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寨夫人是个钓系美人》 第1页 [古装迷情] 《压寨夫人是个钓系美人》作者:初忍【完结】 文案: 【钓系美人x野男人】 明裳歌身为将军府的小姐,但从小身子孱弱,十几岁便被送去荆州养病,刚及笄没多久,家里人却让她回京嫁人,一想到京城那些弱不禁风的二世祖,她不禁心头一梗。 但谁成想,她却在回京路上被拐去了土匪窝。 沈谬带头行匪多年,从不劫色,就在他刚要将其放了时,却发现这个官家小姐竟然抱着他的裤腿不放了。 明裳歌身子一软,虚弱地往沈谬的胸口贴去:「英雄,小女从小身子娇弱,此时已经不能过多走动了。」 沈谬呆愣愣地看着瘫倒在他怀里的艷丽小美人,平日里把酒啖肉的粗人,却在此时鬼使神差地将人小心翼翼的抱了起来。 就在他给人好好伺候着时,杨威将军却带兵包了他的山头,还声称他玷污了其孙女,要为小孙女报仇。 一把红缨银刀直指杨威将军的脖颈,沈谬觉得荒诞:「没碰你孙女,再给老子瞎叫唤,小心爷第一个就是剁你的头。」 紧接着明裳歌提起裙摆焦急得赶过来:「爷爷他没碰我,是我玷污了英雄。」 说着,她当着众人的面,跳起来往他的下巴处轻啄了一下。 沈谬的脸瞬间剎红:「?」 「蹲下来点,刚刚没亲到。」 后来西北战场都在流传,那杀伐果断的小将军,之前是个土匪头子。 明裳歌早就发现了,她第一声的「英雄」,从未叫错。 《一个关于清奇古怪的小娘子如何钓上一只蠢兮兮哈巴狗的睡前单纯小故事》 内容标籤: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市井生活 搜索关键字:主角:沈谬,明裳歌 ┃ 配角:下一本《疯狂》 ┃ 其它:微博@初忍喜欢你 一句话简介:做梦都想当压寨夫人 立意:少年应当争做英雄 第1章 他就如同这棵红豆杉…… 层林峰峦叠翠,雨幕给山间打照上了一层朦胧如画之感,浮浮冉冉,雨条菸叶。 马车轮子骨碌碌地在石板路上滚过,车夫在一处小阁楼的院子里停下马车,他首先撑着一把烟青色的油纸伞,跳下了马车,把马凳摆好,但是车内的人却不敢在这时出来。 车夫站在外面有点哆哆嗦嗦的,这腿打颤并不是因为下雨了天儿冷,而是因为站在马车前面的这一波人。 此时只见一叼着狗尾巴草,为了躲雨提前站在屋檐下的一人,正满脸写着不耐烦。 车夫不敢过去,只好撑着伞站在外面,但是雨势有些大,淋湿半身衣裳也是应有的事。 秦晨有些烦躁了,他看着马车的方向,喊了一声:「怎地?还等着老子请你们?」 一只素手掀开窗帘,指间涂着蔻丹,探头露出来的一张白净小脸,精緻得不像话,眼尾微微上挑,眼波中蕴含着盈盈秋光,峨眉细细,犹如弯月。 只是这身子却是一股弱不禁风的模样,刚被身后的小婢女服侍着下了马车,就开始喘了。 「别跟老子磨叽,快点动作麻熘的。」秦晨啐了一口,耐心已经忍耐到了极致。 只见那瑰姿艷逸的女子,慢吞吞地下了马车,动作不慌不忙,根本不管前面的人如何言语催促,自己走着自己的步调。 待走近后,秦晨开始懒洋洋地吩咐道:「你们就都先住这里吧,这里没怎么有人住过,可能落下不少灰,你们自己打扫打扫就成,用具都挺齐全的。」 秦晨见她们主僕三人都神色淡定的模样,也就不打算多说了:「放心,吃食自会有人给你们送来,等明儿咱老大回来了,再来决断你们的去留。」 但主僕三人神色都是淡淡的,明裳歌也只是朝秦晨的方向微微俯身,简单地说了一句「谢了」,就带着自己的婢女上了楼。 秦晨就这么瞪着眼睛看着主僕三人上了阁楼,咬了咬后槽牙,突然就气不打一处来了。 旁边有人见着了,连忙顺着秦晨的气:「秦哥别气,等咱爷回来了,到时候咱就去爷那边告她一状,到时候咱们就可以好好地敲她一笔。」 说完还不解气的样子,又接着来了一句:「这婆娘真他妈奇怪,我最看不得那些官家小姐高高傲傲的样子。」 那人本来还想再说,但是被秦晨一巴掌扇到后脑勺,话语就这样戛然而止了。 ———— 这里的小阁楼倒是修的很别致,有点像之前明裳歌在爷爷书房里看到的那种吊脚楼。 这种小阁楼一般就修了个两三层,给明裳歌住的这个小院子,就是一座三层的大阁楼和两座两层的小阁楼围起来的小院子。荆州这边地处淮河以南,特别还是在这种山里,修建这种吊脚楼就很有必要,毕竟一楼湿气重,人都得睡在二楼才行。 之前她待在荆州也只是住在自家的庄子上,庄子里一切按照北方的习俗来布置,所以很少看到这种极具南方特色的房屋。 车夫帮着婢女们把一些贴身的用品给从马车带到了楼上来,体力活做完之后,他就去另一头的房间了,毕竟他一个男人和这群未出阁的姑娘们待在一起也不合适。 一旁的秋月一边擦着这边的灰尘,一边在小声嘀咕着:「小姐,你今天可真是把奴婢给吓死了。」 第2页 一开始说这件事,秋月就止不住了,她真的忘不了之前在山下,明裳歌看见土匪后那坦然的模样。 当时那土匪只差把刀架在自家小姐的脖子上了,但是她却看见明裳歌却不慌不忙。 甚至还拍了拍手,来一句:「来吧,没钱,劫色吧。」 然后,她们就这样被那帮土匪,给带回这土匪窝窝里面来了。 「……」 明裳歌把窗户推开,屋内有些闷热,但外面也是一直在下雨。 后边的春花此时连忙给明裳歌端来了一杯热茶,一脸焦急的模样:「小姐,刚沏的茶,您先喝着吧,这风也小心着吹,着凉了就不好了。」 春花看着明裳歌,她虽然长得般般入画,但脸上却是面如白壁,可以说是带了一丝病态的白。 她家的这个小姐,她是知道的,从小身体娇弱先不说,这身子随着年纪越来越大,却是愈发的病弱,府内没法,家中长辈便让小姐十二岁就来这荆州的一处庄子上养病。 毕竟北方气候干燥,天气暴戾,确实不如南方这边的山水养人。 之前府上还请了宫里的御医过来瞧病,御医也特意吩咐过,不能让自家这位娇娇小姐心情郁结,说白了就是凡事得顺着她的心意,得天天把她哄得高高兴兴的才行。 所以先才在山下,明裳歌的那番惊掉下巴的举动,春花和秋月也不敢多说什么。 春花年纪不如秋月大,秋月都不说,她更不敢说了。 但此时,秋月也开始忍不住了:「小姐,咱们来了这里,那你的名声可怎么办啊?老爷还等着您回京嫁人呢!」 「嫁个屁,我就是不想嫁人才来这土匪寨的。」秋月和春花嘀嘀咕咕一下午了,明裳歌坐在窗户边上也终于忍不住了。 明裳歌眨巴着眼睛看着窗外,近端时间以来,她也能够感受到自己的心情越来越差,就跟这具残弱不堪的身子一样。 每多活一天,都是她向上天偷来的一天。 雨水的沖刷让这山间迴荡着一股青草香,明裳歌大嗅了几口,这是北方很少见的绿色味道。 她来这荆州养病已有三个年头了,前段时间下面的人刚给她草草地过完了一个及笄礼,京城那边就派人来话了。 说是有得道高僧给爷爷託梦,如果她能够在十六岁成功嫁人,那她就能延年益寿。 所以家里人火速派了人过来接她回京,说是要给她说亲,好让她能够在十六岁就嫁出去。 明裳歌这辈子没这么无语过,什么狗屁的高僧託梦,怕不是就是突然想起了她这么个女儿,死前好榨干一下价值,来一个政治联姻吧。 一想到京城那些弱不禁风、蜂腰鹤背的世家纨绔子弟,明裳歌就觉得有点心梗。 本来就活不长,下半辈子还得在那深府大院里面度过,她就突然恍觉,人生完了。 还没玩够,这也太不划算了。 虽然京城有爷爷,自己也确实挺想爷爷的,但只要一想到回京就要嫁人,明裳歌就想仰天长嘆。 既然事情已成定局,主僕三人已经来了这里,就不必谈之前的事了,毕竟这帮土匪们没有动她们分毫,也算是她们的福气了,现在她们也只能祈福能有人早点过来解救她们。 秋月想到这里自己有些打鼓,但她却不忘安慰明裳歌:「奴婢先前听庄子上的那些嬷嬷们说的,大家都说这一带的土匪其实对他们老百姓挺好的,从不找老百姓们的麻烦,甚至有些时候还会去救济一些困难的人,他们只打劫一些商队和官家的车辆,也没听说过他们劫色。」 她一口气说了一大堆,也可以看出这些土匪在百姓们心中的地位了。 明裳歌听完后,却没什么反应,她「唔」了一声,又抿了一口热茶:「那挺好的。」 看着明裳歌依旧是神色淡淡的状态,秋月也只好嘆了一口气。 外面雨势依旧不减,秋月便有意叫明裳歌关上窗户,但是当她看到明裳歌坐在窗边赏雨的时候,又突然感觉此景甚美:「小姐,这丝丝细雨坐下来闲看,还是别有一番风味呢。」 只见明裳歌打了个哈欠,眨巴了一下眼睛,百无聊赖地来了一句:「好看吗?」 她自问自答道:「我觉得没啥好看的,就是这雨,真他妈大。」 北方确实很难见到如此豆大般的雨粒,但是从秋月的震颤的瞳孔中可以看到,她震惊的不是雨,而是那—— 这雨,真他妈大。 真他妈大。 真、他妈、大。 一时之间,秋月不知道,明裳歌的书,到底读到哪儿去了。 ———— 土匪寨的人好像还真把她们给惦记上了,晚上来送餐也送的很早,吃食虽算不上丰盛,但对于明裳歌她们主僕三人来说,已经足够了。 吃完晚饭过后,天色就不早了,明裳歌看秋月和春花两个人累了一天,便叫她们都赶紧歇着去了。 她看着秋月和春花进了她们自己的房间熄了灯,但是自己却毫无睡意。 她又敞开了窗,想吹吹这山里的晚风。夏季的雨,来得勐,去得也急,稀稀疏疏的雨点子,在翩跹之刻便小了不少,此时的窗外溢满了泥土和青草味。 突然,外面好似有人吹了一声口哨。 一时间,明裳歌竟然找不到口哨声的来源。 第3页 明裳歌皱眉,探头看向窗外。 窗外种了一棵茂密的红豆杉,整个树体高大雄壮,枝繁叶茂,那枝叶仿佛能够直达云顶。 明裳歌定晴看了看,才看到有个人隐匿在枝叶之间,少年马尾高高束起,头上带了一条黑蓝相间的云锦抹额,衣袍全是深色,仿佛能够和这黑夜融为一体。 他就如同这棵红豆杉一样,高傲又孤寂。 第2章 谢谢你十八代祖宗…… 明裳歌咽了咽口水,开口试探性地询问:「你是谁?」 「听说寨里来了一只清奇小狐狸,特意过来看看。」 少年的声音自带痞气和一股山里的野性,一双眼睛直勾勾地朝明裳歌看去,不带丝毫避讳。 真他妈见了鬼了。 明裳歌眨巴了一下眼睛,使劲儿看了两眼。 那人怎么还在? 在大脑里接受到树上站了一个人这个事实之后,明裳歌咳了两声,给自己壮壮胆:「我给你说,你可别乱来,我现在可是你们寨里的金主,如果你们想要从我爷爷那里敲到钱,那你们可必须得保护我的安全,不然我爷爷能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明裳歌说的气鼓鼓的,毕竟这种莫名其妙出现的人,危险最大,对于这种人,没必要虚与委蛇。 少年眯了眯眼「啧」了一声,似觉得有些好笑似的,唇角微微勾起:「不错啊,脑子不错。」 知道说清楚厉害关系,然后威胁人。 「我脑子不错不是应该的吗?」明裳歌深吸一口气,理了理思绪,「我知道你今晚不会跟我说你是谁,但要是让我知道了,我铁定告诉你们寨主,说你私自过来骚扰我,然后你们寨主肯定会……」 话语被戛然而止,因为明裳歌发现了一个更重要的点。 她有些紧张的咳了两声,尽量让自己的锋芒柔和一点:「话说,你们寨主是怎么挖到你这样的小俊郎的啊?」 「……」 少年掀了掀眼皮,有些无语:「跟你有何干系?」 「当然有关系啊。」明裳歌突然脑子里蹦出一个精妙绝伦的想法,「我给你说个事儿,你考虑考虑呗?」 她没等对方开口,就自顾自的开始说了:「我跟你说,我是扬威将军的孙女,你改明儿跟着我走,姐带你去吃香的喝辣的。」 说着说着,她指了指自己这房间内部:「你看这里环境那么差,你跟着你们寨主一起混,肯定也混不好吧,你跟着我,我能保证你以后的大富大贵。」 少女的眼睛亮晶晶的,说起这事的时候,那眼里的兴奋劲儿都快溢出来了。 少年觉得有些好笑,但是他开口却依旧是面无表情的:「怎么?你打算养我?」 「对啊!」明裳歌承认得丝毫不避讳,「我小姨明德长公主都养了好几个面首呢。」 面首? 合着她是把他当面首看的? 少年的太阳穴青筋暴起,心里的躁动有些压制不住了:「我可不是什么面首。」 「哎呀,谁让你当我面首了,我就是想要救你于水火之中而已……」 话没说完,一阵冷风吹过,一口冷气吸进肺腹里,明裳歌直接一口气没喘上来,她用力拍着胸口,就连咳都快咳不出来了,两眼泪花直冒。 少年站在树梢,见此场景,瞳孔一缩,脚尖点上枝桠,纵身从窗户跳入屋内。 紧接着,他回身就把窗户「啪」的一声给关上了。 左手的袖带开了,他抬手把袖子繫紧,眉头皱起,似是有些不耐一般:「你们官家小姐就是娇气,真无趣。」 因为窗户关上了,屋内暖气瞬间涌上鼻间,明裳歌大喘几口气之后,抬眼看向屋内的那人:「谢了。」 他好像不是坏人,这是明裳歌刚刚琢磨出来的。 窗户是用纸煳的,外面的月光隐隐约约打在室内,少女的眸子被泪花映射得犹如点上了珠光,星星点点。 少年摸了摸鼻尖,有些不自在:「谢我什么?」 明裳歌把头向窗户那边偏了偏,示意明显,是感谢他关窗户的这个举动。 现在屋内就他们两个人,好像他之前也没料到会有这样的局面,所以现在他反而还有些不自在了。 但是这番不自在在明裳歌的眼里,就是在嫌弃她的谢意不够大。 好吧,这样好像也能讲得通,只有一句「谢了」好像确实不够。 「是不是一句』谢了『还不够啊?」 没有得到对方的回应,明裳歌点了点头,继续自顾自的说道:「那行,那我谢谢你十八代祖宗。」 「……」 「十八代祖宗」的后续,就是少年的摔门出去,一句话也没有留下。 一个屁都捨不得嘣。 明裳歌觉得有点后悔,没想到这个小土匪寨还真藏龙卧虎,虽然不知道那人是个什么来头,反正长得是真不错。 刚刚他走的时候,摔门的动作有些大了,这反倒是惊醒了秋月。 秋月披了一件外衣,急急忙忙往明裳歌这边赶来。 明裳歌站在窗户边,看着着急忙慌走近的秋月,她突然醒悟了:「秋月,你教教我怎么做一个大家闺秀吧。」 秋月刚来,以为明裳歌遇到什么危险了,此时她看着明裳歌一脸忧愁,心里瞬间有些心疼了:「小姐怎么了?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第4页 「没什么,就是有点可惜。」越说,明裳歌就觉得越后悔。 早知道刚才就控制控制自己了,说话又没过脑子。 连个名字都没问到,这以后再想见面看看,也不好找了。 ———— 这土匪寨人口说多也算不上多,跟那种正规军营比起来,还真是微不足道,但是说少也真不算少,就拿平时的练武场来说,都有方圆百里之大。 此时练武场中央,只见一把束着红缨的长柄银刀,正在场中挥舞,银光铮亮,银刀的把柄每一次都精准打击到另一人的背嵴上。 哭嚎声响彻在山林之间,但是手握银刀之人却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欲望。 直到哭嚎转变成求饶声,银刀挥舞的动作才开始慢慢减缓了。 秦晨不顾身上那火辣辣的剧痛,连忙跪地认错:「爷,我知错了,下次再也不会擅作主张。」 男人的马尾高高束起,懒洋洋地擦拭着自己的银刀,银刀的把柄虽粗,但在他的手里却挥舞流畅,丝毫不受其重量的影响。 突然,他掀了掀皮子,面无表情道:「扬威将军的孙女你也敢动,你怕不是活腻味了。」 一听到扬威将军的名号,秦晨瞬间惶恐下来。 扬威将军,可以算得上是整个大梁最为英勇的将军了,整个大樑上下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秦晨想明白利害关系之后,赶忙磕头:「小的知错,明天就把那小姐给送下山。」 「你不是还想好好的敲人家一笔吗?」沈谬眼皮垂下,垂眼看着秦晨。 秦晨有些委屈,想辩解一二:「真不是小的主动的,是那位小姐硬要来咱们土匪寨,她跟我说她家很有钱,只要去她们家报个信,咱们就能得很多钱。」 「废物!」一想到昨晚自己看见的那人,沈谬太阳穴就突突直跳,「别给老子说那么多废话,早跟你们说了,别招惹那些小姐们,你把人家给弄来,若还给人家里报了信,到时候看人家怎么弄死我们?」 民总是斗不过官的。 这也是沈谬一直对秦晨他们耳提面命的事情。 秦晨吐了一口气,没忍住还是说了出来:「爷,兄弟们已经很久没开荤了。」 他们已经很久没吃上什么好的了,如果再不来笔钱,寨里还有一群年纪小的,到时候营养也会跟不上。 不过刚说完这句话,沈谬一脚就踹到了秦晨的肩膀上:「你他娘的不会自己去山里抓野货啊,劫人家姑娘家家的,算你娘的本事?」 这一次倒把秦晨给说的不敢再反驳了。 一大早,寨里不少人都围在这里看起了热闹,沈谬往四周扫了一眼,大家就又四座哄散了。 沈谬深吸了一口气,最后说出了关总的话:「咱们寨里不想惹这种麻烦,你今天就赶快麻熘地把人给送下山。」 秦晨连忙跪在地上,噗通噗通的磕头,生怕自己磕慢了,又会遭一棒。 不远处,一个廊柱下面,春花正端着一盘糍粑糕和几个包子。 此时的她开始有些止不住地发抖,这并不是因为害怕,而是极度高兴导致的。 她的嘴角都止不住地开始上扬了。 春花端着早点吃食,跌跌撞撞地在各种石子路上穿梭着。 明明她来的时候,对这路径还有些迷煳,但此时,她却能跑的飞起,仿佛那些复杂的路径是早早的印刻在她的脑子里一样。 阁楼里,秋月给明裳歌收拾着衣物,边说边抱怨道:「昨天还把吃食送的快,今儿早上就把我们给忘了,还得我们自己去寻吃食,也不晓得春花会不会在这土匪寨里迷路。」 明裳歌也过来帮帮忙,说到这里,她正犯着迷茫。 昨天晚上那一奇遇,明裳歌虽然嘴上叭叭着有些后悔,但是第二天一早起来,就没太把他当回事了。 她想着应该就是这山上土匪寨里一个打杂的什么小喽啰,可能是寨里突然来了人有些稀奇,就没事趁着夜色过来看看。 人家是一时好玩兴起,那她也不能再认真了。 明裳歌还正在想着,春花突然笑着一蹦一跳地走了进来。 秋月看着她还端着一盘吃食,连忙帮忙先接住吃食。 明裳歌也赶忙过来帮春花顺着气:「后面是有狗追吗?跑这么急作甚?」 春花笑嘻嘻地看向明裳歌:「小姐,那群匪徒说今儿早就要把咱们给送走。」 剎那间,明裳歌瞪大了眼睛:「???」 完了。 完他妈蛋了。 第3章 英雄,你是不是火气…… 不到一刻钟,外面就派人过来,叫她们早点收拾收拾,说是今天就打算把她们给送出去。 这下,明裳歌算是彻彻底底的傻眼了,先不说来这个寨子里不足一天,他们都没去京城给透个信儿,那她不就是白来一趟了吗? 京城那边甚至都不知道这件事,等她回到了京城,那她不就依旧是该嫁谁嫁谁。 如果京城那边知道了这件事,可能会更加不好,他们肯定会尽力压下这件对她来说的污点,然后更快的把她给嫁出去。 这么一想,明裳歌盘然醒悟。 旁边的秋月见明裳歌一个人嘀咕了一早上,终于忍不住过来询问:「小姐,您在想什么呢?」 一见到秋月,明裳歌一个惊醒,她抓住秋月正在收拾衣物的手,情绪有点不太稳了:「秋月,我是真的不想嫁人,我不相信爷爷的那些什么狗屁梦里的高人,我只想快快乐乐地过完我的下半辈子。」 第5页 她没有说完,只是现在她太需要一个倾诉情绪的人了。 她的身体不好,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够活多久。 她只想剩下的那些时间,能够活的肆意一点。 秋月看着明裳歌眼里的些许茫然,突然心里像是被人揪住了一样,,她放下了手里的衣物,抱住了明裳歌,言语之间已经参杂了一些哭意:「小姐,这些奴婢都知道的,奴婢也希望你能够好好的,但嫁人也不一定就不好啊,老爷肯定会给你找一户好人家的。」 「秋月。」明裳歌打断了她的话,抬头看向她的眼睛,主僕二人对视,「你也不想我嫁人,对不对?」 秋月张了张嘴,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说:「小姐不嫁人,又能怎么样呢?」 明裳歌突然笑了,这倒把秋月整的有些不明所以,明裳歌看着秋月茫然的样子,狐黠地开口:「你喜欢荆州吗?」 秋月点点头:「奴婢当然是喜欢的,这里山水好,人也好。」 就连土匪都没那么兇恶。 「那咱们就留在荆州吧,不去京城了。」 说完这句话,明裳歌仿佛突然思绪畅通了一般。 她想明白了,如果不想嫁人,那就不去京城就好了。 如果要她选一个想要去的地方的话,那荆州,她还是很喜欢的。 ———— 不得不说,那帮土匪动作是真的快,不愧是干这行的。 这是明裳歌刚吃完早点,就看见他们人来了之后得出的结论。 这早点还没吃上一炷香的时间,来送她们下山的人马就已经来到院子这边开始催促了。 这还得亏明裳歌的胃口小,平时吃不了多少,所以吃的速度也就蛮快。 但春花还在狼吞虎咽,所以他们人来的时候,明裳歌就有点气不打一处来。 她拍了拍衣衫上的褶子,就起身出去看看那波人了,走之前她还叫春花慢慢吃。 这次来送她们走的,还是秦晨那波人。 有始有终。 明裳歌见到连忙拍手叫好,她看向秦晨那不耐烦的样子,抿了抿嘴:「是你们寨主让你不办完事,就不允许你吃饭吗?」 「关你屁事。」刚因为眼睛这人被自家寨主打了一顿,所以现在秦晨看见她就没好气,言语间已经是忍耐到了极限。 但明裳歌也不是一个忍的住的主:「那你催个屁。」 说完好像还不解气一般,又接了一句:「给我在这里等着,等我丫鬟吃完早点了再说。」 等她丫鬟吃完。 等她的、丫鬟、吃完。 秦晨感觉自己的脑仁儿快爆掉了,马上从石凳上跳了起来:「等你妈等,给你吃的就已经够给你们面子了,快给爷麻熘的收拾上路,碰上你们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真他妈耽误老子事。」 明裳歌这么怼他,他还没有动手。 这就证明,这土匪寨是不打算动她。 明裳歌别的不会,就会顺着杆子往上爬。 为了自己的计划,是不得不牺牲一下这土匪寨了。 秉持着未来一定会报答他们的想法,明裳歌脸不红心不跳的开口了:「你骂我,你得罪到我了,我打算去找你们寨主评个理。」 秦晨:「?」 明裳歌想了想,如果想要留在荆州,那不如就藉助一下这个土匪寨,如果她能够留在土匪寨的话,那她的名声必定会受损,到时候她再去爷爷那里哭诉一番,说自己不想嫁人,只想留在荆州。 那个时候,爷爷肯定会心疼她的,那她的小小愿望也肯定会答应。 更何况,这个土匪寨还是一个好的土匪寨,因为他们不会伤害她。 既然打算藉助这个土匪寨,那她肯定就不能这么一走了之,一旦就这么走了,那就不好再进来了。 要想留在这个土匪寨,首要之紧就是要见到他们的领头人。 毕竟只有头儿才能做决定。 想到这里,明裳歌不得不暗自夸奖一下自己。 这是什么绝世奇才的脑子,才能想出这么好的主意啊! 她恨不得现在给自己鼓个掌,想着想着,明裳歌的嘴角就不自觉地勾起了。 但是这番神情在秦晨的眼里,就是这人在想什么鬼点子。 所以她的那番请求,他是万万不能答应的。 秦晨双手抱胸,审视着面前的明裳歌:「咱们爷是你想见就能见的吗?」 一提到自家的寨主,他的底气都足了不少:「你快点给老子麻熘收拾……」 但是他的话未说完,就被人给打断了。 「评什么理?」 突然传来的声音充满了蓬勃野性的低磁,让人无法抗拒。 这架势,这语气。 明裳歌想也没想,转身抱住来人的腿,一张小脸,瞬间变成了梨花带雨的模样。 她身子一软,整个人虚弱地朝来人贴去:「英雄,小女从小身子娇弱,此时已经不能过多走动了。」 「但是那人却一直催促小女赶路,还出口辱骂小女……」 明裳歌抬头,猝不及防地撞入一双深邃的眼眸。 少年的头髮高高束起,那双眸子就如他的蓝黑云锦的抹额一样,令人捉摸不透。 明裳歌:「?」 小面首? 这个想法一出来,明裳歌瞬间咬了下自己的舌头。 第6页 幸亏没说出来,不然她更得玩完。 不对。 不对啊! 明裳歌仰了仰头,让自己不靠在少年的大腿上。 她尝试开口解释解释:「英雄?」 沈谬不为所动,眼睛里没有丝毫温度。 如果昨晚上的偶遇,明裳歌还能叫眼前这人一声少年的话,那现在她是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什么叫做男人。 一个总领一整个山头的土匪的寨主。 他身上不似爷爷那般,充满了沙场上的血腥味。 但是他有一股野性,来自这山里的野性。 额间的蓝黑云锦抹额,给他平添了一股子粗犷之味,高高束起的马尾,又带了一丝他这个年纪应该有的少年感。 明裳歌咽了咽口水。 是真的好看啊。 想到这里,她又抱住了沈谬的大腿,秉持着一不做二不休,要做就得做彻底的真理,她闭眼开口了:「英雄,小女是真的不能再过多走动了,求求你先收留收留小女吧。」 头顶传来一阵轻笑,言语里还带着不屑的意味:「扬威大将军的孙女,用得着我收留?」 明裳歌:「?」 她突然后悔自己昨晚说太多了。 但是话已经说出口了,那就不能再收回来了。 想到这里,她又闭眼,死死地抱住了沈谬的大腿。 但此时,沈谬的忍耐度已经飙升到了极限。 他深吸一口气,还是提醒了一句:「起开。」 明裳歌:「?」 这哪儿能起,如果自己现在松开了,他肯定会跟拎小鸡仔一样的,把自己直接扔进马车送走。 沈谬见身下那人抱得更紧了,眯了迷眼,舌尖扫了一圈上颚,直接动了点小力抬了抬腿。 但是这一抬,虽然用力甚微,但鞋尖还是顶撞到了明裳歌的胸口。 明裳歌直接一口气没喘上来,双手瞬间被不自觉地卸了力,她瘫软在地上。 这种情况,她不是第一次经歷了。 要怪只能怪自己这发病发的不是时候。 她用力按住自己的胸口,但是这面部剎那间变成惨白,还是让周围的人惊唿了一声。 秋月捂住嘴巴尖叫了一声,随后,便第一个往这边跑了过来。 春花也跟在后面开始哭喊道:「小姐!」 其实按照速度来说,沈谬是最先蹲下来,扶住明裳歌的。 此时他眉头皱的很深,一双手也只是虚扶着,小指蜷在掌心内,指甲仿佛能嵌入掌心中似的。 秋月和春花也在这时赶了过来,但是她们是第一次见到自家小姐喘成这样。 二人瞬间慌叫了起来。 沈谬扬声怒道:「哭什么?」 这一声,是明显带了怒气了的。 秋月和春花瞬间闭嘴,二人打着哆嗦,但眼神却一直盯着明裳歌。 只见沈谬犹豫了片刻,随后二话不说,直接把明裳歌打横抱起。 秋月和春花又紧跟着惊唿一声,但此时她们却不敢再走进了,就只敢远远地跟着。 躺在沈谬怀里的明裳歌,此时已经缓和不少了,她看着沈谬在抱她的时候,双手还是握着拳,不禁有些好笑。 随即她抬眸一瞥,只见沈谬的耳鬓碎发后的耳根子都开始发红了。 她往沈谬的怀里靠了靠,又喘息了一阵,女人鼻息间的香气在他的耳后萦绕。 明裳歌看着自己眼皮子底下的耳根子愈发地红润,终于有些忍不住了。 不过这次她知道思量一阵后再开口了,毕竟直接说这么一个大男人害羞可不好。 她轻轻的开口,吐息声伴着男人走路的步子起起伏伏:「英雄,你是不是火气有点旺啊,小女觉得你火气有些重诶。」 「老子他妈觉得你有些宝气。」 紧接着,明裳歌就看到了一记带着隐火的眼神朝她脸上飞了过来。 第4章 沈谬,你不负责(小…… 被沈谬甩了一记眼刀子之后,明裳歌马上安分了。 她突然相信了,沈谬这么多年是真的没有女人。 连她那么主动出击,他还能保持一股本应该不属于他身上的君子作风。 真是寡得明明白白。 不过从寨里的偏远小阁楼到这寨里的医舍,就算沈谬大跨步地走,也走了差不多一炷香的时间。 之前在路上,明裳歌开了沈谬的一个玩笑话之后,也就再也不敢说了。 更多的是不能说了,一路上额角沁出的那密密麻麻的汗,和那种被千针万箭刺入胸口的感觉,又来了,仿佛被人掐住了喉咙,让她不得唿吸。 沈谬虽然不主动低头去看,但是他也能感受到怀里那人无言的挣扎,于是乎,他也只能加快脚步。 土匪寨里的医舍是一位耄耋老人在打理,之前在山下採买的时候,在路上偶遇到了一个被遗弃的小女娃,便就带回了寨里来。所以现在这医舍也就两个人,那小女娃机灵细心,便帮忙打理一些药材,这寨里的人难免不会生病受伤,几乎都是在这医舍给治好的。 明裳歌躺在医舍的床上,床板子很硬,就铺垫了几层薄薄的棉絮而已,这寨里的大多都是一群大老爷们儿,所以这些小事都不是很在意,但是到明裳歌这里,生病了还得忍着,她就受不了了。 那种大小姐脾气上来了,她就愣是想要把这个恼骚给发泄出去。 第7页 室内有些昏暗,但是在南方这种环境下,竟然不是很潮,房内点的薰香也很舒服,明裳歌看着站在门口正在跟医舍老人交谈。 男人双手抱胸,光影是从外面打射进来的,所以从明裳歌这个方向看过去,他的头髮丝都好像在发光一样,但是由于他是背对着她,所以她并不能看清他此时的神情,只能听见他不带一丝温度的问话: 「徐老,她的病,是真的不能再走动了吗?」 那位徐老显然是在这个寨里得足了尊重,就连在沈谬的面前,他说话也是慢吞吞的:「没有那么严重,但是也不好说,这是从娘胎里就带出来的病,受不得凉,也忍不了热,特别是胸口不能受到外击,不然她有可能会突然窒息而亡。」 他缓了一会儿,仿佛这个病难倒了他一般,本就遍布皱纹的脸上,眉头皱得更深了:「老夫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人,就仿佛是一个瓷娃娃一般,碰不得、摸不得,难啊……」 沈谬「啧」了一声,语气已经逐渐开始不耐烦了:「她怎么这么麻烦,所以长话短说,她现在到底能不能动?」 「能动,但是很容易在动的过程中发病,如果发病了没有得到及时的医治,那可能就会红颜薄命了。」徐老摸了摸自己续的鬍鬚,嘆了口气,「寨主,您已经发善心救了那么多人了,为何还要对这姑娘如此苛刻呢?这时这位姑娘需要静养啊!」 徐老的话音刚落,明裳歌躺在内室的床上就开始轻咳几声。 不是因为身体的原因,此时她已经缓和好多了。 她就是故意的,徐老都把话说成那样了,那她现在还不配合咳两声,那徐老不就白说了。 果然,明裳歌就擅长抓住这到手的机会。 沈谬听见她咳了两声之后,转身撩起帘子就进来了,他往躺在床上的明裳歌瞥了一眼,看见她此时惨澹如纸的肤色,心里的暴躁感终于到达了极限。 「那就让她先养在你这里吧。」 说完,转身掀帘的动作都重了许多。 明裳歌看见人都快走了,连忙起身喊道:「英雄留步!」 但因为这番动作,又牵动了胸口那阵闷痛,她又咳了两声。 不过也因为这咳的两声,把门口的男人给咳了回来,即使他回来的时候,双手握紧双拳。 明裳歌不在意这些,但是看着又走回来的男人,她突然有些不知所措了。 沈谬咬了咬后槽牙,冷冷地问道:「又叫我作甚?」 不知道。 明裳歌是真不知道,她就是单纯看他走了,又想把他给叫回来而已,先前的恼骚发起来,她也不知道理由。 手撑着身下这硬邦邦的床铺,因为刚才咳嗽导致现在眼角都还带着泪花,她咽了咽口水,仰头看着面前的男人,一时间语塞了。 沈谬低头看着坐在床上的人,一双眼睛扑棱扑棱的,就跟玻璃珠似的,他又只好嘆了口气,语气终于带了一丝热气:「别那么眼巴巴地看着我。」 明裳歌哼哼唧唧了半天,终于憋出来了一句话:「我就是觉得这床铺太硬了,想要软一点的褥子。」 「这医舍没你睡的地方。」沈谬的语气淡淡。 明裳歌:「?」 「那你把我弄这里来干嘛,我是要静养诶!」 明裳歌刻意强调了「静养」二字,生怕他不明自自己的意思一般。 沈谬的表情面无波澜,根本不听明裳歌在这里的叫唤,他转身去了门口,给徐老吩咐着:「徐老,麻烦你叫小青把药送到东南角的那小阁楼去,她自己有婢女会熬药,您只需送配好的药材就行。」 徐老点点头应下了。 然后,明裳歌就看见他就这么走了。 就、这么、走了。 没等明裳歌反应过来,徐老就跟着走了进来:「姑娘,老夫看您这会儿已经暂时没什么大碍了,这房里老夫要配置药材,味道可能就会比较难闻,姑娘还是先回去吧。」 明裳歌呆呆地看着徐老:「???」 这是让她走? 好,她马上就走。 明裳歌鼓了鼓腮帮子,拍拍手,套上鞋就往外跑去了。 不过万幸的是,沈谬还没走太远。 但是明裳歌也不太好喊他了,她只好在后面慢慢地跟着他。 这土匪寨那么大,她还真有点怕迷路,先前他抱她走过来的时候,她可没注意到路径啥的,这个时候叫她自己走回去,还真就不一定能走回去,不如先跟着他。 先前明裳歌觉得是沈谬给自己住的小阁楼很偏僻,所以来这医舍就花了不少时间,但是她错了。 原来那医舍也很偏僻,这么一路走来,明裳歌看见不少摆着兵器和练武的一些用具。 这工具齐全的,不知道的以为这土匪寨是准备去打仗的。 这是这土匪寨给她的第一感觉,战备精良,好有钱。 走了好一会儿,明裳歌才看见沈谬进了一间屋子,这屋子的旁边就是一处空旷的练武场,看着架势,她猜着,他怕不是要拿什么武器,然后开始练功了? 阴差阳错走到这地儿来了,明裳歌的心里还有些咯噔。 之前她记得在爷爷的军营里就有那么一个说法,说女眷不能进入练武的场地,违者要被拖去当活靶子的。 就这么一个想法突然乍现,明裳歌不敢动了。 第8页 但是她又转念一想,这是什么地方,土匪寨啊! 土匪寨应该吗没那么多破规矩吧…… 明裳歌又试探性地走进那间屋子,好奇心驱使,都已经走到这里了,也不差这一点了。 刚走到门边,里面就传来一声充斥着寒意的问话:「跟来作甚?」 「不是……你听我解释。」 明裳歌觉得自己话本子看多了,净学会一些话本子里面的渣男语录。 「我也不想多解释,我就是单纯不知道回去的路而已,想要你带我回去。」 好女人说话都是这样的简单直白。 想到这里,明裳歌又更加自信了,她干脆走了进去,站在了沈谬的身后,接着说:「怎么样,你到底送不送我回去?」 「不送我回去也可以,大不了我就一直跟着你也行。」 明裳歌又给他仔细掰扯着。 但是沈谬直接一语道破:「就你那小身板跟着我?」 明裳歌抬眼看着男人眼里的鄙夷,但是他此时手下的动作并没有停,他拿了一块绒布,正在仔仔细细地擦着一把长柄银刀,刀柄之间还簪着红缨,一眼望去,刀光反射,煞气斐然。 她的目光也不由得被这刀给吸引了。 「这刀真不错。」 沈谬掀了掀眼皮子,问道:「你还识得刀?」 「放肆!」明裳歌凝眉,一本正经地为自己解释:「我爷爷可是扬威将军好嘛。」 在听到明裳歌的那句「放肆」的时候,沈谬挑了挑眉,有等着她继续说的意思。 明裳歌点了点头,自我肯定地说:「你敢质疑大将军的孙女,就是放肆。」 「……」 好吧,她确实没什么理由。 沈谬没多余的闲心听她扯了,他把刀放在了武器架上,径直朝外走去。 见那把刀被放在了武器架上,明裳歌有些感兴趣,便凑近看了看。 刀柄上刷着铮亮的油漆,整个长柄雕刻着繁复的花纹,明裳歌就这么简单地扫视着,都觉得这把刀不简单。 不过果然也不会简单,刀柄的最下部刻着两个字—— 沈谬。 原来他叫沈谬。 这把刀那么精緻复杂,结合刚才他又那么精细地去擦拭,明裳歌都不用脑子就能猜到这刀肯定是沈谬自己的。 思至此,明裳歌头还在看着刀,但是身子已经有些兴奋了,她点了点脚,激动地叫道:「原来你叫沈谬啊!」 「沈谬?」 啪—— 她还没反应过来,这屋子的大门就在她的眼前给关上了。 紧接着,门外传来一声似笑非笑的语句:「等你半天,你却在那儿看刀,既然那么喜欢,那你就慢慢看吧。」 「不是,你听我解释。」 「呸。」 明裳歌嘆了一口气,尝试替自己辩解:「我都知道你名字了,你都不问问我名字吗?」 门外的沈谬:「不想。」 明裳歌继续:「这样显得你好不负责,这种事情都是要你来我往的。」 沈谬:「……」 他的眼睫微动:「那也得讲个你情我愿。」 紧接着,门锁上传来「咔哒」一声。 明裳歌拍了拍门,「哐啷哐啷」,锁拴上的声音非常明显。 她突然觉得,沈谬,是个畜生。 第5章 不愧是你,醋包…… 门被敲得叮铃哐当响,明裳歌把手都给拍红了,外面也无人响应。 明裳歌掰着手指头数了三下,好的,没人。 真可以。 「沈谬,你真他妈可以!」 说完,明裳歌直接一脚揣在了门上,门被重力带的哐啷一响,半掩着的锁都快掉了出来。 但是踹完这一脚,明裳歌就直接歇菜了。 毕竟这一下,她耗费了不少力气。 明裳歌开始大口喘气,这会儿门外没人,一旦她要是发病的话,那可就真得等死了。 她缓缓地靠着门坐了下来,就在屁股刚挨到地上时,她突然注意到了门缝被一个人影给挡住了。 有人来了。 这个时候,明裳歌就像抓到一根救命稻草一样,她连忙起身,此时也顾不上手上先前的疼痛了。 门被她拍的直响:「有人吗?快开开门啊!」 说完这些,明裳歌觉得程度还不够,她又大喊了一声:「救命啊,我唿吸不了。」 此时,正碰巧路过的那人,正战战兢兢地站在门口,看向那坐在游廊栏杆上的人,大气也不敢出。 沈谬随手从栏杆下面扯了一根狗尾巴草叼在嘴里,一双长腿大咧咧地随意放在地上,双手抱着胸。 他给门前的那人努了努嘴,示意他去开门。 那人又只好颤颤巍巍地抬手开始把锁给打开,这锁其实根本没有扣上,只是稍稍掩上了,所以这开锁都根本不需要钥匙。 门刚被打开,那人就看见站在门后的人给他鞠了大大的一躬,嘴里还不停地念叨着:「好人一生平安,好人一生无牵挂。」 只不过话语刚落,就只见门后的姑娘勐得窜了出来。 说句真的,明裳歌这辈子没这么气过。 她踢了踢沈谬随意耸搭着的腿,深吸了一口气:「沈谬,你等我一下会死啊?」 但是明裳歌想了想自己来这里的目的,如果想要留在这里的话,还真得好好地讨好眼前这人。 第9页 她拍了拍自己的胸,给自己顺了顺气,强扯着嘴角:「不过我还是很清明的,谢谢你送我回去。」 「别。」沈谬扯了下嘴角,面无表情,「我可没说要送你回去。」 那你不送我回去,你在这里等着干嘛…… 不过这句话明裳歌没有说出来,她现在知道了一些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说完,没等明裳歌再说什么,沈谬自己主动站了起来。 明裳歌看着他的背影,还有那束随着他走路的步调,一颠一颠的马尾,她也只好咬了咬牙,闷闷地跟上了。 主要是不跟着他,她真不知道怎么走。 万一他被自己跟烦了,突然愿意送她回去了呢? 不过这次,沈谬没有再跟她绕圈子了,而是直接把她给送回了那间小阁楼。 秋月和春花明显是已经给等着急了,毕竟这一去,可就是大半天了,明裳歌也明白,她一回来就把先前发生的跟她们解释了一通。 春花倒是没什么反应,在她的眼里,只要有吃有住,小姐没事就好。 但是秋月显然还是有些犹犹豫豫的,她给明裳歌捏了捏肩,把自己担心的地方说了出来:「小姐,你这样会不会太莽撞了啊,咱们也没有什么明确的证据能够证明这些土匪不会去害我们啊,万一……」 她仔细斟酌了一下:「万一这些土匪对小姐动了歹心呢?咱们到时候可就是无路可走了啊!」 「不会的。」明裳歌拍了拍自己肩上秋月的手,「我看那沈谬不会这样干,我之前给他报了自家名号,单纯就爷爷的威名来说,他们这个小土匪寨也惹不起武官家的人,更何况我和沈谬打交道那么几次,如果他真有歹心,早就趁人之危了,没必要留到现在。」 这么一说,秋月也觉得有些道理。 春花也跟着点点头,突然她笑嘻嘻地看着明裳歌:「小姐,你是不是对那个帅帅的寨主,一见钟情了呀?」 明裳歌一愣,没过多久她就反应了过来,反应过来的结果就是春花的后脑勺挨了一巴掌:「瞎说什么?这么闲,你不如去好好增进一下你的厨艺。」 爱吃的人都会做饭。 这句话古人果然没有说错,来了荆州之后,其实明裳歌是吃不惯这里的饮食的,她不能吃辣,可是荆州这里几乎餐餐带辣,所以为了能够让自家的娇娇小姐吃好一点,春花就开始精炼自己的厨艺了。 其实这句话,明裳歌不是随意说的。 她现在可以肯定,沈谬对她的印象肯定不是啥好的。 想要留在这里,就单凭自己一个长久病,是无法的,还得来点实在的。 之前她观察过,送来的几次餐食其实都很马虎,包子包的也奇形怪状的,早上的粥还有煮煳的。再结合先前她一路跟着沈谬走过的地方,都很少看到女人的痕迹。 所以她能为沈谬做什么特别的,那就只有那些女人拿手的东西了。 不过她也做不好女工,秋月倒是会一点女工,不过也就只是会一点而已,绣出来的东西也不能送人,再者,他们一群糙老爷们儿,也用不上什么女工的香包、绣花啥的, 思来想去,那她能做的,不对,是她身边的人能做的,只有春花的厨艺了。 所以这次她督促春花去多下厨,也是为了这一层意思。 明裳歌一脸坚定地看着春花:「过几天,你就去大厨房亲自下厨,给他们那群只会做猪食的人露一手。」 「不辱使命!」 明裳歌神情严肃,春花也不自觉地挺起了胸脯。 这件事,被春花给惦记上了,往后几天,几乎餐餐都是春花自己下厨做的。 但是一开始,明裳歌不允许春花把这些吃食给寨里的其他人分享,但是春花做的那些色香味,可足足的把后厨的那些人给吊足了馋瘾。 终于在一天的早上,明裳歌开始跟着春花一起去了厨房,这几天她带着春花和秋月,可算把这偌大的土匪寨给基本走明白了。 所以从小阁楼走到厨房这里的路,对明裳歌来说已经不需要靠人帮助指路了。 不过她一大早来厨房,是啥也干不了的。 不是她不想干,是真的不会。 关于为什么放醋只能放一小勺这件小事,她是真的捉摸不透。 不懂了。 明明多加一点醋会很香啊,所以明裳歌决定在那盘糖油糍粑糕里面多加两勺醋。 春花也知道明裳歌不会捣鼓这些吃食,她也没有打算真的让明裳歌自己去做,今天是要给整个寨里做吃食,所以她们主僕二人就起了一个大早。后厨的这些大老爷们儿也没想到这两小姑娘家家的能起这么早,难得遇见这么一样稀罕事,所以今儿早上,春花和明裳歌身边就围了一圈儿人。 其中一个续起了鬍鬚的大老粗,最先开口问道:「春花妹妹,你们这是做的啥啊,怪精緻的,这大饼子上面咋还压花呢?」 春花的力气有点小,这个模具还是她之前自己雕的,用的不是很顺手,所以她要压一个花,就得跳一下使劲儿。 面对大鬍子的提问,春花喘了口气,回道:「在我们盛京那边,这种豆沙馅饼都得压花。」 大鬍子明显觉得有些荒谬,毕竟这压了花,味道也不会变什么。 明裳歌看着大鬍子有些呆愣还微带一丝迷惑的神情,她眨了眨眼睛,朝着周围的人笑道:「这都是我们给大家做的早点,我们当然想做的精緻一点啦。」 第10页 此话一出,周围开始窸窸窣窣的说了起来。 这其中又数大鬍子反应最快,他干笑了两声,撸起袖子,就准备过来帮忙:「那既然是给我们大傢伙儿做的,那这些体力活就由我们来吧。」 紧接着,就有不少人开始洗手过来帮忙了。 明裳歌狐黠地朝春花看了看,春花也反应了过来,她跟在明裳歌后面,笑眯眯地问着:「那小姐,你准备给那寨主送的早点,你还打算自己做吗?」 不过这一次,明裳歌非常明事理,她摇了摇头:「不必是不可能的,所以你还得速度点,先帮我做了。」 土匪寨里也真是男人窝,就连这后厨也几乎全是大老爷们儿来操刀,这也难怪先前的包子都捏的那么寒酸。今儿早上也有不少人来了新鲜劲儿,毕竟这可以称得上是盛京来的美食了,他们也怪稀奇的。 都纷纷争相恐后给春花和明裳歌献殷勤。 明裳歌倒是没帮着做什么,毕竟她一个小姐家家的,下厨也不是很好。 春花的动作快,不到一会儿,一盘摆盘精緻的早点就做了出来。不过,明裳歌走的时候,连着先前那碟放了两勺醋的糖油糍粑糕一起给端走了。 先前她在逛土匪寨的时候,她还刻意的去留意了一下沈谬平常回去的地方。 这也所幸,沈谬平时去的地方就比较单一。他的住处就在上次练武场放兵器的楼上,平日里他也就是练功、练功、练功和处理一些必须由他亲自出面的一些事情。 所以早上这个点儿,他必在练武场。 不过这次,明裳歌失算了。 等到她屁颠屁颠儿地端着一盘早点来到练武场的时候,练武场已经空无一人了。 …… 她懂的,肯定是因为今儿早上她来迟了,所以大家都已经练完功了。 没关系,她可以去兵器房的楼上找人,不过没等她上楼,就让她撞见一人。 还是个熟人。 明裳歌把人叫住:「秦晨?你看见你们家寨主了吗?」 秦晨还正迷煳,就说为什么自己一大早眼皮子直跳,他极不情愿地转过身来:「今天是月初,大家都不集训,是休息的日子,寨主按照习惯会去后山上半山腰的亭子里练刀。」 后山…… 半山腰的亭子里…… 明裳歌一时之间不知道把这火发到哪儿去…… 为了自己长远的将来,没关系,就当是锻鍊身体了。 这次明裳歌连「谢谢」都懒得说了,端着大餐盘,就直奔后山。 毕竟按照明裳歌的脚程来说,就爬个半山腰,也是要小半个时辰的。 后山上种满了竹子,漫山遍野的竹林就仿佛一片波涛绿海,随着风的荡漾,吹起一片簌簌涟漪,风过处,凤尾森森,龙吟细细。 等明裳歌嘿咻嘿咻怕上半山腰的时候,沈谬的刀已经练嘚差不多了。 反正她匍一到亭子前,就看见沈谬正漫不经心的擦拭着他的那把宝刀。 看到这里心里就来气,真悠闲。 明裳歌把自己手给端麻了的餐盘往亭子里的石桌上一放,语气不自觉地加重了:「吃饭。」 餐盘里本来摆放精緻的早点也因为这一用力,全都东倒西歪了。 沈谬有些茫然,他抬眼看向明裳歌,一脸的不明所以。 不过明裳歌自是没好气:「谁叫你没事跑这后山来的,这早点即使凉了,你也得给我吃。」 「爱吃吃,不爱吃也得吃。」 沈谬:「……」 不过他这次倒是也没做犹豫,放下手里的刀,就凑了过来。 即使早点已经在盘子里东倒西歪了,他也仿佛熟视无睹一般,拿起就吃。 这早点吃多了确实有些噎,沈谬看见旁边放的一个小碗,想也没想,拿起调羹就舀了一勺汤喝。 「怎么样怎么样?」 明裳歌眨巴着眼睛,双眼紧盯着沈谬此时的表情。 果然不出她的所料,沈谬的动作停住了。 看到这里,她喜滋滋地笑了:「我就知道你对我不一样,这是唯一我做的,是不是味道很不错?」 男人突然闷声笑了,他舔了一下后槽牙,语气懒懒的:「不愧是你,醋包?」 「那必须的,我觉得多放醋好吃!」 明裳歌的一双眼睛得意得瞪圆了,她的睫毛卷翘又浓密,平时有些微微上挑的眼尾,此时也减弱了那丝魅惑感,倒是平添了一种小姑娘家的稚气。 不过,她还没等到沈谬的回话,突然身后有人噗通一声跪下,大声地传报着: 「寨主!黑云寨把我们这个月的粮草给劫了!」 紧接着,明裳歌看见沈谬手里的陶瓷勺子,被捏断了。 第6章 沈家那小子 晨间的清风微微盪起耳鬓间的髮丝,早晚温差有些大,早晨这个点儿倒是显得有些过于凉了,山里的露气重,倒是更显得有些湿冷,明裳歌没想到自己会来到这个后山,所以她穿的便有些单薄,先前走的时候没觉得,些许是走时有些出汗,就没觉得凉,现在歇下来了,后背倒是有些发凉。 明裳歌从石凳上起身,开始收拾起桌子上的碟碗。 装糖油糍粑的小碗被放在了餐盘外面,明裳歌捡起旁边已经断成两截的陶瓷小勺,她还记得刚才沈谬的那些神情。 第11页 听到下面的人前来传信之后,他眯了眯眼,紧接着看向明裳歌的眼神,晦明难辨。 他的舌尖抵了抵后槽牙,把眼前这碗掺杂了陈醋黑不熘秋的糖油糍粑一口饮尽,连带着碗里剩下的一两个小糍粑,全部吃了。 看到这一幕的时候,明裳歌心里说不震惊,那必然是假的。 沈谬在走之前,还特意给明裳歌吩咐了一声:「山里露气重,早些回去。」 然后人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明裳歌看着眼前的餐盘,先前精心准备的一些早点,他倒是没吃几口,但是那碗糖油糍粑,他竟然走之前全吃完了。 由此可得出一个结论,放醋就是好吃。 她做的就是好吃。 ———— 还没等明裳歌把自己的旷世厨艺分享给春花的时候,她在回去的路上,就撞见了一个熟人。 明裳歌福了福身子,给来人敬了一礼:「徐老。」 从后山那么下来,确实地经过医舍这边,明裳歌对于碰见徐老也是不意外的。 徐老也只是笑了笑,见着了也跟着应和一声:「小娘子这几天身子渐好了不少呀?」 明裳歌也是赶紧上前,她见徐老背着一背篓的药材,便也跟着帮忙托举一些,好让徐老背上轻松一些:「我这身子见好,也是徐老的医术好呀。」 面对这种慈善的老年人,明裳歌倒是多了几分耐心。 不过徐老见着明裳歌帮他托举背篓,便赶紧把她的手给拂开了,轻咳了两声:「小娘子还是先端稳你的餐盘吧,以免打碎了碗碟,老夫的身子也算是健朗,这些我还是背得动的。」 一只手端餐盘的话,确实有些吃力,既然徐老已经那么说了,那明裳歌也没继续了。 二人一起寒暄着走了一段路,临分别前,徐老还特地给明裳歌交代了一声:「小娘子过几天来我医舍吧,老夫再给你把把脉,如果到时候修养的好些了,小娘子就可以离开寨里了。」 当时明裳歌就是简单的无脑应了下来,但是她事后想了想,整个人恨不得把当时自己的脑子给拧下来当球踢。 这几天她一直好吃好喝,好药供着,那肯定是身子好了不少啊,到时候那徐老再一把脉,不用想了,那沈谬肯定让她捲铺盖走人。 毕竟她一个大将军的孙女,他们也动弹不得,若单单只是文官的女儿还好说,毕竟文官的手下没兵,也奈何不了他们,但是武官的孙女那就不行了,到时候千军万马过来,直接一锅端了这一窝土匪寨。 所以这几天,明裳歌特意千辛万苦地让自己受了凉,然后自己的喘疾加重。 秋月和春花也是看着看着,就开始抹眼泪。 自家的千金小姐,在这个小破山寨窝着,这身子还越呆越差,两个婢女说不心疼,那肯定就是骗人的。 明裳歌也知道她们两人一直偷偷在背后掉眼泪珠子,她也只好一直不停地跑去安慰她们,说这是自家的身子不好,怪不得人土匪寨,毕竟人家土匪寨还肯收留她们,给她们吃喝就已经很不错了。 秋月和春花她们明裳歌也只能安慰到这里,但是她自己的小算盘还得继续进行,不然就白折腾这一趟了。 明裳歌挑了身子最难受的一天去了医舍。 果不其然,徐老的神色跟她想像的一模一样,从她掩面进门的时候开始,徐老就开始摇摇摆头,等她刚坐下来,徐老就一顿噼头盖脸的责怪:「小娘子啊,你怎么就不知道爱惜自己的身子呢?这下好了吗,着凉了,你也知道主动来找老夫了?」 这件事情确实是明裳歌自己理亏,所以她没说什么,就连连摇头,认下了自己的错误。 徐老站在药材柜面前,慢慢清点着明裳歌的药材,嘴里还不停地念叨着:「你们怎么一个比一个不省心。」 一个比一个? 明裳歌疑惑:「还有谁让你不省心了啊?」 「还有谁?」 说到这个,徐老的鬍子都快给气抖了。 「除了沈家那鬼小子,还有谁会这么莽,去惹那黑云寨?」说到这里,徐老就停不下来了,他把药抓好了以后,都懒得打包了,直接把桌子边的小板凳搬去了明裳歌坐着的床边,准备好好跟她掰扯一番了。 「小娘子,你来评评理,就论黑云寨这件事,老夫就跟那小子说了好几遍了。叫他别去惹那黑云寨,咱们惹不起,他偏不听。」 说完,他还嘆了长长的一口气。 徐老说了一长串话,但是让明裳歌不解的,却是那句「惹不起」。 「为何会有惹不起之说?我看咱们寨里都是武器精良,人力年轻勇勐啊?」 这倒是说的实话,这寨里,确实都是年轻人。 听到这里,徐老就开始摆手了:「那有什么用?那也架不住人黑云寨人多啊!」 这好像也挺有道理…… 但是明裳歌转念一想,接着问:「那为何沈谬要惹黑云寨啊?」 说到这里,渊源就有些长了,徐老就简单地讲了一下。 黑云寨可谓是这一带最大的一个土匪寨了,他们不似沈谬这里,沈谬自己一直有着一股少年硬骨,明裳歌也看出来了,虽然这里外表似土匪,但实际上这里的人,骨子里都没有那种兇恶至极的匪气,他们大多都是一种山里的野性。 第12页 但是黑云寨不一样,它是真的土匪,土匪该干的事情,他们倒是一件都不落下。 两个寨子地理位置也隔的不远,所以就难免会有不少摩擦。 比如沈谬这边,刚刚放了一家穷苦人家,黑云寨那边紧接着就把人给劫了。 就是这么简单的事,明裳歌自己也有些怅然,她呆呆地看着自己的绣花鞋,这些事情她也不太好评价。 突然间,外面跑过来一个黑衣的年轻小少年,他的一个臂膀中了箭,箭杆子已经被砍掉了,但是肩膀处还是流了很多血,血渍都已经湿透了衣襟。 徐老见状后,连忙从凳子上站了起来,但是比徐老动作更快的是那位小少年。 他捂着伤口,神色焦急道:「徐老,麻烦你现在去一趟云深峡谷那里,黑云寨那帮子人给我们布了埋伏,很多弟兄都受了伤。」 明裳歌站在床边,显然也有些震惊,她把帷帽摘下,帮徐老一起把门口的小少年扶了进来。 所幸他中箭的伤口不深,只是说从云深峡口回来,路上有不少牵动,所以这血就流的有些渗人。 徐老的动作麻利,伤口很快就包扎好了。 给这位小少年包扎不是难事,但是难的是去云深峡谷,路途遥远颠簸不说,最重要的是如果受伤的人数多的话,徐老一个人根本救治不过来,并且他们能不能等得起就更加另说了。 问题很难做抉择,但是徐老没有一点犹豫,他一个人嘴巴在默默蠕动,都不知道他在念叨什么,只见他一个人站在药材柜面前,默默地抓着药材。 明裳歌哑然了半会儿,随即反应过来,帮他把药材背篓给拿过来。 她站在徐老面前,深吐了一口气:「徐老,让我也跟着一起去吧,我有车夫,他车技很好,您可以坐我马车去,很快的。」 明裳歌的语气温温柔柔的,芬芳吐气之间仿佛在引诱别人听从她的指令。 徐老眼神定在了明裳歌的脸上,他看着明裳歌略带琥珀色的瞳孔,坚定着点了点头,应下了。 这件事这么说定了之后,大家也都知道局势紧张,所以动作都非常快。这次的车夫是从盛京带来的,算是将军府专门给明裳歌派的一个车夫,所以这驾车技术,也是真的非常熟稔。 徐老把小青也带上了,听那位负伤的小少年说的气势,可能真还人手不够,所以明裳歌还把秋月和春花也一起带上了,毕竟女人做这些细活还是比男人会更加上心,更何况因为明裳歌的身体不好,她们二人还学了一点医术。 小青是在这带长大的,从小到大跟着徐老在这漫山遍野找药材,这带的路她都混熟了,所以她就同车夫一起坐在了前室,顺便给车夫指着路。 车里摆放了几背篓药材,还有徐老带的一个大药箱,留给他们坐的地方就很少了,因为徐老年纪大些,所以她们这几个年轻人不可能让人老人家给挤着,明裳歌便和秋月、春花一起挤坐在了一张长凳上。 明裳歌把帷帽又带上了,因为自己这苍白的脸色,她怕徐老看多了,会不让她去了。 说道这里,她自己也后悔,时间点真不会挑,搞在了这个时候生病。 徐老瞥了几眼正低声咳嗽的明裳歌,没忍住,嘆了一口气道:「小姑娘,你其实可以不用过来的,你身子现在这么差,到时候又怎么能劳累呢?」 「劳累倒也不至于,人多力量大嘛,我自小身子差,久病成医,或许我能帮上一些忙。」 明裳歌单手握拳,使劲儿地抵住自己的嘴巴,不想让自己的咳嗽出声。 先前在医舍的时候,她听那负伤的小少年说了几句话,说沈谬他们这次会遭到黑云寨的埋伏,就是黑云寨为了打击沈谬他们的气势,然后趁此激怒沈谬,再紧跟着一锅端了他们寨。 这只是那小少年的一面之词,明裳歌细想了一下,黑云寨想要一锅端了这土匪寨倒是真,毕竟谁不想一方独大,但是说黑云寨就是单纯的想要激怒沈谬,才会设埋伏,可能不是这样。 毕竟想要激怒沈谬的方式有很多,他们没必要搞这种动刀见血的事情,沈谬肯定会反击,他们也会有伤亡,那这样对他们来说就没什么好处了。 一路上明裳歌就这么默默地想过去了,就连什么时候到的云深峡谷她都不知道。 不过一下马车,明裳歌就发现了不对劲。 伤亡太多了。 这次沈谬带出来的人马,有一两百人,但是此时这里,已经倒了一大片,每个人不是肩臂中箭,就是腰腹中箭,手臂、腿上还有刀伤。 惨烈至极。 这不是单纯的想要埋伏激怒沈谬,这是想要沈谬死。 秋月和春花在帮忙卸下马车上带来的药材,徐老已经开始着手帮忙包扎了。 峡谷上到处都是树林子,他们挑了一块空地,然后等待着她们的救援。 如果她们再晚来一刻,可能就会多一个因失血过去而死去的人。 明裳歌独自站在马车前,树林子里清风盪起,一眼望去。 没有找到沈谬。 眼前四周,没有束着马尾的少年。 第7章 你不疼吗?…… 一片四方小空地,五六个人围靠在一棵树周围,互相挤着坐着。因为不挤着的话,可能人都会坐不稳。 大多数人早已血浸透了衣衫,徐老带着小青一个接一个地进行简单的包扎。不过之前在马车上的时候,徐老也没闲着,他坐在马车里面就把止血的药材给配好了。 第13页 所以一下马车,秋月和春花就开始架锅炉煮汤药,这些事情她们还是能做的。 大家看见徐老来了,有些年纪不大的,都开始哭了。 根据明裳歌这段时间以来对这座山寨的了解,这些孩子大多都是无家可归的孤儿,沈谬看起来也没多大的样子,所以这里就徐老一个长辈,许多人刚来寨里的时候都还是屁大点小孩,所以大家把徐老当成父亲一样看待,明裳歌也能理解。 包扎的事情,明裳歌搭不上手,但是她也没有走开,一直在旁边帮忙递着东西。 包扎的布条不够用了,许多都沾满了血迹,明裳歌便叫春花去马车上把她的披风取来。马车里秋月经常会给她备着一件披风,她受不得冻,在马车里,天气凉了便可披上这件披风。 披风为了御寒,都是棉布的材质。 明裳歌没有犹豫,直接叫春花过来帮她一起把披风给剪成了布条。 披风很大一件,这件被细细地剪下来之后,就有一小大包布条了。 徐老看着小青从明裳歌那里抱来的布条,突然嘆了一口气,他手里紧紧攥着那锦布披风剪成的布条,叫小青去把明裳歌给叫过来。 一两个时辰过去,一大半人的伤口都已经被包扎好了,明裳歌也在外面站了一两个小时,此时她是正准备去马车里休息一会儿的,但是见小青过来叫她了,她也就没上马车了。 徐老这会儿也累得不行了,明裳歌走进后,就看见他随意找了一块石头便坐了下来,她担心石头凉气重,出声提醒道:「这石头上寒气重,您要不要垫个布包?」 只见徐老摆了摆手,语气粗重:「把你手伸出来,老夫给你把把脉,你这孩子本来就身子不好,再这么劳累下去可就真好不了了。」 明裳歌点点头,把手伸了出去,自己的身子她还是有数的,也正好,她也确实感觉到累了,就想去马车上休息休息。 没过一会儿,徐老就直直摇头嘆气,今天这么一折腾,就连明裳歌都能肉眼看出来,他脸上的皱纹都深了许多。 徐老:「你现在赶快先去休息休息吧,到时候我让小青给你配一副治风热的汤药,一定要及时喝,记住了吗?」 他还絮絮叨叨地接了一句:「你们一个一个的,真让人不省心!」 说完之后,他还点了点明裳歌的鼻头。 「不省心?还有谁让你不省心了啊?」明裳歌总能抓住一些旁人察觉不出来的点。 「还能有谁?刚才听秦晨说,沈家那小子也受了伤,这受伤就算了,他受伤了还在往外面跑,真是不怜惜自己的身体。」说着说着,明裳歌都能看的徐老的鬍子都气抖了。 明裳歌眨了眨眼睛,先前忙活了许久,她还差点忘了。 来这里这么久,沈谬根本不在这里,也一直没有回来。 也难怪这些受伤的人都没什么精神气儿了,自家的领头不在,大家心里都是慌乱的,谁都害怕自己是被抛弃的那一个。 「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明唱歌问得小心翼翼。 突然间,树林外面传来马匹嘶鸣一声—— 一匹枣红色良驹在泥泞的土地上慢慢踱着步,时不时还从鼻子喷几口气。落在地上枯败的树枝,被马蹄踩的噼里啪啦响,因为有了响动马匹开始急躁起来。 马匹都如此,刚下马的人也亦是没好气。 被高高束起的马尾,因为人走动的步子太大,而被盪起了一个很高的弧度。 他几大跨步走到了徐老这边,把衣摆一撩,随意坐在了徐老前面的地上,根本不管地上是否有泥泞和枯叶树枝。 这是来自少年的不羁。 「徐老,我真的没事,您把我这么着急地给叫回来,可让我先前的交涉功亏一篑了啊!」 他嘴上虽然一直不停地念叨着,但手上的动作却很听话,默默地把袖子刷了上来。 右手的小臂膀上,一条赤红血肉模煳的刀伤,□□裸地展露在外人面前。 徐老看到直摇头,嘆气声一声接一声:「交涉?交涉什么交涉,你能跟那群暴徒讲道理?」 「你这是胡闹啊!」 徐老把沈谬的手臂搭放在了自己的膝盖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帮他按揉着伤口周围,待他仔细看了看着伤口之后,眉头就皱得更深了: 「你再晚一会儿,这手就该废了。」 一直站在旁边的明裳歌看到伤口之后,肩膀直接一颤。 伤口处已经不是流血水了,而是流脓水。 看样子是已经受伤很久了,并且还一直没有得到医治。 「你不疼吗?」 明裳歌没忍住,抬眸看向了沈谬。 四周寂静,突然冒出来的一句话,终于让沈谬注意到了这旁边还有一个人。 他的一双眼睛,犹如山里的猎豹,敏锐又机警。 「你怎么在这里?」 明裳歌的瞳孔一缩,似是没料到他会突然这么问,先前苍白的脸色因为这一下恍惚,被激起了一丝血色: 「寨里人手不够,我过来帮忙。」 话音刚落,另一边的徐老已经拿出火摺子,准备在旁边生火了。 沈谬没有继续追问下去,他见徐老的火刚打上,便在旁边帮忙吹气。 「你那伤口需要清理,待会儿我用刀帮你把手上的腐肉给割掉,如果你怕疼的话,现在就去喝两口酒壮壮胆。」 第14页 「不用了,您直接来吧。」 明裳歌看沈谬的语气淡漠,似乎这对他来说不足一提似的。 徐老烧火是为了把刀子给烧红,好去直接割腐肉。此时树林子里的天光已经逐渐暗淡了下来,火堆的光亮微弱,火苗的闪动却更加容易晃晕人的双眼。 这把被烧得通红的刀,倒是不似寻常的匕首,它的刀尖成针尖型,这样能够让医者使用时更加便利。 徐老仔细眯了眯眼睛,但是由于光线太暗,他还是看不太真切,于是只好无奈把刀子递给沈谬:「你自己来吧,老夫已经老杨昏花了,不如你们年轻人眼睛好使了。」 既然事情如此,沈谬也没有犹豫,准备自己来。 但是这次他伤的是右手,用左手来使刀,明显有点拘束,不过好在他倒是一个不怕的人,竟然也没有犹豫。 即使这一刀下去,还把他自己好肉也一起割掉了,他也没有停下来的打算。 「嘶——」 这一声倒不是沈谬叫的,是蹲在旁边的明裳歌没忍住,突然嘶叫了一声。 沈谬顿了一顿,看向明裳歌。 明裳歌皱着眉头,一脸难忍的样子:「我来帮你吧。」 说完,她也不等沈谬同意,自己夺过了沈谬手里的小刀。如果这放在平时,她肯定不能那么轻而易举地拿走沈谬手里的东西,但是这次豆大颗的汗珠挂在沈谬的额头上,不论他再怎么不怕疼,此时他也只是空有一身虚力。 明裳歌把刀柄捏了捏,学着沈谬先前的样子,把伤口周围红黑的腐肉给一点一点割去。 沈谬看着自己跟前的小姑娘,她一边手上动着刀,一边嘴巴还不停地往自己伤口上吹着气。腮帮子一股一股的,睫毛也随着面部的这番动作微微颤抖。 比她睫毛颤抖得更甚的,是她的手。 沈谬没出声,任由她在他的手臂上挥舞着刀子。 说来好笑,明裳歌恐怕是第一个敢在他身上划拉刀子的人了,更让沈谬觉得出奇的是,自己竟然没有丝毫想要反抗的意思。 明明这是一件让人能够疼到哭天喊地的事情,可现在的沈谬,却盯着明裳歌头顶的发旋儿出了神,不自觉的,嘴角起了弧度。 小姑娘白玉冰凉的手臂放在了他的手背上。 那天晚上,沈谬忘了告诉明裳歌。 其实她的手臂,比她嘴里吹的气更加凉。 第8章 沈谬,是我爹…… 黑夜一片雾浓浓,阴森的风啸在树林里穿梭着,仿佛有万千鬼兽在风中怒号。白色的飘带挂在树枝上,正在肆意地飘荡。 明裳歌提起裙摆,被迫地在树林间奔跑着。 身后是刀锋磨砺,她不敢朝后方看去,害怕身后的刀尖正准备刺破她的胸膛。 前方依旧是暗不见天日的墨色苍穹,明裳歌已经喘得不行了,她不明白为什么场面会突然变成这样。 明明,明明上一刻她还在帮沈谬割腐肉来着,一想到这里,她就突然回想起了先前自己手里的那把刀。 「你看看是这把吗?」 耳边突然响起了一阵嘶哑割裂般的声音,明裳歌被这句话冷不丁地吓了一跳,脚下刚好踩中了一根湿黏的藤蔓,直接一屁股坐在了那沾满黏液的藤蔓上。 紧接着,那把本应该在她手上的小刀,却突然扎向了她的手臂。 印象里的剧痛之感却未如同那把刀一起落下,明裳歌试图睁开眼睛,天上的弯月在此时显得清冷无比,映入眼帘的是被放大的一张嘴角挂着血滴的男人的脸。 明裳歌看了眼自己被刀扎入的手臂,虽然莫名其妙没有痛感,但是看着血哗哗地流得,倒是把自己吓得只差晕厥过去。 再一抬头,这次的人脸已经近在咫尺了。 她认出来了。 是沈谬那条狗。 明裳歌直接一把把沈谬给推开:「你搞这么瘆人干嘛呢!还亏我之前帮你割腐肉,帮你包扎,你个没良心的小畜生!」 越说越气,明裳歌想要起身,手臂上感知不到痛觉,她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干脆直接把刀给拔了出来,可谁成想沈谬直接一把夺过还沾着她的血迹的小刀。 他把刀把塞进明裳歌的手里,让自己的胸口附上刀尖,唇齿边不停的有鲜血涌出:「割我肉好玩儿吗?要不要再来试试?」 看到这架势,明裳歌的眼泪直接「啪」的一下,跟不要钱的珠子似的,哗哗啦啦地往下流:「哥,爹,沈谬,我求你放过我好不好,我害怕……」 「沈谬是你什么?」 明裳歌哭得直打颤,半天才哼出来一句完整的话:「沈谬,是我爹。」 「唉,乖女儿!」 明裳歌:「?」 她打了一个哭嗝儿,奋力地尝试睁眼,泪水有些模煳了眼睛,她抬手揉了揉眼睛,但是就在这一剎那之间,她发现自己的手臂上竟然没有血迹了,还奇蹟般地完好无损。 「咋?我认你这个女儿了,你就感动成这样?」 男人抱胸倚靠在马车的窗棂上,说话的语气带了丝戏嚯。 一束晨光透过马车的窗户打入了马车内,照在披在明裳歌的披风上,暖洋洋的。明裳歌抬眼看了眼窗户旁边的沈谬,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这么伤心,这哭嗝一直打个不停。 回想到梦里的情景,明裳歌看着似笑非笑的沈谬,深吸了一大口气:「滚。」 第15页 「……」 这时,秋月端着一碗热腾腾的白米粥走进了马车内,看着明裳歌脸上还挂着眼泪珠子,心头又是一紧:「小姐,你可算是醒了,今儿黎明的时候,您遭了梦魇,奴婢怎么叫你都叫不醒,得亏了寨主过来,您才醒。」 「哦。」 明裳歌感觉自己像是被渣男欺骗了感情一样,现在浑身写着落魄悽惨。 不知名罪魁祸首还在炫耀自己的战绩:「这白粥可是我吩咐人给你端来的,赶快给你爹喝了。」 你爹…… 想到这个,明裳歌就想抡拳头打人。 但是她突然觉得,又好像不是这么回事,她一本正经地问出了自己的疑惑:「沈谬,你是不是想占我爷爷的便宜。」 说出来之后,明裳歌逐渐肯定了自己的想法:「扬威大将军没你这样的儿子。」 沈谬咬了咬后槽牙:「我还没你这样不孝的女儿。」 明裳歌竟然还语气淡淡地应了:「哦。」 「……」 紧接着,沈谬就头也不回地往别处走了。 昨晚徐老稍微歇息了一会儿之后,就把剩下的伤者给包扎好了。明裳歌昨晚帮沈谬包扎完之后,就仿佛被人吸了精神气一样,整个都累崩溃了,不仅是身体上的疲惫,还是精神上的高度集中,确实耗心耗力,没多久就回马车眯了过去。 更何况她先前来的时候就一直还生着病,路途的奔波,还是树林间的湿气,倒是让她在夜里高烧反覆,黎明时候还入了梦魇。 这样的情形,也是真的把秋月和春花吓了一跳,她们当时在外面听见明裳歌在马车内呜咽哭泣的时候,就赶忙进了马车,结果一看,还高烧了,所以她们就只好去找沈谬和徐老了。 好在徐老还没歇下,其实他也一直对明裳歌担着心的,所以这一晚上,围在明裳歌马车外的,不止沈谬一个人。 只不过沈谬是唯一一个从黑夜站到天亮的。 ———— 火堆的火星子噼里啪啦的响着,上面架着一只野鸡,油渍泛亮的。 徐老用一根长树枝,刨了刨火堆,朝着身边的人说道:「那小姑娘是个心好的,昨天可算是把她忙坏了,她带来的两个婢女也帮了我们许多,你要记得多照顾一下人家。」 旁边的那人,一双眸子被火光照得亮晶晶的,但是实则细看,却又是无神的:「扬威大将军的孙女,自然是好的。」 徐老扭头,盯着他的侧脸:「那你打算如何对她?」 「还能如何,自然是等这次的事情过去了,就送人回去呗,扬威大将军,咱又惹不起。」 徐老点了点头,也不做他说。 突然,一个黑衣小卒走了过来:「寨主,黑云寨派人过来了。」 沈谬瞬间起身,凝眉看向那黑衣小卒。 「走,去看看吧。」 黑云寨这次是派了人不错,但是却不是普通的派人过来,而是带了一队人马过来,这个小树林子的人,都是一些带伤的,如果黑云寨想要挑事的话,就光凭这队人马就能把沈谬的人给一锅端了。 沈谬右手拿刀,左手细细捻着银刀上的红缨:「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黑云寨领头的那人,左眼用黑布包了起来,是个独眼,他看着沈谬用布条缠起来的右手,不经大笑起来:「沈小寨主,要不您换只手拿刀吧,兄弟我怕你那手挥不起刀,再给伤着咯!」 他的话音未落,刀光突然在他的眼前闪过,紧接着,他右臂的袖子就被噼掉一块,这一块残布还未落下,他的手背就跟着遭了一记勐击,手里的大刀「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独眼身后的人都跟着惊唿一声。 沈谬却在这时显得云淡风轻起来:「我就是问你们,来这里什么意思?」 「你!」 独眼疼得龇牙咧嘴,等他缓过一阵神儿来了之后,想到沈谬这几年在荆州这块儿的名声,也不敢再继续挑衅了:「我们老大说了,都一晚上过去了,这还没来,怕你们先回去了。」 他本来想说,怕你们跑了的,但是他看着沈谬的神色,终究还是把到嘴边的话给改了。 秦晨是跟着沈谬一起过来的,他听见这话了,终于是忍不了了:「我们跑个屁,你们不就是想坑我们一笔钱吗?追那么紧,赶着吃屎啊!」 独眼笑了笑:「秦兄弟这话就不对了,是你们劫了我们的人,这赔偿不是应该的吗?你们又拿不出来人,我们老大让你们赔钱已经很仁慈了,如果这要是放到道上,按道上的规矩的话,可就不是赔钱那么简单了,要以人抵人的。」 