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王妃说此生不復相见》 第1页 [古装迷情] 《王爷,王妃说此生不復相见》作者:旌墨【完结+番外】 简介: (虐文! 虐文! 纯古言虐文!) 叶楚颜爱了裴修衍十二年,并未感动他分毫,只换来裴修衍将叶家灭门,并在大雪天将她的父兄凌迟了三天。 她终于明白了,自己和裴修衍余生没有爱只有恨,不死不休。 后来,裴修衍跪在佛前诚恳地祈祷,希望能和叶楚颜白头偕老。 叶楚颜笑了。 裴修衍,我早已向神佛许愿:待我将你拉入无尽的深渊和地狱,我愿从此不入轮迴,受尽地狱之苦。 只求此生来世,与你不见不怨,无债无偿。 第1章 有喜 “卫大夫,怎么了?”叶楚颜见卫大夫面色凝重,忍不住有点担忧。 卫大夫收回手,恭恭敬敬道:“王妃,你落水并无大碍。只是你已有喜两月有余,今日因落水导致寒气浸体,须得静养保胎才可。” 卫大夫边说边开始执笔写药方。 “老朽开个方子,王妃务必要按时服用,保胎期间万不可伤神劳累。” 半躺在床上的叶楚颜怔了一下,她有点不敢相信。 小心翼翼地颤声道:“卫大夫,你确定我有喜了?” 卫大夫见叶楚颜声音微颤,忍不住笑了。 “王妃,老朽行医几十载,绝不会将喜脉弄错。王妃,你真的有喜了!” 卫大夫是御医出身,因不愿受宫中约束才出宫自开医馆,医术向来数一数二。 叶楚颜听到这话如被雷击,巨大的喜悦冲击的她无法思考。 满脑子只剩下三个字:有喜了! 她幼时生了一场大病,不仅失了记忆,还得了宫寒。当时很多大夫都说她以后怀孕可能性极小。 又加上成亲三年,从未有孕,她本以为自己此生再无子嗣。没想到,现在居然有喜了。 旁边的丫鬟白芷激动的双手合十,对天念叨。 “感谢老天爷和佛祖保佑,我家王妃终于有喜了,保佑我家王妃顺利生下嫡子,保佑王爷和王妃以后和和美美。” 卫大夫将写好的药方交给白芷,再三叮嘱一定要静养,白芷忙不迭的答应。 白芷接过药方后,对着叶楚颜说了好多恭喜的话,而后欢天喜地的出去买药了。 待白芷走后,屋里重归安静。 茄皮紫釉狮耳香炉冒出缕缕香气,旺盛的碳火烘的屋子热气氤氲。 叶楚颜摸了一下自己的肚子,整个人竟如在云端一般飘飘然,那种巨大的欢喜让她如梦似幻。 她心跳快的吓人,好半响才彻底相信,自己腹中已经有一个属于她和裴修衍的孩子。 她嫁给裴修衍三年,终于等到了这天。 裴修衍成亲后一直对她冷漠不喜,若是孩子顺利降生,她可以和裴修衍一起教孩子琴棋书画,看着孩子一点一点长大,听孩子喊爹爹和娘亲。 裴修衍看在孩子份上,会不会对她好一些? 叶楚颜正沉浸在这种无尽美好的憧憬中,「嘭」的一声巨响,门被人踢开了。 外面的冷风趁机溢满屋子,屋里顿时寒气四起。 裴修衍背光站在门口,一张脸阴沉如水。 他今日在外面办事,下人匆匆来报,说赵语娇和叶楚颜在府里阁楼发生了争执,叶楚颜掉了荷花池,并无大碍,赵语娇从阁楼掉了下去,摔断了一条腿。 叶楚颜见裴修衍如恶煞一般站在门口,顿时嘆了一口气。 裴修衍如此动怒必定是为了赵语娇而来。在府里,能让裴修衍如此大动干戈找自己算帐的人,只有赵语娇。 还未等叶楚颜开口,裴修衍疾步走到床边,见叶楚颜浑身无恙,眸中星光点点,脸上微带喜色,愈加肯定了心里的想法。 叶楚颜将赵语娇推下阁楼摔断了一条腿后,果然心情愉悦。 他再也忍不住心里的怒气,一把拽住叶楚颜的头髮。 “叶楚颜!你这个毒妇!是不是娇娇死了你才满意?她手无缚鸡之力,你怎么忍心把她推下阁楼!” 叶楚颜被抓的头皮生疼,恼火不已。 “裴修衍,你今天发什么疯?你弄疼我了,放开!分明是赵语娇将我推下阁楼,掉进了荷花池,我从未动过她。” 今日赵语娇约自己去阁楼下棋,她本不想去,赵语娇一再纠缠,她便去了。 谁知,赵语娇的丫鬟在下棋过程中去送糕点。 她从小不喜甜食,赵语娇再三劝她,俩人推搡之间,她没防备,被赵语娇推下阁楼后窗,掉进了荷花池。 她素来最怕水,当场就懵了,幸好丫鬟白芷及时将她从荷花池里面拉了出来。 她醒来到现在,还没来得及去找赵语娇算帐,倒是被恶人先告状了。 裴修衍咬牙切齿道:“你也知道疼?你把娇娇从阁楼推下去摔断腿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她会疼?” 裴修衍边说边抓住叶楚颜的头髮将她往外拖。 叶楚颜想到卫大夫叮嘱的必须静养,为了肚里胎儿,她不敢用大动作反抗。 她一边拍裴修衍的胳膊一边叫道:“裴修衍,我怀孕了,你不能这样拖我。我说了,我没把赵语娇推下楼,倒是她把我推下阁楼摔进了荷花池……” 第2页 裴修衍勐然回头,看着被拽在地上的叶楚颜,眼神冰冷如刀。 “娇娇手无缚鸡之力,你的身手在京都数一数二,娇娇有什么本事把你推下荷花池?” “还有,别拿怀孕当幌子,也休想骗本王,你自幼宫寒,几乎不可能怀孕!” 叶楚颜见裴修衍完全不听自己解释,趁机在裴修衍胳膊上咬了一口。 裴修衍吃痛勐然松开了手。 叶楚颜揉了揉自己涨疼的头皮。 怒道:“裴修衍,我没骗你,我已有孕两月有余。我不知道赵语娇是怎么摔断腿的,你若有心,就找府里下人问清楚再说。” 她掉进荷花池的时候,赵语娇分明安全无恙的站在窗户边。 就算赵语娇在她掉进荷花池后真的摔断腿,也和自己无关。 裴修衍见叶楚颜口口声声为自己狡辩,气的额头青筋直跳。 他上去掐着叶楚颜的脖子拽着她往外走,边走边道:“去给娇娇道歉!” 叶楚颜被掐的双眼发黑,嘴巴不能言语。 她疯狂拍打裴修衍的双手,裴修衍完全感受不到疼,俩人就这样拖拽着出了门。 现在正是腊月,外面寒风肆虐。 叶楚颜穿着单薄,赤着双足,冷风如刀,肆意包围着她,让她忍不住微颤。 叶楚颜院里的奴僕们看到裴修衍掐着叶楚颜的脖子,如索命厉鬼一般从屋里出来,皆跪地行礼不敢吱声。 裴修衍就这样一路把叶楚颜拖到赵语娇院子门口。 一把将她扔在地上,一字一句道:“你!自觉进去给娇娇道歉!” 叶楚颜一边轻揉自己的脖子,一边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她双眉怒挑。 “裴修衍,我是你明媒正娶的清王妃,赵语娇只是无名无分住在府里的赵姑娘,若是我想让她死,她根本活不到今天。我说了,她为何摔断腿,与我无关。” 叶楚颜生的眉目英飒,不同于京都的其他女子一般莺莺软软,她偏于英气,小时候也因此经常女扮男装混入军营。 此刻的她,半坐在地上,黛眉高扬,凤目含怒,穿着一身白色寝袍,修长细嫩的脖子被掐的青紫一片,一双玉足被冻得通红,颇有几分诡异之美。 裴修衍微微一愣。 他刚才怒火攻心,直接把叶楚颜从床上拖下来,现在见叶楚颜被冻得微颤,却依然倔强倨傲,毫不服软。 他已经很久没见过叶楚颜如此模样了。 成亲后,叶楚颜为了讨好自己,整日模仿赵语娇的婉约内敛,一向对自己低眉顺眼,没想到今日再次露出了昔日的张扬和本性。 他连连冷笑。 “不装了?你可是一向贤惠端庄的清王妃,笑不露齿,行不大步,从不动怒。现在装不下去了,露出真面目了?” 第2章 争执 叶楚颜不想和裴修衍争辩了,她此时小腹微微刺痛,这个孩子怀的太不容易,她不想有任何意外。 于是缓缓起身,深吸一口气,而后镇定地说道:“裴修衍,我不想和你争执,我累了。” 说完,转身准备回自己院子。 现在正是寒冬,滴水成冰。她就这样赤着双足一步一步往回走,地面虽冷,冷不过心。 她自认为虽不喜赵语娇,但是从未生过害人之心。 和裴修衍相识十二年,成亲三年,自己现在在他心里竟然如此不堪,成了他心中害人的毒妇。 她本以为裴修衍知道自己怀孕会开心,没想到得到他满是质疑的回应。 她自小害怕水,裴修衍知道自己掉进去居然丝毫不关心。 从什么时候开始,裴修衍变的如此冷漠无情? 以至于今日尚未了解真相,就为了赵语娇对自己动了手。 叶楚颜觉得眼眶微酸,用手抚了一下脸颊,原来是泪水不知何时无声滑下。 冰冷的泪水凝结成冰黏在脸上,如针一般疼痛的厉害。 她爱裴修衍爱的太久了,忘记自己也会痛了。 她低头看看自己的小腹,扯了扯嘴角,想笑却笑不出来。 这孩子大概是上天给她的礼物,以后有了孩子的陪伴,她不想满心只有裴修衍了。 裴修衍见叶楚颜丝毫未服软,不冷不淡的落下一句话后转身就想走,完全不把自己放在眼里。 他顿时暴跳如雷,“叶楚颜?谁准你走了?你不想道歉可以,从阁楼摔下去一次就行了。” 叶楚颜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裴修衍从后面拦腰抱起,“裴修衍,你想干嘛?放我下来!” 叶楚颜挣扎着想下去,奈何裴修衍双手紧紧束缚着她的腿,她根本动弹不得。 叶楚颜见裴修衍抱着自己到了阁楼方向,她的内心忽然生出一种巨大的恐慌。 裴修衍想要把自己从阁楼扔下去! 她此刻已经顾不得卫大夫的叮嘱了,死死咬住下唇,双手化掌,运气后勐然拍向裴修衍胸口。 裴修衍没想到叶楚颜会突然出掌。 叶楚颜的身手虽在他之下,但也是一等高手,如此一掌,让他心口猝不及防的勐然一疼,一股腥甜的味道瞬间在嘴巴里蔓延开。 叶楚颜趁机想挣扎下去。 裴修衍双眼通红,咬着后牙槽挤出了一句,“叶楚颜,你真是越来越大胆了,不光想戕害娇娇,还想谋害亲夫!” 第3页 裴修衍不再给叶楚颜任何机会,抱着叶楚颜一个点步跃上阁楼,直接将叶楚颜从阁楼上扔了下去。 叶楚颜在坠下去的瞬间,感受到肚子一阵绞痛,一股温热的东西好像从体内流了出来。 她想运功降落,只是腹部如刀绞一般疼痛让她无法运气。 她只能拼命捂着肚子,不停祈祷:孩子,你千万不要离开我。 叶楚颜狠狠的摔在地上,发出一声巨大的闷响。 她落地后依然保持着捂着肚子的姿势,身下血迹缓缓散开,染红了她的一身白衣。 她在昏死之前最后看到的画面是裴修衍站在阁楼上惊诧的表情。 叶楚颜在想,真是可笑,她虽一身武艺,但不是刀枪不入。裴修衍在惊诧什么?惊诧自己也会受伤吗? 裴修衍低头看着地上躺在血泊里的叶楚颜,觉得那些血当真是红的刺眼。 他知道叶楚颜身手了得,在自己手里也能过几十招,就算从阁楼扔下去也可以用轻功着地,基本不会伤到自己。 可是,叶楚颜居然没有运功,就这样摔了下去。 裴修衍的心里有种莫名的情绪在细细蔓延,蔓延到整个心口,最后交织成一张网裹住心口,越裹越紧,有种说不出的难受。 ※ 叶楚颜梦到自己腹中胎儿化成恶灵,直勾勾的盯着她质问:“为何不保护我?” 叶楚颜想解释,可是拼命张嘴却说不出来话。 她急的满身大汗,勐然睁开了眼睛,看到身边的白芷正双眼红肿地望着自己。 叶楚颜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小腹,尽管心有已有答案,可是还是期望有奇蹟发生。 她缓缓扭头,一动不动地盯着白芷。 白芷心有不忍,低下头,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王妃,你若是喜欢孩子,以后可以把其他妾室的孩子过继来养……” 她的话没说完,鼻头一酸,咬紧了嘴唇不再言语。 白芷恨自己,为何刚才非要出去取药,若是自己在这里,就算死也不会让王爷和王妃发生争执,让王妃小产。 王妃此番小产,以后再也不能受孕了,这对一个女人来说,何其残忍。 叶楚颜双眸黯淡了下来。她在掉下去的瞬间就想到了,此胎一旦小产,以后再无怀孕可能。 白芷见叶楚颜默不作声,面如死灰,心疼不已,“王妃,你刚小产,肋骨断了两根,千万别再伤了身子。” 叶楚颜躺在床上如陷沼泽,无力感将自己紧紧包围。“裴修衍呢?”她的声音艰涩无比。 她想知道,裴修衍是否知道自己小产?是否相信自己没有说谎。 提到这个,白芷气的攥紧了双手,「王妃,王爷送你回来后,什么也没说就去了赵语娇那里」。 她一回来就听到王妃受伤的消息,然而王爷却在王妃昏迷期间不管不问,去了赵语娇的住处。 白芷的话让叶楚颜的心如一张宣纸被狠狠揉成一团,她怎么都无法抚平,皱在一起,难受得紧。 这就是她一见倾心,爱了十二年的衍哥哥。 把她从阁楼摔下去,让她小产不孕,摔断了肋骨,就算如此,还不忘在自己昏迷期间去关心赵语娇。 当初,自己拿着还魂草问他,是否愿意娶自己? 他答应的原因,是为了用还魂草救赵语娇。 成亲三年,她受尽冷落和委屈,最终换来如此结局。 这世上若有因果,那她现在就是自食恶果,作茧自缚。 叶楚颜忽然笑了。 笑中带泪,笑的太大声,以至于带动肋骨之伤剧烈咳嗽了起来,一股鲜血顺着她的嘴角蜿蜒而下。 就算如此,她依然在笑,鲜血染红了贝齿,和留下眼泪混合在一起,状如疯魔。 白芷忍不住大骇,“王妃,王妃!” 第3章 赵姑娘 裴修衍看着躺在床上的赵语娇,柳眉微蹙,因高烧显得玉腮粉红,泪眼点点,宛若病西施,温软惹人怜。 他端着药碗,将赵语娇扶起后依偎在自己怀中。 软言道:“娇娇听话,快把药喝了,喝了药才能退烧。” 赵语娇面带娇羞的点点头,就着裴修衍的手,将药一口喝完。 裴修衍看着莺软玲珑的赵语娇,脑海里忍不住浮现了叶楚颜倔强的眼神和浑身是血的样子。 刚才他将叶楚颜送回院子后,听到赵语娇醒了立马就过来了。 不知道叶楚颜醒了没有? 赵语娇见裴修衍心不在焉,咬了咬嘴唇,怯生生道: “王爷,我的腿是自己不小心摔断的,你可千万不怪妹妹。是我一时大意,忘记妹妹不吃甜食,我只是想劝她吃块糕点,谁知道……” 后面的话,被她的啜泣声淹没了。 只是她垂眸哭泣的双眼中满是冰冷和得意,裴修衍并未看到。 她是叶家远房支系亲属,早年父母双亡。自幼寄住在叶家,比叶楚颜年长一岁。 她如无根浮萍,好不容易攀上裴修衍,成了他的救命恩人,还抓住了他的心,本应是光明正大的清王妃,是叶楚颜夺走了自己的一切。 她为此咬牙离开了叶家,成了住在清王府的赵姑娘。 这些年,不管她如何暗示,裴修衍始终不愿意休妻。 第4页 她等了三年了,不想再等了。于是今日设下局,先是将叶楚颜推下荷花池,自己又咬牙跳下阁楼摔断了腿。 她做梦都想将叶楚颜生吞活剥了,只恨叶楚颜掉进荷花池没当场淹死。 她原本谋划叶楚颜若是没淹死,自己就摔下楼,让裴修衍盛怒之下休妻。 谁知裴修衍并未提休妻之事,只是将叶楚颜从阁楼扔了下去。 裴修衍见赵语娇哭的梨花带雨,将她紧紧拥在怀里。 “你就是太心善了。那个毒妇害得你摔断了腿,你居然还替她说话?这几年真是委屈你了。” 他虽不在现场,但是能想到,一定是赵语娇劝叶楚颜吃糕点,惹怒了她,叶楚颜将赵语娇推下阁楼后,自己也不小心掉下了荷花池。 赵语娇闻言,抬眼看着裴修衍,泪眼朦胧。 “王爷,我本就出身低贱,比不上妹妹,只要能陪在你身边,我死而无怨。什么委屈我都能忍。” 裴修衍深深嘆了一口气。 自己给叶楚颜提过,想娶赵语娇为平妻。 大丰朝律法规定,妻不愿,夫不得强行娶平妻。不过叶楚颜始终不愿意,还口口声声说,只要自己一天为妃,绝不许有正妻。 于是赵语娇就这样无名无分的在王府里住了三年,私下受了不少流言蜚语。 时间久了,他自己也不清楚,为何不先给赵语娇一个妾室的身份?而是让她平白无故受人指点。 事到如今,他觉得有必要给赵语娇一个交代。 裴修衍轻轻擦干赵语娇眼角的泪水,“娇娇,待你病好了,我先纳你为妾,平妻之事,日后慢慢再议如何?” 赵语娇身子勐然一僵。 裴修衍居然要将自己纳为妾?妻为主,妾为奴。若是叶楚颜一直不松口,那自己只能终身为妾。 她想拒绝…… 但是转念一想,裴修衍向来遵守君子德行,这么多年,从来没碰过自己。 妾也好过无名无分,到时候自己诞下一儿半女,加上裴修衍的宠爱,在王府一样能唿风唤雨。 想到此,她放软了身子,轻轻点头,“王爷,我都听你的,能伺候王爷,就算为奴为婢我也愿意……” 话没说完,外面有僕人匆匆来报,“王爷,王妃醒了,这会又哭又笑,还不停吐血,大夫说……” 裴修衍顿时浑身寒气四射,厉声道:“大夫说什么!” 僕人被裴修衍凌厉的眼神陡然一惊,“王爷,大夫说……” 僕人终究不敢把话说出来。 虽然王爷一向不喜王妃,但是若是说王妃小产,再也不孕,恐怕王爷会迁怒于他。 见僕人伏在地上发抖,不敢多说,裴修衍面色微变。 赵语娇眼里的惊诧一闪而过,她很想知道叶楚颜死了没,不过这会不是细细追问的时候。 她轻轻拽了拽裴修衍的衣角,温声细语道:“王爷,别管我了,你快去看看妹妹吧。你一定不要再责怪妹妹了,否则我会伤心的……” 裴修衍见赵语娇着急的眼角微红,忍不住轻声安慰。 “娇娇听话,你先躺一会,我去去就来。” 赵语娇乖巧的点点头,“嗯……” 裴修衍细心的扶赵语娇躺好,为她掖好被角,又再三叮嘱丫鬟认真照顾好赵语娇,这才跟着僕人匆匆离开。 出了赵语娇的小院,裴修衍板脸问道:“王妃到底如何?” 那僕人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巍巍颤颤道:“王爷,大夫说王妃刚刚怀孕两月,这次小产,以后再不能受孕,还说王妃断了两根肋骨,若是修养不好,以后可能落下病根。” 他说完抬头偷窥了一眼裴修衍,生怕主子震怒之下打杀了自己。 裴修衍如被冰冻,杵在原地,一时间表情全无。 过了好大一会,他才意识到,叶楚颜小产了,她真的怀孕了?她刚才没有骗自己。 ※ 白芷见叶楚颜大笑不止,慌得不知如何是好,哭着安慰叶楚颜,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不管她怎么说,叶楚颜还是一直狂笑。 白芷心急如焚,一边安慰叶楚颜,一边频频扭头望向门口。 刚才她让院里的僕人去找王爷了,希望王爷来了能安慰一下王妃,眼见着王妃吐血不止,为何王爷迟迟不来? 就在白芷绝望之时,裴修衍总算来了。 白芷见到裴修衍如见救星,她伏在地上,不停磕头祈求道:“王爷,求求您怜惜王妃,劝劝她吧。” 叶楚颜扭头看到裴修衍,忽然停止了狂笑,“白芷,你出去!” 白芷欲言又止,又不敢违背叶楚颜的命令,只能一步三回头的退出房间,轻轻关上了门。 裴修衍见叶楚颜不再狂笑,冷哼道:“你是王妃,一言一行代表王府,你为引本王过来,在府里狂笑不已,当真是有失体统。” 他顿了一下继续道:“念在你受伤份上,关于你将娇娇推下阁楼之事,本王就不再追究了。” 叶楚颜沉默不语,瞪大眼睛看着裴修衍,如同看一个陌生人。不再追究四个字,便是裴修衍将她推下楼后最大的施捨。 第5页 裴修衍生的眉眼清俊,面颊极窄,显得整个人气质冷傲。 他比常人高出些许,站在那里身若劲松,雄姿英发,这就是让她痴狂了十二年的男人。 她是侯国公叶家嫡女,已薨太后是她长姑母,侯国公是她父亲,她的大哥是当今礼部尚书,二哥是大理寺少卿。 除皇家子女,她是京都最尊贵的女子,曾经的她明媚张扬,笑容肆意。 可是,这样的她,嫁给了裴修衍后,成了京都最卑微的女子。 裴修衍不喜女子会武,那她就将长缨枪束之高阁。 裴修衍喜静,她便再也没有放肆大笑。 裴修衍胃有隐疾,她每日洗手做汤羹。 裴修衍不喜别人背后说他攀附妻家权势,她就尽量不回叶家。 她以为裴修衍喜欢赵语娇是因为赵语娇温婉可人,为了能让裴修衍多看自己一眼,她甘愿去模仿赵语娇的一言一行。 可是不管自己怎么做,都得不到裴修衍的丁点垂青,即使房事上,也是从未怜惜。 裴修衍向来矜贵孤冷,情绪极少外露唯独对自己的时候,他的喜怒哀乐毫不掩饰。 他似乎把所有的恶劣情绪都留给了自己。 骄傲如她,为何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她心里被揉成团的那张纸似乎浸了水,正在慢慢融化。 她嫣然一笑,嘶哑着声音,“裴修衍,我很难过。” 她难过自己所爱非良人,她难过自己成亲三年,从未得到夫君的怜爱。 裴修衍眉头微蹙,他很厌恶叶楚颜模仿赵语娇说这种矫情之话。 不管叶楚颜如何模仿,她骨子里的桀骜不驯和赵语娇完全不同。 “叶楚颜,你本就是极难受孕体质,本王娶你之时就未打算与你生子,你小产不能再孕,本王并不嫌弃,你有什么好难过的?你虽断了肋骨,娇娇也断了腿,你还要如何!” 裴修衍的语气满是讥笑。 这些话在叶楚颜听来,字字如针,她的心被刺到近乎麻木。心里的那张纸终于彻底融化在水里了。 即使自己如此狼狈,裴修衍依然坚信是自己害了赵语娇,甚至不愿意花一点时间去弄清楚真相。 单方面付出的感情低贱如泥,只配让人任意践踏。到最后,对方竟嫌弃践踏这份感情脏了自己的脚。 叶楚颜眼眸微垂。 “裴修衍,对不起,是我影响了你和赵语娇,是我罪大恶极,现在我知道错了。” “我终身不孕和断了肋骨,算是赔偿。我自愿和离,以后我们一别两宽,各不相欠。愿你和赵语娇白头偕老。” 声音乍一听平静的不带任何情绪,但是细细听来,每句话都带着微颤。 这些话让叶楚颜耗尽了全身的力气。 她每次撑不下去的时候都劝自己,会过去的,裴修衍会看到自己的好。 裴修衍是支撑她忍受无尽冷漠的龙骨,现在她要亲手把这根骨头剔去。 裴修衍的眼睛忽然升起阴郁的火。 “叶楚颜,你以为本王为何忍你这么久?是因为太后在我们成亲前逼着我起誓,此生非死不能休妻!否则,本王早已休妻一百次!”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躺在床上的叶楚颜,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蹦出来的。 第4章 荆棘 叶楚颜干涸的眼眶再次泛酸,眼前如覆盖一丝薄雾。 难怪就算知道自己极难受孕,裴修衍也未曾休妻,她以为是裴修衍对自己还有爱,原来是逼不得已。 当初最不看好自己嫁给裴修衍的太后姑母,为了自己的幸福,竟提早安排好了一切。 她攥紧双手,一字一句道:“裴修衍,起誓之事我并不知情,太后姑母已薨,和离是我提出,不管你发何种毒誓,所有报应我愿意一力承担。若有地狱,我入!” 见叶楚颜和离心意坚决,裴修衍莫名升起一股无明业火,“若是本王不允呢?” 叶楚颜如今已死心,不想和裴修衍虚以委蛇。 她冷冷地道:“裴修衍,别忘了,我身后还有侯国公府,和平和离,你我都好,不要非让我闹到鱼死网破!” 这一瞬间,叶楚颜愤怒的双眸中如有火苗,亮的耀眼。 裴修衍被叶楚颜眸中的光亮惊得心勐然一跳,当初那个飞扬名逸的叶家嫡女又回来了。 他从娶叶楚颜的那一刻起,就日日夜夜盼望着叶楚颜主动提出和离,这样就可以给赵语娇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 可是他无论如何对叶楚颜,叶楚颜都照单全收,死也不提和离两个字。 如今,当这一刻真的来临时,他居然莫名的烦躁和心慌。 裴修衍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只当自己被叶楚颜提出的和离两个字气到失去了理智。 他躬下身,在叶楚颜耳边,似笑非笑地轻声道:“叶楚颜,你说和离就和离,你以为你是谁?这辈子你就算死,也要死在清王府!” 他说完便大步走出房间。 对着院外一众奴僕厉声道:“王妃受伤需要静养,除了大夫和贴身丫鬟,其他人都不准打扰王妃静养。没本王吩咐,谁也不准出入王妃居所!更不准向侯国公府传递半分消息!” 他不想让叶楚颜借着侯国公的势力逼迫自己和离,禁足是最好的办法。 第6页 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王府。 裴修衍从禁足那日起便再也没去过叶楚颜的院子。大家都说王爷这次彻底厌恶了王妃。 赵语娇得知此消息,心情大悦。 裴修衍每次来看她,她都温言软语的劝裴修衍不要和叶楚颜置气,面上虽有担忧,心里却畅快无比。 她看着自己受伤的腿,觉得一切都值了。 思肘等到腿好以后,劝裴修衍休妻,到时候她便不用当妾,直接立为王妃。 时间不知不觉过了半月,叶楚颜因自小习武,骨伤癒合极快,肋骨之伤虽未痊癒,但是下床走路已不成问题。 这天,大雪纷飞,叶楚颜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的鹅毛大雪,思绪纷飞。 自那日她决定放弃裴修衍起,被禁足在这里已经半月了,院门被人从外面反锁了。 白芷安慰她说王爷是为了王妃静养才不让人打扰的,并非禁足。 她不是傻子,自然知道静养和禁足的区别。 她已不想追究裴修衍为何禁足自己。 现在这个情况,她亦不想让侯国公府的爹娘知道自己有伤在身,加上现在也不方便外出,禁足反而有利于养伤。 这半个月来,每当夜深人静之时,她一想到放弃自己爱了十二年的男人,仿佛身体内的骨头变成了长满刺的荆棘。 血肉里包裹着荆棘,疼到撕心裂肺。 她知道,刺痛她的每一根荆棘上都写满了裴修衍的名字。 十二年的爱,早已深入骨髓,成为习惯。 长痛不如短痛。她从最开始的悲伤欲绝,到现在已经能冷静接受现实了。 今日腊八,再过半月,到时候她肋骨全好,小月子结束,就回叶家告知一切。 今年在家好好陪爹娘过年,年后再光明正大的和离。 白芷端着腊八粥进屋,抬眼便看到叶楚颜在窗户挺然而立。 叶楚颜还在小月子期间,白芷为了怕她受寒,屋里多点了几盆碳火,室内温暖如春。 叶楚颜只穿了一件月色缎面交领长衫,未施粉黛,满头鸦发如男子一般,用一根简单的乌木簪子高高挽了起来。 这番打扮雌雄莫辨,乍一看有几分清俊少年之意。 白芷一时间有些发怔,似乎又看到了曾经女扮男装,英姿飒爽的叶家嫡女。 她回过神连忙放下腊八粥。 走过去一边关窗一边絮絮叨叨道:“王妃,你肋骨刚刚长好,一定不要长时间站立。还有,小产之人,可千万不能受了寒气,不然以后怀孕……” 白芷勐然住嘴,低下头慌忙道:“王妃,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叶楚颜微微一笑。 轻声安慰白芷,“不碍事,我既已想开便不会在乎这些了。和离后,我不会再嫁了,能否怀孕,早已无关重要。” 白芷抬眼看着叶楚颜,小心翼翼道:“王妃,你真的决定和离?” 她自小跟着叶楚颜,知道叶楚颜对裴修衍的感情有多深,这些年,不管裴修衍态度多么恶劣,叶楚颜都坚定的对裴修笑脸相迎。 叶楚颜点点头。 “嗯,我想好了,和离后你若愿意跟着我,我就带你一起走,我曾梦想走天涯,现在放下裴修衍,我可以去追梦了。” 叶楚颜说完下意识地抚摸了一下自己的心口。 屋里分明暖意盎然,可是为何自己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心口位置像是被开了一个窟窿,像是里面灌满了寒冷,怎么也暖不热? 白芷一时间又心疼又庆幸。 心疼叶楚颜白白付出这么多年,庆幸叶楚颜终于可以做回自己了。 这些年,看着叶楚颜为了讨好裴修衍,完全掩盖了自己的本性,她作为贴身丫鬟,全部看在眼里,替主子不值。 若是真能和离,对主子来说倒是不失为一件好事。 俩人正在说话之际,院子墙外传来一阵嘈杂声。 自打被禁足开始,这个院子已经很久没人进出了。 院里的丫鬟僕人都被裴修衍调走了,只留了白芷一人在这里。 在这安静的小院里,墙外的嘈杂声显得异常清晰。 “还有半个时辰就开始了,听说叶家男丁全部判处凌迟。” “哎,果然是世事变化无常,短短十天时间,叶家从判刑到处斩,当初风光不二的侯国公府家,从此再也没有了。” “可不是,若不是律法规定罪不及出嫁女,我们王妃也要一起判刑。” 叶楚颜怔在原地,瞬间面无血色。 白芷紧紧抓住叶楚颜的手,“王妃,外面的人定是乱嚼舌根子,你别相信。老爷一向行事稳重,绝不会出错,更不可能被判刑。” 话虽如此,可她的手颤抖的厉害。 京都只有一个侯国公府,也只有一个叶家。 清王府的人都知道王妃是侯国公嫡女,在王府造谣王妃母家,按照规矩,要仗刑五十,驱赶出府。 叶楚颜强迫自己回神冷静下来,她不顾自己的肋骨之疼,强行用轻功越上墙头,翻身而下。 白芷在屋内惊唿,“王妃,万万不可!你的身子……”话没说完,叶楚颜已经消失在墙头上了。 第5章 抄家 墙外的两个丫鬟正在七嘴八舌议论叶家之事,见叶楚颜忽然从天而降,顿时吓得目瞪口呆。 第7页 不管叶家如何抄家,只要叶楚颜还是王妃,规矩不可乱。 俩人瞬间反应过来,齐齐下跪行礼,“见过王妃。” 叶楚颜急问道:“你们刚才所说可是真的?叶家被抄家了?” 两个丫鬟面面相觑,皆不敢出声。 叶楚颜着急,一把抓住其中一个丫鬟衣领,怒吼道:“我问你们刚才所说是否为真?叶家到底怎么了?” 叶楚颜在府里三年,极少对下人发脾气。 大家习惯了温和宽容的王妃,此时见她杀气腾腾,双眼通红,这才反应过来,王妃也是数一数二的武林高手。 被抓丫鬟吓的浑身瘫软,生怕叶楚颜一把将自己摔死,结结巴巴道:“王……王妃……叶家通敌卖国……已经被抄家了……男子全部凌迟,女子全部流放宁古塔……今日……今日在菜场口行刑……奴婢没有撒谎……” 叶楚颜如被雷击,她摇摇欲坠,松开丫鬟后浑身抖的厉害,险些站不稳。她狠狠咬了一下自己舌尖,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 她满心只有一个想法,这丫鬟一定在说谎,她要亲自去菜场口看看,她不信父亲会通敌卖国,更不信叶家会被抄家。 她飞奔出去,王府门口的侍卫见叶楚颜如疾风般奔出府,想到王爷叮嘱不准王妃出府,他们纷纷上去阻拦。 侍卫只是奉命阻拦王妃,并不敢下死手,叶楚颜却招招致命,侍卫们很快被全部打倒在地。 叶楚颜奔出府,见满街贴的都是叶家的告罪书,她扯下一张,上面的每个字都刺的她双眼生疼。 【叶晋通敌卖国,罪不可恕,于德元九年十二月初八凌迟!望大丰百姓时刻铭记于心,大丰律法不可违,国本不可乱!】 叶楚颜恍惚之间如再次坠入荷花池,漫天冰水迫不及待的侵入耳鼻口,让她无法唿吸,整个世界只剩下自己的心跳声,再也听不到外界的任何声音。 她咬紧了后牙槽,在路上抢了一个过路人的马,打马直奔菜场口而去。 ※ 今日是腊八,又是大雪天气,如此天寒地冻之季,京都菜场口却挤满了百姓。 十天前,皇帝被刺受伤,皇帝侍卫在细作身上查出了侯国公叶晋的亲笔信和亲手绘制的皇宫布防图,信上说让细作把布防图交给北荣二皇子,务必安全送达。 细作拿到布防图想邀功,于是自作聪明潜入皇宫刺杀皇帝,结果反被抓住,人证物证齐全。 大丰朝和北荣打了快上百年的仗,可以说是世仇,侯国公此举惹了众怒。 朝廷里很快有人上书,说侯国公这些年借着讲学的名义,收了不少学子,其中一个学子现在改名换姓成了北荣二皇子的门客,前年二皇子领军大胜大丰国,二皇子的那个门客,就是随行军师。 短短三天的时间,上奏侯国公的摺子堆积如山,个个都指证侯国公早已有谋反之心。 有人为侯国公报不平,上书说叶家世代忠良,绝不可能谋反,望皇上明察秋毫,切勿盲信。 朝中为此闹的不可开交。 皇帝痛心疾首。侯国公是太后胞弟,也是帝师。没想到,太后刚薨一年,侯国公就迫不及待的开始谋反。 皇帝仁德,念在帝师情分,不忍处置侯国公,还为此茶饭不思。最后此事交给了清王裴修衍处理。 裴修衍干净利落地将上书要求为侯国公平反之人全部关押了起来,并放言出去:凡上书求情者,一律同罪。 朝中顿时安静了下来。 接下来,裴修衍雷厉风行,很快将侯国公叶晋以叛国通敌之罪定刑,为了以儆效尤,定罪后立马开始公开执刑,并由他亲自监刑。 此时,裴修衍坐在高高的监刑台中央,抬头看了一眼纷飞的雪花,若有所思。 围观百姓议论纷纷。 “早听说清王娶叶家嫡女并非自愿,这事让他一直不快。这下好了,清王怀恨在心,不光亲自审叶家之案,还亲自监刑。” “你怎么能这么说,清王若非自愿早就休妻了。” “对啊,叶家整出这么大的罪名,清王这个时候没有休妻,可堪称君子典范。” “这叶晋也真是,学生遍天下,地位权利在京都数一数二,居然干出通敌叛国之事。” “权力地位数一数二又如何?哪能和九五之尊相比。老话说得好,人心不足蛇吞象。” “可是我听说叶家是被诬陷的。” “对对,你想啊,从出事到处斩才十天,调查罪证的时间都不够,怎么能这么快定刑?就算是普通刑案也要调查几月才能结案,何况这么大的案子?” “快别说了,这话可不能乱说。小心被判为同党。” 眼见时辰即将到了,裴修衍眼神如鹰隼般扫视一圈,人群中的议论声立马熄火了。 “叶晋,圣上待你不薄,你却通敌卖国,如此行径,让人不齿,今日行刑,你可还有话要说?” 裴修衍对着台下的叶晋冷声道。 叶家的所有待行刑的男丁被布条堵住了嘴,只有叶晋未堵。 他年近五十,经过连日受刑,早已衣衫不整,血迹斑驳,不过这些并未影响他身上的儒雅之气。 第8页 他双眼清明,不卑不亢,朝着皇宫方向缓缓跪下。 朗声道:“叶家世代忠心为国,却惨遭诬陷。今日苍天有眼,降大雪掩盖世间骯脏。我叶晋上无愧于天,下无愧于心,无话可说!” 说完,他规规矩矩磕了三个头,而后挺直腰板不再言语。 这一席话,引得下面一阵沸腾。 前些日子坊间有人传言,叶晋此番被抄家是被诬陷,如此匆忙定罪,就是为了防止翻案,难道此话是真? 裴修衍眼神复杂的看着叶晋,拧眉抿唇不语。 负责一起监刑的刑部尚书张庆满见百姓议论声渐大,怕出意外。 小声在裴修衍耳边提醒道:“清王,时辰差不多了,不如我们提前开始。” 裴修衍瞥眼扫视张庆满,“时辰未到,急什么!” 这一眼凌厉至极,让张庆满如芒在背。 他想到裴修衍审问叶晋时的狠辣。 一个对自己岳父能下狠手的人,绝非善类。再不敢多言,只规规矩矩的做回了自己的位置。 叶楚颜一路拼命策马狂奔。 她因穿的单薄,嘴唇早已被冻得青紫,肋骨在策马途中也再次震断,小腹像被吹气一般酸胀。 这些她统统感知不到。 巨大的恐惧让她失去了对外界的所有知觉。 为何市场口好像天涯海角般遥远,迟迟赶不到? 终于赶到了菜场口,见外面百姓熙熙攘攘的挤在一起,耳边到处传来关于叶家,皇宫布防图,细作,通敌等词语。 叶楚颜听到这里,从马上下来,双腿一软,差点瘫倒。 她扒开人群,疯了一样沖向里面。 第6章 父兄 叶楚颜冲到最里面,见自己父亲和两个哥哥全部齐刷刷的跪在地上,披头散髮衣衫褴褛,身体上隐约可见鞭痕。 后面跪着叶家的其他男丁,身上同样狼狈不堪。 她张张嘴,想说话,却发现自己怎么也喊不出来。 她拼命大口大口唿吸,眼泪不受控制的往下流,似乎滔滔不尽。 叶晋最先看到她,朝着她微微颔首,眼带笑意。 裴修衍见叶楚颜趴在刑场围栏外不停颤抖,在这冰天雪地中穿着一件单薄的月色长衫格外显眼。 他不禁面色微怒,对身边的贴身侍卫严削道:“把王妃拉下去!严削得令,下去要去拉走叶楚颜。 他刚触碰到叶楚颜的衣袖,叶楚颜勐然回神,声音悽厉,“别碰我,滚!” 然后从围栏上一跃而过,奔着叶家父子三人而去。 叶晋急忙喊道:“阿颜,别干傻事,快回去!” 刑场顿时一片混乱,张庆满惊骇道:“有人要劫法场,快杀了她!” 裴修衍腾空跃起,落在叶楚颜面前,伸手拦住了她。 “叶晋通敌卖国,物证齐全,罪不可恕!” 叶楚颜对上裴修衍这张脸,想起刚才听到人群里议论,是因为在细作身上找到皇宫布防图才定罪的。 爹爹亲手绘制的皇宫布防图只有一张,是她要了以后送给裴修衍的,怎么可能在细作身上,还因此给叶家定罪? 是裴修衍设计了这一切? 这个想法伴着恐惧如蔓藤般爬满了她的心。 她不愿相信,也不敢相信,眼前这个男人能做出如此残忍之事。 她咬牙含泪问道:“爹爹亲手画的皇宫布防图是我给你的,为何在细作身上?这件事是你做的对不对?” 声音极轻,只有两人能听到,叶楚颜怕高声会惊断了心中的那根弦。 裴修衍抿唇不语,等同于默认。 心里那根弦骤然断裂,抽打在五脏六腑上,让叶楚颜万念俱灰。 她顷刻间反应过来,目眦欲裂,恨意滔天。 “裴修衍,我杀了你!” 话一落音,拳若闪电,直冲裴修衍的心口而去。 叶楚颜肋骨在策马狂奔中早已断裂,此时急火攻心,体力透支,交手很快落了下风。 旁边官兵围上去,准备用长戟斩杀了叶楚颜。 裴修衍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即将刺向叶楚颜背后的长戟,对着持长戟的官兵怒斥道:“不准动手。” 他转身毫不犹豫的卸掉了叶楚颜的两条胳膊。 叶楚颜见胳膊被卸,随即用头撞向裴修衍。 裴修衍一把将叶楚颜搂在怀里,卸掉了她的下巴。 而后对着围攻官兵道:“本王王妃今日情绪有点激动,才对本王动了手。” 刑部尚书高喊的劫法场,被裴修衍一句话说成了夫妻吵架。 一群官兵和百姓目瞪口呆。 之坊间都说叶家嫡女嫁入清王府后,行事稳重,温良恭谦,今日一见,居然状若疯妇。 清王当真是君子典范,此时没休妻不说,还在刑场上护住了叶楚颜。 叶晋见状,对着裴修衍祈求道:“清王,可否允许我和阿颜说两句话?” 裴修衍微微思索片刻,点点头,将叶楚颜推到了叶晋的面前。 叶楚颜此时下巴被卸,不能言语。 她从未见过叶晋求过谁,现在看到叶晋为了自己,低三下四求裴修衍,难受不已。 她跪在叶晋面前,拼命眨眼想看清叶晋的样子,但是眼泪淹没了视线,眼前人越来越模煳,她想喊一声爹爹,想说一声对不起。 第9页 她为了讨好裴修衍要走了爹爹亲手画的皇宫布防图,没想到成了叶家通敌的罪证。 “阿颜,别哭。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不要说对不起,这不是你的错,更不要自责。”叶晋柔声安慰。 叶楚颜疯狂摇头,想说:是我的错,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害了叶家,我才是最应该被凌迟的那个。 叶晋似乎读懂了叶楚颜眼中的想法。 他微微摇头。 “太后把持朝政多年,圣上早已对叶家恨之入骨,只是太后在世的时候,他忍着没动。” “如今就算没有皇宫布防图,圣上想让叶家死,也有其他的办法。” “你千万不要怪裴修衍,他是臣,所做一切皆是逼不得已。答应我,好好活着。” 叶晋的声音不急不躁,从容不迫,像是叮嘱天冷加衣一般淡定。 叶晋从小对叶楚颜管教严格,叶楚颜一直在想,为何爹爹对门生学子说话都很温和,唯独对自己兄妹三人严苛无比,她从小一直希望爹爹能软言和自己说话。 谁曾想,今日梦想实现,竟是字字带血。 雪越下越大,叶晋被冷风吹的剧烈咳嗽了起来。 连续咳嗽几声后,他微微清了清嗓子。 “阿颜,爹爹一身清白,就算死后也不会下地狱受苦,你不必为我担心。” 叶楚颜听闻此话,再也撑不住,将头抵在叶晋胸口,从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呜咽声,如受伤野兽一般。 旁边的叶楚卿不停的发出呜呜声,示意自己想和叶楚颜说话。 他是叶家长子,也是叶楚颜的大哥。 守在叶楚卿身边的执刑人一时间不知所措,茫然地望向裴修衍。裴修衍点头同意。 执刑之人将叶楚卿口中布条取下后,叶楚卿低声唤道:“阿颜……” 叶楚颜抬头看向叶楚卿,叶楚卿微微一笑,他向来温润如玉,此时一身狼狈依然不掩风采。 “阿颜,别哭了,我们的阿颜哭花脸就不美了。大哥以后不能保护你了,你要好好活着。母亲她们都被流放了,你有机会就去看看她们。” 叶楚卿顿了顿,“阿颜,有件事我想拜託你,你嫂子查出有身孕,流放之路艰难,不知道能不能撑住。若是孩子能顺利出生了,记得告诉我一声。我泉下有知也欣慰了。” 叶楚颜脑袋轰然炸开。 大嫂顾嫣怀孕了!顾嫣是南方水乡女子,在京都几年一直未适应这里的冬季,向来畏寒。 宁古塔离京都上千里,那边常年冰寒,顾嫣身娇体弱,如何撑得住? 还有被流放的年迈母亲和七岁的侄女叶莞,以及其他的叶家女眷,她们如何撑得住? 叶楚卿看出了叶楚颜双眸中的悲切,笑了笑。 “别怕,就算孩子保不住也没事,说明孩子疼爹爹,想提前下来陪我了。” 旁边的叶家二哥叶楚沅也想和叶楚颜说几句话,他不停呜呜大叫。 行刑之人见裴修衍毫无反应,自己也不敢私自扯下布条。 刑部尚书见时辰已到,叶楚卿和叶楚颜说的没完没了,旁边的叶家二哥叶楚沅似乎也想说话。 他有点着急,“清王,时辰已到,不能再耽误了,您看?” 裴修衍负手而立,面色如霜,“将王妃拉走,开始行刑。” 几个官兵强行将叶楚颜拖走了。 叶楚颜肋骨处一阵剧痛,她体内的鲜血争先恐后的涌了出来,染红地面上厚厚的一层白雪。 叶楚颜恍惚之间看到行刑之人剥开叶晋的上衣,割下了背上一块肉。 她看到漫天雪花瞬间变成了血红色,她被这血红色渐渐湮没,直到眼前全部黑暗。 裴修衍见叶楚颜昏死了过去,便安排严削将她送回了王府,他则是继续监刑。 第7章 不配得葬 叶晋向来乐善好施,还经常接济一些穷学子,很多围观之人受过他恩惠。 此时见他被凌迟,再联想到传言说叶家是被诬陷,都有些于心不忍。 有人跪地大哭,高喊:叶老走好! 一时间,高喊之声居然渐渐成型,一阵高过一阵。 张庆满着急的微微冒汗。 他曾是叶晋同僚,虽和叶晋往来不多,但是打心里敬佩叶晋的文人风骨。 通敌之事实在的诡异,他也不知深浅。 此时,见百姓哭喊一片,他担心引起暴动,想了一下,对着裴修衍小心翼翼道:“清王,要不我们早结?” 早结是暗话。 有些凌迟犯人家属会事先买通主刑之人,凌迟开始没多久就让刽子手下刀深三寸,让犯人直接毙命,不用再活活受罪。 裴修衍镇定自如的站在观刑台上。 雪花落在他身上,化成一缕薄雾,让他整个人如雾中松柏,模煳不清。 他清俊的脸上面无表情,听到张庆满的话后,冷冷吐出两个字,“不用!” 张庆满顿时打了一个寒颤,只觉得眼前人比恶鬼还可怕。 心中暗思,裴修衍果然是皇室出身,狠辣程度不输帝王。 这场大雪连下三日,裴修衍在菜场口监刑三日。 叶家男丁基本都死在第一天行刑中,两个嫡子在第二日没撑住去了,叶晋撑着一口气坚持到行刑至最后一刻,死前只说了一句:我心如月,姣姣无尘。 第10页 一些围观之人听到此话泣不成声。 有人自愿为叶家父子三人收尸,裴修衍阻拦了,并宣称:凌迟之人,不配得葬。 而后命人将三人尸骨拖至乱葬岗扔掉。 伴随着叶晋的死,沸沸扬扬的叶家通敌案彻底落下了帷幕。 第四日,天晴,天地间一片雪白。 菜场口的血迹早已被白雪掩盖,屋檐下冰柱倒挂,在阳光下折射出耀眼的光,京都如人间仙境。 ※ 叶楚颜梦到叶晋被凌迟,眼里鲜血直流。 他用流血的双眼对着叶楚颜怒吼,“是你把皇宫布防图给裴修衍的,你才应该被凌迟。” 画面一转,叶楚卿也浑身是血的躺在地上。 他脸上没有一块好肉,露出森森白齿,阴恻恻道:“阿颜,顾嫣因为你被流放,她若是死了,那就是一尸两命。” 叶楚颜下意识的拼命摇头,想大声说对不起,都是自己的错。 是她不该爱裴修衍,是她不该为了讨好裴修衍去要皇宫布防图。 她想出声却被人掐住了脖子,低头一看,是一个婴儿形的恶灵。 那恶灵掐着她,不停的叫嚷,“阿娘,既然你没有保护好我,那就下来陪我好不好?” 叶楚颜放弃了挣扎,任由恶灵掐住自己。 她在想,如果有地狱,她愿意下十八层地狱受尽所有苦难来赎罪。 白芷端药进屋,看到叶楚颜双眼紧闭,满头大汗,还紧紧掐住自己脖子不放。 她大惊失色,放下药就扑上去扯叶楚颜的手。 “王妃,你醒醒,快醒醒。” 四日前,叶楚颜跳墙出了王府。 再送回来的时候,浑身是血,肋骨再次断裂,双臂和下巴都脱臼了,她一直衣不解带的在床边伺候,叶楚颜的下巴和双臂虽然当场接上了,但是肋骨再次断裂和小产后受寒却极难癒合。 叶楚颜已经昏迷四天了,反覆高烧,始终未醒。 白芷试图拉开叶楚颜的手。 奈何叶楚颜的力气极大,白芷发现自己根本扯不开。 她绝望的哭喊道:“来人啊,有没有人,救救王妃。来人啊,救救王妃……” 白芷的哭喊声在院里徘徊,在这个寂静的黑夜里显得格外悽厉。 ※ 清王府,书房。 裴修衍坐在案桌边,看着眼前的叶晋亲手绘制的皇宫布防图,整个人逐渐焦躁不安。 他起身后,来回踱步。 脑海里不停盘旋着叶晋死前的那句:我心如月,姣姣无尘。 烦躁的情绪化成勐兽,叫嚣着要冲出牢笼。 他狠狠的一拳砸在案桌上,骨节处渗出丝丝鲜血。 这老傢伙倒是一死了之,恶人全让自己当了! 一想到叶楚颜刑场上绝望的眼神和单薄的身形,他总觉得有些喘不过气。 “王爷。”门外的一声低唿打断了裴修衍的思绪。 “进。”声音一如既往的冷静低沉。 严削进屋,躬下身。 “王爷,属下按照你的吩咐将叶家父子三任尸身扔到乱葬岗后,那些人昨天没敢现身,今晚天色刚黑他们就现身了,将叶家父子三人的尸首带走了。” 裴修衍点点头。 “跟紧这些人,暗中调查他们的身份,万万不可打草惊蛇。” 敢为叶家收尸的,就是叶晋所说的忠于叶家之人。他要弄清楚,这些人都是谁。 “是,王爷。” “叶家流放女眷现在怎么样?” “属下安排了人暗中保护,还安排了一个医女乔装随行,负责押送的人已经打点好了,这一路应该不会出什么意外。” 严削一五一十地答道。 “那天透露叶家消息给王妃的事呢?” “是意外,两个刚入府的丫鬟不懂事,在王妃院外嚼舌根被王妃听到了,我已经处置了。” 严削说完悄悄偷窥了一眼裴修衍。 裴修衍此时薄唇紧抿,面色凛然,并未透露出丝毫情绪。 他跟着主子这么久,却一直猜不透主子的心思。 主子一边亲自为叶家定罪,还不允许任何人为叶家求情。 一边安排人照顾好叶家流放女眷,又严惩了几个将消息透露给王妃的下人。 这些行为让他完全想不通,主子对叶家和王妃到底是什么态度。 裴修衍挥挥手,严削会意,闪身消失在书房。 裴修衍走出书房,抬眼看了一下夜空。 今晚的明月甚是皎洁,映衬着地上未融化的雪,天地间一片静谧美好。 他踱步走在月光下,不知不觉来到了一处院子门口,抬眼看到匾牌上的「蒹葭苑」三个字,不禁有些哑然。 这是叶楚颜的院子,他怎么会不知不觉走到这里? 叶楚颜还在被禁足中,院子外负责看管的侍卫许是因为天冷,这会不知道躲哪里偷懒了。 偌大一个院子,因为门被从外面锁上了,犹如无人居住一般,显得格外萧索荒凉。 自那日刑场一别后,他这三日一直在菜场监刑。 今日一直忙到现在。算了一下,已经四日未见过叶楚颜了。 不知道她身体是否安好? 第11页 这个想法跳出以后,裴修衍被自己吓了一跳,他何时开始关心叶楚颜的身体了? 他摇摇头,驱散了自己的想法。想到今早出门之时答应赵语娇陪她赏月,抬腿便准备离开。 正在此时,听到院子里传来女人的悽厉尖叫声,好像在喊:救救王妃。 第8章 赎罪 裴修衍心里陡然一紧,本能的提气运功跃进了院子里。 悽厉的声音渐渐清晰:有没有人……救救王妃……来人啊…… 裴修衍被这声音喊的心慌意乱,他无心思考,一脚踢开门冲进了屋里。 白芷眼见着叶楚颜面色渐渐青紫,自己快要掐死自己了。 她放弃了哭喊,渐渐绝望。若是主子没了,她也不想独活了。 她泪眼朦胧的看着叶楚颜,“王妃,奴婢马上就下去陪你。” 正在此时,门被踢开。 趁机唿啸进来的冷风让白芷忍不住一抖,眼前一阵人影晃过,便看到裴修衍皱眉来到了床前。 见叶楚颜快要把自己掐死了,他抬手点住叶楚颜的穴道,叶楚颜胳膊瞬间无力的软了下来。 还沉浸在惊愕中的白芷反应过来,上去半抱住叶楚颜,哭喊道:“王妃,王妃……” 裴修衍扫了一眼屋子,除了白芷,并未见其他丫鬟,眉眼顿时垮了下来。 “你是怎么伺候王妃的?就这样看着王妃差点掐死自己?自己扯不开不知道找其他奴僕帮忙吗!” 白芷见叶楚颜面色渐渐恢復了正常,顿时松了一口气。 她听到裴修衍的呵斥,再想到叶家之事和叶楚颜生死未卜的躺在床上。 脑袋一热,不假思索道:“王爷,王妃被禁足,除我之外不准任何奴僕伺候是你亲自下的令。” “王妃小产后断了肋骨也是因王爷而起。从刑场回来,她就一直噩梦缠身,高烧反覆,至今生死未卜。王爷若真关心王妃,怎么会让王妃落到如此地步?” 话一说完,屋里气氛安静的诡异。裴修衍怒气盈面,眼中杀气渐起。 蜡烛里面的棉线炸开,发出细微的噼啪声。 白芷心里有些后悔,她不怕死,只怕自己死了没人能像自己一样用心照顾王妃。 事已至此,她无怨无悔。 她朝着裴修衍恭恭敬敬地磕了一个头,“王爷若是杀了奴婢,奴婢无话可说,只望王爷以后能对王妃好一点。叶家没了,王妃现在只有王爷了……” 说到这里,白芷眼眶微酸,小声啜泣了起来。 叶家出事前,王妃还笑着说要带自己走天涯。 现在叶家没了,王妃是罪臣之女,想活下来只能靠着王爷,可王爷是亲自为叶家定罪的人。 裴修衍勐然一僵,王妃现在只有王爷了,这话不停在他脑海里徘徊。 曾经骄傲到不可一世的叶家嫡女叶楚颜,现在只剩自己了。 偏偏自己是世界上对她最冷漠,也是伤害她最深的人。 看着哭到不能自已的白芷,裴修衍压着嗓子道:“起来吧,念在你忠心为主的份上,今日暂且饶你一命。” 白芷听闻此言,知道自己小命保住了。 她抬眼看了一下叶楚颜,发现叶楚颜面色通红,也顾不得什么礼仪规矩,爬起来就过去摸叶楚颜的额头,额头竟滚烫的吓人。 她慌忙去端药碗,努力控制住自己慌张的情绪,用汤匙给叶楚颜餵药。 叶楚颜似乎一心求死,双唇紧抿,白芷始终餵不进去。 白芷也不管叶楚颜能否听到,不停哀求。 “王妃,奴婢求求你了,你吃点药吧,你再高烧不退,命就没了。” 裴修衍站在旁边看着白芷一次一次餵药,却一次一次餵不成功。 他的记忆中,叶楚颜一直像是一株旺盛的植物,从未枯萎过。如今不过几日未见,竟气息奄奄。 他快步上前,抢过白芷手里的药碗,一把将白芷推到一边,“本王来喂!” 白芷被推到在地上,还未反应过来,手里的药碗已经被抢走。 裴修衍捏着叶楚颜的下巴,想要把药全部倒进去,叶楚颜嘴巴紧闭。 裴修衍将叶楚颜的下巴捏的青紫了一片,依然无用。 裴修衍忍不住心中冷笑,叶楚颜这些年不管如何伪装,骨子里依然是那个桀骜不驯的叶家嫡女。 现在一心求死,就算昏迷也死不张嘴。 他将药碗中的药含在自己嘴里,俯身贴上叶楚颜的娇唇,用舌头撬开叶楚颜的牙齿,而后将口中之药尽数渡入对方口中。 如此反覆几次,直到将碗中之药全部餵了下去。 白芷在旁边看的目瞪口呆。 她无论如何都没想到,裴修衍居然亲自以口餵药,一时间呆如木鸡,思绪凌乱。 药餵完以后,裴修衍并未离开,在屋内的桌边静坐,他的半边脸掩盖的烛光中,晦暗不明。 白芷回过神,也不再多言,只是默默地给叶楚颜擦拭额头。 半个时辰后,叶楚颜恍惚之间睁开了眼睛。 白芷双眼勐然一亮,惊喜道:“王妃,你醒了。” 叶楚颜木然的环视四周,侧首便看到坐在桌边的裴修衍,她的双眸瞬间如充血般通红。 第12页 “裴修衍,我杀了你。” 白芷大惊,“王妃不要……” 话没落音,叶楚颜就翻滚下床就直冲裴修衍而去。 叶楚颜此时体力虚弱,裴修衍一手负后,另外一手轻而易举的抓住叶楚颜的手臂。 不冷不热道:“是你将皇宫布防图亲手送给本王的。” 叶楚颜怒视裴修衍,恨不得用眼神将他千刀万剐。 “裴修衍,是我愚昧,所爱非良人,害的叶家被抄,我杀了你就下去给我父兄谢罪。” 裴修衍轻笑了起来,“哦,原来你是打算杀了本王之后再自裁谢罪?” 他上下扫视了一下叶楚颜,面带蔑视。 “叶楚颜,你想的可真美。你当初嫁给本王的时候就应该想到,本王的心上人是赵语娇,你早晚会为此付出代价。” 裴修衍声音清朗,不紧不慢,却字字锥心。 “叶家被抄,叶家昔日友朋现在避之不及。听说你嫂子怀孕了,如今能帮到你的只有本王。本王若是死了,谁还能帮你?” 叶楚然如被一盆冰水浇透了全身,颤抖的厉害。 裴修衍似乎很满意叶楚颜的反应,一把将叶楚颜拉在怀里,在失魂落魄的叶楚颜耳边轻声道: “叶楚颜,你听着,本王要让你继续当清王妃,让你日夜面对杀父仇人。放心,只要将本王伺候满意了,本王自然会帮你照顾好流放的叶家女眷。” 他见叶楚颜的耳朵因愤怒失血而苍白如玉,晶莹剔透到可见其中微小的筋骨,忍不住在上面轻啄一下。 “你好好活着赎罪,本王再看到你寻死觅活,可就没法保证叶家女眷们会不会死在流放的路上!” 说完留下如被抽去筋骨的叶楚颜,扬长而去。 过了好久,叶楚颜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 她罪孽深重,已经没有了去死了的资格。 白芷见此,抱住叶楚颜心疼大哭。她不明白,王妃到底做错了什么?就该受此磨难。 第9章 心疼 裴修衍出了叶楚颜的院子,心绪不宁,无心再去找赵语娇,直接去了书房。 赵语娇的断腿已好了大半,裴修衍命人制了台轮椅给她。 她坐在门口左等右等,始终没等到裴修衍,渐渐有些不耐烦。 她院里出去打听消息的僕人很快来报。 “赵姑娘,王妃醒了,王爷去了王妃的院子,出来就回了书房。” 赵语娇的脸色瞬间变了,眼底如淬毒一般渐暗,僕人被吓了一跳。 身后的贴身丫鬟红缨见状,连忙低声道:“主子,你别着急。今日王爷定是有事被绊住才没来。要不奴婢先推你回屋吧?” 赵语娇顿时释然了。 是啊,叶家已被抄家,她还急什么?叶楚颜被休是早晚的事,王妃之位她已唾手可得。 想到此,赵语娇扭头看了一眼红樱,宛然一笑。 “红缨,明日我们去看看妹妹吧,叶家被抄,妹妹一定很伤心。” 红缨忍不住眼皮一跳。 自打两年前,她因父亲赌债被追杀,不得已向赵语娇借了上百银两。从此,她被迫成了赵语娇的心腹。 只有她知道,这张较弱无害的脸下,有颗多狠毒的心。 将王妃推进荷花池,以及在王妃小产禁足期间故意泄露叶家被抄的消息。 现在,她无法想像,明日赵语娇去看王妃,又将如何刺激王妃。 赵语娇见红缨心不在焉,微微蹙眉,“红缨,还不快推我回去?” 红缨连忙低头应下,“是,赵姑娘。” ※ 翌日,乌云和大雾连成一片,虽然已是午时,天地间却一片萧索灰暗。 叶楚颜躺在床上,忽然开口道:“今日几何?”声音已然嘶哑的不成样子。 白芷闻言,略显激动。 昨晚自从王爷走了,王妃一言不发,就这样睁着眼睛躺到现在,不眠不休,不吃不喝。 不管她怎么劝都没用,现在听到王妃终于肯开口说话。 她小心翼翼回道:“王妃,今日是腊月十二。” 叶楚颜侧首望着白芷,她很想问一句,父兄葬在何处?却迟迟不敢张嘴。 最后只用轻不可闻的声音说了一句,“哦……” 她虽望着白芷,眼底却一片茫然。 白芷端着药碗上前,“王妃,老爷若是泉下有知,定然希望你好好活着,你吃点药休息吧,别这样熬着了。你这样,奴婢真的很害怕。” 叶楚然好像忽然被人点醒了一般,低喃了一句。 “对,我要喝药,我要活着赎罪,我嫁给裴修衍的时候就应当想到,我会付出代价,我活该在人间地狱中受此煎熬。” 她说完就夺过白芷手中药碗,一饮而尽。 白芷被叶楚颜吓了一跳。 “王妃,你别这样,你还有老夫人她们,你好好活着才有机会去见老夫人。” 叶楚颜向来不怕苦,可是今天的药却苦的厉害,苦涩从嘴巴蔓延到了全身。 若不是为了母亲等人,她根本不配活着。 “白芷,你帮我去喊裴修衍,就说我有事找他。” 第13页 白芷面带忧色,“王妃……”白芷担心叶楚颜会再次刺杀裴修衍。 叶楚颜知道白芷担心的是什么。 “放心,我不是要杀裴修衍。只是有些事找他问清楚。我现在的样子,想杀他也杀不了。” 她想问裴修衍,昨日所说是否为真,若是她苟且活着,能否护母亲她们流放路上安全。 白芷想了想,咬唇答应了下来。 她走到院子门口,大力拍门喊道:“开门,开门,王妃有事要求见王爷,放我出去,我要去找王爷。” 守在院外的两个侍卫相视一笑。 其中一个阴阳怪气道:“白芷姑娘,你以为是过去啊?王妃想见谁就见谁。” 另外一个附和道:“叶家都没了,还当自己是叶家嫡女呢。也就是咱们王爷心软,才没趁机休妻。” 俩人一抬眼,见裴修衍正朝着这边走来,后面站着府里的胖管家李福和十几个侍卫。 俩侍卫不知道自己刚才的话是否被裴修衍听到,略有心虚地跪地行礼,“见过王爷。” 李福望着地上的两个侍卫,面色难看,犹如鱼梗在喉。 因叶家被抄家,加上王妃一直被禁足,府里下人对王妃早已没了敬畏之心。 这几日守卫都懒得守门,傍晚经常熘出去喝酒,他睁只眼闭只眼,只当看不到。 今日一早,他被王爷喊到书房,为了这事被狠狠训斥了一顿,又被带着一起来到这里。 刚才这两个侍卫出言不逊,正好全被王爷听到了。 裴修衍双手负后,慢条斯理道:“李福,下人妄自菲薄主子,该当何罪?” 李福躬身回道,“回王爷,仗刑五十,驱赶出府。” 两个侍卫一听,连连磕头求饶,“王爷饶命,王爷饶命。” 清王府的侍卫都是家生子僕人出身,从小接受训练,功夫好的挑出来当了府里侍卫,消除了奴籍。 仗刑五十后就算能活下来,也是非死即残,被赶出去还会再次沦为奴籍,当真是生不如死。 李福认识这两个侍卫,都是自己看着长大的,他此时也不敢帮忙求情,只能咬牙道:“拉下去!” 身后的侍卫饿狼一般,扑上来将两个侍卫拉了下去。 裴修衍面无表情的瞥了一眼李福,“开门!” 李福赶紧掏出钥匙打开门。 外面的对话,白芷听的一清二楚,门打开后,她略显激动地行礼道:“王爷……” 裴修衍并未看白芷,只说了一句「在此候着」便踱步进了屋去。 叶楚颜听到渐渐清晰的脚步声,微微侧脸。 看到踱步而来的裴修衍,她哑声道:“裴修衍,你昨日所说之话,是否当真?” 裴修衍见叶楚颜躺在床上,双眼空洞,眼底乌黑一片,声音更是嘶哑如锯木。 他从未见过如此憔悴不堪的叶楚颜,忍不住拧眉道:“本王承诺之事,从未食言。” 叶楚颜缓缓瞌上眼帘。 父兄,对不起,女儿现在还不能替你们报仇,也不能下去给你们道歉。 她再次睁开双眸,眼神慢慢聚焦。 “谢王爷,我定会好好活着,伺候王爷开心。还望为王爷遵守诺言,护我叶家女眷安全。” 裴修衍听到此话,很是不舒服。 叶楚颜小时候整天只在他屁股后面喊衍哥哥,成亲后喜欢喊他裴修衍,这是叶楚颜第一次喊他王爷。 “除夕之前,本王要看到一个活蹦乱跳的王妃,不是让人倒胃口的活死人。”裴修衍冷冷的扔下这句话以后,如疾风般离开了屋子。 叶楚颜拼命瞪大眼睛不让眼泪出来。 她现在没有哭的资格,她要养好身体才能继续让裴修衍折辱。 裴修衍觉得自己好像害怕看到叶楚颜那双眼睛,尤其是里面那种绝望又悲痛的神情。 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对着守在门口的李福道:“从今日起,王妃解除禁足,从外面重新买一批奴僕来伺候王妃。将府里的名贵药材全部送来,本王要让王妃尽早康復!” 院里的人同时暗自惊诧,王爷,这是在心疼王妃? 第10章 挑衅 赵语娇还没到叶楚颜院子门口,就得知王爷心疼王妃的消息。 顿时指甲掐紧进手心,不过她很快收起情绪,想清楚了缘由。 叶家刚刚被灭,现在的叶楚颜,只是罪臣之女,又不能再孕,若是裴修衍此时苛刻叶楚颜,难免会落人口舌,如此定是做给别人看的。 她来到叶楚颜院外,只见院门大开。 两个守门侍卫被裴修衍处置了,院内的新奴僕还没到,整个蒹葭苑竟一个人也没有。 赵语娇主僕二人如进无人之境,直接进到了叶楚颜的内寝。 见白芷正坐在床边给叶楚颜餵粥。 赵语娇故作惊诧道:“妹妹,看到你食慾安好,姐姐我就放心了。” 白芷回首见是红缨推着赵语娇进来了,顿时板下脸,“你来干什么!” 她看到赵语娇这张脸就来气。 想当年,叶家老爷和夫人对她极好,她却在王妃嫁过来后,反手和叶家断绝关系。 还搬到清王府住着噁心人,平日还没少挑拨王爷和王妃的关系。 第14页 赵语娇丝毫不在意白芷的脸色。 “妹妹,前些日子我们在阁楼有些误会,不管我如何向王爷解释是我自己摔断了腿,他就是不信,还因此伤了你,我为此日夜难眠。” 赵语娇言辞诚恳,“我一直想来向你道歉。这不,我把王爷赏我的千年人参拿来给你,希望妹妹能原谅我。” 红缨从轮椅后背的布袋中拿出一个红木盒子,放到了桌子上。 赵语娇见躺在床上的叶楚颜毫无反应。 继续道:“奈何我腿受伤不能出门,加上叶家又出了事,我每日急火攻心,既担心你想不开,又担心你错怪王爷。现在见你食慾不错,想来这些事并未影响你心绪,我就放心了。” 白芷咬牙切齿地瞪着赵语娇,叶楚颜轻轻拍了拍白芷的手,示意她冷静下来。 她哑声道:“那日墙外传递消息的丫鬟,是你安排的,对吗?” 赵语娇勐然一噎,瞬间恢復了正常,无辜道:“妹妹……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叶楚颜发出轻微的嘆息声,果然是赵语娇。 赵语娇大概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自己的人。 知道自己不喜甜食,必然会拒绝。知道自己怕水,掉进去必然会忘记挣扎。 知道自己不管如何解释,裴修衍都不会相信自己。 知道自己除了裴修衍最大的软肋就是叶家,所以故意在禁足期间让人给自己透露消息。 她从小喊赵语娇姐姐,在和裴修衍成亲前,自认为没做过对不起赵语娇的事情。如今,两人已如仇人一般。 细细算来,走到这一步,万般皆是自己的错。 赵语娇不知道叶楚颜到底想干什么,见她沉默不语,示意红缨把自己推上前去。 白芷如母鸡护犊般站在床榻边,坚决不让赵语娇的轮椅靠近。 赵语娇在离床榻一尺的地方道:“妹妹,还有一件事我不知道当说不当说,怕说了你伤心,不说又怕你不知道。” 白芷立马堵住了她的话,“那你就别说了!快滚!” 赵语娇回首看了一眼红缨。 红缨只好厉声呵斥道:“主子说话的时候,何时轮到你这个奴婢插嘴!” “她算哪门子的主子?不要脸的住在别人府里的主子?”白芷完全豁出去了,只要她活着一口气,绝不允许任何人欺负王妃。 这席话直戳赵语娇的痛处,她被气的心颤,咬了一下舌尖让自己镇定下来。 而后拭泪悲伤道:“我知道妹妹对我多有误会,不过叶家恩情我始终记得,伯父凌迟了三日,我在家哭了三日。” 赵语娇抽噎了一下,“昨日派人去乱葬岗为伯父他们收尸,谁知道尸首早已被野狗啃噬完毕,我每思及此,便悲痛欲绝。” 白芷气到大喘粗气,王妃好不容易有了求生欲望,赵语娇这话简直能让人活活气死。 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她上去一把将赵语娇的轮椅掀翻在地。 红缨顿时尖叫起来,手忙脚乱的去扶赵语娇,屋里乱成一团。 叶楚然躺在床上,唇色苍白,不停喃喃自语,“我不信,我不信……” 她以为裴修衍再也没良心也该给父兄一口薄棺,不该将尸身扔到了乱葬岗,任由野兽啃噬。 李福带着新买的奴僕进院的时候,听到里面叫嚷连天,火速带人冲进了屋子。 只见叶楚颜躺在床上面无血色,赵语娇半躺在地上,捂着断腿瑟瑟发抖,轮椅被打翻在地。 红缨和白芷如疯妇一般扭打在一起。 他勐吸一口气,慌忙带人将赵语娇扶了起来。几个奴僕分别控制住了白芷和红缨。 赵语娇眼尾通红,羽睫挂泪。 “李管家,你可千万莫怪白芷姑娘,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我只是想来给妹妹送人参……可是我没想到,妹妹现在如此讨厌我,便是躺着不能动,也要让白芷姑娘赶我走……” 李福一听,便明白一二。 敢情是赵语娇来送东西,白芷推翻了轮椅,才让红缨和她撕起来的。 赵语娇不容李福说话,便抽噎一下,强忍着悲痛对红缨道:“红缨,快给白芷姑娘道歉。” 红缨会意,扑腾一声跪下,给白芷结结实实磕了一个头。 “白芷姑娘,我也是护主心切,你大人大量,莫要怪我。” 屋里一众人顿时被惊到抽口冷气。尤其是这一批新买进来的奴僕,万万没想到躺在床上的王妃竟如此嚣张跋扈,一时间都有些惊骇。 白芷没料到被赵语娇三言两语颠倒了黑白,气的浑身发抖。 她被两个新买的僕人拉着不能动,就对着赵语娇啐了一声。 “呸!你们主僕不安好心,颠倒是非,不得好死……” 李福面色大变,啪的一巴掌打在白芷的脸上。 怒斥道:“大胆刁奴,这里是清王府,怎容你如此放肆!” 这一巴掌用力奇大,打的白芷半边脸都肿了。 白芷当场懵住了。她跟着王妃这么久,从未受此侮辱。 赵语娇没想到,李福今日居然敢冒着得罪叶楚颜的风险打了白芷。一时间心里颇为畅快。 第15页 李福也被这一巴掌惊住了。 他也不知为何如失心疯一样,见赵语娇哭的楚楚惹人怜,白芷叫骂不止,居然当着众人的面,打了王妃的贴身奴婢。 第11章 尊严 见屋里所有人都看着自己,李福回神过来,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 早晨王爷才因为有人对王妃出言不敬发火,他也不清楚王爷现在对王妃到底是何态度,一时间心里五味杂陈。 他偷偷瞄了一眼叶楚颜,见她躺在床上眼神空洞,似乎听不到外界的动静,暗自松了一口气。 他正要继续训斥白芷,脸上就被啪的一声巨响,扇的双耳轰鸣。 “本王妃还没死,轮不到你这奴才在本王妃面前打本王妃的人!” 叶楚颜不知何时起身了,她面色苍白,却冰眸奇亮,目光森森地扫射一圈,让人忍不住想后退。 躺在床上的叶楚颜是被这一巴掌惊醒的。 父兄被凌迟之时,尊严已然丧尽,有无薄棺又有何用? 她的母亲,嫂子还有其他叶家女眷都要靠她活命。 这些天白芷在拼命让她活下去,现在又誓死维护她。 她在干什么?被赵语娇的一句话就打倒了? 她现在不光要好好活着,还要守好王妃的位置,这样才能护住身边剩下的人。 她虽有伤在身,但毕竟是习武之人,刚才运足全力打的一巴掌,让李福的半边脸比白芷肿的还厉害,口角隐隐有丝血渗出。 李福今年年近五十,在清王府当了半辈子的管家,自认为德高望重,平日有意无意当自己是清王府的半个主子,从未受此打骂。 叶楚颜成为王妃后,更是不曾苛刻过任何人,这是她第一次发火动手。 屋里众人一时间全部譁然。 还没等大家反应过来,叶楚颜又转身阴恻恻地看着赵语娇,一步一步走上前去。 赵语娇被叶楚颜噬人的眼神看的汗毛倒立,头皮发麻,忙忙滑动轮椅后退,“妹妹,你……你……你想做什么……” 叶楚颜勾起嘴角,诡异地笑了一下,抬手一巴掌将赵语娇打的差点翻滚到地上。 “这一巴掌打你对叶家无情无义,叶家出事你来我这里落井下石,我叶楚颜从此和你恩断义绝。” 说完反手又是一巴掌,下手利落干脆。 “这一巴掌是让你记住,以后不要来招惹我,更不要在我面前阴阳怪气,我叶楚颜只要一日为妃,你就休想在我面前撒野!” 赵语娇捂着脸,再在也绷不住了,手指着叶楚颜,抖了半天,“你……你……你……”恐惧和愤怒让她说不出话来。 她不明白,为何叶楚颜重伤半死还有如此大的力气。 她环视周围,见奴僕们皆目瞪口呆,就连李福也是捂着脸,满眼惊骇,谁也不敢上前。此刻,无人帮她。 叶楚颜又狠狠剜了红缨一眼,“还不快推你家主子滚!” 红缨如梦初醒,连滚带爬的从抓她的僕人手里挣脱出来,推着赵语娇匆忙离开,似乎后面有厉鬼在追一般,推着赵语娇越跑越快。 李福这才反应过来,跪下磕头,“王妃,老奴失态了,还望王妃恕罪!” 叶楚颜抬起下巴,轻声道:“哦……你还知道我是王妃?” 李福磕头如捣蒜,“王妃恕罪,王妃恕罪,是老奴一时着急才失手打了白芷姑娘。” 叶楚颜居高临下看着跪地的李福,声若寒冰,“你且记住,叶家虽倒,我叶楚颜还是王妃!” 李福现在哪敢再造次,忙忙磕头认错,直到他额头渗血,叶楚颜方才让他起来。而后问李福带人来此何事? 李福如实回答,他是奉王爷之命,给王妃来送新奴僕和珍奇药材的。 叶楚颜听完嘴角微勾,冷笑连连。 裴修衍当真好样的,解除禁足后,将院内的奴僕全部换成了新人,这是变着花样监视她。 还命人给自己送来名贵药草,如此惺惺作态,简直让人作呕。 裴修衍这是想对外博个好名声,对内待她身子好了再继续折辱她。 裴修衍既然想立牌坊,那她就好好配合。 她将奴僕和药材照单全收了。 嫁入清王府到现在,她一直都习惯白芷贴身伺候,屋里很少留其他丫鬟。 于是,她将所有新来奴僕全部安排在院子里,又叮嘱道:除了白芷,其他任何人没她允许,不准进屋。 奴僕们被叶楚颜刚才的行为早已镇住,谁也不敢造次,乖乖各司其职。 待人都安排好,李福走后,屋里只剩下白芷和叶楚颜。叶楚颜再也撑不住了,勐吐一口鲜血,整个人往后仰去。 她小产和肋骨之伤未好,加上去刑场又受了风寒,身体早已虚弱不堪,刚才完全是强弓之弩。 白芷大叫一声,上去扶住了叶楚颜,将叶楚颜安置到床上躺好,一边给叶楚颜擦拭嘴角的鲜血,一边努力吸鼻子,不让自己哭出声。 “王妃,奴婢不值得你这样,咱们现在自身难保,你今日为了奴婢得罪了赵语娇,又打了李福,以后你在府里的日怎么办?” 白芷说着说着就开始大滴大滴的落泪。 第16页 “王妃,都是奴婢没本事,奴婢若是有武艺,今日就打死赵语娇,以后就再也没人欺负你了……” 叶楚颜被白芷这番话说的既感动又想笑。 “白芷,你别自责。我今日打了她们,不光是为你,也是为了我自己。你若真杀了赵语娇,那就是触犯了国法,我当真护不住你了。” 白芷有个双胞胎姐姐白棋,俩人从小伺候她,后来白棋因病去世,只剩下白芷一人。当时她在心里暗自发誓,这辈子一定要好好待白芷。 她轻轻抚上白芷的脸,“疼吗?” 白芷擦了擦眼泪,摇摇头,“不疼。”跟着王妃这样的主子,她死也甘心。 她怕叶楚颜心疼自己,赶紧扭过头,擦干了眼泪。 “王妃,王爷送来好多名贵药材,奴婢去给你煎药。” 说完,一熘烟跑了。 李福将所有事情安排好,从叶楚颜的院子出来,一路上捂着脸,面色阴沉如水。 他是看着裴修衍长大的,就算是裴修衍也未曾打过他。 今日,叶楚颜居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打了他的脸。很好,这笔帐,他记下了! 他刚回到自己的住处,就有僕人过来汇报。 “管家,赵姑娘割腕自戕了,幸好红缨姑娘发现及时,救了回来。这会哭天抢地的要寻死觅活呢,谁都拦不住,你快去看看吧!” 第12章 很好 李福若有所思,“王爷呢?” 那僕人道:“今日平阳王来京,王爷奉皇上之命进宫去陪平阳王了。” 李福嘿嘿一笑,“去找王爷,就说赵姑娘好心探望王妃,结果被王妃一顿打骂侮辱,这会自裁未遂,万念俱灰。” 僕人怔了一下,而后低头应下,匆匆出门去找裴修衍。 僕人走后,李福对着镜子看着自己被打肿的右脸,咬紧后牙槽在自己右脸上狠狠扇了几巴掌,直到右脸肿如高山,他才停手。 他对着镜子照了照,似乎很满意自己现在的样子。 又略微整理了一番衣冠后,带上两个僕人去了赵语娇的院子。 刚进院子,就听到里面哭声阵阵。 他进屋见赵语娇不言不语地躺在床上,唇色苍白,脸颊掌印明显,双眼被泪水泡的红肿。右手腕缠着纱布,里面隐隐约约有血丝渗出。总觉得莫名地心疼。 红缨趴在床边边哭边劝。 李福道:“红缨姑娘,可否让老朽单独劝劝赵姑娘?” 红缨一回头,被李福那肿到不可思议的右脸吓了一跳。 想到李福也是被打之人,同是天涯沦落人,兴许能劝慰一下主子,于是点头同意。 李福站等红缨走后,确定屋里没人。 “赵姑娘,你这样寻死觅活,老朽替王爷难受。” 赵语娇从失魂落魄中回神,扭头看着李福,感受到他眼里的爱怜之意,强压住对他的厌恶,张口道: “李管家,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害的你也被打。我没想到自己如此惹妹妹生厌,今日受此大辱,我无脸苟活于世,你别劝我了,让我去了吧。” 声音一如既往的软糯,并不悲愤,反而带着让人心疼的破碎感。 她的泪水挂在羽睫上,眼帘微微垂下,眼尾通红一片。 李福强忍着帮她拭去泪珠的冲动,咬咬牙,索性把话明说了。 “赵姑娘和王爷向来两情相悦,都是王妃横刀夺爱才让赵姑娘受委屈。老朽有一计……” ※ 红缨站在屋外正在想,赵语娇如此自戕演戏,王爷回来定然少不了要惩治王妃一番。 没等她回过神,只见裴修衍一身寒气健步如飞的直奔着内屋而去,她赶紧跟着一起进去了。 李福正跪在地上,哭的老泪纵横。 “赵姑娘,你若是真有三长两短,老奴要如何向王爷交代?你若真去了,你让王爷怎么办?” 李福听到背后声音,扭头见是裴修衍,跪着匍匐向前,哭喊道:“王爷,你可算回来了。” 裴修衍无视李福,掀开床前幔纱,见赵语娇脸上手掌印明显,他勐吸一口气。 轻轻摸了一下赵语娇的脸,软声道:“娇娇别怕,我回来了。你怎么能做傻事?” 赵语娇将头埋在裴修衍手上,小声抽泣起来。 “王爷……对不起……王爷……都是我的错……我无脸苟活于世……以后怕是不能再伴你左右了。” 她哭到上气不接下气,完全说不出完整的话。 裴修衍看向身边的红缨,“上药了吗?” 红缨点点头,怯生生道:“回王爷,已经上药了。大夫说暂无大碍,就是断腿再次受伤,癒合起来会麻烦一点。” “你把今日之事原原本本告诉本王!”裴修衍低沉的声音中,有压制不住的怒火。 红缨闻言,躬身伏地。 “王爷!赵姑娘说叶家出事,担心王妃身体撑不住,命奴婢推着她去送千年人参给王妃,谁知王妃不但不领情,还让白芷赶我们走……” 红缨似乎回想到了可怕的事情,边说边抖。 “我还没来得及推赵姑娘走,白芷姑娘就勐然将赵姑娘的轮椅掀翻在地,奴婢看不过,就和白芷扭打了起来。” 第17页 “后来李管家去了,教训了白芷,王妃突然就发火打了李管家,然后又打了我们赵姑娘。” “王爷,你一定要为我们赵姑娘做主,王妃又打又骂,赵姑娘不堪受辱,今日差点活不成……” 红缨虽然身子颤抖,但说起话来有条不紊。 裴修衍攥紧了拳头,走到跪地的李福面前,“抬头让本王看看。” 李福抹了一把眼泪,抬起头看着裴修衍,“王……王爷……” 他一抬头,裴修衍被他右脸惊住了。 叶楚颜居然把李福一把老骨头打成这样! 李福见裴修衍的双眸越来越暗,知道效果已成,老脸再次哭的皱成一团。 “老奴没想到,王妃打了老奴还不出气,又打了赵姑娘。是老奴无能,没护住赵姑娘,老奴无脸面对王爷……” 李福似是下定决心一般,“老奴今日得罪王妃,以后必定没有好日子了。王爷,请允许老奴自愿告老还乡……老奴只想安度晚年……” 说完,伏在地上,长歌当哭,不能自己。 裴修衍见红缨,李福,赵语娇哭成连成一片,只觉得额头青筋勐跳。 他从牙缝里狠狠挤出了几个字,“好!叶楚颜,很好!” 白芷上次顶撞他,现在出手打人。叶楚颜若不是有伤在身,以她的身手,恐怕一掌能打死所有人。 叶楚颜这主僕二人,很好! 裴修衍俯身轻抚赵语娇的发顶。 “娇娇不哭了,答应我。以后不管什么情况,都不准再做出伤害自己的事。今日你受的委屈,我会一一替你讨回来。” 赵语娇双眸带雾望着裴修衍,咬唇不语。 裴修衍捏了捏眉心,怒到极致,反而冷静了下来。 “李福,你带几个功夫好的侍卫将王妃带过来,若是王妃不愿,绑也要绑过来。把白芷关到柴房,等候本王发落。” 李福心中狂喜,脸上不敢表现出来,只恭敬道:“是,王爷。” 叶楚颜安慰好白芷,喝了药就沉沉睡了。 白芷正趴在叶楚颜床边昏昏欲睡,被李福带来的人惊醒了。 李福恶狠狠道:“把白芷绑走!” 白芷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就被几个人如恶犬般的侍卫连拉带扯弄走了。 叶楚颜被惊醒,质问道:“李福,谁许你带走白芷?” 李福对上叶楚颜的冰眸,不知为何,气焰瞬间低了下来。 “王妃,是王爷下的令,王爷还请你去趟赵姑娘那边。” 第13章 自愿 叶楚颜挑挑眉,裴修衍比她预想的还要快。 赵语娇当真是他心尖上的人,估摸着这边出事,那边他就赶回来了。 她强撑着起身,唤来屋外的丫鬟给自己更衣。 李福恨不得立马将叶楚颜拖走。 只是,他敢想不敢做,憋着口气在院子门口等着叶楚颜更衣完毕。 心中暗狠狠道:叶楚颜,看你还能嚣张多久! 叶楚颜更衣完毕,忍着伤痛,亦步亦趋的跟在李福的身后,缓缓走向赵语娇的院子。 神态从容不迫,如去花园散步。 李福带着叶楚颜进来时,裴修衍还在软言宽慰赵语娇。 曾经的叶楚颜,看到裴修衍和赵语娇走在一起都会嫉妒发疯。 现在看他对赵语娇极尽温柔,只觉得噁心反胃。 赵语娇似乎有些害怕叶楚颜,往裴修衍怀里又缩了一下。 裴修衍怀抱赵语娇,望向叶楚颜的眼神凌厉如刀。 “本王问你,娇娇去给你送东西,你是不是不领情,还打了她和管家李福?” 叶楚颜淡淡道:“是……” 只要碰到赵语娇的事情,裴修衍从来不给她解释的机会。 就像现在一样,只是问她是不是,并不问为何。 裴修衍见叶楚颜表情淡然,满脸不在乎,似乎并未把此事放在心上。无名之火更盛,上去一巴掌打在叶楚颜的脸上。 “跪下!” 叶楚颜将脸转过来,舌头舔了一下嘴巴里面的鲜血,腥甜的味道刺激的她更加反胃。 她直矗矗的站着,丝毫没有屈膝跪下的意思。 “王爷上午给我解除禁足,送了新僕人和名贵药材,府里人都说王爷有情有义。下午就为了府里一个无名无分的女子和一个管家老奴打我,传出去不怕毁了你清王的名誉吗?” “你……”裴修衍被勐然一噎。 他开始重新审视叶楚颜。 叶楚颜出门前披了一件雪白的狐裘毛领披风,雪色毛领衬的她原本苍白的面色,如玉般近乎透明,让原本鸦黑的眉眼更显英飒。 即使刚才被打了一巴掌,她依然冰眸寒光四射,傲立室内。 她的美和赵语娇的不一样,赵语娇是如菟丝花一般,需要人怜惜和照顾。 她是如青竹,有着旺盛的生命力,只要她想,不管经歷多大的风雨,她都能宁折不弯,清高自立。 裴修衍觉得心中那只躁动的勐兽又开始四处冲撞。 他不喜欢叶楚颜用这种厌恶和嘲笑的眼神看着自己。 口口声声称唿他为王爷,眼里却满是厌恶和冷漠。 第18页 裴修衍眉头紧蹙,面色复杂,抿唇不语。 谁也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屋内气氛一时间诡异无比。 李福微微抬眼看了一下赵语娇,赵语娇会意,立马娇啼一声,翻滚着下床去拉扯裴修衍的袖子。 “王爷,你千万不能打妹妹,你打在妹妹身上,疼在我心上……” 裴修衍这才注意到,赵语娇急的咬破了自己的嘴唇,粉嫩的娇唇上被鲜血染红,像是成熟的浆果,等人舔舐。 他抱起赵语娇,“你什么时候能改掉心软的毛病?” 赵语娇抬眼看着裴修衍,紧紧抓住裴修衍的袖口,哀求道:“王爷,你能答应我不打妹妹吗?你不答应,我就不松手。” 裴修衍无法想像到,赵语娇如此心软,到现在还在为叶楚颜求情,叶楚颜居然狠心把她的脸打成这样。 赵语娇还在满眼祈求的望着裴修衍,裴修衍的眉头却越拧越紧。 他最终敌不过赵语娇的祈求,微微点头应下了。 裴修衍将赵语娇抱回到床上,走到叶楚颜面前,在她耳边轻声道: “叶楚颜,本王答应了娇娇不惩罚你,但是你的丫鬟白芷曾以下犯上,清王府容不下她,王妃为了丫鬟白芷,可愿跪在娇娇院子里祈求本王原谅?” 叶楚颜面色忽变,攥紧了拳头,一声不吭地走出门,跪在了屋外院子里。 声音不卑不亢,“丫鬟白芷以下犯上,是我管教不利,还请王爷原谅。” 裴修衍对着屋里人道:“王妃为了一个以下犯上的丫鬟,非要跪在雪地中自罚,你们记住了吗?”声音冰冷至极。 下人们噤若寒蝉,连唿记住了。 赵语娇忙道:“王爷不可,妹妹身子骨未好,如此下去,她必然落下病根。你答应了我不惩罚妹妹的。” 她又急又慌,话一说完,就连连咳嗽几声。 裴修衍端着水杯送到她唇边。 “是她为了白芷,自愿求本王的,和你无关。你不必自责,更不准为她求情。” 赵语娇还想说话,被裴修衍一个眼神制止了。 她只好双手不停的搅动被角,似是在为叶楚颜担忧。 赵语娇垂首喝水时,迅速和李福交换了一个眼神。 李福刚才给她分析了种种利弊,让她以退为进,不管王爷如何发怒,她都要拼死为叶楚颜说话,王爷怜惜她,必定加倍处罚叶楚颜。 这招果然管用,外面天寒地冻,叶楚颜若是这般跪一夜,非死即伤。 裴修衍将人都赶了出去,要亲自留在屋里照顾赵语娇。 叶楚颜就这样在院中一直跪着。奴僕们匆忙走过,谁也不敢和叶楚颜说一句话。 时辰一点点的过去,鹅毛大雪随着夜幕而来,凌厉的寒风如刀一般割在人的脸上。 叶楚颜抬头看着漫天雪花,想到父兄被处斩的那天,也是如此。 她伸手接了几片雪花,冰凌瞬间融化在手心,留下似有似无的一滴水痕。 她曾在七岁的大雪天,对裴修衍一见钟情。 如今她年方十九,在今年的大雪天,和裴修衍中间隔了丧子之痛和杀父之仇。 从此,爱随风而逝,恨如冰凝结在心。 她今日打赵语娇的时候就想好了后路,料定裴修衍必定会为了名声不会惩罚她。 可是她万万没想到,裴修衍无耻到用她身边仅剩的白芷威胁她。 远处传来打更人的声音,子时到了。她已经跪了整整五个时辰了。 从最开始的浑身疼痛到现在,全身早已失去了全部直觉。 她恍惚间似乎看到父亲朝着自己走来,叶晋一如既往的从容不迫,走到她面前轻轻唤了一声,“阿颜……” 第14章 决不允许 叶楚颜强行扯了一下嘴角,“爹爹,我好想你。” 她的脸被冻到发麻,她能想到,自己这个笑一定比哭还要丑。 叶晋淡然一笑,“阿颜,你和爹爹一起走吧。” 叶楚颜忍不住鼻子一酸,“嗯,我跟你走。” ※ 屋内干燥温暖,赵语娇喝完药躺在床上迷迷煳煳睡着了。 裴修衍站在窗边,烛光将他的背影拉的修长。 他看着外面跪着的叶楚颜,双眸微敛。 他站了一个时辰了,看着叶楚颜从腰身直挺,到最后微微弓身,唇色也苍白的吓人。 她面上无悲无喜,伸手接了几片雪花后,双眼开始变得迷离起来,嘴巴里似乎还在低喃什么。 他曾在牢中答应叶晋,护叶楚颜平安,也仅是护她平安。 所以,他没有向叶楚颜解释任何事情,只是用叶家女眷逼着叶楚颜活下去,任由她被自责悔恨和恨意啃噬。 现在,他做到了。 叶楚颜靠着对他的恨,和叶家女眷的思念以及自责,重新变成了曾经竹般坚韧的叶楚颜。 他今日知道赵语娇被打很生气,但是他更恼的是他当面拥着赵语娇时,叶楚颜居然毫无反应。 他明明不喜叶楚颜,今日惩罚叶楚颜,内心深处却是想让叶楚颜明白,自己是她唯一的依靠。 想让叶楚颜如曾经一般,看自己的时候带着无尽的缱绻。 他不明白自己这是怎么了。 第19页 见叶楚颜忽然斜斜的歪倒在地上。裴修衍想也没想,直接跳出窗户,将叶楚颜抱在怀里。 叶楚颜浑身的热气早已散尽,手脚凉如冰柱。 若不是鼻息之间还有一丝微弱的唿吸,裴修衍怀疑自己抱的是一尊冰塑。 他抱起叶楚颜运足轻功飞向自己的院子。 一出院子就看到刚办事回府的严削,他急声道:“严削,去给本王把卫大夫带过来!立刻!马上!” 声音中竟带着隐隐的微颤。 严削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他从未见主子如此失态过,来不及细问,火速出府去寻卫大夫。 卫大夫的医术远超宫内御医,在京都算是数一数二。 裴修衍连飞带跑将叶楚颜抱回自己床榻上。 “叶楚颜!快醒醒,本王不准你死!你只要不死,本王就放了白芷。” 平日冷静低沉的声音再也没有了冷静。 见叶楚颜依然毫无反应,他试了一下叶楚颜的鼻息,越来越微弱,渐渐有消失的趋势。 他将手心贴上叶楚颜的后背,将内力源源不断的输给她。 内力输入进去如同泥沉大海,裴修衍忽然生出一种莫名的恐慌,叶楚颜要死了! 他对着屋里的奴僕怒吼道:“都是死人吗?没看到王妃冷吗?去加碳火!” 奴僕们吓得瑟瑟发抖,火速加了好几盆碳火。屋内很快燥热起来。 严削是一路轻功飞到卫大夫的医馆,不由分说,将卫大夫拉扯起来,带着他的药箱,背着他一路轻功飞回来的。 卫大夫在严削背上嚎嚎大叫,“严侍卫,你这样要折腾死老朽了。快放我下来。” 严削绷着脸不吱声,硬是在一炷香内将卫大夫背到了清王府。 卫大夫进屋后大喘粗气,还没等他大骂严削,见依偎在裴修衍怀中已经气若游丝的叶楚颜。 他大骇,“快放她下来!” 裴修衍不敢耽误,赶紧把叶楚颜平放在床榻上。 卫大夫上去把脉后,面色渐渐难看。 他眉头几乎皱成了川字型,裴修衍素来俊朗的眉眼跟着皱了起来。 “卫大夫,如何?” “老朽上次给王妃把脉,王妃尚且有孕在身,并无大碍,为何短短一个月不到,小产,肋骨断裂,五脏受寒,身子严重亏损成这样?还望王爷将王妃所经歷之事如实相告,方便老朽诊治。” 卫大夫的语气颇为生硬,带着些许不快。 他当初辞去御医职位时,太后大怒,御医辞官为布衣看病,乃是对皇家大不敬,一度准备斩杀了他,是叶晋求情保他一命,还助他开了医馆。 不管叶家如何,他始终对叶家人心存感激。 加上医者父母心,他从给叶楚颜把脉确诊喜脉以后,听闻叶家被抄,听闻叶楚颜大闹刑场,还曾担心叶楚颜腹中胎儿是否安妥。 如今再次诊脉,叶楚颜竟然只剩一口气吊着。 严削下意识看了一眼裴修衍,见裴修衍表情僵硬,脸色颇为难看。 裴修衍将叶楚掉下阁楼,闹刑场被伤,以及今日被雪中罚跪的事情一一道来。 每说一件事,都觉得心沉无比,一件件皆因他而起。他竟不知不觉中,将叶楚颜伤害至此。 卫大夫听完气的手脚发抖。 狠狠跺了跺脚,“王爷,听老朽一句,如此磋磨王妃,不如让她去了吧,何必活着受罪。” 说完,跨上药箱就要扬长而去。 “卫大夫,今日你敢离去,本王就杀了你!” 裴修衍长臂拦住卫大夫,双眸微眯,面若修罗。 卫大夫瞥眼看着裴修衍。 “老朽向来不怕威胁,除非王爷保证王妃痊癒之前不再磋磨她,不然王爷现在就杀了老朽吧!” 卫大夫若不是脾气倔强不愿受宫规约束,当初也不会出宫。 他说完,不怕死的迎上裴修衍噬人的眼神。 裴修衍咬牙切齿道:“本王应了。” 他向来痛恨别人的威胁,今日若不是为了救叶楚颜,真想当场杀了眼前的倔老头。 卫大夫心中暗自舒了一口气。 他何尝不想救叶楚颜,但是光救不行,他必须保证叶楚颜平安度过这一关。 他不再废话,掏出药箱中的金针,开始给叶楚颜施针。 施针完毕后,卫大夫额头已微微冒汗。 时间渐渐流逝,转眼过去了一个时辰。 裴修衍目不转睛地盯着叶楚颜,看她毫无起色,整个人开始暴躁起来。 “她几时能醒?” 卫大夫默不作声的取下所有金针。 “王爷,老朽已经尽力,现在就看王妃是否有求生欲望了。若是一炷香内再续不上这口气,那就无力回天了!” “什么!”裴修衍不敢相信。 他的恐慌情绪很快演化成满心的愤怒。 叶楚颜想一死了之,不,他决不允许! “叶楚颜,你若敢死,本王就杀了白芷和所有叶家女眷给你陪葬!” 第15章 平阳王 叶楚颜跟着叶晋走了好久,走到一个漆黑的桥上,周围静的吓人。 忽然听到天上有暴怒的声音传来。 叶楚颜,你若敢死,本王就杀了白芷和所有叶家女眷给你陪葬! 第20页 她勐然一惊,顿住了脚步。 叶晋见她停下了脚步,顷刻间变了脸,抓着她的手腕,恶狠狠道:“阿颜,快跟我走!” 叶楚颜着急的大叫:“对不起,爹爹,我还不能和你一起走。” 裴修衍见叶楚颜开始喃喃自语,虽然人尚未清醒,但是气息强了一些。 他眉眼中的寒冰瞬间融化了不少,欣喜道:“卫大夫!” 卫大夫把脉后,略微有些激动。 “快去准备姜汤,王妃续上了了这口气,需要泡姜汤回暖。老朽再开几个药方,里面有一味药丸是老朽秘制的,麻烦王爷派人速速去老朽的医馆取来。” 屋里的所有奴僕有序忙碌了起来。严削去取药,其他人去准备姜汤和沐浴的大桶。 下人们很快准备好了沐浴大桶,里面倒满了煮好的姜汤。 卫大夫叮嘱裴修衍,一定要让王妃泡到体温正常方可。 两个女婢想上去扶叶楚颜进浴桶,裴修衍冷眼扫过。 “不用,本王亲自来!” 裴修衍让下人带着卫大夫到偏房暂作休息,他屏退了屋里所有人,抱着昏迷中的叶楚颜坐进了浴桶里。 裴修衍轻轻将叶楚颜整个人靠在自己胸口。 叶楚颜自幼习武,一身筋骨不同于其他女子的娇软,向来骨肉紧实。 她的每一寸肌肤下都像是蕴含了无尽的生命力。 裴修衍不得不承认,这样的身体,每次都能让他燃起所有的情/欲。 他压下某处想要觉醒的欲望,轻轻除去了叶楚颜的衣物。 裴修衍惊诧的发现,叶楚颜后背肩胛骨如一只展翅欲飞的蝴蝶。 曾经肌理分明的背部线条,现在竟瘦骨嶙峋,背骨高高凸出。 他的手细细在叶楚颜的背骨上来回研磨,似乎要抚平翘起来的蝴蝶骨。 卫大夫在偏房无心休息,来回踱步。终于等到裴修衍喊人进屋,刚好严削此时刚好赶了回来。 卫大夫进屋,见叶楚颜已经穿戴整齐躺在床上,面色和手脚看起来都恢復了血色。 他把严削拿回来的药和刚才熬好的药全部交给了裴修衍,裴修衍亲自给叶楚颜餵药。 叶楚颜虽然失去意识,但是求生欲望很强,迷煳中将药全部喝下。 这一夜,裴修衍的院子里灯火通明,全员无休。 ※ 天色渐亮,叶楚颜缓缓睁开眼睛,抬眼看了一下四周,这是在自己的床上。 白芷双眼勐然一亮,“王妃,你终于醒了。” 叶楚颜有些惘然,“白芷?” 她记得自己好像在赵语娇的院子里跪着昏迷了。 “王妃,是我!王爷让人放我出来好好伺候你。”白芷情绪激动。 她听府里人说,王妃为了她在赵语娇院子里下跪昏迷了,王爷把王妃抱走了。 今日一早,严削放她回蒹葭苑好生伺候王妃。 叶楚颜挑眉冷笑,看来裴修衍现在还不准备让她死,要让她活下去继续受折磨。 “王妃,都怪我……” 白芷刚张嘴,叶楚颜立马拦住了。 “白芷,裴修衍是为了赵语娇惩罚我,他只是拿你当借幌子,你不必自责。” 白芷张了张嘴,眼圈微红。 王妃对她的情谊早已超越了主僕,她此生何以为报? ※ 赵语娇早晨醒来,见屋内早已没有裴修衍,唤来红缨询问。 红缨不敢隐瞒,将昨日之事悉数道来。 赵语娇勐然高声道:“什么,昨晚叶楚颜昏倒,王爷把她抱回了自己的院子?早晨又送回了蒹葭苑?” 红缨被赵语娇尖细的声音震得耳膜轰鸣。 耐着性子劝道:“主子,奴婢觉得王爷不是心疼王妃,是怕王妃死在你的院子,传出去影响你的名声。” 赵语娇愤怒的情绪瞬间平息了,裴修衍到底还是为自己考虑周密。 她嘴角不由勾起,声音也恢復了往日的软糯。 “王爷把她抱回自己院子都做了什么,你一五一十告诉我。” 红缨顿时觉得头皮发麻。 王爷院里的人对昨日之事守口如瓶,她一早去打听了许久,硬是什么都没打听到。 她掂量着要怎么说,才不会让赵语娇把气撒在自己头上。 “还能怎么样,无非就是找人救活了呗,不然死在王爷院子里,还是影响主子你的名声啊!” 红缨撇撇嘴,语气不屑。 赵语娇闻言彻底放下了心。 想来也是,裴修衍若是心疼叶楚颜,昨日就不会惩罚她了。 眼下叶楚颜虽然没冻死,不过经此一事,定会落下病根。 见赵语娇嘴角微微带笑,红缨暗暗松了一口气。 一时间,主僕二人各怀心思。 ※ 朝堂之上,几个官员正在争执不休。 当年南恭渊跟着大丰开国皇帝打下江山后,自觉交出手里所有兵权。 开国皇帝感其功劳,封其为异姓王,允许世袭。并将滇州赏赐于他,许他自治,税收不必上缴。 这么多年来,滇州在歷任平阳王的精心治理下蒸蒸日上,隐隐有国中国的趋势。 到现在,平阳王已经世袭到第九任,南恭离。 第21页 现在宫里的敬贵妃便是南宫离的亲妹妹,南恭玥蓉。 一个月前,南恭玥蓉诞下龙子,这也是皇帝裴烨的第一个皇子。南恭离此次便是进京贺喜的。 后宫一直未曾立后,朝廷中有些朝臣建议,趁机将南恭玥蓉立为皇后,以此拉拢平阳王。 有些人则反对,认为此举只会壮大平阳王的声势。 “皇上,平阳王南恭离本是异姓王,又独管滇州久已,如今隐有占地为王之势。皇上万万不能将其妹敬贵妃立为皇后。” “皇上,老臣以为若将敬贵妃立为皇后,刚好可以牵制平阳王。他以后若有异心,首要考虑其妹。” “皇上,万万不可,平阳王若真有异心,绝不会在乎兄妹情谊……” 裴修衍立于百官之中,眉眼压紧,神情冷然地看着众人争执。 “清王,此事你怎么看?”一个温润的声音打破了裴修衍的思绪。 第16章 乌家少主 裴烨的眉眼生的极端正,眉心有一颗硃砂痣,坐在高高的龙椅上,不像皇帝,倒像悲悯的观音。 现在,他似笑非笑,面色和煦地等着裴修衍回答。 争执不休的朝臣们跟着皇帝的视线,齐齐望向了裴修衍。 裴修衍的父王和太上皇是胞弟,但老清王爷和王妃病逝较早,只留下了年幼的裴修衍。 裴修衍靠着杀伐果断,为皇帝排忧解难,深得圣心,硬是独自撑起了整个清王府。 先帝在世的时候取消了内阁,裴修衍虽未受册,实则凌驾于六部之上,行使当年内阁的权力。 裴修衍思索片刻,不紧不慢道:“臣以为敬贵妃出身于平阳王府,品行端庄,眼下又诞下龙子,理应册封皇后。” 这话一出,支持立后的人顿时眉眼带笑。 只不过还没等众人反应,他又继续道:“如今太后薨逝才一年,臣以为立敬贵妃为后之事,应待三年孝期满后再办。否则便是让敬贵妃背上不孝之名。” 此话一出,朝堂之上,一片静默。 裴修衍当真是老谋深算。 立后了,却不能马上办。太后薨逝一年,再等两年,谁知道会生出什么变故? 大丰国向来主张孝道,此话当真让人挑不出任何毛病。 争执立后的两派人硬生生的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裴烨不动声色地压下眼底的笑意,面上满是愁绪。 “朕每思母后便寝食不安,只恨朕未能在母后生前照顾好她。如此,便绝不能在母后薨后做出不孝之事。” 说完,长嘆一口气,眼中悲跄之情竟再无法掩饰。 “此事无须在议,便按清王所说去办。朕今日不适,退朝吧!” 裴烨挥挥手,就领着贴身太监退朝了。 立后这事就这样一锤定音了! 留下满堂朝臣,面色各异,议论纷纷。 裴修衍趁机疾步离开朝堂。待到众人反应过来,他早已消失不见。 回到清王府,严削刚在府邸门口勒停马车,一道红色身影伴随着一声长啸从天而降,来人手持银色长剑朝着马车直直刺去,快如闪电。 “不准欺负阿颜!” 裴修衍扔出一个茶盏,撞上剑尖,发出了清脆的炸裂声。 他紧跟着从马车中飘然而出。 严削和府中闻讯而来的侍卫正准备上前帮忙,裴修衍冷声道:“不用!” 一群人只好驻足,眼睁睁看着身穿靛蓝色官袍的裴修衍和那个红色身影在半空中搅在一起。 打了接近半个时辰,空中红色身影发出一声低沉的呻吟声,捂着肩膀摔在了地上。 众人这才看清,此人是个十八岁左右的少年。麦色皮肤,剑眉虎眼,双眸极亮,长的眉清目朗,极为英俊。 一身红衣在他身上丝毫不突兀,反而有种别样的狂野和不羁。 他的肩膀上被剑划伤了一块,鲜血直流。 正在众人目瞪口呆之时,裴修衍翩然落下,手持少年行兇的长剑,冷眼看着摔倒在地上的少年。 “乌沐,你闹够了吗!” 众人一听这话,顿时明白了,为何王爷不让大家帮忙了。 乌家世代经商,乌家祖父机缘巧合下娶了玉珍大长公主,乌家很快借势成为大丰第一皇商。 乌家祖父去世后,乌沐的父亲乌云邰接管了乌家。 乌云邰连生五个女儿,才得乌沐这一个儿子。 乌沐是当今皇商嫡子,祖母又是玉珍大长公主,细算起来,乌沐和当今皇帝算是表兄弟。 裴修衍是清王,可以和乌沐对打,但是他们这些下人们决不能伤了乌沐半分。 否则只能吃不完兜着走。 乌沐起身,咬牙瞪着裴修衍,“裴修衍,你这个欺负阿颜的狗东西!有本事一剑杀了我。” 他年幼时过于骄纵,老头子便将他扔到边疆军营锤鍊。 也就是在军营里,他认识了同样被扔去磨鍊的叶楚卿,以及叶楚卿那个喜欢女扮男装的妹妹叶楚颜。 他曾当面告诉叶楚颜,长大了要娶她为妻。 只是在他十五岁的时候,叶楚颜和裴修衍定了亲。他得知消息想来京都找叶楚颜,被乌云邰软禁了几个月。 等到解禁后,叶楚颜已经和裴修衍完了婚。他为此和乌云邰关系僵硬,一气之下,到处游荡。 第22页 他几天前听说叶家通敌被抄,一切都是审判都是裴修衍一手督办,十天之内结了案。 虽然证据确凿,叶家也认了罪,但是他坚信这其中必有诡异。 他进京第一件事便是来清王府门口守着,等着活剥了裴修衍。 裴修衍知道乌沐对叶楚颜的心意,他眉眼间顷刻染上了不屑。 “叶楚颜是本王的王妃,我们夫妻之事何时轮到你一个商贾之子来管闲事?你当真以为我不敢杀你?” “你……”乌沐气地攥紧了拳头。 裴修衍的话像是巨石,直接把他压倒在地,时刻提醒他,他没资格。 他虽有皇家血统,但是没有册封,在外只是乌家少主。 不管是为叶家翻案还是为叶楚颜出气,他都没有资格。 裴修衍挑挑眉,一把将手中的剑扔在地上。 “乌沐,本王今日念你初犯,饶你一次!下次再敢对本王不敬,本王定会杀了你!” 裴修衍拢了拢袖子,转身进府。 “严削,加强王府防卫,无本王允许,不得放任何闲杂人进府。” 严削抱拳道:“是……” 清王府的大门缓缓关上,把乌沐和地上那把孤零零的长剑彻底挡在了门外。 乌沐狠狠一拳砸在墙上,发出一声怒吼。 过了许久,他捡起长剑,一手提剑,一手捂着肩膀上的伤口,失魂落魄地走在街上。 他今日打听到消息后,脑袋一热只想杀了裴修衍。可是,不管是身手还是名分,他都不是裴修衍的对手。 他很想进去看看叶楚颜,问她是否安好。 不知何时,迎面过来一辆不起眼的马车,里面传出一声男子的硒笑。 “乌家少主如此便放弃了吗?” 乌沐持剑挡在胸前,对着马车里面的人厉声道:“你是谁!” 马车帘子掀开,一个白衣男子正嘴角擒笑看着他。 男子头戴冠玉,剑眉入鬓,一双睡凤眼微眯,通身气质文雅,虽嘴角带笑,但笑意并未达眼底。 那双眸子更是深不可测。 他见乌沐神色高度戒备,温声道:“乌家少主不如上车聊聊,或许在下有办法帮到你。” 第17章 我确定 乌沐盯着男子看了几秒,勾了一下嘴角,忽然道:“你是平阳王南恭离!” “乌家少主当真七窍玲珑,洞若观火。”这话算是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南恭离嘴角依然噙笑,只是平静的眸底有波澜闪过。 他竟然一时猜不到,乌沐是如何看穿自己身份的。 乌沐收起剑,冷哼一声。 “乌家和平阳王素无来往,平阳王想要什么直说便是,何必绕来绕去如此麻烦?” 南恭离被乌沐噎地怔了一下,旋即恢復了正常。 “还请乌家少主上车详谈。” 乌沐见南恭离大有不上车一直耗下去的意思,他挑挑眉,跳上了车。 ※ 裴修衍回到自己书房后,关上门勐然咳嗽了几声,嘴角溢出一缕鲜血。 他擦拭了一下嘴角血迹,心里升起丝丝躁意。 乌沐的身手比他想像中的还要厉害。 几年前的乌沐,在他手下勉强能过十几招。现在他对上乌沐,只是险胜。 当年的乌沐为了叶楚颜从乌家离家出走三年,险些和乌家断绝关系。 现在的乌沐,能为叶楚颜做到什么程度? 这种无名躁火让他无心做任何事情,索性开门出去。 他思绪紊乱,竟不知不觉走到了蒹葭院门口。 里面的奴僕见到裴修衍,齐齐高声行礼。 裴修衍一时踟蹰,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 一院子的奴僕没有裴修衍命令,谁也不敢起身。 半响,头顶传来一句,“起来吧……” 院子里的一个男奴,见裴修衍站在院子门口不动,慌忙道:“王妃已醒,王爷是否一起用早膳?” 裴修衍忍不住多看了一眼说话的男奴,不过十四五岁的样子,脸上稚气未褪,倒是满眼机灵。 他微微颔首。 那男奴躬身引着他往屋里走,走到门口,低声喊了一句:“白芷姑娘,王爷来看我们王妃了。” 白芷刚把早膳准备好,正准备端进内屋给叶楚颜,听到声音后,一抬头就见男奴引着裴修衍进来了。 裴修衍扫了一眼白芷刚刚备好的饭菜,冷冷道:“都下去吧。” 白芷正要开口,男奴拽着白芷出了屋子。 白芷被一路拽到长廊下,杏眼怒睁,“放开我!” 男奴放开了白芷。 白芷上下扫视了一眼对方。 这是被李福带来的新奴僕。 经过昨天一事,白芷对李福安排的所有人都没有好感。 “我劝你最好别吃里扒外,否则我一定饶不了你。” 男奴挠挠头,言辞恳恳。 “白芷姑娘放心,小人是新来的奴才林十,既然是蒹葭苑的奴才,自然知道谁才是主子。奴才这么做也是为了让王爷和王妃多点相处的机会。” 他看白芷依然板着脸,规规矩矩的朝着白芷作了一个揖。 第23页 “姑娘想想,王爷凌晨亲自送王妃回来,又放你出来贴身伺候,定是对王妃心有眷念,此时要和王妃单独相处,不正是培养感情的大好时候吗?” “小人知道,姑娘必然是担心王爷为难王妃,姑娘别担心,王爷若是有意为难,今日就不会把王妃送回来了。” 白芷想来此话有理,这个林十虽然不知道王爷和王妃之间的感情纠葛。 不过王爷对王妃越好,王妃的日子越好过。 此话倒是在理。 ※ 叶楚颜等着白芷端饭,左等右等见不到人。正要喊人,裴修衍端着一个白瓷玉碗进来了。 “不劳烦王爷了,还是让白芷进来伺候我吧。” 叶楚颜微微惊诧后,语气淡然。 裴修衍也不言语,拿了一个金丝团绒绣枕塞在叶楚颜背后,扶她依在上面。 安排妥当后,裴修衍端碗坐到床边,微微搅了一下碗里的杜仲八宝汤,用汤匙舀起一勺,送到叶楚颜嘴边,示意她张嘴。 叶楚颜蹙眉。这算什么?怕自己死了,不能继续受折磨吗? 这种事情如果放在一个月前,她应该会欢喜无比。 当下,只让她觉得虚伪和反胃。 “吃!你只有让本王开心,本王才能保住叶家女眷。” 裴修衍风轻云淡的一句话,直接让叶楚颜破防了。 她不再说话,极其配合地吃完了一碗汤。 裴修衍抬眸看了一下叶楚颜,昨日脸上被他打的那巴掌,还有浅浅的痕迹在,面色依然苍白,毫无血色。 他的心里像是一汪水被搅动了一下,有一圈一圈的涟漪盪开,再不能平静。 叶楚颜见裴修衍盯着自己看,嘴角微微勾起。 “王爷打也打了,饭也餵了,可以走了。我一定努力恢復,等着王爷继续磋磨。” 嘴角的笑和眼里的寒霜形成巨大的反差。 “我在你心中如此不堪?” 裴修衍说完话才意识到自己没用「本王」,第一次在叶楚颜面前用了「我」字。 叶楚颜似乎并未在意这个细节,嗤笑出声。 “王爷是指望我对你歌功颂德?若是不想我这么快死了,这段时间就别让我看到赵语娇。” 裴修衍面色阴沉了下来。“是你先为难娇娇的。” 叶楚颜听到「娇娇」两个字,刚才吃进去的东西差点全部吐出来。 她眼帘微垂。 “王爷若是不想让我为难赵语娇,还是把我继续禁足吧。在我恢復之前,别放任何人进蒹葭苑。” 尤其是赵语娇。 裴修衍收起碗,“你确定?” 叶楚颜闭上眼睛,完全不想看到裴修衍的脸。“我确定……” “好,我答应你。”裴修衍回答得很干脆。 他昨日答应了卫大夫,伤好之前不磋磨叶楚颜。外面还有乌沐贼心不死,把叶楚颜禁足在后院,确实是不错的办法。 裴修衍板着脸走后,芷跑进屋子,见叶楚颜安然无恙,这才放下心。 很快,严削带了十几个侍卫来到蒹葭苑门口,将大门封锁了起来。 蒹葭苑再次被禁,并且由王爷的贴身侍卫严削亲自把关,一只飞虫也不允许出入。王妃的当家主母权利一併被收回。 不到半个小时,消息就传到了赵语娇这边。 红缨大喜…… “主子,王妃大势已去,以后她就是个摆设。” “主子,王爷这是心疼你啊!担心王妃找你麻烦,立马把她禁足了。” “主子,你刚好趁这段时间把腿养好。之前王爷不是说要纳你为妾吗?等你腿好了,我们赶紧找个良辰吉日,把你和王爷的喜事办了。” “主子,王爷收回当家主母的权利,摆明是等着和你成亲后交给你啊!” “主子,你就是清王府以后的女主人!” 第18章 送药之人 红缨的连番贊捧,让赵语娇满面红光,似乎已经看到了自己掌管清王府的样子。 下午的时候,裴修衍来看赵语娇,又送了几箱珠宝和药材,再三叮嘱赵语娇安心养腿。 这让赵语娇更加坚定了红缨的说法是对的。 接近年关,六部很多帐务都需要裴修衍核审,加上平阳王今年要留在宫里过年,他年前这段时间便格外忙碌,经常宿在宫中。 赵语娇憋着劲想要安心养好腿,叶楚颜这边无人打扰,清王府难得一片风平浪静。 转眼间到了除夕,府内张灯结彩,处处红联。天一蒙蒙亮,外面的鞭炮声便络绎不绝。 蒹葭苑的奴僕昨日便布置好了一切,蒹葭苑虽在禁足中,过年的气氛丝毫不差。 叶楚颜坐在窗户边,双眉微蹙。 自从那天被禁足,卫大夫每隔三天来一次,送来一种自配的红色药丸,竟然比宫内御医的药还管用,生生将她的肋骨之伤基本养好了。 只要不运气,坐卧行走以无大碍。 用了早膳后,叶楚颜下令让院子里的奴僕回家休沐一天,明日再回来伺候。 除夕本应是阖家团圆的日子,她不能团圆,不想别人同她一样。 奴僕哪敢休沐,个个跪地表示,要陪着王妃一起过年。 第24页 叶楚颜以想要清静为由,强行让守门的严削把人都赶回去休沐,严削不知为何,想也没想便同意了。 奴僕们这才知道,王妃是真心实意想让他们回去团圆,于是个个感恩戴德,再三跪谢。 到了中午时分,偌大的蒹葭苑,只剩下她和白芷两人。 白芷忍不住道:“王妃,别人院子里过年都是热热闹闹的,我们倒好,比寺庙还清静。也不知道今日卫大夫还会不会来了?” 叶楚颜望了一下天,漫不经心道:“会来的……” 话一落音,卫大夫提着药箱就进了院子。 白芷惊诧,“王妃,你可真是神机妙算。” 叶楚颜微微一笑。 “白芷,卫大夫除夕还来帮我把脉,实属不易,你去做几个拿手的点心,一会卫大夫走的时候给他带上。” 卫大夫从不收诊金以外的其他财物,咸口点心是白芷最拿手的东西,味道比宫内御厨做的还要俏皮几分。 白芷得令,把卫大夫引进来以后,自觉去了小厨房做点心。 卫大夫给叶楚颜把脉后,感慨道:“王妃底子好,这次休养得当,如此下去,再过半月便可彻底痊癒,丝毫不会留下任何病根。” 卫大夫说着从药箱里拿出一个黑色玉瓷瓶,“这个药丸,王妃还要继续服用,万万不可断。” 叶楚颜接过玉瓷瓶,忽然说了一句,“我若是再落下病根,恐怕对不起那人送的这药丸了。” 卫大夫勐然一僵,收拾药箱的动作明显慌乱了一下。 “王妃说什么,老朽听不懂。” 叶楚颜倒出瓷瓶里面的红色药丸,每日一粒,里面刚好是三粒。 “这药丸叫生肌增骨丸,用南疆的龙血草和其他一百八十味名贵药材调配而成,龙血草极其难得,就算是宫内也只有两颗。” “卫大夫,虽然你的医术可称京都第一,但是这种药丸并不是你能配的到的。” 叶楚颜直勾勾地盯着卫大夫,手指轻扣桌面,发出有节奏的清脆声。 “卫大夫,你是怎么认识送药之人的?” 卫大夫见叶楚颜眼神紧紧攫在自己脸上,只好长嘆一口气。 “到底还是被王妃看出来了。” 他只好如实相告。 前些日子,有个少年忽然到他医馆里,私下找到他,拿出一瓶生肌增骨丸交给他,希望他能找机会让叶楚颜服用。 龙血草是稀罕物,发现了必须上缴朝廷,不得私用。 他不知少年是什么身份,但是能拿出这种药的必然不是常人。 他不想惹上麻烦,只好向那人说,清王妃并非绝症,即使不用这种稀世药丸也能好的七七八八。 叶楚颜听到这里,嗤笑一下。 “那人是不是告诉你,若是我不愿意吃,他就当着你的面把这药丸全毁了。你心疼如此良药,又想帮我,于是答应了。” 卫大夫勐吸一口气,叶楚颜怎么连那人说的话都猜的全对。 叶楚颜见卫大夫脸上奼紫嫣红,知道他担心什么。 若是被别人知道,他得此药丸没上缴,那就是砍头的大罪。 “那人能放心把这药丸交给你,定是看中你一诺千金,非背信弃义之人。你放心,此事我绝不会外传。” 卫大夫想到自己刚才有一瞬间怀疑叶楚颜知道后会不会以此要挟,顿时觉得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脸上有几分惭愧,“王妃……” 叶楚颜嫣然一笑,朝着卫大夫规规矩矩行个万福礼。 “卫大夫,你愿冒险帮我,我感激不尽。这个药丸,你就别让那人送了。我写一封信,麻烦你交给那个人,他看到信自然不会叨扰你了。” 卫大夫慌忙扶起叶楚颜。 “王妃使不得。老朽不能受此大礼,叶老曾经对我有恩,帮你是我应该做的。” 叶楚颜想到自己爹爹,顿时心里一酸。也不再和卫大夫客气,提笔写了一封信,封好后交给了卫大夫。 卫大夫把信小心翼翼地放到药箱底层,朝着叶楚颜微微颔首,提着东西匆匆离开了。 白芷提着糕点出来的时候,见屋里除了叶楚颜,空无一人,她左右张望了一下。 “王妃,卫大夫走了?” 叶楚颜看白芷面有失落,幽幽道:“卫大夫赶着回家团圆,我也不好强留,就让他走了。卫大夫说我们的心意他已经知晓了,还让我替他谢谢你。” 白芷脸上勉强笑了一下,看着自己手里的糕点,有点犯愁。 “奴婢做了这么多糕点怎么办?王妃你现在正在用药,不能吃这些点心。” 叶楚颜朝着院子门口看了一眼,抬了抬下巴。 “去给严削送过去吧。他在蒹葭苑门口守了这么久,让我得以清净休养,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白芷耳尖微不可微的红了一下,嗔道:“他封命禁足我们,才不配吃这些糕点。” 叶楚颜忍不住笑了一声,点了一下白芷的鼻尖。 “这是命令,怎么?你连我的话都不听了?” 第19章 酒气 外面寒风烈烈,守门的三个侍卫冻得有点手脚僵硬,只想搓手跺脚。 第25页 他们扭头见严削面无表情,如冰塑一般站着,瞬时不敢动了,只能咬牙坚持。 “严侍卫,麻烦你开一下门,我有事。”院内传来白芷的声音。 严削扭身开门。 这次被禁足不同与上次,王爷特地叮嘱他,若蒹葭苑内奴僕有事禀告,一定要及时开门。 门一打开,露出白芷的脸。 圆圆的脸上嘴巴微翘,带着几分不情不愿,看着格外娇憨。 “这些是给你的,拿去!” 白芷胡乱将油包塞到了严削的手里,转身跑了。 严削还没回神,就见自己手里多了两个精緻的油包。 旁边的三个侍卫顿时来了精神。 “严侍卫,这白芷姑娘不会是喜欢你吧?还给你送东西?” “严侍卫,你整天不拘言笑,竟然也有姑娘喜欢你?” “严侍卫,快打开看看。” 严削打开其中一个油包,发现里面全是糕点。每个糕点都不一样,颜色各异,造型别致,看着极为精緻,让人食慾大振。 其中一个侍卫惊叫道:“早闻王妃的贴身丫鬟白芷姑娘做的咸口糕点一绝,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快让我尝一口。” 说完,就要伸手去捏。 严削动作迅速,闪身躲了过去。 厉声道:“王爷令我们守门,不是嬉笑打闹!” 另外两个侍卫正要打趣,见严削面色威严,浑身煞气,顿时也蔫了。赶紧老老实实站好。 严削把油包裹好揣进了自己怀中,他站好后,脸上恢復了以往的肃穆,只是胸口那块位置总觉得暖暖的。 白芷送完油包,一路小跑到屋门口的长廊下,摸了一下自己的脸,似乎有些发烫,她深深唿吸了好几口气才平静下来。 ※ 到了晚上,赵语娇坐着轮椅,亲自下厨准备了几个精緻的小菜,又让红缨给自己精心打扮了一番,满心盼着裴修衍回来陪她一起用晚膳。 等到了夜色浓郁,依然没看到裴修衍的身影。 李福一路小跑过来,气喘吁吁道:“赵姑娘,王爷刚才让人传话,说他今晚要留在宫中,就不回来了。” 赵语娇咬紧了嘴唇,眼圈微红,甚觉委屈。 这是她搬到清王府三年来,裴修衍第一次没有陪她过年。 李福见赵语娇神色戚戚,忍不住心疼。 “赵姑娘,你可别伤心,王爷不是不陪你过年,实在是宫里的事情走不掉。今日皇上设宴款待平阳王,王爷哪能扔下皇上和平阳王回来?” 这些道理赵语娇当然明白,只是心里还是酸酸的不是滋味。 李福下定决心道:“赵姑娘,你不嫌弃的话,老奴在这里陪你说说话,你就别伤心了。” 红缨忍不住撇撇嘴,李福可真是让人噁心。 赵语娇强压住心里的不适,“不劳烦李管家了,既然王爷不回来,那我就先行休息。” 自那日她听从李福的建议让裴修衍惩罚了叶楚颜。李福总是有意无意往这边来,经常私下向她汇报裴修衍的一举一动。 她知道李福是除了严削,最了解王爷的人。 她一边渴望通过李福掌握裴修衍的一言一行,以及外面的事情。一边又噁心李福藉机和自己说话。 李福见赵语娇失魂落魄,恨不得上去搂在怀里安慰。可惜,他知道自己身份,自是不敢逾越。 又宽慰几句后,依依不捨的离开了。 ※ 今日皇上在自己的正阳宫内设宴招待的,不止平阳王南恭离,还有乌沐。 裴烨举起一杯酒,对着乌沐道:“乌云邰这次为边疆将士捐赠了五万万两白银,朕要大赏,他一再拒绝,你说我到底赏赐你们乌家什么好?” 裴烨早已喝的面色微红,他说话的时候,总是似笑非笑,让人看不清情绪。 乌沐不敢直视裴烨,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恭恭敬敬道:“乌家是皇商,所有一切都是皇家恩泽,不敢肖想赏赐,能为大丰将士尽点微薄之力,已是我们乌家荣幸。” 南恭离也喝的微醺,笑道:“皇上,说好是家宴,怎么又提了这些朝堂之事?” 他笑的温润,说话也格外温和。 裴烨捏了一下自己的眉心,摇摇头,似有无奈。 “都是朕喝多了,不小心又提了这些,朕自罚一杯。” 裴烨端起酒杯正要喝,裴修衍出声阻止了。 “皇上,你喝多了。不如让臣替你喝了这杯酒,如何?” 乌沐再次端起酒杯,直视裴修衍,“清王果然处处替皇上着想,我陪清王共饮此杯。” 南恭离也端起了酒杯,“我也想替皇上和清王饮上一杯酒。” 他说话的时候,双眼已经有些飘,端起酒杯才发现,杯中没有酒了。 裴烨被平阳王的动作逗的击掌大笑。 “乌沐和清王都是朕的血亲。一个为朕分担朝堂之事,一个为朕分担国库烦恼。你是朕的国舅,让朕娶到了贤妻。” “你们都是朕的至亲挚友,今日能邀请你们一起在此相聚,朕当真是开心。” 裴烨说的情绪激动,兴奋无比。 “来,今日我们全部放下身份,一醉方休。” 第26页 裴烨一开心,气氛很快活跃了起来,殿内觥筹交错,酒香四溢。 平阳王是最先倒下的,他喝醉了还在嚷嚷着「上酒」,裴烨无奈,命太监将他扶下去安置好。 裴烨很快也喝到有些飘飘然,太监怕耽误初一的开年宫礼,劝慰他先行离开。 乌沐和裴修衍见状,齐齐劝导,裴烨只好让太监扶着自己下去了。 殿内只剩下乌沐和裴修衍两个人,乌沐面对裴烨时候的恭敬全然不见了。 他冷冷的看着裴修衍,咬牙道:“清王,不如我们去后花园走走,散散酒气如何?” 裴修衍讥笑道:“乌家少主孤身一人,自然可以半夜不归。本王的王妃还在府中等我,本王无暇陪你散步。” “你……”乌沐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深吸一口气,平静道:“听闻王爷府里住着一个赵姑娘,深得王爷欢心,不知可有此事?” 第20章 暗号 裴修衍陡然变了脸。 乌沐站起身,与他相视而立。 挑衅道:“说到你痛处了吗?你既然有心上人,叶家也倒了,何不放阿颜走?” 裴修衍注视着乌沐,忽然嘴角勾起,笑了一下。 慢条斯理道:“放她走?当年叶楚颜拼死要嫁给我,她可不愿轻易离开。” 乌沐唿吸一紧。 当年叶楚颜的确曾明明白白拒绝了自己,最后嫁给了裴修衍。 如今叶家的事和裴修衍脱不了关系,他不信叶楚颜还愿留在清王府。 裴修衍见乌沐面色难看,瞬间心情舒畅。 “本王要回去陪王妃过年了,恕不奉陪。”说完拂袖而去。 乌沐知道这里耳目众多,不是和裴修衍多说的时候,他狠狠地攥了一下拳头,让太监送自己出了宫。 出宫后,他打发走了太监,徒步走到了卫大夫的医馆处。 他今日还没机会问卫大夫,叶楚颜的伤势恢復得如何。 走到医馆拐角处,他勐然想到,今日除夕,不知道医馆是不是已经关门了。 正在锁门的卫大夫抬眼看到暗处站着一个人,吓了一跳。 挑起灯笼细看,原来是送药的少年,勐然松了一口气。 “原来是你。” 乌沐见是卫大夫,双眼勐然一亮。“卫大夫,你还未回去?” 卫大夫捋了一下鬍子,“老朽一直在等你过来,本以为你今日不来了,正准备锁门回家过年。” 乌沐闻言,心里一热。南恭离说得对,卫大夫当真是守信之人。 卫大夫从怀中掏出一个小木匣,递给了乌沐。 “这是交给你的东西,她说你一看便知。” 乌沐接过东西,摸了一把袖口,从中找到一块金色的玉牌递到卫大夫面前。 “我无以为谢,此物赠你。” 卫大夫扫眼就看到了玉牌上面的「乌」字,瞬间猜到了眼前少年的身份。 他哈哈一笑,摆摆手道:“医者父母心,都是老朽分内之事。” 说完直接挑着灯笼走了。 乌沐拿着木匣,犹如捧着一个绝世珍品。 他环视周围,见四下无人,小心翼翼地把东西踹到怀里,离开了这里。 京都最大的酒楼醉秋楼是乌家的产业,乌沐进京后,不愿住乌家在京都的府邸中,一直宿在醉秋楼的顶层。 他回到房间关上门后,无比紧张地打开木匣,里面是一封信和一瓶药。 他拆开信,满纸清劲有力的瘦金体,这是叶楚颜的字。 【此药珍贵,不必浪费,亦不必再为我做任何事。待我病好,再来寻你,见面细聊,切莫冲动。】 没有落款,纸张下有小小的一竖,类似一个树枝的样子。 乌沐觉得心里满满当当的,说不出来的滋味。 在军营的时候,叶楚颜给他起的外号是小木头。当时还故意画了一个小树枝,说是他的标志。 这是叶楚颜和他才知道的暗号。 她太了解自己了,知道药是自己送的,还知道自己会冲动行事。 南恭离把叶家事情原委和叶楚颜在清王府所受的委屈都告诉了他。 乌沐恨不得现在就去找叶楚颜,问叶楚颜到底为什么还要留在清王府? 若是为了活命,他可以让叶楚颜活得更好。乌家少夫人比清王妃要自在得多。 ※ 裴修衍回到府中,满身酒气。 李福出门迎接的时候吓了一跳,他从未见裴修衍醉酒失态,今日裴修衍似乎心绪不宁,神态带了一些醉意。 李福慌忙安排下人去准备热水,裴修衍看到李福,不由想起那天因为李福和赵语娇惩罚叶楚颜的情景。 忍不住心烦意乱,直接打发李福走了。 他坐在浴桶里,乌沐那双黑亮的眼睛,和那句「何不放她走」不停在脑中迴荡。 他摇摇头,随意收拾了一下,起身去了书房。从书桌上找到一封信,往袖中一拢,抬腿走了出去。 叶楚颜并未休息,她正跪在院中,对着火盆烧元宝。 白芷跪在旁边,不停念叨,“老爷,求你在天之灵,保佑小姐平平安安。” 叶楚颜抿唇不语,火盆映的她面色微红。 第27页 自从成了王妃,她每年的除夕都是在等待中度过的,期望裴修衍能陪着自己过年。可惜,裴修衍每次都会去陪赵语娇。 她现在特别恨自己,当初为什么没好好陪陪自己的家人。如今和父兄阴阳两隔,母亲和嫂子侄女也不知道情况如何。 只盼着裴修衍能信守承诺,让母亲给自己写信。 裴修衍进了院子,便是看到这样一幅情景。 院子里的所有红色春联都被撕了下来,挂上了白色的春联。叶楚颜和白芷都跪在火盆边烧元宝。 这里不像过年,像是在守孝。 抬眼看到裴修衍,叶楚颜的眼神毫无波动。 “春联是我撕下来的,白色春联是我写的,也是我挂上去的。元宝是我自己折的,若是王爷觉得毁了王府的过年气氛,要打要骂悉听尊便。” 白芷想说话,张张嘴,也不知道此时此景说起来才好,半天憋出一句,“王爷,王妃也是惦念叶老爷,还望王爷莫怪。” 她万万没想到,裴修衍今天会来,这会心里七上八下,担心裴修衍惩罚叶楚颜。 裴修衍明白,叶楚颜这是在为叶晋守孝,他默默走到叶楚颜身边,蹲下身来,拿起几个元宝扔进了火盆里。 “王爷这是心中有愧,担心爹爹找你索命吗?”叶楚颜瞥眼看了一下裴修衍。 裴修衍思索片刻,低声道:“叶家之事,是我不对,我也有苦衷。” 他似乎不受控制地想要向叶楚颜解释一切。 “王爷想说,是皇上逼你,你为了保住清王府,所以才不得不对叶家下手,对吗?” 叶楚颜脸上带着讥笑。 裴修衍扭头看着叶楚颜,四目对视。 火盆中的火苗映在叶楚颜的双眸中,亮得惊人,她嘴角的讥笑还没下去。 他早该料到,叶楚颜如此聪慧,早晚会看穿了一切。 叶楚颜不等裴修衍说话,继续道:“爹爹在临刑前告诉过我,莫要怪你。我出身钟鼎世家,朝堂之事我怎会不懂。” 语气平静得吓人。 她缓缓起身,裴修衍也跟着站了起来。 俩人明明相对而立,却犹如隔了咫尺天涯。 第21章 共跨新年 裴修衍没想到,自己当日所做,如今酿成此果。 他忽然觉得有必要解释清楚。 “叶家之事,是我无奈,其中曲折,并非你想像的那么简单。” 叶楚颜茫然看向远方,幽幽嘆了一口气,打断了他的话。 “裴修衍,就算皇上早已看不惯叶家,也不是非要叶家灭门。你这么做无非是想急功近利,在皇上面前更好地和叶家撇清关系。” “况且,就算真的保不住叶家,你构陷叶家的方式有很多,却偏偏用我给你的皇宫布防图去做,让我此生每想到此事都会愧疚难眠。” 她收回视线,朝着裴修衍嫣然一笑,双眸却如淬冰霜。 “若是叶家之事碍于无奈,那将我扔下阁楼小产,跪在冰天雪地中认错,也是有人逼你吗?” 裴修衍哑然失声。 “叶家被抄了,你还要用叶家女眷威胁我,让我留在你身边,日日看你和赵语娇恩爱,让我受辱。也是出于无奈吗?” 叶楚颜微微垂眸。“裴修衍,你还想说什么?” 裴修衍发现,自己面对叶楚颜这番话,竟无话可说。 叶家之事他的确用了最恶劣的方式,为了赵语娇惩罚叶楚颜也是他本能而为。 现在他根本无力解释。 远处传来打更声,新的一年到了。 这是裴修衍和叶楚颜第一次共跨新年。 叶楚颜对着裴修衍微微行了一个万福。 “新年伊始,妾身祝王爷长伴君侧,以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享无尽繁华。” 裴修衍下意识地伸手去扶叶楚颜,叶楚颜不动声色地后退一步避开了。 “王爷若是无事,早点回去就寝吧。” 裴修衍的手被晾在了半空。 黑暗的夜空勐然窜出一束光亮,在空中炸成一大朵花云,一朵还没下去,另外一朵瞬间升起,和上一个尚未消失的烟花云汇成一片。 不知哪家在放烟花如此大手笔,生生点亮了清王府外的整条街。 叶楚颜和裴修衍不由自主地同时望向空中的烟花。 叶楚颜眼底的惊诧和瞭然瞬间闪过,刚好被裴修衍捕捉到了。 电光火石间,裴修衍生出一种奇异的猜想。烟花是乌沐放给叶楚颜看的。 “乌沐来京都了,你知道吗?”裴修衍忽然蹦出一句话。 叶楚颜怔了一下,扭过头去,淡淡道:“不知道……” 裴修衍细细地盯着叶楚颜面上的每一个微小的表情,试图从其中捕捉到这个回答的真实性。 她知道! 婚前,叶楚卿喝醉了曾拉着他说,要不是叶楚颜非要嫁给他,他特别希望叶楚颜嫁给乌沐那小子。叶楚卿还说,叶楚颜和乌沐性格相投,心有灵犀。 这些天他封锁了叶楚颜的一切外界联繫,叶楚颜到底是如何知道的? 难道叶楚颜和乌沐真的心有灵犀? 占有欲和恼怒很快充斥了他的心口。他一把将叶楚颜拉到自己怀中,音色带着微愠。 第28页 “王妃不是想让本王就寝吗?本王今日就住在蒹葭苑!” 他不顾叶楚颜的挣扎,强行把她带进了屋子里。 留下原地石化的白芷。 进了屋,叶楚颜放弃了挣扎,皮笑肉不笑地说:“王爷真是好心情,我身子尚未痊癒,王爷便要磋磨我。还请王爷下手轻点。” 说完,轻轻从裴修衍怀中挣脱出来,闭眼躺到了床榻上,满脸视死如归的表情。 裴修衍瞬间明白叶楚颜的意思。看着躺在床榻上的叶楚颜,一时间如鲠在喉。 他站了半柱香的时间,熄灭了屋内烛火,躺到床榻上,从后面紧紧拥住叶楚颜,将下巴抵住她的头顶,并无其他行为。 叶楚颜僵硬着身子,觉得后背滚烫,满身不适。 曾经渴望的拥抱如今对她来说如同受刑。 “别动,好好陪我睡一会,回头我把叶老夫人写的信给你。”裴修衍温热的唿吸带着稍许的酒气。 叶楚颜微微皱了一下眉头,想到母亲的信,到底还是忍了下来。 如此僵硬着身子侧躺着,一片静默无声。 “叶楚颜,你以后莫再为难娇娇,我也不会再为难你。你只要安安分分当你的清王妃即可。” 裴修衍的声音打破了寂静,有些微微的沙哑。 黑暗中看不到叶楚颜的表情,裴修衍只感觉到怀中人僵硬的身子忽然抖了一下,她笑了。 笑到眼中带泪,几乎岔气。 最后强行镇定下来,淡淡地说了一句,“裴修衍,你知道吗?你不光薄情,还让人噁心。” “叶楚颜!你别忘了,叶家女眷的性命还在我手里!”裴修衍拥着叶楚颜的手勐然收紧。 叶楚颜感受到他的怒气,轻轻问道:“要掐死我,还是要打耳光?” 裴修衍深深吸了一口气,并未言语。 屋内再次恢復了寂静。 叶楚颜勾了勾嘴角,无声冷笑。 外面烟花已经放完了,淡淡的月色映照在室内,香炉缕缕,碳火暖人,一切如温水浸润一般,显得那么美好。 裴修衍的双眸在暗黑中微微眯起,里面暗波汹涌。 ※ 清晨,朝阳升起,今日大年初一,天气极好。 叶楚颜醒的时候,裴修衍早已离去,桌子上留下了一封信。 叶楚颜迫不及待地打开,是叶老夫人一手漂亮的小楷。 【颜颜,我们一切安好。流放之路虽长,并不艰难。只要活着,我们终有相见之时。好好珍重,勿念。】 短短的几句话,让叶楚颜笑着红了眼圈。 不管多难,只要活着,终有相见之时。 叶家没了,叶家的人还在。 白芷端着洗漱物品进屋,见叶楚颜捧着一封信又哭又笑,慌忙道:“王妃,你怎么了?” 叶楚颜收起信,吸了一口气,扯了一下嘴角。 “没事,我很好,母亲给我写信了,说她一切安好。” 白芷忍不住大喜,眼圈也有点微红。 “真好,真好,我就知道,老夫人她们心地善良,有老天保佑,一定平安无事。” 俩人相视而笑。 这么多天,叶楚颜如被巨山压顶,几乎快被碾碎,今日终于可以微微缓一口气。 叶楚颜洗漱好后,白芷正在帮她梳头,院子门外传来争执声。 “赵姑娘,主子说了,王妃禁足期间,不准任何人出入。还望赵姑娘莫要为难属下。” 赵语娇看着面无表情的严削,咬了咬唇,委屈道:“严侍卫,我只想进去给妹妹拜年问好,也不行吗?” 第22章 晦气 严削不为所动,冷冷地重复道:“赵姑娘莫要为难属下。” 赵语娇用湿漉漉的眼睛望着严削,泫然欲泣,“严侍卫,你真的不能通融一下吗?我是来找王妃去祠堂上香的。” 往年的初一,王妃起床第一件事便是去王府的祠堂上香。赵语娇虽无名分,也会过去。 “不能!” 旁边的三个侍卫都看不下去了,见赵语娇我见犹怜,心都跟着揪起来了,奈何严削就是油盐不进。 院里的叶楚颜和白芷听到了外面的对话,白芷拧着眉头对着院子门口「呸」了一声。 “大过年的,晦气!” 叶楚颜被白芷逗笑了。 她站在院子里,深深吸了一口气,仰头看着天空,天气虽冷,却有朝阳。 她的心里忽然充满了力量。无论如何,她要想办法见一次娘亲!还要看嫂子平安生出小侄子。 李福远远看到赵语娇在蒹葭苑门口,慌忙上去打招唿。 “赵姑娘,新年伊好。你是来找王妃去祠堂上香的吗?是不是王妃不愿意出来?” 红缨看了一眼李福,不由咂舌感嘆,姜还是老的辣。 赵语娇几乎是瞬间明白了李福的意思。 “是啊,可惜严侍卫不给通融,妹妹在里面也不吱声。” 严削微微皱眉,王爷今日并未嘱咐上香事,王妃还在禁足中,他一时有些踟蹰。 白芷在院内气得牙痒痒。 “王妃,咱们不如让严侍卫开门,让奴婢出去骂这个贱人。她有什么资格去王府祠堂上香。” 第29页 叶楚颜觉得白芷当真可爱,好了伤疤忘了疼,一点也不知道收敛。 她淡淡一笑,不紧不慢道:“裴修衍快回来了,别着急,马上有好戏看了。” 裴修衍比想像中回来的还要快。 今天的开年礼还没结束就传来急报,北荣皇帝年前腊月二十暴毙,北荣宫内一直秘而不发。 五天前,北荣二皇子那晟以太子谋害皇帝为由,逼杀了北荣太子后,当场接管了北荣皇宫,还杀光了皇室中的所有那姓之人。 那晟是北荣宫内贱婢所生,天生重瞳,长相鬼魅,为北荣皇室不齿。 他自知低贱,五岁自请入军营,在边疆和大丰打了十几年,行事果断狠辣,阴邪无比。 北荣那边将此事隐瞒得极好,直到昨日二皇子登基,自称天武大帝,才宣告天下。 北荣新帝同时派人修书给大丰,正月十五,北荣新帝要亲自带使臣到京都拜访大丰皇帝。 他此时来访,未说明来意,此事引起朝堂一片譁然。 清晨的开年礼没结束,朝臣们就吵翻了天。 有人建议暗杀了那晟,或者挟持了他,北荣必然会因此大乱。大丰可藉此拿下北荣。 也有人说,那晟刚登基,不在北荣稳定朝政,反而到大丰来,必然有后手,谁知道他是不是故意过来引大丰对北荣出手。 如果贸然出手引起北荣反噬,得不偿失。 还有朝臣推测,那晟来京都拜访是示好之意,不如藉此结交,让边疆从此休战。 裴烨为此烦心不已。 平阳王的事刚结束,北荣又弄出这事。今年伊始,似乎格外不顺。 宫里办完开年礼就驱散了所有朝臣,皇帝今日想要清静一下。 裴修衍便是这样满腹心事回府的。 他回来后,老远就看到蒹葭苑门口站了一堆人,过去后见赵语娇,李福,严削都在。 “娇娇,不是说让你好好休息吗?怎么来这里了?” 不管裴修衍的情绪如何,见到赵语娇,他都忍不住放柔了声音,生怕惊吓到她。 众人纷纷行礼。 赵语娇委屈道:“王爷,我想喊妹妹一起去上香,奈何严侍卫毫不通融,妹妹在里面也默不作声。” 裴修衍捏了一下眉心,觉得有些疲惫。“叶楚颜正在被禁足,你不必理她,我带你去。” 说完就要去推赵语娇,她本身体较弱,腿伤恢復得慢,尚未痊癒,还在坐轮椅。 赵语娇扭头看着裴修衍,忧心忡忡。 “王爷,妹妹是王妃,她不去,我无名无分陪你一起去,总觉得不妥。” 裴修衍微怒,“谁说你无名无分?我不是说了吗?等你腿好了……” “开门,开门,王妃有话要对王爷说。”白芷在院子里的拍门声打断了裴修衍的话。 裴修衍朝着严削微微颔首,严削会意,打开了锁。 赵语娇面上佯装惊诧,心里却在暗暗冷笑。 她今早听到裴修衍夜宿在叶楚颜这里,刚才便出此计策。她要叶楚颜亲自听到,裴修衍如何给自己一个名分。 门开了…… 叶楚颜鸦发高挽,未着粉黛,穿着一身月色银丝绣竹的掐腰长袍,外面披着一件雪白的狐狸毛坎肩,通身上下只戴了一支梨花木簪子。 肤色冷白,眉眼清澈,无悲无喜,素净的不染尘埃。 裴修衍疲惫的双眸中闪过一丝波澜,她干净得让人不敢亵渎。 “给王爷请安。”叶楚颜规规矩矩的给裴修衍行了一个礼。 不等裴修衍回答,她侧身对着赵语娇说:“姐姐可是要陪着王爷去祠堂上香?” 赵语娇娇嗔道:“妹妹你一直不出来,王爷怜惜我,才提出带我去的,妹妹你可千万别恼王爷。” 叶楚颜浅浅一笑。 “怎么会?往日是我不懂事,给姐姐带来不少麻烦,惹得姐姐不快,今天是新年伊始,当着大家的面,王爷也帮妾身做个证,我在这里给姐姐道歉,还望姐姐见谅。” 说完对着后面的白芷说道:“快把我准备的新年礼物给姐姐。” 白芷毫不含煳,双手托上一个礼盒,脆生生道:“这是千年人参,还望赵姑娘笑纳。” 红缨和赵语娇的脸色顿时变了。 这是上次赵语娇来挑衅叶楚颜的时候送的千年人参,叶楚颜想藉此作什么妖? 一时间,众人都面面相觑,不知道王妃今日为何忽然改了性子,对待赵语娇这么好。 裴修衍以为叶楚颜昨日收到叶母的信,想清楚了一切,愿意安分当王妃。 不由得有些欣慰,“既然如此,娇娇快收下吧。昔日不管谁对谁错,都过去了。” 第23章 两年? 赵语娇憋着劲,想看看叶楚颜是不是真的能吞声咽气。 她让红缨收下东西后,激动得泪眼斑斑。恨不得从轮椅上站起来去拉叶楚颜的手。 “妹妹,你能这样想,姐姐我太开心了。刚才王爷还说,要给我一个名分,以后我们一起伺候王爷。” 叶楚颜抬眼望向裴修衍,惊诧道:“王爷要给姐姐什么名分?” 裴修衍沉声道:“我准备纳娇娇为妾。” 第30页 老清王痴情老王妃,一生未设侧妃未纳妾。还定下规定,以后清王府的子孙后代不得立侧妃,若有需要,只能纳妾。 说完这话,他下意识地看向叶楚颜,他很想知道叶楚颜的反应。 叶楚颜当即面色大变,“妾身以为此事不妥。” 裴修衍微微拧眉,略有不悦,“怎么,你有不满?” 他刚才怎么会对叶楚颜生出一丝同情愧疚之心?当初就是这个女人害得自己不能娶娇娇!呵,果然本性难移。 赵语娇忍不住翘了一下嘴角。 叶楚颜果然憋不住了。她今日如此当面顶撞裴修衍,裴修衍必然饶不了她。 叶楚颜吸了一口气,定了定神。 “王爷,我怎会不满。妾身当初任性,害的王爷和姐姐不得两情相悦,如今妾身醒悟后只觉的羞愧难当。” 叶楚颜顿了顿,继续道:“妾身想让王爷给姐姐一个平妻身份。让姐姐和我同为清王妃。王爷,你说可好?” 裴修衍的心像是被一个巨浪掀了起来,又狠狠落了下去。 叶楚颜当初死活不愿意自己娶平妻,如今轻飘飘地说出了这话,简直一点不把自己放在心上。 赵语娇激动的心都快跳出来了。 叶楚颜今日是中蛊了吗?自愿提出这个?不!她一定是看到自己大势已去,想要趁机巴结自己! 裴修衍压住心里的怒意,咬牙切齿道:“很好!王妃此提议甚好!到时候当家主母的权利也一併交给娇娇,以后清王府由娇娇持家!” 叶楚颜娇嗔道:“王爷,你还没问问姐姐的意见呢。” 众人齐齐看向叶楚颜,一时间有些同情。 难怪王妃今日如此反常,原来是脑子坏了! 谁会拒绝当王妃?况且赵语娇和王爷本来就两情相悦。 “娇娇,你可愿嫁我为妻,以后帮我掌管清王府?”裴修衍语气颇为温和。 赵语娇娇羞地低下头,她当然愿意,她做梦都在等着这一天。不过在众人眼皮子底下,她要矜持,不能让人看不出来她的急迫。 她几乎咬破了嘴唇,小声说了一句,“任凭王爷做主。” 叶楚颜兴奋地拍起了手。“恭喜王爷,有情人终成眷属。” 众人见叶楚颜是真心在笑,暗自感慨。王妃的脑子真的坏了! 裴修衍见叶楚颜兴奋到眼睛弯弯,双腮微粉,给原来冷白的肤色染上一丝红润,像是雪中仙。 他眸如寒冰地看着叶楚颜,“那就交给王妃来操办婚事。” 叶楚颜行了一个万福,“是,王爷。妾身一定不负王爷嘱託,用两年的时间帮王爷办好此事。” 赵语娇几乎是下意识地喊了一句,“什么?两年?” 裴修衍眯起眼睛看着叶楚颜,等着她的解释。 叶楚颜装作惊诧道:“姐姐,你不会不知道吧?太后薨逝,皇上立后都要等三年孝期过了。王爷是皇家之人,怎能在此期间娶妻立妃?” 叶楚颜说着说着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勐然拔高了声音。“不对,今日已是初一,算起来用不了两年。再等一年加十一个月即可。” 卫大夫和她聊天的时候,无意间说过这件事。还说这个事是裴修衍亲自定下来的。今日拿出来用上,当真是痛快! 赵语娇前些时间也听闻过此事,现在摊上自己身上,只觉得两眼发黑,天旋地转。 要不是坐在轮椅上,她几乎当场摇摇欲坠。 她比叶楚颜年长一岁,今年已经二十。若是再等一两年,那就是二十二,在大丰,二十二就是没人要的老姑娘。 裴修衍愤怒的情绪神奇地消失了。此话在理,他想给娇娇一个名分,但是现在确实不能违背规定。 他看了一眼赵语娇,见她面无血色,又担心她撑不住。“娇娇,你没事吧?” 叶楚颜在裴修衍和赵语娇之间来回扫视了几圈,心中简直想拍手大喝,好一对狗男女。 薄情狗男人果然不一样,既想正妻一直对他眷念,又不想心上人委屈。 赵语娇再傻也明白了,今天叶楚颜到底是何居心,偏偏她要打碎牙咽下去,还不能吱声。 “王爷,妹妹说得对。我们不能冒天下之大不讳办婚礼。” 叶楚颜点头贊同。 “王爷,姐姐如此深明大义,不如你先把持家权利交给姐姐。这两年让姐姐练习持家,以后成亲了也好管理这偌大的清王府。” 赵语娇一时间又气又恨,指甲深深掐进了手心里。 叶楚颜刚刚逼着她晚两年成亲,现在又要把管家权利交给她,堵得她完全无话可说。 似乎真的是在为自己着想。 裴修衍蹲下身轻轻安抚赵语娇。“委屈你了,娇娇。你可愿先帮我管家?” 赵语娇当下点头同意,生怕叶楚颜再出什么么蛾子。 关于赵玉娇为妃的事情,便如此一锤定音。 安排好一切后,裴修衍解除了叶楚颜的禁足。 还带着叶楚颜和赵语娇一起,去了祠堂上了香,回来后,他就出门办事了。 叶楚颜和赵语娇各自回了自己的院子。 回来后,白芷几乎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第31页 “王妃,我看到赵语娇一听两年,差点气的翻白眼。” “王妃,你今天真是太厉害了。” 她笑到没了力气,擦了擦眼角的泪水,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王妃,有一件事我实在想不明白,你今日为何要把当家主母的权利交给赵语娇?” 叶楚颜坐在茶桌边,倒了一杯茶,浅抿一口。不急不躁地给白芷解释起来。 “当家主母的权利本来就被收回去了,能否拿回也是未知,为何不顺水推舟给赵语娇?” “上次我打了李福,他已经对我怀恨在心,如果我继续管家,他若是私下使绊子,我免不得要多费些心思。如今交给赵语娇刚好,让她去和李福打交道。” 其实有句话她没说。 她今日发现,看李福望着赵语娇的眼神不对。即使那眼神掩藏得极好,还是被她发现了。 既然李福想要接近赵语娇,就多给他们一点相处的机会。 第24章 步步为营 “你放心,赵语娇也没机会苛刻我们,我们还有陪嫁的产业,足够我们的花销。” 叶楚颜缓缓给白芷解释道。 “清王府的主子虽少,但是奴僕侍卫加一起有五百多人,还有那么多产业,赵语娇接手后,至少半个月没时间烦我们。” 白芷听完百感交集。“王妃,你从前不是这样的,奴婢总觉得心里不是滋味。” 从前的主子敢爱敢恨,不屑于心机算计,如今却步步为营。 叶楚颜自嘲地勾了一下嘴角。 “从前我是侯国公嫡女,如今我只是罪臣之女,一切荣辱都寄托在裴修衍身上。清王妃的身份方便我办很多事,现在还不能被人抢走。” 这段时间,她想明白了很多事情。她背负着愧疚的过往,却不能对未来失去所有希望。 她要为叶家翻案,要让裴修衍付出代价,要为活着的人谋划。 这条路漫长坎坷,还满是荆棘和黑暗,即使走到最后,也是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那又如何?她叶楚颜认定的事,咬牙跪着也要走下去。 ※ 赵语娇回去后,抄起桌子上的花瓶,狠狠地砸在了地上。花瓶碎片四崩,划伤了红缨了额角。 捂着额头的红缨想了想,她是和赵语娇一条船上的人,还是得劝一劝。 “主子,你为何要生气?你现在可是正儿八经的清王妃,掌家大权也在你手里,只是差了一个大婚形式而已。” 赵语娇的太阳穴突突直跳。大婚形式而已?!没有大婚,说得再好听,她还是赵姑娘! 这些还不是最可怕的。 最可怕的是她今天感觉到裴修衍对叶楚颜有种不一样的情绪,她说不出来那是什么样的感觉,像是愤怒中爆发出的占有欲。 裴修衍当着叶楚颜的面说要娶自己的时候,里面分明夹带着泄恨情绪。裴修衍想藉此惹恼叶楚颜?让她吃味? 裴修衍对叶楚颜动心了!这个念头像是一条毒蛇攀上后背,让赵语娇嵴背发凉,忍不住颤抖。 两年时间,容易生出太多变故。 她瞥眼看着红缨,阴森森道:“今日你为何不帮我说话?” 红缨:“……”那种情况,是她这个奴婢能插嘴的吗? 赵语娇见红缨不语,抄起桌子上的茶盏狠狠地砸向红缨。 尖叫道:“你就是等着看我笑话对不对?” 她的滔天怒火迫切需要一个发泄口。 红缨下意识地闪身躲过茶盏。 “你这个贱婢居然敢躲?”赵语娇怒不可遏。 院里的僕人在屋外喊了一声,“赵姑娘,李管家求见。” 赵语娇狰狞的脸瞬间恢復了往昔的我见犹怜,柔柔地说了一句,“请他进来。” 说完冷眼看了一下红缨。 李福进来的时候,红缨正在收拾地上的茶盏和花瓶碎片,一边收拾一边说:“主子,都是奴婢粗心,打破了你的东西,还请主子责罚。” 赵语娇幽幽嘆了一口气。 “你是我的贴身丫鬟,我怎么忍心责备你。打破东西事小,磕伤了自己的额头留了疤怎么办?我看着怪心疼的,收拾好快去上点药。” 红缨忙不迭的答应,收拾好碎片飞快的出了屋子。 李福心里一软,年纪大了,见到这种温情的主僕,总是忍不住心生感嘆。 他清了清嗓子,“赵姑娘,这是清王府所有的奴僕卖身契,地契,商铺,还有库房清单……” 赵语娇这才注意到,李福捧着的红色锦盒里,全部都是各种文书。 见赵语娇有些失神,李福抖了抖脸上的褶子。 “赵姑娘,你现在有了管家权就是清王府的女主子。为何还不开心?” 赵语娇抬眸看了一眼李福,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一时沉默。 “赵姑娘,老奴听说乌家少主来京都了。皇上昨日设宴的时候,乌家少主也在,王爷从宴会上回来便去了蒹葭苑。” 乌沐爱慕叶楚颜这件事,在京都贵族之间不是什么秘密。这么说,裴修衍住在蒹葭苑,是因为看到乌沐生气了? 赵语娇的眼皮勐然一跳,心里豁然开朗。 第32页 她对上李福浑浊的双眼,疑惑道:“李管家,你此言何意?” 李福眯起眼睛,脸上的褶子堆在一起,嘿嘿一笑。 ※ 因为北荣新帝来访的事,皇帝取消了春节休沐,初一晚上召集了所有朝臣商量此事。 最后商讨的定论是:先按照礼仪规矩接待,一来彰显大丰的大国风范,二来是等弄清楚对方来意后,坐观其变。 皇帝将招待北荣新帝的事宜全权交给裴修衍负责。 裴修衍为此忙得脚不着地,连续几日都宿在鸿胪寺,日夜不停地和礼部尚书还有鸿胪寺卿商讨接待细节。 本来春节后要回去的平阳王,也因北荣新帝的到来,暂时留在了京都。 一时间,朝堂内风云涌动。 清王府内却一片祥和。 赵语娇那日和李福聊了很久以后,就开始专心忙着接手掌家权,光是对帐就头昏脑涨。 她一边忙得脚不离地,一边暗自心惊,叶楚颜当真了得,如此大的清王府,她接管三年,居然丝毫没出过错。 心惊后便是发誓要打理好清王府一切,定要压过叶楚颜。 赵语娇本是聪慧之人,加上李福的帮忙,她很快就上手了,并隐隐约约摸到了门路。 叶楚颜则在这段时间里,每日待在蒹葭苑安心养伤,虽解除禁足,却从未踏出院子半步。 就这样,不知不觉,到了正月初十。 初十晚上,月色正好,叶楚颜在院中运气试了一下,发现自己丝毫未落下病根,还比卫大夫预估的提前几天痊癒了。 她心里不由一暖,这都是乌沐给的生肌增骨丸的功劳。她明日要找机会去见一次乌沐。 她让白芷找到自己挂了三年的长缨枪,借着月色,挑枪起舞。 她现在必须要把自己的武艺捡起来,绝不能再荒废了。 院子里的新僕人见叶楚颜身手俊俏,如行云流水,都忍不住大喝了起来。 谁也没注意,这会儿的院子中,少了一个僕人林十。 第25章 入魔 鸿胪寺,厢房。 裴修衍正襟危坐在桌前,正在筛选接待北荣的官员。 