《非典型浪漫主义》 第1页 [gl百合] 《非典型浪漫主义》作者:渡冷汀【完结】 简介: 躁郁打工族x碎嘴摄影师,双御姐 周郁第三十三次自杀被一阵敲门声打断,她不耐烦地从浴缸里爬出来,没好气地打开门,「小姐,你耽误我找阎王下棋了你知道吗?」 向笙笑容粲然:「那真是不好意思了,不过你确定要湿着衣服去和阎王下棋吗?」 「阎王好歹是长辈,尊重一下人家啦。」 周郁呵呵了两声,正想摔门,向笙的脚忽然挡在了门缝中,没等周郁发脾气,头顶传来她温和的自我介绍: 「你好,我是你的新邻居。」 ——— 【1v1,双洁,重生,oe】 【嗯,没错,这文被我整成重生文了,介意者慎入啊!】 内容标籤:都市情缘,因缘邂逅,天作之合,主受 搜索关键字:主角:周郁,向笙┃配角:很多┃其它: 一句话简介:向死而生 立意:纵然疾风起,人生不言弃 第1章 灰暗的雾气将城市包裹,中央大街的早点摊上,零星的交谈声和窸窸窣窣的扫地声一起奏响了唤醒钢筋森林的前奏。 车辆儿鸣笛声和高跟鞋踩过柏油路的「踢踏」声相融,从中央大街传到西五环,最后同阿嬷们谈八卦的声音一起涌进了昏暗逼仄的老房子里,周郁的腿一抽,勐地睁开了眼,伴随她一起醒来,还有胸口针扎似的疼和胃内止不住的噁心。 她挣扎着在床头柜上胡乱地摸索着,摆放的算不上整齐的瓶瓶罐罐更加东倒西歪,在一片狼藉中,那双「风捲残云」般的手终于找到了一个塑胶袋。 周郁颤颤巍巍地把头罩袋子里,一唿一吸间塑胶袋发出的声响堪比一万只鸟在她耳边同时叫唤一样聒噪。 针刺样的疼痛退去,她把袋子拽了下来,袋子上蓝色的「上华市人民医院祝您身体健康!」像是一句讽刺。 她看着那句话,难言的憋闷升了上来。 万幸闹钟响起,把她从风暴眼中解救了出来。 她呆坐在床头,宛如没有意识的僵木,任由闹钟吵闹,清风借狭小的细缝而来,裹挟着阳光吹动散在书桌上的病歷——周郁,女,26岁,躁郁症(二型),三年。 半斜的阳光洒满房间,照亮了原本灰暗的房间,今天是个晴空万里的好天气,阳光暖人,但她却觉得冷的刺骨。 恍惚间,手机屏幕亮起,一条条消息提示像连环炮一样占据了整个房间。 ——妈:「上华这几天要降温,记得添衣服。」 设计组emily:「小周,救命,孩子画不出来了~」 上华市人民医院精神科黎枳医生:「小周,下午记得来医院。」 周郁看着这些微信,越看越憋屈,对着空气一顿挥舞——画不出来不会自己想办法吗?找我有用吗? 我是没长眼吗?我不会看天气预报吗?为什么这种小事儿也要给我发微信? 我不去医院难道会死吗? ——好像,真的会死。 剎那间,踏浪而来的无力感击溃了没由来的怒火。 她像被扔进深海的泡沫板,误以为自己征服了海洋而洋洋自得,却在最后被海草死死地缠住。 周郁能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力在流失,她拼命想捉住流走的力量,但耳边却有个声音浅声低吟道:「不要挣扎了,都是徒劳。」 抑/郁像藏在巷子里的黑皮狗,总在她不经意的时候突然出现,然后死死地跟着她,逃不掉也甩不走,最后,她被堵到了一个死胡同里,黑皮狗肆意地吞噬着她的活力,打压她的意志,最后叼走她对生的渴望。 所有人都告诉她,活着比死了强,那怕成为一个除了唿吸外什么都做不了的废物,但这样活着,可以定义为「活着」吗? 如果能喘气便是「活着」,那么人和牲畜又有什么区别。 大多数人活了半生也不清楚自己喜欢什么,但不喜欢什么却可以一口气列出来——她万分厌恶被黑皮狗缠住的自己。 周郁望着被她扔到床的另一边的手机,残存在心底的那点骄傲,让它理所当然地成了救命的稻草。 ——「知道了,家里好像也快降温了,你和我爸也记得添衣服。」 「刚看到,不要着急,加油!」 「谢谢黎医生的关心,我今天身体不太舒服…不行,」她把打好的字删了个干净,「不能这么发。」 删减半天,还是回了从前一样的话:「知道了,谢谢黎医生。」 手机重新变得安静,周郁摁灭屏幕,踉踉跄跄地走到了客厅里,本想给自己倒杯水,但却在手要碰到水杯的瞬间眼前一黑,后脑勺撞在了地板上,发出了一声闷响。 她望着天花板上泛黄的水晶灯,水晶坠饰上折射出无数个她,每一个都苍白而空洞。 「行尸走肉也不过如此了吧。」她想。 眼前的水晶灯变得愈发不顺眼,周郁挣扎着起来,后背发出了一声迟缓的吱呀声,她抄起手边的玻璃杯朝水晶灯砸了过去。 玻璃杯自然没能把灯打碎,反而以身殉道,碎成了一地玻璃渣。 阳光落在碎玻璃上,金黄的墙面被斑驳的影子切割成零星的碎片。 周郁死死地盯着它们,耳边倏然响起了劣质粉笔划过黑板的忙音。 第2页 忽然,忙音演变成了宛如梦魇般的咒骂:「你他妈以为你是谁啊!和你妈一样爱多管闲事!」 「既然看不得我们欺负他,那我们就欺负你吧,」她看不清说话人的脸,只能模模煳煳的确认她是个姑娘,「把她衣服脱了,让我们看看,郁鸿那个老妈子的闺女白不白。」 「看不出来啊,学霸,挺有料的啊,一看就欠/操。」 「天生的贱/货!」 劣质的闪光灯和刺耳的笑声环绕着她,周郁身体不受控地战慄着,发颤的手抄起茶几上最后一个玻璃杯砸了过去。 「碎碎平安」击溃了梦魇,周郁缩在沙发的角落里,裸露的脚趾渗着细细的血,白色的沙发上落下了血色的玫瑰,原本微弱的声音越发响亮:「你怎么还不去/死呢?」 视线瞥见碎玻璃的瞬间,周郁晦暗的眼睛闪起了一丝光。 暗红的血珠顺着胳膊的纹路而下,溅起暗红的涟漪,血痕似藤蔓,缠绕在她惨白的腿上。 散在空气中的血腥味似在无声的嘲笑。 周郁眼前蒙上了一层雾,踉跄起身,捡起那块玻璃,喃喃自语:「我不是,不是……」 温热的水滴如骤起的秋雨,把她淋了个透凉。 白色的睡裙上落着斑驳的血迹,伤口处的皮肉被水浸泡的惨白,像躺在流泔水的垃圾堆里的,被野狗啃的面目全非的过期罐头。 腐臭,噁心。 苍白的脸陷进水中的瞬间,门铃催命一样响了起来。 她一激灵,清醒了大半。 对门阿嬷先声夺人,骂道:「侬个小瘪三作什么死呢!」 门外人解释的周郁没有听清,但出走良久的精神慢慢回笼,疼得发抖的手颤颤巍巍地关上了淋浴开关,她瞥了眼已经被沖刷干净了的血迹,苦笑了声——她的第三十三次自/杀再次以「未遂」结尾。 周郁从卫生间出来,靠在墙上愣神的时候,敲门声又一次响起。 她踉踉跄跄地走到门前,趴在猫眼上向外面看去——敲门的是一个陌生女人,准确说,是个长相惊艷的陌生女人。 金色的阳光温柔地罩着她,一双含着温和笑意的眼睛和周郁相望着。 周郁在装耳聋和开门之间挣扎了片刻,最后还是打开一道门缝,探出半个脑袋,警惕地打量着她,问:「请问你是……」 话音未落,一只手伸到了她面前,大大方方地自我介绍道:「你好,我叫向笙,刚搬来没多久,一直没有来新邻居们打招唿,今天特地来补上。」 周郁的视线落在向笙的手上,那是双很漂亮的手,白嫩修长,指节分明,指甲修剪的很整齐,和她伤痕累累的手形成了鲜明对比。 周郁眉目微蹙,这个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 她盯着向笙的脸,还是没能想出来个所以然,干脆收回视线,把手背到了身后,冷冷道:「周郁。」 没有人喜欢把懦弱摊开任人评说,相比欣赏旁人三分震惊七分鄙视的复杂表情,周郁宁愿用没礼貌让来者自行离开。 但向笙似乎天生有不怕尴尬的能力,她把手收了回来,递上一个礼盒:「大家以后都是邻居了,还请多多指教。」 周郁无语,腹诽道:这人是从那个年代穿越来的老古董,现代人谁还搞这一套? 周郁打量着向笙,问:「刚刚砸我门的人是你?」 「是,」向笙点了点头,解释道,「我按了半天门铃没人开,以为出什么事了,如果吓到了.....」 周郁不耐烦的打断了她的话,倚靠在门上,拙劣地模仿着骚扰良民的流氓:「你耽误我事儿了。」 向笙一愣:「嗯?」 她对上向笙的眼睛,语气里带着有些任性地不管不顾:「你耽误我找阎王下棋了,知道吗?」 向笙没忍住,「扑哧」笑了出来。 周郁的脸上发热,好在夕阳温柔,橘黄的晚霞把脸红掩藏了起来。 「那真是不好意思,」向笙笑了声,「不过,你确定要湿着衣服和阎王下棋吗?」 霎那间,周郁昏沉的脑子清醒了过来。 向笙瞅准时机,长腿一迈,瞬间从「门外汉」变成了「屋中客」。 周郁下意识往后躲,却被摆放的毫无章法的鞋绊倒,想像中的疼痛没有降临——向笙眼疾手快地把她捞了回来。 向笙顺势把礼盒放到了一侧的玄关上,说:「阎王好歹是长辈,尊重一下人家啦。」 周郁回过神,勐地把她推开了,向笙的手肘撞到了身后的门上,剎那间,一阵酥麻感上头。 向笙揉着胳膊,哭笑不得:「姐姐,我刚帮了你哎!」 周郁死死盯着向笙,身上的衣裙湿漉漉的,像极了受伤的小狗,明明渴望有人能帮自己一把,但当有人靠近的时候第一反应确实防备和进攻。 两人无声对峙着,墙面上的影子却暧昧地交叠。 向笙瞥着周郁没一块儿好皮的膝盖,手不自觉攥紧了衣摆,脑海中浮现了上学时用来练习扎针的硅胶胳膊——两者一样惨不忍睹。 向笙用下巴努了努周郁的膝盖,努力让声线平和:「疼不疼吗?」 周郁倏然回神,她的第一反应不是看膝盖,而是望向了客厅里的一地狼藉,脑子里只有两个字——完了。 向笙被周郁的反应气笑了:「大姐,你腿是抢的仇人的吗?」 第3页 膝盖上针刺样的疼痛传至大脑神经,她这才发现,她的睡裙已经被渲染成了一副抽象画。 很好,从开门那一刻起,她就已经和裸奔没区别了。 周郁深吸口气,把又涌上来的情绪强压了下去,无所谓地说:「我觉得挺好看的,红色吉利。」 向笙冷哼了声:「你这身打扮在菜市场确实吉利。」 周郁:「……」 向笙嘆了口气,语气缓和道:「去医院吧,我陪你。」 周郁皱眉,强压着心底的脏话,从牙缝里挤出来了三个字:「我有药。」 向笙不是傻子,听出了这三个字背后的潜台词——快滚吧。 正常人这个时候一般就识趣地走了,但来者是向笙,某种程度上,她不是正常人。 向笙嗤笑了声,斜睨着她,说:「你让我滚我就滚,那我岂不是很没有面子?」 「什么?」 向笙瞥了眼客厅里的狼藉,又气又心疼,但嘴上还是老不正经道:「你是打算用鲜血控告上华市虚高的房租吗?」 周郁没有回话,神情掩盖在阴影中。 向笙吁了口气,语气柔了下来:「去医院。」 「我自己能……」周郁话音未落,就被向笙骂骂咧咧地打断:「你能个屁,我看你挺能作死的!」 周郁勉强维持的表面太平顷刻坍塌,吼道:「我认识你吗?我是死是活管你什么事儿!你是谁啊?凭什么管我!」 向笙怔住了——对啊,现在她们还是陌生人。 她合上眼,把自己哄好了后,轻轻拽了拽周郁湿漉的睡裙,说:「周郁,我没那么多闲空来给邻居送礼。」 周郁一愣,茫然地看着向笙,金色的阳光柔和地打在她身上,两条笔直纤细的长腿随意地交叠着,一双鹿眼中「水光潋滟」。 「我不是坏人,」向笙望着她,一字一句道,「我是来救你的。」 --------------------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忙完考试了!现在是2022年1月1日,虽然没能赶上12点,但现在应该也算是新年伊始了,所以,甜文写手小渡在此新年伊始之际,携非典型浪漫主义回来了! 关于非典型浪漫主义(以下简称为小浪漫)的一些小声哔哔: 1.关于为啥临时改变计划:小浪漫的文案其实已经放出来蛮久的,我如果没有记错的话是暑假,小日落还在连载期间的时候,脑子里便已经有了这个故事的雏形,但那个时候并没有很具象,只是个模煳的影子,让我下定决心动笔写这个故事的原因,是在是9月份(或者是10月份),那段时间整个人丧的不行,胸口压着一块大石头,透不过气,所以现在,就有了这个故事。 2.我本人没有心理疾病,文中关于双向障碍和后续会出现一些医学知识均来自百度百科,文献资料,部分来自教科书,及日常学习中所掌握内化的一部分(只占小小小小小...部分,我就是个渣渣),如有不对的地方,请一定指正!谢谢大家! 3.我现阶段还是个学生,没有时尚行业相关的知识,文中涉及的部分来自万能网际网路查询,如果有相关从业的专业人士看到了,请一定指正!感谢! 4.多数人都有过很emo很压抑的时刻,我想说的是,亲爱的朋友们,这都是很正常的情绪,不要给自己太多消极的暗示,难过了睡一觉、哭一场或者大吃一顿都是很不错的排解方式,要记住,在我们走过的漫长岁月里,那些自己曾经是天塌地陷般糟糕的事情,都已经成为了过去式,我们依然是我们,是那个棒棒的小星星!如果觉得自己的情绪不只是简单的emo了,一定一定一定要去看医生,这并没有什么丢人之说,生病了看医生是正常人都会有的思路,就像感冒发烧要吃药降温一样平常。 5.双相障碍简单说就是躁狂和抑郁交替发作,很痛苦,也有个别称叫天才病(我个人并不是很喜欢这个别称,尽管它有一点道理)。不知道看我文的朋友有没有正在经歷或曾经经歷过这种痛苦的,想说你们都辛苦了,坚持到现在已经很棒很棒了! 6.这篇文我尽量少说些作话,提供沉浸式阅读体验! 7.下一本,想写《她的小星星》,从年少暗恋到都市相知的甜文~感兴趣的朋友可以戳一下专栏点一个收藏,收藏够了才好开呀~~再次感谢大家过去一年的陪伴,万事如意有点困难的话,就祝大家事事顺心,天天快乐有些难的话,嗯,不开心也可以~只要心是自在的,怎样都好啦! 8.悄咪咪问一句:截止到目前,我写的文应该都不算虐...吧? 第2章 「谢谢,不过我不需要。」 声起门关,前一秒还中二十足的向姑娘,这一秒对着紧闭的门一脸茫然。 当了一次好人,不仅一句感谢没收到,还被赶了出来,可以说,天底下没有她这么倒霉的好人了。 这么想着,向笙心中一时五味杂陈。 周郁对她的排斥已经从写在脸上转换成了实际行动,她自然也没有继续贴冷屁股的道理。 她和周郁现在只是陌生人。 她嘆了口气,边下楼梯边说:「得,算我多管闲事了,回见了您呢。」 周郁听着向笙渐行渐远的脚步声,松了口气。 她绕过「尸骨未寒」的玻璃杯,从电视柜的抽屉里摸出了半瓶消毒酒精和一袋开着的棉签,也不管它们在不在保质期内,一股脑地用在了伤口上。 第4页 要说这个天杀的病带给周郁什么好处,延迟疼痛感算一个。 但也只是延迟,该她受的罪一点也不会少。 「啊!」周郁倒吸了口凉气,整个人陷在了沙发里,霎那间,伤口被惯性撕扯开,疼得她一激灵,两腿自然成直角屈着,脚尖笔直朝向天花板,脸皱成了一副抽象画,本就没几斤肉的胳膊疼得上下扑通,像极了在烛火里挣扎的扑棱蛾子。 直到傍晚,满地的狼藉才被清理干净。 被搁置良久的药瓶横七竖八的躺在电视柜里,周郁瞥了一眼,面无表情地往手心里倒了两粒,就着唾沫吞了下去,苦味沿着嗓子眼弥撒开来。 她勐灌了几口水,待苦味散去后,喃喃地说,「救我?我自己都救不了我自己。」 周郁二十六年的浅薄人生里,她所有的挣扎也好,苦楚也罢,都是自己掰开揉碎,然后混着血肉吞进肚子里熬过去的。 不光是她,世人大多如此。 凡尘纷扰,自渡已难,谁会有闲心拉你一把? 周郁很阴暗的想,如果有这种神人,要么是给鸡拜年的黄鼠狼,要么是闲到世间少有的二傻子。 -- 上华市人民医院精神科,心理治疗室。 黎枳看着眼前笑容得体、谈吐大方的女人无奈地嘆了口气。 向笙说话的声音戛然而止,脸上的笑容没有半分破绽,关切地问:「黎医生?」 黎枳嘆了口气,正视着她的眼睛,说:「周郁,我是医生,保护患者的个人隐私是我基本的职业操守,请你信任我,可以吗?」 周郁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即又生动了起来:「黎医生,我来的时候看到贵院马路对面新开了一家咖啡厅,您有什么好的推荐?」 ——得,说了白说。 黎枳第一次见周郁是在急诊上。 周郁吞了半瓶安眠药,值班的医生护士正围着给她洗胃,她本想离开,却在转身时对上了周郁的眼睛。 和大多数自杀患者被抢救时的眼神一样,周郁的眼睛里无外乎麻木、茫然、无措这几种情绪。 黎枳原以为周郁是懦弱的弃生者,但却在转身离开的瞬间,在她的眼睛里窥见了一簇不甘的火苗。 有人想拼命抓住一线生机,有人在这里却一心求死,世间所有的无解和针锋相对都可以在医院这个罗生门中和谐相融。。 一开始,黎枳认为周郁得的病是抑郁症,周郁对此也没有否认。 但随着两人接触次数的增多,她发现周郁的病情远没有抑郁症这么单纯,她的情绪并不是单一的抑郁,而是在躁狂和抑郁中转换,每次发作都要4-7天左右。 经过一系列的检查,周郁被告知她得的不是抑郁症,而是躁郁症。 她被误诊了六年。 黎枳想帮周郁走出来,但周郁在知道自己得了躁郁症后,一直和她打着「我很好我没事」的太极拳。 三年来,每次见面,周郁都是说些日常趣事,好像她们之间的关系不是医患,而是朋友。 黎枳从抽屉里拿出了一张名片,推到了周郁面前,说:「这是我的一个师兄,他的学术造诣比我更高,他比我更能帮到你。」 周郁拿起名片,半调侃半打趣道:「上华大学附属医院,黎医生是要派我去打探他们的医疗机密吗?」 「周郁。」黎枳眉头紧皱,显然不想和她嘻嘻哈哈。 周郁见状,也收敛起笑脸,把名片推了回去,语气真挚道:「黎医生,您帮了我很多,真的。」 说完,周郁起身想要离开,黎枳长嘆了口气,瞥了眼周郁欲盖弥彰的手腕,叫住了她:「虽然不知道我是不是真的帮到你了,但作为医生,我建议你现在去急诊处理一下你手腕上的伤口,然后再去打一针破伤风。」 周郁瞥了眼手腕,浅笑着点了点头。 「不行,」黎枳起身,总归是放心不下,「我得和你一起去。」 周郁见状,忙说:「我自己去就好。」 「行了,」黎枳说,「我和你一起,你还能省点排队的时间,刚不说明天就要回公司上班了嘛,早弄完还能早点回去收拾一下。」 周郁无从反驳,便顺势打趣了句:「在医院有人就是好,排队都省了。」 「别拿我寻开心了,走吧。」黎枳无奈道。 急诊每天都是人满为患,小孩的哭闹声和大人的呵斥声此起彼伏,闹得周郁太阳穴直跳,偏偏黎枳还在身边,她只能努力把满腔的怒火往肚子里压。 但身旁小男孩的哭闹声越来越大,周郁斜睨着小男孩,脾气已经到了临界点。 忍无可忍,便无需再忍,她好赖还每个月交税呢! 她趁黎枳去找医生的空档,弯腰对上了哭得正起劲的小男孩的眼睛。 小男孩也就四五岁的样子,刚刚开始的人生中,还没有被行「注目礼」的经验,一时忘了哭闹,红肿的眼泡茫然地看着周郁。 周郁微微一笑,无视小男孩妈妈防备的眼神,弯下身对小男孩贴耳道:「小朋友,阿姨其实是从山上跑下来的妖精,像你这种白白白嫩嫩又爱闹的小孩,我一口能吃一窝,」小男孩的眼睛倏然瞪大,周郁继续低吟,「现在阿姨饿了,怎么办啊?」 黎枳刚和医生打好招唿,准备让周郁过去的时候,便看到周郁正冷漠地打量着她身边快哭背过去气的小孩,以及孩子妈妈恨不得打死周郁的眼神。 第5页 「那边小孩怎么了,」黎医生忙把周郁带走,她身边都是富有爱心的白衣天使,没周郁这种会欺负小孩的神奇物种,自热也想不到周郁能干出吓唬闹脾气的小朋友的事,「我去叫个护士看看,别再出什么事。」 「不用,」周郁淡定的说,「我刚和小朋友聊了几句人生,内容有点现实,他伤心了。」 黎枳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试探地问:「你和他说了什么?」 「我说,世界上是没有奥特曼的,」哭闹的小男孩一怔,周郁继续说,「喜羊羊、灰太狼、熊大、熊二、光头强连同猪猪侠一起,也都是假的。」 话音刚落,黎枳倒吸了口凉气,忙在孩子妈妈骂人之前把周郁拽走了。 黎枳盯着「神奇物种」周郁处理完伤口后,放心地回科室了,可她忘了,周郁这个「神奇物种」不仅爱欺负小孩,还不认路。 终于,在周郁第三次推开门,发现迎接她的又是一排病房时,她刚消下去的情绪差点发作。 好在一物自有一物降,指示牌阻挡了她发脾气——好嘛,怎么到了脑外科了? 周郁带着一肚子气刚想加入等电梯大队,护士站那边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护士姐姐好,李主任今天在吗?我昨天就预约了。」 周郁循声望去——说话人除了她那个人间罕见的邻居向笙以外,还会有谁呢? 她为什么要来脑外科? 「难不成,」周郁自言自语道,「她脑子真有病?」 脑外科的人对「脑子有病」四个字特别敏感,周郁自觉声音不大,但还是在等电梯队伍中收穫了的白眼无数。 一时之间,不解释不对,解释了也多余。 她干脆装没看见,低头看手机,电梯来了后,「电梯大队」估计也怕触霉头,见周郁先进去了,便收回了已经往前迈了一步的脚。 周郁也不在乎,自顾自地摁上了楼层,心情不好也不坏地熘之大吉。 至于向笙为什么来医院这件事,她没有太纠结,她本身就不想和向笙产生太多交集。 像一个人走夜路的时,明明知道世界上没有鬼,但那种讲不出来缘由的畏惧是由内而外存在的。 世上没有来由的志怪多了去了,自然也容得下身为国家10086级的老古董向笙。 相比纠结向笙为什么去医院,她更关心电脑里已经积灰了的工作。 -- 上华市像一个高速运转的机器,每一个人都是这个机器里的一个零件,用自己无休止的燃烧,换来这个机器的高效运转。 大环境如此,栖息在这个大环境之下的公司们也是如此。 周郁熬了一个大夜,从正午十分干到东方既白才跟上过去四天的工作进程。 她强撑着站了起来,瞥了眼手边的药,挣扎了片刻,还是咬了咬牙,又吞了两粒药——上午两个会,都是关于《shine》的新年刊封的,这是她入职三年来,接受的最大的项目,她不能掉链子。 翌日,《shine》总部大楼前。 周郁对着垃圾桶皱眉灌完了一杯酸苦的冰美式,然后用力地把空杯子扔进垃圾桶里,伴着一声「噹啷」,浅笑着迎上的了朝她走来的同事。 「周,你身体好点了吗?」 经典的中国式寒暄,周郁的回话也贯彻了中国式客气:「好多了,嗐,就那样呗,生活嘛。」 「身体是自己的,不是有句话嘛,」emily打趣道,「『只要打工够努力,老闆开上法拉利』!」 周郁配合地笑了几声,电梯恰到好处地开了,两人一起走进了办公室,默契地结束了这次没营养的寒暄。 上午十点,周郁整理好文件,边在脑子里復盘流程,边走进了会议室。 踏进门的瞬间,周郁练习了许久的笑容瞬间僵在了脸上——坐在椅子上喝着奶茶、眉目含笑的人,怎么会是向笙? 难怪她听到向笙的名字耳熟——这不是她自己一封邮件一封邮件聊来的摄影师吗?! 四目相对间,周郁的脑子里充斥着孙行者的口头禅:呔,妖精! 相比之下,向笙则气定神闲的多,她起身走到周郁面前,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不紧不慢道:「你好,我是向笙,还请周小姐多多指教。」 第3章 《shine》是在被新秀收购后,才逐渐崭露头角的杂志品牌。 在圈子里,虽然比不上老牌的「五大二小」,但也有自己的一席之地,可不上不下的位置着实尴尬。 为了改变现状,《shine》这些年一方面积极和流量明星们开展合作提高销量,另一方面卯足了劲「提升自我」,前者收穫颇丰,后者一言难尽——可谓是一顿操作勐如虎,回首一看「二百五」。 按理说,周郁进公司不过三年,新年首刊封面这种级别的方案轮不到她负责,顶天了跟着打打杂,但平日里抗风挡雨的组长辞职生二胎去了,临走前特意给周郁递了推荐信,她这才算是「太子爷登基了」。 周郁没什么大志向,但也不是那种把到手的机会往外推的二傻子。 一件倾尽财力物力都溅不起半点水花的事,要么是石子扔进了死水里,要么是扔石子的人不行。 新年首刊这潭水里有的是活蹦乱跳的鱼,有问题的无疑是执子人。但偏偏又不能不管不顾的把人全换掉,周郁思虑在三,决定这次尝试和新的摄影团队合作。 第6页 但此情此景,谁能告诉她,为什么她干什么都能碰上向笙! 「周小姐,」向笙轻声询问,「可以开始了吗?」 周郁回神,起身走到台前,刚准备开口,便听到身侧传来了几声轻笑。 她皱眉望向向笙:笑什么笑? 黑色的水笔在向笙的手指间灵巧地转动着,向笙无辜地看着她,一双鹿眼中盛着氤氲的水汽,整个人显得楚楚可怜,颇为无辜。 周郁尴尬地移开视线,很快便感觉到了不对——以她为中心,她这边的人都面带社交微笑面对着向笙。 她忽然很佩服向笙,要是她面对这一排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想找块冻豆腐撞死的心都有了。 反看向笙,此人端坐如山,稳如老狗,淡然自若地盯着她身后的ppt,脸上还挂着恬淡的微笑,宛如一个漂漂亮亮的吉祥物。 周郁硬着头皮讲完了最后一句话,刚回到座位上坐定,「吉祥物」不紧不慢道:「周老师,我给你的印象很差劲吗?」 你能认识到这点真的是太好了,周郁腹诽。 腹诽是一回事,讲出口的话是另一回事,周郁面带社交微笑,反问道:「当然没有,我和向老师这是第一次见面,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呢。」 「哦,这样啊,」向笙若有所思,周郁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我懂了,那一定是因为我长的青面獠牙,吓到周老师和在座的诸位了,可当初是周老师您先发邮件撩我的,做人可不能始乱终弃!」 周郁被这话砸懵了:我干什么了?事情怎么朝这个方向发展了! 原本肃静的众人哄堂大笑,emily更是笑的前仰后合,调侃道:「还有这么一遭事儿呢,小周,快给我们个解释!」 「我没那么大本事。」周郁苦笑道。 她用余光打量着向笙,她坐在欢笑一堂的众人之中,带着浅浅的笑,颇有几分「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悠然。 ——向笙是在尴尬的缓解气氛,但缓解到她头上算个什么帐? 周郁顺着向笙的话,悠悠道:「向老师,我这什么都没干呢,怎么能算始乱终弃呢?」 向笙一愣,周郁故作无奈状,长嘆了口气:「我这什么好处都没得着,就先被扣上了顶『渣女』的帽子,亏了啊!」 话音刚落,周郁无奈地摇了摇头,忽然觉得堵在自己心口的那口气顺了不少。 周郁刚想把话题拽回来,向笙像是故意的一样,慢条斯理地拢了拢长发,说:「那我明白了,周老师是觉得我美若天仙。」 「什么?」周郁茫然。 向笙把胳膊撑在桌子上,认真掰扯道:「您看啊,我问的是,您是不是嫌我丑才不搭理我的,您没直接回答我这个问题,反倒惋惜啥都没得到,咱们平心而论,我要是貌似夜叉,您说这话得多违心。」 周郁没听懂:「所以?」 向笙仰头望着她,把散到颈前的长髮拂到背后,剎那间,淡淡的玫瑰花香味在周郁的鼻尖跳完了一支舞,她不自觉的走了个神——这人的头髮真漂亮,如瀑般的浅栗色及腰长发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向笙靠在了椅背上,说:「咱们都是不会说谎的实在人,所以我合理认为您刚是在夸我好看,以及,」 周郁被这个「以及」拽回了现实,心提到了嗓子眼,生怕她又语出惊人。 向笙漂亮的眼睛微眯,把满目的风情都掩藏到了眼底:「以及,咱们得讲点正事了。」 周郁松了口气,皮笑肉不笑地回了句:「对,讲正事。」 向笙虽然看着是个嘴欠不靠谱的混不吝,但涉及到工作,便正经的好像被夺舍了一样。 「这次主题,我们想的是在毁灭与生命。」 向笙眉头微蹙,周郁解释道:「这个主题是从向老师获奖作品《生》中获得的灵感,这也是我们非常想和向老师合作的契机之一。」 她靠在椅背上,斜睨着周郁,手指在桌面上有节奏地敲打着:「能和《shine》合作也是我的荣幸,但,我就是个拍照片的,晚上多吃块牛肉我都能肉疼好几宿,浑身上下除了相机值钱外,也就这个概念能值上仨瓜俩枣了。」 「作品对于创作者而言,就像自己的孩子,没有人愿意自己孩子喊隔壁老王一声爹。」 向笙的嘴角始终含着没有攻击性的浅笑,但每一个字都像是一道惊雷,轰的周郁大脑一片空白,「有人不介意二次创作,有人介意,鄙人不才,是后者。」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周郁不自觉攥紧衣角,她抬眸对上向笙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向老师,我并没有抄袭您的概念。」 向笙点头,示意她继续。 「我也不认为这次的主题,是《生》的二次创作,」向笙冷笑了声,但并没有要打断她的意思,周郁继续说,「《生》强调的是活着的伟大,而我们想突出的是『毁灭』壮丽。」 向笙敛起了笑意,良久才恢復吊儿郎当的「大爷」气质。 「您这概念太艺术了,我这个俗气十足的乐天派恐难胜任。」 周郁下意识握紧了手里的红外线灯。 会议室里一片死寂,向笙悠然地伸了个懒腰:「合作愉快讲究的是个观念相合,就目前来看,我和周老师的观念怕是很难合上了,」她起身挥了挥手,「这个会再继续开下去怕是要吵起来了,大家都是体面人,吵的脸红脖子粗多难看啊,我先告辞了,咱们改日再叙吧。」 第7页 「向......」摇晃的门发出的「吱呀」封住了她的嘴。 周郁入行三年多,这期间她接触过许多人。 表面客气背后捅刀子的笑面虎也好,把情绪写在脸上的一根筋也罢,他们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所有行为的中心都是为了切实的利益而服务。 向笙不同,她好像纯粹是为了自己开心。 但她又不是没心没肺的大傻子,向笙聪明得很,几句话就可以让别人跟着她的思绪走,融进她的行事模式中。 真可谓是一位集日月之精华,取古今之矛盾于一体的「妙人」了。 「快开工了,摄影师撂挑子走人了,这不完犊子了嘛!」周郁循声抬头,说话的是同为策划组「老同志」的肖潇。 这话乍一听是在责怪向笙没有契约精神,但这位没有契约精神的「大佛」是谁请来的? 「我再去和她聊聊,」周郁虽然心里没有谱,但面上不能露怯,故作淡定的说,「年轻艺术家比较有个性,容易上头。」 「就是,」emily附和道,「世界上又不是只有她一个摄影师了。」 「但是,咱们这次打出去的宣传旗号就有一个是『新锐摄影师向笙加盟』啊!」肖潇扶额道。 她的指节在桌子上边敲边说,每一个字都好像格外掷地有声:「我当时就不同意换团队,这一言不合就撂挑子走人的脾气,能靠谱吗?」 话说到这个程度,和当众骂人已经没有区别了。 会议室里的气氛降至冰点,其他人虽然沉默,但心里的想法和肖潇大差不离,周郁感觉自己被推到了所有人的对立面。 周郁深吸了口气,缓缓道:「我再去和向笙那边沟通一下,要是不行,就联繫新的摄影师,咱们当时也有备选的摄影师人选,宣传目前没有全面铺开,还有挽回的余地。」 肖箫刚想反驳,就被周郁打断:「摄影团队必须换,不然今年的封面照样『泯然众人』,我想各位也不想辛苦小半年,最后换来一场空吧。」 她望着肖潇,话说到这里,她的态度也很明确——要么换拍摄团队,要么换你,选吧。 肖箫把文件夹一扔,冷哼了声,重新坐了回去。 周郁松了口气,努力扯出一个笑脸,说:「不好意思了各位,下午我请各位喝咖啡,算是赔罪了。」 其他人离开后,周郁望着摇摆不定的门,脚下似有千斤重,短短几米的距离,却怎么也迈不出第一步。 门外面,每个人都有忙不完的工作,没有人会把她的事放在心上,但她还是胆怯。 她比谁都想干好这个项目,但好像又一次事与愿违了。 周郁抬头用手扇着眼睛,但眼泪还是不争气的落了下来,她自嘲的笑了声,喃喃道:「我好像干什么都差一点意思。」 她吁了口气,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点开了星巴克。 十二杯星巴克,近四百块钱搭出去了,扣去房租水电物业,还有额外的医药费,这个月拢共还剩800块。 要是能省去看病的钱,就不用过的这么可怜了。 —— 傍晚,霓虹和夕阳共生于天际,城市的另一番热闹悄然甦醒。 周郁穿过热闹的街区,走过人来人往的地铁出口。从宽敞的柏油路,回到了算不上平整的水泥地。 单元楼下,向笙眼上蒙着红布,混在孩子们中间,笑着喊到:「别跑,俺老孙来了!」 街灯和夕阳交相唿应,映在向笙身上,周郁看的出神,以至于向笙直愣地朝她走来时忘了躲开。 向笙察觉到自己撞到人后,忙扯下眼上的红布条,把周郁扶起来,「周郁?你没事吧?」 「没事。」周郁把手抽了回来,两人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向笙靠在周郁正对面的墙上,望着不远处玩乐的孩子们,笑意粲然。 周郁光明正大地欣赏着向笙的脸,初见时太过仓促,上午的会面也不算愉快,她迟钝的神经这才发觉,向笙夸自己漂亮不算是自恋,充其量叫自我认知清晰。 她生了一张满是古典温婉气的脸,但许是因为职业的缘故,周身偷着纯粹而自然的野性美。 火烧似的橘红撕裂苍穹,讲不出道不明的情愫蔓延了荒原。 「向笙。」 「嗯?」向笙循声看向她。 周郁望着她,言语真挚:「你真的很漂亮。」 向笙一怔,轻笑了声,回道:「谢谢。」 「我不仅漂亮,还是个容易上头的年轻艺术家。」 上头的年轻艺术家? 周郁的脸烧了起来——她怎么知道的? 她想开口解释一下的,但说什么都像是狡辩,最后苦笑道:「不好意思啊,我那会儿也上头了。」 向笙抬眼扫了她一眼,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又拍了一张照片。 「相比谈论年轻艺术家是不是喜欢脾气上头,我还是对拍照片更有兴趣。」向笙收起相机,说。 「要不,」周郁抬头,便对上了向笙星眸里倒映着的烟火,「周老师再忽悠我一次?」 --------------------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第一章 已经说了很多了,但这一章还是得补一句:这文慢热,算是我用来练节奏的,所以节奏会有点慢,请各位担待。比哈特~ ps,角色观点不代表作者,但对于盗版这个问题上和向同学一致!抵制盗版! 第8页 一万字了,评论区里揪前五个小可爱送红包! 第4章 夜色将城市分裂为两个世界,市中心通明的灯火取代白昼天光,这个庞大的机器依然有条不紊的运转着。相比摩登瑰丽的市中心,繁华背后旧城区则显得格外尊重时光的流逝,这里没有通明的灯火,苍蝇小馆和路边摊便是最好的人间烟火。 周郁望着正大快朵颐的向笙,内心哭笑不得,得出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结论:要是回到古代,眼前这个女人十有八九是个精通蛊术的巫师。 她一个见了烧烤就反胃的人,居然会鬼迷心窍的坐在烧烤摊上。 向笙自然猜不到自己在周郁心中已经变成了「封建遗害」,见周郁盘里的串一根没少,不禁有些诧异——不爱吃吗?之前带她来的时候虽然吃的不多,但也没说不喜欢啊? 「这家可好吃了,」向笙挑了一串滋滋冒油的烤五花放到了周郁面前的盘子里,「尝尝?」 周郁瞥了眼那串烤五花,眉目微蹙,强行把涌上来干呕压制了下去,她移开视线喝了口水,转移话题道:「你不是帝都人嘛,别告诉我你为了一顿烧烤,专门花几千块钱打飞机从北京飞到上华。」 向笙瞥了她一眼,嗤笑了声,说:「我看起来这么富贵吗?」 周郁要了摇头,坦诚道:「倒也不是,只不过你看起来像是能干出这种事的人。」 「得,被误会是大款了」向笙轻笑了声,抽了张纸巾把手擦干净后,一边绑头髮一边解释,「我大学是在上华读的,b大医学部往前数个三四五六七八年,不就在这附近嘛,我记得好像是前两年才并回主校区的。」 周郁一怔,认真地打量着向笙——这人看起来混不吝的样子,居然会是医大毕业的。 不知道是不是b大医学部的威名,向笙看起来好像没那么离经叛道了。 但下一秒,向笙就凭实力打破了她的这层错觉:「不过我没读完,退学了,学医太累了,转行得趁早啊。」 说完,她狠狠地咬了口鸡心,却不想被辣椒面呛红了脸,周郁无奈地摇了摇头,倒了杯温水,连同纸巾一起递给了她。 向笙咳完,整个人靠在椅背上,泛红的眼睛里盛着氤氲的水汽,胸口微微起伏着,初秋的风带着夏末的温热,吹动她的碎发,半开的白衬衫同街边烟火一起舞动着。周郁这才注意到,向笙漂亮精緻的锁骨上有一颗小小的硃砂痣,宛如一朵秀在奶白色丝缎上的红玫瑰。 「这辣椒味太足了,和上大学那会儿一模一样!」说完,她喝了口周郁递给她的水,眼睛里是温和的笑意,周郁望着她,一瞬间竟然觉得这个人还挺乖的。 「咳咳,」周郁清了清嗓子,佯装自然地说:「聊一下关于概念的事?」 向笙轻吁了口气,把签子往盘里一扔,一双鹿眼真挚无比地望着她,问:「周老师,你的生活是只有工作吗?」 周郁轻笑了声:「不是你让我再忽悠一次吗?」 向笙:「......你讲吧,我听着。」 「向笙,我们的主题并不是你作品的二次创作。」 向笙闷嗯了声,右手拇指百无聊赖地扣着左手食指的指甲——她在意的不是这个。 周郁迅速回忆着在会议室里不很愉快的谈话——观念不合,对,观念不合。 「关于这次主题拍摄的ppt,会议上你都看到了,」周郁转换思路,说,「如果是因为不想进行类似概念的创作的话,我们可以再沟通协调......」 「主题是灵魂,所有的内容都要围绕这个它展开,你现在告诉我灵魂可以篡改,」向笙气笑道,「周郁,我是说你能再忽悠我一次,但你也不能把我当傻子吧?」 周郁轻笑了声,想到了什么,说:「没有把你当傻子,你这么聪明怎么会是傻子呢?」 向笙反应过来后,被气笑了:「你说谁是大聪明呢!」 周郁吁了口气,指尖在杯壁上摩挲着,不紧不慢道:「原则上,灵魂当然不可以被篡改,但,我的原则性。」 「开年刊本质上就是个商品,商品的灵魂是要符合大众需求,大众需要美,那我们便创造美,或者说是把我们是将美具化,呈现给目标人群,得到他们肯定的反馈,商品的灵魂才算完整。」 「基于这个基础,」周郁说,「灵魂改动一下也无伤大雅。」 向笙拿起水杯,小口小口地喝着水,一言不发,似是在思考她那一番瞎话有几分合理的地方。周郁静静地望着她,直到向笙喝完了最后一口水,才继续说:「观念不和,咱们可以求同存异......」 话音未落,向笙打断道:「所以,你是觉得我的『不配合只是因为观念不合?」 周郁有些无奈,第一次真正领悟的到了什么叫『女人心,海底针』。 「我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是什么超尘脱俗的艺术家,摄影一开始也只是爱好,能做出点成绩,甚至成为了我谋生的手段,是我的幸运,没人会和钱过不去,我也一样,」向笙说,「如果只是观念不合,为了贵司开出来的价,怎么着我也会聊下去的,我不想拍,是看不上这个选题。」 真相直白而刺骨,周郁不自觉攥紧了椅子一侧的边沿。 向笙侧目,便看到了周郁泛白的指节,她一顿,「抱......」 「那可真遗憾,」向笙的「歉」字还没来得及出口,周郁便打断道,「咱们有缘再合作吧。」 第9页 周郁刚转身,向笙忙叫住她:「周郁!」 她回头,便对上了向笙的眼睛——向笙的眼睛本就是浅色,此刻在烟火的衬托下,竟然变幻出了第三种绝色。 向笙凝望着她,郑重道:「抱歉,我刚有些情绪在里面。」 她望着周郁,一字一句道:「你接近过死亡,你真的觉得死亡壮丽吗?」 向笙神色自若地讲出了周郁小心翼翼藏着的秘密,语气好像评价晚饭的咸淡一样自然,以至于,周郁也没有反应过来自己的弱点被仅有两面之缘的人公之于众了。 好在烤串的香味足够诱人,没人在意她百无一处的秘密和自尊。 「医学上对死亡的定义是全脑功能不可逆性的永久停止,」向笙的指尖在杯沿上摩挲着,「它又分为三个阶段,濒死期,临床死亡期,最后是生物学死亡期,其中有两个阶段,只要得到及时的抢救,生命并不是一定要走向终结的,你觉得是那两个时期?」 「我怎么会知道,我又没学过。」周郁冷哼了声,重新坐回了位置上。 「是濒死期和临床死亡期,生命到了临床死亡期,还有5到6分钟的逆转干坤的时间,生命就是这样极其坚韧的存在。」 周郁怔住了,这些「空话」她听过无数次,每每听到心中满是讽刺——他们懂什么?纯粹站着说话不腰疼。 但向笙在说这些话的时候,眼中却满是虔诚。 「哪怕你已经想要放弃自己了,你的身体,这个生命最初和最终的承载者,都会发出求生的信号,告诉这个世界,你还有一线转机。」 向笙的话无疑是在开解她,但她却不合时宜的想到:或许现在,她在向笙心里就是个心理防线极其脆弱,动不动就想自杀的矫情鬼,是个浪费社会资源、辜负父母养育之情的「败类」。 向笙望着没有说话的周郁,无奈地摇了摇头——这神奇的小脑瓜不知道又思维发散到了那个犄角旮旯里了。 她嘆了口气,及时打断了周郁的想入非非:「周郁,大家都是俗人,对哲学的了解也就高中政治里接触的那些,何必非要揪着死亡是不是壮丽这样的命题不放呢?」 周郁宕机了一瞬的大脑迅速重启:「你的意思是......」 「人从出生的那一刻起,时间每流逝一分,我们便靠近死亡一分,死亡本身并没有这么了不起的意义,它所拥有的那些让无数哲人和吃饱撑的没事干喜欢瞎想的俗人所着迷的「魔力」,不是因为生命终结那个瞬间赋予的,让死亡有意义的,是我们活在人间所经歷过的喜怒哀乐和与世光阴。」 向笙起身,走到了周郁身后,握住了椅子的扶手,周郁的双脚离地的瞬间,纷乱的思绪瞬间回笼,表现出了人类面对突发状况时最真实的反应:「啊!向笙你他妈的有病吧!」 「对啊,你才发现吗?」向笙笑道,「我还以为你在我敲你门那天就意识到我脑子不好了,话说回来,你是靠喝西北风活着的吗?怎么这么轻。」 周郁正过身,冷嗤了声:「我也没想到,你对自己的认知居然这么清晰。」 「你和我熟了就会发现,有自知之明只是我的千般好中最微不足道的一个,」向笙伸出手,轻声说,「你看。」 周郁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是小吃街。 小摊遍地生花,香气四溢,络绎不绝,每个小摊前都有一盏或白或米黄的小灯,半大的孩子们,或乖巧地坐在三轮车后面的小板凳上等着父母收摊,或三五结伴,灵活的在喧嚣中穿行着。 摊前排队买东西的人中,有身穿蓝白色校服,拥有最美好年华和最远大理想的学生;有踩着高跟鞋,雷厉风行地行走在钢筋森林里的战士;有穿着西装打着哈欠刚下班的格子间常驻民。 他们是完全不同的人,但此刻,他们因为肚子饿这么一个朴实无华的缘由,在这辆已经有些褪色了的红色三轮车前有了交集——高跟鞋战士和格子间常驻民谈笑风生,蓝白校服的少年边听边和身边的同伴相视而笑。 颇有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悠哉。 「那边穿校服的学生,在若干年后,也许会成为穿高跟鞋的女士,也有可能成为那个打哈欠的先生,成为三轮车摊主也不是不无可能,他们看着好像是三个世界的人,但在宛如白驹过隙的行云流水中,他们终究会成为他们。」 向笙垂眸望着周郁,昏暗的光线把周郁脸上的情绪隐藏在了夜色中,她蹭了蹭周郁的肩膀,轻声问:「周郁,只要你愿意,其实就会发现,生活还是很有意思的,对吧?」 周郁闷嗯了声,算是贊同。 「你就这反应?」向笙眼眉微蹙,语气里的失望不加掩饰。 周郁瞥了她有些委屈的脸一眼,打趣道:「要不我再给你做个锦旗,感谢您有一双发现美的眼睛?」 向笙:...... 周郁浅笑,顺势靠到了椅背上,刚想把挡在眼前的碎发拢到耳后时,胳膊却举不起来——向笙的手摁在她空荡的袖子上,向笙忙把手挪开,自然而然地帮她把碎发别到了耳后。 剎那间,周郁的脑子嗡的一声,耳边一片忙音。她故作淡定的环视着四周,下意识蹭了蹭向笙碰到的地方:「你,干嘛啊?」 向笙茫然:「你刚刚难道不是想要把头髮别到后面吗?」 第10页 周郁忽然后悔开口。 现下说什么都很奇怪,她干脆放弃了解释,表情真挚道:「谢谢啊,不过下次不用了,我有手。」 「嗯?」向笙被气笑出了声,说:「不喜欢就说不喜欢,我的心脏拢共就四个腔,没多余的眼儿记你的直白,」她斜睨着周郁,又补充了句,「我眼睛也不小,视力也贼好!」 周郁被她孩子气十足的话逗笑了,「向笙,你几岁了?」 向笙小声嘀咕了句什么,没等周郁听明白,向笙便拍了拍周郁的胳膊,说:「你刚一口东西都没吃,不饿吗?真就靠仙气吊着命?」 周郁瞥了眼桌子上的烤串,心想:吃这个不如饿着呢。 「嗯,靠仙气吊着。」 「不喜欢吃就说不喜欢吃,都说了我心眼儿很大了,」向笙摇了摇头,「当仙女果然是个苦差事,我去买单了。」 不一会儿,向笙买完单,把一个满噹噹的711塑胶袋推到了周郁怀里:「仙女,你知不知道不吃饭伤肝啊?」 周郁瞥了眼里面的□□,「不用」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便被向笙抢了先:「对不起啊,上午还有刚才,不管怎么样都是我冲动了,这就是些吃的,晚上不想吃就白天当零嘴解馋了,千万别给我转帐!」 向笙一番话把周郁堵死了,要是在推辞就显得她有点做作了。 「好,谢谢,」周郁拍了拍向笙的肩膀,「不早了,咱们回去吧。」 「嗯。」 两个人并肩走在算不上平坦的水泥路上,影子被街灯温柔地拉长、交叠,身后人声鼎沸,似一首盛大而经久不绝的赞歌。 第5章 天光刺破黑夜,比闹钟更早把周郁弄醒的是胃痛,但赖床如她,周郁只是倒吸了口凉气,表示了下对它的尊重,就又翻了个身试图用睡眠击溃疼痛。 「五分钟,就再睡五分......」周郁心理暗示还没有做完,手机铃声便宛如催命一样响了起来。 「谁啊!大清早的有毛病?」一股无名火把周郁腾地烧了起来,看到屏幕上醒目的「封建遗害」四个字后,心头的火散了一半——向笙啊,那不奇怪了。 「周郁,醒了没~」电话里,向笙的声音比窗外的阳光还要明媚上几分。 但此刻,周郁没有闲心感嘆她的天真可爱,被迫早起和胃疼的双重折磨太要命了。 她打开免提,把手机扔到了床头柜上,边翻箱倒柜找止痛药,边回道:「您一个电话打过来,我想不醒也难啊。」 「合着我今儿个是充当了周老师的闹钟啊!」 向笙不知道在干什么,四周一片嘈杂,说话的声量也不由得提高了几分,震得周郁一激灵,好不容易找到的止痛药滚到了床底,没等她把药捞出来,电话那边便又问:「你在吃药吗?我刚听到药瓶掉地上的声音了。」 周郁把药瓶捞起来,回道:「你耳朵还挺好使,刚刚有点胃疼,好不容易翻箱倒柜找到了瓶没过期的止痛片,您老人家一嗓门给我吓床底下去了。」 「让你不好好吃饭,」向笙似是用手护住了手机听筒,声音温和了下来。 周郁没搭理她,默默倒数了仨个数,宛若壮士断腕般悲壮把药扔进嘴里,然后闭上眼勐灌水,奈何嗓子眼太细,还是卡在了咽喉里,苦的周郁直跺脚,水刚刚也喝完了,药又吐不出来,她只能皱着眉苦着脸硬生生把药片吞了下去。 向笙虽然看不到周郁苦成一团的小脸,但听动静也猜出了七七八八,脸上的笑容比阳光还要灿烂。 周郁刚缓过劲儿,便听到电话里的人调侃自己道:「没想到你这么大了还是吃药困难户啊,周老师,你好娇气啊。」 向笙的话没有任何恶意,说这话时甚至带着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宠溺,但周郁还是在听到「娇气」这个词的时候怔愣住了——娇气?谁,她吗? 「周郁?还在吗?没挂啊,是信号不好吗?」 「没有,我听着呢,」周郁回过神,这才发现眼泪既然已经流下来了,她胡乱地擦了把眼泪,「没什么事我挂了。」 「别挂啊!」向笙忙说。 周郁嘆了口气,扶额无奈道:「向笙,我九点就要上班了,你想干嘛啊?」 「啊,这,」向笙欲言又止,「算了,你挂了吧。」 周郁皱眉,觉得向笙简直莫名其妙,但也确实不想再继续和她贫下去了,千言万语句脏话简化成了一个「嗯」。 被向笙这么一折腾,她也睡不着了,干脆陷在沙发里,任由思绪纷飞。 她想到了自己的少年时期,那时她,郁鸿还有周舟,一家三口因为她上学的缘故挤在学校对面的「老破小」里。 落日余晖把算不上宽敞的房子切割成了两个世界,光亮径直地穿过堆着杂物的过道,落在了正在厨房里剁馅的郁鸿身上,14岁的周郁低着头站在阴影中,头低垂着,视线盯着沾着泥点的鞋尖,惴惴不安地等着郁鸿开口。 弄脏了的校服外套把她的书包撑的鼓鼓囊囊,被揉成一团的成绩单蜷缩在脚边,剁馅的声音越来越大,她的眼泪不受控地打在了鞋尖上,有害怕,也有委屈。 郁鸿朝她瞥了一眼,那眼泪无疑是一把干柴添进了郁鸿本就熊熊燃烧着的烈火里:「哭,哭,哭!你这个小孩怎么这么娇气?你考成这幅死样子还说不得了?」 第11页 「还是你觉得自己这几次考试考的都挺好啊,就说你那数学,你刘老师说了,这次数学的难度虽然有点高,但以你的水平过105是没有问题的!结果你考多少?」 「80!你居然卡在及格线上!你快中考了你知不知道!你考这个分数对得起谁?是对得起我和你爸早出晚归还是对得起你自己,要不是为了你上学,咱们用得着住这个腿都伸不开的小地方吗?」 她屏住唿吸,想把眼泪憋回去,眼泪却像秋天的雨,掉的缠缠绵绵,她的头越来越低,好像一个十恶不赦的罪人。 郁鸿的火气就越大:「哭什么哭!给我把眼泪憋回去!我和你爸还活着呢!」 「娇气,」周郁喃喃自语,「我配吗?」 她摇了摇头,起身准备洗个澡,敲门声忽然响起,没等她走到门前,楼道里便又响起一阵纷乱的脚步声。 周郁凑到猫眼上往外看——什么也没有。 她犹豫了片刻,还是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门,走廊里连只猫都没有。周郁不由得松了口气,转身便看到了挂在门把手上的三明治和豆浆。 袋子上有一张便利贴,写着「好好吃饭」四个字。 字迹清秀却不缺刚劲,旁边还画着一个娇憨的笑脸,搭配起来有种诡异的可爱。 她不用想也能知道是谁送的——这种热心的好像是小时候一起住在院子里的大妈的人,除了那位貌美如花的「封建遗害」以外还会是谁。 周郁浅笑着看着便利贴上的字,心中有种奇异的暖意,她拿起手机,给便利贴拍了张照片,发给了向笙。 向笙秒回了消息:「不客气。」 周郁轻笑了声,看着三明治,郑重地转了20块钱的红包,备註:「早饭钱。」 向笙没有客气,利落地点了收款,回復了一条语音,故作夸张道:「我买这些的时候用的支/付/宝送的券,拢共才花了5块钱,周老师不愧是周老师,吃早点都是两位数起。」 剎那间,周郁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她吃早点的次数屈指可数,怎么难得吃一次就要付出这么贵的代价? 