「放你妈的狗屁,那一家难民是我们放的,你们转身就把人给劫了不说,还倒打一耙,要脸吗?」 秦晨实在是没好气了,跟这一群混帐东西,他觉得多说一个字都是浪费唾沫星子。 荆州这一带,很多土匪寨都不劫难民了,就黑云寨,尽不干人事。 但是这件事情,于理上确实理亏,沈谬把秦晨虚拦了一下,冷声开口:「我们不是不给钱,是你们要的太多了,那一家难民,不值这么多。」 一百石大米,确实过于多了。 「哟,沈小寨主不是最反感把人用物质衡量吗?怎么今儿也会说出不值得这种话啊——」 就是因为沈谬先前的为人处事,这次可算是让黑云寨狠狠地抓住了一个把柄。 第16页 不过这次没等独眼把话说完,他就被人给打断了。 「你们就是要钱呗,那把我给当成人质给劫了吧。」 明裳歌今天没带帏帽,脸色虽然依旧苍白,但一双眸子微微眯着,倒是足够将人的目光给吸引过去。 她的眼尾是带着微挑的,跟人说话,仿佛能够将人给吸进去一般。 「劫我吧,大梁扬威大将军的嫡系孙女,你拿着我的手信去京城,一定能敲到一笔钱。」 这话倒是说的是事实。 独眼有些犹豫了,就在他犹豫的这空档,秦晨一把把走在前面的明裳歌给拉了回来。 「你是扬威大将军的孙女了不起啊,你这小姑娘咋那么虎呢?我跟你说,对面的土匪寨可不像我们老大这么好,到时候你去了连皮都不会剩!」 明裳歌低头看着自己的鞋面:「我能换钱啊。」 她说的倒是理所当然。 「然后呢?」 这次说话的是沈谬。 明裳歌抬头对上他审视的眼神,她的睫毛不自觉的颤了颤。 他看着沈谬又继续说了一句:「你能换钱,跟我有什么关系?」 跟他有什么关系? 确实。 她跟他没什么关系。 明裳歌用鞋尖碾着脚下的泥土,紫薰色的绣花鞋因此沾上了不少泥土,鞋面迅速染上了土黄色。 沈谬看着明裳歌因低头露出来的发旋,眼前有些恍惚,仿佛又看到了她昨夜颤着手拿刀的情景,他不禁皱眉提高了音量再问一句:「我问你,跟你有什么关系?你来这里干嘛?」 明裳歌偏着头,抿了抿嘴:「因为你们没钱,我可以换钱,所以我可以去当人质。」 独眼偏巧在这时接了一句:「以人抵人不错啊,也算是没有违背沈小寨主的那些为人准则吧。」 他不说还好,一提到这个,沈谬太阳穴的青筋直接暴起:「一百石,下个月送到你们黑云寨门口。」 沈谬说的爽快,独眼也是一个看得懂形色的人,更何况这一百石可真不是小数目,这次他回去也算是立大功了。 等沈谬送完这一百石出来,那沈谬的土匪寨也算是亏空的差不多了,到时候他们去攻打,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独眼把这些算盘算得明明白白,得了沈谬的话之后,便马上带人走了。 土匪之间做事,都不磨叽。 等人走后,秦晨看着站在旁边的明裳歌,忽然嘆了口气:「咱们怎么惹上你这么个祖宗了。」 明裳歌没有说话,一双眼睛直定定地看着沈谬。 她不需要别人的评价,她只希望沈谬能够明白她的心意。 因为只有她这样对沈谬好,沈谬才能一直让她留在土匪寨。 这样才能达到她的最初目的。 面对这么灼热的眼神,沈谬的语气却能够冷得掉出冰渣子一样: 「等这件事完事,我就送你回京。」 话音刚落,明裳歌的视野里面就只能隐隐约约地看到一个背影了。 好像他没能明白自己的心意。 好像这心里有一点点不高兴。 只不过,却不是因为他要送自己回家了而不高兴。 第9章 明裳歌,你别得寸进…… 斜阳西沉,这一块儿小树林子因为这两日人往密集,已经被踏出一块空地来了。马车停在了最靠近大路的那边,算是离人群、篝火堆最偏远的地方了。 明裳歌坐在马车内,无精打采地叠着披风,这披风不如一开始放在马车内的那件厚实,只可惜那件厚实的用来给人包扎了。 秋月端着一碗野菜糜进了马车内,将碗筷往明裳歌面前递了递:「小姐,你快吃些吧,这天儿快晚了,好像这里一天只有两顿,大家都不太够吃,今儿还是秦大哥带人去挖的一些野菜。」 也确实,这荒郊野岭的,他们这些人马出行的时候肯定也不会带多少干粮和米面。 调羹在陶瓷的小碗里晃荡着,明裳歌有些出神:「春花还在那边帮忙煮吃食吗?」 秋月点了点头,「唉」了一声。 「奴婢等会还得过去帮忙看着药锅。」 「嗯。」明裳歌胡乱地把碗里的菜糜扒拉几口,她不是故意这样,是这碗菜糜也确实没几口。 为了不耽误时间,她三下五除二吃完了,把碗递迴给秋月。 「我留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还要多舔一副碗筷,更别说这个拖油瓶身子了,所以我打算带着车夫暂时先回去。」 她看着秋月有些哑然的神情,继续把自己的意思表述完:「你和春花先留在这里帮一下徐老吧,到时候你们就直接跟着徐老回来就行。」 「小姐……」秋月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明裳歌拍了拍她的肩膀,尝试出口安慰:「你如果实在是不想留在这里受苦,你家小姐也可以勉为其难地把你带走。」 「不是的……奴婢愿意留在这里帮徐老。」 「那你现在麻熘圆润地去吧。」 秋月最终还是点头应下了。 临走之前,春花还哭哭啼啼地来找明裳歌哭了一番,不过结果还是跟秋月一起留在了这里。 明裳歌打算趁着天还未完全黑下去,抓紧时间赶路,好在车夫记路是个好手,所以她也干脆不打算再麻烦其他人了。 第17页 ———— 日子快入秋了,天黑得也越来越早了,不到一会儿就能看见月亮的微淡光影。 春花和秋月在这临时灶台这边帮忙看着药锅,因为要吃药的人很多,所以就干脆拿锅煮药了。 秋月端着一筐新鲜的草药过来,准备下进锅里一起煮,春分见着了便问一嘴:「徐老说加药了啊……」 「是啊。」秋月把这一筐草药直接往锅里倒了去。 春花继续问着:「那他有说咱啥时候能走吗?这些人一直待在这里养伤也不是个事啊,更何况咱小姐身边没个人照顾,我确实不放心。」 「这事说来也怪我,早知道就不让小姐先回去了,现在我也怪担心的。」 二人越想,越直摇头。 「她去哪儿了?」 身后突然出现的声音,直接把秋月吓了一个愣神,手里的竹筐子都掉了。 春花看清楚人了之后,连忙放下汤勺回话:「小姐已经先行回去了。」 「回哪儿去了?」 秋月低头,看着沈谬干净黑色的粗布鞋面,哆嗦着回答着:「这里的吃食不够,小姐说她打算先行回……」 剩下的,秋月没好意思开口。 春花给补上了:「小姐带着车夫先行回土匪寨了。」 现在,她们竟然已经把土匪寨,当成回了。 沈谬看着跪地的二人,眉头逐渐皱起:「她只带了车夫一个人吗?」 春花和秋月同时点头。 等她们抬头的时候,就听见了沈谬的一句「蠢货」,和他匆然离去的背影。 这边药材稀缺,徐老只能带着小青去山上找一些可替代的草药,暂时缓解着兄弟们的病情,至少不能让他们的伤口恶化。 就在徐老正对着两株草药发愁时,只见沈谬带着一身低压走来。 「那女的带着她车夫先回去了,早上她那么炫耀自己的身份,我担心黑云寨那边正惦记着她,所以我打算带一队人马先跟回去看看,您尽快收拾收拾,让受伤的弟兄们也尽快回寨子里修养吧。」 徐老一开始有些懵怔,但随即应了下来。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看见那高束马尾的少年,单手拎着坠着红缨银刀,翻身上了马。 身后跟着的只有寥寥几个人,但都是稚气未脱的少年。 ———— 车夫为了照顾明裳歌的身子,赶路的速度就慢了不少,但谁成想这夜黑得有些早,他先前还差点走错了岔道。 在马车里晃荡了一个时辰,明裳歌着实有些挺不住了,便叫车夫停了马车。 现在这天儿明明还未完全融入黑暗之中,但却让人看不清前路。 明裳歌下了马车,便随意挑了一块大石板坐下。 车夫见她有坐下准备歇息片刻的打算,便从马车上拿来了一个水袋。 就当明裳歌准备伸手去接的时候,谁成想脑后却突然冒出一只手,先一步抢走了水袋。 突如其来的动作,把明裳歌直接吓得惊唿一声。 她转身看向身后。 是今早看见的黑云寨那批人。 独眼单手拎着那个水袋,笑眯眯地看着一脸惊慌的明裳歌:「你这小姑娘胆子不小啊,还敢一个人在这荒郊野岭地熘达。」 明裳歌的手摩挲着身下的那个石板,她看着独眼的笑容,背嵴一阵发凉。 她颤着声叫:「刘叔?」 刘叔是自己的车夫。 他是能带自己走的吧。 一声闷哼从脑后传来,明裳歌赶紧扭头看去,只见刘叔跪着被人按在地上,嘴已被白布塞满,正一脸焦急地望着自己。 「你到底想干什么?」 这个时候气势不能输,明裳歌深吸几口气,不知道为什么,这时她突然不自觉地学起了沈谬眯眼打量人的模样。 「也不干什么,就是担心姑娘一个人在这荒郊野岭受到豺狼虎豹的攻击,想护送姑娘回家罢了。」 明裳歌呵笑一声:「送我回家?回哪儿?你们黑云寨?」 独眼歪头咧嘴笑着:「姑娘若是愿意把黑云寨当成你的家,我们这些弟兄们也不是不同意。」 「你他妈可真是脸大如盆。」 明裳歌没忍住,这几天她憋屈好久了。 「就你这样,来给我将军府当门神,我都嫌磕碜。」 独眼的眼神突然凌厉。 「啪——」 比梗在喉咙里没有说出来的半句话先来的,是自己半边脸的刺痛,紧接着是带动着整个脑仁的震晕感,太阳穴的精弦仿佛被人崩断了一半。 麻木、惊疼到她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思考这个疼痛已经到了哪种地步。 头顶盘发的髮簪,因为这一记耳光,摔落到了地上,本被髮簪盘好的髮丝剎那间飞散开来。 那白玉簪花因为磕到了石板上,瞬间碎裂。 只是这个碎裂的声音,明裳歌已经听不到了。 因为身子已经受到了勐击,明裳歌直接从石板上摔倒在了旁边的草地上。 她奋力抬眸。 如果眼睛闭上了,是不是就死了啊? 这是她想的最后一个问题。 在瞳孔涣散的前一瞬,她看见自己头顶上方突然闪现了一记白光。 那是刀锋的反光。 一把红缨银刀,直接从十米开外飞嗖过来。 第18页 削铁如泥一般,直接把站在明裳歌身前的独眼半边脸砍下,刀尖直接插入了独眼身后的粗树干里。 脑浆都还没来得及崩裂出来,头盖骨就直接被分成了两半,鲜血直接喷洒出来。 树根下面,是被砍下的半边头。那半边头盖骨就仿佛一个小碗一样,盛满了半碗的血渣滓。 跟着刀擦过风隙之后的,是一句仿佛来自地狱般的低声问语: 「听不见吗?」 「她说你脸大如盆。」 骏马的前蹄跃起,马匹上疾步下来一个人。 先前簪花摔碎的声音明裳歌没有听见,但是马匹的嘶鸣声她倒是听见了。 身下的草地露气重,她很想挪动身子,但是这身子竟然不听使唤了。 好像有人用手盖住了她的眼睛。 然后。 然后那人把她抱起来了。 她刚想张口言谢。 覆手于自己眼上的人先一步开口: 「剩下的,滚回你的黑云寨,告诉你们老大,如果以后再敢动我的人,我沈谬就敢灭了你们黑云寨!」 「不信可以来试试。」 「试试」二字他说的很轻,但是剩下的那些人倒是听得很清楚。 他们看着独眼惨败的尸体,半天没一个人敢说话,任由沈谬带走人。 这个少年匪头,早就名遍荆州,他们先前自诩荆州第一土匪寨,倒是不屑他那小土匪寨。 但是这次他们是真的怕了。 单单怕他一个人,就足够了。 ———— 明裳歌窝在男人的怀里,身下的马匹在飞驰,髮丝也随风飘荡着,但人坐在上面却很平稳。 先前被人勐删一耳光的痛劲儿已经缓和不少了,她抬了抬头,但却只能看到男人瘦削的下巴。 「沈谬,你蓝黑抹额松了。」 男人淡淡地「嗯」了一声。 「沈谬,你头髮怎么保养得那么好啊,我也想用跟你一样的头油。」 「沈谬,……」 男人原本正目视前方御马,但却突然低头瞥了一眼怀里的女人。 「明裳歌,你被人家那一耳光打得脑子不清醒了?」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我名字啊?」 「……」 沈谬不打算再理她了。 「沈谬,你好兇呀。」 马匹突然被勒停,还没等明裳歌反应过来,她又被人给抱下了马。 先前被他抱上马,她也没来得及反应过来。 沈谬抱她来到一条溪水边,然后将她小心翼翼地放在溪边的大块鹅卵石上。 「先用水擦擦你的脸,徐老那儿也没有药材可医治你这伤,等会我带你去镇上的医馆看看。」 被他这么一说,明裳歌也发觉了。 自己的嘴角还残留了干涸的血渍。 她努努嘴:「这也没有镜子啊,我怎么擦脸,你帮我擦。」 说完,她把脸往前伸去。 沈谬咬住后槽牙:「明裳歌,你别得寸进尺。」 「我这哪儿是得寸进尺?若是扬威大将军的孙女死在了你这土匪寨,你觉得你能再活几天?」 沈谬咬咬牙,把另一只手拿着的红缨银刀放在了地上。 他撕下里衣一块布料,去溪边沾水。 「沈谬快帮我看看,好看吗?」 小姑娘先前散落的髮丝,此时被她随手编了几股麻花辫,犹豫编得比较匆忙,还有几缕髮丝缀落在耳旁。 发尾,是用他银刀上的红缨细绳绑住的。 「你刀上的缨穗真好看,我揪下来一根细绳绑头髮啦。」 其实,武器上的红缨是用来吸血的。 沈谬是最不喜别人动他的银刀的。 他看着明裳歌左边的脸略微肿胀,嘴角因为磕到了牙,流了一块血渍。 此时的她,即使再好的容颜,也抵挡不住她的落魄。 沈谬右手拿着沾满溪水的布块,食指不自觉地蜷缩。 她还在继续追问:「好看吗?」 不好看。 寨里小猪仔的头都没她肿。 但这时,沈谬却无知觉地点了点头。 「嗯。」 第10章 拽什么拽 「沈谬你会嗯就多嗯几句,夸我是不用那么拘束的。」 明裳歌神色自若,她双手撑在膝盖上,即使自己的半边脸还有些火辣辣的疼,她也想装出一本正经的样子来。 其实她知道自己这半边脸肿了,肯定不好看。 所以她说话都尽量睁大眼睛,让沈谬的视线都聚焦到她的眼睛上。 但是沈谬的神情却跟她想的不一样。 入夜了,周围满是静谧,沈谬把刀拿去了旁边,右手把布块塞进了明裳歌的手里:「自己擦擦,我一个粗人,我怕把你脸给擦破皮。」 「哦。」明裳歌仰起头来,看着连蹲着都比自己高一个头的沈谬,依旧不依不饶,「那你一个粗人也挺会夸人的。」 沈谬找了快地儿,坐在了明裳歌旁边,没有应她的话。 「我在夸你,你咋不吱声呢?你不应该对我感恩戴德、五体投地吗?」 沈谬突然笑了:「我发现你一个官家小姐,还真没怎么读过书。」 「?」 明裳歌面无表情地看着沈谬:「没事,那也比你一个大土匪读书多。」 「嗯。」 第19页 明裳歌看着沈谬一脸神色淡淡的。 他又「嗯」了。 肉眼可见的敷衍。 「……」 那被迫塞在自己手里的布块,已经被自己的手温给悟热和了。 明裳歌把布块一整个盖在自己的脸上,这样她也就看不清旁边的东西了。 紧接着,她把脸对着旁边某个看不清的东西,语气愤愤地道: 「你也不比我多识几个字儿,拽什么拽。」 沈谬看着被白布块给盖住的那张脸,挑了一下眉,起身:「不比你多识几个字的人,打算先骑马去镇上了。」 他弯腰低头看着眼前的脸,明明睫毛都颤得抖了,却还依旧硬气。 「没你拽,毕竟你应该能自己走去镇上吧。」 明裳歌紧紧地闭上了眼。 果然,人与狗是没法儿交流的。 ———— 明裳歌突然觉得,狗和沈谬还是有一点区别的,毕竟狗在外面还知道听主人的话,而沈谬是真的一个人骑马走了。 不过好在自己还有六叔和马车,果然关键时刻只能信自己。 等坐在马车上后,明裳歌开始后知后觉得察觉到自己被扇的那半边脸的痛了,徐老还在小树林,她也只好叫刘叔跟着沈谬的马匹走。沈谬带来的其他人把黑云寨的人给解决了之后,就先行回寨里了,所以这次带她们去寨上的,还只有沈谬一个人。 马车跟来时一样,在山间小路上晃荡着,明裳歌突然觉得有些困了,可这时外面的月光正亮堂,她靠在马车的软垫上,又像刚才在溪边那样把不布块搭在自己的脸上,布块还带着凉意,也能减少自己脸上那火辣辣的疼痛感。 她偏头,透过窗户看见了外面打马走的少年。 这布块是他的里衣上的,但却很粗糙。 明裳歌想了想,大概就是糙到连刘叔都不愿意当成里衣来穿吧。 等她再次睁开眼的时候,竟然就直接到了医馆里。 在她还没来得及想,到底她是怎么下马车时,半边脸传来的冰凉感,抢先让明裳歌嘶叫起来。 「别动!」 比让自己脸上被涂了稀奇古怪的东西更让人胆战心惊的,莫过于是睁眼发现一个土匪头子还坐在你床脚了。 明裳歌认命般闭眼:「沈谬我跟你说,你是不是嫉妒我长得比你好看,所以才这样不经过我允许在我脸上瞎霍霍。」 「我一个做土匪的都没你会倒打一耙,你睁眼看看这里是哪里?」 明裳歌眨了眨眼,看向坐在床脚一脸不耐烦的沈谬:「医馆吧。」 紧接着,她就看着沈谬皱着眉起身了。 她感觉,他是不高兴了。 趁着沈谬还没走出屋子,明裳歌赶紧爬起来:「我错了,对不起。」 但是她看着沈谬的动作,好想他并没有因为自己的道歉停下步子,明裳歌有些着急了。 「知错就改,善莫大焉,私塾老师都那么说的。」 她知道自己刚才那番话又闯祸了,人家辛辛苦苦把她送来医馆,她还那么跟人家说…… 果然,她没等到沈谬的回头,就等来了他的一句呵笑:「我可不是什么善人。」 「……」 连道歉都不愿意听,沈谬大概不是人吧。 沈谬走了之后,明裳歌转头发现这房间里有一面铜镜,自己这半边脸上的清凉感应该是上了药,此时她的半边脸都被盖上了一层薄布,虽然不太好看,但也勉强能看。 至少这样,外人就看不见她肿老高的脸了。 在房内简单收拾了一下之后,明裳歌就决定出去了,沈谬不知道走哪儿去了,刘叔也不在,一个人在这里她也怪心慌的。 还好这个医馆布局简单,先前她睡的地方应该是后院的一间床房,前后院之间也就隔了一个天井。 明裳歌刚穿过天井,就看见了站在柜檯前的沈谬。 医馆的掌柜是一个面慈的大胖子,他倒是一个人拨弄着算盘,好似沈谬根本不存在一样。 他捻了捻鬍鬚,语气已经有些不耐烦了:「我们医馆给那姑娘用的是上好的金疮膏,摸了可足足有半张脸呢,先不说您这姑娘就抹一次根本好不了,就这一次的药钱也至少得要个五十两了。」 他抬头,斜睨了一眼沈谬:「您又想要那姑娘不留疤,那我们也只好给你用这上好的金创药了,我敢给你保证,全荆州你找不到比我们这里更好的金创药。」 「唉,你说你没钱早说嘛,早知道我就不叫医师给你们用最好的药了。」 明裳歌皱了皱眉,她看着沈谬眉头紧锁着,深吸了一口气回道那人的话:「钱我过会儿会差人给你送来。」 「呦呦呦!」掌柜的这下连算盘都不打了,双手搭在柜檯上,看着沈谬戏嚯道,「过会儿?我怎么知道过会儿还能不能再看见您的钱影呢?咱们这医馆可不兴赊帐啊!」 沈谬把手里的银刀放在柜檯上,语气已经很不耐了:「那我把这刀压这里,过会儿我拿钱来赎刀,行吗?」 「别别别!」明裳歌从后门赶紧跑过来,她用手一把按住沈谬的刀。 紧接着,她把腰间的一块玉佩拍在了柜檯上。 「波斯进贡的汉白玉,至少都值个五百两了,这可以付药费吗?」 这次她倒不是怕那掌柜的找沈谬的麻烦,而是她瞅沈谬那已经压不住的火气,怕沈谬给人家医馆给一窝端了。 第20页 该说不说,那药还真好使,至少自己现在脸已经不疼了。 明裳歌看着那掌柜拿着玉佩,一脸惊恐的样子,继续说了:「你看着给我找钱吧,顺便再给我把你们店的金创药都给我拿来。」 掌柜是个识货的,拿着玉佩点头如捣蒜。 但沈谬却突然拍了拍明裳歌的手臂。 明裳歌转身看向站自己身后的男人:「不用多说,本小姐有钱你也不是第一天知道了。」 「……」 那掌柜的动作倒是很快,没多久就端着一个锦盒出来了,锦盒里面赫然躺着一个小瓷瓶。 他一边在柜檯里给明裳歌找银子,一边还认真劝诫道:「姑娘啊,咱作为过来人给你提个醒啊,这找男人就得找个有钱有能力的,那种连给自己看病的药钱都出不起的,千万要不得。」 「?」 「我不找他,难道找你啊?」 明裳歌刻意地离那掌柜的远了些:「我就这么看着吧,他去街边吃屎都比你好看。」 「……」 第11章 束带 所幸沈谬反应快,没等明裳歌继续说下去,拿起自己的刀,就把明裳歌给牵出去了。 至少还没丢大丑。 刘叔的马车果然跟明裳歌猜测的一样,就一直等在医馆门外的。 「沈谬你能不能斯文一点?我这怀里抱着药和银子,走不快。」 先前那掌柜倒也没有多占明裳歌的便宜,明裳歌说这玉佩至少值个五百两,他们还真给明裳歌直接找了三百两的银子。 只不过这五百两倒也是明裳歌随便说的,沈谬看着明裳歌怀里一大包银子,嘆气道:「你那玉佩应该不止五百两。」 「唔?」明裳歌把怀里的东西递给了刘叔,「随便吧,够我付药钱就行了,那掌柜还给我找了那么多,我感觉很可以了。」 她见刘叔接过东西之后,又把她的帏帽给拿了出来,就顺道把帏帽给带上了。 昨晚她的簪子给摔碎了,到现在头髮还是用沈谬银刀上的红缨细绳给绑的一个麻花辫,所以现在带这个帷幕,一时还不太习惯。 「那玉佩重要吗?」 帏帽前的纱布挡住了视线,医馆的大门口人来人往,嘈杂声充斥在耳旁。 明裳歌感觉自己头顶的帏帽被人给扶正了。 她看见站在自己眼前的男人肺腑上下颤动,他是在局促不安吗? 「不重要的。」明裳歌轻声开口。 她把帏帽前面的纱面给拨开,脸上已经消肿了,所以此时她笑起来也不费力了。 明裳歌扬眉弯眼:「那是我奶奶给我的生辰礼,我每年都会过生辰,所以这一块玉佩不重要,我家里还有很多比这更好的玉佩呢!」 她看着沈谬抿紧的双唇,他没有回话了。 明裳歌顿时明白了。 她悟了。 肯定是今天自己那番举动让他觉得自己掉面子了! 毕竟他一个男人拿不出钱来,还得让女人掏腰包,也确实挺丢脸的。 「咱们大男子汉,一时穷是正常的,如果你觉得今天你这个英雄没有面儿的话,下次我过生辰,你再送我一个玉佩好不好?」 明裳歌尝试去戳一戳沈谬的手臂。 一文钱难倒一位大英雄。 多么可怜啊! 「我凭啥要送你一个玉佩啊?」沈谬又伸手把明裳歌的帏帽纱面给放了下来。 「?」 她就不该安慰一条狗。 明裳歌努了努嘴,先前戳沈谬手臂的动作,变成了推他一巴掌:「我奶奶说,及笄了的姑娘身上都要有玉的。」 「那是你奶奶给你及笄生辰的礼物吗?」沈谬双手放在了帏帽上,只不过明裳歌看不见。 那骨节分明的手指,此时已经泛了白。 沈谬把事实说出来了,明裳歌也只好承认点头。 他顿了顿,低声道:「那你生辰是什么时候?」 「就在立冬那天!」明裳歌眼睛亮晶晶的,心里突然感觉喜滋滋。 现在距离立冬还得两三个月,这样一来,她还能阴差阳错在土匪寨待上几个月,等她爷爷再来接她的时候,就万事尽在掌握之中了。 她都在土匪寨待几个月了,等再回京城,肯定就没人敢娶了。 越想生活越美好,明裳歌已经开始捂嘴笑了。 沈谬看着眼前这笑得不能自已的人,唇角动了动:「笑那么大声干嘛,我又没说一定会给你送生辰礼。」 「……」 这次好不容易来一次镇上,沈谬决定让明裳歌採买一些她们姑娘家用的东西,毕竟山寨里可全是一群男人,他怕她生活不便。 明裳歌觉得沈谬想的周到,便答应了,刘叔则在街口这里等着。 姑娘家用的东西,明裳歌除了衣服、头簪、口脂之类的,也想不出其他的啥了。 医馆旁边就是一家成衣店,明裳歌拿了一些先前医馆掌柜找的银子,就先一步进了那成衣店。 成衣店主事的是个妇人,一见到店里来客了,整张脸都笑靥如花的,褶子都快笑出来了。 「姑娘来看衣服吗?」 明裳歌随意地点点头,衣服这些她倒是无甚在意,不过她瞟了眼站在门口的沈谬,突然心生一事。 今天她心情没来由得好,就想逗沈谬玩玩。 第21页 「你帮我挑挑衣服呗。」 沈谬掀了掀眼皮子,把手里的刀抱在了胸前:「衣服是你穿,与我何干系?」 明裳歌「啧」了一声,拉住了他的衣袖:「我买衣服当然是穿给你看啊,当然得买你喜欢的。」 她没等沈谬回应,直接一把把他拉走了。 沈谬看着明裳歌这么勐的一用力,眉间轻皱,卸了力,她一拉,他就跟着抬步跟着走了。 老闆娘见一男一女走近了,这嘴里就跟抹了蜜一样:「两位真是郎才女貌啊,小兄弟是要给你家小娘子选衣裳吗?那就快来这边看看,这边都是咱店新到的料子,款式也是盛京那边的流行款,可好看呢!」 说着说着,老闆娘就把他们带来了里间,这里间和外间挂的衣服,是肉眼可见的存在差距。 不仅还有衣服,边上的木桌上还摆了一些头饰、口脂,都是一些姑娘家用的东西。 先前的那句话,明裳歌确实是一时兴起,进到里间之后,她马上进入了大採购状态。 「天哪,这衣服太好看了吧,你都给我包上吧。」 明裳歌摸着木架上的衣服,感觉自己受伤的脸都不疼了。为了好好地选购衣服,她早就把帷帽掀起来了。 「多买几件,给春花秋月一起买几件。」 沈谬和先前一样,抱着刀站在门边看着明裳歌选。 他瞥了眼明裳歌头上的麻花辫,出声提醒道:「要买一点头饰吗?」 「你送我的话,也不是不可以。」明裳歌转身看着沈谬,扬眉望去。 只不过这次沈谬倒是一本正经了:「嗯,你选吧,这是我该赔你的。」 他说到「赔」这个字之后,明裳歌瞬间就不爽了,连选的心思都没有了。 「我不喜欢赔。」 明裳歌咽了咽口水,张了张嘴,但最后又什么都没说。 老闆娘见二人之间的氛围突变后,尴尬地笑了笑,开口圆场:「小兄弟要不来看看咱家的这支石榴珠花簪子?我瞧着这姑娘带上甚是好看呢!」 老闆娘是个人精,她把木桌上的簪子拿起,却递给了沈谬。 沈谬接过簪子之后,有那么一瞬间的不知所措。 他第一时间回想的是,这支石榴珠花簪子根本比不上她摔碎的那支,这石榴红配她,有些俗气了。 不过沈谬没有说出来,他走近木桌前,把石榴珠花簪子放下。 「这支吧,这支适合你。」 他拿的只是一支普通的木簪,但是这木簪唯一特别的地方,就是它还缀上了流苏,流苏的末端是几朵小海棠。 他记得没错的话,她摔的那支,上面就有海棠花。 只不过,明裳歌没接。 老闆娘担心到手的买卖飞了,又连忙走了过来:「小兄弟看上了就赶紧去柜檯结帐吧,你再这么待下去,咱们小娘子的脸都要熟透咯!」 话还未说完,老闆娘就把沈谬往外赶。 沈谬看着把头埋在帷帽里的明裳歌,顿了顿,拿着簪子出去了。 见成了一单,老闆娘笑得就更开心了,她转身打算继续给明裳歌推销着。 「姑娘,你看你家公子给你送了一支簪子,要不你给你家公子送一条束带呗。」 老闆娘顺势从架子上了拿了一条束带给明裳歌看:「就是男人的束腰带,我这个可比别家的好多了。」 明裳歌不解,这玩意儿还有好坏之分? 不就是一条破布…… 紧接着她看着老闆娘神秘兮兮地给她解释道:「我家这个最好解开了,就是晚上的时候,你可以等你家公子回来换上便服的时候就带这个,到时候晚上方便办事。」 「?」 明裳歌:「方便办什么事?」 「春宵一刻值千金,你懂吗?」老闆娘凑近了,小声说,「我这是过来人给你讲,很多小妇人还专门要来买这种带钩呢!」 「我也不敢冒昧问,你们成亲没,但是这个以后肯定是用得上的。」 「春宵一刻值千金吶!」 第12章 那也不干你的事…… 春宵一刻值千金。 有道理。 明裳歌拿过老闆娘手里的束带,开始摩挲着,这条束带在带钩的那处留了花样,看样子是要等着女子去往上面绣。 她想了想自己的那蹩脚的绣工,深吐了一口气:「老闆娘,我女工不太好,还是算了吧。」 「女工不好要啥紧,这男子只是需要你的一份心意,又不是要拿你的绣品去卖。」 说着,那老闆娘还斜睨了她一眼,满眼的打趣戏嚯:「别犹豫了,姨这就给你包起来,你看你家公子都站着门口了,还得悄悄给你包上呢!」 明裳歌顺着老闆娘的眼神看去,沈谬确实早已结好帐,站着门口等着她了。 管它什么春宵千金不千金的,明裳歌一股脑把老闆娘给包起来的布包全部抱起。 她朝门口走去:「老闆娘已经帮我把我要买的东西给包好了,我们去结帐吧。」 沈谬给她让路,先前的银子都在她自己身上,所以沈谬就干脆出去等了。 掌柜的到不是先前的那位老闆娘了,是一个年轻的小伙子。 明裳歌看着那人清点着她的东西时,想悄悄的把那条束带给拿出去,结果还没等她抬手,那人就直接把束带给高举了起来。 第22页 「这束带我还不知道价格,我得去问问老闆娘,你等会儿啊!」 门口的沈谬听见内室的动静,抬步走了进来:「怎么了?」 「没啥!」 明裳歌直接跳起扯过掌柜手里的束带,一把扑在柜檯上,一时间紧张得都快忘了唿吸一般。 就在沈谬走过来的空档,明裳歌一把把布包给包了起来,甩过一包银两:「这里有三百两,不用找了。」 掌柜:「?」 沈谬:「?」 不过这是明裳歌自己的钱,沈谬也没有多作声,看了一眼受宠若惊的掌柜,就直接扭头走了。 一路上,明裳歌一直没有松过怀里的布包,一直到自己熟悉的小阁楼,看到春花秋月她们,她才突然感觉到什么叫做热泪盈眶。 这一路以来因为有着沈谬这个大魔王亲自看守着,倒也没受到什么危险和委屈了。 其实这齣来也就几天而已,但明裳歌还是感觉很久没有见到自家熟识的人了。 但是秋月看到明裳歌那半边脸的伤势,眼珠子就直接啪嗒啪嗒掉了:「小姐啊,你这是受了多大的委屈啊……」 「也还好。」明裳歌接过春花递过来的热茶,轻抿了一口,「沈谬直接把那个打我的独眼砍掉半边脸。」 「啊——」春花没忍住,惊唿了一声。 明裳歌拍了拍春花的肩膀,已作安慰:「小春花别怕,你家小姐呢,现在是见过血腥的世面人了,人的头盖骨你看过没,我当时就直接眼睁睁地看见那头盖骨直接滚到了我的眼前,特别恐怖的!」 她说的倒是一本正经,只不过全是脑补编的罢了。 其实当时自己是直接被那独眼给一巴掌扇晕了的,具体是个啥样,根本没看见。 不过春花倒是起了兴致:「那头盖骨里面是什么啊?」 「……」 早知道就不说了。 回到土匪寨这边了之后,明裳歌就全然懈怠了下来。 先前得了沈谬的一句话,她就完全不用担心先前的事情了。 不过连明裳歌都能察觉到,从云深峡谷回来以后,整个土匪寨都开始忙了起来,不过这些事情明裳歌也不好去问,也就自己管好自己,不去给别人添麻烦就好了。 她不给他们添麻烦,但是他们好像没太把他们给当回事了。 当明裳歌发现这件事的时候,她的火气就已经忍不了了。 一大清早,春花在阁楼门前拦着暴怒的明裳歌:「小姐消消气,我听说最近这土匪寨自己都没吃啥好的呢。」 「你就信他们那帮子人的鬼话?说不定他们正偷偷喝酒吃肉呢!」 这下把明裳歌人都快给气没了,门口被春花拦着,她就转身回去把桌上的餐盘给端了过来。 「就这一碗米汤水,连咸菜都没有,是给人吃的吗?」 春花看秋月朝这边走了过来,一脸焦急求助:「秋月快帮我劝劝小姐吧。」 「小姐,他们还给我们包子了呢,听说近段时间整个土匪寨都吃的紧巴,咱们也就省着点吧。」秋月是一行人里面年纪最长的,很多时候明裳歌都会听秋月的话。 但是这次不行,这是要饿肚子的事情,明裳歌决不允许亏待自己的吃食。 「你们谁拦我,今晚的吃食别吃了,给我吃。」 「……」 春花马上让路。 明裳歌已经好几天没出过小阁楼了,去大厨房的路她还有些忘记了,不过走了几道岔路口之后,也终于算是找到了地方。 先前厨房的人被这盛京来的小娘子给惊艷了一把,所以这里大多的人都还记得明裳歌。 「姑娘今儿怎么来这里了?」是先前续鬍鬚的大老粗,他是掌勺师父,所以这里大多都叫他勺哥。 明裳歌没好气的把餐盘放在了厨房的灶台上:「这一碗汤水,吃不饱。」 勺哥看见那碗米汤水之后,有些侷促地擦了擦手,一时间他也只能尴尬地赔笑:「这几天寨主说要节省粮食,一天全寨上下只能吃半袋米面,所以……」 「半袋米面?」 这话一出,明裳歌也有些震惊。 勺哥看明裳歌也一脸懵的样子,他只好出言解释:「先前寨主答应了黑云寨,要在一月后给他们一百石粮食,所以咱自己人就不太够了。」 一百石粮食,明裳歌的小指不自觉地蜷起,这个她记得。 「不过黑云寨是黑云寨的事情,咱们人不能饿着。」明裳歌嘆了口气,「我等会去拿一些带着的头饰珠钗,你们拿去换点粮食吧,总不能让大傢伙给饿着。」 她越想越感觉这都是什么跟什么事啊—— 「沈谬一天天的,怎么尽不干人事。」 「那也不干你的事。」 身后突然传来的声音把明裳歌吓一跳,她看向身后突然出现的沈谬,一时之间是真的有些不知所措。 紧接着出现在沈谬身后的,是一位带着头巾的豆蔻姑娘,看着就跟明裳歌差不多年岁,只不过她跟明裳歌苍白如雪的肤色不一样,她的脸色蜡黄,多半是因为飢瘦导致的。 她见到明裳歌后,轻轻拂了拂身,但是却抬头对着沈谬开口:「沈小英雄,奴家想来厨房替弟弟端一些吃食。」 只见沈谬点点头,勺哥跟着端来一个餐盘放在了灶台上。 第23页 餐盘里是一碗白花花、米粒饱满的大米饭,旁边还有一小碟野青菜炒肉末。 跟先前明裳歌放在那里的一碗米汤水比起来,简直大相迳庭。 明裳歌看着灶台上摆着的两份餐盘,张了张嘴,但最终却也没说出什么来。 第13章 过来给你送样东西…… 为什么要留在土匪寨呢? 明裳歌有些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了。 或许她一开始就没有答案。 她是将军府的娇娇小姐啊,怎么可能大早上只喝一点米汤水呢? 以前就连茶点都能摆满一桌子的。 灶台上的两个餐盘,仿佛灼热的烈焰一样,刺痛了她的眼睛。 「麻烦让一让。」 这话是明裳歌对站在门口的小娘子说的。 她朝左边走,绕过了沈谬,仿佛他的到来不存在一般。 不过小娘子倒是识趣的人,明裳歌一开口,她就赶紧让了。 她看见明裳歌走远以后,赶紧上前把自己的餐盘给端走了,眼前这压抑的氛围,她是真的一点也受不了了。 但是等她刚端稳盘子转身的时候,就听见身后突然转来暴怒的声音。 「你们给她吃的什么?」 「寨主息怒!最近寨里都在紧巴着吃食,所以今儿早上咱们就给小阁楼那边只送了几个包子和米汤水。」 勺哥的声音跟他此时跪着的腿一样,不停地颤抖着。 「全寨人都饿死了,也不能少小阁楼那边的一粒米,懂吗?」 沈谬的声音阴翳又充满的血气,不容任何人置喙。 整个厨房里人都跟着跪下点头。 沈谬深吸了一口气,看着眼前乌压压跪了一片的厨房:「如果她有什么三长两短,到时候扬威大将军可以直接把我们整个土匪寨全端了,咱们就全都得去陪葬,所以都得好好地伺候着人家,明白吗?」 这里的人,或多都是比沈谬年长的,他也不愿意让他们久跪。 他把灶台上的米汤拿起,一口饮下:「这种东西,以后绝不允许端进小阁楼。」 最后一句话说完之后,他就转身出去了。 可没想到,门口还有人在等他,是刚才的那个小娘子。 沈谬凝眉询问:「有事?」 「婉娘不敢,只是先前见英雄大发雷霆,想着弟弟可能配不上这么好的吃食,打算把这还给厨房去。」 沈谬垂眼,淡淡地看着低头的婉娘:「这倒不必了,咱们寨里不养闲人,这样好的伙食也就这一顿,以后再想吃好的,就得自己去劳作。」 语毕,沈谬就仿佛吝啬每一道眼神似的,看都不看,直接大步流星地走了。 ———— 「小姐,他们有给我们什么其他……」春花看着走近的明裳歌,一句话都没说完。 她以为明裳歌去厨房会带回来什么吃的,结果…… 「啊?」 明裳歌有些迟缓地抬头。 「原来已经到了啊。」 这话说的无厘头,春花过来扶住明裳歌进入内室,顺着问:「到什么了?」 「没什么。」 就是不知不觉,竟然就这么走回来了。 春花看明裳歌的情绪不好,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她只能出声安慰道:「秋月去找寨主了,小姐放心,那寨主肯定会忌惮我们的身份,会给我们好一点的吃食的!」 明裳歌淡淡的「嗯」了一声。 这下把春花也整得不知所措了,她只好不停地端茶倒水,但是明裳歌的任何回应都是淡淡的。 直到晚上送来吃食的时候,明裳歌的眸子才动了动。 秋月拿起明裳歌面前的小碗,给她盛汤:「小姐,今儿晚上的伙食不错啊,你赶快多吃一点吧。」 「秋月,你是拿了沈谬的那份吗?」 秋月盛汤的动作一顿,随后又笑道:「怎么可能呢?人家寨主肯定吃的比我们还要好,这就是厨房送来的。」 明裳歌看着眼前的四菜一汤,又回想起今早勺哥说的话。 厨房会送来这些吗? 春花赶紧给明裳歌夹菜,还把饭碗往她面前推了推:「小姐别多想了,快吃吧,这几天都没怎么吃好。」 虽然疑惑很多,但人是铁饭是钢,明裳歌没有多做犹豫,该吃吃该喝喝。 毕竟不吃饭的话,自己的身子肯定会扛不住的。 惜命是明裳歌这辈子的头等大事。 吃完饭后,明裳歌感觉自己的头都晕沉了许多,她走向床榻边,床榻的被褥是自己带的,是自己熟悉的味道。 她双手张开,让自己全身心都扑到被褥里面去。 不知道为什么,就感觉自己空空的。 可是她今天明明已经吃了两碗米饭了,为什么还是感觉空空的呢? 身体里空荡荡的感觉,这是明裳歌第一次有这种感觉。 明裳歌翻了个身,眨了眨眼睛,看向床顶。 突然她被枕头旁的小布包给膈着里手腕。 她偏头看去,是从镇上带来的布包。 里面的衣服已经被她给拿出来了,此时那个布包里面就剩下了一条束带。 一想到当时买这个玩意儿的情景,明裳歌心里就没来由地烦,她一把捞起那个布包,朝窗户边的桌子上扔去。 这种玩意儿不配上她的床。 第24页 「啪嗒——」 她还给扔掉了,没扔上桌子。 真烦。 跟某条狗一样烦。 但是东西掉地上了,明裳歌还是不情不愿起身去窗边桌子脚捡。 「过来给你送样东西。」 突然冒出来的声音把明裳歌吓一跳,刚要起身,一头又撞上了桌角。 比那束带掉地上的声音还要大。 明裳歌捂着自己的头,眼泪珠子不自觉地掉了几颗出来。 她朝窗外的声源处看去:「老子送你妈大爷!」 在眨眼把泪珠从眼眶中滚落出来之后,明裳歌看清了站在树上的人。 紧接着,她面无表情地把窗户给关上了。 给狗不需要开窗户。 就在她还没来及把桌上的束带拿起来的时候,刚被她关上的窗户又被人给打开了。 沈谬一手撑在窗棂上,身手矫健地翻了进来。 「沈谬,我觉得你做土匪屈才了,你该去当个盗贼。」 「……」 沈谬眼神定在她的额角,抿唇问道:「你的头还行吗?」 「还行。」疼痛的感觉确实好多了,明裳歌把悟头的手放下,「还能分辨出你是条狗。」 沈谬垂眼,低声认真说:「我是真的给你送东西来的。」 他伸手摸向胸口里的布兜。 站在桌子边的明裳歌却懒洋洋地开口:「你能给我送什么东西?」 剎那间,沈谬的动作顿住。 就犹如被灌了铅一样,隐匿在胸口布兜里的手指瞬间僵住。 第14章 这束带怪松垮的…… 「你能送我什么东西?」 应该是他配送什么东西…… 沈谬捏住了怀里的木簪子,男人的肺腑翕动,仿佛在做一件极其挣扎的事情,整个人仿佛被绳索套住一般。 「能的。」 明裳歌抬眸,一句轻声的「能的」,令她的瞳孔都轻颤。 声音很轻,但她听见了,是一种破碎感。 明裳歌吸了吸鼻子,看着沈谬从胸前慢慢拿出来的木簪子,坠着的流苏海棠花格外的亮眼。 「是先前在镇上买的木簪子,先前你摔坏了一个簪子,就用它来……」 唿之欲出的一个字被沈谬硬生生的打断。 差点他就忘记了。 她不喜欢「赔」字。 「我怕你缺簪子用了。」 「那你快帮我带上!」明裳歌瞪大了眼睛,朝沈谬那方探头。 她不喜欢沈谬刚才的语气,感觉氛围怪压抑的。 少年马尾被风盪起,本是一身意气的模样,不该这般落寞。 「我不会,你自己带吧。」 沈谬看着明裳歌神色突变的模样,也跟着松动了唇角。 其实今天她的头髮已经不适合插髮簪了,明裳歌看着沈谬掌心里的木簪,乐颠颠地朝他走进了几步。 明裳歌把自己头上的粉玉步摇取了下来,一只手按住盘好的头髮,一边朝沈谬急切地喊道:「快点!快点!快帮我簪上,不然我头髮要散了,你就插进那个发圈里面就行。」 盘好的头髮有一个漩涡,看样子确实只要那么插\\进去就行。 沈谬唇缝被抿的直直的,看似有些紧张的样子。 少年捏着髮簪的指节逐渐发白,沈谬深吸了一口气,将手里的髮簪轻轻地向发旋里面推进。 明裳歌摸着头髮,应该插好了。 她抬眸向上看,却刚好撞到沈谬堪堪收回视线的神情。 明裳歌突然就来了戏嚯的心思:「怎么,帮我带个髮簪就害羞了?」 「……」 「明裳歌,你是真的被养野了。」沈谬盯着她,此时倒也不躲闪了。 仿佛先前那一时的空散落寞,已经早早的与他无关了。 明裳歌反问:「难道不是被你这土匪寨养野的吗?」 她的气势突然变盛,沈谬索性靠在了旁边的桌子上,沉默了片刻。 「也是,你只不过就是入乡随俗而已。」 沈谬一手撑在了桌子上,指尖不经意间触碰到了一个布包。 他偏头朝桌上看去,随即把布包拎了起来,笑道:「这不是你从镇上买的吗?」 「?」 「??!!」 当看清沈谬手里的东西之后,明裳歌火速跳起去够沈谬手里的布包。 「不是,你急什么?」 沈谬倒是没有让明裳歌蹦跶太久,跟着就把布包丢给了明裳歌。 毕竟,他还真怕那小身板跳不了几下。 不过紧接着,沈谬唇角轻轻一扯,意味深长地开口: 「不就是一条男人的——」 他刻意咬重了最后两个字。 「束带嘛。」 「……」这下倒让明裳歌不知所措了。 她的表情僵住,刚要出声狡辩的言语被梗在喉咙。 但是沈谬非但不及时停止这种令人髮指的不礼貌行为,他还在继续说。 「你一个姑娘家家的,买男人的束带干嘛?」 最后这一句惊雷,仿佛是对明裳歌的凌迟。 妈的。 为什么不直接一句话处死她。 明裳歌感觉自己的脑袋快要炸开了,脸颊就仿佛被点着了一样,烧得她生疼。 她深吸了几口气,想要努力的平復一下心情。 第25页 但是事实却完全不受她的控制。 沈谬根本不顾及明裳歌的感受,继续吊儿郎当的神态开口:「怎么,买条男人的束带就害羞了?」 这句话,似曾相识。 ——怎么,帮我带个髮簪就害羞了? 怎么? 害羞了? 现在明裳歌的脑子里无时无刻都在迴荡着这两个词。 早知道她先前就不装了……她现在恨不得直接咬了自己的舌头。 但是,害羞? 不可能的。 堂堂将军府的小姐,怎么可能害羞? 「笑话。」明裳歌面不改色地否定了。 不到一会儿,她学着沈谬的语气,慢慢吐出了两个字:「过来。」 沈谬:「?」 虽然不解,但沈谬却把撑在桌子上的手收了回来,站定了身子。 明裳歌走过去,气定神闲地把布包里的束带拿了出来。 她不慌不忙地展开束带,面上倒是淡定地很,但是捏着束带的指尖已经开始微微颤动了。 明裳歌把自己的指尖往束带内侧收了收,垂下了眸子。 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她把束带展开,围上了沈谬的腰腹之间。 平时明裳歌就这么远远地瞅着,好像沈谬的腰也没那么粗,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此时这个动作,她感觉进行地格外地漫长。 明裳歌为了够上他的后腰,她只好微微偏头,把脸贴在他的胸膛之上。 她将束带从后腰绕到前面来。 束带的前面就是那老闆娘说的特别好解开的带钩,但是明裳歌看着这个带钩就有点傻眼了。 动作进行到这里的时候,明裳歌彻底崩不住了。 耳尖仿佛被沁了热气一般,红得滴血。 沈谬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垂眼的明裳歌,忽然他笑了一声,紧接着他扶着束带,慢慢地把一边的束带钩子往带钩上一搭,这束带就这样轻而易举地给扣上了。 整个过程,他倒是没有碰到明裳歌的手。 「这束带怪松垮的。」沈谬没来由地补了一句。 但是这在明裳歌的耳朵里就不一样了。 松垮的,就是好解开的。 她突然想起了那老闆娘说的—— 这好解开,到时候晚上方便办事! 春宵一刻值千金吶! 想到这里,明裳歌的眼神不知道往哪儿放了,她清了清嗓子,往后站了站。 「我就是借一借你的腰,试试这束带尺寸合不合适。」 沈谬的手依旧搭载束带上,他瞟了眼束带的款式,追问道:「你想送人吗?」 「可我看这个好像还得往上面绣花样诶,你会女工吗?」 明裳歌偏头别开视线,心跳莫名快了不少,僵着脖子替自己辩解:「我一个闺中的千金小姐,怎么可能不会女工?」 沈谬点点头,语气拖长,「哦」了一声。 场面仿佛被静置了一般,连窗外都不吹风了。 明裳歌有些忍不住着氛围了,她佯装急切道:「你快点解下来,这我是要送人的。」 带钩是铁质的,外面就简单地上了一层金粉。 「啪嗒——」 沈谬懒洋洋地从腰间将刚才明裳歌围上的束带取下,慢悠悠地开口道: 「男人用完了就不要了?」 第15章 跟我一起吧,寨里…… 窗外突然盪起一阵微风,将窗户都吹动了,木轴处传来的「吱吖」声,仿佛在催促屋内的人。 沈谬扫了一眼一直僵住不动的明裳歌,挑了挑眉,给她一个台阶下:「送我吧,这尺寸适合我,刚好我也缺一条。」 他俯了俯身子,拉近了和明裳歌之间的距离。 「我就刚好缺这么一条松垮的,好解开的。」 后面的那个词,他刻意咬字清晰。 「……」 有病。 她觉得沈谬仿佛有个什么大病。 先前一直被沈谬压迫的感觉,让明裳歌不爽了很久。 既然沈谬把话都递到了嘴边,她也就跟着接上了: 「也不是不行,那你给我钱。」 「……」沈谬的表情僵住。 「那这就不是送了。」 他又站直了身子,把束带卷好放在了桌子上,轻嘆了一口气。 「不是送的,我就不要了。」 明裳歌小声应着:「不要算了。」 声音虽然小,但是却足够站在跟前的沈谬听见。 闻言,沈谬似笑非笑道:「那你好好绣啊。」 「……」 早知道就不说了。 沈谬在她这里发了一通骚之后,就大步流星地走了。 他还是走的正门。 就是因为是走的大门,所以就还撞上了春花,可把春花给吓了一跳。 春花抱着一盆温水进来时还在疑惑,刚才她好像是第一次看见沈谬的脸上挂上笑容。 「小姐,刚才寨主进来是有什么事吗?为啥他看起来很高兴的样子?」 明裳歌坐在床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转着手里的束带,听见春花的问话之后,直接撇嘴道: 「狗得了赏都知道摇尾巴,他当然得笑啊。」 这话说的莫名其妙,不过春花已经习惯了,主子们的事情,她一般都不过多询问。 她把那盆温水放在盆架上,拧干面巾给明裳歌递过去:「小姐过来洗漱吧。」 第26页 明裳歌把手里的束带给春花展开看道:「你会女工不?」 「小姐这不是白问了吗?奴婢连针都拿不顺……」 两人面面相觑。 春花把面巾搭在盆边,走过来尝试替明裳歌出出主意:「我记得秋月应该会缝补衣服。」 「那是缝补衣服,跟女工绣花样没关系……」 春花再次试图替秋月辩解:「至少秋月能穿针引线吧。」 「……」 算了,奴婢随主人。 怪不得,怪不得。 明裳歌盯着带钩两边空白的地方,眨巴了两下眼睛,突然抬头看向春花: 「话说你觉得画一个花样怎么样?」 「不怎么样。」在看到明裳歌一脸激动的眼神之后,她又只好点头接道,「但是肯定会比绣上去的好。」 她说的也是一个实话,明裳歌画的肯定会比绣的好。 明裳歌得到心满意足的肯定回復之后,终于捨得把束带放下了。 她走去面盆架旁边准备擦脸,刚拿起面巾,又觉得这件事不能拖,便叮嘱春花道:「明儿你就去给我找一些色墨来,这件事早解决早安心。」 这件事情,明裳歌决定这辈子都不想再回想起来了。 ———— 自从上次知道了寨里现在的处境之后,明裳歌倒是真的在意起来了这件事,毕竟这多少是跟自己有点关系的。 先前她跟勺哥随口提的说要拿自己的首饰去换一些粮食回来,她倒也是真的这么干了。 只是好像,她半匣子的首饰也就换了五石的粮食。 一百石…… 明裳歌突然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如果她是沈谬,她可能是真的想要杀了自己。 她到底是干了什么畜生不如的事情啊!!! 先前明裳歌还觉得是沈谬不懂自己的苦衷和良苦用心,一直到现在她才意识到自己之前干的事情有多蠢。 一百石,她不知道沈谬要从哪里找来这么多的粮食。 自己的首饰已经变卖的差不多了,目前她能最快的找钱的办法,就是去荆州庄子上再变卖一些东西来换粮食。 荆州庄子离这土匪寨还是有一定路程的,叫刘叔去来回也得小半个月,所以她必须去给沈谬报备一声。 想到要去找沈谬,明裳歌又翻出了那条被她放置不管许久的束带了。 春花倒是早早地给她找来了色墨,就是她一直没有动笔开始画而已。 明裳歌把束带平铺在梳妆檯上,色墨也都研磨好了。 画什么就是个难题了。 梳妆檯上的妆匣被打开,明裳歌突然注意到了沈谬给她的那支木簪子。 木簪子的尾端坠了一串流苏,流苏的末端又缀着几朵海棠花。 明裳歌提起笔,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照着木簪上的海棠花,描了个样子。 海棠花,应该就随便勾几笔花瓣上去吧。 因为束带不宽,留给明裳歌发挥的地方也就不大,明裳歌随意画了两朵就收笔了。 不是她不想多画,她就是单纯的感觉—— 每多画一笔都是对这条束带的折磨。 这一点,她是非常有自知之明的。 不过已经画完了,明裳歌第二天就真直接给沈谬给送去了。 这次她直奔练武场旁边的武器室,根据她这么多天的观察,沈谬基本上就在这边活动。 只不过跟她一起来这里找沈谬的,不止她一个人。 还有先前在厨房碰见的那个小姑娘。 沈谬坐在武器室里面擦着他的银刀,婉娘比明裳歌先一步进去,她怀里抱的是一包绣好的布帕。 「沈小英雄,婉娘没啥才艺,就这女工还不错,这些是婉娘这些天的绣的帕子,我想这些天下山一趟卖了这些帕子,可以吗?」 她的语气倒是卑微中带了一丝诚恳,明裳歌站在门槛处,瞟了眼婉娘怀里绣的物事。 一时间,她不知道该不该进去了。 明裳歌捏紧了手里的束带,慢慢地向后挪了几步。 「嗯。」 婉娘解释了一大堆,沈谬就点头淡淡地「嗯」了一句。 整个过程,眼神都没有从银刀上离开过。 婉娘站在旁边有些尴尬,她的耳尖迅速窜红,一时间也没有动步子离开。 沈谬把刀放在了旁边的架子上,转身过来瞟了她一眼: 「卖这些换来的钱,你自己留着用就好,可以给你弟弟买些好一点的吃食,这几天寨里没什么吃的,要吃好的就自己去想办法。」 听到沈谬的吩咐之后,婉娘慢吞吞地点了点头,她抱着布帕的手都显得有些侷促。 「站门口干嘛?是凉快些吗?」 沈谬侧了侧身,正对着站在门口的明裳歌。 似笑非笑的眼神,大胆地在明裳歌身上上下扫视。 明裳歌抬头,一下子猝不及防撞上他那眼神,但是眼底的视野里看到温婉恬静的婉娘时,不知道为什么,她不想应他。 手里的束带被她捏紧,画的花样淹没在她的掌心里。 沈谬带笑的眼神,随着时间一点一点地被强制性降下了温度,他抿紧唇线,低声再次问道: 「拿来给我看看?」 他仿佛是在低声去引诱一般,就像去餵养一只幼鹿,小心翼翼,充满了耐心。 第27页 明裳歌摇了摇头,她看见了婉娘绣的布帕,即使布帕的料子不是很好,但是她的针线很紧密,可以看出她女工的功底。 「我没绣好。」 说完,她垂下了头,把束带往身后收了收。 明裳歌一直站在门口不动,沈谬就自己主动走了过去。 二人之间隔了一道门槛,沈谬掀起眼皮,目光定在明裳歌手里的束带上。 随后,他将视线抬起,对上了明裳歌有些闪躲的眼神。 「都拿来了,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这其间言语,在外人听起来都不自觉地带了一丝亲近之感。 但是明裳歌抿直的唇线,又陡然拉开了二人之间的距离。 沈谬的话音刚落,婉娘突然走了过来,她朝着明裳歌莞尔一笑:「小姐如果在绣活上有什么需要的,婉娘可以帮忙的。」 可是没等明裳歌回復,沈谬却先替她答了:「不必了,小姐能有什么绣活。」 沈谬的视线没有变动,一直放在明裳歌的身上,但是他的眼里已经不带一丝情绪。 一而再再而三的被沈谬婉拒和推开,婉娘的面子终究是挂不住了。 她抬头看了眼站在眼前的二人,拂了拂身,先走了。 等人走远之后,沈谬把身子靠在了门上,他懒洋洋地抱着胸,看着明裳歌手里的东西,嘆了口气。 他抬了抬下巴,耐心地再提了一遍:「人都走了,拿出来看看吧。」 明裳歌把束带展开,她的掌心都被蹭上了一些墨水。 那是由于刚才掌心出汗的缘故,束带上的色墨被汗水晕染开,有些墨渍就这样被蹭到了掌心上。 但也因为这样,原先画的花样已经看不出原本的模样了。 沈谬笑着接过明裳歌手里的束带,嗓音仿佛是从肺腑中拖动出来的,认真中带着震颤: 「好看的。」 「?」 明裳歌犹疑地抬头,她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小心地问道:「真的么?」 沈谬又再次点头嗯了声。 「那你说说我画的是什么?」 「……」 「沈谬。」明裳歌深深地嘆了一口气,咬字清晰:「敷衍不是你这么敷衍的。」 沈谬拿束带的手逐渐僵硬,他的语气似有一些紧张:「我一个粗人,怎么看得懂这些笔墨玩意儿……」 明裳歌突然打断他:「沈谬。」 这是她第二次认真地叫他的名字了。 把沈谬接下来的话直接梗在了喉咙里,沈谬解释的言语戛然而止。 一切仿佛的情绪波动,二人都仿若有预感一般。 明裳歌吸了吸鼻子,她真的很不喜欢把自己放在弱势的地位,但是很多事情不得不承认。 「我不像千金小姐,我不会女工,我不会绣花样,婉娘绣的都比我好很多。」 「我也不会那些文词笔墨。」 「我也就是一个粗人。」 明裳歌退了一步,彻底和沈谬拉开距离。 「我不是你想的那种娇娇小姐,我做不到。」 最后那几个字她说的极其轻。 半晌过后,沈谬突然笑了一声。 他把束带往明裳歌腰上一套,跟着把带钩给扣上了。 这本是男人尺寸的束带,套在明裳歌的腰上就显得特别格格不入。 但是沈谬这么打量着,又笑了一声。 他额前的蓝黑抹额,跟此时被色墨晕染的束带放在一起,竟然意外的色彩和谐。 「那你就不做娇娇小姐了呗,跟我一起做土匪也行,刚好寨里缺人。」 沈谬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明裳歌,他笑得清朗,一双眸子里面充斥着不羁的匪气。 第16章 那我哄哄你 「我不跟狗一窝。」明裳歌手搭在腰上的束带上,努了努嘴。 她趁着沈谬在低头笑的空档,抬头看了一眼他,但紧接着就把头给低下去了。 沈谬摸了摸鼻子,对此也没有继续深究下去了,他见明裳歌的神色缓和许多之后,就一改先前吊儿郎当的样子: 「逗你玩儿呢,你还当真了?咱们土匪寨不收女人的。」 明裳歌点了点头,自顾自地嗯了一声。 「难怪,你连个压寨夫人都没有。」 「……」 话刚说完,明裳歌就火速把腰间的束带解了递迴给沈谬,抢先接了一句:「这束带如果你觉得好看,你就拿着吧。」 紧接着,她开始扭头就跑。 倒不是因为她怕沈谬不收束带,而是因为自己刚才脱口而出的「压寨夫人」。 明裳歌不知道为什么,在自己说到压寨夫人的时候,会心跳慢半拍。 这次她能很明确的感受到,不是因为身体的原因。 是因为沈谬的原因。 …… 明裳歌没跑几步,就开始喘了。 这脑子,完蛋。 她又忘记自己那病了。 先前一系列的心跳加速,加上现在跑的几步,倒是真把明裳歌折腾了好一会儿。 不过明裳歌担心后面的沈谬看出什么端倪,就径直向前走了。 只是走路的步子逐渐变慢了而已。 待她回到小阁楼,就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 她本来要去找沈谬的目的就是为了跟他报备刘叔的事情,结果去了一趟,啥也没说。 第28页 「……」 明裳歌对自己无语了。 不过既然已经回来了,这件事她就打算叫秋月去跟沈谬说一趟得了。 她可不想再去找沈谬了。 秋月办事速度很快,晚上刚用过饭后就去找沈谬了。 只是当她回来的时候,手里却多了一包东西。 「寨主说,这些是今年寨里结的最好的一批雪梨了,他让奴婢全拿来给你。」 秋月顺手从布包里面拿了一个雪梨递给明裳歌。 接着笑道:「寨主还说,雪梨吃了对喘疾好的。」 布包的那些雪梨,个个表皮光滑透亮,一看就是水分十足的。 只是明裳歌在意的点是—— 雪梨吃了对喘疾好的。 他之前是看到了吗? 还是被他给注意到了。 …… 明裳歌接过秋月递来的雪梨,直接抱起来啃了。 不像先前那般,要仔仔细细地擦洗干净。 她想,土匪寨的人大都是这样的吧。 这应该也算是入乡随俗了。 ———— 刘叔得到了应允之后,本想当天出发的,谁成想却突发事故,刘叔便只好缓一天了。 先前她叫春花拿她的头饰去当些粮食回来,可是今天早上明裳歌发现春花错当了一只钗子。 那个点翠凤形钗是爷爷亲手做的,那是她人生带的一只钗子,虽然不值什么钱,但是明裳歌却一直当成宝贝看着。 所以今儿一大早发现找不到之后,明裳歌就急慌了。 春花也是自责得要死,得知自己当错钗子之后,就一直跪在了小阁楼的石阶上,不肯起来。 明裳歌劝了也没法,众人都在慌的时候,只有秋月还算是清醒。 目前钗子是首要,所以明裳歌肯定是要先去镇上当铺找钗子的。 秋月叫住了欲要走的刘叔,毕竟没了刘叔,她们就连驾马车的人也没有了。 马车的事情解决了,但是春花还是坚持要跪着赔罪。 秋月无法,只好叫小阁楼里的人多加照顾着春花。 由于这次她们都走得急,还没来得及跟沈谬报备,明裳歌怕沈谬担心,便叫来了小阁楼里的一个杂扫小丫头: 「小昭,等你把手上的活忙完之后,记得去寨主那边替我们报备一声,说我们有急事,先去镇上一趟了,很快就回来。」 被叫小昭的听到后,乖巧地点了点头。 见事情安排妥当之后,明裳歌和秋月就急匆匆地上路了。 这小阁楼占地面积虽然不大,但是种的树木多,最近入秋了,所以这平地上就落了一堆的枯叶,小昭扫了一个时辰,才算是马马虎虎扫的不差多了。 她刚想把扫帚归放好后就去找沈谬时,就发现一直跪在院子台阶上的春花脸色不太对了。 还没等她走近,春花就直接一个勐劲往台阶前面摔了去。 小昭被吓了一跳,连手里的扫帚都顾不上了,她把扫帚一扔,赶紧往台阶处跑去。 等她跑过去的时候,春花的整个人就已经正脸摔在了台阶上。 小昭把春花给扶了起来,但是从额角流出来的血柱还是把小昭给吓了一跳。 春花的脸色已经苍白得不像样子了,整个人也是昏迷不醒的状态。 面对这种事情,小昭一个半大点的孩子也是第一次遇见,不过好在她不是个慌张的性子。 她抱不动春花,所以她只好把春花扶到了旁边的廊柱上靠着,然后再找人来帮忙。 但是等她刚把春花送去了徐老的医舍那边,就有人着急忙慌过来叫她了: 「小昭!小昭!你娘刚刚在后山那边摔倒了!你快去看看吧!」 她的亲人只有娘亲了,所以娘出事了,小昭整个人就顿时慌得没边了。 不过春花已经送到了徐老这边,她就放心去后山了。 只不过后山离医舍较远,等小昭赶去后山,再把自己的娘带来医舍这边看伤势,大半天就过去了。 所以等她再回到小阁楼的时候,月亮都已经挂上枝头了。 夜风簌簌,把小昭吹得一激灵。 她回到小阁楼看到早上被自己随手一扔的扫帚,突然感觉自己好像忘了什么事…… 「她们人呢?」 身后顿时响起一阵凝声的质问,小昭背嵴一颤,直接跪下了。 她想起来了…… 小昭心头一悸,赶紧开口:「小姐早上说有急事要去镇上一趟,很快就能……」 话语卡在这里,小昭这个时候反应过来了。 天都黑了,明裳歌她们还没回来。 她突然背后一凉…… 小昭咽了咽口水,把剩下的话说完:「她们说很快就能回来的。」 「谁、允许、她们、出去的?」 一句话,硬生生地被沈谬说出了一字一顿的节奏来,言语中好似藏了他巨大的怒意。 就连小昭都感受到了沈谬的震怒。 她连忙跪着朝沈谬一直叩拜认错:「今天春花姐姐摔倒受伤了,小昭的娘亲也在后山摔倒了,所以小昭就没来得及跟寨主报备,求寨主饶恕!」 沈谬闭紧了眼睛,太阳穴的青筋暴起。 小昭自己都只是一个半大点的孩子,找她是没有用的,这一点沈谬清楚。 他深吸了一口气:「春花是在徐老那里吗?」 第29页 小昭点了点头。 沈谬没有在小昭这里多做停留,因为他知道,问春花比问小昭有用。 在医舍这里睡了大半天,春花的脸色才总算有缓和,等他刚睁开眼,就看着了行色匆匆的沈谬。 春花连忙捂着疼痛的额头跑去了沈谬的面前:「寨主!我家小姐回来了吗?」 「没。」 春花看着沈谬紧锁的眉头,突然意识到了不对劲。 「不可能的,小姐就是去找钗子而已,怎么会到现在还没回来呢?」春花喃喃自语道。 额头的伤口因为她的大幅度动作已经有些开裂了,但是她现在也顾不上这些了。 她抓住沈谬的衣角,祈求道:「寨主能不能派人去寻寻我家小姐啊……」 这种时候,她好像除了沈谬,已经找不到任何人了。 但是等春花这句话出来的时候,沈谬似是真的忍不住了,他就仿佛被气笑了一般: 「你们出事了就知道找我了?一天天净给老子瞎跑,真是活腻了。」 春花被这话唬得一颤,这时她回想起来了。 这是土匪寨。 不是将军府。 但是现在这个情况,容不得她多想,春花提起裙摆,噗通一声跪下: 「奴婢知道沈小寨主是英雄,我家小姐这次出去是真的事出有因,求求寨主救救我家小姐吧,来日将军府定当重谢。」 春花的每字每句都是肺腑之言,但是她却不知道哪个词眼戳痛了沈谬。 沈谬撇嘴:「老子可不是什么英雄,也别一天到晚扯你们的将军府。」 「将军又算哪根葱。」 这是春花第一次看见沈谬发火。 过了秋的门槛儿,荆州这一带就开始急剧降温,夜晚已经开始打霜了。 飞驰的骏马驰骋在山林之间,明明山林峡口的风更盛,但是马匹上的人仿佛毫无知觉。 风如刀剑,能划伤人的皮肤一般。 也能割裂声音。 马匹上的人马尾随风盪起,气急的声音从风啸中穿出: 「不知道那傻蛋知不知道保护自己。」 「……」 ———— 「小姐,天儿已经黑了,咱们要不要歇歇啊。」 秋月站在屋檐下帮明裳歌披上披风。 明裳歌摇了摇头:「再找几户人家吧。」 这次不是她不想歇息,而是真的情况紧急了。 今早等她们赶到当铺的时候,那当铺的老闆对他们直摆手。 说她们来迟了。 那点翠凤形钗已经被一个年轻的小伙子买去当定情信物了,可是那当铺的老闆也没有留下买者的身份信息,所以她们现在也只能根据那当铺老闆的简单描述去找人。 即使是大海捞针,明裳歌也想找到。 因为那是爷爷亲手做给她的。 明裳歌抬头看了下天色,时辰是真的不早了…… 她想了想:「秋月,咱们就再找五户人家就回去吧。」 做完决定,明裳歌看了眼已经在马车前室处打盹的刘叔,犹豫了一会儿:「秋月,咱们自己先去前面那户人家吧,刘叔年纪大了,还跟咱们一起折腾这么一天,让他歇会儿。」 秋月也抬头看了眼刘叔,半晌后点头应了。 前面那户人家门前倒是显得比旁人家萧条得许多,明裳歌放在门前的手握了握拳,犹豫片刻,终究还是拍下门环,敲门了。 一下、两下、三下…… 无人应。 就在明裳歌决定走的时候,里面终于出来人开门了。 「娘的,敲你妈啊。」 比起先看到来人,明裳歌更先闻到一股浓厚的酒气。 她下意识后退一步。 但还是没来得及。 门一打开,那人看见明裳歌,直接眼前一亮,屋里的烛光都没他那种眼睛冒油光般的发亮。 「怎么还有小娘子送上门来啊,进来呗。」 明裳歌被他扯了一个踉跄,等身后的秋月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被拉进了屋内。 秋月尖叫了一声:「小姐!」 屋内的酒气更加浓郁,浓郁到能让人晕厥过去。 明裳歌感觉自己的胃在翻涌,胸口一阵窒息感瞬间窜上心头。 没等明裳歌多做他想,那男人就已经欺身逼上来了。 她屏住唿吸,脑子里回想起爷爷教的那些招式。 就在那男人离她还有一寸之远的时候,明裳歌奋力抬起腿,往男人的大腿根处踢去。 跟爷爷说的一样。 男人马上躬身倒地,再加上他已经喝了不少的酒,这一下已经足够让他在地上躺上好一阵了。 「小姐!」站在门口还没来得及跑进来的秋月,看到屋里刚才一瞬间的动作之后,一直心惊到现在。 此时,她除了喊小姐,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了。 但是明裳歌往门口看去,她首先看到的不是秋月。 是红着眼的沈谬。 先前的酒鬼都没让明裳歌倒吸一口凉气,但是这次,明裳歌有些怕。 害怕沈谬生气。 半晌过去,没有一人说话,就剩一个倒地的酒鬼在那里哼哼唧唧。 「我……」 明裳歌试图解释。 沈谬低头,掀了掀眼皮子,从明裳歌这个角度望去,只能感觉到他一身的冷气。 第30页 「还不出来吗?里面的酒气香得很?」 看着沈谬那即将冒火的架势,明裳歌赶紧拉着站在门口的秋月走了出来。 明裳歌想了想,今天这么晚还没回去,还劳烦沈谬亲自跑来一趟,自己做的确实挺不应该的。 道歉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沈谬给打断了。 他仿佛情绪过了头,此时突然开始不慌不忙了:「外面好玩吗?」 「不好玩……」这种时候,明裳歌还是知道要顺毛的。 沈谬点了点头,嗯了一声,又接着追问:「那还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吗?」 明裳歌抿唇,最后还是认真地点头:「爷爷给我的钗子被人给买走了,我想找回来。」 沈谬继续耐着性子:「要我帮忙吗?」 说到这个,明裳歌就摇了摇头,毕竟这种事情跟沈谬没啥关系,是自己的失误,她不想沈谬多这个麻烦。 「然后呢?」沈谬气笑了,他咬了咬后槽牙,「然后你就他妈一个人去找?然后又碰上这些垃圾?」 沈谬侧头,抬手指着门后的那个酒鬼。 明裳歌看到了,看到他的手臂都在抖。 他真的生气了。 沈谬生气,明裳歌觉得比爷爷生气还要恐怖。 明裳歌心里瞬间紧张得紧,她抬手,轻轻地去拉扯沈谬抬起的手臂: 「我下次记得多找几个人跟我一起。」 沈谬的眼眸漆黑,他眯了迷眼,后撤了一下手臂,将自己的衣袖从明裳歌手里一点一点挣脱开。 明明就是一下的动作,但是在明裳歌的眼里仿佛被放慢了无数倍,他每挣脱一寸,她的心就凉一分。 「不要生气好不好?」 明裳歌看着沈谬依旧无所动,嘆了一口气,腮帮子一股,有点豁出去了的感觉: 「那我哄哄你?」 第17章 有梨涡的大土匪是…… 夜风在耳边鼓动,凉意顺着肢体的末端爬上心头,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 周围只能听到风动,明裳歌蜷紧了手指。 她听见了沈谬在一字一句地凌迟她的心头: 「我要你哄?」 明裳歌死死地抿住双唇,胸脯开始大幅度的上下翕动。 她没有喘出声,但是唿吸已经明显地急促了起来。 过了良久,明裳歌抬起头,她看着沈谬一脸神色不明的意味。 她的嘴唇动了动,最后还是没有说出个什么来。 明裳歌转身去牵站在身后不不出声的秋月:「咱们走吧,人家不需要我们。」 确实是他先不要自己的道歉的。 既然别人不需要,明裳歌就不是一个喜欢上赶去倒贴的人。 秋月一开始有些呆愣,被明裳歌强行拖走了几步,但随后她就反应过来了: 「小姐,咱们去哪儿啊?」 明裳歌停下脚步:「他没来的时候,我们的打算是什么?」 秋月细细想了一下:「再找五户人家。」 「那就继续找啊。」 「当他没有来过。」 「……」 这句话明显是气话了,秋月拉住了欲走的明裳歌。 「寨主大老远跑过来,咱们还是别辜负人寨主的一番好心吧。」 「他不需要。」 明裳歌睁开了秋月的拉扯,自己独自走向下一户人家。 就在她的手即将敲下那户人家的朱红大门时,突然出现的一只手紧紧地捏住她的手腕。 就是因为这个勐的一下大力,明裳歌的整个人都晃了晃。 伴随着没站稳的晃动,紧接着明裳歌就被那只大手带到了门柱上。 门柱宽大厚实,明裳歌的背嵴死死地被抵在朱红的门柱上。 周遭被男人身上的冷松香味充斥着,只见沈谬一只手捏住她一只手的手腕,另一只手用来抵住她另一头的肩膀。 沈谬低声道:「明裳歌,你是真的浪得没边了。」 他的舌尖扫了腮帮子,有些气笑的样子:「你是真的敢放肆啊。」 「……」 明裳歌缩了缩脖子,就跟幼猫见了恶犬似的,没有能力去对抗,只能拼命地蜷缩自己,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不过这次,确实是她自己发的脾气。 「我没你敢。」脾气已经洒出去了,收就是不可能的。 明裳歌悄咪咪瞄了一眼沈谬的表情。 好的。 他好像还在生气。 并且好像,生气得更厉害了。 明裳歌将身子往下面缩,她现在可不敢跟沈谬对视,毕竟人家可是大土匪,自己打是打不过的。 所以…… 她决定熘。 明裳歌已经将自己的身子缩成了半蹲的姿势,沈谬先前钳住她的手已经变成了撑在门柱上,但是另一只抓住她手腕的手还依旧虚虚地抓着。 她试图挣扎一下。 但是,好紧…… 这怎么可能跑得掉…… 明裳歌抬头,一双眼睛在月光下亮噔噔的,她委屈着:「你轻一点好不好?」 沈谬虽然没有应她的话,但是抓着她手腕的力道已经明显放松了许多。 就在他的手和她的手腕欲要分离的那刻,明裳歌迅速从他手臂下面窜了出去。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可以称得上是迅雷不及掩耳之势…… 第31页 这顿操作已经在明裳歌的大脑里面演练几十次了,等到真正实施的时候她也确实做到了演练想的那样。 只是她千算万算没有算到沈谬。 应该说是,她把沈谬当成了傻子。 只可惜,沈谬不是个傻子。 她刚迈出一步,就被沈谬像拎个小鸡仔一样,又给拎回到了门柱上。 沈谬一张冷脸紧绷着,就连后槽牙都咬得死死的:「跑什么?」 明裳歌看着二人的距离逐渐拉进,唿吸间的气息已经搅和在了一起。 一切都发生在意料之外,在明裳歌先前脑子里演练的意料之外。 「老子问你跑什么?」沈谬的音量提高。 