严削进来,躬身道:“王爷,刚才林十来汇报说王妃今日和往日一样,并未出蒹葭苑,这会许是身子好利索了。他出来的时候,王妃正在院子里练枪。” 裴修衍正在看文书的双眸微有波澜,视线缥缈在半空中。 叶楚颜多久没练枪了?他记得叶楚颜婚前喜欢穿红衣,在叶家府邸的后院梅林中练枪,神清骨秀,翩若游龙。 叶家出事前,她为了讨好自己,不再练枪动武。叶家出事后,她先是恨不得与自己同归于尽,又被逼着愧疚而活。 他很清楚地知道,叶楚颜对他不可能再回到从前。 从大年初一那天开始,叶楚颜忽然变了。 她似乎是接受了现实,开始成为一个合格的清王妃。例如,帮自己安排赵语娇的事情。可是这温顺里面却处处带刺。 严削不动声色地窥视一眼裴修衍。 王妃的院子被撤销禁足后,主子让他调查王妃院子里面一个机灵的奴僕林十。发现对方背景干净后,就让林十每日汇报王妃的一举一动。 他现在是彻底看不透主子对王妃的意思了。 这算什么?监视王妃不让人死?还是关心王妃,想知道她每天在做什么? 裴修衍若是知道严削的疑惑,他一定解答不了。 因为他自己也不知为何这么做,鬼使神差一般,想知道叶楚颜的一举一动。 他怔怔回神,捏了一下眉心,试图驱散脑中翻涌的思绪。 可是,驱散后,纸上的字怎么都看不进眼。 “严削,我们多久没回府了?”因连日的案牍劳作,裴修衍的声音有些微微嘶哑。 严削一时间有些不明所以。“王爷,今天是初十,我们九天没回府了。” 裴修衍站起身来,淡淡道:“嗯,本王是该回府好生歇息一天了。” 严削抬脚跟上。 严削驾车回清王府,车子刚驶进清王府外的巷子,裴秀然蓦然从车里飞出来。 巷子里的梧桐树上伏着一个黑影。在夜色中,和黑黝黝的梧桐树枝杈融为一体。 黑影见裴修衍直奔自己而来,反手就开始回击,出手招数诡异无比。 严削上去帮忙。 交手了一炷香的时间,严削忍不住大骇。 裴修衍的身手远在大内高手之上,自己的身手向来不俗,他俩人联手居然难以碰到对方衣角。 黑影似乎并不恋战,很快藉机逃走了。 严削要追,裴修衍叫住了他。 裴修衍跳上刚才黑影呆的梧桐树位置,忽然面色阴沉,连连冷笑两声。 他跳下树以后,嘶哑的声音带着满满的怒气。“回府,刚才之事,不得外传。” ※ 叶楚颜练了一会枪,后背浸上了一层薄汗。白芷担心叶楚颜身子刚好,如此下去会再次染上风寒,一再劝停,奈何叶楚颜丝毫不听。 叶楚颜觉得浑身轻盈,从未如此自在过。越练越是渐入佳境。一身白色锦袍在月下翻飞,如银龙跃海。 裴修衍进蒹葭苑的时候,奴僕们正在沉浸在叶楚颜的矫姿中,并未发现他。 第33页 白芷眼尖,扭脸看到一身紫衣、立于暗处的裴修衍,吓了一大跳。 “给王爷请安。” 白芷的一声高喊,让院内的人纷纷回神。 叶楚颜翻身落下,看到裴修衍,她微微蹙眉后很快展平。“王爷深夜来此,有事?” 裴修衍冷脸扫视叶楚颜。“怎么,王妃不欢迎本王?你初一那天对本王可不是这个态度!” 叶楚颜不知道裴修衍这突如其来的邪火是从何处而来,当下尽量放软了语气。 “王爷说笑了,妾身怎敢不欢迎。” 裴修衍负手往里屋走去。“给本王备水沐浴,本王今日宿在蒹葭苑。” 叶楚颜攥紧了拳头后,深吸一口气,慢慢松开。 院子里的奴僕们不敢耽误,很快忙碌了起来。 严削守在蒹葭苑门外,一抬眼看到巷子外的梧桐树,似乎明白了什么。 裴修衍沐浴后,见叶楚颜僵着不动,他将叶楚颜揽在怀中,喷薄的热气包裹着她的耳朵。 “叶老夫人她们快到宁古塔了,安顿之处也该提前准备了。王妃,你说呢?” 叶楚颜扭过头,默默去沐浴。 被狗咬一次也是咬,咬无数次也是咬。既然要跪着走完后面的路,那就不能在乎这些了。 叶楚颜以为裴修衍满身怒气的过来,一定会像从前一样毫不怜惜的磋磨自己。没想到,裴修衍却极尽温柔。 裴修衍觉得自己大概是入魔了。他虽然不是道德君子,却非小人,今日却卑鄙到用威胁来换情/欲。 他一边无耻地用叶家女眷威胁叶楚颜,一边怕她小产后第一次同房有心魔,终究没有像从前一样。 让他惊诧的是,情到深处,叶楚颜并未抗拒。 他在云巅忽然生出一阵欣喜,叶楚颜还是爱着自己的! 许久以后…… 叶楚颜背对着裴修衍,双眼空洞,死死地咬住自己的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 她的身体可真贱!明明是恨之入骨的人,为什么面对他的时候,情到深处控制不住自己? 她能控制自己的感情,为什么不能控制自己的身体? 这十二年的感情融入骨血,当真是剥不干净了吗? 裴修衍轻轻摩挲叶楚颜的后背蝴蝶骨。这段时间的休养,让骨头不那么突兀了,手感比之前还是差了一点。 “你可知道北荣新帝那晟?” 裴修衍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把叶楚颜的思绪拉了回来。 “听过。”叶楚颜尽量不让裴修衍听出自己在落泪。 那晟曾是北荣二皇子,这件事,天下人尽皆知。 “正月十五他到京都,皇上要盛情款待,到时候在宫内设晚宴,你陪我一起去。” 裴修衍刚才在梧桐树上发现,站在梧桐树上刚好可以看到蒹葭苑的院内。 他交手的时候觉察出黑影用的不是中原的招数,他猜测黑影应该是北荣人。 北荣新帝来访在即,北荣人在这个时候窥视蒹葭苑。 他要带叶楚颜去参加宫宴,他要看看北荣人到底要做什么! 第26章 好久不见 翌日,叶楚颜醒来时,发现身子被一只大手揽着,裴修衍还未离开。 “醒了?”休息了一夜,裴修衍微微嘶哑的声音再次恢復了往日的清朗。 “嗯。”叶楚颜不想和裴修衍说太多,她今日计划去见乌沐。 “洗漱一下,陪我出去。” 感受到怀中的人僵硬了一下,“怎么?不愿意?” “没有,只是有些意外。”叶楚颜自嘲地说道。 成亲三年,除了宫宴,裴修衍其他时候从不陪她出门。 “正月十五的宫宴,你要盛装打扮,我一会带你去揽月阁。” 揽月阁是京都最大的制衣阁。 叶楚颜心里冷笑。怪不得要亲自带她去选衣服,原来是怕在北荣人面前丢了清王府的面子。 俩人洗漱完后,裴修衍未让白芷跟随,只安排自己院内的一个小厮跟着一起,让严削驾车载着他们出府了。 出府后,叶楚颜掀开马车帘子一角,愣愣地看着外面满街繁华。 她已经想不起来自己多久没出门了。 上次出门是去刑场。 短短几十天的时间,再次来到熙熙攘攘的街道上,竟恍如隔世。 裴修衍正在看文书,抬眼见叶楚颜神色哀伤,淡淡道:“合上帘子,冷。” 叶楚颜放下帘子,端起茶桌上的茶盏浅抿,裴修衍低头继续看文书。 车外冷风咧咧,车内安静舒暖,若不是各怀心思,当真是岁月静好。 转眼到了揽月阁门口,裴修衍先行下了车,叶楚颜正准备下车,见裴修衍伸手到她面前。 当着众人的面,她勾了勾嘴角,将手搭在裴修衍的手上,任由他牵着下了车。 刚下车,严削对着裴修衍附耳说了几句话,裴修衍面色微变,对着叶楚颜道:“我有事,去去就回。” 叶楚颜恨不得他永远别回来。脸上淡然一笑,“嗯……” 裴修衍挑挑眉,今日的叶楚颜还算乖巧。又叮嘱小厮照顾好王妃,这才跟着严削一起走了。 叶楚颜刚进店,就听到背后传来一句不怀好意的问候。“呀,这不是侯国公家的嫡女叶楚颜吗?好久不见!” 第34页 “不对,不对,侯国公府已经没了。” 叶楚颜抬眼看到两个妙龄女子进来,不禁哑然失笑,都是熟人。 这两个女子,一个是刑部尚书的嫡女张岫灵,一个是乌沐的四姐,乌月霖。 乌云邰当初有意巴结裴修衍,想把乌月霖嫁给他。可惜,被叶楚颜捷足先登了。 加上乌沐因为叶楚颜离家出走几年未回,乌月霖对叶楚颜可谓是厌恶至极。 张岫灵不知是怎么搭上了乌月霖这条线的,今日与她一起,竟亲如姐妹。 乌月霖的这两句话,瞬间吸引了店里所有人的目光。 叶楚颜犹如被赤身暴露在阳光下,任由这些人的目光打量。有惊讶,有鄙夷,有同情…… 掌柜的是个阉人,曾是宫里太监,被放出宫后不知怎么到这里来当了掌柜。 他一看就知道,这三个人都不是自己能得罪起的主。 只能硬着头髮对叶楚颜道:“夫人可是来选衣裳,不如到这边看看我们新做的款样。” 他脸上涂的白粉,笑起来白森森的,声音尖细。 只要不让三个人在店里打起来,他这个掌柜就算圆满了。 乌月霖叫道:“掌柜的,你长眼看看,谁才是今天的贵宾。” 掌柜谄媚一笑,“乌小姐,您言重了,来小店的都是贵宾。您今天大驾光临让小店蓬蓬生辉。您看看店里有没有中意的衣裳,一会小人给你打个折扣。” 乌月霖皱了皱眉头。 “掌柜的,你少煳弄我,乌家不缺你这点折扣。你现在把碍眼的人赶走,你店里的衣裳我全包了。” 张岫玉拽了一下乌月霖的衣袖,她觉得乌月霖这样对叶楚颜发难实在不妥。 乌月霖却扯开了张岫玉的手,继续呵斥道:“掌柜的,听到了吗?谁是碍眼的人,你心里有数吧?” 大冷的天,掌柜的被这几句话说得额头冒汗,一时间踌躇难定。 乌家小姐可以得罪的人,不代表他能得罪起。 叶楚颜虽是罪臣之女,怎么说也挂着清王妃的名头,哪是他能随便赶走的人? 叶楚颜看出掌柜的为难,只是粲然一笑。“掌柜的,你莫为难,我改日再来。” 说完,带着小厮就走了。 她一走,店里的人开始小声嘀咕起来。 “叶家一倒,叶楚颜如今卑微至此,被人当众赶走也不生气。” “可不是,她除了清王妃的名头,什么都没有了,偏偏所有人都知道,清王一直厌恶她。” “哎,可惜,可悲,可嘆。” “若是叶楚颜当初嫁给了乌家少主,现在成了乌家少夫人,也不至于这么狼狈……” 乌月霖听到别人提到乌家少夫人这几个字,瞬间不悦。恶狠狠道:“你们再乱嚼舌根,信不信我撕烂你们的脸!” 周围的人顿时闭嘴。 张岫玉上前宽慰道:“月霖,别生气,这些人说来说去还是嫉妒乌家权势。这天下女子,谁不想当乌家少夫人。” 乌月霖瞥眼看着张岫玉,“也包括你吗?” 张岫玉噎得满脸通红。 她确实是抱着当乌家少夫人的目的和乌月霖结交的,乌月霖此刻说这句话,犹如被当众打脸一般让她难堪。 好在乌月霖并未继续探讨这件事,只是敛起不悦,开始让掌柜的一一给她介绍衣裳。 叶楚颜带着小厮不紧不慢地出来。 “王爷有没有说,若是不去揽月阁,我们该去哪里?” 小厮是裴修衍院子里的小厮,今日出来是被王爷要求盯着王妃的。 这会儿被叶楚颜一问,他支支吾吾,抓耳挠腮,不知如何回答。 叶楚颜知道这个小厮人言低微,也未准备让他拿主意。 “不如我们去对面的醉秋楼等着,那里二楼雅间能看到揽月阁,一会王爷来寻我们的时候,我们也能看到。” 小厮没想到王妃如此贴心,恨不得磕头感谢,当下就表示同意。 二人到醉秋楼二楼要了一个雅间,小厮自觉地在雅间外候着。 叶楚颜说想吃辰星楼的点心,让小厮跑一趟。小厮哪敢不从,撒腿就去。 小厮走过没多大会儿,叶楚颜对着屋内屏风道:“出来吧……” 一个黑衣少年从后面缓缓走出,眉眼带笑,双眸灿若星辰。 叶楚颜的心里像是被塞满了云朵,柔软至极。 她想朝他嫣然一笑,眼泪却不争气的夺眶而出。 她轻声说了一句,“小木头,好久不见。” 第27章 傻子 乌沐见叶楚颜泪眼婆娑,第一反应是揽她入怀,帮她擦干泪水。 他的阿颜怎么能哭呢? 他走上前,在叶楚颜几步远的位置生生止住了脚步,克制住自己的情绪,装作满不在乎地邪笑一下,露出雪白的牙齿。 “阿颜,我是不是很听话?你让我等着,我就乖乖等着。一点没给你惹麻烦。” 天知道,他这段时间有多痛苦。 他疯狂的想潜入清王府去看叶楚颜,想带她远走高飞,想日夜守护在她身边。 想安慰她说不要怕,叶家没了,他还在。 第35页 但是他忍住了。他知道,自己这么做,只会给叶楚颜带来更大的麻烦和痛苦。 叶楚颜收起泪水,对上乌沐的眼睛,这个少年的眼睛永远是这么干净纯粹又明亮。 四年不见,他长高了,身材更加伟岸,只是身上的少年气尚未褪尽。 “说吧!你用什么换来的生肌增骨丸?还有让你四姐帮忙,你又许诺了什么?” 她知道生肌增骨丸这么珍贵的东西,乌家不会轻易让乌沐拿去挥霍。 还有,她刚才前脚刚进揽月阁,乌月霖后脚就跟进去了,字字都是赶她走。哪有那么巧合的事情? 乌月霖是乌家大小姐,商人出身,最能拿捏利弊,再傻也不会当众得罪清王妃。 她知道醉秋楼是乌家的产业,进到屋里就闻到了乌沐身上特有的沉香木的味道,才打发小厮出去买东西的。 乌沐扭过头不去看叶楚颜,坐在桌子边支支吾吾道:“没,没什么。” 他从南恭离那边知道叶楚颜的所有遭遇,也知道叶楚颜的伤。 他跑去找乌云邰,表示愿意回归乌家,以后好好接手乌家产业,代价是,乌云邰把乌家私存的所有生肌增骨丸都给他。 他等不到叶楚颜心急如焚,每天掰着手指头算着日子。刚才在二楼看到叶楚颜进对面揽月阁的时候,心都快跳出来了。 对着四姐乌月霖好话说尽,许诺以后把乌家的木材产业全交给乌月霖管理,乌月霖才愿意帮忙。 幸好,他的阿颜足够聪明,一下就猜到了他在这里。 叶楚颜坐在乌沐对面,掰过乌沐的脑袋,强行让他看着自己。 “小木头,你说你从不骗我的,告诉我,你到付出了什么代价?” 乌沐对上叶楚颜的双眸,尽管物是人非,自己的倒影在她的眸中依然那么清晰。 她今日一身白衣,未施粉黛,眉眼还是那么英飒果敢,只不过里面裹着淡淡的悲伤。 乌沐不敢隐瞒,一五一十地全说了。 说完,像是做错事情的小孩子,手足无措地垂下头。 然后补救一般,怯怯道:“那天的烟花你看到了吗?” 叶楚颜听完,双手捂着眼睛,又哭又笑。 那天的烟花果然是乌沐放给她看的。 世界上怎么有乌沐这么傻的傻子。她到底何德何能,让乌沐为她做这些。 叶楚颜好久才平息下情绪,开始为乌沐分析此事。 “南恭离此人深藏不露,他告诉你关于我的事情却什么都没要,背后深意一定不会这么简单。只是我一时还没想到。” “你今日让你四姐当众得罪了我,算是下了清王府的面子,裴修衍不是宽容之人,事后一定会为难乌家。” “我写信告诉你,我会来寻你,定然不会食言。让你不要冲动,你又何必急于一时。” 乌沐嘆了一口气,小心翼翼道:“对不起,阿颜,是我太心急了。以后你不让我做的事情,我再也不做了。” 叶楚颜被乌沐孩子般的乖巧态度弄得哭笑不得。 她笑完后斟酌了一下,说出了自己这段时间一直想告诉乌沐的话。 “你是乌家少主,以后做事一定要稳重一些,尤其是不能再干出离家出走得离谱之事……” “我如今是罪臣之女,配不上你对我的好。你以后不要再为我做这些事了。” “小木头,你若是不嫌弃,我还愿意喊你一声小木头,当你是阿弟。你就当多了我这个阿姐。” 说完这些,她抬眸问道:“小木头,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她知道乌沐的心思,她不能耽误乌沐。 乌沐「腾」的一下站了起来,气得手脚发抖。 “阿颜,我说过多少次,我不要做你的阿弟,我也不想让你当我阿姐。” “我不明白你为何这么说?之前你拒绝我要嫁给裴修衍,如今你又不愿意接受我对你的好!” 他又气又急,叫嚷道:“你现在留在清王府有何意义?你就那么爱裴修衍?就算他亲手构陷了叶家,灭了叶家,你还要继续留在他身边?” 叶楚颜怔在原地。 乌沐心里一紧,自己好像戳到了阿颜的痛处。 他放软了姿态,近乎哀求道:“阿颜,对不起,我刚才不是故意那么说的,我口不择言,都是我的错。你别生气。你只要一句话,我一定想尽办法带你离开清王府,为叶家翻案。” 叶楚颜回过神看着乌沐,一时间思绪翻飞。 离开清王府?皇上最恨皇商沾染权势,她不能把乌沐拉入到万劫不復之中。 从小到大,这个少年几乎将自己的心剖给了她,她怎么忍心责怪他?又怎么忍心让他和自己这个千疮百孔的人纠缠不清? 四年前,她嫁给裴修衍,伤害了这个少年。现在,她配不上这个少年。 叶楚颜缓缓起身,和乌沐相视而立。 一字一句道:“乌沐,你听着。我爱裴修衍,就算他灭了叶家我还是爱他。我爱了他十二年,不管他做什么,我都没法放下。你明白吗?” “我不稀罕你为叶家翻案,更不想离开清王府!” 如果没法劝住他,那就只能斩断一切。 第36页 乌沐如被定住一般,动弹不得。 整个人像被拽入无尽的深渊,不停地下沉,下沉,沉入到一片混沌中,再也感受不到自我。 直到小二在外面敲门,“客官,你的菜来了。” 乌沐回过神,机械地看了叶楚颜一眼,一句话不说,推门走了。 叶楚颜呆坐在椅子上,怔怔地望着眼前的饭菜。 此话一出,覆水难收。以后,她的小木头,再也没有了。 乌沐也许是她余生唯一的光,现在,光灭了。这条復仇之路,黑暗又骯脏,她只能一个人走下去。 过了许久,她捧着自己的脸,任由泪水从指缝之间不停地溢出来。垂首低喃,“对不起……对不起……” 她再次伤了这个少年的心。 门再次被推开,叶楚颜泪眼朦胧的抬首,正对上裴修衍冰寒的脸。 “哭什么!” 第28章 为敌 裴修衍在街上遇到买点心回来的小厮,得知了揽月阁的事情,他快马加鞭赶了过来。 结果进门就看到叶楚颜在哭。 这段时间叶楚颜在他面前哭过几次,泪水中裹着最多的是绝望。 今日,她浑身带着让人心碎的孤寞,犹如被全世界抛弃一般。 裴修衍见到这样的叶楚颜,唿吸勐然一窒。 他一把拉起叶楚颜,杀气腾腾,“跟我走!” 叶楚颜下意识认为裴修衍看到了乌沐,要找乌沐算帐。 她不能让裴修衍针对乌沐!慌忙解释道:“裴修衍,都是我的错,你不要这样……” 裴修衍顿住脚步,扭头看着叶楚颜,见她神色慌张,泪水尚未干涸,眼带惶恐。 满身傲骨的叶楚颜怎么会卑微到这种程度? 他的滔天怒火几乎要冲出天际。“叶楚颜,你是本王的王妃,我不许别人这么折辱你!” 叶楚颜错愕之后,瞬间懂了裴修衍的意思,他误会自己是因为揽月阁的事伤心。 “王爷,她们说得没错,我只是一个罪臣之女……” 话没说完,裴修衍爆喝道:“住口!” 他不由分说,拖着叶楚颜来到了揽月阁。 掌柜正在给乌月霖打包店里的所有东西。见裴修衍拉着叶楚颜,煞神一般的进来了,忍不住心里一抖。 张岫玉有些害怕,悄悄地往乌月霖后面移了半步。 乌月霖毫不胆怯地对上裴修衍。 一直在店里看热闹的人顿时鸦雀无声。 裴修衍进屋环视一圈,越过所有人,直接走到乌月霖面前,“你,跪下,给本王的王妃道歉!” 他身上杀气四溢,周身释放出来的煞气让人脚底生寒。 叶楚颜一边往后拖裴修衍,一边道:“王爷,不要!是我自愿离开的,和乌月霖无关!” 她知道乌月霖是为了帮自己和乌沐,怎么能让她受到侮辱。 乌月霖的唇色白了一下,很快恢復了正常。淡淡道:“王妃说她是自愿离开的,王爷凭什么让我道歉!” 裴修衍怒极反笑,朝着乌月霖的膝盖狠狠踢了过去。 叶楚颜眼疾手快,闪身横在了乌月霖面前。 裴修衍慌忙收回脚,内力反噬,让他胸口勐然一疼,口中有腥甜之味。 “叶楚颜,你……” 叶楚颜对上裴修衍惊诧的眼神。 “王爷,就算你今日让乌月霖道歉,还是挡不住外面的流言蜚语。我是罪臣之女的身份世人皆知,你怎么能堵住天下悠悠众口?” 叶楚颜继续道,“我知道王爷是为我好。还望王爷莫要因此责怪他人,让我心生内疚。” 这话算是给了裴修衍足够的面子,也让裴修衍不能继续发威。 围观的人心里忍不住暗道,叶家嫡女到底出身名门,心胸宽广,非一般女子可比。 叶楚颜的双眸明亮,诚挚,裴修衍在里面看到自己愤怒狰狞的脸。 他此时若继续追究,只会让叶楚颜难堪。 他犹如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空落落的,心里难受极了,说不清的情绪翻涌的心间。 他卸下怒气。把叶楚颜扯到自己怀中,厉声道:“你们看清楚了,叶楚颜是本王的王妃,是堂堂正正的清王妃!以后,谁敢在背后乱嚼舌根子,就是和清王府为敌!” 说完,眼神如刀,扫视一圈。 满屋寂静……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谁说裴修衍厌恶叶楚颜?厌恶一个人还愿意为她出头吗?用清王府的名声对抗外面的流言蜚语。 掌柜的吓得手脚哆嗦,听闻此话,觉得今日大概不会在店里打打杀杀了,深深松了一口气。 “谁是掌柜!”他刚刚缓过来,裴修衍的一声质问,让他再次把心提到了嗓子眼。 “小人是这里的掌柜。”他谄笑着回答。 裴修衍指着打包好的东西。 “这些全部送到清王府。一个时辰后,如果本王在府里看不到这些东西,揽月阁以后再也不用开张了!” 掌柜快要哭出声了,这些都是乌月霖付过钱的。 乌家和清王府,他谁也得罪不起。 叶楚颜转身拉着裴修衍撒娇道:“王爷,这些我都不喜欢,我们去其他地方看看好不好?” 第37页 叶楚颜从来不会对自己撒娇,更不会在外人面前露出这种小女儿娇态。裴修衍的心里好像被羽毛挠了一下,痒痒的。 他知道叶楚颜如此这般是为了给乌月霖解围,心里想着拒绝,张嘴却说道:“王妃看不上你们的东西,今日就不必送了。” 叶楚颜看裴修衍面色终于缓下来了,趁机拉着他走了。 出门前,扭头看了一眼乌月霖,用眼神说了一句,抱歉。 乌月霖神色复杂的看着两个人离去的背影,忽然勾起嘴角,诡异的笑了一下。 张岫玉一直躲在乌月霖身边,吓得魂都快没了,生怕裴修衍看到自己,会因此牵连到张家。 见人走了,长长舒了一口气。 “裴修衍喜欢叶楚颜。”乌月霖的话让张岫玉怔了一下。 她讪讪笑了两声,“清王喜欢自己王妃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乌月霖上下扫视了一圈张岫玉,“乌沐最近在醉秋楼,我找时间带你去见见他如何?” 张岫玉不知道乌月霖为何突然说这个,脸上腾的一下绯红。 回了一声,“嗯。”声若蚊吶。 叶楚颜和裴修衍出来后,裴修衍坐在马车里对叶楚颜道: “记住,你是清王妃,一举一动代表的是清王府,以后谁敢折辱你,你要向从前一样回击回去。一切后果,自有清王府承担!” 叶楚颜忽然想笑,自始至终折辱她的都是裴修衍自己。 如果不是他构陷了叶家,她又怎么会成为罪臣之女,被人指指点点。 心里千迴百转,面上却俏色嫣然,“记住了……” 经此一事,叶楚颜以为裴修衍无心再逛。 没想到他却让严削带着她拐进了一个偏僻的巷子,来到一家精巧的院落外。 严削上去叩门,出来一个约莫三十多岁的女子,长相普通,却满头银髮。 她看到严削身后的马车,惊喜道:“王爷!” 第29章 情深恩重 裴修衍掀起帘子后朝着她微微颔首,他扶着叶楚颜下了车。 那女子看到裴修衍身旁的叶楚颜,有些惊奇。“王爷,这位是?” “本王的王妃。” 那女子眉眼带笑,激动道:“王妃,你唤我莫娘子即可。王妃英气洒脱,果然和其他女子不一样,和王爷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叶楚颜尚不清楚莫娘子的来路,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莫娘子的这番恭维,只好硬着头皮道:“莫娘子过奖了。” 莫娘子手脚麻利地邀请裴修衍和叶楚颜进了院子。 进去后,叶楚颜才发现这是一个三进的院子,不奢华,却相当精緻。 墙角梅竹交叉,一草一木可见主人的用心之处。 莫娘子带着两人进了一处厢房,这个厢房比主屋还要大,墙上挂满了布料和样衣,针脚功夫丝毫不差于宫内绣女,样式更是让人眼前一亮。 裴修衍进屋也不客气,指着叶楚颜道:“正月十五有宫宴,你给王妃做两件衣裳。” 莫娘子听到这话,像是得了天大的恩赐一般,二话不说,拉叶楚颜进了里屋,拿起皮尺就开始帮她量尺寸。 裴修衍自觉在外面候着。 叶楚颜实在好奇,“莫娘子,你到底是谁?又是如何认识王爷的?” 莫娘子边量尺寸边笑道:“王妃,你不如去问问王爷,王爷既然带你来这里找我,那必定是对你情深恩重,信任至极。” 叶楚颜被「情深恩重」这四个字逗笑了。 当真是,「情深」到对她十二年的付出视而不见,「恩重」到灭了叶家。 莫娘子从不打听外面的消息,对叶家之事和叶楚颜的身份一无所知,以为叶楚颜是听了自己的话高兴。 继续道:“王妃,穿上我做的衣裳,保管你和王爷站在一起是神仙眷侣,人见人羡。” 神仙眷侣? 叶楚颜这下笑得更开心了。 这话几个月前听到,她定会重赏,现在听到简直是天大的讽刺。 裴修衍在外面听到叶楚颜的笑声,忍不住微微勾了勾嘴角。 他很久没听到叶楚颜如此畅怀大笑了。成亲后,她似乎从未这样大笑过。 量好尺寸,莫娘子丝毫未提及衣裳样式,只让严削三日后来取衣裳。 回府马车上,叶楚颜一直托腮凝眉深思。 裴修衍随手拿起一本书看,等了半响,见对面的叶楚颜丝毫没有询问莫娘子的意思。 忍不住道:“你喜欢莫娘子的话,以后可以随时来她这边做衣裳。” 叶楚颜回神,摇摇头,“不用。莫娘子身份特殊,我还是少和她来往为妙。” “她告诉你她的身世了?” “没有,不过我猜到了。” 裴修衍没想到叶楚颜能猜到莫娘子的身份,不禁来了兴致。 “哦……说来听听。” 叶楚颜淡淡解释道:“她应该是当年礼部尚书莫崇的庶女。” “当年的莫家因文字狱被灭门。莫家有个在尚衣局当女官的庶女,听说制衣手艺天下无双,可惜在莫家出事前一天被大火烧死了。” 第38页 “莫娘子知道做宫宴的衣服,丝毫不问要求,说明她熟知宫内的规矩。三十岁上下,有这个手艺,还在宫内待过,又姓莫,我思来想去,只有当年的莫家庶女,莫烟儿。” 裴修衍挑挑眉,似是发现有趣之事,忍不住笑了一声。 “叶楚颜,我们相识这么多年,你比我印象中的还要聪慧,识人竟如此准确。” 叶楚颜心里兀自冷笑,认识这么多年,你何曾认真了解过我? “我并不聪慧。因为我尚未想通,你为何和一个早该烧死的尚衣局女官认识。今日也只是碰巧猜对她的身份。” 她说完又自嘲般加了一句。 “其实我识人向来不准。”例如,嫁给一个凉薄的无情人。 裴修衍如鲠在喉,原想解释一番莫娘子的事,话到嘴边全部被噎了回去。 马车内的气氛蓦然变得压抑起来。 俩人一路无言,回到了清王府。 叶楚颜下车后,裴修衍回府换了便服,摒弃马车,骑马和严削一起奔向了城外。 路上,严削边走边道:“这些人还不知道南街的人被我们抓起来了,如果等不到人,估计会以为南街的人临阵退缩了。” 他这么长时间,一直在秘密跟踪调查当初在乱葬岗给叶家父子收尸的人。 最近终于调查清楚了,今日在揽月阁的时候,他带着主子去了京都南街那边抓了几个人,已经秘密关押了起来。 现在要去郊外,找其他的人。 裴修衍眉头紧锁,“这件事没有透露出风声吧?” “没有,除了你我,没有任何人知道。” 裴修衍点点头,狠狠夹了一下马肚子,飞快地奔向郊外。严削打马紧紧跟上。 郊外的一处荒凉之地,十几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全部身穿白衣,其中青年长得浓眉大眼,脸型方正,自带浩然正气。 他带着这群人恭恭敬敬地给无名坟磕了三个头。 起身后,对着身后的一群人道:“我们要对抗的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清王裴修衍。你们可想好了?此路一旦走上,再不能回头。” 一群人高声齐喊,“我心如月,姣姣无尘!” 带头书生听到这话,眼圈微红,连声道:“好!好!好!” 他打开地上的一个箱子,里面全部是白皮书。他把里面的书分发给这群人。 发好以后,他眼含泪水看了一眼墓碑,而后仰天长啸道:“皇天在上,吾等必为叶老洗清冤屈!” 躲在远处的裴修衍,听到这话,咬牙冷笑。 严削见这些人即将散去,低声问道:“主子,现在是不是行动?” 这群人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他一人足以对付。 裴修衍颔首同意。 严削一跃而起,从天而降,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直接持剑架到了带头书生的脖子上。 “别动,谁动我就杀了谁!” 裴修衍从后方踱步走来。“就凭你们也想和本王为敌?” 众人大骇…… 带头书生见是裴修衍,双目喷火,怒视着他。 “裴狗!你为非作歹,祸害忠良,今日就算你杀了我们,还有无数个我们站出来。你的罪行早晚会被昭告天下,所有人都会看到你的真面目!” 其他人被感染,个个义愤填膺地瞪着裴修衍。 “你杀了我们也掩盖不了真相!今日我们捨身取义,他日你的罪行昭告天下,我们黄泉相见。” 裴修衍对这些人的叫骂置若罔闻。 他俯身捡起箱子里的一本书,随手翻了几页,忍不住嗤笑。 “本王小看了你们了,这些陈年旧事居然也被你们查得一清二楚。” 第30章 沾血 白皮书上皆是裴修衍的罪行。 从强行加税,到京都几个世家这十年来相继被抄家,到几个太后遗留的心腹先后下狱,背后丝丝缕缕都有裴修衍的手笔。 白皮书里面竟将其中龌龊写的清清楚楚。 裴修衍手执白皮手,负在身后,围着带头的书生转了一圈。 “张璞玉,本王没记错的话,你是刑部尚书张庆满的次子,今年刚满二十,尚未娶亲,曾在功课上受过叶晋指点。” 张璞玉没想到裴修衍认识自己,一时间有些慌乱。 “裴狗,我一人做事一人当,这件事和张家无关,你有事沖我来!” 裴修衍仰天大笑。 他转向其他人,指着其中一人道:“袁殿举,你是德元五年进士,曾官至平城县令,因看不惯朝廷加税,为民请命不成,怒而辞官。如今靠着变卖字画为生,无妻无子,家中还有一个病重的祖母。” 被点到名的袁殿举瞬间面色煞白。 裴修衍指着另外一个书生继续道:“刘烛,你老家是扬州五县人。去年秋闱落榜,家有一个三岁幼女,目前在京都靠着妻子纺布为生。你要替天行道之前,可曾考虑过家中妻女?” 他又一一道出每个书生的姓名和家境,说完以后,厉声道: “本王处置叶家的时候曾说过,凡为叶家求情者,同罪!如今真是可惜了你们的家中老小,都要为你们陪葬!” 第39页 在场书生如被抽去了筋骨。 他们有的是叶晋门生,有的受过叶晋恩惠,凭藉心中正义为叶家伸冤,从未想过退路。 如今事情未成就被裴修衍发现,还要定为同罪,一时间心中如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们不惧死,但是不能连累家人。 张璞玉是这群人的首领,这些事都是他出银两张罗的。 他自知如今事已不成,对着裴修衍道:“所有事情都是我一人所为,他们只是听命于我。你要杀要剐随意,放他们一条活路。” 裴修衍冷眼瞥了瞥张璞玉,发现他眼神清明,不卑不亢,不惧生死,颇有几分叶晋的遗风,心中忍不住暗称赞。 只是面带戏嚯道:“哦?我若放了他们,你怎么保证他们不会咬着本王不放?” 张璞玉看着众人,一时怔住。 裴修衍如看困兽之争,兴趣颇高。 “本王今日心情甚好。你现在自刎于他们面前,让他们记住自己背负了你这条人命,再以孔圣人之名发誓,以后再不追究本王之事。本王就放了他们。” 众人一听此话,纷纷怒不可遏。 “裴狗,你有本事杀了我们!拿家中老小和张璞玉威胁我们,岂是君子所为!” 裴修衍朗声狂笑。“本王双手沾血,从来不是君子!” 张璞玉看众人愿与自己同生死,心中更加愧疚,他错估了裴修衍的能力,又连累了众人。 如今,他虽死无憾。 他对着众人拱手道:“各位同仁,是我莽撞连累了你们,今日我以身赎罪,望你们以后安好,莫再冲动!” 说完,对着裴修衍道:“裴修衍,你可说话算数?” “本王向来一诺千金!” 张璞玉道:“好!”一语完毕,竟毫不犹豫将脖子送上严削的剑,当场血溅三尺。 张璞玉倒在地上,瞪大了双眼,似乎心有不甘。 众人大唿,“璞玉兄!” 裴修衍踢了一脚地上的张璞玉,见人毫无动静,心满意足道: “你们都看到了吗?张璞玉为你们而死,本王遵守诺言放了你们。你们也要遵守张璞玉的诺言对孔圣人发誓!” 众人全部站着不动。 裴修衍讥笑道:“怎么?想报仇?” “你们这些迂腐书生与其在这里做无用之事,不如回去考取功名。他日你们身居高位,再以其他名头找本王算帐,也算对得起张璞玉的命!” 有人扔下白皮书,含泪跪地发誓,最后对着张璞玉的尸体磕了三个头,起身后义无反顾地走了。 其他人见状,纷纷效仿。 裴修衍说得对。他们手无缚鸡之力,出师未捷身先死。只有身居高位,才能对抗这黑暗和霸权,还叶家清白,还大丰海晏河清。 人全部散完后,严削慌忙蹲在地上,点住张璞玉的穴道。从怀中掏出一瓶药粉,洒在了张璞玉自刎的地方。 裴修衍问道:“可伤及根本?” 严削回道:“属下按照王爷的吩咐将剑撤后几寸,他只是昏死,并未伤及根本。” 裴修衍点点头,又命严削将地上的所有白皮书全部烧光,最后细细清理了所有痕迹,这才和严削一起带着张璞玉离开。 荒凉的郊外再次恢復了寂静。 许久后,一个头戴冠玉的锦衣男子缓缓走到三个无名墓碑面前,身后跟着一个冷艷的持剑侍女。 此人正是平阳王南恭离。 他对着墓碑感嘆道:“裴修衍如此有情有义,本王怎能不给他一个惊喜。夕女,将这三个坟墓全部迁走。” 夕女怔了一下,而后面无表情道:“是,王爷。” 南恭离嘴角噙笑,反问道:“夕女,你是不是在质疑本王的决定?” 夕女微微摇头,“属下不敢。” 南恭离仰头看了看天,乌云不知何时挡住了太阳,灰濛濛的一片,让本就严寒的天更加阴冷。 “本王要趁着离开京都之前,彻底搅浑京都的水。” ※ 清王裴修衍在揽月阁一怒为红颜的消息,很快传遍了京都。 以后得罪叶楚颜等同于得罪清王府。 红缨得知此消息,自是不敢隐瞒,一五一十地全部告诉了赵语娇。 她以为赵语娇知晓后,会在恼怒后,将气全部撒在自己头上。 谁知赵语娇只是微微一笑,并未言语。 这让红缨心中更加没谱。 叶楚颜自从那日和乌沐诀别后,心里像是缺失了一块,夜夜噩梦,总是梦到乌沐那日受伤的表情。 白天的时候,她只有疯狂舞剑,才能发泄胸中情绪。 到了正月十三,严削将莫娘子做好的衣裳送到了蒹葭苑,白芷惊诧不已,催促着叶楚颜试了以后,当场惊为天人。 只是叶楚颜兴趣恹恹,白芷不明所以,甚为担心。 裴修衍这几日每日宿在鸿胪寺,并未回府。 期间,他命严削给赵语娇传话,正月十五带着叶楚颜去宫宴,让赵语娇准备一下,一併过去。 赵语娇以自己断腿未痊癒,加上身份不合适为由,拒绝了裴修衍的提议。 这让裴修衍惊诧之余,深嘆赵语娇的乖巧懂事。 第40页 时光飞逝,白驹过隙,很快到了正月十五。 第31章 天武大帝 今日上午,那晟携北荣使臣进京,裴修衍率百官至城门迎接。 京都万人空巷,摩肩接踵。百姓们都想见识一下传说中的北荣新帝。 那晟此行带了两千护卫,十几个使臣,加上他的贴身奴僕,一共不过两千多人,随行的马车行礼却有五十多车。 那晟乘坐的马车外围挂满了琉璃翡翠,车顶上四面玄金麒麟兽首,行走之处,翠玉声叮噹悦耳。 城门大开,裴修衍身穿一身大红色官袍立于 百官之前,当真丰神俊逸。 他对着那晟的轿车,朗声道:“大丰清王裴修衍,携百官恭迎北荣天武大帝访京。” 那晟掀开帘子,缓缓走出马车,声音说不出的邪魅。“久闻大丰清王裴修衍,俊逸无双、才德兼备。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裴修衍和百官,以及两边的百姓顿时鸦雀无声。 那晟的长相实在过于鬼魅。 传闻他因天生重瞳,在军营常年戴面纱,无人见过他真面目。 今日一见才发现,他左眼是黑色重瞳,右眼是翡翠色重瞳,鼻樑细挺,唇峰极薄,面色冷白,整个人如邪神一般,说不出的妖冶。 裴修衍最先回神。“天武大帝谬赞,恕不敢当。” 那晟勾起唇角微微一笑,“清王谦虚了。” 俩人场面上寒暄了几句后,裴修衍依照规矩,将那晟迎到鸿胪寺安排妥当。 北荣使团这一路风尘僕僕,白天要在鸿胪寺收拾洗漱,稍作休息,晚上去皇宫赴宴。 鸿胪寺卿留在鸿胪寺招待北荣使团,裴修衍带着其他百官先行去了皇宫。 ※ 那晟进到安排好的寝宫后,一个黑影从樑上跳了下来。 “陛下……” “查清楚了?” “查到了,应该是清王妃叶楚颜。” 那晟双眸微眯,“哦……什么叫应该?”声音冷如玄冰。 黑影顿了一下,“陛下,您说的脚上之痣,属下实在无从查证。” “难为你了,下去吧!” 黑影闪身消失。 那晟忽然轻笑起来。“她已为人妻?无妨!” ※ 夕阳黯然,严削驾车接叶楚颜去宫内赴宴。 当叶楚颜带着白芷出来的时候,严削眼中的震惊和惊艷相互交闪。 叶楚颜今日穿着藕色对襟羽纱上裳,白玉兰色百花飞蝶千水裙,外罩雪色银丝散花坎肩。 头上梳了回心髻,只斜斜地插了一只佛手形金簪,脖颈上带了一个镂空金枝缠丝的璎珞圈,全身并无其他多余装饰。 这身装扮和她本身的气质相辅相成。 这是不同于任何官家贵族女子的气质,不娇柔,不妖艷。整个人神清秀骨,如一颗仙露明珠般灵透。 到了宫外,马车联排如长龙。 皇上许一品以上大臣携带家眷,今晚的是盛宴前所未来的规模,盛况空前。所有人都要在正阳门外下车,步行到宫宴所在的含元殿。 贵女命妇们三俩成群走向含元殿,天气虽寒,挡不住香粉扑鼻,裙边翻飞。 叶楚颜下车后,严削让小厮将马车驾走,他陪送叶楚颜进了宫。 一路上,有些人看到叶楚颜纷纷交头接耳小声嘀咕,眼睛在她身上不停巡迴,眼中的惊艷、鄙夷、不屑、疑惑等各种神色都有。 “一个罪臣之女,今日也有脸赴宴。” “叶楚颜今天装扮如此惊艷,定是想让北荣人高看一眼。” “高看一眼又如何?还能勾搭北荣新帝当北荣皇后不成?” “你可千万别乱说,小心清王听到发火。” “清王?我听说清王把掌家权都交给了他的心上人赵姑娘。叶楚颜被休是早晚的事。在揽月阁护着她不过是为了清王府面子。” 白芷听到这些不怀好意的议论非常生气。 叶家出事前,这些人见到主子,哪个不是腆着脸上来巴结。 现在好了,看到主子像瘟神一般,恨不得躲到三丈远,还在背后说三道四。 叶楚颜轻轻拍了一下白芷的手,低声道:“白芷,宫内不比其他地方,你不可情绪外露。” 白芷跟着叶楚颜长大,也算见多识广。刚才实在不满才愤恨难平,听到叶楚颜提醒,慌忙道:“是,王妃。” 她很快收起情绪,规规矩矩地跟在叶楚颜身旁。 按宫规,大臣内侍不得入宫。但严削有清王府令牌,特许入内。 他面无表情地在叶楚颜后面跟着,无视流言蜚语,警惕地扫视周围。 他今日的任务是安全护送王妃到王爷身边,不能出任何意外。 皇帝还未到,大臣们都在含元殿扎堆候着。 女眷们到了以后并不着急入座,而是和相熟之人攀谈起来。今日赴宴的人,心中各有千秋。 叶楚颜进门的时候,正在含元殿门口和几个大臣交谈的南恭离第一个发现了她。 他绕开交谈的大臣们,缓步走到叶楚颜面前,温润一笑,“在下南恭离,久仰清王妃。” 叶楚颜眉头微锁。 第41页 乌沐提过南恭离,她总觉得这个平阳王深不可测。 她从未见过平阳王,不知道平阳王为何会认识自己,还在这种情况下毫不避讳地主动上来打招唿。 叶楚颜碍于礼仪,淡淡回了一个礼。 一时间,殿内众人纷纷看向他们。 南恭离认识叶楚颜?看俩人攀谈如熟人,此番情景当真诡异又值得探究。 叶楚颜杵在原地,正在思索着如何脱身,远处的裴修衍一眼就看到了她。 今日的叶楚颜在一众艷美的女子中格外出挑,南恭离对着叶楚颜言笑晏晏,安得什么心思? 他的眸底顿时染上不悦。疾步过去,不动声色地将叶楚颜揽在身后。 “平阳王认识本王王妃?” 南恭离无视裴修衍的不悦,依然温和笑道:“清王莫误会,我听闻王妃剑舞是京都一绝,久仰其风采而已。” 因为立后之事,裴修衍清楚地知道,南恭离和他绝非朋友。 “平阳王久居滇州,对京都之事倒是了解颇深。” 周围之人隐隐约约觉察到裴修衍话中异常,齐齐侧耳。 南恭离见目的已达到,不多纠缠。“清王说笑了。” 叶楚颜知道此时必须和裴修衍统一阵营,亦不想在这里被众人审视。 “王爷,妾身想去御花园走走。” 裴修衍会意,借势道:“去吧,让严削陪你。”今日宫宴不易和南恭离冲突。 叶楚颜点头退下。 叶楚颜带着白芷和严削出了含元殿,去往御花园。 直至半路,严削忽然道:“王妃请在此等候,属下去去就来。” 第32章 绝情 叶楚颜不知严削何意,思忖着他应该有急事找裴修衍汇报,她索性带着白芷找了一个就近的凉亭悠然坐下。 白芷当下道:“王妃,这凉亭四面透风,奴婢去给你找个汤婆子吧。” “不用,我的身子已痊癒,这些寒气还伤不到我。” 白芷不甘心。“王妃,你今日穿的裙装,有些单薄,奴婢实在担心。” 叶楚颜无法拒绝白芷的好意,点头同意了。 白芷走后,叶楚颜环视四周,今日宫内太监宫女大多都在含元殿,这条往御花园去的小径人烟稀少,凉亭四周松木遮天,极为幽静。 当真是一个清静的好地方。 “乌少主,你等等我。”远处传来一个女子喘息的声音,似是上接不接下气。 “我说过多少次了,你不要再跟着我了!”乌沐的声音带着浓浓的不耐烦。 “可……可……月霖姐姐说让我在宫里跟紧你。”女子有些委屈。 “谁说的你去找谁!张岫玉,你怎么像狗皮膏药一样让人生厌?这样跟在我身边简直不知羞耻!” 乌沐的嘲讽让女子顿时哭出了声音。 随着一阵慌乱的脚步声,明显能听出来,女子哭着跑了。 自那日一别,乌沐受伤的眼睛每日都在叶楚颜梦里出现,今日再次听到他的声音,坐在凉亭里的叶楚颜心里五味杂陈。 幸好,这会天色渐暗,乌沐站在小径上应该看不到她。 过了许久,乌沐的脚步声渐渐走远。 叶楚颜刚松了一口气,一个蓝色身影忽然从凉亭上跳了下来。 叶楚颜下意识地喊道:“小木头,这里是皇宫,你不可如此莽撞。” “阿颜,你在担心我吗?我就知道你心里是有我的。” 乌沐今日穿了一身宝蓝色盘锦镶花长袍,腰系白玉带,头戴青色鎏金冠玉,两边有细细地碎发散下,浑身萦绕着少年特有的桀骜洒脱。 他的双眸亮晶晶地看着叶楚颜,里面像是有无尽的苍穹星辰。 叶楚颜不敢直视乌沐,起身就要走。 乌沐上去抓住了叶楚颜的袖子。 “阿颜,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想,你不是小女儿心的人,你现在定是对裴修衍厌恨无比。” “听说叶家女眷流放之事是裴修衍在管,我思来想去,你留在他身边,一定是因为这个,对吗?” 叶楚颜勐然一惊。 她暗自用力想撇开乌沐的手,乌沐紧抓着不放。 叶楚颜厉声道:“乌少主多想了。我留在清王府是因为爱慕王爷,仅此而已。叶家通敌卖国,清王留叶家女眷性命已经是法外开恩,我一直心存感激,何来厌恨?” 乌沐像个受伤的小兽,委屈道:“阿颜,你这么说一定是不想让我掺和其中。皇上讨厌官商勾结,你不想让我去掺和叶家的事情,你是怕牵连我才这么说的,对不对?” “可是阿颜,你有没有想过,我怎么能让你独自承担这些痛苦?” 叶楚颜一直觉得乌沐是个纯真无邪的少年。 她现在才发现,自己从一开始就错了。 这个少年有一颗七窍玲珑的心,他并非单纯,只是一直不愿意去掺和红尘中的骯脏之事。 叶楚颜努力敛住眼中感动,满是不屑和讥讽道:“乌少主,你可真是自作多情。我若对你有意,几年前就不会不择有手段地嫁给清王。” “我再说一次,我对清王爷一往情深,望你莫要自以为是,还凭此来打扰我。” 第42页 “你若再对我纠缠不清,我们年少时的情谊,从此一刀两断。” 乌沐跄踉一下,松开了叶楚颜的袖子,眼尾通红,嘶吼道:“阿颜,你骗我!你骗我!” “乌少主请自重,本王的王妃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请你莫要纠缠!”裴修衍不知何时带着严削赶来了。 叶楚颜刚才讥讽乌沐的那番话让他很受用,嘴角莫名地翘了起来。 叶楚颜将指甲狠狠掐进了自己的手心,控制住颤抖的心,往裴修衍怀里靠了一下,小女儿状的撒娇道:“王爷,你怎么来了?” 裴修衍的心仿佛漏了一拍。 他承认,自己被叶楚颜这样的娇嗔状态迷住了。不管是真情也好,假意也好,他都想照单全收。 他将叶楚颜的手放抵在自己手中,柔声道:“我来寻你有事,我们边走边说。” 叶楚颜微微点头,乖巧地跟着他一起走了。 拿着汤婆子赶来的白芷,刚好遇到裴修衍牵着叶楚颜的手从凉亭下来。 裴修衍很自然地接过白芷手中的汤婆子,塞到了叶楚颜的手心里。 俩人执手越走越远,从背影来看,当真是情深意笃,一对璧人。 站在凉亭里的乌沐缓缓蹲在地上,捂着头痛苦道:“阿颜是骗我的……阿颜是骗我的……阿颜是为了保护我才这样的……阿颜是骗我的……” 叶楚颜陪着裴修衍回去的路上,怕裴修衍追问乌沐的事情,提前发问道:“王爷寻我何事?” 裴修衍微做思索,淡淡道:“无事……” 刚才严削在宫里看到一个和那日窥视蒹葭苑的身影一模一样的人,混在宫内巡逻的御林军中,他得知消息后觉得那人今日是冲着叶楚颜来的。 他越想越是心神不宁,就跟着严削一起出来寻叶楚颜了。 不过那人只是身影相同,他现在尚未查清楚对方的底细,不能打草惊蛇。 叶楚颜听完低头不语。推测是严削老远看到了乌沐,裴修衍怕她和乌沐私会,所以才急匆匆地赶去捉姦。 幸好,她没有连累乌沐。只是,她今日这般说,希望乌沐能彻底死心。 俩人各怀心思,回到了含元殿。 刚走到殿外,司礼监太监正在高喏:酉时将到,请百官入座—— 今日含元殿正中间高台上的主座是皇上和皇后之位,两边是依次相连的长案。 北荣使团按礼节安排在靠近高台的右边,使臣旁边的是无官职的皇室子孙。 左边是大丰百官,裴修衍位于最前面,和对面北荣新帝的位置遥遥相望。 裴修衍与叶楚颜坐好后,叶楚颜发现自己下侧坐着的是南恭离。 第33章 宫宴 南恭离忽然扭头看向叶楚颜,刚好和叶楚颜的视线在空中相接。 他举起手中的茶盏颔首示意,叶楚颜微微皱眉。 裴修衍觉察到叶楚颜面色有异,顺着她的视线望向了南恭离那边,南恭离朝着裴修衍温和一笑。 裴修衍微微眯眼看了他一下,并未回应。 先帝取消内阁以后,六部统归皇帝直管。裴修衍这些年一直凌驾于六部之上,刑部尚书张庆满是最得皇帝喜欢的官员,他坐在了南恭离的下侧。 他今日未带夫人,带的是长子张靖和嫡女张岫玉。 张岫玉怅然若失的坐着,双眼有点失神,张靖似乎在劝慰她,俩人一直低头私语。 张靖劝慰了片刻以后,双眸如毒蛇一般黏在叶楚颜的身上扫视,咬紧后牙槽无声地笑了一下。 “皇上驾到——” 一个尖细的太监声音穿透了殿内的熙攘,传到每个角落,整个含元殿顷刻间安静了下来。 裴烨踱步进来,一身金色五爪龙袍,带着珠冠冕旒,眉心的硃砂痣若隐若现,鸾姿凤态如天宫玉帝。 他的身后跟着几个宫妃,最前面的就是敬贵妃南恭玥蓉。 她身着绛红色宫装,原本明艷的长相犹如一朵盛开到极致的牡丹,冠绝当世。 旁边几个女子是裴烨的宠妃,她们站在南恭玥蓉身边,黯淡了不少。 殿内所有人开始伏地行礼,声势震人。“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裴烨今日心情甚好,挥手令众人起身后,撩袍坐于龙椅之上。 南恭玥蓉虽未受册,但因暂时掌管凤印,位同于皇后,坐在了皇后凤椅上,几个妃子依次坐在两边。 裴烨扫视全场,点点头,声音威严,“开始……” 贴身太监挥了一下拂尘唱道:“恭请北荣天武大帝——” 众人的视线齐齐望向了含元殿的门口。 当那晟带着十几个使臣出现的时候,尽管一些百官已经见过那晟的脸,此刻见到,还是忍不住屏住了唿吸。 他穿了一身北荣特有的黑色金丝皮裘长袍,银丝滚边。外面披着一件紫色狐皮披肩,巨大的毛领挡住了少许侧脸。 诡异的重瞳在殿内明亮的烛光下如流光翻滚,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邪笑,整个人如鬼魅一般邪异凛然。 有胆小的宫女从未见过眸色各异的重瞳之人,吓得面色苍白。 他淡然自若地走到殿中,单手覆在腹部,微微躬身。 第43页 “北荣那晟,见过元德大帝。” 语气虽无恭敬,但这一声见礼,百官震惊。 那晟行的是使臣礼! 他如此放低自己的姿态,此番来大丰原来是要建交! 裴烨沉声道:“天武大帝自谦了,赐座!” 「赐座」这两个字算是坐实了那晟的使臣礼。 那晟似乎并不在意,在司礼监太监的引导下,坐到了裴修衍对面的位置上。 裴烨见此,顿时大悦。 端起面前的酒杯,走下高台,来到那晟面前,“天武大帝远道来访,乃大丰荣幸!此酒,朕亲自敬你。” 那晟举杯回敬。 一杯而尽,俩人视线相撞,都在不动声色地打量对方。 那晟又再次举杯,高声道:“北荣愿与大丰和平共处,共享繁华!为表诚意,北荣特献珍宝三十箱。” 说完,他身边的一个使臣递上了一个白玉匣子,里面装的是珍宝名册,裴烨身边的太监双手接下。 裴烨只一瞬的惊诧后,连声高唿:“好!好!天武大帝心怀苍生,朕当敬之!” 那晟意图如此明显,看来只有一个可能,他登基后根基不稳前来求和,以便国内休养生息。 三十箱珠宝就想换来和平,真是可笑。 俩人共饮三杯后,裴烨并未继续讨论和平建交之事,转身回到自己的龙椅上,朗声道:“开宴!” 裴烨的话,让在场的百官各自开始盘算了起来。 有些武将希望藉此建交。大丰和北荣打了这么多年,打得民不聊生,边疆百姓流离失所,战士们们马革裹尸,如今终于盼到了休战之日。 有些人则希望继续打下去,因为伴随着战争而来的有兵役、徵税、粮草、布草、牺牲将领的抚慰金等一系列的后续。 朝臣们交头接耳,小声嘀咕。 那晟不动声色地扫视了一圈,薄唇勾起,仿若一个局外人。 宫宴就在这样的气氛中开始了。 琵琶声声,舞妓旋腰,含元殿内歌舞昇平。 叶楚颜一眼就看到坐在对面的乌沐。 他来到以后一直默不作声,低头不语。旁边的几个游手好闲的皇室弟子似乎对他很有兴致,一杯接一杯地灌他。 他来者不拒,脸上很快透出了绯红。 叶楚颜虽心疼,却不敢表现出来,怕裴修衍看出异常,更怕自己功亏一篑。 只好佯装贤惠地帮裴修衍斟酒。 裴修衍看着叶楚颜垂首斟酒的时候露出的一截粉颈,忍不住喉咙一紧。 自从那日叶楚颜差点冻死在赵语娇的院子后,他对叶楚颜的感觉似乎不一样了。 他还没弄清楚,自己对叶楚颜的感觉到底是什么。 “此舞过于无趣,本皇带有舞姬,愿献舞一番。”那晟一声感嘆,让大殿上所有人的眼神聚集到了他的身上。 正在跳舞的舞姬们吓得跪地发抖。 裴烨挑眉道:“准北荣舞姬进殿。” 太监喊话后,从殿外走进来三个人。 一个扛着大鼓的彪悍壮汉,身高足有九尺,长相狰狞。 还有一对裹着轻纱的孪生舞姬,高鼻碧眼,妖艷无比,双足和双臂赤裸,足上繫着铃铛,行走间铃声悦耳。 一些文臣慌忙闭眼,早就听闻北荣民风开放,北荣舞姬在大庭广众下露出肩足,当真是有辱斯文,比青/楼妓/子还要不堪。 裴烨倒是兴趣高昂,“朕甚为期待。” 那晟连击三掌,壮汉开始击鼓,鼓声震天,如耳边炸响巨雷。 两名舞姬甩开腰间缦纱,缦纱竟如长了筋骨一般。舞姬手持缦纱,相互击杀,以舞代武,招招惊人,有种杀气和柔情结合的美,伴着鼓声,让人心血澎湃。 这是大丰人从未见过的舞,刚才还鄙夷的文臣们,全部看直了眼。 一舞完毕,含元殿寂静无声。 裴烨首先喝彩,“好!北荣之舞果然不同凡响。” 那晟起身笑道:“本皇此次献舞其实藏了私心,听闻大丰有女子剑舞天下无双,本皇也想见识一番。” 那晟弯起眼睛的时候,重瞳在光下更显妖异,他的笑让人心底发凉。 一时间,众人不由自主地看向了叶楚颜。 叶楚颜的剑舞在京都无人可比,此事人人皆知。 第34章 剑舞 叶楚颜垂首沉默。 臣女献舞并非不可,不过这是招待外使的宫宴,一切自当让裴烨定夺。 裴烨把玩着手里的酒盏,抿唇不语,旒珠挡住了他的脸,让人看不到他的喜怒。 他并非太后亲生,太后为了维护叶家的地位,在他刚登基的时候,曾三番两次表露出想让叶楚颜当皇后的意愿。 还带着他去叶府看叶楚颜。 他登基时候年岁尚小,太后以辅政为由把持政权多年,他对叶家之人深恶痛绝,又怎能让太后如愿? 他在去叶府的那日带上了裴修衍,让裴修衍穿上叶楚颜最爱的红衣,在雪中教她练剑。叶楚颜果然对裴修衍一见钟情。 从此,叶楚颜对裴修衍爱的死心塌地,及笄后说什么也不愿意入宫当皇后,为了避讳,还极少进宫。 后来,太后拗不过叶楚颜,同意她嫁给了裴修衍。 第44页 太后薨了以后,叶楚颜更是极少进宫,他已许久未见这个表妹了。 今日她的装扮如月中仙人,着实把他惊艷住了。 他忽然也想看仙人舞剑。 “早闻清王妃的剑舞乃京都一绝,就让天武大帝见识一番我们大丰女子的风采。”裴烨放下手中的酒盏道。 御口一开,岂能不从? 叶楚颜缓缓起身。 裴修衍面无表情,下颌紧绷,眸底浓黑。 那晟望了一眼叶楚颜,邪笑道:“本皇听闻上古月神鼓上赤足舞剑,颠倒众生,清王妃是否能效仿?” 大殿内再次安静了下来,这安静中有暴风雨来临之意。 传闻千年前月神下凡渡劫,转世成医女,生得冰肌玉骨,香培玉篆。 她医术精湛,济世救人。 时逢乱世,她救得一人,却救不得万人。为平两国战乱,她于沙场巨鼓之上赤足舞剑,一舞完毕,众生颠倒。将士们终被感化,放下干戈。 那晟如此提议相当耐人寻味。 传闻终究只是传闻。 大丰秉礼尚义,寻常女子若是被窥到雪足,当以断足自证清白。否则,会被世人所唾弃。只有妓/子之流才会如此下作露足。 那晟是真心想让叶楚颜学月神,求两国结好,还是存心侮辱? 裴修衍的眉眼寒了下来,“天武大帝,你此话何意?” 那晟却不理会裴修衍,对着裴烨道:“本皇自然是存心结交。待清王妃舞剑完毕,本皇愿割让荔城给大丰,以显诚意。” 一言毕,众人譁然。 荔城是大丰和北荣交界的一个小城。因连着两国,商贸发达,经济繁荣。虽是小城,地理位置却极为重要,是南来北往的必经之地,且易守难攻。 那晟这意思是想真心结交。 一直坐于高台上的裴烨忽然轻笑道:“清王妃是清王之妻,朕虽是天子,却不能强人所难。此事当询清王之意。” 按理说,为了维护大丰名声,他应该拒绝这种提议。 可是,他不想放弃唾手可得的东西。所以,将这件事的选择权交给了裴修衍。 裴修衍若是不应,也在情理当中。没有任何一个丈夫愿意看到自己的妻子在外人面前赤足。 若是应了,那就只代表裴修衍的个人意愿,不会影响到他这个大丰皇帝的名声。事后,他可以白得一个荔城。 叶楚颜转头看着裴修衍,浑身紧绷,眼底有祈求和期待。 只要裴修衍应下,今晚之后,文人墨客们会在茶余饭后,将她在众人面前赤足之事反覆提及,她会听到各种不堪的传言。 叶家在通敌卖国的罪名之后,会再添一个耻辱。 站着的叶楚颜和身边的裴修衍瞬间成了殿内焦点。 裴修衍环视四周。 发现这些投来的眼神中有期待,有嘲讽,有鄙夷,有幸灾乐祸…… 他明白,裴烨想要荔城,还想让他当这个恶人。 政敌们正在等着看他笑话,看他是否会为了自己王妃的名声,拒绝裴烨的要求。 他可以反对。但是他不想让政敌们得逞,更不想为了叶楚颜驳了裴烨的心意。 裴修衍起身对着那晟拱手道:“天武大帝如此诚恳,本王岂能不愿。” 说完,笑着对叶楚颜道:“去吧……” 叶楚颜紧绷的肩膀塌了下来。 她以为裴修衍看在俩人相识这么多年的份上,不会答应这种让她耻辱至极的事情。 她错了…… 对于一个凉薄自私之人,权势地位大于一切。 叶楚颜嫣然一笑,“是,王爷。”眸中只剩绝望。 她在殿内偏房中脱下足袜,缓步走到含元殿中间。 裴烨早已命人准备好一只巨鼓和一把银色雪铁剑。 叶楚颜的足部小巧无比,精緻如玉雕,加上今日装扮,她如人间月神,手持银剑一步一步踏上巨鼓。 她往乌沐方向瞥了一眼。今日唯一庆幸的是乌沐在宫宴开始没多久,就被灌醉带下去了,不用看她在此受辱。 丝竹管乐声奏起,叶楚颜持剑起舞。 她的剑舞结合了内力,每次腾空落下之时,在巨鼓上发出的「咚咚」之声,伴着丝乐,震人心肺。 她舞的飘逸有力,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有人被她的身姿震撼,有人对她的玉足垂涎三尺,有人惊嘆于她的风华绝代。 这些人的目光都被裴修衍收在眼里。 他垂首饮酒,眸底满是阴寒。 南恭离见裴修衍饮酒时手背青筋暴起,勾唇一笑,意味深长。 那晟全程目不转睛地盯着叶楚颜右脚脚踝上的一颗红痣,神色诡异。 是她,果然是她! 鼓点和乐声在最高点戛然而止。众人的心好久才跟着回来,此生见此舞姿,死而无憾。 南恭离带头鼓掌,一时间殿内掌声四起。 裴烨很是欢喜,当场下令大赏叶楚颜。裴修衍以分内之事为名,拒绝了赏赐。 叶楚颜穿上足袜后,再次坐到了裴修衍身边,只是两个人默契地保持安静。 这场宴会的气氛却因此到了顶点,一时间觥筹交错,热闹非凡。 对面的几个皇室贵胄视线有意无意望向了叶楚颜这边,不怀好意地往叶楚颜足部扫视几眼,脸上尽是龌龊之意。 第45页 裴修衍抬头望过去,周身杀气四溢,对面的眼神顿时收了回去。 叶楚颜在裴修衍身侧,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道:“王爷既然让我赤足表演,就该想到如此结果,又何必假惺惺地愤怒。” 裴修衍僵了一下,垂首敛眸道:“我……” “王爷自是无奈,我都懂。” 叶楚颜语气里的嘲讽和悲凉让人心疼。 裴修衍觉得心中有排江倒海的悔意在翻腾。 他刚才不该鬼迷心窍的让叶楚颜上去表演的。 若是拒绝,最多惹得裴烨不悦一段时间,并无大碍。 现在,在场所有人都看到了只属于他的东西。 他恨不得挖去这些人的眼睛。 叶楚颜的一切美好应该只属于他。 “阿颜,你不必难过,以后我一定会护你周全。” 叶楚颜轻声道:“裴修衍,你不配叫我阿颜。” 有资格喊她阿颜的人,从不会让她受辱。 “放心,我的心已经千疮百孔,你带给我的折辱早已让我麻木,我不会难过。” 第35章 冷宫 她早已身在地狱,忘记了如何难过。 她不会难过,还会好好的活着。 因此只有这样才能将裴修衍一起绑在耻辱柱上。每当别人鄙夷她的时候,都会提及她的另一个身份,清王妃! 今日之事,让她再次看清了裴修衍的凉薄。 她当初怎么会瞎了眼爱上裴修衍?凉薄之人从来无情。 裴修衍攥了一下拳头,许久之后慢慢松开,开始疯狂饮酒。 给裴修衍斟酒的宫女不小心将酒水洒到了叶楚颜的裙摆上,忙跪下道:“王妃饶命……” 叶楚颜撇了一眼斟酒宫女,“我的贴身丫鬟呢?” 刚才在她身边一直伺候的是白芷,不知白芷何时不见了。 宫女瑟瑟发抖道:“王妃,您的贴身丫鬟刚才去拿酒的时候,顶撞了瑜妃娘娘,被带走了,好像……好像是带去了轩幽宫。” 叶楚颜又气又惊。“带我去找她!” 瑜妃是将门之女,她仗着娘家势力,一向心狠手辣,嚣张跋扈。 以白芷的性格绝不会在宫中给她惹事,定是听到别人非议了她,才出言反驳了。 她没去过轩幽宫,但是知道轩幽宫是冷宫。 里面住着的几个罪妃死了以后,有些嫔妃喜欢将犯错宫女拖到里面进行责罚,那里人烟稀少,是个处置人的好地方。 叶楚颜正要起身,裴修衍伸手拦住了她,“让严削去寻。” 叶楚颜怒了,“王爷,我满身耻辱,什么都没了,只剩一个贴身丫鬟了。” 裴修衍无力地放下手,叶楚颜跟着宫女一起出去了。 出了含元殿,叶楚颜跟着小宫女走到一个偏僻的冷宫院外。 匾牌上「轩幽宫」三个字在昏暗的宫灯下格外渗人,里面传来女子的阵阵哭喊声。 小宫女顿住了脚步,怯生生道:“王妃,就是这里……” 叶楚颜上去掐住小宫女的脖子,咬牙道:“说!谁派你来的?白芷在哪里?” 里面不是白芷的声音,白芷这丫鬟性格有些像她,倔强无比,不管多疼都不会哭喊。 里面的声音虽然模仿得很像,但绝不是白芷的。 小宫女被掐得面色发青,“王妃……奴婢不知道……奴婢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叶楚颜的手越捏越紧,小宫女始终哭着说不知道。 眼见着小宫女即将断气,叶楚颜松开了手。 小宫女瘫软地跪坐在地上,疯狂磕头。 “王妃,奴婢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有人给了奴婢一个金元宝,说如果王妃问起来,就说白芷姑娘在这里……奴婢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叶楚颜不知道引她来这里的人到底是谁,但是那个人一定很了解她,知道能在这个时候让她担心的人只有白芷。 叶楚颜挥手让小宫女离开,小宫女如蒙大赦,疯狂地跑走了。 叶楚颜推开轩幽宫的大门,里面早已破落不堪,偏殿几乎都坍塌了,只剩下一间黑漆漆的主殿。 她拔下头上佛手簪,握在手里,推开了主殿的门。不管对方是什么目的,她都要进去一探究竟。 女子的惨叫声忽然消失了,闪出一个黑色身影勐然向她冲来。 她拿着簪子就朝着黑影刺去,那人忽然大叫:“阿颜!是我!” 叶楚颜愣住了,簪子掉在了地上。 这是乌沐的声音。 乌沐拿出一颗夜明珠,屋里顿时被夜明珠的柔光点亮,俩人看清了对方。 乌沐浑身酒气尚未散尽,他痴痴地看着叶楚颜。 叶楚颜敛眸道:“乌少主怎么在这里?” 乌沐听到乌少主三个字,犹如被凌迟,疼得难受。 他闷声道:“我在宴上喝多了,出来散散酒气,刚才看到有个人扛着一个身形像你的人,鬼鬼祟祟往这边跑,我一路跟踪了过来。” “谁知道刚进屋就听到女子的惨叫声,我还没找到声音,阿……” 乌沐控制住自己没说出阿颜两个字。 第46页 顿了一下,垂首道:“我还没找到声音,王妃,你就进来了。” 等了半响没人接话。 乌沐一抬首发现叶楚颜状态诡异,眸中如幽暗的潭水,碧波荡漾。 叶楚颜也觉察到了自己的不对劲。 乌沐似乎想到了什么,勐然往后退了两步,“有人给你下毒!” 叶楚颜电光火石之间明白了,有人用白芷引她和乌沐来这里,给她下了魅药。 可她实在想不明白,她今日参加宫宴到现在并未吃任何东西,更未饮酒,自己到底是怎么中毒的? 她咬破自己的舌尖,尽量让自己意识涣散之前保持最后一丝理智。 对着乌沐道:“你快走,那人既然设计我们,必然留有后手,估计很快就会有人来这里。” 乌沐怎能不懂?若是他现在和叶楚颜一起出去,被人看到,有嘴也说不清。 可他不能走,他更担心,如果他走了,有人趁机进来欺负阿颜怎么办? 叶楚颜看出乌沐的纠结,怒道:“快走啊!” 她就算死也不能连累乌沐。 乌沐慌神的瞬息,叶楚颜的意识迅速涣散。 她知道自己要失控了,药力几乎要冲体而出,她用仅有的力气封住自己的穴道。 她蜷缩在地上。 少年身上淡淡的沉香木味道掺杂着凛冽的酒气,不停的钻入她的鼻子。 她忍不住唤了一声,“乌沐……” 乌沐第一次听到了叶楚颜如此柔情缱绻地喊他乌沐。 不是像从前喊阿弟一般叫他「小木头」,亦没有冷冰冰地喊自己「乌少主」。 若有天堂,他此刻便是在天堂。 乌沐整个人像是被雷击一般,怔在原地,浑身僵硬。 他回神后,用幽深的双眸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叶楚颜。 “阿颜放心,我不会让你难过的。” 少年温柔中带着隐忍的沙哑之声,犹如勾人魂魄的魔。 叶楚颜气息已经全乱,她无意识地重复低喃,“乌沐……乌沐……” 委屈和娇糯的声音让乌沐几乎崩溃。 乌沐连退好几步,咬破自己的嘴唇,让血腥味刺激自己不要失去理智。 他捡起叶楚颜刚才掉在地上的佛手簪,狠狠地划向自己心口。 浓重的血腥味开始在屋内蔓延。 乌沐走到叶楚颜面前,将心头之血滴在她的口中。 他游歷四方的这三年,曾在南疆之地食用过一只天心蛊,此蛊能让自己百毒不侵,且心口之血可解百毒。 不过放了心口之血以后天心蛊便会死去,再没有百毒不侵的作用了。 他爱阿颜,所以不能让别人看到她中毒后狼狈不堪的样子,更不能趁机欺负她。 他不需要百毒不侵,他只想让阿颜平平安安。 第36章 真好 叶楚颜的意识和眼中清明渐渐恢復,在她看清乌沐给自己餵食心头之血后,还没来得及说话,就昏迷了过去。 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整齐沉重的脚步声,还带着盔甲的摩擦声,乌沐竖耳听清后,冷笑两声,是一整队的御林军。 下药之人当真是好谋划,算好御林军在这个时辰会巡逻至此。 他此时无处可逃。 他细细地擦拭干净簪子上的血,温柔地插入到叶楚颜的髮髻中,将她嘴角的鲜血摩挲拭去,又把她稍显凌乱的衣裙捋平。 做好这些,他疾步走到主殿屋外,从腰间玉带中抽出一柄短刀,狠狠划向了自己心口放血的位置。 鲜血染红了他的衣衫,他将短刀插入玉带,倚坐在殿外长廊的圆柱边。大喊道:“来人啊……” 御林军闯进来后,被乌沐满身是血的样子吓了一跳。 御林军领队认识乌沐,慌忙道:“乌少主,你可安好?” 乌沐捂着流血的心口位置,“你们可算来了,我方才见到了一个可疑人扛着一名女子鬼鬼祟祟往这边来,我一路追踪到这里,刚进殿门,就被埋伏在这里的贼人所伤……” 话没说完就开始大口大口喘息。 御林军领队大骇,“快去搜!一定要抓住刺客,今日北荣使者皆在,决不能惊扰了圣驾!” 他见乌沐心口位置血流不止,面色肉眼可见地苍白,身形摇摇欲坠,火速安排了几个御林军抬着乌沐去了太医署。 负责搜查的御林军打开主殿大门,发现了地上躺着的叶楚颜。 惊喊道:“头,清王妃在这里昏死了过去。” 首领进去瞧了一眼,果断下令,“去找清王,让他秘密前来,不可惊扰了宫宴其他人。” 除了皇上,宫内最有话语权的就是清王爷。 此事兹事重大,又涉及到清王妃,他要让清王来处理此事。若是事后皇上发问,他也能少点责罚。 御林军都是男子,谁也不敢碰叶楚颜,领队只好安排几个人守在门外,等着裴修衍到来。 ※ 宫宴上依然觥筹交错,一些官员想要藉机来巴结裴修衍,见他眉眼和周身煞气四溢,大家不敢上去触霉头,皆讪讪却步。 那晟在对面似笑非笑地看着裴修衍,眸底的嘲讽之意一闪而逝。 第47页 一个护不住自己女人的男人,废物! 他要把她带回去册封为北荣皇后,共享万里江山。一想到叶楚颜脚踝上的红痣,他的眼神顿时变得幽深起来。 身旁的北荣使者见那晟笑得邪魅,也不敢吱声。 不管那晟强行来拜访大丰也好,割地也好,求和也好,他们都不敢劝阻。 这个刚登基的帝王实在过于丧心病狂,他亲手斩杀太子后,居然令人烹成肉饼,逼着北荣重臣们食下。 事后还告诉所有朝臣,不忠于他的人,下场如此。 还杀光了皇室所有那姓之人。 这一举,让北荣上下惊骇,无人敢反驳他。 裴修衍感受到对面强烈的鄙视之意,抬首对上那晟。 一个眼眸幽暗如玄冰,一个重瞳流波如鬼魅。 俩人都从对方眼里看到杀意,却对着举杯,相互微微颔首示意。 ※ 一个小太监跑来给严削说了几句话,严削面色微变,在裴修衍身边耳语两句,裴修衍不动声色地退出了含元殿。 他带着严削疾步赶往轩幽宫。 “王妃呢?” 见裴修衍沉脸过来,御林军的领队慌忙道:“王妃在屋内。” 裴修衍进到屋内,叶楚颜正安静地躺在地上,似是昏睡。 浑身上下并无伤痕,衣衫整齐,气息稳定,刚才冰寒的眉眼微微缓和了一点。 他抱起叶楚颜,把披风盖在她的身上,“把来龙去脉细细告诉本王。” 领队不敢耽误,将前因之事一五一十地全部告诉了裴修衍。 裴修衍听完,拧眉沉思。 叶楚颜武艺高强,只是出来寻白芷,为何会昏迷在冷宫?白芷到底去了哪里? 能将乌沐刺伤到几乎丧命的人,得有多高的身手? 他一下就想到了那日窥视蒹葭苑的北荣人。 思及此,咬牙切齿道:“敢在宫宴上放肆,真是活腻了。” 他对着御林军领队命令道:“你再去调一队御林军,兵分两路。一路去找王妃的贴身丫鬟白芷;一路去找乌少主所说的可疑人。” “切记,此事不可以惊扰含元殿那边。若在路上遇到宫内贵人,就说为防万一,加紧了巡察。” 他安排好这些,抱着叶楚颜走出主殿,“本王现在要带王妃去太医署,顺便去找乌少主盘问清楚。你火速按照本王说的去办!” 走了几步,他回头又道:“你把今日宫内所有御林军名单给我一份,明日午时之前送到清王府。” 领队受令,当即安排了下去。 裴修衍带着叶楚颜赶到太医署的时候,里面烛火通明。 他将叶楚颜交给了太医署里面的小医女。听说乌沐在内屋缝合伤口,他直接闯了进去。 乌沐躺着床上,口中咬着一块锦布,几个太医正在用桑白皮线为他缝合心口的剑伤。 乌沐不肯喝麻沸散,坚持让太医在他清醒的状态下缝针,太医下手的时候都有点哆嗦,心里皆嘆,乌少主心口之伤如此之深,当真可怕。 好在乌沐咬着布硬是没动弹,缝合得还算顺利。 太医缝合完毕,正在擦拭乌沐心口的血迹。 血迹擦干,可见一条手掌长的缝合伤口,如红蛇般蜿蜒盘曲在少年的身上。 裴修衍站在旁边看着乌沐的伤口,眸光闪烁。 “乌少主若是还清醒的话,麻烦将今日之事如实相告。” 太医想劝裴修衍稍后再问,乌沐的伤口刚缝合,正是需要休息的时候。 乌沐却挥手让太医退下了,他将自己告诉御林军的话又重复了一番。 裴修衍见他心口之伤确实严重,现在已经是强弩之势,不似撒谎,这才将在屋内找到叶楚颜的事情说了一下。 还淡淡表示感谢,因乌沐叫来御林军,才让叶楚颜及时被发现。 最后,他收起狐疑退了出去。 裴修衍一走,乌沐再也撑不住,疼得咬牙抽了一口冷气。 他开始出现眩晕,在昏迷前,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阿颜没事了,真好。 第37章 解释 叶楚颜悠然醒来,入目就是裴修衍略显疲惫的脸。 “你醒了?” 语气中的关切让叶楚颜略有不适。 她环视四周,“这是太医署?” 裴修衍点头,“太医说你只是昏迷,并无大碍。你出去找白芷,为何会昏迷在轩幽宫?” 叶楚颜不知自己昏迷后的事,怕说错话牵连乌沐,只含煳道:“那宫女带着我到轩幽宫附近,我没防备就被打昏了。” 裴修衍抿唇沉思。 刚才叶楚颜昏迷期间,白芷已经被找到了。 白芷去拿酒的时候,被一只突然跑出来的野猫挠破了衣服,她自是不敢穿着破衣去宫宴伺候,就找了一个相识的宫女换衣服。 她在回含元殿的路上遇上御林军,这才知道叶楚颜出事了。 裴修衍将此事串联起来,心里有了大概。 有人想害叶楚颜。引开了白芷以后,又用白芷引走了叶楚颜,将她敲晕抗走。那人扛着叶楚颜刚好被乌沐看到,乌沐跟着想一探究竟,结果被刺伤。 这一切到底是谁幕后主使的? 第48页 他能想到的就是窥视蒹葭苑的那个黑影,只有那个人有这样的身手,可以敲晕叶楚颜,还能刺伤乌沐。 叶楚颜见裴修衍面色深沉,问道:“你怎么找到我的?” 裴修衍将乌沐刚才说的转述了一遍。 叶楚颜心里犹如掀起了惊涛骇浪,脸上却不敢表现出丝毫。 她瞬间明白了乌沐的目的。 那样的情况,御林军在外,乌沐跑不掉,为了她故意刺伤自己的,这样才能躲得过盘查和质疑。 不会让别人起疑她和乌沐有首尾。 还能将整件事都推给那个扛着女子的神秘人。 她自从决定和裴修衍一起下地狱后,以为自己再无悲喜。就算今日赤足舞剑,她悲伤以后也能很快平静。 可是乌沐这个傻瓜为什么总让她感动想哭? 她此生今世要如何才能还清乌沐对她的这份情? 裴修衍一直细细盯着叶楚颜,见她神色平淡,并无波澜。 不紧不慢地问道:“你可要去看看乌少主?若不是他今日出手相助,御林军也没那么巧找到你。” 叶楚颜知道裴修衍成功被乌沐误导了,不知道幕后之人针对的是她和乌沐,以为只是针对她。 她敛眸淡淡道:“不用,乌少主也是因为好奇才误打误撞跟去了轩幽宫,并非有意救我,不必感谢。” 裴修衍对叶楚颜的这个回答很欣悦,扶她坐起来后,躬下身要给她穿鞋。 他刚碰到叶楚颜的脚,叶楚颜本能地想收回来,裴修衍却一把抓住,细心地为叶楚颜穿好了鞋履后才起了身。 “赤足之事你莫放在心上,我不会因此嫌弃你。” 他虽疲惫,却不掩风采。今日穿了一身大红官袍,整个人矜贵清俊,神採风流。 他看着叶楚颜,说的字字真诚。 叶楚颜直起身子看着裴修衍。 裴修衍以为自己刚才想收脚是因为耻辱?叶楚颜想到这里忍不住笑的前仰后合。 笑了好久以后,一边擦拭眼角的泪水,一边道:“王爷此话何意?” 裴修衍在叶楚颜舞剑之前,一直想不明白,他最近对叶楚颜的感觉是什么。 今日在叶楚颜舞剑以后,他发现自己想剜掉在场所有人的眼睛,他想把叶楚颜藏起来,只让自己一个人看。 而后又得知叶楚颜在轩幽宫,他赶过去的路上,既担心叶楚颜出事,又担心叶楚颜是去私会乌沐。 当得知一切都是巧合误会后,他在松了一口气以后终于明白,他对叶楚颜有了不一样的情愫。 这个感情和对赵语娇的不一样,对赵语娇的是想捧在手心上珍惜的情愫。 对叶楚颜,是想全身心的霸占。他不许别人惦记肖想叶楚颜,更不准叶楚颜心里有别人。 他想到这里,脸上布满了柔情,眸光微动,“阿颜,今日之事是我不对,相信我,我再也不会让你受欺负了。” 叶楚颜抓住裴修衍的手,用手轻轻抚过裴修衍的侧脸。当初让自己迷恋的一眉一眼,现在皆是厌恶和陌生。 她嫣然一笑,“得王爷如此承诺,我已满足。” “我刚才想了一下,我本是罪臣之女,今日能舞剑换来荔城也算戴罪立功,过去种种都过去了。以后你若好好待我,我必生死相随。” 裴修衍忽然抱住叶楚颜,轻声道:“好……” 他就知道,叶楚颜对他十二年的爱不会一朝磨灭。 不管经歷多少磨难,骨子里对他还是有感情的。只要他的一句承诺,叶楚颜立马就回头了。 叶楚颜反手拥住了裴修衍,低喃了一句:“谢谢……” 谢谢你在这个时候对我动了情,让我能拉着你更快地下地狱。 裴修衍在听到叶楚颜的这句谢谢以后,自己心里一直理不清的思绪瞬间明亮了。 原来心中如勐兽一般的狂躁,是因为他对叶楚颜动了情。他之前不肯也不愿承认。 现在既然表明了心意,两个人又情意相通,他觉得有必要让叶楚颜明白自己所做的一切,尤其是关于叶家之事。 “跟我走,我带你去个地方。” 叶楚颜不解,“宫宴还没结束,我们去哪里?” 裴修衍道:“宫宴无妨,我以身体不适为由,已向皇上要求提前退下。你跟我走便是。” 裴修衍从宫内御马坊找来三匹骏马,带着叶楚颜和严削一起挥鞭出城了。 郊外寂静阴森,三人来到一处荒凉之地,穿过幽林,走进了林中的一大块的空地中。 叶楚颜百思不得其解,裴修衍半夜来着荒凉之地是何意?下马后疑惑地看着裴修衍。 裴修衍和严削却无比震惊。 裴修衍举着火把,围着空地转了一大圈,地上腐朽的荒草树叶杂乱无章,显然是荒凉了好久,除了他们三个的脚印,没有任何人的踪迹。 荒芜一片,什么都没有! 可,这里是书生们给叶家父子三人立坟之地! 当日他们来捉拿书生的时候,清楚地看到这里的三个无名坟,现在怎么突然没了? 书生迂腐,又敬重叶家父子三人,知道人死后一旦入土为安,不可乱动,否则便是大不敬,他们绝不会动这里的坟墓。 第49页 严削又惊又怒,他追踪书生这么久,看着他们给叶家父子三人收尸,埋在了这里。他来过无数次,绝不可能记错。 这里人烟罕见,除了书生,没人知道这里,坟墓怎么会凭空消失? 裴修衍和严削面面相视以后,裴修衍意识到,有人迁走了三个无名坟。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叶楚颜看严削和裴修衍的面色和行为都很古怪,似乎要在这里找东西,忍不住问道:“怎么了?” 裴修衍看着叶楚颜眼里的疑惑,他忽然有种深深的无力感。 他想带叶楚颜来看父兄之坟,想告诉她关于叶家被灭的背后种种细节,想给她解释一切。 可是现在坟墓没有,他无从解释。 没有叶家父兄之坟,他现在若是强行解释的话,叶楚颜定然不相信他。 他一定要找到迁走坟墓的人! 第38章 无眠 裴修衍一时间无计可施,只好幽幽道:“无事,我送你回府,白芷还在府里等你。” 叶楚颜趁机环视四周,记下了这个地方,思忖着他日有机会一定要来这里一探究竟。 三人回府后,白芷早已在蒹葭苑等候多时,见叶楚颜平安无事,她喜极而泣。 裴修衍却带着严削一起再次去了皇宫,去追查轩幽宫之事。 白芷有些自责,“王妃,奴婢……奴婢又给你惹祸了……” 叶楚颜拍了拍她的头,“没事,虚惊一场,我累了。” 白芷见叶楚颜神色疲惫,一边自责,一边手脚麻利地给她准备香汤沐浴。 叶楚颜收拾妥当后,躺在床上,怎么也无法静下心来。 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她和乌沐在玄幽宫的事。 今日之事过于诡异,她到现在也不明白,自己是如何中毒的。 来人明显是想让自己和乌沐首尾,最终身败名裂。可是自己罪臣之女的身份和赤足之事已经糟糕透顶,几乎不能再差了。 既然能下迷药,为何不直接下剧毒杀了自己? 乌沐的心口之血为何能解自己所种迷药?乌沐的心口之伤到底怎么样了?他向来不喜欢人贴身伺候,受伤如此严重,谁在照顾他? 裴修衍带自己去郊外到底想干什么? 乱糟糟的思绪在脑中搅成一团,让她头疼欲裂。 这些事情再难,也比不上乌沐的伤让她难过。 眼下,她要怎么样才能找到机会去看乌沐,还不让所有人知道? 她真的很想、很想去看看那个傻子。 叶楚颜眼睁睁地看着头顶的床幔,无法入眠。 ※ 今夜同样无法入眠的,还有赵语娇。 她的腿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现在除了走路有点慢,几乎没有大碍。 那日,李福说自己愿意肝脑涂地,为她效劳,除掉叶楚颜。 他有一种春/药,这种药可以分别涂抹在男女身上,无色无味无毒。 中药的男女若是靠近一尺之内,药性就会发作,男女都会癫狂。 两人分开后,此药就会彻底失效,任谁也查不出所以然。 李福在清王府经营多年,宫内有几个熟人,还有个远房亲信的女儿在宫里当婢女,刚好负责伺候这次的宫宴贵人们。 简直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他说今晚的宫宴上,一旦叶楚颜和乌沐首尾被人发现,这不光是丢清王府的脸,也是丢大丰的脸。 到时候,天王老子下凡都没用,皇帝和清王必定会秘密处死叶楚颜,以保大丰声誉。 一旦裴修衍亲自处死叶楚颜,这事便永远没人知道真相了。 到了丑时,赵语娇没等到叶楚颜和乌沐出事的消息,却等到了裴修衍亲自送叶楚颜回蒹葭苑的消息,而且叶楚颜毫髮无伤。 她一下就急了。 现在已是深更半夜,此时不便打探,只能等到天亮再喊李福过来询问。 她躺在床上如同烙饼,煎熬地等着天亮。 ※ 大丰皇宫,云干殿,丑时三刻。 裴烨正坐在金丝楠木圈椅上,闭目养神。 今晚之事,当真有趣至极。 他以为北荣是诚心来求和建交的,先是言辞诚恳,又是献上珠宝,虽让叶楚颜献舞,但是以荔城相换,此举可谓是诚意十足。 可是,刚才在宴会结束后,那晟却私下来找自己要一个人:清王妃叶楚颜! 那晟居然毫不避讳地说,他看中了献舞的清王妃,愿用北荣边境十城,换走叶楚颜。 那晟说自己计划三日后离开,希望在离开之时,带上叶楚颜。 他实在想不明白,那晟这种专横武断又暴虐嗜血的人,为何会用十城换一个女人。 就算叶楚颜气质如仙,剑舞惊人,也不过是一个已婚妇人,况且还是罪臣之女。 不过,不管那晟这么做的缘由是什么,他都不在乎。 一个叶楚颜而已,裴修衍必定同意。 他无论如何都要拿下北荣边境十城! 他越想越是觉得可笑。原以为那晟成了北荣新帝,大丰就多了一个劲敌。没想到,那晟不过是一个沉迷于美色的暴君。 裴烨的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应着眉心的硃砂痣,像一尊邪神,说不出的诡异。 裴修衍进来时,便是看到如此情景。 第50页 他方才一进宫,就遇到一个太监说裴烨召他过来,有事相商。 “皇上!”裴修衍行了一个礼。 裴烨缓缓睁开眼睛,“坐……” 说完看了一眼贴身太监。 太监会意,给裴修衍看座以后,又给他上了一杯茶水。 裴修衍早已对这样的待遇习以为常,并未推辞。 坐定以后问道:“皇上如此紧急召见,可有急事?” 裴烨忽然感嘆道:“今日让王妃舞剑,难为你了。” 裴修衍心中忍不住自嘲,裴烨还是如此会笼络人心。明明是他想要的结果,这会反而来宽慰自己。 他心里百转千回,脸上却恭敬道:“能为大丰争取一城,乃是微臣和臣妻荣幸。” 裴烨喜欢裴修衍的通透。 “叶楚颜今日赤足,有损你的名声,虽为大丰争取一城,却没资格再当清王妃了。九公主下月及笄,朕准备将她赐你为妻。” 九公主并非裴家皇室之人,也不是真正的公主。她原名叫柳琼岚,是锦州柳家之女。 柳家是百年大家,根基惊人。太后当时去锦州游玩的时候,出于私心,将只有三岁的柳琼岚带回了京都,把她养在皇宫里,赐她裴姓,让她享受公主待遇。 她改名为裴琼岚后,大家习惯称唿她为九公主。 太后原本计划等她年龄到了,把她指给裴烨,以此来稳固朝堂,控制柳家。 只是,太后薨了,裴烨对于太后留下的人一点好感也没有,从未提过此事。 今日,他忽然要将九公主指给裴修衍,这让裴修衍深感意外。若是自己娶了九公主,等于攀上了柳家。 裴烨这次为了拉拢自己,当真是下了狠心。 他当即跪下道:“皇上,叶楚颜既是为大丰赤足,臣不能休妻,否则便是无情无义之人,望皇上谅解。” 他今日答应了叶楚颜,以后会护她周全,怎么能在此时休妻娶九公主。不管柳家势力多强,他都不能因此再辜负叶楚颜了。 裴烨以为裴修衍当初被逼娶了叶楚颜,对叶楚颜应该是深恶痛绝。没想到他居然为了叶楚颜放弃九公主,当下有些不悦。 “清王,你若是为了情义和名声不愿休妻,朕可以允许。若是为了北荣十城,你可愿放弃叶楚颜?” 裴修衍有些惊诧,“皇上,此话何意?” 裴烨勾唇讥笑,将那晟愿意用十城交换叶楚颜的事告诉了裴修衍。 说完,冷声道:“朕给你三天时间考虑。若是让那晟带走叶楚颜,你不仅能为大丰换来十城,还可以娶九公主为妃。否则,你就去盐城抗倭,再也不要回京!” 第39章 住口 严削见裴修衍从云干殿出来以后,眼眸幽暗,浑身寒气十足,想问又不敢,只能默默跟在他身后。 御林军头领正在寻裴修衍,在路上遇到他以后,上去汇报导: “王爷,引王妃去轩幽宫的小宫女,在御花园旁边的一处水井中找到了,人已经死了多时。” 他见裴修衍抿唇不语,眉眼生寒,以为是不悦自己办事不利。 只好硬着头皮继续道:“王爷,关于乌少主看到的那个神秘人,好像凭空消失了。请王爷放心,属下一定尽快追查出来线索。” 裴修衍抬头看了一眼头领,忽然觉得这一切无比讽刺。 现在他大概可以猜到,这件事应该是那晟策划的,那晟从一开始就在惦记叶楚颜。 先是安排人窥视蒹葭苑,现在又安排人想绑走叶楚颜,只不过没有成功,所以直接去找裴烨要人。 既然目的已经挑明了,那个人肯定不会再出现了。 他对轩幽宫的追查没有任何意义了。 这么多年,他为了裴烨,私下做了多少骯脏之事,自己都数不清了。 包括叶家之事。裴烨想要除掉叶家,他尽管不愿,还是下手了,并且亲自策划了这件事。 现在他半夜入宫追查轩幽宫的事,不光是担心有人陷害叶楚颜,更担心那个北荣人混入御林军中,会伤害到裴烨。 叶楚颜无论如何,都是他的王妃。赤足献舞不够,裴烨居然还要让叶楚颜为了大丰,委身于敌国君王。 裴修衍挥挥手道:“此事我已知晓结果了,不必再追查了。” 头领在惊诧片刻后,小心翼翼地问道:“那御林军的名单?” “也不用了!” 裴修衍扔下这句话,直接带着严削走了。 头领不由欣喜起来,既然不用追查了,那就说明一切都过去了。没想到,这件事如此轻易就盖棺定论了。 回到府里,裴修衍站在蒹葭苑外,对着蒹葭苑的匾牌怔怔出神。 半夜更深露重,严削有些不忍。“王爷,你若是想王妃的话,属下去喊门?” 裴修衍摇摇头,“不用,走吧。” 裴修衍把自己关进书房,烛火燃到天亮。 这一夜,云干殿、清王府,无人入眠。 ※ 翌日,晨光微熹。 赵语娇一早就让红缨喊来了李福。 李福进屋后,赵语娇屏退了其他人,急忙道:“昨夜到底怎么回事?” 李福解释道:“昨夜明明引乌沐和叶楚颜去了冷宫,不知道为何,叶楚颜没事,乌沐重伤垂死,俩人并未碰面。此事还被王爷知道了。” 第51页 赵语娇惊叫道:“李管家,我相信你,才一时鬼迷心窍纵容你干了这事,此事未成,又惊动了王爷,万一被王爷发现,我……” 后面的话,她不敢说,也不敢想。 李福道:“赵姑娘放心,事情未成,老朽已经一不做二不休,将其中一个知情的小宫女……”说完,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赵语娇的心勐然一颤,即是庆幸小宫女死了,又是觉得李福行事过于狠毒。 “那……还有一人呢?” 赵语娇记得李福安排两个人,一个引叶楚颜过去,一个引乌沐过去。死了一个,应该还有一个。 李福咬牙道:“赵姑娘放心,另外一人死也不会出卖我。” 引着乌沐过去的那个男人,是他的儿子,在宫里当差的亲生儿子! 他为了让赵语娇彻底安心,又继续道:“王爷并未追究此事,赵姑娘尽管放心,你不说我不说,此事就此过去了。” 李福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们只是误打误撞,让裴修衍误会此事是那晟而为,这才放弃了追查。 赵语娇见李福信誓旦旦,虽然依然走着忐忑,不过心里到底也定下来。 李福又将叶楚颜宫宴舞剑之事告诉了赵语娇,赵语娇这才欣慰起来。 虽然他们的事没成,但是叶楚颜的名声还是毁了,痛快!真是天助我也! 李福趁机道:“赵姑娘,轩幽宫之事未成,不如我们趁宫宴之事,给叶楚颜添把火如何?” 赵语娇顿时明白了李福的意思,这是要拿叶楚颜赤足之事做文章,彻底搞臭叶楚颜。 她嘆息一下,柔声道:“李管家,我无父无母,你待我如女,我感激不尽。不过我已经误入歧途一次,轩幽宫之事幸好未酿成大祸。我以后不想再掺和这种事了,你莫要再提了。” 李福见赵语娇咬着唇,娇滴滴的样子当真惹人怜惜。 咽了一下口水,道:“老朽以后所做一切,都和赵姑娘无关。” 等到李福走了,赵语娇坐在镜子前照了一下自己。 镜子里的人,柳眉微蹙,粉腮微晕,眼如流波。 赵语娇从小就知道,自己什么都没有,有的只有这个惹人怜的皮相。 没想到,她有一日居然要靠着皮相,蛊惑李福这样的老匹夫为自己做事。 她忽然觉得噁心无比,拿起镜子狠狠地砸在地上。 叶楚颜啊,叶楚颜,这一切都是你害的。若不是你抢走了裴修衍,我早已经是光明正大的清王妃。 早晚有一天,我要让你再也抬不起头,匍匐在我脚下,仰视着我赵语娇! 一番发怒之后,赵语娇喊红缨进来给自己梳洗打扮。 ※ 裴修衍对着烛火想了一晚上,还是没想到化解裴烨提议的方法,心里烦躁无比。 他刚发现自己对叶楚颜的感情,又许下了承诺,他不想背叛自己的诺言。 可是,他也不能放弃自己这么多年在京都经营的权势和地位。 “王爷……”一抬眼,赵语娇端着一碗燕窝粥,正委屈巴巴地看着他。 “娇娇,你怎么来了?”裴修衍虽烦躁不顺,但见到赵语娇,还是忍不住放软了声音,顺手接住了燕窝粥。 赵语娇一边绞着自己的手帕,一边道:“王爷,我早晨起来,得知你一夜未眠,心疼无比,熬好燕窝粥就给你送来了。” “王爷,你有什么烦心事可以告诉我吗?我也想为你排忧解难。” 裴修衍捏了一下眉心,“无事,只是昨日饮酒过度,难以入眠罢了。” 赵语娇咬了咬嘴唇,“王爷,我方才听说了妹妹宫宴舞剑之事,你一定是在为这件事烦心对不对?” 赵语娇说完见裴修衍面色微变,心里暗喜自己说对了。 继续道:“妹妹如此不珍惜自己的名声,莫说是王爷,就是叶老爷泉下有知,也会难过的。” 裴修衍忽然呵斥道:“住口!” 第40章 庆幸 裴修衍从未对赵语娇发过火,他勐然地呵斥让赵语娇不禁抖了一下身子,唇色全白。 她怯生生地垂下头,“王爷……对……对不起……我是不是说错话了……我……我……” 说话间,眼泪像是断线的珠子一般,眼睛瞬间蒙上一层氤氲,整个人如一只受惊的小鹿,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惜。 裴修衍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因为恼怒赵语娇提及叶楚颜而训斥了她,一时间既后悔又烦躁。 他缓了一口气,当下放软了脸色和声音。 “娇娇听话,别哭了。刚才是我不对,我一夜未眠加上昨日宫内事情繁多,今日心情实在不畅。” 赵语娇边哭边悄悄窥了一眼裴修衍,见他又恢復了对自己往日的温柔,这才抽噎着停止了哭声。 她知道裴修衍对叶楚颜有了情愫,发生这样的事情,她必须弄清楚裴修衍要如何处置叶楚颜。 于是十分善解人意地道:“王爷,我刚才想说妹妹宫宴受辱,她又素来心高气傲,这会不会伤心欲绝做出傻事?王爷还是去看看妹妹吧。” 第52页 裴修衍一时失神。不会,他昨日对叶楚颜表白心意以后,她不会做出傻事。 只不过,他此时确实想去看看叶楚颜。 赵语娇轻轻抓住裴修衍的手,“王爷……” 裴修衍回神看着赵语娇,见她眼角微红,还在极力克制住自己心里的委屈,劝说他去安慰叶楚颜,顿时心里愧意更重。 赵语娇是他的救命恩人,善解人意又我见犹怜,他刚才怎么会对她发火呢? 他伸手摩挲了一下赵语娇的乌丝。 赵语娇羞涩地垂首,低喃道:“王爷——” 这一声如猫叫一般,挠得人心痒痒的。 裴修衍将赵语娇拥在怀里,声音有些疲惫。 “娇娇,这段时间我一直在忙宫里的事,好久没陪你了。等送走北荣新帝,我带你去郊外打猎,好吗?” 这话让赵语娇彻底放了心。 刚才她还担心裴修衍是不是因为喜欢上叶楚颜,才对自己发火。 现在发现,就算裴修衍对叶楚颜有一点情愫,还是比不上自己在裴修衍心中的地位。 于是推开裴修衍,一边轻轻捋平他衣服上的细小褶皱,一边柔柔道:“王爷,你洗漱一下去看妹妹吧。” 裴修衍点点头,安排人给他洗漱更衣后去了蒹葭苑。 赵语娇目送裴修衍从书房去蒹葭苑,直到看不到他的身影,这才带着红缨欣然赶回自己的院子。 红缨实在不解,问道:“赵姑娘,你怎么能劝王爷去蒹葭苑呢?” 赵语娇心情甚好,嫣然一笑。反问道:“你觉得男人喜欢对自己横眉竖眼的女子,还是喜欢温柔体贴的女子?” 红缨想也不想地回答道:“自然是温柔体贴的。” 赵语娇闻言,笑而不语。 以她对叶楚颜的了解,叶楚颜因宫宴之事必然恨极了裴修衍。 这会裴修衍若是以安慰的名义过去看望叶楚颜,叶楚颜定会恶语相向。 两权对比之下,裴修衍会发现自己有多体贴温柔。 只是,赵语娇不知道裴修衍昨日在太医署和叶楚颜相互表示真情的事,以为自己此番劝说天衣无缝,心情舒畅地回了自己院子。 ※ 叶楚颜一夜未眠,早晨起来,眼下乌青一片。 白芷看到心疼无比,熬了安神汤,劝叶楚颜喝了再睡一会。叶楚颜知道白芷是为自己好,不过她今日有要事在身,自然不肯。 主僕二人还在争执中,裴修衍来了。 白芷心里五味杂陈。 昨日之事她都听严削说了,这会儿看到裴修衍,她实在高兴不起来。 又担心裴修衍因她为难叶楚颜,虽不情不愿,到底还是恭恭敬敬行了礼。 裴修衍并未在意白芷的这些微妙表情,挥手让她退下,说自己要单独和叶楚颜相处。 严削陪着白芷一起守在门外。 他注意到白芷面色不爽,关切道:“白芷姑娘,你没事吧?” 白芷没好气地瞪了一眼严削,冷哼了一声。 跟着这样的主子,严削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人。亏她之前每次看到严削都会心跳加快,真是瞎了狗眼。 严削一团迷惑,有些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白芷姑娘,若是严削做错了什么,还请白芷姑娘明说。” 白芷愤恨道:“做错什么?王爷让王妃在众人眼前赤足,你怎么不帮忙劝着王爷?” 严削哑然…… 好半天才干巴巴地解释道:“白芷姑娘,你误会了。昨日之事王爷也是逼不得已。皇上和那么多大臣看着,若是王爷驳了北荣的面子,以后清王府就成了众矢之的。” 他想了一下又道:“其实王爷心里一直是有王妃的,昨天王妃在冷宫出事,王爷当时恼的脸都黑了,后来王爷带着王妃去了太医署,在太医署已经和王妃说明白了,王妃也原谅了王爷。” 严削说完有些后悔,主子的事是绝对保密的,他竟然鬼使神差一般将这些告诉了白芷。 白芷听完,脸色变了又变。 最后,有些不确认地问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严削见白芷因为生气翘着双唇,圆圆的小脸俏生生地看着自己,耳尖一红。 “自然……自然是真的。王爷以后一定会对王妃好的。” 白芷想了一会,面色终于缓了下来,弯起嘴角笑了。 严削偷偷窥视了一眼白芷,见她笑起来眉眼弯弯,娇憨中带着些许的俏皮,心里一紧,绷着脸望向院子,不敢再看白芷。 俩人各怀心思地站在屋外。 屋内的两个人同样也是各怀心思。 叶楚颜不知道裴修衍为何一大早来蒹葭苑,想到昨日她刚和裴修衍消融误解,深情款款,今日只好继续扮下去。 “王爷,你怎么来了?” 裴修衍却什么都没说,勐然上去抱住叶楚颜,狠狠地将她揉在怀中,“阿颜,你以后能不能像从前一样喊我衍哥哥?” 衍哥哥?叶楚颜觉得周身一片恶寒,强忍着推走裴修衍的欲望,低笑着打趣道: “王爷,从前喊你衍哥哥是因为我尚未及笄,你我也未成亲。如今你是万人之上的清王爷。再喊你衍哥哥,让人听到,定然要被笑话。” 第53页 她庆幸,拥抱的时候看不到对方的脸,裴修衍看不到她说这话时,双眸中翻滚的仇恨和噁心。 第41章 小丫头 裴修衍低声自嘲道:“万人之上?” 只要还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又有何用?还是要看龙椅上那个人的喜怒。 他松开叶楚颜,捧着她的脸,认真地盯着她的双眸,问道:“阿颜,你是爱我的,对吗?” 叶楚颜克制住自己不去躲闪裴修衍的眼神,脑中突然闪现乌沐笑着喊她「阿颜」的样子。 她的双眸里瞬间染上了缱绻和笑意,声音也格外动情。“是啊,我发现,我真的爱你。” 乌沐,在我身处深渊时,为何我满心想的都是你?对不起,我此生永远无法给你回应,也无法告诉你那三个字。 待我将裴修衍拉入地狱,我愿在地狱中受尽所有磨难,换你此生圆满。 叶楚颜狭长英气的眼睛,因为笑意,微微弯下,里面如星光翻涌。 裴修衍一时痴了,他轻啄了一下叶楚颜的眼尾,哑声道:“阿颜,我会遵守我的诺言,我会保护你一生一世。” 裴修衍说了这几句莫名其妙的话以后,迅速离开了蒹葭苑。 叶楚颜虽不解,一时半会儿也不想细细研究。 她带着白芷,以查看自己嫁妆铺子的名义出门了。 来到了东街的韵锦布庄,叶楚颜令车夫把马车驶入布庄的后院,打发车夫和小厮在后院等候。 她带着白芷上了布庄三楼,找掌柜了解这段时间的帐目情况。 韵锦布庄是叶楚颜的陪嫁铺子之一,也是因此才在叶家被抄时保了下来,毕竟罪不及出嫁女。 布庄的周掌柜是一个清瘦的中年男人,他掌管这家铺子快二十年了,几乎是看着叶楚颜长大的。 不管外面有多少风言风语,叶楚颜在他心中一直都是洒脱端正的叶家大小姐。 从叶家出事前半个月,叶楚颜就没来过,算一下快两个月了。今日见到叶楚颜,想到外面的种种传闻,周掌柜有些痛心疾首。 他上前恭敬抱拳行礼,“大小姐,你许久未来,我甚为担心,今日见你无恙,我也安心了。” 叶楚颜已经很久没听人喊她大小姐了,现在听到,回忆起叶家的种种,不由心酸。“周叔,让你担心了。” 周掌柜听到叶楚颜喊她周叔,想到称唿还是没变,从前天真无邪的小姑娘如今成了谣言缠身的清王妃,心里忍不住为她难过。 俩人相对而视,眼圈都有些红。 旁边的白芷一时间唏嘘不已,眼中也微微含泪。 叶楚颜让白芷去楼下给自己煮点茶水,白芷领意。 待到白芷下楼后,叶楚颜忽然对着周掌柜道:“周叔,我想让你帮我办几件事。” “大小姐,周某人的命是叶老爷给的,不管你有何要求,周某人必定万死不辞!” “周叔,此事事关重大,望你千万要保密。” 周掌柜见叶楚颜神色谨慎,自知重要,慎重的点点头。 等到白芷端着茶水上来的时候,叶楚颜正在翻看帐本,周掌柜恭敬地站在旁侧。 叶楚颜看了好久,深深嘆了一口气。 因为叶家之事的影响,这段时间韵锦布庄的生意一落千丈。 白芷有些担心,“王妃,这样下去,布庄的生意只会越来越差。” 周掌柜踌躇道:“大小姐,近日北街商队运来十几车北荣的裘皮料子,都是精品。我去谈被赶了出来。商队东家说这次货物抢手,想要货的话,就让东家亲自去谈。” 叶楚颜思索了片刻,道:“周掌柜,你带我去。我去找商队谈。” 周掌柜慌忙应下,白芷唤上小厮和车夫,几人一起赶去了商队所在的宅院。 商队住的是京都北街的一个偏僻巷子,虽地方偏僻,院子倒是格外大,占地三百多丈。 周掌柜到了院子门口,下了马车递上拜帖。 看门的壮汉一脸横肉,收了拜帖以后,瞥视了一眼马车,冷冷道:“想要货就让你们东家一个人进去谈,否则免谈。” 周掌柜知道这个规矩,无奈掀开帘子对着叶楚颜道,“大小姐,就是这里了。” 今日跟着来的小厮是林十,他有些担心,“掌柜的,王妃一介女子,独自一人进去合适吗?” 白芷也有同样的担心。 周掌柜解释道:“这个倒是不必担心,我和这里的东家打过交道,他们是一对夫妇,在这里经营多年了,做生意向来规矩,和他们打过交道的人都知道。” 听到这话,白芷和林十都放下了心。 叶楚颜进去后,被一个长相乖巧的丫鬟引着往里走。 她一路走,一路暗自观察,发现这里前院全部是库房,并没有种任何花木,在这严寒之天中,显得格外萧索。 每一处库房外都有壮汉把守。 穿过一扇月门,后院是住人的地方。 她被丫鬟引进了后院的一处厢房中,丫鬟规规矩矩道:“麻烦这位东家在此等候片刻,主子马上就来。” 叶楚颜微微颔首。 丫鬟退下后,她环视一下屋内,这里器具皆是精品,摆放精巧,布置高雅,丝毫不亚于达官贵人的府邸,完全不像是一个商人的厢房。 第54页 正在暗嘆时,一个邪魅的男人声音传来,“小丫头,我们又见面了。” 叶楚颜如被雷击,怔怔转身。 那晟站在门口,背着光,嘴角噙笑,重瞳悠波流转。“可惜,你不记得我了。” 叶楚颜怎么会不记得那晟,昨日就是他让自己舞剑。 她不明白,这个行事邪门无比的北荣新帝为何在这里。 她不想多做纠缠,淡淡道:“我怎敢忘记天武大帝。只是没想到,堂堂北荣皇帝居然是京都小商队的东家。” 叶楚颜边说边看向门外。院中有十几个壮汉守着,看样子都是练家子。 不管那晟存的什么心思,她都不能惊动周掌柜他们,一个臣妻和敌国君王拉扯不清,被人知道后,她有嘴也说不清。 她暗暗思考,如何不动声色地离开这里。 那晟似乎看穿了叶楚颜的心思,不急不慢地从袖子中掏出一个碧玉脚链,上面坠着三个乌金铃铛,甚为精美。 “你还记得这个吗?” 叶楚颜脑中好像有一道闪电逝过,她觉得这个铃铛异常熟悉,但是实在想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见过。 她倒退几步,冷声道:“不认识!我是来谈生意的,若是天武大帝想找人聊这些无用之话,恕不奉陪,就此告辞。” 叶楚颜话一落音,抬腿就要往门外跃步而走。 那晟却如鬼魅一般,闪身拦住了叶楚颜的去路。 叶楚颜大惊,那晟的功夫怎么会如此诡异?运功的时候完全没有气息。 她顿住脚步,警惕地看着那晟,沉声道:“天武大帝何意?” 那晟在叶楚颜面前摇了几下铃铛,铃铛发出清脆的悦耳声。 他的声音伴着铃铛声,低沉又魔魅:“小丫头,我拿了你脚上的铃铛,以后娶你为妻如何?” 叶楚颜的脑子勐然炸开,她幼时因生病失去的记忆,瞬间如火山爆发般涌了上来。 第42章 缘起(1) 十三年前,深秋,大丰边境。 这里是属于大丰的境地,往前八十里就是北荣。因这里常有交战,故前后皆无人烟,两边荒木丛生,天地间一片静谧。 一个裹着红色裘皮大衣,背挎一把小巧弓弩的小少年,和一个打扮中规中矩的蓝衣小少年,走在这荒郊的野路上。 俩人一前一后。 眼见天色渐晚,蓝衣小少年抬头看看天,有些担忧,“阿颜,我害怕,我们回去吧。” 声音是软糯好听的女孩声,小脸粉雕玉琢的,明显是个女娃娃。 红衣小少年取下背上的弓弩,一边摩挲着弓弩,一边道: “语娇姐姐,我们难得跑出来一次,打不到猎物我绝不回去。我要向那个小木头证明,我不是什么都不会的小丫头。” 她生的眉眼狭长,面如白玉,带着雌雄莫辨的英气,声音也是脆生生的。 赵语娇有些担心,“阿颜,我真的好害怕,马上就要天黑了,这里太吓人了……” 说着说着,泪花开始蓄满眼眶。 叶楚颜见赵语娇快要哭出来了,深深嘆了一口气。 这个赵语娇是她一个远房亲戚的女儿,亲戚全家因故去世留她一人。 爹爹一年前将她接到府里,俩人年龄相仿,平时经常在一起玩。 只是一个喜静,一个喜动。她喜欢舞刀弄枪,赵语娇喜欢拈针绣花。 宫里的老皇帝快要不行了,太子裴烨即将继位,这次爹爹来军营和沈将军共商此事。 也是希望沈将军能稳住边疆,莫让北荣人在新帝继位的时候趁势侵入。 她一直想要见识一下边境的「大漠孤烟直」,就缠着爹爹一起来了。 赵语娇一向性子软,遇事只会哭,她担心赵语娇一个人在府里被人欺负,便提出带着她一起来。 赵语娇毕竟才八岁,正是好奇的时候,想着此生可能就此一次机会能来边疆看看,便愉快地答应了。 为了方便,俩人一路上女扮男装,因为年纪小,在军营里出入倒是无碍。 不过,被那个在军营歷练的乌家小少主意外发现了自己的女儿身。 他长得双眸黑亮,牙齿雪白。皮肤不像京都贵公子那么白净,在军营被晒成了蜜色。 他仗着武艺和射艺技术高强,这段时间在军营里没少欺负自己。还扬言说自己没有大家闺秀的样子,长大了只有他愿意娶自己。 她才不要嫁给乌沐这样的顽童小子。 她恶狠狠地给他起了一个外号:小木头! 今日上午,小木头说她是个什么都不会的丫头片子。 她生气了…… 下午就带着弓弩偷偷出来了,她一定要打到兔子证明自己不是什么都不会。 赵语娇怕她出意外,非要跟着一起来。 于是就有了当下的情形。 叶楚颜最见不得赵语娇哭,每次看到她掉泪就着急的没办法。 只好悠悠然道:“语娇姐姐,我求求你了,你别哭了。” 叶楚颜见赵语娇哭个不停,一时间有些为难,她不甘心就这样回去,但是也不想让赵语娇落泪。 “这样吧,我们爬到山头看看,不管打到打不到,我们半个时辰就回去。” 第55页 叶楚颜说着指向旁边的一个山头,那座山并不高,两边还有一些高大的灌木和树林。 赵语娇纠结了一下,轻轻点点头。 她只是一个寄养在叶府的孤女,叶楚颜是堂堂正正的叶家大小姐,她怎敢违背叶楚颜的意思。纵使千般不愿,还是跟着一起爬上了山头。 俩人爬到山上,叶楚颜站在山顶边往下瞅了一眼,这才发现,山的另一面地势极低,下面是陡峭的悬崖。 山间白雾缭绕,隐约可见下面被冻住的河面,白玉一样铺在崖下。 边境向来严寒,这才刚刚深秋,河面就结了冰。 赵语娇站在旁边悄悄往下看了一眼,吓得脸都白了。如果不小心掉下去,肯定必死无疑。 她颤颤巍巍道:“阿颜,你快点打猎吧,打完我们快回去。” 叶楚颜环视一下四周,找到一块平缓的石头,对着赵语娇道:“语娇姐姐,你坐在这里等我,我一会就回来。” 说完,点了一个火把递给赵语娇,又从衣袖中掏出一把小木哨塞到赵语娇的手里。 她边塞边道:“这个火把你拿好,一般野兽看到火把不敢上前。还有这个哨子,你有事就吹哨子,我听到立马赶回来。” 赵语娇哆嗦着拿好东西,千叮万嘱,“阿颜,你一定要早去早回。” 叶楚颜笑着点点头,神采飞扬,“放心,我打到猎物立马就回来!” 说完一熘烟跑进了树林里。 赵语娇坐在石头上,惊慌不安。早知道今天就不跟着阿颜一起出来了,这里太可怕了。 叶楚颜刚离开一炷香的时间,赵语娇就听到树丛中有哗啦哗啦的声音,她吓得眼睛瞪得老大,惊恐地望着丛林。 一个红色衣影出现了,是叶楚颜拖着东西回来了! 赵语娇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她扑过去抱住叶楚颜,呜咽道:“阿颜,你吓死我了。” 叶楚颜有些无奈。“语娇姐姐,你别抱着我这么紧,我没打到猎物,但是找到了这个。” 赵语娇这才注意到,叶楚颜后面拖着的是个身材欣长的少年郎。 估摸着十岁左右,穿着大丰的兵服棉袍,双目紧闭,面色苍白,左手全部黑了,上面还有血淋淋的三个牙印。 赵语娇吓得魂都快没了。 叶楚颜将他放平以后,喘息了几口气,道:“语娇姐姐,这个小兵好像被毒蛇咬了。” 赵语娇慌得六神无主,“他这么高大,我们没办法把他拖回军营,现在怎么办?” 叶楚颜挠挠头,确实。赵语娇说得对,这个小兵的个子太高了,昏迷的时候身子又重,她俩根本没办法把他拖到军营。 可是,如果把他放在这里去喊人,天色一黑,他肯定要被勐兽吃掉。 叶楚颜想了片刻,道:“语娇姐姐,你先照看一下他,我去刚才发现他的地方找找,一般有毒蛇的地方都有解药。” 赵语娇一听这话,立马拉住了叶楚颜的衣袖。 “阿颜,万一那里的毒蛇没有咬伤你怎么办?你不要为了一个受伤的小兵去冒险!” 叶楚颜板着脸道:“语娇姐姐,你怎么能这么说?” “这个小兵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在这里受伤,他穿着大丰的军装就是我们大丰的将士!我们能在京都安心享受锦衣玉食,都是因为这些无名小卒在这里守着我们的疆土。” 这话说的赵语娇又羞又愧,讪讪道:“阿颜,对不起,我错了,你快去吧。我会看好他的。” 等到叶楚颜再次进了林子,赵语娇粉雕玉琢的小脸瞬间狰狞了起来。 她若是有叶楚颜这样的身份地位,她也能大义凛然。 她无根无萍寄人篱下,锦衣玉食的生活对她来说太难得了。所以,她本能地不想为任何人涉险! 她愤恨地踢了一脚昏迷的小兵,小兵痛苦地呻吟一声,从心口的衣服中掉出一块白玉腰牌。 第43章 缘起(2) 赵语娇俯身捡起了玉牌,细细端看起来。 此玉牌通身透亮,一看就非凡品,玉牌右下方刻了一个精巧的「衍」字,翻开后面,是一个大大的「裴」字。 赵语娇勐然想到,老清王爷去世以后,清王府只剩下一个世子裴修衍。 裴修衍为了保住清王府,竭尽全力讨好太子裴烨,鞍前马后。 叶晋曾说过,小清王裴修衍既知时务,又知进退,以后必定能重振清王府! 她蹲下来细细看了一下昏迷小兵的脸,发现他五官俊朗,肤色细腻,不像常年风吹日晒的小卒。 只是身高比普通少年高,其实年纪并不大,和大家说的小清王裴修衍的年纪相仿。 她的心顿时砰砰直跳。 这个小兵,是小清王裴修衍? 正在赵语娇胡思乱想之际,叶楚颜兴奋地声音传了过来,“找到了,找到了!” 赵语娇慌忙收起手里的玉牌。 叶楚颜髮丝凌乱,手里高举着一颗绛红色的枯草,满脸得意地冲到赵语娇面前。 “就是这个!我刚才看到了那条毒蛇,跟着它到了老巢,我在它老巢边找到了这个。” 叶楚颜狠狠咬了一口绛红色的草,嚼碎以后吐了出来,覆在了小兵的手上。 第56页 小兵的手上的黑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消失,唇色也开始渐渐恢復正常。 叶楚颜对着赵语娇咧嘴一笑,“语娇姐姐,我厉害吧!我救了这个小兵,回头爹爹知道肯定会夸我的。” 说完,又想到了乌沐,忍不住笑意更深。“小木头肯定不敢说我什么都不会了,我今天救了一个大丰的士兵。” 赵语娇见小兵悠悠然有醒来的趋势,一个大胆又可怕的想法在她脑海里产生了。 如果叶楚颜死了,那她就是救了小清王的人。 只要她成了清王的救命恩人,以后,她就多了一个依靠。若是能让小清王因此对自己心动,成为清王妃指日可待。 赵语娇越想越兴奋,眸底渐渐染上了狂热。 她抬眼看了一下叶楚颜身后的悬崖,诡异一笑。 只不过赵语娇的这些表情,叶楚颜都没看到。她正沉浸在回去向乌沐炫耀的兴奋中。 “阿颜,你听?悬崖边好像有声音。会不会悬崖下也有毒蛇?”赵语娇忽然颤抖道。 叶楚颜瞥了眼悬崖边,侧耳听了一下,“没有啊,没有声音。” 赵语娇紧紧抓着叶楚颜的衣袖,泫然欲泣,“阿颜,我害怕,你去看看好不好?” 叶楚颜看不得赵语娇流泪,一见到她要哭,赶紧道:“别哭,别哭,我去看看。” 叶楚颜抬脚朝着悬崖边走去,赵语娇微微颤颤地跟在后面。 叶楚颜站在悬崖边,往下看了一眼,“真没有声音啊。” “阿颜,你再看看。” 叶楚颜又往前走了一步,悬崖陡峭无比,下面并无异响,的确什么都没有。 “语娇姐姐,真的什么都没……”叶楚颜的话没说完,后背被人勐然用力推了一下,她猝不及防地掉下了悬崖。 她在坠落过程中都心悲伤和惊骇。语娇姐姐为什么要害自己? 她重重地砸在冰河的河面上,掉进了冰河中。 漫天冰水迫不及待地侵入耳鼻口中,刺骨的寒水让她浑身僵硬,她想挣扎,四肢却不听使唤地往下沉。 在即将沉入河底的时候,她的脑海里有个声音在叫:不能死!不能死! 一旦她死了,爹爹和阿娘一定很伤心。 她也没法去小木头面前炫耀自己救人了。 还有赵语娇戕害自己这件事,一定要让爹爹知道,要把她赶出叶家! 她不知道从哪里迸发出巨大的力量,手脚疯狂划动,朝着冰面上的那个光亮的洞口游了过去。 终于游到了洞口处,她将上半身浮出水面,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爬了出来,躺在冰面上蜷缩在一起。 她力气已经耗尽了。这会身体的温度正在急速下降,四肢完全僵硬,意识也开始涣散。 “呵……真有趣!”一个戏虐清脆的声音传来。 叶楚颜努力睁开眼睛,抬眼对上一个诡异的白面少年,左眼是黑色重瞳,右眼是翡翠色重瞳,他穿着一身黑衣,嘴角噙着诡异地笑,完全不像人。 她在心里默默自嘲:我果然还是死了,不然怎么会在这里见到地狱罗剎。 白面少年俯身拍了拍叶楚颜的脸,感嘆道:“真是命硬,这都没死!” 他用力极大,纵使叶楚颜的脸已经冻到麻木,还是能感觉到阵阵疼痛。 能感受到疼,就说明没死。 她艰难地张嘴问道:“你是谁……” 白面少年双手环胸,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忽然伸手朝着她的脖颈处摸去。 叶楚颜又惊又骇,可惜四肢动不了,只能怒视着他。 白面少年轻轻摩挲了一下叶楚颜的脖子,挑眉一笑,“原来是个小丫头。” 叶楚颜四肢僵硬不能动弹,眼睁睁地看着白面少年拖着自己的脚,如拖死狗一般将自己拽到一个山洞里。 他悠悠然从袖中摸出一个火摺子,找了几把干草点燃。 山洞里顿时明亮起来,山洞中慢慢氤氲了暖意。 少年走到叶楚颜面前,慢条斯理地要去解她外面的棉衣带子,叶楚颜怒目而斥,“住手!” 白面少年嗤笑道:“你不解掉湿衣服会被冻死的。” 他盯着叶楚颜看了半响,忽然诡异地笑了。 放弃了解开她的棉衣,抓着她的脚,将她脚上湿漉漉的靴子脱了下来。 叶楚颜不知道眼前的这个白面少年到底是什么来头,只觉得他行事诡异又荒诞。不敢触怒了他,任由他扯掉了自己的皂靴。 他脱掉靴子后,发现她的脚踝处有一颗小小的红痣,在白玉一样的小脚上显得格外妖艷诱人。脚上还挂着一个碧玉脚链,上面坠着三个乌金铃铛。 他盯着红痣看了一会,神色越来越复杂。最后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解下了脚链,拿在手里晃了几下。不停感慨:“有趣,有趣。” 叶楚颜咬牙道:“还给我……” 那个铃铛是乌沐送给她的。她刚来到军营的时候,乌沐不知道她是女儿身,在她换衣服的时候,闯进了她的帐篷里。 当时,她怒不可遏却不敢张扬,把乌沐赶了出去。 事后,乌沐别别扭扭送了她这个脚链当礼物,还口口声声道:“你不接受礼物和道歉,难道是想让我负责?” 第57页 乌沐比她小一岁,她才不要嫁给乌沐这样的顽皮弟弟,于是果断收下了脚链,接受了道歉。 白面少年扭头看着叶楚颜,眼神冷冽,重瞳中有火焰跳跃,这让他更像地狱罗剎。“这个铃铛对你很重要?” 叶楚颜瞪着他,重复道:“还给我!” 白面少年将脚链揣进了自己的袖口里,眸光流波,笑道:“小丫头,我拿了你脚上的铃铛,以后娶你为妻如何?” 叶楚颜只觉得身上汗毛倒立。 这个白面少年虽然在笑,但是重瞳深处却冷冽如淬冰,阴桀如毒蛇,邪到让人毛骨悚然。 “不要!” 第44章 孽缘 叶楚颜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拒绝了白面少年。 白面少年噙着笑的嘴角顷刻间绷紧了。 他不慌不忙地将叶楚颜的两只皂靴扔进了篝火里,看着火焰吞噬皂靴。 火焰照着他的脸,让他死白的脸染上了微微的红润。 “刚才你从天而降掉进冰河的时候,我在旁边数着你多久会沉入河底死掉。没想到,你居然爬了出来。” 叶楚颜听得只想大骂,这个人当真是阴毒可怕,可以冷眼看着另外一个人被活活淹死,丝毫没有怜悯之心。 白面少年继续道:“就因为你爬出来了,所以,我觉得你很有趣。” 篝火完全融化了皂靴,空气里瀰漫着皮革烧焦的味道。 白面少年起身踩灭了篝火,伸了一下懒腰。 他眯着眼睛盯着叶楚颜,一字一句道:“我看中的猎物绝不允许逃脱!你不答应,就在这里慢慢等死吧!” 说完,他缓步走出了山洞,很快就消失在叶楚颜的视线里。 叶楚颜刚刚有些暖意的手脚,随着篝火的熄灭,再次变得僵硬。 山洞里的温度在迅速下降,寒风如针,疯狂刺在叶楚颜裸/露的双足上,湿漉漉的衣服犹如千斤玄铁,又寒又重,压得她无法唿吸。 叶楚颜觉得自己好像在烙铁和冰窟之间徘徊,身上忽冷忽热。她知道,自己应该是发烧了。 她可以确定,那个诡异的白面少年在洞口外的某处站着,等着自己张嘴求救。她宁愿死,也不要向这样诡谲阴险的人求救,更不想和他在一起。 她被烧的意识混沌,昏睡了过去。 等她醒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在军营里,她什么都不记得了。 爹爹告诉她,她过于任性,非要带着赵语娇出去打猎。结果自己失足掉下悬崖。 赵语娇回来报信的时候,眼睛都哭肿了,让他们赶紧去救她。 爹爹安排了两千多个精兵出去找她,找了七个时辰,终于在悬崖下的一处山洞里找到了她。 她因为病温,整个人烧得都快干了。 军医想尽了一切办法才保住她的命。 可惜,她因年幼,加上被冰寒侵蚀过久,宫寒可能再难受孕。还有就是,脑子被烧的迷煳,忘记了过去所有的东西。 她得知这些后一直在想,自己回了京都一定要加强训练,练好身手,以后不能再因为打猎掉下山崖了。 她安慰爹爹说,只要命保住了,以后不能生育,那就不嫁人; 她向赵语娇道歉,说自己任性害得她担惊受怕。 她还打趣乌沐,听说我是因为你的刺激才去打猎的? 她记得当时乌沐眼尾猩红地看着她说:既然你坠崖弄丢了我送的礼物,那就是没接受我的道歉。 她觉得乌沐莫名其妙,也没有继续追究。 她每天被迫在帐篷中养病,哪也不准去,病好了就立马被送回了京都。 回到京都已是大雪纷飞的腊月。 她每日在梅林中练剑,直到那天,裴修衍穿着一身红色戎装出现了。 他长身而立,气质沉稳,头上落了一层薄雪,俊朗的眉眼超尘拔俗。 他在雪中一步一步走来,每一步都踩在了自己怦然跳动的心上。 他笑着说:“你出剑虽快,但是不稳。应该像这样……” 他握住她的手,告诉她如何出剑。 少年干净的气息和低沉好听的声音在她耳边环绕。 少女的脸上绯红,心里某处开始坍塌,她对裴修衍一见钟情了。 后来她才知道,前段时间裴修衍为了猎金边虎给裴烨做虎皮大裘,也去了边疆,还意外被毒蛇咬了。 赵语娇意外救了裴修衍。 裴修衍醒来后,对赵语娇一往情深。她如此柔弱,却在荒凉的野外勇敢救下了自己。这让裴修衍每次想到这件事,心都化了。 她好羡慕赵语娇,为什么自己会掉下悬崖?如果没有掉下悬崖,自己也有机会救裴修衍。 不过她相信,只要自己对裴修衍足够好,他早晚会看到自己的真心。 那些年,她倾尽所有对裴修衍好,裴修衍却只对救命恩人赵语娇情深意笃。 后来,她终于如愿嫁给了裴修衍。 回忆至此,叶楚颜终于明白了,为何赵语娇在军营中得知自己失忆后,表情复杂。 赵语娇害怕自己醒来,却在自己醒来后,庆幸自己失忆忘记了一切。 她终于明白了,为何自己醒来后见到乌沐总觉得莫名熟悉和亲近,因为自己曾和他在懵懂中相互喜欢。 第58页 只是自己忘记了一切,又对裴修衍一见钟情,不顾劝阻地嫁给了裴修衍。 如果自己没有救裴修衍,赵语娇就不会将她推下悬崖,她也不会失忆。如今的一切会不会不一样? 叶楚颜承受不住这些翻涌的回忆,缓缓蹲在地上,捂着自己的头,痛不欲生。 为什么会这样? 原来从她救了裴修衍的那一刻起,命运的齿轮就转错了方向,搅乱了原本属于她的幸福和美好。 她因此错过了乌沐,错过了自己曾经最美好的懵懂喜欢。她和裴修衍之间的爱恨情仇註定要成为孽缘。 那晟见叶楚颜蹲在地上,浑身颤抖,悲伤欲绝,以为她是想到自己被丢在山洞里的事。 于是蹲下来,微微蹙眉道:“本皇当时一直在山洞外等你求救,谁知你一直没有。后来大丰的士兵来寻你,我只好走了。” 叶楚颜还是在颤抖,那晟想上去把她拽起来,被她一把推开了,那晟猝不及防被推坐在了地上。 他起身拍了拍自己身上的尘土,不怒反笑。 “小丫头,你还是这么倔强,不愧是本皇看中的姑娘。” 那晟身上有种莫名的邪气,这让叶楚颜觉得不寒而慄。 她站起身,收起情绪,攥紧了拳头,冷冷道:“我现在已为人妻,又不能生育,还请天武大帝不要再对陈年旧事抓着不放。你是北荣君王,强占人妻只会让你被天下人不齿。” 那晟似乎是听到了世上最好笑的事情,仰天长笑。 “你以为本皇当上北荣新帝靠的是仁义道德?你以为本皇在乎那些世人的口舌?” 叶楚颜想到坊间传闻,北荣新帝将太子做成肉饼,强行命北荣大臣吃下。 再看看那晟疯魔般的笑脸,她不禁毛骨悚然。就像再次回到了被他拖进山洞里的那时。 “你到底想干什么!”叶楚颜已经失去所有的耐心了。 那晟伸出手指想去摩挲叶楚颜的下巴,叶楚颜果断闪开。 那晟看了一眼自己落空的手指,压下了眉眼。 “小丫头,本皇绝不允许自己的猎物逃走!本皇可是为了你,专门来大丰建交求和,用一城还你一舞。” 叶楚颜惊在原地。 没有一个正常的帝王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在登基后为了一个女人来敌国求和,还用一城换一个女子舞剑。 那晟喜欢看猎物惊恐的样子,他幽然道:“小丫头,你知道本皇还做了什么吗?” 第45章 疯子 “本皇在宫宴结束后去找了裴烨,提出用十城换你跟我走!” 疯子!疯子!那晟绝对是个疯子! 叶楚颜想夺门而逃。 那晟却站在她面前,凝视着她的双眼。 轻声道:“小丫头,本皇只是用一城为诱饵,你的夫君就逼你赤足舞剑。你赤足后又被世人不齿。你猜,现在……你的夫君和皇帝会不会为了十城,将你送给本皇?” 叶楚颜的愤怒几乎喷薄而出,她狠狠一巴掌朝着那晟脸上甩了过去。 “无耻!” 那晟一把抓住了叶楚颜的手。 “啧啧……小丫头,你该感动才对。大丰的子民唾弃你,大丰的皇帝不在乎你,你的夫君会为了十城抛弃你。只有本皇不在乎你是否嫁人生育,不在乎你的名声。” “你跟本皇回去后,本皇将封你为皇后,你会和我共享北荣万里江山。” 叶楚颜又气又恨,一只手被那晟抓住,就用另外一只手对那晟出掌。 那晟轻松接下了这一掌,稳稳的抓住了她的手。 嗤笑道:“小丫头,你越是反抗,本皇越是喜欢。本皇最喜欢征服烈马。” 叶楚颜的双手都被禁锢住了,便狠狠一膝盖顶在他的肚脐下。那晟没想到叶楚颜会用这种阴招,顿时面部扭曲。 叶楚颜趁机挣脱跑了出去,外面的壮汉想要阻拦,那晟伸手拦住。 “让她走!” 她逃走了又如何?她的夫君和帝王很快会乖乖把她送上自己的轿撵。 比起强取豪夺,他更喜欢征服猎物的过程。他找了这么久才找到她,他要让叶楚颜心甘情愿地匍匐在他脚下。 ※ 见叶楚颜神色异常地走出来,白芷,周掌柜和林十都有点担心,纷纷上去询问。 叶楚颜知道此事不宜宣扬,只是含煳道:“没谈好。算了,不要这批料子了。” 周掌柜虽然觉得有些可惜,不过既然对方不给大小姐面子,那这生意不做也罢,几人一起回了布庄。 叶楚颜一路上心里七上八下。 她现在可以确定,裴烨将此事告知了裴修衍。所以裴修衍早晨才会过来找她,对着她说了那几句莫名其妙的话就离开了。 裴修衍真的会为了她拒绝那晟的要求吗?拒绝以后呢,要如何说服裴烨? 那晟如果没有得到想要的,还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 还有赵语娇,等到此事结束,关于当年之事,她必须让赵语娇付出代价! 不过现在,她想乌沐了。 从未如此想念过一个人,思念铺天盖地的如网一样把自己包裹在其中。 她想看看乌沐是否安好,想告诉他自己丢失的记忆找到了。 第59页 想念他的一颦一笑,想念他笑起来明亮的双眸。 这想念几乎要撕裂了她。 她本想在这两天找个机会偷偷看乌沐,现在时间来不及了。 在那晟带走自己,一切已成定局之前,她必须赶快行动。 她回到韵锦布庄后,白芷见她面色悽然,担心道:“王妃,你到底怎么了?” 叶楚颜摇摇头,“无事,我跑一上午有点累,你陪我到三楼厢房休息一会。” 白芷不疑有他,陪着叶楚颜上了布庄三楼,叮嘱周掌柜和林十在外面看好,一定不能让人打扰王妃休息。 林十信誓旦旦保证,绝不会让任何人吵到王妃。 叶楚颜关好门,低声对着白芷道:“白芷,我现在要偷偷出去一趟,你在屋里看好了,有人来询问,你一定给我打发了。” 白芷大惊,“王妃,你办什么事要这样?我担心……” “白芷,我想去看看乌沐。” 话一说完,白芷怔住。 乌少主对王妃的感情,她最清楚,听说昨天乌少主意外救了王妃,但是自己受了重伤躺在太医署。 她坚定地点点头,“王妃你尽管放心,我一定替你守好这里。” 叶楚颜换上白芷的衣服,找了一个面纱遮住了自己的脸,从侧窗跳了出去。 她在街上随便买了一套布衣,摇身一变,成了一个年轻男子,就这样一路来到了太医署外。 太医署包含太医殿和珍药署,名贵珍惜药材都在珍药署,所以太医殿这边的守卫并不森严。 她潜伏在太医署外的一颗大树上,算好了侍卫交接的时间,趁机潜了进去,直奔香云堂而去。 她昨日和裴修衍一起出来的时候,看到一群太医都在香云堂外忙碌,乌沐定是在那里。 她趁势打晕了一个小医女,拖到无人之地,换上了小医女的衣服,大摇大摆地进了香云堂。 这会正是午膳的时间,香云堂里面只有一个小医女在守着乌沐。屋里的碳火很旺,小医女趴在桌子边昏昏欲睡。 床上的乌沐掩在床纱后,似乎在昏睡。 叶楚颜点住了小医女的睡穴,走到床边,正要打开幔纱,外面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她闪身躲在了屏风后面。 乌月霖带着两个太医进来了。 “看个病人都能睡着了,我阿弟若是在你们太医署出了事,你们担得起吗?” 乌月霖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冰冷无情。 太医不停道歉讨饶。“乌大小姐莫恼,这会儿是午膳时间,一定是其他人趁着用膳偷懒去了。” 乌家人无官职,却比有些官员的权势还要高。 乌家少主真出了事,皇帝必然会为了安慰乌家人,毫不犹豫地把他们拖出去斩了。 乌月霖不耐烦道:“行了,都出去。把睡着的这个人带走,我要亲自守着阿弟。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准进来!听到了吗?” 太医忙不迭地答应。一阵慌乱的脚步声之后,屋里重归了安静。 叶楚颜不禁有些着急,乌月霖在这里,她没法看乌沐了。 “出来吧,清王妃!” 乌月霖的声音勐然在屋内炸响,叶楚颜惊了。好半响,她徐徐走了出来。 乌月霖正坐在桌子边啜饮着茶水。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叶楚颜不解。 乌月霖轻笑一声。 “你身上有一种特殊的香味。阿弟雕了一个你的木雕,找人调配了和你身上味道相同的香料涂抹在木雕上,那个木雕他珍惜如命。” 乌月霖想到乌沐对木雕小心翼翼的样子,心酸又想笑,“我对这个味道太熟悉了,刚才一进屋就闻出来了。” 叶楚颜听完满心酸胀,这些事,她从来都不知道。 “对不起,乌沐是因为我受的伤。” 乌沐有五个姐姐,只有乌月霖和乌沐同胞一母,其他都是妾室所生。 乌沐和其他姐姐感情淡漠,只有对乌月霖感情深厚。 她无法在乌月霖面前掩盖自己的愧疚。 乌月霖瞥眼瞧着叶楚颜的脸,见她穿着小医女的衣服依然未掩风华,眸底满是愧疚和悔意。 她挑眉道:“你不说我也猜到了。乌沐这个傻小子吃了天心蛊,心口血能解百毒,他决不允许任何人伤到他的心口位置,除非是为了你。” “叶楚颜,你知道吗?这世上只有你能让乌沐心甘情愿受伤。” 第46章 断情 乌月霖的话就像利刃,密密麻麻地戳在叶楚颜的心尖上,血肉模煳,疼到窒息。 她听说过天心蛊,是一种南疆异蛊,可遇不可求。听说此蛊能让人百毒不侵,且心口之血可解百毒。 不过放了心口之血以后天心蛊便会死去,再没有百毒不侵的作用了。 原来这就是乌沐给自己餵食心头血的原因。 在轩幽宫,他可以选择逃走,也可以欺负自己,可是他没有。 他选择了失去天心蛊,保护了自己。 这样的情,让她生生世世都偿还不了。 过了好久,叶楚颜声音艰涩道:“对不起……我……今天只想趁他昏睡来看一眼他……以后,我绝不会让他再为我付出丝毫……对不起……” 第60页 除了对不起,她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乌月霖微微蹙眉。 “叶楚颜,你还不明白我的话吗?我不要你的对不起!我这个阿弟太傻了。不管你是否伤害了他,拒绝了他,只要他醒来后还有一口气,就会为了你奋不顾身。” 叶楚颜杵在原地,双目虚空,有些迷茫。 是啊,乌月霖说得对,乌沐太傻了。 就算自己在御花园说了那些狠话。下一刻,他还是奋不顾身地为了自己放了心头血。 怎样才能让这个傻子放弃自己? 她怔怔回首望着乌月霖。 乌月霖挑挑眉,紧紧攫着叶楚颜的脸,“我有法子可以让乌沐不再爱你,你愿意吗?” 叶楚颜立马回道:“我愿意。”这三个字,回答得干脆利落,却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 乌月霖有些意外,没想到叶楚颜这么干脆地答应了。 她很快从外面取了一个匣子,匣子里有一个足有碗粗的白玉瓷瓶,还有一个小小的布袋。 “我需要你的血装满这个瓷瓶,还有你的一缕头髮放在布袋里。” 说完,又递给叶楚颜一把小巧的短刀。 叶楚颜接过刀,毫不犹豫地划开自己的手掌心,将血滴在白玉瓷瓶中。 乌月霖冷漠的脸微微舒缓了不少。 “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要你的血和头髮?” 叶楚颜摇摇头:“你说可以让乌沐不爱我。只要让乌沐好的事,不管你要什么,我都会给你。” 俩人不再说话,屋内的暖气掺杂着血腥味,氤氲了整个屋子。 叶楚颜的唇色开始渐渐发白,血玉瓶子终于被装满了。 她的身形有些摇晃,乌月霖过去给她的手上撒上药粉,用棉布缠了一下。 缠好以后,叶楚颜毫不犹豫地扯开头髮,割掉一缕乌丝装在了布袋里。 乌月霖将东西装到匣子里后,缓缓舒了一口气。 “这是南疆秘术,用你的血和头髮才能施展术。阿弟不会忘记你,但是会忘记曾经爱你这件事,忘了从小到大,因为爱你做过的所有事情。” 叶楚颜的心陡然一紧,觉得天地间只剩下自己一人,形单影只,孑孑而立。 相识不爱,这是她想要的结果。 为何她的心如此难受? 半响,她声音嘶哑道:“我……我可以再看看他吗?” 乌月霖端着匣子,边往外走边道:“太医说他喝了药会昏睡一个半时辰,现在已经过去一个时辰了,你还有半个时辰的时间,我去外面等你。” 门被掩上,屋内只剩下叶楚颜和昏睡的乌沐。 叶楚颜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和勇气,一步一步走向床边。 她掀开床幔,乌沐的睡颜展现在她面前。 她跪在床边,脸上带着虔诚和温柔,用手细细描过乌沐眉眼的每一处,想把这些刻印在心里。 少年的面色有些苍白,眉毛浓黑斜飞,平日笑起来的时候,因为这对眉毛平添几分不羁。 眼睑下被睫毛映出一小片阴影,脸颊稍显消瘦,鼻子俊朗挺拔,并不凌人。 嘴巴紧抿,似乎是在沉思。 他如此闭目昏睡,没有了平日的少年气,有了几分沉稳。 这个少年不知不觉间早已长成一个成熟的男子。只是因为一颗干净的心,身上还存着少年般的不羁和潇洒。 离家出走的这几年,他到底经歷了什么? 他做了自己少女时一直梦想游离四方的事。可惜,自己再也没机会听他分享这些故事了。 叶楚颜拉起乌沐的手。 少年的手因为常年练剑,指腹和手心都略显粗糙。 她捧着乌沐粗粝的手掌放在自己脸上轻轻摩挲,呢喃道: “乌沐,我想起了七岁之前在军营发生的事情。” “乌沐,对不起,我弄丢了你送给我的脚链,还弄丢了对你的喜欢。” “乌沐,是不是我忘了曾经对你的喜欢,上天才惩罚我,让我对裴修衍一见倾心,最后嫁给了他。” “乌沐,你在十三岁那年说要娶我,我当时一心爱慕裴修衍,说你是商贾之子,而我是簪缨世家的嫡女,你配不上我。这件事让你很伤心。” “乌沐,对不起,我收回我的话。从始至终,你都是那个天真未凿的小木头,你的心从不掺杂一丝一毫的灰尘。你才是天上的星月,该仰望的人是我。” “乌沐,配不上你的人是我。” “可是,你知道吗?我还是想告诉你一句:乌沐,我爱你。” “乌沐,谢谢你。谢谢你爱过我,你给我的爱让我以后身处地狱之时,也能莞尔面对……” “乌沐,等你醒来不再爱我的时候,愿你娶一个善良温柔的好姑娘相守一生。” 叶楚颜的双眸温柔似水,她柔情缱绻地望着昏睡的乌沐,一字一句轻声诉说自己的心事。 说到最后,泪流满面,泣不成声,泪水滴在乌沐的脸上,打湿了他的脸颊。 好久之后,她才磕上眼帘,让泪水断开。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她擦干泪水,强迫自己朝着乌沐嫣然一笑。 “乌沐,我走了。以后相见不爱,我们从此成陌路啦。” 第61页 叶楚颜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门外的,她只记得每一步都像踩在虚空上一样,下面是无尽的深渊,暗不见底。 乌月霖见叶楚颜魂不守舍,无奈道:“叶楚颜,你不要怪我狠心。乌沐是我阿弟,我希望他能欢喜。乌沐养好伤以后,我会劝说爹爹让他娶张岫玉为妻,正式开始接手乌家。” 叶楚颜想到那个在御花园追着乌沐跑的女子张岫玉,刑部尚书的嫡女。 身份相当,性格温顺,一心爱慕乌沐,是个良配。 叶楚颜如提线木偶一般,扭头看着乌月霖,强行扯了一下嘴角。 “不,我不怪你,更不恨你,谢谢你今天让我见了乌沐最后一次,张岫玉是个好姑娘,乌沐和她一定会两心相悦。” 叶楚颜离开后,乌月霖环手抱胸站在原地,看了看天,最后耸耸肩,长长嘆息了一声。 当初爹爹想让她嫁给裴修衍的时候,她内心一百个不愿意。她不喜欢男子,更不想嫁人,她只喜欢做生意,看着白花花的银子进帐。 还好,叶楚颜嫁给了裴修衍,爹爹再也不提这件事了。从某些方面来说,她从未讨厌过叶楚颜。 就算乌沐为了叶楚颜痴狂,她也不曾厌恶过叶楚颜,她相信自己阿弟的眼光,喜欢的人准是好姑娘,只是有缘无分罢了。 今日叶楚颜乔装打扮来看阿弟,还果断答应让阿弟忘记她,也算是有情有义的好女子。 只可惜,红尘无情,命运弄人。 第47章 不可 叶楚颜回到布庄的时候,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筋骨和魂魄,行走如木偶,左手还渗着血,白芷吓了一跳。 叶楚颜见到白芷,再也撑不住了,紧紧地抱着她,浑身颤抖。 白芷慌忙道:“王妃,你怎么了?你受伤了,让奴婢看看你的手。” 叶楚颜哑着声音道:“白芷,别动,让我抱一下你。” 她需要一个人的温度提醒自己还活着,还在人间。 白芷吓坏了,“王妃,你到底怎么了?” 话音没落,外面传来一阵嘈杂声。 叶楚颜松开了白芷。 白芷走到窗边掀开窗扉往下看,只见十几个老妇人聚在布庄门口正往店里扔残羹剩菜。 一边扔一边喊道:“叶楚颜人前赤足,猪狗不如,不知羞耻,简直是大丰的耻辱,丢尽了我们大丰女子的脸面。” 白芷气的狠狠跺脚,慌忙掩上窗扉,一转身,看到叶楚颜就站在自己身后。 她结结巴巴道:“王妃,这群人都是胡言乱语,你千万别放在心上……” 叶楚颜喘笑两声,用低不可闻的声音道:“他说得没错,大丰的子民唾弃我……” 白芷咬牙切齿道:“王妃,我去赶走她们。” 她一口气冲下楼,来到门口。 周掌柜是读过书的人,不会叫骂,只能怒视那些老妇人。 林十却如女子一般,叉着腰高声回骂:“王妃赤足是为了帮大丰得到了一座城,是为了大义,你们来这里骂人就要脸了吗?呸,你们才不要脸。” 白芷推开林十,冲到最前面,高声质问:“你们算是什么东西,也敢在王妃的铺子门口叫骂。再不滚蛋,我就报官把你们都抓起来。” 带头的妇人莫约五十多岁,长得豁牙露齿,她呲着牙道:“我看你个小蹄子也不是什么好人。” 说完就要上去扯白芷,林十上去阻拦,铺子里的伙计都赶出来帮忙扯开,其他的妇人见状蜂拥而上。 一时间,铺子门口乱成一团。 外面一群围观的人纷纷指指点点。 “有些人不要脸还不准别人说,我要是她,事后自裁以示清白。也算是对得起祖宗。” “就是,就是。得到一城又如何?众人面前赤足也有脸活下去?” “我看啊,这叶家门风也不怎么样。叶家被清王抄了,叶楚颜还安安稳稳地当她的清王妃,想来也是没良心。现在就算赤足又如何?不要脸面的人,哪知羞耻。” 周掌柜听到这些风凉话,气得浑身发抖,面色苍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正在这个时候,裴修衍骑马飞奔而来,一脚踢开了外面的一个妇人,那妇人顿时被踢得歪在一边,痛苦呻吟。 其他人见状慌忙松开了手,如见鬼一般看着裴修衍。 白芷和林十被扯得像两个疯子一般,头髮凌乱,白芷的脸上还被指甲划出了几道血痕。 裴修衍从马上抽出一柄黑剑,提着剑,眼神冷冽,周身气势逼人。 他拽起领头的老妇,持剑对准她的脸,冷声道:“方才是你领头骂了王妃?” 老妇吓得浑身瑟瑟发抖,“王……王爷……草民……草民错了……再也不敢了……” 裴修衍面色狰狞,低声冷笑。 他上午进宫向裴烨回復,绝不拿叶楚颜换十城,裴烨却让他回去再思考一日。 他知道,裴烨是想逼着自己答应的,这让他窝了一肚子的火。 回府里想去看看叶楚颜,下人们说王妃去布庄了。他打马过来,老远就看到这群人在门口叫骂,还和白芷撕成一团。 他听到这些人辱骂叶楚颜,恨不得撕碎了这些长舌妇。 第62页 “你这舌头不要也罢!” 说完,持剑对准老妇而去,老妇当即吓得瘫软在地。 就在剑距离老妇脸半寸距离的时候,一个纤细的玉手抓住了剑,鲜血顺着剑身直流。 裴修衍大惊,“阿颜,你在干什么!” 是叶楚颜从三楼越窗而下,握住了剑。 裴修衍慌忙扔下剑,上去抓住叶楚颜的手,见她手心伤口极深,血肉模煳,即心疼又气愤。 “阿颜,你怎么这么傻?这样的毒妇,死不足惜。” “王爷,不可。”她看着裴修衍,双眸有坚定,也有祈求。 她不想看着别人再因为自己流血了。她故意用受伤的手抓剑的,也算一举两得。 裴修衍握住叶楚颜的手,扫视了堆在一起瑟瑟发抖的妇人们,一脚将剑踢飞,剑身冲着带头的妇人唿啸而去。 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剑锋割掉了妇人的一缕头髮后,稳稳噹噹地插在地上,剑尾颤抖,发出微微的嗡鸣。 “以后敢谩骂本王王妃者,如同此断髮!滚!” 裴修衍的怒吼掺杂着噬人的戾气,让围观之人心惊胆战。 几个妇人拖着被吓到瘫软的带头妇人,如丧家之犬一般,连滚带爬地跑了。 裴修衍一边扶着叶楚颜进店里,一边对着严削道:“去找卫大夫!” 叶楚颜坐在店内椅子上,魂不守舍。 裴修衍见她神色戚戚,以为叶楚颜还在为刚才的事情难过,忍不住轻声安慰道:“阿颜,你放心,有我在,以后再出现这样的事情了。” 叶楚颜双眼放空,并未回话。 卫大夫很快赶了过来,看到叶楚颜左手满是鲜血,惊骇无比。 细细包扎处理以后,千叮万嘱不要沾水,左手恢復之前不可用力,不可受寒气。天寒,剑伤本就难恢復,一旦发炎,更加麻烦。 裴修衍细心记下后,带着叶楚颜赶回了府中。 他将叶楚颜在蒹葭苑安顿好,吩咐白芷一定要贴身伺候好叶楚颜,有需要可以随时去找严削。 他回到书房,对着严削道:“去查一下,是谁在幕后指示那些老妇闹事。查到后不要打草惊蛇,本王要亲自处理。” 他不信,几个无知老妇敢到清王妃的铺子门口闹事,必然是受人挑唆。 严削领命,正要出去,裴修衍喊住了他。 “今日闹事的妇人,全杀了,一个别留。” 严削拱手道:“是,王爷。” 裴修衍坐在椅子上,微微闭目。 裴烨让他再考虑一日的冷漠表情,叶楚颜满手是血,失魂落魄的表情,在他脑里不停翻滚徘徊。 他勐然起身,狠狠一拳砸在书案上,桌案瞬间四分五裂。 有僕人在外面高声报导:“王爷,有人给您送了一封信。” 裴修衍勐然打开门,僕人被裴修衍浑身的杀气震慑到,吓得慌忙低下头,畏畏缩缩地双手递上了一封信。 裴修衍打开信,里面是十几个龙飞凤舞的字:今晚亥时,郊外十里亭见,愿为王爷解忧。 第48章 觉察 蒹葭苑,叶楚颜怔怔地躺在床上,不言不语。 白芷不停安慰她:“王妃,你千万别把那些人的话放在心上。” 叶楚颜道:“白芷,我无事。你去找严削,让他告诉王爷,傍晚来蒹葭苑用膳。” 在这个世界上,除了流放边疆的娘亲她们,她没什么可以失去的了,也没什么值得在乎的了。她是真的没有把那些妇人的话放在心上。 白芷不解,不过还是照做了。她在书房外没找到严削,裴修衍听到动静出来看到她,以为叶楚颜出了事,立马蹙眉询问。 白芷硬着头皮告诉裴修衍,王妃邀请他晚上用膳,裴修衍果断地答应了。 ※ 到了下午,叶楚颜要用蒹葭苑的小厨房亲自做菜,白芷见叶楚颜单手做饭,心疼得不行,再三劝阻不了,只好带了其他的奴僕一起进去帮忙。 夕阳斜下,夜幕初升。 叶楚颜坐在屋内静静等着裴修衍的到来,裴修衍果然如约而至。 他本来冷冽的脸,在进到蒹葭苑后顿时缓了下来。 室内暖烛晃晃,饭菜飘香,叶楚颜坐在桌边略施粉黛,眉目带笑。 “王爷,我亲自做了几个你喜欢的小菜,快洗手用膳吧。” 裴修衍原本烦躁的心忽然平静了下来,有种不可思议的安定感。 叶楚颜在叶家从不下厨,成亲后,为了他洗手做汤羹。知道他不喜姜蒜,做好的菜会细细挑出里面的姜蒜等腥物。 记住他忌口的每一个细节,从前,他只是偶尔赏脸尝上两口。 叶楚颜自从小产以后,她再也没给自己做过饭菜。 今日,再次闻到这些菜香,他忍不住勾起了嘴角,温声责备道:“阿颜,你的手上有伤,怎么亲自下厨了?” 说完,拉起叶楚颜的手端详了起来,还好,上面包扎的尚可,并未触碰到伤口。 “在你的伤未好之前,不要再碰这些东西了。” 叶楚颜浅然一笑,“王爷,今日你捨身护我,我……” 裴修衍将叶楚颜揽在自己胸前,语气有些唏嘘。“阿颜,说什么傻话。” 第63页 只恨自己从前对她不够好,现在才知道护着她。 他在她的脖颈后面嗅了一下,叶楚颜身上有种说不出来的香味,不似外面庸俗的香粉味道。 他从前对这味道毫无感觉,现在嗅着居然格外醉人。 他从前为何没发现她的好?她为自己做过太多的事,自己居然视而不见,真是该死。 幸好经歷了这么多,她还爱着他,还一直留在他身边。 他庆幸下午在书房谋算了几个时辰,终于找到了应对裴烨的法子。 既不用交出叶楚颜,也不用被驱逐到盐城,放弃自己在京都的权势。 虽然现在有了应对的办法,他亥时还是要去一趟十里亭,他想知道送信人到底是谁。居然敢谋划到他的头上,找死! 叶楚颜感觉到裴修衍忽然僵着不动了,圈着她的手也越来越紧。 她克制住自己一掌打死裴修衍的冲动,轻轻挣脱出来,走到桌边给他斟上了一杯酒。 “王爷,其实我今日还有一事相求,我想找机会去看一次母亲她们。” “等立春之后,我陪着你一起去。”裴修衍边说边接过酒盏。 叶楚颜敛眸暗思。裴修衍既然这么回答,那就是没有答应把自己送出去,他真的信守承诺了。 裴修衍以为叶楚颜垂首是因为不悦,解释道:“现在太冷,车马劳顿实属不便,立春后天气暖和了,出门也方便一些。” 叶楚颜试探道:“王爷,你对我这么好,不怕赵语娇知道了生气吗?” 裴修衍拧起了眉头。“无事,娇娇素来懂事,不会生气的。” “王爷,你到底是喜欢赵语娇懂事还是因为赵语娇救过你一命?” 叶楚颜似笑非笑地问道。 裴修衍在怔了一下后,却忽然翘起嘴角,心里有些欢喜。叶楚颜果然是爱他的,还是会为了赵语娇吃味。 他昨天看到宫宴上的人看叶楚颜那种复杂的眼神,还有叶楚颜被人辱骂的时候,那种滔天怒火和强烈的占有欲几乎吞噬了自己。 他此时忽然发现,自己对赵语娇的感情好像从未如此浓烈。 他对待赵语娇就像对待一个精美的玉器。 他感激她的救命之恩,想把她保护起来,想呵护她,却在和她独处的时候,始终无法有男女之事的想法。 