「十五块钱啊,」周郁欲哭无泪,「三桶泡面搭进去了!」 「向笙我操/你大爷的!」周郁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听不到听不到听不到,我们文明人听不到你这粗鄙之语。」向笙颇有几分耍无赖的意思。 周郁冷笑了声,回道:「你们文明人听不得骂街,只爱干不文明的事儿。」 话音刚落,向笙一个语音通话就杀了过来,周郁把三明治扔到一边,接起电话,没好气道:「向笙,这顿饭你净赚15,要是连吃都不让我吃安顿,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啧,」向笙不慌不忙道,「别生气啊,你几点下班?」 周郁眼眸一顿,反问道:「你干嘛?」 「十五块钱不白赚你,咱们的合作还是要继续的,总得把主题概念这个坎儿给过了吧。」 周郁拆三明治包装的手一顿,问:「向老师有何高见?」 向笙轻笑了声,慵懒地回道:「电话里说不清楚。」 周郁:「......」直觉告诉她,向笙在给她画饼。 但,画饼虽然不能解饿,但好歹能解解馋啊。 周郁妥协了,说:「原则上我六点下班,但大概率会加班,要是太晚了我提前告诉你。」 「ok,」向笙答应的爽快,瞥了眼手机上的时间,嗤笑了声,幽幽道,「向老师,现在距离九点还有一个半小时,你要吃的快的话,应该还能赶上地铁。」 周郁倒吸了口凉气,立马挂了电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自己收拾好,拽上包准备冲出了门时瞥见了茶几上还没拆封的三明治,咬了咬牙,把它也一起塞进了包里。 向笙坐在沙发上,浅绿色的细管在她手上灵敏地翻折着,单元门发出闷响的瞬间,一颗星星落在了她手上,向笙望着那颗星星,眼里闪烁着细碎的光亮,喃喃道:「工作顺利啊,周老师。」 —— 《shine》严格贯彻了『把女人当男人用,把男人当牲口使』的原则,工位上的每个人,人均两个任务起步。虽然累,但好在《shine》背靠新秀好乘凉,工资给的是真漂亮。 周郁不止一次想,如果自己省去了看病的钱,就能搬到离公司更近一点的地方,也不用苦哈哈地早起挤地铁了。但她也只是想想,没有敢去找中介,她怕自己真的会一时冲动省了看医生这笔挑费。 她不能死,至少现在不能。 周郁除了新年首刊要忙以外,手头上还有三个活等着对接,一整天都忙得脚不沾地,直到华灯初上,她才记起自己好像还约了一个人:「完蛋!」 「怎么了?」emily闻声探头问,「出什么问题了吗?」 「没事。」周郁看了眼时间,八点了,还不算晚。 周郁收拾好东西,办公室里其他人依然在忙着工作,她压低声音和emily打了生招唿便走了。 边往外走边看微信,本以为会被向笙的消息轰炸,但实际上,她和向笙的聊天框被大量的其他信息压到了最底层。 向笙只给她发了两条消息,一条是六点的时候:「下班了吗?」 另一条是一个小时后,「加班吗?记得吃饭。」 周郁看着这两条加起来只有十一个字的微信,心底升起了一阵愧疚:「我这都办的些什么事儿啊!」 第12页 她点开对话框,「对不起」三个字还没打完,向笙清亮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周郁!周郁!我在这儿呢,看我!」 周郁循着声音望去,便在人海中看到了那个有着及腰长发、笑容粲然的姑娘正一步一步地向她走来,穿越喧嚣热闹,跨越人山人海,每一步都无比坚定。 好像来世上一遭,就是为走向她。 「你,」周郁的嘴张张合合,一句简单的『你为什么在这』怎么都说不完整。 「不是说好了嘛,你今晚上要跟我混的,」向笙会心一笑,说,「我别的不多,就时间多的要命。」 周郁垂眸,心中的愧疚更浓了:「不好意思啊,说好提前告诉你的,结果还是忙煳涂了,你不会是从六点就开始在这等了吧?」 「嗯,」向笙点了下头,语气轻松道,「也不算浪费时间,我拍了不少照片呢!」 这番话并没有安慰到周郁,向笙见状,上前搂住了她的肩膀,周郁宛如一只受惊的兔子,倏然抬起头,平日里半睁不开的眼睛,此刻瞪得像铜铃一样盯着向笙,似无声质问:你要干嘛?放开老娘! 周郁自觉这份无声的警告已经很「义正言辞」了,向笙但凡有点眼力见儿都该把她松开了。 但向笙好像瞎了一样,不仅没有松开,还搂的更紧了。 向笙身上淡淡的玫瑰香环抱着她,似无坚不摧的战甲带着她无所畏惧地在喧嚣人海中穿梭着,街边路演歌手的吉他声悦耳动听,唱词慵懒而温柔:「dontbesadaboutmyfairy,letsgoandhavefuntogetheronearth.」 -------------------- 作者有话要说: dontbesadaboutmyfairy,letsgoandhavefuntogetheronearth.——不要难过了我的小仙女,让我们一起去人海中撒个欢。 英文是我自己想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探头询问:大家都考完试了吗?孩子想要评论(可怜巴巴.ing) 第6章 上华市盛大而包容,踩着滑板的少年可以在这里的每条街上挥洒青春的肆意,身着汉服古装的才子佳人也可以把心嚮往之的千年古剎展示给所有西装革履,如果运气不错,说不定还可以和西方宫廷的小娘子点头示意。 向笙和她一起并肩走在人群中,在偌大的人海中,周郁好像找到了属于她的一隅。 这种没有来由的心安,让周郁勐地惊醒——向笙对她这个「陌生人」似乎好的过头了。 或许是因为她无意撞到了她自杀未遂的现场,对她这个「内心脆弱」的人产生了点同情心,但人对陌生人的同情是有耐心和壁垒的,向笙的耐心似乎太长了,壁垒又好像太矮了。 周郁活到现在,也算是见过了众生百相,极度的浪漫主义和理想主义在艺术家这类人中算是「批量生产」。 但人怎么可以一直浪漫下去呢? 终生浪漫的人,这个「终身」也会是短的。 向笙作为刚获得金奖的新锐摄影师,无疑是浪漫的,但她又是有温度的,在她身上,周郁总会产生一种错觉——自己好像回到了小时候,回到了那个四四方方的小院子里。 那个时候,人是简单的,日子是慢的,就连阳光都好像比现在干净许多。 周郁望向向笙,向笙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眼睛一直是亮晶晶的,好像不管去往哪里,都是她想要的前程万里。 「我们去哪儿?」周郁轻声问。 晚风乍起,吹动散在向笙肩上的长髮,身后gg牌上的灯光变幻着,但始终落在她身上,向笙循声回眸,笑容粲然,回答肆意而不可一世:「我要带你去看整座城市的灯火!」 她的声音很大,惹得周围人频频侧目,周郁红着脸拽上她的衣袖就跑到了马路对面。 这个行为却好像戳中了向笙的笑点,她弯着腰笑了很久,周郁看着她笑,也跟着笑了起来。 「周老师,」向笙笑够了,直起身问,「你笑什么?」 周郁斜睨着她,脸上的笑容未消,反问:「你笑什么?」 向笙移开视线,环视了周围一圈,岔开话题道:「周老师,我很遗憾的告诉你,因为你盲目的过马路,咱们现在已经偏离航道了。」 周郁配合地点了点头,说:「是吗,那怎么办啊,」她玩味地望着向笙,一字一句道,「小,向,老,师?」 向笙的心像被猫尾巴不轻不重地扫了一下,痒痒的,她垂眸望着周郁,想亲的冲动愈发激烈,但理智拉住了她,她往后退了一步,学着周郁的语气回道:「、先往前走着,上华市这么大,市中心12条街路,总有另一条路可以到,不要着急,小向老师牌导航将竭诚为您服务。」 周郁余光瞥见了向笙长发下泛红的耳垂,心情愉悦,点了点头,说:「荣幸之至。」 —— 绿塔大厦是上华市的地标建筑,共有23层,形状像一个被风扬起的船帆,大厦外层是属于各大有钱的gg老闆们的,里面的店面更是寸土寸金,最便宜的房租,据说每年也是十万起。上华市第一家香奶奶专卖店便是坐落其中。 「到了,咱们进去吧。」 向笙语气轻松,好像绿塔大厦是她开的一样。 「你认真的吗?」周郁望着看不到顶层的大厦,说:「向笙,你要是想把我卖了还钱可以直说,我一定头也不回地跑,保证不会被抓你抓回来然后给警察添麻烦。」 第13页 向笙哭笑不得:「咱们只是走进去,又不是要抢劫,怎么就跑到法制频道上了。」 「姐姐,」周郁眼睛不由得瞪大,认真地和她掰扯了起来,「这个地方,脚踏进去的瞬间,消费就得是五位数起,你看看咱...不对,你看看我,浑身上下那个地方能衬得上五位数?」 向笙嘆了口气,小跑到她身后,边哄着边把她往里面推:「你浑身上下那个地方都不止五位数这么便宜,进去吧,咱们光看看不消费,这地界我也消费不起!」 电梯停在了22层上,门打开的瞬间,震耳的dj音乐一股脑的沖了过来,闹得她太阳穴直跳;反观向笙,她只是冷冷地瞥了一眼里面五彩斑斓的热闹,然后低头对周郁耳语道:「走吧,咱们的目的地不是这。」 「咱们去哪儿?」 向笙的回答言简意赅:「顶层。」 「啊?」没等周郁回过神,向笙便把她拽进了一旁的安全通道里,通道应该是宽敞的,但昏暗的灯光却显得它狭窄而逼仄,再加上只有她们两个人在里面,每一声脚步的回音都格外清晰,周郁很自然地想到了看过的一些恐怖片的片段。 她跟在向笙身后,或有意或无意地和她保持着一个台阶的距离,脑海中想像的恐怖画面越发真实,明明应该感到不安,兴奋却没根据地彻了骨。 忽然,身旁的脚步声停了下来——向笙从上面的台阶走了下来,站到了她身边。 周郁怔愣地看着向笙,努力把汹涌着的情绪压了下去。碳酸锂的半衰期即将过去,新一轮风暴吹响了胜利的号角。 向笙自然地揉了揉她的头,用像是在哄闹脾气的小朋友一样,说:「干嘛一直跟在我后面,我们要肩并肩手拉手的走。」 周郁望着她,向笙浅色的眼眸在算不上明亮的灯光下竟然显得流光溢彩,让人忍不住想要沉溺其中,周郁感到了一种强烈的熟悉感,好像曾经和这双眼睛对视过无数次一样。 「向笙,」周郁的声音有些颤抖,「我们是不是以前见过?」 「或许吧,」向笙一顿,三步并两步走到了出口处,「世界这么大,我们也许真的于某个地方见过,或是迎着正午阳光,或是在一场倾盆大雨中。」 向笙推开出口的门,门的那边没有喧闹聒噪,轻柔的吉他声似山间清泉缓缓流出,富有磁性的女声浅声吟唱着不知名的曲调,那曲调安抚着周郁躁动的神经,让她放松了下来:「这是什么地方?」 「这是家清吧,」向笙了声,调侃道,「不知道老闆怎么想的,居然开在夜店上面,现在人都压力大得很,去夜店宣洩一番远比来这儿安安静静喝杯酒听听歌的多。」 周郁跟在向笙身后走了进去,刚进门,便被坐在吧檯里面的人吸引了视线——那位女士的下颚线清晰而凌厉,五官也好像被雕刻的一般大气精緻,及腰长发如上好的白缎,在黑裙的衬托下更加夺目。 明明是一身现代装扮,周身却透着一股不入凡尘的仙气。 向笙熟稔地对她挥了挥手,然后对周郁介绍道:「那位就是老闆。」 「女老闆?」周郁有些意外,但也只意外了一瞬——21世纪了,只要不违法犯罪干什么都是合理的。 帅哥可以穿着喜欢的粉色裙子美得大杀四方,美女可以骑着心爱的摩托叱咤风云;娇艷的玫瑰配得上西装革履的绅士,上帝祝福也可以是对两朵馨香的百合的赞歌。 「来了。」女老闆瞥了眼周郁,眉毛微挑,问:「女朋友?」 「不是!」向笙没有说话,眼底一闪而过的失落被晦暗的灯光隐藏。 周郁的脸仿佛发烧了一样,女老闆的一双桃花眼正视着她,上下打量,好像要把她看透一样。 「你好,我是这儿的老闆,顾时雨,」顾时雨移开视线,把杯子放好后,指了指一旁的二维码,说,「本店为了保护环境没有纸质的酒水单,只支持扫码点单,其次,本店也不欢迎只喝免费白开水的蹭wifi人士。」说完还恶狠狠地剜了向笙一眼。 「啊,哦。」周郁松了口气,暗自感谢灯光晦暗,保留了她最后一点面子。 她正准备扫码的时候,向笙拦住了她,对顾时雨打趣道:「顾老闆,我们要是不喝白开水,也不用您wifi,是不是可以白/嫖您那边阳台十分钟啊?」 闻言,顾时雨的白眼翻出了天际:「我去你的吧,我那叫户外音乐厅,神他妈阳台,一年20万房租的地儿怎么到你嘴里忽然那么不值钱了呢?」 「哎呀,俗话说财不外露,我这是在帮您呢,」向笙牵着周郁往那边走,「我们过去了啊!」 「向笙你到底想干......」 周郁颇为无奈,本想发一通火,但当她看到眼前景色时,所有的情绪都偃旗息鼓,只剩下震撼——她眼前是一个没有云层遮挡、轮廓清晰的月亮,是今夜无尽温柔的月色。 「这四周都是防震玻璃,」向笙看着她,「不知道顾老闆用的什么法子,有关部门居然没有给她拆了。」 周郁朝着月亮走去,这些年因为环境污染,大多数抬头的时候都望不见月亮。今夜,月亮的不远处是永远高悬于天际的启明星。 「周郁。」向笙唤了一声她的名字,声线里藏着不宜察觉的颤抖。 「嗯?」周郁循声回眸,向笙浅笑:「不要一直沉溺于高悬在天上的六便士,低头才能捡到上神在人间遗落的今晚月色。」 第14页 向笙一步一步地走近她,最后在巨大的玻璃前站定,周郁顺着她的视线看去:上华市十二条街道的灯火尽收眼底,所以繁华和热闹都变成了一个个光点,所有的光点又组成了流动的万家烟火和众生百相。 「周郁你看那边,」向笙抬手指向不远处的风华路,似喃喃自语道,「那条路是我们来时的走过的。」 周郁凝望着那条路,思绪万千; 向笙望着周郁,不问月色也不管灯火。 感谢月色温柔,藏住了她明目张胆的欢喜。 -------------------- 作者有话要说: 日常emo:截止到现在,小浪漫我写的真的很烂吗?感觉大家不是很喜欢(委屈猫猫头) 第7章 「向笙,我想到了!」 周郁兴奋地攥住向笙的手腕,疼得向笙眉毛拧成了一团。 但她完全没有注意到向笙皱成一团的脸,拽着她小跑回了房间里,欢欣雀跃地对顾时雨说:「美女,有纸笔吗?」 顾时雨望向向笙,向笙点了点头,她才递给周郁一个ipad,漫不经心道:「没有纸笔,只有平板,将就用吧。」 「我的绝世大美人儿,ipad怎么能叫将就呢!」周郁接过平板,俏皮话像不经大脑一样说了出来,顾时雨脸上的表情一时难以言讲——她的辈分在神仙堆里虽然不大,但也满打满算在人间待了近千年了,现在居然被一个岁数还不够她零头的小丫头调戏了,荒唐! 向笙蹙眉,她太清楚周郁这是怎么了。 她和周郁重逢的那一天,周郁正沉溺在极端的抑郁悲伤中,人的身体仿佛是一个计量准确的仪器,因为极端的抑郁所丧失的能量,要用无端的躁狂来填补亏空掉的「开心」。 顾时雨拍了拍向笙的肩膀,凌厉的视线审视着正在平板上挥洒热情的周郁,问:「那个有两幅面孔的小姑娘就是你挨雷噼换来的红尘?」 向笙点了点头。 ——她已经死了。 以她现在所处的时间为准,她是四个月后的春节前夕去世的,周郁则是在她去世三个雨后从高楼上一跃而下。 她生病了,脑癌復发——她第一次确诊是15岁那年,运动会上跑800米的时候,终点近在咫尺,她却倒下了。 尽然现代医学已经发展到了一个高度,但能够被完全治癒的疾病仍然不到1/4,疾病一定会带走她的生命,但爱她的人总盼望能有一线生机,她不想辜负他们的期望,过去的时间里,她努力配合治疗,但越努力越悲凉——用没有尽头的化疗,滴滴作响的仪器和一周更换一次的胃管换来的生命比失去生命本身更让人绝望。 她可以坦然的面对死亡,甚至可以告诉父母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却没有勇气告诉周郁自己行之将木的事实。 她去世的前一周,还在家里笑眼盈盈地陪着周郁整理回家过年的行李,等到周郁回来了,那个说等她回家的人却不见了。 向笙去世的三个月后,周郁从绿塔大厦上一跃而下,年轻的生命就此终结。 绿塔大厦顶层距离地面467米,向笙不止一次想,她那么怕疼的一个人,跳下去的时候该有多疼啊。 当周郁的灵魂出现奈何口时,明明自己已经是个没有感觉的亡灵,但那种撕心裂肺痛感却那么真切。 孟婆告诉她,亡灵有一次重生的机会,但代价是要去无往之境承受天刑,至于到什么地步算完,谁也不知道,这取决于有没有天神愿意用三百年的功德渡她一把。 无往之境,无妄之境。 大多数亡灵都把自己的轮迴路葬送在了那里,向笙很幸运,遇上了顾时雨。 等她睁开眼,便看到顾时雨坐在椅子上,慢条斯理地梳理着头髮。 见她醒了也只是冷冷地瞥了一眼,语气极其欠揍地说:「醒了就自己起来,别学电视剧里那一套指望我给你送水,你的情况和他们不一样,你最大的问题在脑子有病,」说完,她觉得以向笙的智商可能理解不了这番话的意思,又补充道,「从病理到内里都有病。」 向笙:...... 顾时雨不说喝水还好,一说,向笙还真觉得自己的嗓子像是干涸的泥土一样,唿吸都带着刺痛。 顾时雨淡定地看着她灌完了一水瓶的水,看她缓过神了才问:「小妮子,你知道你挨了多少次雷噼吗?」 向笙摇头,顾时雨嗤笑了声,说:「我给你渡功德的时候,你在受第三千下雷噼,等我到功德司排队办完了程序,你离魂飞魄散就差一哆嗦了。」 顾时雨睨着一脸茫然的向笙,许是觉得她可怜,语气柔了下来:「你知不知道,所谓无往之境就是那帮闲的蛋疼的老东西弄出来解乏的,你是活过来了,但你到了该死的时候还是会死,你的生死不会改变。」 「我知道,我都知道。」她在决定前往无往之境的时候,就把该打听的都打听明白了——她的命数不会因为重生而改变,但周郁并没有入无往之境,她的命数还可以变。 而她所求的并不是周郁永生不死,她只想让周郁的有生之年长一点,再长一点。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周郁有多想好好活着。 顾时雨:「你受那么多罪都要回来再死一次,为了什么?」 向笙面色惨白如纸,眼睛却流光熠熠:「我挨得三千多道天雷当然不是为了回来吃口驴肉火烧,虽然那东西是真香。」 第15页 顾时雨作为老神仙里的「小辈」,长相也很对得起老百姓对神仙的想像,言辞也是优雅得体很:「我他妈的到底是是那一方面做的太好了,以至于让你觉得可以和我拐弯抹角的说话。」 向笙:「啧,神仙姐姐,你的信徒知道你这么讲文明树新风吗?」 「本仙不才,不爱整粉丝后援会这一套,」顾时雨冷哼了声,「你当我三百年的功德是吃饭吃出来的吗?每一年我都付出了难以想像的辛劳和汗水,你上赶着找雷噼最好是有带脑子的缘由,不然......」 话音刚落,向笙手边的杯子变成了一个白色的粉末状小丘。 向笙很有眼力见地往旁边挪了挪,垂眸低声说:「为了我的红尘,如果时间来得及,还想给她道个歉。」 顾时雨不理解,但向笙没有给她发问的机会:「好心的神仙姐姐,为了感谢你的救命之恩,我请你吃驴肉火烧怎么样,可香了。」 过了很久,顾时雨和周郁闲聊的时候,承认自己之所以任由向笙带着她在店里撒野,那天的驴肉火烧占了一半功劳。 周郁神情专注地在平板上画着,引来了一圈围观群众,向笙游离在人群之外,昏暗的灯光中看不清脸上的喜怒哀乐。 「不过去?」顾时雨问。 向笙摇了摇头。 顾时雨瞥了她一眼,冷冷道:「平板我刚买的,连笔带板一万六千多。」 向笙倒吸了一口凉气,毫不犹豫地从围观的人群中「杀」出了一条「血路」。 等到她好不容易挤到周郁旁边,周郁也停了笔。平板上是一幅靡丽绚烂的画作,深蓝色为底色,银色的长形建筑同金黄色的星辰同高,混沌的天地中立着一位背刀的红衣女侠,身姿飒爽,周身透着蓝绿色的微光。 「这个叫,东方的幻想未来、赛博朋克,」周郁激动地望着她,「这个好不好?」 向笙现在真的不想谈工作,她只想带周郁回家。但当她看到那幅画作的时候,也愣了一下——处在躁狂状态的周郁就是天才,是所有色彩的主宰。 上一世,她隐瞒了自己的病情,周郁一开始也小心翼翼地守护着自己的秘密,但这种病又怎么能瞒住朝夕相处的爱人呢? 周郁在知道自己是躁郁症后,不是不想好好吃药,是她发现,好好吃药后,她就再也看不到这种奇丽诡秘的画面了。 她想好好活着,她需要这份工作,她要证明自己当时违背郁鸿做出的决定是对的。 「你为什么不说话?」向笙纷乱的思绪被周郁愠怒的质问拽了回来,她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周郁继续质问道:「你是看不上这个主题吗?这个哪里不好了?难道你有更好的吗?」 「我......」 「我什么啊我!我要你说话!这个意思很难理解吗?!」周郁眼圈泛红地盯着向笙。 向笙心中一阵抽痛,举着的手垂了下来,把散乱的头髮别到了她耳后,轻声说:「发脾气的人是你,先委屈上的人也是你,周郁,你真是要了我的命了。」 周郁怔愣住了——我刚刚在干什么? 她环视四周,满是陌生的面孔,脑海中有一个声音在叫嚣着:「你在大庭广众之下犯病了,可真是个废物。」 「我不是,我不是......」周郁喃喃着,一步步后退,向笙想上前扶住她,周郁却好像受到了惊吓一样,转身推开人群,仓皇而逃。 「周郁!」向笙拽上周郁遗落在吧檯上的包,边追边朝站在人群之外的顾时雨喊道:「平板改天给你送来!」 顾时雨不疾不徐地坐回了吧檯里,随手开了瓶威士忌,轻抿了一口,眉毛皱成了一团:「这玩意儿有什么好喝的?一瓶1000多,我还是更喜欢两块五一瓶的可口可乐。」 「山猪吃不了细糠。」顾时雨循声抬头,和贺乔鄙夷的眼神装了个满怀。 「贺乔,你丫满十八了吗?知不知道酒吧禁止未成年人出入啊。」顾时雨瞥了眼酒杯里的威士忌,嫌弃地推到了一边,打量着贺乔,数落道:「你来就来吧,校服都不知道换一下的吗?这要让有关部门钓鱼执法的看到你一个高中生在我们这儿,我这正经营生都不正经了!」 贺乔冷哼了声,把校服外套脱了下来,看着向笙刚刚离开的方向问:「刚刚往外跑的两个人是,你朋友?」 「算吧。」 顾时雨点了点头,凝望着月色,喃喃道,「唉,凡有所相,皆是虚妄啊。」 话音未落,顾时雨的额头就被贺乔不轻不重地弹了下:「她既然求了,便是她们自己的因缘,你与其在这感嘆有的没的,不如担心一下你省吃俭用买的平板还能不能回来。」 顾时雨;「......行吧,你说的对。」 —— 周郁缩在沙发里,门虚掩着一道缝隙。 她心里明明难过,但每一条神经都在跳着欢快的桑巴。 如果说抑郁是一条甩不掉的黑皮狗,躁狂则是一曲走了调的百鸟朝凤,欢快的不知所谓。这个时候,她不吃不喝不睡,凭藉着宛如打了鸡血般的兴奋就可以活着。 周郁看着平板上的画,自嘲地想:如果有的选,一直躁狂好像也还不错,至少能搞出来些像样的东西。 正当她思绪满天飞的时候,一阵不轻不重的敲门声唤回她的思绪,周郁循声望去,向笙站在玄关处,正浅笑着望着她。 第16页 恍惚间,周郁觉得这幅场景有些熟悉,好像向笙本就应该在这里一样。 「你顺走了顾时雨刚到手的平板就算了,把自己的包忘在那里是不是有点亏了。」向笙把包放在玄关处,熟练地拉开电视柜,在里面翻找着药瓶,终于在最里面摸出了一瓶药,她瞥了眼日期——很好,还没放到过期。 向笙从瓶子里倒出了两粒药,把水和药递到了周郁面前,像是在哄小朋友一样对她说:「吃药吧,睡不着的滋味不好受。」 周郁的眼睛倏然瞪大,「你怎么知道......」 向笙苦笑了下,脸不红心不跳地扯起了谎,「我虽然是医大肄业,但在校期间好赖拿了三年奖学金呢,咱们刚见面那一天,我就看出了你不对劲。」 她边说边观察着周郁的情况——周郁神情恍惚,像是在思索她说的话有几分可信。 没等她分析出来个所以然,耳边忽然传来了一声拖长的「啊~」 周郁鬼使神差地张开了嘴,后脑勺被向笙一手护住,舌尖传来了药物特有的苦味,她还没来得及把药推出去,下巴就又被向笙抬了起来,药片顺势滑了下去。 「不许藏嘴里啊,」向笙睨着她,警告道,「要是藏嘴里,我就嘴对嘴再给你餵一次!」 周郁捂住嘴,颇有宁死不屈的架势,向笙嘆了口气,从口袋了掏出了一颗水果糖放到了她手上:「那你自己吃。」 周郁望着那颗糖,没有接,声音嘶哑:「不用。」 街灯透过窗户,被玻璃切割成了斑驳的光斑落在向笙身上,手指灵巧地把糖纸撕开,把糖餵进了周郁嘴里,一瞬间,浓郁的葡萄味在舌尖炸开。 「周郁,你刚刚一点也不丢人,」向笙半跪在地上,虔诚地望着她,「像感冒发烧会头晕噁心一样,你只是生病了,生病了不舒服很正常。」 你只是生病了。 那时候的周郁,只觉得这六个字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若干年后,她才领悟到,这是向笙送给她的一生的解药。 -------------------- 作者有话要说: 「凡有所相,皆是虚妄。」出自《金刚经》。完整的是:「凡是所相,皆为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 撒泼打滚求收藏~这对我真的很重要~球球了(流泪猫猫头.jpg) 顾时雨和贺乔是《新时代天神生存法则》的主角,下一本开这个好像也不错,放个预收文案吧~ 人设:活了千年依然是小辈的、面冷心热且沙雕不正经的老神仙受vs虽然是魔尊转世,但依然是热爱祖国的社会主义好学生攻 帝都一中对面新开了一家奶茶店,奶茶口味一言难尽,但依然生意红火,皆因店长努力——努力长了一张招揽生意的脸,美的清冷惊艷,美的惨绝人寰。 店长睁开眼就想三件事: 今日美否,生意好否,魔尊转世出现了否 —否。 继续变美,勾搭魔尊! —— 时代发展,科技进步,纵使顾时雨是千年不死的老神仙,也不得不变成了斤斤计较,视钱如命的「葛朗台」。 为了挣孔方兄,顾时雨当过农民耕过耘;上过工厂做过工;参与过开国大典摇红旗,见证了原子弹爆炸的伟大时刻,迎着改革开放的春风下海经过商,最后赔光了老婆本儿灰熘熘北上考编教过书。 无论新时代怎么抽她巴掌,她都生命力顽强如小强,只是为了等到千年前魔尊的转世,完成除魔正道的风光伟业! 终于在她和小跟班瑶如眼巴巴望着热馄饨流口水的时候,一直沉寂着的寻魔铃终于响了! 于是,帝都一中对面多了一家奶茶店,世界上多了一个名为瑶如的倒霉奶茶店店员。 本以为魔尊转世会是个不讲理的地中海厚瓶底中年教导主任。 结果,推开奶茶店门的是个眉清目秀的小姑娘——长的还怪好看。 顾时雨有点慌,她看着一脸无害喝着奶茶的魔尊转世,觉得自己不是在惩恶扬善,而是在霍霍祖国的花骨朵! *年下 *全文架空 *作者十级撒狗血间歇性抽风选手,介意者慎入! 第8章 翌日清晨。 淅淅沥沥的小雨敲打着窗户,周郁费力地抬开眼皮勉强坐了起来,一阵头晕目眩。 「嘶,」周郁倒吸了口凉气,不禁疑惑:「我怎么在沙发上睡了?不对,我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啊?」 昨天早上她被向笙的电话吵醒,向笙给她带了早饭,说要等她下班带她去一个地方,然后呢...... 正想着,忽然眼前一黑,手上脱力,牙杯砸到了脚背上,门铃声恰到好处地响起。 「等一下,这就来!」 她打开门,看到来人后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怎么又是你啊?」不出所料,向笙提着热乎的豆浆油条笑意盈盈地站在门口。 周郁真情实感地问:「向笙,你们自由职业者都这么闲吗?」 「可不嘛,周老师心动了?」向笙说。 周郁摇了摇头,说:「你想多了。」 向笙打量了下她,问:「这条睡裙是那天你穿的那条吧?」 周郁一怔,反应过来后,手不由得攥住了衣角,但还是冷冷回道:「我穷的很,买不起新的,只能把血洗干净继续穿了。」 第17页 说完,她没在搭理向笙,继续洗漱去了。 「死要面子活受罪,」向笙嘀咕道,见周郁把她晾门口了,又试探地问,「周老师,我进来了?」 「进你的!」周郁莫名有些烦躁,「不进来站外面当门神吗?你个小白脸能吓到什么鬼,招揽富婆还差不多。」 向笙痛心疾首地回道:「年轻貌美本来挺好一优点的,怎么到您嘴里就变得奇奇怪怪了。」 「年轻貌美?」周郁冷笑了声,「我记得您今年二十有五了吧,抗衰老五年了。」 「那我也比您年轻一岁,」向笙回怼道,「就算不年轻了,我也貌美。」 周郁无语:「你这么自恋家里人知道吗?」 向笙:「知道啊,我们家管这叫自信。」 周郁:...... 向笙怼赢了,神清气爽地走到了餐厅里,刚准备把油条放上去,但出于习惯手在桌子上摸了一把,白嫩的指肚瞬间变了个色,看起来像是暗红色的木质餐桌也露出了「庐山真面目」——好嘛,人根本不是暗红色的,人家是正了八经的梨花混红木色的混血大baby。 「姐姐,你平常都不吃饭吗?」向笙被气笑了。 她虽然没有洁癖,但作为一个作息规律、热爱生活的社会主义好青年,她理解不了为什么有人的餐桌上居然可以积灰。 上一世,周郁虽然食慾不高,但也不至于这样啊。 「管你什么事?」周郁的手利落的在脸上拍打着,「太阳高高升起是让你去奋斗的,你满脑子都是吃吃喝喝对得起祖国母亲对你的希冀吗?」 「我正常吃一日三餐,严格落实光碟行动,是对科研人员劳动成果的最大尊重,」向笙边擦桌子边说,「周老师,毛主席怹老人家都说了,『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你这一天到晚靠仙气吊着命,敢问您还能为祖国事业点灯熬油几年?」 向笙把擦完桌子,靠在卫生间旁的墙上斜睨着周郁调侃道:「饭还没吃呢,怎么就往脸上涂腻子了?」 周郁嗤笑了声:「我说我要吃饭了吗?」 话音刚落,向笙前一秒还欠欠儿的语气软了下来:「周老师,这是我一大早从老太太老大爷手里抢到的第一锅油条,您赏脸尝尝吧~」 周郁面对女孩子本就没太有脾气,再加上性取向百里挑一,对美女更是好说话。向笙虽然嘴欠,但是个美女啊。 她方才一口不吃的决心,在对上向笙可怜兮兮的小鹿眼时很没出息的变成了:「不吃油条喝口豆浆好像也没啥。」 「行吧。」周郁把粉底放了回去,绕过向笙走到了餐厅里。 「好嘞!」向笙前一秒还委屈巴巴的表情瞬间没了踪影,如果她有翅膀,周郁觉得她能嘚瑟地原地起飞。 「这家豆浆可绝了,老闆榨豆浆的时候都会撒上一把大米,跟吃了德芙似的,纵享丝滑!」 向笙插好吸管,把豆浆递给周郁。窗外的雨不知道什么停了,阳光透过云层,穿过玻璃落在了她的指间上,周郁看得出神,伸手接过她递过来的豆浆时不自觉握住了向笙的手,恍惚间,她感觉自己好像握住了光。 向笙也怔住了,「你......」 话音未落,周郁先她一步把手往后退了退,接过豆浆浅尝了一口,评价道:「味道不错,挺香的。」 如果没有看到她红了的耳垂的话,向笙怕真的以为自己刚刚是在做梦。 「是吧,别的方面不敢说,早点这块儿我还是能拿捏住的。」向笙摩挲着指间,瞥了眼油条,试探地问:「尝一根油条?」 周郁摇了摇头,向笙也没有强求。 两人面对面坐着,阳光横在桌子中间,墙上的钟表都好像转慢了半圈。 周郁咬着吸管,余光里全是向笙,平常都喝不完的豆浆不知道什么时候见了底,她装作不经意地问:「我昨天,是不是放你鸽子了?」 向笙眸光微顿,没有否认:「对啊,难得周老师还记得。」 「我昨天六点问了你一次,你没回,过了一个小时又问了一次,你还没回,想着你应该在忙,就没在等了。」 周郁看了眼微信,确实是向笙说的那样。 她松了口气,说:「还好你没等我,」周郁飞快地过了一遍昨天手头上的工作,「昨天太忙了,说实话,我今早上起来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回家的。」 向笙浅笑了下,把手机递给了周郁,上面的是一幅图——深蓝色的底色宛如来自深海,现代化的高楼大厦同金色的星星同高,十一条街路闪着金色的光,第十二条则是蓝绿色的。 路的尽头是一位背着刀的红衣女侠,五官锐利,周身透着的光芒和街路的颜色相唿应。 「我昨天和一位朋友去了本来要和你一起去的地方,这是成果,行吗?」向笙说。 周郁眼睛直放光:可以吗?这太可以了啊! 她努力把笑容收好,佯装淡定道,「只不过你朋友......」 周郁没说完,向笙便猜到了她的意思,解释道:「我既然把图片给你看了,就说明版权这一方面没有问题。」 四目相对,周郁应该在细问一下的,但向笙的眼神太过纯粹干净,让人潜意识里觉得,有着这么漂亮的一双眼睛的人怎么会说谎呢? 周郁点了点头,向笙暗自松了口气,然后把照片传给了她,周郁看着手机上的图片,越看越熟悉,脑海中的想法莫名其妙,但却格外真实——这幅画,好像是她画的一样。 第18页 向笙咳嗽了两声,打断了她的思路:「周老师,七点半了,你要是在磨蹭下去就只能去和大爷大妈抢公交了。」 「我去!」 周郁飞奔回房间,火速换好衣服,用五分钟撸了一个妆。向笙悠哉地喝着豆浆,看着她忙上忙下,笑意溢出了眼尾。 等周郁把自己收拾好,向笙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离开了,垃圾也被她一同带走了。 阳光落在她刚才坐的位置上,微小的尘埃在光束中缓缓坠落,周郁的心口忽然一阵抽痛:「这是怎么了?病情严重了吗?我上次吃药什么时候来着?」 她摇了摇头,快步离开了,以至于没有发现从她外套上掉落的便签——「工作顺利开心,不开心的话也没关系,祝你顺利。」 —— 会议室里,周郁把向笙发给她的图片放出来的瞬间,所有人都眼前一亮。 就连一直对换摄影师颇有微词的肖潇也频频点头:「这个不错。」 「小周虽然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见真章儿的时候那次拖过后腿,」emily拍了拍周郁的肩膀,「咱们这两年开年刊主题的么蛾子多的要命,去年的主题也是三番五次的折腾,要不是小周,还不一定折腾几番儿呢。」 「是,」肖潇瞥了眼周郁,「不然组长也不至于辞职了还要拉她一把。」 这一番话成功把一派喜气洋洋的气氛凝固到了冰点。 emily看了看肖潇,又看了看周郁,选择了沉默——人家策划组的明争暗斗她一个设计组的上赶着凑干嘛? 周郁在心中默念了三遍「干坤大地,日月星辰,森罗万象」和「世界这么大,有一两个爱败坏风景的奇葩很正常」后冷静了下来。 她选择性无视肖潇,笑容得体对其他人说:「这个也不是想出来的,是向笙今早上传给我的。」 「是吗,」emily有些意外道,「不愧是新锐艺术家,想法不同凡响。」 周郁补充:「她和朋友一起想出来的。」 「啊,这样啊,」emily不慌不忙,继续夸,「艺术家的朋友果然都不同凡响!」 周郁:「......」行吧,怎么都能夸上。 「这个概念是东方文化和赛博朋克的结合,」周郁瞥了眼低着头不知道在忙什么的宣发组盛可儿,问,「可儿,先前选定的封面人物里有符合这个主题的吗?」 「啊?」盛可儿倏然抬头,黑色镜框下的大眼睛茫然的和周郁对视着,「我找一下啊......」 周郁点了点头,耐心十足地看着她,柔声道:「没关系,慢慢找。」 盛可儿找ppt的空当,肖潇开口道:「拍摄的话,咱们是出外景还是棚拍?」 周郁沉思片刻,说:「这个问题,问一下向笙的意思吧,毕竟她是专业的。」 肖潇「嗯」了声,没有异议。 她只是单纯的看周郁不顺眼,和工作没仇。 大家都是苦哈哈的打工人,只要周郁给出的理由合理,她不会不配合,虽然大多数时候她都觉得这个人像个傻叉。 周郁自然清楚肖潇看自己不顺眼,刚入职那会儿确实会在意,现在也做不到完全不在意,但相比最开始在意到需要吃药缓解,现在的她已经可以算是无坚不摧了——你觉得我是傻叉,那你和傻x同一个公司,我看你也不太聪明。 「那个,人物这边,可能还需要些时间......」盛可儿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小。 肖潇皱眉,刚想开口数落两句,却被周郁抢了先:「没关系。」 周郁莞尔道:「换主题确实很突然,没有及时告诉各位是我的失职,时间还足够,尽快解决这个问题就好。」 盛可儿刚转正没多久,宣发部又是出了名的忙,她从实习期被骂到了转正,本以为今天也要被训一顿,没想到周郁居然没骂她。 盛可儿鼻头一酸,又怕被人发现异样,只能用力地点了点头。 肖潇冷哼了声,收拾好面前的文件,说:「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手头上还有两个活需要对接。」 「好,」解决了主题这个老大难,周郁卸下了一个重担,语气轻松了不少,「没别的问题咱们散会吧,各位辛苦了!」 人陆陆续续地走出了会议室,周郁正坐在椅子上放空的时候,盛可儿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她身边,小心翼翼道:「周老师,不好意思,我刚刚......」 话没说完,盛可儿的眼泪便不受控地落下来了。 周郁忙抽出纸巾递给她,等盛可儿情绪稳定下来了,她才安慰道:「你也没有添麻烦,这个主题也是今天才给大家看的,要说添麻烦,我才是那个人。」 周郁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你刚入职,压力会更大一些,熬过这几个月就好了,加油。」 盛可儿抽着鼻子,闷嗯了声,从口袋里掏出了一颗糖塞到周郁手里后,飞快地说了句「谢谢」,便逃难似地跑出了会议室。 周郁看着手心里的糖,无奈地摇了摇头,喃喃道:「总归是心意,吃了吧。」 糖果和舌尖接触的瞬间,浓郁的葡萄味在口腔里蔓延开来,她心口忽然绞痛。 周郁摁着胸前,细密的汗爬满了额头,不知道过了多久,疼痛才渐渐褪去。 她清晰的感觉到自己好像丢了什么东西。 是什么呢? —— 第19页 向笙趴在吧檯上,被冷汗浸湿了的白衬衫贴在她的后背上,顾时雨嘆了口气,把贺乔落在这里的校服外套给她披上了。 「我在人间呆了一千多年了,可有时候还是搞不懂你们的想法。」 向笙对她笑了笑,没有回话。 她太累了,实在没有力气说话了。 「根据无往之境的规则,我还能帮你两次,」顾时雨给她倒了杯水,说,「建议你不要再浪费在消除记忆这种傻叉行为上了。」 向笙抿了一口水,笑意粲然:「很傻吗,还好吧。」 顾时雨冷笑了声,回怼道:「傻子都说自己不傻。」 向笙望着玻璃杯上倒映出的自己,喃喃道:「我做不到不爱她,所以很容易漏洞百出,在想好怎么和她告别之前,这是我能想到最好的办法了。」 我们在20岁左右的时候,便已经开始和很多人或有意或无意地告别,所有的告别都将在岁月中沉淀为一声不轻不重的「她啊」。 我们不断告别,也不断向前。 -------------------- 作者有话要说: 「干坤大地,日月星辰,森罗万象」出自《五灯会元》 明天可能不会更新了,给我点时间调整一下前面的内容吧,不会太久的~,修改的内容如果但对后续影响大的话,会标明修改的,没有标明就说明不影响。感谢朋友们的支持! 最后,求收藏~求评论~(可爱星星眼.gif) 第9章 前尘(1) 向笙最开始并不是周郁的邻居,感情更是跟山盟海誓,感天动地没有半毛钱关系,她们的开始很接地气——工作,酒吧,onenightstand。 她和周郁都想不到,如此荒唐的开局,爱意最后竟然刻进了骨髓里。 临近年底,各行各业都开始沖kpi,时尚界的大大小小的晚宴也陆续开始,周郁那段时间更是忙得脚不沾地,恨不得把24小时分裂成48小时用,周郁或无意或故意地,又一次中断了吃药。 她并不是第一次断药,每次断药后的体验都像是开盲盒,要么全勤奖泡汤,提前休完一年的假期;要么有了让人拍案叫绝的灵感,然后再进一批在有效期内的「新鲜药」。 周郁这次断药收穫的是「换药资格」,在给准备开展合作的新摄影师发完邮件后,气还没喘匀就被已经在门口等了很久的emily拽走了——时尚晚宴年底遍地开花,今晚开的花叫《shine》。 她和emily本来想看热闹,没想到人手不足,成了壮丁,负责带着艺人进内场。 她正在一边放空,emily忽然在她耳边说:「沈南沨怎么也来了,她不是准备退圈了吗?」 周郁循声望去,果然看到了沈南沨,她今晚穿着一袭黑裙,手腕上带着一根编织简约的红绳,和裙子上的红色花纹遥相唿应。 沈南沨退圈的消息还没有公布,但圈内人基本上都从顾浅夏那边得到了确认的信息——想想也是,谁经歷了正清娱乐那一堆乱遭事后,都会想退圈冷静冷静。何况沈南沨还是货真价实的法学研究生,律师执业资格证在手,她不当明星日子也苦不到哪里去。 谁说读书没用的,这不就管上大用了! 这么想着,周郁对沈南沨肃然起敬。 沈南沨似乎也察觉到了周郁在看她,侧目往周郁这边看去,两人的视线撞了个满怀,周郁没有闪躲,许是因为躁狂未消的缘故,她竟然笑着朝沈南沨挥了挥手,一旁的emily眼里满是不可思议。 沈南沨不慌不忙,对她微笑着点了点头,然后由另一边的工作人员引领走进了内场。 emily打量着周郁,问:「小周,你和沈南沨认识?」 「不认识啊,」周郁笑了两声,「但不代表不可以认识,干咱们这行的,不就是和这些明星大腕们打交道的嘛!」 「话是这么说没错......」emily还想说些这么,周郁却转身,步伐轻快地往员工通道走了,她望着周郁离开的背影,喃喃道,「但她有女朋友的事已经众人皆知了,怎么合作啊,老闆发横财准备不干了?」 周郁这几天精比狗还旺盛,食量也大的惊人,平时一杯豆浆喝不完,这些天五个汉堡都只是打底,活动刚进行了一半,周郁的肚子就很不争气了叫出了声。 这种尴尬现场,一般都是会有位见证者的。 周郁下意识捂住了肚子,身边便传来了一声轻笑,她抬头看去,便撞进了一双深情眼中,她不由得恍惚了一瞬,小声问:「不好意思,请问你是?」 那人的回答简单利落:「向笙。」 ——有点耳熟,但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 周郁打量着向笙,不同于身着高定礼服盛装出席的女明星们,向笙上身是一件裁剪得体的黑色西装,胸前别着一朵红色的山茶花,如瀑般的浅栗色及腰长发烫着慵懒的法式波浪卷,宛如天鹅颈般的脖子在它的衬托下,像无意撞入巧克力世界里的牛奶。 向笙的身量修长,周郁踩着五厘米高跟鞋有175的身高在她面前都要矮上半个头,下身并不是西装裤装,而是一条短裙,脚上是一双颇有设计感的马丁靴,白皙笔直的长腿毫无保留的裸/露在灯光下,本就长到逆天的腿又在视觉上拉长了几分。 周郁看完,最后得出结论:此人要么是个即将要红的小明星,要么是非富即贵。 第20页 周郁刚移开视线,身旁传来一声噙着笑意的询问:「看够了?」 周郁老脸一红,瞄着向笙含义不明的表情,奔逸的思维拽住了缰绳,整个人被定在了原地。 无框眼镜后那双注视着她的浅色眼眸里的笑意更浓,周郁正绞尽脑汁地给自己刚才的「痴汉行为」想一个合理的解释,肩膀忽然被「当事人」拍了下:「伸手。」 「嗯?」周郁抬头,便看到向笙从西装口袋里拿出了一包葡萄味小熊软糖放到了她手上,笑道:「你不用紧张,我没生气,毕竟长的好看就要给人家看嘛。」 周郁看着那包糖,忽然有些想笑——有些人看着风情万种、生人勿近,实际上却是会在西装口袋里装小熊软糖的「小朋友」。 「谢谢啊,」周郁收起糖,朝向笙伸出了右手,「我是周郁,是《shine》策划组的,有机会的希望能一起合作。」 向笙眸光微顿打量着周郁,似是想到了什么,握住了周郁的手,浅笑着回道:「荣幸之至。」 —— 晚宴结束后,周郁和其他人一起送走了各位大小明星,本想顺势走人,就不参加庆功宴了。 这次庆功宴是肖潇的主场,她们昨天还因为开年封面换摄影师的问题吵了一架。 导火索是,她和决定合作的摄影师约好了昨天下午在公司碰头,结果摄影师那边有一些突发情况赶不过来了,他们那边负责人通知的又有些晚,周郁接到通知的时候,和项目有关的人都在会议室坐好了。 肖潇本来就不同意换摄影师,这么一折腾火一下就上来了,两人从三点吵到了四点,要不是周围人拉着,估计能打起来。 眼下周郁实在不想触霉头,但奈何还是晚了一步,被emily拽去了庆功宴。 周郁踏进宴席的瞬间,右眼皮就跳了一下。 三杯白酒下肚,她和肖潇便又聊到了「换摄影师」这个话题上,周郁在情绪稳定的情况下,肯定不会在这种场合下和肖潇争论,但前提是情绪稳定。 那个时候,她看着肖潇,脑子里只有一句话——「这丫头在找骂!」 周郁把筷子一摔,喜气洋洋的氛围瞬间降至了冰点:「肖潇,这次策划是你负责还是我负责?」 肖潇一怔,回过神后也火冒三丈:「你这话什么意思?这个项目是你一个人的吗,还是我们在你眼里不是人啊......」 「我他妈就说了一句话,你居然能理解的这么细緻,电视剧编剧都没你会想,」周郁嗤笑了声,「肖潇,我劝你平时少吃点盐你不听,看现在把你给闲的,都快腌入味!」 肖潇狠狠地拍了下桌子,吼道:「周郁!」 「你爷爷我在这!」周郁也不留情面地拍了回去,「摄影师我一定要换!你要有意见趁早他妈给我滚蛋!」 说完,周郁没有再给肖潇还嘴的机会,头也不回的走出了宴会。 秋分已经过了,晚风也越来越凉,把周郁吹冷静了一半——我他妈刚才干了些什么?那是肖潇的庆功会啊,明天还上不上班了啊! 手机里,emily的微信一条接一条:「小周,你怎么了?是累了吗?」 「小周你疯了?」 「你明天是不准备上班了吗?」 「肖潇她大姨可是咱们总监啊,你找好下家了?」 周郁看到最后,越看越烦躁,干脆把手机关机了:「有大姨了不起啊?谁还没个姨了!」 「我妈行五,我有四个姨呢!」 她越想越气,走了一半调转了方向,拐进了福堂路。 福堂路别名「上华忘忧街」——一条街都是酒吧夜店ktv,gay吧、les酒吧也有相当大的市场份额,可谓是真正做到「众生平等」了。 「点兵点将,点到谁就是谁!」周郁睁开眼,发现自己停在了一家gay吧前,倒退了两步,推开了旁边les酒吧的门。 她点了杯长岛冰茶,边喝边融进了舞池中,蓝红色的灯光把暧昧的氛围拉到了极致,她闭上眼睛,身体跟着随意摇晃着,忽然落入了一个玫瑰味的怀抱里。 她睁开眼,便在向笙那双自带无辜感的眼睛中看到了自己——头髮凌乱,眼尾泛红,嘴角还挂着几滴鸡尾酒。 她感觉到向笙的视线移向了她的唇,询问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向笙低头舔走了她嘴角上的鸡尾酒,舌尖调皮地在嘴角上流连了片刻。 「你......」周郁刚想挣脱开,背后的人像是猜到了一样,胳膊紧紧地环在她的腰上,笑着打趣道:「周老师看起来像个温和的小兔子一样,没想到发起脾气来也很伶牙俐齿嘛。」 温热的气息染红了周郁的脸,身体不自主的颤抖了下,或许是酒精作用,又或者那夜的月色撩人,周郁回过身搂住了向笙白嫩的脖颈,吻了上去。 晚宴上初见时,周郁就在想,这么漂亮的脖颈太适合亲了,准确说,是太适合她去亲了。 听到向笙的闷哼声,周郁才松开,她的手轻抚着向笙的红唇,向笙没有闪躲,垂眸望着她,宛如睥睨天下的君王,在周郁凑上去时,她偏开头,声音喑哑:「你想好了吗?」 「什么意思?」 向笙言简意赅:「我不喜欢责任。」 周郁轻笑了声——她这样的人,给不了任何人责任,某种意义上,算是天生的one-nightstandlover。 第21页 「巧了,」周郁仰头,在向笙的唇上轻啄着,含煳道,「我也给不了责任。」 音乐声渐渐模煳,晚风乍起,隐匿在云层后的星星悄悄探出头,注视着人间的热闹。 「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 —— 向笙本来不想参加《shine》的时尚晚宴,准确说,她什么晚宴也不想参加。 但无奈陆君回为人太狗了,她一觉睡醒就已经在机场了。 机票和服装走的还是工作室帐上的钱,她要不去这钱彻底打水漂,向笙虽然是个甩手掌柜,但也心疼钱啊。 「向姥姥,咱们好歹也要和《shine》合作了,你提前去了解一下不也是为了工作嘛。」周郁冷笑了声,显然是被骗出经验了,根本不信这套鬼话:「你滚吧,你通知完了放了人鸽子,为什么后果是我承担?」 「孩子大了不好骗了啊,」陆君回说,「小姚明天考高数,前段时间他不是忙着陪你出外景了嘛,我得教教他; 姜萌和赵妍去云南了,整个工作室就你一个闲人,你不去谁去。」 「陆君回,你摸着良心说,你是那正经人吗?还教高数,高数和姚路不一定是谁叫!」向笙生无可恋地瘫在椅子上,低声吶喊:「神吶,救救我吧,我这小作坊里就五个人,怎么四个都是弯的!」 「没关系,我们不歧视异性恋,」陆君回幽幽道,「你都掉彩虹窝里这么久了,也该反思反思自己了。」 「滚!我恐同,你给老娘爪巴!」 就这样,全工作室唯一「直」的人去了上华。 陆君回也想不到,向笙这一去一回间,让这个本就不直的作坊彻底沦为了「湾仔码头」。不歧视异性恋或将他们的成为企业文化。 -------------------- 作者有话要说: 「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出自李清照《如梦令》 ps.给易安居士道个歉,新人作者真的是一章都锁不起啊,还请理解(哭笑) 要是评论的人多的话,我抽空把这段展开发围脖上。 第10章 前尘(2) 周郁直到下午才醒过来。 散乱在地上的衣物以及镜子里红肿的眼睛,像是年迈的长辈面对疯狂切不自制的小辈时,发出的一声无奈的嘆息。 周郁大脑重启成功后,顿时生无可恋:「我的老天爷啊,我都干了些什么啊?」 明明一开始想的是离这个大小姐远一点的啊! 周郁回忆着晚宴上向笙的打扮,这身打扮怎么看也不像个苦哈哈的打工人。她越回忆越绝望,感觉自己的职业生涯算是走到头了。 天地良心,她长这么大就疯狂了这么一次,怎么代价这么大啊? 而且,准确来说,昨晚上被睡的人是她啊! 周郁看了眼时间,已经是下午两点了——比被睡了还要担惊受怕会葬送职业生涯更让人绝望的事,在失业之前还得去公司和昨天刚吵完架的人开个会。 不同于她现在恨不得找块豆腐撞死的心,向笙睡的那叫一个安稳,脑袋像小狗一样往她的腰窝上蹭了蹭。周郁望着向笙的脸,她的睫毛长而翘,脸上未施粉黛却白的透亮,「肤如凝脂」这个词像是为她量身打造的一样。 周郁的手隔着微小的距离描摹着她五官的轮廓,不得不承认,昨夜的春宵一刻她算不上吃亏。 周郁上初中的时候便知道自己的性取向和周围人有所不同了。当同龄的女同学喜欢去篮球场,羞红着脸低声谈论那个班的男生帅的惨无人道,她却喜欢在做题的空档,偷偷欣赏漂亮的女孩子,但她只敢偷偷地去看。 高中和初中都叫中学时代,但初中小崽子们的戾气比高中的大得多,心智和未开化的猴子不相上下,「同性恋」这三个字对他们而言宛如毒品一样恐怖。很多年后他们中的部分人长了些见识,就算接受不了同性恋,但也不会有过多的置喙,但有些人依旧生怕自己被名为「同性恋」的魔鬼缠上,熟不知同性恋也是人,也是看脸的。 