明裳歌被突如其来的斥问给激了一跳:「没……」 她能够感受到自己的脸已经唰红,但此时委屈的情绪瞬间将沈谬靠近她带来的害羞情绪淹没。 「你现在这个凶样都要把我给吞了,我还不跑啊!」 明裳歌瞪着眼睛看着沈谬,她想如果这一次她再弱势下去,沈谬不知道还得怎样凶她。 沈谬看着她。 「我知道今天是我先发的脾气,但是无论如何你都不能凶我,我爷爷都没凶过我……」 明裳歌的声音逐渐弱下去,她吸了吸鼻子,她是真的很想解释,很想他不要再凶了。 良久后。 沈谬松开对她的桎梏,他退了几步,先前眼里的盛怒在一点一点消失。 「对不起。」 他最后说了这一句。 「我没想凶你。」沈谬吐了一口气,他把抹额前面掉落的两缕头髮,以手为齿梳了上去。 他转过身,没再看她。 但是最后又仿似是忍不住一般,沈谬勐得转过身来,欺身逼近明裳歌。 明裳歌看着他的喉结滚动,然后一字一句道:「你能不能学会保护你自己?」 能不能学会保护自己,然后不需要他再担心。 能不能学会保护自己,这样他不在身边的时候,也能好好的。 时间被无限静止,明裳歌想着他的问话。 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想反驳他。 「那你不能学会保护我吗?」 「……」 「明裳歌。」沈谬的语速很慢,他好像是有点气急反笑的意思,但是细看又感觉不是。 是一种发自内心的笑。 「我是大土匪诶,你不应该躲我都来不及吗?」 不知过了多久。 久到沈谬以为自己刚才那番话吓到了明裳歌,让她反应过来自己不是好人了。 久到沈谬后悔说了。 久到他差点扇自己一巴掌。 明裳歌背起手,点了点脚尖,她主动拉进二人的距离。 然后她抬起手,指尖戳了戳沈谬的嘴角。 她笑着:「不会啊,你都有梨涡诶。」 「有梨涡的大土匪是好土匪。」 「……」 梨涡这个玩意儿,沈谬还真没在意过。 他还真不知道自己有这么个玩意儿。 甚至……他连梨涡具体是个啥都不知道…… 沈谬被明裳歌这么一碰,有些侷促,他又后撤了几步。 舌尖顶了顶她先前碰过的地方:「梨涡是什么?」 明裳歌笑了笑:「很可爱的东西。」 「娘们儿唧唧的东西,我才没有。」 沈谬皱了皱眉,他偏头扫了一眼天空,天已经彻底变成了墨黑色。 这个时候再赶回寨里是来不及了的,沈谬知道,明裳歌看着沈谬的神色。 看来他跟自己一样。 今晚是回不去了,得在这镇上留一个晚上了。 但是在镇上留宿,就得花钱住酒楼客栈。 沈谬又穷…… 遇到花钱的这种事情,明裳歌还是打算先主动:「大土匪,跟本小姐去住客栈不?」 「本小姐有钱,请你睡。」 明裳歌说的极其认真。 她感觉如果自己不正经点的话,就有点像是嫖…… 不过幸好沈谬没有向明裳歌想的那边想。 他答应地很干脆:「天色不早了,早点找个地方歇脚吧。」 秋月是个识趣的,先前沈谬把明裳歌压在门柱上的时候,她就默默地退下了。 刘叔在街头的另一头,等秋月把刘叔叫醒,再把马车赶过来。 明裳歌和沈谬早就一起站在门口的台阶下,等着他们了。 不知道为什么,明裳歌今天在镇上逛了一天,发现很多店铺都给关了。 为数不多的几个开门的,店里客源也非常少。 整个镇子里都塞满了一种压抑,疲惫的氛围。 不过明裳歌她们今天还算是走运,没走多久就找到了一家即将要打烊的客栈。 客栈的老闆见到这个点儿还有人来,只差当场哭给他们看了。 沈谬心里有些疑惑,所以他就叫老闆快点安排住宿。 明裳歌倒是没留那么多心眼儿了,莫名其妙的,只要沈谬在这里,她就不想多动脑子了。 刘叔和沈谬一起歇在一间屋子里,旁边就是明裳歌和秋月的房间。 沈谬多留了一个心眼,整个夜晚都是浅眠,草草地眯了一会儿。 可能是沈谬夜晚多起来走动了,整一夜,倒是相安无事。 明裳歌还睡了一个好觉。 第32页 只不过她是被吵醒的。 当她穿好衣服,洗漱完毕,打算撩起袖子去问问是哪个狗逼一大清早哐哐叫的时候。 一打开门。 映入眼帘的是一身青衫。 男人温文尔雅,弯眼开口问道:「你看见我哥了吗?」 第18章 他没你好看…… 「不认识,不知道,随你便。」 没骂人就是明裳歌作为一个大家闺秀的仅剩的修养。 紧接着,她继续施展了她剩下的道德修养。 明裳歌转身又进了自己的屋内,然后随便把门就给「啪」的一声给关上了。 屋内,连秋月都在迷煳着,明裳歌更是困得睁不开眼了。 不过还好,时间还够。 还够睡个回笼觉的。 门外,那男人嘴角的笑容僵在脸上,将要抬起的手也不知该放在哪儿。 整个人瞬间变得尴尬到了一种冰点。 另一间屋子的门在此时开了。 「沈青离,你来这里干嘛?」 沈谬懒洋洋的扣着袖带上的扣子,嘴里满是漫不经心。 更多的是,忽视。 被叫沈青离的人突然愣住,但看清门后出声的人后,开始激动起来:「哥!我终于找到你了!」 沈谬依旧不咸不淡:「找我干嘛?」 「荆州发大旱了,爹现在急死了。」沈青离尽量平缓自己着急的语气,把事情说清楚。 「现在爹正在到处找屯粮救灾,不然荆州真的会饿死人的。」 「然后呢?」沈谬袖带扣完了,他一只手撑在门轴上,眼里的忍耐仿佛到了极点。 「他找粮食跟我有什么关系?」 「关老子屁事。」 「哥!」沈青离一脸快哭的样子,「爹说你这里有粮食,想找你借借……」 「借?你们他妈当老子傻子呢!」 沈谬的火气直接窜上头顶,他没等沈青离说完,直接就把门给关上了。 外面的沈青离欲哭无泪,他连忙拍着门。 一声声的「哥」,喊得越来越大。 仿佛里面的人不开门,他就打算在这里喊一辈子一样。 屋内的刘叔终于被这一声声悽惨的敲门声给叫醒了。 刘叔年纪大了,一时被吵醒,整个人都尽显疲惫。 沈谬看见刘叔也被吵醒了,突然心里一惊。 隔壁…… 他安抚刘叔:「叔,你再睡睡吧,外面我去解决。」 刘叔大概也是困很了,便也又躺下了。 沈谬这次开门的动作倒是轻了很多,但等门一打开,他就看见了一只抬起还未来得及放下的手。 这次他不由分说,直接一把扯住沈青离,往楼下拖走了。 沈谬下楼的步子快,沈青离比他矮大半个头,脚步就慢了许多。 好几次他都差点直接摔下去,但因为被沈谬给拉住了,所以没有当众出大丑。 「赶快给老子滚,不然等老子再看见你一次,就是傢伙伺候了。」 沈谬话说的不客气,脸上更是没好脸色。 不过沈青离并不在乎,这次的事情重大,他没得选择:「如果我没拿到粮食回去,我也要被爹打死的。」 沈谬眯眼看着他,眼里带着一丝轻蔑的意味。 「爹?」 「你爹还会打你?」 「你不是你爹的心尖宠吗?」 听到沈谬这么说,沈青离顿时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他连忙抓住沈谬的衣袖,慌忙辩解道:「他也是你爹啊,如果这次大旱荆州没挺过去,爹会被皇上降罪的,到时候可就是诛九族的大罪啊!」 「滚你妈的,老子没爹,他诛九族关老子屁事。」 沈谬呵笑一声:「早诛早超生。」 「同样的话老子不想说第二遍,滚远点。」 说完,沈谬就转身回了客栈里面。 沈青离这次倒是没有跟上去了,他知道沈谬是个什么性子。 他刚才是真的生气了…… ———— 先才动静不小,再加上已经被吵醒一次了,回笼觉也不是想睡就能睡得着的。 明裳歌站在二楼客房的门口等着沈谬。 第一眼,她看着沈谬有些怒意。 第二眼,她看见沈谬发现她之后,眼里的惊讶。 第三眼,她看见沈谬来到了她的跟前。 就仿佛,他是直奔她而来的。 「那个人是谁啊?」明裳歌下意识好奇问。 对于这件事,沈谬没打算隐瞒什么:「同父异母的一个弟弟。」 他说的很坦然,但是由于二人隔的很近,明裳歌还是发现了他在说「弟弟」的时候,眼神里的闪躲。 明裳歌猜到这里面可能有什么渊源了,不过她没直接戳破。 「他没你好看。」明裳歌笑道。 因为明裳歌的这句玩笑话,沈谬的唇角起了笑意:「怎么了?对我见色起意了?」 「……」 她是想逗逗沈谬,因为她感觉到刚才他那个弟弟莫名其妙的到来让他不开心了。 但是她发现,沈谬经不得逗弄。 明裳歌没想到沈谬这么会顺着杆子往上爬,既然如此,她决定打断这跟杆子: 「说到见色起意,我觉得你会比我先,毕竟我那么好看。」 「就你这个小平板?」沈谬后仰故作夸张,啧啧两声打量一下她,得出这么个结论。 第33页 「……」ban 明裳歌的拳头握紧:「那它自己只能长这么大,我能怎么办?!」 话音落下,沈谬刚要反驳的话语卡顿在喉咙里,他的嘴半张着,这个人瞬间僵住。 这些话,他平时是说惯了的。 但是他没想到,明裳歌会这么直接地说出来。 不过,她是明裳歌…… 等明裳歌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说了什么混帐不要脸的话之后,她就看见沈谬贱兮兮地站在旁边捂嘴笑。 此时的沈谬,已经毫不忌讳了,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的某个部位。 语气幽幽道:「那你求求我,说不定我还能帮你叫它再长大点。」 明裳歌不太懂他的意思:「?」 看着明裳歌迷煳的样子,沈谬自顾自地讪笑一声。 他揉了揉明裳歌刚起还有些混乱的发顶,躬身和她平视道:「等你什么时候需要的时候,可以过来求求我,找我帮你。」 其实明裳歌还是没懂,不过她看着沈谬那骚不拉几的表情,就猜到应该不是什么好话。 发顶被温暖的大掌包住,她还没感受到啥热乎劲儿,那只大手就迅速离开了。 「你的盘发散了。」 沈谬直起身子,哂笑着道。 「……」 不是你的狗爪子乱摸一通,它会散? 明裳歌一脸抱怨着斜眼看沈谬。 就这么一会儿到空档,后面的秋月和刘叔已经洗漱整理的差不多了。 明裳歌一大早起来确实没怎么好好打理头髮,沈谬带着刘叔往楼下走。 秋月就带着明裳歌进房间再次打理了一下头髮,不过等她们下去的时候,却发现了一件诡异的事情。 今天的客栈已经不打算开门了…… 不过因为她们是昨天的住客,所以今儿早客栈老闆还勉勉强强给他们准备了早食。 明裳歌看着老闆哆哆嗦嗦端上来几碗稀粥,突然疑惑心骤起。 她叫住了欲走的客栈老闆:「今天天气那么好,为什么不开门了啊?」 明裳歌是真不明白,不过老闆听到这种问题之后,瞬间垮了脸,眼泪马上夺眶而出: 「还能为什么?当然是这可恶的大旱啊!」 「大家饭都吃不上了,谁还来住店啊!」 第19章 想钓我?…… 荆州的大旱其实来的比明裳歌她们知道的时间要早上许多,明裳歌突然联想到了黑云寨要的那一百石粮食。 怪不得他们会如此死气白咧,不要金银,就要粮食。 明裳歌有过观察,她发现沈谬往日里会带着寨里的弟兄们去做一些农活,所以他这里的存粮是不缺的。 所以这大概也是黑云寨盯上沈谬的原因。 那沈谬自己也种粮食,所以他应该是知道大旱的。 想到这里,明裳歌偏头看向沈谬。 二人眼神对上,不过沈谬的眼神却出奇地冷淡。 沈谬垂下眼皮,看了眼明裳歌和秋月碗里的稀粥,他见大家都吃的差不多了,便主动提出:「吃完了,就赶快上路吧。」 刘叔反应迅速,他最先吃完,见沈谬说要走,就马上去外面把马车赶来。 趁着等刘叔马车的空档,明裳歌看着沈谬,没忍住还是多嘴问了一句:「荆州大旱,你真打算把那一百石粮食给黑云寨吗?」 「连你都这么问了。」沈谬顿了顿。 刘叔也刚好在这个时候把马车给赶来了,沈谬上前把马车的凳子拿下来。 他回身看着明裳歌,反问:「你觉得呢?」 不会。 你不会。 这是明裳歌的第一反应,不过这句话她没有当着沈谬的面说出来。 她感觉怪矫情的。 因为在她的心里,沈谬不是那样的人。在这个节坎儿上把那么多粮食给黑云寨,就是助长那些恶势力,百姓们都饥寒交迫,恶徒们却身强体壮,个个吃的饱饱的。 沈谬肯定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因为沈谬是英雄。 至于为什么会得出这个结论,明裳歌暂时也不知道,她坐在马车内部,看着窗外打马走的沈谬。 晨阳暖暖到打射到沈谬的另一半边的脸上,导致这边的脸被打上了浓厚的阴影。橙黄色的阳光,晕染在他的身上,带出来了一丝丝的明灭难辨的味道。 大概可能就是因为。 他长得好看吧。 ———— 明裳歌这次下山来就是为了找钗子,但是没找到她也有点想放弃了。 反正爷爷还在,到时候要爷爷再给她做个一模一样的就好了。 留在这里她也不用了,不如让这钗子去需要的地方,发挥它的作用。 这么一想,明裳歌就自己开解,想通了。 刘叔把她们一行人送上山之后,就按照明裳歌之前的吩咐,去荆州的庄子里找一些珠宝财物。 大旱这种事情,原本是跟明裳歌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情,也不用她操心。 但是最近土匪寨里面的躁动,让明裳歌都感受到了一种大灾来临的压迫感。 明裳歌看着自己这小阁楼里的伙食依旧跟往常一样丰盛,心里突然一揪。 没过几天就忍不住了,她打算去找沈谬说一下这件事情。 最近的练武场已经不再练武了,取而代之的是摞满的粮食。 第34页 明裳歌这么一路走来,遇到的人都是一脸急匆匆的样子。 整个土匪寨仿佛被浸溺在了沼泽之中,搅和不动,也挣扎不出来,压抑到了极点。 鑑于去哪儿找沈谬这件事,明裳歌已经驾轻就熟了。 这个点儿已经过了正午,不出意外沈谬都会待在这边。 结果跟她料想的也差不多,沈谬确实在这里,但是在这里的也不止沈谬一个人。 婉娘抱着一个小布包,所有的情景都似曾相识的感觉。 明裳歌看着婉娘把布包给沈谬递了递:「寨主,这是我最近这些日子绣活儿换来的银子,寨里最近的日子婉娘也晓得,这些也就是一些绵薄之力,希望您能收下吧。」 明裳歌明白了。 搁这里钻空子来了。 上次就让这个婉娘戳了自己一下,半天心里不舒服,这次明裳歌就不打算让这朵小白莲还在这里乱开花了。 明裳歌学着婉娘的样子,把双手合十放在小腹前面。 这么一来,倒还真有了几分大家闺秀的样子。 见到坐在桌前的沈谬之后,她给沈谬附身敬了一礼,然后紧接着转身看向婉娘。 「婉娘还是把这些银子收回吧,这一点也确实太微不足道了。」 被点名的婉娘瞬间脸通红,她张了张嘴,想替自己解释。 但是没等她开口,明裳歌直接双手撑在了沈谬的桌子上。 她低头俯身,一点一点拉近她和沈谬之间的距离。 「寨主,我有钱,我可以给寨里钱,让你们拿去换粮食。」 明裳歌这次来是找沈谬谈事情的,所以她特地带了沈谬先前送给她的那支木簪子。 那支簪子的流苏随着明裳歌的动作起伏晃荡着,叮叮噹噹的。 她脖颈上带的一个装饰的坠子从胸口掉出来,一个红玛瑙的坠子就这么在沈谬的眼前晃荡着。 其实沈谬根本没有听清楚她刚才在说什么,婉娘说的什么他更没听到。 他只看见眼前晃荡着流苏和那颗红玛瑙的坠子。 由于他是坐在长案的后面,而明裳歌双手撑在了长案上面,特别是在她还刻意地拉近二人距离的情况下,那颗红玛瑙直接砸在了沈谬高挺的鼻樑上。 其实……一点也不疼。 沈谬掀了掀眼皮子,直勾勾地看着明裳歌。 她的舌尖翘起,轻点上唇,由于最近的伙食不错,她原本带着病态的脸色都圆润了许多,更别说那原本就殷红的双唇了。 今天就是因为明裳歌这身衣服领口略低,所以那颗红玛瑙的坠子才会掉出来。 比那颗鲜艷欲滴的红玛瑙更诱人的,是从她脖颈和锁骨之间那流露出来的体香。 那体香仿佛是长了腿似的,一点一点将沈谬的鼻息给勾缠住,将他原本淡定的情绪都搅乱了。 沈谬后仰了一下,喉结滚动,他有意识地将眼神瞥向别处,拉回思绪,他挑了挑眉:「然后呢?」 这时,沈谬突然看到了站在身后还在哆嗦的婉娘,看着她手里的布包,他突然明白了。 但是他又觉得明裳歌这个莫名其妙的胜负欲有点好笑。 沈谬的唇角勾起:「无功不受禄。」 「我这是感谢你这么多天来在寨里对我的多加照顾。」明裳歌觉得理所当然。 毕竟人家也确实对她挺好的。 说到这里,明裳歌突然想起来了来这里的目的,她直起了身,打算跟沈谬商量一下:「那个,我也知道最近寨里的情况,所以我来这里就是想说,其实我那小阁楼用不上那么好的伙食的。」 最后几句明裳歌说的有点犹豫,她也害怕沈谬觉得她不识好歹。 不过沈谬倒是没有生气或者觉得自己的好事被人辜负了,他的注意点不在明裳歌的那番言辞上。 先前那颗红玛瑙因为已经掉出来了,所以这次她直接站起身子来的时候,那颗红玛瑙就没有再被她塞回到衣领里面去。 而是被耷拉在了……她的胸脯之上。 啧,原来还不小。 但是努努力应该还能更大一点。 沈谬咬了咬后槽牙,刻意地清了清嗓子,但还是下意识地说出来了:「你那红玛瑙真好看。」 明裳歌:「?」 不过突然被他这么一提起,明裳歌才注意到了今早上秋月给她带的这个红玛瑙。 「这红玛瑙是今天秋月给我带上的,我平时还不怎么带,这好像就是圣上给爷爷的战功赏赐里面的吧。」 说完,明裳歌从胸前拿起来看了看自己那个红玛瑙,这整个珠子,透亮清澈,阳光还能穿过这个玛瑙,暖黄的阳光经过红色的玛瑙之后,都变成了红光。 确实怪好看的。 明裳歌自我欣赏完之后,就把那坠子给放下了。 这番动作,尽数收进了沈谬的眼底,甚至还被无限的慢动作和放大。 特别是那坠子从明裳歌手里脱落后,又被掉落在了胸脯之上。 甚至……还因为胸脯的柔软,给反弹了一下。 还、被、弹、起来了。 这个小细节,被沈谬自主地无限放大。 整个动作仿佛在他的脑海里回放了无数遍。 弹起来,又落下,又被弹起,又重重地落在了胸脯之上。 直到彻底地落在挺起的胸脯之上。 第35页 挺起的…… 妈的。 畜生啊!!! 想到这里,沈谬突然从凳子上惊跳起来。 他摸了摸鼻尖,刻意避开明裳歌,看着后面的婉娘道:「那个啥婉娘,那些银子你还是自己留着吧,我们寨里用不着。」 听到沈谬终于要把那个婉娘赶走了,明裳歌有些小得意了。 不过她还是想要给婉娘一个劝告:「你们姐弟两乱世生活不容易,有了银子就早日攒起来,过好自己的吧,不然你一个姑娘家家的,一直待在这个土匪寨也不是个事情。」 这倒是个实话。 不过婉娘听到这话之后,却莫名地开始发颤了。 门外突然跑进来一个小男孩,看起来就到成人的腰部。 那男孩儿一进来就抱住婉娘的腰,眼神兇狠地朝着明裳歌看去:「那你一个姑娘家家的,待在这全是男人的地方,不害臊吗?」 明裳歌一愣。 这时,沈谬向前走去,他站在明裳歌的侧前方,挡住了那男孩的大半视线,语气不耐: 「那你一个男子汉,缠着你姐是怎么回事?」 那男孩听到沈谬的质疑声,直接心里一憷,紧接着就往婉娘的身后躲。 沈谬站直,他的个子本身就很高瘦,此时特意把背嵴挺直了之后,就更显高大了。 他神色冷淡,出口的语气更是冰冷:「寨里可以提供给你们临时歇脚,但是我这里从不会白养人,你们可以随时走,但是我的建议和她先前说的一样,你一个正经姑娘家家的,最好早点找个正经去处。」 他在说「她」的时候,头朝后偏了一下。 婉娘听到这里,总算是明白了,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她也是个拎得清的人,沈谬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她也只好带着弟弟鞠一躬。 「谢谢寨主的提醒,我会早日找个好去处的。」 沈谬点点头,等着他们离去。 明裳歌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突然也觉得他们挺可怜,他们也没做什么错事,这样一来倒像是他们做的不对了。 「其实她们她也挺可怜的。」 先前明裳歌有专门打听过这对姐弟,姐弟俩的双亲就是被黑云寨给杀害了的。先前沈谬和黑云寨正打的火热,沈谬见姐弟俩这般惨状,就把他们带来了寨里。 不过沈谬是这个土匪寨的寨主,沈谬肯定自有一套管理的办法,明裳歌也无法去说道他的决定。 沈谬先前的那番话虽然对婉娘他们来说有点残忍,但是也是最直白的劝诫他们。 等姐弟俩彻底走出视野之后,沈谬转身过来看向明裳歌,他眼神里明灭难辨,语气却带着坚定:「你在这里的伙食,是我负责,吃好的,也是应该的。」 明裳歌一下子被他这番话搞得有点懵,下意识「啊」了一句。 沈谬定神看着明裳歌,一字一句道:「在我的地盘,我养你是应该的。」 说完这句话之后,他反而突然感觉不好意思了。 沈谬别开明裳歌迷惑探索的眼神,准备向前走向先前做的位置上去。 长案的后面是一把大大的扶手椅,沈谬一般会在这里处理一些公事,这个寨子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许多採买之类的帐单,即使他笔墨功夫不行,但也不得不看,不得不处理。 特别是最近钱财紧张的情况下,这些帐单之类的物事,就更需要严格把关了。 沈谬走过去,把扶手椅转了一个方向,这长案坐的,确实让腿憋屈。 他把椅子像右边转了一下,两条腿大大咧咧地敞开着。 明裳歌处在一个极度懵逼的状态中,看着沈谬做完这些动作。 ——我养你是应该的。 就这一句,明裳歌感觉自己的内心突然被什么东西给一记重击,心头的小星星直接泛滥爆炸了。 「你刚刚说啥?你要养我吗?」 明裳歌反应过来之后,突然整个人就是一个激动。 她快步朝沈谬那里走去,步伐径直地面朝着沈谬。 只是刚走几步,突然一阵钝痛从大腿根处涌上心头。 由于刚才走的太快,她的视野盲区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个长案的桌角竟然是呈四角翘起的姿势。 明裳歌直接勐得撞了上去,先前她走的有多快,现在这大腿根就有多疼。 这不是让她最窒息的点,让她更感觉到绝望的是—— 被撞到之后,整个人的重心下移,直愣愣地向前扑去。 不过幸亏沈谬刚才把椅子转了个向,可以说明裳歌是直接朝沈谬敞开的大腿上扑去。 明裳歌下意识用手撑住自己要下坠的身体。 但是出乎她意料的是,她以为她的手会撑在沈谬的胸膛上,结果竟然不是…… 至少目前来说,这触感不是。 沈谬的胸怎么说也没这么硬吧…… 难道是胸肌? 明裳歌下意识地捏了捏。 紧接着,沈谬的嘶叫声,比先前她的大腿根被狠狠地撞上还要大。 把明裳歌直接吓得一机灵。 她反应过来了。 他妈的。 她反应过来了啊!!!! 这玩意儿怎么还能握住呢? 沈谬的胸肌也不是胸啊!!! 这怎么能握住呢??!! 明裳歌下意识低头看去。 第36页 妈的…… 她紧紧地闭住双眼。 这个时候,她想把自己的眼睛挖了。 不对,这手也该剁了。 没等她想完这手到底还要不要的时候,头顶传来了终极审判的声音,还夹杂着男人的闷哼声: 「明裳歌,你他妈想钓我?」 男人的喉结滚动,每一次的吞咽的声音都在明裳歌的耳朵里被无限放大。 真他妈要命了。 那道凌迟的声音还在继续:「那也不是这么钓的,乖,力道轻点。」 第20章 拿个布帕来,有点…… ——乖,力道轻点。 乖。 力、道、轻点。 她还使力气了? 她刚才是握住了沈谬的哪儿来着? 一时间,明裳歌想变成一个傻子。 但是某个人就是想要无时不刻地提醒她不是一个傻子: 「怎么了?捨不得放开啊?」 妈的,谁他妈捨不得了。 明裳歌瞬间像是被弹了一下似的,勐地从沈谬身上弹跳起来。 手心里的余温,无不处处在彰显着男人的温度与热烈。 这个时候,明裳歌突然明白了。 沈谬是个男人。 一个成年的大男人。 明裳歌连忙把手心往下半身的衣裳上蹭了蹭,想要蹭掉这分热度,但反而还把手心蹭得更热了。 越蹭,明裳歌就越气。 随着动作幅度逐渐加重,先才大腿根处被撞的疼痛感又捲土重来。 明裳歌倒吸一口凉气。 这个时候,沈谬已经朝椅子的后方坐了一点,算是坐正了身子。 他看着明裳歌撑着大腿,痛苦闭眼的样子,有些不解:「不应该是我喊疼吗?」 明裳歌:「?」 「你疼啥,我那是直接撞到了你这个狗屁桌角,我又没使劲儿……」 说着说着,明裳歌就察觉到自己说的不对了,后面几个字她都直接吞下了。 但是沈谬就就是耳朵好,他也就喜欢抓着别人的小辫子疯狂扯拽:「你说什么?没使劲儿?意思你还想使劲儿试试?」 明裳歌:「……」 即使现在大腿根处火辣辣的,剧痛无比,明裳歌也决定远离这个畜生。 她后退了几步,拉开了和沈谬的距离。 但是有些人,做了一次畜生,就不想做回人了。 沈谬朝明裳歌勾了勾手,轻声唤道:「帮我去拿个布帕。」 这一下子,明裳歌没太反应过来,疑惑地看着沈谬。 他似笑非笑地盯着还在后退的明裳歌,后脑勺搭在椅子上,男人的脖颈拉长,锋利的喉结随着他开口说话,开始上下滚动。 明裳歌的耳膜仿佛被一种神秘的力量给鼓动,沈谬那夺命的余音又重新出现在了她的脑海里。 她听见沈谬那带着欲求不满的声音说道: 「有点湿了。」 湿了? 什么湿了? 沈谬湿了??!!! 「什么湿了?」明裳歌刚开始确实没反应过来,但她看到沈谬微阖的眼眸之后,有点瞬间秒懂了。 真他妈不愧是年轻的男人。 年轻的、狗男人。 「……」 「沈谬,你有时候能不能别做畜生了,做个人行吗?」 明裳歌的脸颊已经红到滚烫了,但是有时候那做人的一点点自尊,驱使着她把话给说完了: 「这又不是我的错,你自己想办法解决。」 爷爷说过的,不是自己的错就不要承认,做人要有骨气。 虽然她不知道这个道理用在这里对不对,反正她就知道听爷爷的没错。 沈谬双手合十,手肘搭在扶手椅的扶手上,吞咽了一下口水,继续说道:「这不是错不错的事情,你这是不负责的表现。」 明裳歌觉得,她这辈子都不想再听到沈谬这种吊儿郎当的语气了。 「滚,你他妈烦不烦啊!」 这一刻,明裳歌终于恼羞成怒了。 她转身朝门口走去,但等她走到门口的武器架处时,余光又好巧不巧的注意到了搭在架子上的布帕。 脑子又乍然出现了刚才那句不绝于耳的话。 ——有点湿了。 裤子湿了也怪难受的吧。 操了。 他难不难受关她什么事。 明裳歌咬咬牙,继续朝前走去。 一步、两步、三步…… 还没走出大门口,门槛儿都没跨过去,明裳歌又唰得一下转过身来。 她走去武器架旁,挑了一条沾了泥泞,最脏的布帕。 然后步履郑重地一步一步走到沈谬的旁边。 沈谬还是维持着先前的那个姿势不变,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靡靡之气。 明裳歌面无表情的把那条布帕扔在他湿了的地方。 然后。 转身。 大步地朝外走去。 决绝地像是要去赴死一般。 ———— 自从上次的那件令明裳歌羞到没脸见人的事情之后,明裳歌就开始刻意地躲着沈谬了。 这不用明裳歌自己说,只要旁人不瞎,都能看得出来,明裳歌是在刻意避开沈谬。 一般沈谬不怎么来小阁楼,所以明裳歌就尽量不出去,如果沈谬破天荒来了小阁楼,那明裳歌一定会装病不见。 第37页 反正她身子弱这件事情,大家也不是头一回知道了。 但是明裳歌不仅如此,每到晚上,她还会特意去看看,房间的窗户关上了没。 毕竟她可记得,某条狗还能飞,还他妈会爬窗。 这也就是其中的一件小插曲,这段时间,沈谬本身也挺忙的,所以两个人还真就没再碰上面了。 不过比躲着沈谬更重要的是,明裳歌现在开始大力去搜寻一些艷本子。 上次的经验教训,不仅告诉她要躲着点沈谬。 还警醒了她,对于男女之事上面,自己是一窍不通。 顶多就是小时候男人见多了,勉强迷迷煳煳知道一些男人会有的生理反应,但是对于其他的来说,她是真的狗屁不通,啥也不知道。 不过幸亏,她是在土匪寨这种地方。 这种充满着男人的地方,不仅随处可见着年轻力胜的男人,还很少有女人。 所以他们一般要么就得去镇上的青楼或者窑子那种地方解决,要么就是买一些艷本啥的,自我纾解。 所以艷本这种东西,在土匪寨来说,是不缺的。 不过先前明裳歌还不知道这回事,她还是上次看到春花一脸娇羞地跑回来才知道。 他们通常会找土匪寨里採买的队伍要去镇上的时候,顺道带上几本。 那次春花刚好向求採买队伍多带上一些食材,想拿来做糕点用的。 採买的队伍人见是春花,便也就一口答应了,只不过需要春花倒时候自己去大门口取。 这一取就不得了了,那次还没等春花走到採买的牛车面前,就看见好几个年轻的小伙在牛车面前疯抢着。 等她刚靠近,一本被扔飞的本子刚好扔在了她的脸上。 春花迟疑地从脸上拿下来本子,随后定晴一看。 是两个光着身子的男人和女人,相互交错、相互融合着。 啊!!!!!! 春花颤颤巍巍地拿着这个本子就跑,连自己要採买的食材都不要了。 等她跑回小阁楼,打算给明裳歌说一下今天的奇遇之时。 没等她张口,明裳歌偏头盯住了她手里的东西,询问道:「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春花低头一看。 啊啊啊啊啊!! 她怎么把这个玩意儿给拿回来了啊!!! 「小姐!我不活了啊……」手里的本子仿佛烫手一般,春花给直接扔了出去。 好巧不巧,直接扔到了明裳歌的怀里。 明裳歌:「???」 随后,明裳歌定晴一看:「!!!」 从这个下午开始,明裳歌的认知打开了一个新世界的大门。 她开始学会威逼利诱,各种阴谋手段。 就是为了从土匪寨里搜刮到各种各样、各家各户的艷本。 明裳歌从来没有这么痴迷于看过书,她觉得如果她小时候学功课的时候能按照这样的学法,那啥金榜状元都应该不是事儿了吧。 每天每夜,没日没夜,明裳歌都在钻研。 钻研到一种废寝忘食的地步。 春花站在她的旁边,每天都有种欲言又止的感觉。 她感觉自家小姐这样,是因为自己。 明裳歌也或多或少地感觉到春花有点自责、愧疚的情绪,在春花一声又一声的嘆息之中,明裳歌终于忍不住了:「你这到底是想说什么呢?」 春花嗫嚅了几下,看了眼明裳歌手里昨天刚到的新本子,仿佛认命了一般。 她深吸一口气,试探性地询问:「小姐,你觉不觉得这个封面太……」 春花尝试换一个词去形容:「太招人眼了啊。」 明裳歌:「?」 不过她细细思量了一下,也觉得春花说的没错:「确实……好像……有点。」 她看了眼手上的艷本,突然看向春花说道:「那给这些本子上面包上一个布帕吧。」 「不过……如果全给包了上了的话,那会不会很难分辨出来啊。」 明裳歌自言自语思考着,突然脑子里灵光一闪:「可以在那些布包上绣几个字,就是书名啥的。」 春花「啊」了一声,没太明白明裳歌的意思。 明裳歌给春花解释道:「就是给书绣上一些书名,比如什么……人性指导手册。」 春花哑然,嘴唇蠕动,喃喃重复着明裳歌的话—— 人性指导手册? 第21章 我那是为了照顾你…… 艷本外面包布帕,布帕上面绣书名的这件小事,最终还是被明裳歌强制春花给执行了。 只不过明裳歌搜刮过来的艷本有点多,这么一本一本包下来就要不少时间,更别说要靠春花和明裳歌这种蹩脚的女工绣书名这种高难度的事情了。 艷本的这件事情,春花和明裳歌是千万不敢让秋月知道的,所以秋月作为她们这个小阁楼里女工最好的人员,却不能去找她帮忙。 明裳歌不敢想像,如果秋月知道了,那她们都得被念叨上几个月。 所以她和春花两个人都不约而同一起没跟秋月说,两个人也就偷偷地哼哧哼哧半夜偷摸绣。 不过绣了一段时间后,明裳歌突然发现了一件事情。 她抓来春花问问:「你有没有觉得,咱们这个线和布的颜色太接近了?」 由于寨里能找来的布都是一些蓝黑色的粗布,而她们女工用的线一直归秋月保管着。 第38页 所以春花能从寨里找来的线,也就是黑色这种粗线。 黑线绣在蓝黑布上面,确实很难分辨清楚。 春花对此也能点点头。 但是布是不可能再重新找了,要找不如找线,毕竟线比布便宜许多。 春花主动开口提议道:「改明儿奴婢去找採买的孙队再去带一卷黄线进来?」 明裳歌点点头。 良久,她犹豫了一会儿,又补了一句:「我跟你一起去吧。」 最近春花为了帮她找一些艷本,土匪寨的很多人就老喜欢开她的玩笑。 这些春花虽然不跟她说,但是明裳歌的心里还是被狠狠地戳了一下。 这次她想跟春花一起去,给春花撑点场面,把事情说清楚。 不能让春花白受了一堆委屈。 春花一开始以为明裳歌是随口说说的,因为要去找採买的孙队的话,必须得起个大早才能找着他人。 但是明裳歌那天竟然跟着她一起起了个大早床,这委实把春花给惊讶了一把。 明裳歌虽然一大早困意很深,但还是打着哈欠跟着春花一起去了大门口找孙队。 一大清早,门口的雾气很重,天气遇渐遇冷,明裳歌戴了一个狐毛围脖,一到换季,整张脸又开始尽显苍白之色了,风一刮,她又不自觉地往围脖里面缩了。 孙队见到明裳歌来了之后,有些稀奇,便赶忙上前来问道:「小姐,你今天这是有什么吩咐吗?」 明裳歌笑了笑,点头:「是有一些小事想找孙队帮忙。」 「小姐尽管吩咐。」孙队见到明裳歌还是毕恭毕敬的,毕竟是寨主特意叮嘱过的要好好照顾着。 「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想找孙队今儿去镇上的时候,能够帮忙带一卷黄线之类的。」明裳歌莞尔,语气尽显温和之气,「天气凉了,想做一些保暖的衣物。」 孙队听后笑着点了点头:「这算啥事儿啊,保证给你办到!」 明裳歌见事情讲的差不多了,便想带着春花回去了,可谁知就在这个时候,后面突然蜂拥走过来一帮人。 大家在一起叫着孙队:「听说前些日子苏大家出了一本新系列的艷本,孙队帮大傢伙儿带几本回来呗。」 孙队见来人之后,本想努嘴提醒到明裳歌也来了的。 但是还没等他出声,后面一人却突然拎住了春花的后衣领,调笑道:「春花妹妹怎么今天又来了啊,你也是听到苏大家出新本子的消息了吗?」 后面人的闹笑声音愈演愈大:「怎么咱们小春花现在的消息比我们还灵通了啊。」 春花的脸瞬间羞红,嘴里就像是被塞住了一团棉花一样,想要反驳却又说不出来。 站在后面的明裳歌只差气到嗓子眼冒火了,她有猜到春花可能会因为这些事情被人给说闲话,但是没想到会被人这样戳嵴梁骨。 果然土匪还是不能指望他们素质太高。 明裳歌大跨步走上前,一把把春花拽到了自己的身后。 她咬住后槽牙,深吸了一口气,看着眼前这帮人说道:「苏大家八百年前就上市新本子了,自己消息闭塞,还能怪的上别人?」 「说你们没用还真没用,连这种自我纾解的艷本都找不到小道消息,一堆大男人连个娘们儿都不如。」 明裳歌一口气说完,后面的一帮男人直接哑口无言。 他们没想到明裳歌会突然冒出来,并且还能说出这一番话。 不过即使他们想说,也是不能对明裳歌说什么的,寨主的吩咐在他们面前就宛如军令一般,不可撼动。 明裳歌牵住傻眼的春花,又看了眼挡住路的那一大帮子男人,心里又开始气了:「站在这里干嘛?等着我教你们怎么自我纾解吗?」 「……」 这话一出,一群人不想让的,也不好意思不让了。 明裳歌把春花往前推了推,示意她先走。 春花犹豫了片刻,还是先走了。 本来已经走远了的明裳歌,復又走了回来,她觉得这种事情需要解释清楚。 「这种男女之事本就没什么好避讳的,极乐之事本就需要男女互帮互助,少了一方都不行,所以这种事情女人也没什么羞耻的,你们这些男人也不该那女人说事。」 明裳歌走了回来,站在那群人眼前说道。 众人听得有些傻眼,良久之后,还是有人点了点头。 这是第一次有女人给他们讲这方面的事情,这群半大点的小伙子都还感觉挺稀奇的。 这种观念他们也是第一次得知,不过细想之后,竟然还觉得明裳歌说的有点道理。 明裳歌是刚满十二岁就来了荆州,小时候还大多是跟爷爷待在一起。 自小爷爷就跟她说过,这世上本就不该有男女阶级之分,爷爷的麾下还有女将。 男人能做的事情,女人也可以。 男人和女人本就应该互帮互助,不该互相对立存在。 对于男女阴阳协和之事,自小就没人跟明裳歌讲过,她也就一些话本子上面略有耳闻。 最近每天躲被窝里,红着脸看了几本艷本,倒是懂了不少。 先前爷爷跟她说的道理,明裳歌自我觉得用在这上面应该也合适。 明裳歌看着一群人在眼巴巴等着她下文的时候,突然又来了教育的兴趣。 第39页 这都是一群涉世未深的孩子,可能很多人对于那些生理需求都不是很明白,但是却都在这个时候不约而同对那种男女平等的观点产生了兴趣。 不过明裳歌刚想在继续长篇大论一番她的观点的时候,后面突然传来了一阵咳嗽声。 「你还挺懂啊,那为啥先前还那么害羞呢?」 明裳歌转头看去。 「……」 来人是她这辈子都不想再撞见的人。 明裳歌低头,但语气却恶狠狠的:「我那是为了照顾你们男人的尊严,如果我都不害羞意思意思,你不就丧失男人魅力了吗?」 沈谬:「???」 众人:「??!!」 沈谬斜眼看了一圈站在周围的人抹了把脸,眯眼警告:「还不去练功?你们那些珍藏的艷本不想要了?」 沈谬是不允许他们私藏那些玩物丧志的艷本的,他不想自己的手下人一天天净想着女人。 所以在这方面,他还算是做好了一个领头人,寡到至今。 既然沈谬都发话了,一群人跟来时一样,蜂拥而散,跑都跑不及,生怕沈谬真的没收了他们的艷本。 本来早就该出发的孙队见人都走完了之后,也赶紧赶着牛车下山了。 一瞬间,大门口这块地儿,竟然马上没了人气儿,原先乌泱泱的人群,瞬间哄散。 只剩下了明裳歌和沈谬。 明裳歌咽了咽口水,突然感觉到了一丝丝压迫感:「你应该没什么事儿找我了吧,那我先走了。」 「等等。」 沈谬一步一步地靠近,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那什么为了照顾我的自尊再细说细说。」 「……」 错了。 完了。 明裳歌连忙摇摇头,恨不得马上跟他撇清关系:「真就没啥,就……就……」 看着越来越靠近的沈谬,明裳歌腿有些发软了。 干脆心一横,直接说了:「昨天我看书上说,如果男人早射了,要多给他一点鼓励……」 大门口的旁边就是搭建的土墙,明裳歌刚才脚跟早已经退到了土墙这边。 她感受到了她话一出口,沈谬周围气压的瞬间变化。 明裳歌双手抵住身后的土墙,咽了咽口水。 尝试为自己辩解道:「我就是看书上那么说的,可能人家也说的不准?」 「早射?」沈谬直接一跨步,将明裳歌的背部直接抵在了墙上,但是沈谬还是给了她一定的活动空间,两人之间明明还隔着一寸距离,明裳歌还是感觉沈谬只差压在她身上去了。 他抬手扳住明裳歌的下巴,继续追问道,「是我之前给你什么误解了吗?」 第22章 想亲我? 之前的行为。 确实误解挺多的。 明裳歌现在已经阅本无数了,像他这种一碰就出水的,确实很少见。 她的思绪被勐然拉回到那天那个房间里面,先前出现的场景又在一帧一帧地在脑海里不断回放。周遭的声音也被无限地扩大,仿佛能够听到秋蝉在嘶鸣一般,还有树叶被风盪起的沙沙声。 一切的事物都被扩大,包括此时她的心跳。 先前嘴炮爽了一通,现在倒是能感受到沈谬逐渐压迫下来的逼仄气氛了。 明裳歌吞咽了一下口水,双手背在身后,手心贴着土墙:「你是英勇的大土匪,我不敢有误解。」 明裳歌每瑟缩一下,她就能感觉到沈谬的眉头皱的更深一分,这怒意也更盛一点。 好吧。 这可能是触及他身为一个小男人的自尊心了。 「对不起。」 她又说错话了。 但是这个道歉在沈谬这里,就来的有点突然。 他伸了伸手指,伸直的指节拉进了他和明裳歌的距离,指尖离那细腻白皙的脸庞近了一分。 就在即将触碰到的时候,沈谬又堪堪止住了动作。 男人的喉结随着他吞咽的动作上下滚动,沈谬垂下眼眸,蜷缩住手指。 明明想再靠近一分,但灼烈的理智和害怕又扯住了他的筋骨。 不知道为什么,沈谬看着有些瑟瑟还在说着「对不起」的明裳歌,心头突然一顿。 「没什么对不起的。」 或许他觉得这样说,气氛有些沉重了。 沈谬又忽然笑道:「你一个姑娘家家的,老看这些是想干嘛?」 被他这么一问,明裳歌突然有点后悔让沈谬知道这件事了,她假装清了清嗓子,梗着脖子说道:「我那是学习,夫子说过的,学无止境,你懂个屁。」 沈谬继续维持先前的动作,把明裳歌抵在土墙上,仿佛她不说出一个令人信服的答案,他就不打算放开她一样。 这回轮到明裳歌咽口水了,她看着越来越靠近的沈谬,突然觉得有些疑惑: 「沈谬,你是不是想亲我?」 她记得那些本子上的前戏片段都是这么画的,一般男人靠近女人,都是想要亲吻。 亲吻。 这是明裳歌第一次真正意识到亲吻这个词。 什么是亲吻? 明裳歌看着沈谬,她盯着沈谬漆黑的眼眸:「你想怎么亲?」 沈谬的瞳孔微颤,二人对视,他从明裳歌的瞳孔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看到了自己的紧张。 第40页 面对一个女人的紧张。 一种他前二十几年从未拥有过的悸动。 「不会。」沈谬张了张嘴,慢慢地后撤,逐渐拉开两人的距离,那种压抑感也渐渐地消失不见。 他说的是实话。 「我没亲过别人。」 明裳歌突然「噗嗤」一声,她没想到,沈谬已经寡到连亲都没亲过别人。 「没想到你还挺纯情啊。」 沈谬彻底站直,两人之间终于恢復了一种安全的距离。 他突然失去了继续的兴趣,说起了正事:「过几天寨里的人会去镇上给难民施粥,大旱已经彻底影响了整个荆州这边的生计,咱们后山自己种的粮食也全都颗粒无收,山下已经在闹饥荒了。」 说到这里,沈谬停住了,他仿佛只是为了缓一口气一样。 「已经死了很多人了。」 明裳歌知道他时候剩下没有说完的话是什么。 已经死了很多人了。 没有时间了。 他不想再死更多的人了。 她隐约想起了爷爷说过的一句话。 要永远相信,每一个打马闲散的少年,都会有一个英雄的梦。 这是不仅是梦,也是一种不可撼动的信念。 「沈谬,你要去做大英雄了吗?」明裳歌依旧把手背在身后。 但是随后,她突然点了点脚。 莞尔笑道:「你是大英雄。」 这是肯定句。 沈谬神情定住。 良久,他张嘴再次补充道:「明天就走,这次整个寨里的人可能都会走,我会留几个人在寨里保,护你的安危。」 他突然又想起了什么,但是又犹豫许久。 明裳歌站着不动,想等着他的下文。 沈谬最终还是说了:「早些日子我就派人去了京城,应该过不了多久,你将军府就会派人来接你了。」 这次轮到明裳歌怔住了。 也确实。 她在这里也住了挺久了。 来这里的目的好像就是为了躲婚而已。 好像也不是。 不论是不是,她最初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明裳歌抬头,她好像看不到沈谬是个什么表情了。 心头好似突然出现一个重锤,一下一下重重地砸入了她的心头。 「好的,那我等着。」 是等将军府的人。 也是等你回来。 说完这句话以后,明裳歌感觉自己的心里得到了安抚一般。 静默无言。 但是她还是决定说出来:「等你回来,我教你怎么亲。」 她仿佛又恢復了以前那种小姐家家的那种娇蛮之感,有些小自傲。 沈谬笑了笑,不以为然:「那你想怎么教?」 明裳歌抬了抬下巴:「以身作则。」 沈谬轻嗤了一声:「行,我等着。」 ———— 沈谬是真的说到做到,当天晚上,明裳歌就发觉了整个土匪寨的震动。 即使她住在寨里很偏远的小阁楼,也能听见寨里人群攒动的动静。 已经入夜了,秋月进来帮明裳歌收拾一些衣物,见着明裳歌略带病气的苍白脸色,心头突然一悸。 她走进问道:「小姐,你的月事应该快来了吧。」 说到月事,明裳歌倒是有些无所谓了,这个东西她就没准过。 「鬼知道它来不来,不来更好。」 「小姐怎么又能说胡话呢?」秋月把手里正收拾的衣物放下,坐在了明裳歌的旁边。 「月事这种东西,是活经络,排毒的,当然要按时来啊!」 秋月倒是语重心长说了一通明裳歌已经听了百八遍的道理,道理她也明白,但是一到面对自己身体的这种事情,明裳歌就会有点莫名的烦躁。 这是从小养成的。 从出生开始,所有人都在反覆给她强调着,她就是一个瓷娃娃。 她身体不好,所以爷爷想把她养在军营里,多沾一点阳气和血气色。 她身体不好,所以从小就要被送离京城,远离亲人。 她身体不好,所以等她好不容易习惯适应了一个人的生活以后,她又可以随便被人给叫回去嫁人。 很讨厌身体不好。 明裳歌一点一点抓紧身下的被子,直到指尖开始泛白。 一提到身体,她就想跳起来,她想尝试极限。 她把秋月刚叠好的衣服全都堆在一起,然后再拿来一个布包,把这些给打包起来。 秋月有些不明白,疑惑问道:「小姐这是在干什么呢?」 「想做英雄吗?」明裳歌把打包好的布包放在桌子上,转身看向秋月,「咱们跟着寨里一起去施粥救灾去吧。」 她看着秋月还有一些呆愣,继续解释道:「一辈子就这么短,不如做一点有意义的事情。」 一开始秋月还是不同意明裳歌也跟着去受苦的,毕竟她的月事快来了,这几天再出去受苦,那这个身子根本遭不住。 但是无奈第二天春花听说之后,也整个人都高兴得快跳起来。 秋月看着她们俩,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 不过明裳歌才是主子,既然她铁心要去了,秋月也就是尽量多准备一些月事用的布条和布包,春花也想起来了明裳歌的月事。 大家都决定要动身了,春花最后也就多带了一些红糖。 第41页 刘叔还没从荆州的庄子上回来,所以她们三个人是驾不了马车,只好去大门口守着沈谬。 三人起了一个大早床,只不过没想到门口的人起得比他们更早。 明裳歌站在距离门口还有百余步,就远远地瞧见了站在门口的黑影。 高束的马尾,带着少年野性,那是旁人都没有的一股精神气。 她以为是她先发现沈谬,没想到等她的视线将将落在少年身上的时候,那人就转身过来了。 二人视线交错。 沈谬快步走进,直到视野清晰,真真切切地看到了来人的时候,语气骤冷: 「你来这里做什么?」 明裳歌知道这件事情有点突然,她尝试解释:「总不能就允许你一个人当英雄吧,我也想……」 越说到后面,她越没有什么勇气了。 明裳歌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侷促地等着沈谬的判决。 一直到明裳歌差点以为沈谬走了,头顶才传来声音: 「如果你想要教我怎么亲你,倒也不用这么急。」 第23章 月事 以前明裳歌以为做土匪的都是不要脸的,后来她发现,只是沈谬独有的特别不要脸。 她没想到能有人把不要脸做到这么极致,不过当想到这个人是沈谬之后,明裳歌又觉得有点理所当然。 不过明裳歌现在还是不敢回怼回去的,现在还得继续去求着沈谬:「我想跟着你们一起去施粥,我爷爷教过我的,在自己有能力的时候,要尽力去帮助别人。」 沈谬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不过就这么看了半晌之后,他点点头问道:「我们这不是去享福的,到时候去了镇上,我们只会在郊外安营扎寨,到时候连一张正经的床铺都没有,更别说吃好喝好了。」 他把这些困难一点一点给明裳歌剖析清楚,并没有直接拒绝明裳歌。 明裳歌点头,表示这些她都明白。 沈谬压低声音,仿佛细思之后才郑重地问出:「你的身体,可以吗?」 她的身体,已经是整个土匪寨众所周知的弱了。 只是平时,明裳歌都喜欢咋咋唿唿的,容易让人忽略。 秋月和春花站在明裳歌的身后不敢说话,明裳歌唿出了一口气,双手紧扣着放在腹前,右手不自觉地扣着左手,不知道为什么,一提到身体的事情,明裳歌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毕竟她的身体也是真的不太好,去了也可能帮不了什么忙。 这么一会儿过去,寨门口已经集结了大半的人群,已经有不少的人注意到了这边,别其他人盯着,这反倒让明裳歌更加紧张了。 她张了张嘴,低声回道:「可以的,反正你们也去不了多长时间,就几天而已,我还是撑得住的。」 他们就只准备了一百石粮食,难民那么多,一百石粮食确实不需要多久就能发放完毕。 沈谬犹豫了一下,如果真的要明裳歌她们单独住在土匪寨的话,他也不太放心。 前几天有人传来线报,京城将军府那边已经派了人往这边来了,应该也过不了几天就能赶到荆州了。 就能过来接她了。 已经帮着将军府护了她这么久了,剩下几天不能再出么蛾子。 上次直接端掉了黑云寨的一个领头人,这段时间黑云寨一直盯着他们这边的动静,沈谬还真不太放心让明裳歌一个人在这里。 跟在自己身边,确实才能更加安全。 思至此,沈谬点了点头,有点应允的意思了:「你的马车刘叔应该没驾走吧?」 明裳歌摇摇头:「刘叔就把马骑走了,马车还在。」 春花和秋月一人背了一个大包袱,外人简单看去就知道她们已经收拾好了东西。 沈谬走去另一边,朝一个年纪较大的人吩咐道:「你去马厩牵一匹马套在明小姐的马车上,然后你驾马车,带着她们。」 这边的明裳歌看着沈谬开始安排她们的出行马车了,就知道他是真的打算带她们走了。 想到这里,她还有些小开心。 站在身后的秋月还是有点担心明裳歌的月事,她给明裳歌递了一个汤婆子:「小姐这些天小心些,不管月事来不来,最近都千万不能着凉了,不然可有的你受的。」 秋月说的话在理,明裳歌应下,接过她手里的汤婆子,抱住放在小腹前。 ———— 沈谬倒是动作快得很,不到一会儿,寨门口的人群已经站好队,大家都集结完毕。 给明裳歌准备的马车也就位了,她不敢耽误大家都行程,带着秋月和春花早早地就上了马车。 只是没想到,到最后快走的时候,马车帘突然被掀开。 是沈谬。 站在沈谬身后的,是婉娘。 明裳歌有些不解,沈谬便解释道:「婉娘过去帮忙煮稀粥,她一个姑娘家家的,不好跟我们一起骑马,能坐你的马车吗?」 他话倒是说的很礼貌。 但这是他第一次因为别的女人,去求她办事。 这么些天,明裳歌知道沈谬不是一个喜欢麻烦别人的人。 但这次却因为别的女人。 或许,在他的眼里。 她和婉娘一样,都只是土匪寨里的一个住客而已。 明裳歌坐在马车里面的垫子上,神情淡淡的。 第42页 良久过后,她点了点头。 马车内因为婉娘的加入,就显得逼仄了许多。 明裳歌有些睏倦,便往里侧靠了靠,秋月坐在外侧把风,春花挨着明裳歌坐,方便照顾她。 这样倒显得坐在中间的婉娘有些侷促了,不过她面上倒是不显尴尬,全程不论谁往她脸上瞟去,都是一脸笑意。 明裳歌看到那张笑脸就有些烦,她刻意把脸别开,看向窗外。 有什么好笑的。 一路上,明裳歌就这么别别扭扭地走了一路,不过她到后面没多久就睡着了,车内倒也没发出什么声音,所以大家都相安无事到了边。 马车停下之后,婉娘倒是先下了马车帮忙干活,但是沈谬知道明裳歌还在睡觉之后,便叫她们慢点下马车,等他们这边收拾好了之后再下去。 秋月先下去帮忙收拾了,毕竟她们来这里是帮忙的,一直让别人照顾也怪不好意思的。 现在马车在路上还算是晃动地有规律,睡起来竟然还怪香的,但是就这么一停顿下来,明裳歌没过多久就醒了。 春花见状,马上靠近给明裳歌披上一件大衣:「小姐醒了?已经到地方了,外面大家都在忙着收拾呢,寨主叫我们等大家收拾好了再出去。」 听到春花都那么说了,明裳歌便掀开手边的车帘往外看去,外面果真已经搭建好了各式各样的棚子,还有一些油布帐篷。 就这架势,明裳歌觉得沈谬是不是快忘记她们了。既然已经醒了,明裳歌就坐不住了,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觉得先下去看看情况再说。 她把搭在自己腿上的毛毯给掀开,刚想站起身,就感受到体内的一股热流从腹部流到了大腿根处。 这次热意来得气势汹汹,明裳歌屁股还没抬起来,就感觉到了血腥气在马车内瀰漫。 完了,完了,这下完了。 春花也闻到了不对劲,回身一看,明裳歌坐的地方已经殷红了一大片。 「小姐你月事来了?」春花赶紧拿了一个布帕过来,不过好在秋月来的时候往马车里放了布条和布包,就是为了明裳歌的月事。 如果放在平时,明裳歌可能还会觉得没什么,但是这次来的量让她有点害怕。 外面那么多人走来走去,明裳歌尽量稳住声音:「帮我一起把这身衣裙换一下。」 马车上就春花和明裳歌两人,如果外面突然进来了人就尴尬了,更何况明裳歌还是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本来在马车上换衣裙就已经算是比较大胆的事情了,外面没人把风还是不行的。 春花有些犹豫了,明裳歌缓了一口气,便叫她去把秋月找来。 秋月在帮忙搭建她们自己的帐篷,春花走过去,附在秋月的耳边说了这件事。 不过这件事在秋月的意料之中,所以她倒是没什么惊讶的。秋月放下了手里正准备铺的褥子,跟着春花走了出去。 谁成想,两人刚走出帐篷里,就碰上了沈谬。 沈谬倒是没有什么事,见着两人准备往前走,便主动让出了路,就像只是碰巧路过似的。 秋月和春花拂了拂身,表示敬意,便赶紧朝马车处走去了。 虽然是一大早就从寨里出发了,但是从寨里蜿蜒山路走到镇上,再到搭帐篷这一忙活,天都已经快黑了。每隔几步,就有人燃起了篝火,火星子噼里啪啦的,火焰歪曲了空气,这让人的视线也跟着模煳起来。 沈谬盯着春花远去的背影,她们已经快走到马车边了。 是血腥气。 这种味道,他比任何人都敏感许多。 ———— 明裳歌一动不动地坐在马车里,是真的不敢动一下,她猜测如果自己动了一下,那下面就是排山倒海了。 她见马车帘子被掀起,是春花和秋月来了。 春花去外面把风,明裳歌从小是被秋月服侍大的,所以这种事情秋月做起来更加得心应手。 换下来的衣物,秋月用布包给包了起来,明裳歌也缠上了月事带。虽然现在换了干净衣物,但是她还是感觉身上不干净。 「这附近有什么溪流啥的吗?」明裳歌抱膝坐在马车里,看着秋月忙活收拾着。 秋月笑了笑:「一般扎营都会选在水源旁边,刚才奴婢去看了,后面有一条小溪的,那水瞧着还挺干净的。」 马车里收拾得差不多之后,秋月便想着带明裳歌出去吃点东西了:「咱们的帐篷已经搭建好了,小姐也饿了一天了,咱们出去吃点东西吧。」 「不是说要等沈谬叫我们才能下去吗?」明裳歌记得先前春花有提过那么一嘴。 秋月怔住,随后又解释道:「这里这么忙,寨主可能只是随口一说吧。」 但秋月的话音刚落,马车的外壁就被人给敲了敲,明裳歌掀开帘子去看。 竟是沈谬。 沈谬接过明裳歌手里的帘子,帮她掀着:「已经备好了吃食,下来吃点吧,明日开始正式施粥。」 明裳歌点点头。 沈谬攥着帘子的手却没有放开的意思,他细嗅了一下,跟自己猜测的没有错。 「你怎么了?」 「啊?」明裳歌被突如其来的问话搞得有些懵,「什么怎么了?」 见明裳歌这样的反应,沈谬也没有再深究下去的理由了,他把帘子放下,等着明裳歌下马车。 第43页 晚饭是大伙搭伙起锅随意煮的一些汤饭,里面煮了一些青菜。 明裳歌见状也没有多说什么,反正现在对她来说,吃什么都一样了。 不过让她意外的,是勺哥竟然还给她端来了一小碗肉沫。 大锅里面的,都见不到几滴油,这碗肉沫拌饭才算是能叫肚子里加点油水。 明裳歌谢过了勺哥,但是隔着篝火,她把碗举起,朝着另一头沈谬笑了笑。 这个她还是知道的,肯定是沈谬吩咐的,不然勺哥不会随便乱动肉这种稀有食材。 不过沈谬好似没有看到明裳歌的这个动作,他一直在跟周围人谈笑着,眼神都没往这边瞟。 秋月和春花都坐在明裳歌的左边,她的右边是一个寨里的人。 明裳歌的那番动作,算是叫那人尽收眼底,他突然来了兴趣,朝着明裳歌打趣道:「娇娇小姐,你是不是喜欢我们寨主啊?」 明裳歌「啊」了一声,看着旁边的人,年纪也不是很大的样子。 那人继续说:「不过这也正常,咱寨主那么好看,多的是喜欢他的女子,先前还有县令的女儿要上山来做压寨夫人呢!不过后面被她爹给抓回去了,强行嫁给了一个举子。」 明裳歌没有应他的话,他就一直继续说着:「你说,你们这种官家小姐,是不是都要嫁给那种文绉绉的当官的啊。」 「不是。」明裳歌捧着自己的碗,碗里已经没啥米粒了,先前她一直就在喝着汤。 「我要嫁给我喜欢的。」 「啧。」那人嘆了口气,仿佛对这种事情见怪不怪,「天下女子都这样想,能嫁的最后也没几个。」 好一会儿,明裳歌喘了口气,眼底映照着火光,弯唇道:「那我就要做那几个人之一。」 晚上这顿结束的快,也可能是土匪寨这群糙男人都习惯速战速决了,明裳歌刚放下碗,他们那边就打算收锅了。 这次来这里的女眷就明裳歌这一行人和婉娘了,所以她们这些女眷就被安排住进了一个帐篷里,每一个大帐蓬旁边都架起了一个火堆,用来烧些热水。 秋月忙着去溪边打水烧热水,明裳歌不太舒服便回了帐篷里。 婉娘也刚好在帐篷里,不过她的手里却抱着一个铜盆,里面正是明裳歌换下来的带血渍的衣裙。 见到明裳歌后,她倒是显得有些侷促了:「我来这里就是为了帮大家洗一洗衣物的,我见到这里有沾了血渍的衣物,便想拿出去洗洗。」 说道最后,她问了问:「这衣裙是小姐你的吗?」 废话,这种布料的衣裙,也只有明裳歌会穿了。 不过明裳歌还是没有说什么,反而接过了婉娘手里的铜盆:「谢谢你了,这些衣物我还是自己洗吧,毕竟还是不干净的东西。」 明裳歌笑笑,婉娘再怎么说还是一番好心,她也不好多说。 只是她不喜欢别人随便碰她的东西。 明裳歌抱着铜盆出去,刚好撞见了正欲进来的秋月。 秋月见着明裳歌抱着铜盆,便赶紧过来接过铜盆:「奴婢把水烧好了,小姐赶紧去洗漱洗漱吧。」 水是开水,就这么洗肯定是不行的,秋月和帮忙打了一盆热水,便想着去溪边再兑点凉水洗洗。 明裳歌觉得来回跑挺麻烦的,便想着直接去溪边找个偏僻的地方擦擦得了。 秋月想了想溪边都是一些树林子和大石块,这样也可行,更何况现在天这么黑,也没人看见。 二人叫上春花,便一起往溪边去了。 溪水潺潺,一眼望去,月光反射在水面,映照出了一摞的碎银子,亮闪闪的。 明裳歌刻意往上游走了几步,她叫秋月和春花站在外围望风,自己便抱着铜盆去溪边打水了。 只是她没想到,越过层层的密林,溪水那边竟然充斥着人声,更准确地来说,是嬉笑声。 大秋天的,她竟然看到了,一群白花花的男人的裸体。 不对,好像都还穿着裤衩子。 但是,那是,裸着的,男人啊!!! 一时间,明裳歌不知道还该不该往前走。 但是让她没想到的是,有人比她先发现男人。 不对,是有人竟然早早地就看到手足无措的她。 只不过那人不是来拯救她于尴尬的水深火热之中的,那人是为了来然她更尴尬的。 明裳歌看着突然出现在她眼前的男人精瘦的腰腹,下半身松松垮垮地套上了一条裤子,腹部肌理的沟壑顺着小腹一直延伸到裤头里面。 明裳歌不争气地咽了咽口水,眼神还停留在沟壑消失的裤缝边上。 头顶突然传来戏嚯的问话:「看够没?」 「啊?」明裳歌惊跳一下,手里的铜盆瞬间掉落在地,「哐当」的一声,让还在溪水中嬉闹的人群纷纷停下看过来。 沈谬侧了侧身子,挡住了站在暗处的明裳歌,后面的人那么看去,沈谬就好似在找个暗处方便一般,所以大家看了一眼就赶紧转过头去了。 另一头,沈谬把裤子往上提了提,腰腹漂亮的肌理被遮住了一大半,他意味深长地看着明裳歌,继续追问道:「我要是再不提提裤子,你口水都得掉地上了。」 明裳歌没听清他在说啥,她的关注点全在—— 他把裤子给提上去了。 第44页 提上去了…… 提上去了啊!!! 看不到了啊啊啊啊!! 明裳歌勐吸一口气,然后抬头,带了一点怨恨,盯着沈谬道:「怎么就不能看了?谁叫你们一群大男人在光天化日之下在外面洗澡的,脱了还不让别人看。」 越说越气,那种食之未足的感觉,很不好受。 明裳歌后退了几步,故意和沈谬拉开了距离。 沈谬似笑非笑地盯着明裳歌拿略带发气的动作:「我们这群纯情的大男人让你给看光了不说,你还在这里给挑上了?」 但是紧接着,他就看见明裳歌瞬间僵住。 先前在马车里闻到的血腥味又瞬间在空气中瀰漫开来,沈谬跟着一愣。 他勐地抓住明裳歌的肩膀,脸色瞬间变得紧张起来。 「你怎么了?是哪里有伤口吗?伤口裂开了?要不要去找大夫来看看?」 夺命四连问,倒是把明裳歌给问呆了。 她还没从一股热流的缓劲儿中走出来,沈谬就开始抓着她的肩膀疯狂摇晃。 又是一股热流涌出。 明裳歌愣了愣神,抬眼看着紧张兮兮的沈谬,无奈开口:「或许你可能不知道,有种东西,叫做月事。」 「……」 「???」 第24章 占便宜 月事这个东西,沈谬是真的不知道,他从小就是一个没娘的,更何况即使有娘,他娘也不见得会把这种事情告诉他一个男人。 再加上沈谬之前也没有过女人,所以月事这个东西,他还是第一次听说。 彼时,明裳歌的额头已经泌出密密麻麻的细汗了,热流涌出之后,紧接着腹部就开始传来抽痛的感觉。 先前沈谬抓住她肩膀的手还没有松开,明裳歌有些忍不住了,便就着沈谬抓着的手往下缩。 入秋了,树林子还在有簌簌的风鼓动着树叶,风刀子一刮,吹得背嵴生疼,明裳歌的睫毛颤了颤,看着沈谬还半裸着身子,心里都替他打寒颤。 但这些是她整个快缩到地上之后才胡思乱想的事情。 沈谬抓着明裳歌的肩膀,跟着明裳歌一起蹲下,他不知道明裳歌现在这个是怎么回事,但是通过明裳歌脸上痛苦的表情,他只知道现在她不好受。 掌心下的皮肤瞬间变得烫手无比,他卸了力道,尽量让明裳歌自主地靠在他的身上。 一双手显得稍许无措,不知该不该落下。 其实这个姿势严格来说,是沈谬直接坐在了地上,而沈谬担心地上凉,便让明裳歌坐在了自己的腿上。 明裳歌的侧身靠在沈谬的怀里,男人的肌肉搏张,即使在这凉秋,也显得热气十足,一点一点的暖意,让她不自觉地嚮往。 但是她突然想到了来这里的意图,她抬眼看着沈谬的下巴:「我是想来这里打点水,擦擦身子的,现在你们一群人霸占了这里,我怎么打水啊?」 明裳歌说的怪委屈的,这把沈谬看得心一颤一颤的。 沈谬扭头看了一眼溪水那边,那群人还在嬉戏,一群大男人不知道冷似的,在冰水里玩得不亦乐乎。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把这一群人拿去下饺子。 这阵势,他们应该一时半会儿不会洗好了。 沈谬皱了皱眉头,把明裳歌往一块石头上放下:「我去帮你打水,你在这里等着。」 他弯腰捡起刚才被明裳歌摔地上的铜盆,把腰上的裤子繫紧朝溪边走去。 明裳歌坐在石块上等着沈谬过来,男人的背嵴被高束的马尾遮挡了半分,马尾上还沾了水,湿哒哒地贴在背上,发尖的水滴顺着背嵴的沟壑流出,然后隐没在裤子里。 人越走越远,明裳歌看得也越来越模煳。 她突然悟了一个道理。 一个书本上学不来的道理—— 男人不仅要脸好看,这身材也要行。 这才是双重的视觉享受。 看着沈谬,明裳歌爽了。 如果一辈子只能看一个男人,明裳歌觉得自己看个沈谬就能回本儿了。 没走几步,沈谬就到了溪边,溪边有人凑过来问沈谬,不过这些明裳歌倒是听不见了,她就看到沈谬给了那人一个扣头,紧接着那些在溪水里嬉戏的人都开始往岸边走。 不到一会儿,一群人齐齐地穿好衣服,往下游走回去了。 明裳歌没想到沈谬竟然还把人直接给赶走了,但是更没让她想到的是,沈谬直接把那盆水搬来了她的面前。 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说道:「我看到你的两个婢女了,我帮你把水端回去洗吧,这里风大,怪冷的。」 明裳歌刚想反驳来着,就听见秋月和春花的声音了。 「小姐你怎么坐石头上了?石头上凉!」秋月一如既往地担忧着明裳歌的身子,不过当她看到旁边的沈谬之后,又瞬间不吱声了。 秋月和春花是看明裳歌已经去了那么久了还没个信儿,便心里担心,过来看看情况,结果隔老远就看见明裳歌一个人坐在石块上,这不得让秋月直接焦急地跑了过来。 春花手里提着一个装热水的小壶,所以跑的就没秋月快了。 四个人面面相觑,一时间谁也没先开口说话。 不过最后还是沈谬出声打破了这番平静,他把装满水的铜盆递给秋月:「这盆水你应该搬得动,我来抱你家小姐,这外面天冷,洗漱还是得回帐篷里洗。」 第45页 秋月呆愣愣地接过那盆水,一时间也惊得说不出话了。 但是被莫名其妙抱起来的明裳歌还存留了一分清醒,毕竟沈谬的骚操作她还是见识不少了的:「我不回去洗,到时候搞得帐篷里一地血水很脏的。」 「血水?」沈谬现在知道了月事这个东西会让女人流血,但是他还真不知道会这么严重。 明裳歌双手圈住沈谬的脖颈,先前那群人在穿衣服的时候,沈谬在帮她打水,他刚打完水就走过来了,根本没,来得及穿上衣服。 这风颳在她一个穿了衣服的人身上都冷得骨颤,他一个没穿衣服的人,会不会更冷啊。 就这么想着,明裳歌又往他身上凑了凑,直接把脸都贴在他的胸膛上去了:「你是不是很冷啊?不用感谢我,我帮你捂捂。」 由于沈谬的步子快,早把秋月和春花甩在后面老远了。 这时周围就他们两个人,沈谬停下来,不知是冷笑还是坏笑,整个带着一股玩味的气息,低声促狭看着怀里的人:「明裳歌,你如果想要占便宜,能不能光明正大一点。」 「?」 占便宜? 这个明裳歌是不会承认的,只不过她的动作很真实,她圈着沈谬的手又往上凑了凑,指尖插入男人的髮丝里面,整个人都往上面窜了窜。 「你是不是力气小,抱不起我了,能不能用点力气?」 沈谬是一手抱在明裳歌的膝盖弯处,一手圈住了她的腋下,典型的极具安全感抱姿。 听到明裳歌都这么说了,沈谬就把明裳歌往上抱了抱。 就这么一个动作,明裳歌原先就插入他头髮丝里面的指尖,更加往上窜了一下,直接算是抚摸到了他的头皮,明裳歌的脸直接剐蹭到了他的下巴。 女人脖颈间的香气,瞬间铺天盖地地席捲进他的鼻息之间。 脑后的头皮直接一阵发麻…… 明裳歌嘶叫了一声,蹙眉暗道:「别动,又流血了。」 吐息之间,那种女人独特的香甜气息在空气之中又更加浓密了起来。 沈谬咬咬牙:「明裳歌,你是不是想玩死我。」 ———— 经过沈谬的威胁,明裳歌回去的路上安分了一路。 到了营地这边,大部分人已经歇下了,明天大家都得起个大早,他们来镇上施粥的消息,沈谬已经叫人给传出去了,明天是第一天,肯定人最多,也是最忙的时候。 所以沈谬早就叫大家早早地歇息了。 但是明裳歌这边的帐篷倒是没有熄灯,也可以说是灯火通明,这沈谬刚把明裳歌抱到竹床上时就发现了。 沈谬刚把明裳歌放下,身后就传来一声尖叫。 转头看去,是婉娘捂着脸在尖叫。 沈谬皱眉,把旁边搭在架子上的大氅给披上了。 看样子这屋里的灯是婉娘点的了:「帐篷里用不着那么多灯,灭几盏吧,省点灯油。」 婉娘见沈谬穿上衣服后,才敢放下手,听到沈谬的责怪之后,心里怪不好受的,但还是走过去灭了几盏灯。 「先前担心明小姐一个官家小姐习惯了亮堂的,一下子来跟我们过了苦日子会不习惯,现来是我多虑了。」 一个官家小姐,把事情的源头直接推向明裳歌,一个我们还跟沈谬套了个近乎,结尾一个她多虑了还能显现出她的做事细心。 明裳歌听着这些严丝无缝的话语,皱眉摇头,这个婉娘怎么跟她家那些大娘二娘一样的,字字都有几层含义。 不过好在明裳歌还在这种深宅大院生活了几年,这些话她倒是能听懂,但是她不打算跟婉娘继续弯弯绕绕下去:「我虽然出身武将世家,但是我的祖辈没教过我们浪费,大晚上大家都早早睡了,点那么多灯用来照你的天灵盖吗?」 春花刚进门把热水壶放好,听见明裳歌这话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不过她看见秋月的冷眼提醒以后又赶紧捂住了嘴。 婉娘是第一次被人这么说,她抬眼看着沈谬,一汪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她刚张了张嘴,沈谬直接打断:「你现在需要处理情绪吗?那你可以出去一个人静一静,明小姐身子不好,需要安静。」 「……」婉娘听后直接捂住嘴跑了出去。 屋内瞬间又恢復了宁静。 这时秋月走上前去,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跟沈谬开口了:「寨主请先迴避一下吧,奴婢要给小姐擦身了。」 沈谬犹疑了一会儿,还是先行出去了。 但是他前脚刚踏出帐篷,后脚又把站在帐篷门口的春花给拉了出来。 沈谬低声问道:「那个……你们女人的月事是个什么东西啊?」 春花看着沈谬有些略微紧张的神情,一时间有些傻眼,她又往后撤了几步,决定好好消化一下这个信息。 不过沈谬等不及春花做完这一系列小动作:「你尽量说的详细一点,比如月事什么时候才会有,来了月事要多久才会好,来的时候要怎样修养之类的。」 就在秋月都给明裳歌洗漱完,准备去给明裳歌洗脏衣服的时候,春花才总算勉勉强强给沈谬讲完那些关于女子月事的那些小事。 看着秋月端出来的那盆血水,他突然想起了明裳歌在他怀里说的那句话。 原来真的是血水。 第46页 即使刚才春花已经跟他讲了很多,这是正常的现象,但是沈谬还是莫名地心头揪疼。 沈谬走进帐篷边,问在倒水的秋月:「现在我能进去吗?」 秋月「啊」了一声,随后笑着点头:「小姐已经穿戴完毕,寨主当然可以进去了。」 春花见沈谬走进去了,凑过来跟秋月打趣道:「你看到那寨主的紧张劲儿了没?他刚刚抓着我问了好久的月事,我憋笑都憋了好久。」 秋月把铜盆放下,也跟着笑道:「寨主对咱家小姐还是很好的。」 对于这件事,两人一致点头。 「如果寨主是我们的姑爷的话,那他就能对我们小姐好一辈子了。」春花突然感慨。 秋月赶紧打断:「那怎么可能,盛京的老爷们就想让小姐嫁一个高位之人呢,这样才能让我们小姐延年益寿。」 「你信那些人说的话吗?」春花看着秋月,「反正我是不信的,他们就是想要拿小姐去联姻,然后稳固他们的势力。」 秋月摇摇头:「老爷们的事情,咱们还是不要讨论了,去给小姐熬一壶红糖姜茶吧。」 春垂头丧气地「哦」了一声。 