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巷长秋》 第1页 [古装迷情] 《永巷长秋》作者:宋微子【完结+番外】 文案: 东汉开国皇后郭圣通。 非重生,非穿越。 十七年母仪天下, 十一年北宫太后皇后, 太后,你终究不曾低头。 神女生涯原是梦,小姑居处本无郎。 内容标籤: 宫廷侯爵 虐恋情深 宫斗 七年之痒 搜索关键字:主角:郭圣通,刘秀,阴丽华,刘红夫 ┃ 配角:刘红夫,耿弇,郭况 ┃ 其它:郭圣通刘秀后宫 一句话简介:糟糠之妻不下堂是一个笑话 立意:立意待补充 红帩帐底卧鸳鸯 天若有情天亦老,无论外面的天下兵荒马乱,苑里的春色丝毫不减,阳光透过柳荫照在郭圣通脸上有些斑驳的光影。 弟弟郭况跑的很急,看到她远远地喊「姐姐,姐姐,舅父和母亲说要把你嫁与刘秀了。」 郭圣通眯起眼睛,一副不信的表情,小小的郭况有些害怕,小声道「千真万确!」 郭圣通转身看着池边的自己,问「你真的要嫁了吗?」 池面微微泛起了涟漪,她微微蹙了眉,娇花正临春水照。 刘秀一身玄色婚服,高冠束髮,静静的坐在一侧,今日宾客盈门,高朋满座,他自认出身南阳乡野如此赫赫喧堂,繁华如锦的场面还是第一次见,他记得他与丽华成婚之际,大哥新丧,何等仓惶,他丧服未除轻轻抱着丽华哭了,外面漆黑的夜色,他心凉如水,痛不欲生,人生之喜他今日才知道,郭主刘扬具在上座,亲朋好友济济一堂,他有几分感动,自己真的是个新郎了。 刘植带着几分醉意,坐到他身边「主公勿虑,这新人我是见过的,当真窈窕淑女,诗中佳人。」刘植端起杯「主公大喜。」 刘秀也难得如此轻松高兴,一饮而尽。 邓禹远远看着,上前来劝道「主公大喜之日还当顾及新人,不可贪杯。」 刘秀又倒了一杯酒递给他,自己捧杯道「仲华,今日你我喝一杯。」 邓禹喝了酒,在刘秀耳边轻语道「莫以丽华为念。」 刘秀颔首,刘扬大喜当场击筑放歌,刘秀上前向他和郭主行了大礼,进房去了。 房里喜气阵阵,红烛高烧,温香美景就在眼前,刘秀多少年风餐露宿,星夜不寐,此时看着房里的景象莫名的温情,初起还不愿意,经不住刘植等众人的劝,心想不过为时局而已,一步一步身临其境,他知道他是真正来当新郎的。他轻步上前给坐在塌前的郭圣通拱手行了一礼,郭圣通低着头不说话,他坐在了一边,郭圣通侧过脸看着他,风仪温润,鬓眉秀丽,舅父说的对果然不是一介草莽。 刘秀伸手摸了摸她的脸,圆圆的鹅蛋脸就是太红了,不知是胭脂多了还是羞红的,刘秀轻轻替她擦了擦,她的脸柔滑如玉,刘秀不敢再擦怕自己粗糙的手掌划破她的肌肤,「你脸为什么那么红?」 郭圣通的脸不但红还烫,她水灵灵的一双眸子含羞带却看着刘秀,声音小小的「也许是胭脂上多了。」 朱唇贝齿刘秀看着她都不敢动了,生怕吓坏了她,他有些困了自己去解了衣冠,洗了脸,郭圣通看着他脱衣服脸更加红了,刘秀用清水拎干一块帕子亲自替她擦脸,弯眉杏目桃腮红颜,只是唇有些苍白,一盆清水染成了胭脂色,刘秀心想这才是闺中女儿吧。 「你不睡吗?」刘秀看她坐着。 郭圣通更加羞怯,低着头,「腿坐麻了。」 刘秀伸手想拉她,转念之间打横抱了她,郭圣通抓着他的前襟,四目相对清澈的目光望着他「你会对我好吗?对我母亲和弟弟?」 「嗯!」 和乐家邦 红烛燃了一夜,亮光透进房里的时候,刘秀有些茫然,这好像一个梦。 郭圣通翻了个身,看见他勐得睁开眼,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刘秀理了理她披散枕上的青丝叫了声「夫人。」 郭圣通只是呆呆看着他,有些窘态,刘秀说「叫文叔。」 咬着朱唇念了两个字,「文叔。」 刘秀笑了笑看着她,郭圣通的手在被子里探进他的衣襟,冰凉的手刘秀立马握住她手臂倒抽了口冷气,疑惑地看着她,郭圣通娇笑了一声,头磕在他胸前「文叔我手冷。」 绮罗丛里温香软玉,刘秀终于明白儿女情长的含义了。 一起出门去拜见了郭主,郭主穿着绛色的曲踞,梳着高髻,清清雅雅全身没有一点金银饰物,圆脸看着比郭圣通富态不少,刘秀和郭圣通一起行了大礼,郭主含笑让他们坐,吩咐侍女捧了一叠新衣过来「婚期匆忙,连夜叫府里替姑爷赶了几件新衣,春夏就在眼前了。」 刘秀受宠若惊,亲自起身去接「戎马在外,有劳母亲费心。」 「好了,用饭吧!」郭主又吩咐了厨下上了早饭,自己上坐,郭圣通刘秀同席,刘秀看着一尾金黄色的鱼有些纳闷,郭圣通替他翻了鱼身,「这是肉糜和鸡蛋放在模子里蒸出来的,借的年年有余,金玉满堂的彩头,不是真鱼。」 刘秀哑然失笑。 郭况姗姗来迟,郭主也不讲家法计较,只让他去见过新人。 十四一个清秀少年倒不认生,笑嘻嘻的叫了声「姐夫!」 刘秀被他叫的有些发懵,被人叫姐夫还是第一次,「弟弟。」 第2页 他跑到郭圣通身边,贴在郭圣通耳边说了几句话,郭圣通听完,笑说「行,逛完了回书堂里找我!」 他坐到自己案边,匆匆用 了早饭,「母亲,孩儿用好了,孩儿想带姐夫在家里逛逛。」 「去吧!」 郭况拉了刘秀出来,独剩了母女二人说些私房话。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亭台楼阁,高馆池榭,郭况一边走一边叫姐夫,刘秀跟着他走马观花,偌大一个苑子看都看不过来,郭况伸手摘了个杏子递给他,「姐夫尝尝甜不甜?」 刘秀倒有些不好意思,咬了一口「不错。」 郭况嘻嘻地笑他,「姐夫你真是个厚道人,甜,我也吃一个好了。」自己才咬了一口。 刘秀只觉得他有趣,也不计较,匆匆绕了一圈还没认得清路就已经日正端午了,郭况怀里揣着几个杏子,带着刘秀进了个堂屋,郭圣通坐在窗边看书,郭况叫道「姐姐,姐夫给你送回来了!把杏子放在案边,「你尝尝,我和姐夫吃着都挺甜的!」 郭圣通拿起来看看,叫了侍女拿去起,抱怨郭况道「怎么不洗洗就吃?」 郭况只是笑,「我看姐夫吃了,我也就吃了!」 郭圣通做势要捶他,他捧着头跑了,回头在门边对刘秀说「姐夫,千万给我说说好话,我晚间谢你!」 刘秀点点头让他跑了,自己上前拉着郭圣通的手臂「通儿算了!」郭圣通初还唬着脸,此时和刘秀面对面脸也唬不住了,水灵灵眼睛一眨,掩袖而笑,「我唬他呢!」 刘秀看她面如芙蓉柳如眉,浅笑娇语,抓了她的手臂一时也望了放,她手边放了卷《诗经》,刘秀另一只手接过来看「我在洛阳太学时,就想将来自己有个书屋呢!」 郭圣通欣喜道「什么时候在洛阳,我为什么那是没见到你,我跟随父亲常去的!」 刘秀看着如此齐整精緻的书堂,几十个书架少说藏书千卷,「通儿你宝马香车,华堂深闺,我就是街边和仲华牵着一头驴过去,也不在一条路上。」 郭圣通撅着嘴,「那你如今怎么在我家里?」 刘秀方知她牙尖嘴利,见刘秀没话回,她有些得逞还把书拿回来,撇了他一眼。 少顷,侍女捧了洗好的杏来,另外送了一封书信,「这是邓将军叫人送来给姑爷的。」 刘秀接过来,侍女退下去了,只有四字「琴瑟何如?」 刘秀摊开在案上,与郭圣通看,郭圣通妍了墨蘸了笔递给刘秀,一字不发只看他怎么回信,刘秀看到她手边的诗经,笑着提笔回了一句「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朱门酒筵 刘秀写完叫侍女递下去,郭圣通假装没看见,低头去看书。 半响抬头去刘秀,刘秀正在临字,她觉得没趣又要低头,刘秀却转过头来,两个人相视一笑。 刘秀心里竟是从未有过的柔情,在这一瞬他鬼使神差地凑进了郭圣通的脸,如此娇妍温和的一张脸,轻轻地在她鬓边吻了一下,郭圣通浑身一个轻颤耳朵都红了,靠在他怀里不敢作声。 门外,有人叫了一声「姑娘。」 郭圣通急急起身跑出去了。 到了晚间,侍女来请他用饭,郭圣通和郭主,郭况早就坐在堂内等他,主食是麦粥,还有蒸鲤鱼,烩笋片,炙鸭珍,还有道像是酱烧的肉块,郭圣通夹了一块给他,「尝尝,外间吃不到的!」 刘秀经早上鱼的事后,也不敢枉下定论,吃了一块,细细嚼了就是不知是什么,郭况看着他哈哈大笑,郭主忍不住笑道「别诓姑爷。」 郭圣通故意问「你吃是个什么?」 「是个肉味,但是瓷实的很,又不是肉!」 郭圣通又给他餵了一块,「这是用糯米和极好的梅花肉做的,糯米一粒一粒铺一层,肉片的薄薄的铺一层,散上细盐,涂上酱,压实了上锅蒸的。」 刘秀自认长了见识,再看郭圣通果然千金玉质。 吃了饭出来,刘秀一路低着头也不说话,郭圣通吩咐前面掌灯的侍女下去,轻轻拉了拉刘秀的衣袖「文叔,你是不是生气了,那道菜很难做的,我自幼也没吃过几回,母亲特地吩咐厨下给你做的。」 一阵夜风吹过,苑里树影森森,花草瑟瑟,郭圣通打了个寒颤,还是立在那里等刘秀回答,刘秀看了赶紧把她搂过来「没有,不过有些感概而已,你知道我从小贫寒。」 郭圣通看着他的下颚角有些龟裂的痕迹,咽了一声气。 夜半无人私语时 回了房,郭圣通也不要侍女伺候,亲自去铺床,刘秀洗漱好了过来,见她在一个人在扯被子,忙上前提了被子角,「这条棉被少说用了八斤细棉,你哪里弄的动,快去洗脸换衣服吧!」刘秀拿了两边被角,轻轻一扬,鸳鸯红霞被平平整整的摊开了,郭圣通不好意思的揉了揉脸。 褪了钗环,散了头髮,梳洗好了,掀了锦帐一看,刘秀已经睡着了,郭圣通悄悄爬到他身边,看着他的脸皮肤上有些细皮泛起来,龟裂的小口,郭圣通伸手摸了摸,刘秀醒了一把握住她的手,「怎么这么凉,还不赶紧进来。」 刘秀掀了被子把她裹进来,冰凉的身体小小的蜷在他胸口,郭圣通缩了缩手,刘秀放开她「怎么了?是不是抓疼了。」 她摇了摇头,掰了刘秀的手细细的看,刘秀的手指还是挺修长的只是手心里全是老茧,还有很多小伤口的留疤,手背的皮肤也是粗粗的干干的,郭圣通吸了吸鼻子,低着头心里有些闷。 第3页 刘秀也不问了,亲了亲她的额头。 郭圣通搂住他脖子「你是不是吃了不少苦?」 刘秀听到她这么问,笑了,把她在自己脖子上的手拿下来放进被窝里,「都过去了,要不是吃了那么多的苦,哪里想得到今日的福气呢。」 「嗯」郭圣通狠狠地点了个头,贴着刘秀睡了。 半夜听到细细嗦嗦的咳嗽声,摸了摸怀里的人,「通儿,你怎么了?」 郭圣通吸了吸鼻子,翻了个身,「没事儿,就是嗓子有些干。」 刘秀起身替她倒了杯水,「来,起来,喝口水。」 郭圣通娇娇地哼了一声,闭着眼摆了摆手。 刘秀没有办法,举目看了看房里,走到外间案上取了个勺,用勺舀了水「来,通儿,你张张嘴,抿一口就好。」 郭圣通睡意正浓,也不知有没有听清,只张了张嘴,刘秀餵了几口水。 良药苦口 刘秀早上醒来看她,红红的一张脸若艷阳霞浦,推了推她「通儿你怎么了!」 郭圣通头里发沉,皱了皱眉,慢慢睁开了眼睛,想说话嗓子却嘶哑了。 刘秀套了衣服起来,替她盖了盖被子,开了门吩咐道「请大夫来!夫人病了!」 听说郭圣通病了,郭主亲自带了大夫过来,郭况趴在母亲肩上看了看姐姐,「姐,你烧不烧啊!」 郭圣通也没有力气回他的话,只咳了两声,郭主看着心疼,替她拍了拍胸口,拉了郭况到外间房里坐着,大夫隔着锦帐号了脉「这是风热交替,寒在骨里,开个方子发散发散就好了。」 郭圣通身子自幼就金贵,一年少说病两回,这边听了没事,郭主也就放心了。反而刘秀,问道「我看通儿她,声音嘶哑,面红舌燥,先生是不是再看看。」 大夫是府里的,如何不用心,不知病,低下身声回话「外热内寒决错不了的,小的开方,姑爷放心。」 郭主看着刘秀这副外行样子,面上好笑心里欢喜,知道他是个知冷知热,心细有情的,开口道「先生在我家也有小二十年了,姑爷尽管放心,通儿虽是小女儿家,平日行事作为却都随了她那大气的父亲,姑爷还要多替她留心呢!」 「母亲言重,都是小婿照顾的不周,还要请罪。」说着,向郭主行了一礼。 郭主心里对他更加放心,「姑爷辛苦!」 郭况瞅瞅母亲又瞅瞅姐夫,「姐夫,你还是屋里看姐姐去吧,我这就和母亲回去了。」 刚刚新婚郭圣通就病了,刘秀心里着实愧疚,目送了郭主离开,侍女捧了药过来,黑煳煳的药汤子一股子怪味,郭圣通皱着的眉头,含了一小口嘴里半天才吞下去,刘秀见一碗药几乎没动,亲自进房来,看着郭圣通「只喝那么一口,病怎么能好,要么喝药要么针灸?」 郭圣通舔了下唇边残留的药汁,「那喝药吧。」 新野阴氏 一股脑灌了药,郭圣通几乎作呕,捂着小嘴,可怜巴巴望着刘秀,刘秀看着空空的药碗倒是笑了「睡一觉晚上醒来铁定好了。」 趁着郭圣通睡了,自己抽身出来在正堂见了邓禹刘植,刘植取笑道「主公果然人逢喜事,这才几日霁月光风!」 刘秀低头有些不好意思,也不接他的话。 邓禹旁边看着,心下有些无语,看来自己往日担心竟是杞人忧天了,娇妻美人哪个不爱,灯下镜前哪里记的新野的丽华呢,脸上还是淡淡的「先贺主公琴瑟在御了!」 刘秀虽不好意思,但是眼里眉间都透出光彩来,「这些事先不说了,如今真定已经归顺,如何收復河北。」 谈及正事,邓禹心无旁鹜,「主公,真定兵马只是助力,攻城拔寨还是要靠我们自己,如今粮草充足,兵多将广,气势上就先声夺人了,河北重地就是邯郸。」 刘植也依附道「刘盆子假借天子衣冠,不过跳樑小丑,主公是宗世如今有得了真定王的支持,乃是汉家正统,行军之事越快越好,兵贵神速啊!」 刘秀心下思忖了片刻,「那你们就吩咐下去,十日之后大军出征!」 邓禹,刘植领命,刘秀张了张嘴,终究还是问了,「新野有信来吗?」 刘植是河北人,不怎么清楚南阳的旧事,当时劝刘秀和亲时,刘秀说了已娶新野阴家妇,他当时没放在心上「大丈夫功业为重,天下纷争南北遥远,主公妻房只有郭氏,待天下大定回去再看阴氏也不迟。」 刘秀还是不可置否,最后还是众将跟着一起劝,连南阳旧部邓禹,吴汉,贾復,朱祐都来劝,刘秀才答应,刘植看着这个情形敲敲问过朱祐「这新野阴家妇不是你们旧日的主母吗?怎么你们今日也劝主公。」 朱祐不屑地看着他,仿佛不大相信这是他问出的话似的,「我们是主公的部将,跟着主公出生入死打天下都是男儿家的功业。什么阴家主母见也没见过,只是阴识旧日是兄长大司徒的部下,司徒去后就在新野了。」 刘植当日一听这话,当既大喜「真定王府的喜酒,河北权贵云集,兄弟们风餐露宿这回是该好好享福的时候了,大家都开开眼见见汉家王女的风采。」 朱祐想到从此结盟真定王再无后顾之忧,河北指日可定,也是喜上眉稍「伯先,你快去和真定王商量亲事,这等郎才女貌的好事,于公于私我们大家都答应,主公那里我们再劝。」 第4页 邓禹出了帐门,「不用劝了,主公已经答应了。」 刘植还想问问,邓禹脸色阴沉扔下这话就走了,朱祐说「仲华与阴家还有表亲呢!」 这时,听到刘秀问阴家,刘植有些吃惊,看来主与阴氏还是有情义的。 邓禹说「如今主公一举一动都关乎天下大势,哪里还要写信。」 刘秀看着天色,「既如此你们回去吧,我会与真定王说的!」 新婚燕尔 迷迷煳煳一觉睡到天黑,华灯初上,有些夜雾蒙蒙,郭圣通刚睡醒头里还昏昏的,坐在塌上揉揉眼睛迷茫的看着身边的刘秀,还带睡意问「什么时辰了?」 「大概酉时吧!」刘秀挑了一下眉,双手拍了拍她的肩「睡蒙了?好点没有?」 郭圣通索性靠住他,撒娇道「好像好点了。」 「吃点东西吧!我让人端进来,你好好躺着!」刘秀起身披了件衣服,郭圣通虽然娇矜了一点,但是教养极好,这种躺在塌上吃饭的事,一般还是不干的,「不了,我还是自己起来吧!」 刘秀给她递了件衣服,出去叫侍女捧饭来,郭圣通病中菜食很清淡,一碗粥一盘蒸好的甜板栗,葱花凉拌蕨菜,还有一碟子金黄的刘秀也不认识,侍女退下后,郭圣通问「文叔你吃了吗?」 「同母亲和弟弟吃过了。」 郭圣通有些不信似的,故意拉长音调「哦!」 刘秀自己倒了一杯水坐在一边陪她,看她就吃一个菜,偏偏又是自己不认识那个,「这碟子里是什么?」 「咸鸭蛋黄加的蟹黄,叫作金盆月。」 刘秀真是不由地佩服这王府里才见识到的菜,不是今日看见自己一辈子想也想不到。 「呀!」郭圣通放下勺子叫了一声,捋起鬓边的一股头髮,「沾到碗里了,我去沐浴吧!」她一向极爱干净,刘秀顺手拿了块巾帕替她擦了擦发稍,「病着呢,沐浴着了凉怎么办?」 「脏兮兮的?」她不大情愿,刘秀把那碟子沾了头髮的金盆月拿开了,「把头髮梳上去,再吃些吧!」 郭圣通正准备喊侍女来梳头,刘秀本不习惯夫妇之间,内室闺阁还那么多人伺候,何况灯下夜间,就用手顺了顺她的满头青丝,郭圣通坐在案前咬着勺都不敢动了,刘秀说「为夫随便给你梳个髻如何,你只管把一碗粥都喝了?」 郭圣通想笑偏偏又忍着,低低「嗯」了一声,自己喝粥,刘秀去她梳妆檯上拿了把梳子,开了好几层妆盒找了根最简单的光面翡翠的簪子,先将郭圣通一头秀髮都细细蓖了,她的头髮软柔丝细,却不是墨黑在烛光里微微透出点深褐色出来,显得人也更加秀气,刘秀只能按自己的头髮给她把头髮绾在头顶,又没有冠巾可以束髮,额前鬓边自然有些碎发散下来,刘秀也没有办法放回梳子坐到对面,郭圣通粥也喝完了,带点羞「怎么了?」 刘秀看她绾了发,清丽非常五官更加标緻,因为病中没有画弯眉,稜角鼻樑倒又几分英气,当真宜人可心。 郭圣通被刘秀看得浑身不自在,躲了他亮亮的眸子,「文叔又不认识我了不成?」 刘秀知她害羞,俯身上前在她小嘴上啄了一口,郭圣通想往后躲空身一仰索性倒在了地上,虽是有席铺着,后脑勺还是碰得「咚」的一声,刘秀变了脸色赶紧抱起来,揉了揉「疼不疼?幸亏没有长包。」 郭圣通微笑着摇摇头,当胸就捶了他一拳,刘秀握住她打人的拳头,两人抵额而笑。 杨柳岸 刘秀心里有事睡不安稳,看着身边的郭圣通轻嘆了一口气。 晨起嘱咐郭圣通再多睡一会儿,自己去后堂见了郭主,「母亲!」刘秀撩袍下跪恭恭敬敬行了个礼,郭主放下手里的茶,宽言道「男儿志在天下,我王兄也与我说了,沙场之上风云突变生死悠关,姑爷千万小心谨慎,穷寇莫追恶仗勿斗。」 郭主一字一句都在情理,殷殷之情都在心里,刘秀伏首膝下「母亲所言,儿谨记在心,不能堂前侍奉,只愿母亲长健安康。」 郭主看着刘秀如此有体统知事理的一个孩子,想起自己的女儿,眼里就有了几分泪意,把手去扶他「儿行千里母担忧,你尽管放心家里我和通儿都好。」 「还有一事有求母亲。」 「你说。」 刘秀慢慢开口道「我与通儿新婚至今,剎那分离我怕她会伤心,看着我心里也挂心。还望母亲不要告诉她,等我前线夺了城池安定下来一定来接她。」 郭主点头「这是极周密的想法了。我这里叫人给你打点行礼,你且回去通儿起来该疑心了。」 刘秀谢过,出了门见郭况就在门外,「怎么这么早起来?」 郭况也不搭理他这话,只问道「姐夫,你走了我姐姐怎么办?我家近郊还有别苑呢,我还没来得及带你去呢!」 刘秀语塞,郭况也是少年了只比刘秀矮一个头罢了,刘秀弯下腰「姐夫走了,你替姐夫照顾姐姐。」 郭况摇摇头,「我该替姐姐照顾你才对。因为你是我姐夫啊!」 刘秀笑了,「那你现在听姐夫的,我要出征这件事不能告诉你姐姐,我今天带你姐姐去别苑玩,明天早上你早早替我去接她回来。」 郭况瞅瞅他,勉为其难点了个头。 刘秀回了房里,郭圣通正在梳头,从镜子里看了他「文叔,我梳个什么髻好?」 第5页 「梳什么都好。」刘秀在一边看着她,她伸手「把你的簪子拿一根来?」 刘秀不明所以,指着梳妆檯上。 郭圣通找了根刘秀束髮的簪子,递给刘秀「我不要这根,你把头上那根给我!」 刘秀拿她没有办法,接过来拔了自己头上的那根给她,郭圣通拿在手里得意洋洋对梳头侍女说「照你们姑爷的髮髻给我梳一个。」 侍女知他们夫妻玩笑,抿着唇不敢笑,看刘秀半点不耐烦也没有,知道姑爷是个好脾性的。 郭主叫人给刘秀收拾好了行装,吩咐备好了车马在门口侯着,郭圣通只穿了件天青的纱裙,秋色的上衣,想着跟刘秀出去游春,刘秀还是自己从她衣柜里寻了件朱色的披风「早晚间春风也吹的人头里发沉呢!」她笑着披上,出门看见僕妇手里提着个包袱问「带这么多衣服是做什么?」 旁边的侍女是郭主身边的玉团,一向伶俐,「翁主是想万一姑娘姑爷要别苑多住两天呢!」 刘秀心里难受,强装着笑脸扶郭圣通上车,「如果可以多住两天也是好的。」 郭圣通坐在车窗边看外面的风景,刘秀骑着马时不时回头看看车里的她,春风熏人醉,马蹄踏落花。 「文叔,你看黄鹂。」郭圣通兴高采烈指着前方的柳阴,手里的红巾子被风一吹飘了起来,刘秀见状骑马替她去追。 晓风残月 到了别苑,郭圣通让刘秀坐主位,僕妇家丁皆来拜见,刘秀心不在焉让他们起来,厨里先捧了饭出来吃,刘秀看着她一口一口挑挑捡捡,小半口米饭在嘴里噎半天,竟也想不到怪她,只把她剩的半碗饭端过来倒自己碗里吃了,郭圣通看了放下筷子心里残愧,把嘴里的一口饭吞下去了。 第二天,天色微微透出点青来,月牙还挂在天上,刘秀悄悄起身,替她拉了下被子,将她那件披风放在床边,自己迳自出了门,抬头看着茫茫的雾色,心里闷的不行,大军就在三十里外,他咽下千愁万绪,打马飞驰而去,苍穹之下似乎只有他寥落的马蹄声。 郭圣通是被惊醒的,梦里她坐在车里被生生摔了出去,摸了摸自己冷汗的额头,喘了两口气,回身去看刘秀却是空空的一片,她摸了摸被子早已凉了,什么都顾不得想起来跻了鞋出门去找,侍女们还没有起来,她从前到后跑了个遍一个人影也没有,后园子里是厨房和果园,有几个僕妇起来了整理瓜果,郭圣通跑过来「姑爷呢?」 僕妇看着小姐一身单衣,披着头髮,下裙摆沾湿了露水,鞋上也沾着泥,马上就跪下来「好好的,姑娘这是怎么了?」 郭圣通看她们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知道问她们也没用,自己返身跑出去,到了外门口,见了门房「姑爷呢?」 「姑爷四更天不到就骑马走了,姑娘不知道?」 郭圣通一时难以置信,扶住门框,远远的听见有马蹄声,晨雾里看不清,忙叫道「你出去看看是不是姑爷回来了?」 门房跑出去,过了一会儿却是郭况带着侍卫到了,郭况一见姐姐这个样子,当然知道什么事情,上去扶了她「姐姐不用担心,姐夫是出征去了,怕姐姐先知道伤心特意嘱咐不让说,等前线安定就回来姐姐。」 「那你也是瞒着我的?」 郭况自知理亏「姐夫叫我一早来接你的,不是怕你一个人嘛!」 远处的柳荫里两只黄鹂叽叽喳喳叫起来,春光復甦婉然眷恋,郭圣通低眉看着弟弟憔悴的脸色,「你眼圈怎么有些青?」 郭况揉了揉,大度道「不妨事,想着来接你起早了些,回去睡一觉就好了!」 晓风袭来,郭圣通还是打了个寒颤,牵了弟弟进去「你先去补会儿觉,我去梳洗梳洗换件衣服,我们吃好了早饭再回家去。」 回到房里,那件披风就在床边放着,仿佛怕她记不得穿似的。 从君行 外面的更鼓又响了一声,郭况敲了敲书案,郭圣通反应过来看着写到一半的字,失笑道「这后面是什么?」 郭况无奈道「姐姐,你这提笔忘字的在想什么啊?」 郭圣通把笔放回砚台里,把竹简合上了「哪里有什么好想的,」看着窗外的夏夜,前边荷塘里蛙声一片,她撑着下巴「这天怎么这么长啊?」 郭况贴上去,在她耳边「姐姐,这是不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她轻轻点了点弟弟的额头,「你快回去,我一个人呆会儿。」 郭况撇了撇嘴,摊手走了。郭圣通索性一仰身躺下来,看着满天的星斗,渐渐的看模煳了,也就睡着了。 前线的捷报都源源不断的送来刚开始郭圣通总是很期待的,慢慢的她看着前线的战况总是不愿再看了,那个率军横扫,突围而出的场面,她想像不出来,尤其是疆场上的刘秀。 郭况每次都对表兄刘得叫着「我姐夫可真英勇。」 刘得不屑一顾,「那还不是因为我父王。」 两个人争执着就要出去,郭圣通叫道「慢着」上前间弟弟腰间的短剑解下来,「去吧!」 郭况不乐意了,「男儿当佩剑。这剑还是爹爹留给我的呢!」 「你还没到佩剑的年纪,家里佩着是仪表,出去带着就不像了。」 郭况没有办法,重重的跺下脚出去了。 郭圣通叫人把剑送回弟弟房里自己找母亲。 第6页 刘秀刚刚夺下信阳,收拾了官署出来,大军驻扎在城外,吴汉抱怨道「主公,这真定王跟在我们后面一点不出力,我们还得担心他们后部遇袭,这回夺下信阳就不要他们过来了吧!」 提到真定王,刘秀想起了在家的郭圣通,将领们却不知他突然想起的事情,耿弇说「真定之兵本就不善战,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真定王以王上之尊支持我们难道还要人家冲锋陷阵吗?要是腹背受敌河北哪有立足之地。」 邓禹,冯异皆不作声,刘植进言「现今之计乃是攻下邯郸,真定王留在后方不用赶来也好,大军在前,可解后方之忧。」 刘秀吩咐道「邯郸重地,非旦夕可得,先驻营再从长计议,前方局势混沌,叫真定兵马不要冒进原地驻兵。」 众人都退散之后,刘秀独叫了傅俊来,「你带二十精骑去真定接夫人来。」 傅俊领命,又小声问了一句「那新野阴夫人呢?」 刘秀敛眉,想起的全是临别那夜丽华的泪眼,没来由一股辛酸,咽了一口气「功成名就自然会去接她!」 离别总关情 那天傅俊到郭府的时候正是一个乞巧节,郭主亲手在缝针线,郭况双手替姐姐绷着红线,郭圣通一缕缕在接穗子,红线刚刚接完,傅俊就跪在了门边,「末将奉主公之命来接夫人!」 郭圣通看着傅俊,下意识拿着红线打了一个结,回头看了看母亲。 郭主放下手里的针线,笑着叫他起来「将军远到而来辛苦了,姑爷他在前线可好?」 「刚刚攻下信阳置了官署便吩咐来接夫人,他日攻入邯郸城,还要来请翁主和公子呢!」 「好」郭主听了心里极满意,郭圣通放下手里的东西,说「那将军住几天再与我走吧!」 傅俊面有难色「主公吩咐的事情,末将不想耽搁。再说路途遥远耽搁不起,今日出发连夜赶路,后日天黑前还能赶到。路上多走一天都是危险。」 郭圣通有些不高兴,拿了自己刚刚缝好的香囊抓了一把红豆和沉香屑进去,低头去缝口。 傅俊被谅在门外,一句话都没有,正是最尴尬的时候,郭圣通抬头「将军辛苦了,带军士们去用饭吧,叫厨下挑瓜果先洗一盆来。」 「谢夫人!」 侍女带了傅俊下去用饭,郭主吩咐身边的玉团「你跟了通儿去,收拾几包衣服,也替姑爷带几件。寻常用的东西挑精细的,各样都要备着套一辆车放车后,前面你和通儿坐记得铺条絮子底下,不要颠簸坏了。」 郭圣通耳里听着母亲对玉团的话,手里一针一线却不停,郭主又叫了府里的大夫来,「把各色避暑,疗伤,保和,伤风的方子抓几付来,丸剂也配几瓶,一会儿我就要的。」大夫领命下去了,郭圣通缝好了封口,咬断了红线,将刚刚接好的穗子用颗珍珠做扣子,扣在香囊底下,放在郭况腰间比了比。 郭况直接从她手里拿过来,系在腰间,站起来看看,「姐姐挺好的了。」又走到母亲跟前,郭主看了看,「是不错!」案上自己也缝好了两个香囊,也递了一个给儿子。 郭圣通收了案上自己的针线包「你也大了,以后娶了媳妇也有媳妇做了,姐姐我也是最后一年给你做了,以后再要也难了。」 说到这里说不下去了,怕自己忍不住哭,郭主上去搂了她在怀里「通儿,嫁了人自然不能常在家,要随夫去的。等姑爷仗打好了,父母和况儿还要跟着你们呢!」 郭圣通懂事的点点头,怕郭主伤心,「我都知道,我去用些饭食下午就和傅将军出发。」 郭主想嘱咐几句,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只叫郭况去陪姐姐吃饭,自己还要去打点行礼。 在堂里拜别了母亲,出门上了车,郭况站在阶下依依不捨的看着她上车,坐到车里她终于忍不住心酸泣不成声,她没有那么想去找刘秀,她从来没想过有一天她要跟着刘秀走,还以为刘秀打完仗就会回来,现在她明白了,她不仅成婚了,还是嫁出去了。 车已经起程了,她看到郭况站在家门口,没来由的心疼,掀开车帘回头叫「弟弟!」 郭况小跑过来,车夫也停了车,她跳下去抱住郭况「姐姐走了,你好好陪母亲,不要担心我,等到了邯郸我也会来接你们的。」 郭况不停的点头「我也会去保护姐姐的。」解下腰间那柄短剑放在郭圣通手里,「我会佩三尺长剑的,这个爹爹留给我的,姐姐拿着什么都别怕。」 寒铁沉沉的拿在手里,仿佛她的心也定了,车驾的很快铺了棉絮在坐下也还好,她只是看着车窗外越来越陌生的景致,抱着短剑也不说话,等到天黑停车用饭的时候,玉团给她倒了碗水,拿了一个香瓜。 天气热傍晚好不容易起了风,她也不愿坐在车里吃。下了车傅俊自觉替她让出了块干净的草地,她才想起来问道「军士们吃什么?我车里还有几盒干点心!」 傅俊受宠若惊,不好意思地笑道「夫人好意。只是翁主早送了风干的牛肉和豆米,几个军士去河边餵马饮水,埋锅做饭去了。」 郭圣通也不说话了,吃完了瓜她也饱了,正准备上车抬头看几个军士不时地偷偷看她几眼,低头又议论半天,她问「你们在说什么?」 几个人都不敢做声了,傅俊看她没有生气的意思,回话道「夫人不要生气!大家都说夫人是王府里出来的千金,本想着气势凌人。没想到夫人府里上下都是极好的人,尤其是翁主恩泽体恤。夫人一路颠簸也不叫累,倒是我们多心了。」 第7页 这时旁边一个升火的军士也说道「当时人人都说新野阴夫人是个大美人,我们都没有见过。我们想就是美也比不过夫人去,夫人只喝几口水吃几口瓜,不就是传说里的仙女嘛!我们新野乡下吃饼子的姑婆怎么比嘛!」 傅俊嫌他多嘴咳了几声,军士住了口,郭圣通也不计较那几句疯话,只是问「新野阴夫人是谁?」 傅俊看着手下面面相觑,小声道「夫人难道不知道?」 郭圣通又不傻,极通经史的人物,「文叔提过的,也没细讲。」 傅俊松了一口气「我们也是听说,说她是新野第一大美人,她家哥哥阴识是旧部了,就把妹妹嫁给了主公。不过当时大司徒刚刚去世,婚事极简,不像夫人与主公成婚时轰动河北,街知巷闻。」 郭圣通闻言心里剎那间极乱,连一旁的玉团都暗暗变了脸色,她上前扶了郭圣通「姑娘趁着静,回车上略睡儿吧,过会儿就要赶路了。」 郭圣通心里愁闷懑懑,脸上却神色如常,不为其他只是从小她就不是会变脸色发脾气的人,家教讲个教养二字。 相见欢 上了车,玉团小声劝道「姑娘不要放在心上,姑爷他年已而立,之前收几个人在房里也未尝不可,哪里能和你比肩呢?」 「你说刘秀他是谁?」郭圣通闭着眼睛念出了这样一句话。 玉团惊愕了片刻,「是姑爷。」 郭圣通拿起了短剑,想起了家人,「天南地北也许是我们自己傻了。」 不分昼夜赶了两天两夜,郭圣通颠的不行,暑天里更是头里发昏,脸色发白。 刘秀心里也不清楚傅俊何时能把她接来,自己和邓禹,冯异,吴汉,耿弇,刘植在堂上议事,傅俊一行直接奔到门外,「主公,末将将夫人接来了。」 大家一齐噤了声,互相看了看眼神里各有春秋,刘秀一时有些下不来台,傅俊呆呆跪在门外,等着刘秀吩咐。 郭圣通在车里听不见动静,索性自己下了车,眼前的刘秀黑了不少,也不是在真定时冠巾玉袍的样子,葛衣布巾随便得很,大热天的朱祐还袒着半个膀子见她来,匆匆把衣襟繫上。 刘植第一个反应过来,「末将拜见夫人,夫人车马劳碌。」行了个揖礼,大家也都纷纷行礼,「夫人车马劳碌。」 郭圣通也屈身还礼,「将军们客气,征伐道远未离鞍,妾身先谢。」 刘秀看大家都这个反应,这才过来,亲自扶她起来「夫人也着实奔波了。」 邓禹看她长得秀宁妍雅,举手投足之间倩倩怡人,杨柳迎风如烟出岫的气质,心想果然不一般,丽华虽然是容颜冠艷,明眸皓齿的大美人,但是天下这样五官出众眼前一亮的美人只要找百来个总是有的,但是美人好找佳人难得,何况是这样如诗如画的佳人,什么如花似玉的美人也没有味道,不经细看了。 刘秀握着她的手,郭圣通有些不习惯慢慢地抽了回来,浅浅回了他一个微笑。 还是刘植说「既然夫人到了,末将们就先告退了,夫人好好歇息。」 朱祐走到外面,拍了拍邓禹「这姑娘生得跟月亮里下来似的,难怪主公想不起你家那妹子,军中还想着接她来。」 邓禹看了看左右一行人,「主公接夫人来是好事,看来攻下邯郸,以后该怎么走他心里有准备了,将来大事可成。」 朱祐似懂非懂,吴汉不明所以,其他人心照不宣。 郭圣通被刘秀盯得不好意思,眼前的刘秀陌生了,几月没见心里也生分了,自已低着头只管看地面,刘秀也呆呆陪她坐着。 玉团找遍官署,勉强找到一个水缸在伙房,叫人搬了隔壁屋去,自己也没干过什么粗活,此时也去烧水放下去,给郭圣通洗澡,郭圣通累了一路迫切的洗了个澡换了件衣服,回到房间没有看见刘秀,想等等但是倒在塌上转眼就睡着了。 沉沉的睡着突然觉得好凉,蓦地里惊醒睁眼却是漆黑一片,身上被人重重压着,咫尺之间有他粗重的喘息声,郭圣通伸手摸了摸他的背凉凉的夏天里摸起来特别舒服,她小声的问「你去哪里了?」 「去外面沖了个澡。」刘秀的声音带着一股低沉的暗哑。 郭圣通明白过来想起身闪到一边,刚撑起身刘秀的凉凉的手掌便从她的后腰线一路滑到背嵴,她想喊不,可是喊出口只变成了一句颤颤的音。 心怀芥蒂 醒过来的时候还恍然梦中,天光大透她惊坐起来,旁边刘秀已经不在了,看到身上的被子她一皱眉踢到了地上,「玉团!」 玉团擦着手跑进来,「姑娘怎么了!」 昨天晚上看不清,而且她又困,今天醒来发现这条脏兮兮的被子连身上都觉得痒,玉团看着地上的被子,为难道「军中就是这样的。」 她黯然嘆了一口气,下塌连蓆子一起捲起来扔到了屋外,玉团眼睁睁看着郭圣通,在她印象里姑娘好像没这么发过火,郭圣通在院子里冷水激了激脸,狠狠地拿毛巾擦了擦脖子和手臂,玉团站在那里不知所措,刘秀端着碗进来在门边默默看着郭圣通,郭圣通手里毛巾一松溅了一盆的水花。 刘秀玉团把碗端了,自己过去把毛巾拧干替她擦了擦脸上溅到的水珠,郭圣通撇了脸,「我自己来。」 刘秀从袖里拿了一个莲蓬,「将士们在河边釆的没几个,这是给你留的。」 第8页 郭圣通看他衣冠楚楚,神色温润,丝毫不见昨晚的唐突孟浪,可是她心里还是闷着一口气,不想接这个莲蓬仿佛接了就不能生他气了。 刘秀的手就伸在那里,她不是阴阳怪气使小性的人,半天回了一句「将士们浴血奋战,还是给他们吃吧!」 刘秀有些谄谄,应了一个「哦」字,低头抱起地上的被子和蓆子到门外去了,郭圣通低着头自己心里又些过意不去。 玉团说「姑爷是送豆粥来了,姑娘你吃些吧!」 郭圣通也的确很饿,豆粥有些涩,也有一股豆腥味,她还是喝了半碗下去,看着玉团「我该拿那个莲蓬的,可以给你吃啊!」 玉团都笑了,「姑娘重要是姑爷想着你,咱家府里什么好东西没吃过,稀罕这个。」 玉团将剩的粥喝了,味道有点怪,不过姑娘都不计较了自己还能娇气不成,喝完蹲到井边去洗衣服。 郭圣通想起自己来的时候,母亲命人在车里铺了条棉絮忙命玉团抱来,找了几件单衣剪开,亲自缝成个被套,和玉团两个人抱到竹竿上去晒。 看了看光秃秃的塌上,主僕两个又把车帘子卸下来,玉团烧了锅开水浇上去烫了烫,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晾上去,两个人忙完都下午了。天气燥热,玉团拿了把蒲扇给郭圣通打风,郭圣通看了看陋室空堂心里落寞,想起刘秀心里又酸楚起来,落日西下蚊虫也飞舞不歇,她几乎要失控了,这是什么鬼日子,抓了几道红印在手上。 玉团起身去点灯才发现连个烛台都没有,黑天里两个人坐在廊下只剩了一片繁星陪她们。 看到刘秀回来,她激动的要哭了,刘秀看到她们两个也明显的楞了一下,二话没说扶了她起来,进屋点了油灯。 玉团有些惭愧,郭圣通也不忍心怪她,刘秀又点了一盏送了玉团回房去,看着郭圣通坐在塌上「我和他们说了,吩咐找两个农妇来给你们干点粗活,被子暂时还没有干净的。」 郭圣通指了指门外,刘秀回头这才看见竹竿上晾着被子和蓆子,跑去轻轻一拉就抱在怀里放回屋了,郭圣通起身接过来自已去铺。 刘秀看着她的身影,从背后轻轻抱住她的腰,「通儿是不是生我气了?」 她说「没有。」 刘秀不信,压下身去,她挣扎了几下,「我还没洗澡呢!」 刘秀松开她,「我去叫伙夫烧水送来。」 在玉团房里洗好澡,她慢慢挪回了房门口,刘秀就坐在那里等她,她下意识捂住了领口,「文叔,不睡吗?」 刘秀心里闪过一丝失落,「我去沖个澡。」出了房门,还关好了门,从井里打了两桶水沖了个凉。 直到确定郭圣通安睡之后,才进了门静静地睡在了一边。 秀恩爱? 凌晨郭圣通翻了个身,对面的刘秀睁着眼睛静静看着她,她吓了一跳往后一靠,试探的叫道「文叔。」 「嗯。」 郭圣通缓了一口气,「你怎么不睡啊!」 「醒了,睡不着。」刘秀伸手抚了抚她的髮丝,有一股淡淡的蒲草香,郭圣通神经紧绷大气都不敢喘,刘秀察觉到她的不自然,就收回了手。 郭圣通慢慢还是睡过去了,刘秀徒嘆了一口气。 还是一碗豆粥放在案上,刘秀留了几个字「夫人新来,晚间众将共饮晏,迎夫人。」 郭圣通默默看着这行字,玉团谨慎地问「姑娘是不是心里有事,看着与姑爷疏远了不少?」 郭圣通只顾梳头髮也不说话,玉团迟疑道「可是为那阴丽华?」 郭圣通住了手,瞧了她一眼,「也不至于,就是觉得他不真切生分的很,不像在家时只顾眼前柔情蜜意了。」 郭圣通轻轻绾了一个垂髻,玉团上去与她上妆,她止住了「算了,不要这些虚象。」 下午天色突然大变,天空响了几个闷雷,刘秀本与众人在练兵,这会儿看着大雨将至便收兵回府了,将军跟着他身后一齐跑回来,郭圣通持伞站在官署外门下,远远的看他们一群人飞快往回窜,深蓝的天幕一道道银光噼下来,有几个人就捂住耳朵往前跑,她觉得这场景格外滑稽噗嗤一声笑出来,等刘秀跑近了她看清是刘秀,瞬间严正了面容。 邓禹紧随其后冲到屋檐下,看到她持伞立在雨幕下的场景懵了,所谓伊人就是如此简单生动 的一副画,天上雷声轰隆隆压下来,郭圣通心里打了寒颤,将手里的伞递给邓禹「将军!」 邓禹这才反应过来,「多谢夫人。」弯腰行礼。 郭圣通趁着下一个雷还没下来,赶紧闪到内堂去,刘秀紧随其后。 玉团捧了毛巾给刘秀擦脸,刘秀除了头上湿了一些,身上倒没有大碍,郭圣通吩咐道「你找两块干净的出去给将军们吧!」 刘秀看了看她的裙摆,「换条裙子吧!」 郭圣通低头一看裙摆上全是点点滴滴的泥水,应该是站在外间被溅到的,红着脸看着刘秀。 「哦」刘秀明白她的不方便,自己出去顺手关上了门。 因郭圣通来,刘植他们特地去山上抓了几只野兔,此时伙夫烤好了一盘一盘摆上来,大家也收拾好衣冠不像刚才淋雨的狼狈,依次入座只等郭圣通来。 换了条素绫的裙子,姗姗来迟先向堂下诸将施了一礼,「谢将军们款待。」 第9页 大家纷纷回礼「夫人言重!」 刘秀端了一块烤肉放在她面前,她刚刚拿起筷子「啊」的一声扔了出去,吴汉一口肉生生吞了下去,侧目看着她,还有人都不动了,众目睽睽之下她恨不得躲到桌子底下去。 「怎么了?」刘秀也纳闷,凑过身去看,军中的筷子随便用竹子削的粗糙的很,此时一根毛刺扎在她手掌上,刘秀握住她的手凝神替她拔了刺,郭圣通咬着唇低着头。 筷子被扔到了案下,刘秀蹲到地上去捡了了擦了擦放到自己面前,把自己那双筷子的表面用手磨了磨确定没有刺了,给了郭圣通。 堂下诸人鸦雀无声就呆呆看着他们的主公。 满堂娇 郭圣通看着刘秀当着众人替她弯腰到桌下捡筷子也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心中有些楚楚之意。 刘秀抬头见大家都直直看着他,问道「看我做什么?」 耿弇立即举杯挡住脸,「贺主公,敬夫人,情寿绵考,福泽意康。」 邓禹,冯异,刘植,吴汉,朱祐,贾復等人齐声祝贺,一饮而尽,刘秀的脸上露出笑容,叫了一声「通儿」,示意与她同饮,郭圣通也端起杯,真切道「妾身贺夫君与诸位将军,旗开得胜,捷报频传。」 刘秀看着她的眼睛她也不避,大大方方的相视一笑,双瞳剪水轻轻一眨像是挑衅似的娇俏无双,刘秀案下握住她一只手,「谢夫人。」各自饮尽。 刘植自认是河北宗室,本素与真定王也有些交情,当年这亲事也是自己极力促成的便以私谊敬了郭圣通一杯,郭圣通款款而纳。烛光里觥筹交错,更显得光彩照人,一颦一笑动静之间真是满堂娇。 朱祐都忍不住与冯异耳语,「这夫人虽出身王府世家,倒是极亲切的一点也不拿架子,我以为那些大家闺秀都爱讲贤德恭谨那一套呢?」 冯异微微点了个头也不说话,邓禹在一旁扫了他们一眼,心想,丽华不就是大家闺秀吗?怎么和郭圣通一比倒矫情了不少,再看看上座的郭圣通素衣垂髻轻舒玉婉慢转明眸,心中突然明白原来是游春园的娇美人,楚王宫的俏公主。 郭圣通不胜酒意有些微醺了,眼前的人也云里雾里飘起来,趁着神智清明案下拉了拉刘秀的袖子,刘秀回头看她面若桃花,眼含秋水,知道她有些醉意,便自己抚额「我已醉了,军中饮酒还要谨慎,大家先去吧。」 大家也是酒足饭饱,离席告辞回去睡了。 刘秀看大家都走了自己也起身要走,郭圣通站了几次站不起来,刘秀伸了手在她眼前,她抬头也不避讳,自己笑道「我醉了,你不要笑我!」也不迟疑就撑住了他的手,刘秀拉着她自己在前面走,前堂到后舍中间要穿过一个廊道,因为刚刚下过雨积了大大小小的水洼,她深一脚浅一脚跟在刘秀后面。 玉团上来替她脱了鞋洗了脚,卸了髮髻,刘秀外间沖好了澡回来吩咐玉团下去了,自己抱了她上床,凑在她耳边问「夫人可还生气?」 郭圣通摇摇头,「本就没有生气。」 刘秀笑着,到底不信「没有生气为何故意和我生分?」 郭圣通神智还清明的很,不回他这话,「我要沐浴去了。」 刘秀单手一箍,她便动不了,但是也没有力气挣扎索性懒懒躺着,刘秀说「天天洗澡干什么?夫人干净的很。」 郭圣通扬手要推他,「我要换衣服。」 刘秀解了她腰间的衣带,素绫的裙子轻轻一褪,一截雪白的小蛮腰玲珑可爱,郭圣通骤然抱起双腿,大气都不敢喘,刘秀不敢轻举妄动试探性亲了亲她的脸,细密的亲吻绵延不绝,她一阵颤慄,终是没有再推他。 刘秀吹了灯,抱了她在怀里「通儿我好想你,你从真定来理都不理我!」 郭圣通闭了眼睛,柔情缱倦让她还不及回答,就沉沦了。 难为情 刘秀决定三日以后攻打邯郸,正在和众人商量对策,外面骄阳似火,士兵们早间操练好了,这儿军营在城外的空地里曝晒,要是在营里就是蒸笼,大家都赤着膀子下了河,等晚间太阳下去了,回营里埋锅造饭,吃饱了就睡下了。 到了吃晚饭的时候,刘秀站起身头里一阵晕眩,眼前发黑,邓禹看他面无血色,觉得不对叫了几声。 刘秀额上全是汗,耳边什么声音也听不见,邓禹和冯异靠的近上去就一把扶住左右,其他人走在前边有的都出了门赶去吃饭了,此时也返身回来。 刘秀缓了一会儿,慢慢清醒了一点,朱祐忙要去叫军医,刘秀喊他回来「不要惊动了,让士兵看着乱了军心。」 「那怎么办?」大家都不解,刘秀喝了两口水,「仲华,公孙,你们送我回去,其他人都散了,吃饭去。」 到了门口,刘秀说「公孙你先进去和夫人说声别我这样进去吓着她。」 军中条件艰苦,晚上就两碗粟米饭,一碗冬瓜汤,郭圣通喝了一口咸涩咸涩的,还一股草青味顺手给泼门口了,正巧冯异进来拼面就是一碗冬瓜汤,郭圣通和玉团都吓住了,冯异抖了抖胸前的衣襟让冬瓜片都掉下去,郭圣通上前拿了块巾子给他擦擦脸,抱歉道「对不起,将军。」 郭圣通的巾子都是和沉香屑放在一起的,清幽淡淡的香味让冯异有点恍惚,这香味似有似无,却又馥郁袭人,他从来没闻到过这种香味,郭圣通本来极愧疚的上去替他擦脸的,现在看他一副呆样,头上还有几片冬瓜,特别滑稽,忍不住就笑起来,「将军。」 第10页 「嗯?」冯异反应过来,想到刘秀还在外面,拍了头上的冬瓜片,「夫人,主公他身体不适,现在仲华陪着在门外呢!」 郭圣通闻言没了玩笑的心思,手中的巾子也掉了,冯异忙伸手替她接住,她也顾不得了亲自去门外扶刘秀,急急跑过去,看着刘秀苍白的脸色,带了几分幽情的问「你这是怎么了?」 刘秀笑了笑,伸手握住了她的手,「没事,就是头里有些晕。」 郭圣通扶着他进来,玉团也忙迎上去,刘秀在屋里躺好,郭圣通吩咐道「去把家里带来的干点心拿两个来,再拿碗水。」 刘秀摆摆手,「胸口也闷,胃里也难受,你只倒水来。」 郭圣通出去对邓禹和冯异说,「叫军医来吧!」 邓禹回道「当时就要叫了,主公怕士兵们看见乱了军心。」 「那现在去叫,士兵们也看不见!只推说我病了也行。」 邓禹点了点头,人却不动,郭圣通看着他楞了一会儿,知道自己叫不动他,又看看冯异,冯异一点头去了。 刘植,朱祐,耿弇,吴汉等人吃了晚饭也过来了,军医看了脸色,把了把脉「将军这是寒暑交替伤了胃气,吃两剂保和丸就好了。」 朱祐第一个纳闷,「大夏天的中暑就罢了,这寒气哪里来的?」 郭圣通叫玉团去拿郭主随身给备下的药,屋里没有开水,玉团井边打了一桶去烧,军医看着井水突然想来了,「将军是晚上用井水洗澡了?」 刘秀点了点头,军医说「这就对了,寒气有此而入!」 朱祐又说,「那将士们井水河水一起沖,怎么都没事啊!」 军医说,「将士们都是中午避暑时那凉水沖,晚间吃完饭就睡了。」 吴汉笑道,「将士们又不像主公,因夫人在,天天晚上回来拿井水沖澡。」 郭圣通当着众人听了这话,脸羞的通红,又不好当面向刘秀说明,背过身在刘秀腿上掐了一把,刘秀吃痛看了她一眼,一张脸又羞又窘,他与众人原就亲近听两句玩话也不细想,此时见郭圣通这样,就咳了一声,吴汉朱祐等都不笑了,他说「都没事干了,回去睡吧,三天以后攻打邯郸,不得耽搁。」 纺织娘 大家走后,郭圣通伏在他枕边,刘秀摸了摸她的脸,「不要担心。」 郭圣通眨了眨眼,小心的问「那你还洗澡吗?」 刘秀听到她这个问题,气的话都说不出来了,她赶紧解释,「我叫玉团给你烧热水洗,」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本来也没让你用井水洗过澡。」 这时玉团捧了水壶上来,郭圣通亲自接了,化了了两剂丸药在碗里餵给刘秀,刘秀吃了药,「那你让玉团烧水吧,我洗。」 郭圣通喜笑颜开,拿了他的手放在腮边,「那先吃一点东西吧,还是我从家里带的干点心呢!」 刘秀点点头,郭圣通端了点心来,自己倒了杯水尝了一口不大可心。翻箱倒柜地找出一小罐蜂蜜,给刘秀沖了碗蜜水,沿着碗边嘬了一口,还嫌不够甜又加了几勺,刘秀躺在塌上看她忙进忙出的样子,心里难得的温馨,此时看她使劲加蜜叫道「够了,够了,我不用吃甜的。」 郭圣通看了他一眼「好吧!」给他送了过来,刘秀饮了几口,看着她伏在身边,实在温宜可人将手中的碗递到她唇边,「喝不喝?」 「唔」 郭圣通哼了两声,摇摇头。 门外,玉团叫道「姑娘,水好了。」 郭圣通站起身,煞有其事吩咐道「我先去了,你先歇歇。」 刘秀也应景的乖乖点了点头。 墙角下有两株薄荷,郭圣通替刘秀釆了两片泡在水里,替他拿了干净的换洗衣服。 刘秀拿热毛巾敷在脸上,热气环绕,毛巾上还是郭圣通身上那种淡淡沉香水的味道,此情此景他的心都要融化了,但是前方战事一触既发,时局不安,这一别又该何日团圆? 他其实是个特别脆弱的人,尤其这对这种离愁别绪,世事变迁,他的父亲,大哥,二哥,二姐,全都离开了他,他那时坐在地里看着成片的麦穗,想着如果人生也能如此一季一季,春种秋收该是如何欣慰的一件事,天有灾年人有乱世。 战乱里颠沛流离,他好不容易娶了丽华,却迫不得已分隔两地,如果可以…… 「文叔!」郭圣通在门外清脆的一声,打断了他的思绪,匆匆擦了擦,换了衣服出来。 郭圣通绿衣小裙蹲在墙角的草丛里,身边有流萤点点,刘秀一时不敢动了,怕唐突了美景。 郭圣通回头巧笑倩兮,「文叔,这儿有一只纺织娘,你快来帮我抓住。」 刘秀无奈的上前,蹲在草丛细细的搜寻纺织娘的身影,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细细听着声音猜方向,黑夜里郭圣通忽闪忽闪的眼睛,抿着小嘴认真的神情像个精灵。 刘秀倾身向前,按住一株草,轻轻摘了叶子下来,郭圣通满怀期翼望着他,他点点头,「你伸手过来,我放你手上。」 郭圣通忙摇手,「不要不要,你放在窗台的瓦罐里,我不敢拿!」 刘秀在她脸上亲了一口,起身替她放纺织娘去了。 郭圣通洗了手回来,靠在他怀里,他伸手想搂她,郭圣通忙抬起头用胳膊挡住他的手,「你洗手了吗?」 第11页 刘秀无语,下床去洗手,回来特地给郭圣通看看,郭圣通当真检查了一下,刘秀一把搂住她滚在怀里,「我今天要是不洗澡?夫人准备拿我怎么办?」 「那我就去玉团房里睡!」郭圣通不屑道。 不日就要出征,刘秀如何捨得放她去和玉团睡。 夜阑梦 刘秀摸索着路回去,几个村里的小孩拿着树枝跑过去,跟他打了个招唿,乡间的路好久没有下过雨了,干干的裂开了口子,看着就怕人。 太阳慢慢就下到了半坡,前面还是千顷金黄的麦田,刘秀有些累了,蹲在地陇边顺手拔了根麦穗瞧了瞧,庄稼真好饱满的麦粒捏在手里,他捨不得放下。 太阳越来越低,红的像血染的千顷麦田都变了颜色,刘秀慢慢站起身残阳映得他一身血光,手里的麦粒也散了一地,掉进了地里的裂缝里。 他握紧拳提着气勐然间回头,眼前尸骨如山血流成河,脚下的泥土都被鲜血滋润,平整如初。 呜呜咽咽哭声时断时续,他拔了腰间的佩剑,寻着尸骨的方向走去,旧日的家门前多了一口枯井,一个女子坐在井边身穿青裙掩面而泣,他大骇「丽华。」 睁开眼一片漆黑,窗台上的纺织娘还在鸣乐,原来是个梦。 低头却是郭圣通一张温和的脸红颜如玉,摩挲着她的脸暖暖的滑滑的,他突然觉得好真实好美好,忍不住热泪盈眶,「好通儿,真好。」 郭圣通被他莫名的举止,弄得有点呆,伸手探了探他的脸颊点点滴滴的泪,「文叔,你怎么哭了!是不是想她了?」郭圣通问得小心翼翼,刘秀睁大眼睛这才惊觉郭圣通是醒着的,自己抹了一把脸掩饰道「 想起以前的事,你怎么知道她是谁?」 「我早就知道了,傅俊接我来的路上。」郭圣通语气轻飘飘的,看着吃惊的刘秀眼睛也淡淡然的「我也为这事堵过心,只是你和我在一起也没有一心两用,我想她怎么是她,我们之间怎么样又和她没关系是不是?」 郭圣通伸手放在刘秀的胸口,感受刘秀的心跳,刘秀心里难受说不出话来,郭圣通纳闷道「你是怕我容不下她?」 刘秀摇摇头,拿住她在自己胸口的手「不,要论性子倒是你温和亲切!」 郭圣通揪住他的衣襟「那你要帮我!」 刘秀哭笑不得,只能先让她松手,郭圣通在他怀里使劲摇头,死死拽着就是不松,刘秀迫不得已「好,好,帮你帮你!」 郭圣通这才松了手,搂住他脖子靠在他心口上美滋滋的「我也不怕,我是夫人,她怎么敢欺我。」 刘秀闻言,心里又是一阵酸楚,纠结,夫人?自己只能有一个夫人,丽华远在千里,通儿此时就融在怀里,男人啊!果真是……刘秀自己都鄙视自己。 郎情 错绣囊 玉团在院里洗完衣服,看到傅俊带了两个农妇过来,「姑娘,这是替你们找的两个帮手,以后有事叫她们做好了。」 玉团站起身,扫了她们一眼,见她们三十岁左右,黑黄的面皮扁扁的脸,手脚骨架都挺大知道平常是干粗活的,「你们在这儿侯着吧,我去禀告夫人。」 玉团知道刘秀在里面,自己站在门外轻声告道「将军,姑娘,傅将军带了两个妇人来了,姑娘要不要见见,吩咐两句?」 郭圣通靠在刘秀怀里娇喘未定,只应了一声,「先候着吧!」 重重打了刘秀一拳,「都是你,一大早来闹我。」 刘秀却不忍怪她,替她理了理鬓边的乱发,温言道「你躺躺,我去替你拿衣服。」 郭圣通点点头,刘秀自己起身理好衣冠,去柜子里与她拿衣服,她闭上眼睛一点力气都没有。 「通儿!」刘秀叫她,她瞟了一眼,刘秀拿着母亲乞巧之日送她的绣囊,那绣囊当日母亲做了有两个一个给了弟弟,一个给了她,那天傅俊来接她匆匆收拾在衣服里,后来因为绣囊里是沉香屑便放在柜里熏衣服,一直没有拿出来,此时被欣喜的捧在手里爱若珍宝,满眼里都是喜悦,「通儿,傅俊去接你那天是乞巧之日是不是?」 郭圣通瞬间明白了刘秀的想法,民间有习俗女子会为家中的男子做绣囊香包随身佩戴,自己每年都会做只是不是给刘秀的,却是给弟弟的,此时看着刘秀的喜悦,她到嘴边的否定也说不出口,只能默认。 刘秀将她的衣裙拿过来,握住她的手,「你既做了为何还藏着?」 「我其实不怎么会做的,这个是母亲帮我和……」郭圣通「弟弟」两个字还没出口,刘秀轻轻吻了吻她的手背,她咽了声。 刘秀一边揉着她的手,一边欣慰的说「我知道通儿娇贵,自然不熟针线,母亲帮着也是该的,扎坏了手怎么办?」 郭圣通心下有些惭愧,再也不怪他晨间的肆意妄为,诚心道「明年一定自己给你做一个。」 刘秀将绣囊揣在怀里,「明年,明年一定让通儿住进邯郸王宫,要什么有什么。」 郭圣通微微一笑,靠在了他胸口,「明年要把母亲弟弟都接来。」 临行密密缝 郭圣通穿好了衣服出来,那两个妇人恭恭敬敬在门下侯着像见了庙里的神像一样,扑下来就磕头,郭圣通心知她们是老实的乡下人,叫玉团扶她们起来「王宫里也不用跪来跪去的磕头,怪吓人的。」 第12页 温言向傅俊谢道「将军费心了。」 傅俊垂首,「夫人客气了。」 刘秀自己去井边打了桶冷水,洗了把脸携着傅俊一同又往军营里去了,郭圣通看两个妇人面呈菜色,吩咐玉团先带下去每人一眼豆饭。 两妇人嘴里告着恩德下去了,天气很好郭圣通抬头迎着晨光笑了笑,活泼动人。 吃了饭换了两件干净的粗布衣服,侯在门外听郭圣通指示,她平日在家是个娇小姐,不管这些闲事,家里侍女僕妇也勤心勤力,此时张口就几句场面话「以后凡事都在这里不用担心温饱,玉姑娘说什么就做什么,我家里有管菜园妈妈也和你们差不多年纪,我虽是姑娘也是很敬重的,你们也不用小心翼翼的怕我。」 玉团吩咐「你们先去厨下收拾顿饭来。」 郭圣通自己倒了杯水,坐到窗边去看纺织娘,玉团立在一边,郭圣通问「怎么了还有什么事吗?」 「来时翁主给姑爷收拾了几件衣服,下半年秋冬收拾收拾给姑爷带去吧!」 「带了几件?都是冬衣吗?」郭圣通看着茶水,若有所思。 「嗯,都是极好的丝棉直踞四件,还有两件鹿皮的斗篷呢!」 郭圣通对于那日一碗冬瓜汤泼到冯异一直心存愧疚,冯异又是沉静无言的人,不像邓禹,吴汉,朱祐那群南阳村夫,平常嘻嘻哈哈的,不说官话时稀里哗啦像流水一样的她听都听不懂,坐在刘秀身边像个傻瓜,他们眼里也把她当个摆设,表面客气罢了。 上次叫军医的事冯异一声就去了,不像邓禹说了一通风凉话,那里跟没事人一样,她从小到大还没有指使不动的人,当时刘秀身体不适自己就没提这事,现在想想更不用提了,眼不见为净,这点容人之量她还是有的。 玉团见郭圣通怔怔地在想事情,杯子端在手上也不动了,试探性叫了声「姑娘。」 郭圣通反过神来,将手里的杯子递给她,「你去拿一件棉衣,一件鹿皮斗篷叫文叔身边的将士去送个冯异将军就说是文叔的意思吧。」 玉团一向伶俐谨慎,隐隐觉得此事不妥,开口又说不出道理来,应了一声下去了。 邓禹正在和冯异擦剑,看到一个小校在门外张头张脑的,叫道「干嘛呢?」 小校捧着衣服见礼道「将军,这是院里叫送来给冯将军的。」 「呦」邓禹看了眼,起身翻了翻扑面就是一股沉香水的味道,细细的针脚嵌在边上不仔细都看不出来,面料不用说缎子织的,笑问「这是主公送的,还是夫人送的?」 「这个小的也不清楚,只是院里吩咐的!」急急忙忙退下去了。 邓禹翻开那件鹿皮的斗篷一看,心里剎那就笃定了,刘秀哪里来这么金贵的东西,对冯异调笑道「夫人真有心,这等体恤,我和吴汉也要讨去!」 冯异虽然不知道郭圣通为什么差人送两件衣服给他,但是人言可畏这事传出去怎么说的都有,只轻轻一句话敷衍过去,「这是伯昭家里送来的衣服,那时分了我两件,我央夫人的侍女缝了一下而已。」 冯异头也不抬,迎着光看着刚刚擦好剑身。 「原来如此」邓禹只笑,「我也问伯昭要去,他是世家子弟,也分我一件。」 出了帐门去找耿弇,耿弇正在河边洗马,卸了马鞍亲自在擦洗,邓禹拿了旁边的毛刷拉了袖子上去,替他刷马「这等事情叫亲兵干不就行了,你倒讲究。」 「这和讲究没关系,这是我自己的马!」 「明日大军就要出征了,伯昭你行囊整理好了没?」 耿弇抬起头,有点莫名地看着他「啊?我有什么行囊?」耿弇脸上沾了水,阳光下一晃明彻的一张面孔,童叟无欺。 邓禹都有点心虚,其实郭圣通送冯异衣服跟他有什么关系,他又不是乡下婆子不管闲事,不过当面撞破了冯异还瞒他,像回去逗逗冯异而已,「没什么,冯异得了两件好冬衣,他说是你送的呢!」 耿弇更加莫名其妙,低头去沖马鞍了,邓禹替他刷好马说了一声先走了,耿弇看了他的背影想了想提了马鞍上马,冯异擦完了剑,又在穿马鞭,见了耿弇「仲华真去问你了?」 耿弇好笑,「我是好奇真有什么好衣服。」 他临风逆光站着岩岩磊落,冯异不瞒他了,「上次送主公回去,夫人她不小心在门口泼了我一碗汤,上午派人送了我两件衣裳,我怕传出去有闲话就跟仲华说是你给的。」 耿弇轻笑了一声,「有什么闲话可传?你以为是村里给汉子送衣服啊!我十三岁时我姐姐回娘家还我睡一个屋呢,夫人她大家出身府里一定也不忌讳这个,你倒是白操心了。」 冯异起身去拿那两件衣服,将手里的马鞭扔给耿弇接着,「你们世家子府里都这做派。」 耿弇翻了翻那两件衣服,「这是自家府里的东西,外间买不到的,你好好穿吧!」 冯异也不小气,诚心道「要不你拿一件回去。」 耿弇摆摆手,「我家里也不缺,入冬自有人寄来,你自己留着吧!」 玉团替刘秀收拾了一箱子常服,又将冬天的大衣服独自收拾了一箱,放了一把伞,叫人堆在隔壁屋里。 郭圣通看着塌上一双枕头,离别在即也有几分感概,初秋夏末的夜深蓝的,深寂的,想了想去厨里拿了自己一件绛色的里衣剪开替刘秀缝了一个枕套,她想起那个绣囊就心存愧疚,所以一针一线格外仔细。 第13页 她与刘秀相处了这么多天,刘秀其实是个极有意思的人经常和自己说笑的,言谈之间一点也不闷,有回半夜自己嚷嚷着热,刘秀睁开眼慢慢悠悠说了句「要不打开门睡呗!」 她不明所以信以为真,推了刘秀一把,「那你去把门打开。」 刘秀按住了她,「睡给别人看?」 她看着刘秀那张正经无辜的面孔,一脚顶在他肚子上,「好啊!你耍我!」她是真的热了背后腻了一层汗,黏煳的一点都不爽快,以往在家时夏天屋里都用冰,到了晚上换上青纱的门窗,点上艾草有侍女在塌前打扇,更不用提青玉的凉枕蒲蓆,窗外风清月朗。 刘秀还是起身拿了一把蒲扇为她打风,「过会儿就不热了。」 「那你呢?」 「我不热」刘秀是极温存的性子,半夜被她闹起来也从不生气。 正想着出神,刘秀一身戎装回来了,看了郭圣通手里的针线,笑道「军营里还少你一个枕头?」 郭圣通没理他,缝好口咬断了线,「怎么不少,就像我刚来时那样,那个木头块当枕头?」 刘秀拿起枕头,摸了又摸下定决心,「行,我一定带着就是。」 郭圣通这才露出笑脸,挽住他胳膊靠在他肩上,她知道刘秀四更就要走了,不知道自己今晚是否能睡的着,但是她尽量装出安心的样子来,不想让刘秀再像上次一样担心。 刘秀握住她的手,郑重其事的说「通儿,这纺织娘叫的真好听,有它陪陪你也好,等到寒露它不在了,我就来接你去邯郸了,不会让你一个人的!」他不是少年轻离别的人,一到这种时候他的心就像秋叶一碰就碎,铁胆雄心他有,可是柔肠更易断,索性吹了灯一片黑暗里看不出他眼眶里的湿润,不单为今日眼前的情景,更为自幼那些前尘往事。 郭圣通闭着眼睛却一夜没睡,四更的更鼓想一声警钟,她蓦地睁开眼坐起来,天还没亮蒙蒙的夜雾,像未知的前程一片迷茫。刘秀已经穿好了戎装,黑暗里并没有点灯他怕惊醒郭圣通,一个包袱只有一个枕头还有几件里衣,佩了剑牵好了马就在门外,看到郭圣通醒过来还是回头想道声别,郭圣通到桌边只倒杯水给他,虽然经过了一夜但是还是温温的水,这是他出征前唯一的温暖了,郭圣通说「文叔放心,就是赶不及寒露之前,我也会好好在这里等你,军国大事不争朝夕,去吧!」郭圣通笑颜如花,带些娇嗔轻轻推了他一把,在门边向他挥了挥手,没有梦里的古井哭声,青衣丽华只有眼前美人珠帘,刘秀心里剎那间只剩了豪情,打马如飞。 别后岁月长 刘秀骑马在一边,邓禹吴汉两个人在中间,冯异耿弇在后面带着军队,朱祐贾復刘植一路走一路探讨天下局势,谈着谈着让人觉得随时要吵起来的样子,吴汉时时不放心的回头看看,邓禹瞧了一眼,「没事,他们就嗓门大,十个朱祐贾復也说不过一个刘植你放心。」 刘秀骑马在路边,一路看着路上的风景,也不知在想什么,无论身边如何吵他也不会被打扰,他一向沉思起来有定力的这点虽然不像冯异那么闷,邓禹也是清楚的,也不去叫他。 走着走着一只蝉从树上落下来,正好落在邓禹马头上,吱吱的叫,吴汉笑道「仲华这是报喜来了。」 邓禹看了看天下的太阳,擦把脸上的汗,「这是烦闹!」扬起马鞭就要下去,刘秀止住他,「这蝉是夫人喜欢的。」 吴汉惊呆了,脸色都没刚才红了和邓禹对视了一眼,无奈道「这夫人不在,总不能还给她养着吧!」 刘秀看他那副呆样儿,也不好解释,还是邓禹明白捡起来一扔还扔回树上去了,念了吴汉一声「亏你想的出!」 刘秀回头看见身后的队伍,不远处有一队运粮的士兵走的特别慢,开口问道「这怎么回事?」 邓禹摇摇头,吴汉干眨眼,刘秀只能亲自打马过去了,大家也都跟着过去了,刘秀看着那两个沉沉的梨花木箱子,纳闷道「这带的什么东西?」 左右又是大眼对小眼,有的摸手里的马鞭,有的低头看马,刘秀直视着两个押送的士兵,有些怒气「行军途中不明不白押的什么东西?」 两个士兵腿一软就跪下来,委屈道「将军,这是夫人吩咐带的行囊?」 「行囊?」刘秀指着自己「我的行囊?」 当着众人的面,刘秀亲自下马将两个箱子打开了,一箱子丝棉冬衣上盖着一件皮裘,还有一箱子帛绢常服都是绣织过边的,里面有一把雨伞,还有几双马靴,沉香水的香气迷漫四周,大家心神一盪。朱祐直了眼探了头「这东西真好啊,当年主公在新野成婚,聘礼都比不上这个。」 邓禹听了朱祐的话,想起新野的阴丽华说不来心里就酸下去,索性坐在马上闭目养神,好像看着郭圣通的东西他自己也会变成帮凶一样。 刘秀看着诸将神色各异的脸,心里是极温馨,但是带着这些行军哪里成个体统,他微笑着嘆了一口气,回头说「大家分分吧,都拿两件!」 大家也不客气只有耿弇冯异邓禹骑在马上没动,冯异忠厚谦和,沉稳大度是出了名的,刘秀怕他谦让,「公孙不要一件冬衣吗?」 冯异不好意思,勒着马都往后退了几步,「不用了,我有。」 邓禹睁开眼睛,笑的得意「主公,所谓马无夜草不肥,公孙他有而且不比主公的差。」 第14页 耿弇插话坏笑道「仲华,那你有不?」 邓禹一时接不住话,刘秀看冯异马背上是挂了一个包袱,想是的确不缺冬衣,又对邓禹道「仲华要不拿一件。」 邓禹抬头一看只剩了两个空箱子,哪里有什么衣服只剩了一把雨伞,冬衣穿还有两个月,眼下秋老虎艷阳高照,拿把伞最实用,「我就拿那把伞。」正要下马,「诶」耿弇横臂挡住他,还是一副笑样「我可记得那日宴饮下雨,夫人给过你一把伞的。」耿弇一挑眉,邓禹看着冯异真是风水轮流转,冯异也是轻轻的笑,耿弇跳下马「这伞还是给我吧。」 打开上面竹叶青枝的图,掩映着青翠欲滴,如此精工的伞见过的人也没几个,耿弇敲了敲伞柄湘妃竹的,伞沿用的黄铜扣锁的角,知道不是普通物件长信宫的东西他也认得收了起来。 邓禹从马上拿了自己的伞打开,红梅映雪的图,真好红绿两把相映如画,荒山野地里耿弇看着刺目惊心,这份繁华应该在长安洛阳城里掩映佳人,回首王孙,他少有的郑重其事从邓禹手里接过来爱惜的收好,「不要撑,白白浪费了好东西。」 邓禹不解,耿弇反过伞柄,让他看看底下的铭文,「长信宫御」四个字让邓禹倒抽了口冷气,「果然好东西!」 「嘘」耿弇做了个噤声,让邓禹把伞收好,邓禹看着前路延绵千里,也算江山如画,说「总有一天会到用这伞的地方的。」 大家都上了马,朱祐看着刘秀的背影跟刘植说「现在看来主公娶了夫人的确是好事,连我们都跟着沾光。」 刘植不怀好意「那你们新野的夫人呢?」 朱祐摸头「这得看主公心里怎么想了!」 刘秀行军因白天还是暑天,一路挺挺大军白天不过行了三十里路,等到午后太阳西斜的时候,刘秀下令埋锅做饭,吃完各自扎营休息。 吴汉想着兵贵神速,这么摸到邯郸真要穿着冬衣打仗了,「主公,我要不先行一步,先到邯郸城下?」 刘秀仔细的看着太阳慢慢变换的光影,若有所思。 邓禹拉了吴汉一把,「急什么,自有部署。」 太阳一点一点落下去,连蝉声都一点一点低下去,蛙声齐齐的响起来,夜幕星天军营里此起彼伏的鼾声,众人围在篝火旁等着刘秀开口,星光火光映在他们脸上,天下此时也只成他们手里的一局棋。 刘秀拔出宝剑在地上画了一个圈,「邯郸是河北重地,中心之地四周有驰援之兵粮草供济,我们要荡平整个河北让它成为一座孤城,一拔而下。」 吴汉第一个请缨,「我愿带兵扫平河北!」 刘秀看了一眼身边的吴汉,却将手里的剑扔给了对面的耿弇,耿弇措手不及匆忙间掌风一扫,剑直直插在面前的草地上,铮铮鸣锋剑气映在耿弇眉间,刘秀说「伯昭当为我北道主人,开创河北!」 耿弇拔起剑,接令。 吴汉只有眼睁睁看着,心里有些怅然,刘秀又吩咐道「你随伯昭一起听他调遣。」 吴汉心里一百个不服,奈何军令如山只有硬着头皮接令。 「明天你们带部走,邯郸城下相会。」 天上彩云追月,吴汉朝耿弇一笑,目中无人那种,耿弇一挑眉也不在乎,他手上青锋正利。 刘秀已经走了半个月了,信阳只留下了三千驻兵和傅俊将军,刘秀在的时候郭圣通怕授人以柄所以事事都将就,怕的就是军中给人家添麻烦,当着刘秀的面再难咽的饭菜她也不皱一下眉,吃了半碗就装吃不下的样子倒在刘秀碗里了,刘秀只笑一笑闷头吃了。 如今刘秀出征去了,独自一个人吃饭更吃不下去,半个月下去消瘦了不少,玉团见了跑到厨下把许氏训了一通「军中虽然艰苦你也用些心,做的咸不咸淡不淡的,清清爽爽汤水也没一碗。」 许氏低着头洗锅也不说话,玉团瞧着不大对,探身看了看,许氏一脸的泪水,玉团吓住了,反而劝道「嫂子,我也只是嘱咐两句,没有怪罪的意思,你这是怎么了?」 许氏抹了一把泪,「不为姑娘说我的事,我有个女儿在家里,吃不饱饭她伯父又不肯养,要卖了!」 玉团追问「那如今人哪里?」 许氏只摇头,除了两行泪什么都说不出来,玉团也不管了,又问「那她爹呢?」 「他爹十年前就从军死了,当时世道还可以,衙门给了了一石麦子,两匹布,麦子早吃完了两匹布给了她伯父,我如果不来做事留在家里也只等饿死了!」许氏越说越悲切,大放悲声。 玉团立在哪里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劝,郭圣通在房里听见动静出来,「好好的,这个样子是做什么?」 许氏忙止住了哭声,站在灶前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玉团拍了她一把「你还不求夫人去?」 许氏扑通一声跪在郭圣通脚下,一边哭一边求,郭圣通问「你女儿多大了?」 「也和夫人一般大了。」 郭圣通想起自己也是幼时丧父,母亲是王府翁主伯父叔父们都客气,但是出入门庭到底是没爹的孩子,看着叔族兄弟们心里也是羡慕的。 此时将心比心,「我叫两个将士骑马带你回去看看吧,若是还找到就带来。」去屋里拿了一包铜钱扔给许氏,「真要是卖了就赎回来,我们虽然有兵不能明抢。」 第15页 许思归 那许氏千恩万谢地去了,郭圣通长嘆了一口气,望了灶边一碗麦饭想想竟珍惜起来,比起那么多吃不上饭的人,她真是太幸运了,以前在府里不曾见识到外面的世界,食不果腹只不过是书上四个字而已。 玉团洗了手正要收拾晚饭,郭圣通说「只把这碗麦饭加些盐煮锅粥好了,我们又不耕织又不打仗随便吃些。」 「那岂不是委屈姑娘了。」 郭圣通笑了,「还讲什么规格排场吗?」 因为刘秀驻了兵,信阳倒还算安稳,不少流民都落脚在乡下开垦了些荒地,许氏身后有几个兵乡下人一见拔腿就跑,锄头扔在地里都不要了,许氏定眼看着其中一个就是大伯,叫道「就是他,卖了我女儿。」 小校确认道「是哪个?赤着脚那个?」 许氏点头,小校纵马上前从人群中把一个黄瘦男子给提了回来,他吓得不清被扔在地上滚做一团,求爷爷告奶奶,「小的瘦弱参不得军,打不得仗,就是杀了也没有几两肉,家里穷的揭不开锅儿子前些天刚饿死,什么都没有今天是来挖野菜的,连锄头都是借的,求各位军爷放了我吧!」 小校指着问许氏「是他吗?」 许氏点点头,叫了声大伯,见是许氏男子也镇定了一点,泪眼汪汪看着弟媳,「府里还吃饱吧?」 许氏本来对他是一肚子恨,此时见他这付情景半分也恨不起来了,「侄儿饿死了,我家姐儿呢?你卖到哪里去了?」 男子捶地痛哭「实在是养不活,两匹布才换了二十斤麦子一家四口人熬成煳煳吃,儿子小熬不得饿我挖了野菜回去,他吃的急胃里给绞死了,我也进不了城找不到你,姐儿出去了还有条活路,就卖了换了一袋南瓜。」 许氏闻言更是泪如雨下,责怪的话一句也说不出口了,「如今夫人大恩派了两位军爷和我去找她,找到了就到府里吃饭去!」 「她就在城里,是个姓徐的妇人买了要送到燕地去!」 许氏拿了一把铜钱给他,「 这是府里夫人给的恩德,再过十来天地里该秋收了高粱麦子收上来,总归还能撑的过去,你们好好过吧!」 男子呆呆看着手里的铜钱,足两的黄铜官钱已经好多年没见过了,许氏们又入城去了。 问了几户人家才打听到徐氏家门,一个老妇开了门见有兵,作揖行礼的好不客气,小校冷冷的问「有个姓许的女儿前些被伯父卖的,可在你们这儿?」 老妇笑还挂在脸上,手却停在半空中了,合上嘴奔到屋里「大娘,有几位军爷在找人。」 