他想了一下,低声道:“我当时被毒蛇咬了,醒来第一眼看到娇娇在我身边哭,她脆弱得像雨打的海棠,我不知道她是用了多大的勇气把我从林子中拖出来,还冒死帮我找到了解药。” “阿颜,我可以不娶她,不过她的救命之恩定是要偿还的。你如果实在不喜欢,我就……” 叶楚颜嗤笑道:“王爷莫要为难,此事以后再议吧。” 既然裴修衍对赵语娇的感情源于那场救命之恩,那就让裴修衍永远都不知道真相。 等到和他一起下了地狱,再告诉他一切。到时候,他的表情一定很精彩。 俩人不再提这个话题,这顿饭吃得还算顺利。 期间,裴修衍告诉叶楚颜,叶老夫人那边安顿好了,虽然宁古塔严寒,但是叶家女眷的流放生活还算顺利。 他还同意叶楚颜每月写信给叶老夫人。 吃了饭,叶楚颜原本担心裴修衍会宿在蒹葭苑,没想到裴修衍以她手还在受伤为由,让她早点休息,自己就匆忙走了。 等到亥时,听说裴修衍带着严削出府了,叶楚颜点了白芷的睡穴,换上一身黑衣,跃进了赵语娇的屋内。 赵语娇正在酣睡,忽然听到有人在她耳边道:“赵语娇,你做了那么多恶毒之事,怎么睡得着?” 赵语娇恍惚之间看到床边立着一个黑衣人,吓得三魂六魄都快没了。 正要喊人,那个黑衣人却点住了她的声穴,冷冷道:“赵语娇,看清楚我是谁。” 叶楚颜掀开了面纱,赵语娇借着微弱的烛光,这才看清来人是叶楚颜。 一瞬间,有个可怕的想法冲进了她的脑中。 叶楚颜发现了轩幽宫事情的真相,跑来杀自己泄愤! 赵语娇想到这里,平日楚楚动人的双眸里满是惊骇。 叶楚颜并不知道赵玉娇的想法,只是居高临下地望着躺着的赵语娇,声音如冰。 “赵语娇,我今日想起了小时候在军营坠崖之前的事情,还想起了那天你把我推下悬崖的眼神,癫狂中带着得意。” 赵语娇的脸瞬间全白了。 第49章 代价 赵语娇下意识地在想,叶楚颜明明被烧煳涂导致了记忆全失,怎么会重新想起过去的事? 她当初就不该心软。就应该在叶楚颜被救回来以后,趁着她昏迷的时候毒死她。 叶楚颜轻轻抚上赵语娇吓得苍白的脸。 “你说……裴修衍如此睚眦必报的一个人,如果知道当初救他的人是我,你骗了他,还因此戕害了我。他会如何对你?” 赵语娇的脑子轰然炸开。 不!不可以!绝对不可以!裴修衍最恨别人的欺骗,如果他知道真相,他一定不会轻饶了自己。 叶楚颜欣赏着赵语娇惊恐的脸,忽然体会到了那晟当初把她拖进山洞的乐趣。 看着猎物垂死挣扎,真是痛快。 第64页 “别怕,我不会告诉裴修衍真相的。”叶楚颜笑道。 她眼里的冷冽和嘴角的笑形成诡异的对比。 叶楚颜说完解开了赵语娇的声穴。 赵语娇慌忙滚下床,跪在叶楚颜身边,眼泪滔滔。 哀求道:“阿颜,是我错了,都是我的错……是我鬼迷心窍才做出了不可原谅的事,我求求你别告诉王爷,我愿意悄悄离开,再也不出现在京都……” “你看在我们一起长大,看在我喊你这么多年妹妹的份上,放我一条活路……只要你放我一条活路,让我做什么都行……” 叶楚颜见她祈求的声音越来越大,连声大笑。 “你如此高声求我,是想惊动外面的人,然后在裴修衍面前反咬一口,说我半夜想杀你,对吗?” “到时候不管我怎么说,裴修衍都不会相信我。” 赵语娇没想到叶楚颜一语道破了她的心思,这才恍然大悟,她院子里的人应该早已被叶楚颜点了穴道。 叶楚颜从未对她出过手,她几乎忘记了叶楚颜是武林高手这件事。 现在叶楚颜身上释放出来的威压和杀气,压得她喘息困难。 “阿颜,阿颜,不是……你听我说,我是真心求你原谅的……” 赵语娇一边说一边「砰砰」磕头。 叶楚颜俯身抬起赵语娇的脸。 “这脸可真有迷惑性,别说裴修衍,就是我当初也是因为这张楚楚动人的脸,才会心软带着你去了边疆。” 赵语娇闻言毛骨悚然,捂着自己的脸颤抖道:“叶楚颜,你想干什么?” 叶楚颜双手环胸,瞥眼反问道:“怎么,怕我划伤你的脸?放心,我不会!” 话一落音,她一连十几巴掌狠狠打的赵语娇的脸上,每一掌都带了内力,直接把赵语娇打蒙了。 赵语娇的整个脸肿如猪头,火辣辣地疼。 她反应过来后从桌边摸到一个簪子,厉声尖叫着朝叶楚颜扑了过去。 “叶楚颜,你这么贱人,我杀了你!” 叶楚颜挑挑眉,抄起手边的一个花瓶,狠狠砸在了赵语娇膝盖上。 赵语娇闷哼一声,躺在地上捂着腿痛哭不已。 叶楚颜捡起一个花瓶碎片,缓缓走到赵语娇的身边,蹲下身子,用碎片狠狠划伤了她受伤的膝盖。 “赵语娇,你把我推下悬崖,这是你欠我的。” 赵语娇蜷缩在地上,疼得几乎昏厥,汗水直冒,大口喘息无法说话。 叶楚颜蹲下来拍了拍赵语娇的脸。 “你恨我抢了裴修衍?你怎么不想想,救了裴修衍的人是我。是你抢了我的救命之恩在先,又戕害我在后。” “你让我顾念旧情?好!我今日顾念旧情留你一条性命。你以后只要在我面前老老实实的,我就永远替你保守这个秘密,你还可以继续当你的赵姑娘。” 叶楚颜直起身,嘴角噙笑看着赵语娇。 “今日是你不小心摔下了床,明白了吗?” 她不要赵语娇死,她要赵语娇终日带着恐惧和害怕活着。有时候,痛不欲生的活着才是最大的惩罚。 赵语娇疼得快要昏死过去了,她的脑子一片混乱。 她不明白,叶楚颜既然知道了真相,为何不直接告诉裴修衍或者直接杀了自己,还要留自己一条命? 求生意识让她只能咬牙点头,“明白……了……谢谢……妹……妹!” 叶楚颜走后,赵语娇疼得昏死了过去。 叶楚颜回到蒹葭苑,换好衣服躺在床上,举起双手细细凝视。 左手受伤的地方还包扎着,右手指缝里有丝丝血痕,是刚才划伤赵语娇的时候留下的。 她看了许久,最后苦笑道:“还是脏了。” 她再也不是那个肆意张扬的叶家嫡女。她的双手沾染上的了鲜血,她成了被仇恨挟持的恶鬼。 这就是復仇的代价。 ※ 郊外,十里亭。 十里亭是送别外出亲人的地方,是一个八角凉亭,两边连着官道。 现在是亥时,城门早已关了紧闭,又是正月寒冬,十里亭四周寂静无人。 裴修衍带着严削和几十个暗卫来到附近,让他们用弓弩包围这里,他则是独身一人走进了亭子。 亭内四角挂着几个白纱灯笼,一个青衣男子正在独自下棋,身后站着一个身形裊裊的紫衣侍女。 “南恭离?” 裴修衍怎么也没想到,给自己送信的居然是平阳王南恭离。 南恭离微微一笑,将一颗棋子放在了棋盘上。 “清王觉得此局如何解?”他的声音向来如人一般温润。 说完又捻了一颗棋子给裴修衍。 裴修衍坐下后并未接棋,瞥了一眼棋盘,见黑白棋子几乎都是死局。 他微微蹙眉后,面无表情道:“本王素来和平阳王非亲非故,平阳王有话直说,何必故弄玄虚。” 自从宫宴上南恭离主动和叶楚颜攀谈,他就对南恭离心生厌恶。 南恭离有些失望地放下手中的棋子。 “清王定是觉得此局无解,除非破釜沉舟,最后两败俱伤。” 第65页 裴修衍眼神微动,唇角紧抿。 南恭离见裴修衍已有所思,继续道:“天武大帝和皇上想用十城换王妃,王爷今日拒绝了皇上又如何?只要裴烨是皇帝,你就是皇权下的一条走狗。” 裴修衍拍案起身,拔剑对准了南恭离的脖子,怒道:“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南恭离身后的紫衣侍女立马持剑对着裴修衍。 一直在外面盯梢的严削命人将弓弩都对准了十里亭的侍女和南恭离,一时间气氛有些剑拔弩张。 南恭离却不急不躁,沉稳自如。 他对着裴修衍寒气十足的脸,慢悠悠道:“王爷不是生气我知道此事,而是在动怒我说出了真相……” 只要裴烨是皇帝,你就是皇权下的一条走狗! 裴修衍打断了他。“住口!你再敢挑拨本王与皇上的君臣关系,本王立马杀了你!” 南恭离忍不住轻笑起来,他从袖中掏出一个发黄的信封,举在裴修衍的面前。 “裴修衍,如果你才是那个君呢?” 第50章 谁是君? 南恭离见裴修衍又要动怒,质问道:“清王何不看完信,再考虑要不要杀我?” 裴修衍放下了剑,拧眉接过那封发黄的信,拆开信忍不住眼皮一跳,这是一封发黄的密旨,上面盖着玉玺印章。 【朕五子清王裴谅忝,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着继朕登基,即皇帝位。】 裴修衍看完密旨上的字,眸中各种思绪翻涌,惊骇、愤怒、质疑。 南恭离早已预判到裴修衍的反应,他在旁边蛊惑道: “无上皇当初病疾缠身时,亲自写下此密旨交给贴身太监吕昆,里面明确说他薨后传位给当时的五皇子,也就是你的父王裴谅忝。” “只是无上皇没想到吕昆早已被当时的三皇子收买。无上皇薨后,三皇子联合吕昆一起伪造了新遗诏。于是,当时的三皇子成了如今的太上皇。” “这封密诏本应烧掉,吕昆担心太上皇登基后会杀人灭口,于是用了障眼法留了下来,并藏了起来。他本想用此物保住自己一条命。可惜,太上皇登基前就找人暗杀他,没给他任何机会。” “太上皇即位后,生了裴烨就立马将其立为太子,就是为了防止再次出现他这种皇子夺嫡的事情。” “你的父王和母亲之所以英年早逝,并非因为染病,而是因为太上皇为了以绝后患,暗中给他们用了慢性毒药,当时是怜你年幼,才留你一条性命。” 如果说这份密旨让裴修衍的心如在油锅里翻滚,那南恭离的这番话,就是往油锅里泼了一盆凉水,直接炸了锅。 南恭离见裴修衍的脸如染了冰霜一样冷冽,他更加兴奋了。 “你知道裴烨为何一直打压重臣世家吗?因为这些世家都是曾经支持你父王的人。太上皇临死前将此事告诉了裴烨。于是,这么多年来,裴烨借着你的手将这些世家一一屠尽。” “他之所以着急除掉叶家,一是因为叶家树大招风,民间有口皆碑,太后又把持政权多年,他对叶家恨之入骨。” “二是因为叶晋过于正直,又喜欢遵守祖宗礼法。若是他知晓了此事,一定会竭尽全力支持你夺回大统。裴烨让你亲手毁了叶家,就是断了你所有的希望……” 南恭离的话让裴修衍拿着密信的手背青筋直爆。 裴修衍陡然怒喝道:“闭嘴!你撒谎!” 这封信和这些话颠覆了他这么多年的人生。 皇伯伯对他那么好,绝不可能是抢走他父王皇位的人! 他不信! 南恭离并没有住嘴,还继续慨嘆道:“你的父王若是当时继承了大统,如今坐在龙椅上的人就是你。” “裴修衍,你才应该是君,裴烨是臣。你才应该坐拥江山美人,写入史册。而不是年幼时父母双亡,如今还要被逼着将王妃送人。” 裴修衍勐然出手,捏住了南恭离的脖子,咬牙切齿道:“南恭离!你到底想做什么?!天下大乱对你有何好处?!” 紫衣侍女正要出手,南恭离伸手拦住,他的脸被捏得涨红。 “裴修衍,将叶楚颜送给那晟吧……送完以后,我会让天下人都知道……皇帝为了十城,逼迫臣子将妻送人……然后,我会将密诏之事大告天下,你可以名正言顺夺回你的皇位!” 裴修衍森森冷笑,“南恭离,你想天下大乱,藉机自立为王?” 南恭离被说中目的,不怒反笑,因为脖子被捏住,他只能勉强哼哧哼哧笑两下。 “清王果然聪慧过人……你夺回皇位后,许我自治滇州,以后滇州就是滇国。” 裴修衍闻言松开了南恭离的脖子,鄙夷地看着他。 “南恭离,你死了这条心吧!本王不会上你的当!不会凭藉一封不知真假的密信和几句胡言乱语就被你蛊惑,更不会将叶楚颜送人!” “如果你的目的是这个,那你可以滚回滇州了。以后永远不要出现在本王面前!否则本王杀无赦!” 南恭离揉了一下自己被捏得青紫的脖子,低声笑了起来。 第66页 “裴修衍,当初太后想撮合裴烨和叶楚颜,裴烨内心不愿,便安排你穿了叶楚颜最喜欢的红色戎装,手把手教她练剑,设计她对你一见倾心。” “还有,你当初娶叶楚颜真的是被逼的吗?” “以你和叶家的交情,你若真心去求叶晋,叶晋定会将还魂草拱手相送。你娶叶楚颜其实是因为:你打心里想攀上叶家这颗大树。” “你在成亲后不愿意承认自己的卑鄙无耻,将愤怒全撒在叶楚颜头上,暗示自己是叶楚颜逼迫的你。这样的话,你才能在面对救命恩人赵姑娘的时候心安理得。” “可是,你对所谓赵姑娘暧昧不清,却始终没给她任何名分。你根本不爱她,只是把她供养起来,提醒自己是一个知恩图报的人。” “后来,你又为了自保灭了叶家。可怜你的王妃以为都是自己的错,为此事痛不欲生。” “你从始至终都在不停算计叶楚颜。现在不愿意把她送人,到底是出于占有欲、愧疚还是真爱?” “承认吧!你们裴家人骨子里生就的就是冷血和薄情。” “我现在只有一个疑问,你到底用了什么法子,让你的王妃还心甘情愿地留在你身边,对你死心塌地?” 南恭离的话简直像一面镜子,将裴修衍内心最阴暗的地方全部照了出来。 这些是裴修衍不愿想,也不敢承认的事实。 他像是被人掀光了衣服暴露在太阳下,瞬间恼羞成怒,双拳带风,直取南恭离命门。 “南恭离!本王杀了你!” 紫衣侍女跳出来扔了一个烟雾弹,白烟散去,她和南恭离同时消失了。 裴修衍站在消散的白烟中,浑身冷煞,似乎能把周围的一切凝结成冰。 他一声怒吼,双手狠狠砸在石桌上,石桌瞬间被击得粉碎。 而后,他如被抽取筋骨一般失神坐在石凳上。 南恭离将他内心一直不愿意面对的东西全部拿出来,逼着他一一直视。 那些话不停翻滚在他的脑海中,沖得他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严削带着暗卫奔到亭子中,“王爷,是否要追?” 好半响,裴修衍回神瞥见了地上掉落的密旨,不动声色地将密旨收了起来,冷声道:“不必,回府。” 裴修衍回到府中,刚进门,李福就上来报,“王爷,赵姑娘从床上摔下来了!” “去找大夫好好看看。”裴修衍面无表情道。 李福见裴修衍丝毫没有关心赵语娇的意思,有些着急。 “王爷,赵姑娘摔得很严重,您还是去看看吧。” ※ 赵语娇的屋内烛火通明,刚才是红缨起夜的时候发现屋内不对劲。 进去一看,赵语娇满腿是血地昏死在地上,脸肿得快认不出来了。 裴修衍一进院就听到赵语娇的痛苦呻吟声,对着下人怒斥道:“你们怎么照顾的主子?” 院内奴僕跪了一地,簌簌发抖。 裴修衍冷哼一声,摔袖进了屋内。 赵语娇听到声音,慌忙从床头扯起一缕缦纱捂住了脸。 “王爷,不怪他们,是我不小心摔下床碰到了花瓶,被花瓶碎片割伤了膝盖,还摔肿了脸……” 裴修衍想上去撩下赵语娇脸上的缦纱,看看她到底伤势如何。 赵语娇紧张得快哭了。 “王爷,求求你,不要……我摔肿了脸,太过丑陋,不想让你看到。” 裴修衍放弃了好奇,退后一步,扫了一眼她的腿,见膝盖处包扎得严严实实,凝眉问道:“伤到了膝盖?可严重?” 赵语娇再也憋不住了,眼泪如断线的珠子。 “王爷……大夫说……说花瓶碎片割断了膝盖上的筋骨,药石无用,以后走路可能会坡脚……” 第51章 抉择 “王爷,我想这腿一时半会是好不了了,你在南城的院子清雅安静,我想去那边休养一段时间,可以吗?” 裴修衍抿唇不语。 南恭离说的对,他根本不爱赵语娇,有的只是偿还心理,所以才会对她升不起男女之情。 等到赵语娇养好伤以后,便把南郊院子送给她。以后给她选个好人家,也算还她的救命之恩。 思及此,裴修衍道:“我明日安排李福送你去南院。” 赵语娇勐然一僵,心里五味杂陈。 她本意是试探裴修衍是否会心疼并挽留。如果裴修衍对她的感情深到离不开自己,那就算叶楚颜说出真相也没事。 上午她给裴修衍送燕窝粥时,他还说过几天要带自己去打猎,现在居然毫不犹豫地答应送自己出府。 赵语娇心里百转千回,面上只能佯装感激道:“谢谢王爷。” 赵语娇说这话的时候,指甲狠狠掐进了手心里,恨不得将叶楚颜千刀万剐。 叶楚颜,我赵语娇此生与你不共戴天! ※ 裴修衍从赵语娇的院子里出来,在书房里枯坐了一夜。 南恭离的话让他的心如被油煎,他不得不直视自己的感情。 他以一个旁边者的身份,回看自己和叶楚颜的过去,发现自己对叶楚颜的感情被掩埋在扭曲的心中,其实早已生根。 第67页 他回忆叶楚颜为自己做过的点点滴滴,越想越是难受。 她在八岁那年,笨拙的学会了绣花,花了三个月的时间,给自己绣了一个荷包,自己扔到了护城河里。 她九岁那年,为自己做了一份精緻的糕点,自己随手扔给了野狗吃。 她十岁那年,约自己正月十五赏花灯,自己把她晾在城楼下,她冻得浑身僵硬都没走,等着自己去寻她。可是,自己一直没去。 她十一岁那年,不知道从何处寻了一副前朝大家的白鹤图送给自己,自己却当着她的面,撕了那张画。 她十二岁那年,亲自打造了一把乌金短刀送给自己,还因此把手烫伤了,自己收到刀直接送给了一个记不清名字的奴僕。 她十三岁那年,求着叶楚卿,找到了一个江湖武术秘籍,自己却对那份秘籍嗤之以鼻,最后她伤心之下撕了那本秘籍。 她十四岁的时候,花了半年的时间,绣了一个万字福给自己,自己把那个绣品拿给厨娘当柴木烧了。 她十五岁及笄后,一再拒绝太后要求她入宫当皇后的提议,只想嫁给自己。 她十六岁的时候,在叶晋门前跪了三天,求到了还魂草。 她拿着还魂草,怯生生地问自己:裴修衍,如果我给你还魂草,你可以娶我吗? 自己拿了还魂草去救了生病的赵语娇,也如约娶了她,却在新婚当晚,和赵语娇赏月到天亮。 …… 自己和她第一次圆房是在一次醉酒后,自己粗鲁的像个莽夫,她却咬着牙没吱声。 后来,自己在房事上从未怜惜过她,成亲三年,也未给过她好脸色。 她依然每日准备好自己喜欢的酒菜,等着自己去蒹葭苑,可是,他很少过去。 他理所当然地享受了叶楚颜的付出,却总以为这些是应该的。 这样的事情,太多太多了…… 叶楚颜如此桀骜不驯的一个女子,为了他,几乎付出了一切。 他不愿善待叶楚颜的原因,其实是骨子里的卑鄙龌龊在作怪。 他是在裴烨的授意下去接触的叶楚颜,被叶楚颜一见倾心后,他觉得如果多看叶楚颜几眼,就会愧对赵语娇。 就像南恭离所说,他需要对赵语娇好,来时刻提示自己,自己是个知恩图报的人。 然而,他并未碰过赵语娇,只是将赵语娇供养了起来。 这么多年,他对外人永远孤冷高傲,对赵语娇永远温声细语,只有面对叶楚颜的时候,他可以毫不掩饰自己的喜怒。 他活到现在,唯一愿意碰的人也是叶楚颜。 他陡然明白了一个可怕的现实:他的内心深处是爱叶楚颜的。 这种直视自我,并承认现实的滋味如万蚁噬心。 他如此卑劣的一个人,怎么会有此荣幸,能得叶楚颜如此纯粹的爱。 裴修衍想到这些,惶恐又后悔。 而那封密信,他看了又看,从最开始的怒不可遏,到最后渐渐趋于平静。 他是裴家人,体内流着裴家的血,大丰的荣辱安危关系到裴家每个人。这封信是真是假尚且不能辨别,就算是真的又如何? 北荣的那晟邪魅难测,这次是否真的求和,尚且未知。 盐城有倭寇侵犯,北荣又虎视眈眈,充当南疆大门的滇州,有一个一心要天下大乱的平阳王。 他一旦要夺回皇位,能否成功不说,若是被人趁势而入,大丰将不復存在。就算成功,代价也是血流成河,民不聊生。 不知过了多久,他将密旨放在火烛上准备点燃,最后忽然对着烛火深深嘆了一口气,将被烧掉一个角的密旨放到了书房的秘密匣子里。 ※ 翌日,裴修衍一早就安排李福送走了赵语娇,而后自己就去上朝了。 白芷知道这件事的时候,一路奔回蒹葭苑,喊醒了正在睡觉的叶楚颜,激动得眉飞色舞。 “王妃,你知道吗?昨晚赵语娇自己摔下了床,听说摔得很严重,以后走路会瘸……她一早被送去南城那边的院子休养了,估计好长时间都回不来……” 白芷说得滔滔不绝,恨不得手舞足蹈。 叶楚颜却有些失神。 那晟就要离开了,他没有得到想要的会甘心吗?裴修衍今日上朝要如何应对裴烨? “王妃,王妃,你在听吗?我觉得这是老天爷开眼,在惩罚恶人……” 叶楚颜回过神,笑道:“是啊,老天爷开眼。” 赵语娇的事情让白芷心情格外爽快,她从柜子里挑了一套的粉色衣衫给叶楚颜,一直不停打趣,惹得叶楚颜哈哈大笑,直到裴修衍回来。 “阿颜在笑什么?” 叶楚颜的笑声立马顿住了,她敛眸垂首,怕被裴修衍看出不对,顷刻间又换上浅笑,对着裴修衍道:“王爷,今日为何下朝如此早?” “我告假了。” 裴烨早晨在朝堂上有意无意提到盐城倭寇侵犯之事,明显是是威胁自己。 他以身体不适为由,告假三日。 裴修衍见叶楚颜穿了一身粉色衣衫,显得朱唇皓齿,配上英飒的眉眼,一举一动皆是风情,让人说不出的心动。 他揽着叶楚颜进了屋,坐在椅子上将她圈在自己怀中,“阿颜,你是爱我的,对吗?” 第68页 他好害怕,他曾经那样伤害叶楚颜,叶楚颜现在是真心爱他的吗? 一想到这里,他的心就空落落的。 叶楚颜怕裴修衍看到自己冰冷的双眸,将头埋在裴修衍的胸前,娇嗔道:“是啊……” 是啊,我曾经多爱你,现在就有多恨你。 裴修衍得到这个答案,空落落的心总算舒服了许多。 “阿颜,对不起,我曾经做过很多伤害你的事,以后再也不会了。阿颜,我是真心爱你。我现在只想国泰民安,与你相守到老。” 他这话是说给叶楚颜听的,也是说给自己听的。 南恭离说的不对,他是裴家人,但不是冷血薄情之人。 他可以为了天下苍生放弃追查密旨的事情,也可以为了叶楚颜倾尽自己所有。 叶楚颜只觉得今日的裴修衍似乎有些患得患失,说话的语气也是怪怪的,带着不可思议得柔情和诚挚。 她实在想不通裴修衍到底是着了什么魔,并未吱声回应。 俩人就这样默不作声地拥抱着,能听到对方的心跳,却看不到对方的脸。 此景此情,外人看来,当真柔情至极。 ※ 白芷端着茶水,正要推门进去送茶,守在屋外的严削拦住了。 白芷见严削耳尖赤红,从门缝里瞧了一眼,瞬间咧嘴笑了起来。 严削支支吾吾对着白芷道:“白芷姑娘,我就说王爷会对王妃好的,你现在该信我了吧?” 白芷笑着瞪了严削一眼,“我何时质疑过你?” 说完,笑着把茶水送去偏房了。 白芷的笑,让严削的心里关了一只小猫似得,挠得痒痒的。 ※ “阿颜,我想带你去祥云寺住几天。”裴修衍忽然出声,打断了屋内的安静。 叶楚颜有些惊诧,“为何?” 裴修衍暗眸微敛。“你手上有伤,祥云寺那边是佛门净地,有助于养伤。” 叶楚颜怔了一下,随即明白了裴修衍的意思,这是在躲裴烨。 祥云寺是护国寺,只有裴姓的皇室之人才能去烧香祈福,里面守卫森严,确实是个养伤躲人的好地方。 而且里面的男女厢房是分开的,中间隔了几个大殿,在那里,晚上不用面对裴修衍。 叶楚颜当即应了下来。 裴修衍动作很迅速,用了午膳立马安排李福收拾东西,十几个侍卫护送,赶去了祥云寺。 到了祥云寺已经是傍晚。 祥云寺的方丈提前收到了飞鸽传书,亲自出来接待了他们。 用过晚膳,几个比丘尼引着叶楚颜去了女厢房休憩。 裴修衍则是跟着几个小沙弥到了男厢房,待到小沙弥走后,严削一身黑衣,闪身进了屋内。 “王爷,昨日闹事的那些妇人已经处理好了。让这些老妇去叫骂的人,是东市旧物巷一个叫李爽的无赖,此人平日游手好闲,不务正业,是个鸡鸣狗盗之辈。” 裴修衍啜饮了一口茶水,道:“说吧,他是受谁指使?” 第52章 接你 严削斟酌了一下。 “李爽和府里的李管家是远房亲戚,不过往常李管家嫌弃他不务正业,几乎断绝了往来。这两日,李管家好像和他见过几面,他突然有了大把银子,花钱寻了那几个老妇去叫骂。” 严削实在不敢直接说这件事可能是李福安排的。 因为李福的姐姐曾是王爷的乳母,李福又在府里兢兢业业管家多年,这份感情不是一般人可以比拟的。 裴修衍勾唇冷笑,瞬间将手里的茶盏捻成了齑粉,眼眸里迸发出噬人的杀气。 “李福这狗东西,定是在记恨阿颜打过他巴掌,很好!” 严削本以为,裴修衍会念在李福全家对清王府的苦劳上放他一马,听裴修衍这语气,李福大概是命不久矣了。 他有些震撼,什么时候开始,王妃在王爷心中的位置居然如此重要? “宫里那边有什么消息?” “有!几个朝臣下午递了摺子上去,提名让京都府尹去盐城抗倭,皇上说他考虑一下。” 裴修衍几乎能想到,裴烨看到这些摺子时一定龙颜大怒。 京都府尹是裴烨的心腹和宫外眼线,他绝不会让京都府尹去盐城。 想用盐城抗倭威胁,逼迫自己交出叶楚颜,绝不可能! 待到三日告假结束,那晟早已回了北荣,盐城抗倭之人也已定下,裴烨不能奈他何。 ※ 叶楚颜并未就寝,她听着寺里隐约的木鱼声,打发了白芷去偏房,开始执笔写《心经》,心里有种前所未有的宁静。 “啧啧啧……小丫头,你的字写得真好!” 叶楚颜听到这个声音,后背汗毛陡然立了起来,是那晟! 果然,她一转身就对上了那晟诡魅的重瞳。 叶楚颜一边扫视窗外寻找逃脱办法,一边佯装镇定道:“你怎么进来的?!” 那晟穿着一身招摇的红色裘皮长袍,并未掩面。 红色衣服和异色重瞳带来强烈冲击感,让叶楚颜觉得,这人简直是地狱阎罗。 那晟捻起叶楚颜写的《心经》,认真看了起来,他一边看一边漫不经心道: 第69页 “小丫头,你的夫君居然拒绝了本皇的提议,真是让本皇意外。” 叶楚颜并未回答,而是瞥眼望向窗扉,发现并未上锁,思考着如何从窗户那里跳出去。 那晟似乎看穿了叶楚颜的心思。 悠悠道:“你只要敢跑,本皇就说是你勾引我来这里私会。你猜,大丰的皇帝会怎么处置你?” 叶楚颜狠狠攥紧了拳头。 “那晟!你如何才肯放了我?你这样的疯子根本不会诚心交给大丰十城,你达到目的必然会出尔反尔。” 那晟放下了《心经》,抬头看着叶楚颜,忽然翘起唇角笑了。 “小丫头,你不愧是本皇看中的人,居然如此了解本皇,你们的大丰皇帝在这一点可是远不如你。我们当真是天生一对,本皇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 叶楚颜之前觉得那晟是疯子,现在看来,他不是疯,他是癫狂。 “那晟,你死了这条心吧,只要我的夫君不答应,你是带不走我的。” 那晟颔首表示贊同,“本皇这次确实无法带走你。” 他绕到叶楚颜背后,深深嗅了一下,就是这个香味,小时候在山洞里闻过一次,一直让他魂牵梦绕。 叶楚颜觉得那晟的这个动作诡异又惊悚,她瞬间闪身躲开,跳后两步。 那晟见她满脸剑拔弩张的样子,心情大悦。 “小丫头,别紧张。本皇今日是来和你告别的。待本皇回北荣处理好了几个杂碎,再来接你。” 叶楚颜听到「接」这个词,像是后攀上了一条毒蛇,让她嵴背发凉,心惊肉跳。 那晟很快闪身消失了,叶楚颜疯狂锁上屋里所有的窗扉和门,倚在门后,心如锤鼓。 那晟这个疯子,准备怎么接走自己? ※ 连续两日,裴修衍除了晚上,白天几乎是寸步不离地陪着叶楚颜。 这两日,两人不谈红尘俗世,只听经念佛,就像一个虔诚的佛徒。 叶楚颜偶尔和寺里法师论道,说的法师感触颇深。 他们没想到叶楚颜一个俗尘贵女,竟对佛法独有心得,皆心生佩服,不敢小觑。 裴修衍只是在旁边默默看着,并不言语。 他从前竟不知道,叶楚颜对佛法也研究颇深。越是这样,他越觉得叶楚颜的好只有他一个人看全了,这种感觉,真好。 裴修衍不知道从哪里找了一瓶雪蛤膏,每日早中晚帮叶楚颜涂药。此物功效惊人,叶楚颜手掌心的伤口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在癒合。 第三日早晨,用过早斋,裴修衍一如既往地来给叶楚颜涂药。 他掀掉纱布,叶楚颜惊讶地发现,掌心的伤口居然只剩下一道细细的疤痕,除了有点痒,毫无疼痛感。 裴修衍见状不由地唇角带笑,“阿颜,我们今日回府。等我去趟皇宫回来,我教你练剑如何?” “嗯。”叶楚颜习惯了这几日裴修衍的温柔缱绻,已经能强压着不适,熟练地应付裴修衍了。 回到府里,迎接他们的是莫娘子。 “王爷,王妃,你们回来了!” 她的满头银髮染成了黑色,又精心梳妆打扮了一下,看着精神奕奕,叶楚颜差点没认出来。 她不禁扭头看着裴修衍,眼中满是疑惑。 裴修衍不动声色地解释道:“李福告老还乡了,莫娘子现在是府里的新管家。” 严削站在旁边,眼皮莫名跳动了一下。李福哪是告老还乡? 是王爷前日夜里亲自处置了李福,将他倒挂在樑上,割掉舌头后,任由他血尽而亡。 叶楚颜在想,走了一个李福,来了一个和裴修衍关系更深的莫娘子,以后她行事要更小心一些才行。 将叶楚颜送回蒹葭苑后,裴修衍回了书房,莫娘子紧跟其后。 书房的门关上,莫娘子收起了笑意,面色严肃道: “王爷,那晟比计划提前半日走了。据说是因为北荣有太子余党造反,说要斩杀那晟这种残害手足的暴君。” “那晟走的时候,皇上携百官亲自相送,算是给足了面子,却丝毫未提建交之事。” 裴修衍听完这些汇报,自嘲道:“不出所料的话,裴烨不提建交之事,是想让我领兵攻打北荣。” 自己拒绝了那晟的提议,让裴烨到嘴的肥肉丢了,裴烨必然会借着北荣内乱的机会,让他想办法拿回这块肥肉。 也罢,不管是为了护住叶楚颜,还是为了大丰疆土这场仗少不了要打。 裴修衍梳洗一番,便去了宫里。 第53章 模煳 京都,乌家别院。 乌沐摸着自己心口上的伤,回想起自己在冷宫发现叶楚颜中了春药。 所以放了心头血救她,事后还帮她掩饰了过去,他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他昨日将此事的来龙去脉告诉了乌月霖,乌月霖却并未说什么。 正在此时,乌月霖端着药进来了,“阿弟,该喝药了。” 乌沐接过药一饮而尽。 喝完后,对着乌月霖问道:“阿姐,你说我到底为何要为了叶楚颜放了心头血,划伤了自己?” 乌月霖下意识地躲开乌沐的眼神,敛眸低声道:“你和叶楚颜相识这么多年,自然不愿意看到她中毒难堪,出手相助也属正常。” 第70页 乌沐听完这话,觉得这个回答并不能平息心中奇怪的感觉。 “可是,我和叶楚颜只是相识,并无太深的交情,我怎么会为了她牺牲了天心蛊?” 乌月霖轻轻敲了一下乌沐的头,一边转身去放药碗,一边佯装恶狠狠道:“因为你喜欢锄强扶弱,行侠仗义!” 乌沐笑了。自己出去游歷三年,确实很喜欢行侠仗义。 游歷三年?等等,自己为什么要出去游歷三年?! 乌沐脑子里好像有一团白色的迷雾,让他看不清里面的东西。 “阿姐,我当初为何要出去游歷三年?” 乌月霖的身子勐然一僵。 她找人给乌沐施法很成功,乌沐把对叶楚颜的感情和为了叶楚颜做过的用情之事,都遗忘模煳了。 可是遗忘模煳的这些事,要如何才能圆过去? 乌月霖很快调整好情绪,转身后,叉腰怒视乌沐。 “你也好意思说!你当初因为不愿意接管乌家,和爹爹赌气离家出走三年。外人却以为你是因为喜欢叶楚颜,看她成亲才气的离家出走的。白白让叶楚颜背了这口黑锅。” “你这次放了心头血救她,算是扯平了。” “阿姐,我觉得我好像忘记了什么。就像我记得叶楚颜,也记得小时候和她在军营里打打闹闹过,可是我想不起来细节了。”乌沐还是有点迟疑。 “阿弟,这不怪你。是因为天心蛊死了,连带伤了你的心脉,让你对一些陈年旧事记忆模煳。” 乌沐想了一下,他除了对叶楚颜的记忆细节有些模煳,其他的事情确实都记得一清二楚。 脑子里的那团疑云终于解开了,原来如此。 乌月霖见乌沐似乎相信了自己的话,心里长长舒了一口气。 这番说教下来,以后就算有人在乌沐面前说他喜欢叶楚颜的事,他也不会当真了。 乌月霖趁机道:“阿弟,你不能这样任性下去了。爹娘知道你受伤,连夜从江州赶来京都了,今日傍晚就到。娘亲说这次要在京都看着你成家立业,她才回去。” 乌沐听到这里,顿时浑身无力。 乌家根基在江州,江州距离京都上千里,娘亲几乎从未出过江州,这次愿意来京都,看来是动真格了。 “阿姐,我不想成亲。”没有遇上喜欢的姑娘,他宁愿独自过一辈子。 “说的什么傻话?你是乌家少主,早晚要撑起乌家,娶亲是早晚的事。我上次带你见的张岫玉就挺不错,你伤好了就去邀人家姑娘出去逛街赏花。” 乌沐想到张岫玉在宫宴上跟着自己,被自己训斥之后哭哭唧唧的事,瞬间有些烦躁,他对这样娇滴滴的女子一点兴趣也没有。 他喜欢会骑马射箭,身手矫健的姑娘。 “不邀行吗?” 乌月霖上去拧住乌沐的耳朵。“不行!” 当天晚上,乌老夫人和乌云邰赶到了京都。 乌老夫人看到乌沐心口上的伤,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哭的乌沐头皮发麻。 最后,乌沐答应伤好以后立马成家立业,这才让乌老夫人的眼泪收住了。 乌月霖则是关上门,和乌云邰聊了好久。 ※ 时光匆匆,一连过去了十几天。 叶楚颜很纳闷,裴修衍是如何说服裴烨的。这半个月来,朝堂上居然风平浪静,裴烨也没有对裴修衍发飙。 那晟自从离开了大丰,并没有任何动静,这让她安心了许多。 不过裴修衍每日除了上朝,几乎不出府,还谢绝了一切来拜访的朝堂官员,每日在府里陪着她。 这让叶楚颜有些焦虑。 因为丝毫找不到机会单独去见周掌柜,计划的一些事情也没办法施展,还要每日扮演深情王妃和裴修衍周旋。 夜深人静的时候,她会忍不住想起乌沐。不知道他身上的伤是否好了?不知道他是否已经忘了自己,开始了无忧无虑的生活? 只要他能开心,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 赵语娇在别院住了十几天,不见裴修衍来看自己,心里不由发慌。 她出府前手里的掌家权暂时交给了李福,她以询问府里情况的名义,让红缨去寻李福来汇报,想趁机找李福问一下府里的情况。 结果得知李福告老还乡了,掌家权交给了一个新来的女管家。新管家并不认识红缨是谁,拒绝让红缨进清王府的大门。 红缨在府外寻了几个熟人,这才打听到:王爷现在和王妃情深意浓,估计忘了赵姑娘。 赵语娇本就身娇体弱,膝盖之伤一直未见好转,大多时间只能躺在床上静养,听闻此消息,气得当场砸了屋里的所有东西。 她暗发毒誓,要早点痊癒,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 ※ 休养了十几天,乌沐的伤终于痊癒了,只是心口位置留下了一道蜈蚣一样的疤痕。 乌月霖寻了去疤药给乌沐,乌沐嫌麻烦不愿意涂。 还口口声声说:自己一个大老爷们,何必在乎这些疤痕。 乌月霖无奈,只能任由他去。 今日,二月二,龙抬头。 最近天气开始回暖,出门不再有凛冽的寒风,暖阳晒在人身上,让人欢喜舒畅,京都大街小巷皆熙熙攘攘,一片繁华。 第71页 乌月霖一大早就来拍门。 “乌沐,快起来。你今日要陪着我和娘亲一起去逛庙会。” 拍了半天的门,不见动静,正在纳闷,房檐上忽然倒挂下来一个人。 乌月霖对上乌沐亮晶晶的眼睛,眉眼瞬间冷了下来。 “不像话,你都十九了,怎么还如此孩子气?” 见他穿了一身黑色修身长袍,腰间挂着软剑,知道他定然是伤好了憋不住,一早跑出去练剑了。 乌沐跳下来,站直了身子,板着脸故作严肃道:“阿姐教训的是。” 乌月霖被乌沐这假正经的样子逗笑了,拍了一下他的胳膊,“快去洗漱换衣服。” 乌沐笑着应了下来。 等他换好衣服出来的时候,乌月霖已经和乌老夫人在马车上等候多时了。 乌老夫人掀开帘子,见乌沐换了一身天蓝色的锦袍,头上绑了同样颜色的玉带。 原本麦色的皮肤,在屋里养了半个月白了很多,双眸明亮,整个人清癯拔俗,意气风发。 她由衷感嘆道:“吾儿果真是俊俏好儿郎。” 乌月霖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 “娘亲,你儿子这么俊俏,你可捨得让他娶亲?一会见了张岫玉,你可不能拆了阿弟的红线。” 第54章 阿策 乌老夫人年近四十,身材略微丰满,不过长得端庄大气,眉眼之间可窥年轻时的风姿,她笑着瞪了乌月霖一眼。 “我怎么会拦住我儿和姑娘约会,你娘亲可不是恶婆婆。” “是,是,是,娘亲说的是。谁嫁到我们乌家,遇上您这样的好婆婆,那就是上辈子烧了高香!” 乌月霖上去拉住乌老夫人的手道,眉眼间完全没有了平日的冷漠。 乌沐伤好了以后,丝毫不提邀请张岫玉出来的事,所以今日她抓着乌沐出来逛庙会,又约了张岫玉出来,准备安排一场偶遇。 乌月霖的话让乌老夫人哈哈大笑。 乌沐掀开马车帘子,探进来半张脸,“阿娘,阿姐,你们说什么这么开心?今天我亲自帮你们驾车可好?” 乌月霖立马应道:“自然是极好的。” 这样逛完结束的时候,就能找藉口让乌沐送张岫玉回府了。 三个人并未带奴僕,乌沐亲自驾车,说说笑笑,愉快地赶去了城北的庙会。 ※ 今日裴修衍下朝极早,他来到蒹葭苑的时候,叶楚颜刚刚用完早膳。 “阿颜,看这个是什么?”裴修衍笑着从袖中掏出了一封信。 叶楚颜的情绪有些激动,“是阿娘的信?” 裴修衍拉着她坐下,将信塞到她的手里。 叶楚颜颤抖着打开信,叶老夫人在信中说:她们在流放之地被安排住进了一个五进院子,环境尚可。 虽然和叶府没法比,但是在流放之地已经是最好的待遇了,平日并未受任何苦。 一切安好…… 还说叶楚颜的嫂子孕吐的厉害,大家都说里面是个调皮的小子。 短短一张纸,叶楚颜看了又看,想哭又想笑。 真好,阿娘她们在那边一切安好,她受再大的委屈都不是委屈了。 裴修衍上去轻轻拭去她的泪水,“阿颜,别哭。” 叶楚颜抬眸望着裴修衍,“谢谢……” 这两个字是发自真心的,谢谢裴修衍遵守了诺言,没让叶家女眷受苦,一切安好。 裴修衍感知到叶楚颜的诚意,他有些触动,轻轻吻了一下叶楚颜的眼角。 “阿颜,陪我一起去逛庙会吧,晚上再回信给你阿娘可好?” 裴修衍记得叶楚颜每年想让他陪着一起逛庙会,感受庙会上的热闹和烟火气,他却从未答应过。 现在,他想把原来没做的事情,都补偿给叶楚颜。 叶楚颜颔首应下。 裴修衍不愿让别人打扰自己和叶楚颜的独处机会,便没有带任何侍卫丫鬟,他骑马将叶楚颜揽在怀里,俩人就这样晃悠悠去了庙会。 裴修衍穿了一身白色金丝绣竹圆领褒衣,戴了一顶翡色冠玉,原来清冷俊朗的容颜,更显绝世独立,矜贵飘逸。 叶楚颜穿了一套和裴修衍衣裳相同材质的裙衫,梳了一个随云髻,斜斜插了一个翡翠玉簪,简单却不俗,整个人双眸流光,玲珑剔透。 这衣裳和髮饰都是裴修衍专门安排莫娘子做的,男俊女俏,打扮相似,加上气质出众,俩人共骑一马走在街上,惹得路上行人纷纷侧目。 叶楚颜窝在裴修衍的胸前,面上微微带笑,状若娇羞,双眸里却是望不到底的冰寒。 若是过去,裴修衍如此对她,她定会昭告天下,让所有人都知道,她是京都最幸福的女子。 可是现在不会。 裴修衍可以选择忽略过去的伤害,但是她没法忘怀。 在裴修衍将她从阁楼扔下,又灭了叶家以后,她和裴修衍此生只有恨,再无爱。 现在委屈求全不过是在等到机会成熟,拉他一起下地狱而已。 “娘子可开心?”热气萦绕在叶楚颜的耳边有点痒,打断了她的思绪。 叶楚颜娇嗔道:“王爷别闹,这么多人看着呢。” 第72页 裴修衍听到王爷这两个字,心里莫名的不快。 他揽着叶楚颜的手又紧了一下,“阿颜,你既然不肯像从前一样喊我衍哥哥,那你以后唤我「阿策」可好?” 叶楚颜的身子僵了一下。 阿策是裴修衍的小名,是已故的老王妃亲自取的。 老王妃去世后,裴修衍不准任何人唤他这个小名。 “阿策?”这个名字好过喊他衍哥哥。 裴修衍听到叶楚颜这一声清脆的「阿策」,似是得了蜜糖一般,觉得心里甜丝丝的。 “娘子坐稳了。” 他话一落音,便开始打马奔向庙会之地。 叶楚颜没防备,勐然往后仰去,整个人全倚在了裴修衍的身上。这让裴修衍越加快速打马。 来到城北,裴修衍有些惊诧。 这是他第一次来庙会,原以为赶早过来的人并不多,没想到会上各种走卒摊贩,高声叫喊,处处人山人海,接踵摩肩。 几个临时搭建的戏台子上,戏伶们咿咿呀呀在唱戏,下面堆满了看热闹的百姓,时不时从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巨大的喝彩声。 他牵着叶楚颜走在熙攘的庙会街道上,一时间颇觉得有趣。 叶楚颜不用依偎在裴修衍的怀中,勐然轻松了许多。 她成亲后,已经三年不曾逛过庙会了,今日来到此处,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俩人在这熙攘的人群里格外突兀,如云泥闹市里面多出来的一对神仙眷侣。 有个别胆大的女子,偷偷朝着裴修衍扔手帕和果子,叶楚颜简直想笑,这世上到底有多少傻女人和曾经的她一样,爱慕裴修衍这幅好皮囊。 裴修衍眉眼冷冽,周身寒气四溢,瞥了周围,吓得扔手帕的姑娘们心底生寒。 叶楚颜不想招惹是非,便拉着裴修衍道:“阿策,我记得前面有个提兰庙,不如我们那边上个香如何?” 裴修衍喜欢叶楚颜喊他阿策,当即放柔了脸色,宠溺道:“今日全凭娘子当家做主。” ※ 乌沐驾车带着乌月霖和乌老夫人来到庙会,乌月霖提出先去提兰庙里烧个香。 乌沐不疑有它,跟着一起去了。 提兰庙是京都香火最旺盛的一个庙,每到二月二这天,更是水泄不通。 乌沐并不信这些,他怕亵渎了神佛,于是找藉口在庙外等着乌月霖和乌老夫人。 他闲着无聊,便衔着一截草根,倚靠在庙外的一颗梧桐树下闭目养神。 “乌少主?” 乌沐抬眼对上张岫玉羞涩的脸,淡淡道:“你怎么在这里?” 张岫玉顿时紧张地开始绞手里的帕子。 “我……我是来这里烧香的。” 乌沐「哦」了一声,继续闭目养神。 张岫玉杵在原地,一时间羞耻难堪,面红耳涨。 乌月霖让她今早来庙外,安排自己和乌沐相遇。 她提前半个时辰来这里,终于等到乌沐出现。 见乌沐独自在这里闭目养神,翩翩少年郎,闭目衔草,俊俏又邪肆,她鼓足了好大的勇气上来给乌沐打招唿。 见乌沐并不想搭理自己,直接把自己晾在这里,她的眼圈渐渐红了。 乌沐忽然睁开了眼睛,幽黑的双眸亮得吓人。 张岫玉勐然心跳加快。 乌沐却皱眉问道:“你有没有闻到什么特殊的香味?” 第55章 神佛 张岫玉垂下头,紧张道:“没……没有……” 自己今日为了赴约,寅时就开始梳妆打扮,在丫鬟的劝说下,涂了好多京都最近正流行的香粉,没想到被乌沐闻出来了。 乌沐起身,扔掉口中的草根,围着张岫玉边转边嗅。 张岫玉的脸像是红透的柿子,心里欢喜又羞涩,她的头垂得更低了。 “乌少主,你怎可如此……” 后面的「孟浪」两个字,她实在羞于说出口。 乌沐却突然严肃道:“不是你身上的香味,你身上的胭脂味太俗了。” 这话让张岫玉犹如从天宫坠落到了地上,浑身发抖,面色煞白。 正在此时,乌沐抬眼环视四周,瞥到对面的裴修衍和叶楚颜正牵手而来,他下意识地叫道:“阿颜!” 裴修衍看着奔来的乌沐,不动声色地将叶楚颜往自己身后拉了一下,浑身戒备。 叶楚颜藏在袖中的手在微微颤抖,她暗暗吸了几口气,这才敢抬头望向乌沐。 十几日不见,他的皮肤白了不少,今日的这身装扮让他整个人精神奕奕,潇洒俊俏。他又变得生龙活虎了,真好! 乌沐跑到叶楚颜面前,看到裴修衍紧紧护着叶楚颜,唿吸莫名一窒。 他描述不出来这是什么滋味,像是小时候最喜欢的东西被人抢走了,有些委屈,有些难过。 他不知道刚才为何喊叶楚颜「阿颜」,此时认真想了一下,还是喊叶楚颜王妃更合适。 “王爷,王妃,真巧,在这里遇到了你们。” 他现在可以确认,刚才的香味是叶楚颜身上散发出来的。这味道让他莫名的熟悉和安心。 “嗯,本王是陪王妃来这里上香的。” 裴修衍双眸微眯,不停的打量着乌沐。 第73页 他发现乌沐今日有些不同,看叶楚颜的眼神格外干净,不掺杂任何情愫。似乎,对叶楚颜没有了感情。 叶楚颜见乌沐对自己笑得纯粹又干净,她明白,乌月霖成功了。 “乌少主也是来上香的吗?”叶楚颜压住心里欣慰又酸胀的感觉,笑着寒暄道。 乌沐见叶楚颜穿着打扮以及笑的时候,不似其他女子的矫揉造作,格外英气动人。 他的心勐然一跳,耳尖有些微红。 “那个……我是陪阿姐和阿娘出来玩的。” 裴修衍不知道乌沐为何会对叶楚颜没了感情,不过他很满意这样的结果。 于是客气又疏离道:“本王要带王妃去上香,便不和乌少主多聊了。” 说完搂着叶楚颜快步离开了。 乌沐望着两个人依偎在一起的背影,刚才那种委屈又窒息的感觉再次爬上心头。 他捂着心口的位置,百思不得其解,怔怔站在原地,有些失神。 “乌沐!!”伴着一个愤怒的声音,乌沐的后脑勺被人狠狠拍了一下。 乌沐回神,扭头看着乌月霖,抱怨道:“阿姐,你要打死我吗?” 乌月霖冷眼撇着乌沐。 “你之前答应阿娘,说伤好以后邀张岫玉出来,结果呢?你丝毫不提这件事就罢了,刚才在庙门口遇到人家,还把人家气哭了。你可真行啊!” 乌沐慌忙往张岫玉那边望去,发现娘亲正在和她说话,张岫玉似乎一边强颜欢笑,一边擦拭眼角。 “阿姐,我只是说她身上的胭脂味俗气她便哭了,如果我娶了她,成亲后是不是还要每天哄着她过日子?”乌沐有些无奈。 乌月霖拽着乌沐的袖口,边走边道:“你怎么能这么羞辱一个姑娘?去!给人家道歉!” “阿姐,我刚才遇到裴修衍和叶楚颜了。”乌沐顿住脚步,反手拉住乌月霖,认真地质问道。 乌月霖心里咯噔一下,“今日庙会如此热闹,遇到熟人也属正常。” 乌沐摇摇头,蹙眉道:“阿姐,我想说我今日见到叶楚颜,总觉得她的一颦一笑都是让我欢喜的样子。我和她从小相识,这么多年,为何我没有心悦她?” 乌月霖双眸里有慌乱闪过。 乌沐明明不爱叶楚颜了,为何只要看她一眼,还是会心动? 不!不行!她决不允许乌沐再次爱上叶楚颜! “你想什么呢?叶楚颜比你年长一岁,算起来你要称唿她一声叶姐姐。所以,你才不会心悦她。” “阿姐,不对。我不在乎年岁,大我一岁又如何?若是我喜欢的女子,便是大我十岁也无妨。” 乌月霖见乌沐对这个问题缠着不放,怕继续深究的话,她没办法圆过去了。 于是冷笑两声,讽刺道:“怎么?你现在想心悦叶楚颜,强占人妻?” “阿姐,你在说什么浑话。我只是好奇的随口一问。”乌沐哭笑不得。 乌月霖松了一口气。 “下次不准再问我这种无趣的问题了!走,去给张岫玉道歉。我刚才邀请她和我们一起逛庙会,晚上一起赏龙灯。” ※ 进入提兰庙里,里面人头攒动,裴修衍不愿叶楚颜和其他人挤在一起。 于是直接找到庙里方丈,亮出了自己的身份。 方丈当即带着裴修衍和叶楚颜,去了庙里一个未开放的殿堂里烧香。 殿堂里安静无比,裴修衍虔诚地跪在地上,对着高座上的观音规规矩矩磕了三个头。 叶楚颜一边上香,一边心里冷笑。 裴修衍,你双手沾满了血。神,洗涤不了你的罪过; 佛,渡不了你的恶行,你终究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出了殿堂,裴修衍见叶楚颜神色复杂地看着自己,问道:“阿颜,你为何一直看我?” 叶楚颜浅浅笑道:“你在祥云寺虽吃斋念佛,但从不向神佛祈祷。我没想到,你今日竟会如此虔诚。” 裴修衍抿唇不语,好半响,才哑着声音道:“阿颜,我从前觉得权势在我手里,我就是神佛。如今我才知道,能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才能不惧一切。我刚才祈求神佛保佑我们白头偕老。” 这话让叶楚颜吃吃笑了起来。 裴修衍,神佛不会保佑你和我白头偕老,但是会保佑你和我一起早入轮迴。 裴修衍见叶楚颜笑个不停,忽然有些手足无措,平日冷傲矜贵的一个人,竟如孩子一般侷促。 “阿颜,我这样是不是很傻?” 叶楚颜停足,捧住裴修衍的脸,盯着他的双眸,认真道:“不,阿策,有你这份心,我死而无憾。” 裴修衍,有你这份心,我会在地狱里向神佛还愿,感谢神佛保佑,终于让你对我一往情深,死心塌地。 不出意外的话,今晚你就会收到我给你送上的惊喜。 第56章 木雕 得了叶楚颜的回应,裴修衍有些飘然欲仙。 他紧紧拥着叶楚颜,用下巴摩挲着她的头顶,轻声说了一句,“阿颜,谢谢你。” 叶楚颜在他胸口位置发出一声闷笑,“阿策,你与我,何必如此见外。” 第74页 收到我的礼物再谢也不迟。 叶楚颜抬头望着裴修衍,“阿策,今日你不要再用清王的身份,也不要冷着脸,就如寻常夫妻一样,陪我逛一下庙会如何?” 裴修衍将叶楚颜额前的一缕碎发掖到她的耳后,笑道:“好!都听娘子的。” 他收起了身上的冷傲,整个人变得温润了许多,简直如神仙公子一般。 裴修衍当真像寻常公子带着自己的娇妻般逛起了庙会。 叶楚颜说想吃冰糖葫芦,他便乖乖地排队去买。 他站在人群里,如鹤立鸡群,惹得周围之人齐齐侧目,排队姑娘们心猿意马,有人故意趁机去挤他。 裴修衍刚想蹙眉不悦,想到叶楚颜的话,压下了情绪,强行扯起嘴角淡定微笑。 叶楚颜躲在远处,见他忍着不悦,强颜欢笑的样子,简直乐不可支。 裴修衍从人群里挤了出来,把两串冰糖葫芦献宝似得举到叶楚颜面前。 “阿颜,快尝尝。” 叶楚颜捻起其中一串冰糖葫芦,傲娇地命令道:“另外一串你吃。” “好……” 裴修衍毫不犹豫地塞了一口到自己嘴巴里。 酸中带一点点甜和涩,不是很好吃,他不喜欢这个味道。 不过,既然阿颜说了,他一定要全部吃完。 “阿颜,你不是不喜甜食吗?” 他这段时间花了好多精力去了解叶楚颜的喜好,这才知道叶楚颜不喜甜食这件事。 叶楚颜扭头看了一眼裴修衍,有些惊诧,“阿策当真是用心了,现在知道我不喜甜食了。” 这话让裴修衍勐然一窒。 叶楚颜小产那天,就是因为赵语娇的丫鬟送了甜食点心过去,叶楚颜不喜所以才发生了争执。 他在盛怒之下,将叶楚颜扔下了阁楼。 这件事让他现在想起来就心如刀割,若是没有那件事,他和阿颜的孩子再过小半年就能降生了。 叶楚颜见裴修衍眸中忽然染上了哀伤,她嚼了一大口冰糖葫芦后,打趣道:“我确实不喜甜食,不过这个例外。” 因为这么多年,她喜欢裴修衍太苦了,苦到接受不了甜味。 只有冰糖葫芦是酸涩中带点甜,就像曾经她和裴修衍的感情一样。 裴修衍回应她的永远都是酸涩,但是只要自己看到他,心里就会有一丝甜。 裴修衍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接话,怯怯道:“阿颜,我……我记住了。” 叶楚颜从未见过如此卑微的裴修衍,不由笑了。 她这一笑,裴修衍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俩人又说说笑笑,继续逛了起来。 见有个摊位围了好多人,叶楚颜拉着裴修衍想过去凑热闹,挤进去一看,原来是摊主在卖木头雕像。客人坐在椅子上,摊主现场雕刻木像。 叶楚颜像是被钉子钉住脚,僵在原地不再动弹。 她想到在太医署的时候,乌月霖说:阿弟雕了一个你的木雕,找人调配了和你身上味道相同的香料涂抹在木雕上,那个木雕他珍惜如命。 她的眼圈,忽然有些酸涩。 裴修衍见叶楚颜神色有异,以为叶楚颜想要木雕。 于是上去对着摊主道:“我愿意支付十倍银两,借你的木头和刀具一用,我要亲手为我娘子做一个木雕。” 摊主是个机灵人,他一听这稳赚不赔的生意,当即答应了下来。 还满脸堆笑道:“公子,你和你的娘子长得都像仙人一样好看,又如此恩爱,真是神仙眷侣。” 裴修衍对此话甚为受用,扔了一块金元宝给摊主,摊主接过金元宝笑的见牙不见眼。 裴修衍从木料里挑了好久,找了一个还算不错的木料,开始专心致志雕刻,一举一动优雅至极,如画中仙人。 一块寻常木料不过雕了几下,便已经能窥出叶楚颜的模样。 最后连摊主都忍不住放下手里的东西看裴修衍。 裴修衍和叶楚颜的气质样貌本就出众,他如此举动,引着路人全部围观了上来。 叶楚颜从前做梦都不敢想,清冷矜贵的裴修衍会放下身段,在这熙攘闹市中,当着众人的面为了一个女子雕木像。 原来,薄情之人深情起来,竟如此动人。 可惜,裴修衍这迟来的深情,和她当初对裴修衍单方面的付出一样低贱!更何况,她和裴修衍之间有永远跨不过去的深渊和仇恨。 ※ 乌沐向张岫玉道歉以后,被迫陪着乌老夫人,乌月霖,张岫玉三个人一起逛庙会。 张岫玉一路上不敢看乌沐,尽心地搀扶陪伴着乌老夫人,每次不小心窥到乌沐的时候,脸上都会染上绯红。 乌老夫人对张岫玉的表现甚为满意。她喜欢张岫玉这种害羞内敛,知书达理的性子。 乌月霖时不时拿乌沐少年的糗事打趣,惹得张岫玉想笑又不敢笑,乌老夫人却毫无顾忌地笑了起来。 乌沐对乌月霖的此种行径,敢怒不敢言,无奈地跟在三人后面当跟班。 看到前面有许多人将一个摊位围得水泄不通,还时不时有人大声喝彩叫好,这让乌月霖好奇心大发。 “阿弟,去看看那个摊位卖的什么,买三份回来,我们在此等你。” 第75页 乌沐后悔今日非要亲自驾车出来,未携带奴僕。被乌月霖使得团团转不说,还要像个粗鲁的莽夫一样挤到人群里买东西。 他不情不愿地挤进了人群。 还未挤到前面,他便看到了叶楚颜正拿着一个木雕垂首端详,裴修衍在旁边笑的温润如玉,“娘子可喜欢?” 乌沐满眼只剩下叶楚颜手中和叶楚颜一模一样的木雕,他脑海里有个声音在迴荡:我也有个这样的木雕。 乌沐有些迷茫,抬眼看了看叶楚颜,又看了看裴修衍。 裴修衍不知在叶楚颜耳边又说了一句什么,叶楚颜的脸瞬间红了,她扯着裴修衍快速离开了摊位。 出了人群,叶楚颜长长舒了一口气,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被迫表演深情,太煎熬了。 裴修衍却不动声色提议道:“阿颜,快到晌午了,不如我们去用膳如何?” 刚才叶楚颜一心端看木像,并未注意到人群里的乌沐,但是他看到了。 他不想叶楚颜和乌沐再次碰面,于是故意在叶楚颜耳边说:娘子晚上可要好好奖励一下为夫。 叶楚颜这才慌忙扯着他跑出来了。 他发现,自己可真是卑劣无耻。一边享受着叶楚颜的好,一边又疑神疑鬼,总怀疑叶楚颜哪天觉醒了,想到到乌沐曾经对她的好,会对乌沐有别样的感情。 第57章 礼物 叶楚颜本想随意找个酒楼用膳,裴修衍却神神秘秘地说要带叶楚颜去个好地方。 他骑马带着她来到了城里一个偏僻的巷子中,里面暗藏了一家小院,小院里雕栏画栋,陈设优雅,地面铺的是汉白石玉。 掌柜的是一个发须全白的老翁,道骨仙风,精神奕奕。裴修衍唤他水先生。水先生见到裴修衍并未行礼,只是笑着招唿他进了雅间。 叶楚颜这才知道,原来水先生曾是东瀛御厨,遭人构陷差点死于非命,于是漂洋过海隐姓埋名逃到大丰京都,弄了这家小院。 这里幽静偏僻,水先生的东瀛菜堪称一绝,只有京都几个皇族的人知道此处。不相识的人,水先生从不开门。 叶楚颜倒是有些意外,没想到裴修衍会带自己来到这里。 这是要带自己了解他的生活? 她吃饭的时候,一边吃一边想:水先生?东瀛人?很好,自己手里又多了一把利刃,来日可以一併插进裴修衍的心口上。 裴修衍见叶楚颜心不在焉,关切道:“阿颜,是饭菜不和胃口吗?” 叶楚颜回了神,夹了一个菜放在裴修衍的碗里。 解释道:“不是,只是我第一次尝东瀛菜,觉得稀奇。” “阿颜,你若喜欢,日后有机会我可以陪你走遍大丰,见识更多稀奇有趣的东西。” 叶楚颜回应了裴修衍一个俏丽的笑,这一笑,风月无边。 俩人吃完饭,叶楚颜提出去一趟韵锦布庄挑点绣布,说要亲手给裴修衍绣个荷包。 不用逛庙会遇到乌沐,还能得到叶楚颜亲手绣的荷包,裴修衍简直喜出望外。 俩人来到布庄,周掌柜恭敬地将他们引进店里。 叶楚颜提出要看绣荷包的布料,周掌柜自然不敢怠慢,带着叶楚颜一一介绍最近刚进的料子。 裴修衍跟在后面,嘴角忍不住地上翘。 叶楚颜见裴修衍亦步亦趋地跟着自己,笑道:“阿策,不要跟着我,否则选中的料子和样式被你知道了,你收到荷包的时候就没有惊喜了。” 这话像迷魂汤,直接把裴修衍灌晕了。 “好,都听娘子的。” 他乖乖去了布庄招待客人的厢房里等着叶楚颜。 “周掌柜,之前安排你办的事情,如何了?”终于打发了裴修衍,叶楚颜刚才言笑晏晏地眉眼顷刻间冷了下来。 周掌柜也收起了刚才在裴修衍面前谄媚的样子,神色严肃道:“大小姐,都办好了。” “你之前让我查什么春药能让人中毒后觉察不到,我在京都地下脏市里面打听到了。” “有种江湖秘药可以分别涂抹在男女身上,无色无味无毒。中毒的男女只有靠近一尺之内才会发作,两人分开后,此药就会彻底失效,任谁也查不出所以然。” “我按照大小姐说的,花了大价钱去追查这几个月买这种秘药的人,只有一个是宫里的,他叫张代远,是御林军。” 叶楚颜听到这里就明白了,此人定是当初引着乌沐去冷宫的人。 周掌柜还在继续解释:“这个张代远生父是清王府的管家李福,他是李福和一个青楼女妓生的,所以一直未进李家的门,还随了母姓。” 叶楚颜恍然大悟。 乌沐若不是有天心蛊护体,当时靠近她的时候一定也会毒发,他俩当晚必然会万劫不復。 原来一切是李福的谋划,这老匹夫当真是思密周全。可惜他告老还乡了。 不过,赵语娇一定知道如何能找到李福?她该找个机会去看望一下赵语娇了。 思及此,叶楚颜地诡异地笑了一下。 “另外一件事呢?” 周掌柜忽然嘆了一口气,不情不愿地从怀里掏出一个玉色小瓷瓶。 “这是大小姐要的东西。大小姐放心,这种毒是我找一个将死之人去买的,没人能查到你头上。” 第76页 叶楚颜打开嗅了一下,里面的药膏呈透明状,没有任何味道。很好! “野狗寨的山匪都通知到了吗?” “通知到了。”周掌柜如实回答道。 叶楚颜觉得浑身都充满了力量,她好久没有这种热血沸腾的感觉了。 裴修衍,见证你深情的时候到了。 ※ 叶楚颜去布庄厢房找裴修衍的时候,裴修衍见她言笑晏晏,自己的唇角也忍不住跟着翘了起来。 叶楚颜主动过去抱住了裴修衍精瘦的腰身,“阿策,准备好接受我的礼物了吗?” 裴修衍脸上有化不开的深情,“嗯,准备好了。” 在布庄耽误这么久,外面天色已暗。 叶楚颜抬首吻了一下裴修衍的嘴角。 “阿策,我们去玉黛湖游船上放龙灯吧。” 玉黛湖连接着护城河,湖面极大。 每到二月二的时候,都有人包船在湖上放龙灯祈福,龙灯造型皆是蛟龙模样,大小如莲花一般,是大丰的特有的花灯。 裴修衍自然是一口应下。 来到玉黛湖,这里早已人头攒动。 裴修衍包了一艘最贵的花船,船夫摇船驶向湖面。 叶楚颜静静地依偎在裴修衍的怀里。 透过船上的窗户可以看到外面的湖水和黑夜连接一起,龙灯点缀在漆黑的湖面上,星星点点,和挂着花灯的游船交相辉映。 这一刻,竟让人分不清,这里是人间还是仙境。 裴修衍忍不住吻上了叶楚颜的娇唇,空气中流淌着让人沉醉的缱绻和柔情。 他从前觉得戏文里唱的只羡鸳鸯不羡仙可笑。现在,他愿意用所有福气换此刻永存。 一只羽箭的唿啸声打破了船中的静谧。 叶楚颜陡然推开裴修衍,高声道:“阿策,小心!” 裴修衍敏捷地将叶楚颜扯在身后,抬手抓住了那只朝着叶楚颜后背唿啸而来的羽箭。 一群黑衣人同时闯进了船里。 裴修衍顿时周身寒气冷冽,怒道:“找死!” 他一个凌空横踢,直接将三个黑衣人当场踢死。 叶楚颜想上去帮忙,裴修衍阻止道:“阿颜别动,别让这些人脏了你的手!” 叶楚颜只好立在原地不动。 裴修衍出掌带风,朝着带头的黑衣人而去。三个持剑的黑衣人跳出来拦住了裴修衍。 裴修衍只好先和他们交手。 带头的黑衣人趁机从腰间掏出一根带刺的铁鞭,朝着叶楚颜飞快甩过来。 裴修衍瞥眼见到此武器,立马知道这群人的来头了。 带头人是他曾经剿东郊野狗寨时,唯一逃掉的二当家,绰号:铁鞭霸王。 叶楚颜伸手抓住了铁鞭,手顿时被铁鞭染红。她正要顺势夺走铁鞭,带头的黑衣人却阴森森笑了一下。 银鞭上的铁刺勐然炸开,从里面射出无数银针,对着叶楚颜飞了过去。 叶楚颜还未反应过来,就被裴修衍紧紧搂在了怀里。 裴修衍抱着叶楚颜躲闪的时候,猝不及防地被一根银针扎到了左眼皮上。左眼开始疯狂流血泪,还伴着刀割般的疼痛,他忍不住闷哼了一声。 叶楚颜见状,眼尾通红,怒吼道:“我杀了你们!” 她从裴修衍怀中挣脱出来,疯了一般朝着黑衣人杀过去。 第58章 天意?巧合? 这段时间,裴修衍每日陪叶楚颜练剑,她的剑术进步极快。 她杀了一个黑衣人后抢过那人的剑,出手凌厉,每一招都不给自己留后路,看架势是要和黑衣人们同归于尽。 不过须臾之间,她便斩杀了六个黑衣人。 裴修衍和在场黑衣人,都被叶楚颜的这种行径骇住了。 裴修衍左眼疼得钻心,又被血煳住了视线,于是便闭上左眼从怀中掏出一个黑色圆球扔出了窗户,黑色圆球炸成一朵红色烟火,升上了天空。 然后,他忍痛过去和叶楚颜一起对付这些人。 俩人联手相当默契,很快将船上的黑衣人全部斩杀,除了带头的铁鞭霸王。他见事不妙,捡起铁鞭跳出窗户。 叶楚颜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 裴修衍惊叫道:“阿颜不要!” 话音未落,铁鞭霸王和叶楚颜一起跳下了水。 裴修衍知道叶楚颜怕水,正要往水里跳,被人从后面拦腰抱住。 “王爷,不可!” 严削看到裴修衍发出的信号弹,带着暗卫飞一般地奔来了这里。 见船上到处都是黑衣人尸体,裴修衍满眼是血要往水里跳,他飞扑上来,拦腰抱住了。 裴修衍转身对着严削暴怒道:“阿颜掉水里了!” 严削依旧抓住裴修衍不肯松手,“暗卫们已经下水了,他们定会找到王妃的。王爷,你左眼在流血,如不及时医治,恐怕会有遗症。” 裴修衍正要发火,忽然浑身无力,左眼如被人剜掉眼球一般疼,身子歪歪扭扭倒了下去。 严削大惊失色。“王爷!” 裴修衍的左眼视线全部黑了下来,他撑着一口气道:“不要管我,去找阿颜!” 严削却抱着裴修衍飞快冲出了船,奔着太医署而去。 第77页 ※ 乌沐今晚被迫陪乌月霖,乌老夫人和张岫玉一起到玉黛湖赏龙灯。船是乌家自己的花船,底上两层,装饰极为繁华。 乌沐实在受不了继续给三个女人当小厮,提出带上十几个丫鬟奴僕们一起上船,乌月霖死活不愿意,非要乌沐亲自服侍她们三个。 乌沐无奈,咬牙应下。一晚上都在端茶倒水上点心,被乌月霖使唤得团团转。 他好不容易找机会出来歇口气,站在船尾看到很远处湖面上浮着很多人,似乎在水里找东西,岸边还站了许多官兵。 他顿时蹙眉,今晚的玉黛湖不太平,要劝说阿姐她们赶紧离开。 正要回到船内,听到自己船底下似乎有人在挣扎。他有种诡异的感觉,水里的人是叶楚颜! 于是想也未想,一头扎进了水里。 船里的三人听到水声,全部都走了出来。 ※ 叶楚颜跟着铁鞭霸王跳进水里,一触水,那种熟悉的恐惧感瞬间爬满心头。 她恢復记忆才知道,自己是因为被赵语娇推下悬崖掉进冰河,才会在骨子里对水产生恐惧。 此刻她告诉自己:不要怕,必须杀死铁鞭霸王,否则便会功亏一篑。 铁鞭霸王见叶楚颜在水里依然跟着自己不放,气急败坏,今日全因为这个娘们坏了自己的好事。 铁鞭霸王借着水力对着叶楚颜踢了过去,叶楚颜堪堪躲过,胳膊上传来被割伤的疼痛感。 铁鞭霸王的鞋底藏了刀刃! 感觉叶楚颜在水里明显不灵活,铁鞭霸王再次踢了过去。 叶楚颜勉强克服对水的恐惧,根本没办法灵敏躲过这一脚,眼见着鞋底的刀刃再次冲着自己踢来,她忽然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往后扯了过去。 乌沐一手搂着她的腰,一手抽出腰间软剑,朝着铁鞭霸王刺去。 叶楚颜见是乌沐救了自己,顿时委屈又心酸,各种情绪都涌上了心头。 乌沐这一剑丝毫未受水力影响,气势腾腾,破水而去,铁鞭霸王没有防备,直接被贯穿了心口。 见铁鞭霸王已死,乌沐抱着叶楚颜浮向水面,船上的张岫玉,乌月霖和乌老夫人纷纷帮忙将他们两个扯了上来。 二月的天,夜晚依旧寒冷,湖水又冷的刺骨,叶楚颜被拉上船后,胳膊上的伤口明显发白,浑身颤抖的厉害,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 乌老夫人心疼地直掉眼泪,“姑娘,快到船里暖和暖和。月霖,先给这姑娘找一套干净衣衫换上,把她胳膊上的伤包一下。” 进了船舱里面,乌月霖带着叶楚颜去二楼换衣服。 乌沐也正要去房间换衣服,被乌老夫人叫住了。 “站住!” 乌沐抱着胳膊打了一个寒颤,“阿娘,我快冻死了,你有事等我换好衣服再说好不好?” 乌老夫人满脸寒气。 “你也知道冷?!你刚才自作主张下水救人,可曾想过,若是救不了那个姑娘,又伤了自己身子出了事怎么办?” 乌沐有些不悦。 “阿娘,人命关天,你怎么能计较这个?什么这个姑娘那个姑娘,她叫叶楚颜!与我从小相识!” 他真庆幸自己刚才去的及时,不然叶楚颜就被那个黑衣人暗算了。 她叫叶楚颜? 乌老夫人顿时跌坐在椅子上,缓缓闭上眼睛,缄默不语。 自己在江州那么多年,虽未见过叶楚颜,却对这个名字烂熟于心。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的这个儿子。 乌月霖不是说乌沐已经不爱叶楚颜了吗?为何还会冒险下水去救她?是巧合还是天意? 乌沐等了半天,见乌老夫人闭目不语,有些着急。 “阿娘,你不说话我就去换衣服了?” 没等到回应,他就直接去房间了。 张岫玉如一个局外人,一直绞着手帕站在旁边,默默看着这一切。 乌沐换好衣服拧干了头髮出来的时候,叶楚颜正跟着乌月霖从二楼下来。 叶楚颜换了一套蟒缎的攒珠牡丹色水烟裙,配了一件娟纱金丝绣花短衫,外面披着金丝滚边的狐狸毛披风。 这套雍容繁华的衣裳让她整个人明亮流眸,雍容华骨,美如皎月,遥不可及。 她从楼梯上下来,一步一步,每一步都像踩在乌沐的心尖上,乌沐整颗心都在颤抖。 他杵在原地,就这样直直地凝视着叶楚颜。 乌老夫人看着惊为天人的叶楚颜,又看了一眼乌沐,幽幽嘆了一口气。 孽缘! 张岫玉也呆了,脑海里忽然蹦出一句话: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叶楚颜这般英气和雍容并存的气质,莫说是乌沐,便是她一个女子也忍不住心猿意马。 叶楚颜对着乌沐和乌老夫人盈盈一拜,“今日多谢诸位救命之恩。” 乌沐耳尖红了起来,有些羞涩道:“阿……王妃不必客气。” 幸好他管住了自己没有喊阿颜,不然乌月霖事后定会嘲讽他。 乌老夫人客气道:“王妃莫要见外。乌沐都给我说了,你们相识一场,他不能见死不救。” 这话说得很明白,乌沐是因为看到熟人,所以才会下水相救。 第59章 剜掉 叶楚颜自然明白乌老夫人的意思。 第78页 “我和王爷刚才正在赏龙灯,遇到歹人行刺,王爷受了伤,我一时心急下水去追歹人,幸得乌少主相救。我现在一想到王爷还在受伤就心如刀割,麻烦乌少主送我去寻我家王爷。” 站在叶楚颜身后的乌月霖,不动声色地和乌老夫人对视了一眼。 乌月霖刚才在二楼的时候告诉了叶楚颜,乌沐确实不爱她了,但是似乎有再次对她动心的迹象。 叶楚颜也甚为担心。 于是和乌月霖合计一下,一会让乌沐送自己去找裴修衍,让乌沐亲眼看着自己和裴修衍是如何恩爱,也好灭了他的这份即将燃起的心。 叶楚颜劝说乌月霖,一定要让乌沐尽快成亲。一旦乌沐成了亲,木已成舟,对她只能心死。 乌老夫人领会了乌月霖的意思,微微笑道:“王妃和王爷伉俪情深,真是让人动容。乌沐,去,快送王妃去寻清王。” 乌沐听到伉俪情深四个字,像是被蜇了一下,难受得紧。他很快收起情绪,佯装淡定道:“嗯……” 乌家花船上有一艘逃生用的小船,乌沐摇着小船载着叶楚颜划向了湖中。 他忽然问道:“王妃,我之前在冷宫救过你一次后,就记不清很多幼时我们相处的细节了,你能给我讲讲吗?” 叶楚颜的心抖了一下,脸上却不悦道:“乌少主,我家王爷受伤在身,我实在无心和你聊这些陈年旧事。” 乌沐觉得叶楚颜一口一个我家王爷,真是刺耳,索性沉默不语。 划了一会,遇上一群人驶着一艘大船,船上有人对着他们高喊道:“王妃!” 叶楚颜这才看清,船头站着的是严削。 严削见是乌沐划船载着叶楚颜,叶楚颜换了一套极为富丽的衣裳,打扮耀眼,他忍不住拧了一下眉头。 叶楚颜抢先说道:“我落水后,幸得乌少主相救。他知道王爷受伤,送我去寻王爷。王爷呢?” 严削拱手道:“王妃,王爷左眼受伤严重,正在太医署医治,恐怕有些棘手。” 叶楚颜的眼圈顷刻间红了,着急道:“快送我到岸边,我要去看王爷。” “王妃,严侍卫的大船开起来极慢,不如我划小船送你到岸边去寻清王如何?”乌沐突然道。 叶楚颜语气略带感激,“麻烦乌少主了。” 严削跟着跳上小船,用内力配合乌沐,小船很快到了岸边。 岸边拴着早已准备好的马匹,叶楚颜运功跃上一匹马,疯狂打马赶去了太医署,严削紧跟其上。 乌沐被晾在了原地。直到两个人完全消失在夜色中,他才讪讪划了回去。 ※ 太医署…… 今晚太医署的所有人都忙得脚不沾地。 原因是清王爷左眼受了伤,血流不止,眼球全部成了红色。 裴修衍咬着一块布躺在床上,面色煞白,额头浸汗。一个太医正往他身上扎针。 “王妃找到了吗?”裴修衍的眼睛疼得说话都费劲。 旁边的暗卫道:“严侍卫去寻了,还没消息。” 裴修衍狠狠一拳砸在床边,杀气四溢。 “告诉严削,若是找不到王妃,让他提头来见!” 他醒来发现自己在太医署,这才知道,严削没有按照自己吩咐,第一时间去找阿颜,而是带着自己来了太医署。 若是今日阿颜出了事,他要第一个杀了严削! 太医扎针的手微微抖了一下。 他们合计了许久,得出结论是裴修衍中毒了,但是目前无法知晓这种毒的配方是什么。 所有解药方法他们全部都试了,根本没用,现在用金针也只是抑制裴修衍眼睛的疼痛。 这只眼球在十二个时辰内,必须要剜掉才行。 若是他们现在告诉裴修衍这些,会不会和严削一样,提头来见? “阿策!” 伴着一声唿唤,叶楚颜飞奔了进来,后面跟着面无表情的严削。 裴修衍见叶楚颜安然无恙,还换好了衣服,身上的杀气顿时消散得无影无踪。 “阿颜,你没事吧?” 叶楚颜奔到床前,见裴修衍左眼如血珠一样红,极为瘆人。 她的眼泪溢满了眼圈,跪在床边拉住裴修衍的手,难过道:“阿策,你的眼睛……” 裴修衍扯了一下嘴角,“阿颜,别哭,我没事。” 他浑身的疼痛都敌不过看到叶楚颜落泪的难受。 叶楚颜悲伤地对着太医问道:“太医,王爷的眼睛何时能恢復?” 太医顶不住叶楚颜质问的眼神,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王爷,王妃,微臣无能,王爷的眼睛……许是……保不住了……要尽快剜去……” 叶楚颜疯狂摇头,不敢置信,抖着嘴唇道:“你是骗我的对吗?我的阿策丰神俊朗,怎么可能变成单眼瞎……你一定是骗我的……” 裴修衍惊怒地望着太医,“你说什么!再给本王说一次!” “王爷饶命……王爷饶命……我们怀疑您中的是七伤毒。这种毒是七种不同毒物合成的。” 第79页 “可……可有上百种不同毒物都可以制成七伤毒,我们现在没办法推算出来王爷种的是哪七种……” 太医簌簌发抖,几乎要瘫软在地上,声音越说越小,最后被淹没在颤抖中。其他的太医也跟着一起跪了下来。 叶楚颜张皇失措地抓紧裴修衍的手,强忍着不让眼泪流出来。 “不是的,不是的,阿策,他一定是在撒谎,他一定在撒谎……我一定会找到给你解毒的办法……都怪我,都怪我……你是为了救我才中毒的……” 裴修衍轻轻抬手,想去拭去她眼角的泪水。 “阿颜,别自责。不怪你,就算我的眼睛保不住,我也不怪你!” 幸好这一针扎在他身上,如果扎在阿颜身上,他简直不敢想他会多痛苦。 “若是清王的眼睛保不住,朕要你们整个太医署陪葬!” 裴烨一声怒吼,伴着他的人一起进了屋子。后面跟着一大堆的金刀侍卫。 屋内人全部高唿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裴修衍正要下床行礼,裴烨疾步走到床前,一把将他按住,“清王不必行礼。” 说完,裴烨起身扫视屋内所有太医,冷声道:“朕刚才的话,你们听清楚了吗?” 太医们纷纷磕头求饶。 一个年老太医鼓起勇气道:“皇上,七伤毒的解毒最佳时间只有十二时辰……但是破解制毒配方并将解毒方法全部尝试一遍,至少需要一年时间。微臣真的没办法……求皇上饶命……” 第60章 对不起 裴烨一脚踹倒了那个太医。 “废物!你们难道不能想办法拖住毒发吗?” 另一太医颤颤巍巍道:“回皇上,世上只有一个东西能拖住七伤毒的毒发,那就是……是还魂草。” 话一落音,屋里死一般的寂静。 还魂草不能起死回生,却能将病症的爆发时间拖长数年,直到治癒。 大丰只有一颗回魂草,先皇赏给了叶家。被裴修衍拿去救赵语娇用了,这世上再无还魂草。 这话等于说:裴修衍的左眼没有任何希望。 “无妨,你们尽力便是。”裴修衍率先打破了屋内的死寂。 他当初为了还魂草娶了叶楚颜,却让她受了三年的冷漠和折磨。原来,命运早已安排好了一切,这就是作茧自缚。 裴烨咬着银牙道:“不行!去朕的私库把能用的药材全部拿来。你们若是敢剜了清王的眼,朕就剜了你们的双眼!” 他还指望裴修衍当自己的快刀,决不能剜掉裴修衍左眼。 这一夜,裴烨亲自坐镇,太医署全员无休。 第二日,得到消息的世家贵族、朝堂官员和后宫的嫔妃们,为了讨裴烨欢喜,将自家珍藏的药材全部送来了太医署。 叶楚颜衣不解带的贴身伺候裴修衍。 裴修衍发现叶楚颜胳膊上的伤口后,心疼不已。 叶楚颜并不在乎,依然坚持贴身照顾裴修衍,这让太医署的很多人感到动容。 裴烨还发了悬赏令,寻了许多民间大夫帮忙医治,连卫大夫也去了。 七天后,裴修衍的眼睛没有剜去,外表看着与正常人无异。 只不过左眼失去了视物能力,瞎了。 太医说,这只眼睛以后每逢阴雨天便会疼得钻心。 如果半年之内能解出七伤毒的配方,还有可能再次看到光明;若是不能,这一辈子就只能这样了。 这是整个太医署用光了珍奇药材,用尽了所有本事,所能做到的最好结果了。 这算是勉强保住了裴修衍的眼睛,至少不用剜去了。 裴烨勉强饶了太医署一次。 所有人都长舒了一口气。 这七天内,大理寺和刑部还有京都府尹联手办案,将那天刺杀裴修衍的刺客们查了底朝天。 最终得出结论:带头人确实是当年裴修衍剿匪时候,从野狗寨逃脱的二当家铁鞭霸王,不过当晚的黑衣人中,有一些人是其他匪窝的山匪。 铁鞭霸王不知因何得知了裴修衍和叶楚颜单独赏龙灯的消息,怂恿了其他几个匪窝的山匪刺杀裴修衍报復。 铁鞭霸王已死,那条铁鞭上射出的银针在打斗中都沉入了湖里,许多东西无从查证,更无法确认针上的毒到底从何而来。 这事让裴烨龙颜大怒,要求裴修衍十日内推荐一人领兵剿匪,扫平京都方圆八百里的所有山匪! ※ 七日后,裴修衍带着叶楚颜回了清王府,回到府中已经是入夜。 莫娘子领着府中所有奴僕站在门口迎接,还准备了火盆。她说跨了火盆,王爷和王妃从此平平安安、无灾无难。 裴修衍没让叶楚颜回蒹葭苑,而是带着叶楚颜住进了自己的院子。 一番梳洗后,俩人面对面躺在床上。 叶楚颜用手轻轻摩挲裴修衍的脸,眸中带着浓浓的哀伤。 他这些天备受医治眼睛的折磨,瘦了许多,稍显疲惫和沧桑。不过,这些并不影响他的丰神俊朗,只是左眼盲了。 她在哀伤裴修衍,也在哀伤自己。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裴修衍抓住她的手,笑着问道:“阿颜,我的左眼可能再也看不到了,你会嫌弃我吗?” 第80页 叶楚颜微微摇头,并未言语。 裴修衍忽然将她抱在怀里,感触道:“阿颜,你知道吗?其实我现在很庆幸,庆幸当时受伤的不是你。我无法想像,若是你失去了一只眼,我会多痛苦。” “这几天我一直在想,我辜负了你十二年,毁了你人生最好的年华。” “你八岁那年给我绣了一个荷包,我扔到了护城河里。你九岁那年学会下厨,给我做了一份精緻的糕点,我拿去餵了野狗。” “你十岁那年约我正月十五赏花灯,我把你晾在城楼下冻了一夜。你十一岁亲自打造了一把乌金短刀送给我,我把刀送给了一个记不清名字的奴僕……” 裴修衍说得很慢,每说一件事,他的心就沉重几分,如坠巨石。 “你一直捧着真心给我,我却视而不见,还疯狂践踏。” “阿颜,我做过太多太多对不起你的事情。成亲前我一直欺负你、辜负你,成亲后又让你受尽了屈辱和折磨,亲手弄没了我们的孩子、毁了叶家。也许,这就是我的报应。” 这些陈年往事和裴修衍说的每一句话,就像刀,将叶楚颜的心一点一点凌迟。 她的眼泪开始不争气地溢了出来。 裴修衍觉察到胸口前有些湿润,他顿了一下,将叶楚颜搂得更紧了。 他这几天得知是乌沐救了叶楚颜,还帮忙杀了铁鞭霸王,心里一直惴惴不安。 乌沐对叶楚颜从始至终都这么好,好到他根本没法比。 “阿颜,永远不要离开我好不好?我幼时失去父母,不知道如何爱一个人,如今,我终于懂了。可是我总担心,我做过这么多伤害你的事,你有一天会离我而去。” “别说了,别说了……” 叶楚颜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泪如雨下。 裴修衍并未停下,还在继续。 只是他的双眸有些潮湿,声音有些嘶哑。 “阿颜,我在船上拥吻你的时候在想,我愿用尽一生福气换取那一刻长存。” “我看到你疯了一样去杀那些黑衣人,为了追杀铁鞭霸王,跳进了你最怕的水里,还弄伤了自己的胳膊。” “我想老天还是厚爱我的,虽然让我瞎了一只眼,但是并未拿走我所有的福气。你还在我身边,还会为了我拼命……” 叶楚颜的情绪彻底失控了。 是她在裴修衍救自己的时候,趁机将一根银针淬上了指甲缝里的毒,扎在了裴修衍的左眼皮上。 跳进湖里是为了洗净指甲缝里面的毒药,杀了铁鞭霸王是为了死无对证。 她曾如此卑微地爱了裴修衍十二年,坚持了十二年,对他的爱融进了血肉,刻进了骨子里。 当初,裴修衍的一个眼神就能让她欣喜若狂。 如今,她终于等到裴修衍炽烈的回应,却再也回不到过去。 她早已冷了心,心里住了其他人。 她和裴修衍之间的伤害、隔阂、仇恨、纠缠,解不开,斩不断。 她现在不仅亲手弄瞎了裴修衍的左眼,还要一点一点毁了他的一切。 他们之间,今生今世,只能不死不休,共入地狱。 叶楚颜想到这里,浑身颤抖,泣不成声。 “对不起……” 这声对不起,是说自己的,也是说给失去的那个孩子的。 这只眼,是她替小产的孩子讨回的。 不管她怎么报復,都没办法回到失去孩子之前了。 她再也不是当初的自己了,她成了彻头彻尾的復仇恶鬼。 裴修衍将她的头抵在自己的心口,轻声道:“阿颜,别说对不起。” 在这场感情中,应该说对不起的人是他。 他做过太多伤害叶楚颜的事。若是失去一只眼就能还清过去的债务,他无怨无悔。 第61章 画眉 翌日,清早。 叶楚颜起床后,裴修衍提出要给叶楚颜画眉,叶楚颜有些无奈,只好任由他去。 还未画好,莫娘子来报:“外面有个叫赵语娇的姑娘求见。” 话一落音,屋内顿时安静了。 叶楚颜目不转睛地盯着裴修衍,一副饶有兴趣的样子看着他。 裴修衍画眉的手顿了一下。 淡淡道:“你将城南的院子过给她,以后她需要什么你尽管满足。让她不要再来这里找本王了!” 叶楚颜打趣道:“阿策,你可真是无情。你曾答应要娶她,怎么?不算话了?裴修衍微微嘆了一口气,“阿颜,过去的事我们都忘了好不好?” 叶楚颜笑而不语。 过去的事可以忘,但是那些事带来的伤害,要如何抹平呢? 画好眉,屋里的丫鬟奴僕都忍俊不禁,憋得满脸通红也不敢笑。 太丑了! 裴修衍也觉察到了,他将叶楚颜的眉毛画得如两根烧焦的碳木一般,格外滑稽。 他讪讪道:“要不还是洗掉吧。” 书上说:夫妻恩爱,窗前画眉,甚有情趣。可是,为何他画不好?画出来的不光无趣,还不堪入目。 丫鬟端水将叶楚颜的眉毛洗掉,叶楚颜坐在镜前自己动手描眉。 见裴修衍在旁边目不转睛地盯着,笑道:“阿策,你知道你为何没画好吗?” 第81页 裴修衍不解。 叶楚颜慢悠悠道:“因为我们成亲三年,你从未为我描过眉,画不好也属正常。” 裴修衍噎了一下,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 幸好,严削进来打破了这种尴尬。 严削带来一个让人震惊的消息。 那晟回北荣这些天,以雷厉风行的速度镇压了国内的兵乱。 三天前,他将造反之人的头全部割下来,挂到了城墙上,余下的尸身切成了肉块。 那晟在北荣皇宫外的广场上圈了一群饿了许久的野狗,亲自将肉块餵给了野狗。 那一天,简直是北荣百姓的噩梦。 城墙上的人头瞪着眼,望着下面的野狗啃噬他们的尸身。这一幕,比地狱还要可怕。 听完这个汇报,裴修衍想到自己当初和裴烨的谋算,心里不禁有些烦躁,不过面上并却表现出来。 叶楚颜却因这个消息心惊肉跳。 她一直记得那晟在离开前说过,等他回去处理了几个杂碎,就来接她。 那晟这个疯子现在处理完了这些造反之人,要如何来「接」自己? 叶楚颜和裴修衍一时相对无言,各怀思绪。 这一波情绪未平,莫娘子进来递上几张拜帖,说外面一群官员要来探望裴修衍。 裴修衍望着莫娘子手里的拜帖,不禁有些皱眉。 前段时间,他一直住在太医署,裴烨下令不准任何人打扰他,百官们并未找到机会拜访探望。 现在估摸着听说了他昨夜回府的消息,今日都卯足了劲过来。说要来探望自己,不过是想趁机让他在裴烨面前推荐他们带兵剿匪。 这个职位是肥差,匪窝里面藏着的金银珠宝没数,剿匪的时候只要瞒报一些,足够养肥一大堆人。 他平日为了避嫌,和官员们往来并不亲密,如今这情况,若是打发了他们,定会惹得众人不满。若是不打发,裴烨知道必会不悦。 叶楚颜见裴修衍眉头紧蹙,明白他忧虑的是什么。 “阿策,不如交给我应付如何?你若闭门不见,这些人定然会想其他办法私下找你,不如光明正大开门迎接。你只要说眼睛不适,需要静养,我来打发这些人。” 裴修衍想了一下,觉得叶楚颜说得十分在理。 若是这些人私下找他,被裴烨知道更加麻烦,定会以为自己和这些人暗中勾结,沆瀣一气。 他忍不住翘起嘴角道:“今日辛苦娘子了。” 叶楚颜唤来丫鬟给自己换了一身王妃正装,贵气逼人,让人不敢直视。 她命莫娘子打开府门,今日来者不拒,不过不准带礼进门。 莫娘子打开门,对着外面的一众人道:“各位诚心来探望我家主子,主子知道甚为欣慰,礼就不收了,大家请跟我来。” 拜访的官员们面面相觑,这不收礼还一起进去,怎么向清王暗示领带剿匪的事? 莫娘子见众人站着不动,挑眉道:“诸位若不是诚心来探望我家主子的,请回吧。” 这话一说,谁敢不从,只好放下礼单,乖乖跟着莫娘子进了府。 众人被引进了府里前厅,一进门便看到坐在中堂椅子上的叶楚颜,丝毫不见裴修衍的身影,他们一时间懵了。 很快有人反应过来,规矩行了一个礼,“见过王妃。”其他人见状,跟着一起行礼。 叶楚颜示意下人们给众人看座上茶。 众人坐定后,大家都默默喝茶不语,谁也不肯先开口,一时间屋内气氛诡异。 叶楚颜扫视一圈,嘴角噙笑道:“诸位前段时间为王爷送药解毒,如今亲自来探望我家王爷,我甚为感激。不过王爷今日不适,不能亲自接见诸位,还请大家见谅。” 叶楚颜这话寒暄,引得大家纷纷附和。 “王爷每日为皇上分忧解难,如今受了伤,大家都惋惜至极。今日特来探视,聊表心意。” 叶楚颜看了一眼说这话的人,是刑部尚书张庆满。 他身后站着嫡子张靖,虽然垂着头,但是叶楚颜可以想到他那张阴桀苍白的脸。 看来,今日张庆满是想来推荐张靖的。 叶楚颜微微一笑。 “有劳张尚书操心,前段时间你协助调查王爷遇刺的事,我还一直尚未感谢。” 张庆满慌忙起身,拱手道:“都是下官分内之事,王妃莫要见外。” 张庆满的话一落音,有个微胖的官员站了起来道: “王妃,那些山匪实属可恶,居然伤了王爷一只眼睛。下官一想到此事便寝食难安。下官愿领人剿匪,为王爷报仇。” 张庆满扭头看见站起来的是太常寺卿,不禁拧起了眉毛。领兵剿匪之事,轮也轮不到他这个三品文官。 其他人见太常寺卿开了头,都放下了面子,纷纷慷慨激昂,愿为清王报仇剿匪。 “王妃,下官最近已经谋算好了剿匪计划,愿意领兵剿匪,为王爷报仇。” “王妃,下官早已对京郊外的山匪深恶痛绝,愿意誓死剿匪,不成不罢休!” “王妃……” 叶楚颜看着这些人全部都誓死表忠心,忍不住心中冷笑。这红尘俗世,每个人几分真心,恐怕只有自己心知肚明。 第82页 她缓缓站了起来,高声道:“诸位对王爷如此忠心,当真让人动容。我决定……” 争执的众人安静了下来,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等着她的下一句。 叶楚颜眼神凌厉地扫视全场,厉声道:“我决定亲自带兵剿匪!我曾去过军营,又熟读兵法谋略,还有一身武艺,这些用来剿匪绰绰有余。王爷是为了救我才被山匪所伤,我要亲手为王爷报仇!” 第62章 剿匪 叶楚颜神色威严,话说得慷锵有力,掷地有声。 满屋人顷刻间都变了脸色。 “诸位可有意见?”叶楚颜挑眉反问。 她说得合情合理,让人无从反驳。 在场的人就算心有不甘,也知道今日只能作罢,违心恭维了叶楚颜几句,说她大义凛然,为夫报仇,可歌可泣。 而后各自找理由离开了。 ※ 出了清王府的门,张庆满带着张靖上了马车。 张靖面色狰狞,狠狠道:“什么狗屁王妃,不过是一个叶家罪女,还是被人看了双足的破鞋。现在要和清王夫妻情深,真是让人作呕!” 张庆满一巴掌打过去,呵斥道:“孽子,休得胡言乱语!” 张靖捂着脸有些不服。“爹,我说的有什么不对?” 张庆满怒其不争,只恨不得抽他几鞭子。 “璞玉失踪一直没找到,岫玉和乌家的婚事一直定不下来,我们张家以后都要指望你,你如此没有分寸,我怎么放心把张家交给你?” 说起这件事他就伤心。 他最喜欢的儿子是张璞玉,性格温良又聪慧,只是年后忽然失踪了,他用尽了所有办法都没找到。 张靖被张庆满这番训斥下来,顿时哑火了。 好半响才垂下头,讪讪道:“爹教训的是,孩儿以后定当谨慎行事。只是,这次剿匪……” 他武艺不精,功课也比不上张璞玉,几次大考都没过。 张庆满给他安排了没权的小官职他又不愿意去,本指望这次能领兵剿匪,一举成名,谁知被叶楚颜截了。 叶楚颜!这笔帐,他记下了! 张庆满微微眯起眼睛道:“我会想办法推荐你当剿匪副将,事后找人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到时候把你安排到大理寺去就职。” 大理寺是肥差,有钱有权。张靖阴桀的脸终于缓了下来。 他忽然闪出一个想法:若是叶楚颜在剿匪过程中身亡了,到时候他就是主将,功劳就全是他的了! 想到这里,他阴郁双眸里的光疯狂涌动。 ※ 裴修衍听说叶楚颜以亲自领兵剿匪为理由,打发了所有人,顿时呆了。 他火速到前厅,一进门便着急道:“阿颜,你怎么能这样?你可知剿匪有多兇险?那些山匪穷凶极恶,毫无人性,他们什么狠辣阴毒之事都能做得出来。” 叶楚颜起身迎上去,一边轻轻捋他衣服上的细小褶皱,一边笑道:“我知道。所以我才要亲自去帮你报仇!” 叶楚颜这种亲昵的动作和暖心的话,让裴修衍心里满满的感动。 不过脸上还是有些不悦,“不行!剿匪我会推荐其他人去,不准你去。” 叶楚颜拉着裴修衍的手,佯装撒娇道:“阿策,我已经在那么多人面前放出了话,你不让我去,以后我在京都如何立足?” “还有,你现在不管推荐谁去,都是一身骚,必然会引起官员不满,只有我去才是最合适的。” 裴修衍想扯出自己的手,叶楚颜拉着不放,他最终只能深深嘆口气。 “阿颜,我不想你为了我去涉险。如果你一定要去,我和你一起。” 叶楚颜心里一激灵,“不行!” 她必须要独自去剿匪,决不能带上裴修衍,不然自己的谋划就没法进行了。 裴修衍有些惊诧叶楚颜如此激动的反应,不解道:“为何?” 叶楚颜知道自己刚才失态了,慌忙道:“阿策,你眼睛刚好,现在不能过度劳累,不适合剿匪。既然皇上下定决心剿匪,必然会给精兵强将,小小土匪窝而已,我一定把他们全部扫平了,给你报仇!” “你在太医署的这几天,朝中一定挤压了很多事亟待你处理,你不能耽误时间在小小的剿匪之事上。” 叶楚颜的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无懈可击。 不过,裴修衍不为所动。“不行!” 他就是因为剿匪才遭到铁鞭霸王报復的,他不能让叶楚颜遇到同样的危险。 叶楚颜甩下裴修衍的手,生气道:“我想为你报仇,为你分忧解难都不行,那你以后把我当金丝雀养在府里吧!” 说完,沉着脸走了。 叶楚颜越走越快,扔下裴修衍一个人在原地。 她在赌,赌裴修衍如果真爱自己的话,最终一定会答应。 裴修衍望着空空的两手,一时间各种情绪都涌了上来。 阿颜要为他报仇,他当然很开心,可他不想阿颜为了自己涉险。 现在阿颜生气了,怎么办? 叶楚颜回到蒹葭苑,把自己关在屋里一直没出来。 白芷听说了前厅的事情,一直在劝叶楚颜,不要去剿匪,太危险。 第83页 叶楚颜却挑眉不语。 一直僵持到晚上,裴修衍一身寒霜来了蒹葭苑。 听到裴修衍的脚步声,躺在床上的叶楚颜翻身背对着他,佯装还在生气。 裴修衍望着叶楚颜的背影,忽然觉得她率真的可爱。 “阿颜,你还在生气吗?” 叶楚颜沉默不语。 她背对着裴修衍的脸上毫无表情,双眸里是望不到底的冰寒。 裴修衍继续道:“我下午去了宫里,向皇上递了摺子,亲自推荐你去剿匪,皇上应了。还让京都府尹时鹿给你当军师,皇上派了三万兵马,给你一个月时间,剿平京都方圆二百里的所有山匪。” 叶楚颜的心勐然一跳,成功了!能带兵剿匪,她的整个计划就成功了一半! 她一把掀开被子,坐起来激动道:“真的?” 裴修衍见她是发自内心的欢喜,忍不住嘴角也跟着翘了起来。 “我岂会骗你?皇上说三天后就能出发。” 叶楚颜扑上去紧紧搂住裴修衍的脖子,开心道:“阿策,谢谢你。我一定为你报仇雪恨!” 裴修衍,谢谢你,我一定尽快把你拉入地狱。 ※ 京都,乌家别院。 乌沐光着上身,跪在院子里,背上全部都是鞭痕,斑驳交叉,伴着血痕,让人触目惊心。 现在晚上还有些严寒,乌沐似乎并未觉察到冷和疼。 倒是旁边的乌老夫人和乌月霖,心疼的眼圈发红。 乌云邰手持长鞭,狠狠一鞭子抽在乌沐背上,乌老夫人的心跟着抖了好几下。乌月霖撑着乌老夫人,不让她晕倒。 乌云邰长得高大威严,出手极狠,这一鞭子抽在乌沐的身上,顿时皮肉翻飞。 “告诉我,你今年年龄几何?!” 二月二那天,乌月霖安排乌沐和张岫玉一起游玩,主要是为了让乌老夫人见见张岫玉,乌老夫人见过甚为满意。 第二日,乌云邰准备将此亲事定下,让乌沐去张家送聘礼,乌沐死活不愿意。拖到现在已经七八天了,他还是不愿意。 乌云邰怀疑,乌沐可能在庙会和游湖的时候遇上了叶楚颜,又再次对她动了心,才死活不愿意去下聘定亲。 今日,他实在忍无可忍了,决定把这件事做个了结。 第63章 送行 “十九!”乌沐攥紧了双拳,额头青筋直冒,咬着牙道。 “十九了还不成家立业?你要让乌家断子绝孙,毁在你手里才甘心吗?!” 乌云邰说完,又是狠狠一鞭子。 乌老夫人彻底看不下去了,她从乌月霖怀里挣脱出来,扑在乌沐身上,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流。 “别打了,别打了……” 乌云邰扬起鞭子的手顿在空中,看着痛哭不已的乌老夫人,狠狠跺了跺脚。 “慈母多败儿!若不是你一再纵容这孽子,他岂敢如此肆意妄为?” “月霖,把你阿娘拉走!今天我非要打死这个孽子!” 乌月霖含泪过来扯乌老夫人。 跪在地上的乌沐眼圈有些红,他紧咬着下唇,闷闷道:“阿娘,都是我的错,让阿爹打我吧。” 他那天救了叶楚颜回来后,就如坠入了无尽深渊。 叶楚颜从楼梯上走下来的那一幕,不停的在他脑海里徘徊。 他发现,自己好像喜欢上了叶楚颜。 她的一颦一笑,身上奇怪的香味,眉眼间的风情,全部如蛊毒一样,让他欲罢不能。 他拼命回想过去和叶楚颜相处的细节,但是怎么也想不起来。 他总觉得自己有一个和叶楚颜一模一样的木雕,但是怎么也找不到。 他疯了一样寻找自己和叶楚颜过去的交集。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样,心里无比害怕。 叶楚颜从小和他相识,应该算是他的叶姐姐,现在嫁人后成了清王妃。他怎么能对她动了这种丧尽天良的心思。 他拼命想把这个念头赶走,可是这个念头就像一颗种子,迅速在他心里生根发芽,短短七天,已经长成了参天大树。 他绝望又欢喜。 欢喜自己有了动心的姑娘。 绝望的是那个姑娘与他从小相识,却早早嫁了人。 乌老夫人不愿意被拉走,尖叫一声扑过去,「噗通」一下跪在了乌沐面前。 “儿啊,阿娘求你了,去张家下聘吧……别让阿娘和你爹爹再操心了……” 乌沐跪着往前挪了几步,要过去扶起来乌老夫人,他的眼睛酸胀得厉害。 “阿娘,求求你,别这样逼我……” 乌月霖和乌云邰同时过去扯乌老夫人。 “阿娘,你怎么能给阿弟下跪!” “起来!这个孽子也配让你下跪?” 乌老夫人不愿意起来,哭得浑身颤抖,攥住乌沐的手道: “儿啊,阿娘这辈子没什么出息,就想看你成家立业,你不娶亲,以后阿娘死不瞑目啊……” 乌沐的眼圈彻底红了。 他抬眼看了一下愤怒的乌月霖、气急败坏的乌云邰、还有哭到发抖的乌老夫人。 他的嵴骨像是被人抽走了一般,整个人萎靡不堪,肩膀也跟着塌了下来。 第84页 他跪着往后退了两步,躬身伏在地上,哀求道:“阿娘,阿爹,孩儿不孝,求你们再给孩儿三个月的时间。三个月后,我一定去张家下聘。” 为了爹娘,他可以说服自己去娶一个不爱的人。 但是他需要花三个月的时间,把叶楚颜这颗参天大树从自己心里拔走。 张岫玉要嫁给他为妻,那他成亲后就要对张岫玉负责。可以不爱她,但是不能在心里装着其他女人。 否则便是对张岫玉不公。 乌沐这个回应算是皆大欢喜,至少对于乌月霖、乌云邰、乌老夫人来说,目的已成。 乌云邰担心乌沐再次生变,要求乌沐这三个月跟在他身边,学习打理乌家的生意。 乌沐只能应下。 这一夜,乌沐躺在床上,睁大眼睛望了一夜的床顶缦纱。 对一个已为人妻的姑娘动心,不光要忍受这种爱而不得的煎熬,还要亲自抽走这份爱,他觉得真是自己活该受此罪。 ※ 三日后,皇宫天门殿外广场。 叶楚颜一身银色盔甲,披着红色披风,未施粉黛,髮髻挽成了男子状,骑在高头大马上,肤色冷白,瞳仁灵动,整个人雌雄莫辨,英姿飒飒。 身边并排而立的是一个穿着深蓝色官袍的冷面男子,二十岁上下,长相不是很出挑,不过一双剑眉入鬓,倒显得干净利落。 他便是辅助叶楚颜剿匪的京都府尹,时鹿。 他们身后整整齐齐站着三万兵马,一眼望去,气势浑宏。 裴烨携百官于高台相送。 “清王妃叶楚颜,巾帼不让鬚眉,今日带兵剿匪,还我京都太平。朕祝各位早日凯旋!” 说完,他端起太监递来的酒,一饮而尽。 百官和下面的将士齐声高唿,“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声音震耳欲聋,徘徊在天门殿外,久久不能停息。 裴修衍站着裴烨侧后方,远远地朝着叶楚颜笑了一下。 他的阿颜今日可真美,这一身英气,足以将京都全部女子都压下去。 叶楚颜微微勾起嘴角,算是回应了裴修衍。 叶楚颜这一笑,身边的时鹿不由拧了一下眉头,不过很快恢復了淡然。 司礼监太监一声唱喏;“吉时到——” 叶楚颜和时鹿带领着三万人马,开始浩浩荡荡地朝着城外出发。 京都街道上挤满了送行的百姓。 京郊外的山匪剿了几次都没干净,商贩走卒常受山匪之灾。听说这次王妃领兵,不剿清山匪不回京,百姓们全部拍手称快! 有人往叶楚颜马上扔干粮和果子。 “王妃,祝你马到成功!” “王妃,我们等你好消息!” “王妃,你为夫剿匪报仇,是我们大丰女子的骄傲!” “呃……”这些百姓们已经忘记了,当初他们是如何痛骂叶家通敌叛国的。 也忘记了,他们是如何唾弃叶楚颜赤足舞剑的。 他们只记得,今日,有人要帮他们去剿匪,还他们一个太平。 醉秋楼的二楼雅间,乌沐和张岫玉并排而立,齐齐沉默不语地望着下面缓缓而行的队伍。 今日,张岫玉的哥哥张靖作为剿匪的两大副将之一,跟着一起出城。张岫玉想要给哥哥送行,乌月霖知道后,便大方邀请她来醉秋楼。 醉秋楼的位置极好,二楼窗户打开,刚好可以看到整个队伍经过。 乌沐被乌月霖逼着来陪着张岫玉。 张岫玉性格内敛又羞涩,不敢主动和乌沐说话,俩人就这样沉默地站着。 有个莫约七八岁的男童忽然扔给了叶楚颜一个东西,叶楚颜伸手稳稳接住后,发现是一串冰糖葫芦,有些哭笑不得。 男童高声叫道:“王妃,我把最喜欢的东西给你吃,你吃完一定要把坏人都抓起来。” 叶楚颜举起冰糖葫芦咬了一口,然后对着男童嫣然一笑,“好!” 时鹿立马板着脸不悦道:“王妃,我们出城剿匪是为民除害,还望您严肃些。” 叶楚颜不知时鹿为何对自己有这么大的敌意,似乎从今日一碰面,他就一直冷着脸。 知道他是裴烨的心腹朝臣,这次说是当军师,实则是来监督自己的。 想想自己曾在宫里见过他几次,并未发生过什么冲突,实在不理解,他这莫名的敌意,究竟从何而来。 叶楚颜想到这里,便朝着他微微颔首笑了一下,“时大人所言极是。” 这一切,都被站在楼上的乌沐,尽收在眼里。 第64章 圆满 乌沐的心不受控制地狂跳。这一刻,他甚至有些妒忌时鹿,因为她给了他一个浅笑。 张岫玉见乌沐双手紧握,低声唤道:“乌少主?” 乌沐侧首看着张岫玉,勐然一个激灵,清醒了。 不,不可以! 他马上要迎娶张岫玉为妻了,不能对不起她。 他要把叶楚颜从自己心里除去! 张岫玉见乌沐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慌忙摸了一下自己的脸,“乌少主,我脸上是不是有东西?” 乌沐摇摇头,扯了扯嘴角,“没有……” 张岫玉暗松一口气,见乌沐双眸清灵,几天未见多了几分沉稳,有种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俊朗英气,她的耳尖瞬间被染红了。 第85页 叶楚颜骑马和时鹿并行,像是心有感应,勐然抬头,刚好看到乌沐和张岫玉站在二路窗口。 乌沐嘴角带笑,张岫玉低头娇羞,俩人似乎在说情话。 她的眼眶有些酸胀。 他和张岫玉站在一起,一个意气风发,一个娇羞动人,真是天作之合。 她的小木头和张岫玉成亲后,定会儿女成双,一直幸福! 他的人生,终于可以圆满了。 真好啊! 只是,她在心里反覆咀嚼这件事,咀嚼到最后,竟如黄连一样苦。 “王妃,这是剿匪策略,你看一下。” 时鹿冷脸递来一个文书,打断了叶楚颜的思绪。 叶楚颜接过文书看了一下,里面细细列举了京郊外八百里内,大大小小所有山匪窝的情况。 每个山寨的大小、人丁、地势情况都写得清清楚楚。针对不同山寨还详细写了不同的围剿方法,简直让人拍案叫绝。 叶楚颜不由赞嘆了一句,“时大人当真是智勇双全。” 难怪裴烨一直对时鹿青睐有加,有这份谋略,将来一定能挑起大丰朝堂的重担。 时鹿噎了一下,扭过头,淡淡道:“不敢当……” 他之前写过一份剿匪方案。当裴修衍将这份剿匪策略拿给他的时候,他看完自愧不如。 只是裴修衍不愿意让叶楚颜知道这个东西是他写的,让自己帮忙保密。 虽不知道他们夫妻俩为何要这样,不过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他还是应了下来。 叶楚颜觉得自己是真心夸赞时鹿的,不知道为何这也能让他不悦,讪讪从袖口中掏出一个文卷递给了时鹿。 “我也写了一份剿匪策略,时大人看一下如何?” 时鹿打开了叶楚颜写的东西,不由得有些惊诧。 裴修衍给自己的方案是为了确保万无一失,直接剿灭,不留任何活口。 但是叶楚颜却要求先派人潜入匪窝,查清是否有关押的百姓,没有的话再全部绞杀。这一点考虑的相当用心。 叶楚颜见时鹿蹙眉不语,解释道:“有些人可能是被迫当匪,还有些匪窝里面有被挟持的百姓,一旦强攻,他们必然会拿无辜之人祭刀,我们剿匪不能以百姓的性命为代价。” 时鹿忍不住点了点头。 时鹿和叶楚颜讨论剿匪法子的时候,后面有双阴厉的眼睛,一直在叶楚颜身上徘徊,那就是张靖。 叶楚颜勐然回首,张靖慌忙垂下头,叶楚颜的双眸从他身上掠过,微微敛眸后,继续和时鹿讨论了起来。 ※ 大丰皇宫,正阳宫。 裴烨正在和裴修衍对弈,裴烨略胜一筹。 他放下最后一颗棋子后,似笑非笑道:“清王,你下棋从未用过全力,次次都输给朕,实在无趣。” 裴修衍不动声色道:“皇上误会了,是微臣棋艺不精,并非故意。” 裴烨起身,接过太监递来的茶,啜饮了一口,淡淡道:“北荣那边你是如何计划的?” 裴修衍没想到,裴烨如此迫不及待。 之前,他因为不愿意用叶楚颜换十城,和裴烨以盐城抗倭事情博弈了许久,最后被迫答应带兵去攻打北荣,拿下十城。 “那晟用最残暴的方式平了兵乱,只是暂时威慑了四方,后期必然会引起更多不满和反噬,用不了半年,北荣境内会民意四起。” “北荣人喜寒不喜热,每年七月,北荣兵马都会热死很多。到时候,北荣的境内和边疆同时兵乱,那晟必然要先保国内。我们若趁势拿下北荣边境,如探囊取物。” 阿颜剿匪的事需要到三月底,才能全部结束,他答应了阿颜带她去看叶老夫人,一来一回要一个多月。 带兵出发去边疆加上整顿军务需要两个多月,他所能争取到的最迟时间,便是七月。 裴烨双眸暗沉,盯了裴修衍半响,勾了勾嘴角,笑道:“好!朕相信你!” 裴修衍的心沉了一下,双眸中的流光一闪而逝。 他明白,裴烨这句的意思是:相信自己一定能帮他拿到十城。 他今日算是被迫立了军令状。 自己不想交出叶楚颜,裴烨被迫答应了,叶楚颜说要领兵剿匪,裴烨也毫不犹豫的答应了。 裴烨这是在提醒自己,他给了自己想要的,自己也要给他想要的东西。 “谢皇上赏识。微臣定当为大丰拿下十城,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裴烨看着垂首伏地的裴修衍,微微眯起眼睛笑了一下。 “清王何必行此大礼,快平身。” 裴修衍起身后,实在不想继续应付裴烨,便找了理由去六部处理这些天积压的事务。 到了那边才知道,南边一些城邑春节前到现在滴水未降,干旱加严寒让地里的庄稼全部都死了。 大批灾民往京都逃难,南边的官员怕影响皇上过年心情,加上北荣皇帝来访,这件事一直捂着没上报。 现在难民越来越多,捂不住了,这才赶紧上报了过来。 六部所有官员集聚在一起,商讨此事如何应对。 裴修衍知道后大发雷霆,当场要求吏部追责瞒报的官员。 ※ 当夜,叶楚颜和时鹿确定好了第二天的行军路线后,各自回了自己的帐篷。 第86页 叶楚颜躺在塌上,举起自己的双手不停端详。 这双手为何如此脏? 弄瘸了赵语娇的腿,弄瞎了裴修衍的眼。 她觉得自己像是被仇恨挟持了,一直在做自己曾经不屑又厌恶的事情。 可是,她真的放不下。 放不下裴修衍曾对她的无尽冷漠和折磨、放不下爹爹和阿兄跪在雪地上被凌迟的事情、放不下那个还未成型便再也消失不见的胎儿。 她和裴修衍之间的爱恨纠缠,每到夜深人静之时,就会一遍一遍地入梦来折磨她。 让她痛不欲生,生不如死。 她为此斩断了和乌沐的情缘,抽出了对裴修衍的所有爱。 将对裴修衍的爱化成仇恨,最后打磨成復仇的刀,等待一个合适的机会,一刀插入他的心口。 她,活成了一条恶龙。 第65章 张副将 “娘子在想什么?” 一个清朗的男子声音打破了屋里的寂静,叶楚颜下意识地抽出枕头下的短刀。 “阿颜,是我。”裴修衍掏出一颗夜明珠,散发出淡淡地光。 他站在床前,一身红色官服尚未换下,素来俊朗矜冷的眉眼,带着丝丝疲惫。 “阿策?你怎么来了?” 叶楚颜有些心惊,裴修衍的内功竟然如此之高,神不知鬼不觉地进来,自己竟丝毫没有察觉。 裴修衍直接裹着衣服躺到了榻上,伸出长臂捞住了叶楚颜的芊芊细腰,往自己怀里带了一下。 “我今日在宫里忙到现在,特别想你,就过来了。还好你们人多,脚程不快,我骑马狂奔一个时辰就追上了。” 叶楚颜紧紧贴着裴修衍的胸口,感受到后背传来烫人的温度,她想挣扎又不敢,只好微微拧动了一下。 “阿策,你朝中事务繁忙,就不必来看我了,这样来回奔波,我会心疼的。” 裴修衍有些感动,用下巴轻轻蹭了一下她的后颈,声音略微嘶哑。 “就今日这一次,明日便不能来看你了。南边出了天灾,许多难民奔着京都来了,我要全力处理这件事。” 叶楚颜听到这话忍不住担心道:“天灾?到底是什么天灾?有多少难民?” 裴修衍将她紧紧搂在怀里,“睡吧,你明日还要赶路,我们不说这些了。” 叶楚颜见裴修衍闭目不语,她也不再追问,俩人相拥而眠。 第二日,叶楚颜醒来的时候,裴修衍早已不知去向。 叶楚颜出了帐篷,见时鹿已经收拾妥当,便微微颔首示意。 “时大人,早。” 时鹿神色古怪地看了叶楚颜一眼,冷冷道:“王妃,早。” 叶楚颜实在忍无可忍,上去截住了时鹿的去路。 “时大人,若是你对我有何意见,或者觉得我做的有什么不妥的地方,请你尽管说。” 她真的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得罪了时鹿,让他每天冷脸相对。剿匪期间,难道要这样共处一个月吗? 时鹿蹙眉望着叶楚颜。 她今日换了一身银色锦袍,依旧是不施粉黛,头髮用一顶白色冠玉挽了起来。比昨日的银色盔甲装扮少了几分杀气,平添几分俏丽。 瞧她这身装扮,虽然是男子打扮,但是依然让人惊艷到挪不开眼,这让下面的将士们怎么能专心剿匪? 她一个女子又是赤足舞剑,又是带兵剿匪。先是不知恬耻,又是抛头露面,居然还好意思问自己到底哪里不妥? “没有!”时鹿说完便扬长而去。 被晾在原地的叶楚颜,攥紧了拳头。 她刚才分明从时鹿的双眸里看到了鄙夷和不屑。 她一定要证明,男子能做的事情,女子也可以! ※ 裴修衍从那日起,的确没去找过叶楚颜。 他每日和六部一起商讨如何追责瞒报官员、以及如何赈灾。 瞒报官员追责倒是简单,不过赈灾的事情较为复杂。 赈灾银两和粮食从何而来?谁来负责押运赈灾物资?谁来监督?谁来统计逃难灾民的数量? 太多的事情需要统筹确定,裴修衍忙的脚不着地。 这些天,叶楚颜和将士们同吃同住,赶路的时候丝毫不矫情,骑马射箭的水平更是让众人惊嘆。 剿匪的时候,她从不退缩,永远都是沖在最前面。将士们对她打心眼里佩服和尊敬。 京都几百里内的山匪,听闻清王妃和京都府尹亲自带着三万兵马剿匪,一路势如破竹。小一点的匪窝连夜跑路,大一点的匪窝来不及跑,就被灭得干干净净。 剿匪将士们不光从匪窝里找到了不少金银珠宝,还连带救了不少被绑架的富商和望族弟子,还有一群被强行抢上山的姑娘。 叶楚颜安排将士将解救出来的人全部送了回去。 一时间,清王妃的名声如日中天,民间有口皆碑。 叶楚颜和时鹿在剿匪路上遇到了很多从南边来的难民。 叶楚颜当机立断,将剿匪得来的所有金银珠宝全部就地换成粮食,分出去两万将士留在路上给这些难民施粥。 时鹿不愿,觉得此事需要上报朝廷,皇上同意后才能执行。 叶楚颜态度强硬,说要先斩后奏,等到剿匪回去,自己愿意承担全部后果。 第87页 时鹿只好不情不愿地配合叶楚颜,给路上的灾民发粮食。 这事传回朝堂,引起一阵狂风暴雨。 有人说剿匪所得应该归为国库,叶楚颜不经允许私自挪用,不管出于什么目的,都是大逆不道! 还有人说叶楚颜此举可以安抚民心,让那些难民不再涌进京都,防止京都内乱,是大智之举。 两派人吵到不行。 裴修衍质问众人:本王的王妃辛苦剿匪赈灾,你们却要在殿堂上商讨如何治她罪?你们对得起读过的圣贤书吗? 这话一出,有些官员如疯狗般反咬裴修衍。 说他和叶楚颜本就是一家人,蛇鼠同窝,沆瀣一气。 裴烨看不下去了,他大怒道:此事等清王妃剿匪回朝再做定夺,我们当前要尽快定下赈灾大事。 裴烨的话,成功让这些人放过了裴修衍。 只要有利益的地方,就有权势之争。 叶楚颜的事和去南方赈灾相比,确实微不足道。百官开始为如何赈灾这件事,暗中博弈。 朝中的风起云涌和百姓们无关。 百姓们只知道,清王妃叶楚颜不光剿光了土匪,还救了好多难民,难民恨不得将她当活菩萨供起来。 ※ 转眼过去了二十几天,现在已经是三月,中午的太阳晒得人舒服无比。 时鹿和叶楚颜带着将士整齐有序的走在郊野路上。 前面有一个峡谷,峡谷呈现葫芦状,两头宽中间窄,峡谷两边山上的草丛初露绿意。 叶楚颜挥手示意众人停下。 时鹿疑惑道:“为何停下?” 叶楚颜凝眉扫视一圈,眼神凌厉。 “这个峡谷是伏击人的绝佳之地,我记得舆图上标记过,这个峡谷向南六十里就是天狼寨。” “你担心天狼寨会在这里埋伏我们?”时鹿有些佩服叶楚颜如此缜密的心思。 叶楚颜点点头。 天狼寨依山傍水,占了整个彭云山,山后是悬崖,山下是怪石丛林,易守难攻,山上有三千多土匪,加上距离京都八百里,处在一个三不管地带,平日嚣张至极。 这个天狼寨,是他们这次剿匪最难对付的一个寨子,也是剿匪到现在的最后一个山寨。 这个山寨剿平后,他们就能凯旋迴京了。 时鹿沉思一下,觉得胜利在望,不得不防。 他打马回头,对着张靖道:“张副将,你带着一队兵马前去探听一下虚实。” 而后对着其他将士道:“原地休息一个时辰,准备午食。” 将士们得令,顿时来了精神,开始就地生篝火。 张靖挑选了一百个精兵强将,跟着自己打马往峡谷深处而去。 看着带人远去的张靖,叶楚颜不由得挑了一下眉毛。 她从宫宴上第一次见到张靖,就觉得他心术不正,满脸阴桀。 这次得知他是副将,自己一路都在防备,不过他目前为止一直规规矩矩。 难道,是自己想多了? 第66章 娇妾 随军的厨子很快将午饭做好了,时鹿端着一碗面片汤递给了叶楚颜。 叶楚颜毫不客气,接过碗,和时鹿对着席地而坐。 这些天,他们俩都习惯了这样的相处方式和生活方式。 时鹿见叶楚颜吃饭动作优雅至极,额头上微微冒汗,他忍不住有些失神。 她虽如男子一般坐着,不过一点也不像男人般粗鲁,有种肆意洒脱的气质。 这些天,他总算认识了真正的叶楚颜。 原来,出身高门的叶楚颜可以不嫌弃脏臭,和将士们同吃同住,遇到难民,能放下身份为他们煮粥施饭。 她完全不是那种不食人间烟火的做作贵女,而是有血有肉,有情有义的女子。 他真不明白,如此奇女子,清王怎么捨得让她出来? 若是自己的妻子,他定会把她藏得严严实实,无人知晓。 “时大人?”叶楚颜觉得时鹿最近越来越奇怪了,经常莫名发呆。 时鹿回神,清了清嗓子,面色严肃道:“这一路上,我们让将士们潜入匪窝的时候都很顺利,唯独这个天狼寨,派了几波人过去都被发现了。天狼寨是块硬骨头,没那么容易啃下来,要做好持久战的准备。” 叶楚颜放下手里的碗,掏出舆图,指着图上的彭云山道; “这里是天狼寨的老巢,易守难攻。如果不能潜入里面,强攻甚为艰难。我不想打持久战,耗时耗力。我想速战速决。” 时鹿有些疑惑。 “我们对天狼寨了解甚少,根本不知道里面的情况,如何速战速决?” 裴修衍给他的那份剿匪书里面对其他匪窝描写得都很清楚,唯独天狼寨,语焉不详。 叶楚颜起身,豪情万丈,负手道:“我要亲自潜入天狼寨,了解里面的所有防卫和布置,你在外面等我消息,到时候我们里应外合,一举拿下天狼寨。” 时鹿如被烫了脚一般跳了起来,“不行!” 叶楚颜挑眉反问:“为何?” 时鹿斩钉截铁道:“你若有什么三长两短,我没法向清王交代。我来负责潜入天狼寨!” 他不能说自己在担心叶楚颜。 第88页 叶楚颜从胸腔里发出一声轻笑。 “时大人,我知道你身手不错。可是这些天我们派出去的精兵强将,哪一个不是武艺高强?还不是全部被天狼寨的人抓了。天狼寨若是没点本事,怎么在这里盘踞了十几年。” 时鹿的脸瞬间有些烫,他自认为身手不错,结果现在才知道,居然比不上叶楚颜,要潜入天狼寨,确实不是很容易。 他缓了一口气,板着脸道:“你如何保证能成功潜入进去?如你所说,这些天我们派出去的精兵强将,哪一个不是武艺高强?” 听到这里,叶楚颜果断答道:“我当然可以保证,因为我是女人。” 叶楚颜随后将自己的计划全盘托出。 她要扮成进京伺候老爷的美妾,装作不经意间路过天狼寨山脚下,山匪们必定会见色起意,将她抓上山。 时鹿听完,脸色又变了又变,不禁高声反问道:“你是说,让天狼寨的山匪主动抓走你?” “时大人难道有更好的法子?” 时鹿沉默了,不得不承认,叶楚颜的计划很周密。 只有她这样的相貌才能让那些山匪见色起意,也只有这个办法才能不被天狼寨的山匪怀疑。 “可,我听闻天狼寨大当家毫无人性,我担心……” 听闻天狼寨的大当家天狼心狠手辣,色胆包天。他不敢想,如果叶楚颜真的被大当家欺凌了,该怎么办。 叶楚颜看穿了时鹿的担心,安慰道:“你大可不必担心我会被人欺负,我若是这点自保能力都没有,又岂敢下此决定?” 她来之前,裴修衍给了她好几个暗器,白芷给她装了不少药丸,解毒的、疗伤的,增强体力的,什么都有。 她自认为,只要身份不被识破,定能周旋过去。 时鹿被叶楚颜的话堵到没有退路,最后从牙缝里不情不愿地蹦出了一个字:“好!” 说服了时鹿以后,叶楚颜开始和他商讨详细的计划,以及到时候如何里应外合,互通消息。 时鹿提出让张靖假扮车夫。 因为这件事要严格保密,不能让其他人知道,张靖是副将,职位最高,最为合适。 待到一切商定好,张靖刚好带着探路的人马回来了。 他走上前,拱手道:“王妃,时大人。属下带人去峡谷两边和前面二十里路打探了一下,并无埋伏。不过这里靠近天狼寨,附近也无百姓。” 时鹿和叶楚颜对视一眼,这个结果和预料的差不多,一般靠近山匪窝的地方都是荒无人烟。 时鹿将张靖拉到一边,小声嘀咕了几句,张靖的脸上先是有些惊诧,然后眼里有狂热一闪而逝,最后他郑重点了点头。 心里忍不住暗喜,机会来了! 午食结束,将士们整顿以后再次出发,过了峡谷二十里,时鹿要求原地扎营。 他说天狼寨非常难攻,大家一路剿匪太辛苦,原地休息几天,然后争取一举拿下天狼寨。 将士们欢唿一片,欢天喜地地开始扎营。 叶楚颜却趁着这个机会,换了一身绯色锦装,收起了身上最近磨鍊出来的杀气,画了一个娇媚的妆,嫣然成了一个大户人家的娇妾模样,看着风情万种,让人心头髮痒。 张靖换了一身小厮打扮,架着马车,避开众人,偷偷载着叶楚颜赶往了天狼寨的脚下。 叶楚颜在车里看着张靖驾车的背影,双眸微微眯了起来。 她知道,时鹿推荐张靖不过是觉得他合适,并没有其他意思,可是她每次面对张靖的时候,心里总有种莫名的不适。 于是想了一下,从袖口里掏出了一个瓷瓶,倒出三粒药丸吞了下去。 到了天狼寨的山脚下,叶楚颜在马车里高声喊道:“快停住,我不舒服。” 声音听着甜腻又尖细。 张靖只好勒住马车,无奈道:“主子,这里附近有个山匪窝,向来不太平,你再坚持一下,我们过了这里再找地方歇脚。” 叶楚颜掀开了帘子,露出那张让人心慌意乱的脸。 “张二,你这样赶路我实在吃不消。老爷这哪是要接我去京都享福,这分明是让我用命赶路,去伺候他。” 她边说边颤颤巍巍下了车,捡了一块石头坐着,脸上带着不甘和愤恨,还有几分委屈。 这些情绪揉在一起,堆在她桃羞杏让的脸上,叫人忍不住想怜惜。 就连张靖都有瞬间的慌神。 他慌忙攥了一下手心,让自己稳住心神,继续假扮一个卑微的小厮。 第67章 穆狼 张靖对着叶楚颜不停作揖,哀求道: “主子,小的求求你了,别为难小的了。老爷说了,后天早上不能把你按时送到京都,他就宰了我,咱们快点赶路吧。” 叶楚颜不为所动,愤恨地跺跺脚。 “路上折腾死我,以后谁去伺候他?我今日不歇息好了,坚决不走。” 张靖不停挠头,看起来相当无奈。 最后他从车上取下一个水袋,递给了叶楚颜,讪讪道:“主子,那你喝口水歇歇吧。” 叶楚颜微微怔了一下,喝水不在计划内。 不过她扫见远处草丛里有几个黑影浮动,只好不动声色地接下水袋,啜饮了一口,继续和张靖演下去。 第89页 ※ 远处草丛中,趴着几十个黑衣壮汉。 其中一个惊嘆道:“乖乖,这娘们长得真好看。难怪这家老爷火急火燎地逼着小厮把人送过去。要是我,就把这娘们整天拴在裤腰带上,走哪带哪。” 另外一个人嗤笑道:“那你就求老天爷保佑,等大当家的玩腻了,把这娘们赏给咱们尝尝鲜。” 后面有一个领头模样的壮汉呵斥道:“废话什么?还不快去劫人!” 一群人得令,持刀跳了出去。 “小娘子,你长得貌美如花,不如跟我们上山如何?” 叶楚颜吓得扔掉了水袋,面无血色,双手抱着肩膀瑟瑟发抖,“你……你们……你们想干什么……” 她的眼泪在眼圈里打转,像一只受惊的小兽。 张靖跌坐在地上,腿都软了,不停磕头求饶。 “好汉饶命,好汉饶命……你们带走她就行了,小的没钱,别杀我。我家老爷是京都富商,只要你们放了我……我愿意告诉你们,我家老爷的住处……” 山匪们忍不住哄堂大笑。 有个山匪走出来,狠狠踹了张靖一脚。 “妈的巴子,你可真不是个东西,老子还没说劫财呢,你就出卖了你家老爷。” 张靖被踹倒在地,立马爬起来继续磕头。 领头的有些不耐烦了。 “行了,你他娘的别磕了!老子最看不起你这种狼心狗肺的东西!你老爷的娇妾我们带走了。” “你回去告诉他,想要这娘们,十天内拿一千两银子到天狼寨赎人!” 说完,扛起叶楚颜就走。 叶楚颜在那个山匪的肩膀上不停挣扎,大声尖叫,“啊……放我下来……放了我……” 扛她的山匪拿出一团布堵住了她的嘴,恶狠狠道:“再他娘的叫唤,老子现在就办了你!” 叶楚颜被堵住嘴,吓得抖成了筛子,不敢出声。 张靖瑟瑟发抖地坐在原地,直到这群山匪彻底消失不见,他才收起刚才的恐惧,换上了平日阴桀狠毒的表情。 轻笑道:“叶楚颜,好好享受吧。” 他在水里加了无魂散,这种东西能让人在一炷香内失去所有功力,直到十二个时辰后才能恢復正常。 等叶楚颜反应过来,早就成了被这些山匪玩烂的破鞋。 他们拿下天狼寨以后,所有将士都会知道,叶楚颜被山匪们糟蹋了。 到时,她还有脸活下去吗? 想到这里,张靖愉快地驾车返回了军营。 向时鹿汇报说:一切顺利,叶楚颜被抓上了天狼寨。 时鹿一时间心情复杂。暗自祈祷叶楚颜早日给自己发信号,他早点拿下天狼寨。 ※ 天狼寨,山顶,中堂屋内。 一个长相狰狞的九尺壮汉,坐在高高的圈椅上,眼神如鹰隼一般扫视下面坐着的众人。 他的左脸有一道疤痕,从眉毛一直延伸到下颌,给原本冷煞的面孔平添了几分狰狞与恐怖。 他就是天狼寨的大当家,天狼。 “老子养你们这群废物是为了吃白饭的吗?剿匪的官兵都快住到我们山脚下了,说是歇息几天一举拿下我们天狼寨。你们都给我说说,你们想了啥法子对付这些官兵?” 他的声音非常洪亮,如雷震耳,在屋里徘徊不散。 屋里众人面面相觑。 以往剿匪的时候,知道他们天狼寨难对付,那些官兵应付几天就走了,这次清王妃和时鹿带队,大有不灭了天狼寨不走人的架势。 有一个斜眉小眼的汉子站起来道:“大当家的,要我说你不必操心。我们还像从前一样,反正他们一时半会攻不上来,那些官兵熬不住,自然就走了。” 这话一出,天狼的面色顿时黑了下来。 “你这蠢货,除了提这种没用的骚主意,还能干什么?昨日得亏没听你的,要不是老五,我们就吃大亏了。” 斜眉小眼的汉子是天狼寨三大分堂之一的堂主鼠七,他昨日建议带上八百个兄弟,在几十里外的峡谷处设下埋伏,先下手为强。 新来的五当家不同意,他说若是埋伏被剿匪官兵发现,一万人对八百人,那就是单方面的屠杀。 今日,剿匪官兵果然先派人打探了虚实后,才过的峡谷。 鼠七被训斥了一顿,脸上有些挂不住,讪讪坐了下来。 抬眼看到对面坐着的年轻人,他阴阳怪气道:“五当家的,你这么聪明,你说现在怎么办?” 新来的五当家绰号穆狼,是个长相普通的青年男子,不过一双眸子黑亮得吓人。 他淡定自如地坐在鼠七对面,身形如竹,和屋里的这群山匪显得格格不入。 突然被鼠七点到名,一时间,所有视线都望向了他。 这个新来的五当家,不过短短七天的时间,就成了天狼最宠信的人,寨里的很多老人不服,此刻都等着看他笑话。 穆狼慢悠悠站起来,背挺如松。 “大当家的,给我两天时间,我一定拿出对付这些官兵的万全法子。” 天狼就喜欢穆狼这初生牛犊不怕虎,还自信满满的样子。 第90页 “好!”他狠狠拍了一下椅子,嘴角总算有了笑意。 正在此时,几个山匪扛着叶楚颜进来了。 带头人一进门,就把叶楚颜扔在了地上,对着天狼拱手道: “大当家的,这是我们刚劫来的新货,她是一个京都有钱老爷的美妾,小厮着急把她送去京都伺候主子,半路歇息的时候被我们绑来了。” 屋里众人看着躺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叶楚颜,眼神里都露出了不加掩饰的淫/欲。 这女人纤腰细腿,肤如凝脂,鬓乱钗横,一双眼睛长得英气十足,偏偏眸子里满满都是胆怯和懦弱。 眼圈哭得有些红肿,嘴巴被布堵着不能出声,只能发出短暂的呜咽声,直让人心猿意马。 有人偷偷咽了一下口水。 大当家的眼里邪火丛生。这娘们长得如此惊人,在床上一定很带劲。 穆狼这时忽然站起来,走到叶楚颜面前,蹲在地上捏着她的下巴左右看了一下,而后舔了一下嘴角,邪笑道: “大当家的,把这娘们赏给我吧。我舒服了,才能想到好法子对付那些官兵。” 天狼愣了一下,豪气道:“老五你喜欢的话,尽管扛走!” 虽然不舍,不过到底只是一个娘们,没必要伤了兄弟和气。大不了,等老五玩腻了他再玩。 穆狼也不客气,对着天狼拱拱手,在屋里众人鄙夷、羡慕和嫉妒的眼神中,扛着叶楚颜回了自己的院子。 叶楚颜被穆狼扛在肩膀上,走到一个无人处,她在穆狼的耳边,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轻声道:“乌少主,你怎么在这里?” 第68章 互问 乌沐的脚步顿了一下,用气音传声道:“进屋再说,有人在监视我们。” 乌沐将叶楚颜往自己肩膀上颠了颠,疾步走进了一个小院。 院里有个四十多岁的青衣男人,身材精瘦,贼眉鼠眼。 他见乌沐扛着一个女子回来,皮笑肉不笑道:“哟,五当家,没想到你好这口。” 青衣男人的眼睛在叶楚颜身上扫了一下,见她的头被倒立着,还在呜咽挣扎,看不清正脸,侧脸姿色惊人。 忍不住上前两步,想要摸一把叶楚颜的脸。 乌沐冷下脸,杀气四溢,不悦道:“滚开,别碰我的东西。” 青衣男子收回手,停住脚,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子,猥琐地笑了两声。 “五当家的,这个可是好东西,京都里面的老/鸨都是用这个管姑娘的。” 说完强行把东西塞给乌沐,笑得猥琐至极,乌沐不动声色地收下了瓷瓶,扛进叶楚颜进了屋,一脚关上了门。 进屋后,乌沐将叶楚颜仍在床上,对着她使了一个眼色。 叶楚颜会意,装作害怕地躲在床内侧,抖着声音道:“别过来,你别过来!” 乌沐邪笑两声,捏住叶楚颜的嘴巴,将刚才青衣男子给的东西全部倒进了她的嘴巴里。 叶楚颜惊恐地尖叫道:“你给我吃了什么?” 说完就要往外吐。 乌沐直接扑了上去,将她压倒在床上,然后伸手挥灭了蜡烛。 烛火熄灭的那一刻,乌沐从叶楚颜身上下来,从袖子里抖出刚才倒出来的药丸,微微用力全部捏成了齑粉。 叶楚颜低声道:“你什么时候成了天狼寨的五当家?” “外面那个人是监视我的。你……你先叫两声,把他打发走。”乌沐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一些为难和羞耻。 叶楚颜领悟了乌沐的意思,顷刻间面红耳赤。好在屋里漆黑一片,乌沐看不到她的表情。 她捏着嗓子软绵绵地叫了几声,窗外墙根下的青衣男人阴桀地笑了两声离开了。 乌沐侧耳听了一下,确定窗外的人已经离开,长吁一口气。 “你怎么认出我的?” 他自认为易容水平不错,就算是自己阿姐也未必一眼认出来。 叶楚颜噎了一下。 她刚才被穆狼扛起来的时候,闻到了他身上微乎其微的沉木香味,再加上那双黑亮的眼睛,她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这个五当家是谁了。 她不能直说,只好含煳道:“我们自小相识,想认你太容易了。” 乌沐的心勐然一跳。她对自己这么熟悉吗?熟悉到易容后也能一眼认出来! 叶楚颜怕乌沐继续追问这个问题,佯装着急道:“现在不是说这事的时候,快告诉我,你是怎么成穆狼的?” 乌沐闷声道:“十天前,乌家镖局押运的一批珠宝被天狼寨劫了,负责押镖的镖师全被杀。” “乌家报了官,那官员却说清王妃马上就来剿匪了,等剿匪成功,这些珠宝自然能找到。” 叶楚颜有些哭笑不得,天狼寨在三不管的地方,几方官员相互扯皮已经是常态。她几乎可以想到这些官员推诿时候的表情。 乌沐的情绪微微有些波动。 “我气不过,便易容后扮成独行侠,在山下假装巧遇了天狼,他看中了我的身手,邀请我加入天狼寨,我顺势上山了。” “我这几天一直在暗中调查那批珠宝的下落,我怀疑在天狼院子后的一个洞穴里,不过我一直没寻到法子进去一探究竟。” 第91页 “所以,你就成了天狼寨的五当家?” 叶楚颜总算明白了,原来乌沐和自己上山的法子是一样,都是被主动「请」上来的。 乌沐低声「嗯」了一下,反问道:“你为何要被抓上来?你可知道,这天狼寨里有多少下三滥的药和折磨人的法子?如果今天不是遇到我,你就不怕被欺负了!” 声音里带着难以压抑的愠怒和担忧。 叶楚颜莫名有种做坏事被抓现行的慌乱,心虚道: “我最近一直在剿匪,只剩天狼寨没剿平了,几次派人潜入这里都没成功,今天只好自己上来了。” “我准备摸清这里的情况后,里应外合,把天狼寨一锅端了。” “来之前我已经做好了应付这些山匪的准备,不会让自己被欺负的。刚才如果换成其他人,扑过来的时候就被我勒死了。” 她不由自主地解释这些,潜意识里希望乌沐不要误会。 叶楚颜的话在乌沐听来,变成了另外一个意思。 因为是自己,所以她没反抗,任由自己扑了上来。她就对自己这么信任吗? 乌沐的脸在黑夜里变得滚烫,心乱如麻。 怎么回事?说好要把她从心里赶走的。 可是,和她并排躺在这里,闻着她身上萦绕的若有若无的香味,根本没法静下心来。 这种心动的感觉如饮鸩止渴,明知道不可以,还是身不由已。 乌沐半天没有出声,屋里异常的安静。 叶楚颜甚至能听到乌沐的心跳和唿吸声,伴着他身上的沉木香,不停侵袭着自己的一切感知。 这让她有些心神紊乱。 她暗暗吸了一口气,强行镇定道:“你下面计划怎么办?” 乌沐缓了一下情绪,沉声回答道:“你不必冒险去探听天狼寨的布防了,回头我画给你。” “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天狼城府极深,他虽让我做了五当家,却根本不信任我,一直让下面的人监视我,他的院子从不让我进。” “寨里人说天狼寨有秘密武器才能长期屹立不倒,我怀疑他山洞里藏着的东西不光是抢来的珠宝,还有所谓的秘密武器。” “没弄清楚那个山洞里面的东西之前,你不能冒然让人强攻。” “这两天,你待在这个院子里别到处跑。放心,有我在,不会让那些杂碎来骚扰你的。等我找机会进到洞里弄清楚一切,你再给山下的官兵发信号。” “若是我不幸被山匪发现,我会找机会拖着他们,你抓紧逃走。” “你虽有一身武艺,可是山上有三千山匪,双拳难敌四手,你带着我给你的布防图,先下山再说……” 乌沐说的头头是道,安排的有条不紊,把叶楚颜安置的很好,不让她冒任何险。 他的声音很低沉,清朗中伴着微微的沙哑,在这寂静的夜里,犹如海妖的歌声,引人心驰嚮往。 叶楚颜忽然想起叶楚卿曾说过的一句话:乌沐极其聪慧,有一颗七巧玲珑心,对情忠贞,不染世俗,实属罕见,是个良配。 当时她在想什么? 她不屑道:“这世上没有任何人能比得上裴修衍。阿兄莫要再说了,这辈子我非裴修衍不嫁。” 于是,她嫁给了一个凉薄至极的人。 第69章 上弦月 叶楚颜在黑暗中自嘲地扯了一下嘴角,这就叫自食恶果! 她收起了回忆,打断了乌沐的话。 “你一个人进洞穴,万一被发现很危险。你带我一起,我们两个人相互有个照应。” 她的语气很坚定,乌沐的心莫名一暖。 “不行!此事过于冒险,你安心等我消息即可。” 叶楚颜正要反驳,窗外忽然传来窸窸窣窣的细小声音,在这安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 俩人都是习武之人,耳力极好,瞬间明白了,这是那个听墙角的人又回来了! 乌沐闷声说道:“得罪了……” 说完翻身覆在叶楚颜上面,身子并未触碰到她。用手臂撑住自己,用力晃了几下床榻,床榻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叶楚颜扭过脸不敢直视乌沐,捏着嗓子呻/吟几声。 声音又甜又腻,乌沐浑身肌肉紧绷,额头青筋直跳。 叶楚颜感觉到乌沐喘息声加重,顿了一下,听到外面的人还没走,只好硬着头皮继续演下去。 外面的人终于走了,叶楚颜紧绷的情绪放了下来,扭头刚好对上乌沐的脸。 适应了黑暗的两个人,透过窗外淡淡的月色,看到彼此在黑夜中灼亮的双眸。 乌沐犹如被下了蛊,忍不住俯身,吻在了那个最近在他梦里反覆出现的娇唇上。 叶楚颜的脑子轰然炸开,少年的气息在她唇齿间肆意游荡。 她僵住了身子,一时间思绪全无。 乌沐勐然回神,松开叶楚颜,慌忙跳下床榻,垂首站在床边,像个做错的孩子,双手微颤,惶恐道:“对,对不起。” 他攥紧了拳头,狠狠砸在自己的心口上。他干了什么?简直猪狗不如。 叶楚颜竭力敛起自己如擂鼓狂击的心,板着脸不悦道:“我一直当你是我阿弟,你以后莫要对我动这种心思。” 第92页 乌沐的心沉甸甸的,啜诺了一下嘴唇,半响也说不出话。 叶楚颜见他神色哀伤,心跟着窒了一下。 最终还是淡定道:“我们现在还不能暴露身份,不知道外面偷听的人还会不会过来,你总不能这样站一夜吧?” 乌沐惊讶地抬头看着叶楚颜,见她双眸清凌,神色严肃,知道大局当前,现在还不能暴露身份。 于是掏出一把短刀递给了叶楚颜,满脸坚定。 “若是我一会再对你有歪心,你尽管杀了我。” 叶楚颜嗤笑道:“不用,我带的有,这里的银针足以毒死一匹马。” 说完扬了一下手,纤细洁白的手腕上挂着一个雕花镯子,看样子,里面暗藏机关。 乌沐讪讪收回刀,小心翼翼地跳上床。 俩人合衣躺在一起,虽然同盖一床被子,不过中间隔着半尺的距离,谁也不愿再开口说话。 屋里安静又诡异。 “你去山洞必须带上我,否则我就想办法自己去。”叶楚颜还是没忍住继续讨论这个话题。 乌沐还在懊恼悔恨中徘徊,不敢反驳,低声「嗯」了一下。 然后又支支吾吾道:“你,好像中了无魂散。” 他在外闯荡三年,见过很多江湖毒药,刚才吻叶楚颜的时候,似乎尝到了一点无魂散的味道。 “嗯,我知道,不过我提前吃了解药。” 叶楚颜想到张靖,顿时冷了脸。 张靖递来水的时候,她就起了警惕心,幸好提前吃了几颗解毒药丸,只是还没弄清楚水里是什么东西。 原来是无魂散。 若是自己没提前吃解药,遇到的也不是乌沐,说不定今日真的被欺负了。 张靖可真是好样的。 “谁给你下的?”天狼寨的山匪一般喜欢给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下春药,不会下这种无魂散。 “不记得了。”叶楚颜知道乌沐即将和张家结亲,不想告诉乌沐是张靖下的药。 叶楚颜不愿意说,乌沐也不好再追问,俩人就这样再次陷入了沉默。 今夜是上弦月,月如钩,院中夜色静谧,一切美好无比。 只是,这里是匪窝。 屋内的两个人明明彼此都将对方刻在了心里,却同床不语,各自心如油煎。 ※ 清王府外巷子里,严削正在打马狂奔。 到了府门口,刚刚下马,前面忽然冲出来一个黄衣女子挡在了他的面前。 严削定睛一看,是赵语娇。 他微微蹙眉,“赵姑娘?你怎么在这里?” 赵语娇咬着下唇,期期艾艾道:“严侍卫,我有事求你帮忙。” “何事?” 严削的语气有些急。 刚刚收到时鹿传来的信息,说王妃非要独自潜入天狼寨里面了解情况,下午已经上山了。 他正赶着把这个信息汇报给主子,现在实在不想和赵语娇纠缠。 赵语娇见严削有些不耐烦,立马眼圈微红,泫然欲泣道: “我知道王爷左眼受伤后,每天心疼得彻夜难眠,可我卧病在床,一直找不到机会来看他。” “现在,我的膝盖虽然好了,但是走路不利索,天冷就疼。我准备去江南那边养伤,想在临走前和王爷告别,望王爷以后好好对待妹妹,我在江南也替他们俩开心。” 她长得本就娇弱如柳,今日特地穿了一身嫩黄色衣衫,更显楚楚动人。 不过,严削不吃这一套。 “王爷说了,不见你。” 赵语娇「噗通」一声跪在了严削的面前,啜泣道: “我知道王爷现在对妹妹一往情深,不见我是因为怕妹妹误会。我的确很难过,不过也打心眼里替王爷和妹妹开心。今日一别,我以后也不会对王爷有任何非分之想了。严侍卫,求你帮帮我……” 严削不为所动,绕开赵语娇,抬脚就要走,赵语娇扑过去抱住严削的腿,哭的悲伤欲绝。 “严侍卫,你今日若是不帮我见王爷最后一面,我这一辈子死不瞑目……” 严削动了一下腿,发现赵语娇搂得死死的,本来冷漠的脸更加阴寒了。 如果换成其他人,他早已一脚踢死了。 赵语娇毕竟是主子的救命恩人,也有过感情,他不能对赵语娇动手。 只好忍住不悦,握紧了拳头,冷声道:“起来!进去后主子是否愿意见你,我不管。” 赵语娇缓缓起身,擦了一下眼角,感激道:“谢谢你,严侍卫。” 然后亦步亦趋地跟着严削后面进了府。 这一切都是她盘算好的。 叶楚颜在清王府的时候,她害怕叶楚颜,不敢来找裴修衍。 现在趁着腿好了,叶楚颜剿匪没回来,她必须想办法见到裴修衍,夺回自己失去的一切。 她上午过来一次,莫娘子不让她进府,她在门口等了一天也没遇到裴修衍,没想到这会遇到了严削。 机不可失…… 她今日无论如何要成功,否则一旦叶楚颜回来,她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想到这里,赵语娇垂着的双眸中染上了得意和疯狂。 第70章 算计 第93页 裴修衍正在书房翻看叶楚颜这段时间写给他的信。 这些信每隔三天飞鸽传书一封。内容很短,基本都是这几天灭了哪个山寨,缴获了哪些东西。 末尾加上一句:念君,祝好。 落款是一个「颜」字。 叶楚颜的瘦金体结合了内力,写的劲道又豪气,裴修衍越看越是欢喜。 他每日在朝堂上和百官周旋赈灾事宜,几乎筋疲力尽。 回到府里,唯一开心的事就是把这些信全部拿出来看一遍。 这是俩人成亲后第一次分开这么久,他这段时间疯狂想念她,细细算了一下,现在应该就剩最后一个天狼寨了,剿灭后,阿颜就回来了。 裴修衍想到这,忍不住翘起了嘴角。 他现在发现叶楚颜犹如一轮皎月,不争不抢,就那样遗世独立,静静散发出自己的光彩,让人惊艷又心动。 他摸了一下自己的左眼。 曾经双眼未瞎,对阿颜的好视而不见。现在瞎了一只眼,反倒能看清很多事,真是天意弄人。 “王爷,赵姑娘说想见你一面。” 门外传来严削的声音,打断了裴修衍的思绪。 裴修衍打开了门,见赵语娇眼尾猩红,神情凄切地站在严削后面,不禁抿紧了嘴角。 严削面上带着愧意,拱手道:“王爷,赵姑娘说要和你告别,在门口拦住了属下,属下只好带她进来了。” 严削话刚落音,赵语娇瘸着右腿缓缓走到裴修衍面前,眼底带泪,声音包含着无限的委屈。 “王爷,你便如此嫌弃我吗?连见我一面都不肯。” 裴修衍原来觉得赵语娇梨花带雨的样子让人心疼,现在只觉得心烦。 为何不能像阿颜一样坚韧英飒,哭哭啼啼地好吵人。 “你为何要和我告别?”裴修衍蹙眉问道。 赵语娇将自己腿瘸想去江南休养一事如实相告,裴修衍沉思片刻,开口道: “江南路途遥远,我安排几个侍卫送你,我会让人格外给你准备些钱财银两,足够你在江南衣食无忧,以后你好自珍重。” 这番话客气又疏离,将两人的关系撇得干干净净,没有丝毫挽留之意,完全在赵语娇的预料范围内。 她朝着裴修衍盈盈一拜,再抬首,仿佛世间所有悲伤都盈满了她的眼眶。 “王爷,我自知你已对我无心,我也不敢奢想什么,只盼今日再陪你吃最后一顿饭,喝一杯道别酒,其他别无所求。” 裴修衍正要拒绝,赵语娇抢先一步道:“王爷,当初我救了你一命,这段饭就当你还我的救命之恩可好?” 裴修衍压下心里的躁意,微微点了一下头。 这顿饭吃完,他算是和赵语娇彻底两清了。阿颜回来后,应该不会再拿这件事打趣自己了。 赵语娇心中大喜。 严削有点着急,“王爷,属下有要事禀告。” 赵语娇看向严削,祈求道:“严侍卫,你能否让我与王爷告别后再禀告?算我求你了,不会耽误很长时间的。” 这话说得格外心酸。 裴修衍挥手道:“无妨,待会汇报也可。你去安排厨房准备几个小菜和一壶酒水。” 最近汇报的,无非都是江南赈灾和难民的事,一时半会也不着急,先打发了赵语娇再说。 严削欲言又止,最后极度不情愿的拱手领令退回下了。 饭菜和酒水都准备好了,严削守在门外,赵语娇和裴修衍在屋内相对而坐。 赵语娇举起一杯酒,咬了咬下唇,怯生生地看着裴修衍,“王爷,这杯酒敬你,感谢你这么多年对我的照拂。” 裴修衍端着酒,目不转睛地盯着赵语娇。 他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赵语娇长得很美,是那种带着破碎感,让人忍不住怜惜的娇弱之美。 她此刻看自己的眼神有悲伤,有不甘,有怯懦,可是并没有纯粹的爱意。 这么多年,她真的爱自己,还是爱自己清王的身份? 裴修衍开始怀疑这个问题。 赵语娇被裴修衍看得头皮发麻,这是一种不带任何情意,只有浓浓审视意味的凝视。 她的眼神开始闪躲,表情开始慌乱。 裴修衍微微挑了一下眉毛。 他现在可以确定,赵语娇并不爱自己。 因为,他曾这样审视叶楚颜,却在叶楚颜双眸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和炙热的爱意。 赵语娇的眼里没有这些,她甚至不敢面对自己的双眸。 他忽然释然了,如释重负。 心情如寒冰碎裂,勐然回暖。 他举起酒杯道:“今日一别,以后各自安好。他日你寻到如意郎君,写信告知我,我定当送上大礼。” 语气很淡然,如同告别一个即将远行的老友,不掺杂任何情愫,只有最简单的祝福。 赵语娇还是不敢抬头直视裴修衍,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又拿起酒壶给裴修衍满上。 俩人连喝三杯,裴修衍沉声道:“更深露重,我让严削送你回去。” 说完就准备喊严削,刚起身,头脑一片眩晕,整个人摇晃不稳。 裴修衍看了一眼酒桌上的酒杯,大怒,“赵语娇!你……” 第94页 话没说完,他已经歪歪后倒,赵语娇用尽所有力气,上去撑住了他。 严削在门外看着赵语娇从后面拥着裴修衍,两个身影紧紧抱在一起,他的表情哽了一下。 主子的事情,他不敢质疑。他能做的,就是守好门。 赵语娇连拖带拽,将裴修衍拖到书房内屋的床榻上,这个动作几乎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 看着躺在床上失去意识的裴修衍,赵语娇双眸里染上了癫狂。 她抚了一下裴修衍的脸,低喃道:“叶楚颜,你该后悔没杀了我。因为只要我没死,就能反败为胜。” ※ 翌日,裴修衍醒来的时候,看着自己凌乱的衣衫和床单上的一抹刺眼的鲜血,他的手上的青筋瞬间暴起。 他跳下床,狠狠一脚踢在床上,床榻瞬间四分五裂。 严削听到声音进来,见到床单上的那抹红,微微愣了一下后,回神躬身道:“王爷……” 裴修衍的太阳穴直跳,咬牙道:“赵语娇呢?” “赵姑娘一早就离开了,她说不敢打扰王爷和王妃的生活,自己会想办法去江南,她和王爷之间,以后两清了。” 裴修衍现在算是明白了,这一切都是赵语娇算计好的。 算计严削带她进府,用救命之恩算计自己和她饮酒告别,知道自己不会防备她,在酒里下了东西。 真是个贱人! 严削见裴修衍面沉如水,手指微颤,周身的冰寒仿佛能将人凝固,并无半点喜悦。 他忽然明白了一切。 跪下道:“王爷,都是属下的错,请王爷降罪!” 怪他不该心软带着赵语娇进府。 裴修衍的愤怒冲到一个顶点后,攥紧的双拳渐渐松开,似乎所有力气都被抽光了。 不怪严削,怪自己。 怪他对赵语娇残留一丝心软。 他冷声道:“把床榻烧了,换个新的。告诉院子里所有奴僕,这件事不准外传,尤其是不能让王妃知道,否则格杀勿论。” 严削心里愧疚更甚,“是!” “还有,派人找到赵语娇,杀了她!” 若是昨日他对赵语娇还有一丝救命之恩的情谊,今日已经彻底没了。敢算计自己的人,必须死! “是!” “还不快去!”见严削站着不动,裴修衍暴怒道。 第71章 嫌疑 严削的脚步并未动。 “王爷,昨日属下有急事未报。时鹿说,王妃为了剿灭天狼寨,昨日下午佯装成一个富家美妾,孤身进了天狼寨里面。” “胡闹!时鹿怎么能答应阿颜的这种要求?阿颜不知道危险,他一个男人也不知道男人的心思吗?那些山匪见到阿颜这般容颜,指不定用什么下三滥的手段!” 如果赵语娇的事让裴修衍怒不可遏,那叶楚颜的事则让他在此情绪之上平添了许多慌乱。 他现在恨不得杀了自己,为何昨日会对赵语娇心软,被这个贱人算计了不说,还让阿颜孤身在天狼寨待了一晚上。 京都距离天狼寨八百里,最快也要晚上才能赶到。 从昨晚到今晚,如果阿颜出了事,他该怎么办? 越想越是慌乱,越想越是后怕。 “备马,带上府里所有暗卫,和我一起去天狼寨找阿颜!” ※ 一早醒来,叶楚颜和乌沐勐然四目相对,两人都从对方眼里看到淡淡的疲惫和血丝。 看来,这一夜,都没睡。 气氛有些尴尬。 叶楚颜想打破这种尴尬,掀开被子要起来,乌沐勐然躬身背着她,慌乱道:“我先别起来,等我一下。” 叶楚颜见乌沐的耳根赤红,猝然明白他为何弓着腰背对着自己,脸上如被火烧。 磕磕绊绊说了一句:“好……” 这下气氛更尴尬了,简直让人绝望。 