帐篷里面,就点了一盏煤油灯,显得整个蓬里面灰暗暗的。 沈谬把身上的大氅解下来,准备又给明裳歌挂回去,被明裳歌给叫住了:「你穿上吧,外面怪冷的,以后找个时间还我就行。」 「我看你这么大方,还以为你直接不要了呢。」沈谬把大氅搭在臂弯上,戏嚯地看着明裳歌。 不过结合上次在云深峡谷,明裳歌直接撕了披风当布条用,沈谬的这番话还情有可原。 但是明裳歌只是笑笑,没有接这个话。 她直勾勾地盯着眼前的男人:「沈谬,你有没有兴趣认识认识我爷爷?」 眼前的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瞬间僵住。 「我爷爷很好的,你跟着他去战场打敌人,就能做真正的大英雄了!」 沈谬看着明裳歌的眼睛亮晶晶的,她是正对着烛光的。 但是他是背对着烛光,本就微弱的光亮,在他这里也就只剩下了阴影。 他是一个被黑暗吞噬的人。 不能做英雄的。 第25章 烈酒 帐篷内,有那么一炷香的时间是属于沉默的。 明裳歌没有再出声说了,她看到了沈谬眼里的光逐渐暗淡了下来,就像是那原本就微弱的希望,一点一点被浇灭。 但是她还是维持先前询问的神情,明裳歌笑着看着他,默默地等待沈谬的回话。 风从帐篷门帘的缝隙里面吹了进来,仿佛连一点缝隙都不肯放过一般,就要把这个屋子里面唯一的烛光吹得摇曳。 灯影在沈谬的身上舞动叫嚣着。 良久以后,沈谬低声淡淡道:「扬威将军是个好将军,我听说过。」 他听说过,很小很小的时候就听说过。 沈谬还说道:「这辈子能够遇见一次扬威将军的孙女,是我的幸运。」 是他的荣幸。 所以他想竭尽所能地将她保护好,再然后将她归还回去。 「那如果我不是扬威将军的孙女呢?你就不会对我这么好了吗?」 明裳歌听出了他的话外之意。 沈谬没有说话,但是明裳歌看到了沈谬微动作的点头。 他的动作幅度非常小,如果不是明裳歌一直紧紧地盯着沈谬看,可能还没人能够发现。 她想到了婉娘,婉娘也算是长得标緻,还那么温雅贤能,是个好姑娘的。 但是沈谬对婉娘就跟其他寨里的男人一样,毫无任何偏颇。 明裳歌刚想说什么,沈谬直接开口打断了:「扬威将军今天下午派人来信了,不日就能到荆州,到时候你就能回去了。」 然后呢? 把她送回去,他的任务就完成了? 明裳歌有些稳不住了,她有想过这么一天,总会有一天,她需要回到盛京,沈谬终究会成为她人生的陌路人。 终究会有那么一天,沈谬会跟她毫无任何关系。 或许盛京的人提起她在荆州的时光,还会来一句碎嘴,她在荆州不干净了。 刚才,她是真的想问沈谬愿不愿意从军,愿不愿意跟她一起去盛京。 但是她好像搞错了。 她跟沈谬,从头到尾就是陌路人而已。 沈谬凭什么跟她一起离开荆州,荆州才是沈谬的地盘。 「谢谢你的照顾,等我见到了爷爷,我会跟爷爷说明这么多天来,你门土匪寨对我的照顾,我爷爷肯定会给你们一笔丰厚的报酬的。」明裳歌说的一本正经,那正经的模样跟一般的大家闺秀一模一样。 仿佛这才是真正的明裳歌一样。 那天晚上,明裳歌等了很久,最终就等到了沈谬的一个「好」字。 那天晚上,明裳歌长那么大,第一次感受到了痛经。 那种仿佛有人拿着铁锤刀剑在她腹部搅拌的痛楚,明裳歌记忆犹新。 秋月和春花在她的床边跪坐了一晚上,但是这里缺少药材,也没有大夫,明裳歌也不让秋月和春花去跟别人说。 所以那一晚,是明裳歌硬挺过来的。 其实她从小到大喝过不少苦药,但是晚上春花给她端来的放了红糖的姜茶却莫名地其苦。 第47页 就是非常非常苦涩。 苦到她都说不出话来了。 ———— 明明已经入了秋,但是那天的黎明来的格外地早,明裳歌已经汗湿了两套衣裙,带过来的几套衣裙全都脏透了。 春花煮红糖姜茶已经忙活了一晚上,现在也累倒在了明裳歌的床边。 秋月见状,悄悄地拿着铜盆,装着脏衣服准备往溪边走去了。 但是没成想,匍一出帐篷门,就看见了勒马的沈谬。 沈谬的马背上还驮了一人,那人背着一个木匣子,被沈谬粗鲁地从马背上给拽了下来。 他的语气焦急,身旁的人也正在喘着粗气,见着出来的是秋月,便赶紧过来叫住了她:「这是我从镇上带来的大夫,你快带他进去看看你们家小姐怎么样了。」 「那可太不巧了,小姐昨晚闹腾了一宿,现在好不容易才歇下。」秋月不卑不亢地回道。 昨晚她不是没看到沈谬从帐篷里出去后,自家小姐的那个神情。 秋月甚至怀疑,自家小姐昨晚引发痛经就是跟沈谬有关系,所以她现在看着沈谬就没好气。 沈谬后撤几步,暗骂一句,但是想到帐篷里面明裳歌还在休息,又把声音放低了一些:「那我等她醒来。」 秋月点点头,服了服身,就自顾自地往溪边走了。 见此场景,旁边的大夫倒显得不乐意了:「小伙子,我说你有事没事把我拉这里干嘛?我的出诊费用很贵的,能不能不要浪费我的时间?」 「给老子他娘的闭嘴。」沈谬一眼瞪过去,怒意横生,把那大夫直接吓得一激灵。 「给老子在帐篷前守着,如果里面的人出什么事了,你就等着全家老小去给你去陪葬。」 沈谬放了狠话,那人一动也不敢动了。 这个营地那么多人,并且看似都对沈谬挺畏惧的样子,那大夫直接不说话了。 今天早上一大早就有人陆陆续续从城门内往郊区这边走了,毕竟已经闹了那么久的饥荒了,谁都想过来喝上一碗热粥,讨要二两米面。 现在这个时候,前面早已人声鼎沸了。 需要沈谬过去主持大局。 沈谬看了一眼帐篷的门帘,倒是看不出什么特别的。 但是他就是这么直勾勾地看了很久。 直到有人过来催他才走。 ———— 沈谬没来,前面的人也不敢开始施粥发米,不过大傢伙儿早就把粥个准备好了,第一天准备的粥还是蛮浓稠的,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汤饭了。 沈谬走到前面来,站在一个大石块上,跳望了一下今天来的人。 一眼忘不到队伍的尽头。 这场大旱已经闹了很久了,或许就光这个镇上,都不止这些饥荒难民。 甚至还有更多的人,根本已经饿得没有力气再过来讨要施粥了。 沈谬的眸光淡了淡,吩咐下去:「今天来的,每户人家发放三两大米,来者每人可以领一碗粥。」 紧接着,他看了眼旁边摆放的两口大锅:「这些不够,再去煮上两大锅。」 由于人数太多,沈谬也加入了忙碌的队伍之中,婉娘作为这里的唯一一个女性,她就负责安慰一些老人,做一些打杂的稀碎活儿。 昨晚经过沈谬的那句话之后,婉娘整个人都憔悴了不少,大白天忙活着,也有些力不从心了。 有个已经领到了米粮的老伯,看着婉娘一脸沧桑的模样,有些不忍心,过来劝慰到:「姑娘是被他们拐上山的吗?」 婉娘一时惊讶,「啊」了一声,但是随即反应了过来:「不是,我是被他们救的。」 「你一个好好的姑娘家,还是早日找个好去处吧,别整天跟着一帮土匪混,会对名声不好的。」 那大伯倒是一脸真心的模样。 不过这倒是把婉娘说的不痛快了:「那你手上拿的就是土匪的米,既然看不起做土匪的,为什么又要跑过来要土匪的米?」 「荆州知州大人之子,岂容你在这里造次?」 突然,身后冒出了这么一声质问的声音。 那位老伯明显被吓到了,他抱着自己的米袋,小心翼翼地转身回去看来人。 那人一身青衣,书生气息明显,一看身上的穿着,就不是普通人。 老伯是个有眼力尖儿的,赶紧把自己的米袋放好,连忙磕头道:「大人恕罪,大人恕罪啊!」 「不知者无罪。」那人甩了甩袖子,慢条斯理地解释道,「前面给你们施粥的正是荆州知州大人之子,可不是什么蛮匪。」 「还是知州大人英明啊,感谢知州大人对百姓们的恩待!」老伯又是一连几个响头。 那人的喉头滚动,想说什么,但最终又没有说出来。 「沈青离,你在这里胡说八道什么呢?」沈谬冷不丁地朝这边走来了,把这方的人都吓了一跳。 沈谬斜眼盯着沈青离,语气不耐:「别把那老头子跟老子挂上关系,滚远点。」 「哥……」沈青离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能不能回来啊?」 「不能。」沈谬拒绝得干脆利落,不给沈青离一点多说的机会。 沈谬的态度冷淡,沈青离也不好再继续待下去了,周围的人见两个主要人物都走了之后,也纷纷散开了。 只有婉娘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作。 第48页 她听到了,他是荆州知州之子。 施粥发粮的这番举动,倒是真的惊动了整个荆州。 第一天来的人就已经很多了,第二天的来人就直接少了一大半,不过沈谬准备的一百石粮食也几乎所剩无几了。 第三天就已经没什么人来了,因为粮食在第二天就已经领的差不多了,想要来的,也没有来的必要了。 第三天的下午时分,沈谬就开始叫人准备收拾收拾回去了。 明裳歌这两天一直不舒服,沈谬叫来的大夫很少接触妇科这些,所以他对于月事这种东西,懂的也是少之又少,还不如春花、秋月给她准备的一些红糖水有用。 大夫虽然没用,但是他也不敢走,直到第四天沈谬过来让他走,才敢离开。 不过他离开之前,沈谬倒是给他一斤的大米。 这个年代,谁都不容易。 最开头的两天过去了之后,明裳歌倒是好了许多,不过她跟着下山一趟,也没帮上什么忙,心里也怪愧疚的。 回去的路上,她全程主动听从安排,也不说什么其他的了,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不过好像同车的人,不想低调。 回去的时候,婉娘依旧和她们同车。这些天,婉娘帮了大傢伙儿不少忙,所以跟很多人都熟络了起来。 有人看见婉娘上车了,都要过来打声招唿,婉娘掀起马车的窗帘,一一点头回笑。 明裳歌尽量往里面缩了缩,经过月事的折磨,这两天她的脸已经白得渗人了。 她不想让太多的人看到她这幅惨样。 好不容易捱到马车启动,婉娘又突然挑起了话语:「明小姐,你这两天月事走了吗?身子好些了吗?」 「谁月事两天就能走?别老是问一些废话。」明裳歌现在整个人都不好了,更别说还有心情听这人的废话语录。 被明裳歌呛了一句,婉娘倒也识趣了,不再多说了。 只不过这一路上,婉娘跟来时一样,嘴角往上翘着,翘了一路。 晚上,勺哥打算给大傢伙儿把剩下的一些燻肉拿出来庆祝庆祝,沈谬的这一番举动,直接让他们整个土匪寨在镇上立了好名声。 虽然他们都当了十几年的土匪了,早就对名声这些不在意了,但是突如其来的夸赞,大傢伙儿的心里还是暖暖的。 沈谬看着大家都挺有庆祝热闹的意思的,便也没阻止,甚至还允许勺哥把那些珍藏着的老酒给拿出来。 篝火晚宴,燻肉烈酒。 沈谬也叫了明裳歌,只不过明裳歌确实没心情再去惹那份喧嚣了。 这次他们挑了寨里的练武场,烧了一簇盛大的篝火。 这是火焰喧嚣,比那帐篷里的烛光的光亮大了不少。 不知道为什么,沈谬就是突然想起了那个晚上。 那个晚上,是他离她最近的一个晚上,也是最远的晚上。 沈谬拿了一个陶瓷碗,一碗烈酒,他大口大口地饮着,有些酒水顺着嘴角,流到了下巴上。 男人刀削般的下颚线在火光的照映下,变得晦明难辨。 沈谬微阖上眼眸,鸦羽般的睫毛在眼底留下淡淡的阴影。 不到一会儿,一碗烈酒就下了肚。 「寨主再来一碗吧。」倒酒的是婉娘,她抿着唇笑道。 沈谬瞥了她一眼,这些天她也确实干了不少活:「这些天,谢了。」 婉娘笑着摇摇头。 只是这一碗的酒,显得别样的烈,喝得沈谬的喉咙烧疼,紧接着就是一种酒性后的燥热感。 沈谬想找点水喝,不过好在练武场的旁边就是他的寝卧。 沈谬爬上二楼,虽说是寝卧,但也简单得很,一张桌子,一处床榻而已。 桌子上幸好有备的有凉水,这是这一杯两杯的凉水下肚,心头的躁意也丝毫未减。 没几杯,水壶里的水就给喝完了。 沈谬突然气得发抖,他直接把水壶扔在了地上。 随着水壶落地的「哐当」声,一个款款的身影进来了。 沈谬眯着眼打量过去,人影在他眼里已经出现了叠影:「明裳歌?你不是不来吗?」 但是被叫的人颤了一下。 她不是明裳歌。 婉娘笑着走进,过来主动搀扶着沈谬:「沈小英雄,咱们去床上歇歇吧。」 「别叫老子英雄。」沈谬挥手拂开婉娘的手。 但是婉娘还是继续搀住了沈谬,带了点力道把他带离板凳:「好好好,不叫英雄了,那我叫沈谬?」 显然,这声沈谬起了功效。 此时,沈谬只感觉自己的心头有一团郁火,想要疯狂去发泄。 一触碰到床边,沈谬就直接仰躺在了床上,婉娘凑近给他脱衣。 今天婉娘穿的格外的少,就几件素衣,只不过她刚褪下沈谬的外衣,沈谬就突然翻身钳住了她的手。 沈谬按住婉娘的手腕,此时他从床上坐起,把婉娘摁在了床上,眼睛眯起,燥热之感只差迸发而出:「你想干什么?」 沈谬的衣衫要褪不褪,婉娘被他按在床上。 这是明裳歌匍一进门就看到的场面。 她本来只是想过来给沈谬道个别的。 明裳歌一只脚已经踏在了门槛上,一时间不知道还该不该继续走进去。 她好像才是每次打断婉娘和沈谬的那个人吧。 第49页 显然,沈谬更先注意到门口的动静。 这次,他一眼认出了门口站着的是谁,紧接着他再低头看自己床上的人,一时间怒火四起。 他不顾婉娘的喊叫,直接把她给拖拽着,扔出了寝卧门口。 站在门口的明裳歌稍显不知所措,沈谬直接二话没说,把明裳歌朝屋内拉了进去。 然后,门就被「哐」的一声给关上了。 明裳歌稍显踉跄,但是她更先注意到了沈谬身上的不对劲:「你这是怎么了?怎么身上那么烫?」 她还没有触碰到他的皮肤,就能感受到他的热气了。 沈谬闭眼摇了摇头:「婉娘给我下药了。」 「什么?」明裳歌顿时眼睛都瞪大了。 但是紧接着,沈谬的动作让明裳歌更加不淡定了。 沈谬拿来了床头的一根束带,直接把明裳歌的双手绑在了床角的床柱子上。 明裳歌有些懵:「沈谬,你这是在干什么啊?」 这还是她送给他的那条束带…… 「别动!」沈谬怒吼道,眼底的猩红让明裳歌心底直打颤,「我忍不住了。」 第26章 (文案剧情)…… 屋内的靡靡之气瞬间蔓延开来, 就想一朵朵罂粟悄然绽放,它们默默地伸出勾引的爪牙,将人拖拽其中,无法自拔。 沈谬死死地扣住明裳歌的手腕, 手下一个发力, 就仿佛恨不得要把她捏碎一般。 明裳歌大口大口地唿吸, 胸脯也跟着起伏, 两人之间的距离被疯狂拉近。 沈谬一只手还压在明裳歌的手腕上,另一只手空闲出来捏住明裳歌的脸, 明裳歌的鼻子倒是小巧精緻,但是沈谬的鼻子就略显高挺。 二人的鼻尖相碰,近在咫尺的距离, 能够让两人清晰听见彼此的唿吸声。 那交错在一起的声音。 更多的是沈谬的喘息声。 明裳歌情不自禁地咽了咽口水,她的下巴此时正处于一种灼热的状态之中,是沈谬的掌心太烫了,连带着厚茧的掌心都能如此之烫,很难想像身体已经燥热到什么地步了。 就连沈谬盯着明裳歌的眼神,都开始泛着滚烫。 明裳歌缩了缩被沈谬压住的大腿,但显然没有什么作用。 但是就这一蹭, 直接把沈谬的火气给蹭出来了,沈谬先前用来钳住她下巴的手,又往下探去摁住她的大腿。 言语间的喘息声更盛:「明裳歌, 我再给你说一遍, 别动。」 他说话一字一顿, 最后的两个字就仿佛是硬生生地从齿缝间挤出来的一样。 但是沈谬的眼神,已经已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朦胧迷乱了起来。 明裳歌有点担心沈谬的身体情况,终于还是小心翼翼地开口问了一下:「要不去叫人把徐老找来?你能撑得过去吗?」 屋内静谧十分, 心跳声都被无限放大,沈谬低低地喘息,额头已经开始沁出豆大颗的汗珠了:「这是春药,找徐老有什么用,他又不能帮我解毒。」 但是紧接着,沈谬抬头看向明裳歌,高束的马尾经过先前的各种动作,几缕髮丝已经飘到了前面来,鬓间的几搓碎发也湿漉漉地粘在了额角。 沈谬似笑非笑地盯着明裳歌略带闪躲的眼神,大胆又直白,尽显着山间野气,就犹如一头张着獠牙的猎豹一般,贪婪地盯着自己的猎物:「你就那么想让我解毒吗?」 明裳歌的双手被束带绑住,早已动弹不得,她微仰着头,看着沈谬的头顶,仿佛逐渐抓住了他的唿吸频率一般,二人的唿吸频率逐渐趋于一致。 但是眼里的不解,出卖了她的迷乱。 明裳歌原本惨白的脸色,也在这番热气中氤氲出了红晕,她尝试开口说话:「沈谬,我不想你出事。」 「嗯。」沈谬单纯地应道,但是从心底里迸发出的燥意,正在碰撞他的底线。 原本按住明裳歌手腕的手开始松开,但是手刚离开明裳歌冰凉的手腕,那种焚烧的苦楚瞬间席捲了他的心头。 沈谬没忍住,又抓住了束带,只是这次他没有去抓明裳歌的手腕了,他的指节死死地扣住那根束带,另一只手也从明裳歌的大腿上脱离,撑在了床板上。 汗液在顺着他的下颚线,一滴一滴地滴入明裳歌的衣裙中,再然后,一点一点地浸透她的衣裙,明裳歌的腿上已经能够感受到汗液的黏湿了。 这个架势,有点真的把明裳歌给吓到了。 明裳歌挣扎了一下,她想把沈谬给叫醒:「你真的没事吧,要我帮忙吗?」 「你再说话,信不信老子办了你。」沈谬咬着牙,太阳穴的青筋已经暴起了。 明裳歌的神色在这个时刻反而显得淡然了起来,她闻着空气中的热气,充斥着男人的汗液,这跟以前在军营里面闻到的那种脏臭感不一样。 这是一种野性的蓬勃之气。 「来吧,办吧。」 说完,明裳歌还紧紧地闭住了眼。 她在等待暴风雨的来袭。 她先前在一些艷本上看到过,这种药是一种毒,只有男女实行双修之事才能解毒,如果不解毒的话,会对中毒者以后的生育能力产生影响。 现在这个寨里已经找不到其他合适的女人了。 这药本就是婉娘给沈谬下的,刚才沈谬都把婉娘给扔出去了,显然他是不想用婉娘解毒的。 第50页 她现在只是献个身而已,如果沈谬不解毒,那就是不能传宗接代的风险。 明裳歌害怕沈谬不明白自己的意思,她又解释了一番:「反正我的名声已经毁在你这个土匪寨了,等我回到盛京,我也嫁不出去了,不如再拿来做个善事……」 她的话还没说完,沈谬直接覆身上去。 他直接单手把先前用来捆绑明裳歌的束带给解开了,束缚被解开,紧接着就是带着她整个人往床上倒去。 沈谬的外衣原先就被婉娘给褪下了,此时他直接把衣服给脱了,往旁边的地上一扔。 就在明裳歌以为沈谬要动真格的时候,他又停下了动静。 明裳歌有些懵怔,她撑着身子,从床上坐起,看着跪坐在床上的沈谬。 此时的沈谬正闭眼大口喘息,他里面还穿了一件素衣,但是现在已经早早地被汗浸湿透了,这反而将他完美带有搏张的身形完美展现出来。 他在挣扎,在做着防线突破前夕的最后一次挣扎。 他不想被动地驰骋,这种受着药力影响的欲望,并不是他想要的。 但是显然这次婉娘就没想让他能够清醒着,一碗酒的剂量也确实不少。 沈谬咬紧后槽牙,咬肌也随着这番动作紧绷着,仿佛他只要放松一点点,就要功亏一篑了。 明裳歌有点担心:「我去给你找徐老,他是大夫,肯定有解药的。」 说完,就要作势下床。 她一动,沈谬先前做的各种防线全部崩线瓦解。 明裳歌刚刚坐起,又被沈谬给钳住压在了床上,他撕裂她的衣裙,直接把明裳歌的手向后给绑住,紧接着沈谬又撕开一处她的衣角,把明裳歌的眼睛给蒙上了。 明裳歌:「???」 不是,这又算什么事儿啊? 「沈谬,你到底在干嘛啊?」明裳歌现在想要挣扎也挣扎不了。 就像一条任人宰割的鱼肉,疯狂乱蹦,但也无济于事。 沈谬深吸一大口气,再勐得吐出,胸口起伏的幅度越来越大,他睨着明裳歌,整个人莫名带了一丝邪性:「帮帮我,好嘛?」 最后的几个字,充满了祈求的意味。 「帮你?」明裳歌更加不懂了,好像艷本上也没写怎么帮啊啊啊!! 沈谬仰起头,看向床帐的顶,这里连床帘都是用一块简单的麻木搭建的,简陋不堪。 破败,脏污。 狭小,逼仄。 …… 不论如何,这里都不是一个能让明裳歌帮他的地方。 这也不是一个能让他崩溃瓦解的地方。 他不能碰她。 这是沈谬思绪混乱之前,唯一一个执念。 他低头看着躺在床铺上的女人,脸颊两侧明明还是泛着苍白,整个人都被一种病态的气息围绕。 她还在月事期间,她的身体也不好。 沈谬跪坐在床榻上,突然,他将头勐得向床板上一磕。 这个动静,只差把床给震塌。 明裳歌都能感受到,自己的身子在那一刻突然被凌空。 紧接着,她听见了沈谬的一声怒吼:「畜生。」 他在骂他自己。 明裳歌的眼睛被蒙住,她不知道沈谬在干什么,有那么一瞬,她是害怕的。 害怕自己没有准备好,害怕爷爷知道了会伤害沈谬。 时间安静了下来,仿佛连空气都停滞了。 明裳歌总感觉下一刻沈谬就会压身上来,但是这一刻却久久没有发生。 直到,她听见了门被人勐得一摔。 门被风吹得吱哑响,仿佛离开的人已经没有闲心再过来关上门一样,就任由它被风随意鼓动。 有风从门外吹了进来,钻进了明裳歌先前被沈谬掀起的衣袖里。 好冷啊。 沈谬他,应该走了吧。 但是不行啊,他还在药性中挣扎,会出事的。 不行啊,沈谬撑不住的。 明裳歌尝试自己坐起来,但是沈谬先前为了不让她乱动,捆的是手腕,这下,明裳歌连一点使劲儿的地方也没有。 她想用手肘试试,但是没成想,手肘直接给蹭破了皮。 「沈谬!你去哪儿了,我可以帮你啊!」 一条被撕碎的破布,完完全全地遮挡住了她的视线,她一点光线也看不到。 就像这个世界只剩下了黑暗。 衣裙是用蚕丝织的,一点点的湿意就能晕染开一片水花。 不知道为什么。 明裳歌有一点点想哭,真的就只有一点点而已。 一点点,不明白为什么沈谬不肯用她解毒。 一点点,不明白为什么沈谬要把她给绑住。 就只有一点点不明白而已。 明裳歌躺在略微坚硬的床板上,哭意瞬间席捲了她的眼眶:「沈谬你快回来啊……」 以前跟沈谬在一起,明裳歌都会有一种莫名的安全感,但是今天晚上,她感觉她被沈谬抛弃了。 这次,是沈谬主动远离她。 是沈谬要离开她了。 他会去找婉娘解毒去吗? 应该会的吧,这里也就婉娘了。 如果他不解毒,就会对生育造成影响。 他肯定还想要儿孙满堂,所以他肯定会要找人解毒的。 就是他不想找她而已。 第51页 ———— 那天晚上,直到深夜,秋月才在练武场这边的阁楼上找到明裳歌。 等她找到明裳歌的时候,明裳歌还维持着一个姿势,一动不动。 就连秋月如何叫也没人回应。 秋月帮忙把明裳歌眼睛上的碎布给解开,再然后给她的手腕松绑,沈谬绑的很巧妙,并没有勒的很紧,手腕处也没有红痕,反而是明裳歌自己为了撑着坐起来,把手肘给磨破了皮。 秋月看着明裳歌被撕碎得稀烂的衣裙,一时间心头一梗,再看着明裳歌无神的双眼,直接血气翻涌。 「小姐,你告诉奴婢,是不是那个畜生碰你了?」 无人应答。 明裳歌双手抱膝,坐在床边,她两眼空洞,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做什么。 这番情形,落在秋月眼里,就是明裳歌被欺负了。 她赶紧上前,抱住明裳歌的脑袋,眼泪在一瞬间夺眶而出:「小姐别怕,将军马上就要来了,等将军来了,咱们让将军给你报仇。」 说完这些,秋月还感觉不解气,她还恶狠狠地补充了一句:「再把那寨主给阉了!」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明裳歌依旧没有说话。 秋月直接越看越心疼,抱住明裳歌就是一顿抽抽搭搭地哭。 就这么过去了好一会儿,门口突然来了一个人。 秋月最先注意到,她松开抱住明裳歌的手,疑声问道:「谁在门口?有事就进来说。」 是婉娘。 明裳歌看着来人,这时她的眼珠子才慢慢地开始转动,一点一丝的情绪将她的人气给拉了回来。 婉娘有点犹豫,紧锁的眉头也可以看出她的紧张,身子也在不自觉地开始发抖。 她很早以前就注意到阁楼二楼的门是开着的了,但是她不敢上楼。 她是被沈谬赶出来的,她被赶出来之后,明裳歌被拉了进去。 进去之后,两人会发生什么。 可想而知。 她给沈谬下了多少剂量的药,她不是不知道,所以沈谬只要是个正常的男人,他肯定就会熬不住。 明裳歌长那么好看,更何况…… 两个人肯定是互相喜欢的吧。 少男少女之间的暗生情愫,毒性尤为烈。 这是她不想承认的,也是不得不承认的。 这一次,也算是她误打误撞地成全了他们两个人。 想到这里,婉娘握着拳头的手暗暗发力,指甲只差嵌入掌心。 她很恨,恨自己只差一步。 但是婉娘又不得不过来看看情况,先前门被打开了,她也注意到了沈谬跑了出去。 所以他们应该是完事了。 婉娘刻意等了许久,才敢上来。 虽然说这次她是阴差阳错地成全了他们,但是明裳歌的身份可不简单,她是扬威大将军的孙女,并且她还听说扬威大将军不日将抵达荆州。 如果到时候明裳歌失身了,被扬威大将军给知道了。 他们再稍稍一查,是她下的药,那她还不得被千刀万剐。 这种官家的恶毒手段,婉娘是最明白的。 所以她现在要来找明裳歌求情,求她放过自己。 想通这些,婉娘看着连秋月都上去了,就咬咬牙,直接上了楼,也才有了现在这番情景。 她提起裙摆,进门后,直奔明裳歌这边,然后「噗通」一声跪下,眼泪就好似是提前准备好的一般,膝盖一碰到地板,眼泪珠子就开始掉个不停。 「求求明小姐饶恕奴家吧,这次是奴家的不对,奴家一时鬼迷心窍了,才做了这番错事。」 婉娘看着明裳歌毫无反应,只好继续说:「这次的意外,也能勉强算是婉娘成全了小姐和寨主,明小姐您应该不会怪罪奴家吧。」 没等婉娘说完,一个响亮的巴掌就扇在了婉娘的脸上。 本来秋月还在迷煳着,不明白婉娘在说些什么,但是她越听越离谱了,什么叫成全了明裳歌和寨主? 「你算个什么东西,用得着你成全?」 这还是秋月第一次发这么大的火。 也难怪,自家小姐这样了,任谁都会发火。 婉娘被勐得一扇巴掌,那眼泪珠子掉得更凶了。 她爬到明裳歌的脚边,求着明裳歌:「明小姐,奴家知错了,求求您放过奴家吧。」 明裳歌的脚被婉娘疯狂摇晃着,她垂眸,看着自己的脚丫子一下又一下地晃动着。 这个时候她突然想明白了什么。 婉娘先前的那番话,意思就是以为,沈谬是拿她来解毒了。 但是事实并不是。 明裳歌看着婉娘一直楚楚可怜哭诉的模样,沈谬应该没有去找她。 那沈谬是去找谁解毒了? 想到这里,明裳歌整个人都有点恍惚了。 但是自己的脚还在被婉娘摇晃着,明裳歌此时正在气头上,她把脚腕从婉娘的手中挣开:「你现在最好有多远滚多远,先不管我会对你怎么样,等会沈谬回来了,你也没好果子吃。」 这话,明裳歌说的是一个实话,等沈谬清醒了,以他的脾性,婉娘能不能活着出这个寨门都不知道。 显然,婉娘被这句话给吓到了。 她连忙松开明裳歌的脚,抹了抹眼泪,夺门而出。 见明裳歌开口说话了,秋月也开始靠近,想问问明裳歌的情况。 第52页 「小姐,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了?」 秋月问的怪小心翼翼的,她现在害怕明裳歌再受到什么刺激。 不过这个时候明裳歌已经清醒过来了,她反倒拍了拍秋月的手,安抚道:「没事,沈谬没有碰我。」 解释完最关键的事情之后,明裳歌就想让秋月先回去:「你先回去吧,我等会自己回去。」 但是这件事,让秋月摇摇头了:「不行的,现在夜已深,外面危险,小姐还是跟奴婢一起回去吧。」 夜是深了不错,外面的篝火都已经灭了,就连那些吃酒啖肉的人都已经回去歇着了。 但是沈谬还没有回来。 她想去找沈谬。 明裳歌抬眸,看向一脸焦急的秋月,一时间她也说不出什么理由去反驳秋月了。 她嘆了口气。 「我跟你回去吧。」 ———— 苍穹粗犷,万物皆静,星光斑斑点点地洒落在藏青色的天空中。总有人说白天的才能叫碧空万里,但是沈谬却觉得,只有黑夜才是穷穷无边。 土匪寨的后山本就是一个出风口,这半山腰的风往往就更盛。 徐老护住碗里的墨黑的苦药,这一小碗是他刚熬制不久的,凉了药性就不好了。 见着躺在草坪上的沈谬,徐老又不自觉地嘆了口气:「快点把这第二碗药给喝了。」 听到徐老的声音之后,沈谬顿时从草坪上起了身,他接过徐老小心翼翼护住的那碗药,一口饮尽。 徐老看着沈谬,还是问了一句:「这碗喝完了应该就没啥大事了,你说你小子怎么就被一个娘们儿给算计了呢?」 沈谬把碗放在旁边的草地上,月光幽幽地打照在他的脸上,将他立体的五官勾勒得分明可见,鼻樑高挺,眼皮薄薄的,不似北方那样眼窝深邃,但是却有一种冷硬之感。 被徐老这么一问,沈谬突然低下头,暗自嘲笑了一番: 「婉娘在施粥的时候,确实帮了很大的忙。」 这件事,徐老也知道,听到沈谬这么说,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沈谬双手向后撑着身子,徐老看着沈谬那处还硬挺着,担忧着问:「你还需要纾解纾解吗?我那里有几本艷本,要我拿来给你吗?」 突然被徐老这么直白地问,沈谬一乍还愣住了,随即笑着摇摇头:「不需要了,徐老您赶紧歇着去吧。」 确实不需要了。 在屋子里的时候,就已经纾解过了。 他看着明裳歌被绑住,就像一只小鹿一样,受了点惊吓,但是又在奋力的挣扎。 这个场景,在他眼里看来,很令人愉悦。 也很能够精准地踩中人的兴奋点。 激动又刺激。 撑着有些累了,沈谬干脆又躺了回去。 他不想明裳歌看见他那么脏污的一面,那是不干净的,也不是圣洁的。 她要干干净净,永远纯情。 ———— 一群乌泱泱的部队大军集结在一座小小山头的山脚下,秋风飒飒,压抑之感扑面而来。 这是山群野匪训练不出来的肃穆之气,庄严又郑重。 天色已晚,秋风从山口刮来,本就是能吹得人生疼的刀风,但是在这群人的脸上,并没有任何脸色的变化。 仿佛早已习惯如此,更或者说,他们都早已习惯比这更为厉害的劲风。 风啸声掠过层层叠叠的铠甲人群,肃杀之气在这一块山脚下聚集席捲。 一双手被人背在身后,那双手生着厚厚的茧,即使整个人都被风推搡着,但是这双手也没有一丝的颤抖。 突然,有人低头抱拳凑近:「将军,属下已经查实,那座土匪寨就在这座山上。」 被换作将军的人,慢慢地点了点头,他将唇线抿紧,眉头间的阴沉,让人坦然失色。 良久,他缓缓地开口道:「明日清晨,带兵攻上山。」 ———— 自从那天晚上过后,明裳歌几次三番想去找沈谬问问情况,但是都无果。 明明她知道沈谬就在这个土匪寨里,但是她就是找不着人。 沈谬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 论她如何刻意地找,都找不找人影。 就像是沈谬特意躲着她一般…… 上次秦晨就过来跟她说了,扬威将军的人马很快就到荆州了,要不了多久,她就要走了。 就算是养了条狗,分别前也该见一面,说句告别吧。 找了好几天,都遇不见沈谬的人,明裳歌逛着这个寨子,平时感觉也没多大啊,怎么就找不到人呢? 是没缘分吗? 还是缘分到了…… 明裳歌大一早就这么胡思乱想着,突然,一阵足以令人耳鸣的号角声吹响,明裳歌直接从凳子上惊跳起来。 这个号角声,明裳歌很熟悉。 这是军队中才会用到的,用来集结兵马的。 怎么回事? 这里怎么可能会突然出现军队? 不应该啊…… 驻守荆州的兵马就用不到这样洪亮的号角的,只有皇帝钦点的大将军兵马才能够配备这种号角。 皇帝钦点的大将军…… 是爷爷! 隔壁屋的春花和秋月也听见了,都纷纷赶紧往明裳歌的主卧赶来。 明裳歌看见来人,激动地只差跳起来:「是爷爷过来接我们了!」 第53页 秋月和春花听到这个消息,显然也是激动的。 两人赶紧回屋开始忙活收拾着物事,昨天刘叔也从荆州的庄子上回来了,按照明裳歌的吩咐,他是真的带来了不少珠宝,算是把庄子上的家底都给掏了个干净。 虽然直到昨天,明裳歌还是没有见到沈谬,但是她还是嘱託秦晨把那些珠宝交付给沈谬,就说是这些天的住宿费。 秦晨没有拒绝,现在寨里正缺银钱,先前的一百石粮食全用来捐赠给难民以后,寨里的日子就过得更加清苦了。 这些珠宝能换不少银子,也能换不少米面粮食。 刘叔也回来了,那刚好就可以一起走了。 明裳歌看着连刘叔都去牵马匹了,突然间感觉心里空空的。 胸腔里莫名升起一种酸意,她深吸了两口气,还是没能让那种酸意给压下去。 明裳歌看着窗户外面,那颗红豆杉跟来时一样,就是叶子黄了不少,但是它的叶子是秋天里面最后一批黄的,莫名的,心头突然涌现出一种压抑感。 那里原本会有一个冷傲又孤寂的少年。 只是好像,他现在不会在再来了。 …… 秋月和春花显然是兴奋过了头,不到一会儿,直接大包小包就给收拾好了。 明裳歌见大傢伙都给收拾好了,便叫春花去跟沈谬那边说一声。 沈谬不见自己,那春花总会见的吧,更何况是这种要走了的时候。 不过春花出去了没多久,就着急忙慌地跑了回来。 她看着屋内的明裳歌和秋月,尽量稳住自己的声音:「小姐不好了!外面打起来了!来了好多人!」 明裳歌焦急地跑出去,她没听春花讲完,春花自己也因为过于紧张着急,讲的不清不楚的。 但是明裳歌抓住了关键的点——外面打起来了。 对于从小几乎算是在军营里长大的她来说,打起来意味着什么,她再清楚不过了。 那是要流血、出人命的。 刚才的号角声,肯定是爷爷的,那能和爷爷打起来的,就只有沈谬这边了。 两边都不能出事,这是明裳歌往前面赶的时候,脑子里唯一想的事情。 ———— 寨门口,是一片的沸反盈天,混沌声交杂在人群的耳畔。 更确切地来说,是形成了两方对峙的场面。 寨门外,好几个穿着黑衣的人被穿着铠甲的压制着,都纷纷跪在了地上。 不用直说,黑衣是寨里的统制衣服,这是山寨里的人。 秦晨今天一大早就着急忙慌地往门口,赶来了。 今儿天还没亮,就有人传话,说他们自己的土匪寨被军队围攻了。 军队,这还是第一次听说。 寨里的别人可能不知道,但是秦晨是最早一批跟着沈谬的人,所以沈谬的身份他是知道的。 身为荆州知州大人的儿子,这一方的衙门还真没一个人敢动他们,更何况在沈谬的带领下,他们一般也不去打劫良家妇女,烧杀抢掠的,所以官府那边还真没什么理由来带兵围剿他们。 就连黑云寨还没清剿完呢,确实轮不上他们这个小土匪寨。 所以今早一听说有军队包围了山头,秦晨还真给吓到了。 但随即传来的消息,直接让秦晨派人忙不地跌地去找沈谬了。 军队还扣押俘虏了他们的人。 这几天,秦晨也不知道沈谬到底抽了什么风,每天没日没夜地在后山练着功,平时根本找不着人,他也不让旁人去找他。 所以这几天,寨里的大小事务都是秦晨在打理。 但是这种事情,秦晨还真打理不来了。 人家的刀剑只差挥舞到自家门前来了,沈谬这次总该出来了吧。 寨门口,秦晨苦哈哈地给坐在汗血骏马上的明劲光道歉:「大将军,您可能真的误会了,我们真的是一直好好招待您的孙女的。」 秦晨话还没说完,明劲光直接冷笑打断:「好好招待?本将军还难道不知道你们是如何好好招待我孙女的吗?」 紧接着,一把大刀直接挥向了秦晨的脖子:「别跟我在这里废话,你们玷污了我的孙女,我没让我麾下八千骑兵踏平了这座土匪寨,就是对你们施恩,半个时辰内,如果我再见不到我的孙女,你的脑袋就可以不用挂在你的脖子上了。」 「啊,啊,啊,别别别!」秦晨一边摆手,一边暗自祈祷着沈谬快点赶来。 一切行动,最终还是得听沈谬的指挥。 这把大刀,刀刃锋利,近在咫尺的刀锋,能够让人感到一丝丝的寒意。 这是见过无数汩汩鲜血的悍刀,秦晨感觉这刀压在自己的肩头,只差压碎他的肩骨。 一刻钟过去,门口无人过来。 半个时辰过去,还是没有人来。 秦晨的背嵴的衣衫已经被汗液浸透了,他咽了咽口水,想要朝明劲光祈求:「将军,咱们寨主这两天身子不好,可能过来得有点慢,您能不能再等等?」 又是一次话未说完,刀锋似是往脖颈的皮肤那侧又进了一寸,已经有丝丝血丝从微破的伤口处流了出来。 就在刀锋要继续往前进时,一声高喝声从寨门内侧响起。 「给老子停下!」 沈谬大跨步走向前来,一把红缨银刀直指高坐在马匹之上明劲光的脖颈。 第54页 沈谬的腮帮子紧了紧,眉头微微皱起,语气更多的是一种带有匪气的不耐:「没碰你孙女,再给老子瞎叫唤,小心爷第一个就是剁你的头。」 语气张狂至极,但是出自眼前的少年之口,又仿佛合情合理。 沈谬凝眉的样子,充满了吊儿郎当的意思。 突然间,明劲光把刀从秦晨的脖颈处放下,他依旧面无表情,但是语气却比沈谬深沉了许多:「你还是第一个这么跟我说话的人。」 明劲光微微偏头,他把刀的另一头放在自己的左手上。 这是爷爷要生气的样子,明裳歌再熟悉不过了。 明裳歌惊唿一声,赶紧提起裙摆跑到了明劲光的马匹前面,她一脸焦急地看着明劲光:「爷爷,他没碰我,是我玷污了英雄。」 紧接着,明裳歌转过身,向前迈了几步。 然后当着众人的面,踮起脚跳起来往沈谬的下巴处轻啄了一下。 沈谬的脸瞬间剎红:「???」 明裳歌皱眉,「啧」了一声:「蹲下来点,刚刚没亲到。」 第27章 火燎千里 有风在驱使着沈谬的动作, 就像是有一只无形的巨手一般,在将他一点一点地向下压,就连膝盖也开始不自觉地弯曲。 整个动作都有一种被动感,就仿佛像是在被人牵引着一样。 明裳歌的唇瓣带着点清香的凉意, 但是就这样轻轻地落下时, 却又干燥非常。 宛如烙印般地强势轻吻, 沈谬感觉自己的唇瓣在灼烧。 火燎千里, 直接烧到了他的心里。 心头一剎,整个人都在战慄。 她的唿吸轻浅又有规律, 与沈谬比较起来,明裳歌倒像是一个游刃有余的老手。 沈谬感觉自己的唿吸停滞住了,但是却又能够闻到明裳歌身上的香气, 就跟海棠花一样的,清清甜甜的。 就这么一刻,周围是刀光剑影、剑拔弩张,但是在他们二人的咫尺之间,却就宛如种了情蛊一般,一根根嗜毒的情丝在这方寸之间蔓延开来,无孔不入一样, 爬上人的心头,扰乱别人的心智。 若有若无的触碰感,最能撕裂开人的理智, 不真切的惊喜感受不断地在脑海里爆炸, 一点一点摧残着沈谬的自控能力。 沈谬的人仿佛被钉在地上一般, 安静地等待眼前人的审判。 这一瞬间,在沈谬的世界被无限放慢。但是在明裳歌这里,却只是一眨眼的事情。 明裳歌感觉到了自己的睫毛轻扫过沈谬的鼻尖, 她站直了身子,拉开和沈谬的距离,脸色毫无任何波澜,平静非常,仿佛先才做出那番惊人举动的人并不是她。 或者说,刚才的那个吻,对她来说就跟说一句话一样简单。 任何事情都没发生。 沈谬清了清嗓子:「喂,明裳歌。」 他刻意点名到了姓,先是低头暗自笑了一声,随后抬头看向马屁上的人,但是话又是跟明裳歌说的。 沈谬的声音低哑又深沉:「你刚刚亲我了诶。」 「嗯。」明裳歌点点头,此时的神情像极了爽完了就拍屁股走人的渣女。 「……」 「就这样吗?」沈谬张了张嘴,似是想说什么,舌尖舔了舔上颚,最后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不过也没来得及等他开口,大刀割裂空气的声音在沈谬的耳畔响起,「铛」的一声,那把大刀稳稳的插入沈谬脚边的草坪中。 「就这样?老子孙女赏脸看上你了,你还在这里给老子挑上了?」 明劲光终于忍不住了,他直接翻身下马,几个大跨步,单手拎起了沈谬的衣领。 虽然沈谬比明劲光略微高一点,但是沈谬的气质是远远抵不过明劲光这种上过战场的将军气概的。 那是刀尖舔过血的,是在沙地血腥气中摸爬滚打出来的。 也是沈谬这种山匪无法匹敌的。 明劲光的力气大,直接把沈谬的头也跟着拉了下来,两人的眼神被迫对上,沈谬跟着眯了眯眼睛,火光在二人之间崩炸开来。 站在一旁的明裳歌看见后,心里瞬间一揪,这不会要打起来吧…… 但是这个事实就果然如明裳歌所料,明劲光直接一拳抡向了沈谬的嘴角,一拳下去,沈谬的牙齿硬磕上了嘴角,嘴角紧跟着就沁出血滴。 沈谬吐了一口唾沫,果然是满嘴的血。 吐出来的都是一口血水。 这一记勐拳,直接把沈谬打得后撤了好几步。 明劲光依旧还在气头上:「刚刚我们家歌歌是不是亲的这里?那我这个做爷爷的再赏你一拳吧。」 再来一拳? 再来一拳沈谬就得直接躺地上了。 明裳歌赶紧过来拉住明劲光,看到明劲光眼里的火气,瞬间眼泪珠子就开始啪嗒啪嗒地掉:「爷爷,你再打一拳就是不给孙女面子了啊。」 见到爷爷就哭的本事,明裳歌还是练了很久的。 因为明劲光有个软肋,就是见不得明裳歌哭,只要她一哭,不论天王老子过来,明劲光都会先要把明裳歌给哄好。 这次的效果,也是立竿见影。 这里的事情,明劲光不知道是个什么来龙去脉,但是既然是明裳歌主动亲的沈谬,明劲光也不会管了。 他现在只想把自己的孙女带走,明劲光拍了拍明裳歌的头,安抚道:「歌歌,咱们走,别管这个小子了,等回了盛京,大把的温文儒雅的公子哥让你挑。」 第55页 「???」 还是要回盛京吗? 还是要……嫁给权贵? 明裳歌本来抱住明劲光的手指开始蜷缩起来,她温温吞吞地松开了明劲光,隔了好一会儿,才点点头,「嗯」了一声。 过了这么久,秋月和春花在后面都赶过来了。 就连刘叔也赶着马车,到了寨门口。 明裳歌见人都到齐了,便垂头跟明劲光汇报导:「人都到齐了,爷爷走吧。」 明劲光看了眼人,刚松开的眉头又给皱了起来:「就这些人吗?」 如果他记得不错的话,他是有叫将军府上多派一些人往荆州这边来的。 谁知明裳歌竟然还点了点头,应道:「从盛京带到荆州的就这几个人,其他都是荆州本地的,孙女把人给遣散了,没叫他们跟着去盛京。」 明劲光看着明裳歌不愿多说的样子,神情有些松动,嘴角也开始不自觉地微颤。 明裳歌来荆州的时候,他还在西北蛮地驻守着,一切都是将军府里的人在安排。 他以为那些人都是明裳歌的亲身父母和大伯们,总是不会亏待的,但是没有想到…… 想到这里,明劲光想要把明裳歌带走的心就更加强烈了。 他直接二话不说,把明裳歌抱起来放在自己的马背上,一如小时候。 秋月和春花便坐着刘叔驾的马车,也跟着军队后面走了。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热热闹闹了那么多天的人,就在眨眼的片刻之间,彻底地离开了这个地方。 等军队的马蹄和踏步声远去,秦晨这才敢过来看看沈谬这边的情况。 主要是先前明劲光的那把刀,着实把他吓了好一跳。 但是沈谬此时的眼神,又让秦晨给吓了一跳。 沈谬一只手撑在地上坐着,一只手懒散地搭在曲起的膝盖上。 他的一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军队离去的方向。 眼神里有种说不出的灼热,但是换一种角度去看,又感觉冰凉无比。 嘴角已经干涸的血渍,又给他莫名平添了一种破碎感。 本就应该是情理之中,意料之中的分离,在沈谬这里,却硬生生地感觉到了一种被抛弃感。 他像是一只没人要了小狗狗,被人敲碎了爪牙,只能被迫呜咽。 一时间,秦晨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靠近。 就在他犹豫的这么一会儿中,沈谬自己站了起来,他把腰上围的束带解开,然后勐得向地上一扔。 束带的腰封处,看似是用水墨着画的,但是现在却早已被水渍晕染开了,看不清原本的模样。 束带飘飘落落,落在了先前那把刀在地上砸出的土坑上。 ———— 入秋的夜晚就是来的快,但是在红豆杉上却看不出秋的苍凉,即使入了秋,也看不到几片枯黄的叶片。 但是入了秋,红豆杉却开始结果了。 一颗小小的豆子砸在了沈谬的头顶,本来这种红豆杉的果就小巧轻盈,即使落下砸到了人的身上,一般人也是感觉不到的。 沈谬坐在树的枝桠上,豆子落在了他的发间,他的睫毛颤了颤,面无表情地拿下了掉落在头顶的红豆杉的果实。 红豆杉之所以称之为红豆杉,就是因为它的果实悄似红豆。 那颗豆子在沈谬的指缝间游走,一双手没有多余的肉,骨节分明,细长又有劲道。 沈谬手捻着那颗豆子,垂头看着指间的那粒红色。 自古红豆最相思。 但是这不是红豆。 沈谬明明是盯着手里的豆子,但是余光却装满了前面的那扇窗。 只不过那扇窗,现在是紧闭着的。 他想开窗了。 …… 明劲光这边来的时候还真带了不少人马,他先前就听说过荆州山匪横行,他担心不能将孙女完好无损地给带回来,便就主动向皇帝请兵,说是要帮大梁荆州这一代剿匪。皇帝本来早就对荆州这带的山匪不满了,扬威大将军都主动开口了,他岂有不答应的道理? 更何况,皇帝还听说了明劲光孙女被荆州山匪给劫了的事情,所以就特许明劲光多带了一些人过来,只是没想到,等明劲光真正来了之后,带走明裳歌却那么地轻松。 但是这也由于人数多了,扎营和迁移起来就很麻烦。 明劲光见大傢伙儿已经在这山头脚下扎营待了一两天了,便就直接打算将大本营设在这里了。 这里的山险,是个易守难攻的好地方,只要山上的沈谬不来捣乱。 不过明劲光派人去打听过了,沈谬的手下人数不多,所以这些对于明劲光来说也不足为惧。 虽然明劲光已经接到了明裳歌,但是明裳歌也肯定是不能直接就这么先回京城的。 不过好在明劲光的作战经验丰富,兵马也足够,剿匪也不是难事,更加用不了多长时间。 明劲光给明裳歌单独安排了一个帐篷,秋月和春花共同住在明裳歌的旁边的小帐篷里。 明裳歌住的是一个大帐篷,这次的大帐篷是军队里面用的,还能带一个小布帘做的小窗户。 小窗户外面是一条溪流,如果明裳歌记得没错的话,应该是上次施粥营地旁边的那条。 只是旧景无旧人罢了。 「你在这里思|春呢?」 第56页 明裳歌原本正用手撑着头,看着月光下的溪流,美好的场景,却被突然冒出来的声音给吓一激灵。 沈谬站在帐篷外,两人就隔了一层帐篷布,中间掀起的布帘给了他们两人相对视的空间。 他的眼神下滑,看着明裳歌有点呆愣的眼神,不禁笑了一下,顺手将手里的豆子扔向了明裳歌的额头。 明裳歌嘶叫一声,下意识地捂住额头。 但紧接着,她抬头看到了沈谬发紫的嘴角,还有一块干涸掉的血渍残留在上面。 「疼吗?」 「什么?」沈谬被她突然一问,没反应过来。 他朝明裳歌那边弯腰靠近。 沈谬刚刚弯腰,明裳歌就主动凑了过去,她像早上一样,垫脚,轻轻地用唇瓣触碰他的嘴角。 但是这次,明裳歌好似有些不满意似的。 她将舌尖勾起,如蜻蜓点水一般。 舔舐了一下沈谬嘴角的伤口处。 淡淡的血腥气在口中四散蔓延。 第28章 没说要你负责…… 是一种铁锈的味道, 明裳歌还是第一次知道血原来是这种味道,但是她想到这是沈谬的伤口沁出来的血丝之后,心头突然一紧。 这还是爷爷打的,不知道为什么, 明裳歌想去安抚一下沈谬。 她再次勾起舌尖, 轻轻地舔舐, 学着像小猫一样, 用舌尖舔舐伤口。 一下、两下、三下。 沈谬突然抬手蒙住明裳歌的眼睛,另一只手扶住她的后脑勺。 没等明裳歌反应过来, 两人的舌尖突然相撞,就像火药见了火星子一样,顺间炸开了花。 沈谬比明裳歌更加强势, 他直接用舌尖勾住明裳歌的,两人互相纠缠不休,说是一种打架也不为过,双方都不肯掉了面儿,竟然都还默契地使出了劲儿来。 但是这次显然是明裳歌落了下风,她怎么可能跟沈谬比得过力气,不到一会儿, 明裳歌就开始软了身子。 沈谬的瞳孔一缩,他赶紧撤出扶后脑勺的手,开始去扶明裳歌的腰。 「怎么了?这就腿软了?」沈谬把蒙住明裳歌眼睛的那只手放下, 似笑非笑地看着明裳歌, 此时她的眼睛就像是上了一层雾气一样的, 眼底闪着点点珠光。 「你不是还挺能的吗?」 接下来的话,更是一记一记地重锤在明裳歌的心上。 「你怎么伸舌头呢?」 明裳歌:「?」 但是沈谬依旧不屈不挠:「这不是在占我便宜吗,怎么今天占我一次便宜还不够啊?」 「我发现了, 你这是——欲求不满吧。」 沈谬的几句话追问下来,明裳歌直接给问懵了,是一种直接脑子空白。 现在她所能感受到的触觉,就是嘴唇麻麻的。 但是明裳歌的这番沉默,倒是让沈谬也跟着不说话了。 片刻过去后,沈谬垂头低声道:「刚才是我说错话了,抱歉。」 「抱歉什么?」明裳歌到现在才彻彻底底地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干了什么畜生事。 她竟然强吻了沈谬啊!!! 是她主动的啊!! 不过沈谬突如其来的一句道歉,明裳歌还真没搞明白,她抬头看着沈谬,想等他说清楚。 沈谬嘆了口气,有点像是认命一般:「先才是我孟浪了,对不起。」 他话说的好,但是明裳歌听来怎么就有点指桑骂槐的意思。 「你是不是在说我耍流氓啊?」明裳歌低了低头,觉得这种事情还是要敢作敢当的,「我也不是不负责,你别激动。」 沈谬现在才知道自己跟她说的有多么牛头对马嘴了,不过这次明裳歌没有理解到他的意思,沈谬还有一丝丝的小庆幸。 她没懂就好。 沈谬看着明裳歌:「没说要你负责。」 比起明裳歌的语气,他说的倒是认真许多。 「你不让我负责就行。」沈谬眉梢轻佻,就跟一个负心汉似的。 仿佛现在还在道歉的沈谬瞬间消失,他又变成了一股吊儿郎当的野土匪。 明裳歌:「……」 其实这次沈谬下山偷偷熘到这里来还是有一个目的的,他看着明裳歌后撤了一小步,拉开了二人的距离,一时间,暧昧的氛围逐渐消散。 沈谬侧头,言简意赅说出来这里的目的:「听说你爷爷这次来是要剿匪的,关于这些你知道什么吗?」 这些事情,明裳歌现在还是无法得知的,她摇了摇头。 看到明裳歌的反应,沈谬也没怎么太过失望,毕竟他现在就没指望明裳歌能知道这些事情。 但是她能去问,沈谬看着明裳歌:「我先前照顾你那么多天,就不指望你能报答我什么了,你能不能去帮我打探打探你爷爷那边的消息?不然我怕我明早起来,我的寨子就被一锅端了。」 沈谬既然提起了这件事,明裳歌还就真记到心上了,如果爷爷这次是真的来剿匪的话,那沈谬这边还真是不太好生存下来。 是很难生存下来。 明劲光来这里是带了八千骑兵,个个英勇矫健,就连最大的黑云寨在绝对的兵力压制下,也根本不是军队的对手。 明裳歌朝着沈谬点头「嗯」了一声:「这件事我会跟爷爷说清楚,但是有件事我还是想跟你说,土匪寨真的不是一个久留之地,即使我爷爷最后都留你们寨里人一条命,但是这个土匪寨也是绝对留不下来的。」 第57页 遇到这种事情上,明裳歌比任何人都了解明劲光:「剿匪,是皇命。」 皇命不可违。 过了半晌,沈谬似是想明白了什么,他盯着明裳歌,反问道:「那解散了土匪寨,他们能去哪儿?他们已经没有家了。」 就是因为已经没有家了,所以他们才会聚在一起。 明裳歌有些失神,她突然有点明白沈谬在坚持什么了:「沈谬,从军吧。」 这是她第二次跟沈谬说这件事了:「明家军给你们一个家。」 明裳歌以为沈谬会有感动,或者不可置信,又或者是有点惊讶。 但是她唯独没有想到,沈谬很快拒绝了。 很坚决的拒绝。 场面一度停滞。 沈谬觉得自己该说的也说清楚了:「时候不早了,你早点休息吧,我先回去想想办法再说。」 他来的很突然,走的也很急赶。 明裳歌走回自己的床榻上,她抬手触了触自己的唇瓣,还有些湿润。 是沈谬亲的。 ———— 第二天一早,明裳歌就去了明劲光的主帐,主帐里只有明劲光和他的两个副手王雄和陈泽在,这两个副手都几乎可以是看着明裳歌长大的了,见明裳歌直接进了主帐也没有多说什么,毕竟明裳歌小时候可是能够直接住在主帐的。 王雄和陈泽还是知道明裳歌身上的事的,将军府的小姐少爷那么多,但是这个小姐却是明府最惨的。 明府上明劲光的辈分最大,也是家中的顶樑柱,全家上下都是听从他的指令做事。 明劲光身下有两个儿子,且都是嫡子,老大明常在算是当成继承人培养的,这老二明常青是明老夫人高龄早产诞下的,自出生下来身子骨就弱的很。 而明裳歌就是明常青的女儿。 明劲光年纪大了,并且他本身就不喜管辖家中的杂事,所以这明家的中馈大权便落在了大房明常在手上,明大夫人是个做事果断的主儿,所以这些年明家也一直被大房打理得井井有条。 不过家中的平静从明裳歌的出生开始就被打破了,明家大房就生了一个儿子,但是这唯一的独苗却被教养成了纨绔子弟,马术骑射样样不行。 所以明劲光就把这家族继承大业瞄准了二房的子嗣,但明常青本就身体不好,子嗣上面比大房来说就更加显得单薄了许多。 明二夫人先前生了一胎,虽是个男孩儿,但却不到两岁就夭折了。 所以明裳歌还在明二夫人的腹中之时,就被寄予了厚望。 但事情往往是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明裳歌跟她父亲一样,都是早产胎儿。 自小身子就虚弱的紧,明二夫人也是为了诞下明裳歌,亏损了身子,再也不能生育了。 明大夫人也因为年纪大了,早已不能生育。 所以,因为明裳歌的诞生,就让整个明家被笼罩上了一层阴影。 不仅如此,明裳歌还被太医个断言,活不过二十。 要想活,就得靠名贵药材吊着。 明家的大部分收入就靠明劲光的军饷和圣上赏赐,由于明劲光手上的兵权过大,所以明常在在朝中是拿不到实权的官职的,这俸禄也相应的就没有多少。 明常青还要靠药吊命,就别提入朝为官了。 本来明家养明常青一个药罐子就比较吃力了,又来一个药罐子,这掌管中馈的大房就多多少少有些不乐意了,但是二房也就这一个子嗣,说不给买药救治也说不过去。 所以,明裳歌这样一个尴尬的存在,就被明劲光给带走了。 明劲光知道大房的苦楚,掌心掌背都是肉,他也不想去批判大房什么,但是他也害怕二房庇护不利,让明裳歌受到委屈,所以他就决定亲自抚养明裳歌。 有人说女人体寒缺阳气,多去阳气重的地方,能够滋阴补阳。 明劲光就这样把明裳歌给带到了军营里来养,久而久之,明裳歌竟然还挺适应军营的生活的。 军营里都是一群血气方刚的大男人,一时间见到这么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个个都惊喜得不得了,每个人都尽所能地给明裳歌宠爱。 在那么一个溺爱的环境下长大,还给明裳歌惯出了一身的娇气毛病。 但也不可否认,她的身上,充满了军中的大义和爽朗。 只是等明裳歌到了十岁之后,明劲光也明白了男女有别,这军中还是不适合一个女人经常来往,他把明裳歌送回了明家。 也恰巧这时,皇帝宣召明劲光去驻守西北边疆,明劲光也不想把明裳歌带去西北那样艰苦的地方。 但谁成想,等明劲光一走,大房就直接把明裳歌送去了荆州的庄子上。 美其名曰,南方气候宜人,适合养病。 明劲光远在西北,这种事情也无法插手,明常青手里无权,也无法左右大房的决定。 所以明裳歌就这么被送走了,一直到现在也没回过盛京,也没再见到明劲光。 ———— 王雄和陈泽也是多年未见明裳歌了,从昨晚接回明裳歌后,两人就经常抽空拉着明裳歌闲话叙旧。 明劲光相较于他们两个,就显得淡定了许多,但是熟悉的人都知道,就昨天一天,他都恨不得把眼睛长在明裳歌的身上。 怕只是碍于明裳歌长大了,明劲光没有像小时候那样,直接上去一个熊抱了。 第58页 陈泽人到是话多一些,一天到晚像个小喇叭似的,见明裳歌到主帐来了,便赶紧过来给她搬来一个小板凳,跟小时候一样宠爱着:「咱们歌歌今天不再多睡睡吗?起的这么早?」 明裳歌坐在板凳上,她往后坐了坐,晃荡着脚丫子,跟幼时一样的动作习惯:「沈谬说早起对身体好的。」 她来这里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沈谬,现在这个沈谬让整个场面安静了下来。 但这也是明裳歌的目的。 如果她不主动提起沈谬的话,明劲光是不可能给她说军面上的事的,既然要主动提起,那就不如一来就说。 明劲光原本笑着的脸,突然怔住,他渐渐地开始严肃起来,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问:「爷爷来这里,还要帮圣上清剿荆州的匪徒。」 明裳歌拿起边上的一盏茶,轻轻抿了一口,点头「嗯」道。 这个她知道。 明劲光:「那你就要知道,只要是匪,我就得清剿。」 「那如果不是匪了呢?」明裳歌反问道,「这个匪徒的定义也没个标准,沈谬他们也没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前段时间大旱,他们还主动给难民发粮。」 明劲光看着明裳歌的眼神有点微妙,他已经好几年没看到自己一手带大的小孙女了。 突然间,他感觉自己这个孙女已经离自己很远了。 明劲光放下手里的羊皮地图,看着明裳歌,认真地问道:「歌歌,你是真的看上那小子了吗?」 明裳歌顿了下,这是第一次有人直白地问她这个问题。 喜欢是什么? 就跟阿娘和阿爹那样? 一起睡觉吃饭吗? 没人教她,也没人告诉她。 「不知道。」明裳歌呆愣愣地吹着手中的热茶,「他先前对我挺好的,我不想他有生命危险。」 很简单的因果关系。 明劲光瞥了眼周围的王雄和陈泽,三人面面相觑,一时间竟然都说不出话来。 小姑娘的心思,他们也不知道,他们一群大男人也确实不好插手他们小年轻的事情。 不过明裳歌提起的这件事倒是让明劲光有些意识到了一些事,确实不是所有的土匪都是歹毒至极,如果全都杀无赦,也确实过于残忍了。 这里还站着王雄和陈泽,明劲光就先简单给明裳歌一计安慰:「这个问题爷爷先前有考虑过,爷爷会让一些还心存善意正途的人入军,收制编队,纳入我们明家军中。」 其实明裳歌来这么一趟,也就是为了这句话,只要明劲光不一刀断就好,至于最后要不要去明家军,还得看沈谬自己的意愿了。 不过沈谬目前好像…… 她再劝劝吧,沈谬是个明辨是非的,肯定会答应的吧。 想明白这些,明裳歌把茶杯放下,笑眯眯地朝明劲光喊着:「爷爷,什么时候开饭呀?歌歌都饿了。」 明劲光宠溺地看着明裳歌,他走过来摸着明裳歌的头:「爷爷这就去叫他们开饭,不过开完饭后,我们就要启程去汉口了,你记得回去收拾收拾。」 汉口是荆州知府的所在地。 「为什么要去汉口啊?」明裳歌问。 明劲光答道:「爷爷要去跟知州大人商榷一些事情。」 这些事情,明裳歌无权多问,她也不甚感兴趣,便也就听听就过去了。 跟着大傢伙一起吃了一顿之后,明裳歌回到了自己的帐篷里,许多人开始陆陆续续地收拾东西看了,秋月和春花也都在忙着,明裳歌便也过来帮忙。 突然间,明裳歌注意到了妆匣里的流苏海棠木簪子。 是沈谬给她的那支。 秋月正好在旁边收拾着明裳歌的首饰,先前明裳歌还几大箱子的首饰,但是上次为了帮土匪寨换粮食,不仅把自己带的一些首饰给当了,甚至还把庄子上的家底全给土匪寨了。 现在这个妆匣里就零星几只常戴的簪子了。 秋月看着明裳歌拿着那支簪子呆住了,过来打趣道:「小姐如今这么喜欢这支簪子啊?」 秋月突然的一问,把明裳歌给叫醒了,她看着秋月,答非所问:「你知道什么算喜欢吗?」 「啊?」秋月也没接触过这些男女之事,她只能尴尬地笑了笑,「奴婢也不清楚,奴婢只是知道如果能够和喜欢的人成亲,那将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 「成亲吗?」明裳歌第一次觉得自己跟这个词很接近了,「那我怎么知道成亲的是不是我喜欢的呢?」 秋月笑着:「奴婢觉得,只要一想到要和那个人成亲,就能高兴得不得了的,那就是喜欢吧。」 明裳歌喃喃着,如果一想到能和沈谬成亲,她会高兴吗? 她好像没有那么多的想像力去设想这个问题,她不敢想能和沈谬成亲。 她好像跟沈谬也没那么熟吧。 就是亲了两次而已。 还就只有两次。 应该也没有喜欢吧,顶多就是色令智昏。 但是等会就要走了,明裳歌还没来得及跟沈谬说自己打探到的情况,一想到这里,她就有点愁。 明裳歌环视了一下四周,她突然想到了刘叔。果不其然,刘叔就在帐篷外面,明裳歌叫住刘叔: 「刘叔,我们马上要走了,你能不能现在帮我去山上一趟,帮我叫一下沈谬啊,你就跟他说,我在溪边等他,我这里落下一件他的东西了。」 第59页 这种小事,刘叔也没什么可以拒绝的,随即就跟着骑马出发了。 刘叔一个人骑马动作很快的,明裳歌帮秋月她们收拾好之后,就赶紧往溪边跑去。 等明裳歌跑到溪边,她就发现她干了一件蠢事,这条溪那么长,没有具体的地点怎么碰面啊? 不过话已经说了,明裳歌也没法改变了。 上次碰见沈谬他们洗澡的地方是在上游,明裳歌凭藉着记忆里的路朝上游走去。 她猜沈谬应该也能去上次他们在溪边洗澡的那块地方吧,这也是他们俩唯一一处共同有记忆的地方了。 想到这些,明裳歌一时间又觉得自己可以了,她也不算太蠢。 但是不到一会儿,明裳歌又开始恨不得给自己扇两个大嘴巴子了。 这个破地儿竟然还不太好找,她来回走了几路了,都找不到上次她坐过的那个大石块。 就在她又打算走回下游,准备再走一趟找找看的时候,突然一粒小豆子弹向了她的脑门儿。 妈的,见了鬼了。 明裳歌捂住自己的头,烦躁地喊着:「哪个傻逼没事找事啊?」 「喂!」沈谬站在树枝上,懒散地把玩着手里的弹弓,额间的蓝黑抹额显得他一脸的匪气,他的嘴角微微勾起,俊俏的五官显得此时他的神情戏嚯非常。 沈谬似笑非笑地看着明裳歌:「没见过人弹小鸟吗?」 「我他妈想弹你的小鸟。」明裳歌已经很久没有说过脏话了,但是这次她是真的气急了。 刚才她站在这里找了好久,沈谬既然早看见她了,竟然还干脆躲起来了,让她干着急。 但是这次沈谬却挑了挑眉,拖腔带调地开口:「弹了我的小鸟,那你以后怎么抓鸟?」 沈谬说话的语气痞痞的,一般人可能根本反应不过来他说的什么。 但是明裳歌竟然他妈的听懂了。 第29章 沈谬,别做土匪了…… 「沈谬。」 明裳歌站在树下, 仰着头看着坐在树枝上的沈谬,这是一颗榕树,主干粗壮,就连侧枝也比成年男子的腰还要粗, 沈谬斜斜地倚靠在主干上, 一只腿曲起, 懒散的模样瞬间将明裳歌拉回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 第一次的时候, 沈谬还是个人。 至于现在…… 「你能不能做一个人啊?」明裳歌发觉现在的沈谬,开始越来越孟浪了。 都他妈快不做人了。 显然沈谬已经没有了再继续打趣的意思, 他攀着那些错综复杂的枝丫,三步并作两下,从树上跳了下来, 脚刚落到地面,就随意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走向了明裳歌的跟前。 他看着明裳歌还有些气愤的样子,不禁安慰逗笑道: 「我觉得是你先不做人的。」 说完这些,明裳歌的脸上还是没有变化,沈谬继续直勾勾地盯着她说:「喂,你别搞忘了, 是你先亲的我,也是你——」 他非常不要脸般地指了指明裳歌的手,就仿佛是在刻意地强调挑衅一般:「是你先碰我的。」 如果要严格来说的话, 确实是明裳歌先碰的。 但这事情不能这么算啊, 明裳歌现在被沈谬带得一愣一愣的, 全然失去了自己刚才的那样的主场。 没等明裳歌反驳,沈谬弯腰低头,抬眸仔细看了看明裳歌的脸, 就仿佛要看清她脸上的每一根绒毛似的。 沈谬最后一句重锤随着明裳歌被盯的不自在,一字一句地落下:「怎么?你还想不承认?是昨天没亲够吗?现在开始欲求不满了?」 明裳歌慢一拍地「啊」了一声。 她还沉浸在两人这个距离是不是太近了的困扰之中。 但是显然现在沈谬的这个「欲求不满」,更能让她困扰。 「你才是欲求不满。」明裳歌不自在地噘嘴后撤几步。 沈谬看着明裳歌窘迫的样子,一时间感觉有些好笑。 不过现在明裳歌却显得有些急迫了起来,她来这里已经很久了,按着沈谬还能在这里等着她这么算,刘叔去山寨里肯定是扑了个空,如果是这样的话,他就会紧跟着回来,这么长时间过去了,军队也收拾得差不多了,肯定是要快启程了。 明裳歌解释道:「我没时间跟你闲扯了,我来这里是想跟你说一声今早打探到的一些情况。」 说到正事,沈谬马上收敛起了懒散的动作。 明裳歌想要长话短说,便不自觉地提快了语速:「这荆州的匪,我爷爷肯定是要剿的,如果你想保住你们寨里兄弟们的性命,那你们就只有一条路可走。」 她抬了抬眼,顿了下:「你们不做匪就行了。」 「沈谬,别做土匪了。」 做个英雄吧。 后面的话她没有说完,其实昨天她就有跟沈谬讲过,爷爷能做的决定就那些,沈谬其中自己也清楚,她没有必要再去重复一遍。 沈谬的神色未变,但是两人的气氛却开始变得微妙了起来。 隔了一会儿,沈谬看着明裳歌,问道:「你不喜欢土匪吗?」 「也不是……」明裳歌突然反应过来什么,吞下了剩下的话,她停顿一会儿后,才缓缓地再次开口,「我就是不希望你再做土匪了,我不想你因为我爷爷再受到伤害。」 说着这句话的时候,明裳歌的眼神没有离开过沈谬的嘴角。 第60页 即使已经过去一天了,他的嘴角还依旧结着痂,看样子是上次伤得很了。 明裳歌的眸子有些颤动,是一直看着就疼,她记得昨天她轻轻一舔,就出血了,也不知道现在他好了没有。 当时看着爷爷打的那一拳时,说不震慑是假的,但是紧跟着随之而来的就是心头的一阵闷痛,痛经直接牵扯到了脚踝处的神经上。 那一刻,她连站稳都有些吃力了。 她一时间不知道应该去拉扯谁,一面是自己的爷爷,一面是沈谬。 「如果这次我爷爷不是来剿匪的,我会支持你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明裳歌说的很郑重,抛弃了以往咋咋唿唿的样子,此刻的她好像一点一点悟透了什么。 她在一层一层替沈谬剥开那些迷雾:「但是现在这件事情扯上了爷爷和你,我没有办法眼睁睁地看着我最关心的两个人互相对峙。」 「沈谬,是我在害怕啊。」 最后的那句轻声唤喊,每个字都敲进了沈谬的心里。 是她在害怕。 不是因为其他,仅仅就是因为她在害怕,所以她会紧张他现在的处境。 「明裳歌。」沈谬抿紧唇线,他的眉眼偏硬朗,但是在这个时候,微弱的阳光仿佛柔和了他的气质。 明裳歌听见沈谬慢慢地说着:「可能我做不到那么矫情说保护你一辈子,但是我一定不会让你担心。」 他说不出那些文绉绉的文词酸句,但是他一定说的很认真。 这是明裳歌真真切切感受到的。 这些事情揭过去之后,剩下的也就是看沈谬自己的决定了,来这里的目的达到了,明裳歌也准备回去了,不然她害怕爷爷着急。 沈谬看出了明裳歌欲走的架势:「就准备走了吗?」 明裳歌点点头,不过他提起了走这件事,就顺口解释道:「我得赶快回去了,爷爷已经叫部队开始收拾了,再不回去就赶不上大部队启程了。」 「启程?」沈谬一时间有些没反应过来,「你们要去哪里?」 明裳歌有些焦急了:「去汉口,爷爷要去跟荆州知州商榷一些事情。」 「不多说了,我得先走了。」 沈谬看着明裳歌快步离去的背影,有些僵住了。 她以为,她来这一趟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告诉沈谬爷爷的决定。 明裳歌猜想的没有错,其实沈谬都能猜到明劲光的打算。 但是明裳歌没有猜到的是,沈谬昨天叫明裳歌去向她爷爷打探消息,纯粹就是临时起意。 包括他昨天下山也是一样,都是临时起意。 临时起意,都是冲动的产物。 令他冲动的源头,其实也就只是想要和她多待待而已。 今天他一大早就在这边等着了,等着随时去找明裳歌见面。 沈谬有想过自己这番反常的举动,他觉得是自己先前习惯了明裳歌的主动,所以明裳歌现在不主动了,或者说她离开他了之后就开始不习惯了。 喜欢不可怕,习惯最致命。 沈谬弯了下唇,一步一步朝军队营地那边走去,他跟着明裳歌走过的小径。 她要走了。 临别时,明裳歌说的最匆忙的那句,才是对沈谬来说最为重要的一句。 只是明裳歌不知道。 从溪边绕到营地那边,要穿过一片树林子,沈谬穿过了那道林子,他站在林子的边缘,只要再往外跨出一步,就是大片的平地了。 但是他没有。 他将自己隐匿在了树叶枝桠下的阴影之中,静静地看着平地上大部队忙碌的样子。 阳光肆意地洒照在平地之上,但却无论如何都穿不透那些枝繁叶茂的树林。 就跟他一样。 拼尽全力也融入不了那片热闹。 ———— 由于大部队行军缓慢,明裳歌她们是在第三天之后才到汉口,汉口和先前的那个小镇就是完完全全地不一样了。 远远地远眺过去,巍峨的城墙犹如耄耋老人,歷史的沧桑感中夹杂着庄严肃穆,让人望而生怯。 这才是整个荆州最为繁华的地方。 明劲光这次带了这么多人来,肯定不能悉数进城。他轻点了一支小队随他入城,剩下的便在城外安营扎寨了。 明裳歌随行的主僕三人,也跟着明劲光一起入了城。 汉口,知州府上。 沈岱早早地就候在了知州府门前,见着明劲光的队伍之后,便赶紧叫人前去迎接。 明劲光见沈岱这样热情的架势,心里也跟着一暖,远远地就下马步行走了过去,两人碰面之后,都纷纷拱手、拜礼。 二人互相寒暄了一番之后,沈岱便开始把人往里请了。 明裳歌在明劲光寒暄的时候,就已经带着秋月和春花她们下了马车了。这里不是她熟悉的地界,她也懂得安分,就默默地跟在明劲光的身后便好。 初入沈府,明裳歌就察觉到了,这沈府不似一个正常的知州府,可以说是一个寒酸的知州府,她抬眼望去,连沈岱自己身上的穿着,也就是洗得发白的官衣。 站在另一头的沈岱好似察觉到了有人审视的目光,他笑着偏头朝明裳歌看去,向明劲光询问道:「这位是?」 「这是我孙女。」明劲光跟沈岱聊了几句,感觉还算是聊得称心,便开始敞开了性子,打趣介绍着明裳歌了,「长得标緻吧?」 第61页 他大笑几声:「这可是我们明家最宝贵的千金了。」 见到明劲光都那么说了,沈岱也跟着笑了两声。 忽的,他朝屏风后喊道:「离儿,你也出来吧,这位小姐算是你的同龄人了,你去带她逛逛?」 一个青衫男子从堂屋的屏风后走出来。 明裳歌一眼认出了来人。 是沈青离。 沈谬说过沈青离是他的弟弟。 那沈谬就是? 明裳歌勐地朝沈岱看去,相似的眉弓骨和神似的下颚角,都给人一种微妙的感觉。 不知不觉,明裳歌竟然就被沈青离带来了后院,她有些懵怔,不知道该怎么处理眼前的这种惊讶感。 