一位美妇正在睡觉,听了消息揽了件小衣披上,跻着双绣鞋就出来了,挑眉笑眼的曲了个礼「军爷,奴家这里只奴家和一个妈妈,军爷且进房里坐坐歇歇脚。」 几位将士毕竟年轻没经过市面,这妇人两下卖弄都红了脸低着头,话一时都说不出来了,许氏是女人自然知道厉害,「我们是来寻人的,我女儿前日是被你买了,今天来赎的?」 一听是来赎,不是要的,妇人也正经了面孔,收了娇声「两百铁钱!」 许氏农妇出身,日子经济算的,「如何要两百钱,最多五钱铜钱。」 「铜钱?」时下普通人家哪里有黄铜的官钱?妇人谨慎道「你们是谁府上?」 「此处是刘将军驻兵,你不知道吗?」小校吼道。 妇人轻轻一笑,「刘将军?可是刘文叔将军,不是前些天带兵出去?」 「将军去了,夫人还在府里!」 妇人听了这话,自己先笑了一声「早说是她家,」回身吩咐老妇「去把前天买的那许姑娘带来。」与先时的轻薄不一样,现在亲切的很柔言细语拉着许氏「真定郭家河北谁不知道,奴家早年得幸还去真定王府献过一回艺,夫人要谁只管来讨,还替我问候夫人尽尽心意。」 老妇领了个女孩过来,青衣布裙瘦瘦小小的见了许氏就叫了声「娘」含泪躲她身后了,许氏看女儿穿的还比家时好些,清清爽爽梳了垂髻,心里欣慰了不少,「快和娘到府里去。」 妇人送到门外,朝着他们背影喊道「改日回了真定,奴家还求去府上拜见。」 许氏拉着女儿到了郭圣通面前,按着女人「快,快给夫人磕头。」 姑娘跪下来咚咚的磕头,郭圣通可受不了这个叫玉团扶了起来,看看她眉眼清朗,小脸翘鼻的长的倒也不错,就是黄黄的脸草一样的头髮,生的瘦削瘦削的,问「你叫什么名字?」 姑娘抬眼看了看许氏,许氏说「叫夫人。」 「回夫人话,我叫许思归。」 「思归?」郭圣通念了一声,这两个字好像触动了什么似的,她心里细细想着。 许氏看郭圣通不做声,「她父亲是读过书的,从军前月我刚生下她,他父亲临走就起了这么个名字,」许氏说着眼里有些红,「说是回来的意思,我想着思来思去十几年到底是一场空,这名字当真不好,不如桃红小玉的有盼头。」 郭圣通读在心里「思归」二个字,倒觉的有些情意绵延的意头,只是带着份萧萧的滋味。 许氏只将手里多的铜钱捧着,「小的大胆拿了一把给家里。」 郭圣通看着门外几个将士,抬手赏给他们「你们是守城打仗的人,本不该让你们跑这些私事。」 第16页 几个将士毕恭毕敬行了个军礼「谢夫人。」 各自差别 许思归看着形容虽小,年纪确有十七了,算着还比郭圣通大了一岁,只是饱受饥寒发育不良。 玉团带她下去吃饭,收拾住处。 郭圣通独自走到窗前,捧起了瓦罐看着纺织娘,轻轻念道「思归?」 刘秀一去数天一点消息都没传回来,自己远在千里也不知家中母弟怎么牵挂,思归?到底是思念良人归来,还是思家望归呢?真是好应景,好难受的两个字,她突然有点佩服许父从军前替女儿取名这两个字的含义了,只可惜白骨葬沙场。 郭圣通伸手摸了窗台一层露水,寒露将至难怪连纺织娘都不像以前一样叫的欢了,越来越静了,不知会不会死呢,看着罐里不大活动的纺织娘,她的眼里渐渐湿润了,泪越流越多,忍不住饮泣起来,低低叫了声「母亲。」 门外许思归刚换了玉团的旧衣,欢喜地跑到厨下去找许氏,响亮的叫道「娘!」 郭圣通自己擦干了泪,将窗关了瓦罐放在了屋里,自己挽袖洗脸。 耿弇吴汉两个人分兵走到一半,沿路过了不少城池,吴汉一心想攻城略地,都被耿弇制止了,绕道而行。 吴汉窝着一肚子火,今天实在是忍不住了,勒住马一剑横在耿弇胸前,「你到底是不出来打仗的?遇到城你就绕,你怕我可不怕。」 耿弇也不恼,「你打仗是和城打还是和人打?」 「当然是杀了人,夺了城了。」 「那你夺城之后呢?你能占领一个城池,你我兵分两路勉强两个,这么城沿路夺下来你拿什么去占领?」 吴汉看着耿弇一张青嫩的脸毫无风霜之色,弱冠之年脸上连个鬍渣都没有,轻蔑地一笑「攻城拔寨还要你教我吗?杀光了还要守什么城?」 耿弇脸色有些变了,望着吴汉无话可说。 吴汉又问「怎么你不信?」 耿弇避开他的眼睛,「我信不信重要!我去上谷说服我父亲出上谷兵,你去渔阳说服太守出渔阳之兵,河北之地才能在指掌之间。」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耿弇回首看了身后的军队,凑在吴汉耳边「因为我能赢你啊!你我骑马树林里去。」 吴汉一阵轻笑,命令部队暂停,一马鞭抽在耿弇马屁股上,自己随后跟上两马交错之间就扫了一枪过去,耿弇伏下身等抢缨过去侧身拔剑,只见剑影一闪直接就削了吴汉的枪头,吴汉看着齐齐的剑口,重新看了一眼前面的少年,眼里不再有轻视之意。 扔了手里的枪桿,拔了随身的刀,明晃晃的刀光看着就嗜血,耿弇也不怕单手握剑抱拳让他先请。 刀刃迎面而来左右生风,吴汉的刀的确使的好,刀光一片围着耿弇,刀尖几乎贴着皮肉过去,可是每次都差一点点,耿弇招架之间刀剑相缠,慢慢刀光变成了剑影,可偏偏耿弇来回之间他连耿弇的剑身也碰不到,吴汉多年冲锋陷阵靠的是武力和勇勐杀他一片血光,如今他越来越觉得耿弇来的不是这个路数,招式剑法他见所未见,想到这儿他发了狠刀刀出去都是用噼的了,耿弇持剑正面而来,剑锋变成一道寒光直刺他的脑门,而他的刀已成断片,吴汉一闭眼一片黑暗。 良久,他睁开眼耿弇早已收回了剑,他低下头负气地一拱手,「承让。」 耿弇摇摇头,说「将军谦虚了,要论勇贯三军我不如你,只有在单打独斗时逞些武学了。」 「武学?」吴汉不解。 耿弇看着断刀,「刀要的是藏拙,剑要的是争锋,此乃武学。」 吴汉顿觉自己的肤浅,诚心诚意向耿弇致礼「佩服!」 上谷发兵 吴汉耿弇兵分两路,吴汉到渔阳耿弇回上谷。 星夜疾驰到了昌平城外,守城士兵全都严阵以待,守城将领看到深夜兵临城下,亲自张弓拉箭瞄准为首之人等到近来就要放箭,城上火把辉映耿弇看的一清二楚,当即拿了自己的弓箭一箭就射了那将领的盔缨,城上大骇一阵慌乱,功曹寇恂得到军报,登上城楼下令不许乱,备弓箭手,自己看了看那支箭,皱了眉特地拿了个火把来照照清楚,等看清了立马叫弓箭手撤下去,那将领疑惑道「将军这可是兵临城下啊?」 寇恂骂道「人家停在百步之外,你不喊话先问就先拉弓,你知道什么兵临城下?」 将领低头,「是属下太紧张了。」 寇恂将手里的箭递给他,他这才注意起箭头,惊讶道「这是咱们的箭?」 寇恂点点头,疑惑的看着城外,「按说他要你的命一箭就能命中却只射盔缨,分明是想警告你让你把箭放下,可是如今撤了箭,他们又不喊话,我们拒城而守明明是他们处于劣势啊?」 将领听到这里,大喊道「城下是谁?为何而来?」 耿弇看着城楼上人头攒动,只是看不清五官,问「寇恂将军来了不是?」 寇恂一听声音,狂喜不已,立马叫道「开城门,开城门,这是大公子回来了。」 耿弇一挥手带着亲兵入城了,寇恂激动直接从台阶上跳下来,拥着他回府。 耿夫人得到消息早早命厨下炖了只鸽子,自己带着儿媳,丫鬟僕妇在前堂等,本还想把儿子们也带着,被耿况一喝:「他是封侯拜相了不成,一家人都门口迎他去,深更半夜灰头土脸的回来,我还没问话呢!」对着儿子们说「坐在这里看着你哥回来,不许前头去。」 第17页 耿舒、耿国、耿广、耿举、耿霸一个个低了头,都回去坐好,耿弇这里刚入了路口,七八个家僕就迎上来,牵马的牵马执鞭的执鞭,「公子回来,府里可是高兴的很啊!」 走到自家府门口一看,灯火通明一院的夜灯全都点了,踏进了家门还没进堂门,铺面就一阵脂粉香风混着一屋子云鬓钗影,自己奶妈和两个姨凑着自己,叫道「公子啊,你可是回来了,我们在家里担心的不行是早也想晚也盼,」眼见拿着帕子就要哭天抹泪,耿夫人一声咳,鸦雀无声都乖乖站两边去了,耿弇这才上前给母亲行礼,耿夫人等儿子行完礼,一把握着儿子的手仔细瞧了瞧,又摸了摸耿弇的脸,「我儿可是经了风霜了,瘦了不少!」 耿弇只有低头,耿夫人回过神对身边的儿媳郑氏说「你们夫妻也说说话。」 郑氏上前规规矩矩地给耿弇行了个礼,「夫君。」抬起头一张脸恭谨端庄,除此没有别的表情,耿弇看着家里的丫鬟都知道拿个笑脸迎他,也不知自己妻子是不是妇德读多了。 「我儿你先去换件衣服,喝碗鸽子汤,稍后再去见你父亲。」 换了件家时的皂色直踞,洗了把脸去后堂见父亲,耿况坐在堂里伸着脖子直看着前院的门,等真看到儿子进来了,又收回头看着案上就当没看到似的。 「哥哥」几个兄弟都叫了一声,耿弇笑了笑,耿况这才装腔做势的咳了一声「这是哪个回来了?」 耿弇上前行礼,满面含笑乖巧道:「父亲,是儿伯昭回来了。」 耿况抬头仔细看了一下儿子,看着和家时没有什么不同,淡淡地应了一句「回来就好。」 耿夫人说「你看儿子受了苦,也不多说两句。」 耿况又瞅瞅儿子,「可受了伤不成?」 耿弇摇摇头「不曾!」 耿夫人心疼道「虽不曾受伤,但这黑瘦黑瘦的,我一时都没敢认。」 耿况拿了案上的烛台又凑近看看,儿子的脸比自己的手还白几分,一丝伤也没有,「我看好的很,自然不能与你们妇道人家比。」 「父亲说的是,男子汉有什么黑不黑的!」 耿况欣许地点点头,让耿弇先回去休息。 回到房里耿弇看着妻子,柔声问道「在家中可好?」 郑氏恭敬道「谢夫君惦记,一切都好。」 耿弇一肚子话一句也不想说了,丫鬟捧了水上前洗漱,郑氏亲自弯下腰要替他脱靴,耿弇忙拉住她,「夫人辛苦,我自己来。」 郑氏又从丫鬟手里拿了被褥亲自去铺床,耿弇看着房里心想为何闺房无乐趣? 次日早上一起来,郑氏早就起身打扮的一丝不苟,耿弇想喊夫人,心里却觉得像夫子。 府里去找耿况说正事,来回了好几遍,结果说去校场练兵去了,耿弇也懒去找又窝回房里去了。 郑氏看他进房里,反倒出去了,说大白天夫妇俩关门在一个屋里看着不成体统。 耿夫人昨夜起来迎儿子,经了风有些咳嗽,炖了川贝雪梨自己喝着,想着儿子没得喝,开了柜子取了一盒血燕窝,吩咐炖了和儿媳送过来,耿弇也孝顺问「母亲这是怎么了?」 「有些呛风,我儿不必担心。」 郑氏惭愧道「是儿媳服侍不周。」 耿夫人大度道「弇儿回来,你在他身上都用些心才是,记挂我干嘛?」 耿弇回过神来,「该的,该的,今夜你就去陪母亲睡,也好侍奉。」耿夫人忙道不可,自己扶了母亲坐下「母亲放心,我去跟父亲睡,不让父亲睡别苑里去。」 耿况回来一边洗脚,一边说「你这么大了,怎么想着来和爹挤。」嘴里还说着话呢,指着僕人去把院门关上,生怕儿子跑了似的。 耿弇低下身把一盆洗水端了出去倒,回来又替父亲更衣,耿况心里大美,看着儿子在跟前,本累了一天要睡的,此时半分累意也没了。 爷俩躺着耿弇先从天下说起,慢慢说到刘秀,接着讲河北,最后说要发上谷渔阳之兵征河北,耿况只担心道「这吴汉是什么人,彭宠轻易能交付于他?」 「所以还求父亲派寇恂去游说世伯啊,我们与他乃是世交。」 「那寇恂去了渔阳,我这上谷之兵由谁带去河北?」 耿弇趁热打铁,「自然是儿子亲自带了。」 「不行,」耿况坚决道「你这刚回来还要带兵出去,这天下乱成这样!」 「父亲,正因为天下大乱上谷才危险啊,先有王莽又有更始还有什么王郎,保不齐哪天就想来收拾我们,前些年不还派了个使者来拿印绶吗?父亲牧守一方受命于汉家天子,如今天下造孽横行儿子出兵扫他个干净,也为父亲争口气。当日王莽与父亲乃是同窗,后来不过外戚得势,我家不当外戚要当绛侯。」 耿况心里虽同意,奈何还是担心儿子,嘱咐道「千万要小心啊!」 木秀于林 耿弇在家陪弟弟们在校场练了几天骑射,说说外面的见闻,晚上回家跟父母说说话,好几次还想缠在耿况房里,硬被耿夫人骂了出去「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也该为弟弟们开个好头,我还等着抱长孙呢!」 耿弇百无聊赖只得回房去,郑氏带着丫鬟还在理柜子,见他回屋就把丫鬟都打发了出去,亲自添茶倒水,叠被铺床,耿弇看着手边几件冬衣的花色针脚略繁复显眼了点,问「我见人家府里将衣服边都收在里面绣一层暗纹,细线绣的柳叶挺有意思的,咱俩怎么还用织锦纹边?」 第18页 郑氏虽贤德有礼,为人妻房总归是在意丈夫之心的,她看出耿弇回家来对她的躲避,她也是极聪慧的女子,自己丈夫带兵在外怎么就说起其他女子的针线来了呢? 见她发愣不说话,耿弇问「怎么了?」 郑氏硬挤出些宽心的笑容来,「没什么?绣成那样女儿家用了些心思呗!」 耿弇也不好再问,心想着郭圣通给冯异送的两件好衣服,真是都沾了主公的光了。 晚间郑氏喊了他一声,耿弇还想着有什么私房话要说,郑氏低低道「你出去身边也该有个服侍的人。」 黑暗里看不清对方的表情,耿弇心里腾出一股无名火,真想问问妻子是怎么想的,被窝里两个人离的很远四周静的一点声音都没有,郑氏知道丈夫生气了,也终于忍不住低泣起来,「夫君在外征战,我在家侍奉公婆,毕竟分隔两地,外面天大地大难通音信。」 话虽不曾说满,耿弇却是相当明白,是啊,外面天大地大不如家里挑两个带去,他抓过妻子的手握在胸前「夫妻之间坦诚相待,你是我妻子我娶了你便是一辈子,将来无论有多少女人你都是夫人,我敬重你也爱护你,你要放心!」 「妾身知道了。」 耿弇嘆了一口气,好像自从成了婚他们之间就远了。 郭圣通从来没有体会过这样无所事事而又愁绪满怀的日子,白天坐在屋里看着太阳从升到落,一天过去的时候她惊惶而庆幸,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一天,她等的人没有一点消息。 秋还是来了,铺天盖地的来了,一夜之间霜白遍地,她在被衾间都感到外面的寒意,蛙声蝉声都没有了,窗台上的纺织娘也一点声音没有了。夏夜的时候,刘秀每晚用井水沖完凉的时候,她总是贪婪贴着他的身体感受着凉爽,等到半夜醒来又自己翻身到床里面贴着墙的那一边,阴凉的。刘秀好几次想抱她过来些,她都睡梦里哼两声就把他推开了,可是现在她才知道温热的怀抱有多好。 许思归在院墙里种了一排□□,临风而立确有几分傲世的风采,郭圣通嘆道「菊花长在盆里才好看。」 玉团放下手里的针线,出来劝道「姑娘,如今城里也热闹些了,每逢初一十五都有集市呢,要不咱们去看看买几个花盆回来?」 郭圣通从小到大坐着马车路过几次市集,记得人来人往的什么小东西都有是挺有意思的,以前要去母亲不许,现在确不想去了,玉团看郭圣通赏着菊花一副淡淡的神情,心下想姑娘出去散散心解解愁闷,给许思归抛了个眼色,许思归手脚虽伶俐,平常却是个少言寡语的也说不来话,站在一边为难的脸通红,正巧许氏和胡氏两个在厨下蒸了几个南瓜饼刚出锅端出来给郭圣通尝尝,郭圣通略吃了半块,有些惊喜「嗯,还挺甜的,比单吃南瓜汤好吃多了,还能做吗?多做些将士们也吃上一个。」 许氏和胡氏互相看了一眼,心里打量着不敢贸然答应几千个饼可不是小事,玉团心里别有打算说「现在没有别的菜只有南瓜,拿四个大南瓜足有八十斤叫伙夫拿两百斤栗子面来,两位嫂子在家和面,我与思归陪姑娘市集上买二十层蒸笼回来,一层蒸二十个每锅蒸十层分两锅,这样蒸五次二千个饼就出来了,现在是辰时大家忙起来晚间正好吃得到。」 许氏和胡氏比着指头都没算的过来,郭圣通想了想点点头,换了件素色的衣服,只留一根碧玉簪子在头上,玉团去与傅俊将军说了派了上次两个将士远远跟着,自己挎了个菜篮子给许思归头上扎了块布,自己觉得装的挺像的。 到了街上都是卖簸箕,篮子之类的,一点都比不上郭圣通在真定时见到的。几匹农妇织的粗布算是最金贵的了,别说糖连个酱都没有,什么竹篮,竹耙子,就是没有蒸笼,玉团问了问买草鞋的大爷,大爷头都没抬「现在谁买这东西啊,太平年间也是富贵人家用的炊具。」 「那到底还有没有?」玉团不死心。 大爷放下手里的草绳,看了看玉团的打扮,「前些年家里做了不少,现在还堆着呢,你要是想要给我十斤高粱。」 玉团笑了,爽快道「高粱没有,家里栗子面多的是,给你十斤栗子面。」 大爷大喜过望,一直鞠躬「谢谢姑娘。」 郭圣通远远找了个茶摊和许思归坐着,摊主煮了碗茶端上来,「粗贱东西不上檯面,姑娘别嫌弃。」 郭圣通让许思归扔了一个铜钱桌上,摊主不敢拿,郭圣通笑了笑「不妨事的,我们就坐坐,您忙去吧!」 玉团和大爷商量好了在集上等他回去拿来,回来陪郭圣通坐着「好不容易才找到的,拿了十斤栗子面就换来了。」 旁边一个少年路过,不自觉的看着郭圣通,玉团和许思归专门装成村姑,反而衬的郭圣通更加扎眼出众,听见玉团随口就十斤栗子面许出去,看着郭圣通更加疑惑,这是谁家的女人有这份体面。 摊主又给玉团端了碗茶来,玉团当然不喝他的茶看着陶碗有些惊喜,问他「你这碗有大的没有,盆那样形状的?」 摊主纳闷道「我家倒是有几个陶盆,姑娘想要不妨直接拿去。」 「怎好白拿你的,你送到我们府上去,我给斤栗子面给你。」 摊主喜道「我这就让我家哥儿送去。」 郭圣通笑玉团:「你倒像个当家主事的婆娘。」 第19页 玉团见郭圣通开颜,心里也高兴,「我就是要为姑娘当家主事的,不让外人欺负姑娘!」 郭圣通摇摇头不信,她想哪有什么外人? 做什么饼玉团是不放在心上的,她只是想郭圣通能出去散散心,现在心也散了种菊花的陶盆也有了,厨房里随许氏胡氏忙去。 许思归移了一株菊花在盆里,郭圣通放在了窗边,月光透进来花影幽然,郭圣通看着婆娑的花影进入了梦乡,森森的树影映在中庭幽静幽静的。 子夜,郭圣通睁开眼睛前面只有一面墙,可是身后……她坐起身一个黑影站在她的床边,冷冷地「给我一百斤粮食。」 郭圣通听他开口,看了看地上的影子明白这只是一个贼人,倒反而舒了一口气,「你是什么人?」 「有当匪的还自报家门的吗?粮食在哪里!」 郭圣通在府里几天吃多少粮,军里伙夫会送来,所以院里并没有存粮,「我没有。」 那人拔出了刀,郭圣通往后退了一些看着明晃晃的刀尖,一时连唿吸都停止了,直直盯着他眼里全是惊惧。 那人看着她害怕的样子倒是笑了,上前细细打量了她一番,笑道「果然晚上看更出众!」 「你想干什么?」郭圣通气急,「你识趣的现在就走,不然我要叫人了?」 那人横刀在她眼前,伸手摸了一下她的脸,「你敢呢?」 郭圣通扬手一个耳光,「混帐!」 那人捂着脸,委屈道「不就摸一下你的脸嘛!」 郭圣通起身跳下床,那人反而退了一步,「你可别往我刀口上撞哦!」 玉团听见声响披了衣服到门外「姑娘怎么了?」 郭圣通看着这人上去一手扯了蒙面的黑巾,那人刀拿在手里却不敢用,连重推她一把也不敢,她拿着面巾反倒笑了,一个毛贼而已况且还这么年轻,对着门外「玉团,有贼叫傅俊将军来!」 「你」那人指着她气急,郭圣通自顾自去穿了一件外衣,「怎么你还不走吗?」 那人上前身形一旋拿了她颈上的玉坠子,「想要的话,明天放一百斤粮食在院里,我自会来取。」他破门而出,踏月而去,傅俊带人赶到,张弓射箭。他也不怕薄刀一划,箭便直直扎回了房樑上,郭圣通追出来恨恨看他而去。 「后会有期。」 玉团赶紧扶住郭圣通,上下审视了一番,担忧道「姑娘你没事吧?」 郭圣通看着贼人远去的方向,「没事。」 傅俊看着郭圣通,青丝披散,轻衫素裙,待月临风飘飘若仙,下意识说了一句「那贼子色胆包天」傅俊重重跺了一下脚。 险遭歹人 玉团变了脸色,「将军说的哪里话,不过一个流贼,色胆包天这四个字传出去不是平白污了我们姑娘的名声,将来姑爷面前也是要交代的。」 傅俊自觉失言,向郭圣通请罪「是末将一时煳涂了,夫人无虞就好。」 郭圣通一手紧紧抓着领口,面色发白,「罢了,这事不要传出去,明日放几石粮食院子里,派个将士睡在我房里,将军带人埋伏着,一定要瓮中捉鳖。」说完,带着玉团回房去了。 傅俊没有说话,带着人就守在了大门外,玉团说「姑娘,这种贼人跑了就跑了,咱就算了吧。」 郭圣通抱腿坐在床上,「他拿走了我的玉坠子。」 玉团哑口无言惊讶地睁大了眼,这当然不是玉坠本身的价值问题,这是女儿家贴身的物件落到别人手里就像把柄抓在别人手里,只要拿出来说什么谣言都会有人信。 玉团越想越不妙,「姑娘,这事可不好处置啊!」 郭圣通心里也极乱,叫玉团去柜子里找了离家时的那柄短剑放在枕下,看着四周无边的黑暗她要为自己壮一壮胆。 第二天晚上郭圣通找了一件刘秀的旧衣,直踞有些长让玉团剪掉了一段,拿簪子束了个男子的四方髻,将短剑拢在袖里和士兵一起埋伏在其他屋子里,傅俊装作郭圣通的样子睡在床上。 袖中的宝剑铮铮做响,郭圣通按住发抖的手,旁边的将士轻轻抬起了刀,玉团大气都不敢喘,傅俊躺在塌上隐隐觉得不大对,郭圣通精通音律,听力敏锐静下心听到马蹄声,傅俊大喊一声「不对,来者甚众绝非小贼。」 提剑立在院里,「来啊,点火把。」 一支飞箭从高处射灭了火把,傅俊几步上了屋顶噼面就是一刀,「你们是谁?」 来人并不回话,一边和他交手,一边招手让院外的人进来,一时间十几个黑衣人跳墙而入。 郭圣通在屋里没有动,埋伏的士兵倾巢而出,玉团紧紧抓着郭圣通的手臂,郭圣通说「不是他!」 「那怎么办?」 看着院里的打斗,郭圣通悄悄拉玉团站到了门后,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叫她不要出声,自己握剑在手静静靠到门后,突然傅俊大喊道「守住门口,护住夫人!」 意识到有人进来的那一刻,郭圣通袖里掷剑飞出,只可惜重伤了其中一人的手臂而已,她穿着男装一时阴阳难辨,黑衣人看了看她,又看了一眼玉团,最终眼神还是落在她身上,郭圣通逞此时机推开了窗,黑衣人冷笑一手拧住她的胳膊扣住她的肩,飞身出院外「刘秀夫人已在我手,大家都撤。」 玉团与傅俊等人追出来,玉团斥道「你们是谁家的贼子?难道不知真定王吗?」 第20页 其中一个黑衣人骑马在院外,郭圣通被放在马上飞奔到城外,其余五人都围着傅俊,傅俊边打边说,「玉团姑娘,你快跑到城外叫将士们拦住贼人?」 玉团又不傻人如何跑的过马,回到后院里牵了一匹真定来时的马,扬鞭就去追。她心里要是救不下姑娘,直接出了城立马去告诉真定王才好,心里想着特别急她骑术又不精,一个急转弯摔下马来,地上一个人影她捡起马鞭撑起身「你是谁?」 少年似笑非笑「你家夫人呢?」 「你是昨晚那个贼???」玉团意识到这点,一鞭子就甩过去,少年一剑就削成了几断,「你家夫人呢,为什么院里死了那么多人?」 玉团恨道「还不是为了捉你,我们埋伏好了却等到了另一伙人把我家姑娘抓去了,如今我被你拦在这里要去城外叫将士拦也来不及了!」 少年跳上了她的马,「我去追,天亮之前一定把你家夫人送回来。」 「我为什么要信你?」 少年从怀里掏出玉坠子,扔给她「回去等着!」 玉团接过玉坠子,默默看着他远去,心里焦虑不安。 傅俊解决完那伙黑衣人,追上来看到少年远去,问玉团「这又是什么人啊?」 玉团紧握着玉坠,「我也不知道,不过他说他会去追姑娘回来,我们回去等着吧!」 傅俊一身的血污,「等天亮就去城外点兵,全都驻兵进城,这城里乱七八糟什么人都来了!这些黑衣人穿得都是邯郸王宫的侍卫服!」 玉团冷笑一声,「难怪了,他们既不怕姑爷,也不怕真定王,原来是被逼的狗急跳墙了。」 少年追到了郊外,静静的在马上辨认方位,听出了些动静,飞身上了树梢也不骑马,于树梢上一跃十丈持剑突击当即就斩下了马头,郭圣通和贼人都滚下马,少年不等贼人起来上去又是一剑人头落地,郭圣通滚下了山坡,慌忙中抓住了一株野草根,少年跑过去拉她起来,郭圣通蹙眉叫他不要拉,自己扶着腰慢慢撑起身,少年看她神色不好,「你怎么了?」 「没事!」郭圣通吃力的走了两步「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是个游侠。」 听到「游侠」两个字,郭圣通就觉得可笑,「哪家的游侠半夜来盗粮?」 「夫人你家那么多粮食,分我一点也算助人为乐,反而想着来抓我,这下好了自己被人抓了!」 郭圣通没理他,想上坡去,试了好几次都使不上劲,少年想着上面人头马尸的惨烈情景,说「你在这里等我吧,我去把马牵来!」 到了坡上捡了几把枯枝草叶把尸体盖住,自己牵马下去接郭圣通。 郭圣通问他「你这么好的本事,干什么会没有饭吃?为什么不去从军?」 「从军不就是杀人吗?还是听别人的去杀人,我不去。」 郭圣通坐在马上,他在前面牵着马,郭圣通说「那些是军粮,我不能给你,我写封信你到真定郭府去取粮好了?」 少年回头盯着郭圣通,「我怎么知道你不骗我?」 「我用的着骗你吗?你家多少人?」 少年说「你要记住我是江夏人姓蔡名羽,我父亲曾是章豫太守蔡真,你将来找不到我,就去我家!」 郭圣通轻笑道「我为什么要去你家?」 蔡羽一本正经,「还你粮啊!我家里出了些事才出来的,也许过几年就回去了。」 「不要你还了,我问你家多少人,是想该给你多少粮?」 「五个,我们一行五个人。」 「行,我知道了」郭圣通点点头,暗夜里两个陌生人莫名其妙的坦诚相待。 「我的玉坠子呢?」 蔡羽地上捡了块石头,装模作样从怀里拿出来,扔给郭圣通,郭圣通接在手里天黑看不清,摸着就不对,「你唬我,这是块破石头。」 「我还给你的侍女了,我也奇怪你嫁人了没有?你丈夫呢?不会是寡妇吧?」 郭圣通听到寡妇两个字,当即变了脸,石子砸到他身上「放肆,这种话也是胡说的。」 蔡羽回头做了个鬼脸,两个虎牙露出来,其实他长了一张娃娃脸看上去不过十五六,郭圣通想起了弟弟郭况,没有再做声。 待客之道 走了两里路的样子,蔡羽蹲下身捂住肚子,面色怪怪的,郭圣通问「你怎么了?」 「咕咕」传来两声肚子叫,蔡羽有些尴尬,「饿的胃有点疼。」 「你真的吃不饱饭?」 「你以为我盗粮是为了行侠仗义?」蔡羽转身直直盯着郭圣通。 郭圣通低头,显得底气不足「没有!」 「呵」蔡羽冷笑了一声。 「我只是想你早点回家去吧,赌气出来当游侠,现在知道游侠也是要吃饭的。」 蔡羽还是冷笑,语气有些落寞,「我不是赌气,是在家里出了点事,暂时回不去!」 郭圣通看他不像开玩笑的样子,既然是家里的事自然不足为外人道也。 天色微微泛青了,到了城门口傅俊带着士兵在城楼上部防,看着有人骑马过来,立马叫士兵喊话,郭圣通喊道「傅俊将军是我!」 见郭圣通回来,傅俊大喜吩咐士兵开城门「是夫人回来了。」 傅俊见郭圣通没有什么大碍,悬了一夜的心总算放下来了,这才注意到蔡羽,「你是?」 第21页 蔡羽懒的回答他,郭圣通说「这是我家里派来送信的蔡公子。」 傅俊当然知道这是假话,但是当着这么多士兵的面,还能怎么说呢?朝郭圣通点了点头「夫人无虞就好。」 「将军辛苦了。」郭圣通带着蔡羽进城了,玉团就坐在门口等她,看到她回来忍不住泪就下来了,「姑娘这要是不回来,我今生今世也没脸回真定见翁主了。」 郭圣通慢慢下了马,面色很疲惫,「我没事,你让她们去做些吃食,给这位公子。」 玉团扫了蔡羽一眼,「哦」。 郭圣通对蔡羽说「你进来坐坐吧!」 「君子不食嗟来之食,我不要!」 「是啊,君子可以偷可以抢!」郭圣通扶着玉团进去了,「你也进来吧,我去写信,你替我送信,我请你吃份饭。」 蔡羽想了一会儿还是慢腾腾的挪进来了,许氏胡氏看到郭圣通回来连告了几句「苍天有眼,神灵保佑」之类的,许思归站在院墙角收拾被毁了的花草,伤心道「夫人,家里花儿都死了。」 许氏上去就一下子,「蠢东西,夫人平安回来就好,还念什么花啊!」 「没事的,冬天来了咱们种些梅花。」郭圣通回房关了门。 玉团叫她们去做饭,自己捧了热水进屋,蔡羽一个人被扔在外面左看看右看看。 郭圣通脱了上衣,玉团捂住嘴巴差点没叫出来,背上腰上全都是一片一片的血瘀,筋脉全都肿了,青的紫的触目惊心,玉团拧干了热毛巾给她敷上,郭圣通自己也忍不住红了眼眶,手臂上擦破了皮肉一丝一丝的,写不得字,「玉团,你去帮我写,我念。」 「嗯」玉团擦了擦眼角,找了笔和帛,郭圣通念道「母亲在上,如意安康,小女自七月随君而去至今已到岁末,念及家中,心思母弟,战时岁月不能归家,恩慈之爱不得报答,愿明岁团圆,承欢膝下。军中事事简朴,然文叔细緻关爱,不曾受风霜衣食之苦。世间贫者甚众,多有衣食无着之人,家中谷仓充盈,须粮一千石施于贫民,请愿母亲。 小女遥叩。 玉团写好给郭圣通看了看,「姑娘的字,我又仿不来,翁主看了肯定知道。」 「那倒也不一定,就说军中笔不好,书案也没有,几个字而已勉强还煳弄的过去。」郭圣通起身换了身衣服,包扎好手臂,出来将信交给蔡羽,「到了哪里,不许说我出的事,只说我挺好的,问你是什么人,就说是军中的小校。」 蔡羽接过信,起身要走,郭圣通叫住他「你不吃饭了?」 「君子不吃嗟来之食,粮食我还是会还你的。」 「你今天能不吃,你明天能不吃,你后天还能不吃,一路上你怎么办去偷去抢?」 蔡羽闻言回了头,但还是没有回身,郭圣通说「你们不是一行五个人吗?饭做好了在厨下,要吃要拿自己去。」她浑身酸痛站不动了,自己带玉团回了房。 蔡羽吸了吸鼻子,把信叠得平平整整放进了怀里,去厨下吃饭了。 郭圣通一直在屋里养伤,傅俊带着军医来看过,男女有别又伤在身上,郭圣通不愿给他瞧,军医没有办法只能问问是怎么伤的,玉团说「从马上摔下去,又滚到坡下了。」 军医心里知道是跌打伤了,回去开了两个活血化瘀的方子。 傅俊将一柄短剑还给郭圣通,「这是后来在院里发现的,想是夫人的。」 郭圣通接过来:「这是我离家时,弟弟给我的。」 傅俊说「此剑是先秦时揉铁所铸,怕是无价珍宝。」 郭圣通手里看了看,「这我倒还不知道,先父在时就爱置这些古玩奇物,如今到了我们姐弟手里也不知道什么来头了。」 许思归也不知从哪里找到的梅花,在院里种了几株,郭圣通围着斗篷坐在廊下晒太阳,看着许思归在树下除草,想起了在家时的悠闲光景,玉团折了一支红梅插在瓶里放在郭圣通跟前,「只找了个陶瓶儿,姑娘勉强看看。」 郭圣通起身想拿起来看看,玉团抢先一步,端在她面前,郭圣通笑道「我又不是不能动了。」 玉团谨慎道「姑娘还是少动吧!」 瓶里的红梅娇妍可爱,清香扑鼻,郭圣通嗅了嗅,「原来已经腊月了,一年过得好快,我记得小时候去校场骑马也摔过一回,腿都折了,不过当时父亲还在。」 玉团和许思归都默默低下了头,一阵西北风吹来梅花落了几瓣,「姑娘」玉团哭着倒在她面前,「要不咱们回家去吧?」 郭圣通伸手擦了擦她的脸,「怎么回去?这付样子回去,是回家丢文叔的脸呢,还是丢自己的脸。」 玉团看着郭圣通没有话说,只是越发哭的厉害,傅俊带着军医进院来,看到这个场景一时不好上前,玉团看到傅俊起身抹了抹泪,也不哭了,问道「傅将军,你家阴夫人如今在新野家里同家人好过年了吧?」 「这」傅俊被玉团问在那里,气氛尴尬得不得了。 郭圣通看玉团脸都哭花了,一副受气媳妇的样子,对傅俊说「谢将军惦记,我身上已经好多了,叫大夫下去吧。」 傅俊也不好意思抬头,「夫人,还有一事,真定王派人送信来说明日就到城里了,年关将至特来看望夫人的。」 玉团听了这话,也不哭了。 第22页 郭圣通听说舅舅要来,把先前的心里的烦绪一扫而光,对玉团说「你洗洗脸去吧!」 玉团低头去了,郭圣通对傅俊说「将军别放在心上。」 「夫人都多保重才是。」 真定王带了三十只羊,三十头猪,一百只鸡,前来劳军。 郭圣通换了件朱色的曲踞,亲自在前堂迎他,「舅舅。」 玉团上去接了刘扬脱的皮裘,刘扬仔细打量了郭圣通一番,「通儿不比在家时了,可真是消瘦了。」 郭圣通挽着刘扬的手请他上坐,「通儿不曾受什么苦,只是惦记舅舅和家里。」 刘扬看着堂里连件像样的摆设也没有,烛台里点的油灯,桌案也不是漆器,郭圣通到底不如在家白嫩,面色有些憔悴泛黄,此时笑魇如花看起来反而是强颜欢笑了,刘扬拉着外甥女的手,嘆道「看到你如此受苦,悔不该将你许了刘秀。」 郭圣通楞住了,笑意僵在脸上,「舅舅怎么说的这样严重!」 刘扬徒嘆了一声气,拍了拍郭圣通的手背「儿啊,天南地北孤王与刘秀从无交集,奈何大势所需,本想着随便嫁给两姨姊妹家的女儿过去,那天刘植为刘秀来登门求亲,你持书坐在柳荫下与况儿在钓鱼,后来堂间见了王府诸多姊妹,他独独求你!」 玉团端了一道蛋羹上来,「殿下,这正是姑娘与姑爷的缘分不是?」 郭圣通也笑道,「舅舅,这是命数,註定好的,来,年关将至军旅之中,亲者只有我们甥舅两人,通儿敬舅舅一杯。」 刘扬端起酒喝了一口,郭圣通一饮而尽,还特意把空杯给刘扬看看,怨道「舅舅如何不如我?」 刘扬没法,只得也干了,「你啊!虽是女儿家还是像你父亲那大度性子。」 虽是简单但也做了几道体面菜,一道烩羊肉,一道萝蔔炖排骨,鸡煮山药,蛋羹,叫了傅俊将军过来上坐,郭圣通叫玉团去倒酒,「将军替文叔敬真定王几杯。」 傅俊听了这话,心里是极佩服郭圣通的了。 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 次日,临别的时候,刘扬嘆之再三,「通儿,你母亲在家着实放心不下你啊!上月你写信回家,你母亲留着那小校在府里住了好几天,为的就是问问你的近况,随后又使人送信给孤,孤思来想去也是要来看看你,只是让孤回去怎么跟你母亲回信呢?」 「舅舅实话实说就是了,衣食无忧。」 甥舅之间还在道别,远远的有人驰马而来,「报!」 马上的士兵太急,滚下马来喘着气,话都说不顺「大军攻下邯郸了。」 郭圣通喜不自胜,「舅舅只拿这个消息回母亲就是了。」 刘扬有些走神,暗自念叨「刘秀真有这个本事啊?」 立春后连西风都不一样了,枯草堆里点点泛出绿来,玉团和许思归在屋里收拾衣服,郭圣通站在院门口看着一丛芳草,时不时用裙摆去扫扫草叶,有些自得其乐的意思。 「你多大了?」突然一个懒懒的男声。 郭圣通本来还玩的挺开心的,这会儿惊过来,笑还凝在脸上,一抬头却是蔡羽在面前,「你怎么从前堂进来的?」 蔡羽指了指墙,「直接跳进来的!」 郭圣通不想理他,提了裙子要进去,蔡羽陪了笑脸,「你别生气啊,我是来向你道谢的,你女儿家一提笔就许了我一千石粮食,我将来还都还不起了。」 「我只不过不想你吃不饱饭,再去□□入院而已。」 蔡羽听了倒有些不好意思,低了头。郭圣通这时看他穿了件墨色的直踞,束了冠清清爽爽的,白白净净的,郭圣通这才意识到什么,「你及冠了吗?」 蔡羽点点头,「嗯,怎么了?」 郭圣通心里有点怪怪的,「我还以为你是小孩子呢!」 「你以为我是你弟弟吗?我这回去你家可见了你母亲和弟弟呢!」 「哦」郭圣通一点没细想这话里的意思,「我母亲和弟弟可好?」 「你母亲比你贤惠,你弟弟比你乖巧,不过」蔡羽停了一会儿,观察了一下她的表情,郑重道「还是你最好,又好看又单纯。」 「呸,你小小年纪知道什么好看不好看。」话才出口郭圣通看他虽然是一张娃娃脸,身姿却挺拔铮铮一个男儿郎,「你的谢我心领了,你回去吧!」 「等等,」蔡羽从袖里拿出一个白丝包,「那天你是去集市找糖?我从真定集上看见带给你的。」 郭圣通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玉团从院里出来「姑娘,咱下午就可以走了。」 「咦?这不是……」玉团望见蔡羽有些吃惊。 蔡羽正视着郭圣通,「你要去哪儿?」 「自然是去我夫君哪儿了?」郭圣通还是过去,亲手把糖接过来了,千里迢迢想着给她带包糖,她怎么能不接,回首笑道「你可好好的别再做贼了,万一被抓到了可遇不到我这么好的人了。」 蔡羽静静看着她进去,眼前最后的色彩是她的裙摆,自己笑了笑自己,对着门独自念道「你也遇不到像我这么好的贼了。」心下想,最好你有个好丈夫,不然我真的希望你是个寡妇。 一包糖吃完了便可以忘了,可这甜蜜还聚在她的心里,为的是远处的邯郸。那日她来信阳一路上都是闷闷的暑天,而今一路上都是暖暖的春日,她一点也不嫌路途颠簸恨不得一夜就能到达邯郸。 第23页 一路都是人烟稀少,偏偏靠近邯郸城时,背后马蹄扬尘来者甚众,郭圣通掀起车帘回头盯着那伙人慢慢靠近,才发现为首之人面如冠玉,丰姿秀逸正是耿弇,玉团垂下了嘴角,「我还以为是姑爷知道姑娘来,出城来找小姐了呢!」 耿弇也认出是郭圣通一行,马上向她执了一礼。 郭圣通问他,「将军不在城里,怎么从城外赶来?」 耿弇嘆了一声,「家中有些闲事,急着回去了一趟。」 耿弇身后的小校,笑道「夫人有所不知,我们少夫人在家有了身孕,老夫人一定要公子回去趟。」 郭圣通闻言,也由衷为耿弇高兴,「那真是恭喜将军了,将军应该在家多留两日才是啊?」 耿弇抓了抓头,难有的手足无措,浅笑道「更该恭喜我父亲母亲才对,他们比我还高兴,我同她一屋呆着浑身不自在,不如让她在家好好养着。」 「这话怎么说?」郭圣通迟疑地盯着耿弇上上下下打量一番,怎么看都是个好儿郎。 「我与她本是青梅竹马,她是我夫子的女儿,幼时我们要好得很,她总黏着我哥哥哥哥的叫,所以家里才订了亲,长大后她反而躲我躲的远,严正着一张脸从来不与我嘻笑,我有时看到她就想起夫子了,恨不得叫她一声姐姐就闪人。」 郭圣通「噗嗤」一笑,没忍住「将军说的好好玩,我看将军和夫人好的很,有倒是书香阀阅两匹配。」 耿弇抱拳,「夫人见笑了 。」 车夫停了车,郭圣通一看到了城下了,城门口一个人也没有,心里有些失落,城楼上的士兵下来开了城门,进了城邯郸好热闹,人来人往,商铺林立,许思归和许氏胡氏从来没进过大城,现在都直了眼。 耿弇骑马和街市拐角之处余光一扫觉得不对,勒住马回头一看,坐在店内那两个人不是……店内的人也看到他朝他抛了个眼色,耿弇嘴角一扬,三人心知肚明,「夫人,我们吃点东西再进宫吧!」 郭圣通也饿了,只问「有什么好吃的?」 玉团拉了拉她的袖子,「姑娘,前面进了邯郸王宫见了姑爷什么没的吃,何必在这里耽搁一下。」 郭圣通有心多耽搁一会儿,问道「我让你带的窗台那瓦罐你拿了吗?」 玉团点点头「放在车后头呢!」 「你捧着吧,我同耿将军去吃点东西。」郭圣通一掀车帘跳下了车,有些意气风发的形容「将军走吧!」 衣袂临风,还是一阵春风,她腰身纤瘦,面如桃李,偏偏脸上还带着笑意,对人温文盈盈的笑,让人半分歹念也没有,心就酥了几分。 刘秀在店内看着她走过来,心里顿时闪过一个念想金屋藏娇。 耿弇特地在窗下坐了,郭圣通背对着刘秀和冯异,店内先端了一壶酒,耿弇要了一盘芝麻酥,两碗羊肉羹,羹勺是竹子的郭圣通舀了一勺想喝,那勺边没有打磨好毛毛的,她吃东西又喜欢含在嘴里半天不咽下去,不小心刺到唇「啊」的一声就把勺扔了,刘秀对坐的冯异襟前一块汤渍。 刘秀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冯异和耿弇都楞着,一个呆看着对坐刘秀,一个呆看对坐郭圣通,郭圣通吐了嘴里的东西准备回头看看扔到谁了,刘秀又弯腰捡了勺子,背身放在她案上,「我就知道这竹木的餐具你以前从来不用,也不知道先看看,刺哪里了?」 郭圣通嘴还半张着,看着突然出现的刘秀,眼睛里慢慢凝上了一层水雾,刘秀抓着她的手捏了捏,确定不是刺到手,看着郭圣通一副傻样,问「是疼坏了,还是饿坏了?」 郭圣通自己回过神来,知道是早等好的,先袖子擦了擦眼,拿了案上的勺子就塞在刘秀嘴里,「你们三人吃吧!」起身跑回车上去了。 刘秀哭笑不得,耿弇低头去吃东西,冯异只自己掸掸衣襟,耿弇递了块帕子给冯异,「你陪我吃饭吧,我是真挺饿。」 冯异说「我也吃些好了,看着挺好吃的。」 刘秀起来,「那你们吃着,我同通儿回王宫。」 刘秀一走,耿弇瞧着冯异大笑,拍拍他的背,「你放心,我这回家里真带着挺多衣服,一定给你一件。」 冯异想想自己都给泼了两回汤了。 玉团看郭圣通红着眼睛,板着脸上来,一时摸不清头脑,突然车帘子又一掀,却是刘秀。玉团一时话也说不出来了,礼都没见,刘秀说「你先下去,我同通儿说话。」 「哦」玉团放了手里的瓦罐在一边,麻熘下了马车,一行人接着朝邯郸王宫去。 刘秀慢慢伸手把她搂过来,郭圣通倒在他腿上也不说话,仰面直直盯着他看,刘秀低头想亲她一下,她「唿」朝刘秀面上吹了口气,然后自己笑起来,「我气你也不来接我,却没想到你是这个接法。」 刘秀见她没生气,抓着她的手放在自己肩上,「通儿没见我,不也挺高兴嘛,从车下跳下来同伯昭去吃东西。」 郭圣通摇摇头不可置否,脸又往他怀里凑了凑,闭目道「我先睡一会儿。」 温暖的唿息透过衣服喷在刘秀小腹,刘秀面色有些泛红,一时尴尬的不得了,又不好去推她。 邯郸是大城,街道都是铺的石板,不知哪里空了一块石板车一颠,郭圣通醒了刘秀的脸也更红了,她正起疑惊觉身下有些不对,硬硬的抵着她的肩,「文叔?」 第24页 「嗯?」刘秀气息不稳,漆黑的眸子盯着她,她的脸腾地发红髮烫,下意识还是闭上眼睛,刘秀缓缓的伏下身轻啄她的唇,一下一下慢慢舔开了她的牙关,吸住了她的舌尖,她浑身一颤,几乎哼出声来,下意识勾住了他的脖子。 「姑爷,姑娘到了宫门口了。」 车外玉团的这一声,让两人惊醒,连忙分开,刘秀气息不定,郭圣通浑身无力,两个人都红着脸彼此一笑,刘秀扶了她起来,替她整理了下头髮,「通儿先下车。」 「你呢?」 刘秀窘迫道「你让我这个样子怎么见人?」 郭圣通看着他的明白了,羞道「色胚。」 刘秀一本正经理着袍子,念道「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 小别胜新婚 邯郸王宫中间一条青石甬道,比起真定的王府来足足宽了两倍,两侧的阙楼形比朱雀,上接琼楼,玉阶高台宫室殿阁辉煌栉比,郭圣通环顾四周心里暗暗惊嘆,刘秀握着她的手登上了高台,前面就是宣明殿,郭圣通好笑,「此处也叫宣明殿?」 「王郎自称成帝之子,这邯郸王宫是按未央宫建的!」 郭圣通踢了踢脚下的砖,看了一眼殿前的鼎「假的就是假的,这鼎形制都不对,我们真定王府的鼎是当年孝武亲赐的。」 刘秀想问问她,封王该用何种鼎?还没开口听到宣明殿里有人在吵。 王郎称帝,更始帝派尚书令谢躬征讨,谢躬久攻不下,直到刘秀一路开平涿郡,中山,巨鹿,清河,河间,兵临城下攻破邯郸。 邓禹抱腿坐在外殿,看见她行了个礼,淡淡地一声「夫人。」 郭圣通微微露出点笑意,平平回了声「将军。」 刘秀听到是吴汉,朱祐的声音,「这里面吵什么呢?」 邓禹疑惑地回头,「他们一向说话不都大声吗?」 郭圣通看着他气定神闲,不知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 邓禹看刘秀郭圣通郎情妾意,出双入对的,不自觉就是想起阴丽华,刘秀夫妻之间他管不着,只是眼不见为净有多远离多远,不然心里多少有些不是滋味,他揉了揉眼睛,向刘秀行礼道「他们半夜说话也大声,我都没睡着,主公夫人慢游,我先回去了。」 邓禹说话温温的神态也沉稳的,郭圣通挽着刘秀的胳膊瞧着他,看不出一丝破绽。 殿里声音更大了,吴汉叫道「凭什么内殿不能进去啊,邯郸是我们打下来的。」 「将军,尚书令和大司马一向是分府办事,分城而治。」 郭圣通知道刘秀巡河北行大司马事,至于尚书令是谁她就不知道了。 吴汉不服「既然分城而治,这内宫怎么不拿来分分。」 那人不卑不亢,「内宫都是女眷,有尚书令的家人,将军意欲何为?」 吴汉急道「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朱祐反而笑起来,吴汉怒气沖沖,「你还笑个什么?人家问我们意欲何为呢?」 朱祐毕竟人情歷练,拍了拍吴汉的肩让他消消气,说「对啊!内宫女眷,是谢大人的家人,你家大人有夫人,我家将军也有夫人呢,我家夫人出身朱门,受不得委屈!」 刘秀咳了一声,携了郭圣通进去,吴汉朱祐此刻见了郭圣通觉得她娇贵也好,清高也好,怎么看怎么体面,「主公,夫人!」 那边的马武一时见了刘秀郭圣通,面上好不尴尬,「将军,夫人。」 刘秀笑着问他,「你家大人和家人住在哪个宫?」 「宣和殿」。 刘秀问郭圣通「通儿想住哪个?」 郭圣通不自觉往他身后避了避,「我没见过,你挑吧!」 「那好」刘秀拉着郭圣通越过了门栏,吴汉得意地看着马武,「也不看看此乃谁家?该住谁!」 邯郸宫里的侍者全都谴散了,只有一些旧日的宫娥还留着,所以内宫里也没有什么人,郭圣通俯在曲桥边看鱼,人影映在池面上,粼粼的波光生辉,刘秀与她站在了一起,池面影成双。 「通儿。」 「嗯」郭圣通回头迎上他的目光,青丝轻吹在他脸上,连他的心也轻柔地荡漾起来,「通儿,当时刘植说卿乃佳人,我还不信,现在才知如诗如画。」 郭圣通斜视着他,捋了碎发似笑非笑「果然是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我貌若无盐,你岂不亏了?」 刘秀怔在那里不知怎么回,郭圣通一手撑着凭栏一手掩袖笑起来,「我闻情人眼里出西施,文叔你道是不是?」 她俏颜桃腮,莺声笑语,水灵灵的一双眸子对着刘秀,刘秀低头一池的春水碧波,徒然嘆了口气,「真见了西施路人也会变情人的,只是路人大多没见过市面,乍见了浣纱女,就以为是真西施了。」 郭圣通没仔细他话里的深意,她虽然聪明大度但自幼无拘无束,心性单纯,对人对事不会察言观色,细细留心。此时只顾宫苑里林荫花鸟,奼紫嫣红,温明殿临池倚阁,飞桥廊道,她摇了刘秀的袖子,「住这里好不好?」 「好」刘秀笑也温温,语也温温。 晚间玉团收拾了衣物,郭圣通在汤池里泡了个澡,看着重帏堆锦的宫里,她反而想起了在信阳时的狼狈,特地吩咐玉团去把那瓦罐拿来,自己换好衣服出来偌大一个寝宫里没有一个人,一排宫灯,一丛的烛台照的恍如白昼,青玉石的地面映得出她的倒影,「文叔」她试探地叫了一声,宫室太大她的声音空空的,烛影幔帏她一个穿行其中更加寂静,她森森的有些害怕,「是谁?」 第25页 「我回来了」刘秀反手关门,手里抱着只枕头,是她亲手绣的那只。 郭圣通跑过去靠在他身边,刘秀问「怎么了?」 「太空了,我害怕。」 刘秀掀了被子让她睡里面,「不是有我在吗?」 郭圣通捧着他的脸,郑重道「我不在的时候,你哪里睡?」 她嘴唇一咬,眉头微蹙,刘秀失笑,抬手把她手腕握住「在外宫同他们一起,每人睡一间。」 「喔」她乖巧道。 刘秀一手捏住她下巴,「说了多少次了叫你别咬唇别咬唇,咬坏了什么办。」 「不会……」她话没出口,刘秀已轻轻允住了她的唇,丝棉被里她的身体温凉的,刘秀的身体滚烫的,滚烫的气息喷在她耳边颈后,她激起一层颤慄,贴上了刘秀厚实的胸膛,刘秀索性压住她,听她在身下费力的喘吸声,郭圣通想推开一点可是力气不够,刘秀嘭嘭的心跳就在她的手掌里,刘秀低低地问「通儿可有想我?」 他的心那么火热那么有力,可是又那么柔软温存,她怎么能不想,闭上眼睛无声地搂住了他的后背。 封王 夜里传来了风吹草木之声,落叶沙沙划着名石板,这是宫里不是信阳,残月如钩像天被划破的一个口子,透着寒光凛着杀气。 「啊!」一个悽厉地女声划破寂夜,郭圣通回头,一群黑衣人围住了自己,她只能跑不停的往前跑,暗处一支羽箭迎面射来,风声寒光铺天盖地。 挣起来一身的冷汗,她伸手摸了刘秀的身体真实的温暖的,这才松了一口气,刘秀眯着眼睛,「通儿怎么了?」 「没有」她摇摇头,重新躺下贴在刘秀身边,刘秀揉了揉她的额头,「做了噩梦不要想,睡过去了明天起来就不记得了。」 「我想喝水。」 「好」刘秀起身替她去倒水,内帏里的宫灯全都灭了,烛光从外面透进来朦胧得很,刘秀不小心踢到个什么水都撒了一半,把杯子递给她弯身去看地上的东西。 「怎么了?」 刘秀捧了那塌边的瓦罐,问道「你带了这个来?」 郭圣通喝完水把杯子还他,「你忘了,你说在寒露之前一定来接我。」 「可你不是说军国大事为重嘛!」 「那我说是我说,文叔说是文叔说,自己说的话都得负责不是?」 刘秀听出她是个要「问罪」的样子,「好,我知通儿在信阳必定受苦了,是不是?」 想起在信阳的种种,她咬紧牙关,「还好,没事。」 她虽这样说,刘秀心里却是明白的,刚到时信阳她那么窘迫,手臂上被蚊子叮的红包,半夜热的睡不着觉,饭食难以下咽,自己走后她一个人留在那里,岂不是更难过,「那为夫先向夫人陪礼,夫人只说要什么?」 郭圣通指着空瓦罐,「赔我一只纺织娘。」 如今暮春四月的天哪里有纺织娘,刘秀说「等夏来,我多赔你几只好不好?」 「不好」郭圣通不答应,「这纺织娘我本来要留给弟弟的,他最喜欢了。」 郭圣通突然有些蛮不讲理,刘秀一时摸不着头绪,郭圣通拉了他的胳膊「算了,算了,我只是逗逗你罢了,还有我想母亲和弟弟了。」 刘秀抱了她,开颜道「我知道了,回头就派人去接,邯郸王宫太大将来我还要出征,怎么放心把你一人扔在这里。」 春夜梦深,宫里不比外面,天光都透不进来的,刘秀又不曾住过,所以天亮也不知道。 谢躬在外面急团团转,冯异在柳荫里坐着,内宫景色果然不错,吴汉笑着对邓禹说「你看这鱼,弄两条烧烧肯定不错。」 邓禹扔了点鱼食在塘里,锦鲤瞬间聚成一群,缭乱了一片的水面五彩斑斓。 谢躬说,「将军还是快去请大司马吧!陛下的使者在门外等着呢!」 吴汉撇了他一眼,「主公和夫人睡着谁敢去敲门?」 邓禹说「等等怎么了,就该让他等会儿。」 谢躬转身去看树下冯异,「将军,你看?」 冯异站起身,「大人,末将也不能去惊扰内帏啊,不如去托侍女……」 邓禹一回头,「公孙!」 冯异也不好再做声,耿弇也刚睡好了过来,拍在冯异背上「怎么,主公还没起呢?」 冯异摇摇头,耿弇说,「我叫去!」 谢躬巴不得,邓禹咳了一声,「伯昭,主公和夫人在呢,你叫什么去。」 「哦」耿弇想到郭圣通,「我倒一时忘了。」 刘秀宫里睡得沉不知道外面时辰,郭圣通是住过王宫的,翻身看见窗外惊觉时辰,「文叔,起来。」 刘秀抬眼,「这天不还没亮吗?」 郭圣通起身,替他拿衣服,「这窗子煳了两层烟罗,宫里又点了一夜的灯,你当然看不出天亮。」 郭圣通急匆匆替他理了衣襟,自己去镜前梳头,刘秀开了门艷阳高照,自己眼睛都睁不开,玉团叫宫娥捧了水来,刘秀就在门口掬了一把,眼睛渐渐适应了,才发现迴廊那边一群人,「你们在哪儿干嘛呢?」 谢躬忙跑过来,「刘将军,陛下派了使者在等你呢!」 刘秀看了邓禹,邓禹点点头,两人相视一笑,刘秀说「等就等着呗!」 使者见了刘秀巴巴地磕了个头,然后起身宣旨,「武信侯大司马刘秀,巡狩河北,诛平王郎,定社稷功在千古,敕封萧王。」 第26页 刘秀接过圣旨,邓禹耿弇吴汉冯异等人皆行了臣礼「臣等拜见萧王殿下。」 谢躬虽然不可置信,也迫不得已「拜见萧王殿下。」 刘秀看着使者一行人,使者谄媚道「这是陛下赐的仪仗!」 「那好」刘秀借花献佛,「用孤王的仪仗去真定接翁主和郭公子来!」 耿弇爱笑,「殿下英明,侍亲至孝。」 刘秀派人去叫耿纯去接,大家起身之时,邓禹拽住耿弇的衣摆,耿弇莫名其妙「干嘛啊你!」见邓禹还是不放手,脾气上来反手扣住他肩膀,折了他胳膊,自己掸掸衣襟起来了。 邓禹自己揉了揉肩,眼里带了凉意,「只闻世上有枕边风的,你在这里附和什么?」 邓禹平常最有主见的,众人皆听他主意,其他人一见这架势都忙散了,独留下个冯异两边为难,耿弇不吃他这套,「我说什么是我的事情,萧王要接谁是萧王的事情,接的人又不与你相干,子华未免想多了吧!」 冯异是明白邓禹心结的,上去拉了拉耿弇,「伯昭。」 耿弇拍了拍冯异的肩,「放心,」对邓禹道「什么风不风的我不知道,子华兄也该宽心些,主公封了萧王要接亲眷,我为他高兴贺一句罢了,我与内眷无亲无故,又不是什么舅子叔子,子华兄何苦给自己身上担干系,况且家务事哪里说理去。」 邓禹只挥挥袖子,冯异赶紧拉了耿弇走开「邓家与阴家是姻亲,什么叫无亲无故,你千万别往他心结上戳。」 把耿弇拉出去,回来池边就剩了邓禹一个人,望着水面发怔,冯异劝道「伯昭他世家阀门只知道宗族不知道异姓亲疏,但他话说的极有道理的,那阴家怎么样?是他们和主公的事,郭家怎么样也是主公的事。你宽宽心就当不知道吧,嫁女儿的是阴家又不是你,她家有亲兄弟。」 「我不为郭家阴家,也不为伯昭那句话,只是想着文叔而已,他一向是仁德道义的,怎么如今也美色当前富贵得手,就让人寒起心来了。」 冯异是个谦虚沉稳的君子,此时迷茫地看着邓禹,问「这情意和道义,美色,富贵,有什么关系吗?」 水里的鱼儿打了挺,清脆的一声响,邓禹看着那水花波光映在他脸上一片乱影,他如梦初醒,自言自语「情意?」 枕边风 郭圣通在窗下默默看着这一幕,冯异和邓禹说的什么她没听见,邓禹和耿弇的对话却听的一清二楚。她到底是闺秀女儿,心里难受,问玉团「你说什么是枕边风?我同文叔说什么坏事了?」 玉团捧了几匹华缎在一边,「奴婢只知道萧王是极爱护姑娘的,自家的家事不用外人操心,姑娘千万别放在心上。」 郭圣通看到她手里的缎子,疑惑道「这是哪里来的?」 「这是尚书令谢夫人送给萧王夫人的。」 郭圣通好东西见惯了的,一看就知价值,「无功不受禄,她送我东西干嘛?」 玉团说不上来,郭圣通摆摆手,「好好放着,晚上问了文叔再说。」 刘秀外面忙了一天回来,郭圣通见了他一副疲倦的样子,话到嘴边什么又都不想说了,只把谢夫人送缎子的事告诉刘秀,刘秀说「既然送了夫人就收下,想做什么做什么。」 郭圣通只笑笑,「我不缺衣服,倒是文叔如今身为王上,衣服也该换形制了。」 郭圣通心思游离,看着华缎发怔,玉团知道她的心思,「姑娘,今天的事儿你还没同殿下讲呢?」 刘秀换了外衣,「通儿?」 「我一时忘了,玉团你下去。」郭圣通连华缎一起扔给她,玉团眼里有些委屈还是退下去了。 刘秀笃定郭圣通有事瞒他,坐在案前就等她开口,郭圣通一撩衣裙,执袖俯拜,欲行的是参见诸侯王的大礼,只一弯腰还没磕首,刘秀急忙上去拦腰抱住了,「干什么啊?」 刘秀真是急了眼里带了燥意,两个人面对面跪在寝宫的中间,刘秀咽了声气,开口「莫不是谢夫人得罪你了?」 郭圣通抿着嘴摇摇头,刘秀又想了想,开口道「莫不是将军们粗人不知轻重冒犯你了?」 郭圣通红了脸,「没有。」 刘秀无奈,实在是不明所以,「难道是我有什么没顾到通儿的?」 郭圣通不是做张做致,拿腔拿调的品性,刘秀如此这般,她过意不去,只叫刘秀扶自己起来,「没有,我若为了这些事也未免太无知,殿下向来怜惜体恤,只是通儿常拿私事烦你,民间人说枕边风!」 「什么?」刘秀毕竟男人家这种事情听起来就打自己脸,「谁说的?」 郭圣通见他一下红了脸,反而宽心了一笑了之,「好了,好了,也许是我听错了,这种墙角下的风话只当笑话听吧,你要计较起来真成枕边风了。」 推了刘秀去洗澡,自己照照镜子,真觉得自己是傻了。 晚间,刘秀翻了个身,说「通儿,这枕边风三个字就是在骂我,是骂我耳根子软,心智昏溃不明。」 郭圣通都迷迷煳煳快睡了,听了笑起来,扯了刘秀一只胳膊,恶作剧似的压在刘秀身上「我还说夫君你惧内呢!」 她点了点刘秀的额头,笑得灿烂,刘秀一动也不动,她凑在刘秀耳边「文叔忒好欺负了。」 「什么叫惧内?」刘秀勐然坐起身,她人向后一倒躺在了床尾,摔得头髮昏,刘秀咬住了她的耳垂,热热的唿气「通儿,告诉我什么叫惧内?」 第27页 她痒得受不了想打滚,却被刘秀按住腰,往她身上挠痒,她咯咯的笑,上气不接下气地求饶「我瞎说的。」 刘秀终是不忍心,松了手,她笑得腿肚子都软了,躺着不动只喘气,最后勾了刘秀的脖子,「拉我起来。」 刘秀亲了亲她的脸,她闭上了眼睛舔了一下刘秀的唇,刘秀剎那间神思昏昏,从她脖子里那一片空隙连绵而下,「通儿,知道什么□□头打架床尾和吗?」 郭圣通绷直了身体,「哪个同你打架。」侧过身想躲,刘秀压住她的腿,把她拉到自己身下,郭圣通惊唿了一声「文叔」靠在他胸膛里再也说不出话来,烛光朦胧里衣带渐宽,她皱着眉感觉到刘秀的侵袭,刘秀在她耳边喘气,「知道吹枕边风的都是什么人?」直直地一个挺身,有些教训她的意味。 她哼了一声,双腿缠住刘秀的腰,不什么都不知道了。 刘秀轻咬住她的肩,「那是心上人。」 郭圣通迷迷煳煳伸了个懒腰,刘秀穿戴的整整齐齐站在塌边,她看了看天色,两人相视一笑。 刘秀替她放了几件衣裙身边说「明日母亲与弟弟就到了,我要在宣明殿摆宴,夫人今日替我操持操持。」 郭圣通下意识觉得不妥,「母亲和弟弟不是外人,不用如此大费周章了吧?」 「封王一事难道不该替为夫贺一贺,只是等母亲和弟弟人来齐了。」 郭圣通点点头,刘秀嘱咐了两句,前殿还有政事,就先走了。 玉团服侍郭圣通起来梳洗,郭圣通心里念着母亲和弟弟手里捏着梳子想事,外面宫娥禀告说,「谢夫人求见。」 郭圣通手里一抖,梳子摔出去了,谢夫人满面含笑,捡了脚边的梳子给玉团,「久闻萧王夫人名,今日特来拜见,惊扰夫人了。」 郭圣通干笑笑,叫玉团请她坐。 谢夫人趁机打量了郭圣通一番,没想到郭圣通素绫纱裙,清清淡淡,不穿华服也不用金银,长得温文含秀也不是美艷明丽型的,不由夸了一句「夫人好气度。」 郭圣通谨慎道「我闺阁女儿不经事的,宫里坐坐罢了。」 「萧王明日晚间请了我家大人赴宴,敢问夫人知道是什么宴席吗?」 「恩赐王爵,如何不该宴庆吗?」 「只是」谢夫人迟疑道「赐爵也不是今日的事了,为何等到明晚呢?」 「我母亲和弟弟明日到邯郸,殿下惦记着等人齐罢了。」 「哦」谢夫人暗自松了一口气,「既然如此,我们是一定要去沾沾福泽的了,我宫里窖藏不少,这酒水我愿为夫人分忧。」 郭圣通淡淡地谢她。 谢夫人出了宫门,抚了抚胸口,对侍女说「看来只是普通的宴席罢了,大人他一味相信刘秀,连个防人之心都没有。」 王宴 玉团疑惑地看着谢夫人一行人远去,「姑娘,她这是什么意思啊?」 「谁知道呢?」郭圣通想着母亲和弟弟,「你去厨下吩咐做两道家里的菜,其他让宫里疱厨操心去吧!」 许思归在花苑里穿来穿去的,郭圣通招手叫她过来,笑问「你干嘛呢?」 许思归沾了一脚的泥,身上也落的是花叶,「夫人,殿下吩咐叫我移几株花到窗边。」 郭圣通没想到刘秀对花草倒还上心,「你去宣和殿那里移几株盆栽来。」 谢夫人派人叫了外府的谢躬回来,谢躬急忙回来看人都好好的,问「出什么事了?」 谢夫人叫了左右出去,「知道刘秀叫你去赴宴我就一直担心。」 「我与萧王同城相处,各自为政,你有什么好担心的?」谢躬极不耐烦。 「既是各自为政,难免刀兵相见。」 「萧王仁义,如今同我都以礼相见,言及政事都派人来请教我。」 「哎」谢夫人长嘆了一声,哽咽道「免不得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矣!」两行泪止不住就往下抛,谢躬上去劝慰。 窗外「啪」的一声脆响,谢夫人抹了泪,「哪个?」 许思归跪下告罪,「奴婢是搬花草的。」 推开窗,谢夫人仔细打量了她看着脸生,问她「你叫什么?」 「奴婢红春。」 「朱颜逢春,好名字,你说是不是?」 「夫人夸奖了,奴婢不知什么猪不猪的?」 谢夫人看她脸生,就知道不是宫内伺候的人,问她名字就知道不是郭圣通身边的人,不然不会这么个俗名,最后故弄玄虚,知道她也听不懂自己与谢躬说的话,摆手让她去了。 谢躬反而劝她道「一个粗使婢女罢了,你也和防贼似的!」 谢夫人刚擦干的泪,又顺腮而下转身回内室去了。 许思归不顾碎了一地的泥,气喘吁吁跑回了温明殿,详细给郭圣通讲了。 郭圣通一时惊的说不出话来,手里的笔停滞在那里滴墨,好好一张书帛凝了一堆墨渍,「快,去叫文叔回来。」 许思归出门去,玉团叫道「回来!」许思归站在门边不知所措地看着郭圣通,玉团说「你去你娘那里,这些天别出来前面走。」 玉团蹲下身,握住郭圣通的手「姑娘这种事情殿下面前怎么说的清?」 「可是暗箭难防,若不让文叔有个防备,出了事怎么办?」 「既是暗箭难防,姑娘说与不说又有什么用呢,人心叵测别人心里想什么,咱们也没有办法。」 第28页 郭圣通过了好久,默默点头「你说的对,深宫内闱这种墙角下的话最不能传了,本来没事传扬开来就是祸起萧墙了。」 郭圣通想起来后怕,撑住额头揉了揉太阳穴,玉团又说「不说这邯郸王宫都是陌路人,就是咱们真定旧府里还多少新仇旧恨呢!姑娘不要因为事关萧王就犯煳涂。」 郭圣通直点头,换了张帛继续练字,前几张字都写的不稳,后来渐渐力道沉下去了。 晚间故意多饮了几杯酒,借着酒意早早睡了。 第二天想着母亲和弟弟要到,自然就把这事扔脑后了。 此去接郭主和郭况的是耿纯,是真定王室姊妹之子,论关系郭圣通还得称一句姨兄,刘秀特意让他去就是看的这层关系,而且用得是自己萧王的仪仗,普通的人又怎么搞的明白。 刘秀和郭圣通在邯郸宫门等着,远远的看见车马近了,郭主离宫门尚有百米就下车步行,刘秀近前去拜见,被她一把扶起来「殿下如今不同往日,不可行此大礼。」 郭圣通看母亲和刘秀僵持着捂着嘴笑,郭主捏了捏她臂膀「还笑嘞,这么单削的身子。」 「我本就这样,这衣服都是家时的,母亲看看一样合身的!」 郭主看着心里一阵酸,她自然知道女儿受了不少苦,问道「没有新衣吗?」 郭圣通没想到母亲这句话,一时语塞。 刘秀很不好意思,郭况还坐在车里看着,郭主叫他过来。 郭圣通笑道「宫里绫罗满室,艷俗的很女儿不爱。」 郭况如今十五了,长高了不少广袖临风走过来是个铮铮男儿了,严谨的给刘秀行了跪拜之礼,刘秀伸手想拦,郭圣通挡着他「你让他磕。」 「藁城郭况,参见萧王。」 「起」刘秀也受了礼,郭况站起来乖巧地一声「姐夫。」到底还是一张孩子脸,郭圣通看他腰间到底还是佩了长剑,上去解下来「你怎么不叫我,就知道认姐夫啊!」 「姐姐,你出嫁从夫,我自然先叫姐夫。」 郭圣通摸摸手里的长剑,听了这话斜扫了他一眼,懒得管他「啪」就扔给了他,郭况接住埋怨道「这剑好重的!」 郭圣通笑了一声,看他那个样子「往日在家也是教习过腕力的,如今剑都拿不动,岂非不如我。」 「姐姐跟了姐夫自然比我强了。」此言一出,郭主,郭圣通,刘秀都笑了。 晚间刘秀大宴群臣,敕封官爵,大家皆贺萧王,唯吴汉席间盯着马武面无表情,郭圣通坐在殿上看阶下自然看得一清二楚,看着马武同席的谢躬她又想起了他们夫妻那番话。 刘秀同邓禹他们喝的兴致高,她冷眼瞧着郭况孤零零坐着,自己举杯对另坐的冯异说「冯将军,我这里敬你一杯。」 冯异忙捧杯,「谢夫人。」各自饮尽,郭圣通对郭况说「你也替我敬冯将军一杯。」 郭况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做了,自己斟上酒,有些腼腆「冯将军,我年纪也说不出什么,但将军的本事我真心佩服!」 冯异也只点点头,各自干了。 郭况一时干下去,觉得胸中有点烧得慌。 刘植这才注意到郭况,也过来给他满了一杯「公子,我这杯你一定得喝,如今会喝酒了,怎能不先记得为兄。」 刘植他是认识的,笑着叫「兄长」看着杯子有点为难,还是闭着眼干了,「谢谢兄长,小弟先干为敬。」 刘植大喜,拍着他的肩膀笑道「好兄弟,长大了就是真男儿了,我带你去敬敬其他将军们。」 郭况为人又乖巧又懂事,谨慎谦虚,见人就有礼,心眼又诚实,几圈下来南阳那群行伍出身的没有一个不喜欢他的,朱祐诓他说「南阳有习俗,喝酒不能喝单的第二杯要用碗才算诚意。」 他只不好意思,酒烧红了脸「小弟实在不能喝,将军若不嫌弃,只拿个小碗可否?」 「自然自然」案上挑了个羹碗,足足能倒半斤酒,郭况眼里花也看不出大小,端过来咕噜咕噜给干了,放下碗还行了揖礼,「啪」就磕案上了。 众人皆有酒意,哄然一笑,过会儿明白玩过火了,去看郭圣通的神情,郭圣通笑道「男人家酒席间不妨事的。」 轻声吩咐侍者将郭况送到偏殿去睡。 郭况 郭况迷迷煳煳吐了一地,口干舌燥想喊人,喉咙里发不出声,左右看看除了烛光什么也看不清。 恍惚听到一个声音像刘秀,「这不怪你,马武是员大将,有他在左右杀不了谢躬,等到出兵你再行事吧!」 「我知道的,定叫他有去无回。」 郭况只觉得一阵阴风从头寒到脚,头上一层冷汗,酒全醒了。 正殿酒席散尽,郭圣通让刘秀先回去,「况儿醉了,我先把他安顿了。」 自己带人去偏殿找郭况,郭况呆滞的坐在地上,脑子里全是刚才的对话,郭圣通以为他喝酒又受了风,赶紧把他带到温明殿,让人侍候他梳洗了。 郭况抓着她手腕不放「姐姐,我有话同你说。」 「你醉了且好好睡,有话明日再说!」 「姐姐」郭况还是不放,郭圣通退了左右,笑道「这么大了还有什么知心话同我说?」 郭况定了定心神,「姐姐,我在殿里听到有两个人在外面商量要……」 第29页 郭圣通按住弟弟的嘴,正色道「早知世间隔墙有耳,墙角根下的话我是再也不要听了,除非别人说明天要来杀我们,否则人心叵测人家想什么说什么知道也无济于事徒添烦恼而已。」 郭况咽了声,抿紧了唇,看着郭圣通郑重地点了头。 郭圣通替他掖了掖被,带人回去了。 第二天郭况起来去见姐姐,走到门口一群宫娥在外面侯着,刘秀开了门和他碰了个对面,郭圣通在内宫青丝未挽,看见他招手让他进来「你梳洗了吗?来让给你蓖蓖头!」 郭况一时说不出的不自在,原在家里他与姐姐常常这样的,此时却尴尬的不得了,刘秀在捧着手巾在拧水,「进来吧,还醉着不成?」 郭况突然明白为什么会这样尴尬了,他看着刘秀「不了,我就想叫姐姐来着,我去母亲那边了。」 一熘烟儿就跑了。 郭圣通梳洗好了也去见郭主,左右不见郭况,「弟弟呢?」 郭主笑说「去外宫同将军们玩了,他如今大了在你们宫里住着也不好意思,让他住外宫去吧!」 郭圣通想起来有点堵心,沉声说「外宫我可照拂不到,那群南阳当兵的行事作风,他夹在里面怕是要受欺负吧!」 郭主意味深长地看了她,替她理了理鬓角,温言「他大了,男人家和我们不同,外间男人们的事我们也不用理睬,内宫里你和萧王之间好就行。」 郭主看女儿在想,知道她一时之间也想不透,吩咐身边的丫头玉成说「你把公子的东西整理了跟姑娘去。」 「你把你弟弟安排出去吧!」 郭圣通无奈,出门叫人把郭况带回来,郭况出门时穿了件秋色的直踞,郭圣通看他好好一件衣服出门去屁股后面沾了一片灰,「你这怎么回事?」 「嗯?」郭况回头看看,自己拍了拍,「没事,在朱大哥哪里坐了一会儿。」 「没有席吗?直接坐的地?」 郭况不说话了,郭圣通横了他一眼,「你要住外宫,就去和冯异住,其他人不省事!」 「哦」郭况应了一声。 郭圣通叫人把衣服给他拿着,「你这衣服都是家里新做的吧,拿件好的给冯异就说我吩咐的,我曾弄脏他件衣服。」 「哦」郭况抱着去了。 从此郭圣通只要派人去外宫送点什么,郭况笑着就分给众人了,腰里坠子香囊也都不见了,天天早早起来这屋里跟朱祐晃晃,那边跟邓禹后面走走,遇到事情从来也生气,别人说话他都睁着眼睛认真的听着,有事找他没有不答应的,只是自己好干净凡看见杂乱的顺手就摆好,看见污脏的就叫侍者来打扫,自他来了外宫整个好了不少。人人都喜欢他,他天生又乖巧,朱祐看他和耿弇两个人豁达随性说话间就乐天爱笑,对旁人说「人家都说世家府里都家教极严,不苟言笑,我看刘植耿弇和这郭小公子都是极亲和随性的人,倒是阴家兄弟平时刻板着一张脸,时时刻刻我都不敢在他们面前放肆的。」 吴汉不以为意,轻蔑道「不过纨绔子弟,知道玩儿……」这时想起耿弇,底气不足说不下去了。 贾復刘植起闹道「你同他比比去,郭小公子腰间佩的剑也是燕赵的名剑不比耿弇那建章宫御制差!」 那边朱祐就招手叫郭况,郭况放下手里的棋子,「怎么了?」 朱祐跑过去「你吴大哥要和你比比剑!」 耿弇噗嗤就笑了,让冯异收棋盘,自己也凑过去看热闹,郭况连连摆手,「我家里练练的花拳绣腿,怎么能和将军们沙场杀敌的比?」 朱祐看他单单的身板,「没事,我们让吴汉他让让你,就比划比划你正好向他讨教讨教。」 郭况苦着一张脸,站在吴汉对面,吴汉皮笑肉不笑,伸手问耿弇借剑。 耿弇撇了他一眼,「你好意思吗?」 吴汉作罢,用了自己的剑,两个先行了个礼,吴汉先起剑如流星,郭况只退但招招避过闪腾之间身姿敏捷,步法不乱,众人皆知他也是练过的了。 吴汉看他灵巧的很,剑锋一转又去攻他左右,让他无处避闪。 郭况运剑如风,「铛」地一声格挡住了吴汉的剑身,吴汉还没来的及用力,他剑又转过去了,突击了自己肋下,吴汉赶紧避闪,心想,这小子倒是和耿弇一路的,不用武力,不是斗狠,只是昏天黑地的变招式。 耿弇看到这里心下就知道郭况学得正道的剑宗,击闪挪顾应沖,章法有驰,步法沉定,用武学知道吴汉也讨不便宜了,低头揉了揉眼睛,果然郭况剑沖正门,一剑就削到了吴汉的剑柄,吴汉不顾招式拿出战场上格斗的手段,抬腿把郭况给撂倒了。 「哎呦」郭况叫了一声,冯异去扶他起来,他起来捡了剑,拍拍身上的灰,笑着问吴汉「将军刚才好厉害,只是师傅教的剑法里没有这个啊?」 「你师傅教的全是放屁,打架杀人冲上去就砍,你这些快别用了,练练力气回头我教你。」 「别听他的!」耿弇站起来,「本来就是两回事,你练好了什么莽夫也动不了你,杀人的本事也练不来,没法教。」 吴汉懒得听他们磨叽什么武学剑道,他一夫当关冲上去就能横扫千军,武学?两个人在家闲的比划吧! 谢躬之死 河北还有铜马、尤来、青犊、高湖、重连、五校、富平、几股草莽势力未除,刘秀和谢躬商量一起出兵,独带了吴汉邓禹。 第30页 因为郭主和郭况在,所以出征也比较安心,临行前晚郭圣通在镜前梳头,看着眉心起了个红点,摸来摸去就是糟心。玉团轻声的进来,「殿下出征的东西已经整理好了。」 