同龄的女孩子可以和无所顾忌的把心中欢喜昭告天下,而她,只敢躲在角落里把心锁起来。 所有的热闹和欢喜都和她无关。 周郁蹑手蹑脚地下了床,换好衣服后从包里掏出了药,就着水吞了两粒,犹豫再三,把钱包里仅有的三百块现金放到了桌子上。 虽然向笙看起来不像缺三百块钱的人,但周郁还是想图个心安。 ——假设她还能在行业里混,就免不了要和向笙本人或者她认识的人打交道,不求能顺风顺水,别被暗地里使绊子就好。 周郁自我暗示道:三百块虽然不多,但在这个现金「少见」的时代,也不失为一笔巨款。 —— 周郁赶到公司的时候,前一秒还在谈笑众生的肖潇在看到她后,脸瞬间就黑了下来。她自知理亏,干脆装眼瞎绕开肖潇径直走到了工位上。 奈何她不找佛,拦不住佛来找她,肖潇敲了敲她的桌子,没好气道:「谈谈。」 或是因为昨夜的疯狂,也或是药物起了作用,周郁头昏昏沉沉,她不太想出去,只想借着会议开始前的空儿眯一会儿。 但肖潇的语气压根不是询问,而是通知。 因为昨天晚上的事,周郁心里就别扭的很,现下肖潇主动递上来台阶,爬她也得爬下去,活儿还得继续干,毕竟工资还没发呢! 第22页 肖潇是和她同时进公司的,不同的是,她是半路出家,肖潇则是正了八经的美术专业高材生,本科鲁美,研究生则是在巴黎美术学院读的。她没有提过自己家里是干什么的,但能背着lv、踩着香奈儿实习的人,这份工作对她而言就像小学生夏令营一样,算体验生活了。 肖潇虽然看她不爽,但平时都相处也算和谐,除了这次策划以外几乎没起过冲突。 至于为什么看她不爽,周郁也说不上来,话说回来,看一个人不爽好像并不需要专门找个理由。 天台。 肖潇瞥了站在后面的周郁一眼,见她没精打采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怎么,你昨晚上发疯的现在还没缓过来神?」 「没有,」周郁吁了口气,努力把眼睛睁大,「昨晚上喝的有点多,有些话说的混蛋了,抱歉啊,一会儿请你喝咖啡赔罪。」 「不用。」肖潇深吸了口气,努力心平气和,「省省你的工资吧,我看起来是会记醉鬼仇的人吗?还是说,我看起来缺咖啡喝啊?」 周郁懵了——她简单的一句客套话居然有这么多层含义,她怎么不知道。 「肖潇,你上学的时候语文阅读理解一定是满分。」周郁言辞真切地评价道。 肖潇没理解到她的意思,正了八经地说:「我高中上的是国际学校。」 周郁:「......行吧,不管你在不在意,我都要为我昨晚的无礼行为向你道歉,真的很对不起。」 昨晚上的事肖潇压根没往心里去。 尽管她从入职起就觉得周郁的工作风格分裂的像个傻叉,但她从来都不把和周郁的意见不合定义为「吵架」,就连上次差点动手的争端在她看来,也只是双方情绪因为工作都有些激动,冷静下来就好了。 她把周郁叫出来,想谈的只有换摄影师这件事。昨天晚上她确实生气了,但一觉睡起来,那些零碎的生气点最终落在了「摄影师」这个点上。 但没等她张嘴,周郁就先她一步提了出来:「但换摄影师这件事没得商量。」 周郁揉了揉太阳穴,说:「卢老师的水平当然是好的,但这些年的作品咱们都有目共睹,确实差强人意,我一个半路出家的半吊子都能看出来这点,你想必早就看出来了,咱们虽然是给人打工的,但多少也有点自己的骄傲和理想,我不想这次的封面也是泯然众人,你应该也不想,对吧?」 肖潇没有否认,周郁的看法是对的。 最开始,她只是担心和新的摄影师磨合会不会太麻烦,但周郁对于换摄影师这件事的坚持超出了她的认知,她的自我保护机制被动启动,让她下意识选择了站到周郁的对立面去。 周郁看着是个很好说话的人,但她的骨头是坚韧的,甚至是带着刺的。 「行吧,」肖潇吁了口气,见周郁又变得没精打采,心口的气又升了起来,「一晚上不够你睡的是吗,怎么能困成这样?」 ——确实不够睡的,她一晚上至少折腾了四次,够睡才怪! 「哈哈哈,」周郁尬笑了两声,「我先去茶水间那边看看还有没有咖啡,一会儿摄影师就要来了,咱们先去准备一下吧。」 肖潇点了点头,自然而然地把手搭在了她肩膀上,她觉得自己应该为这几天的固执向周郁道个歉,但对不起这三个字太肉麻了,她实在讲不出口,干脆就用行动表现了出来,但周郁并没有理解到这一层意思,她昏沉的大脑嗡了一声——大姐,怎么不是针锋相对着吗? 你这么好说服吗? 「走了,」肖潇见周郁僵住了,纳闷道,「你不着急找咖啡吗,别去和茶水间那甜的发腻的速溶了,那管什么用啊,我那有黑咖。」 「谢谢啊.....」 肖潇皱了皱眉,想说些什么,但又不知道怎么说,最后只是点了点头。 周郁闭着眼灌了一杯黑咖,除了舌头受罪以外对提神没啥用,她该晕还晕,干脆自暴自弃,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肖潇不耐烦地敲桌子声把她叫了起来:「起来了!带薪摸鱼摸的光明正大,快到点了!」 周郁深吸口气,强撑着精神确认了一下文件,刚准备在会议室找个位置坐好的时候,眼前忽然一黑,整个人往后仰去,彻骨的疼没有如期而至,一个女性的闷哼声从头顶传来。 周郁倏然睁开眼,和她一起倒在地上的人居然是向笙。 她宕机的大脑这才回忆起来——怪不得她当时觉得「向笙」这个名字熟悉,能不熟悉吗?这不就是她自己发邮件联繫的摄影师「s」吗? 向笙是去年金奖的获得者,艺名「s」,为人低调,也很少接商业拍摄,再加上之前一直是在国外工作,国内知道她「庐山真面目」的人很少,就连颁奖典礼摄影助理姚路代劳的。 她当时发邮件邀请向笙合作,也是抱着赌一把的心态,没想到向笙那边居然答应了。 「周老师,能起来了吗,」向笙两手环在她的腰上,眼眸潋滟,「您虽然不压得慌,但硌得慌啊。」 周郁的脸腾地一下烧了起来,忙挣开向笙的手站了起来,向笙轻笑了声,完全没有要自己起来的意思,不慌不忙地说:「周老师,我起不来了。」 金色的光落在她长而翘的睫毛上,一双小鹿眼无辜地扑闪着,周郁移开眼,把手伸到了她面前。 第23页 向笙握住她的手站了起来,松手前,指间似有若无地在她的手心上摩挲了下,周郁的心也跟着颤了一下。 谁说无辜小鹿眼是单纯少女的认证,浪的飞起的狐狸也可以「无辜」的很。 周郁收回手,佯装淡定地对其他人介绍道:「这位就是咱们这次合作的摄影师,向笙。」 「各位好,我是向笙,方向的向,」向笙瞥了眼周郁,一字一句地说,「夜夜笙歌的笙。」 「哈哈哈哈,」周郁假装听不懂暗示,说,「这名字真好听啊,哈哈.....咱们快开始吧。」 「好,听你的。」向笙的声音喑哑,平白无故把这句再正常不过的话讲出了几分暧昧的意味,好在没有人在意周郁红透了的耳垂。 这次会议并没有周郁想像的那么恐怖,向笙全程配合,时不时还提出了几条自己的见解。 拍摄主题定为了「毁灭的壮丽」,和当下热门的环保话题结合了起来。 开完会,周郁刚想跑,向笙像是猜到了她的想法一样,起身挡住了她的去路,等到人都出去了,她才重新坐了回去。 「那个,」周郁吁了口气,抬头对上向笙意味不明的眼神,说,「昨晚上,不好意思啊。」 「嗯,」向笙点了点头,「你确实得不好意思一下,让你爽了一晚上,居然只给300块?」 「啊?」周郁一愣,认真解释道,「我没你微信,身上也只有三百块现金了。」 向笙没想到她居然会解释,嗤笑了声:「我虽然不富裕,但也不需要为了300块钱出来卖。」 周郁迅速捕捉到了关键词:不富裕?这是谦虚还是事实? 「还有,」向笙斜睨着她,说,「我这张去街上走一圈能收穫一沓子星探名片的脸,就算下海了,也不能是三百块起步吧!」 阳光透过会议室巨大的落地窗,横在她和向笙中间,周郁宛如海岸线曲熘拐弯的反射弧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她在意是这个啊。 嗯,不愧是艺术家,脑迴路不同凡响。 -------------------- 作者有话要说: 悄咪咪探头,看一下能不能看到在看文的小可爱~ 如果有的话,我就……撒娇打滚求评论~ 第11章 前尘(3) 向笙虽然脑迴路清奇,但也不是不通人情的傻/逼。 她没有选择继续和周郁在会议室谈论「自己到底是不是只值三百块钱」这种匪夷所思的问题,但也没有要放过周郁的意思。 向笙搬了张转椅在周郁旁边坐着,两条长腿随意地交叠着,老老实实,连话都不多说一句,但那张妖孽似的脸怎么也没法让人忽视她的存在。 她坐的地方没有什么杂物,甚至算的上是宽敞,但周郁就是觉得那个地方容不下她,至少得给她安排一个十米宽的美人椅。 向笙今天的打扮不同于昨晚的「贵气」,上身是一件米白色的卫衣,下身一条简单的浅蓝色牛仔裤,脚上踩着一双低帮的黑色vans,扎着一个丸子头,鼻樑上架着的也不是那副「骚包」的无框眼镜,而是一个玫瑰金色镜框的圆框镜,学生气十足。 颇有给她一本五三,她就能征服整个考场的气魄。 身边多了一个这么乍眼的吉祥物,周郁也沾了个光,体验了一把回头率爆表的感觉,收穫了一箩筐的「注目礼」,弄得她浑身不痛快,只想把这个吉祥物挪出去。 偏偏吉祥物还眼瞎,面对无辜路人诧异的视线泰然自若地打招唿,坐累了还主动起来活动活动筋骨。 她要是三岁小孩,周郁会很欣慰,甚至会逗逗她;但她不是,谁能受了身边多了一个一米七多高的超长续航摄像头啊?! 在第无数次对上路过同事询问的眼神后,周郁终于耐心告罄,对一旁的吉祥物说:「向老师,我们公司的椅子您坐的还舒服?」 「还行吧,」向笙不紧不慢地举起相机,对着窗外的落日拍了一张照片,「贵公司不仅椅子坐着舒服,美人也是多,我看着赏心悦目的很,周老师能每天在这种环境里工作真是让人羡慕啊。」 ——羡慕你妈羡慕! 没等周郁开口,另一边的emily闻言听了手头的工作,笑着附和道:「我们公司别的不多,闲置椅子和美女帅哥格外多,向老师要是喜欢,欢迎随时去人事办理入职啊。」 「帅哥美女属于全社会的共同财产,我就不惦记了。」这么说是一回事,实际行动又是另一回事——如果人的视线是有形的,那么向笙此刻的眼神将会是拔丝地瓜上的拔丝,周郁这就是那块倒霉地瓜。 周郁瞥了她一眼,嗤笑道:「向老师有时间的话去医院挂个眼科专家号吧,您这眼神儿也是没谁了。」 向笙摇了摇头,像小朋友一样边转边说:「不去,我虽然是个近视眼,但平常有戴眼镜的好习惯。」 周郁长这么大没见过这么能贫的人,一开始的那点愧疚被硬生生地磨成了烦躁:「不挂眼科就挂个神经科,实在不行就挂脑科,脑外科、脑内科都挂上!」 向笙倏地一顿,随即又欠欠地说:「医院又不是我家开的,说挂上号就能挂上啊.....哎,周老师您这就下班了?.」 她话音未落,周郁的耐心彻底消耗殆尽。她腾地站了起来披上外套,白眼都不想给向笙一个,头也不回地走了。 第24页 反观向笙,她不慌不忙地起身,顺手背上周郁落在桌子上的包,温和有礼地和众人道完别后,不疾不徐地走了出去。 肖潇出完外景回去的时候,正好和她擦肩而过,不禁疑惑道:「这不是下午那摄影师吗?怎么现在才走?」 emily微微一笑,说:「这不刚陪读完嘛。」 「陪读?」肖潇一头雾水,「陪谁?」 emily笑道:「工位上缺了谁就是陪谁呗。」 肖潇看着空了大半的工位,不仅对向笙肃然起敬:「这是陪了半个足球队啊!」 —— 向笙仗着自己腿长,不疾不徐地跟在周郁身后,边走边喊:「周老师,周老师,周老师~」 周郁本来想装聋,奈何向笙不要脸到了一种境地,声音越来越大,无辜路人望向她们时的眼神都变得复杂。 对向笙是纯纯的同情——好好的一个姑娘怎么就傻了呢? 对她则是带着几分同情的斥责——看看这监护人,真狠心啊。 她嘆了口气,转身走到了向笙面前,压低声音道:「祖宗,你叫魂吶!」 向笙闭上了嘴,轻笑了声,说:「没有啊,我叫的是你的名字啊。」 周郁:「......」 「向笙,你和我说实话,」周郁言辞诚恳地问,「你小时候是不是去某个民间相声团体里学习过啊?」 「没有,」向笙说,「我妈是帝都人,我爸是隔壁天津卫的,我小学在东三省上的,这张嘴是打娘胎里带出来的不需要后期格外去学逗乐。」 周郁被气笑了:「你还挺骄傲。」 俩人一前一后地走着,麻辣香锅的气味忽然变得格外「引人犯罪」。 折腾了一天,周郁还真有点饿了。后面的向笙也停住了脚步,两人相视一看,向笙先开口问:「吃点?」 「嗯,」周郁点了点头,「闻都闻到了,吃点呗。」 周郁虽然饿,但却因为下午的两片药的缘故,食慾高涨不起来,只点了些青菜;一旁的向笙则好像没吃过饭一样,架子上摆着的她几乎都夹了。 付钱的时候服务员都乐了:「你们俩怪有意思的,一个点的太少,师傅炒不起来;另一个点的能把我们的锅压出个窟窿。」 「我们这叫互补。」向笙乐呵呵地回道。 服务员颠了颠周郁点的菜,和她商量道:「美女,您这菜我们是真的没法给炒,太少了,要不您和这位美女拼一下,我们给您二位炒一起?」 周郁下意识想拒绝,但一转头便对上向笙玩味的眼神。 不知道是不是心虚在作祟,周郁忽然觉得自己要是拒绝了很跌份儿。 所谓「人争一口气」,她咬了咬牙,点头道:「行吧,我没问题。」 向笙笑着点了点头,说:「我也没问题,麻烦了。」 「好勒,」服务员动作利落的周郁的菜倒进了向笙的盆里,「一共46.8,您二位是分开付还是一起啊?」 周郁的「分」还没说全,向笙便扫了码:「我付吧。」 「好嘞,您二位是55号,一楼位置不多了,咱们要不去二楼?」 两人异口同声:「嗯。」 服务员笑道:「您二位真默契。」 向笙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轻笑了声,周郁循声看向她,直觉她没想什么好东西。 二楼不同于一楼的热闹,只有零星几个人。 两人对坐着,默契地陷入了沉默。 周郁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在手机屏幕上划着名,余光注视着向笙的一举一动。 「周郁,看这。」 周郁循声抬头,一脸懵懂的样子被向笙的快门记录了下来。 「你干嘛啊,删掉!」说着,她作势要抢向笙的相机。 向笙动作迅速地打开相机后盖,把存照片用的u盘顺着领口扔进了卫衣里,完事还很欠地把相机递给了周郁,说:「别啊,周老师长的这么漂亮,当然要被记录现代科技——照相机记录一下了。」 周郁气笑了声,把相机推了回去:「都说摄影师审美好,没想到周老师竟然是个意外。」 「啧,」向笙摇了摇头,「什么是美什么又是丑呢?」 「美和丑本来就是个人主观看法,有人觉得梵谷的向日葵美上天了,也有人觉得这画的是个什么玩意儿,你能评判这两种说法的对错吗?」 「要是说前者是对的,后者就很委屈,他们是真的觉得这画儿不好看啊;要说后者也没错,前者则会髮长文痛斥这个时代不懂得欣赏。」 周郁评判不出来,反问:「那你说,谁是对的。」 向笙抬眼,旁若无人的从领口里掏出了u盘,把它安了回了相机里:「我拒绝回答这个问题,因为去探究这个问题本身就挺傻叉的。」 周郁冷哼了声,靠回了椅背上,说:「那你讲这些废话干嘛?」 「因为我真的觉得你很漂亮啊。」 向笙生了一双小鹿眼,看木头都自带一首《我心永恆》,她手撑在桌子上,和周郁对视着,话音落地的瞬间,周郁的耳边似炸开了一簇烟花——「不管是从唯物主义还是唯心主义看,结论都是,周郁很漂亮。」 周郁怔愣了下,服务员叫号的声音响起:「55号!」 向笙移开视线,朝服务员招手道:「这边,」她起身,接过服务员手里的米饭,「谢谢,辛苦了。」 第25页 「应该的,应该的,」服务员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声量也升高了一个度,「54号!」 周郁回过神,看着向笙认真发问:「向笙,你大学学的哲学或者思政?」 「都不是,」向笙拿过她手边的已经空了的杯子,边斟水边说,「我大学是在b大念的临床医学,按道理是本硕博连读的,但我不过没读完,大三肄业了。」 ——b大啊,是哪个附属医院一箩筐的b大啊,虽然不是双一流,但有着堪比双一流的录取分数线,在医学这个格外重视学歷的行业里,b大临床医学本硕博连读这几个写在简歷上都闪着金光。 「为什么?」 向笙把水递给她,就差唱出来回道:「学医苦,学医累,学医头髮掉一地!」 「我这头髮这么漂亮,可不能霍霍了。」 周郁一时无言,良久,感嘆了句:「父母能同意也是不容易。」 向笙点了点头,算是贊同。 周郁食慾不高,夹了几筷子青菜就吃不下去了。向笙本来吃的正欢,见她不动筷子了也跟着停了筷子。 「吃饱了?」周郁问。 向笙点了点头:「嗯。」 「咱们俩昨天的事......」周郁斟酌了下措辞,说,「就当没发生过吧。」 向笙嗤笑了声,听不出是生气还是调侃:「周老师好心理素质啊。」 周郁硬着头皮,佯装老练地说:「不然呢,哭天喊地要你负责?」 「别逗了,」周郁轻笑了声,「酒吧里我就说的很明白了,我不负责,只寻开心,我记得你也说了类似的话,怎么,玩不起了?」 向笙的手一顿,抬眼斜睨着她,剎那间,周郁的心颤了一下。 「玩,怎么会玩不起呢,大家寻得不都是开心吗?」话音刚落,她忽然起身搂住了周郁的后脑,吻上了她的唇。 该如何形容那个吻呢? 像混沌天地中盛开的一朵玫瑰,是天地间独一无二的绝色。 周郁闭上眼,环住了她的脖颈,无所谓周围人的视线,热情地回应着这个吻,像是在赶赴一场盛大的冒险。 -------------------- 作者有话要说: 双更! 第12章 前尘(4) 翌日清晨。 周郁被厨房飘来的香味馋醒了。 她胡乱套了件衣服,脑子还没有完全清醒,凭着本能跟着香味走,认清在厨房里忙上忙下的人是向笙后,宛如被雷噼了一样定在了原地。 向笙回头,便看到周郁穿着睡裙站在客厅里一脸茫然的模样。 笔直纤细的小腿裸露在空气里,许是因为她太白了,已经淡下去的小疤痕在那样的腿上也显得格外扎眼。 「醒了,」向笙挪开视线,关上火,「你家碗放那个地方?」 周郁回过神,说:「你左手边第二个橱子下边。」 「嗯。」 周郁在先去厨房帮向笙端碗,还是先去卫生间把自己收拾出来之间犹豫的间隙,向笙已经盛好了一碗粥端了出来,见她还傻站着,催道:「周老师,洗面奶和牙刷没长腿,没法自己过来伺候你,」向笙轻笑了声,「还是你想我来伺候您刷牙洗脸?」 周郁倒吸了口凉气,快步走进了卫生间:「不用了,我自己来就行。」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脖子上的吻痕提示昨夜又是疯狂的一晚。 周郁嘆了口气,遮瑕膏不要钱似的往上面盖,腹诽道:「这货是属八爪鱼的吗?怎么那么爱砸吧嘴!」 等她弄完,向笙已经坐在桌子上慢条斯理的喝起了粥,时不时还扶一下鼻樑上的眼镜,周郁看着这幅岁月静好的光景,脑子自动匹配了一首收音机音质的《牡丹亭》。 「弄好了,」向笙瞥了她一眼,说,「粥不冷不热正好喝。」 周郁坐了过去,才发现向笙做的是皮蛋瘦肉粥。 她没有吃早餐的习惯,但昨晚被折腾的不清,再加上昨晚上吃的比鸟还少,现在饿的前胸贴后背,小半碗粥下肚才意识到不对——她冰箱里什么时候有这么高端的食材了? 「你做的?」周郁问。 「嗯,」向笙说,「我早上起得早,就想着顺便做个早餐,结果您那冰箱可真是惊着我了。」 说到这,向笙的不理解已经写在了脸上:「里面是嘛也没有啊,俩苹果还坏了一个半,我寻思着您这冰箱也不好看吶,您何苦把这么大一玩意儿放那当摆设呢?」 周郁抿了口粥,装煳涂道:「我苹果坏了啊,谢谢你帮我扔了。」 向笙被气笑了:「不,客,气。」 两人沉默地喝着粥,余光有意无意地瞄着对方,周郁虽然饿,但胃口不大一碗粥就到顶了,但一碗粥在向笙这里,只能叫「饮料」——早饭不吃个煎饼果子油条啥的,能叫早饭吗? 但向笙也是个女孩子,虽然脸皮厚些,但也不能不要脸啊,见周郁放下了筷子,她默默打消了还想再去盛一碗粥的想法,望着周郁,问出了从昨天晚上就想问的问题:「周郁,你们时尚界的小仙女平常都是靠喝西北风吊着口气活着的吗?」 周郁一懵:「嗯?」 向笙把袖子撸了上去,指着胳膊上的那块淤青,痛心疾首道:「你也太瘦了,人的骨头是有稜角的,这儿只是你在我身上留下的冰山一角。」 第26页 这突如其来的控诉,让周郁一口粥呛到了气管里,向笙无奈地摇了摇头,一只手帮她拍背顺气,另一只手给她倒了杯水。 周郁顺过来了气,几滴泪花好像有灵性般悬在她的睫毛上,漂亮的锁骨在阳光下好像发着光,向笙看得入神,忽然被不轻不重地弹了一下额头,便听到周郁声音喑哑道:「不好意思啊,为我太瘦了道个歉。」 周郁垂眸轻笑了声,说:「我没法儿正了八经谈恋爱,咱们......啊!」 话音未落,向笙低头吻上了她的锁骨。 向笙把脸埋在她的脖颈上,温热的气息染红了她的耳朵:「我从来都没想在你这里要一个名分,名分这个东西虚幻的很,但这两天的快乐是真的,你也很快乐,不是吗?」 「人生得意须尽欢啊,周老师~」 周郁环住她的脖子,热情地回应着向笙,脑子中的那个声音不停地叫嚣着:她完了。 周郁闭上眼睛,任由向笙为所欲为,向笙的脸埋在她的怀里,滚烫的手刺激着她的神经,舌尖轻舔了下她的耳廓:「周郁,你真漂亮,脸好看,腿好看,这里,更漂亮......」 向笙刚想开始下一步,周郁的闹钟响了起来。 周郁回过神,红着脸把她推到了一边,小跑进了卧室。 向笙看着已经被浸湿了的手指,苦笑了声——完了的,岂止周郁一个人呢? 她清理完餐桌的狼藉后,走进了周郁的房间。 周郁正把脸埋在被子里,颇有「羞愤欲死」的架势。 「起来了,」向笙走近,用腿蹭了蹭她的膝盖,柔声说,「你平常是真的不吃早饭啊,九点上班定了个八点的闹钟。」 周郁深吸了口气——脸皮薄归脸皮薄,班该上还得上。 但心口就是窝着一口气,干脆破罐子破摔,当着向笙的面把睡裙脱了换内衣。 向笙先是一愣,反应过来后,转过身失笑道:「周郁,你多大了,还撒这种孩子气?」 周郁自己都没意识到,这种行为堪比小学生闹绝交一样幼稚,被向笙点破后脸发起了烧,但还是嘴硬:「用你管!」 向笙笑了声,没有反驳。 周郁换好了衣服,瞥了眼背对着她的向笙,清了清嗓子说:「转过来吧。」 向笙乖巧地转了过去,她还是昨天的打扮,不同的是,脚上的靴子换成了一双小熊拖鞋,流光熠熠的小鹿眼无辜感十足的望着她,要不是周郁刚刚才被调戏了一番,周郁可能真的会反思自己刚才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别用你那双眼睛看着我,好像我把你怎么滴了似的,」周郁垂眸,喃喃道,「到底是谁把谁怎么地了啊。」 「周老师是因为这个不高兴啊,」向笙笑意粲然,「要不下次周老师来怎么地我?我都可以,只要周老师高兴。」 周郁吁了口气,不解地问:「向笙,你们自由职业者都这么闲吗?我要去上班了,你要给我看家吗?」 「虽然我很愿意效劳,但自由职业者也是职业啊,」向笙靠在墙上,两手食指转着圈,「既然已经和你们这边谈好了,我也得把我在帝都的四个留守儿童们接到上华来啊。」 周郁一怔,问:「你要回去了?」 「嗯,」向笙点了点头,「不要太想我哦~」 「切,你这么自恋家里人知道吗?」 「我爸妈从小就很注重对孩子的自信心培养,」向笙耸了耸肩,「很明显,他们的教育很成功。」 周郁摇了摇头,刚想出去,向笙忽然从背后抱住了她,脸埋在她的颈窝上,深吸了两口气。 「你......干嘛啊。」周郁下意识抬手摸了摸有些发烫的耳垂。 「周老师可怜可怜则个吧,让我讨个临别抱抱。」 周郁垂下手,向笙身上淡淡的玫瑰花香味安抚着她的每一根紧绷的神经——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向笙身上就是这个味道,她这算不算腌入味了? 倏然,向笙松开了她,周郁有些懵地望着向笙。 向笙浅笑,最无辜的脸说出了最残忍的话:「周老师,八点四十了,你要迟到了。」 「我去!」周郁瞬间清醒,一熘烟地跑了出去,压根没在意到家里还有一个大活人。 向笙望着周郁离开的方向,阳光打在了那扇门上,光束中缓缓落下的微尘闪着熠熠光辉。 「工作顺利啊,周老师。」 —— 向笙是下午回的帝都,不出所料,作为一个甩手掌柜,陆君回没有给她半点惊喜。 去上华的时候人是被骗去的,回帝都了还得和试图绕路的司机师傅斗智斗勇。 不说歷经千辛万苦,也算费了老鼻子劲才回到工作室,结果推开门的瞬间,迎面就对上了在沙发上亲亲我我的两对情侣。 向笙登时就被气笑了:「打断一下啊,我斗胆问一句,咱这个小作坊我还是老闆吧。」 「是啊。」陆君回点了点头。 「出差被骗,回来还得吃狗粮,敢问谁家老闆跟我一样惨!」向笙把挂在脖子上的包恶狠狠地扔向了陆君回。另一边的姜萌和赵妍很有眼力见地「自动隐身」。 就在她俩准备默默看戏的时候,向笙出乎意料地却没有发作,和她们说道:「你们几个今天赶完手上的片子,明天休息一下,后天收拾好行李跟我去上华,拍完这个活咱们就放假。」 第27页 话音刚落,四个人面面相觑,像看鬼一样看着向笙。 向笙开工的标准就两个——一个是今天心情怎么样,心情好就接,心情不好是个陆君回同时发功也不顶用;另一个是银行卡余额可不可爱。 因为第一个标准的缘故,余额大多数时候都是不可爱的,所以向笙经常被迫开工,被迫的代价是每次拍完回来都要和陆君回有来有回的骂上三小时才算泄愤。 其他三个人也不劝,只是因为劝不住,绝对不是因为想看两个相声演员针锋对决。 向笙被骗去上华出差明显是「被迫营业」,按理说,陆君回这次应该是「九死一生」,结果,向笙居然只是控诉了一下这一屋子人太腻歪了。 不正常,这太不正常了。 陆君回试探地问:「你...脑子抽风了?」 向笙冷笑了声:「我知道我脑子有病,不劳您老人家强调。」 「哎哟,天地良心啊,向姥姥我哪敢拿你的脑袋瓜开玩笑啊,」陆君回赔笑道,「不过我是真的好奇,上华市风水那么好,居然能把你那狗脾气磨没了。」 「老陆啊,」向笙拍了拍陆君回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我的狗脾气只对你,不对人。」 陆君回:「你他妈才是狗呢!」 「哈哈哈哈哈哈......」 陆君回吁了口气,坐到了姚路旁边,问:「老向,你复查的时间快到了吧。」 「嗯,」向笙点了点头,语气平淡的好像不是去医院复查,而是去奶茶店买奶茶一样,「所以咱们是后天出发啊。」 「老向......」陆君回话没说完,向笙便抬手打断道:「老陆,不要劝我了,你知道的,我很喜欢我的头髮。」 陆君回打好的腹稿被向笙的一句话撕成了粉末——是啊,向笙太宝贝她的及腰长发了。 化疗的话,头髮会掉光的。 向笙十五岁倒在了800米的跑道上,中断了一年的学业。 那一年她躺在医院里,身边病床上的面孔今天是一个人,明天是另一个人。 后来,躺在她旁边的人变成了她的主治医生。 那个总是面带微笑的女人,浑身插满了管子躺在她旁边的病床上。某天深夜,她们两个因为疼痛一起失眠了,往日里一直劝她加油的乐观女人第一次暴露了自己的脆弱。 她说,她不畏惧死亡,因为我们终将死去,让她难过的,是她明明知道自己已经没有治癒希望了,还要为了不让家人崩溃在自己工作十几年的地方,让同事见证自己的所有尴尬和病痛。 如果疾病註定无法治癒,死亡不可避免, 她选择最后的时间活得热烈,笑的洒脱,感念上天仁慈,赐予她一份星光。 -------------------- 作者有话要说: 有朋友注意到文案改了,对,这文不be了,但因为文案挂出来的时间也蛮长了,相信也有朋友是冲着be结局来的,如果改成he可能会让这些朋友失望,所以改成了oe,会写两个结局,还请大家谅解。不知道为啥(我的菜是原罪)感觉大家不是很喜欢这个文,这次一定吸取经验,以写出更好的故事!感谢看到这里的朋友们,比哈特~ 挂个预收,预计二月中旬开(也有可能提前) 《她的小星星》,感兴趣的朋友们可以点个预收啊~ 清秀敏感伪腹黑语文老师x外热内冷闷骚奶茶店老闆 嘉和一中高三文重班的学生,为了缓解沉重的学业压力,开始不约而同的跟着班长磕起了cp。 一位是自家风趣幽默且年轻貌美的语文老师陈玥,另一位则是校门口网红奶茶店的御姐老闆苏落星。 特别是当他们知道自家语文老师和奶茶店老闆曾经是高中同学时,熊孩子们都沸腾了! 陈玥去奶茶店买奶茶的目的都不单纯了。 但磕cp不能舞的太欢,期中考试,cp头子班长含泪调了马甲。 陈玥看着在起着毛边的草稿纸上的速写,上面,她和苏落星激情拥吻,黑白线条把性张力描绘到了极致。 cp头子很慌,陈玥却只是淡定地瞥了她一眼,没有多说什么。 等到教室里人都走了,陈玥才轻吁了口气,红着脸把那副速写珍重地夹进了书里。 —— 学生时代的陈玥是一个长相平凡,成绩平凡,家境平凡,放在人堆里基本找不到的存在。 普通且透明。 逼仄狭窄的小巷子里,劣质菸草味呛人,苏落星嘴角青紫,淡然地斜睨了她一眼,喑哑道:「睁开眼,那帮孙子滚了。」 陈玥睁看眼,嘴张合了几次。 苏落星微微蹙眉——这是,吓傻了? 「那个,」陈玥鼓起勇气,叫住了她,「你是哪位,为…为什么救我?」 陈玥小心翼翼的样子挑起了她心底的恶趣味,苏落星一个箭步凑到陈玥面前,轻笑了声:「小哑巴,记住了,我叫苏落星。」 「救你,是因为我人美心善,乐于助人!」 自此,山川月色难入眼,斜倚楼阁望落星。 *暗恋/校园到都市/he 第13章 前尘(5) 向笙走出医院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刚出医院,马路对面的陆君回忙朝她挥了挥手。 她走过去,打开车门坐在了姜萌和赵妍旁边,陆君回是司机,副驾驶上自然是他的宝贝男朋友姚路。 第28页 「唉,」向笙环视了四周一圈,仰天长嘆,「咱们这小作坊还真是甜甜蜜蜜啊。」 「你要是想找肯定不差男朋友啊,」姜萌调侃道,「放心,我们不歧视异性恋。」 向笙笑了声,轻描淡写地说出了让全车人沉默的话:「谁说我要找男朋友了。」 陆君回瞥着后视镜里正在玩手机的向笙,痛心疾首道:「我去上华之前那么大一个直女去哪了?早知道上华市风水这么邪门我就带着小姚去了,这要让向叔叔和柯阿姨知道了不得追杀我啊!」 说完,他自己又喃喃了句:「应该没事,毕竟叔叔阿姨都能放任你大学肄业、出逃医院了,现在不过是喜欢个女孩子而已,跟不要命比算个ball啊。」 向笙点了点头,算是认同。赵妍拍了拍她的肩膀,好奇道:「我还蛮好奇,是那朵花让咱们这千年铁树动了心啊。」 「自然是好看的花。」向笙嘴角噙着笑意,用手机对着路牌拍了一张照片。 周郁正在摄影棚忙前忙后,看她点开周郁发来的消息,周郁发的是一张帝都的路牌,照片上「帝都国际机场」这几个字格外扎眼。 她轻笑了声,发了条语音:「几点的航班?」 向笙秒回了一条语音,声线慵懒,像是感冒了一样鼻音有些重:「九点,飞机不延误的话两小时后到。」 周郁算了算时间,沈南沨差不多也是十一点左右下飞机。向笙又发来了一条语音:「周老师来接我嘛~」 周郁刚才确实有想去接她的心思,但被戳破后,下意识就想否认:「向老师你姓想名得美吧。」 向笙:「想得美是长得美的附加值。」 周郁轻笑了声,暗自感嘆——她对自己长得好看这件事是不是太过清楚了。 「向笙,你不认路吗?」 「不认,导航被我吞了,你忍心看我带着四个留守儿童在上华街头流浪吗?」 周郁失笑:「飞机落地了发条微信,我去顺便把不认路的小朋友捎回来。」 向笙心满意足地放下了手机,在众人的奚落和询问中甜蜜地装聋作哑。 她也不知道她现在和周郁算是什么关系,这个关系在大多数人眼中都是匪夷所思的。 向笙本人并不在乎有没有一个「女朋友」的称谓,但不是所有人都和她一样没心没肺,与其多说那些平白无故找麻烦的话,不如沉默。 —— 周郁和emily站在vip通道上,不远处粉丝的尖叫声一声高过一声。 emily感嘆道:「你说那帮孩子也是有精神头,大周末的不休息跑机场接机,要我,就算中彩票了我也得熬到周一再去兑奖。」 周郁往那边热闹的人群瞥了一眼,说:「人会被另一个人吸引最开始是因为那个人身上有和自己契合的点,因为这个点她们愿意去在这个人身上花费更多的注意力,但如果只有契合点,并不值得她们付出这么多的人力物力。」 「人的基因上刻着「自私」两个字,今天大风预警,沈南沨准备退圈了,肯定提前通知了粉丝自己会走vip通道,但她们还是来机场了,这么拼命,你说她们是追星吗?她们追的不过是自己潜意识里想要实现的一个念想。」 「人最捨得投入精力和金钱的只有两个,一个是孩子,一个是梦想。」 周郁说完抬头,便对上了emily意味不明的眼神,她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倒吸了一口凉气——我的老天娘啊,沈南沨什么时候来的啊?刚才说话的声音不算大吧。 但沈南沨四处张望,似是没有看到她,周郁暗自松了口气。 emily看热闹不嫌事大,拍了拍周郁的肩膀,说:「去吧,念想这不来了。」 周郁哭笑了下,硬着头皮朝沈南沨挥了挥手——生活总要继续,工资照领不误! 「沈小姐好,我是《shine》策划组的周郁。」 「你好,我是沈南沨。」沈南沨浅笑回道。 站在沈南沨身后的女人上下打量了周郁一眼,调侃道:「这位女士生的好生漂亮啊,沈姐姐这次工作好眼福啊~」 「没......」周郁话未说完,那姑娘的额头就被沈南沨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嘴被一颗糖封住了,「吃糖吧,路小醋精。」 顾浅夏无奈地摇了摇头,上前对一脸茫然的周郁和emily解释道:「家属陪同工作真是要腻死人了,咱们快走吧,粉丝如果看到沈南沨怕是要给机场安保添麻烦了,她都准备退出了就别在上一次社会新闻了。」 周郁犹豫了下——不知道向笙到了没。 正想着,身后突然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周郁!周老师~」 周郁转身,便被拥入了一个带着淡淡玫瑰香味的怀里。 向笙蹭了蹭她的头髮,轻声道:「我好想你啊,周老师。」 周郁的脸被染上了一层红晕,轻声说:「哎呀,这么多人呢,你快松开。」 「我不,你说你想我没?听不到我想听的答案,我就抱着你出机场。」 如果是别人说这种话,周郁连个白眼都不会给,但向笙不一样,她是真能说到做到。 周郁本着不影响市容的原则,点了点头,说:「想你了,想你了,松开我吧。」 顾浅夏一怔,问一旁的emily:「你们单位就这一个...吧,没别人了吧,我不歧视同性恋啊,就是单纯被自己家里那一对儿给腻着了。」 第29页 向笙闻言浅笑了声,回道:「她们单位有没有其他的我不确定,但我这儿可是彩虹糖罐子了。」 一行人坐上了车,周郁坐在前面和沈南沨说拍摄的注意事项,向笙和路知忆坐在后面谈笑风生,画面莫名的和谐融洽。 emily的视线在两对人之间来回横跳,眼中的笑意渐浓,打开了微信置顶的群聊「向舟百年好合小分队」,手指飞快地在上面敲打着:「姐妹们,比一对美女一起搞事业更开心的是什么?是看两对美女!」 「小周和沈南沨两个人一本正经的坐在前面谈笑风生,向老师和沈太太坐在后座嬉戏打闹,这是什么和谐温馨的画面!」 「她在闹,她在笑,都别拦我,我脑子里已经有一本十万字的霸道总裁文了!」 群里瞬间热闹了起来,emily满意地退出群聊。 ——众所周知,看别人谈恋爱比自己谈恋爱的快乐要多十倍不止! —— 沈南沨不仅脸生的漂亮,身材比例也完美,是个披块烂布都能在红毯上大杀四方妙人,镜头表现力十足,拍摄工作一帆风顺。 向笙一开始还担心十二点开工会不会太晚,片子拍出来才知道是自己多虑了,她看着照片感嘆道:「沈南沨不愧是沈南沨,命里缺土啊。」 周郁点了点头,抬眸便看到路知忆正站在不远处望着沈南沨。 满眼的爱意毫无保留的给了沈南沨。 向笙见周郁没有说话,抬头循着她的视线看去,浅笑了声,说:「周老师,伸手。」 「嗯?」向笙拉过周郁的手,把一包葡萄味的小熊软糖放到了她手上,「只能自己吃,不能分享哦。」 周郁无奈道:「向笙,你还上幼儿园吗?」 「嗯,我今年才六岁,」向笙点了点头,说,「在等我姐姐接我下课,这位阿姨你看到我姐姐了吗?她身高170,高高瘦瘦的,锁骨可漂亮了呢。」 周郁被她孩子样的语气逗笑了,两人一起笑了。 一旁的陆君回则像看鬼一样看着向笙,摇了摇一旁的姚路:「宝贝儿,你掐我一下。」 姚路不解:「什么?」 「我过年可能真的不用去看望向叔叔和柯阿姨了,」陆君回看着向笙和周郁,痛心疾首,「我把他们唯一的宝贝疙瘩给掰弯了。」 姜萌翻了个白眼,无情嘲讽:「你能照个镜子照照自己吗?」 向笙察觉到不对劲看过去的时候,陆君回正委屈巴巴地趴在姚路肩上,像极了受委屈的小媳妇。周郁试探地问:「你们工作室都内部消化了?」 「嗯,」向笙说,「员工内部消化,老闆外出和亲了。周老师,你看我这张脸能换一年合作吗?」 沈南沨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去,笑道:「怎么能只换一年合作呢,向小姐不仅长的漂亮,拍照也漂亮,要是我不着急退休一定和您建立长期合作关系。」 「您谬赞了,主要是您长的带劲!」向笙看了看时间,问周郁:「周老师,我这边拍的差不多了,咱们什么时候收工?」 周郁看了眼时间,好嘛,十二点开始拍,现在都七点了:「沈小姐您看一下成片,要是没有问题的还咱们收工。」 「不用了,我就一拍戏的,专业的事还是交给专业的人决断吧。」 路知忆把外套递给沈南沨,沈南沨不仅没有要穿的意思,反而把胳膊伸了过去。 路知忆轻「啧」了声,调侃道:「沈姐姐,你还小是吗?」 沈南沨点头说:「你不是说过嘛,我六岁。」 「行吧,我这个三岁的来伺候您更衣。」路知忆宠溺地笑了笑,仔细地给沈南沨穿着外套。 周郁心里忽然有些羡慕。 这种无所顾忌的偏爱和喜欢,怎么不会让人羡慕呢。 她正想的出神,向笙忽然拍了拍她的肩膀,轻声道:「周老师,收工了。」 周郁回过神,问出了一直不解的问题:「向笙,『老师』这个称唿是帝都方言吗?」 「这话怎么讲?」向笙一愣。 家里有一个当教导主任的妈,周郁对『老师』这个称唿着实有点pdst。 周郁低喃地说:「其实,你叫我名字就好。」 「不,要。」 向笙抬头望着她,眸光璀璨,一字一句地说:「从我记事起,我爸爸从来不叫我妈妈的名字,就连吵架都是一口一个「柯老师,我错了」,我问他为什么,他一个美术学院教授,我母亲是妇产科医生,他俩怎么也不可能是师生恋啊。」 「他说,因为他很爱我妈妈,很尊敬她,『亲爱的』这种称唿好像衬不上这份爱意,」向笙轻轻牵住了周郁的手,坚定而真挚,「所以,周老师,我从来不经常把『老师』这个称唿挂在嘴边,你是第一个。」 你,是第一个。 第14章 前尘(6) 拍摄完成后,天已经大黑了。 沈南沨因为准备退圈,所以通告没有从前那么多,这次拍摄又是她作为艺人最后的拍摄工作,顾浅夏便提出晚上一起吃个饭。 沈南沨不在这个圈子里混了,她还在啊,旧人华丽落幕,新人也要登场了。 众人自然没什么异议,但在cbd挑馆子上赶着吃不安顿,一行人便浩浩荡荡地往老城区出发了——所谓好酒在深巷嘛。 老城区虽然比不上cbd的花花世界,但确实不辜负每一位愿意越过坑坑洼洼水泥地只为吃口舒服的美食探险家。 第30页 尤其是老火锅,只要是没倒闭的,放心吃就行。 排座位的时候周郁默默站在了人群后,却发现向笙也推到了后面,不禁有些诧异——向笙看起来,实在不像需要等空位的人,倒像是从容不迫的安排座位的人。 「你怎么也过来了?」周郁小声问。 向笙斜睨着她,猜到了她疑惑的原因,一本正经地回答道:「周老师,我其实是个很内敛的人。」 「谁?」周郁问。 「我啊。」向笙理所当然地指了指自己,「你不能因为我有一张活泼开朗的漂亮脸蛋就认为我是个『人来疯』啊。」 「我不是『人来疯』,我是『周郁来疯』。」 「你远着我点,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周郁往旁边退了一步,纠正道,「你家活泼开朗是形容长相的啊,你当年怎么考上b大的?」 「自然是凭藉我的聪明才智,」前面的人在排排坐,后面的她们有来有往:「我虽然发量令人羡慕,但并不妨碍我有一个绝顶聪明的脑袋。」 周郁哭笑不得,暗自感嘆:她这辈子怕是很难在斗嘴上赢过这个人了。 这个念头产生的下一秒,她就怔愣住了——我的天娘六神子啊,我为什么会想和这个人斗一辈子嘴啊? 上大学后,周郁不是没有尝试打开自己。她尝试过去接触有好感的人,但太难了——每当这些人表现出对自己有好感的迹象时,欣喜之余更多的是畏惧和退缩。 她的潜意识在告诉她,她时好时坏的精神状态,对爱人、家人而言都是一种负担——比病痛更难捱的,是成为别人的累赘。 「一个负担」怎么配想一辈子呢? 「周老师,怎么了?」向笙轻声问。 周郁回过神,摇了摇头:「没什么。」 向笙刚想调侃两句,顾浅夏见她们躲在后面,忙招唿道:「你俩躲后面干啥啊,快坐啊!」 顾浅夏把两个人摁到了座位上,好巧不巧,向笙和周郁身后挂着一副刺绣的「龙凤呈祥」。 周郁:「......」 向笙回头打量着身后的「龙凤呈祥」,侧身和周郁轻声调侃道:「这刺绣......挺好啊,喜庆。」 「嗯,」周郁冷冷道,「怎么,向老师也想亲手绣一副挂客厅?」 周郁轻「啧」了声,给向笙斟了杯茶,说:「这是传统艺术,文化瑰宝!」 一旁的路知忆闻言贊同道:「确实挺漂亮的,」她蹭了蹭沈南沨的肩膀,说,「沈姐姐,要不咱们结婚的时候也整点传统的吧,十里红妆,凤冠霞帔!」 沈南沨笑了笑,泛红的耳垂抵过了世间所有的语言。 这场聚会上能喝的人不多,点的酒水都是啤酒,老闆见他们人多还附赠了两瓶果酒,酸酸甜甜的味道很合周郁口味。 她本身胃口就小,再加上不喜欢吃火锅烧烤,便就着果酒啃被冷落的黄瓜条,不知不觉竟然一个人喝空了一瓶,没空的那瓶也只剩一半了。 尽管果酒度数不高,但也耐不住她一个劲儿喝。等向笙应付完了其他人后,转头看向周郁,只见她两颊泛红,两手握着黄瓜条一小口一小口啃着,好像她啃的不是黄瓜条,而是唐僧肉。 周郁正愣着神,倏然,干干净净的盘子里突然多了几块滴着白开水的涮牛肉。 她抬眼看去,向笙正任劳任怨地把刚出火锅的牛肉往白开水里涮,然后把涮好的牛肉夹到了她的盘子里。 向笙侧目,见周郁看傻子一样看着自己,气笑了声,说:「周老师,我长这么大上一次见和您一样挑食的人还是上一次,意不意外,惊不惊喜,上一次也是你呢。」 周郁抿了口杯子里的酒,小声嘀咕道:「我又没请你伺候我。」 向笙默念三遍「不和喝上脸的醉鬼计较」,然后把涮好的牛肉夹到了周郁的盘子里,好声好气地哄道:「是我上赶着伺候您,您也疼疼我,别老喝那带着酒味的甜水了。」 周郁老老实实地把果酒放到了一边,余光瞥见了向笙手边的玻璃杯——你不让我喝我的,那我就喝你的。 她小心地瞄着向笙,趁着向笙夹肉的空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起了她的水杯,一饮而尽,喝完咂么了下嘴,眉头微蹙——苦。 向笙瞥了她一眼,心情莫名愉快,说:「张嘴。」 周郁回头,听话地把张开嘴,像看大夫一样「啊」了声。 向笙忍着笑意,把过好清水的青菜餵给了她。唯一没有喝酒的陆君回见状忙打开了话匣子,转移着众人的注意力。 但坐在角落里的emily没有给他面子。 她一边拼命抑制着上扬的嘴角,一边飞快地在「向舟百年好合」群里和姐妹们添油加醋地分享着她独自的快乐。 最后得出了「向笙是在下面的人」的结论,群里的人都对此深表贊同。 周郁把青菜咽了下去,韩虎道:「向笙,你杯子里是什么啊,好苦。」 「茶叶水。」向笙一边回答,一边往她嘴里投餵。 「不好喝,苦,」周郁瞪大眼睛,等眼睛聚焦后把自己的酒杯送到了向笙嘴边,献宝似地说,「这个好喝,酸酸甜甜的。」 向笙接过酒杯放到了桌子上,周郁见状,脾气上来了,头一扭,像是警告道:「你不喝,我不开心了!」 向笙哭笑不得,说:「你怎么喝多了还跟个小朋友似的。」 第31页 本来准备全程装眼瞎的陆君回,实在装不下去了,笑着对周郁解释道:「周小姐啊,我们老向不是不喝,是不......」 话音未落,向笙一胳膊肘捣在了他腰上,陆君回脏话刚想出口,便对上向笙冷下来的眼神,他这才想起来,向笙不能喝酒是医嘱。 本以为这个小插曲就这么过去了,但周郁喝多了后特别较真。她回头便撞上了周郁泛红的眼睛正审视着她,奶声奶气地质问:「你为什么不喝!」 「还吃肉吗?」向笙移开视线,问。 「不吃,」周郁靠回椅背上,摇了摇头,喃喃道,「我累了,想回家了。」 说完,周郁眼前越来越模煳,就在差点睡着的时候,突然嗅到了一股淡淡的玫瑰香味,她下意识抱住了香味的来源,向笙温柔的声音传到了她的耳朵里:「周郁,我带你回家。」 「嗯。」周郁往向笙身上蹭了蹭。 角落里的emily终于按耐不住,悄悄地举起手机拍了一张照片,她看着照片,心情比今夜的月光还要美丽。 —— 老城区的街边永远热闹,小摊前的大排长龙和玩着跳格子的孩子们一起构成了这座钢铁森林中最生动的定格照。 周郁跟在向笙身后,低垂着头往前走着,走着走着,忽然撞上了向笙的后背。 就在要摔倒的瞬间,向笙眼疾手快地把人拽回了自己怀里。 她靠在向笙怀里,两眼茫然,似是还没缓过来神。 向笙苦笑了下——得,这是彻底喝大了劲,连害怕都忘了。 出于安全考虑,向笙放弃了让周郁自己走路都计划,把人背了起来。周郁清醒的时候,十句里九句半是怼她的,喝多了倒是变乖了,怎么都行,任由她摆弄。 昏黄的街灯把两人的影子拉的很长,宛如两个本就应该在一起的灵魂重新契合。 晚秋的风凉的彻骨,周郁下意识搂紧了身下最大的「发热源」。 她这一使劲,向笙一口气没喘上来,止不住的咳嗽,周郁皱了皱眉,手上的力气松了松,嘀咕道:「别动,不舒服。」 向笙缓过劲,被气笑了:「醉鬼事儿还不少。」 周郁拍了下向笙的肩膀,嚷道:「我没喝多!」 「疼,姐姐,咱能轻点吗?」向笙懊恼道,「我就该全程盯着你。」 「我没喝多,」周郁往向笙的颈窝上蹭了蹭,问,「你是向笙吗?」 向笙耐着性子回道:「是。」 「你看,我知道你是向笙,所以我没喝多。」 向笙无奈地说:「要是判断是不是酒驾也用您这法子,全国得多多少漏网之鱼啊。」 「向笙,我好像只知道你名字,」许是因为喝多了,周郁的声音变得有些黏煳,「都睡了三次了!我怎么还只知道你的名字啊!」 此话一出,路边跳格子的小朋友都愣住了,向笙倒吸一口凉气,背着周郁快步离开了小孩子们的视线范围内——祖国的花骨朵们可听不得这些虎狼之词。 但周郁越想越亏,趴在她耳边嘀咕着:「我亏了啊!亏死了......」 老城区的夜空不同于cbd,虽然也泛着霓虹的红光,但总体还是墨蓝色的。 隐藏在云层后的星星偷偷地探出头,张望着这个和现代社会格格不入的土地。 「周郁,」向笙轻声唤了声周郁的名字,「你醒了酒还记事吗?」 「不知道。」周郁摇了摇头。 「好,那我只自我介绍一次,你忘了我就不再说了。」向笙轻笑了声。 「我,向笙,1997年生人,祖籍天津,生长于京城,家境优渥,但个人没有啃老的习惯,以至于依然挣扎在温饱线上,父母开明,生性喜自由,厌束缚。 「若说平生最幸运的,便是在24岁这一年遇见了25岁的周郁,自此一见佳人误终生。」 周郁「切」了声,不屑道:「你就会说这些让人掉鸡皮疙瘩的话,咱们才认识多久啊,你凭什么喜欢我啊?」 向笙眼中的笑意更浓,她望着高悬在城市上空的启明星,一字一句地珍重道:「之所以一往而情深,便是因为情不知所起啊。」 因为不知所起,所以才更加珍重这份一往情深。 -------------------- 作者有话要说: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情深。」出自《牡丹亭》题记。 来自亲妈的吐槽:周郁的嘴啊,是真的碎,应该是我目前所有闺女里嘴最贫,最爱讲情话(土味)的一个了。 最后,撒娇打滚求评论~ 第15章 前尘(7) 周郁醒来已经是中午了,不同于之前两次,这次她身上穿着衣服。 向笙坐在沙发上修着图,身上穿着一件肥大的黑色卫衣,下身是一条灰色的家居裤,如瀑般的长髮挽成了一个丸子,冷白色的皮肤在黑色卫衣的衬托下白的有一丝病态。 向笙瞥了她一眼,扶了扶架在鼻樑上的眼镜,问:「头痛吗?我给你沖一杯蜂蜜水?」 周郁摇了摇头,手不自觉攥紧了裙子下摆,她看着向笙,莫名有点紧张。 这么些年,向笙是第一个肆无忌惮地闯进她世界里的人。她自我封闭太久了,独来独往惯了,面对向笙这个在自己家里泰然自若的「活物」第一个反应是紧张,然后是不自在。 向笙合上电脑,从茶几下面取出一个玻璃杯和蜂蜜,熟练地兑着水,说:「周老师,你还记得你昨晚上喝多了干了些什么吗?」 第32页 周郁脑子嗡的一声,试探地问:「我干什么了?」 向笙眉毛微挑,轻笑了声,说:「你昨晚上在火锅店里跳了二十分钟桑巴,我好不容易把你拽回家,结果一进门你就要脱我衣服,我宁死不从,一手刀给你放倒了,并且顽强的把你拽回了房间,结果您回馈我磨牙打唿噜一条龙服务,我只能委屈自己在沙发上将就了一晚上。」 周郁看着向笙胡诌乱扯,内心的那点不安逐渐消失——看样子昨晚上她没干什么社会性死亡的事。 「是嘛,我都这样了您都没把我转交给警察叔叔,看不出来向老师有成为当代活雷锋的潜质,转过年三月五号不把您当榜样让全国人民学习都丧良心。」周郁淡定地说。 向笙把蜂蜜水递给周郁,笑意粲然:「这倒不用,家母家父都是光荣的党员,我对您的照顾属于家庭教育里的重要一环。」 周郁无语,抿了口蜂蜜水,抬眼便看到电视屏幕上头髮乱遭的自己。和一旁整洁利落的向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她把头髮拢了拢,刚想绑起来的时候,手不轻不重的被向笙拍了下:「周老师,头髮那有不梳开就扎起来的。」 向笙从卫衣口袋里拿出了一把可摺叠的气囊梳,一手捧着她的头髮,一手小心地梳着,遇到打结的地方动作就更加轻柔。周郁因为宿醉而紧绷着的神经也放松了下来,下意识想找个东西靠着。 向笙轻笑了声,声音温柔的好像是在哄小孩:「别闹,梳完了想怎么靠都行,乖。」 「向笙。」周郁轻声唤了一声她的名字。 「嗯?」 「你能别老用哄小朋友的语气和我讲话嘛,我都这么大年纪了。」 「你多大年纪了,」向笙把梳子放到了一边,娴熟地编着头髮,「我就比你小一岁,好吧。」 「是嘛,」周郁轻笑了声,拍了拍她的膝盖,说,「叫声姐姐听听。」 