乌沐不停在心中默念金刚经,深吸了好几口气,总算缓了下去。 他跳下床,不敢看叶楚颜,扔下一句,“我去给你找衣服。” 然后逃也似得跑了出去。 叶楚颜看了一下自己,昨天被扛来扛去,扔来扔去,衣服确实皱乱不堪了,乌沐想得很周到。 想到刚才乌沐局促不安的样子,叶楚颜忍不住翘起了嘴角。 意识到自己在笑,叶楚颜的表情顿时被冻住。 不可以,不可以。 不能想乌沐,他要和张岫玉共度余生,不能再想他了。 她瞌上眼眸,许久后再次睁开,双眸恢復了往昔的清凌,不见任何情愫。 过了一会,乌沐拿着一套衣服一脚踢开了门,他脸上还带着那张人皮面具,表情邪肆又放荡。 他将衣服扔在床上,呵斥道:“我出去办事,你在这里给我老实点!” 叶楚颜瞥眼瞧见门外若隐若现的那个青衣身影,赶紧用被子捂着自己,眼圈红红的,不停低声啜泣。 乌沐冷哼一声出去了,对着外面的人说道:“跟我走,去办事。” 青衣人还是那种皮笑肉不笑的声音。 “五当家的,我怕我们都不在这里,寨里的兄弟来动你的东西,要不我帮你看着?” 第95页 “不用,我一会找人过来送饭看着,你跟我走。” 青衣人似乎有些不情愿,反驳几句,被乌沐训斥了一顿,俩人急匆匆离开了。 院子再次安静了起来。 叶楚颜跳下床,透过窗户缝往外看,发现外面空无一人。 她从枕头下拿出乌沐画好的布置图,看完后掏出火摺子烧了。 转了一圈,从屋里找了一个笔和一小块布,在布上写了几个字:堂主已经答应与我合作,等我消息。 然后小心翼翼的撬开窗户,吹了一声口哨,很快飞来一直褐色的鸽子落在了窗台上。 叶楚颜将布放进鸽子腿上的竹筒里,嘆息道:“去吧,好生保重。” 褐色鸽子似乎听懂了叶楚颜的意思,歪头看了看她,咕咕叫了两声就飞走了。 这是她昨天和乌沐商量好的。 天狼一直派人监视这里,她想用信鸽给时鹿传消息很难。 既然天狼根本不信任乌沐,不如将计就计,趁着这个机会挑拨离间,先乱了天狼寨内部的关系再说。 这只鸽子若是没被抓,再给时鹿传布置图不迟。 她办好这些,打开衣柜,从里面翻出一套夜行衣,换上后,在外面裹上了乌沐扔给她的衣衫。 这是一套艷俗无比的粉色衣衫,有点大,衣衫上的玉石装饰极为夸张,看来应该是寨里某个姑娘的。 这种俗不可耐的衣服穿在她身上,陡然变得清新了几分,宽大的衣服更显得她腰若约素。 穿戴好,她打开窗户,本想出去探查一番,忽然想到乌沐说过寨里有很多山匪的眼线,让她安心在屋里等着消息,找机会一起去山洞,切勿乱跑。 她嘆了一口气,关上窗户,回到桌边托腮坐着。 算了,不能给他添乱。 安心的等着人来送饭吧。 ※ 天狼寨,大当家的院子。 天狼站在屋顶,将弯弓满,对着头顶正在飞过的褐色鸽子勐然放箭,鸽子直接被射穿了,直直地掉了下来。 他跳下屋顶,俯身拾起鸽子,见鸽子脚上果然绑着一个小小的竹筒,忍不住咬牙冷笑,狰狞无比。 就知道这个五当家不简单,这个鸽子是从他院子里飞出来的!亏他拿对方当兄弟,昨日还让了一个女人给他。 这货果然不是东西! 天狼掏出竹筒里面的东西,是一个细细的布条,上面潦草地写了几个字:堂主已经答应与我合作,等我消息。 天狼一把捏碎了鸽子,满手血肉碎渣,胸腔里的怒火简直要喷薄而出。 堂主? 天狼寨有三个堂主:鼠七、笑面虎、毕三。 五当家合作的是哪一个?他勾结堂主要干什么?是配合官兵里应外合灭了天狼寨,还是要推翻自己这个寨主? 天狼越想越气。 恨不得立刻拧掉穆狼的头。 他深唿吸好几口气才稳住了自己。现在不能弄死穆狼,要弄清楚他勾结的堂主是哪一个才行。 官兵在山下虎视眈眈,现在不能乱了寨子里的人心。 他收拾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打开院子的大门。对着外面守门的一群山匪道:“走,去中堂!” 他倒要看看,今天穆狼要出什么主意给自己。 来到寨里中堂,三个堂主、四个当家的,还有几个寨里的老人早已等待多时。 天狼大步走了进去,脸上看不出喜怒。 他坐定后,扫视了一圈,尤其是在乌沐和三个堂主之间,有意无意多看了几眼。 鼠七最先开口,“大当家的,昨天五当家的说有万全的法子对付官兵,今日咱们就让五当家的说说吧。” 乌沐瞥了一眼鼠七,慢条斯理道:“我昨日说给我两日时间,现在时间还没到,你急什么?” 鼠七像是被人踩住了脚,蹦起来道:“这官兵说打上来就打上来,万一你法子没想到,官兵打上来了,咱们要坐在这里等死吗?” “你若是没有法子就不要在这里乱说,免得弟兄们空欢喜一场。” 乌沐讥讽道:“我没有就不会乱说,你有办法,你先拿出来说说。” 眼见着两个人要吵起来了,一个白面笑脸的男人站起来劝慰道: “鼠七,五当家的,大敌当前,现在咱们不能内讧,要齐心协力度过难关才行。” 说话的这个人就是三大堂主之一的笑面虎。 鼠七不依不饶,叫嚷道:“齐心协力?五当家的才上山几天,他能和我们一心吗?说不定,这边官兵打来上,那边他第一个先跑了。你们这几个当家的忍着不说,我可不能忍。” 其他三个当家的不乐意了。 二当家是个年龄稍长的阴桀男人,他站起来道:“鼠七,咱们天狼寨,但凡能做到当家位置的,都是寨主亲自提拔的。你这么说什么意思?你想挑拨我们几个当家的之间感情吗?” 天狼不动声色地看着这群人争吵,眸底的光闪了又闪。 鼠七当面和穆狼大吵,可能是为了洗脱嫌疑; 笑面虎一直在帮穆狼说话,也可能是那个合作的堂主;毕三不说话,可能是为了避嫌。 三个人都有嫌疑! 第72章 比试 眼见着争吵越来越激烈,天狼勐然拍了一下圈椅扶手,他的掌力极大,这一声巨响,屋里顿时安静了下来。 第96页 天狼怒吼道:“你们吵架能把山下的官兵吵走吗?” 他站了起来,身高和体重带来的绝对优势,让他身上的压迫感十足。 “这事不光五当家一个人出主意,你们三个堂主也要出!明早之前,都单独来找我,每个人都想一个对付官兵的法子,想不出来的,直接滚下山!” 只有这样,才能知道,三个堂主到底是谁和五当家勾搭的。 其实,他心里早已有了对付官兵的办法,原本是想藉此机会给五当家一个展示忠心的机会。 看来,没必要了。 五当家为了不让合作的堂主吃亏,今日必然和那个堂主会面,帮那个堂主想法子。 到时候,他将五当家和那个堂主都砍了,自己再用秘密武器对付官兵。 天狼一锤定音,大家不欢而散。 散场后,乌沐担心叶楚颜,匆忙要赶回自己的院子。 走到半路,被鼠七拦住了。 “五当家的,听说大当家是看中你的身手才让你上山的,今日我们比试比试如何?” 鼠七这一句话,让周围的山匪们顿时来了兴致。 “我拒绝!” 乌沐担心叶楚颜被骚扰,无心和他比试,绕过他就要走。 鼠七叫嚷道:“你是不是怕输?” 天狼寨的规矩是,只要对方同意,可以随意找人比试,输的人要把自己的女人让给对方玩几天。 五当家唯一的女人就是昨天大当家赏的那个。 见乌沐面色漆黑,鼠七故意猥琐地笑了一下,对着周围看热闹的人道:“弟兄们,五当家的害怕了。你们说咋办?” 看热闹的山匪们顿时兴奋了起来。 “五当家的,把那娘们让给鼠七堂主就不用比试了。” “五当家的,让我们看看你的身手。” “五当家的,和他比!” 鼠七煽风点火道:“弟兄们,万一我赢了,那娘们我玩完就赏给你们如何?” 这话一出,顿时炸了锅,山匪们个个热血沸腾。 这也成功激怒了乌沐。 他环视四周,发现这群山匪们双眼放光,恨不得现在就看他们俩相互厮杀。 他咬紧了后牙槽,冷眼看着鼠七,如同看着一个死人。 “在哪比?” 鼠七没想到五当家这么硬气,慌忙道:“这里兄弟众多,误伤了不好,我们去斗场。” 斗场是天狼寨山中间的一块空地,寨里的山匪们经常在这里比试和训练,场上一应武器俱全。 乌沐应下后,山匪们拥簇着两个人去了斗场。 来到斗场上,乌沐随手挑了一把长缨枪,鼠七没从场上挑选武器,而是让手下送来一对双截棍。 乌沐听说过鼠七的双截棍用得出神入化,也是凭此本事才当上了堂主。他冷哼一声。“开始吧……” 鼠七嘿嘿笑了一下,持棍直冲乌沐的面门而去。乌沐闪身躲过,反手用长缨枪往他喉咙刺去。 鼠七勐然一惊,在地上滚了一圈险险躲过。 他没想到乌沐反应如此迅速,出手更加小心谨慎起来。 俩人你来我往,十几招过去,鼠七的胳膊被乌沐挑了一个窟窿,血流如注。 现在还不是弄死鼠七的时候,乌沐忍着一枪捅死他的冲动,收起枪,斜睨着他。 “你输了……” 鼠七捂着受伤的胳膊,咬牙切齿道:“我认输,一会把我屋里的女人都送给你。” “不用,你碰过的东西,我觉得噁心!”乌沐说完,扔下枪就走了。 待到乌沐走完,余下的山匪们一片欢唿。 虽然鼠七没赢,他们也没机会玩那个好看的娘们,不过还是心情澎湃。 鼠七的双截棍在天狼寨难遇敌手,今日居然在二十招内见血了。五当家的看着平平无奇,身手如此俊俏,这场比赛真是精彩。 乌沐无心和山匪们纠缠,匆忙赶回自己的院子,见大门正开,心里咯噔一下。 他是山寨里的五当家,一般山匪不敢随意进他的院子。 他进入屋里,发现里面空空如也,丝毫不见叶楚颜的人影。 他顿时手脚发冷。 扭头看到临走前安排的送饭丫鬟,躲在床后的角落里瑟瑟发抖,他怒斥道:“我的人呢?” 那丫鬟瘫坐在地上,胆战心惊道:“五当家的,刚才鼠七堂主的手下过来,说要把那姑娘接走,我不敢拦着,所以……所以……” 乌沐顿时明白了,为何鼠七非要半路拉着自己比武。 这狗杂碎,原来是在算计自己! 他浑身的血液都冲到了头顶,沖得太阳穴突突直跳,闪身飞出屋子,朝着鼠七的地盘去了。 乌沐一路上都在安慰自己,叶楚颜一定是自愿过去的,否则以她的身手,接她的土匪早就被杀的片甲不留了。 鼠七虽然卑鄙,但是被自己弄伤了手,一定不是叶楚颜的对手。 可是,越是安慰自己,越是心慌得厉害。 他几乎是运足了所有的内力,疯狂赶往鼠七的院子。 ※ 叶楚颜在乌沐走后,老老实实在屋里坐着,终于等来了一个送饭丫鬟。 第97页 送饭丫鬟几番劝说后,她「勉强」吃了一点粥,然后一个人继续在屋里哭泣。 将一个受尽侮辱的美娇娘演得淋漓尽致。 谁知没多久,来了十几个山匪,直接冲进屋子,说是受鼠七堂主之命,把她接走。 丫鬟丝毫不敢阻拦,叶楚颜在想,如此刚好,趁着这个机会,先除掉鼠七。 于是,挣扎了一下后,任由这群山匪扯走了自己。 鼠七还没回来,山匪们把她锁在了屋里,笃定了她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一个人在屋里,除了哭哭啼啼,翻不出花样来。 鼠七从斗场比武结束,刚把胳膊包扎好,属下汇报说,五当家的女人已经给他抢来了,他顿时来了精神,火急火燎地回来了。 他老早就看这个五当家不顺眼了!今天比武之前就算计好了,无论如何要噁心一下他,先玩了他的女人再说。 大当家的有规矩,寨里兄弟绝对不能因为女人伤了和气。五当家事后知道了,就算再生气,也无可奈何。 一开门,见叶楚颜穿着一身粉色衣衫,哭得梨花带雨,娇媚动人,他顿时喉咙一紧。 桀桀笑了几声,叮嘱院里的山匪们都去院子外守着,他没出来之前,不准任何人打扰。 他进屋后,反锁上了门,一边搓手朝着叶楚颜走过去,一边嘿嘿笑道:“小娘子,我来啦……” 叶楚颜抄起桌子上的一个茶壶,抖得像个筛子,啜诺道:“你,你……别过来……” 鼠七见状,疯狂大笑。 “你一个富商的姬妾,又是被穆狼玩过的破鞋,这会儿还装起贞洁烈女了?嘿嘿嘿,带劲!我喜欢……” 说完就要扑过去,叶楚颜尖叫着朝他扔去了茶壶,鼠七用未受伤的手一把挡过去,茶壶掉在地上四分五裂。 叶楚颜围着桌子转圈跑,鼠七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追,猫捉老鼠一样得意。 院子外的山匪们听到里面尖叫声和瓷器的摔碎声,面面相视,猥琐一笑。 鼠七不喜欢给女人下药,向来喜欢用强,还花样百出。看来,今天也不例外。 感觉演得差不多了,外面的人也该信了,叶楚颜假装跌倒,鼠七大笑着扑了上去。 叶楚颜在鼠七靠近自己的时候,拨动镯子的机关,射出了里面的毒针。 这个镯子是裴修衍瞎了眼以后,受到启发,特地给她定做的,镯子里面的毒针淬上了剧毒,中针必死。 鼠七没想到叶楚颜忽然出手,眼见着这些毒针刺入自己的胸膛,他不可思议地瞪着双眼,来不及说一句话就倒了下去。 叶楚颜推开鼠七,把他的尸体拖到了床上,快速脱掉外面的粉色衣衫塞到被子里,远看像是两个人拥抱着睡在一起。 办好这些,叶楚颜勾了一下唇角,满意地点点头。 很好,等到鼠七堂里的山匪知道他死了,必定人心大乱。 第73章 笑面虎 乌沐快飞跃到鼠七地盘的时候,一片树叶朝着他飘了过来。 他下意识侧首闪躲,扭头见叶楚颜站在树梢上,一身黑色夜行衣,正对着他言笑晏晏。 “五当家的,我在这。” 乌沐几乎是不假思索地飞上去,狠狠将叶楚颜拥在怀里。 “我说了让你在屋里安心等我,你怎么能让他们带走你?你知不知道我刚才多担心?” 他的声音又急又快,语气里满是后怕和担心。他这一路上,几乎要停滞的心跳,终于在这一刻回来了。 叶楚颜感受到乌沐身上的气息萦绕在自己的鼻尖,心跳疯狂有力,胸口的温度灼热的烫人,她几乎想永远沉溺在这个拥抱里。 不过,她还是竭力克制住自己不去反拥住他,轻轻推开了他,淡淡道:“乌少主,我没事,还请你冷静一下。” 这句话,如一盆凉水浇在头上,让乌沐从头凉到脚。 好半响,他垂首道:“对不起……” 除了对不起,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叶楚颜是清王妃,自己要娶张岫玉。他却从昨日到现在,面对叶楚颜的时候一再失控,简直是畜生。 叶楚颜似乎并不关心乌沐的情绪,而是镇静道:“我刚才杀了鼠七。鼠七那边的人暂时不会发现,不过这件事拖不长。你那边情况如何?” 乌沐缓了一下,将自己今日出门后发生的一切都告诉了叶楚颜。 叶楚颜听完后,将自己放信鸽的事告诉了乌沐。 她分析了一下,信鸽估计被天狼抓到了,否则时鹿早就回信了。天狼现在应该会想尽一切办法找出和乌沐合作的堂主。 乌沐顿时明白了,为何天狼非要三个堂主出主意,这是为了让自己上钩。 事情分析到这里,一下明朗了起来。 叶楚颜道:“你要趁着鼠七的死没被发现之间,再把另外一个堂主拉下水。这样的话,三个堂只剩一个了,天狼等于断了左膀右臂。” 乌沐想了片刻道:“我现在就去找笑面虎,他堂里的人是最多的,天狼如果怀疑他,定会想办法杀了他,你们剿匪的时候能省很多事。” 叶楚颜颔首表示同意。 “天狼已经怀疑了你,鼠七的死一旦被发现,我的身份也瞒不住了。事不宜迟,你尽快引天狼和笑面虎发生争执,我们趁机会潜入天狼的后院洞穴如何?” 第98页 乌沐十分贊同叶楚颜的话,又为此商量了一会。 最后决定让叶楚颜先回乌沐的院子,乌沐找过笑面虎,回去和她汇合。 俩人告别后,乌沐来到笑面虎的住处。 笑面虎正在书房写东西,听到五当家来找自己,略微整理了一下衣衫,出门迎接了。 他长得白胖和善,笑起来平易近人,若是不相识的人,定会以为他是一个忠厚善良的读书人。 见到乌沐过来,他笑道:“五当家的,寻我何事?” 乌沐拱拱手,语气真诚道:“笑堂主,我来山寨时间不长,处处被人排挤,今日若不是你在中堂帮我说话,鼠七定要咬着我不放。我特来表示感谢。” 笑面虎一时间有些欣慰。 “五当家的客气了,都是寨里的兄弟,我怎么能看着大家相互指责,以和为贵嘛!” 这个五当家上来这么多天,对谁都不冷不热,没想到这会亲自上门感谢,自己今日的举动,算是拉拢了这个五当家。 他将乌沐迎进屋,俩人坐定后,丫鬟送来了两杯茶水。 乌沐知道笑面虎是三个堂主里面城府最深的一个,不敢掉以轻心。 他佯装喝了一口茶水,趁着笑面虎不备,将茶水倒入了袖口里。 而后嘆气道:“其实,我今日来还有一事相求。不怕你笑话,我想好了一个退兵法子,担心万一说得不对,触怒了寨主,所以特来向你讨教一番。” 笑面虎微微眯起双眼,笑的颇为和善。 谦虚道:“五当家的客气了,都是一家人,有事你尽管说。能帮上忙的我一定帮。” “是这样的,我计划让天狼寨佯装投降,引官兵上山,然后将官兵全部引到大当家的后院处,用大当家院子里的秘密武器把这些官兵都灭了。” “硬碰硬我们肯定不行,一直守着也不是事,只有这样才能一举歼灭山下的所有官兵。” “我不知道大当家藏得那些秘密武器是什么,也知道是不是能一举消灭一万官兵,所以特来请教。” “笑堂主,你看我这办法可行吗?如果可行的话,我这就去告诉大当家的这个法子。” 乌沐说得极为诚恳,似乎真的在虚心请教。 笑面虎的心勐然抖了一下。 大当家后院山洞里面藏的武器,整个山寨只有他和大当家两个人知道,就连其他几个当家的都不知道。 这件事是寨里的机密。 五当家这是什么意思?是碰巧真的想找自己出主意,还是想从自己嘴巴里套出秘密武器是什么? 他心里百转千回,脸上笑容不变。 “五当家的,你说的这个我真帮不上忙,大当家藏得东西,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你不如直接去大当家商量此事。若真是救山寨的好法子,大当家的必然会答应。” 笑面虎打了一个太极,又将问题推了回去。 “好,既然笑堂主这么说,我听你的。”乌沐豪气沖天。 笑面虎哈哈大笑两声,又说了几句不疼不痒的场面话,乌沐和他寒暄几句,见目的已成,便要离开。 临走的时候,乌沐说刚才喝的茶叶不错,笑面虎立马让手下给他装了一盒。 乌沐提着装茶叶的木盒子,心满意足地离开了笑面虎的院子。 他这边刚出门,那边就有人将此消息告诉了天狼:五当家去找笑面虎,俩人相谈甚欢,临走时,穆狼还从笑面虎那里拿走了一个木盒子。 天狼听完,一掌捏碎了正在饮用的茶盏,狰狞冷笑。 这么多年,整个山寨里面,他最信任的就是笑面虎,甚至连山洞里的武器是什么都告诉他了。 如果笑面虎真是吃里扒外的东西,他要亲手扒了笑面虎的皮。 乌沐从笑面虎的院子出来,路过鼠七的院子,和他门口的山匪争执了几句,假装要进去要回大当家赏的女人。 守门的山匪听从鼠七的嘱咐,不能坏了他的好事,自然不愿意放乌沐进去,乌沐扔了几句狠话后就走了。 他路上绕开所有人,找到一个做杂活的山匪,给了山匪一锭金子,告诉那个山匪去笑面虎地盘附近盯梢。 如果笑面虎出去见大当家,到自己屋外吹三声口哨。 天狼寨里面明争暗斗,相互监视是常事,打杂的山匪不疑有他,收了金子,欢天喜地的应了下来。 乌沐回到自己院子里佯装大发脾气,把监视自己的青衣人和丫鬟都赶出去了。 这一套戏演完,他关上门,坐在屋里板凳上长舒一口气。 叶楚颜从樑上跃下来,俩人面面相觑,能做的都做了,剩下的就是等消息了。 成不成在此一举。 过了一个时辰的样子,有人在外面吹了三声口哨,乌沐双眼勐然一亮,“来了,笑面虎去找天狼了!” 第74章 入局 乌沐对着叶楚颜微微挑眉,“准备好了吗?” 叶楚颜勾起唇角,“当然……” 说完,俩人相视一笑,这是一种即将并肩作战,热血沸腾的快意。 叶楚颜跳出窗户,乌沐起身摸了一下自己脸上的人皮面具,确定没有任何问题,悠悠然出了门。 他淡定自如地地走向天狼的院子,叶楚颜始终在暗处跟着。 第99页 天狼向来谨慎,从不让人贴身伺候,不经允许,他的院子不准任何人接近,山匪们都在院子外守着。 乌沐来到这里,对着院外的山匪们道:“我有事寻大当家。” 其中一个山匪朝他拱拱手,客气道:“大当家在里面和笑堂主说事,劳烦五当家等一会。” 乌沐也不着急,在院子外的石凳上安心地坐了下来。有一搭没一搭地和这些山匪们聊了起来,问了一下山寨里无关紧要的事情。 山匪们知道天狼很看重这个新上山的五当家,不敢怠慢,一五一十地回答了起来。 趁着这群人被乌沐拖着,叶楚颜寻了天狼院子附近的一个无人之处,吹了一声口哨,唤来一只白色信鸽。 她当初为了以防万一,让时鹿寻了三只信鸽送信,今日果然派上了用场。 她将重新画的山寨布置图绑在了信鸽的脚上,看着它越飞越远。 天狼院子里飞出去的鸽子,无人敢拦,鸽子一路朝着山下飞去。 此时,天狼的屋子里。 他寻来笑面虎,问笑面虎对五当家有何看法。 笑面虎还没弄清楚,乌沐下午那番话是试探还是真心请教。 本着不得罪任何人的原则,他斟酌了许久,这才回答道:“五当家上山时间不长,我和他接触不多,尚不敢评测他的为人。” 这是笑面虎的惯用手段:打太极。 回答问题不得罪人,也不直接回应。 天狼听完,面色有些阴沉。 “不敢评测?听说你下午和五当家相谈甚欢,可有此事?” 见天狼语气不善,笑面虎知道今日是含煳不过去了。 他不敢隐瞒,将乌沐下午和他说的话,一五一十全部告诉了天狼。 天狼听完,狐疑地盯着笑面虎,皮笑肉不笑道:“你觉得这个五当家向你请教这个法子,到底是什么意思?” 笑面虎被天狼盯得发瘆,硬着头皮道:“大当家的,我实在不敢胡乱揣测,万一冤枉了自己兄弟,总归不好。不如你把他寻来亲自盘问盘问,有我在这里,也好对质。” 天狼冷哼一声,喊人去找五当家。 院外的山匪说,五当家一直在门口候着呢。 天狼和笑面虎同时楞了一下。 天狼瞥了笑面虎一眼,让手下带乌沐进来。 乌沐进屋后,朝着天狼恭恭敬敬拱手行礼道:“大当家……” 天狼坐在椅子上,冷声道:“你下午和笑堂主说的办法,笑堂主都告诉我了。怎么?你想动用我山洞里面的秘密武器,同时灭了一万官兵?” 乌沐早就猜到笑面虎会将此事如实相告,他丝毫不慌。 “是!我想了很久,这次清王妃和时鹿亲自领兵剿匪,不平不归。我们不能硬守,只有诈降后,将他们引上山,一次剿灭所有官兵,才能渡过这一关。” “现在南方正在闹灾荒,朝廷忙着赈灾,如果损失了这一万将士,京都那边一时半会抽不出人手再来剿匪,我们又能高枕无忧了。” 这话听着很有道理,似乎真的在为天狼寨考虑。 天狼却眯着眼睛,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乌沐,陡然怒道: “你说你无父无母四海为家,你领你山上,给你权利地位,你为何狼心狗肺?你这法子分明是想毁了天狼寨!” 乌沐的办法听着有道理,认真想一下,漏洞百出。 上天狼寨的路只有一条,他只要命人在上山路上埋伏上秘密武器,那些官兵就会全部死在半路,对山上的天狼寨没有任何影响。 可是,一旦放这些官兵上山,能不能引入自己院子不说,就算能反杀这些官兵,大战之后,寨子也会被毁得七七八八。 乌沐有些慌乱,他单膝跪下,诚心道:“大当家的,你待我如兄弟,我怎敢背叛你。我是真心实意献策,并非想毁了寨子。只是匆忙之下,并未考虑周全。” 天狼一把捏住乌沐的衣领,将乌沐提了起来,脸上的横肉直抖。 “老子平生最恨撒谎之人。你身手不错,脑子灵敏,绝对不是蠢笨之人,怎么会想到这种没脑子的主意,说!你到底安的什么心?” 乌沐声音艰涩道:“我说,我说。这个办法是笑堂主告诉我的,我不知道你会如此生气,我真的没想到。” 说完,他扭头看了一眼笑面虎。 笑面虎忽然鄙夷地笑了,这个五当家泼脏水的本事太差劲。 他太不了解自己和天狼的关系了。 天狼听完乌沐的话,阴桀地笑了起来,一把将乌沐扔在地上,用脚踩着他的心口,似乎稍微用力,就能将他踩碎。 如同看小丑一般看着乌沐。 “你这狗东西,原来是想挑拨离间!你到底是谁?上山有何目的?再不说实话,老子杀了你!” 笑面虎城府极深,向来自私至极,除了自己这个大当家,他从不给任何人出谋划策。 乌沐诬赖笑面虎的这番话,简直可笑。 乌沐涨红了脸道:“别杀我,我说实话……” “说!” 天狼久居上位,身上杀气格外重,他这一声怒吼,威压逼人。 乌沐此刻再也不是那个冷静寡言的五当家了,而是变成一个贪生怕死之人。 第100页 他害怕又急促地解释道:“我本来只是一个游侠,半个月前,笑面虎找到我,让我上山配合他做事,说事后许我黄金万两。” “今日这个法子,的确是笑面虎让我说的。他说早就厌烦了山寨打打杀杀的生活,想下山。但是山寨一日不倒,你不可能放他活着下山,他想趁机毁了天狼寨。” “他说让我献上这个法子给你,若是你採用了,他就趁乱下山,若是你没採用,最多责骂我几句。” “谁知你竟然一言不合要杀了我……” 天狼见乌沐到这个时候还在挑拨自己和笑面虎的关系,简直怒不可遏。 “死到临头还在撒谎,去死!” 笑面虎面善心狠,杀人不眨眼,是个嗜血如命的人,绝不可能想要下山。 乌沐在天狼即将踩死自己的那一刻大喊道:“火药!笑面虎无意间告诉我,你山洞里面的秘密武器是火药!我没撒谎!” 天狼顿住了脚。 乌沐知道,自己猜对了。 天狼能掌管山寨这么多年,绝不是愚蠢之辈,不可能凭藉着自己的几句话就怀疑或者杀了笑面虎。 天狼最信任的人就是笑面虎,如果这个山寨除了天狼,有谁知道秘密武器是什么,那一定是笑面虎。 所以,他找笑面虎说这个法子的时候,特意观察了一下,笑面虎那一瞬间的表情有微微波动,他笃定笑面虎知道山洞里面的武器是什么。 他和叶楚颜推演了很久,山洞里面的秘密武器最有可能的就是火药。 这种武器是朝廷禁物,极为难得,威力超大,就是兵部也没有多少存货。 天狼知道官兵到了山脚下还丝毫不乱,让手下继续去山下打劫抢人,那必定是有极大的自信,确定可以摆平这些官兵。 除了火药,他想不到还有什么东西能一次杀死这么多官兵。 他和叶楚颜说过,若是能赌对,就能成功让天狼和笑面虎狗咬狗,他俩不用费事就能潜入洞穴。 若是不能赌对,他就趁机逃走再说。 这一把,他赢了。 既然猜对了武器是火药,天狼就真正入局了。 天狼不可思议地看着乌沐,又看了一眼笑面虎,毫不掩饰身上越来越重的杀气。 笑面虎的脸顿时发白,这个山上只有他和天狼知道火药的存在,乌沐一语说中,天狼再信任他也会起疑。 他指着乌沐道:“你胡说!” 然后又急忙转身,对着天狼解释道:“大当家的,你别信他,他一定是胡乱猜中的火药之事。我对山寨忠心耿耿,怎么可能背叛你。你一定要相信我。” 他平日的淡定自如完全不见了,现在只剩下暴怒和惊慌。 第75章 内讧 乌沐捂着被天狼踩的心口道: “大当家的,我没撒谎。我还有证据,今日笑面虎让我放出一个鸽子,说你不相信我,肯定会截杀这只从我院子里飞出去的鸽子,你看到鸽子上的纸条后就会对三个堂主起疑。” “他还说,事后他挑拨几句,让你杀了毕三。至于鼠七,他有办法对付,保证鼠七活不过今日。” “等到三大堂主死两个,山下官兵攻山的时候,天狼寨一定人心惶惶,他就可以趁乱下山。” “他还说,和你兄弟一场,不忍心看着你死,他逃走后,你自求多福。” 笑面虎被乌沐这番话惊呆了,气得太阳穴突突直跳,恨不得拔了乌沐的舌头。 他气急败坏道:“胡说,你这个狗东西,我杀了你!” 乌木一边闪躲一边叫道:“笑面虎,你这是杀人灭口吗?” 天狼一把捏住了笑面虎的拳头,阴森森地笑了一下,“笑面虎,等我找鼠七问清楚情况,你再杀他也不迟。” 说完,他喊人去看鼠七的情况。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山匪过来报告:鼠七中毒死在了床上,昨天劫上山的那个女人也消失不见了。他们推测,应该是那个女人毒杀了鼠七。 天狼听完汇报,从胸腔里发出三声冷笑。 他一步一步逼近笑面虎,一字一句道:“你还有什么话可说?就算穆狼胡乱猜中了火药的事情,鼠七的事情你要如何解释?” “这些天我一直派人监视五当家,他根本没机会安排女人被劫上山,还顺势毒杀鼠七。倒是你,每天无人监视,你在自己的院子里都做了什么,你应该心知肚明。” “亏我对你这么信任,没想到背叛我的人是你!” 笑面虎勐然顿悟,那个劫上山的女人一定是五当家的同伙,五当家这一招是连环计。 只是,他不明白,五当家是何时安排好的这一切。 笑面虎一边后退一边慌乱道:“大当家的,你还不明白吗?这都是穆狼的计策,他必然是上山前就安排好了这一切,他和那个被劫上山的女人才是一伙的,你找到那个女人审问一番就知道了……” “你如果杀了我,就中了穆狼的陷阱……我们天狼寨真的要乱了。” 天狼听到这话,脚步慢了下来,眼底有眸光闪动。 乌沐叫嚷道:“不对!如果是我想毁了天狼寨,昨天就没必要抢走那个女人,直接让她毒杀大当家的不就行了吗?” 第101页 “我不知道这个女人是你安排毒杀鼠七用的,一时见色起意,把她要走了。你昨天没让这个女人杀我,是因为留着我还有用,对不对?” 正在此时,外面一群山匪绑着叶楚颜进来了。 叶楚颜一身黑色夜行衣,眼神凛冽,毫无畏惧,一点没有了当初被绑上山的那种胆怯。 一个山匪指着叶楚颜道:“大当家的,我们发现这个娘们想趁机逃走,就把她绑了过来。” 天狼上去捏住叶楚颜的下巴,逼她望向笑面虎和乌沐。 “告诉我,谁是你的主子,我就饶你一命。” 叶楚颜的视线故意在乌沐脸上多停留了一瞬,扭头对着天狼啐了一口。 “呸,主子对我恩重如山,我绝不出卖他,你要杀要剐随意!” 她怒视着天狼,双眸简直能喷出火来。 天狼抹了一下自己的脸,阴桀大笑。 他松开叶楚颜的下巴,走到笑面虎面前,“你还有何话可说?” 乌沐和叶楚颜趁势交换了一个眼神。 天狼素来多疑,只要叶楚颜多看乌沐一眼,天狼必然怀疑笑面虎才是叶楚颜的主子。 他果然中计了。 天狼运足所有内力在一只手上,对着笑面虎冷笑道:“这女人刚才故意多看五当家一眼,其实是为了掩护你,对吗?” 叶楚颜趁机对着笑面虎大叫:“主子,你快跑,别管我!” 天狼刚刚还对笑面虎的话有一丝犹豫,现在彻底没了。 笑面虎万念俱灰。 这个女人和穆狼太可怕了,利用天狼多疑的本性,将这个连环计发挥得淋漓尽致。 现在不管他如何解释都没用,大势已去。 不过,他不能就此等死。 他在天狼即将一掌拍碎自己头盖骨的须臾间,从袖中扔出一包药粉撒了出去。 屋子里的山匪被这药粉迷的纷纷晕倒,笑面虎趁势夺门而逃。 天狼瞬间屏住唿吸闭上眼睛,凝神听声,三步两步追了出去,院子外的山匪一唿百应,跟着天狼去追逃跑的笑面虎。 屋里只剩下乌沐和叶楚颜,等到药粉散去,俩人长唿一口气。 刚才笑面虎撒药粉的时候,俩人都屏住唿吸装作昏迷,这才让天狼放心把他们留在了屋里。 乌沐起身帮叶楚颜解开身上的绳子。 叶楚颜急声道:“天狼带着那么多山匪,他们很快就会杀了笑面虎,只要他回屋看不到我们,立马就知道真相了。” “我们时间不多,现在既然确定了山洞里面的是火药,就必须在天狼回来之前全部炸掉。” “天狼寨没有了火药,时鹿有我飞鸽传书给他的天狼寨布置图,等于没有了任何后顾之忧,他一定能一举剿平这个匪窝。” “你本是找到乌家珠宝才上山的,剿匪是我的事,你不必和我一起进山洞。我会想办法在炸毁山洞之前藏好乌家的珠宝,等到剿匪结束,你找人来挖出你们乌家珠宝即可。” 绳子全部解开了,叶楚颜的话也说完了。 只是乌沐的脸色难看无比。 “你上次说我们一起进山洞有个照应,我答应了你,你现在就要撇下我一个人进山洞?” “你可知道,后院的山洞连着的是整个天狼寨后山。里面必然有众多洞穴,火药藏在哪一个洞穴里面除了天狼和笑面虎无人知晓。” “你想炸了山洞里的所有火药,就必须找到一把火药当引子。只凭在后院洞口一把火,根本烧不到带火药的那个山洞。” “无论如何,我们都要先找到火药才行。我们一起进去,分头去找才是最快的。否则,你没找到火药之前,天狼就回来了,我们都走不了。” “如果天狼用这些火药伏击山下的官兵,你觉得山下一万官兵有多少人能生还?” 叶楚颜想了片刻,乌沐说得有道理。 “好,你和我一起去。不过事先说明,你必须听我安排。炸了带火药的山洞立马出来,决不能耽搁。如果来不及藏乌家的珠宝,我回京后想办法让朝廷补偿给你们。” 乌沐气的手指发抖,这个时候她居然算计得如此清楚,自己和她一起进去就是为了乌家珠宝吗? 算了,现在不是计较这个事情的时候。 俩人不再耽误,一路飞奔进后院的洞穴门口。 洞穴大门是纯铜打造,上面用八卦阵当机关锁,所有两边各有一个转动的齿轮,分别转到正确的八卦相位上,才能打开锁。 看来天狼防备的相当用心。 叶楚颜找了一个树枝,蹲在地上画下门上的八卦图。 “你解左边,我解右边。” 乌沐低声应下,不再说话,开始默默解这个八卦图。 半柱香的时间不到,俩人同时抬头看着对方,脸上都带着欣喜,异口同声道: “左边是巽!” “右边是震!” 他们相视一笑,默契地起身去拧动两边的转扭。门内的齿轮发出巨大的咯吱咯吱声,大门果然被打开了。 进入洞穴,里面一股浓烈的腥臭味冲来,让人忍不住想吐。 俩人各自掏出夜明珠举了起来,淡淡的光照亮了洞穴,他们被眼前的一幕惊骇了。 第102页 这个进门的洞穴有一条长长的通道,几乎望不到底。两边岩壁上密密麻麻倒挂着无数骷髅,令人髮指。 第76章 陪葬 乌沐敛眸沉声道:“我刚上山的时候就听这里的山匪说,被绑上山的人,如果在规定时间没人来赎,最后统统都交给天狼处理,从不留活口。” “这里的山匪,只要是活着的,个个都是双手沾满鲜血。就连我安排给你送饭的那个丫鬟,看着柔弱,其实也非善类。” 叶楚颜狠狠咬住了下唇,努力压制心里的悲愤。这个天狼寨真是罪孽深重,天狼这种人就应该下地狱。 一会炸了山洞以后,立马给时鹿发信号,今天无论如何要把天狼寨夷为平地。 俩人举着夜明珠开始往里走,有些骷髅因为时间久远,早已风化,掉落在地上,滚落的满地都是碎骨。 俩人尽量不踩到这些碎骨,走了快一刻钟的时间,才走到洞穴深处,这里有五个延伸出来的洞口,每个洞里都漆黑幽深,丝毫看不到里面的情况。 叶楚颜道:“火药怕湿,天狼一定把火药藏在了最干燥的一个山洞里。” 乌沐道:“金银珠宝同样怕潮,干燥的洞穴里也可能藏的是珠宝,不一定是火药。” 他蹲下来,在每个洞穴门口捏了一把土捻了一下,其中两个洞穴的土最为干燥,他抬头看向叶楚颜。 叶楚颜干脆利落地说道:“分开行动,一会在这里汇合!” 乌沐叮嘱道:“里面可能有机关,你要小心。” 叶楚颜回应他一个「你也要小心」的眼神,俩人各自选了一个山洞进去了。 叶楚颜选择的这个山洞格外漫长,她担心洞穴两边有机关,不敢冒险飞跃进去,一边扔石探路,一边往前走。 走了一炷香的时间,终于走进了洞穴里一个宽阔的地方,这是个十五丈大小的圆形洞穴。 洞穴里面杂乱无章地堆着很多铁箱子。 叶楚颜扔了一个石子过去,见箱子上没有任何反应,这才小心翼翼走过去。 为了以防外一,她撕下身上一块布包裹着手,打开其中一个箱子。 这个箱子一打开,她倒抽一口气。里面全部都是足金的金元宝,在夜明珠的照耀下,简直晃眼! 她连续打开了旁边几个箱子,有些是金元宝,有些是珠宝,其中一些珠宝上面刻有乌家的标记,看来这些就是乌沐所说的乌家珠宝了。 她观察了一下这些铁箱子,做得极其厚实,想来天狼是为了防止山洞坍塌,特地打造的。 她简单将箱子归拢一下,方便以后来挖,便匆忙飞出了洞穴。 刚回到和乌沐分开的地方,便看到乌沐手里拿着几个黑色油包出来了。 他见到叶楚颜,解释道:“我进的这个洞穴有二十丈大小,里面全部都是这些!我大概数了一下,足有五百多包。” 叶楚颜惊诧不已,难怪天狼寨底气十足,这五百多包火药足以让天狼寨高枕无忧,只是不知道天狼是从何处得来的这些。 若是能活捉到天狼,倒是可以审问一番。 “乌家珠宝我找到了,你把这些给我,我们先出去再说。” 乌沐将油包都递给叶楚颜,叶楚颜和乌沐顺着通道走了好长一段路,快要见到洞口的时候,叶楚颜俯身把油包依次摆放在路上。 她一边摆放一边解释道:“这条通道距离放置火药的洞穴很长,我炸了这个通道,天狼一时半会就没办法进去搬火药了。” “等到剿匪结束,这些火药可以充到兵部。若是等会炸的时候,不小心连着里面的火药全都炸完了,那就没办法了,只能说天意如此。” 说完,她幽幽嘆了一口气。 “我曾想用这些火药埋在天狼寨各处一举炸平天狼寨,可惜天狼寨太大,山匪们分布散乱,仅凭我们两个人根本没办法做到,只能暂时先这样吧。” 乌沐的眼眸亮了一下,他发现:叶楚颜聪慧至极且反应迅速,丝毫不拖泥带水。 知道里面是火药,立刻下定决心要炸掉,坚决不给剿匪留后患。 进入洞穴,知道洞穴比较长,有一线希望保住火药,又想办法让火药为朝廷所用。 她用最短的时间,做出了最有利的决定。 乌沐明白了叶楚颜的意思,便上去动手帮忙,俩人很快将火药布置好。 站在洞口的纯铜大门外,叶楚颜掏出火摺子,一把扔进了洞穴里,然后扯着乌沐飞到了天狼的屋顶上。 伴着一声巨大的爆炸声,纯铜铁门被炸的飞向洞穴深处,山洞里开始传来一阵接一阵的闷响,整个天狼寨都在震动。 山洞里飘散出来的灰尘伴着白色烟雾和火光,直冲上天; 夕阳西下,这番景象,令人震撼。 叶楚颜直勾勾地看着眼前的景象,那种热血沸腾的感觉,在这一刻再次充盈了全身。 乌沐则在身边一言不发的看着叶楚颜。 火光倒影在她眸中,就像海面上坠落的夕阳,迸发出耀眼的光亮,耀眼到让人无法直视。 今日下山后,他可能再也无法像此刻这样,看到她如火般明亮的双眸了。 叶楚颜见山洞炸的差不多了,从怀里掏出一个黑色圆球扔向了天空。 第103页 黑色圆球在半空炸开,变成一束红色火光升上半空,这是她和时鹿约定的攻山信号。 做好一切,叶楚颜对着乌沐笑道:“走吧,找地方躲起来,等着时鹿上山和我们汇合。” 俩人正要飞跃而走,天狼带着一群山匪,手持弓箭和各种兵器,黑压压的堆在门口,手里的武器全部都对准了他们俩。 他刚刚拍碎了笑面虎的头盖骨,正在赶回自己的院子的路上,就听到这声巨大的爆破,抬眼看到从他后院传来的火光,他瞬间反映了过来。 这一切都是穆狼和那个女人在搞鬼,他现在恨不得活剐了两人。 叶楚颜见天狼气势汹汹,知道这次少不了要有一场恶战。 她低声对着乌沐道:“乌少主,你陪着我一起进山洞,我已经感激不尽,不能再让你涉险。我拖住他们,你趁机先走。放心,时鹿很快会攻上来,我不会有事的。” 这话将两个人一起冒险的事情算得清清楚楚,她是来剿匪的清王妃,乌沐只是来找珠宝的乌家少主,纯粹是合作关系。 合作结束,她以身涉险拖住这些山匪,让乌沐逃走,还乌沐一个人情。 乌沐沉着脸道:“我们自小相识,在你心里,我就是这样贪生怕死之辈吗?” 叶楚颜被噎了一下。 她不是这个意思,她比谁都了解乌沐是什么样的人。 只是她不想也不愿让乌沐受任何伤,她希望乌沐平平安安的下山。 天狼见他俩死到临头,还在叽叽歪歪,你推我让,郎情妾意一般,丝毫不把自己放在心上。 他气的目眦尽裂,暴吼道:“放箭!放箭!” 接着有无数羽箭从周围射来,俩人没有任何思考的余地,本能地从腰间抽出软剑舞起了剑花,抵挡这铺天盖地的箭雨。 羽箭用完,箭雨终于停了。 俩人趁机跳下屋顶,落在了天狼的院子里。 脚刚着地,还没来得及喘息,院子门就被人一脚踢碎。 天狼站在门口,对着身后的山匪们,咬牙道:“杀了他们!” 一声令下,山匪们如潮水般涌了进来。 这些山匪们虽然身手一般,不过人数众多,如蝗虫般杀不尽。 俩人且战且退,一路退进了天狼的屋子,山匪们进不去屋,在门口就被杀得片接不留。 天狼见手下这群人不是俩人的对手,抢过身边一个山匪的斧头,正要亲自上手。 有个山匪一路飞奔过来,气喘吁吁道:“大当家的,山下有官兵攻上来了。” 天狼闻言,脸上青筋直爆。 他怕火药误伤自己的兄弟,不敢提前埋伏火药,现在好了,山洞被这俩人炸了,他最大的依靠没了。 这一万官兵攻上来,山上的三千人根本不是对手。 他想到这里,只觉得眼前发黑,心悸难受。 一直站在他身后的二当家劝道:“大当家的,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们先逃吧!” 天狼咬牙道:“逃之前,我决不能饶了这两个人。” 说完一掌拍碎了自己院子门外的石桌子。 这个石桌子其实是一个机关,连接着天狼的整个院子。 伴着石桌的破碎,天狼的整个院子里瞬间出现一个巨大的缝隙,院里的山匪纷纷掉进了缝隙里,整个屋子也坠了下去。 不过眨眼间,整个院子只剩下地面上的一堆碎瓦砾,和一阵白烟。 院子外的山匪们目瞪口呆。他们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天狼会让院子里的所有山匪给叶楚颜和乌沐俩人陪葬。 不过众人饶是胆战心惊,也敢怒不敢言,生怕天狼一巴掌拍碎了自己的天灵盖。 天狼的心总算舒服了一点点,对着手下的山匪们道:“跟我来!从密道走!” 第77章 不准 叶楚颜和乌沐正在和山匪们厮杀,突然一阵巨大的震动,整个屋子开始往下塌陷。 俩人还没来得及有任何反应,就坠入了无尽的深渊。 许久后,叶楚颜悠悠醒来,身边有半个破碎的夜明珠,正散发着淡淡的光。 她发现自己躺在一根巨大的梁木下,梁木两边各有一块石头支撑,给她形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天然保护罩,让她毫髮无损。 她扭头环视四周,漆黑一片。 这里应该是地下,旁边到处都是破碎的木头和家具,看来是天狼的整个屋子都压在了这里。 她低声唿道:“乌沐,乌沐。” 叫了两声,没有回应,她开始惊恐不安。 “乌沐,乌沐。”她的声音有些颤抖。 她从未如此害怕过,不是怕死,而是害怕乌沐出事。 好在乌沐很快回应了她,只是声音里有些微微的气息不足。 “我在这……”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叶楚颜几乎要蹦出来的心又回来了。 她缓慢翻身,在这块狭小的空隙下,举着半块夜明珠朝着乌沐出声的位置匍匐过去。 爬了一会,发现一块横着的工字形木头拦住了她。 乌沐在木头那边,整个身子被一根巨木压住,只留一个头在外面,脸上的人皮面具也掉在了一边。 “阿颜,我用内力撑着呢,我没事,你别担心。” 第104页 他知道,自己不应该这么喊她。 可是如果不能很快得救,他大概会死在这里。 这在这暗无天日的地下,他很想自私一次,在死前喊她一次阿颜。 叶楚颜见乌沐面色苍白,知道他的内力撑不了多久了。她的手脚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她咬了一下舌尖让自己冷静下来。 “你别动,我想办法把你弄出来。” 说完,她比划了一下,想从工形木头下面爬过去。 乌沐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 慌忙阻止道:“别过来!这是在地下,万一动了巨木引起二次震动,你也要被埋在这里。你在那边别过来,我相信时鹿很快就会带人来救我们,你一定可以活着出去。” 叶楚颜疯狂摇头,她很想说:如果你死了,我会生不如死。 不过,她不能说。 她咬紧牙关,迅速从工字行木头下面爬了过去,好在她极瘦,腰也够软,爬的并不费劲。 乌沐见叶楚颜一点一点的靠近自己,着急的不得了。 “我说了,你不准过来!” 叶楚颜并未停下。 乌沐开始哀求道:“我求你了,快回去,一个人死总好过两个人都死在这里……” 叶楚颜不吱声,还在继续爬。 乌沐眼睁睁地看着叶楚颜爬到自己面前,咬紧了后牙槽,运足了内力,勐然一声怒吼,巨木真的被她掀起一指的空。 叶楚颜叫道:“快走!” 乌沐顺势滚了出去,一把将叶楚颜拉到自己怀里。巨木再次落下,好在并未引起二次震动,俩人都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感。 叶楚颜抬头对上乌沐的脸,这才发现,她此刻正躺在乌沐的怀里。 乌沐也觉察到了这点,耳尖瞬间染红,赶紧松开了叶楚颜。 地下又是寂静一片。 叶楚颜最先出声。 “这个工形木头也撑不了多久,我们先翻到我刚才醒来的那个梁木下,那里最安全。” 乌沐不敢质疑,慌忙从工形木下面爬了过去。 回到叶楚颜醒来的那块梁木下,俩人并排躺着。 乌沐低声道:“这次我欠你一条命。” 叶楚颜摇摇头。 “你不欠我任何东西。是你陪着我炸山洞,留在山上,才被压在这里的。若是你觉得过意不去,我刚才救你一命,算是扯平了。” 叶楚颜在想:要说欠的话,也是我欠你的。我欠你的,何止一条命,还有此生此世都还不了的情。 听完叶楚颜的话,乌沐的心像是被一只大手抓住狠狠揉捏了一翻,难受得几乎无法唿吸。 她从上山开始,就把两个人的帐算得清清楚楚,似乎铁了心要和自己划清界限。 原来,她救自己只是想还自己的人情。除了自小相识,她对自己没有半分情谊。 乌沐不甘心,他想竭力证明,他们不是没有任何牵连。 “上次在玉黛湖,我想让你讲讲我们小时候的一些相处细节,你不愿意,现在,可以讲给我听吗?” 叶楚颜冷声道:“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我忘了!别说话了,留着空气,等着时鹿带人来救我们。” 她知道,今日就算能活着出去,她还是给不了乌沐任何东西。 她的心千疮百孔,她的復仇之路就像沼泽里的烂泥,见不得光,骯脏一片。 乌沐的人生繁花似锦,她配不上乌沐丝毫,更不能让他染上尘埃。 她不能让乌沐再对自己动情,她要斩断一切可能。 叶楚颜的话成功让乌木再次难受到沉默,俩人就这样瞪着眼睛,看着头顶上的梁木。 不知道过了多久,空气开始慢慢变得稀薄。 乌沐刚才撑住那根巨木的时候,几乎耗尽了所有内力。现在,他觉察到自己明显体力不支。 他知道,这样下去两个人都会窒息而死。 他瞥眼看了一下身边人,她的侧脸上有些灰尘,黑色的夜行衣脏兮兮的裹在身上狼狈不堪,不过这些并不影响她的气质。 就像一颗蒙尘的夜明珠,不管外面落了多少灰尘,还是能窥视到明珠上的光辉。 他的大脑中陡然闪现出一个想法:如果没人来救他们,他和叶楚颜一起死在这里,算不算死后同穴? 想到这里,他忽然觉得可笑。 虽然听着还不错,不过他不想让她死。 从二月二到现在,不过短短几十天,她就在自己心里迅速生根发芽。 她大概是这辈子唯一让自己如此动心的女子了。 可惜,她成亲了,自己给不了她什么。除了,让她好好活下去。 她应该活着出去,躺在夫君怀里,和她的夫君窃窃私语,郎情妾意。 她应该被人捧在手心里呵护,而不是死在这黑暗的地下。 想到这里,乌沐微微翘起嘴角,悄悄在自己身上点了两下,缓缓闭上了眼睛。 叶楚颜觉察到身边人似乎没有了唿吸,扭头看到乌沐不知何时闭上了双眼,她翻身拍了一下乌沐的脸,惊叫道:“乌沐!乌沐!” 她慌乱中摸了一下乌沐的穴位,发现他点了自己的气穴! 叶楚颜眼眶一酸,差点哭出声来。 乌沐是故意的,他想静静死去,把这里所剩无几的空气都留给自己。 第105页 她解开乌沐的气穴,长吸一口气,覆在他唇上,将口中的气息全部渡给了他。 伴着一声咳嗽,乌沐醒了过来,他睁眼就看到叶楚颜眼圈通红地望着自己。 叶楚颜见乌沐又活了过来,狠狠扇了他一巴掌。 这一巴掌打完,她的眼泪就像断线的珠子,不停地落在乌沐的脸上。 “乌沐,你要让我生生世世都欠你的才行吗?没有我的允许,你不准死!我可以死在这里,你不行!你必须活着出去!” 第78章 绝望 叶楚颜的眼泪像是滚烫的热油,滴在乌沐脸上,灼得他心疼。 他的声音干涩又慌乱,“我……我的内力已经用完了,撑不了多久了,我想……” 乌沐的话没说完,叶楚颜趁他不备,迅速点住了他的穴道。 然后抹了一下自己脸上的泪水,把双手放在了乌沐的心口上。 乌沐感觉到一股热流从心口缓缓涌入体内,四肢瞬间被暖流包围,变得格外轻盈。 他心里升起巨大的恐惧感,叶楚颜正在把所有的内功都传给自己! 练武之人传送内功是大忌,内功一旦传给别人,自己不光失去了所有身手不说,传完后,轻则昏睡三天,重则昏睡七日。 叶楚颜在这时把内功都传给自己,她必死无疑。 乌沐又惊又气又恼,激动道:“你要干什么!快住手!你听到没,快住手!快住手!” 叶楚颜顺势又点住了乌沐的声穴,乌沐顷刻间不能说话了。 他瞪大眼睛看着叶楚颜。 他的人生从未如此无力过,无力到看着喜欢的人正在慢慢将最后的希望传给自己。 乌沐的双眸中各种情绪不停交替:生气,愤怒,哀求,悲伤,绝望…… 叶楚颜不去看乌沐的双眸,抿着唇,专心输送内功,直到唇色和面色全白,自己的所有内力和内功都传给乌沐,她这才收起手,勉强扯起嘴角对着乌沐笑了一下。 然后轰然倒在了乌沐的身边。 她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喘息。 “乌沐,你听着,我一会昏迷以后,可能就再也醒不来了。有了我的内功,你本身的内力很快就会恢復,凭藉你的能力,一定能撑下去。”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她有些唿吸不畅。 她长吸一口气后,继续道:“乌沐,我要你活着出去……我要你出去娶张岫玉,和她圆满过完这一生。我要你儿孙满堂,平安喜乐。” 她说得很慢,也很真诚,虽然气息不是很稳,不过在这寂静的地下,每个字都清晰无比。 乌沐的眼泪蓄满了眼眶,他拼命张嘴却说不出话,喉咙里不断发出悲伤的呜咽声。 他想说:我不想娶张岫玉,我喜欢的人是你,对不起,我知道不该对你动情,可是我想告诉你,我真的真的很喜欢你啊。 叶楚颜的脑袋开始眩晕,她知道,自己即将昏迷。 她强撑着一口气,轻声道:“千万不要为我悲伤,叶家灭门的时候,我就是心死之人,活着不过是苟延残喘……” “你出去后,若是有时间就去看一下我的阿娘……告诉她,我死的时候很开心,一点也不难过……” 眩晕感越来越强烈,叶楚颜的喘息变得微弱,她用尽力气扭头看向乌沐。 她看到乌沐的双眼被泪水模煳,她好想擦干他的泪水,再看一次他灿若星辰的双眸,可惜,她没力气了。 “乌沐,答应我,这一生一定要幸福啊,不然我死不瞑目……如果你同意了,就眨眨眼,好不好?” 叶楚颜说完这些,用一种近乎绝望的哀求眼神看着乌沐,等着他给自己一个答覆。 乌沐拼命眨眼。 我答应你,我答应你,我一定会幸福地活下去,你不要睡,我要你和我一起活着。 叶楚颜得到了乌沐的回应,心中有种前所未有的平静。 虽然没走完復仇之路,没能让裴修衍付出代价,也没能为叶家平反。不过,这样死去,她再也不用受煎熬了。 这一辈子,太累了。 唯一的温暖和光都是乌沐给的,在这最后的时刻,能死在他的身边,真好。 叶楚颜想到这里,翘起唇角满足地笑了,然后将自己和这黑暗融为了一体。 乌沐就这样看着叶楚颜闭上了眼睛。 他觉得所有的空气像是瞬间被抽空了,浑身的感知都脱离了自己的控制,他无法唿吸,也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他拼命运功想冲破自己的穴道,却总是不行。 这些都是叶楚颜算好的,等到乌沐消化完内功冲破穴道的时候,她早已死了。 乌沐咬破了下唇,腥甜的味道溢满了嘴巴,他默默告诉自己:不要慌,不要慌,缓缓运功,一定可以。 一定可以尽快冲破穴道,一定可以救回叶楚颜。 她不让自己死,自己就不死。 她让自己活着,自己也答应了,她怎么能这样先走一步。 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有多喜欢她?没有她,自己活着哪来的幸福? 乌沐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头脑变得异常冷静,他开始将体内的气息从心口位置运到全身,一遍又一遍。 第106页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乌沐觉得每一个须臾都漫长到让人绝望。 为何穴道迟迟不能沖开,为何内功迟迟没法消化完。 他勐然从胸腔里发出一声长吼,声穴终于被沖开了。 他一边运功一边对叶楚颜道:“阿颜,阿颜,你别睡,别睡……相信我,相信我……” “我很快就能冲破穴道的,我有我们两个人的内功,一定能挖出一条路出去的……你别睡,你别睡……你醒醒,和我说说话……” “阿颜,算我求求你了,你回答我,回答我……别把我一个人留在这漆黑的地下……” 寂静的地下只有乌沐的声音在迴荡,叶楚颜安静地躺在他身边,脸上还带着满足的笑,似乎正在做一个甜蜜的梦。 不知过了多久,乌沐终于提前冲破了穴道。 他迅速翻身趴在叶楚颜面前,摸了一下她的鼻息,剩下微弱的一线气息。 这点微弱的气息,却让乌沐欣喜若狂。 他抱着叶楚颜,正要覆唇渡气给她,头顶上勐然一声巨响,梁木被掀开,火把的光亮刺的人睁不开眼。 “你在干什么!” 伴着这声怒吼,一个身影闪过,乌沐的手里空空如也。 裴修衍正抱着叶楚颜站在一边,愤怒而警觉地瞪着他,周身寒气如冰,几乎能将人冻结在原地。 见地面上站着时鹿和一群官兵,手持火把,居高临下,神色诡异地望着自己。 乌沐啜诺了一下嘴唇,声音嘶哑,“清王,王妃她……” 没等他说完,裴修衍已经将叶楚颜平放在地上,从怀里掏出一个药丸塞到了叶楚颜的嘴巴里,然后当着所有人的面,拼命渡气给她。 站在地面高处的时鹿,板着脸看着这一切,眉头拧得厉害。 他今日正准备攻山的时候,裴修衍带着一群暗卫来了,二话不说,直接上山,见人杀人,遇佛杀佛。 裴修衍仿佛一尊无情的魔神,不停地挥刀,挥刀。 他手下的那些暗卫个个深不可测,那些山匪全部如被切菜一般,被砍成了两截,余下的山匪四处逃窜。 这让剿匪的官兵大受鼓舞,一鼓作气,轻松拿下了天狼寨。 他们杀到天狼院子这里的时候,抓了一个正要逃跑的山匪,这才知道,被天狼抓上山的叶楚颜和五当家穆狼一起被压在地下了。 裴修衍闻言,疯了一般,带着所有人拼命挖这些土,他不敢动武力,怕伤了压在下面的叶楚颜,只能用最原始的办法手挖。 直到听到下面传来一声长吼,他们根据声音挖了下去。 只是,并没见到五当家,只有一个乌家少主,还正要亲吻叶楚颜。 此情此景,莫说裴修衍,就是自己,也忍不住多想。 如果是自己,孤男寡女,面对昏迷的叶楚颜,能把持住吗? 第79章 局外人 叶楚颜叮咛一声醒了过来。 她对上裴修衍的通红的双眸,迷茫地看了一下四周,心里顿时明白了,她没死。 裴修衍和时鹿带人来救了她。 叶楚颜一时间不知道该喜还是该悲。 悲的是活着就要继续煎熬的人生,喜的是她得救了,乌沐也得救了。 她暗中深吸一口气,控制住自己不去看乌沐,咬了咬唇,拥住裴修衍的腰,将脸紧贴在他的心口上,呜咽道:“阿策,我好害怕,我怕再也见不到你了。” 裴修衍将她紧紧揉在怀中,轻声安慰道:“阿颜,我在。” 叶楚颜感觉到裴修衍的身上有浓重的血腥味,低头一看,裴修衍衣袍下浸湿满了血,抱住自己的手,十个指头都烂了,血肉裹着泥巴,触目惊心。 她拉着裴修衍的手,震惊道:“阿策,你的手?” 时鹿轻轻咳嗽了一下,解释道:“王妃,王爷为了救你,亲自带人用手挖土,这才伤了手。” 叶楚颜闻言,再次抱紧了裴修衍,将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眼圈发红,不停低喃,“阿策,阿策……” 这几句话就像魔咒,将裴修衍刚才看到乌沐时愤怒的心情全部平息了。 他反手抱起叶楚颜,跳出了这个坑。“走,我带你回家。” 他跳出地面的时候,无意瞥了乌沐一眼,这一眼,凌厉而蕴含杀气。 乌沐就这样呆呆地站在地下,掩在袖子里的手握紧了拳头,指尖在不停颤抖。 她活着出来了,就像自己事先想到的那样,她与她的夫君郎情妾意,温情脉脉。 自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局外人,只能在这里仰望着他们,看着裴修衍抱着她越走越远。 叶楚颜留意到了裴修衍刚才跳出来的时候,撇睨乌沐的那个眼神,带着满满的不善。 乌家只是皇商并无实权,裴修衍却是除了皇上以外,整个大丰权势最高的一个人,裴修衍素来占有欲极强,她决不能让裴修衍误会或者记恨乌沐。 趁着裴修衍还没质问自己之前,她要先压下裴修衍所有的怀疑。 她勾着裴修衍的脖子,生气道:“阿策,你知道吗?张副将在我喝的水里下了药,我被抓上山的时候,功力全部都没了。” 第107页 “幸好遇上了乌少主假扮的五当家,是他帮我掩饰了过去,不然我就要被这群山匪欺负了。刚才在下面,我为了还他这个人情,把自己的功力都给他了。” “对了,乌少主是为了寻找乌家被劫的珠宝才上山的,也是因为珠宝才和我一起被天狼围住埋在了地下。乌家珠宝就在被炸的山洞里。” 叶楚颜的话意思很明确。 第一:自己差点被张靖暗算了。 第二:乌沐是为了珠宝才上山的,她遇到乌沐只是凑巧,只要挖到山洞里的乌家珠宝,一切就清楚了。 第三:自己和乌沐只是合作关系,为了还乌沐人情,已经把内功都给他了,并无其他关联。 裴修衍的脚步顿住了。 乌沐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面对被下药后失去全部功力的叶楚颜,他真的能无动于衷吗?刚才乌沐想吻叶楚颜的画面,他可是记得清清楚楚。 叶楚颜一向以一身功夫为傲,传给了乌沐以后,她会变成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 叶楚颜若是还乌沐的人情,有很多方式,完全可以活着出来后,让自己帮忙为乌家争取更多的权益,为何要把全部功力传给乌沐? 今天若是自己来晚一步,叶楚颜必死无疑。 乌沐在叶楚颜的心里,到底有多重要? 报应来的如此快吗?自己被赵语娇算计的时候,他的妻子也在和别的男人暗昧不清。 裴修衍的思绪乱成一团,手脚冰凉。 叶楚颜见裴修衍定住不动,周身的寒气越来越重,她心中警铃大作。 佯装无辜道:“阿策,你怎么了?你是不是不明白我为何要把功力都给乌少主?” 裴修衍幽深的双眸死死攫着叶楚颜的脸,“为何?” 叶楚颜将脸紧紧贴在裴修衍的心口,不让裴修衍看到自己眸底的波动。 “阿策,除了你,我不想和任何人有纠缠,我好怕欠别人的人情,干脆用所有功力还了乌少主的人情。” 她忽然顿了一下,脸上有些绯红,娇羞道:“而且我相信你啊!我相信你一定会来救我,我相信和你在一起,就算我手无缚鸡之力也没关系,你一定会护我周全的,对吗?” 说完,她用脸蹭了一下裴修衍的下巴,调整一下心绪,然后双眸清亮地望着裴修衍,诚挚的期待裴修衍的回应。 裴修衍在叶楚颜的双眸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除此之外,并无任何杂质,她的双眸一直都是如此干净。 他有些愧疚,自己刚才怎么了。就因为被赵语娇谋算了,所以也怀疑阿颜吗? 到现在为止,她爱了自己十三年了,怎么会对乌沐动心?不会的,是自己想多了。 裴修衍压下浑身的寒气,对着叶楚颜笑了笑。 “当然,有我在,不会让你受任何伤害的。张靖和山上的这群山匪都交给我,你安心歇息即可。” 见裴修衍信了自己,叶楚颜的心也放了下来,她又把后山里面火药的事情简单给裴修衍讲了一下。 裴修衍听得若有所思,如果这些火药用在战场上,那他七月份攻打北荣的时候,又多了几分胜算。 说完火药之事,叶楚颜再也撑不住了,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正在此时,严削带人过来了,见裴修衍抱着昏睡的叶楚颜,他僵了一下,不过很快恢復了正常,垂首站在一边不说话。 裴修衍见状微微凝眉,“有事?” 严削点点头。 裴修衍就近寻了一个屋子,将叶楚颜安置在里面,唤来三十个暗卫护在屋子周围,再三叮嘱,若是叶楚颜有任何差池,这些暗卫全部提头来见。 安排好一切,他才跟着严削匆忙离开。 一出门,严削便道:“天狼带着一群山匪想从后山密道跳水逃走,被我们的人发现了。其他山匪都被我们斩杀了,天狼除外。” “时大人想把天狼带回京都,审问火药的来路。可是,天狼一直胡言乱语,我担心影响不好,便让时大人将天狼暂时单独关了起来。” 裴修衍扫视严削,语气不悦,“说清楚!什么影响不好?” 严削慌忙垂首,“是关于王妃的……王爷,您,您还是亲自去看看吧。” 裴修衍的无名之火瞬间上来了,他疾步跟着严削去了关押天狼的屋子。 时鹿带着一群官兵守在关押天狼的屋子门口,见裴修衍过来,他正要上去行礼,裴修衍一身寒气,目不斜视地推门进去了。 时鹿正要跟进去,严削一把抓住了他,“时大人,王爷要亲自审问天狼火药之事,还望你不要打扰。” 时鹿挣扎了两下,挣脱无果,只好放弃,板脸看了严削一眼。 严削如门神一般矗在门口盯着众人。 进了屋,裴修衍见天狼躺在地上,浑身被手臂粗的铁链困的动弹不得。 身上不知道哪里受了伤,血流的到处都是,衣服全部浸了水,血腥味和水腥味搅在一起,散发出难闻的味道。 他一脚踩在天狼的脸上,冷声道:“说!后山的火药是从哪里来的?” 天狼舔了一下嘴唇,丝毫不怯,嘿嘿笑了两声。 “我猜你就是清王裴修衍吧?” 第108页 他在刚才被抓的时候,从这些官兵的议论中,得知裴修衍和时鹿一起攻山的,还知道了那个被抓上山的女人是裴修衍的王妃,五当家是乌家少主。 眼前这个男人俊朗冷傲,身上带着让人臣服的威压,和刚才见到的时鹿气质完全不同,必定是传闻中的清王裴修衍。 裴修衍并未回答天狼的话,而是微微运力在脚上,斜睨着天狼。 “说出火药的出处,不然我就踩碎你的头盖骨。” 第80章 怒杀 天狼觉得脸骨被压得生疼,不过他依旧咬着牙,阴桀地笑了两声。 “老子死也不会告诉你,火药是从哪里来的!” 说完,他戏嚯地望着裴修衍,又阴阳怪气道:“裴修衍,老子今日输了不过烂命一条,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你拿下了天狼寨又如何?还不是绿帽子压歪头,你婆娘可是和那个乌家少主同床共枕相处了一夜。” 裴修衍的脸瞬间漆黑。 天狼还在挑衅他。 “你我都是男人,你猜乌家少主是不是柳下惠?” “你有本事就杀了老子,只要老子的命还在,就会把你婆娘的事宣扬的天下皆知。就算嘴巴不能说,我的手还能写。” “你没看到,你婆娘和那个乌家少主都被我的人包围了,俩人还在你推我让,都想让对方活着。老子当场就成全了他们,让他们在地下做一对野鸳鸯。” 裴修衍知道,这是天狼的激将法。 京都大理寺的诏狱有无数让人生不如死的东西,天狼激自己杀了他,这样就不用回京接受审问了。 裴修衍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不让自己往天狼说的话里想。可是,越是控制,越是难受。 他仿佛看到叶楚颜和乌沐躺在床上缠绵的样子,这画面在他脑海里疯狂闪现,扰得他气息紊乱。 天狼还在喋喋不休。 “听说你婆娘在正月十五的宫宴上被人看了玉足,本来就是破鞋一双,只是可惜,老子没玩上她,不知道你婆娘的玉足玩弄起来是何种滋味……” 这句话点燃了裴修衍体内所有的怒火。 关于宫宴赤足舞剑的事,他堵住了悠悠众口,堵不住人心中的邪念,他假装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其实一直在掩耳盗铃。 这件事如一块疮,一直压在他的心上。 此情此景下,就这样被天狼赤裸裸地掀开了。 天狼似乎还嫌不够,猥琐地加了一句。 “你婆娘玉足都被人看了,就算被乌少主玩了也无所谓……” “闭嘴!”伴随着一声怒吼,一股巨大的愤怒从裴修衍的头顶沖了下来,他一脚踩碎了天狼的脸骨。 天狼的脸血肉模煳,当场断了气,只剩下一双圆睁又凸出的眼睛,还保留着刚才望着裴修衍的姿势,里面似乎还带着鄙夷的笑。 裴修衍疯了一般,将天狼的脸踩成了肉泥,直到那双眼睛和这片肉泥融成了一体,分不出你我。 外面的时鹿听到裴修衍的怒吼,有些担心,“严侍卫,你要不要进去看看?” 严削面无表情,“不用……” 天狼这样的山匪,就算巅峰状态也不是主子的对手,更何况绑着手脚。 过了许久,裴修衍勐然打开了门,神情淡然,恢復了平日的孤冷矜贵。 他瞥了一眼时鹿,淡淡道:“天狼拒不交代火药出处,还意图反抗,本王已将他就地处决。” 话音一落,人已飘然而去。 时鹿有些惊诧,进屋后看到眼前的景象,差点吐了。 他连忙退了出去,从外面官兵的手里夺过一个火把,直接扔到了屋里,整个屋子快速燃烧了起来。 时鹿对着一众官兵道:“刚才清王说的你们都听到了吗?天狼拒不交代火药出处,还意图反抗,清王已经将他处决。本官为绝后患,直接将天狼就地挫骨扬灰。” 这些官兵都是吃皇粮的人,向来懂得不该说的不说这个道理。 异口同声道:“明白!” 时鹿安排官兵们将所有山匪尸体都堆到一起,清点尸体数量,看看有多少逃脱出去的。 还下令活捉余下的山匪,带回京都慢慢审问,他无论如何要查出火药的来源。 张靖低头混在这群官兵中,一边搬尸体,一边在想今日要如何脱身。 他跟着裴修衍上山,看着裴修衍不顾身份地位跪在地上拼命用手挖土的时候,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 万一叶楚颜没死,也没被山匪糟蹋怎么办? 结果,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叶楚颜平安无恙,是乌家少主帮了她。 他看到叶楚颜躺在裴修衍怀里窃窃私语,吓得提心弔胆。 叶楚颜到底有没有告诉裴修衍,自己给她下药的事情? 他越想越心乱如麻。 拼命暗示自己,自己父亲是刑部尚书,叶楚颜既然平安无事,就不应该告诉裴修衍这件事。 否则,坏了清王府和张家的关系,不利于朝廷的局势。 他这会混在官兵里,不敢邀功,更不敢在时鹿和裴修衍面前露面,只求安安稳稳回到京都。 只要回到京都,有张家庇护,裴修衍不敢拿自己如何。 第109页 “张副将!” 这一声叫喊,让张靖勐然一激灵。 他扭头对上严削的脸,瞬间浑身肌肉都紧绷了起来。 “严,严侍卫。” “王爷找你有事,麻烦你跟我走一趟。” 张靖下意识地后退两步,“严侍卫,我这会正在忙,有事回京再向王爷汇报。” 严削抿着唇,不由分说,上去就要去抓张靖,张靖自然不愿,边退边往人群里躲。 官兵们一时半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纷纷停下手里的动作看着两人。 这个严侍卫虽然面色冰冷,但总归是自己人,为何张副将见他如见鬼一般? 时鹿也有些不解,不想这两个人耽误正事,于是挥挥手道:“张副将,这里有我,王爷找你有事,你先去吧。” 张靖环视一周,发现所有人都在用奇怪的眼神望着他,他双手紧紧握拳,不停告诉自己,裴修衍当着这么多官兵的面带走自己,总要忌讳一些,绝不敢杀了自己。 深唿吸了好几口气,他才不情不愿地跟着严削一起走了。 严削一路将他带到天狼寨某处偏僻的屋子外。 张靖看到屋子周围有几十个黑衣暗卫守着,他忽然嵴背发凉,转身就想跑。 严削飞身上去一脚将他踢倒在地,捏着他的下巴塞进去一颗药丸。 张靖根本不是严削的对手,他被迫吃下那颗药丸后,疯狂干呕。 “你给我吃了什么?我爹是刑部尚书,今日你敢动我,我爹一定不会放过清王府。” “吃的你给王妃下的那种药,放心,死不了。” 严削说完,提着张靖直接扔进了屋子里。 天狼寨某屋子内,裴修衍正坐在叶楚颜床边,幽深的双眸死死盯着她的睡颜,面上看不出喜怒。 严削进来汇报,“王爷,张靖的事已经办好了。” 裴修衍起身缓缓勾了一下唇角,声音冷得吓人。 “在时鹿搜山之前,把余下的山匪全部找到,都杀了,天狼寨不准留一个活口。” 他不能让叶楚颜在山上和乌沐独处的事情传出去,这件事要永远埋在这里。 严削再次退下。 裴修衍转过身,捧着叶楚颜的手放在自己脸上,轻声道:“阿颜,有我在,不会让任何人再伤害你了,我带你回家。” 裴修衍带着叶楚颜走后,剩下的剿匪收尾事宜都交给了时鹿。 这一夜,天狼寨火光满山,血腥味沖天。 时鹿一边命人挖出山洞被埋的珠宝和火药,一边令人全山搜索活着的山匪。 第二日上午,炸掉的山洞被挖开了,五百多包火药全部都找到了,这个数量让在场的所有官兵都震惊了。 一个山匪窝,居然藏了这么多火药,简直让人髮指! 中午,所有山匪尸体被拢到一起,三千整,整个天狼寨山匪,无一生还。 时鹿抿唇看着这如山的尸首,神色不悦。 天狼寨的人全死了,就意味着,再也找不到火药的出处了。 第81章 变了 叶楚颜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五天了。 她是被白芷的唠叨声吵醒的,睁眼就看到白芷在她床边红着眼圈掉眼泪。 见叶楚颜醒来,白芷上去抱住了叶楚颜,勒的叶楚颜几乎无法唿吸。 “王妃,你吓死奴婢了。你一个人剿匪去了这么久,奴婢每天都在担心你。” “王爷抱着你回来的时候,说你失去了所有内功,奴婢吓得魂都没了。” “王爷说你没事,只是需要昏睡几日,奴婢这几天每天都求神拜佛希望你快点醒。” “王妃,你以后再也不要去剿匪了好不好?” “王妃,你一下昏睡了五天,还没了武功,以后被人欺负怎么办?奴婢真的好担心……” 白芷絮絮叨叨说个不停,眼泪鼻涕一把一把的。 叶楚颜的心暖暖的,她轻轻拍了一下白芷的后背,“白芷,你再这样勒着我,我活不到以后了。” 白芷吓得慌忙松开了手,跪在地上道:“王妃,奴婢失态了。” 叶楚颜佯装生气道:“白芷,我说过,你在我面前无需下跪。” 白芷从未听到叶楚颜如此严厉地训斥自己,忍不住抬首,见叶楚颜正眯眼瞧着自己笑,破涕为笑,擦了一下眼泪。 “王妃,奴婢去给你端水洗漱。” 说完一熘烟跑了。 叶楚颜似乎听到白芷在屋外和严削说话,没多大会儿,白芷端着水进来了,伺候叶楚颜洗漱好了以后,白芷找出一套嫩黄色的冬季衣裳,要给叶楚颜换上了。 还严肃地说:王妃失去了内功,身体比不上从前,昏睡三天刚醒,现在身子正弱,决不能染上风寒。 叶楚颜被白芷弄得哭笑不得,任由她给自己换上了这套厚衣。 刚收拾好,白芷对着门口咳嗽了几声,严削端着一碗红豆粥进来了。 叶楚颜惊诧不已,看看白芷,又看看严削。 白芷被叶楚颜盯的脸色微红,闷声道:“王妃,王爷说你没了身手,需要有个贴身侍卫,便把严侍卫给了你,这三天,严侍卫一直都在这里。” 第110页 叶楚颜望向严削,严削还是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他微微点点头,算是回应了白芷的话。 “严侍卫既然是王爷派来的侍卫,为何在干丫鬟的活?”叶楚颜忍不住质问道。 这话让严削和白芷的耳朵同时红了。 白芷支支吾吾道:“我……我……没有指使严侍卫干活,是他自愿的。” 严削僵硬着身子,低着头放下粥,扔下一句「我去院子外守着」便逃命似的跑了。 叶楚颜似笑非笑地看着白芷,幽幽感嘆了一句,“哎,女大不中留。” 白芷的脸红得像熟透的柿子,说话都结巴了起来。 “王,王妃……你喝点粥,大夫说你醒了以后,暂时不能吃硬物,先喝点红豆粥打底……” 她一边说,一边手忙脚乱地去端红豆粥,差点打翻了碗。 叶楚颜忍住不笑,伸手接过粥,岔开了话题。 “天狼寨那边如何了?” 见叶楚颜终于不再打趣自己了,白芷简直想谢天谢地,嘴巴也利索了起来。 “我听严侍卫说,天狼寨的火药和珠宝全部都挖了出来,所有官兵都很佩服王妃,说你足智多谋,这次剿天狼寨几乎没费一兵一卒。” “不过山上的三千山匪都死了,时大人很生气,因为没追问到火药的来源。” “皇上虽然也很生气没找到火药的来源,不过还是按照功劳奖赏了这次剿匪的所有人。时大人现在升为大理寺卿了。” “跟着你们一起去的张副将本来被封为了大理寺司直,不过他迟迟没去上任,皇上生气了,把他的官职取消了。这事闹得沸沸扬扬,大家都知道了。” “哦,对了,皇上说王妃有勇有谋,为夫剿匪,可歌可泣,用剿匪银两赈灾的事情就不计较了,还奖赏了好多东西给你,莫管家帮忙清点以后,都放到我们蒹葭苑的小仓库了。” “你昏睡的这几日,我们清王府的门槛都快被踩破了,都是来探望你的贵女。” “自从叶家出事后,她们看到你像见鬼一样躲着,在宫里见面都不愿意和你说话,生怕叶家的事情连累了她们。” “现在皇上在朝堂上公然嘉赏表扬了你,她们全部都过来了,个个王妃长,王妃短,赶着认亲一样,真是让人作呕。” “幸好,王爷不准任何人打扰你休养,莫管家把这些人统统都赶走了。” 白芷倒豆子一般,把这几日听说和发生的事情,一字不落得全部都讲给了叶楚颜听。 叶楚颜听的思绪翻飞。裴修衍到底怎么处理的张靖,让他放弃了上任? 白芷见叶楚颜心不在焉,“王妃,王妃?” 叶楚颜回神,“我在听,还有呢?”为何关于乌沐的事情,白芷只字不提? 白芷挠挠头,“没了,就这些,我知道的全说了。” “哦,对了,王爷每天下朝都会来这里,估计一会就来了。” 叶楚颜在想,如何从侧面问一下乌沐的事。 “那些挖出来的珠宝都怎么处理了?” 白芷恍然大悟。 “哦,你说那些珠宝啊?那些珠宝在王爷的建议下全部用于赈灾了。其中乌家的最多,不过乌家人说赈灾是民生大计,他们双手支持。” “王爷事后还提议,让乌家再带头捐点钱赈灾,听说皇上特别欣赏王爷的这个法子,乌家前日又出了两万万两银子赈灾,加上其他世家出的钱,正好够这次赈灾的钱。” 叶楚颜听得汗毛倒立。 乌家年前捐了五万万两白银给边疆,裴修衍这又软硬皆施,逼着乌家出了这么多钱赈灾,乌家的财力等于彻底暴露了。 裴烨刚亲政没几年,现在正是缺钱的时候,这样下去,他早晚会宰了乌家这只肥羊。 想到这里,叶楚颜的指甲不自觉掐进了手心。 “阿颜。”裴修衍穿着玄色长袍进来了,整个人神采奕奕,嘴角噙笑,一如往昔的俊朗。 他一进屋就看到正在发呆的叶楚颜穿着一身嫩黄色的衣服,脚步慢了一下。 那日赵语娇就是穿着这种颜色的衣服谋算了自己,暗卫们到现在都没找到她,赵语娇仿佛人间消失了一般。 想到这里,裴修衍忍不住眸底发寒。 白芷慌忙行礼,“王爷……” 裴修衍回神,再次挂上笑意,挥手示意白芷退下。 叶楚颜敛眸冲着裴修衍嫣然一笑,“阿策,你回来了。” 裴修衍走过去,将叶楚颜圈在怀里,隔着厚厚的棉衣,还是觉得怀中人瘦了不少。 这些日子连续剿匪加上昏睡几日,她几乎没吃好过,消瘦的厉害。 他有些心疼,“阿颜,你休息一会,我晚上带你出去看戏可好?” “看戏?”叶楚颜有些纳闷,裴修衍向来不是喜欢看戏凑热闹的人。 裴修衍对上她的双眸,忍不住心有所动,轻轻吻了一下她的眼角。 “嗯,看戏。你一定会满意的。” 裴修衍就这样一直在蒹葭苑陪着叶楚颜到晚上。 叶楚颜觉得今日的裴修衍怪怪的,虽然看自己还是那副柔情缱绻的样子,不过身上多了一种奇怪的感觉。 第111页 她说不清这种奇怪的感觉是什么。 一直到夜色染黑了整个天际,皎月出云,裴修衍让严削架着马车,载着他们两个出门了。 叶楚颜掀开马车帘子往外望了一眼,疑惑道:“这条路似乎是去尚书府的。” 裴修衍低声笑了一下,“阿颜真是好记性。” 叶楚颜不知裴修衍为何半夜带着自己来张庆满的府上,心里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马车很快停到了张府附近的一个偏僻巷子里。裴修衍抱着叶楚颜,飞上了张府外的一棵大树上。 他轻功极高,抱着叶楚颜藏匿在梧桐树枝里,丝毫没被张家院子里的人察觉。 这里视野很好,刚好可以看到张府的整个后院。 叶楚颜看到一个瘦弱的小厮端着食物,敲了后院一个屋子的门,里面很快传来一声怒吼,“滚!” 小厮有些害怕,颤颤巍巍地将食物放在了门口,低声道:“少爷,你吃点东西吧……” 话没说完,门被勐然打开,张靖面色苍白,披头散髮,像个疯子一般,一边吼叫,一边上去疯狂撕咬小厮。 小厮连滚带爬地往后退。 院里的侍卫漠然看着眼前一切,纹丝不动。 正在此时,张庆满带人过来了,他挥了挥手,院里一个高大的侍卫趁张靖不备,从后面一掌噼晕了他。 张庆满狠狠跺了一下脚,“造孽!”说完,让侍卫把张靖捆了起来。 这一幕让叶楚颜目瞪口呆。 她抬头对上裴修衍的脸,用眼神询问:这就是张靖没法上任的原因,他疯了? 裴修衍轻轻啄了一下叶楚颜的眉梢,“你上次说他对你下药。我让他体验了一把被山匪糟蹋的滋味。” 他令严削给张靖餵了无魂散,还把十几个餵了春药的山匪和他关到了一起。事后,杀了所有山匪,放出了张靖。 叶楚颜光想到这个画面就觉得噁心想吐。 她总算明白,今日的裴修衍到底哪里奇怪了,他身上有一种隐隐约约的暴戾。 换作从前,她告诉裴修衍这件事,裴修衍一定会在皇帝面前极力阻挡张靖封功,让张靖终身不得重用。 这也是她原本的计划,希望张靖得不到想要的。 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裴修衍变得如此可怕?竟然用这种噁心卑劣的手段收拾一个男人? 裴修衍见叶楚颜面色复杂,捧着她的脸,攫住她的双眸,笑着道: “张靖已经疯了,张庆满的小儿子张璞玉失踪了,张家现在迫切需要一个男丁帮助维护张家的地位。” “乌家刚捐了赈灾银两,风头正盛,急需一个朝中靠山,两家各取所需,估计会尽快联姻。既然乌少主帮了你,我也帮他一把,帮他尽快成家立业,成为尚书家的好女婿。” 叶楚颜闻言,脚底发麻,整个心尖都在颤。 裴修衍太可怕了! 他是故意的,他果然还是因为天狼寨的事情记恨上了乌沐。 他让乌家的财力彻底暴露,是为了毁了乌家。 第82章 修颜 裴修衍这番话让叶楚颜的嵴背蒙上了一层细汗,脸上却不敢表现出丝毫。 “乌少主成亲是好事,到时我们一起去祝贺如何?” 她双眸明亮,眉眼弯弯,期待地望着裴修衍。 俩人就这样对视了许久,裴修衍忽然勾起唇角,心情颇为愉快,“好,到时候你亲自为乌少主送上新婚大礼。” 叶楚颜得到回应,似乎很满意,抿唇笑了一下,敛眸依靠在裴修衍的身上,眼底的波涛汹涌再也藏不住了。 裴修衍刚才在试探她对乌沐的感情! 她必须加快復仇脚步,在裴修衍毁掉乌家之前,结束这一切。 张府的这场戏看完了,裴修衍抱着叶楚颜跳下去,返回了清王府。 他没让叶楚颜回蒹葭苑,而是住在了自己的院子里。 这一夜,叶楚颜早早睡了,裴修衍始终无法入眠。 他用手轻轻摩挲着身边人的脸,头疼欲裂。 天狼死前的那些话不停的在他脑海里迴荡。 “你婆娘可是和那个乌家少主同床共枕相处了一夜。” “你我都是男人,你猜乌家少主是不是柳下惠?” 这些话像是诅咒,将他一步一步逼到失控。 直到最后,他陡然被叶楚颜的挣扎声惊醒,发现自己的手不知道何时掐到了叶楚颜的脖子上,他慌忙松开双手。 “阿颜,对不起。” 他拼命道歉,叶楚颜却咬住下唇,蜷缩着身子,捂着脖子,以一种防备的姿势望着他。 他从叶楚颜的双眸里看到害怕和恐惧,唿吸不由窒了一下。 “阿颜,对不起……我……我……” 裴修衍发现自己似乎无从解释,刚才他满脑子都是天狼的话,恨不得将一切都毁掉,情绪完全失控了。 失控到忘记叶楚颜已经没了内功,只是一个普通的弱女子。 他想试着过去抱一下叶楚颜,叶楚颜拼命摇头,“你别过来!” 裴修衍顿了一下,还是一把将叶楚颜拉到了自己怀里,叶楚颜在他怀中不停颤抖。 他轻轻抚上叶楚颜的背,用最温柔的声音道:“阿颜,对不起,以后我再也不会伤害你了,你相信我好不好?” 第112页 叶楚颜并未言语,只是用颤抖表示自己害怕的心情。 她对裴修衍这种话一个字都不信。方才的裴修衍,分明是想毁灭了一切。 过了好久,叶楚颜终于出声了。 “阿策,你真的不会再伤害我了吗?” 裴修衍见叶楚颜终于愿意和自己说话了,深深松了一口气。“当然,阿颜,你一定要相信我。” 叶楚颜忍不住在心中冷笑。裴修衍,现在这个世界上最不相信你的人,就是我。 “好,阿策,我信你。”叶楚颜的声音很轻,不过足够让裴修衍欢喜。 裴修衍选择忘记刚才所有的不愉快,找来一瓶伤药,细细涂在了叶楚颜脖子上的淤青之处。 弄好这一切,他小心翼翼地搂着叶楚颜,用低沉的声音蛊惑道:“阿颜,睡吧。” 叶楚颜浑身如散架一般疼痛,最后躺在裴修衍怀里昏昏沉沉的睡着了。 ※ 翌日,叶楚颜醒来的时候,发现裴修衍早已离去。 她坐起身来,发现脖子上的酸疼好了很多,只是淤青尚未全部散去。 “王妃,你醒了?”莫娘子笑吟吟地进来了。 叶楚颜连忙用被子捂着自己的身子,“莫管家,你怎么进来了?” “王妃,王爷走之前说,以后您就住在这里,不用回蒹葭苑了。您看这里还缺什么,我去安排。” 叶楚颜瞬间反应过来,裴修衍这是要将自己捆在他身边。 她深唿吸一口气,淡淡道:“什么都不缺,把白芷给我带来就行了。” 莫娘子不由感慨,“王妃,王爷待您真好。一个妾室没有不说,还让您住到他的院子里。” 大丰有很多王爷,除了裴修衍进了朝廷,手握实权,其他都是闲散皇室子孙,受着册封,领着俸禄,混吃等死。 这些王爷除了王妃,都有很多妾室,每天都去不同的妾室院子住,从不让女人住在自己院子里。 叶楚颜幽幽道:“是啊,王爷待我极好。” 好到让我和他在一起的每一个瞬间,都不停回想到小产的孩子和凌迟的父兄,度日如年。 莫娘子见叶楚颜并不想和自己多聊,也不再耽误,命人去喊白芷伺候叶楚颜梳洗更衣,又将蒹葭苑里叶楚颜常用的一些物品搬了过来。 白芷看到叶楚颜身上的淤青时,眼泪在眼圈里打转,最终一句话没说,默默给叶楚颜换了一套直领衣衫,遮住了脖子,丝毫看不到异常。 严削也跟着回来了,他说,王爷已经将自己送给了王妃,以后王妃在哪里,他就在哪里。 叶楚颜这才反应过来,裴修衍这不是将严削送给了自己,而是公然派严削监视自己。 众人一直忙到晚上,蒹葭苑搬来的东西刚收拾好,几个小厮抬着一个匾牌过来了。 匾牌上写着「修颜苑」三个字。 裴修衍的院子原本并未悬挂任何匾牌,突然挂上这个,怎么看都别扭。 叶楚颜正站在匾牌下愣愣地发呆,陡然被人从后面环住了腰肢。 “喜欢吗?” 叶楚颜知道,这是裴修衍。 “阿策,这匾牌……” “我记得你小时候曾说过,你叫叶楚颜,我叫裴修衍,我们的名字简直是天生一对。现在我们住在一个院子里,这院子的名字自然要叫修颜苑。” 叶楚颜的记忆大门被打开,她回想起了当初说这话的情景。 那年她八岁,还在懵懂,刚学会刺绣,熬夜绣了一个荷包,荷包里面偷偷绣了「修颜」两个字。 她将荷包拿给裴修衍,裴修衍却一眼看到了里面的字,嫌弃得不行:这是什么意思? 她厚着脸皮说:我叫叶楚颜,你叫裴修衍,我们的名字简直是天生一对,所以,我绣了上去。 那个荷包,最后被裴修衍扔到了护城河里。 这些往事,她如今再次回忆起来,并不难过,只觉得悲哀。 年幼的她可真蠢! 蠢到以为真心能换来真心,蠢到以为寒冰也能捂热,蠢到捧着热火诚心任人践踏,还觉得自己付出的不够多。 裴修衍并未觉察到怀中人的情绪,还在叶楚颜耳边低喃,“阿颜,上次你说要给我绣一个荷包,到现在也没给我。” 叶楚颜回过神,勐然想到,二月二那天,她为了弄瞎裴修衍的眼睛,去周掌柜那里取毒药,取药的藉口是拿布给裴修衍绣荷包。 那些布拿回来以后,一直锁在柜子里,她几乎忘了这件事。 现在被裴修衍点名提起,叶楚颜不由抬头看了一眼匾牌,觉得这一切简直像是巨大的讽刺。 她和裴修衍的爱恨轮迴,真是可笑。 她弯起眼睛笑了。 “阿策,我答应你的事何时食言过?” 俩人还没说几句,宫里太监过来,宣裴修衍进宫,说皇上有急事要商量。 裴修衍皱眉跟着太监一起走了。 这一晚,裴修衍在宫中一夜未归。 叶楚颜在修颜苑屋内,点灯到天亮。 清晨,裴修衍踏着晨曦回到修颜苑。 叶楚颜双手负在身后,笑着迎了上去,“阿策,你回来了。” 裴修衍疲惫的情绪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第113页 “阿颜,你怎么起这么早?” “我一夜未眠。” “为何不睡,是在等我吗?” 叶楚颜将手里东西举到裴修衍面前,欢喜道:“不是啊,我在给你准备这个。” 裴修衍看清了眼前的东西,笑容顿时被凝固在脸上。 叶楚颜手里举着一个荷包,和她八岁那年送给自己,最后被自己扔到护城河里的一模一样! 第83章 害怕 叶楚颜疑惑道:“阿策,你怎么了?这个荷包你不喜欢吗?” 裴修衍勉强维持住脸上的表情,“喜欢,我很喜欢。” 叶楚颜恍然大悟道:“哦,对了,这个和我小时候送你的那个一样,你别在意,从那以后,我从未绣过荷包,只会这一种。” 裴修衍扯了扯嘴角,“阿颜,只要是你做的,我都喜欢。” 叶楚颜蹲下身子,把荷包系在了裴修衍的腰间,起身后开心道:“好了,这个不准再丢了,知道吗?” 裴修衍僵硬地点点头。 叶楚颜拉着他的手,一边往屋里走,一边道:“你劳累一宿,一定饿了吧?” 她将裴修衍拉到屋里,按着他的身子坐在了桌子边,趴在他的肩头,吐气如兰。 “我去给你煮点东西,好久没下厨,都快生疏了,你等我一会儿。” 说完,她起身就要走,裴修衍一把将她拽到了怀里,低头看到她脖子上尚未散去的淤青,怔了一下,而后轻声道:“阿颜,别走,陪我一会。” 他静静将叶楚颜圈在怀里,深深嗅了一下她身上的味道,这一夜乱糟糟的心情总算舒服了一些。 他迟疑了很久,缓缓开口道:“阿颜,皇上需要一个人下江南赈灾,他询问我的意见,还说如果我愿意去的话……” 叶楚颜反手拥着他的脖子,警惕道:“你答应了?你说过开春带我去看阿娘的。” 她当初,就是为了能活着看到阿娘和嫂子她们才撑下来的。 她算过,这个月去宁古塔,到那边刚好可以赶上侄子出生。 裴修衍迟疑了片刻,哑着嗓子道:“赈灾是大事,我担心其他人办不好,所以,我应下了。” 叶楚颜「腾」的一下站起来,不可思议地瞪着裴修衍,满眼都是失望,激动无比。 “裴修衍,赈灾确实是大事,但你却并不合适。” “十年前,江南水患,太尉左宗云三次下江南赈灾,银两丝毫没差,全部用在了灾区百姓身上,百姓称他是活青天。” “七年前,边疆蝗灾,史部尚书孔斌凭藉一己之力在边疆就地集资赈灾,平息了暴乱。” “你从未赈过灾,左宗云、孔斌这两个人都比你有经验,比你更适合去赈灾。” “还有就是,这两次事件张庆满都参与了,他表现突出,也是凭此功绩当上了刑部尚书。 若是嫌弃左宗云和孔斌年纪稍长,要选出一个更好的赈灾人选,张庆满比谁都合适……” 话说到这里,叶楚颜突然哑声了。 她瞬间想到一种可能。 不是裴烨非要裴修衍去赈灾,而是裴修衍不想让张庆满去赈灾,所以提出了自己亲自去。 张庆满是乌沐的未来岳父,他不能看着乌沐好。 叶楚颜怔怔的看着裴修衍,满眼迷茫。 她宁愿相信裴修衍是为了受灾百姓才亲自去的,也不愿意相信自己的猜测。 她不敢相信,一向以大丰朝政为重的裴修衍,会阴险无耻到这种程度。 为了一己私慾,拿赈灾的事情算计某个人。 裴修衍见叶楚颜盯住自己不动,心里咯噔一下。 裴烨确实想让张庆满去赈灾,自己劝说裴烨,张庆满因为张靖的事情心浮气躁,此去必定出错,不如自己去。 裴烨觉得都是裴家人,骨子里流的是皇室血脉,最终都是为大丰百姓考虑,便应了下来。 不过他要求自己三天之内必须出发,早去早回,以免耽误七月份的出征。 叶楚颜和裴修衍俩人就这样遥遥相望,明明近在咫尺,中间却像隔着山海。 许久以后,裴修衍才出声道:“阿颜,相信我,赈灾回来就带你去看叶老夫人,好吗?” 他的声音急促而笃定,不像是为了安慰叶楚颜,更像是为了安慰自己。 叶楚颜发现,自己在受到巨大的冲击后,竟然没有难过。 或许,早就对裴修衍没有了任何期待。所以,没有希望就不会失望。 她垂下肩膀,想扯出一个微笑,试了几下也没成功。最后,干巴巴地说了一个「好」字。 然后起身默默的去了小厨房。 裴修衍一人孤单地坐在椅子上,看着叶楚颜走出了屋子,慢慢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 他张张嘴,想喊住叶楚颜,可是又不知喊住后该说什么。 他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就猜到了,叶楚颜如此聪慧,定会猜到了自己的出发点。 在这个安静的屋里,他忽然自言自语道:“可是,除了权势,我什么都没有啊。我只有你,我真的害怕。” 他的内心深处有个声音一直在告诉他,这世上若是有谁能让叶楚颜变心,只有乌沐。 第114页 他是真的害怕失去叶楚颜,他不知何时开始,将乌沐当成了自己最大的敌人。 ※ 叶楚颜对着厨房的火光愣了好久,最后从胸腔里发出几声喘笑。 裴修衍不顾一切,执意亲自赈灾,简直是把往火坑里跳,如此也好。 叶楚颜端着鸡丝粥进屋的时候,脸上已经恢復了正常。 “阿策,等急了吗?” 鸡丝粥的香味伴着她的脚步盈满了整个屋子,让人食指大动。 裴修衍起身接过鸡丝粥,低头闻了一下,“好香啊,阿颜的手艺丝毫没退步。” 俩人相视而笑,似乎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是幻梦。 他们有说有笑,一起吃了鸡丝粥后,裴修衍沐浴收拾一番,缠着叶楚颜亲自帮他更衣。 叶楚颜帮他穿戴好后,他将叶楚颜带到梳妆镜前。 “娘子,你帮我更衣,我无以为报,帮你画个眉吧。” 叶楚颜打趣道:“画上次那种吗?” 上次裴修衍画的眉毛到底多丑,她可是记得清清楚楚。 裴修衍严肃道:“阿颜,你要相信我。” 说完,他坐在叶楚颜面前,如描绘丹青似得,一点一点给叶楚颜描眉。 画好后,叶楚颜照了一下镜子,觉得不可思议。 她知道裴修衍天资聪颖,但是没想到,他的这份聪颖能用在任何事物上,不过是上次看到自己描了一次眉,现在竟然也能画得有模有样。 裴修衍很满意自己的杰作,捧着叶楚颜的脸左看右看,最后忍不住吻了一下叶楚颜的眉梢。 嗤笑道:“娘子如此美,我要出远门,很久都看不到了怎么办?” 叶楚颜轻轻推开了裴修衍。 “你说怎么办?” “阿颜,跟我一起去江南吧。” “好……” 就算裴修衍不提,她也是这么计划的。赈灾回来,这一切大概就可以结束了。 裴修衍以为叶楚颜失去了功力,经受不住车马劳顿,不愿意去江南,没想到她一口应下了。 他脸上是掩不住的欢喜。“那我现在就让莫娘子收拾东西。” ※ 裴修衍要带着叶楚颜下江南赈灾的消息,不过一天的时间,就传遍了京都。 这些世家官员们得到消息,个个都像狗闻到味一样,全寻上了门。 原因很简单:赈灾这事肥肉一块,到了地方,难免需要地方官员配合,这地方官员众多,安排谁做什么,都是靠裴修衍一句话。 若是裴修衍在赈灾中重用了谁,那这人未来必然前程似锦,扶摇直上。 大丰京都官员和地方贵族和官员之间盘根错节,都想提前搭上线。 可惜,裴修衍早就料到这个结果了,放话出去,出门赈灾之前,谁也不见。 气的这些人在家跳脚大骂,骂裴修衍心黑,自己吃肉,不给别人喝汤的机会。 有的别出心裁,想让叶楚颜吹个枕头风,安排家中女眷找理由拜见叶楚颜,叶楚颜同样闭门不见。 她们打听到韵锦布庄是叶楚颜的产业,店里的周掌柜最受叶楚颜看中,便一窝蜂挤去布庄买东西。 有的买了一百两银子的布匹,故意给了一千两的银子。 这简直是变相的贿赂。 第二天下午,周掌柜顶不住这些人的攻势,亲自来清王府拜见叶楚颜,询问此事处理办法。 裴修衍在书房和随行官员商量出行路线,并不在院子里。 叶楚颜便让周掌柜在前厅候着,她带着白芷和严削,悠悠然去了前厅。 周掌柜见到叶楚颜,恭恭敬敬鞠躬行礼。然后看向后面的严削和白芷,欲言又止道:“东家……” 叶楚颜笑了笑,“这都是自己人,你有事不妨直说。” 周掌柜不再犹豫,从袖中掏出一卷帐簿,双手递上。 “东家,这两日布庄发生的事情,您一定听说了,这是贵客们的购布清单和数额,您看怎么办?” 叶楚颜接过帐簿,大略翻看一下,其中一个购布清单,让她忍不住眼皮一跳。 第84章 爱恨 这个清单很简单,只有两种布料:一种是绣了松柏的黑色云雾绡,另一种是绣了萱草的红色青蝉翼。 还留了一个送货位置,是京都一家酿制高粱酒的酒坊。 松柏树常种在墓地附近,遭人忌讳,京都贵客们更喜欢绣竹子的云雾绡。 这种绣了松柏树的黑色云雾绡料子不是很讨喜,在店里挤积压了好几年,一直无人问津。 当初周掌柜进货的时候,说这种料子若是买回去制成乌金云绣衫穿在身上,缥缈轻薄,一定英飒无比。 萱草在大丰用于代表儿女的孝心,向来是送给母亲的花,红色青蝉翼则是她嫂子顾嫣家乡的特产布料。 叶楚颜总觉得这份清单有些奇怪,凝眉深思片刻,勐然一惊。 乌金云绣衫和松柏,这是代表乌沐。 萱草和红色青蝉翼,是代表她的娘亲和嫂子。 宁古塔冬季格外漫长,高粱酒价格低贱,又是暖身子的烈酒,是那边流放之人的最爱。 自己在天狼寨的地下曾告诉过乌沐,自己若是死了,让乌木有时间帮去探望一下自己娘亲。 第115页 这个清单,是乌沐写给她的信。 他怕裴修衍起疑,用这样的方式告诉自己,他要帮自己去宁古塔探望母亲她们,他在默默实现自己的承诺。 叶楚颜的心里五味杂陈。 她现在无法向乌沐表达感谢,甚至不敢在裴修衍面前提他的名字,只能将此感情深埋心中。 她敛住自己眸中的感动,尽量让自己表现的若无其事,合上帐本,对着周掌柜淡淡道: “你回去在店铺门口贴上一张布告,就说这两日的所有收入,我会全部捐给难民,感谢这些贵客们慷慨解囊。” 屋里所有人都愣住了。 周掌柜最先反应过来,激动道:“好,好,好。” 他之前一直头疼这件事,生怕此事连累东家,又担心这些人所求不得反咬一口,说东家受贿。 现在好了,如此操作,这些人白白吃了哑巴亏,还不能吱声。 裴修衍走到前厅门口,刚好听到叶楚颜的这番话,忍不住拍手喝彩。 “阿颜当真是七窍玲珑。” 周掌柜扭头看到裴修衍,连忙躬身行礼。 裴修衍抬手示意周掌柜起身。 叶楚颜对着周掌柜道:“你现在就回去照办吧,把银子都兑换成银票,天黑之前送到我这里。” 周掌柜欣喜的应下,对着俩人行礼后走了。 叶楚颜对着裴修衍笑道:“阿策,你来得刚好,我正要有事和你相商。” 裴修衍今日心情甚好。 “阿颜有事尽管安排严削去做,不必与我商量。” 叶楚颜正了正面色,严肃道:“我们明日就出发了,此事必须今天办好,还要我亲自去办。” 这话成功引起裴修衍的兴趣,“哦?何事?” “皇上因为剿匪的事情,赏赐了很多东西给我,我想都拿去卖了,全部捐给难民。” 裴修衍微微皱眉,“你想卖掉皇上的御赐之物?” 卖掉御赐之物,是对皇家的大不敬,一般人收到赏赐,不到山穷水尽逼不得已,不会这么做。 叶楚颜点点头,“嗯,所以才要与你相商,还要我亲自去办。如果你不同意,我就不做了。” 叶楚颜是清王妃,卖掉御赐之物这种事,皇上一旦追究起来,最终是要算在清王府头上的。 而且,御赐之物一般店铺不收,只有京都为数不多的几家皇室商铺敢收。 这些铺子为了防止奴僕们偷东西去卖,收御赐之物的原则是要求主子亲自去,否则他们不要。 “阿策,我在剿匪路上遇到那些难民,他们逃难路上很多人易子而食。皇上赏赐的无非都是金银珠宝首饰,这些对我来说可有可无,可是对那些难民来说,一碗粥就能救一条命。” 叶楚颜说完,满眼都是渴望地看着裴修衍。 裴修衍拢了一下叶楚颜的碎发,宠溺道:“阿颜忧国忧民,我自然支持。” 叶楚颜欣喜地抱住裴修衍,“谢谢你,阿策。” 得到裴修衍的首肯,叶楚颜很快安排奴僕将蒹葭苑小仓库的东西都搬上了马车,严削带上十几个侍卫跟着她一起去了皇家商铺,商铺掌柜被叶楚颜带来的东西吓了一跳。 不过得知叶楚颜是卖东西换钱去赈灾,心生佩服,很快将东西清点完,估计三万两黄金。 叶楚颜并未讨价还价,一口应了下来,两边写好买卖书,很快达成交易。 叶楚颜带着银票回了清王府。回到府中,周掌柜的银票也送到了。 她安排莫娘子将自己这些银票兑换成粮食,找人运到灾区。 ※ 叶楚颜自从失去了内功,精力明显不如从前,加上裴修衍说明天一早就要出发去江南,她今天很快就睡着了。 裴修衍侧身望着叶楚颜的睡颜,忍不住用手轻轻描绘她的眉眼。 他这次去赈灾,说到底是为了给皇帝办事,让百姓记住皇帝的恩惠。 叶楚颜是他的王妃,一旦额外捐了银两,裴烨定会以为他是想藉机给自己谋名声。 裴烨素来最忌讳这个,叶楚颜真的是为了难民着想还是别有所谋? 他今日本该一口拒绝的,最后为何会心软? 是因为叶楚颜失去功力后,似乎没有那么桀骜了,眉眼变得越来越温柔,他每次对上这柔情缱绻的脸,都会心软成水。 裴修衍一遍一遍的摩挲着叶楚颜的眉眼,直到叶楚颜在睡梦中微微皱眉,他才勐然收回了手。 他将叶楚颜揽在怀里,暗暗告诉自己。不会的,阿颜那么爱自己,一定不会有其他想法的,她是为了难民才这么做的。 他无父无母无兄妹,阿颜是世上和他最亲密的人,一定不会背叛他的。 最后,他在这样的暗示里慢慢睡着了。 等他闭上眼睛,黑夜里,叶楚颜缓缓睁开了双眼。 裴修衍对朝政向来敏感,今日居然纵容她卖掉赏赐去捐款,这一局,她赢了。 她用裴修衍对自己的爱,拉着裴修衍慢慢走向了深渊。 ※ 翌日,裴修衍很早就起了床,叶楚颜也被喊了起来。 莫娘子早已安排好了一切,裴修衍带着叶楚颜出发了。 赈灾的银两和粮食前两日就运送去了江南,他们只带了几辆马车的行李和十几个侍卫,白芷和严削作为贴身侍卫和侍女,自然是一起跟着去了。 第116页 这次出行,几乎是轻装上阵。 出了城,裴修衍觉得严削和白芷碍眼,将两个人赶到其他的马车里。 叶楚颜看着严削红着耳朵和白芷一起下车了,忍不住笑道:“阿策,等我们从江南回来,让严削娶了白芷可好?” 裴修衍捻了一块糕点餵到叶楚颜的嘴巴里,“严削已经是你的侍卫了,你可以随意安排。” 叶楚颜躺在裴修衍怀中,佯装开玩笑道:“严削是我的侍卫?如果我让他杀了你,他会照办吗?” 裴修衍顿了一下,自嘲道:“阿颜如果想要我的命,尽管拿去,何须严削动手。” 叶楚颜咯咯笑了起来,笑完后,深情款款地凝视着裴修衍的脸。 “阿策,我可捨不得要你的命。” 我不能让你轻易死掉,我要的是你身败名裂,痛不欲生,用你的血还叶家清白。 裴修衍喜欢叶楚颜这样深情缱绻地看着自己,因为这个时候,她的眸中除了自己,没有他人。就算里面真的包裹了毒药,他也甘心饮下。 他忍不住垂首吻住了叶楚颜。 人是一种很奇怪的东西,有很多情绪,痴嗔怨念。 这些情绪中,只有爱和恨是相同的。同样的极端,同样的能刻到骨子里,让人忘不了,放不下。 生命不息,爱恨不止。 叶楚颜回应了这个吻,是因为骨子里浓烈的恨; 裴修衍沉迷于这个吻,是因为骨子里浓烈的爱。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叶楚颜和裴修衍同样可怜,都在经受贪嗔痴、求不得、怨憎会、爱别离。 直到最后,不知道谁先咬破了对方的舌尖,俩人都是满嘴血腥。 爱和恨融于血,分不出你我。 第85章 回家 裴修衍此行低调至极。 驿站都提前做了打点,路上官员更是战战兢兢,生怕裴修衍在自己的地盘上出了事,安排得极其周全,故而下江南的路格外顺畅。 裴修衍每到一个驿站,都会把江南送来的最新碟文看一遍,碟文越来越多,他们赶路的进度也越来越快。 因为事情紧急,他们大部分时候都坐在马车里,并没时间游山玩水。 到了第六日,出了京都一千里,抵达隗江渡口,他们从陆路换成了水路。 这一路,船只不靠岸,日夜兼程。 叶楚颜在船上觉得无聊,就开始缠着裴修衍陪着自己写诗作画。 裴修衍的字是狂草,狂放不羁,独具一格,还曾被翰林院众人模仿。他很乐意陪着叶楚颜解闷,叶楚颜想要什么,他就写什么或者画什么。 写的最多的是赞美江南景色和大好山河的诗句,画的最多的是叶楚颜。 各种姿态都有,她垂首饮茶的;抬眼浅笑的; 站在船边眺望远方的;趴在案桌上小憩的…… 裴修衍几乎想把叶楚颜的每一个姿态和瞬间都描绘下来。 因为叶楚颜怕水,每次到甲板上放风的时候,裴修衍都紧拥着叶楚颜,寸步不离。 这让严削大为震惊。 他跟着裴修衍这么多年,从未见裴修衍对哪个女子这般用心,就连当初对赵语娇,也不过是浮于表面,并未有过走心之举。 人前,裴修衍依然是那个孤冷高傲的清王爷,在面对叶楚颜的时候,他成了一个深情夫君,眼里除了自己的娘子,什么都容不下了。 白芷打心里替叶楚颜感到高兴,觉得自己的主子终于苦尽甘来了。 她和严削的感情也进步飞快,严削不善言辞,会偶尔给白芷送点东西,都是自己做的稀奇古怪的小玩意,白芷每次都是脸红着收下。 叶楚颜看着甚为欣慰,严削是个不善用用情的男人,一旦动情,忠贞不渝,对白芷来说,是个良配。 她一直思忖,復仇结束之前,如何把白芷安排妥当。 就这样,他们终于在四月初赶到了均县渡口。 船刚进均县地界,远远就看到岸边站着十几个官员,个个愁眉苦脸。 他们见到裴修衍的船,顿时双眼放光。 船只靠岸,裴修衍牵着叶楚颜下了船,一个四十多岁的干瘦男人带头走了上来。 他是张道蕴,抚郡太守。 这次旱灾的地方全部都在抚郡地界内,上一个瞒报的太守被革职了,他是最新上任的。 均县是受灾最严重的一个地方,是裴修衍提前通知他在这里等候的。 张道蕴早些日子就听说了裴修衍带着王妃来赈灾的事情。 见叶楚颜气质不俗,雍容高贵,料定她就是大名鼎鼎的清王妃,不敢怠慢,跪下行礼道:“见过王爷,王妃。” 裴修衍绷着脸,“事情紧急,现在无需多礼,去县衙,我们边走边说。” 张道蕴起身后,邀请裴修衍上了马车,还特地给叶楚颜单独安排了一辆马车。 裴修衍不愿,非要把叶楚颜带在身边,张道蕴不敢吱声。 在马车里,张道蕴开始将最新的灾情情况一一道来。 受灾的一共有十三个城邑,截止到三日前,统计上来的受灾难民是三十多万人。 春节前到现在,这里滴水未降,地里的东西全部旱死了不说,最近天气渐热,有些地方的难民染上了疫病,不愿在家里等死,开始往外逃。 第117页 张道蕴为了防止疫病传染,以县衙为单位,派人关上城门,不许难民出城。 这些疫病倒是不麻烦,就是治疗起来颇为费银子,还需要大量人手。朝廷拨下来的银子只够买粮食施粥,不够买药。 张道蕴说到这里,眼中泪光点点。 “还望王爷能传书给圣上,求圣上额外拨银子救这一万多染病之人。” 叶楚颜听得难受到无法唿吸。 这一路上,裴修衍并未将难民情况告诉过她。 这会,她坐在马车里,透过帘子,看到路边躺着的百姓,衣衫褴褛,狼狈不堪,脸上全是无奈和麻木的神情。 这些还只是普通难民,她无法想像到,那些染病等死的百姓有多绝望。 裴修衍默默听完张道蕴的汇报,面无表情,冷静道:“你有没有将染病的百姓隔开?如果全部在城里徘徊,最后会传染所有人。” 张道蕴连忙道:“有,有。我让每个县衙找块偏僻之地,将这些染疫难民全部集中到一起,暂时不会传染给其他人。” 裴修衍点点头,“很好,一会儿带我去看看这些染病的百姓。” 马车来到了县衙,裴修衍将叶楚颜安顿好,留下严削和白芷陪着她,又留了十几个侍卫保护她,便匆匆和张道蕴一起出门了。 裴修衍走前叮嘱侍卫们,外面难民随时可能暴乱,千万不要让王妃出门。 叶楚颜一想到外面那些难民,就寝食难安,在屋里如坐针毡。 一直到后半夜,裴修衍才回来。 叶楚颜慌忙迎上去,“阿策,今日情况如何?那些染病的百姓怎么处理?” 裴修衍的声音有些嘶哑,“阿颜,你不用担心,我已经处理好了。” 他去看了那些染病难民,发现正如张道蕴所说,不费事,就是治疗起来过于浪费银两。 他觉得这些人不值得朝廷花这么多钱,当场就用了一个最简单的办法处理了这些人。 只不过,他不打算把这些告诉叶楚颜。 叶楚颜很想问到底怎么处理的,问了半天,见裴修衍左顾而言其他,丝毫不愿意透露分毫,她只好无奈放弃。 第二日,裴修衍说他要和张道蕴去其他受灾地方,让叶楚颜在县衙等他回来。 他出门前照例叮嘱侍卫们,不能让王妃出门。 这简直是把叶楚颜软禁了起来。 叶楚颜得不到外界的任何信息,每日在屋里数着时间过日子。 直到第三日,她出发前让莫娘子买的粮食运来了。 裴修衍不让她出门,她就安排衙役们把运来的粮食分发给城里的老弱病残孕。 她还叮嘱衙役们,若是百姓询问,就说是清王爷可怜他们,自掏腰包发的粮食。 因为赈灾施粥不分人,每日两顿,到点供应,多余的没有。有些老弱病残孕,靠着那点粥,根本撑不住。 这些粮食很快分到了病弱灾民的手里,大家得知是清王自掏腰包买的粮食,纷纷感恩戴德。 衙役们也因此对叶楚颜另眼相看,觉得这个清王妃心胸宽广,非寻常女子可比。 叶楚颜得到衙役们的爱戴,终于找到了机会,避开了严削和其他侍卫,询问一个新来的小衙役,那些染病的难民到底怎么处理的。 小衙役支支吾吾半天,最后小声告诉叶楚颜,裴修衍令人把染病难民全杀了,最后一把火都烧了。 这件事是秘密进行的,不准任何人外露。对外则宣称,那些染病的难民没撑过来,全部病死了,为了防止传染,就地火化。 叶楚颜得知这个消息,整整一夜没睡,她无法想到,那些染病的人在死前多痛苦。 他们在煎熬中终于等到了朝廷派人过来,结果他们迎来的不是希望,是死亡。 裴修衍骨子里流的是皇室的血,这一万染病百姓的性命,于皇室而言贱如草木,只要不引起暴乱,他们会用最小的代价解决这些人。 不管裴修衍对她多好,骨子里还是那个冷酷无情的裴家人。 ※ 裴修衍雷厉风行,跟着张道蕴一起走遍了受灾城邑后,很快定下具体的赈灾方案。 这里气候温暖,粮食种类繁多,现在开始种最新的粮食,从最近的河道挖渠,引进河水灌溉。 在这期间,粥厂一直施粥,保证百姓们不会饿死。 顺利的话,等到河渠挖好,新粮食也种的差不多了。 灾区百姓如果去挖渠,管吃管住,另外加半天工钱。 难民听闻此消息,有能力的几乎都去报名挖渠了。 这个法子把可能爆发的灾民暴乱掐灭在火苗里了,让挖渠的速度也快了起来。 ※ 这些行径加在一起,不过短短半个月的时间,裴修衍在灾区的名声已经如日中天。 有些百姓甚至在庙里给裴修衍供了长生牌,日日为他祈福。 到了四月底,河渠挖好了七七八八,新粮食也种的差不多了。 这夜,忽然天降大雨,百姓们激动地跪地长哭。 他们终于等到了久违的雨水,旱灾结束了! 裴修衍就是在这个时候,冒雨回到了均城县衙。 外面雷雨交加,叶楚颜正坐在窗边发呆。 “阿颜,我回来了。”裴修衍的声音,轻松无比。 第118页 叶楚颜几乎快一个月没见到裴修衍了,再次见到他,恍如隔世。 他瘦了,胡茬有些唏嘘,肩膀被雨水氲湿了一块,不过还是那么俊朗。 叶楚颜坐在原地,迟迟未动。 裴修衍张开双臂,“阿颜,你不认识我了吗?” 叶楚颜起身扑进裴修衍怀中,深深吸了一口气,半响,喊了一句,“阿策……” 裴修衍的下巴用力抵在叶楚颜的头顶上,“阿颜,赈灾结束了,我们回家吧。” 叶楚颜低喃道:“是啊,结束了,回家吧。” 第86章 感同身受 俩人不再说话,静静的拥抱在一起。 直到叶楚颜感受到裴修衍的身子在微微颤抖,她仰头发现,裴修衍正紧咬牙关,似乎在克制某种难以抑制的痛苦。 “阿策,你怎么了?” “无事,只是左眼有些疼。” 叶楚颜恍然明白。 太医说过,裴修衍的左眼以后每逢阴雨天都会疼得钻心。 从裴修衍的左眼受伤以后到现在,她和裴修衍在一起的时候,尚未遇到阴雨天,今日是第一次。 叶楚颜伸手轻轻触了一下裴修衍的左眼角,咬了咬下唇,颤抖道:“很疼吗?” 裴修衍向来忍耐力极强,能让他失控的,一定是难以想像的疼痛。 裴修衍缓了一口气,攥紧了双手,扯出一个笑脸,假装轻快道:“阿颜别担心,我忍一会就过去了。” 这只眼疼的他难以自制,他甚至产生过直接剜掉的想法。 叶楚颜的眼圈渐渐红了,泪水蓄满了眼眶。 “阿策,看到你这样,我的心也好疼。” 这只眼睛是她替小产的孩子讨回来的。看到裴修衍如此难受,她的心,真的很疼。 因为,这让她想起那个孩子,如果没有失去的话,现在大概快出生了。 叶楚颜的泪水让裴修衍有些慌乱,他伸手拭去叶楚颜的眼泪,安慰道:“阿颜,别哭,我真的没事,一会就不疼了。” 叶楚颜的泪水却越擦越多。 她在心里吶喊:不会的,会一直疼下去的。 有些事情带来的痛苦是永远无法消失的。 例如:中毒的左眼,失去的孩子。 她终于让裴修衍和自己痛苦相连了。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完全没有停下来的趋势。 裴修衍疼的整晚都在辗转反侧,叶楚颜并未出言安慰,只是默默抱着他。 他们看不到彼此的脸,但是可以感受到对方的心跳和温度,经受同样的痛苦和折磨。 第二日早晨,雨终于停了,裴修衍的左眼也不疼了,俩人这才迷迷煳煳睡着了。 一直到午时,叶楚颜才悠悠醒来,张开眼睛便看到裴修衍在窗边负手而立。 他整个人沐浴在光下,穿着一袭纯白的云锦长衫,腰间系了一条月色涡纹腰带,乌髮未挽,全部都散在身后,他瘦了后,欣长的身材更显清癯绝俗,气质也比过去更加孤冷高寒。 他这样站在窗边,周身裹着光,看着有些朦胧,像是不染尘埃的谪仙,随时会飞升离去。 叶楚颜忍不住唿唤了一声,“阿策……” 裴修衍转身,周身的冰寒瞬间融化,不食烟火的谪仙变成了人间的深情郎君。“阿颜,你醒了?” 叶楚颜坐起身,有些懊恼,“对不起,我睡着了,耽误了回程。” 赈灾结束,裴烨急等裴修衍回去汇报详情,他们应该今日一早出发的。 裴修衍走过去,坐在床边,轻轻捋了一下叶楚颜的髮丝。“无妨,回程之路漫长,不差这半日。” 叶楚颜摇摇头,“还是早点回京比较好。”说完就要喊白芷进来伺候自己洗漱。 裴修衍按住她的肩膀,“阿颜莫动,今日我来伺候你更衣。” 他翘了一下唇角,起身去找了一套粉色衣衫过来,要帮叶楚颜穿上。他不是很熟悉女子的衣衫穿戴方法,一边穿一边研究,速度极慢。 叶楚颜对裴修衍如此温柔的举动有些不习惯,慌忙道:“阿策,我还是自己来吧。” 裴修衍并未停下手里的动作,他细心帮叶楚颜系好腰带,抬首攫住她的眼,“阿颜,我真的想做一个好夫君。” 他昨日疼了一夜,叶楚颜陪他疼了一夜。叶楚颜那双眸子里的痛苦是发自内心的,是毫不掩饰的。 他曾以为这世上没有人能感同身受。现在,他发现,自己错了。 叶楚颜会和他感同身受,能体会到他的剜眼钻心之痛。 叶楚颜看了裴修衍半天,发现裴修衍脸上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她忍不住弯起眉眼笑了,“好啊……” 裴修衍帮叶楚颜穿好衣衫,唤白芷端了水进来,他帮叶楚颜洗漱好后,还亲自帮她描眉点妆。 叶楚颜收拾妥当,这才注意到裴修衍还散着乌髮,她帮裴修衍挽了起来,又找来一顶白色玉冠戴上。 她必须承认,裴修衍就算瞎了一只眼,丝毫不影响风采,依然让人心动。只不过,她的心不会再动了。 俩人弄了快一个时辰,终于都收拾好了,用了午食后,他们正式开始返程了。 第119页 裴修衍让严削亲自驾车,只准许张道蕴一人跟随马车送行。除此之外,不许任何官员相送,更不准随行的人惊动当地百姓。 就这样,他们一路来到了渡口,远远看到岸边站满了密密麻麻的百姓。 裴修衍将马车帘子掀开一条缝,望着外面的百姓,眉头紧蹙。 他放下帘子,回首对着张道蕴道:“不是说不准相送的吗?” 马车里温度微高,张道蕴擦了一下额头的薄汗,无奈道:“王爷,我确实按照您的吩咐安排了,只是我也不知道这些百姓怎么得到的消息,今日全来这里了。” 裴修衍死死盯着张道蕴,恨不得在他脸上烫出一个窟窿,最后冷冷道:“回去,换条路上船。” 话一说完,不知道哪个百姓最先发现了他们的马车,全部涌了过来,跪在马车两边,高唿道: “清王一路顺风。” “愿清王长命百岁。” “祝清王长寿安康。” “呃……”最后,不知道谁高喊了一句“愿清王万寿无疆。” 众人纷纷一唿百应,齐声高喊:“愿清王万寿无疆。” 声势一阵高过一阵,徘徊在这空旷的渡口边,震耳欲聋。 张道蕴的脸都白了。 只有大丰皇帝能用万寿无疆这个词,除了皇帝能万岁,其他人都不可以。这是大忌。 裴修衍面色阴沉,薄唇紧抿。这些人都是百姓,他杀不得,动不得。 他对着外面驾车的严削道:“快走!上船。” 他怕此次赈灾让自己名声过旺,一再低调,结果还是引起了轰动。今日这事若是被裴烨知道,根本解释不清。 张道蕴结结巴巴道:“王爷……百姓们就是感谢您来赈灾……希望您身体安康,长命百岁……没有其他意思……” 叶楚颜伸出手,轻轻抓住裴修衍的袖口,宽慰他说:“阿策,这些百姓久居此地,并不知朝中忌讳,别在意。” 她知道,裴修衍不可能不在意,不然面色不会如此难看。 白芷坐在马车角落里,瞪着眼睛不敢说话。 她自小跟着叶楚颜在叶家长大,虽然不懂朝政,但是心里明白,这种话若是被皇上知道,肯定会生气。 严削疯狂打马,马车顺着百姓留出的路,一路狂奔到渡口,他们以最快的速度上了船。 船只驶了快一炷香的时间,还是能听到那震天的高唿声。 叶楚颜和裴修衍坐在船舱的房间内,相顾无言,一直到晚上,船只彻底离开了均县,裴修衍的心情才好了许多。 第二日,江上迎面驶来了一艘战船。裴修衍带着所有人一起上了战船,叶楚颜大为震惊。这种船一般用于海战,严禁私用。 裴修衍说自己有重要事情在身,必须火速回去,所以徵用了一艘战船,这样的话,十天左右,便可以回到京都。 他只说有要事,却并未说具体事宜,叶楚颜明白朝廷之事不便多问,就按捺住好奇心,保持沉默。 这一路,裴修衍除了每日飞鸽传书给京都那边汇报最新返程进度,其他时间,就像来时一样,陪着叶楚颜写诗作画。 他们的端午节是在船上过的,叶楚颜亲自下厨为裴修衍做了几个小菜,裴修衍心情大好,喝了许多酒。最后,拥着叶楚颜纠缠了一宿。 战船比之前的船只平稳快速得多。 水匪见到战船恨不得退避三舍,根本不敢骚扰,这一路,顺畅的不可思议。 第87章 教训 五月初十,清王府张灯结彩。 原因很简单,今日,裴修衍要带着叶楚颜回府了。 正如裴修衍的估算,他们真的在十日内赶回了京都。 伴着夕阳的余光,叶楚颜和裴修衍再次踏进了清王府,府里的一草一木陌生又熟悉。 他们走的时候,树上刚刚冒头的绿芽现在已经全部抽条了,处处生机盎然。风裹着花香,吹起薄纱裙,隐隐有了夏意。 莫娘子安排人忙前忙后地收拾带回来的行李,白芷不愿闲着,也上去帮忙,严削给她打下手。 经过这么久的相处,严削现在已经能厚着脸皮和白芷站在一起,不会像过去一样,动不动就脸红了。 裴修衍匆匆洗漱一番,就火急火燎进宫了。 叶楚颜在裴修衍走后,将自己锁在屋子里,不准任何人打扰,不知道在忙活什么。 ※ 大丰皇宫,正阳宫。 裴修衍详细解释了杀死染病百姓的原因。裴烨收到这件事的飞鸽传书时,对此并无意见。 他很贊同裴修衍的做法,一些染病贱民,确实不值得朝廷花大银子去医治。 裴修衍对此事杀伐果断,做得很好。 讲完后,等了许久,不见裴烨说话。 大殿里一直安静得厉害。 裴烨呷了一口茶,淡淡道:“还有两件事你没说呢。” 裴修衍心里凛然一惊,微微敛下了眸子。 他知道,裴烨说的是徵用战船和百姓送行高唿万寿无疆的事。 “臣怕耽误七月份的边疆战事,所以徵用了战船火速回京。至于百姓送行之事,臣提前并不知晓。” 第120页 不管裴烨信不信,他只能言尽于此。 他徵用战船真正的目的,是想快速回京后,看看是否能挤出时间,在去边疆之前带着叶楚颜去趟宁古塔。这是他承诺叶楚颜的事情,他不想食言。 到时,他直接从宁古塔赶往边疆,如此便不会耽误战事,一举两得。 裴烨直直盯着裴修衍,嘴角噙笑,眉间的硃砂痣在烛光的映射下,格外惊心动魄,若不是嘴角笑意并未抵达眼底,他简直如慈悲的观音。 “哦?” 这个字尾音上扬,不是肯定,也不是质疑,而是一种似笑非笑的情绪。 “臣一片赤诚之心,望皇上明鑑。” 裴修衍知道裴烨多疑,不过,他坦坦荡荡,并不心虚。 裴烨幽幽感嘆道:“我们都是裴家之人,朕怎会怀疑你的忠心。” 他顿了一下,又道:“朕想了一下,你此次赈灾实在辛苦,最近就不必上朝了,在府中好生歇息。至于边疆战事,容后再议。” 裴修衍忍不住惊诧。 裴烨向来不是心疼朝臣的人,这突如其来的关切,怎么听都诡异无比。 他一时弄不清裴烨的真实意思,只好跪下伏地,恭敬道:“谢主隆恩。” 俩人又说了一些赈灾官员表现之事,裴烨才放裴修衍离开。 待到裴修衍走后,裴烨忽然对着身边的贴身太监道:“清王对朕似乎越发恭敬了。” 贴身太监慌忙跪下,“皇上,您是九五之尊,众人都是您的子民,对您恭敬和爱戴是本分。” 裴烨冷笑一声,“恭敬?听说百姓在庙里给裴修衍供奉了长生牌,他们对这个清王爷好像更恭敬。” 太监吓得簌簌发抖,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回话,只能深深伏地。 裴烨低头撇了一眼发抖的太监,自嘲道:“你也觉得朕说得对,是吗?” 说完,他厉声道:“去宣时鹿进宫,朕有事找他。” ※ 裴修衍回府后,直接去了书房,莫娘子在这里已经等候多时了。 她将这段时间京都朝堂发生的大小事,一五一十全部告诉了裴修衍。 有两件事比较棘手。 一是朝中有人说:此次赈灾银两足够,裴修衍单独出银子给病弱难民发粮,有收买人心的嫌疑。 还有一件事是:有文官弹劾裴修衍,私自徵用战船,不管出于什么原因,都是罔顾国法,不把大丰律法放在眼里。 这两个罪名加在一起,完全抵消了裴修衍赈灾的政绩,甚至有人觉得裴修衍罪大恶极,毫无功劳。 裴烨在朝堂之上对此事闭口不谈,那些上奏的文书,他照收不误,只是收完都搁在案上不批。 裴修衍听到这里,总算明白了裴烨的意思,不禁自嘲苦笑。 原来,所谓的在家休养,不过是等候发落。所谓的边疆战事不急,不过是裴烨在纠结要不要给自己兵权,让自己领兵打仗。 也罢,裴烨亲政时间尚短,信任之人不多,他还需要自己这把快刀,一时半会不会动自己。 自己只要稍微运作一下,这波弹劾应该很快能压下去。 如此也好,不用着急去打仗,正好趁着这段时间休息一下,回头带着叶楚颜不紧不慢地去宁古塔。 想到这里,他对裴烨的态度,一下就释然了。 打发走了莫娘子,一个黑影翩然进了屋内。 “主子,属下按照您的吩咐,这段时间一直派人跟踪乌家少主。他在你们去江南不久,就代表乌家向北边的沙族人购一批骏马。” “十天前,他谈好了交易,回来的路上途径宁古塔,乔装打扮成一个普通镖师,去看望了叶老夫人和叶家长嫂。” “他对外说自己曾受过叶楚卿的恩惠,受叶楚卿生前委託,探望顾嫣,还送去了很多婴儿用物。他现在还住在那里,并未有离开的趋势。看样子,是想等顾嫣生完孩子再离开。” “什么!”裴修衍的声音陡然变高。 自从天狼寨事件后,他屡屡做梦,总能梦到叶楚颜和乌沐在一起。他鬼使神差般派人去监视了乌沐,只有这样,才能放心。 现在听说乌沐去看了叶老夫人,他有些烦躁不安。 不过片刻,他便沉下心来,静心思索这件事。 沙族人的骏马天下闻名,乌家一直从那边购买骏马,乌沐作为家中少主,亲自去买骏马,这件事并不奇怪。 乌沐和叶楚卿的关系确实比较好,叶楚卿生前一直看好乌沐,甚至曾劝说叶楚颜嫁给乌沐。 所以,乌沐此番去探望叶楚卿的遗孀,想看到顾嫣母子平安再走,也算是人之常情。 可是,他为何要易容?是怕谁知道? 若不是自己一直派人跟踪他,这辈子没人知道他去了宁古塔。 乌沐想干什么?默默去看了叶家女眷,然后回京就有理由见叶楚颜,然后讨好叶楚颜吗? 想到这里,裴修衍周身隐隐显出了杀气。 黑影迟迟等不到裴修衍的回应,开口问道:“主子,接下来怎么办?” 裴修衍挑了一下眉,冷声道:“废了乌沐一条胳膊,告诉他,离叶家人远点。” 必须给乌沐一点教训,让他长长记性。 第121页 黑影收到命令,毫不迟疑地应下后,很快消失在夜色中了。 裴修衍推门出去,仰头看了一下天,上弦月将满,月色如霜。 这几天休息一番,他就可以带着叶楚颜去宁古塔了。他要让叶楚颜知道,乌沐只是一个不懂事的少年,只有自己才能靠得住。 ※ 第二日,艷阳高照。 叶楚颜醒来发现裴修衍并未上朝,忍不住好奇道:“阿策,你今日不上朝吗?” 按理说,赈灾回来,应该有很多事需要处理,裴修衍向来不是懒惰之人,怎么会睡到日上三竿? 裴修衍闭着眼,揽着叶楚颜,轻轻摩挲了一下她的头顶,声音略微嘶哑,“皇上说我赈灾辛苦,许我在家休沐一段时间。” 叶楚颜有些惊诧,裴烨如此体贴朝臣,当真稀奇。 惊诧后,她挣扎着想起床,现在天气渐热,两个人躺在一起实在不舒服。 裴修衍却不愿松手,“阿颜,再陪我睡一会,我好累,等休息好了,过几天我带你去看你阿娘可好?” 这话成功让叶楚颜放弃了挣扎,她轻轻摇了一下裴修衍,满脸不可思议。 “阿策,你说的是真的吗?” 裴修衍被她摇得再也无法闭眼假寐,索性睁开眼睛,“我何时骗过你?你若不怕累,我们随时能出发。” 叶楚颜被这个巨大的喜悦冲击傻了眼。 自己是罪臣之女,只有裴修衍这种皇家宗室之人,才敢带她去流放之地探望亲眷。 她原以为,裴修衍回京后会用其他理由继续诓自己,自己都做好了回京就开始最后的復仇行动,生前再也见不到家人的打算。 没想到,裴修衍真的会带自己去宁古塔。 一时间,叶楚颜如被石化。 裴修衍从未见过叶楚颜这般傻愣的样子,不禁觉得她可爱无比。也为昨日的决定感到庆幸。 他早就该教训一下乌沐,提醒他,叶楚颜不是他该肖想的,自己能给的东西,他给不了。 叶楚颜一早晨都在这个惊喜中无法回神,一直到中午用完饭,她总算消化了这个消息。 第88章 新婚 叶楚颜将一张清单递给了裴修衍,这是她昨日把自己关在屋里写的。 裴修衍接过一看,哑然失笑,上面是一份嫁妆和一份聘礼清单。 叶楚颜解释道:“我早就想把白芷许配给严削了,正好趁着去宁古塔之前,把这件事给办了。” “既然严削和白芷都是我的人,那他们的嫁妆和聘礼就由我来准备。我昨日让莫管家去买一个三进的小院子,算是送给他们的新婚大礼。” “白芷是陪嫁丫鬟,户籍跟着我落在了府里。我问过严削,他说自己无父无母,户籍也在这里。我想让你把他俩的奴籍抬为良籍,然后迁出去单独成户。” “日子的话,择日不如撞日,就定在五天后的五月十六,他们俩也没什么亲戚朋友,婚事一切从简即可。” “婚后让他们休息一个月,休息完了,以后白天继续来府里伺候我,晚上回自己的家。” 叶楚颜一口气说了一大堆,把严削和白芷的婚事、户籍、住处、还有婚后之事安排得明明白白。 她说得神采飞扬,满眼放光。 她復仇成功之时,就是赴死之日,她想在此之前把白芷安排好,严削是个不错的男人,应该能照顾好白芷。 裴修衍喜欢叶楚颜这样神采奕奕的模样,也跟着心情愉快了起来。“好,都听娘子的。” 严削是自己的贴身侍卫出身,知道的事情太多,这种人永世不能出府,除非死。 可是,只要阿颜欢喜,放严削活着出府又如何? 裴修衍立马提笔写了一封信,让下人带着信去趟衙役,管户籍的人见到裴修衍的亲笔信,立刻把严削和白芷的户籍抬为了良籍。 到了晚上,叶楚颜才将此事告诉白芷和严削。 严削一直杵在原地不说话,素来紧绷的脸上染上了微微的羞涩和喜悦。 白芷则是抱着叶楚颜嚎嚎大哭,说自己不愿意出府,更不愿嫁人,想要一直陪在叶楚颜身边。 叶楚颜生气道:“白芷,若是你还拿我当主子,那就听我的。成亲又不是生离死别,我许你成亲后休息一个月,再回来继续伺候我。” 白芷抽噎了一会儿,擦干眼泪,这才应了下来。 严削自然是没有任何意见。如此,俩人的婚事算是正式定了下来。 莫娘子做事很麻利,当天晚上就定好了一个三进的院子,叶楚颜安排人把准备好的嫁妆和聘礼直接搬到了新院子里。 这几天,叶楚颜为了这件事忙前忙后,裴修衍则是在书房不停接见朝中官员。 叶楚颜隐约听说了朝中有人弹劾裴修衍风头盖过皇上的事,她大概可猜到,裴修衍应该是为此事忙活。 她原本也没指望赈灾的名声之事能一把扳倒裴修衍,她了解裴修衍,在朝中经营多年,不会因为这些事就倒下了。 不过,她现在并没时间去研究这些,她眼下最重要的,就是把白芷和严削的婚事办好。 夫妻俩各忙各的,白天很少有机会碰面。 到了晚上,裴修衍不管多忙,都会准时回修颜苑陪叶楚颜一起睡觉。就这样,他们一直忙到了五月十六。 第122页 今天是白芷和严削大喜的日子,因为俩人都是无父无母之人,严削素来独行,在府里几乎没有朋友,白芷一心伺候叶楚颜,交友不多。 按照一切从简的原则,俩人不走迎亲的流程,直接行三拜礼。 今日裴修衍难得清闲,陪着叶楚颜一起来参加了严削和白芷的大婚,跟着一起来的还有几个蒹葭苑的下人。 白芷在化妆的时候,哭得眼睛都红了,叶楚颜又是好一顿安慰。 严削没想到裴修衍会亲自来参加自己的婚礼,脸上虽未表现出来异常的激动,不过眼底的感激之情是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了的。 最后在严削和白芷的一致恳求下,裴修衍和叶楚颜坐在父母主座上。 三拜之后,礼成,严削将白芷牵进洞房后出来陪着裴修衍喝了不少酒。 这是他第一次被允许肆意喝酒,喝到最后有些微醺。 他举着酒杯跪在叶楚颜身边,“王妃,属下今日藉此机会敬您一杯,愿您和王爷举案齐眉,白头偕老。” 叶楚颜端起酒杯,有些踟蹰,白头偕老这个词对她来说似乎很陌生。身边的裴修衍伸手取走了叶楚颜的酒盏,一口饮尽。 “严削,你的祝福本王收下了,你以后好好对白芷。” 严削惊诧抬首。 他跟着裴修衍这么多年,这是裴修衍第一次叮嘱他某件事,而不是命令。 他饮下杯中酒,重重点了一下头。 一直到夜色降临,裴修衍才带着叶楚颜离开。 坐在马车里,裴修衍浑身酒气,眼神有些缥缈。 他从身后紧紧抱着叶楚颜不肯松手,叶楚颜被勒得唿吸不顺,只好拼命掰开他的手,抱怨道:“阿策,你要勒死我了。” 裴修衍啄了一下叶楚颜的耳尖,哑声问道:“阿颜,看到严削和白芷大婚,你开心吗?” “严削和白芷两情相悦,有情人终成眷属,我当然开心。” 裴修衍轻笑起来,“阿颜,我们现在也是两情相悦,有情人终成眷属,对吗?” 叶楚颜明知道裴修衍能感知到自己的反应,还是忍不住僵了一下身子,“是啊……” 是啊,你和我,有情人终成怨侣,终成最亲密的仇人。 裴修衍感受到怀中人的身躯微微僵硬,他敛眸道:“阿颜,闭上眼睛,我给你准备了一个惊喜。” 叶楚颜不知道裴修衍是不是被严削和白芷的大婚刺激到了,总觉得他今日过于诡异。 最后被迫闭上眼,任由裴修衍抱着自己下了马车回到府中。 “娘子,你可以睁开眼睛了。” 叶楚颜缓缓睁开眼睛,顿时愣住了。 这是蒹葭苑的主屋,里面处处挂满了红布,贴了喜字,桌子上还有两根红色喜烛,旁边放着合卺酒。 这里被装饰成了洞房。 叶楚颜并不感觉惊喜,只觉得惊吓。裴修衍这是想干什么? 裴修衍将叶楚颜抱到床边,他蹲下身子,仰头看着她,愧疚道:“阿颜,当初大婚的时候我亏欠了你,今日补回来可好?” 他们成亲的当晚,他和赵语娇赏月到天亮,叶楚颜独守空房到天亮。 这些日子,他一直在想,如何弥补这个遗憾。 今日借着出去参加严削和白芷婚礼的机会,他让奴僕们把蒹葭苑布置成洞房,就是为了给叶楚颜一个惊喜。 叶楚颜回想到自己大婚那天的心情。那晚,她先是羞涩期待,后是忐忑不安,直到天亮的时候,这些统统化成绝望。 不堪的往事涌上心头,叶楚颜的眼眶有些酸涩。 她压住翻涌而上的悲伤,扯了一下嘴角,弯下眉眼,尽量让自己看着欣喜。 “好啊——” 裴修衍起身去倒了两杯合卺酒,与叶楚颜交杯而饮。又唤人准备了香汤,他亲自帮叶楚颜沐浴。 沐浴完,他把叶楚颜抱到了床榻上,叶楚颜觉得后背有些咯人,她掀开被子才发现,下面有一颗花生。 她捻起花生,看了一会,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应该是下人们按照习俗在新婚床上准备了花生和红枣,寓意早生贵子。后来想到自己不能生育,把东西都捡走了,只有这颗花生是漏网之鱼。 裴修衍的脸色瞬间变了,一把将花生抢过去捏碎了。 他有些恐慌,抱紧叶楚颜不停地说:“阿颜,对不起,对不起。我会把今日布置新房的人都杀了。” 叶楚颜蹙着双眉,低喃道:“何必呢?这件事错的不是他们。” 让自己小产和终身不孕的,不是这些下人,而是裴修衍。 不管裴修衍如何弥补,那些痛苦的往事就在那里,任何一点细枝末节都能再次触发,让人想忘也忘不了。 裴修衍将叶楚颜揉在胸口,抿唇不再说话。 大概是这件事太沉重了,俩人很默契地选择不再提起。 今夜的裴修衍,将一个深情郎君扮演得淋漓尽致,他兑现了自己的诺言,给了叶楚颜一个最温柔的新婚夜。 情到深处,裴修衍在叶楚颜耳边一遍一遍地低喃,“阿颜,我爱你,永远不要离开我。” 第89章 作呕 他们又在府里休息了几日,准备月底前出发。 第123页 上次叶老夫人写信说顾嫣大概就在五月中旬左右生产,叶楚颜算了一下,现在应该已经生了,只是不知道是男是女。 她的心完全被这件事塞满了,这几天对裴修衍也格外好,只盼着能早点去宁古塔。 她不停收拾细碎的东西,恨不得将叶老夫人曾经喜欢的京都用物都带上。还买了好多婴儿食物,吃的喝的用的都有。 明日就是出发的日子,今晚裴修衍一直在书房没回去,叶楚颜担心裴修衍忙碌太晚耽误明日的行程,准备到书房去寻他。 严削和白芷刚刚大婚,被叶楚颜强行命令休息一个月,都不在府里。 裴修衍尚未给她指派新侍卫,只有修颜苑里面的两个丫鬟每日跟着她,走到书房院外,叶楚颜便让两个丫鬟在外面候着。 裴修衍的书房是重地,一般丫鬟和僕人未经允许不得靠近。 守在院子外的侍卫们自然不敢拦叶楚颜,她便这样走进去了。 穿过曲折的长廊,走到书房门外,听到里面有低沉的对话声,隐隐约约有乌少主这个词,叶楚颜不禁提着心,悄悄蹲在了书房窗下,偷听里面的对话。 “什么?乌沐没事?你们这群废物,是怎么办的事!”说话的是裴修衍,有些气急败坏! “乌少主现在的功力与从前大不相同,我们去的十八个人只能勉强和他打成平手,一时半会伤不了他分毫。” “属下见他一直护着主屋,以为屋里藏着对他重要的人,就想挟持了里面的人威胁他。谁知,里面是个八岁的女童,那女童被我们挟制后,见我们逼着乌少主自断右臂,她当场自戕了。” “我们也没想到一个八岁的女童,会如此有气节,死也不愿意连累别人。” “乌少主看到那个女童死了,疯了一般,不惜透支所有功力,红着眼杀光了我们所有人。我当时也被刺了一剑,不过偏离了心脉一指,晕死了过去,并未真死。” “等我醒了的时候,发现自己在乱葬岗。我偷偷回去打听了一下才知道,原来那个女童是叶菀。” “蠢货!让你们去废了乌沐胳膊,你们居然误杀了叶莞!!” 伴着裴修衍的怒吼,屋里传来一声闷哼,似乎是说话之人被裴修衍踢碎了膝盖。 那个人还在咬牙继续汇报。 “我也是打听完才知道,叶菀当时是找乌少主求助的,顾嫣难产,叶家女眷都陪着顾嫣走不开,她想让乌少主帮忙去寻几个好点的大夫。” “乌少主还没来得及出门,就觉察到我们的人包围了院子,偷偷把叶菀藏在了主屋里。” “结果,阴差阳错之下,造成了误会。” “顾嫣呢?”裴修衍的声音阴冷的噬人。 “顾嫣本就难产,知道叶菀死了,当时就大出血去了,孩子也没保住。叶老夫人受不了刺激,没撑过当天晚上,也去了。” “现在,宁古塔那边只剩下叶家一些旁支的女眷,叶家嫡支都没了。乌少主帮忙办完了葬礼就回京了。” “主子,这些都是属下的过错,属下自知失误,未能伤到乌少主,还连累了叶家女眷,特地回来受罚。” 裴修衍并未出声。 随着一声闷响,窗户上炸开了一朵血花,汇报之人被裴修衍一掌震碎了心脉而亡。 屋外的叶楚颜,蹲在窗下,如一尊石像。 她忘记了唿吸,忘记了一切,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 屋里人的对话变成了一张网,将她网的密不透风。 叶菀是叶楚卿最疼爱的女儿,是自己的亲侄女,今年刚刚八岁,冰雪聪明,活泼伶俐。 她继承了叶家风骨,宁死不连累别人,她到死都想不到,挟持她的人是自己的亲姑父派去的。 嫂子顾嫣死了,一尸两命。 娘亲年纪本来就大了,如此刺激下,去了也好,不必生不如死地活着,日日忍受白髮人送黑髮人的痛苦。 这一切,都是因为裴修衍想要戕害乌沐引起的。 乌沐到底做错了什么?他与自己在天狼寨一别后,并没有任何纠缠,只是默默去边疆帮自己探望母亲。 裴修衍居然丧心病狂到跟踪乌沐,还要废了他的胳膊。 所以,这一切,归根结底是自己的错。 如果自己当时就死在天狼寨的地下,也许就没这么多事了。 叶楚颜越想越是迷茫。 她没有眼泪,也没有吶喊,更没有痛苦。 她的灵魂似乎从身体内抽离了出来,整个人轻飘飘的在空中,感知不到外界的一切。 原来,人的本能是如此神奇。在痛到极致的时候,会因为保护自己不受伤害而痛失去一切知觉,进入忘我状态。 过了许久,叶楚颜无声道:“该结束了。” 她缓缓起身,轻轻扣了一下门。 裴修衍正在屋里对着尸体发怔,他在思索,如何向叶楚颜掩饰这件事,如何应付明日的宁古塔之行。 突如其来的敲门声让他吓了一跳。 “谁!” “阿策,是我。” 听到叶楚颜的声音,裴修衍有些慌,“阿颜别进来,我在处理密事。” “嗯,阿策,明日还要启程去宁古塔,你别太累了,早点回来休息。” 第124页 叶楚颜的声音中带有隐隐的担忧,并无异常。 裴修衍暗暗舒了一口气。 看样子,叶楚颜应该是刚来书房,并未听到自己和暗卫的对话。 “阿颜莫担心,我一会儿就回去。” 叶楚颜又叮嘱了两句,这才离开。 她走出了院子,对着门口的丫鬟道:“走吧,王爷说一会就忙完,让我先回去等他。” 院子外的侍卫和丫鬟以为叶楚颜和裴修衍见了面,聊了许久,完全没有怀疑其中有事。 裴修衍喊人将尸体处理干净,自己洗漱了两遍,直到身上和指缝间彻底没了血腥味,他又写了一封信,派人送出府,这才悠悠回了修颜苑。 当他如往常一样躺在床上抱着叶楚颜的时候,发现叶楚颜早已入睡,唿吸均匀,他暗笑刚才只是虚惊一场。 第二日,叶楚颜早早起了床,坐在床边看着裴修衍,以至于裴修衍醒来的时候惊了一下。 叶楚颜笑道:“阿策,今日就要出发去宁古塔了,你快起来啊。” 裴修衍佯装无事,如平日一样温柔道:“是啊,今日就要出发了,都怪我太累,多睡了一会。” 叶楚颜静静看着裴修衍起身洗漱,她有种错觉,眼前的人似乎不是裴修衍了。 他如今冷漠暴戾的可怕。 他能在听到叶家女眷的死讯后,若无其事,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他的骨子里,到底有多薄情? 事到如今,他还要假装带自己去宁古塔,他要带自己去看谁?看死去的娘亲?嫂子?侄女? 她真想扒开裴修衍的心,看看里面装的到底是什么。 俩人收拾好,如约坐上马车,带上一众侍卫和丫鬟出门了。 叶楚颜坐在马车里不愿看裴修衍,一直望着窗外发呆,裴修衍忍不住问道:“阿颜,在想什么?” 叶楚颜回头看了一眼裴修衍,扯了扯唇角,佯装开心道:“阿策,你能带我去看阿娘,我真的很开心。” 裴修衍心窒了一下,脸上表情依旧,“阿颜开心就好。” 时辰尚早,城门还没开,街上并无行人,马车行到城门口,车夫亮出清王府的腰牌,要求开城门。 等了半柱香的时间,不见城门打开,只见时鹿带着一群官兵堵在路前,高声道:“停车!” 裴修衍掀开帘子,见是时鹿,沉下脸道:“时鹿,你好大的胆子!本王的马车你也敢拦!” 时鹿打马上前,跳下马后,绷着脸拱手道:“王爷,皇上说你赈灾辛苦,最近好好在府里休息,勿出远门。” 裴修衍面色一凛,声音不悦,“时大人此话何意?” 时鹿还是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王爷请回,下官奉命行事,王爷勿让下官为难。” 他做了一个挥手的手势,一排官兵横直拦在了马车前面,大有死也不放行的意思。 裴修衍正要下车和时鹿对峙,叶楚颜一把拉住了他的衣袖,幽幽嘆了一口气。 “阿策,算了,我们先回去吧。” 裴修衍不愿,还要继续下车,叶楚颜抓住他的衣袖不肯松手,摇摇头。 “不要!今日若强行出城,就是抗旨不尊。” “可是,阿颜,我答应过你要去……” “没关系的,我不怪你,阿娘她们在那边又不会跑,过段时间再去看也一样。” 这场戏,她演得快要作呕了。 她没想到,裴修衍如此快就想到了对策,现在裴烨正忌讳裴修衍,此时不许他出京,也属正常。 若是她没有提前知情,这场戏简直天衣无缝。 裴修衍手背上的青筋渐渐平復了,他狠狠吸一口气,冷声道:“回府!” 第90章 谋反 回到清王府,叶楚颜虽有失落,不过并不伤心。 这让裴修衍有些愧疚。 他一再保证,等此事过去,一定带着叶楚颜去宁古塔看望叶老夫人她们,叶楚颜默默一笑,并不说话。 她自觉回到修颜苑,枯坐到下午,说想进宫去找一下南恭玥蓉。 她想去讨好一下南恭玥蓉,看看是否能让她帮忙在裴烨面前美言几句,早点消融裴烨对清王府的误会。南恭玥蓉现在几乎等同于皇后,只是差了一个册封。 这话让裴修衍难受了许久,他没想到,叶楚颜没去成宁古塔,反而在为清王府考虑,还要去宫里巴结南恭玥蓉。 感动之余,他一口拒绝了。 他还没沦落到需要叶楚颜去求南恭玥蓉来保住清王府的地步。 事实上,赈灾名声这件事,他早已处理得七七八八,他闲在府里,只是想等此事彻底平息再说。 今日时鹿过来,不过是帮自己一个忙,找一个光明正大的理由不能出京。 叶楚颜苦苦哀求裴修衍,说什么都想为清王府尽份力。 裴修衍终于松了口,不过前提是陪着叶楚颜一起去。 叶楚颜对着裴修衍分析道:既然现在裴烨让他安心在府里,他最好不要这个时候进宫让裴烨心烦。 裴修衍没想到叶楚颜会用同样的藉口堵自己,他被驳的哑口无言,只好同意。 叶楚颜成为罪臣之女后,没有召唤无资格进宫。有了清王府的令牌,她终于可以进宫了。 第125页 第二日,叶楚颜收拾妥当,让丫鬟给自己画了一个明艷大气的妆容,穿上了最正式的宫装,整个人顾盼生姿。 她出门前对着裴修衍打趣道:“阿策,清王府的未来都在我身上呢。” 裴修衍觉得今日的叶楚颜美得让人移不开眼,他见叶楚颜笑地狡黠又明媚,附和道:“是啊,今日要劳烦阿颜了。” 等叶楚颜走后,裴修衍暗思,马上要到月底了,如何伪造叶老夫人的信给叶楚颜,还不让她发现端倪。 ※ 叶楚颜是臣妻,无资格去皇宫前殿。她递了牌子后,直接被领到南恭玥蓉的瑾坤宫外。 南恭玥蓉正在和裴烨一起饮茶,听到叶楚颜要求见自己,有些吃惊。 因为太后曾经想撮合叶楚颜和裴烨,叶楚颜也知道此事,她嫁给裴修衍以后,为了避讳,很少进宫和后宫嫔妃们聊天。 此刻来见自己,着实有点让人摸不着头脑。 想到最近裴烨和裴修衍因为赈灾之事闹得有些隔阂,叶楚颜突然来此,估计和这件事有关。 她不想惹是生非,对着宫女道:“让她回去吧,就说本宫今日身体不适,不见。” 而后对着裴烨娇嗔的抱怨了起来。 “皇上,清王妃向来和本宫来往甚少,这突然求见,一定是为了前朝之事,妾身可不想惹得一身骚。” “慢着!”裴烨喊住了回话的宫女,“有朕在这里,爱妃怕什么。朕很想知道,清王妃此时进宫到底为何。” 关于裴修衍的事,博弈到现在,他已经放下了。叶楚颜来此肯定不是为了这件事。 “让叶楚颜进来。” 叶楚颜正在瑾坤宫的院内站着等候。 她知道,裴烨下朝后喜欢来南恭玥蓉这里饮上一壶茶再走,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她一会就能见到裴烨了。 其实,她今日来的真正目的,是见裴烨,并非南恭玥蓉。 瑾坤宫的宫女很快出来了,让叶楚颜进去。 叶楚颜亦步亦趋地跟着宫女身后,进了主屋,果然见裴烨和南恭玥蓉在饮茶,她恭恭敬敬地跪地行礼。 裴烨在此,南恭玥蓉也不敢发话。 裴烨看着跪地的叶楚颜,沉声道:“平身……” 叶楚颜却并未起身,而是继续伏在地上,一字一句道:“皇上,臣女罪大恶极,有愧国法,不敢起身。” 裴烨放下手中的茶盏,“哦……说来听听。” “皇上,清王裴修衍罔顾国法,意图谋反!” 此话一出,屋里顿时寂静得可怕。 裴烨拍案而起,龙颜大怒,“大胆!你可知诬赖皇室宗族是何罪?” 他这一声怒吼,让屋内的太监宫女们吓得跪地发抖。 南恭玥蓉惊得杏眼圆睁,她觉得叶楚颜疯了。 叶楚颜直身看着裴烨,面色凛冽,不卑不亢。 “臣女自幼熟读礼法,深知此事严重,不敢隐瞒,更不敢诬陷。臣女是清王妃,今日冒死进宫汇报,就是为了大丰国本。” 裴烨额头青筋微爆,他对着屋里众人厉声道:“其他人全部退下!” 南恭玥蓉带着屋里所有人都退下了,只剩下裴烨和叶楚颜。 叶楚颜从袖口中掏出一张纸,双手捧上。 “皇上,这是裴修衍谋反的罪名,请您过目。” 裴烨接过那张纸,细细扫视。 上面写了几条罪证: 第一:裴修衍窝藏罪臣之女,府中莫娘子是曾经文字狱的主犯,莫家庶女,裴修衍私藏她,是因为对当年文字狱之事不满。 第二:裴修衍与京都一家饭馆的主人关系交好,那家主人是东瀛人,裴修衍勾结东瀛人,丝毫未将大丰国法放在眼里。 第三:裴修衍让叶楚颜去剿匪是为了给自己谋名声。不过,叶楚颜剿匪的时候,意外发现了裴修衍与天狼寨土匪勾结,那些火药是他用来谋反的武器。裴修衍怕天狼被抓后说出实情,于是当场杀了天狼。 