「噢,我知道了。」郭圣通看了一眼塌边,叫玉团下去了。 自己轻轻地躺在了刘秀旁边,刘秀静静睡着了,郭圣通看他侧面倒是很英挺的,不似一贯的温润,不自觉伸出手从他的额头轻划下去。 「干什么呢?」刘秀突然按住她的手拿下来。 「你不是睡着了吗?」 「我只是在想事情而已,」刘秀看着她眉间的那个红点,朝她面上吹了一口气,郭圣通皱了眉揉了揉脸,刘秀笑道「你怎么不跟我说说话,再嘱咐嘱咐?」 郭圣通一时惭愧,如今不像初次离家时那般惶惶,也不像独自留在信阳时那样凄凉,巍巍的邯郸王宫足以为她遮风挡雨,母弟俱在她也不再孤单,更重要的是刘秀给她的安全感,她信任他相信此去战事必将顺利,而他也会平安归来。 她握住刘秀的手垫在脸下,闭上了眼睛。 刘秀手掌所触的脸颊娇嫩细滑,吹弹可破,可是刘秀一时之间只想到一个词「爱若珍宝」,他轻轻抽出手,怕自己粗糙的手掌不小心划破她的脸。 郭圣通不解地望着他「怎么了?」 刘秀含笑把她搂住,「你听蛙声一片?」 温明殿外蛙声如歌,纱窗里透过一阵初夏的风,她迷茫地望着眼前柔情的夫君,仿佛一个田园乡间的梦,刘秀把她揉在怀里下巴抵住她的额头,「通儿如今在宫里有母亲和弟弟陪着,我也不担心,只是你也不担心我?」 「没有」郭圣通赶紧解释,「我只是相信你罢了!」 刘秀看她紧张安慰道「我也没有怪你啊?只是你没有话嘱咐我,我却有话嘱咐你!第一,宣和宫给母亲住吧,谢夫人要随谢大人去邺城,第二,乞巧节欠我个绣囊,第三,为夫欠你一只纺织娘。」 郭圣通埋头笑了,「开玩笑的,哪个真要纺织娘,况儿喜欢如今宫里随他抓去。」 「我叫他校场跟冯异他们练兵去,到时还要许他个职位。」 「哦?」这让郭圣通有些吃惊,「他小孩子家能干什么?」 刘秀不可置否的笑笑,「比你能干。」 郭圣通没搭理他,转身睡了。 同样是临行,刘秀也安心多了,就像平常出门一样的。王宫门口郭圣通的身影在他脑里定格成一副图,在他心里泛起了波澜。 「奇怪,谢大人带夫人去干嘛?」玉团疑道。 想起许思归听来的那番话,郭圣通轻笑道「说不定是她自己要跟去的呢?」 谢夫人走了郭圣通觉得处事自在不少,重新收拾了宣和宫给母亲单住。 六月里天热,她也懒得走来走去索性自己也陪母亲住了,她觉得又回到了在家的时候,只是郭况一天到晚不见人,扫了不少兴。 郭主说她:「萧王不在,你装几日姑娘家的日子罢了,还要把况儿拉来?」 郭圣通更扫兴了,「在母亲跟前还用装嘛!」 玉团端着两个针线筐过来,郭主说「我同你做两个香囊。」 「我只做一个,况儿的我不做了。」 谢躬带兵驻扎到邺中,刘秀要继续向南追击青犊,派人对谢躬说:「我所追之敌将到射犬城,并定能破之。若尤来在山阳之敌军得知,势必因此惊逃。如能以你强大的兵力,狙击逃散之敌,必能使之束手受擒。」 谢躬爽快地答应了,留了将军刘庆、魏郡太守陈康驻守邺中,亲自率领诸军追击。然而无路可走的逃敌穷寇奋力死战,其势锐不可挡,谢躬横遭大败,阵亡将士数千。 刘秀在军中得到消息,派吴汉和岑彭去夺邺城。 谢夫人在内室知道吴汉派人来,心里知道不妙。正要出门去找刘庆商量,被陈康派人拦住「夫人,谢大人不在您还是好好呆着吧!」 谢夫人泪如雨下,旁边侍女劝她「夫人不必担心,一切等大人回来再说。」 「回来,还回的来吗?信刘秀?刘秀是能信的吗?」谢夫人猜到必然凶多吉少。 过了一天,陈康亲自来后院见她,「夫人,谢大人回来了,就在前堂。」 谢夫人喜出望外,一时也来不及想,奔到前堂吴汉好好坐在那里,她心里一空放慢了脚步,门槛下一具尸首血肉模煳,「啊!」她悽厉地惨叫了一声,跪倒在地伏尸痛哭。 吴汉听不下去了,叫人去把尸体收拾了,朝陈康抛了个眼色。 陈康过去把谢夫人拉起来,好言相劝「事已至此,夫人伤心也无益。」趁机让人把尸首抬下去了。 谢夫人怔怔看着他,惨然一笑心知肚明,「还望将军看在以往的情面上安葬大人。」 「不知夫人今后有什么打算呢?」 「我一个妇人还能有什么打算,仰仗将军罢了。」谢夫人失魂落魄地走了。 谢躬死,陈康收其妻子。 战场的事郭圣通一点都不知道,好不容易同母亲做好了香囊,一连几天连郭况的影儿也没见到。 每次叫人去喊,都回来说去城外了,玉团对郭圣通说「姑娘要不也去校场看看,萧王他也给公子按个职位,姑娘你看过了也好放心。」 郭圣通看着母亲讨个的意思,郭主点点头,「看看他在校场怎么样,也好。」 第31页 山有木兮 听了郭主的话,郭圣通换了件轻便衣服出宫准备去找郭况,玉团悄悄说「姑娘,今天是乞巧,邯郸城里热闹非凡。」 「真的?」郭圣通到底年轻女儿家,露出爱玩的心性来,叫玉团揣了钱身上,叫车马去城门口侯着,自己和玉团走着过去。 酷暑天里没有打伞,戴了面衣遮脸,边走边看什么日常吃用的,郭圣通也看不上不过图个瞧新鲜,买了一包琥珀糖,见路边两个小男孩在那里卖笛子,有一管短笛只有四孔,郭圣通觉得新奇就买了一管。 到了城门口上了车去校场,远远就听见击鼓之声,掀开车帘看到冯异一个人在槐树下坐着「冯将军。」 冯异起身给她行了个礼,「夫人。」 郭圣通打量了他一番,纳闷道「将军怎么老在树底下坐着?」 冯异站在那里有点窘,勉强回道「树下遮阴。」 玉团有意打趣他「那阴天傍晚将军又坐树下干嘛呢?」 冯异回不上来,郭圣通和玉团看着他掩袖而笑,冯异脸色都涨红了,扯开话题道「夫人是来找公子的吧?我带你进去。」 两边士兵没有阻拦,进了校场的辕门,冯异找了个旌旗遮阴的地方陪郭圣通站着,场内戈矛成林,盔甲目光。朱祐横眉站在阅兵高台上手持令旗,不像平日见到的样子,随时就要暴怒的感觉,气势勐勐地压着一片。郭况也凝眉在一旁站着,一丝不苟地看着朱祐指挥列阵,神色严肃全神贯注。 郭圣通觉得弟弟真的不是孩子了,最起码比起自己不是,不过站了一柱香郭圣通脚下都觉得有些酸,更别说顶着太阳晒得发昏了。冯异看出来了,「夫人,我们还是去树下坐着吧!」 士兵们操练一时半刻结束不了,三个人在树下坐着呆看树阴,对面的山上一片灿黄,郭圣通坐着也无趣,「玉团你在这儿等况儿下来,我去山上看看。」 玉团看着山有些不放心,冯异说:「没事,就是个小山还有村庄呢!」 上山的小路挺平坦的,林间阴凉扑面的山风也清新,蝉声寥远却又贯彻林间,郭圣通走走停停寻寻觅觅原来是几十棵枇耙树在一条横溪边,结满黄灿灿的枇耙。 郭圣通看左右都是山林不像是人种的,就是太高了自己摘不到,正在嘆气的时候,听到脚步声还在迟疑,旁边树后就探出个人来,那人轻轻一笑露出白白的牙齿,脸上还沾着水气,郭圣通见是才他舒了一口气,「将军怎么不在校场在这里?」 「天太热我山上洗了个澡,夫人呢?」耿弇反问她。 「山下看见黄灿灿一片,就上山来看看结果是枇耙,想摘又摘不到。」郭圣通有点沮丧,抬头又看了看满树的果实。 「这有什么难的,只是不知道这枇耙好不好吃,只多长在南方北方可不多见,我还是小时候在长安吃过。」耿弇轻轻一跃,摘了两颗枇耙下来在溪里涤一涤尝了一颗,还有一颗递给了郭圣通「还不错!」 郭圣通也尝了,甜甜的微带点算是可口,平日宫里瓜果菜蔬不少,枇耙还是第一次吃。 耿弇看她点头,几步点在树干上,人就凌空上了树间,问她「夫人,你要多少我替你釆。」 郭圣通左右看看两手空空,为难道「不要多几斤就行,可是拿什么装啊?」 耿弇反手脱了自己的外袍,衣角打了两个结,釆了一把就扔进去,郭圣通在树下捂着嘴不敢大笑,耿弇奇怪,「夫人你笑什么?」 郭圣通一手指着他一手扶着树干,「我笑将军你说天热去洗澡,却里衣中衣外袍穿得整整齐齐,我虽是女流也知道军中打赤膊的一群。」 耿弇摇摇头,「天再热也不能衣冠不整不是,军中打赤膊一群,就是全军满城打赤膊我也不能干。」 这话郭圣通听了心里是极赞许的,耿弇三下五除二一棵秋摘了大半,兜了一兜跃下来,问「够不够?」 郭圣通看满满当当足有十来斤,幸亏耿弇衣服是细帛织的,不然还不知道兜不兜的住,两人要下山才走了几步,一个村妇带着孩子提着篮子来,见了被採光的那棵树,孩子哇就哭开了,郭圣通听见回头看了看,那妇人看见了耿弇手上提的东西,冲上来连哭带嚎揪着耿弇衣襟就不放,奈何耿弇再身手敏捷是躲也没处躲,动也不好动,「大嫂,你有话好好说。」耿弇被她摇着衣襟,只好往后退。 郭圣通见了这一出,措手不及目瞪口呆,耿弇退到树干边无路可退,面色涨得通红「大嫂,你先放手,你别拽我衣服。」 「你们还我的枇耙,要是不还山下就是校场,我把你们交给军爷。」村妇哭天抢地,耿弇衣冠楚楚,面容清秀的确不像当兵的。 「大嫂」郭圣通上去拦她,「这山里的枇耙是无主!」 那村妇一听松了耿弇,叉腰指着郭圣通,「所谓靠山吃山,我们就住在山下,山上长什么我们就吃什么,你们不是山下的吧!」 耿弇理理衣襟,「罢了,罢了,我们问你买好了!」 村妇不大相信,「真的?」 「真的」郭圣通一口应下,这样的事还是第一回遇见,要是真闹到山下去,脸面名声都要丢尽了。 「那要三十钱!」 耿弇看郭圣通,郭圣通看看耿弇,都是不带钱的主儿,无声嘆了一口气,村妇看出端倪来,「怎么没带钱吗?」 第32页 耿弇说「要不枇耙还给你好了?」 村妇当即就要抹泪,「好好的枇耙本是要拿去市上卖的,你现在釆了,就是要买的。」 郭圣通好言相商,「要不我们坐这里不走,等我们家人来给你钱?」 村妇去抱了孩子,孩子面黄肌瘦的看着也可怜,找了个石墩就对面坐着看着他们,耿弇是实在受不了了,背过身对着溪,一脸无奈。 郭圣通也只得背过身,两个人苦笑笑,都无话可说。 好不容易呆熬了半个时辰,郭圣通问「我走时跟冯将军和玉团说了,我要是时间长了不回去,他们肯定会来山上找我的,只是这山也不小,他们一时也找不到啊!」 耿弇听了更觉得丢人了,小声道「他们要是带将士来找,岂不是人丢光了。」 郭圣通没想到这一层,听耿弇一说嘴角就撇下来了,她不饰金银,唯脖子上戴了一个玉坠子,是块自幼戴到大的田黄,此刻要是拿了换枇耙也是事出有因,回头赎回来也并无不可,把想法和耿弇说了。 耿弇笑了,「夫人啊,你真看得起人,你扔块田黄给她,在她看来不如溪里漂亮的石头。」 郭圣通神色低落,耿弇谈笑风生,「夫人你来时他们刚开始列阵呢,操练没几个时辰结束不了,所以只要让冯异早点找到我们就行了。」 郭圣通摘了片树叶递给耿弇,耿弇莫名其妙地接了左看右看,「这个干嘛?」 「吹啊,吹响了他们听见!」 耿弇挠挠头,拿着树叶为难「我不会耶,这个是我家牛倌儿吹的,我在家时见他们放牛吹的。」 郭圣通不信似的,把树叶拿过来「以前我家有草场养马,我看侍卫骑在马上吹叶子,还能吹出曲子来。」 耿弇笑她「我说的岂不是了,那侍卫是替你家养马的吧?」 郭圣通抿着唇仔细想想,「好像是吧,我爹爹在时家里好多宾客,会什么的都有,你知道吗?当时请了个师父教况儿练剑,我就坐在庭下看着,那师父收了剑,院里的花叶纷纷如雪落了一片,等到那师父剑气再起花叶扬起来停在半空像凝滞了一样。」郭圣通想起小时候跟爹爹见识的事侃侃道来,耿弇听的津津有味,「此招乃是梨花舞袖?」 郭圣通摇摇头,「弟弟到底练没会我都不知道。」 耿弇若有所思,「小时候我见父亲主持郡试讲武练兵吹角连营,校场枪缨攒动,剑光逆寒,当时就立志学武,师父第一次让我开眼界的也是这一招。 」 郭圣通惊喜道「你是会的咯?」 「只是知道手段,不曾练出境界。」耿弇说的轻轻巧巧漫不经心,「郭公子他剑术练的极纯正的,还精通音律,论会的比我多。」 郭圣通听到音律,突然想到袖里的笛子,拿了出来「这是市上买的,只有四孔看的稀奇,不知吹不吹的响?」 「这是羌笛,正经礼乐操琴学的不好,这个碰巧我会」耿弇接过来,「想听什么?」 郭圣通说「只越高亢越好。」 笛声清脆高亢,带有瑟瑟之意,与中原悠扬婉转的音色不同。 鱼在,在藻,有颁其首,王在,在镐,岂乐饮酒。 鱼在,在藻,有莘其尾,王在,在镐,饮酒乐岂。 鱼在,在藻,依于其蒲,王在,在镐,有那其居。 耿弇吹的是小雅.鱼藻,讲的是周王在镐京安乐宴饮,天下昇平安居乐业,以歌咏志这歌里的志气绝不是驰骋沙场,他也不像自己方才所说不通礼乐。 前方冯异和玉团找了过来,郭圣通招了招手,村妇去问玉团要钱,郭圣通点头准了,还是静静坐着听完了耿弇这首曲。 夜未央 「姑娘,你上山来这么久怎么也不下来,要不是听着这曲子我们找不到呢!」 郭圣通仿佛真的是留在山上听曲的样子,绝口不提枇耙的窘事。 耿弇把枇耙给冯异提着,冯异说他「你问人家买枇耙也不要个篮子,我看那妇人提了一个空的,好好一件衣服要是染了汁水岂不毁了。」 耿弇听了只叫有苦说不出,郭圣通解释道「这是我要买的,嫌人家篮子脏呢。」 冯异低头看看手里的枇耙,心想难道不是枇耙脏了篮子吗? 玉团说「那妇人看着就不好相与,上来就问我要钱,姑娘你以后可别理这些山民的东西,万一遇上一两个刁民怎么办?」 玉团这话比冯异说篮子还刺耳,哪壶不开提哪壶,郭圣通是想起为这点子枇耙被村妇堵在山上,耳根都臊红了。 为这枇耙再说下去不是事儿,耿弇主动说「夫人,这笛子极好,我向夫人讨个赏!」 郭圣通极爽快的人,「这笛子除了你我看也没人会吹,赠给将军是最好的了,留在我手边还不如牛倌儿嘴边的叶子呢,只是不知这羌笛音色为何与我们的横笛不同?」 「横笛声婉转清彻发声用的是竹膜,这羌笛中间是有簧的,气动起来自然音色高亢,夫人可会吹横笛吗?」 「嗯,略懂,不过只吹些郑风周南的曲子,不会雅颂。」 本来只是为了不再提枇耙的话头,结果下山一路聊的都是礼乐音律,连冯异听着心里都诧异,耿弇怎么音律上这么精通,以前邓禹谈及音律他从来没有显露。 郭况在辕门口等着他们下山,「姐姐。」 第33页 郭圣通看他鬓边全是汗,衣服上也全是尘,「累了吧?」 「还好」郭况笑了一下,精力充沛的很。 「你今日同我一起回宫去。」 「有什么事吗?」 真是怪了如今跟自己回去还要问有事没事,要是没事就不回了吗?郭圣通当着耿弇冯异的面不好说他,「今日是乞巧,母亲叫你回去吃饭。」 郭况上前站在她身边,「原是我不好,竟然忘了。」想起去年姐姐就是乞巧走的,郭况挽了她的胳膊。 冯异把枇耙给了郭况提着,郭况单手提着就跳上了车,放好了枇耙回身又扶郭圣通上车,郭圣通看他脸上也灰灰的,「你快坐车里,我给你把脸擦擦。」 郭况自己用袖子胡乱擦了擦,「没事,没事」向冯异和耿弇喊道「冯大哥,耿大哥我先同姐姐回宫去了,令旗收好在正厅里替我告诉朱大哥。」 冯异挥挥手,让他放心回去,看着他们姐弟回去,对身边的耿弇感嘆「今日竟然还是乞巧节呢!」 耿弇说「女子拜月乞巧,男子也可乞富,乞子,有情人共渡鹊桥,你我过此节未免多余了吧?」 冯异和他去场内牵马回去,含笑问耿弇「伯昭如今不该乞子吗?」说完,执鞭先走。 耿弇骑马落在后面,日落黄昏天边却看不见归鸟,今日乌鹊填河而渡织女,什么叫有情人他还不知道,懵懵懂懂迷迷煳煳的他就要为人父,很高兴也很陌生。 郭况同郭圣通回了内宫,郭主乍见了郭况一身汗水加尘土,额上晒的黝黑,有心问他「当将军可威风不威风?好玩不好玩?」 郭况沉吟了片刻,由衷道「人命关天,成败一举,没有什么威风可言,手握令旗千军在下也绝不敢起玩心。」 郭圣通看他板着脸,倒比白天阅兵台上还像回事,郭主听了儿子的话是极欣慰的,拉了他过来感嘆道「我们家不养赵括白起之流,破郡杀人盈城,争地杀人满野。诛戮于前,灭亡于后,这是天理。 」 郭况心里听着,想起刘秀和耿纯,小心翼翼地问郭主,「那姐夫和姨兄呢?」 郭圣通看他还认了真,喝道「胡说,为将者凡兵上义,不义虽利勿动 ,知理而后可以举兵,你姐夫与姨兄都是正义之师。 」 郭况在外宫同朱祐他们一起,自然也听过不少以往攻城夺寨的战事,想起那次醉中无意听见的话,再想到邺城谢躬之死背后一阵凉意,面上还是没显露什么听了姐姐的话只低了头,郭主说郭圣通,「况儿也只是问问,过节的日子不提这些,赶紧先去给他换件衣服来。」 郭圣通也不做声了,吩咐玉团去找件刘秀素净的衣服来,郭况后面更衣去了,郭主嘆了声气,对她道「你弟弟不过提一句,如今萧王是提也提不得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郭圣通声音低下去,心里怪自己一时莽撞了。 「况儿他……」郭主正说着,郭况换好了衣服出来,刘秀的衣服他穿上高矮正好,虽说他身板单薄了一点却挺拔,这衣服是黑色显得他持重了不少,五官分明轮廓清俊不像郭主和郭圣通像其父郭昌。 郭圣通还记得去年离家郭况站在家门口送她的情形,那么孤单的一个少年站在阶下单薄渺小,身后是朱门高府声势压人。 郭主咽了声,默默看着儿子,良久露出笑来,「我儿真是大了。」 郭况理了理衣襟,不以为意 「我又不是小孩了。」 郭圣通将自己做的那个香囊还是给系在了弟弟的腰间,说「明年可是真没有了,以后我也不说你了,你们男人家自然比我知事。」 郭况也只笑笑,拿了香囊看看,「只要姐夫有,姐姐也不能短了我。」 朱祐贾復冯异邓禹都坐在外宫阙楼里望景,朱祐嘆道「没想到谢躬之死,更始帝还亲自过问,吴汉这回?」 邓禹道「事已至此,也不怕秋后算帐,陛下如今也只有忍了。只是以后……」邓禹说到这里停了,看着重重宫阙神色忧忧。 他腰间有一管箫,此时月朗风清,他缓缓吹奏起来,箫声呜咽幽然叠漩 ,那夜风吹面和着箫声起起落落裊裊成烟众人皆沉醉其中,河汉灿灿星海延绵箫声无穷无尽入了天地之间。 曲末仍是起起伏伏,思绪万千,耿弇听着有感而发,拿起那管羌笛接下去,初起如流云泉水慢慢的隐隐有裂石声破入,幽远辽阔处月入太霞声彻云中,一时间众人唿吸都不闻了,浮云水阔 隔江嘆涛,风盪夜凉心沉如水矣。 曲终,耿弇收了声,邓禹方回了神长嘆了一口气,「夜深了。」 大家各自散了,冯异回房前问耿弇,「为什么平日不同子华谈音律。」 耿弇微笑着摇摇头,「他高山流水曲中的是峨峨泰山洋洋江河,而我曲中溪山夜月青鸟离魂,不在同一干坤。」 冯异望了一眼高台阙楼嘆说「子华想的太多了。」 其言也善 过了五日刘秀吴汉回邯郸,邓禹先行在城外迎候,刘秀看他有话,等他开口时,邓禹顾及左右又没法开口。 吴汉说「你早前先回来不是说有事吗?」 邓禹摇摇头,三人依旧回城。 刘秀一路风尘扑扑乍到温明殿,一池碧荷铺连风中,殿前紫薇浸月,墙边木槿朝荣,桥边寥花红彤燃红了池水,郭圣通早早见到他进来,却看他停在殿前贪恋景色,把手里的一盘菱角推给玉团端着,自己轻声走出来,躲在柳荫后面,刘秀一回头她一张笑脸灿若朝阳,明眸皓齿。 第34页 刘秀也笑了,柔柔的淡笑如沐春风,「宫里怎么变的这么漂亮?」 郭圣通略略带点淘气,「萧王到了家门口见了些人间芳菲迷了眼,连门都不进了吗?」 「是啊,」刘秀若有其事,「前面也不知是谁家夫人迷了为夫的眼?」 「呵呵」郭圣通笑开了,眯着眼睛挽了他的胳膊,刘秀伸揉了揉她额头碎发「还笑哩,走时额上一粒红点,如今怎么又起了几颗?」 她赶紧用手把头髮拢拢好,「这不也是没办法的事嘛!」 刘秀附在她耳边,「夫人可是上火了?」 「嗯?」郭圣通没听明白,疑惑望着刘秀眨了眨眼。 刘秀一笑,握了她的手,「见母亲去吧?」 郭主叫宫娥备了饭,等着刘秀回来,郭圣通,郭况,大家一起吃了,刘秀问郭况,「下回同我一起出征去?」 郭况点点头,「只要在姐夫身边我也是不怕的。」 郭圣通握着箸看着弟弟有些担心,欲言又止。郭主让宫娥将一碟脆藕端给她,她回过神看了菜又看看母亲,郭主微笑着说「这菜你爱吃,你也让殿下尝尝。」 郭圣通给刘秀夹菜,对于弟弟终是没有再说什么,郭况仔细的在理鱼刺,刘秀专注的在尝藕,她看着这两个男人轻轻笑了。 晚间她和刘秀两个人对面躺着,她下意识用手遮住额头,「不能看了,万一好不了怎么办?」 「怎么会呢?」刘秀把她手拿下来,「不要就不要呗,还不是挺好看的。」 刘秀凑进吻在她额上,念道「真的挺好看的!」 她觉得刘秀的身子滚烫的贴着她,她胸中也被带起一股火来,她想起白天刘秀问她是不是上火了,耳根都臊起来,一张脸娇羞的通红,抓着刘秀的衣襟把头埋在他胸前。 刘秀摩挲着她的背,轻轻地把她衣领拉下来,亲了她的脖子肩膀,另一手到她的后腰去解腰带,不知道她今天系得是什么腰带,刘秀耐着性子解了一会儿也没解开,他鬓边出了层薄汗起身「通儿,我看看。」 刘秀看她一条裙子腰间的好好的,根本没有系的结,表情变成很认真的那种为难,郭圣通忍不住双手捂着脸哈哈大笑,笑完了坐起来靠着刘秀,问「夫君,连女人侧口的罗裙都没见过吗?」 刘秀此时一看果然侧身几粒暗扣,伸手就把她压倒了,带着些狠狠的意味「通儿觉得为夫见过几个女人?又解过几条裙子?」 郭圣通听了这话,心里有一股说不清的甜意,主动亲了一下刘秀的唇。她被刘秀揉在怀里肆意所为,她觉得真的是上火了,一阵阵的燃起来又一阵阵的寂灭下去,夜已经很深很深了,她蜷在刘秀怀里还在微微颤慄,刘秀安抚着她,「通儿,你没事吧?」 她没有做声,只是轻轻的喘息,刘秀又叫了了一声「通儿?」 郭圣通趴在他胸口,「我好的很。」 刘秀挑挑她的下巴,「好就好!」 郭圣通又往上了一点,趴着正对他的脸,刘秀不太自然「干嘛?」 「我也是好德不如好色者。」 刘秀一皱眉,抽了一口气,「你别乱动。」 刘秀的声息又厚重起来,掀起被子一裹把郭圣通按住了,喉结上下动了一下,吞了一下口水,平缓好唿吸对她说「别闹了行吗?」 郭圣通看着他可怜的样子,点点头。 陈康自从投降了刘秀,带着谢夫人一起来了邯郸,谢夫人这日趁着无人同身边的丫环换了衣服去了邯郸王宫,王宫侍卫森严本不是那么好进的,奈何她一身宫娥的装扮,开口就念出「萧王夫人派我出去的。」径直走小道绕到了内宫,看着温明殿前一片景色奼紫嫣红锦绣如梦,她忍不住冷笑起来,眼里的恨意比繁花还盛。 她悄悄来到温明殿,郭圣通一个人在殿上看书,她想刘秀是不在的了,「夫人好消遣啊。」 郭圣通骤然间唬了一跳,「谢夫人?」郭圣通心里奇怪,慢慢站起身向后退,「你怎么来这里,你不是和谢大人在邺城吗?」 「邺城?邺城早就是你家萧王的地方了,我家谢大人也早已成了吴汉刀下之鬼。」她目眦欲裂 , 神态癫狂。 郭圣通靠后一个趄距,哐铛屏风前的剑架倒了,两人各自都看了一眼摔在地上的剑,谢夫人冲过来,举起来就砍,郭圣通一绕穿过了屏风,推倒了藉机往门外跑,奈何她此时再反应敏捷也不过横了心不要命的,薄薄的一小片就抵在后背,「你再动一下,我就生挖了你的心!」 郭圣通不敢动了,深唿吸「你想要什么?」 「叫刘秀来,我要让他看着爱人被人杀死,也好尝尝是什么滋味!」 郭圣通站在那里,抿着唇不出声,谢夫人剑上用了力刺破了她的衣服,「你喊啊!」 「我不会喊的,他不在宫里,我喊破嗓子也没用,招来外宫的侍卫你就不能活了,我与夫人无冤无仇,你到时杀不杀我都没有用。」 谢夫人没有再动,郭圣通催道「你还不快走!」 谢夫人一时摸不到头绪,反而被她的反应弄得有些煳涂,从郭圣通摔倒屏风到此时不过片刻而已,刘秀在后殿洗浴更衣,听到动静就起身绾了头髮套了两件袍子,出来边走边叫:「通儿。」 谢夫人听到声音大怒,上前反扣她,剑横在她的咽喉「你骗我!」 第35页 刘秀出门看到这一幕,脚步抬在那里都停滞了,他到底身经百战,胸有千山,一纳气的功夫就从容了「谢夫人这是干什么?」 谢夫人用剑架着郭圣通往后退,「刘秀,你连自己的妻子被人用剑指着都不害怕吗?」 刘秀的手背在身后捏成拳,步伐却很稳重,他直直看着郭圣通,眼神很平和带着深不见底的睿智,郭圣通此时反而忘了脖子上的剑,迷惘的想他是谁。 嘭的一声,郭圣通脑子一空,刘秀上前一把拉过她,门外的许思归呆在那里手还是举在半空中,看着谢夫人整个后脑勺被自己手里的花盆砸裂了暗红的血涌了一片,谢夫人倒在地上,笑念道「郭圣通我与你本也可交姐妹一场,人之将死,……我有一言」 郭圣通慢慢回了一点头,看着谢夫人奄奄一息倒在地上,释然的在笑,「防人之心不可无,眼前恩情不要信,刘秀他,」谢夫人大口喘了几口气,「南阳还有阴丽华呢!姑娘莫白糟践终身……」 血越流越多,郭圣通楞着,许思归是傻了,刘秀把她按在自己肩上「不要去看,她的后脑碎了,你看了会怕的。」 刘秀对许思归说,「你不要怕,你过来。」 许思归迎着刘秀的眼神,颤颤巍巍跨过地上谢夫人的尸体,走了过去,刘秀一手抱着郭圣通靠在肩上,用另一只手握着她的手臂「不要怕,不要惊动给翁主知道,去外宫叫个将军带人来收拾了。」 「哦!」许思归在他沉静的注视下,真的一点都不怕了,只是脸颊莫名的飞红了,刘秀放开她,她领命去了。 刘秀松了一口气,「通儿,你别事吧?」 谁人心中无韬略 「没,没事。」郭圣通有些恍惚,很快吴汉陈康带了人来,陈康首先跪下请罪,「末将治家不严疏忽了才犯下如此大罪。」 刘秀只摆摆手让他们赶紧处理了,「将军且下去吧,此事虽大,但是其人已死不会追究了。」 等到吴汉他们出去后,郭况才进来,看着地面被清洗的光可照人,完全想不到这里刚刚死了个人。 刘秀安抚好郭圣通起身要去外宫商量事宜,见到郭况来最是安心不过的:「好好陪着你姐姐,我有事要同他们去商议。」 郭况点点头,进殿去看郭圣通,出事的时候玉团在郭主那里,回来听说了吓得都不敢信,郭圣通嘱咐千万别让郭主知道担心。 郭圣通在塌上躺着,玉团在塌下坐着垂泪,见到郭况来忙让开些,郭况看着她有些不解,弯下腰先看了看姐姐,郭圣通躺着那里望着帐顶想着谢夫人临死时的样子,郭况以为姐姐时受了惊吓,用手在她眼前晃了晃,郭圣通问「你干什么?」 郭况坐下来,「我以为姐姐吓到了呢,姐姐可受伤了不曾?」 「没有」郭圣通摇摇头,郭况拉了姐姐在外面的手「有姐夫在我想姐姐也不会有事。」 玉团忍不住哭道「公子,我们姑娘在家时从来也没出过一件事啊!」 郭况回头,惊疑道「这有什么说头?」 玉团看着郭圣通的脸色噤了声,郭况还在疑问中,郭圣通和颜问他「你可知道谢躬是怎么死的?」 「这个?」郭况迟疑了,随即笑了笑平缓道「姐夫追击青犊,叫谢躬拦截,结果谢躬不敌死于乱军了,谢夫人她就恨上我们了呗。」 他神色自若,以假乱真,要不是谢夫人说过郭圣通真的就要信了,她的弟弟脸上还有些青涩的稚气,眼神清亮眉宇轩昂,郭圣通暗笑自己的浅薄,她弟弟这么聪明,这么懂事的一个人,哪里还用她担心。 郭况伏在她身边笑道,「姐姐,我陪你睡会儿吧?」 「你去外宫听听他们商量事情吧,男孩子家陪我房里躲着干嘛?」 郭况有些不愿,「姐姐不害怕吗?」 郭圣通摇摇头,让他出去干正事去。 刘秀按剑来了外宫,见只有吴汉朱祐等人,问「人呢?内宫都能进贼了,人也没有。」 朱祐为难道「如今殿下身为萧王,外宫内宫我们怎好私通,非奉诏不敢入内。」 刘秀什么都不想说了,出门看见高台上的鼎,怎么看怎么觉得不伦不类,想起郭圣通说这鼎是假的,形制就不对,吩咐军士直接拿去化了。 想想还是回过身去吩咐吴汉,「王宫旧有宦官,你去邯郸城里找找,诏入内宫,全是宫娥怎么行?」 吴汉道,「直接拿人来阉了不就是了,旧日宦官哪里去找?」 耿弇从门外进来,听着简直不堪入耳,向刘秀行了一礼,「徵兵尚且不足,还能行出这种事来?只要把住门命侍卫登记进出,凡是宫娥进去都要熟人来领。」 吴汉推了朱祐一把碰到了耿弇,耿弇正在言事手一甩,冷眉「干嘛?」 吴汉站出来向刘秀道「殿下,我看这宦官早晚得备下。」 刘秀看了他一眼,低声喝到「胡说,正殿之上说的什么话!」 耿弇若有所思盯着吴汉,刘秀问,「子华和公孙呢?」 邓禹不知道,冯异在庭中树下看书呢,刘秀觉得自己困在邯郸,困在河北,就像那个型制不对的鼎和这个不着四六的邯郸王宫,偏偏此时这群人一个个修道参玄的一样,都跟他打的是隐语。 大家各怀心思,邓禹匆匆忙忙进来,他一向举止有度,此时未免让旁人看来有些失态,「萧王,陛下的使者到了。」 第36页 吴汉轻笑了一声,刘秀面色凝重,「先接旨再说。」 「萧王经营河北劳苦功高,特诏回京长安,诸将皆有封赏。」 刘秀没有说话,默默接旨,邓禹犹豫再三还是低声说,「如果回去岂不是自投罗网?」 刘秀心里在思量,邓禹又道「 陛下又派遣苗曾为幽州牧,韦顺为上谷太守,蔡充为渔阳太守图谋河北其心若揭,我们何以自处萧王要三思。」 大家都忧心忡忡望着他的脸,刘秀嘆了口气拍了拍邓禹的肩,「我懂的。」 郭圣通睡了一会儿起来,她梦里全是谢夫人惨死的样子,她想自己原与她是一样的住在这里旳,当日谢夫人也是诸将的主母,不过数月谢躬一死就沦落至此。 刘秀回来看到她起来了,「没事吧?」 「没有,睡了一会儿就好了。」 「没事就好。」刘秀情绪低落,心思沉重,郭圣通问「出什么事了?」 刘秀坐下按了按太阳穴,「也不知道是什么事,反正不是福事就是祸事。」 郭圣通看了看天色是饷午,劝道「不知常,何知凶,福祸本无凭。要不先歇歇,清净一下再想?」 刘秀笑了,自己倒先有几分汗颜,要她如此来开解分析,「通儿,不但通《诗经》,《老子》读的也不错嘛。」 「总归就是这个道理,用诗说,用子曰都是一样的。」 看着郭圣通那张温文毓秀的脸隐隐的透出一种持重之感,与往日的娇矜活泼不同,他想起自己最仓惶无奈的时候丽华的凄楚泪脸,问「通儿你真的不怕吗?」 「我是萧王的夫人,我怕什么?」 是啊,今日的刘秀他还要怕什么? 郭圣通推了他一把,「你歇歇吧,我去母亲那里,等回来了叫醒你。」 刘玄的旨意到了,其他人都闷闷不乐心事重重,也有义愤填膺破口大骂的,耿弇看了冯异一眼,自己径直来了内宫,宫门口果然添了侍卫,只是这侍卫也不敢拦他,池边遇上郭圣通,他行了一礼,「夫人可安好?」 「还好,」郭圣通疑道「将军难道特地来问候我的吗?」 耿弇尴尬,「夫人出了这样的事受了惊,末将们问候也是应该的,只是请问萧王在宫里吗?」 「在宫里午睡呢!」 「我有些要紧事。」耿弇急切道。 郭圣通如何不识趣,「将军只管进去找他,我同侍女去母亲那里,一时半会儿不回来。」 犹是春闺梦里人 刘秀刚刚脱了外衣在塌上假寐,耿弇进殿找了一圈至床塌前:「殿下!」 刘秀惊觉,「伯昭?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耿弇失笑,「萧王如今心中千头万绪,如何还能察觉臣进来?」 刘秀直视耿弇的眼睛,「伯昭有话要说?」 耿弇义正言辞,「今更始失政,君臣□□,诸将在京畿之内擅作威福,王公贵戚们在京都纵横暴虐。长安故地宗庙都不祭祀,天子之命根本出不了城门,下面的州牧郡守,动不动就被迁徙更换,百姓不知所从,人人自危。虏掠财物,劫掠妇女,但凡玉堂金马的大富显贵,没有能生还的。平民百姓捶胸顿足,反而更加思念王莽。又有铜马、赤眉等起义军,拥众数十百万,更始不能剿灭。更始的失败为期不远。您首举义旗于南阳,破百万之军;今平定河北,据有天府之地。以大义讨伐,发出号令,群起响应,天下只要传檄就可平定。天下是最为重要的,不可让外姓人得到。听说有使者从长安来要殿下罢兵,千万别听。今官吏士卒死亡的多,我愿回幽州去,增发精兵,以成大计。」 耿弇眉宇间丰姿轩昂,眼神清濯,刘秀扶住他的臂膀,「伯昭当为我谋天下,世家岂只有高祖的韩信配称谋战吗?」 耿弇听刘秀自比刘邦大大松了一口气,刘秀当即在宫内下诏拜耿弇为大将军,「伯昭可效冠军侯,我不是高祖不做淮阴旧事。」 耿弇出门来,见大家都堵在宫门口眼巴巴看着他,他下意识理了理衣襟,掸了掸下摆的灰尘,朱祐上来,「耿兄弟,你是不是叫萧王反了?」 耿弇一皱眉,「什么叫反了?萧王为汉室天下计,上兵伐谋,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对,对,就是这里理。」 邓禹问,「这是天下之势,谋家国易,谋战略难,眼前困局何解?」 「我自往幽蓟增发精兵,子华放心。」 邓禹看着耿弇有些担心,犹豫再三提衣也进了宫门,刘秀见他进来道「伯昭之言乃当务之急, 我知你沉深有大度,拜前将军,行王事,率兵二万西进关中,自选偏裨以下的人等,可否? 邓禹跪下领命,「殿下,我还有一言。」 「仲华只讲。」 「伯昭谋略见识都是上乘的,只是幽州如今有刘玄任命的幽州牧苗曾从中作梗,以伯昭为人怕是要多费些周折 。」 邓禹话里的意思刘秀明白,苗曾怕又是一个谢躬,以耿弇的为人作风对付起来未免嫩些,「仲华一向识人,但说无妨。」 「吴汉其人勇鸷有智谋,诛逆之事没人比的过他,他俩同去天下无能敌者。」 刘秀点头,细细地思忖开来,前程就是一片铺开的山河是一马平川还是万劫不復,都没有全身而退的可能,他扶起邓禹,「仲华,我们从长安相识这辈子也算生死与共了。」 第37页 邓禹默默低头,「文叔生死与共的远不只我,最起码还有糟糠之妻呢。」 想起郭圣通和阴丽华,他心里就愧疚,眼前他又要走了,这一走少则一年半载多则此生不见这邯郸怎么办?「仲华,我们分兵出征,谁人可留守后方安定大计,筹握粮草?邯郸城里我不放心他们妇道人家。」 邓禹心间剎那明了,冯异所言果然不虚,邯郸城里自己地盘你都放心不下人家郭家人,刘秀看他失神,「仲华,你在想什么?」 「没有,说起能生死与共的情意这世间真是难得,殿下从来都是性情之人心之所向难免担心,上谷功曹寇恂文武备足,有御民之术。 」 刘秀心想寇恂本是耿家家臣,此番任用还要自己亲自拜访为好,叫邓禹带自己亲自去见寇恂。 郭圣通在郭主那里待到天黑才回来,前殿只有几个宫娥在掌灯,自己回寝宫一看,只有一床被子乱在那里,玉团上去铺好抚平,「殿下也不知处理什么事去了,姑娘还是先和翁主一起用晚饭吧,等殿下怕是没影呢。」 玉团说的是实话,郭圣通却摇摇头,「我往日也不等他,今天看他心里有事,我因谢夫人的事也后怕,想一起用些清淡饭食,你叫厨下备着等。」 郭圣通自己拿了卷诗经坐在案前边看边等,梦里秩秩,斯干幽幽南山,杨柳依依,昔我往矣,念出一句梦话来「文叔,我不去南阳,那洛阳城里花都开了,我不去南阳,不去……」梦里急得要挣脱,「啪」书卷落在了地上,郭圣通也惊醒了,眼前刘秀盯着她在笑,她立马身子往后一退,刘秀笑得乐不可支,「你放心,我不拉你去南阳。」 郭圣通才回过神来,原来是一场梦,自己也笑了,随手把诗经砸他怀里,「不许笑,都是你吓的,你知道你梦里多霸道吗,死活要拉我过洛水跟你回南阳,我看着我母亲弟弟叔伯兄弟们全在对面城里他们说,通儿你同刘秀过了河就回不来了,可是我想他们过来拉我他们又不来,我想你放手你又不放。」郭圣通越说越沮丧,真的是被吓到的一样。 刘秀也不笑了,上前搂住她搂在怀里安抚了一会儿,「这点子梦里的事有什么好怕的,你连刺客都不怕。」 「刺客?」郭圣通勐然想起在信阳时的刺客,难道刘秀知道了?自己从来没讲这些事啊? 「我说那谢夫人。」 「哦」郭圣通想来也不大可能是指信阳的刺客,自己受过的事能自己一个承担最好,又不是什么好事同人分享,何苦再拉上个人担惊。 「你放心,我不带你去南阳。」 「你不带我回去?那么,你是自己回去还是把她接来?」 刘秀听她问的这样天真又这样认真,良久,「我不会回南阳更不会带你回南阳,去接丽华也不用我们亲自去接啊。」 郭圣通听着这话里有点不对,想再问肚子却「咕咕」叫了两声,刘秀试探地摸了摸她的肚子,「还饿着没用饭?」 「嗯,等你回来一起用的没想到睡着了还做了个怪梦。」 刘秀在外宫同他们一起吃过的了,此时不知怎么的开口就道,「那赶紧传饭吧,我也饿了。」 一碟子鲜藕,一碟子金黄的蟹黄蒸咸蛋黄这还是初次在她家里见识到的菜叫「金盆月」,还有盘蒸鳜鱼加盐煮黄豆,平心而论除了那盘鱼其他菜刘秀看着就没滋没味的,郭圣通说,「吃吧,都是你爱吃的,除了这道「金盆月」是我想吃的。」 刘秀举箸夹了一片藕就吃下去半碗粟米饭,郭圣通坐在对面都呆了,「再吃点黄豆吧,我以前看你挺爱吃的。」拿勺都给他添碗里了,刘秀不做声硬着头皮给全吞了,他既不爱吃藕,也不爱吃黄豆,尤其是黄豆军里没有别的吃盐煮煮黄豆吃得都快吐了。 刘秀都没细嚼,赶紧灌了杯水下去,说「饱了,之前饿坏了,所以吃的快了点。」 郭圣通吃饭比以前在家好多了,几小口米饭下肚也饱了。 让宫娥撤了下去,各自漱洗了就寝,郭圣通还是好奇刘秀先前的话,「你不回南阳了?我们就在邯郸吗?」 刘秀不知道要怎么说,但是转眼离别只今朝,「通儿,我要出征去了,不单出征河北还有河内,关中,幽云,你说这邯郸的鼎是假的,我回师之日就去洛阳洛阳问问周天子的鼎。」 郭圣通屏声静气胸口像是被人突然按住似的,她只是一个女流之辈有些事一辈子也不会去想,开口「你会回来接我吗?」 「嗯」刘秀郑重地点点头,「但是会等好久,也许是一年半载也许是三年五载,或者……」 郭圣通想起了许思归的名字,思归?良人早已成了白骨,连魂魄都无归了,她好怕刘秀把这个或者说下去,刘秀也似乎惊觉到什么,话到这里也说不下去了,郭圣通贴着他的衣襟他感到一阵寒凉,指尖所触一片濡湿的泪水,他还是第一次见郭圣通哭,心里闷得不知所措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只能认她在自己胸前低低地哭,眼泪湿了一片凉凉地沾在心口,像有刀在心上一样。 夜奔 「我没事」郭圣通抬头还是红红的眼睛红红的鼻头,刘秀左右床边看看,枕边找了块巾子按她鼻头上,「自己把鼻涕醒了。」 郭圣通接在手里,吸了两下鼻子,「我还是去洗脸吧!」 「诶」刘秀按住她肩头,「初秋了我又要走了,你夜里别要水要汤的免得受凉病了,鼻涕没了就算了。」 第38页 「你是不是嫌我夜里事多啊?」郭圣通听出些弦外之音。 刘秀谨慎做答「没有,绝没有。」 郭圣通破涕为笑,自己把鼻涕醒了,扬手带风飞掷得好远,刘秀有些惊讶,郭圣通说「你可别嫌我,我一般不这么干!」 刘秀表示理解,问「通儿可扫过地?」 「没有?」 「可洗过衣?」 她还是摇头,刘秀捏了她的手腕,「那是如何练的腕力?」 「难道幼时不习书吗?」郭圣通不解,「悬笔练运腕笔画还是轻的,空悬练运腕笔画才好。」 刘秀方想起她字迹沉隽,欣慰道「我家通儿不是寻常妇人,我只以为像你们这样的人家,自幼只管玩乐衣食无忧呢。」 郭圣通笑他,「这是田舍翁家的女儿,大了嫁个比邻家里又有几亩良田,可谓无忧无虑。」 刘秀对上她的笑眼,辩无可辩,郭圣通又说「只是田舍翁家如何嫁得萧王?」说完,笑倒刘秀怀里,笑着笑着声音低下去,落寞道「你怎么还板着脸?」 「有什么好笑的」刘秀捏捏她的脸,「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 「既然哭过了,可不得开解自己笑笑嘛!」 「嗯,通儿这样我很放心。」 刘秀自己南下河内,吴汉耿弇北上幽云,邓禹西进关中,千军既发归期渺渺,连郭况都跟着寇恂调济后方天□□色匆匆,细杂之事千头万绪幸亏他心思周密谨慎详细,凡是粮草辎重没有他算不下来的,沿途补给输送只要他对着日程规划安排人力没有误差超过三天的,寇恂常年任功曹熟悉吏政,都不由感嘆,「小公子持重明经,筹计平准,就是我们也比不过。」 郭况谦逊道「不过是认真细緻的死活儿,大人们随机应变处事不惊才是本事。」 郭圣通是再也没有一句可以说他的了。 隆冬刘秀占领河内,吴汉诛平苗曾拥北郡之兵马,偌大的邯郸王宫空寂寂的过了一年,开春的寒风更加刺骨,凄风阴雨满池的残荷破败不堪,许思归不顾阴雨泥泞在苑里搬盆栽,沿着盆里微微透出的那么点绿,她看到来人一身绀青的直裾,朝她温温的一笑,的确春来了。 「萧王!」她惊喜。 郭圣通执伞出殿,立在那里不敢相信,烟雨斜侵乱入刘秀上前几步含笑「夫人准备让为夫淋多久?」 郭圣通提裙下阶,跑到他面前,刘秀的脸全被细雨打湿了,她伸手去擦冷冷的雨她凉凉的指尖,刘秀的脸却是温热的,刘秀一把拿住她的手,「这么冷还在站在外面干嘛?」 玉团捧着妆筪在收拾细碎的东西,见到他们手里差点失手,反应过来行礼。 郭圣通叫她去找了套衣服给刘秀来换,郭圣通一边比衣服一边问「文叔怎么回来了?」 「我非圣贤不能三过家门而不入!」 郭圣通拉着他,「还走吗?」 刘秀点头,「明天就走,去范阳。」 郭圣通巴巴望着他,抿了抿嘴,「哦」,手里拉着他却还是没放。 刘秀就这么站着,等着她松手,「我还没吃饭呢!」 郭圣通失笑,「我去吩咐厨下。」 刘秀看她出去了,嘱咐道「不想吃疏果小菜,要肉食。」 用完饭刘秀诏见了寇恂,郭况,「 昔日高祖留萧何镇守关中,我现在也把河内委託给你,坚守转运,给足军粮,率领鼓励士卒,防守遏制其他兵马,不让他们北渡就可以了。」 刘秀拜寇恂为河内太守,行大将军事,刘秀欣赏郭况细心谨慎,任命他为黄门侍郎,郭况一时不敢领命,看着刘秀为难,只叫了一声「姐夫?」 刘秀劝他道「不用叫姐夫,军国之事只论才干,不论你我亲疏,若是所託非人我也要拿你问罪的!」 郭况欣然这才领命。 晚间,刘秀毕竟是累了,只是见郭圣通还不曾入梦,「你睁着眼睛干嘛?」 「闭上眼睛就是明天了!」郭圣通婉转的一句感嘆,刘秀除了儿女情长四个字,一时心里再没有别的,的确,他柔肠百转非无情之人。 这一夜,她睡的香沉,醒来时耳边只有窗外细雨微风的声响,身边空无一人。枕边有几根自己的青丝碎发,她往那边移了移睡在了中间,看着床没那么空,心里的落寞也就少几分,闭上眼还是选择沉沦一梦。 刘秀走后,寇恂下令所属各县讲武习射,砍伐竹条,造箭百余万支,养马二千匹,收租四百万斛,以供军资。 更始帝刘玄的大司马朱鲔、舞阴王李轶等率领大军镇守洛阳。同时并州地区也驻有更始的军队与洛阳形成南北包围河内河内形势严峻,朱鲔听说刘秀北上河内兵力薄弱,便派遣讨难将军苏茂、副将贾强率三万余人渡河进攻温县。寇恂闻讯后,立即前往救援,并命各属县发兵,到温县会师。军吏都劝他调集众军之后再出兵,寇恂说道:「温县,是河内郡的藩蔽。温县失守,河内郡就守不住了。」于是星夜驰援温县,临行对郭况嘱咐道「我若万一前线失守,你千万不要惊慌,送夫人先离城,然后据守邯郸等待援军。」 「将军放心。」郭况清野肃壁,夜里都睡在城楼上,早间再回宫里去梳洗用饭,郭圣通看弟弟辛苦脸颊都消下去了,心想刘秀他在外面还不知怎么样呢! 郭况筷子还没怎么动呢,外面就传来急报,郭况一看脸色都白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一只手按着食案止不住的有些颤抖,郭圣通看他这付神色,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第39页 「姐姐」郭况迟疑。 郭圣通自己起身上前拿过来,「 萧王率亲部击贼北平,穷寇所急,反身以扑,短兵相接,现不知形迹,不见所部,吉凶恐祸,众将惑乱无主,吴汉所言,尚有王兄子等在南阳,何患无主,派人所去。」 「姐姐」郭况托住郭圣通的胳膊,郭圣通脸色青白,目光沉滞,手里一卷帛书早已落地沾尘,「姐姐」郭况声音抖了,双手扶着她,郭圣通深唿了几口气,「你守卫邯郸不变,如遇不测先送母亲出城往真定。」 郭圣通出外殿找到地图,「邯郸离范阳不过800里,连驰快马日夜兼程不过一天而已,我要去范阳。」 「姐姐,这一路你如何孤身而去?」郭况担忧。 郭圣通伸手解了他腰间的长剑,迳自回宫换了轻装直袍,束了髻,藏了短剑在袖中,叫玉团去备快马,对郭况说「你放心,这一路燕赵故地我岂有怕的,州郡官驿都是粮道,你拿军令吏书给我自然无阻。还有,文叔此事不得透露出去。」 举目无亲 郭圣通系了件披风,跨上马一夹马腹就纵马而去,古道上扬起一路飞尘。玉团跟郭况行了个拜礼,郭况说「要是有意外,你直接回去真定求救,不要和姐姐以身犯险。」 玉团点头,面色凝重也上了马,扬鞭去追郭圣通。 铺面的风还是冷冷的干干的,同样是春日景色她却无心留恋,小时侯在草场骑马摔折了腿便不想学了,父亲说「通儿有此一劫,定然要骑术精进。」 她躺在床上养伤,一点都不信父亲的话,问为什么? 「平日不都同你讲,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如今通儿过了这一劫,将来骑术还不好?」郭昌这边哄着女儿,那边郭主训道「儿子女儿你一般养,前儿况儿手刚擦破了,今天通儿腿又折了,再骑马再摔了一辈子坐车使人走不了呢。」 郭昌和女儿对了个眼色,都不说话了。 郭圣通想起当日父亲的话,心里有了底气,她多年没有跑马了,今日她倒真想试试自己骑术怎么样?一勒缰绳斜身贴着马背就冲上了陡坡,抄上面山谷平地过去,玉团骑术不行,急喊道「姑娘,我追不上你!」 郭圣通头也没回,「前边驿站我给你沿途留信。」 手里的马鞭下落如雨点,马踏飞燕啸风而过,她的父亲没有骗她,那么她远方的夫君也一定能有惊无险,只能是这个结局连个万一都不能有,如果有的话那么她奋不顾身飞奔而去的是一条死路。 驿站的兵士从来没看见过女流之家如此驰马的,郭圣通拿着公文扔在他们面前,「换一匹良马。」 看着公文上规整的红印,兵士没话说了,给她换了马还特地给她一份干粮和水袋,她淡淡扫了一眼那小兵,那小兵脸红了,她说「下位姑娘来这里,你给她吧,告诉她我什么时候经过的,给她换马。」 郭圣通换了匹马一卷黄尘滚滚逐风而去,落日余晖,她是在逐日还是在逐命?如果刘秀真的死了,她快或慢又有什么意义?耳边风声唿唿的擦过,四野荒无人烟,她手里的马鞭重重的抽在马背上,想起刘秀曾与自己说过的话,她就是此去收尸也罢,给自己和那远在南阳的阴丽华一个交代。 中军营里吴汉等人坐了一夜,还是没有任何刘秀所部的消息,大家垂着头谁不敢先说话,朱祐提议「要不我们回师河内等邓禹冯异都到齐了再商议?」 「回是一定要回的,商议也是一定要商议的,只是如今有备无患罢了,来人」吴汉一声命令「去南阳接公子来。」 满座都不忍唏嘘,各自都无能为力,连刘植这等口才此时也无话可说,事实摆在眼前群龙不能无首需要一个主公。 吴汉一个人默默坐到了军营以外的山坡上,他一夜没睡睡不着也不敢睡,万一呢?万一找到了,万一出事了? 前面一匹黑马绝尘而来,吴汉紧张的站了起来,郭圣通此时算的上蓬头垢面灰头土脸,吴汉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只是不敢信张望了她身后,确认她一个人驰马来的,更加是像做梦的样,先就掐了自己一把,心想,要梦也梦萧王回来啊! 郭圣通拿起那份急报扔给他,「萧王人呢?」 吴汉始知不是梦,也不管她怎么来的,「萧王如今已八天不见踪迹,吉凶不知,我已派人去南阳接大公子了。」 郭圣通倒抽一口冷气,「你们,」正巧看见辕门口的刘植,「将军!」 刘植近前一看,惊道「夫人怎么来了?」 「他南阳的侄子都来得,我还来不得吗?叫人过来,我有话说。」 吴汉心想女人多事,进了帐里郭圣通上去坐了将位,将案上的将令军旗扔给下面的侍卫,「把旗拿下去,不然这位子我不能坐。」 耿纯亲自上去拿了下来,郭圣通看着帐中诸人,忍了心里的悲绪,正色道「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如今既然渺无音信,退一万步你们备好棺材以防不测,从南阳接来那阴夫人准备扶灵回乡才是,几时急得就要跑出去宣告天下萧王薨了?」 耿纯道「夫人所言也是道理,但是臣等也是为军国计,夫人此言真是陷我们于不义之地。去南阳请大公子也是当务之急,主公回来了再送回去就是了。」 第40页 郭圣通顶着一口气,撑着声音不抖,「请神容易送神难,我知道将军们忠义,如今请把派去的人追回来,再等七天还无消息的话再派不迟。」 大家一致低了头一言不发,吴汉充耳不闻只当她一番耳边风,空气似乎凝成了一股墙,郭圣通撑在心口的那股气涨得她的心隐隐作痛,森森一阵寒意透骨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古道单马可怜她日夜兼程,世事难如蜀道,人情冷若孤江,刘秀在时尚且拿你当摆设,如今这种情形局面认识你是谁已经是莫大的尊重了。 「你们不去我去,不就是南阳吗?李轶他们镇守洛阳兵指河内,谁能插翅飞过河内渡过黄河不成?」 郭圣通起身出门,策马而去,刘植嘆了声气,「这夫人总要追回来吧?不能让她一个人去啊?」 吴汉没说话,耿纯说「我去追吧!」 吴汉恨道「河内局势也不稳,我们是不急着接什么大公子,军心呢?军心难定啊!你快去把她拿回来,真要出了事可对不起萧王。」 耿纯表示理解,出营门去牵马,还没动身,前方又一匹快马破风而来,马上也是一个女子,「难道回来了?」 等马近前却是玉团,她勒了缰绳,马都不曾下,「我家姑娘呢?」 「不知道,自己跑去追人了。」吴汉没好气,真想挥手给她砍了,谁敢在营前立马扬鞭! 「你们?」玉团心知自己返身去追哪里还找的到人?看了一眼他们,「萧王如今出什么事我不知道,我家姑娘可不能出事!」 吴汉轻哼一声懒得理她,玉团对耿纯道「将军,我且先回真定求殿下去找人了!」 马蹄踏了一阵烟尘,耿纯无奈,「这事儿可不能传出去,去南阳的人还是追回来吧,为了稳定军心只说派了去接不就行了,真要一路过去,南阳没到河北各路人马都蠢蠢欲动了!」 吴汉闭目「这事不能让真定王知道,我去追她们回来,这真定的妇人家一个个都是泼天的本事!」 刘植劝道「夫人她本来就是笃定你会去追,才以身做饵,如今快快把使者和夫人都追回来吧,河内被攻这件事我们在这里做战还不知道,要是使者到了前方走不了消息泄出去,李轶他们知道此事还不兴兵而来?」 吴汉推开耿纯自己跃上了马,「那郭姑娘厉害着呢,从邯郸跑马到这里不是一点事没有吗?我且去追那丫头,不能让她跑出去瞎说。」 「诶」刘植喊也没有用,没有吴汉的命令,他们谁也不好私出军营,「这里是战地,不比邯郸一路过来的官道,哪有那么安全。」 吴汉斜马超过玉团,喝道「你是哪里教的规矩,跟我回军营去!」 玉团眼里认识他吴汉是谁,她一心只想着郭圣通的安危,一夹马腹反而沖的更快,吴汉眼里燃起了戾气,拿起弓箭慢慢瞄准了她,玉团大惊失色,生死之际放开缰绳向后纵身一跳,吴汉还没开弓却被她这一扑两个一齐掉下了马,滚落斜坡。 剎那间 乱草擦过脸划出道来,耳边「沙沙」声,脑子里嗡嗡响,玉团伸手想抓住点什么,却在滚落中被吴汉擒住臂膀,她一介女流毫无还手之力,想到方才吴汉的箭,她心下知道逃不了了,只是姑娘到底哪里去了,是被他们抓起来了,还是真的骑马走了,或者…… 吴汉一手抓住了草根,一手擒住了她,玉团问「我家姑娘呢?是不是已经遇害了?」 吴汉把她肩膀一捏,「妖言惑众!」 玉团更急,挣扎起来,「我家姑娘呢?我家姑娘要是出了事,真定知道了,你死无葬身之地!」 吴汉手一松掐住她脖子,玉团脸变的通红,唿吸困难她极力的张大嘴,喉咙里发出了磁磁的响声,眼前吴汉的脸却是平和的,恍惚间她想起了在家时郭昌郭主都在的太平日子,陷入了混沌。 突然,吴汉手里的草根断了,两个人一起下落,斜坡底是一个小湖,冰冷的湖水剎那激醒了玉团,吴汉在水里无力的乱拍,玉团冷笑,双腿一蹬,轻轻松松浮出了水面,她贪婪的大口唿吸新鲜空气,爬上了岸。 湖中心吴汉还在无力挣扎,起起伏伏然后波纹散开,水面只留了几串气泡,玉团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还很疼,方才他在自己眼前还是个杀伐果决的丈夫。玉团回身跳下湖,水下光影交错,反正自己想什么也不清楚,一把兜住他,吴汉死命的抓住玉团,玉团借着水的浮力硬拼了一口气,胸腔里有一中胀裂的疼,手臂也酸到了极限力气用尽两人就要在一起命沉湖底,玉团腿在水下一划腾出了水面,她眼前发黑,凭着感觉向岸边靠去,她觉得腹内剧痛一点力气也没有,看着地上的吴汉,她上去在胸口踩了他两脚,吴汉呛了几口水醒过来把肚子的水全吐尽了。 玉团捂着肚子忍着痛还是在笑他,吴汉此时的狼狈真是少有,她两边肋骨和肺叶都生疼,吴汉第一次这么狼狈,落汤鸡不说还差点成了死鸡,他活这么大从来都没有过,战场上以一挡百尚且无虞,今天栽给丫头手里,这真定的女人一个个都是疯狗一样的,他心里虽恨但是一则刚刚上岸体力还没恢復,二则玉团的确救了自己,刚才他还是要掐死她的人。 吴汉恢復了体力,站起身说「夫人她真的是自己骑马走了,我们不是你想得那种人,你识相的好好跟我回军营,我到时一定平安送你们回真定!」回真定三个字他念的咬牙切齿,巴不得早扔回去早好。 第41页 玉团听了他的话站起来,嗓子一阵腥竟是吐了一口血出来,吴汉知道她是伤了力气受了内伤了,弯身说「快点上来,还要骑马回去!」 玉团有些意外,看着他宽厚的背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轻轻趴上去感觉实在太怪了,明明是冷水湿透的衣服刚才还冷的发抖,现在却暖了。 吴汉带她爬上了斜坡,各自骑了马,玉团忍着痛面色苍白。 刘植耿纯两个是担心的不行,在辕门口张望,远远有士兵先报耿弇将军带人回来了,他二人喜出望外,「这么说萧王没事了?」 耿弇先带了一队人马回来,解释了一下刘秀击北尤短兵相接,然后扫残部的事,大家听了都捏了把汗。 刘植说,「我们以为你们出事了,吴将军都派人去接南阳大公子了。」 「什么?」耿弇目瞪口呆,半天没说出一个字。 指着门外「还不派人快追回来,叫人星夜驰马叫河北那边驿站拦住了。」 「吴汉他去追夫人的丫鬟了,我们也不能擅离军营不是!」 耿弇莫名,「这夫人怎么来了?还要追丫鬟?」 「夫人知道主公出事就来了,想拦南阳的使者将军又不听她的,她只有自己策马就去追了,那丫鬟也是个狠角色见不到夫人,回程就要去找真定王,当时萧王行踪不知,如何还能给真定王知道,吴将军只有去先追丫鬟了。」朱祐娓娓道来,心里真是感嘆,「这哪个大户人家的姑娘跑马这么厉害?」 耿弇失笑无话可说,耿纯说「郭家养着马有草场,我们府里会骑马的姑娘多了,汉家的公主都能跑马,大户人家是什么样儿我不知道,我们这样的人家姑娘会骑马不是什么特别的事儿。」 耿弇脸上灰还没擦,拿了剑起身「走了多久了?我去追吧,萧王明日就回来了,诸位还是治好军事。」 「如此最好了走了两个时辰了,这周围可不比河内太平。」朱祐说的还是肯切的。 耿弇寻着往南的方向过去,只有黄土古道一丝马蹄印子也没留下,本来又不曾下雨郭圣通独自一人也难留下足迹,耿弇心里默算了距离方位,调头从荒原野山里抄过去。 风声草声掩着马蹄声左右皆有,耿弇驻马凝神听辨,右边人马杂乱,左边快马一匹,他断定不了是否是郭圣通,急中生智拿了挂在马头上的那管羌笛还是吹的小雅.鱼藻。 郭圣通本来只管赶路,过了这么久还不见吴汉等人来追自己,前方也不见派去南阳的人,她心里也是有些拿捏不定了,此时突然听见这首曲子,她欣喜若狂,大声对山喊道「将军,耿弇!」 耿弇立马收笛,不顾半人高的篙草纵马就过去,前面是个岔口一旦两路人在岔口相遇,凶多吉少。 又是劫后狼狈 郭圣通也勒住马,笛声骤停,马蹄声靠近,前后左右环绕在她的耳边,她闭上眼耳边还是声乱嘈杂,握着缰绳的一只手松了执袖挡在胸前,那柄短剑在袖里寒气袭人。 面前一群乱兵有人有马,奔袭而来一支长矛破空指喉,郭圣通卧身躲过,身下马儿一惊扬蹄嘶声,郭圣通大惊失色被掀下马背,一手死死吊着缰绳才没有摔在地上,面前为首一个贼兵,「白送了美人给兄弟们享福了。」 那马鞭就甩过来缠住了她的左手,她自知今日难活,右手掷剑而出,深深斩在那人右肩上,臂膀受伤自然松手,郭圣通抓住自己的马头跃身就逃,几个人左右来追她,耿弇黑马玄甲闯入她眼帘,「耿弇……」声未全发,她已经被人用马鞭在身后勒住了脖子,生生卡住了喉咙,她一手抓着脖子上的绳子,一手想抓住眼前的耿弇,可是握拳却是抓空,她想刚才看见的只是幻想而已吧,临死前的幻想。 耿弇的剑横空扫过,那三个人身躯就被齐齐切了一道口子,肝胆俱裂肠子流了一地。耿弇斜身侧剑身形还没有显招,那人眼前一道寒光人头马道皆落在地,项上的血喷了一丈高,郭圣通看着一个无头的血窟窿倒下去,温热的鲜血喷出她瞳孔剧烈收缩,眼前的世界血红一片,整个人麻木了直直从马上倒下来,耿弇忙扶着,郭圣通满身的鲜血淋漓就像一个血人,伸手想摸一下耿弇是不是真的,手臂就是没有力气抬不起来,耿弇拉着她站起来,脚下却是一个圆滚滚的人头,那人头眼睛还在眨巴,「啊」郭圣通惊声,腿一软像瘫了一样再也动不了,死死抓着耿弇的手捂在自己眼前,耿弇那手是动也不敢动。 他扫了一眼几个步兵残勇,「我知道你们是逃兵,要么死在这里要么死在野外!」 「将军饶命,萧王刚刚大败我部 ,我等也是逃命罢了。」 耿弇看了一地的尸身,「逃到哪里不是死?是当贼还是当流民,饿死还是冻死?」 那个几个小兵颤颤巍巍趴在地上磕头,「还愿将军指条明路,我等一定改邪归正。」 耿弇吩咐道「把尸体收拾去埋了,自己去萧王营里投军。」 几个人爬起来把几具尸体抬了,耿弇蹲下身看了看郭圣通,慢慢抽回手在她眼前晃了晃,郭圣通眼睛一动也没动目光呆滞,鲜血和尘灰已经凝固在脸上。耿弇知道她是吓到了,取了马上的水袋沾湿了袖子替她帮脸擦了擦,鲜血直面喷出郭圣通脖子颈后胸前透红了衣服,耿弇非礼勿视也只好帮她把脸擦擦干净。 第42页 郭圣通反应过来闻到那股血腥味,胃里一阵痉挛「哇」地吐了出来,黄胆汁都吐完了真的好苦好苦。耿弇把水袋递给她,郭圣通漱了漱口,问「将军你回来了?萧王呢?」 「我能好好回来了,自然萧王无事。」耿弇试着扶她起来,郭圣通还是惊魂未定,腿里使不上劲,但她只顾着问「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不过是短兵相接换了别的行军路线,吴汉他们一时没了消息难免急。」耿弇将她扶上马,郭圣通如今坐定在马背上已经很不容易了,哪里还能驰马赶路呢。 耿弇嘆了口气,夕阳如血郭圣通一身的血污憔悴凄婉,耿弇问她「夫人听闻消息便赶来了吗?」 郭圣通点点头,闭上眼睛念道「还好幸亏都没事。」 耿弇鞘里的剑身血都没干,他想着方才的情景都替郭圣通后怕,她明明吓成这个样子,心里还庆幸刘秀没事,真不知道是胆子大还是不知险恶。 慢慢的散马如血的夕阳收敛了光芒,天灰暗下来夜风送来一真草木清香,只可惜各自身上都是沾的鲜血,郭圣通第一次看到什么叫人头落地,什么是刀剑无情,那个无头的血窟窿生命和热血喷勃而出剎那消亡,她提了一口气,「将军幼年习武的时候就想过会杀人吗?」 「 龙马花雪毛,金鞍五陵豪。秋霜切玉剑,落日明珠袍。发愤去函谷,从军向临洮。叱咤经百战,匈奴尽奔逃。归来使酒气,未肯拜肖曹。 」山谷间明月初升皎皎清辉,他二人乘马古道却谈不出一句伊人诗经,好一首乐府勾勒梦里人生,耿弇微笑,「此中意气幼年哪个男儿不嚮往?杀人如剪草不过想着自己武艺高罢了,真的手起刀落人头累珠方知污了珠袍,埋没了玉剑,我当初学武从来不知道会遇上这个世道?」 「那萧王呢?」郭圣通默默问出这句竟然泪湿了眼眶,刘秀温文秀俊何等人品,刀下也没法留情。 不知哪处草木林间传来一声狼嚎,悽厉鸣远随着风声袭来,郭圣通不自主的毛骨悚然惊恐地环顾了四周,耿弇也不知有没有狼群要是有,以郭圣通的状态他怕自己一个人应付不了,连夜回军营是赶不及的路也荒,不如从官道去范阳。 「夫人,我们从官道去范阳。」 郭圣通点点头,「只是范阳城能进去吗?」 「总有庄户人家在城外,萧王只两日也要入城的,只是」耿弇担忧道「夫人能骑马吗?」 郭圣通勉强挤出点释然的笑意让耿弇放心,「我不会从马上摔下来的。」 一马当先反而沖在耿弇前面,耿弇担忧紧随其后,四周一片夜色苍茫马蹄踏破清夜,狼嚎回鸣山间。 他二人骑术极精,二个时辰便到了外城,一户深宅大院空空无人门口却有灯火,郭圣通停了马迟疑地望着耿弇等决定,耿弇下马推开了那扇破门,觉得有点奇怪郭圣通伸头看了看,「有人吗?」 「小心」耿弇把她拉到身后,飞腿踢了暗器,旋身双指夹住来人的剑锋,月光剑光两人对峙一个星眉朗目,一个眉清目秀,郭圣通在耿弇身后侧身一看,笑了「怎么是你?」 蔡羽撤了剑根本不顾眼前还有耿弇这个人,直接越过去拉着郭圣通看着,惊愕道「你怎么了?」 「我……」郭圣通话到嘴边又不知道怎么说,自己这幅样子和当日一样狼狈,蔡羽伸手就想替她擦脖子上的血,耿弇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伸出的爪子,郭圣通察觉他的意图,「放肆」打开伸出的爪子,「你怎么又在范阳了?」 「我,」蔡羽见郭圣通一步站到耿弇身后,心里顿时一股气这才想起这个人拿正眼儿瞧了瞧,瞧了心里更气,反手就剑指耿弇带着杀机刺过去,真正的锋芒毕露凌厉非常,耿弇也不拔剑只抬掌一挡剑身掌风所触竟是金石之声,蔡羽吃力收剑,腾身下剑幻影成阵,耿弇一手护住郭圣通,挥掌一舞劲风起气沖斗牛,草叶迴旋,蔡羽剑一滞再难近半步,耿弇掌力一收蔡羽收力不及身体一倾以剑撑地。 郭圣通微微一笑,「蔡少侠,如今天下无敌尽可以去闯荡江湖□□入室了?」 蔡羽本准备反唇相讥,但一看到郭圣通月下这幅仓惶狼狈的外形,偏偏还浅笑着争他,他一句话反话也说不出来了,耿弇清俊少年更是风姿磊落,一身玄甲看来身份不低,确实是郎才女貌一对璧人。 误认关睢 郭圣通见他不说话,严肃道「你怎么在范阳的?」 蔡羽带些轻狂劲儿,「天南地北我哪里不能去?」 「那这院子哪里来的?」深宅大院郭圣通怎么看都觉得诡异,迳自拉了耿弇进去,院里四个人执剑站在中央,郭圣通咋一见唬了一跳,蔡羽吩咐道「还拿着剑干嘛?放下来。」 耿弇都感到疑惑,郭圣通想到当时他和自己说过的他们有五个人,意味深长地望了蔡羽一眼,蔡羽抱着剑斜靠在门边,细皮嫩肉的哪像漂泊风霜的人? 「你为什么不回家?这院子那里来的?」 蔡羽被她问的无奈,「家家都有难念的经我是回不去,这院子空在这里又不是我的,你一个大家闺秀,不是被人追杀就是亡命天涯,不知道你母亲和弟弟看到你嫁人过这样的日子怎么想?」蔡羽说着下意识目光就盯在耿弇脸上,耿弇转过脸,「谢夫人刺杀的事儿,他怎么知道?」 第43页 郭圣通摇摇头,「不是这事。」 「好哇」蔡羽冷笑,「敢情还有呢,将军您身手不凡,怎么连家人都护不住了?」 「诶……」耿弇刚要开口,转念一想还要同他交代吗?「有热水洗澡换衣服吗?」 「没有」蔡羽不耐烦吼道,「你要洗自己烧去!」 郭圣通神色一下子暗下来,「既如此是我们叨扰公子了。」拉着耿弇就要出门,蔡羽跺脚,一手拦住严正道:「他乡遇故知乃人生大喜,蔡羽一时失言得罪将军夫人了,夫人不要生气是蔡羽不对。」 「没什么生气的,本就是我叨扰了。」 「夫人,就是我不对,」蔡羽嬉皮笑脸跟她卖乖,索性赔罪赔到底,大叫了一声「姐姐。」 郭圣通板脸道「你叫谁姐姐呢?」 蔡羽两颗虎牙一笑就出来了,看着郭圣通倒真是姐姐,蔡羽说「快洗洗换了衣服吧,这一身的血看着心惊肉跳的。」 耿弇是越来越看不懂了,自己找了个木桶去房间沖澡,他外面穿着玄甲所以衣服并没有脏。 外面蔡羽还是给他放了套粗麻衣服,耿弇拿了想去还给他,路过偏房门口蔡羽捧着衣服给门口送去,耿弇一看都是粗麻的袍子,「这中衣,里衣,外衣,怎么分啊?」 「随便穿穿呗,总比血污的衣服好,我难得两件干净衣服。」 「粗麻怎么贴身穿啊?」耿弇为难。 蔡羽又笑了,「果真是夫妻啊,将军还是知道疼人的。」 耿弇脸不觉红了,他身上脱一件中间的绢衬衣下来放在了外间案上,「走吧!」把自己手上的衣服还给了蔡羽,「谢谢,我盔甲脏了,衣服不用换。」 蔡羽接过来,似笑非笑打量着耿弇,「将军,不穿戎装更是秀群。」 耿弇不好接他这话,面色很不自然,蔡羽解释「将军不要误会,夫人一家与我曾有旧恩,所以相识。」 耿弇抿紧嘴索性不说了,外间大堂里空剩了几张案席,这户人家肯定是因为战乱搬走了,人去楼空珠网空结,耿弇找个干净地方坐了,抬头望月。 郭圣通换了粗麻的大袍子,随便挽了头髮像个清秀小子,面色还是惨白的,只有耿弇知道她所受的惊吓,蔡羽手下端了两碗麦粥过来,耿弇接过来,先给了郭圣通,郭圣通低头看着稠稠的一碗粥,慢慢品了一口,醇香的味道她第一次觉得麦粥那么好喝,蔡羽看她吃的香,自己笑的甜,「这还是你给我的粮呢?你可要全吃了,粮食可珍贵啊!」 郭圣通懒得理他,转身用袖子挡住脸。 夜间蔡羽叫耿弇去睡,耿弇微笑着摇摇头,就在月下坐着吹响了羌笛,悠悠一曲蒹葭,羌笛音色亮,他却故意压地低低的飘飘引人入梦,月色如水撒在郭圣通梦里,血肉横飞的场景被笛声赶的很远很远。 一夜无梦,睁开眼睛她只觉得迷煳,想起刘秀才醒过来,急急穿了衣服,开门天光大亮春色明媚,耿弇和蔡羽坐在那里谈天,看到她出来,蔡羽问「你睡的好吗?」 她点头,问一边的耿弇,「我们是去找萧王?」 耿弇看她一头青丝散在脑后,早间起来唇也干干的,「夫人先梳洗,用些饭食,我们就去。」 郭圣通脸一红,只怪自己莽撞了,忙退回屋里。 蔡羽问「你们是萧王什么人啊?」 「部将」耿弇据实以答,蔡羽也没有再问下去,亲自去端了一碗麦粥来,郭圣通梳洗好过来喝的很急好几次烫的吹气,蔡羽看着耐不住「你慢点喝,这么急着走吗?」 郭圣通没搭理他,放了碗对耿弇说「我们快走吧!」 耿弇牵了马,先看了郭圣通上马,对蔡羽行礼告别,蔡羽潇洒地挥挥手,目送他们远去,郭圣通回首对他喊道,「哪天你还是早点回家去吧!」 偏偏逆着阳光,蔡羽看不清她的脸,还是笑着答应了,「知道了,我家在江夏。」 蔡羽看不到人影了,自嘲地笑了笑自己的影子,默默坐在门口,身后侍从问「公子,这妇人就是您结识的那位?」 「什么妇人!人家是女人。」 侍从自讨个没趣,「嫁了人的女人,可不就是妇人嘛。」 蔡羽想了想,幸亏嫁了个好人。 柳絮飘的满天都是,郭圣通头上身上都沾了不少,一路赶集的人磨肩擦踵的,什么竹篮木桶都挑着担着,好几次擦到郭圣通身上,耿弇在后面叫住她下了马步行。 「咦?」耿弇伸手捻了捻她臂上一块渍,黏煳煳的一块不知道是什么,郭圣通自己看了看,忍不住舔了一口,笑了「是糖?是糖渍!咱去买一点吧?」 耿弇看她这么高兴,下意识就说了,「好。」话刚出口望了郭圣通眼巴巴的表情,他突然想起什么,尴尬地挠了挠头,看着街市笑了。 郭圣通莫名地问,「怎么了?」 耿弇两袖空空晃了晃,郭圣通明白过来低头笑了,「我们怎么每次都那么穷啊?」 他二人从小到大只知道东33西不知道价钱,千金一掷一句话的事,偏偏每次碰到一起都身无分文的境遇,郭圣通伸手道「将军,那管笛子呢?」 耿弇从袖里拿出不明所以的递给她,「不是想拿这笛子换糖吧?」 「可以吗?」 耿弇也不知道怎么说,「在他们看来这笛子跟树叶没区别。」 第44页 郭圣通低头红了脸,「本也就是一时新鲜,哪里真为了块糖,岂不是惹人笑话,不用了我们还是找萧王去。」 耿弇心里第一次觉得自己好无力的感觉,不就几块糖吗,叫郭圣通等着,自己走到卖糖的摊前将腰里玉带上一个金扣子扔给摊主,那老头子玉石不认识,金银是做梦也想的,耿弇看着老头目瞪口呆的样子,不觉失笑做了个嘘声的手势,自己挑了一包饴糖。 郭圣通站在路对面等他,惊奇道「怎么来的?」盯着耿弇一张端正的脸,底气都没有了,「你不会也是抢的吧!」 耿弇以为自己听错了,眉峰一挑,「什么?」 郭圣通笑了,「没有什么。」伸手接了糖,不小心手里那管羌笛掉了滚到了路中心,郭圣通想都没想就追过去捡,大道上人来人往,赶车的挑水的,那管羌笛在人群脚下滚来滚去,耿弇推开人群喊道,「夫人,不要笛子了。」 喧闹的街市,路人的脚步,滚动的竹笛,郭圣通听不见耿弇在叫她,城门口人头簇动,纷纷散了两边,郭圣通只望见地上的那管笛子追过去,耿弇被四散的人群挡在对面,情急之下只能大喊一声「夫人!」 依稀章台柳 刘秀回到营里不见耿弇,一群人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刘秀觉得奇怪目光最终锁在吴汉身上,「我看你有点不对啊?」 「我」吴汉张嘴就噎住了,「我昨天掉沟里了。」 朱祐「噗嗤」一声没忍住,刘秀看着他们这幅样子莫名其妙,转了头嘆了口气,吴汉心里虚,一掀袍子就跪了,「萧王,我们得不到你消息,军中慌了我们想着南阳大公子在 吴汉正说着,帐外一个女声,「萧王。」 刘秀一愣,「谁啊?」 吴汉苦了脸,回道「是玉团姑娘。」 刘秀以为自己听错了,「啊?」 吴汉没法接话,只得对门外叫玉团进来。 刘秀看了进来的果真是玉团,张口「通儿呢?可是河内出事了不曾?」 看着吴汉低头跪在那里,玉团斟酌了一番,耿纯望着她,「姑娘,吴将军是一时大意了,不敢真的为难夫人。」 「玉团,你只大胆说来,哪个为难夫人?」刘秀的声音压着怒气特别的沉。 「夫人在河内收到殿下失踪的消息,又不知真假只得连夜带婢子来了,一心想要找到殿下就自己骑马走了。」玉团一番话说的简之又简,漏洞百出,刘秀看了一眼跪在堂下的吴汉,嘆了声气,「知道你们也不容易,如此情形找不找人和接不接人一样重要,通儿自然只为我想。」 