「去你的吧,咱俩可能只差几个月,」向笙说,「我三月十二号生日,你生日是什么时候?」 「大年初一。」周郁说。 「这么凑巧的吗?」 「嗯,」周郁点了点头,「我们家那边过的是农历生日,而且,我算是早产,我出生前我妈正准备和我奶奶去拜年,结果羊水破了。」 向笙从背后环住了她,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她的手背,「这样啊,我们向老师原来是提前送达的惊喜啊。」 周郁想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没有讲出口。 一个能把早产理解为提前的惊喜的人,可以想像得到,她从小是生活在一个怎样完美和谐的家庭里。以至于在接受了社会的毒打后,还愿意相信童话。 「弄好了,喜不喜欢?」向笙把手机递给了她,与其说是询问她喜不喜欢,不如说是准备接受夸奖。 「好看,向师傅手艺真好,下次还来找你。」周郁莞尔,想了什么,问道:「向笙,你有小名吗?」 「没有。」向笙把下巴靠在她的肩上,否认道。 周郁有些怀疑:「真没有?」 「我名字就俩字,我爸妈从小对我就是全名召唤。」向笙回忆了下,说:「不过我奶奶是南方人,喜欢叫我阿笙,据我妈说,我小时候我爸嫌弃这个小名太男孩子气了,一度想说服我奶奶叫我淑芬。」 「哈哈哈哈哈,」周郁点评道,「淑芬多贤惠,和你的气质多搭。」 向笙用下巴轻轻戳了下她的肩膀,带着点撒娇的意味说:「我可是放荡不羁爱自由的新锐摄影师s,贤惠这个词哪里符合我气质了?」 周郁拿起茶几上温热的蜂蜜水,说:「这不,挺贤惠的嘛。」 向笙的手机忽然响了一声,周郁下意识别开了视线。 向笙松开她,走到沙发的另一边垂眸看着手机上的消息,看完后瞥了眼低头啃杯子的周郁,心里忽然一阵柔软。 「10086的简讯,你紧张什么,」向笙轻笑了声,「周老师,你现在特像我保养的小情人。」 周郁把杯子放到桌子上,说:「行啊,请问老闆一个月能给打多少钱啊?」 向笙上前搂住了她的腰,声音喑哑道:「全公司最值钱的就老闆自己了,周老师笑纳一下?」 「不......」话音未落,周郁的唇上便覆上了一片温软,向笙微凉的手指在她的脖颈上摩挲着,一种难言的快感充斥在大脑中。 「我剪指甲了,姐,姐。」 —— 接近年底,所有的一切都好像被摁下了倍速键一样飞快进行着——除了向笙。 她工作室一共五个人,除了她和陆君回两个早就远离学校的人以外,剩下仨都还是要应付期末考试的大学生。 作为一个很有良心的老闆,她干脆提前放了假,然后心无旁骛地留下了上华,充当周郁的闹钟和厨娘。 周郁每天走出办公楼的时候,便能看到向笙坐在长椅上,或举着相机拍着车水马龙,或低头摆弄相机,安安静静,乖乖巧巧。乖到周郁忍不住想逗逗她,但向笙身上就好像安了雷达一样,总会在她成功的前一秒发现她。 「你后脑勺是安了小型摄像头吗?」周郁有些丧气地问。 「没有,」向笙握住她的手,说,「常言道『爱会麻痹人的双眼』,但这话在我这里不太适用,这条路上每天这个时间段平均每分钟经过267个路人,但你出来的时候,我就看不到他们了,只能看到你。」 第33页 「周老师,你在我眼中,身上是带着光的。」 周郁一顿,心里的滋味五味杂陈,是一种很难用语言形容的感觉。 过了很久后,周郁才知道,这种感觉除了是尴尬和失望外,还有一个名字,叫做感动——被认可,被需要,被不加掩饰的热烈所包围的感动。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周郁会抱住向笙,和她说一声「谢谢,你在我的世界里也是发着光的存在」。 但,那是如果。 当下的周郁嗤笑了声,无情地说:「原来我是奥特曼。」 「原来这话还可以这么理解,哈哈,」向笙搂住她的肩膀,「那你就是我的奥特曼了,我们要一起打怪兽!」 话音刚落,向笙又问她:「对了,周老师你有过圣诞节的习惯吗?十二月了,大街小巷的店都换上圣诞节装扮了,咱们也跟风过个节?」 不提圣诞节还好,一提圣诞节周郁就头大。 本来以为新年首刊已经算是一个大挑战了,没想到挑战从来不会降级,战胜了新年首刊,迎来了圣诞专题。整个策划组都被圣诞折磨的生不如死。 周郁摇了摇头:「不过,积极响应国家政策,不过洋节!」 向笙:「行,那咱们就不过了。」 周郁一怔——向笙都问了,肯定是想过这个节的啊。 她刚想说点什么,向笙抢在她前面开口道:「公交车快到站了,咱们快点走,我炖了鸡汤,这些天你一直熬夜得好好补补。」 公交车上人挤人,俩人站了三站后终于等来了一个空位,周郁还没来得及谦让就被热心的阿嬷按到了座位上,一时间,两人面面相觑。 周郁侧身,并上腿对向笙说:「要不,你坐我腿上?」 「我拒绝,」向笙握住她身边的扶手,「您那小身板,我怕给你坐碎了。」 周郁小声嘀咕道:「我是纸坐的吗?」 周围嘈杂,向笙没有听清,问:「你刚说什么?」 「没什么。」恍惚间,她觉得向笙好像有些单薄,「你不舒服?」 向笙握扶手的手不觉一紧,昏暗的灯光掩盖住了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慌张,她笑了笑,问:「没有啊,怎么这么问?」 「看着你脸色不太好,」周郁端详着她,说,「太白了。」 向笙暗自松了口气:「我没化妆的事,太白了只能感谢父母的基因了。」 周郁无奈地摇了摇头,天知道她为什么会以为向笙身体不舒服,谁家病号会和她一样贫? 两人到了站,快到楼前了,周郁还是放不下圣诞节这个事,对向笙说:「你先上去,我去超市买两瓶可乐。」 向笙不解,说:「家里有啊,我昨天刚买的。」 周郁大脑飞快运转,决定先跑为上,边小跑着边说:「我再去买两瓶,当补货了。」 向笙没有在多问,喊到:「回来的时候带两根香菜回来啊,这个家里没有了。」 周郁哪里能听清这个,盲目地回了句知道了。 她那里会去什么超市,一出小区门就钻进了花店里。 挑花的时候遇到了难题——向笙平时的作息,不仅和她的年龄无关,还和她的职业相去甚远。 向笙晚上十点前必定上床,十二点前准时入睡,早上六点出门遛弯顺便买早点,做的一手好菜,甚至加入了小区里大爷大妈们的抢菜群,保安大爷见了她都会热情打招唿。 这么一个神奇的女子,相比花,感觉西兰花更能讨她喜欢。 正当周郁苦恼的时候,摆在最前面的玫瑰花映入眼帘。 如果每个人都要用一种花来形容的话,关于向笙,周郁第一反应便是玫瑰。 ——毕竟,她都把自己腌入味了。 向笙正在厨房里切土豆丝,敲门声响起。她洗了个手,边去开门边说:「又不带钥匙,我要是不在家你......」 她打开门,周郁捧着一束玫瑰花站在她面前,眼眸里是细碎的光亮:「抱歉,刚才忘了考虑你的感受了,但圣诞节那天我肯定是要加班的,所以,提前祝你圣诞快乐。」 向笙一怔,接过花把她拉进了房间,抱住了她,声音有些发颤:「谢谢,我很喜欢。」 周郁浅笑,拍了拍她的背,说:「是我要谢谢你,这次圣诞没法好好过,咱们元旦补上,都带个『dan』,元旦还是咱们自己的节日。」 「嗯,」向笙把花放到一边,忽然想到了什么,问,「我让你买的香菜呢?」 周郁一愣:「香菜?你什么时候让我买香菜了?」 向笙望着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周郁也笑了,「你什么时候让我买了?」 窗外的灯火星星闪闪,街灯下的小狗懒洋洋地窝着,任由一旁的胖橘挑逗,疲惫的旅人推开了家门,门后,是只属于他们的喜乐。 周郁的门后藏着世上最珍贵娇艷的玫瑰。 -------------------- 作者有话要说: 现在才意识到自己好像是放假最早的一批人,所以,祝准备考试和已经考完还没有出成绩的朋友们考试顺利,远离挂科! 这么算算,周郁快过生日了哎。 ps.我争取今天也双更啊。 第16章 前尘(8) 每年的十二月三十一号都是个特别有意思的节点。 严格意义上,它并不是传统意义上一年已经结束的标志。 第34页 传统意义上辞旧迎新的日子是春节,这点最直观的表现是假期的长短,元旦只有一天,而春节是6天。 本来只用吃个饺子汤圆意思意思得了的节日,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成了一年结束的标志。各大电视台争相举办五花八门的跨年晚会就算了,各种app也跟着「丧心病狂」,推出了所谓的「年度报告」来告诉用户——看,这人又碌碌无为了365天。 在这个全民网际网路的时代,情绪传递给外界时间大大缩短,屏幕里对这一年已经过去的伤感成指数倍地传递给屏幕外的人。 ——例如现在,周郁面无表情地刷完了第n个博主的年终总结视频,正在第n+1次反思自己这一年干了些什么。 最后得出了这玩意纯粹是散播焦虑的结论。 过去的365天都是一事无成,是梁静茹给的勇气去相信自己会在接下来的365天过上作息规律、饮食清淡、远离红尘的日子吗? 她把这一番结论发给了向笙,不同于以往,向笙这次没有秒回消息,而是过了将近半个小时才回復她:「周老师你过去的365天怎么能叫白过呢,至少在最后的90多天里,你有我啊。」 周郁听完语音,轻笑了声,回道:「是,感谢向老师拯救了我一无是处的生活。」 「对了,你今天还回来吗?」 向笙三天前飞回了帝都,说要处理一些事情。周郁虽然有点捨不得,但也没有多问——大家都是成年人,成年人的世界没那么纯粹容易,很多事情是排在爱情前面。 这次向笙是秒回的,但语气着实欠揍:「怎么,周老师想我了?」 周郁听完这条语音,隔着手机屏幕也想像到了向笙快要翘上天的尾巴,但她说的没错,她确实有点想她。 但只是一点点而已。周郁摸了摸发烧的耳垂,然后像是自我肯定一样,在键盘上敲下了「爱回不回」四个字。点击发送时,指甲和屏幕发生一声清脆的「咔」声。 向笙也回復了一串文字:「你要是不想我,不就是不喜欢我了嘛,你不喜欢我不就是看我就烦啊,跨年哎,我想你开开心心的,你要是真的不想我,我就回家看我爸妈撒狗粮,你忍心吗?周老师~。」 周郁看着她回復的消息,哭笑不得:「向老师,你真是逻辑鬼才。」 向笙理直气壮地说:「这你别管,你就说想不想我吧。」 周郁环视了四周一圈,大家都在工位上勤勤恳恳,目测就她一个光明正大的带薪摸鱼,她果断在发语音还是发文字之间做出了抉择,手指在屏幕上编辑着: 「我不烦你。」 「我喜欢你。」 「我想你了。」 向笙那边良久没有回覆,周郁没太在意,微信切到了企业微信上,一秒恢復工作状态。 她这段时间的情绪还算稳定,因为和向笙生活在了一起的缘故,她这段时间都是规规矩矩按时吃药的。 尽管向笙的爱意足够浓烈,但她还是没有告诉她的勇气。可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与其等到局面变得不可收场,不如自己主动说出来。 至于什么时候说,周郁还没有想好。至少不要是这个跨年——在这个日子知道每□□夕相处的爱人居然是精神病,心情可太精彩了。 「周郁,」肖潇敲了敲她的桌子,说,「宣发部要咱们再确认一下新年首刊发售的时间。」 「不早就定好了嘛,」周郁说,「晚上八点整开售,有什么问题吗?」 肖潇吁了口气,有些气恼道:「刚刚宣发部一小孩儿过来说,她们部长觉得晚上八点不如零点好,让咱们再考虑下。」 「零点都忙着倒计时呢,谁有空抢杂志啊?」肖潇不理解地摇了摇头。 周郁笑了笑,安慰道:「这事没什么可聊的,按着原定计划走,这个节骨眼了还改发售时间,不是疯了就是疯了。」 肖潇一愣,一边听热闹的emily解释道:「小周就是说她傻的意思。」 「哦,我还以为我忙煳涂了幻听了,」肖潇嘆了口气,「和这些浪漫主义者谈事儿真闹挺人!」 「加油~」周郁扶了扶镜框,对着肖潇远去的背影做了个打气的手势。 肖潇则无奈地摆了摆手,像是在说『祝我好运』一样。 emily凑到周郁身边,意外道:「小周,咱们当同事三年了,你原来还可以做出这种动作啊。」 周郁没反应过来:「嗯?我不也经常和你们说加油吗?」 「不一样,」emily斩钉截铁地说,「你和我们说加油的时候像是『逼良为娼』,但刚刚那个自然不做作,像......」 「像什么?」周郁好奇地问。 emily心一横,脚一剁,说:「像当时和咱们合作的摄影师,小向。」 周郁一怔,下意识否认:「你这都哪跟哪啊,上班了上班了,禁止摸鱼!」 她嘴上否认,但心里不可控制地放了一小簇烟花。 剎那间,她感觉自己像是回到了十五六岁的年纪,那个时候喜欢一个人,也会不由自主地模仿她的小动作,被人发现时,心情既慌乱又夹杂着不可言说的雀跃。 好像彼此之间的距离,可以依靠这一点点的相似不断缩小,再缩小。 —— 周郁忙到下午六点才有时间把微信号切回来,帐号登录成功的瞬间,和向笙的对话框便弹出来了四五条微信。 第35页 倒数第二条拍的是一张机票,是下午1点从帝都飞往上华的;最后一条也是一张照片,周郁一眼便认出来那是她们的客厅。 光束斜照在客厅里,茶几上的杯子是成双的,搭在懒人沙发上的毛毯是情侣的。 她心里一软,一条一条地点开语音听着: 「我也想你了。」 「定了下午两点的飞机,晚上咱们吃饺子!想吃什么馅儿的?」 「我到家了~」 听完最后一条语音,周郁心中回家的念头强烈到了顶峰。过去的三年,她都是选择留在公司盯数据,因为相比家里,公司更有人味一点。 至少到了零点能吃上口热乎的饺子外卖,家里则是连小偷到了都要哭着出去的存在。 今年如果向笙回不来,她也是准备留在公司跨年的。 但向笙回来了,空荡荡的家里便有了烟火气。 肖潇见周郁收拾东西准备走,诧异地问:「你不盯数据了?」 「这个嘛,」周郁尬笑了几声,有些心虚地说,「这不是有个电脑就能干的事嘛,回家好像也可以。」 「哦,」肖潇点了点头,淡定地语出惊人,「今年这是家里有人等着了。」 话音刚落,原本只有敲键盘声音的办公室里一片揶揄。 周郁加快了手上的动作,眼睛里含着自己都不曾注意到的笑意,警告道:「肖潇!」 「在呢,」肖潇不紧不慢地说,「快下去吧,难得你想按时下班,应该是家里人来接了吧,今天天气预报说要下雪呢,人冻感冒了怎么办。」 周郁红着脸在一片起闹声中落荒而逃,独留emily在原地一脸茫然。 肖潇瞥了她一眼,问:「怎么了?跟丢了魂一样。」 「老肖,」emily一脸悲壮,「我的cp可能be了。」 没等她从悲伤中走出来,肖潇幽幽道:「没be。」 「嗯?」 肖潇瞥了眼一边热闹的众人,确认没有人注意到她们这边后,凑到emily耳边,嘴角噙着笑意说:「我说,你的向舟是真的百年好合了,听清了吗,米粒女士?」 米粒是emily的本名,因为她本人十分不喜欢这个名字,所以一直把名字藏的好好的。 肖潇却不知道怎么知道了这个名字,知道就知道了,做人怎么能欠到让她知道自己已经爆马了呢? 嘴欠的肖潇,毫无疑问地收穫了来自米粒的一顿毒打。 —— 周郁刚走出办公楼门口,便在熟悉的位置看到了向笙。 她穿着一件黑色毛呢大衣,如缎般的长髮在霓虹下闪着细碎的光,她这次没有带相机,站在人群中朝她挥着手:「周老师,我在这儿!看我!」 周郁怎么会看不到她呢,一开始就是她先看到她的啊。 向笙笑容粲然,穿过热闹的人群小跑向她,每一步都无比坚定。 好像,她来这世上一遭,就是为了爱她。 —— 两人回到家后,厨房里放着向笙包好的饺子。周郁想去厨房帮她煮,但向笙压根不给她接近厨房的机会:「周老师,厨房重地,煮西兰花都不知道要冷水下锅的人禁入。」 周郁没有在挣扎,干脆撑着脑袋欣赏向笙在厨房里忙上忙下的身影。 实际上,向笙根本算不上是忙上忙下,她做饭属于妈妈一看就喜欢的类型,边做边收拾,饭做完厨房也干净了。 周郁移开眼睛,望向窗外,忽然发现预告了一天的雪不知道什么时候悄然而至,她欣喜的对向笙说:「向笙,下雪了,今年的最后一场雪哎。」 「嗯,这也是第一场雪,」向笙把煮好的饺子盛出来,走出厨房,柔声问,「想去和这场雪拍张照片吗?」 周郁肉眼可见的开心了起来,但想到向笙今天接她的时候并没有带相机,问道:「你今天接我的时候没带相机,不方便吗?」 向笙浅笑了声,抬手轻勾了下她的鼻尖,神情认真地说:「方不方便这种话是为了应付不重要的人,对于重要的人来说,从来都不存在方不方便这一说。」 「没带相机是因为没电了,现在应该充的差不多了,」向笙凑近望着她,像是想要永远记住她的脸一样,重复道,「你想去和这场雪拍张照片吗?」 周郁眼眸微动,搂住了她,说:「我想要和你一起和这场雪拍张照,不知道向大摄影师愿不愿意。」 向笙轻笑,点头道:「荣幸之至。」 两人下楼,向笙想先给周郁拍两张照片,但成片却出乎预料的照片都虚了焦,周郁看着愣住的向笙,调侃道:「向大摄影师也有马失前蹄的时候啊。」 向笙没有还嘴,周郁看到的是虚焦,而她却什么都没看见。 那一瞬间她是世界一片漆黑,她使劲眨了眨眼睛,视线才逐渐清晰了起来。 周郁见向笙没有说话,以为伤害到她自尊心了,刚想安慰一下,没等她开口,向笙便又莞尔道:「还好是被你看到了,不然我在业内的名声就要完了,周老师替我保密好不好?」 周郁斜睨着她,想了想,眉眼带着甜甜的笑意,说:「行啊,不过有条件。」 「什么条件?」 「跳过拍我这个环节,咱们拍合照吧,」周郁把相机交给她,说,「我想早点吃你包的饺子。」 向笙点了点头,眼里盛着潋滟水波,「好。」 第36页 她调好相机,闪光灯亮起的瞬间,夜空上绽开了一簇烟花——雪花落在她们头上,烟花见证了白首。 雪花无偏爱的落在大地上,万物俱寂,一张张亮着的窗户是阖家团圆,也是人间烟火。 -------------------- 作者有话要说: 有点晚,但今天也是双更的一天! 第17章 前尘(9) 元旦过后,生活便被摁下了快进键,周郁终于在二倍速的日子里盼来了假期。 《shine》新年首刊的成绩沾了沈南沨退圈的光,销售额再创新高,向笙和沈南沨两个人也配合的完美,把概念淋漓尽致地表现了出来,也让《shine》身上的「煤老闆」气质淡化了一点。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转过年来的升职名单上,一定会有负责这次首刊的人的名字。虽然还没有一锤定音,但周郁这个总负责人无疑是最有可能接任策划组组长的人。 周郁心里也隐隐期待,她从来都不是「视金钱如粪土,视名利如屎壳郎」的如玉君子。 她是给人打工的,不图升职加薪图什么?图老闆头上的那颗华丽圆润的滷蛋吗? 何况,这也是一种认可。算是她给郁鸿的一份答卷。 但相比这些,周郁心里还压着一块巨石——到底要不要告诉向笙她的病情。 和向笙在一起越久,她的潜意识就越害怕向笙知道她的病。 向笙是个能把温柔和肆意很好的融于一体的人。她既可以和被时代留在原地的大爷大妈们玩成了一片,也可以成为楼下熊孩子们的「头」。 好像世人大多数不理解,她都可以笑着听完,然后给出童话一样的解释。 周郁有时候会想,如果人真的有前世今生,那么向笙的前世一定是为远离喧嚣的江湖浪客。 人都有自私的基因,和向笙相处的时间越长,她心里的不安就越强烈——纵然是向笙,估计也很难接受自己的伴侣是一位精神病患者吧。 客厅里,周郁把手机放到茶几上,任由手机屏幕里的郁鸿女士对着天花板喋喋不休。 向笙一早就和楼下阿嬷结伴征战超市了,现在家里只有她一个人。 「你订票了吗?别一直磨蹭到最后等候补票,你能肯定自己能候补上吗?去年不就是个例子嘛,大年初三才赶回来,你姥姥那么大年纪了,一年也就能见你这么一面你还给错过去了......」 周郁轻嘆了口气,及时打断了郁鸿的吟唱:「我订了,保证除夕之前就能回去,我爸呢?怎么一直没听见他动静啊。」 郁鸿冷笑了声,不提周舟还好,一提她就一肚子火:「你爸年轻的时候就在单位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混日子,这些年快退休了,就更变本加厉了,最近还多了个养鸟的爱好,非得在阳台上养俩鹦鹉,早上提着他鸟笼子出去,下午才能提着回来。」 更年期妇女都有一种超能力,但凡是数落孩子爸,结尾一定是落在孩子上:「你也不是个省心的,当年好说歹说让你第一志愿写师范,你嘴上答应的好好的,结果呢?最后是上华大学寄来了录取通知书,非得去学那个什么古汉语,你学就学吧,让你考上研究生了就再考个教资,你又背着我把工作找好了,跟你爸一样一样的!」 周郁擅自改志愿这件事对郁鸿而言,是过不去的坎儿。她到现在记起来还会恍惚一下——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居然是她从小乖巧懂事的女儿干出来的。 她青春期都不叛逆的女儿,居然在17岁的那个夏天给了她这么大一个「惊喜」。 但木已成舟,多说无益。郁鸿像大多数母亲一样,生气只是关心的附带。生活的磨练带给她的戾气和老练已经让她忘记了该怎么和孩子好好说话。 最后,这份怒火又归还给了「始作俑者」:「我赶明儿非得给给你爸那两只鸟的毛薅干净,炸了吃了!」 这些话,每次视频郁鸿都要念一次,周郁就当耳朵里进了阵风。 她边叠衣服边附和道:「行行行,等我回去和你一块儿薅。」 「去,」郁鸿嗤了声,开始进正题,「你还记得你刘阿姨吗?」 周郁摇了摇头:「刘阿姨?」 「就你初中数学老师,她儿子和你同岁,叫林逸,现在在人民医院当医生,前年刚考上了医院的编制,也单身没对象,你回来见见?」 周郁叠衣服的手一顿——郁鸿居然打算让她和林逸相亲。 这世界疯了。 但她转念一想,也释然了——当年那些烂糟事她都自己咽下去了,郁鸿什么都不知道。 释然归释然,周郁的面色还是冷了下来:「不见。」 「你今年都多大了,还不结婚,你和我实话你就没谈个对象什么的?」 周郁深吸了口气,努力把心里的不耐烦压了下去,耐下性子说:「没谈对象,我上学的时候忙着学习,工作了忙着挣钱,没有闲空去谈恋爱,妈,不结婚又不会死,你着什么急啊?」 「不结婚像话吗?没个后代能行吗?你这么大了怎么这点道理都不明白。」 周郁的嘴张了张,最后还是合上了——话不投机半句多。 郁鸿封建大家长那一套说一不二的思维方式已经刻进骨头里了,周郁这「进步思想」在她那就是大逆不道。 「回来的时候去见见啊,听到没!」 第37页 周郁耐心告罄,拿起手机对郁鸿说:「我这边还有点事,挂了啊。」 「你......」话音未落,周郁便利索地挂了视频。 剎那间,世界都安静了。 身后传来一声轻笑,她循着声音看去,向笙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 她提着菜靠在门上,两条长腿随意的交叉站着,无框眼镜后面的眼睛里的眼波潋滟。 「听到了?」周郁起身接过她手里的菜,无奈地嘆了口气,「我妈,唉,我好像一直都达不到她心目中的女儿的形象。」 「周老师你特别好,各种意义上,都特别好。」向笙从背后抱住了她,身上的玫瑰香味混着室外的凉意,竟然有了些凛冽孤傲的意味。 向笙作为一个合格的甩手掌柜,只管拍照,和甲方打交道这种费脑细胞的事一般是「内务府大总管」陆君回负责,和《shine》的合作也是陆君回登着她的工作号谈下来的。 以至于她虽然被稀里煳涂地骗到了上华参加晚宴,但其实,压根不知道自己列表里躺着一个叫周郁的人。 那场晚宴是向笙第一次见到周郁,该怎么形容那种感觉呢——周郁那一整晚都像是一朵开的热烈的大呲花,对谁都是笑容灿烂,但向笙越看越觉得累。 周郁的样子像极了她住院的时候的样子——尽管心底一万个不愿意,但在对上向北和柯勤期盼的眼神时,她还是硬着头皮扯出个笑脸接受了。 她所有的乐观都在第一次确诊时耗尽了。 第二次被确诊后,在医院里的每一刻都是对她意志的消耗。 她看到周郁时,本能的被她吸引住了。 她是个摄影师,周郁在她眼中无疑是美的——那是一种无限接近崩溃却又强撑着保护自己最后一丝尊严的倔强的美感,也是她放浪皮囊藏着的最真实的骨肉。 虽说「死属于生命,就如生也属于生命」,但能真正做到这句话的又有几个人呢? 多数人对死亡态度是讳莫如深的,向笙选择放弃治疗那一刻,开明如向北柯勤也是不理解的。 她和周郁两个人,像走在没有光亮照明的小路上的苦行者,对方是自己在这条路上的意外之喜,亦是唯一的慰藉。 她们都算不上坦诚,但爱意比任何坦诚相见都热烈赤城。 —— 向笙窝在沙发里望着她,问:「周老师,你什么时候回家啊?」 周郁瞥了她一眼,说:「明知故问,你是不是犯了什么错误在这垫话呢。」 抢票的那天晚上,周郁刚吃上了药,睡得昏昏沉沉,根本起不来。 早上睁开眼的时候,便看到向笙贴在床头的便签上,刚劲有力地写着「1月13号早上八点,谢谢我」。 「周老师,我在你眼里就这么不靠谱吗?」向笙把电脑放到一边,朝周郁张开了双手。 周郁依偎在她的怀里。向笙手指玩着她的发梢,撒娇说:「我这不是捨不得你嘛,你回榆华了,我就得回家吃我爸妈洒的狗粮了。」 周郁想到了郁鸿和周舟的相处模式,有些感嘆道:「都说夫妻做到了中年,基本上就是凑活过日子了,叔叔阿姨还能给你撒狗粮是一种幸福。」 「好像也是这么回事,」向笙想到了什么,失笑道,「我小时候有段时间特别迷武侠,思维跳脱到非要学毛笔字,我爸认定我是三分钟热度,就没去麻烦我那些叔叔阿姨们,自己亲自上阵教我,结果上来就教我写我妈的名字。」 周郁抵在她的额头上轻轻地蹭了蹭,问:「现在还会吗?」 「会啊,我正经考过级的。」向笙说。 「是嘛,」周郁揉了揉她的脸,像逗小猫一样说,「我们淑芬这么厉害啊。」 「嘿,我就不该告诉你这名儿!」 向笙说完,手就往她腰上的痒痒肉挠去。周郁怕痒怕的不行,向笙这么一折腾她就软了,整个人被向笙压在了身下,两个人在沙发上有来有往地闹了起来,闹完了天也黑了。 周郁洗完澡,向笙已经拿着吹风机站在了镜子前。她望着镜子里神情专注地向笙,眼眶忽然酸了——这么好的一个人,居然真的是她一个人的了。 原来,她也可以不是孤家寡人。 向笙没有说话,只紧紧地抱着她。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听到向笙说了一句:「周老师,我爱你,我爱全部的你。」 周郁的心忽然一顿,错愕的看着她。 向笙只是浅笑着,揉了揉她的头髮,说:「周老师,我曾经是可以成为医生的人,那些乱七八糟的英文字母是我考试的重点。」 周郁的嘴张张合合,「你」了半天也没能问出一个整句。向笙微微弯腰,视线和她齐平,眼神温柔可以容下整个星河。 「我很早就知道了,但想着你都那么小心地把空瓶藏到衣柜里了,应该是没想好怎么告诉我,」向笙抬手,轻抚着她的耳垂,像安抚受了惊吓的小鹿一样,「但今天你哭了,就觉得应该告诉你一件事。」 周郁控制着发颤的嗓音,望着她,问:「什么事?」 向笙浅笑,一字一句地说:「我对你,是一见钟情。」 一直悬在头顶的剑终于落下,原来是一颗巧克力味的糖。 她抱住了向笙,像抓住了黎明破晓前的月光:「向笙,我们一直在一起,好不好?」 第38页 向笙的头突然像是被撕裂一样疼,耳边响起了一阵忙音,她闭上眼抱紧了周郁,良久,等忙音消失后才缓缓回答:「周郁,我永远爱你。」 ——sorry,myeternallover,(对不起,我永远的爱人,) and,afterthisnewyear,(这个新年过后,) idedicatemyselftoyouwithoutreservation.(我就将自己毫无保留地献给你。) -------------------- 作者有话要说: 死属于生命,就如生也属于生命。摘自《好好告别》序言 第18章 前尘(10) 如果说,小时候的周郁是个表面乖顺内心全是刺的别扭小孩,向笙则是个不折不扣的「熊孩子」。 当然这只是她那一众七大姑八大姨的看法,向北和柯勤并不承认——事实上向笙也不是那种被宠坏了的小孩,只不过作为一个小姑娘来说,她过于「多动」。 同龄的小姑娘穿着小裙子玩家家酒的时候,向笙带着一帮小男孩上墙爬树被狗追,画风迥异,啼笑皆非,从小就有丰富的狂犬疫苗注射经验。 向北和柯勤也不着急,小孩子嘛,养的太精细了反而不好,什么年纪就要干什么样的事情。 两人每每看到话都说不全的孩子被爸妈带着上早教就觉得头疼——这孩子喊声爸妈脑子都拐不过来弯,让他背唐诗三百首的意义是什么? 诗词的尽头如果只是「背诵并默写」的话,那就太对不起那些字里行间中的浪漫和风骨了。 所以他们对向笙的成绩从来没有什么硬性要求,特长班也是向笙自己提出来想学什么,才会带她去找老师。 十五岁之前,向笙活的肆意潇洒,有着中等偏上的成绩,日子过的悠闲自在。 但或许是她肆意到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十五岁那年,把她打包扔进了医院。 确诊脑肿瘤那天,向笙茫然面对着一屋子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这些人都是柯勤的同事,是看着向笙长大的叔叔阿姨,他们中的任何一位担任「告知者」这个身份都太过残忍。 最后,是姗姗来迟的向北打破了沉默。 他笑着拍了拍向笙的肩膀,用开玩笑的语气说:「不愧是我闺女,生病都只生重量级的!」 柯勤也回过神,胡乱地擦了下眼泪,也笑着附和:「对啊,不愧是我闺女,有股子狠劲。」 这是「死亡」这个词第一次清晰的出现在向笙的世界里。 但向北和柯勤的表现影视作品里崩溃大哭的家属完全不沾边,以至于她的第一反应也不是害怕,只是有点紧张。 治疗期间,向北和柯勤也不像「正常」的病人家属一样满眼都是疲惫,他们的眼睛总是亮的。 向笙也和同病房病友们的画风格格不入,活泼的像来病房度假一样,每天最大的苦恼,就是化疗。 肿瘤病房里死亡是常客,昨天晚上还打过照面的隔壁病友,第二天睁开眼身边的床便空了。「死亡」这个抽象的词语,第一次在向笙的脑海中有了一个具体的表象。 她开始害怕了。 但她不敢让向北和柯勤察觉到她的害怕。 十五岁的年纪,思维活跃的好像夏夜里对着街灯上下翻飞的扑棱蛾子一样,「死亡」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她没琢磨明白,倒是把自己「身后事」安排妥帖了,为此还专门写了两张纸的「遗书」。 这封遗书是护士给她换被单的时候发现并转交给了向北和柯勤。 两人怀着忐忑的心打开了向笙的遗书,最后在笑的前仰后合——这熊孩子煽情不过两三句,写到后面就开始翻旧帐。 ——「某年某月某日某时,和爸爸偷偷熘去超市买冰淇淋,爸爸趁我不注意一口咬去了我半个球,对我幼小的心灵造成了极大的伤害,但我已经不生气了。」 ——「某年某月某日某时,妈妈你还记得那根坏掉的口红吗?它其实不是爸爸弄坏的,是我弄坏的,我害怕妈妈生气,就把罪名嫁祸给了爸爸,希望妈妈能原谅爸爸,口红坏了还可以再买,爸爸打坏了就没了。」 二人笑完,觉得时候是和向笙谈一下关于「死亡」这个话题了。 那天的阳光很好,透过玻璃斜斜地洒进了病房里,就连平常觉得刺鼻的消毒水味都好像变得好闻了许多。 向北告诉她,死亡是所有人都无法逃避的命题。 面对这个命题,逃避是最无用的方法,害怕是对它的礼貌,从心底的承认和不畏惧,是对自己的成全。 「大多数人都认为死亡的过程必然痛苦,但其实,生命将要终结时,你的身体会把自己变成无意识状态,你的唿吸时而深慢,时而浅快,最后会慢慢停下来。也不会有剧烈的疼痛,你不会感知到生命正在消失,在外人看来你就像睡着了一样。」 向笙望着打在墙上的光束,柯勤和向北的话确实安慰到了她。 但她依然没有理解什么是死亡。 直到23岁那年,她再次因为同样的原因再次入院。 这次,向笙不再是那个会缩在被子里边压着嗓子哭边写遗书的小孩,她很清楚自己的病到了什么地步。 比死亡本身更让人无奈的是——她明明在接受着治疗,却没有办法告诉自己去相信自己的生命可以得以延续。 病情发展到了她这个情况,所有的治疗都像是「表面功夫」。向笙这次是真的捨不得她的头髮了。 第39页 向北和柯勤知道她想要放弃住院治疗的想法后,向来乐观向上的两个人也愣住了。 柯勤在医院里工作了一辈子,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如果心智受损,靠机器维持的生命对病人本人而言,是一件极其不体面的事。 如果她是向笙,她也会做出和向笙一样的决定。 他们陪着向笙一起办理了退学后,向笙把自己反锁在家里了一整个夏天。 夏末的最后一声蝉鸣消失在了一场突如其来的秋雨中,向笙昏昏醒来,枕边多了一架相机,上面贴着一张便签,那刚劲有力的字迹出自向北。 ——「阿笙,做你想做的,我和妈妈一直在。」 秋雨打湿了窗外的梧桐,整座城市的繁华也因这一场雨蒙上了一层阴郁——但雨会停,天光终会冲破阴云,彼时阳光正好,万物可爱。 向笙推开错过了一整个夏天的门,于初秋,开始了自己的成全。 许是因为想开了,出院后,她的病情没有恶化,反而很稳定,癌细胞也没有扩散的趋势。 三年前,她从尼泊尔回到帝都过春节的时候,陆君回找到了她。转过年三月,两人便成立了现在的工作室,起始资金是向北偷偷放到她包里的一张银行卡。 两人都不是什么大款,找助手也只挑便宜好用缺钱又没太有见识的大学生。 渐渐的,两个人变成了现在五个人的「小作坊」。 但或许,人对自己的死期都会有一种特别的感觉,向笙这一年越来越力不从心。 最开始只是容易疲乏,后来是阵发性的头痛,元旦过后,她的视力也开始减退。眼镜对她这种情况的视力下降矫正效果几乎没有,但她还是给自己配了一抽屉的眼镜。 周郁随手拿起了一副金丝圆框镜,调侃道:「向老师,您这是准备改行开个眼镜店?」 向笙笑了笑,说:「个人爱好,我带眼镜也蛮好看的吧。」 ——她不想瞒着周郁,但快新年了。 她们的爱情太仓促,却又太浓烈。荒唐的像是一部不知所云的文艺片。 周郁坐在床边忙着收拾行李,好不容易纠结完,一转头便看到向笙正窝在一边的摇椅里,耳朵上插着耳机,悠哉悠哉地听着歌。 「你今年过年是准备在上华独守空房吗?」 「当然不,」向笙把耳机拽下了,不紧不慢地说,「陆君回后天正好来上华有点事,我准备后天蹭他的车回去,省下来的机票钱给周老师买裙子。」 周郁选择性忽视了她后半句话,说:「我明天八点的高铁,那不是还是要独守空房吗?」 「对啊,」向笙起身,从背后抱住了她,「要不周老师把身上穿的这件衬衫给我留下,我明晚穿着这件衣服睡,就不算是独守空房了。」 话音刚落,周郁的脸上爬上了一层红晕,她轻拍了下向笙的手,娇嗔道:「多亏你想出来。」 「留不留嘛~」 「不留!」 「真不给?」 「嗯。」 向笙笑了声,开始上手:「那我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 翌日。 向笙窝在被子里,看着周郁清点行李,满是宠溺。 「有落下的东西吗?」 周郁合上行李箱,说:「应该没有。」 「晕车药?」 「包里。」 「蒸汽眼罩?」 「带了~」 「要吃的药呢?」向笙语气轻松地问。 周郁点了点头,语气轻快地回道:「带了带了都带了,」她抬手捏了下向笙的耳垂,「你快休息吧,昨晚上不是失眠嘛,折腾到了两三点才睡着。」 向笙捏着她的指尖,一双小鹿眼楚楚可怜地望着她:「真不用我送你?」 「不用,」周郁拿开手,边往外走边说,「你也让我这个赖床选手享受一次早起冠军的感觉,好不好?」 向笙轻笑了声,嘱咐道:「那你到了给我发消息啊。」 「好~」 关门声响起的瞬间,向笙被子里紧紧攥着被单的手才倏地松开——头又痛了。 她回帝都复查的时候,医生建议她住院。 向笙想了很久,决定接受医生的建议。她依然无所畏惧,但对这人间又多了一点留恋,她知道希望渺茫,但还是想撑到新年过后,亲口告诉周郁。 向笙昏昏沉沉睡了过去,一阵砸门声把她吵了起来。 她艰难地爬起来去开门——打开门的瞬间,便被陆君回怨气冲天的一声哀嚎嚎清醒了:「向奶奶,你要再不开门我就要报警了。」 「我这个情况你应该打的是120,」向笙翻了个白眼,给自己倒了杯水,喝完后才想起来问,「你不是说明天来吗?」 「我敬爱的柯阿姨让我过来看着你点,」陆君回觑着向笙的脸色,心虚地说,「柯阿姨撬开了你主治医生的嘴,不太放心,话说回来,周郁这边你准备一直瞒着?」 「作为哥们儿,我是真不建议你瞒着她,」陆君回嘆了口气,「那太损了。」 向笙瞥了她一眼,嗤了声,说:「我用你教我做人,咱们今晚上就走?」 陆君回见她不想继续聊这个话题,也没有在纠结。 向笙虽然从小就是个「熊孩子」,但人不「熊」,她干不出来这么损的事。 第40页 「都行,」陆君回抻了个懒腰,说,「柯阿姨主要是怕你一个人在上华出什么事才派我盯着你的,毕竟您老人家身子骨在那摆着呢。」 「那明天吧,朕今天乏了,」向笙边往卧室走边挥了挥手,「小陆子你自己点个外卖对付对付就打个地铺睡吧。」 陆君回气笑了:「合着,我连睡个沙发的权利都没有是吗?」 向笙:「嗯。」 「你等等。」陆君回犹豫了片刻,还是问了出来:「你图什么啊。」 向笙瞥了她一眼,几乎是脱口而出:「图她。」 这世界上,总有一个人比存在本身更有意义。 她即存在,她即意义。 -------------------- 作者有话要说: 刚刚忽然发现积分又被下调了......(哭唧唧) 求宝子们如果喜欢的话点个收藏吧~ 小向15岁写的「遗书」完整版我到时候写在番外吧! 第19章 前尘(11) 周郁到站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了。 地铁站人山人海,周郁提着行李箱挤在其中,举步维艰,折腾了将近半个小时才出来。 没等她点开手机上的打车软体,郁鸿女士中气十足的声音穿过拥挤的人群穿进了她的耳朵里。 郁鸿把行李箱的拉杆从周郁手里拿了过去,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口罩塞到了她手里,说:「戴上。」 周郁:「戴口罩干嘛,我又没感冒。」 郁鸿轻啧了声:「让你戴你就戴,怎么那么多话。」 周郁:「......」 母命难违,周郁只能戴好口罩。 郁鸿也觉得自己刚才的语气太沖了,便解释道:「没看新闻啊,武汉那边不是出事了嘛。」 周郁一愣,问:「什么事?」 「一些人莫名其妙发高烧,一发还是一家子人,」郁鸿打开后备箱,把行李箱放了进去,「看着不太妙,咱们先机灵点吧。」 周郁哭笑不得:「武汉离咱们这儿远了去了,您这也太防患于未然了吧。」 郁鸿轻嗤了声:「别看不起发烧,03年的非典最开始也是发烧,防患于未然怎么也不会过头,没事最好,有事咱们也有个准备,快过年了,咱们这个小县城虽然不大但全国各地散着人可不少,就去年高考,咱们一中我知道的就有十来个学生考去了武汉。」 「行,听您的。」周郁没有再反驳。 她老实坐上了副驾驶,点开了和向笙的对话框。 她们的上一条消息停留在一个小时前,向笙给她发了一张坐在副驾驶座上的视角。周郁把照片放大,发现了照片右下角漏出的一点红色好像是写春联用的纸。 向笙说过,她会写软笔。 这个发现让周郁被高铁折磨的接近崩溃的心情愉悦了一点,她忘了郁鸿就坐在旁边,直接发了条语音:「向老师这是准备承包家里的春联了?」 郁鸿瞥了她一眼,问:「给谁发语音呢?还老师老师的叫上了。」 「没谁,」周郁佯装淡定地说,「合租室友。」 「合租?」郁鸿一愣,「你不是独居嘛?」 周郁脸不红心不跳地扯道:「房东涨房租了,就找了室友一块。」 郁鸿点了点头,中年妇女的第六感指引着她问出了最关键的一问:「男的?」 周郁哭笑不得:「女的,妈,你想哪去了!」 「上次说让你和林逸那孩子见见,你不老大不乐意嘛,我这以为你有情况了!」 周郁无奈地摇了摇头,腹诽道:情况是有了,但怕给您吓出心脏病来。 手机一震,向笙也回了一条语音,周郁耳机已经没电了,只能转文字:「对啊,我们家春联一直是我承包的。」 周郁面上不惊不喜,心里已经花团锦簇,手指在屏幕上轻快地敲着:「不知道我有没有机会能一睹向老师的书法功底。」 向笙秒回:「那不行,家中有悍妇,善吃醋。」 周郁浅笑,抿嘴压抑着笑意:「可我真的想看啊,向老师~」 向笙:「周老师,你变了。」 「我之前要是和你开这种玩笑,你会脸红的。」 周郁:「近朱者赤,近你者脸皮厚。」 她发完,看着对话框上面的「对方正在输入中」,笑意溢出了眼底。 郁鸿瞥了她一眼,问:「车里不冷吧,怎么耳朵那么红。」 「啊,」周郁摸了摸有些发烫的耳垂,含煳道,「没有啊,可能是还没缓过来吧。」 「让你多穿点你不听......」 周郁默默给向笙发了条消息:「你的周老师没有变。」 「我妈刚刚说我耳朵红了。」 向笙秒回:「看样子周老师还是离我远了啊。」 周郁:「是挺远的,咱们现在相隔千里。」 向笙轻笑了声,语气温柔地哄道:「不和你闹了,晚上给你拍我写的字。」 周郁看着那条消息,忽然特别盼望月亮的出现。 —— 到楼下后,郁鸿把行李箱从后备箱了拿了出来,说:「我就不上去了,六点还有课。」 学校一开始出于关怀想让郁鸿这个老同志带高一高二,带毕业班这种压力山大的事不是「老同志」能受得住的。 郁鸿女士通过不断地讨价还价,虽然没能继续带毕业班,但却继续当着高二的教导主任,还兼职高二实验班的班主任和英语老师。 第41页 周郁刚准备上楼,郁鸿就又喊道:「你晚上吃完饭来学校一趟,给我班学生做个讲话,鼓励鼓励他们,这帮孩子转过年没几个月就要开始一轮复习了,得给他们上上弦。」 吩咐完,郁鸿就开着车扬长而去,周郁拒绝的话压根没机会出口。 「每年都来来一次,现在的孩子不缺鸡汤也不缺毒鸡汤!」周郁无奈地摇了摇头,吐槽归吐槽,郁鸿的吩咐她也不敢不从。 打开家门后,周舟正在阳台上餵鸟,听到声响后,喊道:「小鱼回来了,饿了吧,你妈一早就去买了排骨给你炖上了。」 如果说郁鸿是个一生要强、风风火火的「女侠客」,周舟就是极其擅长闹中取静的「隐士」。 为人淡泊明志,不争不抢,任由郁鸿着急跳脚,他自提笼逗鸟。 25岁的周郁很羡慕这种稳如老狗的生活,但十几岁的周郁只觉得他在这家像个摆设。 周郁简单的收拾了下行李,刚在餐桌上坐好,周舟打量着她,犹豫了一下,笑着问道:「小鱼,你刘老师家的儿子......」 ——她就知道郁鸿不死心。 周郁不耐烦地打断了周舟的话:「爸,我刚回来,相亲的事咱能不能等我缓缓再说?」 周舟欲言又止,嘆了口气:「你别嫌弃你妈啰嗦,你一个女孩子在上华那么远的地方,她虽然嘴硬,但心里还是挂念你的,这都是为了你好。」 为了你好,这四个字特别有魔力。所有的华丽的辞藻在这四个字面前都不攻自破。 「嗯。」周郁点了点头,没有再搭腔。 周郁吃完饭,洗了个澡,然后看了眼时间——七点十分了,郁鸿催她快点到的微信也到位了。 她打开衣服挑了起来,周郁虽然不是很愿意和这帮小孩打交道,但职业习惯也不允许她灰头土脸的出现在公共场合。 她挑了件黑色的大衣,一件短款的牛仔外套,搭配一件白色打底衫和一条简单的牛仔裤,配上一双马丁靴。 周郁看着镜子里的一身搭配,越看越眼熟——这不是向笙的风格嘛。 她收起了准备戴的隐形眼镜,换上了不常带的镜框眼睛。 这才对了,眼镜是向笙的本体。 —— 她跟着郁鸿走进了教室,郁鸿很官方的和同学们介绍介绍道:「这位是你们的周郁学姐,她当年是656分考上的上华大学,现在在那个《shine》杂志工作......」 郁鸿话没说完,教室里的学生已经沸腾了,周郁在一片哄闹中听到了几声感嘆:「《shine》啊!」 「沈南沨最后的杂志封面,我没抢到!」 「都闹什么闹!」郁鸿冷着脸维持着秩序,眼中还是闪过一丝藏不住的骄傲——但这点骄傲在她看向周郁时,便很好的藏住了。 「你和他们讲讲吧,我那边还有个会,要是讲完我那边还没散会就把讲台上的卷子发下去。」 周郁点了点头,台下学生的脸上写满了生无可恋。 周郁确认郁鸿没有在门口盯梢后,才放松下来,说:「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周郁,和你们一样,郁老师也曾经是我的班主任。」 「学姐,能问个问题吗?」 周郁被打断了也不着急,笑着回答道:「当然可以,我本来也没打算给你们开什么励志大会,我相信郁老师平日里肯定没少给你们餵这些东西。」 众人揶揄,算是肯定。 「我不问了,」提问的学生说,「学姐您刚刚已经回答我的问题了。」 周郁轻笑了声,无奈扶额。 「我其实并没有什么经验可以和在座的各位分享,」周郁扶了扶眼镜,「论学习经验,在座各位都是清北苗子;论对人生的看法,郁老师几十年的人生经歷总结出的看法都不一定能在你们心里有一席之地,何况我了,所以,你们想知道什么问就好,我一定知无不言。」 说完,她看着台下面面相觑的同学,手指在面前的卷子上敲了敲,补充了一句:「最重要的是,咱们这样进行,这套卷子说不定就可以不用给你们发了。」 话音刚落,立刻有人提问:「学姐,你大学学的是什么专业啊?」 周郁:「我本科和研究生都是古汉语专业。」 提问的人一愣:「《shine》不是时尚杂志吗?」 「是啊,」周郁点了点头,「我不负责设计方面的工作,我是负责策划。」 「学姐,今年1月份出的封面也是你策划的嘛?」 周郁:「我有参与。」 「那学姐,沈南沨真人好看吗?」 「她很漂亮,」周郁回忆了下,认真地说,「她其实不太上镜。」 提问的女同学肉眼可见的沮丧了:「都那么好看了还不上镜,我更难过了。」 再回答了一堆有的没的后,终于有个正经问题了:「学姐,大学真的和老师们说的那样轻松吗?」 「大学啊,」周郁垂眸想了想,说,「大学确实是课不多,但这个分你学什么专业,也确实是考够60分就可以,但那六十分绝对没有老师们讲的那么轻松,你们现在临近期末了,累吗?」 「累。」学生们拖长音说。 周郁:「大学的期末会更累,至于怎么个累法,等你们上了就知道了。」 众人发出了一阵哀嚎。 周郁笑着看着他们,等他们安静下来后,才继续说:「大学存在的意义,从来都不单是交给我们知识,它的存在,在我看来是交给我们如何做选择,并有去承担选择的结果的勇气,这比知识要重要的多。」 第42页 下课铃声响起的前十分钟,教室里讨论的声音渐渐变小,周郁正准备数试卷的时候,教室最后面举起了一只手。 「学姐,《shine》一月刊封面的摄影师s是个怎样的人?」 周郁一愣,问:「你知道s?」 学生点了点头,眼中闪着点点的光亮:「我很喜欢她的作品,她的作品很干净,特别是获奖的作品,有种浴火而生的洒脱,如果可以,我也想成为一位摄影师。」 「谢谢你喜欢她的作品,我会替你转告她的,」周郁轻笑了一声,「她和她的作品很像,是个很好很好很好的人。」 话音刚落,下课铃声响起,讲台上的卷子最终没有落在学生的手里。 周郁站在楼道的窗边等着郁鸿,口袋里的手机响了一声,是向笙发来的一张图片。 等图片加载出来的瞬间,周郁停在原地——洒金的红纸上的字迹端正大气,每个字的收尾都能看出写字人郑重。 ——「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此证。」 「我想了很多吉祥话,还是觉得这个最吉祥。」 那一刻,周郁忽然理解了,被求婚的人为什么会哭。 世界这么大,居然有这么一个人,你缺席了她人生四分之一的岁月,但她却依然不加掩饰的热烈的爱着你,这本身就是一件值得热泪盈眶的事。 楼道里的声音嘈杂,窗外寒风凛冽,周郁开始期待春天,期待桃花灼灼。 这个时候的周郁还想不到,这年冬天竟然会成为她和向笙之间的一道天堑。 -------------------- 作者有话要说: 「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此证。」是民国的婚礼誓词。 第20章 前尘(12) 1月22日,除夕前两天,周郁和周舟被郁鸿打发到超市买年货,临出门前郁鸿和周舟使了个眼色,周舟瞥了眼在换鞋的周郁,手背到背后给她比了个「ok」的手势。 对此一无所知的周郁换好了鞋,催道:「爸,你快点,今天会员日人本来就多。」 「好好好,我拿个口罩,你有吗?」 周郁下意识想拒绝,她有鼻炎,戴口罩喘不上气太难受了。但又想到了郁鸿当时说的话,还是把「不用」咽回了肚子里。 等他们买完东西回到家,郁鸿正和她的初中老师坐在沙发上谈笑风生,沙发另一边坐着的人是林逸。 ——合着,在这儿等着我呢。 她看向周舟,无声质问:「爸,你卖了我。」 周舟自知理亏,笑着接过了她手上的购物袋,头也不回地进了厨房。 郁鸿忙笑道:「回来了,这不是你刘阿姨嘛,见了也不叫人。」 周郁深吸了口气——忍住忍住。 「阿姨好,」周郁换上社交笑容,「您和我妈慢慢聊,我去厨房帮一下我爸。」 「你会干什么,快别去添乱了,」郁鸿浅笑,眼中满是从容不迫,对周郁介绍道,「这是林逸,还记得吗?我记得你们俩初二和高一是同班同学来着。」 周郁脸上的笑容又假上了几分:「您记性真好,我都记不太清了。」 她这一句话打了两个人的脸,两位妈妈脸上的笑容都僵了一瞬——相亲嘛,当事人互相怎么看是一回事,牵媒搭线的双方家长怎说自家孩子是另一回事。 林逸望着她,暗自嘆了口气,起身给两位老教师搭了个往下走的台阶:「周郁,好久不见啊。」 他看着周郁,说:「漂亮了不少。」 周郁冷冷地看着他,腹诽:你秃了不少。 这么一对比,向笙真是人间小可爱。 不对,是大可爱。 她不待见林逸归不待见,但也不想让两位长辈下不来台,还是回了句:「好久不见。」 「聊聊?」林逸试探道。 周郁微微蹙眉:这人怎么还蹬鼻子上脸呢? 没等她拒绝,刚刚还尴尬得如坐针毡的郁鸿,就又满血復活,催促道:「聊聊呗,你们俩都这些年不见了,书房在那边,周郁你带着郁鸿过去啊。」 周郁强压着心头的火气,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样对林逸说:「聊聊呗。」 书房。 周郁坐在沙发上自顾自地看着手机,早上8点给向笙发的微信,已经十一点了,她还没回。 ——昨晚上熬夜了吗? 不应该啊,向笙作息规律的很,每次都是十点一到准时睡着。 这么想着,她的右眼皮不受控的勐跳了几下,内心不安更浓了——她回家已经九天了,她们基本上每天晚上都会视频,但昨晚上是打的语音电话。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因素,她总觉得这两天向笙虽然依然嘴贫,但整个人都好像特别疲乏。 「周郁。」 林逸的声音把她飘散的思绪拽了回来,她关上手机,抬眼望着林逸,忽然觉得可笑——她居然要和他相亲。 