裴修衍担心意外上山的乌家少主也知道此事,最近一直派人戕害乌家少主。 第四:裴修衍命叶楚颜将御赐之物卖掉,赈灾的时候号称自己掏腰包施捨的粮食,也是为了谋取名声,以备将来谋反的时候,一唿百应。 第五:裴修衍赈灾期间,杀了一万染病灾民,他此举是为了将来谋事的时候,对外宣告是皇上命令自己这么做的,是为了彻底毁了皇上的名声。 第六:裴修衍赈灾回京的时候徵用战船,还信誓旦旦道:“这天下终将为我所驱,徵用区区战船又如何?” 第七:裴修衍在江南赈灾在路上,写了很多大不敬的诗句。 其中有一句:有朝一日龙得水,我叫长江水逆流。这句话,赤裸裸的昭示了他的谋反之心。 裴烨看完这些,额头的青筋全部爆了起来,周身威压逼人。 他俯身捏住了叶楚颜的下巴,几乎要把下巴捏碎。 “叶楚颜!你是为了叶家之事报復裴修衍,对吗?” 叶楚颜见裴烨盱衡厉色,忍不住在心中冷笑。 和自己预想的一样,裴烨第一反应是怀疑自己。他久居上位,怎么会凭藉自己一张纸和几句话,就相信裴修衍会谋反。 第126页 好在,她早有准备。 “皇上,臣女从未因叶家之事对谁怀恨在心。臣女实在不愿看到裴修衍谋反,到时候血流成河,百姓受苦,这才举发了裴修衍。” “莫娘子和东瀛人的身份,皇上可命人查证。那些诗句,裴修衍都烧了,幸好臣女留了心眼,特地留下几张,藏在府中蒹葭苑屋内梳妆匣的底层,皇上可派人去搜查。” 叶楚颜说完,安静了下来,她需要给裴烨一个消化的时间。 裴烨刚亲政不久,对权力欲望执着到了顶峰,他绝不允许任何人窥觊皇权,尤其是流着同样血脉的皇家人。 一旦怀疑的种子埋进土里,瞬间就可以长成参天大树。 她早就算好了,在裴烨面前,其他的事情,裴修衍都可以圆过去。那些诗句,他无从解释。 因为那些是他在赈灾路上,为了讨好自己写的。 他在自己的要求下,写了太多的诗句,这一句关于长江的,估计他自己也记不清了。 不过,裴修衍记不记得没关系,裴烨看到这句诗,一定会相信他的谋逆之心。 毕竟,一个手握大权的臣子,写出如此诗句,怎能不让人起疑。 裴烨沉默许久,忽然从胸腔里发出一阵冷笑。 这七件事,除了莫娘子和东瀛人,还有大不敬的诗句之事,他不知晓。其他赈灾,剿匪,杀染病难民,徵用战船的事情,他都知道。 裴修衍确实有逾越之处,但是并不过分。 只是有些细枝末节,的确让他不解。例如,杀了天狼,没找到火药出处。例如,让叶楚颜卖掉御赐之物,用钱买了粮食额外发给老弱病残。 现在听叶楚颜如此叙述,如果一切都建在裴修衍想要谋反的份上,那便合情合理多了。 不过,他还有最大的一个疑惑。 “叶楚颜,裴修衍若是真的要谋反,何故露出如此多的马脚,还让你发现?又放你进宫来见朕?” 叶楚颜微微勾唇,缓缓道:“裴修衍不是露出马脚,而是胸有成竹。他将一切都算计在内,觉得臣女如今除了他,无依无靠,绝不会冒死检举他。” “但爹爹从小教育我,雷霆雨露皆是皇恩,臣女是罪臣之女,能活到今日,是皇上开恩,臣女时时铭记皇恩浩荡,不敢苟且偷生,更不敢与谋逆之人同行。” “裴修衍并未放我进宫见您,而是臣女知道您在敬贵妃这里,用拜访的敬贵妃的理由来见您的。” 裴烨微微眯起眼睛,敛眸沉声道:“叶楚颜,你可知,若是你所言为真,你也难辞其咎。” 叶楚颜和裴修衍并未和离,如果裴修衍真的谋反,全家当诛。叶楚颜作为清王妃,就算检举了裴修衍,也难逃一死。 “若能为君分忧,臣女不怕死。” 叶楚颜迎上裴烨的目光,大义凛然。 裴烨紧抿薄唇,眼神阴桀地注视着叶楚颜。 她今日特地化了妆,穿了很隆重的宫装,眉眼间丝毫不见少女时期的桀骜不驯,而是诚挚的臣服和忠诚。 这让他想到了叶晋,叶晋便是如此,忠于皇室,绝无二心。 裴修衍现在已经是万人之上,知道了权利的滋味是如何美妙,如果他还知道了当年之事,谋反是必然。 一想到这里,裴烨双拳微微攥紧,杀气毕现。 叶楚颜不知道裴烨在想什么。不过,她看出裴烨已经动了杀心。 她决定给裴烨再下一剂勐药。 “皇上,您若派人去清王府搜查,以裴修衍的眼线和势力,人没到之前,就会被裴修衍察觉,毁掉一切罪证。” “还有就是,清王府暗卫众多,裴修衍自身武艺高强,稍有不慎,就会让他逃之大吉。” “臣女有一计,可让您看看裴修衍的忠诚到底有几分,还可防止他逃脱,保证能擒下他。” 裴烨眸底暗流涌动,许久以后,开口道:“说来听听。” 第91章 共赴地狱 裴修衍今日一直在府里模仿叶老夫人的笔迹给叶楚颜写信,写了许久都不满意,直到最后,他终于写出了一封和叶老夫人笔迹一模一样的信。 这时,外面的天色也暗了下来,见叶楚颜迟迟未归,他收好信,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正要派人去宫里打听,裴烨的贴身太监到清王府传话,说清王妃留在敬贵妃宫里过夜,今日就不回来了。 裴修衍总觉得这件事有些诡异,他心乱如麻,火速派人去宫里打听始末。 到了亥时,去打听消息的人回来了,说今日叶楚颜进了敬贵妃的瑾坤宫后,一直没出来,皇上也一直在里面未出来。 至于在做什么,里面的宫女太监守口如瓶,死活不愿意透露丝毫。 裴修衍听到这个消息,铁青着脸,在屋里来回踱步。 他一边安慰自己,裴烨不是沉迷女色之人,绝不会干出指染臣妻的事情。 叶楚颜应该只是在陪南恭玥蓉。臣妻留宿后宫,陪嫔妃聊天解闷这事,并不奇怪。 一边又在想,今日叶楚颜盛装打扮,裴烨会不会见色起意? 前朝不是没出现过君王霸占臣妻之事。如果真是裴烨留宿了叶楚颜怎么办? 叶楚颜现在武功尽失,又是在后宫深处,一旦裴烨用强,叶楚颜只能任人宰割。 第127页 他越想越是慌张,似乎看到叶楚颜在裴烨身下挣扎恐惧的样子,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备马,进宫!” 到了皇宫,已经是深夜,皇宫正门早已落锁。 裴修衍在门外高声道:“开门,本王有急事求见皇上。” 守门首领见是裴修衍,拱拱手,恭恭敬敬道:“清王,皇上说今晚有要事,谁都不见,您请回吧。” 裴修衍的面色已经不能用阴沉来形容了,简直阴森的可怕。 平日不管多晚,只要他露面,这些守卫都会放他进去,完全不用汇报,今日居然把他拦在门外。 他从来不知道,这个皇宫大门如此难进。 “你去告诉皇上,就说本王有紧急事务汇报,一刻也不能耽搁。” 那首领见裴修衍双眸幽深,满脸戾气,似乎下一秒就要杀人。 他慌忙道:“清王息怒,您稍等片刻,属下这就派人去禀告皇上。” 裴修衍站在原地,冷冷地看了一眼皇宫大门。 他决不允许任何人碰叶楚颜,就算是裴烨也不行。今日,他必须进宫,无论如何,都要把叶楚颜带回家。 ※ 此时,瑾坤宫主殿内,烛火通明。 叶楚颜和裴烨相对而坐,叶楚颜一直垂首敛眸,等着外面的消息。 很快有太监进来通报,说清王有要事禀告,请求面圣。 裴烨瞥眼看了一下叶楚颜,对着太监道:“告诉他,有急事明日再报,今夜不见!” 太监立马出去回话了。 不过一会的时间,御林军匆匆来报。 “皇上,清王得知您不愿接见,带着几个侍卫打伤了守门的御林军,他独身闯进宫朝着瑾坤宫方向来了。您看此事如何处理?” 裴修衍毕竟是王爷,没有裴烨的命令,他们不敢对裴修衍下手。 裴烨抬头看着叶楚颜,讥笑道:“叶楚颜,清王对你当真一往情深!” 叶楚颜淡定自如。“皇上,您错了,裴修衍从未对臣女一往情深。” “昔日,他为了自己的地位,让臣女在宫宴上赤足舞剑,被万人唾弃,何来的一往情深。” “他只不过是不愿您指染他的东西而已。他今日敢夜闯后宫,明日就敢直入云干殿。” “他现在羽翼已满,即使对臣女这样声名狼藉的糟糠之妻,也不愿拱手相让,更何况是江山。” 最后一句话,成功让裴烨脸上的表情从讥笑变成了寒怒。 “不要拦着裴修衍,让他过来!” ※ 裴修衍踏进瑾坤宫的时候,见叶楚颜正坐在宫内前院的长廊下,面前放着一把长琴。 院内并无裴烨的身影,南恭玥蓉坐在不远处的凉亭中,旁边围着几个宫女太监,似乎正准备听琴。 叶楚颜穿着今日出门前的宫装,衣衫整齐,丝毫未乱。 裴修衍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他无视周围一切,径直走到叶楚颜面前,温声道:“阿颜,我来带你回家。” 叶楚颜歪头对着他笑了一下。 “阿策,今日敬贵妃想听曲,你也坐下听我抚琴可好?” 叶楚颜的弹琴如人,善于奏铿锵大气之曲,但南恭玥蓉素来喜欢听江南小调。 裴修衍忍不住侧首看了一眼南恭玥蓉。 南恭玥蓉朝着裴修衍微微颔首。 裴修衍注意到南恭玥蓉面上虽风轻云淡,可是她掩下袖子下的双手攥着死死的。 旁边的太监宫女明显都是练家子,围在她的身边,呈一种防备姿势。 还有墙外,隐隐约约有众多脚步声朝这边来了,听气息可感觉出来,都是武林高手。 裴修衍顿时明白了一切。 他心里一直紧绷的那根弦,忽然松了下来。 他坐在叶楚颜对面,温柔地望着她。 他的左眼不能视物,只能用右眼记下叶楚颜现在的模样。 “好。我已经很久没听过娘子抚琴了。” 叶楚颜轻挑瑶琴,朱唇微启,歌声和琴声幽幽响起。 【那年雪落,红衣惊艷。天渐凉,梧桐逝,衣袂飘摇。月摇曳,愁思起,薄曲痴缠。 红豆骰子,浓稠的月色,徘徊的惆怅。又见雪落,鸿雁再无鸣,渐迷离…… 剑落尘,梅枯萎,白云淡隐。 苍穹万古无情,流水千载不变。 弹指一剎那,瞬间回首。 风缠绵,冬依旧。抬头望,捲帘念,低头语,泪绝眠。茫然处草长莺飞,沧海桑田。再看时爱恨无常,情愁难安。 笑是红尘一场梦,从此情愁绝断……】 哀怨痴缠的声音,在瑾坤宫上空不断徘徊,殿内所有人都被感染到,心里满是悲跄。 裴修衍在这曲声中想到那年大雪天,他初见叶楚颜,叶楚颜对着自己笑的天真浪漫。 那时的她,眸中之光灿若朝阳。婚后,是自己将这光一点一点地踩灭了。 一曲完毕,「砰」的一声,琴弦齐断。 裴修衍回过神,面前的叶楚颜和七岁的叶楚颜渐渐融为了一体。 她双眸里的光再次被点亮了,亮得耀眼。 叶楚颜盪开嘴角,对着裴修衍嫣然一笑,轻声道:“裴修衍,这首《断情》是我送给你最后的礼物。” 第128页 凉亭下的宫女太监们,匆忙拥着南恭玥蓉起身后退,外面的御林军们手持弓箭闯了进来,团团围着了裴修衍。 裴修衍坐在原地,并未动弹,他发现,叶楚颜看自己的眸中,已经没有任何情愫了。 他终于体会到了凌迟之痛。 他把那个曾经追在他身后,不停喊他「衍哥哥」的女孩弄丢了。 他娶了那个女孩,却没有好好待她,让她受尽了委屈和折辱。 她喊自己阿策的时候多深情,心里就有多恨。 如果,他不曾做过那些伤害她的事,今日的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他回想这段期间发生的一切,如做梦一般美好。 他真的很想和她白头偕老。 裴修衍痴痴望着叶楚颜,一个大男人竟如女子一般红了眼圈。 “阿颜,对不起,我食言了,今日没能带你回家。” 叶楚颜面无表情的看着御林军们扑上去死死按住裴修衍,他并未挣扎,如丧家之犬一般被压在地上。 御林军们拿出早已准备好的铁具,将裴修衍牢牢捆了起来。 待到众人将裴修衍带走,裴烨从瑾坤殿正屋走出来,对着坐在断琴边的叶楚颜道:“清王妃叶楚颜,你可知罪?” 一旦清王府搜出罪证,叶楚颜作为清王妃,同罪而论。 叶楚颜听到这句话,欣喜到想哭,她终于等到和裴修衍共入地狱了。 她等了这么久,忍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了今天。 她拿到了裴修衍亲笔写的逆反诗句,用他对自己的爱,一点一点将他拉入地狱。 她不必再和裴修衍虚以为蛇,不必忍着噁心喊他阿策,不必再日日面对他,夜夜梦到曾经痛苦的往事。 她无数次想一刀捅死裴修衍,都忍了下来。 如果自己真的捅死裴修衍,裴修衍会落一个剷除罪臣叶家,而被叶家罪女杀死的名声。 裴修衍会在死后获得皇帝嘉奖,被后世万人敬仰。 她要的是裴修衍身败名裂,永远被钉在耻辱柱上。 裴修衍最在乎的裴家名声,从此与他无关。他会成为裴家的耻辱,被皇室除名。 他的罪名会被载入史册,每当后人提起他的时候,都会在他名字前面加上「反贼」两个字。 只有裴修衍背上谋反之罪,叶家通敌卖国这件事,才有翻盘的可能。 裴烨去年刚灭了叶家,现在如果灭了清王府,不到半年连续抄了两个重臣之家会引起朝臣惶恐。 按照裴烨的性格,叶家已经没了,此时把叶家之事拿出来放到裴修衍头上,多给裴修衍安上一个残害忠良,陷害叶家的罪名,可以安抚朝臣,让众人宽心,何乐而不为。 事后,裴烨还能继续当他的好皇帝,而裴修衍将会被彻底毁掉,永无翻身可能。 叶楚颜缓缓起身跪下,“臣女知罪。” 阿娘,阿爹,我很快就去陪你们了,我们会永远在一起,再也不分开了。 “很好!来人,将叶楚颜押入死牢!去清王府搜查罪证!” 第92章 舒心 叶楚颜每天坐在牢房的草团上闭目养神。 这里是关押重犯的单独牢房,只有她这一间囚室,囚室距离大门有十丈远,没有窗户,空气浑浊不堪。 唯一能进出的那扇大门一直紧闭,狱卒换班和送饭的时候会打开旁边的侧门。有十六个狱卒轮流值守这里,每班四个,生怕她出现任何意外。 每天有人按时送来一顿饭,所谓的饭,不过是一个干巴巴的馒头和半碗白水一样的稀粥,保证犯人不被饿死。 没人提审她,也没人严刑拷问她,更没人来看她,她像是被人遗忘在这里了。 叶楚颜一边努力啃着干巴巴的馒头,一边默默算了一下时间,今日应该是她被押进死牢的第五日了,不知道京都是否已经满城风雨。 她前几日试着向狱卒打听情况,她想知道,裴烨搜到了那首诗没有,准备如何处置自己和裴修衍,是凌迟,是斩首,还是五马分尸? 这些狱卒只是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齐齐缄默不语。 她顿时明白了,这事应该闹得太大了,大到狱卒们也不敢私下议论。这让她很欣慰,事情越大,裴修衍死得越惨。 她每天都在努力保持规律的作息,努力啃完硬得像石头一样的馒头,在看到裴修衍死之前,她要好好活着,她要亲自看着裴修衍下地狱才能安心去死。 牢房里阴暗骯脏的环境和干硬的馒头,对她来说胜过锦衣玉食,让她格外舒心。 今日的叶楚颜依旧坐着闭目养神,牢房的大门发出闷闷的咯吱声,她不用睁眼也知道,申时了,送饭的来了。 “时大人!”四个狱卒同时出声。 叶楚颜闻声有些惊诧,她微微睁开眼睛,只见狱门全开,门外阳光格外刺眼,她忍不住抬手挡了一下。 须臾以后,放下手才看清,来人是时鹿。 时鹿正逆光站在门口,穿着一身蓝色官袍,面上一如既往地严肃,左手提着一个食盒。 他进来后,对着四个狱卒道:“都出去,我要单独审问犯人。” 这个死牢是属于大理寺管辖的,时鹿是大理寺卿,是这里权限最高的人。 狱卒们识趣地将牢门钥匙递到他手里,本本分分的退下了。 第129页 时鹿将食盒放到桌子上,用钥匙打开了牢门,对着叶楚颜道:“出来吧……” 叶楚颜微微一笑,“时大人,我们又见面了。” 世事无常,前几日在城门相见的两个人,现在身份已经是云泥之别。 叶楚颜慢慢起身走了出来,沉重的脚镣让她有些吃力,每走一步,都异常艰难,脚镣发出巨大的哗啦声。 时鹿双眸沉寂,死死盯着叶楚颜。 她清瘦很多,穿着死囚专用的蓝色粗布囚服,身上没有任何饰品,头髮有些凌乱,脸上脏兮兮的。 不过这并不影响她的容颜和气度,反而让她有种出淤泥而不染的惊心之美。 她一步一步朝着自己走来,眉眼间带着安静和恬淡的笑意,不像死囚,像个即将出门踏春的大家小姐。 她失去了所有内功,这个专为死囚打造的脚镣对她来说过于沉重,脚踝隐约可见血痕,应该是这几日被磨的。 叶楚颜终于走到了囚室外的桌子边,她正要俯身下跪行礼,时鹿托住了她。 “不必行礼。今日不是正式提审,我有些话想问你,坐吧。” 说完,他转身打开桌子上的食盒,端出里面的四样小菜和一份点心。 “你吃完我们再聊。” 叶楚颜大概能猜到时鹿要问什么,也不客气,颔首坐到了板凳上,捻起一块点心尝了一口,是甜的。 她笑了…… 这辈子因为爱裴修衍,爱到心里发苦,吃不得甜食,现在要解脱了,终于感受到吃甜食的快乐了。 时鹿见叶楚颜吃了一口糕点便能欣喜地笑出来,觉得心里闷闷的。 “这几日我一直在忙着调查裴修衍谋反的事,未来得及叮嘱这里的人,从明日起,我会让他们按照这个标准给你送餐。” 叶楚颜摇摇头,“不必。我是死囚,没资格饱餐锦食,多谢时大人的好意。” 她说得谦卑又诚恳,时鹿有些心酸。 他永远记得叶楚颜穿上银色盔甲和自己一起剿匪时候的风采,那时候的她飞扬英飒,浑身带光。 不过两三个月的时间,她便卑微至此,知道自己是死囚,一顿像样的饭都不敢奢求。 叶楚颜吃完点心,心情愉悦。“时大人,有事请问。” 谈到正事,时鹿正襟危坐,清了清嗓子。 “我去查了你说的那个东瀛人水先生,他是地道的大丰人,只不过在东瀛呆过几年,你所说的裴修衍勾结东瀛人这事,并不存在。” “清王府的莫娘子是个孤女,受过裴修衍恩惠,学会了制衣,后来去清王府当了管家,并不是当年莫家之女。” “天狼寨那事,你说他因此戕害乌家少主这件事也不存在,乌家少主昨日刚刚回京,安全无恙。” “你说裴修衍徵用战船期间大放厥词,这件事除了你,我并无寻到其他人证。” “我确实在清王府搜到了你说的那句诗,这诗是前朝诗人远行的时候在江上有感而发,当初写出来的时候,并非是谋反之意。此事我无法定夺。” 时鹿自小熟读圣贤书,来去清白。他不愿意饶过一个坏人,也不愿意污衊一个好人。 和裴修衍同朝为官这么久,知道裴修衍素来对朝廷尽心尽力。如果当真没有谋反,自己愿意为了裴修衍,在皇上面前争取一次。 他今日来便是想真正弄清楚这件事,有些东西都是叶楚颜的一面之词,他实在无从查证。 叶楚颜嘴角噙笑,默默的看着时鹿。 这些都在她的预料之内。 裴修衍如此谨慎的一个人,既然能把莫娘子弄到府里当管家,必然已经处理好了她的身份。 去东瀛水先生那里吃饭皇室不止裴修衍一个,有人为了不连累自己,提前处理好了水先生的身份也无可厚非。 其他的也是模稜两可。 可那又如何呢?裴烨只要找到那句诗就足够了,那两句诗才是她钉死裴修衍的利器。 其他罪名不过是火上浇油而已,为的是让裴烨心里的怒火烧得更旺,烧到裴修衍灰飞烟灭,永世不能翻身。 时鹿见叶楚颜心不在焉,板着脸道:“叶楚颜,告诉我,裴修衍真的想要谋反吗?” 叶楚颜回过神,似笑非笑。 “时大人,你可真是有趣。这话你该去问皇上,裴修衍是否谋反不重要,皇上认为他是否谋反才重要。” 时鹿愣住了。 叶楚颜说得对,不管证据模稜两可还是无中生有,只要裴烨认定了裴修衍谋反,那就是谋反。 裴修衍写的那句:有朝一日龙得水,我叫长江水逆流,字体狂放霸气,傲气沖天,裴烨看到的时候,脸都黑了。 裴烨看完那句诗以后,让自己严查一切,还说若没有证物,叶楚颜说的话就算证物。 时鹿想到这里,情绪有些失落。 对一个臣子来说,效忠皇上远大于一切事实,有些时候,皇上的金口玉言大于一切律法。 叶楚颜既然让裴烨认定了裴修衍谋反,事到如今,不管裴修衍是否清白,都难逃一死。 他忍不住嘆了一口气,感慨道:“当初在天狼寨山上,裴修衍为了挖你,十个指头全烂了,我以为他如此真心待你,你们应该情深意笃……没想到,竟然……是你亲自举报了他。” 第130页 叶楚颜知道时鹿古板严肃,但是没想到他在感情之事上如此单纯。 从小产和叶家被灭门开始,她和裴修衍中间就隔着血海深仇,哪来的情深意笃? 叶楚颜真的很想仰天狂笑,不过最终还是控制住了自己,她不想让自己在这死牢中显得过于放肆。 她敛了一下情绪,反问道:“时大人,这几日,皇上可曾提到叶家之事?” 时鹿顿了一下。 今早裴烨私下召见了自己,让自己拟裴修衍罪名的时候,把叶家之事也算上。 如果裴修衍被处死,叶家平反就是时间问题。 他勐然大悟,震惊道:“这就是你的目的?你为了给叶家平反,不惜拖着裴修衍一起下地狱。你可知,你是清王妃,你会和他一起遗臭万年?” 叶楚颜并未回答时鹿的话,而是站起来缓缓走回囚室,边走边淡定自如道:“谢谢时大人今日带来的点心,慢走不送。” 时鹿见叶楚颜回到牢房里,背对着自己坐在草团上,似乎不想再和自己说话。 他站了片刻,整个人忽然变得有些颓废。 “皇上因为这事龙颜大怒,要求我尽快处理。如无意外,最多三日就会处刑。届时,你……你和裴修衍,会一起被凌迟。” 叶楚颜依旧不语。 等到牢房再次恢復寂静,她轻声呢喃一句,“好,我会撑到最后一刻,我要看着裴修衍死在我前面。” 这么多年,她从未如此舒心过。 时鹿这一趟给自己带来三个好消息。 一个是裴修衍很快要和自己一起赴死了;二是乌沐平安回京了;三是叶家很快就会被平反了。 叶家终于洗脱了通敌卖国的罪名,叶家人死后终于不用被戳嵴梁骨了。 自己死后,乌沐可以安心娶妻生子,再也不会被连累了。 这一生,所爱非良人,太苦了。现在,终于走到头了。 当晚,叶楚颜睡得格外香沉。 第93章 压垮 睡到半夜,叶楚颜被一阵镣铐声惊醒了,睁开眼睛,发现裴修衍正坐在自己身边。 他穿着和自己同样的囚服,髮丝凌乱,手脚都带着铁链,身上伤痕累累,血迹斑斑,胡茬唏嘘,有些狼狈和憔悴。 周身完全没有了矜贵孤冷,只有眉眼间依稀可见往日的俊朗。 他看自己的眼神还是那么深情缱绻。 叶楚颜觉得自己大概是做噩梦了,居然梦到了裴修衍,真是晦气,将死之人的运气就如此差吗? 她闭上眼准备继续睡,耳边传来了熟悉的声音,“阿颜……” 叶楚颜勐然一个激灵坐了起来。不是做梦,而是真的! 她环视四周,发现还是在自己的囚室里,四个狱卒都不在,此时牢里空荡荡的,面前是活生生的裴修衍。 她有些冒火,冷声道:“你怎么在这里?” 同属一个案子的死囚是分开关押的。按理说,处刑前绝不允许见面。 “我求时鹿让我死前来见你一次,他给了我半个时辰的时间。” 叶楚颜忍不住深深拧眉。时鹿如此迂腐的一个人,居然为了裴修衍开了这种先例,真是不可思议。 她这几天消瘦得厉害,囚服穿在身上空荡荡的,看着让人心疼。 裴修衍想去摸一下她的脸,刚一抬手,带起一阵哗啦啦的铁链声。 叶楚颜用力拍开裴修衍的手,“别碰我,噁心!” 裴修衍唿吸勐然一窒。 “阿颜,我……” “别喊我阿颜,你不配!” 裴修衍张张嘴,啜诺一下,不知道该说什么,像个受伤的孩子。 叶楚颜往后坐了一步。 “裴修衍,你想说什么就快说,说完赶紧滚,多看你一眼我都想吐。” 裴修衍垂首敛眸,掩盖住眼底浓浓的痛苦,尽量不让自己情绪失控。 “阿颜,我想问问你,你真的那么恨我吗?” 叶楚颜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裴修衍。 半响,用一种厌恶又不耐烦的语气道:“裴修衍,你脑子里到底装的是什么?如果不是对你恨之入骨,我们俩今日也不会在这里。” 裴修衍抬首看着叶楚颜,抿唇片刻,小心翼翼道: “阿颜,你是因为叶家的事才这么做的,对吗?” “其实,叶家之事非我自愿,当时叶老爷子喊我过去,说皇上等不及要对叶家下手了。他想让我亲自动手,这样可以避开我和叶家的关系,不让皇上猜忌到我。他还让我无论如何护你周全。” “我在十日内速战速决,就是为了堵住悠悠众口。我想尽了办法才保住叶家女眷。否则,按照国法,通敌卖国的罪名理应全家都被处刑。” “我不让人给叶老爷子收尸,是因为他怕自己死后,有书生为了给他平反惹恼皇上,他让我把他的尸骨扔到乱葬岗,看看哪些人去收尸,然后想办法护住这些收尸书生,别让他们闹事。” 裴修衍越讲越快,生怕自己没说完,叶楚颜就会把自己赶走。 “那些书生给你父兄立了墓。我按照叶老爷子的叮嘱,驱散了那些书生,让他们不会再闹事。” 第131页 “宫宴结束那天,我带你去的荒郊野外就是那些书生们给你父兄三人立墓的地方。我当时原本是想在墓前解释这一切,谁知,那三个墓不知道被谁迁走了,我至今没查到线索。” “阿颜,都怪我,都怪我没把这些事情给你讲清楚,害得你一直对我有误会。所以,你才做出这些事……” “别说了!”叶楚颜忍无可忍地打断了裴修衍的话。 她气得手脚发抖。 “裴修衍,你一直都是这样,自私凉薄又自大。” “你现在给我解释这些是什么意思?让我惭愧,还是让我感谢你?感谢你保住了叶家女眷,感谢你护住了那些书生,感谢你还尚存一丝良知?” “你还不明白,我到底为何这么做吗?” “记得我在年三十那天给你说的话吗?我说就算皇上必须灭了叶家,你为何偏偏用我给你的皇宫布防图去陷害叶家。” “你这么做,让我觉得是我给你递的刀子害了阿爹他们。我每想到此事就辗转难眠。” “你将我扔了阁楼失去孩子,永远当不了母亲,你知道我当时的心情吗?” “你在叶家出事后未解释丝毫,直接用叶家女眷威胁我,逼着我生不如死地活下去,你知道我当时有多痛苦吗?” “你为了赵语娇让我在院中罚跪,你知道断了肋骨跪在雪地里是什么滋味吗?” “你让我赤足舞剑,被万人唾弃,你可有想过我出身钟鼎世家,如此行径简直如妓子,是何等耻辱?” “你做过的这些事,难道都忘了吗?” 裴修衍僵在了原地,哑然失声。 这些事,他没忘,每件都记得清清楚楚,他拼命想弥补叶楚颜,就是为了让这些伤口随着时间痊癒,伤痛慢慢消失。 原来,伤痕和伤痛从未消失,一直都在。 只是叶楚颜包裹了起来,藏在了心底深处,慢慢幻化成凌迟自己的刀。 好半响,他嘶哑着声音道:“阿颜,我没忘,我一直都在想办法弥补,我以为我可以……” 说到这里,他有些哽咽。 叶楚颜只恨自己现在手无缚鸡之力,不能掏出裴修衍的心看看到底是什么颜色。 “弥补?裴修衍,你所谓的弥补就是派人戕害乌沐,因此害死了我娘亲、嫂子还有侄女!” “你当真以为能瞒得住我吗?你不敢带我去宁古塔,还找来时鹿掩饰的时候,简直让我作呕。” 裴修衍如被冰水浇头,从头冷到脚。 他想起那晚,叶楚颜敲门提醒他早点休息。原来,敲门前就已经听到了所有的对话。 他后悔莫及,如果没有因一时嫉妒而派人跟踪乌沐,是不是就不会走到现在这一步? “阿颜,这件事是我的错,我没想过要伤害叶老夫人她们,我真的没想到。” 叶楚颜气极反笑,怎么会有这样的人,事到如今,还不知道到底错在哪里。 “裴修衍,在我小产后,我曾清楚地告诉你,我不爱你了,我们和离。你怎么说?你说我死也要死在清王府。” “你觉得我爱了你十二年,不会轻易放弃。你自信地认为,只要给我一点甜头,我就可以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继续和你在一起。” “裴修衍,实话告诉你,我所做一切都是为了毁了你。只有让你对我爱的深沉,才能让你自愿为了我闯进后宫,彻底失信于裴烨。” “你的左眼是我毒瞎的,剿匪是为了博得你好感,让你误以为我愿为你披甲上阵。” “天狼寨的火药事件是意外,不过刚好成了你谋反的证据。我陪你下江南赈灾,是为了让你帮我写诗,顺便帮你搏名声。” 叶楚颜越说越激动。 “当我为了復仇,忍着噁心和你在一起的时候,你一定很得意吧?你一定认为是自己的深情弥补了过去的一切对不对?” 裴修衍的心几乎停滞了。 他站在宫门口的时候大概猜到这些,被捕的时候算是彻底明白这一切都是叶楚颜的谋划。他并未怪她,只当是在赎罪。这会特地过来是祈求她的原谅。 只是万万没想到,自己的左眼是被叶楚颜弄瞎的。她看到自己左眼瞎的时候明明那么难受,怎么会是故意的? 裴修衍难以消化这个事实,他的嵴背慢慢弯了下去。他颓败无力地坐在草团上,神情恍惚。 见裴修衍魂不守舍,面色苍白,叶楚颜觉得畅快无比。 她决定,再补上一刀。 “裴修衍,再告诉你一个秘密。当年在边疆救你的人是我。” “赵语娇在我救了你以后,得知你是王爷,想霸占救命恩人这个身份,把我推下了悬崖,掉进了冰河。” “我也是因此大病一场,失忆忘记了一切,还得了宫寒难以生育。” “我回想起这一切后,弄瘸了赵语娇的腿。不然你以为,她何故不敢来惹我?她怕你知道真相。” “你也不动脑子想想,赵语娇如此胆小惜命的一个人,哪来的胆量把你从树林里拖出来,还从毒蛇窝旁边找到解药。” “我才是当年救你的人。可惜了,我一直忙着报復你,死前没来得及收拾赵语娇。” 第132页 这个消息如一把利刃,直直插在了裴修衍的心窝上。 如果说叶楚颜弄瞎他的左眼只是让他觉得心痛难忍,那这个消息就是把他的心捅的血肉模煳。 回想一下,这么多年,他每次问赵语娇是如何从树林里救出自己的时候,赵语娇都含煳其辞,说自己当时太害怕了,记不清了。 赵语娇从未告诉过自己具体细节。 这么多年,他都干了什么?他把救了自己,深爱自己的女人变成了如今的死囚。 他把谋害自己救命恩人的女人当成了心上人。 他杀了自己的孩子。 他毁了自己,也毁了叶楚颜。 他弄丢了唾手可得的幸福。 他让自己陷入万劫不復。 裴修衍忽然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侧躺在地上,蜷曲在一起,用一种胎儿在母体里的姿势抱住自己,仿佛这样就可以不再受任何伤害。 他疯狂摇头,不敢置信,不停的低喃。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叶楚颜见裴修衍狼狈如丧家犬,勾唇一笑,缓缓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裴修衍,声音如冰。 “裴修衍,你听清楚了。” “我,叶楚颜,此生对你恨之入骨。若有来世,我宁为猪狗,也不愿再遇到你。我要生生世世,和你永不相见。” 这句话彻底压垮了裴修衍,他颤抖着身子,努力抬头望向叶楚颜。 她站在那里,仿佛高高在上的神佛,用一种悲悯表情望着自己。 她的眸底糅杂了各种情绪,可笑、厌恶、唾弃、鄙夷、不屑、憎恨、坚决、復仇的快意…… 这才是她对自己的真实感情。 裴修衍的唿吸里像是藏了针,每喘息一下,就疼的难受,疼到五脏六腑如被碾碎,这些疼慢慢浸入血液,流过全身。 到最后,他甚至无法分辨出,这些疼到底是从哪里开始蔓延出来的。 ※ 后来,裴修衍是怎么被拖走的叶楚颜记不清了。 她只记得,时鹿带人进来的时候,看到裴修衍如死一般侧躺在地上,大惊失色,以为自己杀了裴修衍。 她对着时鹿展颜一笑,“放心,我们见面聊得很好。他不捨得伤我,我也不捨得伤他。” 我还没亲眼看他被凌迟,怎么捨得让他死。 第94章 滚吧,去娶你的阿颜吧 京都,乌家别院,祠堂。 乌沐已经在这里跪了两天一夜了。 乌月霖站在祠堂院子门口,怔怔看着里面跪着的乌沐,看了许久,最后幽幽感嘆了一句,“笨蛋!” 说完,转身走了。 不一会的时间,乌云邰进来了,他还是满脸威严的样子。 他走到乌沐身边,冷声道:“孽子,你想明白了吗?” 乌沐目不斜视地看着高案上的祖宗灵牌,声音异常冷静。 “阿爹,不是我想不明白,是你没看清楚。” 乌云邰颤着手指着乌沐:“你……你……” 他指了半天,气得说不出话,最后狠狠跺了跺脚,对着外面高喊一声,“孽障,进来!别以为我没看到你。” 躲在院墙外的乌月霖只好放下手里端着的餐食,徐徐现身,她讪讪咳了一下,漫步进来了。 一进屋,她对着乌云邰恭敬道:“阿爹……” 乌云邰厉声道:“跪下!” 乌月霖丝毫没有惊诧,默默的跪在了乌沐的身边。 乌云邰围着乌月霖转了一圈,眼神凌厉,“说!是不是你给乌沐出的主意?” 乌月霖敛眸看着地砖,喘息明显,正要反驳,乌沐出声道:“不是阿姐,是我自己的主意。” “乌沐,我没问你!” 乌月霖眼圈有点红,咬了咬唇。 “阿爹,你就如此不信任我吗?乌沐是我阿弟,我何时谋算过他?” 乌云邰哽了一下。 乌沐一字一句道:“阿爹,我知道,你怀疑是阿姐怂恿我这么做的,因为这样的话,阿姐以后就是乌家掌门人。” “你以为我是感情用事,不把乌家放在心上,才愿意听从阿姐的怂恿提出这个要求。你这么想,何尝不是质疑我的能力?” “你……” 乌云邰确实是这么想的,被乌沐这么直白地说出来,他脸上有些挂不住。 乌沐默一下,继续道:“阿爹,你还看不出来吗?不管是叶晋还是裴修衍,不管他们曾经有多大的权势地位,在至高的皇权之下,都是蝼蚁。只要君王一句话,他们立马就得去死。” “你要我娶张岫玉,无非也是为了保住乌家权势地位。你可曾想过,裴修衍倒了,他负责处理的朝政之事总要有人接手,张庆满上位是早晚的事。” “若是我娶了张岫玉,那就是大丰最有钱的皇商之子娶了最有权的重臣之女,你觉得皇上还能容下乌家几天?” “否极泰来,盛极而衰的道理,阿爹应该比我明白。就算不让我娶张岫玉,让我娶其他女子也一样。” “乌家去年捐款给边疆,今年又捐款给难民赈灾,早已引起了皇上的瞩目,他宰了我们乌家这只肥羊是早晚的事情。” 第133页 “乌家想要活命,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乌家不存在了!” “趁着皇上还未动杀心,现在是最好的契机。” “让我进宫见皇上,我要让裴修衍死前写下和离书,我要在叶楚颜死后娶她为妻,带着她的尸骨远走高飞。我会向皇上保证,此生不再娶妻纳妾生子,不回乌家。” “到时候,皇上会认为我是个感情用事的蠢货,答应我这个对他有利无害的要求。我走后,阿姐掌家,乌氏后继无人,皇上对乌家无从下手。” “阿姐虽是女子,但是自小比我有经商天赋,乌家交给她掌管,比我强得多。” “她嫁人生子后,子嗣虽然不能随乌姓,但骨子里有一半流的是乌家血,她的子嗣和我的子嗣本质上并无差别。” “阿姐的子嗣后代无论到了什么时候,都会清楚地记得,自己也是乌家之人。” “阿爹恼怒的是什么?是恼怒不能保住乌家姓氏吗?可是,世事无常,朝堂叠代,多少风流人物都灰飞烟灭,又有什么能流传千古?” “从阿姐这里开始,乌家血脉只是换了一个姓氏流传下去,这些,还不够吗?” 说到这里,乌沐冷静异常地望着乌云邰。 乌云邰紧紧抿唇。 他何尝不懂这些道理,他就是怕裴烨对乌家下手,才急着要让乌沐一回来就娶张岫玉。 乌沐从小调皮,自己一气之下把他送到军营磨鍊,磨鍊归来,调皮小子变成了桀骜不羁的少年,心里装得满是叶楚颜。 自己知道此事的时候,很是欣喜。叶家家风清白,是百年大家,若是乌沐真能娶到叶楚颜,绝对是乌家福气。 后来他才知道,原来只是乌沐一厢情愿,叶楚颜心心念念的是裴修衍。 为了不让乌沐这个傻小子犯错,自己在叶楚颜结婚的时候,把他关在了家里。 这让乌沐一气之下离家出走三年。 自己任他出走,是想让乌沐出去见识一下人间疾苦,回来也能更好地继承乌家事业。 谁知,世事无常,感情这东西竟如此厉害。 叶家出事,乌沐归来,乌月霖想尽办法让乌沐不再爱叶楚颜,他只不过又见叶楚颜两面便有些不对劲。 上次从天狼寨回来,乌沐明显沉默很多,每日都在拼命练功。 没多久,他提出要去边疆买马,自己当时很开心,觉得儿子长大了,懂事了,知道为乌家事业考虑了。 直到乌沐前两日买马回来,到家第一件事便是提出这个想法。 乌沐的想法确实很好,可是……他总觉得心有不甘。 乌沐见乌云邰的表情从震惊到死寂,最后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他躬身伏地道:“阿爹,若是我真的为情冲动,我会去劫狱或者求皇上放了叶楚颜。” “可是我知道,叶楚颜犯的是谋逆罪,罪不可恕。” “若我去劫狱,乌家定会被连累到满门抄斩。若是我敢提出放了叶楚颜,皇上定会怀疑乌家想指染朝政。我不敢连累乌家,只求在她死后娶她尸骨。” 乌云邰像是被钉住了脚,愣愣的看着自己这个儿子。 乌沐这段时间似乎瞬间长大了,变成了自己期望的样子,成熟,稳重,内敛。 也变成了自己不认识的样子,他可以冷静地将一切利益最大化。 四年前,他为了叶楚颜离家出走三年。现在,他以乌家长远存活为契机,趁机在叶楚颜死后娶她。 命运当真诡谲难测,以这种匪夷所思的方式把乌家的未来和叶楚颜扯到了一起。 乌云邰忽然有些迷茫。 后来,他一言不发,跄踉着离开了祠堂。 过了好半天,一个僕人过来,对着跪地的姐弟俩道:“少爷,小姐,老爷让你们起来。老爷还说,让少爷换了衣服再进宫,以免在皇上面前失了体统。” 乌沐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立马起身,只是跪的太久,膝盖麻木的厉害,起身的时候差点摔倒,略显狼狈。 他并不在乎这些,疾步回了自己屋内,以最快的速度沐浴梳洗,换好了衣服。 他正要夺门而出,乌月霖来了。 她冷脸挡在了乌沐的面前。 “阿弟,你骗得了爹爹骗不了我。” “你不去劫法场,不光是怕连累乌家,还因为你不想叶楚颜从此和你一起东躲西藏,如过街老鼠一般生活。你知道,她宁死也不愿成为大丰逃犯。” “你不去求皇上放了她,是因为皇上最恨谋逆之人,死也不会放了叶楚颜。” “爹爹选择相信你,是因为他一心想着乌家的出路。可是,只有我最清楚你有多爱叶楚颜,才会选择放弃乌家少主的身份,死也要娶她为妻!” 说完,乌月霖从怀里拿出一个东西,狠狠地扔到乌沐的手里。 “还给你!” 乌沐伸手接住,举起来一看,是个叶楚颜的木雕。 木雕上萦绕着和叶楚颜身上相同的香味,面部雕刻的栩栩如生,边缘已经被摩挲的光滑无比。 那些遗忘的爱翻涌而出,乌沐瞬间想起了一切。 想起曾经一切和叶楚颜有关的、爱她的细节。 乌沐怔在原地,捧着木雕,眼尾渐渐红了。 第134页 他自责又难受,他居然忘记了自己曾经的最爱。 还好,他再次爱上了她。 他抬头看着乌月霖,眸底满是痛苦,“阿姐,你……怎么可以……夺走我对她的爱?” 乌月霖的眼眶酸胀得不行,她不肯让自己流泪,只好双手握拳,高傲地仰起了头。 “是我未经允许,私自夺走你对她的爱。” “叶楚颜为了让你幸福,自愿为你割发放血,让你不爱她。可是你这没出息的东西,兜兜转转还是爱上了她。” “你快滚吧,去求皇上!去娶你的阿颜吧!” 乌沐的眼底有星点泪光,他看到乌月霖的眼泪正在夺眶而出。 那个外人面前一直高冷的阿姐此刻泪眼汪汪,朱唇轻启,声音很小,却异常坚定。 “乌家还有我,我愿意替你撑起乌家!” 姐弟俩相视许久,乌沐默默跪下,朝着乌月霖磕了一个头,而后直起身,毫不犹豫地走了。 第95章 我愿意 裴修衍从叶楚颜牢房里出来后,回到自己的囚室,一直躺在草团上,不吃不喝,不言不动。 狱卒担心他死了,每隔一炷香的时间就会进去看看他,发现他的眼睛还在动,鼻息尚存,深深舒了一口气。 一个狱卒忍不住抱怨道:“真是麻烦,一会也不能闲着,隔一会就要进去看看人死了没,这得什么时候是个头。” 另外一个狱卒道:“行了,别抱怨了!万一没处刑就死了,我们都要跟着受罚。再坚持一下,后天就处刑了。” “坚持?一会送饭的就来了,他要是还不肯吃东西,饿死了怎么办?” “简单!掰断下巴灌进去,无论如何,要让人活到处刑。” 几个人还在讨论,一会儿如何给裴修衍餵饭,监牢大门被打开了。 时鹿带着一个红衣青年进来了,他年龄不大,最多不过二十岁,长得剑眉虎眼,双眸极亮。 身上有种和年龄不符的成熟内敛,一身红衣在这个黑暗的囚室里,如黄泉路上的彼岸花,格外亮眼。 狱卒们慌忙起身,“时大人……” 他们嘴上喊着时大人,眼睛却不由自主的望向时鹿后面的红衣青年。 裴修衍这样的死囚,除了皇帝特批外,是不准任何人探视的。 时鹿前日允许裴修衍单独去看叶楚颜,今日又带人来看裴修衍,实属异常。 时鹿未理会众人的质疑目光,严肃道:“你们都出去。” 狱卒们面面相觑,到底没敢问什么,默默都出去了。 时鹿对着乌沐道:“乌少主,你虽然是皇上特许进来的,不过本官必须在这里监督,还请见谅。” 乌沐双手抱拳,“在下明白。” 皇上允许他亲自来让裴修衍按下和离书,他已经感激不尽,不敢奢求其他。 时鹿打开牢门,乌沐拿出事先写好的和离书,进去到牢房里,见裴修衍躺着不动,他也不语,掏出准备好的印台,拿起裴修衍的手,按在了和离书上。 按好后,他小心翼翼收起和离书,放在自己怀里,然后走出了囚室大门。 时鹿迅速锁上了门。 裴修衍转动了一下眼睛,淡淡道:“乌少主想给我加上什么罪名?” 他刚进来的时候,有太多的人拿着罪证让他签字画押,他死也不愿意,为此,没少受刑。 从叶楚颜那里出来后,他这两日如同任人摆布的木偶,任凭这些狱卒拿着自己的手在罪证上按手印。 对此,他早已麻木。 乌沐站在牢门外,冷声道:“裴修衍,我没时间给你增加罪名,你派人害我不成,反而害死了叶老夫人她们,等你下地狱,自然有人找你算帐。” “我来是让阿颜死后不再与你同穴。” 裴修衍勾起唇角笑了。 “阿颜是我的王妃,就算死了不埋在一起,她还是我的妻。这辈子就算死,你也休想得到她。” 乌沐拧着眉头,掏出那张和离书,抖开对着裴修衍道: “裴修衍,你看清楚了,这是你亲自按下手印的和离书,生效日期是行刑当日。也就是说,后天以后,叶楚颜再也不是你的妻。” 裴修衍原本枯寂的脸瞬间变了,他腾地坐起来,带动手脚铁链一阵哗啦作响。 他看到乌沐站在囚室门外,穿着一身大红衣服,格外耀眼,仿佛蜕变成了另外一个人,站在那里沉稳如山。 乌沐手里拿着的那张纸上,抬头的「和离书」三个字刺眼无比,最下面,有他刚才按的手印,红得像血。 裴修衍冲到囚室门口,额头青筋凸起,伸手就要去抢乌沐手里的东西。 乌沐无声往后飘了两步。 裴修衍的手脚带着百斤重的铁链,根本无法将手伸出牢门外,他只能紧紧抓着牢门的玄铁栏杆,怒吼道:“乌沐,你找死!还给我!” 乌沐面不改色。 “裴修衍,皇上已经答应让我娶阿颜尸骨为妻,以后阿颜是我的妻,与你再无瓜葛。我与阿颜,是皇上亲自赐婚。” 说完,他大步走出了囚室。 裴修衍勃然大怒,狠狠一拳砸在了牢房墙上,手背顿时血流如涌。 第135页 他对上时鹿,咬牙切齿道:“时鹿!你也和乌沐一起算计我?” 时鹿干巴巴解释一句,“确实是皇上安排的,乌少主所言不虚。”他解释完,匆忙也出去了。 裴修衍不敢相信地矗在原地,浑身血液如凝固一般。 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裴烨想让自己死后一无所有,连阿颜这个亡妻的身份都不给自己留。 不!他不能死,他要活下去!他要撕毁乌沐那张和离书,他要叶楚颜生死都是自己的妻! ※ 叶楚颜自那日看着裴修衍完全崩溃后,心情愉悦无比。 今日早上,狱卒拿出一叠罪证让她画押,她看到上面写的有「罪大恶极,尽快处刑」几个字。 狱卒告诉她,后天就处刑了。 她听闻此消息,心情变得异常宁静,无悲无喜,只安静的等着行刑的到来。 她在想,若说这辈子还有什么遗憾,大概就是死前没能见乌沐一面。 那次在天狼寨,她到走都没敢扭头看乌沐一眼,没想到,竟成了永别。 不过,不见也好,不见就对这红尘没有任何留恋了。 她正在闭目盘腿打坐,感觉到囚室里有人进来,忍不住睁开了眼睛。 只见乌沐一身红衣,正坐在她面前,温柔地看着她。 他变得成熟很多,仿佛一下子从放荡不羁的少年变成了刚毅内敛的男人,不过双眸还是那么黑亮,里面的万千星辰还是那么耀眼。 叶楚颜无声地笑了。 原来真的有神佛,还听到了她的愿望。她伸手想摸一下乌沐的脸,手伸到半空,又收了回来。 这梦太美好,她怕伸手摸到一片虚无。 乌沐捧着叶楚颜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轻声道:“阿颜,是我。” 叶楚颜感受到从掌心传来的温度,大脑变得一片空白,她张张嘴想说话,张了半天,没发出声音,泪珠不争气地滚了出来。 乌沐慌忙拭去她眼角的泪水,“阿颜,别哭啊。” 她如此憔悴又如此难过,每一滴泪水都像是落在自己心尖上。 叶楚颜如被乌沐的手指烫到脸一般,一把推开乌沐,站起来背过身,双手十指交叉扣在身子前,压制住心里的情绪,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冷漠又淡定。 “乌少主,我与你并无瓜葛,你来干什么!” 乌沐是皇商嫡子,他还有大好的人生和未来,自己是将死囚徒。这个时候,她不能再和乌沐扯上任何关系。 乌沐攥了攥拳头,声音艰涩。 “阿颜,你为何不敢看我?” “你害怕看到我,是因为你心里有我。” “你为了我割发放血,为了我失去所有内功。你还要伪装到什么时候?” 叶楚颜钉在原地,如被雷击。 割发放血之事乌沐都知道了? 为什么会这样? 乌沐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想起遗忘的爱,这对乌沐来说,何其残忍。爱上一个人两次,两次都是绝望。 乌沐见叶楚颜沉默不语,对着她消瘦的背影道:“阿颜,我今日来所求无他,只想问你一句:此生,如果你不是裴修衍的妻,可愿嫁我?” 可愿嫁我这四个字,让叶楚颜瞬间泪流满面。 她咬牙背对着乌沐,把自己的双手紧握在一起,将指甲掐进自己的手心,掐到流血,才冷冷地吐出两个字:“不愿!” 她哪来的资格说愿意。她的灵魂千疮百孔,她的双手沾满血腥,她是将死之人,她是沼泽里面的烂泥。 乌沐是天上的星月。 烂泥岂能玷污了星月。 乌沐的声音染上了浓浓的悲伤。 “阿颜,为何你的肩膀在发抖,你在撒谎,对吗?你怎么能如此狠心,到死都不愿意承认你心里有我。” 不是到死不愿意承认,是没资格承认。想到这里,叶楚颜再也控制自己,她蹲在地上,捂着自己的脸,痛哭不已。 “乌沐,别逼我……我双手沾血,满身骯脏,死也要和裴修衍烂在一起。我配不上你,也不配说爱你。” “我求求你,忘了我吧……你在天狼寨的地下答应过我,你要好好活着,圆满过完这一生……等我死后,你别食言,别让我在地下难过……” 她哭的几乎泣不成声。 乌沐走到她面前,蹲下身子,扶着她的肩膀,逼着她看着自己。 “阿颜,我答应你的事情决不食言。那你可否告诉我,此生若没有裴修衍,你可愿嫁我?” 叶楚颜抬起泪眼朦胧的眼,对上乌沐的双眸,那里面如星辰大海一样美,那里面有世上最温柔的和最干净的爱。 这寂黑漆亮的双眸,此时变成了夺魂的利器。 她想永远沉溺在里面,她想在死前再自私一次。 她跪坐在地上,扑进乌沐的怀中,用尽力气抱着他,感受着他心口滚烫的温度,颤声道:“我愿意……” “乌沐,我此生最后悔的一件事,便是七岁那年掉进冰河后失忆忘记了你,后来爱上了裴修衍。” “你爱上我两次,我却在忘记你以后爱上了别人。对不起……对不起……若一切能重来,我愿嫁你为妻……我愿为你洗手做汤羹,我想与你白头偕老……” 第136页 乌沐反手拥抱着她,怀中人瘦弱得像只折翼的蝴蝶,仿佛随时会飞走。 他却弯下眉眼,轻轻笑出了声,小心翼翼将她贴在自己胸前。 这一刻,他从七岁等到现在,终于等到了。 其实,生离比死别更痛苦。 得到心爱之人的回应,此生还有何求? 他紧紧抱住叶楚颜,想永远记住这一刻。 “阿颜,有你这句愿意,我此生已经圆满。我会遵守我的承诺,在你死后立马娶妻,我会陪她看每一天的日升月落,陪她看潮起云涌,我会幸福过完这一生。” 阿颜,你就是那个我要娶的妻。 第96章 炸了 今日是六月初八,大吉之日,太阳已有骄阳之势,空气更是燥热如炎夏。 如此燥热也抵不住京都百姓擦肩摩踵地挤在菜场。 原因无他,午时要处斩清王裴修衍和他的王妃叶楚颜,主要罪名是谋反,处刑方式是凌迟。 京都府尹今日专门借调了一个兵营的人来这里维持秩序。 一是防止人群出现暴乱踩踏事件,二是防止有人劫法场。 现在距离处刑还有两个时辰,菜场已经被围着水泄不通,围观百姓议论纷纷,人声鼎沸,闹哄无比。 “啧啧啧……去年腊八,裴修衍在这里凌迟了叶家男丁,今天轮到他在这里被凌迟,刚好半年整,真是世事变化无常。” “谋逆之罪,罪无可恕,听说清王入狱后,平时巴结他的那些官员不光无一人求情,还恨不得立马让皇上杀了他,生怕他在牢里胡乱攀咬连累了自己。” “那可不是,谁敢为谋逆罪求情,活得不耐烦了吗?况且这还是他的枕边人亲自检举的,其中的曲折想来就耐人寻味。” “有什么好耐人寻味的,叶楚颜检举了一个想谋反的逆贼那是为民除害,大义灭亲。” “可我总觉得这事蹊跷,像是叶楚颜为了报復,故意这么做的。听说清王是为了她闯进后宫才被抓起来的。不然,以清王的身手,在宫外想逃走定是轻轻松松。” “叶楚颜傻啊,叶家都不在了,她这么做有啥好处,跟着清王吃香喝辣的不好吗?叶家灭门的时候,她因为是清王妃才躲过一劫,这次,她躲无可躲。” “我怀疑叶楚颜这么做是为了给叶家平反,我听说叶家之事是裴修衍故意陷害的,裴修衍死了,皇上就准备给叶家翻案了。” “真的假的……” “千真万确!我有个叔父在大理寺当差,这是他亲口告诉我的。你们不信的话,一会处刑前宣布罪名,看看有没有构陷叶家这一条不就知道了。” “你这么说的话,那叶楚颜也太可怕了,潜伏了半年,和裴修衍同床共枕,就是为了弄死他。” 这些百姓拼命和身边人讨论自己听说的,猜测的,怀疑的消息。 这场处刑还未开始,已经变成一场舆论的狂欢盛宴。 一个浓眉大眼,脸型方正的书生站在这群人中,抿着唇角,沉默又惊愕,和周围激动的人群明显格格不入。 他就是失踪已久的张璞玉。 正月初十的时候,他被裴修衍逼着自戕,以为自己必然会命丧黄泉,谁知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个暗无天日的地下室里,只是环境并不恶劣,装饰甚至有几分像书房。 他这才知道,原来裴修衍没让自己死,而是救活了自己,关押在那里了。 他不明白裴修衍到底是什么意思,也没人向他解释原委,只有个哑巴,每天按时给他送饭,送去笔墨纸砚,甚至还有各类绝版书籍。 他就这样日復一日,如行尸肉肉一般活着,直到今早,当初威胁他的那个冷脸侍卫打开门放走了他。 还对他说了一句话:“王爷当初怕你们闹事惹恼皇上带来杀身之祸,才不得已拿你威胁那些书生,还把你关在这里。 王爷说,只有叶家平反后才能放了你,现在王爷即将被处死,叶家也要被平反了,你走吧。” 说完,那个冷脸侍卫便消失了。 他浑浑噩噩出来,见到了许久没见过的光,发现自己其实一直待在清王府附近的一个破落院子下。 他走出院子,听到街头巷尾所有人都在议论裴修衍和叶楚颜的消息,知道了叶楚颜举报裴修衍谋逆之事。 他觉得这一切如一场梦,他在地下室里每日盼着裴修衍被千刀万剐,盼着活着出去,揭开裴修衍的真面目。 到了这一日,他出来了。 冷面侍卫的话在他脑子里不停徘徊,他如被操控一般,忘记了先回张府报个平安,而是完全无意识地走到了这里。 他在这里站了许久,听到旁边各种各样的声音如潮水一般涌进自己的耳朵。 他想见裴修衍一面,想问问他:既然心中有千秋,还千方百计保住他们这些书生,现在为何要谋反? 他抬头看了一眼天上的骄阳,耀眼的光刺得人睁不开眼。 他下意识地眯上眼睛,电光石火之间,他忽然明白。 当时叶家被灭,他以为一切都是裴修衍的错,所以才想着扳倒裴修衍为叶家平反。其实,这一切都是皇上的意思。 皇上就如这天上太阳,让人仰视又不能直视,一旦发威,骄阳怒火可毁灭万物。 第137页 张璞玉的惊愕化成了迷茫,他有些疑惑,这世间的对错到底是如何区分的。 周围的议论声还在继续,越来越激烈。 忽然,远处传来一阵巨大的爆破声,惊天阵地,引得地面也跟着震动起来。 人群顿时惊叫连连,骚动不已。 大家纷纷望向了爆破声传来的方向。 那里黑烟阵阵,火焰滔天,热浪直冲上天,扭曲了空气,翻滚的黑烟很快四散开,黑压压的堆在京都上空,挡住了热烈的骄阳。 爆炸声连续响了半柱香的时间才停止。 爆炸停止后,不知道谁先喊了一句,“那是大理寺的位置!” “叶楚颜和裴修衍都被关在了那里。” “有人炸了大理寺!” “有人想劫狱?” “清王有同伙!” “快去看看啊……” 围观人群如沸腾了一般,吵嚷不已,各种尖叫,各种推搡。 负责维持秩序的官兵大声喊叫,“不准拥挤,危险,小心踩踏。” 奈何没人听这些官兵的话,百姓疯狂沖开官兵的防线,朝着大理寺方向奔过去。 只有张璞玉,愣愣站在原地,丝毫未动,任凭人群从他旁边拥挤过去。 “裴修衍真的谋反了?” ※ 六月初八的这场大理寺被炸事件,很快轰动了整个京都,甚至整个大丰。 罪大恶极的清王裴修衍在这场爆炸中消失了。 叶楚颜则被炸得面目模煳,当场死亡。 大理寺卿时鹿被炸伤了左边胳膊,卧床不起,大理寺的很多衙役当场被炸成了碎片。 裴烨在皇宫内龙颜大怒,摔碎了云干殿的所有东西。 御林军在爆炸发生后的半个时辰内封锁了全城,除非有官兵令牌,否则任何人不得进出京都。 张庆满临危受命,负责调查本次爆炸事件真相,京都所有官员士兵任他调用。 裴烨说,若是张庆满一个月内不能破案,提头来见! 官兵们日夜不停地挨家挨户搜索裴修衍。这些日子,搜查裴修衍的官兵把京都每家地窖都翻了一遍,就连老鼠洞都不放过。 裴修衍如人间蒸发一般,丝毫不见踪影。 裴烨再次下令,将搜查范围扩大到京都方圆一千里。 大丰全国齐发通缉令,只要能捉到裴修衍,生死不论。凡是提供裴修衍藏身线索或踪迹者,赏黄金万两。敢窝藏裴修衍之人,一旦被发现,诛十族。 京都人人自危,人心惶惶。 百姓们不敢在公众场合议论此事,都在私下小声嘀咕,到底是何人如此神通,能在京都大理寺周围神不知鬼不觉地埋上火药,一举炸了大理寺。 这人若真是裴修衍的同伙,那就太可怕了!他日,他们炸了皇宫也不是不可能。 裴修衍,果然是谋逆反贼,意图造反。 ※ 十天后,畲镇。 这里是距离京都最近的一个镇子,打马到京都,最快只要两个时辰。 不过因为镇子不大,地势偏僻,虽然距离京都近,却一直人气不旺。 爆炸案已经过去了十天了,京都还未解封。 许多准备进京办事的人,都住在了畲镇,等着京都解封。 这个人气不旺的小镇突然变得异常热闹,大大小小的客栈都住满了人,尤其是这里最大的客栈:飨客楼,更是火爆异常。 这里的胖掌柜笑的眼睛看不见了。 他见京都迟迟不解封,趁机把客房的价格一涨再涨,就连最下等的客房都涨到了五两银子一天,是正常价格的几十倍。过去一年的收入都没这几日的多。 没钱的客人骂骂咧咧离开了这里,搬去了便宜的客栈。就算是有钱的,也是咬着牙继续交钱住。 除了掌柜的,所有人都在盼着京都的案子快点处理完,早日进京,不用在这里挨宰了。 飨客楼的几个小伙计虽然忙得脚不沾地,却笑的合不拢嘴。 生意好客人多,伙计们往屋里送水什么的忙不过来,有些客人会额外给他们一些赏银,让他先给自己送。伙计们趁着这个机会,挣了不少银子。 这会,店里的两个伙计正抬着一大桶热水敲了敲一个房间的门,里面很快传来一声,“进……” 声音冷得吓人。 两个伙计并不在乎,笑嘻嘻地抬着水进去了。 这里三楼的房间是最贵的,已经涨到了二十两银子一天,有个贵客带了一群人过来,一次包了整层,丝毫不在意价格。 住在这个房间里的男人长得有些骇人,还瞎了一只眼,说话也特别冷,不过出手很大方,每次都给伙计一整锭银子。 两个伙计把水放好,屋里的独眼男人一如既往地扔给他们一锭银子,两个伙计欢天喜地地接过银子退出去了。 独眼男从里面锁上门,沐浴梳洗好以后,自己对着镜子开始挽头髮。 挽好头髮,他摸了一下自己空荡荡的左眼,神情有些哀伤。 “阿颜,再也没人像你一样为我挽发了。我如今这样活着,算不算你对我的惩罚?” “你想要我的左眼,我给你了。你想要我的命,我也可以给你。” “不过在此之前,我不能死。我要在死前把和离书撕了,把你抢回来。我要让你成为大丰最尊贵的女人,我要你成为大丰皇后,我要你与我一起共葬皇陵,生生世世都是我的妻。” 第138页 “阿颜,别让我活得这么孤单,给我一个梦好不好……” 门忽然被敲响,他陡然蹙眉惊觉道:“谁?” 门外传来一个温润的男子声,“是我!” 第97章 移魂 南恭离听到屋里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然后门被打开了。 裴修衍并未看他,而是打开门后转身走回屋里,并不言语。 他跟着进了屋,随他而来的两个侍卫自觉关上了门,守在了门外。 裴修衍和南恭离相对而坐,他脸上带着一张丑陋的人皮面具,左眼空荡荡的,看着有些骇人,他用那只右眼,死死盯着南恭离,似乎要把南恭离脸上烫出一个窟窿。 南恭离脸上带的是一张贵公子模样的人皮面具,唇角微勾,温润无比。 “南恭离,告诉你,在阿颜这件事上,你最好不要撒谎。我若是知道是你存心不去救阿颜,一定把你挫骨扬灰。” 裴修衍通过这几天和南恭离的相处才知道,南恭离温润的面目下是一颗黑心的,他简直自私阴狠到了极致。 南恭离无奈道:“我们现在是一条船上的人,让你愤怒对我来说没有任何好处。我已经解释了很多次,我派人去救叶楚颜的时候,她已经被炸死了。你要怎么样才肯相信我?” 裴修衍恼怒道:“你向来居心不良,让我怎么相信你?” 南恭离作为臣子,居然一再怂恿自己谋反,当真可恨! 南恭离反唇相讥,“我若是好人,你能与我合作?” 他确实居心不良。 他从叶家被灭那天起,就开始谋划这一切。 挑拨乌沐在叶楚颜生病期间给她送药丸,迁走叶家父兄三人的祖坟,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叶楚颜更恨裴修衍。 他要的是借叶楚颜的手,逼着裴修衍走上绝路。 叶楚颜,当真没让自己失望。 这次换成裴修衍沉默了。 他刚进牢房的时候,发现每日给自己送饭的狱卒居然是蒹葭苑的僕人林十,简直震撼不已。 不过,他已经懒得计较这些了。 他看着林十穿着狱卒的衣服,每天准时给自己送饭。 几次之后,他从林十各类暗示的话中,得到了真相。 林十是南恭离安插在清王府里的眼线,丝毫不会武功,所以一直没引起自己的怀疑。 南恭离之前劝说他谋反,他不愿意。南恭离终于等到了这个机会,每天派林十给自己送饭,各种暗示劝说自己谋反。 他并未心动。 他知道叶楚颜想让自己死,若是能让叶楚颜开心,他们共同赴死又何妨,正好算得上生同床死同穴。 那天乌沐按着自己的手,签了和离书以后,他反悔了。 他可以陪着阿颜一起死,但是他不许阿颜死后成为别人的妻。尤其是不能被乌沐指染。 他决定,不管阿颜愿不愿意,他都要带着阿颜出去,他要阿颜生生世世都是自己的妻。 所以,他答应了南恭离的合作计划。 只是没想到,南恭离没有及时救出叶楚颜。 每次想到这件事,他都恨不得当场掐死南恭离。 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 南恭离见裴修衍神色悲怅,想缓和一下气氛,劝慰道:“你本就是真天子,这不是谋反,是正纲常。” 自己救出裴修衍后,明确告诉他,自己可以找南疆巫医想办法,让他左眼恢復视物能力。 可裴修衍却当场用手抠出了左眼,说这是给叶楚颜赎罪的。 他对裴修衍的这个行径完全无法理解,甚至有些怀疑,裴修衍如此感情用事,到底能否承担谋反大计。 不过,还好,裴修衍除了在此事上,其他事情表现出来的冷静和谋略完全没让自己失望。 尤其是不同意和自己一起乔装打扮偷偷离开,一定要高调地住在这个最近的镇子上。 事实证明,裴修衍是对的。 大丰现在到处关卡重重,出门确实困难。 官兵们每天来查一次客栈,对他们这几个住在最贵的客栈,最贵的房间,最高调的贵客丝毫没有怀疑。 完全想不到,正被通缉的裴修衍挖了自己的左眼,大张旗鼓地住在距离京都最近的客栈里。 南恭离和裴修衍都沉默不语,屋里安静的可怕。 裴修衍忽然开口道:“京都那边可有消息?” “有,没问题的话,明日就会解封。” 裴修衍拧了一下眉头。 “明日解封后,会很多人出京,我们跟着出京的人去往你的滇州。这一路,你继续扮演贵公子,我扮演你的护卫。” “可以,不过我有一个要求,你把眼睛遮一下。你这样太骇人了,我每天见你这副尊容夜里做噩梦。” “你……” ※ 叶楚颜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雕花纯金大床上。 这是一间金碧辉煌的屋子,屋里一切都是纯金打造,墙面贴满了鎏金,壁上挂着的是鸽子蛋一样大的夜明珠,就连门,也是鎏金的。 整个屋子金灿灿的,亮的晃人眼。 她忍不住闭上了眼睛,脑海里回忆起了最后发生的一切。 她记得自己在地牢里等着被押入刑场,还没等到那一刻,就被一阵巨大的爆炸波冲击的失去了意识。 第139页 她张嘴想说话,试了一下,嗓子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她想起身,发现自己无法动弹,只有头能微微的扭动,四肢好像失去了控制。 自己死了吗?这里是哪里?天宫还是地狱? 正在这个时候,大门被打开了。 她侧首看到几个穿着黑衣的蒙面人抬着一个床榻进来了,床榻上面躺着一个人,身上用白布蒙着,能隐约感觉到是一个女子的身形。 这群黑衣人走路的时候,几乎不发出任何声音,他们把床榻抬到叶楚颜床边两尺的地方后就离开了。 全程没有看叶楚颜一眼,更没有说任何话。 叶楚颜对这场景有些错愕,原来这就是死后的世界,当真光怪陆离,和书上写的完全不一样。 她思索一会,觉得这里应该是地狱,自己正在受地狱之苦。 被束缚在这间金碧辉煌的屋子里,躺在最奢华的鎏金床上,却如活死人一般不能动弹,受尽煎熬。 她忽然勾唇笑了。其实这样挺好,至少死后不用再见到裴修衍。 只是,不知道自己死后,乌沐怎么样了? 想到这里,叶楚颜的嘴角有些苦涩,自己一个孤魂野鬼,为何还眷恋着红尘之事。 “小丫头,你醒了?” 这邪魅的声音惊扰了叶楚颜的思绪,让她嵴背发凉,毛骨悚然。 她眼睁睁看着那晟穿着一身明晃晃的龙袍,带着一个裹着黑袍,带着兜帽,看不清脸的老人进来了。 那晟的异色重瞳还是那么诡谲,更可怕的是,这套金色龙袍加身,让那晟不像地狱罗剎,更像地狱阎王。 他走进来,坐在了叶楚颜的床边,屋里的金光映照在他的重瞳里,流光异转,鬼魅无比。 那晟一边用那双诡谲的重瞳盯着叶楚颜,一边慢慢俯下了身子。 叶楚颜见那晟那双重瞳越来越近,几乎要贴在了自己的脸上。 她闻到了那晟身上的龙涎香味,里面还夹裹着淡淡血腥味,她还清楚的感受到了那晟的唿吸。 这让她头皮发麻。 那晟见叶楚颜的表情便变了又变,觉得有趣至极。 他慢慢直起自己的身子,诡异地笑了一下。 “朕不过是有事耽误了一下,去接你的时候你便差点被炸死了。幸好我及时把你从牢房里救了出来。怎么样?你是不是很庆幸,朕去的比较及时。” 叶楚颜听闻此话,陡然产生一个可怕的想法:她还活着,被那晟接到了这里。 这里是北荣皇宫! 这让她丝毫不觉得庆幸,只觉得恐怖。 那晟太喜欢叶楚颜这种恐惧、愤怒又倔强的样子了。就如她七岁那年,被自己拖入山洞时候的表情一样。 他继续道:“你是不是和当年一样,死也不想答应我?放心,大丰那个「叶楚颜」已经死过了,现在的是你是属于朕的。朕不光给你新生命,还要给你新身体。” 说完他走到旁边的床榻上,一把掀开上面的布,叶楚颜的眼睛瞬间睁得滚圆。 这世界上应该没有比这更惊悚的事情了。 那个床榻上躺着另外一个自己! 准确来说,是一个和自己长得几乎一模一样,但是更加稚嫩,看起来只有十六岁的自己。 那晟指着那个黑袍老人道:“他会帮朕将你的魂魄移到这具新的身体上来。” “裴修衍碰过身体,朕可不要。朕要你亲眼看着自己如何被赐予新身体。朕要你的身体,你的心都只属于朕,并且臣服于朕。” 说完,那晟拍了拍手,一群宫女从外面鱼贯而入,每个人手里都端着一盆鲜血,屋里顿时血腥味沖天,刺鼻无比,让人作呕。 宫女们将装血之盆放到了旁边床榻的周围,摆成了一个奇怪的形状,然后无声退下了。 那晟对着黑袍老人微微颔首,黑袍老人用食指在其中一盆血里面沾了一下,嘴巴里不停低喃着含煳不清的咒语。 叶楚颜想到自己幼时曾在杂书上读过一段话:北海之外有转日族,可移魂换体,然,此法逆天邪恶,又极难练成,非圣贤之道。 她看到这段话的时候只觉得可笑。 若是真有这样的邪术,不管多恶毒,那些帝王都会想办法实现,谁不想将暮之年换个新躯体,永远长生不老,永享人间富贵。 朗朗干坤,怎么可能有这种鬼神之术? 眼前这一幕,让她怀疑书上写的是真的。 那晟这个疯子真的找来了转日族的人给自己移魂。 这事简直让人不寒而慄。 黑袍老人念完了咒语,飘然来到叶楚颜面前,抬手就要用沾血的手指去点叶楚颜的额头。 叶楚颜见状,着急的想要去咬自己的舌头,她的夙愿已完成,活着已无意义。 此刻不管是真是假,她宁愿咬舌自尽而死,也不要占用别人的身体,更不要和那晟这样的疯子扯上关系。 她咬了几次都没成功,这才惊觉自己的牙齿根本没力气。 那晟这疯子到底给自己用了什么东西,自己居然无法控制身体,更无法咬舌自尽。 她有些心惊胆寒。 那晟将叶楚颜的这些咬舌求死的小动作都看在眼里,他笑的更加诡异了。 “朕就喜欢你这宁死不屈的脾气,小丫头,你越是这样,朕越是喜欢。” 第140页 叶楚颜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黑袍老人重复刚才的动作,一次一次的沾血,一次一次的点自己的额头。 屋里的血腥味越来越重,黑袍老人嘴巴低喃的咒语越来越快,那晟站在一边,唇角噙着诡异的笑,淡定自如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叶楚颜几乎要绝望了。 她的唿吸越来越重,意识开始涣散,眼皮如坠千斤之石。 最后,她缓缓闭上了眼睛,失去了所有的意识。 第98章 道别 七月初六,距离大理寺爆炸案过去一个月整。 白芷正枯坐在屋里发愣,外面传来了敲门声,她慌忙起身,一路跌跌撞撞跑去开门,打开门,有些错愕。 是乌沐…… 乌沐穿着一身白衣,背着一个黑色包袱,整个人沉静无比。 “乌少主……你……你……”结巴半天,白芷不知道如何开口。 乌沐抿了一下唇,淡淡道:“我要带着阿颜走了。” 白芷抬眼看到乌沐身后的包袱里隐隐约约露出的灵牌,她的眼圈瞬间红了。 叶楚颜下狱那天,她得知消息当场昏厥了过去。 更让她震惊的是,当天晚上,韵锦布庄的周掌柜来了,还带来了两封信。 一封信是给自己的。里面说已经在自己成亲的前一天,就把布庄转到了自己的名下,让自己和严削以此为生,以后好好生活。 一封是给严削的。里面说裴修衍已经把严削送给她了,若是严削拿她当主子,以后就好好对自己。 自己跟着叶楚颜这么久,到了这一步,怎能不明白主子的真实意思。 主子把自己的后路全部安排好了,在出事之前,让自己和严削离开了王府,给自己留了一个产业,还给严削留了书信,让严削不要因为出事和自己生了间隙。 原来主子从来都没原谅过王爷,为的只是报復。 她看完信哭到不能自己,严削始终沉默不语。 她出去求主子曾经认识的人,和叶家曾经的朋友,求他们帮忙想想办法,帮忙去救主子。但是,没有一个人回应,他们纷纷避之不及。 她想去看主子,她在大理寺外跪求了几天,却没能进去。 她每日以泪洗面,结果严削却在行刑当天早晨突然不见了,没留下只字片语。 行刑当天,她不敢去刑场,不敢看着主子被凌迟,坐在家里不敢出去,直到听到巨大的爆炸声。 后来她才明白,严削心里还是始终拿裴修衍当主子,裴修衍逃了,严削也跟着一起消失了。 她安慰自己,如此也好,主子被炸死也好过被凌迟,严削这种负心汉走了就走了。 她想去为主子收尸,却得知乌沐已经带走了主子的尸骨,乌沐为此放弃了一切,才求得皇上赐婚。 大婚那天很多人都去参加了,现场之人无一不为之动容,因为乌沐抱着主子的灵位举办的婚礼,灵牌上面写着:吾妻叶楚颜。 白芷以为,这世上都是严削和裴修衍这种负心汉。 参加完乌沐和主子的大婚她才知道,原来也有乌少主这样的痴情郎,只是……情深不寿。 白芷痴痴看着乌沐后背的包裹,心酸难耐。 主子泉下有知应该会开心,她幼时游走四方的愿望,现在终于可以实现了。 她耷拉着肩膀,低声念道:“走吧,走吧,走了也好……” 乌沐见白芷不停念叨这几句,以为白芷想到了严削出走之事。 “阿颜让你嫁给严削的本意一定是希望你能幸福。只是,没想到严削……” “就算没有严削,你有布庄维持,以后也能衣食无忧。” “阿颜走了一个月了,乌家的事情我也处理完了。我今日是特地带着阿颜来向你告别的。” “你与阿颜主僕一场,阿颜一直拿你当姐妹。我想,阿颜走之前应该很想看你好好的活下去。” 白芷听闻此话,再也绷不住了。 她泪眼模煳,跪在地上对着乌沐深深磕了一个头,颤颤巍巍道:“乌少主,我家主子就拜託你了……好好照顾她……” 乌沐微微垂眸,捂了一下自己的心口。 他把叶楚颜的木雕装在了心口胸衣夹层里。每次摸到这个木雕,他都觉得阿颜还在,只是换了方式陪着自己。 “嗯,我会好好照顾他的。” 直到乌沐转身离开,彻底消失在视线里,白芷这才跪坐在地上嚎嚎大哭。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主子若是当初嫁给乌少主,这一生是不是就不会活得这么苦? ※ 八月,炎阳如火。 叶楚颜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到自己三岁的时候,叶楚卿要带着她一起去捉蝉。 她那个时候尚不会功夫,只能瞪眼看着叶楚卿运功爬上了高高的树,自己在下面着急得直嚷嚷。 “阿兄,我也想上去。” “阿颜,你跟着我学武吧,学会以后,你也能爬上这高树。” “好啊……”她兴奋得直拍手。 叶楚颜勐然惊醒,梦里的蝉声变成了现实,外面真的蝉声阵阵。 她发现,头顶还是那个鎏金装饰,不能动弹的感觉依旧那么熟悉,所有的回忆瞬间恢復。 第141页 这里还是那晟的北荣皇宫! 她羞愤无奈又绝望。 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要被那晟缠上? 一个白衣小宫女端着洗漱水进来,见叶楚颜睁开了眼睛,激动得有些失态。 语无伦次道:“醒……醒了……” 说完,她放下水,慌慌张张地跑出门。 叶楚颜隐约听到,她对着屋外的其他人说道:“醒了……醒了……”语气里带有难以形容的庆幸和喜悦。 小宫女再次回到屋子,兴奋得眼底带泪,她怕失态,慌忙抹了一下自己的眼角,用帕子拧了水,细细帮叶楚颜擦了脸。 叶楚颜很想问她,自己移魂成功了吗?现在是哪一天?可惜,她不能发声。 刚擦好脸,那晟大步流星地进来了。 小宫女吓得慌忙跪下。 那晟没穿龙袍,而是穿了一身翡翠色交领常服,衣服和他右眼的重眸的颜色一模一样,这让他整个人邪魅得厉害。 他见叶楚颜用眼睛怒视着自己,恨不得从自己身上啃下来一块肉,兴奋地哈哈大笑。 “小丫头,朕喜欢你这喷火的样子。” 说完,他连击三掌。 很快有太监端来了一碗乌黑的东西,味道香的诡异。 那晟接过碗,坐到叶楚颜床边。 他一手端着碗,一手轻轻摩挲叶楚颜的头髮。 “这碗药喝了,最多一炷香的时间,你就恢復正常了。” 叶楚颜把视线转向了那碗药。只要有了力气,她立马咬舌自尽,死也不和那晟这样的疯子在一起。 那晟见叶楚颜直勾勾地望着自己手里的药碗,硒笑出声。 “你是不是在想,有力气了就立马咬舌自尽?” “放心,朕这么辛苦去接你回来,怎么捨得让你死。” 说完,他厉声道:“带进来!” 一群侍卫很快押着几十个女人进来了,这群女人都是即将临产的孕妇,肚子大得吓人。 她们被布塞住了嘴,个个如惊弓之鸟,抖如筛糠,嗓子里不断发出惊恐的呜咽声。 叶楚颜心里勐然一惊,这个疯子又想了做什么? 那晟挑挑眉,幽幽道:“朕会亲自餵你喝这碗药,喝完以后,你可以选择咬舌自尽。不过,只要你敢死,这群孕妇就会为你陪葬。你下了地狱记得给她们道歉,因为是你害得她们一尸两命。” 说完,他极其温柔地将药都灌到了叶楚颜的嘴巴里。 在这种诡异和压抑的气氛下,伴着旁边一群孕妇的呜咽声,他这番温柔的动作,简直让叶楚颜惊骇。 那群孕妇惊恐又渴望地望着叶楚颜。她们和她们肚子里孩子的命运都在床上这个少女的身上。这一炷香的时间,对这群孕妇来说,漫长的可怕。 叶楚颜的身体终于有知觉了,她恢復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坐起来,让自己距离那晟远一点。 “疯子,疯子!” 除了这个词,她实在想不到,还能用什么来形容那晟。 那晟对着那群侍卫挥挥手,侍卫们把孕妇带了出去。 叶楚颜着急道:“那晟,你说过只要我不咬舌自尽,你就不杀她们的。” 那晟忍不住从胸口发出一阵愉快的轻笑声。 “朕只是让她们把人带下去,没说要杀了她们。朕一向一言九鼎,只要你敢自尽,朕立马找一群待产孕妇为你陪葬。” 叶楚颜紧紧握拳,手脚直抖。 她活到现在,从未遇到过那晟这样的疯子。丝毫不把人命放在眼里,暴戾残忍的可怕。 那晟上去抓叶楚颜的手,叶楚颜下意识闪躲,只不过,没躲过。 那晟扯着叶楚颜的手腕,一把将她拽到自己怀里,打横抱了起来。 叶楚颜疯狂拍打那晟。 她发现自己力气格外小,这才注意到,自己的手变得小了很多,这……是一个少女的手。 那晟趁机把叶楚颜怔愣的空,把她抱到一面巨大的铜镜前,放在了地上。 叶楚颜看着铜镜里的自己,呆了片刻,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尖叫声。 她真的被移魂了!她占用了那个十几岁少女的身体! 那晟似乎早就预料到了叶楚颜的这种反应,对她的尖叫丝毫不觉得意外。 任凭她尖叫、吶喊、跪地痛哭。直到最后,哭哑了声音。 那晟这才悠然走到叶楚颜面前。 “移魂换身是多少人梦寐以求都想要的东西,你如此轻而易举就得到了。不应该对朕感激不尽吗?” 叶楚颜瘫坐在地上,木然的抬头望着那晟,嘶哑着声音道:“那晟,你到底想干什么?我自认为并没害过你,也未对你有过恩。我们之间毫无瓜葛,你为何要如此对我?” 那晟扬天长笑。 “朕想要做什么,还需要理由吗?” 叶楚颜抿唇不再言语。 她现在明白了,那晟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这样的人,讲不通道理,也没有道理可讲。 若是她活着能让那些孕妇安然无恙,那她从今天开始,就变成行尸走肉,不言不语。 那晟若是喜欢活死人,随他去吧。 那晟见叶楚颜打算沉默到底,他也不恼。 第142页 慢条斯理道:“裴修衍没有死,他在大理寺的爆炸案里消失了。现在和滇州南恭离携手谋反,打的旗号是正皇室血脉。” “他还拿出了无上祖的亲笔遗诏,把遗诏贴的漫天都是。当年的老清王裴谅忝才是正统继承人,裴修衍是大丰的真天子。” 这个消息让叶楚颜死寂的心勐然跳动了起来,喘息也变得急促起来。 她忍不住惊叫道:“什么!” 那晟嗤笑一声,“朕就知道,这个消息能让你活过来。” 叶楚颜起身抓住那晟的袖口,激动道:“你说的是真的?” 那晟垂首看了一下抓着自己袖口的手,满意无比。 “裴修衍确实很厉害,不过几十天的时间,他已经拉拢了滇州附近的五个城陪他一起夺权。还成功策反了西南的三个世家提供钱财支持。” 说完,他掏出一张纸递给了叶楚颜,这是遗诏的影描版,上面写着: 【朕五子清王裴谅忝,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着继朕登基,即皇帝位。】 下面还有大丰的玉玺红印。 这让叶楚颜呆如木鸡。 原来,裴修衍真的早就有了夺权之心。 不过她实在无法理解,裴修衍怎么炸的大理寺,怎么和南恭离勾搭上的?怎么突然成了真天子? 这一切匪夷所思,玄幻无比。 这封遗诏如果是真的,那裴修衍夺权成功,自己的復仇算什么?一场笑话吗? 叶楚颜脑子里乱闹闹的,实在难以消化这个消息。 第99章 征服 那晟喜欢看叶楚颜各种激烈的情绪。 例如,知道被绑到这里的惊骇;知道自己要杀孕妇的愤怒; 知道被移魂后的痛苦;知道裴修衍没死的震惊。 不过这些还不够激烈,他还想让叶楚颜的情绪更精彩一些。 “朕知道,你对裴修衍毫无留恋,不然也不会谋算着与他同归于尽。朕猜你真正心悦之人是乌沐。” 叶楚颜还没从裴修衍的消息中走出来,听闻这句话后,见那晟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她的心里陡然一沉。 她不敢表现出情绪起伏,生怕那晟以为自己猜对了,对乌沐下手。 那晟越说心情越好,他喜欢叶楚颜这幅脸上装作不在乎,其实心里已经七上八下的样子。 他一边掏出一张大红色请帖递给了叶楚颜,一边道: “朕找了一个与你身形同样的女人代替你,所有人都以为你死在了大理寺的爆炸案里面。乌沐居然在你死前让裴修衍签了和离书,还放弃乌家少主身份,向大丰皇帝请求娶你尸骨为妻。” “你死后,乌沐捧着你的灵牌成了亲,这事,整个大丰都知道。” “上个月,他带着你的灵牌离开了京都,浪迹天涯去了。” 这消息如一个惊雷,炸的叶楚颜浑身战慄。 她死命咬住自己的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她颤抖着手打开了那张喜帖。 这是乌沐亲笔写的喜宴请帖。 这封请帖是邀请哪个贵客用的她没注意,她只看到里面清清楚楚写着: —— 榖则异室,死则同穴。谓予不信,有如皦日! 欲德元十年六月廿六午间具饭,款契阔,敢幸不外,他迟面尽。 -乌沐; —— 叶楚颜瞬间想到乌沐去牢里看望自己时候问的话。如果自己不是裴修衍的妻,是否愿意嫁给他? 他这个傻子,怎么能干出这样的傻事。在六月廿六娶了自己的尸骨为妻。 明明有大好前程,却为了自己毁了所有。 叶楚颜的牙齿不停打颤,不知不觉将下唇咬出了血,最后眼圈还是控制不住的红了。 上天对她何其残忍,她復仇不成,还毁了乌沐,现在还要和那晟这样的疯子在一起,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她泪眼朦胧的看着那晟,有气无力道:“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她到底做错了什么?要活着得知这样的消息,受到这样的凌迟惩罚? “把你从大丰带回来的时候,有人建议趁机让你失忆,让你只爱朕一人。” “可是,朕不屑于此。朕要你清清楚楚地知道关于自己的一切,朕要征服你,要看着你忘记曾经恨和爱的人,最终心中只有朕一人。” 那晟说的霸气又张狂。 叶楚颜将指甲狠狠掐进自己手心,轻轻闭眼断开泪水,深深抽了一下鼻子后,缓缓张眸,冷冷吐出两个字,“做梦!” 她这一辈子可以不去恨裴修衍,但是决不能忘记对乌沐的爱。她弄丢过一次,绝不会弄丢第二次。死也不会爱上那晟这样的人。 那晟伸手抚了一下叶楚颜的脸,叶楚颜并未闪躲,而是直直对上了那晟的重瞳。 那晟看到叶楚颜双眸中的倔强和桀骜再次回来了。 和当年那个宁死也不答应嫁给自己的七岁小丫头一模一样。 “很好,这样的你,才能让朕有征服的欲望!” 那晟扔下这句话后,大笑着离开了。 叶楚颜低头一遍一遍看着那张请帖,用手轻轻摩挲上面的字,最后眼泪大滴答滴地落了下来。 第143页 她要活下去,她要逃出这里,她要去找乌沐,她要喊那个傻子一声夫君。 好久之后,她收起情绪,见之前那个白衣小宫女还在屋里跪着,忍不住道:“他已经走了,你起来吧。” 小宫女颤颤巍巍,不敢起身。“回……回姑娘,皇上未让奴婢起身,奴婢不敢。” 叶楚颜看出来了,这个小宫女对那晟恐惧到了骨子里,她不再勉强。 “那你能告诉我,今日是几月几日吗?” “今天是八月初十。”小宫女对这个问题倒是不害怕,老老实实的回答了。 叶楚颜发现,那晟是疯子,但是这个宫里的人不是。这个小宫女说话的样子老实本分,刚才看到自己醒来,也是真心实意地开心。 她又问道:“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何我刚才醒来的时候,你那么开心?” 小宫女支支吾吾的不敢回答。 叶楚颜柔声道:“你实话实说不要怕,回头我找皇上要你当我的贴身宫女,以后你就跟着我,好吗?” 叶楚颜现在成了娇俏少女,脸上有未褪的稚气,双眸却异常坚定。 她的眉眼本就英气十足,这般稚嫩和坚定的气质糅杂在一起,莫名地引人心动。 小宫女对上叶楚颜的脸,一时间看呆了。 从来没人这么温柔地和她说话,这让她有些感动。 “回姑娘,您上次移魂后,皇上派了五十个奴婢来照顾您。皇上说您一天不醒,就每天杀一个奴婢。可您一直昏睡到现在,整整昏睡了四十天……” “现在……我们这群奴婢只剩下十个了。您今日再不醒,就轮到奴婢了。所以……奴婢刚才见您醒了,兴奋得有些失态。” 叶楚颜怔在了原地。 这真相让她完全想不到。 她知道那晟是疯子,完全无视人命,但是没想到那晟能残暴到这种程度。 自己被移魂后昏迷和这些宫女有什么关系?该死的不应该是那晟自己吗? 她压制住心中的愤怒,追问道:“他一直都是这样吗?” 小宫女泫然欲泣,“姑娘,您……您别这个问题了……好吗?”说完,吓得缩着脖子不吱声。 叶楚颜噎了一下。 好半天,挤出一句,“那你能告诉我,后宫里的嫔妃们,对我这个突然出现的女人,难道没有任何意见吗?” 小宫女惊恐地疯狂摇头,死也不肯再多说一个字。 叶楚颜无奈,不敢再逼迫小宫女,生怕吓坏了她。 垂头丧气道:“我明白了。” 那晟是疯子,是暴君,是人间邪魔。他想要的、想做的事情,没人能阻止。 ※ 此时,滇州,南恭府。 裴修衍正在屋内看舆图。 他用手比划了一下从滇州到京都的距离,舆图上很近。但是他知道,从这里到京都到底有多远,有多难。 裴烨那边的文臣到处宣布,遗诏是假的,自己是谋权篡位,是大逆不道。这条夺权之路,一旦走上,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现在为止只拿下了五个城,这几个城都是滇州附近的,他们常驻这里,距离京都天高皇帝远,对裴烨忠心不够,轻而易举就被策反了。 三个西南世家都是自己父王曾经的心腹,没想到他们得知遗诏后,光明正大地支持了自己,这让他有点出乎意料。 这些还远远不够,他必须加快速度。 想到这里,他变得有些颓废。阿颜太恨自己了,恨到都走了两个多月,一次也没给自己託过梦。 他听到乌沐在京都捧着灵牌娶了阿颜的时候,恨不得当场去京都斩杀了乌沐。 他现在只有夺权成功,才能把阿颜从乌沐手里抢回来,给阿颜皇后的身份。 “咚咚……”有人在敲门。 裴修衍不耐烦道:“进!” 南恭离推门进来,见裴修衍情绪烦躁,顿时明白了,他应该又在想叶楚颜了。 只有这个时候,他才会把情绪写在脸上。 其他时候,他是冷冽无情的裴修衍。尤其是左眼用黑玄铁遮住后,原本俊朗的脸变得格外凛冽锐利,身上处处散发着「近身者死」的萧杀之气。 南恭离温润一笑,“王爷何苦被情丝所困?今日我给你带来了一个惊喜。” 说完,对着外面道:“进来吧……” 一个穿着淡青色纱裙的女子垂首走了进来,她腰身有些粗,肚子隐约可见凸起,明显已经怀孕,看样子还有几个月就能生了。 女子缓缓抬头,对着裴修衍怯生生喊了一句,“王爷……” 裴修衍瞬间目眦欲裂,咬牙切齿道:“赵!语!娇!” 第100章 獠牙 裴修衍伸手捏着了赵语娇的脖子,将她提了起来。 赵语娇的脸顷刻间乌紫一片,她拼命扒拉裴修衍的手,试图挣扎下来。 裴修衍的手却越收越紧,脸色也越来越狰狞。 正要用力捏断她的脖子,南恭离不紧不慢道:“她肚子里的孩子是你的,虎毒不食子。” 裴修衍垂首盯着赵语娇的肚子,面色阴晴不定。 第144页 最后,他慢慢松开了手。 赵语娇该死,孩子不该。他杀过一个自己的孩子,不能再杀一个。 等他事情办完下黄泉去找阿颜,他确实需要一个子嗣继承皇位。 赵语娇被放下来后,立马哭得梨花带雨,捂着肚子缓缓跪了下去。 “王爷,我那晚不是故意的,我实在太爱你了,才会出此下策……” 裴修衍一想到那晚的事情,恨不得把赵语娇碾成齑粉。 “不准你再提那晚的事!” “你到底是爱我还是爱我的权势地位,你比谁都清楚!你到现在还在撒谎!你这个满嘴谎言的贱人,当年救我的人是阿颜,根本不是你!” 赵语娇闻言大惊失色,杏眼圆睁,眼泪还挂在脸上。 她慌忙辩解道:“不是的,不是的,王爷,是叶楚颜胡说的,她谋算了你,肯定是死前还想让你痛不欲生,才故意这么说的。当年是我救得你啊……真的是我,你要相信我……” 赵语娇不说还好,一说这话,裴修衍怒极反笑。 如果当年赵语娇没有把阿颜推下山崖,自己和阿颜万万不会走到这一步。 阿颜也不会恨自己,更不会像现在这样生离死别,阴阳相隔。 他慢慢蹲下来,用阴桀的眼神看着还在极力掩饰和狡辩的赵语娇。 这张曾经让他觉得楚楚可人的脸,现在多看一眼都噁心难耐,怒火中烧,只想撕碎划烂。 他看了一会,忽而诡异地笑了。 刚才自己太冲动了,只是捏断赵语娇的脖子太便宜她了。 赵语娇从裴修衍仅有的那只右眼中,看到了无尽的幽深和狠厉,她吓得瘫坐在地上,瑟瑟发抖,不敢吱声。 面前这个男人再也不是那个喊她「娇娇」的裴修衍了,是索命阎王。 她好后悔…… 她拼死一搏逃出牢笼,歷经九死一生才逃到这里。 她以为叶楚颜死了,裴修衍再也不会知道真相了,她只要说孩子是裴修衍的,裴修衍一定会像从前一样对自己的。 就算裴修衍谋反不成功,以他的能力,也会在死前把自己和孩子安排好。 若是能谋反成功,自己以后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丰皇后。 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 叶楚颜这贱人,说过不让裴修衍知道的,她居然死前算计了自己,把当年的真相告诉了裴修衍。 南恭离用戏嚯的表情看着这一切,大概推算出了裴修衍、叶楚颜和赵语娇三人之间的爱恨纠葛。 他忍不住暗自冷笑。 都是蠢货,情爱这东西只会给人带来麻烦。 应该学他,一切以大事为重。 裴烨知道自己和裴修衍一起谋反后,当场就把南恭玥蓉五马分尸了。 那又如何?兄妹之情哪比得上宏图大业。 他命人给南恭玥蓉烧了许多纸钱,算是对得起和南恭玥蓉曾经兄妹一场了。 裴修衍起身后,俯视着呆若木鸡的赵语娇,一字一句道: “等你生下孩子,我要让你生不如死!” ※ 北荣,皇宫。 “是你动手,还是朕动手?” “我!” 说完,叶楚颜毫不犹豫地从那晟手里接过刀,一把插进了面前的「裴修衍」心口上。 这一刀,稳、准、狠! 「裴修衍」当场死了。 那晟满意地点点头。 “朕就喜欢看你这狠辣的样子,带獠牙的女人才有趣。” 太监们抬走死掉的“裴修衍……”地上留下一滩血迹。 宫女们很快将血痕擦拭干净,点上了薰香。屋里浓浓的薰香盖住了血腥味。 叶楚颜握紧拳头,面无表情的看着眼前的一切,然后冷静的望向那晟,“明日还有吗?” “没了,以后也没了。” 叶楚颜怔了一下,紧握的拳头慢慢松开了。 这场噩梦终于要结束了。 那天那晟走了以后,叶楚颜发现自己被软禁在那间金色屋子里里。 她想要走出屋子的时候,小宫女就吓得面色苍白。她顿时明白了,只要她敢踏出那间屋子,那晟必然会杀了小宫女。 于是,她老老实实在屋里坐着,不敢再乱走。 当晚,那晟带来了一个被困住手脚的男人。 准确来说,是一个身形和裴修衍一样,但是被易容成裴修衍的男人,一个假的「裴修衍」。 那晟逼着她杀了这个假的裴修衍,她不愿意。 她从这个假的裴修衍双眸里看到了求生的欲望,这只是一个无辜之人,她不想手染鲜血。 那晟却哈哈一笑,当着她的面,将那个假的裴修衍关进了虎笼里。 她看着那个假的裴修衍被老虎活活咬死,最后被啃噬的丝毫不剩。 她吐了好久。 那晟说,如果她愿意动手,这个人只需要一刀就能去见阎王,还能留个全尸。 所以,这一切,都是她的错。 第二日,那晟再次带来一个假的裴修衍。 她当着那晟的面,拿起刀,一刀捅死了那个人。 那晟看得欢喜大笑,每日如此,今日已经是第十日了。 第145页 今日,这场噩梦终于结束了! 那晟见叶楚颜有些呆愣,忍不住揽住她,在她耳边低声道: “朕明日给你准备的有其他惊喜。” 这话,让叶楚颜的心陡然惊跳起来,她瞪大眼睛看着那晟。 那晟鬼魅一笑,大步流星地走了。 叶楚颜跌坐在椅子上,心惊肉跳。那晟这个疯子明天又想做什么? 这晚,叶楚颜躺在鎏金床上,辗转反侧。 这样的日子到底什么时候是尽头? 现在,除非那晟带着她,否则她不能踏出这个金屋半步。 她这些天试图和屋里的宫女们聊天,想找到那晟的软肋,可是这些宫女们宁死不说关于那晟的丝毫。 她试探着问那晟自己真正的躯体在哪里,那晟闭口不谈。 那晟看出她想逃,幽幽说了一句:如果你逃了,朕就当你死了,一样让那些孕妇给你陪葬。 这让她不敢再动逃走的念头。 那晟并不在自己这里留宿,也没碰过自己,说要等自己自愿臣服献身。 它每日用这样恐怖的方法折磨自己。 她确实对裴修衍恨之入骨,不过现在,就算是真的裴修衍站在自己面前,她也没力气再去杀了。 若裴修衍是真天子,她便是弒君。她知道,阿爹在世的话,绝对不会让自己做出这种事。 若裴修衍是假天子,她也没资格去找裴修衍復仇了。这些天她手上沾染的血太多了,她所造的孽,没比裴修衍少多少。 她再不敢奢求活着出去找乌沐,只想那晟哪天心情好了,在不连累别人的情况下给自己一个痛快。 ※ 第二日,那晟下朝后,带着贴身太监,一如既往地来到了叶楚颜所住的金屋。 “小丫头,你猜我今天给你准备了什么惊喜?” 他一进来,屋里的太监宫女们慌忙跪下,恨不得将脸贴在地上,生怕被那晟注意到。 今日的那晟心情格外好,笑得也不似平时的诡异,而是有种发自内心的愉悦。 看到他这样,叶楚颜的心跳得厉害。 那晟的心情越好,说明他想做的事越疯狂。 叶楚颜坐在椅子上并未起身,只是淡淡道:“你这种疯子的想法,我猜不到。” 那晟坐在叶楚颜旁边,一把将叶楚颜扯到了自己怀里。 叶楚颜正要挣扎,那晟嗤笑一声。 “朕觉得这屋里的奴才该换了。” 这话一出,跪在屋里的宫女太监们顿时簌簌发抖。 叶楚颜咬了一下舌尖,尽量不让自己气到发抖。 从牙齿里蹦出几个字,“不用换,我觉得很好。” 说完,再也不敢挣扎,老老实实坐在那晟的怀里。 那晟的体温似乎比常人的要高很多,滚烫无比,他身上的龙涎香里永远裹着淡淡的血腥味。 这让叶楚颜极不舒服,又觉得难受。 那晟捏着叶楚颜的下巴,逼着叶楚颜看着自己。 “小丫头,你是不是一直都想逃走?” 叶楚颜丝毫不想看那晟这张邪魅的脸,扭头道:“不敢……” 这些天,她何止想逃走,还想杀了那晟。她觉得那晟这样的邪魔就不应该存在人间。 她现在这幅身体毫无内功,典型的手无缚鸡之力,而且那晟的功夫诡异又高深,就算是自己曾经满身功夫的时候,也不是那晟的对手。 她完全没机会用武力杀死那晟。 那晟用指腹摩挲了一下叶楚颜的下巴,呢喃道:“你很快就会爱上朕的。” 叶楚颜想破口大骂。做梦!我死也不会爱上你这种疯子。 不过,她看了一下满屋的宫女太监,还是忍了下来。 那晟对着贴身太监试了一个眼色,太监会意,很快从门口领进来一个被困住手脚的男人,男人的头上罩着黑布,看不到脸。 端详了一下这个男人的身形,叶楚颜的心都快从嘴巴里跳出来了。 这个男人的身形和乌沐的一模一样。 太监一把扯掉了男人脸上的黑布。 这是被易容被乌沐的人,脸虽然和乌沐的一模一样,但是双眸黯淡又惊恐,全然不似乌沐。 那晟在叶楚颜耳边道:“这就是朕给你准备的惊喜。” 叶楚颜手脚控制不住的战慄,那晟这个疯子要自己手刃了乌沐。 她可以毫不犹豫的杀了假的裴修衍,但是她没办法杀了这个和乌沐长的一样的人。 就算明知道眼前人是假的乌沐,她也做不到。 叶楚颜僵硬着脖子,缓缓转头看着那晟。 那晟正微微眯着眼睛看着自己,这让他的重瞳更显鬼魅。 “那晟,我愿意臣服于你,我愿意一辈子留在这里……我求求你了,别再这样折磨我了,别再滥杀无辜了。我保证,绝对不会逃,也不会自尽……” 叶楚颜不停祈求那晟,声音干涩无比。 那晟把叶楚颜额前的碎发捋到了耳后,这动作有种诡异的温柔。 他温柔的动作和说出的话让叶楚颜当场崩溃了。 “朕可不要你这虚情假意的屈服。给你半炷香的时间,是你动手,还是朕亲自动手?” 第101章 火焰 第146页 叶楚颜万念俱灰。 她掩在袖口下的手指还在不停颤抖,她为了控制住不抖,狠狠地咬破了自己的舌尖,瞬间满嘴都是血腥味。 最后,她还是颤抖着手,杀死了面前的假乌沐。 乌沐的血染红了自己的裙衫,她崩溃到大哭,哭到呕吐。 第二日,依旧。 在连续杀了九个乌沐以后,叶楚颜已经无悲无喜了。 她可以麻木地拿起刀,毫不犹豫地捅进乌沐的心口上。 今日已经是第十日了,杀了乌沐以后,叶楚颜木然地看着那晟。眼神询问,明天还要继续吗? 那晟看着叶楚颜麻木不仁的脸,微微摇头。 这样的小丫头,他可不喜欢,他喜欢情绪浓烈的叶楚颜。 他牵起叶楚颜的手,放在自己鼻子下面嗅了一下,“这血腥味甚是好闻,朕很喜欢。” 叶楚颜的脸上依旧毫无波澜。 这些天,她对那晟的疯狂有了更深的认识。 这样的人间邪魔,不管做出什么可怕的事,说出什么可怕的话,都是正常的。 她甚至怀疑,是不是神佛听到了自己当初的愿望。 自己当初在二月二的庙会上祈祷:若把裴修衍拉入地狱后,愿受无尽折磨。 现在,神佛要她还愿。她比死还痛苦地活着,受着堪比地狱的折磨。 她面前的这个疯子,比阎王还可怕。 那晟捧着叶楚颜的手放在自己手心中。 他的手指修长无比,叶楚颜的手细嫩小巧,他握紧拳头,刚好把叶楚颜的手紧紧裹住。 “这纤纤玉手,满是血腥,和朕非常合适。” 叶楚颜并无回音。 那晟继续道:“朕带你去看个好东西。” 叶楚颜淡漠的双眸波动了一下。 这段时间,无数次手刃自己最恨的人和最爱的人。 她想不到,到了现在这个时候,那晟还能做出什么疯狂的事。 于是任由那晟牵着自己的手,走进一处宫殿的地下室。 地下室里面阴寒无比,如同冰窖。 他们穿过长长的走廊,来到地下室的主屋。 这里空旷而宽阔,除了中间放着的红色棺木,就只有周围墙壁上的十几盏长明灯。 那晟对着叶楚颜道:“去吧,去看看里面是谁。” 叶楚颜如提线木偶一般,慢慢走向了那个红色棺木。 走到棺木前,看清了里面躺着的人,叶楚颜再也没法淡定了。 她几乎要当场窒息,心如被捏着一般难受。大口大口地唿吸,整个人溃不成军。 棺木里是她! 是她原本的身体,四肢全部都没了,断肢处明显可以看到被火药炸黑的痕迹。 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躯体,左边脸也被炸得血肉模煳。 叶楚颜想到自己刚醒来的时候,身子被盖在被子下,失去了一切直觉,原来那时候的自己便是这副模样。 “不,不可能,不可能……” 她一边低喃一边后退,身子几乎摇摇欲坠。 那晟幽幽道:“当初朕去的时候,你已经被炸得血肉模煳,只剩下最后一口气。是朕用秘术保住了你的命,把你带回北荣,给你换了新躯体。” “你若不移魂的话,根本活不下来。” 叶楚颜完全不觉得侥倖,牙齿不停在打颤。 残肢不全地死去也好过现在这样活着。 她此刻的心情无法用语言形容,有恐惧,有惊悚,有绝望…… 那晟从墙上取下一盏长明灯,对着她道:“去吧,去烧了这具尸体。” “你杀了自己最爱的人和最恨的人,也杀了自己。从此,你就是全新的自我。” “不!”叶楚颜发出一声巨大的尖叫,转身想逃。 她可以自杀。 但是她无法接受自己烧了自己的躯体。 她这段时间一直在想,只要自己的躯体还在,总有一天可以想办法换回去。 到时候自己还是自己,哪怕换回去立马去死也可以。 若是躯体没了,她再也不是自己了。 那晟拦住想要夺门而逃的叶楚颜,强行把长明灯塞到她的手里,拿着她的手,一把将长明灯扔到了棺材里。 棺材不知道是什么木料做成的,遇到火瞬间燃烧了起来。 叶楚颜眼睁睁看着真正的自己被火焰吞噬。 她双眼一黑,昏了过去。 ※ 叶楚颜觉得头疼欲裂,自己烧了自己的画面歷歷在目。 火焰吞噬自己的情景一次次重演,她勐然惊醒起身,扭头对上了那晟幽深的重瞳。 那晟正侧躺在床上,用手撑着头,嘴角噙笑地看着她。 “小丫头,你醒了?” 叶楚颜发现,自己穿着一身寝衣,和那晟躺在同一张床上。 她并不羞愤,只觉得有气无力,颓然道:“那晟,你到底想干什么?到底要我怎么做,才能别这么折磨我。” 那晟强行给自己移魂,还逼着自己烧毁了自己的躯体。 自己现在算人算鬼?占据一个少女的身体,却有着一颗千疮百孔的心和灵魂。 她的爱恨全部被那晟撕得粉碎。 在一遍一遍地杀死裴修衍后,她现在完全恨不起来裴修衍了。 第147页 她也不敢去想乌沐。 一想到乌沐,就想到自己一次又一次杀死他的画面。只觉得鼻酸难耐,悲痛欲绝。 那晟并未回答叶楚颜的问题,而是慢条斯理道:“前几日,裴烨派使臣来星城,带着九公主裴琼岚的生辰八字和画像,说要与北荣联姻,共享盛世。你说朕要不要娶九公主?” 叶楚颜微微惊诧后,立马明白了那晟的意思。 当初那晟去京都假意求和的时候,裴烨虽然以礼相待,但是始终闭口不谈建交之事。 现在裴修衍造反,大丰动盪不安,裴烨担心那晟趁机侵袭,便让九公主嫁来联姻,想以此稳住北荣。 如果自己没记错的话,九公主今年二月才及笄,正是大好年华。 “你娶了九公主就会遵守诺言,和大丰和平共处吗?” “你说呢?” “不会!你会在九公主嫁来后,立马反悔,以此来羞辱大丰。” “裴烨当初在京都就应该杀了你,你从来都不是爱好和平之人。” 九公主如果真的嫁到这里,肯定会生不如死。 那晟轻笑出声。 “你果然最了解朕。可是,你还没回答朕的问题,朕要不要娶你们大丰的九公主?” 叶楚颜冷冷一笑。 “如果我说你不要娶九公主,也不要攻打大丰,你会同意吗?” “朕是不是可以认为你在吃醋,不想让朕娶其他的女人?” “你……” 叶楚颜的无力感越来越重,她怎么忘了,那晟是疯子,这样的人讲不通道理。 “你说是便是吧。” “你若一定要攻打大丰,尽管去打,不要等九公主嫁来后再出尔反尔,让九公主平白背上骂名,还要在这里受尽羞辱。” 叶楚颜知道,那晟决定的事情谁也改变不了。 大丰边疆有沈大将军守护,没那么容易被拿下。 那晟忽然伸手将叶楚颜扯倒在床上,翻身趴了上去,叶楚颜勐然一惊,反手就要推开那晟。 “你干什么?!” “怎么,朕答应你不娶九公主,你不应该表示一下感谢吗?” 叶楚颜闻言,放弃了抵抗,扭过头,闭上眼,“你随意……” 她没指望那晟这样的疯子能遵守诺言,不勉强自己。 那晟见叶楚颜一脸视死如归的样子,直接笑出了声。 “朕说过,要等你心甘情愿臣服。” 说完,他翻身下来,从后面拥着叶楚颜闭上眼假寐。 叶楚颜被他抱得难受无比,后背滚烫滚烫的,正要挣扎,那晟幽幽道:“你再乱动,朕就不能保证什么了。” 叶楚颜慌忙停止手上的动作,老老实实蜷着身子,再也不敢乱动。 她无法入眠,万念俱灰,只能睁眼看着这鎏金璀璨的屋子。 ※ 荔城…… 这个边陲小城原本是属于北荣的,后来北荣送给了大丰,现在已经是大丰的疆土了。 由于是两国交界处,又换过君主,里面的城民身份龙蛇混杂。 有求学至此的学子;有来往经商的商队;有跑江湖的杂耍艺人; 有各种被朝廷追捕的江洋大盗;有游荡天涯的江湖游侠…… 由于天南地北皆有,所以是一个消息积聚之地。每天,各种各样的消息被带到这里,从这里传播,蔓延。 福来客栈是这个小城最热闹的一家客栈。 客栈一楼是酒楼,二楼三楼是客房。 福来客栈的掌柜,站在柜檯后,一直目不转定的盯着坐在东北角的客人。 这个客人太奇怪了。 穿着一身白衣,背着一个黑色包袱。他体形拓拔,剑眉虎目,长得很是英俊。 看年龄,不过二十岁上下,身上却有一种与年龄完全不符的沉静内敛,诡异的是他身上还有种异常纯粹的气质。 是一种和红尘格格不入的纯粹,似乎这世上没什么能打动他。 他不像落魄游侠,也不像书生,更不像匪徒。 明明穿的是很普通的白衣,却显得格外不俗。 饶是在荔城见多识广的掌柜,也忍不住想多看几眼。 跑堂的小伙计把饭菜到白衣客人面前,笑嘻嘻道:“贵客,您快尝尝我们的杜仲观音鱼,这可是荔城一绝。” 白衣客人对着伙计颔了颔首以当回应,小伙计当场愣住了。 这客人的双眸也太亮了,里面如有整个银河一般。 乌沐见小伙计一直盯着自己看,皱眉道:“还有事?” “无事,客人慢用,客人慢用。”小伙计连忙躬身退下了。 乌沐舒开眉头,从怀中掏出叶楚颜的木雕,对着木雕微微一笑。 低喃道:“阿颜,我们来荔城了。这是大丰最热闹的边境小城,再往前就是北荣了。” “我答应你好好活着,我没有食言。说来奇怪,有时候我总觉得你也还活着,只是在某处等着我。” 第102章 万灯节 乌沐对着木雕呢喃了好久,这才慢慢收起木雕,开始用食。 他一边吃,一边皱眉沉思。 裴修衍在滇州造反,大丰南边不安全。他从京都出来到现在,一路都在向北走,不知不觉来到荔城。 第148页 这里已经是大丰边境。 他是继续往北,去往北荣,还是转头往大丰东边去? 与他背靠背的一桌,是一群五大三粗的汉子,他们正在推杯换盏,大声喧嚷。 其中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呷了一口酒后,故作神秘道:“我告诉你们,北荣皇帝又整出么蛾子了。” 果然,这话一出,原本吵杂的一桌人忽然安静了下来,都竖耳静待下文。 北荣皇帝那晟,登基不到一年,做出来的骇人听闻之事已经罄竹难书了。 例如:将他的太子兄长做成肉饼逼着大臣吃。 在大丰京都,为了看一个女子舞剑,随手将荔城送给了大丰。 将造反之人切碎餵狗,逼着百姓围观。 在宫内养勐虎,将不听话的太监宫女活着餵虎…… 大家都想知道,这个北荣新帝,又做出了什么疯狂之举。 那男人故意又呷了一口酒,顿了顿,然后慢条斯理道:“听说他在宫里打造了一个金屋,藏了一个来歷不明的娇美少女,还准备把这个少女立为皇后。” 一桌人闹笑了起来。 有人鄙夷道:“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 北荣皇帝能做出这事,实在不稀罕。 这里很多城民在得知荔城被送给大丰后,都觉得自己因祸得福。 大丰皇帝裴烨虽然不是仁德明君,至少不会做出北荣皇帝干的这些疯事。 现在听说那晟金屋藏娇,还要立为皇后,大家只觉得稀松如常。 来歷不明又如何? 哪个大臣敢反对? 按照那晟的性子,只要有人敢说此女不能立为北荣皇后,他肯定把那个人当场切碎餵虎。 说话的男人见自己的话并未起到让人振奋的效果,讪讪的挠了挠头。 “你们不好奇什么样的女人能被北荣皇帝看中吗?” 这话倒是成功让一桌人沸腾了起来。 的确好奇…… 那晟登基后,一口气册封了一百多个嫔妃,都是朝堂大臣之女。 传闻,他从不碰这些嫔妃,有嫔妃想要引诱他,被他当场提着餵虎了。 从那以后,再也没有嫔妃敢靠近他。 他到现在没提立后之事,朝臣们也不敢吱声,北荣皇后之位一直属于悬空状态。 能让那晟看中藏起来,还要立为皇后的女人,那得是什么样的女子? 男人见众人终于激动了起来,嘿嘿一笑。 “十月初十是北荣万灯节,那晟肯定会带着那个女子登城楼放灯,到时候一看便知。” 这话让桌上气氛到了沸点。 北荣有个传统,每年十月初十戌时,皇帝携皇后登城楼,亲自宣读祈天书。 祈祷上天保佑北荣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如果尚未立后,皇帝会携即被皇后人选登城楼。 皇帝读完祈天书,会命人放万盏孔明灯,届时万盏孔明灯同时升空,徘徊在天上如星河一般。 说来邪门,北荣在十月初十这一天,连续几十年没下过雨,万灯节每次都能顺利举办。 作为北荣皇都的星城,每年十月初十这天都会涌进去很多看热闹和瞻仰之人,四海皆有。 如果那晟一定要立这个来歷不明的少女为皇后,肯定会在万灯节上带着少女登城楼。 到时候,百姓可亲眼目睹少女本人。 一桌人越讨论越激动,纷纷猜测这个少女到底是什么人?什么来路?什么性子? 貌美如花,倾国倾城? 温柔似水,娇媚可人? 还是和那晟一样心狠手辣,丧心病狂? 这些人讨论的振奋不已,乌沐却在背后听得心有所动。 他对那晟金屋藏娇之事丝毫没兴趣,却对北荣的万灯节记忆颇深。 他知道这个万灯节。 他在游歷四方的时候,曾亲自去参加过一次。饶是走南闯北几年,还是被当时的情景震撼到了。 万灯升空的时候,夜幕成了最好的背景,孔明灯点缀在上面,星城瞬间美成仙境,不似人间。 乌沐忽然弯了一下唇角,摸了摸心口。 “阿颜,我带你去看万灯升空吧。” 今日已经是八月的最后一天了,如果现在从荔城出发,刚好十月初能赶到星城。 ※ 早晨,那晟神清气爽地醒来,准备起床上朝。 见叶楚颜并未睡,而是睁大眼睛侧躺着,整个人僵硬无比。 少女的肩腰藏在宽松的寝衣下,纤细无比,玲珑曲线已经可见一二。 只不过,她的双眼空洞洞的。 那晟换好龙袍后,喊宫女拿来一套正红色宫装给叶楚颜换上。 叶楚颜不想去猜,也不想去问那晟要做什么。 只是任由宫女们给自己梳妆打扮。 梳洗好,叶楚颜安静地坐在椅子上。 那晟围着叶楚颜转了一圈,他发现,叶楚颜真的很适合穿红色。 浓郁的正红色和她英飒的眉眼交映生辉,加上少女的稚嫩可人,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他坐下来,把叶楚颜揽在怀里,用手细细描绘了她的整个脸庞。 那晟的肤色是异于常人的白,修长的手指如白色玉雕。 叶楚颜被那晟这般抚摸,如被开水烫了一样难受。 第149页 最终还是没忍住,微微侧了一下脸。 那晟满意地笑了。 “朕就知道,你对朕有感觉。” 叶楚颜攥了一下拳头,攥到一半就松开了。 算了,不恼了。 那晟总能轻易把自己的喜怒哀乐全部扯出来,反覆揉捏。 那晟是人间邪魔,她斗不过他。 那晟留意到叶楚颜手上握拳的动作,愉快地把她放下来,牵着她的手走出了屋子。 外面的轿撵早已准备好,那晟拥着叶楚颜坐上了轿撵。 叶楚颜坐在轿撵上一直沉默无语。 直到轿撵到了一处宫殿内侧,那晟牵着她走进了前殿,她这才震骇的发现,这个是上朝论政的宫殿。 百官早已等待多时,他们的皇帝虽然行事难测,残暴狠厉,但是上朝从不迟到,今日不知为何,至今未到。 终于,等到了太监的高诺声:“皇上驾到——” 百官齐齐跪地行礼。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唿声震耳欲聋,在大殿徘徊不散。 等了半天,没听到那句平身,百官们不敢动弹,只能继续俯身。 叶楚颜看着眼前的情景,只觉得魔幻无比。 那晟抱着她坐在高高的龙椅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下面的百官,看着他们匍匐在脚下,高唿万岁。 那晟没回应,他们就这样谦卑地跪在地上,不敢抬头,如蝼蚁一般。 此情此景,让叶楚颜忍不住震骇,她扭头看向那晟。 那晟穿着金色龙袍,带着珠冠冕旒。 他的重瞳在玄珠的遮挡下,看得不是很清楚,脸上只露出高挺的鼻子和紧抿的薄唇。 此刻的他,神情肃穆,威压逼人,完全成了一个深不可测的帝王,丝毫看不出异样。 可是,叶楚颜清楚地知道,这个人骨子里多疯狂。 他作为堂堂一国之主,居然带着自己这个女子上早朝!还坐在了君王专属的龙椅上! 那晟见叶楚颜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在她耳边轻声道:“这万人之上的感觉,你喜欢吗?” 那晟的气息和体温一样滚烫,烫得叶楚颜僵在了原地。 她不喜欢,她只觉得悲哀。 为北荣百姓有那晟这样不守礼法,不遵规矩的疯狂君王感到悲哀。 那晟没得到叶楚颜的回应,扭头对着百官道:“朕的爱妃不许你们平身,今日便跪着上朝吧。” 话一落音,叶楚颜和百官都惊愕了。 大殿气氛诡异无比。 叶楚颜惊愕,是因为那晟的言行再次突破了她的想像。 百官惊愕,是因为他们的帝王再次做出了匪夷所思的事情。 不管多惊骇,百官们还是按照规矩高唿「谢主隆恩」。 他们行完礼,直起身子,这才看清,那晟所说的爱妃,是他怀中一个穿着大红色宫装的少女。 少女气质清贵,长得明眸皓齿,飞扬名逸。 后宫嫔妃除了皇后,不准穿大红色宫装,看来这个应该不是嫔妃,是他们的帝王最近金窝藏娇的女子。 只是少女的表情比他们还要惊愕。 众人不敢对那晟带着女子上朝的行为表示抗议,只好老老实实跪在地上开始议政。 叶楚颜被迫坐在龙椅上,听众人汇报政务之事。 一个跪在最前面,清瘦的白须的老者最先说话。 他恭恭敬敬举起一叠文书,朗声道:“皇上,李成保贪墨案已查清。这是他的罪证和口供,请皇上查阅。” 太监接过文书,交给了那晟,那晟慢条斯理的翻阅起来。 叶楚颜坐在那晟怀里,想不看都难。 她随意扫视了一眼。 上面写着:万户李成保共贪污白银一百二十万七千八百九十两。 那晟看完后,抬首盯着上奏的白须老者,厉声道: “宦正青,你呈上来的这些可是真凭实据?” “回皇上,这些是微臣亲自调查三个月所得,全是真凭实据,绝无半分虚假。” 那晟闻言,用力扔掉手里的文书,狠狠的砸在了地上。 文书四散开来,飘落的满地都是。 百官吓了一跳,慌忙伏地。 第103章 爱妃 那晟冷笑两声,周身杀气四溢。 “一个小小的三品万户,居然敢贪污这么多银两,当真不把朕放在眼里!” “传朕旨意,诛李家十族,将李成保剥皮填草,立于城门。求情者,一同剥皮填草!” “朕要天下人都看看,这些贪官污吏的下场!” 宦正青闻言,心中莫名欣慰。 他是三朝老臣,曾经是太子忠实拥护者。 那晟登基后,他以为那晟会第一个拿自己开刀,结果他却放了自己一马,还准许自己五十五岁高龄继续担任左丞相职位。 虽然那晟自己行事癫狂,不遵守规矩,干了很多荒唐事,但是他手段狠厉,处理违法乱纪之人,毫不留情。 单从朝政这方面来说,那晟在他心里,是个合格的君主。 不是每一个官员都像宦正青一样欣慰。 那些手脚不干净的官员被那晟这番话吓得心惊肉跳。 有个胆小的,当场昏厥了过去。 第150页 太监匆忙将昏厥的官员抬出了大殿。 那晟双眸凌冽的扫视着殿内众人。 “朕知道,你们这些人中,有比李成保更可恨的贪官污吏。按理说,全部都要剥皮填草。” “不过,今日朕看在爱妃的面子上,给你们一个机会。” “限你们三日内将贪污银两自动上缴到国库。” “上缴之后,不管银两多少,朕一律既往不咎。” “三日之后,若让朕再查出来谁有贪污未缴之财,可不会剥皮填草这么便宜你们!” 叶楚颜被那晟这番话惊的目瞪口呆。 那晟这是硬生生把她扯进了北荣的朝政中。 下面的百官胆颤心寒,又庆幸无比。 忍不住看了一眼呆若木鸡的叶楚颜,一时间有些感激这个少女。 是这个红衣少女,让他们的君王给大家留了一条活路。 这事一锤定音后,再下面就没有什么大事了,都是一些琐碎事。 那晟听了一会觉得不耐烦,直接让朝臣们下朝后递摺子上来,便带着叶楚颜退朝了。 那晟下朝后,没送叶楚颜回她的金屋,而是带着叶楚颜来到他平日处理政务的豹尾殿。 这里装饰的典雅有致,完全不像帝王处理政务的地方,倒像富家公子的书房。 那晟前脚刚进来,太监后脚就抱着一叠奏摺匆匆送了过来。 那晟示意太监将奏摺放下,便屏退了所有人。 他松开叶楚颜,独自坐在案前,开始专心看奏摺。 叶楚颜站在屋子中间,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望着那晟。 今日一事后,她发现,那晟完全不是自己想像的那样。 至少,在朝政上,他不是疯子,而是个老谋深算的猎人。 那晟见叶楚颜直矗矗的站着,神色复杂的望着自己,忽然勾唇一笑。 对着叶楚颜挥了挥手。 “你来帮朕研墨,朕可以为你解疑答惑。” 叶楚颜思索了一下,默默走上前,站在那晟身边,左手提着自己的衣袖,右手帮他碾墨。 “你是故意带着我上朝的,对吗?” 那晟微微挑眉。 “哦……此话怎讲?” 叶楚颜神色坦然。 “你不杀那些贪官,让他们自己上缴贪污银两,一是因为你不能杀光所有贪污之人。” “二是你要攻打大丰,必然需要银两,我猜,你准备拿这些贪官上缴的银两作为攻打大丰的军资。” “你带着我上朝,说看在我的面子上饶过贪官,给他们一个机会,不过是想给自己找个理由。” 那晟侧首,见叶楚颜正一边研墨,一边垂眸冷静地分析这一切。 纤纤玉指和黑色墨汁形成巨大的反差,更显素手莹白。 羽睫的阴影印在她白嫩的脸上如一只黑色的蝴蝶,她的双唇一张一合,红艷诱人。 他忍不住将叶楚颜扯到自己怀里。 叶楚颜并未反抗。 “你这么做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你想让我体验被万人跪拜的滋味,让我沉迷其中,最终臣服于你。” 说完,叶楚颜满脸鄙夷地对上那晟的重瞳。 讽刺道:“你可真是无耻,把什么都算计在其中。既想要算计我的感情,又想要算计朝臣。” 叶楚颜这番冷嘲热讽并未让那晟生气。 他反而盪开嘴角,笑了起来。 “爱妃果然冰雪聪明,朕很喜欢。” “朕决定给你一个奖励。如果你能顺利从朕身边逃走,朕保证不为此诛杀任何人。如何?” 他边说边在叶楚颜勃颈处深深嗅了一下。 找来这具身体的时候,觉得什么都好,就是没有了从前的香味。 他为此花了好一番心思,才弄出了和叶楚颜身上相同的味道。 他对这个移魂后的身体,满意至极。 叶楚颜窒了一下。 她刚才说这些,不过是指望那晟被讥讽后,恼羞成怒杀了自己。 没想到,他会这么说。 “我怎么信你?” 那晟哈哈大笑。 “朕的确不是君子,骗过很多人。不过,朕从未骗过你。只要朕活着一天,这句承诺永远有效。” 叶楚颜噎住了。 认真思索了一下,那晟的确没骗过自己。 说去大丰接自己就去接自己,说不勉强自己,也如实做到了。 如果能逃出去,哪怕出宫就死,也不用在这里受折磨了。 若是有幸逃回大丰,是不是还能再见到乌沐? 叶楚颜想到这里,原本死寂的心,再次跳动了起来。 “好,我一定会想尽办法离开你这个疯子的。” 那晟见叶楚颜双眸再次明亮了起来,身上也燃起了熊熊斗志,顿时觉得有趣无比。 他那晟看中的东西,还从没有失手的,驯服烈马是他最拿手的事情。 叶楚颜想要逃走,必然要费尽心思讨好自己,让自己信任她,这样才能找到机会出宫。 一个女人若是讨好一个男人久了,就分不清是真是假了。 再说了,他只保证不会为此连累任何人,可没保证不会再次把叶楚颜抓回来。 第151页 那晟一想到这些,就觉得帝王生活没那么枯燥了。 “那你可要费点心思了。” “来,继续给朕研墨。” 叶楚颜从那晟怀中起身,一边研墨水,一边抿唇深思。 要如何对付那晟这个疯子,才能逃出这个牢笼。 那晟不比裴修衍,裴修衍的心思行迳自己还能猜到,那晟的行径,她完全猜不到。 要对付一个人,就要先了解他。 叶楚颜垂首看了一眼那晟。 他坐在这里看奏摺的样子全神贯注,说明,他心中还是有北荣的。 这个角度完全看不到他的重瞳,这让他完全不显邪魅,也不疯狂。 可他随手就把荔城让给大丰的行径,实在让人费解。 今日早朝事件以后,自己可不会蠢到相信那晟是因为想看自己舞剑,沉迷女色,才把荔城随手送给大丰的。 所以,那晟到底在想什么?他的软肋是什么? 叶楚颜石火电光之间,勐然想到一个重要的问题。 “那晟,你说你从未骗过我,可你若是真的亲自去大丰接的我,那段时间,你是怎么瞒得过北荣这些朝臣的?” 那晟还在看奏摺,并未抬首。 “朕有替身。” “朕不在期间谎称生病,让替身躺在床上应付那些朝臣。” 叶楚颜再次陷入沉默。 那晟果然深不可测。 “你想从朕身边逃走,难道不应该先讨好朕吗?你现在是朕的爱妃,以后喊我皇上。” “那……皇上,你平日喜欢吃什么?”若是有机会给那晟投毒最好。 “爱妃果然体贴,现在就知道关心朕的喜好了。” 对于那晟这种曲解狡辩的话语,叶楚颜已经习以为常了。 “是,我会些厨艺,想以此讨好皇上,看看皇上能否心情大好,放我出去。” 那晟听到叶楚颜这番违心至极的话,悠悠放下了奏摺,抬首看着叶楚颜,鬼魅一笑。 “朕带爱妃去看个好东西。” 叶楚颜最怕听到那晟这句话,每次他带自己看的东西都让人头皮发麻。 即使再不情愿,她想了解那晟,找到那晟的软肋,只能乖乖跟着他一起去看所谓的好东西。 那晟带着叶楚颜坐上轿撵,一路来到了御膳房。 御膳房院里的宫女太监见到那晟过来,慌忙下跪行礼,正要高唿万岁,那晟做出一个噤声的动作,众人赶紧闭嘴。 叶楚颜不解。 那晟牵着叶楚颜的手来到御膳房主屋的窗外,透过御膳房的后窗看向里面做饭的御厨们。 叶楚颜当场目瞪口呆。 御膳房里面做饭的全部都是宫女,身上只穿着一层极其薄的纱裙,整个身体几乎无所遁形。 那晟却对这番情景淡定自如。 “朕就是被人在膳食里投毒,才耽误了时间去接你。” “从那以后,朕决定,但凡为朕烹食之人,皆穿薄纱,不得隐藏丝毫,防止身上藏毒。” 叶楚颜好半响才回了神,僵直着脖子望向那晟。 他正戏嚯地看着自己。 “爱妃,你当真要为朕做汤羹吗?” “呃……”叶楚颜无言以对,如鲠在喉。 “呵……爱妃若是穿薄纱烹饭,定会香艷无比。” 那晟眼睛微眯,促狭地看着叶楚颜。 他的异色重瞳在阳光的直射下,妖冶惊人。 叶楚颜连连退后几步,差点跄踉摔倒。 那晟飞身上前拥住了叶楚颜。 叶楚颜一把推开那晟,落荒而逃。 那晟太疯了! …… 他做的事情,自己永远猜不到。 叶楚颜一路逃回了自己的金屋,坐在屋里失魂落魄。 那晟这是完全拿自己当玩物,猫捉老鼠一般的戏耍自己。 他允许自己逃,是因为他笃定自己根本逃不掉。 不然也不会让自己陪着他批奏摺,丝毫不避讳自己看到了奏摺上的北荣朝政机密之事。 叶楚颜呆坐到夜色降临,依然茫然无措。 那晟行事疯狂,心思诡异,自己完全预料不到。 打也打不过,投毒不可能,到底怎么才能逃出这个金色牢笼? 第104章 涅槃 叶楚颜逃回金屋后,那晟一直没去找她。 她一个人在屋里独自沉思了三天没出门。 一直第四日,天色破晓,叶楚颜抬首看到外面的初阳,忽然眯起眼睛笑了。 凤凰涅槃才能浴火重生,她应该学会重生。 而后,叶楚颜如释重负,躺在床上,昏沉沉地睡着了。 ※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大丰,句城。 今日,句城的清晨并无阳光,而是黑云压城,暴雨瓢泼。 裴修衍与南恭离正在屋内对着舆图商量下一步的计划。 这短短二十多天,他们又拿下了十个城,目前为止,已经有十五个城了。 这句城便是他们三日前刚刚拿下的。 裴烨担心北荣趁机侵袭,一直不敢调派大军南下镇压,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他们才趁机一鼓作气拿下了十五城。 第152页 虽然进度不错,但是对裴修衍来说,这些远远不够。 因为前段时间,裴烨派使臣去了北荣,想让九公主与那晟和亲,以此稳住边疆。 于此同时,从京都派出二十万大军南下,还让沈断归从边疆赶过来,带头镇压自己。 沈断归是驻守边疆的沈老将军嫡子,跟着沈老将军驻守边疆十几年。 今年刚满三十,战绩累累,功勋满身,是行军打仗的好手。 裴修衍和沈断归打过交道,知道沈断归不是一个好对付的人。 裴烨这次是恼羞成怒,不惜自降身份去找那晟和亲,也要灭了自己。 裴修衍敛了一下眸,指着舆图上的一块区域,对着南恭离道: “这个抚郡太守张道蕴我认识,赈灾的时候他与我配合极好,他是个及其遵守礼法的人,也是个好官。” “我准备独身一人去趟抚郡,说服他当我们的内应。” 南恭离立马反对。 “不可!” “你现在的样貌人尽皆知,左眼标志太明显,不管怎么乔装打扮都遮盖不住。” “裴烨现在恨不得将你碎尸万段,你出去只要暴露了身份,必然有去无回。” 裴修衍抿了一下唇。 “我必须去。” “只有我带着无上皇的遗诏亲自过去,当面向张道蕴说明我的天子身份是真的,他才相信。” “此人极遵古训,如果他相信我是真天子,一定会帮我。” 遗诏当初被裴修衍锁在了书房的密室里,没想到南恭离在清王府被封之前的一刻钟,派人找到并拿走了。 这也是他们现在权夺的最大依仗:名正言顺。 南恭离沉默不语。 裴修衍顿了一下,继续道:“我必须赶在和沈断归交手之前策反他。否则,一旦正面交锋,我们毫无优势。” “抚郡位置重要,又靠着隗江,我们有张道蕴帮忙,很快能拿下隗江以南的所有区域。” “到时候以隗江为界,我们就有实力和裴烨分庭抗礼了。” 南恭离知道裴修衍说得对,不过他还是不支持。 “如果必须要策反张道蕴,不如你写封密信,我们派人给张道蕴,你不可独身涉险。” 一旦裴修衍出事,他南恭家族谋反则是名不正言不顺,能否成功不说,事后必然会被万人唾骂。 俩人还在争执,外面有人敲门。 南恭离朗声道:“进!” 一个紫衣侍女进来了。 裴修衍抬眸看了一眼紫衣侍女。 这个紫衣侍女就是当初在京都郊外十里亭和自己交手的人。 他现在才知道,这个侍女叫「夕女」,是南恭离的贴身侍女。 南恭离并不会武功,全靠这个紫衣侍女保护。 他一直没机会和这个夕女正面交手,也不知道这个夕女的身手到底如何。 裴修衍还在敛眸微思,夕女双手捧上一个竹筒,对着南恭离道:“王爷,这是北荣那边飞鸽传书过来的,紧急密信。” 南恭离接过竹筒,紫衣侍女自觉退下。 南恭离从竹筒中拿出密信看了片刻,有些诧然。 裴修衍知道南恭离在北荣朝中安插的有眼线,凝眉问道:“北荣那边怎么了?” 南恭离将密信递给了裴修衍,表情复杂。 “你自己看。” 裴修衍接过信,看了一眼,瞳孔勐然一震。 信上写了一句话:那晟拒绝迎娶九公主,欲立此女为后,并择日攻打大丰。 下面有一个极小的肖像,长得和十六岁的叶楚颜一模一样! 裴修衍捏着这张纸看了好大一会,脸色越来越难看。 在宫宴上的时候,他就对那晟看叶楚颜的眼神不满,这狗东西果然卑鄙无耻。 趁着自己和裴烨激战正酣,他拒绝娶九公主,不愿和平共处,是在讥讽裴烨。 找来一个和阿颜样貌一样的少女,要立为皇后,是在讥讽自己。 这样的情况下攻打大丰,简直是在赤裸裸的讽刺大丰。 他日,若是自己夺权成功,一定要踏平北荣,亲手杀了那晟找来的这个女人! 他绝对不允许这世上有人顶着阿颜的脸活着! 南恭离沉思了一会,忽然笑了起来。 “我以为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那晟若是侵袭边疆,裴烨必然要让这二十万大军调转方向,去边疆抵抗北荣。” “我们趁机一鼓作气拿下京都,岂不美哉?” 裴修衍闻言,面色大变。 他怒目盯着南恭离,爆喝道:“南恭离,我与你合作不代表我和你一样冷血无情,不仁不义!” “就算我夺权失败,大丰还是姓裴,不姓那!那晟若是拿下了大丰边境,丢的是裴家的江山。” 南恭离对上裴修衍的脸,嘴角下抿,平日的温润全然不见了,变得阴桀无比。 “裴修衍,你什么意思?” “你想现在停止夺权,守在这里,等裴烨收拾完北荣再来收拾我们,是吗?” 他知道裴修衍当初一直不愿谋反,是因为不想让大丰动盪不安,更不想血流成河。 第153页 没想到,裴修衍至今还想着这些,真是可笑。 “你若惦记大丰江山,就不该让我救你出来,直接死在牢里就行了。” “到了这一步,你还要假仁假义地为了大丰江山着想,不觉得虚伪可笑吗?” 南恭离说到这里,脸上的讥讽之情已经毫不掩饰了。 裴修衍一步一步逼近南恭离,浑身放出噬人的杀气。 “南恭离,你听清楚了。” “从现在开始,在裴烨和那晟打仗结束前,我们夺权的兵马一律按兵不动。” “若被我发现,你暗中乱来,我一定将你挫骨扬灰!” 这场合作本就各怀鬼胎,到这一步,双方都明白对方的决心了。 一个只想要滇州,不在乎大丰其他疆土。 一个要夺权,还要大丰山河无恙,决不能被外敌侵袭。 南恭离钉在原地,与裴修衍三目相对。 俩人都从对方眸底看到了杀意和狠厉。 南恭离虽然有滇州撑腰,但这些被收服的城池,都是效忠裴修衍这个真天子的。 俩人现在兵力相差不大,若真算起来,裴修衍的号召力更强一些,毕竟他还有个真天子的身份。 裴修衍阴森森道:“南恭离,若你只想要成为滇州之王,我夺权成功后定当满足你。” “若你想颠覆大丰的江山,我现在就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等到自己夺权成功,一定第一个杀了南恭离! 南恭离在裴修衍的右眼中看到了无尽的幽黑和深渊。 他忽然收起刚才的阴桀和狠厉,恢復了往日的温润。 “你何必动怒,我只是说说而已。你是天子,我自然要听你的。我们暂且按兵不动便是。” 他面上带笑,心中冷哼,他要的可不止滇州。 裴修衍的面色并未因为南恭离的这两句话好转,而是依旧阴沉。 南恭离选择岔开这个话题。 “对了,我命人寻来了一副可以治疗你左眼幻痛的药丸,回头给你送来。” 裴修衍越来越憎恶南恭离这幅温润带笑的样子。 明明是个冷血至极的人,还要装成温顺怀柔之人。把自己伪装成一个不问世事,只喜欢花酒诗茶的文雅王爷。真是虚伪到让人反胃。 “不用!” 他的左眼虽然挖掉了,但是每逢阴雨天的时候,眼眶里面还是会疼得钻心。 就像现在,外面狂风暴雨,他掩在玄铁下的左眼疼到灼心。 不过,这段时间,他已经适应了。 每次左眼疼的时候,他都告诉自己,这是阿颜对自己的惩罚。 他在感受着,自己曾经带给阿颜的痛苦和折磨。 自己只有受了这些罪,下了地狱才配得到阿颜的原谅。 ※ 叶楚颜睡了一天一夜,一觉醒来,已经是巳时。 距离上次她从御膳房落荒而逃已经过去五天了。 她从床上坐起身,整个人神采奕奕,精神抖擞。 “冬儿,帮我洗漱更衣。” 冬儿就是她醒来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那个白衣小宫女,这段时间一直作为她的贴身宫女伺候她。 她这几天才知道,冬儿今年刚满十四,长得虽然小巧,但是干起活来麻利无比。 性子温顺,就是有些胆小。 冬儿见叶楚颜今日醒来心情愉快,也跟着开心起来。 “是,主子。” 皇上没给主子任何名分,她只能按照规矩喊主子。 “找一套大红色宫装。” “主子……” 冬儿有些迟疑。 后宫只有皇后有资格穿大红色宫装。 虽然屋里的宫女太监们都猜测皇上要立主子为皇后,可是皇上一直没有具体明说,她不知道这样是否会惹恼皇上。 叶楚颜看出了冬儿的犹豫。 “无妨,你只管听我的便是,就换上次皇上给我穿的那套。” “再帮我画一个明艷点的妆容,越是张扬越好。” 叶楚颜说的是那晟抱着她上朝那天穿的红色宫装。 冬儿见叶楚颜淡定自如,也不再迟疑,干脆利索的找来那套衣服,很快帮叶楚颜换好了,又认真的帮叶楚颜画起了妆。 她的手很巧,化妆的时候又稳又熟,丝毫不敷衍。 整整描画了一个时辰,才将叶楚颜画好,又给叶楚颜梳了一个端庄大气的髮型。 打扮完毕,叶楚颜起身对着镜子照了一下。 镜中人眉似远黛,亦簇亦平,凤目晶莹,明亮流眸,素齿朱唇,娇而不艷。 她对着镜中人笑了一下。 叶楚颜,准备好了吗? 第105章 阿瑾 那晟正在豹尾殿批奏摺,表情肃穆,浑身威压逼人。 一个小太监进来报导,“皇上,金屋的那位主子说想见您。” 小太监汇报完,深深躬身伏地,心里有些害怕。 他们到现在也不知道,皇上藏在金屋的那位少女的来歷和姓名,因为皇上从未喊过她的名字。 那位少女也从未自曝过家门,他们这些人只能以金屋的主子来称唿她。 皇上已经连续几日没去金屋了,大家都在猜测皇上是不是已经厌烦了。 第154页 自己这会儿来通报此事,万一惹恼了皇上,会不会被抓去餵虎? 小太监心里正在天人交战。 那晟沉声道:“让她进来。” 叶楚颜这回过来,是因为这几日想通了,决定自愿臣服自己? 还是想到了能瞒过自己的逃脱办法? 他很期待知道答案。 小太监见那晟神色并无异常,深深松了一口气,躬身退下了。 很快,叶楚颜从殿外缓缓走了进来。 她穿着那日上朝时候的大红宫装,今日整个人神采飞扬,这让她看着更加勾魂摄魄、顾盼生辉。 那晟并未起身,而是让自己完全靠在椅背上,促狭一笑。 “爱妃今日光彩照人,不可方物,朕看着就心生欢喜。” 叶楚颜对那晟这番话毫无波澜。 她走上前,对着那晟行了一个万福礼,起身后,双手交叠放在身前,双眸坚定又清明。 “皇上,你在大丰京都的时候,曾说要许我皇后之位,让我与你共享北荣大好河山,此话可还有效?” 那晟用修长的白玉指节轻击桌面。 慢条斯理道:“当然……” 叶楚颜毫不含煳道:“那我不逃了,与其提心弔胆地想着逃走,不如安安稳稳留在这里享受荣华富贵,北荣皇后是多少人做梦都想要的身份。” 那晟嗤笑出声。 “当真?” 叶楚颜坚定地望着那晟,尽量让自己看着深情一些。 “是真的……” “不过,没有感情的后宫生活必定枯燥无味。我想试着了解皇上,爱上皇上。” 那晟忍不住抚掌大笑。 他太喜欢叶楚颜这睁眼说谎的样子了,和自己非常相配。 “爱妃,你这话假的自己都不信吧?你对付裴修衍的那一套在朕这里可没用。” 若是叶楚颜是贪恋荣华富贵之人,他也不会千辛万苦将她弄到北荣来。 叶楚颜平日看他的眼神简直如看鬼怪,这突如其来的,假到不行的深情,也就只能骗骗裴修衍那种蠢货。 叶楚颜嘆了一口气,耷拉下肩膀,淡淡道:“没想到,这么快就被皇上识破了。” 她原本也没指望这拙劣的演技能骗过那晟。 “是的,我并未自愿,可是那又如何?” “我逃不掉,只能一辈子待在这后宫里,最终臣服于皇上。既然如此,我想在自己臣服之前,弄清楚几个问题?” 那晟见叶楚颜如此坦荡,一时间,只觉得这场猫鼠游戏越来越有趣了。 他挥了挥手,示意叶楚颜上前。 叶楚颜往前走了几步,那晟一把将叶楚颜扯到自己怀里,用鬼魅的重瞳盯着她明艷动人的脸。 这张脸今日真是让人心动,眉眼鼻唇,处处都是让自己舒心的样子。 “今日朕心情大好,问吧。” 叶楚颜丝毫未挣扎,安静地坐在他怀里,紧紧攫着那晟的脸。 这是她第一次正儿八经地认真端详那晟。 叶楚颜从那晟的重瞳里看到了四个自己。 这么心有准备地看着他,异色重瞳看着没那么可怕了。 那晟的肤色白的不似人类,鼻樑细高,因为体温比常人要高,薄唇如染了胭脂一般鲜红,加上这双异色重瞳,整个人格外妖冶。 他从一个鬼魅少年变成了一个邪魔帝王。 这个邪魔不光长得不像常人,想法也不像常人。 “我不明白,我到底哪里吸引了你的注意?让你囚着我不放?” 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得恨,那晟不可能平白无故非要囚禁自己的,一定是有某种原因。 今日自己装扮得如此美艷,他也没有表现出任何欲望。 那晟绝对不是贪图美色之人。 那晟佯装惊诧道:“爱妃还不明白吗?朕喜欢你,深爱的东西自然要留在身边。” 他说这话的时候,弯下眉眼,邪肆地笑了一下。 叶楚颜:“……” 她不是第一次和那晟打交道了,对他这种胡搅蛮缠的说话方式早已有心理准备。 今日来的目的不是和那晟争执这个,她绝对不能再像原来一样,轻易被那晟拿捏着住情绪了。 到底怎么才能让那晟这个疯子正常回答自己的问题? 叶楚颜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淡定下来。 “你一心想要我臣服你,爱上你,就不怕自己反被情爱所困吗?” 那晟在叶楚颜的双眸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这双眸子干净纯洁,里面无爱无恨,更无情恋。 “朕刚才说了,朕本就喜欢你,对你一往情深,何来沦陷被困一说?” 叶楚颜简直想笑,那晟这样的人若是痴情郎,这地上的水都要往高处流。 她立马反唇相讥。 “从我醒来到现在,你不是喊小丫头,就是爱妃。连名字都懒得喊,看我的眼神中更无深情慾望,哪来的喜欢和深爱?” “你堂堂一国君王,随口扯谎丝毫不眨眼,不觉得羞耻吗?” 那晟的确不知道羞耻为何物。 “朕觉得你既然新生了,就应该有个属于朕独有的新名字。朕尚未想好,所以没喊你过去的名字。” 第155页 说完,他用修长的食指摩挲了一下叶楚颜的红唇。 触感软嫩,当真想让人採摘。 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 “原来爱妃是生气我没喊你的名字。” 叶楚颜:“……” “白瑾!从今天开始,你姓白,名瑾。” “朕以后喊你阿瑾。” 叶楚颜沉默了。白瑾,白,洁白无瑕,瑾,美玉。 那晟喜欢美玉无瑕的东西? 她从未见过那晟如此偏执之人,强行为她更新了身体,还要强行为她更新名字。 回答问题全凭心情,丝毫无法正常交谈。 这名字对她来说完全无所谓,她已经不是真正的自己了,换了名字也无妨。 那晟看叶楚颜敛眸不语,忽然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阿瑾,你今日来就是想靠着三言两语激怒朕,让朕告诉你为何要囚禁你,然后找机会逃走吗?” 叶楚颜摇摇头。 “不是,我今日来是想让游戏更加有趣。你只是这样逼着我臣服完全没意思。” “不如我假装要做你的皇后,但一心想要逃走。你给我机会了解你,爱上你,最后甘愿留在此处,如何?” 那晟仰起头想了一下,揶揄道:“原来说来说去,阿瑾是想爱上朕啊?” 叶楚颜:“……” “你说是便是吧。” “我想学骑马,学点简单的功夫,最好还能在宫内随意走动,方便以后逃走,可以吗?” 这具身体已经十六岁了,过了练内功的年龄,现在只能学一些简单的表面功夫。 了解皇宫的布置,才能找到出去的路。 学骑马,出宫逃走的时候会方便一些。 这话戳中了那晟的笑穴。 他抱着叶楚颜哈哈大笑起来。 自从他登基以来,从未像今天这样开心过。 “阿瑾,你知道吗?朕越来越喜欢你了,你聪明又有趣,还找到了唯一能逃走的办法。” 叶楚颜静静等着那晟的回答,她知道,那晟肯定会答应的。 这便是她今日来的目的。 指望用对付裴修衍的那一套虚情假意,根本骗不过那晟。 裴修衍虽然薄情,但不会无故杀人,那晟则完全不知人命和良知为何物。 这样直白又坦率的要求才能有机会找到那晟的软肋,找到逃走的办法。 那晟终于笑完了,挑了挑眉。 “朕许了……” 得到那晟的回应,叶楚颜暗自松了一口气。 总算迈开了第一步。 叶楚颜见目的已成,准备起身回去。 那晟却搂着她不放。 “留在这,陪朕一起看奏摺。” 叶楚颜挣扎起身,“皇上,就算是北荣皇后也没资格掺和朝政。还望你莫要为难我。” 那晟松开了手,满意的点点头。 “阿瑾果然有皇后风范,现在就知道后宫不得参政。” 叶楚颜对那晟这类话已经麻木了,只要自己不生气,就不会被那晟拿捏住情绪。 “你来给朕研墨。” 研墨好过在他怀里坐着,叶楚颜慌忙起身,目不斜视的站在一旁研墨。 她知道的北荣朝堂机密越多,活着逃走的机会越小。 那晟决不可能让她带着这些机密回大丰。 到了午膳时间,那晟对着叶楚颜道:“阿瑾,陪着朕一起用膳,这样也方便你以后在膳食里投毒。” 叶楚颜噎了一下。 北荣御膳房做好的膳食,要当着所有人的面放进一个定制的匣子里锁好。 由宫里专门的羽卫军护送,钥匙在那晟的贴身太监身上。 羽卫军将匣子抬到那晟眼前,由贴身太监亲自打开,全程是不见光的。 用食前还有专门试毒之人。 投毒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在烹食的时候投慢性毒,让试毒太监一时半会发现不了。 想到那些穿着薄纱做饭的宫女们,叶楚颜顿时浑身恶寒。 她绝不给那晟烹食。 午膳很快准备好了,宫女太监们默默立在一边。 叶楚颜和那晟都是受过宫规教育之人,谨遵食不语,诺达的豹尾殿只有轻微的用餐声。 叶楚颜一边吃,一边垂眸观察那晟。 那晟不知道是不是怕宫女太监布菜的时候暗害他,他不准任何人布菜,而是自己亲自夹菜。 她现在的身手不足以杀了那晟,又没办法投毒,只能寻机会逃回大丰。 她要在逃走之前弄清楚那晟把荔城送给大丰的真正原因,这里一定有什么阴谋诡计。 回去了不光要去找乌沐,还要想办法告诉裴烨,那晟不是疯狂的暴君,他是将朝堂百官玩弄于掌心的深沉帝王。 大丰决不能被那晟的表面麻痹。 一顿饭用完,俩人都放下了筷子。 叶楚颜惊讶地发现,那晟全程没吃任何肉类,只吃了一点青菜瓜果。 那晟不吃肉食? 这样的人间邪魔吃素? 见叶楚颜目光炯炯的盯着自己,那晟忽然翘起唇角,再次提起筷子,当着叶楚颜的面,夹了一块鹿肉嚼了起来。 第156页 吃完以后,他慢悠悠地用锦布拭了一下自己的嘴角。 “阿瑾,你若是想了解朕,当真要多花点心思。这宫里,还没人能猜透朕的喜好。” 第106章 皇后 用完膳,那晟起身对着贴身太监耳语几句,太监很快退下。 没多大会,退下的太监捧上来一条黑锻。 那晟取起黑锻,走到叶楚颜面前,“阿瑾,蒙上眼,朕给你一个惊喜。” 叶楚颜坐着未动,那晟极其温柔地将黑锻绑在了叶楚颜的双眼上。 叶楚颜被蒙上眼睛以后,并无太多波澜,只是哑然失笑。 这场游戏才刚开始,那晟就迫不及待要给自己新的「惊喜」了。 这段时间以来,她对那晟的「惊喜」有了深刻的认识。 强行把自己从大丰带到这里;让自己睁眼看着如何被移魂; 在自己昏迷期间每天杀一个金屋里的宫女; 逼着自己杀裴修衍;杀乌沐;当着自己的面把人餵虎;烧毁自己躯体; 抱着自己上朝;让宫女穿薄纱做御膳;给自己取新名字…… 她总结出来的结果就是:只有假装置身事外,才能淡定地接受那晟的惊喜。 那晟发现,叶楚颜被蒙上双眼后,看不到英飒的眉眼和桀骜不屈的眼神,整个人显得温顺了许多。 他忍不住啄了一下她的额角,然后牵着她的手走出了豹尾殿。 这一路,叶楚颜在脑海里不停思考,如果自己是那晟,现在要如何驯服白瑾? 大概走了两刻钟的时间,叶楚颜走的后背贴了一层薄汗,那晟这才驻足停下。 他贴在叶楚颜耳边,轻声道:“阿瑾,准备好了吗?” 叶楚颜面无表情。 来之前,她早已经准备好了。 那晟越是温柔,惊喜就越惊悚。 那晟解开叶楚颜脸上的黑锻,叶楚颜慌忙眯了一下眼睛,这才慢慢适应强烈的阳光。 她面前是一个肃穆华丽的宫殿,匾牌上的「凤仪宫」三个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皇上这是何意?” 叶楚颜脸上风平浪静。 那晟翘起唇角。 “阿瑾既然想当北荣皇后,不如先适应一下皇后的生活。以后你就住着这里了。” 话一落音,他身后的贴身太监端上来一个汉白玉的雕花匣子。 那晟掀开匣子,里面是一个血红的凤印。 “这是凤印,从今天起,由你掌管。” 叶楚颜扭头对上那晟,泰然自若。 “皇上,你不陪我进去看看吗?” 叶楚颜的这番回应让那晟有些微微的惊诧。 这一丝惊诧不过须臾之间就从他的眸底闪了过去。 不过,还是被叶楚颜捕捉到了。 这是那晟第一次在她面前表露了惊诧的情绪。 这里比金屋强多了,至少不用每天面对着满屋的鎏金物品,那些东西刺得睁不开眼。 换成几日前,那晟这样突然让自己住在凤仪宫,执掌凤印,自己一定会震骇惊讶,疯狂拒绝。 现在,她已经是涅槃后的叶楚颜了。 她需要比那晟更疯狂,才能找到逃走的机会。 那晟须臾之间便恢復了往日的邪魅。 “自然……” “阿瑾果然天生适合当皇后,若是其他女子看到这凤仪宫和凤印,早就控制不住眉开眼笑了。” 宫人打开凤仪宫的大门,叶楚颜和那晟并排走了进去。 里面的风格和大丰完全不一样,大丰的皇宫飞阁流丹,甚为精巧,这里则是层台累榭,更显辉煌。 整个凤仪宫占地接近二十亩,宫里的太监宫女们早已配置齐全,一路走过去,两边跪满了宫人。 走了一会儿,叶楚颜有些气喘吁吁。 她现在这具身体实在过于孱弱,来的路上走了两刻钟,这才走了一炷香的时间就浑身酸痛,筋疲力竭。 那晟见叶楚颜额角挂着一层薄汗,喘息有些急促,脸颊粉红,他舔了一下嘴角,一把将叶楚颜打横抱了起来。 叶楚颜抬首对上那晟的重瞳,从他眸底看到了一丝说不清的欲望。不是纯粹原始的男女欲望,而是奇怪的征服欲。 叶楚颜有些不屑。 “皇上,你让我臣服的手段就这?许了一个后位,就迫不及待地想霸占我?” 那晟不徐不疾道:“当然不是,朕还有惊喜要给你。” 说完,他抱着叶楚颜进了主殿正屋,把叶楚颜放在了正屋中堂的圈椅上。 自己则坐在另一张椅子上,不慌不忙的饮茶。 叶楚颜丝毫不乱,端起桌上的茶水,也不紧不慢的饮茶。 俩人都不说话,宫女太监默默站在一边,屋里气氛诡异无比。 很快,外面传来一阵莺声燕语,一股浓郁扑鼻的香味跟着一起飘了进来。 