「不是的,殿下安危自然第一,只是……」吴汉心下惭愧又低了头。 刘秀摆了摆手,「无妨如今只是虚惊一场,将军大计为上。」 吴汉听到这里又抬头看了一眼旁边的玉团,玉团冷着一张脸很有郭圣通的那股清气,只是郭圣通比她却柔和多了,吴汉感激她将自己怠慢的那些言行都一字未提,「末将这里给夫人和姑娘陪罪了。」吴汉当真向玉团双手做了个揖,玉团瞟了他一眼,淡淡道「罢了。」 刘秀面色却阴阴的,指着帐外道「这周围是什么地方,散兵游寇的她一个女流如何了得,便是路崎岖些也难免摔着。」 耿纯赶紧又劝道「殿下放心,后脚伯昭就回来了,跟着夫人去的,夫人她虽是女流倒也不是寻常闺门弱质,为了殿下一路从邯郸官道驰马来的。」 刘秀听了暗想自己还不知通儿晓骑术呢,有耿弇跟着倒放了几分心,想着军情大事,一边下令派人周围去找,自己还是带兵驰往范阳,一路上荒芜山道,漫地野草同是春天,景色也忒伤心烦闷了些,自己领头打马就急,也不知急什么心里莫名的压着一股火,因为压着就成了愁。 进了范阳城马蹄踏飞尘埃,人来人往他也来不及收缰,此时一个女子低身在路中,他急勒马头,马蹄扬起生生侧了个方向,他也被掀下马去,幸亏素日里伸手敏捷才稳稳站定,手里的缰绳在他手心勒出一道印,刘秀拍了拍马头,上前去问那姑娘「你没事吧?」 郭圣通也是惊住了,此时见马没有踩下来,心下缓了口气,撩发抬头,「没事。」 刘秀简直不敢相信直瞅着她,郭圣通瞬间绽出一个笑来,「文叔,你无事吧?」 刘秀这才确信是她,按着她的肩好好看了一番,两人眼里竟都带出些泪光,还是郭圣通先打了他一拳,「好好的如何下落不明了?」眨眼泪就落下来,「没有事吧?」 刘秀情不自禁痴笑了几声,看她方才被马扬的一脸的灰和着泪水,她又哭又笑的撅着嘴有点生气的样子,但水灵灵一双眸子又那么高兴地望着自己,刘秀伸手替她擦脸,「还问我有事没事呢?你看看你自己一脸的灰,沾了一头的柳絮,这一身什么粗布衣服啊?你没事才好!」 「本没事也被你吓出事了,不只是我,连况儿在邯郸都担惊受怕。」 刘秀牵起她一只手,「通儿也把我吓得不轻」刘秀握着她的手觉得不对,低头一看笑了,原来郭圣通左手拿着包糖,「通儿爱吃糖?」 郭圣通摇摇头,「没有,就是今天特别想吃。」 刘秀点点头,「当时在信阳累夫人受不少苦,如今范阳是大城不下邯郸,想吃什么便吃什么。」刘秀想牵她上马,郭圣通不愿,「可不想骑马了,浑身骨头都疼。」 第45页 「行,那我陪夫人走走。」 耿弇远远地在路边,刘秀抬头寻到他,招手让他过来,耿弇刚要行礼,刘秀一把托住他手腕,「大街上不必了,伯昭能护着通儿是大功。」 耿弇惭愧,「方才不就差点大祸了吗?还是殿下护的夫人。」 此时,吴汉驰马也追上了刘秀,看见了郭圣通耿弇,一颗心总算落了地,「萧王与夫人无虞乃是大喜。」 刘秀拍了拍他的背,「大家都无虞才好。」 刘秀让吴汉帮忙牵马,自己和郭圣通步行,耿弇也道「末将也有马呢,殿下和夫人先行。」 吴汉同他站在一起舒了口气,郭圣通与刘秀走了几十步,郭圣通看看右手的笛子,回头不动声色朝着几十步外耿弇的背影一扔,吴汉正同他并肩说着话,耿弇反身一接一管笛子稳稳在手,一扔一接电光火石不过之间,郭圣通笑着朝他摆摆手,示意他不要说,耿弇看着她回眸侧身之间,一时竟有些恍惚郭圣通和刘秀越走越远了,柳絮满天,人潮又热闹起来,吴汉拍拍他,「夫人朝你摆手什么意思啊?」 耿弇只看着两边的柳树,依稀竟想起当年长安时章台的光景,回了吴汉一句「不知道。」把笛子收回袖里,牵马去了。 先时担心刘秀哪里吃得下去,现在刘秀有惊无险好好在她面前,郭圣通嘴里还含着糖却还是忍不住捏着刘秀的脸就一声声笑出来,刘秀问「可是傻了不成?」 她只摇头也不说话,玉团在外间禀告道,「殿下姑娘饭食备好了。」 刘秀称帝 往日里一碗饭郭圣通咽半天,今日一口一口一碗饭跟快见了底,刘秀看着她,亲自替她盛了碗羹。 郭圣通埋头喝了一半,「你看我做什么?」 刘秀轻笑,「不看你看什么?你快喝吧!」 郭圣通抬袖遮了脸,将一碗羹喝了,擦了擦嘴奇怪道,「我觉得乏得慌?」 刘秀注意到她小脸苍白的,脸颊一点血色也没有,忍着心里感忧,柔声说:「通儿累了,好好歇歇,我在这里尽管安心。」 郭圣通望着他抿嘴一笑,「谢萧王殿下。」 刘秀点了点她的额头,让她好好睡,自己起身出去了。 这一觉直到夕阳日落,玉团先就觉得不对,轻手轻脚进了房内,见郭圣通和衣卧在塌上苍白的脸色,独独腮上烧得通红,「姑娘,姑娘,」玉团轻轻叫了两声。 「嗯」郭圣通醒过来,揉了揉眼睛,「怎么了这是?」 玉团看着郭圣通,忧心忡忡,「姑娘,你是不是病了?」 「替我梳洗下」郭圣通撑起身,的确是头里发沉,「睡了一觉怎么越发没精神了?」 「病了可耽搁不得,我去请大夫来看看。」玉团转身就要去叫人。 「慢着,」郭圣通叫住她,「并没有哪里不好的,生怕别人不知道我金贵又吵嚷起来。」 玉团为难地立在那里,终究只咽了一声气,「我去替姑娘打盆水来。」 郭圣通点点头,摆手让她去,玉团开了门愣住了,刘秀就在门外,玉团心虚地低下头,「萧王。」 刘秀吩咐,「去叫大夫来。」 郭圣通在屋里低了头,刘秀只轻轻拍了拍她的肩,「你在想什么呢?」 郭圣通苦笑了两下,没有做声起身拢了头髮,整了整衣襟,自己捧了杯茶漱了口,大夫已经立在门外求见了。 刘秀是怕她受了劳累,玉团是恐她伤了气血,两个看着大夫焦虑的神色倒是更担心了,大夫按着脉又望了望郭圣通的气色,「夫人,上月葵水可行?」 郭圣通倒抽了一口冷气,摇了摇头。 「那就恭喜萧王,恭喜夫人了!」 刘秀瞬间明白过来,笑意盈盈,郭圣通只是木木地看着他,心里也说不清什么滋味,大夫说,「夫人要好好安养,小的过几日再来请脉。」 「夫人身体没什么其他问题吗?」刘秀担心道。 「夫人身体还算康健,只是这几日劳累,好好休息就行了。」 「你下去吧」郭圣通愁眉不展,挥退了大夫,刘秀凑近问道「你这是怎么了?难道不高兴吗?」 郭圣通望着眼前的刘秀,眼里不自觉就滴下泪来,「我怕!」 刘秀一把搂了她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听着窗外的风声呜咽「好通儿,这天下没有任何好怕的了。」 「我想母亲,想弟弟,也想你,见不到你们我就怕。」 「以后我们都会在的。」 六月,刘秀在河北稿城千秋亭即皇帝位,国号为汉,改元建武。 郭圣通远远在站在山上看着前方登基仪式,鼓乐骤起山岭俱震,腹中的孩儿突然踢了她一脚,郭圣通吓了一跳,玉团扶住她,「山上风大,我们还是回去吧,陛下行完礼也会回来的。」 郭圣通摸着凸起的腹部,迷茫地看着四周青山绿树郁郁葱葱好不繁茂就像刘秀接下来的人生一样。而她远没有这么繁茂,孕期的她虚弱了不少,不知道自己的生命是在延续还是在消耗。 刘秀纵然再关心她,也有宏图伟业,再说孕期喜怒心态不比往常,身困体乏行动不便,郭圣通没有往常那般丰韵的姿容,可人的性儿,镇日里黄黄的脸儿,闷闷的眉眼儿。 「咱们回去吧。」郭圣通被眼前的山河葱岭,耳边的钟鼓礼乐压得喘不过气来。 第46页 刘秀行完大礼,匆匆换了冕服,郭圣通躺在廊下,黄昏的光晕晕染在她脸上透出光来,刘秀随手拿了一旁的蒲扇,轻轻朝她脸上搧了几下,要是往日郭圣通回过头来定然是嫣然一笑,娇嗔多情。 然而现在她只是慢慢回了头,「回来了?」刘秀点了点头,坐在了旁边。 郭圣通突然想到什么,撑起身站到了刘秀的面前,「陛下。」 刘秀握住她的双手紧紧摁在胸前,望着她久久才嗯了一声,算是答应了,郭圣通最终是忍不住笑了,「陛下,陛下……」 刘秀「嗯」的都来不及答应,郭圣通笑倒在他怀里,刘秀捧着她的脸说:「我们回洛阳去,所有的人以后都会在洛阳,孩子会在洛阳宫里出生,通儿也再也不用陪我东奔西走了,今时不同往日了。」 郭圣通点点头,回到洛阳有母亲和弟弟,她也就不怕什么今时不同往日之类的了,想起腹中的胎儿,她的确还是高兴的。 次日一大早就传来了一份捷报,邓禹大败王匡平定河东,刘秀大喜派侍者持节拜邓禹为大司徒,封鄼侯。这等喜讯更加快了他们回洛阳的脚步,好山好水虽然郭圣通身怀六甲,但是赏心乐事也不觉舟车劳顿。 后事如何? 自从郭圣通当日去后,郭主郭况一直悬心担忧,后来刘秀称帝和郭圣通有孕的消息一齐传回来,郭况当即转忧为喜,姐夫称帝姐姐有孕这还不是天大的喜事! 可看到母亲还是愁容不展,不解道:「母亲如今还有什么不放心,陛下与姐姐不是都好呢?」 郭主望了儿子一眼,无奈道:「你小儿家哪里知道女儿家有孕的艰难,我又怎么能放得下心。」 郭况一脸茫然,他虽是小儿家也不是没有听闻,问道:「母亲莫不是担忧姐姐生产兇险?」 郭主坐在案边,思虑甚深。旁边锦成拉了郭况一下:「公子年轻,不知女儿家有孕时各种苦楚,岂止生产时的兇险,食不知味,寝不安眠,坐立不安。」 郭况看着母亲,劝道:「姐姐不日回来时,我们一定好生照料,绝不让姐姐受苦的,母亲不要过于担心,我们王侯人家总是要医有医,要食有食,如何还怕什么呢。」 过了两日就有人传报刘秀明日就要回城了,郭况和群臣一大早就在城门外侯驾。 去之前,郭主对他再三嘱咐:「见了你姐姐快快接她回宫来,不要管旁的。」 今时不同往日,迎驾礼仪繁冗不堪,刘秀也明白郭况的心思,趁着大家跪礼还不曾起的空儿,与他递了个眼色,示意他起身往后去。 郭况如何不会意,赶紧起身去寻郭圣通了,原想着姐姐必是苦了瘦了,却不想郭圣通看着竟圆润了不少,面色白的有些不大自然,郭况强忍泪意,上前拉了她的手,「姐姐。」 郭圣通觉得多日不见弟弟长大了很多,看着更稳重了「你和母亲可好?」 「我们都很好,母亲特意吩咐让我快快接你进宫去,不要在外多等候,姐姐你不知道母亲她日日担忧就怕姐姐你多受一点苦。」 玉团听到这里,道:「这受的苦,不消说,也说不尽。」言毕,忍不住泪往下抛。 郭况急道:「有何事你只管同我说!」 郭圣通看了玉团一眼,「没得事,天热,回宫见母亲去吧。」 郭况本想骑马,但念着坐车的姐姐便亲自同郭圣通驾车回去了 到宫门口,锦成早已等在里了,命宫人上前替郭圣通执伞,行了礼,:「姑娘一路风尘,如今总算到家了。」 「母亲可好?」 「翁主安康,早晚只是牵挂姑娘。」 郭主在内殿见了郭圣通回来,一颗心才放下了,上上下下将她看了几遍,「不曾有事平常回来就好,只怨我把你生了女儿身,厨下备了饭,你先用些。过后叫医官来看看,初次受孕一定要小心。」 郭圣通笑道:「母亲休要多心,我哪里有什么?」说完,还特意转了个圈,「母亲看我胖了没有?弟弟说我胖了不少呢!」 「哪里是胖了?」郭主望着女儿的脸,心疼道:「只是孕期虚浮了,实胖些才好。」 宫人奉茶奉水,左右摆饭捧汤,都是往日在家爱吃的那几个菜式,郭主还特意嘱咐了口味重些。 用完饭又有医官来请脉,「怎么样?」郭主关切道。 「翁主放心,不过体内虚燥些,想是天热夫人心里有些烦绪,多用些润燥 的汤水就行了。」 郭况急道:「主要是姐姐的胎儿如何?」 「平安的很,小公子尽管放心。」 听到这里大家才都松了一口气,郭主命人赏了医官。 郭圣通去洗了个澡,换了衣服歪在塌上与郭主说话,说着说着便犯了困,郭主嘱咐玉团留心侍奉,刚出殿门迎面望见刘秀回宫来了,郭主不敢大意,跪拜在地行了君臣大礼。 刘秀亲自上前扶起,「翁主无需多礼,子侄辈如何受礼。」 「陛下乃汉家君父,何礼受不得,老身虽是女眷,仍喜我刘氏社稷有托,江山得復,正是该行礼的时候。」 刘秀一向敬重郭主,「翁主不必客气,就按宗室论您也是长辈,如今国家新立哪里就生分起来呢?」 「陛下,前朝新立,不知后宫可有何打算?」郭主连日来担心只有两件事,一件是女儿生产,一件是女儿的终身,此时见了刘秀才难免有此一问,永巷深宫从今后哪里还有夫妇可言? 第47页 刘秀看着郭主想起了自己的母亲,想到了自己的姐妹们流离失所,想到了兄长的惨死家破人亡,想到了阴家所献的脱身之计,想到了阴丽华。 正是在河北最仓惶的日子,刘植又献了联姻之计,同样是计,郭主和郭家却情真意切,爱女之情半子之意。从诗书田园到兵戈四起,是这一场联姻让他体会到了富贵温柔乡,让他从沙场回到了人间,他郑重道:「翁主放心,不管后事如何,朕一定保通儿终身有靠。」 「甚好。」郭主欣慰道。 内殿,玉团见刘秀来了,行了礼就退下了,郭圣通睡得正沉。刘秀连日来也累得很了,和衣就在她侧边睡下了。 刘彊出生 郭圣通睡梦里被热醒了,睡眼惺忪不耐烦想叫人来打扇,一抬眼原来刘秀就在身边,「怎么了?」刘秀温言问道。 「怪道热呢,陛下哪里不好睡?到这里来挤。」 刘秀也不理她的抱怨,迳自去取了一把蒲扇来替她扇风,「你倒是叫我去哪里睡呢?」 郭圣通看着他只是笑,心里也很高兴,靠在他身上道,「文叔还是很好呢。」 刘秀听到这个「还」字,「怎么叫还是,人还会变么?还变不好?」 「怎么不会变呢,现如今文叔都已变了三遭了。」郭圣通煞有其事地竖起三个指头在刘秀眼前晃了晃,「先是将军,再是萧王,如今已是陛下了,这不是变么?」 刘秀看着她一双亮晶晶的眸子,心里有些愧疚感,点了点头,「如此说来的确是变了,只是我变了,通儿还没变呢,如今关中战事吃紧,你又怀有身孕,本来是想和你商量的……」刘秀有些说不下去了。 郭圣通拉了他另一只手放在肚子上,「我不是变成孕妇了吗?」 刘秀上前抱住了她,「好通儿,我想先封你和丽华为贵人,过段日子再把姊妹们接来,我们一家人还没有见过呢。」 「一家人?」郭圣通对于那个所谓的一家人实在是太陌生,她以为如今就已是一家人团聚了,原来不只是她一家人。 「通儿可是不愿意么?」 面对刘秀的问题,郭圣通回过神来,「岂有我不愿意的理,只是大家往日不相识,不知脾性可相处呢?」 「哪有什么人同你都处不来呢,就算有那也她们跟你不熟悉,知道了通儿的为人又怎么会处不来?」 郭圣通看着刘秀那明亮的眼神,满眼的期许,只得点了个头。心里却没谱的很,暗暗道,君子慎独,岂能人人相厚? 郭圣通心中为此事思虑,刘秀心中为此事大喜。 天气入秋转凉,郭圣通却越发心燥,已经到了怀胎九月的时候,医官天天请脉都叫要多喝些润燥汤饮,奈何一连数日都是如此,郭主很是放心不下,一日乘着没有外人,问道:「你为什么心不静呢? 郭圣通把刘秀当日说的话,一一告与郭主,「母亲,他们俱是南阳旧相识,只我一个外乡人罢了。」 郭主听了心下正在考量,一旁锦成道,「翁主,旧日王宫之中姑嫂母舅都不能和乐,况乎姑娘今日宫禁之深。」 郭主和刘扬是一母同胞的兄妹,因为是王后所生,郭主对后宫之事只有见闻,没得深省。后配婚郭昌又没有姬妾又没有姑嫂,独几个妯娌她自己又是翁主,哪有家事让她愁闷,听了锦成的话,「你不开解姑娘倒吓她吗?」 锦成立即跪倒,「婢子绝对没有吓姑娘的心,实在是为姑娘打算。」 玉团和郭圣通对视了一眼,郭圣通道「她说的并没有不对,母亲不要怪她,只是临盆在即,事虽如此我也没法子。」 「听她瞎说,陛下是极爱护你的,通儿莫要想了,天塌下来自己的身体才是正事。」郭主宽慰道。 玉团悄悄给锦成递了个眼色,晚间等郭圣通睡了,她偷偷去了东间,锦成果然在那里等她,玉团拉她坐下,「你说的何尝不对,前日陛下要派人去南阳接人不知派谁,还是姑娘说先前傅俊很稳重的,今日还遣他去一样的。你说说,这当真一样可怎么处?」 锦成冷面道:「若一样还是好的了,常言道三人成虎,到时他们何止三人?」 玉团一听心下更加揪心不已,「这几日南阳的人就要到了姑娘临盆在即,这可怎么处?」 突然听到外面宫门开了,有说话声,玉团锦成两个赶紧去看刚出屋子,就在迴廊上撞见刘秀,刘秀这段时间因郭圣通怀孕所以就宿在侧殿,刚才宫外传消息说傅俊接了丽华和姊妹已经到了城门口,他正准备去相见冷不防撞见她们,「这深更半夜的,你们不守着通儿,在这里干什么?」 「婢子,……」玉团和锦成四目相对,一时不知怎么解释,刘秀更加狐疑,正是相持不下的时候,听到正殿寝宫乱起来,一个宫人慌张跑来,「玉姑娘,贵人她要生了。」 「什么?」玉团也顾不得刘秀,提着裙子跑过去了,锦成也顾不上其他,吩咐宫人说:「快,快去叫翁主过来,就说姑娘要生了。」 刘秀还没有经歷过女人生产,只呆呆看着那边宫室里灯火通明,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郭圣通睡到半夜迷迷忽忽觉得身粘粘煳煳的像是小遗的样子,细想想不对「玉团,快掌灯叫人,我像是要生了。」 叫了几声不听玉团回答,门外值夜的宫人却是掌灯进来了,一个个都起来了,郭圣通吩咐去叫大夫,稳婆 ,玉团跑进来伏在郭圣通的榻边说:「姑娘,是我疏忽乱跑,您……」玉团泪已经忍不住抛下来了,郭圣通腹中断断续续的钝痛,皱着眉吸气,旁边稳婆端了一碗蒸鸡蛋来,「玉姑娘,你不是哭的时候,快,趁贵人还没发阵吃些东西,生起来体力不支可是大忌。」 第48页 玉团赶紧抹了泪,接过来扶着郭圣通给餵鸡蛋羹,外面锦成叫人开了宫门吩咐人去叫郭况来,宫门口傅俊派了副将正在哪里等刘秀示下,又见开了门却不是刘秀,便道,「姑娘,傅将军接了南阳阴贵人同公主在城外请陛下示下,请姑娘代为通传。」 锦成心里冷笑一声,想「「这算什么事偏偏在这个结骨眼上,这些人也忒不知轻重了些。」 郭况接到消息,套了件外衫三步并成两步走,一路奔到宫门口,锦成望见他来了,心生一念对那人道,「婢子能通传什么事情,将军不如同这位公子一起入宫面见陛下岂不好?」 「如此多谢姑娘,多谢公子。」 那人向他们拱手做谢,郭况如今也不考虑这些旁杂事体,开口就问姐姐的情况,急匆匆就往郭圣通寝宫去了。 郭况到时刘秀坐在前殿一副忐忑不安的样子,郭主在里面见不得女儿受苦也只得在外殿担惊受怕。 「陛下,长乐无极。」那副将跪在殿前,刘秀心里正乱呢,不明所以,「你是何人?」 「末将,是傅将军的下属,因南阳两位公主和阴贵人之事,特此侯陛下旨意。」 郭主和郭况闻言心中一紧,都望着刘秀行事,内室里人影随着灯影晃动 刘秀的心也晃的厉害,宫外更深露重夜色寂寥,不知是谁打翻了铜盆,「哐当」一声震得郭主心惊肉跳,忙叫锦成去看,唬得郭况坐不住直伸头向里望,刘秀握拳皱眉,急急谴人道「你回傅俊夜深不便,宫禁难敕,加餐休息,明日上午相见,珍重之意。」 「唯。」那人也只得匆匆去復将命。 刘秀两难之下已经取捨,却迟迟不见产房之内有人回信,急得鬓边都冒出汗来,一时云破月出,宫外月华满地,锦成疾跑出来,「翁主大喜,姑娘生了,生了皇子。」 刘秀跳起来,从坐下拦问道,「通儿生了?」 锦成点头,「生了,生了,陛下大喜,皇子出生。」声音气息不匀,神色喜气洋洋。 「那,那姐姐可好吗?」郭况追问道。 「公子放心,母子都好。」 郭主这才长舒了一口气,眉眼舒展开来,吩咐锦成催厨下送羹水来,自己亲自进房去看。 东风西风 刘秀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小的婴孩,红红的脸五官还皱在一起,软软的身子托在手里却是热烘烘的,热得刘秀的心都要化在他身上, 一瞬间感受到这个小生命的鲜活生动,与自己的血脉相连「」。 郭圣通已经睡了一觉醒了,玉团端了热水替她擦了身子,换了衣衫,松松挽了头髮,干净清爽。屋里多了个奶妈是早先郭主就让人去真定挑来的,此时侯在那里等郭圣通说话,母亲挑的人她自然是中意的,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多大年纪?」 「回贵人的话,民妇姓纪,贱名田,青春二十五岁。」纪田长相平平,好在白净。 郭主道:「她是旧人了,你姨姐当时生第一胎时,也是她奶的。你只管养身子,保母奶娘都是妥当的。」 郭圣通吩咐玉团去抱孩子来,到了外间看刘秀抱着孩子在怀里,她也不好开口要过来,锦成在一旁看在心里对她使了使眼神,她只摇头,锦成慢慢移步到她身后,「怕什么,叫陛下自己抱了孩子进去。」 「不是风俗不好吗?」 「天家哪里理风俗?姑娘睡着公子就进去看了,公子不怕天子还怕,都是唬人的罢了。」 刘秀一心用在儿子身上,也没在意她们两个嘀咕,玉团上前,「陛下,姑娘醒了叫您呢。」 刘秀也正急着见郭圣通,自己抱着孩子就进去了,郭圣通靠在那里,刚刚生产面色苍白了不少,气色也虚弱了些,刘秀心疼她,「通儿。」 本来因生产之苦,郭圣通还是有些抱怨的,此刻看到他怀里抱着儿子,心下只剩甜蜜罢了。 郭主吩咐奶娘将孩子抱了,就告退了。 刘秀望着她欲言又止,低声道,「通儿,傅俊他回来了。」 郭圣通只笑笑,「去了岂有不回来的,只是我如今出不得门,也顾不得人,两位姊妹和阴贵人都见不了,陛下一夜没有睡吧?」郭圣通看着窗外晨色,再看回刘秀,「陛下如今该补一觉,上午才能去接她们。」 刘秀的眼睛直楞楞看着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郭圣通倒是很坦然的样子,旁边熏着瑞脑香,两人都默然无声。 因为产后郭圣通鬓边有了一层薄汗,刘秀起身去拧了一条帕子递给她,郭圣通看着眼前的他的手,迟疑了。 良久,刘秀看她还是不接,就自己替她擦了脸,郭圣通怔怔的垂了眼帘故意没有看他。 「通儿你好好养,旁事不要挂心。我是不能睡了,要诏告天下皇子出生呢。」刘秀本来就是温润润的声线,此时话又说的轻,郭圣通忍不住抬头看他,依然还是旧日文叔,「嗯。」点了点头,「陛下忙去吧。」 刘秀站了一会儿,轻轻走了。 昨夜傅俊在城外接命后,就去告知刘黄,刘伯姬与阴丽华,一路车马劳顿本来歇一口气就是好的,何况宫禁难敕,傅俊是很明白刘秀的。 刘黄和弟弟一向亲厚,觉得歇一夜也是刘秀体贴自己,刘伯姬虽然失望不能马上入宫见哥哥,但是也理解刘秀如今身份不同行事有度。 第49页 阴丽华脸上并没有任何表示,只是头上的髮髻身上的新衣,在夜里格外整洁些。 刘伯姬安慰她道,「阴姐姐,肯定是哥哥有事忙,不然怎么会不来望我们。」 「文叔如今贵为天子,怎么随便进出呢。」阴丽华语气温婉,神情却黯然。 傅俊点头,「贵人这话说的极是,陛下也是事多。」 刘黄看着阴丽华这个样子,丽华是她从小看大的,危难之时嫁给弟弟,自己怎能不维护她,弟弟后来在河北又娶了郭圣通,男人家三妻四妾平常事只是也怕委屈了丽华,遂问傅俊,「你是南阳的旧人了,当日陛下在河北是何机缘我们也不知,只是我问你,那郭圣通如何?」 一路人她们也打听过几次,傅俊一个外臣也不好说,总三言两语推脱过去,而今事到最后刘黄又问的这么明白,他推无可推,阴丽华和刘伯姬也眼睁睁等着他开口,他勉强道,「末将和那郭夫人那有交情,怎么能知道她如何呢?」 「你只说说她容貌如何嘛。」刘伯姬着急道。 「末将长了几只眼睛,去比夫人们容貌。不过,阴夫人您天生丽质,那里还用愁这个。」傅俊头也不敢抬了。 阴丽华知道是问不出什么了,「将军不要为难。」 刘黄指着傅俊,怒目圆睁,「你不要虚头巴脑的还唬我,今天陛下可有什么事绊住了脚吗?」 「据将士回来说,郭夫人她今夜好像要临盆。」 此言一出,那三人全都傻了,各自望望。阴丽华的心又往下沉了沉,刘黄若有所思的说,「弟弟而立之年有了儿女,我们当姑母的也是赶得及时,也不知生了没有?是男是女?」 傅俊劝道,「那公主和夫人更该早些歇息,明日也好探望。」 「对,对,」刘黄忙点头称是。 「末将就先告退了。」傅俊忙退下了。 刘伯姬抓了阴丽华的手叫道「阴姐姐?」 阴丽华回过神来,挤出一丝笑容,「我没事,我们早点睡吧,明日真的要见面呢。」 「你们也早点睡吧,明日知道了男女,我们也备份贺礼。」刘黄吩咐道。 刘伯姬听了这话心想,也不知哥哥的孩子长什么样子,是不是个小哥哥呢?脸上也忍不住也露出喜色来。 殿前相见 阴丽华辗转反侧不能入睡,一闭眼就是刘秀在脑子里晃。她想起了初见刘秀的情景。那时天将晚,自己与嫂嫂在内门里等哥哥,却见一个文秀的年轻人与哥哥一道回来了。自己避之不及,只纳了个身便不敢再抬头,匆匆跟着嫂嫂进屋去了。 再后来便是很多年后了, 在刘演死后这种环境下,哥哥突然做主让她嫁给刘秀,她害怕犹豫不明所以。嫂嫂将嫁与刘秀的一同她说了。她一时还不知是怎么回事,只愣在那里。 嫂嫂问她,她只茫然。 片刻,哥哥阴识同表兄邓禹都进来看她,阴识对嫂嫂道:「你快叫人准备妆奁,做衣服,打首饰。就这几日里的事,只怕赶不及。」 嫂嫂应了,临出门看了她一眼,与阴识递了个眼神。 阴识又对丫头春柳道:「你还不劝劝姑娘。」 春柳唯唯不敢应声,邓禹笑道:「你们且出去,大姑娘出嫁岂有不怕羞的,我同妹妹好好讲。」 表兄邓禹笑着对她说,「好妹妹,快别做这小家子相。文叔思慕妹妹非一日,十几年前文叔与我在长安求学,有过一句话,妹妹知道是什么?」 阴丽华摇摇头,「什么?」 「仕宦要作执金吾,娶妻当娶阴丽华。」 阴丽华闻得这句也不由脸颊飞红,低下头来。 邓禹趁热打铁,好言说给她听,「你道文叔这么多年还不婚娶是等谁?如今正是他意气消沉的时候,除了丽华你谁也不能让他振作,他是要成大事的人。」邓禹最后一句话故意加重了语气,阴丽华又岂能不明白。 喜气洋洋的洞房里,刘秀却一言不发,面色悲沉,她的心也一下就沉到了底。刘秀脱了吉服,下面是白麻丧服,阴丽华怔得落下泪来,刘秀轻轻得拥住了她,两人都哭了。 往事思涌,心中忐忑,想着不知不觉天都亮了,春柳春蚕打了水,捧了衣进来,扶了阴丽华起身,两人一见她的脸,都皱了眉有些怪样。 阴丽华自己镜里一瞧,乌青的两个眼圈,黄黄一张脸儿,鲜亮的锦衣衬得人憔悴不堪,碧绿的坠子映得肌肤颜色全无,心里懊悔的了不得,面色沉沉看着镜里的自己,一时间悲从中来泪如雨下,旁边侍女也跟着落下泪来。 刘秀一大早下诏,皇子出生,百官赐爵一级,赏鳏寡孤独粟一石。 请太朴持节去城外迎公主与贵人,刘黄知道了是皇子出生,匆忙寻了随身一个绣袋,放了九枚金饼。 刘伯姬也依照姐姐准备了一份,阴丽华眼睛有些肿,粉也遮的白了些,默默看着她们准备东西,高高兴兴的样子,更是心如死灰,神色暗淡。 刘秀惦记姊妹们,特地命人在清凉殿设宴,请了南阳旧人相陪。 刘黄在前,刘伯姬,阴丽华在后,刘秀远远就看见姐姐,也不顾尊位亲自下殿去迎,在座的诸人也只得离席跟随。 刘黄看眼前的刘秀就像天尊下凡的一般,哪里还是旧日那个弟弟,又是高兴又是感嘆,又是惊喜又是迟疑,一张嘴像是张不开了一般,一句想说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第50页 刘伯姬一把靠在刘秀怀里,泪光闪烁,「哥哥,哥哥」,两手抓着刘秀的袍服,将刘秀认了又认。 刘秀一手扶了刘黄,一手拉着刘伯姬,百官依礼跪拜。刘黄看着弟弟心里只说不出的喜欢,刘伯姬拉着哥哥还恍如梦中,只阴丽华在她们身后还不曾有什么说头。 阴丽华站在刘秀身后,被刘秀高大的背影挡住了。百官拜见的场景,她是见不到了,这刘文叔她真的不认识了。 刘黄跟刘秀使了个眼色,刘秀会意向前亲自扶了阴丽华起来,新婚就匆匆离别如今团圆怎能不高兴呢,见阴丽华就是低着头,刘秀低声道:「丽华怎么了?」 阴丽华小声泣道,「妾蒲柳之姿,君前不敢抬头。」 「你这是……」刘秀握着她的手一时有些无语,后宫内室他肯定柔声哄她,如今前殿外堂话是不好说,只能把她手用力握在手心里揉了揉,希望她能明白。 阴丽华摇了摇头,「陛下,不必如此,妾实在不堪。」 刘秀只得松了手,冷了脸,正声道,「既然贵人一路风尘,身体不适,先回后宫休息吧。」 阴丽华跟黄门走了,刘黄,刘伯姬面面相觑,暗暗着急。 刘秀的兴致却没有影响,拉着她们入席宴饮,鼓乐丝竹一时起,刘黄和刘伯姬倒受了一惊,群臣又纷纷祝词好不热情。如此场面,她俩在觥筹交错之间 也不想其他了。 大家又贺刘秀弄璋之庆,刘黄这才想起拿了绣袋,让旁边侍者接着奉上去,「我们也没准备,不是什么好东西只当个意思罢。」 刘秀心里圆满的很,当即吩咐人给郭圣通送去。 刘黄借着话头,「这郭贵人我们还没见过呢?」 刘秀为难道,「她刚刚生产,不便见人。」 刘黄和刘伯姬相互望了望,不好再说要见郭圣通。 一场宴饮,说说笑笑过了响午,刘秀与众人还没有结束的意思,说起南阳时的旧事,不免个个言谈滔滔,感慨连连。 依旧红颜 黄门带了阴丽华出门,却又不知带到哪里去,心中直懊恼:这陛下也不曾吩咐个宫室,这却往哪里歇息。郭贵人刚刚生产也问不到,这可带到哪里去呢? 正在道上走着,远远望见锦成从前面过来,黄门忙不迭迎上去。阴丽华和春柳两个在后面心里打鼓,不知锦成又是刘秀什么人。 锦成听黄门说完,瞧了后面的阴丽华一眼,脸上立即堆出笑来,上前拜见。 阴丽华一时不知她是谁,也还不得礼。 黄门说:「贵人,这是郭贵人家的锦成姑娘。」 阴丽华方知是个丫头,只叫她起来了,锦成说:「陛下无一日不惦记贵人来,如今贵人来了,怎么不在殿前宴饮呢?」 阴丽华也没心思搭理她,「我要去歇歇。」 锦成也不恼,笑道:「陛下还不曾回来,小的们也不敢做主带贵人到随意地方歇,不防先去我家翁主那里坐坐,等陛下回来好找。」 锦成一番话说得软绵绵的,笑盈盈的,听的阴丽华顺心顺意,见不到郭圣通见见郭主也是好的,就跟着她去了。 郭主刚嘱咐奶娘回来,蓦然听锦成带了阴丽华来也是一怔,半饷赶紧叫人奉茶上点心,自己也不曾换衣服拢了拢头便出来相见了,阴丽华只拂了拂见了个礼,郭主忙搀了她上坐,说道:「丫头们不知事,贵人要来早该准备,如何这等粗陋怠慢。」 阴丽华也不好意思,只说足够了,她一早起来水米未沾,也有点饥渴便喝了两口茶吃了两块点心,又见郭主不过四十不到的年纪,好温柔娴雅的相貌,又想起自己母亲是万万比不上的了,思及此处一口也吃不下了。 郭主看她一头乌黑的头髮衬着玉白的脸,长眉凤眼丰姿出众,论姿色自己家通儿是不及了。 玉双又让厨下新做了山药糕,藕饼自己端上来,郭主吩咐她说,「你去前面问问陛下什么时候回来,说阴贵人在我这里让他来接。」 玉双听命去了,郭主又向阴丽华道:「通儿刚刚生产不便搬动,等下月出了房把温明殿腾来给贵人住吧。」 郭主虽是真心说的,阴丽华听着却惊心,「不敢劳动,只陛下指哪儿是哪儿罢了。」 「贵人说的哪里话,你是陛下的髮妻,现在宫室还在新建,只温明殿是主殿,贵人不住哪个能住?之前贵人不在我们住着是陛下体恤,如今贵人在就该贵人住了。」 阴丽华闻此言,方知郭主是真心,想起刘秀的情态来也不意当着人眼圈就红了,锦成见机忙拍了她丫头春柳一下,春柳才赶紧上前替她揩脸。 郭主眼看着锦成只是不好说她,锦成开口道:「贵人想是初到洛阳又见到翁主想家了么?」 阴丽华低低向郭主道:「我只为初来乍到时也不知事,倒像个外人了。」 郭主向锦成又递了一个眼色,锦成又道:「贵人如今是正是这天下的主人呢,说什么外人不外人的话,来日不要说我们仰贵人恩泽,就是天下人都是仰贵人的恩泽,贵人初来乍到有什么不喜欢的地方,只管同陛下说,要是想家,就让陛下接了家来。」 阴丽华听了这话心上忐忑, 「我是什么人,不敢有此想。」 锦成只笑笑,郭主道:「陛下心中极顾念贵人的,贵人不要作外人之想。」 第51页 刘黄在前殿见日头偏了西,心是念起阴丽华,就说:「陛下,要不今日就到这里吧,丽华她还在等你呢。」 刘秀只咐退了,又把个黄门叫进来嘱咐,「你带公主去明光殿,安排好宫人,置办好东西,不许不用心。」 黄门领命,带着人去了。 又把另一个黄门叫进来,「阴贵人现在哪里?」 「回陛下,阴贵人在郭主处,郭主让人都问了好几回了,请陛下散了宴就去说话。」 刘秀想了片刻,「你叫人去把玉堂殿收拾出来,要快,晚间阴贵人就要住的。」 阴丽华这里还在和郭主说话,说刘秀在河北时的事,说南阳乡里的事,不妨刘秀从外间到了,阴丽华还不曾知觉,就见大家都跪了满地。 自己竟忘了他如今做了皇帝了,忙也要跪,刘秀上前一步将她扶住了,「丽华好客气。」 叫众人起身,又亲自扶了郭主起来,「母亲,你可看了通儿了?」 「看过了,她身子还好,孩子也能吃。两个人一头睡着呢。」 「那我也去看看吧。」刘秀抽身要往前面去,郭主拦道:「陛下昨夜也闹了一夜,今天又接公主们来又闹了半天,不曾有个好睡,陛下还是早早同阴贵人回去歇歇吧。」 「那既然如此,我明日一早再去看她。母亲千万别让她悬心。」 刘秀一路上想跟阴丽华说话,阴丽华只是低头在身后跟着他走。刘秀挥退了左右,伸手去拉她的手,阴丽华的手冰凉的。 刘秀问,「这是做什么?见到我还这样一副脸?」 阴丽华这才抬眼看他,却是泪痕一片了,刘秀笑着给她擦脸,「快别做此儿女情状,你我那日分别时如此,怎么今日相见还该如此吗?这些年在南阳苦了你了,我也无时无刻不在念你。」 阴丽华这才仔细看了他一番,「我只怕陛下如今不同往日,妾也不敢造次。」 「傻么?如今怎样,往日怎样,往日不敢也就罢了,如今你可还怕什么呢?」 阴丽华低了头不好看他。 刘秀拉了她进了宫门,从门口到堂上乌压压人跪了一片一片,明晃晃灯点的一丛一丛,阴丽华觉得自己有点晕了,轻轻靠在了刘秀臂上。刘秀带她入了内殿,两人相对而坐,阴丽华脸都红了,刘秀问她,「你在南阳这些日子可受了什么苦?」 「不曾受什么苦,多亏邓家照拂,日子还平静。只是,姊妹们都牵挂你,怕你在河北有什么不测,后来一路听你捷报频传才放下心来。」 刘秀本还想跟说说她关于郭圣通的事,却看她脸颊羞红,眉眼含情,在灯下愈显得娇媚可人。自己和她成亲那晚,她吓得青白的脸色,惶恐的眼神,那时的自己又哪里还有一点成亲的心思呢? 思及此处,刘秀俯身上前,阴丽华来不及往后躲,连耳朵根都羞红了。 刘秀吹了案边一盏灯,外间的灯就一丛一丛都灭了。内室壁边微微的烛火连刘秀的脸都照不清楚了,只映得她眼前一片红,如梦似幻,原来洞房花烛是这样的。 东风西风二 日子过得飞快,因关中的战事吃紧,刘秀等闲也不往后宫里来,只日间问候两声罢了。 郭圣通出了房,比往日气色还好了些,人细白了不少。 九月正是天高气爽的日子,她穿了件玉色的上衫,茜色的裙子,坐在廊下与玉团在配线。一个黄门匆匆跑进来,「贵人!」 「怎么了?」郭圣通放了手里的一东西。 「贵人,有巨鹿耿夫人求见。」 郭圣通一时还在细想,玉团在一旁提醒道,「怕是真定姨母家。」 郭圣通一想果然是了,姨母嫁在巨鹿耿家,此时一说耿夫人倒没反应过来,遂问道:「夫人她可见过母亲了吗?」 「不曾,只求见贵人呢。」 郭圣通心下只当是来向她贺喜的,一面叫人请进来,一面又让人去叫郭主来相见。 郭圣通还来不及起身相迎,耿夫人就一头拜倒在地,玉团赶紧上前扶起,「夫人这是干什么?自幼就见的,姑娘如何受这么大礼!」 耿夫人抬头已是泪流满面,「贵人,我家欣儿他枉死了!」 「这是怎么说?」郭圣通亲自上前扶了她,「姨兄,是战死了吗?」 「贵人,大丈夫战死沙场是死得其所,我岂能有怨。邓禹他西进以来,一路诒误战机,冶军无方,手下冯愔宗歆相争不下几欲败事。汉中王刘嘉到邓禹处投降,因为国相李宝傲慢无礼,邓禹就把他杀了。以致李宝之弟李于纠结叛军,我儿他仓促之间为邓禹截断叛军不意死于乱军之中。」 郭圣通闻言半响没有做声,郭主也听到时消息赶来了,看了看女儿又看了看姨姐,」这里是说这些的地方吗?快跟我去,有事我们好好商量,孩子家的懂什么?」 「翁主啊,好妹子,你我都是有儿女的人,我只两个儿子,如今欣儿已死,我也不敢去论邓禹、刘嘉的不是,只认我儿命不好。只是我儿耿纯,求贵人与陛下怜悯,莫再往西去和这些人领兵了,我巨鹿耿家能有多少儿郎?」一时声泪俱下。 郭主道:「我知道,你先往我那里去,有事我叫况儿去说,通儿她女儿家,又刚出房,经得了什么事。」边劝边扶拉着耿夫人走了。 玉团端了一碗甜汤上来,「姑娘,这些前头的事我们烦心也没用,只当不知道吧,还是自己保重身子和孩子要紧。」 第52页 「耿欣都死了,那这仗是打到哪步了」 郭圣通看了看玉团,玉团往后退了一步,「我与姑娘都在一处,姑娘不知道,我又哪里知道呢?」 玉团又小心道:「姑娘要是想问,我去叫公子来?」 「不必了,他来也不不会说什么的。」 那边阴丽华也从刘黄处得了信,只担心邓禹安危,打发了几拔人去前宫门望刘秀何时回来。等到宫灯初上,黄门跑回来,「陛下回来了。」 阴丽华理了理衣襟准备出门去迎,黄门又道,「陛下回来,往温明殿去了。」 阴丽华眼神一暗也就罢了,刘黄骂道:「好小子,你不会拦着他让他往这里来吗?」 黄门只有伏地磕头,刘黄不耐烦地挥手让他滚出去,无奈的劝道,"如今只得再等等了,他今晚真不过来,咱过去会会那个郭圣通。" "不好吧,"阴丽华迟疑了。 刘秀为了关中的战事也是没精打采的,郭圣通刚看了孩子睡下,两人在门口撞见,郭圣通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两人走到时外间,刘秀拉过她的手,说:「这几日我替孩子取好名字了。」 「却不知是何字?」 刘秀在她手心轻轻写了一个彊字, 郭圣通想了片刻,「是要彊才好。」 一旁玉团带宫人捧了饭上来,郭圣通说,「你肯定还没用呢,这里刚做的菜。」 刘秀一看案上摆了,姜丝蒸的鸡蛋、油盐煎的鲜蘑豆腐,粉的鲜肉块炖洁白的藕,还有一碟拌薤菜,煮的菰米饭,他自晨间到现在还没用饭,这时也饿了,拉了郭圣通一起用。 锦成不知道刘秀在这里信步走进门来,当堂撞见脸色白了三分立马跪了行礼,刘秀见是她也有些话说,「听闻你家姨母今日从巨鹿来了?」 「回陛下话,耿夫人是陪耿大人进京的。」 「朕因为耿欣战死,所以宣他父亲耿艾进京,追封他为着武侯。现在关中虽然战事不利但是朕准备派兵耿纯与冯异去接任邓禹,到时一切都会好的。」刘秀吩咐锦成道:「你去告诉耿夫人让她放心,丧子之痛朕岂不知?」 郭圣通低眉还在思量,锦成看了看他们的脸色,就遵命去了。 「通儿?通儿」刘秀叫了两声,「通儿莫非还有事放心不下?」 「这事说来也不该我管,只是?」郭圣通一言未尽,门外又有黄门跑进来,「启禀陛下贵人,湖阳长公主同阴贵人求见。」 郭圣通有些意外,刘秀站起身,「不是说来日再见嘛,罢了,重新摆了案请姐姐们进来吧!」 刘秀扶了郭圣通起来,「要不是因为战事,我本来想设宴请你们相见,只是近日太忙没有办起。」 「姐姐远道而来,我也该以礼相待。」 刘黄和阴丽华进殿先向刘秀行礼,刘秀叫了他们起来,郭圣通下去扶了她们,自己又一拜,「姐姐们远道而来,通儿失礼。」 刘黄看她清清秀秀不媚不妖,温娇娇的一个人,有气只不好发作。 阴丽华看她又文秀又俏丽,又矜贵又和气,柳眉杏眼如沐春风。不像时常所见南阳的女子,倒像表兄说的长安女子。尤其眉间鬓角生的倒是与文叔相配的很。 她们互相在那里相看,玉团重新叫人捧了点心茶水,请她们入座。 刘秀呷了一口水,「姐姐这么急找朕有事吗?」 刘黄直接道,「只是听说关中不好,那刘嘉邓禹可还平安吗?我和丽华时刻担心,忍不住才来找你。」 刘秀看看阴丽华,她点点头,「表兄,求陛下保全。」 「朕已经诏邓禹回来了,让冯异和耿纯去替他,你不要担心,我与仲华是什么人,岂有不保全的理。」 「那孝孙呢?」刘黄恳切道,「我们兄弟姊妹自幼一处里长大,一锅里吃饭,他虽有错手下叛乱杀了耿欣,战场上刀枪无眼,也不是他的不是。」 「汉中王刘嘉是我们手足兄弟,我们还不明白他的为人吗?没有怪他身上,只愿他们快回洛阳就是了。」 「如此就好。」刘黄放心道。 郭圣通听了她们这一番话,面上也不好做色,人前也不想做声,刘秀瞧了她一眼,她微笑笑。 「姐姐和丽华快回去歇息吧,天也晚了。」 阴丽华看他们诚然是真夫妻,自己也是真外人了。 东风西风三 刘秀俯身过去,「怎么了?」 郭圣通轻轻推了他一把,「你还留在这里干嘛。」 「你让我走那里去呢?」刘秀轻轻搂了她在怀里。 郭圣通看着他,眉眼低垂,「我姨母今日来找我,是为了姨兄。」 「事已如此,只有让她节哀,我心里都清楚。」 「不是为这个,」郭圣通转过身,抓着刘秀的衣襟,「那邓禹在时没少说我枕边风,」刘秀闻言,忍不住要笑,郭圣通打了他一拳,他只得忍住。郭圣通接着道:「如今看来吹风的也不止我一人,我姨母只两个儿子,于公于私陛下还是另派人去西征。」 「通儿的话我明白,只是战事纷乱,能力克延岑者少矣。」 郭圣通不语,刘秀按了按她的肩,「你放心,我答应你就是。冯异武略出众,沉稳有度,是主持大局的人。只是兵锋所到,还要一员骁将才是,我再选他人吧。」 第53页 「这事是我不好。」郭圣通惭愧道。 刘秀又抱住了她,埋头在她发间,「你不知道,有了你之后的日子有多好。」他看到刘黄又想起二姐刘元,一想起她和两个尚不懂事的外甥女的尸身被挑在官兵枪上的画面他眼前就一片模煳,他从小父母相去世,由叔父婶母抚养长大,后来叔叔婶母又死于乱兵,兄长也惨死沙场。国破家亡,颠沛流离,如今苦尽甘来,不想关中大乱,三辅震动,汉家宗庙都殆于战火,人相食。他都怀疑自己这么多年所作的一切都是枉费,以前是邓禹一次次陪在自己身边,现在邓禹自己都深陷泥潭。 郭圣通转过脸亲了他的眼帘,刘秀把她抱的更紧了。 一大早刘秀就下诏让冯异代替邓禹率兵入关,主持关陇地区军事。 因为事关重大,刘秀亲自送到冯异到河南,赐给七尺宝剑。分别时刘秀嘱咐说:「今日请你主持关陇,不是为了略地屠城,让关陇太平,郡县的百姓不要再受苦。」 冯异领命而去。刘秀一直等到人马不见,烟尘散尽,才回洛阳。 邓禹看到刘秀诏他回洛阳的书信,心中万分惭愧,想到如今三辅的情形,也忍不住落下泪来。 他想到自己当日在长安昆明池,大宴士卒的情形,率领诸将军沐浴更衣斋戒,选择吉日,演习礼仪祭祀高祖庙,把先十一帝的神主,派使者送到洛阳。 他十四岁时从新野来到长安,站在城门口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鳞次栉比的街市扑面而来的轻风吹得他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他二十四时终于率兵进入长安,祭祀宗庙恢復社稷。一转眼又兵败如山倒,乱兵四起,关陇大乱,三辅震动,荼毒长安,如今看来真的只是一场梦罢了。 突然天上又下起雨来,淅淅沥下的人心丧气。 邓禹让大军就地扎营不要要冒雨前行,派弟弟邓弘先领几十人去探探前方的路。 邓弘领命转身就带人去了,邓禹看着始终对自己唯命是从的弟弟,始终相信自己的弟弟,一脸的尘土混着雨水。 忍不住又叫他转来,邓弘转过身,一脸疑问,邓禹说,「我有一把伞你带去吧,不要骑马有马蹄印。」 「好哥哥,你说什么痴话,还有一把伞?」 「真的」邓禹走到帐外,从自己马鞍下抽出了一把伞红梅映雪的图,张开美轮美奂,邓弘也不由一亮。当年耿弇告诉他,不要随便用白白浪费好东西。邓禹手里接过来爱惜的收好,「不要撑,白白浪费了好东西。」 伞柄「长信宫御」四个字尤在,当日自己看着前路延绵千里,也算江山如画说「总有一天会到用这伞的地方的。」 今日还哪里有长安呢?哪里去用这把伞呢。 邓禹递给邓弘,「去吧,小心点。」 雨下到三更后,雨声滴滴答答的搅得人心烦意乱,邓弘还是没有回来,邓禹坐不住了,准备再派人去看。 突然帐内的油灯灭了,邓禹按剑看着黑影从门外过来,他剑指帐外,「谁?」 「邓禹,果真是你。」声音清亮亮,有些耳熟。 对方一道剑光噼开了帐门,来人眉清目秀,嘴角含笑。 「蔡羽。」 蔡羽点点头,「是我,你倒是好记性啊。真是冤家路窄,狭路相逢,我说呢,原来你们是同僚,不然怎么能有她家的伞呢。」 「你把我弟弟怎么了?他在哪里?」 「他好着呢,他不像邓真。」 「你还敢提邓真,你杀了我族弟从此一走了之,我邓家几次去江夏要人。要不是因为局势,你蔡家,你,岂能逍遥到今天。」 蔡羽正色道,「当年我们不过十四五岁逞兇斗狠不知事,这些年我怕家里为难,一直漂泊在外。我也不想一辈子都没个了断,邓弘在前面二十里一个破驿站里好好的。冯异的大军已经过了函谷关了,你们粮草不足,还是不要轻举妄动了。」 邓禹面色更难看了,「你把邓弘放回来。往事我们一笔勾销。」 「此话当真?」 「我虽然是败军之将,但是邓家的事还说了能算。」 蔡羽眼中不觉泪下,心中感慨万千,「不管怎样我还是要谢谢你。我要回家去了,那个破驿站下面存着几十石豆子你们取了充军粮吧。」 「你放了邓弘。」 「这个自然」。蔡羽转身一跃,只听其声,不见其人。 一行人还在驿站等他,他心里高兴,脚下也松快,不知不觉就到了驿站,手下人见他来了,忙上来问怎么样? 他看了看这一路相随的家人,从十四岁陪自己离家漂泊从江夏到长安,走了那么多路却回不去家,没脸回也不好回,当时她问自己为什么不回家。想想也是好笑,自己那时能怎么说,她肯定也是认识邓禹的,说自己十四岁和人打架一剑杀了人吗? 想到这儿他快步进了屋,拿了邓弘那柄伞,看着邓弘那吃人眼光,他轻笑了一声一剑挑开了绳子,邓弘松了绑就要上来同他拼命,「你还我邓真哥哥命来。」 蔡羽后退了几步,剑指着他说道,「你不要找死,你邓真哥哥也是跑到我面前放的刁。这后面库房还有前人留下的几十石豆子,你和你的士兵们搬回大营去吧,我和邓禹已经交代过了。你要是不服,将来打了胜仗来九江找我拼命也不迟。」 第54页 邓弘自知打不过他,仍恨恨地指着他道,「你等着,等战事结束,天下都是陛下的,我再去江夏要你偿命。」 蔡羽擦了擦剑身,「好啊,到时说到刘家朝堂上,我也要看看有没有叫我偿命的理!」 春来燕好 过了年开了春,宫里成群成片的花儿开了,临山临水的桃红柳绿。郭圣通最爱杨柳依依的姿态,那细柳垂杨看着就让人心生温存。 新建的宫室更加瑰丽宏伟,雕樑画栋,连燕子都只往那处去筑巢。 湖阳长公主刘黄和阴丽华在柳堤上散步,不远处就是巍赫的长秋宫。 刘黄问道,「这几日弟弟可去看你了?」 阴丽华闻言,只摇摇头,「这几日农桑正忙,他前朝事多不曾来。」 「我看那郭圣通倒也不是什么厉害人温吞吞的,弟弟如今自然不能同往日那般对你,但是他绝不是忘恩的人。今年蚕礼他不是说让你去吗?"刘黄拉了她一把,让她看长秋宫。 朱红的宫门紧闭,高墙深院,她是身材很高挑的女子,在这门前她也觉得自己渺小了些,心中有几分无力感。但是只要刘秀在身边,她心里也就踏实了。 阴丽华想的出神,刘黄又扯了她的袖子,使了个眼色让她看池对面。 对面郭圣通坐在柳荫下看鱼,折了一支柳条在手上,突然一个石子扔过来搅乱了一池春水和水中的美人儿。 「姐姐」郭况笑嘻嘻地拍了拍手。 「除了你再也没别人。」郭圣通瞧着弟弟最近又高了一些,身板也厚实一些,穿着天青色的直踞俊雅有度实在不像再干这事的人。 郭况扶了她站起来,「我去看过小外甥了,吚吚啊啊的不知道在说什么,养的白胖多了。」 见他们两个笑盈盈在哪里说话,自己的父母兄弟又在哪里呢。阴丽华只拉着刘黄赶紧走了。 回宫的大道上遇见刘秀正往后宫里来,阴丽华见了他万种愁思都抛到了脑后,笑着迎上去。刘秀心情也不错,看了看她们,「如今这天气,你们也该多出来游玩游玩。」 「就我们两个有什么意思。」刘黄怨道。 刘秀笑了,「原来是嫌人少啊。前日我派郭况回了趟真定,昨晚回来了今早进宫復了命,现在去通儿哪里了,我请通儿摆饭留他吃饭,大家一起去吧。」 阴丽华本也没什么,刘黄却不愿意,「这我还是不去了,菜我也吃不惯。你同丽华去吧,我去宫外找伯姬了。」 「既如此姐姐晚间早些回来。」 刘黄低声在她耳边道,「你以后还要在长秋宫见她呢,气壮些。」 自己独自前去,阴丽华心里又不安起来,刘秀拍了拍她的手,「丽华不用担心没事的,我先去晚些让人去接你。」 郭圣通坐着和郭况在喝茶说话,郭况从真定带了不少东西回来,锦成一件件在收点。 刘秀进来,姐弟两个止了谈笑都上前行礼,郭圣通只拉着刘秀看东西,指着两银瓶子说,「这是舅舅府里自己做的茉莉香泽,你前些日子说头痒我替你用它篦头吧,比兰膏清润不少。」 刘秀失笑,「我原来草木灰清水洗洗就罢了。用不得这些,现在用了果真头痒,夫人就烧盆皂角水为夫的也就够用了。」 郭圣通娇嗔地瞧了他一眼,「那也好,这以后我不与你梳头,那头髮糙刺的我也梳不好。」 「出去戴着冠谁看这个呢,我也不为你给我梳头,只是怕你晚间嫌弃我头髮毛刺罢了。」 郭圣通也不由红了脸,「你且和弟弟用茶吧,我后面看彊儿去了。」 锦成是有眼色,也忙跟着进去了。只剩了郭况和刘秀,郭况反而忐忑起来,迟迟不知怎么开口。 刘秀也不见外,只让他坐,郭况艰难开口道,「姐夫,不,陛下。」 「家里就叫姐夫吧,也只有你叫了。」 郭况笑了笑,到底还是少年青涩了些,「姐夫,我这次回真定,舅舅他一切都挺平常的。平常都过分了,一点奇怪的地方也没有,让我带了好多东西,说他不进京了,不方便见母亲和姐姐。」 「那民间,民间有什么动向呢?」 「民间?」郭况面有难色,刘秀就静静看着他等着他回答,郭况心里七上八下的打鼓,最终还是小心道,「姐夫是说「赤九之后,瘿杨为主」的流言吗?」 刘秀看着他惴惴不安的模样笑了,郭况更加不知所以了。 刘秀又问道:「你同通儿说了吗?」 郭况摇摇头,「我怕姐姐多心,不曾说这些,只说舅舅身上不好,不能来京。」 郭况眉清目秀,唇红齿白,已束了长冠真真一个好男儿,刘秀爱他知事谨慎,乖巧磊落,「况儿,今年也十七了,朕命你为黄门侍郎。以后,还要成个家才好立业。」 郭况有些意外,随即心里也很高兴,便领旨谢恩了。 刘秀欣慰道:「去见你母亲去吧,晚些一起来用饭。」 刘秀吩咐了郭况去,自己进屋去看郭圣通和孩子,刘彊被乳母抱去睡了,郭圣通散了一头青丝在镜前篦头,见他来了忙拉了他坐下,「我替你用这茉莉香泽篦篦头。」 他也乐的享受,他想起刚和通儿在一起的时候还是自己给她梳头的。转眼自己当了父亲,成了皇帝,自从有了她似乎就有了一切,有了家国天下。 第55页 「想什么呢?」郭圣通从后面抱住了他的脖子,刘秀抓住她的手,「并没有什么。」 「没有什么怎么自己个儿笑呢,肯定想到什么好事了。」 「还有什么好事无非就是你罢了。」刘秀伸手想捏她的鼻头,被郭圣通张嘴就咬住了手指。 刘秀想抽手却来不及了,一时间耳朵都红了,心里像有了一盆火热得他心神荡漾。 郭圣通也觉失礼,早早松了口低了头。 刘秀却没有拿开手手指摩挲在她唇上,另一只手把她拉到怀中摸着她一头青丝,细细地去吻她的脸,从额头到眼睛到嘴唇到脖子。 郭圣通靠在他怀里声息不稳,只剩呢喃。 突然,门外锦成高声道「阴贵人长乐未央。」 郭圣通忙推开刘秀,刘秀起身站得急,郭圣通不防后腰撞在了妆檯上,妆檯上脂粉钗环也被震得一响,她闷哼了一声,扶着腰皱了眉。 刘秀迎门外阴丽华也不是,扶郭圣通也不是,自己还手忙脚乱地理衣襟。 阴丽华自己也被这场景怔住了,低了头跪在门外行礼,真是好不狼狈,好不尴尬。 左右为难 郭圣通此时此刻情状更加不堪,刘秀理好衣服,不知是去扶阴丽华好,还是搀郭圣通好真真左右为难。 玉团也顾不得刘秀阴丽华在眼前。奔进来扶住郭圣通,「姑娘,你没事吧?」 郭圣通窘态难掩,忍着疼摆摆手。 锦成给阴丽华旁边的宫人使了使眼色,示意赶紧扶起来,想笑又不敢。 刘秀看着她那样子,气就不打一处来,难得发火,「好丫头,贵人来了你不在前殿迎着奉茶,跑后堂来干什么!」 锦成声儿也不敢做,低着头到阴丽华身侧,「请贵人前殿用茶。」 刘秀上前安慰,「都是底下人不知事,也不在前殿候着,丽华不要为这些生气。」 阴丽华始终一声不吭,也没有正视刘秀的目光,拜了拜「妾告退了。」 刘秀想拉住她说两句话,回头看郭圣通坐在那里面色苍白,又不忍问道「通儿,你怎么样了?」 郭圣通摇摇头,冷冷道:「我没有什么的,锦成是跟我母亲长大的丫头,虽淘气些平日我都不曾说过她的。」 刘秀自知理亏,郭圣通心情也不好,「陛下且去吧。」 刘秀面带愧色,只得追阴丽华去了。 阴丽华出得前殿噼面撞上了郭况,郭况看了看她身后追过来的刘秀一愣,转念也就明白她是谁了,也行礼作揖,「阴贵人。」 阴丽华噼面给他撞上本来就够仓惶的,此时他一个少年家以礼相待自己也不好怎么样,也叫了一声「郭公子。」心里却懊恼,这本来就是人家的家宴自己跟来吃什么饭呢?真真是不该,白白讨人嫌。自己家人兄弟又没一个在身边,不然也能有个依傍。 刘秀赶上来,「丽华,怎么也不坐坐呢,想吃什么?」 阴丽华看看郭况也难回刘秀的话,刘秀明白对郭况道,「通儿她刚才碰到了,你快去后面看看要紧不要?」 「哦」郭况闻听这话,也没心思顾他们了,进屋只见锦成在一旁红着眼没精没神的,玉团在端了热水在拧帕子。 郭况清了清嗓子,「姐姐我能过去吗?姐夫说你磕碰到了,可要紧啊?」 郭圣通也没好气,「过来干嘛,我没事你快出去吧,不要同母亲说。」 郭况没法子,只拉着锦成一同出去,知道刘秀和阴丽华在前面说话,他从后头廊里走了。 阴丽华望着刘秀恳切道,「我也知道文叔你的好意,只是我在宫里也呆不惯,你送我去函谷关哥哥哪里呆几天吧。」 刘秀嘆了口气,他不是不知道阴丽华的心情,「这样,我让阴兴来京封黄门侍郎。」 阴丽华抬头眼里透出惊喜,「真的?」 「真的」刘秀点点头。 阴丽华高兴地笑了,刘秀牵着她的手,「那你就先回宫去吧,我让人给你送食盒过去。」 「嗯」阴丽华含笑答应了。 刘秀也不免觉得心神俱疲,叫了个宫人吩咐挑几样吃食给阴丽华送去。自己回身去看郭圣通,只见玉团才从屋里出来,见了他也有几分怯怯的,「朕不骂你。通儿她怎么样?」 「姑娘没什么大碍,已经睡下了。」 「那你们好好仔细,朕去前宫了。通儿醒了你跟她说。」 刘秀带人回了却非殿,也不想再去想后宫的事烦心。关于真定王勾结流寇,制造谶文来惑乱民众的奏犊他案已不只一封了,于公于私他都很难办之前派郭况已经探了虚实,下一步又该派谁去呢? 事到如此境地,前朝后宫没有更难的事了,如果刘杨真的轻举妄动那郭家覆巢之下必受牵连,还是要慎之又慎。 一夜不曾好睡,次日一早就遣骑都尉陈副、游击将军邓隆去请刘杨来京。 刘秀又单独诏耿纯来相见。 耿纯因为弟弟战死之事在家赋闲陪父母,因为是刘杨的外甥他最近也是颇为不安。 先前郭况回真定时私下也向他问过,此时刘秀诏见,他心里也猜得八九不离十。 刘秀在后室单独请了他进来,他行了礼等刘秀先开口。 「你母亲最近可有进宫见郭主和贵人呢?」 「臣下的母亲因为兄弟的事一直心有所怀平常并不出门,倒是郭主和贵人一直挂念常派人来问讯送东西。」耿纯有些猜不明白了。 第56页 刘秀也不同他说暗话,「都是亲眷就逃不了干系,真定王一步走错,那贵人和皇子还有当日河北的很多人都有嫌疑,于你于朕都不好。」 耿纯是个聪明精细的人,话一听意就透,「陛下的意思,臣下明白了。只是到时真定无主又该如何是好呢?」 「法不责众,事未发朕绝不诛连,你带其他人等到洛阳来,朕还要和贵人一起见。」 「谢陛下顾虑,臣下惭愧。」耿纯认真行了一个跪拜礼。 陈副,邓隆前脚走,后脚刘秀下诏命前将军耿纯持符节,在幽州、冀州布告大赦令,沿途慰劳各处的王侯。 这边大事还不曾解决,那边阴兴到了京城还带了阴就一起前来,刘秀就让妹夫李通和郭况一起去接待他们封阴兴黄门待郎,封阴就期门僕射。 前边姨兄刚去真定不知是福是祸这事阴家兄弟就双双进京封官。到了这一步,郭况心里也没底只得进宫同郭圣通说了真定的事和阴家人来的消息。 郭圣通闻言就像晴空霹雳半响不曾做声,只勉强镇定巧言跟弟弟说,「陛下晚间就来到时我问他,你不要担心,叫你去接人你就去接就是,这边派的是你那边派的是姨兄,都是把你们当心腹的意思。」 郭况听姐姐这么说心里也算有了个底。安抚弟弟去后,郭圣通思前想后觉得胆战心惊,别无他法派人去请刘秀来说话。 阴丽华知道弟弟来了,喜得让人备酒席整屋子,只盼刘秀同弟弟们快来,也是久等没有消息,派人去前头问讯。 三家分晋 两个黄门立在阶下等刘秀示下,刘秀在殿前来回地踱步,邓禹冯异在关中战事未明,吴汉耿弇在漳水趁胜追击,耿纯又去真定平乱,这些事不平又哪有心思去给自己找更难办的事呢?就咐吩黄门道:「最近几路战事纷杂,朕等闲也没有空往后宫里去,你们只回话让她们平日里好好消遣,不要烦闷保养身体。彊儿还小,要宫人保母务必尽心!」 「是」两个黄门各自领命去了。 阴丽华听了回话,一腔盼兄弟盼刘秀的喜悦都给一盆冷水浇灭了。 郭圣通听了刘秀的回话,寒从背后起,冷从心里生,脑子里一片茫然心里边只剩恐惧。她赶紧让玉团关了宫门,让保母抱了刘彊来。孩子已经会笑了,小刘彊眼睛看着她头上晃动的步摇,咯咯的笑。 「姑娘,你看皇子他的小眼睛多机灵啊,从小就是个聪明样儿呢。」玉团在一旁也忍不住伸手去逗他的小脸。 郭圣通此时心里乱如麻,不知道自己和孩子的将来会如何?日久天长自己怎么在后宫里度日和阴丽华和长公主们又怎么相处?和刘秀又会怎么下去,孩子怎么长大?母亲和弟弟能否平安的回真定去?真定王一系是生是死?她怀里抱着孩子想着她自己从成亲走来的这一路,窗外宫人们已经点上了宫灯,玉团也在屋里上了灯,映得玉堂锦绣烛火煌煌,因为关了门她也看不到外面是何景象。 郭况沐浴更衣换了官服,一大早就去刘伯姬的公主府等李通。李通听人通传说郭况来了,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忙穿戴衣完冠出来见他。 郭况先就行了礼,「大司农晚生冒昧登门万勿见怪,晚生年纪轻不经事怕怠慢了阴家两位哥哥,所以早早来等大司农吩咐,要是因晚生误了陛下的差事,也拖累了大司农行事,还望大司农不要见怪。」郭况言词谦谦,态度诚恳。 李通看他一个贵戚公子不叫「司农」不说话,不称「晚生」不开口,行动又有礼说话又有度,没有一点骄气油气,心里就有十分的喜欢了。一手扶了他坐下,让人上茶饭,「我也不过虚长了郭公子几岁,论辈份我们是一样的你只叫一声李家哥哥就是了。我除了虚长几岁也没什么胜于公子的,哪里说什么吩咐呢。」 郭况接了茶在手里,听着他说话不插一句嘴,不走一点神。 李通更加觉得他难得,只叫他不要拘谨,「陛下叫我们去接,无非我是他们旧识,你呢,既是亲眷也该让你们相识免得日后生分。」 「多谢大哥提点了。」 郭况跟着李通去驿站接阴家兄弟,阴兴和李通远远地就拱手见礼,阴兴上前道,「原来是哥哥,何劳哥哥亲自来接,小弟初到洛阳还想到时去看望哥哥呢,不想哥哥却先来的。」 落了座郭况看阴兴八尺有余的身材,眉眼和阴丽华有几分相似,只是更加英挺。 阴兴也看郭况一个文秀少年却穿着绣衣官服猜不到他是谁,便问李通,「不知这位是谁?可是哥哥本家子侄?」 李通忙摆手,「自古荒田出败草,我家哪里能出郭公子这等品貌的子侄,都是些野小子罢了。这是郭贵人的胞弟,陛下特派我来给你们引见。」 阴兴听了也十分客气,也上前与他见礼,「郭公子。」 郭况也还礼,「阴大人。」 李通看他们两个笑道,「都是亲眷,又是同级,什么公子大人的。依我说,你叫他郭兄弟,他唤你阴二哥。」 郭况不敢冒失,阴兴却连连点头,「是该这么叫才好。」 突然,门外有人大声道「哪里有什么郭兄弟?」 说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大模大样走进来,「哪里有什么郭兄弟。这姓郭的是什么人?算什么来路?」一边问一边眼睛扫到郭况脸上。 第57页 郭况不是造次的人,饶是如此也不曾有什么,只向来人拱手道「不才藁城郭况。」 李通看着来人,不好言语。阴兴变了脸色,「放肆!你满口胡噙的什么?放着我和你李大哥在堂上还有没有规矩?」 阴就被阴兴训得不好再说什么,只看着郭况撇撇嘴。 李通只好打圆场,强笑道,「阴就刚来京城不认识人也是正常的嘛。」 「还不去见过你李大哥和郭兄弟!」 阴就不情不愿拂了个手。 都半个月过去了,刘秀始终不曾往后宫里去。刘黄这些日子也动不动就外面去,阴丽华问了几次,她只笑说,「前些日在宫外遇见个人,也不曾问道是谁,这几日我再去望望。」 阴丽华疑惑不解,「这是什么人要你这等费心?」 「以后就知道了。」刘黄打了个哑迷。 刘秀又不来,刘黄又不在。阴兴阴就在宫外也有了府邸,阴丽华不由觉得有些冷清了。刘秀时常也有派人送东西来,只是人却不来。 晚间也是闲来无事,却非殿也不像后宫修的宫苑那么多消遣,刘秀在□□坐着看看天景,心里还有不少思量。 月色下突然闻道一股田园香气,菜蔬混着谷物,他实在是太喜欢这问道了,便向门外的宫人吩咐道,「你们去厨下看看可是在煎饼。」 「是」黄门领命而去,一边走一边心里直犯嘀咕:这前朝宫殿哪有什么厨下煎饼啊?外朝摆宴有鸿胪寺和少府,后宫又有膳监,这里就一个茶房罢了,白天还有点心备着,现在黑灯瞎火怕是火星子都没了。 走到那里一看,果不其然只有两个人,有热茶汤和果品。不敢一个人去回命怕怪罪,想着让人去回个话,自己去后宫传膳来正不知派谁去好,道上正见许思归在搬花。 一熘小跑上去叫道,「许姑娘。」 「华侍人有什么事吗?」 「这个陛下想要煎饼,这厨下又没有,我急着去膳监传去,麻烦姑娘帮我给陛下回个话先?」 许思归要摇摇头,「我又不是伺候陛下的人,怎好去回这个话?」 「只为姑娘不是伺候陛下的人,才求姑娘替小的周全一二。」华黄门笑脸相求。 许思归推託不了,只得点头去了。她也是常见刘秀的,不过都是在温明殿外,刘秀面前还不曾伺候过,她小心翼翼走到门外跪下,开口声音有些抖,「陛下,厨下并没有煎饼。华侍人去膳监传了。」 「那就怪了。」刘秀又闻了闻这空中的气息,「朕并不是想要煎饼,只是问道麦子和韭菜的味道。」 许思归没有想到刘秀是因为味道,更加谨慎道,「启禀陛下,这是婢子斗胆在墙下种了韭菜,在栏下长了麦苗。」 「难怪了」刘秀笑道,「你怎么这等巧思?」 「只因兰草娇贵,这里都是砖瓦地也没有树木遮拦,婢子也就自作主张长了些村物。」 刘秀以前最爱坐在田里看庄稼,风吹麦浪一阵阵的麦香混着草木的青气。不想深宫还有知意的人,便叫她上前来。 许思归战战兢兢进了庭中央又重新行礼,刘秀一看,「原来是你啊?郭家还有会长庄稼的丫头吗?」 「回陛下,婢子是信阳人。家中都是种地的农民,蒙贵人所救婢子与母亲才得入宫。」 月色下清风送麦香,刘秀也不想那些白日的纷扰,「你留在这里伺候吧。」 多事之秋 自古后宫就是多事之地,无事尚且生事何况有事。一时间关于许思归侍奉刘秀的消息就传遍了内外,锦成听了冷笑道,「也好,所谓两虎相争难,三家分晋易。两个女人一个汉子,拉扯的过来吗?」 郭主喝道:「你是还没给骂够,没一句上檯面的话,这样下去不止骂,我看打死也无论的。」 锦成吓得脸色发白,赶紧跪在郭主脚下。 郭主见她还有个怕样,「你的神通,我是用不到的了,你明儿就去贵人那里吧。」 锦成小心翼翼看着郭主,不知郭主是什么意思。 郭主语重心长道:「玉团和通儿一个性儿,不似你促狭,不吃亏的性儿,你去了也好改改性儿收收心。」 锦成最是伶利的人,郭主话虽如此说,但是意她却透,红着眼圈应了。 阴丽华听了这消息,心里也有些醋意,不过片刻也就看开了。 许思归的母亲一大早就来宫前给郭圣通磕头,郭圣通记得当日她见到自己也是跪在地上就跪头的,许媪哭道:「小的们绝不敢忘贵人的恩,要不是贵人我们娘儿俩如今尸骨无存了,怎么还有这等际遇,小的们以后当牛做马给贵人差使。」 比起心里的事对眼前这件事郭圣通都有点麻木了,看了她如此感激涕零的的模样甚至替她惋惜,「既如此你们以后的富贵还长着呢,只是还是不要说与我有什么关系了,到时平白连累你们。」 「贵人不要说气话,小的们是哪里的出身?我们不记贵人的恩德,就是猪狗不如了。」许媪是地道乡下人,说的话倒也是她心里话。 郭圣通又上上下下打量了许媪一番,「我当日帮你们,也是因为你的爱女之心。如今却是你们自己的造化,眼下就怕有一场大事,你们跟我还是没有干系的好,这是真话。」 说到这里郭圣通又想起了郭主,想着还是让母亲快快回真定的好。 第58页 锦成打发走了许媪,郭圣通见母亲,郭主见她丰采全无,面色黯然一看就是思虑甚深,问道:「难道是为了许宫人的事吗?」 郭圣通苦笑,「我哪里还有这些心思,母亲……」郭圣通话到时嘴边,忍不住哽咽一头扎到了郭主怀里,「母亲,让况儿带您回家去吧。」 郭主捧起了她的脸,「傻孩子,真定王都不在了,翁主回去又能如何,自投罗网吗?」 郭圣通闻言泪不能止,「原来母亲早就知道了。」 「你以为况儿像你一样不分轻重就知道瞒我吗?」 「母亲,事已至此,我一人宫禁难违,你和况儿还是回家去吧,真定不行就藁城叔父还在啊!」 郭主抱她在怀里,说给她听,「好孩子,你们两个姓郭的人按律也不怕的。至于我,我姓什么,陛下又姓什么,诛连的话岂是说的出口的!我看阴贵人不是不能容人的主,陛下也不是刻薄寡恩之辈,你只和彊儿好生的在宫里就如你在家里一样的。」 郭圣通又有点茫然了,「只是真真如此下去,这宫里的日子哪里是个头?」 郭主摇摇头,「真的如此下去也不怕的,自请废黜我们回藁城也好真定也罢,绝不让你在宫里受煎熬。」 郭圣通心酸得不是滋味,「母亲养我一场,不能让母亲……「郭主打断了她的话,「母亲养你们一场,就是希望儿女都好好的,」她摸着郭圣通的脸,「好好的,天塌下来,况儿大了家里有屋有地。」 郭况散了朝也没有坐车,脱了外面的官服带着个小厮步行回去。一边走一边愁,阴就的车从他身后过来,马蹄扬了他一脸的灰。郭况满头满脸的灰还没拍好,身后又一丛车队过去了,迷得他眼睛都睁不开了,一辆马车在他面前停下来,「郭公子。」 小厮脱了衣服上前替在郭况面前掸了掸灰,郭况才看清来人,原来是刘秀的小舅射阳侯樊丹,忙做揖,「见过君侯。」 「公子怎么不坐车啊?」 郭况只解释说,「这几日有些积食,所以散散。」 「公子也去阴家吃酒吗?一同上来。」 「不敢当,怎敢与君侯同乘。多承美意,我并不去阴家。」郭况谢道。 他两个在这里说话,阴就单骑了马回来,用鞭子指着郭况说,「国舅要你去你就去嘛,你来我家我也不怠慢你。」 郭况哪里有这些闲情,「我实是有些家事,谢阴公子盛情。」 阴就在马上笑道:「也是,听说耿纯已经押着真定王一干逆党进京了,你还是快进宫去找你姐姐吧,让她去找我姐姐说说,我姐姐是厚道的人,少不得替你们去陛下面前讨情的。」 郭况听了他这话也不恼,只干笑笑,「多谢公子提点。」 樊丹向郭况道:「我哥哥在家常想你去论道呢,公子有空就来。」 「是。」郭况拱手送了他们去。 自己还是依旧走回去。 果然,几日后耿纯进京復命。 耿纯在半路追上陈副、邓隆,一起到了真定,听说刘秀派了人来在驿站求见。刘杨称病不出,耿纯让他们出去,自己备了礼物亲自让人去请。因为耿纯是堂妹的儿子,又带着刘秀的符节,刘杨才放心约了明日想见。因为刘杨弟弟临邑侯刘让、从兄刘细拥军1万余人,怕寡不敌众陈副和邓隆都劝耿纯不要有冲突,耿纯不慌不忙写了帖子又去请其他两位舅舅。 次日,刘杨带着属官到驿站,耿纯让所有人以大礼相迎。 请刘杨进屋上座,又刘让、刘细入座,「到了这里还请舅舅们见谅。」 说完,就让人关了大门,军士从门后出来,刘杨大惊失色,「耿纯!你……」 一个你字还没出口,就倒在了血泊里。 刘让上去拉哥哥,被军士乱刀砍死。刘细打死了几个军士想要夺门而逃,耿纯拈弓搭箭一箭穿心。 陈副,邓隆立在一边,看的目瞪口呆,心惊肉跳,半响说不出一个字来。 郭况听完耿纯的奏报,当殿面如金纸,拿笏的手都直发抖而后朝上说什么他都听不见了,等到退朝群臣散尽还是黄门进来叫了他一声,他抬起头苍白的脸上泪水模煳两鬓冷汗层层,那黄门吓了一跳,「大人,您还好吗?」 他摆摆手,踉踉跄跄地走了。 小厮在宫门口一把托住他的胳膊,叫了车夫一起来架住他的肩膀,「公子你可急死我了,你怎么才出来的。刚才有廷狱的人来递话,说咱家表公子一干人等在那里,求您说话。您说,这可怎么办呢?」 「什么」郭况抓住他的手,「表兄还在?」 「在,被押在那里呢。」 郭况闭了眼睛,倒抽一口冷气。 刘郎前度 郭况急忙跳上车往廷狱里去,走到半路他一思量不敢枉动,让车夫停了车去宫里。 一五一十向郭圣通说了这件事,郭圣通听完两行泪簌簌的向下落,扶着额半天没有动。 「姐姐,事已至此,伤心也无用。表兄尚在,如今该如何是好?」 郭圣通自己擦了擦泪,凄声道:「还能如何是好,只能听由命罢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你不能去私下见他,让人给他们送些东西,不要让他在牢里受苦。」 玉团和锦成两个人也是面面相覤。 郭圣通叫锦成道:「你去宫门口让个黄门替我叫耿纯来,我倒要问问他。」 第59页 锦成出去向小黄门传了令,刘秀留了耿纯还在偏殿里说话,小黄门没处找人便在门外偷偷向人问讯,刘秀眼尖大声道:「门外来了什么人?」 没有办法小黄门硬着头皮进去,「启禀陛下,郭贵人想请耿大人去说话呢。」 耿纯心中有愧正怕见了郭主和郭圣通没法交待,就是自己母亲回家也不知如何交待是好呢?眼巴巴看着刘秀,刘秀笑了,指了指他,「家事还比战事难,我看你是不能去的,也罢朕去就好了,你回去吧。」 