他们,居然在外人眼里是相配的。 「周郁,我知道你觉得尴尬,我也尴尬,」林逸无奈地嘆了口气,「毕竟咱们当时,算不上很愉快。」 第43页 「确实不愉快,」周郁斜睨着他,书房隔音很好,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周郁懒得继续虚与委蛇,「我有段时间,是真的很想把你撕碎了。」 林逸的手一顿,嘴张合了几次,周郁冷眼看着他,忽然理解了他当年那么做的原因——时过经年,这个人就连歉意都需要靠别人揣测,又凭什么要求他在最肆意风华的年纪拥有干翻一切的勇气呢? ——她也没有那样的勇气。 「但那是当年,」周郁没有闲心和他话当年,她现在只想把这个瘟神请走,「你妈和我妈如今能笑着论亲家,说明你没有把我喜欢女人的事告诉她们,这点我要谢谢你。」 「不......」 周郁没有给林逸和她客气的机会,继续说:「我当时喜欢女的,现在喜欢的也是女的,所以就算咱们之间没有那些烂糟事儿,也不可能在一起。」 「刘老师那边,你说我条件不够好配不上你也罢,说觉得我太优秀你配不上也行,咱们就别再见面。」 林逸闷嗯了声,算是答应了。 了却一桩心事后,周郁轻松了不少,嗤笑了声,喃喃道:「太荒唐了。」 两人沉默良久,林逸起身准备出去,手在门把上握紧又松开,最后好像下定决心了一样,背对着周郁轻声说:「周郁,这话你可能觉得可笑,但我确实欠你。」 周郁睁开眼斜睨着他,手不自觉攥紧了。林逸吁了口气,一字一句说:「对不起,周郁。」 周郁望着那扇半掩着的门,已经很久不纠缠她的「黑皮狗」渐渐地爬上了她的心口。她呆坐在沙发上,思维停滞,无数只透明的蝴蝶在她眼前翻飞。 倏然,她的胳膊被人不轻不重地碰了一下,郁鸿不解地望着她,问:「你坐这儿干嘛呢,刚叫你出来送一下人都不答应一声。」 「你刚才叫我了啊,」周郁摇了摇头,强撑着站了起来,绕过郁鸿往门外走着,「我有点累了,不吃饭了。」 她真的只是单纯的累了。但「不吃饭了」这四个字在郁鸿这种不善言辞的传统大家长心中,和骂脏话区别不大。 再加上周郁在客厅一句话让两位女士下不来台的言辞,郁鸿登时就火冒三丈,吼道:「你给我站住!」 周郁脚步微顿,她身上的每个细胞都在叫嚣着疲倦:「妈,我过年就这十几天的假,您让我消消停停地过完行吗?」 「合着,是我不让你消停了?!」郁鸿的声量陡然增高,阳台上叽叽喳喳的两只鸟也识趣地闭上了嘴。 周郁不想解释,自顾自地往外走,但这一举动对郁鸿的刺激比周郁直接和她吵一架还要大。怒火上头的郁鸿,顺手抄起了放在书桌上的紫砂壶,朝着周郁扔了过去。 紫砂壶不偏不倚的砸中了周郁的脖颈,她脚下一脱力,头撞在了突出的门沿上,瞬间,眼前翻飞的蝴蝶又多了一层金光。 郁鸿也愣住了——她居然打了周郁。 周郁揉了揉眉心,没有说话,回了房间。 坐在沙发上的周舟长嘆了口气,默默拿起扫帚清理这碎成片的紫砂壶,他觑着郁鸿铁青的脸色,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 母女没有隔夜仇。周舟自我安慰道。 郁鸿剜了眼周郁关着的房门,方才的那点愧疚被「这丫头居然敢无视我」的愤懑替代。 她冷哼了声,回了自己房间,恶狠狠地摔上了门,被胶带固定在门上的「福」字滑落在地。 周郁强撑着意志从行李箱里拿出了药瓶,就着放在床头柜上的水咽了下去。水是温热的,周郁却被冰的打颤。 她躲在被窝里,心口像被万虫撕咬般痛,冷汗浸湿了她的衣服,大粒大粒的汗珠顺着脸颊落尽了衣服里,皮肤像被带着尖刺的齿轮压过般。 「向笙...阿笙...」 —— 学生时代,班上好像总会有一个人,是全班人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的存在。 他们或是身材臃肿,或是口音奇特,又或是身上散发着一些难以言喻的气味让人看见他就皱眉掩鼻。 当他被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被针对时,大多数人都会保持缄默,一方面是不想给自己找麻烦,另一方面,或多或少也觉得是他自己活该。 ——谁让你长这么胖的,家里事餵激/素了吗? ——谁让你连普通话都不会说的,不会说不会学一下吗? ——谁让你连澡都不知道洗一下的,都21世纪了,真的有人会穷到连热水都用不起吗? 这么一个奇葩,被打,不是活该吗? 初中的林逸,便是这个「活该」的人。 榆华一中初中部和高中的制度相似,每个年级有两个重点班。 每次期中期末考试后,成绩掉出年级前50名的学生便退出进入平行班,平行班里考到前五十名的学生填补空位,等什么时候考回了前50名以内再回去。 周郁初二上学期的期中考试发挥失常,考出了年纪82名的好成绩,被「流放」到了林逸的班里。 她抱着自己的书走进教室的时候,林逸正被一群人围在放拖把的角落里,周郁没见过这种场面,潜意识里想做个隐形人。 她把书放好后,坐在她前座的女生靠在椅背上看着林逸的方向。 周郁观察了一圈,往林逸这边看的大多数人都和这个女生一样,神情像是在看每晚八点档都会上演的狗血剧,有看不下去的也只是皱皱眉,转回头继续干自己的事,没有人想掺和进去。 第44页 周郁知道林逸,她是她之前班里数学老师的孩子。 被欺负成这样,他妈都不管一下? 没等周郁想明白,上课铃便响起了——算了,不想了。 反正她不会在这个班里待太久,期末考试结束了就会再考回原来的班里,再说了,林逸他妈就是学校的老师,他应该自己能解决......吧? ——能解决个屁! 他要是能解决还会被人逼到角落里当面奚落? 放学后,周郁收拾好书包准备走的时候,却发现林逸坐在角落里一动不动。她犹豫了下,还是上前对他说:「那个,放学了,你不走吗?」 林逸抬头木然地望着她,像是她说的话不是一个简单句,而是一句难以理解的长难句。 周郁头皮一阵发麻,移开视线想离开时,林逸忽然抓住了她的胳膊,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周郁,你能陪我一起回家吗?我…我真的没有办法了…」 周郁下意识想拒绝,但或许是林逸的眼神太热切了,她还是点了点头。 两个人沉默地并排走着,天空被渲染成了一片橙色,越靠近地平线的地方色彩越接近火红色,绮丽中带着讲不明白的惨烈。 「你为什么不告诉你妈?」 林逸一顿,脸上的肉也跟着一颤,良久,他苦笑了声,说:「说了,没用。」 「他们的成绩都比我好,嘴也会说话,三两句就解释成了那是和我开玩笑,他们甚至还装作特别无辜,特别委屈的样子和我『道歉』,班上的那些人也不敢得罪他们。」 「没人站在我这边。我说再多也没有用。」 ——真相是什么并不重要,人们只愿意相信对自己有利的「真相。」 「我在我妈眼里一直是个特别不省心的存在,成绩不怎么样,人也木讷,从小到大和人家起矛盾,她也总是让我先反思一下自己。」 「『你要是不怎么怎么样,人家怎么会来找你麻烦?你是什么香饽饽吗?』」林逸自嘲地笑了声,说,「原来被人针对也是『香饽饽』的体现。」 周郁没有发表意见,肥大校服衣袖下的手紧紧地攥着,指节泛着冷冷的白——「全世界的妈妈好像都这样,我妈也是。」 林逸点了点头,眼神瞥到马路对面的一群人时,下意识低下了头。 他深吸了几口气,偷偷瞄着那些人,那些人打量着他身边的周郁,眼神愈发狠厉——林逸松了口气,他知道,他安全了。 如果没人能救他,那他就自己救自己。 「对不起,周郁。」 「没事。」周郁笑了笑,没有深究这句「对不起」背后的意义,「我也没帮你什么。」 那天以后,周郁取代了林逸。 不同的是,她并不是「一无是处」,甚至还长的很漂亮,成绩也好。所以,那些人和她「交朋友」的方法很文明。 ——挥之不去的冷嘲热讽,和全班人有意无意的躲避。 这比拳打脚踢更残忍。 如果他们使用了暴力,周郁逼急了也有还击的余地;但现在,他们只是说了几句不太好听的话而已。 「小孩子嘛,不会说话很正常,别往心里去,学好你自己的习,别搭理不就行了。」 「你怎么这么玻璃心,玩笑话都开不起。」 「哎哟,还甩脸子了,好学生就是没劲。」 「你身上什么味儿啊,是不是被林逸那个死胖子传染了啊!」 「开玩笑啊,你怎么反应这么大,心虚了?」 周郁一直忍着,但她不是忍者神龟。 她的情绪在被反锁在卫生间出不去的时候,彻底崩溃了。 她哭号着质问,为什么要这么对她,明明他们都不认识。 那些人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一样,刺耳的笑声充斥在空荡的楼道里,他们笑够了,无所谓地说:「你既然看不惯我们和林逸一起玩,那我们就和你一起玩喽,哈哈哈哈哈哈.......」 原来,农夫与蛇真的有现实版。 -------------------- 作者有话要说: 坚决抵制一切形式的校园暴力。 忽然想到了上课的时候,老师给我们讲过的一个案例: 小孩a和小孩b是好朋友,小孩a的家里有一只很大的狗,某天午后,小孩a邀请小孩b到家里玩,大狗不怕人,见到小孩b觉得好奇就过去闻了闻她,但小孩b怕狗,见狗过来了,一手拍在狗的脑袋上,大狗也是有脾气的对着小孩b就是一顿叫,小孩b被吓得满院子跑,小孩a根本拉不住狗,也劝不住吓得就差原地起飞的朋友,最后两个小孩都被狗咬了。 小孩b因为是大狗的主要攻击对象,腿被咬出了血;小孩a因为想阻拦大狗,也被大狗胳膊挠破皮 小孩a的家长给小孩b的家长赔礼道歉带着小孩b打了全程的狂犬疫苗,至于自己的孩子,看着只是破了块皮,而且狂犬疫苗一针确实也不便宜,就简单的消毒处理了下。 最后小孩b伤口恢復,没伤没病,除了腿上有块疤意外都很好,小孩a却突发狂犬病不治身亡。 我当时就在想,小孩a会不会被父母一顿批评——「你不知道家里有狗啊!为什么要带人家道家里?」 「你不知道离那个远点嘛?」诸如此类等等。 越想越难受,因为我发现身边当爸爸妈妈的长辈或多或少都不把孩子眼里觉得很大的事情看到很大,譬如被针对,譬如心理问题。 第45页 (不知不觉说了这么多了,就在这打住吧。) 最后,回扣主题,坚决抵制校园暴力!生活已经很难了,希望我们都可以善良待人,也都可以被善良对待~比哈特! 第21章 前尘·终 周郁昏睡了一天,等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半梦半醒间,周郁隐隐听见了客厅里的新闻好像再说「自2020年1月23号十点起,全市公交地铁轮渡长途客运暂停运营,无特殊原因市民不要离汉,机场火车站等离汉通道暂时关闭,恢復时间另行通知」 她下意识去摸手机,才发现手机已经没有电了。 给手机充上电后,周舟在客厅里喊道:「小鱼,起来吃饭了,你妈做了红烧排骨。」 「吃饭了」三个字在周郁家里有特别的意义,是「对不起」的同义词,郁鸿女士要面子的很,「吃饭了」这仨字一般是周舟这个「老好人」说,她则会下厨做一顿好的,例如,红烧排骨。 周郁答应了声,又倒进被窝了。 头痛。 她吁了口气,手机已经自动开机了,微信的提示声一连响了十二声。周郁怔住了——我火了? 她坐起来,拿过手机,所有的微信都是向笙发的。周郁点开一条语音,声音却是陆君回的:「周小姐,我知道这事儿很唐突,但,请问您现在方便来趟北京吗?」 「要是实在为难,您方面开视频吗?」 接下来一连八条都是视频邀请混着两条语音邀请,她的内心忽然不安。 最后一条语音自动外放了出来,陆君回的声音极度的不耐烦,和周围嘈杂的环境相得益彰:「周郁!你老婆要死了,你能回个信儿吗?!」 周郁手上脱力,手机掉了下去,索性充电线对它不离不弃,才避免了毁容的悲剧。 ——向笙,要死了? 开.....玩笑的吧? 她拿起手机,手控制不住的发颤,密码摁错了三次,眼泪落在了手机屏幕上,她用睡衣袖子胡乱地一擦,深吸两口气,终于解开了密码。 周郁缩在床角,左手举着手机微微发颤,嘴有一下没一下地啃着右手拇指的指甲,电话接通后,她的心也跟着提到了嗓子眼——但向笙含着笑意的声音并没有响起。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周郁果断挂断,又播了回去。 陆君回的一声怒哄音量过大,客厅里的周舟和郁鸿面面相觑,最后周舟小心地推开门,便看到周郁蜷缩在角落里,头髮披散,泪如雨下的样子。 「小鱼,这是怎么了啊?」周舟那里见到过周郁这副仿佛丢了魂的样子,忙招唿郁鸿:「老郁,快来!」 许是周舟的话提醒到了周郁,她勐地起身下了床,但脚下不稳,膝盖径直跪到了瓷板砖上,但她好像觉不到疼一样,又爬了起来拽住了周舟的衣角,哽咽地求道:「爸,爸,你手机...手机给我用用好不好,我手机,信...信号不好,她,她接不到我的电话。」 周舟虽然在家里不吭声,周郁的教育也好生活也好,基本上是郁鸿一手包办的,用洋气的话来说,她们家是典型的「丧偶式育儿教育」,但这不代表他不心疼闺女。 见到周郁这副模样,心里也酸,看向郁鸿的眼神也多了几分责备——看,都是你把孩子逼的。 但他有只敢动动眼神,嘴上还是怂,忙对郁鸿说:「我手机在茶几上,你快给拿过来。」 郁鸿望着周郁,也愣住了——何止周舟没有见过这个样子的周郁,从个小到大,周郁就没有在她面前把崩溃的情绪外露过。 她真的把周郁逼的太紧了吗? 郁鸿不敢多想,忙把手机拿过去准备递给周郁时,周郁自己的手机铃声便响了起来。 通话页面上写着「向老师」。 郁鸿眉头一皱——她接周郁回来时,周郁在车上给发语音的好像就是「向老师」。 周郁接起电话,电话里不是她熟悉的声音,而是陆君回疲惫喑哑的声音:「餵?是周郁吗?」 周郁的嘴张张合合了几次,嗓子却怎么也发不出来声音,最后她捂住嘴「嗯」了声。 陆君回长嘆了口气,说:「你怎么才回我电话啊。」 周郁没有回答,问:「向笙,怎么了?」 电话那边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周郁心口又开始抽痛,声音冲破禁锢,吼了出来:「她到底怎么了!你知不知道『死』这种话是不能随便开玩笑的!」 「周郁!」陆君回的音量也提高了,意识到自己现在在医院后,声音又降了下来,但依然不善:「向笙现在在icu里,她......她的癌症扩散了,医生说......」 周郁耳边一片忙音——癌症? 扩散? 所以,她才说自己也给不了「责任」,是这个意思啊。 她为什么没有发现呢? 向笙可以发现她得了躁郁症,为什么她却发现不了向笙是个癌症患者这么大的事情? 她是瞎了吗? 郁鸿和周舟站在门口,郁鸿刚想开口询问,就被周舟拽了出去。 「你干嘛!」郁鸿甩开周舟的说,问。 「你没看见孩子都哭了,还问什么啊。」周舟坐在沙发上,垂着头,喃喃道。 郁鸿还想说些什么,周舟忽然吼了一声:「你没看到孩子哭了吗!什么事不能等她打完电话再问!你一定要当着孩子朋友的面让她先不来台?」 第46页 她和周舟结婚40多年了,周舟年轻的时候都没有胆子吼她,人到中年,临近退休突然爆发,郁鸿一下没反应来,愣在了原地。 等她回过神,周舟已经回房间装睡了。 「陆...陆先生,」周郁抹了把眼泪,讪笑了两声,对陆君回说,「别开玩笑了,我和她一直住在一起,癌症又不是小病,我怎么可能发现不了呢?」 「对啊,」陆君回嗤笑了声,「你怎么就是没发现呢。」 「我和向笙认识20几年了,从小到大,她都是所谓的『孩子王』,看着事儿也不会伤着她,但其实心思比谁都缜密,也比我们这帮发小都懂事儿,」陆君回吁了口气,「她这次是復发,她又是学医的,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她一开始就没想要在医院里浪费时间,但她遇到了你。」 「我跟你说这些有的没的干嘛,」陆君回说,「我联繫你的时候她情况忽然恶化,医生给救回来,但一直是昏迷状态。」 陆君回顿了下,声音却还是颤抖了起来:「今天凌晨2点,人就走了。」 周郁颤了下,手机这次失去了充电线的「不离不弃」,屏朝下落到了地上。周郁脱力,瘫倒在了地上,陆君回哽咽地说:「周郁,向笙让我给你说一声抱歉。」 「还有......」 周郁强撑着胳膊坐了起来,勐地把手机摔了出去,喃喃说:「骗我的,怎么会呢。」 「我走的时候,还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可能说没就没了呢?」 「她只是有点想我了,想让我去看她,」周郁晦暗的眼睛闪过一丝光亮,「一定是这样,订票,我这就订票。」 手机屏幕已经「粉碎性骨折」,周郁把它扔到一边,推开门的那一刻,茫然慌乱的模样让郁鸿愣住了。 周郁却好像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攥住了郁鸿的手,语速像被摁了二倍键一样说:「妈,手机给我,把你手机给我,我要订票,我要去北京!」 饶是郁鸿是一块木头,此刻也终于反应过来周郁现在的状态和疯子的区别不大,她把手机举了起来,一手攥住了周郁试图抢手机的手,说:「怎么了这是,去北京干嘛?」 「你把手机给我!」 周郁红肿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她,像一匹被同伴抛弃的孤狼,身上伤痕累累,所有的恶意都放大给了这个世界。 周舟本来就是装睡,见状忙跑出来从背后死死地抱住了周郁。 周郁拼命挣扎着,眼睛依然死死地盯着郁鸿手里的手机,眼泪像决堤的洪水止不住的汹涌着,她几乎是在恳求郁鸿把手机给她。 但郁鸿怎么敢给她。 她把手机放到了电视柜上,又坐回到周郁面前,摁住了周郁的肩膀,直视着她的眼睛,一嗓子给周郁喊安静了:「周郁!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哪里都去不了!全国的火车站、机场、高铁都不营业了!」 电视里新闻循环播放着,周郁像泄了气的气球一样,低垂着头,喃喃道:「她只是开玩笑,开玩笑的。」 —— 1月23日,武汉封城。 全国各地也响应政策,开始封路封城。视频平台上,疫情播报和村支书大喇叭劝阻聚众打牌的视频在热门久居不下,电视上播放着火神山医院建造的过程。 举国上下,众志成城,对抗乙亥年末送来的这份该死的「惊喜」。 周郁没有再提去北京的是,严格遵守疫情防控规则,除了上厕所喝水之外,基本上都在房间里待着。 郁鸿翻箱倒柜找到了之前淘汰下来的一块手机,放到了周郁枕边。 周郁把手机卡换了进去,登录上微信后,无视那些在最上面的红点,点开了和向笙的对话框。 窗外阳光正好,斜斜地照进了她的房间,天空湛蓝,干净的没有一点杂质。 「除夕了,向笙。」 「明天是我生日,你要记得祝我生日快乐。」 第22章 「后来呢?」顾时雨好奇地问。 向笙的手指在水杯杯沿上摩挲着,说:「疫情持续的时间很长,《shine》再怎么财大气粗经过这一次疫情,也有点捉襟见肘了,她没能等来升职通知,倒是先等来了离职通知。」 「在家里的那两个多月,她每天都给我发微信,」向笙说着,眼前起了一层薄雾,她轻吁了口气,「就好像在给自己编织一场梦,离职通知都没有让她崩溃。叔叔阿姨那两个月也不敢问她什么,一直到榆华解封,她临回上华前,阿姨才问她这段时间怎么了。」 「她什么都没说,就只是说自己没事。回上华后,她看起来很正常的生活,投简歷,找工作,直到陆君回把我当时写的婚书给了她,那封婚书击碎了她所有的幻想,她知道,如果我还在,这封婚书只会是我亲手交给她。再然后,你就知道了。」 顾时雨望着向笙,那双总是含着温和笑意的眼睛第一次在她面前流露出浓烈的遗憾。 「说到底还是怪我,明明没有时间了,还要去招惹,怪我一开始就不够坦诚,以至于连声抱歉都需要陆君迴转告。」 「别在伤春感秋了,」顾时雨拍了拍她的肩膀,说,「你比大多数人都要幸运,你还有重来一次的机会,这次也准备放弃医院?」 向笙浅笑了下,摇了摇头:「再挣扎一次,虽然结局很难改变。」她舒了口气,把平板放到了吧檯上,说:「你的平板,我走了,下午还得去《shine》开会。」 第47页 顾时雨迅速把平板抱在了怀里,像极了找回失散多年的亲闺女。 贺乔一进来便看到了顾时雨抱着平板谢天谢地的样子,轻嗤了声:「出息。」 顾时雨睨了她一眼,把平板收了起来,不紧不慢地回击道:「我就这点出息,你要是嫌碍眼请向后转,门在后面。」 贺乔不想和她斗嘴,言简意赅地说:「校服。」 顾时雨一愣,反应过来后忽然意识到自己好像惹了祸——她当时只顾着担心向笙,忘了贺乔有洁癖这事了。 「你...很着急穿吗?」顾时雨觑着贺乔,小心翼翼地问。 贺乔看她做贼心虚的样子就明白了,自己的校服多半是被顾时雨拿去散善心。 「刚出去的那个女的,你是准备送佛送到西?」她问。 顾时雨把手撑在吧檯上,一双桃花眼粲然,轻松道:「她都受了天刑了,在死一次也太缺德了。」 「凡事都讲究个有来有往,她用天刑换来了重来一次的机会,就该完完整整地把机会攥在手里,」顾时雨轻啧了声,最后下了个结论,「那些闲的没事干的老神仙是真损,地上都0202年了,那帮孙子还活在康干盛世呢。」 贺乔点了点头,勾起搭在沙发上的校服便离开了,独留顾时雨一人在原地茫然。 「你不是洁癖吗?」顾时雨喊到,「这么快就治好了?」 —— 下午三点,向笙踩点进了会议室。 周郁悬着的心也落了下来——她是真的怕向笙会迟到个一个小时,或者干脆消失。 「人都齐了,那咱们开始吧。」 周郁起身走到会议室前面,说:「因为更换了主题,所以这次封面人物的人选也需要进行调整,」她调好ppt,说,「向小姐,这是我们初步定的一些人选。」 ppt上有四个人的照片,没见识的向笙只认识沈南沨一个。 这也不能怪她没有见识,这些年,她的一腔热血都奉献给美丽的大自然了。 她干脆凭感觉看着这四个人,相比于沈南沨,最后一位很适合「女侠」这个形象。 最后一位是典型的浓颜系长相,面部轮廓清晰,五官英气,眉眼间带着不受约束随性洒脱的野性,颇有武侠小说中随性洒脱的女侠风范。 「我个人觉得最后一位很合适,」向笙抬头望着周郁,问,「这位是谁?」 「这位是戚芮,」周郁沉思了片刻,说,「是位演员。」 向笙点了点头,对其他人说:「各位觉得呢?」 emily附和道:「我也觉得戚芮很合适,她之前在一部大热的古装剧里扮演过女二,人设不讨喜但扮相是真经验,两三年前的剧了吧,到现在b站古装美女剪辑视频里都一定有她的位置。」 肖潇皱了皱眉,提出了不同的意见:「戚芮的形象确实合适,但她个人,风险太大了。」 她把平板投屏到了屏幕上,把关于戚芮的新闻按时间和网络舆论的好坏被她整理成了一个表格,说:「她从出道开始,风评就是好坏参半的。当年拿下金像奖最佳新人奖后,本来通稿应该是大力宣传这个的,但她却因为在网上和自己的黑粉用四国语言对骂,并且还骂赢了的事,上了热搜。这样一个人,争议太大了,这毕竟是咱们的新年首刊,我觉得还是稳妥点好。」 周郁不是很同意她的观点,但没有着急反驳,而是反问道:「那你觉得,谁更合适?」 肖潇脱口而出:「沈南沨。」 向笙眼眉微挑,打量着肖潇——这个人她有印象,和周郁算不上是死对头,但总归不是很对付。 肖潇注意到向笙在看自己,瞥了她一眼,没有在意,继续说:「沈南沨相比戚芮更低调,出道多年最大的黑料就两个,一个是误会,一个是被正清拖累的。粉丝团体也稳定,说的直白点就是粉丝的购买力更强。」 众所周知,没有一个艺术是不烧人民币。时尚可以理解为是一种面向大众的艺术商品,商品的价值是要用货币来衡量的。 道理周郁都懂,但当肖潇说完,周郁还是下意识看向了向笙——她,会不会觉得不舒服? 好在向笙看起来并没有很介意,笑容莞尔的对肖潇说:「咱们做杂志也不是做给自己看、讨自己开心的,重视艺人的商业价值很正常,理解。」 「但,据我所知,沈南沨因为正清的事,好像是准备退圈了吧。」 周郁一怔,圈子里是一直在传沈南沨退圈的事,但这件事也只在圈子内部传,网络上一点风吹草动都没有。 向笙虽然是摄影师,但几乎没有拍过国内的杂志,她连戚芮都不认识,怎么会知道沈南沨要退圈的事? 肖潇刚想说些什么,没等开口,向笙便继续道:「艺人的商业价值怎么算我不太清楚,但我知道,大众是有审美的,不合适就是不合适,咱们不能一直用买热搜来侮辱大众的眼睛和智商啊。」 话音刚落,肖潇的脸色肉眼可见的青了。 周郁见状,忙站到两人中间,说:「新年首刊的重要性不言而喻,这些年和流量艺人合作结果翻车了的时尚品牌也好,杂志也好,都一个赛一个惨,肖潇想谨慎点也不是没有道理。」 肖潇的脸色微微好转,坐回了位置上,emily轻轻拍了拍她的手。 周郁松了口气,话锋一转道:「但戚芮也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流量艺人。」 第48页 「戚芮虽然在艺人商业价值排行上的排名靠前,但她有实打实的作品傍身,出道一年就能得到金像奖的最佳新人奖,而且这些年也基本不上综艺。这些点可以看出来她的团队包括她本人都是爱惜羽毛的。」 「至于那些让微/博热闹了很久的新闻,也没有触碰到道德和法律红线,」周郁微顿,眸光闪烁,沉声道,「正面反击忍无可忍的人和事并不是错,相反这很率性,某种意义上,也和这次的主题很贴。女侠是潇洒随性的,忍气吞声的女侠不是没有,只是未免太憋屈了。」 话说到这里,她的意见也明确了——她支持向笙。 肖潇冷静下来后,思衬再三,没有继续较劲。 盛可儿也松了口气,仿佛是卸下了千斤重担,语气都不觉轻快:「那我散会后就去联繫戚芮团队那边。」 周郁点了点头,对盛可儿莞尔道:「辛苦了,你的方案很好。」 突如其来的肯定让盛可儿肉肉的脸上覆上了一层红晕,不好意思地点了下头,这些天熬的夜在得到肯定的那一刻都值得了。 向笙睨着脸上红晕未消的盛可儿,又瞥了眼满眼慈爱的周郁,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很多余。 ——选项是盛可儿给的,但,一开始不是她做的题吗? 怎么不夸我呢?向笙想不通。 周郁并没有察觉身边突然多了一个醋缸,她沉浸在这次会议既然这么顺利的欣喜里,反倒是坐在她对面的emily从向笙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表情里,咂么出来了一点不同寻常的味道。 敏锐如她,嘴角勾起了一抹高深莫测。肖潇收拾好东西准备出去的时候,见emily坐在原地稳如磐石,低声问:「米粒,你怎么了?大神上身了?」 面对肖潇上赶着找打的行为,emily难得没和她计较,只是冷下脸把她扒拉到了一边,起身抱着自己的东西离开了,神情骄傲,步步生花,独留肖潇在原地一脸茫然。 「米,不,emily,」肖潇斟酌了下言辞,对周郁说,「中邪了?」 周郁耸了耸肩,起身也准备离开的时候,向笙拽住了她的衣角。她回眸,便对了周郁无辜可怜的小鹿眼,好像受了委屈的孩子一样。 剎那间,周郁恍惚了,迅速在脑海中復盘了自己这些天的所作所为。 肖潇并没有注意到僵在了原地的周郁,自顾自地离开了会议室。 确认自己没有得罪人的周郁理直气壮的把向笙的手拍了下去,整了整衬衫,说:「没人了,向小姐打算用您这双大眼睛看我多久?」 向笙垂眸,但没过一秒又仰起头用天真无邪的眼神望着她,认真地问:「周老师,你带过小孩吗?」 周郁一愣,说:「我没带过啊。」 「怪不得,」向笙点了点头,随即又语重心长地说,「周老师,适时的鼓励对培养小朋友的自信心很重要,但夸人要夸全,不能偏心。」 周郁一头雾水:「你说的是中文?」 向笙嘆了口气,起身拍了拍她的肩膀,颇为语重心长地说:「就像刚才,你对那个圆乎乎很可爱的小姑娘的工作进行了即使的夸奖,小姑娘的脸红胜过了世间一切的语言;但你有没有意识到你夸漏了一个。」 周郁依然茫然,问:「我漏了谁?」 向笙脸不红心不跳,理所当然地指了指自己:「我啊。」 「这就好比做选择题,她是出题老师,负责给我这个学生提供一个正确选项和n个错误选项,我负责选出来那个正确选项。老师出的题里面有正确选项,说明这题出的很好没有错,自然是得夸两句,但辛辛苦苦把正确答案选出来我,难道就应该被忽视吗?」 周郁这下明白了,但还是有些怀疑自我——向笙是在「争宠」? 「所以,」 向笙上前走了一步,微微弯身,视线和周郁持平。 落日的余晖斜照进会议室中,地面上,两人的影子被拉的很长,像是在接吻。 「夸夸我呗,周老师。」 -------------------- 作者有话要说: 戚芮是基友文里的一个貌美如花的女明星,不过她现在还没生出来...... 忽然发现,已经8万字了啊…… 感谢喜欢这个文的各位,比哈特~ 第23章 周郁被向笙的逻辑转晕了,等她理顺了,看着眼前正等着夸奖的向笙,内心五味杂陈——这人是怎么做到把幼儿园小孩争风吃醋的行为说的这么正大光明的。 脸皮之厚,逻辑之缜密,心理素质之高,都非常人之所及也。 周郁无奈地嘆了口气,问:「向笙,你知不知道你已经幼儿园毕业十几年。」 向笙笑了笑,点头回答道:「知道啊,但你看那些明星,30多了还有人说是个宝宝呢,我24岁芳龄怎么不能是个孩子了。」 周郁没忍住,扑哧笑了出来,动作自然地捏了捏她的耳垂,说:「行吧,向小朋友,现在会议已经开完了,你准备什么放学回家?」 阳光斜照进会议室里,温柔地藏住了向笙泛红的耳垂。 「可我的姐姐还没有下班啊,」向笙望着她,眼睛里盛着细碎的光,「你有见到我的姐姐吗?她身高1米7左右,头髮比我的短一点,到肩膀......」 「打住啊,」周郁打了个暂停的手势,说,「夸你年纪小你还嫩上了,咱们有事说事行不行。」 第49页 向笙失笑,思衬片刻说:「我确实没什么事啊,自由职业者,时间宽裕的很。」 「那就自己找点事情做,」周郁放弃继续和向笙讲废话,「干什么都行。」 五分钟后,周郁看着坐在自己工位旁边的向笙,想穿回五分钟前直接把向笙扔出去。 并没有意识到事态严重性的向笙手撑着脸,笑得乖巧,怎么看怎么欠揍。 周郁深吸了几口气,默念了三遍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才把想要打人的冲动压制下去,冷着脸走到工位上,拍了下向笙的腿,说:「劳驾,麻烦您把您这珍贵的波棱盖往外挪挪,非自由职业者要干活了。」 向笙点了点头,不仅移开了自己的波棱盖,还顺便把椅子往旁边挪了挪,对她做了请的手势。周郁更郁闷了——就像打拳击,本以为是一拳打在沙袋上,谁成想是打在了泡泡机的开关上,给点阳光泡泡就灿烂的不行。 周郁认命地坐在了工位上,强迫自己忘记旁边坐着的大号泡泡机,专心致志地敲键盘。结果,就在她要进入「无我之境」的时候,肖潇这厮端着自己的星巴克限定杯子走了进来,发现向笙坐在周郁旁边正专心致志地倒棱相机,轻飘飘的一句话毁掉了周郁所有的努力:「哟,我这听说过上学有人陪读的,没见过上班还有人陪班的,真好。」 周郁:「......」这份好给你你要不要?! 她瞥了眼向笙,向笙并没有感到难堪,表情愉悦,好像是被肖潇的玩笑话取悦到了一样。 周郁倏地一顿,内心忽然冒出了一个自己都震惊的想法——这人,不会喜欢我吧? 这个想法太荒唐了,但周郁的脸还是发起了烧。 向笙并不知道周郁的想法,见她脸红的厉害,自然而然地伸出手想试一下她的额头,不料周郁就像触电一样,勐地往旁边一躲,她的手就那么悬在半空,一时忘了放下。 周郁眼神闪躲,故作镇定地说:「你...你干嘛?别动手动脚,女女授受不亲。」 向笙收回胳膊,轻嗤了声,说:「你刚刚脸红了。」 话音刚落,周郁的脸更红了,向笙轻笑了声,没有说话,继续低头摆弄着手里的相机。 她刚刚说话的声音很轻,轻到只有周郁能听见。 但那一刻,周郁的耳边还是很不争气的炸开了一束烟花。 —— 向笙作为一个大号泡泡机,可以说是很智能的那种。 全程都没有和周郁贫嘴,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坐在位置上,偶尔拍拍照,大多数时间都听着歌小憩。 周郁敲完方案,向笙还在睡觉。 她这才发现,今天的向笙打扮的也很乖——脸上未施粉黛,嘴唇透着自然的玫红色,浅栗色的长髮挽成了一个丸子头,高挺的鼻樑上架着一个玫瑰金色的圆框眼镜,睫毛长而翘,在眼下形成了一小片扇形的阴影;身上穿着一件米白色的长袖卫衣,下身一条浅蓝色的牛仔裤,脚上是一双黑色低帮的vans。 她的头侧到了一边,白皙娇嫩的脖颈无保留的展露在了周郁面前。周郁看着,女性并不明显的喉结不自觉咽了咽——她忽然很想咬上一口。 周郁倏然回过神,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之后,勐地把视线移回了电脑上——我在想些什么?! 就算性取向特殊的百里挑一,也不该有这种想法啊! 向笙悠悠转醒,发现天已经黑了,又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怪不得,已经七点半了。 她瞥了眼周郁,因为刚刚睡醒,声音喑哑含煳,像是在撒娇:「周老师,你还不下班吗?」 话音刚落,周郁打字的手一顿,眼睛忽然不知道该看什么地方了。 向笙并没有发觉,把眼镜摘了下来,见周郁没有回答以为她没有听清,边揉眼睛边重复道:「周老师,七点半了,咱们工薪阶层该下班了。」 「啊,哦,」周郁回过神,退出了页面,眼睛根本不敢往向笙那边看,盲目地把桌子上散乱的小物件往包里塞,「好,走吧。」 向笙打量着周郁,轻笑了声,问:「周老师,你确定要带着你的玻璃水杯回家?」 周郁低头,这才发现她把放在办公室里的玻璃水杯也塞进了包里,不大的包被撑的鼓鼓囊囊,活像准备潜逃的传/销组织头子。 周郁尴尬地把水杯拿了出来,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其他被盲目塞进去的东西都拿了出来。向笙也不着急,靠在桌沿上,神情恬淡,好像在欣赏一幅画。 「好了,」周郁抬头对上向笙的眼睛,说,「咱们走吧。」 「嗯。」向笙点了点头,跟在周郁身后。 目睹了全过程的emily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眼神,并且眼疾手快地举起手机对着周郁和向笙远去的背影拍了一张照片。 2019年11月28号,19:45,以这张背影为背影的群聊成立了,米粒女士作为群主,发出了第一条信息——「同志们,我好像找到了新的cp!」 群里的周郁和向笙,离生孩子只差一步之遥。 群外的周郁和向笙走在路上都顺拐,向笙不疾不徐的跟在她身后,看着周郁同手同脚忍俊不禁,最后没忍住笑了出来:「周老师,我有这么大威力吗?给你吓顺拐了。」 周郁咯噔了下,干脆破罐子破摔,硬着头皮贫了回去:「可不嘛,向老师没听说过小和尚和老和尚的故事吗?」 第50页 向笙:「什么故事?」 周郁吁了口气,往后倒了几步,站在了向笙身边,抬头睨了她一眼说:「小和尚要下山,老和尚告诉他,山下的女人是毒蛇,不要靠近女人。」 向笙失笑,指着自己说:「您要想说我有毒直说就行,别糟践蛇,蛇胆能入药的。」说完,向笙想到了什么,又问道:「为什么只让小和尚别靠近女人,男人就没有毒了吗?」 「喜欢男人的男人自古就有,」向笙摇了摇头,语重心长地说,「老和尚一看就没有打开过某绿色小说网站,但凡看一眼都不至于眼界如此低。」 周郁轻笑了声,说:「小和尚需不需要躲女人我不知道,我还是避开点你吧,毕竟本姑娘的性取向与众不同的百里挑一。」 向笙一怔,挑眉道:「怎么,周老师不喜欢人类?」 周郁:「......」 「看你这反应应该不是了,」向笙正过身,直视着周郁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周老师,我虽然是自由职业者,但我也没有那么多时间一直在一个人眼前打晃刷存在感,你有没有觉得我经常出现在你眼前?」 周郁怔愣住了,向笙继续说:「我的性取向也比较小众,我不喜欢男的,对其他女人兴趣也不大,我喜欢你。」 周郁的垂眸,手不自觉攥成了拳头。 被表白的心情很微妙,相比于欣喜,更多的是一种慌乱——她居然真的喜欢我?为什么喜欢我呢? 周郁的嘴张张合合,语言还没有排好顺序,向笙就打断了她的思路,又送上了一道惊雷:「你先不要着急回答我,咱们都是成年人了,坦诚些会更好。」 向笙深吸了口气,努力平復着心情,但张口时声音还是不自觉的颤抖了:「我,脑子有病。」 周郁:「?」 藏在心里的秘密说出来后,向笙轻松了不少,她浅笑着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说:「这里面长了个东西,之前也长过,又復发了。」 「按理说,我这种情况的人就不要在喜欢别人了,为难别人也为难自己,」向笙垂眸,周郁第一次在她的眼中看到了落寞,「但喜欢就是这样,明知道不可以但还是会控制不住心动。」 她们站在上华最繁华的街路上,身后是闪耀的霓虹和喧嚣的人群,但她们两个却好像远离烟火的孤魂,所有的热闹都与她们无关。 她们只有彼此。 周郁看着向笙,不知道为什么,她眼前起了一层薄雾。 没有理由的酸楚瀰漫开来,好像,她等这段自白等了许久。 第24章 周郁并没有立刻答应向笙的告白,她需要一段时间去考虑。 向笙浅笑着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面对告白感动吗? 面对这种炽热直白的喜欢,怎么会不感动。 但成年人的感情从来都不是靠感动支撑下去的。 少年人可以凭藉心动开展一场轰轰烈烈,因为她们年轻,世间所有美好的词都是为她们量身打造,成年人却不可以——她们的世界里有公序良俗,有世俗眼光。 她们会懦弱。 周郁自知自己从来都不是一个勇敢的人,少年时都没有的东西,又怎么可以奢求在见识过生活的残忍后突然有了呢?这未免有点痴人说梦。 向笙是位癌症患者,而她也没有好到哪里去,是位精神病患者。 如果真的在一起了,组合搭配能养活不少情感类营销号,标题就是:感天动地的爱情——癌症患者和精神病患者的不离不弃生死相依。 这太滑稽了。 周郁一开始还担心见到向笙会尴尬,但那天以后,一连三天,向笙就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每天早上七点准时响起的电话铃声也被夺命闹钟取代。 一开始,周郁还觉得没什么,甚至自我安慰:身边少了个大号可移动性摄像头,挺好挺好。 但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在她第n次在工位上发呆被emily发现后,emily长嘆了口气,真诚的建议道:「小周,咱们要是累了就先休息休息,你这精神恍惚的样子怪让人担心的。」 「没事,我去沖杯咖啡。」周郁讪笑了两声,拿起杯子往茶水间走去了。 到了茶水间,她看着微信空白的对话框,吁了口气,在上面打上:「人呢?」在准备发送的时候,又删了个干净——向笙一个合法公民,享有爱去哪去哪劝,我问这个干嘛?! 周郁把手机收起来,准备接咖啡,但手机好像有魔力一样,吸引着她又把它从口袋里拿了出来——不发微信,我看看朋友圈总行吧。 结果,向笙根本就没有朋友圈。 周郁被气笑了,腹诽道:「这人还是年轻人吗?朋友圈都没有!」 没等她别扭完,来接水的肖潇给她递了一个台阶。 「你盯着手机看什么呢,一会气一会笑的,」肖潇挑了个咖啡胶囊,说,「对了,戚芮的团队给了三个时间,下周三四五,三四是上午,周五是下午,向笙那边时间怎么样了?」 周郁一怔,说:「你没问吗?」 肖潇翻个白眼,回道:「我怎么问啊,您请来的这位大摄影师认人的很,问她要微信直接睁眼说瞎话,说自己没有。」 周郁的心一顿,肖潇接好了咖啡,端着杯子出去了,临出门还不忘嘱咐一句:「记得联繫她啊,要快!」 第51页 台阶有了,就坡下吧。 本着工作的原因,周郁的心理压力轻了不少,编辑信息的时候也没有拖泥带水,直截了当的问:「下周三、四、五什么时候有时间。」 她看的这句话,越看越觉得这话暧昧难名,又补充了一句:「戚芮的时间是这三个。」 发完,她迅速退出了微信,端着什么都没有的水杯回到了位置上。 然后,手机屏幕每亮起一次,她都飞快地解锁查看,然后又失望地放下手机。 反覆了几次,周郁才忽然反应过来——她在期待向笙的微信。 期待是个很特别的词,它通常与一个人内心最深切的渴望相联繫。 她在期待向笙的回信,或者说,她在期待向笙。 她闭上眼睛,在心中倒数五个数字,据说倒数五秒是让成年人最快冷静下来的方式,但手机另一边的人并不想让她冷静下来,在她倒数到「2」的时候,微信来信的提示音响起——向笙回復她了。 是一条语音。 周郁戴上耳机,点开了语音。向笙的声音喑哑,鼻音有些重,像是感冒了:「下周五全天都可以。」 「好。」周郁犹豫了片刻,编辑了一段文字发送了过去:「你怎么了?」 这次向笙是秒回的:「有点感冒,休息一下就好了。」 ——所以,这三天都是感冒了吗? 她的心忽然抽了一下——她和向笙是上下楼的关系,她居然没有想到要去看一下她。 向笙,是个病人啊。 一天24小时,周郁第一次在非病理情况下觉得这一天竟然如此漫长,她满脑子都是向笙病殃殃躺在床上的样子。 一整天都在「向笙没事吧」和「打起精神好好工作」之间来回横跳,最后干脆放弃了挣扎,抱着电脑提前走人了。 等她回过神,人已经提着感冒药站在公交车站了。 —— 向笙住在她的楼上。 周郁站在她的门前,敲门的手举起又放下,准备下楼遛狗的大爷看到她,眼神中不禁多了几分猜疑。 大爷抱起他的狗儿子,满是「睿智」的眼神和周郁对视了两秒,周郁忽然头皮发麻。 果然,大爷不愧是大爷,周郁犹豫了半天没敢干的事,大爷干脆利落地干了; 不仅干了,还喊出来了:「小向,小向!快开门,有贼要敲你家锁!」 周郁倒吸了一口凉气,也顾不上社恐了,直接抱住大爷的胳膊,试图解释,但这一举动对洁身自好的老年男性造成的伤害是杀伤性的——「你这个女同志怎么还动手动脚啊!小向!小向!」 向笙被楼道里的声响吵醒,她打开门,被眼前的景象呆住了——楼上的大爷和他亲爱的狗儿子对着周郁一起怒不可喝,而处在风暴中心的周郁双眼无神,百口莫辩到生无可恋。 她出现的那一刻,两人一狗的眼中都有了光:「向笙!」 「小向!」 「汪汪!」 接下来的「案情回溯」过程,充分说明了就像每一个中国大妈都是不能招惹的存在一样,每一个中国大爷也都不是一般人。 大爷用添油加醋加爆炒的说话技巧和向笙生动形象的说完了全过程,说完还颇为骄傲的瞥了周郁一眼,像是在说:「你这个入室行窃未遂的贼等着进派出所吧。」 向笙听完,努力压制着想要上扬的嘴角,和大爷解释了接近十分钟,才让大爷放下心带着狗儿子下楼玩耍了。 热闹的楼道重归寂静,向笙斜靠在门沿上,玩味的看着周郁,幽幽道:「周老师还有这爱好呢。」 周郁:「......」 周郁把感冒药推到了向笙的怀里,脸上覆上了一层红晕:「药,爱吃不吃!」 「周老师,」向笙拽住了她的手腕,她回头便对上向笙泛红的眼睛,「来都来了,喝杯茶?」 向笙的家里格局和她家是一样的,但向笙的家更像是人生活的地方。 地板亮的能反光,沙发上铺着米黄色的沙发套,旁边是一个同色系的懒人沙发,茶几上是洗干净的蔬果和一些小零食,房间里有淡淡的玫瑰花香味。 「周老师随便坐,你爱喝什么茶?」向笙从茶几下的柜子里拿出一个小盒子,里面是按色系整理的茶包:「红茶,绿茶,茉莉花?」 周郁面无表情地说:「随便,都行,白开水。」 向笙扑哧笑了出来,一口气没上来,扶着茶几一阵咳嗽。她的咳嗽不像其他人一样肆无忌惮,她的手摁着胸口,能听出来是刻意让气往下走。 ——是因为脑癌吗? 向笙拿出一个水杯,热气在玻璃上升起了一层白雾,她淡淡道:「医生说我不能用力咳嗽,咳大了劲容易颅内压升高导致脑疝,当然,医生嘛,一些事情怕病人不注意都会把最坏的结果先说明白。」 周郁愣了一下,但向笙神色平静,像是再说头晕一样,她也不好意思太震惊,也淡淡地点了点头。 暖色的灯光温柔地洒满整个房间,窗外是无数亮着的万家灯火。 向笙看着周郁买来的感冒药,打破了沉默:「周老师,你今天提前下班是为了给我买药吗?」 周郁下意识想拒绝,但她忽然发现,自己好像就是为了这个才早退的,一时语噎。向笙眼中的笑意更浓,声音低沉温柔地说:「谢谢周老师,忽然感觉感冒也挺好。」 第52页 「向笙,」周郁静静地望着她,「生活好像没能在破坏心情这点上难倒你。」 向笙眼眸微顿:「日子嘛,不开心也是一天,开心也是一天,我没法改变我生病了的事实,但我可以改变一下我的心情。」 「如果,如果既改变不了生病的事实,也改变不了心情呢,」周郁眼眸颤动,「那该怎么办。」 向笙没有回答,握住了周郁的手。 周郁的眼前升起了一层薄雾,像在黑夜中摩挲前行的旅人,在一片绝望中抬头时,窥见了启明星。长久以来她都装作和同行人一样,有一副夜视眼镜能够在漆黑一片的绝境中畅通无阻的前行,但每当看不见的荆棘刺破皮肤时,不堪一击的谎言在灼热的疼痛下溃不成军。 她可以骗过别人,但骗不过自己。 她是双相情感障碍重度患者,明明没有办法喜欢一个人,但当向笙直白地将一颗真心捧到她面前的时候,本该平静无澜的海面,那一刻波涛汹涌。 「向笙,你不要喜欢我好不好,」周郁喃喃说,「慢慢的,我也就不喜欢你了。」 「嗯,」向笙摩挲着她的指甲,说,「好像不太行,我想喜欢你,也想你喜欢我。」 周郁深吸了口气,当她在向笙眼睛里看到自己时,她迟到了许久的勇气终于到站,她望着向笙,一字一句说:「我有双向情感障碍,就是躁郁症,可能前两天我还兴奋的不知所以,下一分钟就有可能难过的想自杀,我什么都给不了你。」 「我从来就没想过要你给我什么。」向笙的眼神温柔的像是有三千红尘沉溺在她的眼里,但从始至终,她的眼中都只有一个周郁。「 「周老师,我们其实都一样,都是病人,得的病也都是现代医学还没有攻克的难题,」,向笙说这些话时,始终直视着她,眼神坦荡热烈,「我们都是病人,生病了就要去医院,去打针,去吃药,去治疗,这是很正常的事情,如果你不喜欢吃药的话,能不能让我哄一哄你?」 「或者,你哄一哄我,我很好哄的,」向笙抬手把周郁眼泪擦干,浅笑着说,「比如现在,你点一点头,我就会很开心。」 周郁望着她,郑重地点了点头。 曾经她以为最困难的事在刚刚都已经做到了,现在只是遵从内心去尝试好好爱一个人,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向笙捧起她的脸,轻轻地在她的额头上落上了一吻,声音因为感冒变得低沉喑哑,但依然欢喜难藏:「盖章,你是我的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挂一个预收的文案,确定了下一本开《玫瑰与海》,感兴趣的朋友们可以戳专栏呀~预计二月十几号左右的时候开。 悬壶济世的碎嘴医生x乖戾嘴欠的天才画家 久居国外的天才美女画家顾疏放忽然宣布回国发展,成功引起国内外艺术圈的轩然大波。 面对外界的种种质疑,顾疏放亲自下场闢谣: 1.人是中国人,心是中国心(图一为本人的中华人民共和国护照) 2.没男友,没故事,造谣孤苦一生无人追 3.本人有病,只有林医生能治。 顾疏放凭一己之力,成功把媳妇送上了娱乐榜榜一 不仅是榜一,还是个爆。 但媳妇本人林一笑不仅对此毫不知情,并且嘴角微微一笑,表示「贵圈真幼稚」 林一笑万万想不到,自己当年随手救下的小姑娘还记得自己, 不仅记得自己,还想睡了自己。 年上/冤家互怼/he 补充:1.医警不分家,本文涉及部分侦查内容,作者无从业经验,欢迎各位朋友指出不合理的地方。时间:2021.12.02上午11:40 文案定稿于2021.10.14,已截图 第25章 周郁是被饭香味馋醒的。 昨天晚上,她被向笙折腾了半宿。 明明她们只差一岁,为什么向笙的体力可以这么好?她真的是发烧了吗? 被折腾的腰酸背痛快散架了的周郁强撑着从床上坐起来,等大脑重启成功后得出了一个结论:她可能真的需要去健身了。 一天超过12个小时都坐办公室伤腰伤嵴椎不说了,吃完就躺着的生活太消耗生命了! 「醒了。」 周郁循声看去,向笙穿着深蓝色的居家服靠在门上,眼尾的笑意带着毫不掩饰的宠溺。她上前搂住了周郁的腰,蹭了蹭她的脖颈,说:「饿了吗?我简单做了点早饭。」 向笙把脸埋在了她的脖颈中,深吸了口气,轻笑了声,说:「有我的味道。」 周郁被她弄得浑身酥痒,整个人软在了她的怀里,失笑道:「嗯,确实一身红烧肉味。」 向笙气笑了声,抬手勾了下她的鼻尖,点头说:「周老师,其实人和猪的基因有90%的相似度,感谢你没有说自己有一身驴肉火烧味儿。」 周郁一时没反应过来,向笙却好像被她一脸茫然的表情愉悦到了,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像哄小孩起床吃饭一样说:「快点收拾好,吃完饭送你上班。」 「我自己就行......」周郁话未说完,嘴唇便被向笙用食指抵住了。 向笙望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是你女朋友,女朋友想陪你去上班。」 这是一句孩子气十足的任性话,但周郁的心里还是开出一朵花。她忽然理解了为什么情侣总是腻在一起,恨不得像连体婴儿——她这么可爱,怎么捨得让她一个呆着呢? 第53页 当年还一脸冷漠,暗自下决心如果自己有对象了,一定保持独立清醒的周·独立女性·郁在这个阳光正好的早晨,华丽丽地打了自己的脸。 不同于她一天只吃一顿饭还是零食的阴间习惯,向笙从不煳弄一日三餐。周郁看着餐桌上热腾腾的皮蛋瘦肉粥,温热的牛奶,金灿灿的油条外加带着水珠的小番茄,觉得自己对简单的定义出现了错误。 「简单做的早餐,」周郁认真地问,「请问您平时的早饭规格都和皇上一个档次吗?」 「那倒不至于,」向笙给她盛了一碗粥,「油条是去外面买的,皮蛋瘦肉粥又不麻烦,做好也才用了半个小时左右。」 一觉睡到上班前的周郁沉默了,她一周都不一定能吃一顿早饭。 「周老师,早饭要好好吃,」向笙拖着长音,语气像极了临近退休的长辈,「不吃早饭容易得胆结石。」 周郁:「能不能盼着我点好。」 