沈青离很体贴地停下了脚步,温柔地开口问道:「你是在想我哥吗?」 明裳歌慢动作抬头,然后再摇了摇头,全程说不出一句话。 「我哥他从不回府的。」 突然间,一道熟悉的声音将沈青离的打断:「怎么?我不回府了,你就想钓我的女人?」 第30章 这样真的没有必要…… 知府分为前中、后、庭, 前庭就是办公待客,中庭可以用来参观闲暇,后庭就是居住的地方了。 整个知州府的中庭还是修建打理得不错的,虽然假山庭院、灌木花丛都没有搭建得精緻完美, 但是能够看得出住宅的主人都有很用心的打扫。 沈谬是从后庭游廊穿过来的, 少年换了一身行头, 穿成了一身暗紫, 略带了一丝矜贵的意思,但头上的蓝黑抹额和高束的马尾, 又在无不彰显着他的不羁和随性。 他和沈青离面对面站着,明眼人都能够察觉出这是两个世界的人。 沈青离一身青衫,整个人透露出和沈岱一样的气质, 矜持又温雅。 反而是沈谬,仿佛和这个家庭格格不入。 明裳歌微微侧身,看着突如其来的沈谬。 只见马尾少年轻轻笑道,看着明裳歌的眼神略带调侃的意思:「换身衣服就不认识了吗?还是说我又变好看了?好看到连你都认不出了?」 确实,跟变了个人似的。 明裳歌盯着他,打算等他把骚发完之后再开口说话。 见沈谬慢慢地直起身子后,明裳歌才低低地开口反驳道:「什么你的女人……」 沈谬玩味地嚼着她最后的那个「女人」, 有些若有所思的意味,一旁的沈青离看见自家哥这个样子,有些忍不住了, 开始劝说道:「哥, 这是扬威大将军的孙女, 不得孟浪。」 「扬威大将军的孙女前几天还当众强吻我来着。」沈谬漫不经心地摁着自己的指节,「啪嗒」的响声有规律地敲击着在场人的心。 当众强吻,是吧? 明裳歌感觉他现在是在当众扇她脸。 一剎那间, 明裳歌就能感觉到脸颊上的烫意直烧后脖颈,她垂下头,羞赧道:「大将军的孙女亲了你又能怎么样?」 「哦?」沈谬稍稍思索一下,随后勾唇笑道:「是不怎么样啊,女流氓?」 明裳歌:「……」 沈谬的话音刚落,前庭就有人群走了过来,是沈岱带着明劲光朝后院走过来了。 明劲光这次来汉口就是为了和沈岱商量剿匪的事情,毕竟沈岱在荆州做了快二十年的知州,对于荆州肯定没人比他更为了解。 既然要在汉口商量事情,那明劲光就自然而然在知州府落住了。沈岱带着明劲光一行人朝后院走去,也就这样好巧不巧地给撞上了。 沈岱看着站在院子中央的人,一时间身子竟然都动弹不了了。 他的目光被那身暗紫色给吸引过去,然后定住,久久没有产生波澜,许是过于惊讶,沈岱的脸上竟然淡定非常,就仿佛被人静止了一样。 只不过沈谬就显得稍许闲散,他最先开口打破僵局:「什么时候能开饭?饿得不行了。」 跟小时候的神态一模一样,只是这个时候的沈谬已经不是那个时候的沈谬了。 沈谬的眸子里,已经没了那份希冀的目光。 沈岱张了张嘴,好似要说些什么,但最终又什么都没说,过了大半晌以后,才缓缓地点头唉声道:「爹这就去叫后厨开饭。」 他也跟以前一样,温柔地应声道。 晚上,知州府算是开了一顿大餐,各种山珍算是齐全了,只是荆州远离海岸,这海味倒是见不着。 明裳歌挨着明劲光坐着,全程就是低头吃宴,端得一手温贤尔雅。 或许是明裳歌过于安静了,沈岱担心是她一下子不太适应,有些尴尬,便主动体贴地挑开了话题:「明大将军这孙女还真是恬静啊,不像我那儿子……」 说到这里,沈岱停顿了一下,他似是在犹豫,不过随即马上做出了选择:「不像我这儿子,干事虎得很。」 他说这话的时候,正偏头看着沈谬。 沈谬一个人坐在餐桌的最边缘,他想竭力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但沈岱突然的提起,却让众人的眼神悉数朝他这边望来。 他微微一笑,慢慢地放下碗筷,目光却充满着闲淡疏离:「我吃好了。」 说完,便要起身离去。 但是沈岱马上叫住了他,表情微怒:「没教养,客人还未放筷,你怎能先行离桌?」 这一声微微怒吼,沈谬的身子瞬间僵住,他勉强扯起嘴角,似是在给桌上的人一丝脸面,但是垂下的眸子中情绪渐无,直到一丝表情也没有。 第62页 沈谬復又坐了回去,只是整个人都像是没有骨头了一般,只是单纯地坐着。 但是坐了一会儿,他又想拿起筷子,夹几口菜,只是手刚碰到筷子,又被沈岱给叫住:「都已经放碗了,就不能再动筷了。」 沈岱说的有些不耐烦,仿佛这种事情他已经说了许多遍。 「爹!」沈青离看着沈谬紧绷的神情,有些紧张,他害怕这种和谐的场景再一次崩塌。 沈青离看了眼周围,明劲光和明裳歌也跟着停下了手里的碗筷,他顿时感觉到了一丝尴尬的气氛,便主动出声打着圆场:「哥好不容易回来一次,就别说了吧。」 他刻意强调了「好不容易」。 沈岱也好似意识到了什么,开始干笑了起来,他朝着明劲光敬酒:「不好意思让明将军见笑了,竖子没教过规矩,有些不懂礼节,恳请见谅。」 其实明劲光一早就认出沈谬了,只是他倒是没想到沈谬竟然还能跟这荆州的知府有关系,在饭桌上,他本想看看明裳歌对沈谬的态度的。 但没成想,明裳歌竟然安分得不同寻常。 眼下,他倒是看出来了,这沈谬跟沈岱倒是不同寻常了,只不过别人家的事情,他也不愿意多管,他只想搞清楚自己孙女对这沈谬是个什么心思。 毕竟先前在土匪寨门前的那个吻,有些过于震惊和突然。 明劲光也跟着举杯回应,笑道:「沈兄的儿子个个都是好样的,我见这位公子也是仪表堂堂,男人随性一点也算是爽朗讨喜。」 他是军队出身,也确实喜欢大男人不拘小节。 至少他现在是不喜这些繁芜复杂的礼节规矩的。 沈岱可能联想到了明劲光的出身和身份,便也跟着附和夸赞起了明劲光口中的男人大气爽朗的意气之风。 饭桌上男人们侃侃而谈,明裳歌从沈谬放碗的那一刻,就也跟着放下了碗筷。 她全程没有往沈谬那边瞟过一眼,但是余光却在注意着他那边的动静。 只是沈谬一直毫无动静…… 沈岱叫他不动筷子之后,他就真的不动了,叫他等着客人吃完之后再离席,他也如实照办了。 明劲光也知道这次的宴席吃不下去了,他瞅见明裳歌放了筷,便就主动出声告辞离席。 沈岱自然也跟着撤了席。 只是他把沈谬给叫停住了,不过沈谬似是专门在等他一样,两人都是不约而同。 沈岱将沈谬带去了自己的书房,好似要谈事情,就必须来书房一样。 循规蹈矩一般。 沈谬见关上了门,就直言道:「皇帝派明劲光过来是剿匪的,这你肯定也知道了,我那边安排不下去了,便想来你这里领个公章,我们打算以后做个镖局,也算是正经事儿了。」 要想光明正大做镖局生意,确实需要来官府领公章,有官府执业文凭才行。 沈谬漫不经心地把自己的诉求说完,等来的却是沈岱地勐然拍桌,整个人都直愤怒得青筋暴起:「你回来就是为了这事?不孝子还想要公章文凭?」 「你需要我孝吗?」沈谬轻笑一声,就像是漠不关心一般,「你不是家里还有一个好儿子吗?怎么了?他今年科考没考上?」 沈岱听到这里,气得直咳嗽:「你还敢跟我提离儿?离儿今年乡试中了解元,你呢?你到现在能把你自己的名字写对就不错了。」 沈谬无言。 半晌过后,他舌尖轻扫了一下上颚,看向沈岱的目光复杂,失望也说不上,好似这一切都在意料之中一样。 「不给就算了,这样真的没必要。」 说完,他便打算转身离去了。 沈岱看着他欲离去的背影,面对这样的场景,他也不是第一次了,他现在也跟之前一样,不愿再跟沈谬多言。 但是不到一会儿,沈岱突然想起了什么,又叫了一句:「记得去给明家那小姐房里多送一床棉被,我怕人家住不惯咱这里。」 维护面子,没人比沈岱更行。 沈谬轻声随意「嗯」道,转身走了出去。 宴席过后,明劲光和明裳歌被安排在了同一个院子里,明劲光带来的其余人则被安排到了下人住的厢房。沈岱担心明裳歌一个娇娇小姐住的不舒适,所以便沈谬去给明裳歌的卧室多垫了两床棉被。 沈谬到明裳歌院子里的时候,这边都已经熄灯了。 他抱着一床棉被,一时间不知该不该再进去。 突然间,一扇房门被打开,明裳歌披着大氅从里走出来。 然后一步一步朝沈谬的方向走去。 她的头髮随意披散着,月光温柔地打照在她的身上,仿佛自带一种吸引力,能够将沈谬此时一身的疲惫吸走。 明裳歌看着抱着棉被的沈谬,出声询问:「你爹叫你过来给我送棉被的?我刚好没睡着,进屋说吧。」 沈谬跟着明裳歌进了屋,他把手里厚重的棉被放在了床上。 转身却看见明裳歌欲准备点灯,他突然出声叫住:「别点灯了。」 他想将自己隐匿在黑暗之下。 因为他不想让明裳歌察觉到自己的狼狈和倦态。 明裳歌放下了手里的火摺子,月光隐隐约约地照透过窗户纸,赐予屋内若有若无的光线。 她摸着黑,朝床边的沈谬走去。 第63页 「你是不是今天不开心呀?」明裳歌耐着性子询问。 「那我亲亲你,会不会就开心点了?」 第31章 沈谬肯定会成为大…… 「那我亲亲你, 会不会就开心一点了?」 屋子里的空气一度凝滞住,窗外的风啸声被无限放大,屋内的人没一个人发出动静,明裳歌的耐心询问就像是重石投了湖, 涟漪都不曾泛起。 沈谬暗紫的玄衣上, 勾着几根金线, 在月光的反照下, 竟然还带了丝丝点点的光芒。 不过既然沈谬不出声,那明裳歌就主动摸着黑, 靠近沈谬。 床边有个脚踏,明裳歌走过去的时候没有注意到,脚踝处一下子直直地撞上了脚踏的边缘, 整个人重心瞬间不稳。 沈谬「嚯」得一下,一把抱住了即将向前倒下的明裳歌,把明裳歌扶稳以后,他又慢慢地松开了双手。 明裳歌站在窗前,这时她能够看清沈谬的神态了。 他低垂着头,额间的髮带抹额束在鸦黑的髮丝之间,本当正是少年之气, 却在此时被覆上尘沙,只剩下了苍败落寞。 「让我抱抱你。」 这次,明裳歌没有等沈谬主动回应了, 而是直接上前抱住了沈谬的头。 沈谬本就是坐在床边的, 所以站直的明裳歌能够够到他的头, 但此时这个姿势,沈谬更多地是被明裳歌强行埋进了她的胸脯之间。 少年耸搭在床边的手有些不知所措,他犹豫了半晌, 但最终只是蜷缩了指尖,没有动移半分。 过了大半晌,房间内才传出声音:「明裳歌,我爹可能没那么喜欢我。」 「那就不需要他喜欢。」 「我没有娘,也没有爹。」 这话显然已经不是很对了,不过明裳歌已经感受到沈岱对待沈谬的态度有很大的区别了。 且不说这么多年来,沈谬身为一个知州大人的嫡亲儿子,为什么会在土匪寨生活,就凭沈谬回来之后,沈岱对沈谬的态度,就不像一个正常的父亲对儿子一般。 明裳歌感觉沈谬待在这个家里,是极度压抑的。 她能够察觉到沈谬今天有话要说,她不开口,静静地等待着沈谬说完。 沈谬突然从明裳歌的胸脯里抬起头来,向后仰了仰,双手撑在床铺上,眼里有些戏嚯的玩味:「你把我抱那么紧,是为了向我证明你那儿长大了吗?」 「不错啊,这些天跟着我,还挺努力的啊。」 「不对,不对。」沈谬似笑非笑地看着明裳歌的锁骨处,因为晚上要歇息了,明裳歌倒是穿得很宽松,一身薄纱,隐隐约约勾勒出诱人的曲线。 「应该说也有我的功劳。」 明裳歌:「……」 要不是她先前研读过几本艷本,不然她还真一下子反应不过来沈谬说的话。 她刚要怒气渐起,准备出言怼回去的时候。 沈谬便出声打断了她:「我的名字是沈谬。」 床边倒是能够沐浴到月光的粼粼之色,但是床里头却是黑压压的。 沈谬双手撑着自己的身子,将自己的上半身隐匿在床的里侧。 突然沉重的语气,不得不让明裳歌安静下来。 仿佛先前的调侃只是为了缓解气氛一般。 突如其来的一句没头没尾的话,让人捉摸不透。 沈谬继续道:「我的出生就是一个错误。」 「谬」字,本就是错误的,不合情理的意思。 「谬字是沈岱取的,他觉得我的存在就是他人生中的一个错误、一个污点,所以他需要给我取一个这样的名字来时时刻刻地提醒他犯的这个错误。」 沈谬说这些的时候,整个人都异常的平静,就仿佛是在说一个别人的故事一般。 「我是沈岱和我娘未婚先孕的孩子,就是因为这样,我娘被世人戳了一辈子的嵴梁骨,沈岱那个孙子对我娘也很冷淡,所以……」 他咽了咽口水,好似说剩下的这半句话有些艰难一般。 沈谬缓了一会儿,才继续说:「我娘在我四岁的时候就去世了,我娘不是什么大家闺秀,所以沈岱就觉得我娘从头到尾都配不上他,我娘去世不到一年,沈岱那畜生就另娶新欢了,还美其名曰说一个知州大人做鳏夫不合礼仪。」 「他一辈子都在守礼仪、知规矩,但我就是他这辈子唯一破的一个规矩。」 「他希望他的儿子能够继承他的衣钵,好好参加科举,考个大官儿,但我偏不,我就要去习武,我还要当大将军,不论如何就是不学文。」 说这话时,沈谬是有一点叛逆、倨傲的。 黑夜长暗里,明裳歌点了点头,她知道沈谬可能看不清此时她的动作,但是她还是点头了。 她想给那个藏匿在黑夜的少年一点肯定的支持。 「你一定可以做大将军的,跟我爷爷一样!」 少女的一双眼眸子被月光反照出了星星点点,闪烁着温柔。 她又跟着补充了一句:「不对!你肯定能够比我爷爷更厉害!」 静谧的长夜里,少年蓦的一声笑了。 「明裳歌,你对我那么有信心啊?」 明裳歌站累了,也跟着往床边坐下了,彼时他们只是一拳之隔,即使床帐内没有任何光亮,但是明裳歌还是能够清晰地感受到身边人的存在。 那天晚上,她的语气郑重又带着希冀:「我愿意一辈子相信,沈谬肯定会成为大英雄的。」 第64页 ———— 沈谬想做镖局的这件事情,没有告诉明裳歌,但是他却不能避开沈青离。 因为沈岱第二天一大早就把沈谬的这个决定告诉了沈青离,说是为了让沈青离这个做弟弟的好好劝一下沈谬。 这也是为什么沈谬一大早就发现沈青离守在了自己房门口的原因,只不过沈谬对此并不热情。 他把门大大咧咧地敞开,一只腿踏在门槛上,抱着胸看着沈青离。 沈谬倒也不让沈青离进去,就是让他在外面干站着。 不过沈青离看似已经习惯了样子,他倒是也没有在这件事情上面纠结:「爹让我过来劝劝你,说实话,我也觉得做镖局不太靠谱,近几年做镖局的都在外面出了事,不少人因此妻离子散,太危险了。」 沈谬哼笑一声:「是那老头儿觉得,他一个知州的儿子去做镖局不合礼仪吧,少给我扯这些嘘寒问暖的,在外面都只有我打劫别人的份儿,老子不信还有人敢招惹我的镖局。」 既然话都说到了这里,沈谬就想干脆把话给说清楚了:「你等会回去给那老头儿说清楚,如果他不打算给我公章文凭,就不要再来找我。」 说完,沈谬就把门给关上了。 随着门被「哐」的一声关上,屋内被尘封许久的灰尘也因此扬飞了起来,这间房子已经很久没有清扫过了,就随着沈谬的离开,彻底地被尘封在了知州府的角落里。 可能是房子的主人也没想到,自己还会再度回到这里,整个房子就只有床铺上简单收拾了一下,其他的地方都未进行清扫。 沈谬向床边走去,略显疲惫地躺在床上,床帐的四角挂着香囊,香囊里装着干枯的花骨朵,沈谬分不清那是什么花,就只是隐隐约约地记得跟他娘身上的香味一样。 只是可惜了。 他到现在连阿娘身上的味道也记不清了。 沈谬刚打算睡个回笼觉,就听到了外面咚咚砰砰的动静,直逼他的卧室方向来。 ban 不到一会儿,他的卧室门就被打开,只见沈岱拿着一指厚的竹片冲进了房内。 身后紧跟着的是沈青离,还有……明裳歌。 明裳歌是去找明劲光的路上碰见的沈岱,当时她瞧着沈岱手里拿的东西和那气势汹汹的样子,就心觉不妙,便跟了过来。 没想到沈岱跟她心中预想的一样,果然是来了沈谬的房内。 沈谬也没有想到沈岱会突然整出这么大的架势,众人都没反应过来,只见沈岱径直朝躺在床上的沈谬走去。 紧接着,那一指厚的竹片就朝沈谬的脸上打去。 沈谬惊唿一下,本能地顺势朝旁边转过去,但是那个竹片子还是下落的太快,直接划破了沈谬的左脸下颚处,额间的束带也因此被划断。 一瞬间,沈谬从床上弹跳起,他没来得及顾脸上的血渍,而是快速用手捂住了额间的髮带,以免它滑落在地上。 沈岱的怒意犹如滔天之水,他拿着竹片指着沈谬说道:「你个不孝子,私自熘出府外这么多年不回来就算了,你弟弟好心过来劝你,你不听,竟然还敢把你弟弟关在门外?」 「不孝又不义,我恨不得打死你这个逆子。」 说罢,又作势准备用竹片子朝沈谬身上打去。 第一次让沈岱给伤着了就算了,但是后面都被沈谬给巧妙地躲过去了。 沈岱打了那么多次都没打着,反而怒气更盛了。 突然,外面传来劝停的声音:「沈兄,这是作甚?」 是明劲光都听到动静,走了过来。 沈岱见着明劲光过来了,心里便有些尴尬了,他干笑着解释:「我这是教育逆子呢,让将军见笑了。」 眼前这种尴尬的场景,站在后方的明裳歌也不知该不该上前。 她看着沈谬呆呆愣愣地坐在床边,任凭脸上的血顺着他的下巴流出,然后滴落在地板上。 明裳歌看着心里有些难受,不禁出声提醒道:「沈小英雄的脸好像受伤了,要不要去教个大夫来看看啊?」 听见这话,沈岱才扭头看了眼沈谬的伤势,随即出言推辞着:「这点小伤无碍,他从小身子糙得很,大男人这点小事哪儿用得着大夫。」 明裳歌的目光突然锐利起来,她定神看着沈岱,语气不悦:「但他是你儿子,你怎好意思说出这话?」 第32章 他没有家了…… 明裳歌是没怎么享受到过父爱的, 所以当她第一次看到沈岱和沈谬的相处模式时,她也分不清楚这是不是一段正常的父子关系,直到她看到了沈岱对待沈青离的态度。 只有对比之下,才能看出差别。 沈岱被明裳歌这一声微怒的语气给怔住了, 旁边的明劲光见到明裳歌这样的态度对待沈岱, 也开始微怒了, 扭头呵斥道:「歌歌, 怎么说话的?」 明裳歌低头,没有再继续说话了。 按照辈分来说, 她刚才确实不礼貌。 「对不起。」明裳歌还是道了个歉。 明劲光见明裳歌也道歉了,便开口朝着沈岱说了:「沈兄,这不请个大夫, 也得拿点药包扎一下吧,渗了不少血了。」 这时,大家的注意力才又重新转移到了沈谬的身上,只是沈谬却一直站在那里不说话,任凭下巴处不停地冒血,他只是拿着手捂住断掉的抹额。 第65页 沈岱走近了,见着他这模样, 又是气不打一处来:「一天天净顾着你那破抹额干嘛?流血了不知道按住止血吗?」 他虽是这么说着,但是见到沈谬的下巴还在流血之后,便主动拿着衣袖去擦了。 衣袖刚碰上沈谬的下颚角, 沈谬就后退了半步, 冷笑着:「别弄脏了你的衣袖, 我自己去洗洗就好。」 知州大人爱洁,这是整个知州府上下都知道的事情。 沈谬抿紧唇线,冷着脸, 当着众人的面往外面走了出去。 大家见房间的主人都出去了,也都纷纷没好意思再待下去了。 沈岱和明劲光去了书房商议剿匪的具体大小事宜,而沈青离便跟着沈谬的步子跑去了。 明裳歌跟着沈青离的步调,在后面远远地看着他们兄弟二人。 沈谬在府里的井边舀了一瓢水,随意地洗了几把脸,只是这伤口越洗,血珠冒得越多。一旁的沈青离终究是看不下去了,出言阻止道:「哥!你别洗了!」 说完,沈青离去井边旁边的小木屋里拿出了个陶瓷小瓶,和一条布条。 他本欲想将亲自上手帮沈谬包扎来着,但是看到沈谬的黑脸之后,又堪堪停了下来。 直到这时,沈谬才把捂住抹额的手给放了下来。 额间,赫然列着一条深褐色的疤痕,看这样子,当时肯定是伤得很深的。 沈青离看到这条疤之后,眸子动了动,半晌过后才慢慢地出声:「小时候的那道疤,还没好吗?」 「你都说是疤了,怎么可能会好?」沈谬语气淡淡。 沈青离嗫嚅了一会儿,随后才小声喃喃道:「哥,对不起。」 这道疤,是他的错。 「我知道小时候是我过于胆小了,所以才不敢主动出来承认自己的错误。」 沈青离在尝试道歉。 「那个时候,是我藏了那把大刀,但是我也是太害怕爹会打我,所以我才不敢承认。」 从小,沈岱就不喜欢他们两兄弟舞刀弄枪,只想他们好好温习功课。 但毕竟是小孩子,都会有那么一个喜欢舞刀弄枪的年代。 家里一直放的有一把用来辟邪的宝刀,沈谬被沈岱打了好几顿,所以那把刀他后来再也没有动过了。 但是刚才几岁的沈青离却突然来了兴趣,有一次竟然直接把刀给藏了起来。 藏刀的这种事情,沈青离是第一次干,但是沈谬却干了不止一次。 哪怕这件事情不是他干的,但是沈岱却更愿意相信沈青离没有干。 有时候对错,只是对方的自主选择而已,从未有过客观之分。 沈谬永远不会忘记那天沈岱满脸滔天的怒意,他挥舞着好不容易找回来的辟邪刀,直直地朝沈谬的额头砍去。 半指深的伤口,直接要了沈谬半条命。 那天,也是他阿娘去世后的第五年忌日,他顶着被胡乱包扎的伤口,一个人去了后山祭奠了阿娘。 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沈谬觉得,自己已经没有家了。 额间的血珠早就浸透了包扎的白布,他回到自己阴暗逼仄的房间,翻出了那条小时候阿娘给他做的抹额。 这是这条抹额,是阿娘特地叮嘱过的。 要等到弱冠娶妻之后用,是阿娘蹭与他的成人礼。 只是可惜了。 没能等到弱冠成亲,沈谬就拿出来用上了。 蓝黑色的抹额上,被一位母亲耗尽心力,一针一线绣着紧密的云祥纹样,显得矜贵又典致。 这是他阿娘对他的希望,希望他能够做一个高雅之人。 跟他爹一样。 这是沈谬第二次辜负了阿娘的希望,他这一辈子最不会成为的,就是他爹那样的人。 沈谬把陶瓷小瓶里的药沫倒了出来,随意往脸上煳了一些,由于他伤的是下颚角偏下巴那里,用布条包扎还不太方便,所以沈谬就干脆不管了。 他把药瓶递还给了沈青离:「过去那么久了,说这些有什么意思,你果然跟沈岱那老头子一样,满眼的虚情假意。」 沈谬面露不屑,懒得与他多讲。沈青离拿着药瓶和布条,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见沈谬已经走出院子了之后,他也只好先去把药瓶放回木屋里。 沈谬刚踏出井池院子里的隔断门,就瞧见了站在鹅卵石小径上的明裳歌。 沈谬把抹额拿在了手上,额间的长疤,让人不想注意到都很难。 不知道为什么,明裳歌的心头突然一阵窒息,仿佛这一条疤痕是印在了她的心尖上一般。她用力地低下头,刻意地不想注意到他额间的那道疤。 先前沈谬那么坚决地捂住额间的抹额,肯定就是不想人旁人知道那道疤。 沈谬看着明裳歌故意的动作和神情,笑了笑,走进,云淡风轻地开口问道:「我这里有一条抹额断了,你能不能帮我缝上啊?」 明裳歌一怔。 随后,她慢吞吞地点头应道:「但是我女工不好。」 「那不行。」沈谬把抹额塞到了她的手里,玩味地说着,「上次的束带可以偷懒,但是这次可不兴再画画了。」 带着余温的抹额,此时在明裳歌的手里显得有些烫手。 「沈谬,你这抹额多久没洗了?」 「……」 第33章 她想尽力嫁给沈谬…… 第66页 沈谬的这个抹额倒也不是说有多脏, 而是先前沾了血迹,血迹干涸以后,有一片污渍罢了。 明裳歌也就是随口一说罢了,后面她还是接下了那个抹额。 不过好在这个抹额只需要缝合就好, 倒不像先前那个束带需要绣上繁复的花纹, 所以明裳歌倒也没说什么就接下了。 只是她刚接下, 前面就突然跑来一个小卒, 说是沈岱叫沈谬过去。 沈谬犹疑了一会儿,倒也就跟着过去了。 明裳歌看着沈谬离去的背影, 有种无言的孤寂和冷傲。 就跟先前寨里的那棵红豆杉一样,总是一个人孤零零的。 不过就它一个,却也能撑出一片天。 沈谬前脚刚走, 明裳歌还没来得及转身,就被人给叫住了。 明裳歌抬眼,有些不耐地看了眼跟前的人:「何事?」 些许是因为沈岱对沈青离的过于偏爱,明裳歌看着沈青离也没啥好态度。 「我看的出来,我哥是真心喜欢你的。」说出这一句之后,沈青离停顿了好一会儿,后面才缓缓地开口说完剩下的, 「你是扬威将军的孙女,我哥也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知州儿子,你们之间是云泥之别。」 「然后呢?」明裳歌挑眉看着他, 耐心以肉眼可见地在逐渐消失。 沈青离深吸了一口气, 一鼓作气地说完:「我的意思是如果你不喜欢我哥, 没有打算跟我哥成亲的话,能不能麻烦你离我哥远点。」 他的肺腑在不停颤抖,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抬头看了眼明裳歌的神色, 但看到的却只是明裳歌的面无表情。 说句实话,沈青离跟明裳歌对话,还是有点心悸的,他说沈谬和明裳歌是云泥之别,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先才那样一番咄咄逼人的话,把明裳歌给惹怒了,他也担待不起。 刚说完的话,沈青离现在就开始后悔了。 不过等了许久,明裳歌却只说道:「谢谢提醒。」 谢谢提醒。 提醒到了,她和沈谬的云泥之别。 提醒到了,她本来就不适合去跟别人成亲。 明裳歌没有再继续看沈青离的反应了,秋月和春花在远处等着她,明裳歌慢慢地在院子里踱着步。 她好像不是故意喜欢沈谬的。 她也好想真的喜欢上了沈谬。 先前她下意识想要回復的,竟然是「我一定会尽力嫁给沈谬的。」 她的下意识,竟然是想要尽力嫁给沈谬。 但是明裳歌犹豫了。 自己这个身子,先前过于忽略了,所以连自己都差点搞忘了。 明裳歌都不知道自己还有几年的活头,她真的好想不能耽误沈谬的。 沈谬已经没有家了,她不能给沈谬一个家之后,再夺走他的家。 这是世界上最残忍的酷刑啊。 ———— 书房内,沈岱和明劲光对坐在长案两边,两人都尽显焦灼之态。 沈谬刚一进去,就看见沈岱和明劲光齐刷刷投来的目光。 沈岱看到了沈谬下颚角的伤口,眼眸颤动,轻声开口道:「谬儿啊,刚才是爹对不住你了。」 「有话直说。」沈谬的脸本就被划伤了,现在更是一丝表情也不愿施捨了。 不过明劲光倒是一个爽快人,见人来了,就直接开门见山了:「我刚才和你爹在商量着荆州的剿匪事宜,圣上给我派了八千精良的骑兵,兵力上按理说是不缺的,有知州官府在后排坐镇,这粮草也就更不用说了,对于一般的战役需要担心的问题,我们都能够解决。」 「但是你们对地形极其不熟。」沈谬一语道破明劲光的主要目的,「所以你们想要我来帮你们?」 沈岱有些吞吞吐吐的:「先前你不是在外面当了几年的土匪嘛……想着你对地形肯定是熟悉的。」 「然后呢?」沈谬冷笑一声,「这种卖力不讨好的事情,就叫我来了?」 「凭啥?凭我是你儿子,你就可以无限利用?」 一句句的话语,像是重锤一样,击在了沈岱的心尖上。 他尝试替自己解释:「不是的,爹答应你,如果你愿意过来帮忙,爹就给你做镖局的公章文凭。」 「不用。」这次出言打断的是明劲光,他看着站得笔直的沈谬,额间和下颚角的疤痕非但没有减去他的英俊,反而还给他平添了几分野性。 噙齿戴髮的正直男儿,不该只做一个小小的镖局。 「如果你这次愿意来,我就允许你全寨上下,加入我明家军。」 场面一度沉默。 沈岱看沈谬半天不说话,一时间着急上了头,出言打断道:「我们沈家人还不是舞刀弄枪的料,还是不劳烦明将军费心了。」 说完这话,沈岱还在一直朝着明劲光赔笑。 「不用多说了,我跟你们去。」 沈谬好似妥协了一般,拒绝了所有,一切只是认命一般的存在。 他看着沈岱急切地阻止,和尴尬的赔笑。 一时间,竟一刻也不想再待在这个房间里了。 第34章 你当我是自投罗网…… 窗牖被雨珠子打得噼里啪啦响, 明裳歌跟着秋月和春花坐在房内拷着炭火,她体寒,身子本就体弱,所以沈岱还特别贴心, 早早地给她的房间内准备了炭火。 并且连炭火都是无烟的银碳, 看样子也是上了心。 第67页 听闻明劲光把沈谬一起带去剿匪了, 所以这段时间还真没再碰到过沈谬了。 反倒是那沈青离三天两头地往明裳歌这边跑, 天天过来送一些吃食,虽然来的勤快, 但是行为举止却很得当。 仿佛就是专门过来刷存在感一般。 旁人或许不理解沈青离的这番行为,但是明裳歌是明白的。 他在等她的一个答覆。 「小姐?」秋月笑了笑,指了指明裳歌手里正在绣的物事, 「你这里的线串了。」 明裳歌低了低头,看了眼自己手里正在缝补的抹额。 这是沈谬的那条。 她还没有缝完,即使每天就绣几针,她也感觉这眼睛酸疼。 她的身体已经差到这种地步了…… 即使坐在炭火面前,手脚也冰凉到出奇。 秋月见明裳歌没有回话,特意去摇了摇她的手:「小姐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明裳歌笑着摇了摇头,把手上的抹额放回了旁边的针线篮子里面, 就这么一会儿,这眼睛就酸疼得很,明裳歌闭了闭眼。 不知怎地, 这眼泪珠子就止不住地往下冒。 可能是用眼过度了, 也可能是心里的防线突然被攻破, 然后全面瓦解了。 不论如何,这眼泪终究还是落了下来。 秋月见这个架势,顿时有些慌了神:「小姐怎地哭了?」 明裳歌摇了摇头, 任凭眼泪顺着下巴流进衣襟里,过了半晌后才睁开眼睛。 「无妨的,可能就是眼睛酸着了。」 明裳歌觉得屋内有些烦闷了,便起身出去,想着透透气。 匍一出门,就撞上了沈青离。 沈青离看着眼尾略红的明裳歌,终究是有些于心不忍了:「明小姐,你是真的放不下吗?」 这些天,他不是没有观察过明裳歌。 上次的那句「谢谢提醒」,就让沈青离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是想放下的。 沈青离每次过来都能撞见她在绣沈谬的抹额。 但是,她又根本放下不了。 「这样很累吧。」沈青离又补问了一句。 「我想问一句不该问的。」沈青离顿了顿,看了眼有些呆滞的明裳歌,「你还有几年时间?」 如果他猜的不错,眼前的这位娇娇小姐,身体不是很好。 可哪知他话还没说完,突然后面来了人,直接从后面将他的衣领拽去,一记勐拳直直地砸向了他的脸。 「你这嘴你是不想要了吗?」 沈青离抬眼望去,沈谬的眼角戾红,小手臂上的青筋暴起,整个人仿佛都紧绷到了极致。 「哥。」他没有躲,生生的受了这一拳。 明裳歌见状,赶紧拉开这兄弟俩,她一只手按住沈谬即将挥下的拳头,另一只手连忙拉开沈青离。 只是这手刚接触到沈青离,沈谬直接伸手揽开她的手。 沈谬没等明裳歌和沈青离反应过来,拉着明裳歌就往外走去。 明裳歌对于沈谬的突然到来还有些困惑,便也没有牴触,任由沈谬带着她走。 最后,沈谬带她回到了自己的卧室里面。 门被哐当一声给关上了。 明裳歌刚刚站定,就看见沈谬径直朝她走来,质问着:「那小子天天去找你吗?」 「倒也没有。」明裳歌道,「他也就隔几天来一次。」 「隔几天来一次,然后每来一次都要嘘寒问暖?」沈谬的语气已经逐渐不耐。 这下,明裳歌明白了,沈谬可能是误会了什么。 她便着尝试解释:「他每次都是来找我问你的事情,你弟弟其实挺担心你的。」 「问我的事情?」沈谬冷笑一声,「问我的事情,他会来一句你还有几年时间?」 沈谬直接一句话戳破了明裳歌安慰的谎言,明裳歌的目光微动,但最后什么都没说出来。 场面陷入了停滞,剩下的只有沉默。 或许是久到明裳歌觉得沈谬快要压制不住的时候,她终于鼓起勇气开口了: 「我可能真的没剩几年了。」 「你他娘的在说啥什么傻话?」沈谬明显是气急了,直接在明裳歌面前骂了脏话。 明裳歌的目光淡淡:「是真的,我爷爷先前就一直担心我的身子,还说一个高人託梦,让我在十六岁那年嫁人,就能延年益寿,所以盛京才派人去荆州的庄子上接我回京嫁人。」 不知道为什么,明裳歌就不自觉地把这件事情告诉了沈谬。 话已出口,她就好像解脱了一般,继续道:「可是我才不信那些鬼神之说,我不想回京嫁人,所以我就利用了你的土匪寨,然后毁了自己的名声,这样我就嫁不出去了,也不用嫁人了。」 这一次,她着重强调了「利用」二字。 沈谬顿了顿,突然嗤笑道:「你就仅仅是为了不嫁人吗?」 「那现在整个土匪寨上下都知道,我可没碰过你,何来名誉损坏一说?」 沈谬一步一步逼近,这房间本就狭小、逼仄,明裳歌跟跟着一步一步地后退。 突然间,她膝盖弯触碰到床边,整个人朝床上倒去。 沈谬的床板比明裳歌的硬多了,背嵴勐地朝床板砸去,明裳歌闷哼一声。 只是紧接着,沈谬也跟着欺身压了上来,他的语气恶劣,手脚也变得粗鲁了许多:「你真想毁坏名誉的话,那我只好真的帮帮你了。」 第68页 他直接将明裳歌的双手举起,单手压在床上,另一只手擒住她的下巴,将头埋进了她的颈窝之间。 这个时候,明裳歌却没有反抗了:「我是不想耽误你。」 她此时行为愈加冷淡,沈谬心里的燥火就愈难平息。 「别给老子说这话,你当徐老没跟我说吗?」沈谬将头从明裳歌的颈间抬起,其实先才他就没有碰到明裳歌。 「徐老明明说过,只要你安心养身子,也可以长寿的。」 明裳歌顿住了,她突然明白了徐老的意思:「但……」 没等她说完,沈谬直接打断了:「所以你这是什么意思?钓完我就跑?」 明裳歌想要下意识反驳:「我没那个意思。」 良久,沈谬从明裳歌的身上撤开,他坐在了床边,有些颓散的倚靠在床柱子上。 他垂下眼眸,眼里的热度一丝一丝被抽尽,他头一次这么认真沉重地叫着她的名字: 「明裳歌,你当我是自投罗网好了。」 他知道的。 其实她根本就没有网。 …… 第35章 我们还能有以后…… 时间又被静止了, 房内两人的唿吸声都已经微弱到听不见。 但是沈谬没有待多久就走了。 他说他是提前从营地里熘出来的,现在奔劳得有些乏了,去隔壁屋子歇歇。 明裳歌却一直维持着先前的动作没有变。 他是熘出来的,所以他那么着急赶回来是为了取抹额吗? 不然他也不会一回来就找她吧。 可是她连一条很普通的抹额都一直绣不好。 可是她什么都做不好。 明裳歌的眼神空洞, 房内已经没有了人, 但是她还是动了动唇角, 仿佛是在自言自语一般: 「不值得的。」 选择她是不值得的。 不知道为什么, 这声音竟然开始莫名地哽咽了起来,明裳歌开始抬手擦拭自己的眼角, 但是这眼角的湿意却怎么都擦不掉。 明裳歌坐在床上,抱起双膝,她将下巴搁在自己的膝盖上, 房内只有她一个人了,她想要以这种方式来增加自己的安全感。 就在刚才,沈谬那么激动气急的情况下,他还是没有碰到她。 明裳歌回想着刚见面的时候,她还在嘲笑沈谬没有读过书。 他没有读过书,但却比任何文墨子弟都要遵守礼节。 她从小就在爷爷的军营里见过不少青年才俊,但是沈谬是唯一一个, 让她从心底里敬佩的。 她明裳歌敬佩的人,不能随意耽误在她这里。 那么热烈灿烂的一个人,理应永驻阳光下。 ———— 没过多久, 明裳歌倒是靠在床柱子边上睡着了, 也许是今天女工做多了, 整个人累着了,反正最近她是越来越容易犯困了,这身子也动不动就很疲惫。 等沈谬端着一碗白粥进来的时候, 看到的就是这幅场景。 沈谬把粥放在了旁边的桌子上,静静地靠近床边。明裳歌睡的不熟,眼角还酝酿着泪痕,一滴眼泪还悬挂在脸颊上。 不知道为什么,面对这么一幅场景,沈谬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 那种压抑的痛感,瞬间遍布他的全身。 他将唿吸都刻意地减弱,生怕惊动她的一根汗毛,但是当沈谬定神看着眼前的侧脸之时,眸色瞬间暗了暗,他起身,轻轻地用嘴唇触碰着那含着泪的眼角。 可即使他明明已经非常轻了,明裳歌的睫毛还是因此颤动了一下。 明裳歌还是没有睡踏实,那种温热柔软的触感,很难不惊扰到她。 「你先前去哪儿了?」明裳歌的眼睛没有睁开,但是这种熟悉的气息,已经成了一种生理性的感知。 她知道的。 是沈谬来了。 沈谬顿了顿,还是解释道:「前段时间跟着扬威将军去剿匪了,你爷爷是个不错的将军,这么几天,荆州的土匪寨就被清剿得七七八八了,现在就差一个最大的黑云寨了。」 「我回来是为了叫我爹再去拨粮食的。」 怪不得那么累。 明裳歌掀了掀眼眸,神色淡淡的,心里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说了:「你那条抹额我还没有绣好,最近眼睛很累,身体熬不住,所以就绣的很慢。」 床帘在明裳歌的另一侧打下了深深的阴影,仿佛快要罩住整个人一般。 沈谬眸子动了动,突然道:「咱们还有时间,只要你好好养身子,我们还是能够有以后的。」 说完,他仿佛等不及明裳歌的回话一般,直接走过去把先才的那碗白粥给端了过来。 「你趁热把这碗粥给喝了吧,被饿着了,我去找我爹了,前面催得紧,等这件事结束之后,我再来找你要抹额。」 明裳歌没有回话,她木讷地接过那碗粥,沈谬见明裳歌接过粥后,就略微放心地走了。 刚才,她是捨不得回话。 就只是仅仅因为,她还贪恋着他的那句「我们还能有以后」。 其实她刚刚想要否认的,否认先前沈谬说的那句。 其实是沈谬先吸引的她,那种蓬勃贲张的少年气,让她一眼沉沦。 不知怎地,明裳歌想着想着,突然自嘲着笑了。 原来,是她在羡慕他。 是她嚮往着他的生活。 第69页 ———— 沈岱知道沈谬回来是为了给前线护送粮食后,便开始着急忙慌地收罗起了收粮这件事,其实最近荆州本就刚刚勉强度过大旱这一大灾,官府也没有多少库存的粮食了。 但是人前面也是在为了荆州在剿匪,总不能叫士兵们吃不饱吧。 先前因为大旱,沈岱就少收了荆州这块儿百姓们一个季度的税收,现在前线告急,需要粮食了,沈岱也无法,只好舔着脸去找百姓们借粮了。 汉口这一带的百姓还算是比较富裕,一听说是给剿匪的士兵们送粮草,一个个也还挺热心,这借粮的事情倒也挺积极。 但不论汉口的百姓如何热心,他们也才刚度过大旱,这存粮也确实没有多少。 就这些,是远远不够的。 但是前线又一直发着告急的口信,这下沈谬也跟着沈岱一起着急了。 沈岱一不做二不休,便叫沈谬先带着这些从汉口借到的粮食,先护送去前线救急,剩下的他再想办法,然后直接又他带着护卫兵送去前线。 在这方面,沈谬对沈岱做的决定还是没什么意见的。 第二天一大早,就带着为数不多的几车粮食上路了。 沈岱能借粮的地方,除了汉口这带,就是往南的宛城了,宛城地处荆州中心河流附近,即使大旱,也能靠着河水勉强浇灌粮食。 如果要说还能借到粮食的地方,除了宛城,沈岱找不到第二个地方了。 宛城这一带也是饱受了土匪地痞的迫害,再加上还是沈岱这个荆州的知州亲自过来借粮,便也二话不说,直接拿出了一百石的粮食。 有了这一百石,剿匪的士兵们肯定是饿不着了。 沈岱谢过宛城的百姓之后,便亲自押送着这一百石上路了。 从宛城到明劲光驻扎的地方,还得绕过一座山,路程倒是不远,就是这条条道都有些偏僻。沈岱知道自己这些护卫兵都不是能抗的,便早早地派人去前面叫人过来接应了。 只是他没想到,即使他计算得那么周到,最后还是没防到有心人。 山谷里唿啸着狂风,让声音都听得不太真切了,风把沈岱的青衫吹得烈烈作响。 沈岱站在送粮车队的前面,眯眼定神看着不远处的人群。 人群里就前三个领头的高坐在马匹之上,其中一人正在逐渐拉满手里的弓箭,另一人把大刀挽在身后,还有一人直接大笑着朝沈岱喊着:「这么多粮食,沈小儿,不如送给我们黑云寨如何?」 沈岱暗了暗眸子,眉头轻轻皱起。 黑云寨,正是明劲光要清剿的最后一个土匪寨。 黑云寨倒是会使的一手釜底抽薪,直接过来劫了明劲光的后援粮食。 沈岱看着前面的人,面无表情地冷笑着:「你们也配吃粮?」 第36章 成家立业 本就不那么宽敞的林间小道, 此时路的两端都给围满了人群,另一端的气势明显高涨很多,而沈岱的这一边就略显势微了。 寥寥散散的几辆牛车,但是每辆牛车上面都堆满了麻木袋子装的粮食。 他们本就准备用这些粮食去清剿黑云寨的, 现在反倒要被黑云寨给劫去了。 沈岱是决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的。 他刚才敢放出那样的狠话, 就是为了跟黑云寨这边的人拉扯, 如果他估算得不错的话, 明劲光那边应该已经派人过来接应他了。 不论如何,这些粮食他誓死也要护住。 现在这种场面, 想要搬救兵、找外援不如等明劲光派人过来,要么就只能尽力拖延,用这些仅剩的护卫兵拼命守住。 沈岱在脑子里盘算好了一切, 但是他千算万算,就是把眼前的这波人算得太好了。 此时的黑云寨已经是黔驴技穷,山穷水尽了,先前的大旱,他们本就想着去敲诈沈谬一笔的,但是他们没想到沈谬竟然把一百石的粮食拿去救灾了,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 沈谬的寨里就早已人去镂空了,寨里的人已经悉数搬去了汉口。 汉口是荆州的知州府所在之地,重兵把守, 他们是万万不敢去汉口找沈谬的。 他们派人去打听沈谬的动向, 还听说沈谬要办镖局, 都准备挂公章那官府的文凭了。 一切的事情,都让黑云寨猝不及防,没等他们把沈谬的事情搞明白了, 皇帝竟然派来扬威大将军来荆州剿匪了。 剿匪就算了,不得不说,黑云寨现在的规模,即使来的是扬威将军,他们也不带怕的,但是他们没想到的是,荆州这么小的一块儿地方,皇帝竟然派了八千精良骑兵过来剿匪,整个的荆州的土匪阵营,就宛如摧拉枯朽一般,不用几天,就已经七七八八地清剿干净了。 别的地方的土匪寨,规模小,一听说是扬威将军带了八千骑兵,投降都来不及。 但是黑云寨其实是由三个小的土匪寨联合起来的一个大土匪寨,人数众多,但也因为这样,他们反而是不会屈服投降的。 大旱的时候,黑云寨本就快断了粮,此时又碰上官府剿匪,所以沈岱现在护送的几车粮食,他们黑云寨是肯定势在必得的。 所以沈岱还想多拉扯一段时间,对于此时的黑云寨来说,简直就是无稽之谈。 他们根本来不及管那些三七二十一了,简单吆喝几句之后,直接带人沖了上来。 第70页 这架势,是沈岱没有想到的,他以为他的那句「你们配用粮吗」,多多少少会激怒到他们,但现在也只是他以为罢了。 事情发生得过于猝不及防,护卫兵倒是首先沖了上去,沈岱见状,也只好吩咐赶着牛车的车夫们赶紧往后撤。 但是牛车的速度,先不说跟那些骑马的比了,就连人跑起来都会比牛车快上许多。 后面有零星几个人,冲破了前面护卫兵拦起来的护卫线。 沈岱这辈子没拿过刀,但是到这种时刻,他还是第一时间被迫拿起了刀。 这些粮食是荆州百姓们的命,更是他作为这个荆州知府的命。 他宁愿以命抵命,以身护住这些粮食。 但是他一个平时只是拿笔桿子的人,怎么可能跟这些天天烧杀抢掠的土匪痞子们比。 有人直接挥起了大刀,朝他身上砍去。平常还是一位被百姓们爱戴的知州大人,此时在这些人的眼里不过就是一个挡住路了的蚂蚁一般。 沈岱的注意力现在高度集中,所以这些人砍下来的第一刀,勉强被他给躲过去了。 这些人见没能第一时间伤到沈岱,便也不想在他身上浪费时间了,毕竟前面跑的牛车上才是他们最关注的东西。 追赶沈岱,不如去追牛车,如果不抓紧,这牛车一时半会儿还追不上了。 不过沈岱回过神后,看到那些人竟然径直去追牛车了,一时心头一紧,他也顾不上太多,只能跟着往前面赶去。 沈岱尝试追赶着那些人,他嘴里不停地叫喊着,但是那些人根本不把他当回事。 眼见跑在最前面的人就要追上最后的那辆牛车了,沈岱直接把刀朝前面那人给扔了过去。 沈岱的准头倒是好的,就是差了点力气,所以那把刀的刀尖,只能将将划过那人的背部。 但也就是因为这一举动,那人直接勐得转过身来,愤怒地朝着沈岱看去。 「老子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那人直接朝着沈岱这边走来,旁边有人见到这边的场景之后,也跟着一起朝这边走了过来。 一瞬间,沈岱被包围了。 这个时候,沈岱唯一想的就是那几车粮,还能不能到明劲光那里。 还有沈青离,他应该能够考上状元吧。 他很想很想去回忆他的荆州百姓,想回忆他们沈家的门楣。 但是当看到那闪着银光的大刀落下的时候,沈岱却突然想到了沈谬的那把红缨银刀。 那把刀其实是他找圣上要的赏赐。 那也是圣上给他们沈家的唯一一件赏赐。 那是他刚来荆州这边上任第一年的时候,就差拼了一条命,帮着荆州这边修建好了防洪的措施。 由于荆州的这次防洪措施确实修建得一鸣惊人了,圣上便让他可以讨要一件赏赐。 那个时候,一家子刚刚来荆州,但也是刚来荆州没多久,沈谬就离家出走了。 圣上的赏赐圣旨下来,不知道为什么,沈岱看到这「御赐」二字的时候,就突然回想到了沈谬小时候偷玩辟邪大刀的模样。 沈岱双手捧着圣旨,身边的小沈青离还要争抢着要看他手里的圣旨,沈岱安抚了一下沈青离,看着过来传旨的宫里公公。 他说了他想要的赏赐,他想要一把大刀。 那次他跟那宫里公公笑着炫耀着:「我大儿子舞刀特别好看,可惜我们沈家从祖辈开始就是从文,没什么称手的武器,臣就向圣上讨要一把刀吧。」 皇帝派人送来刀的时候,沈岱是找了两个人帮他把刀给抬进屋的,这刀不愧是御赐之物,精光贯天,犹如蛟龙承影。 沈岱小心翼翼地摩挲着这把刀,这心里不知怎地,就仿佛被线团成了一团,难以言喻。 这刀,那小子会不会还拿不动啊。 沈岱看着这刀的刀柄底部,果然有御赐的官印。 他怔住了。 但是随即,他从桌上拿来了一把小刀,干脆果断地把刀柄底部的官印给刮去了。 沈岱叫人把这刀拿去街上卖,他在街上看到了沈谬带着一帮地痞流氓晃荡着。 如果按照往常,他肯定会跑过去叫沈谬远离那些人。 但是这次,他忍住了。 那把刀被沈岱派去的人在街上叫卖着,果不其然,跟沈岱预料的没有错,沈谬果然一眼就被这把刀给吸引住了。 沈岱看着沈谬亲自上前试了试那把刀,只是跟他预想的不太一样,沈谬竟然能够单手拿起那把刀。 沈岱不知道如何去形容那种感觉,但是在这个时刻,他后来回想着,大抵是比沈青离在私塾里被夫子夸了还要高兴一点。 那把刀,他后来叫那人说,因为刀底部有损坏,所以就低价卖了。 沈岱看到了沈谬那种发自内心地笑意。 这个时候,沈岱觉得先前努力换来的这件赏赐,是他活这么几十年来,最欣喜的一件事了。 那把御赐的银刀,比眼前这把即将噼破他的头颅的大刀要亮眼阔气得许多。 这个时候,沈岱竟然还对这刀嫌弃了起来。 这辈子有遗憾吗? 好像没什么遗憾了,他无愧荆州百姓,沈青离他也尽力教导了,如果不出意外,他也算是做到了沈家的家训,让沈家的书雅之气延续下去了。 第71页 但就是在这最后一刻,沈岱有点想沈谬了。 他还没来得及安排好沈谬的未来,还没看到他成家立业。 怪可惜的。 这辈子也就这一个遗憾了,怪可惜的。 刀锋割裂开空气,发出锃鸣之声,银光骤然闪现到沈岱的眼神上方,一把簪着红缨的银刀直直地砍断了那把已经卷了刃的铁刀。 「知州也敢碰?谁给你们的胆?」少年的声音带着劲道和不容置疑地坚决。 不知道什么时候,沈谬竟然已经长这么大了。 其实当沈岱的眼里看到那抹红缨的时候,他就知道是沈谬来了。 沈岱偏头看向前方,前方还是他的护卫兵在厮杀着。 沈谬没有带援兵过来! 沈岱瞬间惊恐,他看着沈谬一个人三下五除二把眼前的这几个人给解决了之后,平稳了一下语气,问道:「你没带援兵过来吗?」 「援兵?」沈谬没想到沈岱竟然第一时间还是在质问他,「如果等我带援兵再过来,你的尸体都凉了。」 沈岱张了张嘴,怔愣了半会儿后说道:「不是,我是担心你一个人解决不了。」 沈谬顿住了,这是他第一次从沈岱的嘴里听到「担心」二字。 沈岱看着沈谬愣住的背影,缓缓开口:「这次他们是势在必得,肯定会卯足了劲儿抢那些粮食,我在这里守着,能守一会儿是一会儿,你护送那些粮食去前面的宛城,城内有护城兵,保住粮食最重要。」 他一口气说了一大堆,最后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补了一句: 「到时候刀剑无眼的,阿谬你要小心些。」 「别跟老子扯这些,要走一起走,我来时路过彭城,叫彭城的县令在后面派来一队护城兵了,他们人后面马上就能到了。」 沈谬没时间扯太多家长里短,拉着沈岱就往粮食牛车队方向跑着。 好在彭城的县令是个机灵的,他先前去过知州府,还算是认识沈谬的那张脸,知道沈谬是沈岱的儿子,所以沈谬那样焦急的开口,直接二话不说派了人过来。 这次黑云寨倒是带了不少人,沈岱先前心里也有些担心,便也带了不少的护卫兵,护卫兵虽然不如黑云寨的这些人勇勐,但大多还是一命给换上一命了。 只不过这些护卫兵最后还是全都命丧于此地。 沈岱看着身后没有一个护卫兵追上来,这心里就明白了大半。 不过一切都好在彭城派来的护城兵即使赶到了,勉强救了一波场,明劲光先前也早有预算,他也早早地就下令派人过来接应沈岱了。 这下两拨人汇合,黑云寨的这些人,就也跟着清剿干净了。 这里少了一批黑云寨的人,明劲光大部分那边的剿匪任务瞬间就轻松了许多,最主要的是,黑云寨已经没粮了,所以明劲光攻□□云寨瞬间变得轻而易举。 事成之后,明劲光带着兵马回到了汉口。 书房内,三人又犹豫出发之前那样坐着。 明劲光看着沈谬,又问了一遍他出发之前问的那个问题:「你想跟着我明家军吗?」 沈谬不是不知道明劲光再一次询问的意思,他也知道,这可能就是最后一次了。 但是沈谬还是摇了摇头:「算了,我还是在荆州好好办个镖局就好。」 说完,沈谬看向了沈岱,因为沈岱承诺过,事成后会给他公章文凭。 明劲光打断道:「待在荆州办个镖局?那你让歌歌怎么办?」 沈谬愣住,他没想到明劲光会突然这么说。 紧接着,沈岱把手搭在了沈谬紧握的拳头上,他看着沈谬,嘴角噙着笑:「去吧,男儿应当顶天立地,当大英雄。」 「等着你成家立业,爹想抱孙子了。」 良久过后,沈谬眸光微动,点了点头。 …… 这一年,荆州一个被外来人笑称土匪州的地方,被明劲光扬威将军带领御赐精良骑兵一一清剿干净。 从此,荆州再无流匪之扰。 这是明裳歌在汉口街头的茶坊里听见的,她在府里被关上了许久,这也是头一遭出来逛汉口。 茶坊的故事终止于,这次剿匪,知州大人那个大儿子是何等的风光霁月。 只是众人不知道的是,这个英俊肆意的少年,也在这一年正式从了军。 或许这个荆州多多少少都有人知道,知州的大儿子还做个土匪地痞。 但是明裳歌相信,以后肯定会有更多的人知道,他会是一个大英雄。 第37章 带你去过生辰了…… 自从明劲光带兵把荆州的土匪窝都清剿干净以后, 百姓们知道明劲光暂住在知州府,便时不时就会有百姓们来知州府送一些吃食,各种鸡蛋蔬菜牲畜,往日里沈岱倒是不允许下人收百姓们的这些东西。 不过这次他们是要来送给明劲光的, 所以沈岱也不好直接拒绝, 便差人过来问问明劲光的意思。 一开始明劲光对这荆州的知州大人倒是很一般, 先前看到他对沈谬的那种态度, 这印象就更差了。明劲光是出身高位,对下层阶级的官员, 倒也还算是温和,但是遇上这种,明劲光也不会给他什么好脸色。 但是经过上次送粮的事情之后, 明劲光对沈岱倒是改观了不少。 先前因为明裳歌对沈谬不一般的态度,导致明劲光也对沈谬态度不一般了,他是经歷过那种年轻时期少男少女们的懵懂暧昧,知道这其中的甜蜜之处,所以当他看出来明裳歌对沈谬有好感之后,也没有做出棒打鸳鸯的举动。 第72页 再加上先前剿匪的时候,明劲光看到了沈谬的不一般, 他在内心其实已经逐渐接受了沈谬。 所以一开始,他是比较反感沈岱对待两个儿子偏心的这一举动。特别是沈岱还很明显的那种反对从武的态度,更是让明劲光厌烦, 毕竟明家就是武将世家, 这种反感之心就日益渐增。 但是当明劲光再次看到沈谬之时, 那种惜材之心又愈加强烈。不可否认,沈谬的确是个习武的好苗子,他从小没有武术师父, 但却能自学到这种地步,本就不是容易之事。 更难得的是沈谬那种与生俱来的领导号召力,这就不仅仅是能上战场打仗的武术人才,他更是一国天下急需的大将之风。 一个将领,往往更需要的就是那种纵览全局的雄才大略。 明家后继无将才,大梁除了明家,也拿不出另一个大将世家了,所以明劲光着急,他不仅仅为明家着急,也是为这大梁着急。 这也是他看到沈谬跟明裳歌互相有意思之后,他不阻止,反而还很贊成的一个原因。 其实,他也是希望明裳歌在这为数不多的人生时光里,多加品尝一番这人世的喜乐。 他有一个好夫人,他是感受到过男女之爱、成亲之礼的欣喜之感。 所以明劲光才打算把明裳歌接回京,让她对这京城的俊郎们瞧瞧眼,若能享受一下成亲的人生乐趣也不失为一番乐趣。 明劲光想的很简单,只是他没想到明裳歌竟然会那么反对成亲。 当时他刚从沈谬那里接回明裳歌的时候,他尤其记得晚上明裳歌哭丧着脸,跟他说:「爷爷,我不想嫁人。」 那个时刻,心里的那种酸麻之感瞬间席捲全身,说不心疼那肯定是假的。 毕竟也是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从那晚开始,明劲光就打算再也不插手明裳歌的任何决定了,他再也不替她做主了。 窗外落叶翩翩,少年在庭院里肆意挥舞着大刀,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在这院子里耍大刀。 明劲光走近,顺手从地上捡起了一根木棍,加入了少年酣畅淋漓的挥舞之中。 「脚步打实,丹田要有足气,舞大刀的人一定要学会扎稳马步,底盘要稳。」 明劲光每一击都能恰巧精准地打到沈谬薄弱的地方,虽然他手里拿的只是普通的木棍,但也能打出十二分的力道。 「你手里的御赐宝刀,还没我这手里的破棍子有力气吗?」明劲光突然气急地问道。 「御赐?」沈谬突然顿住,但是明劲光却没剎住手,手里二指粗的木棍径直地打到了沈谬的背上。 紧接着,木棍应声而断。 但是沈谬的表情丝毫没有变化,他反而还是以一种犹疑之态看向明劲光:「御赐是什么意思?御赐跟我这手里的刀又是什么关系?」 明劲光面露诧异,反问道:「你不知道这刀?」 沈谬摇摇头。 「这是西域十年前进贡的贡品,算是百年难铸的宝刀了,这刀柄通体用司南木打磨,有重量称手但却又不笨重,这上面的刀就更加精緻了,铸刀人用巧妙手法在银里面加了其他矿石,这种材质可以削铁如泥,所以这把刀,我能够记得很清楚,第一次看见你使这刀的时候我就觉得奇怪,为什么这刀会到你手上。」 明劲光对武器一直挺感兴趣,所以这种好刀,他就能记得更清楚。 沈谬依旧不解,他尝试辩解道:「可能就是外观一样?这把刀我就是在汉口的街上买的,不可能是那种御赐的宝刀。」 「你看看这刀底部,御赐的东西一般都有官印。」明劲光上前,帮忙把刀倒置过来。 刀柄底部有明显的刀砍痕迹,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刀柄底部已经被沈谬给磨平了。 沈谬看到明劲光惊疑的神色,解释道:「这刀我买来的时候,卖家就说因为刀柄坏了,所以便宜卖我了。」 「所以,这就更能证明,这刀柄底部原先是有官印的。」 明劲光一字一句地补充道:「因为我记得,这刀当年是因为荆州知州治水有功,赏赐给了沈岱。」 ——赏赐给了沈岱。 事情一切都明了了起来。 沈谬拿着刀,不顾身后的明劲光,径直朝书房走去。 知州府书房的院前,一老一少正坐在地上用着竹子编织着物事。 「爹,咱们编快点,我猜哥可能不一会就练完功了。」沈青离照着一个物事,有模有样地编着,「你说哥编这么多竹框子是干嘛啊?」 「爹也不知道,不过看你哥一天到晚就躲院里编这个玩意儿,肯定是什么重要东西吧,咱没事就帮他多编几个。」 沈岱的手法不如沈青离的快,所以编的就很慢,人老了这眼睛就更加看不清近处的细緻物事了,所以沈岱编的时候,还特意隔了很远。 沈青离笑着看着沈岱:「爹你那编的是啥啊,编成这样确定不是给哥帮倒忙吗?」 「鬼知道你哥这编的是个啥物事,咱们就照着这模子编就是了。」 「编的挺好的。」沈谬拿着刀一步一步走到两人的跟前。 脚下是各种竹条子,编织的各种竹筐子在地上散作一团。 沈谬蹲下来把竹筐子堆起来放好,一时间竟然还让沈青离和沈岱摸不着头脑了。 空气被凝固,三个人一时间都没有开口说话,直到沈谬把竹筐子都放置好来以后,沈青离才反应过来,出声打个圆场: 第73页 「哥你要这么多竹筐子干嘛啊?」 沈谬顿住,他抬头看着眼前的二人,突然觉得今天的这个晨光有些刺眼。 沈谬眯了眯眼睛,淡淡笑道:「送礼用的。」 听到这话,沈青离像是嗅到什么不一般的气息似的,他弯腰凑近蹲着的沈谬,偏头看了眼旁边的沈岱,笑道:「是想要送给那明小姐吗?」 沈岱听到后,赶紧拍了拍沈青离的手洋装怒斥道:「你哥的事你少管,该干嘛干嘛去。」 把沈青离呵斥到一边去了之后,沈岱又转身看着沈谬,笑着说道:「要不了几天明大将军他们就要走了,你有啥想对那明小姐说的,要抓紧时间去说。」 他看着沈谬没有动静,边又推了推,催促道:「赶紧去啊,愣着干嘛?」 「嗯。」沈谬抬眼看了眼沈岱,他不知道沈岱为什么会突然变化这么大,但是这次他是第一次感觉到,沈岱书房门前的晨光是这么的暖。 「爹我这就去。」 沈青离看着沈谬离去的背影,语气里突然充满了无奈:「爹,那明小姐其实跟哥不合适。」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沈岱嘆了口气,「那明小姐如何与我们无关,只是阿谬已经被束缚那么多年了,现在该自由了。」 是他把他的儿子捆绑束缚了那么多年,这一次,他不想再插手了。 他现在只想无条件支持。 ———— 从沈岱那里出来以后,沈谬突然感觉自己心头一畅,手里的红缨银刀在薄薄的暖阳之下闪烁着光辉,犹豫亮炽的火焰,晃得人眼睛都睁不开。 知州府西头这边的院子里,充斥着姑娘们的欢颜笑语。 沈谬把刀放在院子外面,仿佛生怕这种煞物扰乱了院内的欢快之气。 他放轻脚步,但是刚踏入院内,就被院子里的小丫鬟给发现了。 沈谬将手指放在唇间,做噤声的动作。 主屋的窗边,明裳歌刚好给这抹额的缝补收尾。 就在她正剪断线,准备拿起来欣赏欣赏的时候。 窗边的光亮突然被人给挡住。 明裳歌偏头看去,沈谬正抱手环胸,懒散地靠在窗边,他嘴角噙着笑,吊儿郎当地开口说道:「好巧啊,咱俩真有缘分,我刚来你就缝好了?」 明裳歌眸子微动,拿着抹额的手僵住。 这是这么多天以来,第一次再看见他。 沈谬见愣着的明裳歌,直接附身探过窗户,将她手里的抹额给抢走。 长时间没带了,一时间沈谬竟然还带不上了。 他把头低下,又把抹额塞回了明裳歌的手里。 「帮我带下呗。」 他在笑着讨好。 明裳歌没反应过来,但是动作却还是很听话,伸手欲给沈谬去带抹额。 就在她手将将伸过他的脸颊时,沈谬突然把脸凑过去碰了碰明裳歌的手。 「你咋这么凉?」 明裳歌像是被针刺了一般,瞬间缩回了手。 但是指尖的温热,无处不在提示着她刚才的触碰。 明裳歌赧然道:「我今儿加了衣服的。」 沈谬双眼看着她,似是被她这番话给逗笑了一般,突然笑出了声:「傻子,立冬到了。」 明裳歌抬眸「啊」了一声,没明白他的意思。 「小傻子,带你去过生辰了。」 第38章 那这口脂我吃了应…… 说起来, 明裳歌已经好几个年头没怎么过过生辰了,这些年一直在庄子上生活着,庄子里为了让明裳歌好好清静养病,所以安排的人也就比较少。这人一少, 自然就少了几分热闹了。 头几年, 明裳歌还想跟在盛京一样, 喜欢自己主动办的热热闹闹的, 但是后面发现这办了席宴,也没啥人, 就自觉无趣了。 「生辰」这二字,明裳歌都已经很久没怎么听到过了。 沈谬拿着抹额,轻轻敲了敲明裳歌的脑袋, 嘴角噙着笑意:「干嘛?这就感动得傻掉了?那我还打算送你生辰礼物呢!你是不是要晕过去了?」 一个「生辰礼物」,让明裳歌的思绪瞬间被拉回那个小镇上。 那个时候的明裳歌,还会笑容明媚地找沈谬要生辰礼物。 但是现在的明裳歌,却犹豫住了。 「沈谬,明天大军就要走了,我先前听爷爷说,圣上说西北又出异乱了, 需要爷爷带兵去平反。」明裳歌顿了顿,直视着沈谬的眼神,「如果我猜的没错的话, 你肯定是要跟着我爷爷一起走的吧。我身子弱些, 爷爷叫我在后面慢慢走, 不急着赶行程。」 「但是沈谬,你不行。」 「明天才是立冬,来不及的。」 沈谬嘴角的笑意有些僵灼, 拿着抹额的手指不自觉地蜷起。 良久过后,明裳歌仿佛认命了一般,轻轻嘆息一声,安慰道:「没关系,明年再过也行。」 「不行。」沈谬拒绝地很快。 因为生辰过一次,就少一次了。 不过这句话,沈谬没有说出来。 他深吸了一口气,妥协一般,温柔地看着明裳歌,声音就仿佛是在诱哄一样:「没关系的,就明天一天而已,我可以快马加鞭,赶得上大部队的。」 沈谬说的极其认真,生怕说错一个字,惹得明裳歌犹豫了。 这些天,沈谬看得出来,明裳歌一直处于一种阴郁的氛围之中,她的郁结,沈谬现在已经越来越看不清了,但是他知道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陪她过这一次的生辰。 第74页 「荆州的立冬晚上会举办篝火节,街上正热闹呢,我带你去看看可好?」 沈谬一遍又一遍的邀请,每一次的询问,明裳歌的心就像是一面鼓,被人疯狂地吹擂。 酸疼,但是又心中的鼓膜被震颤之后,又有一丝惊喜的甜蜜感溢出心头。 她看着沈谬眼里闪烁的光波,终是点了点头。 「那就一个晚上哦!」 明裳歌笑眯眯地回道。 她的话刚说完,院门口突然有人叫着沈谬:「我就知道你在这里,明将军叫你去书房一趟,说是有要事相商。」 沈青离慢慢踱步走进,他看着趴在窗户上的沈谬,不禁笑出了声,调侃道: 「哥你这还不如直接翻窗户呢。」 沈谬的姿势确实有些「过于」往窗户里面倾倒了,但是沈青离这种直言不讳的样子,也是让沈谬瞬间黑了脸。 沈谬瞬间直起了身子,径直朝沈青离走去,没等沈青离反应过来,食指和中指叩起,让他吃了两个李子。 沈青离瞬间捂住头,刚想反驳,沈谬已经出了院门口,拿起门口的大刀走了。 明裳歌看着院子里的兄弟俩,一下子没忍住,笑出了声来。 沈青离的视线又被这一声清脆的笑声吸引过去,他朝着窗边走去,跟沈谬之前刚来的姿势一样。 「希望明天你能和我哥玩的尽兴。」沈青离说的很认真,看着明裳歌的眼神也很认真。 明裳歌笑着应道:「谢谢。」 沈青离嘆了口气,将整个身子疲软地靠在墙边:「明小姐,我只是希望我哥余生能够快乐顺遂。」 说完这句,他又扭头看向明裳歌:「既然我哥认定了你,那现在我希望你也是。」 希望你也能够平安顺遂。 因为那是我哥能够幸福的基础。 「我这个弟弟,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 他也只能在远方,默默地替亲人祈着福。 愿其百岁顺意。 ———— 立冬的头一天晚上,汉口就下了一场初雪,只是南方的气候倒是没有北方那么干燥,再加上这晚上下的初雪,还没等人看够热闹,这白天太阳升起,薄薄的一层雪就又给化了。 今天明裳歌倒是起了一个大早,明劲光也知晓今天是明裳歌的生辰,但是又无奈圣上那边催得紧,他为了能多陪几天明裳歌,本身就已经拖延了几天,今日无论如何也是要出发的了。 但是这个生辰,如果明劲光不表示什么的话,他心里也属实过意不去。 所以这一大早,明劲光就亲自下厨,给明裳歌做了一碗长寿面。连明劲光都把面做好了,明裳歌不跟着起来也不行。 本来刚起的时候,明裳歌还嘟嘟囔囔地朝着明劲光撒着脾气:「干嘛叫我起那么早?」 明劲光也知道今天确实把她叫起得过于早了,他心里也挺愧疚,便笑着安慰道:「今天是爷爷的不对,这次你的生辰爷爷也没来得及好好给你准备。」 说着说着,明劲光低下了头,他从胸前的布兜里拿出一个小布包放在桌子上,小心翼翼地将布包展开给明裳歌看。 是一支手工做的点翠簪子。 「上次听春花说,她不小心把你的点翠簪子给卖了,我看她怪内疚的,便想着再给你做一支得了。」说到这里,明劲光把簪子往明裳歌面前推了推。 「春花是陪你这么久的丫鬟,这些年来也没犯什么大错,但是她上次为了这事儿来找我的时候,我看她一直因为这事郁结于心。我一开始还以为是出了什么大事情,结果就是为了这事,现在爷爷再给你做一个可好?」 明裳歌本身正吃着面,当看到面前的这根簪子后,便把筷子放下了。 其实这根簪子她早就放下了,毕竟她也尽力去找过了,她做人的方式就是这样,努力了尽力了,如果还是不如人意,便就及时止损,放下就好。 也这是这种比较平淡的心态,让明裳歌很少有大起大落、郁结的心情。 但是再一次看到这样熟悉的簪子,明裳歌的内心还是感动的。 虽然不是同一根了,心里还是有小小的遗憾,但这也已经填补了她先前丢失簪子的大半遗憾后悔了。 「谢谢爷爷。」 明裳歌又把那簪子细心地包起来。 「等爷爷这次平定了西北之后,就回来给我们歌歌好好地办一场生辰宴。」明劲光看着明裳歌的眼神充满了不舍之态。 明裳歌看到后,走了过去,抱住了明劲光。 先前也是因为战事,导致她几年未见爷爷了,现在又是因为战事,她又得与刚见没几天的亲人分隔开。 明劲光也跟着摸了摸明裳歌的后脑勺,眼里竟也不自觉地闪烁出泪光:「我听沈家那小子说,你们今晚要出去玩?」 明裳歌窝在明劲光的脖子里,点了点头。 「那要好好玩啊,等你回了京城可能就没这么随意尽兴了。」 她又点了点头,这一点她是知道的,盛京规矩多,很多时候却是不能随心所欲。 爷孙俩还没抱多久,外面就来人催促明劲光上路了。 明裳歌微微仰头,想要泪珠倒流回眼眶,但是这泪意却无论如何也止不住。 知州府门口,一列列兵马整装待发,明劲光高坐在马匹之上,他回头看了眼站在门口的明裳歌,笑着点了点头。 第75页 自古分离最长情,汹涌的爱意只能在分别的时候涌现出来。 沈谬也从门内踏出,他站在明裳歌的身后,朝明劲光拱手。 「你小子记得抓紧时间!」明劲光看着沈谬,笑了笑,随即便转身带着大部队出发了。 明裳歌站在门口,目送明劲光他们远去。沈谬走上前,抬手轻轻擦拭了她下巴上的泪珠,轻声道:「快回去换身衣服吧,这鼻涕都快流出来了。」 明裳歌看着沈谬,不知道为什么,此情此景,她竟然莫名有了一种出嫁的感觉。 她顿了顿,疑惑问道:「现在就要走吗?篝火节这种不应该晚上才会有吗?」 沈谬抱着胸,噙着笑看着她:「我觉得等你收拾好,这离晚上也不远了。」 明裳歌:「……」 知府大门口的游廊上,沈青离瞥了眼沈岱,只见沈岱的眼神望向了门口的方向。 沈青离拍了拍沈岱的肩膀,笑道:「爹,别看了,他们马上要过来了。」 沈岱说:「无妨,爹就是觉得,此情此景怪难得的,多看两眼总是不亏的。」 是挺难得的,这种温情的画面,沈青离也很贪恋这种时光。 他跟沈岱站在游廊的转角处,默默地看着门口打闹的二人。 门外是各式行人喧嚣的吵闹声,也有路过的马蹄哒哒声。 世间糟乱无常,只盼此景永昌。 ———— 明裳歌虽然非常不满沈谬对她收拾很慢的评价,但是等事情真实发生过后,她也意识到了,自己是真的慢。 想着难得能够这么好好地出去玩玩,明裳歌还特地焚香沐浴了一番。 今天虽是立冬,但外面的天儿却是出奇的好。明裳歌便叫秋月挑了一件红色的纱裙,先前因为身子病弱,气色总是不好,她便就喜欢买一些艷丽的颜色提提精神气儿。 但是极艷的朱红色,明裳歌也鲜少会穿。 不过今儿是自己的生辰,所以明裳歌还是挑上了这件衣服。 春花见明劲光真的又重新给明裳歌做了一根与先前一模一样的点翠簪子,瞬间暖意涌上了心头。 她没想到扬威将军竟然会真的听进了她的话,满足了她的诉求。 春花把那支簪子拿到了明裳歌的面前,提醒着:「小姐,今儿不如就带这支簪子吧。」 明裳歌看着妆匣里的镜子,透过镜子她看到了春花脸上洋溢的笑容。 爷爷连对她身边的丫鬟都是格外的关心。 思至此,明裳歌拍了拍春花的手,笑着点头:「带上吧。」 为了称这件衣服,秋月还特意给明裳歌拿来了口脂,这抿上口脂之后,整个人气色都好了不少。 明裳歌见收拾得差不多了,便想着该出门了。 她本欲叫上春花和秋月一起,但谁知春花和秋月一齐摇了摇头,纷纷捂嘴笑着说:「沈大少爷可是特意吩咐了我们,说今晚不许我们跟着小姐哦!」 明裳歌:「……」 突然一瞬间,她觉得沈谬是不是在憋着什么劲儿,准备放大屁。 虽然脑子是很气愤地想着,但是这面上,明裳歌还是瞬间羞赧了。 她顾着面子,特意状似生气状,朝秋月和春花气愤道:「到底谁才是你们的主子?不去就不去。」 明裳歌都走出院门了,她还能听见院子内,秋月和春花的笑声。 「……」 无语,她这辈子都没那么无语过。 明裳歌匍一刚到门口,就看见了门口停摆着的马车,沈谬一人懒洋洋地坐在马车的前室上,高束的马尾随着立冬的微风荡漾,他又带上了那条抹额,额间的蓝黑色衬得他的肌肤偏白。 好一股肆意的少年风气。 明裳歌刚刚踏出门槛,沈谬就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他立马翻身跳下马车,大步朝门口走来。 大步流星的动作,更让他的马尾在脑后盪起弧度,肆意轻快的模样,让明裳歌有些愣住。 很久没见到沈谬这样了。 沈谬在明裳歌的面前站定,他微微俯身看着明裳歌今日的装扮,打量半晌后,又不禁「啧」了一下,随即调侃道:「如果你每次都能打扮成这样,我觉得我还是蛮愿意等的。」 明裳歌:「……」 她刚要出声反驳,却发现沈谬的眼神在她的髮簪处顿住了。 明裳歌下意识摸了摸髮簪,不解问道:「怎么了?是春花给我把髮簪戴歪了吗?」 「没有。」沈谬的眸子暗了暗,他停顿了一会儿,良久过后,低声问道:「你这簪子是你先去丢的那支吗?」 「啊?」明裳歌缓了一会儿,才明白沈谬问的意思,她看着沈谬解释道,「不是那支,这支是我爷爷给我新做的一支。」 「那就好。」沈谬低头从胸口的布兜里拿出了一支簪子,与明裳歌头上戴的这一支一模一样。 