「谢陛下。」耿纯如释重负。 刘秀看他走了,自己想了一会儿,就跟小黄门一起来了。 锦成远远看到刘秀来了,跌跌撞撞就跑进殿,上气不接下气,「姑娘,公子,陛下,陛下来了。」 郭圣通和郭况相视一眼,都不知道是什么情况,玉团扶了郭圣通起来,姐弟两个脸都没来及擦一把,刘秀就进了门。 大家匆忙行礼,刘秀看姐弟俩都低着头,让他们都起来坐下。 果然两人眼圈都红红的,郭圣通几月不见人憔悴消瘦了不少,她是圆润的鹅蛋脸,一瘦下来不光憔悴而且脱相,刘秀不忍扶她来坐。 郭况见此情境,连忙告退。 刘秀嗡咐他道:「你去狱中给刘得带朕的话,让他不要担心,过些时日朕还放他们回真定去,他父亲谋逆未成,连累了不少人,他可要好好想想以后日子怎么过。」 郭况心中松了一口气,姐弟两个交换了一个眼神,郭况叩拜道:「多谢陛下,多谢姐夫。」 刘秀坐在一边看着郭圣通等她先开口,郭圣通垂着眼也不说话。两人就这样坐着,玉团拉了锦成的袖子,两人轻轻挪出去了。 良久,终究还是刘秀先开口道:「通儿没有什么话同我说吗?」 「那陛下可有什么话同我说呢?」 「那好我是有话同你说。」刘秀看眼前茶也没有一杯食也没有一盘,向门外喊道:「上茶饭来。」 玉团连忙领命,进殿问道:「不知陛下想吃什么?」 刘秀又看了看郭圣通,清了清嗓子,「旧日在你们家的时候,用莲藕汁做的羹,用蛋黄肉糜压的饼,艾叶青团,枣泥糖糕,炙的羊肉片,油汁浇得麦饭,姜丝蒸的鳜鱼……」刘秀还要说下去,郭圣通惊道:「陛下,这些还不够吃嘛?」 「那通儿觉得够了那就够了。」 玉团下去准备了,郭圣通狐疑地打量刘秀,「陛下,你这是几日没吃饭吗?」 「不是没吃饭,不过也就汤饼菜羹之类,由简入奢易,由奢入简难啊。」 郭圣通没理他,刘秀郑重的对她说:「朕要对你说的话,就是要多吃饭。不日,吴汉,耿弇等人就要回京了,朕准备给大家进封加爵,你形销骨立的怎么好看相。」 「这是你们前朝的事,我又不去人前。」郭圣通不可置否。 「况儿进封你也不去吗?」 郭圣通抬起头,觉得眼前的刘秀她真是越来越看不懂了,自己同他一路走来也算患难与共自以为了解他的脾气秉性,现在想想日久见人心这话还是不错的。 刘秀看试探道:「可是为了最近的事情生气?」 郭圣通摇摇头,坦诚道:「我们刚刚成亲时我告诉你我幼时常和父亲去长安,你说你去过长安,我想我们会不会遇见?其实我们不可能遇见的,都不在同一年月了。但是,我曾在长安遇见过一个人,那时也是四月章台的柳树郁郁葱葱。父亲与人在酒坊里说话,我坐的车停在路边,我听车外人声鼎沸,管弦丝竹也忍不住探头去看,一支折柳佛面而过柳叶刺在我眼里缠住了我的头髮,我哟了一声,他松了手。也是一个和我一样差不多大的少年正好走马从车旁过去,我又正好掀了车帘去探头,他手上的柳枝缠住了我的头髮。」说起往事,郭圣通脸上不由带了笑,「我们刚成婚去别苑,我也坐在车里,你也骑马在车旁,也是杨柳季节。心中那个少年终于有了模样,我想就是应该是你啊。」 刘秀静静听完了一切,也是心有所感,「我也去过章台,只不过是与人贬驴送货,不可能高头大马华衣锦服的走马章台。那时执金吾下朝,吏在前面开道驱散百姓,后面的卫兵给他打着伞遮着面,前唿后拥浩荡而行,我站在街角好生羡慕说「仕宦当作执金吾」而如今我当了皇帝也娶了你。我和你一样说的都是心里话,真定王虽有大过,但是没有他我们又怎么会成婚呢?」 刘秀上前抓住了她的手,她的手和丽华不一样,没有那么柔软细腻只是手指细白纤长右手无名指和食指第一个骨结上都有硬茧,曾经和自己说过是习书的原因。 玉团带宫人捧了菜送上来,郭圣通抽回了手,心里却还不曾平静,成婚至今他们还是第一次互剖心迹。这一生註定他是那个人,想到这里她觉得自己叫阴丽华一声姐姐,尊称她为皇后也没有什么了。 刘秀给她盛了满满一碗羹,「快多吃些,常言道色衰而爱驰,你就当是为我多吃的吧。」 郭圣通忍不住笑了,嗔道,「胡说。」 晚间刘黄从宫外回来去看阴丽华准备说自己一天的见闻,阴丽华知道刘秀今日难得来了后宫,还去了郭圣通那里,难免有些失落。刘黄知道她的心思,笑道,「真定刚出了这些事,文叔去看看她也没什么的。如今,宫外谁不去阴就那里献好,那是未来的国舅啊。你是要当皇后的人,如何这点事情看不明白。」 第60页 「姐姐」阴丽华忙打断刘黄的话,「我哪里是这等没气量的人,只是多日不见陛下,有些落寞罢了。」 入主长秋 次日,刘秀让人选了四套锦服亲自给阴丽华送过去,阴丽华见他来了很高兴,看着华衣锦服谦道:「我只是盼文叔来,这么华丽的衣服我平日可怎么穿呢?」 「丽华虽然天生丽质,但如今身为贵人自然要华衣锦服,况且如今我怎么捨得你荆钗布裙呢?」刘秀四顾看了看她宫里,摆设甚是简朴,又说:「这宫里又没什么消遣又没什么玩意,朕后日让人把温明殿腾出来给你住。」 阴丽华听闻此言受宠若惊,「郭贵人她住的好好的,还是不要惊动了。」 刘秀上前轻搂她的肩,走到窗边指给她看:「你在这宫里怎生不闷,我又不能日日来陪你,那温明殿就广阔多了。」 阴丽华感动地望着他,「多谢陛下。」 眼前的丽华美丽温顺,只可惜自己并没有当上那个执金吾。 刘秀挥退了左右宫人,拉着阴丽华的手相对而坐,「丽华,你可知道我当日到时了河北之后的事吗?」 阴丽华不解他此时问这个干嘛,坦白道:「一时听说你已死,一时听说你已降,乱纷纷,突然又听说你与真定结盟娶了郭贵人,此后就是捷报频传了。」 「是啊,那时后有追兵,前无出路……风餐露宿饭都吃不上。要不是仲华和公孙他们我也不一定能活下来,郭贵人与我成婚之后就离开真定王一路都随我征讨,几次险象环生。我很感谢丽华在危难之时嫁给我。」刘秀想到那些眼中隐隐闪了泪光,阴丽华有些慌了用袖子替他拭泪,「文叔,郭贵人与你有困厄之情这个我明白。」 刘秀一把抓住她为自己拭泪的手,激动道:「丽华真的明白吗?」 阴丽华被他吓到了,怔怔看着眼前刘秀的脸,斯文俊秀的一张脸,温润如玉的一张脸,阴丽华从心里都觉得他们是相配的,只点点头:「妾身明白。」 刘秀松了手舒了一口气,「既然如此,不几日阴识就要跟随贾復他们回来,我准备进封群臣,丽华你是我的原配,按理该封为皇后。」 阴丽华转过身,「郭贵人与陛下既有困厄之情,又生有长子,理应为后。」 刘秀整衣下拜,「真是委屈丽华了。」 刘黄正从宫外回来噼面遇见四个宫人捧着翟衣、凤冠、玉谷圭、玉革带、大绶玉佩、刘黄问:「这是给阴贵人送去的吗?」 宫人们面面相覤不好回话,刘黄急了:「说话啊!」 「回长公主话,这是陛上让我们拿去送给郭贵人的。」 「什么?」刘黄一听这话,气得发怔,要不是身后有人扶着险些往后倒。「了不得,了不得」一面嚷一边风风火火奔阴丽华这里来。 还不曾进门就见刘秀的侍者在门外,她便知刘秀也在里面了,就如迎面一阵风把她方才那些气都给吹散了,弟弟的主意他们夫妻不争,自己一个做大姑的倒去弗兄弟的意不成。况且,这几日来自己有一桩心事不好开口,郭贵人之事也是个契机。刘黄心里打算好了,风风火火来了轻轻巧巧又走了。 郭圣通看着眼前刘秀让人送来的东西也是惊得不轻,手里攥着袖子按在胸口,「这真是陛下让送来给我的吗?」 宫人回道:「请贵人快快收好,我们也好回去復命。」 玉团看着郭圣通不做声,自己也不好上去接。 锦成在一旁叫道:「姑娘,姑娘。」 郭圣通还没答应,看着东西只出神。她一跺脚,自己上去替郭圣通接了凤冠, 郭圣通这才回过神来抬了抬手,玉团和几个宫人把其它也接了。 送衣冠的人向郭圣通行礼:「贵人,长乐未央,小的告退。」, 她们走后,温明殿的侍者宫人全都跑到殿下,给郭圣通行礼:「贵人,长乐未央。」 眼前的凤冠亮得和外面的阳光一样晃眼,映得她的脸熠熠生辉。 锦成去向郭主报喜,郭主还不信,直到进了门看了这一切才知是真。心想,自己当日看人果然不错,陛下是个可托终身的人。 建武二年春,刘秀大封功臣皆为列侯,大国则食邑四县。邓禹为高密侯,吴汉 为广平侯,贾復为胶东侯,耿弇为好畴侯,寇恂为雍奴侯,岑彭为舞阳侯,冯异 为阳夏侯。 封贵人郭圣通为皇后,封刘彊为太子,封郭况为绵蛮侯,封刘杨之子刘得为真定王,刘让之子刘质为临邑侯。大赦天下,增郎、谒者、从官秩各一等。 阴就气得心闷,不是阴兴死瞪了他一眼他不敢造次,大典上他就要倒地回家。刘得刘质喜极而泣,这番峰迴路转的际遇实在是恍如做梦一般。 郭圣通戴着凤冠穿着三层翟衣,站着都困难不要说走路。刘秀亲自下殿来迎她,拉着她的手一步步顺阶而上,方才她的手还是冷的一会儿便在刘秀手心里捂热了。没有刘秀她怎么能走到这里?刘秀扶住她,她慢慢地转过身两个人并肩而立,接收百官的拜贺。 祝陛下与皇后、太子永享万国,长乐无极。 礼乐骤起,山唿万岁,冲击着她的耳膜,也冲击着她的心。有人曾跟她说过,眼前恩情不要信,可是眼前怎由她不信,眼前的不是恩情是她和刘秀的一生。 第61页 虢国门前闹如市 大典礼成,刘秀又同她去长秋宫接受诸公夫人的拜贺。 郭况同刘得,刘质一同回了自己的府邸,人还不曾到街口就见车骑盈巷,水泄不通。不知谁喊了一句,「侯爷到了。」 就有一群人迎上来七手八脚簇拥着郭况往里去,这个人问安说「见过小侯爷。」那个人请安道:「郭小侯万福。」 这个夸道:「君侯年纪轻轻这等人才真是仙人品貌。」 那个问道:「君侯一表人才年未弱冠,不知可曾婚配啊?」 那边叫道:「在下舍妹年方二八,薄有姿色愿献与郭小侯为侍妾。」 郭况应接不睱 ,一路婉拒。 不知又哪个眼尖的,「这是新封的真定王啊。」,刘得前日刚出廷狱哪曾出门哟。 就有人到刘得面前,「小的鞍前马后愿追随王上。」 「小的全家捨命愿投做家奴。」 不到一里路,郭况走了一柱香,好不容易进了门脱了身都汗湿夹背了。那些人在门外不肯离去,郭况也没有法子,让厨下置办酒席让他们吃了好走。因为人多屋里不消想,开了院门从院里摆到门外街道上,来人就有好酒好菜,满洛阳没人不说他的好。 阴就听说从屋里一蹦三尺,破口大骂郭况小人得志,人奸嘴滑。阴识此时封阴乡侯,官任侍中,刚刚同贾復从函谷关回京参加大典,听到阴就在家里没长没短的骂,让人去叫了阴兴来听。阴兴听了一言不发拿了卷书简走到阴就房里,噼头盖脸一顿打。阴就给打得上窜下跳没处躲,心里怨气火气没处发。 晚间,一个人躺在床上挨疼,左思右想心心念念要进宫找阴丽华告状。养了几日等脸上能见人了,进了宫找姐姐。 阴丽华如今搬进了温明殿,又是夏天花荫繁盛的好时节,水榭池台都是好玩的东西,阴就一路上眼睛都不够看了,阴丽华同春柳在花廊下拣绿豆,见他来了阴丽华好欢喜。 阴就怒拉着个脸,「姐姐,两个哥哥合着打我。」说着,撩起袖子露出胳膊,上面红一道紫一道。 阴丽华心疼道:「这也打得太重了,又你做了什么事呢。」 「我能做什么事,我在家抱怨了几句郭家小子闲话,就下这般重的手。我一个姐姐让了个皇后与他家,我让了个侯位与他,已经是仁至义尽了,怎么还不让人说啊!」 阴丽华也为难,未尝不心疼弟弟,「你有话只放肚子罢了,嚷嚷出来什么个意思?我与陛下成婚时,你还小懂其中的道理。要说封侯,大哥不是封着侯吗?」 「我大哥哪朝不封侯,更始就封过一个。人家常说,一门五侯,我家几个兄弟?只一个侯?」阴就还是气不平,心不愿。 阴丽华笑道,「你原是为这个,只是现下不好开口,来日我向陛下说就是了。」 「当真?」 「当真,只是有些话却不要胡说了,平白让文叔生气。」 阴就嘴上没说,心中懊恼,全家只为了刘秀想,刘秀心里又不想着我们。 刘得,刘质要回真定去了,向刘秀上了书,又来后宫跟郭圣通辞行。 两兄弟劫后余生心里都明白全是仗郭圣通的福份,两人在门口就跪下行礼,恭恭敬敬三跪九叩。 郭圣通看着两位表兄这样个磕头样儿,都有些坐不住了,使了个眼色。两个侍者上去扶了他们起来,入了座,如今身份不同郭圣通也不能同他们说什么贴己的话,只吩咐道,「」你们这次能平安真定全是陛下的恩德,前事要引以为戒,不要误人误己。」 「臣下谨记。」 等他们告退,郭圣通又叫了玉团来嘱咐了些私下的话,让她去郭况府上跟两位表兄说。 玉团怕招人眼目,只戴了帷帽自己步行出宫。谁知郭府如今不同往日了,门前人挤人都在门房那里排队,人一直站到了街心。因为人多那街角前又有卖点心的,又有卖伞的,还有卖席的,真真儿门庭如市。玉团先大声叫道:「郭安。」 那么多的人哪里有人听见哦。没法子让前面那些人让让,那人急了:「你个姑娘怎么这样。我是从颖川特地赶来见郭侯的,都排了半天了。」 玉团真恨没有坐车来了,也不理他只把前面的人用手挡开。 那群人都急了,「不带这样的,你是什么人啊!」 郭安同门房小厮赶过来看看,玉团喝道:「乱成个什么样子,这起人不能侧门里进去?把个大门堵着,真有宾客来了什么意思?」 郭安一听,忙就见礼:「玉姑娘,您怎么来了?来来来,快进去。」边说边让人让出道来,郭安陪着小心:「这也是没办法,姑娘说了我出来就把大门关了,开侧门吧。这些人死命的要来投,打发也不走说不图富贵只图跟随君侯使用。」 玉团见了刘得,把郭圣通私下吩咐的话说了,无非是要谨言慎行,不要再摆真定王的架子与地方官要和睦,叫他把藁城的叔父一家请到真定好好款待。 刘得一一听命。 日正端午,暑热难耐,郭况留玉团吃饭让她日头偏西再走。 玉团趁机也在他府里逛了逛,虽然堂阔宇深,高楼朱阙到底是空旷了些,这些时日刘秀也曾与郭主商量这事,也不知到底是谁家? 吃过了饭到了申时,玉团要走,郭况要派车送她。她回绝说,「正好想逛逛不坐车了。」 第62页 郭况怕她没有铜钱,让人去门房抓了一袋给她。 上次在信阳苦中做乐跟姑娘逛过集市,这次倒要去西门的金市看看。两边的酒坊,米店,布店,铁铺,肉铺,麟次栉比,道旁卖水果的,卖茶叶的,卖点心的应有尽有。转过一条街又是一条街,也有西域人,也有南越人,卖牛皮,卖膏药。 那边有薄荷汁子蒸出来的米糕,玉团远远就闻着清香扑鼻,上去要了两块,要得人多店家让她坐进屋里等等,她又要了一碗绿豆汤,这店里生意好一会就进来很多人坐了个满满当当。小二给她端了两块糕上来,她尝了尝果然香糯可口,想着要多买些带回去给大家也尝尝鲜。因为桌子都坐满了,小二领了人来在她面前坐下,她一抬头惊得糕掉在了碗里,吴汉怀里抱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儿,穿着绿衣的小衣小裤不过一二岁的样子。 吴汉黑瘦了不少,只是威风不减「玉姑娘也出来消遣?」 宜室宜家 玉团下意识点点头,看着他怀里的小女孩儿。吴汉知道她心中所想,「这是我女儿,她母亲去年就离世了,我这次回来抱她出来玩玩儿。」 玉团也是看不出这样一个魔王还能有这一面,小女孩小手指着面前的糕,嘴张得大大的:「啊!啊!」 吴汉要的糕还没有蒸好,他按下女孩儿的手,轻声说:「初元,等一会儿好不好?这糕是别人的。」 小女孩开始哼哼了,玉团撕了一个角吹了吹塞到她的嘴里,她小嘴吧唧吧唧嚼着。 玉团笑了,心想到了明年太子也会这样可爱了吧。 她一块吃完又朝玉团张了张嘴,「啊啊。」 玉团用勺先餵了她两勺绿豆汤,又给撕了一小块糕。 吴汉看着调侃道:「看不出,玉姑娘跑马如飞的人物,还会带孩子?」 玉团也不记较他「跑马如飞」四个字,「我在宫中也带太子啊。」 玉团餵初元喝了半碗绿豆汤,四小口糕便说,「不能吃了,这糕再吃要积食了。」 旁边,小二端了两碗糕来,一碗是玉团的,一碗是吴汉的,玉团让小二拿了张荷叶将糕一块块的包进去了,吴汉将自己面前这碗也推到她的面前,「玉姑娘既爱吃带回去吧!」 「这是你要的,你自己不吃?」 「我哪要吃这个,还不是小孩想吃。」 玉团看着碗里四块糕,心想,果然是个粗人,小孩想吃要这么多。也不客气就一併拿了过来,这时初元抓着吴汉的衣襟嘴里叫道:「唔唔。」 吴汉慌得手忙脚乱,抱着初元就跳起来,跑到门外面去了。 玉团不懂他怎么了,拿了东西,放了几个钱桌上也跟出来了。原来是小孩子要尿尿,吴汉把她带到街角,她穿着开裆的裤子自己就蹲在地上尿好了。吴汉要去抱她起来,玉团拦住他让他替自己拿着帷帽和糕点,自己拿了一条手绢上去替初元擦了屁股。手绢卷了卡在腰间,拿回了东西让吴汉去抱孩子。 「谢谢了。」吴汉抱着孩子跟她道谢。 「没事,我要回宫去了。」 「那好,有缘再见。」 日已西斜,玉团夕阳下看他全身都被镀上了一层金光。 玉团回宫向郭圣通復了命,把宫外买的糕拿来给在大家尝尝,郭圣通吃了一块觉得用料虽粗也有些风味,让人给郭主也送了两块。 第二天早上起来,郭圣通就不想吃饭了,玉团怕她是吃坏了外面的东西。让人宣医官来看,医官号了脉迟疑了一会儿,「皇后这是有孕了,只是时日尚浅,胎气还不稳。千万不要劳碌,静养一段时间看。」 梁王刘永称帝,刘秀派伏隆持节去齐郡诏张步为东郡太守,让他征讨刘永。又派吴汉,朱祐,贾復,景丹统领大军南出箕关。刘秀事务繁杂,回到后宫听闻此消息无异天喜从天降,郭圣通也是没意料到自己又能这么快有孕。 消息传到阴丽华那里,阴丽华只嘆了一口气,春柳劝她,「贵人也不必懊恼,陛下这些时日常来我们这儿的,贵人调养好身子是上策。」 两人正说话果真刘秀就来了,刘秀也知道她心中的癥结,让宫人捧了几盒燕窝来给她滋补,阴丽华看了却又红了脸。 次日午后郭圣通刚小憩醒来,就有黄门来报吴汉求见。 郭圣通还以为是在梦中,「哪个求见?」 「吴汉求见。」 郭圣通心想,这真是奇了。本来,自己这样儿也不方便见客,但是转念一想自己如今当了皇后吴汉就来求见,显然是有所求,自己也不好拿大。套了件外衣,挽了个垂髻就起身让人传他进来。 吴汉本来也没有几分把握,如今看郭圣通这副打扮,倒是不像把自己当外客的样子,也就笃定了几分,给行了礼郭圣通就让他坐,让人给他奉茶。 吴汉却又不好意思起来,低着头呷茶汤,郭圣通笑问,「将军是来找我喝茶的吗?」 「皇后也不是旁人,臣下此来确实是有件要事来请皇后做主,只是是件私事。」吴汉说时也难免有了几分腼腆。 郭圣通心里更是疑惑,环视四周让锦成领了宫人下去,吴汉从袖里掏出一个锦盒献给郭圣通。 郭圣通将信将疑接过来,打开一排十二条玉色的丝绢光彩夺目,迟疑道「将军这是何意?」 「这是臣下送给玉姑娘的一点心意,还求皇后玉成此事。」吴汉又跪倒在地。 第63页 郭圣通忍不住含了笑,仔细端详了他一番,吴汉也不三十四五的年纪,生得不是粗犷,身材也甚是轩昂,只是多年戎马面上风霜重了些,言谈声色壮了些,又问他:「将军,是要娶妻呢,还是娶妾呢?」 「臣下妻子前年殁了只留有一女,臣兄长吴尉战死兄长,侄子吴彤被封为安阳侯。有弟弟吴翕也随臣在外征战,家无主人自然是娶妻了。」 郭圣通收了锦盒,「那将军放心去吧,你出征之前,孤必玉成此事。」 吴汉大喜过望,深拜在地,「臣多谢皇后恩典,皇后长乐无极。」 吴汉走后,郭圣通叫了玉团来将锦盒递给她,玉团不明所以接过来,打开一看因为知道吴汉前脚刚走,好巧不巧又是手绢,她是个细心的人自然猜到了□□分,含羞道:「好好的送这东西给我做什么?」 「你还问我?我还要问你呢?好好的,他来我这儿求娶你是干什么?」 玉团听及此话,两腮飞红,「那里的事?不过路遇一声怎么谈到这些!」 「这是极好的事,我本也不想让你天长地久在宫里守我,只没有合适的人罢了。如今自然有了一段姻缘,我主意是让你当侯夫人去了。」 玉团的心砰砰的跳,要说她对吴汉也必没有什么非份这想,但是嫁于此人仔细想想,也并没有什么不情愿。只是如今吴汉位高权重,自己只不过是郭家的一个丫头罢了,一时心绪万千没了主意。 郭圣通看是过来人,看她这个样子,又让人喊锦成来,问锦成道:「你说说,如今要有个朝中大臣求娶你,你可愿意吗?」 锦成努了嘴,「这可不是浑说的,就是有也要看是谁。要是我看上的,那自然好说,要是看不上的,且别想。」 郭圣通侧头又问玉团:「如何?」 玉团吞吐道:「不为其他,只为今时不同住日,我只是一个婢子,而他裂土封侯的人。」 锦成笑了,抓着玉团的手臂,「我说怎么突然问这没脑的话,原来是姐姐你啊。不要说他封个侯,就是像咱姑爷似的又怎么样。将来要是有什么话说,我先去大耳光抽他,早要干嘛去了?是强嫁于他的吗?」 郭圣通也忍不住笑了。 修身齐家 虽然事出匆忙,郭圣通又在因为怀有身孕不能操劳。郭主还是备了好多妆奁给玉团,郭圣通让玉团出宫住到郭况府上,就近挑了个吉日吴汉亲自迎亲将玉团娶回府来。 因为是战前,刘秀没主张大办,就几个近亲去吃了场酒。 刘秀的大舅樊宏最喜道学,一向喜欢郭况为人谦和谨慎,两人时常论黄老之学,又欣赏郭况做为晚辈难得对道学也颇有见识,不似那些寻常人家的子弟只儒学是命。 此次便叫他同席,两人说到投缘处,樊宏恨不得有郭况这等儿子,等到宴席散后还难捨难分,回到家左右看看竟没一个可以投缘说话的人。 正此时他小女儿,樊鸿宝掌灯过来,「爹爹,今日席上很高兴嘛!」 樊宏生了三个儿子,只这一个宝贝女儿已十七岁,一向爱若珍定所以不曾轻易许人。此时见了她灵光一闪,说道:「你如今也不小了,我同你母亲也想把你许个人家,只不你自己有什么意思?」 「爹爹好好的,怎么说起这些事了。我有什么意思?我有意思也不在家呆到如今。」说完,将灯放下自己同丫头走了。 樊宏又进屋同夫人说这事,樊夫人笑说,「我是见过皇后和郭主的,这郭小侯品貌如何我是不用看得了,只是你们这等的雅人就几时有心过日子算经济的,他家又是这样根基的人家,少不得是五谷不分,四体不勤的主儿。」 樊宏听夫人说到这里,没做声。 那樊鸿宝在后间叫道:「娘,这头亲事不允,你着女儿我将来嫁什么人?」 樊夫人不好回声,樊宏满心欢喜心里定下了这事。 第二天兴沖沖的去寻刘秀说了这事,刘秀以前也同郭主商量过这事一时也不曾找到合适的人,现在舅舅主动来说,如何不依? 因为郭圣通这次有孕和上次不同,怀刘彊时颇受苦楚,食不知味寝不安眠。这次好吃好睡,就是犯懒不爱动弹,日里犯困。刘秀有时去看她十有八九是在睡觉,人养的细□□嫩跟一朵娇花似的还不见胖,只是肚子四个月就显了怀。 刘秀先去和郭主说了,郭主回说,「樊家这样的门第我只恐高攀哪里还有不愿的道理。只是樊家只一个女儿,想必是极珍爱的了,怕况儿姿质平常倒配不上。」 「舅舅亲自向朕说的,如何有不配的理。母亲放心就是。」 刘秀又去郭圣通处想听她的意思,难得这日她也不在睡,玉团带着小女儿进宫来看她,她看着跌跌撞撞才会走的儿子追着初元,笑得乐不可支。刘秀也好久不见儿子,上前将刘彊抱在怀里,刘彊看着他的鬍子两只小手上去抓起来,咯咯直笑。 郭圣通忙自己上去把孩子揪下来,放到地上,「小猴儿。」 刘秀揉了揉脸,让玉团和孩子不必见礼了,又看郭圣通气色很好也很安心,就开口说了郭况的事。 郭圣通听了仔细想了想樊小姐的样貌,这樊夫人她是见过的只是樊小姐跟在父母身后却没注意,「那你们可问过况儿了?」 「母亲和你要是没答应,又何用去问他呢。」 第64页 郭圣通摆摆手,「我不做那恶人,你们千好万好,放着母亲同你同樊家舅舅我不答应?」 「若是如此说真是一段郎才女貌的好姻缘了。」 刘秀主意让樊鸿宝先进宫大家见见,就让郭圣通设宴,自己也拉了阴丽华同阴识的夫人赵氏一齐做陪,阴丽华这几日身上不好本不想去。赵氏夫人劝说,「三弟也不曾婚娶,藉此机会正好向陛下开口也求陛下做主岂不好」 阴丽华想了想也有理,遂答应了。 郭圣通就因有孕平日也不摆什么皇后架子,所以同阴丽华见得也不多,在她印象里阴是艷若桃李的美人,今日看她脸上黄黄的,就问说:「阴姐姐连日来身上好吗?」 阴丽华回说,「谢皇后惦记,妾身只是没有什么胃口罢了。」 「这可使不得,明日请医官看看。」 阴丽华不好拒绝,赵氏笑说「如何不让她看呢,陛下每次说让人来她只推脱。」 「那你们家里人只干瞧着么?」郭圣通问她。 赵氏低了头,没了言语。 郭圣通温言向阴丽华道:「姐姐还是保重身子要紧,陛下说起姐姐不好比谁都要着急,几次同我说了。姐姐要是再如此下去,那岂不是我的罪过。」 阴丽华也不好推脱便点头允了。 一会儿刘秀同樊夫人与樊鸿宝到了,郭圣通请樊夫人同郭主同坐。 那樊鸿宝落落大方,上前给郭圣通,阴丽华,郭主依次行了礼。刘秀看了一圈,悄声问郭圣通:「姐姐没来?」 「请了,长公主说没空出宫去了。」 刘秀心下狐疑。 宫人捧了菜上来,一旬酒过。 又有黄门奏道:「郭小侯求见。」 众人意外,樊鸿宝也不由红了脸,向樊夫人使眼色。郭圣通朝刘秀眨了眨眼睛,叫了樊鸿宝过来站在自己身后的屏风里。 郭况也不知道姐姐叫自己干什么,进了门看这么多人在,有些拘谨。 郭圣通指着樊夫人让他过去行礼,他规规距距去见过了,郭圣通开口问他:「舅母家有一女,陛下与我有意指配与你,不知你自己可有想法。」 郭况一时发懵,看了母亲郭主的脸色不像是玩笑话,「承陛下与姐姐的美意,我怎有他想。」 郭主和樊夫人笑逐颜开,相互道喜。 宴席结束,郭圣通留樊鸿宝在宫中住一夜,刘秀带了阴丽华回宫去。 阴丽华说起郭圣通让自己看病的话,刘秀贊道:「通儿这话说得极是,你也该听她的。」 阴丽华含羞,「我并不是有病?」 「那是有什么?」刘秀不解。 阴丽华柔声问他:「你说有什么?」 刘秀还是摸不着头脑,等见她手摸着肚子才反应过来:「哎,是我煳涂了。」说完,抱了她到塌上躺好,「丽华怎么不早说呢。」 「因为我心里也不敢确定,如今胃里反起酸水来,才敢告诉你。」 刘秀握着她的手,「我真是好福气,你和通儿一定给我生得儿女成行。」 阴丽华羞红了脸,摇了摇刘秀的胳膊,「今天嫂嫂说了三弟阴兴的事,意思是想请陛下也给指一门婚事。」 刘秀想了想阴兴,问道:「这样活泼一个心性,还要朕与他指亲?」 阴丽华也是心疼弟弟,「这也是陛下的恩典嘛!」 刘秀有些为难,「丽华你家与通儿家不同,阴兴与况儿也不同。他的婚事还是由你大哥阴识做主吧。无论是谁,朕一定重赏。」 阴丽华也不好多说什么了,只靠着刘秀肩上与他说些旧日在家的闲话。 次日,郭圣通赏赐了樊鸿宝不少东西,樊鸿宝又亲自去向郭主辞行,郭主也让玉双准备了东西送她上了车。 阴丽华怀孕的事由掖庭令来报,锦成在一旁听了心里翻了个白眼,心想「凭你生去,还藏着掖着小模小样的,谁要害你不成。」 郭圣通看着她在心里嘀咕,「吴将军出征去了,玉团一个人在家也闷,你在这里也闷,你让她带了孩子来宫里住吧。」 「是。」锦成乐呵呵地去接人了。 郭圣通又让大长秋准备了好多东西,去替自己送与阴丽华。 喜得贵子 郭圣通转眼怀胎十月,就要临盆。 这时,梁王刘永也派使者封张步为齐王。张步贪恋侯王的爵位,拘禁杀害了伏隆。齐郡皆反,刘秀让吴汉又率领杜茂、陈俊等南下攻打梁王刘永,因为冯异在崤底大破赤眉,而赤眉军主力十多万众南下走宜阳,刘秀让耿弇屯兵在宜阳。 此时,张步一反无人可用,刘秀决定亲自引大军驰援宜阳一线,与耿弇等人会合,让耿弇东进平定山东。 郭圣通就是有千般不舍也不能留他,刘秀也不放心她临走前又去託了郭主,将郭圣通与阴丽华都求她照看。郭主让玉双替刘秀准备东西,让刘秀不要忧心宫中诸事,只管放心前去。 阴丽华想到刘秀不在,简直觉得天要塌了,她再过六个月也要临盆却又不敢问刘秀能不能回来,心里知道是不能的了。刘秀也怜惜她初次生产身边没人,让阴识的夫人赵氏进宫陪她。她抓着刘秀的手只捨不得放,眼中泪止不住的抛。 刘秀嘆了一口气,安抚了一下她的情绪,还是抽身走了。 阴丽华望着刘秀远去的背影,泣不成声身子发抖,觉得这宫里一下子就冷了起来。 第65页 当年在南阳新婚分开她还不觉得有什么,只是怕刘秀性命不保自己成了丧居之人。如今她与刘秀成了真夫妻,刘秀这一走她真正是撕心裂肺的难受。 刘秀走后三天,郭圣通晨间起来就肚子疼,锦成忙让人请医官,请稳婆,拿羹汤,烧热水,玉团也将初元交由保母照顾,自己跑进屋里与郭圣通擦汗,打扇,郭主抱着刘彊在外间等的心焦,郭况跑的一头是汗却还是姗姗来迟。到时了中午,殿里传来一阵宏亮的啼哭,锦成喜滋滋跑出来给郭主道喜,「生了一位极好的皇子,可白胖了七斤八两。」 郭主喜得拉着刘彊两个小手拍了拍,「我的儿,你有弟弟了?」刘彊眨眨眼也不知道大人乐个什么……只是觉得他们笑得好玩,自己也咧嘴笑了。郭主将刘彊给了郭况抱,自己进去看郭圣通与孩子,那小子果然生得大头大耳,乌熘熘的眼睛盯着人看,肥嘟嘟的小手直扑腾,郭主看了喜得眉开眼笑,「好招人疼的小子。」 郭圣通看了一眼,比彊儿出生时胖了不少,彊儿那时小皱脸红红的,生下来就吃着小手在睡,哪像他这么欢实,郭主问道:「陛下之前可有起名字吗?」 「起了,说要是生女儿就叫义王,要是生儿子就叫辅。想着将来给彊儿做个臂膀的意思。」郭圣通拍着拍着小刘辅睡着了。 郭主说,「玉团嫁了,你也少得力的人,锦成伺候你是百般伶俐的,带孩子不行,我让玉双跟你来。让你叔父住到时真定去,让家里那几丫头都进京来。」 郭圣通点点头,「也好。」 听闻郭圣通又生了一个儿子,不要说阴丽华就是赵氏也打心眼里羡慕。刘黄回宫也同阴丽华一起去看望了郭圣通,刘黄抱着小刘辅看了看,「这就是文叔小时候的样子。」让人写信连夜给刘秀送去。 阴丽华看着心里也想抱抱,摸了摸孩子的小手,想着自己要是也能生这样一个儿子就好了。 转眼郭圣通出了房,樊夫人进宫来看她,说起郭况和樊鸿宝的婚事,「我家老爷是最简朴的人,说不要大办只挑个好日子大家喝几杯水洒罢了,更不敢等陛下回来还为这等事操心。只让皇后指个日子。」 郭圣通明白樊家的家风,不然也不能同意这婚事,「我知道舅父与舅母都是不喜侈华的人,只是不能委屈了鸿宝。我与家母也备了些下聘之物,让下面人挑个日子给贵府送去。」 樊夫人走后,郭圣通对锦成道:「母亲一向对你和外人不同,你若不想老死宫中,这次我放你出去如何?」 锦成听了好生惶恐,跪在地上:「姑娘,真定旧人要来,您就要嫌我不是?我与公子从小一处大的,翁主虽一直有心,但我确当真无意。」 「那你可有意谁?」 锦成没说话,郭圣通又说:「你只管放心,大不了我把你给陛下?」 锦成也忍不住,埋怨了郭圣通一眼,郭圣通看着她那样,捂着嘴笑起来。 「姑娘莫笑,说实话我还看不上陛下呢。我只想跟一个顶天立地天不怕地不怕的汉子,然后啊要他只怕我。哪天惹我不开心,我也不要他扶低做小的哄我,只让我打一顿就罢了。」 郭圣通笑得前仰后俯,「好志气,好丫头。」 郭况和樊鸿宝的婚期定在了冬日,刘秀等人皆朝中无人,郭圣通请李通和大司空宋弘主婚,自己便衣便服在后院做宾客,为的是在简朴的意思。 阴丽华大着肚子,郭圣通特意嘱咐让她在宫好生歇息,不要劳动。 真定的叔父郭梁与女儿郭真,又有叔祖父的两位从兄郭竟与郭匡带了真定的一干旧人和礼物一起前来贺喜,真定王刘得让弟弟刘质前来拜贺,巨鹿耿家的姨母同耿侯也来贺喜。 大家许久不见都围着郭主在说话。不意,前堂有人传说湖阳长公主到了,郭圣通并没有想到刘黄会来……亲自去前堂迎她,刘黄也不客气进来同大家见过了寒暄了几句话,匆忙又要往前面去。 郭圣通怕招待不周,请的樊夫人来陪。刘黄跟舅母还客气什么,直言自己在这里坐着就行了。樊夫人看看郭圣通,郭圣通看看刘黄,就见刘黄两个眼睛盯着堂前的宋弘眨都不眨一下。郭圣通也不好做声了,樊夫人只奈奈性子陪她坐罢了。 郭况穿了吉服骑了马,李通陪他去接亲。 一路上看得人围得路两边水泄不通,郭况脸皮薄经不得人指指点点不分男女老少的看,拿袖子遮了脸。 阴兴在家门口看见就冷哼了一声,「谁要看你啊,遮头遮脸的还出来做什么?」 阴就在院里叫道:「你不要看就快进来。没人让你出去看!」 几家欢喜几家愁 到了樊家,三个舅子早就等在门外,丈人樊宏亲自与他把了盏披了红,那樊鸿宝也不忸怩作态,自己穿着吉服上了轿子,催两个丫头快走。 郭况见了她这个情境,自己倒摸不着头脑了。 到了郭府,拜了堂入房喝了合卺酒。郭况替她揭了盖头,她如墨的一双眸子倒先看着郭况笑了,郭况羞红了脸不大好意思,上前向她行了个揖礼,她捂着嘴笑。 郭况问她,「你笑什么?」 「人生大喜还有比这更值得高兴的事吗?」樊鸿宝如墨的一双眸子盯着他,郭况慌得,「我先出去陪客了。」 到了后半夜笙歌散尽,郭况摸索着进了房,两个丫头上来就替他宽衣脱靴,吓得他没处躲。 第66页 樊鸿宝自己走上前来,对丫头喝道,「笨手笨脚的成个什么样子,出去以后不叫你们不许进房来。」自己卸了钗环亲自替他解衣帽,擦脸洗脚,烛光下她素衣布裙全身没一点装饰,像个普通人家的媳妇。 第二天,郭况刚醒来,樊鸿宝早已穿戴齐整,打了水等他梳洗。 郭况起身擦面,梳头,带冠束带,全是她一手伺候果真没叫一个丫头进来,不慌不忙手到擒来。虽是第一次倒像素日就伺候的一样,郭况这时方才知道她真是个能干的媳妇了。 阴丽华身子重了腰疼腿酸,只得躺着静养,她歪在榻上心里脑里都是刘秀,越想心里越空,越想越眼里越酸,不知不觉就滴下泪来。 这屋里空荡荡,冷清清,冷得她打颤,孩子在肚子里一下下的踢她,踢得她肚子疼,一阵阵的疼,疼得冷汗直下,她隐隐约约觉得不好开口叫人。 赵氏和春柳掌了灯过来,看她脸色惨白满脸是汗,两个手忙脚乱不知如何是好,阴丽华疼得直抽气,「嫂嫂我怕是要生了。」 赵氏是生产过的人,「这才八个月生什么?」 春柳心疼自己家小姐,「夫人,还是快去找皇后,让她派人来看看吧。」 赵氏点头,急急忙忙闯到长秋宫去了,郭圣通深夜被她闹起来,又看她慌里慌张的样子,听她一说情由知道事体不小,她年轻也没见过这早产的事。 让宫人先带医官稳婆去,另外派人叫郭主和长公主来。刘黄听阴丽华在里面叫的撕心裂肺的,心里也紧张问郭主道,「翁主您可要拿个主意啊,我在民间时就常听说,女人生孩子就是走鬼门关动不动就是一尸两命啊,而且丽华如今才八个月,不是说七活八不活嘛!我弟弟如今又不在,这……」 郭圣通听了这话右眼直跳更加心烦意乱。 郭主只得劝道,「公主也不要过于担心,我们宫里总归比民间不同,岂能有一尸两命的事。」 郭圣通想了想把那边门口探头跺脚的赵氏叫过来,「夫人,这姐姐情况紧急,你拿我的令到宫外连夜宣阴就,阴兴进宫来。」 「是」赵氏忙不迭的去了。 阴丽华的叫声渐渐没了,郭圣通叫锦成去问,锦成问来说,「太累了,睡过去了。」 医官让人熬了参鸡汤,赶紧给她灌了些,怕她生起来体力不支。 到了黎明阴兴,阴就匆匆忙忙来了,给郭圣通叫了礼,郭圣通叫了个医官出来把阴丽华早产难产的事儿和兄弟说了。 两兄弟互相看了一眼,也吓得做不得声,阴兴闹着要进房看姐姐。 阴就拉下脸来,正要训斥他,郭圣通拦到,「事出突然,公子难得不怕忌讳,我想姐姐也挂念家人,让他进去吧。」 阴兴把泪眼擦了擦,跟医官进去了,阴丽华汗水煳了一脸挨着疼在那里吸气,见到阴兴眼前一亮,有了几分精神,声音沙哑道,「你怎么来了?」 「姐姐」阴兴抓着她的手,扑在她床前,「好姐姐,你可千万要平安挺过一遭,你才和陛下团圆几日?兄弟除了姐姐还有谁?」 阴丽华听了这话强打了几分精神,点了点头。 春柳又捧了一碗鸡汤粥来餵她吃了,阴兴不能久留替姐姐擦了擦脸也就恋恋不捨的被赶出去了。 此时天光已经大亮了,郭圣通等人也是一夜没睡,郭圣通让母亲先去睡会儿,自己在这儿就行了,郭主不愿意只在侧殿榻上略歪歪。 阴丽华一阵一阵又疼的紧,稳婆给她嘴里堵了块手巾,「贵人忍忍吧,不能叫,叫了就没力气生了,您只把劲儿向下使。」 刘黄和郭圣通也忍不住坐在案边打起了盹,到了响午突然变了天,唿唿的颳起风来,郭圣通醒了忙让锦成进去问情况。 好久不见出来,天上愁云惨澹天色也黑了,锦成走出来笑说,「生了,生了,生了个公主,虽是早生了但是也不小呢,足足也有六斤半,稳婆说要是满月生还恐头胎的孩子生不下来呢。」 郭圣通终于缓了一口气,阴家两兄弟也一颗心落地,阴就问道,「贵人可还好吗?」 「费了这么大的精神,总归是虚弱了一点,不过将养两天就好了。」锦成安慰道。 一会儿,稳婆抱了小公主出来,大家都围上来看看,红通通的闭着眼睛在安睡,郭圣通也亲自进去看看阴丽华,阴丽华早就睡死过去了,将心比心她也明白女人的生产的不易,让下人好好照料不许掉以轻心,又怕这起宫人年轻没经验,专让人再去找几个年老的嬷嬷来。 经此一事,刘黄对她也有所改观了,觉得她是个能说话的人。阴就拽了阴兴向她磕头道谢,郭圣通让他们兄弟在这儿等阴丽华醒过来再走。 阴丽华到了晚间醒了,觉得全身一点力气也没有骨头都像散了架,骨缝里酸疼酸疼的。 赵氏抱了小公主给她看,她看了一眼泪就下来了,「我怎么这等没福。」 赵氏也不好接话,两个兄弟听闻她醒了,来看她,阴兴问她:「姐姐,你还好么?可想吃些什么?」 阴丽华摇摇头,看着孩子只是哭,阴就左右看看,劝她道:「姐姐,你这是做什么样子?受了这么多苦,平安生下公主就是天大的喜事。陛下如今已有了两个儿子,正是缺女儿的时候,这公主来的恰是时候啊!」阴就正说着,孩子哭了阴丽华赶紧抱在怀里,心疼得不行一边拍一边哄,也不哭了对孩子说道:「义王莫哭,你爹走前还给你留了名字,等他回来你见了他可莫哭啊!」 第67页 糟糠之妻不下堂 郭况跟樊鸿宝成亲一个月,前三天有宾客在还不曾干什么。第四天回了门,大家吃了席酒散了。她立马把郭安叫来要查帐房,让丫头僕妇跪了一地一个个查看,不许有一个赋闲的。 晚间,郭况回来吃饭,桌上只一碗肉汤,一碟豆腐,两碗麦饭。他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勉强吃了半碗,樊鸿宝一边收拾碗一边问他好吃不好吃,郭况冷着脸没说话。次日,跑到丈人府上一五一十的同樊宏说了,樊宏嘆道:「我这个女儿,忒持家都是跟你母亲在家时学的,我又是个不管事的人。我明日让她回家,让你母亲同她说。」 郭况点点头,又同樊宏说了半天南华经的闲话。 晚间,樊宏同樊夫人说了这话,樊夫人沉下脸,「我看女儿做得不错。平日家谁天天大鱼大肉,他家还那么多上门打秋风的宾客,天天撒出去的钱还数得清嘛?他家钱多,不买田地建房舍兄弟子侄几世同堂过日子倒没来由泼洒了?」 樊宏也瞪了眼睛拿出气度来,「没来由他是你家入赘的女婿,要听女儿摆布过日子?他王侯人家吃得你女儿的妆奁不成?我听闻女儿嫁过去,他房里一个人也没有,你们不要逼得人别室另院的到时大家不好看相。」 樊夫人看他眼色,听他言语,也不敢吱声了,第二天让人派了辆车去接女儿回家说话。 刘秀平定了战事回京,阴丽华身子不好,还不曾出房。郭圣通同刘黄、刘伯姬去城门口接得他,刘黄一路上神不守舍眼神直飘,郭圣通顺着她的眼神看过去,人群里只盯着一个宋弘罢了。 刘秀也觉得姐姐神色不对,回了后宫刘彊都会跑了,见了他嘴角一拉眉头一皱,郭圣通让他叫父皇,他摇摇头不清不楚的说:「夜人。」然后就跌跌撞撞跑开了。 锦成听出他叫的是「野人」忍不住要笑,死命憋着不敢。 郭圣通看着保母去追,也没有办法,玉双又抱了刘辅出来,刘秀刚才被儿子叫了野人心里也有些发酸,这时看见一个白白胖胖的虎小子,圆不隆冬的大眼睛盯着自己,心里就喜欢不过来。 刘彊跑了,一会儿回来探头打量打量他,一会儿又上来摸摸他衣角,等刘秀要去跟他说话,他又跑了。 郭圣通将阴丽华生产时的情况都与刘秀详细说了,刘秀听了也心疼当即就要去看看她。 锦成没敢多嘴,郭圣通拦道:「你先洗个澡换件衣服再去啊,这一身盔甲满脸尘土进她月房里成什么样子?」 阴丽华听说刘秀回来了,也起身让人梳了头换了件衣裙,看看义王在摇篮里睡得正香,她将义王嘴角流的口水擦了擦。刘秀洗浴好了迫不及待就赶来看她,看她脸上没一丝血色,人也虚胖了一些,心里怜惜她,「丽华受苦了。」 阴丽华靠在他肩上,抱着他的胳膊不愿撒手。 刘秀又看了熟睡的孩子,笑说:「义王长得像你啊这眉眼真漂亮,我终于也有女儿了。」 「文叔喜欢女儿吗?」 「当然喜欢。」刘秀不假思索,「这是朕第一个女儿,朕要封她做长公主。」 阴丽华把头埋在他胸前心中甜蜜的不得了。 次日,刘秀果然下诏,封刘义王为舞阳长公主。 刘黄听了倒有点不高兴了,自己一个姑母是长公主,如今一个侄女也是长公主。但是因为怜惜阴丽华,她也就不计较了,刘秀这些时日也发现姐姐的心思了。 一日他在长秋宫里跟郭圣通说起这件事,郭圣通提议道:「你既然有心不妨让姐姐自己挑。」 「这又不是买头口,怎么让站着让她挑啊?」 郭圣通掐了他一把,「你怎么这样笨啊。」 刘秀抽着气,「夫人快松手。」 郭圣通懒得理他让人把四面新制的屏风搬来,紫檀木制的一股幽香就沁人心脾,那屏上四个美人画得栩栩如生顾盼神飞,郭圣通看刘秀喜欢,「你既然喜欢就摆到你却非殿后殿里去,你那里也少这么样东西。」 刘秀一看方才明白她的意思,揉了揉痛处:「我哪有你这么多风花雪月,马上墙头的心思。」 郭圣通听他说到「马上墙头」四字知道他所说的是自己与他说的当年章台走马一事,心里倒不由一紧总觉得有些不妥,幸亏刘秀也只不过一笑而过。 刘秀找到姐姐说了想为她择婿的意思,刘黄也有些不好意思,一只手绾着头髮不说话,刘秀看她这个形容知道她是有想法的了就说:「明日朝后我将满朝文武一个个宣进后殿问话,姐姐你就坐在屏风后面,要是有中意的你就敲两下。」 刘黄点头答应了,夜间想了一宿的心事不曾睡着,早间还略打扮了。 第二天,刘秀坐在前后,她坐在后面屏风中,朝臣来过了一大半她看也不曾看一眼。刘秀时不时回头看看屏风处,确认没什么动静才让人退下。 召见到宋弘时,刘秀听到环佩响动忙回头看看,宋弘奏事不到一半他就回了几好次头,宋弘也就不做声了,刘秀问他:「怎么不说了。」宋弘脸色凝重地说:"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刘秀听后哈哈大笑,「此话皇后也与朕说过,朕一直深以为然,朕稍后就让人撤了屏风。」刘黄坐在屏风后面看着宋弘越看越喜,想着要是能嫁与此人也就不枉一生了,听到刘秀要撤屏风忙敲了两下,怕刘秀没听见又连着敲了两下。 第68页 刘秀心下明白先给宋弘赐座,心里琢磨着怎么开口,刘黄看刘秀不做声了,一会儿就敲两下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恨不得自己走出去把宋弘召回去。 刘秀没奈何,只厚着脸皮道:「长公主常常与朕说,爱卿你的相貌品德,朝中大臣没有人比得了。常言道「贵易友,富易妻」地位尊贵了就换朋友,家中有钱了就换老婆,这不是人之常情吗?」 宋弘一听,怔得脸色发白,「臣只知道,贫贱之知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 刘秀哑口无言,刘黄满心欢喜给噼头噼浇了盆凉水,刘秀回头对屏风说道:「姐姐,事不成了。」 宋弘才知刘黄就在屏后,大惊失色。刘黄也顾不得了气唿唿走出来,看了他们一眼径直走了。宋弘恍如一梦不知所以,刘秀嘆了一口气,让他下去了。 难断家务事 郭圣通在后宫听说了这件事,气噎得胸闷。心里把刘秀怨了一万遍,什么叫「贵易友,富易妻」还人之常情? 晚间刘秀来看她,她躺在榻上没起来,刘秀还以为她病了俯身去看她被郭圣通一推一个趔趄,他惊讶:「这是怎么了?好好的就不认人了呢!」 郭圣通忍不住笑了,起身上前扶了他一把也不生气了,拉着他两人坐下伸手摸了摸他的嘴唇,「文叔,我看你白长了薄嘴唇,一点话都说不来。」 刘秀为难道:「我又没当过媒婆,这种事本来就不会说,那宋弘也实在是……」 郭圣通恨声道:「你啊?常言道宁拆十座庙,不拆一桩婚呢!姐姐说看上宋弘不等宋弘开口,你就该先回绝了她,平日家我看她就对宋弘有意,我是从来不敢提的。」 刘秀看着她,「你为什么不敢提?你为什么早告诉我呢?你这不是做套让我们姐弟钻呢?」 郭圣通觉得好笑,刘秀这话说的也刺耳,「陛下既然如此想我也没有办法。只是如今陛下怪我也没用,不如去跟姐姐说说另择良人吧?」 刘秀开口也想解释几句,但一看她又躺下了也便不说了。自己也在另一边躺下了。 过了一会儿,郭圣通推了推他他也不搭理,郭圣通又推了一下,他一下抓住了郭圣通那只手,「我走这些天,丽华很是想我,你想我不曾?」 郭圣通摇摇头,「没有想过。」 刘秀也不恼,「那你现在想,我也不怪你。」 「呸」郭圣通轻轻啐了他一口,刘秀摸着她的手温言说,「我知道姐姐和宋弘本来也不般配,但是我能娶你,姐姐就不能嫁宋弘吗?」 郭圣通抽出手,细细打量了他的眉眼轮廓,刘秀被她贴面看得不自在抬手遮住了她的眼睛,郭圣通被他蒙着眼笑了:「你姐姐能同你比吗?」 刘秀松了手细细的吻落在她的额头。 突然郭圣通推开他,刘秀问:「怎么了。」 郭圣通红着脸,「还是罢了吧,辅儿才九个多月,我可不想再给他生弟弟了。」 刘秀失笑,「原来是为这个,那我做主了这次一定让你生个女儿罢了。」 郭圣通掐他捶他挣扎道,「你胡说八道,没有好话。」 刘秀按住了她的腿,「我怎么没有好话了,这就是好话,我不但说好话还做好事呢。」 郭圣通脸红得都要烧起来了。 刘黄自从宋弘一事心灰了半截,向刘秀说:「宫中闷得呆不得人,要出去住。」 刘秀捨不得姐姐出宫独住,又不知道她是为什么事情。先去问阴丽华,阴丽华自幼是一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中女儿,又不喜玩乐又不喜奢侈,成日家只同嫂嫂在家理些吃穿打扮而已,哪里能知道刘黄的心思只摇头:「想是我生了义王不能像以往一样陪姐姐说话了吧!」 刘秀陪她吃了饭又来找郭圣通问这个事,刘黄正在同郭圣通说话,见了刘秀来问道:「皇后说城里就有极好一处府邸,怎么你就不准我过去?」 刘秀朝郭圣通递了个眼神,问她什么意思刘黄怨道:「你不必挤眉弄眼的,皇后让大长秋给我备好了十几车的东西,我明天就走。陪着你们一家住在宫中可不烦闷死人吗?」 「姐姐,我不过是怕你一个人在宫外住冷清了,没人照应了,如此一家人在一起反倒不好?」 刘黄也不理他的好言语,高声反问道:「那伯姬和李通,南阳的邓晨你怎么不叫到宫里来一同住呢。你口里不说,心里却想我是个寡妇人家。」一边说一边就拿手绢子去揩泪。 郭圣通见不是事,上前在刘秀后腰掐了一把,刘秀嘆气:「罢罢罢,原是我不好。没能让姐姐顺心,姐姐到了宫外也好,见得人多了也就不想宋弘了。」 「呸」刘黄红了脸,「哪个稀罕那姓宋的,我不是人,蒙了心,昏了头,痴了眼再去想那姓宋的。」 「既如此皇后送姐姐吧!我里间睡去了。」 郭圣通亲自送到宫门口,阴丽华也来相送两个人扯手说了一会子话,宫外就有人来接刘黄了,驾车的是个三十出头的汉子,生得英武不凡傲气凌云。 刘黄介绍说:「这是我新招的家人,叫冯生。」 阴丽华不知事还吩咐说:「既然此你多替替公主府上尽心吧,若有不用心的事陛下可不饶你的。」 那冯生磕头称是,郭圣通拉住阴丽华,对刘黄说:「既如此姐姐这就走吧。」 第69页 「诶。」刘黄扶了冯生的手,上了车喜滋滋去了,阴丽华还有几分不舍的看着。 郭圣通让她不要看了,锦成只管偷笑。 刘秀也不曾真睡,等郭圣通回来便问怎么样了,郭圣通一本正经道:「拦是拦不住的,已双双走了。」 「什么叫双双走了?」 「一个叫冯生的家奴接了她走了。」 刘秀从塌上坐起来:「这冯生什么人啊?」 郭圣通干眨眨眼,表示不知道。 刘秀急道:「那她怎么就匆忙去了?」 郭圣通忙了这半日人也乏了朝刘秀一努嘴,刘秀见她唇有些干了,自己下塌去案边替 她倒了一杯茶来,郭圣通接了杯在手喝了一口,懒洋洋靠在刘秀身上,「姐姐如今自己找了个可意的人,你管他什么人?她要宋弘你有吗?」 「宋弘虽不行,其他朝臣未必就不行呢?这跟个家奴成什么样子?」 郭圣通躺在他腿上喝水,「她养个家奴又不是尚驸马,你随她的意嘛。她看上的是宋弘朝臣的身份呢还是宋弘的品貌?不要说姐姐,就是我也找不出比宋弘品貌出色的大臣来,总不能让姐姐找个二十的小伙子吧?」 刘秀没有话说了,郭圣通喝完了水让他去放杯子。 南阳兵戈起 过了一个月听闻刘黄在宫外过得还自在,刘秀也放了心。 因南阳战事又出了点新动向,他也没空常往后宫里跑了。 郭圣通让玉团带了初元进宫玩儿,初元已经四岁了会说会笑,梳了两个小辫在头上还不够还要再戴两朵小花。刘彊见了她就要和她玩,她牵着刘彊的手装做一副大人的样子叫他听话。 郭圣通问玉团,「你怎么也不来看我?」 玉团低着头,为难道:「吴汉在南阳出了些事,我在家中担心。」 「什么事啊?他人可要紧啊?」 「那是上半年他坠了马,这回不是这个事!」玉团说着泪也下来了。 郭圣通见她这个样子倒没有想到,让玉双和宫人带了两个孩子下去玩,让锦成关了门。 锦成挨着玉团坐下了,「有什么话你说嘛。」 玉团跪到了郭圣通面前:「姑娘,我本不该开这个口,只是如今满城都说他回来就要处斩。」 郭圣通和锦成都惊住了,锦成半天反应道:「他临阵倒戈了?」 玉团摇摇头,「说他纵容下属抢掠百姓,逼反了南阳邓奉!」 郭圣通舒了一口气,「这要斩,斩那邓奉。吴汉也是,这左右就没有约束他吗?耿弇也就由他吗?」 「耿将军一个身子,恨不成分开两个用。上半年刚从宜阳破了赤眉,换了他去破齐郡如今又要调头去南阳了。」玉团越说声音越小。 郭圣通方知刘秀连日来忙得是这事了,让玉团讲完了详细,冷笑了一声:「这两人都是不该,但是要说斩还临不到大司马。他日后回来,你也要好好劝他。」 南阳郡堵乡县人董欣聚众作乱,杀了南阳郡太守刘驎,据城反叛。復阳县人许邯也起兵声援董欣。刘秀急令大司马吴汉为主将,扬化将军坚镡、右将军万修为副将,率领汉军主力十余万掉头南下,驰援南阳平叛。吴汉率军势如破竹,一鼓作气收復宛城、涅阳、郦县、穰城、新野等地,但是大军久战艰苦异常,南阳又是富庶之地,战胜之后对于部下掠夺乡民之事,他也就眼只眼闭只眼。邓奉正好回新野探亲,见吴汉纵兵劫掠南阳乡里民怨沸腾,大怒,率门客乡民起义,邓奉弓马娴熟武艺精纯手下亲兵又是勇勐异常,一路锐不可挡。吴汉物资、粮草全部被邓奉洗劫一空,吴汉被迫率部南撤,副将万修也于此时病死军中,只剩下坚镡困守宛城。邓奉乘机分兵四处,陆续击破汉军其他各部,很快就占领了南阳郡。不仅如此,他还与周边的延岑的汉中流民军、董欣的南阳流民军、更始政权残部、楚黎王秦丰联合起来,互通声气,结成了联盟一时声势浩荡。 刘秀急召征南大将军岑彭率领朱佑、贾復、耿弇、汉忠将军王常,武威将军郭守,越骑将军刘宏,偏将军刘嘉、耿植等八员大将共击邓奉、董欣、许邯。 刘秀前日来在却非殿都是许宫人侍奉这个郭圣通和阴丽华都是知道的,不想这日郭圣通睡在长秋宫中还没醒,掖庭令就早早等在阶下求见。锦成先去问了,说是:「许宫人有孕。」 锦成听了不耐烦道:「这事情你自己报与陛下去,皇后还能给她家加官进爵啊。」 「你又在胡说了。」锦成一看却是郭主来了,忙不言语了上去迎她,郭主身后跟着玉和、玉嘉两个小丫头,都是上次郭况大婚从真定接来的,郭主瞅着她,「你们跟我来的时候,她两个年纪小就留在真定,这几日跟我在宫里也学了些规矩,你做姐姐的不要让她两个小孩子笑话。」 锦成只点头,郭主见郭圣通还睡着也不等了,把两个丫头交给了锦成。 玉和,玉嘉当日才十,二岁的丫头片子,如今已十五六了见到她也不生分还是叫姐姐,她却拿出脸来让叫锦姑姑。两个丫头也不反驳,就叫她锦姑姑,她听了心里还挺高兴。自己进去望郭圣通醒了没有,顺便把掖庭令和丫头的事都说了,郭圣通醒来还是头里昏沉,听她说完这两件事,就让她叫个医官来,锦成何等机灵的人:「姑娘,按说您信事也有几个月没来了哦,莫不是又有了吧?」 第70页 郭圣通嘆了一口气,只让她快去。 果不其然,郭圣通又有了三个月的孕。刘秀虽然还在为南阳的事头疼,听了这件事也是立即赶了过来,郭圣通坐在那里吃橘子见他来了也递了他一个,刘秀细细替她剥了放在案上:「人说酸儿辣女,通儿不会又替我生个儿子吧?」 郭圣通掰了一块塞在他嘴里,「这是柑橘甜的,我每次都爱吃甜的。怀彊儿的时候还在路边买糖吃呢。」 刘秀说:「你爱吃就好,无论男女,通儿生什么都好。」 郭圣通踢了他一下,「你得了便宜卖乖。」 刘秀握着她的手笑了。 许宫人已经有了六个月的身孕,又是头胎,郭圣通让永巷令打扫了云台殿给她居住,又派了一个医官专门侯命。许宫人和许媪又亲自上门来谢恩,郭圣通自己没精打采的也没有见她们。锦成随便找了几样东西,让人赏了她们。 岑彭和朱祐进入南阳郡境内之后,首先击破了许邯,又挥师南下前去围攻董欣。邓奉闻报,亲率一万余人来援,狭路相逢吴汉在阵前对岑彭和朱祐说:「这邓奉武艺了得,我几次都吃他的亏不能敌他。」 朱祐远远看着,「不至于吧,这孩子从小在邓晨家我就认识,我见他时他还没马高呢,如今就有这么厉害?」 说完就不信,亲自领军上前。邓奉是认得朱祐的,高声叫道:「叔叔,刀枪无眼我劝叔叔还是退后吧。」 吴汉见朱祐上前心里担心,快马过来。邓奉抬手就是一枪,吴汉倒身躲过,叫道:「仲先快走,不要跟他多话。」 朱祐不听提枪去擒邓奉,邓奉一边对朱祐一刺吴汉,马上如飞身形成阵一点不落下风,侧身一躺,一□□落了吴汉的马镫,吴汉勒住的缰绳背过身,身后的士兵忙上前护住了他,朱祐气急,那枪枪都带着风似的过去。邓奉让手下将士冲锋,自己与朱祐边打边退,等短兵相接,邓奉枪缨一转,见招拆招朱祐的枪身连碰都碰不到他了,邓奉枪头一晃,朱祐眼前一片光影,邓奉单脚立在马背上,一枪挑得朱祐落下马来。 这边邓奉大喊,「建义大将军朱祐已经被俘。」一时间,吴汉,岑彭兵败如山倒。 俱非南阳人 吴汉捶胸嘆气,愤懑不已。 岑彭经此惨败也不敢再掉以轻心,先派人去交涉朱祐的问题。 邓奉因为朱祐是叔叔邓晨的朋友,又是自己自幼相见的长辈所以不但没有为难他而且将他待若上宾。朱祐每天苦口婆心的劝他,他也只是一笑置之。 刘秀在洛阳得知了消息更加着急,急命耿弇快马加鞭的去。岑彭等人在南阳与邓奉拉锯战已有几个月,吴汉几次想取邓奉的性命,奈何技不如人,自己都敌不过他还有何人可敌?日盼夜盼只等耿弇来。 齐郡战局严峻,耿弇只带了几百轻骑从东过来。吴汉满腔满肚的话盼着与他说,他赶路一身的尘土满面的风霜,也不復上次两人在京分离时的白净模样,见了吴汉只点点了头,吴汉一肚子的话到了嘴边也没法开口了。 岑彭问他:「你就带了这么些人?」 耿弇一边脱了铠甲一边让人端水来洗脸,「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我们战败又不是因为兵少,是因为邓奉广得人心,威望甚高,这南阳又是他的乡里怎么不由他横行!陛下催得急,我大军也不能轻动。」 耿弇问吴汉借了件普通士兵的衣服,行军之时骑着黑马跟在吴汉的身边。吴汉有他在旁胆气也比平时壮了几分,面对邓奉也不多话挺枪跃马就奔上去拼命,邓奉左挡右挡一时也脱不开身,两马相交之际放下枪拔了剑,轻灵灵地剑花飞舞吴汉的枪头都被削掉了,吴汉也扔了枪换了剑,「铛铛铛」的剑相击,火星四溅,吴汉骂道:「邓奉你不是自持正义,就准你这等地主豪强横行乡里?如今大胆起兵谋逆,简直罪无可赦!」 「你少就大话了。」邓奉的剑越来越快,来去如风闪腾似电吴汉渐渐不敌,被他挑住手腕震飞了自己的剑。与朱祐不同,邓奉恨吴汉至极,一剑当头就噼下来要取他的性命。 耿弇剑未到,剑气已到,沖开了邓奉的剑锋。邓奉吃力,差点往后仰倒。吴汉勒住马头,慢慢往后退了。 邓奉握了握拳头,缓了缓刚才的冲劲,打量了耿弇一番,「你一个后生小兵,不要自寻死路为他人保命了。」 耿弇抱拳行礼,「多谢将军好言,将军也正值青春还是不要干犯上作乱的事。」 邓奉重新拿了枪,「你不是南阳人,不要说风凉话。」说完,也不虚招就朝耿弇头上招唿,耿弇踏马驾风的人物,一只脚挂在马蹬上左右上下如在平地里的一般,使起枪来路数一套一套的,邓奉跟他变都不来不及,片刻只有招架的份没有还手的力。 邓奉借着回枪之际问道:「你是谁?」 「我又不是南阳人,说了你也不认识是谁。」耿弇的枪越缠越紧,邓奉已抽身不及被逼下马来,耿弇看着他笑了笑,一剑削了他的帽缨,回马走了。 邓奉背后已经汗湿透了,看着耿弇绝尘而去,他心中也突然有了些恐惧。 吴汉拉着耿弇急问:「你怎么就放了他啊?」 耿弇低声与他说:「朱祐又不曾有事,他也临不到我们做主要杀要放。」 吴汉望着邓奉大军撤退,想了想耿弇的话。 第71页 冬月,郭圣通生了一个女儿,刘秀比得了儿子还要高兴。七月中许思归生了一个儿子,刘秀封她为美人,儿子取名叫刘英。阴丽华看见许美人都有了儿子,心里每天都默默求上天保佑她这一胎能生个儿子。 刘秀将女儿抱在怀里看了又看,思量了半日取名叫做刘中礼。郭圣通听了垂了眼不大高兴,刘秀知道她是嫌名儿不好听了,「通儿,可有什么好名字吗?」 「没有。」郭圣通也懒得同他记较,乐得看小中礼粉嘟嘟的骄样,心想女儿家还什么中礼,中庸的。因为是女儿郭圣通觉得小中礼哭声都比儿子们娇些。 郭主也是喜欢得了不得,郭圣通连保母们也不放心,凡事都要亲自问过。刘彊正是皮得时候,整日要人抱着出去玩。刘辅哀怨地看着母亲天天抱妹妹,黏在郭圣通身前不走开,张着两只小手:「要抱,要抱。」 郭圣通没法子推不开他个小祖宗,只得放了刘中礼来抱他一会儿。郭主看着劝说:「你可不能偏心啊,中礼还小,你不放心保母们让我看着就是了,这两个小子正是要同你亲热的时候呢。」 郭圣通听了要放刘辅下来,刘辅两个胳膊吊着她的脖子死不放,小脸涨涨得红红的,一副委屈相,没办法只得让郭主照看中礼了。 除日刘秀同郭圣通,阴丽华,许美人,姐姐刘黄,二姐夫邓晨,刘伯姬夫妇,郭况夫妇,阴兴夫妇还有樊家舅父舅母在宫中吃酒,因为南阳邓奉的战事整整拖了半年了,邓晨自觉没有颜面见刘秀,席间颇为寂寥。 刘秀知道他的难处,安慰他道:「朕因为吴汉治军不严一向也曾告戒过他,没想到出了这样的事。这不是姐夫你的过错,不必放在心上,朕年后准备亲征南阳,也好看看你这个侄子到底是其心可诛呢还是其情可悯呢?」 邓晨避席行礼,感激涕淋,「是臣治家不严才由这逆子捅出天大的篓子,陛下的恩德臣全家感激不尽。」 刘黄自己喝了几樽酒,「妹夫,你这话说得多生分啊。你们家如何文叔心里还没数吗?想咱们一家子兄弟姊妹能坐在这儿就实属不易了。」说完,又自斟自饮了几杯,眼圈有些红了。大家话也多了,说到父亲去世,又说到母亲去世,什么家里不会升火抱在一处等叔父等到天黑?说什么刘伯姬和刘秀年纪小走不动路,一路走一路和大哥换着背? 说到最后刘秀自己眼圈也红了,阴丽华自己也忍着泪水上前替他拭脸。郭圣通和郭况都看了一眼郭主,他们也是自幼就丧父的人却没有经歷过这些离乱。 郭圣通除了心疼一下刘秀,眼里也掉不下泪来,这满堂旧人说得都是昔日的话,就她是一个新人说不到他们的伤心事,流不下断肠泪,连许美人都想起自己种种的苦处泪啪嗒啪嗒的往下掉。 何谓天子 郭圣通在案下扯了扯刘秀的袖子,刘秀莫名。郭圣通笑道:「节日下,陛下也该说些高兴的话,方能有个好兆头来年也能国泰民安。」 刘秀自己擦了擦脸,「通儿说的对,快别说这些伤心事了。姐姐这些时在宫处,一向过得还自在吗?」 刘黄听了这话,喝了酒的脸越发的红了,「还过得吧。」 「姐姐既如此说那我也就放心了,我年后走了你有事只管同皇后说。」刘秀方才想起长姐小时侯为弟妹们出的力,只恐她现在有什么不顺心。 阴丽华听闻刘秀要走,一时心里又空了,涌出满腹的愁绪。 郭圣通给在座的敬了一杯酒,借说不胜酒力就先走了。刘秀本也要跟她走,见阴丽华还坐地下面等着自己,心有不忍让大家都散了,自己扶了她走回去。 阴丽华搂着他的胳膊靠着他的肩觉得天下没有比这更好的事了,她好希望刘秀就这样一直在她的身边,她再过几个月就要临盆了,上次生义王时的兇险她可不敢再想第二回了。如果刘秀不在身边,她都没有勇气面对生产这件事。她把刘秀的胳膊又抱紧了几分,刘秀察觉到她的举动,问她:「丽华你怎么了?怎么脸色也不大好呢?」 「文叔」她真的不知如何开口,「你能不能不要走?」 刘秀笑了,「我不走那谁去打仗呢?」 「那,」阴丽华双手抓着他的衣襟,急得咬嘴唇不知道怎么说,「那,那你带我去吧!」 刘秀看着她挺着个肚子,怕是自己听错了又问了一遍,「丽华说什么?」 「文叔,你带我去吧。」阴丽华殷切地看着他。 刘秀嘆了一口气,搂着她接着走:「你让我想想吧。」 夜里因为刘秀在身边她睡得特别安稳,刘秀却思来想去睡不着。次日去同郭圣通商量,郭圣通躺在塌上还没起来,见他来了也不梳妆自己拿了个枕头靠着,两人就坐着说话,刘秀前衣襟歪了她给理了理,刘秀拿住她的手:「通儿,我同你商量件事呢?」 「什么事情啊?」 刘秀把她的手握的更紧了,「你是皇后必须坐镇后宫的,丽华她跟我说想跟我一起出征。」 郭圣通倒一愣,看了看刘秀不相信似的问:「真的?」 「嗯」刘秀点点头,解释道:「我想来想去也是带她走的好。她上次生产那么兇险,幸亏是没出什么意外。要是出了事,丽华身体不说,别人怎么说你?」 郭圣通甩开了他的手,不以为然:「爱怎么说怎么说,你带着她一个孕妇上战场,你不怕别人怎么说你?」 第72页 「说我疯了呗。」 郭圣通听了倒笑了,「那你也是给我省事了,行军路上你就多照顾她吧。要是出了什么事,你小心别人说你。」 「我自然会多照顾她的,姊妹们在京里就让你费心了?」 郭圣通揉了揉额头,伸出双手让刘秀拉她起来。刘秀将她拉到半截时一松手,两人一起倒塌上了,郭圣通额头被他磕得生疼都红了一块。 刘秀仔细给她吹了吹,痒得她又咯咯的笑。郭圣通一边笑一边使劲在他怀里的捶他,两人滚在一处笑起来,刘秀贴着她的脸说:「通儿跟你在一起我总是在笑呢?」 郭圣通捏了捏他的脸,「文叔经过了那么多的事,如今又当了皇帝怕是能笑的时候不多了。」 刘秀没想她还有如些见地,又追问道:「为什么当了皇帝就不多了呢?」 「在其位谋其政,天子自然要喜怒不形于色,凡事瞭然于胸。」 刘秀听她说完,深嘆了一口气,「我怕是做不得通儿心中的天子了!」 三月,刘秀御驾亲徵士气大振,邓奉战败从堵乡逃到淯阳,董欣也投降了。邓奉知道局面不同了,一个人坐在灯下沉思。 朱祐进来劝他,苦口婆心的劝他:「你当初起兵为了是什么?如今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你还真要谋反不成?」 邓奉向朱祐行了一个大礼。次日,请朱祐出来,自己肉袒负荆由朱佑押着他一起来到刘秀大营中请罪。 阴丽华一家当初在宛城时多亏了邓奉的保护,此时听说了这件事也为邓奉担心,不知刘秀如何处置。 邓奉见刘秀就跪地磕头自称万死,刘秀见他一个好年轻的后生当即就有些心软了。朱祐在一旁踢了踢腿脚,打了打拳,自己拍着胸脯说:「我好着呢,这小子没亏待我,陛上看他是出于义愤也是情的可原就饶他性命吧。」 刘秀还不曾说话,吴汉就想上去给朱祐一顿,问问他阵前怎么没这么好的腿脚?耿弇一把拉住他,递了个眼神让他别做声。 岑彭向刘秀进言道:「陛下,此头一开将来后患无穷啊,天下人人皆可因为不平之事起兵反叛了?」 刘秀犹豫不决,还在思量。这时门外风风火火一个士兵奔进来说,「陛,陛下,贵人要生了。」 刘秀一听径直就出门走了,留下一屋子人看着邓奉不知如何是好。 阴丽华因为有刘秀在身边,吃的香睡得好,虽然马车颠簸她也咬牙坚持决不向刘秀抱怨一句。倒是刘秀几次主动问她还能赶路不能?如果不能就先留在驿站歇两天,她一想到要独自留在驿站就赶紧拒绝。 这回是足月生产,她又长途奔波身子也不像生义王时那般虚乏,刘秀刚到门口,她就产下了孩子,哇哇的哭声响彻了屋里屋外。 她赶紧让春柳扶自己起来,问是男是女? 稳婆满脸是笑,「恭喜贵人,贺喜贵人是个皇子!」 「快抱来我看看。」阴丽华接了孩子过来,一看果然是个儿子,抱在怀里欣慰地笑了。 稳婆说,「陛下到了,在门外呢,老奴抱孩子出去给陛下看看?」 阴丽华将孩子裹了裹,准备让稳婆抱出去刘秀看,突然发现这孩子脖子里有一块红色的圆印,她急了用手去擦,「这是什么啊?快拿水来洗洗?」 稳婆笑了,「贵人不知道,这是胎记,有大富贵的。」 阴丽华一听松了一口气,让稳婆报了孩子去,刘秀抱了孩子看了,笑说,「这是贵人随我出来晒黑了,这孩子也黑壮黑壮的,脖子里却有一块红记难得啊?」 旁边早有将士跪下口唿,「恭祝陛下喜得贵子。」 刘秀听了呵呵大笑,因为这个红记倒像一轮红日,所以起名刘阳。 情法之间 过了一会儿春柳给阴丽华简单收拾了一下,刘秀进来看她,她悬心邓奉的事情,便问刘秀怎么样了。 刘秀见她产后虚弱,只安慰她说:「丽华不要为这些旁事费心,养好身子要紧。」 阴丽华拽住他的手,肯切地说:「文叔,当日你我成婚后就匆匆分开,要不是得邓奉护佑,我与姊妹们早就性命不保,更枉谈今日的富贵。更何况要不是吴汉纵兵抢掠,荼毒百姓邓奉他哪里会干这种事呢,他本心也绝不是要谋反的意思,求你看姐夫与我们的份上饶他性命吧!」 刘秀刚要开口,怀里的刘阳又哭了起来,刘秀两下为难轻轻拍了拍孩子交到了阴丽华手里,又替她将脸颊两边的乱发理了理,「我都知道了,你好好将养,再过几天我们要回京了,长途跋涉你身子怎么吃的消啊!」 「这个不妨事,我听嫂嫂说在乡里女人生产完就下地也有。」阴丽华眼神期许,千言万语还是那句话,「千万留他性命。」 刘秀点点头为难的去了。回到军中时,就剩吴汉与耿弇还在等他,吴汉一见他来立马也跪在地上:「臣下治军不严,惹出这等祸事罪该万死。」 刘秀正是头疼的时候,看了他一眼也没多说,让耿弇扶他起来,自己就又进去了。 耿弇和吴汉两个人面面相觑,你推我我推你,最后还是耿弇跟进去,「陛下。」 「伯昭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陛下,邓奉之事兹事体大,绝不能姑息。吴汉纵然千错万错,邓奉如何见陛下亲征还不主动投诚,要到今日走投无路才肯投降呢?可见就算当日是为了义愤起兵,此后也是其心可诛!若此事开了头,还怎么打仗呢?军纪不好,底下人就能造反?战火一起,百姓倒安康了?」耿弇说得入情入理,刘秀又怎能不知。 第73页 刘秀扶了他起来,与他一同坐了:「你与岑彭说的我都知道,只是这邓奉不是外人,法外尚有人情,一切等押解回京再商议吧。」 「陛下,齐郡战事甚艰,臣下怕是不能回京了。」 刘秀把着他的手,看着他的脸,感慨道:「伯昭多年征伐也不似初见少年了?」 耿弇倒有点不好意思,失笑道:「我早就不是走马章台的少年了。」 「哦?」刘秀听到此言到时有点好奇,「伯昭也去过章台吗?」 「陛下臣出生在扶风茂陵,自幼那是游遍长安的啊。」 「如此说来长安真是一个好地方。」刘秀看着耿弇甚为嘉许。 听说刘秀押解了邓奉不日就要回京,郭圣通可算了是松了一口气。 连日来在洛阳城里,长公主那个叫冯生的家奴可没少生事。一次在金市里,驾车与人争道把人家打得半死,被洛阳令董宣抓了闹到李通面前,董宣刚直李通想徇私也难办,刘黄可不依亲自下堂来要同董宣论事。李通忙扯住姐姐,「你为人主的和臣子为个家奴争扯起来成什么样子,叫我说你去宫里向皇后求个恩旨来,他也不敢不依的。」 刘黄果然来找郭圣通讨情,郭圣通才明白当日刘秀对宋弘也是不得以而为之了。她提了笔写了个开头就写不下去了,这歪话怎么能写得冠冕堂皇,看着一旁的刘黄笑道:「姐姐不要为这事生气,董宣虽有不是,您是什么人?为他生这么大气?我这就让人召他进宫,姐姐您后脚就去衙门把人带走吧,也不要声张了。」 「我难道还怕他不成?」刘黄气不平。 「不是这个意思,是您大人不记小人过的意思。」 刘黄喝了杯茶,「既然皇后就么说了,这事也就罢了,要有下次我绝不饶他。」 郭圣通看刘黄走了松了一大口气,让人备了一桌酒席,又请郭况进宫来做陪。董宣接到皇后召见,心知就是为了这事迫不得已进宫去见皇后,心里还想着怎么应对。 一进宫门却是郭况笑盈盈的候着他,摆了一大桌席请他入座让他喝酒,替公主与他陪礼,替皇后向他讲情,董宣就是有天大的理法,到时了这时也不能得理不饶人了。吃完了饭,郭况又亲自出宫门口,看了他上车与他行礼道别。回到衙门,底下人来报说:「大人,您走后湖阳长公主她就把人带走了。」 董宣眼神朝他一扫,那人腿一软就跪了,「大人,不是小人玩忽职守,实在是不敢拦啊!」 董宣拍了拍自己袍子上的灰,也只得罢了。 刘秀押解了邓奉进京,还不曾去后宫看望郭圣通。刘黄,刘伯姬,李通,就跪一地向他替邓奉求情,他实在权衡不下,开口道:「此事再做商议吧。」 说完,带了阴丽华的孩子一起来看郭圣通。 郭圣通穿着银红色的小衫,白色的裙子在假山后面同两个孩子踢毽子,刘彊已经五岁了拉着刘辅两个人玩得正欢,吵着笑着要去抢毽子,郭圣通踢的又高两个人伸手一跳一跳的想去抓。锦成眼尖见刘秀来了,低声向郭圣通说了。 郭圣通喘了两口气,停下来,「不能吧,他们这么快就在前面说完话了?」回头一看正正好好真是刘秀回来了,要带刘彊刘辅过去,刘彊小心翼翼的不肯走,刘辅又要她抱起来看看,她只得将刘辅抱了,刘辅看着走过来的刘秀小眼珠子滴熘熘得转。