周郁抿了一口粥,粥是温热的,不烫不凉,简直就是为时间就是生命的上班族量身打造的;皮蛋滑嫩爽口,向笙还加了大颗的基围虾肉,一碗喝完,空了一晚上的胃暖暖的,一旁的小番茄正好用来解腻。 「好吃吗?」向笙充满期待地问。 「向老师,」周郁咽下一个小番茄,真诚地说,「开店吧。」 向笙笑意粲然,抽了张纸巾,动作自然地给她擦了擦嘴角,回答道:「不开,我这粥是小周老师限定款,只给你一个人做。」 「好啦,」周郁起身,有些不好意思,「我先回趟家,换件衣服,你......」 话音未落,向笙便接上了:「我在楼下等你。」 —— 周郁换好衣服,推开楼道的门,向笙站在逼仄小路的尽头。 她站在阳光里,自带一层金色的光晕,阳光无差别地亲吻着浅栗色的及腰长发,她穿着一件oversize的长款卫衣,微风拂过,整个人都显得空荡荡,脸上却带着粲然的笑容。 周郁没有着落的心,忽然安稳了下来——人间盛大,她找到了她的归处。 她们并排走在路上,身侧是热闹的早点摊和车水马龙。 城市已经甦醒,生活终将继续。 「公交、地铁、出租?」向笙问。 「地铁太挤,出租太贵,」周郁牵住她的手,浅笑道,「咱们去和那帮要上早自习的小孩抢公交吧。」 向笙失笑,说:「看不出来啊,周老师原来是这么损的人,爱护一下祖国的花朵好吗?」 周郁瞥了眼在煎饼摊前排队的「祖国花朵」,冷冷地说:「祖国的花朵们早上五点半就要起床,与其在公交车上睡的颠簸不如一起攒到数学课上睡个痛快。」 向笙扑哧笑出了声,想揉揉她的脸,但又想到周郁化了妆,手一个急转向捏住了她的耳垂:「周老师,你真的太可爱了!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样子特别有意思。」 「没有,」周郁浅笑,挽上了向笙的胳膊,「恭喜你,有一双发现可爱的眼睛。」 向笙垂眸,定定地看着她,认同地说:「没错,我确实有一双发现可爱的眼睛。」 因为今天的出门时间比平时早了半个多小时,所以公交车上还没有出现人挤人的「下饺子」盛况,甚至还有几个空位。 两人坐在了最后面的两个位置上,隔着过道,是一对穿着白蓝校服的学生,一男一女。女生耳朵上挂着耳机,嘴一张一合,认真地捧着一本新东方在背,男生则靠在女生的肩膀上,睡了过去。 向笙看着,悄悄凑到了周郁耳边,低声道:「真好,可惜咱们俩都过了能早恋的年纪了。」 周郁顺着她的视线看了一眼,随即收回视线,淡淡道:「人家也不一定是情侣吧。」 向笙转过头,诧异地看着她,说:「都靠上了还是不是啊。」 「咱们换个思路啊,」周郁说,「一个女生靠在另一个女生肩上,她们就一定是恋人吗?」 向笙:「不一定。」 周郁:「一个男的搂着另一个男的,他们就一定是同志?」 向笙想了想,感觉那个地方不太对,但还是摇头。 周郁:「同理,一个男生靠在一个......」 周郁话没有说完,靠在女生肩上的男生忽然轻吻了一下女生的侧脸,认真背单词的姑娘倏然脸红。男生用实际行动打了周大忽悠的脸。 「行吧,」周郁瞥了眼两人校服上的标志,「三中的啊,一会儿查一下他们学校的举报电话,不知道举报早恋有没有赏金可领。」 话音刚落,小情侣的脸都白了。向笙强忍着笑意,安慰他们道:「别害怕别害怕,这个姐姐开玩笑的......」 但两人并没有被安慰到,干脆利落的换了个一前一后的位置。向笙蹭了蹭周郁的肩膀,调侃道:「周老师,你说你欺负欺负熊孩子就算了,怎么连人家中学生也不放过了,不能歧视异性恋。」 周郁一愣:「我什么时候欺负熊孩子了?」 「你上次去医院打破伤风的时候,」向笙说,「亲口告诉人家小朋友世界上没有奥特曼,人小朋友打针本来就很难过了,您到好,直接戳碎了人家的梦。」 周郁回忆了半晌,记忆终于重启成功——那天之前,向笙把她从死亡的边缘拽了回来,但没能把她从迷路中解救出来。 第54页 ——所以,那天不是她的幻听,向笙真的去了脑外科看病。 公交车不疾不徐地行驶着,车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背着公文包,眼底乌青的程式设计师扶着扶手跟着公交车的节奏昏昏欲睡拉,着小拖车装备齐全的大妈精神抖擞。 两人沉默着,又异口同声道:「你什么时候去医院?」 两人相视一笑,向笙说:「11月底,上华的专家号真难排。」 周郁垂眸,回答说:「我也是月底,心理医生太热门了。」 向笙牵住了周郁的手,眼中盛着细碎的光亮。周郁回握住了她的手,靠在了她的肩上,轻吁了口气,喃喃说:「跟着我委屈你了。」 「对啊,委屈我了,」向笙浅笑,蹭了蹭她的头髮,说,「所以你准备什么时候搬家当我室友啊?」 周郁一愣:「嗯?」 向笙凑到她的耳边,一片温软落了上去,炽热的气息染红了她的耳朵:「周老师,我生活习惯很好,没有留长指甲的习惯。」 -------------------- 作者有话要说: 两个人都是成年人,也都知道对方是病人,所以确认关系后,亲密度基本上就是直上云霄了。这个文不会太长,我争取40章左右完结,感谢大家的支持!新年过后应该就是小玫瑰里的林一笑同学和顾疏放同学和大家见面了(我已经开始存稿了~) 一般情侣:相约游乐园 余生cp:相约医院专家号。 ps.这章有点少,别嫌弃啊~真的只能挤出来这些了(鞠躬比哈特!) 第26章 医院。 阳光洒满了走廊,空气中混杂着淡淡的消毒水的味道,周郁靠在心理谘询室一侧的墙上,黎枳还没有来,这是她三年来第一次提前到。 其实这才应该是常态——生病了来看病,哪里有让医生眼巴巴等的道理。 但黎枳看到站在谘询室门口的周郁时,尽管周郁已经在前一天晚上主动发微信问过她时间了,但还是愣了一下。 就像家里一直不正经学习的熊孩子,忽然有一天开始下课主动缠着老师问题目,回家游戏也不打了,早恋也不恋了,一盏檯灯夜战到凌晨,家长和老师的第一反应不是欣慰,而是这孩子是不是在憋大招。 黎枳给周郁倒了一杯水,周郁道谢接过后神情恬淡地坐在椅子上,没有过分掩饰出来的「正常」和「平静」,周身都是放松的。 「其实,收到你发的微信的时候我还满意的,」黎枳笑了笑,说,「但更多的是开心,谢谢你愿意信任我。」 周郁的拇指在杯壁上摩挲着,闻言浅笑道:「我一直都很信任您,只不过我这人啊,死要面子活受罪,这三年给您添了不少麻烦。」 「现在你愿意告诉我,你建起的高墙后面的声色犬马了吗?」 周郁莞尔,「当然,这些一开始就应该告诉您的。」 人不是一天胖的,钱不是一天挣的,同样,躁郁症也不是一瞬间就能得上的。 最开始,是没有休止的言语霸凌,语言霸凌相较于肢体霸凌最聪明的一点是既可以把刀插到被霸凌者的心口上,被霸凌者试图寻求帮助的时候,经歷过生活里更多苦难磨练过的长者们只会觉得现在的小孩心理素质真差,不愧是「垮掉的一代」。 一次碰壁,便开始了永久的封闭。 周郁幸运的一点是,郁鸿女士根本不允许她在平行班待太久,相比于那些毛都没长齐的小崽子们的冷嘲热讽,她更害怕郁鸿声嘶力竭的指责——「你这个成绩,对得起我和你爸吗?对得起你自己吗?」 ——对得起自己吗? 很对得起。 上课回答个问题的间隙,被墨水模煳了的课本;写了半个晚上总是交不到老师的手里作业;下课时,路过自己身边时掩鼻皱眉的同学;体育课,被拦在教室角落里,无休止的嘲讽。以上任何一点,持续一个学期之久,都足以逼疯一个没有经歷过社会的学生,但周郁挺了过来,她第二个学期重新回到了实验班。 她本以为这场闹剧可以到此为止了,但,混蛋从来不会因为你从泥潭里脱身了就会「到此为止」——什么时候到此为止,是他们说了算。 周郁感觉像是被封住声音的哑巴,手脚都被铁锁绑住,周围人「与己无关,高高挂起」,忍无可忍后发出的一声低吼,换来的,或是郁鸿不理解的表情,或是老师们被活泼开朗的「优秀生」蒙蔽,反噬回来的变本加厉的「报復」。 周郁回忆起那暗无天日的一年时,对自己居然没有想到用刀杀了他们而震惊不已。震惊过后,是走不出来的阴郁和自嘲——你连和他们拼一把的勇气都没有,活该被当成发泄口。 时间是一味良药,所有的苦难和不幸都可以被它治癒——但,没人在这句话之前表明,苦难和不幸的持续时间。 周郁熬过了兵荒马乱的初中,和重点班失之交臂,本以为这次可以结束了,但生活并没有想要放过她的意思。 九月初,她踏进教室的瞬间,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那张面孔似乎没想到会遇到她,也怔愣了下,随即便绽开了一个笑容,像是在说,原来高中也还是这么有意思啊。 高一的第一个半月在惴惴不安中度过,或许是因为郁鸿是教导主任,那些人并没有找她麻烦。可麻烦或许会迟到,但永远不会缺席。 第55页 晚自习下课后,郁鸿还要开一个会,周舟单位也在加班,周郁便自己回家。 她从书店挑完教辅出来后,刚准备回家,一旁的胡同中忽然传来了一个隐忍的抽泣声,像是一个姑娘。 周郁没有多想,拐进了那个胡同,和那些无比熟悉的面孔装了个满怀。 在那个监控摄像还没有普及的时代,昏暗潮湿的胡同是天然的「聊天」场所,一个校服散乱的小姑娘被推倒在地,被泔水打湿的泥泞在蓝色的校服上格外刺眼。 那个姑娘周郁有印象,是她的同班同学,是个家境困难的贫困生,在班里不言不语,几乎是个透明的存在,成绩也是中等,周郁想像不到那群人针对她的原因。 周郁认清是那群人在惹是生非后,生理性地往后退,身体止不住的打颤——她好不容易才摆脱掉的阴霾,她不想在被拽进沼泽了。 她跑出了胡同,追赶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马路对面是红灯,周郁一咬牙重新回到了书店,躲到了柜檯下边。马路对面的红灯变成了绿灯,追赶着她的人冲过了斑马线。 周郁松了一口气,老闆茫然诧异地看着她。 「不好意思,阿姨,」周郁想到了被推到在泥泞里的姑娘,犹豫了片刻,还是开口道,「阿姨,那边的胡同里有个小姑娘被欺负了,您可以去看看她吗?」 「我...我有点害怕。」 「别害怕啊,好孩子,」老闆把她扶了起来,「我去看看啊,你能自己回家吗?」 「能。」周郁点了点头。 路灯昏黄,映在地上的树影斑驳,像一个张牙舞爪的怪兽。 那个姑娘,应该会没事吧。 他们,不会找我吧? 不会吧。 第二天,教室里的桌子空了两张。周郁看着其中一张空桌子,右眼跳了一下。 一周后的升旗仪式上,消失了一周的「噩梦」回来了。 「高一三班的唐可欣、郑晴,高一十六班的刘涛、秦宇、王伦五位同学,于9月21日晚自习下课后在正德书店西侧的小胡同连同校外的小混混对同学进行欺凌,这种行为是极其可耻的!是违反道德、违反法律的,但基于这五位同学认错态度良好,也已经获得了受害同学的原谅,经校方决定,对以上五位给予记大过处分,请全体同学引以为戒!」 原谅了? 原谅了! 原谅了。 周郁回头看向站在队尾的唐可欣,唐可欣也在看着她。 倏然,她头皮一麻——唐可欣浅笑着,手做成了喇叭状,口型再说:「我看到你了。」 一周后,郁鸿被外派到外市学习出差,周舟那一周也是夜班。 依然昏暗的小胡同,还是那些熟悉的面孔,和两年前一模一样的理由,只是对象不同——三年前是心软陪林逸走了一段路;现在是因为心软那个被欺负的姑娘。 结果,你心软人家,人家却感激涕零你的转移火力。 刚刚洗干净的校服被揉成一团扔到了流着泔水的垃圾桶里,书包里的书散乱一地,周郁被挤到了角落里,头髮散乱,倏地,头髮被人拽住,低垂着眼睛被强迫看清了渣滓的脸。 「周郁啊,我上高中一开始是想交个新朋友的,」唐可欣斜睨着她,白皙纤细的手一下一下拍打着她的脸,「没想到,你对我念念不忘啊。」 「别跟着小妮子废话了,又没欺负到她头上,你说她是不是闲的?!」 「就是,你他妈知道就因为你多管闲事,小爷我差点被我爸打掉半条命吗!」 「你他妈以为你是谁啊?!郁鸿那个老妈子都他妈没你那么多事!」 唐可欣眉眼微挑,轻笑了声,拽着她头髮的手又加大了力度,瞬间,周郁觉得自己和百年前被割掉头皮的印第安人没有什么区别——都任人宰割,都无力反抗,欺负她们这件事,都被认为是「正确」的。 「周郁,郁鸿是你妈吧?」 话音刚落,不绝于耳的咒骂声安静了一秒钟,自称小爷的怂了:「欣姐,这丫头的妈是郁鸿那个老妈子啊,要不,咱们算了?」 唐可欣嗤笑了声:「你觉得,咱们现在停不会太晚了吗?」 「既然开始了,就要做到极致,」拽着周郁头髮的手倏地往墙上一甩,剎那间,周郁眼前一阵黑,没等她晕过去,一瓶矿泉水就把她从头到尾淋了个透,「要让她不敢张嘴,没有什么比活哑巴更有玩头的东西了。」 「衣服给她拔了。」 周郁倏然清醒,撑着最后一点力气试图撞开压着她的唐可欣。但唐可欣似是见多了她这种犹斗的困兽,干脆利落的给了她一巴掌,那一巴掌稳准狠地扇在了她的太阳穴上,一时间,周郁懵住了。 「你他妈以为你是谁啊,和你妈一样爱多管闲事!」 被衣料保护的很好的皮肤裸露在了空气中,一阵凉风吹过,惊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看不出来啊,学霸,」唐可欣举着相机肆无忌惮地拍着,「挺有料啊,有男朋友?」 周郁死死地盯着她,眼泪溢满了眼眶,她想在它们落下来之前擦掉,胳膊却被他们死死地摁在了墙上。唐可欣拍完,凑到了她身边,把照片一张张展示给给她看:「天生的贱/货。」 唐可欣似是很满意她面如死灰的表情,收起相机,招唿众人离开:「管好你的嘴,不要出去乱说话哦~」 第56页 他们离开后,周郁坐在泥泞中良久,等到小腿不在颤抖后她才撑着墙站了起来,把散在地上的书一本本捡了起来,她望着垃圾桶里的校服,走过去把校牌扯了下来,既然已经在垃圾桶里,就没有捡回来的必要了。 捡回来噁心的是自己,膈应的也是自己。 —— 向笙做完检查后,赶到了心理谘询室。黎枳刚想把人轰出去,就被周郁拦了下来:「黎医生,她是我的爱人。」 周郁望着向笙,苍白的脸恢復了一点血色:「我怕这个时候不把这些事告诉她,以后,我就再也不敢了。」 黎枳这才明白——周郁哪里是突然「开窍」,这分明是把自己这里当「勇气加油站」了。 加油站也好,「爱情升温计」也罢,总比她一直藏着掖着强。 黎枳问:「后来呢?」 向笙握住周郁发颤的手,周郁深吸了口气才让声线平稳:「他们没有欺负我太久,高二上学期唐可欣就出国了,其余人没有了牵头的,也就把我给忘了。」 「为什么当时不尝试和父母说呢?」 周郁眼眸一顿,喃喃说:「我有尝试的。」 「但每次只是开了个头,我妈就会不耐烦地打断,说,怎么人家只欺负你呢?出了问题不要先怪别人,要先从自己身上找找原因。」 「我的原因,我有什么原因呢?」周郁自嘲地笑了声,「善良也是不对的?时至今日我都没有后悔过,我只是恨当时的自己居然真的傻到去反思自己的问题?被疯狗咬了一口后的第一反应居然不是去打疫苗,而是想大街上那么多人,狗为什么偏偏要咬我?」 周郁的胸口剧烈的起伏着,低声嘲讽道:「疯狗那有逻辑可言。」 忽然,向笙把她拥入了怀里,淡淡的玫瑰香味像一层坚不可摧的盔甲,保护着她所有的脆弱和不堪,向笙温柔低沉的声音,坚定而认真地说:「你没有错,你从来都不是有错的那个,善良从来都不是一件坏事,你并不懦弱,和那些『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旁观者相比,我们小鱼已经很勇敢了。」 向笙吁了口气,轻吻了下周郁的额头:「坚持到了现在,我们周老师辛苦了。」 「对不起啊,我来晚了。」 第27章 「我察觉到自己不对劲,是高二的时候。」 周郁语气平稳,像是在讲故事会上的故事。 但向笙心口像是被棉花塞住了一样憋闷。 向笙的人生除了生病以外可以说是顺风顺水,开明幽默的父母,包容和善的同学,漂亮的成绩,在此之前她想像不到在这片土地的另一个角落里,她放在心上捨不得掉一滴眼泪的姑娘,居然会被欺负成这个样子。 □□的折磨可以靠精神挺过来,精神上的折磨要依靠什么呢? 时过经年,当年的小胡同王者们,大多已经有了自己的家庭,有的甚至已经儿女双全。十几年前做的孽在他们的印象中或许连个影儿都没有,又或者只是轻飘飘的一句「那个人啊,有印象。上学的时候玩的不太愉快。」 「她那个人啊,特烦人,没几个人爱和她打交道。」 施害者们快意人生,受害者还留在那片阴郁中,和自己较着劲。 「那个时候唐可欣已经转学走了,我也考到了实验班,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但我却好像坏掉了,」周郁声线隐隐颤抖着,「别人的视线在我身上停留一瞬,我都会愣住;别人不小心碰到我了,我会下意识护住头。」 「有一次周末,我在床上躺了一天,不吃不喝,除了上厕所以外都没有离开过床,最要命的是,我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还是我妈回来的时候发现我卷子是空白的,我才反应过来,我居然在床上不吃不喝了一天。」 「我自己去的医院,医生说我可能有抑郁症,」周郁深吸了口气,说,「我一开始是想告诉我妈的,但,或许老天爷不想给我开口的机会吧。」 确诊那天的天气很好,天空干净的像是一块成色上好的蓝宝石,初夏的风带着暮春的温柔,和煦暖人。 对于这个结果她有预想到,医生的确诊单给这个预想的答案打上了一个对号,她没有崩溃,反倒有种如释重负的轻松。 这份轻松持续到郁鸿回家之前。 郁鸿是晚上十点多才到家的,简单吃了两口东西后,周郁刚想把病歷单拿给她看,就听到客厅里郁鸿恨铁不成钢地和周舟说:「我是真的搞不明白现在的小孩都怎么想的,早恋还有理了!居然闹自杀!」 「还什么,什么抑郁症,」郁鸿冷哼了声,「抑郁个大头鬼抑郁!学习不够他学的了,抑郁到谈恋爱去了!」 郁鸿说的人是高三文重班里的一个学姐,成绩很好,全校前十名,每次考试的作文都会被当成范文列印出来全校传阅。 临近高考,每一次考试的排名的起伏都是对学生和家长的双重刺激——学生担心自己的前程有没有万里,家长忧心孩子的前程是不是似锦,某种程度上也算是目标一致。 学姐这次几次大考试的成绩有些下滑,从前十名滑倒了第三十名上,屋漏偏逢连夜雨,又被举报早恋,一竹篮的雨水全都泼向了早恋这一件事。 家长一直纳闷的事有了终极原因,把孩子带回家后一通批评教育,学姐冲出了家门,没等跑远就被逮住了,拽回家就不是简单的言语批评了。 第57页 「她这么做对得起爸妈吗?」郁鸿气愤道:「这孩子是从下边乡镇考上来的,爸妈就她一个孩子,为了方便照顾她上学,把家里的地也卖了,老房子也卖了,一家三口搬到了榆华,结果呢,唉,真的是太不懂事了!」 「给她班主任心疼坏了,郑老师教了快20年书了,也是第一次碰上这种事,在办公室里都快哭背过去气了。」 周郁攥着病歷的手脱力,她忙把病歷踢到了门后,郁鸿听到了声响,问:「刚什么东西掉了?」 「没什么,」周郁淡定地说,「高一的英语卷子,不知道怎么掉地上了,嫌他碍事就扫一边去了。」 可能是学生自杀的事对郁鸿产生了些影响,她轻「啧」了声,没有对周郁这种亵渎试卷的行为破口大骂:「做过的试卷用不到了就扔掉,用脚扫来扫去算什么事儿?这都几点了,你怎么还没睡?」 「啊,」周郁松了口气,「这就睡。」 「哎,先不着急,」郁鸿说,「你刚都听见了吧。」 周郁点了点头,闷声说:「嗯。」 「我警告你啊,你不准给我搞那些有的没的,」周舟无奈地摇了摇头,但他也只是摇了摇头,并没有制止郁鸿警告大于关心的问候,「你的脑子里装好学习就行了,别给我矫情搞什么自杀抑郁,要我说,你们这批孩子就是生活过的太好了,闲的没事找了个矫情病显格调!」 周郁背在身后的手颤了下,没有说话,闷闷地点了点头。 郁鸿嘆了口气,朝她摆了摆手:「快去睡觉吧,明天还得早起......」 「可她都死了,矫情能矫情到这种地步?」周郁说。 「那谁知道,」郁鸿「切」了声,「你管那些干嘛,管好自己的事!」 ——可她死了啊。 她连死都不怕,却害怕活着,最后,还要被安上一个矫情的帽子。 郁鸿和周舟这一代人,经歷了困难的年月,在他们的价值体系中没有什么比饥荒饿死还难的事,自然也很难理解「抑郁症」这种病。 不缺吃、不缺喝,就只有学习这一件事,怎么就「抑郁」了?这有什么好抑郁的? 别人过来找事,别搭理不就行了? 周郁把病歷塞进了书包,有些事不需要开口就已经知道结果是什么——如果郁鸿知道了这件事,第一反应是不相信的,她会带着周郁去医院做检查,如果检查结果还是抑郁症,她就会陷入「周郁怎么会得这种病」的死结。 再然后,周郁就不敢想了。 从小到大,郁鸿都是很大气的家长。 周郁和别的小孩起了冲突,郁鸿第一反应不是问清事情的缘由,而是先斥责她,为什么要把弟弟/妹妹/哥哥/姐姐弄哭。 「除了事情不能只从别人身上找原因,要先反思一下自己,你要是没有毛病人家怎么会找上你?」 ——要不是你心理太脆弱了,怎么会得上这个病? 此后,周郁像是陷入了一个魔咒,她强迫自己无视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强迫自己融入周围同学的圈子,强迫自己变得健谈爱笑,强迫自己去学周围「正常人」的言行举止,好像自己没有生病一样。 这样的「学习」是很有效果的,和她聊天的同学渐渐多了,甚至也有了相伴上厕所的「密友」,但装出来的正常永远只是装出来的,成不了真。 每次大笑之后,铺天盖地地落寞就会涌上来,压的她喘不过气。 治疗用药很贵,周舟和郁鸿给的零花钱都不够添头,她就开始偷偷地给小说杂志投稿,一篇稿子300块钱,加上零花钱将将够。 周郁知道,她完全可以和郁鸿说,郁鸿虽然接受不了但肯定会出钱给她治病。但郁鸿不理解中又带着愠怒的眼神,比任何坏情绪都要致命。 她熬到了高三毕业,瞒着郁鸿改了第一志愿,考到了千里之外的上华大学去古汉语。 郁鸿知道后自然是勃然大怒,拉着周郁就要去復读,那是周郁第一次违背郁鸿的意愿——她也并不是多喜欢古汉语这个专业,只是因为听说这个学这个专业的人少,她真的装累了。 最后周郁也没有去復读,郁鸿怒道:「你学这个专业干什么?!以后准备干什么!难道还指望啃我和你爸吗?!」 「我不用啃你们!」周郁吼了出来,这一嗓子把郁鸿吼蒙了,「我可以养活自己!我一定会有出息!从小到大我不知道我是那一点做的不好,让你觉得我以后会没有出息,会饿死街头!我就是不想学你给我选的专业,我就是要去学我自己喜欢的!」 「好!学!」郁鸿狠狠地拍了下桌子,周舟缩在阳台上抽菸,并没有要劝和的意思,「周郁我还告诉你了!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以后有你后悔的时候!」 ——后悔,我绝不后悔。 一个正常人的一生是什么样的? ——18岁上大学,周围的一切都很新鲜,积极参加社团活动、参选学生会,临近学期末才意识到自己蹉跎了一个学期,极有可能会挂科,心情紧张,挑灯复习;经过了一年的沉淀,此后四年便习惯了快乐玩耍n个月,集中预习一星期的生活;到了大四,保研的保研,考研的考研,找工作的找工作;在单位熬个两三年,有一个不大不小的职位,成功迈入了婚姻的殿堂,然后开始柴米油盐酱醋茶的生活。 第58页 尽管和十七八岁梦想过的快意恩仇半点不沾,但也是一种生活的一种。多数人都是苦哈哈的工薪阶层,梦想最后大多都变成了白日梦,还是在白天想不起来的白日梦。 周郁从始至终都是成为一个「正常人」,但她却发现,成为一个符合世俗标准的正常人本就是白日梦本身——她对社团活动没有热情,除了学习之外身无长物,这唯一的长物在上华大学这个高考状元扎堆的地方也不是什么很长的存在。 周郁从一开始的不适应,到最后接受了自己的平庸,她依靠药物控制抑郁的情绪,但抗抑郁药治不了她忽然高涨的躁狂心境。 每次躁狂之后,涌上来的抑郁是单一抑郁的指数倍,看到窗户满脑子都是跳下去。 第一次自杀是在宿舍里,当时是五一假期。舍友都回家了,宿舍里只有她一个人。 她缩在宿舍的卫生间里,任由冰凉彻骨的水泡着流血的手腕。她想到了那个自杀的学姐,她死后,会不会也被扣上「矫情」、「不懂事」、「自私」的帽子? 大概率会的。 虽然很荒唐,但那一刻心底升起了一股叛逆——想给我扣这顶帽子门都没有。 生命是父母给的,但它是完完整整属于我的!她所承受的煎熬、挣扎那些人没法感同身受半分,她凭什么要在死后成为他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她所有的挣扎,凭什么最后只落得一句「矫情」? 周郁强撑着站了起来,关上水龙头,独自去了医院。急诊科的医生看到她泡的起边的伤口,没有多问,帮她处理完后,才说话:「你这个年纪的小孩遇见些事儿想不开很正常,等你入社会了就会发现,这个世界上你想不明白的事太多了。」 「谁还不是迷迷煳煳又时而清醒的在这世上活着呢,」医生嘆了口气,「遇事别钻牛角尖,说句俗语,好死不如赖活着,对不对?」 医生的开解是医者的仁心,但那个时候,周郁根本听不进去,这次的急诊科一日游,让她无比清醒的认知到,她一点也不想死,她想活着,甚至是好好的活着。 自伤和自杀行为是病理心境,并不是她想的。 研究生毕业后,她的病情根本没法从事研究,只能转行。本科时实习过的《shine》对她伸出了橄榄枝,办理入职前,人事部的人随口问了一句:「你没有类似抑郁症这种病吧,咱们公司处于上升阶段,工作压力会很大,也不是歧视啊,就是,唉,你明白我什么意思吧?」 「明白,明白。」周郁讪笑着点了点头。对方把表格递给她,轻松道:「我也就是走个过场,你看着也不像那种人。」 周郁填表格的手一顿,轻笑了声,喃喃说:「对啊,我不是那种人。」 那种人,怎么能工作呢。 —— 秋分之后,昼短夜长,黑夜来的格外早。 城市明亮的灯光取代了阳光,继续照亮着前行的路。向笙和周郁一前一后地走着,乳白色的灯光和彩色的霓虹把两人的影子拉的很长,她们像是在相互依偎着走着。 周郁望着向笙的背影,心中有一万字想问的问题,所有的问题都汇总为一个问题:「你都知道了,难道还不嫌弃我吗?」 「向笙。」 向笙停住,回眸望着她,那一刻,周郁的问题讲不出了。 向笙的眼睛干净的装不下任何不幸和苦难,永远灵动,永远温柔,永远坚定。 这些永远,只是她的。 她笑了笑,声量提高了一个度:「向笙!」 这忽然的一嗓子引得路人侧目,但她们都没有在乎,向笙望着她的眼神依然鑑定温柔。 周郁望着她,笑容粲然:「向笙!」 「周老师,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就已经暴露了,虽然这话很臭屁,但确实是我救了你,你还没报恩呢,别想跑,」向笙把她拥进了怀里,轻声喃喃说,「周郁,你是我唯一的治疗方案。」 第28章 上华的春秋格外短暂,宛如白驹过隙,踩着夏天尾巴屯好的秋装还没来得及洗几次,一阵寒流就把少的可怜的秋天的影子吹没了。 没等到冬至,寒潮蓝色预警一周之内就已经提醒了三四次。周郁和向笙都是典型的恐寒惧热型人,气温转凉后,本来就起床困难的周郁更赖床了,就连作息规律、饮食清淡的向笙也捨不得离开被窝了。 但不同于周郁的真睡不醒,向笙依旧是每天早上6点准时睁开眼,但活动范围从早点摊、菜市场局限在了床上,活动内容从遛弯变成了如何把周郁弄醒还不挨揍。 某位古人曾经曰过:「越漂亮的女人越会骗人」。从前周郁还觉得这话是古人对美女的歧视,但这些天,她才领悟到什么叫「古人诚不欺我」。 周郁一脸不满看着把提前1个多小时把她弄醒了的向笙,刚想发作一番起床气,结果就看到向笙眼里的得意洋洋瞬间变成了委屈和无辜,一双鹿眼里氤氲着朦胧的水汽,好像刚才把她弄醒的人不是她一样。 周郁败下阵来,满腔的起床气被这一眼看没了:「行吧,不睡了。」 向笙目的达成,从背后环住了她的腰,下巴往她的脖子上蹭了蹭,目光灼灼地盯着周郁锁骨上的吻痕,泛凉的手指轻轻的在上面摩挲着,喑哑道:「我的。」 周郁闷哼了声,回眸望着向笙的侧脸,向笙的下颚线凌厉,五官也并不柔和,没有表情的时候会给人一种『此人绝非善类』的感觉。 第59页 但好在向笙没有cos反派的爱好,脸上总是带着浅浅的笑意,好像世界上没有什么事能够让她生气。 连生死都看淡了人,凡尘俗世中又有什么因果能牵绊到她呢? 周郁正想的出神,额头被向笙不轻不重地弹了下,温热的气息像羽毛拂过她的耳朵:「想什么呢?」 「在想你。」周郁没有过多的扭捏,大方承认道。 向笙眉目微挑:「想我?」 周郁点了点头,说:「你就好像一个得道高僧一样,虽然不一定能理解所有的悲苦,但好像这个世界上也没有红尘能牵绊住你的情绪。」 向笙轻笑了声,没有回答,一双含情眼直直地看着她,那眼神像一把用玫瑰制成的剜骨刀,想要把她整个融进自己眼中一样。 周郁偏了偏头,刚才的大方坦然被红着的脸替代:「你看我干嘛,我脸上有你的红尘?」 「没有,」向笙轻吻了下她的脖颈,「我刚刚看的,就是我的红尘。」 周郁一怔,反应过来后回眸定定地看着向笙,一句话幻灭了所有氛围:「向老师,我现在充分怀疑你之前和我说你母胎solo的事是逗我玩的。」 向笙哭笑不得:「周老师,咱不带一大早就钓鱼执法的。」 「这不重要,」周郁正过身,揉了揉向笙本就没多少肉的脸,「你现在最好给我老实交代,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我发誓,」向笙把右手举了起来,一字一句认真道,「我之前真的没有谈过恋爱,母胎solo,如假包换。」 「哦。」周郁松开手,面色淡然的坐在被子里,一言未发。 向笙不敢再多说话,也老老实实地卧在原地,觑着周郁。 周郁瞥了她一眼,没忍啊住破功笑了出来:「向笙,你刚刚真的好像小狗狗啊,」说着,手又揉上了她的脸,「就是肉有点少,得给你微胖点!」 向笙失笑,伸手捏了捏她的耳垂,说:「你还好意思说我,也不知道是谁每天吃饭还得我哄着吃~」 「谁啊,我不知道啊,」周郁侧过脸装不知道,向笙浅笑着,配合着点了点头,「可能是我二十多年来素未谋面过的双胞胎妹妹吧。」 说完,周郁还煞有介事地轻啧了声,感嘆道:「向老师好福气啊,我爱你爱的不行,我妹妹也爱你爱的不行。」 向笙嗤笑了声,眉眼中的笑意粲然,伸手捧住了她的脸,吻上了那片温软。 所有的爱意和温柔都通过这个吻,讲给了她。 两个人又在床上磨蹭了会,直到周郁的闹钟响起,才慢悠悠地起了床。 洗漱完毕后双双坐在沙发上,向笙自然的从药箱里拿出了周郁的药,周郁也灵巧地拿出了向笙的药。两个人宛如交换戒指一样把药餵进了对方的嘴里。 向笙吃药从来不费劲,周郁再一次把药卡在嗓子里,勐灌了一大杯水才把药冲下去。向笙笑着给她餵了一块糖,不同于之前的,这次是软糖。 她瞥了眼向笙手里的包装,是葡萄味的小熊软糖,莫名有些眼熟。 但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没等她开口问,向笙就把软糖放到了茶几上,说:「陆君回他们是上午十二点到上华,我约了医生是九点的,所以今天就没法陪你上班了。」 「没事,」周郁没有在纠结软糖,抬头望着周郁,浅笑说,「我今天上午请假了,陪你去医院。」 向笙一怔,周郁握住了她的手,一字一句说:「你都那么勇敢了,我也要勇敢一点。」 死亡的意义是什么? 医学是上给出的定义是唿吸心跳停止,脑干或脑干以上中枢神经永久性地丧失功能;老百姓的大白话就是,这个人永远也见不到了,是一次註定没有重逢的离别。 人或许可以坦然的接受自己死亡,但对于亲人、爱人的死亡,却做不到前者的亿万分之一。周郁也做不到,但她想尝试做到。 因为她能感觉到向笙很爱她,如果这场离别註定无法避免且近在咫尺,向笙应该不想看到她再次变回那个浑浑噩噩、宛如行尸走肉般过活的「周郁」。 「我一直觉得直白的夸奖和告白挺肉麻的,但,我好像没有正式的告诉过你,我爱你这件事,反倒是你一直在强调,」周郁抱住向笙,说,「我女朋友不能吃亏,所以,向笙,我爱你。」 「也,谢谢你。」 —— 上一辈子,向笙神经粗到直到临近年关才察觉到自己的病情好像恶化,但病不是一天得的,癌症扩散再快也将就个时间点,这次向笙没敢在煳弄,一直都是按时去医院。 检查完后,专家的一声长嘆胜过所有的苍白的语言——「已经有扩散的趋势了,我们的意见是尽快办理入院手续。」 周郁听着医生的话,内心出奇的平静。向笙也是。 这个结果,并没有出乎她们两个人的预料。但到了需要询问对方的时候,向笙才发现自己并没有想像中的洒脱坦然——她们都一样,都想在这混沌天地中走完一程。 拼命想活下来的,又怎么会只有周郁一个人呢。 「向笙,」周郁率先打破了沉默,眉眼含笑地看着她,「你有小名吗?」 向笙愣住了——这个问题,上一辈子的周郁也问过她。 那个时候她满嘴跑火车,编了个「淑芬」的小名,想逗她开心;但现在,她们坐在医院里,照在身上的阳光都好像带着生命的悲怆和伟大。 第60页 「有,但家里长辈都很少叫,我从小就是全名召唤,」向笙吁了口气,抬眸对上了周郁的眼神,「叫阿笙。」 「那就是基本上没有人叫这个名字的意思了,」周郁牵起她泛白的指节,声音温柔,「阿笙,你在上华上的大学,应该知道程前大路吧。」 「程前大道上种着两排樱花树,春天的时候,大约是4月份吧,花就开了,满天的樱花随风飞着,特别好看,我想和你一起看。」 向笙眼前起了一层薄雾,她低着头,泪水落下了周郁的手背上,向笙的嘴张合几次,那声回答终于冲破桎梏说了出来:「好。」 周郁笑容粲然,帮她把眼泪擦干净后,又沉着冷静问了医生一些问题,像向笙这种情况,大多舒适採用姑息治疗,化疗也好放疗也罢,都只是尽量的延长她的时间而已。 换言之,已经没有根治的方法了。 这个结果向笙并不是第一次听,事实上也已经听过很多次了,但这次内心还是忽然落空了。她这条命都是上天仁慈重新给的,但人大多都是贪心不足,和周郁重逢的那一天她就在想,既然已经把这条命还给她了,为什么不可以完完整整地给她一次呢? 但最后,也不敢再多想了。 程前大道的樱花她曾经见过一次,那个时候,她办完了退学路过程前大道,满眼都是落英缤纷。无奈当时的心情太差,竟然不觉得有半分震撼,只觉得漫天的花瓣给环卫工人添了不少麻烦,却忘了麻不麻烦的定义,本就是人的主观决定的。 上次没能好好欣赏的美景,留给来年的春天也不错。 向笙同意了住院,决定等明天的拍摄结束后就领包入住,走出会诊室,她们才发现来时就已经站满了人的走廊,此刻更是人满为患。 周郁牵起她的手,阳光下,笑容肆意明媚,坚定地说:「牵好我,我带你杀出一条路!」 第29章 机场,人潮汹涌。 有人满含热泪的告别,有人满眼期待地张望,它和医院在一定程度上也很相似——都见证着世人的悲欢离欢,机场的离别也不一定能盼来重逢。 周郁和向笙在出口处等着陆君回一行人,距离他发给向笙的时间已经超了15分钟了,向笙终于忍不住了,拿出手机发了条语音:「陆君回,你是......」 话音未落,陆君回中气十足的嗓音穿过人海穿了过来:「向姥姥!」 周郁一怔,玩味地看着向笙,说:「向姥姥?」 「江湖名号,江湖名号。」向笙恨不得把陆君回一圈打回北京,但此人有眼力见的很,老远就看到了站在她旁边的周郁,瞬间变得人模狗样,扶了扶鼻樑上的眼睛,跟个人似的说:「您是《shine》那边的负责人吧,还劳烦您大老远跑来接我们。」 「不麻烦,应该做的,」周郁浅笑,「我是周郁,是向笙的女朋友。」 「啊,向笙的女朋友,」陆君回的眼睛倏然瞪大,一行人异口同声道,「向笙的女朋友?!」 陆君回惊得说不出话,看着向笙,要她给个说法。向笙搂住周郁的腰,淡然地点了点头,说:「这是你们姥爷。」 周郁突然升了辈分,没忍住笑了出来,和还没有接受现实的众人说:「走吧,我先把你们送到酒店,前两天已经和大家开过视频会议了,戚芮本人也算是在视频里见过了,拍摄时间是定在了周五的下午,也就是明天,没问题吧?」 「没问题,没问题。」 周郁负责开车,向笙坐在副驾驶上,忠实地cos大型行车记录仪,只记录司机的那种。陆君回坐在后座上,忍不住长嘆了一口气,痛心疾首地对向笙说:「我说你怎么忽然跑到上华了,原来是来找老婆的,我今年过年是不用去你家拜年了,我怕叔叔阿姨揍我。」 「快别来,正好省了我家的花生瓜子矿泉水,」向笙慢悠悠地说,「但我要声明一下,我爸妈揍你绝对不是因为你没看住我,是因为你腐朽的思想需要改造。」 陆君回没有反驳,像是被一语惊醒的梦中人,说:「对哦,毕竟这个世界上开明到任由身患重病的女儿退学并且背着相机满世界跑的父母属于国宝级别的父母了......」刚说完,陆君回就发现自己好像说错话了,忙捂住嘴看着向笙,向笙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轻声说:「没事,周老师刚陪我从医院出来。」 倏地,不算宽敞的车内,气氛变得尴尬了起来——这是知道了向笙的病了。 知道了还没分手,要么是圣母玛利亚,要么是别有所图。 四个人打量着他们宛如吉祥物一样的老闆,排除了别有所图。 陆君回打破了沉默,对周郁比了个大拇指,真情实感道:「周小姐,您能告诉我您到底怎么想的,不对你们俩,到底是怎么想的啊。」 向笙的耐心在陆君回不知死活的嘴欠下已经告罄,直接把腿上的包扔了过去,不耐烦地说:「陆君回,有完没完了!」 周郁轻笑了声,余光睨着已经红了耳朵的向笙,调侃道:「没想到向老师也是会发脾气的啊。」 陆君回把包递给向笙,附和道:「可不嘛,周老师您别看她在您面前人五人六的,在我们面前就是罪恶的资产阶级!」 「是嘛,」周郁打量了向笙一眼,不紧不慢道,「不像资产阶级,像我家吉祥物。」 第61页 向笙准备脱口而出的脏话偃旗息鼓,满心都是「周郁这是在护着我哎」,尽管对方是没什么战斗力的陆君回,但还是忍不住欢喜。 被餵了一脸狗粮的陆君回,满腹委屈没地方倾诉,干脆转身投入了姚路的怀抱里。另一边的姜萌和赵妍表示没眼看,姜萌直接伸手蒙住赵妍的眼睛,对陆君回说:「陆总,你平常和小姚也没少辣我们眼睛。」 周郁一怔,说:「你们这是,都内部消化了?」 向笙瞥了后面四个人一眼,面无表情地给周郁解释道:「我也不知道我这工作室那个地方的风水不对劲,一共就仨纯打工人,唯一的雄性还被陆君回这个老黄瓜给拐走改造成弹簧了,姜萌和赵妍找上来的时候就已经成双入对了。」 赵妍点了点头,说:「我和萌萌从小就认识,大学也是同一个大学,就是专业不一样,我学法,她学教育,当时就觉得身边没有男孩子比她好,所以就在一起了。」 周郁莞尔说:「真好。」 赵妍抬眸望着姜萌,两人相视而笑。 向笙看着周郁,红灯亮起的时候,她没忍住握住了她的手,目睹了全过程的陆君回还没来得及调侃,就被向笙一句话封住了嘴:「这次的活结束后,我就退位让贤给陆君回了,孩儿们,你们跟着陆熙凤好好干啊。」 陆君回吊儿郎当的表情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一本正经和担忧,和当年知道向笙放弃住院治疗出院时的神情一模一样。 「向笙,你......」向笙回眸凝望着他,浅笑着说:「我这次不作死了,医生说我脑子里的东西想要换个地方玩了,建议我住院。」 「我们家周老师说她想看程前大道的樱花。」 —— 安顿完两对情侣后,周郁本来想把向笙先送回去休息一下,自己再回公司准备下午开会要用的材料。哪成想,向笙直接把拍的片子託付给了陆君回,然后安全带一系,就把自己定在了副驾驶上。 俩人刚到公司,迎面便撞上了肖潇。 肖潇打量了两人一眼,调侃道:「哟,向小姐这是又来陪读了?」 周郁一愣——原来上次的事,大家是这么定位啊。 向笙笑容乖巧,明显被肖潇的调侃愉快到了,点头说:「没办法嘛,孩子不省心啊。」 碍于肖潇在场,周郁没有当面拆穿向笙的自娱自乐,只是甩给了她个白眼。向笙见状,搂住了她的肩,继续雷区蹦迪:「青春期的小孩都比较叛逆。」 周郁冷笑了声,说:「是我青春期,您更年期。」 肖潇没有心情看小情侣调情,忙转移话题,对周郁说:「今上午和戚芮的团队开了个视频会议,戚芮那边的团队表示没什么问题,就是像让咱们让女侠别太朴素,戚芮手里有个代言,那边有要求。」 近些年流量当道,各大品牌也多多少少放下了身段,开始寻找和自身品牌贴合的明星艺人合作,品牌需要艺人带带货,提高销量,艺人需要品牌加持给自己太太卡位,本身就是双赢的事,像拍杂志封面,从服装到配饰,基本上都是品牌贊助。 戚芮这次的形象是红衣女侠,虽然是「东方赛博朋克」,但设计组还是不想让女侠太花哨,戚芮的团队也是想到了这一点,才会特意提出来「别太朴素」这个点。 说到底,也是没有办法了。 周郁:「什么代言?」 肖潇打开手机,确认了下,说:「aurora国外一个品牌,国内名声不大,主攻配饰,戚芮代言的也是他们家配饰这条线的。」 周郁点了点头,说:「这个不是咱们能定的,他们有送样品吗?」 「有,」肖潇把手机递给周郁,「是她们明年第一季度要推的,这条项鍊还蛮復古的,长短可调节,最长和毛衣链有得一拼。」 这条项鍊风格与其说是復古,不如说是「藏族风」,最大的点缀是一块成色极好的绿松石,搭配的其余珠子色彩纷呈但并不是浮夸。 和「女侠」这个形象并不违和,但这种事情并不是周郁策划组说了算的,最终一锤定音的还得是主编。 「我觉得可以。」周郁说。 肖潇显然也是这么想的,脸上绽开了一个轻松的笑容,拍了拍她的肩膀,说:「安置好陪读人员,咱俩跑趟六楼。」 说完,便风风火火地去说服emily了,试图採用三个臭皮匠战略打动诸葛亮。 周郁把向笙领到自己位置上,看了眼时间,说:「我抽屉里有一些小零食,饿了就先吃这些垫吧口,等一会儿陆君回他们来了,咱们开完会带你吃好的。」 向笙看着周郁整理材料的样子,笑意粲然,喃喃说:「值了。」 阳光并没有照进来,周郁却欣欣向荣。这便是值了。 「你说什么?」周郁没有听清,问。 向笙蹭了蹭她的说,说:「我说,晚上想吃火锅。」 周郁浅笑,「好,等我凯旋归来!」 说起时尚主编,大多数人脑海中的第一个形象便是《穿prada的女魔头》中米兰达的形象,但米兰达们终究是少数,《shine》的「米兰达」萧倩是位很随和的上司,毕竟不仅「米兰达」是少数,「安迪」也属于珍惜物种。 但三个臭皮匠战略还是耗费了接近40分钟才说动了她,走出办公室的时候,三个人嗓子直冒烟,肖潇精力充沛,马不停蹄的去了品牌方交涉了,emily苦哈哈去和设计组怎么加配饰去了,周郁跟着肖潇跑完宣发组又火急火燎赶去了服装组,拿着设计组发来的方案和服装组舌战到华灯初上。 第62页 她回到办公室的时候,向笙趴在她的桌子上睡着了。 灯光透过落地窗落在了她的身上,她眉头微蹙着,像一个没有安全感的小孩。 周郁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把外套披在了向笙身上,半蹲下来,凝望着她,喃喃道:「眉头都皱着,小憩也会做噩梦吗?」 已经到了下班时间,多数工位都已经空了,偌大的办公室只有零星的敲键盘声。 向笙悠悠睁开眼,手轻抚着周郁的侧脸,因为刚睡醒,声音喑哑道:「会啊,不过不是噩梦。」 「那梦到了什么?」 「我梦到春天了,程前大道上开满了樱花,忽然起了一阵风,漫天樱花飞舞,你捧着一束花站在其中,比花还漂亮。」 周郁覆住她的手,蹭了蹭她的手心,浅笑着问:「你呢?」 「我啊,」向笙眼眸闪烁着,说,「我是万千落花中的一片花瓣,风停了,我落在了你的肩上,可能因为是我,所以你没有把我从肩上扫下去。」 周郁的眼眶红了,但依然笑着握住了向笙的手,说:「我下班了,我们去吃火锅吧。」 向笙点了点头,「好。」 「要叫上陆君回他们吗?」 「不要,恩爱秀给单身人士才有意思,秀给情侣只会导致恶性竞争,最后落得个没吃饱还赚了一肚子气的下场,得不偿失啊。」 周郁轻笑,贊同道:「也对。」 夜色将至,她们相互依偎着走在人潮汹涌的人间,周郁年少时缺少的勇气,在26岁这一年得偿所愿。 向笙的可念,终于可得。 -------------------- 作者有话要说: 应该还有个五六七八章就能完结了。 年前的一个小短篇,希望大家喜欢周郁和向笙~ 第30章 机场,长/枪短炮们蓄势待发地对准了出口处,乌压压的人头翘首以待。 周郁和emily站在vip出口处,时不时低头查看手机有没有新的消息。emily看着不远处的粉丝们,感嘆道:「一直觉得戚芮蛮低调的,没想到也有这么多粉丝啊,幸亏提前沟通好了走vip通道,这架势要是走普通通道估计得堵上个把小时。」 周郁点了点头,表示贊同,但内心还是有些不安。 一开始定戚芮的时候,她和肖潇有一样的担忧——销量和话题。 这两年直播带货横空出世,明星艺人不管红不红,火不火也都坐在直播间里「3,2,1,上连结」过,直播过后的销量和数据是对她们带货能力最直观的体现,也是后期甲方和他们合作的一个参考。 粉丝可以找水军,销量可以刷,微博转发量、评论数的参考价值不大,这属于行业内不可言说但人尽皆知的秘密,但在流量时代,这些「假」东西又是不得不参考的标准。 网际网路时代,传统纸媒逐渐式微,新媒体异军突起,对时尚杂志而言,销量固然重要,但围绕时尚本身的话题更重要。 戚芮没有带过货,和时尚相关的产品也更是「凤毛麟角」,供她们参考的数据并不多。 虽然她经常上热搜,但上的热搜除了那些一看就能看出来是团队为宣传新剧和甲方为宣传产品买的以外,大多数都是戚芮直爽到和整个圈子格格不入的言论。 简言之,戚芮本身的价值比她代言的产品更有吸引力。 这是她第一次和戚芮本人接触,前几次开视频会议的时候她还在剧组拍戏,并没有出镜,她们全程是和她的经纪人敲定下来的流程。 周郁想到戚芮上过的那些热搜,有点担心这位大小姐的脾气会不会和向笙不对付。 她和向笙相处越久,就越能感觉到向笙从来都不是没有稜角的人——真正没有稜角和个性的人也干不了艺术这一行。她只是对自己没有脾气而已,一旦涉及到工作和作品,她身上的刺就显露出来了。 最开始的主题事件,便是最好的体现。 就在周郁在担心的时候,等在普通出口处的粉丝忽然欢唿尖叫了起来,emily拍了拍她的胳膊,问:「那边那个带着口罩,被保安围起来的女的,是不是戚芮啊?」 周郁倒吸了口凉气,刚准备给戚芮经纪人打电话问个所以然,emily又拍了拍她,说:「那不是戚芮,你看那边,她经纪人出来了。」 周郁循着emily指的方向,戚芮带着口罩,穿着一身黑色的休闲服在经纪人后面。她这才听清那边的粉丝喊的名字是另一位艺人。 她松了口气,忙和emily上前把戚芮一行人带到了停车场,动作迅速且有条不紊地撤离了机场。 周郁看着后视镜里的戚芮,不同于屏幕里光鲜亮丽的女明星,车里的她脸上未施粉黛,双眼微阖,眼底有淡淡的乌青,皮肤没有瑕疵,甚至连痘印都没有,白的像是素烧的白瓷。 经纪人察觉到周郁在打量自家艺人后,忙笑着解释道:「我们芮芮昨天晚上刚杀青,拍了一个大夜,有点累了,不过不用担心,肯定不会耽误拍摄的。」 emily闻言也忙说:「辛苦了,我干这行之前在剧组的服装组干过,拍大夜确实辛苦......」 两个人有来有往的寒暄了几个回合,周郁见她们说的差不多了,才开口说:「咱们这次的拍摄主题是东方赛博朋克,是棚拍,加上后期需要加特效,所以是在绿幕前拍摄,就类似剧组拍古装戏的时候,可能需要戚小姐配合一下摄影师。」 第63页 经纪人在圈子里摸爬滚打这么些年,自然听出了周郁这番话的意思是委婉的提示戚芮控制住脾气,不要耍大牌,大家和气生财。 经纪人心里有些郁结,但也没法怪周郁,毕竟戚芮的热搜在粉丝看来是真性情,在行业内的人看来难免会担心工作进度。 「这是当然。」 一直闭目养神的戚芮闻言睁开了眼,问:「请问,这次拍摄的摄影师真的是『s』?」 emily和周郁短暂地沉默了一秒,坐在后面的经纪人也没想到戚芮会问这个,一时也接不上话了。 好在戚芮没有让尴尬的气氛维持太久,自顾自地说:「我记得好像是『s』。」 「对,」周郁点了点头,透过后视镜瞥了戚芮一眼,说,「戚小姐之前和她合作过?」 「没有,」戚芮把口罩摘了下来,没有被化妆品左一层右一层覆盖的面容格外清秀,说是上高中的学生也不为过,她浅笑了下,「我看过她的作品,很喜欢,一开始艾瑞和我说这次是和『s』合作,我还不信,因为她很少接时尚杂志的拍摄,在国外的时候也是给一些自然地理杂志拍摄。」 戚芮没有说错,向笙不仅很少接时尚杂志的拍摄,就连人物都拍的很少。 但拍的少不代表拍的不好,她获奖的系列作品《生》,广受好评的一组便是以不同年龄段的女性为主题拍摄的群像,这也是她去联繫向笙的动机。 或许是因为戚芮知道向笙,周郁再看戚芮的时候,忽然就觉得她怎么看怎么可爱——拍完大夜还马不停蹄的赶了过来,这么敬业的艺人怎么会耍大牌呢。 —— 摄影棚。 向笙调好相机后,便很有当吉祥物的自觉,站在一边指挥着自己手底下的四位员工忙活:「陆君回,那个灯你准备放哪去?你都快和它一块回北京了。」 「姚小路同学,你陆大爷还没虚到拿不动灯光和打光板,不用你去帮他,你电脑调好了吗?」 「姜萌,你和赵妍分头行动,一个去确定一下服装,另一个再去和化妆确认一下。」 被损的最惨的陆君回把灯放好位置后,转头看见向笙就被气笑了——甩手掌柜向笙调完相机,指挥完众人后就捧着手机傻乐。 「向姥姥,您是几辈子没看过手机了,傻乐成这样,」陆君回看清向笙的手机屏幕后,白眼翻出了天际,但碍于现场不但是自己人,他压低声音斥责道,「周郁就是去机场接个人而已,你至于对着人照片相思成疾吗?」 向笙把手机收了起来,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没听说过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吗?我已经半天没见到我们家向老师了,四捨五入一年半没见了,我相思一下怎么了。」 陆君回被向笙的逻辑折服了,没等他说话,周郁和emily一行人便「浩浩荡荡」地进来了。陆君回嗤笑了声,对向笙说:「向老闆,你一年半没见的爱人把人领回来了,你得营业了。」 向笙被「爱人」这个称唿取悦到了,难得没有刺儿陆君回,干脆利落地走到周郁身边,动作自然地把胳膊搭在周郁的肩上,像是在撒娇一样说:「周老师回来了!」 圈子里的同性情侣并不少见,但或许是周郁和向笙的气场在她们看来相差甚远,现场除了cp头子emily满心欢喜之外,其余人都面面相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反看周郁和向笙两个人,她们并没有要保持距离或者解释的意思,周郁莞尔,对戚芮介绍说:「这位就是『s』,向笙。」 