他咧了咧嘴,摸了摸鼻子,笑道:「不然,我还以为我找错了。」 明裳歌惊讶地接过沈谬递过来的簪子,一时间,心头的酸意涌满了胸腔。 整个场面被停滞住,明裳歌的手紧紧地捏住这支簪子。 外面风颳得正盛,但是明裳歌只能听见沈谬的唿吸声。 沈谬看着愣住的明裳歌,眼波微动,他清了清嗓子,打破了这一丝的宁静。 第76页 他突然把视线移到了明裳歌的嘴唇上,好奇地问道:「你这嘴上涂的是啥啊?亮晶晶的。」 明裳歌张了张嘴,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回答道:「是口脂。」 沈谬长长地「哦」了一声,但是紧接着,他将身子俯得更低,就像是想要更加仔细看清这口脂一般。 两人的唿吸开始焦灼,气息开始缠绕在了一起。 沈谬突然拖腔带调地问道:「那这口脂我吃了应该没事吧?」 第39章 偶然间心似缱…… 口脂这种东西, 在大梁不是一件很普及的物件,平常百姓家里也鲜少有人会去买这个,除非是那种家里有富余的人家,才会给自己的妻女买一些口脂。 所以沈谬这个一直生活在男人堆里的大山匪, 没见过这种玩意儿。 这种事情, 明裳歌是能够理解的。 但是这并不妨碍, 她对沈谬很无语。 「这口脂, 很贵的。」明裳歌咽了咽口水,似是忍耐试探一般, 慢悠悠地开口,「你可能吃不起。」 沈谬:「……」 汉口这边的篝火节确实是在立冬这天的晚上举行,只不过今天明裳歌焚香沐浴确实消耗了不少时间, 再加上他们还在家里吃了点晚饭,所以这一出门,还跟沈谬先前预料的差不多,竟然还真磨蹭到了晚上。 先前明裳歌以为的篝火节,就跟先前在沈谬的土匪寨里那样,众人一齐挑一块空地,然后架起一座巨大的篝火。 烈酒, 美女,燻肉。 无闹不欢。 但是当明裳歌真的走到街上的时候,却又发现跟她想的不太一样。 街上热热闹闹的, 还有不少人带着鬼怪一般的面具, 人们用着各种矿石颜料, 给面具涂成了五颜六色的模样,一乍看上去,像是跳大戏的。 有人身披稻草衣, 活脱脱像一个个移动的篝火火把。 汉口的护城河边,也有不少男女老少相携去放河灯,光光点点,由远及近,后来的人越来越多,岸边的河水被密密麻麻的河灯照得通透,河面上下都是灯火一片,波光粼粼,映衬着人的眼睛也带上了闪烁。 这是明裳歌没有想到的热闹和喧嚣。 沈谬把马车停在了街口,入了这中心的街道,便是万人空巷了。全是人挤人,沈谬也确实不好把马车往街上赶了。 明裳歌倒也是第一次见这样的稀奇节日,便也很乐意自己下来在街上走动。 街头人影攒动,沈谬怕把明裳歌带丢,便牵住了她的衣袖。 街边有人在吞火,可把明裳歌给吓了一跳。 明裳歌第一次见这样刺激的表演,连忙拍着沈谬的小手臂,问道:「你们荆州人都这么勐吗?火生吞下去不会烫到嘴巴吗?」 沈谬看着明裳歌一脸新奇的模样,不禁调侃怂恿道:「要不你上去试试?」 「?」 「不了,不了。」明裳歌尴尬地笑了笑,就准备往后撤,退出人群了。 突然,旁边窜出了一个带着面具的小孩儿,他一个勐子,从观赏圈外面往里面冲去,明裳歌的左臂直接被他往前给撞去,紧接着,明裳歌整个人的重心不稳,往前倒去。 就在她的脸即将碰到前面那人的背嵴时,原本拉住她衣袖的那只手,顺势往下,牵住了她的手,将她往后扯去。 然后,明裳歌感觉到了自己的背嵴硬生生地撞上了身后的那人。 温热的气息又在她的耳旁响起:「别往前摔了,你这口脂我还没尝到,怎么能蹭到别人的背上了呢?」 明裳歌:「???」 明裳歌:「!!!」 要命了,要命了。 明裳歌觉得今天的沈谬着实有点骚过头了。 但是先前的那番惊险的场景,也让明裳歌记忆犹新,她没说话反驳沈谬,只是有些羞赧地跟着沈谬身后走着。 明裳歌走在沈谬的后面,她突然间注意到了二人正牵着的手。 沈谬的掌心温热,长年的握刀,让他的掌心有一层薄茧,牵起来酥酥麻麻的。 乍然间,明裳歌感觉自己的脸上热意非常,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又悄悄抬眼看了正在往前走的沈谬。 明裳歌把自己略长的衣袖放了下来,让衣袖将将遮住了二人牵住的双手。 衣袖的边缘刚刚耷拉在了两人的手背上,沈谬的手突然换了一个姿势,他将手顺势朝下握去,二人牵手的姿势瞬间变成的十指紧扣。 沈谬没有朝后看来,但是明裳歌能感觉到自己脸又热了一个度。 她又把衣袖往下扯了扯。 沈谬握她的力道又瞬间加重。 「?」 「……」 算了,只能这样了。 衣袖只能这样长了。 明裳歌抬起另一只手给自己的脸上扇扇风,她觉得这脸上的温度降下去了之后,便偷偷地加快了几步迈步伐的速度,让两人得以并排走动。 等她刚跟上沈谬走动的步伐,沈谬又突然停住了,他指着前方一块小戏台子,朝明裳歌挑了挑眉,问道:「前面有皮影戏,去看吗?」 明裳歌下意识「啊」了一声,随即瞭然道:「好啊,我还没看过皮影戏呢。」 灯影在一座小凉亭的面前闪动,此时小凉亭的正前方已经被许多人摆放好了板凳。明裳歌和沈谬出来没带啥板凳,就只能站在后排垫脚蹭着看看了。 第77页 凉亭的中间挂了一块大幕布,表演的场地略显简陋,但也抵不住汉口百姓们的热情和这种淳朴的民风。 盛京是不常见这种玩意儿的,明裳歌的印象里就以前进宫里给太妃祝寿,皇帝请人进宫表演过一回,但那回她的座位离台子更远,她连根毛都看不清楚。 现在虽然也是站在最后,但是她至少能够看清楚幕布上演的是个啥。 皮影戏上演绎的故事,大多都是耳熟能详的,但是大部分人还是会被表演者的精巧技法给震撼到,这也是明裳歌第一次在一片幕布上看见,云在动、鸟在飞、水在流,皮影戏是用影子来展现的,所以这些生动的演绎,就需要表演者在幕布后面灵活地操作锦帛上绑住的木棍,这对表演者的灵活性就是一种很大的考验。 这次他们演绎的是汉武帝和他爱妃李夫人的故事,那种阴阳惨舒、盪气迴肠的悽美爱情,让在座的不少红男绿女悲戚落泪。 沈谬看了眼旁边的明裳歌,却瞥见她倒是一点表情也无,便出言问道:「你不喜这皮影戏吗?」 「没有啊。」明裳歌正看得兴起,被人突然这么一问,到还挺莫名其妙的,「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沈谬摇摇头,瞭然道:「我以为你会为这种悽美的爱情哭鼻子呢。」 「?」明裳歌略微无语,「那你怎么不为这凄婉的爱情流泪?」 沈谬:「我一个大男人当然不会看皮影戏看哭啊。」 「那我一个女孩子家家的为啥要哭。」明裳歌反问。 「……」 好的,他不说了。 他们两人算是赶上了凑巧,这一场皮影戏算是这班今晚的最后一场了,须臾过后,这场皮影戏就算是正式落幕了。 众人见灯光暗了下来,便纷纷开始收起自己的小板凳准备走人了。 明裳歌见大家都散了,便也准备拉着沈谬走了。 但谁知,沈谬却拉着明裳歌逆行,把她拉到了凉亭处。 凉亭里,表演人员正准备收拾傢伙事,准备走人,却被沈谬给叫住了。 沈谬让明裳歌站在凉亭前,在第一排板凳上坐下,这第一排板凳是皮影戏班子给带来的,所以就没有被观影的人给带走。 把明裳歌安顿好以后,沈谬便来到了幕布后面,他给了这班子的班主一些碎银子,然后借了他们这些傢伙事。 幕布后的灯再一次被点亮,只是这次表演者准备地有些匆忙,这幕布后面还有些人影在攒动。 晃动的一种背影中,明裳歌看见了沈谬。 男人高大的身姿在一众人影中显得鹤立鸡群,隐隐约约飘荡的马尾显得他意气盎然。 明裳歌略显疑惑,她不知道沈谬竟然还会演皮影戏。 但是不到一会儿,明裳歌就知道自己错付了。 不对,是高估了沈谬。 这也是明裳歌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到这么蹩脚的皮影戏。 沈谬这次竟然还是演的《牡丹亭》的皮影戏,牡丹亭的场景多,他一个人演绎起来就有点困难,所以整个表演就略显僵硬。 不过明裳歌竟然还看懂了。 一场皮影戏一般还会有唱曲儿配音的,明裳歌先才知晓了这个规矩,于是她现在屏住唿吸,她期待沈谬为他演绎的这场《牡丹亭》唱曲儿。 这一幕,就是杜丽娘从后花园踏春回来,觉着睏倦了,便就睡着了,梦里她竟见着一书生拿着柳枝过来请她作诗,不仅如此,这书生还将她抱到了牡丹亭,双双成就了一番云雨之欢。 「裊晴丝吹来闲庭院,摇漾春如线。停半晌整花钿,没揣菱花偷人半面,迤逗的彩云偏。我步香闺怎便把全身现。」 沈谬不会唱曲,他便直接只好生硬地像背身一般唱诵。 明裳歌坐在小板凳上,她仿佛看到了沈谬魁梧的身姿在幕布后那战战兢兢的样子。 她双手撑着膝盖,靥面莞尔地看着他,随后,她出声接过沈谬嘴里的唱曲儿。 「偶然间心似缱,梅树边,似这般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死死随人怨、便凄悽惨惨无人念,待打并香魂一片,守得个阴雨梅天。」 少女的声音声动梁尘,余音绕樑,婉转又不失来自豆蔻年华的灵动。 活脱脱地把这番美景佳话给唱活了。 月亮冉冉升起,高缀在枝头,温柔的月光都仿佛带了灵性,生怕绕动了这一番的宁静。 幕布后的灯光渐渐地弱了下来,甜蜜的唱戏戛然而止。 明裳歌看着沈谬径直地从幕布后走了出来,不解地问道:「故事还没完呢?怎么突然停了?」 「没什么,到点儿了。」沈谬走过去,把明裳歌从凳子上拉了起来。 《牡丹亭》这个故事,沈谬特意去背过。 后面的那番唱戏,他记得不能再清楚了。 「原来奼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梦中之情,何必非真。」 「似这般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死死随人怨,便凄悽惨惨无人念。」 这么悲怆、潸然的曲调,他这辈子都不想让明裳歌唱出来。 第40章 我想和你有年年岁…… 街道上还有在捏糖人的在叫卖, 热闹喧嚣的街道,明裳歌被沈谬一声不吭地拉着走。 第78页 是拉的,不是牵的。 先前那种你情我浓的暧昧牵手,现在早已烟消云散。 沈谬在一眨眼之间变成了渣男。 「沈谬, 你那么急, 你赶着去上茅厕吗?」明裳歌一直被人这样拉着走, 心里怪郁闷的, 先前那样美好的场面,沈谬竟然还说停就停了。 怪败兴的。 沈谬这次彻底停住了脚步, 他转过身来,在这闹市中。 少年高大的身影,完完全全罩住了明裳歌。 明裳歌总觉得沈谬有一项神奇的能力, 他总能够在男人和少年之间随意切换。 或许换一种方式说,沈谬是在少年的肆意中活出了男人的安全感。 「你读过《牡丹亭》吗?」沈谬垂下眼眸,认真地问。 明裳歌撇撇嘴:「你这不废话吗?《牡丹亭》我早就能背下了,我小时候经常偷看这种戏剧书本,觉得这种故事可有意思了。」 但是明裳歌的回答,沈谬并没有做出回应,明裳歌看着沈谬默不作声的样子, 怀疑地问道:「难道你不觉得有意思吗?死而復生,圆满大结局,我觉得那作者写的真挺有趣的。」 良久过后, 沈谬点了点头, 「嗯」了一声, 他应和着明裳歌:「是很有意思,那我们走吧,前面还有很多很有趣的表演呢。」 这次, 沈谬让明裳歌走前面,这一下,二人和先前的姿势双双互换。 明裳歌拉着沈谬走,还会时不时地在街边各种小摊贩边流连一会儿。 沈谬一直跟着她,但笑不语。 《牡丹亭》是一个浪漫的故事,它离奇曲折。 但是生活不是,现实应该往往只会停在那天人两隔的结局。 沈谬知道自己没读过多少书,所以在第一次读《牡丹亭》的时候,他看了一半就没看了。 但是为了训练好这场皮影戏,他还是坚持把整本书给啃完了。 但是等他真正地读完整本书之后,他才明白这个故事真正的含义。 或许也可以说是沈谬读懂的含义。 这个时候,明裳歌突然拿起卖面具摊位上的一个面具,假装戴在自己的脸上,给沈谬张牙舞爪地表演着。 沈谬看着明裳歌,眼底映衬着摊贩挂上的暖黄的灯笼,目光温柔。 就这么低头看着看着,沈谬突然笑了。 这个时代本就没有,没有能够让人起死回生。 自然也没有,能够将此刻永远定格。 《牡丹亭》的故事,永远只能存在于书本纸墨之中。 沈谬将明裳歌带的面具扶了扶,将其扶正了些,他突然笑着说道:「这面具不好看,太兇了,我带你去看个好看的。」 「啊?」这下子明裳歌还没来得及把面具给放好,沈谬就直接拉着她跑了起来。 繁闹的大街上,稠人广众,沈谬带着明裳歌,巧妙地避开了行走的行人。 不知道为什么,明裳歌就想要这样一直跑着,用不停歇就好。 向着前方永远看不清的尽头,毕生追随着前方的人。 这是明裳歌今年的生辰愿望。 在他不知道的背后,她偷偷许下了一个关于他的愿望。 街头是火树银花不夜天,立冬下的雪在灯光的闪烁下,星光点点。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汉口就一条中心大街,这条街穿过之后,整个场子就瞬间冷清了许多。明裳歌有些愣住了,她没想到沈谬竟然会直接把她带出了中心大街。 明裳歌不解地问道:「怎么出来了?今晚咱不在中心大街好好玩玩吗?」 「中心大街有什么好看的?你去你们盛京不能看到更多比这些更稀奇的?」沈谬的语气轻快,表情似笑非笑的。 明裳歌刚想反驳,但是却又突然想到,沈谬可能都没去过盛京。 「沈谬,盛京的立冬确实没这里热闹,以后等我们去了就知道了。」 这次,明裳歌说的是「我们」。 「盛京都没有这些好玩的面具,也没有这些皮影戏,不好玩。」明裳歌鼓了鼓腮帮子,语气里满是遗憾。 沈谬有些没忍住,他伸手捏了捏明裳歌的小腮帮子,勾着嘴角安慰道:「那我带你去一个这里和盛京都没有的地方。」 明裳歌有些懵,今晚的沈谬好得出奇,明裳歌全程都感觉自己是被他带着走的,她对于今晚的所有都不了解。 这一晚上都是这么过去的。 今晚的沈谬给她太多惊喜了,所以在沈谬用手把明裳歌的眼睛蒙上,带着她走的时候。 明裳歌是没有拒绝的。 沈谬的掌心宽大,一只手就能完全罩住明裳歌的眼睛。 他另一只手带着明裳歌的另一只手,往前走着。 明裳歌约莫估计走了大概半盏茶的时间,她透过沈谬指间的缝隙,能够感觉到眼前出现了一些光亮。 这应该是快到了。 突然间,沈谬停住了。 明裳歌抓着沈谬蒙住她眼睛的手,但是沈谬好像暂时还没有放下来的意思。 她拍了拍他的手,沈谬不为所动。 身后突然传来少年轻笑的声音:「我把手放下来,你记得先闭会儿眼睛缓缓,小心着光线晃着你眼睛了。」 沈谬的声音温润又低缓,仿佛在哄诱小孩儿一般。 第79页 话语结束,沈谬果然把手给放下来了。 明裳歌按照沈谬的吩咐,先是闭上了一会儿眼睛,随后缓缓地把眼睛睁开。 眼前是一片暖黄的灯笼,每一个灯笼都被编织成了锦鲤的模样,所有的灯笼都被串联成了一片。 所有的锦鲤灯都用红线挂串在一棵巨大的枫树上,鲜红的枫叶洒满了一地,赤色夹杂在黄晕中,掀起一片波浪。 红线上还挂了小铃铛,风一起,铃铃清脆的声音随风盪起。 这是沈谬为她准备的灯火辉煌。 银花火树,焰火星桥,这才是沈谬给明裳歌准备的生辰礼。 明裳歌一步一顿地漫步在这一片的悬灯结彩中,许是这灯火太耀人,这眼角竟然被刺痛出了泪意。 「沈谬……这些灯你上哪儿买的啊?怎么那么丑。」明裳歌吸了吸鼻子,转身回头看向沈谬。 沈谬还站在一开始的地方,勾唇笑着看着明裳歌眼光亮亮的样子。 听见明裳歌这么说,他突然歪了歪头,挑眉承认道:「怎么了?这是嫌弃我编的不好看了?」 倒也不是…… 明裳歌一开始本就随口一说而已,倒也没想到沈谬竟然还真的认真了。 但是先才沈谬说的那句「他自己的编的」,倒是让明裳歌上了心。 本身明裳歌已经走得挺远了,但是听见这话,她突然提起裙摆往沈谬那儿跑去。 一个勐子,往沈谬怀里冲去。 沈谬直接下意识抱住,明裳歌的腰身纤细,她本就不是贪嘴的人,这身上就越加纤细了。 他虚虚地环住她的背部,今晚,他勾起的唇角就没有放下来过。 只是这一刻,他显得异常开心。 「歌歌,你唱歌很好听。」 沈谬的语气轻柔又慵懒,他在用最平常的语气说着最动人的夸赞。 明裳歌把头往他的胸脯间使劲儿埋了埋,带了点儿小性子开口道:「我当然会唱歌啊,所以我叫裳歌。」 沈谬将她的头又往怀里按了按,「嗯」了一声,点了点头。 裳歌,裳歌。 她就应该穿着漂亮华丽的衣裳,在辉煌的大殿上,唱着最动人的歌调。 明裳歌又用鼻尖往沈谬怀里蹭了蹭,随后抬起头来,瞟了眼沈谬流畅的下颚线。 还没等沈谬低头看向明裳歌的时候,明裳歌又后撤了一步,一把抓住了沈谬的手。 果不其然,跟她想的一模一样。 沈谬原本就略显粗糙的手,此时在这朦朦胧胧的灯笼烛灯照射下,可以影影绰绰地看见许多被竹片割伤的痕迹。 编了那么多的锦鲤灯笼,肯定会划伤到手。 沈谬把手缩了缩,没让明裳歌继续再看下去了。 他偏头,朝前方示意:「去前面看看呗,晚上回去这手我让你看个够,现在多看看这些灯吧,别让我白折腾这些了。」 沈谬都这么说了,明裳歌不去也不行了。 她拉着沈谬,一起往前面那颗粗壮的枫树走去。 沈谬任由她随意拉扯着。 月亮给眼前的这幅场面洒上了一层银光,明裳歌先前还没走得特别近,这时她拉着沈谬走进了才发现,这枫树的周围还挖了一条小溪,想要去到枫树地下,还需经过一座小桥。 小桥上被人摆满了烛灯,让人踩上去,竟然还有一步一生莲的惊梦感。 沈谬突然放开了明裳歌拉着他的手,他抬了抬手,给明裳歌朝前方指着:「剩下的,你自己走过去 吧,那边很美的。」 明裳歌有些疑惑,转身问道:「为啥不能一起走啊?这桥难道还有什么古怪?」 沈谬讪笑,解释道:「这桥只能容许一个人通过,你先过去,我等会再来。」 明裳歌点了点头,半信半疑地朝小木桥山走去。 枫树的上面,是月亮在悬歌,但是枫树的枝桠之间,却被缠绕上了许多锦鲤灯。 明裳歌怕裙摆蹭到木桥上的烛火,便提起了裙摆小心翼翼地走动。 月影也跟着这番动作而晃动。 沈谬看着明裳歌前面被橙红撒照的大地,一直弯起的嘴角渐渐放下。 月亮总会西沉动盪,但是你做太阳就好。 这样你就能永恆地照耀着我,常驻我身边。 旦逢良辰,顺颂时宜。 沈谬看着已经到了树下的明裳歌,突然高声问道:「你今年有什么生辰愿望吗?」 明裳歌看了眼在灯影朦胧下,依旧自带痞气的少年。 她也高声应道:「今年我不想做小姑娘了,我想做女人!」 沈谬低头,哼笑了一声。 小丫头片子,想的还挺野。 只不过这话他倒是没说出来。 …… 其实等明裳歌过了小木桥,才算是真真切切看清楚了这些锦鲤鱼灯。 每一条锦鲤都被沈谬描画得栩栩如生、活灵活现。 她朝着另一边的沈谬招手,示意他赶紧过来。 「你为什么要做锦鲤灯啊?」 灯笼的款式有那么多,明裳歌不理解沈谬为什么要做这种最复杂的锦鲤灯。 明裳歌从最低的树梢上取下了一盏锦鲤灯笼,回身看到了刚走在小木桥中央的沈谬。 少年在束束烛火中明媚四射,一身的光亮将他沐浴其中。 他闲散又认真地一字一句道: 第80页 「因为我想和你有年年岁岁,白首有余。」 第41章 何以道殷勤?约指…… 有焰火恰巧在此时绽放, 瞧着它绚烂的方向,大抵是在中心大街那里燃放的。 一层又一层的火花在墨黑的天空中燃放,骤然集聚在一起,仿佛天光大亮, 黎明破晓一般。 光芒在沈谬的背后怒放, 他恍若洗浴在艷光之中。 明裳歌看着沈谬一步一步朝她走来, 坚定又诚恳。 沈谬上一秒说的话语还在她的耳旁迴响—— 我想和你年年岁岁, 白首有余。 这大抵是她人生第一次有人对她这么说,也可能就是最后一次了。 不知道为什么, 明裳歌突然想起了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 她在回京的路上,莫名地被秦晨给拦下,当时她正处于为婚事焦灼的时候。 竟然就这样鬼迷心窍地跟着秦晨, 进了土匪寨。 按照常理,一般的娇娇小姐,被土匪给掳了去,肯定会哭哭啼啼,但是明裳歌却不一样,她觉得这个土匪寨很有意思。 明裳歌是有一点信面相的,当时她看见秦晨的第一眼, 就知道这些土匪肯定不是什么兇恶歹徒。 她去土匪寨的心思本就不纯,但也是一股脑的冲动想法罢了。 就在明裳歌想着,就待上几天, 然后就想办法熘的时候。 她遇见了沈谬。 明裳歌看过不少话本子, 她从来不信话本子里面写的那些什么一见钟情, 为爱赴死。 但是现在,她突然想矫情了。 对于沈谬。 明裳歌承认了,她就是一见钟情。 对那样一个肆意野性的少年, 一见钟情,至死不渝。 大抵也是不丢人的吧。 长桥上的烛灯不知是不是加了鱼油,竟然风吹不灭,那火焰甚至还能迎风摆动。 沈谬走的很慢,他的衣摆没有明裳歌的那么复杂繁琐,走起来倒是不用担心会擦到烛灯上。 「怎么了?」沈谬走进,看着呆愣出神的明裳歌,嘴角噙着笑,「这就被我感动到了吗?」 明裳歌垂下头,微微点了点头,她说话闷闷的:「第一次有人这样给我办生辰礼,以往在盛京的时候,伯母和伯父碍于我是女孩子,只会在重要的生辰礼上小小地摆几桌酒席,这还是为了去收回我们送出去的人情。」 她顿了顿,想起了自己的父母:「我父母都身子不好,在明家也是人微言轻,他们很少管教我,也很少给我过生辰,因为父母心有余而力不足,伯父伯母又不管我,所以我在盛京基本上都是爷爷带大的,爷爷通常都很忙,鲜少会给我举办生辰礼。」 翕忽间,无尽的委屈和酸楚涌上心头,明裳歌咬紧后槽牙,拼命地忍住抽噎:「可是爷爷毕竟是男子,把我带去军营,也不适合大家闺秀的教养,盛京里面经常有人说我野蛮……」 明裳歌缓了口气,又继续吞吞吐吐地说着:「前几年,爷爷被派去西北出征了,家中无人能管我,更何况我还天天要喝药,伯父伯母看见我就烦,就把我送来了荆州,美其名曰说是为了让我来南方好好养病,其实就是让我自生自灭。」 明裳歌吸了吸鼻子,承认道:「虽然来了南方之后,我的身体确实好了许多。」 「……」 沈谬抬手,将食指的指腹放在了明裳歌的眼尾,有些温热,就仿佛是在按压她的泪意一般。 「那我以后年年给你举办生辰礼。」 他低头哂笑,似是安慰,也似是无奈:「以后你以后就将就将就吧,让我们两个相依为命好了。」 让明裳歌将就将就,将就一下他。 给他一个机会,让他们两个人能够相依为命。 沈谬低头的那抹低声笑,是祈求也是卑微。 那么好的一个太阳,不应该被人抛弃遗忘,她应该被众人敬仰。 这是作为一隅烛光最大的渴望。 沈谬是低着头,但是明裳歌想要去看沈谬的神情,就需要仰头去看。 明裳歌抬起头,一本正经地点头,她轻轻「嗯」了一声。 「那等你这次把事情忙完了,你就娶我好不好。」 这样直白的发问,倒是让沈谬给愣住了。 不过细想之后,倒也说得通。 毕竟站在他跟前的,是他的歌歌啊。 沈谬先是怔住了一会儿,随即点了点头。 他把明裳歌的手抬了起来,锦鲤灯照射出女人皙白修长的柔荑。 翕忽之间,沈谬的掌心突然冒出了一个玉制的指环,这指环上还用银子镶嵌了精緻繁芜的花纹。 沈谬将这个玉指环珍重地带上了明裳歌的中指上,此时他的嘴角放平,周围一切的事物都在为这件事而噤声。 何以道殷勤?约指一双银。 这只白玉鱼指环,被明裳歌稳稳地带在了手上。 戒指的周身,用银子纂刻出了小鱼的模样,一条条细巧的鱼儿,顺着指环流动,波光粼粼的画面,栩栩如生。 明裳歌把指节蜷缩起来,让这枚戒指在灯光下流芳溢彩。 沈谬低声开口:「先前听你说,你拿去镇上付医药费的玉佩挺重要的,后来我便想着拿钱去赎了那玉佩,但是没想到那药店掌柜竟然把玉佩给摔碎了,分给了他的儿子们,摔碎的玉器无法修復,那掌柜也只允许我赎回其中的一块玉料,我只能拿一小块玉料,用来做了这玉指环。」 第81页 这是沈谬今晚说的最多的一次。 他在很努力地跟明裳歌解释。 「没关系啊。」明裳歌摩挲着这个指环,莞尔笑道,「相比于那些烂大街的玉佩,我更喜欢这个玉指环,它好别致啊!」 她从来就不是一个对身外之物敏感的人,所以先前的玉佩,还有弄丢的点翠簪子,对她来说,也就是一时着急和新鲜罢了。 但是玉指环,也属实稀奇。 明裳歌在手指上转动着指环, 沈谬笑了笑,他看着明裳歌一脸惊奇的稀罕样,意味深长地道:「也是,要嫁人的姑娘了,也该有个戒指。」 突然从沈谬嘴里提出「嫁人」二字,还让明裳歌的耳尖开始发烫了。 她支支吾吾地下意识反驳道:「我又没说非得嫁你……」 「啊?」沈谬微仰头,看着明裳歌,戏嚯道,「那是谁说,今年的生辰愿望是想做女人来着?」 「……」 她真的是开玩笑的。 果然,做人不能学沈谬。 骚话不能乱说。 毕竟不是人人都跟沈谬一样厚脸皮。 不过明裳歌却突然恍觉,她之所以能遇上沈谬,还是因为她很抵抗回京嫁人。 只不过现在,明裳歌却不那么反感了。 是沈谬让明裳歌觉得,成亲原来是可以嚮往的。 ———— 因为这块地儿确实让沈谬花费了不少心思,明裳歌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盛大的灯会场景,所以这回去,她肯定是捨不得的。 两人便在这棵枫树地下,相伴坐了一晚上,直到锦鲤灯笼里的红烛燃尽,无尽的天空水平线上泛起鱼肚白。 明裳歌才终于熬不住了。 沈谬看着已经趴到在他肩上的明裳歌,不禁笑了。 今晚是他笑得最多的一次了。 不知道下一次笑这么久会是什么时候,但是沈谬真的很珍惜现在的每一刻。 沈谬把明裳歌打横抱起,抱回了知州府。 明裳歌晚上没回来,秋月和春花一晚上也没怎么睡踏实。 见着沈谬把明裳歌给抱了回来,这两人才算是心里踏实。 沈谬把明裳歌放下以后,就简单朝着秋月和春花点了点头,吩咐道:「你们小姐就是晚上玩累了,让她多睡会儿便好。」 秋月点头应道,但是春花显然有些惊讶了。 她瞧着沈谬出去后,悄悄问了秋月:「你说咱小姐和沈家少爷出去了一晚上,会不会发生什么?」 「发生个大头鬼!」秋月给了春花赏了一个李子吃,淡定道,「快帮小姐脱鞋。」 …… 沈谬去知府马厩的时候,看到了沈岱,沈岱把沈谬的马匹给帮忙牵了出来。 天还未大亮,一大早的霜气也很重。 沈谬走进,朝着沈岱,提醒道:「早上天凉,快点进屋吧。」 「没事。」沈岱摇摇头,把牵马的绳子递给沈谬,「此番前往西北,一定要听扬威将军的话,如果挣了军功,记得给咱们沈家讨个媳妇回来。」 不用沈岱说明,父子二人都知道,这媳妇是指的谁。 沈谬点了点头,翻身上了马。 入了冬的晨风有些刺骨,风中传来少年坚定地回应:「谨遵父亲教诲。」 这次,他叫了父亲。 带马匹的影子消失不见之后,沈岱的身后也走来了一位耄耋老人。 是徐老。 徐老拍了拍沈岱的肩膀,笑道:「知府大人,那你布置给老身的任务,老身这就算是完成了。」 沈岱也回拍了一下徐老的手背,回道:「这些年来,谢谢你替我多加照顾沈谬了。」 「应该的。」 「谁叫老身的命,是知府大人救的呢?」 徐老和沈岱二人的声音在这知府后院的马厩里迴荡,仿佛失散多年的友人一般。 沈谬在外面土匪寨里待了多少年,徐老就在那土匪寨里待了多久。 此刻,雏鸟的羽翼已经丰满。 他正向着外面广阔无垠的天空,大鹏展翅。 第42章 办丧事 这过了立冬, 天儿也就黑得越来越早了,这才将将过了申时,太阳就看不清了。 秋月见这天儿已经昏黑了,便打算进屋叫明裳歌起床了。 屋内, 许久未用的香炉里被春花点上了薰香, 一抹嫣红在床铺上铺展开来。 秋月刚走近床边, 便瞧着床上的人儿, 双手撑着床榻,起了身。 「小姐这就起了吗?还要再睡会儿吗?」秋月笑着给明裳歌拿来了一件披衫。 明裳歌整个人还处于一种懵怔之中。 缓了一会儿之后, 明裳歌慢吞吞地问道:「现在是几时了?」 「过了申时了。」秋月应着。 门外,春花搬着一盆水走了进来,她把铜盆放在了面盆架上, 把盆里的毛巾拧干,递给了秋月。 秋月接过来,准备服侍明裳歌洗漱。 整个洗漱、整理的过程,明裳歌都全程不说话。 秋月一开始还是笑着帮明裳歌盘发的,但是她瞥了眼铜镜里面明裳歌的眼神,那样的空洞无神。 手里的木梳就突然拿不稳了。 木梳突然从秋月的手中滑落,梳齿砸在了明裳歌的头上, 有了一丝疼痛感之后,明裳歌这才偏了偏头,通过铜镜里面的人影, 看了眼秋月。 第82页 秋月紧接着就把木梳又重新拿在了手上, 简单地给明裳歌挽了一个碧螺髻。 屋内安静得连针落的声音都能听见, 秋月还是没忍住,开口轻声说了一句:「沈家大少爷今儿一早就走了。」 明裳歌缓缓地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我知道的, 爷爷跟我讲过,他也跟我提过。」 秋月皱了皱眉,开始有些许地焦急了起来:「小姐,明儿我们就要上路去京城了。」 明裳歌又是点了点头,轻声「嗯」一声:「我晓得了。」 「小姐……」秋月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明裳歌转过身来,笑着拍了拍秋月的手背,安慰道:「没事,你不用担心了,我没事,可能就是睡久了,刚醒来有点懵。」 见着明裳歌这样的回答,算是硬生生地把秋月准备要再问的话语,给噎了喉咙里。 秋月点了点头,给明裳歌收拾起了妆匣。 明裳歌朝外屋走去,外面天已经黑透了。 就跟昨晚一样,她好像又回到了昨天,准备去街上过生辰的那样。 只可惜,她已经睡醒了,梦也醒了。 今天的知州府大门口外,已经没有人会再等她了。 不是刚睡醒有点懵,就是单纯的,想要再回到梦里去。 就是单纯地感觉很遗憾,还没有跟梦里的人好好道别。 还没有跟,那引她入梦的人,说一声「再见」。 不知道何时才能再见了。 此去经年,视野里再次出现那个人,不知道会是何时。 上一次爷爷去西北,一去就是五六年。 这一次,他们再去,不知道又要几年。 再深论下去,明裳歌不知道自己还有几年的时间可以等沈谬回来。 这才是她懵怔到现在的原因,因为她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何时才能到头。 一切的事物都是茫然的。 外边的天已经乌漆墨黑了,根本看不见前路。 她也看不见,这未来的路,到底是铺向何方。 今晚一过去,明天就要启程,正式回京了。 又要回到那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了。 京城里面,一切都是波云诡谲。 有完全毫无交集的伯父、伯母,还有那她几乎没见上几面的亲身父母。 不知道他们过得如何。 明裳歌现在是既期待,又惶恐。 春花从院子外面端来了一碟餐食,看样子是给她准备的。 明裳歌便上前替春花帮忙把餐盘给端了进去。 明裳歌早就让秋月和春花,跟她一起上桌吃饭了。 以前住在庄子的时候,整个庄子都没什么人,所以明裳歌一个人吃饭也怪寂寞的,便就叫秋月和春花一起上桌吃了。 这久而久之,三人便习惯了这个规矩。 三人的内心也是清清楚楚,这些年,她们三个人算是相依为命过来的。 所以大家也都心心相惜。 春花见秋月还在忙活,便招手叫道:「秋月,别忙了,快来先用晚膳吧!」 秋月听见后,便放下了手中正在忙活的事情,赶忙过来了。 明裳歌见人齐了,便简单吩咐道:「等会儿我们用完膳之后,就去知州大人那里道个别吧,咱们也借用人家的院子这么久了,明早离开前,还是要道个别为好。」 秋月和春花对此,异口同声应道。 ———— 沈岱许是猜到了明裳歌今晚会去找他,他便早早地在堂屋大厅等候着了。 明裳歌刚到堂屋的大厅,便听见了沈岱差人给她的座位上铺上软垫。 明裳歌笑着走了过去,拂了拂手道:「沈大人用心了,小女不用这软垫也是可以的,不过还是先谢谢沈大人这些天的照顾了。」 沈岱笑了笑,给明裳歌指了指那已经铺好了软垫的凳子,示意她先行坐下。 待看到明裳歌坐下之后,他才开口回道:「明小姐倒也不必如此客气,沈某这寒舍能够得到明小姐的大驾光临,是沈某的福气。」 这些客套话,明裳歌笑着应过去了,沈岱也看出了明裳歌眼底的委婉不耐,便直接直入他的话题了。 沈岱说:「扬威将军差我告诉你一声,跟你一起的刘叔,会继续给你做车夫,驾马车送你直接回盛京。此外,他还单独留给了你一小队护卫兵,以供护卫你的周全。」 说到这里,沈岱伸手从胸口的布兜里拿出了一小块兵符,递向了明裳歌。 「这是那对精良护卫兵的兵符,你拿去记得妥善保管。你爷爷还说,这一小队护卫兵,会终身守护你的安全。」 明裳歌接过了那兵符,兵符的外层镶着一层薄薄的金粉,在烛光的照射下,金光闪闪的。 这对护卫兵,明裳歌是知道的,是明劲光从小陪练的一支贴身护卫兵。 是明劲光的贴身护卫兵。 个个拎出来都能以一当十。 只是没想到,明劲光会把这支骁勇善战的护卫兵,给了自己。 明裳歌的眸光微动,看着这兵符,有点不知所措。 沈岱看着明裳歌目光微闪的目光,不忍安慰道:「傻孩子,别哭,这是长辈们应该做的,快些手下吧。」 明裳歌抬手按了按眼角,轻声「嗯」道:「谢谢沈大人。」 沈岱笑眯眯地看着明裳歌,突然没忍住,笑着说道:「以后咱阿谬跟着你爷爷去了西北,还希望沈小姐能够多多替阿谬说说好话啊,咱沈家还指望着阿谬挣个军功回来呢。」 第83页 明裳歌听见后,突然笑出了声,她点点头:「好。」 ———— 从荆州的汉口到盛京,慢慢悠悠地赶路,大抵得走上近一个月的行程。 不过明裳歌倒也不急着赶回去,一路上,她跟着秋月和春花,算是走哪儿逛哪儿,一路游玩着,到了盛京。 距离她们三人离开盛京,已经快五六年了。 只不过盛京倒是变化不大,仿佛还跟她们记忆里的一样。 大梁这些年,一直各地天灾不断,所以百姓们也没多少精力去经营商业,发展经济。 这盛京能够保持原样就已经算是不错了。 刘叔照着记忆里的路线,往将军府门前赶去。 马车身后是一对骑兵,骑兵上佩戴的弯刀和那整齐划一的穿着,路过的行人一眼就认出了,这是扬威将军手下的护卫兵。 不怪这京城的百姓们能够一眼辨别出来,主要是最近大梁一直是内忧外患。 扬威将军前些日子才将将从西北打了胜仗回来,这也没过几个月,就又被圣上给重新派去了西北。 所以这百姓们不想注意到扬威将军也很难,更何况这扬威将军,在民间也是名声极好。 明裳歌把马车帘子掀了起来,看向这一路的盛京繁华。 其实之前她还是骗了沈谬。 这盛京是比汉口好上许多。 马车在将军府门口停下。 明裳歌扶着秋月的手下了马车。 但是眼前的景象,却差点吓倒了明裳歌。 将军府门前,一片慕白。 是在办着丧事…… 第43章 想要抱抱…… 门口的大白灯笼在风中被吹得晃荡个不停, 有三三两两的人穿着丧服站在门口,明家算是世袭的武将世家,所以这将军府经过歷代变革,也是修缮得越来越大气磅礴。 但是不论这府邸有多么得富丽堂皇, 在明裳歌的眼里, 都总有一种陌生和疏离感。 但这也好歹是她名义上的家, 所以这刚一回家就碰上这样如丧考妣的场面, 还是有点震骇。 秋月、春花还有刘叔,看到眼前的这番场景之后, 心头也是突然一坠,秋月连扶着明裳歌的手都开始慢慢发着颤了。 春花则就直接惊唿出了声。 明裳歌轻轻拍了拍秋月的手,稳了稳她们的心态。 其实她自己内心也很迷茫挣扎, 但是她现在是主子,这种场面,她更不能慌。 明裳歌下了马车,便径直走向了门口,门口的守卫一开始并没有注意到她。 今天好像是要下葬的日子,刚走到大门口,就能听见这府内的唢吶声, 看样子估摸着今天正是办丧酒的日子。 怪不得今天的府门外停靠了许多马车,但是将军府的大门背后就是一面照墙,明裳歌不进门就看不见府内的情况。 明裳歌让刘叔把马车找个地方仔细停靠着, 所以此时站在大门口的就她和秋月、春花主僕三人, 守卫没有主动把她拦截下来, 这倒是让明裳歌有些疑惑了。 虽说今天可能会因为办丧席,导致人员混杂,但是这门口的守卫也不该这般松懈。 毕竟这可是明府, 扬威将军府邸,怎可如此懈怠? 若是让爷爷知道了,不知道得多寒心吶。 「你们这些站门口的,就只是一个摆件吗?」明裳歌有些怒于这些守卫,这般懒散,怎可来这将军府当守卫?这不是来丢明家脸的吗? 不过门口的守卫突然被人这么一呵斥,倒是有些反应了。 但是这些人的第一反应,竟然是直接给明裳歌磕头下跪了。 一个个五大三粗的大男人,直接哭丧着,跪着的腿都开始打颤。 都哆哆嗦嗦地喊叫着:「求求贵人手下留情,属下们下次再也不敢了!」 随后紧接着就有人跟着附和:「求求贵人别去大夫人那儿,放小的们一把吧!」 「求求贵人!」 「……」 明裳歌凝眉,身旁的秋月也开始察觉到不对劲了,秋月走过去,轻轻虚扶了一下离的最近的人。 一座府邸,最矫健的守卫一般都是放在了正门口。 以往明府的守门人,明劲光都是直接拨用的他军营里的人,从军营里出来的人,不可能这般心虚胆怯。 明裳歌问道:「你们为何这么惊恐?我有说要去大夫人那儿告状吗?」 「是小的们小肚鸡肠,小的们该死。」说完,那几个守门人就开始扇起了自己的巴掌。 「啪——啪——」的打击声,一声一声地传进明裳歌的耳朵里。 明裳歌心里不解,只好出言制止:「行了,今天明府这么多人,鱼龙混杂,你们这些做守卫的,机灵点就好。」 「小的们谨遵教诲!」说完,这伙人又开始不停地磕头跪拜了。 明裳歌突然反问:「你们谨遵教诲?那你们不问问我是谁?」 他们到现在都还没搞清楚她是谁,怎就一股脑地全听她的了? 这些人太不正常了…… 不对劲,这眼前的种种都不对劲。 明裳歌下意识朝门外瞟了一眼,她看见了刘叔正朝这边走来。 明裳歌拍了拍旁边春花的手,侧头轻声说道:「你去给刘叔说一声,叫爷爷给我的那些护卫兵们自行先找个安全的地方住下,我有事会去叫他们。」 第84页 她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叫刘叔也先别来将军府,这几天先去外面住上几天再听我安排。」 春花点点头,悄无声息地走开了。 刘叔的家在荆州,不过好在他就只有一女,且女儿也已经成家立业了,所以先前明裳歌才会叫刘叔做她的车夫。 现在明府的情形错综复杂、波云诡谲,明裳歌尚且不能摸清楚这到底发生了什么,所以她不想身边的人受到莫名的伤害。 那对护卫兵也是万万不能随意出现在这种场合的,那是爷爷留给她的保命符,她更得好好护着了。 就门口这么一会儿的闹腾,府内终于有人来大门口看看情况了。 来者是一位略显富态的妇人,这人明裳歌倒是挺有印象,是伯母身边的陈妈妈,明裳歌见状是熟人,便展开笑颜,甜甜地叫了一声「陈妈妈」。 陈妈妈过来的时候本是一脸怒气,以为门口又闹出什么么蛾子了,结果一乍被人这么一叫,脸部瞬间怔愣住。 她仔细打量了一会儿明裳歌,半晌后竟开始「哎呦」得叫唤了起来。 「是我们的小小姐回来了啊!快给陈妈妈看看,小小姐是不是长高了?」 明裳歌莞尔笑着,甚至还特意抬高了手臂给陈妈妈看着。 说句实话,她一开始没指望这陈妈妈还能记得她,毕竟她在这府邸待的时间不长,她连那伯父和伯母都没指望能记住自己,陈妈妈倒是能认出她,明裳歌心里也怪暖的。 但是还没等明裳歌这笑意更甚,陈妈妈便开始面露哭意了,她一边帮明裳歌整理整理衣裳上的褶皱,一边拉着她进门:「终于回来了,回来就好。」 明裳歌带着秋月一起进了明府,但是刚踏过门槛,明裳歌就跟着问出了心里的疑问:「陈妈妈,这府上正办丧事吗?」 一提到这个,陈妈妈直接给哭抽抽了,肩膀不停地颤抖:「小小姐,你莫要太过于伤心啊!」 这话音刚落,陈妈妈就带着明裳歌穿过了照墙,紧接着就是明家的大庭院,庭院里此时摆满了桌席,桌上餐食朴素,不少人穿着寿衣,坐在席面上未着寿衣者,也是穿着素衣,男者便胸口簪了白花,妇人便是头带白花。 明裳歌的视线直直地穿过庭院,她望向堂屋里摆放的两口棺材,棺材前供奉着两块灵位。 ——亡弟明常青之位。 ——弟媳明郑氏之位。 原来,躺在灵柩里的两个人,是明裳歌的身生父母。 一瞬间,明裳歌感觉可能这头顶的太阳有些过于耀眼了,直晃得她头晕目眩,使得她瞳孔竟然开始涣散了。 是太阳太刺眼,才会有眼前这幅场景吧。 明裳歌紧紧地闭上了眼睛,她下意识朝旁边的秋月身上去靠,秋月也跟着暗地扶稳了明裳歌。 秋月也跟着明裳歌的视线,朝堂屋处望去,紧接着,她也踉跄了一下。 怎么会这样? 一般丧席从黎明时分开始,此时已接近正午,所以这桌上已经没剩下什么人了。 门口处突然传来动静,倒是让庭院里的人纷纷投来审视的目光。 明裳歌没想到今天到明府会是这场景,所以她先前想着第一次回来,就特意挑了一件鹅黄色的小袄子,显得整个人白皙发亮。 但此时在这个场合下,突然乍现的鹅黄色就显得有些不合规矩了。 跪坐在灵柩前哭丧的人,听到了庭院里的动静,便跟着转过身来朝门口望去。 「是歌儿吗?歌儿你终于回来了啊!」 没等明裳歌反应过来,甄秋琴就直接急切地朝这方走来,抓住了明裳歌的手。 甄秋琴仿佛像是急痛攻心一般,嘴里呜咽不停,抓着明裳歌的手,一时间又说不上来话了。 旁边的陈妈妈见状,赶紧松开了扶住明裳歌的手,去拍了拍甄秋琴的背部。 明裳歌看了眼甄秋琴,唤了一声「伯母」,但是连她自己也没想到,自己出口的声音会那么嘶哑。 她面上不悲不痛,也没有豆大颗的眼泪,但是声音在这短短几刻钟内却直接嘶哑得如沧桑老人了。 灵柩里躺着的,虽然没有带过她多久,却是把她带来这世上的亲身父母。 血脉里的东西,最能拨颤心弦。 明常在也在后面走来了大门口照墙处,他深深地看了眼婶侄之间,嘆息道:「歌儿,你去看看你父母吧,明儿就要下葬了。」 「明天就?」明裳歌的眼皮止不住地颤抖,她连父母的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明常在点了点头,慢吞吞地说道:「今天是头七,过了今天就该下葬了。」 这是习俗,若是再停尸过久,这尸身便会发臭了。 明裳歌点了点头,有些木讷地朝灵柩处走去。 庭院里的人群开始默默地让开一条小道,经过先才明常在和甄秋琴的那番表现,大家也大致能猜出这来者是谁了。 明裳歌刚走到堂屋处,便直接「噗通」一声,跪在了团蒲上。 她面无表情,往日里水润的嘴唇,竟然在这么几下的时间里,就起了皮,明裳歌刚想张嘴,就发现这唇角竟然开裂了,血珠直接顺着裂口滚落而出。 明裳歌至今都没有哭,她不知道该怎么哭。 也不知道应该找个什么能哭的理由。 好像也没什么好哭的,她那个爹和娘,她一年到头也见不着几次,小时候虽然是明郑氏一手抚养带大的,但是小时候的记忆到现在早已残破不全、所剩无几了。 第85页 对于温婉的明郑氏,明裳歌还能多多少少有点记忆,但是对于明常青,明裳歌可以说是几乎没啥印象了。 明常青三天两头地要请太医过来探病,这一来二往的,有时候太医院忙,根本没时间天天来将军府,所以太医院就建议明常青直接住在太医院好了。 毕竟他的病情往往都是一些急性的,不是平常养养就能好的。 所以,明常青甚至很多时候,是直接给住在了宫内的太医院里,这也是明劲光拿着军功去求的。 毕竟明常青也是明劲光的嫡亲儿子。 明裳歌对于她这个爹唯一的印象还是五岁过年那天,明常青终于身子好些了,那年过年终于不用在太医院过了,破天荒得回来一回。 明裳歌也是破天荒的看见了自己的爹。 突然见到了自己的爹,明裳歌便有些兴奋,一到吃年夜饭,一家人其乐融融聚在一起的时候,明裳歌便张开手要明常青抱抱。 明裳歌永远记得明常青当时那样的眼神,抗拒、尴尬、不知所措…… 小小的明裳歌张开的手臂都举酸了,也没能等来明常青的拥抱。 五岁的明裳歌默默地捏紧了拳头,眼眶就莫名感觉很酸,但是明裳歌还是没有把手放下,她还是努力笑着张开手臂。 她再次尝试,轻喊一声:「爹爹,想要抱抱。」 一声「爹爹」,把明常青的肩膀喊得一抖。 明常在和甄秋琴在这个时候同时看向了明常青,明常青看着明裳歌,他僵了一瞬。 在众人的注视下,明常青还是僵着手去抱了。 但是明常青太瘦弱了,抱了一下,没抱起来。 明裳歌感知到了,她害怕明常青马上松手,所以她就直接紧紧地圈住了明常青的脖颈。 「喜欢爹爹,爹爹身上香香。」 因为明常青知道自己平时都泡在药罐子里,所以这次来的时候,便在身上挂了一个香囊。 其实一个小小香囊是遮不住他身上已经沁入骨子里的药味的,只是明裳歌的鼻子灵,她选择性地只闻香囊里的味道。 她记得那天明常青有回应她:「我的歌歌身上也香香。」 但是明常青随即就扯开了明裳歌的手,他害怕病气过给明裳歌,所以主动远离了。 这个道理明裳歌懂,但是当时的她更伤心的还是没有得到爹爹的举高高。 因为别的小孩子都有,就她没有。 她想要爹爹举高高。 后来长大了,明裳歌也明白了很多事情,她再也不会缠着明常青做这些无理取闹的事情了。 只是她去见明常青的次数已经越来越少了,再到后来她又被送去了荆州,对这双父母,就更没有什么特殊其他的情感了。 跪拜哭丧了一会儿之后,明裳歌起了身。她叫陈妈妈带她去她爹娘生前的住处,陈妈妈倒也没有多说什么,也就问了一句:「需要加被子吗?」 明裳歌摇摇头,一晚上,就着这些现有的床褥子睡过去了。 昨晚头七的烧天梯,明常在和甄秋琴没有叫明裳歌,明裳歌还本打算自己作为女儿,要去亲自烧天梯的,结果她们根本都不通知她们一声。 直接让明裳歌直接错过。 明裳歌一早醒来便有些微恼,刚坐在桌前喝了口热粥,陈妈妈便风风火火直接从门外跑了过来,手里拿着一封信件,递给明裳歌看: 「夫人说,此信至关重要,需要送给老爷去,但是这一般人我们不敢找,只好来找你了,你有长途坐马车的的经验,所以夫人想问问你能不能帮忙把这封信送给老爷啊?」 明裳歌接过那封信,信口被浆煳给煳住了,不能打开。 但是…… 她爹娘还没下葬,这些人就在想着赶她走? 第44章 谁他娘的叫你碰老…… 「什么信?」明裳歌转过身, 简单看一眼信件后,又把信件送还给了陈妈妈。 陈妈妈看着被强行塞回自己手里的信件,尴尬地笑了笑,像是有些犹豫的样子:「这个信件是夫人自己煳上的, 咱一个做下人的也不知道主子写的什么, 听夫人的那个语气态度, 应是很重要的信件了。」 明裳歌扬了扬眉, 从回家到现在,这屁股板凳还没坐热乎, 面对现在这件事,她确实不能理解:「重要的信件,难道不能叫忠心的下人去送吗?」 「这下人哪儿有忠心的啊?」陈妈妈拂了拂耳边的碎发, 依旧坚持着自己的态度,「夫人原本是想着叫大公子去送的,奈何大公子就不是个靠得住的,这不夫人也是实在没办法了嘛,也幸好小小姐回来了,这家里才能有一个靠谱的人。」 先是贬低了自己人,再来夸一下别人。明裳歌承认, 这个陈妈妈倒是真的会说话。 但是她的语气又给人一种不容置喙的坚决感。 明裳歌哼笑一声,反问道:「这么重要的信件,那夫人怎么放心把这个重要信件交给你呢?」 「小小姐……」陈妈妈这下有点稳不住了, 她刚想张开口解释, 结果却立马被明裳歌给打断了。 「行了, 把这信件放下吧。」明裳歌又拿起了桌上的调羹,舀了一勺碗里的白粥,她尝了一口, 然后又对陈妈妈说道: 「你可以走了。」 陈妈妈见目的达到了,便也没什么值得久留的,她站起来轻轻服了服身,径直离去。 第86页 白粥已经微凉了,上面已经起了一层粥皮,明裳歌的上嘴唇沾上了一层黏腻的粥皮,她舔了舔上嘴唇,一脸的淡漠。 连这刚刚盛上来的粥都凉了,还有什么是不还没凉的呢? ———————— 今天是要正式下葬了,昨晚的烧天梯没有叫明裳歌,所以甄秋琴在吃完早饭后还专门过来给明裳歌解释了一番,说是太晚了,怕吓着明裳歌这个小姑娘家。 明裳歌对此笑了笑,也没有多说什么。 在这个明府里,她好像也只剩下了顺从了。 没有人会听她的想法,就好像别人把事情告诉通知她,都是给予她的一种施捨。 今天的送葬仪队,按常理来说要是子嗣走在前面,但是甄秋琴却以明常青膝下无男丁,让他们大房的大公子走头阵。 今早明裳歌刚穿戴完毕送丧服,就看见甄秋琴正在和她那儿子在院子里争吵着。 那大公子正闹着脾气,说不想干领头这种抛头露面的事情,更何况还是丧事。 甄秋琴正哄着他:「这次的丧事已经特意简办了,流程不会太繁琐的,你就领个头吧,就当孝顺孝顺你小叔了。」 「孝顺他?让我孝顺他干嘛?他又没给我钱花。」大公子倒是一脸鄙夷之态。 「我爹也没给我钱花,但是我还是得孝顺孝顺,伯母,这次就让我来带队领头吧。」明裳歌连一个眼神都没给那什么大公子一眼,直接径直略过他,看向了甄秋琴。 她顺着他们母子两的话说着:「我爹虽然膝下无男丁,但也不是膝下无人,这明家二房也还是有人的,既然堂哥这么不情不愿,就由我来顶替堂哥吧。」 这番话,对于在甄秋琴他们面前来说,确实略显刻薄了一些。 但是明裳歌忍不住了,面对这样的一个明府,她已经不想再装一个温婉的大家闺秀了。 送丧礼仪确实减去了许多繁琐的礼节流程,明裳歌的那番话一出,甄秋琴本想还在劝劝的,但是后面明常在来了,他出言同意了明裳歌的要求,所以这最后的领头人是明裳歌。 走在送葬的路上时,明裳歌看着满天飞舞的白幡和雪白的纸钱,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这路该怎么走了。 极度的消极和疲惫。 其实昨晚根本就没睡好,因为昨晚明裳歌是睡的母亲的房间,下人们见母亲已经去世了,便把那床上的褥子之类的抽去了许多层。 一般这种家中已经过世了的主人的院子,都会做封锁处理。 有些小婢女们,便想着偷偷占着这个便宜,把那些上好的蚕丝被褥给偷偷抽取了出来,反正这院子一锁,就没人再会进去查看了。 这是明裳歌之前设想和了解到的,她也宁愿希望是如此。 而不是……她娘亲生前就是睡的那样的硬板床。 天空有些暮黑,明裳歌隐隐约约看到了天空中飘荡的大雪花。 先前在荆州,已经很少看到盛京这样的大雪花了,送葬的时辰一般都挑在了黎明时分,所以现在外面的天儿还是蒙蒙亮。 有片小雪花飘进了眼睛里,明裳歌感觉到左眼乍然一凉,这泪水便直接给刺激了出来。 一旦眼角崩出了泪滴,这眼泪就开始止不住了。 滚烫的泪水划过她的脸颊,顺着脖颈流入了她的衣服内里,但是又由于天气太冷,这泪水划过的地方开始结了一层薄薄的冰霜。 长长的眼睫上也因为泪意的缘故,被冷气凝固了小水珠子。 好像昨天都没怎么伤心,现在应该也没啥,她的爹爹娘亲也没怎么带过她,按道理来说也没什么感情,这哭也没啥好哭的。 明裳歌在脑子里开始无限循环着这些理智的思考结果,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眼泪珠子就跟不要钱似的,一直往下掉。 刚结上冰霜的泪痕,又被刚刚流出眼角的泪水,给融化开来。 送葬礼过程减少了大半,所以整个葬礼结束的也很快。 明裳歌看着她父母双亲二人合馆入葬,在众人面前,她没有掉一滴眼泪。 甄秋琴在下葬入土结束后,特意走了过来,拉过明裳歌的手,然后拍了拍,安慰道:「歌儿,你若是想哭,就来伯母这里大胆哭吧。」 隔了许久,明裳歌的眼珠子才动了动,仿佛这个时候才感受到身边还有一个人的存在。 她摆了摆头,漠然道:「没什么可哭的。」 随后,明裳歌眯眼看向甄秋琴,突然插了一句嘴:「伯母今早差陈妈妈送来的信,是真的重要到要我亲自去送吗?」 「这……也不是……」甄秋琴嗫嚅了一下,随后连忙摆了摆手,刚想解释着,明裳歌却没打算给她解释的余地了。 「既然如此,麻烦伯母帮侄女准备好马车、干粮之类的吧,裳歌定当尽快送达。」 说完,明裳歌微微拂了拂身子,先行离开了墓地。 来送葬的时候,需要随行的人要亲力亲为地从家中走到墓地,但是下了葬之后,主子们倒是可以坐着马车回去的。 明裳歌先挑了一辆看起来最为舒适的马车,便径直上了马车。 秋月跟着明裳歌先行上了马车,春花便在后面收好了马凳,才进马车坐好。 不过春花进了马车之后,犹豫着跟明裳歌说道:「小姐,这马车好像是大夫人专用的。」 第87页 「管她那么多,咱们都要离开这盛京了,还管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了。」现在明裳歌只要一想到那些人的嘴脸,便有些气厥。 秋月有些震惊:「小姐你真的打算去帮大夫人去送信件?现在西北那边乱得很,此次路途奔波,奴婢担心会遇到不测风雨。」 「不去找爷爷,我们还能去哪儿?」明裳歌的眸子暗了暗。 在这个所谓的明府里,没有人会关注她,明裳歌敢保证这件丧事过后,整个明府上下甚至还可能会彻底遗忘了她。 她不明白,这里明明是她的家,但为什么却已经被陌生人给占据。 其实她从小就跟大房那一家没啥交集,她真的不明白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现在她在明府仅剩的支柱依靠已经离开了人世,或许她该自觉离开了。 这里已经没了她的地方…… 突然,她掀了掀眼皮子,笑道:「说不定她们现在还想着要我们去感谢她们呢……」 毕竟是她们给了明裳歌一条明面上的退路,让明裳歌有理由光明正大地离开明府…… 「小姐……」秋月有些急了,「这送什么信件一定要小姐你去呢?这样蹩脚的理由,奴婢担心有诈啊!」 明裳歌一开始是靠着窗边,轻轻眯着眼小憩,但是听到秋月的话之后,便直接睁开了眼睛,看向秋月:「所以啊,我们就将计就计好了。」 她停顿了半会儿,又接着说道:「这个明府已经没我们的地方了……去找爷爷吧。」 去西北至少还能有爷爷。 也还有那个人。 她想他了。 ———— 事实果然跟明裳歌先前猜想的一样,自从下了葬以后,二房这边就算是被彻底遗弃了。 大厨房不会再记得给二房留饭,僕从也学会开始无意识地遗忘洒扫二房的庭前。 这一切地一切,明裳歌都是冷眼相看。 从前,这个家就没多少她的位置。 现在,她也没太指望这个家,能再给她留什么位置。 她唤来了春分:「你明天抽个时间去联络联络刘叔,后天咱们就出发吧。」 春分点头应道:「那我们要在哪儿集合呢?」 「就在北城门口吧,叫刘叔让护卫兵们小心些,等我们先上路了之后再来跟上。」 明裳歌不是不知道甄秋琴那样离谱的要求里面肯定有着她的算计,但是她没办法。 甄秋琴就是想要赶她走。 她留在这里,所有吃穿用度都是要用着公家的钱。 明劲光还没死,所以他的财产大多都是攥在他自己手里的,不过他倒是也会分一部分出来用作公家的公钱。 明府上下,先前郑氏自从剩下明裳歌以后,这身子就弱了许多,所以她也自然没有主持中馈的能力。 最后,这中馈大权,就自然而然落在了甄秋琴的手上。 明常在只是一个小小文官,他在官途上并没有什么建树,若不是靠上这么一个大将军的爹,或许他根本就混不到官职。 大房的所有钱财来源,就全靠明常在的那些俸禄了,但是明常在又官职低,这俸禄当然也没多少。 其实明裳歌也能感受到明府上下,已经缩减了许多用度。 而明劲光多年来也一直在西北驻守,他也没法天天叮嘱关心到盛京这边来。 这么一想来,明裳歌还是能够想通,大房为何要如此厌烦她了。 或者说,是嫌弃整个二房。 如果说明常在是俸禄不多,那明常青就是根本没有俸禄,更何况整个二房还全是药罐子。 …… 应该的,她走是应该的。 …… 秋月心细,所以面对这些复杂的深庭大院里的事情,明裳歌喜欢去找秋月帮忙,但是如果说到这些要跑路的事情,春花倒是显得比秋月果敢、麻利很多。 这些事情,明裳歌交给春花来做,她也放心。 果不其然,春花一点都没有辜负她的期望,第二天一大早,春花就出门去找刘叔了,当天下午就赶了回来。 一下子解决了明裳歌交代的任务,春花还怪开心的,进门的时候,还是蹦蹦跳跳的。 明裳歌倚在门前,看着春花那颠颠乐乐的样子,笑着打趣道:「你这是路上捡到金子了?那么开心?」 匍一进门,就撞见了明裳歌,这倒是春花始料未及的。 待看见明裳歌打量过来的目光后,春花突然把自己的手背在了后面,微微仰了仰头,一脸求表扬的样子:「小姐!你交代给我的,我可是全部办到了哦!你想好要怎么表扬了春花了吗?」 明裳歌笑了笑,看着已经蹦到了面前的春花,伸手弹了弹她的脑门,故意道:「你还想要奖励?那我奖励你一个李子够不够?」 春花努了努嘴,不忿道:「那小姐你可就得不到这封从西北寄来的信了哦!」 说完,春花连忙朝后退了几步,把原先藏在身后的信封在明裳歌眼前晃了晃,刻意给她显摆着。 明裳歌先是一愣,随后她的眼神马上锁定住那信封上写的——明裳歌收。 严肃又正式。 爷爷不会给她那么写,爷爷反而会写一些比较亲呢的称唿。 如果不是爷爷,那从西北寄这封信来的,只有可能…… 第88页 明裳歌:「??!」 「春花!你如果今晚还想吃饭的话,就赶快把这个信给我。」明裳歌朝春花瞪着眼睛,这下子好像是真的认了真。 春花见状,只好嘟着嘴,走了过来,然后把那封信件递给明裳歌。 明裳歌迅速接过那封信,就像是偷拿了大人糖的小孩,这嘴角的笑意无论如何都压抑不住。 她斜睨了眼春花,笑着说道:「你放心,我早就去了大厨房,说好了今晚上给你准备一顿好的。」 这下子,春花才算是笑逐颜开。 明裳歌见哄好了春花,便赶紧捧着信封进了门。 秋月去洗衣服了,所以这屋内暂时没别人,明裳歌把门给栓上了。 屋内瞬间黑暗了几分,周围静谧,心头跳动的声音被无限放大。 今天的天儿比较阴,本身就不太亮堂,这屋内关上门之后,就显得暗上了许多。 明裳歌把信封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转身便去给旁边的烛台上点上了灯。 这屋内这么暗,如果等会儿看不清就不好了。 灯芯刚接触到火花之后,火焰勐得窜上了老高,火光噼里啪啦的,还带着微弱的热度。 不知道那人写信的时候,是不是也在烛台之下。 明裳歌把点好的烛台,搬到了桌子上。 一般那种需要长途运送的,都会给煳上米煳,以防信件在送的途中掉落。 明裳歌取了头上的一根细簪子,谨慎地慢慢戳开这信件上封条上被米煳煳住的地方。 被一次用力地戳破,都会在她的心上颤动一下。 随着信封被撕开,明裳歌的心头也像是被人捏紧了一般。 再不打开抽出信纸的话,明裳歌感觉自己快要唿吸不过来了。 但是早先这信封捏在手里的时候,明裳歌就已经感觉到了,这里面的信纸可能没几张。 不过她知道,沈谬没读过什么书嘛,不会写几个字,这信纸上内容写的少也是应该的。 但是…… 写的少归写的少…… 这你妈一张信纸都没有是几个意思? 明裳歌仔细把信封打开,她看第一眼,里面没有一张纸。 嗯。 是她眼睛花了的问题。 明裳歌把眼睛闭上,使劲儿转动几下。 然后,再打开信封看一眼。 还是没有。 没关系,她再眨巴眨巴眼睛,再看看。 嗯。 还是没有。 是真的一张信纸都没有。 先才拆信封的时候,用米煳封住的封条完好无损,不可能是送的途中给掉落了。 那肯定就是沈谬根本没有往里面放信纸。 懂了,肯定是沈谬给搞忘了。 或许他写好了,就是要送的时候给搞忘了,所以这寄来的信封里面就没有信纸。 不过这专门大老远,花费那么大的力气寄信,不可能还能把这最重要的信纸搞忘放进去吧。 不可能,沈谬绝对不是这么大意的人。 难道是专门寄的无字信件? 毕竟古人还有什么无字天书之说,可能是沈谬想效仿古人的做法,给她专门寄来了无字信件。 多么高深莫测的手法啊! 「……」 妈的,明裳歌感觉自己都快替沈谬编不下去了。 沈谬那玩意儿是故意的吧…… 明裳歌越想越气,直接把信封往桌子上一扔。 未想到,一颗小豆子从信件里滚落出来,咕噜咕噜几圈之后,被撞停在了烛台的底座边。 明裳歌的眸光突然动了动,难道她之前遗漏了什么? 她把信封给倒扣下来,用手在信封口端着。 果不其然,又一颗小豆子滚落在了她的手上。 彤彤红红的小豆子,圆滚滚的,滑落在指缝之间。明裳歌把这信封给完全撕开,已经没有了,她把桌子上掉落的那颗豆子给捡了起来,和手心里之前的那颗放在一起。 是两颗一模一样的豆子。 明裳歌把手心靠进了烛光,仔细观摩了一下。 乍然之间,她好像隐隐约约有了一点印象。 是红豆杉的果实。 原来,这才是沈谬要寄给她的东西。 思绪回忆瞬间被拉扯回了第一次见到那人的时候。 少年站在高大茂密的红豆杉上,隐匿在黑暗之间,额间的黑蓝抹额在月光下若隐若现。 身后随风飘荡的高束马尾,显得他整个人带了一丝玩味。 野痞又神秘。 红豆杉之所以被称之为红豆杉,就是因为其果实状似红豆。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原来啊,他也在想着她。 好巧啊,她也是呢。 ———————— 沈谬送她的两颗红豆杉果子,已经在路途中晒干了,所以倒也恰巧方便的保存,明裳歌便把这两颗豆子装在了随身佩戴的香囊里。 不过既然沈谬都给她送了信件,明裳歌觉得不给人家回封信不太好。 但是这信纸展开许久,连这研磨好的笔墨都快干涸了,明裳歌也没想好该给沈谬回什么信。 如果就写一些思念什么的,会不会太肉麻啊。 连沈谬那傢伙都知道害臊,还只偷偷送了两颗豆子。 那她大大咧咧写上一堆肉麻的话,岂不是就直接掉面儿了? 第89页 明裳歌越想越不对劲,她觉得这种行为真的不行。 堂堂的将军府小姐,怎么能写那样的言语呢? 还没成亲呢…… 明裳歌把脸趴在信纸上,手里的毛笔随意鼓动着,嘴里也不忘念叨着…… 「还没成亲呢,没成亲不能这么肉麻,,没成亲不能写这些……」 「没成亲呢……」 「没成亲呢……」 「怎么还没成亲啊?」 「……」 「???!!!」 明裳歌突然勐地一惊醒,她低头看着自己纸上写的字。 ——想成亲了。 啊啊啊啊—— 她到底在写些什么啊??!! 明裳歌想也没想,直接把这张信纸,给揉成了一团,然后把毛笔重重地扔在了笔架上。 她鼓了鼓腮帮子,暗骂道:「明裳歌!你脑子里一天天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咱大家闺秀,要学会诗词歌赋,不能这么直白地阐述心意!!!」 已经到这种地步了,明裳歌只能恨铁不成钢地骂自己了。 对了! 要诗词歌赋。 明裳歌瞬间通透地悟了。 紧接着,她把袖子往上卷了卷,防止这衣袖沾上笔墨,随后便大气地挥笔题写。 ——莫愁前路无知己,沈谬我真心悦你。 完美。 明裳歌就没见过这么完美、优秀的诗句。 明裳歌把信纸给拿了起来,用嘴轻轻吹干墨水,这墨迹干得快,不到一会儿便已经干得差不多了。 明裳歌见信纸已经干了,便把它放在了桌子上,准备叠起来放进信纸里。 但是要到叠信纸的时候,明裳歌发现不对劲了。 这句诗上的「沈谬」两个字,好似瞬间戳痛了明裳歌的眼睛。 他都没直接写上大名…… 所以她更不能直接写名字,不然这样,就太为露骨了。 明裳歌不自觉地嘆了一口气,把这张叠好的信纸放在了一边。 她又坐了下来,准备再来一张。 不能把沈谬的名字直接写上,那还能写啥呢? 明裳歌看着这书房里,这间书房是原先明常青的,明常青喜欢写诗饮茶,所以这书房也布置得十分清闲、典雅。 只可惜这间书房,明常青根本就没来过几次。 大房和二房各修建了一间书房,都是明劲光按着两个儿子的喜好修缮的。 就是不知道爷爷知道了爹爹……、 明裳歌不敢再继续往下想了,随即,她的视线降低,余光突然瞥见了书房的一面墙壁上,挂了一把刀。 不知道这是什么刀,明裳歌之前没注意到过,这书房里竟然还有刀。 不过,她突然想到了,沈谬的那把簪着红缨的大银刀。 明裳歌无意识地眨巴了一下眼睛,突然,她知道应该要怎么写了! 明裳歌把手里的毛笔拿正,一笔一划,认真地写着。 ——春江潮水连海平,心慕英雄永不停。 沈谬是大英雄,就要这么大气! 这一下,明裳歌才算是满意了,她把这张信纸给吹干,然后给仔细装进了信纸里。 这是明裳歌没有注意到的,在那张写「春江潮水连海平,心慕英雄永不停」的信纸后面,还夹杂着先前的那张「莫愁前路无知己,沈谬我真心悦你」。 ———————— 第二天一早,是明裳歌和刘叔他们约定好要出发的日子。 明裳歌懒得跟大房那边假惺惺,便直接随便拖了一个杂扫丫头,去跟大房通报了一声,然后就和秋月、春花她们带着细软,先行离去了。 明裳歌一行人,出门的早,所赶到北城门口的时候,这天才刚刚蒙蒙亮。 明裳歌一开始还抱着要等刘叔一阵的预算,却没想到刘叔来得比她们还要早。 这样的刘叔,倒还真的把明裳歌的心给暖了一阵。 明裳歌一见到坐在马车前室的刘叔,便上去甜甜地喊了一声:「刘叔?近几天过的还好?」 刘叔见明裳歌她们到了,便赶紧从马车上拿下马凳,为了给明裳歌她们上马车用。 刘叔听见明裳歌的关心询问了,但是他确实担忧地看着明裳歌:「小姐倒是莫问刘叔了,刘叔在外面住得好着呢,倒是小姐你,我最近听说了将军府的事情,小姐节哀啊!」 「我省得的,刘叔莫再挂怀,咱们先上路吧。」明裳歌朝着刘叔笑了笑,紧跟着便上了马车。 刘叔看着上了马车的明裳歌,嘆了口气,待所有人都上了马车之后,刘叔把马凳又再次放在了马车上,然后开口朝车厢内,问道:「小姐,咱们这次是要去哪儿啊?」 车内传出来的声音铿锵有力,不容任何置喙一般。 「去西北。」 ———————— 盛京,将军府内。 甄秋琴正在给躺在湘妃榻上的明常在捏着肩,这次明常在又没去官府点卯,不过明常在那样的一个小文职,他去不去,区别都不大,更何况现在明劲光还正在西北,皇帝对明劲光也正重用着。 所以明常在经常偷点小懒,这官府里面的人也没人敢说他什么。 ban 明常在正趴在湘妃榻上迷煳着,身后的甄秋琴却突然俯身,低声在他耳边说道: 第90页 「相公,我今早听说,歌儿已经上路走了。」甄秋琴朝着明常在说话的时候,这个嗓音就显得尤为绵长,娇嗔。 甄秋琴原本就长得较为丰腴,加上这一副好娇娇嗓子,再加上适当的雷霆手段,这明常在就这样被她拿捏了几十年。 明常在也甘愿一直沉溺在甄秋琴的温柔乡中,他听到甄秋琴乍然提起了明裳歌,便突然清醒了些。 「她怎么走的这么快?」 甄秋琴笑了笑,自行想着,然后给明常在解释道:「或者她不想再在这将军府里,受冷眼了吧,妾身觉得歌儿说不定巴不得,早点去西北找她爷爷告状去呢。」 说完,甄秋琴还哼笑一声。 过了半晌,明常在也反应了过来,随即他便跟着甄秋琴一起哼笑了起来。 二人笑够之后,明常在便开口说道:「那咱们也得早点准备了,这小小姐,一生没经歷过什么冤枉、憋屈,咱们这做伯父、伯母的,也不能让人就这样给受了委屈啊。」 甄秋琴应和着:「是呢,妾身已经安排好人了,绝不会让那小小姐去咱爹那儿哭委屈的。」 明常在笑道:「还是我的夫人想的周到,咱这小哭包小小姐,可不能去哭委屈的。」 「诶。」甄秋琴摇了摇头,「这可不是小哭包,你说她是个药罐子还差不多。」 「也是。」明常在点点头,「你说那以前的太医是不是骗人的啊,不是说那丫头活不过及笄吗?怎么到现在还能走能跳的?」 说到这里,甄秋琴便扬了扬眉,一脸满不在乎的样子:「那二房那一家,太医都说活不过几年,还不是照样活到了今年?」 她停顿了一会儿之后,又接着说道:「这太医可是御用太医,皇帝身边的人,咱们可不能去质疑别人,太医说的肯定有道理。既然他们不听太医话,咱们帮帮他们,不就行了?」 「也是。」明常在的眼神逐渐阴鹜起来,这语气也逐渐冰冷:「太医都说了,只让他们活几年,他们再多活下去,就是忤逆这圣上身边的御用太医了。」 「咱们这是教他们,要听太医话。」 甄秋琴突然嘆了一口气:「咱中馈里,已经没什么钱了,他们自己赚不来钱,也不能怪我们。」 甄秋琴就像是迫不得已一般,竟然在明常在面前委屈了起来:「妾身也不是故意想断了二房那边的药的,这实在是中馈没有钱了。」 明常在听着甄秋琴竟然还带了哭腔,赶忙转过身来,轻声安慰道:「夫人别哭了,这二弟以后要怪只能怪那老头子,不多给我们一点钱。」 「嗯嗯。」甄秋琴扭捏了一番,在明常在的怀里亲昵蹭着。 紧接着,室内的床帘飘荡,从床帘里面不断被扔出来一些衣物。 亲热的旖旎声,在这屋内此起彼伏。 没人听到,两人先前的那番惊世骇俗的话语。 至少,明裳歌是听不到的。 ———————— 明裳歌虽然很爽快地答应了甄秋琴的离谱要求,但是她还是心里有着估量的。 所以一路上,明裳歌都叫刘叔走官道。 如果万一出事了,还能及时搬救兵。 从盛京到西北的沿路城镇官府,都多多少少跟明劲光有些交情,毕竟这是明劲光这一辈子走过最多的路。 等出了京峡口,明裳歌才允许让护卫兵贴身跟着。 这是她最后的一张底牌了。 甄秋琴和明常在那夫妇俩,肯定不会让她这么轻松随意地就到了西北。 他们肯定也知道,一旦明裳歌找到了明劲光,就算是彻底有了靠山,到时候明常在和甄秋琴夫妇俩做的那些勾当,明裳歌都会跟明劲光说,这给明劲光说了之后的结果,可想而知。 他们肯定不会再有什么好下场了。 所以这样简单的道理,明裳歌都能理清楚,明常在和甄秋琴他们不可能不知道。 这样一来,他们两个唯一能做的,或者唯一能够阻止这一切发生的办法,就是直接将明裳歌她们阻拦在路上,让她再也无法去到西北。 见到明劲光...... 至于如何阻止,能够彻底地一劳永逸。 明裳歌想都不用想就知道。 那就是让她死在这路上...... 她们穿过了长海关,也一直没遇到明常在和甄秋琴派来的人。 一路上,她们都一直紧张兮兮的。 这些护卫兵虽然个个优异精良,但是人数却不多,如果他们派来的人足够多,明裳歌也觉得自己可能真的活不到西北。 眼见就要过嘉峪关了,明裳歌还依旧是一脸神色紧绷的状态。 春花看到明裳歌那样紧张,便主动出声安抚道:「小姐,你别担忧了,你看咱们都快到嘉峪关了,只要过了这个关口,咱们就能到金城了,就能见到将军了!」 