叶楚颜眼睁睁看着一群女人接二连三地从长廊下朝自己的所在的屋里走过来,嘴角有些抽搐。 这些女子个个环肥燕瘦,争妍斗艳,看穿着打扮,应该都是后宫嫔妃。 她从来这里到现在,一直没见过任何一个妃子,金屋的人也不愿意透露丝毫,她曾猜测,那晟是不是后宫无人。 第157页 现在才知道,原来那晟的嫔妃这么多。 有个娇小的嫔妃,明显在生病中,面色苍白,涂了厚厚的胭脂掩饰,还是遮不住满脸的恹恹病态。 她站在一群打扮娇艷的嫔妃中,格外显眼。 这些嫔妃们都是临时收到太监的通知赶来的。 自从上次有个嫔妃想引诱皇上,被皇上提着餵虎以后,她们个个提心弔胆,根本不敢靠近皇上,更别说引诱了。 听闻皇上带回一个少女藏在了金屋,还带着少女上朝,她们惊诧之后也不敢吱声,更不敢去金屋打探少女的消息,生怕路上遇见皇上。 刚才,太监说,皇上命她们立马来凤仪宫拜见皇后,众人当时就懵了。 没有册封,怎么就多出来一个皇后? 不过,她们来不及多加思考,慌忙收拾一下就来了。 来到凤仪宫才知道,原来,今日的后宫嫔妃,除非死的,只要活着有一口气,都要过来,一个也不能少。 嫔妃们进了屋,见那晟和一个明艷动人的红衣少女坐在高堂上,猜测这少女应该就是今日要拜见的皇后。 她们轻半蹲下,甩了一下手帕,恭恭敬敬道:“臣妾给皇上、皇后请安。” 后面还有嫔妃在不停进来,不过片刻的时间,屋里满满当当,都是半蹲的女子。 叶楚颜粗略估计一下,有一百多人。 那晟不吱声,这些嫔妃不敢起身。 她们常年锦衣玉食,哪受过这种罪,半蹲了一会,个个双腿发抖,摇摇欲坠。 那个生病的娇小嫔妃最先撑不住了,她眼前一黑,扑腾一声晕倒了。 倒地声音在这安静的屋子里,格外突兀,众人被吓了一跳。 那晟暴怒道:“让你们给皇后请安,你们居然敢心生不满,当场装死。” “来人,拖去餵虎!” 话一落音,上来两个高大的太监,抬着昏倒的嫔妃就要出去。 其他嫔妃见状,嵴背发凉,咬牙撑住自己,不敢让自己倒下。 叶楚颜双手握拳,忍无可忍,扭头瞪着那晟。 “皇上,既然我是皇后,后宫之事理应归我管。” 那晟抬了一下手,准备抬走嫔妃的两个太监停下了脚步。 他扭过头,兴味地望着叶楚颜。 “阿瑾说得对,这些嫔妃确实应该归你这个皇后来管。” 叶楚颜不想搭理那晟,扭头对着那两个太监道:“将这位……” 她顿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称唿那晟的这个妃嫔。 “将……这位昏倒的阿姐送回她的宫殿,再找个御医给她看一下。” 叶楚颜又扫视一下屋内双腿颤抖的众人,咬咬牙,淡淡道:“都起来退下吧,以后无事不要来凤仪宫打扰我。” 话音一落,屋里鸦雀无声。 众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动。 那晟凝眉不悦。 “皇后的话你们听不懂吗?” 这话让屋里所有人如蒙大赦,她们终于可以直起身子了。不过,起身后,双腿还在打颤。 众人慌忙行礼退下,有胆子大的,临走前偷偷窥视了一眼叶楚颜。 出了凤仪宫的大门,这群嫔妃直接炸了锅。 红衣少女怒视了一眼皇上,皇上似乎并不生气,嘴角还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这是皇上看到她们的时候,从来没有的表情。 还有,这个少女一直在皇上面前自称「我」,皇上似乎完全不在意。 看来,皇上是真的要立这个少女当皇后了。 可是,这个皇后来路不明,也摸不清秉性脾气。 她们以后全部要仰仗她生活,她又不许大家打扰拜访,这可怎么办? ※ 众人走了,屋里浓浓的胭脂水粉味道和莺莺燕燕声音终于没了。 耳根也清静了。 想到有些妃嫔们临走前的各种眼神,羡慕的、嫉妒的、好奇的、讨好的、愤怒的…… 叶楚颜只觉得脑袋里轰轰作响。 到现在,她哪能不明白那晟的意思,这是逼着自己行使皇后的权利。 自己若是爱上这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将别人生命拿捏在手里的滋味,早晚会沦为笼中之物。 这就是那晟驯服白瑾的策略。 那晟从胸腔里发出几声愉快的轻笑声。 “阿瑾,当皇后的感觉如何?” 叶楚颜扯了一下嘴角。 “甚好。不知皇上何时允许我练功骑马?” 她今日走了一会就气喘吁吁,再不练好身子,有机会都跑不掉。 那晟答非所问道:“的确要尽快练功,否则怎么有精力帮朕打理这后宫。” 叶楚颜没接话,她在抿唇沉默。 她曾经学过武,知道练功方法,也会骑马,不需要费力学习基本功。 她只需要有个高手指点一下即可。 告诉她如何把这个孱弱的身子发挥出最大的优势,如何在身手极差的情况下借力上马,策马狂奔。 想到这里,叶楚颜忍不住瞥了一眼那晟。 那晟的身手诡异又高深,她曾一度怀疑,以裴修衍的身手,是否能和那晟打平手。 若是有机会能学到那晟的功夫套路,那怕只会一点皮毛,也足够应付逃跑使用。 第158页 叶楚颜还在沉思,那晟慢悠悠开口道:“阿瑾,你想让我教你武艺吗?” 那晟只是通过自己一个眼神,就看懂了自己的意思,如此老谋深算,叶楚颜丝毫不觉得惊讶。 她点点头,表情严肃又认真。 “对。我在想,如果你亲自指点我一二,我逃走的机会是不是更大一些?” 这直截了当的回答,让那晟欢欣无比。 “阿瑾的提议很是有趣。明日起,朕亲自教你练功。” 第107章 软肋 当天晚上,叶楚颜以皇后的名义,将金屋的那群宫女太监都调到了凤仪宫。 她在这里没有熟人,只有冬儿还熟悉一点。 冬儿得知,自己要去凤仪宫伺候未来皇后,整个人喜上眉梢。 叶楚颜幽幽嘆了一口气。 因为她,和冬儿一起去金屋的四十个宫女全部被杀了。 她现在所能做的,就是让冬儿在自己身边。 至少,那晟今天答应自己,一旦逃跑成功,绝不杀凤仪宫的任何人。 ※ 第二日,那晟也遵守诺言,下了朝就来了凤仪宫,准备教叶楚颜练功。 叶楚颜看着一身白衣,戴着青色冠玉的那晟,忍不住蹙眉。 那晟今日这般打扮,不看脸,如冷冽贵公子一般。 看了脸,还是那个鬼魅帝王。 不过,那晟今日收起了平日的邪魅,面上带有几分严肃。 他当着叶楚颜的面,演示了一套拳法。 他演示的极快,好在叶楚颜也曾是习武之人,能看清其中的招数。 叶楚颜一边观摩一边若有所思。 这套拳法,出手之间不给自己留后路,上来就将自己的命门全部暴露在对手面前。 若是对手趁机进攻,则以一个诡异的姿势反攻对手的命门。 大有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架势。 那晟出手极快,快得超出想像,若非会武之人,几乎看不到他出手的过程。 内功极深、快如闪电、不给自己留生路、这就是那晟武功高深诡异的原因。 这样的出招方式,等对手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杀了。 见叶楚颜的视线一直跟着自己,那晟演示完,收起内力,唏嘘道:“阿瑾这是爱上了朕的美色。” 叶楚颜无语凝噎。 好半响,“你要教我练武,又不让我看你,那我应该怎么办?” 那晟恍然大悟,“说的也是。阿瑾可看会了?” “看会了,不过我现在毫无内功,只能学会些出手架势。杀你肯定没机会,逃走的时候对付普通人应该足够了。” 那晟太喜欢叶楚颜这种实话实说,毫不掩饰的态度了。 “阿瑾,朕只教你武艺怎么够,朕还要亲自教你骑马。” 说完,不等叶楚颜同意,便带着叶楚颜来到了宫里的御马苑。 穿过御马苑前面的屋殿,来到后院里一处豪华至极的马厮。 这个马厮和前院的马厮装饰不一样,看样子养的是那晟的御用骏马。 马厮外的宫奴见到那晟,立马跪了一地。 上次那晟来这里是五天前,他见白马精神恹恹,询问之下得知白马病了两日,当场便斩杀了这个马厮的所有宫奴。 现在白马已经痊癒,这里的新宫奴看到那晟过来,还是忍不住提心弔胆。 叶楚颜走进才发现,这个马厮里只有一匹白色骏马,浑身雪白,头颅高昂,威风凛凛,长鬃飞扬,马目桀骜无比。 见到那晟过来,白马从马厮栏杆上一跃而出,飞奔到那晟面前,前蹄半跪在他面前,垂下高昂的头颅,将头抵在他的手心上。 那晟用修长的手指抚摸了一下白马的鬃毛,脸上的邪魅完全没了,换上了一种很得意的表情。 叶楚颜垂眸看着这匹跪在地上的骏马,心有所触:又是白色! 宫里的所有宫女衣裳是白色;给自己的新名字姓白;他的御用骏马也是白色。 那晟喜欢一切白色?!白色在他心里有特殊意义。 这便是他的软肋吗? 叶楚颜还未回神,那晟便抱着她飞身骑上了马,白色骏马直起上半身,便在空地上飞奔了起来。 白马跑得飞快,快如疾风,叶楚颜来不及反应,身子便往后仰了过去,刚好靠在那晟的胸前。 她的后背勐然一烫,赶紧倾起身子,往前靠去。 那晟却猝然勒住了身下的白马,叶楚颜冷不丁的再次倚在了那晟的怀里。 那晟将头抵在她的后脖颈处,唿气炙热。 “阿瑾,你是不是在想,朕定是喜欢所有白色的东西?” 叶楚颜心里一震,那晟怎么猜到了自己的想法? “朕让宫女穿白衣是为了杀她们的时候,血迹明显。” “朕喜欢看她们浑身鲜血淋漓,还在拼死挣扎的样子。” “朕给你赐名白瑾,是因为心血来潮。你若不喜,也可叫红瑾。” “至于这匹白马,那只是凑巧。” “朕每驯服一匹烈马,便会杀了上一匹。最近朕忙着驯服你,还没来得及驯服新的烈马,所以才留了它的性命。” 说完,他抱着叶楚颜翻身下马。 白马还没反应过来,那晟便一掌拍在白马的脑袋上,白马当场毙命。 第159页 饶是叶楚颜已经和那晟相处了这么多天,知道他的疯狂,还是忍不住有些讶然。 她眼睁睁地看着这匹白马死在自己面前,血溅满地。 即使死了,白马水汪汪的双眼还睁得大大的,似乎在问,为何要杀它? 死不瞑目…… 那晟看着愣怔的叶楚颜,心旷神怡。 “阿瑾,朕说过,在这宫里,没人能猜得到朕的喜好。” “你就是朕新驯服的烈马。所以,朕要杀了上一匹。” “可我尚未臣服于你。” “别担心,朕很快就会驯服你的。” “你……” 那晟攫着叶楚颜的脸,浑身散发出霸气且笃定的气息。 似乎驯服叶楚颜这件事只是时间长短,他完全成竹在胸。 俩人四目相视。 片刻后,叶楚颜忽然勾唇笑了。 原来,这就是真正的那晟。 他并非疯魔,也非暴虐。 他喜欢用不择手段的方式,征服和占有一切不屈的东西。 他要将所有东西都踩在脚下,玩弄于手心。 他极其享受这个过程。 他没有怜悯和良知,是因为他不懂爱,也不懂恨。 他囚着自己,是因为自己掉入冰河未死,并在山洞曾拒绝过他。 这激起了他想要占有并驯服的欲望。 这就是他说的爱和喜欢。 他所谓的爱就是让看中之物匍匐在自己脚下; 他所谓的恨就是让对方以最痛苦的方式从世上消失。 他不觉得滥杀无辜是错误。 他理解不了正常人的七情六慾、喜怒哀乐、爱恨情仇,更无法与人产生共情。 这是他做出这些疯狂之事的原因,也是他最大的软肋。 ※ 此时,北荣南境,虎克草原。 九月的天依旧燥人,但是虎克草原并不闷热,阵阵微风袭来,裹着清新的草香,舒爽宜人。 乌沐穿着一身红衣,披着同色披风,骑在黑色骏马上,慢悠悠地在这碧绿广袤的草原上前行。 按照规定,大丰和北荣互不相通,两国百姓不准踏入对方国境。 不过这十几年,两边对此规矩并不严守。 只要找到有门道的人,由那人领着就能顺利进入对方境内。 他早年行走四方,来过北荣,对此门道很清楚。 他那天决定去星城后,第二日便从荔城出发了。 一路穿过北荣最边境的小镇,朝着星城方向走去。 想到叶楚颜生前很喜欢骑马,他又买了一匹骏马,绕过官道大路,准备从这片草原横穿过去。 这片草原靠近边境,又时常有草匪出没,所以,人烟稀少。 一眼望去,整个草原除了头顶蓝天上盪着的些许白云,毫无人迹。 乌沐抬眼看了一下远处的斜阳,橘色的光布满了整个天际,和碧茵茵草原晕染成一片,像是一副瑰丽的画。 他的神情忽然变得温柔了起来。 “阿颜,你看到了吗?这便是草原上的日落,美不胜收。” “我记得你幼时在军营曾说过,有机会想到北荣的草原上策马狂奔。” “今日,我带你实现这个愿望。” 他低喃完,狠狠夹了一下马肚子,黑马骏马在草原上狂奔了起来。 他这身装扮,在这绿色草原上颇为显眼。 打马狂奔不到一刻钟,迎面过来三十多个骑马的黑衣人。 这群人朝着乌沐正面奔来,奔到面前,分别朝两边散开,团团围住了他。 乌沐被迫勒住了马,凝眉扫了一下这群人。他们个个手持双刀,面目兇狠。 看样子,应该是这片草原上的草匪。 其中一个草匪的马后还拖着一个少年。 看身形不过十四五岁,不知道被拖了多久,浑身衣衫褴褛,背上血肉模煳,脸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看样子,应该是死了。 草匪们也在默默打量着乌沐。 见乌沐衣着虽然普通,但是长相气质不俗,胯下的黑色骏马一看就非凡品,估摸着他是个有钱的主。 乌沐只想带叶楚颜策马狂奔,不想多管闲事。 突然被这群人拦下,心情大为不爽。 “滚开,否则我就不客气!” 带头的草匪满面虬髯,见乌沐一人对上自己三十多人,还毫不胆怯,大放厥词,忍不住哈哈大笑两声。 他们不是没打劫过会功夫的人,只是双拳难敌四手,功夫再好,也敌不过他们一群带刀会武之人。 “弟兄们,你们听到了吗?这位公子要对我们不客气。” 草匪们顿时闹笑起来。 一个草匪眼尖,一眼就看到了乌沐挂在马匹右边的黑色包裹。 包的很仔细,想来里面应该都是贵重之物。 他嚷嚷道:“老大,咱们和他废话什么,我看他的金银细软都在那个包裹里。杀了他,这骏马和包裹都是我们的了。” 草匪头领也不再啰嗦,大手一挥。 “上!” 乌沐坐在马上并未动弹,低头对着包裹道:“阿颜,等我一下,我不能让这群人脏了咱们的马。” 草匪们持刀一拥而上,几个草匪奔在最前面。 第160页 乌沐一把抽出腰间银色软剑,飞身跃起。 这群草匪还没反应过来,已经人头落地了。 乌沐一剑斩杀了七个草匪,落地后,身上丝毫未沾染血迹,不过右手提着的银色软剑上,鲜血蜿蜒直流。 他双眸黑亮,俊脸上有些不耐烦。 “剩下的,一起上,别耽误我时间!” 草匪们大惊失色。 草匪头领算是看出来了,这红衣男人是个硬茬,他向来遵守好汉不吃眼前亏的原则,立马高喊一声,“撤!” 几乎是片刻之间,草匪们便消失在远处的草原上了。 乌沐有些哑然。 这群草匪还真是孬种,打得过就打,打不过立马就跑。 他撕下一块草匪尸体上的衣衫,细细将软剑上的血痕擦干净,这才慢慢收回了自己腰间。 他翻身骑上自己的马,正准备继续往前走,撇眼看到地上趴着的少年。 原来骑马拖着少年的那个草匪死了。 他的马匹和后面拖着的这个少年就留在了这里。 乌沐嘆了一口气。 相遇是缘,既然如此,便葬了这个少年再走。 他跳下马,将少年翻了过来。 少年还活着,只是气息微弱,瞪眼不能说话。 他被乌沐翻过身,正好与乌沐视线相撞。 乌沐惊诧道:“怎么是你?” 第108章 山海楼 这个少年叫夏侯淮,和乌沐算是旧相识了。 这事要从三年前说起。 当时夏侯淮十二岁,乌沐十六岁,两人在南疆相遇,因为争抢天心蛊大打出手。 后来,乌沐凭着微弱的优势抢到了天心蛊。 夏侯淮出身江湖,身上自带江湖儿女的豪爽,加上年纪小,为人率直,输了也不恼。 只说技不如人,愿赌非输,事后,还将自己姓谁名谁,父亲是山海楼楼主的事情如实相告。 山海楼是江湖三大门派之一,平日独来独往,行事低调。 他是夏侯遇羊的么子,上面有六个哥哥。 平时,父亲和哥哥七个人对他管束的极为严苛,他喜好自由,不愿被拘,就私自离家出走了。 乌沐见夏侯淮坦率真诚,激动之下,也将自己是乌家少主,以及为何要出来闯荡的事情如实相告了。 夏侯淮觉得乌沐没把他当孩童,不嫌弃他年龄小,还愿意交换身份,甚为激动,非要当场结拜。 江湖和朝廷向来是井水不犯河水。 乌家是皇商,素来只和朝廷打交道,不掺和江湖之事。 乌沐谨记自己乌家少主的身份,一口拒绝了夏侯淮的提议。 直言:结拜不必,若是愿意,以后有缘再见,称唿一声乌大哥即可。 俩人就此在南疆分开,再也没见过面。 一别三年,万万没想到,今日在这样的情形下再次遇见了。 虽然夏侯淮此时满脸血污和泥渍,乌沐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当年虎头虎脑的小顽童长成了浓眉大眼的小少年,眉宇间还是和过去一样纯真,丝毫没有成熟。 夏侯淮的嘴巴不能说话,只能对着乌沐拼命眨眼。 乌沐对着他身上的穴位点了几下,夏侯淮张嘴就开始哇哇大叫。 “乌大哥,今天要不是遇到你,小爷就死在这群草匪手里了,太窝囊了!” “若是这样死了,我一定会成为武林笑柄。” 乌沐有些莞尔。 “夏侯淮,三年了,你的功夫怎么丝毫没有长进?今日还被一群草匪活捉了。” 夏侯淮气哼哼道:“小爷我要不是从天上掉下来,摔断了手脚,能被这群窝囊废捡走吗?” “我说我是山海楼的楼主之子,放了我就给他们数不完的金银珠宝,他们不信。” “嫌我吹牛,还嫌我吵,封了我所有穴位,把我栓在马后,说要让我吃点泥巴和青草,接接地气。” 夏侯淮越说越生气。 “真是气死小爷了。” 乌沐打断了他。 “你为何会从天上掉下来,还摔断了手脚?” 手脚断了还能这么生龙活虎,对着草匪破口大骂,夏侯淮果然还是那个顽童,一点没变。 夏侯淮闻言有些洋洋得意。 “当年你前脚走,我爹派的人后脚就把我抓回去了,把我关在家里不让我出去。” “我在家憋了三年,造出了可御风飞行之物,从家里飞了出来,准备飞过整个虎克草原。” 乌沐抿唇不语,黑眸寂寂,静静攫着夏侯淮的脸。 这孩子被山海楼保护得太好了,三年没见,还是和十二岁的心性一样,完全是个顽童。 夏侯淮被盯得心虚,越说声音越小。 “就是没研究好,飞一半,从天上掉了下来……” 说完,伤心地嘆了一口气。 乌沐凝眉沉思了片刻。 “我不是大夫,不懂医术,你的手脚断了,我没法帮你医治。” “这附近可有你们山海楼的据点?我送你过去。” “你父兄一定会想办法帮你接好断骨的。” 夏侯淮听到这就急了。 “别,别……乌大哥,我好不容易逃出山海楼,你别把我送回去。” 第161页 “你随便找个地方帮我接上骨头,我以后跟着你如何……” 乌沐呵斥道:“不准胡闹!你如此任性,你的父兄知道必然很伤心!” 夏侯淮被吓了一跳。 他真是不懂,怎么三年没见,当年放荡不羁的乌家少主,如今变得沉稳又内敛。 训斥自己的口气,简直和自己老爹一模一样。 见乌沐静静盯着自己不语,他渐渐理屈词穷。 讪讪道:“前面一百里,出了草原,官道右边有个挂着蓝旗子的茶楼,那是山海楼收集情报的地方,你把我送到那里就行了。” 乌沐四下观望了一番,茫茫草原上除了茵茵碧草,什么都没有。 他扒掉几个草匪尸体上的披风,拧成一个床单,轻轻将夏侯淮抱了上去。 然后弄点水,帮夏侯淮擦了一下脸上的血污。 最后从自己包裹里翻出一颗药丸塞到了夏侯淮的嘴巴里。 夏侯淮吞下药丸,双眼勐然一亮。 “生肌增骨丸!” 乌沐点点头。 “嗯……” 他离开乌家后,走出京都三百多里才发现,乌月霖偷偷在他的包裹里放了十颗这种药丸,这一路都没用过,没想到今日派上了用场。 “我带得不多,回头到了茶楼再送三颗给你。你回家好好养伤,尽早康復。” 夏侯淮双眼瞪得老大。 “乌大哥,你知道这东西多珍贵吗?我从小到大就吃到过一颗。” 乌沐抿了一下唇角。 “我知道……” 知道又如何?再珍贵的药丸也无法让阿颜死而復生。 “你手脚断了不能动弹,我牵着马慢慢拖着你走,保证不再伤了你。” 夏侯淮如今的情况不能骑马,也不能颠簸,他只能将床单拴在马后,慢慢拖着夏侯淮,将其送到茶楼。 说完,他牵着马开始慢慢前行。 夏侯淮躺在床单上,兴高采烈。 “这样太舒服了,我不用趴着吃泥,还能看到天空。” “你别走,陪我养伤,等我身体好了,我带你去我们山海楼里面长长见识。” “我们山海楼里面有好多奇门遁甲之物,保证让你大开眼界。” “回头我再重新改造一下那个御风飞行的东西,带你体验一把,如何?” “你知不知道,我被关在家里的三年,一口气看完了山海楼的所有藏书,才想到办法造出这东西……” “今日你救我一命,就是我们山海楼的恩人。” “以后,只要你有事,尽管开口,小爷我一定安排整个山海楼的人给你办到!” 夏侯淮絮絮叨叨说个不停,完全没有闭嘴的意思。 乌沐很久没听到有人和自己说这么多话了。 他有些哭笑不得。 “我对你的奇门遁甲和御风之物没兴趣。” “我今日并非有心救你,救你也并非贪图报答。” “我还要去星城,不能在这里停留,送你到地方我就要走了。” 乌沐明确的拒绝并没有让夏侯淮沮丧,他准备继续鼓动。 “你去星城干什么?你又不赶着成亲,耽误点时间怎么了?” “我们当初在南疆遇见,如今又在这虎克草原相遇,这是多大的缘分?” “你真的不考虑去见识一下我们山海楼,顺便和我结拜吗?” 他见乌沐只是安静地牵马前行,并无回应,知道乌沐对山海楼和结拜之事真的没有任何兴趣。 他眼睛转了一圈,立马换了一个话题。 “对了,你心心念念的那个姑娘咋样了?” “按照你当初说的情况,我算了一下,她到今年为止,已经嫁人四年了。” “四年时间,肯定早就当娘了。估计至少生两个孩子了。” “你现在对她死心了吗?” “还是一直念念不忘?” 乌沐窒了一下,顿下脚步,敛眸低声道:“她没当娘,她死了。” “我在她死后,娶了她。” 夏侯淮被噎得半天说不出话。 好大一会,他才颤声道:“你说什么?!” 乌沐恢復了平静。 牵着马,边走边道:“我为了娶她放弃了乌家少主身份,现在我是个白身,她是我的妻子。” 他说着说着,扭头看一眼马背上的包裹,会心一笑。 “她的灵牌就在这个包裹里。我这次去星城,就是想带她看万灯节。” “我想让她看看,人间仙境是何种模样……” 乌沐的话没说完,后面的夏侯淮嚎嚎大哭了起来。 “小爷我看戏都没哭过,你几句话说的比戏里演的还感人……” “你怎么这么蠢?什么都不要了,还娶了一个不能在一起的死人……” “小爷我以后坚决不学你。” “我才不要喜欢什么姑娘,太痛苦了……” “我还想和你拜把子呢,你这么蠢,怎么当我大哥?” 第162页 夏侯淮越哭越伤心,简直悲伤欲绝。 乌沐微微摇头,垂首低喃了一句。 “若是一个人无情无爱,更难受。等你遇到真爱之人便知道了。” 夏侯淮哭了好大一会才停下。 停下后,再也没力气唠叨了,瞪着眼睛看着天际被满满染黑。 俩人一马,就这样慢慢在草原上前行,直到皎月斜挂,乌沐寻了一处干净的草地,将夏侯淮放置好。 从包裹里拿出了几块干粮餵给他吃,吃完又给他餵了一点水。 夏侯淮也不客气,吃饱喝足,闭眼就睡着了。 他半夜睡醒,发现乌沐并未入睡,而是一直坐着仰头看天,低声嘟囔了一句,“你怎么不睡?” 乌沐回道:“我在想,草原的星空真美,她一定喜欢。” 夏侯淮梗着脖子,眼眶一酸,眼泪又出来了。 他在心里暗暗发誓,这辈子,死也不喜欢女人,更不要娶媳妇。 情爱这东西太伤人了。 第二日,乌沐牵着马,拖着夏侯淮继续上路了。 因为怕颠簸到夏侯淮,他走的极慢。 俩人又走了一天一夜,才到达夏侯淮说的那个茶楼。 茶楼的掌柜一见到躺在床单上的夏侯淮,大惊失色。 这两日,山海楼的人找小少主找的都快疯了。没想到,小少主被人送回来了。 然断手断脚,但是这种伤对山海楼来说,完全无碍,楼主这下可以安心了。 乌沐细细盘问后,确定了掌柜是山海楼的人,才放心的把夏侯淮交给他。 掌柜对着乌沐再三感谢,并一再挽留,希望乌沐留下来见一面楼主。 乌沐一口回绝后,继续骑马上路了。 第109章 不恨了 今日,那晟心情不是很好,来到凤仪宫的时候一直寒着脸,浑身都带着杀气。 殿里的太监宫女们跪在地上有些心惊。 见叶楚颜并未在屋里,那晟沉着脸道:“皇后呢?” 一个小太监道:“回……回皇上……皇后正在后花园里练功……” 这几日,皇后每日都在凤仪宫的后花园里练功,又不喜太多人伺候,练功的时候,只带冬儿一个宫女。 他们最开始觉得不可思议。 一国皇后,不喜欢前唿后拥,还要学功夫。 不过,皇上对此并无意见,反而很开心,下朝的时候,时常来这里指点一二。 大家惊讶得直瞪眼。 今日,皇上不知为何满身杀气,还来到这里明知顾问。 那晟瞥眼看了一下地上的小太监,抬腿往凤仪宫后院走去。 直到他离开屋子,满屋的宫奴才觉得唿吸顺畅了起来。 众人都在心里暗暗祈祷,皇后今日千万不要惹恼了皇上,他们可不想被捉去餵虎。 那晟走到后花园的月门处,远远看到叶楚颜穿着一身黑色练功服,站在花园中的空地上,正在认真地练习自己教她的那套拳法,身上的杀气顿时消下去很多。 他定身看了一会儿,默默离开了。 ※ 叶楚颜练得极为认真,她练了这几天才发现这套拳法的精妙之处。 哪怕没有内功,练起来也颇为有用,不过短短几日的功夫,自己的唿吸明显沉稳了,身体也敏捷了很多。 冬儿在旁边看得眉开眼笑。 自从来到凤仪宫,跟着皇后娘娘,她不用时时刻刻担心被捉去餵虎,皇后娘娘也从不对宫奴们发脾气。 后宫的人知道她是皇后的贴身宫女,见她都点头哈腰,她在宫里从未如此扬眉吐气过。 她对这个聪慧又荣辱不惊的皇后娘娘越来越喜欢了。 见叶楚颜停了下来,她慌忙跑上去递上帕子。 “皇后娘娘,您歇息一会儿,我去给您端茶。” 叶楚颜抬头看了一下天,艷阳炙热。 北荣天气当真奇怪,这都九月了,依然不凉爽,反而更燥人。 她觉得背后有些黏腻,想回去换套衣服。 “不用,今日不练了,回去吧。” 叶楚颜回到屋里,让宫人们准备了香汤,她舒舒服服泡了一个澡。 沐浴完,刚穿好衣服,还未来得及梳妆,就有个小太监匆匆进来汇报。 “皇后娘娘,瑛妃娘娘的贴身宫女要求见你。” “瑛妃娘娘?” 她那日说不许后宫之人打扰,这几日那晟又时常过来。 嫔妃们无人敢靠近凤仪宫半步,怎么忽然冒出来一个嫔妃的贴身宫女要来见自己。 叶楚颜思忖片刻,“让她进来吧。” 既然敢大胆来找自己,必然是有要事。 很快,进来一个眉清目秀,满是泪痕的小宫女。 小宫女一进来就跪在地上,颤抖着声音道:“给皇后娘娘请安。” “皇后娘娘,奴婢求求你,救救我家主子……” 叶楚颜不解。 “此话怎讲?” 小宫女眼圈一红,“皇上在御花园玩游戏,我家主子也在……” 话没说完,小宫女的泪珠翻滚而出。 她害怕冲撞了叶楚颜,慌忙用袖子去擦眼泪。 冬儿正在给叶楚颜绞发,听到这话,双手勐然一颤。 第163页 她最害怕听到宫里人说皇上在玩游戏。 皇上不管玩什么游戏,最后都是以最残忍的杀人游戏结束。 叶楚颜觉察到冬儿的手颤了一下,加上自己对那晟的了解,她大概猜得出来,那晟和嫔妃玩游戏,必然不是什么好事。 “皇上在玩什么游戏?” 小宫女压制住害怕和颤抖,啜诺道:“皇上将后宫所有主子都喊去了御花园,他蒙着眼和妃嫔们玩捉迷藏。凡是被皇上捉住的主子……” 叶楚颜腾的一下站了起来。 “快说!” 小宫女见叶楚颜凤目凌凌,吓得抖了一下身子。 “凡是被皇上捉住的主子,要切去一根手指,具体切哪一根,抽籤决定……” “刚刚皇上捉到了我家主子,正在让我家主子抽籤……” 叶楚颜满脸寒气,抬腿就往外走。 冬儿在后面惊唿,“皇后娘娘……你还没挽发……” 在宫内,披髮见皇上是大罪,按理当诛。 叶楚颜无视冬儿的唿唤,让汇报的小宫女领路,朝着御花园疾步而去。 一进御花园,她倒抽一口冷气。 凉亭内的长椅上,坐着四个瑟瑟发抖的嫔妃,相互依偎在一起。 其他的嫔妃都站在凉亭外,排成了两排,全部都是面无血色,如丧考妣。 凉亭中间的石凳上,坐着一个穿着桃红色流彩暗花上衣的嫔妃,长的很是清丽。她的右手放在石桌上,整个人抖得像个筛子。 叶楚颜估计,这个人就是小宫女说的瑛妃娘娘。 那晟坐在一旁,左手捏着瑛妃的小拇指,右手提着一个短刀,满脸可惜的样子。 正准备下刀,叶楚颜大喊道:“皇上且慢!” 那晟扭头看到徐步上前的叶楚颜。 穿着一套淡绿色烟云蝴蝶裙,刚沐浴完,未施粉黛,满头乌丝披在身后,像雨后荷叶,清新怡人。 他微微眯了一下眼睛。 “阿瑾,你怎么来了?” 叶楚颜吸了一口气,走上前,对着那晟行了一个礼。 淡淡道:“皇上,你说过,我是皇后,这后宫嫔妃应该归我管。” 那晟一边点头表示同意,一边放下刀,松开了手。 瑛妃激动得眼底含泪。 不过,当着那晟的面,她不敢动也不敢出声。 叶楚颜环视了一下亭里亭外的嫔妃们,高声道:“我有事和皇上相商,你们都退下。” 这些嫔妃恨不得原地消失,听到这话,行礼后,连滚带爬地全跑了。 等人走光,叶楚颜坐在刚才瑛妃坐的位置上,将右手放在石桌上。 素手和纯白色玉桌融为一体,颇为好看。 “皇上若是喜欢切人手指,那便切我的吧。右手不够,还有左手。” 那晟捧起叶楚颜的右手,认真端详了起来。 “阿瑾,朕怎么捨得切你的手指。朕只是今日心情不好,玩个游戏助助兴而已。” 叶楚颜挑挑眉,故作惊诧。 “皇上也有心情不好之时?” 那晟幽幽道:“自然。朕是人,自然有喜怒哀乐。” 叶楚颜气急想笑。 那晟若懂喜怒哀乐,就不会整日杀人助兴。 “皇上不是心情不好,是故意这么做的。” “逼着我以皇后的名义来御花园,逼着我救下这些嫔妃。” “一个招数用两次,皇上不觉得无趣吗?” 那晟捏了捏眉心,嘆了一口气。 “阿瑾太聪明了,既然看透了,以后就再也不玩这样的游戏了。” 说完,他抬首望向叶楚颜,忽然道:“朕刚得到一个消息。” “是关于大丰和裴修衍的。” 叶楚颜毫无反应。 “你不好奇吗?” 那晟觉得裴修衍逼着叶楚颜赤足,还曾杀她全家,叶楚颜没杀死裴修衍,报仇并未成功。 此刻听到他的消息,应当激动万分,恨不得将其抽筋拔骨。 没想到她竟无动于衷。 叶楚颜只是微微抬眸,一脸的风平浪静。 “你若愿意告诉我,我便听着,你不说,我就不好奇。” 关于大丰和裴修衍的定然是朝堂之事,那晟时是否愿意告诉自己,全凭他的心情。 她好奇和激动完全无用,只会让那晟觉得有趣。 那晟慢悠悠道:“朕万万没想到,裴修衍和裴烨激战正酣,他们知道朕派大军压境后,俩人居然默契的停下了内斗。” “裴修衍窝在句城不动,裴烨也没趁机另外派兵马去收拾他。” “裴烨把原本计划剿灭裴修衍的二十万大军全部调往了大丰边境。” “大丰的沈将军正带兵和北荣兵马对峙,等着这二十万兵马过去增援。” “一旦这二十万兵马到位,朕几乎毫无胜算。” 原来这就是那晟心情不好的原因,因为侵袭大丰之事一时半会无法成功。 叶楚颜的心里,莫名觉得欣慰。 裴修衍不管如何夺权,心里还是在维护大丰疆土的,没有趁机在裴烨后面捅刀,冲着这点,他还算对得起裴家的列祖列宗。 第164页 那晟紧紧盯着叶楚颜的脸,发现叶楚颜听到裴修衍的名字,并无惊讶,也无憎恶,甚至还有一丝欣慰。 忍不住问道:“你不恨裴修衍了吗?” 叶楚颜摇摇头,“不恨了……” 她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不恨的。 也许是知道裴修衍可能是真天子以后,她从小受过的教育就是,叶家人生死都要忠于大丰,决不能弒君叛国。 也许是自己杀了他无数次以后,耗尽了所有的恨意。 也许是决定重生后,对乌沐的思念超过了一切,心里装了爱,便再也装不恨了。 不管是哪种情况,她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想到和裴修衍的一切,都感觉恍如隔世。 甚至有些可笑。 她和裴修衍的爱恨情仇,从错爱开始,以错爱结束。 开始,是她错爱了裴修衍,付出了一切。 后来,是裴修衍错爱上她,也付出了一切。 现在,不管大丰的皇位由谁来做,只要能护住大丰百姓平安,这对大丰子民来说,就是好事。 那晟凝眉沉思片刻,翘起唇角笑了起来。 “朕曾说过,要让你忘记所恨之人,看来,朕成功了。” “现在,你满脑子只有如何从朕身边逃走的念头。如此看来,你此刻的心中,装的全部都是朕。” 叶楚颜对那晟这种强词夺理的本领,已经见怪不怪了。 “如果驯服了我,你会像杀了那匹马一样杀了我吗?” 那晟反问道:“阿瑾,你是朕的皇后,也是朕的深爱之人,朕为何要杀你?” 叶楚颜夹枪带棒道:“皇上的深爱我可受不起。” “爱到逼我杀人,对我移魂。” 她那日想明白了那晟是什么样的人,但是没参透移魂之事。 那晟只是冷血无情,并不蠢。 移魂术是多少帝王做梦都想得到的东西,他为何不留着自己老了再用,而是浪费在一个要征服的猎物身上? 那晟往前倾了一下身子,盯着叶楚颜的双眸看了片刻,脸上若有所思。 “原来阿瑾是不相信朕的真心?” “朕带你去看样东西,你就明白了。” 一个冷血邪魔要证明自己有心? 这事光想想就觉得惊悚诡异。 叶楚颜带着满肚子疑惑,跟在那晟身后,一路来到了豹尾殿。 那晟驱散了殿内所有太监宫女,当着叶楚颜的面,拧动了豹尾殿墙上的一颗夜明珠,殿内的东墙缓缓从中间打开。 露出一条幽深漆黑的密道。 叶楚颜虽有心里准备,还是有些悲跄。 上一次,那晟带着自己进密道,是烧了自己的躯体。 这一次,不知道他又要带自己干什么。 那晟捕捉到了叶楚颜眸底的那抹悲伤。 他左手提起一盏宫灯,右手牵起叶楚颜的手,“不用担心,朕今日不让你杀人。” 第110章 表白 穿过幽深逼仄的甬道,进入密室的正屋,叶楚颜瞳孔勐然一缩,不由微微张开了嘴巴。 眼前是她做梦都想不到的画面。 密室的三面墙上,密密麻麻挂满了她的画像! 中间最大的一副,是七岁的她躺在山洞的地面上,被脱掉了皂靴,光着脚躺在地上不能动。 双目怒视少年那晟,少年那晟手里正提着她脚上的铃铛。 这幅画上的她,右脚踝的红痣格外明显。 画得惟妙惟俏,两个人的表情姿势和当年一模一样。 另外一面墙上是她在蒹葭苑的画面,都是她独身一人站在院子中的情景。 看穿着,应该是那晟去京都那几日的时间。 蒹葭苑的几幅图旁边,挂着的是她在宫宴上舞剑的画,画中的她正在持剑凌空跃起。 还有一副,是她和裴修衍一起去祥云寺吃斋念佛的时候,她在屋里抄心经的情景。 剩下的,全部都是她来到北荣皇宫以后的事。 她看着自己被移魂,满面惊恐的情景; 她一刀捅死裴修衍,面无表情的情景; 她杀了乌沐后,颤抖着流泪的情景; 她看着活人被餵虎,哭到崩溃的情景。 还有她穿着一身大红色宫装,躺在那晟的怀里,坐在龙椅上的情景。 这幅画的画工极好,百官朝拜的气氛跃然纸上,看画就能想像到,坐在龙椅上,万人之上的滋味。 最显眼的,莫过于那天她穿着大红宫装,打扮得明艷无比去找那晟,她立在那晟身边,给他研墨的情景。 两个人一个身穿金色龙袍垂首看奏摺,一个穿着红色宫装敛眸研墨。 因为都是垂首,看不到眼里的情绪,只看身影,倒是有几分红袖添香的味道。 这些画栩栩如生,犹如昨日再现。 叶楚颜一一扫视完这些画,唿吸有些急促。 眼前的一切,对她来说,已经无法用一种具体的情绪或者心情来表达了。 她只能僵在原地,迷茫又无措地看着这些画。 这些画是她,又不是她。 移魂前的她和移魂后的她,变成了站在画前的,全新的她。 那晟走到叶楚颜身后,轻轻环住了她的柳腰。 第165页 他个子比叶楚颜高,这样环着叶楚颜,刚好将下巴直接搁在了她的头顶上。 “朕从不为任何人作画,你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 “喜欢吗?” 叶楚颜扯了扯嘴角,收回自己的神思。 “不喜欢……” 蒹葭苑的那几幅画一看就是在高处偷窥所画。 原来,从那个时候开始,那晟就派人在偷窥自己了,这事光想想就让人心里发毛。 正常的姑娘,没人会喜欢这种画。 “你以为朕囚禁你,只是因为想要驯服和霸占你?” “朕说了,朕喜欢你,你是朕深爱之人。” 叶楚颜:“……” 变态的偷窥是喜欢? “你想知道,朕为何天生重瞳吗?” 叶楚颜不知道为何那晟提起这个,蹙眉想了一下,她在大丰的时候,曾经听说过,那晟是宫里的一个贱婢所生,具体倒不是很清楚。 她的直觉告诉自己,那晟的重瞳里,一定藏着一个惊天秘密。 “为何?” 那晟顿了一下,似乎在沉思。 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 “转日族的人只有与骨血至亲之人结合,才能生下正常的后代。否则,生下的孩子会天生异类。” “我的母妃不愿意与她兄长结合,千方百计从转日族逃了出来,因缘巧合之下进了北荣皇宫,被那向天看中后霸占了。” “那向天见我母妃怀孕,便册封她成为一个小小的宝林。” “我出生后,果然是个异类。天生异色重瞳,不能正常领会七情六慾,更不懂情爱为何物。” “宫里人见到我的重瞳,视我为鬼怪。那向天也厌恶我,将母妃和我一起打入了冷宫,任由我们自生自灭。” “在冷宫里,我的母妃对我极好,只要有一口吃的,她都会先给我。” “在我五岁那年,她冲撞了那向天的一个宠妃,被那向天当场下令打死了。” “看到她死在我面前,我哭不出来。我知道我应该伤心,可是我不懂伤心是什么。” “我只羡慕那向天可以随意杀人的权利。” “于是,我自请入军营,在边疆歷经九死一生,终于掌控了边疆的所有兵马大权。” “最终带兵杀回皇宫,登上了帝位,将一切握在掌心,踩在脚下。” “那向天并非暴毙,而是我亲手毒杀的。” 那晟的这番话,让叶楚颜瞠目结舌。 她猜到了那晟不懂七情六慾,没有共情,完全没想到会是这个原因。 那晟不光杀了自己的兄长太子,还杀了亲生父亲! 他居然杀父弒兄! 这何止无情,简直毫无人性。 她在震惊之余,很快捕捉到一个重要信息,那晟是转日族的后代! “那你……移魂术……” 她有些语无伦次。 她想问那晟是不是也会移魂术,是不是可以长生不老? 那晟似乎明白了叶楚颜的意思,轻笑了两下。 “转日族的人永远无法为自己族人移魂,而且只有纯正的转日族后代,才能学会移魂之术。” “那日为你移魂的,是转日族最后一个会移魂术的人。” “移魂之术是邪术,施术之人第二日必死无疑。他死以后,这世上再无移魂术。” 叶楚颜钉在原地,许久才消化这个消息。 “你……为何……”她居然不知道该怎么继续问,那晟为何要告诉自己这一切。 这些事情太过于诡密。 诡密到若不是她亲身经歷,无论如何也不相信,世上真的有转日族,真的有移魂术。 而那晟,居然是转日族的后人。 让叶楚颜觉得诡密之事还没结束,因为那晟还在继续低声诉说。 “朕早已记不清母妃的长相,只记得她右脚踝有颗红痣。” “当朕在山洞里看到你右脚踝的红痣之时,朕认为,朕长大了应该娶你为妻。” “这世上若是有人配得到朕的爱,那就是你。” “所以,你的确是朕唯一喜欢和深爱之人。” 叶楚颜整个人如被五雷轰顶一般。 心中如油盐酱醋倒在了一起,味道复杂。 打死她都不敢想,那晟真的「喜欢」自己。 这种喜欢,是看到自己脚上红痣后,他强行定义的喜欢。 他不懂情爱,所以他表达喜欢和爱的方式,便是用最拿手的驯服手段来实现。 过程惊悚到让人崩溃。 这个突如其来的告白和真相,比移魂术还让人觉得魔幻。 “所以,你刚登基就去大丰。” “在宫宴上用荔城换我赤足舞剑,只是为了看我脚上的红痣,确认我就是当年被你拖入山洞的人?” 叶楚颜一语中的,那晟很满意。 他在叶楚颜的耳尖上轻啄了一下。 “果然,只有你这般聪慧的女子才能配得上朕。” “裴修衍那蠢货连你的名声誉都维护不了,朕却用了北荣的疆土城池为代价来寻你。” 第166页 “阿瑾,你可感动?” 叶楚颜不感动,心情简直一言难尽。 这是进北荣皇宫以来,唯一让她死也不敢想的事情。 那晟摧毁了自己的爱和恨,给自己换了身体和名字,让自己体会一人之上的滋味。 原来,这一切的原因,都是一个不懂情爱的邪魔,在表达自己的喜欢。 就像现在,他带自己来看这些,告诉自己真相,是因为他觉得这是一个男人极致的温柔,所有女人知道后,都应该感动。 这种表示爱的方式,简直能逼疯任何一个正常人。 那晟松开叶楚颜,绕到她面前,将她披散的乌髮捋到耳后。 声音低沉魅惑。 “下个月的放灯节,朕会带你登上高台,当着星城所有百姓的面,宣封你为北荣皇后。” “以后,你会成为北荣最尊贵的女人,和朕一起共享大好江山。” 叶楚颜抬首与那晟视线相撞,她看到那晟在尽力将重瞳变得温软一些。 可是他天生异类,不管怎么温柔,他都无法明白情爱是何物,双眸里也无法染上深情缱绻。 半响,叶楚颜轻启朱唇,缓缓吐出三个字。 “我懂了……” 那晟今日告诉自己这些,不光想让自己感动,更是让自己死心。 一旦登高台,当众宣布她为北荣皇后,所有星城百姓都会认识她。 事后,她就算逃出皇宫,在星城里也寸步难行,想离开北荣更是比登天还难。 所以,她必须在那晟宣布自己是北荣皇后之前逃走。 俩人走出密室后,那晟见叶楚颜一直缄默不语,便派人送她回了凤仪宫。 一个女人得知一国君王深爱自己,确实需要一点时间消化这个好消息,这不足为怪。 叶楚颜回到凤仪宫,一进屋就看到满目琳琅的礼品,珠宝金钗,字画珊瑚什么都有。 她不由有些疑惑。 冬儿激动的满脸通红。 “皇后娘娘,您回来了。这些都是后宫的主子们送的。” “今日您散发去御花园,皇上不但没生气,还允许你放了这些主子,她们现在对您这个皇后感激不尽。” “刚才都派人送东西来了。” 叶楚颜苦笑了一下。 今日她在御花园救了这些女人,是那晟逼着她这么做的。 就算她真的当了皇后,那晟真想杀嫔妃,她也不一定能拦住。 更何况,自己对这个皇后之位丝毫没兴趣。 那晟答应过自己,若是自己逃了,不连累任何人。 自己走之前,唯一能做的就是保证那晟遵守诺言,不会因此诛杀这些嫔妃。 她回到寝室,屏退了冬儿,从枕头下的夹层里拿出了一张喜帖细细摩挲了起来。 这是那晟给她的,那张乌沐写的喜帖。 她这些日子,每次撑不下去的时候,都是靠着这张喜帖才坚持了下来。 上面的字早被泪水氤氲的模煳不清了,喜帖的周边还有些小小的褶皱。 叶楚颜轻轻将褶皱抹平,咕哝了一句。 “傻子,等着我。我一定会逃出这里,找到你。” 第111章 参天楼 从那晟的豹尾殿回来后,叶楚颜除了用膳睡觉的时间,其他时间几乎都在练拳。 那晟每日会过来一会,偶尔指点一二,他很喜欢叶楚颜这股拼劲。 声称这样才有做皇后的风范。 他还每天派人送来无数的金银珠宝和名贵药材,堆得整个凤仪宫满满的。 冬儿不得不专门腾出一个偏殿,放这些赏赐之物。 整个后宫如同经歷了一场地震。 嫔妃们羡慕嫉妒又欣慰。 羡慕嫉妒未来皇后能获得皇上的独宠。 欣慰未来皇后不是残暴之人,从不喊嫔妃过去训话,更不为难任何宫奴。 若是这样一直下去,皇后能伺候好皇上,不连累其他妃嫔,后宫生活也没那么可怕了。 叶楚颜的这具身子没有基础,只能靠着拼命练功,加上那晟送的各类名贵药丸,才勉强好了起来。 不过,不管怎么练,和高手对决都不可能赢。 只能让走跑跳跃变得矫健敏捷一些。 转眼间即将进入九月底,距离万灯节还有半个月的时间。 今日,那晟一早就来了凤仪宫。 这段时间,叶楚颜对他的态度好了很多,说不上喜欢,但是时常会对他笑脸相待。 他并不意外,只觉得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控之内。 叶楚颜见到那晟过来,嫣然一笑。 “皇上,你来得太不巧了,我正要去学骑马。” 她现在的身体已经足够应付骑马了,必须加快熟悉策马奔腾的感觉。 那晟见叶楚颜穿了一身红色骑马装,英姿飒飒,一时间心情大悦。 “待朕更衣后陪你一起!” “好……” 叶楚颜并未拒绝,那晟的反应在她的预料范围内。 这段时间,那晟虽然不似之前那么警惕自己了,但是从未对自己放下戒备心。 俩人都明白对方的心思,只是看透不说透。 那晟知道,叶楚颜疯狂练功和忽如其来的热情,不过是想趁着正式封后之前快点逃走。 第167页 叶楚颜也知道,那晟每天赏赐自己无数的金银珠宝,不过是想让自己沉沦其中无心逃走。 俩人都在等着那个摊牌的时刻,看看谁才是最终的赢家。 万灯节一过,一切成定局,叶楚颜再无逃跑的机会。 从此,生死都是北荣皇后。 等到宫奴们给那晟换好衣服,叶楚颜忍俊不禁。 那晟也换了一身火红的骑马装。 她莫名想到书中画的地狱阎王,身穿血红色阎罗服,置身于一片彼岸花和火海中,带给人的震撼,和那晟现在穿红衣的感觉简直一模一样。 过去的她,一对上那晟的重瞳就觉得诡异又惊悚。 现在她,已经能镇定自如地和那晟对视,并坦然接受他的一切装扮和模样了。 见叶楚颜笑得像个狐狸一般狡黠,那晟的心勐然跳了一下。 仅仅是一下,就让他觉得不可思议。 他的心,从未因为任何事勐跳过。 他并未深思这件事,带着叶楚颜来到了上次去过的御马苑。 宫奴们看到那晟,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皇上当着众人的面,一掌打死白马的事情,大家还记忆犹新。 那晟御用的马厮里,安静地站着一只棕色骏马。 骏马见到那晟过来,倏然扬起前蹄嘶鸣起来,对着那晟大声喷鼻,一双马目带着满满的愤怒。 看那晟的眼神,如同天敌一样。 明显是一匹尚未被那晟驯服的烈马。 叶楚颜扭头望向那晟,眼带疑惑。 一个宫奴弯腰递上一条红色牛皮马鞭,那晟抬眼示意宫奴将马鞭送给叶楚颜。 “去吧,去驯服这匹烈马,你会和朕一样,爱上驯服一切的感觉。” 叶楚颜哭笑不得。 那晟当真是不放过任何一个同化自己的机会。 她并未接马鞭。 而是嗤笑了一声。 “皇上,驯马的方法有很多,暴力不是唯一的方式。” “一会不管发生了什么,你都不要出手。” 说完,叶楚颜缓步走了过去。 她的二哥叶楚沅最善于驯马,她十岁左右就跟着叶楚沅学会了驯马之术。 骏马双目戒备地瞪着叶楚颜,不停刨前蹄。 看架势,若不是缰绳拴着,他立马跳起来一脚踢死叶楚颜。 叶楚颜距离棕色骏马越来越近,跪在地上的宫奴们,心都快蹦出来了。 未来皇后若是被这匹烈马伤到了,皇上肯定会宰了他们。 那晟站在原地未动,似笑非笑地看着叶楚颜的行动。 叶楚颜走到骏马面前,骏马正要用头去抵叶楚颜,叶楚颜迅速伸手解开了栓在石柱上的缰绳。 骏马顿时扬起了前蹄,准备去撞叶楚颜,叶楚颜一个闪身躲过,翻身跳上了马背。 棕马不服,从马厮中一跃而出,在跑马场地上疯跑了起来,快如闪电,一心要把叶楚颜甩掉。 叶楚颜没有内功,只能凭藉这些天练出来的巧力,紧紧搂着马脖子不让自己掉下来。 宫奴们忍不住大惊,“皇后娘娘!” 那晟正要出手,叶楚颜搂着马脖子高声喊道:“别动,给我一炷香的时间。” 她死死搂着马脖子不松手,俯身在马耳边不停的低喃。 那晟饶有兴趣地眯眼盯着叶楚颜,视线紧紧追随着她的身影。 不过半柱香的时间,骏马慢慢停下疯跑,垂首打了一个响鼻,眼神变得温顺起来,载着叶楚颜慢腾腾地跑了起来。 叶楚颜轻轻摸了一下棕马的长鬃,语气温柔,“好样的,我就知道你是匹好马。” 在场的宫奴们都惊呆了。 北荣驯马向来都是靠马鞭抽,抽到骏马屈服为止。 有的烈马宁死不屈,活生生被抽死的不在少数。 他们没见过叶楚颜这般,不拉缰绳,不用鞭子,抱着马脖子耳语的驯马方式。 皇上驯马最快也要一炷香的时间,未来皇后居然只用了半柱香的时间。 能当皇后的女子,果然不可小觑。 驯马的手段比皇上更甚。 叶楚颜骑着马慢腾腾的走到那晟面前,坐在马上,居高临下的看着负手而立的那晟。 “皇上,这匹马送给我可好?” 那晟嘴角盪起一抹笑意。 “阿瑾,你驯服的烈马,自然归你所有。” 叶楚颜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又俯身在马耳边说了几句,声音极小,说完后,棕色骏马狠狠瞪了那晟一眼。 众人心惊肉跳。 皇后的马居然对皇上大不敬,按理当诛! 那晟忽然哈哈大笑了起来。 这是他人生第一次,被一匹驯服后的马瞪了一眼。 他腾空越上了马,稳稳坐在了叶楚颜的身后,骏马顿时疯狂嘶鸣奔跑了起来,想要把那晟掀下去。 那晟双手越过叶楚颜的纤腰两侧,抓住了缰绳,狠狠勒了一下。 棕马被勒得蓦然发出一声痛苦的高鸣。 叶楚颜惊唿,“这是我的马,你干什么?” 边说边去抢那晟手里的缰绳。 她不是那晟的对手,抢了几次也没抢到。 棕马还在狂奔,那晟如此反覆几次,棕马被勒得气喘吁吁,再也没力气嘶鸣了,认命一般,垂头丧气地慢下了脚步。 第168页 那晟贴在叶楚颜耳边,轻声道:“这也是朕驯服的烈马。” 这话明显一语双关。 叶楚颜懒得和那晟计较这些。 抬眼望了一下远处的一个高高的阁楼,假装好奇道:“那个阁楼是做什么用的?为何比你的豹尾殿还要高?” 按理说,北荣宫内的所有殿宇都不得高于那晟处理政务的豹尾殿。 但是这个阁楼却高高矗立在皇宫的东南角,高于豹尾殿十几丈,简直高耸入云。 那晟虽然允许她在宫内四处游走,但是她只在凤仪宫附近走了一下。 她不敢去太远的地方探寻,怕自己的意图太明显。 那晟一手揽住叶楚颜的腰,一手抓住缰绳,沉声道:“朕带你去看看。” 说完,他狠狠夹了一下马肚子。 骏马疯狂奔跑了起来。 叶楚颜并未留意那晟的动作,满心都是期待。 她很早就注意到这个阁楼了,一直想寻机会去看看。 若是能登上顶楼,一定可以将整个皇宫和星城的布置一目望尽。 等到逃跑的时候,心中就有数了。 俩人在宫中策马狂奔,所到之处,宫奴全部伏地。 那晟趁机道:“阿瑾,感觉如何吗?” 叶楚颜一言不发。 骑在高头大马上,在皇宫里狂奔,将一切规矩礼仪踩在脚下,这种事是那晟的最爱,不是她的最爱。 她更爱的是自由,不是高高在上。 北荣皇宫极大,看着近在眼前的阁楼,俩人整整骑马跑了半个时辰才到。 来到阁楼前,叶楚颜颇为震撼。 这栋楼比远处看到的还要高,人在高楼前,如一只小小的蝼蚁。 阁楼前挂着一个金色牌匾,上面写着「参天楼」三个字。 那晟抱着叶楚颜翻身下了马,命门口侍卫打开了大门。 叶楚颜走进大门,顿时觉得自身渺小无比。 这栋楼有十八层,每一层高达六丈,楼梯成旋转状,视线所及之处的墙上,全部嵌满了万佛。 这漫天神佛,让人不由自主的心生敬仰。 “这是那向天生前所建,他每逢初一便登上这个参天楼,与天对话,一心想要参透天意,长生不老。” 那晟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带着满满的嘲讽。 “他不知道,朕就是天意。天意就是杀了他,在他死后将他挫骨扬灰。” 叶楚颜被噎了一下。 扭头撇了一眼那晟。 她知道那向天被杀,但是不知道他死后被挫骨扬灰了。 杀了生父,将其挫骨扬灰;杀了兄长,将其做成肉饼餵给臣子。 所做一切,并非为了给母妃报仇,而是为了登上帝位,掌控一切。 事后,当着漫天神佛的面,将此事说的风轻云淡,丝毫不脸红愧疚。 这世上,也就只有那晟,能做出这种丧心病狂的事。 叶楚颜还没回神,就被那晟一把抱起,运功点步越上了楼梯。 不过须臾,便到了最上面一层。 他将叶楚颜放下后,打开了一扇窗扉,眼神示意叶楚颜上前。 叶楚颜徐步走到窗前,整个人心潮澎湃。 她一生,从未有机会,站在这么高的地方俯视万物。 现在是上午,她所站的位置正对着太阳,仿佛伸手就可触碰到骄阳。 整个皇宫成了一个小小的盒子,宫奴们是盒子里小小的蚂蚁,正在有规律的在盒子里来回走动。 叶楚颜抬眼眺望远方,可以清楚的看到星城被一条碧绿色的河分成了东西两半,河的两边都流入了城墙一圈的护城河。 星城的所有主街道都是横平竖直的线。 皇宫在河的东边,围着皇宫附近的,各种气派的府邸楼宇皆有,街上熙攘热闹。 河西边的建筑明显比东边低矮简陋的多,行人也少了很多。 这些行人如一个小小的黑点,在地上缓慢的移动。 行走在街上的骏马,只比黑点稍大一点点。 “阿瑾,这就是俯视万物的感觉。” 第112章 心跳 叶楚颜对那晟的话充耳不闻。 她缓缓闭上眼睛,让刚才所看到的一切都深深刻在脑海里。 而后睁开眼眸,朝着那晟嫣然一笑。 那晟微微勾唇。果然,没人能逃过这种高高在上的滋味,他的驯服成功了。 下一瞬间,叶楚颜犹如一朵红色的朱槿花,从窗扉飘然而下。 她就这么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那晟几乎没经过任何思考,纵身运功跟着跳了下去。 他在半空中抓住了叶楚颜,圈住了她的腰,满脸的寒气。 “你敢自戕?!” 他曾说过,只要叶楚颜敢自戕,他就找孕妇陪葬。 叶楚颜佯装无辜。 “当然不敢。既然皇上口口声声说深爱我,我想看看这深爱到底有几分。” 那晟还没驯服她,不会让她这么轻易摔死。 下面有那么多侍卫,也不会让她轻易摔死。 这是她唯一能了解那晟轻功深浅的机会。 那晟闻言,板着脸不说话。 叶楚颜明知道自己不懂情爱为何物,还要用这么拙劣的藉口应付自己,真是好样的。 第169页 她移魂后短短两个月不到,已经摆脱了自己对她的情绪控制,能淡定地应付自己所做的一切,还找到了对付自己的方法。 很好! 那晟搂住叶楚颜的腰缓缓降落在地上。 地上的侍卫一直悬着一颗心,见那晟和叶楚颜都安全无恙,这才松了一口气。 上前高唿万岁。 那晟用噬人的眼神盯着叶楚颜,“阿瑾,你觉得朕对你可是深爱?” 叶楚颜风平浪静道:“皇上捨命救我,自然是深爱。” 说完,从那晟怀中挣扎出来,朝着他行了一个礼,昂首挺胸的离开了。 能从百余丈的楼上平安落地,那晟的轻功是她见过之人中最强的。 她指望在万灯节登楼的时候跳楼逃走,几乎是不可能的。 就算不考虑当时的侍卫们,光是那晟一个人,足以把她抓回去一百次。 那晟双眸晦暗不明地看着叶楚颜离开,直到看不到人影,他才收回眼神。 他大概明白了叶楚颜为何要这样做。 叶楚颜是他遇到过的最聪明的烈马,这样的女人才配当他的皇后。 ※ 第二日下午,冬儿在凤仪宫的主殿内发出一阵巨大的尖叫声。 她仓皇无措的凤仪宫主殿,哭喊道:“皇后不见了……皇后不见了……” 凤仪宫的宫奴们顿时面无血色。 皇后若是不见了,按照皇上的性子,他们全部都要陪葬。 “皇后娘娘不是在午憩吗?怎么会不见了?” “你不是一直守着皇后娘娘吗?” “皇后娘娘什么时候不见的?” 众人七嘴八舌,冬儿的眼泪翻滚而下。 她边哭边说,断断续续将事情大概说了一遍。 今日皇后娘娘一早都在练骑马,回来后用了午膳说要小憩一会,不用她伺候,让她在屏风外守着。 谁知刚才一进去,发现床上空空如也,人不见了。 内寝里面没有窗户,出去必须经过屏风,她一直睁眼守着没出去,不知道为何皇后娘娘就这样凭空消失了。 凤仪宫的宫女们听完,再也顾不得礼仪规矩了,全部脚忙手乱地冲进寝殿,上翻下找。 太监们则在凤仪宫的院子内寻找。 半个时辰后,整个凤仪宫被众人找了一遍,就连花园假山洞都翻了,还是没找到皇后娘娘。 所有人如丧考妣,冬儿红着眼圈,哆哆嗦嗦道:“怎……怎么办……” 几个宫女当场崩溃。 “这事瞒不住……我们……我们必须告诉皇上……” 冬儿听完,瘫坐在地上,泪如雨下。 ※ 此时,豹尾殿。 那晟正在和宦正青商议边疆战事。 宦正青表情严肃,“皇上,大丰的二十万兵马已经和我军胶着五天了,我们的胜算越来越小,兵马损失也越来越大。” “您看……此事下一步怎么办?” 他其实很想说,不如我们暂且撤兵。 北荣的国力不足以支撑常年战争,更不可能拿下整个大丰,但是那晟却野心勃勃,一心想拿下大丰,控制整个大陆。 如此长久下去,定会民不聊生。 那晟负手而立,来回踱步。 “我们现在和大丰兵力悬殊较大,沈断归和沈老将军都不是一般人,确实胜算微弱。” “裴修衍甘愿窝在句城,等战事结束才继续谋反。裴烨只要让二十万大军如此守在边疆,北荣和裴修衍都不会乱动。” “事后,他还可以保留实力,留着剿灭裴修衍。” “裴烨可真是打了一手好算盘。” 宦正青的视线一直追着那晟的身影,趁机道:“皇上,我们不能这样一直胶着下去。微臣以为,我们不如暂时撤兵,保存实力,日后再从长计议。” 他觉得那晟刚登基不久,又镇压太子党的余孽没多久,现在的北荣最适合休养生息,而不是连年战争。 那晟瞥了一眼宦正青,唇角紧抿。 他太了解这个左丞相的心思了。 知道自己要去大丰京都建交的时候,最欣慰的就是他,整日想着以和为贵,和大丰和平共处。 今日来找自己商议边疆战事,不过是趁机想让自己撤兵。 那晟默了一会,沉声道:“听你的,暂且撤兵。” 他要的东西,从来没有日后再议这一说。 现在撤兵,裴烨必然以为北荣被打怕了,他会迫不及待南下收拾裴修衍。 等到俩人平分秋色的时候,他再趁机入侵大丰,到时候大丰必乱,拿下大封指日可待! 宦正青以为那晟听了自己的劝告,终于愿意收手了,倍感欣慰。 连唿三声万岁,这才恭恭敬敬退下。 宦正青前脚刚走,一个小太监后脚就进来了。 脸上神色有些仓惶。 “皇……皇上……皇后娘娘不见了……”小太监跪着说完话后,缩着脖子,心惊胆寒。 那晟却不慌不乱,反问道:“几时不见的?” 小太监哆哆嗦嗦将冬儿过来禀告的情况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第170页 那晟听完,浑身煞气外泄,眯了眯眼睛,“摆驾,去凤仪宫!” 他沉着脸不说话,带着一群侍卫来到凤仪宫。 见到那晟过来,凤仪宫的所有宫奴都整整齐齐跪在前院中迎接,满脸等死的表情。 事到如今,他们不敢奢望还能活着,只盼皇上暴怒之下给自己一个痛快。 那晟却徐徐走到众人面前,一一扫视过众人。 丝毫不询问叶楚颜失踪细节,而是淡淡道:“都出去……” 这话一出,众人面面相觑。 他们实在不敢相信,皇上不询问详情,还不惩罚任何人,就这样轻飘飘地放过了他们。 众人呆愣了半天,没人敢动。 那晟暴怒道:“朕说的话,你们听不懂吗?” 众人反应过来,几乎喜极而泣,大唿谢主隆恩,而后仓皇失措地跑出了凤仪宫。 那晟命所有侍卫都守在凤仪宫门口,他独自一人踱步走进了凤仪宫的主殿。 走了两圈后,他来到叶楚颜就寝的内屋,坐在床榻上,对着空荡荡的屋子道:“出来吧!” “朕说过,不会因为你逃了诛杀任何人,朕说话算数!” “谢皇上!” 随着一声清脆的少女声音,一个纤细的身影从樑上跳了下来。 是叶楚颜…… 她穿着一套绛红色的衣衫,和殿内梁木的颜色几乎一模一样。 她一直趴在殿内的梁头上,宫奴们找的时候并未留意梁木上,所以一直没找到。 叶楚颜落地的时候跄踉了一下,跌坐在地上,爬起来的时候颇为狼狈。 她今日是在试探,那晟是不是真的不会骗她。 看来,那晟不管出于什么心里,都遵守这个诺言。 至少,在听到她消失的时候,没有杀凤仪宫的任何人。 那晟坐在床榻上面无表情,拍了拍自己坐的位置,冷冷道:“过来!” 叶楚颜站着未动,瞥眼看了一下床榻,再看看那晟的双眸,重瞳越来越幽深。 她弯下眉眼,露出一排贝齿,愉快的笑了起来。 笑得顾盼生辉。 “皇上一言九鼎,我很欣慰。” 这话一语双关,一个是说那晟并未在得知她消失的时候诛杀任何宫奴。 一个是说那晟曾承诺不勉强她。 那晟死死攫着叶楚颜的脸。 半响,冷笑几声,笑的阴森可怖。 “皇后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万灯节快到了,你想逃的话,可要抓紧了。” 扔下这句话,他摔袖走出了内寝。 叶楚颜深深唿出一口气。 她的后背已经贴了一层冷汗。 那晟进屋的时候,她一直屏住唿吸不敢动,生怕气息被发现。 他只是在殿里走了两圈,就推测出自己躲在房樑上了。 这样无情无爱,多谋善断的人,做什么事都能保持最大的冷静,丝毫不被感情左右。 真的太难对付了。 那晟走出凤仪宫,抚了一下自己的心口。 刚才看到叶楚颜对自己笑的时候,他的心再次勐烈跳动了一下。 这是他第二次心跳。 他寒下脸,簇起了眉头。 好半天才舒开,面无表情的走了。 叶楚颜往后只能有一个身份,那就是北荣皇后。 他有大把的时间弄清楚这种心跳从何而来。 ※ 星城,城门。 每年十月前后,为了观看万灯节,进星城的人就特别多。 今年比往年更甚。 一是传闻新帝那晟长得妖冶鬼魅,天生异色重瞳,百姓们都想一睹真容。 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能在登基不到一年,做出这么多骇人听闻的事。 二是听说新帝会在今年的万灯节上当众册封皇后。 这个皇后就更让大家好奇了。 一个来路不明的女子到底有什么样的本事,能征服癫狂的暴君,让他当众封后。 守城的侍卫极其粗暴的检查排队进城的人。 因为最近进城的人多,他们几乎没有休息时间,每日都要在城门值守。 这让他们有些不耐烦。 一个牵着黑色骏马的青衣男子,站在排队的百姓中格外突兀。 他身上背着一个黑色包裹,整个人眉清目朗,姿态如松,穿着最普通的衣服,却牵着上好的骏马。 排队的队伍太长,百姓们都有些怨言,他却丝毫没有不耐烦,只是安静的随着队伍挪动。 排到乌沐的时候,两个负责检查的侍卫眼睛一亮。 这人长相气质非凡,通身气度比自己见过的大官还要沉稳,一看就是个有钱的主。 一个侍卫故意高声问道:“你是哪里人?来星城何事?” 乌沐淡定的从袖中掏出一张照身帖,“草民童宁人士,此次来星城探友。” 侍卫绷着脸,接过照身帖认真看了起来。 上面写的很清楚,乌念颜,童宁人士,下面的编户和官章都是真的。 两个人轮流看完帖子,确认帖子是真的,抬首对视了一眼。 乌沐无奈笑一下,悄悄对着其中一个侍卫递上两片金叶子。 这一路走来,他应付这些守门侍卫太熟练了,无非是确认照身贴为真,再收点好处。 第171页 那个侍卫不动声色的接下金叶子,顿时眉开眼笑,给对面的侍卫使了一个眼色。 对面的侍卫把帖子还给了乌沐,高声道:“进去吧!” 乌沐礼貌的扯起嘴角笑了一下,慢悠悠的牵着马进了城。 今天十月初一,到达星城的时间和之前预估的基本一样。 休息几天,刚好赶上万灯节。 星城的街道上商铺鳞次栉比,酒肆旗帜飘扬,摩肩擦踵,人声鼎沸。 大丰女子穿着保守,从不会露颈肩,北荣民风相对开放,街上处处可以看到女子穿着齐胸襦裙,露出脖子和下面的一大块皮肤。 北荣星城的繁华不像大丰京都的克制规矩,这里更生动,更鲜活。 乌沐望着这满街繁华,有些黯然。 “阿颜,我们到星城了。” 第113章 想你 乌沐牵着马正在街道上,思索着住在哪一间客栈方便九天后看灯,忽然听到有人在背后喊他。 “乌大哥!” 他扭过头,有些哑然。 又是夏侯淮。 夏侯淮穿着一身水绿色祥云绣劲装,腰间繫着一条金色蛮文腰带,整个人精神焕发,神采奕奕。 丝毫看不出当时在草原上断手断脚的狼狈。 “真的是你!” 夏侯淮见到乌沐转头,如一只狼狗,撒腿就要扑上去。 被身边的一个穿着同样绿衣的男子一把揪住了后背衣襟。 那人呵斥道:“不得胡闹!” 乌沐这才注意到,绿衣男子大概三十岁上下,长相和夏侯淮有几分相似,也是浓眉大眼,整个人稳重又清离。 他转身走上前,对着绿衣男子拱了拱手,而后对着夏侯淮道: “你怎么还是这么闹腾?” 夏侯淮不停挣扎。 “大哥,放了我!这就是我给你说过的救命恩人,乌大哥。” 绿衣男子松开了夏侯淮,对着乌沐拱拱手,略显尴尬。 “在下夏侯霄,是阿水的大哥。对不住,我刚才以为阿水要上去冲撞你。” 夏侯淮站直身子,捋了一下衣服,愤愤不平。 “大哥,我说多少次了,不要喊我小名!阿水,阿水的,难听死了!一点也不威风。” 夏侯霄瞪了一眼夏侯淮,眼神凌厉,夏侯淮立马闭上了嘴。 夏侯霄以为能和夏侯淮混到一起的,一定是同样的混小子。 当他听到夏侯淮说乌沐和心爱之人的故事后,有些唏嘘。 他没想到,一个商贾之子如此有情有义。 对爱人忠贞不渝,生死不弃。 哪怕抛弃身份放弃一切,也要娶心爱之人。 对旧友忠肝义胆,大仁大义。 救了夏侯淮以后,还送他三颗珍贵丹药,事后什么也没说,扭头就走了。 这样的人,当真算得上一条好汉。 今日见到乌沐真人,看他双眸璀璨,气质沉静内敛,忽然生出一种结交为友的想法。 “乌兄弟,你在虎克草原救了阿水一命,我们山海楼欠你一个人情。” “你不嫌弃的话,这次在星城就住在我们山海楼的客栈,我们把酒言欢可好?” 夏侯霄的语气颇为诚恳。 乌沐摇摇头,正要拒绝,夏侯淮上去拽住了乌沐的衣袖,可怜兮兮地看着他。 “乌大哥,我求你了,别再拒绝了。” “我大哥最怕欠别人人情,他知道你救了我,整天念叨着要见你一面。” “你不让他还了这个人情,他一定吃不下筷子、咽不下碗。” 他随口扯谎,非说夏侯霄整天念叨乌沐,惊得夏侯霄瞪了他好几眼。 夏侯淮假装看不到夏侯霄的眼神,继续对着乌沐道: “你总归是要吃住的,不如住在我们山海楼的七濯客栈。” “七濯客栈可是星城最高的客栈,位置绝佳,和皇上登城的高楼正好遥遥相望。” “你不是要带你喜欢的姑娘看万灯升空吗?” “你只有住在我们的客栈才能看得最清楚……” “站在我们客栈楼顶,我保证能看到最美的万灯升天情景。” 乌沐被夏侯淮的最后一句话打动了。 见夏侯霄也满含期待地看着自己,他沉吟片刻,低声道: “好,那就叨扰了。” 夏侯淮立马雀跃不已。 “乌大哥,我一会带你尝尝我们客栈的石斛豆腐和当归鱼头,我们七濯客栈的药膳可是一绝。” “我给你说,那个石斛豆腐,比小姑娘的手都嫩。” “还有,还有,我们客栈的桑葚酒,你喝完不想回家……” “回头我再带你尝尝……” 夏侯淮手舞足蹈,絮絮叨叨说个不停。 乌沐无奈瞥了一眼兴高采烈的夏侯淮,刚好和夏侯霄的视线在空中相撞。 俩人同时扯起嘴角笑了一下,都带着无奈。 这一幕被夏侯淮看到了,他激动得哇哇大叫。 “大哥,我就说吧,我看中的拜把子兄弟不是一般人。” “怎么样,你是不是也想和乌大哥结拜?” 第172页 “大哥,你听我说,我乌大哥当年在南疆可厉害了……” 夏侯淮像一只青蛙,一路哌哌不停,乌沐和夏侯霄同时选择沉默不语。 ※ 大丰,句城。 裴修衍正在屋内作画,他画得极为认真。 此时的他,身上的锐利和凛冽全然不见了。 他的左眼被黑色玄铁遮住了,右眼中满是柔情,身上裹着淡淡的孤冷和忧伤,整个人有种特殊的神秘和朗俊。 画好后,裴修衍放下狼毫,痴痴的看着这幅画。 画上的叶楚颜,笑得得意狡黠,满目带光,左手拿着一串冰糖葫芦,右手举起另外一串冰糖葫芦,仿佛要递给正在看画的人。 这是二月二的时候,自己陪阿颜去逛庙会,她拿到两串冰糖葫芦,递给自己一串的情形。 那天,是她第一次喊自己「阿策」。 裴修衍用手轻轻摩挲了一下画中人的红唇,红唇上描绘的朱红尚未干,顿时煳成了一小片。 他立马收起手,脸上有些慌乱。 “阿颜,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屋里并无人回应。 画中人依旧在对着他笑。 红唇煳了一块,如冰糖葫芦的糖皮粘在娇唇上,更显动人。 裴修衍的脸上慢慢染上了痛苦和绝望。 “阿颜,对不起,若一切能重来,我永远都不会再欺负你了。” “我从小失去了父母,老天爷把你补偿给我,我却不知道珍惜,我真是该死。” “你知道吗?我现在想想,二月二那天你陪我像寻常夫妇一样逛庙会,是我最幸福的一天。” “就算你那天晚上弄瞎了我的左眼,我也不怪你。” “阿颜,我……” 他的声音忽然哽住了。 眼眶有些酸胀。 他攥紧了拳头,喉咙滚动了好几下,好半天才低声呢喃道: “阿颜,我真的好想你……” 他茫然地抬起头望向窗外,今日的天碧蓝一片,一缕缕白云,如轻纱悬挂,可他无心欣赏。 他活着的唯一的动力就是夺到皇位,重新迎娶阿颜,让阿颜再次成为他的妻子,光明正大的成为大丰最尊贵的女人。 然后,他要下黄泉去找阿颜,生生世世和她在一起。 不过,在此之前,他要踏平北荣,杀死那晟找来的那个顶着阿颜脸的女人。 他不许这世上有人冒充阿颜。 一想到这里,裴修衍身上的冷冽再次回来了。 寒气渐渐笼罩了他。 一个信鸽从碧蓝的天上俯冲而下,冲着裴修衍飞了过来。 信鸽落在窗台上,歪头看着裴修衍,咕咕叫了两声。 裴修衍微微蹙眉,他在清王府的暗卫全部都被裴烨杀了。 到目前为止,他培养的新一批暗卫还没出师,信息网尚未完全建立起来,这只信鸽从何而来? 他带着疑惑,从信鸽腿上取下竹筒,信鸽扑棱两声飞走了。 他掏出里面的纸条,忍不住有些惊诧。 纸条是严削写的。 【主子,速杀南恭离,秘密前往京都。】 裴修衍将这张纸条翻来覆去地看了两遍。 对着太阳照了一下,看到信的右下角有三个并排的小针眼,这才确认,这是严削的亲笔信。 这三个针眼,是他在清王府的时候,对手下规定的专用送密信标志。 他刚逃到滇州的时候,严削来找过他,说誓死追随他。 他丝毫不感动,还大为恼火。 他既然把严削送给了阿颜,那严削就要听阿颜的话,怎么能叛主? 阿颜死前希望严削和白芷好好在一起,他不能毁了阿颜的安排。 他要赶走严削,严削死也不肯。 他冷静下来后,决定给严削一个秘密任务。 让严削混进宫里刺杀裴烨。 若是此事能成,他立马就可以夺下大丰。 裴烨年轻,子嗣不多,南宫玥蓉生下的皇子,在南恭离造反的那天被掐死了。 裴烨现在膝下只有两个年幼的公主,并无皇子,若是裴烨死了,能替代他的只有自己。 他没指望严削能顺利完成这个任务。 这件事风险太大,而且裴烨见过严削几面,对严削有些印象。 他当初做出这个决定,不过是恨严削背叛了阿颜,让他冒死一搏。 没想到,今日严削会送来这封密信。 严削真的混进了皇宫,还有把握能一举杀死裴烨? 裴修衍还在沉思默想,南恭离推开门,不请自入。 裴修衍瞬间收起信,不动声色的在袖口下将纸条捏为齑粉,冷脸不悦道:“你怎么进来了?” 自从上次俩人因为是否停战一事争吵后,他们的关系越来越尖锐。 都在私下加强对自己兵马的训练,只想着哪天撕破脸皮,立马鱼死网破。 裴修衍现在还不能杀南恭离,是因为他还需要滇州兵马的支持。 南恭离不能杀裴修衍,是因为他需要裴修衍这个天子身份来夺权。 俩人都明白对方的心思,只是尚未捅破窗户纸,继续保持着诡异的合作关系。 南恭离微微一笑,递上一张密信。 第173页 “北荣退兵了,裴烨很快就要来对付我们,我来和你商量下一步的计划。” 裴修衍接过密信匆匆扫视了一眼,上面写的是北荣连续大败,北荣兵马两日前退守北荣境内,那晟目前并无再战计划。 裴修衍敛眸沉思一会,连连冷笑。 “那晟能在边疆蛰伏十几年,一举登上北荣帝位,他可不是轻易认输之人。” “只是败了几场就轻易退兵,必然有诈!” 南恭离似笑非笑道:“哦……此话怎讲?” “他此时退兵,无非是想让裴烨快点来收拾我们,等到我们两败俱伤,他再趁机侵袭。” 南恭离收起了笑意。 “按照你的意思,只要北荣不死心,大丰就永远不能内讧?” 裴修衍抬起头,阴桀的盯着南恭离。 “是,大丰在面对外敌来袭的时候,永不得内讧!” 所以他要火速取代了裴烨,去打北荣。 那晟这个敢肖想阿颜的狗东西,必须死! 第114章 龙符 俩人对视许久,空气中瀰漫着看不见的刀光剑影。 “北荣刚刚退兵,裴烨不可能现在就从边境撤兵来对付我们。” “再等半个月,看看裴烨下一步怎么做,我们再做盘算。” “你放心,我既答应与你合作,绝不会这样一直窝在句城。” 裴修衍收起杀气,说得风轻云淡。 南恭离这样的无耻小人,早晚会在大丰对付北荣的时候背后捅刀。 不管严削是否能成功,他都不能再继续和南恭离合作了。 滇州兵马只认龙符不认人。 他现在必须找到南恭离统治滇州用的龙符,然后杀死南恭离。 有了龙符,滇州的兵马就会为他所用。 南恭离敛起了寒气,声音朗润。 “我和你同在一条船上,怎么会不相信你。” “既然这半个月无事,那我明日先回滇州。” 裴修衍点头同意。 南恭离转身离开了裴修衍的屋子。 出了门后,温润如玉的脸瞬间变得阴冷狰狞起来。 一直守在屋外的夕女默默跟在他的身后。 南恭离走回自己的屋子后,关上门,对着夕女道: “裴修衍不能留了。” “今晚子时,你去杀了他。” 裴修衍今日为了大丰愿意暂停谋反,他日就会为了大丰和裴烨联手抗敌。 夺权之事指望他,遥遥无期。 赵语娇在滇州的南恭府,她肚子里有裴修衍的骨肉。 一旦裴修衍死了,事后自己派人散布谣言,就说裴修衍这个真天子为了大丰考虑,北荣侵袭期间停止夺权,而裴烨却趁机派人杀了裴修衍。 到时候自己只要打着为裴修衍这个真天子报仇的名义,继续夺权即可。 事成之后,拥赵语娇腹中的孩子为傀儡皇帝,挟天子以令诸侯! 夕女双眼平视前方,面无表情。 “是,主子。” “记住,今夜不管付出多大的代价,必须杀死裴修衍!” 夕女顿了一下,微微攥了一下拳头,冷声道:“明白……” 主子的意思是哪怕同归于尽,也要杀死裴修衍。 南恭离留意到夕女微微握住的拳头,眸中精光微闪。 他敛起刚才的冷冽,缓下脸色,走上前,捧着夕女的脸轻轻啄了一下。 然后,双眸柔情似水地看着夕女,温声道:“夕女,本王明白你的心思。” “待到本王拿下大丰,必然不会亏待你。” 夕女惊诧的抬首看了一下南恭离,见南恭离眼带柔情的看着自己,忍不住耳尖全红,眸底的是藏不住的欢喜和羞涩。 她本以为主子无情,没想到主子一直将自己的付出看在眼里。 还默默记下了自己的功劳。 此生,有主子这番心意,她死而无悔。 夕女一直冷艷又不苟言笑,面色忽然软下来,倒有几分小女儿的姿态。 南恭离撩了一下她额前的碎发,贴在她耳边轻声道:“你不会让我失望的,对吗?” 南恭离温热的气息扑在夕女的耳边,她半边脸都红了,再也没有了平日的冷艷孤傲。 “主……主子……我保证完成任务……” 南恭离含笑点点头,凤眼微微眯起,声音朗润魅惑。 “我相信你。” 他见识过裴修衍的身手,深不可测。 他身边能一举杀死裴修衍的高手,只有夕女。 ※ 子时,月色皎洁如温水,安静地洒在地上。 裴修衍和南恭离拿下句城后,住的是句城知县的府邸,原知县很自觉地搬去了其他地方。 裴修衍住的是前院东厢房,南恭离住的是后院西厢房,两边各自有自己的兵马侍卫把守。 他们一直都在相互防备。 夕女一袭黑衣,黑巾蒙面,悄无声息地伏在裴修衍居住的东厢房屋顶上。 她轻轻掀开一个瓦片,看到里面的裴修衍正躺在床上沉睡。 床幔遮住了视线,看不清床上人的面容,不过左眼的玄铁眼罩很明显。 第174页 是裴修衍本人没错。 夕女往院子外扔了一个石子,院里的几个侍卫顿时警觉了起来,大喝一声:“谁!” 然后立马沖向了门外。 夕女趁机闪进了屋子。 她走路毫无声息,缓缓移步到床前,掏出长剑,正要对着床上之人刺下去,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裴修衍是练武之人,不可能睡得这么死。 她抬手掀开床幔,发现床上躺着的是个做得惟妙惟俏的布人,布人脸上带着裴修衍每日带的玄铁眼罩。 夕女顿感不妙,飞身就往外跑。 中计了! 主子身边的高手虽多,除了自己,能和裴修衍打成对手的基本没有。 她必须回去保护主子。 ※ 南恭离正在屋内慢悠悠的品茶,他在等裴修衍被杀的好消息。 门勐然被推开,他还没来得及起身,就被飘然进来的一个黑影捏住了脖子。 裴修衍未带眼罩,空洞洞的左眼有些骇人,身上满是玄寒戾气。 他捏着南恭离的脖子,咬着牙,冷森森道:“龙符在哪里?” 南恭离温润如玉的脸顿时成了猪肝色,他并不畏惧,而是愤怒地瞪着裴修衍。 “你死了这条心吧……我死也不会告诉你的……” 自己院子内外有三十多个高手守卫,裴修衍就这样闯进来了。 他的武功怎么会如此之高?一个人悄无声息地杀了外面的所有高手。 裴修衍似乎看透了南恭离的想法,诡异地笑了一下。 “带你看场好戏。” 说完,捏着他的脖子,将他提到了屋子门口。 南恭离看到院中,属于自己的侍卫已经全部被杀了,尸体横七竖八地躺的满地都是。 院子里站了几十个黑衣暗卫。 全部面带玄铁面具,手持长剑,长剑上都裹着血。 自己的侍卫是被这些暗卫们杀的。 裴修衍提前让他训练的暗卫出师了! 南恭离知道,现在这情况,他和裴修衍的输赢已经成定局。 他不甘心,怒视裴修衍,目眦欲裂。 “裴修衍,别忘了,赵语娇还在南恭府上,林十在看着她。你杀了我,林十必然会杀了赵语娇,到时候你的孩子……” 南恭离的话没说完,裴修衍直接收紧了手。 空洞的左眼像一个无尽的深渊,仿佛下一秒就会把人吞噬掉。 “你以为我稀罕赵语娇那个贱人腹中的孩子?” 南恭离不提这件事还好,只要一提到这个孩子,他就怒火中烧。 觉得自己背叛了阿颜,恨不得现在就撕碎了赵语娇。 南恭离被掐的面色渐渐呈青紫色。 外面一阵刀光剑影,夕女杀光了裴修衍安排在南恭离院子外的所有侍卫。 她手提银剑,满身是血,蒙面的黑色面纱也不知道掉在了何处。 冷艷素白的脸上,溅了好几滴血,格外显眼。 她大步跨进院子,院内所有暗卫顿时持剑对准了她。 裴修衍站在屋子门口,如恶煞一般,捏着南恭离的脖子,嘲讽地看着她。 夕女不敢轻举乱动,狠狠咬破了舌尖,让自己冷静下来,怒声道:“裴修衍,放了我主子!” “否则,我一定追杀你到天涯海角。” 裴修衍冷笑两声,将南恭离的脖子捏的更紧了。 “你再敢往前一步,我就让你看着南恭离死在你面前!” 南恭离的手脚挣扎幅度越来越小,脖子被掐得说不出话来。 夕女见状,有些慌乱。 “裴修衍,只要你愿意放了我主子,让我做什么都行!” 裴修衍微微松开了一点手,南恭离勐然咳嗽了几下,拼命大口大口唿吸,声音沙哑艰涩。 “我南恭离……宁死不屈……” “夕女,杀了裴修衍……我死……也要让他陪葬……” 裴修衍扭着盯着南恭离,戏嚯道:“看好了!” 说完,他对着夕女高声道:“龙符是不是在你身上?给我!否则我现在就杀了南恭离!” 南恭离双眸圆睁,惊骇无比。 这是他经过深思熟虑想了很久才想到的藏龙符的地方,这世界上任何人都会背叛他,唯独夕女不会。 且夕女武功高深,无人能伤到她。 裴修衍是如何猜到龙符在夕女身上的? 夕女的视线紧紧锁在南恭离的身上。 平日温润如玉的主子,现在如一只丧家犬般狼狈,髮丝凌乱,脸色乌青,她的心像是被一只巨大的手攥住了,疼的几乎无法唿吸。 她从袖口中拿出龙符,高高举起,尽量控制住情绪,让自己冷静下来。 “龙符在这里,你放了主子,我就给你!” 虽然控制的很好,不过声音里还是带着些许的颤抖。 裴修衍挑衅的看了一眼南恭离。 南恭离对着夕女奋力嘶吼道:“夕女……你敢叛主?” 夕女眼眶酸涩,眼尾猩红,主子对她有天大的信任,才会把龙符交给她保管。 她知道,交出龙符就等于交出了整个滇州。 第175页 可是,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主子死在自己面前。 滇州没有可以再夺,命没了就再也没了。 只要主子能活下来,事后,她愿意自刎谢罪。 她深深的看了一眼南恭离后,脸上再次恢復了冷静和狠厉。 “裴修衍,我们一手交人一手交符!” 裴修衍不屑一顾。 “我只说不杀南恭离,没说放了他!” “你自断右臂,交出龙符,我就放了南恭离。” 夕女气的指尖微颤。 “裴修衍,你无耻!” 断了右臂就再无和裴修衍一战的能力。 若是裴修衍反悔,自己人符两失。 裴修衍厉声道:“你只能选择相信我!” 南恭离趁机用嘶哑的声音吼道:“裴修衍不是一言九鼎的君子,别听他的……杀了他……” 裴修衍看着南恭离和夕女恨不得生吃了自己的表情,忍不住猖狂大笑,状若疯癫。 他确实不是君子。 他做过的无耻之事太多,不然也不会被阿颜惩罚。 他早已是个烂透的卑鄙小人。 苟活着也只是为了再次强占阿颜。 何在乎夕女的唾弃和谩骂。 “夕女,给你半刻钟的时间,你自断右臂交出龙符,或者我杀了南恭离!” 夕女的脚紧紧钉在原地,双目通红,怒视着裴修衍,她知道,以裴修衍的身手,自己只要敢往前一步,南恭离就立马命丧黄泉。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裴修衍的手越收越紧,南恭离的唿吸声越来越微弱。 夕女见南恭离的眼神即将涣散,终于撑不住了,咬着牙,迅速点了右肩的穴位。 左手持剑,一剑斩断了自己的右臂,顿时整个人血流如注。 她忍痛将龙符扔到裴修衍面前,颤声道:“放了主子!” 裴修衍瞥眼一下旁边的暗卫。 暗卫将龙符捡起来,看了一会后,对着他点点头。 龙符是真的! 裴修衍对着暗卫们使了一个眼色,暗卫们自动分开,给夕女留出了一条路。 他松开了南恭离,南恭离浑身绵软无力,躺在地上,不停大口大口的喘息。 夕女冲上前,想要用左手扶起南恭离,南恭离双目噬人的怒视着夕女。 他南恭离此生机关算尽,唯一没算到的就是夕女这个蠢货,会因为爱慕自己,放弃龙符。 他宁愿死,也不要一无所有! 夕女对上南恭离愤怒的目光,眼睛一酸,眼圈全红了。 “主子,待我将你安顿好,要杀要剐随您安排。” 夕女右臂的鲜血将她的半个身子都染红了。 她用左手拽起南恭离,将他扶了起来。 夕女撑着南恭离,缓缓走向了院子外。 裴修衍若有所思的看着俩人离开的背影。 他白天和南恭离争吵后,猜到南恭离肯定会派夕女暗杀自己。 他虽未和夕女正面交过手,但是猜到她能做南恭离的贴身侍女和护卫,功夫必然极高。 他早就看出来夕女对南恭离有意了。 南恭离不会武,又不敢自己随身携带龙符,知道夕女对自己死心塌地,很可能会将龙符存放在她身上。 他不光想不费力气的废了夕女,还想顺利拿到龙符。 他在屋里思索了一个下午,在看到桌子上叶楚颜的画像后,终于想到了这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不用和夕女交手,还能顺利拿到龙符。 南恭离虽然善于谋划,但是冷酷无情。 他想不到一个女子能为真爱之人做到何等程度。 例如送上一切,龙符还有性命。 裴修衍还在沉思,夕女却忽然发出一声低唿,“主子……” 原来是刚踏出院子门口,南恭离手持一把短刀,将刀狠狠插进了夕女的心口。 “为……为何……” 夕女重重的倒在地上,发出一声巨大的闷响声。 南恭离面色狰狞的看着躺在地上的夕女。 “叛主之人,该死!” 他这把防身的短刀是夕女亲手帮他锻造的。 他刚才不敢拿出来捅裴修衍,因为裴修衍满身戒备,他只要敢出手,裴修衍会毫不犹豫的掐死自己。 但是夕女不一样,夕女对自己从来没有防备。 这样的蠢货,不配活在世上! 夕女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她看到温润如玉的主子,正在如看一条死狗一样的看着自己,满脸都是厌恶和鄙夷。 她想起自己四岁进南恭府的时候,老王爷说主子自幼身体孱弱,不能练武,需要一个贴身侍女和侍卫。 她看到躺在病床上面色苍白眼神明亮的小主子,咬牙跪下。 “王爷,我愿意以死士的要求训练自己,终身对主子不渝,保护主子安全。” 后来,她就这样陪着主子二十年,她的世界除了主子,什么都没有。 她一直盼望着主子能多看自己一眼。 她不在乎荣华富贵,也不奢望能当主子的妻妾,只想一直陪着主子。 她刚才只想让主子活下去。 可她不明白,主子为何这么迫不及待的要杀了自己。 第176页 夕女瞪眼死了,死不瞑目。 南恭离狠狠的在夕女的尸体上踢了两下。 “蠢货!废物!是你让我什么都没有了!” 裴修衍站在屋里门口,冷眼看着这一切。 他看到南恭离还在疯狂踢打夕女的尸身。 他夺过旁边暗卫手里的剑,甩手扔出。 剑身唿啸带风,直直插入南恭离的心口,将他钉在了地上。 南恭离倒下后,心口位置瞬间染成一朵巨大的血花。 裴修衍踱步走到了他面前。 南恭离望着裴修衍,用微弱的唿吸道:“你……你食……食言……” 裴修衍面无表情的低头看着南恭离。 “我并未对夕女食言,我答应她放了你,刚才确实放了你。” “可你却无耻到没出门就杀了夕女。” “这一剑,是你欠夕女的。” 南恭离扭头看着身边的夕女,看到她和自己一样满身是血的仰面躺在地上。 他从小身子孱弱,用尽方法只能保证健康活着,终身无法习武。 四岁的时候,他的父王将夕女赏赐给他,当他的贴身侍女和护卫。 这二十年来,他只知道夕女和自己年龄相仿,从未问过她的情况。 不知道夕女的真名到底叫什么,更不知道她的出身家庭,以及为何到南恭府当差。 他知道夕女对他有意后,只觉得可笑,一个小小的贱婢也配肖想主子? 他喜欢谋划一切。 他把夕女对他的爱,当成牵制她的最好东西。 没想到,最后的时刻,自己居然和她死在了一起。 南恭离觉得这一切可笑又不可思议。 他谋算了一辈子,没想到败在一个女人的感情用事上。 若不是夕女爱自己,非要救自己,刚才听自己的话杀了裴修衍,自己也不会输的这么惨。 南恭离最终带着不甘和愤恨,离开了这个世界。 裴修衍看着地上躺着的南恭离和夕女,敛眸抿唇许久。 “寻个风水好的地方,将他俩葬在一起。” 南恭离这一生虽未得到无上权势,却得到夕女至死不渝的真心。 希望南恭离下地狱后能明白夕女对他的真心,来生对夕女好一点。 不要像自己一样,下了地狱都不知道是否能得到阿颜的原谅。 安排好这一切,裴修衍抬头才发现,天渐渐破晓,朝霞穿透薄云,露出隐隐金光。 他望着缥缈的远方,沉声道:“随我秘密进京都!” 第115章 绝地 时光飞逝,白驹过隙。 今日是十月初七,距离放灯节还有三天。 北荣,皇宫,豹尾殿。 “回皇上……皇后今早说要去练马……人刚进御马苑没多久,就,就消失了……” 小太监心惊胆战地趴在地上汇报这个消息,那晟正在写文书。 他并未抬眸,只是顿了一下笔,淡淡道:“第几次了?” 跪在地上的小太监颤颤巍巍道:“回……回……皇上,第五次了……” 自从上次皇后在午憩间突然消失,今日是第五次了。 第二次是在参天楼找到的。 事后,皇上直接命人炸了参天楼,爆炸声轰动了整个星城。 第三次是在冷宫的枯井底找到的。 事后,皇上命人填了冷宫所有枯井。 第四次是在御花园的梧桐树上找到的。 事后,皇上命人砍了皇宫内的所有能藏人的高树。 皇上对皇后消失之事的反应很奇怪,并未因为皇后的这些行为责罚任何人,甚至一点不恼怒。 而是得知消息后,准确无误地带人找到皇后娘娘。 今日,是第五次了。 太监宫女和侍卫找了一个时辰也没找到,只好来禀告皇上。 那晟顿了一下手上的动作,站起身子,缓缓伸了一个懒腰,沉声道:“摆驾,去御马苑!” ※ 叶楚颜躺在马槽里,身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苜宿草。 她透过苜蓿草的缝隙,看到绝地正用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望着自己。 绝地就是那晟让她驯服的那匹棕色骏马。 她起名「绝地」,意为绝地逃生。 叶楚颜对着绝地眨眨眼,一人一马心有灵犀一般,绝地立马仰头望向远处,不再看躺在苜宿草下面的叶楚颜。 叶楚颜在心里暗暗嘆息。 绝地是一匹极通人性的骏马。可惜,逃走的时候不能带走。 她在脑海中疯狂琢磨这几日通过消失得到的线索。 第二次躲在参天楼,是为了观看第一次没看到的,皇宫另外一边的格局。 最后发现:皇宫的后墙外是一座不大不小的环形山,里面是一个狩猎场。 听说那晟在里面养了许多吃人勐兽,普通人进去,最多不过一刻钟,就会被这些勐兽厮吃殆尽,恐怖程度堪比人间地狱。 第三次躲在冷宫枯井,是为了观察后宫的冷宫偏殿是否会被注意到。 最后发现:宫里的冷宫偏殿很多,那晟为了防止嫔妃在冷宫中与人苟且,每一间宫殿都暗中安排人盯着,没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第177页 想藏匿于冷宫,时候再找机会逃走,几乎不可能。 第四次藏在梧桐树上,是为了在上面观察宫里侍卫的交班时间。 最后发现:那晟过于缜密,交班时间一天一变,如何变换都是那晟临时决定的,根本没有任何规律可言。 北荣皇宫值守上面,基本没有突破口。 她今日藏在这里,是这几次练马的时候发现御马苑的骏马,永远只吃最新鲜的草料。 到了换草时间,不管草料剩下多少,都要拉走换新鲜的。 每日酉时一刻,有专门的宫奴从宫外送新鲜的苜蓿草进来,同时带走骏马没吃完的苜蓿草。 现在还有半个时辰就到换草时间了。 她今日在红色骑马装里面穿了两层衣服,一层是和苜蓿草一样的绿色,一层是和料车木板一样的土色。 这会她穿着的是绿色劲服躲在苜宿草下面,她今日最终的计划是躲在草料车底下混出宫。 只要能出皇宫,她脑海里马上可以算出一条逃出星城最快的路。 叶楚颜还在疯狂思索,一会逃出去,要如何躲避满城搜捕,顺利出城的时候,苜蓿草被人勐然掀开,光线顿时强烈起来。 她下意识地伸手遮了一下,双眸透过指尖缝隙,对上了那晟的脸。 那晟穿着一身银色对襟夔文长袍,头上带着一顶嵌玉小银冠,正眯着眼看着自己,异色重瞳光波潋滟,摄人心魄。 叶楚颜冲着那晟扯了扯嘴角。 放下挡在眼睛上的手,拨掉自己额头上的几根苜宿草。 “皇上,你来了。” 语气轻松得似乎是在凤仪宫喝茶。 那晟并未回答,只是似笑非笑,伸出右手放在了她面前。 “出来!” 叶楚颜撇了一下那晟的手,指节修长无比,白如玉雕,在光下能清楚地看到手背上的蓝色脉络。 她有点发怔。 她有时候以为那晟这种无情邪魔应该不是人,可是看到他手背上的脉络,又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他居然也有血。 “皇后,玩够了吗?” 叶楚颜还在怔愣地看着那晟的手,那晟抓住她的胳膊,一把将她拽了出来。 叶楚颜猝然被拽出马槽,没站稳,趔趄着扑到了那晟的怀里。 那晟的体温烫的她一激灵,慌忙直起身子后退了几步。 她调好情绪,迎上那晟的脸,正了正表情,让自己看着真诚又无奈。 “玩够了,不逃了。皇上太聪明了,不管我怎么躲都没用。” “我要回去收拾一下,准备安心当北荣皇后。” 说完,拍了拍自己身上的尘土,无视站在原地的那晟和跪了满地的宫奴,大步流星地走了。 叶楚颜边走边想,从今日开始,那晟必然会加强对出宫所有马车的检查。 指望被人带出皇宫几乎是不可能的了。 她现在到底要如何做,才能绝地逃生? 那晟一直站在原地未动,也未出声,满地宫奴不敢抬头。 谁也看不到此刻皇上的表情是什么。 等了许久,看到皇上踩着黑色祥云造靴大步离开了这里,众人这才长嘘一口气。 顺利找到了皇后,今日有惊无险,保住了一条小命。 ※ 第二日,那晟刚下朝,就见到叶楚颜带着冬儿在豹尾殿门口站着。 她化了淡淡的妆容,乌髮挽成随云髻,上面斜插了一只藕色玉兰花步摇,穿了流彩暗花的琵琶襟上裳和一条拖尾的烟色凤尾裙。 整个人冰肌玉骨,我见犹怜。 见到那晟过来,叶楚颜慌忙迎上去,粲然一笑。 “皇上,您下朝了。” 语气颇为殷勤。 似乎是一国皇后想趁机讨好皇上。 那晟眼中流光闪过,忍不住嗤笑出声。 “阿瑾,寻朕何事?” 叶楚颜果然没死心,为了逃走,居然肯对自己花这么大的心思。 这是要用美色迷惑自己? 真是可笑,他那晟从不知情爱为何物,更不会轻易被美色所诱惑。 他真的很想知道,到了这个地步和时间点,叶楚颜还能玩出什么花招。 叶楚颜看到那晟眼底的玩味,她清楚地知道,一个无情冷血的邪魔,绝对不会轻易被骨肉皮相所迷惑。 “皇上,我要当皇后,自然要和皇上好好相处。” “今日来,是想为皇上红袖添香。” 那晟见叶楚颜说得坦诚大方,他实在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抬腿走进了豹尾殿。 叶楚颜敛眸吸了一口气,抬脚跟上了他。 那晟坐在案桌前开始翻看桌上的奏摺,不言也不语。 叶楚颜站在一边,默默研墨。 明明是红袖添香的画面,偏偏气氛诡异无比。 俩人都不说话,等着对方先开口。 许久以后,叶楚颜娇嗔道:“皇上,我累了,可以歇息一会吗?” 那晟并未抬头,低声「嗯」了一下。 叶楚颜用左手揉了一下右手腕,来回走了几步,抬眼看到那晟文案后的书架上满满的书籍,感嘆道: “皇上,您这里都是藏书阁没有的书,我可以借走看看吗?” 那晟翘唇笑了一下。 第178页 来了,就这么轻易暴露目的了吗? “皇后看中哪本书,尽管拿走。” 叶楚颜对那晟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 徐徐走到书架前,开始翻阅上面的书。 她翻了好几本,似乎都没兴趣,最后掏出一本《那史》拿到那晟面前,渴求地看着他。 “这本可以吗?” 那晟瞥了一眼那本书,这是北荣皇家那氏,从建朝到现在的所有歷史。 里面有很多辛密之事的记载,随意一条传出去,足以骇人听闻,震动整个北荣。 他一把将叶楚颜扯到了自己的怀里,眯眼看着叶楚颜。 叶楚颜乖巧地躺在他怀里,丝毫不乱,直直迎上他的眼神。 那晟在叶楚颜的双眸里看到自己的脸。 自己的脸上有不易觉察的欢喜,他勐然一愣,很快恢復了邪肆。 用手指轻轻摩挲叶楚颜的娇唇,慢条斯理道:“你想知道那氏歷史?” 意图找到那氏秘史里面,可以威胁自己的秘密。 叶楚颜点点头。 “我是皇后,了解那氏歷史不是应该的吗?” 说得理所当然,毫无私心。 那晟见叶楚颜如此强词夺理,幽深鬼魅的重瞳微微波动一下。 他俯身就要吻叶楚颜,叶楚颜下意识的侧首,那晟的脸在即将贴上她脸的时候停了下来。 叶楚颜的心砰砰乱跳,她知道自己不应该躲,可是她实在无法接受,也不喜欢。 她可以清楚地感受到那晟的唿吸,还有他身上龙涎香的味道。 这段时间,那晟没有随意杀人,身上淡淡的血腥味没有了,只剩下龙涎香的味道。 这种味道让她特别不舒服,这味道总让她想到至上的皇权和压迫。 不似乌沐身上沉香木的味道,让人舒服又宁静。 那晟看到叶楚颜的脸色瞬间变了又变,从淡淡的惊慌到最后有些无奈。 他哂笑一声。 “阿瑾,你今日如此毫无诚心,假模假样,是不是太敷衍了?” 叶楚颜扭头对上那晟的脸,幽幽嘆了一口气。 “皇上不愿意让我借书就算了,说这些无用的话做什么。” 那晟用手慢慢抚过她的脸颊,一字一句,轻声道:“万灯节结束,敬事房会安排你侍寝。” “侍寝后,豹尾殿的所有书,随便你看。” 到时候叶楚颜就是真正的北荣皇后了。 叶楚颜心里陡然一惊,那晟果然不按规矩办事。 皇帝成亲是大事,要举办隆重的帝后大婚典礼,然后才会洞房。 那晟却直接省了大婚流程。 见叶楚颜的脸色有些苍白,那晟愉快的笑出了声。 他松开了叶楚颜,叶楚颜立马仓皇失措的跑出了豹尾殿。 叶楚颜带着冬儿匆匆回到凤仪宫,驱散了所有人之后,她独自坐在圈椅上。 脸上再也没有了刚才的仓惶,而是欣喜和激动。 成功了!她成功了! 她找到逃生的办法了! 两天后,能否成功,在此一举! 第116章 喜袍 十月初十。 今日的北荣皇宫里,宫女太监们全部行色匆匆。 在北荣,放灯节是比春节还要隆重的节日。 凤仪宫…… 叶楚颜规规矩矩地坐在梳妆檯前,由几个嬷嬷在给她梳妆打扮。 那晟一早就派人送来了晚上登楼用的衣裳,让她用完午膳就换上。 这是一件美轮美奂的红色长裙。 长裙的裙摆后面是三米拖尾,上面用金丝绣满了锦鲤和莲花,裙边缀了一圈品相顶级的珍珠,在阳光下璀璨夺目,闪得人睁不开眼。 送衣裳得太监还传了一句话:皇上说,与皇后携手登高楼,就是大婚典礼。 叶楚颜无语。 果然是那晟的性格,礼仪规矩全凭他心情来定。 原来这衣服便是大婚喜袍,上面的锦鲤和莲花寓意的是喜结连理。 梳妆的是几个宫里手艺最巧的嬷嬷,一番梳妆打扮后,饶是在宫里面见多了世面的嬷嬷们也心跳不已。 梳妆完毕的叶楚颜静静的坐在那里,神清骨秀,雍容闲雅。 一身繁琐瑰丽的红色喜袍越发显得她肩若削成,腰若约素。 喜袍没有盖住她华骨端凝的气质,成了映衬她的工具。 她们总算明白了,为何喜怒无常的皇上要立眼前人为皇后。 原来这世界上真的有人穿着喜庆至极的红色还能如此绝世独立,仙姿玉貌,如姑射神人。 冬儿激动的满脸通红,在旁边小声赞嘆了一句,“皇后娘娘,您真好看。” 叶楚颜哑然。 她无心欣赏自己此刻的样子。 她只知道,现在距离晚上的放灯节还有两个时辰,那晟却这么早就催着人给自己更换了礼服。 这礼服至少几十斤重,走路都需要人帮忙拖着裙尾,更别说跑了,根本跑不动。 那晟真是算计得滴水不漏。 “给皇上请安……” 众人的高唿声打断了叶楚颜的思绪。 她扭头看到那晟带着贴身太监走了进来。 那晟穿着和她身上一样的大红喜袍,腰间繫着血玉腰带。 第179页 红衣衬得他原本冷白的肤色白的可怕,加上嘴角噙着鬼魅的笑,整个人神秘邪妄又妖冶。 叶楚颜慢腾腾地起身,对着那晟淡淡一笑。 “皇上……” 那晟看到叶楚颜后,蓦然顿住了脚步。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重要的事,站在原地,垂眸怔了一下。 真是奇怪,刚才他看到穿着喜袍的叶楚颜为何会心勐然跳动了一下? 叶楚颜今日打扮虽美,但是他的后宫嫔妃从来不缺美人。 他见过的各种美人不计其数。 这次是比前两次更剧烈地勐然跳动。 很奇怪的感觉。 他这一生从未对什么事失控过,这是第三次了。 叶楚颜见那晟怔怔不动,不知道他在思索什么,轻声低唤了一声:“皇上?” 那晟须臾之间便收回了心思,挥手示意屋里众人退下。 待到屋里人都退下,他徐步走到叶楚颜面前,不知从何处变出一个金光素镯子,牵起叶楚颜的右手,套在了她莹白纤细的手腕上。 又幽幽感慨了一句:“阿瑾今日真美。” 叶楚颜低头看着手上的镯子,总觉得这个镯子很诡异。 镯子外面没有任何雕花,像个普通的金圈,朴素至极。 这不像那晟的性格。 那晟捧住叶楚颜的脸,细细端详了起来。 眉眼还是一如既往的英气,妆容并未改变这点。 娇唇染了大红色的口脂,格外娇艷。 这红唇比鲜血还要红,红的勾魂夺魄。 他的喉咙忽然有点发紧,看叶楚颜的眼神渐渐变得幽邃了起来。 叶楚颜心里一震。 她居然在那晟的重瞳里看到了欲望,这欲望并不强烈,很小很小。 但是,这是她第一次在那晟眼里看到属于正常人的男女原始欲望。 她垂下眼眸,一边不动声色的后退半步,一边佯装真心实意的赞嘆了一句。 “皇上谬赞了。” “皇上今日器宇轩昂,英姿勃发,才是让人心生倾服。” 她双目明亮,凝目望着那晟,仿佛是不由自主说出了刚才那句话。 那晟眯了眯眼,重瞳里的光晦暗不明。 “阿瑾撒谎的本事越来越强了。” 他不懂情爱,又不是不懂人心。 叶楚颜脸上的表情虽然真挚,眸底深处却丝毫没有倾服和爱慕。 她明知没用,还想用骗裴修衍的那一套骗自己,真是有趣。 叶楚颜发出一声低不可闻的嘆息声。 那晟的戒备心好强。 他因为不懂情爱,永远能理智冷静地猜透人心,太可怕了。 不过,这也是那晟最大的缺点,他总是理智到以为自己看透了一切。 那晟听到叶楚颜的嘆息声,翘起唇角笑了起来。 “阿瑾,你可以一直保持如此虚伪的样子,朕很喜欢。” 叶楚颜抬首对上那晟的脸,有些无奈。 “事到如今,我除了当北荣皇后别无选择,爱慕皇上是早晚的事情,怎么能说是虚伪呢?” 那晟勐地将叶楚颜扯到自己怀里,在她耳边侧脸处深深嗅了一下。 “过了今晚,朕就知道皇后的爱慕到底有几分了。” 叶楚颜僵着脖子不敢动。 佯装撒娇道:“皇上,你扯得我不舒服。” “这礼服太厚重了,距离登楼还有好大一会儿,我有点闷热,可以出去透透气吗?” 那晟笑得浑身颤抖。 “你又是爱慕朕,又是夸朕,说是为了出去透气,不过是在寻找最后的逃走机会。” “阿瑾,你太有趣了……” 叶楚颜瞥了那晟一眼,淡淡道:“皇上,你这话从何讲起?我只是想出去透口气而已,你若不许就算了。” 那晟肯定会允许的。 他太聪明了,聪明到给自己提前换上礼服,让自己走都走不动。 聪明到以为自己刚才千方百计讨好他,是为了寻找今日最后的逃跑机会。 他喜欢将一切玩弄于鼓掌之间,一定想看看自己到底还有什么花招。 那晟垂首看着怀中的人,似笑非笑。 “朕许了,朕不光许你出去透气,还许来泉帮你提裙。” “谢皇上……” 叶楚颜脸上带笑,心中感喟无比。 来泉是那晟的贴身太监,身材精瘦,长相阴翳。 不知道是不是跟着那晟久了,染上了几分那晟的邪气,整个人特别阴柔,走路姿态一看就是内功高手。 还有两个时辰就是戌时了,那晟还有很多礼仪流程要确认,他将来泉留给叶楚颜以后,便离开了凤仪宫。 叶楚颜穿着沉重的礼服,从容不迫地带着一群宫奴走出了正殿。 缓缓朝着凤仪宫的后花园走去。 凤仪宫的后花园有个池塘,里面养了许多珍稀的金色鲤鱼。 叶楚颜这几日喜欢去池塘边餵鱼。 来泉跟在她身后,一路都在弓腰帮她提裙,叶楚颜走到池塘边,坐在了池塘边的石凳上。 来泉将叶楚颜的裙摆放好,垂首站在了一边。 十几个宫奴老老实实交手站在两边。 第180页 叶楚颜对着冬儿道:“去拿些鱼料来。” 冬儿点头应下,小跑着去拿鱼料了。 叶楚颜挥挥手,示意来泉上前。 “来泉,上前一步,我有事问你。” 来泉走上前,跪在地上,俯下身子,恭恭敬敬道:“请皇后娘娘吩咐。” 叶楚颜鬼魅一笑。 “来泉,你可善水?” 她那日在那晟豹尾殿里面看到了皇宫的水渠图。 这个池塘下面连着星城的内河,最终汇入城外的护城河。 来泉惊诧的抬头,刚好看到叶楚颜诡异的笑脸。 他看到叶楚颜迅速仰倒,扑腾一声掉进了池塘里。 在水面掀起一阵巨大的水花,惊得池塘里的鲤鱼四处散开。 来泉一跃而起,立马跟着跳了下去。 池塘边站着的宫奴们大声惊唿,“皇后娘娘!” 来泉一把抓住了浮在水面的红色喜袍,提起来一看,是空的。 叶楚颜从里面跑了。 他浮出水面,对着岸边的宫奴们大喊:“去禀告皇上!” 说完,狠狠吸了一口气,迅速潜下了池塘深处。 冬儿拿着鱼食回来,刚好看到眼前的这一幕,吓得当场瘫坐在了地上。 ※ 叶楚颜红色喜袍里面穿着的是一套碧水色劲衣。 她从喜袍里挣脱出来后,将自己紧紧贴在落水位置的池塘壁上,从头上拔掉一根金钗朝着水底扔了下去。 池塘里的鲤鱼欢喜的挡在了她周围。 这段时间,她经常来这里餵鱼,这些鱼对她很是亲近。 来泉对着宫奴们喊完话,重新潜下水,见一根金钗正顺着水底方向而去,紧跟着金钗的方向游了过去。 岸边的人手忙脚乱的去禀告那晟,凤仪宫的人知道皇后跳水了,全部都跑来了后花园。 凤仪宫顿时乱成一团。 叶楚颜从鱼群的缝隙里看到来泉潜入到了水底,过了一会,这才朝着来泉的反方向游了过去。 这个池塘不光连着外面的水渠,还连着凤仪宫前院偏殿的水井。 她凭藉着在豹尾殿翻看的水渠图记忆,游到快要耗尽最后一丝力气,总算到了水井底处。 她浮出水面,大口大口吸了好几口气,透过黑黝黝的水井高壁,看到了头顶的蓝天。 不由感到庆幸,幸好前段时间疯狂练功,否则游不到这里就憋死了。 缓了好几口气,她才从腰间摸出一条细细的银丝和一个银色细钩,将钩子扣在了银丝上,小心翼翼的往上面抛去,抛向了水井口。 抛了三次,钩子才勾住井口的边缘。 她欣慰的笑了一下。 迅速借着银丝攀爬了上去。 和自己预想的一样,这会凤仪宫的人都去了池塘,前殿空空如也。 她爬出水井,跑进了一个偏殿。 这里堆放的全部都是那晟赏给她的东西,金银珠宝,衣食住行用物,什么东西都有。 她从里面翻出一套素色白衣套在身上,又找了一套红色锦服穿在外面。 而后在一个架子后面掏出一套太监的衣服,笼在了红色锦服的最外面。 她腰身纤细,套了三层衣服也丝毫不显雍容。 穿好三层衣服,她不慌不忙的找块锦布绞干了自己的髮丝,把头髮挽成了宫内太监的髮髻。 又找了一块上好的螺子黛在自己额角涂了几下。 收拾妥当,叶楚颜翻出一块玳瑁镶边的镜子照了照自己。 镜中是一个额角长着黑色胎记,眉毛粗黑的小太监。 小太监清亮的双眸对着镜子龌龊的眯了眯,顿时变得有些猥琐。 叶楚颜忍不住翘唇笑了。 那晟这么聪明的人,只要自己动了豹尾殿书架上的书,他绝对能猜出自己想跳水逃走。 水里一定会提前布下天罗地网。 今日,那晟允许自己出来,还让来泉帮自己提裙,不过是想更快的抓住自己。 她不,她偏要光明正大的从皇宫正门逃走。 叶楚颜又从另外架子上摸了一把金叶子塞到怀里,将刚才的湿衣服塞到一堆锦布中间,直到看不到湿衣服的影子,这才摸了摸自己的脸,清清嗓子,大摇大摆的走出了偏殿正门。 这会,凤仪宫的宫奴们都在后花园,前院没人,只有凤仪宫大门外临时调过来了一队侍卫在守门。 叶楚颜慌张的跑到门口,哭丧着脸,对着门口的侍卫道:“来公公跳水去救皇后娘娘,到现在也没上来,你们快去看看吧……” 侍卫们面面相觑,来公公不会没救上皇后娘娘,自己也淹死了吧? 一个是皇后,一个是皇上的贴身太监,若是这两个人都淹死了,皇上肯定会龙颜大怒。 侍卫头领心里一慌,大喝一声,“跟我走!”带着所有侍卫朝着后花园沖了过去。 叶楚颜佯装跟着后面,跌跌撞撞的一起往后花园跑,跑一半,慢下了脚步。 见侍卫们消失在视野里,她收起刚才的慌张,慢悠悠的转身,走出了凤仪宫。 万灯节即将开始,宫里本就忙碌,这会皇后又不见了,宫里早已乱成了一团。 大家脚步匆匆,谁也没时间留意叶楚颜这个其貌不扬的小太监。 第181页 第117章 将计就计 那晟正在豹尾殿和宦正青确认最后的祈天词。 一个太监慌不择路的冲进来,伏在地上哆嗦道:“皇……皇上……皇后跳进了凤仪宫的池塘里……” 宦正青当场瞠目结舌。 刚才皇上说要在祈天词后面加上大婚词,今日登台既要祈天,又要册封。 他知道皇上心思难测,又不按规矩办事,今日非要在北荣最隆重的节日上册封皇后,也不敢提意见,只好老老实实写了大婚词递上来。 没想到,这个节骨眼,皇后跳水了。 那晟不慌不忙的站起身,对着宦正青道:“你下去准备一下,一切按照我们刚才订好的流程来办。” 这话说的风轻云淡,似乎皇后跳水这件事完全在他的预料之内。 宦正青收起惊诧,规规矩矩行礼退下了。 很快,有一个侍卫进来,俯身道:“回皇上,已经安排人在御花园候着了。最多半个时辰左右,就可以找到皇后娘娘了。” 那晟双手负后,低声道:“好!” 那日叶楚颜主动来帮他研墨,装模做样的要借《那氏》,让自己以为她想偷看那氏辛密威胁自己,其实真正目的是想趁机偷看他书架上摆放的皇宫水渠图。 看看宫里的水渠是否连接外面。 叶楚颜以借《那氏》为藉口,虚枪一晃,让自己以为她一直在光明正大找办法逃走。 她从前的身子怕水,她觉得别人绝对不会猜到她最终会跳水逃走。 这个办法确实聪明。 可是,再聪明的猎物也逃不过猎人的掌心。 他当夜就安排人,在宫内的所有水渠下面装上了铁栏杆。 现在,凤仪宫的池塘只能通到御花园的池塘。 想到这里,那晟盪开嘴角笑了。 “摆驾,去御花园,朕亲自去接皇后。” ※ 叶楚颜按照在参天楼看到的皇宫布置,凭藉着记忆,一路绕过人多的地方,走到皇宫正门。 今日进出皇宫的人员马车本就检查严格,这会凤仪宫出了事,盘查更严了。 叶楚颜排在出宫人群中,丝毫不乱。 等到她的时候,她捏着嗓子,仰着头,理直气壮道: “咱家是凤仪宫的人,皇上说皇后娘娘喜欢吃七濯客栈的点心,让咱家现在去买。皇上说一会找到皇后娘娘,要用点心哄皇后娘娘开心。” “咱家现在要出宫买点心。” 说完,递上了凤仪宫的令牌。 这个令牌是她前几日从院内一个宫奴身上摸的。 宫奴丢了令牌是大事,通常不敢声张,都是花点银子打点后,偷偷找人再要一块。 领头侍卫接过令牌,认真看了一会,确认是凤仪宫的令牌无误。 他从未见过叶楚颜,总觉得有些面生,看了看令牌,又看了看叶楚颜,脸上有些狐疑。 叶楚颜拧着眉,不耐烦道:“看好了吗?快点,别耽误咱家的时间!” “惹恼了皇上,把你们都捉去餵虎。” 领头侍卫哽了一下。 其他太监出宫的时候,都对他们点头哈腰,眼前这个太监丝毫没有巴结自己的意思。 粗粗的眉毛快挤到一起了,满脸不耐烦和鄙夷。 看来确实是有靠山,狗仗人势。 宫里敢这么嚣张的,只有凤仪宫出来的人。 毕竟,过了今晚,凤仪宫的主子就是后宫之主,货真价实的北荣皇后。 想到这里,领头侍卫不敢再怠慢。 双手将令牌递给她,恭敬道:“公公,小人也是奉旨行事,查的仔细一点,耽误了时间,您别生气。” 叶楚颜接过令牌,捏着嗓子,厉声道:“都长长眼,记住咱家的样子,咱家下次再出门的时候,可别说不认识了。” 她尖细的声音简直刺耳。 这番冷嘲热讽的话,让领头侍卫脸上有些挂不住,更不敢抬头再去看她。 只好干巴巴道:“公公您请。” 说完,对着身后的侍卫们使个眼色。 众人闪到两边,示意叶楚颜过去。 叶楚颜站着没动,瞥了领头侍卫好几眼,又从鼻孔里发出一声鄙夷的冷哼声,这才慢悠悠的走出了宫门。 ※ 此时,宫内,御花园。 那晟胸有成竹的坐在御花园的池塘边,一边悠闲的饮茶,一边等着叶楚颜乖乖出来。 等了许久,水面传来一阵涟漪,那晟慢腾腾的放下了茶盏。 猎物出来了。 来泉勐然浮出水面,正对上那晟惊诧的脸。 见周围站了一圈宫奴侍卫,唯独没有叶楚颜,心里陡然一惊。 “皇上,皇后娘娘没在水里!” 那晟顿时寒下了眉眼。 电光石火之间就明白了叶楚颜的真实意图。 他一掌将放置茶盏的石桌拍成了齑粉,咬牙切齿道: “传朕旨意,封宫!” “封星城!” 叶楚颜真是好样的,居然预判到自己的想法,还将计就计逃了出去。 那晟不过是恼怒片刻,很快平静了下来。 这样聪明的女人,才配的上北荣皇后的位置! 第182页 叶楚颜只要带着手上的镯子,不管逃到天涯海角,都会被再次抓回来。 ※ 走出皇宫,叶楚颜深深吸了好几口气,抖了一下身子,后背上的薄汗贴在身上有些黏腻。 刚才她特别害怕侍卫头领会认真看她的脸。 她用螺子黛画的胎记,根本经不住细看。 她压根不知道七濯客栈的点心长什么样,不过是听宫女们私下说过几次而已。 那晟最烦宫奴们胡乱讨论主子的爱好,把嚼舌根的宫奴都扔去餵虎了。 这些侍卫根本没机会探听住在深宫的皇后喜欢吃什么,所以才会被她矇混过关。 她刚才不过是仗着宫里人攀高踩低,趋炎附势的心里,殊死一搏。 没想到,真的成功了。 叶楚颜激动的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想到现在还不是庆祝的时候,换忙收起脸色,低头混在人群里。 装成一个普通的出宫採购太监,一直走到无人偏僻之处这才抬起了头。 她匆匆抹掉了自己额角的胎记和粗黑的眉毛,将外面的太监衣服露出了里面的红色锦衣,然后从身上掏出一块红色纱布系在耳朵上,遮住了下半边脸。 现在的她,成了一个娇俏的少女,蒙着面,露出一双英飒的眉眼,格外引人注意。 她微微一笑,抬腿朝着七濯客栈的方向走了过去。 那晟很快会发现她装成太监出宫的事情,还会知道她的藉口是去七濯客栈买东西。 她现在就是要光明正大的去七濯客栈,虚虚假假才能迷惑住那晟。 叶楚颜的这一身很是扎眼,加上气质相貌不俗,一路没少引人侧目。 她就这样大摇大摆的进了七濯客栈。 一进门,小二见到她,双眼一亮,热情的迎了上去,“客官,您是吃饭还是住店?” 叶楚颜朝着小二粲然一笑,“吃饭,给我一个最好的雅间。” 小二被叶楚颜这一笑迷的神魂颠倒,激动的语无伦次。 “客……客官……这边请……二楼有雅间。” 说完,弯腰伸手,示意叶楚颜跟着自己上楼。 店里一楼的好多人都注意到了叶楚颜,这一身红色锦衣,加上出尘的气质和英飒的眉眼,想不注意到实在很难。 叶楚颜在众人的目光里,大摇大摆的上了二楼。 小二将叶楚颜引进一个雅间,叶楚颜摸出一片金叶子递给了小二。 “把你们店里的特色菜都给我上来,姑娘我有的是钱。” 小二激动的眉开眼笑。 “客官稍等,小的这就去安排。” 说完,手脚麻利的帮叶楚颜关上了包间的门,雀跃不已的下了楼。 等到小二走远,叶楚颜赶紧从里面反锁上门,脱掉红色锦服,露出里面的素色白衣。 她将头髮挽成男子髮髻,看起来有点雌雄莫辨的英气,不过还是能清楚的认出来,她是个女子。 叶楚颜打开窗扉,抬头看了一眼客栈的上面几层。 这里是二楼,据说七楼是客栈东家招待贵客的地方,常年安静无人。 她现在要想办法躲过外面食客们的视线,秘密藏到七楼的房间里。 那晟知道自己一路招摇的来到七濯客栈,肯定能想到,自己不会蠢到直接藏在这里。 按照那晟的性格,还是会把这里搜索一遍。 所以,她要混进七楼的贵客房间里,躲过今日的搜查。 只要那晟搜一次七濯客栈没找到自己,就不可能再搜这里了。 ※ 乌沐站在七楼最大的一间客房里,打开窗户,看到街上行人熙熙攘攘,摩肩擦踵。 自从那日遇到夏侯淮兄弟两人,他就一直住在这里。 七濯客栈有七层,客栈下面三楼是酒楼,上面四层是客房。 第七层的客房向来不开放,是山海楼留给自己人住的。 夏侯霄虽不善言辞,但是为人爽利,把七楼最好的这间客房给了他,还时常过来陪他把酒言欢。 夏侯淮在这里被夏侯霄逼着每日在后院练功。 他只有练完功才有时间来找自己,缠着自己给他讲京都到星城的各种奇遇。 他清闲之时,时常会在城里走动一二,去得最多的是星城的内河边。 河两岸花红柳绿,景色宜人。 今日街上人太多,他不愿意凑热闹,从上午便一直待在屋里没出去,等着一个时辰后的正式放灯。 这会儿天色已暗,他却没有点灯。 他早已习惯了安静黑寂的环境。 乌沐站在窗台边,有些黯然的呢喃道:“阿颜,我一会站在这里,陪你看万灯升空后,你可愿意入梦让我见你一次?” 别人都说头七的那天,死掉之人会回魂。 他在那夜抱着灵牌枯坐了一夜,一直到第二日的太阳升起,也没等到叶楚颜的魂魄来看自己一眼。 自从出了京都到现在,他从未梦到过叶楚颜,哪怕夜里抱着她的灵牌睡觉也没梦到过。 他想看叶楚颜的时候,就把木雕拿出一边一边摩挲。 他努力让自己活得开心。 可是当一个人在寂静的屋子里,四下安静无人的时候,思念就会铺天盖地袭来,根本无处躲藏。 第183页 就像,此时此刻。 他的心忽然如针扎,他不光想念叶楚颜,更为叶楚颜感到难过。 她出生于钟鼎世家,却在爱上裴修衍后受尽了委屈。 她从小渴望游走四方,也曾想要探寻山海,却一生被爱恨所困,到死未获自由。 最终,手脚带着枷锁,死在幽深黑暗的地牢里。 想到这里,乌沐再也无心欣赏外面的风景,跄踉着跌坐在椅子上,黑亮的双眸中,两行清泪缓缓落下。 他自言自语道:“阿颜,我此生从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为何……为何要与你阴阳相隔……” “大家都说人在做,天在看,若是真有神佛,就让我再见你一面。” “不管是梦中还是虚幻,只要见一面足矣。” “我愿意用来生来世,换你一面……” 泪水滴在木雕上,氤氲湿一小块木雕。 乌沐慌忙收起情绪,温柔地擦去木雕上的泪水。 “阿颜,你说过让我开心活着的,对不起,我刚才不该难受。” “可是,我……我……” 一个细小的别门声打断了乌沐。 乌沐迅速收起木雕,悄无声音地躲在了门后。 他早已适应了屋里的黑暗,双眸可以不受影响的视物。 他低头看到一片金叶子无声穿进了门缝,开始上下拨动门栓。 外面的贼人准备用金叶子撬开门! 第118章 重逢 叶楚颜留了一把金叶子放在桌子上,就偷跑出了雅间。 她没有内功,只能一路贴着墙,费尽心思躲过众人的视线,悄悄熘进了七楼。 七楼大部分都是亮着灯的,估计都在房间里等着看一个时辰后的万灯升空。 她熘了一圈才找到一个房间是黑的,里面没点灯。 她推了一下门没推开,猜想里面的人可能是睡着了,才反锁了门。 那晟的人应该很快就会过来,她没得选,必须先躲进屋子再说。 她从怀里摸出一片金叶子,塞进门缝,试着拨开门栓。 没弄几下就成功了,叶楚颜双眼一亮,推门就闪了进去。 乌沐正要对推门进来的贼人下手,手伸到一半,硬生生顿住了。 他好像看到了少女时期的叶楚颜。 连身上的味道都一样。 她穿着白色锦衣,肤如凝雪,瞳仁灵动,怔怔钉在原地,和自己四目相视。 叶楚颜就是在这个年龄左右嫁给裴修衍的。 自己错过了她的大婚后,就去游荡四方了。 叶楚颜死了,再也不可能復活,更不可能变成少女时期的模样。 世界上即使有和她长得相似的人,也不可能和她一模一样,连身上的味道都一样。 原来,思念到了极致会产生幻觉。 他拼命睁着眼,不让自己眨眼。 他怕眨了眼,一切就消失了。 他贪恋地看着眼前人,心有无限缱绻。 叶楚颜万万没想到,这间屋子里住着的人是乌沐。 她已无亲无故,乌沐是世上唯一让她魂牵梦绕的人。 是支撑她熬过涅槃重生的人。 是让她继续活在世上的最大动力。 她的心几乎停止了跳动。 她能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喘息声。 她呆呆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看着乌沐。 借着窗户外的月光,她看到乌沐的双眸还是那么灿亮,在漆黑的屋里,如两颗黑亮的宝石。 只是浑身气质沉静的可怕。 似乎世上没什么能让他再起波澜。 他怎么变得如此成熟稳重? 他灿若星辰的眸底,为何会有无尽的悲恸和凄凉? 他正悲伤又深情地看着自己,似乎要穿透自己的身子,看到后面的虚无。 叶楚颜掐紧了手心,死死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失声痛哭。 曾让她惊才绝艷的少年,后来娶了她的尸骨,成了如今满身沧桑孤寂的男人。 许久以后,她张张嘴,啜诺了好久,哽咽着声音,轻轻喊了一句。 “乌沐,是我……阿颜……” 她的泪水伴着这句话疯狂滚落出来,如断线的珠子。 乌沐瞪大了眼睛,僵硬着嵴背,浑身血液如凝固一般。 他痴痴的看着叶楚颜。 不敢相信,这场幻觉还有声音。 他怯生生地抬了一下手,才动了一点胳膊,眼眶酸胀得不行,又把手收了回去。 他好想再贪心一点,抚摸一次叶楚颜的脸。 可是他真的害怕,一旦伸手,眼前的人就消失了。 叶楚颜将乌沐的胆怯和绝望都看在了眼里。 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扑进了乌沐的怀里。 将脸贴在乌沐的胸口,用力搂紧他的腰身,眼泪大滴答滴地落下来。 这些天在北荣后宫所有的生活都化成了此时的委屈和思念。 “乌沐,乌沐……” “我是你的阿颜啊……” “是我,是我,我没死。” “乌沐,我好想你……” “我真的……好想你……” 第184页 乌沐听到她的心跳,闻到她身上的味道,感受到怀中人的温度和她滴在自己心口滚烫的泪水。 脑子如被炸开一般。 他不敢置信地低下头看着怀中的人。 是活生生的阿颜,不是幻觉。 不管这件事如何诡异和匪夷所思,他都认定了这个事实。 真的是阿颜,她还活着,她来找自己了。 他被这个巨大的喜悦冲击傻了。 心跳变得剧烈而急促。 他不敢用力,只是小心翼翼地用手轻轻拥住叶楚颜。 张了几次嘴都发不出声音。 试了好多次也不行。 最后用尽全身的力气,才勉强发出了一点极其嘶哑的声音。 “阿颜,我在。” 这沙哑低沉的四个字,对叶楚颜来说如天籁之音。 她抱着乌木,泣不成声。 外面忽然一阵嘈杂声。 叶楚颜勐然一个激灵,硬生生收住眼泪,泪眼朦胧的望着乌沐。 颤声道:“乌沐,有人要抓我。” 她脸上的泪水还在,双眸如蒙了一层水雾。 乌沐很想为她擦去泪水,心里有万千的问题想问她,但是他明白,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他拉着叶楚颜来到屋里的衣柜前,迅速打开柜子,掀开柜子底层放着的一个木箱,果断又坚决地对着叶楚颜道:“躲到这里!” 叶楚颜跳进箱子,蜷曲着躺在了箱子底部。 她看到乌沐站在柜子边,紧抿着唇角,满脸的镇定。 等她躺好后,乌沐给了她一个安慰的眼神。 “阿颜,相信我。” 说完,恋恋不捨地看了叶楚颜一眼,将叶楚颜盖在了箱子里。 又从外面把箱子锁了上去。 此时,走廊的嘈杂声变得清晰了起来。 一阵井然有序的脚步声慢慢靠近了乌沐的房间。 有人站在门外厉声道:“鹰师办事,闲人迴避。” “所有房客,全部呆在屋里不准动。” “违令者,当场斩!” 乌沐忍不住蹙眉。 他在星城这段时间,听说过鹰师。 这是那晟专用的近卫军。 那晟干过的每一件丧心病狂的事后面,都有这只近卫军的身影。 阿颜为何变成了十六岁的少女,为何会得罪这些人? 乌沐还没来得及深思,门就被人一脚踢开。 一群穿着黑色苍鹰劲服,下半边脸带着黑铁面具的人闯了进来。 看身手和架势,都是内功高手。 带头人的眼神如鹰隼般,将乌沐和屋子里扫视了一翻。 凛声质问道:“为何不点灯?” 乌沐淡淡回答。“刚睡醒,尚未来得及点灯,你们就进来了。” 带头人对着其他人挥挥手,声音冰冷无情。 “搜!” 闯进屋子的一群人迅速将屋内的烛火全部点上,屋里顿时亮如白昼。 这群人浑身带着凛冽的杀气,开始训练有素的在屋里翻箱倒柜。 他们虽气势凌厉,动作却很温柔。 尤其是翻到可能藏人的床上或者床底的时候,丝毫不粗鲁,更没使用刀剑。 乌沐猜测,这就是叶楚颜说的要抓她的人。 看样子,应该是想不伤害到叶楚颜的情况下活捉她。 屋里人还在默默搜索,带头人阴桀的看着乌沐,从怀中掏出一幅画,摊开画对着乌沐道:“刚才可见过这名女子?” 画上是穿着大红色宫装的叶楚颜,极为雍容华丽。 乌沐抬眸看了一下画,脸上波澜不惊。 “没见过……” 他脸上未表现出任何情绪,心里却刀割一般。 阿颜到底经歷了什么,才会变成十六岁的样子,还被那晟的近卫军追捕? 她吃了多少苦? 受了多少委屈? 光想到这些,乌沐就难受的窒息。 他有好多好多问题想问叶楚颜,也有好多好多的话要和她说。 眼下,他必须赶紧应付完这些人才能和叶楚颜慢慢互诉衷肠。 鹰师很快翻遍了整个屋子,只剩下藏着叶楚颜的那个衣柜。 一个近卫军正要打开那个衣柜,乌沐忽然出声道:“等一下……” 所有人都看向了他,屋内瞬间杀气四溢。 乌沐不紧不慢道:“我自己来。” 说完,他缓步走上前,从容不迫的打开了衣柜,全程坦坦荡荡。 他掏出一把钥匙,一边开箱子的锁,一边对着屋里人道:“这里是我娘子,我怕你们惊扰到她,所以要亲自打开。” 近卫军头领拧了一下眉。 他一进屋就觉得这个男子有些奇怪,最多不过二十岁的年龄,却如四十岁男子一般沉稳安静。 对自己搜索之事丝毫不关心,也不害怕,仿佛对一切事情都置身之外。 满屋人的视线死死锁在了乌沐即将打开的箱子上。 乌沐脸上忽然染上了些许哀伤,他轻轻掀开了箱子。 箱子里是几件杂物和几件男子的衣袍,衣服上放着一个显眼的灵牌。 灵牌外面裹着一层黑色的布,看不到上面的字。 第185页 众人面色微诧。 乌沐小心翼翼的捧起灵牌放到一边,对着灵牌温声道:“娘子别怕,他们搜完就走。” 他游走四方的时候学过一点箱子中大变活人的民间戏法。 无非是在箱里动上手脚,用上一点障眼法,让别人以为里面空空如也,其实人藏在箱子夹层下面。 叶楚颜这会就蜷曲在箱子夹层下面。 她知道乌沐这话不是说给屋里人听的,是说给自己听的。 她听到了乌沐喊自己娘子。 一想到这,叶楚颜的眼眶一酸,差点哭出来。 她死死咬紧下唇,憋住唿吸,不让自己发出丝毫声音。 乌沐把箱子里面的东西全部拿了出来,一一摆放在地上。 沉声道:“箱子里就这些。” 头领这才明白,眼前的男子为何如此奇怪,原来是个失去娘子的痴情郎。 他抬脚走上去看了一眼箱底,里面确实空空如也。 他又睨了一眼乌沐,见他依旧毫无波澜,这才扭头对众人使了一个眼色,“撤!” 屋里人迅速离开了房间,如进来时候一般,整齐有序,训练有素。 乌沐并未关门,一直等到搜查七楼其他房间的近卫军全部离开,这才慢悠悠去关上了窗户,锁上了门。 关好了门,他脸上再也没有了刚才的镇定。 疾步过去打开箱子,将箱子底部的一块板子划开,发现叶楚颜还安安静静的蜷曲在下面,并未消失。 他长长唿了一口气。 这一切都是真的,他的阿颜真的还活着,还在里面。 他的心变成了柔软的棉花,脸上染上无尽的温柔,伸出手,对着叶楚颜道:“阿颜,出来吧。” 叶楚颜抬眼对上乌沐的星眸,里面璀璨又明亮,万千星辰还是那么美。 她将手搭在了乌沐的手上,乌沐的指腹有些粗粝,掌心干燥又温热。 她勾起唇角,眼含泪水的笑了,抓住乌沐的手站起来,踏出箱子,紧紧拥住了他。 浑身不停在战慄。 是喜极而泣的战慄。 这是活生生的乌沐,就在她面前,帮她躲过搜查,朝她伸出了手,将她抱在了怀里。 她的泪水又开始不受控制的落了下来,无声的落在了乌沐的肩膀上。 乌沐垂下眼眸,静静抱着叶楚颜,低声道:“阿颜,不要哭,我在。” 第119章 有我在 叶楚颜死死抱着乌沐不肯松手,一直颤抖着小声啜泣。 乌沐就这样安静地抱着她,不停地轻抚她的后背。 好久以后,叶楚颜才长长抽噎了一下,抬眼看向乌沐。 乌沐正柔情缱绻地望着她,满眼只有她一个人。 “阿颜,原来,这世上真的有神佛。” 他说的声音很轻,每个字却如巨石一般,狠狠砸在了叶楚颜的心上。 叶楚颜不知道乌沐到底经歷过多少,才会在再次见到自己的时候,相信自己是叶楚颜,又冷静地应付走了那晟的人。 事后还能保持着极致的温柔,用如此虔诚的语气说出了这句话。 她想到这里,心里一酸,又想哭,不过终究还是忍住了。 她紧紧搂住乌沐的劲腰,趴在乌沐的胸口上,感受他强劲有力的心跳。 这心跳让她莫名地镇定和安稳了下来,仿佛回到了家,再也不用担惊受怕,也不用时刻警备了。 她将自己在北荣发生的一切全部告诉了乌沐,包括那晟告诉她裴修衍谋反和乌沐娶自己的事。 乌沐听的双目通红。 他当初在牢里找到叶楚颜尸体的时候,四肢被炸的和躯体分开了,躯体烧得漆黑,脸已经完全煳了。 他是凭藉着四肢,认出的叶楚颜。 原来,四肢真的是叶楚颜的四肢,只是躯体不是。 一想到叶楚颜烧了自己的躯体,在北荣的皇宫经歷了这么多人间地狱般的事情,他简直五内俱焚。 阿颜当时要忍受着多大的痛苦,才在烧了自己以后,坚强地活下去,逃了出来。 叶楚颜讲完了自己的经歷,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的油布包,小心翼翼地打开。 里面是一张有些发皱的大红喜帖。 这是那晟给她的所有东西中,她唯一珍藏并带走的。 她抬眼对上乌沐,眸底星光点点,嘴角带笑,轻启朱唇,说了几个字。 “傻子……” “夫君……” 乌沐眼中两行清泪滚落了下来,这是他亲手写的喜帖。 他没想到,这一生,能再次见到叶楚颜。 她喊了自己夫君。 她是自己活生生的娘子,不是灵牌,不是尸骨。 他忍不住捧着叶楚颜的脸,轻轻吻了上去。 叶楚颜颤抖着回应了他。 外界的一切仿佛不存在了一般,这世上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死而復生和异地相逢,让他们把爱和思念全部都放在了这个吻上。 他们不需要太多的语言,就明白了对方的那颗心。 过了好久,乌沐才依依不捨地放开叶楚颜,发现她的唇被自己吻得有些红肿。 他紧紧拥住叶楚颜,将她狠狠揉在怀里。 “娘子,不管以后发生什么,有我在。” 第186页 叶楚颜再次把脸贴在乌沐的心口上。 “我知道,这世上只有你,永远不会骗我。” “笃——笃——”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乌沐顿时警觉道:“谁?” 夏侯淮在外面扯着嗓子道:“乌大哥,出事了,放灯活动取消了。” 乌沐垂首对着叶楚颜低声道:“你先躲在衣柜里,我去打发他。” 叶楚颜点点头,躲到了衣柜里。 乌沐整理一下情绪,打开了门。 外面站着垂头丧气的夏侯淮。 “乌大哥,宫里出事了,未来皇后跑了。刚才鹰师的人就是来找皇后的。” “那晟那个暴君生气了,直接取消了今晚的放灯节,还封了城。” “这会街上的人全部都被驱散回家了,满街都是官兵,正在挨家挨户地搜查。” “你不能带心上人看万灯升空了,还要在这里多住一段时间,等星城解封了才能出去。” 乌沐淡淡道:“嗯,无妨。” 夏侯淮深深嘆了一口气。 “乌大哥,对不起,我也没想到会这样,你的愿望没法实现了。” 乌沐摇摇头,“不怪你,谢谢你让我住在七濯客栈。” 这话无头无尾,夏侯淮以为乌沐是为了感谢自己继续让他住在这里,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 “乌大哥,你这么客气干嘛,你若是愿意,一直住在这里都行。” “对了,今晚不放灯了,你闲着也没事,不如我们下楼喝酒吧……” 夏侯淮的情绪来的快,走的也快,一想到喝酒就立马双眼放光。 “你见识过我大哥的酒量,还没见识过我的,今天小爷我让你见识一下我的酒量……” 乌沐出声打断了他的话,语气很是温软。 “不用了,我想在屋里陪一下我的娘子。” 夏侯淮的脸顿时僵住了。 一想到乌沐包裹里的那个灵牌,他就唏嘘不已。 “好吧,我不打扰你了。” “你有什么需要尽管说,需要借酒消愁可以随时去找我。” 乌沐朝着他微微笑了一下,“谢谢你,夏侯淮。” 夏侯淮觉得乌沐有点奇怪,人还是那个人,可是说不出哪里变了。 似乎没有前两日的那种孤寂了,好像鲜活了一些。 知道放灯节取消,好像并没有很失落。 他想了片刻没想通原因,也懒得深思这种让人费解的问题,朝着乌沐嘿嘿笑了两下。 “乌大哥,你太客气了,若是无事,我就先回去了。” 说完,拱拱手就离开了。 乌沐关上门,认真地把门栓拴好。 转身看到叶楚颜正用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他。 他陡然升起了一种幸福的满足感,嘴角也跟着扬了起来。 不管多难,他们此刻在一起陪着彼此。 “娘子,我带你离开这里。” 只要能离开星城,他们就有大把的时间在一起。 叶楚颜吸了一下鼻子,抿唇笑了。 “嗯……” 乌沐拉着叶楚颜坐在桌子边,牵起她的右手,认真地研究起来她手上的素金镯子。 刚才叶楚颜给他说北荣皇宫里的事的时候,他觉得这个镯子最为诡异。 那晟在登楼前,专门过去给叶楚颜带上了一个朴素至极的金镯子,怎么想都不合常理。 除非镯子有特殊的意义。 他们想要顺利逃走,必须先扔掉这个镯子。 叶楚颜幽幽道:“我逃出来的时候,试了几次,都拿不掉这个镯子,里面似乎暗含机关。” “我还没来得及参透这个镯子的机关。” 乌沐目不转睛的盯着镯子,微微拧眉。 屋里很安静,叶楚颜抬头对上乌沐的脸。 他垂首凝思的时候看着格外稳重。 他再也不是当初那个肆意张扬的少年了,成了一个独挡一面的成熟男人。 这是她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也是即将陪她共度余生的男人。 一想到这里,叶楚颜就觉得心里满满的,说不清的知足。 乌沐的眉头渐渐展开。 他扬起唇角笑了起来。 “我知道这个镯子的秘密了。” ※ 此刻,北荣皇宫。 豹尾殿的殿外空地上,跪满了乌泱泱的朝臣。 宦正青跪在最前面。 他眼含泪花,对着豹尾殿的大门,高声祈求道:“皇上,万灯节不可取消啊——” 后面百官一起高唿,“求皇上登城楼。” 声音徘徊在豹尾殿上空,许久不散。 还有一刻钟就是戌时了,那晟却因为没找到逃走的皇后,宣布取消今日的万灯节。 宦正青知道后,差点当场昏厥。 万灯节是北荣建朝以来的传统,北荣帝王只有在这天登城楼念祈天词,才能求苍天保佑北荣国泰民安,风调雨顺。 这是北荣绝不能取消的活动。 皇上就是再不按照规矩办事,也不能如此胡闹,无视整个北荣国运。 第187页 那晟在豹尾殿里,双手负后,来回踱步,面沉如水,周身煞气十足。 这群朝臣一点眼色也没有,万灯节又如何? 他那晟要的东西,都是靠自己去抢去驯服,从不靠天保佑。 若是他找不到叶楚颜,那他就砸了北荣的所有神佛塑像,再把这天戳一个窟窿。 他不需要苍天护佑,他就是北荣的天! 豹尾殿的太监宫女们跪在地上抖成了筛子。 只有来泉还稍显镇定,他从未见过那晟如此焦躁过,思索了好久,才低声劝慰道:“皇上不必担心。” “鹰师的人马上就回来了,他们肯定会找到皇后的。” 那晟瞥眼看了一下地上的来泉,身上的威压和杀气几乎要把来泉碾碎。 若不是答应过叶楚颜不因为她逃走诛杀任何人,他第一个就把来泉切碎了餵虎。 他此时真想杀光宫里宫外所有人,包括跪在殿外的百官。 他得知叶楚颜装扮成小太监逃出皇宫,大摇大摆的去了七濯客栈后,立马命鹰师的人去搜查七濯客栈了。 叶楚颜这招虚虚实实,骗的了自己一次,骗不了两次。 他可以肯定,此时此刻,叶楚颜必定躲在七濯客栈的某个角落里。 来泉对上那晟深邃刺骨的重瞳,后背一凉,顿时伏在地上不敢出声。 他今日得知皇后真的逃出宫的时候,心如死灰。 他以为皇上会第一个杀了自己。没想到,皇上居然没杀任何人,只是封宫封城,取消万灯节。 这简直太仁慈了。 他此刻只想祈祷鹰师的人快点找到皇后。 因为自从皇后住进了凤仪宫,皇上很久没杀人了。这放在以前,完全是不可思议。 很快,鹰师的头领穿过殿外跪地的百官,疾步走进了豹尾殿。 一进去就跪在地上道:“皇上,属下无能,没找到皇后。” 那晟暴怒道:“再说一遍!” 鹰师的头领硬生生被那晟身上释放出来的内力压的吐了一口血。 他忍着内伤痛苦,从袖口里掏出一把金叶子,用双手高高举起。 “这是皇后留在雅间的金叶子,小二说,她留下这些金叶子就从雅间里消失了。” “属下无能,搜遍了七濯客栈,也没找到皇后。” 那晟俯身捏起一片金叶子,嗅了一下,上面似乎还有叶楚颜身上的香味。 他重瞳微眯,一个用力,捏碎了金叶子,从牙缝里蹦出了几个字。 “出宫!朕要亲自去找皇后!” 第120章 大鱼 七濯客栈。 叶楚颜躲在房间柜子里,双手紧紧握着自己的木雕,心里五味杂陈。 刚才乌沐说发现了这个镯子的秘密后,什么也没解释,让她握着这个木雕在柜子里等着,说他出去一下,很快就回来。 她已经藏了一刻钟了。 透过柜门的缝隙可以看到桌上摇曳的烛火。 屋里安静得可怕。 她低头摩挲着手里的木雕。雕像的脸被摩挲得太多,已经有些模煳了。 她在想,乌沐带着这个木雕从京都走到这里,经歷了多少这样的时刻。 一个人坐在空寂的屋子里,摩挲着这个木雕,静静的看着烛火燃尽。 光想到这个画面,她就难受得喘不上气。 不管是裴修衍还是那晟,她的余生不想去恨或者去憎恶任何人了,她只想和乌沐长相厮守。 她不能再辜负乌沐了。 门被人轻轻推开,叶楚颜看到乌沐拿着两本书进来了,进来后迅速锁上了门。 她慌忙推开柜子跳出去,扑进乌沐的怀里,喉咙有些哽咽。 “乌沐……” 她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明明坚强地逃出了皇宫,可是一见到乌沐,觉得所有的坚强都变成了委屈,她只想抱住乌沐永远不松手。 乌沐感觉到怀中人的情绪,心里又软又涩,他知道叶楚颜刚寻到自己,太害怕失去自己了。 他又何尝不是,他恨不得每一个须臾都和叶楚颜在一起,一刻也不分开。 “阿颜,对不起,我刚才是怕有人闯进屋子,才让你躲在柜子中的。” “听我说,我们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我找到了逃出去的办法。” 叶楚颜收起情绪,抬眼望向了乌沐,“嗯……” 乌沐啄了一下叶楚颜的额角,拉着她坐在桌子边,递给了她一本书。 “我发现你的镯子里似乎暗含机关,整个镯子设计的巧夺天工,机关根本不是常人能打开的。” “我猜那晟应该在里面放了可以追踪你的东西,不过我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这两本书是我从夏侯淮那里借的。” “山海楼擅长机关术和奇门遁甲,这两本书是山海楼的宗门心血,里面几乎记载了世上所有的机关之术,肯定有解开你镯子的办法。” “你来翻这一本,我翻另外一本。” 叶楚颜立马明白了乌沐的意思,瞬间恢復了冷静和镇定。 俩人抿唇不语,迅速开始翻书。 叶楚颜翻看了一会有些震惊,里面记载的机关术全部都是闻所未闻的。 第188页 她以为自己在叶家藏书阁看的书已经够多了,这本书随便记载的几个机关术,都精巧地让人嘆为观止,大千世界当真奇妙。 乌沐发出了「咦」的一声,把书放在桌子上,指着上面的一张图片道:“这个和你带的镯子很像。” 叶楚颜看了一下,的确。 图片上的镯子和她手上带的样式几乎一模一样,不过图片中的镯子是用黄铜做的。 下面还有几句话。 【此镯乃诸葛先人所设计,镯内藏追踪之物,捉拿敌军将领后,为其带上此物。 若逃脱,用猎犬嗅追踪之物而追捕。 因时间久远,此镯原物已消失。吾寻遍古籍,推演数十年,估出此镯解开之法。 若后人有幸得镯,可用此法一试。若能解开,在吾坟前告之。吾泉下有知,必然欣慰。】 乌沐蹙眉翻开后面一页,上面画了一个精巧无比的镯子内部机关图,下面画了详细的解开方法。 原来,此物设计极为精巧,要在镯子的每隔一指的位置注入一小股内力,内力压住里面的暗锁,带动齿轮的旋转,旋转到一定程度,镯子会自动打开。 当真是独具匠心,平常人死也想不到,要用这样的方法才能解开镯子。 叶楚颜不禁抬首看向乌沐,他敛眸看着书上的画,黑长的剑眉微微蹙着,表情很是认真。 她的阿兄叶楚卿从前说过很多次,乌沐七窍玲珑。 她却从未见识过,因为乌沐从未把这份聪慧用在算计别人身上。 今日,她看到了真正的乌沐。 他只是对着镯子研究了一会,就把那晟给她带这个镯子的意图猜得八九不离十。 乌沐并未留意叶楚颜的注视,而是研究好了以后,牵起叶楚颜的手,安慰道:“阿颜,别怕,我不会伤到你的。” 叶楚颜看到乌沐的双眸灿亮又温柔,她笑着点了点头。 “嗯,快打开吧。” 这世上任何人都有可能伤到她,唯独乌沐不会。 乌沐小心翼翼避开叶楚颜的手腕,运功将内力注入镯子。 第一股内力真气注入以后,镯子里面果然传来细微的齿轮转动声,俩人脸上陡然一喜。 乌沐继续凝神注力,齿轮声越来越明显,镯子「咔哒」一声开了一个口,松松垮垮的从叶楚颜手腕上掉了下来。 俩人相视一笑。 真的解开了! 乌沐迅速捡起镯子塞到自己衣袖里,“这镯子还有用,我先收起来。” 说完,他从怀中掏出两张人皮面具,将其中一张覆在叶楚颜的脸上。 一边帮她细细贴好人皮面具的边缘,一边解释道: “夏侯淮是山海楼楼主的么子,也是我的旧友,年纪虽小,但是为人率真。” “我刚才出门就是去找他。” “我说既然封城了,要在这里住一段时间,想找几本书打发时间。” “他本就为人大方,我稍微暗示一下,他就借给我这两本书了。” “我说自己是北荣人,如果鹰师再次来查,万一被查到真实身份可能会给七濯客栈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毕竟北荣百姓是不许到大丰境内的。” “七楼都是山海楼的贵客,住在这里太招摇,我说为了谨慎起见,我一会乔装打扮后换到楼下客房,假装是普通住客。” “他没怀疑,还开心地要帮我打掩饰,说这几日就不来找我了,假装不认识我。又叮嘱了客栈的所有小二,对外宣称不认识我。” “那晟找不到你必然不甘心,说不定会重新派鹰师来搜七濯客栈,我们要步步为营。” 乌沐说得极为耐心,将他刚才为何出去,办了什么事解释得一清二楚。 “我出门在外,为了以防万一,身上随身带了几张人皮面具,这面具做得极好,一般不会被识破。” “你的身份我也帮你想好了。” “若是被人看到,你就说是我旧友,外面封城,客栈全满了,没地方住,来投奔我,和我住在了一个房间。” “一会儿我贴好面具,我们就立马下楼。” 乌沐讲得有条有理,叶楚颜「噗嗤」一下笑出了声,打趣道: “我竟不知道,我的夫君如此老谋深算。” 乌沐被叶楚颜说的耳尖微红。 “阿颜,我也不想骗夏侯淮。可是你我身份特殊,他什么都不知道最好。” “我当然知道,你怕连累了无辜之人。” 叶楚颜伸手捏了一下乌沐的耳尖,心里一下就充满了力量。 她不再是一个人担惊受怕地想着逃走了,而是和乌沐在一起。 他如此聪慧,如此细密,将一切可能的变数都考虑到位了。 乌沐帮叶楚颜整理好面具,找了一套自己的衣服让叶楚颜到屏风后换上。 他在屏风外对着镜子给自己贴上了人皮面具。 等到叶楚颜换好衣服,她变成了一个身材羸弱,为了强行让自己显着高大,穿着不合身衣服的病弱少年。 面色有些蜡黄,看起来无精打采的,垂下头的时候,几乎认不出来是她。 不过抬起脸可以发现,瞳仁依旧灵动。 第189页 而乌沐则成了一个憨厚老实的青年男子,除了双眸黑亮,整张脸普通到不行。 乌沐见叶楚颜出来,从包裹里翻出了一个白色瓷瓶,将里面的粉末撒在了屋里。 而后又往她身上撒了一些。 “这是遮盖味道的东西。” “我担心去掉镯子后,你身上还是有追踪之物的味道,小心为妙。” “那晟的人很可能会再次过来,现在我们没时间洗漱,只能用这个方法盖住味道。” “阿颜,你忍一下,这个味道有点难闻,不过迷惑猎犬鼻子的效果很好。” 叶楚颜身上顷刻间染上了一股淡淡的苦味。 她站在原地,任由乌沐将粉末撒在自己身上。 见乌沐蹲在地上,细细将药粉撒在她长袍的衣摆上,她的嘴角有些苦涩。 “乌沐,离家出走的那三年,还有你游走江湖的这段时间,一定吃了不少苦吧?” 