刘秀走上前要抱他,他也不闹两个小手一会摸摸刘秀的脸,一会扯扯刘秀的鬍子,郭圣通看了装怒道:「平日在家怎么教你们的?」 刘彊上去,有模有样行了一个礼口称:「父皇。」 刘秀高兴另一只手上前把他也抱了,刘彊用手指戳了戳弟弟,「你还没叫呢?」刘辅看着刘秀的脸叫了一声:「父光。」刘秀听了亲了他一口。 阴丽华又向郭圣通行了礼,郭圣通赶紧让她免礼,又抱了丫头手上的刘阳来看。阴丽华左右不见义王,郭圣通说:「和中礼在我母亲那里,女孩子皮不过这两猴儿。」当即指了个宫人去接刘义王过来。 强项令 刘义王见阴丽华还认识,玩了一会儿就熟稔了,只是见了刘阳不大欢喜,坐在阴丽华腿上不肯下来。 一家人一起吃了饭,刘秀留在长秋宫里洗了个澡,天还没黑他就睡着了。郭圣通知道他是累了也没有叫他,让人把孩子带远了去玩。 让锦成找几件刘秀的衣服出来熨熨,沉香的味道在屋里飘散开来让人心旷神怡。塌上刘秀慢慢打起唿来,锦成指了指又想笑,郭圣通瞪了她一眼,「他战场上多辛苦啊,有什么好笑的,你出去吧。」 锦成抱着衣服出去了,郭圣通洗漱完了拿了卷楚辞在他旁边躺下,窗外明月东升月影灯影映得地上光影斑驳,屋里瑞脑香燃得丝丝裊裊。刘秀这一觉睡得格外香甜,醒来看见郭圣通的侧脸在烛光下越发标緻温柔,他呆呆看着觉得眼前的一切就是做梦也没有这等的美梦。 郭圣通察查到他醒了,「睡得可好吗?要喝水吗?」 刘秀哑然失笑,从她手里拿过那捲书,「我又不是你睡觉还要汤要水的。」 郭圣通嘴一噘有些不高兴了,又把自己那捲书拿过来了,「我现在也不差使你半夜倒水了,你却还说到如今。」 刘秀凑上前搂住她的腰说:「那是我不好,我这就去倒两杯来我与夫人一同喝。」 第74页 「我不要喝,你自己喝吧。」 刘秀果然下塌自己去倒了一杯水喝了,郭圣通含着笑问他,「怎么样味道如何?」 刘秀又倒了一杯,品了品:「这是蜜水吧?」 郭圣通笑了起来,「这何止是蜜水啊,是金橘泡的蜜水。你说你倒底是自己喝水呢,还是替我喝水呢,连个味儿都吃不出来。」 刘秀也不计较她的取笑,到她身边坐下道:「我从出生到现在只要是口水嘛就罢了。」想起以前自己半夜起来为她倒的水,低下头亲了亲她的唇,「难为通儿曾经陪我那些日子也只是喝白水了。」 郭圣通看着他的眼睛学着他的语气:「跟你嘛,只要是有口白水就罢了。」 他又想去吻她的脸被郭圣通拿那捲书给挡住了只得做罢,刘秀搂着她在怀里说话 :「你说邓奉一事应该如何了结?」 郭圣通心下思忖了一会儿,开口道:「要说这是家事,那我就不该多管了。但是要说国事你问了我,邓奉此事绝不能饶,要是饶了他不要说以后跟着反叛的人,就是之前谋反获罪的人都不能平。」 刘秀沉吟良久,「这个道理我何尝不知,只是他是我的亲眷与旁个人不同,还保护过丽华和姊妹。」 郭圣通没有再说话了,刘秀见她脸有些冷,问说:「怎么了?」 郭圣通直起身正视着他,「陛下,那刘杨是否是你的亲眷呢?又可否保护过我呢?」郭圣通眼圈不自觉有些红了,刘杨是她舅舅,不是乱世的话,一辈子都会是她的好舅舅。 刘秀想把她搂回怀里,郭圣通挡开了他的手,他无奈道:「正是因为他是你的亲眷才必须死。你和丽华不同,你是要当皇后的人,彊儿要当太子,皇后和太子怎么能有一个谋反的亲眷呢?」 郭圣通的泪水已经顺腮而下,刘秀要给她擦,她自己朝后一躺拿被子盖住了头,「不要!」 刘秀看她把自己捲成了一个卷倒先笑了,推了推她也没反应,刘秀索性掀了被子贴上去。 黑暗里郭圣通的脸上全是冰凉的泪水,刘秀捧着她的脸却看不清彼此。郭圣通抱住他埋首在他胸前,只听见彼此的唿吸声和心跳声。 早间刘秀和郭圣通还在梦中,就被外头乱烘烘的声音吵醒了,刘秀问门外:「是什么事啊?」 宫人回说:「是湖阳长公主来了。」 郭圣通一听这个乱声,又是刘黄情知有事,刘秀给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躺下睡,自己披了衣服出来,走到外室刘黄素衣素面,全身上下一点装饰也无,看着比往日憔悴了几十倍已然见老了,刘秀一时心疼不已上前扶她起来:「姐姐怎么了。」 刘黄也不像往日那般中气足了,声音也是嘶哑的,「陛下,董宣当着我的面乱棍打死了冯生。」一个好好的人被董宣当着她的面拖下车去,活生生被打死在她眼前,她几次冲上前去要拦,被下人们拉回来,可怜千金之体人主之尊,也抢不回冯生一条命,看着冯生被打得血肉模煳,渐渐也不叫「公主了」没了声息。她也突然没了力气倒了下来,下人簇拥着扶住了她。她看了看在一旁请罪的董宣,口中念道:「好,好,好。」随即让人驾车进宫。 刘秀听了姐姐这个话,见了姐姐这般模样,也不多说吩咐人带董宣来杖毙。 郭圣通在后殿听闻他姐弟俩的话,忙让宫人来梳头,自己拿了件昨夜换下的衣服就套了出来,刘黄神情萧索都不曾看她,郭圣通轻声走到刘秀身旁道:「陛下要在长秋宫门口打死人吗?」 刘秀一愣,转而说:「这是我气急了,姐姐,他是要那里打死冯生的?」 「夏直门。」 「那等他来了,先让他给姐姐磕头,然后就拉到夏直门打死。」 郭圣通听了这话也没有言语,让人做饭奉上来,又请刘秀进房去梳洗。刘秀说了几句宽 慰刘黄的话,就同郭圣通进去了。郭圣通让他洗了脸坐下来梳头,一边镜子里看了他的神气一边说道:「姐姐一时在气头上,你也不问曲直就要杀人吗?」 「无论曲直姐姐是公主,官员做人做事这样做法,我这皇帝也不用当了。」 郭圣通好言相劝,「你是陛下,私情要放在律法后面,董宣没头没脑的会去杀冯生吗?你也不问问因果,就徇私?」 刘秀也是急了,「我徇私?朕要是不徇私……」刘秀瞅了她一眼没说话。 郭圣通放下梳子:「文叔是知书明理的人,说徇私我也的确是没脸说你。」转身走了。 刘秀看她走了,自己起身又出来了。刘黄面前饭食没有用一点,刘秀心里捨不得姐姐,按下去的气又起:「董宣来了没有?」 宫外侍者将董宣推了进来,刘秀问说:「你可知道错吗?去向公主陪罪!」 董宣没有说话。 刘秀大怒,「好,来人,拉到夏直门乱棍打死。」 董宣给刘秀叩头道别,「臣死前有一言。 「你还想说什么?」 「陛下道德圣明,使汉中兴,但是公主放纵奴僕白日当街杀害平民百姓,官吏无法进府捉拿,公主外出时又让家奴陪乘。陛下来日准备用什么治理天下呢?臣不需要等杖击,请允许我自杀。」说完就起身向门边一头撞去,血溅三尺人事不知,刘秀也大惊失色慌忙让人去抬他,侍者抬起来探了探鼻息,「陛下还有气。」 第75页 刘秀也放了心,郭圣通让锦成去请医官。事到如此地步,刘秀也难做只得等医官来替董宣包扎好了,施了针。董宣也醒了,刘秀让侍者扶着他给姐姐赔罪。 董宣不肯一动也不曾动,刘秀吩咐两边拉住他强行按下去,董宣是个书生用两只手撑在地上鬓边汗水血水混在一起滴下来,宁死也不肯低头。到了如此光景,刘黄也明白了,上前拉住刘秀的衣袖,「文叔,我们在南阳当百姓时,你交结义士四方闻名,连……」刘秀听她说起这些忙与她递眼色,刘黄哪里管他,「连藏匿逃亡和犯死罪的人,官吏都不敢上门查你,如今当了天子权威都不能用于一个县令吗?」 刘秀听完此话,扶额无语指了指董宣,让人扶下去。刘黄不依,刘秀只得说:「姐姐,天子与一般百姓不一样。" 刘黄气结当胸,「当了天子当然不一样,要杀他就杀他。」 郭圣通见刘秀的难办,也不顾心中听了刘黄方才所说的诧异,走到殿前问道:「姐姐是要在我长秋宫里当响马吗?」 刘黄眼里恨也好,怨也罢,看了看刘秀也看了看郭圣通好一对斯文人,「好天子,好皇后。」说完,推翻了一桌案的东西,迳自走了。 卿本佳人 刘秀和郭圣通两个人在屋里都不说话,董宣撞头留下了一地血迹斑斑,刘黄又掀了满地的狼藉。宫人们打了水来收拾,郭圣通坐到一旁静静看她们收拾,刘秀在殿上也在观察她的神色,见她没有什么异样开口道:「我明日让人来把这柱子和门都换了。」 「不用了,闹了一场陛下也累了,我这里收拾呢,陛下换前殿歇歇吧。」郭圣通也是一副很累的样子,刘秀嘱咐她好好休息,自己也往前殿去了。 郭圣通长长吁了一口气看着他走远了,心里又想起刘黄的那句话「「连藏匿逃亡和犯死罪的人,官吏都不敢上门」,又想起自己口口声声与他说「你是知书达理的人」,刘秀是什么人自己此刻方知吗?自己心里都开始嘲笑自己了,难怪他们一家经歷了这么多的离乱,原来不只是因为战火……郭圣通的心里越来越乱,心情也越来越沉…… 刘秀走到半路又有黄门来报,刘伯姬和阴丽华在温明殿等他。他心里明白又是邓奉的事,此刻艷阳高照,他抬头看了看天当天子跟当百姓不一样,董宣问他「陛下将来准备用什么治理天下呢?」对啊,他将用什么治理天下呢? 他吩咐黄门说:「你去和她们说,姐姐心情很不好,让她们去陪陪姐姐,邓奉之事联心中已有定论。」 黄门领命去了,刘伯姬和阴丽华听到这个回话,也没有什么话说了。刘伯姬担心刘黄,匆匆去见了。阴丽华想着邓奉性命,一个人怔怔的落下泪来。 春柳和春蚕两个一起跟她呆在邓家,也明白她的心情,春蚕劝说:「贵人何不去求求皇后呢,让皇后跟陛下去说啊!」 阴丽华心中一冷,问她说:「你说,她跟文叔说话是不是比我好使?」 春蚕吓得脸色一变,跪倒在地:「婢子绝对没有这个意思。」 阴丽华茫然道:「你就是这个意思也无妨,她要真能保住邓奉一条性命也就罢了。」 阴丽华想来想去也是别无他法,抱着义王来见郭圣通,郭圣通在殿里习字,见她来了收了笔请她坐,锦成上前带了义王去玩,她问:「阴姐姐可是有话跟我说?」 阴丽华张了张嘴不知如何开口,郭圣通笑了,「姐姐,有事直说不必为难啊!」 「我为邓奉跟陛下说了几次,陛下心中有自己的想法,我也不知道他想得是什么,邓奉对我们有救命之恩,请皇后能为他向陛下说说。」 郭圣通看她姿色明艷眉目殊丽好一个美人,心中反而对她有了几分怜惜之情,但是想起她方才的话又不觉失笑:「 阴姐姐觉得我说什么有用吗?如果陛下会听我的话,真定王又怎么会被诛呢?」 阴丽华听了她这话,心里也说不上是喜是悲,喜得是刘秀对郭圣通也并没有言听计从,同样诛杀了她的舅舅,悲得是这样邓奉的性命是保不住了。 郭圣通又问她,「阴姐姐在南阳时可知道陛下是干什么的?」 阴丽华不知她问这个做什么,也没多想,「我大哥阴识和他大哥刘縯在一起谋事,陛下也跟着大哥做事呀!」 郭圣通心知他们谋得是什么事,又问:「那谋事之前呢?」 「谋事之前?」阴丽华思量了一会儿,「似乎是和表兄在长安求学,他们男人家在外面的事,我也不清楚。」 郭圣通心想求学?之前不是说贩驴吗。自己与刘秀成亲至今本也没见过他有什么习书论学的心思。 锦成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主儿,也在一旁问道,「贵人,那您和陛下又是怎么成婚的呢?」 阴丽华一听这话脸色就暗下来了,郭圣通喝道,「好没规矩的丫头,这是你问的话?」 锦成赶紧给阴丽华跪下赔礼,阴丽华也不好真的怪她,「不关你的事,只是那时陛下的大哥刚死,我们成婚之时真的是好不可怜。」 「阴姐姐,事情都过去了,如今陛下龙登九五还想那些做什么?当了天子自然就与往日不同,对邓奉是这样对刘杨也是这样,连长公主都不能例外,姐姐别人不明白咱们还不该体谅他吗?」 阴丽华听了心中也觉得是这个道理,只点点头,从此不再提邓奉之事。 第76页 果然,过了几日刘秀在朝上就听从了岑彭和耿弇的意见,邓奉背恩反逆使汉军威名受损按律当诛。 消息传到时后宫,阴丽华也只得掉几滴泪,让人送了几件干净衣服和一个食盒去狱里。 宋弘,董宣两件事让刘黄郁郁寡欢,飞扬跋扈的精气神儿没了,享富贵荣华的心也尽如死灰。刘伯姬来看她,她统共也没有两句话,上书请求出家修道。 刘秀就一个姐姐怎么捨得,刘秀不许她也不闹,自己脱了平日的衣裳换了道袍,也不出门也不会客。如此下去了半年,刘秀刘伯姬才知她是铁了心,绝无迴转的余地了。 刘伯姬说,「要不就准了吧?」 刘秀还是迟疑想着能挽回,让亲友们去劝,三天去了六拨□□妾妯娌轮着说,刘黄在香案下打座,一声也没回。 晚间又问郭圣通的主意,郭圣通摇摇头表示不成,刘秀在房里踱步,锦成送了衣裳进来他赏识她是个伶俐丫头,问道,「长公主决意出家修道,大家都劝了没用,你可有什么主意吗?」 锦成去看郭圣通的眼色,郭圣通索性闭了眼睛养神,锦成嘴闭得紧紧的不说话,刘秀急道,「你说嘛,我又不骂你。」 锦成这才为难道,「别人劝自然是劝不回来的,只要宋弘去保准能迴转。」 郭圣通忍不住笑了,上前拉了刘秀坐下,对锦成道,「好丫头,这宋弘除非霸王硬上弓绑了去。」 锦成也使劲憋着笑退出来了,事情到了这里刘秀也知是没有办法了,便让人挑地方建道宫只图顺姐姐心意罢了。为刘黄的事,刘秀心里也怨董宣,因为江夏有流贼夏喜为乱,所以任命董宣为江夏太守远远打发了他去。 奈何从贼 夏喜这一股流贼势力甚大,在江夏、章豫、南阳侵扰边郡边。江夏郡都尉是阴家的堂兄阴成,几次讨贼都吃了闷亏。章豫太守的儿子蔡羽勇武过人几次替父亲打跑了流贼使夏喜不敢在江夏和章豫活动,刘秀封他为章豫都尉。 齐地张步带甲十万,割据齐地十二郡。邓奉兵败,耿弇与吴汉东征荡平了富平、获索两处农民军,因为邓奉之事耿弇上书刘秀提出攻打张步、平定山东一带计划,自请领兵。刘秀因为计划太大,担心一时难以实现犹豫不决有心要亲征。 郭圣通劝他道:「所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耿将军勇冠三军熟悉军事,自河北以来兵锋所及未尝有败,出战之处皆马到成功。文叔若不相信他能做到,放眼望去满朝文武又有谁能做到呢?难道你还要处处自己亲力亲为?何况阴姐姐如今又有孕,她是极依恋你的。」 刘秀听完若有所思,眼前郭圣通和当日的通儿似乎有些不同了,「那你呢?你依恋我吗?」 郭圣通没想到他会这么问,回了一句:「君为臣纲,夫为妻纲,我也不过因为身为皇后难免思量多些,若我也是郭贵人自然也是日日与你依恋的了。」 刘秀心下竟有了几分伤感,「你说话和伯昭说话都是一个味儿。」 「文叔是说?口音?我们都是河北人。」 「不是,你们都是一口雅言,一点口音都没有。」 「宋弘不也是吗?」 「所以啊!」刘秀站起身,推开了窗月华洒了他一身,更深露重迎面而来的是一股寒意,「他不要姐姐,我姐姐一个村妇跟他本来就不般配。」 郭圣通站起身呆呆望着他,他鬓眉秀丽斯文蕴籍在月华下更加气质不凡,「连藏匿逃亡和犯死罪的人,官吏都不敢上门」刘黄的话又在她耳边响起来,像一根刺扎在她的心里,让她难受,让她膈应,如今刘秀就在她面前她为什么又开不了口了呢?嫌他草莽,嫌他响马强盗吗?郭圣通眼前模煳了,一手撑着书案站都站不住了。 刘秀向她伸出一只手,她的泪水蓄满了眼帘根本看不清。刘秀又向前了一步,郭圣通抓住了他的手紧紧抱住他,眼泪鼻涕擦了刘秀满襟。她的手抱着刘秀的脖子越抱越紧,刘秀都觉得勒张开嘴唿了几口气,他的喉结贴在郭圣通的右脸上一滚动郭圣通就感觉到了。就松了手,他又忙按住她的后脑勺不让她离开。 两人就这样在窗边抱着,夜风一阵一阵的袭来,郭圣通觉得冷往他怀里贴得更紧。刘秀身上总是热热的,她又想起了刚在一起的时候他总是用井水洗澡,洗得夏天身上凉凉的。难道他是草莽出生自己此刻方知吗?想到这里,她心里的那根刺也化掉了,情不自禁吻上了刘秀的脖子。刘秀抱着她的腰解开了她的裙子,在窗边她全身发抖直往刘秀怀里钻。刘秀含住了她的耳垂沿着后脖子湿湿的亲吻下来,她站不住了两个人滚在了地上,刘秀见她满身都被月光映得雪白如玉,只有脸臊得通红,低下头两人吻得更加绵长。 郭圣通也不冷了,反而觉得越来越热了,随着刘秀的起伏频率,她觉得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轻,一下一下似乎要飘起来了…… 事后,刘秀抱着她回到了床上,她想去洗澡,刘秀却用被子把她裹得紧紧的,「洗什么洗?别冻着才好。」 她在被子里轻轻踢了他一下,娇声娇气地求他。 刘秀没有办法让她呆着不许动。自己披了衣服也没惊动宫人,轻手轻脚去打了一盆水来。 郭圣通掀了被子要起身去洗,才发现还没穿衣服,问刘秀说,「我裙子呢?」 第77页 刘秀四下里找了,那条白绫的裙子还在窗子上挂着呢,想起方才的情状刘秀也有些羞赧,拿过裙子递给她。 郭圣通接过裙子发现腰间的暗扣掉了一个,埋怨他说「我不是教过你裙子怎么解吗?」话说到这里,她又想到了之前刚成婚他手忙脚乱的情形,心里生疑,「你与阴姐姐不是成婚在先吗?」 刘秀嘆了一口气,转过身不想多说。 郭圣通下了塌清洗了一下,抱腿坐在塌上,垂头丧气的不说话了。 刘秀见她这副样子,便上前蹲下身来。郭圣通向里挪了挪也不看他。刘秀把她肩膀掰过来面对着自己,按着她的肩头,「哪有什么阴姐姐,只有你罢了!」 郭圣通抬起眼睛,刘秀一脸温柔与自己对视一点也不像开玩笑的样子,郭圣通迷茫了…… 刘秀揉着她的手在自己的掌心,「我虽不是鸿儒博学也不是世家子弟,但是礼记还读过,我哥哥刚死我服丧的人哪里真的去娶什么妻呢?不过是阴识献得一条脱身之计罢了,我与丽华在南阳成婚从不曾行过周公之礼。」 郭圣通听了连心跳和唿吸都忘了,惊讶地看着眼前的刘秀,张着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刘秀看着她目瞪口呆的样子,又捏了捏她的脸,「所以哪有什么阴姐姐啊?只因虚长你两岁,你称姐姐吧。若是因为我的原因,大可不必如此称唿。」 郭圣通上前两手捧住他的脸,严正的问,「陛下,你不是在骗我吧?」 刘秀闭着眼睛摇摇头,「真的没有骗你,没有你我根本不知道什么叫洞房花烛夜,富贵温柔乡。」 夜阑人静,宫漏声声,郭圣通的心里像有什么东西满得要溢出来,摸着刘秀的脸又想哭又想笑,「我觉得你都不像陛下了。」 刘秀挑眉,「那我像谁啊?」 郭圣通主动咬上了他的唇,一口一口的用力的亲他,「像成婚那天初见的刘文叔。」 郭圣通的眼里爱意满满,刘秀的眼里深情款款,眼前人就是心底的人,一样的脱身之计,可是却给他一个真正的洞房花烛夜。无论刘秀是什么人,她爱得就是这样一个人,她的眼里心里身体里一生一世也只有这个人了。 功冠全军 建武五年,刘秀命耿弇征讨张步。耿弇因父亲耿况曾与彭宠有交情,又没有家属留在洛阳,怕朝中有人疑心写信回上谷告诉父亲,耿况收到信后,派三儿子耿国到洛阳侍候天子,以表忠心。刘秀进封耿况为隃麋侯,封耿国任黄门侍郎。 耿弇率骑都尉刘歆、太山太守陈俊率兵东进,从桥阳桥渡河。张步得知,派大将军费邑屯军歷下,又分兵屯祝阿,又在太山钟城列数十座军营待耿弇来攻。 陈俊和刘歆没过黄河就心里打鼓,情知这仗难打忧心忡忡。耿弇却不以为意,连夜加急让大军渡过了黄河,陈俊和刘歆登上高楼看到对面城上张步的旌旗连绵十里,人马甚多,军容齐整,都说道:「两军对垒,我军初到,张步以逸待劳,我们还是从长计议。」 耿弇凝神看着地图,命令大军埋锅造饭。 下午整顿军备,立即攻城。祝阿城中的守将没有想到,他们这么快就攻城,仓促之间不能应对。耿弇围城之时又故意留了一角,祝阿城中的人从这一角逃奔钟城。钟城兵民闻祝阿失守又纷纷逃奔,一日之内不战而取得了钟城要塞。 这一战陈俊和刘歆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不敢想此人才二十余岁。 张步听闻连夜又派费邑之弟费敢重兵把守要隘巨里,让费邑镇守济南。耿弇令军中修理攻具,扬言三日后攻巨里,费邑听闻果然统率三万精兵前来,耿弇留三千人围攻巨里,自率精兵埋伏山坡两侧,当费邑兵到,居高临下沖溃敌军斩杀了费邑,费敢逃走。耿弇乘剩追击纵兵扫荡未降的残兵四十余营,一举平定了济南郡。 捷报传到京城刘秀传书给众人看,盛赞耿弇更胜于当年淮阴侯韩信。 回到后宫先去看了阴丽华母子,阴丽华刚刚生下刘苍三月不意又有了身孕,刘秀怜惜她怀孕辛苦。刘缰和刘辅,刘英都要读书启蒙了,刘秀与郭圣通商量太傅的人选,刘秀有意让邓禹为之。 郭圣通一听就笑了,刘秀疑道:「邓禹十三岁时就能通诗经,和我一起在长安从师求学有何不妥吗?」 郭圣通也不是刻薄人「对于十三岁通诗经」心里不以为然,这话也不好明说,「太子与一般人不同,通不通诗经什么要紧?当年平恩侯许广汉,因为太子年纪幼小,孝宣皇帝建议,让自己的弟弟中郎将许舜监护太子家。孝宣帝询问疏广对此事的看法,疏广说:「太子是国家的储君,其师、友必须由天下的优秀人才来充任,不应只与其外祖父许氏一家亲密。我觉得太子之师还是由不群不党的清流担任,若是以世家亲贵为师必定受到影响,怎么做到君子慎独呢?」 刘秀听完还不敢相信,眼前的皇后真的让他意外了,「通儿熟通经史,的确是有见识。」 「我能有什么见识,只是在其位谋其政罢了。」 刘秀念着她方才的话久久没有回神,刘中礼由玉和从郭主处带了回来,小丫头在前面跑玉和在后面追,一边回头嘻嘻的笑一边撒欢的跑「扑通一头磕在地上,还滑出去几步远,刘秀动作比郭圣通快,一把给捞起来,刘中礼皱着眉咧着嘴「哇哇」的哭,郭圣通上前看了她两个小手都没有跌破,给拍了拍衣服上的灰,「不听话。」、 第78页 刘中礼会看脸色了,忙把刘秀一抱,小鼻哭得一抽一抽得好不可怜。 刘秀把她抱在怀里拍了拍,对郭圣通说:「好了,好了,小孩子家,我小时侯都在田陇里疯跑还不知道摔了多少。」 郭圣通装生气的样子瞥了一眼小中礼,刘中礼做了个鬼脸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刘秀倒被她们母女逗乐了,哈哈大笑。 因为怜惜阴丽华怀孕辛苦,刘阳又正是顽皮的时候怕照料不过来,刘秀特地接了刘阳来让郭圣通帮忙照料,刘阳最小刘彊刘辅疯玩起来他也跟不上,只天天磨蹭在郭圣通身边。郭圣通生活上自在惯了,也不拘束他吃,也不拘束他睡,呆了几个月人倒养胖了。 张步定都于剧县,耿弇攻克济南郡后,进逼剧城。张步震惊紧急调万余人驻守临淄。耿弇屯军军画中(地名),处在临淄和西安二城之间两地相距四十余里。 先攻西安还是先攻临淄,大家相持不下。西安城小,临淄城大,护军荀梁等认为应速攻西安。 耿弇看着地图没有说话,他们理论完,耿弇俯身将灯又挑亮了一些,灯影摇曳众人忧心忡忡都等着他的决定,他指着地图上的西安城对荀梁等人说:「诸君所言甚是,五日后全军攻西安。」 张蓝闻知五日之后,日夜警戒严守。到了后四日夜半,耿弇却命令诸将赶到临淄城下。众人不解,陈俊和刘歆是见过他本事的,一声都没吭。耿弇对荀梁道:"西安城小而坚固,张蓝部下多是精兵,易守难攻现在听说我们要攻它,日夜作了准备,临淄城虽大而易攻,出其不意而到,必定惊扰,我攻它一天就能拿下。攻下临淄西安就孤立了,张蓝与张步隔绝,必定再逃亡而去,这就是击一而得二的良计。若先攻西安,一时不能破城,屯兵在坚城之下,死伤必多,即使能攻下,张蓝引军还奔临淄,合併兵力,坐观虚实,我深入敌地,后面粮草供应不上,十日之间,不战而困了。所以诸君的意见,不见得合适。"众人听完,看他就如在云端里的天人一般,想是韩信在世,卫霍重生也不过如此了。 大军进攻临淄,半天便破城而入,进据城内。张蓝听到后弃城率部匆忙逃归剧县。耿弇命令军中不得妄自侵掠,百姓听说耿弇到了,都把自己攒的粮食拿出来了。路旁老者问,「何人来了?你们就把粮食给他。」百姓回说:「东旗耿伯昭。」老者惊唿,「耿将军至此,吾等有望耶!百姓闻之,皆出米粮。 宫人们在宫中都流传耿弇如何神勇?如何年轻?又说他长得如何兇恶百步之内敌人见瞭望风而逃,郭圣通听了这些也乐得消遣。偏生锦成也在一旁听得聚精会神的,一双眼睛看着那说话的丫头就透出亮来。 有志者事竟成 郭圣通看她这几日,有些魂不守舍的光景。常一个人不知思量些什么,红了脸就傻笑起来。阴丽华又生下了一子,刘秀取名刘荆,郭圣通让锦成送东西前去探视,送了半日不见回来。又让玉双去寻,却是在假山后面听人说耿弇拌住了腿。 玉双找了她回来,她自己也老大的不好意思,郭圣通商量地问道:」你既有心于耿将军,等他凯旋归来我把你给他如何?」 锦成素来大方,但是毕竟是女儿家临到自己头上也不敢放肆,低头回说:」只是我虽有此意还不知人家肯不肯呢?我听闻他长得面目兇恶法只不知是个什么法儿?」 郭圣通看她这样子,已知她是中意的了:」他肯不肯我到时问他。要说他的面目吗?玉团当日是见过的,也不多凶也就比陛下英气一些,更谈不上恶也就比况儿硬朗一点。「 锦成心里打量着,」咦?那也不多丑啊?「 郭圣通只顺着她说,」也不多丑,只陛下身边这些人里头,数一数二吧。」 「那我也不管!」锦成嘀咕道:「自古奇人就是有奇貌的嘛!」 「那有话先说好啊,耿将军可是有妻室的人,你真有心跟他快收了你这些降汉子,逞家计的本事。」郭圣通这边在说,玉和玉嘉两个丫头躲后面帘子里看了直笑,玉双也使眼色道:「有什么好笑的,小心她回头骂你们。」 玉和回说,「锦姑姑人逢喜事,还同我们计较什么?」 刘秀因为耿弇一路攻城破寨城,大军久征在外有意亲上前线劳军。此时耿弇屯兵剧县城下,却迟迟不动,吩咐必须等到张步到了才发起进攻。张步听闻哈哈大笑,「我已经集结十多万众,耿弇兵比我们少,又都疲劳,有什么可怕呢?」张步让三弟张蓝、张弘、张寿及大彤大帅重异等率兵到临淄大城东,欲先攻打耿弇。 郭圣通也听说大军相持,正是紧要关头,刘秀要去劳军她也没有阻拦。刘秀嘱咐她照料好后宫诸人,她一一答应,也嘱咐刘秀要小心谨慎。阴兴此时担任黄门侍郎,刘秀每次出入他常常亲自持着伞盖,遮避风雨,脚踩泥途,率先到门。只要刘秀新到的地方,他一定先进入宫室将它清理干净,所以此次刘秀也要带他一齐前去。 阴丽华想起阴就连日来讨的封,这些年都不曾开口,此时阴兴又要随刘秀前去,便开口道:「如今洛阳城里到处都是权贵,我那个弟弟阴就虽不成器,也求文叔看在阴兴勤谨的份上给个恩典。」 刘秀心中对阴丽华一直有愧,这些年相处下来又知她是个极贤良可心的人,但是想起阴就心里就摇头,也不好回绝她,只应道:「无原无故的也不好施恩,待这些时日看。」 第79页 阴丽华不好怪刘秀,只恨自己弟弟不争气。每次刘秀见了郭况都有说有笑,亲亲热热的,见了阴就不咸不淡,客客气气的。 刘秀三日后就亲率将士去临淄劳军,郭圣通和阴丽华都再三让他小心不要亲上前线。 耿弇先出淄水,与重异狭路相逢,耿弇故意示弱以盛其气焰,回兵城内。重异回去将耿弇与自己狭路相逢却不敢一战带兵龟缩城内的事一一说了。张步听了更加气焰嚣张,命令大军直攻耿弇营地,耿弇早前就命刘歆坚守营地。如今两军大战,耿弇登上前朝王宫的高台观看,见刘歆渐渐不敌。又自率精兵从侧面突击张步兵阵。战中,飞矢如雨,血肉横飞,耿弇亲自带兵冲锋,乱箭射中他的右侧大腿,顿时血流如注,耿弇面不改色用剑砍断剑身,依旧让大军冲锋,大破张步。 回到营中,大家见他脸色惨白,才发现他腿上早已被血浸透了。这才忙请军医来看,裤子被血全都染透了黏在的身上只有撕下来。到了这时耿弇也觉得痛不可当,他虽然从小习武,又多年沙场,却不曾受过这种伤经过这种疼,他也是个怕疼的人,头上冷汗直流唇都咬破了,陈俊看他唇红齿白一个后生,跟自己儿子也差不多年纪,心有不忍上前扶住他。耿弇疼得满头是汗,军医撕开了皮肉用钳子把箭头取出来,耿弇闷哼了一声几乎晕厥。 军医上好了药,「万幸此箭无毒,将军要小心调养不要轻易行动,等疮伤癒合才能无忧。」 耿弇面色惨白一丝血色也没有,不能回话。陈俊看了问说:「你看将军这个面色可怎么调养?」 「容小的再去开几副补血的方子。」 陈俊和刘歆看了他这个样子,「贼兵强盛,可暂时闭营休养士卒,以等待皇帝到来。」 耿弇指了指案上的水,陈俊给他端过去了,他看着众人:「天子将到,臣子应杀牛洒酒以等待到来,反而还要以贼虏来麻烦君上吗」他声音里还透着一股虚弱。 陈俊心下惭愧,「既然如此明日我等出战,将军静养如何?将军还年轻,这疮伤不是玩的,养不好坏了腿不说还有性命之忧!」 耿弇何尝不知道他说的是好话,只是战机稍纵即逝,不能贻误,邓禹之败他时刻引以为戒,「多谢你们好意,有志者事竟成,明日之战我一定要亲去。」 次日早晨,耿弇又勒兵出战,两军大战自清晨至黄昏,再次大破张步军,杀伤无数。耿弇知道张步兵困将退,预先设置左右两翼伏兵以待。到深夜,张步果然引兵退去,两翼伏兵奋起纵击,追到鉅昧水。城中沟堑皆满,□□十里死尸相连,收得辎重两千多辆。张步回剧县,兄弟各自分兵散去。耿弇回到营中便觉天昏地暗,头晕目眩,再看腿上一片血色。 几日后,刘秀到达临淄,先就去营中探望他,耿弇因为腿伤躺在塌上不能行礼,刘秀见他这副病态,一时都不敢相认,等耿弇向他笑了还是当初明彻的一张面孔,上前扶了他起来,「伯昭大才,昔日韩信破歷下以开基,今伯昭攻祝阿以发迹,此皆齐之西界,功足相方。而韩信袭击已降,伯昭独拔劲敌,其功更过韩信。」 不久,耿弇再次追击张步。张步逃到平寿穷途未路无处逃窜,只得脱去上衣身负斧鑕请罪于军门。 耿弇腿伤未好坐车送张步到行辕,而勒兵进据其城,平定齐地十二郡,凯旋迴京。 同病相怜 郭圣通在宫中也有听闻战事之惨烈,心下也时常担心刘秀。 一日同郭主在苑里时散步,说起这件事来,「我是知道他的若是战事紧急,他一定亲自上阵,我这些时日老是担心他的安危。」 郭主劝她道:「你多担心也无计于事,陛下如今身份贵重就算亲征也不会身先士卒的冲上前去的。」 郭圣通半信半疑,暂且也只能安慰自己。 转过花圃,要去竹林,只听几个宫人在亭子后头在说:「那一箭射过来,腿都射穿了,张步以为人都死了。」 郭圣通一听,急问道:「是谁腿射穿了?」也没顾上脚下五六层的石阶,一脚踩空生生跌下来。 郭主和宫人们纷纷上前手忙脚乱得给她扶起来,郭主着急又心疼:「通儿,你身上可摔坏了没有?」 郭圣通也没回她,只抓住刚才那个宫女的手问:「你说谁的腿射穿了?」 「是耿将军的腿啊?」 郭圣通心里缓了一口气,但一想到是耿弇随即又问:「那耿将军可要紧啊?」 宫人笑道:「耿将军是神兵天将能有什么要紧啊?他眉头都没皱一下,拔了箭又和 张步大战了三天三夜。」 郭圣通这才真正放了心,对母亲说:「没事儿。」 扶着宫人刚想走一步,却是钻心一阵剧痛,痛得她闭了眼睛冷汗直下,郭主抱住她:「怎么了?怎么了?快传车舆来。」 她缓过痛来,对郭主说:「我好像走不了了。」 众人扶她上了车舆回了宫,小心的抬到塌上,她左腿是一点劲都使不上了,众人让开了一条道赶紧让医官上前诊视,医官听说是从高处跌的,先把了把脉,又相了相面:「皇后五脏内腑都不曾损伤。」 郭圣通指着左腿说,「这腿动不了。」 医官上前捏了捏骨,郭圣通痛得忍不住直叫郭主。郭主上前抱着她,医官说:「皇后伤了筋骨,绑上板子要静养一段时间了。」 第80页 郭主问:「可要紧没有?以后能还走吗?」 「无妨,无妨,几个月后行动自如,不会有什么影响的。」 郭主听了才算放心,刘秀前些日子任命□□为太傅刘彊和刘辅此时都去学宫了,刘中礼和刘阳两个一本正经的在玉双身后,看着一群人围着母亲也不知道是什么事儿。郭主指着两个孩子对郭圣通说:「你啊,你啊,如今儿女都成群了人了,还这么不小心。你小时候骑马就摔断了右腿躺了小半年,如今大了又跌坏了左腿,要是有个残疾出来可怎么得了。」 郭圣通听着母亲说也不敢回话,锦成出来和宫人们说闲话听了消息赶回来,叫了声「姑娘。」就被郭主瞪回去了,郭圣通也不敢回一句嘴。 刘阳小听说腿断了,问:「母后腿断了,再用一个新的不就好了?」 满屋子的人被他逗得哈哈笑,郭主牵了两个孩子带回自己宫里了。 玉团听闻此事,也带了初元赶过来看她。 只辛苦锦成又要担心郭圣通的腿,又要惦记耿弇的腿。又在心里暗暗祈求不要让耿弇残疾了。 过了半旬,刘秀和耿弇先后回了京。刘秀听闻她从阶上跌下来跌坏了腿,一边抱怨她不小心,一边又怕她有事抱过她的腿细细看了一下。 郭圣通见他好好的回来,从上到下皮也没磕破一点,心里就万分满足了。 刘秀又去阴丽华和郭主那里见过了孩子,说了话用了饭。晚间因郭圣通腿脚不方便只得宿在阴丽华那儿了,阴丽华也将他看了又看,确认他没受什么伤。阴丽华又同他说了好多他不在这些时日的琐事,说了自己对他的想念,直到三更过后才迷迷煳煳睡过去。刘秀想起了自己少年时在乡间田陇见到的夫妻们,应该也是这样的吧。 郭圣通养了一个月了,勉勉强强可以被人扶着下地走走了。 刘秀为了庆祝这次大捷,在却非殿大宴群臣。难得的是邓禹、冯异、吴汉等人都在京,所以刘秀命令要办的丰盛热闹。郭圣通如今操持不了这些事了,刘秀就交给阴丽华了,阻丽华和刘伯姬商量用了不少南阳旧日的菜式。 因为腿不好,郭圣通本不想去,刘秀说:「这种宴上你当皇后的不去怎么可以呢?」锦成要见耿弇也在一旁撺掇着说:「没开宴,我就先扶了姑娘过去,早早坐着等他们就是了。又不让姑娘一瘸一拐当着百官的面走上去。」 「对,对,这个法子对,等宴散了让他们先走,我们再扶着你回去就是了。」刘秀难得和锦成如此说话投机。 郭圣通不要看他,「你到时早就酩酊大醉了。」 经不住刘秀的意思,郭圣通还是去了,群臣进殿都先上前与她和刘秀行礼。锦成站在郭圣通身后眼睛都不敢眨生怕没看出哪个是耿弇,冯异行过礼后又出门去了,一会又扶了耿弇进来,锦成看了看冯异的脸,又看了看耿弇的脸,哪里有个丑人啊。 耿弇更加消瘦了些身量显得有些单薄了,因为腿伤不便出门,面色却比以前还白净了几分,在人堆里越发显得他面如冠玉,姿质倜傥。锦成悄悄拉了拉郭圣通的衣襟,郭圣通没理她,对耿弇说:「将军有伤在身不必行礼了。」 耿弇还是行了个揖礼,刘秀让冯异赶紧扶他入座。 郭圣通有伤在身不能饮酒,吩咐锦成去取两壶蜜水来,一壶给自己,一壶给耿弇。锦成捧了壶到耿弇面前递过去头也不敢抬,耿弇一只手接了去,秀秀气气的一只手撩得她的心砰砰跳,她跟着这只手看去端端正正一张脸,不但长得正还长得俏,刘秀和郭况是她常见的都是斯文清秀的长相,不及他长得这般春风拂面。 刘秀与群臣说到时一路以来的旧事,个个兴起夸夸其谈,独冯异耿弇两个落落难合与言不多。宴上欢声笑语,觥筹交错,丝竹舞乐极其热闹,刘秀也喝得面上发红头里沉重,直到黄昏才散。 刘秀要等郭圣通一齐走,郭圣通见他酒意甚浓,「文叔醉了,还是去阴姐姐那里吧,我腿上不好,宫中没人伺候你。」使了个眼色让锦成跟着刘秀先走。 群臣散尽后,吴汉和冯异要扶耿弇起身,郭圣通让玉和扶了自己起来:「你们先回去吧,我与耿将军有话说。」 冯异和吴汉望了耿弇一眼,行礼告退了。 章台柳 郭圣通让一个黄门过去扶了他,两人一个左腿,一个右腿。一瘸一拐的走出大殿,看着彼此这情况都忍不住笑了,耿弇疑道:「皇后的腿是?」 「不小心从阶上跌的。」郭圣通不好多说,也问他道:「将军的腿可还要紧吗?」 耿弇摇摇头,潇洒道:「不要紧的。」 郭圣通同他一边走一这聊:「将军此次回京可有将家眷接来呢?」 耿弇有些不好意思,「我母亲听闻我受伤了,连夜带了全家过来,如今天天看着我也不让出门。」 「尊夫人还好吗?」 耿弇越来越莫名了,「还好啊!」 郭圣通咳了一声,玉和同黄门都自觉下去了,她与耿弇站在池边,她单脚住前跳了两步,耿弇她跳啊跳的像个孩子,上前扶了她一把。她一手搭得耿弇得胳膊跳到了柳荫下,找了块假山石坐了,指着另一边儿「将军也坐吧?」 耿弇说:「微臣站着就行了。」 暮春天气,夕阳无限好映得一池的波光都金影沉浮,晚风拂过杨柳生烟。耿弇看着郭圣通沉默不语,还是她先开口道:「不知将军可有侍妾?」 第81页 「嗯?」耿弇听得一头雾水,不知她什么用意。 「我有一个婢子人甚伶俐长得也好,一心仰慕将军。我看她与你郎才女貌倒还相配,所以也就冒昧开口了。」 耿弇听完,眉头皱了皱,看着水中的倒影没有回答。郭圣通拿捏不准他的意思,「将军是无意?」 耿弇想了良久,面上神情变了又变,眼神复杂正视着郭圣通开口道:「既然皇后开口臣也没有有意或无意,只领命罢了!只是臣有一件事一直记上心上,不知是对是错?」 「是什么事呢?」郭圣通倒被他这一番反应弄得摸不着头脑,听他的话更加不知其意。 耿弇抬手摺了一支细柳递给了她。 她下意识伸手去接,手伸到一半。脑里突然闪现过一些熟悉的场景,让她的手停在半空,抬起头看着眼前的耿弇,看着那根折柳,波光闪闪晃在她脸上分不清眼前是幻是真,心潮起伏。 旁边水面映着他们的倒影,水中的人影有些变形,耿弇的侧脸显得圆润了一些,下颚鼻子都化了稜角,青葱如故。 郭圣通惊愕的看着眼前这个人,这张似曾相识,开启了她这一生少女情思的脸。耿弇上前将那折柳放到了她手心里,「多承皇后美意,臣告退了。」 她的手颤抖起来,心也不能平静,是的,就是他,心弦牵扯不断,郭圣通下意识地拉住了他的衣袖问:「是不是你?」 耿弇欲言又止,垂下头最终什么也没说。慢慢抽回衣袖,「皇后,容臣告退了。」 郭圣通慌忙上前,一脚几乎踩空,拦在他面前举着手中的柳枝问:「是不是你?」 「是臣。」 郭圣通眼圈红了,看着他想笑又想哭,抑制不住眼泪还是涌出了眼眶,一瞬间心空似海喃喃道「我真是瞎了。」转过身跌跌撞撞步履蹒跚地走了,玉和追上去扶她,被她推开了。满脸的泪擦干了又流,捂着嘴不想哭也不知道是为何而哭。空握着一支折柳也不知走到了什么地方,也不知道往哪里去。 残阳如血,明月东升。 郭圣通走不动了,找了亭子坐下来,玉和不知如何是好,让个宫人去叫了锦成来。锦成匆匆跑来,一看她满脸泪痕,失魂落魄的神态问说:「姑娘怎么了?」 郭圣通没理她,锦成又问:「他不愿是不是?不愿就算了,姑娘你可别吓我啊!」 郭圣通还是没理她,锦成转身让玉和看好姑娘,自己一路跑到时宫门口,问了侍者说耿弇的马车刚走。她让侍卫牵马来迅速追上了耿弇的车,她喊道:「我是皇后的侍女有话问你。」 耿弇让车夫停了车,探出头来:「姑娘有什么话?」 「你不愿意就不愿意嘛!你和皇后说什么了?」锦成义愤填膺。 耿弇心情也不好,只是天色暗锦成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是声音里带着疲惫:「我并没有和皇后说什么,只是天黑地滑苑里畜生多不要被吓着了。」说完放下帘子让车夫走。 锦成恨恨甩了几下鞭子,心怨道:「白长了张怜香惜玉的脸,实则是个莽夫。」回到时宫中,绝口不提要嫁耿弇的事。 郭圣通已经换了衣服躺下了,她怒气难平地走进来,问道:「姑娘,你没事吗?」 「没事。」郭圣通一脸愁容,声音沙哑。 锦成惭愧道:「原是我不好,听人传的神乎其神的,不过是个凡人罢了,还是个冷面冷心的人。我打死也不跟他,姑娘你莫为了这个烦心。」 「你下去吧,我要睡了。」郭圣通放下了帐子。 「哦」锦成觉得她怪怪的,不放心地走了。 郭圣通的心里沉沉的像揣着一块石头,脑子里又乱乱的像緾了无数的细网,这一枝折柳就搅乱了她的心绪,多年来的一场梦,现在有一个人来告诉她梦是真的但是梦醒了,让她怎么不怅然若失。 耿弇回到家时,家人都还在等他,他一进门耿夫人就扶上来:「我的儿哦!怎么脸色这么不好,可是腿疼?让你别去,不听,这腿落下个病根可不就挖为娘的心头肉吗?」 他硬挤出了一丝淡笑,「没事,我吹了风头里有点涨。」 「这春天的风就是不能吹的。」转身让丫头去请医来,他妻子郑氏也上前扶住他,他问道:「忠儿呢?」 「等你不回来,他闹着闹着就睡了。」郑氏人前同夫君说话轻声细语的脸都没抬。 耿弇看着眼前的一家人,在心里默默告诉自己只是一场梦罢了。他那时就曾骑马找遍了长安的驿站,朋友笑他说:「你不是做了个梦吧,谁家姑娘住驿站呢?不是外来的仙女给你託了一梦吧?」 他不信又去了章台,来来回回连影子都不见。后来,他父亲官拜上谷太守,他也离开了长安,满城杨柳依依他想是不是梦都不重要了,「匈奴未来何以家为」自己也要建功立业,远诛犯汉之辈,她也会锦衣玉食嫁个如意郎君。 阴家遭难 看着东方渐白,郭圣通才心中逐渐释然,枕边的那枝折柳过了一夜也有些干瘪了,凡事都过去了,相思了无益。 她自己起身洗了一把脸,将那枝折柳养在了花瓶里,打算过几天让宫人插到池边去。自己又回到塌上去睡觉了,锦成见她还没起来,不放心又在门口又看了好几次。 刘秀醒了酒过来看她,见她还没起来觉得奇怪问怎么了,锦成心下一合计,只说:「昨天从苑里回来,给一只鹤冲出来吓到了,本想今天请医官来看看的。」 第82页 「那你在这儿守着吧,醒了让医官过来看看。」刘秀看着房门吩咐道。 刘秀去了前朝了,阴兴早在殿外等他,一脸悲痛说:「陛下臣母亲殁了,请求回乡。」 刘秀吃惊道:「前几天还好好的怎么说殁就殁了,你母亲还好说,你弟弟怎么也殁了?」 阴兴眼里闪了泪光,「因为乡里流贼逃窜,他们遇害了。」 刘秀对黄门道:「去把昨日阴成的奏牍拿来。」 昨日阴成就有奏牍来,只不过他有事没有看,现在阴兴这么一说,他心里就猜到了一些不寻常。 看完了奏牍刘秀也是倒抽了一口冷气,心下一阵伤感想去安慰阴兴又不知如何开口,只问道:「丽华她知道了吗?」 阴兴摇摇头。 刘秀说:「你先去后宫见过你姐姐吧。出了这种事,朕也不知如何安慰你们才好。只是流贼已除,官员也难辞其咎。」刘秀将奏牍递给阴兴。 建武九年,突然天降大祸,阴丽华的母弟被盗贼劫持为人质。官员蔡羽董宣无视人质的性命,强行剿贼至阴家母子惨死。 阴兴入后宫同姐姐说了这事,阴丽华一开始还不信,等回过神来泣不成声与阴兴两人抱头痛哭,伤心欲绝。自己七岁就丧父,外面全仗大哥阴识当家理事,家里全是母亲独自辛勤抚养四个女儿长大,母亲一生辛劳还没能享受到一天天伦之乐就死于非命。弟弟阴欣尚未成年,几次与阴兴说要来京,自己还怕他年幼来了京城没有照料,如今想来真是痛彻心扉,早将母亲同弟弟接来岂能有今日之事呢? 阴丽华心中悲恸不已,几日来都是以泪洗面,茶饭不思。刘秀见了她此情此景也想起自己父母双亡,兄妹惨死的经歷,心中对她又怜又愧。上前想安慰她,只见她哭得双眼红肿容颜消瘦,心里更加难受了,让人捧了两个食盒来,说:「这都是你平日爱吃的东西,我知道你心中的苦,只是你如此下去孩子们又指望谁?呢?」阴丽华这才强打起几分精神,勉强吃了几口东西。吃了一半又忍不住饮泣起来,刘秀让她靠在自己的肩头,默默同她坐到时宫灯初上。 锦成听了消息,思量着要不要送点东西也去劝慰劝慰阴丽华,毕竟这种事情闻者就伤心。 进去跟郭圣通说了,讨她的意思。郭圣通穿着家常的旧衣服坐在窗边望月,神情萧散,凝视远方。 锦成静静在一边站着也没惊动,过了一柱香的时间,池子里的鱼打了个挺儿,惊起了树上的鸟儿,扑楞楞地飞了,花枝树影水色烛光都被打乱了。郭圣通淡淡一笑,关了窗见锦成在身后,问道:「你站这里干嘛?」 「姑娘,有件事我来同你说。」 郭圣通在香炉里撒了一把沉香屑,拿过一把团扇,「说呗。」 锦成见她一副怡然悠哉的模样,问:「姑娘,你这几日好了?」 「我有什么不好的。」郭圣通蹙了眉,看了她一眼,「你有什么事说吧。」 「是阴贵人的事。我听消息说,她的母弟被流贼给杀了。」 郭圣通手里扇子也不动了,「杀了?」 锦成点点头,八卦道:「听说死得可惨了,尸首都不见得全呢。这种事出在谁身上不让人可怜呢,如今陛下日日在哪儿陪着她呢,咱也是不是该去看看她呢?」 郭圣通将扇子放到一边,「看是极该看的。只是好好的,怎么贼就去她家杀人呢。」 锦成也有几分惋惜的意思,「听说贼是给官府追剿的走投无路,阴家又是当地的豪强听说女儿是宫中的贵人,所以才跑到阴家劫持了阴夫人和小公子,那个剿贼的官员叫,叫什么蔡羽,说「阴贵人是什么人?又不是皇后家国太国舅,凭他什么人,反正贼不能放。」然后阴家母子就惨死了,随后贼也尽诛了。」 郭圣通沉下脸,「这蔡羽好放肆,无原无故提我做什么?」 锦成接话道:「这只是宫里人瞎传的,谁知道是人们嚼舌说的,还是蔡羽说的?」 「无论谁说的,都是不嫌事大。」郭圣通嘆了一口气,想起自己有母亲和弟弟也是有感而发:「阴姐姐家里遭了这等祸事,陛下多陪她也是该的。这事我是想都不敢想的,也不知道如何劝她看开些。我若开口她见我母弟现在更伤心不说,更有好事者还以为我幸灾乐祸呢。你只让大长秋找几样贵重的礼器送去给阴兴,让他回乡治丧用吧。我腿伤还没好,也不方便出门,陛下问了你也这么说吧。」 锦成领命下去了,次日郭况同樊鸿宝进宫来看她,见她腿伤已经没有大碍,心情也比前几日开朗一些,郭况叮嘱她说:「姐姐你这腿正是长的时候,最近还是在宫中静养不要再出门了吧!」 郭圣通以为他又怕自己给「鹤」吓到了,心中明白弟弟的好意便应了。 郭况这才放心的同樊鸿宝去见郭主。 郭圣通没有想到郭况这么说是因为如今外面满城风雨,流言纷纷,都说阴家母弟被害同皇后脱不了关系。刘秀为阴家甚为悲伤,为了安慰阴丽华,刘秀下诏给大司空说:「吾微贱之时,娶于阴氏,因将兵征伐,遂各别离。幸得安全,俱脱虎口。』以贵人有母仪之美,宜立为后,而固辞弗敢当,列于媵妾。朕嘉其义让,许封诸弟。未及爵土,而遭患逢祸,母子同命,愍伤于怀。《小雅》曰:『将恐将惧,惟予与汝。将安将乐,汝转弃予。风人之戒,可不慎乎?其追爵谥贵人父陆为宣恩哀侯,弟欣为宣义恭侯,以弟就嗣哀侯后。及尸柩在堂,使太中大夫拜授印绶,如在国列侯礼。魂而有灵,嘉其宠荣!」本也就是下给几个朝臣的诏书,不想阴就高谈阔论逢人就说「陛下的恩德怎么深」「自己姐弟多年来如何相让」,不几日把个无人知传的世人皆知,都道陛下的原配是阴贵人,因为郭皇后有权有势又有儿子,阴贵人如何贤良将皇后让她了。 第83页 郭况和樊鸿宝成婚几年没有孩子,郭主想让他们接个孩子去府里住住沾沾喜气,就和他们说了这事,又道:「别的孩子都大了,只阳儿天天在我这儿,你姐姐跌了腿也没法照料,阴贵人还有两个小儿,是如今为家里的事也正是伤心的时候,不如你同陛下说说把阳儿接回府呆一段日子。」樊鸿宝看着郭况为难,便劝道,「母亲说的对,你不好开口我去同陛下开口。」 刘秀是她嫡嫡亲的表兄,又想着丽华和通儿这些日子都不好,便准了。 原来是你 刘阳到了郭家,陪他玩的人也多了,玩得地方也大了。每日里一大早就要闹起来,要出去上街市上玩儿。樊鸿宝只得带他起来,让家人跟着,奶妈抱着,上街上吃点心,买玩意儿,看新鲜。郭况每日下了朝回来,就换了衣服出门去寻他们,小刘阳满身堆的都是东西,两双手拿得都是东西,看街上变戏法的还哭着不肯走。郭况都要在陪他们去街角一家小店里喝甜茶,吃果子,回程走了半路又要买糖人。日日如此,一连住了三个多月,阴丽华在宫中想儿子,才请示了刘秀派人来接,刘阳见了来人知道娘要接他回去,两只小手扯着樊鸿宝的袖子怎么也不肯放。阴丽华听了又一阵心酸,想着自己母亲弟弟平白这等惨死,一个儿子倒被外人养做了亲,想着郭圣通又是有儿子的人,刘辅怎么不送去给自己弟弟养呢?平白又多了几分怨气。 郭圣通人在深宫不出门也听到了几处风声,心里多少也有几分懊恼。刘秀几番前来宽慰她道:「这都是些小民不知事到处传些谣,通儿不要往心里去。」 她也算是个大度的人了,听了刘秀这话也是忍无可忍,「无风不起浪,陛下一封诏书不就是那风嘛,小民无知陛下就妥当吗?」 刘秀诧异道:「丽华家出了这样的事,你就不能理解一下我吗?」 郭圣通抬起头,正色道:「人之常情岂有不理解的。只是更理解是一回事,说什么,做什么又是另一回事了,陛下的一言一行关系天下的根本,当日陛下之言「富易妻,贵易友」亏是同宋弘说的,要是旁人听了早就天下传颂了,到时陛下也不要往心里去。」 刘秀被她这番抢白下来,无言以对,连叫了两声好,转身慢慢走了。 郭圣通自己进了房去睡,两边宫人都噤若寒蝉。因为和刘秀的一场闹,郭圣通夜里也没睡好,早间也没起来。 锦成却慌里慌张走进来搅了她的觉,她知道必是有事了,「姑娘,姓耿的求见!」 她听说是耿弇了,不由心就跳快了,暗想:他来做什么?一面起身穿衣服,一面吩咐宫人去打水,锦成替她开了窗户,看到池边的那些柳树她又惆怅起来,事已如此自己与他相见又是什么意思呢,想着也就洗了把脸,脂粉首饰一件也没用,只用一根沉香木的簪子挽了一个垂髻,再素朴不过的打扮去见耿弇了。 耿弇态度倒自然的多,依旧上前行了君臣之礼。 郭圣通见他这个样子,心想倒是自己小人多心,让人赐座奉荼,「将军这么早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耿弇看了看四周,郭圣通心下更加不安起来,还是让左右退下。 耿弇开门见山:「皇后,有一个人到我家找你。」 郭圣通不解:「谁啊?」 「江夏蔡羽。」 「哪个蔡羽?」郭圣通又问了一遍。 「那日你我在范阳遇见的那个蔡羽。」 「他怎么会来京呢?」郭圣通也是意料之外。 「皇后不知道在阴家杀贼的官员就是蔡羽吗?」 郭圣通大惊失色,「蔡羽这名字也太普通了,我一时怎么能想到是他。」又问:「那他现在是怎么了?」 「被削职押解进京了,在狱里关了两个月如今放出来了。前日在街前撞见我。」 那日耿弇下了朝回家,到了街口因为腿伤快好了长新肉正痒,所以下了车步行。蔡羽刚刚出狱带了僕人在街上瞎逛,噼面两个人撞见,蔡羽喜道:「将军。」 耿弇还在想他是谁,他又问道:「你家夫人可好吗?」 耿弇想起来了,心里徒生感慨,「你找她有事吗?」 蔡羽有些失落的样子,「也没有什么事,只是进京一场问候一声罢了。」 「那便算了吧。」耿弇抬了手要走。 「诶,诶。」蔡羽满脸堆了笑上前道:「将军,我与夫人是故交,夫人与我有救命之恩,我因为阴贵人母弟的事,很快就要流放远地了,求你让我们见上一面吧!」 耿弇看了他一眼,「原来是你啊!」 蔡羽被他看得全身不自在,「我怎么了?」 「你真想见她也不难,我先把你的事儿同她说了,问她见不见吧,你住在那里?」 「驿馆。」 耿弇说:「你跟我家去住吧!」 进了家门,丫头就上来奉汤奉茶,耿夫人带着夫人郑氏在堂里等他,郑氏亲自上前替 他更衣换鞋,耿夫人拉着他快坐,让厨下上点心。耿弇说:「我路遇一位朋友,也在堂外,可请进来拜见母亲。」 「那快叫进来便是啊。」一边又让丫头再摆一张案。因有外客要到,郑氏拿了耿弇换下来的衣服,侧身欲走,耿弇叫住她:「夫人过来,这客你也见得。」 蔡羽听到要见郭圣通时心中不知多高兴,见堂来规规距距先向耿夫人行了一礼,转过身来,耿弇指着郑氏对他说:「这是我夫人。」 第84页 蔡羽吃惊的睁着眼睛看着郑氏,怎么看也不认识。郑氏面上通红,福了一福就进去。 蔡羽茫然了看了看这堂上的丫头,也找不见玉团,只得又问耿弇:「难道她是妾不成?」 耿弇摇摇头,「我明日问了她,你再见她吧。」 蔡羽方知他们不是夫妻了。 郭圣通听耿弇讲完真觉得是一笔烂帐,自己果真是逃不了嫌疑的,又担心蔡羽的处境,问说:「他流放到那里去?」 「充军戍边。」 郭圣通想他一个少年,好不容易回了家,走上了正路怎么又到了这一步?蔡羽那摇头晃脑笑嘻嘻的样子又在她的眼前了,她终究不忍心:「你带个口信给他吧,让他切记教训以后为人做事才知道分寸,我会向陛下讨旨让他当个校尉,他去了边陲也不要自暴自弃干出一番事业,我到时再诏他回来。」另外又让锦成收拾了几盒干点心,包了几千钱,又向耿弇说:「我这里没有寒衣,将军若有给他带几衣去吧。」 耿弇一一答应,让她放心。 蔡羽听完这口信,吓得面色发白,渐渐从心底也透出几分悲凉来。 身份 郭圣通心里盘算该怎么同刘秀说这件事,昨日刚赌了气,今日就把人请回来吗?还是说这样一件嫌疑的事,思来想去不知道怎么开口,撑着头想着想着竟然睡过去了。 锦成传了早膳来,见郭圣通坐着就睡着了,玉和还傻子似的在她身后站着,轻手轻脚一去就捏了她一把,又指了指郭圣通,玉和忍着疼没敢叫。 锦成轻轻的推了推她,叫道「姑娘,姑娘。」 郭圣通揉着眼睛醒过来,「我都蒙了。」说完又打了两个哈欠,「怕是昨晚没睡好,我去再睡会儿,不吃了。」明明满腹的心思,偏偏困意袭来挡都挡不住,她一沾枕头又睡了。 玉和悄悄问锦成,「皇后这是怎么了?」 锦成绷着脸也没说话,「你去叫医官来吧!」 响午郭圣通睡得头里昏沉,迷煳醒过来要水喝,玉和上去递水,锦成上去问:「姑娘, 觉得怎么样?医官在门外等着请脉呢!」 「那你让他进来。」郭圣通喝了一口水,让玉和扶了起来。医官进来行了礼,搭了搭脉 面色变换不定,说:「皇后这是有孕了,只是这脉像太乱,只恐是双胎。」 锦成一听喜咧了嘴,郭圣通也是意料之外,她正愁和刘秀赌了气没有台阶下,没有机缘 好开口,此时怀孕正是一个契机,便忙让锦成去找刘秀来说话。 刘秀在前殿听得这个消息,也是喜出望外,扔下手中的事就来了。 郭圣通躺在床上,没有先开口,刘秀挥手让人都下去,自己坐到她塌边,温言问道:「你 还是在前些日的事生气?」 郭圣通没说话,刘秀又说:「我知道这事情不是妥当,但是我本意是下旨与大司徒的, 哪成想阴就那嘴,朝臣中无人能及本是安慰他家的事,反倒弄得满城风语,通儿你大人大量, 也不计较这一遭了吧?」 郭圣通听到这里,心下已经有了说法,也转过脸不好再不避他了。刘秀笑着去拉她的手, 她低着头等刘秀那张笑脸凑到她眼前,她也不由笑了。刘秀就挨着她躺倒了,两人看着彼此都觉得自己昨日的话有些重了,还是她先开口道:「我一件事同你商量。」 「通儿有事直说啊。」 她只得无奈道:「阴贵人出这事,谁愿意呢?可如今外面有些流言传得倒凶,这事成想是我做的?」 刘秀忙按下她的话,「那都是小民无知,何以当得真呢?」 「既然当不得真,陛下急忙把那蔡羽发落了,却是不该!」 刘秀眉头一皱,不知她此话怎讲,郭圣通不慢不紧道:「你让人家充军戍边不就是让人家死无对证吗?不然远远的打发了人家干嘛?我本来没嫌疑的人,此时倒是有嫌疑了。」 刘秀听这话似有三分道理,但是自己初心只是降罪罢了,就问:「那依通儿你的意思是?」 「让他戍边封他个校尉,毕竟我看他只是一心杀贼于公事上说并没有什么错啊,阴贵人的母弟那是意外,只担个疏忽的名儿不该担害死的名儿。」 刘秀只道她是存心要赌这三分气了,斟酌了一会儿,便依了。 阴就听了消息却不依,进宫添油加醋一一与阴丽华说了,「我看这是事十有八九是皇后的主意,她若真的和那个蔡羽没关系,怎么这等维护他?姐姐,我家人平白惨死,这还有天理吗?她自己也是有母弟的人,她母亲过什么日子,我们母亲过什么日子,郭况如何,我又如何。难道同样是跟了陛下,她们一家锦衣玉食享富贵,我们一家平白无故就枉死?」 阴丽华听到这里心中也被激起了千层浪,喝断了弟弟让他别说了,阴就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姐姐,我还能说,阴欣如今可能开口呢?」 阴丽华心头一酸,泪又涌了出来,姐弟两个抱头痛哭。阴就止住泪,上前道:「姐姐,不是哭得时候,咱们就由她在头上动土吗?」 「我心里也有主张。」阴丽华送走了弟弟,便亲自去找郭圣通说话,她有一肚子的话要问,她想不明白郭圣通为何要同自己家过不去,自己又从来不曾得罪过她。 第85页 听闻阴丽华来了,郭圣通只道她是因为自己有孕来看望的,换了衣服出去与她相见,见她气色不对问道:「阴姐姐这是怎么了?」 阴丽华见她如此大方,心里更替自己窝火了,「皇后,我今日来是向皇后问个事。」 郭圣通让宫人给她赐座,「姐姐说吧。」 「我母弟之死与皇后可有关系?若无关系,皇后为何要庇护蔡羽?」 郭圣通一听这话就无语,不咸不淡道:「阴贵人爱如何想就如何想。怎么还要我与你个解释不成?我与你母弟素未谋面有何干系?外面小民无知,阴贵人说这没来头的话岂不让人耻笑吗?」 阴丽华脸色发红,也是据理力争:「对,我想也是素未谋面的人,怎么就要同陛下讨情呢?」 「阴贵人为人讨情的时候少吗?」 「通儿」却是刘秀从殿外到了,「通儿,你当皇后的人,也该体谅丽华的心情,她这话问得是不对,你也不该如此不相让啊。」 郭圣通瞟了他们一眼没说话了,阴丽华跪到刘秀面前求他做主,「陛下,我不是知事,外间的流言我一句也不曾信,如今皇后为蔡羽的所做所为怎由人不信?」 「信什么?她与你母弟素未谋面,她与蔡羽天南地北的人又如何相识?你但凡想想,也该知道通儿她的为人,莫信了这些没影的话。」 阴丽华饮泣起来,刘秀心里更加惭愧,郭圣通心中也不是那么理直气壮,只是这蔡羽自己相识与否都不与阴家的事相干,说出来谁又会信呢。刘秀一边安慰阴丽华一边朝郭圣通抛了个眼色,郭圣通心里也烦心,转身就进去了,留了刘秀和阴丽华在堂上。 刘秀见她进去了,才抚着阴丽华的背好言好语说与她听:「你是个烈性的人,她是个温性的人,你能说得过她去?直刀子碰棉花罢,这件事是我不对,我想着蔡羽是个得力的人,不忍屈了他的才干。」 阴丽华只顾拂泪,也不做言语了。 各家子女 郭圣通进了屋拿被子盖了头不想管外头的事,只想睡一觉。 锦成看得自己家姑娘这个样子,刘秀和阴丽华两个还在殿上深情款款的说话,也不顾体面上前行礼道:「陛下,贵人,皇后有孕在身精神不济,已经歇下了。」 刘秀在长秋宫因着郭圣通的面子不好变脸,看了锦成一眼,「你当丫头的要尽心,不要惹皇后生气。」 锦成不卑不亢地应了一声,「婢子记下了。」 阴丽华满脸的泪痕还没有擦干,被气得指着锦成直发抖,锦成站在那里神态自若。 刘秀向春柳喝道:「你这丫头有眼力劲儿没有,快扶贵人回去。」 春柳不敢做声忙搀着阴丽华走了,阴丽华的心里七上八下,前尘住事纠緾不休,终究是有气无力不想再说。 刘秀也是心力交悴,望着锦成也骂不出,锦成倒还坦荡站在一边等他的示下,他不耐烦的挥挥手让宫人全下去了,一个人坐在殿中也觉得无趣。怅然若失了半天,直到黄昏时分宫人们三三两两掌起灯来,轻烟裊裊像极了乡间炊烟的味道,他方才觉得有点饿了。 郭圣通从内里出来,见他还在这里倒是意外,「陛下怎么还在呢?」 他没精打采的回说:「等吃饭,睡觉呢。」 郭圣通方上去拉了他,又让锦成去传膳来,刘秀看她和颜悦色的哪里像个凶人?心下打定主意此事过去从此不再提了。 自此事后,阴丽华心中也有了个癥结,对郭圣通只以皇后之礼,也不敢向往日那般随意了。郭圣通也只以阴贵人相称,绝没有一点和乐的样子。刘阳和刘义王开始还不知道大人之间的事,喜欢往长秋宫里跑,往郭主那里跑。 樊鸿宝好不容易有了身孕,郭况进宫来报喜。郭圣通也有了六个多月肚子,又因为是双胎肚子大,行动不便整日在宫里养胎,刘阳和义王,中礼三个在园子里跑了一脚泥回来,见了他都叫了一声舅舅,刘阳更是缠上来要他抱,要出去玩。郭况抱着刘阳,刘阳在他衣襟里掏来掏去总想寻点子好玩的东西,阴丽华在殿外请安,要接孩子回去,见一这副场面当即就变了脸色,喝道:「阳儿,快下来,成个什么样子。」 郭况向她行礼,她答应了一声就拉了刘阳到自已身边来。义王嘟嘟嘴也向中礼道了别。 郭圣通看在眼里,让玉和抱了中礼进去洗脚换鞋,刘阳叫唤着也要去,阴丽华抱了他向郭圣通行礼告辞。 郭圣通点了个头,阴丽华便让春柳拉着义王走了。 郭况不知就里,「姐姐,你和阴贵人怎么了?」 郭圣通藉机做色道:「你自成婚一个月里来宫中几次?你眼看我们是怎么了?」 郭况百口莫辩,只得问道:「那依姐姐说?一个月要进宫几次呢?」 郭圣通看弟弟的傻样也不作弄他了,让他去见母亲说话。 郭主闻信欣喜不已,自己准备了东西,亲自去府里看望樊鸿宝,郭况有心让母亲多住几日,郭主又放心不下郭圣通还是回宫了。 郭圣通反而见怪道,「母亲,我这是第几回生产了?你还这般操心?鸿宝她年轻,又是头胎,您该守着她才是啊!」 郭主笑笑:「你还不知道你这双胎的险呢,我怎么能放心呢。」 郭圣通心知母亲是在意自己超过媳妇的了,又恐樊夫人多心,命大长秋派了个宫中的医官过去。那樊夫人也是疼女儿胜过疼媳妇子的人倒不见怪,自己住在郭府里日夜看顾女儿。 第86页 郭家是个清贵人家,樊夫人来了百样看不惯,嫌散漫嫌浪费,郭况一日出门几套衣服轮换她嫌计究,郭况玉佩香囊她嫌显惹眼,吃穿用度没一样顺她心的。郭况也是个乖人每日上朝之后也不回去了,在宫中陪了母亲和姐姐直到宵禁前才回去。没几日,樊鸿宝发起急来,「我好好的,母亲整日在这里看顾的,合府的人不自在您快快回去吧,您又不是医官,这里又不缺管家。」几句话雌得樊夫人当夜就走了,直骂姑娘没良心。 过了些时日,九月初郭圣通果然诞下双生子,又是一男一女,喜得刘秀心花怒放,喜得合宫里的人合不拢嘴。刘秀给男孩起名刘康,抱着女孩要起名「礼刘」被郭圣通挡回去了,「上次女儿叫中礼就罢了,这回又礼留,这女儿名字跟男孩子一样。」 刘秀失笑道:「那通儿自己的名字呢?」 郭圣通心中一阵感慨,幼年自己就不知道为什么姊妹们又是贞又是淑的,只自己叫什么圣通心里没少怨父亲,看看书常自己给自己起个名字什么子淑啊,长颜啊,偷偷写在书简落款后面,没少挨骂。 如今抱着小女儿,怎让她不感慨,「名儿我都想好了,叫红夫,刘红夫,不要叫什么礼刘,礼张的。」 刘阳,刘义王也要跟着来长秋宫里凑热闹,被阴丽华狠狠一顿责骂,「你们是我的儿女,如何天天想着往皇后哪里去?难不成还要拣高枝飞吗?」边说边想起生义王时的兇险,又想起生刘阳时的苦楚,泪水就止不住的往下抛,两个孩子呆看看互相扯着不敢做声,刘义王是女儿毕竟也大些同阴丽华贴心,这时已没了想去的念头。刘阳想着郭况在那里,几个哥哥也在那里,问道:「皇后不是我们母亲吗?怎么不能去呢?再说,舅舅还在那里呢?」 阴丽华一听这话,心里又酸又苦,让春柳拿藤条来。藤条拿在手里,看着儿子那小脸怎么下得去手,生生一下打在自己胳膊上,伤心道:「都是为娘不好,不争气,母弟受难,兄弟没用,孩子也不曾亲自教导。」一边就又大哭起来,吓得刘阳闭了嘴,再不敢提一点要去的意思。 昔日戏言身后事 过了几年一群孩子都大了,刘阳,刘苍,刘荆,刘康都跟了刘彊,刘辅,刘英一处读书了,刘义王,刘中礼,刘红夫也在兰台学诗了。 刘阳这些年被学业束缚,又被阴丽华严加管教把以前调皮贪玩的心收了几分,每日从学宫回来阴丽华一定会问他有没有比刘彊,刘辅们落下,他稍有不用心的地方,就免不了一顿责问。 眼见郭璜同刘红夫等人在宫里到处撒欢,他都心嚮往之,他是知道母亲和舅舅的,想起自己幼时也同中礼妹妹是这么玩的,无拘无束漫天疯跑,长秋宫里总是没完没了的好东西,郭主总是一副和蔼的笑脸,自从母亲生了弟弟妹妹之后一切都变了,娘也不准再去了。自己有时候在宫里撞见母亲和舅舅,郭圣通也只顾着刘红夫对自己不像往日那样上心了,郭况也不抱他了,也不逗他了,他只会接了刘红夫去他府里住,带她上街玩儿。他如今读了书也隐隐明白一些事情了,心里只是有些不痛快。 偏偏刘红夫也不喜欢他,她不像中礼和其他两个哥哥一样同自己亲昵,她仿佛就像是东邻女一样,也谈不上认他是哥哥了。两人遇见,老是斗气,郭圣通几次笑说,「可见是犯了红这个字的忌讳了,不然兄弟姊妹们怎么就他俩不相与呢?」 刘红夫指着他脖子上的红记就笑他,他的脸和脖子就更红了,刘彊上来指责妹妹,郭圣通也是痛女儿的人刘红夫又小,她招手让刘红夫过去,对他们道:「你们是男孩子家,你们要是有个打闹,我决不护短,但是红夫是妹妹比弟弟更不同,你们做兄的倒不担待些?」 刘彊都十几岁的小少年了,自然是明白的,刘阳才八岁只恨恨不平罢了,看刘红夫粉雕玉琢娇俏俏的小丫头也的确招人疼。 阴丽华晚间听两个小儿子回来说了这事,放下怀里睡觉的小礼刘,出来吩咐刘阳说,「你同她家孩子吵什么?以后绝不准的。」 「什么你家孩子她家孩子的?」锦成牵着刘红夫的手正从殿外进来,上前给阴丽华行了个礼,「阴贵人。」 阴丽华脸色有些不好看,抬了手让她起来,锦成也不刨根问底了,推了刘红夫上前,「在家怎么同你说的。」 刘红夫不情不愿的拿了一个蚩尤面具,递给刘阳说,「这是今天舅舅进宫带的,给我带的蝈蝈给你带的面具,今天白天我拿了玩了没肯给你,母亲叫我送来。」 刘阳笑嘻嘻从她手里拿来,罩在脸上看了看,「妹妹乖。」 「哼!」刘红夫翻了个白眼。 刘阳也不计较,「你长大了总归要求为兄的。」 「我才不求你呢!我有父王。」 锦成又牵着刘红夫告退了。 刘荆一看人走了,上来就抢了刘阳脸上的面具,「我要玩儿,我要玩儿。」 刘阳大声道:「你给不给我?」 阴丽华冷眼看着,拉下脸来,「你多大了,还想着玩儿这些玩意儿。都是当年在郭府里被养野了心。」 刘阳眼巴巴看郭况给自己带的东西给弟弟抢走了。 刘秀这几日头疼,睡在前殿都是许美人侍奉,阴丽华经常放心不下也去看望。郭圣通担心刘秀,每日都找医官来问话,今天两个孩子闹了一通,没来得及召医官来,她也只得自己亲自往前殿去一趟。 第87页 见她来许美人立马跪在地上,就磕头行礼。想起她这么多年来一见自己就伏地磕头,郭圣通也是觉得好笑,只让宫人扶她起来,自己只身就进来了。 刘秀躺在榻上闭目养神,旁边香炉熏得都是艾,郭圣通闻不惯这个味儿,咳了两声,刘秀一见是她忙披衣起身,让她坐,吩咐人来把香炉搬走,又让把窗子打开。 郭圣通见这样一阵手忙脚乱,倒是大大方方坐在榻上去了,笑道,「我是你什么人呢?我一来你就像人家接新娘一样。」 刘秀倒了杯水递给她,「你可不就是我的新娘吗?要是见怪起来,我可受不起。」 郭圣通看他鬓边都有白头髮了,又想起他与自己刚刚成亲时的样子,也感到岁月催人老。 刘秀知道她在想什么,拍了拍她的手,说「通儿,红颜依旧呢。」 「彊儿,十二岁的小伙子了,再过两年都是走马」话说到这里,她又觉失口了,刘秀追问,「走马什么?走马章台的少年了?」 郭圣通心里一阵落寞,看着眼前的刘秀又想起了耿弇,怎么看都是差了很多的两个人,如果真的都是一样的年纪,她是会看那个身骑白马手摺细柳的少年,还是这个青衫布衣贩驴过街的书生呢? 「通儿。」刘秀叫了她两声,她回过神来,问「你头里可好些了吗?医官今日可有说什么吗?」 刘秀安慰她说,「通儿不必担心,我还好。我若有一日不好了,通儿也不必难过,你看你还一头青丝,我却华发早生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你说彊儿大了,彊儿大了好,不然我怎么能老呢。」 他话中的深意,郭圣通想都不敢细想,听他这一番话,心里又伤又愧,夫妻十年余自己却时不时还在想那惊鸿一瞥,真真不该。上前主动抱住刘秀,「你要是不在了,阴贵人可怎么办呢?阳儿还小啊。你怎么就能不在了?」 刘秀抓着她的肩膀,真心地问,「你会照顾她们母子吗?」 郭圣通失笑,「你忘了?人说我杀了她家母弟呢!」 「这又是从何说起嘛!」刘秀说到这里也想再问了。 郭圣通见他生气了,挽了他的手,和颜细语的道:「常言说,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岂有你说你不在了,就推给我的,我到时都是仰儿子媳妇过日子罢了。阳儿尚小,所以你快快不要想什么不在了,我让人蒸的蜂蜜木瓜你要不要吃?」 刘秀摇摇头,「只你尽拿蜜来餵我。」 高处不胜寒 眼看着彊儿一天一天大了,刘秀想的也就多了,又听郭圣通说了儿子媳妇的话,便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不知将来我们媳妇是谁。」 「这还用愁吗?别的媳妇子还不曾有,这个媳妇是我自幼见得。」 「是谁?」 郭圣通拉过刘秀的手,在他手心轻轻写了几个字,两人相视一笑,心有灵犀。 夜已经深了,郭圣通要回去了,刘秀留她道,「你还要走吗?」 郭圣通看了看他这屋子她是个认床的人,最终勉为其难道,「我只是看你生病的面上吧。」 刘秀亲自去关了窗灭了灯,哪里还有生病的样子? 此后,郭圣通又生了两子,刘秀取名刘延刘焉,阴丽华也生了两子刘衡,刘京。 一个衡字让郭圣通笑了刘秀半天,刘焉出生时,刘彊已经十五岁了,郭圣通和刘秀商量他和初元的婚事,他低着头脸红到了耳朵根。刘辅比他小两岁倒是在一旁听得直笑,郭圣通说:「你笑什么?」 刘辅也不害羞,「母亲,父皇,要是大哥真的不好意思,你们就先替我娶媳妇吧?」 惹得郭圣通和刘秀哈哈大笑,「就你是个猴儿。」 下午玉团入宫和郭圣通商量婚事,说道「姑娘,我入宫时撞见耿将军,他见我入宫就让我带了封信给你。」 郭圣通疑心重重的打开来,信不是耿弇写的是蔡羽写给耿弇的,他父亲在江夏逝世了请求耿弇向自己说明,希望回乡奔丧。郭圣通又想起初遇蔡羽的情形了,他看着那么小年纪就像自己的弟弟,好好的身手去当飞贼,饿得没饭吃还有五个随从,说是无家可归可是爹爹又是豫章太守,好不容易回家了走正道当官了,偏偏又遇上了不该遇得贼,惹上了不该惹的事。 再想起耿弇在山顶上摘枇杷,给她吹曲子,在官道在救自己,在范阳被蔡羽撞见,在集市给自己买糖,那时也是柳絮满天的时节,可惜如今两人连相见都要避讳了。 