戚芮回过神,说:「你好,我是戚芮,一直很喜欢您的作品。」 「客气了,都是拍着玩,图自己开心的,」向笙笑了笑,「预祝咱们这次合作愉快。」 「你现在站在高楼之上,俯瞰着大地,」在第三次没有拍出想要的效果后,向笙干脆放下相机,给戚芮讲起了后期姚路要做上去的特效画面,「脚下的街道闪着荧蓝色的灯光,人潮汹涌,城市的夜生活拉开了帷幕,但繁华之下暗藏玄机,你是来自未来的女侠,你在窥探这个城市背后的诡秘。」 「这个拍摄其实是一个完整的小故事,」向笙说,「你可以理解为我们现在处于一个新文明,这里可以包容所有文化和情怀,你是被植入高新科技晶片的女侠,你立于高楼之上,在繁华闹市中窥探到了藏匿在背后的危险;然后,你选择进入人群,去寻找危险;转机是你走到了老城区里,这里人迹罕至,你在一个胡同里发现了一个坐在门前吃糖葫芦的小女孩,你走过去,在碰到小女孩糖葫芦的瞬间,四周的场景忽然变了,试图毁掉这个文明,这座城市的反派角色出现了;你在他们创造的空间里战斗,一人难成英雄,千钧一髮之际,你一路走来遇到的人发现了你在为了保护他们而战斗,最后众志成城,你们战胜了反派。」 「战斗结束后,最后一幅画面你依然站在最开始的地方,这个时候眼中可以噙着些温良的笑意,因为你在看得不再是不认识的陌生人,而是曾经一起战斗过的战友们。」 向笙说完,周郁即使拧开了一瓶水递给她,她喝一口,问:「能理解吗?」 戚芮垂眸没有说话,像是火山喷发前的安静。 周郁一颗心悬到了嗓子眼,生怕这位传闻中脾气火爆的女明星会撂挑子不干了,但戚芮并没有要生气的意思,她沉思了片刻,抬起头对向笙说:「没问题了,向小姐咱们开始吧。」 第64页 周郁松了口气,腹诽道:原来传闻并不可信嘛,这脾气也没有很差啊。 向笙浅笑,把水递给周郁,拿起相机,轻松道:「行,开始吧。」 上一世,向笙和沈南沨合作时,最大的体验就是顺畅。 沈南沨的出道十年,五行缺土,披块破布都洋气,再加上大大小小拍摄活动积攒出来的经验,向笙只要一点,她就可以理解到。 但戚芮和沈南沨拍摄的主题不同,沈南沨那次的拍摄虽然也是棚拍,但并没有用到绿幕,戚芮则是全程在绿幕前拍摄,而且为了配合宣传,还需要拍一段短片。 就像演戏,具体的场景需要戚芮自己去想像,并且融入「女侠」这个角色。 戚芮的理解力很强,向笙把画面呈现给她后,她基本上就找到了感觉,拍摄进度就像按下了倍速键,终于赶在八点前拍完了。 周郁看着传到电脑里的照片,不禁感嘆:「当初定戚芮真是明智的选择,女侠形象太飒了!」 「嗯,」向笙点了点头,瞥了眼眼里只有照片的周郁,幽幽道,「我的眼光一向不错。」 周郁偏头看向她,向笙站在她的旁边,胳膊撑在她的两边,身后的影子交缠,像是向笙从背后抱住了她。 她抬手勾了下向笙的鼻尖,笑着说:「向老师这么记仇啊,不就是忘记夸你了嘛,至于记到现在?」 「至于,」向笙起身,靠在桌沿上,「更正一点,我这不叫记仇,叫牢记老婆说过的每一句话。」 周郁被她一本正经说情话的样子逗笑了,说:「行了,忙到这么晚了你不饿吗?咱们......」 话音未落,另一边已经卸好妆的戚芮走了过来,站在场地中央说:「今天辛苦各位老师了,不介意的话今晚上大家一起吃个饭吧,我买单!」 周郁踮脚勾住向笙的肩,说:「走,周老师带你去蹭饭!」 向笙瞥了一眼热闹的人群,抱住周郁,在她唇之上落下了一吻。 她们在阴影中接吻,远离欢唿和光亮,有种隐秘的安全感。 -------------------- 作者有话要说: 戚芮是基友预收文《潦落月光》中的主角之一,喜欢芮芮小可爱的朋友可以去点个收藏啊~ 喜欢余生cp的可以给我点个收藏ya~~ 小浪漫的接档文是玫瑰与海,放个预收文案: 悬壶济世的碎嘴医生x乖戾嘴欠的天才画家 久居国外的天才美女画家顾疏放忽然宣布回国发展,成功引起国内外艺术圈的轩然大波。 面对外界的种种质疑,顾疏放亲自下场闢谣: 1.人是中国人,心是中国心(图一为本人的中华人民共和国护照) 2.没男友,没故事,造谣孤苦一生无人追 3.本人有病,只有林医生能治。 顾疏放凭一己之力,成功把媳妇送上了娱乐榜榜一 不仅是榜一,还是个爆。 但媳妇本人林一笑不仅对此毫不知情,并且嘴角微微一笑,表示「贵圈真幼稚」 林一笑万万想不到,自己当年随手救下的小姑娘还记得自己, 不仅记得自己,还想睡了自己。 年上/冤家互怼/he 补充:1.医警不分家,本文涉及部分侦查内容,作者无从业经验,欢迎各位朋友指出不合理的地方。 第31章 戚芮作为热搜上的「半钉子户」,一言一行都在媒体的关注下,工作后聚餐被拍到没什么,但明星也是人。 没有人想在下班时间还要分心去给工作状态。 所以一行人浩浩荡荡奔去了老城区。向笙看着熟悉的火锅店,上一次和沈南沨来的店,也是这家。 她第一次感受到了一种强烈的无力感。这一次,她尽全力去弥补了上一次的遗憾,但站在这家店里,仿佛是一种宣判——看吧,兜兜转转,故事还是要回到最开始的结局。 和上一次一样,所有人都在排排坐的时候,周郁和向笙再一次默契地躲到了后面;和上一次不同的是,这次周郁没有问她为什么也躲到了后面,而是悄悄地牵着她的手,低声说:「咱们等她们空出位置了再坐。」 「免得坐错了地方闹笑话。」 向笙笑了笑,说:「我还以为你会纳闷我为什么不是主持大局的那个人。」 周郁偏过头睨着她,郑重其事地说:「向老师,你难道不是个内敛的人吗?」 向笙一怔,回过神后点了点头:「没错,我是个内敛的人。」 「别内敛了,」陆君回不知道什么时候听见了两人的对话,在听到向笙说自己是个内敛的人的时候白眼翻出了天际,转身一手一个人,把俩人拽到了座位上,说,「在内敛下去你俩就站着吃吧。」 还是同样的位置,两人的背后还是同一副「龙凤呈祥」。 向笙看着背后的刺绣有些出神,周郁察觉到她情绪的不对劲,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先是一怔,随即莞尔道:「这刺绣绣的好厉害啊,我记得我上小学的时候,我妈不知道怎么回事也迷上刺绣,绣了三四个『福』字和一卷『旭日东升』。」 emily闻言,附和说:「我妈当年也是,不知道咋回事也迷上了十字绣,不过她没绣『旭日东升』,她秀的是『花开富贵』。」 周郁笑了笑,又看了一眼背后的「龙凤呈祥」,不知道为什么,看到那副龙凤呈祥的时候,她心里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憋闷和熟悉。 第65页 向笙面无表情地给她和自己斟了杯茶,小口小口地喝着,没有要融入热闹的意思。 周郁往向笙身边靠了靠,轻声对她说:「向老师,有没有觉得这幅刺绣还怪喜庆的。」 向笙喝茶的手一顿,但只是一瞬,她便又恢復如常,点了点头:「是挺喜庆的,怎么周老师还有十字绣的手艺?」 「我没有这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手艺,」周郁说,「单纯觉得这要是纯手工绣出来,真挺厉害的。」 说完,她看向向笙,向笙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周郁轻「啧」了声,说:「向笙,你怎么回事?从进这家店开始就心不在焉的。」 周郁压低声音,小声问:「要不咱们先回家?这边里咱们家挺近的。」 向笙的鼻子有些发酸,她回过神深吸了口气把泪水憋了回去,然后把周郁搂进怀里,手抚了抚她的肩头,笑着说:「没有,我就是饿懵了,想什么呢。」 周郁点了点头,正身开始在火锅里涮菜涮肉,涮好后一股脑放到了向笙的盘子里,说:「饿了就多吃点,我亲自涮的,不许剩下。」 「好,保证不负周老师望——」向笙拿起筷子,拖着长音说。 被餵了一脸狗粮的众人,面面相觑,脸上都是「姨母笑」。组局的戚芮见周郁专心致志地给向笙夹菜,自己的盘子里只有几根黄瓜条,忙说:「小周姐,你也别光顾着给爱人夹了,自己也吃点啊。」 「爱人」这个词语在周郁耳边炸开了一簇烟花,向笙看着她脸红着愣住的样子,粲然地点了点头,从锅里夹了一块肥牛,过完清水后餵到她嘴边,附和说:「对啊,不要光顾着餵我了,现在换我餵你。」 众人揶揄:「够了啊,你俩是没手吗?」 「秀恩爱,那啥的快啊!」 向笙又给周郁夹了一块肉,边过清水边慢悠悠地说:「恩爱如果不秀出来那将毫无意义。」 「来,」向笙看向周郁,「都是过好清水的,吃!」 周郁的脸已经变得通红,但嘴角难以抑制地上扬着,她垂首点了点头,小口吃着盘子里的肉。 但甜蜜难敌不和胃口,周郁吃了没两块肉就又开始啃黄瓜条了,为了防止别人发觉,还特意给自己倒了杯果酒打掩护。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先前还和戚芮矜持拘谨的工作人员,在酒精的作用下也放松了下来,不知道是谁说:「我是真...真不明白,网上为什么会有人说戚小姐脾气大、没有一线的名气一身一线的毛病这种莫须有的话,今天和戚小姐合作下来,戚小姐明明很好说话嘛!向老师的意思一点就明白了!」 这番话说没说到戚芮心坎里不清楚,但一定是说到了她经纪人艾瑞的心坎里了,艾瑞闻言掏心掏肺地说:「就是!我们芮芮,出道一年就得了金像奖的最佳新人,虽然这些年接的剧质量参差不齐,但我们的演技一直在线啊!就之前演的那个古装剧女二,那人设多糟心啊!我们芮芮硬是在进组前补完了原着,还写了一千字的人物小传,我都不明白为什么现在的人可以凭藉几张照片、一段被剪辑的视频音频就可以给另一个素未谋面的人贴上恶意十足的标籤!」 emily也喝的有些上头,附和道:「就是!有些演员,明明是演员,声台形表样样不行,不管什么戏一律用配音,演的那些剧把画面调黑,配音老师和bgm都比他们情绪......」 肖潇也喝了不少,但依然保留着一丝理智,忙捂住了emily的嘴,说:「喝多了喝多了,说的话都不能当真的啊!」 这边平復了一个,那边「风波」又起,一直好好吃饭不说话的姜萌忽然说:「戚小姐,我八卦一下啊....赵妍,你捂我嘴干嘛!」 戚芮被逗笑了,摆了摆手,表示没关系问就行。得到支持的姜萌得意地对赵妍「哼」了声,说:「就是您当时得金像奖,结果因为和黑粉对骂,把自己骂上热搜的那件事,怎么回事啊?得奖不是挺开心的事情嘛。」 「确实挺开心的,」戚芮也喝的有些懵,她喝了口水说,「但不知道怎么回事,那段时间网上多了很多莫名其妙骂我的人,我一开始没往心里去,毕竟那帮人连『的地得』的使用都分不清,但不知道怎么回事,他们查出了我家人的信息。颁奖典礼后我看到艾瑞的脸色不对,就觉得是网上又出么蛾子了,打开手机一眼,好嘛,他们竟然人肉了我哥哥,还给他p了遗照。」 戚芮冷笑了声,说:「这不是上赶着找骂吗?」 周郁专心致志地啃着黄瓜条,戚芮说的前半段话根本没听见,只听到了「上赶着找骂」,向笙默默地把她没来及开封的果酒转移给了陆君回,刚给她杯子里倒上了水,就看到周郁用力地点了点头,双眼朦胧地盯着她,说:「嗯,上赶着找骂!」 热闹的酒局安静了一秒,察觉说话的是周郁后,哄堂大笑,对向笙调侃道:「小周姐也喝多了啊,今晚上可有向老师忙活了。」 向老师哭笑不得,周郁喝多了其实不闹人,很乖,被人拐走了都还帮着数钱的乖。 她凑到周郁耳边,轻声说:「周老师,醒醒了,咱们回家好不好?」 周郁脑袋正晕乎,耳边忽然被一股温热的气息包裹住,有些痒,但更多的是说不出的舒适感。 她下意识搂住了让她舒服的来源,向笙对着忽如其来的投怀送抱没有半点准备,人傻在了原地,但手还是抱住了周郁。 第66页 目睹了全过程的陆君回暗自摇了摇头,开始尽职尽责的转移众人的视线,准备给向笙撤退争取时间,但向笙压根没准备「悄悄地进村」。 向笙望着怀里软乎乎的周郁,说:「周老师,把外套穿好。」 周郁双眼朦胧地看着她,像是在确认她是不是自己认识的人,确认好了后,她点了点头,把搭在椅背上的外套拽了下来穿好了,一双眼睛氤氲着水汽,直直地看着向笙,像是刚学会穿外套的小朋友,等着家长的表扬。 向笙心底一软,揉了揉她的头髮,说:「真棒,能站起来吗?」 周郁点了点头,但耍赖道:「但我不想走路,你背我好不好?」 刚才还在义愤填膺地斥责网络环境不行的众人此刻也都安静了下来,静静地看着两人,像是在注视婚礼上的新人。 向笙望着她,眼中的笑意更浓,说:「我为什么要背你啊?」 「因为我喝多了啊,」周郁说,「你要背我,别人不给背。」 倏然,没等周郁反应过来,她就被向笙抱了起来,在一片揶揄中离开了包间。 喝多了归喝多了,周郁没捨得让向笙一直抱着,出了火锅店就让向笙把她放下来了:「你不能一直抱着我,我喝多了,沉~」 「不沉,」向笙不知道什么时候在她的包里放了一瓶果汁,她把瓶盖拧开递给她说,「喝点果汁醒醒酒,回家里给你沖蜂蜜水。」 「嗯。」 —— 周郁的手指勾着向笙大衣背后的腰带,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 地面上两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长,晚秋的凉风彻骨,周郁干脆从背后抱住了她,含煳道:「冷。」 向笙把人背了起来,语气温柔地哄着:「乖,不要乱动,我们一会儿就到家了,到家了就暖和了。」 「嗯。」周郁轻轻地环住她,蹭了蹭她的脖颈。 向笙轻嘆了口气,怕周郁真的在背上睡着,外面太冷了,睡着了第二天十有八九是要发烧的,便开始和她聊天:「周老师,你为什么不喜欢吃火锅和烧烤啊?」 「火锅是因为吃不惯,」周郁说,「烧烤为什么不喜欢吃,我不告诉你。」 向笙失笑:「真不告诉我?」 周郁想了想说:「你撒个娇我就告诉你。」 「好,我撒个娇,」向笙清了清嗓子,「周老师,告诉人家嘛~」 「咦,」周郁嫌弃地皱了皱眉,但脸却蹭了蹭她的颈窝,「虽然很肉麻,但我不是不讲信用的人,暂且告诉你吧。」 「高一的时候,学校开运动会,晚上就没有晚自习,我们六点左右就放学了,」周郁喃喃说,「我家那边有一个烧烤摊,很多同学都在那边吃烧烤,我也想吃,就寻思买点带回家,然后在烧烤摊上碰到唐可欣他们。」 「他们说大家都是同学,一起吃呗,就把我拽到他们那边,我说我不想吃,我想回家,他们就生气了。唐可欣把烤串上的肉撸到了盘子里,一个人把我摁在座位上,另一个人把我的嘴弄开,她把盘子里的肉往我嘴里倒。」 「好多人都看到了,但他们都没有管,老闆也没有管。」 「他们好坏啊,都好坏啊」,周郁深吸了口气,鼻音很重,带着哭腔说,「他们那么坏,为什么还可以活的那么好?」 加害者们有自己的一套行为逻辑,在那个逻辑里他们的行为正确的天衣无缝。 即便被人戳破了,赢在自己年轻,还有未成年人渣保护法的保护,改名换姓转学一顿操作下来,又是一段崭新的人生。他们受到最大的惩罚不过爸妈的一顿骂而已,这段「光辉岁月」甚至还是日后他们向儿女炫耀的资本。 困在原地,和自己较劲的,反倒是受害者们。 向笙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所有的语言在此刻都显得无力。 周郁环着她的手忽然紧了紧,滚烫的泪水落在了向笙的脖颈上,没等她开口问周郁怎么了,周郁软糯地声音便说:「向笙,你可不可以不要死啊。」 向笙脚步一顿,抬头便看到满月高悬在墨蓝色的天空之上,温柔地俯瞰着人间。 如果可以,她想一直陪周郁到老。 但,也只是如果。 我们无法迈过名为生死的河流。 第32章 拍摄完成后,向笙把后期工作交给了自己的三个小员工,就把自己打包送医院了。 身体是自己的,她从确诊的那天就知道自己会死,只不过是时间早晚而已。这次更直接,直接连死期是什么时候都知道了。 但心情谈不上有多轻松,死过一次后,反倒更眷恋人间的烟火。凡事都是有代价的,何况,炉石当初自己选的,她心甘情愿。 「电脑,相机,数控板,」周郁看着向笙给自己收拾的行李,瞥了眼坐在沙发上的人,「向老师,你是去医院看病的,还是去办公的?」 向笙讪笑了几声,起身从背后抱住了周郁,说:「当然是去看病啊,只不过医院的日子有些无聊,等化疗之前总要有点事情干啊。」 「姚路一直都是跟着我学,这是他第一次自己做后期,姜萌和赵妍虽然是专门学摄影的,但也临近期末了,我就提前给她们放假了,至于陆君回,他就是个管帐的,指望不上,」向笙说,「姚路修完一组给我传一组,我确认没问题了在你们转过去,这最后一次拍摄也算是能圆满收尾了。」 第67页 周郁一顿,心里说不出的难受,千种情绪归结为一句话——向笙太好了。 好到让她忍不住去想,她为什么会喜欢自己。 向笙没有给她问出口的机会,她用行动再一次表明了爱意,她轻轻啄着周郁的耳垂、侧脸,最后吻上了嘴唇。 那是个极致温柔、缠绵的吻,像一张网,把周郁困囿于一隅,她那里都不想去,只想呆在这个算不上大的家里,守着向笙,守着她的爱人。 清楚离别将至的人,哪里只有向笙一个人呢。 但在离别之前,她们至少还有一个新年。 —— 向笙被安排在了肿瘤病房,人民医院的规定是肿瘤病房、icu病房的患者家属有规定的探视时间,至多半个小时,并不能和普通病房的家属一样可以全天陪护。 周郁不太能接受,但也能理解——进了肿瘤病房和icu病房的病人,病情随时可能会发生变化。家属就算知道一些医学知识也没有医生懂得多,还有可能因为病床上躺的人是自己的家人,一着急质疑医生诊断,从而耽误了治疗,最后闹得医院鸡犬升天,自己也不得安宁。 「你要乖乖的,」周郁抱住了向笙,脸埋在她的怀里,理解归理解,心里该难受还是难受,「我下了班就来看你,要是看到你没好好配合治疗,我就.......」 向笙揉了揉她的头髮,柔声问:「你就什么?」 周郁抱着她的手臂紧了紧,说:「我就去给医生道歉,让她们不要放弃你的治疗。」 向笙安慰的话还没有说出口,一个陌生的女声从身侧传了过来:「道什么歉啊,给医生添麻烦脸上还有光了,让她自己去!」 周郁循声抬头,说话的是一位中年女性,但「中年」这个年龄段在她身上并不能很好的体现出来。 她身量修长,将将到向笙的肩膀,体态极好,腰背笔直,走路时一股气在腰上顶着,整个人都显得精神抖擞。身上穿着一件白色的毛呢大衣,简单配了一条灰色的围巾,皮肤的细腻程度和「中年」这个词还不沾边,妆容精緻,眉眼和向笙可以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周郁腹诽:这不会是...... 「妈,您怎么来了?」向笙无奈地嘆了口气,说。 周郁倒吸了口凉气——她有想过在某一天和向笙的家人见面的场景,但绝没有想过会是在医院。 「阿...阿姨好。」周郁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但还是没控制住声线,抖了一下。 向笙握住了她的手,示意她不要紧张,然后对柯勤说:「您老人家下江南之前能不能提前跟通知我一声啊,谁一家团圆的地方是在医院啊。」 「咱们家啊,」柯勤女士淡定地说,「你小时候还整天在医院写作业呢。」 怼完亲闺女,柯勤女士对周郁矜持地点了点头,算是对刚才那声「阿姨」的回应。 但其实,表面冷静自持的柯女士,揣在口袋里的手已经攥成了一团,满脑子都是:「就是这个姑娘啊,长的真俊,就是太瘦了」 「她跟我打招唿了,我要不要回一个」 「我这样会不会让人家姑娘觉得不好接触啊?」 她来之前就已经从陆君回嘴里知道向笙找了个女朋友,当时就在家里发作了一番。 倒不是因为接受不了闺女弯了,毕竟和放弃治疗和退学相比,找个女朋友算什么?她只是担心向笙会被人家姑娘的爸妈逐出家门,上街游行。 柯女士换位思考了一下,如果是她,比接受闺女是个同性恋更难接受的是闺女找了个身患绝症的对象。 谈恋爱也好,结婚也好,是因为人生路太长,想要找一个人陪自己走一段时间;当父母的催婚子女,归根结底也是因为知道自己没有办法陪孩子一辈子,怕孩子太孤单了。 孤家寡人虽然自由,但听着总是难免落寞。 在知道向笙是因为周郁,才愿意住院的时候,柯女士根本坐不住了,一内心对向笙被人家家长揍的念想越来越真实。其次,她也很好奇自己的女婿长什么样。 来上华前的前一天,柯女士特意请假去做了脸,买了一身低调奢华有内涵的行头,还给向北也置办了一套。 柯勤女士想像过相女婿的时候要有个什么样的表情,但前提是这个女婿是「男」的,男孩子心思粗,咋说都行,忽然换成女的,女孩子的心思细腻,说不好把向笙甩了怎么办? 最后,俩口子带着四个口袋,一口袋里一个红包赶来了上华,和周郁面面相觑着,不知道说些什么。 尴尬的气氛被一边见过大场面的护士打破了:「向笙是吗?你的住院已经办好了,我带你去做一个入院体检。」 说着,她瞥了眼一旁的三个人,问:「你们都是家属?」 「对,」柯勤指着向北和周郁脱口而出,「这是她父亲,这是她爱人。」 话音刚落,向笙和周郁都怔住了一秒。 向笙的反应更快,一个熊抱抱住了柯勤,欢欣雀跃道:「妈!我爱死你了!」 周郁有些懵地看着她们,在此之前,她能感觉到向笙来自一个开放幽默的家庭,但当她真的目睹了向笙和妈妈相处模式时,心底还是生出了一种名为羡慕的情愫。 她生在一个和向笙截然不同的家庭中。 向笙可以在大庭广众之下拥抱柯勤,「我爱你」可以脱口而出,可她做不到和郁鸿这么相处。 第68页 她好像从来没有抱过郁鸿,也不敢想像郁鸿如果知道向笙是她女朋友,迎接她的会是一场怎么样的「世界末日」。 「你那是爱我吗,」柯勤对向笙的甜言蜜语见怪不怪,但碍于是公共场合,没有说破,把黏在自己身上的人交给了护士,开始赶人,「没看见人护士等你半天了,快去吧!」 向笙看向周郁,周郁浅笑了下,朝她摆了摆手,说:「快去吧,我和叔叔阿姨先去病房那边等你。」 向笙还是放心不下,嘱咐柯勤别乱问的话还没说出口,柯勤便幽幽道:「你妈我看起来像是能拿出来五百万打发人家小姑娘离开你的大款吗?」 「不像。」向笙轻笑了声,对周郁说:「周老师,你先帮我照顾一下我家太后娘娘啊。」 「太后」显然不需要别人照顾,她的社交能力极强,已经和护士长聊上了。周郁和向北站在她身后,两人都很侷促。 好不容易等到柯勤和护士长聊完了,三个人排排坐在了病房前的长椅上,相顾无言。 如果是别人,周郁大可以拿出手机开始装模作样,但这是向笙的父母,周郁虽然有点胆怯,但更不想煳弄他们。 她清了清嗓子,坐在对面的向北和柯勤同时抬头看着她:「叔叔阿姨,我先自我介绍一下吧,我叫周郁,不是上华人,但大学是在上华读的,现在在杂志社工作。」 「我和向笙是九月份的时候认识的,当时我躁郁症发作,差点死在家里,她救了我。」 周郁的手攥成了拳,苍白的指节在黑色的大衣上格外扎眼。告诉向笙的时候就已经耗光了她大半的勇气,但那个时候她内心仍有支柱,因为她隐隐确定向笙不会离开。 但现在,她要告诉的是向笙的父母。 「父母爱子女,为其谋深远」,她的病虽然不是绝症,但于周围人来讲,就是一个定时炸弹。 如果忘记了吃药或者擅自停了药,她的情绪就是一辆过山车,要么绝望抑郁成废物,要么狂妄成老子天下最牛/逼的大聪明。即便周郁已经不会擅自停药,情绪稳定了很多,但仍像是处于休眠期的火山,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喷发。 作为父母,能够接受自己也需要人去照顾安慰的女儿,去分心去照顾另一个人吗? 周郁垂着头,等待着最后的「审判」。 倏然,柯勤保养得当的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柔声说:「孩子,你真的很棒。」 「那天救你的不是阿笙,是你自己救了你自己,」柯勤说,「一个对生命真正没有渴望了的人神仙救不回来。」 「我一开始还纳闷,因为阿笙之前没有表露过喜欢女孩子的迹象,但现在明白了。」 「吸引她的从来都不是单纯的性别之分,是你热烈而不服输的生命。阿笙看着洒脱这么也不在乎,但其实胆子小的很,也爱美的要死。当年说着要『死如秋叶静美』,要出院退学,是勇敢但也是胆怯。 可我和她爸爸真的不忍心再让她受一遍罪,因为我们都清楚,这一次是无用罪,我们尊重她的选择,学会选择也是我们从小对她的教育。 这次之前,我和她爸爸已经做好日后满世界飞着给她处理后事的准备了,但现在应该是不用了。」 周郁怔住了,直到眼泪落在了手背上她才意识到自己哭了。柯勤用纸巾帮她把眼泪擦干,阳光透过窗户洒满了走廊,光束下的微尘缓缓坠落。 「是我们要谢谢你。」 柯勤朝向北使了个眼色,向北忙把口袋里的红包塞到了周郁手里,说:「我们在家的时候一直在想见面的时候该给你送点什么,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传统的红包最适合当见面礼,这红包你一定要收着,不然你阿姨又得担心的半宿睡不着觉。」 柯勤嗔怪地拍了下向北,说:「就你话多!」 向北憨笑了两声,对拿着红包不知所措的周郁说:「快收好啊,孩子。你是不知道了,你柯阿姨一直都担心你会和阿笙分手,特意去找科室里年轻人打听,红包包多少收红包的人就不好意思提分手了。这俩红包里都是999,你阿姨的小心思全在里面了。」 周郁哭笑不得,说:「阿姨,我们不会分手的,这红包我是真的不能要。」 说着,就要把红包还给柯勤,柯勤连忙往后躲,好像周郁手里拿的不是红包而是手榴弹。 向北眼疾手快直接拿过红包,塞到了周郁大衣的口袋里,说:「已经进口袋里了,不能还回来,还回来的红包寓意可就不好了!」 「怎么还有这种说法啊,不...」周郁话音未落,柯勤从向北身后走了出来,牵住了她的手说:「你收好了,这是我们的心意,你们不分手这就是改口费。」 向笙做完体检来找周郁的时候,便看到周郁红着眼睛坐在椅子上,她了解柯勤和向北,清楚他们不会对周郁说任何过分的话。 但周郁哭了,她根本来不及去思考,快步走到周郁身边,把人护在自己身后:「妈,你们说什么了?」 柯勤解释的话还没来及说,周郁伸手拽住了向笙的衣角,浅笑着说:「没有,爸妈没有和我说过分的话,你别着急。」 「那你...」向笙倏然一怔,回头惊喜地问周郁:「你刚刚说...说什么?」 周郁抱住她,微微踮起脚,在她耳边重复了一遍,然后又添了一句:「向老师,我爱你。」 第69页 「还有,谢谢你也爱我。」 第33章 向笙办好入院后,向北和柯勤并没有在上华多停留两天,当天中午一家四口在医院食堂吃了点东西,下午两人就坐高铁回北京了。 临近年底,柯勤科室里一堆考试和绩效等着她去考和算;向北学校那边也快期末考试了,两人不得不赶回去。但他们已经决定今年在上华过年了,忙完手边的事便过来接周郁的班。 根据医院制度的要求,周郁是每天下午六点半到七点有半个小时的探视时间。 周郁调整了自己的作息时间,每天提前一个小时到公司打卡,下午六点一到就下班走人,一分钟不耽搁。 向笙的病情并不能说是稳定,入院一周后癌细胞还是不可控的扩散了,医生的建议是做化疗延缓扩散。 周郁本以为向笙会很排斥做化疗,但当医生和她提化疗治疗的时候,她竟然一口答应了下来。 「你不是捨不得头髮嘛,」周郁问,「怎么答应的那么痛快?」 向笙靠在她的肩上,莞尔说:「因为答应你了,要去一起去看程前大道的樱花,不好食言的。」 「你啊,」周郁的心脏传来细密的针扎似的疼,她深吸了口气,把泪水憋了回去,「你这不是在我心口插刀子吗,故意的是不是?」 向笙轻笑了声,没有回答,只是抬头凝望着她,像是想要把眼前这个人永远地刻进脑海中。 向笙的视力开始下降,眼前时不时会出现黑影,肿瘤已经侵害了她的视神经。 巨大的无力感把她死死地罩住,她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 向笙是医学生,她很清楚自己的病情,周郁甚至都没有办法说些好听的话安慰她,那些话向笙都没有办法骗自己去信,所谓「医者不能自医」懂得太多了或许也是原因之一。 良久,向笙说:「周老师,你帮我把头髮剪了吧。」 「化疗的话头髮会掉光,横竖都要秃给你看,晚看不如早看。」 金色的阳光温柔地撒在她身上,浅色的眼眸里盛着潋滟的波动,她坦然轻松地看着周郁。 周郁点了点头,「好。」 护士拿来了剪头髮要用的东西,向笙从病床上起来做到了椅子上,病号服套在向笙身上,显得格外空荡。 周郁也不得不承认,现在的向笙比她还要瘦了。 她抚摸着向笙的脸、脖颈到肩膀,眼前的人一会儿模煳,一会儿清晰,向笙握住她的手,笑道:「别占我便宜了,还有人呢,注意影响。」 周郁呢喃道:「向笙,你比我瘦了。」 向笙点了点头,浅笑说:「对啊,我今晚上可要多吃点了,你也要好好吃饭。」 「嗯,多吃点好。」周郁抬头把眼泪擦干,从包里拿出了向笙用的梳子,一手捧着她如瀑般的及腰长发,另一只手小心地梳着。 阳光亲吻着她浅栗色的长髮,向笙很宝贝她的头髮,周郁手指穿过她的发间时髮丝便滑了下去,在指间留下淡淡的玫瑰香味。 一旁的护士也忍不住夸赞:「这头髮养的真好。」 向笙笑了笑,说:「我洗头的时候都不敢使劲,生怕它们疼,洗完了一遍发膜,洗掉发膜再上精油,虽然有点费工夫,但效果是真不错,您可以试试。」 护士莞尔:「嗯,谢谢了。」 周郁给她梳好头髮,看着手边的剪刀,手上似有千斤重,怎么也抬不起来不拿那把剪刀。护士见状,轻声问:「要不,我来吧?」 「不用了,」向笙轻轻拍了拍周郁的手,说,「我想让我爱人帮我。」 「周老师,拜託了~」周郁把剪刀递给向笙,尾音像是在撒娇。 周郁接过剪刀,不知道过了多久,向笙的长髮悉数在地,推刀的嗡嗡声过后,向笙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笑了起来:「周老师我这边的头髮怎么还有有深有浅啊,脑袋还不是浑圆的,怎么那么像月球表面,哈哈哈......」 一旁一直憋笑的护士也没忍住,笑出了声——周郁第一次给人剪头髮,再加上对象是向笙,手一哆嗦,就成这样了。 周郁看着她的后脑勺,也不太好意思了,顾不上百感交集,迅速补救了一下,「月球表面」才算翻过去了。 临走时,向笙坐在椅子上,笑容粲然地和她告别:「明天见啊,周老师!」 「周老师,工作顺利!」 和大多数癌症病人相比,向笙活泼阳光的和周遭格格不入,就连向北和柯勤也和其他癌症病人的家属不同。 他们并没有特别小心,向笙和柯勤视频时平均三分钟一个段子,柯勤也没有因为她是病人要让着她的意思,每次都是毫不留情地怼了回去,说不过就干脆利落得挂了电话。 向笙也不伤春悲秋,估计周郁差不多坐上公交车了,就给她打过去电话。 俩人不需要一直说话,车辆的轰鸣声、街边小店固定不变的几首音乐和偶尔出现的孩子嬉闹声都在替周郁告诉向笙,她到了哪里,干了什么,一如从前的每一个她们牵手走在回家路上的傍晚。 开始化疗之后的向笙肉眼可见的安静了下来,化疗药物让她没有闹腾的力气了。 周郁安安静静地坐在病床旁边,手指轻柔地描摹着她的额头、眼睛、额头,最后停在了嘴唇上。 向笙睁开眼,愣了一会神,眼睛直直地望着天花板,好像是没有看到她,过了几分钟,视线才落到了她身上。 第70页 这是向笙第一次在她面前红了眼睛,临床的病友正在睡觉,她压抑着哭声,声线喑哑地说:「周郁,我好像要看不见了。」 周郁抱住了她,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一字一句地说:「向笙,我在,我一直在,没关系的,我替你看。」 「周郁,」向笙深吸了口气,闷声说,「你恨我吗?如果不恨可不可以试着恨我一下。」 「我想你长命百岁,一生无忧,但百岁的时光太长了,总会有人比我更爱你,我怕你会忘了我。」 眼泪顺着周郁的脸颊落在了她的手上,周郁抱着向笙的手紧了紧,她隔着病号服在向笙的肩上咬了一口——她真的被向笙这番不讲道理的话气到了。 什么叫怕她忘了她? 向笙闷哼了声,没有喊一声疼,任由她咬着,周郁没有生气归生气,但终归捨不得,咬到最后就成了亲吻。 「向笙,」周郁把脸埋在了她的颈窝里,鼻音很重,向笙刚想安慰,便听到周郁带着哭腔地说,「我恨死你了,我恨你一辈子。」 向笙松开她,抵着她的额头,轻笑了声:「好。」 —— 三年来一直都是踩点进公司,加班到深夜的人,忽然规律作息,提前上班,按时下班,在内捲成性的职场里,很难让人不在意。 特别是已经到了年底了,所有人的神经都绷紧了。但成年人的世界还是矜持的,感到焦虑时,相比去探究焦虑的根源他们还是先卷了起来。 等卷累了才想起来去琢磨「小周为什么要这样」。 第一个坐不住的是emily,她趁着周郁去茶水间接水的空跟了过去,问:「小周,你这段时间怎么了,下班积极就算了,怎么上班也成积极分子了?」 周郁客气的笑了笑,说:「没什么,一月刊今晚八点上线,我不想耽误进度。」 她没有说向笙的事,因为没有必要去说。这一大办公室的人别说向笙了,大多数人和她也只不过是点头之交而已。 尽管她和向笙没有刻意掩饰恋人关系,但她们也没有承认过。生活已经很苦了,被九九六苦苦折磨的打工人们被信用卡、花呗、房贷三座大山压的喘不过气,耕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都困难重重,她又何必多说这些交浅言深的话给人家平添压力。 换言之,就算知道又能帮上什么忙呢?顶天不疼不痒地说几句「真的吗?都会过去的。」 这些话和「过两天一起吃饭」一样,属于社交废话。 周郁沖好咖啡准备回去的时候,emily忽然转头问:「小周,你和向笙,在一起了吧?」 周郁一怔,点了点头:「是,怎么了吗?」 emily眼中闪过一丝惊喜,但没等周郁察觉到,她就收敛了起来,神情真挚地说:「向笙第一次来公司开会的时候,我就私心就觉得你们两个很配,没想到真的在一起了,好事将近的时候记得给我块喜糖啊。」 周郁莞尔:「当然。」 如果说当时她一意孤行非要留在上华的原因,大城市的包容性是一个原因。在这里,你喜欢男的也好,喜欢女的也罢,喜欢穿lolita也行,喜欢穿汉服上街也可,只要不违法,都不会有人指指点点。绿塔大厦前的广场上,不分昼夜都聚集着一批手机直播或者拍短视频的年轻人。 这里盛大而包容,容得下每一个自由的灵魂。 「还有,」emily莞尔,对周郁说,「过了中午咱们就要忙起来了,现在虽然有点早,但我觉得你今晚上应该不会和往常一样留在公司和我们一起盯数据和跨年了,提前和你说声新年快乐。」 周郁卸下社交微笑,露出了一个真心实意地笑容:「新年快乐。」 第34章 周郁忙完手头的活,已经过了六点了,她迅速和肖潇对接好工作,便快速离开了公司。 她今天不想盯什么数据,只想陪在向笙身边。探视的时间并没有因为过节而延长,还是只有半个小时,她一分钟都不想耽误。 郁鸿一般不会打电话来,一来是知道她忙,二来是因为一中元旦不放假,她作为教导主任需要盯着晚自习。 相比已经成年好多年且经济独立的女儿,含苞待放的祖国未来更需要她倾注心血,尽管「祖国未来」们正处于青春狂妄的年纪,不是很想搭理她老人家的一腔热血。 周舟虽然平常「若有似无」,但过节的时候比郁鸿的存在感要强,虽然周郁已经工作了,但还是会收到他发的红包,金额都是二百——因为红包只能发二百。 周舟的工资卡连着郁鸿的手机,二百块基本上是从鸟词料里省出来的,给闺女发红包要是还要问老婆要,多少有点没面子。 周郁大学毕业后就没有再收过他的红包了,但这不妨碍他继续发。 就像是周郁刚上大学那会儿,寒暑假放假回家的时候,周舟对她的管教欲就会激增,像是在补偿他缺席周郁的十几年学龄期和青春期。 周郁瞥了眼手机屏幕,给郁鸿和周舟分别发了一句「元旦快乐」,然后就把微信调成了免打扰。 每年跨年的时候,绿塔大厦作为城市中心都会挤做一团,本来就热闹的地方变得更加热闹,周郁干脆没有坐公交,直接打了一辆车。 一句「人民医院,越快越好」,让她体验到了什么叫原地起飞的车技。周郁下了车,直到走完了上坡才重新找回「脚踏实地」的感觉。 第71页 周郁看了眼时间,松了口气,紧赶慢赶好在没有耽误时间。 她赶到病房,向笙坐在床上,背对着她,头上带着一顶蓝色的冷帽,不同于以往,这次她没有和护士聊天,也没有带着耳机听歌,背影在病号服的衬托下显得格外单薄。 周郁注意到,原来躺在另一张床上病友不在这里,床上整整齐齐,被单也是新的。 「怎么了,」周郁坐在向笙身边,说,「你今天也看了各大app的年度总结?」 向笙轻笑了声,说:「我手机里的app不多,没什么好总结的。」 「那怎么不开心啊。」周郁牵住她的手,问。 「没有不开心,」向笙吁了口气,「有点累了。」 「那咱们休息会,」周郁起身,轻吻了下她的额头,「天气预报说今晚上会下雪,下雪了我在叫你起来。」 向笙眼眸微顿,良久,才缓缓说:「可惜,我没法给你拍照了。」 上一次,她们的第一张合照也是在这个时候。 向笙曾经以为自己已经死过一次了,这次只不过是重复一个程序而已,没什么好害怕的。但等那天越来越接近,她才发觉自己并没有想像中的洒脱。 死亡是怎样的体验呢? 头脑昏沉,可以听到周围的医生护士忙着抢救的声音,但却感知不到起搏器在摁压身体,四周满是嘈杂,渐渐变得安静。 谈不上有多痛苦,因为身体器官已经衰竭,人已经陷入了深昏迷状态,感知不到任何强刺激,所以并不会觉得疼。 她只是有点捨不得。好不容易把话说开了,好不容易在一起了,却转眼却又要天人永隔。 无往之境的规则明确,每一个期盼重生的亡灵,无论成功或失败都没有往生的机会。她甚至没有办法向上苍祈求一个来世。 能够重新活一回,就已经是天神赐福。 窗外,白雪悄然而至,在地面上铺了薄薄的一层素锦。 「向笙,下雪了。」周郁轻抚着向笙苍白的侧脸,向笙握住她的手,眷恋地蹭了蹭她的手心,喃喃道:「下雪了。」 「周老师,新年快乐。」 周郁浅笑:「新年快乐。」 「可惜,这次跨年没能和你一起吃饺子,」周郁伸出了小指,说,「拉个勾,除夕的时候一起吃。」 向笙望着她,眼泪似决堤一样流淌着,打湿了周郁的手心。周郁的泪水在眼眶中打转,但依然没有收起手:「向老师,拉个勾。」 向笙没有说话,把周郁拥入怀中,像是想要把这个人刻进骨血一样——周郁的每一句话都是在她心上插刀。 除夕到了,她也该走了。该怎么陪她吃饺子? 「周郁,」向笙稳定了下情绪,说,「我想转病房了。」 「转到你来看我不需要时间限制的病房,好不好?」 泪水模煳了周郁的视线,她知道向笙说的「不需要时间限制的病房」是什么地方,上华市没有专门的安宁疗护医院,人民医院有专门的安宁疗护病房。 「不好,特别不好。」 周郁一直绷着的情绪在向笙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顷刻崩溃,一直在强撑着的有何止向笙一个人! 她们才刚刚相爱,生离都没有怎么经歷过,竟然就要死别。 周郁有时候觉得,上天是不是在玩她? 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好好活着,好不容易遇见了一个想要相守一生的人,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作弄她们? 向笙没有说话,她紧紧抱着周郁,任由周郁的眼泪浸湿了她的肩膀。 周郁已经熬过了最开始吃药的一个月,现在情绪处于相对稳定的状态,她不太会担心周郁会忽然停药。 但周郁忽然有些阴暗的想,自己要是可以像最开始和向笙相遇的时候那样闹上一场,向笙会不会继续坚持在这里? 答案是肯定的。 但周郁也只是想想,她不忍心去逼向笙。向笙是自由的,热烈的,不该因为她就把自己困住了。 化疗的痛苦是难以难以忍受的,但更折磨的痛苦是精神上的摧残。肿瘤病房的死亡率不低于icu,向笙在这里,每天都在见证死亡和人世间的悲欢离合。 「久病床前无孝子」听着残忍,但当自己真的处于那样的境地时,内心的绝望是没有办法言说。 他们知道病床上的病人时日无多,病人自己也清楚留给自己日子得掰着手指头过了。但从病人躺上病床的那一刻起,他们是活着还是死去的决定权便不在自己手中了。 家人想让病床上的至亲活着,心脏停跳了,上起搏器;唿吸困难了,上唿吸机;吃不进去东西了,上胃管,最后三合一营养液登场这段挣扎才算结束。 他们付出来真金白银的代价,但最后至亲还是离世,并且在生前承受了巨大的身体痛苦和精神折磨。 没有人愿意浑身插满管子、毫无尊严可言的离开这个深爱的世界。 我们终将跨越名为死亡的河流,不管是愿意还是不愿意,无法避免也无所遁逃。 周郁捨不得让向笙受罪,情绪过去了,她还是说:「好,但叔叔阿姨那边......」 「叔叔阿姨?」向笙挑眉,「周老师,咱爸妈给的改口费到期了?要不我给你补上。」 周郁被她一本正经要拿手机发红包的样子逗笑了,向笙见她笑了,莞尔道:「笑了,心情好点了。」 第72页 「我心情本来就不差,」周郁说完又补充了一句,「在你招惹我之前。」 「那我给你道歉,」向笙搂住她的肩膀,靠在了上边,像是撒娇一样说,「周老师,我错了,原谅我好不好?」 「去你的,」周郁垂眸,「本来也没和你生气。」 「好好好,没生气,我们小鱼最好哄了,自己就能把自己哄好。」 向笙粲然,说:「咱爸妈那边没事,我不是第一次得这病,他们都理解。」 周郁点了点头,望着窗外款款下落的雪,说:「我今晚上不走了。」 向笙揉了揉她的头,哄道:「你不走的话,一会儿护士姐姐就要来把你请出去了。」 「我在外面的长椅上,」周郁的额头抵在她的肩上,因为哭过,鼻音变得很重,「今天跨年,我们两个孤家寡人将就将就得了。」 「别闹,」向笙柔声说,「冷~」 「向老师,你这话充分说明了你的物理知识的缺乏,」周郁说,「下雪不冷,化雪冷,知道吗?」 没等向笙答应,护士姐姐的敲门声打断道:「向笙家属,到时间了。」 「好。」周郁答应了声,起身迅速在向笙的脸上亲了一口,向笙下意识伸出手想把人拽住,但周郁一熘烟地小跑出了病房,「我就在外边,你赶不走我了!」 夜色渐浓,窗外的雪越下越大,没有要停的趋势。 周郁坐在走廊的长椅上,住院区的一片静寂,偶有值夜班的护士来查房。或许是因为初雪撞上了跨年,今夜所有的病人都安然无恙。 十二点的钟声响起,不远处的绿塔大厦热闹繁华,欢声笑语是旧时光的送别词,也是对新的365天的期盼。 周郁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向笙发来的微信语音: 「周老师,新年快乐,新的一年,不要忘记我。」 周郁走到她的病房前,向笙浅笑着望着她,周郁举起手机,隔着玻璃和向笙拍了一张照片——照片里,向笙的手配合周郁比了一个剪刀,但眼睛没有看镜头,满眼都是举着相机的周郁。 「新年快乐,向笙,」周郁把照片发给了向笙,转身看着她,一字一句无比珍重地说,「我想和你这样将就一辈子,如果你先走了,那我就一辈子爱你。」 --------------------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有点事,可能会不更,也有可能会更。如果没更的话大概率就是后天完结(还有三章内容左右,我看看能不能一口气码出来) 感谢看到这里的所有朋友,比哈特~ 第35章 安宁病房不是向笙说转就能转的。一方面她的病情要到位了,其次是医生也含蓄的建议了,最后一关,是家属的知情同意。 向北和柯勤虽然已经做好的心里建设,但当接到向笙电话的时候,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 他们洒脱开明,但他们不是已经通透到可以出家的得道高僧,「白髮人送黑髮人」对所有白髮人来说都是一种残忍。 但当情绪退却,他们冷静下后来还是同意了。分别无可避免,那就尽情享受当下的每一秒。 但时机很不凑巧,他们一时半刻没法赶到上华,医生犹豫了片刻,问一旁的周郁:「周小姐,你愿意签字吗?」 整个肿瘤科都知道她是向笙的爱人。 今时不同以往,现在主流文化虽然仍然不认可她们的关系,但生命高于一切,医院把本就应该属于她的签字资格还给了她。 医生把周郁带到会谈室,按流程说完了注意事项后,周郁在知情同意书家属那一栏上籤上了自己的名字。 等到她重新回到病房的时候,向笙已经睡着了。 窗外皑皑白雪,零星几个路人把自己裹成了粽子小心翼翼地走着,平日里在马路上一骑绝尘的四轮车们也减慢了速度,人行道上的梧桐树不堪重负,落在枝头上的雪时不时簌簌而下。 世界一片安静。 向笙唿吸平稳,今天她不用做化疗了,可以睡一个安稳觉。周郁上前帮她掖好被角,轻吻了下她的额头,喃喃说:「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生活还要继续,悲苦的打工人没有元旦假期。周郁没法在病房里等到向笙醒过来,办公室里成山的文件在等着她去处理。 —— 下完雪后,计程车变成以稀为贵的珍贵物种,周郁在医院门口等了十分钟才等来了一辆。坐上车看了眼时间,已经九点二十了。 这个月全勤十有八九要泡汤。 周郁没有过于惋惜,干脆让计程车停在公司对面的星巴克,进去买了杯拿铁,边喝边往公司走。走一半才想起来自己微信还在免打扰上,忙把微信调回正常模式。 瞬间,微信消息的提示宛如轰炸一样响了起来,周郁心下一惊:我这是要失业了? 她往上滑微信消息,第一条消息是肖潇发来的:「周郁!咱们成了!」 「今年1月刊的销量一骑绝尘!」 「微博话题热的飞起!」 销量可观周郁并不意外,戚芮本身自带热度,在微博上掀起这么大的浪花倒是出乎了她的预料。周郁点开微博话题,一条条刷着,渐渐理解了——微博上带话题的大多数是戚芮粉丝,中心思想也是夸自家姐姐好美。 周郁退出微博,把手中的拿铁一饮而尽,然后往嘴里扔了一颗薄荷糖,深吸了一口气,剎那间凉气直逼天灵盖,人瞬间清醒了过来,倒吸着凉气走进了办公楼。 第73页 她刚在工位上坐好,emily就上前和她搭话:「新年快乐啊小周,昨晚上给你发微信你一条都没回,怎么回事?」 「没事,」周郁转移话题说,「微博上看到咱们一月刊的战绩了,这一个多月总算没有白干。」 「可不嘛,」说到这个,emily眼睛直放光,「你当时决定要换摄影团队真的是明智之举,昨晚上肖潇快乐疯了,完全忘了自己当初是怎么极力反对的了。东方赛博朋克朋克的主题加上向笙的拍摄,简直了!什么是国潮,这才是国潮!今早上你没来的时候宣发部的盛可儿过来说,这次的拍摄在外网上的反馈也特别好,别的不确定,咱们这次的年终奖肯定大大的!」 说完曹操曹操到,肖潇踩着恨天高径直走到周郁面前,问:「你今天怎么来这么晚,和对象跨年跨煳涂了?刚开会主编还问你人呢。」 周郁一怔,反应过来后倒吸了一口凉气——每年一月刊发行过后,不管成绩好坏,各个组的负责任人都要去主编办公室开会,今年策划组的负责人是她。 「我替你去了,」肖潇说,「主编问的时候,我说你昨晚上盯了一晚上数据熬了一个大夜。」 周郁松了口气,莞尔道:「谢谢啊,一会儿请你喝咖啡。」 「不用,」肖潇摆了摆手,说,「我看起来像是为了你那一杯咖啡才帮忙的吗?」 周郁有些懵:「要不请你吃午饭?」 肖潇被她气笑了,说:「合着我就非得图你点什么呗!」周郁大脑彻底宕机了,暗自想:「不然呢?难不成您是当代职场活雷锋?」 肖潇无奈地摇了摇头,觉得此人过于现实,没有半点浪漫主义的细菌,到底是怎么在这行里带这么长时间的? 「那个,」肖潇别开视线,有些别扭地说,「主编说想和向笙开展长期合作,你去联繫她还是我去?」 周郁脸上的笑容僵住了,emily和肖潇面面相觑不知道刚才的话里那个字让周郁变成了木头人,肖潇说:「你要是不方便的话,我......」 「不用了,」周郁抬头看着她,说,「向笙身体不太舒服,这次拍摄是她最后一次拍摄,主编那边我去说。」 「身体不太舒服...」肖潇还想问些什么,就被眼力见十足的emily拽到了一边,周郁没有管她们的小打小闹,自顾自起身去了六楼主编办公室。 她敲门进去,主编见来者是她,喜笑颜开:「小周来了,这段时间辛苦了,这次一月刊的成绩有目共睹,你们策划组占军功章的一大半!」 「这次是大家合作的成果,」周郁常规客套了一番,马上进正题道,「主编,肖潇刚和我说您想和这次一月刊的摄影团队开展长期合作是吗?」 「对,」主编点了点头,「市场是不会说谎的,而且她们的风格和咱们很搭配。」 「那个,」周郁笑了笑,斟酌了下措辞,说,「主编是这样的,向笙本人的身体状况不太好,可能没有办法和咱们开展合作,不过她们团队还有两位摄影师,作品我也有看过,虽然没有获奖但也都很不错......」 周郁话未说完,就被主编打断道:「如果向笙没有办法和咱们开展合作的话,就算了,好不容易才有了点起色,咱们冒不起险,也没那么大的豪气拿封面拍摄给新人摄影师练手,你说对吧?」 周郁无言以对,她确实有点着急了。 「摄影团队的事你不用着急,不能和向笙开展后续合作确实是一种遗憾,但全中国也不是只有她一个摄影师,用心去发现总能找到适合咱们的,」主编拍了拍她的肩膀,「对了,你刚刚说向笙生病了,已经严重到没有办法工作的病应该是蛮严重的,嘉禾路那边的寒鸣寺据说蛮灵的,你有时间可以去看。」 ——寒鸣寺,真的灵验吗? —— 因为是元旦,老闆们还是发了发善心,提前两个小时就把苦哈哈的打工人们撵出了公司大楼,让他们回家吃饺子去。 周郁转了两路公交车,到了嘉禾路跟着导航找起了寒鸣寺。 周郁不信教也不信佛,但当听到「寒鸣寺的香火很灵」时,心下还是一动。 佛祖慈悲,想必不会介意突然多了一个来抱佛脚的凡夫俗子。 但说来惭愧,周郁在上华生活了将近十年,这是第一次来嘉禾路这边。她跟着导航兜兜转转,感觉自己像极了俗语中讽刺的「无事不登三宝殿」的「渣滓」。 嘉禾路在上华市最南边,属于市中心的边缘,留有一些解放前的教堂建筑,和大片的法式梧桐树。 周郁还是学生的时候,嘉禾路这边没什么人气,属于还没有开发的「风水宝地」,但随着当地政府对旅游业的开发和短视频的发展,现在俨然成为了网红打卡点。 寒鸣寺的位置尤为别致,它藏匿在大片的梧桐后,立于高耸的教堂前。 据说在早年间,嘉禾路这边属于义大利的租界,没啥文化保护意识的殖民者当年一度想要把寒鸣寺拆了建教堂,但当时的住持大师硬是跨越语言和文化壁垒说服了他们,保住了寒鸣寺。某种程度上,寒鸣寺也是英雄的象徵。 周郁在嘉禾路兜兜转转了半个小时,终于找到了寒鸣寺的正门。 