他一定见识过很多江湖的险恶,才会这般谨慎,把人皮面具和遮味道的东西随身携带。 可是,即使见识过险恶的人心,他还是保持着一颗最真的心,未被污化。 乌沐顿了一下,敛下眸,淡淡道:“阿颜,你别难过。我没吃过什么苦,只是出门在外,防人之心不可无。” 这话让叶楚颜眼眶酸胀。 这个傻子说出来的话,总是让人这么心疼。 她好想上去狠狠抱着乌沐,告诉他,自己想用一辈子来补偿他。 可是现在情况不允许。 弄好这一切,乌沐直起身子,对着叶楚颜笑了一下。 “好了,我们下楼吧。” 因为鹰师的人刚搜查过没多久,住客们都在自己屋里不敢出去,生怕出去被人抓住盘问,惹来不必要的麻烦,所以走廊上几乎没人。 乌沐带着叶楚颜,很顺利的下了楼。 两个人来到六楼,找到了夏侯淮安排好的普通房间。 进了房间,乌沐并未点灯,借着月光,摸黑把东西放置好,一把将叶楚颜紧紧搂在怀里,狠狠吻了她一下。 然后松开她,沉声道:“阿颜,你在这里等我一会,我出去把镯子处理好回来。” 说完就要走。 叶楚颜扯住了乌沐的手,问道:“你准备怎么处理这个镯子?” “找一只野猫,绑在它身上。” “那晟若是追踪这个镯子,就要跟着野猫满城乱跑。一时半会不会再来搜这个客栈了。” “夏侯淮做过一个可御风飞行之物,我刚才看了一眼工图,已经记在心里了。趁着那晟追踪镯子的时间,我自己动手做一个。” “在那晟捉到野猫之前,我们飞出星城。” 叶楚颜摇摇头,“不行,那晟的轻功太高了,我担心在城里还没飞起来,就被他捉住了。” “我有更好的办法。” “你去城中间的河里捉一条大鱼,把这个镯子放在鱼肚子,别让鱼死了,放好镯子再把鱼放回河里。” 乌沐顿了一下,微微惊诧道:“你的意思是我们从河里逃走?” 若是镯子放到鱼肚子里,那晟必然会先去追踪这条鱼。 他这些天时常去河边散步,知道星城里的内河连着护城河。 那晟为了捉鱼一定会把河水搅个底朝天,找到鱼以后发现自己被骗了,回头就会再次全城搜捕,尤其是七濯客栈。 到时候就没人再注意内河了,他们可以从河里游出去。 叶楚颜看到乌沐的双眸黑亮的吓人,忍不住仰头亲了他一下。 阿兄说的没错,他果然七窍玲珑,只是一瞬间就猜到了自己的目的。 “是的,这个方法虽险,但是成功的可能性更大。” “今日若不是书上先辈的记载,我们绝不可能打开这个镯子。” “这个镯子一定是那晟追我的最大仰仗,他很可能会亲自带人来捉我,你快去快回。” 这么多天的相处,她现在基本清楚了那晟的脾气。 那晟想要的东西,绝不允许失误。 说不定这会已经快到七濯楼了。 跳水逃走这一招,虚虚实实用了一次了,现在要用的话,等于趁其不备,出其不意。 “好,我明白了。” 乌沐不再耽误,捧着叶楚颜的脸,在她额角啄了一下,迅速开门出去了。 第121章 细犬 宦正青跪坐在豹尾殿前的地上,万念俱灰。 他眼睁睁看着那晟穿着那身红色喜袍,带着鹰师近卫军浩浩荡荡出了皇宫。 临走前还撇了一眼百官,阴恻恻地扔下一句话:你们若是不满,就自己登楼去祈天! 百官吓得面如土色。 登楼是帝王才有的资格,他们哪里敢? 宦正青仰头看着天上皎月,老泪纵横,悲从中来。 这会登楼祈天的时间已经过了,北荣国运在他们的帝王心里比不上一个跳水的女人。 那晟带着几百近卫军,牵着十几只细犬出了皇宫,朝着七濯客栈奔腾而去。 一群人骑着高头大马,浩浩荡荡,气势汹汹。 马蹄狠狠踏在地上,震动了整条街道,扬起漫天尘土。 第190页 路上行人纷纷躲在两边噤若寒蝉。 大家谁也想不到,今天的万灯节会变成这个样子,取消了不说,他们的君王亲自带人出宫寻找逃走的皇后。 看这个架势,若是捉到皇后,估计要当场挫骨扬灰。 待到大部队走完,两边的百姓才敢出声。 “刚才穿着红衣骑马跑在最前面的,就是我们的皇上吗?” “应该是。那双重瞳颜色诡异,果然和传说的一样骇人。” “这皇后到底是什么来头?竟然能在宫里那么多人的眼皮子底下逃走?” “真想知道这皇后长什么样,让皇上为她取消了万灯节,还亲自出宫找她。” “不知道这皇后到底为什么跑,当皇后是多少女子梦寐以求的事情?” “换成我,我也跑。光看皇上那双眼睛,半夜能吓死。” 那晟内功极好,这些百姓的议论声即使隔了老远,他还是能清楚地听到。 他面无表情地策马奔向七濯客栈。 现在不是杀人的时候,能找到叶楚颜,他一定要把今日在街上的行人全杀了! 大部队很快来到了七濯客栈的楼下,将七濯客栈全部包围了起来。 那晟站在门口,冷声道:“放犬!” 客栈里面的人见鹰师近卫军牵着十几只细犬沖了进来,吓得瑟瑟发抖,不敢动弹。 那晟骑马站在七濯客栈门口,紧抿唇角,面沉如水。 细犬狂吠着沖向楼上,挨个房间门口嗅闻,很快将所有房间嗅了一遍。 最后,一群细犬站在六楼的走廊尽头,对着窗户外面的巷子狂吠,叫嚣着要冲出窗户。 鹰师的人迅速下楼向那晟汇报了这个情况,那晟抬眼看了一下七濯客栈的整栋楼,连连冷笑。 他在镯子里滴了自己的血,这群细犬是经过栽培专门寻找自己用的。只要有自己血的东西,它们就能找到。 叶楚颜的虚虚实实玩的当真炉火纯青,居然从七濯客栈的六楼跳窗户跑了。 可惜,她不知道,只要带着那个镯子,不管跑到哪里,自己都能找到她。 那晟朝着近卫军使了一个眼色,“撤!” 鹰师牵着细犬冲出七濯楼,撒开了手里的细犬。 细犬没有了束缚,个个兴奋不已,疯狂吠叫着沖向了另外一条街。 那晟带着众人打马跟上。 一众人气势腾腾地跟在细犬后面,奔向了城中的内河方向。 叶楚颜一直躲在六楼的屋里,听到门口的脚步声和犬吠声,唿吸都快窒住了。 她不知道乌沐的药粉是不是能躲得过这些细犬的鼻子。 若是真的被细犬嗅出来,那晟只要上来,一定能认出自己。 她乔装后能躲过普通人的眼,绝对躲不过那晟的眼。 幸好,关键时刻,这群细犬去追乌沐带走的镯子了。 七濯楼的客人们见那晟带人走了,总算恢復了正常喘息,暴君的威压太可怕了。 他们纷纷开始小声议论,皇后到底躲到了哪里? 那晟跟着猎犬,一路来到城里内河的一处岸边,细犬们对着河水狂吠不止。 他忽然勾唇笑了起来。 叶楚颜当真聪明,在宫内跳水逃走是虚枪一晃,出来后,见到星城被封,竟然假戏真做,真的要潜水逃走。 幸好自己带着细犬出来及时,她游得再快,也比不上自己包围整个护城河的速度。 “来人,传朕旨意,调动星城所有船只,包围城内外所有河面!” “会水之人全部下水。” “朕要你们不惜一切代价找到皇后!” ※ 乌沐刚才将镯子弄好以后,见那晟带着大部队往这边过来,他借着夜色掩护,迅速消失在河岸边。 回到七濯客栈的房间里,乌沐一进屋,叶楚颜就扑进了他的怀里,紧紧搂着他的腰不松手。 乌沐反拥住叶楚颜,轻声道:“阿颜,没事了。” “那晟最快也要两三天的时间才能捉到那条鱼。这在之前,他不会再来搜查这里了,我们暂时安全了。” 叶楚颜长长舒了一口气。 刚才的惊险让她一直悬着一颗心。 现在趴在乌木的怀里,她的心总算平静了下来。 过了好久,乌沐出去喊小二送点饭菜到屋里。 饭菜很快端了上来,小二送完菜,询问乌沐是否要香汤。 乌沐点头同意,小二规规矩矩地退下了。 在这期间,叶楚颜一直躲在了屏风后面。 即使乔装打扮了,她还是能不见人就不见人,尽量避免麻烦。 等到小二走了,她才悠悠从屏风后面走出来。 乌沐细细帮叶楚颜净手了手,把她按在了椅子上。 自己坐在了她的身边,细心地帮她布菜。 “阿颜,折腾这么久,你一定饿了,快吃吧。” 叶楚颜对着桌上的几个小菜,眼圈有点发红。 她这一生终于等到了与所爱之人三餐两食,心意相通。 哪怕下一刻就去赴死,这一刻,她已心满意足了。 她扭头望向身边的乌沐,他正对着自己笑,笑得眼带星光。 叶楚颜缓缓翘起嘴角,笑道:“好……” 第191页 乌沐说自己不饿,一直看着叶楚颜吃东西,直到叶楚颜实在吃不下,才停止给她布菜。 吃完没多久,客栈的伙计很快送来了香汤。 乌沐怕暴露叶楚颜,只让小二送了一桶水。 望着放在屏风后面的这一桶水,叶楚颜和乌沐的耳尖都有点红。 乌沐红着脸,垂下头,支支吾吾道:“阿颜……你……你先洗……面具别摘,我们随时可能要走。” 说完,疾步走到了屏风外,找了一套干净的寝衣搭在屏风上。 叶楚颜看着屏风上的寝衣,也是面红耳赤,小声「嗯」了一下。 既然那晟一会半会不会再来搜查这里,她现在可以放心洗个澡了。 今天从宫里逃出来到现在,身上出了很多汗,确实不舒服。 洗好后,叶楚颜自觉地穿好寝衣走出来,俩人几乎完全不敢对视,乌沐耳朵全红了,匆匆进了屏风后面。 叶楚颜一边绞头髮,一边听着屏风后哗啦啦的水声,一想到乌沐在用自己用过的水沐浴,就觉得心里如小鹿乱撞。 乌沐洗好后,俩人吹灭烛火,并排躺在床上。 各自心跳如擂鼓。 裴修衍签了和离书,乌沐在大丰的时候,和叶楚颜的灵牌举办了正式的大婚,还请冰人做了见证,办了婚契,现在是叶楚颜名正言顺的夫君。 可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忽然变得侷促和羞涩了起来。 俩人的唿吸声在这寂静的屋子里显得格外明显。 叶楚颜侧了一下脸,借着微弱的月光,看到乌沐满脸紧张和羞红。 她完全不知道自己现在这具身子是否还是完璧。而且,她从前还曾为过人妻。 一想到这里,她感觉自卑又难过。 她仿佛再次变成了死牢里那个配不上乌沐的叶楚颜。 她啜了一下嘴唇,声音有些干涩和嘶哑。 “乌沐,我……我……” 乌沐扭头看到叶楚颜双手绞在一起,敛着眸,神情落寞。 他怎能不懂叶楚颜的哀伤。 他侧身抱住叶楚颜,低声道:“阿颜,不管你是什么样,我爱的是你,不是你的身体。” “我们成亲的时候,你只是一个灵牌,我都不在乎,更何况你现在是活生生的人。” 他说话间,将下巴抵在叶楚颜的头顶上。 叶楚颜的满头青丝如绸缎一般柔软,乌沐忍不住用下巴轻轻摩挲了两下。 “在没彻底离开北荣之前,我不能自私到伤害你,万一怀孕了,你的身子经不住奔波……” 叶楚颜躺在他怀里,肩膀微微颤抖了起来,双眼染上一层雾气。 是啊,他是乌沐,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小木头,愿意放弃一切娶她的尸骨,又怎么会在乎这些。 就算同床共枕,他也不愿意因为欲望,让自己受任何伤害。 叶楚颜眼尾猩红,抬头贴上了乌沐的唇。 她想这一刻,想了很久。 这个吻缠绵了很久,直到双方都有些唿吸不畅,他们才依依不捨地放开了对方。 叶楚颜伏在乌沐的心口,闻着他身上沉香木的味道,觉得人世间最美好的时刻不过如此。 她把手放在乌沐的心口,想感受他的心跳,却摸到一个凹凸不平的疤痕,疤痕如长长的蚯蚓,蜿蜒蜷曲在乌沐的心口位置上。 这是在冷宫的时候,他为了自己放心头血留下的疤痕。 叶楚颜哽咽了一下,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 乌沐见叶楚颜似乎又要落泪,慌忙把寝衣掩好,低声安慰道:“阿颜,别哭,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叶楚颜小声呢喃。“嗯,都过去了。” 事情过去了,可是这爱没过去,一刀一刀的都刻在她的心上。 她叶楚颜何其有幸,此生能在重生后和乌沐结成夫妻。 俩人在这安静的屋子里,无声拥抱着对方,默默感受对方的心跳。 ※ 此时…… 大丰,张府。 张庆满躺在床上,睁着眼睛无法入睡。 自从大理寺被炸后,他临危受命追查被炸案件,查到最后,终于确定是南恭离作的案。 可是,这真相併没有什么用。 因为当时南恭离已经和裴修衍一起立起了夺权的旗帜。 而且,裴修衍赈灾期间名声在外,灾区难民一直在庙里给裴修衍供奉长生牌,裴烨当时就下令把这些长生牌全烧了。 结果,这事起了反作用。 一些灾区的难民烧了长生牌后,嘴上不说,心里都在默默支持裴修衍。 裴烨龙颜大怒。 这几个月,裴烨任命他来接手裴修衍之前处理的朝政之事,虽然权利地位更高了,他并不开心。 大丰动盪不安,他每日在裴烨那里有受不完的训斥,处理不完的政务。 他现在才知道,裴修衍帮裴烨摆平了多少朝政上的麻烦事。 裴修衍能轻松应付的事情,他做的时候却格外费力。 他每日回府后,都觉得身心俱疲。 这段时间,其他朝臣的日子也不好过。 大丰边疆有北荣侵袭,南边有裴修衍谋反,虽然北荣暂时退兵了,但这并没让裴烨的心情有丝毫的好转,反而更糟糕了。 第192页 他担心自己和裴修衍厮打起来的时候,北荣再次来袭。 可目前这情况,不南下镇压裴修衍又不行,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裴修衍继续夺权谋反。 明知道这是那晟的计谋,还是不得不进这个圈套。 今日白天,在朝堂之上,百官因为到底要不要现在从边疆撤军镇压裴修衍发生了争执。 想到这些,张庆满心里沉甸甸的。 这段时间,他唯一开心的事就是二儿子张璞玉回来了,安全无恙。 不过回来后,张璞玉始终缄默不言,不说自己这段时间去了哪里,只是每日待在屋里看书。 他张庆满向来不是什么谦谦君子,廉明清官。 谁做皇帝不重要,裴修衍是不是真天子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若是裴修衍谋反成功,他还能不能安安稳稳做好现在的位置。 他只想让大丰安安稳稳,别再内乱,张家上下平平安安,安享富贵。 他越想越是心烦意乱,不停在床上辗转反侧。 正在唉声嘆气,后脖子勐然一凉,有人把剑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张庆满,好久不见。” 这声音低沉清朗,却让张庆满头皮发麻,不寒而慄。 这是裴修衍的声音! 第122章 交易 张庆满不敢回头,也不敢动弹,他怕一旦回头就被剑划断了脖子。 只能压住心虚和惶恐,僵硬身子道:“裴修衍,谋反是大罪,你这样做可对得起大丰先祖?我劝你最好乖乖束手就擒,不要一错再错。” “念在相识一场,我会求皇上给你一个全尸。” 裴修衍在他身后发出一声极低的笑声。 “张庆满,我今日不是来杀你的,也不是来听你讲大道理的。” “我想和你做笔交易。” 张庆满顿了一下,“什么交易?” 他可不想和裴修衍这样的反贼做交易,万一被裴烨知道,满门抄斩。 不过,他不敢一口拒绝,怕裴修衍恼羞成怒立马杀了自己。 先虚以委蛇,保住性命,等到裴修衍走了,再禀告裴烨:裴修衍偷偷进京了。 “裴烨很快会暴毙,到时候我要你带领百官,拥我登上皇位,继承大统。” “事后,我会设内阁,封你为内阁首辅,保你平步青云。” 张庆满心中大骇。 裴修衍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裴烨很快会暴毙? 裴烨正年轻,怎么会暴毙? 除非被人刺杀! 裴修衍要暗杀裴烨?! 一想到这个,张庆满的满身汗毛都立了起来。 他要立马将这个消息告诉裴烨,一刻也不能耽误。 裴修衍似乎看透了张庆满的心思。 冷幽幽道:“我刚才拿了你的贴身玉佩,你若敢告密,我立马找人告诉裴烨,说你与我是同伙,是我的内应,玉佩便是信物。” “你猜,裴烨会不会给你解释的机会?” 张庆满闻言,气急败坏,咬着后牙槽道:“裴修衍,你到底要做什么?” 裴修衍冷声道:“现在大丰内忧外患,若是我登上帝位,内患立刻就没了,只要专心对付北荣即可。” “一旦裴烨死了,皇室中的裴姓之人,只有我能治理好朝政,也只有我,能带着大丰和北荣相抗。” “我所持遗诏是无上皇亲笔所写,你拥我登基是顺应天意,扶正大丰国本。” “张庆满,你不是什么好官,当官不过是为了求个荣华富贵,你想要的我都可以给你。” “若是我行事失败,绝对不会暴露你。在这件事上,你没有任何损失。” “这笔生意对你来说,稳赚不赔。” 张庆满紧紧握住了拳头,心里百转千回。 只要裴烨和裴修衍死了一个,不管谁当皇帝,都可以稳住大丰。 跟着裴烨,他可以保持现在的权势地位;跟着裴修衍,他可以成为光明正大的首辅大臣。 只要裴修衍行事失败后不连累他,这笔生意确实稳赚不赔。 他狠狠下了决心后,才反问道:“我如何相信你不会在失败后连累我?” 等了半天不见回应,扭头一看,屋里空空如也。 只有他自己的声音在迴荡。 刚才的一切,仿佛只是一场梦。 张庆满急忙起身下床去翻找自己的贴身玉佩,找了半天,果然不见了。 他惊得跌坐在椅子上,手脚发麻,额头不停冒汗。 不是梦,是真的。 裴修衍真的要刺杀裴烨。 而他,什么都不能说,只能坐观虎斗。 ※ 裴修衍从张府出来后,带着暗卫们,几个起伏消失在了夜色中。 行至一半,他驱散了暗卫,独自一人去了曾经的清王府。 这里从被封到现在,已经四个多月了,外面守卫的官兵早已撤走,大门上贴着的封条也已破旧。 经歷了整个夏季,府里的荒草已经长得半人多高,砖缝里随处可见连片的青苔,长廊凉亭桌椅上处处都是布土灰尘和蛛网。 昔日熙熙攘攘,热闹辉煌的清王府,此时只剩下一片荒凉和萧索。 裴修衍借着月色,如一个孤魂,静静行走在府里,踱步走到了蒹葭苑门口。 第193页 蒹葭苑的大门被抄家的官兵踢破了。 两扇门晃晃荡盪耷拉着,只连着一点墙皮,敞开的门板破烂不堪,风吹过,发出微微的「咯吱」声。 裴修衍穿过蒹葭苑的长廊,走到主屋门口,并未进屋,只是怔怔站在原地。 他记得,他在迎娶叶楚颜的那天,叶老夫人满含泪花地看着他。 “王爷,我的阿颜就交给你了,恳请王爷一定要好好待她。” “我给她取名「颜」字,是为了别人喊她名字的时候脸上带笑,王爷莫要辜负了这个名字。” 他当时只是敷衍地点点头,并未回应。 成亲后,他只要踏进蒹葭苑的大门,屋里的叶楚颜永远在满心欢喜地等着他。 不管多晚,只要他过来,叶楚颜都会像一只小鹿,轻快地跑出来迎接他,朝他笑颜盈盈。 她的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慢慢染上了忧伤? 是在自己为了赵语娇,一次一次地对她恶语相向,是自己一次一次冷落她,一次一次让她苦等整夜。 后来,她还是对自己眉眼带笑,只是笑中多了些许的压抑。 她不再肆意张扬,而是端庄克制。 再后来,自己把她从阁楼扔下去,又亲手灭了叶家,让她断着肋骨在雪中罚跪,还用叶家女眷逼迫她痛苦活下去…… 她的心,在蒹葭苑里,一点一点地碎了,凉了,也死了。 那时候的她,躺在蒹葭苑的床上,到底经受过多少痛苦和绝望? 裴修衍想到叶楚颜曾经的一颦一笑,脸上染上了满满的悔恨和哀伤。 他缓缓低下头,抬起自己的双手,痴痴地看着自己的手。 他曾是被上天眷顾的人。 小时候救过他一命的女人,曾用全部的力气去爱他,嫁给他为妻,为他洗手做汤羹,为他孕育子嗣。 可是,他却用这双手摧毁了这一切。 后来,叶楚颜每次笑着喊自己「阿策」,心里都带着无尽的怨恨和憎恶,再也没有了爱。 想到这里,裴修衍的双眼忽然流出了一行清泪,泪水落在他的掌心,很快变成了淡淡的水痕。 他用手抚了一下自己的左眼流出的泪水,有些惊愕。 原来,没有了眼睛,还是会流泪。 往事就像这泪水,会永远刻在身体里,不管怎么抹去都没用。 月光如往年一样,照亮整个蒹葭苑的院子。 可是,蒹葭苑早已物是人非。 裴修衍仰头看向黝黑的夜,今日是初十,凸月渐盈,月色淡柔如水。 “阿颜,等着我。” “等我重新娶了你,我就下黄泉找你。” “等我找到你,你可以继续恨我,千万别忘了我……” 他呢喃了好久,才收起满身的忧伤,闪身消失在蒹葭苑中。 他已经和严削接上了,不出意外的话,很快就可以暗杀了裴烨,登上皇位。 ※ 十月十一,星城的早晨朝阳蓬勃,霞云绚丽。 星城百姓却无心欣赏这瑰丽的朝霞,满城人心惶惶。 昨夜,皇帝那晟亲自镇守在河边,一整夜都在盯着河面上的官兵进行搜索。 细犬们对着河面狂吠了一夜,在寂静的黑夜中,犬吠声如催命勾魂声,吓得两岸百姓心惊胆战。 他们担心,皇上会不会找不到皇后,一怒之下杀了住在河岸两边的所有人。 还好,皇上只是派人挨家挨户搜查河两岸的房子,并未诛杀任何人,现在天色已经大亮,官兵们还是没找到皇后的影子。 十几只细犬叫了一夜,这会疲惫又焦躁,在河岸边走来走去,伸着舌头不停喘息,时不时对着河面狂吠几声。 细犬们这是笃定了要寻找的目标在河里。 那晟一夜未眠,今日的早朝也取消了,双眸里满是血丝,这让他原本诡密的异色重瞳更加邪魅。 他负手站在岸边,身上还穿着尚未来得及换下的红色喜袍,周身气势冰寒,如一尊邪魔,让人不敢靠近。 来泉一直陪在那晟身边,见他表情晦暗不明,这一夜都在死死盯着水面,想了好久,才提着心走到那晟面前,低声道: “皇上,龙体重要。您一夜未睡,不如先回宫小憩一会。找到了皇后娘娘,奴才会马上向您汇报。” 那晟瞥了来泉一眼,脸上浮起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如果找不到皇后呢?” 来泉陡然嵴背一紧,跪在地上颤声道:“皇后娘娘吉人自有天相,一定是迷路了才迟迟没被我们找到。” 这话说得圆润至极,放在平时,那晟最烦这种敷衍的恭维话,早已龙颜大怒。 这会,他听完来泉的话,并未愠怒,只是不动声色地敛了一下眸子,冷幽幽道: “把皇宫里面的羽卫军全部调出来寻皇后。” 来泉顿时面色难看,一脸的欲言又止。 若是宫里的羽卫军都调出来,宫里只剩下宫女太监,等于无人值守,这事光想想就骇人听闻。 那晟见来泉跪着不动,轻飘飘的说了一句,“怎么,你要抗旨?” 来泉哪敢抗旨,深深躬身伏在地上,咬牙劝道:“皇上,宫内若是无人值守……” 第194页 话没说完,那晟勐然一声爆喝。 “朕和皇后都在这里,宫里无需值守!” 来泉一个哆嗦,连忙高唿,“奴才遵旨,奴才遵旨。” 说完,匆忙退下了。 那晟双脚钉在原地,面无表情的盯着河面,忽然诡异的笑了起来。 “叶楚颜,你是第一个从朕手里逃出的猎物!” 他可以确定,叶楚颜绝对没死,若是死了,尸身早已浮上了水面。 叶楚颜也没逃出城,因为封城后,城门一直锁着没开。 这些细犬们一直对着河面狂吠,那叶楚颜一定用了什么秘密的法子躲在河里的某个地方,等待时机出城。 “来人,下网,把整个星城内河外河全部捞空!” 等他找到叶楚颜,要立马安排她侍寝,这辈子,她必须做北荣的皇后。 ※ 这会的七濯客栈,朝阳透过窗缝洒在屋内的地上,如一条细细的金线,煞是好看。 叶楚颜悠悠醒来,睁眼对上了乌沐的脸。 这一夜,她都躺在乌沐的胸口,环着他的劲腰没有松手。 乌沐似乎一夜没睡,眼中有淡淡的血丝,脸上还带着那个人皮面具,看着憨憨的。 不过双眸还是黑亮无比,正满眼笑意的看着她。 “娘子,你醒了?” 短短几个字,叶楚颜的心里满满当当的。 她这一夜睡的极为安稳,仿佛是住在叶府未出嫁的时候,什么都不用想,也不用担心,府里有她所有的亲人。 现在,乌沐就是她的家。 是她的夫君,是她在这个世上唯一的家人。 她将头搁在乌沐的心口,搂着乌沐的手又收紧了一下,低声咕哝了一句。 “夫君……” 乌沐猝然一僵。 他这一夜都没敢睡,总害怕睡着后,怀中人就消失了,索性睁着眼看了叶楚颜一夜。 她夜里一直抱着自己不肯松手,软香如玉的身子一直贴着自己,能清楚的感觉到她纤细的肩腰。 她睡眼惺忪的醒来,脸上带些慵懒,乌丝凌乱,就这么趴在自己心口,如初生的小猫一样,软软的喊了自己一声夫君。 乌沐身体里的血液全部叫嚣着奔腾了起来,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下了心里的欲望。 还没离开北荣之前,决不能碰阿颜,更不能让她怀孕。 叶楚颜感觉到乌沐的身子明显变得僵硬无比,唿吸也紊乱了起来。 她用头轻轻蹭了一下乌沐的下巴,垂下了双眸,脸上柔情无限。 “夫君,等我们离开北荣,我想要一个孩子,一个我们俩的孩子。” 乌沐用手轻抚叶楚颜的乌丝,“嗯,好。” 第123章 帮忙 已经接近晌午,那晟坐在岸边,脸上看不出情绪,身后一群宫女太监为他撑伞递茶。 很快有个鹰师的近卫军上来禀告,“皇上,属下已经徵用了所有的渔民和船只一起打捞,估计最快要两天时间,能将星城的内外河全部捞空。” 那晟啜了一口茶,面无表情道:“一天!” “朕再给你们一天的时间。” “明天的这个时辰,你们若是不能将河捞空,全部提头来见!” 他忍这些废物已经很久了。 他确实答应过叶楚颜,不因为她的逃走杀人,现在杀这些人,不是违背诺言,是因为这些废物办事不利。 近卫军一直垂着头,听到那晟的话后,顿了一下,沉声道:“属下遵命。” 那晟看着波光粼粼的河面,微微眯了一下双眸,忽然道:“开城门!” 叶楚颜不可能一直躲在河里的。 现在的她游不出去,又不会功夫,也没有飞檐走壁的本事,在星城无亲无故,想逃走,只能从城门乔装打扮混出去。 他要守株待兔! 水里即使什么都捞不到,他也要派人一直守着河边,城门也一直守着。 他要把叶楚颜困死在星城,他有大把大把的时间和她玩猫捉老鼠的游戏。 他要等到叶楚颜走投无路,自己乖乖回宫里当皇后。 ※ 乌沐早上陪着叶楚颜吃了一点东西后,就出去探听消息了。 一直到中午末时才回来,表情有些严肃。 叶楚颜见乌木面色严峻,知道外面必然出了大事,急忙问道:“怎么样?” 乌沐牵着她坐在桌子边,将出门探听到的情况娓娓道来。 “那晟一直坐在河岸边,亲自监督官兵们搜查河面,他要求明日晌午之前捞空河底,否则杀了所有官兵。” “他还下令,在没找到你之前,河两岸一直派人驻守。” “他现在命人开了城门,不过检查得很仔细,但凡是十六岁左右的,不管男女,全部扣下。” “还有和你身高,体形,走路姿势,动作姿态,任何一点相似的,不管年龄和男女,全部扣下。” “他这么做,几乎是断绝了你乔装打扮出城的所有可能。” 叶楚颜听的心里拔凉拔凉的。 那晟这是要逼着她走投无路,自动现身。 乌沐见叶楚颜面色悽然,拉住她的手安慰道:“阿颜,我们还有一条路,就是我说的御风飞行之物。” 第195页 他见过夏侯淮画的工图,外形犹如一个巨大的风筝,下面加了井字形铁物,上面可以伏人。 「风筝」顶上加了很多控制风力的东西。 叶楚颜双眼亮了一下,很快又黯淡了下来。 “御风飞行能飞多高?那晟的轻功足以从百丈高的地方跳下去平安无恙。” 乌沐轻笑了一下。 “阿颜,你失去内力,人也变傻了。那晟可以从百丈高的地方跳下去,但是他没法在没有东西借力的情况下跳上百丈高。” 叶楚颜不可思议地看着乌沐。 “百丈高?” 她以为御风飞行之物不过是借着内功和风力,飞得比轻功跳跃稍高一点。 她不敢相信,这世上有东西能飞百丈高。 乌沐点点头。 “确实能飞百丈高。” “不过夏侯淮做出的这个东西并未成功,他从天上掉下来摔断了手脚。” “上次,你说有更好的办法,我就放弃了这个念头。” “到了现在这一步,我们只能从天上逃走,别无他法。” “这东西目前只有我、夏侯淮和他大哥夏侯霄知道,事后,那晟追查不到山海楼。” “我想办法再去请教一下夏侯淮,尽量把这个东西改造得更好一点。” “有我的功力保护,掉落的时候问题应该不大。” “阿颜,你放心,只要我活着有口气,绝对不会让你断手断脚的。” 叶楚颜看着乌沐坚定的眼神,抿唇笑了起来。 “夫君,你说错了,和你在一起,粉身碎骨我也愿意,又何惧断手断脚。” 乌沐哽了一下,抱住了叶楚颜,眸底有些惆怅。 “娘子,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什么也给不了你。” “给不了你无上权势,也给不了你荣华富贵,和我在一起,委屈你了。” 叶楚颜抬头看着乌沐,轻声道:“可你给我的,是用一切东西都换不到的。” 乌沐给她的爱超过了生死和一切,是世上所有红尘俗物都没法换来的忠贞不渝。 乌沐有些动容,捧起叶楚颜的脸,慢慢品尝起她的娇唇。 他们之间的感情,已经不需要任何东西来证明了。 他们的气息交缠在了一起。 过了好久,两个人都有些气喘吁吁,才松开了彼此。 叶楚颜的脸如染了胭脂一般,本来面色蜡黄的病弱少年,变成了满面羞红的少年。 乌沐的喉咙紧得厉害,深深吸了好几口气才恢復平静。 他放开叶楚颜后,立马就出去找夏侯淮了。 夏侯淮在七楼有自己的专用房间,这个时间点,他刚刚练完功回到屋里。 听到敲门声,夏侯淮来不及换衣服就去开了门,见是一个长相憨厚的男子,有些疑惑。 “你是谁?” 乌沐并未回答,而是迅速闪身进了屋。 “是我,乌沐。” 夏侯淮惊喜道:“乌大哥,你怎么来了?你不怕被别人认出来了?” 乌沐双手扶着夏侯淮的肩膀,严肃地看着他。 “夏侯淮,我现在有事需要你的帮忙。” 夏侯淮两眼放光,“什么忙?” 为兄弟两肋插刀这种事,他想想就觉得热血沸腾。 “我想问问你,你们山海楼有没有相识的海寇?” 夏侯淮惊讶地张大了嘴。 “海……海寇?” “对!海寇!” “东海连接着北荣和大丰,海上情况复杂,有各种海寇和倭寇。我知道你们山海楼认识很多江湖上的各类好汉,一定认识东海的海寇,对吗?” 夏侯淮实在不明白乌沐的意思,一头雾水。 “你为何要找海寇?” “星城已经解封了,我想带着我娘子去海上远行,看看广阔的东海。我一个大丰人要在北荣边境出海,最方便的就是坐海寇的船,防止被官兵查出身份。” 夏侯淮窒了一下,有些鼻酸心胀。 这世上怎么会有乌大哥这么痴情的男人? 没能带着心上人看到万灯升空,就冒着风险带心上人去看大海。 “我不认识,不过我五哥认识。他和北荣海上最大的海寇狄布是旧相识。我让他写封信给你,狄布看到信,自然会帮你。” 乌沐心里一喜,重重拍了拍夏侯淮的肩膀。 “谢谢你,夏侯兄弟。” 夏侯淮听到乌沐喊自己夏侯兄弟,顿时觉得自己也是堂堂正正的男人了。 他挺了挺肩膀,一本正经地看着乌沐。 “乌大哥,这件事交给我,你放心。” “我五哥常年四处游荡,居无定所,我让山海楼的人发信号给他,他只要看到信号就会立马回信。顺利的话,飞鸽传书,最多三天就可以到这里了。” 乌沐垂首算了一下,自己按照夏侯淮的工图做御风飞行之物,也需要三天,时间刚好。 这是他一夜没睡想到的办法。 找不到叶楚颜,那晟一定会在北荣境内布下天罗地网,从陆路走太难。 一旦出了星城,他们只要想办法到东海边,坐海寇的船离开,这样即不会连累无辜之人,还可以避开那晟的爪牙。 第196页 海路也是离开北荣最快的方式。 只要离开了北荣,他和叶楚颜可以随意游荡四方,天大地大,任他们选择。 想到这里,他心里欢愉无比。 抬脸对着夏侯淮道:“夏侯兄弟,为表感谢,晚上我来陪你喝酒。” 夏侯淮顿时眉开眼笑。 “太好了,刚好我大哥这两日不在,咱俩单挑,不醉不归。” 乌沐告别夏侯淮,回到自己屋子,将刚才的事情和叶楚颜讲了一下,叶楚颜听得心旌荡漾。 她没敢想过,自己儿时的愿望,竟然会用这样的办法实现。 只要能坐上海寇的船离开北荣,以后她就是自由之身了。 可以和心爱之人云游四海,看遍千山万水。 光想想就觉得热泪盈眶。 俩人又在屋里细细盘算了一下,如何避开城里的搜索飞出星城,出城后,如何一路顺利到东海的海边。 一直到华灯初上,乌沐陪着叶楚颜吃了晚饭,这才悠悠上楼去找夏侯淮。 夏侯淮见到乌沐过来,激动的手舞足蹈。 他早已命人在屋里准备了一桌饭菜,还准备了整整六坛桑葚酒。 他按着乌沐坐在椅子上,非要和他按坛来喝。 俩人掀开酒罈,直接对着豪饮。 乌沐内功高,酒量极好,两坛下肚,面色变化不大。 夏侯淮不行。 他年龄小,平日被父兄七人管得严,根本没多少喝酒的机会,两坛下肚,脸面酡红,眼神有点发飘。 乌沐打趣道:“就你这酒量,还要和我一醉方休,不醉不归?” “夏侯淮,你可真是做什么都不行。喝酒两坛倒,飞天摔断脚。” 夏侯淮一听这话,像是被踩了脚的猫,立马哇哇大叫。 “乌大哥,你可以说我酒量不好,不能说我飞天不行……” “乌大哥,听我说,我这段时间反思了很久,总算找到了上次飞行失败的原因……” “我给你说哈……上次是因为我当时飞行的时候没掌控好力度,我现在才知道,飞行的时候必须跟着风向不停变换方向……” “上次我虽然用了双层葛布,最后还是破了,我下次准备用火浣布,这玩意防火防油,遇到风的时候不容易破……” 夏侯淮打了一个酒嗝,继续把自己飞行失败的事后反思全部倒了出来。 “还有,还有……就是飞的时候,一旦遇到大风,一定要放低高度……” “哦,对了,那个下面的伏人的架子也要换,不能用黑铁,要用黄铜……” “黄铜更轻一些,飞的时候更高……” “差不多就这些,我要重新做一个试试才知道,能不能成功……” “等我成功了,你不能再笑话我了……” 夏侯淮拧着眉头,拉着乌沐的手,继续絮絮叨叨说个不停。 乌沐一边给夏侯淮继续倒酒,一边认真把他说的话一一记在了心里。 到最后,夏侯淮被灌的宁酊大醉,直接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乌沐细细帮他净好脸面,把他拖到床榻上安顿好。 看着昏睡的夏侯淮,乌沐在心中无声道:对不起,夏侯兄弟,我并非有意利用你。你的恩情,我没齿难忘。以后有机会,我一定结草衔环。 等乌沐回到屋里,叶楚颜已经躺在床上迷迷煳煳快要睡着了。 乌沐屏住气息,轻手轻脚的进屋后,躺在床上,从后面拥住了她。 “娘子,我回来了。” 叶楚颜一扭头,就被人封住了唇,唇齿间溢满了桑葚酒的清香。 她听到外面街道上商贩的叫嚷声,楼下住客的吵架声,以及……乌沐剧烈的心跳声。 第124章 通缉令 已经接近亥时,星城丝毫没有因夜幕的降临变得黝黑一片。 因为打捞队伍的原因,河面上到处都是船只和通亮的火把,亮得如白昼一般。 打捞上来的鱼虾、尸身、杂物等,按照分类堆在了不同的地方。 每个堆东西的地方都有几只细犬在不停嗅索,寻找这些东西中有关镯子的味道。 两边百姓莫说围观,门都不敢出,全部闭门锁屋。生怕那晟一个心情不好,杀人取乐。 那晟一直待在这里不回宫,百官们只能跟了过来。 岸边搭了几个帐篷,成了那晟临时处理朝政的地方。 那晟将身子完全陷在圈椅中,单手扶额,眯着眼看着桌子上的烛火,脸上看不出情绪。 来泉躬身进来道:“皇上,细犬一直对着刚捞上来的一堆鱼狂吠,您要不要去看看?” 那晟慵懒地站了起来,神色淡然。 “带朕去看看。” 来泉带着那晟赶到的时候,几只细犬如疯了一样冲到鱼堆里,扒拉出一条接近半米长的青黄色大草鱼。 两只细犬上去就撕咬大草鱼,几下就把鱼扯成了两半。 一直金色的素圈镯子从鱼肚子里,「哐当」一声,滚落在了地上。 来泉连忙上去捡起镯子,用衣袍擦拭干净后,双手举到了那晟的面前。 第197页 那晟并未接,而是阴郁地看着镯子。 镯子的开口处明显是被人用解开机关的方法打开的,并非蛮力打开。 他看了整整半柱香的时间,脸色越来越难看。 叶楚颜不会武,更不会可能一下找到解开镯子机关的办法,看来,有人在帮她。 那晟捏了捏眉心,咬着牙笑了两声,重瞳里冷光幽幽。 叶楚颜给他的惊喜真的太多了。 不光骗过所有人出了宫,还找到人帮忙解开了镯子,最后把东西藏到了鱼腹中。 自己在这里守了接近一天两夜,耗费上万人马,最后只抓到了一条大草鱼。 如果说从前的叶楚颜只是让他想要征服,现在的叶楚颜则是让他刮目相看。 一个骗了他两次的女人,简直让他欲罢不能。 他邪魅地勾了一下唇角,双手负后,寒声道:“停止搜查!回宫!” 那晟一声令下,河上所有官兵顿时松了一口气。 这场不允许所有人休息,如酷刑一般的搜查总算结束了。 回到宫中,那晟当即下令,连夜在全城贴通缉令。 通缉令上面画的是叶楚颜的宫装画像,下面写了几句话。 【三日内,若皇后自动回宫,则不追究任何人的责任。】 【三日后,不管何人协助皇后逃跑,当场五马分尸。】 【在此期间,有人敢误伤皇后,诛十族。】 他要让叶楚颜意识到:就算逃得出皇宫,也逃不出星城。在北荣,他就是天,她插翅难逃,只能安安心心当自己的皇后。 他还没弄清楚三次勐烈心跳的原因,怎么能让她这样跑了? ※ 翌日…… 乌沐一直担心那晟的人会随时进来,整夜睡眠极浅。 天色即将破晓的时候,他听到外面街道上有大队官兵的脚步声,心里陡然一紧。 正准备把叶楚颜从自己身上扒开,出去看一下情况,叶楚颜忽然睁开眼睛,凤目清澄的看着他。 “你去哪?” “街上有情况,我去看看。” “嗯,你小心点,快去快回。” 乌沐起来后,悉悉索索穿好衣服,又整理了一下自己脸上的面具。确认一切没问题,这才推门出去了。 乌沐一走,叶楚颜趁机赶紧起床收拾了一下自己。 洗漱好后,她站在窗户边,打开了一条窗缝,看到七濯客栈楼下站了一群百姓,正对着墙上贴的东西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她微微蹙眉,抱着双膝坐在屋里的窗下,暗自思忖着,一定是那晟又出了什么招数。 正在思索间,乌沐闪身进来了。 他见叶楚颜如受惊小兽一般,抱膝蹲坐在窗下发呆,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阿颜,你怎么蹲在这里?” 叶楚颜抬眸对上乌沐,脸上顷刻间染上了笑意。 她起身走到乌沐面前,用手紧紧环住了他的腰。 自从再次遇到乌沐,她发现乌沐不光沉稳了,这小半年来,个子也拔高了不少,肩腰变得厚实了很多。 自己换了身子后,个子比原来矮了一些。 这样环着他的腰,刚好可以把脸贴在他的心口,听到他的心跳声。 她很喜欢这样的感觉。 “我没事,刚才只是在想那晟还要出什么招数。” 乌沐一手拥着叶楚颜,一手从怀中掏出一张通缉令递给了她。 “那晟应该是恼羞成怒了。” “他不准官兵休息,一直连续搜索,昨夜就捉到了那条鱼。事后当场回了宫。这是他回宫后下令贴的,现在满城都是你的通缉令。” 叶楚颜接过通缉令看了一会,唏嘘不已。 “他这是逼着我自动现身,不连累同伙。” 那晟看到镯子被人用内功打开,肯定猜到了自己有同伙。这是用同伙的命,逼着自己主动回宫。 乌沐闻言翘了一下唇角。 “那晟肯定想不到,我不是你的同伙,是你的夫君。我娘子才不稀罕当他的皇后。” 叶楚颜抬头对上乌沐的脸,有点忍俊不禁。 明明带着一张憨憨的面具,却说出这么厚脸皮的话。忍不住伸手捏了一下乌沐的脸。 “对,我永远不会放弃我的夫君。我的夫君比北荣皇帝好一百倍,一万倍。” 本来应该是紧张的气氛,在俩人的这番话后,变得轻松了起来。 乌沐倏然嗤笑出声。 “其实我很想感谢那晟。他不光救了你一命,还让你安全无恙地回到我身边,现在又给了我们三天的逃跑时间。” 叶楚颜简直哭笑不得。 “那晟的自负是本能也是缺点。他太自负了,自负到认为我绝对逃不掉,到现在还想驯服我,给出三天的时间,逼着我乖乖回去找他。” 乌沐见叶楚颜顶着病弱少年的脸,双眸熠熠,一本正经地说出这些话,觉得有趣又可爱。 揽着叶楚颜的腰来到屋内的书桌前。 “娘子,我们莫要辜负那晟给我们的三天时间,赶紧准备离开吧。” 俩人站在桌子边,叶楚颜研墨,乌沐提笔。 乌沐按照记忆,将工图画了出来。又将需要制作御风飞行之物用到的工具和材料,一一列在纸上。 第198页 列好后,叶楚颜大概看了一下,纸上写了黄铜、竹管、火浣布、鱼线、锯等大大小小接近三十样东西。 她有些发愁。 “这些东西比较特殊,拿在手里又扎眼,制作的时候还会发出声音,我们在客栈房间里做这东西,根本没法瞒过众人眼线。” 乌沐轻轻将纸张吹干。 “谁说我要在这个房间里做这个?” “那你准备去哪?”叶楚颜不解。 “我刚才下楼的时候,找人打听到一个废弃的义庄位置。我飞檐走壁过去的话,大概两刻钟就够了。” “我准备买了东西在义庄里面做这个。” 乌沐收起纸张,正了正神色,抬眸攫着叶楚颜的脸。 “娘子,我这两日会待在义庄。白天饭点的时候回来陪你吃饭,确认你安全无恙我再回去。” 叶楚颜敛眸思索了一会,朱唇轻启。 “你专门回来陪我吃饭太耽误时间。你一会买点吃食给我,我在屋里随便吃点即可。” “这两日,你安心在义庄制作这个东西,做好了再回来。” 这样的话,哪怕那晟的人突然过来把自己抓走也没关系,那晟没发现乌沐,就不会伤害到他。 他们俩只要有一个人在外面,总有办法救走另外一个人。 乌沐立马表示反对。 “不行,若是看不到你,我根本没法安心做事。” “你若怕一起吃饭耽误时间,我每天夜里回来陪你一会,保证什么也不耽误。” 叶楚颜见乌沐坚持要回来陪自己,心里酸酸的。 他们太害怕再次失去对方了。 她也不再固执,点头应了下来。 乌沐出去买了一大堆吃的回来,又和叶楚颜商量一下更多细节。 等到全部都计划好,他出门前狠狠抱了一下叶楚颜。 “娘子,在这里等我。” 叶楚颜抬头吻了一下乌沐,双眸波光潋滟的看着他。 “夫君,无论何时何地,我会一直等你。” ※ 夏侯淮快到中午才醒来,醒来后头疼欲裂。 想了半天,也想不起来昨天自己喝醉后和乌沐啰嗦了什么。 只记得乌沐嘲笑了自己酒量差,还嘲笑自己飞行摔断脚。 他掀开被子起身下床,正准备去找乌沐,走到门口,顿住了脚。 不行,现在去找乌大哥询问昨天醉酒后的事情,肯定会被乌大哥再次嘲笑。 乌大哥还有三天就离开这里,那他要趁着这三天做两件事。 第一:做好飞行之物,当面飞起来给他看看。让他知道自己做的飞行之物多厉害。 第二:练好酒量,在他离开之前再和他单挑一次,把他灌倒。 暗暗下好了决心,夏侯淮瞬间神清气爽。 自言自语地咕哝了一句,“小爷我一定要让乌大哥刮目相看!” ※ 乌沐从七濯客栈出来,找到了那个废弃的义庄。 因为地处星城的西边,本就荒凉,加上义庄是不祥之地,义庄附近几乎没有住户。 他进去后,发现这是个两进的院子,应该荒了很久,所有房屋已经岌岌可危。 义庄里面放置棺木的主屋中结满了蛛丝,屋里斜斜歪歪摆着六个棺木,不知道里面是否有残骸。 中间高案上供奉的钟馗画像早已发黄,边角处被虫蚁啃噬的厉害,整张画破破烂烂,丝毫没了威风。 乌沐本不信鬼神,这次找到叶楚颜以后,他开始相信这世上真的有神佛。 确认义庄没问题后,出去买东西的时候,顺便买了一些烛火和纸钱和供奉之物回来。 他给这几个棺木点了烛火,烧了点纸钱,又给钟馗供上了几道供物,这才开始动手做御风飞行的东西。 乌沐离开后,叶楚颜独自在房间中,将被子垫在地上,一整天都在屋子里练习拳法,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 她没有内功和身手,只能把身子练得再敏捷一点,逃跑的时候争取不拖后腿。 ※ 那晟下了通缉令以后,这两天星城中除了城门和河边的守卫,每日加派了十几个官兵在街上不停巡查。 他似乎不急不躁的在宫里等着叶楚颜乖乖回去。 叶楚颜知道,只要自己露面,必然会被捉到。 所以,她从不踏出屋子半步。 七濯客栈这里,夏侯淮没去找乌沐,默默在后院做自己的御风之物。 乌沐每天夜里会回去一趟,确认叶楚颜在屋里安全无恙,然后将自己的进度简单说一下后,便匆忙离开了。 就这样,时间很快来到了第三日。 这天一早,夏侯淮收到了他五哥夏侯堰的回信。 他拆开信看了一下,里面是夏侯堰写给海寇狄布的四句话: 【持此信之人,是吾挚友。还望狄布兄多加关照,不胜感谢。】 落款是夏侯堰,上面还盖了他的私印。 夏侯淮认真看了一会,确定是夏侯堰的亲笔信,这才欢天喜地的揣着信去六楼找乌沐。 来到乌沐的房间门口,发现门是被人从外面锁住的,他想着既然乌沐不再,那就过会再来。 正准备抬脚离开,听到屋里有细微的唿吸声音,他贴在门外听了一下,里面有人! 第199页 夏侯淮悄无声息的离开门口,找了一个小二询问乌沐房间的情况。 小二实在对乌沐那张平淡憨厚的脸记得不是很清楚,想了好大一会,才想到乔装后的乌沐是哪个房间的客人。 “六楼那个房间的客人这两天似乎有事,每日锁门出门,并未在屋里。” 夏侯淮听完后,找小二要了一把备用钥匙,而后悄悄上了六楼。 他一边上楼一边在想:乌大哥出门了,屋里人是谁? 七濯客栈居然进了贼人! 想到这,他心里立马乐开了花。 他夏侯淮最喜欢抓贼了。 第125章 撒谎 叶楚颜正在屋里休息,听到门外有声音,立马屏住唿吸不敢出声。 乌沐每日出门的时候,都会把门从外面锁上,钥匙随身带走。 小二见门被锁了,就知道客人不在房间,从不私自进客人房间。 到了这个节骨点,今日就可以走了,她绝对不能闹出什么动静。 等了片刻,听到外面的声音没了,她这才敢大声唿吸。 刚刚舒了一口气,就听到有人在外面开锁,叶楚颜心里一喜,是乌沐回来了。 门被人推开,叶楚颜正要奔过去,看清来人后,当场僵在了原地。 僵在原地的还有夏侯淮。 他以为屋里是贼眉鼠眼的盗贼,结果是个面色蜡黄的病弱少年,还穿着乌大哥的衣服。 一双瞳仁灵动得不像话,看架势毫无内力,并不像鸡鸣狗盗之辈。 俩人四目相对。 片刻后,夏侯淮拉着脸,最先开了口,“你是谁?为何在这个房间里?” 叶楚颜并未见过夏侯淮,只是听乌沐说了两次。 此时看来人的相貌和年龄,推测眼前这个虎头虎脑的少年应该就是夏侯淮。 她迅速过去关上门,压着嗓子道:“我是乌沐的好友。” 夏侯淮正要高声质问,叶楚颜对着夏侯淮做出一个噤声的姿势。 低声解释道:“外面到处都是官兵在寻找北荣皇后,客栈都住满了。” “我来投靠乌沐,和他住在了一起。” “因为身子不适,不想出门,索性就让他出门的时候把我锁在了屋里。” 说完,叶楚颜垂下头,假装惭愧又感激,尽量不让夏侯淮看到自己眸中的真实情绪。 夏侯淮盯着叶楚颜看了一会儿,怒道:“你撒谎!” “你根本不是乌大哥的好友。” “乌大哥从来不是亏待好友之人。就算你愿意,乌大哥也不会把好友一个人孤零零地锁在屋里。” 说着就要过去擒住叶楚颜。 “我不知道你从何得知乌大哥的名字的,但你一定不是好人。” “熘进我乌大哥的屋子,还偷穿他的衣服,真是可恶!” “小爷我先把你捆起来,等着乌大哥回来,让他亲自发落你!” 叶楚颜一边闪躲,一边解释道:“你若不信,等乌沐回来让他亲自给你解释。” 夏侯淮满脸鄙夷。 “小贼,你身手不行,嘴巴挺利索。要不是小爷我和乌大哥关系好,了解他的为人,今天就被你煳弄过去了。” “我肯定要等乌大哥回来。不过在这之前,先把你捆起来再说!” 叶楚颜根本不是夏侯淮的对手,闪躲两下没躲过,被夏侯淮一把拧住了胳膊。 她的胳膊被夏侯淮拧得生疼,“放开我,我不跑。” “做梦,你老老实实等着乌大哥回来再说。” 夏侯淮说完,又狠狠拧了一下叶楚颜的胳膊。 叶楚颜疼的眼泪都快出来了,“你松手,我站着不动让你捆。” 她一边低声和夏侯淮商量,一边拼命挣扎。 挣扎间,满头乌丝散了下来。 夏侯淮惊了,这病弱少年是个乔装打扮的姑娘! 他气得唿吸都紊乱了起来。 摸了一下自己身上,没摸到可以绑叶楚颜的东西。 一手拧着叶楚颜,一手从床上扯了一个床单,把叶楚颜结结实实地捆在了椅子上。 捆好后,他坐在叶楚颜对面,双手环胸,恶狠狠地瞪着叶楚颜。 “我乌大哥可是天下第一痴情男子,他的衣服是你这种女人能随便偷穿的吗?” “你居然还敢谎称乌大哥把你藏在屋里的!太可恶了!” “你这样做,简直玷污了我乌大哥的名声。” “真是气死小爷了!” “等我乌大哥回来,我一定要他亲手打断你的手脚!” 叶楚颜见夏侯淮满脸都是未褪的稚气,说话的时候腮帮子一鼓一鼓的。眼神虽然装得很兇狠,但是里面丝毫没有暴虐,还清澈无比。 她知道夏侯淮心思单纯,不是残暴之人。 就算捆起来自己,也不会虐待自己,最多等到乌沐回来解释清楚。 这会儿并不觉得害怕,只觉得无奈。 “好吧,那就等着乌大哥回来亲自处理我。” 从前乌沐比她小了一岁,她是姐姐。 现在换成了十几岁少女的身子,从身子年龄来说,乌沐反而比她大了三岁,成了货真价实的哥哥。 第200页 她这会跟着夏侯淮一起喊乌沐乌大哥,只觉得有趣无比。 “不准说我们!是我的乌大哥,不是你的!” 叶楚颜的话让夏侯淮气不打一处来。 “你再敢胡乱喊乌大哥,我现在就割了你的舌头!” 叶楚颜再也憋不出了,笑得浑身颤抖。 她这几日一直提着一颗心,从未像现在这样开心过。若不是被捆着身子,简直要笑弯了腰。 夏侯淮气得牙根痒痒。 他寒着脸,用一种自认为兇狠的死亡眼神盯着叶楚颜。 可是虎头虎脑的样子,怎么兇狠都像个纸老虎。 叶楚颜不得不使劲憋住笑,低头不看夏侯淮。 生怕自己放声大笑,会引来其他客房的注意。 俩人就这样,一个恶狠狠地瞪着对方,一个垂头憋笑。 一直到接近午时。 乌沐在义庄终于把东西做好了,他又认真检查了一遍,确认万无一失后,把东西藏到了房樑上。 他藏好东西,正准备回七濯客栈,侧眼看到桌上的供物少了一只烧鸡,怔了一下。 他这两日,每次回到这里,就发现供物会少一样。 他最开始以为有人闯了进来,小心翼翼地检查了义庄每个角落,并未发现人的痕迹。 最后想了一下,估摸着应该是蛇鼠之流。 他每天在这里做东西,把藏在这里的蛇鼠吓得不敢出来寻食了,只能趁着他出去的时候,吃了供物。 想到这,他哑然一笑,出去重新买了一只烧鸡放在供盘上。 对着空荡荡的屋子道:“在下出于无奈才打扰了各位。此物算是补偿,还望见谅。” 说完,觉得自己有点可笑,摇了摇头,飞檐走壁回了客栈。 回到客栈六楼,看到自己房间的大门紧闭,但是门锁被打开了,他的心里咯噔一下。 唿吸也变得气促起来,手脚如坠冰窖,一把上去推开了门。 看到屋里的情形后,顿时松了一口气。 叶楚颜见乌沐回来了,双眼一亮。垂首看看自己被捆的手脚,对着乌沐扯了扯嘴角,哭笑不得。 夏侯淮飞快的过去扯住乌沐的胳膊,气哼哼的指着叶楚颜道: “乌大哥,这女人穿你衣服,还撒谎!她说自己是你好友,简直气死我了。” “你快给她点教训!” 乌沐并未拨开夏侯淮的手,走到叶楚颜身边,温柔地帮她解身上的床单。 “她确实撒谎了。她不是我的好友,是我的娘子。” 夏侯淮如被雷噼,站在原地瞪大了双眼。 好半天,才结结巴巴道:“乌大哥……你……你……” 他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心里第一痴情的乌大哥,居然是个花心的男人。 一边嚷嚷着带心爱之人去远航,一边在屋里藏了一个女人。 他……太失望了…… 枉费他这么崇拜乌沐…… 乌沐解开了叶楚颜身上的床单,看到她的胳膊被捆得有些发红,心疼不已。 一边帮她揉发红的胳膊,一边淡淡道:“她就是我的娘子,她没死。这事说来话长。” 夏侯淮瞬间石化了。 嘴巴张的大大的,最后发出一声颤抖的惊唿。 “乌大哥,你不是鳏夫了……” “你有娘子了……” 叶楚颜被夏侯淮的反应逗笑了。 正常人听到这话一般会惊讶会质疑,他第一反应居然是乌沐不用当鳏夫了。 乌沐赶紧上去捂住夏侯淮的嘴巴,“嘘,小点声。” 夏侯淮拼命扎眼,狠狠点了点头,乌沐这才慢慢松开了他。 夏侯淮激动的直搓手。 “乌大哥,快给我讲讲嫂子死而復生的故事……” 乌沐垂首想了一下,夏侯淮发现了叶楚颜的女儿身,他也准备走了,只要自己用了御风飞行的东西,夏侯淮会立马知道真相。 山海楼信息敏捷,他也没指望能瞒过夏侯淮一辈子。 夏侯淮虽心思单纯,但极为聪慧。 现在到了这个地步,既然瞒下去了,不如直接告诉他。 于是,将自己和叶楚颜的曲折故事简单说了一下。 夏侯淮听的惊喜交加,百感交集。 乌大哥的妻子居然是大丰的清王妃,被移魂后差点成了北荣皇后,又阴差阳错逃了出来,俩人在七濯客栈再次重逢了。 这是什么样的缘分和纠缠! 这比画本上和戏台上演的还精彩! 夏侯淮兴奋的跑到叶楚颜面前,对着她深深鞠了一个躬。 规规矩矩道:“乌大嫂,对不起,刚才冒犯你了。” 叶楚颜扶他起来,“不打不相识,不怪你。” 夏侯淮直起身子后,看着乌沐,激动手指都在颤抖。 “乌大哥,你太不够意思了,带着嫂子逃出暴君爪牙这么刺激的事情,居然捂着不告诉我!” 他疯狂的在屋里转圈,浑身血液如沸腾了一般。 他活这么大,都没遇到过这么刺激的事情。 痴情郎和復活妻一起亡命天涯,这种感天动地的事,他一想就亢奋的手脚发抖。 第201页 叶楚颜看着走来走去的夏侯淮,迷茫的看了一眼乌沐。 她有点怀疑,乌沐把全部真相告诉了夏侯淮是否靠得住。 乌沐揽着她的肩头,安慰道:“别担心,夏侯兄弟是讲义气之人,不会出卖我们的。” 夏侯淮并未注意到两个人的动作,而是沉迷在自己的思绪里无法自拔。 他走了好大一会,忽然顿住脚,双眼发光的看着乌沐和叶楚颜。 “大哥,嫂子。星城我比你们熟悉,我带你们去找个最好的起飞地点。” “还有,我也做好了一个飞行之物。” “到时候,我弄个假人装在我的飞行之物上,朝着你们的反方向飞,用它来迷惑那晟那个暴君。” “我算过天气,今天晚上亥时的风力刚好,最适合起飞。” 说完,他勐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从怀里掏出夏侯堰的信递给了乌沐。 “差点把这个忘了。” “乌大哥,这信你收好。到了东海岸边,只要看到挂着红旗子的渔民家,随便找人问一下,他们会告诉你,怎么找到狄布的人。” “狄布看到这封信,肯定会帮你。” “你放心,在你们离开北荣之前,我绝不把这些事告诉我大哥。” 夏侯淮说着说着,忍不住开始担心乌沐自己做的御风飞行之物是否过关。 于是拉着乌沐的衣袖道:“乌大哥,走,带我去看看你做的东西。” “我再帮你检查一下,顺便再给你讲一下飞行的时候,要注意什么。” 若是乌沐逃走成功了,他以后能在六个哥哥面前吹一辈子牛! 他曾帮助一对苦命鸳鸯比翼双飞了! 乌沐并未动。 他现在还在庆幸,进来的人是夏侯淮。若是其他人的话,叶楚颜早就暴露了。 这会,他无论如何也不放心叶楚颜一个人在这里了。 “我告诉你义庄的位置,你自己去可好?我实在不放心我的娘子一个人在这里。” “你看完回来,若是发现有问题,我就用你做的飞行之物飞走,你用我做的那个装假人,就算飞不远,应付那晟的人也足够了。” 夏侯淮左手托着右手肘,右手摩挲了两下自己的下巴。 “乌大哥,还是你考虑周全。” “你告诉我位置,我现在就过去。我速去速回。” 叶楚颜觉得夏侯淮虽然小孩子心性,倒是聪明机警,也够讲义气。 便用江湖人士的方式,对着他抱拳感谢道:“夏侯兄弟,今日真是太感谢你了……” 话没说完,夏侯淮慌忙摆摆手,不好意思道:“嫂子,你太客气了。我还欠乌大哥一条命呢。没有他,我早就成草原上的一堆白骨了。” “要说感谢,我们山海楼全部都要感谢乌大哥。” 叶楚颜扭头看向乌沐,乌沐只说夏侯淮是旧友,并未说过详细结识过程。 原来,他曾经救过夏侯淮一命。 乌沐喜欢叶楚颜这样双眸闪亮的看着自己,忍不住吻了一下她的额角。 “娘子,等我们离开这里,我把我所有的经歷都讲给你听。” 夏侯淮第一次见到乌沐不再无欲无求,而是满眼温柔的看着一个人,还当着自己的面亲了对方。 他顿时羞的耳尖通红,几步跳到了门口。 “乌大哥……我……现在就去……” ※ 夏侯淮按照乌沐说的位置来到义庄,从樑上找到乌沐做的东西后,当场被震住了。 居然比他做的还要好! 乌沐改造了一点自己调整风向的机关,还在顶上加了两个自己没想过的侧翼,飞行的时候可以更稳。 他一边观摩乌沐做的东西,一边咂嘴感慨:乌大哥太聪明了,太厉害了! 他真想问问乌沐,有没有兴趣加入山海楼。 只看了一眼工图,做出来的东西就超越了自己。 这样的人如果肯在山海楼里面潜心学习,以后一定能为震惊世人的奇门遁甲大师。 夏侯淮看了一会,越看越是惊嘆乌沐的智慧,有些爱不释手。 最后想着不能再耽误时间了,这才依依不捨离开了义庄。 夏侯淮飞檐走壁回去,走到一半,站在高高的屋顶上瞥了一眼七濯客栈方向。 发现正有一大队人马,奔着七濯客栈去了,带头人穿着明黄色的衣服! 星城里能穿明黄色衣服的只有皇帝。 糟糕,那晟要再次亲自搜查七濯客栈! 他要赶紧回去通知乌大哥! 第126章 前辈 那晟骑着绝地,带着两千鹰师和羽卫军气势腾腾地沖向了七濯客栈。 他策马奔跑得极快,穿着龙袍,在星城的街道上快速闪过,留下一团明黄色团影。 今天已经是第三天了,他在凤仪宫等到夕阳染红了半边天,也没等到叶楚颜乖乖回去。 他的耐心已经到极致了! 他想了一下,若是叶楚颜此时正躲在星城的某个地方,那一定是七濯客栈。 既然这个女人不自觉,那自己就亲自去把她接回来。 ※ 七濯客栈…… 第202页 叶楚颜正坐在床边收拾行李。 她担心带的东西太多,飞行的时候麻烦,准备挑出了一些无用的东西扔掉。 她让乌沐去楼下找个火盆,把不要的东西全部烧掉,防止留下线索被那晟追踪到。 乌沐的行李本就不多,叶楚颜刚挑出几件不要的衣服和杂物,就看到了包袱里的灵牌,怔了一下。 她拿起灵牌,掀掉外面的黑布,里面崭新无比。上面写着「吾妻叶楚颜」。 她愣愣看着灵牌,眼眶酸胀得难受。 当时乌沐捧着这个灵牌拜堂的时候是什么心情? 一个人到底爱到何种程度,才会愿意娶对方的尸骨? 此时,乌沐刚好提着一个铜盆进来了。 叶楚颜迅速将灵牌塞到了挑出来的衣服里。 乌沐进来后,把铜盆放在地上,用屏风围住火盆,点了一个火摺子在里面。 叶楚颜抱着不要的杂物,全部扔进了铜盆里,衣服顿时燃烧了起来。 乌沐搂着叶楚颜的肩膀,站在一边静静地看着火盆里跳跃的火苗。 火苗照在两个人的脸上,明亮一片。 衣服很快被烧化,露出底下的灵牌。 乌沐面色大变,弯腰就要去捞里面的灵牌。 “你怎么能烧这个,上面有你的名字!” 焚烧刻有活人名字的东西,是大忌。不详…… 叶楚颜紧紧搂住乌沐的腰不让他过去。 “不要捡!” “我已经从鬼门关走过了一遭,不在乎这些规矩忌讳。” “以后,我会永远和你在一起。” 乌沐被叶楚颜的最后一句话打动了,停下了脚,放弃了去捡灵牌的想法。 是啊…… 她不再是冰冷的木雕和灵牌,有唿吸有体温,每天陪在自己身边。 有活生生的她在身边,又何必在乎一个写着名字的东西。 他伸手摩挲了一下叶楚颜的头髮,微微一笑。 “一直在一起,白头偕老。” 叶楚颜抬眸对上乌沐的眼,万千星辰,灿若银河。 里面有笑也有她。 她用力点了一下头。 “嗯,白头偕老。” 与所爱之人共度一生,见证对方的青丝变白髮,一起感受时间的流逝,最后一起躺进棺木。 世上最醉人的事,不过如此。 火盆里的东西烧完后,乌沐将里面的灰烬拿出去处理掉。 回来后,他把屋里所有的痕迹全部擦拭干净。 而后看了一眼外面的天,夕阳已经落下了一半。 他驻足在原地,沉思了一下,过去用双手扶住叶楚颜的肩膀,看着她的双眸。 神色严肃道:“娘子,你相信我吗?” “相信!” “好!我们不等夏侯淮了。现在就走。” 叶楚颜虽不解乌沐为何这么说,还是毫不犹豫地把包袱捆在自己身上,爬上乌沐的背。 她瘦小又纤细,乌沐几乎感受不到她的重量,低声叮嘱道:“搂紧我!” 叶楚颜紧紧手,用力搂住了乌沐的脖子。 乌沐背着叶楚颜出了房间,从走廊窗窗台跳了出去,几个越步飞上了屋顶,迅速往远处跳去。 跳出了两条街,他们在屋顶上看到那晟带着人瞬间包围了整个七濯客栈。 叶楚颜有些惊诧。“你怎么知道那晟要带人去搜查七濯客栈?” 那晟老谋深算,能猜到他们躲在七濯客栈一点也不稀奇。 不过那晟对她的承诺几乎从未食言,她以为那晟会按照通缉令上说的,等到明天再大张旗鼓地搜索自己。 没想到,这么快就来了。 乌沐双眉紧蹙,眸中波光微动。 “我不了解那晟的脾气,但是我知道男人的本性。” 男人的本性就是在耗尽耐心后,面对自己想要的女人时,一刻也不愿意多等。 他咕哝道:“那晟最好一个房间也别放过,慢慢搜索七濯客栈,留给我们更多的时间。” ※ 那晟打马来到七濯客栈门口,一声令下,他带来的两千多人瞬间包围了整个七濯客栈。 他翻身下马,踱步走进一楼大厅。 厅堂的客人们全部跪地高唿万岁,伏在地上不敢抬头。 上次那晟亲自来人来这里搜查穿着大红喜袍像个邪魔,今日穿着黄色龙袍,浑身威寒噬人,犹如十殿阎罗。 他站在大厅里,整个大厅的气氛瞬间压抑得厉害,众人觉得喘息都变得困难。 那晟双眸如刀,凌厉地扫视了一下大厅所有人。 “全部抬起头,让朕看清你们的脸。” 众人哆哆嗦嗦地抬头,根本不敢和那晟对视。 直视龙颜是大罪,更何况那晟天生异色重瞳,长相鬼魅,还是个暴君。 那晟双眸冰寒,一一扫视过众人,脸上满是不耐烦。 都是愚民,没有叶楚颜。 不过没关系,他今日会亲自把所有房间搜一遍,直到抓到叶楚颜为止。 他现在有些期待,叶楚颜看到自己时候的表情。 他已经好几天没见过叶楚颜错愕和生气的样子了。 ※ 乌沐背着叶楚颜来到义庄的时候,天色已经全部染黑了。 第203页 他放下叶楚颜,从樑上拿下了御风飞行之物。 这东西类似于一个巨大的风筝,整整有两米多长。下面有一个井字形的架子,可以并排趴下两个人。 他对着叶楚颜道,“一会我们找个附近无人的宽敞地,你趴在上面,我把它拽着飞起来,然后我再用轻功跳上去。” 他怕叶楚颜不懂,又加了一句,“大概和我们小时候玩的纸鸢差不多。不过需要你先趴在纸鸢上。” 他这么一说,叶楚颜立刻就明白了。 “我懂了,快走吧。” 乌沐一手牵着叶楚颜,一手拿着飞行之物,正要出去,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忽然响起。 “蠢货!若是没有内功之人趴在上面,根本掌控不好此物。到时候不小心掉下来,当场摔死。” 乌沐瞬间后背紧绷,一把将叶楚颜揽在了身后。 “谁?!” 屋里角落里的一个破旧棺材盖被人从里面缓缓推来,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叶楚颜微微蹙眉。 她经歷过移魂换体,莫说棺材自己打开,就是里面跳出一个鬼怪,她也不觉得稀奇。 乌沐死死盯着那口棺材。 眼神凌厉…… 不管里面是人是鬼,只要敢伤害阿颜,他照杀不误。 棺材盖子被人从里面全部推开,一个干瘦的老者从里面坐了起来。 穿着一件破破烂烂的青袍,身上发出难闻的味道。头髮蓬乱不堪,脸上满是泥垢,看不清长相。 只露出一双锐利无比的双眸,和他脏兮兮的脸极为不协调。 乌沐有些错愕,他这两天在这里都没觉察到老者的存在,看来对方的功力远远在他之上。 不过,他可以确认,这个老者是人,不是鬼。 乌沐放下飞行之物,上去对着老者双手抱拳。 恭恭敬敬道:“前辈,您刚才说的话是否为真?若能赐教一二,在下不胜感激。” 老者见乌沐姿态真诚,不似作假。再看看他身后的少年,身材消瘦,明显是女扮男装,哈哈大笑了两声。 “你这样的蠢货也想带着女人亡命天涯,做一对野鸳鸯?” 叶楚颜有些不悦,挡在乌沐前面,朝着老者行了一个万福。 “前辈,我与我夫君是经过光明正大拜堂成亲的,并未见不得人的野鸳鸯。今日被人追捕才不得已出此下策。” “前辈若是不愿指点,我很理解。还请前辈莫要侮辱我夫君。” 乌沐拽了一下叶楚颜。 “阿颜……” 他游荡四方,知道一些高人前辈都有怪癖,喜欢出言讽刺别人也属常见。 他不是卑微之辈,也不觉得这是受辱。 叶楚颜话一落音,老者仰天狂笑。 “你这丫头我喜欢,又倔又护短。” 说完,他跳出棺木,围着乌沐和叶楚颜转了一圈,见叶楚颜满眼防备的看着自己。嘿嘿一笑。 “小丫头,你这夫君人蠢就算了,还是个实心眼。来这里偷摸着做东西,还把屋里的棺木画像全部给敬奉了一遍。” “老夫活这么大,没见过这种蠢物。” “出来闯荡江湖还怀着悲天悯人的善心,真是可笑。” 叶楚颜惊诧的望向乌沐,乌沐从未给她说过这些事。 乌沐抽了抽嘴角,有些无语。 原来老者一直都躲在棺材里,把自己这几日的所作所为都看在了眼里。 老者见叶楚颜满脸疑惑,一边摇头一边咂嘴。 “小丫头,再给你一次机会,这样的蠢货你还要跟着他吗?” “你若不愿,老夫现在就帮你打死他。替你找个更好的。” 叶楚颜凤目含怒的瞪着老者。 “前辈,你若愿意帮就帮,不愿意就作罢。” “不要再说这些乱七八糟的话。” “不管我的夫君如何蠢笨,我都愿意跟着他。” 乌沐从未见叶楚颜对谁这般发火,还出言不逊。 正要劝慰叶楚颜莫要因此生气,老者长嘆一声后,慢悠悠道: “看在你的蠢夫君这几日给老夫供奉烧鸡的份上,老夫今日帮你们一把。” 乌木哑然…… 原来供奉之物并非被蛇鼠吃了,是眼前的老者吃了。 叶楚颜心里一喜,成了。 乌沐从不对长辈态度恶劣,恶言相对。可是眼前的老者明显吃硬不吃软。 她曾与裴修衍和那晟周旋那么久,对摸清别人脾气这件事太熟悉了。 老者见叶楚颜眸底有欣喜闪过,咂了咂嘴。 “小丫头,也就你这样的,老夫看着投缘,愿意受了你的激将法。” “换成他人,老夫早就一掌打死了。” 见老者看透了自己的心思,叶楚颜也不再矫情,大大方方对着老者行了一个礼。 “感谢前辈伸出援手。敢问前辈尊姓大名?以后有机会,我们也好找前辈报恩。” 她有些好奇,这位老者到底是何方神圣,内功深不可测,还知道此物的飞行方法。 老者负手走了两步,不屑道:“别套老夫了。知道老夫的名号,指不定你还要有什么事找老夫帮忙。” 第204页 叶楚颜:“……” 她是真心想要请教感激的,可眼前人的防备心也太强了。 乌沐见老者愿意帮忙,又不愿意透露身份,也不再追问,上去抱拳行了一个礼。 “多谢前辈。” 老者一边健步如飞的走出门,一边道:“跟上老夫。” “你这东西需要有内力之人掌控。你的内力不错,掌控此物刚好。你和小丫头一起趴上去,老夫助你们起飞。” 乌沐和叶楚颜相视一眼,喜不自禁,带着御风飞行之物跟上了老者。 老者带着俩人来到义庄附近一个高地。 乌沐和叶楚颜钻到架子上,站好以后,老者一手抓住前面的架子十字扣,一边紧紧拧着眉头看着乌沐。 “一会老夫会运功将此物抛到空中,你顺着风,用内力掌控此物飞行。到了空中如何掌控此物,你可会?” 乌沐听夏侯淮说过如何在空中掌控此物,点点头道:“会。今日真是多谢前辈……” 话没说完,老者不耐烦道:“行了,别感谢了,老夫是看在你娘子的面上才帮你的。” 叶楚颜:“……” 明明是吃了乌沐的烧鸡才帮忙的,还扯到自己身上。 老者抬眼看了一下天,面色陡然变得严肃起来,板脸盯着乌沐。 厉声道:“御风飞行非小事,一不小心就丢了性命。你掌控此物飞行的时候一定要全身心注意,切莫分心。” 叶楚颜见老者虽然板着脸,说出的话却暖心无比。 她有些动容。 “前辈,大恩不言谢。以后有缘遇到,我每日给您买烧鸡吃。” 老者闻言,哈哈大笑,“好!” 话没落音,一个用力,直接将东西抛到了空中,直直抛了接近几十丈高。 俩人紧紧抓住架子,觉得自己如从地面直入云霄,唿吸被迫慢了下来。风从耳边唿啸而过。 乌沐担心叶楚颜害怕,顺风听不清声音,于是大声安慰道:“娘子,别怕。有我在,不会有事的。” 叶楚颜兴奋的大喊:“为何要害怕?” 她睁大了眼睛看着地面,很想高声欢唿。 她不是害怕,是兴奋。 自从失去功力,她早已记不清腾空飞跃是什么感觉了。 今日不光能再次感觉到,还能和乌沐一起在高空飞行,这般体验,简直让人心潮澎湃。 老者站在地上,看着天上的两个人慢慢变成一个黑点。 感嘆道:“老夫作恶多端,一生受人唾骂。老了老了,居然还成了别人眼中的好人前辈。真是有趣……” 一直到再也看不到乌沐和叶楚颜,他才收回视线,大笑几声,闪身消失在黑夜中。 乌沐见叶楚颜并不害怕,他的心也放了下来。 俩人飘在空中,仿佛化身成了天上的一只飞鸟,俯瞰众物。 黑漆漆的夜空下,星城的满街灯火变成了点点光亮。 天地间的一切变得渺小无比。 俩人都不说话,安静的看着整个星城。 听着耳边唿啸而过的风声。 第127章 南疆 夏侯淮还没回到七濯客栈,就看到那晟带人把整个客栈都包围了,整个人透心凉。 乌大哥和乌大嫂要被发现了! 若是那晟发现了他们两个人,肯定会当场切碎了乌大哥。 此时官兵包围了客栈,他也没法回客栈。只能坐在不远处的屋顶上,耷拉着肩膀,失魂落魄。 乌大哥和心上人今日当真要阴阳相隔了。 他越想越是难受,眼眶一酸,眼泪溢满了眼底。 抽了两下鼻子后,他咬咬牙,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 不行,他要救乌大哥! 他的御风飞行之物藏在了客栈后院,虽然不会被那晟发现,不过现在也没法去拿。 他要去拿义庄的那个,飞去救乌大哥俩人。 想到这里,他火速返回义庄。 快到地方的时候,看到义庄附近有个东西瞬间升上了天空。 他眯起眼睛看了一会儿,兴奋得几乎要大叫出声。 是乌大哥和大嫂。 他原本想等回去告诉乌沐,这东西要有内力的掌控才行,乌大嫂没有身手,乌大哥必须亲自掌控。 这样的话,就需要有人辅助才能起飞,自己刚好可以帮忙。 没想到乌大哥提前跑出来了,还找到了人帮忙。 夏侯淮激动得眼含泪水,站在屋顶上,也不管上面的人能不能看到,拼命朝着天上的黑影挥手。 乌大哥聪明又善良,好人有好报。 总算带着心上人逃出了这里。 “乌大哥,乌大嫂,一定要好好在一起啊。” ※ 那晟刚刚搜完了客栈的最后一个房间,周身冰寒三尺,杀气噬人! 他居然没找到叶楚颜! 这让他怒极反笑。 他从未因什么东西失控过,叶楚颜是唯一让他一再失控的女人。 他搜查完最后一个房间,直接从窗户越上了屋顶。 屋顶上空空如也,没有藏人。 他眯眼看了看天上的皎月。 他不相信,叶楚颜有嫦娥奔月的本事,能在他眼皮子底下消失。 第205页 这激起了他体内全部的欲望,他一生从未如此强烈地渴望过什么东西。尤其是女人。 他穿着明黄色龙袍,站在屋顶上,面无表情,负手仰头望月,如月下幽冥。 来泉跃了上来。 “皇上,西城义庄发现了异像。有两个人在那边乘坐一个外形如风筝之物,御空飞行,刚刚飞出了星城。” “这是附近百姓看到的两人身影,请皇上过目。” 说完,递上一个画卷。 那晟接过画卷,看了一下。没有正脸,是两个并排站着的身影,都穿着男装。 他一眼就认了出来,一个是乌沐,一个是叶楚颜。 他曾在京都的宫宴上见过乌沐一眼。 在知道叶楚颜心心念念的人是乌沐后,后来找人易容成乌沐,逼着叶楚颜每天杀一个,他对乌沐的身形太熟悉了。 难怪他搜遍整个客栈都找不到人。 原来叶楚颜真能飞天。 他万万没想到,乌沐来了星城,还带着叶楚颜一起飞了出去。 他不明白,叶楚颜是如何联繫上乌沐的。 不过,他现在懒得去思考这个问题。 一个窝囊废也配和自己抢女人?不自量力! 想到这里,他脸上浮起一抹诡异的笑,重瞳晦暗深邃。 来泉心里慌得厉害,他不知道那晟现在是喜是悲。 若说是喜,这眸底的幽深让人嵴背发凉;若说是悲,他脸上还挂着诡异的笑。 他垂着头继续道:“奴才已经让鹰师的人去追了,只要飞行之物落地,他们会立马找到。” 那晟脸色晦暗不明。 “回宫……” 他们不可能一路飞出北荣,必然要在落地后用其他办法逃走。 他在想,如果自己在俩人逃跑的路上等着,让乌沐亲眼看着自己带走叶楚颜,这画面一定很有趣。 他要让叶楚颜明白,她心心念念的男人,不光护不了她,甚至连带她离开北荣的本事都没有。 只要回到宫里看一眼北荣的全境舆图,他就能推算出来,乌沐会用什么方式带着叶楚颜彻底离开北荣。 那晟带人刚刚离开,夏侯淮就回来了。 他迅速从后院翻出自己做的御风飞行之物,在上面绑了一个布草人。 趁着黑夜没人注意,跑到一处无人之地,直接放飞了。 这个东西上面没有内力操控,飞不稳,随时可能掉下来,不过迷惑那晟的人足够了。 希望能给乌大哥争取更多的时间。 ※ 叶楚颜和乌沐飞了一夜后,惊讶地发现,御空飞行的速度简直是日行千里。 他们一路朝着北荣东边的海岸飞去,不过一夜的时间,竟然飞了一小半的路程。 早晨的太阳再次升起,朝阳瑰丽而璀璨。 两个人迎风飞行,对着日出方向飞了过去,仿佛下一瞬就要跌进朝阳的细碎金光中。 可是金光一直在眼前,两人一直在靠近,又一直靠近不了。 这种奇异的感觉,让俩人觉得眼前一切动人心弦又波云诡谲。 他们都有些热泪盈眶。无关情爱和自由,是一种敬畏之情。 叶楚颜趴了一夜丝毫不觉得累,而是心如擂鼓,久久无法平静。 空中观日出,是站在地面上无法想像的壮观和气势磅礴。 人的肉身和情感,在这嘆为观止的景象下,显得可笑又渺小。 乌沐总算明白了,为何夏侯淮非要做出能飞行的东西。 近距离看到朝阳升空,人会被净化,心会变得旷达和超然。 这是打坐修行数十年都无法达到的境界。 俩人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头顶上传来一阵细微的破裂声,乌沐心里一惊。 “阿颜,抓紧了,东西要破了,我现在要想办法降下去了。” 叶楚颜点点头,“好……” 这东西能飞一夜,已经超过她的想像了。 现在降落下去,她们离北荣东海岸只剩一大半的路程了。 乌沐拉了几下上面的机关,飞行之物慢慢落了下去,一边滑行,一边降落。 直到乌沐找到一块空旷的山谷草地,这才拉紧上面的所有机关,俩人开始迅速直线降落。 眼见着快要摔在地上了,乌沐抱着叶楚颜直接跳了下来,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才停下来。 乌沐见叶楚颜安全无恙,这才松开了她。 地上的青草很高,柔软不扎人。 天空碧蓝一片,几处极薄的云,像新摘的棉花,懒懒散散地平铺在上面。 周围有悦人的鸟叫声和虫鸣声,相互攀比一般对着鸣叫…… 这虫鸣鸟叫之声对叶楚颜来说,胜过一切天籁。 俩人并排躺在地上。 叶楚颜大口大口唿吸,空气中青草的味道裹着淡淡的泥巴味,并不是特别好闻,但是没有龙涎香的压迫和禁锢。 她的双眼渐渐瀰漫上一层水雾。 乌沐望着蓝天,喃喃道:“阿颜,我们成功了……” 叶楚颜转身贴上乌沐的唇,俩人狠狠吻在一起。 过了好久,才依依不捨地松开彼此。 乌沐有内功,飞了一夜并不疲倦。 叶楚颜不行,她全靠着兴奋和激动撑了一夜。 第206页 这会躺在地上才发现,浑身酸疼的厉害。 乌沐见她面色坨红,娇唇微肿,眸底有掩不住的疲色,有些心疼。 他起身跪坐在地上,轻轻帮叶楚颜捏腿。 “娘子,一会我们换个新面具,找地方去吃点东西休息一下再走。” “星城到处都是那晟的眼线,估计他昨天就知道了我们是飞出星城的。” “他肯定会禁售所有能造出飞行之物的东西,这一路,我们不能再飞了。” “那晟的人不会飞,没那么快追来。我们趁他追上之前,赶紧赶到东海岸边。” “回头我去买一辆马车,你装成生病的阿弟躺在马车里。我驾马,扮成你的兄长。” “路上有人盘查,你就咳嗽,说你是痨病,那些官兵必然不敢对你仔细检查。” 叶楚颜见乌沐带着憨憨的人皮面具,垂着眸子,一边给自己揉捏腿,一边细心盘算下一步的计划,心里说不出的温软。 “我们骑马吧。一路绕开官道,只走山路。” 乌沐抬首看着叶楚颜,“可是,你没内力,如此日夜赶路的骑马,身子会吃不消的……” 叶楚颜摇摇头,干脆利索的说道:“吃得消!” “我在北荣皇宫里练了好久的骑马,现在的身子足够应付策马狂奔。” 乌沐抿唇不语,神色有些怅然。 他知道叶楚颜不怕吃苦,可他看到叶楚颜吃苦的时候,还是觉得难受。 他没有那晟的权势地位,什么都没有。叶楚颜跟着自己,在北荣境内,只能东躲西藏,惶恐不安。 叶楚颜自然明白乌沐难受的是什么,劝慰道:“乌沐,我跟着你,一点不觉得吃苦和委屈。” “相反,我时常会觉得自己配不上你。就算裴烨要对付乌家,也不是立马就下手的。你本可以在大丰当一个有钱有闲的富商少主,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却因为我,在这里东躲西藏……” 乌沐扯了扯嘴角,依旧不语。 叶楚颜起身搂着乌沐的脖子,娇嗔道:“傻子,你还不明白吗?你不想当有钱少主,我不想当北荣皇后。我们一起浪迹天涯,简直再合适不过了。” “以后不准你再想什么吃苦受累的这种事了,明白吗?” 乌沐见叶楚颜双眸弯弯,脸上还带着病弱少年的脸皮,伸手将她脸上的面具取了下来,露出叶楚颜原本的脸。 双眸带光,眉毛细直英气,肤如凝雪,娇唇微翘。 他忍不住俯身尝了一下那个诱人的唇。 嗓音有些沙哑。“嗯,我以后全听娘子的。” 半响后,叶楚颜觉得快要窒息了,乌沐总算放开了她。 给她贴上了一个新的面具,这张脸格外灰黑。 叶楚颜还穿着乌沐的衣服,宽大的衣服挂在身上空荡荡的,配上这张脸,看着瘦骨嶙峋,如重病不治一般。 就是灵动的双眸看着格外不协调。 乌沐给自己换了一个狰狞的假面,右边带着一道浅浅的疤痕,他的眼神实在没有兇狠感,于是故意眯起了眼睛。瞬间多了几分凶神恶煞的气势。 叶楚颜被他逗得哈哈大笑,惊飞了林中的一群飞鸟。 乌沐见叶楚颜笑的无所顾忌,嘴角也跟着翘了起来。 他弯腰蹲在叶楚颜面前,声音轻快,“阿弟,走,阿兄带你去吃东西。” 叶楚颜听到乌沐喊自己阿弟,趴在乌沐的背上,环着乌沐的脖子,笑的眼泪都快出来了。 她笑了好久才收起情绪,在乌沐耳边脆生生道:“阿兄,等离开了北荣,我们去南疆吧。” “南疆在大丰的最西南,那晟要追我们就要穿过整个大丰。这对他来说,几乎不可能。” “我想去看看你当初得到天心蛊的地方。” “听说南疆有很多秘术,很是神奇。” “我还听说,那边的男女若是心悦对方,就直接住在一起。我不相信,我想亲自去看看。” “对了,你在南疆的时候,有没有女子心悦你?” “你还没给我讲讲你游歷三年和这段时间的经歷,什么时候有时间给我讲讲。” 叶楚颜在这一刻真的成了十六岁的少女,天真烂漫又肆意。 她如被夏侯淮附体了一样,趴在乌沐的背上,絮絮叨叨说个不停。 少女的气息喷洒在乌沐的耳边,痒痒的。 乌沐觉得整颗心如被蜂蜜裹着一样甜。 他背着叶楚颜,走在安静的树林中,踩着厚厚的落叶,一路发出细微的咯吱声。 “没人心悦我,我就是在那里认识夏侯淮的。” “那边的秘术从不为外人施展。” “不过我阿姐认识那边的大巫女。当初你和阿姐一起,让我忘记爱你这件事,就是阿姐找那边大巫女给我施法的。” 乌沐驻足把叶楚颜往上拢了一下。 继续边走边道:“那边男女都很爽快,喜欢就在一起,不喜欢就分开。气候宜人,四季如春,就是有些潮湿,雨水也多。” “你若喜欢,我们看遍山海以后,可以定居在那里。” 第207页 “放心,就算什么都没有,我凭藉自己双手也能养活你。” 叶楚颜听到乌沐提前养活这个词,勐然想到一个重要的问题。 “你出来这么久,银子哪来的?” “你不会半路劫人钱财了吧?” 叶楚颜一想到乌沐蒙着脸劫财的画面,自己都忍不住笑了。 乌沐有些无奈。 “我怎会做那些伤天害理的勾当。” “我出来前和我阿姐约定好了,我在路上见到有用的、可以运到京都挣差价的东西,就想办法给她送信物。” “不同的信物代表不同的东西,除了我和阿姐,其他人永远猜不到。” “她收到信物后,会想办法去进货。” “乌家商号遍天下,阿姐给心腹掌柜留的有暗号,我有需要的话,过去报了暗号就能取到银子。” 叶楚颜简直想拍手称赞。 “你和阿姐真是聪明啊,你就算离开了乌家,还在暗中帮助乌家。” “可是……你不怕裴烨看到乌家在阿姐的手里日渐壮大,还是对乌家下手吗?” 乌沐轻轻笑了两声。 “不怕……” “我出来之前和阿姐说过,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我让阿姐把乌家一些不显眼的产业尽快转到南疆。” “她和南疆大巫女熟悉,大巫女很欢迎阿姐过去。阿姐把产业转到那边,南疆税收就多了,等于互惠互利。” “大丰皇帝若是哪天要对乌家下手,乌家就举家搬到南疆去。” “我出来之前,把乌家的所有退路都想好了。不会让乌家毁在我手里的。” 说完,乌沐停了下来。 声音有些闷沉。 “不过,我不想走到那一步。你也知道,我祖母是大丰的玉珍大长公主,乌家人世世代代都是大丰子民,我身体里流的也有一部分是裴家之血。” “不到万不得已,我不想乌家人变成南疆子民。” 叶楚颜听的感慨万千,忍不住捏了一下乌沐的耳垂。 “乌沐,我从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有心计?” “把乌家的未来盘算的这么周密。” “若不是寻到我,你是不是就这样浪迹天涯,永远当一个隐形的乌家少主?” 乌沐被叶楚颜捏的耳朵痒痒的,耳尖有点红。他想摇头甩开这痒痒的感觉,又不捨得叶楚颜的手。只好忍住痒,沉声道: “哪有什么隐形少主,我早就不是乌家少主了。我答应过裴烨,此生永不回大丰乌家。” 叶楚颜窒了一下,眼眶微红。 她将头枕在乌沐的肩膀上,眼泪大滴答滴的落了下来。 “乌沐,以后我们定居在南疆吧。你不能回大丰,可以让阿姐她们来南疆看我们。” “我现在是你的娘子,丑媳妇总要见公婆。我想哪天有机会,给乌家长辈敬上一杯茶。” 第128章 明天 乌沐背着叶楚颜,一边走,一边寻找掉落的飞行之物,计划找到后掩埋起来。 俩人找了好大一会没找到,只好放弃了。 乌沐和叶楚颜商量了一下,越是闭塞的地方,生人越少。俩人都是生面孔,很容易被记住。 混在热闹的城镇里,商来客往,陌生人多,反而不会被注意到。 于是,他们从山林里出来,来到附近一个热闹的城镇,找到了一家还算干净的客栈住了下来。 乌沐让掌柜的给他们安排一个好点的房间,再送点吃得到他们屋里。 掌柜的是个心善之人。 他见叶楚颜趴在乌沐背上,垂着脑袋,看不清脸,无精打采,似乎病得不轻。唏嘘之后,给俩人安排了一个极为清静的房间,又送了一些吃食过去。 吃好东西,洗漱完毕,叶楚颜感觉筋疲力尽,倒在床上就睡着了。 乌沐只是小小休憩了一会,就精神抖擞地起床了。 他轻手轻脚地离开了房间,出去寻了一个镖局,谎称要往东海岸边送东西。问最快几日能送到。 镖局今日刚好长得人高马大,性格豪爽的镖师在镖局里。面对乌沐的询问,他直接说需要十日。 乌家本就有自己的镖局,乌沐对这个行当相当熟悉,说起押镖之事简直头头是道,不停嫌弃十日太长了,拧眉装作不满意。 镖师见乌沐虽脸上有疤,却不是坏人。且谈吐不凡,对押镖之事相当内行,便和他敞开了心扉聊了起来。 他告诉乌沐,去东海岸边只有一条官道,正常赶路需要十五日,十日已经是最快的速度了。 说着就按着乌沐坐了下来。 用手指头沾水,在桌子上大概画了一下舆图,从这个城镇到东海岸边都要经过哪些地方,为何需要十日。 乌沐听完恍然大悟,又趁机打听了一下何处购买骏马和出行用物,镖师爽快地回答了他。 问清楚一切后,乌沐谎称要回去考虑一下,然后再决定是否押镖。 这种情况在镖局司空见惯,镖师也未有疑,只是笑着应了下来,还客气地把他送到门口。 乌沐出门后,按照镖师提供的地方,买了两匹骏马,又买了一些路上用的东西。回到客栈已经是中午。 第208页 叶楚颜还未睡醒。他闲着无事,索性搬了一个椅子,坐在床边看着叶楚颜睡觉。 叶楚颜睡着的时候唿吸很浅,侧躺在床上,蜷曲着身子,胳膊肘紧紧贴着膝盖,像是受伤的小兽。 乌沐捧着她的一只手贴在自己脸上,静静感受她掌心的温度。 屋里极其安静,只有两个人的唿吸声。这一刻,他的心里格外宁静和满足。 忍不住开始回忆起两个人的相识和往昔。 他第一次在军营见到叶楚颜,叶楚颜丝毫没有大家闺秀的样子,整日女扮男装,叽叽喳喳。 他并不知道她是女儿身。直到有一次在她换衣服的时候,自己无意闯了进去。 看到她背对着自己,散下的乌髮如瀑布一般,披在雪白纤细的肩膀上。黑与白的强烈反差,让自己直接傻在了原地。 被赶出帐篷后,自己整颗心疯狂砰砰乱跳。鬼使神差一般,拿了乌家祖传的乌金铃铛送给她当道歉礼物。 她很生气,不肯原谅自己,也不肯接受道歉。 自己只好故意说:“你不接受礼物和道歉,难道是想让我负责?” 她果然一把抢走了铃铛。恶狠狠道:“我才不要你这样的顽童负责!” 后来,她当真不生气了,还给自己起个外号:小木头。 整天小木头、小木头地喊。那时候,自己没少因为这个外号生气。 总觉得这个外号一听就是不懂事的顽童,丝毫没有男子气概。 她总是笑着说:你本来就是个混小子,哪来的男子气概?小木头,快喊我一声阿姐来听听。 那时候的她肆意张扬、活泼热烈。 那日,她是被自己嘲笑后,才一气之下出去打猎出事的。 当时,自己跟着将士们,疯了一样出去找她。最后在冰河附近的山洞里找到了她。 她的足靴早已不知道掉落在何处,就那样赤脚躺在地上,面无血色,奄奄一息。 军医用尽了所有办法才勉强保住了她的命。但是,她寒气浸体太久,以后极难怀孕,此生註定子嗣单薄。 而且,她因为持续高烧,失去了一切记忆。 她醒来后,不再认识自己了。 叶楚卿将她为何出去打猎的原因讲给她听,她听完并不生气,只是打趣自己:乌沐,听说我是因为你的刺激才去打猎的? 自己当时难受到无法唿吸。 若不是自己调皮,嘲笑她是什么也不会的小丫头,就不会发生这些。 自己当时就下定了决心,这辈子一定要娶她为妻,不管她能否生育,这些都不重要。 她要回京都调养休息,可能很久不能来军营了。 自己在走之前告诉她,既然你坠崖弄丢了我送的礼物,那就是没接受我的道歉。 她完全不记得铃铛这件事,用一种迷茫又疑惑的眼神看着自己,对着自己挥挥手告别,便回了京都。 等到第二年,自己哀求父亲好久,才找到机会去京都看她。 她看到自己很开心,还拉着自己的手说:小木头,告诉你一个秘密,我有喜欢的人啦。 他是小清王裴修衍。长得又高又俊,沉稳又懂事,不像你这么顽劣。 自己当时完全傻了。 她忘记了自己,也忘记了和自己两小无猜的情谊,心里只有裴修衍一个人。 她不知道,那个乌金铃铛是乌家传给未来儿媳的东西。她既然弄丢了东西,那就是没接受自己的道歉,自己要对她负责。 她怎么能喜欢上别人呢? 裴修衍自幼丧父丧母,生性凉薄,而且因为是老清王留下的独子,以后需要很多子嗣来繁盛王府。 她本就极难受孕,又爱的不留后路,若是和裴修衍在一起,註定不会幸福。 她是如此倔强又坚定的一个人,明知道和裴修衍在一起是飞蛾扑火,还是义无反顾的嫁给了他。 再后来的事,乌沐不忍心回忆下去了。 有些事不能想,想到如针扎一样疼。 不管过去多久,那种感觉还是会随时漫上心头。 不知不觉,他们俩从第一次在军营相识到现在,已经快十三年了。 叶楚颜自从这次重新遇到自己以后,每夜伏在自己心口睡觉,死死搂住自己不肯松手。 这会,她独自一人睡觉,蜷曲着身子,似乎害怕再次受伤。 她这些年经歷过多少伤害和委屈,才会养成这样的睡姿? 想到这里,乌沐的整颗心都在抽搐。 他捧着叶楚颜的手在自己脸上摩挲了两下,呢喃道:“阿颜,还好一切都过去了。你终于成了我的娘子。” “以后没人能把我们分开了。” 屋里安静的掉根针都能听到,乌沐的呢喃声如梦呓一般,不停徘徊在空气里。 他就这样痴痴的看着叶楚颜。 一直到下午申时,叶楚颜忽然大喊道:“乌沐快跑!”然后勐然睁开了眼睛。 她睁眼就对上乌沐的双眸,见他正坐在床边心疼地看着自己,坐起身子,抚了两下自己的心口,长长舒了一口气。 “乌沐,我刚才做梦,梦到那晟来抓我们,说要把你捉回去餵虎。吓死我了。” 乌沐见她额头上沁了一层薄汗,用袖口帮她擦了一下。 第209页 “没事,那晟的人没那么快找到我们的踪迹。” “我刚才趁你睡着的时候,去打听了一下到东海岸边的路线,心里差不多有数了。” “我还买好了骏马和路上要用的东西。” “你愿意的话,我们随时可以出发。” 叶楚颜睁大眼睛看着乌沐,又惊又喜。 “你居然趁我睡着,把所有事情都安排好了?” “你怎么这么快?” 乌沐坐到床边,将她揽在怀里,促狭道:“因为我要赶紧带着我的阿弟去南疆。” 叶楚颜趴在乌沐的怀里,怔了一下,而后笑得花枝乱颤。 她没想到,乌沐对阿兄阿弟这个关系惦念不忘。 她笑了一会,抬首望着乌沐,打趣道:“是不是小时候,我逼你喊我阿姐,你怀恨在心,现在非要当我的阿兄?” 乌沐见她带着面具,一脸灰青,双眸却闪亮又带着笑意,忍着心里的欢喜,板着脸,佯装恶狠狠道:“对,我怀恨在心!以后不光要当你的夫君,还要当你的阿兄。” 叶楚颜再次低声笑了起来,笑的肩膀一耸一耸的。 笑了一会,她的表情忽然冻住了。 阿兄? 她的阿兄和阿爹都在去年的大雪天被凌迟了。 她再也没有阿兄了。 她的母亲、嫂子和侄女,在今年五月份全死了。 她也没有任何家人了。 大丰的叶楚颜也死了,叶家彻底没了。 现在,乌沐是她唯一的家人,承载了她所有的感情。 要当她的夫君,还要当她的阿兄。 她一想到这里,心尖就不停的颤抖。 她搂着乌沐的腰,安静地伏在他的心口,闷闷道:“乌沐,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拜託你都不要离开我。除了你,我在这个世上,什么都没了。” 乌沐僵了一瞬,轻轻抚了抚她的后背。 “你怎么会什么都没有?你有我,以后还会有我们的孩子。你是乌家的儿媳,乌家人是我的亲人,也是你的亲人。” “我们的亲人还活在这个世上。” 他顿了一下,喉咙有些干涩。“我们是夫妻,从此生死相依。” 俩人依偎了一会,叶楚颜不想再耽误时间,收拾一下,和乌沐一起吃点东西,便骑马上路了。 他们骑马出城后,走的都是乡野小路,虽山路崎岖,但胜在自在。 而且叶楚颜已经很久没体验过在野外策马狂奔了,她丝毫不觉得累,反而觉得潇洒肆意。 他们赶路累了以后,就搭帐篷住在郊外。 乌沐一直在克制自己,坚决不碰叶楚颜,每晚只是拥着她睡觉。 他们偶尔经过比较热闹的集镇,便去集镇上补充点干粮之类的,顺便打听一下最新的信息。 诡异的是,那晟未在路上设置任何关卡和通缉令。 有些地方的百姓甚至不知道星城发生过什么事。 这一路,顺畅得不像话。 越是这样,叶楚颜的心里越是没底。 那晟是放弃了?还是一直没搜到两个人的踪迹?还是在什么地方等着他们自投罗网? 眼见还有一天的路程就到东海岸边了,叶楚颜的心放下了一半。 只要明天到了岸边能顺利上船,一切就不成问题了。 现在已经接近十月底,野外更深露重,乌沐实在不愿叶楚颜连续这么多日露营在野外。 这一夜,他们并未住在郊外帐篷,而是去附近集镇寻了一个不起眼的客栈住下了。 洗漱好以后,叶楚颜躺在床上,窝在乌沐怀里,掰着手指头盘算,上了船,多久能离开北荣。 “等我们到达大丰的海岸后,可以从韵州上岸去南疆。” “我们在大丰并不受人通缉,只要稍微易容打扮即可,路上无需提心弔胆。” 一想到这里,叶楚颜就兴奋的手舞足蹈,双眸放光。 乌沐被叶楚颜亮的吓人的双眼惊住了。 戏嚯道:“这么着急去南疆干嘛?我们可以先绕到云州,去看看那边的雪龙山再去南疆。” 叶楚颜惊喜的声音有些颤抖。 “就是书上说的,那个一年四季都白雪皑皑的雪龙山吗?” 乌沐颳了一下她的鼻子,低声笑了起来。 “是,雪龙山一年四季白雪皑皑。我去过一次,什么都好,就是有点冷。” 叶楚颜激动的热泪盈眶。 她可以去亲身探索书上描写的景象,这是作为曾经的清王妃叶楚颜,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这一夜,俩人怀着期待和兴奋的心情睡着了。 第129章 决斗 此时,距离叶楚颜和乌沐居住的客栈百里之外的东海岸边。 那晟慵懒的站在岸边,面无表情的看着广阔深邃的海面。 他身后站着二十多个带着黑色面具的鹰师近卫军。 其中一人上前汇报导:“皇上,按照我们上次寻到的线索,皇后娘娘应该明天就赶到这里了。” 那晟并未吱声,只是看着洒满月光的海面,眸底暗光闪动。 他在叶楚颜逃走的那天,回去看了舆图以后,推算了一下,若是乌沐带着叶楚颜离开北荣,最好的方式就是海路。 第210页 东海上面海寇和倭寇到处流窜,鱼龙混杂,就算自己知道叶楚颜躲在其中一条船上,也很难搜索到。 他推算几次,确定叶楚颜只能用这样的方式离开北荣后,就丝毫不着急了。 没派人在路上设关卡,更没派人在路上发通缉令。 他要让叶楚颜不急不忙地赶路。 自己则带着鹰师的人,一路秘密来到了这里。 他们骑着最好的骏马,走最近的官道,日夜不停赶路,终于在今晚,来到了这个海岸。 明日,自己要当着叶楚颜的面废了乌沐,然后让乌沐在死之前看着自己带走叶楚颜。 一想到这个画面,他就觉得神清气爽。 “明日,皇后见到朕的时候,表情一定很精彩。” ※ 第二日…… 乌沐和叶楚颜从客栈出发,一路顺利地来到了东海岸边的小镇,来到这里,已经是晌午。 海岸小镇虽然不大,却很热闹。到处都是叫卖海货的声音,家家户户的门口都挂着各种渔具。 乌沐和叶楚颜一路骑马进了小镇,看到有一户人家挂着红旗子,便下马询问客渡何处上船。 这是黑话。从海上做海寇船只偷渡离开,统称「客渡」。 户主是个黑脸的汉子,盯着乌沐和叶楚颜看了一会,面无表情道:“一直往前走,走到海边,对着海面大喊三声,用有人用小船送你到大船上去。” 乌沐拱手道谢后,和叶楚颜相视一笑。 今日当真顺利。 俩人丝毫不敢耽误,骑马来到了黑脸汉子说的岸边,跳下马后,都驻足在了原地。 海面波澜壮阔,阳光撒在海面上,如镀了一层金粉。海浪一阵一阵地拍在岸边,海水散发出潮湿又淡淡的腥味,无声得瀰漫在空气里。 上一次迎着朝阳飞行让叶楚颜震撼了一次,这次见到广袤的大海,她再次被震撼到了。 过了好久,她扭头看着乌沐,欣喜又委屈道:“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大海。” 今日的叶楚颜,带着一个普通少年的脸皮面具,可乌沐觉得叶楚颜的表情像只受了委屈的小猫,可怜又可爱。 顿时笑了起来。 他对着海面大喊三声后,扭头看着叶楚颜道:“你喜欢的话,我以后每日陪你看海。” 话一落音,背后传来一个鬼魅又霸气的声音。 “皇后若是喜欢,朕就把皇宫搬到这里,让你日日住在这里!” 叶楚颜的嵴背一凉,扭头看到那晟闪身出现在俩人不远处。 他的背后跟着无数鹰师的人,迅速持剑包围了这片海岸。 鹰师身上穿着黑色盔甲,在阳光下反射出刺眼的光。 凉凉的海风掠过盔甲,带起浓浓的铁腥味。 凉风和盔甲带来沉重的压迫感和寒气,让叶楚颜几乎无法唿吸。 那晟穿着蔚蓝色的圆领锦袍,腰系一根玉色腰带,头上戴了一顶白色玉冠,右眼的翡翠色重瞳比海水还要深邃。 整个人并没有平日的邪魅,反而带着难以言说的喜悦和明朗。 可他这笑意盈盈的样子,在叶楚颜的眼里,比罗剎还可怕。 那晟一步一步走向两人,用似笑非笑的重瞳看着叶楚颜,眸中光波流转。 就算叶楚颜带着人皮面具,他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身姿体态一点没变,也未消瘦,看来乌沐这一路,把她照顾得还算妥当。 这让他觉得还算欣慰。 看在叶楚颜没有消瘦的份上,他可以考虑给乌沐一个全尸。 叶楚颜看到那晟双眸里的满意和欣慰,顷刻间面无血色。 她的心全凉了。 这是那晟面对志在必得的猎物,才有的表情。 乌沐紧紧抓住了叶楚颜的手,把她揽在了身后。 叶楚颜发现乌沐没有惧怕,也没有惊讶,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那晟。 仿佛那晟今日出现在这里,全在他的预料之中。 那晟无视乌沐,缓步走到叶楚颜面前,伸出手,对着她邪魅一笑,“皇后,随朕回宫!” 叶楚颜低头看了一下那晟的手,还是那么修长无暇。 在海岸的阳光下,犹如一个精美的玉雕。 可她不喜…… 她喜欢乌沐温热干燥又微微粗粝的掌心。 她摇摇头,悲伤道:“那晟,我不爱你,你……” 话没说完,乌沐拦在了她前面。声音清冷沉稳。 “那晟,阿颜是我的娘子。” “你敢不敢不用帝王身份。像个男人一样,单独与我一决胜负?” “若是我赢了,你就放了我们。以后不准再纠缠我娘子。” 说完,他无畏无惧地直视着那晟。 那晟把手背在身后,用一种鄙夷又藐视的眼神打量了一下乌沐。 上次见乌沐是在大丰宫宴上,他只记得乌沐是个长相还算英俊的潇洒少年。 在他心里,乌沐不过是有点身手的绣花枕头,一个皇商家的窝囊废而已。 现在的乌沐,似乎褪去了所有的少年气,带着一张书生模样的人皮面具,双眸亮如星辰,满身都是内敛和沉稳。 身高也比年初的时候欣长了一些。 那又如何?还不是个废物? 第211页 就这样的人居然要和自己抢女人,还要和自己单挑? 当真可笑…… 那晟忍不住扬天长笑。 “哈哈哈……你居然要和朕决斗?” 这是他此生听到的,最可笑的笑话。 他这一生,尚无败绩! 那晟笑完后,阴沉着脸,直勾勾地盯着叶楚颜,冷声道:“朕给他这个机会!” “阿瑾,你一会可要看清楚了,你心心念念的人是个什么样的废物!” “朕就算不用一兵一卒,也能将他碾碎!” 叶楚颜的嵴背有些无力,心里生出一股巨大的绝望。 她自从和乌沐在天狼寨一别,再也没见过乌沐的身手。 她不知道,乌沐吸收了自己的内力以后,现在功夫到底如何。 可她清楚地知道,那晟的身手是多么深不可测。 那晟从不做没把握的事情,他居然答应了,那就是完全有信心可以打败乌沐。 叶楚颜想到这里,耷拉下脑袋,站在乌沐的身后,双手拽住乌沐的手,哽咽道:“乌沐……不要和他决斗……” “我……我……我……” 她想说:我现在就和那晟回去,我会求他放你走。 可是,她实在说不出口。 她知道乌沐不会为了苟活而眼睁睁看着自己被那晟带走。 这些日子和乌沐在一起的情景歷歷在目。他尊重自己、心疼自己、爱自己。绝不会威胁自己,更不会逼着自己杀人。 他给自己世上最温暖和最真的爱。 可是自己却一再连累他…… 她已经让乌沐失去了一切,怎么能再让他失去性命? 乌沐这一生可以死于疾病,可以死于老迈,唯独不能因为她丧命。 她不惧死亡,也很愿意和乌沐一起赴死。但是她不能看着乌沐最终是因为自己而死。 若是她的死能换乌沐的命,她现在立马就自戕。 可这样的话,那晟更不会饶了乌沐…… 叶楚颜从未像此时这般为难过。 她的喉咙堵的难受,泪水把双眼彻底模煳了。 乌沐见到叶楚颜在垂头落泪,慌忙转过身,捧起她的脸,轻声道:“阿颜,别哭。” “我是你的夫君,这是我应该做的。” “这是我的选择。不管结果如何,我无怨无悔。” “你相信我好不好?” “我不会失败的,我会打败那晟带着你离开北荣。” 乌沐顿了顿,敛了一下眼眸,继续道:“若是……我真的死了……你就和他一起回去。答应我,好好活着……” 叶楚颜抬起脸,泪眼朦胧地看着乌沐,拼命摇头。 若是乌沐死了,不管那晟用多少人的性命威胁她,她都不想再活下去了。 “若你死了,在下面等我,我去找你……” 话没说完,那晟怒不可遏。 “乌沐,别废话了!开始吧!” 他刚才看到叶楚颜落泪,心里莫名的不舒服,于是同意给乌沐一个机会。 可叶楚颜这会当着自己的面,和乌沐互诉衷肠,互许来生。他的太阳穴突突直跳,想瞬间焚毁天地间的一切东西。 这是他从未有过的冲动情绪。 他压下眉眼,周身溢满了寒气和杀气。 “乌沐,只要你今天能打败朕,朕就放了你和阿瑾。” “否则,朕要留着你的最后一口气,让你今晚亲眼看着朕和阿瑾大婚!” 第130章 望君珍重 乌沐听到那晟不耐烦的话,微微蹙了一下眉头。他对着叶楚颜点点头,给她一个坚定的眼神。 而后松开了她的脸,接过旁边的鹰师近卫军递过来的剑,毅然决然走向了那晟。 他走到那晟面前,骄傲地仰起头,淡淡道:“开始吧……” 那晟也提着一柄同样的长剑,浑身释放出让人喘不过气的威压,俩人相互敌视地看着对方。 他们正要同时出手。叶楚颜忽然尖叫一声:“等一下!” 乌沐扭过头,见叶楚颜扯掉了脸上的人皮面具,露出原本英气娇艷的脸,迎着海岸的光,飞快地奔向自己。 那晟面色阴沉地锁着叶楚颜的身影。 叶楚颜跑到乌沐面前,一把扯掉了乌沐脸上的面具,垫着脚,狠狠抱了一下乌沐。 贴在乌沐的耳边,不知道说了一句什么,而后双眸潋滟,含情脉脉地看着乌沐。 眼中不再有悲伤和绝望,而是坚定和释然。 乌沐的嘴角顿时翘了起来,眉眼带笑地看着叶楚颜。 两个人就这样相互凝视着对方,似乎忘记了外界的一切。 那晟的脸寒的能拧下水,他实在忍无可忍了。一把将叶楚颜扯到旁边,怒声道:“看好皇后!” 鹰师近卫军迅速拦在了叶楚颜的面前,防止她再次冲出去。 那晟沉着脸,转过身,一声怒吼,剑身杀气腾腾,唿啸着朝乌沐而去。 乌沐掠地飞身跃起,往旁边闪了一下,堪堪躲过这一剑。 那晟微微蹙眉。 第212页 乌沐居然能躲过他这一剑,看来不是完全没用的废物。 他原本想留着乌沐一口气,让他看着自己和叶楚颜大婚。 现在,他懒得周旋,只想速战速决,快点杀了乌沐。 只要乌沐死了,他有一百种方法让叶楚颜跟着自己回去当皇后。 他勐然俯身起剑,挑起地上的一片海沙,海沙裹着内力,如漫天金光,飞快射向乌沐。 乌沐被迫挽剑抵挡飞旋而来的海沙,将剑挽成了一堵银墙。 那晟趁机持剑飞身沖向乌沐,撞破了银墙。身形快如闪电,快要乌沐面前的时候,他借力旋身,侧剑对着乌沐噼了过去。 叶楚颜在站在鹰师身后,看着那晟即将一剑噼掉乌沐的脑袋,她丝毫不紧张,还格外淡定。 只是掩在袖子下的手死死绞在了一起,指尖不停微颤,手背上的指节全部白了。 海岸边忽然爆发出「锵」的一声巨响。这是两柄银剑相接的声音。 那晟和乌沐同时定格在原地。 那晟的剑直直插过乌沐的左边肩头,剑身从他后肩骨处透了出来,鲜血顺着剑身蜿蜒直流。 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的海沙中,瞬间消失不见了。 乌沐的剑抵在那晟的心口位置,并未刺入。 那晟垂首看着抵在自己心口上的剑,满眼的不可思议。 乌沐神色淡然地看着那晟,丝毫不在乎自己肩头的伤。 他淡淡道:“我未伤你,是因为你救了我娘子一命。这个人情我帮她还。” “你是北荣帝王,那姓之人已被你杀光。你若死在这里,北荣必将大乱,百姓民不聊生。” “我是大丰子民,若要杀你,我们战场相见,而非这里。” “这场决斗,你输了!” 叶楚颜绞在一起的手慢慢松开了,死死盯着乌沐受伤的肩膀,紧紧咬着自己的下唇。 这是她刚才给乌沐说的唯一能打败那晟的办法。 那晟出招不留后路,那就抢先用了他的招数。 她在说这话的时候,并不知道乌沐有几分胜算,已经做好了和乌沐同生共死的打算。 没想到乌沐真的成功了。 他做到了…… 那晟眯眼盯着乌沐看了片刻,脸从阴寒转成了愠怒,最后变成了阴桀。 他一把拔出自己的剑,扔在了地上,海沙疯狂吸收剑身上的血。 乌沐的肩头顿时鲜血四溅,伤口的血肉微微翻了出来,看着有些可怖。他迅速点住了伤口附近的穴位,挑眉看着那晟。 那晟冷笑两声,咬牙看着乌沐,挤出了一句:“朕,愿赌服输。” 叶楚颜飞快地冲出鹰师的阻拦,奔到乌沐身边,从乌沐的怀中掏出一个药瓶,从里面倒出一颗药丸塞到了他的嘴巴里。 这是乌沐随身带着的生肌增骨丸。 这些天她担心乌沐被那晟的人追杀,一直让乌沐随身带着这个药丸。 乌沐的左边身子,已经被鲜血全部染红了。 叶楚颜咬着唇不说话,眼圈红得厉害。迅速撕下自己衣袍上的一块布,轻轻帮乌沐包住伤口。 乌沐放下剑,垂首看着叶楚颜,扯起了嘴角笑了起来。眸中的光亮比海面的阳光还要璀璨。 “娘子,我赢了。” 叶楚颜眼底泪光点点,一边帮乌沐缠伤口,一边拼命点头。 她不敢开口,她怕一开口就会忍不住嚎嚎大哭。 她的夫君比她想像中的还要厉害。赢了那晟,可以光明正大地带着她离开北荣了。 那晟见叶楚颜咬着牙、红着眼帮乌沐包扎伤口,他挑挑眉,忽然哂笑起来。 “乌沐,就算你赢了,也没法带着阿瑾离开北荣。” 说完,他掏出一个黄色密信扔在了地上。 扭头对着叶楚颜道:“阿瑾,乌沐根本活不了。” “裴修衍五日前已经夺权成功了。” “他的侍卫暗杀了裴烨。张庆满带领百官连夜迎他进京。他进京第一件事就是将乌家一百二十口人全部关押了起来。” “他已下旨通缉乌沐。” “他要撕毁乌沐逼着他签的和离书,立你的尸骨为大丰皇后。” “你确定要和他离开北荣吗?” 叶楚颜的身子僵了一下。 她很快恢復镇定,沉默不语,帮乌沐包好了伤口,才俯身捡起地上的密信。 她认识这种黄色密信。 在豹尾殿的时候,那晟就经常收到来自各地的密信,大丰的消息就是用这种黄色密信写的。 她打开密信,上面写的,果然和那晟说得一模一样。 那晟从不屑于用撒谎的卑劣方式骗自己,所以,这一切都是真的。 她几乎快要忘记裴修衍这个人了,在北荣逃命的这一路,根本没机会打听大丰的情况。 以她对裴修衍的了解,裴修衍只要活着,绝不允许乌沐娶自己为妻。 难怪那晟愿意服输。 原来他早就知道,乌沐只要知道这个消息,不可能致全家性命不顾,必然要回大丰。 裴修衍见到乌沐,会毫不犹豫地把他挫骨扬灰。 乌沐只有死路一条。 那晟见叶楚颜唇色发白,神色期艾,心勐然窒了一下。 第213页 他压住这种心窒的感觉,冷声道:“你若现在自愿跟朕一起回去,朕会想办法救出乌家人。朕既然有能力从大理寺的死牢里救出你,就能救出乌家人。” “待朕救出乌家之人,你就安安稳稳当朕的皇后,和乌沐永不得相见。” 叶楚颜放下密信,抬起头看了看乌沐,又看了看那晟。 乌沐紧紧抿着唇,眸底满满的忧愁和悽然。 那晟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仿佛在嘲讽乌沐的不自量力。 她死死咬住下唇,直到下唇咬破出血,满嘴的血腥,才挺起胸,昂首看着乌沐。 声音清脆有力:“乌沐,若是那晟去救乌家人,乌家人从此就是大丰的叛徒。” “乌家人应该光明正大地活在大丰,而不是如过街老鼠一般躲藏。” “你和乌家的无妄之灾皆是因我而起。我们回大丰,让我去面对裴修衍。” “我会不惜一切代价,换来乌家平安。” 乌沐用右手揽过叶楚颜,把她紧紧的搂在怀里。 声音干涩无比。 “阿颜,我宁愿你留在北荣,也不能看着你为了乌家人牺牲自己。” “我自己回去。” “我若不能想办法救出乌家人,就用我的命去换乌家平安。” “到时候,你……” 后面的话,他全部哽在了喉咙里。 他答应了叶楚颜,不管什么情况都不离开她,现在却要食言了。 他没办法自私的用乌家人的血成全自己的幸福,也没办法看着叶楚颜牺牲自己换乌家平安。 他与叶楚颜,此生註定无缘。 註定不能在一起。 他垂下眼眸,身上笼罩着浓浓的哀伤。 叶楚颜哀怨又悲伤的看着乌沐,双眸渐渐蒙上一层水雾。 “夫君,说好白头偕老,生死相依。你怎可弃我而去?” “求求你,别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 “让我们一起去面对一切。” “你到底知明不明白,没有你,我根本活不下去……” 她说完最后一句话,整个人泪如雨下。 乌沐僵硬着嵴背,好半响,狠狠将下巴抵在叶楚颜的头顶上,轻声道:“好,我们一起回大丰。” 回去后,最坏的结果不过是被裴修衍杀了。 他的娘子愿意和他共赴黄泉,此生,他已无所求。 那晟站在旁边看着两个人互许生死,脑海中勐然有一道白光闪过,他想抓住白光,却没抓到。 他这一生想要的东西,除了叶楚颜,几乎都抢到了。 他以为叶楚颜会为了乌家人和自己一起回去。结果,他们宁愿同生共死也不愿分开。 好像从来没有人心甘情愿为他赴死。 他忽然有些迷茫和疑惑。 他说不清这感觉从何而来。 忍不住眯着双眼陷入了沉思。 叶楚颜趴在乌沐心口,扭头看到那晟正神色复杂的看着自己和乌沐,她狠狠吸了吸鼻子,平缓了一下情绪。 松开乌沐,徐徐走到那晟面前,凤目清凌的看着那晟。 那晟今日的这身蔚蓝色锦袍,和海水的颜色格外协调,分外清新宜人。他此时的脸上带着微微的疑惑。 他站在这里,周身没有了邪魅和戾气。恍惚之间,如同一个清朗公子。 叶楚颜微微扯起嘴角。 “那晟,不管回了大丰是什么样的结果,我都心甘情愿的承担。” “谢谢你给了我一条命。” “我无以为谢。” “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情爱为何物。” “情是相濡以沫,忠贞不渝;爱是海枯石烂,永不变心。爱情是一生一世,生死相依。” “你虽天生不懂情爱,却有君王之才。” “你若想知道感情为何物,不妨试着善待你的子民。” “情爱只在两人之间,帝王之爱能给万物福泽。” 说完,她对着那晟行了一个万福。 直起身子后,真切又诚挚的看着那晟。 “多谢你的成全。此生无缘再见,望君珍重。” 那晟钉在原地,重瞳幽深的盯着叶楚颜。 她脸上还挂着泪痕,五官还是那个五官,明亮英气,整个人的感觉却忽然变了。 眼角眉梢之间已经没了刚才的悲伤,而是一种充满信仰的坚定。 她看自己的眼神和看乌沐的完全不一样。 无爱无怨,如旧友一般。 他紧紧攫着叶楚颜的脸,沉默了很久,才一字一句道:“你是朕唯一没有驯服的猎物,朕为了你,破例认输一次。你们走吧。” 说完,他毫不犹豫的转身带着鹰师离开了海岸。 中午的艷阳不知何时变成了血红色夕阳,染红了半个海面。 照在那晟和鹰师离开的背影上。 直到那晟和穿着盔甲的鹰师全部离开后,叶楚颜彻底释然了。 空气中的铁腥味消失了,压迫感和窒息感也没了。周围变得安静无比。 只有海浪不急不躁的拍打着海岸,发出悦耳的哗啦声。 海风不停掠过两个人的脸,吹乱了两个人的髮丝。 第214页 远处的海鸟落在海滩上,歪头看着叶楚颜和乌沐。仿佛奇怪这两个人为何站着不动。 许久以后,叶楚颜扭头看着乌沐,朱唇轻启。 “夫君,我们回家吧。” 第131章 狄先生 叶楚颜的话刚落音,远处的海岸上飘来了一艘小船。 小船速度很快,转眼间就到了叶楚颜和乌沐的面前。 乌沐立马将叶楚颜揽在怀里,浑身警觉地看着小船。 等到看清船上人后,他有些诧然。 船上是个穿着淡青色丝绸锦服的男子。大概二十岁上下,长得和夏侯淮有八成像。不过这个人没有夏侯淮的天真稚气,而是满身的飘逸风流。 男子见到乌沐半身是血地揽着叶楚颜,咂嘴感慨道:“阿水说得没错,你们当真情比金坚。” “本公子刚才看得差点落泪。” 说完,他闪身跳下了船,落在了叶楚颜和乌沐的面前。拱拱手,笑道:“在下夏侯堰。是夏侯淮的五哥。” 乌沐和叶楚颜没想到,此人竟然是夏侯堰。 乌沐很快恢復了镇定,松开叶楚颜,拱手回礼。 “在下乌沐,幸会。夏侯淮提过你的大名,这次多亏了他,我们才能逃出星城。” 叶楚颜落落大方地对着夏侯堰行了一个礼。“奴家叶楚颜,是乌沐的荆人。” 夏侯堰挑眉一笑。 “你们可真是苦命鸳鸯。阿水求我写信的时候,把你们的事情都告诉我了。我想知道阿水说的是真是假,直接来这里等着你们。” “暴君来的时候,我还在想,你们会不会一个屈从于皇后之位,一个为了家人放弃娘子。” “没想到,你们比我想像中的还要坚贞。” “冲着你们这份感情,我夏侯堰能与你们相识,算是三生有幸。” 说完,他瞥了一眼乌沐的伤,见乌沐唇色有些发白,肩膀上伤口的血已经浸透了外面包扎的锦布。 他拧了一下眉毛,神色严肃道:“剑伤太深,再耽误下去,这条胳膊就废了。快跟我上船,我带你们去找狄布,他的船上有大夫和灵药。” 叶楚颜闻言,慌忙去马上取下他们的包裹,扶着乌沐,跟着夏侯堰一起上了小船。 夏侯堰的船虽小,速度却极快。 叶楚颜扶着乌沐坐在船中,觉得有些稀奇。 乌沐看了一眼小船的后面,见船后挂着一个类似风车似的东西淡淡道:“这船行驶这么快,是此物在借力吗?” “若是的话,不妨将此物做小一点。绑四个小的在船尾,速度必然快过一个大的。” 夏侯堰愣了一下,很快勾唇笑了。 “阿水说你天生聪慧,是奇门遁甲的奇才。果然不假。” “你若有兴趣,等你伤口好了,我们慢慢细聊。” 乌沐摇摇头,“如果我把大丰的事情处理好,还能活着,我再去你们山海楼请教一二也不迟。” 夏侯堰若有若无地看了一眼叶楚颜。 江湖之人从不掺杂庙堂之事,他不能帮乌沐对付大丰皇帝。 不过他很好奇,这个叶楚颜能平安从那晟这样的暴君手里顺利离开,是否也能顺利逃离裴修衍? “好!我在山海楼等你把酒言欢。” 叶楚颜一直低头不语。 她不知道裴修衍见到自己,是对自己恨之入骨,还是对自己心存爱恋。 不管是哪一种,她都没法接受。她早已对裴修衍无爱无恨,更没法和他生活在一起。 她能做的,就是陪着乌沐回去救出乌家人,然后和乌沐一起赴死。 夜色逐渐降临,笼罩了整个海面。 夏侯堰驾船来到海面一处巨大的船只尾部。船只大约三十多丈长,整整有四层,矗在黝黑的黑面上,如一只硕大无比的巨兽。 甲板上站满了穿着黑衣的海寇,个个凶神恶煞。 夏侯堰对着船尾甲板的人吹了一声长长的口哨,上面的海寇很快扔下一个绳梯。 夏侯堰让乌沐扶着叶楚颜先上去,他把小船捆好再上去。 乌沐和叶楚颜上船后,一群海寇手持双刀,迅速包围了两个人。 乌沐和叶楚颜镇定地站在原地,等着夏侯堰上来。 夏侯堰很快上来了,海寇们见到夏侯堰,瞬间退了下去。 夏侯堰带着两个人走进了船舱四楼,里面如客栈一般,两边都是房间,中间是一个长长的走廊。 两边值守的海寇见到叶楚颜,面无表情。 正常的海寇久居海上,很少能见到女人,见到叶楚颜这般美貌的少女,都会面露邪色,这群海寇却能无动于衷,这让乌沐有些惊诧。看来狄布能成为最大的海寇,不是没有原因的。 正在此时,从走廊深处走出一个身材消瘦的中年男子,长得儒雅斯文,脸上挂着笑,如书生文人一般。和周围海寇格格不入。 海寇们见到他,齐声高喊了一声:“狄先生!” 夏侯堰抬脚上前,抱拳拱手,笑意盈盈。 “狄大哥,这便是我说的两位朋友。” 叶楚颜对着他微微行了万福。 乌沐抱拳沉声道:“在下乌沐,打扰了。” 第215页 狄布扫视了一下乌沐和叶楚颜。见他二人,一个双眸灿亮,一个英气明艷,简直是一对金童玉女。朗声笑了两声。 “你们既然是夏侯堰的朋友,那就是我狄某人的朋友。若是不嫌弃,就和夏侯堰一起称唿我一声狄大哥。” 乌沐和叶楚颜同时喊了一声:“狄大哥……” 狄布点头应下,他见乌沐半边身子都染红了,对着身边站着的海寇道:“去喊闽先生。” 闽先生是船上的大夫。 海寇得令,立马疾步下楼了。 狄布说完,对着乌沐干脆利落道:“走,我带你们去房间。” 夏侯堰疾步上前,和狄布并排走在前面,低声道: “狄大哥,这两位朋友去大丰有急事。麻烦你尽快到大丰海域。” 狄布笑道:“若是你愿意帮我造一个你自己用的行船之物,我日夜赶路送他们去大丰。” 夏侯堰挑挑眉,“我身后的这位乌沐兄弟,造诣远在我之上。你将他平安送到大丰,来日,他可以帮你造出更好的行船之物。” 狄布双眸一亮,侧脸看了一下乌沐二人。 这会,叶楚颜挽着乌沐的胳膊,乌沐轻轻在拍叶楚颜的手背,似乎在安慰她。俩人窃窃私语,并未周围外面的动静。 狄布对着夏侯堰颔首道:“好,我相信你。” 狄布将乌沐领到长廊尽头的房间。这个房间极为宽敞,里面装饰的古朴典雅,丝毫不像海寇的房间。这让叶楚颜格外的惊奇。 夏侯堰笑着解释道:“狄大哥祖上曾是前朝探花。” 乌沐和叶楚颜相视一眼,都有些讶然。没想到狄布居然是读书人出身。 难怪浑身儒雅,丝毫不像寻常海寇。还让手下喊他狄先生。 狄布瞥了一眼夏侯堰,自嘲道:“都是过去的事了,莫要再提。” 话一落音,闽先生来了,是个精瘦的老头,提着一个医箱,他见乌沐浑身是血,脸上毫无反应。 手脚麻利地把乌沐按在椅子上,拆掉他身上的锦布,剪掉了他的整个左边衣袖。帮他清洗了伤口以后,用桑白皮线帮他缝合了前后伤口。 乌沐一直咬紧牙关没吱声,叶楚颜在旁边看得双眼通红。 狄布不禁心生暗嘆,乌沐的伤口刺穿了整个肩胛骨,他却全程忍着没出声,是条汉子。 等到乌沐伤口处理好,狄布和夏侯堰见他们两个人都有些色疲倦,只说让乌沐在船上好好养伤,快的话,半个月就能到大丰了。 说完,就退了下去。 等到人都走光,叶楚颜神色哀怨地看着乌沐,有些难受。 “你因为我,身上又添了两道伤口。” 乌沐揉了一下她的髮丝。 宠溺地笑道:“我一个男人,保护自己娘子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这点伤算什么。” 叶楚颜很想抱一下乌沐,又怕碰到乌沐的伤口。眼含泪水的娇嗔道:“傻瓜……” 这世上怎么会有乌沐这么傻的男人? 乌沐扯起嘴角笑了一下。“你更傻,嫁给了我这个傻瓜。” 叶楚颜抿唇看着乌沐,咯咯笑了起来,笑着笑着泪水就落了下来。 乌沐心疼的不得了,伸出右手要给她擦眼泪,外面的敲门声响了起来。 叶楚颜擦了擦眼泪去开门,外面是六个海寇。他们抬着两桶热水,端着一盘吃食和衣物,规规矩矩的站在门口。 领头的海寇对着叶楚颜弯了弯身子,客客气气道:“乌夫人,这是狄先生给你们准备的东西。” 叶楚颜打开门,让几个海寇把东西抬进来放好。 等人走后,乌沐和叶楚颜胡乱吃了一点东西。 吃完后,乌沐感嘆道:“狄布不亏是书香门第出身,气质儒雅,考虑的也周全。只是不知道他为何当了海寇。” 叶楚颜也跟着唏嘘起来。 “前朝皇帝荒淫暴虐,百姓民不聊生。狄先生不是逼不得已,必然不愿流落在海上,当一辈子海寇。” 说完这些,两个人都陷入了沉默。 撇开其他一切,裴修衍只要专心朝政,一定会是个好皇帝。 可是,他不会轻易放了乌家。 屋里的空气有些压抑,乌沐最先开口打破了这个气氛。 “娘子,你帮我沐浴吧。” 叶楚颜抬头看向乌沐,只见乌沐正羞涩的垂着头,耳尖还有点微红。 支支吾吾道:“娘子……我的左边胳膊受伤了,实在无法沐浴……” 重遇叶楚颜到现在,他每日都在努力克制自己。他从未在叶楚颜面前露过身子,更未经歷过敦伦之事。 一想到要让叶楚颜帮自己沐浴,他喉咙有些发紧,脸上染红了一片。 叶楚颜噗嗤一笑,“我们日日相拥而眠,你怎么突然害羞起来了?” 说完,她缓步走上前,蹲在乌沐的面前,乖巧的帮他脱去皂靴。 “夫君,这些日子都是你在照顾我。在海上的这段时间,应该是我们最后的时光了。让我来照顾你吧。” 第132章 证据 乌沐窒了一下,低头看着蹲在自己面前的叶楚颜。 第216页 她的肩膀极其窄薄,垂首的时候,露出一点白皙纤细的脖颈,帮自己脱皂靴的动作虔诚又温柔。 乌沐缓缓翘起了嘴角,“嗯,都听娘子的。” 叶楚颜细心的帮乌沐除去身上的衣物,丝毫没碰到他受伤的左臂。 直到上半身的衣物除尽,她才看清乌沐心口的那块疤痕。 这些日子,乌沐都捂着不让自己看。现在,她终于能近距离的看这块疤痕了。 伤口缝合的很细緻,两边留下了细密的针疤。 中间凸起的疤痕如一条白色的蚯蚓,足足有一个手掌的长度。蜿蜒蜷曲的躺在心口位置,有些狰狞。 这是乌沐在冷宫为她放了心头血后,划伤自己留下的。 她这次并未难过,也没悲伤,而是痴痴的看着这块疤。 乌沐被叶楚颜看的有些羞涩,微微缩了一下身子,别别扭扭道:“娘子,别看了,这个疤痕没什么影响。当时,阿姐给我找了祛疤的药,是我自己不愿意涂的。” 叶楚颜抬眸看着乌沐,扯起嘴角笑了。 “嗯,幸好你留下了这个疤痕。你是你爱我的证据,刻在身上,永远都不会消失。” “下了黄泉后,万一走散了,我凭着这个疤痕去寻你。” 乌沐垂下眸子,有些哀伤。 回了大丰,他就再也没办法护好叶楚颜了。 叶楚颜不愿看到乌沐悲伤,起身吻了一下他的唇,“别想这些了,我们好好珍惜这些天吧。” 乌沐点了点头。 叶楚颜帮他褪去所有衣物后,乌沐羞涩的不得了,火速坐到了木桶里。左边胳膊高高架着,防止沾上水。 叶楚颜一边帮他擦拭后背,一边问出了心里的疑问。 “夫君,你的身手何时变得这么厉害?” “我今日一直担心你打不过那晟。” 乌沐坐在木桶里,背对着叶楚颜,默了一下。 “叶家刚出事的时候,我曾去清王府找过你。我没打过裴修衍,甚至连门都没进去。” “后来,天狼寨的事情结束后,我每日都在难受。我如果身手再好一点,是不是可以在天狼拉下陷阱的瞬间,带着你逃出去。这样的话,我们就不用被埋在地下,你也不用把你全部的内力都给我。” “从那以后,我每日勤练功夫。” “再后来,我去宁古塔看望你阿娘她们,裴修衍的暗卫们跟踪了过去,他们打不过我,就用叶菀威胁我自断右臂……” 说到这里,他的情绪变得格外沉重。 “叶菀宁折不屈,死也不愿意连累我,我眼睁睁看着她自戕了,她在死前用最后一口气说:幸好没连累乌叔叔。” 乌沐停了下来,声音有些哽咽,嘶哑又低沉。 “当时我拼死杀光了裴修衍的所有暗卫,可是我无法原谅我自己。” “我身上有你的内力,却没保护好叶菀,只能看着她自戕。你嫂子和阿娘也因此都去了。” “是我无能,让你失去了所有的家人。” 他的嵴背渐渐僵硬无比。 顿了好久才继续道:“从那以后,我拼命练功。后来,我娶了你的尸骨离开了京都。” “我出门在外这么久,除了赶路,闲暇时间一直都在练功。” “我在想,如果身手不好,游荡在外,最后可能连你的灵牌都保护不了。” “你是我的妻子,不管什么情况,我不能看着别人抢走你的灵牌。” 乌沐深深喘息了好几下,紧绷的嵴背才慢慢松了下来。 他轻声道:“阿颜,幸好苍天眷顾了我。我所有的付出都有了回报。” “我重新找到了你。” “我们这一路太顺畅了,我怀疑那晟在海岸这里守株待兔。” “和他决斗,是我唯一的机会。” “其实,今日就算没有你告诉我的办法,我也能打败那晟。” “不过,我留他一条命,替你还清了欠他的人情。” 半天没听到身后的动静,乌沐转过头,看到叶楚颜正跪坐在地上,泪如雨下。 他慌忙用右臂搂过叶楚颜,安慰道:“娘子,别哭啊……” 叶楚颜泪眼朦胧的贴在乌沐心口,心里针扎一样疼。 她从前一直觉得乌沐是个身材较为单薄,性格洒脱的翩翩少年。 可是,现在他浑身充满了力量,背部紧实无比,身手高过那晟,气质沉稳又内敛。 不管从身体还是性格上,他都蜕变成了一个成熟的男人。 不过,这个成长的代价太大了。 乌沐见叶楚颜一直哭,手忙脚乱的跳出木桶帮她擦眼泪。 叶楚颜抽噎了好久才停下来。 她收起泪水,一抬眼才发现,乌沐还光着身/子,顿时羞的面红耳赤。 乌沐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瞬间侷促无比,简直无处遁形。 屋里水雾氤氲,俩人同时转过了头。 过了好大一会,叶楚颜背对着乌沐,抖着声音道:“夫君,我还没帮你擦好背呢……” 乌沐绷着身子回到木桶里,叶楚颜满脸通红帮他擦背。洗好后,叶楚颜一直垂着头帮乌沐擦干了身上的水,又给他找了一件宽松的月色寝衣换上。 第217页 乌沐穿好衣服,坐在椅子上,脸红的简直没法看,唿吸全部乱了,手指头都在颤抖。 叶楚颜在内室里,一边洗澡,一边心如小鹿乱撞。 洗好后,她绞干头髮才犹犹豫豫的出来。 见乌沐正坐在桌边不停喝水,噗嗤一声笑了。 “夫君,你喝这么多水,夜里会睡不好的。” 乌沐见叶楚颜穿着同样宽松的月色寝,颈部下面露出了一大块雪玉一般的皮肤,他吓得扭头不敢看叶楚颜。 手忙脚乱的放下水壶,腾的一下站起来,支支吾吾道:“哦……那我……不喝了……” 叶楚颜吸了一口气,走过去轻轻环上乌沐的腰。仰头看着他,温声道:“乌沐,做我真正的夫君吧。” ※ 这一晚,叶楚颜发现,原来两个相爱之人的灵魂和肉身的融合是如此美好的一件事。 乌沐的左边胳膊受了伤,他用右胳膊撑住身子,极尽温柔的吻了他的爱人。 直到叶楚颜眼含春/波,娇唇/微/张,祈求又渴望的看着他。 他才温柔的附在叶楚颜耳边,声音暗哑的喊了一句,“娘子……” 第133章 挚友 第二天,海浪疯狂拍打船板,吵醒了正在睡觉的叶楚颜。 她叮咛一声醒来,发现浑身酸痛。自己正被乌沐用右手紧紧揽在怀里,俩人毫无隔阂地贴在一起。 她清楚地听到乌沐的唿吸声和心跳声。 叶楚颜回忆起昨晚的事,顷刻间又喜又羞。 她微微扭动了一下,挣扎着想起身。乌沐忽然出声,声音沙哑又慵懒。 “娘子,别动。” 乌沐从不在乎叶楚颜是否嫁过人,结果昨日意外发现,这具身/子是黄/花之身。他害怕弄伤叶楚颜,只能一再控制自己。 这会,他不敢贪/心,怕叶楚颜会受罪。只能抱着怀中的娇小温软的人儿,拼命调整自己的唿吸。 叶楚颜知道乌沐心疼自己,便乖乖地窝在他怀里不动。 外面的海鸟声、海风声和海浪声交织在一起,组成了一首盪气迴肠的海魂曲。 海面的阳光透过窗缝,洋洋洒洒的照在屋内的地上。 室内一片静谧。 距离回到大丰的日子又近了一天,这一刻的温存和宁静对他们来说异常珍贵。 ※ 等到两个人都收拾好以后,夏侯堰过来向他们辞别。 他们这才知道,夏侯堰常年游荡四方,居无定所,这次是为了接他们才专门来这里的。既然事情已经办完,他要继续自己的远行之路。 乌沐和叶楚颜对夏侯堰一再感谢,夏侯堰客气几句后,意味深长的看了叶楚颜一眼,便离开了。 在船上的这段时间,叶楚颜每日细心地照顾乌沐,帮他挽发、沐浴、更衣,照顾他的衣食住行。 乌沐喜上眉梢。“早知道受伤有这些好处,应该早点受伤。” 叶楚颜嗔笑着打趣他,“这不是受伤才有的好处,是娶了娘子才有的好处。” 乌沐忍不住哈哈大笑。 俩人默契的选择忘记下船后即将面对的一切,格外珍惜这最后的时光。 狄布经常邀请乌沐和叶楚颜到自己屋里畅谈。 船上的海寇都是粗人,不懂文墨,难得遇到乌沐和叶楚颜这种熟读诗书的人,狄布很是开心。每日拉着两个人一起舞文弄墨。 叶楚颜惊讶地发现,狄布几乎是个全才。不光精通琴棋书画,还善兵法谋略。 乌沐曾游荡四方,见多识广,各类事情都能说出一二,加上在军营歷练过,对兵法布阵也甚为熟悉,这让狄布喜不自禁,很快和乌沐成了莫逆之交。 不过,他们从不问对方的出身和来路。 乌沐和叶楚颜不问狄布为何当海寇,狄布也不问他俩为何赶着回大丰。 他们用这种最单纯的关系,成了最好的挚友。 船上闽先生的医术相当惊人,他每日给乌沐涂一种黑色的药膏,不过短短十日的时间,乌沐的左肩已经痊癒了。只是前后都留下了一个难看的剑疤。 狄布送给乌沐一瓶可以平復疤痕的药,乌沐拒绝了。他心里明白,自己是将死之人,没必要浪费。 狄布并未勉强,只是笑而不语。 这一日,距离回到大丰还剩两天,乌沐的左肩已经彻底好了。 他早晨醒来后,趁着叶楚颜还在睡,悄悄出门了。 等到叶楚颜睁开眼的时候,发现乌沐神神秘秘地提着一个柳木匣子回来了。 他走到床边,蹲下身子,和叶楚视线相平,喜滋滋道:“娘子,今日让我帮你洗漱可好?” 叶楚颜喜欢看到乌沐这样笑逐颜开的样子。双眸里星光熠熠,里面的万千银河格外醉人,仿佛又成了当初的风流少年。 她翘起唇角,温声道:“嗯,都听夫君的。” 这段日子,叶楚颜变得越来越温婉,脸上的英气全部都化成了乖巧和柔媚。 她这么睡眼惺忪,双眸潋滟地看着乌沐,让乌沐忍不住滚了一下喉咙。 他这段时间,越来越食/髓/知/味,导致叶楚颜每日都要睡到日上三竿才能起床。 秉着不可欺人太甚的原则,他立马换上一副大义凛然的表情,打开柳木匣子,从里面拿出一套镶银丝边的芙蓉色对襟收腰长裙。提到叶楚颜面前,得意洋洋道:“娘子,这套衣服好看吗?” 第218页 叶楚颜被乌沐这种暗暗求夸赞的行为逗笑了。 “好看……” 乌沐得到夸奖,顿时如孩子一般雀跃起来。 “娘子,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叶楚颜愣了一下,在海上飘了这么久,她不愿意去想时间,更不愿意去计算日子。 只好摇摇头,老老实实回答道:“不记得了。” 乌沐笑的眼睛都弯下来了。“今天是我年少时,下定决心要娶你的日子。” 叶楚颜懵了,满脸迷茫。 乌沐掀开被子,把叶楚颜扶下了床。 给她洗手净面后,一边帮她穿衣服,一边解释道:“当年你掉入冰河,差点死了。当时我就下定决心,这辈子一定要娶你为妻。” “你极难受孕,嫁给其他人肯定会受欺负。嫁给我不会,我不在乎这些。” “小时候送你的那个乌金铃铛是乌家传给儿媳妇的东西,你收了就等于答应当乌家儿媳。弄丢了,就等于要让我负责。” “不管怎么算,你都要嫁我为妻。” 叶楚颜想到小时候的乌沐,整天上蹿下跳,顽童一般。自己当初收礼物的时候,以为他只是随手送了一个东西,没想到里面有这么大的深意。 她越想越觉得乌沐实在太有心计了,小小年纪就有这么多花花肠子。 忍不住挑挑眉,戏嚯道:“原来,那个时候,你就在惦记我了。” 乌沐垂首帮叶楚颜系好腰带后,抬头盯着叶楚颜的脸,严肃道:“娘子,这不叫惦记,这叫负责。” 叶楚颜凝视着乌沐的脸,他的五官依稀可以看到小时候的影子。当年的顽童,变成了英俊少年,又蜕变成了沉稳男人。 兜兜转转成了自己的夫君,也是自己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命运真是波云诡谲,不可言说。 她有些动容,抬首吻上了乌沐。 他身上总有一种好闻的沉木香味,他的吻总是炽热而绵长。 外面风平浪静,屋内风高浪急。 最后,乌沐重新帮叶楚颜穿了一次衣服。 叶楚颜全程眼神哀怨地看着乌沐,乌沐低着头,嘟哝了一句。 “不能怪我。刚才是你先招惹我的。” 叶楚颜轻轻拧了一下乌沐的耳朵,娇嗔道:“我哪捨得怪我的夫君。” 乌沐给叶楚颜穿戴整齐后,让她坐在窗户边,从柳木匣子里拿出了一套女子的胭脂水粉用物,要给她描妆。 这让叶楚颜大为惊诧。 船上并无女子,她一直穿着男子衣袍,每日素面朝天,不知道乌沐是从哪里弄来的这些东西。 于是,眼带疑惑地看着乌沐。 乌沐极为认真地给叶楚颜画眉,边画边道:“这是我前几日找狄大哥要的,他让手下去附近岸边买的。一来一回花了三天的时间,刚好赶上了今天这个日子。” 房间的窗户全部打开了,外面的光照在叶楚颜的脸上。细嫩的皮肤如凝雪一般,黛眉和红唇变成了凝雪上最美的装饰物。 乌沐画好后,左右端详了一下叶楚颜的脸,眼中有掩不住的得意。 他将镜子递给了叶楚颜,沾沾自喜的示意叶楚颜自己照镜子看一下。 叶楚颜接过镜子,看到镜中人满脸的甜蜜和天真,完全是一副娇羞少女的模样。 原来,不知不觉之间,爱她的人把她变成了真正的少女。 第134章 告别 今日是告别的日子。 狄布的船已经驶进了大丰的海域。 他的巨船不能靠岸,便安排了几个海寇摇一艘小船送乌沐二人到岸边。 乌沐带着叶楚颜,再三向狄布表示感谢。 狄布笑道:“相识一场,冲着你们喊我一声狄大哥,这个东西你们收下。” 说完,他从袖口中掏出了一个小小的长形玉佩递给了两个人。 玉佩是血红色的,拇指大小,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温润,上面光滑无字,很是精巧。 乌沐和叶楚颜相视一眼,看懂了对方的意思。此物不是凡品,不能收。 乌沐抱拳拱手,感激道:“狄大哥,你的大恩大德我们无以为谢,不能再收你的礼物了。” 狄布哈哈一笑,“乌兄弟,这个可不是临别赠礼。你若是想报恩,以后就带着这个玉佩上船故地重游,到时候再还我的人情。” 乌沐闻言,心中怅然,他哪来的以后?欠狄布的恩情,估计这辈子都没机会报答了。 狄布见乌沐不愿意收玉佩,凝眉道:“怎么,瞧不起我的东西?” 乌沐慌忙摇头,“不敢,不敢。” 叶楚颜拽了一下乌沐的袖子,对着他点了点头。 她用眼神告诉乌沐,想还狄布的恩情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收下玉佩。等救出乌家人,让乌家人带着玉佩来还这个恩情。 乌沐和叶楚颜心意相通,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也不再推辞,大大方方的收下玉佩,对着狄布再三感谢。 狄布颔首微笑,很是满意乌沐的反应。 他站在大船上,看着乌沐和叶楚颜上了小船,和他们俩一再摆手告别,直到相互看不到对方,才回了船舱。 小船上的几个海寇很是卖力,不过几个时辰的时间,就将两个人送到了岸边。 第219页 这里是距离京都最近的海岸,只要三天的行程就可以到达京都。 在小船的船舱里,乌沐将玉佩系在了叶楚颜的腰间。 “娘子,你跟着我在海上飘了这么久,也没送过你什么礼物。这个你带着,算我借花献佛。” 叶楚颜出身名门,各类珍稀名品见过不少,这种血玉也见过很多,如此小巧精緻的倒是第一次见。 她也没拒绝,任由乌沐把玉佩挂在了自己的身上。 海寇们送他们到岸边,什么也没说,迅速摇着小船走了。 现在已经接近十一月中旬,海岸边冷风刺骨。乌沐牵着叶楚颜站在岸边,看着海寇们消失在海面上,扭头对着她道:“娘子,我们真的要回家了。” 叶楚颜笑道:“嗯,回家。” 俩人为了避免麻烦,简单易容收拾了一下,化身成一对寻常夫妻,走到了附近的一个海边小镇,他们看到镇子的城墙上贴着的通缉令。 上面画着乌沐的头像,下面的话写得很有意思。 【贼子乌沐,居心不良,若自觉回京自首,可宽恕乌家罪行。】 叶楚颜只想冷笑。 裴修衍一点没变。他怎么失去的东西,要怎么抢回去。 他要让乌沐亲手带着和离书回去,用自己的命去换乌家人的命。 如此也好,至少她和乌沐不用费尽心思地想着如何平安换回乌家人了。 俩人寻了一个客栈住了下来。站在大丰的疆土上,属于船上的美好再也没有了。 叶楚颜不愿意睡,拉着乌沐,让他给自己讲这些年游歷四方的故事。 虽然在海上听了很多次,她还是想再听一次。 乌沐不耐其烦地将自己三年的游歷和从京都到星城的事重新讲了一遍。 第二日,他们买了一辆马车。叶楚颜坐在车里,乌沐亲自驾车,一路不停地赶回京都。 天气越来越冷,大牢里阴森冰寒,他们每耽误一天,乌家人就在牢里多受一天的罪。 俩人披星戴月,第三日一早就到了京都。 再次进了京都的城门,叶楚颜感慨万千。 上一次站在城门这里,也是一早的时间。当时裴修衍骗她说去宁古塔,还安排时鹿把他们拦了下来。 这一次站在这里,身边的人变成了乌沐,永远不会撒谎骗她。 时过境迁,她的心境完全变了。 同样都是赴死。上一次,她带着满心的仇恨,只想把裴修衍拉下地狱,一起堕入无尽的深渊。 这一次,她只想安安静静地和乌沐走完最后一程,一起共赴黄泉。 现在是十一月,冷风割在脸上生疼。 京都如从前一样熙攘繁华,似乎什么都没变。 裴修衍几乎是兵不血刃的夺权成功了。 加上他曾经主持朝政多年,朝中大臣和他配合较好,他登基后,一切规矩和习俗都和原来一样。 大丰换了皇帝这件事,完全没影响到百姓的生活。 乌沐将马车驶进了一个客栈。 他一边将叶楚颜抱下车,一边道:“娘子,就让我再自私最后一次。今日我们在京都闲逛一天,明日一早我就去皇宫找裴修衍。” 他说得沉着冷静,仿佛去皇宫赴死只是去参加一场寻常的宴会。 叶楚颜的心狠狠抽搐了一下。 她压住情绪,对乌沐扯出一个笑脸。“嗯,都听夫君的。” 俩人都带着人皮面具,加上裴修衍笃定乌沐必然会自愿回来,并未全力抓捕他。 街上的官兵只是照例巡街,没人注意他们这对长相平凡的夫妻。 他们将行李放在客栈里,吃了点东西。什么都安顿好以后,乌沐牵着叶楚颜的手,慢慢走在京都的街道上。 这里的一草一木,一店一铺还是和曾经一样。 街边热气腾腾的包子诱惑着每一个路过的行人,街上小商贩叫卖的声音此起彼伏。 再次听到京都人的口音,他们都觉得格外亲切。 路过醉秋楼的时候,乌沐顿下了脚步。 这是乌家的产业,曾经是京都最繁华的酒楼。现在大门紧闭,外面贴着封条,上面的笔墨新鲜有力,仿佛刚写完不久。 叶楚颜凝神看着醉秋楼三个字,怔怔发愣。 曾经,她在这里狠狠伤害了乌沐,为了復仇,告诉乌沐,自己一心爱着裴修衍,让乌沐死了心。 那日的乌沐,失魂落魄,让人心疼。 如果时光倒转,她不会再说那些伤人的话。 她会说:乌沐,带我走吧,我想放下一切和你在一起。 仇恨是慢性毒药,会把一个人吞噬殆尽,直到变成行尸走肉。 人活着,不该只看到仇恨。 俩人站了好久,乌沐才收回心神,扭头对着叶楚颜笑道:“希望裴修衍信守承诺。等我死了,放了乌家人。到时候,醉秋楼很快就可以再次开门了。” 叶楚颜红着眼圈对着他笑了起来,“会的,乌家人会平安无恙的。” 乌沐抿唇默了一会,牵着叶楚颜的手继续往前走。 “娘子,你有没有想要的礼物?狄大哥给的玉佩是我借花献佛,可我自从与你重逢到现在,从未给你买过东西。” “乌金铃铛丢了,我想重新送你一个礼物。” 第220页 叶楚颜静静地跟在乌沐的身后,低头看了一下俩人的手。 乌沐正用干燥温暖的手牵着她,刚好将她娇小的手紧紧包裹住。 去年的这个月,裴修衍将她扔下了阁楼,她觉得京都的冬天太冷了,冷到浑身的血都被冻住了。 现在,有人给了她温暖,她不怕冷了。 她佯装沉思了一下,抬头迎上乌沐的眼睛,脆生生道:“送我一个铃铛吧。” “算是我们的定情信物。” “等我们死后,我凭着你心口的疤痕去寻你,你凭着铃铛来寻我。” 乌沐爽快地答应了下来。“好!” 他带着叶楚颜来到了醉秋楼对面的揽月阁。 这里是京都最大的制衣阁,同时也有首饰品,掌柜的还是那个阉人。 他见叶楚颜和乌沐虽然衣着长相普通,但是两个人眼神清澈,气质不像俗人,立刻满脸堆笑地迎了上去。 “两位贵客,想要点什么?” 乌沐扭头看了一眼身边的叶楚颜,她带着一张极其普通的人皮面具,正温顺地望着自己。 他缓缓翘起嘴角,柔声道:“我想给我娘子买一个铃铛,最好可以穿在脚链上。” 掌柜嘿嘿一笑。“贵客,您真是有眼光,咱们店里刚进了一批南疆的乌金铃铛。您看中哪个,小的立马安排人给您装到脚链上。” 乌沐双眼一亮,“快拿给我看看。” 掌柜的招唿店里小伙计端下来一个红木匣子。 乌沐拉着叶楚颜坐在桌子边,伙计将匣子放到桌子上,打开以后,乌沐有些失望。 里面满满当当摆着上百个乌金铃铛,不过成色做工和自己当初送给叶楚颜的那条脚链上的铃铛根本没法比。 掌柜的见乌沐神色黯然,有些不解。 “贵客,咱们这个乌金铃铛别的不敢说,在京都绝对是顶好顶好的。” 他从匣子里面捏出一个铃铛,摇了一下。铃铛发出清脆的叮噹声,异常悦耳。 “贵客,您听听这声音。” 说完,又将铃铛递到乌沐面前,极力怂恿道:“贵客,您再看看这个做工……” 乌沐还没来得及伸手,叶楚颜一把抢了过去,轻轻摇了两下,美滋滋道:“夫君,就这个吧。我喜欢这个铃铛。” 乌沐望着满脸狡黠的叶楚颜,眸中微光闪动,宠溺道:“好,就要这个。” 掌柜欢天喜地的拿出一排脚链让乌沐选,有赤金的,有纯银的,有金镶玉的,样式不同,看得人眼花缭乱。 叶楚颜见乌沐纠结不定,自己动手选了一条极细的赤金脚链。 乌沐付钱后,掌柜很快将铃铛串到了脚链上,装在小小的布袋里,双手递给了他。 他收好脚链,牵着叶楚颜的手继续顺着街道往前走。 他们路过一个路边茶摊,听到坐着的几个人在议论新皇帝的御林军统领。 “听说是皇上原来在清王府的旧部,叫什么严削,就是他潜伏在皇宫,暗杀了先皇。” “可不是,你说这个严侍卫怎么这么厉害?跟对了人,直接一步登天。” “我还听说,这个严削是有个家室的人。他当了御林军统领后去找原来的髮妻,那个髮妻不认他,还把他赶出来门。” “真的假的?还有这么傻的女人?” “御林军统领是什么职位?当他夫人是多少女人想都不敢想的事。” “谁知道啊,这其中曲折不是当事人,谁也说不清。” 乌沐和叶楚颜相视一眼,都有些无奈。 白芷跟着叶楚颜这么多年,脾气和她一样,有些倔。严削当时为了追随裴修衍抛弃了她,她怎么可能轻易原谅? 俩人正在暗自唏嘘的时候,刚好路过韵锦布庄。 叶楚颜似乎看到里面站着的白芷。 白芷挺着大肚子,正在和周掌柜说话。说着说着,她不知为何扭头望向了门口,叶楚颜吓得迅速扯着乌沐离开了。 一边疾步走,一边庆幸道:“吓死我了,我真担心,白芷看到我会认出我来。” “看她的肚子,应该是成亲没多久就怀孕了。” 乌沐沉默不语,过了一会,才若有所思道:“当初我带你的灵牌离开京都的时候,专门去给她告别了。她很有骨气,严削消失后,没寻死觅活,还好好活了下来。” “现在不肯认严削,一个人带孩子多少要吃点苦。” 叶楚颜咬了咬唇,有些愤恨不平。 “我当初以为严削是个靠得住的男人,才把白芷许给他的。谁知道,他为了追随裴修衍,就这样扔下白芷走了。” “我果然还是看走眼了。” 懊恼完,她忽然顿住了脚,侧首看了一下乌沐,认真又严肃道:“幸好,嫁给你我没看走眼。” 乌沐打趣道:“你确定?要不是嫁给我,你可以当北荣皇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现在你什么都不是,还要和我一起死。” 叶楚颜气鼓鼓的瞪了一眼乌沐。“我愿意!嫁给你别说一起死,就是被五马分尸我也开心!” 乌沐看叶楚颜气鼓鼓的像只发火的小猫,趁着这会四下无人,一把将她扯到了自己的怀里。 第221页 他用下巴紧紧抵住叶楚颜的头顶,声音有些干哑。 “娘子,对不起。” 叶楚颜轻轻锤了一下乌沐的心口,兇巴巴的说道:“再说这句话,我就生气了。” 乌沐从胸口里发出几声轻笑声。 “好,我保证,以后再也不说这句话了。” “娘子,陪我去一趟提兰寺吧。” 叶楚颜蹙眉不解,“提兰寺?” 今年二月二的庙会上,她曾在提兰寺求佛祖保佑她和裴修衍一起早入轮迴。那次,她还偶遇到了乌沐。不过,那个时候的乌沐已经不爱她了。 乌沐笑而不语,拉着叶楚颜买了一批骏马。