「姑娘」玉团叫了她一声,她看玉团梳得高髻画着蛾眉已然也已经是个中年妇人了,当年陪着自己一路从真定到信阳到邯郸再到洛阳的少女,如今她们要为儿女成家了,转眼就是祖辈的人,可始终有些情绪堵在她的心里,她总觉得她的一生还没开始就枉费了,到底是柳荫下说要嫁与刘秀是梦,还是侧身的那枝折柳是梦? 「姑娘!」玉团又叫了一声,她才把信卷了,「你回去告诉耿将军一声,我知道了。」 晚间刘秀来滔滔不绝说着将来给儿子们一个个娶媳妇的事儿,说的兴高采烈谁家女儿漂亮?谁家女儿贤淑?郭圣通却一句也听不进去,刘秀问她怎么了? 她看着刘秀的眼睛,直说道,「蔡羽的父亲殁了,我想请陛下诏他回来,让他回家。」 刘秀仿佛听错了一般,「这蔡羽的家事,通儿如何知晓?」 第88页 「因为我认识他。」郭圣通正视着刘秀一点也不迴避。 刘秀不敢相信地望着她的脸,摇头,「我不信,你怎么会认识他?你一开始就认识他?」 郭圣通反而笑了两声,「我怎么不能认识他?南阳人能来河北同我认识,他一个江夏人自然也能同我认识。」 「你在胡说。」刘秀气急,站起身在屋里来回踱步,嘴里念道,「你怎么能认识他?还早就认识他?」 「你不必吃惊,我虽然认识他也只是君子之交,阴家的事情别人怎么想我管不着,你要是也愿意这么想我也没办法。」郭圣通坦荡道。 「你觉得我该怎么想?你让我怎么想?」刘秀茫然看着郭圣通,等她的示下。 郭圣通上前伸手,手掌贴在他的胸口上,「你应该想我为什么要杀她的老母幼弟,她就在我眼皮底下我不杀,她两个弟弟阴兴阴就天天在京城我不杀,我千里之外杀她家那两个人?」 刘秀倒抽了一口冷气,心惊肉跳,夸道:「好,好。通儿说的好!」 「那请陛下让蔡羽回家奔丧。」 刘秀问她:「除了蔡羽你还认识谁?『』 「你说呢,刘植啊,耿纯啊,耿弇啊。」说出耿弇名字的时候,郭圣通心里反而松了一口气,胸中觉得畅快了不少,「我是皇后,天下谁人我不能认识?」 「皇后说的甚是,朕知道了。」刘秀转身出门去了,夜风吹得他全身发冷,心底发寒。 次日,刘秀依然下诏让蔡羽回乡奔丧。 阴丽华听了简直不可置信,刘秀怎么能这么快就诏他回去了呢? 建武十二年,吴汉败蜀军于鱼腹津,进围武阳,歼灭蜀援军五千余人。西上再破广都,逼近成都。吴汉求胜心切,率二万步骑进攻成都,兵败。吴汉随即改变战术,乘夜秘撤到锦江南岸与副将刘尚合兵,并力对敌,转败为胜。此后,吴汉根据刘秀敌疲再攻的战术,与蜀军战于成都、广都之间,歼灭公孙述大量有生力量,兵临成都城下。十一月,蜀军大败,公孙述重伤死。延岑见大势已去,率成都守军降。 建武十二年,刘秀登基后用了十二年的时间终于克定天下,四海归一。 建武十五年刘秀封皇子刘辅为右翊公,刘英为楚公,刘阳为东海公,刘康为济南公,刘苍为东平公,刘延为淮阳公,刘荆为山阳公,刘衡为临淮公,刘焉为左翊公,刘京为琅邪公。 封刘义王为舞阳公主,封刘中礼为涅阳 公主,封刘红夫为馆陶公主。 郭圣通带领后宫及诸公卿夫人,参加了大礼。看着刘秀衮服玉带,她又想起了封后时的场景,不知不觉眼眶里就湿润了,正是初夏时节,她站在高台上看着周围山河大地都是一片郁郁葱葱,晴空万里只有红日当头,江山无限她隐隐有些高处不胜寒的感触。 礼毕回宫赐宴,她在人群里看了又看,找了又找,问耿弇说,「尊夫人为何未见?」 耿弇回说,「家妇性静,从不晏饮不出前堂。」 当年她在城外与耿弇相遇,耿弇说:「她是我夫子的女儿。」 自己说,「书香阀阅两匹配嘛。」如今想来怕是错了。 山雨欲来 大司徒韩歆上书刘秀,说如今天下庄稼欠收出现饥民,韩歆指天画地,言辞急切,几次口水星子都溅到了刘秀的脸上,声音震得刘秀耳膜嗡嗡响。 刘秀让他别说了,他急的当殿跺脚,还是侍者看刘秀脸色不善上前将韩歆劝一边拉一边劝,「大人,大人,您先出去,出去吧!」 刘秀愤气填胸,怒不可揭,吩咐道:「让他回家去,不必来了。」起身往后宫里走了,一路走一路气不能平,想着往阴丽华那里去,又怕这满胸的怒气没法同她三言二语讲清楚,只得往长秋宫寻清净去了。 郭圣通看他一副怒容,面色不善倒是吃惊,她从来没有见过刘秀有这样的时候,「文叔这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你这样一副神色?」 刘秀凝眉怒目没做声,郭圣通更加奇怪了,也在一旁坐下来,在她记忆里刘秀何曾发过火逞过凶啊。叫来锦成附耳说了几句话,锦成就下去了,她亲自倒了一杯水给刘秀端来,刘秀接过来也没喝。 过了一会儿,锦成回来将从侍者那里问来的话同她说了,她听完笑道:「我当什么事呢?臣下犯上,你直接贬出去不就行了,怎么倒生这么大的气?」 「这韩歆犯上也非一日了,每每奏事都是这个样子,莫说君臣就是百姓之间也不能如此说话吧!」刘秀将水喝了,想起来他就来气。 郭圣通看着他的脸色,劝道:「当年杨恽说话如何,看到马车撞了城门,他开口说「当年孝昭皇帝驾崩车撞了城门,如今又撞」他这话里什么意思,不就是咒当时的孝宣皇帝吗?他在宫里走走,随便就指着夏桀商纣的画像,让孝宣皇帝多看看,这种人被杀之后还有人替他喊冤,如今这韩歆再如何还能越过他去?你只远远打发他去吧!何苦在这里自己生气。」 刘秀第二日就下诏,将韩歆免职遣送回乡。即便如此,刘秀还是觉得不解气。于是,他又下了一道诏书,派使者去路上继续追责韩歆。按照一贯的前例,对于有罪贬谪的官员,如果在路上被诏书责问,就是让其认罪自杀。司隶校尉鲍永一再为韩歆求情,刘秀都没有答应。韩歆与他的儿子韩婴在路上接到责问诏书,当即伏剑自杀。 第89页 韩歆是南阳有声名的大家,如今为此事而死,大家都不满,不少南阳旧臣皆言是皇后的意思,刘秀想韩歆虽然言词激烈但是话却不错,心里也有些后悔。 郭圣通听闻他这个做法,嘆了一口气,好不郁闷。刘秀来同她说这件事,她先就问道:「你要将他贬职回乡就罢了,你要的他的命那也好办,交由有司治他犯上忤逆,你不清不楚,不明不白要他自杀了,不是反陷自己于不义吗?」 刘秀何尝不后悔,但是要他将韩歆交由有司治罪,他也觉得不留情面,为了弥补前过,他下诏对韩家追赐金钱、粮食,又令有司以大司徒之礼安葬,并对其家属予以安慰抚恤。 想起韩歆生前所谏又觉得甚有道理,如今天下税收薄弱,各地豪强林立,田连阡陌,米麦盈仓,广厦高堂,唿奴使婢,却不上报赋税实在可恨,有心要度田清户。 建武十五年,刘秀下令度田和检查户口,要各州、郡清查田地数量和户口、年岁,以便朝廷对土地和人口的控制。同时也核查豪强地主的土地人口,以限制豪强大家兼併土地和奴役人口。 各地刺史太守阳奉阴违,表面谨遵皇命,暗地偏袒豪强,剥削羸弱百姓,弄得百姓怨声载道。在各郡进京问政时,刘秀发现陈留郡的公文后还附一封信,官吏体似糠筛,冷汗直下。刘秀打开一看,上面写着:「颍川、弘农可问,河南、南阳不可问。」刘秀问这封信是从哪里得到的,官吏哆哆嗦嗦说,「是在长寿街上捡到的。刘秀知道他没说实话,将信将疑放在袖里道,「你且下去吧!」晚间回了后宫,阴丽华替他更衣莫名其妙看了这么几行话,刘阳从外间回来摇头晃脑的,一看就明白了,他对刘秀说:「这是当地在奏报垦田的事呢!」 刘秀说:「既然如此,为甚么说河南、南阳不可问?」 刘阳说:「河南是帝城,高官很多;南阳是帝乡,皇亲国戚很多,他们所占有的田宅数量远远超过了规定,官吏自然不敢得罪权贵,很难核查。」刘秀派人去调查,果然像刘阳所说的那样。 虽然勃然大怒但是又碍于旧日的情面不好下手,吴汉听闻这事,立马让玉团把在南阳的田地全都放了,只留一出庄子将来告老还乡住,将佃户奴僕也全都解散。看到吴汉如此,刘秀才下了决心彻查各郡度田的情况,欧阳歙在汝南太守任内,测量田亩作弊,贪污千余万钱,亢父侯刘隆,阻碍度田不遵上命,皆诏命进京问罪。 刘秀想起前日的韩歆,今日的刘隆,都是与自己有生死之交的人。奈何走到今天这一步,只为君臣二字,性命不容? 刘隆比韩歆还不同,刘隆与自己同为宗室兄弟,七岁满门被王莽诛杀,与自己同乡长大。后来自己安排刘隆随冯异率军驻扎在河内郡,与紧守洛阳的更始政权的重将朱鲔、李轶对峙。李轶将刘隆在洛阳的妻子和儿女残忍杀害,真是挖心之痛。 一夜思绪纷杂,不能入眠,次日早间起来头昏脑胀,双腿麻痹,口不能言。 阴丽华看刘秀如此,惊得面无人色,颤声叫他,「文叔,文叔。」不知不觉泪如雨下,刘秀抬手给她擦了擦泪,想说没事的,可又说不出来。阴丽华紧紧抓一着他的手,就如同抓着自己的命一般。 郭圣通闻讯,也是立即赶过来,刘秀吃力的略摇了摇头,想告诉她自己还好。 郭圣通也是怔在那里,眼中带泪。最终还是让医官先上前诊治,医官把了脉面色沉重,说:「五志过极,心火暴甚,暴怒伤肝为多,因暴怒则顷刻之间肝阳暴亢,气火俱浮,迫血上涌则其候必发。至于忧思悲恐,更加是卒中风邪无疑,下臣去开几副方子,陛下还需放下心劳才能解病。」 郭圣通情知他的病症了,让医官下去开方拿药,自己上前俯身在刘秀耳边说了两个字「放心。」 「通儿」刘秀艰难得叫了一声,阴丽华激动地摇了摇他,「陛下,你能说话了?」 刘秀动动嘴却又发不出声音了。 死于非命 郭圣通忍泪扶了他起来,「文叔你不要操心,好好养病。」 「皇后,文叔这样可如何是好?」 「阴贵人,你哭哭啼啼的在人前成个什么样子,就是陛下看了心里也不舒服。」 阴丽华只得擦了擦脸,紧紧握着刘秀的手,这是她此时如履薄冰的唯一依靠。 郭圣通转身出了门,吩咐黄门去前殿宣诏,「陛下为度田日夜忧虑,劳心所致风邪入侵,臣下不思效力,几欲大逆,传我的话欧阳歙,刘隆下狱。」 阴丽华在房内听闻,震惊地站起身浑浑噩噩走到门口,郭圣通问她,「阴贵人还有事吗?」 她哽咽了一声,闭上眼跪倒在地,「全仗皇后成全。」 郭圣通伸手扶了她起来,「文叔就全仗贵人了。」 刘秀默然看着眼前的一切,心里百感交集,有心无力他知道郭圣通要干嘛,可他拉不住,管不了。 郭圣通又宣大长秋来,「你去拟我的旨意,诏江夏蔡羽为虎贲将,即刻去南阳核查度田,若有弄虚作假者,即大逆自太守以下全部下狱论斩,欧阳歙韩歆都是当过大司徒的人,让他们仔细。」 一时满朝上下风声鹤唳,人人自危,皆言皇后厉害。 刘彊,刘辅在阶前都面面相觑不敢争论,只心里担心父亲刘秀的病势。 第90页 刘阳大着胆子说道,「母亲,南阳是旧地,如何能查?就是查也要给些情面,这些都是有从龙之功的人。」 郭圣通看了他一眼,「你小小年纪倒替南阳人长志气。」 刘阳瘪嘴,也不敢说了。 吴汉腿伤復发也躺在家里养伤,听闻这些消息,也是心乱如麻,跟玉团商量说,「你回乡将那些田地都散了吧,地契都交付了,我们要那么多田地干什么,你只留一个小庄子我们今年入秋就回去住。」 玉团怎么不听,只是打算着初元和刘彊的婚事,不得空回去处理这些杂务,现在吴汉这么说了,自己便进宫同郭圣通辞行,郭圣通坐在殿里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见她来说起刘彊和初元的婚事才略展了几分愁眉,主意在玉团回乡之前先让鸿胪寺下定。 晚间去刘秀病榻前将此事说了,玉团给去见过了刘秀,刘秀看着玉团微点了点头,玉团想起自己初见姑爷时,何等英雄的一个人物,又想起那时的吴汉霸王似的人,如今都缠绵病榻不能起身,让她怎么不落泪呢。 过了十五玉团带了长子吴成一起回南阳处置田地,吴成才十五岁,还没出过远门,平日在京里也抖不开威风。今日回乡,自然有多大排场就摆多大排场,锦成同儿子说,「你父亲怪我置办田地,就是怪家大业大的意思,你还如此岂不是让他更加烦闷吗?」 「常言道,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我们王侯人家,还伏低做小成个什么样子,爹爹是乡野贫寒出生,娘你是见过世面的怎么还一味小家子气。」吴成骑着高头大马,摇着鞭子好不惬意。 玉团看儿子秀眉俊眼确实长的像自己,锦衣华服也甚轩昂,有感于儿女成行,岁月无情,看着一路初秋的风景还像昨日,只是人却都老了。 一路走一路百姓也多起来,对着他们指指点点,评头论足,有人说道,「不知又是谁家,回乡鱼肉百姓了。」 有人说,「我看起码也是侯爵,不知道家里有多少田地。」 玉团让在吴成回来坐车,放下帘子让车夫快赶路,到了南阳宛城,先去见过小叔和侄子,将几个庄子分了,又嘱咐他们在家多修整。 不几日,他们回乡分田的消息就传遍了远近。玉团在家照看了几日,又同儿子起身去拜会河南太守张伋,将手里几顷地交于官府分割。 途经半路就给流民拦住,问他们要地,玉团不以为然让儿子在车内坐着自己下车与他们见礼,说:「你们要地与我一起见了太守,让他分给你们就是了,拦着去路也是无用的。」 其中一人道,「夫人真有心分田地与我们,进前面驿馆分了就是,交于太守如何还有我们份儿?」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凡事都有法度,太守不法你们进京告于陛下和皇后,自然会惩治太守的,只是越俎代庖的事却不能。」 一听皇后二字,众人起闹道,「皇后又不是我们南阳的皇后,如今正要拿我们南阳开刀呢。」 玉团听了这村话,也不同这群流民痴缠,吩咐卫兵走。不知是谁在人群里喊了一声,「不要让她走,她是吴汉的夫人,当年吴汉纵兵抢掠我们乡里死了多少人,抢了多少地。」 玉团隐隐看出一些不对的苗头,故作镇定拿了地契,下车与他们分地,暗地嘱咐卫兵快马加鞭的带公子走。 进了驿馆,玉团将地契扔在案上,众人乱抢一通鸡飞狗跳的打起来,玉团趁乱抽身,还不曾出门就被一人拦住了去路,那人四十多岁面上带伤迎面就是阵戾气,玉团惊恐地问,「你是谁,地在那里,你自己去拿就是。」 那人冷冷道,「我不要你的破地,我家曾经田园上千亩,我稀罕你这地。」 「那,那你要什么?」玉团边说边退。 「我要你还我兄弟命来,还邓奉将军命来,还我南阳乡亲的命来。」那人手中多了一把弓。 玉团惊恐万状,侧身想跑出来,被那人从背后用弓弦勒住脖子。「啊!」玉团大叫一声,双手扯住自己脖子上的弓弦,垂死挣扎那人的弓弦越勒越紧,勒破了血肉。 吴成带着卫兵迅速冲进驿馆,「救我娘。」玉团眼前模煳成了一片血色,「快,快走。」声音也被撕裂,最终她脑里又浮现出吴汉掐着她脖子滚入水潭的那张脸,她想冤冤相报何时了…… 梦魂颠倒 郭圣通在宫里听了玉团吴成母子双双遇害的消息眼前一阵发黑,几乎站不住。 锦成早已红了眼圈,扶着郭圣通开口就骂道,「嫁,嫁,嫁,当初想着嫁,一个男人养在家里,让女人孩子出去。如今妻儿死了,他也不放个屁吗?」 郭圣通无言泪水已经流了一脸,锦成在一边抽抽噎噎的骂,骂到一半自己背过身捂着嘴哭。 郭主亲自过来问事态,郭圣通抱着母亲簌簌的落泪,郭主语重心长地劝说,「事到如今你也就服软吧!」 郭圣通摇摇头,自己擦了两把泪,「我听闻当年高祖皇帝年过五旬带病都能诛灭彭越,为什么?因为彭越反形已具,现在这天下有反形的人还少吗?高祖又在哪里?」 「你胡说」郭主痛心疾首,拉着她的手问道:「你要当什么人啊?你告诉母亲你是什么人啊?」 郭圣通闭着眼,漠然道,「我是什么人?我是皇后,我还能当什么人?」 第91页 郭主也不由悲从中来,抱着女儿嚎啕大哭,「我好好的一个女儿,嫁个夫婿图个终身,怎么弄得走投无路,落地无门。」 锦成,玉双,玉和,玉嘉都跟着哭起来,郭圣通撇开众人独自往却非殿去了,郭主看着女儿的身影心如刀绞。 夜深了刘秀早已安睡了,郭圣通支走了守夜的许美人,自己坐到刘秀榻前,静静看着月影西移,地上映着自己孤零零的身影,月色如霜寒意侵骨,她脸上凝着泪珠呆看着夜色,不知天明以后何去何从。 「通儿」刘秀不知什么时候醒了,一眼就看出是她。 郭圣通茫然的回头看他,「文叔,你醒了吗?要喝水吗?」 刘秀听到喝水就笑了,「不用。」 郭圣通却想哭,「文叔,你知道吗?玉团死了『』郭圣通大口大口的换气,哽咽的说不出话来了。 刘秀这些时日病已经养好了几分,话能说了,人也能活动了,此时见她哭得如此,也急得下榻来,「这些事我都知道了。人死不能復生,你我好好的,其他事等过几日我去解决好不好?」 「文叔,准备怎么解决?欧阳歙的学生上千人进京,替他喊冤。何冤之有?我玉团冤否?」郭圣通是知道刘秀的,刘秀也是了解她的,两人对望着彼此为难,刘秀嘆了一口气,「那通儿想怎么解决?」 「文叔,当日当着你的面邓禹就敢欺我,我吩咐的话他置若罔闻。后来放着我不当人,吴汉就敢去南阳找大公子,再往后不说也罢,冯异去了,姨兄也不在了,你看满朝文武我使得动谁啊?」 「邓禹吴汉那是当日,十几年前的旧事了,现如今他们还不明白你的为人?」 「我并不是说他们,只是举个例罢了。」郭圣通后退了一步,跪在刘秀身前,抓着刘秀的衣摆,「陛下,您当为妻子壮!」 刘秀一听此言,惊愕不已,「你再说一遍?」 「陛下,当为妻子壮。」 刘秀苦笑起来,指着自己的胸口对郭圣通说,「我曾经发誓不当汉高祖,通儿,你让我怎么为妻子壮?怎么杀韩信,诛彭越啊。」 「陛下没有杀韩歆吗?」 「不,那不一样,刘隆不一样,我不能杀他。」刘秀哄着郭圣通说,「好通儿,你要是为玉团的事,我一定为你报这个仇,要是为了度田背后南阳的事,通儿你不懂。」 「既然我不懂,那便罢了,你好好歇着吧。」郭圣通挣开他的手,站起身迳自走了。 玉双迎面带着宫人,掌着灯正在找她,「姑娘,姑娘,宫里正找你呢,阴贵人那里小皇子病了,病得急阴贵人没了主意,要请您去看。」 「我又不是医官能看什么,陛下身子还未好,怎么孩子又病起来。你让大长秋多带几个医官去看吧,我见不得的。」郭圣通回了寝宫,沾床就睡着了,做了一夜的梦。 梦里玉团挽着袖子在厨下烧水,她在院里等刘秀,灯也没有一盏,只有蚊虫飞舞。 玉团在屋里喊她说话,她要过去,不是门口邓禹叫她,就是院外吴汉喊她,梦里她也发了急,「我这里要进屋去呢,你们没事儿喊我做什么啊?」 「姑娘」玉团走出来,握着她的手,「姑娘千万小心,只站着等萧王回来,水烧好了,姑娘要洗澡也等等,等萧王回来。」一面说一面自己朝外走了。 梦里她追着玉团不解道,「你哪里去啊?」一连问了好几声,玉团都不理她,她追到了院门口,「你哪里去啊?」 「耿将军摘了几筐枇杷让我去拿。姑娘你在院里千万等萧王回来啊?」 「我让耿弇送来,你去拿什么?」郭圣通怎么肯放她的手。 玉团扯回了袖子,指了指西面,「耿将军在长安呢,我往西去拿。」 郭圣通的心生生疼起来,她知道玉团这一去非同小可,「玉团,玉团,锦成,你唤耿弇来,你唤耿弇来。」惊醒过来一身的冷汗,想起梦中的情境,欲哭却无泪了,只剩一股悲凉之意发自心底。 锦成披着衣服跑进来,「姑娘,你要唤谁?」 「不唤谁,做梦呢。」郭圣通重新躺下,浑浑噩噩又是无穷无尽的梦,梦里的人来来去去。 过了两天,还是刘黄进宫看望刘秀和刘 衡的病,顺道看望她才知道她病了的。 锦成等人还以为是她累极了,多睡了两天没有精神罢了,摸着也不发烧,就是人迷迷煳煳要睡,还睡着不清醒。 刘黄这些年出宫修道,多少也知道点说法,说:「她这是走了魂魄了,可曾说梦话,叫人呢?」 「叫呢,叫呢,叫玉团,邓禹,吴汉,冯异,姨兄,耿弇,还,还叫舅舅呢。」锦成点着指头生怕漏了。 「这一群人鬼殊途的,难怪要病,你管这里叫一个还活着的人来,叫她回来就好了。」 锦成听了,心里默默合计自己叫得到的也只有耿弇,逼不得已让黄门去传信。 耿弇听了也没推辞,叫家里备了几样旧日的糕点,进宫拜见。 郭圣通睡在床上梦魂颠倒,锦成上去推了推她,她觉得有人在推自己,知道是在睡梦里了,用力要自己醒过来只是费尽了全身力气使不上一点劲儿,眼皮仿佛有千斤重。 耿弇从腰间拿了一管羌笛,放到嘴边吹了一首蒹葭,那一缕笛音冲进了她的耳朵,蓦地里她就醒了,「耿弇!」 第92页 儿逝 郭圣通分不清眼前是什么情况了,「你怎么在这儿?」 「是锦成姑娘叫我来的,听闻你病了,这是我家里的点心,都是旧日长安宫中的样式,你吃些就好了。」 郭圣通看着那一笼点心都是蜂蜜果子蒸的,她一时也没有胃口,「你拿杯水来给我。」 耿弇左右望望,他哪里是伺候过人的主儿,哪里知道茶放在那里,为难道:「要不喝点饮汤吧?」说完从食盒底层端出一碗汤来,「这是甘露饮,你去长安在东市街喝过吗?昌元坊里最有名的冷饮,是白萝蔔和甘庶榨的汁兑的。」 郭圣通当然喝过,接过来尝了一口,入口是甘甜心里却是苦的,「谢谢将军,我并没有什么事的,只是神思有些恍惚,吃些东西就好了。」 「子不语,怪力乱神,皇后好好将养,臣下告退。」 「将军好走。」郭圣通正要喊锦成来送他,刘红夫从外面大步进来:「母亲,母亲。」 一见耿弇两人愣在那里有些尴尬,刘红夫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你是谁啊?怎么在我母亲屋里?」 「臣见过殿下。」耿弇撩袍欲拜,郭圣通叫道:「你快过来,你那里去了?」 刘红夫还是回头看了好几眼,「母亲,他是谁啊?」 「怎么?你要到前朝去看看将军们?」 刘红夫眨了眨眼,不敢再问了。 郭圣通问她要不要吃点心,她摇摇头,苦着脸说:「母亲,刘阳他不是东西,他弟弟病重,没来由不准我心情好呢,我出宫去玩儿,他骂我没良心。」 郭圣通看着女儿那一张娇颜还没长开,花骨朵似的也不好骂她,只问道:「刘衡病得很重吗?医官都去看了吗?」 刘红夫点点头,「听说是的,不过我也 没去看是听姐姐们说的。」 「你真的是过分了,他是你弟弟你知不知道啊?」 刘红夫不服道,「那延儿是谁?一母同胞的不是弟弟,他是哪门子弟弟。」 郭圣通气的闭上眼,「你要出去,就出去吧,我让你舅舅来接你,省的在宫里淘气。」 「哦。」刘红夫欢欢喜喜的去了。 玉双在门外喊道,「你慢点,我叫人给你收拾东西。」 「不用了,不用了,舅舅家什么都有,我走了。」 玉双嘆了口气,进来问郭圣通,「这皇子生病本来就是大事,如今病到这个份上咱们还是跟陛下说吧!」 郭圣通思量着,「也可惜了这孩子?我也是有孩子的人,焉儿要是有个病痛,我先就要去半条命了。只是我和孩子加起来也没有文叔重要,阴贵人自己要和他说我不管,我是不会说的,你替我收拾收拾我去看看她。」 郭圣通吃了几块糕点,是山药泥合着酒酿糯米蒸得,她心里感激耿弇,大口大口将一盘全都吃了,将一碗甘露饮也都喝了,还有一盘松子荞麦面儿酥饼,她让锦成连盒子收在房里。 锦成是个细心的人,趁着玉双出去捧水的空儿,轻声问道,「姑娘,这耿将军是不是同您有旧啊?」 郭圣通在镜里瞧了她一眼,「旧人多了,你怎么就说他呢?」 「他比别人生的好呗!」锦成不假思索。 郭圣通拢了拢头髮,「你说有就有吧,这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还不准我有几个故人吗?」 锦成心里计算着,瞅了瞅她的面色不做声了。 郭圣通没进殿门扑面就一股药味儿,宫人全都面色沉重,噤若寒蝉。刘阳和刘苍陪着医官在外间守着,见到她来,也赶紧过来行礼,郭圣通看他们的脸上也瘦了一圈,可想阴丽华是什么模样了,她问「你们娘呢。」 「娘在里面陪弟弟呢。」 郭圣通让刘阳陪着进来,阴丽华整个瘦了一圈,衣服头髮都是乱的,在榻边坐着嘴里念念有词,在求上天保佑。 见她来了,起身不稳几乎栽倒,郭圣通扶住她,「你也该歇歇了。」 阴丽华看了一眼孩子,低下头忍不住又要流泪。 郭圣通看了刘衡一眼,已经看不出是死是活了,面色发青气息微弱,她下意识后退了一步,「怎么好好的就病成这个样子?医官是如何说的?」 阴丽华摆摆手,哭道:「说是危矣,怕是没有几天了。他自从在花苑里玩了一天,回来就头疼,发热,后来昏睡过去叫也叫不过来了。」 郭圣通嘆了口气,「你同陛下说了吗?」 阴丽华本也在为难同不同刘秀说,只因刘秀也在病中她怕刘秀知道了加重病情,但是儿子如今不好了怎么又不让当爹的知道呢,正是焦心难过的时候,也不好回答这话。 她嫂子赵氏上前来回道:「如今孩子还仰皇后做主呢?」 锦成急性,「夫人,长嫂如母,你年纪大的人不给个主意,我们姑娘虽是皇后到底年轻哪里经过这些事?」 郭圣通最近为外事已经心力交瘁,为玉团又五内俱伤,刘衡和刘阳,刘义王不同不是她自小带的,刘衡出生时她和阴丽华早已身份有别,一向不亲近,所以这时也不想多生是非,「这事也只有为娘的做主了,孩子如今水米不进,我那里还有几根上好的山参拿来吊汤吧。」 阴丽华眼看儿子危在旦夕,没有办法只得去向刘秀实说了,刘秀听了抱怨她,「你怎么不早来告诉我?」一面就让人传车舆来。 第93页 刘秀同阴丽华一起在孩子身边守着,到了半夜刘衡还是咽了气才五岁。阴丽华哭的撕心裂肺,一头栽在了榻前。 刘阳也不信弟弟就这样去了,跑进来死活要看。 刘秀头也疼,心也疼,叫了刘彊安抚兄弟们,刘彊和刘辅拉着刘阳走了。 大家都是伤心的时候,偏偏刘红夫乐滋滋从外面玩了回来,看见哥哥们哭天抹泪的,她也不明所以,她又不是看人眼色的人,她拿了一颗夜明珠送到刘阳眼前,「你也不要伤心了,我知道弟弟去了。这是我在宫外买的,送给你好不好?」 刘阳伸手「啪」地打开她的手,夜明珠滚落在地上,「你滚,我没有你这种妹妹。」 「你再说一遍?」刘红夫指着刘阳的脸,气的脸色发红。 刘阳冷冷道,「我叫你滚。」 刘彊看闹的不像了要上去拉,刘红夫用力甩开他,上前狠狠两耳光抽在刘阳的脸上,「你让我滚,你睁开眼看看你在哪里?为什么让我滚?为什么让我滚?」刘彊和刘辅上前架着刘红夫拉出去了,刘红夫一边哭一边叫着:「你为什么让我滚?」 郭圣通听到动静让人来问,刘阳冷着脸说,「没事。」 女大当嫁 刘红夫哭着喊着要和母亲去说。 刘辅拉着哄着,「你看你哭得,别人看了不知道还以为挨打是你呢?」说着轻轻替她擦着泪,劝说:「你怎么能伸手打男人耳光呢?简直太过分了,母亲知道了也不饶你的!」 刘红夫委屈道:「怎么成我过分了?我好心好意送他东西,让他欢喜。他砸我东西不说,还骂我让我滚?什么叫滚?」刘红夫越想越气,从来不曾有人跟她那样说过话,都是这个可恨的红脖子,从小就和她不对付。 「那你也不能打人啊?他是你哥哥啊?」 刘红夫噘着嘴,」啍,他是我哥哥?那你们是什么呢?他既然是哥哥怎么就该这样对我呢?」 刘辅说理说不下去了,刘彊听着也头疼,「罢了罢了,同她什么好说的。」嘱咐刘红夫:「你只别和母亲说。」 「嗯。」应了一声,就跑出去了。 郭圣通因为玉团的事,推迟了刘彊和初元的婚事,这时刘衡又夭折。刘秀有心让义王和中礼先出嫁,为宫中添些喜事,公主出家平常人家当然不行,安定梁氏是梁统是春秋时期晋国大夫梁益耳的后代,梁统封高山侯,官拜太中大夫,梁家的四个儿子都授任为郎官。梁松是梁统的长子博通经书,明习故事,今年才十九岁是个少年英才,刘秀有心将刘义王婚配与他。扶风窦氏是名门世家,窦融的七世祖孝文窦皇后之弟窦广国,封为章武侯,刘秀有心挑一个儿窦家的儿郎指给刘中礼。刘秀同郭圣通商量这事,郭圣通推说:「这事还是问好阴贵人才好做主,至于中礼我想问问她自己的意思。」 晚间,郭圣通同郭主和刘中礼说了刘秀的意思,刘中礼自幼是郭主看大的,比对女儿还更宠溺几分,如今女大当嫁她更加捨不得,「别的不说,我可捨不得你往扶风去,就是小住也不能,他家儿子们可有在京的?」 「这个母亲放心,就是现在不在,诏了他来就是,没有让中礼陪他去扶风的道理,母亲你与爹爹也不是住在真定吗?」 「那我就没有去藁城的时候?你不懂这世家的孩子自有一套脾性,一时怎么过得到一起去?」 刘中礼红着脸不也插一句话,郭圣通当既让大长秋去问窦家有谁在京,问回来说:「有窦融之侄窦固在京身上世袭着他父亲窦友显亲侯爵位,也才十九岁。」 郭主问中礼,刘中礼低着头没做声,郭圣通笑问:「你可见了他吗?生得如何?十九岁了,可有妾氏呢?」 大长秋面露难色,请罪道:「臣下没有见到,并不知情。」 郭圣通也没见怪,「你去郭府同君侯说,让他请窦固来府里吃饭,让夫人替我看着,一一问来。」 「是」大长秋领命去了。 郭况接到吩咐,一个头两个大,正在难办的时候,樊鸿宝带着郭璜兴高采烈的来同他商量,他看母子两个这个样子,倒要笑:「你们这么热心,要不这事你们去办?我与窦固素无来住,怎么请他来府,还开口询问他这些私事?」 「诶,」樊鸿宝抬手拉他坐下,胸有成竹地说:「这事也只是借你个名字罢了,皇后本意就是让我问的,不来往怕什么?有了事不就来往了。」说着跟郭璜附耳说了几句,郭璜听了憋着笑去了。 郭况不知她又想了什么主意。郭璜让家人驾了车到了窦家门口,突然车辕就断了,只得让人去窦家敲门说了这事,想借一辆车。管家一听是他家怎么敢怠慢,忙请进来坐,让人去备马车,又亲自报与窦固知道,窦固与耿家兄弟,耿忠和耿恭在书房里说话,听到这个话也不由不放下兵书撇下两人出来与郭璜说话。 郭璜才十二岁长得又比郭况当年更机灵两分,水灵水秀的一个小后生,进门就称兄长,窦固见他还是个孩子,自已倒老大的不好意思,郭璜感激道:「多亏了兄长相帮,不然小弟在这大道上就要走回去了。」 「哪里的话,这满街谁不愿意替小公子出力呢,承蒙小公子看的起。」 郭璜想起母亲的吩咐,抬眼仔细看他英武轩昂,眉目俊秀,虽才十九岁看着气度就像大人一般,就向他告辞说,「那多谢兄长,来日一定登门拜谢。」窦固亲自送他到门口,「小公子言重了,区区小事不必放在心上。」 第94页 送走了郭璜,耿忠和耿恭还在屋里等他,耿忠问道,「你同他家也有交情吗?」 窦固摇摇头,「没有什么交情,路过车坏了而已。」 次日一早,郭府果然来了拜贴,请他一叙。他不敢拂郭家的面子,勉强前去,刚进门口就见郭况亲自来迎他,惶恐得手足无措,「晚生岂敢劳君侯亲迎。」 樊鸿宝从后面赶过来,一脸的欢喜,「自家子侄说什么客气话,来同我后院里去。」 窦固更加惶恐不安,樊鸿宝令人拿了几盒钗环脂粉,送给他说,「昨日多承你救急,不然璜儿怎么回来呢,我也不知如何谢你,你尚未娶亲又没妻子带来,这几样玩意儿送与你侍妾吧!」 窦固推说,「夫人错爱,我家里连侍女都没有,只几个僕妇罢了,哪里要夫人如此重礼。」 樊鸿宝正中下怀,满面含笑,「既如此是最好的了。」 窦固听了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郭况在一旁看着也佩服他们母子好一出下套。 立马樊鸿宝就命家人去宫里递信,郭圣通有心让刘中礼自己去相看,刘中礼害羞推脱不肯去,刘红夫在一旁看热闹起闹,「我陪你去吧!」 郭圣通说,「那你要不去,我让红夫替你去看看吧,你可别后悔啊。」 刘中礼看看母亲,又看看妹妹,忸忸怩怩还是去了。 樊鸿宝接了两位外甥女,让乐人上去奏乐,郭璜郭况陪着窦固在席间。她们轻手轻脚走到屏风后面去看,刘中礼一眼就看见了窦固坐在右边,烛光映得他的脸英气锐减,有些眉目如画的味道。 刘红夫不由称赞道,「好英俊的人,姐姐你要是不要,我将来嫁他吧。」 刘中礼啐了她一口,「哪个稀罕和你抢,你嫁去就是了。」刘红夫看她面若桃花,眼底含笑,哪里是不稀罕的样子。 怀璧其罪 阴丽华自从刘衡去后一直身体不好,刘秀说义王要嫁,她倒是心里有了两分喜欢,想着梁家这份人家绝没有什么好挑的,就应下了。 刘秀看她瘦得了很多,「可曾吃些补品?」 「吃那些做什么?我是心里难受。」 「我让他们拿些人参你滋补滋补,不要坏了身体,礼刘和京儿还小呢?」 阴丽华想起两个孩子才点头答应,「皇后早前送过一些,我这里还有。」想起这参还是送给刘衡的心里就痛起来,晚间让春柳炖了一盅喝了睡下。 到了半夜,胸口就闷得透不过气来,头里也涨得疼,心跳得尤其厉害,「来人啊!来人啊!」 春柳掌了灯进来,「贵人,怎么了。」 阴丽华捂着胸口,喘不过气来:「这人参有毒,快,快叫文叔来。」 「好,好」春柳手忙脚乱跑出去,宫人们把灯都点了起来,里外都闹将起来。 刘秀在前宫还在养病,郭圣通在后宫,倒是郭圣通先来的,刘义王都吓哭了,「母亲,我娘她,她中毒了。」 「胡说,宫里怎么能中毒呢!」郭圣通让医官进去看。 刘阳和刘苍两个都着垂头,见了她也不敢上前叫她。 锦成皱着眉头,环顾了一下四周。医官出来说,「贵人这症状蹊跷,微臣看不出门道。」 「他们说阴贵人是中毒了你看呢?」 医官绞尽脑汁,思虑再三,「微臣实在没见过这种毒,倒是有症状怕是吃了什么?」 郭圣通也是纳闷,刘秀坐着车舆来了,郭圣通还没来得及开口,春柳就扑到刘秀脚下,「陛下,我家贵人,中毒了。」 刘秀听了也诧异,「这宫中怎么能中毒呢?再说,不毒朕与皇后倒去毒贵人?」 众人都不敢说话了,话到这里郭圣通也明白了,嫌疑都在自己身上,索性在一旁坐了看他们解决。 刘秀进去看了阴丽华,阴丽华浑身虚汗,心跳加快,唿吸急促,见了刘秀勉强挣起来,「文叔,文叔,人参有毒,这人参有毒。」 刘秀听了脸色一变,「不可能的,不是你吃错东西了吧。」 阴丽华心酸委屈同时涌上心头,悲愤交加,「可怜我衡儿吃错了东西,当夜就去了。」 刘秀闻言就如雷噼了一般,他不信,他也不能信,但是眼前的丽华又算什么呢,他大声叫医官来,「贵人,情况怎么样?会不会出事啊?」 「启禀陛下,贵人病症蹊跷,微臣无能只能开几副宁心静气的方子,想是睡几夜就好了。」 刘秀这才松了一口气,笑着安慰她,「丽华,这算什么中毒啊,可能是人参时间长了?」此言一出,医官脸憋得通红,忍着不敢笑,阴丽华也听不得了,「有道是千年人参还有嫌时间长的道理?」 「那保不齐是水不好呢。」 刘秀在这里想尽办法找託词,郭圣通掀了帷进来,正声道:「我只想下毒,没下□□呢?」 「胡说,都是胡说。」刘秀急了,站起身,「朕身上不好,走了。」 郭圣通看着阴丽华直言不讳道,「人参本来就不是浑吃的,这是山参救命还阳用的,平日贵人还是不吃的好,我如今过了而立之年,还从不曾吃过呢。」 医官在一旁恍然大悟道,「贵人吃了多少人参?」 「只让春柳熬了一支参。」 「那就是了,这人参怎么能成根的吃呢?」医官见怪道。 第95页 春柳在一旁,小声说,「贵人,我们乡下土参都是几根几根的炖汤,比这还多呢。」 医官解释道,「姑娘差矣,那是土人参,煲汤用的参草,这是上党出得山参救命用的。」 郭圣通看了那丫头一眼走了。 出门时刘义王和刘阳都老大的不好意思,行礼叫她母亲,她也不计较,吩咐义王明日去和中礼做衣服。 饶是一场误会,阴贵人中毒的消息还是不胫而走,传得沸沸扬扬。 因为度田下狱的欧阳歙,有弟子上千人赶到洛阳上书给老师求情,其中有一个 学生平原人礼震才十七岁,要求代替欧阳歙一死。刘秀病好后看到上书颇为震惊,让人将书传于郭圣通看,有意从轻发落。 郭圣通看了置之一笑,「他们父母生了他们让他们读书知理,他们却连个天地君亲师的道理都没明白,宽以律己严以待人,陛下应该召见一下这个礼震。」 刘秀不想和她抬槓,这么多年也知道她是通经史知礼法的人物,便有心让礼震自己来求一求皇后,在却非殿召见礼震,让郭圣通坐在帘后。 礼震一介布衣书生,上了殿却丝毫无惧,口口声声愿替老师顶罪,情愿一死,又说,「自古刑不上大夫,老师世代皆为博士,如何能折死狱中。」 郭圣通在帘后并没有说什么,刘秀倒是回头去看她的动静,礼震见了进言道:「陛下,学生还有一言。古人言「牝鸡司晨,垂帘听政」,高祖崩后,惠帝为人子吕后称制方才垂帘,今日陛下尚在,尚且为人夫,皇后就垂帘吗?孝宣皇帝时霍皇后就弒杀皇后又毒杀太子,先时临淮公之死就是重演,更闻阴贵人也几遭厄运,求陛下为君父为民慎矣。」 刘秀被这番话气的发抖,「放肆,这是你该说的话吗?满口胡言!」 郭圣通听了他的话,心里沉闷至极,不怒反笑,「你小小年纪,说的话却很厉害吗?你不用代老师死了,你自己说这话就是大逆。但是我看你年轻不知事,不过是道听途说就不同你计较,你回去吧,你家里要是知道你今日的所做所为,怕是也不准再认这个师了,得教教你道理。」 边说就掀了帘子出来,让左右拉了礼震出去,刘秀看她脸色却是无波无澜,「这等狂徒,通儿不要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郭圣通心里是明白如今的处境的,越发有一股破釜沉舟的气势,「那陛下也不该将这些话放在心上,他今日能代死明日天下还有人要代你我呢!至朝廷法度如无物。」 「通儿,他说的那些话你可千万不要多心啊!」 郭圣通坦然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刘秀被这句话惊得心头一跳,隐隐有些不祥的预感。 惊吓 郭圣通独坐深宫,外面再怎么流言汹汹她也不理会,不日欧阳翕就病死在狱中了,民间有说是她逼死的,她如今这些话听得多了,也就不怎么在意了。 刘秀下旨梁松尚舞阳公主刘义王,窦固尚涅阳公主刘中礼。 窦固这才恍然大悟明白郭家请自己的原由,到了一步心里也说不上是悲是喜,就让管家推着上前磕头谢恩了。 耿忠和耿秉耿恭都来恭喜他,他谄谄笑着,说不上什么滋味。 耿恭问他:「哥哥,人天天想着当驸马你都要当驸马了怎么还不高兴呢?」 耿忠扫了弟弟一眼,「你懂什么?驸马是那么好当的?让你当可好?」 耿恭应道:「好啊,有什么不好的?你倒说说这有什么不好的?」 惹得大家闹笑一阵,回家耿忠和父亲耿弇说了,耿弇只让人备了一份厚礼送与窦固。弟弟耿广早逝,耿恭自幼就是由耿弇抚养长大的和自己的儿子一般无二,今日听到他们玩笑说这个话,想起自己当日因为王莽得势和父亲说过:「我耿家要当绛侯,不当外戚。」心里面对孩子们的玩笑话也就不以为意了。 刘义王和刘中礼出嫁,刘阳和伴读韩光在宫里中瞎晃。刘阳心怨道:姐姐以后不在了,宫中只留了个刘红夫,自己想起她就头疼。韩光见他忧心忡忡的样子,「公主们出嫁你不在前面喝酒,为什么烦心呢?」 「你不懂我家的事,我这两个姐姐都是极好的,只是有个妹子跟我最不和,前日还打了我两个耳光。」 韩光一听就话惊得两个眼睛瞪得和铜铃一样,刘阳见他这个反应无趣道:「我说了你也不信,平民百姓家也没有这样的事情。」 「我听闻皇后很厉害,可是因为皇后的关系所以如此待你吗?」 「那只是外头的流言罢了,只是因为她是我妹子我忍让她而已,又不能打回去,想着以后还不知道淘多少气受呢。」 「若只是为小孩子淘气嘛,我有一个方儿。」 刘阳拉着他走到一个角落道:「你有什么主意?」 韩光笑道:「你无非因为是兄长不好计较她,我是个生人,我帮你出面吓她一下,她小女孩家以后也就收敛了。」 刘阳想了想,心里终究还是气刘红夫说:「那你跟我来。」 两人走到花苑里的竹林小道上,等着刘红夫经过,等到明月东升,才听见一串银铃般的笑声,一个穿酡色裙子,梳双髻的少女和两个打着宫灯的宫女一边走一边笑,那少女手上捧着一个五线丝线穿的大香橼,两宫女们在说:「你说是梁公子好看还是窦公子好看。」 第96页 她说:「自然是窦固好看了,那梁松油头粉面的。」 刘阳急忙转身躲石头下面去了,韩光咳了两声壮了壮胆,侍女问是谁,他捏着嗓子装做内侍的声音,「小的是皇后叫来接公主的,皇后让你们去席上看看公主可落下什么东西没有?」 「是呢,是呢。」其中一个说道:「上次出去一会儿就掉了两粒珍珠。」便让他上前提一盏灯,她们回身去找东西了。 刘红夫随他走了半里路,看着走到竹林深处来了,「你带得什么路,往哪儿走呢?」 韩光回头笑了笑,「让公主受惊了。」 提起宫灯,映出对面人的面庞,刘红夫忽闪忽闪的一双眼睛,翘着小嘴,雪白的皮肤鹅蛋脸如三月春光一样烂灿,韩光心头一晃就说不出话来吓她了,刘红夫一见他是个生人,穿得也不内侍的服饰,正色道:「你是谁啊?带我来这儿干嘛?」 韩光行了一个揖礼,「学生颍阳韩光,见过公主。」 刘红夫翻了一个白眼,心想这人毛病,上前夺过他手里的宫灯,自己转身走了。 那边刘阳见韩光带妹妹进去了,又怕他一个外人真把刘红夫吓坏了,便赶紧朝里追过来:「红夫,红夫。」 刘红夫提着灯笼立在他面前,冷着脸,「这人是你朋友吗?有病!」说着,侧身就走了。 刘阳才缓了一口气,叫韩光,半天没人应声,走进去见韩光正呆在那里不知傻笑什么呢?他上去推了推他的肩膀,「你怎么了?」 韩光抓着他的手激动道:「我要娶她。!」 刘阳反手就甩开他:「你真有毛病了,你倒底是来吓谁的?」心里又气起来,气韩光都这个样子。 刘义王和梁松喝完了合卺酒,梁松带着三分酒气上前给义王行了一礼,满面春风的说:「多承殿下美意。」 刘义王长这么大从不曾见过一个外男,如今一个男人喝酒站得那么近的与她说话,那热气就射到了她的身上,羞得满脸通红,想起母亲说得周公之礼,耳朵根都烧起来了。 刘中礼和窦固喝完了合卺酒,两人直坐到时后半夜,中礼几次去看窦固都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不知道在想什么。更鼓敲了三下,她的腰都坐硬了,便说:「我困了,要睡了,你要是还有事,不防先去忙吧。」 窦固这才惊觉已经过了半夜,自己虽有些忐忑不安,但是这时洞房花烛还容得了他慢慢思量不成?那红烛都烧了一半了,他也不好意思,起身陪了一个礼,就吹了灯。 次日,新人来向刘秀和郭圣通问安,刘红夫同兄弟们在一处,见两个姐姐脸都是红红的,眉头都是带笑的,不由想起自己将来的婚事,又想起昨晚那场「惊吓」只觉得扫兴。 借着公主大婚的东风,群臣向郭圣通进贺时,几次为狱中的刘隆讲情,郭圣通觉得好笑,「此事为何不朝堂上与陛下去说呢?」 那人道:「臣等知道皇后的意思陛下是很听的,但只是皇后肯点头,陛下岂有不依之理。」 郭圣通自问这么多年来,也是事不关已高高挂起,不知群臣哪里又来这个想头,「那你的意思是,这度田还是由我给陛下起得头啰?」 「臣绝不敢有这个有这个意思。」那人吓得跪倒在地不住的磕头,郭圣通听着他的磕头声在偌大的殿里「咚,咚」的回音声势浩大,就觉得脚下的地都似乎震起来了,抚着额忙让人请他下去。 天下忧怖 郭圣通因为太阳穴突突的跳,心下更加不稳,让宫人打开窗户透气,扑面就是一阵西风卷着黄叶零落在窗边,她依稀还记得十几年前刘秀走后的那个秋天,望着窗外思绪万千。 夜间她请刘秀来说话,决意年前一定让刘彊和初元成婚,刘秀问她为何这样的急,毕竟初元还在服丧期间,她只是觉得心里不安稳又说不上来,白天那「焜黄华叶衰」的场景又映在了她的眼前,她哀从心起,「我有心当好一个皇后,偏偏这些年也渐渐觉得有心无力了,让孩子们成了家我心里也就踏实一点了,毕竟人有旦夕祸福,多年前阴贵人母弟的事儿,至今唇舌遍洛阳。我有多少心力,又能撑得了多久,我现在想想高祖吕皇后也是能理解的了,她有多少心力同那些人较量,较量完了自己也完了,只得杀人。」 刘秀后背透了一层冷汗,可眼前的郭圣通还是一副言语温温的样子,甚至还带了些谈笑的意味,刘秀沉声道,「这是绝对不允许的事!」 郭圣通嘆了一口气,泪水涌上眼眶,「那我一生真是白担了个杀人的名儿了。」 刘秀的心钝钝地痛起来,他明白郭圣通的处境,也想得到自己去后的局面,上前捏住她的手,「通儿,你是个最最好相处的好性儿的人,求你看在我的面上……」说着也是要哭了,抱住郭圣通的肩膀,恨道「你还想不想当皇后了?」 郭圣通眼里泪光闪闪就忍不住大笑起来,边笑边哭,最终只摇摇头。 刘秀愣在了一旁,心里骤然间就像空了一样,茫然无措。郭圣通走到榻边就倒下来,闭上眼指着门外说,「你等着瞧,等着瞧,他们看在你的面上好好度田吗?听从我与太子吗?笑话,百姓常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他们追随你是为了喝西北风,枉留个虚名吗?冯异已经死了,吴汉病在床上,当年见我们成婚的还有几个人在呢?舅舅,姨兄,」她嘴里念叨着,轻笑了两声,过去的人和事全都物是人非,包括当年的「萧王」和「夫人」。 第97页 刘秀心里沉沉甸甸的,郭圣通的话也已经差不多说透了,「当为妻子壮」她此言是没有说错的,韩信不反焉知韩信世袭的子孙会怎么样?自己岂不是也要忘了出身的根本,与天下人为敌?丽华与孩子们就算无心政事也会被当成一面旗帜,夫唯不争也有人替他们争,刘秀也是从所未有的惶恐,他的妻子,他的家人,他的手足,他是一个也割捨不下的,他原本以为大家可以各退一步的,才发现人是可以退的,势是不可以退的。 此时,青、徐、幽、冀四州叛乱,郡国大姓及兵长、群盗处处并起,攻劫在所,害杀长吏。刘秀不得不派遣使臣抵达各个郡国进行安抚和镇压。盗贼李广攻陷皖城,交趾郡征侧、征贰姐妹起兵造反,交趾震动。刘秀满朝文武无人可用,只得拜马援为伏波将军率军南征,放了牢中的刘隆以中郎将的身份作为副将,与楼船将军段志等随马援南征交趾。军到合浦时段志病逝,刘秀下诏令马援统率段志的部下。 刘隆接到刘秀的诏书,热泪盈眶,二话不说就另率一军南下,刘隆所部在禁溪口大破叛军,俘获其帅征贰,斩获首级一千余级,投降的达两万余人。刘隆得胜回京之后,更封大国,刘秀对之前度田之事只字不提,刘隆伏地拜道:「臣愿为陛下肝脑涂地。」 刘秀又想起那时刘隆全家被王莽所杀,一个人入长安求学在太学撞见自己,「南阳刘秀你将来无论做什么,我一定追随你。」果然,后来听说自己在河内他就一路追来,为了追随自己妻儿都被李秩杀害,始终也未有一句怨言出口。 刘秀想起了以前的那些苦日子,都是他们陪着自己几次死里求生。如今冯异,刘植,耿纯这些人都已经不在了,自己在河北的那段岁月也是没几个人知晓了。 建武十七年,二月刘彊和吴初元刚刚完婚,日食。至此度田三载,日食两年,天下忧怖。郭圣通站在却非殿前看着,天上乌云密布,天光渐暗,那一轮白日最终被黑影遮断,暗无天日群星浮现,一阵塑风唿啸而过吹得山河破碎,摇摇欲坠,郭圣通眼前一黑身子向前一倾,吐了一口鲜血,刘秀慌得抱住她:「通儿,你怎么了?」 「文叔,这天下容不下我了。」竟浅浅绽出一个笑来,刘秀大叫了一声,「来人啊!」 天昏地暗里,又了一阵人影错乱。 明日天下又是怎样一个乱法,刘秀也不及去想了,在榻边等郭圣通醒过来,问道:「你可好些了」 郭圣通一点力气都没有了,「文叔,这皇后我不能当了。」 刘秀急得扯着她的手额上青筯暴出:「你这是什么话?你是我什么人?你不当皇后谁当?」 「文叔你放过我吧。」郭圣通凄声求他,「求求你,萧王!」 刘秀如五雷轰顶的一般,后退了一步,「萧王?」又苦笑起来,「通儿,你竟要弃我而去吗?」 两人四目相对,泪水又溢上眼帘,原来从相识到如今他们也从不曾说过一句要相守终身的话,郭圣通问:「阴姐姐在吗?」 刘秀指了指门外,郭圣通让宫人请阴丽华进来,阴丽华只因为皇后吐血,她本在门外等着问侯的,这时见郭圣通醒了和刘秀两个人在房里叫自己进去也不知道是什么事。进门依旧上前要行礼,郭圣通却上前扶住她,「阴姐姐,你对文叔之心我明白,「娶妻当娶阴丽华」这话不错,错得是我。」 阴丽华听了这话心惊肉跳,抬眼去刘秀,「文叔你怎么了?文叔,你别哭啊!」阴丽华忙上前替他拭泪,「文叔,你怎么了?皇后怎么了?」 郭圣通看着他们:「文叔,事已至此,你还取捨两难吗?」 刘秀转过身:「你们不要逼我,好好的,怎么就要走到这步呢?」 锦成在屋外静静听明了一切,刚才郭圣通的那口血让她触目惊心,她跑进殿里跪在刘秀面前:「陛下,婢子无礼,我家姑娘要活不成了,陛下你放了她吧!」 刘秀的心凉透了,无力的靠在柱上,「你让朕怎么放她?」 「这个简单。」郭圣通坐到书案边,她的字是写的极好的,不输博士们的笔力,当即写了写了一封书:「皇后怀执怨怼,数违教令,不能抚循它子,训长异室。宫闱之内,若见鹰鹯。既无关雎之德,而有吕、霍之风,岂可托以幼孤,恭承明祀。今遣大司徒涉、宗正吉持节,其上皇后玺绶。」 这都是这些年外间说她的,听多了写起来也得心应手,她写完递与刘秀,刘秀看了一眼,就扔在了地上。阴丽华上前捡起来,从头看到尾,吓得帛从手上飘落,揪着她的衣袍跪下来,「皇后,这都是没有的事,皇后若只为这此与文叔见怪,那就只当是妾身的过错吧!」 刘秀不顾一脸的泪痕,走过来拉了阴丽华起来:「丽华你起来,这不关你的事,都是我不好。」拉着阴丽华到自己的身后,强忍着悲声问郭圣通:「通儿,你决意如此?」 郭圣通看着刘秀护着阴丽华站在自己面前,心中百感交集,觉得难过又觉得圆满,泪如泉涌的那一瞬间,她点了一下头,闭了眼。 刘秀笑了:「甚好,甚好。」上前拿了笔在书后又续上,「阴贵人乡里良家,归自微贱。自我不见,于今三年。宜奉宗庙,为天下母。主者详案旧典,时上尊号。异常之事,非国休福,不得上寿称庆。」扔了笔看着诏书,一边看一边笑:「通儿的字就是好,我就是狗尾续貂的了。」 第98页 大笑了一阵,将诏书拿了出门去了。郭圣通看着他远去,无语凝噎捂住了胸口,锦成忙上前扶住她,「姑娘,我们回家去,没事的。」 阴丽华只愁心刘秀的状况,也只追着刘秀出门去了。 红颜未老 刘秀将把刘彊和刘辅都诏到了一起,将诏书先与他们看了,刘彊和刘辅都默然无语。 刘秀问,「你们为人子的就没有什么要说的吗?」 刘彊看了弟弟一眼,开口道:「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儿子请辞太子之位,愿供养母亲。」 刘秀震惊地看了刘彊,这是他的太子,「你又是什么时候有这个心思的?」 「天下人非议我母亲的时候。」 刘秀挥手让他们下去,「朕自有主张,你们不要多想。」 刘秀又去见了郭主,郭主听到女儿吐血也是担心不得了,刚刚去看又听睡下了,回来见刘秀早就等在了门口,情知有事,上前要见礼,刘秀却先一步跪倒在地,「母亲。」 郭主吓了一跳,忙扶他起来,「陛下,这是干什么?」 刘秀将手中的诏书递给郭主,「当日成婚之前,母亲和真定王就叮嘱我要好好对她,这么多年虽也有做得不好的地方,但是从没有想过离弃之事,今日之事实在是……」刘秀哽咽地说不下去了,郭主郑定地看完了诏书,如释重负忙扶他起来,「陛下,如此也好。」 刘秀没有想到,郭主会说这话,郭主笑了笑,「通儿只要好好活着,比什么都强!这个皇后不做也罢,只求自在些吧。求陛下法外开恩吧。」 刘秀只觉得自己一个人还在掩耳盗铃,大家都看得瞭然于心,这一场夫妻终究是无缘的了,他头又针扎似得疼起来,一头栽倒了。宫人侍者手忙脚乱得扶了他回去,刘秀在病榻上宣诏废皇后郭圣通改封中山王太后,阴丽华封皇后。刘辅封中山王,刘康封济南王,刘延封淮阳王。又封追封郭圣通的夫亲郭昌为阳安侯,郭况徙袭大国,为阳安侯,从兄郭竞,以骑都尉从征伐有功,封为新郪侯,竟弟郭匡封发干侯。又问说:「郭家还有什么人没有,她叔叔早逝可有其他人吗?」 侍者回不上话来,悄悄去请了郭况来,刘秀一见是他,问说:「你姐姐身上还好吗?」 郭况点点头,「陛下,臣与姐姐并没有什么不好的,陛下要保重才是。」 「我记得你家叔叔早逝,可有子女呢?」 「并没有儿子,只有一个妹子郭真也是寡居了。」 「那好办,朕替她再指一个人罢。」思量了一会儿,「南阳陈茂,这次出征也有功封南懋侯。」 郭况倒抽了一口冷气,跪地谢恩,刘秀让人扶他起来,「你?……」话到嘴边却又觉得都是没意思的话,郭况强笑道:「陛下不要再为臣等忧心。」 刘秀看着他,「朕在郭家刚刚见到你的时候,你才十四岁口口声声唤我姐夫,朕也不枉你这一声姐夫才好。」 刘秀话未说完,郭况泪已沾襟,「姐夫,既如此就不要再说这些话了,从前如何?今后如何?我们绝不没有怨恨的心。」 「如此方好,方好,」刘秀念着,「朕不日还要请个医官去瞧你姐姐,她才三十的人吐血还了得?北宫朕已经命人加修了,不比长秋宫差,朕若这场病不好,也就只在眼前了……」 郭况俯首在地,已经泣不成声。 废后的诏书昭告天下,阴就在家气的一碰三尺高,家里东西被砸得乱七八糟,他夫人陈氏见他在气头上也不敢拦他,让人去叫阴兴来,阴兴赶到门口,他还在屋里骂,「独姓郭的是个人家,当年封后时车骑填巷,如今被废了还宾客盈门?我明公正道的国舅不许庆贺,没得封进,他一家平白亲兄弟踩我一头,如今从兄弟又封侯,连妹婿都封侯,早如此不让我娶了郭家女儿呢?倒不比当国舅的还体面,简直岂有此理,闻所未闻,欺人太甚!」 阴兴在门外听他骂骂咧咧个不住,转身要走,陈氏拉着:「二哥,你不管他如何了得。」 阴兴高声说道:「几十年了,就这个性儿是管不了的,我让人把门锁了,不准他出去闹凭他在家怎么骂吧!」 阴就在屋里听见阴识的声音,吓得立马气也不透一声。阴兴听屋里老实了,朝陈氏递了个眼色就走了。 蔡羽在南阳看到了废后的诏书,上了封书就马不停蹄的赶回了洛阳,把耿府的门敲得一片响,惊得一府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见了耿弇就把诏书扔给他,吼道:「这写得是什么啊?她好好的一个人,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耿弇让僕人都出去,自己弯腰给捡起来,问:「你在南阳的正事处理好了吗?」 蔡羽不耐烦道:「我上了封书告病了。」 耿弇说:「闻夫妇之好,父不能得之于子,况臣能得之于君乎?这事不是你我能够操心的了。」坐到一边,将诏书放在香炉里烧了,蔡羽看他还这样一副事不关已的样子,心里就来气,「我真是看错了你,我一直以为你是她夫婿呢,早知她嫁的不是你,当年在范阳我就抢她走了。」 耿弇失笑:「你抢得过萧王吗?抢得过如今的陛下吗?你不过在阴家杀个贼就自身难保,是你护她呢?还是她护你呢?」 「抢得过又怎么?抢不过又怎么?布衣之怒,血流五步,天下缟素。南阳那些人是什么东西,我当年能一剑杀了邓真,我今日也能一剑杀了阴识。」 第99页 「那你父母呢?你是为什么四处飘零不敢回家的呢?」 蔡羽沉默了,他当年血气之争,害得父亲兄长被邓家所逼,他为了不连累家人才离家远游,有生之年有家难回,后来回去还不曾侍奉父亲就因为阴家之事又被流放远地,险些又累及家门,他兄长前年也病故了,家中老母和长嫂侄子都还盼望自己,怎么还能怒髮冲冠呢? 耿弇看他的神情,也明白他的心意,劝说:「不当皇后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起码她可以活得自在些,也不必受人非议。」 「我要去见她一面,我还没有见过她呢?她这么多年还好吗?」 耿弇不知该怎么回答他的话,什么叫好?只苦笑。 锦成伺侯郭圣通喝完了药睡下了。出来透了一口气,看得四周宫宇重重,遮天蔽日,心中一阵伤感,难道一生就要如此了结吗? 女之耽兮 日暮黄昏,锦成越想心中越愁,倦鸟归巢岸边光秃秃的树枝眏着一池寒水更显得凄清。锦成深吸了一口气,已经下定了决心让黄门在宫外备马。 「姑娘要到哪里去?」黄门问道。 「你问我?」锦成瞪了他一眼,径直去了。 蔡羽还在同耿弇痴缠,求他让自己进宫见一面郭圣通。外面管家进来禀报:「君侯,有锦成姑娘求见。」 耿弇一听,怕郭圣通的事,「快请,快请。」一面拉着蔡羽说:「这是她身边的人,你坐在这里,不要瞎说。」 蔡羽一听是郭圣通的人,头点的和波浪鼓一样,「一定,一定。」 锦成进得堂来却见他一个生人,扫了他一眼,「将军,你让外人退下吧。」 蔡羽想说自己不是外人,张了口被耿弇拦住了,「你先后面去吧。」他才一步三回头的走了,锦成见他走了,扑通一声就跪在耿弇面前,耿弇手足无措不知是何道理,「姑娘这是干什么?」 「将军,婢子不知道你与我家姑娘之间是何故事,但是我每每看来姑娘对您或您对姑娘非同常人。我求求您,你带她走吧!」 「我如何带她走呢?」耿弇匪夷所思。 锦成庄重道:「我已经想好了,如今姑娘病着,陛下也病着。我死了就说是太后死了,这样姑娘就能出宫了,不必再当什么皇后太后。」 耿弇听了这话,空笑了两声,心里五味陈杂,他已经不是那个锦衣白马的少年了,她也不是那个天真浪漫的少女了。那年长安尚好,天下承平,春光下漫天的柳絮飘飘,他一身的少年意气与五陵子弟斗剑跑马,摴蒱唿卢。那日信马游缰随手摺了一枝柳和朋友在章台闲逛,突然手上感觉被什么东西一扯,「哎呦」一声,他松了手回头一个小姑娘探头在车窗外,头髮被自己手上的那支柳缠住了,他勒住了马忙道歉:「对不起。」 郭圣通拿下了柳枝,抬起头,柳眉杏目水灵灵的眸子盯着自己的脸,带着二分娇嗔三分好奇,他先笑了,她也就笑了,抬手把柳枝递给他:「给你。」 雪白的手腕上带着一只红玛瑙的镯子拿着一只碧绿的折柳衬着她的肌肤胜雪,人比花娇。他倒有些不好意思,「送给你吧。」 四目相对,他觉得心砰砰地跳起来,有一股热意从心中滋生,前面的人不见了他喊道:「过来啊?你干嘛呢!」 他只得在马上向她拂了一礼,恋恋不捨地说「再见。」 「再见。」 郭圣通看着他打马走了,看着手中的杨柳心中有些惊喜又有些失落,随即又笑起来,再次掀开帘子想看看窗外,只见他也正好回马过来了,「你住在哪里啊?」 她咬了咬嘴唇,低了头,「驿馆。」 「那我明日去找你好吗?」他问出这句话,就满心期许的等她的回答。 郭圣通还在踌躇,手中捏着那支折柳转来转去,耿弇瞧着她的侧脸又追问了一句,「好吗?」 「好。」低低地一声好,柔柔的传进他的耳里,绕进他的心里……但是此去经年都不復存在了。夫妇伦理他可以私德有亏,奈何君臣大义怎么能不顾? 锦成焦急地望着他,「将军!」 他还是摇摇头,黯然道:「此事不可。」 锦成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蔡羽就从后面冲出来,「有什么不可,这也不可,那也不可,这不就是一个极好的法子吗?你不乐意,姑娘,我带她走。」蔡羽拉着锦成站起来。 他的突然出现本来就让人吓了一跳,锦成甩开他的手,「你是谁啊?」 「我是蔡羽,你不认识我,那个,那个」蔡羽急得拍了拍头,「玉团,那个叫玉团的侍女认识我,你家姑娘当年在信阳对我有救命之恩,我也去过真定郭府见过她母弟和弟弟的。」 锦成听到玉团的名字,心里酸楚更甚,「你也认识玉团吗?」 「当日就是她在信阳啊,她如今还好吗?」 锦成红着眼圈没回话,蔡羽看了看耿弇,耿弇想自己当年若也能像蔡羽一样孟浪些,鲁莽些,多问两句话,或者直接就送她家去,也就不会有那么多的事了,但是一切都过去了,发生了,他也无能为力了。他好言相劝道:「姑娘,你这一片心虽好,只是你家姑娘必然不依,经歷这一番怎么还能有故人的心境呢?这位蔡大人虽有心,也是痴人说梦罢了。」 锦成不甘心地问:「难道这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 第100页 耿弇无可奈何地摇头。 锦成回宫的时候,刘红夫正陪着郭圣通在说话,见她回来,郭圣通问:「你哪里去了,红夫一些东西你吩咐人去替她理理。」 锦成强忍心事,应下了。 刘红夫说:「母亲,我怎么看姑姑神色有些不对啊?」 郭圣通思量着,「你自己跟去看看吧,我同她有话说。」 郭圣通起身披了件衣服,锦成擦着手进来,「怎么了?」 「我有件事同你商量。」 锦成点点头,等着她示下,郭圣通看她也才三十出头,往日最是牙尖嘴利心思机敏,心里也捨不得她,但是于公于私她也要放她出去,「我有心让耿将军带你出去。」 锦成愣住了,郭圣通解释说,「也不是突然想的,你当年就有心于他,如今我也不缺宫人使,孩子们也大了,你好好的跟了他岂不好?」 锦成抬起头,态度坚决:「姑娘,我也粗识几个字,诗经也是通的「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我虽是个女流,倒有心驳一驳这句,玉团嫁得人好不好?姑娘嫁得人如何?命之一字,可见也不全在嫁人,我只陪着姑娘哪儿也不去!」 「你这是何必?「郭圣通心中自责不已,玉团也好,锦成也罢,是自己对不起她们,玉团死于非命,锦成红颜空老,这一切何解? 锦成见她如此,又将自己心里的话说出来,」姑娘,我心里也有一事要同你说,男孩子自然不用操心,只是公主是女儿家不比诸王,如今的局势还是你和陛下早早定下一门婚事的好,只怕夜长梦多还不知将来终身在哪里呢?」 郭圣通听了又是心中一紧,深以为然,「你这话说得极是。」 重来 郭圣通叫了郭况来让他同刘秀去说这个事,刘秀一场大病才好,为了刘彊请辞太子之位的事正在头疼。又听郭况来说了这事,嘆道:「果然是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韩光从刘阳处听闻要为刘红夫择婿的事儿,立马回家同父亲韩曾商量求父亲为自己求娶公主。 韩曾瞪起一双眼睛,把儿子上上下下看了一遍,「你头里邪风了?这公主是能娶的?你一生的自在日子不要了?」韩光一场兴头,讨了一鼻子灰,知道再说下去没有好果子吃。 思来想去也只有靠自己了,便进宫求刘阳代自己上书求娶公主。 刘阳听了,也是睁大眼睛看着他,「你真要娶她啊!」 「这事还有什么假的吗?」 刘阳心里没底,自言自语道:「她可是我妹妹啊,按说你要娶她也没什么不行,只是她还小呢,你一时兴起回头等她下嫁的时候又有别人了?」 「我敢吗?」 刘阳想起刘红夫那个骄纵劲儿,也料韩光不敢。 刘秀收到韩光的上书,倒是意外,问刘阳说:「他又不曾见过你妹妹,怎么就有这个心?」 「见过的,上次姐姐们大婚,他陪我在宫里撞见红夫一面。」 刘秀心想,要说韩家是弓高侯之后,颖川离洛阳又近,韩光也未尝不是个好人选。对刘阳道:「这事我还要同太后商量,你近日要多劝劝你大哥,自古为了太子之位不知生出多祸事,他却还要让与你,你要记得你们是手足。」 「儿子记下了。」 刘秀是傍晚去北宫的,刘焉刚刚启蒙,刘红夫在给他默书。见他来了,忙叫:「母亲,母亲。」 郭圣通只穿得家常的旧衣服出来,见到刘秀明显很诧异,呆了一会儿,问:「你病好了吗?」 刘秀点点头,反问道:「你呢?」 郭圣通轻松道:「我并没有什么事啊。」 刘秀看她气色的确比先时好了很多,神情也开朗了,他不知是该替她感到高兴,还是感到悲哀。 「不当皇后你果然好了很多!」 郭圣通不知道怎么回他这话,又不忍说伤人心的话,「怎么会当皇后不好呢?只是……」 「只是我不是高祖也不是孝宣。」刘秀抢先道。 郭圣通明白他话里的意思,自嘲道,「你是高祖我也不是吕后,你是孝宣我也不是恭哀皇后,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话说到此,也只有无奈二字了,一个南阳乡间的小子又怎么可能娶到朱门贵族家的小姐呢?高祖不能,孝宣也不能,自己错就错在「贵易妻」三字了。 郭圣通让红夫带刘焉出去,刘秀从袖中取出了韩光的上书,郭圣通不明所以地接过来,看完疑道,「他怎么有这个心?」 「阳儿说义王和中礼大婚时,韩光在宫里撞见过红夫一面。」 「只一面?」 「就一面。」 郭圣通拿着那封书若有所思,又是一面,可见这世间的缘分真正奇妙。 刘秀又说,「韩光的家世是没得可挑的了,颖川韩氏弓高侯的嫡系,他爹爹当过先朝的侍中,他叔叔当着陇右太守,颖川离洛阳又近。」 「千好万好却不知人好不好?」 「自然是品貌俱佳的不然能入宫伴读吗?」 郭圣通又看了一遍,「不知红夫自己怎么想?她也十二岁了。」十二岁真是一个好年纪,自己被柳枝拂面那年也是十二岁。 晚间刘秀走后,郭圣通向刘红夫提起此事,问她的意思。刘红夫经歷过母亲这一场变迁,也比以前懂事不少,她最想得就是留在父母的身边,姐姐中礼虽然在京城公主府住着三年二载也要往扶风去住一阵子,一来一去就是半年,颖川之近是再好不过的。只是想起韩光这人,油头粉面傻里傻气的,罢了,嫁谁不是嫁,大姐嫁了梁松不也过的很好吗?况且自己又在京城,又有母亲,舅舅,外祖母,弟弟刘延封淮阳王将来就国在颖川边上,一家人都在一起岂不好?如此想来,便没有什么不愿意了,「我也见过他一面,也没什么。」说完就低了头,郭圣通以为女儿必是愿意的了。 第101页 刘彊心中不自安。郅恽劝告太子说:「长久地处在不稳定的位置上,上违背孝道,下靠近危险。不如辞去太子之位,以奉养母亲。」 刘彊多次向刘秀上书希望退居藩国。刘秀不忍心这样做,迟疑徘徊了几年,郭圣通说:「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天下忧怖的并不是我为皇后而是我为皇太后。」刘秀终于下诏:「《春秋》大义,选立继承人,以身份高贵为标准。东海王刘阳是皇后之子,应该继承皇位。皇太子刘强,坚决谦让,愿退居藩国。出于父子之情,难以长久违背他的愿望。今封刘强为东海王;立刘阳为皇太子,改名刘庄。」 这年刘红夫十四岁,刘秀替刘辅娶了陈留左氏的女儿为妻,也让她与韩光成婚。 韩光满心欢喜,日盼夜盼终于盼到了这一天,婚礼前一天晚上翻来復去睡不着,次日梳洗换吉服,刚出去门又回身去找东西照镜子,一连往返了好几次,旁边小厮催说:「公子,好了,好了,您是新娘子吗?这么个打扮?」 韩光冷下脸来吩咐他们说:「你们跟我到了公主府,可不要乱说话惹公主生气。」他又想起,刘红夫那生气的样子,恨不得马上天黑客散洞房花烛。 刘红夫对这事早一天晚一天的也不在意,不过想着从此在公主府里独门另院的,要哪儿去就哪儿去,进宫陪陪母亲,没事去舅舅府里玩玩,也没什么不愿意。 大大方方行了礼入了洞房,想着姐姐们成亲时不知道是不是也这般没意思。韩光慢慢上前些向她行了一礼,她仔细看他也算风流才俊,生得不错,仪容也轩昂,比梁松还多几分沉稳,伸手就端了合卺酒同他喝了。韩光一杯下肚从心底就一股热意涌上来,他魂里梦里也盼着这一刻,这刻人在眼前他反倒有些不敢信了。 夜阑更深,韩光吹了灯。刘红夫对眼前突然的黑暗有些牴触,忍着不适躺下了。韩光的心砰砰的跳,手脚一动也不敢动,他透过衣服也感觉到了刘红夫的体温,鼻间一股甜馨的香味越来越浓,他心猿意马,头里发热,转过身抱住刘红夫,「好红夫。」一边叫她的名字一边亲她,红夫吓得一动都不敢动,强忍着不快闭上了眼睛。她也知道这是无法避免的事,之前也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是当这一刻真的发生的时候她还是不能承受,她疼得蜷起了身子,推开了韩光,黑暗中看不见她脸上的泪珠,韩光被她打断头脑也清醒了一点,还想抱她:「对不起,红夫你还好吗?我不碰你了,你没事吗?」 刘红夫系好衣服,平復了一下语气:「睡吧。我平常不习惯和人一个屋。你下个月睡西院去吧。」 韩光明白她的不习惯,想着她还小,便点头同意了。 丽人行 建武二十年,刘秀封改刘辅中山王为沛王,郭圣通为沛太后,刘焉封中山王。以郭况为大鸿胪,帝数幸其第,赏赐金帛,丰盛莫比,京师号况家为「金穴」。 刘红夫跟韩光这一年来,过得也自在。两人吃得也在一处,穿得也在一处,生活上也没什么分歧,韩光为人也算有正经,除了读书会友并没有什么其他事情。只是各居一室,两人相处只像是要好朋友,家中的亲友。 上巳这日她从宫中沐浴佩兰回来,洛阳城里男男女女倾城出去游玩,她自幼又是跟着舅舅玩惯了的人,现在人在宫外比在那时宫中更加逍遥,岂有不去之理?让侍女跟车夫先回家,自己下了车要步行去踏青乘舟,待女苦劝,她说「舅舅府邸就在前面,我去呆几日和他们过节,你们自行回去吧,不用操心的。」 说着自己却往城外走了,她走一路看一路,今日有男女同行的,有女伴相约的,有老少相携的。有游春的,有戏水的,有採桑的,还有求神的,都穿着新衣服,佩着各种花串,一路也有卖桃花串的,石榴花串的,还有各种酒,各种香袋,她才后悔没有带铜钱了。 耿忠拉着弟弟耿恭在楼头看河畔的丽人,手中拿着一个香袋,问道:「你看哪个女孩儿好看?」 耿恭看着一群莺莺燕燕。眯着眼道:「看不清。」 上巳这天无论男女都出门,青年男女可以互表爱慕之情。不少人都在这天猎艷,互赠香草约会。 耿忠和耿恭也只是图新鲜看热闹,耿忠将香袋塞在耿恭手里,「什么看不清?只扔一个吧!」 耿忠不要,两个人互相推搡,手一松,香袋砸了河畔刘红夫的头。 那香袋若是街市随便买的就罢了,这香袋是耿忠拿的家里的,穗子两头拇指大的两颗珍珠砸得刘红夫眼冒金星,揉着头一时疼得反应不过来。 兄弟俩看砸到人了,赶紧奔下楼来,耿忠上前抱歉道:「姑娘,你没事吧,真是对不起,我与兄弟在楼上闹着玩儿失了手,姑娘勿怪。」 刘红夫揉了揉头,捡起香袋就砸过去,耿忠眼疾手快接在手里了。 刘红夫更气,「道个歉就算了吗?」 耿忠尴尬无语,回头叫弟弟。耿恭只得从门里走出来,「姑娘实在对不起,我们去医馆看看吧,这事的确是我们不好,要不你就再砸一下吧,这次绝不接了。」 刘红夫听他这几句话还算有诚意,看他却有几分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眉清目秀却有英气,唇红齿白又不是书生相,眉目间倒有几分像姐夫窦固的味道,只是生的更俊气些,不由气就平了三分。 