或许是因为临近年关,大家都忙得和孙子一样,没太有时间分配给佛祖,正门前只有一位小沙弥在自顾自扫着门前雪。 第74页 正当周郁犹豫要不要上前时,小沙弥抬头看到了她,双手合十作揖说:「阿弥陀佛,施主是来礼佛的吗?」 小沙弥的年纪不大,看起来只有十岁左右的样子,奶声奶气的声音说着一本正经话有种莫名的可爱。 周郁浅笑,学着他的样子回礼道:「是,麻烦小师父了。」 雪后并不是一个晴天,天空是阴沉的闷青色,未消融的雪色覆在青砖白瓦间,悠长的钟声自深处传来,周郁跟着小沙弥来到了殿前。 小沙弥动作利落地点好香递给了周郁,周郁双手合十致谢后接过香。 她跪于佛前,虔诚地跪拜,祈求诸佛赐福于她的爱人。 「诸天神佛在上,信女愿用此生所有的福报求上天赐福于爱人向笙,庇佑她平安百岁。」 第36章 周郁上完香,前脚刚迈出寒鸣寺正门的门槛,后脚还没站稳就听到小沙弥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施主,请留步。」 「小师父,还有什么事吗?」周郁有些诧异地问。 「师父让我把这个交给施主,」小沙弥把一条坠着一个小巧的金色宝葫芦的红绳放到了她的手上,说,「师父说,此物和施主有缘。」 周郁作为被各大景点坑出ptsd「患者」,她看着那条红绳,心中的第一个想法不是感念高僧仁慈,而是「这玩意儿不会是强买强卖吧?」 但这种十分不崇敬佛祖的想法只飞快地在她的脑海中闪过了一秒,就被她清出脑内了。 她把红绳系在了手腕上,对小沙弥道谢道:「麻烦小师父了,」第一次来拜佛的周郁想了下措辞,言辞诚恳地说,「还麻烦小师父替我和大师父道一声谢。」 小沙弥嘴角一抽,脸色肉眼可见的阴沉了下来,但还是客气地回礼:「客气了,时间不早了,施主请回吧。」 周郁自然是察觉到自己好像是说错话了,但终归是在人家的地盘上,佛法圣地,不好问些有的没的,没有多问便离开了。 见周郁走远了,小沙弥才彻底阴下了脸,声音也不像是十岁孩子,说:「顾时雨,你交代我的事我办好了,咱们两个算是一笔勾销了,日后你走你的人间路,我修我的青灯佛。」 「青竹仙官不愧是当过会计的人,这算盘打得都快把我耳朵震聋了。」 顾时雨不疾不徐地从梧桐深处走了出来,手撑着一把纯黑色的伞立于石阶之下,幽幽道:「能不能一笔勾销好像是债主说了算吧,风水再怎么轮流转也不能让欠债的爬到债主头顶上吧,世界上没这样的道理。」 「一身孽债的人剃了头髮,披上袈裟就想让前尘旧事随风散了,」顾时雨冷笑了声,转身边走边说,「青竹,你不觉得这买卖做的太便宜了吗?」 「顾时雨!」 「你爷爷我在这!」顾时雨本来就因为不得不来找这个冤家帮忙心情糟糕,谁知道「冤家」还这么不自知,眼神不由得变得阴鸷。 青竹侧身,轻嘆了口气,说:「一切有为法,尽是因缘合,缘起时灭,缘尽还无,不外如是。」 「无往之境是我一手创建,其中的规则也是我亲自制定的,等到我后悔了,想毁掉它的时候却已经晚了,其中的苦果我自己已经尝到了。」 青竹望着顾时雨的背影,说:「紫金葫芦坠只能把那孩子残存的魂魄收起来,至于能不能活还要看她自己的造化,能熬过天刑已经是天神赐福了,你还有几百年的功德够散的?」 「这个不劳您费心,就像你说的,能不能成看她造化,我也没打算管太多,毕竟在『公司』里我只是个小辈,人微言轻说不上几句管用的话,」顾时雨冷哼了声,「至于我还有多少功德够散的也不用您狗拿耗子瞎操心,你不想看见我,我也没有看千年狐狸装良民,我衷心的希望咱们最后一次是您圆寂的时候。」 青竹并没有被垃圾话刺激到,神情淡然,不喜不悲。 梅树枝头终于不堪重负,和白雪一起落入了春泥。 —— 人民医院的安宁疗护是一个独立的科室,病房在医院顶层採光最好的地方,患者在合理范围内想要达到的条件基本上都可以实现。 但,前提是合理要求。 相比隔壁要求把ktv搬进病房的「弄潮儿」大爷,向笙要一个採光好点的独立病房的要求就很合理。 弄潮儿大爷的请求自然被白衣天使们驳回了,但大爷收穫了蓝牙音箱和蓝牙麦克风一个。 周郁伴着感情充沛地「你是我的小啊小苹果」,推开了向笙的病房门。 向笙站在窗前赏着车水马龙,闻声回眸,眼前模煳的人影逐渐清晰,等她看清来人是周郁时,周郁已经站在了她身边。 「看什么呢?」 「看看烟火人间,」向笙浅笑,嗔怪道,「你今天来晚了,周老师你不能因为见我没有时间限制了就没有时间概念了。」 「没有,」周郁搂住她的肩膀,说,「今天下班早,听说寒鸣寺的香火很灵,就去了趟嘉禾路。」 说着,她把手腕上的红绳展示给向笙看,「准备走的时候,寒鸣寺的小师父追出来把这个送给了我,说我和它有缘。」 「嗯,」向笙揉了揉周郁的头髮,说,「人家都说灵验的手鍊和项鍊可以替主人挡灾祸,这条手鍊又是佛门圣地出身,你可要好好带着。」 第75页 周郁点了点头:「对了,你拍的照片帮我们打了一个漂亮的翻身仗,一月刊的销量惊人,封面在微博和外网上的热度都很高,」她轻轻捏了捏向笙的耳垂,「向老师,你真棒!」 「那是必然,我干什么不棒啊,」向笙抱住了她,在她的脖颈上蹭了蹭,轻笑了声,说,「向老师,你好香啊。」 说完,她在周郁白净的脖颈上落下了一吻,温柔而虔诚。 「我记得有人之前说过,我已经被她腌入味了,」周郁说,「向老师,想夸自己香就请直接夸,不要借着夸我然后自夸,能不能自恋的理直气壮一点。」 「我是你女朋友,你可以理直气壮。」 向笙轻笑了声,她的身体其实已经很差了,她自己能够感觉到自己睡着的时间在延长,身上的器官已经进入了半自我保护模式,在渐渐地延缓代谢。 向笙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一觉醒不过来了。 上学的时候,老师在和她们说,处于临终状态的患者是可以感知到自己的生命在一点一点的衰竭,有的甚至可以感觉到自己的「大限」是什么时候。 那个时候,她是学生,该死的癌症还没有捲土重来,只觉得这话很玄妙,不「科学」,当成笑话听了一乐。 当她变成临终病人的时候,才发觉老师讲的句句都是肺腑之言。 这个世界如此浩大,科学还没有办法解释的事情多了去了。 重要的是享受当下还清醒着的每一刻。 「对,你是我女朋友,」向笙从背后环住周郁,深深地嗅了一口,「嗯,我身上是挺香的。」 隔壁嘹亮的歌声终于还是透过紧闭着的门穿了进来。向笙侧耳听了一会儿,曲库读取失败,问:「隔壁大爷在唱什么呢?听着挺热闹的。」 周郁听了一会,终于在「乌蒙山连着山外山,月光洒下了响水滩」的歌词中想起了歌名,说:「好像是《奢香夫人》,我记得我第一次听这首歌是上六年级的时候。」 向笙点了点头,又听了一会儿,说:「我好像没有听过,不过大爷好像唱跑调了,周老师,你唱给我听嘛~」 「不要,」周郁一口回绝,「我四肢简单,五音不全,你要想听的话我给你放原唱。」 说着,周郁就从口袋里把手机拿了出来,向笙眼疾手快地把手机从她手中抽走了,眼波潋滟的双眸直直地望着周郁,向笙深谙撒娇女人最好命的道理,软软地说:「我不是稀罕这首歌,我是稀罕给我唱歌的人,懂吗,向老师。」 周郁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妥协了:「提前声明,我唱的不好听,耳朵流产了概不负责。」 「嗯。」向笙笑意粲然地点了点头。 这首歌的歷史对于没怎么有音乐细菌的周郁来说过于久远,她打开手机查了查歌词,放了一遍副歌,就清了清嗓子开唱了。 但开头第一个音就碎成了两半。 向笙没有捂耳朵,甚至还浅笑着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仰头看着她。给了她一种自己唱的好像是天籁之音的错觉。 好在周郁很清楚自己的歌唱实力,副歌一共就四句,她三句半的调都跑到了姥姥家,剩下的半句没跑是因为她自己没听出来,主观麻痹了自己。 「向老师,你能不这么溺爱我吗?」周郁揉了揉发烫的耳垂,呢喃说,「你那看歌神演唱会一样的眼神,容易让我盲目自信。」 「你是我女朋友,我不溺爱你溺爱谁啊?」向笙理所当然地说,「难道要我去溺爱陆君回吗?周老师求放过我吧。」 不提陆君回还好,一提陆君回周郁就想起来了今天和主编谈话的事。 当时她有些冲动,事后冷静下来了她才觉得自己这事好像有点「越俎代庖」了——向笙能不能合作这句话的主语是向笙,她去说了,这算什么事? 这事她大可以瞒着向笙,假装没发生过翻篇过去就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如果她这么做了,也就配不上向笙的这份喜欢了。 向笙听她讲完后,沉思了片刻,说:「这事啊,没什么,其实九月份的时候我就在想解散工作室了。」 周郁望着她,漂亮的眼睛里写满了不信。 「别不信啊,」向笙牵起她的手,指间在她的手背上摩挲着,「我说认真的。」 「姜萌和赵妍是专业学摄影的,我就是个野路子,能教她们的太少了。我已经和认识的老师打好了招唿,寒假结束了就把她俩把包送过去。」 「姚路是学计算机的,当时我一个人忙不过来后期,陆君回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把人家单纯的男大学生忽悠来了,这孩子家庭条件不是很好,我给他开的工资还不如去教育机构里教小孩数学挣得多,我当时就想放人家走,结果陆君回直接把人家变男朋友了。」 「至于老陆,他和南方蟑螂可能八千年前是一家子,坚韧的不行,知道我癌症復发那一天他就想好了退路了。」 「周老师,」向笙粲然说,「我其实挺开心你帮我回绝的,我妈也经常先斩后奏地推掉我爸的饭局。」 周郁垂眸望着她,抬手轻抚着她的脸:「向笙,你怎么对我这么好啊。」 ——好到我捨不得放开你了。 「你刚刚给我唱歌了,」向笙吁了口气,说,「礼尚往来,我也给你唱,想听什么?」 第76页 「都好,你唱的就行。」周郁说。 向笙垂眸,想了一会儿,哼起了一段旋律,歌词顺着旋律自然地唱了出来: 「…没有了我的浪漫, 他们算什么浪漫, 你就只能够抱憾, 失去了我的平淡, 才是真正的平淡...」 她原本浓密的睫毛因为化疗变得稀疏,暖黄的灯光落在她的指尖上,手指有节奏地在一旁的小茶桌上敲打着,神情恬淡,像夏日里的薄荷,无所谓烈日骄阳,无畏于大雨倾盆。 周郁打开手机,一字不落地录了下来。 ——没有了她的浪漫,算什么浪漫。 -------------------- 作者有话要说: 一切有为法,尽是因缘合,缘起时灭,缘尽还无,不外如是。——取自《金刚经》 向笙唱的歌是沈以诚的《盐》,网易云可以听,喜欢的朋友可以去听一下,很好听的歌,最近一直在单曲循环~~ 很抱歉,今天还是没有完结(鞠躬致歉)明天依然是要忙的一天,我争取明天也能更新!再次感谢大家支持,比哈特~ 第37章 元旦过后的生活像被摁下了倍速键,年会过后,周郁算是喘上了一口气。 一月刊战绩惊人,公司内部一直在传来年升职名单上的人选会是谁,策划组组长一直空缺,如果不是周郁,那就是肖潇。 这就像上学的时候,每每考完试,班上都会有人聚在一起对答案,不同的是,上学时候的考试有一份标准答案,所有的努力都会通过成绩得到正面的反馈,职场上的「考试」或者说是入社会后的「考试」则完全不同。 它掺杂了太多和「人」相关的因素。 周郁之前很在意这次的升职名单,甚至觉得这个名单上出现自己的名字算是一种肯定,等一切尘埃落定,她才惊觉,这是个狗屁肯定,人民币才是永远的爸爸。 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有着这么漂亮的一份履歷,她去哪里不行,何必要把自己在一棵树上吊死呢? 医院,心里诊疗室。 「你的情绪这段时间比较平稳,」黎枳说,「我再给你开个处方,千万记住不要再擅自停药了。」 「嗯。」周郁点了点头,说:「谢谢黎医生。」 「客气啦,对了,还没问你买好回家的票了吗?」 「还没买,」周郁说,「今年不准备回家过年了。」 黎枳微愣,据她的了解周郁的母亲是一位很强势的大家长,甚至可以说是控制欲很强。 周郁25年的人生反抗她的次数一双手数的过来,一次是高考报志愿,第二次研究生毕业前夕拒绝考教资和考公,一意孤行地留在了上华。 十七八岁的少年人意气风发,觉得世界上没有什么地方是去不得的,没有事是办不成的,他们急于冲破家长的保护,想自己去闯一闯。 周郁那个时候更是急切的想要离开熟悉的环境,熟悉的环境会让人心安,但对周郁而言,榆华的一草一木都是她神经紧张的根源。 她一定要飞走,一定要远行,这是她对自己的救赎。 「和父母沟通好了?」 周郁垂眸,说:「还没说。」 黎枳没有多问,把处方单递给了她。 周郁伸手接的时候,红绳上的紫金葫芦坠在阳光下折射,晃了下黎枳的眼睛:「这手鍊还挺精緻的。」 「前段时间去了趟寒鸣寺,」周郁笑了笑,说,「准备走的时候,小师父追了出来,说他师父说这条手鍊和我有缘。」 「寒鸣寺的香火很灵。」黎枳浅笑。 周郁莞尔:「借您吉言了。」 说完,周郁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黎枳叫住了她:「周郁,这话虽然有点早,但祝你新年快乐。」 「谢谢,」周郁说,「黎医生,也祝你新年快乐。」 周郁本想着晚上找个时间和郁鸿说一下过年不回家的事,她这么大了,郁鸿的控制欲再强也不能跨越1000多公里的距离,但所谓人就怕念叨,周郁正在取药处排着队,郁鸿就打来了电话,周郁忙带好耳机把视频转成了语音:「哟,你还知道知道自己有个妈呢?我不找你你是不带主动找我的,真不知道我是养了个闺女还是养了个祖宗。」 周郁无奈扶额,说:「妈,这不是快年底了,有点忙。」 「忙忙忙,国家主席都忙不过你!」郁鸿说:「你怎么不开视频啊?」 「在外面呢,怎么开视频啊,」周郁跟着队伍往前走了一小步,「妈...」 她刚想和郁鸿说自己过年不回家的事,郁鸿就自己问了:「你订好票了吗?我跟你说,你别一直磨蹭到最后去等那个候补票,春运车票那么紧俏,你能肯定自己就一定能候补上吗?去年不久是个例子嘛,大年初三才赶回来,你姥姥那么大年纪了,一年到头就盼着过年的时候能见你一面,你还给晚了两天...」 ——这些话,怎么这么熟悉? 周郁听着,头忽然一阵撕裂样的痛,她倒吸了一口凉气,这点声响自然没有逃过郁鸿的耳朵,她忙停止「施法」,问道:「怎么了?」 「没事,」周郁揉着太阳穴,「有点头疼,可能是这几天加班加勐了。」 「当年报志愿的时候我就和你说了,报个师范,你嘴上答应的好好的,结果呢?最后是上华大学寄来了录取通知书,让你復读你也不听,非得要去雪那个古汉语,学就学吧,研究生的时候让你考个教资或者考个编,你还是不听,你要是当了老师或者公务员,还用着一天到晚没完没了的加班了吗?我可能没太有说服力,你看看你爸成天闲的要死......」 第77页 郁鸿每说一句话,周郁的头疼就加剧一份。 这些话每次视频都会念叨一次,但这次的熟悉不同以往,这些话像是一个预告——她好像忘掉了很重要的东西。 「周郁,你在听我说话吗?和你爸一个死样子,一说你两句就装聋作哑......」 「妈,我在听你说话,」周郁把手机扔进口袋里,用指节揉着太阳穴缓解着突如其来的头疼,「妈,我今年过年不回去了。」 郁鸿一怔,反应过来后音量提高了一个度:「你说什么?!不回来过年你准备去哪过年!」 「我留在上华,不回去了,」周郁的耐心也逐渐耗尽,但智商还没有下线,没有失智到在电话里和郁鸿出柜,她把语气放缓说,「有点事。」 但电话那边的郁鸿完全没有要模稜两可过去的意思,教导主任的职业病发作,问:「什么事,你把话给我说清楚。」 周郁耐着性子,把处方单递给护士,在郁鸿这做活火山喷发前拿着药拐进了卫生间:「妈,我一开始就和你说了,我在外面,我回去和你说行吗?」 郁鸿的性格里从来都没有温和这个词,相反,她是个急性子。一件事如果不能快点给她一个交代,她很容易暴走,在学校里面对同事和学生包括学生家长还好,但在家里面对周郁和周舟完全没有要控制的意思。 「你现在还没找对象呢,就已经要不回家过年了,要是找了对象是不是就准备一辈子不回来了?!」 周郁无语至极:「你这都说的哪和哪儿啊!」 「我不回家是因为我真的有事,」周郁深吸了口气,「您要非这么想我也没办法,我还有事,我挂....」 「周郁!你这是什么态度!这是你和我说话该有的态度吗?真的是越大不如小了,我把话给你撂在这了,我不管你有什么狗屁事,过年你必须给我死回来!还有,你初中数学老师的儿子,林逸,前年考上了咱们这边医院的编制,你趁着过年的空儿去见见,没什么问题谈上一年差不多结婚就行,一个女孩子一直在外面莽什么......」 「妈!」周郁的耐心彻底告罄,也顾不上在外面还是在家了,「您这么想让结婚,您自己结去吧!你不是一直嫌弃我和我爸吗?我也把话说明了,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和男的结婚!我不喜欢男的!您听明白了吗!我不回家就是因为想陪女朋友!您能接受也好,接受不了也罢,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和一个男的搭伙过日子!」 「林逸,」周郁冷笑了声,「您最好问问林逸,他做过什么倒霉事儿,我挂了。」 她知道,郁鸿可能不爱周舟,但一定是爱她的。只不过她的爱太沉重、太锐利了,压的她喘不过气。 郁鸿按照自己的标准培养着她,她也按着这个标准长大了,但17岁的那个夏天,她第一次忤逆郁鸿的时候,就在郁鸿心中埋下了一颗不安的种子。 她开始害怕周郁有一天会永远的离开自己的视线范围之内,怎么才能把周郁留住呢——结婚,对象最好是榆华本地的。 周郁极其抗拒相亲,她一开始觉得是因为年轻人嘛,都讲究自由恋爱,周郁那么听话的一个孩子,就算排斥也是会去见见的,生活里哪有那么多至死不渝的两情相悦,能在一起过四十年的两口子那对不是把爱情过成了柴米油盐? 但她没想到,周郁排斥的根本不是相亲,她排斥的是社会的主流风向——居然搞什么同性恋,这不是精神病吗?! 积压在心底十几年的话一股脑全说了出来,周郁并没有觉得有多轻松。 她靠着隔间的挡板,空洞地望着头顶的天花板,所有事都下个走马灯一样一幕幕的出现,她摇了摇头,深吸了口气,无视周围人诧异的眼神,自顾自地拐进了安全通道,一层一层地趴着楼梯。 她想向笙了。特别想。 周郁知道自己喜欢女的事瞒不住郁鸿,她也没准备一直瞒着郁鸿。 和向笙在一起后的每一天她都在想出柜这件事,但生活用永远都会给她出乎预料的惊喜——出柜出在了医院卫生间里,也是一种意想不到了。 2020年开年就这么刺激。周郁忽然佛了,她想像不到会有什么事情比这个还刺激了。 安宁病房。 向笙静静地听周郁讲完了全过程,然后开口说的第一句话是:「周老师,你这次没有崩溃哎,看吧,好好吃药还是有用的。」 生活一团乱麻,但乱麻中总有那么一两条线是顺的。周郁轻笑了声,说:「好像是啊。」 向笙把她搂在怀里:「恋爱不是你一个谈的,出柜自然也不能是你一个出,一开始就是我先招惹你的,话已经说出口了,无论后果是什么,我都会陪着你。」 「向老师,对不起啊,」周郁苦笑了下,「我妈可能,一辈子都接受不了这件事,我没有办法给你一个名分了。」 「这条路很难,阿姨接受不了很正常,」向笙轻轻拍着她的肩,说,「这个世界上和柯女士一样大心脏的妈妈终归是少有,说到柯女士我就来气,亲闺女都在安宁病房了,她都不待让我一下的,怼不过就挂电话的习惯也是我和咱爸惯出来的。」 「至于名分,有一个人给了就够了,」向笙吻了下她的额头,缱绻道,「我给你名分了,老婆。」 周郁回抱住向笙,那是个极致有力的拥抱,像是想要留住终将会过去的春天。 第78页 --------------------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三次元有点事要忙,就没有双更了,明天一定补上! 第38章 周郁本以为会被郁鸿电话轰炸,但一周过去了,郁鸿不仅没有轰炸,微信都没有发一条,就好像这件事没有发生一样。 她旁敲侧击得问过周舟,但周舟也回得模稜两可,只是说这几天学校忙着期末考试,郁鸿忙着判卷子。这短短的几句话,加上周舟的长吁短嘆,颇有郁鸿要和她秋后算帐的意思。 「小鱼啊,你想好了吗?」 周郁一怔,周舟以为她没有听懂,又解释道:「爸爸不是很了解这个团体啊,但我活了这么些年,身边也就你一个特立独行的人,一条路上的人都在往北走,你要往南走的时候註定会不顺畅,等你碰壁碰多了,就会发现你妈妈这个所谓的绊脚石根本算不上什么,别人的指指点点......」 话音未落,周郁打断道:「爸,我在上华呆了将近十年。上大学的时候,我的同学知道我喜欢女孩子,他们没有对我指指点点,现在的同事也都知道我和现在的女朋友在一起,她们也没有对我们指指点点,」周郁吁了口气,「我知道您是担心我会熬不住社会上的各种压力,但我已经二十五岁了,我可以自己养活我自己,我可以对自己言行负责。」 她其实没有想到周舟会和她说这一番话。 周舟因为工作原因,周郁五岁之前他都在外地,生活也好,学习也好,他几乎没有参与郁鸿教育她的每一个环节。除非郁鸿忍不住动了手,他才会出来拦一下,然后爷俩一起臊眉耷拉眼地被郁鸿训。 电话那边的周舟不知道沉默了多久,最后长嘆了一口气,含煳地说了句:「挂了吧,别想多了,你妈这边我看着,你工作忙,先去忙吧。」 「嗯。」周郁挂了电话,胸口像是被棉花堵住了一样憋闷,但她知道周舟的态度,对于他这个年纪的人来说,已经是最好态度了。 她并不指望他们可以像柯勤一样自然地接受自己的女儿是同性恋这件事,他们哪怕视而不见也是好的。他们接近五十年的人生阅歷已经给他们形成了一道固若金汤的围墙,在他们那个年代里,同性恋还是精神病,根深蒂固的概念是没有办法斩草除根的,周郁没有指望郁鸿能理解她,就像她也理解不了郁鸿一样。 理解不了的事情就不要试图去理解。理解的前提是感同身受,而感同身受太难做到。 周郁的右眼皮跳了一下,她望着窗外,心中有些隐隐不安。 她揉了揉右眼皮,默念三遍「别多想,凡是过往,皆为虚妄」往回走着。 向北和柯勤已经忙完了手头的工作,前两天已经到了上华。 周郁一开始想让他们到她和向笙的小家里住着,但两口子坚决拒绝,意志坚定地住进了酒店。白天就在医院里陪着向笙。 柯勤搬了张桌子放在窗前,桌子上摞着五六本比词典还厚的医学专业书,她一边看一边和向笙斗着嘴;向北则占着桌子的另一边,对着三四个密封袋的试捲髮愁——自己的亲学生已经连着三天在班级群里发「求老师捞捞」了。 周郁推门进来,就听到向北长嘆道:「59分,这一分我上哪儿给找啊。」 向笙边剥橘子边说:「课堂表现啊,看看这孩子出勤有没有缺,没缺的话课堂表现不得是满分啊!」 「有道理。」向北翻开手边的考勤本,开始找名字。 「上大学的时候觉得擦边考六十,简直是运气太好了,」周郁感嘆道,「现在看来,不是运气好,是老师们太努力了。」 向笙把剥好的橘子瓣餵给周郁,好奇道:「周老师你也考过60分这么幸运的分数?」 「嗯,」周郁点了点头,「不止一门呢,大一上学期期末,四门都是擦边过的,不过也就这一学期这样,下学期适应了之后,基本上是七八十分左右过,没有太麻烦老师。」 「这么看来古汉语确实挺难的,」向笙说,「我也是大一刚上大学的时候不适应,五门专业课四门擦边过,现在提起来都后怕,柯女士当时看着我的分数笑了好久。」 「不过现在换我笑她了。」向笙整了整被子,十分嘚瑟地对正在键盘上奋笔疾书地柯勤说:「柯女士,你的论文怎么样了?」 柯勤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幽幽说:「要不是想让你在小鱼面前有点面子,我这一巴掌就落在你背上了!」说着,她对着空气扇了一巴掌。 向笙靠在周郁肩上,回敬了一个鬼脸。周郁抬手勾了下她的鼻尖,莞尔说:「你多大了?」 「反正不大,我还是个孩子。」向笙环住她,蹭了蹭她的肩膀。 阳光斜照进来,轻柔地打在她们身上,冬天的阳光不同于夏天的炽热,它照得人暖洋洋的,两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倒在了床上,相拥着睡着了。 好不容易凑够六十分的向北,从卷子探出头,便看到向笙像小猫一样靠在周郁怀里,忙戳了戳了查资料的柯勤,轻声说:「看,咱闺女像不像小猫?」 柯勤看去,轻笑了声,打开手机拍了好几张,笑着笑着心里就又难受了起来:「你说,这么好的两个孩子,怎么就......」 向北嘆了口气,转移话题道:「饿了吗?咱们去吃点东西?」 第79页 「嗯。」柯勤不想掉眼泪,点了点头,说:「吃饭去逛逛吧,这边离绿塔那边的薛记挺近的,咱们去买点。」 「好。」 俩人轻手轻脚地穿好外套,悄悄地出了病房。 周郁蹭了蹭脑袋,抱紧了怀里的「小猫」,淡淡的玫瑰香味萦绕在鼻尖,让她莫名觉得心安。 等到周郁睡醒了,怀里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下了床,占了桌子的另一边神情认真地在写着什么。见她醒了,才停了笔,问:「醒了啊,饿不饿?」 周郁摇了摇头,问:「你什么醒的?」 「你醒之前。」向笙双手托着脸,笑着说。 周郁:「......这不是废话吗?」 「周老师,你这话说的就不对了,」向笙轻「啧」了声,一本正经地纠正道,「说给不重要的人听的话,叫废话,说给你听的叫情话。」 周郁轻笑了声,瞥了眼向笙写的东西,那是一张方形的红纸,问:「那是什么?情书?」 「差不多。」向笙垂眸写下了最后一个字,周郁这才注意到,向笙不是用的笔不是黑色的中性笔,而是长得像水笔的毛笔,好像是叫秀丽笔。 「写的什么?」周郁起身,凑过去看,算不上大的红色摺纸上,是向笙规整的小楷: 「两姓联姻,一堂缔约, 良缘永结,匹配同称。 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 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 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 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 此证。」 ——这封婚书,向笙上辈子没能亲手交给周郁,这一世不好再食言。 向笙知道自己终将是周郁漫长人生中的一个过客,不该妄想会在她的生命中留下什么不可磨灭的印记,甚至应该努力消除存在过的很近,但凭什么? 她爱周郁,爱到了骨血中,为什么不可以让她深爱的人永远地记着她的爱? 她想让周郁永远记住,有一个叫向笙的人,她至死都暴烈地爱着她。 「应该用洒金的纸和毛笔写的,医院条件有限,」向笙垂头,蹭了蹭她的鼻尖,说,「情书这个说法不准确,这是婚书。」 「周老师,我知道这事我办的不地道,但我真的很想娶你,这封婚书是这辈子的,也是下辈子的。」 周郁合上双眸,吻上了向笙的唇,手腕上的紫金吊坠在阳光下闪着金色的光。 「好,」周郁抵着她的额头,「如果真的有来生,换我先去找你。」 —— 周郁离开医院的时候,天色已经大黑了。 临近年关,大街小巷上已经挂上了红灯笼,各大超市门前的道路也都水泄不通,好不容易结帐出来的人,也都领着大包小包在车海中艰难地找着自己的座驾。 嫌弃超市趁势涨价的女人,打着哈哈的男人,专心致志啃着糖葫芦的孩子,和马路上时不时响起的不耐烦的喇叭声一起构成了烟火气十足的悲欢喜乐。 周郁瞥了眼时间,已经九点了,年货还是明天抽时间准备吧。 往年周郁都不参与这个环节,但向北和柯勤也在,总不能让他们在酒店过年,不知道前段时间寄回去的东西郁鸿签收了吗? 拥堵的交通让周郁放弃了坐公交的想法,直接去了地铁站。 等她慢悠悠地踱步上到楼梯的时候,两个熟悉的身影正提着行李箱站在她原来住的房子的门口,周郁怔了下,缓缓开口:「妈,爸。」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郁鸿好像忽然老了许多。周舟答应了声,问:「怎么才回来?单位又加班了?」 「没有,」周郁摇了摇头,犹豫了下,最后还是实话实说道,「女朋友住院了。」 郁鸿的身体一顿,欲言又止,昏黄灯光下的身影格外落寞。 周郁上前,把她手里的行李箱接了过去,往上走着,说:「我搬到楼上了。」 郁鸿和周舟一怔,相视一望,沉默地跟在她身后。 老居民楼的楼道算不上宽敞,台阶设计也完全不照顾老年人的腿脚,周郁听着身后周舟和郁鸿的轻喘声,心底的愧疚愈发浓烈。 她长大了,郁鸿和周舟也不再年轻了。 -------------------- 作者有话要说: 「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此证。」非原创,这是民国的婚书。(前面的章节引用的时候作话里也说了,这里还是提一下吧~) 第39章 郁鸿和周舟有些侷促地坐在沙发上,周郁沉默地拿出红茶。 不算大的客厅里,每一丝空气都写着尴尬。 周郁把红茶递给他们,打破了尴尬:「爸,妈,你们来怎么不和我说一声?」 「想着你忙,就没找你,」周舟喝了口茶,瞄了眼郁鸿的脸色,确认安全后才继续说,「上华的计程车真贵,我和你妈从高铁站到这儿花了八十多块。」 上华计程车起步价10块,高铁站在另一个城区,离周郁住的地方不算近,但也不至于要八十多块钱。要么是被绕路了,要么是打表计价的机器被司机动了手脚。 周郁心里更难受了。 「你们都来这儿了,家里那边怎么办?」 第80页 「和你姑姑和三姨她们打好招唿了,初四我们就回去,不在你这儿多待。」一直沉默的郁鸿这次抢在了周舟前面,她瞥了眼周郁,尴尬地清了清嗓子,说:「她,没事吧?」 周郁一怔:「谁?」 平日里训人半小时不打一句磕巴的郁鸿,被周郁的一个「谁」整的不善言辞了。 「女朋友」三个字对她来说太烫嘴了,郁鸿偏过头,阴着脸说:「你对象,刚不是说在医院吗?感冒还是发烧?」 周郁苦笑了下,腹诽道:「要真是感冒发烧这么简单就好了。」 「癌症。」 周郁轻轻的一句话,把沙发上的两个人震愣了。 良久,郁鸿才反应过来,自己好像该说些什么,但周舟眼疾手快地拽住了她的胳膊,把她的理智拉了回来——她这次来上华不是和周郁吵架的,是来解决问题的。 郁鸿深吸了口气,道理都懂,但心里的火实在压不下去,最后那句七姑六婆的共同疑惑以和它并不配套的柔和语气脱口而出:「我是真不知道你们这些孩子是怎么想的。」 周郁没有回答。 郁鸿喝了口茶,捧着茶杯的手在杯壁上摩挲着,像是在给自己加油打气一样,良久,她才开口说:「那天和你打完电话,隔天我去找林逸那个孩子了。」 周郁怔住了,再抬头,她发现郁鸿的眼睛已经红了。 但骄傲如她,郁鸿侧过脸把眼泪憋了回去:「你不爱玩游戏也不迷电视剧,咱们家条件那时候也不是很好,家里还没有电脑,你也没什么网瘾,成绩也一直挺好的,我和你爸那个时候忙,觉得你一直是个比较省心的孩子,很多事上就没有注意到。」 郁鸿说着,还是没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声线颤抖了下。 她对周郁向来高标准,严要求,她想周郁以后的路好走一些,这难道是错的吗? 周郁是她唯一的女儿,她比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希望她能有光芒万丈的前途,她那么爱她,为什么周郁连受欺负了这种事都不敢告诉她? 往事已经随烟散,林逸都已经从当年被欺负成孙子的小胖子进化成了相亲市场上的香饽饽,她现在追问周郁当年被欺负了为什么不和她说,已经太晚了。 这相当于把周郁好不容易快要癒合的伤疤再一次撕开当众凌迟。 时间是个很奇妙的东西,它没有办法抚平过去岁月里的伤口,却可以给所有的不甘和遗憾一份统一的良药——那都已经过去了,而你还在。 那些曾经以为熬不过去的岁月都已经过去了,生活依然继续,我们在这条路上继续前行着,这便是最好的结果。 郁鸿深吸了口气,把红茶放到了茶几上,抬眸认真地望着周郁,柔声说:「小鱼。」 周郁站在一边不知所措,这是郁鸿第一次叫她的小名,也是她们相识二十五年来无数次争吵中郁鸿第一次低头: 「当年你受了那么多的委屈,宁愿选择自己扛着,也不愿意和我们说,这不是你的问题,而是我和你爸的问题,可笑的是,这么多年我竟然丝毫没有觉得自己那里做的不好,反倒是一直觉得你太不懂事了。」 「这话虽然和肉麻,但我从小就教你知错要改,不能到了自己这里就不算数了,」郁鸿说,「妈在这和你说一声对不起,你原不原谅都行。」 周郁怔在了椅子上,直到眼泪落到了手背上才回过神,毫无形象可言的哭了出来。 那段不堪回首的岁月和被抑郁和躁狂轮番折磨的痛苦一起随着眼泪发泄了出来。 她紧紧地抱着郁鸿,郁鸿红着眼圈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周舟已经和有眼力见的去了阳台,伴着白色的烟圈内心一片轻松。 「好了好了,不哭了不哭了,衣服上都是眼泪了,快去换了,」郁鸿吁了口气,帮周郁把眼泪拭干,「饿不饿,我去给你做口吃的。」 周郁抽了抽鼻子,缓了一会儿,闷声说:「有点饿了,但吃不进去了。」 郁鸿:「我给你带了箱牛奶,给你热一包吧。」 周郁换好衣服就看到郁鸿正在把牛奶往茶几上的暖黄色马克杯里倒,忙说:「妈,那个杯子不是我的。」 郁鸿一愣,讪笑了声,说:「你们都住一块儿了,还分这么清啊。」 周郁认真地纠正道:「我不介意,我是怕妈你受不了。」 郁鸿:「......」 ——你要是怕我受不了不告诉我多好?! 「明天我去看看那个孩子。」郁鸿把牛奶递给周郁,这次换周郁慌了。 「妈...」话音未落,郁鸿女士就已经猜到了周郁担心的事了,打断道:「你妈我看起来像是来棒打鸳鸯的吗?」 周郁试探地问:「您,不是吗?」 郁鸿少见的仁慈差点绷不住,好在周郁见好就收,嘚瑟完就给郁鸿递上了台阶:「妈,她是病人。」 「嗯,」郁鸿冷冷地瞥了她一眼,「这很超出我的预料。」 周郁:「......」 「你爸这两天一直家里给你当说客,」周郁闻言看向坐在沙发上的周舟,周舟也不好意思地咳嗽了两声,这一咳嗽就给有火没处撒的郁女士提供了发泄途径,「你咳嗽啥?嗓子里长头髮了?」 「没,干的,上华太干了。」无辜成为灭火器的周先生也不敢反驳,重操旧业躲到阳台上了。 第81页 「在家有点事就跑阳台,到了这儿了还跑,你给我长阳台上算了!」 郁鸿女士恨铁不成钢地嘆了口气,瞥了眼往阳台张望的周郁,把话题扯了回来:「你把这两天一直在家当你的说客,虽然他说的话有道理的没几句,但有一句说的不算差——你都已经二十五了,四捨五入三十岁的人了,干什么事结什么果你自己心里都有数,你这一辈子是为你自己活的,你都不介意了,我们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郁鸿的话乍一听不像是什么好话,和「你爱咋地咋地」很类似,但这份「爱咋咋地」的态度是她能做出的最大让步了,日后周郁和女的在一起还是走上了「正常人」走的路,她都不过问了。 「妈,」周郁轻轻抱住郁鸿,「她真的特别好,还有,谢谢你。」 郁鸿轻嘆了口气,算是默认。 —— 医院,安宁疗护病房。 向笙和周郁坐在椅子上,一个比一个乖,双方家长对坐着,脸上带着社交笑容,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郁鸿一大早起来换了五套衣服,最后干脆把新年的「战袍」穿出来了,柯勤知道向笙找了个女朋友那一刻就担心周郁妈妈会来找她们要个说法,在柯女士的认知中,找个命不久矣的女女婿的冲击力比找个女女婿大多了。 但郁鸿好像并没有要和她撕一场的意思。 于是,她试探地问:「郁女士是做什么工作的啊?」 「老师,」郁鸿笑了笑,有些侷促地说,「我是高中老师,我先生是我们那边文化局的。」 柯女士暗自洗了一口凉气——这怕不是高干家庭? 郁鸿客气地问:「请问您是?」 「我是医生,」柯勤拍了拍向北的肩膀,「我先生是美术老师,这些年一直在美院给学生讲美术史。」 郁鸿笑了笑,暗道:「这别不是是高知家庭吧?」 两位女士并没有放松多少,反而更加客气和拘谨。旁边的两位男士倒是打开了话匣子,从天南地北聊到了诗词歌赋,颇有相见恨晚的意思。 郁鸿刚刚进来的时候,就稍微愣住了——这姑娘太瘦了,蓝白条纹的病号服松松垮垮,整个人像是纸片人成了精,单薄地让人心疼。眼睛红肿,听医生说是因为这些天睡了太久的缘故。 她用余光打量着向笙,不得不承认,向笙长的是很漂亮的。 眼睛虽然有些肿,但依然是水灵灵的,像是生在林深雾凇处的小鹿,病痛的折磨没能磨去她眼里那份灵气,嘴角噙着浅浅地笑意。 向笙没有察觉到郁鸿的视线,她正神情专注地剥着一颗石榴。她的动作很利落,剥出来的石榴晶莹饱满,桌面上也干干净净,和一旁把果皮搞成果屑的周郁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郁鸿只觉得没眼看,她刚把视线移开,向笙便端着剥好了的石榴走了过去,乖巧地说:「阿姨,吃石榴。」 「哎哟,你这孩子,剥好自己吃就好了,还给我们剥了。」郁鸿轻嘆了口气,望着玻璃碗中的石榴,无奈地想:「这么懂事乖巧的小姑娘,怎么就是女朋友呢?」 郁鸿吃了一粒石榴,沉默了良久,缓缓开口说:「小向啊,小鱼被我养娇气了,也就工作学习还能拿得出手,生活技能一塌煳涂,剥个石榴都能和打仗一样,麻烦你了。」 闻言,没等柯勤则直接握住了郁鸿的手,「亲家母」差点就要脱口而出,但郁鸿的表情并没有她说的那番话洒脱,到嘴边的话硬生生的被柯勤咽了下去,换成了:「小鱼生活工作都很出挑,是我们高攀了。」 向笙则愣在了原地——郁鸿刚刚的话是什么意思? 她,是接受自己了吗?如果接受了,为什么表情一言难尽,如果没有接受,又为什么说这么一番话? 向笙昏昏沉沉的大脑拐了一个山路十八弯,最后得出一个自己主观上愿意相信的结论:郁鸿一定是接受自己了! 当她从山路十八弯里拐出来,社交达人柯女士已经要带着郁鸿出去吃饭了。 「阿姨,」向笙忙叫住郁鸿,郁鸿停住脚步回头看向她,向笙的眼睛其实已经看不清了,但依然赤诚,「这句话很肉麻,但我现在的情况能给到您的也只有这么一句肉麻的话了。」 向笙站在窗前,牵着周郁的手,好像这里不是医院,而是有着满堂宾客的喜宴,她身上的也不是松垮的病号服,而是白色的婚纱,窗外的人声鼎沸是盛大的赞歌,向笙珍重地说: 「周老师,我永远爱你。」 -------------------- 作者有话要说: 结尾的话最开始是一辈子爱你,但我忽然想到,向笙是挨了三千下雷噼重生归来的小可爱,这么算的话,她爱了两辈子,如果写一辈子的话,向笙好像亏了。 话说回来,爱了两辈子的人有何止向笙一个人呢。 再考虑要不要明天或者大年初一的时候给她们写一个婚礼 第40章 那天之后,郁鸿虽然面子上没有说什么,但心里还是膈应。 但对于周郁一天到晚恨不得住在医院的情况也从开始的心里膈应升级成了「爱去去吧,我就当她是去加班了」。 向笙的病情变化的很突然,1月20号开始,她清醒的时间就越来越少。渐渐地,从两个人有来有往的斗嘴聊天,变成了周郁说着说着,向笙不知不觉间便昏睡了过去。期间偶尔会清醒过来,但也只是一会儿,确认身旁的人是周郁之后,不一会儿便又睡了过去。 第82页 周郁守在她身边,一夜未眠。 那天晚上,她便在周郁的病床旁边搭了一个单人床,一直守着她。 周郁望着病榻上的向笙,印象中她像一个小太阳,永远热烈,可这个如此热烈的人,身上的能量也在一点一点的消失。 医生说,向笙可以听到她讲话,虽然她没有办法像以前那样回应她。 生命弥留之际最后丧失的感觉是听觉,耳朵想替你记住所有的温情和美好。 「阿笙,」周郁沉默了一天,明明有很多话没有说,但想开口的时候,能说出来的只有她的名字,「阿笙......」 周郁深吸口气,把哭腔压了下去:「你说我上辈子是不是拯救了国家啊,」她抬手轻轻描摹着向笙的眉眼,「不然怎么会遇见你呢?」 「这话是不是很土啊,」周郁轻笑了声,「我不会说情话,没有你会说,但觉得自己幸运是真的。」 向笙安静地睡着,唿吸算不上平稳,但很缓慢,周郁知道她能听到,所以努力压抑着哭腔,但声线还是颤抖了:「阿笙,你想听我唱歌吗?」 「上次给你唱的歌我都没有认真学过,这次我认真学了,」向笙轻声说,「我唱给你。」 「她没有烟火绚丽, 也不想鸟儿会迁徙, 不过是, 放飞的风筝, 怕你心痛才自由, 记忆的线索在你手中, 如果你能让她降落, 天空如自由无尽头......」 周郁的泪水伴着第一句落了下来,暖黄色的灯光由清晰变模煳,泛出了光圈,这首歌的调子依然岌岌可危,她甚至幻想,向笙可以被她笑起来。 但生活不是八点档的狗血剧,她们也只是芸芸众生中的一员,向笙依然合着双眼,唿吸变得浅快而急促。 「阿笙,」周郁抵着她的额头,轻声说,「晚安,我一直在。明天见。」 —— 1月23号,向笙的情况不太好。 医生建议周郁把她的家人叫来。 向北和柯勤没有和周郁一样住在医院,他们白天在医院和周郁一起,晚上十点左右便离开了。作为父母,他们没有办法看着往日里活泼可爱的女儿了无声息地躺在病榻上毫无波澜,他们的心是绞痛的,但他们知道,向笙可以听到。 她那么喜欢笑的一个人,如果听到自己爱的人在哭,自己却连句安慰的话都没有办法说,心里该多难受。 周郁很多天都不看手机了,点开手机后被推送的第一条新闻便是重量级的:「自2020年1月23号十点起,全市公交地铁轮渡长途客运暂停运营,无特殊原因市民不要离汉,机场火车站等离汉通道暂时关闭,恢復时间另行通知。」 她心中隐隐钝痛,右眼皮不安地跳了一下。 床榻上的向笙依然紧闭着双眼,周郁坐在她旁边,握着她的手不由得紧了紧。 向笙觉得自己像是做了一个梦,梦中天地一片浩渺,周遭一片纯白。 她毫无目的和方向地走着,倏然,看到了一路队伍——队伍中的人的五官都被白雾模煳,她使劲地眨了眨眼,还是没能看清,最后干脆放弃了。 她跟在队伍中,根据一桌和身高可以判断,她前面是一位西装革履的男士,不过该男士赤着脚,西装的黄金搭档皮鞋不翼而飞;后面是一位衣着褴褛、步履蹒跚的老太太,弓着背手上还牵着一个小女孩,小女孩活泼的很,另一只手里拿着一个气球,嘴里还哼着小调,她侧耳听了一会儿,可惜没有听出来了。 可能是某部动画片的主题曲吧。她想。 她茫然走在队伍里,不知道走了多久,模煳视线的云雾散去,看清队伍尽头的人之后,向笙不由得怔愣了下——那位身着黑袍,满鬓花白的老太太不是孟婆吗? 她上辈子不肯喝孟婆汤,在奈何桥边和孟婆耗着,耗着耗着就把周郁等来了。 向笙勐地一惊,她是要死了吗? 可她还有话没有说啊。 ——不行,我得回去!向笙想。 她转过身,不管不顾的往回跑着,却发现自己身后漫长队伍的尽头也是孟婆,她又换了一个方向,却绝望地发现,不管往哪里跑,队伍的尽头都是孟婆。 向笙无可奈何道:「所以,『人生不管往哪走都是向前走』这句话不单指活着的时候,死了也灵啊。」 「所以,是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话音刚落,忽然有一股化掌的气直抵她的胸口,向笙觉得自己要散成了碎片。 剎那间,她好像看到了顾时雨那张拽的二五八万的脸从她眼前一闪而过。 她勐地睁开眼,眼前的纯白变成了暖黄色的光亮,顾时雨那张全世界欠她八百万的脸变成了周郁瘦削的脸庞。 周郁见她醒了,忙握住她缓缓抬起的手,向北和柯勤也围了上来。 老人常说「迴光返照」,小时候周郁不懂,为什么大人讲到这个词的时候会刻意压低声音,表情也变得严肃,「迴光返照」难道不是好事吗?一直挂念的人还可以醒过来说两句话,不好吗? 现在她懂了——不好,真的特别不好。 「迴光返照」的另一层意义便是「大限将至」。 向笙用力的握住周郁的手,已经看不清眼睛四处张望,寻找着她,周郁两手握住向笙的手,压抑着颤抖的声线,说:「阿笙,我在这儿,我一直在这儿。」 第83页 「周老师,」向笙的声音虚弱,几乎是在用一口气吊着,「不哭...」 周郁用力地点了点头,但泪水已经决堤,这些天所有的不安都在此刻爆发,她用袖子胡乱地擦干眼泪,几乎是乞求:「我不哭,我不哭,阿笙,你别不要我,好不好?」 向笙轻轻抚摸着她的脸,她感觉到自己灵魂正在抽离出□□,她的声音越来越飘渺: 「一定要去看程前大道的樱花,连带着我的一份一起。」 「生日快乐。」 ——你要看遍世间绝色,走过所有的人声鼎沸。 周郁脸侧的温热骤然降落。 柯勤无法抑制的哭声,向北压抑的哽咽,和郁鸿喊她名字名字声音都像是被隔离在了一个巨大的罩子之外。他们在罩子外,罩子里面有她,有向笙。 墙上时钟的时针和分钟重合于数字12,她缓缓起身,轻柔地描摹着向笙的眉眼,倾身在她的额头上落下了一吻,莞尔说:「这次,你和我说生日快乐了。」 ——我们,在一起了两次啊。 那天,是重逢。 把她从生死线上拉回来的人,本就是旧相识。 —— 向笙是1月24日凌晨离开的,上华市次日宣布封城。 周郁和向北一起去的殡仪馆,柯勤伤心过度在医院里输液,郁鸿陪着她。 她木然地看着向笙被送进了那个算不上大的「房子」里,不知道过了多久,那么高的一个姑娘,变成了一个白瓷罐子。 周郁接了过去,并不是她想像中的冰冷,而是温热的。 世界或许残酷,灾难不会因为生活太苦就会放人一马,但生命不是冰冷的,生命是有温度的。 周郁轻吻了下怀里的白瓷罐子,柔声说: 「阿笙,除夕了。」 「你变得好小一个啊。」 —— 「不明原因的肺炎」确定了原因,千万级别的城市瞬间停摆,十四亿人口的大国,在他们最重要、最热闹的节日里默契地选择了在家。 白衣战士们或许畏惧,但依然选择写下了请战书,奔赴战场,举国上下,同仇敌忾。 郁鸿女士很有先见之明,在一月十三号,所有人都没有意识到问题严重性的时候囤了两三箱口罩,并且不嫌重地背来了上华。 再知道前线医疗物质短缺时,毫不犹豫捐出去了两箱,剩下的一箱分了一半给同样别困在上华的向北夫妇和周郁的邻居们。 柯勤和向北把向笙留在了周郁身边,因为向笙最后说她想看程前大道的樱花。 全国只有一个程前大道,向笙只有一个爱人。 郁鸿和向北一直小心地观察着周郁——她太冷静了,他们宁愿她和柯勤一样撕心裂肺的大哭一场。但周郁一直没有。 她把自己的办公桌上,换到了向阳的位置,把白瓷罐子摆在了上面。情绪波澜不惊,偶尔还可以和郁鸿斗两句嘴。 唯一的不同是,作息规律了不少。 每天十点上床,六点醒,按时吃药,按时吃饭,虽然吃的还是不多。 因为已经防控不可以出门,她就干脆对着手机短视频学做饭,折腾了一个周后,还真做出了一桌子有模有样的菜,偶尔还会在日落的时候,举着相机站在阳台上拍照片。 相机是向笙的。 疫情并没有想像中的速战速决,新闻中的确诊人数不断增加,原本大年初七就要结束的新年假期被无限期的延长。但好在,从文明诞生的那一天起,中国人民的身上便流淌着英雄的血液。 他们无坚不摧,无所不能。 二月初,周郁开始了在家办公的生活。 疫情对行业的冲击是全面的,《shine》虽然背靠网际网路大户新秀,但大户的钱也不是大风颳来的,财大气粗的「土豪」,在突如其来的灾难面前也不得不勒紧裤腰带。 二月十号,周郁没有出现在升职名单上,反倒接到了主编的劝离职电话。周郁没有和主编虚与委蛇,主编递了个话头,她就干脆利落地顺着话辞职了。 隔天,二月份的工资便到帐了。周郁确认了一眼,然后把手机关机扔到了一边,轻抚着装着向笙的白瓷罐,说:「向老师,我又被开除了,不对,应该说,我又把老闆开了,命运真是半点不由人啊。」 「不过,这一次我不要死了。」 「我要带你去看樱花。」 「不过我干点什么啊,」周郁抚摸着她,实现落在了电脑屏幕上没有看完的小说上,「要不重操旧业?」 阳光斜照进房间,落下了她手腕上的紫金吊坠上,金色的光亮落到了周郁的眼睛中,她下意识躲了一下,发现是紫金吊坠上的光亮时,莞尔说:「这就算是你答应了。」 四月初,上华便解封了,郁鸿和周郁聊了一晚上,都没有说动她和自己回榆华,最后只能带着周舟回去了。临走前把自己的银行卡放到了玄关上,密码是她的生日。 经过了两个月的冷静期,柯勤情绪稳定了下来,她本身也不是习惯沉溺在悲伤中的性格。她和向北比郁鸿晚了两天才回的北京。 他们没有把向笙带回去,他们把向笙留给了她。 周郁送他们送到了机场,再一次喊了柯勤一声「妈」: 「妈,我会好好的,你们也要好好的。」 离别这两个词自带悲伤的背景音乐,但它确实新的旅程的起点。所有悲伤和欢愉的背后,都是无比珍重的光阴。 第84页 2020年的春天并没有如期而至,四月中旬到了,但程前大道的樱花并没有绽放。 重操旧业并没有周郁想像中的简单,但好在她当年的底子没有丢,五月初,她终于完成了自己的第一本长篇小说,虽然没有爆,但足够支付房租了。 「阿笙,我们不用搬家了。」 日子一天天过着,她的躁狂症依然没有好,黎医生说她的情绪很稳定,但还是需要观察两年,如果两年内都是很稳定的话才可以逐渐减量,然后停药。 周郁也不着急,躁狂症的治癒率本身就不高,向笙费劲心思重来这一遭也不是为了让这个疾病从她身上消失。世界上无能为力的事情太多了,疾病只是沧海一粟,与其去费尽心思的折腾,不如静下心来接受它,然后和平共处。 如果可以治癒,那最好不过;如果不能,生活依然要继续。 五月中旬,程前大道的樱花开了。 周郁赶了一个大早去了程前大道,但到的时候已经是人潮汹涌了。市政府为了方便人们赏花,程前大道禁止车辆通行一天。 樱花开着茂盛,微风起,满天的花瓣飞舞,最后缓缓坠落,她举着相机漫步其中,阳光落在吊坠上,一道金光晃了眼睛。 周郁脚下一滑,身体向后仰,就在她以为自己要倒在地上的时候,一双手护住了她的肩膀,那人轻笑了声,然后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周老师,小心点。」 作者有话要说: 结尾这个人,大家想她是谁她就是是谁了。像开始说的那样,开放式结局。 很感谢看到这里的朋友们(鞠躬感谢!比哈特~)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