但是明裳歌听到后,还是摇了摇头:「但是春花你注意到没有,只要一过嘉峪关,这沿途可就没什么城镇了,我先前挺一些当地的百姓们说,到时候嘉峪关的那边,就全是一些戈壁滩......」 剩下的话,明裳歌没再说了。 而春花却也明白了。 如果一路沿途再也没什么城镇了,那就没有官府了。 更何况沿途还是戈壁滩,那样兇狠荒芜的地带,那些人如果想要动手的话。、 第91页 解决她们简直轻而易举...... 不敢想,春花已经不敢再想了。 「那......」春花嗫嚅了一下,「那小姐,咱们该怎么办啊?」 明裳歌站在客栈二楼的窗边,这里是嘉峪关这一带最后一个城镇了,只要出了这里,那面临的将是一望无际的荒漠、戈壁滩。 和那未知的夺命危险...... 但是她们已经快在这里地方待上好几天了,一直这么耗下去也不是办法。 明裳歌想了一下,叫来了秋月,吩咐道:「秋月,咱们等会去找一下这里的官府,朝他们借一些护卫兵。」 秋月点了点头,但她又问了一句:「那官府会给咱们借护卫兵吗?奴婢怕是不太好借,毕竟咱们好像没什么凭证。」 明裳歌咬了咬下嘴唇,思虑了一会儿,慢慢道:「没事,我还有爷爷给我的兵符,说不定可以。」 说完,明裳歌看了眼旁边的春花,也跟着吩咐道:「春花,你去找一下护卫兵的王麟看,叫他先行派一两个人或者问问他们有没有什么特殊的联络方式,先去前面给爷爷他们通风报信,叫爷爷派人来提前接应一下我们。」 春花赶紧点头应道:「好,奴婢这就去办。」 明裳歌看春花走了以后,脸上的忧愁也并未减少半分。 窗户外面是黄沙漫天,这些天的奔波劳走,让明裳歌的脸都有些龟裂了。 秋月心疼她,便找来了一块面纱给她围上。 此刻,面纱被外面的狂风捲起,面纱下面,是少女紧抿住的双唇。 干裂,但是又带着一丝坚决。 这是最后一站了,走完了,就能见到家了。 只有家人陪伴的地方,才能叫家。 这边的官府倒是跟明劲光走得近,所以当明裳歌一亮出兵符之后,这官府里的县令便马上同意借兵了。 只不过这里本来就是一个小城镇,整个官府也拿不出多少护卫兵出来借。 到最后,也就是零散零散拼凑了一二十个人出来护送明裳歌入金城。 不过即使只有一二十个人,对于明裳歌而言,也是没齿难忘的恩情了。 借到人之后,就是等王麟那边的消息了。 明裳歌猜想,他们护卫兵跟爷爷那边,肯定会有他们特殊的联络方式,果不其然,王麟最后跟明裳歌坦白了。 他们护卫兵之间通常会用一种西北的秃鹫,传送信件。 只不过这些秃鹫倒不是唿之即来,挥之即去。 需要到定点的地方去找秃鹫,然后再送信。 护卫兵之间有这样的传信方式,这传信肯定也能够传到明劲光那里去。 所以王麟倒也不用直接派人到金城去,只需要派人到嘉峪关那里的秃鹫养存点,去叫秃鹫送信就行。 王麟说,从这里到嘉峪关那里的秃鹫养存点需要三天的行程,秃鹫送信也可能至少需要一天。 这样来说,她们还是先在这里等上个几天比较好。 毕竟,即使爷爷那边接到了讯息,再派人从金城和她汇合,也是要上一些时日的。 明裳歌为了保险起见,她是等到王麟派去送信的人回来了,才正式出发。 她们已经耽搁了这么多天,又从官府那里借到了一二十个新的护卫兵,这路上的保障已经多了许多了。 秋月和春花在路上,也明显变得没有之前那样紧张了。 但是这没到金城,明裳歌这颗悬着的心,还是依旧没有放下来过。 她不想发生杀戮,这些都是爷爷辛辛苦苦培养出来的护卫兵,这些人,她一个也不想让他们出事。 只是这天不遂人愿,明裳歌先前以为,他们无论如何肯定也会埋伏在这过了嘉峪关后的戈壁滩上。 毕竟那里荒芜,也是四下无人。 任谁都没想到,这群人直接埋伏在了嘉峪关的前面。 就在明裳歌一行人准备进关的时候,一群乌泱泱的人便提着大刀,朝明裳歌的这一行马车沖了上来。 并且,他们是以迅速包围的姿态,直接将明裳歌的马车给围住。 刘叔惊吼了一声:「你们坐在马车里面别出来!」 马车内,明裳歌先才已经投过马车帘子的缝隙看到了外面的情况。 她深吸了一口气,拼命稳住自己的情绪。 谁都可以慌,但是唯独她不行。 春花有些被惊呵住了,她正欲掀开帘子看看外面的情况。 明裳歌直接叫停了她:「别掀开!」 外面的厮杀声,不绝于耳,明裳歌捏紧了手边的衣裙。 她有那么多护卫兵,肯定可以的,她能活下去的。 突然,外面掀起一阵风,将马车帘子给吹开,坐在马车窗户边的明裳歌,直接看见了外面的战况。 黑衣人太多了,这是她第一次见识到了什么叫做「寡不敌众」。 这群人都是捲曲的头髮,蓝色的眼睛。 突然间,明裳歌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她仔细朝最近的一位黑衣人看去。 不对,这不是中原人...... 这是胡人! 怪不得先前的路上一直遇不到那些理应要来追杀她的人,原来明常在和甄秋琴她们派来的是胡人! 就在明裳歌还处于惊讶、诧异之中,突然间,那位先前一直被明裳歌拿来打量的黑衣人,直接一个快步上前,几下就来到了马车的窗边。 第92页 他趁着所有人都没注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住明裳歌胸前的衣领,直接将明裳歌从马车的窗户给拽了下来。 由于他抓的是明裳歌胸口的衣领,这样勐得一拽,明裳歌里面的肚兜都快给拽了出来。 明裳歌惊唿一声,直接下意识地捂住自己的胸口。 但是随着她的惊唿声落下的,是眼前抓住她衣服的这个胡人的头。 明裳歌刚刚惊魂未定地站住,就听见远处响起的声音: 「谁他娘的叫你碰老子的女人?」 那声音,仿佛是来自地狱一般,嗜血又狂躁。 第45章 我来娶你 周围捲起亢躁的大风, 这风里夹杂着黄沙,也夹杂着刚刚天空下起的雪粒子。 明裳歌紧紧地攥住自己胸口的衣领,先前的那种胸口骤凉,冷风全往领口里面灌的冰凉刺痛感, 她不想再经歷了。 这是她第一次, 感受到什么叫做侮辱。 那种直接不把她当个人的侮辱, 将她从马车的窗口直接拖拽下来, 没人会考虑窗棂会不会剐蹭到她,没人会替她想, 她的衣领散开之后,她的肌肤会不会暴露在光天之下。 惊魂未定感,一直在明裳歌的心头围绕。 她现在唯一能做的, 就是背靠马车壁,然后死死地抓住胸口的衣服,绷紧身子,奋力地做出反抗之态。 就连旁边走来了人,她都没有发现。 「没事了,没事了。」 安抚的声音在她耳旁轻轻响起,那声音, 浑厚又充满了力道。 明裳歌不自觉地一偏头,眼里绪满的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豆大颗地滚落出眼眶。 她哑声了许久, 沈谬也没有说什么, 一直抱着她, 一起蹲坐在这马车的轮子便。 风沙和雪花一齐飘落在了她的眉睫上,沈谬这样看着,把身后的披风解下来围绕在她的身上。 就在沈谬准备在胸口处给她系好披风的时候, 明裳歌突然一个瑟缩,然后战战兢兢地呜咽道:「沈谬,我没有家了,我没有爹娘了。」 沈谬系披风的动作翕然一顿,他先前听说过,明裳歌的父母双亲只是身体不好,貌似还应该尚在人世的。 怎么会? 但是现在他没有问出来,他只是无言地抱住明裳歌。 不断地轻声安慰:「没关系,没关系的,我在。」 沈谬想尝试着扶着明裳歌站起来,马车内的秋月和春花等人也在这个时候下了马车。 明裳歌被沈谬搀扶着,逐渐站了起来,许是先前蹲久了,或者是哭久了,也或许是站起来的那一刻看到了沈谬身后那无头、鲜血直流的尸体。 明裳歌感觉自己的头仿佛飞到了九霄芸天之外,整个人面前都是一种天旋地转。 「阿谬……」 明裳歌轻声呢喃着。 秋月和春分刚下马车,紧接着,她们二人便蜂拥往马车轮子边跑,双双一齐喊道:「小姐!」 ———— 这一次,明裳歌算是病来如山倒了,她在金城的将军府躺了三天三夜也没见醒,整个人不停地反覆高烧,梦呓不断。 就仿佛进入了梦魇一般。 明裳歌的身子本就是从小虚弱,小时候就一直靠着名贵的药材吊着,后来送去了荆州之后,去荆州刚开始的一段时间,没了那些名贵药材,明裳歌也是差点没能活下来。 但是后来,这庄子上有个老嬷嬷说,勤加劳作可以驱除病魔,秋月她们一开始不信,但是由于这庄子上人手少,许多事情都是明裳歌自己来的,也算是自己劳作了不少,这身子竟然还真得强了不少。 在庄子上的几年,明裳歌已经少吃了许多药了,虽然这身子也称不上多么强壮、健康,但至少用不上天天靠珍稀药材吊着了。 但是现在这次,明裳歌直接病倒了,这一次的生病,直接把她底子里的病灶给勾了出来,秋月和春花每天过来服侍的时候,都要偷偷掉一次眼泪。 许是这一路走来,明裳歌都太紧张了,人只要一直绷着一根弦,到这根弦断的时候,也就是这个人崩溃的时候。 明劲光看着每天躺在床上,不省人事的孙女,每天也是捶胸顿足,屡屡来到明裳歌的房门前,都是责怪自己的疏忽,没能早一点去接应自己的孙女。 所有人都紧张至极,唯独沈谬不是。 他没有天天守在床前,每次来的时候也没有像大家一样,哭得稀里哗啦的。 这段时间的沈谬,仿佛严律到了极致,反而让常人看起来,他像是在拼命克制一般。 明劲光看到他那样,也多次劝导他进房间看看明裳歌。 但是沈谬都委婉拒绝了,他说:「让她好好休息吧,她只是这段时间累了。」 在所有人都觉得他很平淡的时候,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不能随便去看她,因为此时,绷着一根弦的人,换成了他,他也害怕自己某一天,那根弦就断了,到时候,连他自己也不能确定,他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日子一天天过去,明裳歌也没有醒来的迹象。 反倒是这边境又不太平了,下面人传来线报,说定西又被胡人给带领一小支蛮兵给烧杀抢掠了一波。 这种事情,在西北这一带,是屡见不鲜的,但是这次又稍有一点不一样。 往年胡人来抢劫一波了,就会马上撤离,毕竟他们自己也有心知肚明,一旦大梁这边派了兵过去清剿,他们是绝对招架不住了,不如见好就收。 第93页 但是此番他们不仅抢了定西,还直接从定西往南走,继续对旁边的陇南进行攻击、抢劫。 并且他们先前抢定西派来的那一小支蛮兵,貌似只是来打头阵的,随后还陆陆续续来了两小支进行支援。 明劲光接到线报的时候,沈谬刚好在旁边。 其实沈谬一跟着明劲光来到西北之后,明劲光就直接重用了他,直接交託出全部的信任感。 这是因为,明劲光身边已经没有可用之才了,他身边的两个副将,在先前的一场突击战中,双双献身,后来明劲光一直沉浸在悲痛之中,倒也没有再选拔副将了。 但是现在重新回到西北,这副将还是不能少的。 明劲光倒也没有一来就直接提拔沈谬为副将,这样不仅不能服众,还会让人有了口角之争。 不过就凭明劲光能让沈谬直接住进他的将军府,其实众人也能感受到沈谬的不一般。 这其中不仅仅是明劲光对待沈谬的态度不一般,更多的是大家能够感受到沈谬身上的那股狂野的气质,不一般。 这种不一般,在沈谬来的这么些天,带领和参与不少的突击战中可以看出来。 军中一开始对于沈谬的天降,多多少少存在不服,但是现如今,那种冷静果断,和一种与生俱来的引导力,已经让不少人直接闭嘴了。 明裳歌还躺在床上,但是边疆告急,金城这边必须出一个领头的将领前去平叛。 明劲光刚听到定西那边传来的消息时,直接就摔了茶杯,再听到陇南也陆续遭殃了之后,甚至气到掀桌子了。 沈谬看着已经被掀翻的桌子,陶瓷茶杯骨碌碌地滚向了前方,茶杯里的茶水和茶叶也尽数洒落出来,桌子上的笔墨纸砚也洒地到处都是。 沈谬抿紧唇,慢慢蹲下,把那些毛笔和茶杯捡了起来,再把桌子扶正。 这一切,他都做得慢条斯理,跟他以前的风格大不相同。 周围的人都没有说话,明劲光也静静地看沈谬做完这些事。 终于,沈谬把这些全部清理完毕,他站了起来,低垂着眼,看着桌子上的茶杯盖子,那个盖子先才被摔碎了一个角。 莫名的,沈谬蓦地笑了:「这次我去吧,将军记得叫歌歌等我回来。」 他希望,他回来的时候,明裳歌能够笑着在家里等他。 他觉得,明裳歌肯定能够等他回来。 那这样的话,他回来的那一天,肯定是天光大好的。 明劲光看着沈谬低垂的眼,默不作声。 过了半晌之后,他轻轻地应了一声。 ———— 这次出站,明劲光给沈谬配了五千精兵,五千的精兵用来对付胡人的两三支蛮兵,是绰绰有余的。 明劲光这次没去,但是他给沈谬派足了兵马。 沈谬来的时候,还把土匪寨的兄弟们一起带来了。明劲光特许他自己管理、归编他自己的兄弟们,然后这一支小队,就由沈谬亲自打理。 前段时间,沈谬也是一直带着自己的这支小兵队上战场杀敌。 刚来的时候,他们都不是很适应,毕竟这一帮人都是从小到大生长在荆州那边,包括沈谬自己也是一样,一乍来到北方,首先面对的就是皮肤干裂,手脚生冻疮。 头几天还被原先这里的士兵给骂了娘炮,说他们皮肤娇嫩,但是后来没过几天,这群糙汉子倒也就跟着快速适应了起来。 等到了现在,这一群原先的土匪们,倒也能在这恶劣的西北,生活的游刃有余了。 沈谬最信任的还是原来自己从荆州带来的这一帮兄弟们,以前出去,他都是让这群兄弟们贴身跟着的,但是这次,沈谬却安排了其他的士兵做内围,反倒是让自己的兄弟们去了外围。 常人都知道,排阵列队打起来的时候,往往外围是最危险的,而内围的士兵们,也往往是将军领头人最信任的贴身护卫。 沈谬反常的安排,没让自己的那一帮兄弟们惊讶到,反倒是吓着了其他的士兵们。 不过大家也就是内部讨论讨论,上头决定了的事情,他们也无权反抗。 夜深,沈谬准备给明劲光汇报一下情况。 这次的事情,沈谬安排得很迅速,明天一大早就得出发了。 明劲光对沈谬的安排也没有什么异议,简单看过沈谬递过来的军报之后,就催促着沈谬赶紧回去歇着。 沈谬从明劲光的院子里出来,旁边就是明裳歌的明月居。 此时,这个明月居还闪烁着微弱的灯光,旁边的厢房已经熄了灯,唯独主屋还点了一盏烛灯。 沈谬知道,这应该是下人们刻意点的,她们害怕万一明裳歌在深夜中途醒来,屋内没有点灯,她会害怕。 明月居的正门已经上了锁,沈谬撩起袍子,直接翻身跳过了这院内的围墙。 明裳歌的主屋在正中间,沈谬刻意绕了绕,走去了正屋的后墙处,后墙那边,正对着明裳歌卧室边的那扇窗户。 沈谬小心翼翼地打开紧闭的窗户,他轻轻一跃,直接跳到了窗棂上,但是他却没有进屋。 只是闲散地坐在了窗户边,一只腿随意曲起,慢悠悠地看向了床边。 床边的轻纱帘子被放了下来,看不清帐内的人脸。 沈谬也不急不恼,就这么斜着眼打量着床的方向。 第94页 外面开始下起了小雪,沈谬抬眼望了一下墨黑的天空,蓦然笑了。 他轻声地开口道:「下雪了,我就不多陪你了,不然这窗户开着怪冷的。」 屋内没有人回应,但是他依然自顾自地说道:「我来就是想跟你汇报一声,我听这里的汉子说,他们出去打仗,都会跟屋里的媳妇儿说一声,所以我这就向你汇报来了。」 「我这次去的地方有点小小的远,可能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我这是第一次带领那么多大军诶!你知道这次我带了多少兵出去吗?」 他停了停,伸出左手,故作夸张地在空中比划了一下。 「五千啊!你长这么大,见过这么多人吗?」 「我猜你肯定没见过。」 沈谬说完这些后,又低下了头,他把窗棂上已经积攒的雪给拍了下去,慢吞吞地说着:「但是,我还怪紧张的,我害怕他们受伤,我也担心跟我一起的兄弟们受伤。」 「我也害怕辜负将军对我的期望……」 沉默,屋内回应他的只有无限的沉默。 沈谬又把头仰起,天空中有片雪花飘落进了沈谬的眼眸里,沈谬不自觉地闭眼。 许是这雪花有点过于冰凉,沈谬感觉这眼角有些酸痛。 「你等等我好不好,等我回来,我就来娶你。」 「我可以给你家的。」 他永远不会忘记,当他在漫天的飞沙和雪粒子的戈壁滩上,明裳歌惊恐地对着他说她没有家了的样子。 这是一种空虚的后怕感。 「傻姑娘,如果我回来了你还没醒,我就要惩罚你了。」 沈谬摇头笑了笑,翻身跳下了窗棂。 他把窗户又仔细地关好,甚至还把飘近屋内的雪也给拿手扫了出来。 黑幕隐去了他的背影,无尽的墨黑,让人看不清前路。 但是少年行走的步伐却依旧坚定,他的脚下,就是坦途。 屋内,紫色的轻纱床帘有了轻微地颤动。 许是窗户没有关紧,让风吹了进来。 也许是,帐内的轻声喘息吹动了轻纱…… 第46章 一代天骄,马鸣风…… 明劲光之所以先前会对这次胡人偷袭发那么大的火, 就是因为明裳歌还躺在床上,他就这一个宝贝孙女,所以这个时候他不想离开明裳歌的身边。 而这次沈谬身先士卒,倒是给明劲光省了个心, 不过也没完全省心, 毕竟这也是沈谬第一次带兵, 他给了沈谬一个都尉的称谓, 暂率五千精兵,前往陇南、定西支援。 但是这一路上, 不仅要考验沈谬行军统领的能力,更多的是需要沈谬能够服众。 五千精兵是不假,但这也是明家军手底下个个傲气十足的。 因为他们是精兵, 所以有傲气也是应该的。 明劲光早就知道这些,但是他也没有多说,沈谬需要急速成长起来,这不仅仅是因为他年纪大了,西北需要一位年轻的将领,更多的是他的孙女,需要一位成熟的丈夫。 明裳歌和沈谬之间, 他这个做长辈的也是看在眼里,按照往常来说,像明裳歌这种盛京的大家闺秀, 是决计不可能嫁给这样一个门第的人。 但是明劲光不在乎, 他只希望他的孙女能够过好就行。 既然他的孙女喜欢, 那他就替他孙女好好地培养一下这位未婚夫。 明劲光默默地看着沈谬带着大军出发,此番前去,如果正常或者顺利的话, 一个月之内就能回来,如果出现点意外的话,能不能赶回来过年还是个问题。 不过这些都不是他应该担心的问题了,他相信沈谬自会解决。 他现在唯一担心的就是躺在床上的明裳歌,明劲光几乎每天都会在床边守上几个时辰,他也有唤来过西北的各地名医前来诊病,不过各种名医说法都一致,都说明裳歌没什么大碍,只是身子过于虚弱,久积的病根让她现在久睡不醒,待她自己身体机理调整好了就自然会醒来。 名医们的说辞,一个比一个玄乎,不论明劲光如何询问、威胁,他们都说不出一个准确能够清醒的时间,也没有一位能够开一剂灵丹妙药将明裳歌医治好。 明劲光自己心也是玄乎的,名医找多了结果也一样,后来他也没打算继续请名医过来探病了。 整个将军府都悄无声息,仿佛就都在等着这床上的睡美人清醒过来。 让众人惊喜的是,在沈谬走的第三天,这床上的人终于有了清醒之兆。 第一个冲进房间的就是明劲光,他看着床上半开着眼的明裳歌,一时间竟然老泪纵横。 刚醒来的明裳歌说不了话,这身子也不太能动弹,便只能看着明劲光。 一双秋水剪眸,绪满了泪水,在眨动的期间,眼泪珠子从眼角滚滚流下。 爷孙俩相视而泣。 明裳歌清醒了这件事,迅速在将军府里传开,先前的护卫兵听到后,瞬间卸下了内心的愧疚。 这对护卫兵自从知道明裳歌倒下了之后,都一个个自责负疚了许久。 这群本是明劲光的贴身侍卫,在军营里都有着一定的地位,但是这次回来以后,他们都不约而同地去主动干一些军营里的脏活累活。、 他们都很歉疚自己,没能把小小姐保护好。 这下明裳歌醒了,他们也释然了不少。 第95页 不过刚醒来的那几天,明裳歌都一直不说话,下面的人都担心疯了,以为她先前发烧把嗓子给烧哑了。 不仅如此,来人去问她的时候,她也不应、不理睬。 就跟以前农村人家缝的那些布娃娃一样,毫无生机,眼神空洞。 唯一能让她动一动的,可能就只有明劲光来的时候,她还会转转头,会喝下一些明劲光餵的粥。 其余的时候,她都是毫无所动。 春花在旁边一直焦虑急了,但是秋月却显得异常地平静。 这个时候,秋月仿佛隐隐约约明白了明裳歌现在为什么会这样。 当你满心欢喜,以为自己的亲人终于想起了自己,自己能够满心欢喜的回家时,等待自己的却是幡然白布,双亲去世。 被人抛弃一次可能一段时间后还能恢復过来,但是被人再次捧起,又再次驱赶抛弃。 那种感觉,就仿佛将人沉溺在水里,好不容易被人给救起来之后,又眼睁睁地看着救你之人再将你摁入水中。 窒息和黑暗将你吞噬殆尽。 并且,更让她无能为力,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是当她看到棺材里躺着的是她的双亲之后,她剩下的亲人还要将她逐出家门,不仅如此,他们甚至还想要了她的性命。 秋月知道,唯一能够让她一路硬挺、坚持走到西北的,只有这边的人。 亲人、爱人,也是唯一的家人了。 这是对于一个从十岁就被抛弃的小姑娘来说,最为重要的东西。 她们都知道,西北艰苦,天气严寒,更不适合她养病。 但是她没法,她只有这个地方能来了。 哪怕她要担着来了这里之后,身体会每况愈下的风险,但是这样也好比做一支随风飘荡的蒲柳。 秋月给明裳歌安静地擦着手,人在这床上坐久了,手心都容易出汗。 她慢慢地明裳歌说一些最近的事情:「将军这几天一直守在小姐的床前,人都苍老了许多,小姐记得多跟将军讲讲话啊。」 这次,明裳歌竟然难得地点了点头。 「沈都督也来了,对了,忘了跟小姐说这个大喜事了,先前的沈小公子,已经变成了都督了。」 明裳歌垂眸,又轻声「嗯」了一声。 「但是沈都督来的次数不多,他来了也就看两眼就走了,奴婢不敢揣摩沈都督的深意,所以奴婢也只能给小姐简单汇报汇报。」 秋月帮明裳歌按着双手,这双手许久不活动,容易僵住,这段时间明裳歌一直没能下床,所以秋月就经常帮明裳歌按着。 她知道明裳歌这个时候,可能会想要听到关于沈谬的消息,所以她就故意多说了一些。 「小姐别忧心沈都督,他在你还没醒之前,就被将军派去定西那边平叛了,当时他带兵出发的时候,金城还有不少百姓们去送他呢,奴婢瞧着可拉风了!」 秋月笑着,斜睨了明裳歌一眼。 明裳歌依旧不为所动。 许久过后,她缓缓地回了一句:「还没打胜仗,算不上拉风。」 听到明裳歌回了一句长句,秋月捏住明裳歌虎口的动作突然愣住,随后,秋月勐地站起来,然后捂住嘴,这一瞬,她仿佛哑住了。 「小姐!你能开口说话了?」 明裳歌抬头,嘴角努力上扬,才总算是牵扯出了一丝笑意。 但是这番动作对于秋月来说,也算是很值得兴奋的事情了。 明裳歌突然开口道:「扶我出去走走吧,我想看看。」 这种要求,秋月还巴不得,她连忙从架子上拿来了一件披风,给明裳歌搭上。 明裳歌也很配合,只是这双腿许久未走动了,一时之间,还有些麻木。 久病初愈,人确实需要适应。 秋月主动带她去哪儿,明裳歌也就不多言,跟着秋月的步伐,一起在将军府闲走着。 走到一间院子的时候,明裳歌突然主动停住了,她偏头去问秋月:「这个院子,是谁在住啊?」 秋月笑着回道:「是沈都督,将军特许沈都督住进将军府的。」 就跟对待孙女婿一样。 只不过这后半句,秋月没有说出来。 主子们之间的事情,她们这些做下人的往往是看得清清楚楚。 只不过明裳歌就点了点头,没有走进去,只是简单驻足之后就离开了。 因为明裳歌看见了,院子的晾衣架上还有一条没有来得及收进屋的束带。 带扣的两边,有几道明显的被墨水侵染的痕迹。 ———— 从那之后,明裳歌就仿佛终于变回了正常人,但其实这其中,只有身边的人才能看出,明裳歌已经不一样了。 但是具体哪种不一样,众人又说不上来。 只不过这种细微的变化,明劲光这种大老粗是发现不出来的。 自从明裳歌来到西北,并且这病也好了之后,明劲光就开始准备年货了,简直可以说是铺张扬厉了。 这离过年也没几天了,看着明劲光这架势,都像是要把整个西北的珍馐美食搬来将军府一样。 过小年的这天,明裳歌突然想吃燻肉了。 她记得,这种燻肉是荆州才会特产的美食。 西北终是吃不到了。 不过明劲光知道之后,竟然开始在金城里大肆宣扬,只要谁家能够拿出燻肉来,重重有赏。 第96页 明裳歌知道之后,也没有阻止,这种老小孩的事情,她也不打算制止。 只不过,即使明劲光拿出重赏来,也没有人家能够拿出燻肉来。 明裳歌知晓这种结果之后,就跑去书房,准备劝阻明劲光了。 毕竟这都这么久了,如果有的话早拿出来了,再这么宣扬下去,也无济于事。 明裳歌刚走到书房门口,身后就也有人急匆匆地先她一步,冲进书房,朝着明劲光,单膝下跪道:「启禀将军,沈都督大胜归来,兵马已经等在城门外了!」 「什么?」明劲光一时不知是悲还是喜,他勐地站了起来,双手插着腰,反覆走了几个来回之后,终于才拍手接着问,「为什么没人早点来报信?」 那人回道:「是沈都督不许提前报信的,说是要给将军一个惊喜。」 「这好小子竟然动作这么快,还真是给我一个大喜了!」说着,明劲光哈哈大笑着,从书房大摇大摆走了出来。 「那咱们这就赶紧去城楼接人家!」 站在门口的明裳歌将先前屋内的话语听得一清二楚,她和正踏出门槛的明劲光碰了个正着,但是这时明裳歌反应迅速,她微微拂身,请求道:「爷爷,孙女也想去,能带上孙女一起吗?」 明劲光这笑意都快咧到耳根子了,他大笑着摸着明裳歌的头,爽朗应道:「那必须的,你的男人当然得你亲自去接了!」 说完,他就径直先行离去了。 他没有注意到,身后站在原地的明裳歌,耳根子已经红似透血。 明裳歌没有带任何婢女,就叫上了刘叔,上了马车就直接出发了。 马车是铁定没有明劲光他们身下的马匹快的,明裳歌有些焦急,这是她第一次在马车上催促了刘叔。 不过刘叔倒也没有多说什么,就是默默地加快了手中挥舞马鞭的速度。 得再快一点,再快一点! 如果没能赶上大军进入城门之前上城楼的话,就根本看不见了。 到时候大军进城,她怕是连城楼都上不去,城门口全是人。 所以这一路上,明裳歌就一直在默默祈祷着。 马车逐渐靠近城门处,人也越来越多,直到离马车再也不能走动一步。 明裳歌「啧」了一声,二话不说,直接跳下了马车。 离城门口还有不到十丈的距离,明裳歌走的逐渐艰难,她的心也越来越凉了。 完了,城门已经打开了。 一队队士兵已经排好阵,入了城门。 像沈谬这种领头人物,肯定是走在最前面,或许她已经和沈谬错过了。 明裳歌不甘心地朝后看了一眼,人山人海,她一眼望去,只能看到人的背影。 西北人高大,她的个子本就不高,此时更是显示出了身高的劣势。 明裳歌摇了摇头,还是坚定地朝城楼上爬去。 这城楼一般的百姓不能随意上去,但是明裳歌就能够象徵明劲光身份的护卫兵兵符,所以这种城楼她还是能够去的。 虽然这城楼上了可能也看不到什么了,但是明裳歌还是怀抱了一丝希冀。 城楼那么高,说不定她还能看到个后脑勺啥的,可能还有机会。 明裳歌下意识朝城内看了一眼,毕竟沈谬这种领头人物,现在铁定已经先行进了城了。 但是她垫脚垫了半天,也没在人群里看出个所以然来。 这种将领的人物不应该在人群中最显眼吗? 「沈谬你怎么混成了这样,都成大都督了,到最后怎么还是泯然众人矣……」 明裳歌突然委屈上了头,开始无厘头地抱怨了起来。 她把头抬了抬,想要这天儿上刮的风把欲要夺眶而出的眼泪给吹干。 但是好巧不巧,她站在了背风面儿,这风是从城门外刮来的。 不得已,明裳歌转了个身。 刚想要抬起头,剎那间对上了一个眼神。 城门下,少年马尾高束,高坐马匹之上,笑意止不住,绽开在这北漠风沙雪花之中。 —— 一代天骄,马鸣风萧萧。 第47章 谁给你的胆,敢肖…… 万人欢唿, 千人沸腾,雪花翩跹。 明裳歌看着视野里的少年,高挺身姿,肆意欢快地打马进城。 原来, 他一直等在最后才入城。 这原本是隶属他的殊荣, 但是他却选择让前面的士兵, 先行迎接百姓的欢唿鼓舞。 明裳歌跟着沈谬的动作, 从城墙的一端,快步走向另一端, 为的就是不浪费他的每一刻光鲜亮丽的时刻。 她希望她的少年永沐掌声之下。 沈谬的蓝黑抹额束带,在脑后随风飘荡,马匹将将入了城门之后, 他就立即翻身下了马。 在众人的眼底下,只看见这年轻的都督,纵身跃下马匹,径直朝城墙上奔去。 然后,他将城墙上站立的一位女子,欣喜激动地抱起。 怂恿、热闹声更甚。 下面的人欢唿雀跃。 明裳歌把脖子往沈谬的怀里缩了缩,有些羞赧:「你这是在干嘛啊?下面的人都在看着呢!」 沈谬把她往怀里带了带, 替她阻挡了一些风雪,但是他看着怀里人的眼神,却带着一丝丝的意味深长, 沈谬似笑非笑说:「我还以为是你等不及了, 才故意急不可耐地来城墙这边呢。」 第97页 最后一个「呢」字, 更像是带着旖旎的呢喃之音。 「沈谬!」明裳歌咬字清晰地喊着。 「你现在是当了高官了,开始放肆了吗?她把脸埋在他的胸脯里,声音闷闷的。 沈谬直接仰头大笑, 那种从肺腑里渗透出来的狂喜之意,是瞒不住的,也是隐忍不了的。 下面的百姓在为这一对璧人,欢欣鼓舞。 城墙上风盛,沈谬便打算快步先行下去,但是一路上,明裳歌还是被他抱在了怀里,他的步调平稳的出奇,被他抱着竟然感受不到一丝的颠簸。 明裳歌一直把脸埋在他的胸口,面对城墙下那么多的百姓们,她还是有些羞涩的,更何况还是一直被沈谬抱在怀里。 她感受到她被沈谬抱上了马匹,然后她斜坐在马鞍之上,沈谬将她包围起来,打马穿过人群。 明裳歌尝试轻轻抬起头,偷偷瞄一眼沈谬,但是由于这抬起的角度过于狭小,她只能看到沈谬的一个下巴,和清晰的下颚线。 还有一个更要命的喉结…… 在明裳歌的注视下,那锋利的喉结,上下滚动,吞咽声在她的耳边被不停放大。 直到那喉结的主人竟然还开始低头了,明裳歌的嘴唇毫不意外地碰上了他的脖颈处。 略带生硬的胡茬,渣得她的脸颊有些生疼,明裳歌下意识瑟缩了一下。 但是却没有想到,沈谬竟然因为明裳歌的这个举动,开始笑了起来。 他的双手依旧握紧马鞍,目光直视前方,但是这微微低俯的脖颈,在此时已经开始暴起了青筋。 沈谬语气欠欠的开口道:「是想亲我吗?早说啊。」 胸脯开始震颤,他笑着又补了一句:「咱俩之间不用这么见外的。」 嗯。 嗯…… 是沈谬,这样骚得没边了。 是沈谬,不会错的。 明裳歌有些无奈,但是这脸上的羞窘之态又瞒不住她此时的窃喜。 明裳歌故意用头使劲儿撞了一下他的胸口,结果没想到跟着就被沈谬碰瓷了:「轻点儿。」 明裳歌:「……」 这下,明裳歌直接想也没想,张嘴咬了一口沈谬的胸膛。 男人的胸肌紧实,她啥也没咬着。 「……」 然后,沈谬的笑声更大了。 「……」 「…………」 「沈、谬。」明裳歌感觉现在的每一个字都在咬牙切齿一般。 但是沈谬丝毫不收敛。 他、他、他还在笑!! 明裳歌终于忍不住了:「你能不能不要笑了!」 但是沈谬依旧把她的话,当作屁一样放了。 「……」面对这种人,明裳歌直接抬头,挥起手来,然后捂住他的嘴。 沈谬有尝试挣脱一下,但是谁知明裳歌捂的紧,他摇了摇头也没让明裳歌放下手来。 再然后,沈谬直接张嘴,轻咬了一下明裳歌的手指。 一瞬间,酥麻之感骤然遍布全身。 明裳歌直接嘚缩了一下,然后快速抽出了自己的手指。 现在,她宁愿沈谬笑了。 先前她为了捂住沈谬的嘴,所以一直是仰着头的,现在乍然把手抽出来,但是明裳歌却依旧仰头看着沈谬。 沈谬低垂着眼,手下的马绳已经松动了,任由马匹随意地走动。 马匹是好马,脾气温和,倒也不会在大街上随意冲撞。 但是沈谬垂眸看着明裳歌的眼神已经带了一丝波涛汹涌的意味。 他的眼眸微阖,但是就这一线的眼神里,明裳歌感受到了千丝万缕的危险意味。 果不其然,沈谬接下来的话,直接给明裳歌一记重锤。 「明裳歌,你爷爷可是在我出战之前说过,等我赢了,他就同意让我娶你的。」 沈谬空出来一只手,直接把明裳歌往自己胸口一按,动作干脆歷练,明裳歌直接脑子一懵。 紧接着,沈谬的声音直接缠绕上她的耳背,就跟蛊惑人心的男妖精一般: 「成亲之后,你等着。」 明裳歌感觉自己的脑子已经快处理不了任何讯息了,她只能勉强感受到身下的马匹在飞奔。 雪花芊芊飘落在二人的睫毛之上,同一场雪,将两人的身影染白。 此刻经年,他们当是共了白头。 ———— 另一头的靠近城门的酒楼之上,明劲光站在围栏边,看着眼前闹街之上群情激昂。 身后的护卫兵总领王麟上前,给明劲光汇报导:「将军,因为此番定西已经被胡人的蛮兵先行洗劫了一波,当时接收到的军情,是胡人蛮兵去了陇南,所以沈都督此去先是去了陇南,但是他没有直接带兵沖入陇南,而是让大兵驻扎在了陇南的郊外三十里处。」 「然后沈都督带着一小队人马,先行潜入陇南试探情况,没想到这陇南竟然没有像大家所想的那般,胡人没有糟践到陇南,陇南依旧安居乐业。」 「沈都督当即就觉得不对,要么是先前陇南这边的官府人员谎报了军情,要么就是这陇南有诈,所以沈都督当即决定,在这陇南城内潜伏下来。」 「这一潜伏就观察出了不对,可能这里的百姓倒是没有观察出来什么不对,毕竟陇南是边陲之地,城内时常有胡人出没很正常,但是沈都督发现这陇南城内的胡人却跟一般应该出现在城内的胡人不太一样。」 第98页 「陇南城内会出现胡人不假,但是这一般也就是和大梁互通商物的商人罢了,但是那个时候再陇南城内的胡人,大部分的手上虎口处都带了厚茧。」 说到这里,王麟停顿了下来,他看了眼明劲光,果然,明劲光在这个时候发话了:「所以,先前沖入了陇南的那批蛮兵,全部变装换成了城内的商人?」 王麟点了点头:「没错,当时沈都督正欲把这件事上报之时,又听见了定西那边,胡人派来了大兵攻打定西,沈都督无法,只能先带着兵队去支援定西。」 「在支援定西的那场战争里,沈都督为了防止军心不稳,便让自己寨里的兄弟们冲锋陷阵,让明家军站在后围,这番行为,也是为了不让军内生出嫌隙,让那些明家军觉得沈都督不把他们的命当回事。」 「定西的那场战事,直接让沈都督打出了名气,他用兵果断,杀人更是狠绝,在第三场正面对决的饿时候,沈都督直接单刀匹马,直奔胡人阵营,高擒对面头领首级,所以定西那边的战事才会那么快的结束。」 「只不过等沈都督结束了定西那边,来到陇南的时候,陇南城内又恢復了原样,先前的那批有问题的商人胡人尽数消失不见,沈都督在陇南留下了一小队人马,在那里盯着动静,其余的人,就直接带回来了。」 这才有了今日的,沈都督迅勐带兵,一月凯旋而归。 说到这里,连王麟自己都不经感嘆:「沈都督,真的是千古难遇的将领奇才,那种在战场的杀伐果断,不是随便什么人能够睥睨的。」 一旁的明劲光也跟着点点头,此时他的眼神突然暗了下来,他轻轻眯了眯眼,用一种上位者的审视眼神看着街头打马而过的少年:「是不错,所以他就更得待在这西北了。」 王麟看了眼明劲光的背影,默不作声。 ———————————————— 沈谬倒是直接带明裳歌回到了将军府,大兵则是被带去了军营犒赏。 明裳歌看着他不跟着大部队去军营,反而是折返来了将军府,不禁有些疑惑: 「你不先去军营一趟吗?」 「倒也不用急于这一时。」已经到了将军府,沈谬便把明裳歌从马匹上给抱了下来。 「我先把你给送回府,毕竟得让府里人知道,你男人回来了。」 「什么男人不男人的。」明裳歌的脸上泛起了红晕,看着沈谬还是把她抱在怀里,便开始挣扎着要下来,「你快把我放下来,府里人多。」 「没关系,都是自己人。」 说着说着,沈谬还朝着一位杂扫的小厮打着招唿。 小厮一乍看见沈谬,还有些蒙圈,等人走了之后,他才缓过神来,开始在府里招唿着喊道: 「沈都督抱着小姐回来了!」 「沈都督抱着小姐回来了!」 「……」 一时之间,府里炸开了锅,府内的各种婢女小厮开始互相传递起了消息。 但是最激动的,可能还是春花和秋月了。 本来一大早,这自家小姐就不见了人影,就已经很让人着急了,结果现在小姐终于回来了,沈都督竟然也回来了。 不仅如此,小姐还是被沈都督抱着回来的。 这一下,春花直接激动地抱住了旁边的秋月,秋月倒是一个稳重的,她抚摸着春花的髮丝,眼底倒映着互相对笑的一对人儿。 场面温情又美好。 沈谬一直把明裳歌抱到床上去才肯放手,明裳歌刚坐到床上,就问着沈谬:「你真的不急着去军营吗?」 沈谬点点头,「嗯」声道:「现在他们回到军营之后,肯定要先行休整一番,我去了也没什么用,军营里现在也用不上我,等晚上的时候,将军可能会去军营行犒赏之筵,到时候我再去军营里就行了。」 明裳歌见沈谬都这么说了,她也没什么好争辩劝说的了,便等着沈谬的下文。 沈谬蹲在床边,看着坐在床上的明裳歌。 因为大病初癒,所以现在明裳歌的脸上还带着一丝病态的苍白。 说实话,他有些害怕看到现在的明裳歌。 那种就仿佛是看一只苍白脆弱的蝴蝶,生命周期极短,却想着在仅剩的生命里绽放光辉。 明裳歌察觉到了沈谬的不对劲,她疑声问道:「你怎么了?」 沈谬摇摇头,就这么对视着,他突然像是忍不住了一般,一把抱住了明裳歌。 他将头埋进了明裳歌的颈窝里,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说些什么。 「你病好了吗?」 「嗯。」明裳歌点点头,应道,「好的差不多了。」 「那就好,那就好。」 沈谬一直喃喃自语。 沈谬突如其来的变化,让明裳歌有些手足无措,她也回抱住沈谬,一声不吭。 二人就这样一直互相抱着,谁也不出声。 空气都仿佛被静止了,但是两人的情绪却愈发激动。 过了一会儿,明裳歌终究是没忍住,开口安慰道:「沈谬,我真的没事了,不用担心的。」 沈谬依旧没有出声,明裳歌看着沈谬,一语不发,现在她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可能,他真的就只想要一个拥抱,或者一个肩膀靠靠。 明裳歌帮着沈谬,以手为齿,帮他梳理着马尾。 第99页 他的髮丝黝黑,坚硬,梳理起来也很方便打理。 她再次尝试安慰道:「听说你先前去打胡人了,我可听说胡人都是骁勇善战,个个高大威勐的,你不害怕吗?」 这下,沈谬带了点小性子,开始有些嘚瑟道了:「你男人,你还敢质疑吗?我一刀下去能倒下五个。」 明裳歌闷闷地笑了一声,她突然发现,她很喜欢沈谬这种少年气,那种她没有的鲜活肆意。 但是沈谬说完这些之后,却停顿了一下,他依旧把脑袋耷拉在明裳歌的身上,但是出口的言语却有些让人毛骨悚然:「上次派来暗杀你的,是胡人。」 明裳歌有些怔愣,但是随即不到一会儿,她点头「嗯」道:「我知道的。」 「是你伯父、伯母派来的人吧。」沈谬说出这话的时候,语气是肯定的。 明裳歌也还是点了点头,再次「嗯」道:「应该八九不离十。」 「我一回去,看到的就只有我爹娘的尸骨,等待我的,就是要去替我的父母收尸立碑。」到了这个时候,明裳歌却显得有些异常的平静,她温温吞吞地讲完剩下的,「我没有吵闹,就跟小时候一样,安静地等待着那些大人的安排。」 「但是我没有想到,我伯母竟然还打算让我那无能的堂哥当送葬仪队的领头,我堂哥还一脸嫌弃,一直不情不愿的。」 明裳歌咽了咽口水,继续说道:「这次,也是我第一次出言反驳我伯母他们,那是我的父母,我不想我的父母连死了都要被人嫌弃。」 「我很勇敢的,我说我要做我父母送葬仪队上的领头人,即使我是个女娃,但是我也得要去做领头。」 我和勇敢的。 我想为我的父母,拼一把。 即使他们没有对她做什么,但是他们也是她的父母。 双亲的血浓于水,是任何事物都抵抗不住的。 所以她想要努力一把,给她父母最后的颜面。 「嗯嗯。」沈谬抬手,把明裳歌往自己的怀里带了带,肯定道:「我的歌歌一直很勇敢。」 明裳歌顿了顿,第一次受到了旁人的鼓励,让她了一丝的坚定。 她继续说道:「但是我没想到,我伯母还是想要赶我走,明明我都已经没有爹娘了,她们还是想要敢我走。」 「我伯母还说,她没有想赶我走,只是想要我去帮她给爷爷送一封信,说我有长途跋涉的经验……」 说到这里,沈谬按住明裳歌的头的那只手,开始用力,手背的青筋已经鼓了起来,但是他害怕碰疼了明裳歌,便把手往后撤了撤。 这种藉口,荒谬至极先不说。 让沈谬更为胆颤的是,「说我有长途跋涉的经验……」 明裳歌从小就被送去了荆州,还从荆州费劲艰难险阻,又回到盛京。 这对于一个小小的少女来说,过程是多么地艰辛。 她又吃了多少苦…… 更遑论,她又是怎么一路担惊受怕,来到西北的。 好不容易回到了盛京,以为终于能够见到亲人了,结果双亲又双双离世。 这种打击,沈谬真的不敢想。 明裳歌感觉自己身前的这个人,身子开始紧绷了起来,她觉得不太对劲,便问道:「你怎么了?」 「没怎么。」沈谬深吸了一口气,「你继续说吧,我在。」 明裳歌仔细嚼着他的那句「我在」,心里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一种安慰:「后来也没什么了啊,我就来到了西北了,虽然我伯母的理由挺蹩脚的,但是我心里还真的挺想来西北的。」 说着说着,明裳歌的声音逐渐小了起来:「西北有爷爷在,还有你……」 说到后面,明裳歌的声音更小了,如果不是沈谬一直在认真仔细听,说不定他还听不见。 但是沈谬却玩味地笑着问道:「你说什么?刚刚没听见,你再说一遍。」 「你没听见,那我就不说了。」明裳歌往后缩了缩,一直维持着这一个姿势,还有些累的。 沈谬也知道,他抱住明裳歌的肩膀,嘴角噙着笑:「大胆点嘛,我沈谬的女人,有啥不好意思的,你就大胆点,直接说——」 他俯身,把唇贴近她的耳边:「直接说,你想我了。」 「……」 开口说话的话语之间,带着一丝靡靡之气,明裳歌感觉耳朵怪痒的,下意识直接往沈谬那边缩了缩。 沈谬倒也不恼,反倒是一直笑着看着明裳歌。 言言笑意之间,是沈谬眼底那看不尽的幽深。 二人玩闹过后,沈谬却突然提了一件事:「话说,你伯母给你的那封信呢?」 说到这个,明裳歌也开始严肃了起来:「在秋月那里,那封信我猜应该也没什么,毕竟我伯母他们可是打着我根本到不了西北的算盘,那信件可能也没写什么重要的东西。」 沈谬点点头,明裳歌这么说不无道理,但是他还是提醒道:「那封信,你找个时间给你爷爷看看吧,毕竟可是她们宁愿让你失去性命,也要求你送到西北,亲自交给你爷爷手里的东西。」 明裳歌点点头,「嗯」声应下。 ———————————— 等沈谬出了明裳歌房间的时候,天空已经黑了,沈谬看了眼天色,当下便不犹豫,直接上马往军营赶去。 第100页 此刻军营里跟他想像的一样,喧嚣,热闹、美酒、美人欢唿放肆。 打了胜仗,行军犒赏,这是常理所在。 这次是明劲光亲自举办的犒赏宴席,所以这规模就办得更加热闹了些。 下面的人看到这场面,其实心里都明白了一些,这是明劲光对沈都督的赏识。 以后的这个沈都督,在这军官上面,只会愈加平坦顺意。 还有知情者在下面议论着,说这扬威大将军的孙女喜欢这个沈都督,说不定这个沈都督还能成为扬威大将军的上门女婿。 那这只要成了女婿,在这军官上面,岂不是就能升的更加快了? 有跟着沈谬一起去评判定西的,知道了沈谬的为人,所以此刻他们也是由衷地为沈谬开心。 不论是站在何种立场,此刻的西北军营里,大家都是欢唿声一片。 从将军府赶到这西北军营,路程确实有点远了,即使沈谬一直快马加鞭,但这入场也是稍微有些迟了,不少将士们已经坐在了露天的席面上。 沈谬皱了皱眉,对自己今天的这番晚到,有些懊悔。 但是等沈谬刚下马,便就有人迎了过来:「沈都督这番是在拿乔了吗?怎么现在才到啊!」 来的是一位副卫,虽然这语气是在开玩笑,但是沈谬一时之间,还真答不上来了。 毕竟今晚,他确实是迟了一点。 见状,沈谬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打着哈哈,笑道:「哪有哪有?副卫莫说笑了,我可哪儿敢,今天就是刚回来,手头有点事需要交接一下,这才耽搁了。」 那副卫听到这话,更是激动了些,他就像是嗅到了什么不一般的讯息,打趣道:「咱们沈都督有什么事情需要那么着急去交接啊?莫不是跟我们大将军的小孙女去说什么情话了?」 此话一出,周围有听到的人,便开始簇拥着过来,一起开始打趣笑道。 以前沈谬在军营里,还算是很好说话的,他一般做事都算是蛮随和的,所以现在才有人赶跟他在这里开这玩笑。 平时他们都是说着一些大老爷们儿的插科犯浑,但是这次不一样了。 提到明裳歌,沈谬就有些冷脸了。 先拥上来的这一些人,也是最会察言观色的,见沈谬神色不对,便也就不再多说了。 也恰好这个时候,明劲光来了,他先行坐到了最上位的位置。 聚在一堆的人群,瞬间哄散,大家都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明劲光看着下面的一众将领们,朗声道:「将士们最近辛苦了,最近也快到年关了,这次去定西的将士们,我都重重有赏,让你们在这西北也能过个好年!」 「不过其他的将士们也不用着急,这次年关,本将军也不会亏待你们的!」 此话一出,众人欢唿鼓舞。、 但是一众的将士们的奖赏完毕了,众人的视线开始转移到了,明劲光下首的沈谬。 这次他是领头的人,那他的奖赏肯定不止普通将士们得到的那些。 果不其然,明劲光在说完了那些话语之后,把视线转移到了沈谬这里。 他眯了眯眼,看着下首的沈谬:「沈都督,这次你也功不可没,你可曾有什么想要的奖赏?」 沈谬起身,走出自己的席位,然后朝着明劲光,撩袍单膝跪下:「将军随意,奖赏沈某人不敢当。」 此时,旁边有人开始怂恿了,有人笑着跟明劲光进言道:「大将军,咱们沈都督一般的奖赏可能看不上啊!」 有人开始附和:「是呀是呀,咱们沈都督可能想的是将军家的那位小姐啊!」 「哈哈哈……」 下面有人开始起闹了,明劲光端了一杯酒,看着沈谬:「沈都督,你呢?是真想娶我孙女吗?」 沈谬听到后,直接朝着明劲光双膝下跪,郑重道:「若能得贤妻,是我三生福气。」 但明劲光的眼神却突然凌厉起来:「谁给你的胆,敢肖想我将军府上的小姐?」 第48章 初见诈惊欢,久处…… 这次庆功宴是在露天的练武场上举办的, 篝火四起,本是一番热闹的场面,但是却在明劲光这一声质问下,所有人都噤了声。 风雪的唿啸在众人的耳边怒号, 正跪在地上的沈谬也跟着沉默了。 谁都不知道明劲光到底是什么意思。 主要是明劲光的态度转变太大了, 在大家的眼里, 都以为这沈谬已经快成了明家的内定女婿了。 先前明劲光对沈谬那样的「特殊对待」, 那明劲光先才的话,确实让众人大跌眼镜了。 沈谬跪在地面上, 脖颈上的青筋暴起,他刚想要张口说话。 便马上被明劲光打断了。 高座之上的明劲光突然站了起来,看着沈谬道:「小子, 既然你胆子那么大,不知道你还有没有胆跟我比试一下?」 明劲光微微勾起唇角,他看着沈谬勐然抬头,眼里的震惊之意明显。 他继续说道:「如果你今天胜了我,那本将军就同意你去求娶我孙女,至于我孙女同不同意,那你就要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但是!」明劲光突然提高了音量, 「这前提是你要能胜我。」 沈谬看着明劲光,他确实没想到明劲光突然来了这么一出,不过他话都这么说了, 沈谬也就是点点头应下了。 第101页 说实话, 跟明劲光对打, 沈谬是没什么十足的把握的。 明劲光是老将,他早就研究出了一套属于他自己的打法。 沈谬先不说什么研究自己的打法了,他先前都没规范整体地打过基本功, 全是靠自己瞎琢磨出来的。 没等沈谬再多想,明劲光却直接从座位旁边的刀架上拿起了一把大刀,直直地朝沈谬这边挥舞过来。 先前在汉口的知州府时,沈谬就跟明劲光过过几招,他知道明劲光的优势就是在于这力道和迅勐之势。 所以跟他硬碰硬是不行的,在明劲光第一次对沈谬採取攻势之时,沈谬避开了。 不能硬碰硬,那就只能从别的方向下手。 沈谬手里没有大刀,刚开始只能一直闪避着明劲光的攻击。 有站在武器架旁边的将士见状,赶忙给沈谬这边扔了一把刀。 沈谬侧身伸手去探那把刀,没想到明劲光却挥起他的刀,把将士扔过来的那把刀给打掉在了地上。 沈谬皱了皱眉,默不作声。 他依旧闪躲着。 如果他一直没一把兵器的话,是展开不了攻势的,这样下来,想赢明劲光几乎就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明劲光看着沈谬一直在闪避着,开口笑道:「在战场之上,武器是最为重要的,如果连武器都没准备好,你还是早点抹了脖子为好,免得去战场丢人。」 「刀都拿不稳,不去回去绣花,别说是战场上的男人。」 「战场上可没有哪个敌人会等你回去取刀。」 「你必须以最快的速度应对战斗。」 「......」 明劲光在一点一点教他。 教他战场上那些残酷的事实,教他如何去应对。 沈谬恍惚了一下,反应了过来。 他得有刀。 但先前将士们递给他的那把刀,已经被明劲光给踢下了练武台,那把刀是不可能了。 那现在这场上唯一的一把刀——就是明劲光手里的这把了。 篝火的火焰微微颤动,沈谬眯起眼,欺身直朝明劲光冲去,这次他不再闪躲,直接伸手朝明劲光的手腕处拍去。 手腕处突然被大力勐地一拍,明劲光拿刀的手瞬间酥麻掉,刀柄直接从他的掌心间滑落出去。 还未等刀落地,沈谬直接伸手接住那把刀。 现在,这刀,到了他的手上。 明劲光站定,眯眼看着沈谬。 不经意间,他低头笑了一下。 沈谬,确实悟性很高。 这下子连明劲光自己都没想到。 趁着明劲光恍惚愣神的这一下,沈谬赶紧欺身上前,一个刀花一甩,刀尖直触明劲光的脖颈。 不过明劲光多年征战,他赶紧退步,但是这刀锋还是擦到了他的下巴处。 刀花甩完,沈谬就把这刀给扔了。 明劲光瞪眼看着沈谬的这番动作,突然间,他笑了。 他看着沈谬,开口说道:「你去吧,回府找歌歌去吧。」 沈谬没有动,干冷的冬风将二人的发尾吹乱。 明劲光走进沈谬,他看着比他还要略高半个头的少年,突然回想到了自己的少年之时。 亦是这般意气风发,但就是缺了点沈谬这样的细腻之心。 先才那番,沈谬虽然没有将明劲光打倒,但是明劲光知道,那个刀花,沈谬是收了力道的。 不仅如此,他还赶紧将刀给扔了。 眼疾手快,整个动作行云流水。 这样一来,没几个人能看清楚先才发生了什么。 也算是给明劲光留足了面子。 先前沈谬去陇南也是,他所做的每一步都给自己留了后手。 西北不缺勇勐之人,不缺英勇的将士们。 但是这种总领大局,又心细如髮的将军,西北绝无二人能够跟沈谬睥睨。 明劲光看着站得笔直的沈谬,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好小子,既然入了我明府,那就要接替我明府的重担。」 周围正噤声朝这边看热闹的将士们,看到这一幕,也都明白了过来,纷纷开始欢唿鼓舞着。 气氛瞬间变得热闹了起来,这次,明显是明劲光真的同意沈谬了。 吵闹声愈演愈烈,明劲光凑近了些,二人的眼神交接。 「歌歌我是交给你了,如果我发现歌歌哪里少根头髮了,你就给我等着。」 篝火的火光映衬着人眼睛有些微光,沈谬看着明劲光鬓角的白丝,微微笑着点头。 明劲光把放在沈谬肩膀上的手收回,淡淡地说了一句: 「西北——也交给你了。」 ———— 明月居今日这个时候,竟然还出奇的亮着灯烛。 往日里这个时候,秋月、春花她们早早地就熄了灯,明裳歌身子不好,自然也歇的早。 主屋内,烟雾缭绕,秋月给明裳歌擦着身子,浴桶里的水汽向这屋内四散开来。 秋月:「小姐今日怎地想泡个花瓣浴了?」 明裳歌笑了笑:「再不往身上熏薰香,都快馊掉了。」 先前在床上躺了那么久,一直也没能方便擦拭身子,这大病初癒之后,也没有好好地泡个早,要泡也是泡药浴,先前明裳歌不觉得。 今天见着沈谬了,明裳歌才反应过来,自己这身上都是一身的药味。 第102页 那沈谬竟然......也没跟她讲。 想到这里,明裳歌就有些赧然。 这花瓣浴也泡了快半个时辰了,秋月见明裳歌的手指尖都泡得起了皱,便开口提醒道:「小姐,咱们出去吧,再泡这身上就要泡发了。」 秋月这后半句说的有些打趣,明裳歌突然打一个冷战,这才反应过来,水已经有些凉了。 明裳歌犹豫了一下,她抬手闻了闻自己身上的味道。 ......还是有一点淡淡的药味。 明裳歌转身看着秋月,眼巴巴地说着:「好秋月,你再提一桶热水来吧,我还想再泡会儿。」 秋月看着明裳歌一脸祈求的模样,以为她只是一时不想起来受凉,想着这多泡会儿多排排汗也是好的,便也就点头答应了。 明裳歌看着秋月提着桶出了门,便拿了一条大毛巾,将自己简单裹了一下,抬脚出了浴桶。 先前她没好意思说,其实她还想多放一些花瓣的。 这身上的药味太重,那么点花瓣能不能掩盖住身上的药味都不说,更别说还想把身上薰香一点了。 装花瓣的篮子在橱柜上面,明裳歌一只手捂住毛巾,一只手垫脚去够了够,但却没够到。 明裳歌蹦了蹦,也够不着。 她有些微恼了。 周围就秋月先前坐在她浴桶旁,给她搓澡的一个小木凳,明裳歌,没犹豫,直接把那个小木凳给搬了过来。 明裳歌本来穿了一双小布鞋,眼前要站上凳子,穿着鞋不太好,毕竟这凳子是等会秋月要坐的。 刚刚还泡在热水里的小脚丫,此时乍然踩上冰凉的小木凳上,一时间明裳歌感觉脚底有点刺痛。 她左脚踩在右脚脚背上,这才缓和了一点。 明裳歌刚要伸手去探橱柜上的篮子,但身后却突然伸出了一只手,从她的头顶掠过,然后将那个篮子给拿了下来。 「???」 「!!!」 明裳歌勐地回头,鼻尖擦碰到了凉意。 此刻,她感觉她的大脑有些混乱。 连喊都没来得及喊出来。 「是要拿这个吗?我帮你拿下来好了。」熟悉的声音在明裳歌的耳畔响起,但此刻这道声音却犹如有人在她耳边吹擂打鼓一般。 震得她耳朵生疼。 是拿东西的问题吗??! 明裳歌双手紧紧地捂住胸口的毛巾,一字一顿地咬牙切齿道:「沈、谬,你觉得我需要你帮我拿吗?」 沈谬点了点头,顺手把那装着花瓣的篮子隔在了旁边的小木桌上,但此刻,二人的距离并未缩减半分。 「我看你挺需要的,刚瞧着你跳半天都没够着。」 「???」 「!!!」 刚刚。 瞧着你。 跳半天没够着。 意思是他早就看到了? 明裳歌觉得她现在的世界有些开始崩塌了,她慢慢地抬头,看向沈谬:「你还看到什么了?你要是还看到什么其他的了,就自己去挖眼睛。」 「......」沈谬瞧着明裳歌现在这种一脸羞赧,却又在假意强装镇定的模样,竟然觉得有些好笑。 他笑着摇了摇头:「我刚进来就瞧着你已经裹得好好的了。」 这他倒是说的是实话。 原本沈谬瞧着时间,以为明月居已经熄了灯,都歇下了。 但谁知他走进后,却看到这边主屋竟然还亮着灯。 一开始他是有些欣喜的。 只是这欣喜有些过了头,竟然就直愣愣地沖了进来。 沈谬刚进来就注意到了,这整个屋内都是烟气蓬蓬,不用想,这里面肯定是有人在泡澡。 跟他的直觉不错,他微微偏头环顾了一下,就透过屏风的缝隙间,看到了裹着毛巾正在蹦跶的明裳歌。 他本欲直接跟着退出去的,只是他又跟着听到了屏风后有板凳挪动的声音,联想先前明裳歌还在蹦跶,他直接想也没想,沖了进去。 结果,却看到了明裳歌在凳子上没站稳,这脚都没落稳。 沈谬下意识就想前走去,想扶住明裳歌。 只是等这一切动作都结束了之后,沈谬才反应过来。 明裳歌只是想要取橱柜上的篮子...... 没办法,人都已经进来了,沈谬一时间也没好意思再跟着出去了。 不然,如果他跟着就落荒而逃的话,还真倒显得他是「故意」的了...... 沈谬依旧面不改色地说道:「你那么紧张干嘛?」 他微微偏了偏头,没有直视明裳歌的眼睛:「你爷爷刚才在庆功宴上,已经同意了我们俩的婚事。」 「什么?」明裳歌看着沈谬的脖颈,他的喉结明显,犹如刀刻一般,跟着明裳歌的问话声起,男人的喉结上下滚动着。 「就是......婚事啊,这样我就可以娶你了。」沈谬依旧偏头道。 沈谬的脖颈处,绯红之色从衣领的内部蔓延上来,明裳歌一时间也被这突如其来的话题给整得有些懵然。 水汽在屋内蔓延,热意在二人之间流连。 隔了许久之后,明裳歌才慢慢吞吞地「哦」了一声。 不过明裳歌的话音刚落,房间的门就被人从外面「吱吖」一声给推开了。 秋月提着水桶,高声喊道:「小姐,热水奴婢提过来了!」 第103页 明裳歌和沈谬都勐地偏头对视,一时间,二人面面相觑。 明裳歌刚想把沈谬推开,只是这手都还没抬起来,秋月的尖叫声就瞬间响起。 「啊——」 明裳歌想从小木凳上下来,但是秋月这一叫,明裳歌直接脚底打滑,直愣愣地朝沈谬身上扑去。 秋月因为过于惊吓住了,这手里的水桶本就不轻,这下她手里的水桶直接朝前倒去。 木桶里滚烫的开水直接朝明裳歌这边倾倒过来,电光火石之间,沈谬直接把明裳歌从凳子上抱起,后跳了一步。 这才堪堪躲过了那一桶热水...... 空气都仿佛安静了下来,上升的水汽都显得格外地缓慢。 明裳歌还惊悚未定,沈谬却已经抬脚从屏风后走了出去,他抱着明裳歌往屏风外的床边走。 明裳歌原本裹住身子的毛巾已经在刚才那番动静下,滑落了下来,她有些呆愣地捂住自己的胸口,毛巾现在也只能堪堪遮住她的小腹...... 不过沈谬没有低头往怀里看去,他的目光直视,笔直地朝床边走去。 他的外衣还带了外面风雪的凉意,明裳歌下意识往他的怀里瑟缩了一下。 紧跟着,头顶上便传来男人略微嘶哑的声音:「别动。」 花瓣的香味就仿佛长了脚似的,一直往他的鼻息间乱窜,怀里温软的触感在他的每一寸皮肤间叫嚣。 此时从屏风后到床边这么几步路的距离,沈谬感觉自己每一步都仿佛踩在了刀锋之上。 煎熬至极...... 到了床边,沈谬也是一直目视前方,一直等到明裳歌钻进了被窝里面,那窸窸窣窣的动静传来,沈谬这才低头。 明裳歌从被子里探出半个头,双手紧紧地抓住被沿,闷闷地开口:「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娶我啊?」 沈谬感觉自己的眉心直跳,他深深地吐出了一口气,隔了许久过后,才慢慢开口道:「越早越好。」 他有些忍不了了...... ———— 这婚事,明裳歌倒是没什么犹豫的,少年人之间两情相悦之事,对于婚事来说最为喜庆。 明劲光虽然知道那个梦里高人说什么明裳歌的婚事最好在她及笄那年,这种大抵是不作数的,但是既然这一辈都已经走到了谈婚论嫁这一步了,他也不介意这婚事越早越好。 沈谬本不是一个急性子,但是在这上面,他却显得比旁人异常急切。 就连经常跟着他身边的秦昊都发现了。 秦昊看着每天都在忙着婚事,而无心军营练兵的沈谬,一时间竟然也忍不住说了一句:「老大,你咋恁猴急呢?这明小姐又跑不了,你担心个啥,急个啥呢?」 谁知沈谬偏头,淡淡地斜睨了秦昊一眼:「你又没娶过媳妇儿,当然不知道我急个啥了。」 秦昊:「......」 他再问一句,他就去茅厕吃屎。 自从秦昊被沈谬呛了那么一句之后,这军营里机竟然还真没什么人再问和说道这件事了。 明劲光虽然没问什么,但是他看到沈谬一天到晚这么忙前忙后的样子,倒也就笑笑不说话。 明劲光是个大老粗的男人,他在婚嫁上也帮不上什么忙,这西北这边也没什么女主人,所以婚嫁这方面还真得沈谬去亲自奔走。 虽然现在是在西北,这婚嫁上的礼仪步骤都比不得盛京里的贵人那般。 但是沈谬还是尽量把最基本的礼仪给做全。 他每日里都会四处奔走,向这金城的老人、媒婆们询问这婚嫁应该要准备的礼仪。 虽然现在他也是住在将军府,但是这婚嫁中最为关键的接亲步骤他还是打算做的。 他想让他的姑娘,在尽他所能的情况下,出嫁的那天,能够风光无限。 这接亲,按照正常的情况下,是要从女方的家里开始接,花轿一直一路抬到男方的家里。 但是沈谬在西北还没安府,先前要不就是住在军营,要不就是在将军府落脚。 所以这个接亲,沈谬打算就从将军府出发,然后绕城一圈,再回到将军府。 接回将军府。 其实这也是变相地表示了,沈谬甘愿入赘于明家。 沈谬其实明白,先前明劲光在庆功宴上说的那最后一句话。 他把西北也交给他了。 意思,他要替明家接过这西北的重担,接过大梁大将军的重担。 他想要沈谬接替他,继续为大梁保家卫国。 明劲光交付给沈谬的,不仅仅是明裳歌这个孙女,还有整个明府的未来。 也可以说,是明劲光用明裳歌将沈谬和大梁套住,让他用他的一生为大梁鞠躬尽瘁。 明府已经没有合适的男丁能接替明劲光的重担了,大房的儿子自小就是一个纨绔子弟,别说上战场,他连刀都搬不动,这二房就留下了明裳歌这一个子嗣,明裳歌自小体弱,巾帼不让鬚眉的事情在她身上也无法实现,所以明劲光正需要一个向沈谬这样的孙女婿来接替他身上的家族使命。 沈谬其实早就明白了。 不然明劲光不会带他来西北,更不会把明裳歌就这么交付给他这样一个无权无势之人。 沈谬早就明白着,但是他也没有反驳,也没有和明劲光去辩解什么。 人被上天赋予多大的能力,那他就应该承担住上天交付给他的使命。 第104页 这也是沈谬所追求嚮往之事。 ———— 接亲这些事情被沈谬给安排好了之后,明裳歌出嫁的一些事情,沈谬也有四处去打听,其中这嫁衣还属实让沈谬头疼了许久。 按照常理所说,这女子出嫁的嫁衣,是应该由女子亲手缝制为好。 但是明裳歌身子弱,这婚期又定的十分的短。 所以沈谬是不打算让明裳歌亲自绣什么嫁衣的,但是这金城的成衣店里卖的嫁衣又都成色普通。 连沈谬自己都瞧不上,更别说让明裳歌自己亲自去挑选了。 沈谬还不想看到明裳歌失落的眼神。 这西北这边没什么嫁衣,沈谬当即决定,回盛京去买嫁衣。 盛京有整个大梁最好的成衣阁,那里肯定会有令人满意的嫁衣。 只是这次去盛京,买嫁衣是不可能让明裳歌亲自跑去了,但是挑选嫁衣这种事情,沈谬也不太好交拖给别人去办。 所以这次去盛京买嫁衣,是沈谬亲自骑马去的。 婚期他跟明劲光商量的是正月初一,这天儿日子还是找道僧算过的,算是一个良辰吉日。 只是现在具体过年已经没几天了,沈谬只好一路快马加鞭,往盛京赶去。 至于婚嫁上的其他事宜,沈谬把这些交给了秋月和秦昊。 秋月是个心细的,她也算是明裳歌身边年纪最大的一个婢女,这些事情她也明白些。 至于秦昊,遇到那些需要男人出面的事情,交给他办,沈谬也放心。 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哥们儿。 整个将军府其实都是紧张兮兮的,只有明裳歌例外。 西北的将军府没有女主人,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都需要沈谬亲自去奔走,不过既然沈谬都亲自去做了,所以落到明裳歌身上的事情也就没什么了。 更何况,这里面还有沈谬的特意照顾。 明裳歌身子骨弱,再加上又是大病初癒,沈谬为了照顾她的身体,很多事情他都没有跟明裳歌说道。 所以明裳歌便就这样成为了这将军府最不忙的一个人。 沈谬的快马加鞭倒也是真的快,这一路上他都算是跑死了几匹马了。 不过盛京这一趟,他来的也真不后悔,不愧是盛京,沈谬看到盛京成衣阁的嫁衣之后,顿时都觉得金城的那都不能叫做嫁衣了。 不仅仅是嫁衣,还是跟着嫁衣整个一套的金银首饰,都可以称得上是整个大梁的极品。 所幸沈谬这次来,带够了银票,所以这嫁衣他也买得爽快。 只不过算上嫁衣配套的头面、首饰之类的,整整有五个大木匣子,沈谬也没法骑马把这些带回去了,他又只好去买辆马车,把这些,木匣子给託运回西北。 只是这驾了马车,这行驶的速度就铁定快不了了。 沈谬没多作犹豫,当天就连夜上了路。 他已经没日没夜赶路赶了好几天了,但是他竟然还出奇地不累。 可能是远在西北的某人正在勾扯着他的心,这一路上,沈谬竟然还越来越兴奋了起来。 紧赶慢赶,沈谬总算是在腊月二十八这天给赶回了西北。 明劲光看着风尘僕僕的沈谬,有些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小子,好好歇歇,留点精力。」 他没有说得直白,但是男人之间却不约而同地都清楚。 沈谬点点头,笑着叫人去卸马车上的木匣子。 整整五箱,嫁衣和首饰,沈谬叫人直接抬往了明月居。 秋月看着这五箱金晃晃的嫁衣和首饰,连她都不禁有些感慨了。 嫁衣上,是绣娘用金线勾勒的凤凰飞天图,还有这红玛瑙的头面...... 秋月哑然感慨道:「小姐,这嫁衣,奴婢猜这盛京贵女们出嫁也没几个能穿上这派头的嫁衣吧。」 明裳歌弯腰抚摸那嫁衣上的纹路,笑着说着:「我知道,他是用了心的。」 ———— 今年过年也比往日要热闹许多,有许多从西北各地赶来参加这沈都督的新婚礼,都在年关这天赶到了将军府,所幸,明劲光就干脆让这个年夜饭当成席面摆了,让大家一起过年热闹。 再加上这正月初一的新婚礼,整个将军府算是从年前就一直热闹到年后。 正月初一的五更天。 秋月和绞面婆婆整在明月居内替明裳歌梳妆,绞面婆婆倒是一直笑盈盈地给明裳歌说着这成亲礼上要注意的一些点。 一旁的秋月倒显得有些安静了。 明裳歌透过妆匣旁的铜镜,看着秋月,她知道秋月是有些伤感了,于是她出声安慰道:「我等会就回来了,没啥伤心的。」 话音刚落,春花就从外面拿了两快糕点,用布包包了起来,递给了明裳歌:「小姐,这是奴婢给你准备的吃食,你在路上饿了就吃些。」 明裳歌笑着接过。 妆面结束之后,原本是要家兄背上花轿,但是明裳歌没有家兄,所以明劲光便亲自过来背了。 明裳歌趴在明劲光的背上,看着这明府上下鲜红的热闹,眼角不禁有些泪意。 但是还没等她伤感太久,就到了大门口。 头顶的红盖头随着风晃动,明裳歌看着站在门口穿着绯色长袍的少年。 他的抹额也换成了红色的,马尾依旧高高束气。 第105页 整个人都平添了一分喜庆之意。 初见诈惊欢,久处亦怦然。 第49章 同牢合卺 这次来将军府的宾客都是明劲光亲自写的请帖请来的, 大多都是这西北的一些镇守的城主或者各地的都督,如果是单纯的扬威大将军要嫁孙女的话,可能大家还没这么大的热情。 但这问题不是出在这扬威大将军的孙女上,而是在于这个娶亲的人是沈谬。 上次明劲光直接派沈谬去亲剿定西和陇南, 来西北不到几个月直接就升到了都督的职位, 有点意识的人都能够猜到, 明劲光这是在培养继承人。 再加上这次沈谬娶了明劲光的孙女, 这继承人的位子可以几乎说是直接给内定了下来。 所以,他们这些人来这里参加婚宴, 大抵都是冲着沈谬来的,提前讨好沈谬,这对于他们未来可以说是百益而无一害。 而今天这番讨好的后果就是, 沈谬直接在前院从上午一直喝到傍晚。 幸好沈谬以前是在土匪寨混的,以往土匪寨的那帮人,就喜欢每天吃酒谈天,所以沈谬还练就了一番好酒量。 不过再好的酒量,还真是抵不住被这样从早灌到晚。 沈谬见时候差不多了,便开始偷着避开了一些敬酒。 中途借着去茅厕的时候,沈谬还往新房跑了一趟。 这次新房, 明劲光把它设在了将军府的一个新院子,这院子是将两处小院子合併成了一个大院子,毕竟以后是要给小两口住的, 这院子难免不能小了。 以前明裳歌住的明月居有些隐僻, 而沈谬住的院子就有些太小了, 装潢也有些过于简单。 明劲光怕委屈到了自家孙女,便又专门差人把这院落给做了一些改动,重新装饰了一番。 离将军府前院最近的主院是明劲光在住, 所以这个新房就离主院稍远了些。 沈谬在将军府里绕了好一会儿,才找到新房。 先前沈谬为了方便办事,他的院落是离大门最近的,所以这里面的院子他还真没怎么来过。 沈谬从前院带了一些糕点吃食,他想着明裳歌今天从四更天就开始忙起,肯定都没来得及吃啥,便带点吃的过来,打算让明裳歌吃点,垫垫肚子。 这可惜,这次他连门都没有进…… 门口是他专门从城里请来的欢喜婆子,这婆子懂洞房的礼仪,所以此时这婆子便直接把沈谬给拦了下来,她笑眯眯地看着沈谬:「姑爷,这还没到时辰呢,怎能进洞房呢?」 沈谬呆愣了一下,他确实不懂这些流程礼仪,一下子有些懵怔。 他摸了摸鼻尖,把怀里的布包递给了那婆子:「那我就不进去了,麻烦婆婆帮忙把这给新娘吃了吧,免得饿着。」 说到这里,那婆子的褶子都要笑得溢出来了,她推了推沈谬递过来的布包:「姑爷这番是白担心了,咱们哪儿有让新娘饿着的道理呢?新娘早就先行用过餐了,咱们肯定会让新娘留着精力在晚上的。」 说完,婆子还意味深长地看了沈谬一眼。 沈谬低头看着被推回来的布包,一时尴尬之意直冲脑门,他把布包丢给了那婆子,说是让那她自己吃了,吩咐完之后,立马便掉头走人了。 等沈谬再回到前院的宴席,前院的人便开始起闹,说沈谬是不是偷摸着摸去新娘的婚房了。 众人都在调笑沈谬的按耐不住,沈谬自己也被说得有些心虚,便只好喝酒向众人赔罪了。 这前面的事情总算是完事了,有人说着要去闹洞房,但是这次都被沈谬给冷眼制止了。 来这边的一些年轻人都是跟沈谬一起的,是军营里来的,大部分都是唯命是从,沈谬开口表态了,他们也不会再造次了。 而另一部分就是一些其他地区的城主和都督了,他们大多都是上了年纪的人,一般都没那个闲心闹什么洞房,所以沈谬的洞房礼倒是显得异常安静了许多。 沈谬去新房的路上,明劲光把他给拦下了。 其实沈谬知道会有这么一事,所以他先前还特意留意了一下明劲光的动静。 沈谬一开始以为明劲光会说一些,叫他好好照顾明裳歌的事情,哪知明劲光开口却提的是明裳歌的父母:「盛京明府的事情,我都派人去查了一下,我知道我那个大儿子不是什么好鸟,歌歌爹娘的死也肯定跟大房脱不了干系。」 说到这里,明劲光顿了一下,他看着沈谬,眼神有些深意:「歌歌是个聪明的孩子,这些事情我猜她大抵都猜到了一些,但是我不希望歌歌知道更多,你是她男人,你女人受的苦和累,你要一辈子记在你骨子里,而不是要让你的女人去操心这些事情,明白吗?」 