第102页 耿恭看她秀丢丢一个美女,娇俏俏一个佳人,又立在河畔衣带当风,脑中就冒出那句,「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他两个人在那里呆看,耿忠觉得奇怪,叫道:「姑娘可好?」 刘红夫莞尔一笑,也不计较了,「算了,我并没有什么事,只是你也太大意了些,看在这位公子份儿上就算了吧。」 耿恭向她行礼道谢,走开几步,她见有人在河中乘舟游玩,有心也想去。到河边对船家说,「我也要一条船。」 「但不知姑娘有几个人,要什么船,这价格可不同。」 刘红夫一听,才想起自己没带钱的事,身上价值的东西虽多,并不是什么金银之物,换来玩一程也没意思,有些失落想就算了。 耿恭远处看见了,上前说:「姑娘要是想乘船,就要一只画舫。」说完,就给了一个袋钱,船家喜得眉开眼笑,旁边又有妇人来问,「公子们,要个歌姬侑酒唱曲吗?」 耿恭连连摆手,刘红夫抢先一步,「好啊,好啊,要一个,要一个。」 耿忠和耿恭两个看她这个作派,怔得没敢做声。 三人坐在船上,刘红夫看着两岸的风景杨柳依依,波光粼粼,春风拂面怡然自得.船家端了两盘水果一樽酒过来,,刘红夫让歌姬过来给他们兄弟斟酒,自己先尝了一口,淡淡得没什么味儿,举杯敬了他们一杯,」今天也算有缘,谢谢你们了.」 兄弟俩个倒好大的不自在,「是我们惊扰姑娘了.」 歌姬问说:「公子小姐要听个什么曲子?」 「你只挑个拿手的唱吧!」刘红夫吩咐道。 歌姬坐到下首,开口清唱道:「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歌声悠悠,情思款款,听得人如痴如醉,唱得人如慕如诉,周围几只船都停下来拍手叫好。 刘红夫问耿恭,「你还有钱吗?」 「有的,有的。」耿恭将腰间钱袋子解下,双手递与她,刘红夫接过在手中掂了掂,这袋里不但有钱,还有两块马蹄金,笑说:「你这个人倒蛮有意思的嘛!」 耿恭拱手,「承蒙姑娘看得起罢了。」 刘红夫将沉沉的一包尽数扔在了歌姬的面前,咣的一声,那歌姬忙上前谢赏。耿忠看在眼里朝耿恭递了个眼色,耿恭不知道他什么意思,一脸疑问。耿忠只得自己开口问说:「姑娘府上是哪里?」 刘红夫自然不能说是郭府嫌疑太大,想来想去二嫂是陈留人进京成婚,左家也没什么人在京,「我是陈留左家的,我堂姐嫁与沛王,我是成婚时随她来的。」 看着他们兄弟说:「你们又是谁的府上呢?」 耿忠之前看她的作派,猜不透她的身份,看她的衣着相貌,只怕非是普通人家的女子。如今听她说是左家的,倒释疑了:「我们是耿家的。」 刘红夫认识姓耿的只有她姨舅耿纯家,但是眼前这两兄弟肯定不是,她只「哦」了一声,若有其事的说:「原来是他家。」其实哪里知道是谁家。 又问歌姬说,「你可会丝竹吗?」 歌姬让从袖中取出一管洞箫,「不知小姐想听什么?」 三月春光,和风荡漾,刘红夫说,「你吹一首阳春白雪吧。」 花月正春风 三人看着风景,听着曲子,船一路又摇回了河岸,那樽酒已经见了底。 刘红夫看原本行人如织的道上,也已经三三两两,便向他们两兄弟道别。 耿恭问说,「姑娘怎么回去呢?」 刘红夫本也不想回去,说了出来玩儿几天,她想去城北私园里住几天,那园子是本是郭家的,成婚时送给她了。平常荒郊野外的,也没人去只是她喜 欢那园子又大又清幽。只是她只凭两只脚,怕是走到明天都走不到,累死在半路了。既然耿恭这么问,她也正好开口,「你们有马吗?借我一匹!」 耿恭想也没想就去垂杨处,将自己的那匹马解下缰绳交到了她手里,这是一匹枣红色的马,四个蹄子上是白的,又高又壮一看就不是凡种。刘红夫看他神色没有一丝犹豫的意思,也不问自己怎么还他,也就接过缰绳上马走了。 耿忠望着她绝尘而去,嘆道,「可怜我这傻弟弟哦,你也不问问人家在哪里,怎么还?这马没了就罢了,我和你两个人如今一匹马怎么回家?」 耿恭只得说:「那你骑马回去吧,我雇个车回去。」 两人两马出去,只剩一个一马回来,家里自然是要问的。耿恭只说马系在杨树边,没注意人多,不知给谁偷了。 耿弇说:「怎么这么不小心,怕是你们玩的心重,不然马也有丢的?你去家里马场再挑一匹吧,只怕没有这么好的了。」 耿恭垂着头,「孩儿知道了。」 耿忠一旁挤眉弄眼的笑他,耿弇回身说他道:「你弟弟的马没了,你为兄的只顾自己骑马回来了?」 耿忠若无其事地说:「可不是吗?吃亏是福啊。」 耿弇指了指他,他立马低了头不敢再说了。 耿家一向养马,洛阳不比上谷,只得再远郊设了一个马场,挑了绝好的几十匹马养在那里。耿恭坐着车到了北郊,看四处山色青翠,草场丰茂,倒是一个难得的好地方,就有心多住几天,也静静心。 第103页 那马场的老僕陪着他四处逛了一圈,只有几间屋子都是马夫住的,山谷里有几十匹马怡然自得的在吃草,散步,清风阵阵袭来草木味儿中混着一股马粪味儿。他也不以为然,抬头天空显得格外高远。 老僕说:「这地方乡下,公子看得的新鲜,不过就是这几间房捨实在简陋,不大好住人的。公子要是想住,不远有个郭家的别庄,不妨向那边借几处房子住。」 耿恭还在考虑,突然听见远方一阵马嘶,耿恭仔细听听像是自己的那匹马,耿恭指着北方说,「那是什么地方?」 老僕回说,「是郭家的别庄。」 耿恭吹了一声口哨,那马嘶声就更激烈起来,他拉着老僕带路赶到了庄子门口,向一个家人说明了来意,家人不敢做主,「平日园子空着公子想住只管住,前日我主人家来了,我等不敢做主了。」 耿恭听了这话,心里更疑是她,便问:「可是个姑娘骑马来的?」 「是的,公子怎么知道」 「不用说了,这马还是我的呢,我去见见你主人吧!」 走进内堂几见几僕妇在那里都苦着脸,她们在这里无非看看屋子,种种地。主人家几年也不来住一次,如今一个姑娘来了,又病了说要吃什么蜜水,哪有现成的蜂蜜啊,一去城里几十里一时半刻也没有啊。所以都在庭前犯愁,耿恭听了在门前向内望了一眼,见果然是她。穿着月白的衣裳,一头黑髮散在枕头上,面上带着红,闭眼在睡。耿恭问说:「那匹马在哪里?」 僕妇们指了指后头,耿恭说:「没有事的,我骑马去买好了。」 走到后头那马见了他,扬起前蹄就要往前蹿。他上前拍了拍它的头,一个家人上前开了围栏,耿恭牵着马出来了,跟老僕吩咐说:「我进城一会儿就回来了。」 几十里的路,他一个人骑着快马一个多时辰就回来了,那几个僕妇喜得眉开眼笑的,上前接过一坛蜂蜜进厨房去了。 耿恭让老僕牵着自己的马回去了,刘红夫听外面吵吵闹闹,不知是谁来了。前天韩光也来看她了,她说:「我在城里住的也没意思,在这儿呆些日子,我隔三岔五会去北宫见母亲的,你就不用和他们说了。」 韩光看了看周围,「这里人伺侯的过来吗?我再派几个人过来?」 刘红夫摆手,「不用了,就是图个清幽,你快回去吧。」 韩光不好再说,只得嘱咐她当心。 韩光走后,她头里就疼起来,身上也乏了,想是吹了一天的风又喝了酒又走了这么多的路就睡下了。不想越睡头里越沉,昏昏沉沉的做梦,口里发苦,想喝蜜水。几个僕妇,去了半天也没个回音,这时听见外头乱烘烘的,迷迷煳煳只见一个人走进来,逆着光看不清长相,耿恭将蜂蜜水餵了她两口。她眨着眼:「怎么是你?」 耿恭没回她这句话,她笑了笑抬起手摸了耿恭的脸,眉毛,鼻子,下巴,她觉得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怎么梦见他了。抓着耿恭的胳膊,就睡过去了。 耿恭被她拉着手,抽又抽不开。只得坐在榻边陪了她一夜,这一夜心里百转千回想了好多心思,后半夜也撑着额打了个盹儿。 刘红夫早间又被鸟鸣声吵醒了,一抬眼吓了一跳,忙推了他一把,「你怎么要这里?」 耿恭睁开眼也是困得不行,揉揉眼睛说:「你醒了?」 刘红夫不由红了脸才知道昨晚不是梦了,自己右手心也热热的,再看他手腕上一道红痕。窗外的鸟叽叽喳喳叫起来,晨光透过窗映在两人的脸上白晃晃的,真是所谓的春眠不觉晓了。 僕妇在门外问道,「姑娘是醒了吗?」 刘红夫回说,「醒了。」 妇人便打了水来让她梳洗,耿恭忙避出去了,刘红夫一一问了昨天的事,才知道是自己病煳涂了。 喜宴 刘红夫洗漱完了就几件布衣素裙换了,素面朝天的,一头的青丝就挽了个坠马髻,又素净又标緻。她把家人僕妇一个个叫进屋来问话,「我是谁你们知道?」 家人僕妇面面相觑,这园子原郭家的,出门围猎,游玩偶尔落脚,主要还是种些菜蔬瓜果按季送到府里去。这表姑娘自幼就认识的,怎么又问起这个话来?便说,「您不是表姑娘吗?」 刘红夫时常出入舅舅家,家人自幼也不称公主只称表姑娘,洛阳府里大家是心知肚明嘴上避嫌。这里看来是真的蒙在鼓里罢,刘红夫咳了两声,「什么表姑娘,里姑娘的,你们日后只称我左姑娘吧。」 大家互相瞅了两眼不知道她怎么又成左姑娘了,嘴里却都应下了。 耿恭也在外堂,问僕妇要了一盆水洗漱。刘红夫站在屏后看他,越看心里越喜,心下意外自己还有这番机缘,倒不妄在这里多住几天,打定了主意要同耿恭相识。 便让人捧饭来,自己大大方方出了门与他对坐,耿恭倒是避席往下首坐了。刘红夫拿着筷子递与他,「你怎么来这里找我的?」 「我实不是来找姑娘的,我马借给了姑娘,伯父让我再来马场挑一匹,不意近邻就是姑娘了,我昨日来拜会还想暂借几间屋子容身呢。」 刘红夫听了来龙去脉,情知他不是故意来寻自己的有点失落。不过想来几日间如此相遇,又岂不是天降的缘分?想到这里什么韩光和公主都不在心头了,笑说,「这是郭家送给沛王的园子,我堂姐因我年纪小特意让我住在这里的。」 第104页 「那就难怪了,他们都说是郭家的园子了。」 刘红夫让他先用饭,这乡间粗茶淡饭她吃得特别有滋味,耿恭看她津津有味,当着自己的面一点儿也不扭捏,自己倒老是拘束也不像,便也提起筷子吃了。 吃完放了筷子,门外老僕来寻耿恭,耿恭要去马场看马,刘红夫也要跟去,一路上耿恭问她,「还不知姑娘姓名呢?」 刘红夫思量着公主的闺名是寻常没人知道的,也不掩饰,「我叫左红夫。」 耿恭念了两边,「红夫,这名字难得,世间女子多红玉,红梅,红莲的,你却叫红夫,就不知将来谁是你的夫呢?」 刘红夫听他这话,心里又一凉,露出不开心的表情来。 耿恭以为自己轻薄了,她恼了,闭着嘴不做声了,只看脚下的路了。两个人并肩走着,艷阳高照清风徐来,影子成双照在地上,衣襟也随风吹在了一起。不远地山峰上不知是谁家孩子放了风筝在天上,被风吹得摇曳。 刘红夫问,「你还没说你叫什么呢?」 「耿恭,恭者敬也。」 刘红夫也念了两遍,随即咯咯的笑起来。 耿恭见她又高兴了,心里才松了一口气。指着前面山谷的马群说,「我送一匹马给你吧?」 刘红夫看着眼前一个大山谷,芳草连天牧马悠闲果然就像在画里的一般,她髮丝被风吹的大乱零落散在额前,耿恭从怀里拿了一方紫色的锦帕递给她「这里风大你把头髮罩起来吧?」 刘红夫接过他的帕子,在手里仔细摸了摸,低着头说道,「我不要你的马,你把自己送给我吧。」 耿恭站到她面前替她挡了风,「什么?风大没听见。」 刘红夫努了嘴,「没什么。」将帕子对角叠了,覆在额前,两个角在后脑髻下面打了个结,耿恭看她本来就换的布衣布裙,此时又这样一打扮真的就像一个採桑女了。 空中又传来了嘈杂得鼓乐声,他们四下张望并没有什么人,听来听去像是山谷对面传来的,刘红夫拉着耿恭就跑到了山谷那头,僕人们打马铁的打马铁,搓草绳的搓草绳哪有什么鼓乐啊,刘红夫说:「这就奇了?」 老僕从马厩里出来,「姑娘找什么?」 「这鼓乐声哪里来的?」 老僕竖起耳朵听了半天,「这个啊,是对面山脚下的村民办喜事呢,敲敲打打的。」 刘红夫就想凑热闹的,问道,「那您认识他们村里人不?」 「怎么不认得,他们老送些吃食给我们,就为了这马粪挑回去种地呢。」 刘红夫扯了扯耿恭的袖子,耿恭不明所以,「什么啊?」 「钱啊,我们也去贺一贺。」 耿恭只得失笑了,幸亏他从府里出来都是带了钱的,从袖里拿出钱袋交给了刘红夫,刘红夫接过来在里面数了半天,抓出五十个铜钱,还有又放回他手里了,「用不了那么多,吓着他们村里人。」让老僕另外找了匹粗布,拉着耿恭的手就去了。 耿恭被她拉着手,心里头砰砰地跳,手任由她拉着一点劲儿也不敢使。这山路看着近,翻山越岭的走着却难。刘红夫渐渐走不动了,摇了摇耿恭的手,抱怨他说,「你怎么回事啊,走在前面也不使劲拉拉我!」 耿恭不好意思,这才敢用力握住她的手,握在手心里。 刘红夫又走了一箭地,累的气喘吁吁,蹲在地上任耿恭怎么拉她也不起来,「不行了,不行了,我累了,走不动了。」 耿恭看着她也没有办法,只得在一边陪着她歇脚,问她渴不渴,想替她去接口泉水喝。她扯着手怎么肯放,「不行,不行,你走了,回头山里谁知道出来个什么?」 耿恭顺着她这话故意道,「听我家老僕说,偶尔也有马给山里的狼群吃了的。」 刘红夫一听这话立马站起来了,小心望着四周贴着他胳膊,「那我们快走。」 下山的路是不难走的,两个人牵着手如履平地下山了。果然有个小村落在山脚下,村民们吹吹打打正热闹呢,蒸的米糕,煮得大蹄膀肉,打得米酒,摘得瓜果,闻着一股香味,刘红夫走到村口,向一个大娘说,「我们是马场老伯的侄子,老伯听说村里办喜事让我们来贺一贺。」 周围早围了一群村民,「我们没少占他的恩,怎么还这样客气,快快,里面坐。」 一个大婶就上来替他们摆案倒酒,「你们是京城里来的吧,面色跟我们都不一样,别客气都是乡下的吃食。」 里面一位大爷被人指引着来了,向他们躬身行礼,「谢谢远客了,今日小儿成婚千万多用些。」 耿恭知道这是主人家了,忙把布和铜钱奉上,乡下人一辈子做几件衣裳?用几个铜钱,直道,「礼太重了。」 刘红夫说,「这是老伯的意思,说你们时常送东西给他呢。」 「哪里,哪里,我们田地里那些庄稼还指着他马场里的肥好丰收呢,千万请多用些。」 一面就几个村妇摆上米糕,木瓜,萝蔔,酱肉,韮羹,板栗,红枣,那边一伙儿汉子还在吹打,刘红夫到处看着新鲜,拿了个枣子吃了,「嗯,真甜。」又拿了一个塞到耿恭嘴边,「你快尝尝甜不甜。」 耿恭看着她一脸的欢乐样子,只得张开嘴,「不错。」 刘红夫单手托腮,水灵灵的大眼睛瞧着他,「我说好吃吧?」耿恭的心都要甜化了。 第105页 改嫁 饭吃到一半,东南角的天上乌云压了下来。剎时天就黑了一半,转眼豆大的雨就落了下来,噼里啪啦的一阵。狂风大作,天空响起闷雷来,先几个雷也不怎么响,后来一个雷响桌上的碗都跟着震起来。刘红夫捂着耳朵,伏着身子可怜巴巴看着耿恭,耿恭拍了拍她的背,「没事的。」 主人家出来说:「山路下了雨是没法走的,两位不如在家里住一宿?」 刘红夫已经被滚滚的春雷吓得瑟瑟发抖了。耿恭扶着她赶紧进了屋,这间屋子虽然简陋但是胜在干净,耿恭见就一张竹榻,回身要问再要床被子,主人家看了看他们两个,「乡下人家,没几床干净被子,你们夫妻就凑合一吧。」 耿恭只得嘆了一口气,让主人家打了盆水,点了盏灯来。 耿恭拎好手绢递给她擦了一把脸,自己也掬了几把水沖了沖脸。 两人无声坐在屋里,看着灯影晃动。耿恭让她先睡,自己就准备在旁边坐一宿。 雨渐渐小了,只听得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敲着窗户。刘红夫坐在那里,来回踢着腿想心事。耿恭说:「你就放心睡吧!」 「那你呢?」 「自然在这里守着了。」 刘红夫抱着腿坐到了床上,心事重重的样子。 耿恭以为她是不放心自己,便说:「要不我出去吧。」 「诶。」刘红夫急忙叫住他,我问你一件事,「你有婚配吗?」 耿恭以为自己听错了呢,「这还用问吗?当然没有了。」 「那,那。」刘红夫咬了咬唇,「那你愿意娶我吗?」刘红夫问出这句话,心里也是深思熟虑很多遍了,她如果立志改嫁那父母也不会为难,只要耿恭愿意,她想这事也不难。她才十五岁,当然要和一个喜欢的人过一生,眼前的耿恭就是她喜欢的人。 耿恭良久默然无语,刘红夫变了脸,「怎么你还不愿意吗?」 「没有,我当然愿意娶姑娘了。」耿恭为难道,「我虽薄有家产,但是父亲早逝,我都没有见过他从小是伯父养大的,我母亲住在扶风老家,我祖父和叔伯们都很照顾我们,我想姑娘嫁我终究是寒气了些。」 「这有什么?」刘红夫满不在乎,「当今陛下不也从小父母双亡靠叔父长大吗?兄弟子侄原该如此,可见你家风好。」 耿恭听了大为感动,洛阳城里华盖如云,王公遍地,自己虽然出身名门,但比起那些贵戚王侯又算什么呢。 刘红夫招手让他过来坐,说给他听,「我这几日就要回京去了,我有一些事情要处理一下,处理完了我去找你好不好?」 耿恭不知道她有何事让她如此为难……但是想来肯定是大事了,「你去哪里找我呢?我住在好畤侯府。」 刘红夫不认识外臣,也听不出好畤侯是谁,只答应道,「我到时一问就知道了。」遂满心欢喜让耿恭吹了灯睡觉,灯一黑她就面红心跳,盖着杯子蒙着头出气都不敢大声。等了半天,也不见耿恭有一点动静,她又有点生气了坐起身,「你过来,我一个人睡觉害怕,你听这山风兼雨的。」说着,一阵风就吹得树影缭乱映在窗上狰狞吓人,刘红夫躲到床边拿被子把自己捂得紧紧的。 耿恭过来想安慰她,她抓着耿恭的手死也不肯放,「你陪我睡吧。」 黑夜里也看不清彼此的表情,耿恭沉吟了一会儿,「好吧,但是……」 「但是什么?」 耿恭也但是不出来了,他只觉得自己从头到脚都火烧火燎的热,刘红夫靠在他肩上没一会儿就沉沉入梦了,他终究是个有定力的人,一夜和衣而眠一动也没动,听着耳边人的唿吸声心潮起伏罢了。 过了两日刘红夫果然要回京去了,千叮咛万嘱咐让耿恭千万等她消息。耿恭答应了,他多呆了半月另外挑了几匹好马一起带回了府。 一路上听了人们议论纷纷在讲馆陶公主养了个面首,驸马韩光也纳了个侍妾,夫妻俩个形容陌路。 又有人说,「什么面首啊,就是私通,这驸马也是有头有脸的,活的还不如一个村夫呢。」 耿恭听了这等八卦,也只得摇摇头,心想这公主果然是不能娶的,驸马也是不能当的,窦大哥如今等闲也不出门,看来也是家教甚严。 刘红夫去北宫先看了母亲,郭圣通见她 面有难色,「怎么了?」 「母亲,我要改嫁。」 郭圣通闻言愣住了,锦成看着她又看看刘红夫打圆场说,「改嫁也不是什么大事,听公主说说。」 郭圣通觉得女儿这话太突然,「你和韩光怎么了?」 「我不喜欢他,我认识了一个自己喜欢的人,我要改嫁。不然这一生岂不是都错了吗?」 刘红夫这一番话,听得郭圣通心里五味陈杂只得问,「那人是谁?」 「他说他叫耿恭,住在好畤侯府。」 郭圣通就如同被人在心口打了一拳,半响说不出话来,锦成赶紧给刘红夫使眼色让她先下去。 郭圣通一个人呆坐在案前,女儿的话天下人不理解,她也是理解的。错这个字的代价,一生一世都还不完,自己与刘秀是千丝万缕割捨不断了,但是女儿还年轻,当断不断?只是怎么偏偏又是他家的人? 锦成劝她说,「公主也许只是嘴上说说,一时意气。」 第106页 「不是一时意气还是日久生情吗?」郭圣通深知女儿此时的心境,简直感同身受,「按说她是公主,同一般女子不同,出嫁从夫这话也是不存在的。喜欢谁也不是什么不可以的事儿,只是耿恭不是一般人,不是冯生之流,此事有些难了。」 锦成失笑,「能有多难,比要嫁宋弘还难吗?」 郭圣通嘆了一口气。 刘红夫看母亲也没有当场发作,觉得此事也不是没有余地,说出来反而心里轻松了很多。 欢情薄 刘红夫信步出了北宫,韩光在门口等她,「见过母亲了?」 她心里终是有愧的,应了两声就上了车,一路上盘算怎么开口。 韩光看她心神不宁的,关切道,「你怎么了?是不是吹风了?」 刘红夫深嘆了一口气,当断不断,反受其乱,遂开口让车夫快一点。 「什么事啊?你急着回去?」 「我回去有话同你说。」 韩光看着她的神情似乎有什么大事似的,但是思来想去眼下也没有什么大事啊。 回了府刘红夫让下人都出去了,关了门请他坐,他更加不知是何内情。 刘红夫也不绕弯子,开门见山,「我遇见了一个人,我很喜欢他,我要嫁给他。」 韩光哭笑不得愣在当场,刘红夫又说,「此事还求你成全。」 韩光冷笑,「还求我成全?殿下,婚姻之事不是儿戏啊!」 「正因为如此,我才开诚布公的与你说,咱们各自撒手岂不好?难道勉强一生错下去?你也不得好,我也不得好!」 韩光听了这话指着刘红夫哈哈大笑,沉声道:「对,对,婚姻大事不是儿戏。所以你说和我是错了,那你和他又相识几天?你就知道他是对?」 「他对不对不用说,但你我绝对是错的。」刘红夫冷冷道。 屋内两人无声,四周沉静如水。 良久,韩光长嘆一口气,「殿下,说得对,你与他对不对不用我说,既如此你我各自撒手也好。」 刘红夫看他面色严肃,不像开玩笑的样子,也站起身向他拜了一拜,「韩光,对不起。」 韩光头也没回一下,迳自走了。 刘红夫也没有什么欢喜,反而有些恍惚了,让侍女进来把灯又挑亮了些,坐在灯前一个人想了半夜的心事。 次日,又先进宫去看母亲,郭圣通也是想了一夜的心事,母女两个都青着两个眼圈,刘红夫先开口,「母亲,昨晚没睡好吗?」 「你觉得我应该安心睡吗?」郭圣通是疼女儿的人,「你说的事我已想了,只要你一生过得高兴些,我并没有什么不准的。只是这不是任性而为的事,一时的想法也未免冲动了些。你先回府静些时日,与韩光也好生的说,如果过段时间你还是此意,我和陛下当然要为你的意思。」 「谢谢母亲。」刘红夫兴奋地不知如何是好,恨不得现在就去告诉耿恭这个消息。 郭圣通看着女儿欢喜的样子,知道自己的决定是没有做错了。 刘红夫回府时却见府里乱成一团,来了许多生人搬进搬出,她问:「这是怎么了?」 韩光随身的小厮上前回话说:「公主,我家公子新买了几个侍女,要安排屋子呢?」 刘红夫听了觉得好没意思,挥手道:「那西府随你们住。」 自己进屋换了一件素净衣服,让人备车去好畤侯府。她前脚刚走,后脚小厮就去告诉韩光了,韩光听了只说知道了。他想,错不错的这个头儿也该在自己身上,如今好了,无论这人对不对,不对,她还可以去找下一个对的人,反而大笑了两声。 刘红夫到了耿府,看了看府邸,倒有些意外,不曾想耿家如此煊赫。自己转身让车夫先回去了,车夫说:「殿下,你怎么回来。」 刘红夫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也不看看是哪里,外面叫什么啊。你先回去吧,自然有人送我回来。」 眼看车夫走了,她才回身去门房找人,几个家人见了她,「你找谁啊?我家可没小姐。」 「我不找小姐,我找你家公子,耿恭。」 几个人看热闹似的多看了她几眼,她白了这些人一眼,「看什么看,我是沛王府来的,找他。」 大家低了头不敢明看了,推了一个小厮进去叫公子,其他人偷着瞟她两眼,心想,这是谁家的女子,竟然来找我家公子?公子也是何时惹下的风流债。一个一个揣测纷纷。 耿恭自从郊外回来,心里记得刘红夫的话,白日里在家读书练武从不出门就是怕哪一日她来找自己。耿忠看了他这个模样,私下悄悄问他,「你老实与我说吧,你与哪位左姑娘到底怎么样了?」 他回道,「不过一面之缘,你少瞎说。」 耿忠笑了,打量着他,「你一面之缘?那你那匹马是自己回来的啰?」 耿恭不耐烦道,「哎呀,就是几面之缘那我们也不能怎么样嘛。你少瞎猜。」 关门让耿忠快走,自己心烦意乱地坐在房里看书。一会儿又有人敲门,他没气地问,「谁啊?什么事啊?」 「公子,有位沛王府的姑娘找你。」 耿恭一听就知道是她了,套了件衣服就出来了,果然是红夫。刘红夫看他出来了,转过身就朝街市跑了。 「红夫?」叫了一声,急忙追出去。 第107页 门房家人们看这情状都笑,「公子快追啊。」 耿恭穿过人群一把抓住刘红夫的手,喘着气,「红夫,你跑什么啊?」 刘红夫看着他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的样子笑起来,「我不跑你怎么追嘛!你家蛮大的嘛!」 耿恭并肩和她走着,「还可以吧,哪里比郭家和沛王府呢。你事情办得怎么样?」 刘红夫挽住他的胳膊,他看了看周围的行人有些不好意思,刘红夫盘算着说,「虽然没好但是我知道很快就会好的。」看着两边的酒肆茶楼,刘红夫揉了揉肚子,「算了,算了不说这个了,我在家里还没有吃饭呢。咱们吃饭去吧,你说哪家好吃啊?」 耿恭转头看了一圈,「不知道,我又不常在外面吃饭,挑家最大的吧。」 进了酒肆,耿恭带刘红夫上楼坐了,楼上济济一堂的人,中间有酒家胡来回穿梭招待,有的跳舞,有的弹琵琶,有的倒酒,不时得传出喝彩声。 耿恭见这个场景拉着刘红夫要换一家,刘红夫哪里见过这个阵仗,看的兴高采烈的,那胡姬如雪的皮肤碧蓝的眼睛,裙角飞来飞去香风扑面,耿恭忍不住打了喷嚏。此时那跳舞的胡姬飞旋地转起圈来,身子变成了一道影,裙子飞扬展开,露出雪白的大腿,堂上男人们一个个睁大了眼睛,刘红夫也目不转睛,还一手扯着耿恭的衣襟,「你看啊,你看啊。」 耿恭只看着她一副为难的扭捏样子,刘红夫就是喜欢他这个样子,俊白的脸耳朵根儿都红了,也不逗他了,随他下楼挑了个靠窗位子坐了,叫了几样小吃,她吃的大快朵颐,耿恭看她心情很好,自己心里也就跟着开心起来。 天色渐渐黑了,刘红夫拉着他两个人在街市东游西逛,直到临近宵禁时分才一路有说有笑的回来,耿恭说,「我先送你回沛王府吧。」 刘红夫说,「不用了,我顺路自己回去了,你先回家去吧。」 耿弇晚间找不到耿恭,问了门房的家人所以一早就在门口等他,此时看了他们说说笑笑的回来,那女子在街角同耿恭告别,半明半暗里只一面他就倒抽了一口凉气,她如此像她的母亲,还要更加开朗明艷一些,或者说更像长安春色里豆蔻年华的郭圣通。 陌上桑 夜凉如水,夜风袭人。 耿恭走回来见耿弇在立在阶前,倒吓了一跳,「伯父。」 耿弇说:「你知道她是谁?」 耿恭有些心虚,「她是左姑娘,我本意也想与您说呢。」 耿弇心疼侄儿,但是也不得不说:「她是馆陶公主。」 耿恭目瞪口呆,下意识又回头看了几眼刚才分手的地方,馆陶公主?他心里默念着这几个字,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从头到脚凉透了。 耿弇与他对面而立,伸手拉他进门,「这事你自己心里要有打算。」 耿恭怅然若失一阵沉默,良久之后冷静地说:「伯父放心,孩儿心中已经有定论了。」夜风拂面,他头脑异常的清醒。 耿弇想嘱咐点什么,但是这种事情自己又有什么资格开口呢,毕竟当年还不如他呢,只让他早些休息。 耿恭一夜无眠,那些私通公主,面首,男宠的话,不时在他脑中响起。想来真是可笑,自己成了什么人了?想起在扶风的母亲,他心里更加难受,觉得自己简直有悔家门。馆陶公主?他闭上眼怎么都是刘红夫的影子在眼前,他重重打自己两下头,心里又恨又恼。 刘红夫回到府里与韩光还是相敬如宾,韩光新买的几个侍女她也看了,还让人去赏了东西,她乐意韩光多找些女人,自己心里反而也好受一点。 郭圣通也觉得对不起韩光,毕竟不对的是自己的女儿。向刘秀为韩光请官,封驸马都尉。 下了朝,刘庄特地向韩光道喜,韩光只有苦说不出,让刘庄借一步说话,找了一个亭子坐着将最近的事都一一与刘庄说了,刘庄听了拍案而起,「这你也就忍了吗?」 韩光两手一摊,无可奈何。 「这个耿恭实在可恨,引诱公主罪大恶极。」刘庄不能怪妹妹就只能把气都撒在耿恭身上了,「这事还有谁知道?」 韩光指了指自己和他,「只有殿下和臣,还有太后。」 「父皇也不知了?」 「她若决意改嫁,太后自然也会向陛下开口了。我也找了两个侍妾,大家各自撒手吧,这事本就是因我而起,她那时还小煳里煳涂嫁给我,也是我错了。」 刘庄恨铁不成钢道,「错什么错,她是一个嫁了人的女子,出嫁从夫啊?」 韩光失笑道:「她是公主,只有夫从她的,还让她从我吗? 刘庄也说不得什么了。 韩光也就回去了,一路上有一辆马车同路而行,在自己府门口也停下来了。韩光下了车,见那车上的人也下来了,那人向他施礼,「不才耿恭,见过大人。」 韩光心里陡增一股怒气,盯着他的脸,果然清俊过人,目若星辰,强忍着气回说:「耿公子,是要搬入府了吗?」 耿恭被羞得满面通红,惭愧得无言以对,只低着头没能回一句话。 韩光喊了身边的小厮,「去,报公主说耿公子来了。」 刘红夫吃了一惊,耿恭怎么会找到这里呢,他一定是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了,也不知道他心中如何想?但事已至此她也不能多考虑,只得出门来了,见韩光与耿恭两人都在,她心中也有点慌。 第108页 上前勉强挤出一个笑来对耿恭说:「你怎么来了?」 「殿下。」耿恭当即就要跪,刘红夫一把扯住他,「有话我们出去说。」 拉着耿恭随便找了个茶楼坐了。 刘红夫看着他的神色,揣度不出他此刻的想法,小心翼翼地开口问:「你怎么知道我家?」 耿恭正色回说:「前日在门口伯父无意瞥见了公主,小的才知道连日来是罪该万死了,今日是想向公主和驸马赔罪的。」 刘红夫听了他一番话,如同兜头给人泼了一盆凉水,面色渐渐也凝重了,「对不起,这件事我会解决的,并不关你的事,父皇和母亲会为我们做主的。」 耿恭轻笑道:「殿下,真是言重了,我是个什么人呢,也配为这些事闹到陛下面前?那真是万劫不復,枉生为人了。」 刘红夫泪水逼上眼帘,耿恭的话就像刀子一样扎在她的心里,自己才是万劫不復,枉生为人的那个吧。 耿恭拿了一块巾子递给她,刘红夫没有接,耿恭只得替她擦了擦脸,「殿下,小的惶恐。」 刘红夫抓住他的手腕,「耿恭,如果我就要嫁你呢?」 「我已经让伯父替我定亲了,是汝阳周家的女儿,我不日要回扶风老家去完婚了。」 刘红夫松了手,苦笑了两声,怔怔看着眼前的这个人,她只觉得心如刀绞,刚擦干的泪水又不自觉得流出来,她胡乱得擦了两把。旁边有人叫了姬女唱曲,悠扬婉转,缓歌轻吐,是时下最流行的曲子陌上桑。 日出东南隅,照我秦氏楼。 秦氏有好女,自名为罗敷。 罗敷喜蚕桑,採桑城南隅。 青丝为笼系,桂枝为笼钩。 头上倭堕髻,耳中明月珠。 缃绮为下裙,紫绮为上襦。 行者见罗敷,下担捋髭鬚。 少年见罗敷,脱帽着帩头。 耕者忘其犁,锄者忘其锄。 来归相怨怒,但坐观罗敷。 使君从南来,五马立踟蹰。 使君遣吏往,问是谁家姝? 「秦氏有好女,自名为罗敷。」罗敷年几何?」 「二十尚不足,十五颇有余」。 使君谢罗敷:「宁可共载不?」 罗敷前置词:「使君一何愚!使君自有妇,罗敷自有夫。」 听到这里刘红夫的泪水无法再忍决堤似的流出来,耿恭的眼圈也不由发红了,两人对案而坐,刘红夫抓住他的衣衿,「你我从此陌路了吗?」 「红夫。」耿恭扯回衣衿,「你我只是一场梦罢了!」 真是一场春光乍泄的美梦啊,「使君自有妇,罗敷自有夫」刘红夫念着这句又哭又笑,心中苦涩至极。细想初见时游湖泛舟也听了一首曲子,「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现在想来也是天意弄人了,她端起桌上的水杯,「我祝公子前程似锦,持节云中,建业封侯。」 耿恭不忍再看她,低着头接过杯子一饮而尽,「殿下,长乐无极。」 洛阳街市人来人往,刘红夫失魂落魄地随着人流信脚走着,不知不觉还是走到了北宫门前,刘延也从哥哥处回来,叫她,「姐姐,姐姐。」 她缓过神看见弟弟,「你往哪里去了?」说完就一头栽倒在宫门口,众人手忙脚乱地将她抬进去,郭圣通焦急的不得了,让人去请医官。 医官过来把了脉,施了针,说是气急攻心,没有大碍,醒来缓缓就没事了。 郭圣通知道女儿的心事,自责道,「都是我不好,既答应了她,就还早些顺了她的心意,等她醒过来我就去与陛下开口说此事。」 过了一会儿刘红夫果然醒了,见母亲和弟弟都一脸关切的在身边,只扑在郭圣通怀里哭,哭的郭圣通心都乱了,「怎么了,这是怎么了吗?可是为了改嫁的事,若是为此你收拾收拾我现在就去和你父皇说。」 刘红夫抬起头,「不,母亲,是女儿的错,我不要嫁耿恭了,不嫁他了。」 郭圣通不明所以,「怎么又如此说呢?」 刘红夫忍痛道,「母亲,他是个好人,比宋弘还好的人!」 皇后生涯原是梦,小姑居处本无郎。 刘延听了奇怪,「姐姐改嫁谁啊?韩姐夫他怎么了,你要改嫁?」 郭圣通喝道:「胡说什么?听风就是雨的,你姐姐不过说些气话,你下去吧。」 刘延没敢再问,胡乱行了一礼,气沖沖的走了。出了门让人备车,往馆陶公主府找韩光去。一股脑将听来话从头到尾同韩光说了,「姐夫,好好的我姐姐改嫁什么人?」 韩光听了这个消息,心下不知不该为自己庆幸还是为红夫伤心,听到刘延这么问,只得随便扯道:「是我不好,寻了几个侍妾,惹你姐姐生气,只是赌气的话,我过几日就去北宫接她回来,向她赔不是。」 刘延一向同韩光这个姐夫关系还不错,劝道:「你也该顺着姐姐的心意,侍妾之流早早打发了,我姐姐一向骄矜,说得出做得到。」 韩光连连点头称是,「红夫她一向很好,是我的不是。」 刘延走后,郭圣通细细问了女儿前因后果,刘红夫说:「他是个好人,我不能毁了他。」 郭圣通听完女儿这一番际遇,只觉得无限的悲辛,心绪不宁。当年的长安,到底是怎么错的?她到今日都不知,为什么耿弇没来找她?如果真的来找了她,还会有今日勇冠全军,功过韩信的好畤侯吗?还是依旧公子佳人,少年看花双鬓绿,走马章台弦管逐的平淡一生? 第109页 建武二十六年,郭主重病,郭圣通和刘秀,郭况,樊鸿宝都在塌前。刘中礼和刘红夫跟兄弟们在外室守候,郭主挣扎着让玉双扶她起来,下了塌拜倒在刘秀面前,「多承陛下之恩。」 刘秀也相对拜倒,「有愧母亲所託。」 郭主抓住郭圣通的手,「母亲和舅舅不是想害你的,好孩子,以后就剩你和况儿了。你不要怨文叔,这千错万错都是我与哥哥的错,若不是天下大乱,汉家倾覆,又怎么会这样呢。」 郭圣通泣不成声,「没有什么错的,母亲。真的没有什么错的,要是没有文叔我们一家还不知道在那里呢?如今儿女成行,满门王侯,人生还该有什么不满足吗?」 郭主苦笑,别人不知道女儿,她还不知道吗?人生富贵何所望? 只叫刘中礼和窦固进来,看着这一对佳儿佳妇,她脸上才有些欣慰的笑容,嘱咐说:「中礼,你平日要多谦让些,人生百年哪有那么多过不去的事?」 刘中礼和窦固两个都一一答应,郭主没有什么话嘱咐了,只拉这郭圣通的手不肯放,「我们都是要回河北去的,孩子们大了也各自去了,你一个人在洛阳可怎么好?」念着这话心里割捨不断,空嘆了一声,当夜薨逝了。 郭圣通只怨自己一生都让母亲为自己悬心,临死也还在牵挂。郭况同她商量扶灵回乡与父亲合葬的事儿,刘秀听了又想起郭主临终念念不忘的话,看着郭圣通容颜憔悴身影单薄更加不捨得。这一生的分开已经是定局了,难道来世还要一个南一个北吗? 建武二十六年,郭圣通的母亲郭主去世。刘秀亲临送葬,百官大会。同时,刘秀命人将郭圣通的父亲郭昌由真定郭氏祖坟迎至洛阳,与郭主合葬。并赠予郭昌阳安侯印绶,谥号为思。 北邙之上墓高嵯峨,苍翠如云。登山远望,伊洛二川尽收眼底。夕阳暮色群山都镀上了一层金色,刘秀与郭圣通送葬完毕,一起立在山间。 「通儿你可有什么话对我说呢?」 郭圣通望着远处落霞归鸿,终究无话可说。 刘秀指着南方,「那是我的原陵,不多远,我知道母亲放心不下你,我也放心不下你,天地之间你无父无母,孤身一人长眠地下。若有来生你我应该很早就会相识了吧?」 「若有来生,你想做什么?」郭圣通问。 「若有来生,我也想生在太平盛世王侯公府,华衣锦服走马章台。」 郭圣通泪水涟涟,「文叔,我这一生并没有什么错的。我喜欢杨柳树下的你,也喜欢夏日庭下的你,喜欢你送我的纺织娘,喜欢你带给我的莲蓬,喜欢你半夜给我倒水,喜欢南阳刘文叔,河北大司马,邯郸的萧王,有人曾经叫我眼前恩情不要信。这一生的荣华摆在眼前我怎能不信?这满门的富贵我怎能不信?但是若有来生我不要这些王权富贵,我掀开帘子再看见那枝柳,无论是谁一定跟他走,前程后路我都不问。」 夕阳西下,日暮黄昏,刘秀觉得他们一生的路走到这里也就完了,英雄老矣,美人迟暮。 建武二十八年的春天,郭圣通一病就再也没有起来,刘秀和子女都早晚来看她,问医问药,奈何药石无医,眼看一天天的消瘦下去。刘阳,刘辅,刘中礼都有了子女,郭圣通让他们回家看孩子不要在自己这里守着病人。 独刘红夫是可以不回家的人,夜里陪锦成她们守着郭圣通。立了夏,夜里蝉声蛙声一片听得人更加寂寥,郭圣通让人开了窗子明月清风繁星满天,她忽然有了精神下了塌,对锦成说,「我想去柳荫里坐坐。」 玉和玉嘉让宫人先去熏艾,锦成陪她坐在柳荫里看流萤,刘红夫也醒了,「母亲,夜里石头阴凉,还是进屋坐吧。」 郭圣通看着静静的池面,不时波光闪烁,游鱼沉浮,心里终究意难平,开口道,「我想见一个人,你替我去请他。」 「不知母亲想见谁?」刘红夫看着如此深夜疑惑道。 锦成起身说,「让我去请吧。」 「不,」郭圣通拉住她,「我如今不能自己去,只有红夫就如我去一样的,请好畤侯耿弇来一见。」 刘红夫久违的思念又捲土重来,好畤侯?故地重游,朱门依旧,这次她乘着公主的仪仗,再也没有门房偷看她了,也没有人追她了。 耿弇因为蔡羽进京述职两人说起旧事也是对月感怀的时候。 听到馆陶公主驾到,隐隐觉得肯定是郭圣通有事,拉着蔡羽,「这次你同我一起去。」 刘红夫见了耿弇,似曾相识,是的,他们在母亲宫里见过。而且耿恭不是像窦固而是像耿弇,五官虽不一样,眉宇气质却是像极了,只是耿弇更明朗一些,耿恭虽然年轻似乎有些沉闷。 皇后生涯原是梦,小姑居处本无郎(2)。 蔡羽盯着刘红夫万分诧异,这不是当年信阳集上的郭圣通吗?要不是耿弇扯了他一下,他几乎失态。耿弇拉着他向刘红夫行了礼,刘红夫看了一眼也没他放在心上,对耿弇道:「我母亲,想见君侯一面。」 耿弇点点头,「我也想见太后一面。」指了指蔡羽说:「这是江夏太守,也想随臣一起觐见。」 刘红夫这才注意到蔡羽,「你要求见我母亲吗?」 「是的,微臣江夏蔡羽求见太后。」 刘红夫淡淡扫了他一眼,「好吧。」 第110页 蔡羽向耿弇的拱手,「多谢了。」 耿弇心中没来由泛起些苦楚。 夜已经很深了,馆陶公主的车驾夜闯宵禁,洛阳城里是没人敢拦的。 郭圣通听说蔡羽也来了,也不得不感嘆每次相逢日都是狼狈不堪之时。蔡羽也已经是四旬的人了,蓄了须穿着墨色的公服戴着进贤冠,郭圣通一时都有些认不出来了。郭圣通黄黄的脸色,削瘦异常蔡羽刚刚见过刘红夫,此时眼前的郭圣通让他怎么敢认呢? 郭圣通给他们赐座,笑问:「当年的游侠小子如今也一方郡守了?」 蔡羽看着郭圣通慢慢红了眼眶,只叫了一句,「姐姐。」就泪不能止。 耿弇拉了拉他,「你好好的来,就是做如此情状的」 蔡羽这才勉强止住眼泪,「微臣只愿太后长乐无极,永远安康。」 郭圣通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哪有长乐无极,永远安康的人?你家里可好吗?你一直没有娶亲吗?」 「微臣大哥留下两个侄子需要抚养,少时家里也曾订婚亲,因为少不更事闯了祸离家而去,那姑娘也为此郁郁而终,所以一直没有娶亲。」 「你叫我既叫我一声姐姐,我也托你一事吧。我有两个丫头,如今也是过了而立的人了,你带她们回江夏去吧,也算了我一桩心事。」 玉和同玉嘉在一旁闻言变了脸色,「太后!」 郭圣通招招手,「过来,跟蔡大人走吧!」 蔡羽看看郭圣通又看看她们,最后还是领旨谢恩,「臣一定不负太后所託。」 郭圣通点点头,「那就好。我看你如今公服玉带真的很好,不枉你我相识一场。」 蔡羽几度哽咽,知道郭圣通还有话同耿弇说,行了一个三跪九叩的大礼,「多谢太后。」言简意赅,这一生他是能说的也只有一个谢字了。 玉和,玉嘉跪在郭圣通面前不肯走,锦成嘆了一口气,上前拉了她们一把,「走吧。」这才跟着蔡羽依依不捨的走了。 耿弇看了这一番情境心里也明白了,他男儿有泪不轻弹的人,此时也潸然泪下,郭圣通让锦成置了两杯水酒,在庭下与耿弇同案而坐,刘红夫远远看着猜不透母亲的用意。 郭圣通先开口道,「多年来我一直有件事想告诉公子,我当年在长安叫一个人来驿馆找我那人为何没来?」 事隔多年,无论当年多么懊恼,多么失落,多么着急,如今说来也只是淡淡得了,「我曾在两天内找遍了长安的驿馆都没有找到。」 「那第三天呢?」 「到第三天的时候,我父亲收到了上谷太守的任命,我不得不离开长安了。」 「原来如此」郭圣通闭眼咽了一声气,「我那是第一天到长安,我父亲跟人在酒坊里说话,我们的确是在驿馆的,可是第二天我们就去真定王在长安的行馆住了,我后来去驿馆给驿丞交代了,还给留了一封信。」 「我当日离开长安后,曾经想或许有缘再相逢,我应该是建功立业,拜将封侯,她应该是宜室宜家,琴瑟和谐。可如今呢,一个少年成将军,白骨如山,尸横遍野,一个美人嫁英雄,永巷长秋,红颜成枯骨。都空负了那春光无限,杨柳如烟。」 两人眼中都蓄满了泪,明月清风人间依旧只是一生都过去了,郭圣通端起杯中酒,「我敬公子一杯,愿来生莫负春光。」 耿弇接杯在手,「莫负春光。」 夜色沉沉,耿弇吹响那管羌笛,悠悠的笛声在池水边格外的凄清,笛声里往事歷歷在目,山间的枇杷,范阳的仓惶夜,集上的饴糖,想来天意机缘待他们不薄,只是时局总是一错再错。 刘红夫站在远处,突然觉得自己和耿恭之间并不算什么了,起码彼此心知肚明选择分开。 耿弇出了宫门,蔡羽问他,「她怎么样了?」 耿弇摇摇头,表示不好。 蔡羽愤恨地质问他,「你当年为什么不带她走,在范阳那夜,天南地北你们哪里不可以去呢?」 耿弇看着他一身官服,苦笑,「谁能做到无国无家呢?我只是贩夫走卒,她若只是酒家姬女,也不会有这些事了。」 晨间下了一场大雨,天上的云都汇成了一片,一丝光也透不出来。刘秀上朝之前来看郭圣通的病,刘红夫说母亲还睡着,刘秀就想朝后再来吧。刘秀前脚刚走,后脚天上电闪雷鸣又是一场滂沱大雨,都淹了前殿的台阶。 郭圣通被雷雨声吵醒了,看了一眼外面,水汽蒙蒙的一片白雾。刘红夫唤她说,「母亲,刚才父皇来过了,一会儿下了朝与兄弟们都来呢。你醒了就别睡了。」 「我这会儿头里发沉,还想睡,他们来了且叫我吧。」郭圣通有气无力地挥挥手让女儿先出去。 这场雨稀里哗啦声势浩大,下到响午才停。雨打风吹落了满苑子的树叶,刘秀和刘辅,刘康,刘延衣服上还沾着外面的水汽,锦成去叫郭圣通,郭圣通闭着眼睛不应声儿了。 锦成急推她,「姑娘,姑娘?」终是叫不醒了,刘红夫高声喊了几声母亲,也没有一声回应,兄弟们一片乱叫,这世上终究是没有母亲了。 刘秀腿里发软,扶着门框,眼含热泪,那泪断断续续越流越多。 刘红夫怔在哪里脑子里一片空白,刘辅抓着她的手,「你怎么不来叫我们,昨天不是还好好的?」 第111页 锦成闭着眼,拉着刘焉跪在一边,刘焉 才十四岁,看着父亲哥哥姐姐都在哭,他不知道没了母亲的日子如何是好。 门外,乌云散尽雨后天晴,一道彩虹跨越了整个天空。 番外日暮乡关何处是 日暮乡关何处是 汉明帝永平六年,有人告发刘延与爱姬谢氏胞兄谢弇以及姐姐馆陶公主夫婿驸马都尉韩光招纳奸诈狡猾之人,私作图谶,意图造反,祭祀鬼神许下诅咒。汉明帝派人调查罪证,谢弇,韩光皆下狱。 刘红夫在府中收到消息,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楚王刘英被人告发有谋逆之心,不得已自杀而终。如今,自己弟弟刘延又出此事,刘红夫闭上眼都不敢想下去。 锦成和玉双两人听到消息也纷纷来问她消息,她早已方寸大乱,如今只有困坐愁城,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了吗? 韩光西府的侍妾听到消息,一时晕了过去,管家手忙脚乱的去叫医官。 锦成和玉双对视了一眼,眼前这一片乱象,何其相似,锦成嘆说:「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姑娘当年就看透了,公主你不要着急,这种捕风捉影,怪力乱神的事儿,他说有就有,他说没就没。王上他不是楚王,放着你们兄弟姊妹,陛下他不敢下杀手。」 刘红夫听了锦成的话才稍微松了一口气,不想管家就跌跌撞撞得的跑进来,「殿下,西府小夫人她有孕了。」 刘红夫站起身指着管家,「你再说一遍?」 「小夫人她有孕了?」 刘红夫缓缓坐了下来,大脑一片空白,锦成冷笑道:「这是件好事啊。」 玉双白了她一眼让她别说风凉话,转身劝刘红夫道:「公主,您如今坐在家里也没有用,不如去跟狱中也好跟驸马通个气儿。」 刘红夫让家人收拾了几样东西,去狱中看望韩光。 韩光一身囚衣,头脸还算干净,坐在墙角下发呆。 刘红夫一时也心酸不已,平日里他也是华衣锦服丰彩奕奕的佳公子,怎么就沦为了阶下之囚? 韩兴看她来了,一时有点窘迫,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你怎么来了?」 刘红夫进到牢里,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黑洞洞的地上也不知道是些什么?只一块木板一张草垫子就算是床了,狱卒在一旁陪着笑脸,替他们又添了一盏油灯,「殿下,这已经是最好的房间了,砖地清爽干净,还有窗。」 刘红夫不知道怎么回应他这话,让家人把带的东西放进来,一床被子,几件衣服,几样梳洗之物,两个食盒,韩光见心里惭愧,「连累你了。」 刘红夫眼中发酸,「你这什么话,都到这个地步了还谈这些。这件事情错不在你,我母亲生前早有明言,「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弟弟他当着淮阳王就是其罪,你不过就是个陪衬。」 「我想,你会急着去看延儿呢。不曾想倒先来看我。」 「他在淮阳好好的,你们还没开口告发他,有司怎么有罪名去治他呢」刘红夫说者无心,韩光听者有意,刘红夫还在发泄着心中的不满,」他们也只敢背后逞凶罢了,母亲在日也不见有一个人跳出来告这些刁状。」 韩光心里却在想她刚才的话,刘红夫见他又发呆了,看了一眼这牢房也嘆了一口气,安慰他说,「你不要担心,过些日子就会没事的。」 韩光心知她是安慰自己的话,但是事已至此淮阳王才是根本,两人正说着话,狱门口一片乱声,外面人一阵慌跑,「陛下驾到。」 刘红夫却是避无可避了,只得也弯了弯腰拜了一拜,刘庄看了他们一眼,又看了看刘红夫送来的东西,嘆道:「难得啊,难得,公主你贵脚踏贱地啊!」 刘红夫没心情同他说俏皮话,转了头过去没搭理。韩光上前向他行了一个大礼,「陛下。」 刘庄赶紧将他扶起来,「你的为人我是尽知的,这是他们恣意枉为平白让你受累,你放心延儿和谢家兄妹的事儿绝不会让你受屈的。」 刘红夫听了这话,只觉得冷风直往后脑勺扑,回身问说:「怎么叫做「他们恣意枉为」?「延儿的事儿」?你不要分不清里外人了?」 刘庄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怒道「公主殿下,你到现在还这等气势呢?延儿和韩光犯得什么事儿你不知道怎么?」 韩光又跪下来,拉着刘庄的衣角,「陛下,臣有一言,臣毁谤天子,行为不端,私作图谶,贻误诸侯王罪该万死。淮阳王因为年轻,看臣是姐夫所以相信臣不检举上奏,我却谄媚迷惑他,说的话大逆无道,罪至不赦。追根求源,不善来自于臣,只是淮阳王不同于凶顽,望陛下明察。」 刘庄的脸色一下变得煞白,刘红夫也不知所措,两兄妹对视了一眼,刘庄指着刘红夫冷笑道:「好,好,好。」上前拉韩光起来说,「你起来,这话是不是她逼你说的?」 韩光摇摇头,「陛下,臣罪该万死,公主枉受牵连。」 刘庄无话可说了,怔得说不出话,眼里掉下泪来,「韩光啊韩光,你可不要胡说啊,这不是玩的话,你的心意我明白。」 韩光叩首在地,「臣所言句句属实。」 刘红夫也看不下去了,「你不要说这样的话,我还有一事告诉你,西院陶氏有孕了。」 韩光神情一滞,心里苦涩异常,这苦涩慢慢涨满了胸腔,他咽声低泣却说不出话来,刘红夫摇了摇他,「你这个时候怎么能出事呢?」 第112页 他摆摆手,缓了一会儿,站起身抱住了刘红夫,刘庄在一旁皱了皱眉,韩光道:「殿下跟我的确是受累了。至于陶氏母子,将来送回颍川也好,活在京城也罢,全仗殿下保全了。」 刘红夫茫然看了看刘庄,又看着面前的韩光,急道:「你到底要干什么啊?」 韩光抓着她的手,「红夫,两害相遇取其轻,我与延儿谁在你心中比较轻呢?」 刘红夫眼里的泪就像滚珠一样的往下落,韩光朝刘庄递了个眼色,让他将刘红夫带走。刘庄还想开口,韩光闭着眼睛摇了摇头。 窗外树影婆娑,西风阵阵,刘红夫一个人躺在床上,心里也被风声搅得乱乱的。韩光当着有司的面把所有罪责一人承担,刘庄气得面如金纸,让有司再审。当夜韩光就在狱中自尽,接到消息刘庄要拉着刘红夫一起去狱中,刘红夫腿里发软,心里打擂,她怕看见韩光,她扶着门框说:「我不去,要去你去。」 「刘红夫,你到底有没有一点良心啊?」 「良心?你和韩光商量吓我一场的时候,你的良心在那里?你让有司去举报延儿的时候,你的良心又在哪里?刘英,刘荆坟上土还未干?我倒想问问陛下,韩光何德何能让您讲良心呢?」 刘庄一下也回不了话了,韩光是他的挚友,无论如何不该是如今的下场,「这些事你,延儿,三哥,荆儿,你们就没有错吗?韩光他有错吗?无论如何,韩光和舅舅对我都是没有错的。」 「舅舅?」刘红夫奇怪,「哪个舅舅,陛下不提我都忘了,您亲舅舅家去年弒杀小妹,满门自尽谢罪,这弒君之罪是没有错吗?还是,您新野阴氏有了姓郭的舅舅?」 刘红夫没脸去看韩光,刘庄也没脸去。 只有堂弟韩棱从颖川来处理后事,扶灵回乡。刘红夫让陶氏还住在西院,静等分娩,无论男女都养在公主府,刘庄又下旨让韩棱明年进京任职。 有司上奏请求刘庄诛杀刘延,刘庄因为刘延所犯的罪轻于楚王刘英,所以特旨加恩,迁徙刘延为阜陵王,食邑为两个县。这一场事下来,刘红夫的心被搅得一团乱,韩光平日在时也不觉得有什么,如今不在了人人看自己的眼光都不同了,她觉得自己的一生的美好时光都过去了,也许早就过去了,只是往日还不曾觉得。 玉堂华屋,锦绣铺地,灯火辉煌,只剩刘红夫一人独坐其中,空对着一室的光影。 永平十五年,僕射耿秉屡次请求进攻北匈奴。刘庄因窦固曾在河西跟随过伯父窦融,熟悉边疆事务,便让窦固和耿秉、好畤侯耿忠、太僕祭肜、虎贲中郎将马廖、下博侯刘张、司马耿恭等共同商讨。 十二月,明帝任命耿秉为驸马都尉,窦固为奉车都尉,司马耿恭为耿秉的副手,耿忠为窦固的副手,窦固等人都可以设置从事中郎、司马等属官,出京屯驻凉州酒泉郡,积极部署对北匈奴的战事。 刘中礼要和窦固离别,难捨难分眼睛哭肿得像两个桃。窦固请刘红夫来陪陪她劝解劝解,刘红夫进门见她如此情状,也不知从何劝起,只勉强开口道:「他走由他走呗,又不是为了旁的事,这是国家的大事,」话还没说完,刘中礼的泪又抛下来,拉着窦固的手怎么是肯放,刘红夫看在眼里觉得自己无论说什么都是多余的了。 因为耿恭也要出征,他夫人来找中礼诉苦。 刘红夫第一次见周氏,她不过三十多岁年纪,柳眉杏目,宜喜宜嗔的一个佳人。曾几何时,自己也是这样娇俏可人的,如今这份娇俏是半分也不见了,整日板正着一张脸,没有多余的情绪。 刘中礼和周氏两人泪眼相对,一个「我捨不得他走。」另一个「我也是。」真是知心同病,惺惺相惜。 刘红夫觉得自己在这儿也是不合时宜,起身先走了。 永平十七年,窦固集合部队共一万四千人,在蒲类海边击败了白山的北匈奴军,又进军攻打车师。车师前王是车师后王的儿子,两个王庭相距五百多里。窦固认为汉军距后王路远,山谷深险,士兵将受到寒冷的折磨,因而打算先进攻前王。但耿秉认为应当先去打后王,集中力量除掉老根,那么前王将不战自降。窦固一时还没有想清楚不好决定,耿秉便奋然起身说:「请让我去打先锋!」说完就跨上战马,率领所属部队向北挺入。 耿忠和耿恭两个只得追上去,窦固其他部队也不得已而一同进军,斩杀敌人数千。车师后王安得震惊恐慌,便走到城门外面迎接耿秉,摘去王冠,抱住马足投降。耿秉便带着他去拜见窦固。车师前王也随之投降。车师便全部平定。 窦固于是上书建议重新设置西域都护及戊己校尉。刘庄任命陈睦为西域都护,又命耿恭、关宠为戊己校尉,各自统领数百人,分驻车师后王部金蒲城及前王部柳中城。 永平十八年二月,大军罢兵返回洛阳,只有耿恭屯兵西域不曾回来。周氏自他走后就一病不起,如今大军回师,自己丈夫还不得回来,更是病上加病不到三月就殁了。刘红夫听闻消息,心里也怜悯她,暗笑自己一个孤鬼竟还好好的活了这么多年。 耿恭的母亲已经六十多岁,年前在扶风 去世还不曾发丧,如今妻子又亡,只剩两个儿子,耿忠派人接到洛阳自己教养。 耿恭到达任所,送文书到乌孙国,显示汉朝廷的威望恩德,乌孙全国上下的人都非常高兴,派使者向汉朝廷进贡名马,并献上汉宣帝时赐给公主的赌具,希望派乌孙王子入朝侍奉。耿恭也派使者赠送金子、织物,迎接乌孙王子入朝侍奉。刘庄看着乌孙进贡的东西,想着这些年来耿恭的为人,也不由对他有几分改观了,刘红夫这些年来独自一人,交际淡薄,也不是帷薄不修之辈。这些时日他身体越来越差,时常想起小时候和刘彊,刘辅,义王,中礼们在一起的日子。可惜如今兄弟姊妹四散各地,在身边的还有谁?想到这里只吩咐马皇后宣刘红夫来,刘红夫在家正同陶氏说话,陶氏红着两眼圈期期艾艾地道,「如今孩子大了,常问起公子当年的事,洛阳城里也有好事的,瞎说些疯言疯语,他心里有气只不说罢了。」 第113页 「那照你的意思?」 陶氏换了副笑脸,「还求殿下为他要个官,也不枉了韩家的门楣。」 刘红夫又问,「想要个什么官儿?」 「要个宫中的郎官,也好侍奉天子左右。」 刘红夫不由冷哼一声,心想伴君如伴虎,刘庄又不是和温性儿的人,这郎官儿什么好当的? 说话间,韩承从外面回来,给她们请安。刘红夫看他也小二十的人了,规规矩矩斯斯文文身上就透着一股乖巧,少了韩光身上的膏梁气,想起韩光她的心情又沉重了,开口道,「你如今大了,你娘同我说,要为你求个郎官,你也是我的儿子,自然是要为你求的。」 韩承母子两个正要拜谢,门外就有侍者来传令,陛下召见。 刘红夫朝他们点了点头,自己进宫去了。 走到半路遇见沘阳的车,沘阳忙让道,自己走下车来,向刘红夫见礼请安:「姑母哪里去啊?我正要带清儿,源儿去找你一起游湖去呢!」 说起游湖真是一生都不敢想的事了。刘红夫抬眼看看对面车里,粉雕玉琢两小女孩子,明珠一般亮眼的,「你带孩子们去吧,我进宫见见陛下。」 各自分开,一路上想起些游湖的事,刘红夫心里就发酸,眼里就发热。这一生都已经快完了,也许在游湖那天就完了。刘庄躺在榻上,气色不大好,刘红夫行了一礼,坐在了一边。刘庄冷眼看她多年来都没什么变化,还是那样恣意的一个人,见了自己也没什么好脸,可惜年华易逝青春终究是没有重来了,开口问说:「二哥跟你来信了吗?他最近身上可好?」 「没什么不好的过得都还顺心,平常通信也不说什么,他儿女大了,操心的多。」 「那中礼回扶风可好?」 「她嘛,只要守着窦固有什么不好?」 刘庄看她神色敷衍,另有所思的样子,问道:「你在想什么呢?」 刘红夫回过神,面对着刘庄为难的不知如何开口,她几时是个开口求人的主儿? 一时脸也有些发红,刘庄又追说:「你说嘛!」 她才吞吐道,「承儿,他让我跟你求个官儿。」 「这有什么,他大了我也打算送他回颖川去,让韩棱教导几年将来主持颖川的。」 「可是他求的是郎官。」 刘庄看着刘红夫,面上犹豫了一会儿,嘆了一口气,「不行,这事儿我不准。」 刘红夫难得开这个口,如今他又不准,就行礼要走了。 刘庄好言相告,「区区一个郎官,不是我小气。颖川太守我都捨得给,只因他不是你生的儿子,红夫!」刘庄叫了她一声,扯住她的手,「红夫,耿恭会回来的,他不是你生的儿子自然要回他家去。」 刘红夫听了刘庄这番话,看着眼前病塌上的哥哥,眼里泪光闪闪,刘庄心里也是感伤不已,「红夫,我这些年左思右想我一辈子对不起的人就是韩光和你,这个错头在我身上,你是我嫡嫡亲的妹妹,都是姓刘的人怎么为了外姓人生分呢?」 刘红夫红着眼睛没有回话,刘庄叫侍者进来,吩咐赏钱千万送韩承回颖川。 马皇后来侍疾,上前给小姑递个帕子,刘红夫也没搭理她,刘庄知道她眼里没人的毛病,只说,「你有空只管来看我,耿恭回来,你也想不起我了。」 刘红夫面上虽没有什么表示,心里也难受。如今洛阳城里除了刘庄与她,兄弟姊妹们还有谁? 刘红夫黯然回了府,韩承母子已经收到诏令在家整理东西了,见她回来千恩万谢。 她让管家好好替他们收拾,自己一个人回屋去了,多少前程往事不住的在她眼前来回穿梭,有些人面目在她脑海里都已经模煳了。 春去秋来,寒来暑往,只有她富贵如旧,悠闲度日。她都开始怀疑耿恭这个人是否真的存在了,他真的会回来吗? 永平十八年三月,北匈奴单于派左鹿蠡王率领两万骑兵攻打车师。耿恭派司马领兵三百人前往援救车师,途中北匈奴大军狭路相逢,寡不敌众,全军覆没。随后北匈奴长驱直入攻入车师杀了车师王,兵锋直指金蒲城。敌众我寡兵临城下,金蒲城形势危急,耿恭亲自登城日夜督战,两军相持不上,战况惨烈。此时此刻拖下去只会越来越糟,攻心为上耿恭让人把石灰涂在箭上,在军中传话给北匈奴人说:「这是汉朝神箭,中箭者必出怪事。」让人用硬弓射箭。中箭的北匈奴人,看到伤口处血水沸涌,大为惊慌。当时正好出现狂风暴雨,耿恭命大军乘雨攻打敌军,北匈奴惨败。于是北匈奴军中人人自危,相互传言道:「汉军有神力,真可怕啊!」只得狼狈撤退。 永平十八年六月,西域的焉耆和龟兹两国攻打西域都护陈睦,陈睦全军覆没。北匈奴的军队则在柳中城包围关宠。 耿恭知道北匈奴还会再次前来,一面让人传书去朝中求援,一面率军占据因疏勒城因为有溪流可以长期固守。七月,北匈奴再次前来进攻耿恭,耿恭招募先锋几千人直奔北匈奴中军,北匈奴骑兵被溃不成军四下逃散,只得在城下堵绝溪流。城中断水军心大乱,人困马乏,士兵饥渴难耐,只能挤榨马粪汁来饮用。耿恭带人在城中掘井十五丈,仍然不出水。士兵都已经没有力气了,都劝说:「将军,这沙荒地里怎么可能有水啊,如今我们已是必死无疑了。」耿恭看着他们已经筋疲力尽,终不忍心开口责怪,只得让他们在一旁歇息。自己下井去运土,一筐又一筐,耿恭脸上尘土满面整个活似泥人,直到日落天黑,士兵也看不下去了,上前拉住他:「将军,还是保持体力,不要做这虚头事了,夜里我们多收点露水,多熬一天是一天吧。」耿恭嘆了一口气,无可奈何的绝望。 第114页 半夜,大家都睁着眼睛,不知道明日是生是死?哀嘆声,忍痛声,腹中饥渴之声,夹杂着风声心如死灰。「咕嘟,咕嘟。」不知那里冒出了气泡声,耿恭看了一下周围,这声音一声接着一声传来,越来越响,渐渐得变成了「哗哗」的水声,士兵们蜂拥去井边一看,清冽的泉水源源不断涌出,水面越来越高。有人当即打了一桶水上来,「有水了,有水了。」众人齐唿万岁。耿恭接过众人递来的水,还恍如梦中。次日,便命官兵在城上泼水给北匈奴人看,北匈奴大军震惊不已,以为有神明在帮助汉军,于是领兵撤退。 刘阳心下决意另派大军驻守西域调他回来,不想到了八月自己病入膏肓。 耿恭四面无援,茫茫黄沙里,困守孤城。没有前路,没有退路,一天一天唯死守而已,耿恭夜间埋了白日战死军士的尸体,独自坐在城楼上听着夜风催命一般的唿啸肆虐,卷着尘沙扑面。 眼前的处境就如同身在地狱一般,他摸出内衣袖里的那羌笛,这是叔父留给他,让他带着出征,叔父说笛声里有三春杨柳,就如同故乡一般。他放在嘴边低低吹了起来,是一首《陌上桑》,洛阳城中繁花似锦,游人如织的场景仿佛又回到了眼前,只是自己再也回不去了,就在这千里之外的西域葬身黄沙,尸首无存,不知母亲可好,妻子可好,史弟可好,她还记得这世上有一个人叫耿恭吗?洛阳的春天好远又好近,如在眼前,又如在前世。 四野渐渐有人放出了饮泣之声。 国丧还不曾过,西域都护府的紧急求援文书送到了新帝刘炟手里以后,很多大臣不同意出兵,大司空第五伦认为:「新君初立,国事未定,不宜劳师远征。而且匈奴的围困已经半年多,西域路途遥远,情况不明,后勤困难,气候恶劣,如果冒然派出大军救援,徒耗人力物力。不如放弃西域,等到有机会再徐徐图之。」 大司徒鲍昱则据理力争:「将士为了国家到千里之外开疆拓土,如今他们危急的时候,却弃置不顾,如此做法,对外是纵容蛮夷的行兇作恶,对内则让死难的将士伤心。今后倘若再有匈奴兴兵犯边,恐怕就无人再愿为国效力了。」鲍昱同时还提醒皇帝,「耿恭和关宠只有数百名军人,却能拖住数万匈奴大军,这说明匈奴的军队的不堪一击,朝廷完全可以只出动敦煌和酒泉的驻军,昼夜兼程,前往救援。」 朝中还在争论不休,刘红夫看着耿恭从西域送来的赌具,心下担忧,派人去请耿忠和耿秉两兄弟来说话,那耿秉不知公主有请是什么意思,耿忠心下有猜到的,见了刘红夫的面行了礼,也不客套只拜说:「殿下,还记得弟弟否?如今他生死不知,朝夕之间只等救命。」 刘红夫一听就知朝中的消息是真了,坐嘆道:「你们兄弟家,就是单枪匹马也该去救他,也安坐家中等他死吗?」 耿秉和耿忠两个听了无言以对,只恨身为臣子不能行动。跟在身后的范羌是当日耿府的小厮,一路跟着耿恭出征,如今又回京求援的,此时也不顾了,进来磕头道:「殿下,我家将军只今只是死,也只求寻个全尸葬回祖籍。还求殿下看在当日相识的情份上?」 耿忠听他当众说出这个话来,脸色发白,耿秉大为惊讶,刘红夫只问道:「相识不相识,你是何人?从何说起?」 「殿下,不记得小的,小的却记得殿下咧。几十年了,光武年里四五月,殿下没来好畤侯府找他吗?小的就是那通报的小厮,晚间没一起回来吗?小的就随君侯在那里相等呢,君侯当时问将军说:「你知道她是谁?」将军回说:「是左家姑娘。」君侯说:「那是馆陶公主。」将军惊得面无人色,第二日就让我驾了车一齐来得公主府,门口还碰见韩驸马,你们一齐说得话!可是也不是?」 耿忠冷汗直流,耿秉目瞪口呆,刘红夫听这一桩一件就如别人的故事一样,只应道:「难为有人真记得,我自已这些年已记不得是真是假了,既如此你放心,就是尸首你也一定寻回来。」 刘红夫拿了桌上哥哥在时赐的赌具,进了宫。还在治丧期间,她跑到棺前嚎啕大哭,刘炟见她哭得伤心,只得安慰道:「姑母保重些,父皇生前是极重姑母的,如今不可伤了身。」 刘红夫扶着刘炟哭说:「陛下,你父皇去前刚赏了我东西,我今日见了悲从中来。」说着,从怀里将那赌具拿出来,「这是耿恭从乌孙得来的,是当年孝宣皇帝赏的。哥哥心中时时挂念西域的战事,不想刚有一点起色,他就不在了.」哭得刘炟心里也难受,次日,就同朝上说:「先帝在时,经营西域何等用心,今日不能放弃。」 遣征西将军耿秉屯酒泉,行太守事;派秦彭与谒者王蒙、皇甫援发张掖、酒泉、敦煌三郡及鄯善兵共七千人,于建初元年正月,到柳中进击车师,攻交河城,斩首三千八百级,俘虏三千余人,驼驴马牛羊三万七千头。北匈奴见势遁逃,车师国又归降了汉王朝。 这时关宠已经去世,王蒙等闻讯,马上想率兵回师。此前耿恭派军官范羌不从,一再请求去疏勒接应耿恭,诸将都不敢也不肯再向前行。于是,王蒙等人分给范羌二千人马,让他前往。正好遇到大雪,范羌率部好不容易才到疏勒城下。城中夜闻兵马声,以为匈奴又来,大惊失色,以为必死。 第115页 范羌远远地喊道:「我是范羌,朝廷派人来接耿校尉!」顿时,城中一片欢声,众军皆唿万岁!马上开城,双方见面,相持流泪。 第二天,耿恭等东归。沿途,敌兵追赶骚扰,汉军且战且行。耿恭的人马,从疏勒出发时尚有二十六人,由于将士忍飢挨饿,身体孱弱,一路上,多有死者,到玉门关时,仅剩了十三人,而且衣服洞破褴褛,形容憔悴枯藁。 中郎将郑众安排耿恭等人洗沐,更换衣服。并上奏章给皇帝,希望表彰耿恭:「耿恭以单兵固守孤城,当匈奴之嚰,对数万之觿,连月逾年,心力困尽。凿山为井,煮弩为粮,出于万死无一生之望。前后杀伤丑虏数千百计,卒全忠勇,不为大汉耻。恭之节义,古今未有。宜蒙显爵,以厉将帅。」 耿恭回到洛阳。鲍昱也上奏皇帝,说耿恭节过苏武,应该赐予爵赏。于是,朝廷任命耿恭为骑都尉。耿恭知道母亲和妻子已经去世,先行回家治丧。范羌将刘红夫的一节事早已告诉过了,却不想耿恭回京数天,刘红夫面也没露。锦成老病在床,也听得京中人人称颂这位大英雄,就如同当年传耿弇一样的,就和刘红夫说:「你怎不去见他呢?」 刘红夫说:「他是舍死忘死,开疆拓土,燕然勒功,节过苏武的真将军,我见他怎的?毁他一世的名节,平空说不尽的闲话.」 建初二年,耿恭任长水校尉。同年秋天,金城、陇西羌叛汉。耿恭上表指陈方略,皇帝下诏召他入宫谘询。遂派他率领五校士卒三千人,作为车骑将军马防的副将出征西羌。耿恭驻军枹罕,多次与敌作战。第二年秋天,烧当羌投降,马防还京师,耿恭留驻攻打尚未平服者,歼敌千余人,获牛、羊四万多头,勒姐、烧河等十三种羌几万人,都到耿恭军中投降。 耿恭出陇西时,曾上书朝廷,说:「故安丰侯窦融昔在西州,甚得羌胡腹心。今大鸿胪窦固即其子孙。前击白山,功冠三军。宜奉大使,镇抚凉部。令车骑将军防屯军汉阳,以为威重。」马防平日最忌窦固,再加上跟耿家不对付,马防回京,指使监营谒者李谭劾奏耿恭,说他不以国事为忧,接到出征诏书时有怨望之辞色。朝廷徵召耿恭回京,把他下狱审治,因为马防是马太后的兄弟,耿忠和耿秉知道,两家旧有嫌隙,又是兄弟如何讲情? 刘红夫听讯冷笑了一声,「到底当绛侯不如当外戚呢?马家是个什么东西,我父皇不曾薄待了他们,打了败仗还要脸?凭着马家的女儿,也敢充人!」 沘阳在一旁听了,心里也是一团的气,「就欺我窦家无人罢了。」窦源只得安慰母亲,窦清听在耳里,记在心里,暗自发誓要为家中出这口气。 锦成咳了两声,「两位小声些罢。」 刘红夫怒说:「我姓刘的人,还须小声吗?天下哪里要我小声?马防他敢来动我吗?我告他大逆!」说着让人备车直往宫里去,马太后不知她有何事,刘红夫笑说:「嫂嫂家里出人了?马防如今建了军功,我看入朝要进大司马,而后要封安汉公。「这大司马和安汉公都是王莽当日的官爵,惊得马太后不知这话从何说起,刘红夫又说:」都是扶风世家,独姓窦姓耿的人家出人吗?我就不信,这不嫂嫂家出了这等建功立业的人物,真正功冠全军!」 说了一番不阴不阳的话,转身扭脸走了,马太后忙叫兄弟来问,吩咐说,\"我心里喜欢窦家耿家吗?只是他们家大业大,只略教训罢了,让他罢官回家,不得坏了性命,结深仇大恨。\" 耿恭一个千军万马里的统帅,一时成了阶下囚。亏的他当日在西域是吃过苦的,除了贴身那根羌笛别无他物,两个儿子天天来探望,他只吩咐让他们好好读书,再没有一句建功立业的话。 突然让他出狱,他匆匆换了衣服,出了狱门抬头晴空万里,眼前京师繁华,一辆王青盖车停在面前,耿恭避让到一边,他知道一定是位王侯人物。 \"将军一向可好吗?\"刘红夫从车上下来,笑问他。 耿恭晃了神,怔了半响,只呆看她,刘红夫又说,\"将军久不在京,如今怕是不认识了。\" 耿恭这才匆忙下跪行礼,刘红夫让人扶他起来,\"将军,还认得我吗?\" \"自然认得殿下。\" \"那怎么一向不来看我呢?\" 耿恭低着头,回不了声。 刘红夫笑了笑,\"将军节过苏武,蒙冤下狱。我如今正要去扶风茂陵探望姐姐,载将军一程吧。\" 耿恭谢了恩,刘红夫让了让请他同乘,耿恭犹豫了一会儿才坐下。 刘红夫看他面上风霜甚重与当年公子模样不同日而语了,只是拘谨的样子还是一样神情。两人一路无语,车到了城外,两个儿子在城门口备了车,要同他一起回扶风去,耿忠耿秉也在城门口备了酒送他。 见他和馆陶公主同乘,耿忠耿秉都是知道的,两个儿子惊得下巴都快下来了。啥也没敢问,耿恭同兄弟喝了两杯酒话别了一场,吩咐两个儿子在京好好读书,不必随自己回乡。 他们分了手,耿恭上了车先开口道:「殿下一向还好吗?」 「你看呢?「 耿恭看她保养的甚好更雍容了,年岁却长也不见什么苍老,一头扭黑堆云的秀髮,不像自己华发早生了,「殿下长乐无极。」 第116页 刘红夫听了这话只想笑,「长乐这个两个字,我今生都不用想了,虽有些乐事,不过片刻之间恍然一梦。自我父母去后,日子空剩一个长字而已!」 此时,夕阳晚照,早已远了洛阳城,官道四周良田千顷,麦浪层层起落,远远看去就是一片金黄的海,村间犬吠之声,孩童们嬉闹之声,牧笛之声,村舍上又起了炊烟 ,在黄昏下刘红夫看了情不自禁,流下泪来。 耿恭刚从狱中更衣出来,找翻了全身也摸不到一块绢子,只得用衣衿替她拭泪,轻言道:「殿下,不必感慨,茂陵上风景更胜,我家中也有田产千顷,房舍百间,是极好的去处。」 刘红夫抓了他的衣衿,再松不得手了。 车架沿着大道,一路向长安去了,待到明年春来,又是杨柳依依的好时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