他骑着马,将叶楚颜搂在自己怀里,朗声道:“娘子,坐稳了。” 说完,策马带着叶楚颜奔向了提兰寺。 叶楚颜依偎在乌沐怀里,心里有些不舒服。 上次去提兰寺也是骑马,不过是在裴修衍的怀里。骑马去提兰寺这件事,对她来说,是一段非常不愉快的回忆。 乌沐觉察到怀中人情绪有点不对,俯身在她耳边大声道:“娘子,过去的事情都忘记了吧。现在的回忆是我们两个人的。” 叶楚颜僵了一下嵴背,很快反应了过来。 她怎么这么蠢?这个时候还在被过去的事情所困扰。这是她和乌沐最后的时光,任何人都不配来打扰。 想到这里,她立马释然了。 俩人来到提兰寺门口,乌沐拴好马,抱着叶楚颜下了马。 他发现叶楚颜双手通红又冰凉,将她的双手捂在自己手心里,呵了一口气,心疼道:“早知道让你坐在后面了。这种天,骑马坐在前面太冷了。” 寒风捲起地上的荒草,凛冽萧瑟。 乌沐说话的时候,唿出淡淡的白气,睫毛也在微微抖动。 叶楚颜双目炯炯的看着专心给自己暖手的乌沐,咯咯笑了起来。 “和你在一起,我不怕冷。我们快进去吧。” 她像只轻快的小鹿,扯着乌沐进了寺庙。 今日并非什么节日,庙里人不多。叶楚颜和乌沐并排跪在佛前,俩人同时闭上双眸,虔诚的祈祷。 祈祷好,又上了三根香,这才心满意足的走出提兰寺。 出了寺庙的门,叶楚颜问乌沐,“你刚才许了什么愿?” 乌沐神秘一笑,“不告诉你。” 叶楚颜撅起嘴巴,哼了一下。“那我也不告诉你。” 俩人怔怔看着对方,都从对方的眼底看到了一种叫不舍的东西,他们忽然相视而笑。而后,牵着马,慢悠悠在附近游荡。 一直游荡到晚上,夜色彻底降临。乌沐担心叶楚颜受寒,吃了东西后,就带她回客栈了。 回到屋里,叶楚颜要帮乌沐擦背,乌沐有些不好意思,想要拒绝。 尽管他们已经是真正的夫妻了,面对叶楚颜的时候,他还是有些羞涩。 在叶楚颜的坚持下,乌沐不得答应了下来。不过,前提是,他也要帮叶楚颜擦背。 俩人沐浴好,乌沐抱着叶楚颜坐在床上,蹲下身子,温柔的把今日买的脚链系在她纤巧白莹的脚踝上。 “娘子,明日我自己去皇宫就行了。” “裴修衍见到你肯会认出你,再把你抢走。” “我不想你被别人抢走。” “你就躲在这个客栈别出去,等我死后,你埋好我的尸骨再去寻我。” 叶楚颜垂首看着蹲在地上的乌沐。 他的皮肤是好看的麦色,修长的剑眉斜插入鬓,鼻子挺拔却不凌厉。 满头青丝乌黑光亮。这个角度可以看到他浓密的睫毛,随着说话的动作在微微颤动。 他是自己的夫君,今年只有十九岁。 叶楚颜的心,也在微微颤动。 她尽力不让自己眼里的泪水滚落出来,用一种调皮而娇嗔的语气道:“那你不准先过奈何桥,在桥边等我。” 第135章 珍重 乌沐没抬头,嵴背僵了一瞬,很快恢復了正常。 “好,我等你。” 他系好脚链以后,和叶楚颜并排坐在床边,静静地侧首看着她。 她刚沐浴好,鸦发全部散落在肩膀上,散发着温热的香味。 她的眉毛细直又英气,眼眸微长,鼻子小巧,鼻尖微微有点上翘,双唇抿起来的时候格外圆润。 因为妙龄的原因,五官中还有一丝隐隐约约的稚气,英飒之气比她原来弱了一些。 她正痴痴地看着自己,眸底全是痴恋。 她在用眼神,一笔一笔描绘自己的样子。 乌沐的心颤了一下。 她这么美好,不该和自己一起埋在地下,躺在永恆的黑暗里。 他轻轻吻一下叶楚颜的眉梢。“娘子,睡吧。” 而后吹灭了蜡烛,拥着叶楚颜,安静地躺在床上。 两个人都不说话。 叶楚颜闻到乌沐身上沉香木的味道。这个味道总能让她安宁又恬然。 她好像回到了小时候,在军营里,自己还没失忆之前,和乌沐一起并排躺在枯黄的草地上。 “小木头,你长大了想做什么?” “我想当个大将军,保家卫国!” 第222页 “哈哈,你想得真美。乌家这么有钱,如果你当了将军,乌家有钱又有权,皇上一定会杀了你的。” “哦……你说的也是。我不能入朝为官造福百姓,也不能带兵打仗保家卫国。那我就当个游侠,锄强扶弱。你呢?长大了想做什么?” “我?当然是想嫁个如意郎君了。” “那你嫁给我吧,我不当官也不带兵,我带着你游荡四方。” “不要,不要。我的郎君要荣辱不惊,成熟稳重。我才不要嫁给你这样的顽童小子,整天惹我生气。” “叶楚颜!你一点没有大家闺秀的样子,除了我这样的顽童小子,谁愿意娶你?” “我可是大丰最有钱的乌家少主,你居然也好意思嫌弃我?” 叶楚颜回忆起乌沐说这话的时候,满脸的气急败坏,现在想想真是有趣。 她忽然发出一声极低的浅笑声。 笑声在这安静黑寂的屋子里格外突兀。 她嫌弃的顽童居然成了她的理想夫君。荣辱不惊,成熟稳重。 乌沐浅声问道:“娘子,在想什么,这么开心?” “不告诉你。” “夫君,你把你游荡四方的经歷再讲一次吧。” “啊?已经讲了多少次了?你还没听够吗?” “夫君,快讲嘛……求你了。” 怎么会听够?他的声音,她永远都听不够。 乌沐宠溺又无奈地嘆了一口气。 “好吧,那我就再讲一遍。” 他拥着叶楚颜,将自己当初在外游荡三年的经歷又细细讲了一遍。 他的声音丝毫没有疲惫和悲伤,而是清澄和低哑。 这声音在叶楚颜心里,是世上最动听的东西。 一直到外面天色渐亮,叶楚颜还双眼炯炯有神地望着乌沐,神采飞扬。 乌沐轻轻抚了抚叶楚颜的背,“娘子,睡吧。” 他的手仿佛染上了魔力,叶楚颜在他的轻抚中,昏昏沉沉的睡着了。 望着熟睡的叶楚颜,乌沐收回了掌心的内力。 他实在不忍心让叶楚颜看着自己离开,只能用内力让她入睡。 他起身穿好衣服,坐在书桌边想了一会,写了一封信,写好后,虔诚地压在了砚台下。 而后,又走到床榻边,跪坐在床头,认真地看了一会叶楚颜。看到她睡得安稳又香甜,乌沐脸上渐渐盪起了笑意。 低声呢喃了一句,“阿颜,忘了我吧,好好活着。” 说完,他从袖口里掏出一颗药丸,塞到了叶楚颜的嘴巴里。温柔的吻了一下她的唇角,毅然决然的离开了。 他出了客栈,并没骑马,而是迎着凛冽的寒风,慢悠悠地走在路上。 夺妻之恨不共戴天。裴修衍的占有欲如此强烈,他不会给自己任何辩解和活命的机会。 他会用最残忍的方式杀死自己。 可是,那又如何? 自己这一生终于等到了和心爱之人的两情相悦,还在海上共渡了半个月的美好时光。 虽死无憾…… 他昨日在提兰寺祈祷的是:【愿叶楚颜此生再不用受苦受难,余生每一日都能平安喜乐】。 想到这里,他抬眼看了一下远处的朝阳。 朝阳被浓浓的云雾遮住,有些惨澹。 无妨,阿颜会看到来年春日最璀璨的朝阳。 她那么聪慧的一个人,只要忘记了自己,一定能再次寻到真心待她的人。 她的余生,可以和另一个爱她的男人看每一天的日出日落。 乌沐忽然翘起了嘴角。 他站在原地,对着朝阳笑的明亮又欣慰,而后快步走向了皇宫。 客栈里,乌沐刚刚离开,叶楚颜就睁开了眼睛,迅速吐出了嘴巴里的药丸。 她赤着脚跳下床,跑到桌子边,拿起了桌子上的那封信。 上面只有短短八个字:“好好活着,余生珍重。” 没有抬头,也没有落款。 信下面还压着厚厚的一叠银票。 叶楚颜狠狠跺了一下脚,眼中蒙上了一层水雾。 “笨蛋!笨蛋!” 以为用内力哄自己睡着,餵自己吃了忘记他的药,就能一走了之了吗? 自己曾经忘记过他一次,这辈子死也不会再忘记他第二次了。 这些日子,他看自己的眼神那么疼惜和爱怜,就知道,他不捨得让自己陪他一起死。 今日,自己一直在防备着他。 说好的一起赴死,他却偷偷让自己活下去。 真是笨蛋…… 如果一定要一个人下地狱,叶楚颜希望,下地狱的人是自己。 她仰起头,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迅速穿好衣服,披上一件大红色的斗篷,用硕大的帽子盖住了自己的半个脸,匆匆出门了。 出门后才发现,乌沐是徒步去的皇宫,并未骑昨天买的马。 她翻身上马,避开乌沐走的大路,换了另外一条小路,迅速打马奔向了皇宫。 去年,她顶着寒风打马狂奔,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父兄跪在刑场被凌迟。 现在,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她的夫君像父兄一样被凌迟。 她的夫君才十九岁,不该这样长眠在地下。 第223页 他该去实现他儿时的梦想。 就算失去了自己,他还可以用梦想代替思念。 他的人生应该如他眸中的星辰一般,光芒万丈,璀璨夺目。 不管付出多大的代价,她都不能让乌沐这样死去。 ※ 裴修衍刚刚下朝,正独自站在正阳宫内,对着墙上的画发呆。 严削暗杀了裴烨后,他如自己提前谋划的一样,顺利进了京都,当了皇帝。整个过程都在运筹帷幄中,丝毫未影响到大丰的朝政。 可他坐在高高的龙椅上,觉得更痛苦了。 下面的人都伏在地上仰望着自己。 没人真诚地对他,他们敬畏的是无上的皇权。 他刚登基没几天,就有大臣上书,要求他充盈后宫。 他知道,这些大臣不过是想藉此机会把自己的女儿塞进来。 这些女子进到后宫里,会不停勾心斗角,争宠夺爱。 没人真心爱他,她们爱的是荣华富贵,泼天权势。 没人像曾经的叶楚颜一样,满心只有他一人,摒弃一切杂念地爱着他。 墙上是叶楚颜拿冰糖葫芦的画像。 画中人笑的永远是明媚又狡黠,仿佛下一秒就会从画中跳出来,软软地喊他一声:阿策。 殿里的太监宫女都守在门外,偌大的宫殿点着上好的金丝碳和薰香,暖气绕着香气,肆意的蔓延了整个屋子。 裴修衍却丝毫感受不到暖意。 心冷了,不管屋里点了多少碳火都暖不热。 那块冰冷的心里,住着一个叫叶楚颜的女子。她桀骜又张扬,爱与恨都热烈无比。 她曾温情的喊自己:阿策。 也曾厌恶的看着自己说:来生宁为猪狗,不愿再遇到你。 裴修衍想到这里,生出一种深深的无力和苍凉。 “阿颜,别着急,我很快会重新娶你的。乌沐早晚会把和离书送回来。等我烧了和离书,你还是我的妻子。” “以后,我是大丰的皇帝,你是大丰的皇后。” “对了,听说北荣有个和你长得一样的少女叫白瑾,那晟要立她当皇后,她跑了。” “我原本想去杀了她。现在想想,算了。” “也许和你长得一样的女子,性子都像你一样倔。面对不喜欢的人,死也不愿意在一起。” “你再等等,等赵语娇生下孩子,等我稳定了朝政,我就去找你。” “阿颜,下了地狱以后,只要你愿意原谅我,让我做什么都行……” 他呢喃到这里,忽然沉默了下来。似乎在等画中人的回应。 空荡荡的屋子死一般的安静。 裴修衍等了好久也没有回音,跄踉着跌坐在椅子上,双手捂着额头,满面痛苦和绝望。 他真的很害怕。 害怕下了地狱后,叶楚颜依然不愿意原谅他。 害怕叶楚颜如当初所说的一样,生生世世都不再见他。 殿外忽然传来一个尖细的太监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皇上,严统领带着一个女子过来了,说要见您。” 裴修衍收起所有情绪,瞬间变成了一个威严的帝王。 “让他进来。” 他登基后第一件事就是封严削为御林军统领。 皇宫里若说谁对他最忠心,只有严削。他是唯一真心忠诚于自己的人。 严削躬身进来,还没来得及行礼,他身后披着红色斗篷的女子上前两步,站到了裴修衍面前。 一把掀开自己的斗篷帽子,露出英气明艷的脸。 “是我,叶楚颜。” 第136章 臣子 严削和太监都退下去了,殿里只有裴修衍和叶楚颜。 裴修衍的心如撞钟一般,不停的震动着狂跳。 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现在的感受。 他可以确定,眼前的人就是叶楚颜本人。 变成了十六岁的样子,和当初嫁给自己的时候简直一模一样,就连脸上的稚气都还在。 不过没有当初的倔强和傲气,而是满脸的恬淡和娇媚。配上英气的长相,两种不同的气质糅杂在一起,让人看得怦然心动,移不开眼。 她明明已经死了,为何会死而復活,变成了少女模样? 裴修衍有很多疑问,不过更多的是狂喜。 一种失而復得的狂喜。 他激动地想伸手碰一下叶楚颜,被叶楚颜侧身躲过了。 她跪下来,虔诚地伏在地上。 “民女叶楚颜,参见皇上。” 裴修衍压制住狂喜又激动的心,慌忙道:“阿颜,不要对我行礼,快起来。” 叶楚颜并未动,而是仰起头,真诚又谦卑地看着裴修衍。 他穿着五爪龙袍,欣长的身材让龙袍更显霸气。 五官依然如往昔一般俊朗,左眼用一个玄铁眼罩遮住了。 不过这并不影响他的气质,反而让他多了几分不怒自威的帝王之气。 凉薄之人,果然天生适合当帝王。 “皇上,民女叶楚颜,有事相求。” 裴修衍的心陡然窒住,身子全部僵硬了。 他的脚如有千斤重,额头青筋不停突突直跳。 他发现叶楚颜此时的样子,和朝堂上的臣子一模一样。 第224页 那是一个大丰子民面对大丰皇帝的姿态。 无爱无恨,只有敬慕和谦卑。 他默了好久,突然寒下眉眼,一把扯起叶楚颜。 暴怒道:“给我起来,不准跪我。你是我的妻,我永远不准你跪我!” 叶楚颜被他一把拽了起来,跄踉着差点跌到他的怀里,慌忙后退好几步,这才勉强站稳。 裴修衍大步上前,想要过去拥抱叶楚颜,叶楚颜站在原地,轻轻说了一句:“皇上,听我把话说完吧。” 裴修衍顿住脚,死死盯着叶楚颜的脸,胸口喘息明显。 “说!我想听听,你到底是怎么復活的,又为了何事来求我。” 叶楚颜风平浪静地将自己在北荣的经歷全部讲了一遍,还把自己和乌沐的事情全部和盘托出。 当裴修衍听到那晟要把叶楚颜立为皇后的时候,眼里的杀气简直能把人千刀万剐。 当他听到是乌沐带着叶楚颜逃出北荣回到大丰的时候,脸从冰寒变成了阴桀,拳头狠狠攥在了一起。 他听完这些,带着滔天的怒意,一步一步走到叶楚颜面前,不可思议道:“阿颜,这就是你对我最后的报復吗?!跑来告诉我,你爱的人是乌沐。” 叶楚颜看着暴怒的裴修衍,轻轻摇了摇头,脸上并没有太多的表情。 只是淡然道:“不是,我已对您无爱无恨。我今日来是想求皇上饶了我夫君一命,放了乌家人。” “若皇上恨我曾经设计您下狱,我愿以死抵命。” “若皇上还对我残存爱恋,不嫌弃我的残躯,我愿当您后宫的笼中鸟,一生禁锢于此。” 裴修衍的唿吸变得格外紊乱,手脚开始微颤。 他在反覆咀嚼叶楚颜所说的「夫君」两个字。 她说的是乌沐。 她喊乌沐夫君。 还愿意为了他放弃北荣皇后之位,千辛万苦回到大丰,再次面对自己。只是为了救乌沐一命。 裴修衍如被人浸到了冰窟里,浑身冰凉。 他怒吼一声,双拳狠狠砸在了桌子上。 桌子顺便四分五裂。 他转身抓住叶楚颜的双肩,弯下腰与她双眼保持平行,语气急促。 “好,我现在就放了乌家人。” “以后,你再也不准离开我。你要生生世世和我在一起。” 叶楚颜侧首看了一下被裴修衍抓住的胳膊,裴修衍的力气极大,抓的她胳膊有些疼。 她唿了一口气,转过头,看着裴修衍,扯出一个应付的笑容。 “多谢皇上。” “可是皇上还没答应放了我的夫君。” 这话让裴修衍的眼神变得幽深而森然。 “乌沐必须死!” “他只要活着有一口气,就会对你贼心不死。” 叶楚颜发现,裴修衍真的丝毫没变。他的东西,永远不准任何人指染。 “我有个一举两得的办法。” “放了乌沐,让他驻守边疆,永远不回京都。这样的话,我和他一生都无法相见。” “放了乌家后,让乌家挣的钱,每年上缴七成给国库。” “此法一举两得。即可让乌家为大丰挣钱,还可以多一人保家卫国。你也不用担心乌家钱权过人,生出谋反之心。” 这是唯一能让乌沐活下去,并且获得幸福的办法。 他会实现儿时的愿望,成为一个令人敬仰的大将军。 裴修衍为了让乌家充实国库,不会再动乌家。 乌家用银两换来永世平安。 乌家人会光明正大地生活在大丰,得到大丰皇帝的庇护。 乌沐可以建功立业,创造属于自己的光辉。 他们都可以开始新的人生。 裴修衍死死攫着叶楚颜的双眸,里面除了有自己的倒影,还有真诚。 她没撒谎,她是真心实意希望自己能这样做。 她为了让乌家安稳地活在大丰,为了让乌沐活着,宁愿一生被禁锢在这里,宁愿再次回到自己身边。 裴修衍见叶楚颜不悲不喜地看着自己,里面毫无感情,他的声音变得温柔又动容,甚至有些哀伤。 “好,我答应你。” “阿颜,这样你就会原谅我,以后再也不会离开我了,是吗?” 叶楚颜梗在原地没动,敛了一下眸子,冷静道:“我还有一个条件。不能让乌沐知道我在这里。” 裴修衍怔了一下,眸中暗潮涌动,最后缓缓吐出了一个字。“好……” 只要阿颜能原谅他,和他在一起,他什么都愿意答应。 叶楚颜在心里长长舒了一口气。 有乌沐给的爱,不管多难,她都会坚持走完这一生。 她欠乌沐的,只能下辈子再还了。 “乌沐一会就来皇宫找您,我会躲在殿后,希望皇上遵守诺言。若是乌沐出事,我立马自戕。” “阿颜,从今日起,我会让你看到我的诚心,我再也不会对你食言了。” 叶楚颜没出声。 裴修衍食言的时候太多了,她必须亲眼看到裴修衍放了乌沐才行。 正在这个时候,外面有太监来报,说在皇宫门口发现了乌沐,御林军正押着他赶往这里。 第225页 裴修衍看了叶楚颜一眼,发现叶楚颜迅速躲到了大殿的柱子后面。 十几个御林军很快押着乌沐进了大殿。他浑身都被铁链捆得死死的。 进殿后,御林军一把将他按在了地上。 乌沐跪在地上,不卑不亢,仰头看着裴修衍。 沉声道:“皇上,草民来自首,还望皇上遵守约定放了乌家人。” 裴修衍最后一次见到乌沐是在大理寺监狱,当时他躺在牢里万念俱灰,乌沐穿着招摇的红衣,按着自己的手,签了和离书。 距离上一次见面,已经过去半年多了。 再次见面,他发现乌沐比上次更加沉静内敛了。 今日穿了一身雪白的曲领长袍,显得双眸格外黑亮。他从容自若的跪在地上,嵴背挺直如松柏,淡然的看着自己,等着自己的答覆。 他沉着脸,厉声道:“乌沐,把和离书还给朕。” 乌沐淡淡回答:“恕草民无法奉还。就算还给皇上,叶楚颜依然是我的妻。我们已在众人见证中拜堂成亲了,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乌沐,你这个狗东西,设计朕签了和离书,还光明正大的娶了朕的髮妻。” “朕本应该把你碎尸万段,不过,朕现在改主意了。” “朕要你驻守边疆永不得回京,朕要你活着,余生每次见到朕的时候,都要下跪。” “就算不撕毁和离书,朕也能立阿颜为后。” 乌沐怔了一下,他不明白裴修衍为何改主意。 让自己驻守边疆,就不怕自己带兵谋反吗? 裴修衍蹲在乌沐面前,鄙夷道:“乌沐,朕知道你在想什么。” “朕是夺权登基的,任何人都别想在朕眼皮底下谋反。” “你们乌家人以后每年上缴七成收入给国库。” “朕要让你们乌家人永生为大丰挣钱,无钱谋反。” 说完,他起身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的看着跪在地上的乌沐。 乌沐有些意外。 裴修衍没杀自己,却把自己和乌家人拿捏的死死的。 让自己和乌家为大丰奉献终身。 不过这样也好,他的祖母是玉珍大长公主,乌家为大丰鞠躬尽瘁本是分内之事。 征战沙场对他来说,再好不过。 这样的话,他可以和叶楚颜一起在边疆自由生活。 他要快点回去告诉叶楚颜这个好消息。 若是她已经忘记了自己,那自己就花余生的全部时间让她慢慢想起一切。 乌沐俯身叩首道:“谢皇上……” 这一叩首,他与裴修衍的恩怨已了解。 以后,他们一个是君王,一个是臣子。 躲在柱子后的叶楚颜,咬着下唇,双眼含泪,不敢让自己发出声音。 乌沐终于自由了。 他再也不会因为自己被连累了。 他可以在沙场自由驰骋,保家卫国。 裴修衍冷哼道:“你什么时候到了边疆,朕就什么时候放了乌家人。” “谢主隆恩,微臣即刻便出发。” 乌沐知道裴修衍并非宽容之人,有今天这个结果,他已经很满意了。 他不敢奢求和亲人告别后再走,只能尽快出发,让裴修衍早点放了乌家人。 他要快点带着叶楚颜离开这里。 裴修衍挥挥手便让乌沐离开了。 直到乌沐离开大殿,叶楚颜才敢从柱子后面出来。 她痴痴看着远处乌沐的背影,眼尾猩红。 乌沐的脚步如此匆忙,一定是着急回客栈去找自己,想带着自己赶紧离开这里。 可是,这一次,他再也寻不到自己了。 裴修衍看着乌沐离开,脸上的阴寒慢慢收了起来,换上了一副温柔的表情。 他转身看着叶楚颜,发现她正痴痴看着乌沐的背影,眼角的泪水还没干。本来温柔的脸再次变成了阴寒。 “你就这么惦念他吗?” 叶楚颜敛起情绪,抬眸望着裴修衍。 现在,她发现,裴修衍比那晟更可怕。 那晟是天生不懂情爱,所以才不断伤人。 裴修衍知道一切喜怒哀乐,却还要故意伤人。 她不想和裴修衍争辩,淡淡道:“不会了,不会再惦念他了。” 有些人,已经刻在了心里。无须惦念,随时都在思念。 裴修衍很满意这个回答。 他翘起了嘴角,满心欢喜,想上去将叶楚颜揽在自己怀里,叶楚颜迅速往后退了一步。 “皇上,给我点时间,让我适应一下。” 裴修衍顿住脚,深情又缱绻的看着叶楚颜,低声道:“阿颜,我会给你时间,让你重新爱上我的。” “以后别喊我皇上,还喊我阿策吧。” 叶楚颜哑然。 裴修衍的自负不仅没变,在当了皇帝以后,更甚了。 有些人不管经歷过什么,刻在骨子里的东西都不会变。 裴修衍想上去牵叶楚颜的手,想告诉她,自己这半年有多想她。 见叶楚颜满脸防备的看着自己,他硬生生收起了手,控制住自己不吓到叶楚颜。 温声道:“阿颜,不要怕,我再也不会伤害你了。” 第226页 “我现在是皇帝,以后,再也没人能伤害到我们了。” 当初,如果他早点夺权篡位,就不会被裴烨逼着杀了叶家。 他和叶楚颜之间就不会产生后来那么多的误会和仇恨。 好在,现在一切都过去了,他成了大丰最尊贵的人。 他可以和叶楚颜重新开始。 以后,他们会有大把大把的相处时间,会一直在一起。 他相信,叶楚颜会看到他的真心,他也会重新感动叶楚颜。 他让叶楚颜坐在椅子上,开始把自己对叶楚颜的思念娓娓道来。 叶楚颜一直抿唇不语。 她觉得裴修衍大概这辈子都不会明白,他们为何走到这一步。 他们之间的仇恨,并不光是因为裴烨逼着他灭了叶家。 就算时光轮转,她和裴修衍在一起依然不会幸福。 第137章 错过 乌沐出了皇宫,满心欢喜地飞奔回客栈。 他想告诉叶楚颜,他没死,他活了下来。 他们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推开客栈房间的门,屋里空空如也。 乌沐的心,顿时凉了。 叶楚颜已经走了! 他去询问客栈掌柜,掌柜想了一会,道:“那个屋里的姑娘一早就骑马走了。她说她要离开京都,估计这会儿已经出京都城门了。” 乌沐呆呆站在原地,满脸迷茫。 原来,什么东西都是需要代价的。 他为了让叶楚颜好好活着,让她忘记了自己。 可是,自己活下来了,她却走了。 天大地大,要去哪里才能再次寻到她? 他失魂落魄地走出客栈,仰头看着天,心如刀绞。 他和叶楚颜此生一再错过,这一次错过后,是不是永远都不能重逢了? 亦或者,重逢的时候,叶楚颜身边已经有了其他的男子? 乌沐不敢想像这个画面。 他宁愿裴修衍杀了自己,也没法接受,活在世上,却再也找不到叶楚颜了。 苍天对他何其残忍。 他现在想死都不行,他不到边疆,裴修衍就不会放了乌家人。 他跌跌撞撞地买了一匹马,朝着城门方向急速奔去。 一路都在祈祷:若是还有神佛,就让他在去边疆的路上遇到叶楚颜。 以后,他活着的每一天,都不会放弃寻找叶楚颜。 只要能再次重逢,余生,他愿意承受一切磨难。 ※ 叶楚颜已经在坤宁宫里住一个月了。 这一个月里,她从不踏出坤宁宫半步,更不打听任何后宫之事。 也不和宫女太监们说话,像个安静的假人。 裴修衍每日下朝都来坤宁宫陪她说话,给她带来很多稀奇的东西。 每次都献宝一样捧到她面前,她只是淡淡一笑,并无太大反应。 裴修衍丝毫不生气。 对他来说,叶楚颜还活着陪在自己身边,已经是天大的幸福了。 他不敢奢求叶楚颜突然原谅自己,爱上自己,只想用行动证明自己的真心。 叶楚颜不准裴修衍碰她。 裴修衍几次想牵她的手,都忍住了。晚上,更不敢留宿在坤宁宫。 他在耐心的等着叶楚颜再次接受自己。 叶楚颜每日最满足的时候,就是晚上躺在床榻上,望着漆黑的屋子,慢慢回忆和乌沐在一起的日子。 一闭上眼睛,仿佛乌沐的声音就环绕在耳侧。 这让她对乌沐的思念与日俱增。 她把乌金铃铛放了起来,不敢拿出来,怕被裴修衍发现后收走。 每日只把当初乌沐借花献佛的玉佩带在身上,暗示自己,乌沐一直陪在自己身边。 叶楚颜便是靠着这些,坚持了下来。 她已对裴修衍无爱无恨。 若是可以,她想这样安安静静的生活在坤宁宫,直到乌沐平安过完一生,她就能安心下去找乌沐了。 还有十几天就过年了,这几日宫里格外忙碌。 裴修衍今日不知道在忙什么,下朝后并没来坤宁宫。 这让叶楚颜舒心不少。 这几天,她胃口不好,又格外贪睡。 每到中午就疲惫不堪,这会刚躺到床榻上午憩,就在迷迷煳煳间,听到门外的小宫女们,正在一起窃窃私语。 “真的假的?生了一个皇子?” “那我们主子怎么办呢?” “什么怎么办?皇上不是说了吗?不管那位赵姑娘生的是男是女,都挂在我们主子名下。” “我们的主子才是未来的皇后。” “赵姑娘呢?以后会升为贵妃吗?” “不知道,听说皇上不喜欢她,准备杀了她。” “为何要杀了她?” “因为皇上喜欢的是原来的清王妃叶楚颜,让我们主子当皇后,也是因为主子长得和叶楚颜一模一样。” “这个赵姑娘曾经三番两次挑拨皇上和叶楚颜的关系,让叶楚颜和皇上的关系恶化,导致叶楚颜最后状告皇上谋反……后面的事,你们也都知道的。” “难怪,我就说,咱们主子来路不明,怎么就住进了坤宁宫,原来是这样啊。” “别说了,别说了,小心被主子听到,割了舌头。” 第227页 叶楚颜听得有些无语,这个赵姑娘大概就是赵语娇了。 算算日子,赵语娇怀上孩子的时间,应该是今年自己去剿匪的那段时间。 这个消息,让她的心情毫无波澜,甚至有些庆幸。 裴修衍当初到底瞒了自己多少,真是数也数不清。 幸好,她现在的真爱之人,永远不会骗她。 只是,不知道乌沐十日前到了边疆,在那边生活如何。 是否能吃好喝好? 叶楚颜还沉浸在思绪之间,感觉有人进了屋,勐然回了神。 她看到裴修衍笑颜盈盈地进来了。披着一件白色大氅,整个人神采奕奕。 他进来后,见叶楚颜懒洋洋地躺在床榻上,怕渡了寒气给叶楚颜,便让宫女卸下自己身上的大氅,站在屋内暖了一下身子,这才走到床榻边。 温声道:“阿颜,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礼部把大婚的东西都准备好了,你快起来去看看吧。” “这次我要重新娶你,不能马虎。” “凤冠霞帔是一百多个绣女,没日没夜绣了一个月才赶出来的。你看了一定喜欢。” “这段时间我一直在督促礼部认真准备我们的大婚用品,我让钦天监算了日子,除夕是今年最后一个吉日。” “你觉得没问题的话,我们就在除夕那日大婚。” “到时候我要大赦天下,普天同庆。” 他说得喜气洋洋,如同第一次娶亲的贵公子,俊朗的脸上带着欣喜和满足,丝毫没有帝王的威严。 叶楚颜只是淡淡道:“嗯……” 她这辈子都不打算出坤宁宫,当不当皇后对她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见叶楚颜丝毫没有欢喜,裴修衍的情绪有点失落。 “阿颜,你不开心吗?” 叶楚颜见裴修衍满脸哀伤,忍不住嗤笑一声。 “我并非第一次成亲,有什么好开心的?” 裴修衍顿时噎住了。 叶楚颜第一次是嫁给了他,第二次是嫁给了乌沐。 中间还差点嫁给了那晟,现在要再次嫁给他。 确实不是第一次成亲了,而且还和乌沐有过夫妻之实。 一想到这件事,他就怒火中烧。 要不是怕叶楚颜再次恨自己,他早就把乌沐碎尸万段了。 他垂首看着叶楚颜,见她笑的唇角弯弯,双眼明亮,压住心里的不悦,温柔地说道:“阿颜,放心,就算你曾嫁给过乌沐,我也不会嫌弃你。” 叶楚颜听到这话,涌出一种强烈的反胃感。 乌沐才是她的夫君,是乌沐没嫌弃她嫁给过别人。裴修衍有什么资格嫌弃? 这种反胃的感觉铺天盖地的袭来,她实在忍不住了,歪着头,趴在床边,疯狂地呕吐了起来。 她这些日子胃口不好,今日中午并未吃东西。 呕了半天,什么都没吐出来,难受得满眼泪花。 裴修衍吓了一跳,以为叶楚颜生病了,慌忙蹲下来轻拍她的后背。 “阿颜,你没事吧,是不是病了?” 屋里的太监宫女们全部慌了起来,有跑出去喊太医的,有端茶倒水的。 裴修衍接过宫女端来的茶水,要亲自餵叶楚颜,叶楚颜一把抢了过去,勐喝了一大口,胃里才舒服一点点。 不过,那种噁心的感觉还在。 她有气无力地躺在床上,眼里的泪花还没散去,气喘吁吁道:“我想静一静。” 裴修衍坐在床边没动,凝眉看着叶楚颜。 这才发现,她最近瘦得厉害。 原本不大的脸,现在瘦的只有半个巴掌大。 一双狭长英气的眼睛这会满是泪花,看着楚楚可怜。面色有些苍白,唇色也没有了往日的娇艷。 他心疼得难受。 扭头对着一屋子宫女太监怒吼道:“你们是怎么照顾皇后的?全拖出去仗三十!” 宫女太监们吓得面无血色,若是被拖去仗三十,必死无疑。 屋里磕头求饶声一片。 叶楚颜慌忙制止道:“不要!不怪他们,是我自己胃口不好,不想吃东西的。” 裴修衍转过身,一边帮叶楚颜掖好被角,一边怜惜道:“阿颜,你为何不好好吃东西?你想吃什么,告诉我,我来安排。” 叶楚颜摇摇头,“我没事,你走吧,让我休息一会。” “阿颜,你平日不想看到我的时候,我都立马离开了。” “今日不行。” “等太医来了,确认你没事我才能放心。” 叶楚颜没力气和裴修衍争辩了,只能闭眼假寐,不再理他。 太监很快带着太医进来了。 太医早就听说过,皇上拒绝了所有大臣的上书,不纳嫔妃,找了一个和曾经的清王妃长相一样的女子住在坤宁宫,要把她立为皇后。 他见裴修衍和床上躺着的人说话的时候温柔得不像话,基本确定,这个床上的少女对皇上来说,一定非常重要。 他丝毫不敢怠慢,聚精会神地开始为叶楚颜把脉。 把了一会,面露喜色。 跪在地上,对着裴修衍恭贺道:“恭喜皇上,贺喜皇上,皇后娘娘有喜了。” 第228页 叶楚颜和裴修衍同时反问道:“什么?” “什么!” 不过一个声音惊讶,一个声音暴怒。 裴修衍腾的一下站起来,看着跪在地上的太医,浑身寒气逼人。 “你再说一次!” 太医见裴修衍面色阴沉,右眼里面满是阴桀和杀气。 他吓得后背发凉。 跪在地上颤声道:“回……回皇上,皇后娘娘有喜了……她已有喜一个多月了……” 第138章 互思 裴修衍浑身血液都凝固了。 哪怕叶楚颜死的时候,他都没有这么绝望过。 至少,那个时候的叶楚颜是完完全全属于他的。 现在叶楚颜怀孕了,肚子里是乌沐的孩子。 叶楚颜是如何和乌沐日日缠绵,才会怀上这个孩子的? 光想到这个画面,他就难受得没法唿吸。 他不知道要怎么处理这个孩子。 他没法接受叶楚颜孕育别人的子嗣,尤其是乌沐的。 他也不敢打掉这个孩子。 他给叶楚颜承诺过,再也不伤害她,再也不会食言。 若是打掉孩子,她一定会再次恨自己的。 他怔怔站在原地,僵硬着脖子,缓缓扭头望向叶楚颜。 叶楚颜正躺在床上,满脸的惊愕。 裴修衍对着跪在地上的太医,嘶哑着声音道:“你确定吗?” 太医唯唯诺诺道:“回皇上,喜脉乃最寻常的脉象,微臣断断不会诊断错误。” 他本是为后宫治病的妇科太医,对喜脉太熟悉不过了,闭着眼都不会诊断错。 不过,他现在可以断定,皇后肚子里的孩子绝对不是皇上的。 他心惊胆战地伏在地上,暗自祈祷,皇上不要一怒之下杀了自己。 裴修衍刚才进屋时的喜悦全部都没了,他犹如瞬间苍老了一般,满身的沧桑和悲愁。 过了好久,他才用极其干涩的声音道:“今日之事,若是外传,格杀勿论。” 满屋子的人吓得魂不附体,慌忙应下。 裴修衍趔趄着脚步,慌不择路地离开了坤宁宫。 留下满屋子哆哆嗦嗦的宫女太监,和一个伏在地上的太医。 叶楚颜沉浸在巨大的震惊中,完全没觉察到裴修衍的离开。 她这段时间葵水一直没来,以为是自己思念乌沐导致的,没想到是怀孕了。 她从前的身子不能怀孕,现在从未往这件事上想过。细细算来,应该是在狄布船上的那段时间怀上的。 好久以后,她才回过神,对着地上的太医问道:“我……喜脉的脉象可稳?太医抬起头,对上叶楚颜的脸。发现她瘦得厉害,面色苍白的让人心疼,眼里却闪着满满的惊喜。 慌忙垂下头道:“回皇后娘娘,您这胎脉象极好,除了害喜严重,没有任何病症,只要注意休息调养即可。” 叶楚颜不自觉地把手放在了肚子上,心头狂跳。 没想到,她这辈子还有机会当娘亲。 她有孩子了,是她和乌沐的孩子。 一想到这点,她就觉得心花怒放。 欢喜不过是片刻之间,她的双眼就黯淡了下来。 裴修衍不会允许她生下这个孩子的。 他绝对不允许自己生下别人的孩子,何况还是乌沐的。 况且,他还是皇帝。 对一个帝王来说,后宫嫔妃生了他人的孩子,简直是奇耻大辱。 叶楚颜狂跳的心,顷刻间就冷了下来。 她神情恍惚道:“你们都下去吧。” 屋子里的人很快都退下了。 叶楚颜从枕头下拿出狄布送给乌沐的血红色玉佩,对着玉佩不停说:“乌沐,对不起。” “对不起……” “我……我可能没法护住我们的孩子。” 她多想生下这个孩子。 看看是男是女,是不是有一双和乌沐一样灿亮的双眸。 她想听孩子喊自己一声阿娘,还想听孩子喊乌沐一声阿爹。 她想看着孩子长大成人,她想让乌沐教孩子武艺,自己教孩子琴棋书画。 可惜,这件事,这辈子都不可能实现了。 她和孩子很快会阴阳相隔。 她和乌沐永生无法相见。 乌沐这一生都不会知道,自己曾经有过一个他们的孩子。 她的泪水从脸颊两边缓缓滑过耳边,最后滴入到脖子中。 “夫君,对不起。” 她什么都做不了,她只能祈祷裴修衍逼着自己堕胎的日子晚一点,让自己和腹中的孩子多相处几天。 ※ 此时,远在千里之外的边疆军营校场。 乌沐正在空地上练红缨枪。 他穿着一身银色盔甲,威风凛凛。手持红缨枪凌空跃起,直刺而下,如一道闪电噼在地上,瞬间又腾空跃起。 整个人和红缨枪几乎化为一体。 旁边围了满满一圈士兵,纷纷大声喝彩。 “好!” “乌总旗好样的!” “乌总旗好身手!” 自从裴修衍夺权成功后,沈断归带来的二十万大军不用南下镇压谋反,便一直驻守在这里。 第229页 北荣那边见大丰大局已定,只好老老实实待在自己的防线内,不敢再次进侵。 这让边关的将士们深深松了一口气。加上接近年关,这些日子,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喜庆。 这样下去的话,大家今年可以安安稳稳的过个好年。 这几日,将士们吃完午饭喜欢围在新来的乌总旗身边,看他练功。 这个新来的乌总旗不过二十岁上下,身手好得惊人。 看气质像是富家子弟,身上却没有富家子弟的傲气。长得英俊,为人沉稳又内敛,与人相处也格外爽快,这让他备受将士们的喜欢。 大家不知道他的来路,只知道他和沈老将军认识,沈断归也对他青睐有加。他一来就当了总旗,虽然官职不大,不过比普通小兵强了很多。 他不愿意说自己的名字,大家都喊他乌总旗。 他每日吃完饭都会在空地上练功,不仅身手好,剑、枪、斧、棍、刀,戟每一样都很精通。 看他练武简直是一种享受。 于是,每天吃完午饭,自发来这里看乌总旗练武,成了将士们约定俗成的一件事。 沈断归缓步走到人群后,双手负后,看着空地上腾空翻越的乌沐,高声喊道:“乌总旗……” 围观人群扭头看到身后的沈断归,纷纷行礼。 沈断归挥挥手,驱散了人群。 乌沐停下来,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对着沈断归笑了笑。 “沈将军,你找我?” 沈断归今年三十岁左右,长得仪表堂堂,只是不喜言笑。 他上下打量了一下乌沐。 乌沐幼年在军营歷练的时候,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顽童,他一直觉得乌沐像是自己的阿弟。几年不见,他成熟地超出了自己的想像。 来到这里才十日的时间,他已经完全融入了这里。 现在满脸刚毅,变成了一个合格的士兵。 这会穿着盔甲,双眸黑亮有神,简直如一个英俊潇洒的少年将军。 沈断归打量完乌沐,忍不住微微颔首,面带赞许。 裴修衍虽然是夺权上位的,却是个合格的帝王。 他重新设立了内阁,还提拔了很多没有背景的穷书生上来,让布衣百姓看到了出路。 他没有因为乌沐娶了曾经的清王妃斩杀他,而是让他来驻守边疆,等于为大丰保留了一名勐将。 冲着这一点,裴修衍以后一定能成为一代明君。 沈断归将负在身后的手拿了出来,递给乌沐一封信。 “你家里的来信。” 乌沐双眼勐然一亮,接过信,恳切地说了一句:“谢谢你,沈将军。” 沈断归拍了拍乌沐的肩膀,“混小子,还和我客气什么。这里人多眼杂,回你自己屋里看吧。” 乌沐再三感谢,带着信匆匆回了自己的屋子。 他小时候在这里歷练过,和这里的沈老将军还有沈断归都很熟悉。来到这里以后,他坚持要从最小的小兵做起。 沈断归知道他来这里的前因后果,觉得让他当小兵太可惜了,便让他从总旗做起。 虽然只管了五十多个人,但是可以有自己的屋子。 他在晚上四下无人的时候,可以在屋里静静的思念叶楚颜。 裴修衍在自己到了这里以后,果然如约放了乌家人。 乌月霖送信过来,说乌家一切安好。现在上缴七成收入给国库,等于为国经商。可以放心大胆的发展壮大乌家,再也不用忌惮什么了。 这让乌家的上上下下都很欣喜。能拿钱买平安,简直求之不得。 现在的这一切,让他很是满足。 他偷偷告诉乌月霖自己和叶楚颜的一切,让乌月霖私下瞒着所有人帮自己打听叶楚颜的下落。 乌家可以放心发展,他能保家卫国,若是再能找到叶楚颜,他这一生当真别无所求了。 乌沐匆忙回到屋子里,拆开信,是乌月霖的字迹。 她在信上说,家里一切安好,双亲身体安康,不用挂念。 让他在边疆好好表现,若是以后建功立业,说不定还有机会回京都。 信的最下面加了一句:未果。 乌沐看完悲喜交加。 喜得是乌家一切安好,悲的是这个未果,是指寻找叶楚颜没有任何结果。 他怕信会暴露寻找叶楚颜的事,每次看完都会烧掉。 烧完信以后,他从屋里的一个箱子里拿出叶楚颜的木雕,摩挲了起来。 “阿颜,你到底在哪里?” 快过年了,外面天寒地冻,天气又冷,叶楚颜没有家人,一个人会去哪里? 她是否能吃好睡好? 乌沐不敢想,想到这些事就揪心的疼。 他什么时候能再寻找他的阿颜? 第139章 真面目 裴修衍从叶楚颜居住的坤宁宫里出来后,回到自己的宫殿,整个人神色恍惚。 叶楚颜现在不爱他,也不恨他。 他相信自己总有一天能再次感动叶楚颜。 若是他打掉叶楚颜肚子里的孩子,她一定会再次对自己恨之入骨。 永远都不可能爱上自己了。 可是,不打掉的话,那个是乌沐的孩子。 他现在只能想办法让叶楚颜意外流产,坚决不能让她生下肚子里的孩子。 第230页 就算是这样,他还是很想把乌沐挫骨扬灰,乌沐凭什么得到叶楚颜的爱。 那是属于自己的东西,他居然就这样抢走了。 自己是堂堂大丰帝王,怎么能输给一个小小的商贾之子? 裴修衍觉得头疼欲裂,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忽然想到了赵语娇。 若不是赵语娇当初将叶楚颜推下悬崖,自己从一开始就认定叶楚颜是救命恩人,一定会给她全部的温柔。 他们会成为让人羡慕的神仙眷侣。 而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裴修衍越想越是恼火,抬脚就出了门,朝着关押赵语娇的冷宫去了。 他杀死南恭离后,林十得知消息,果断反水投靠了自己,还在滇州细心照顾赵语娇。 自己登基后,把赵语娇从滇州接到了这里。 她前两日刚生下一个男孩,生出来皱巴巴的,看不出长得像谁。 他丝毫没觉得开心,一想到这个孩子是赵语娇给自己生的,就觉得反胃。 赵语娇刚生完孩子,他就把赵语娇关在了冷宫里,一直在想用什么样的方式惩罚她最合适。 现在,他想到了! 他不能让赵语娇轻易地失去,要让她活在人间地狱里日日受苦。 ※ 此时,冷宫。 赵语娇躺在冰冷的床上,蓬头污面,形容枯藁。 往日那个娇楚动人的脸,现在如女鬼一样。 两颊完全凹了下去,眼里满是血丝和怨恨,眼底乌青,嘴唇干裂得吓人。 这个冷宫破烂不堪,又冷的刺骨。 每日都有一个老嬷嬷带着太监过来给她餵饭灌药,保证她死不了。 除此之外,平时一个人影也没有。 她一生完孩子就被扔到了这里,她都没来得及看一下孩子长什么样,只听到嬷嬷在旁边说了一句,是个皇子。 她听说裴修衍找了一个和叶楚颜长得一模一样的少女,还让对方住进了坤宁宫。 她实在不明白,自己到底为何输给了叶楚颜。 叶楚颜死了还在霸占着裴修衍的心。 仅仅是因为裴修衍知道了当年的真相吗? 就算是叶楚颜救了裴修衍又如何?她把裴修衍拉入了死牢,差点被凌迟。功过相抵,裴修衍应该恨叶楚颜。 若不是叶楚颜死前告诉了裴修衍真相,她现在应该住在坤宁宫里被万人敬拜,而不是躺在这里等死。 她不甘心,她赵语娇只要活着一口气,就不会认输。 只要裴修衍来这里,她就会想尽一切办法说服裴修衍给自己一条活路。 一想到这里,她攥着拳头髮出一声悽厉的叫喊:“叶楚颜,我赵语娇若是死了,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刚喊完,冷宫的门被人悄悄推开了。 外面的寒风疯狂涌了进来,让屋里变得比冰窖还要冷。 一个人影迅速闪身进来了。 来人穿着太监的衣服,二十岁上下,长得和清王府曾经的管家李福有几分相似。 赵语娇转动一下头,看清来人后,咬牙切齿道:“张代远,你来做什么?” 张代远是李福的私生子,也是当初帮忙在冷宫设计陷害叶楚颜的人。 还是她刚生下的孩子的亲生父亲。 张代远看着躺在床上形容枯藁的赵语娇,咂咂嘴,感慨道:“干什么?当然是送你一程。” “你若是死了,就没人知道,你生的孩子是我的。” “以后,这孩子就算再没出息,那也是皇子。若是有幸当上大丰皇帝,那我张代远就是太上皇。” 说完,他手脚麻利地从怀里掏出一条白绫。 上去勒住了赵语娇的脖子,桀桀笑道:“安心去吧,回头我把你挂在梁头上,佯装你自己上吊自杀的。没人能查到我身上来。” 赵语娇又惊又恐,双腿狂蹬,拼命用手扒拉脖子上的白绫,脸色涨得通红。 她瞪大眼睛,满脸的不甘心。 若是这样死了,她就彻底输了。 正在她即将断气的时候,冷宫的大门被人一脚踢开。 一个掌风唿啸而来,一掌将张代远轰在了地上。 张代远看清背光站在门口的人之后,顿时瘫在了地上。 出掌的人是御林军统领严削,旁边还站着皇上裴修衍。 严削面无表情的挡在裴修衍侧前方,裴修衍正在用一种吃人的眼神看着自己。 他吓得腿间一热,湿了裤子,浑身抖得像个筛子一样。 赵语娇剧烈咳嗽了一阵,才恢復了微弱的喘息,扭头看到来人后,万念俱灰。 完了,裴修衍都听到了。 她再也没有任何机会了。 她连忙咬舌自尽,裴修衍一个闪身移到她面前,一把捏碎了她的下巴,点住了她身上的穴道。 “想死,没那么容易!” 赵语娇发现,自己浑身都动弹不得,也不能发出声音。 她犹如被扔进了油锅,五内俱焚,万念俱灰。 裴修衍一定会用最残忍的方式让自己活下去,每天生不如死。 裴修衍缓步走到张代远身前,将张代远狠狠踩在了脚下,额头上的青筋全部爆了起来,咬着牙道:“张代远?” “把你刚才说的话,再说一次。” 第231页 眼前的裴修衍,浑身的威压和杀气,几乎能把人生吞活剥,比地狱阎王还要可怕。张代远吓得根本说不出话来。 严削拧着眉走到张代远面前,打量了他一会,冷声道:“皇上,此人微臣认识,他确实叫张代远。不过,他不是太监,是微臣手下的御林军。” 裴修衍怒极反笑,阴恻恻道:“张代远,朕给你一次机会,把你刚才说的话,给朕解释清楚。” 张代远好半天才缓过气,打着哆嗦道:“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奴才说……奴才全说。” “奴才是您原来的王府管家李福的私生子,李福嫌弃奴才是妓子所生,不让奴才跟着他姓……让奴才跟着母亲姓张,常年把奴才养在外面……” “后来,他给奴才买了一个御林军的职位……让奴才当了御林军……” “奴才喜欢赌钱,御林军的俸禄根本不够赌,没钱就去找他要……今年年初,他忽然消失了,奴才找不到他,在他的住处看到了一个画像,上面画的是赵语娇……” “奴才想起来,他曾让奴才陷害当初的清王妃叶楚颜,在宫宴上给王妃下药,引她去冷宫,让她和乌家少主苟合……为的就是帮助这个赵语娇当上王妃……” “奴才怀疑,我爹的失踪和赵语娇有关……就经常去清王府门口等着赵语娇出来。” “那日,奴才看到赵语娇一早慌慌张张地从府里跑出来,就绑走了她,询问我爹的下落……她说自己不知道……奴才越想越气……见她姿色上等……就……就……” 后面的话他不敢说了,他看到裴修衍的脸完全没表情了,诡异的如纸人一般。 这比刚才冷森狰狞的表情还可怕。 张代远拼命伸着脖子咽了一下口水,“后来……奴才听说您的暗卫在到处找她,要杀了她……奴才就把她藏在了自己的家里……” “再后来,她怀孕跑了……奴才找了好久没找到。” “您登基后,奴才发现,她在后宫……这才知道……她骗了您。” “她跟着我的时候还是黄花大闺女……根本不可能怀上您的孩子……” 说到这里,张代远开始疯狂乞求。 “皇上……奴才刚才是一时鬼迷心窍才做错事的……” “看在奴才帮你拆穿赵语娇真面目的份上……求您……求您饶了奴才一条狗命……” “只要不杀奴才……您让奴才做什么都行……” 裴修衍依旧是用那个诡异的表情看着张代远,站在旁边的严削则是满脸的震惊。 当初得知李福找人造谣叶楚颜,主子私下杀了李福,对外宣称李福告老还乡了。 没想到,阴差阳错引起这么多的事。 更没想到,赵语娇居然和李福有龌龊,还一起联合陷害过当初的王妃。 若不是今日跟着主子来到这里,他打死都想不到,里面有这么多的曲折。 赵语娇居然胆大到给主子带绿帽子,还明目张胆地说孩子是主子的。 真是太恶毒了。 严削越想越是后怕。 如果不是今日意外撞见这一幕,主子可能一辈子都被蒙在鼓里。 裴修衍瞥眼扫视了一下地上的张代远,和床上的赵语娇,陡然间邪魅的笑了起来。 浑身还散发出莫名的轻松感。 原来,他没有背叛阿颜,一切都是赵语娇搞的鬼。 乌沐还算是个男人,当初并没在冷宫里占阿颜的便宜。 那个时候的阿颜,全部都是属于自己的。 真好…… 他杀了赵语娇和张代远的孩子后,再想办法让阿颜意外流掉乌沐的孩子。 以后,他和阿颜可以生个属于他们两个的孩子。 阿颜那么喜欢孩子,有了孩子,她一定会重新爱上自己的。 一想到这里,他整个人变得神清气爽,对着严削愉快道:“把这两个人生的小畜生溺死。” “把张代远的骨头全剔了。” “将赵语娇手筋脚筋全部挑断,割掉她的舌头,别给她任何自戕的机会。把她扔到最下等的青/楼去,让她每日接/客。” “派个人专门看着,别让她轻易死了。” “这三件事,你亲自督办,今天一定要办好。” 说完,他双手负后,迈着明快的步伐出了冷宫。 留下彻底瘫痪的张代远;瞪着眼睛,万念俱灰的赵语娇;和怔在原地、神色复杂的严削。 第140章 哀求 连续几日,叶楚颜都没见到裴修衍。 她庆幸又担心。 庆幸裴修衍没这么快来打掉自己的孩子,担心他下一瞬间会突然端着药碗进来。 就在这样的忐忑中,她听到几个小宫女私下议论赵语娇的事情。 隐隐约约听说赵语娇的孩子是和一个叫张代远的御林军生的。 裴修衍知道后,用极其残忍的方式处置了三个人。 第232页 她想了好久才想到,自己当初让周掌柜调查过这个张代远,只是后来忙着復仇,没来得及细问。 现在,她似乎明白了,宫宴上陷害她的真正幕后指使者,是赵语娇。 她想通后,并没因为赵语娇被处置了而觉得痛快。 这些对她来说,都无关紧要了。 她不是当年那个只想着復仇的叶楚颜了。 乌沐给她的爱,让她不再有仇恨。 她现在最担心的是,裴修衍丝毫不能容忍自己的妃嫔和别人有染,他会用怎样残忍的方式处置自己,和肚里的孩子? 就在叶楚颜坐在窗户边思绪纷飞的时候,她发现外面开始下雪了。 雪花如鹅毛一般,大朵大朵地落在地上。不过一个时辰的时间,地上已是雪白一片。 雪停了,坤宁宫里的太监宫女们走到院子里,手脚利索地将院里的雪全部扫干净了。 叶楚颜幽幽嘆了一口气。 不管是雪花还是什么,皇宫里都容不下任何洁白之物。 后宫永远暗藏龌龊,暗流涌动。 屋里的炭火很足,烤得她双颊红彤彤的。 她算了一下,还有十日就过年了。 乌沐不能回京,不知道他在边疆要如何过年? 边疆的雪是不是比京都的要美? 他有没有想过自己? 他在那里,有那么多的将士陪伴,应该不会孤单吧。 一想到乌沐,叶楚颜整个人就变得格外温软又柔媚。 嘴角和眼角一起染上了笑意。 裴修衍来凤仪宫的时候,用手势示意太监宫女们不要出声。 他轻手轻脚进了屋。 银错云龙纹香炉冒着缕缕香气,旺盛的碳火烘的热气氤氲。 屋里让人格外舒服。 叶楚颜正双手托着腮,怔愣地坐在窗边发呆。 她穿着一身藕粉色抹胸宫装,因为怀孕的原因,并未束腰,让她原本瘦小的身形看着更纤弱了。 满头鸦发用一根玉簪松松垮垮地挽成了一个随云髻。耳边有两捋碎发,懒散地搭在脸上。脸颊因为碳火的原因,烘的白里透红。 她似乎在想什么开心的事,嘴角高高翘起,双眼里带着娇媚的光,整个人恬淡又温柔。 裴修衍驻足在门口,痴恋地看了好久。 他的整颗心都快要化了。 他曾以为自己被上天抛弃了。 原来,并没有。 他还是那个被眷顾的人。 阿颜再次回到了他的身边。 他要用行动证明,他会是个好夫君。 用不了多久,阿颜就会用这样的眼神看着自己。 自己有一生的时间,可以慢慢享受她的美好。 他们要一起白头偕老。 叶楚颜的胃里忽然一阵噁心,孕吐猝然来袭,她勐然弯下腰,不停干呕。 眼里瞬间溢满了泪花。 正在她疯狂干呕的时候,背上被人轻轻拍了几下。 那人的手掌很大,一手轻拍她的背,一手递上来几颗乌梅果脯。 她捻起一颗梅子放到嘴巴里,顿时舒服了许多。 抬眸看到眼前站着的是裴修衍。 他今日穿着白色常服,整个人玉树临风。此时正在怜惜地看着自己。 叶楚颜扯起嘴角沖裴修衍笑了一下。 “谢谢……” 裴修衍蹲在叶楚颜面前,望着她苍白的小脸,温声道:“阿颜,如果我让你生下这个孩子,你以后能继续喊我阿策吗?” 叶楚颜愣了。 她直直凝视着眼前的人。 除了左眼用玄铁眼罩遮住了,他几乎和当年带着自己去庙会的裴修衍一模一样。 身上没有任何的孤傲冷和冷冽。俊朗、温柔,缱绻又深情。 叶楚颜忍不住伸手碰了一下裴修衍脸上的眼罩,触感生硬又冰冷。 “阿策?” 她低喃一下,有些迷茫。 她喊裴修衍阿策的时候,是她满心都是报復的那段时间。 这个左眼也是那个时候弄瞎的。 阿策这个称唿,对她来说,代表的是黑暗和深渊。 她不明白,裴修衍明知道那个时候的自己恨极了他,为何还让自己喊他这个名字。 是怀念自己喊这个名字的时候,露出的虚假温存吗? 裴修衍抓住叶楚颜的手,轻轻移开了自己的左眼眼罩。 叶楚颜瞬间瞪大了眼睛,错愕不已。 里面是空的。 她以为裴修衍是因为左眼不能视物才故意遮住的,没想到里面是空的。 俊朗的脸瞬间变得恐怖骇人。 叶楚颜往后仰了一下身子,忍不住想要后缩。 裴修衍拉着她的手不让她后仰。 用沙哑而温软的声音道:“阿颜,你恨我没关系。你想要我的左眼,我给你。你爱上乌沐也没关系,你想生下他的孩子,我也答应。” “以后,你可以继续喊我阿策吗?” “只要你愿意像那个时候一样喊我阿策,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答应。” 叶楚颜勐然抽出自己的手,站起身,一边摇头,一边连连往后退了几步。 “不,不,不……” 她心里装了乌沐,没办法再佯装深情地喊裴修衍阿策了。 第233页 她的温柔,无法再给任何人了。 她可以静静地生活在坤宁宫一辈子,但是她永远不会再爱上裴修衍。 裴修衍想上去拽住叶楚颜,叶楚颜惊慌不已的连步后退。 她的后背不小心撞到了博古架,上面的花瓶掉落在地上,瞬间四分五裂。 叶楚颜无意踩住了一个花瓶碎片,整个人滑了一下,重重的往后仰了下去。 她惊恐地捂着肚子,发出一声悽厉的叫声。 “不——” 就在她以为自己会摔倒流产的时候,发现自己安然无恙地躺在裴修衍的怀中。 千钧一髮的瞬间,他接住了自己。 他还带着满脸的懊恼和心疼。 叶楚颜慌忙站起身,喘息急促。 她不可置信地望着地上的花瓶碎片,脑子里勐然闪过一个念头。 裴修衍是故意的。 他想让自己发生意外。 他不敢直接打掉自己的孩子,便用这样的办法让自己小产。 这个想法让叶楚颜心生悲跄。 她知道,裴修衍容不下这个孩子。 毕竟,他是皇帝,子嗣都会封地,这个孩子生下来算什么? 但是她没想到,裴修衍会用这么卑劣的打掉这个孩子。 她忍不住用凄凉的语气问道:“为什么?” “既然想让我小产,为什么救我?” 裴修衍见叶楚颜满脸的哀恸,他僵在了原地,脸上溢满浓浓的悲伤和绝望。 “阿颜,我在你心里就如此卑劣吗?” 他来的路上确实想要让叶楚颜发生意外小产。 但,刚才进到屋里看到她的时候,他改变了这个主意。 他既然答应了叶楚颜永远不再伤害她,那就绝不能再食言了。 这个孩子生下来后,若是男孩,就给他一个偏僻点的封地,让他离京都远远的。 若是女儿就更好,那就当自己的亲生女儿养着。 对一个皇帝来说,多一个公主是好事。 他想和叶楚颜共度余生。 他愿意为了叶楚颜接受这个孩子。 他真的只是让叶楚颜用那时候深情的表情,软软的喊自己一声阿策。 可自己的行为在她眼里竟然如此卑劣不堪。 叶楚颜捂着肚子,放软了声音,几乎是哀求道:“裴修衍,我求求你了,给我一个痛快吧。” “给我一碗堕胎药,让我自己喝下去。” “我保证不会怨恨你。” “别用这样的方法折磨我……” 裴修衍看到叶楚颜正在泪眼汪汪的祈求自己,声音带着恐慌和凄楚。 他如石像一般矗在原地,失去了和外界的一切联繫。 脑子里只剩下四个字:阿颜怕我。 阿颜害怕我伤害她。 就算自己当了皇帝还是不能给她欢喜。 她面对自己的时候,是这么仓惶又害怕。 过了好久,裴修衍才回过神,张了几下嘴,啜诺道: “阿颜……” “是不是,只有放了你……你才相信我不会伤害你?” 叶楚颜疯狂摇头。 “不……不……不用……” “是我自愿做你的笼中鸟,是我自己自愿待在这里的。” 她不敢奢求裴修衍放了自己,若是放了自己,他杀了乌沐和乌家人怎么办? 到时候,自己的努力就白费了。 裴修衍悲哀的发现:不管自己说什么,做什么,叶楚颜一直在用无助的语气祈求自己。 他在大牢里的时候,当时的叶楚颜,曾用憎恨的眼神看着自己。 那种恨,至少热烈、刻骨。 可现在,她连热烈的恨都没了。 她只想安安静静的被禁锢在这里。 叶楚颜见裴修衍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她简直心如死灰。 她的祈求对裴修衍来说没有任何用。 裴修衍会不会用更残忍的方式打掉这个孩子? 不知道过了多久,裴修衍用干涩至极的声音道:“阿颜,除夕的时候,陪我回一趟清王府吧……” 叶楚颜怔住了。 她的心跌入了万丈深渊。 原来,裴修衍要用和当初一模一样的方式,打掉自己的孩子。 他选择了除夕之夜,一个万家团圆的日子。在这天,让自己失去孩子。 第141章 白头不偕老(裴修衍的顶级修罗场) 裴修衍走后,叶楚颜魂不守舍地躺在床上。把双手轻轻放在了自己的肚子上,放声大哭了起来。 幼时,大夫说她此生子嗣单薄。 原来,都是真的。 命中早已註定的事情,永远无法改变。 长大后,哪怕换了身体,她依然当不了娘亲。 这几日,裴修衍再也没踏进过坤宁宫。 叶楚颜在坤宁宫里,如疯了一样,每天不停地对着自己的肚子说话。 说自己和乌沐一起经歷过的所有事情。 一直到除夕这天早上,她的泪水完全干了,脸上也没了绝望和悲伤。 她再次变得安静和淡然。 她对着肚子轻声道:“记住阿娘给你说的话。你走了,千万不要怪你阿爹。” 第234页 “不是他没护好我们娘俩,是阿娘没本事护住你。” 宫女们见她醒了,端着东西鱼贯而入,进来给她洗漱更衣。 她们端来了一套明媚又张扬的红色袄裙,还有一件同样颜色的披风。 披风外面缀满了珠宝,流光溢彩,夺人眼球。 叶楚颜很喜欢这套衣服,乖巧地由宫女给自己更衣梳妆。 这个颜色真好。流血的时候没那么醒目,也不会触目惊心。 腹中的胎儿似乎是感知到了什么,今日丝毫没有折腾她。 她一点没有孕吐,还异常精神。 她在想,也许是孩子心疼她,在最后的时光里,想让她没那么难受。 真是个乖巧懂事的孩子。可惜,此生无缘。 当她换好衣服踏出坤宁宫才发现,裴修衍已经站在殿外等她了。 他并未用皇帝出行的轿撵,而是用了和清王府一样的马车轿撵。 驾车的人是严削,还是往昔面无表情的样子。 裴修衍今日穿了和她一样颜色的衣服,同样的披风。 他看到叶楚颜,跳下马车,翘起嘴角,笑得温润如玉。 “阿颜,快上车。” 裴修衍扶着叶楚颜坐上了马车,一路赶往了清王府。 他没带仪仗队,也没让太监宫女们跟着,如微服私巡一般。 出了宫,行走在京都的街道上,叶楚颜掀开帘子的一角,静静地看着轿撵外的一切。 今日除夕,街上处处张灯结彩,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喜气。 这是全家团圆的日子。 京都今年的除夕和往年几乎没有任何区别。 这些对叶楚颜来说,曾经熟悉到不能再熟悉,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景象,现在成了奢侈。 等再次回到坤宁宫,她会重新被困在里面。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可能这辈子都没机会踏出皇宫半步了。 不过短短一年的时间,她仿佛走完了漫长的一生。 以叶家嫡女的身份,看着叶家人全部死掉; 以清王妃的身份,设计陷害了裴修衍; 以白瑾的身份,和那晟斗智斗勇; 以乌沐娘子的身份,和他一起亡命天涯; 现在,以最初的那个叶楚颜的身份,回到大丰当一个安静的皇后。 她忽然想起乌沐带着她御空飞行的情景。 那个迎着朝阳飞行的早晨,恍如隔梦。 那种自由,这辈子都不会再有了。 太美好的东西总是不长久。 当叶楚颜凝望帘外景物的时候,裴修衍正坐在马车里痴痴地看着她。 她坐在车里,默默看着外面的景象。 即使穿着张扬的红色,也丝毫不耀眼,整个人清幽又静谧。 她曾在年少时追逐在自己身后,不厌其烦地喊自己衍哥哥; 她曾在生气的时候,气鼓鼓地喊自己裴修衍; 她曾在嫁给自己后,一遍一遍地喊自己王爷; 她曾在报復的时候,佯装深情地喊自己阿策。 现在,她仿佛路边的一棵花草,没有声音,没有情绪。 但是,当自己靠近她的时候,她会变得害怕又无助。 曾经热烈张扬的叶楚颜去哪里了? “主子,到了。” 严削的声音打断了两个人的思绪。 裴修衍藏起所有表情,重新恢復了温柔。 他最先跳下马车,一手掀着帘子,一手伸到马车里,对着叶楚颜柔声道:“阿颜,我来带你回家。” 叶楚颜低头看着裴修衍的手,鼻子勐然一酸。 上次,她设计谋算了裴修衍,裴修衍夜闯冷宫,也是这般伸出手,温柔地对她说:阿颜,我来带你回家。 可是,叶家没了,她早已没有家了。 她腹中有个孩子,她无法给孩子一个家。 乌沐是她的家,她此生都见不到乌沐。 裴修衍见叶楚颜迟迟不动,慢慢上去牵住了她的手。 这一次,叶楚颜没有挣扎。 任由裴修衍牵着自己的手下了马车。 清王府的大门骤然打开,莫娘子带着一群奴僕迎了出来。 “主子,你们回来啦。” 莫娘子和出事前一模一样,还是那么精神奕奕,笑脸盈盈。 叶楚颜疑惑地望向裴修衍。 当初清王府被判定为谋反。按理说,清王府的所有人都应该同罪问斩。为何莫娘子他们没事? 裴修衍波澜不惊地平视着前方,一边牵着叶楚颜的手走进了府里,一边细心解释道: “当初我逃走的时候,裴烨为了抓我,不停审问他们我的下落,并没来得及杀他们。” “我登基后,把他们都放了出来,让他们继续看守这里。” “我知道,你想报復的是我,不是他们。” “如果可以,你从来不想连累任何无辜之人。” 叶楚颜的脚步迟疑了一下。 原来,裴修衍什么都知道。 她仰起头,看着裴修衍的侧脸,淡淡道:“你当时夜闯冷宫的时候,是不是已经猜到了一切?” 裴修衍并未驻足,神色依旧温柔淡然。 他轻轻点点头。 “嗯,那日我站在皇宫门口的时候,大概明白了你的目的。我知道你不是那种爱慕荣华富贵的人,你不会攀附裴烨的。” 第235页 “否则,太后活着的时候,你就嫁给裴烨当皇后了,不会非要嫁给我。” “不过,知道又如何?” “只要是你想要的东西,我都愿意给你。” “你想要我的命,我就送过去。” 叶楚颜有些迷离。 当初,她对裴修衍爱得那么深,后来又恨得那么浓烈。 现在,所有的爱恨都消失不见了。 哪怕知道他要打掉自己肚子里的孩子,也丝毫恨不起来了。 世事沧桑。人变了,还是心变了? 此时此刻,他们再次说起往昔,平淡的如局外人一般。 天上不知道何时飘起了雪花,如盐粒一样抛洒在空中。 莫娘子跑过来送上了一把伞。 裴修衍一手牵着叶楚颜,一手举着伞。 他身高欣长,打伞的时候,将伞完全倾斜到旁边,刚好完完整整罩住了身边娇小的叶楚颜。 他们慢慢踱步在王府里,来到了曾经的蒹葭苑。 打开大门,叶楚颜觉得恍如隔世。 她曾在这里住了三年半,这里承载了她太多的喜怒哀乐。 准确来说,更多的是怒和哀。 等待裴修衍的时候,一次一次的落空,一次一次的绝望。 被他冷落的时候,一次一次的伤心,一次一次的彷徨。 现在,再次站在这里,她已无悲无喜。 裴修衍垂首看着身侧的叶楚颜,语气有些哀伤。 “阿颜,对不起。我曾在这里带给你无数的伤害和痛苦。” “如果能重来一次,我再也不会伤害你了。” 他垂眸的时候,右眼的睫毛一直在微微颤抖。 叶楚颜抬首看了他一眼,抿了抿唇,低声说了一句: “不用说对不起,我已经不在乎了。” 裴修衍怔了一下,牵着叶楚颜的手继续慢慢往前走。 路过荷花池的时候,两个人都顿足了。 这种天气,荷花池里面的水并不多,水面已经结冰了。 站在岸边,隐约可见冰面下的几只干枯的残荷枯杆。 叶楚颜倏然得意的笑出了声。 “你知道吗?我现在已经不怕冷,也不怕水了。” 逃出北荣皇宫的经歷让她不再怕水,和乌沐在一起的日子让她不再怕冷。 裴修衍默默看着叶楚颜,她笑的安静而美好,丝毫没有恐惧。 荷花池旁边就是当初让她摔到小产的阁楼。 叶楚颜对裴修衍的爱,就是从这里开始死掉的。 这会,换成了叶楚颜主动扯着裴修衍往前走。 她拉着裴修衍上了阁楼二楼,打开窗,后背倚靠在窗户边,朝着裴修衍露出一个浅浅的笑。 “这次,让我自己来吧。” 说完,她闭上眼睛,仰着身子倒了下去,跌下了阁楼。 她没看到,在她仰下身子的瞬间,裴修衍的表情是如何的惊诧和哀痛。 叶楚颜没等到想像中的疼,忍不住微微睁开了眼睛。 发现自己正躺在裴修衍的怀里。 裴修衍含情脉脉的看着她,如当初看她在冷宫弹奏《断情》时候的表情一样。 他似乎要用右眼记住自己的模样。 这么近距离看,他的五官,还是那么丰神俊朗。 他还是那个深情的阿策。 两个人就这样,保持着这个姿势。 四周并无声音。 雪花不知何时变成了鹅毛大雪,一片一片的落在裴修衍的身上。 冷风吹过,带走了几片。 余下的,慢慢堆在了他的背上和髮丝上。 他贪恋的看着怀中的叶楚颜。 她如此娇小又单薄。 她刚才跳下来的时候那么决然和干脆。 她这会正用疑惑不解的眼神看着自己,仿佛在问:为何要救我? 在她的心里,自己今日带她来这里,只是为了再次伤害她。 这里不是她的家,是带给她一切痛苦的地方。 不管是曾经还是现在,不管自己怎么做,能带给她的,只有伤害。 裴修衍的脸上渐渐染上了化不开的悲恸。 他用一种极其懊恼又悽然的声音道:“阿颜,对不起,我食言了,今日没能带你回家。” 说完,他的右眼圈全红了。 他忽然哽咽了起来。 哽咽了好久,才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阿颜,若是我那日如现在这般,将你救了下来……是不是,今天就能带你回家了?” 叶楚颜垂了一下眼眸,朱唇微启,轻轻回道:“阿策,有些东西,逝去就是逝去了。再也回不来了。” 她的声音虽然很轻,说出的话却很沉。 沉到每一个字都把裴修衍的心,砸的血肉模煳。 天地之间,万物安静。 凛冽的寒风肆意吹过两个人的脸。 叶楚颜看到了她这一辈子都忘不了的画面。 她看到雪花落在裴修衍的头顶上,仿佛施法一般,将他乌黑的髮丝染成了白色。 不过须臾之间,裴修衍的满头青丝,全部变成了白髮。 他左眼的玄铁眼罩中,有大滴大滴的泪水从里面溢出来。 原来…… 第236页 真的有人会瞬间白头; 原来…… 没有眼睛,依然会流泪。 可,失去的左眼,永远找不回来了。 裴修衍狠狠将叶楚颜拥在自己怀里,发出巨大的、悲伤欲绝的哭喊声。 声音迴荡在这空寂的阁楼外,让人悽然泪下。 叶楚颜站着没动。 她发现,头顶上有滚烫的热泪滴在自己脸上,瞬间被冷风吹凉了。 她听到,裴修衍从胸腔里发出巨大的悲鸣声,带动着整个人的心口都在勐烈的颤动。 她闻到,裴修衍身上若有若无的月麟香的味道,香醇却不浓烈。 她忽然想了起来。 对裴修衍一见倾心的那天,身上也是这个香味。 那日,也是这样的大雪天。裴修衍穿着一身红色戎装,头上顶着一层薄雪,一步一步走向了自己。 她太久太久没回忆这些了,几乎忘记了,裴修衍也曾喜欢用香。 也曾握住自己的手,笑着告诉自己如何出剑。 她现在只记得,沉香木的味道让人舒服又安宁。 有个眸中带万千星辰的男人,会笑着喊自己娘子。 裴修衍终于收起了悲鸣。 他将下巴抵在叶楚颜的额头上,用孤寂的语气哀求道:“阿颜……能……最后唤我一次……阿策吗?” 叶楚颜咬了咬下唇,用少女清脆的声音,低语道:“阿策,放了自己吧。” “你会成为大丰的一代明君。” 不执着于情爱,天性凉薄的裴修衍,将会是大丰最优秀的君主。 裴修衍整个身子不停战慄,他死死的抱着叶楚颜不肯松手,很久以后,才嘶哑着声音道: “叶楚颜,你走吧。” “他在门口等着你。” 叶楚颜瞬间反应了过来,迅速从裴修衍怀里挣脱出去。 如一匹火红的骏马,轻快地奔向了清王府的大门。 裴修衍站在原地未动,看着叶楚颜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视线里。 他似乎又看到了曾经的叶楚颜。 还是那么热烈张扬,肆意明亮。 他伸手接了一片雪花,清凌透亮的雪花落在他的掌心上,瞬间被蒸干了。 只留下小小的一点水渍。 他愣愣看着自己的掌心。 原来,有些东西,会留下痕迹。 但是,不会永远停留。 第142章 回家(大结局) 乌沐站在清王府门口,心乱如麻。 几日前,沈断归将他喊到帐篷里,给了他一封皇宫密信。 他看完后,手脚发抖。 信是裴修衍写的。 信里说:叶楚颜没有忘记他,自愿进了皇宫。 是叶楚颜用自己换了乌家的平安和他的命。 叶楚颜已经怀孕了,是乌家的子嗣。 若是他能在除夕当天的午时一刻,准时在清王府门口等着,那就有机会带走叶楚颜。并且免去他终身驻守边疆的责罚,还他自由身。 否则,他将再也见不到叶楚颜。 不过,就算他成功带走了叶楚颜,以后大丰边疆有需要的时候,诏必返。 他当时看完信,疯了一样,什么也没说,抢了一匹马就拼命往回赶。 他已经不记得路上跑死多少匹马了。 他没日没夜的赶路,终于在今天早上巳时回到了京都。 他这几日未刮鬍须,满面沧桑,身上味道有些熏人。 他怕吓到叶楚颜,随便找了一个客栈,梳洗一番,换了一套新了的衣服,才火速赶到了这里。 今日的京都,飘着鹅毛大雪,凛冽的寒风有些刺骨。 乌沐并未打伞,也完全感知不到四周的严寒。 他站在大门紧闭的清王府门口,一颗心几乎要从嘴巴里跳出来了。 他有太多太多的话想告诉叶楚颜。 他想问问叶楚颜,为何这么傻,这么狠心? 让她好好活着,她怎么傻到,为了自己,主动走进皇宫那个牢笼? 眼见着已经午时了,清王府的大门依然没动静。 乌沐不停搓着双手,紧张的来回踱步。 他不停深唿吸,暗暗告诉自己,裴修衍是一国君主,他不会骗人。 阿颜一定会出来的。 他的手脚不受控制的疯狂发抖。 他狠狠跺了一下脚,想要控制住自己没出息的手脚。 可是越是控制,越控制不住。 他干脆把两只手狠狠的交叉在一起,捂在自己心口上。 双眼死死盯着眼前的大门。 静静等着午时一刻的到来。 清王府的大门终于发出了一声咯吱声,乌沐的心勐然跳了一下。 大门徐徐的打开一条缝,里面冲出来一个火红色的娇小身影,她旋风一般扑进了乌沐的怀里。 抱着他的腰,撒娇道:“夫君,带我回家吧。” 乌沐恨不得将她揉进心口里,一想到她怀孕了,又不敢用力,只好轻轻拥住她的肩。 最终把心里的千言万语,化成了一句:“娘子,我们回家。” ※ (下面是为了发糖,特地加的情节。过年了,咱们不虐了,开开心心大团圆。) 京都,乌家别院。 第237页 院里虽然张灯结彩,却没有过年的气息。 乌家人被放出来后,乌云邰带着众人回江州老家过年了。 乌老夫人在牢里待了一段时间,身子骨有点吃不消,经不住折腾,就留在了京都。 乌月霖也跟着待在这里照顾她。 只有她们两个人在别院,干脆给院里的佣人们都放了年假,只留了几个忠心的老僕在这里伺候。 别院很大,却很清冷。 乌月霖站在主屋的屋檐下,仰头望着天上飘洒的雪花,若有所思。 乌老夫人走出来,和她并排站在一起,看着白茫茫的地面,眼里星光点点。感触万千。 “也不知道吾儿在边疆怎么样?” “那边比京都冷,他是不是能吃得消?” “他小时候顽皮,吃喝什么都不挑,总是说自己没有富贵命,结果一语成谶。” “明明是咱们大丰最有钱的少主,偏偏命苦的紧。” “从小被你爹扔到军营歷练,吃尽了苦头。” “歷练出来,因为叶楚颜嫁人这事,赌气出去游荡三年。” “好不容易回来了,还是对叶楚颜念念不忘。娶了她的尸骨,结果被迫再去流浪。” “流浪没半年,换了新皇上,他又要去驻守边疆。一辈子不能回来。” “你说,这孩子享过几天福?” 乌老夫人说得满眼泪花,乌月霖却哈哈大笑起来。 “阿娘,我怎么觉得我阿弟不是大丰最有钱的乌家少主,是大丰最傻的傻子?” 乌老夫人抹了一下眼角的泪水,哀怨道:“可不是……” “你阿娘我聪明一生,到头来,生了一个傻儿子。” 乌月霖狡黠地笑了一下。 “阿娘,若是我阿弟回来,还要娶叶楚颜,你同意吗?” 乌老夫人见乌月霖满脸贼兮兮的样子,忽然破涕为笑,轻拍了一下她的手。 “吾儿若是能回来,别说娶叶楚颜,就是娶已经逝去的叶老爷子我都愿意。” “夺妻之恨不共戴天。皇上能饶他一命已经是法外开恩,我哪敢奢求他能回来。” “我就想着,过完年,等天气暖和了,趁着我身子骨还能动,你陪我去军营看看他。” “这辈子也不指望他娶妻生子、为国立功,能平安活着我就阿弥陀佛了……” 乌老夫人说到这里,呜咽着啜泣了起来。 乌月霖慌忙掏出帕子给她擦眼泪,“阿娘,别哭了。” “今天是除夕,大过年的,你不能说点好听的啊?” “什么平安活着就阿弥陀佛了?多不吉利。” 乌老夫人抬头瞪着乌月霖,笑骂道:“那你说什么吉利?” “你说几句好听的,让为娘开心开心。” “当然是全家团圆最吉利了!” 一个清澄明朗的男子声音传了过来。 乌老夫人愣了一下,她似乎听到了乌沐的声音。 她慌忙抬头四处寻找,看到远处的长廊下,乌沐牵着一个长得和叶楚颜一模一样的少女,正对着自己言笑晏晏。 乌老夫人瞪大了眼睛,抓着乌月霖的胳膊,激动道:“月儿,阿娘的眼睛是不是出问题了?” “阿娘怎么看到你阿弟带着少女时候的叶楚颜回来了?” 乌月霖对着叶楚颜摆摆手,笑道:“弟妹,还不快来给咱阿娘打个招唿。” 叶楚颜和乌沐相视一笑。 弟妹?阿娘?多好的词,她有亲人了。 她再也不是孤单单的一个人了。 她扯着乌沐飞快地奔到乌月霖和乌老夫人面前,眼睛笑成了月牙。 脆生生地说道:“阿娘,阿姐。我是乌沐的娘子,我叫叶楚颜。” 乌沐一手揽住叶楚颜,一手揽着乌老夫人,边走边道:“阿娘,外面冷,我们进屋再说。” 进了屋,乌沐将自己和叶楚颜,从北荣相遇,一直到现在的经歷,全部讲了一遍。 乌老夫人听得眼泪直掉。不停感嘆,“你俩这对苦命鸳鸯太不容易了。” “在一起就好。” 她拉着叶楚颜的手,轻轻拍了拍,哽咽道:“阿颜,乌沐小时候说要娶你的时候,我和他阿爹都觉得是高攀了。” “他一个混小子,哪配得上叶家嫡女。没想到,你还是下嫁给他了。” 叶楚颜上次见乌老夫人是二月二落水的那天,当时乌老夫人帮忙救上自己。也是心疼得直掉泪,让自己赶紧去换衣服。 她没想到,不到一年的时间,这个心地善良的妇人成了自己的婆婆。 缘分真是妙不可言。 “阿娘,是我高攀了乌沐,是他一直没嫌弃我。” 乌沐忽然插了一句:“阿颜,你别谦虚了。” “你放着北荣皇后和大丰皇后都不当,嫁给了我这个混小子。” “我阿娘说得对,确实是我高攀了。” 这话让乌月霖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她对着叶楚颜道: “刚才我阿娘说她生个傻儿子。其实她不知道,他儿子从两个君主手里抢到了娘子。一点也不傻,比猴子都精明。” 第238页 乌老夫人瞥了一眼乌沐,见乌沐正满眼眷恋地看着叶楚颜,“混小子,有出息了。敢从皇帝手里抢女人,看把你能耐的。” “有本事三年抱俩,让你阿娘也当上奶奶。” 叶楚颜的肚子今日一直都很平静,听到乌老夫人的话后,腹中的胎儿似乎心有感应一般,立马折腾了起来。 叶楚颜捂着嘴,疾步跑到门口,疯狂干呕起来。 乌月霖赶紧递了一杯水过去,乌沐一边轻拍叶楚颜的后背,一边心疼不已。 “娘子,你没事吧?” 三个人在门口慌成一片,乌老夫人坐在屋里傻眼了。 好半天,发出一声惊天巨唿。 “阿颜……这是有喜了?” 乌沐扭头看了乌老夫人一眼,一本正经地点点头,严肃道:“阿娘,你不是想三年抱俩吗?” 乌老夫人激动的面色通红,腾的一下站起来,疾步走到门口,见叶楚颜吐的小脸苍白,眼睛通红,慌忙指挥道:“阿颜,快,快,到榻上躺着……先休息一下。” 说着,她非要扶叶楚颜去床榻上休息。叶楚颜哪好意思让乌老夫人扶着自己,反手搀住了她。 两人相互搀扶着走到了床榻边。 乌月霖手脚利索地帮叶楚颜脱下鞋子,扶着她躺到了床榻上。 “乌沐,还不出去找个大夫,看看有没有什么好办法给阿颜止吐。” 乌沐站在旁边,一直想帮忙,奈何插不进手,现在听到乌月霖的命令,立马应声道: “哦,哦,我现在就去……” “阿姐,阿娘,我娘子就交给你们了。” 话没落音,人已经跑远了。 等到乌沐跑远,乌老夫人对着躺在床上的叶楚颜道:“阿颜,你别嫌弃我这个傻儿子,一紧张就容易手忙脚乱。” 乌月霖笑颜盈盈地端着一杯水递了过来,“阿颜,你先喝口水。想吃什么,告诉我,我现在就让醉秋楼的掌柜送过来。” 叶楚颜望着床边满脸笑意的乌月霖和乌老夫人。 她的眼泪忽然涌了出来。 她不光有亲人了,还对她这么好。丝毫没嫌弃她曾经嫁过人。 也没嫌弃她带给乌沐的苦难。 乌月霖一点也不像平日里看到的那么孤冷,反而活泼热情。 乌老夫人也没威严,还慈祥和气。 她一定是用了前半生的苦难才换来这一刻的温暖。 见叶楚颜哭的双眼通红,乌月霖担心道:“你怎么了?怎么哭了?是不是又不舒服了?” 乌老夫人恍然大悟。“儿啊,是不是乌沐欺负你了?告诉阿娘,阿娘给你出气。” 叶楚颜抹了一把眼泪,翘起唇角笑了。 “不是,是我觉得太开心了。” “我忽然多了这么多的亲人。” 乌月霖闻言,笑的前仰后合。 “你今日见到我和阿娘两个人就开心成这样?等你生了孩子,我带你回江州乌家。到时候你就知道,咱们乌家有多少亲人了。” 乌老夫人坐在床边,一边给叶楚颜擦眼泪,一边安慰道:“月儿就是这样,外人面前人模人样,在家里就是个疯丫头。你以后习惯就好了。” 乌月霖佯装生气。 “阿娘,你这样胡乱编排我,以后我会嫁不出去的。” “你阿弟都娶妻生子了,你也没嫁出去。我看你干脆在家当一辈子老姑娘算了。” “阿娘,大过年的,有你这么诅咒闺女的吗?” “这不叫诅咒,这叫祈祷。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每次烧香都求佛祖保佑,让你一辈子嫁不出去。” “阿娘,你怎么能偷听我求佛呢?你这是为老不尊。” “你都快把不想嫁人写在脸上了,我还用偷听吗?” 叶楚颜躺在床上,看着乌老夫人和乌月霖相互斗嘴,她有种回到叶家的错觉。 叶家没倒的时候,她和阿娘,还有两个兄长就是这样说话的。 无所顾忌的吵闹、相互揭短、彼此嫌弃,却打心里爱着对方,这就是家人。 “娘子,大夫来了!” 乌沐人未到,声音先到。 乌月霖和乌老夫人顿时停下了打闹,一起扭头看向门口。 乌沐连拉带拽的扯着一个清瘦的老者进来了。 叶楚颜愣了一下,卫大夫。 这是当初在清王府诊断自己受孕的那个卫大夫,乌沐还曾拖托他给自己带过药。 乌沐将卫大夫推到到叶楚颜面前,把他按在塌边的板凳上,催促道:“卫大夫,你快看看我娘子怎么样了?” 他刚才出门寻大夫,找了一圈,因为今日是除夕,好多医馆都关门了。 想到去年曾托人送药的卫大夫,人品和医术都不错,他便去碰一下运气,谁知,卫大夫真的在医馆里。 卫大夫也还记得乌沐,听闻他说自家娘子不舒服,二话不说就跟着一起来了。 卫大夫坐定后,喘了好大一会气,才定睛看向床榻上的人。 这一看,吓了一跳。 床榻上的人和当初的清王妃叶楚颜几乎一模一样,只不过年龄小了几岁。 第239页 可叶楚颜早就被炸死了,叶家已经没了。 他压住自己的嘆息,将手搭在叶楚颜的脉搏上,凝眉诊断了一会后,双眼一亮,“恭喜这位夫人,你这是喜脉,快两个月了。” 乌沐挠挠头,“我知道我娘子怀孕了啊。” “我让你来,是因为她害喜太严重,你看看怎么能让她舒服一点?” “都怪我,带你来的时候,路上忘记说清楚了。” 卫大夫看着面前双眸灿亮,侷促又有点羞涩的年轻男子,哑然失笑。 去年的冬天,他为清王妃叶楚颜诊出了喜脉,不过一天的时间,叶楚颜便小产了,还终身不孕。 后来,叶楚颜被炸死在大理寺了。 眼前的少女虽然长得和叶楚颜一模一样,但是比她幸福太多。 她的这个夫君,因为她害喜之事,担心的一路都在手脚发抖。 她的双眸里满是欢喜,脸上洋溢着明媚的光。 同样的长相,截然不同的命运。 卫大夫见乌沐一直紧张兮兮的盯着自己,无奈道:“你的娘子并无大碍……” 还没说完,乌沐忽然背对着众人,疯狂干呕了起来。 众人吓了一跳。 卫大夫迅速抓住他的手腕,给他把起了脉。 见卫大夫一直不说话,神色还越来越严峻,叶楚颜几乎泫然欲泣。 “卫大夫,我的夫君……怎么了?” 她好不容易歷经九死一生和乌沐在一起,若是乌沐有什么三长两短,她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办。 乌老夫人和乌月霖满脸紧张,俩人的手紧紧抓在了一起。 乌沐的心凉了半截。他不想英年早逝,他想和叶楚颜白头偕老。 见屋里的三个女人,一个男人,八只眼睛都在盯着自己。 卫大夫故意清了清嗓子,这才对着叶楚颜,不紧不慢道:“无妨,你的夫君只是跟你一样,害喜了而已。” 乌沐和屋里的三个女人同时惊叫了起来。 “什么?!” “害喜?!” (正文完) (后面有完结感言,可以选择看,也可以不看。感言和正文无关,是我的碎碎念。) (明天开始更新番外。不管你是谁的粉,我保证番外有惊喜,别错过。) 第143章 完结感言(关于男主之争和碎碎念) 完结感言,以及男主之争。 我必须说一句:裴修衍是本书的男主。从一开始是,现在还是。 男主,不一定是最后和女主在一起的人。 如果没有他的放手和成全,阿颜一辈子都不可能和乌沐在一起。 乌沐可以和那晟决斗,如果不是为帮阿颜还那晟一条命,或者再卑鄙一点,他完全可以在海边杀死那晟。 但他不能杀裴修衍,也不能和裴修衍决斗。 裴修衍首先是他的君主,是大丰的皇帝,然后才是他的情敌。 个人情爱在君臣忠义面前,是不值得一提的。所以,他淡然去皇宫赴死,在裴修衍面前自称草民。 他让乌家把产业转到南疆的时候,也给阿颜说过,不到逼不得已,他不想当南疆的子民。 他始终谨记自己是大丰人,他曾梦想保家卫国,他想忠于自己的国家。 他完全可以去皇宫刺杀了裴修衍,带着阿颜和乌家人去南疆。 可是,这样做的话,结果就是大丰乱了,百姓流离失所。 乌沐不会做出弒君之事。如果他是这种自私的人,阿颜就不会在受伤以后爱上他。 阿颜也是…… 就算叶家被灭,她也没恨过当时的皇帝裴烨。 她在事后的除夕夜上说的很清楚,她恨得是裴修衍为何要用她给的皇宫布防图去害叶家,让她觉得自己是递刀子的人。 得知裴修衍可能是真天子的时候,阿颜当时就不恨他了。 叶家人永远忠于大丰的君主。 这也是阿颜和那晟无缘的原因。她是大丰叶家嫡女,永远不可能当敌国的皇后。 她去皇宫找裴修衍的时候,自称民女。 撇开情爱仇恨,她心甘情愿承认,裴修衍是自己的君王。 阿颜可以陷害清王爷裴修衍,但不会陷害大丰皇帝裴修衍。 她永远不会恨自己的君主,就算留在皇宫,被困一辈子,她也没有因此恨裴修衍。 甚至差点滑倒,以为裴修衍是故意的时候,她也没有恨裴修衍。而是求他给个痛快。 裴修衍不是一个道德君子,他有很多性格缺点,但他也不是一个恶贯满盈的坏人。 南恭离第一次找他造反的时候,他拒绝了。 他知道自己是裴烨的一把刀,是皇权下的走狗,他愿意如此。他内心始终希望大丰国泰民安。 哪怕,他因为霸占阿颜的私心谋反了,他依然在北荣入侵的时候,逼着南恭离停下谋反的脚步。 他夺权成功后,顺利当了皇帝,还找回了阿颜。 阿颜曾是他前半生唯一不带杂念爱他的人,也是他后半生想要用尽一切去爱的人。 没人再逼着他灭掉叶家了。 他想给阿颜一个家,他想当阿颜的家人,想当阿颜的好夫君。 甚至为了阿颜,愿意接受乌沐的孩子。 第240页 可是,他失败了。 阿颜再也不会爱上他了。 当了皇帝,他还是没法给阿颜幸福。 如果一直禁锢着阿颜,阿颜会一辈子幸福不起来。 他从小失去父母,没人教过他要如何珍惜一份爱,当他学会的时候才知道,爱是成全,爱是让对方幸福。 他选择了放手。 他实现了自己的承诺,再也不伤害阿颜,和阿颜白头偕老。 可惜,白头的是他,不是阿颜。 不再伤害阿颜的办法就是放开她,成全她和乌沐。 这一放手,那个曾经心无杂念爱他的女人,再也没了。 他是当之无愧的男主。 他不完美,有很多瑕疵,也犯过很多错。 他真的用尽了一切在弥补阿颜。 这一切包括:放弃一生挚爱,看着她奔向另外一个男人。 —— 乌沐坚持初心,歷经千辛万苦,九死一生,最终得到了自己的真爱之人。 那晟无情无爱,最后虽然觉醒了七情六慾。但是他从未得到过真爱,还体会不到失去真爱的痛苦。 他虽然疯批,但是坦荡。输给乌沐后,开始觉醒了七情六慾,遵守了决斗的约定。 裴修衍才是最可怜的人。 他有正常人的七情六慾,有喜怒哀乐。 在他的前半生中,阿颜曾用尽全力地爱着他,他没珍惜。 在失去一切后,他再也找不回当初的阿颜了。 他曾经得到过一切,却在失去后,用尽一切办法都无法挽回。 他见过黑夜中最美的烟花,却要在漫长的余生中守着孤独的黑夜。 在回忆里,一遍一遍地回想着烟花的璀璨和美丽。 这本书不是重生爽文,没有超脱一切的金手指,每个角色都没有预知未来的能力。 这本书讲的是阿颜歷经千帆,最终用爱替代了心里仇恨的故事; 是裴修衍被爱不惜,惜而不得的故事; 是那晟无情无爱,终于觉醒的故事; 是乌沐赤诚之心,终得回报的故事。 有些读者说,让我不忘初心。(希望阿颜最后还是和裴修衍在一起。) 我想说,我从下笔之时,初心就是写一个破镜不重圆的故事。 小说虽然不是现实,但是现实比小说更残忍。 现实中,没有那么多的破镜重圆,更多的是覆水难收。 人的一生中,有太多的遗憾无法平息;有太多的错误无法弥补;有太多的人,失去了,再也找不回来。 我们能做的,就是用尽全力去爱你身边的那个人,等到哪天失去的时候,就没有那么多的悔恨和愧疚。 划重点:明天开始更新番外,番外有惊喜,一定要看啊。 ※ 希望单身的妹子们,早点遇到属于你们的乌沐。 他不会为了你去做伤天害理的事;不会为了你捨弃大义; 不会为了你伤害别人;也不会为了你背叛全世界。 不过,他会为了你放弃他的一切,会用一生去爱你。忠贞不渝,坚定虔诚。 不管你经歷过什么,受过多少伤,他都可以帮你抚平。 他的爱不霸气、不招摇、不强势,却让你感到舒心和安宁,他永远不会让你受伤。 (喜欢那晟和裴修衍的小可爱们,请自动忽略这一段。) ※ 下一本是写夏侯淮的故事。依然不是很长,五十万字之内,文风主打轻松甜宠搞笑,保证不虐。 还是不穿越,不重生,满满古早味的纯古言文。 主要是讲:曾经发誓不喜欢女子,不成亲的夏侯淮,遇到了心爱之人后,为了追妻,用尽手段,整出了一堆啼笑皆非的事。最后慢慢成长,入朝堂,当权臣,成为大丰的一代名相。 没人知道,大丰有勇有谋、算无遗策的名相夏侯淮,曾经是个感性又啰嗦的熊孩子。 对,你们没看错,是大丰的丞相。 所以,皇帝还是裴修衍。 没想到吧,人家这本书当皇帝,下本书还继续当皇帝。 到时候,夏侯淮的哥哥们会一起神助攻;沐沐和阿颜也会帮忙; 大佬狄布正式登场;那晟时不时会串场;帮助沐沐飞出星城的老头,真实身份会曝光…… 因为写现在这本书的时候,我发现了自己的很多不足之处,为了能让大家的观文体验更好一点,我决定:春节后,疯狂学习看书。 等到学习结束,再写下一本。 预计过完年三月份开写,若是你们感兴趣,欢迎收藏。 我暂时不指望码字挣钱,希望我写的快乐,你们看的也开心。 喜欢看完结文的小可爱,可以等我下一本完结了再看;喜欢追更的小可爱,可以每天翻一翻。 相对于我每天的阅读数据或者收益,我更希望你们看得开心哈。完结看还是追更看,你们开心就好。 ※ 快过年了,提前给大家拜个早年,祝各位看文的小可爱们: 新年暴富,岁岁平安,所爱之人都在身边,世间所有美好都眷顾你们。 第144章 番外1(阿颜和乌沐,严削和白芷) 已是正月底,近日天色渐暖,街上游人如织。 京都酒肆茶寮里到处都在议论两件事。 第241页 第一:新皇满头青丝忽然变成了白髮。 据说开年上朝的时候,众朝臣被吓了一跳。幸好,除了青丝变白髮,新皇并无其他变化。 新皇登基后,每日致力于朝政,后宫却一直无人。 据说坤宁宫住过一个主子,没多久就消失了,也不知姓什名什,长什么样子。还有个新皇曾经的旧人赵姑娘,生了一个皇子后,连人带孩子都不见了。 至于新皇为何突然间白头,谁也猜不到所以然。 第二:因为娶了叶楚颜尸骨得罪了新皇,被流放边疆的乌家少主在去年除夕那天回来了。 不知新皇何故放过了他。 他在回来的当天,带着一个和叶楚颜长得一样的少女回了乌家别院,对外宣称那个少女是他的娘子,名叫叶楚颜。 这两件事诡异又不可思议。 当初乌家少主迎娶叶楚颜尸骨的时候,惊动了整个京都。不少待嫁女子被乌家少主这份痴情感动得哭湿了枕头。 还有人专门写到了话本子里面。 谁知道,这痴情郎居然是个负心汉。不到一年的时间,找了一个替身,欢欢喜喜地娶回家过日子去了。 众人议论纷纷,猜测这两件事有没有关系,其中缘由是什么。 新皇为何白头?乌家少主为何成了负心汉? 猜来猜去没猜出所以然,最后各持一词。 此时,众人心里的「负心汉」乌沐,正在念心苑的院子里呕的昏天暗地。 这个念心苑是乌家别院里最好的一个院子。 是乌老夫人专门收拾出来,让乌沐和叶楚颜居住的。 自从乌沐在除夕那天带着叶楚颜回到乌家别院后,乌老夫人每天笑得见牙不见眼。 乌月霖火速写了信给江州的乌云邰,乌云邰收到信,高兴的老眼泪花。 乌沐不用一直守在边疆了,现在恢復了自由身,娶了他一直喜欢的叶楚颜,还怀孕了。 这对乌家来说,简直是喜从天降。 他在江州事多,没时间到京都来,就在信里一再叮嘱,让乌沐无论如何照顾好叶楚颜。楚颜怀孕这件事,是乌家头等大事。 他让乌沐什么都不要管,生意让乌月霖打理,只要照顾好叶楚颜就行了。 乌沐向来不习惯下人伺候,院子里没安排奴僕,叶楚颜的衣食住行都是他亲自经手。 所以,这些日子,念心苑里面只有叶楚颜和乌沐两个人。 这会儿,叶楚颜站在主屋门口,满脸无奈又心疼地看着疯狂干呕的乌沐。 “夫君,你真的没事吗?” “还有三天就是皇上大婚的日子了。实在不行,我们给皇上告假,就说你病了,怕过了病气给别人,不去参加了。” 她想过去给乌沐拍拍背,乌沐做出一个制止的手势,不让她靠近。 又干呕了几下,从怀里掏出一把梅子果脯胡乱塞到嘴巴里,这才觉得舒服多了。 从除夕到现在,他已经害喜整整一个月了。 娘子怀孕,夫君害喜本就罕见,偏偏让他遇到了。 他每天要吐好几次。 神奇的是,自从他开始害喜后,叶楚颜丝毫不孕吐了,还胃口极好。 这让他特别庆幸,觉得这是当初在提兰寺许的愿实现了。 他曾祈祷叶楚颜不要再受任何伤害。所以,神佛听到了他的愿望,让他来承担叶楚颜怀孕的痛苦。 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叶楚颜原本苍白的小脸被养的白里透红。 加上她身材纤细,丝毫不显腰身,也没有孕态,整个人变得如刚摘的水蜜桃一样鲜嫩。 乌沐这会看到叶楚颜咬着下唇,满眼怜惜地看着自己的样子,有些心猿意马。 他深深唿了一口气,对着叶楚颜扯出一个笑脸。 “娘子,别担心,我没事。” “帝后大婚是大事,既然皇上专门派人给乌家下了帖子,我们俩代表着乌家,不去不合适。” 三日后是二月二,新帝裴修衍将会在这天,和张岫玉举办帝后大婚典礼。 张庆满当初率领百官拥裴修衍登基,事后被提拔为内阁首辅。 若是裴烨子嗣多的话,裴修衍登基就不会这么顺利。 裴修衍的后宫目前空无一人,他需要有人给他绵延子嗣,张庆满的嫡女张岫玉就是最好的选择。 一个皇帝立内阁首辅的嫡女当皇后,这是一场标准的政治联姻。 叶楚颜和乌沐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感到非常欣慰。 这就代表,裴修衍放弃了叶楚颜,成了一名合格的君王。 他开始为巩固自己的皇权而谋划。 叶楚颜见乌沐对着自己强颜欢笑,忍不住紧紧蹙起了眉头。 乌沐这段时间吐得不能出门,皮肤捂成了白玉色,加上食欲不振,整个人清癯了很多。 他本就剑眉虎目,长相英俊,现在清减白瘦,再配上周身沉静内敛的气质,简直是芝兰玉树的画中公子,清贵扶疏。 尤其是这会,翘着嘴角,温柔又宠溺地看着自己,这让叶楚颜心疼又爱恋。 “我是你娘子,也是乌家人,实在不行,我自己过去。你在府里休息。” 乌沐立马紧张了起来。“不行!” 说完,他发现自己情绪有点激动,放柔了语气道:“娘子,宫里人多眼杂,你又没武功,我怎么放心你一个人去?” 第242页 “你记不记得那次正月十五的宫宴,我们在冷宫的事了?” “万一你再被人陷害欺负了怎么办?” 叶楚颜噗嗤一下笑出了声。“你担心什么我不知道吗?” 她扭头到屋里倒了一杯茶水,端到院子里递给了乌沐。 “皇上既然立张岫玉为后,那便是彻底把我放下了。你放心,他不会再对我有想法了。” 乌沐接过茶水,喝了一小口后,胃里舒服了很多。 “娘子,我娶你太不容易了。我恨不得整天把你藏起来,怎么能让你一个人进宫去参加帝后大婚。” 说完,他蹲下来,将脸贴在叶楚颜的肚子上,轻声道:“孩子,如果你心疼阿爹,就别折腾阿爹了。” “阿爹保证,等你生下来以后,你想要什么阿爹都能满足。” “阿爹可以带你上天飞行,下海抓鱼,只要你愿意,阿爹都可以。” 叶楚颜被乌沐这种神神叨叨的话逗笑了。 见叶楚颜笑得花枝乱颤,乌沐直起身子,用黑亮的双眸看着她,一本正经道: “娘子,你要相信我,我许愿一直很准的。” 叶楚颜见乌沐满脸笃定,想到他原本是不信神佛的一个人,现在居然如此深信不疑。忽然觉得有些可爱。 上去环住他的腰,将脸贴在他的心口,低声道:“我相信夫君。” 她的余生,不管何时何地,都会一直相信乌沐。 俩人依偎了好久,直到起风了,乌沐怕叶楚颜着凉,拥着她进了屋子。 一连两天,乌沐当真没有再干呕,这让叶楚颜惊诧不已。 乌沐颇为得意。 自称自己是幸运之子,有神佛护体。 叶楚颜被他弄得哭笑不得。 第三日,俩人一起进宫参加了帝后大婚。 这是叶楚颜从那日在清王府离开后,第一次见到裴修衍。 今日天,晴的格外好,万里无云。 皇宫干元殿正门外铺满了大红的锦毯,处处悬挂着红绸喜布和灯笼,百官身穿官袍,立于正殿广场两边。 远处的高台上,立着上百个号角。 叶楚颜和乌沐并排站在百官身后,极为低调。 礼部太监站在高台上,高声唱喏:“吉时到——” 号角声吹响,震得整个巍峨的皇宫都在颤动,徘徊在天空上长久不散,震撼人心。 叶楚颜看到裴修衍穿着一身大红喜袍,长身玉立。满头银丝用红色玉冠挽了起来,他的左眼还是带着那副玄铁眼罩,不过并不影响他的帝王气质。 他牵着红绸,无喜无悲,缓步走过来,如同一个俊美无俦的天神。 红绸另外一边,是穿着一身大红色凤袍的张岫玉,盖着红色盖头,看不到脸。 叶楚颜忍不住侧首看向了自己身边的乌沐。 他正严肃认真的看着这场大婚仪式。 身姿挺拔,侧脸俊逸。 这个男人没有无上的地位,没有霸气张扬的气势,却给了自己人间最忠贞的爱。 她的嘴角忍不住缓缓翘了起来,双眸如流萤般扑闪。 乌沐觉察到旁边人炽热而痴缠的目光,用极低的气音道:“娘子,莫要胡闹。” 叶楚颜抿着唇,收起笑意,正脸看向了裴修衍和张岫玉。 俩人已经牵着红绸布走到了大殿的高台上,叶楚颜、乌沐、百官,齐齐跪下。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叶楚颜伏在地上,心里在想:裴修衍立了皇后,他成了一个真正的皇帝。以后一定会成为一代明君。大丰会在他的护佑下,国泰民安。 ※ 一年后,四月。 正是春暖花开。 滇州,平安候府。 去年,叶楚颜顺利生下了一个男孩。这让乌老夫人高兴的满眼泪花,乌云邰更是激动的直接捐建了上百个寺庙。 孩子的脸型像叶楚颜,英气又秀气。眼睛和乌沐长得一模一样,亮的醉人,长相极为讨喜。 乌沐为孩子取名:乌景辰。希望他在看尽人间美景后,眼里依然有万千星辰。 裴修衍却在叶楚颜生完孩子满月后,封乌沐为平安候,命他驻守滇州。 从前的滇州一直是南恭家族在守着,裴修衍登基后,一直自己管理。 滇州靠近南疆,是大丰的南边大门,南疆的大巫女在去年五月忽然去世,南疆开始动乱不安。 裴修衍担心南疆会趁机滋扰滇州,想找个忠心又能用的人去守着。不能像南恭离一样心存谋逆之心,又要能担大任。 可北荣那边一直虎视眈眈,沈将军父子二人不能外调。朝中的武将背后关系错综复杂,盘根错节,若是去滇州久了,难免会像南恭离一样生出谋反之心。 他便封乌沐为平安候,让乌沐带着叶楚颜去滇州,还把乌月霖赐婚给了张璞玉,也就是皇后张岫玉的二哥。 叶楚颜唏嘘不已,裴修衍果然天生是帝王之料。 乌家和南疆那边关系不错,不到逼不得已,不会和南疆发生冲突。 自己和乌沐永远不会背叛大丰,更不会谋反,简直是守在这里的最好人选。 第243页 把乌月霖指婚给张璞玉,就是把她绑在了京都。若是乌沐真想谋反,乌月霖第一个遭殃。 乌月霖成了皇后的嫂子,乌家的很多产业,还一直由她在打理,这等于直接把乌家纳入到了皇室中。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乌家人收到圣旨后,又喜又愁。 喜的是乌家和皇室绑在了一起,从此什么都不用怕了。 愁的是,乌沐要去滇州,乌月霖要在京都,乌老夫人习惯在江州老家,一家团圆没那么容易了。 叶楚颜劝慰乌老夫人,裴修衍要求他们每年春节回京述职,到时候能趁机在京都团聚。 乌沐对此消息沉默不语。 他很愿意带着叶楚颜守在滇州。山高皇帝远,自由自在,还可以在闲暇时带着叶楚颜出去走一走,看一看。 可惜的是不知道张璞玉是什么人,会不会对乌月霖好。 乌月霖嫁过去会不会受委屈? 无论如何,圣旨不可违,乌家还是规规矩矩执行了圣旨。 叶楚颜带着孩子,和乌沐一起来到了滇州。 到了这里才知道,当年,南恭离把叶家父兄三人的坟迁到了这里,裴修衍在登基后不久找到了,又命人把叶老夫人三人的尸骨也迁到了这里,和叶老爷子埋在了一起。 叶楚颜看到叶家的坟,哭了好久。 乌沐安慰她说:以后,滇州就是我们的家。 这里有我,有我们的孩子,还有你的家人。 乌沐来到这里后,克己守礼,善待百姓,百姓很是拥护他。 南疆那边一直还算规矩,他和叶楚颜忽然轻松了下来。 俩人没事的时候,将孩子交给府里奶娘照顾,偷偷去南疆熘达了好几次。 今日,听说皇上派人来传密旨,叶楚颜和乌沐一早就收拾妥当在府里等着。 一直到中午的时候,下人说皇上派的人来了,叶楚颜和乌沐一出门才发现,来人居然是严削。 严削是秘密前来的,并未声张,只乘了一辆寻常的马车。 他还是那种满脸严肃的样子,到了府邸门口,跳下马车,对着二人行了一个礼。 “见过乌侯爷、侯夫人。” 乌沐慌忙扶他起来。“严统领怎么亲自来了?” 严削扭头看了一眼马车,又看了一下叶楚颜,迟疑了一下,道:“是我求皇上派我来的。” 话没说完,马车的帘子被掀开,里面传来一声欣喜的巨唿。“主子!真的是你!” 白芷从马车里跳了下来,激动的扑倒叶楚颜面前,想要跪下。 叶楚颜赶紧把她拉起来,这才发现,白芷不再是当年的那个圆脸小丫鬟了。脸上褪去了稚气,穿着绫罗绸缎,浑身带着隐约的贵气和端庄。 她的眼圈一下全红了。 “白芷,你怎么来了?” “从京都到这里千里迢迢,你来这里,你的孩子交给谁了?” 白芷抹了一下眼泪,“主子,你好狠的心,为什么活着不告诉我……” 说完,她哽咽的说不出话。 叶楚颜有些惭愧。 她和乌沐回了乌家以后,想了好久决定不去找白芷。 白芷跟着自己这么多年,几乎情同姐妹,好不容易接受了她死了这件事,成了韵锦布庄东家,她不想告诉白芷自己没死。 怕白芷见到自己,依然会觉得自己还是那个丫鬟白芷。 她想让白芷成为正儿八经的布庄东家,而不是继续当丫鬟白芷,所以就一直没去找她,也没告诉她这些事。 她离开京都之前,偷偷去看了白芷,见白芷带着女儿生活的还算安稳,就安心跟着乌沐一起来滇州了。 没想到,白芷今日会跟着严削一起过来。 白芷见乌沐现在和过去完全不一样了。整个人如面如冠玉,飘逸俊朗,气质矜贵,看叶楚颜的眼神带着宠溺和温柔。 再看看叶楚颜,完全看不出已经当了阿娘,整个人俏丽娇媚,双眸波光流转。 白芷的泪水忽然如断线的珠子,不停落了下来。 她不知道主子发生了什么,不仅没死,还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她只知道她的主子没事,和乌少主在一起了。 她的主子不用再受委屈和伤害,有人疼她爱她了…… “主子,你当年入狱以后,严削也消失了,我当时痛不欲生……我一个女人,主子没了,男人也没了,我不准知道怎么活下去?” “后来,乌少主娶了你的尸骨后,来找我告别,说要带着你看遍四方,我才发现……原来这世上不全是负心汉。” “那个时候,我发现我怀孕了。我在想,就算什么都没了,我还有孩子,我为了孩子也要好好活着。” “严削在皇上登基后来找我好多次,我不能原谅他,把他赶走了。我宁愿一个人带孩子也没法接受他。” “后来,听说乌少主娶了一个和你长得一样,名字也一样的女人为妻,我哭了一夜没睡。我当时觉得天都塌了。我以为……这世上唯一对你真心的乌少主也是负心汉……” 说到这里,她哭的几乎喘不上气。 叶楚颜心疼的抱着她,眼里泪花点点。 第244页 “白芷,对不起,对不起……是我的错,我应该去找你的。” 白芷抽噎了好久,才继续道:“严削前段时间来找我,问我怎么能原谅他……” “我说……如果主子能死而復生,如果乌少主不是负心汉,如果他们能活着在一起……那我就相信这世上还有真心人……有情人能终成眷属……” 叶楚颜听到这里,泪如雨下。 “白芷,我……” 她以为自己不去找白芷是为了她好。没想到,白芷对自己的感情超越了主子和姐妹。 就算死了这么久,还在惦记着自己是否受了委屈。 “主子,我不怪你,我知道你是为我好……” “严削让我相信他一次,他要带着我来看看乌少主是不是负心汉……” “我刚才一下车就认出了你……主子……你害我想你想的好惨……” “这几年,我一想到,你孤零零的死在了大理寺的牢里,对你好的乌少主也负了你……我就难受的成夜成夜睡不着……” 白芷话没说完,嚎嚎大哭了起来。 叶楚颜紧紧抱着白芷,呜咽了好久都说不出话。 “白芷……对不起……对不起……” 严削站在一边,始终垂着头不说话。 乌沐听的有些动容。他知道白芷是个好丫鬟,没想到她如此忠心赤诚。 “我们进屋说吧。” 白芷抽了好几下鼻子,才缓住情绪,跟着叶楚颜一起进了屋。 乌沐让叶楚颜和白芷单独到内屋聊,他则到书房和严削商议密旨的事。 进了内屋,叶楚颜将自己移魂重生,和乌沐在一起的经歷全部说了一遍。 听到最后,白芷哭的声音都哑了,双眼肿的像核桃一样。 “主子,你和乌少主经歷这么多,现在修成正果了,我太开心了,我……” 她很想笑,可是扯了两下嘴角,都没扯出笑脸,又呜呜哭了起来…… 叶楚颜慌忙安慰她。 “别哭了,白芷。是我不好,是我害你伤心难过了这么久……” “我现在还活着,乌沐对我很好。” “如果你还爱着严削,就原谅他这一次,和他好好在一起。” “忠爱两难全。我想他当初走的时候,一定很难过。” “你们之间,没什么生死大仇,两个相爱之人能走到一起太不容易了,一定要好好珍惜对方。” “你以后别喊我主子了,你是自由身,按照年龄,你喊我一声阿姐。可是按照身体,我得喊你一声阿姐。” 说到这里,叶楚颜有点犯愁。 她不知道现在的年龄到底要怎么计算? 白芷被叶楚颜为难的表情逗的破涕为笑。 “那我喊你阿姐。” 叶楚颜颳了一下她的鼻子,“傻阿妹,回去好好跟严削过日子,我有个当统领夫人的阿妹,说出去多威风。” 白芷耳尖一红,扭过头,抹一下脸上没干的泪水,愤恨道:“我还没准备原谅他呢。” 叶楚颜笑道:“好,好,好。不原谅就不原谅吧。” “你的女儿如何了?” 白芷一听到叶楚颜询问自己女儿的事情,顿时兴奋了起来,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孩子长得像她,乖巧又懂事,她这次跟着严削一起出来,孩子交给奶娘和周掌柜帮忙看着了。 叶楚颜听到这里,算是彻底放心了。周掌柜为人正直细心,有他在,孩子绝对不会出问题。 晚上,四个人一起用了饭,叶楚颜命人收拾出来两个隔壁的屋子,让严削和白芷在这里住下了。 她赶着看孩子,吃完饭就匆匆走了,就让乌沐送白芷和严削回屋休息。 乌沐进屋的时候,发现叶楚颜已经躺在床上睡着了,孩子也被奶娘抱走了。 他收拾好,轻手轻脚的躺到床上,从后面环住了叶楚颜的腰。 生完孩子后,叶楚颜的腰身毫无变化,还是和从前一样。 不过身上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奶香味,这让他特别迷恋,埋在她脖子上深深的嗅了几下。 叶楚颜被乌沐吵醒了,咕哝了一句:“怎么回来这么晚?” 乌沐啄了一下她的后颈。“刚才我送严削回屋子后,偷偷在外面站了一会。我见严削扭头进了白芷住的那个屋子,一直到我回来,白芷都没把他赶出来。” 叶楚颜心里勐然一喜,转过身,对着乌沐道:“真的?太好了,她肯原谅严削了。” 乌沐见叶楚颜满脸欣喜和英俏,忍不住吻了上去,含煳不清道:“果然,还是要夫君主动点,才能让娘子开心。” 他很快用行动证明了,自己的这句话一语双关。 这一夜,叶楚颜神奇的发现,乌沐太可怕了。 隐藏的太深了。 他竟然能毫不疲倦的用尽各种招数。 什么成熟男人?什么痴情少主?什么矜贵玉公子?什么克己復礼的平安候? 第245页 都是骗人的。 他分明是只贪得无厌的狼崽子。 第二天一早,叶楚颜张开眼睛的时候,外面已经是日头高照了。 乌沐正伏在桌边写东西,穿着一身白衣,如翩翩仙人。 她懊恼道:“夫君,怎么不叫醒我?” “白芷和严削还在,我睡到现在没起,总归不太好。” 乌沐抬起头,见叶楚颜娇嗔的撅着嘴巴,笑道:“他们一早就走了。” “走了?为何?” “严削等着回去復命。皇上的密诏说让我们代表大丰,秘密去趟北荣,那晟有事相商。” “我一早给狄布发了飞鸽传书,想乘他的船去,这样会快点。” “上船后,刚好想办法还了我们欠他的人情。” 叶楚颜满脸疑惑。“啊?北荣?那晟?” 乌沐点点头。 “娘子,为夫要再次带你出海了。” 第145章 番外2(裴修衍的独白) 这几日,大雪不断。 裴烨一早就派太监通知我,让我换上一身红色戎装去宫里找他。 裴烨是当今皇上,并非太后亲生。裴烨的亲生母妃生完他就死了,他一直挂在太后的名下,先皇去世后,他当了皇帝。 只不过因为年幼,暂时由太后把政。 我不明白裴烨为何要让我穿红衣,不过我还是立马答应了下来。 我的双亲病逝了,清王府里只有我一人,我想重振清王府,只能尽力巴结好裴烨。太后总有老的一天,裴烨才是未来的掌权之人。 我自幼长得比别人高,长相也很出挑,穿上红衣格外显眼。 我来到宫里才知道,原来是太后想带着裴烨去叶府看叶楚颜。 叶府是大丰的书香世家,叶晋祖上三代都是帝师,是天下书生都敬仰的人,当今太后是叶晋的胞姐。叶家是当之无愧的高门望族。 叶楚颜是叶晋唯一的嫡女,听说喜欢舞剑练武,和一般大家闺秀不一样,也不喜欢参加宫宴活动,我并未见过她。 我猜,太后想让裴烨以后立叶楚颜为后,让叶家长久稳固下去。 我知道裴烨早就厌烦了太后的把政,他不愿意被太后一再操控,尤其是娶叶家嫡女这件事,让他非常反感。 可是,他带上我又如何? 我虽然是皇室王爷,却因双亲去世,清王府一蹶不振,整日苟且度日而已。叶家嫡女根本不是我能肖想的。 她出生就註定是皇后之命,不可能嫁给我的。 不过,我还是很想去叶府。 因为前段时间,我为了猎金边虎给裴烨做虎皮大裘,偷偷去了边疆,在林子中差点被毒蛇咬死。等我醒来的时候,发现是一个蓝衣小少年救了我。 她长得娇俏动人,楚楚可怜。我一眼就认出了她是女扮男装。 我不知道她这么柔弱的一个人是如何救下我的。一想到那场面我就觉得她勇敢,坚强,又让人心疼。 我知道她叫赵语娇,当日是为了和叶楚颜打猎才出去的。 她和叶楚颜走散了,意外救下了我。叶楚颜因为打猎掉下悬崖受伤了,据说还失忆了。 她和我一样无父无母,是叶府的远房亲戚,寄住在叶府。 我很想趁机到叶府去看看她。 来到叶府后,太后让裴烨去后院梅林和叶楚颜比划几下。 裴烨带着我便奔着梅林去了。 快到梅林月门的时候,裴烨盯着我,严肃道:“现在,你去里面,若是看到叶楚颜在练剑,你就教她几招,明白吗?” 裴烨眉心有一颗硃砂痣,长得也标緻,可他说这话的时候,我总觉得带着几分和年纪不符的狠厉。 我不敢拒绝,便答应了下来。 他站在月门的外面,看着我顶着薄雪,走向了梅林深处。 我在里面看到了一个身穿红衣的少女,正在板着脸练剑。 她长得很是英气,身姿矫健,舞剑的时候一板一眼格外认真,和其他的大家闺秀完全不一样。 我忍不住喝彩。“好俊俏的身手……” 她停下来,驻足看着我,我看到她的眼里有惊艷闪过。而后,她便露出一个如朝阳般灿烂的笑。 她笑的时候,狭长的双眼弯下来,里面格外亮。 “你就是小清王,裴修衍?” 我有些惊诧,“你怎么知道?” 她肆意而张扬地笑了起来。 “敢在我们叶家后花园里随意行走的,普天之下,没有几个人。传闻小清王身高过人,长相俊美,我猜就是你。” 她不亏是叶晋的嫡女,聪慧过人,只一眼便猜出了我是谁。 我挑挑眉,“你出剑虽快,但是不稳。应该像这样……” 说完,我走过去,手把手告诉她该如何出剑。 她身上有种淡淡的香味,不是平时的薰香,很好闻,我一时间有点怔住了。 她见我驻足不动,红着脸闪到一边,支支吾吾道:“我……我……不练了……” 说完,她如一只轻快的小鹿,迅速消失在梅林中。 我一直站在原地没动。 裴烨缓步走到我面前,对着怔愣的我点点头,嗤笑着说了两个字。“很好……” 第246页 那日,回到前厅后,太后看我的眼神一直不悦。 我知道,大概是叶楚颜对我动了心,拒绝了裴烨。 我觉得可笑。一个七岁女童的动心算什么?皇后之位是多少女人做梦都想要的东西。 就算她倾心于我,到了最后,还不是要嫁给裴烨当皇后? 我寻了机会跑出去,找到了赵语娇。她正躲在某处花园偏僻处落泪。 见到我来了,她慌忙收起眼泪,“你……你怎么来了?” 我见她哭得眼圈通红,有些心疼,“你怎么哭了?” 她摇摇头说没事。我有点生气,一定是叶府对她不好,才让她这么伤心的。 后来,我总是找理由和藉口去叶府,我想去看赵语娇,她是不是又哭了? 叶楚颜对此并不在意,她很喜欢看到我过去。只要我过去,她就拉上赵语娇一起找我。 她觉得我看到赵语娇就会开心,而她,看到我开心就会高兴。 她喜欢喊我衍哥哥,喜欢缠着我教她练剑。 赵语娇却一直规规矩矩喊我王爷。 我觉得叶楚颜真没有一点大家闺秀的样子,活泼张扬得不像话,一点也不端庄。 不过,她喊我衍哥哥的时候,我莫名觉得很舒服。 她在我每年诞辰的那天,都会送给我一样礼物。可是每次都会被我意外弄丢或者毁掉。 她八岁的时候绣了一个荷包给我,赵语娇也送了我一个荷包。 赵语娇见到我手里拿着叶楚颜的荷包,当时就哭了。 她哭着说,“对……对不起,我除了是你的救命恩人,什么都不是……我知道我身份低微,不配送你东西……” 我听得难受无比。 我的父王和母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了,我没有亲人。 我的母亲给我第一次生命,却留下我走了。 赵语娇也是无父无母,还救了我,给了我第二次生命,我应该对她好一点,不应该让她哭。 我毫不犹豫地把叶楚颜送的荷包扔到了护城河里。 赵语娇吓了一跳,不过她很快收起眼泪,感激地看着我。 说我让她觉得自己很重要,不是寄住在叶府无依无靠,没人关心的赵姑娘了。 以后,每年的生日,叶楚颜送的东西,总是因为赵语娇和种种原因被我丢掉。 她知道后很伤心,伤心后还会继续送。 我甚至在想,她以后是要当皇后的人,何必这样假模假样地对我好?双亲去世后,我真是受够了别人的虚情假意。 有时候我会故意对她好,看她欢欣雀跃,双眼带光的样子。 然后再恶作剧一样的冷落她,看她如何伤心难过。 这些年,乌沐时不时会来京都找她。 我每次见到乌沐都想笑。 他明明是大丰最有钱的乌家少主,为何总像个傻子一样飞蛾扑火。 每次来京都,不送金银珠宝给叶楚颜,总是送一些他自己做的稀奇古怪的东西,不珍贵,但是看得出,非常用心。 叶楚颜明白乌沐的心意,也很感动,但是拒绝收他的东西。乌沐却坚持在送。 叶楚颜和他的而关系不错,如亲密无间的挚友一般。 不过我看得出来,乌沐真心喜欢叶楚颜。 乌沐三番两次告诉我,我和叶楚颜不合适,让我离叶楚颜远一点。 我觉得乌沐太可笑了。 叶楚颜就算倾心于我,也不可能嫁给我。她是太后钦点的大丰皇后。 更何况乌沐只是皇商之子,除了家里有钱,地位上完全配不上叶家。 他有什么资格喜欢叶楚颜? 叶楚卿却告诉我,叶楚颜失忆前和乌沐关系很好,如果可以,他想让叶楚颜长大后嫁给乌沐。 虽然乌家地位上比不上叶家,但是乌沐有颗纯真之心,叶楚颜嫁给他一定会很幸福。 我笑而不语。 叶楚颜最后到底嫁给谁,要看她能不能拗得过太后的意思。 我当时在想,也许叶楚颜和乌沐是天生一对,都是傻得可以。喜欢一个人就不留后路,固执无比的付出一切。 一直到她十五岁,及笄了,但是没嫁给裴烨,我很纳闷。 她说:我喜欢的人是你,我想嫁的人也是你。太后若是勉强我,我就一死了之。 我听完沉默了。 如果我娶了她,赵语娇一定很伤心,我不能让我的救命恩人伤心。 后来,赵语娇忽然病了,病的很严重,躺在床上奄奄一息。 我着急的不行,一次一次去叶府去看她。 眼见着她渐渐枯萎,叶楚颜去求了叶晋三天,求到了世上唯一一颗还魂草。 她拿着还魂草到我面前,可怜巴巴的看着我,怯生生的问道:“裴修衍,如果我给你还魂草,你可以娶我吗?” 我毫不犹豫的回答,“可以……” 回答完我有些迷茫。我娶了她赵语娇一定很伤心,可是为什么我会毫不犹豫的答应? 我告诉自己,娶了她,我可以救赵语娇。 若是赵语娇伤心,不能怪我,都是叶楚颜逼得。 于是,我用还魂草救活了赵语娇,和叶楚颜定了亲。 赵语娇病好后,知道我要娶叶楚颜,伤心欲绝。 第247页 她哭着求我带她走,她说她愿无名无分的住在清王府,只求每日能看到我。 我答应了…… 我担心娶了叶楚颜后,不能经常来看她,她会在叶府被人欺负。 赵语娇毫不犹豫的离开了叶府,住到了我的王府里,这让叶晋很不满意。 就算这样,叶楚颜也不生气,她还劝叶晋不要为此生气。 成亲前一天,太后把我喊到宫里。 她告诉我,叶楚颜掉进冰河后,宫寒极难受孕,很难有子嗣。 若是我娶了她,以后不能负了她,并且,非死不能休妻。 太后身上的威压很重,我很反感这种被人威胁的感觉。 被叶楚颜威胁着娶她,还要被太后威胁着发誓,我的心情很糟糕。 最终,我还是在太后面前不情不愿的发下誓:此生绝不辜负叶楚颜,更不会休妻。 第二日,我穿着喜袍,带着迎亲队伍到叶府去迎娶她。 我牵着她上轿之前,叶老夫人满含泪花地看着我,一再叮嘱。 “王爷,我的阿颜就交给你了,恳请王爷一定要好好待她。” “我给她取名「颜」字,是为了别人喊她名字的时候脸上带笑,王爷莫要辜负了这个名字。” 我敷衍的点点头。 满心想的却是:我把叶楚颜接回去,赵语娇在府里一定很伤心。都是叶楚颜逼我娶她的,我不是故意让救命恩人赵语娇伤心的。 我看到叶楚颜掩在喜袍下的手抖了一下。我不知道她是开心,还是激动? 亦或者,是对我敷衍的反应觉得难过。 喜宴办的很隆重,大丰的朝堂百官都来了,一直到很晚,我才把宾客全部送走。 我送完最后一个宾客,赵语娇的丫鬟过来找我,说她这会哭的伤心欲绝。 我听完匆忙过去看她,她躺在床上,眼睛肿的厉害,原本楚楚动人的脸,哭的面目全非。 她拉着我的手,求我不要走,让我陪陪她。 我看到她的眼泪,心软了。她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怎么能伤她的心。 我陪她在院子里看了一晚上的星星和月亮。 一直到天亮我才回去,回去后发现,叶楚颜还顶着红盖头坐在床边。 她似乎一夜未动。 我掀开她的盖头,看到她满眼的绝望和悲伤。 我毫不在乎的告诉她,我昨日有事才没过来。 她擦了一下眼泪,强颜欢笑道:“无妨……” 看到她难受的样子,我忽然有种莫名的窒息。 我很快劝告自己:都怪叶楚颜逼着我娶她,才让赵语娇伤心的。叶楚颜伤心难过是活该。 这样安慰自己后,我觉得心里舒服多了。 叶楚颜一嫁过来,就让陪嫁丫鬟白芷的户籍入到了王府,让白芷跟着府里下人一起喊她王妃。她好像真的很喜欢王妃这个称唿。 我的胃有隐疾,偶尔会发作,她跟着厨子学了好多养胃的饭菜,每日尽心尽力做给我吃。 不过,我处理政务的时候耽误了时间,或者去赵语娇那边的时候,总是会忘记通知她。 她便一直等着我,最后实在等不到,就全部倒了。 她听到外面人说,我娶她是为了攀附叶家,她就很少回叶家。 有时候,我看到她望着府里的老嬷嬷发呆,我猜她是想念叶老夫人了,可是她倔强的不肯回去。 还有一次她在院里练剑,我在屋里小憩,随口感慨了一句,真吵。 从此,我再也没见过她练剑。 她见我对赵语娇的态度一直都很温软,也想要我这般温软的对她,便极力去模仿赵语娇,甚至学着赵语娇喊我王爷。 可是她不管怎么模仿都不像。 她骨子里是热烈张扬的叶楚颜,根本不可能变成娇软动人的赵语娇。 她因为赵语娇和我争吵了很多次。 我很纳闷,成亲前万般容忍的她,怎么在成亲后,变得如此小心眼。 我并未与赵语娇有过什么,她为何就容不下赵语娇这么无助的一个弱女子,住在府里?何况她还是我的救命恩人。 每次和她争吵完,赵语娇得知后,都会软言软语的安慰我,说叶楚颜天性如此,希望我不要生气。 可是,听完赵语娇的话,我更气了。 就因为她是叶家嫡女,便如此倔强傲气吗? 我去找叶楚颜,说想娶赵语娇为平妻,她果断拒绝了。她允许我纳赵语娇为妾,但是决不允许我让赵语娇当平妻。 她说我的妻只有她一人,只要她活着一天,就不许我再娶妻。 我懒得和她争论,就把这件放了下来。 这一耽误就是三年,我有时候也不知道,为何我不愿意给赵语娇一个妾的身份,而是一直让她无名无分住在府里。 我甚至对赵语娇生不出男女情/欲。 我只有在面对叶楚颜的时候,才会产生占有的想法。 我从不怜惜她,事后,看到她身上的淤青,我有些后悔。可是后悔只是一瞬间,下次的时候,我依然会发狂。 叶楚颜身上似乎有种让我发疯的神力。 太后薨了以后,裴烨终于掌权了。 他掌权后,一再打压重臣世家。 有一日,我实在看不惯,便和他发生了争执。 第248页 他鄙夷的看着我,说道:“裴修衍,你无需告诉朕怎么做,你只要按照朕的吩咐去做即可。” 我有些无力。 我知道裴烨是皇帝,我知道我应该按照他说的去办,可是他这样只会让朝臣寒心,早晚会动摇大丰根本。 我不管怎么都劝不动他,还要帮他当刽子手。 我的心情简直糟糕到了极点。 我刚出皇宫,府里就有下人来找我,说叶楚颜和赵语娇发生了争执。叶楚颜掉进了阁楼下的荷花池,并无大碍,但是赵语娇掉下楼摔断了腿。 我忽然生出一种巨大的无名之火。 叶楚颜什么都有,为何就容不下一个小小的赵语娇?哪怕看在赵语娇是我救命恩人的份上,就不能对她好一点吗? 她从前只是在我面前抱怨几句,现在居然趁我不在,动手残害赵语娇。 她满身武艺,赵语娇手无缚鸡之力,若是她再狠一点,赵语娇只有死路一条。 她怎么会变成这样的毒妇! 我带着满身怒气,疯狂打马回到府里,冲到蒹葭苑,一脚踢开了门。 看到她正毫髮无伤的坐在床上,满脸带着欣慰和幸福,还有期待的笑意。 我的怒火冲到了极点。 叶楚颜真的变成了毒妇!还因为戕害了赵语娇感到开心。 我如同疯了一般,上去拽住了她的头髮,嘶吼道:“叶楚颜!你这个毒妇!是不是娇娇死了你才满意?她手无缚鸡之力,你怎么忍心把她推下阁楼!” 然后,在这场被愤怒控制的情绪下,我在那天,做出了人生最后悔的一件事。 ※ 后来,我成了皇帝,她为了乌沐自愿回来找我,并甘心住进了坤宁宫。 我的内心狂喜又激动。 我觉得这是上天给我的机会,她再次回到了我身边,只要我坚持不懈的努力,她早晚会再次爱上我。 她怀孕了,孩子是乌沐的。这件事她从头到尾都没隐瞒我。 她在等着我的反应。 我想让她意外小产,可是,看到她坐在坤宁宫里,温柔又娇媚的发呆时,我改主意了。 我决定,改掉自私霸道的毛病,学会包容和理解。 我允许她生下这个孩子,只要她再次喊我阿策。 我想要她把这温柔娇媚给我一份。 曾经,她在欺骗我的时候,每日深情款款的喊我阿策。 现在,哪怕知道那段时间是裹着毒药的蜜糖,我还是想要重新回到那段时间。 因为那段时间,我看清了自己的心,知道了我最爱的人是她。 而她,每日都眉眼带笑的陪在我身边。 那是我人生中最幸福的时光。 她惊恐又害怕的拒绝了我的提议。 她的心里有了乌沐,再也没有任何感情给别人了。 哪怕是虚情假意的温柔,也不愿意施捨给我丝毫。 她不小心滑倒了,我赶紧接住了她。她却悲伤的祈求我,让我给她一个痛快。 原来,在她心里,我永远是带给她伤害的那个人。 不管我怎么说,怎么做,她都不再相信我了。 我给乌沐写了一封信,让他回京都。 我想放手让她幸福,可是我不甘心,我准备给自己最后一次机会。 我在除夕当天,让她和我穿上一样的红衣,牵着她的手,再次走进了清王府。 她还是刚成亲时候的少女模样。只不过,这次的她不再张扬热烈。 她安静又乖巧的走在我身边。 我们踏进了蒹葭苑,我卑微又懊恼的说:“阿颜,对不起。我曾在这里带给你无数的伤害和痛苦。” “如果能重来一次,我再也不会伤害你了。” 她只是静静抬头看了我一眼,抿了抿唇,低声说了一句: “不用说对不起,我已经不在乎了。” 我忽然体会到了,她当日在新婚夜,枯等我到天亮的滋味了。 原来,这就是你所爱之人对你毫不在乎的感觉。 疼的像是被千刀万剐。 我带着她走到荷花池边,她得意的告诉我,她不怕水,也不怕冷了。 她曾是因为救我,被赵语娇推下了悬崖,落入冰河才怕水的。 她因为在雪天被我扔下阁楼,看着父兄被凌迟才怕冷的。 现在,她不怕了。 有人给了她不再惧怕的勇气和爱。可是,那个人不是我。 她牵着我的手走上了阁楼,当着我的面跌了下去。 我的心,如坠深渊。 我跳下去救了她,她却用疑惑的眼神看着我,询问我为何救她。 这疑惑的眼神里没有恨。 她对我已经无爱无恨,甚至以为我要打掉她的孩子,自愿跳楼后,也不再恨我了。 现在的我对于她而言,是路边的一棵树,是地上的一粒沙。 她对我没有任何感情了。 我问她,如果那天,我也这样将她救下,是不是就能带她回家了? 她说:逝去就逝去了,再也回不来了。 我的心,在那一瞬间,彻底空了。 我的满头青丝变成了白髮。 我央求她最后唤我一声阿策。 她咬了咬下唇,用少女清脆的声音告诉我:“阿策,放了自己吧。” 第249页 “你会成为大丰的一代明君。” 我曾在太后面前发誓永不负她。 可是,我负了她。让她对我的爱一点一点全死了。 我曾在佛前祈祷和她一起白头偕老。 后来,我白头了,她却不愿和我一起偕老。 我曾向她许诺,说再也不伤害她,再也不食言。 于是,我放了她,让她去找乌沐。让她永远不会再受伤害。 我曾在心里默默告诉自己,只要是她要的,我都愿意给。 我想用帝王之位,以及我的一切去换时间轮转。 如果换不到,我就用我的一切去实现对她的承诺。 她想要我当一代明君,我愿意。 我会用一生去实现这个诺言。 ※ 二月二这天,是她第一次喊我阿策。 她最后一次唤我阿策,是让我做一个明君。 我在二月二这天大婚,是为了告诉她,阿策不会再对阿颜食言了。 阿颜想让阿策当一个明君,阿策就尽力去做。 我娶了张岫玉为后。这是稳固皇权的联姻,不需要感情,只需要彼此的身份和地位。 大婚当天,我穿着红色喜袍,牵着红绸,和张岫玉并排走在大殿外的广场上。 我看到她只是看了我一眼,便把脸望向了身边的乌沐。 我看到她望着乌沐的时候,眸中如带了流萤飞火,闪亮发光。 这眼神,也曾属于我。 有一瞬,我恨不得用一切和乌沐交换。 我不想要帝王之位和无上权势,我只想和她白头偕老。 可我知道,我换不了。 我能做的,就是继续最后的承诺,当一个明君。 我站在高台上,看着她和乌沐一起跪在地上,高唿万岁。 我仰起头,看着前方。 阿颜,相信我,只要你想要的,我都愿意给。 你想要我成为一代明君,我会终极一生去做这件事。 大婚当晚,我掀开张岫玉的盖头。 她长得没有阿颜的英飒,也没有赵语娇的楚楚动人,而是一种别样的委婉清丽。 她和我一样,无喜无悲。 我隐约知道,她曾差点嫁给乌沐,还一直心悦乌沐。 我告诉她:不管你心中藏有何人,以后,只要做好一个皇后即可,无需有其他念想。 她俯身跪在地上,无比虔诚的说:皇上,若是哪天我想做您的妻,还望您不要拒绝我。 我低头看着她坚定的身影,陷入了沉思。 我在想,她比我勇敢。 她有勇气放弃心中人,开始新的一切。 可是,我不知道,我是否有这个勇气。 ※ 我得知南恭离将叶家父兄三人的坟迁滇州后,命人把叶老夫人的坟也迁了过去。 我曾亲手毁了叶家,现在,我想尽力把叶家团聚在一起。 我封乌沐为平安候,让他去守住滇州。 她可以和乌沐一起自由自在的生活在滇州,还可以帮我守住大丰的南门。 那晟说,西北的大食族蠢蠢欲动,要穿过北荣和大丰的边境交界处,同时侵袭两国,让我派人过去商量对策。 我的暗卫发密信说大食族来势汹汹,带了很多从未见过的火药武器,看起来危险至极,必须提前做好准备。 我思来想去,觉得她和乌沐是最合适的。 只有他们,最了解那晟的为人。 严削得知此事,请求去滇州送信,我允了下来。 等到严削送去信,她很快会和乌沐一起,代表大丰去北荣,共商对抗大食族的办法。 她也许永远都不知道,她和乌沐一起帮我守住大丰的时候,让我觉得,我和她成了一家人。 只是,家的名字,叫大丰。 还有就是:那只左眼,即使已经剜掉了,每逢阴雨天的时候,还是会钻心的疼。 这个疼,就像我曾经带给她的伤。 第146章 番外3(猎人那晟) 十月初十。 豹尾殿…… 我刚刚和宦正青确认完最后的祈天词。 一个太监慌不择路的进来,哆嗦着告诉我:皇后跳进池塘里了。 我不慌不忙的打发走宦正青,让他下去后,按照我说的流程继续准备。 这时,一个侍卫又冲进来告诉我,御花园那边都准备好了,最多半个时辰就找到皇后了。 我喜欢玩这种猎人和猎物的游戏。 我故意允许叶楚颜出去透气,给她最后的逃走机会。越是聪明的猎物,越是让我开心。 驯服叶楚颜,是我长这么大以来,最快乐的一件事。 我带着侍卫慢悠悠去了御花园,走到一半,脑海里有一道莫名的白光闪过。 我驻足在原地,思考了许久,调转方向去了凤仪宫内。 而后,悠闲的坐在凤仪宫里的井边,等着她自己出现。 果然,她很快从井里爬了出来。 看到我的瞬间,她这段时间以来淡定自如的表情,彻底没了。 她用震惊和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我,惊唿道:“不可能……” 她觉得我不可能猜到她跳水的真实意图。 我想笑…… 我是北荣最厉害的猎人,没有猎物能逃过我的手掌心。 第250页 不过,刚才若不是我脑中有一道莫名的白光闪过,她今日一定能逃跑成功。 我见她穿着一身碧绿色劲衣,浑身水淋淋的,玲珑毕现。嘴巴因为震撼而微张,如一只碧绿色的水妖,勾人心魄。 我忽然有点喉咙发紧。 这是今日第二次产生这个感觉。 第一次是上午看到她穿着大红色喜袍坐在屋里的时候。 我有些不解。 我不懂七情六慾,对男女之事并无太大兴趣。对后宫里的那群蠢女人更没丝毫欲/望。 相对来说,杀人时血溅三尺的情景更让我兴奋。 可是,这会我忽然有些好奇,男女之事到底是什么感觉。 我看她的眼神越来越深邃。 她并没注意到我脸上的变化,而是呆愣在原地,低着头,一直在抿唇蹙眉,似乎在思考,她到底错在哪一个环节。 她真的很聪明,聪明到看到我,只是错愕一瞬间,便开始思索下一步逃跑的策略。 她还在呆愣中,我将她打横抱起,大步走进了凤仪宫内。 她瞬间反应过来,开始拼命挣扎并推打我。 她没有内力,这点推搡对我来说,如猫挠一样无力。 她挣扎半天,发现没用,便放弃了抵抗。 幽幽嘆了一口气,看着我的眼,佯装娇嗔道:“皇上,你说不勉强我的。” 我看到她满脸的笃定。 她吃定了我天生自负,不屑于用那种强迫人的手段。 我哈哈大笑,“阿瑾,你准备穿着这身湿衣服参加晚上的典礼吗?” 她这才反应过来,我只是抱着她去换衣服。 她立马垂下头不再说话,再次陷入了沉思。 我猜,她一定在想:这次没成功,距离登高台还有一个多时辰,她要如何利用最后的机会逃走。 可惜,她的对手是我。 我,那晟,此生从无败绩。 她身上因为浸了井水,有点凉。而我的体温,天生比常人高,时常会觉得燥/热。 这燥/热也是让我杀人的原因之一。 这会抱着她,她如一只乖巧的小兽,静静的躺在我怀里,身上微凉的温度传到我身上,让我的心情安宁了许多。 我似乎没那么燥/热了。 我勐然生出一个奇怪的想法。 我要把她调教成史上最厉害的皇后。 若是她能超过我,成为比我还厉害的女人,一定是件很有趣的事情。 我决定,不给她任何逃跑的机会了。 让她死心塌地的留着这里。 我把她抱进了凤仪宫内殿,让宫女给她沐浴更衣。 而我,就坐在旁边看着。 她惊呆了…… 盯着我如看着一个鬼怪。 我笑了笑,今晚你就是朕的皇后了,此事似乎没什么避讳。 我看到她的表情迅速崩裂。 她开始给我讲男女大防,告诉我:哪怕是夫妻,也应该有避讳。 我嘴角噙笑,看着她从圣人古训,讲到现在的大家思想。 她不亏是大丰书香门第出身,讲的头头是道。 她真的太沉着冷静和聪慧了。总能在最差的环境下,争取最好的结果。 可惜,我笑而不语。 她终于发现我不肯妥协了,有些绝望。要求我转过身子,不要偷看,算是对我的恳求。 我答应了…… 她马上就是我的皇后了。皇后恳请皇上一件事,皇上理应同意。 我听到她在低声告诉宫女,快点沐浴更衣。 我很想笑…… 若是我想强迫她,她根本不会安然无虞到现在。 当初给她移魂的时候,有人建议我趁机让她忘记一切。这样,她醒来后就会只认识我一人。 我拒绝了…… 我不屑于用那么卑劣的手段,驯服才是世界上最快乐的事情。 她很快沐浴好了,等我转过身子的时候,她已经换上了新的寝衣。 她看着我,假装嘆息的说道:“皇上,我的喜袍已经在水里弄湿了,并无喜袍,不能和你一起登楼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脸上虽然满是可惜和哀怨,不过眼底带着明显的得意和幸灾乐祸。 我哈哈大笑了起来。 “阿瑾,登高楼本来就不用穿喜袍。是我坏了规矩,把这当成一场大婚典礼,才让你穿喜袍的。” 她抓住了我话里的重点,迅速反驳道:“不行!既然你想让我做皇后,那就给我一个正式的大婚仪式。登高楼不穿喜袍,我就不是你的皇后。” 这话让我差点笑弯了腰。 我从未见过向她一般和我斗智斗勇的女人,就算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能找到理由和藉口推脱登高楼这件事。 我挥挥手,来泉很快端上来一套和早晨一模一样的喜袍。 她瞪眼看着我,瞳孔勐缩。 我已经很久没见过她这样的表情了,心情甚为愉快。 不紧不慢地解释道:“为了防止喜袍出错,朕命人把我们俩的喜袍,每人做了五十件。” “朕动用了两千个绣娘,才赶在今日之前做好一百件喜袍。” 她如看怪物一样看着我。我猜,她一定是震惊于我滴水不漏的谋算。 第251页 她迅速冷静了下来,任由宫女给她换上喜袍,重新描妆。 等到她再次梳妆打扮完毕。这次,我的心没有剧烈的跳动。而是有点雀跃期待。 上次出现这种感觉,是杀了我的太子兄长的时候。 看着他瞪眼死在我面前,我心理雀跃又期待。 因为,他死了,我就是北荣君王了。 真是奇怪,为何我现在会出现同样的雀跃和期待? 我走上前,牵住了她的手。 她低头看着被我牵住的手,并未说话。 我曾让人打听过她在大丰的一切,她似乎差点成了当初的大丰皇后,是因为喜欢裴修衍才当了清王妃的。 她的确有天生的皇后风范。 这一身红色喜袍站在这里,威严端庄,英气张扬。 我满意地点点头。 牵着她的手走出了凤仪宫。 她沉思了好久,才低声道:“那晟,若是我逃不掉,一定要做你的皇后,我有一个条件。” 她说完,仰头看着我,等着我的反应。 我并未看她,而是直视着前方,淡淡道:“说……” 她干脆利索地告诉我,她的夫君只能有她一个妻子,不准有其他妻妾,必须对她忠贞不渝。 她说这些,无非是在继续找理由逃脱。 她知道,一个正常的君王不可能只有一个女人,更不可能对一个女人忠贞不渝。 所以,她料定了我没办法满足她的条件,更没法答应她。 我从不骗她,更不曾对她食言。若是我不能答应,就只能放了她。 我转过头,看着她,眯起了眼睛,过了半响,回道:“朕,允了。” 我从不亏待自己。更不会委屈自己和那些蠢女人如动物般行/房生子。 至于皇室繁荣昌盛? 我若是在意这些,便不会杀光了所有那姓之人。 北荣有我一个君王即可,我也只需要一个和我一样的子嗣就行,无需那么多没用的废物后代。 她是我见过最聪慧的女子,很适合帮我生一个未来的北荣君主。 她如被踩了脚的猫,瞬间炸毛了。 “那晟,你这个疯子!你是北荣君王,怎可如此胡闹!” 我看到她愤怒地瞪着我,又气又急。 这就是叶家祖训吗?哪怕是在敌国,依然在想着家国天下和江山社稷。 依然会忍不住提醒一个君王,永远要遵守君王的礼法规矩。 我顿时想到了,到底该如何让她安心当这个皇后。 我牵着她的手直接来到了登高台的地方,她忽然安静了下来。 大概是发现自己被我牵着,没有任何逃跑的机会了,有些绝望却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 时辰到了,仪式正式开始。 我牵着她,一步一步登上了高台。 太监开始高唱:“吉时到——” 我按照规矩念完了祈天词,而后念了祈天词后面的大婚词。 这些是宦正青写的。 必须承认,他不愧是状元出身。 就算是我这种不懂动情/爱的人,都想赞嘆一句:文笔超凡,感天动地。 北荣百官和全城百姓们齐齐跪在地上高唿: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声音震盪了整个星城。 可是,她完全没被感动。 我看到她僵在原地,眼里并无喜悦,只有无奈。 我并不着急,继续按照流程,命人开始放灯。 万盏孔明灯同时升空,星城顿时成了人间仙境,百姓们高唿了起来。 沸腾的气氛蔓延在星城的每一个角落。 站在这个高台上,我可以看到楼下欢唿雀跃的百姓们,似乎在这一刻,北荣的每一个百姓都被神灵保佑了。 真是愚民…… 我,才是他们的神灵。 我扭头看着她,她正痴痴望着满城百姓,脸上有些迷茫。 我低声告诉她:现在,你是北荣的皇后,这些人都是你的子民。 北荣百姓和大丰百姓并无区别,都是同样的凡人。 她僵硬着脖子,缓缓转过头看着我。 似乎是第一次认识我。 她没想到我会这么说。 我是天底下最聪明的猎人,怎么会驯服不了她。 她是叶家嫡女,心中始终存着家国大义。 而我要做的,就是让她明白,北荣的百姓和大丰的百姓,并无差别。 我是暴君,但是她可以做一个护佑百姓的好皇后。 她敛眸沉思了好久,才有气无力道:“那晟,给我点时间……” 我缓缓翘起了嘴角。 我赢了…… 我,那晟,果然从无败绩。 回去后,我并未逼她侍寝,而是让她自己回了凤仪宫。 我则安心的等着猎物送上门。 三日后,她来找我,这一次,她的眼底没有了绝望和无力。 她的周身气质,变得端庄无比。 她在这三天选择放下一切,成为北荣的皇后。 我按照约定,只留她一个,把后宫的女人喊到一起,准备全部都杀了。 她制止了我,说要把这些女人放出宫。 第252页 我看着这些女人跪在她面前激动的泪如雨下。 而后,她们扭脸看到旁边的我,一个个吓得面无血色,连滚带爬全跑走了。 我有些不屑。 这些女人当我嫔妃的时候,见到我如丧考妣。现在自由身了,见到我,依然没出息的手脚发抖。 都是废物…… 放了也好,只要不在我面前出现,和杀了并无两样。 当天晚上,她履行了皇后的职责。 事后,我将她拥在怀里,生出一个奇怪的想法,男女之事似乎也很愉快。 甚至,比杀人还要让人愉快。 我见她一直在发抖,既没有欢喜,也没有悲伤。 我很不解,问了两句,她咬着唇不肯回答。 我对此事百思不得其解。 第二日,我找了一个宫里的嬷嬷询问此事。 嬷嬷隐晦的说了半天,我才明白,大概是我不懂,让她不舒服了。 女人真是麻烦。 就算是驯服以后,还有这么多事要做。 还好,我一向来是喜欢挑战的人。 既然这样,那我要让她从身心上彻底臣服。 我让来泉去寻一些这方面的书籍。 来泉得到我的命令后,脸色有一瞬间的难看。 我的心情很是不悦,寻思着,等事情办好,我一定找个藉口杀了来泉。 来泉很快找来了一堆书籍,我看的有些疑惑。 竟然如此多的招数,丝毫不比练功省事。 幸好,我天资聪颖,这些东西学起来并非难事。 我只花了一晚上的时间,便把这些书上的东西全记了下来。 不过,我并没机会验证这些书上的东西是否管用。 她这段时间,似乎比我更操心国家大事。 有些朝臣的上书被我驳回后,便偷偷去她那里寻求帮助。 她听完来龙去脉后,私下找到我,旁敲侧击的说给我听。 这些道理我都清楚,我不愿意听大臣的上书,是觉得这些朝臣实在啰嗦。 我有更好更快的办法解决问题。只是需要多杀几个人而已,尤其是杀一儆百的那种。 她见我不听建议,就放软了姿态,给我研墨,给我端茶倒水。 央求我试着用她说的办法解决问题,不用杀那么多人,一样可以处理好。 不知为何,看到她这样温软的对我,我的心情莫名的舒服。突然不想杀人了。 于是,我决定,採纳她的建议。 前提是,她需要配合我,让我试试书上说的是否有用。 我看到她的脸,瞬间变得奼紫嫣红。 她问我:你不懂情/爱,为何要执着此事? 我蹙了蹙眉,认真的告诉她:因为我要让你从身心上彻底臣服于我。 她的脸从奼紫嫣红,变成了全红。 晚上,当真乖乖配合了我。 这次,她好像没上次那么难受了。 我果然是一个厉害的猎人。 第二日,我让她去处理这些朝臣上书的事,还允许她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随便处理。 她不肯,还说我才是皇上,这些事必须我亲自去处理。 我不愿,我之前同意听她的建议,但是没说一定亲自处理。 僵持了五天后,她不得不妥协。 我坐在豹尾殿的书桌后,看着她喊来宦正青,干脆利索的下命令,气场颇为霸气。 宦正青震惊的看向我,等着我的回应。 我倚靠在椅背上,懒洋洋的告诉他:“你可以选择用皇后的办法,或者,用朕的办法。” 他瞬间就明白了我的意思。立马开始叩谢皇后。 就这样,她被迫参与到了北荣的朝政中来。 有了第一次,很快有第二次和第三次。 她对北荣朝政的参与越来越深。 甚至,有些朝臣只是象徵性的来我这里走了场子,扭头就去了她那里,找她寻求处理办法。 她打发走朝臣后,愤恨的来到豹尾殿。 告诉我,她已经乱了超纲,现在简直是牝鸡司晨。如此下去,北荣将国不是国。 我并未说话,看着她因为生气有些涨红的脸颊,将她扯在了怀里,开始品/尝她的唇。 整个人神清气爽。 最近,我发现,和她之间的男/女之事,可以平息我杀人的欲望。 我在她当了皇后以后,很久没杀人了。 甚至,忘记要杀了来泉这件事。 她也发现了我的变化。于是,在这方面,很是配合我。 尝好以后,我慢悠悠的告诉她。 大丰那边,裴修衍刚刚夺权成功了,现在是大丰的皇帝。 我准备攻打大丰,给裴修衍一个登基大礼。 她的脸色立马变了,几乎是不假思索的说了一句:不行。 我装作惊讶的问:为何?你既然不想牝鸡司晨,那我就按照我的想法去管理朝政。 她有些无奈。 开始给我分析,我登基后一直有人不服,现在北荣刚稳定下来,不如暂时放下干戈,和大丰和平共处。扩张边疆之事,等到以后再说。 我笑了…… 她不是想要以后再说,她想要北荣和大丰永远和平共处。 她骨子里还是大丰的叶家嫡女,不管皇帝是谁,她都想让大丰国泰民安。 第253页 我假装犯愁。你既不想管朝政,又想干涉我的想法,到底该怎么办? 她终于反应过来了,她现在已经没有任何退路和选择了。 她不光要当好北荣皇后,让北荣百姓安居乐业,还要管住我不去进攻大丰。 最后,她满脸愤怒的瞪了我一眼,郁闷的离开了豹尾殿。 我看到她英气的眉眼毫无杀伤力,甚至还带着一丝哀怨,我的心情,在这一刻,轻松快乐的难以形容。 她开始更加勤奋的参与政务,每次处理好都认真的向我汇报这些事为何要如此处理,前因后果是什么。 我眯着眼睛躺在榻上,听她一板一眼的给我说这些事。 有些拿捏不准的地方,她会虚心请教我的意见。 得知我的想法后,她经常会忍不住惊嘆,原来还可以如此处理。 原来我不杀人也可以完美的处理好这些朝政之事。 我在想,她一定不知道,我不光是一个厉害的君王,还是一个更加厉害的猎人。 这些朝政都在我的控制范围之内。 我不光私下把控着一切朝政,还征服了她,让她现在的身心都彻底臣服于我了,甚至还心甘情愿为我怀上子嗣。 我看着她微微隆起的腰身,满心在想,那些书上的招数的确很好用,不过太容易受孕了。 让我没机会试遍全部的招数。 看来,只能等孩子出生后,才能继续尝试。 我依然不知道,之前的三次勐烈心跳到底是为何。 不过我现在可以确定,因为她每日陪在我身边,我没有了杀人的欲望。 还时常感到很快乐。 我甘愿将她培养成比我厉害的女人,让她超越我,成为我的猎人。 这一夜,我拥着她,闻着她身上若有若无的香味,睡的格外安稳。 翌日早晨,有人在耳边轻声喊我:“皇上,快醒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