沈谬微微蹙眉,随后便点了点头,他刚想说,明劲光就接着先开口了: 「等西北这边的事情稳定之后,大房那边跟我明府就再也没什么关系了,到时候你办事不用顾虑我,你只需要照顾好你女人的心情就好。」 说完,明劲光伸手往沈谬的肩上拍了拍:「歌歌的身体不好,如果未来真的到了那一步,我也希望你早有准备。」 沈谬抿了抿唇,其实这句话他一直在逃避,但是明劲光还是在这最后一刻,将现实残忍地暴露在了他的跟前。 此时,爷俩都陷入了沉默。 良久过后,沈谬缓慢地点头「嗯」声:「我明白。」 第106页 ———— 等沈谬来到婚房,算是稍微有些过了时辰,欢喜婆子一见到沈谬便开始催促着:「这都到洞房了,咱新郎官怎么还能迟到呢?快点进来坐帐了!」 这坐帐便是新郎新娘一齐坐在床边,然后新郎将自己的衣襟压在新娘的上头,这本是寓意一家之中男人要压在女人上头的。 但是沈谬过来之后,却帮忙把明裳歌的衣襟铺平。 他不喜欢什么男人必须要压女人一头,他只希望他的姑娘能够年年岁岁,平安永乐。 沈谬在明裳歌的跟前蹲下,笑着轻声问道:「今天这身真好看,累吗?」 明裳歌摇了摇头,盖头下,众人都看不清她的神色。 沈谬拿过欢喜婆婆递过来的喜秤,轻轻挑起了那坠着金穗子的红盖头。 乍然看见光,明裳歌有些不适应,她眨巴了一下眼睛,抬眼看向沈谬。 今日里,明裳歌抹了口脂,所以这脸上就显得娇艷十分。 沈谬觉得眼前此景有些恍惚,嘴角的弧度不经意地开始上扬。 欢喜婆婆见盖头掀了,便端来了一盘子孙饺子。 这子孙饺子要讲究一个半生不熟,示意早生贵子的。 沈谬看了眼这东西,抬手推了推。 早生贵子,他这辈子都没想过。 他知道生一个孩子对女人身子亏损有多大,所以他没打算让明裳歌给他生儿育女,沈家还有一个沈青离,也不缺他一个人去传宗接代。 欢喜婆子见沈谬推辞了,便也没多说什么,她知道这位爷是个有主见的,既然他都做了决定的事情,她也不会再多说。 今日这婚事已经有很多不符合常理规矩的事了,现在也不多这一件。 沈谬抬手牵住明裳歌的手,将她往桌边带来,其他的礼节可以省略,但是这个同牢合卺是万万少不了的。 在入洞房之前,沈谬就安排人把这个合卺酒给换成了果酒,味道淡一点,也好让明裳歌接受。 此时明裳歌也注意到了卺里面装的是果酒,她瞟了眼沈谬,但笑不语。 喝完合卺酒之后,还有一个结髮的步骤。 欢喜婆婆拿来了剪子和木匣子,看着沈谬和明裳歌互相替对方剪了一小撮头髮之后,才带着木匣子离开。 至此,洞房的礼仪才算是完毕。 秋月和春花一直在旁边站着,默默看着新婚之夜的二人安静地做完这些繁复的礼节。 其实明裳歌一直是个咋咋唿唿的性子,这也是她们第一次看见明裳歌这样安静一整天。 今日的明裳歌一直给人一种恬静的岁月静好,仿佛这嫁了人之后,整个人瞬间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一般。 原本平日里一碰面就要争上两句的人,却今天这个日子里,出奇地安谧。 今晚,他们将正式结为夫妻。 从此以后,这世上便会多了一个人,与她们小姐一起同甘共苦。 也会多了这么一个人,会愿意拿命去保护小姐。 想到这里,秋月和春花都有些忍不住了。 春花是最容易伤感的,见欢喜婆婆出去之后,她也抹着眼泪跟着出去了。 但是秋月犹豫了一下,她看着沈谬将明裳歌打横抱起往床边走去,想了想还是上前询问了一番:「姑爷,今晚需要奴婢守夜吗?」 按照常理,这主子们同房,都是需要一个贴身丫鬟守夜服侍的。 只是…… 当秋月看到沈谬转头递过来的一个眼刀子之后,她就知道她这主子,是个不按常理的…… 秋月没做犹豫,直接出去了,还顺便帮他们关好了门窗。 屋内烧了好几个火炉子,不算多冷,反而还暖烘烘的。 明裳歌看着眼前的男人,终于在这个时刻,她有些绷不住了。 「你身上怎么这么烫,要去泡泡冷水澡吗?」 明裳歌咽了咽口水,她记得先前那些话本子里就是这样写的,一般那男人身子发烫了,都是要去泡冷水澡。 「……」沈谬将明裳歌放在床边,尝试帮她褪去这一声繁重的嫁衣。 明裳歌又刚想接着说,却被沈谬直接开口打断了:「你少看点话本子。」 「……」 这嫁衣也确实怪重的,褪去之后,确实轻松了不少。 明裳歌见自已身上终于轻松了,便抬头看向沈谬:「累了一天了,我想去泡个澡。」 沈谬点点头,转身往屏风后走去:「那就过来吧,秋月她们已经放好热水了。」 听见已经放好热水了,明裳歌便也不再犹豫了,直接脱了外衣便过来了。 屏风后确实已经水汽四溢了,也确实如沈谬所说。 明裳歌见到一整个大木桶的热水,感觉整个人的疲惫都轻松了不少,便赶紧开始解下髮饰,准备脱衣服入水了。 但是明裳歌脱了一半,她就听到了身后也开始传来了一些窸窸窣窣的声音。 不对劲…… 真的不对劲…… 怎么会有人在身后脱……衣服? 明裳歌转身看向身后,沈谬的上半身已经脱了个精光。 ? !! 明裳歌无意识地后退了几步,张口哑声了许久,才缓缓说出话来:「你……怎么……也脱衣服了?」 「就这一个浴桶,我不在这里洗,我在哪里洗?」沈谬有些不以为然,甚至还觉得自己说的很有道理。 第107页 明裳歌终于忍不住了,她开始尖叫起来:「啊——」 「沈谬!你个畜生……」 「啊——」 「……」 良久过后,明裳歌不知道这身上湿漉漉的黏腻之感,是浴桶里的热水还是其他…… 甚至她连自己什么时候回到床上的都不知道。 睡在隔壁厢房的秋月听到这边的动静之后,有些不放心,便起身往主卧过来了。 这才将将走到门边,她便听到房内传来的声音: 「你不是看了许多话本子和艷本吗?里面那么多的知识你学哪儿去了?」 「……」 「还想要再来一次吗?」 「那就张嘴求我。」 「我……求……」 思思弱弱的声音在冬夜里浪浪浸没,秋月站在门口有些羞赧,她用手背悟了悟脸,赶紧转身回了房。 第50章 你还在回味呢?…… 「小姐?小姐?」秋月试探性地敲了敲门, 但是她敲了半天,也没见里面有人说话。 秋月嘆了口气,再探手敲门喊道:「姑爷?这都快到时间了,得给老爷敬茶了。」 这一次, 她总算是叫对了人, 屋内总算是有人应声了。 不过这应声的人, 也显然没什么好态度。 从屋内传出来的声音慵慵懒懒, 还带着极其的不耐烦:「等着。」 床帐内,明裳歌有气无力地抬眼看向眼前的男人, 男人倒是一脸餍足的模样,一见到这张脸,明裳歌就没好气:「沈谬, 你现在是不是很爽?」 沈谬侧身,单手撑着头,悠闲地看着明裳歌:「还行。」 「……」明裳歌把被子往上拉了拉,就留了一个头在外面。 今日是大年初二,这金城的天还是寒飕飕的,屋内的三个火炉,一个晚上过去也烧得差不多了。 其实昨天夜里明裳歌也没太多累, 只是明裳歌自己动静闹得大,沈谬一直还算是照顾她的情绪和感受。 昨晚上,沈谬本就喝了些酒, 头脑也早就不太清晰, 但他还是耐着性子, 给明裳歌做足了前戏,等她完全放松下来之后,才开始尝试进入。 只是两人都是初生牛犊, 在这方面二人都是尝试着来的。 明裳歌一直就是个好奇的性子,她从一开始也没特别反抗,因为以前也看过不少艷本,上面都写了女人第一次可能会有些疼痛感,需要忍耐一下。 她本来一上床就两眼一闭,做好生死预算了,哪知道沈谬却开始不急了。 两人以前在荆州的时候就亲过,所以这次沈谬低头亲吻她的时候,她也没有太紧张和娇羞。 就在明裳歌都快被亲得喘不过气来的时候,沈谬终于偏了头。 明裳歌内心暗喜,终于亲完事了。 但是……但是!! 明裳歌刚喘口气,她却发现,沈谬只是换了一个地方亲。 不应该进行下一步了吗? 这不应该到下一步了吗??!! 这跟艷本里面不一样啊! 到了这里,明裳歌终于忍不住了:「沈谬,你能不能快一点啊?」 男人原本是趴俯在双峰之间,听到这话,才慢慢抬起了头:「快一点?你准备好了?」 准备什么? 这还需要准备什么? 明裳歌还没反应过来,就感受到沈谬的手已经开始往下探了。 一瞬间,她整个人都战慄了。 特别是当沈谬的手碰到她的某个点之后,明裳歌感觉自己都快原地升天了。 一回想到晚上的这些点点滴滴,明裳歌就觉得这辈子是活不下去了。 她怎么能、怎么能那么多水呢? 不过还好……昨晚明裳歌也没有多累。 沈谬撑头的这只手本就一直让明裳歌压着睡,睡了一个晚上,所以他没撑多久,这手就有些酸疼了。 但他没作声,恹恹地打量着明裳歌逐渐泛红的脸颊。 「你还在回味呢?」 「……」明裳歌觉得不能再躺下去了,不然她不知道沈谬又还会再说出个什么事情来。 她试着扯开话题:「我刚好像听到秋月叫我们去敬茶了,如果我们去晚了,你说爷爷会不会找你啊?」 明裳歌现在说话就是要学会掐住沈谬的命门,不然这男人现在餍足了,就开始放肆了。 沈谬偏了偏头,看火炉的火确确实实已经熄了个干净,没做犹豫,便起了身。 他迅速把衣服穿戴整齐,穿完自己的过后,他便把明裳歌的衣服拿过来,准备帮她穿衣裳。 看着明裳歌脸上还带着丝丝困意,沈谬又有些于心不忍了:「还要再睡会儿吗?我去跟爷爷说一声也行。」 沈谬现在算是入赘进了明府,所以便跟着明裳歌一起叫爷爷了。 明裳歌想了想,如果她今天没按时去,那不就是变相给爷爷表明了他们昨晚的战况吗? 一想到这里,明裳歌直接一个愣神,跟着就手撑着起了床。 好在昨晚沈谬的格外贴心,完事之后还给她抹了药膏,这样就所幸今早起来双腿没那么打颤了。 秋月见屋内两位主子起了,便把洗漱的热水给端了进来,接着两个主子在洗漱的空档,她便紧跟着出去端早点了。 这个点算是有点小早了,往日里春花被明裳歌惯着了,再加上昨天大婚累狠了,所以这个点儿春花还没起,一大早就只有秋月在忙活。 第108页 今日还要去敬茶,所以秋月倒是忙得更甚。 两个主子也不忙,这倒搞得整个院子里就秋月一个人忙前忙后了。 秋月一边去厨房端早点,一边还在暗自算着时间。 一路上她还在闷闷哼哼着:「都这个点儿了,会不会敬茶来不及了啊,要不叫小姐她们先别吃早点了,敬完茶了再回来吃吧。」 她还在自己嘀咕着,闷不声地在门口撞上了一人。 秋月感觉自己瞬间重心不稳了,但是她还是下意识去护住手里的早点。 不过这样就导致她自己的身子,就直接向后倒去了。 就在她以为自己要摔了的时候,腰后突然传来一个温热的大力,将她扶正。 秋月一愣,站稳之后,看向来人。 秦晨见秋月站稳了,挠了挠头,尴尬地笑了笑:「你没事吧。」 秋月扯了扯嘴,点了个头应道:「没事,谢谢你。」 先前在荆州的时候,她还是跟秦晨打过几次交道,也不算是陌生人,但是秋月一想到现在自己腰上还残存的滚烫,这脸上就有些把持不住了。 话音未落,秋月就赶紧转身走了。 秦晨嘴里刚「诶」了一声,就只看到秋月离去的背影了。 恰巧,春花刚巧起来,她本欲出去井水边打水,突然见着门边站着一个人,愣了一下:「你怎么在这里?」 以前春花跟秦晨打过几次交道,但是两人都没给对方留下什么好印象。 现在各自的主子走到了一起,他们两人对这种关系的转变还怪别扭的。 秦晨见到春花也没啥好气,呛了一句道:「我等我老大,关你屁事。」 春花也懒得跟他计较,转身挑着水桶走人了。 秦晨握了握先前扶住秋月的那只手,呆呆地往秋月离去的方向望了望。 ———— 以前明裳歌身子不好,医师便要她养成一个早睡早起的好习惯,所以今天早起对明裳歌来说也不算什么累身子的事儿。 沈谬也是早起惯了,两人一早起来也没有多说什么其他的。 只是在吃早点的时候,明裳歌有些烦了。 今日这粥熬的有点煳,她有些挑嘴不爱吃了,便把这粥往桌子中心推了推。 沈谬有些惊异,轻声问了句:「怎么了?」 「粥有些煳味,我不太想吃了。」这也没什么,明裳歌就直说了,接着她拿起了一块桂花糕,「我吃这个就好了,你吃你的,不用管我。」 以往在荆州庄子里,她也有些叼嘴,但是秋月和春花也宠着她,一点不对味就重新做。 她也是个懂事的,不喜欢吃的就不吃或者少吃,吃其他的就好了。 可能是西北这边的人都比较豪放,不太在意这些小事,明裳歌说了几次之后,也就不再多说了,大不了吃点别的就好。 她虽然挑嘴,但也不是一个事儿精。 沈谬看着这碗被推到桌子中心的粥,他拿起调羹舀了勺试试,煳味其实很淡,但是他也没有多说什么了。 他只是突然想到明裳歌住在他土匪寨的那些时日,荆州大旱,土匪寨里也没什么吃的,那个时候,那么挑嘴的她也一直没有多说什么。 一想到这里,沈谬就有点胸闷。 明裳歌吃了点桂花糕后也就差不多饱了,以往天天吃药,导致她的食慾不佳,所以每次都吃不了多少,这也使她养成了一个挑嘴的坏毛病。 秋月见主子们都吃的差不多了,便进门开始催促了:「小姐,姑爷,这时辰快到了,听说老爷已经等着了,要不咱们快些过去吧。」 明裳歌点点头,转身去内室拿了一件披风就出门了。 沈谬临出门前帮她整理了一下披风的兜帽,便叫她跟秋月先一步离去。 门口,沈谬看着明裳歌先行离去的背影,语气不耐道:「出什么大事了?能让你这么不会挑时候过来?」 原来沈谬老早就注意到了站在门口的秦晨。 秦晨沉声道:「陇南那边果然出问题了,探子来报称年关的时候,有大批胡人涌入陇南,跟我们这边的百姓做生意,我们也派人去查了他们是做的什么交易,目前表面上查出来的都是一些米面、布匹之类的正常货品,但是这数量却很大,不太正常,所以下面的人总觉得有些不对,便过来上报了。」 沈谬眯了眯眼,良久过后「嗯」声点头。 秦晨见事情传到了,便准备转身离去。 沈谬却在这时叫住了他:「你等会去厨房一趟,给厨房那边仔细严格叮嘱一下,叫他们以后要严格注意到自家小姐的饮食喜好。」 秦晨点了点头,他跟沈谬一起长大的,这个仔细严格叮嘱,基本上就是要施点压力,让他们仔细打起精神来干了。 只是让秦晨有些没想到的,以前看起来大大咧咧的土匪寨主,这成了亲竟然变得这么体贴入微了。 见吩咐完之后,沈谬没做犹豫,直接大跨步追上了明裳歌她们的步伐。 也所幸明裳歌和秋月走得不快,他几个疾步就赶上了。 不然这去敬茶,新婚夫妇还没一起来的话,沈谬在明劲光跟前可能就得好几天抬不起头了。 其实明裳歌也有故意放慢脚步等他,这西北的将军府就明劲光一个长辈,自家的爷爷,她也不必太过于紧张。 第109页 两人汇合之后,没走多久就到了明劲光的院子。 只是沈谬和明裳歌才将将踏进院子,就听到了明劲光的有些愤愤的声音: 「怎么,你这昨晚倒是挺殷勤啊?这长枪耍的不错?」 明裳歌不太懂明劲光的意思,抬头看向沈谬。 沈谬笑了笑,轻轻拍扶了一下明裳歌的后背,让她前去,没有多作解释。 明劲光见这一对新婚燕尔踏进了正屋门槛,拿着茶杯盖悠闲地拨了拨茶杯上的浮沫。 看着沈谬的眼神里带了审视:「你这晚上抬起了长枪,是不是就没打算放下来了?」 第51章 那次的人惊艷了她…… 两个大男人在那儿打着哑谜, 明裳歌也搞不清楚他们是在说着什么内容,她就听见什么枪什么枪的,以为他们是在说什么战场上相关的事情。 明裳歌打了个哈欠,有些神情恹恹的。 明劲光看明裳歌打着哈欠, 又给沈谬递了一个眼刀子过去, 沈谬低了低头, 但笑不语。 虽然早起对明裳歌来说没什么, 但是昨晚还是费了点力气,这一大清早还是没到精力旺盛的地步。 明劲光见明裳歌这样, 看着一旁的沈谬就来气,他瞟了眼沈谬,气愤道:「还愣在那里干什么?再不来敬茶, 我茶都喝饱了。」 沈谬有些无奈,低头端来旁边侍女递上的茶盏,旁边的明裳歌见状,也跟着接过侍女递过的茶盏,准备跟沈谬一起。 沈谬提了提裤腿,正准备跪下,明劲光突然高喝一声:「双膝跪下, 单膝你当是认大哥呢!」 这声「双膝跪下」,没把沈谬给喝住,倒是把明裳歌吓了一跳。 明裳歌瞟了眼旁边直接双膝噗通跪下的沈谬, 嘆了口气, 也跟着准备跪下。 她不知道沈谬怎么惹到爷爷了, 但是她就知道肯定是沈谬没干啥好事儿。 只是她的膝盖还没挨着地,明劲光就赶紧放下手里的茶盏,大步走过来把明裳歌给扶了起来。 明劲光接过明裳歌手里的茶, 轻轻嘬一口之后,递还给了旁边的侍女。 他摸着明裳歌的手道:「歌歌啊,你现在也是成了亲,有了家室的人了,虽然这些话应该是要由你娘亲给你说的,但是你娘亲不在,就由爷爷给你说了。」 「可能别的人家会要求这媳妇要多顾顾家,要照顾到家里的方方面面,但是在爷爷这里,你放心,你只要开心平安就好。」 说到这些,明劲光转身接过沈谬递过来的茶,他轻轻抿了一口,给了旁边的侍女。 明劲光和沈谬对视了,随后明劲光接着道:「你只要尽管放心照顾好自己就行,爷爷相信这沈小子能够替你管好家。」 「你说对吧?」说完,明劲光直接直勾勾地看向沈谬。 沈谬低头笑了下,点头应道。 明裳歌本来对这成亲是没什么的,因为沈谬是入赘的缘故,她不用去应付公婆,也不用重新搬去新的府邸,她现在依旧是在将军府生活。 这一切的一切对她来说,改变都不大。 所以这成亲,她觉得也没什么。 但是现在听到明劲光这么一说,她突然也感觉有点不一样了,这心头莫名夹杂了一层小伤感。 明裳歌低垂着眼眸,朝着明劲光点着头。 明劲光看着明裳歌略带忧愁的眼神,又不忍安慰道:「放心,爷爷一直在这里,爷爷不会走,不过等你以后有了自己的孩子,你可能还不会想爷爷了。」 说完,明劲光还带着一点打趣的意味笑道:「爷爷也还想抱抱曾孙呢!」 本来明裳歌还有些怅惘,一听到生孩子这个事,她直接后嵴一激灵。 明裳歌朝跪着的沈谬看去,此时沈谬也恰好抬头。 二人目光对视,面面相觑。 忽然间,俩人都双双笑了。 ———— 这成亲之后,明裳歌以为沈谬跟她相处会有些什么变化,但谁知她这都还没感受到沈谬的啥变化,她就连连续几天连沈谬的后脑勺都没见着。 明裳歌有些郁闷,但是她也不想说什么,如果她现在就四处打听沈谬的去向的话,不知道的以为她是个什么深闺怨妇,一天到晚就知道找自家男人。 她虽然不像沈谬那样一天忙到晚,但现在也算是过年期间,这年关节前后,家家户户也都还泛着热闹气儿。 所以明裳歌就待在家里找点事情做。 以往在荆州过年,庄子上的老嬷嬷们变会趁着这个空档给庄子上下的人,制一些新衣。 秋月和春花就带着一些年轻的婢女们,开始收拾清扫这庄子上下,做一个大扫除。 现在来了西北,将军府上下倒是有官家打理,也不用春花、秋月她们忙活了。 虽然这些事情从头到尾都不用明裳歌操心,明裳歌没事就只好开始清扫一下自己,趁着大家忙的时候,她就给自己洗个头髮啥的。 荆州人都喜欢用茶枯粉洗头,以前在荆州的时候,明裳歌也是用茶枯粉洗的头,但是现在来了西北,先不说茶枯粉了,连茶叶都少见。 只不过将军府到是有皂荚,明裳歌拿了些皂荚,就准备在院子里洗头了。 正月初头的这几天,这太阳都挺好的,正适合洗头或者洗衣服之类的。 明裳歌蹲在面盆架旁,用水冲着头髮。 第110页 这将将把头髮给打湿了,明裳歌就感觉胸口闷得不行,弯腰太久了,是有些累了。 突然,她感觉有人帮她把头髮撩起,开始帮她揉搓头髮了。 明裳歌一愣,微微偏头看向来人,这分清人后,明裳歌就瞬间冷脸了:「哟,这个时间能看到你这个大忙人,难得啊。」 她语气带着点刺,沈谬却没感觉到一点不舒服,他轻柔地按着明裳歌的头皮,下午的日光打照在他的身上,少年身穿软甲,携着一身风尘,却在这三分薄日下,沉浸了下来。 来西北那么久,他的一身少年匪气在渐渐褪去。 取之而来的,是背嵴的宽厚,和那唇角的轻松上扬。 明明面容已经稍显疲惫,但他的语气却还是带着耐心的安哄:「等这几天忙过去,我带你去骑马怎么样?」 「骑什么马?」明裳歌现在觉得她有一点点快被煳弄过去了,「大忙人还能带我去骑马。」 本来她还没怎么生气,但是现在竟然越说越生气了。 这下,沈谬知道这是不说不行了,他蹲下来,伸手拿起了旁边的毛巾,帮明裳歌擦拭着头髮。 「这几天确实是我的错,新婚没能好好陪陪你,前两天年关的时候,胡人的蛮兵又开始在陇南作乱了,此事不得随意声张,所以我也就没有给你说,我把陇南的事情处理清楚了,就马上赶回来了。」 他在尽力地,一字一句地,把这件事情给明裳歌解释清楚。 其实这些男人的事情,按道理来说是不得跟妇人讲述多言的,但是沈谬都讲了,他从不相信什么妇人之仁。 就跟,最开始,明裳歌也没有看不起他一样。 沈谬本还想继续详细解释,明裳歌却打断了他的话:「去哪里骑马啊?」 听到明裳歌这么问了,沈谬就放了心,他笑着解释道:「等翻过年,就会开始长草了,到时候带你去草原上看看。」 金城的东北方向倒是有一片不小的草原,明裳歌估摸着沈谬就是说的那个地方。 说完这些,沈谬拍了拍明裳歌的肩膀,示意她站起来,然后跟着扶着她往室内走。 室内有火炉,倒是可以烘干一下头髮。 明裳歌坐在妆匣旁,拿起了木梳开始梳头髮,沈谬把火炉搬来了妆匣旁边,有便于烘烤头髮。随后,他接过明裳歌手里的木梳,帮她梳理头髮。 不知道为什么,明裳歌感觉眼角有些温热的疼痛,这是除了秋月之外,第二个人给她梳头。 秋月手巧,特别是在盘发上面,明裳歌从小到大基本都是秋月给梳的头,有时候秋月忙的话,她就自己随意梳一下。 春花手笨,她平时连自己的头髮都梳不利落,所以明裳歌平日里也不会去找她梳头。 以前庄子里除了春花和秋月,剩下的大多都是一些嬷嬷们了,嬷嬷们手生硬,也不会梳头。 明裳歌突然想到了之前去盛京的时候,盛京的贵女们,好似都盘着新式的髮式。 都是她在荆州没见过的髮式,也是她到现在都没梳过的头。 她以为她这辈子的尽头,就是被接回盛京,然后再随便嫁给一个纨绔子弟,在深墙大院里草草了结此生。 但是现在她看着铜镜里的沈谬,如果没有他,她可能这辈子都不会经歷那些跌宕起伏的故事。 这辈子不会有人给她亲自置办一场锦鲤灯会。 这辈子不会有第二个人这样温柔地给她梳发。 这辈子,不会再遇到比沈谬更好的人了。 沈谬就像是她人生长湖中,突然惊起的一颗落石,将她的新湖盪起了涔涔涟漪,再将她的心湖抚平,告诉她可以憧憬未来以后。 以前明裳歌都是报以一种能活一天算一天的态度,但是她现在好贪心啊,她还想要得到更多。 明裳歌还在自顾自地想着,突然间,沈谬梳头的动作停住了。 沈谬:「你在想什么呢?」 「啊?」徒然被叫了一下,明裳歌肩膀一颤,随后反应过来,反问一句,「你想要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啊?」 这次轮到沈谬愣住了,他先是呆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他曲起食指,颳了一下明裳歌的鼻子,勾唇说:「你现在不害羞了?」 头髮到现在也基本上快擦干了,明裳歌转过身来,把头髮全揽到左肩上,看着沈谬认真地说道:「我是真的想问问你,你是喜欢女孩儿还是男孩儿啊?」 「你现在不害羞这些话了,那你等会儿晚上可不能再躲闪了。」沈谬依旧答非所问。 明裳歌有些恼了,她轻推了一下沈谬。 沈谬后退了一小步,不会儿站定后,他上扬的嘴角却渐渐放了下来。 「歌歌,我没想过要孩子。」 「为什么?」明裳歌没想过是这个回答,她疑惑地接着追问,「先前在爷爷那里,爷爷说到抱孙子的时候,我看你还挺开心来着?」 「嗯。」这一点沈谬没有否认,但是随着这一声「嗯」,整个屋内的气氛也跟着安静了下来。 明裳歌也没有继续再追问下去了,她等着沈谬自己回答。 沈谬似是组织了一下语言,隔了好半晌,他才再次开口:「我打听过了,生孩子会对你的身体有影响,你身子本就不是很好了,我只希望你能够好好的。」 第111页 两人面面相觑,其实明裳歌根本没想到沈谬会不想要孩子,更没有想到沈谬不想要的缘故,竟然是因为这个。 明裳歌没有再回应沈谬了。 也恰是在这个时候,秦昊又突然从外面过来叫沈谬出去了。明裳歌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一时间竟然感觉有些胸闷难忍。 此时,沈谬和秦晨早已经走远,明裳歌捂住胸口,尝试大口地唿吸,缓解胸闷。 秋月走了进来,正好看见攥住胸口衣领的明裳歌。 她赶紧上前扶住明裳歌:「小姐?小姐?你这是怎么了?」 顺了两口气之后,明裳歌明显缓和了许多,她摆了摆手,淡淡道:「无碍的。」 但秋月还是有些着急,她从旁边桌子上端来一杯水,递给明裳歌:「小姐若是有什么不舒服的话,一定要记得告诉奴婢啊,咱们好去找大夫看看。」 明裳歌接过杯子,一边点头,一边看向了秋月。 秋月拿起了旁边的梳子,准备帮她梳头,看到明裳歌投来的目光,疑惑问道:「怎么了?」 明裳歌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秋月,你觉得我生男孩儿好,还是女孩儿好啊?」 ban 秋月拿梳子的手一顿,随即跟着笑道:「小姐生什么,奴婢都喜欢得紧。」 「不过……」秋月垂眸看向坐着的明裳歌,「奴婢希望你不生。」 明裳歌不解:「为什么这么说?」 秋月依旧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她简简单单地给明裳歌挽了一个碧螺髻:「奴婢的娘就是生奴婢弟弟的时候,难产而亡的,虽然奴婢没有生养过,但是奴婢知道这其中的厉害关系,再加上小姐本就身子骨弱,如果可以不生的话,奴婢还是希望小姐能够平平安安的就好。」 秋月比明裳歌年长了好几岁,自她幼时懂事起,她就一直服侍着明裳歌,她早就把明裳歌当成亲妹妹一样看待了。 她其实也算是自小跟着明裳歌一起长大了,在很多事情上面,也没有人教她。 所以在生孩子的这些事情上,她也就只能说着这些略带了「自私」的话。 听到秋月也这么说,明裳歌突然自顾自地笑了起来:「但是你们有没有想过,不论我生不生,我都是无法陪他到白首的,如果能有一个孩子的话,至少将来还能有个孩子陪他。他本就是入赘了我们将军府,他一个知州的嫡子,入赘将军府,其实也是说不过去的,但是他却丝毫没有任何怨言。」 「秋月。」明裳歌抬头看向秋月,嘆了口气说,「如果以后没有孩子,你叫他如何在明府自处?到时候伯父那边又会跟他引起各种纠纷,我不想将他置于这种复杂难辨的境地之下。」 秋月和沈谬想的只有她,但是只有明裳歌在想以后和未来,在替沈谬谋划那些她不在的日子。 秋月看向明裳歌的眼神里,开始有了些触动,明裳歌继续道:「更何况我现在还年轻,我可以趁着年轻生一个之后,再好好保养身体,应当也是无碍的。」 照着明裳歌的语气,看来她已经决定好了,秋月一时之间也无法再说些什么了,她看向明裳歌道:「小姐心里有主意就好,无论如何,奴婢都会一直陪着小姐的。」 刚刚秋月挽的碧螺髻有些松散,此时有几缕髮丝散落在耳旁,明裳歌恬静地笑着,不知为何,此情此景,看得秋月眼眶有些发酸。 这一次,她是真的感受到自己自小服侍的小姐,已经长大了。 ———— 自从上次沈谬中途回来给明裳歌洗了一个头之后,明裳歌又是好几天没见着沈谬,不过沈谬上次跟她简答讲了一下之后,明裳歌倒也不着急了,相较于把心全牵挂在沈谬身上,她这段时间更乐得去筹备马上要到的十五元宵节。 荆州那边的元宵节是有灯会看的,以往盛京也会有,每每到十四的时候,这城里就会有官府的人开始筹备着。 自从上次沈谬在明裳歌生辰那天,给她看了一场灯会之后,明裳歌就开始喜欢上了这个灯会。 可能是那次的记忆太难忘了,也可能是那次的人惊艷了她许久。 以至于她对未来所有的灯会都充满期待。 对所有的情景都念念不忘。 明裳歌虽然这几天一直没怎么外出,但也从下人们的嘴里得知,最近这西北不太太平,她连爷爷也都很少见到了。 也是因为如此,金城内的元宵节的热闹气儿都被沖没了。 十四的这天晚上,沈谬还是没有回来。 连爷爷都没有回来。 明裳歌虽然没有说什么,但是春花、秋月她们都看着眼里,众人却又都不约而同地没有提起这回事。 府内的气氛逐渐严肃起来,下人们做事也畏手畏脚的。 虽然这金城的街上没有什么热闹气了,那这灯会,城里也肯定不会举办了。 明裳歌还是有些遗憾的,趁着十四的这天晚上,她找了府上几个年轻的婢女们,一起做了几个灯笼。 明裳歌第一次做灯笼,秋月她们也从没做过,春花便上街去找了一个会做灯笼的嬷嬷来府里,教她们编灯笼。 这嬷嬷倒是真的会做灯笼,各式各样的灯笼她都给明裳歌做了一个展示。 有走马灯,还有琉璃灯,龙灯,凤凰灯…… 明裳歌看着被春花拎在手里的各式灯笼,她突然看向了做灯的嬷嬷,问道:「嬷嬷,你会做锦鲤灯吗?」 第112页 「锦鲤灯吗?」嬷嬷大笑了起来,西北这边的人都比较豪爽,这笑起来也不会注意礼仪之类的,明裳歌看着她灿烈的笑容,也跟着笑了起来,随即点头应道:「是的,就是那种锦鲤样式的灯笼。」 嬷嬷点了点头,说着便开始给明裳歌展示着:「锦鲤灯有啥难的,我们这边过年都会做呢,这锦鲤寓意可好了,年年有余呢!」 明裳歌也跟着笑着点头,只是大家的锦鲤是年年有余。 他送给她的那次,却是希望能够和她年年岁岁,白首有余。 等明裳歌愣过神来,嬷嬷也已经做好了锦鲤灯。 这嬷嬷做的灯还真是惟妙惟肖,这锦鲤摆着鱼尾,高昂着头,映衬着来年的运旺昌盛,盼个好兆头。 太精緻了,精緻得跟他之前送给她的完全不一样。 她生辰礼的那次,可能是因为时间匆忙的缘故,也有可能是因为少年手艺生疏的缘故,那些锦鲤灯都做得稍显刻板了些。 那时明裳歌也没觉得什么不好,她看着那些做工粗糙的灯笼,甚至还觉得有些可爱。 但是现在,可能却再也看不到了。 嬷嬷突然咧嘴叫了一声:「小姐?这灯笼你不喜欢吗?」 「啊?」明裳歌反应过来之后,连忙摇摇头,「哪儿有,我只是一时被嬷嬷的手艺给惊嘆到了,嬷嬷做的太好了,这简直跟真的锦鲤一样啊。」 一听到明裳歌的夸赞之后,嬷嬷做起灯笼来更起劲儿了。 她开始给这院子里的年轻婢女们,教这灯笼该如何制作。 明裳歌也心不在焉地开始跟着学着,只是这手里的竹编倒是锋利得很,已经悄悄把她的手割坏了几条口子。 她没有多作声张,秋月和春花正学得热闹,也都没有发现明裳歌的异样。 手上的伤口倒是没有让明裳歌多加在意,她看着手里的灯笼架,却突然想着,那个时候,他是如何自己一个人做完那么多灯笼的。 他是不是也受了不少的伤啊。 没到一会儿,这天就黑透了,院子里的光亮不足,屋子里都摆不下那么多的编灯笼的物件,明裳歌见众人已经开始有些乏了,便就让大家散了。 反正这晚才是正月十四,明天才是十五,等明天再编也是一样的。 那嬷嬷收拾了一下,也就跟着告辞了。 不过好在嬷嬷走之前,已经教完了大家这锦鲤灯笼怎么做。 秋月见大家已经散了,便去准备洗漱的开水了,春花开始收拾院子。 明裳歌看着桌子上,她刚刚编织好的锦鲤灯笼。 其实她刚刚没怎么听那嬷嬷讲她的锦鲤编法,而是在自己瞎捉摸沈谬上次的编法。 现在,一直勉勉强强像样的锦鲤灯笼,歪歪扭扭地摆放在桌子上。 跟嬷嬷教的不像,跟沈谬的也不像。 就这么看着,明裳歌就突然笑了。 她嘆了口气,将桌子上的烛台放在了灯笼里面,灯笼被点亮。 突然间,明裳歌注意到了,这锦鲤灯笼上,没有给锦鲤画眼睛。 但是刚才春花已经把制作灯笼的那些物事给收拾好了,一时间她也没法去找这硃笔。 没有朱色的颜料,明裳歌便把视线放在了旁边的墨笔上,她刚准备拿起笔,却有人在她身后捷足先登了。 熟悉的气味传进鼻息之间,明裳歌倏地转身,撞在了一身软甲之上。 沈谬后撤了一步,拉开了二人的距离。 他先是笑着把这锦鲤灯笼的眼睛给画上了,再然后开始解掉身上的软体。 「你先才撞疼了没有?这软体还是有些硬的,没磕着吧?」 明裳歌呆愣地看着他解掉身上的软甲,在他把身上最后一件软甲褪去的时候。 明裳歌突然勐地冲上前,一把抱住了沈谬。 沈谬抬起的手,在剎那之间僵住。 随后,他的手缓缓地落在了明裳歌的背嵴上。 他有些戏嚯地笑着:「怎么了?你现在变成小思妇了?那么急不可耐了?」 明裳歌抬起拳头,往他的肩上狠狠地捶了几下,愤愤地说道:「你再不回来,我就要变成怨妇了。」 到此时,明裳歌不得不承认,她是真的很想他。 恰巧,两人仿佛心有灵犀似的,沈谬也开口说道:「我很想你,想到那种恨不得把你栓在裤腰带的那种。」 明裳歌笑骂:「你这是什么比喻。」 沈谬回来了,秋月刚才烧的那点开水,是不够两个人沐浴的,她便又去烧了一锅开水。 沈谬见这热水还有些时候,便去了内室的湘妃榻上,准备躺会儿来着。 明裳歌也跟着进去了,她看着沈谬没有脱掉外衣,而是直奔湘妃榻,就知道他肯定是累狠了。 沈谬的脖颈刚沾上引枕,就跟着闭眼了。 明裳歌从衣架上拿来了一件兔毛披风,打算给沈谬盖上。 谁知她的手刚碰到沈谬,沈谬就一把拉住了她的手,眯眼看着她。 那一瞬间,明裳歌看见了沈谬眼神里的阴狠。 原来,这些天他都是没有睡好的。 明裳歌尝试让他松手,笑着安慰道:「怎么了?到家了,不用那么紧张,好好睡会儿吧。」 沈谬认清了来人,也就跟着松手了。 但是明裳歌正准备离开的时候,沈谬又突然把她给拉了过来,这次,他是直接一把抱住了明裳歌。 第113页 男人沉重的鼻息在她的头顶盘旋:「歌歌,陪我一会儿吧。」 明裳歌没有作声,安静地躺在沈谬的怀里。 秋月知道这个点沈谬回来,应当是要赶紧洗漱的,所以她就添了不少柴,这水自然就烧得快些了。 以前在荆州的庄子上,因为整个庄子都没几个僕从,所以这些琐事就是秋月和春花给包揽了。来了西北之后,虽然这僕从多了些,但是春花和秋月依旧习惯了这样伺候明裳歌,所以明裳歌的院子里僕从也就不多,基本上大大小小的事情还是秋月和春花给包揽了。 水烧开之后,春花和秋月一起帮明裳歌放好水之后,便准备离开退下了,因为她们知道沈谬不习惯他在的时候有人伺候。 休息了那么一会儿之后,沈谬明显精神气儿好多了。 但是明裳歌已经在他的怀里睡着了,他看了眼旁边准备退下的秋月,食指放在唇间,示意噤声。 他轻轻地帮明裳歌褪下衣衫,然后将明裳歌抱起,往屏风后去了。 沈谬以为自己的动作已经够轻了,却没想到明裳歌还是一沾水就醒了。 明裳歌一乍迷煳醒来,看到自己已经光了身子,没忍住,乍然尖叫起来。 但是沈谬却在明裳歌张嘴的空档,低头吻了下去。 明裳歌的全身都被浸泡在了水里,热气氤氲在二人的唇齿之间。 这次沈谬都不用攻池掠城,他直接单刀直入了。 先前明裳歌因为尖叫张嘴,她的齿关已经打开,就仿佛一直待宰的羔羊,任由沈谬过来肆意掠夺。 她的唇齿间被沈谬扫荡,那种隐忍的爆发感。 让泡在水里的明裳歌瞬间脱了力。 沈谬将明裳歌轻轻地放在浴桶的壁上,空出来的手开始迅速剥离自己的衣服。 紧接着,水花突然乍起,热水被四溢在地板上,滚烫的热水在地板上蹦跳叫嚣着。 浴桶内也被上映着喧嚣和贲张。 那是年轻的肆意和不用拘于礼数的放肆。 还有长久的思念,被开洪放闸。 ———— 水流在喧腾,床帘纷翻,大喜那天的红帐还未撤去,仿佛洞房之夜的热闹还犹存。 喘息在耳旁鼻息之间留恋,突然沈谬一个动作,明裳歌一个愣神,她立马止住了沈谬的动作。 沈谬开口问道:「怎么了?我不想弄里面。」 但是明裳歌看着沈谬漆黑的眸子,却摇了摇头:「但是我想给你生个孩子。」 第52章 回去生孩子吗?…… 靡靡之气氤氲在床帐之间, 明裳歌看着沈谬发怔的样子,她咬咬牙,直接将自己送了上去。 两人同时闷哼声响起。 明裳歌看着沈谬漆黑的眸子,肯定道:「放心, 我身子弱, 没那么容易怀上的。」 她不知道说这句话是想安慰沈谬, 还是出自自己的无奈。 但是出了这话, 沈谬显然没有继续下去的意思了,明裳歌知道他在犹豫, 她愿意给他时间思考。 沈谬从明裳歌的身上下去,翻身去了屏风后,水流声在屏风后响起, 紧接着便是男人抑制不住的闷哼声。 明裳歌稍作犹豫,搭上了披风,也起身去了屏风后。 明裳歌看着站在浴桶旁隐忍的男人,脖颈的青筋暴起,连太阳穴的经脉都微微凸起,男人看到来人之后,突然间腰眼一松, 整个人这才卸了些力气。 良久过后,沈谬垂下了眼眸,哑着嗓子问道:「要我帮你擦擦吗?」 先前, 明裳歌应也是脏了的。 明裳歌摇摇头, 否定道:「不需要。」 见她拒绝了, 沈谬开始给自己擦洗,但身后却突然传来明裳歌略微颤抖的声音:「为什么那么不想要孩子?」 沈谬加快了擦洗的速度,完事之后他走近了明裳歌, 缓声道:「我想等你身体养好了些再要,我们还年轻,晚几年也不要紧的。」 「我知道我们还年轻。」明裳歌嘆了口气,「所以就更应该趁着我还年轻……」 不知道为什么,明裳歌感觉自己说不下去了,她抬手按了按眼角,深吸一口气继续道:「我想要一个孩子。」 她没有说她是不想沈谬在未来没有她的日子里孤单,也没有说她是为了想要沈谬在明家站稳脚跟。 明裳歌知道这种为了沈谬,而牺牲自己的事情,沈谬是更加不会同意的。 沈谬上前抱住了明裳歌,他将明裳歌直接打横抱起,抱回了床上。 在将她放下的时候,沈谬一顿:「我们可以抱养的。」 「你在说什么胡话?」明裳歌有些气了,「我是想要你的孩子,不是别人的孩子。」 沈谬给她盖好被子,安抚道:「那我们不急,顺其自然就好。」 明裳歌看着沈谬也躺了进来,她也没有作声了,待沈谬整理好床褥,躺好以后,她负气道:「那今晚你就不是顺其自然。」 沈谬转过身来解释:「不是……」 谁知明裳歌瞬间欺身而上,用唇堵住了他的嘴,她没有沈谬那么自然,每一处动作都像是一个蹩脚的初学者。 喘息声从唇齿间溢了出来,明裳歌看着他的眸子,定神道:「那你顺其自然给我看看?」 说完,她的手向下探去。 沈谬本就身火未熄,被明裳歌这么一撩拨,他的火又被点起来了。 第114页 明裳歌继续道:「如果我们能有孩子,那就是上天给我这么苦的人生中的恩赐,马上要过十五灯节了,上一次灯会你都送我礼物了,这一次你再送我一个,行不行?」 最后几个字,明裳歌像是咬着媚一般。 本就是新婚夫妻,沈谬哪儿受得住这种诱惑,他直接将被子翻开,占据上风,整个动作行云流水。 其实,崩断他最后一根弦的不是明裳歌的撩拨和气息,而是她说的她人生那么苦。 她的人生已经很苦了,他现在只想让她不再受苦,然后满足她的一切要求。 既然他先前已经说了顺其自然,那以后就顺其自然吧。 来去听天命,他们本就是苦难人。 偷得浮生一日欢,便享天下满怀乐。 窗外似是有了开春活力的迹象,明明冬日还在上演,但是此时却有蜜蜂在外面翩跹,枝头有缀缀红花绽放,蜜蜂轻轻落在花瓣其间,它将它长长的口器探入花蕊之中,费力地汲取花蜜。 这小蜜蜂仿若是初出茅庐,动作略显生硬,但随后不久,就仿佛是天性使然,马上便能熟稔地展开吮吸。 不知是春意还是冬中的腊梅,但这生机却点缀了天地间的静谧。 ———— 明裳歌突然有些后悔了昨晚她后来的主动,她先前瞧着沈谬没什么性质的意思,以为他不会套弄多久,谁知最后明裳歌都撑不住睡着了,沈谬还依旧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十五的这天是个好日子,连天光都亮得格外的早。明裳歌拖着略显疲惫的身子,探了探旁边的人。 她伸手一摸,是空的。 明裳歌愣了一下,看着空空的床,侧身看了眼外办的天,可能时辰已经不早了。 她想着昨晚还答应了众人要继续做灯笼的,这个点儿她得赶紧先起了。 正想着,门被人从外面打开了,沈谬端了一碗饺子和汤圆。 正月十五,荆州那边是吃的汤圆,但是盛京、西北这边是吃的饺子。 将军府本来都是做的饺子,但是沈谬怕明裳歌先前在荆州都是吃的汤圆,一时间改不过来这风俗习惯。 沈谬见明裳歌起了,问道:「十五你是吃饺子还是汤圆,我都端来了,你看看?」 明裳歌起身过来看了眼桌上的两碗吃食,其实先前在荆州庄子上,下面大多都是做的汤圆,但是她先前又是在盛京长大,一直吃的是饺子,所以这一来二去,她对这十五的吃食也不是很在意了。 她随口道:「都行,我先去洗漱一下。」 明裳歌转身去了屏风后洗漱,沈谬看了眼桌子上的两碗,他端起了汤圆开始吃,因为汤圆是糯米做的,肠胃弱的是糯米不太好,所以他还是打算让明裳歌早上吃饺子的好。 秋月进来帮明裳歌梳发,顺便说着今天的安排:「小姐,今日上午您还要做灯笼吗?」 秋月看着沈谬回来了,估摸着明裳歌可能不会再做什么灯笼了。 说起这个,明裳歌侧身问沈谬:「你这次回来,能待多久?或是有什么安排打算吗?」 如果沈谬待不久的话,她还是想多跟沈谬待一会儿的。 沈谬放下碗勺,看着明裳歌梳妆的背影,扬了扬眉:「安排就是带你去骑马啊!」 明裳歌长长地「哦」了一句,良久过后,她有些不自在地朝秋月说道,「今日就先不做灯笼了吧。」 秋月看着明裳歌略显羞赧的神情,笑着点头道:「奴婢晓得了。」 ———— 简单吃完过后,沈谬就直接带明裳歌出门了,他们先是去了街上转转,这街上果然没有往年热闹,明裳歌坐在马背上,沈谬悠闲地牵着马匹。 明裳歌问道:「最近这里要打仗了吗?」 沈谬犹疑了一下,最终还是点头了:「要不了多久,西北可能有一场大仗要打,我和爷爷简单商量了一下,届时先送你回盛京。」 明裳歌突然惊唿:「回盛京?」 沈谬轻轻笑道:「放心,不会回明府,是回我们的家,先前我去盛京买嫁衣的时候,简单地置办了一处宅子,虽然比不上明府那么大气恢弘,但是也算是样样俱全。」 说到这里,明裳歌才放心地点了点头。 沈谬看向马背上的明裳歌,少女虽然已经盘起了妇人髻,但是她脸上依旧稚气未退,由于常年病弱的缘故,导致她的肌肤亮如白雪,嫩如蛋羹。 但就是这样一个其实年纪还小的少女,却在这短短的十几年的时光里,遭受了常人一辈子无法经歷的苦难。 马匹被拉停,沈谬翻身上马。 明裳歌被这突然间的动作吓住,侧身问道:「怎么突然上来了?」 「怎么?」沈谬笑着反问,「你还想让我继续走?」 明裳歌咻地转过去,虽然两人已经做了许多亲密的事情,但是每次沈谬那么靠近她,她还是会有点害羞。 沈谬看着明裳歌的头顶,一时间他有些出神,眼神里的情丝被渐渐拉出。 他想要她以后的日子,能够永远如此刻。 沈谬本想带明裳歌在街上逛逛的,他之前一直在陇南和定西那边,他也没有注意到金城这边的异样。 既然金城正月十五白天都不怎么热闹,那晚上的灯会也肯定会取消了。 他没做太多犹豫,直接骑马出了城。 第115页 ———— 明裳歌果然猜测的没有错,沈谬确实是带她来的城外东北方向的这片草原。 只是现在还在冬季,草原上没啥绿色,只不过都到了十五,这雪开始化了,有些枯草露了出来。 明裳歌看着沈谬牵着马匹在一望无际的雪水地里打转的样子,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她打趣道:「你这是不是带我踏春来早了些啊,你马儿跑了这么远,也没得一口草吃,它跟着你着实可怜了些。」 沈谬把明裳歌身上的披风往上拢了拢,今年的冬季不算是很冷,但是草原这块儿却还是有些风的,他不想她着凉。 至于明裳歌说的,他确实一开始没想到这档子事,近期他太忙了,没能好好陪陪明裳歌,确实心生愧疚,所以当时就随口说了带她去骑马兜兜风。 这是来了这里,确实吹了不少风…… 沈谬有些尴尬地清了清嗓子,他看着这里,也没什么好玩的地方,一时间他也有些不知所措了:「那你还想去哪儿玩啊?我带你去?」 明裳歌看着他发窘的样子就好笑,她戳了戳沈谬因为抿嘴就露出的梨涡,一时间更想笑了,还是笑得身子发颤的那种。 沈谬扯了扯嘴角:「这里没什么好玩的,你不说我们就回去好了。」 「回去干嘛?」明裳歌把脸缩在披风里,她的脸颊被风吹得有些发红,但这样却更显娇嫩。 她笑得花枝招展,看向沈谬的眼神带了丝狡黠:「回去生孩子吗?」 沈谬的嘴抿得更紧了,梨涡也就愈加明显。 明裳歌又没忍住,这次她干脆两只手戳了,她戏嚯道:「你好呆啊!」 「明裳歌。」沈谬的语气竟然让人感觉带了一丝委屈的意味,「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明裳歌眨眨眼:「我以前怎样的?」 「你以前还会夸我好看。」一想到这里,沈谬就开始郁闷了,明明以前在土匪寨的时候,明裳歌的那张嘴就跟抹了蜜似的,一天到晚叭叭个不停,还句句都是好话,听得他怪舒服的。 现在成了亲,除了生孩子的时候会殷勤一点,其他时候明裳歌根本都不太搭理他了。 他突然有了一种被人利用后的孤独落寞感。 「那你都觉得你自己那么好看,难得你不想生一个跟你长一样好看的孩子吗?」明裳歌依旧跟施了媚一样。 这次沈谬终于冷脸了,他拎了拎马绳,打马转身回头,梗着脖子道: 「那现在就回去造孩子。」 第53章 这不是有喜了的征…… 天上开始飘起了碎雪, 沈谬看着前面的来时路,微微皱起了眉。 来的时候他们一路甚至开看到有些树木开始抽出了新枝芽,没想到这回去竟然就开始下雪了。 他低头看了眼怀里的明裳歌,她没有多说什么, 只是把头缩在披风的兜帽里, 脸蛋被风吹得通红。 沈谬把明裳歌的头往怀里按了按, 加快了马匹的速度。 这一片来时就人际稀少, 现在将将下了雪,人员马匹走过后会留下浅浅的痕迹。 所以沈谬牵着马匹走过的地方都留下了一深一浅的马蹄印, 但是沈谬眯着眼看向了前方。 前方竟然也有一列整整齐齐的马蹄印。 沈谬勒马停下,骏马开始原地打转,鼻息间喷出白气。 明裳歌偏头疑声问道:「怎么了?」 沈谬微微偏头, 潋滟眸中的锐利:「有人在我们前面,先下马吧。」 他把明裳歌扶下马,自己则小心地牵着马朝前走了几步,在那一列列整齐的马蹄印下蹲下。 如果只是一般的马蹄印的话,他倒是不用这么紧张,但是这马蹄印太规整了,普通百姓们的马匹大多都驮着重物, 步履不会这样规律,大多都是歪七扭八,深浅不一。 并且这个马蹄印的深度也比一般的要深上许多, 这是一种特制的马蹄, 这样的马蹄对于地面的抓力会更牢。 所以这马蹄印, 应当是战马留下的。 但是这留下的马蹄印跟沈谬的马蹄留下的不一样,沈谬的马也是战马,但不会像这样, 马蹄印的前尖还会勾带出一小部分泥土出来。 所以这是——胡人的战马。 明裳歌看着沈谬蹲下打量那马蹄印的样子,顿时也感觉到了不一般,她立马噤声,跟着沈谬的身后。 沈谬下意识地伸手向后揽过,将明裳歌护在身后。 简单看看之后,虽然沈谬不能百分之百确定,但是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是没有骑马而行了。 看着这个马匹的脚程,应该就离他们没多远。 如果就单纯是一队胡人,他可能也不会这么小心翼翼。 最主要是他现在没有武器,身边还带了明裳歌,他自己不要紧,他不想让明裳歌也跟着他一起遇险。 沈谬看了眼马蹄印延长的方向,是去往金城的方向。 胡人带着战马去金城干嘛? 他们一般不会深入中原,要进行商业贸易也是在陇南和定西一带,正常情况是绝技不会来金城这样靠近中原腹地的地区来。 更何况还是带着战马…… 沈谬越想越不对劲。 明裳歌发觉了异样,她轻声问道:「我们要放轻脚步走回去吗?」 沈谬摇了摇头,现在离金城的城门口都还有好几公里的路程,这么走回去不是个事儿,更何况还是在这种天气下,明裳歌的身体也经受不住这种苦。 第116页 「咱们就先下马走走,等情况稳定后我就送你回府。」沈谬一手牵着明裳歌,另一只手牵过马匹,从一个小山丘后方绕着向金城的方向走去。 这么一绕,倒是真的走了不少远路,沈谬估摸着他们已经走远了,便把明裳歌抱上了马匹。 狂风还在唿啸,但是沈谬控马的速度明显提快了许多,比起吹冷风,他更不愿明裳歌受到来自胡人的生命危险。 一路上沈谬都是挑着小道和复杂的小径走,马匹飞扬,总算是没有碰上胡人。 前方视野尽头便是金城的城门,看到城门了,沈谬才稍微松了一口气。 但是这口气还没缓和多久,他就注意到了排在城门口的长队。 今日是正月十五,有许多来自外市的人会来金城走亲访友,但是现在是关键时期,明劲光一直抓得严,即使是这种日子,城门口也有检查的官兵。 沈谬将马匹勒停在城门口,他看着前方的那一队人马。 这一群人都是骑着马匹,并且他们的马匹后腿都十分健壮,如果猜测不错的话,应当是来自胡人的战马,但是这令人出奇的是,坐在马匹上的人,却不是胡人,是很明显的中原人。 怎么会有中原人骑胡人的战马? 且不说战马珍贵,这胡人的战马更是胡人的宝贝中的宝贝,他们是十分惜马的民族,以往带领他们打胜仗的大多都是因为他们有强壮的战马和装备精良的马背装。 他们的马蹄铁也比中原的要精细许多,如果要光比马上功夫,中原可能还打不过胡人。 所以这么贵重的战马,胡人怎么会卖给中原? 明裳歌看着沈谬一声不发,心里也有些忐忑,结合先前沈谬仔细审视那马蹄印的样子,应当是前面的那对人马有问题。 她心里起了疑,便也就跟着问了起来:「前面那对人马是有什么问题吗?」 沈谬犹豫了一下,轻声呢喃道:「胡人的战马怎么会让我们大梁人骑?我们大梁何人能够从胡人手里买到他们的战马呢?」 他不介意把这些事情跟明裳歌讲,相反,明裳歌自小在军营中长大,沈谬发现对于这些事情,有时候明裳歌甚至会比他还要敏锐许多。 明裳歌也眯起眼打量前方,简单推测道:「首先这战马要买来肯定不会便宜,一般的情况胡人也不会去卖他们的战马,但是这战马也只可能是买来的,不可能抢来。」 她小时候跟着明劲光一起,经常听明劲光提过一嘴,说这胡人爱马如命,如果在战场上他们发现自己不能活着回去了,他们也会在最后一刻杀掉自己的爱马,不会让自己的爱马被敌人「俘虏」。 这跟他们对待自己一样的,被敌人捕获之后,他们一般都会拼命自杀,因为他们觉得被敌人俘虏是一种比死掉更残酷的惩罚。 所以这样惜马、爱马的民族,会允许让别人随随便便抢走他们的马吗? 更何况是这种养在军营的战马。 所以只能是这些大梁人从胡人手里买来的,或者是通过交易而来的。 明裳歌继续道:「不论他们是如何得来的,能得到这些战马的肯定都是非常人,钱和势他们都得有。」 「西北的权贵都是受爷爷管辖,他们一生都受到胡人的骚扰,所以也不会去买什么胡人的战马,难道是别的地方的权贵买的吗?」 「那他们买马干嘛?」 「只凭钱财,可能买不到胡人手中培养精良的战马,所以他们到底是拿什么去跟胡人换的战马?」 「……」 明裳歌虽然没有给出这些问题的答案,但是她却帮沈谬理清楚了思路。 虽然现在没有办法直接推测出来,但是他的心里已经有了一个大概的方向。 前面的那对人马顺利进了城,沈谬也跟着入了城。 在城门口的时候,他招唿了几个人跟着那对人马,随后便赶紧带明裳歌回了府。 明裳歌知道现在形势严峻,她下了马之后没有再说多的话了,只是把身上的披风递给了沈谬。 她帮沈谬把披风系好,叮嘱道:「我在家等你回来。」 她的簪子有点歪了,沈谬抬手帮她扶正,等触碰到那根簪子上的流苏时,他才发现,这是他当时在荆州送给她的那根。 沈谬弯唇笑了笑,点头「嗯」声。 看着沈谬麻利地翻身上马,明裳歌又有些急切地往前走了几步。 她的声音荡漾在将军府的门前,带着丝丝担忧,但是更多的又是抚慰。 「注意安全。」 ———— 沈谬临着一个月都是一直早出晚归,明裳歌经常等不到他回来就坐在桌子上撑着头睡着了。 不过好在,他每天都是归了家,不像先前那样连着好几天见不着人影。 不过沈谬看见好几次明裳歌趴在桌子上,等他等睡着的模样,就有些心疼了。 他宁愿早起,也不会选择晚归了。 不过这每次回来的早了,两人就难免忍不住干柴烈火。 自从上次两人闹了这方便的别扭之后,沈谬还真的顺其自然了,他也不憋着,也不刻意去防避。 这样倒是让明裳歌开心了许久。 只不过这样的日子过了个把月,明裳歌天天找大夫把脉,但是都没什么动静。 直到将军府的官家媳妇,人都步入中年,大儿子都成了亲,她又怀上了的时候。 第117页 明裳歌终于急了,她开始找大夫开一些这方面的补药,每天一日三餐,餐餐不落下。 沈谬每次回来都闻到了明裳歌的一身药味,一开始他只是以为是补身子的药,直到有天早上他起得晚些了,终于碰上了来诊脉的大夫才知道这些到底是什么药。 他是想顺其自然,但是明裳歌这样每天吃苦药,他也有些心疼,一时间没忍住,去问了明裳歌:「我们不是说好顺其自然吗?你吃这些药,又是何苦呢?」 明裳歌见到自己被抓包,支支吾吾了半天,最后她只好妥协,答应沈谬不再吃这些东西了。 这药不停还好,一停了之后,明裳歌竟然开始日日睏乏了起来。 每天都打不起精神,就像是得了嗜睡症一般。 连沈谬这个天天在外奔波的人都发现了这个异常,这么下去不是个事。 自从上次停药之后,明裳歌也没有经常召大夫来府里拿脉了。 眼下都快半个月没拿过脉了,明裳歌觉得叫大夫过来看看也好。 第二日,官家去亲戚家走个亲戚,这大夫便是官家媳妇带进来的。 此时官家媳妇已经有些显怀了,她走路有些不便,便慢悠悠地把大夫带到了明裳歌的院子里。 大夫日常询问明裳歌的症状,沈谬今日也专门抽出了时间陪明裳歌一起。 明裳歌犹豫了一下,还是懒洋洋地说了出来:「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有些嗜睡,然后精神不振之类的。」 此话一出,旁边的官家媳妇突然惊唿:「啊!这是天大的好事啊!这哪儿还需要把脉啊,这不就是有喜了的徵兆吗?」 第54章 这西北丢了又如何…… 此话一出, 最先反应过来是提着箱子的大夫,他立马偏头看向了明裳歌,放下了手里的药箱上前:「我给夫人把把脉。」 明裳歌此时明显已经不太镇定了,她之前是挺想怀上孩子的, 但是她也知道自己的身子没那么容易怀上, 所以她一直是不抱希望的。 她的眼光直直的, 盯着大夫把脉的手, 一动不动。 不知为何,沈谬却在这个时候突然上前, 蒙住了明裳歌的眼睛。 然后他上前将明裳歌的头抱在了怀里,这是他能给到她的安全感。 官家媳妇这个时候还在旁边乐颠颠地说道:「这下可好了,咱们将军府又能迎来一件喜事了!」 但是大夫已经开始吞咽口水了, 他抬头看了眼沈谬,只见此时的沈谬眉头微蹙,他站在明裳歌的椅子旁边,将明裳歌的眼睛捂住。 大夫感觉现在有些冒冷汗,他低下了头,头顶却传来了沈谬的声音:「说吧,没事。」 得了这句话, 那大夫才敢开口缓缓问道:「夫人这些天没有进食一些补药或者补品之类的吗?」 见是问话,明裳歌犹豫了半晌,还是摇了摇头。 大夫嘆了口气, 终是说完了话:「可能是夫人初来西北, 这身子不太适应, 有些气虚血亏,前段日子用补药补了一些,这一乍没了进补的物事, 气血上就亏欠了,然后就导致身子虚弱,天天睏乏。」 「您应该也发现了,您这脸色还是略为苍白……」 「别说了。」明裳歌勐地张口打断了大夫的说话。 她的眼前还尽是黑暗,鼻息之间全是沈谬的气息。 这本就应该是不抱任何希望的事情,她很努力地去强作镇定,但是这眼眶就是不知为何会这么温热,明裳歌费力地去吞咽口水,她努力去将眼神集中在沈谬的指缝之间的光亮里。 但是却看不清。 这个时候的黑暗,却不知莫名地给了她一丝丝安慰感。 至少她不用将落寞展示给众人。 沈谬看向已经开始打着哆嗦的大夫,轻声吩咐道:「那你看着开点药吧。」 「诶。」大夫赶紧拿起药箱退下了,退到门槛旁的时候,突然顿下了:「那老身先行退下了,待开好方子、抓好药之后再派人送来将军府。」 沈谬淡淡地「嗯」了一声。 氛围突然冷清下来,旁边的官家媳妇自从大夫开口之后,就一直愣住不动了。 这场面,她从未见过。 沈谬看出了官家媳妇的尴尬,他未多说,只是浅浅看着她弯唇道:「你先下去吧。」 别人给了台阶,官家媳妇连忙点点头,笑着退下了。 院子里,突然又恢復了安静。 秋月和春花在这个时候才回过神来,秋月拉了拉旁边的春花,轻声道:「奴婢们先下去了。」 见人都走干净了之后,沈谬才转身,他在明裳歌的身前慢慢蹲下,随后才缓缓地放开捂住眼的那只手。 这样,明裳歌睁开眼的第一眼,是他的眼睛。 是一种温润又安定的眼神。 明裳歌虽然被捂住了眼睛,但是她还是能感知到沈谬的动作变化。 她知道沈谬在她面前蹲下了,她知道沈谬所做的一切。 以前那个充满野气贲张的大土匪,在慢慢收敛爪牙,然后在她面前展露出他最细腻温柔的一面。 沈谬看着有些僵硬的明裳歌,一时间竟然感觉自己有些嘴笨了。 他犹豫了一下,尝试开口:「我们以后还会……」 「亲亲我。」明裳歌眨了眨眼睛,定神看着沈谬。 沈谬顿了一下,起身轻轻用唇碰了碰明裳歌。 第118页 但是明裳歌直接勾手,将沈谬往前带了带,她学着沈谬在床上的功夫,开始对他攻池掠地。 沈谬没有后撤的动作,反而是顺承地接受明裳歌直白的动作,然后他再慢慢引导她。 但是不到一会儿,明裳歌终究是忍不住了,豆大颗的眼泪从眼角滑出,嘴里开始迷煳地嗫嚅:「我刚刚真的很开心,我以为……」 沈谬拉开了一点二人的距离,滚烫的气息游走在两人之间,他单膝跪在明裳歌腿间的椅子边缘,这是一种极其带欲的插入姿势。 「我们迟早会再有开心的,你好好养好身子,以后多的是机会。」 他终于说出了之前的那些话。 沈谬低头,轻柔地舔舐她眼角的泪珠,一点一滴,黑直的发尾将轻扫过她的脖颈,明裳歌突然吻上了他的锁骨,然后嘴唇再向下探去。 沈谬没做犹豫,直接将明裳歌打横抱起,语气开始控制不动波动:「那从现在开始制造机会。」 ———— 自从有了上次的事情之后,官家媳妇再也不出现在将军府的后院了,她也不敢大着肚子在将军府养胎了,反倒是直接回了老家养胎。 沈谬连续半个月都一直回来得挺勤快,也尽量抽时间陪明裳歌,监督她养身子,吃药。 明裳歌本来还挺享受这种日子,但是渐渐地在后面她就发现不太对劲了。 沈谬虽然每次都回来了,但是手里也一直在忙活事情,不停地有人送信进来。 有次在吃晚饭的时候,秦晨送来一封信,沈谬立马跑去书房看信之后,明裳歌有些忍不住询问了:「最近是很忙吗?」 沈谬刚刚看完信回来,面对明裳歌的问话,他也没有犹豫,直接说了:「是有点,过段日子,你可能得收拾收拾,准备去盛京了。」 「为什么要去盛京啊?」明裳歌不解。 沈谬继续:「西北接下来一段日子可能不太平,你回盛京会安全很多,到时候我叫秦晨护送你回去。」 明裳歌端着碗筷的动作僵住,她一顿一顿地放下碗筷,过了好半晌才缓过来回答:「好,你安排好就好。」 自从沈谬开始日日归家以后,秋月和春花她们已经不再跟明裳歌同桌用餐了,此时房内只有沈谬和明裳歌。 窗外有春雨打在院内的海棠花上,滴答滴答的声音,每一声都砸进了沈谬的心里。 「等这次的事情结束,西北太平了,我带你去各地游玩,好不好?」 就跟上次一样,说等忙完那阵之后,他就带她去骑马。 然后这就能让她有着期盼。 这一次,明裳歌依旧点头应道:「好,那我去盛京等你。」 ———— 自从沈谬提过那一嘴之后,没过多久,整个将军府都开始动作了起来,并且沈谬也基本上没有再归家了。 明裳歌心里还是有些疑惑,抽了天日子,她去找了明劲光。 明劲光现在已经把大部分事宜交託给了沈谬,可能真是年纪大了的缘故,他竟然已经开始有了退位的心思。 明裳歌知道明劲光的意思,不然沈谬近段时间也不会这么忙到脚不沾地。 将军府主院书房内,明裳歌看见了正坐在书案前练字的明劲光,她直接开门见山:「爷爷,西北是要打大仗了吗?」 以前明劲光也没怎么避讳明裳歌这些,现在他也没什么好避讳的:「不完全是那种大开杀戒的大仗,只是说现在连金城都不安全了。」 「金城?」明裳歌顿住,「怎么会?」 金城是西北的将军府所在,那连金城都不安全了,岂不是整个西北都不安全了? 明劲光面不改色地继续说:「胡人想从内部瓦解我们西北,沈谬那边已经在尽力抓每个城市的细作了,但是效果还是不太行,可能会彻底肃清整个西北。」 明裳歌:「为什么效果不太行?」 她还是相信沈谬的能力的,胡人和大梁人就光从外貌来说就差距很大,怎么会抓不到细作? 「因为那些细作就不是胡人。」明劲光淡淡地放下了毛笔,看向明裳歌。 「是我们自己内部出了细作。」 内部出的细作,遍布了整个西北,甚至还来了金城? 明裳歌这才意识到事情不简单,但是说到细作的事情,她突然想起了先前从城外骑马回来,遇到的城门口发生的那一幕。 她犹豫了半晌,最后还是开口说了:「爷爷,有件事情我不知道沈谬跟你说了与否,先前在嘉峪关来拦截我的是胡人,如果我猜测的不错的话,派他们过来的应该是伯父和伯母他们。」 「歌歌。」明劲光的突然严肃起来,「不知道的事情不要乱说。」 「……」看这个样子,沈谬应当是没有跟明劲光说了。 不过明裳歌也能想到沈谬为什么不跟明劲光说,这毕竟也是他的孩子。 明裳歌顿了一下,没有再继续说了。 不过她刚才跟明劲光提了一嘴,他可能会往这方面去想,去调查了。 言至于此,足矣。 明裳歌刚想转身走,明劲光又突然补了一句:「后天你就出发吧,今早我撞见秋月了,她说你们已经准备好了。」 明裳歌点点头,临转身前,她还是担忧地说了一句:「爷爷,你要记得保重,歌歌在盛京等你回来。」 第119页 ———— 装点行李这些倒真不用明裳歌担心,秋月是个效率高的,几下就清点好了,只不过这次出行要带的东西比往日出门都要多。 这一次一走,可能再也不会回到西北了,所以这边的东西,明裳歌都得带走。 之前还不觉得,现在一清点东西还真不少。 东西多,她们的马车队列就会有些招摇,所以在路程的安排上她们只能挑些小路走。 出行的那天,沈谬倒是亲自过来送了,一直一路送出嘉峪关,嘉峪关之前的那片戈壁滩一过去之后,至少胡人的威胁就会减掉一半,再加上还有秦晨等人的一路护送,沈谬觉得安全问题应该不大了。 明裳歌本是不打算麻烦秦晨过来送的,她们都是女眷,这脚程上肯定就会慢上许多,所以这一来一回得耽误不少时间,这边西北局势紧张,正是缺人的时候,秦晨又是沈谬的左膀右臂,无论如何走了都不太好。 但是她这个话将将开了个头,沈谬直接果断拒绝了: 「比起这西北,我更担心的是你。」 沈谬打马走在明裳歌马车的窗前,一如当年在荆州那般,蓝黑的抹额映衬出他的成熟,似是丢了几分少年感。 高束的马尾甩在了他挺直的背嵴之后,他低头探向窗前,轻吻上窗内的娇娇人,滚烫焦灼的气息流连在唇齿之间:「这西北丢了又如何,但是我绝不能丢了你。」 「上路吧,等我回来。」 第55章 这次,没有人捂住…… 「夫人, 怎么又睡着了?秦护卫说在前面会停一会儿,让大家歇歇喝点水。」秋月往马车内部走了些,她瞧了眼有些恹恹的明裳歌,一时间心一紧。 这样的状况以及不是一天两天了, 自从上路之后, 明裳歌一天到晚就基本上是在眯眼打着瞌睡。 秋月联想到先前大夫说的那些, 她担心是明裳歌的身子又撑不住了。 明裳歌听见了秋月的唤话, 懒懒地睁开了眼:「没关系,到时候你们去休息就好, 我在车上继续睡会儿就行,不用管我。」 秋月顿了一会儿,也没有再劝说了, 马车内的空间不算大,人在里面只能半蹲着走动,她佝着身子上前给明裳歌盖好毛毯,把马车的窗户关了小了些。 做完这些,外面的队伍刚好停下,秋月就转身下车了。 明裳歌斜斜地靠在马车壁上,这马车虽然都是用布包给包了起来, 但是就这么靠上去,还是有些隔着头了。 透过马车窗户留的那个间隙,明裳歌看了眼马车外的景色。 有脚阳春天, 这地竟然还开始飘起了丝丝柳絮, 绿意响彻了绿杨天。 是个适合踏春骑马游玩的好天气。 如果那天出门是遇到这种天气就好了。 但可惜不是。 她本是不想这么多愁善感的, 可能只是想他了。 这片是一路以来,难得遇上的一片空地,这一路, 他们大多都是走小路,小路多为逼仄、泥泞的山路,根本没有让他们停下来休息的地方。 秦晨打量了一下这周围,是个隐蔽的好地方,四周都是高大的树木,天色也逐渐阴暗了下来,犹如用一块灰暗的布匹笼盖住了这一片天空。 秋月下了马车,直接来找秦晨:「秦护卫,奴婢想要麻烦叨扰您一下。」 秦晨点点头:「没事,你说。」 秋月低声试探着说:「奴婢看夫人最近经常没精打采的,想要麻烦秦护卫能不能找个大夫过来看看啊?」 她知道自己这个请求不太合理,毕竟他们这一行走的这么蜿蜒曲折,就是不想暴露。 如果还去找一趟大夫、医师之类的,那之前所做的那些努力可能会白费了。 秋月有些侷促,她害怕秦晨为难:「秦护卫,如果这有不便的话,您能不能派个人去给夫人抓点补药也是可以的。」 「这多大点事儿啊。」秦晨挠了挠头,这下他反倒被秋月那番小心翼翼的样子搞得手足无措了,「我这么盲目地去抓药不太好吧,要不还是把夫人带到医馆去看看吧,还是夫人的身子最要紧。」 这下,秋月才浅浅笑着颔首:「那就谢谢秦护卫了。」 说完,秋月便想转身回去。 「秋月!」秦晨突然叫住她。 秋月不解地转过身来,看向秦晨,眼里询问的意思明显。 「如果后面有什么事情,你尽管跟我说,不用那么避讳的。」 因着以前在荆州土匪寨还一起待过的关系,现在秦晨对明裳歌她们都得改口了,但是以前在土匪寨里秦晨叫秋月就是直接叫的秋月,所以现在他叫秋月也是最顺口的。 至于春花,他以前去找明裳歌,大多都是秋月在掌事,所以他跟春花都没怎么打过交道。 唯独跟秋月说话说的最多。 春风荡漾,吹起了姣姣少女耳鬓的一丝青发,秋月福了福身子,轻声莞尔:「谢谢秦护卫了。」 秦晨憨笑着摇摇头:「不用叫我秦护卫,叫我秦晨就好。」 「啊?」秋月微睁大眼睛,随后笑着应道,「好的。」 秦晨正以为秋月会叫一声他名字的,谁知秋月回了一句「好的」之后就直接转身离开了。 尽留下了他的落寞感。 ———— 自从秋月提了那么一嘴之后,秦晨是沈谬带出来的,行动力也是一绝,直接第二天就带着一小队先行前往临近小镇里探路了。 第120页 这一来一回,也就不过半天的日子。 当天晚上,明裳歌就到了附近一个小镇的医馆里。 明裳歌一开始没想到秋月会跟秦晨提那么一嘴,这几日她确实感觉自己的身子总有些累,但是总之也没什么大碍,所以她就没有提过这回事了。 不过既然大家都为她专门找了镇上的医馆,她也没有多说什么了,随安排就好。 可能是由于城镇太小的缘故,这医馆也是十分破旧,听周围邻里的人讲,这镇上就这一个医馆能拿得出手了,所以明裳歌一行人只能来这里。 但是等他们来到这里的时候,医馆却一个人也没有。 先前那些镇上人说着医馆就一个老者和一个他的孙女在管理,一般医馆没人那大多就是爷孙俩上山採药去了,等等就好。 秦晨没有叫全部的人全都来这镇上,这镇子本就没多大,如此一来,那就未免太过招摇了。 他挑了几个武艺精湛的,也基本上全是之前土匪寨里的兄弟,他用起来也对这些人更加信任一些。 医馆内部,明裳歌觉得自己有些口干,她看了眼旁边的秋月,问道:「水袋里还有水吗?让我喝一口。」 秋月把背上背的包袱拿了下来,春花也在这个时候上前帮忙查看。 春花摇晃了两下水袋,已经听不见水响了,她和秋月面面相觑。 秋月侧过脸看向明裳歌:「夫人,这水袋没水了,奴婢去外面找人家去借点水?」 明裳歌点点头。 秋月看了眼旁边的春花,吩咐道:「春花,你就留在这里陪着夫人吧。」 虽然秦晨没叫多少人跟过来,但是来的这些人还是把这医馆的小院子给站满了。 院前的这一块平地,都快人挤人了,秋月拿着水袋,有些挣扎地蠕动着向门口走,一旁的秦晨看见了,便高声喊道:「都让让道,别挤在一起。」 待把秋月送到门口的时候,秦晨才开口问:「你这是要去打水吗?」 因为这院子有些挤的缘故,此时秦晨靠得离秋月有些近了,秋月感觉此时的气息有些过于灼热了,面上不免惹上一些绯然:「嗯嗯。」 「那我送你出去。」秦晨觉得眼前的这片芬芳有些烧脸,他护着秋月往外走,秋月有些不太好意思,正打算推辞。 哪知秦晨直接拿起旁边的佩刀,开始推搡着她,直接准备出门了。 秋月见状,面上羞赧,但还是默许着秦晨的这番举动了。 二人刚踏出门槛,秋月直接一整个人被秦晨给拽了回来,紧接着,几簇羽箭直接唰唰地射入门板上,一瞬间,医馆略显破烂的门板都被震碎了。 秋月有点没太反应过来,她是直接被秦晨扔向了后方的人群,人群中有人立刻反应了过来,把秋月给扶稳了。 然后紧接着,院子里的一群人全部紧绷着身子,纷纷握紧了腰上的佩刀。 这种镇定又迅速的反应能力,是以前在土匪寨的时候,沈谬就有训练过他们。 秋月愣了愣神,总算是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她赶紧转身冲进房内。 房内明裳歌正坐在桌凳上,刚才外面出现「嘭」的一声的时候,她就立马反应过来了不对。 秋月急喊道:「夫人!春花!咱们快出去!」 这个时候秦晨也率先沖了进来,他一把牵住明裳歌,时间太短,他来不及顾忌那些男女有别了,现在这里明裳歌就是最重要的。 「是胡人,胡人跟过来了,咱们先往后撤,尽量去跟镇外的大部队汇合。」 前面的厮杀,秦晨留给了剩下的那些人。 沈谬交给他的最重要的一个任务就是,一定要片刻不离明裳歌的身边。 沈谬把他最为信任的兄弟都派来保护他的妻子了,秦晨这些作为他的弟兄们,也都知道明裳歌对他而言有多么重要。 幸亏这个医馆有个后门,秦晨带了四个兄弟,背着明裳歌直接往后门跑去了。 可这哪儿知,这后门也被胡人带兵包围住了。 秦晨扫了眼四周,除了这个后门,他们无处可出,不过好在后门的防守不是很强硬,四个人应该还是能冲出去的。 他背上背着明裳歌,不好大动作打斗,更何况还要保护秋月和春花二人,行动更是捉襟见肘、室碍难行。 秋月瞟了眼秦晨这边的窘况,淡声道:「秦护卫,你先把夫人给送出去,我和春花可以在这里等你们搬来救兵。」 这里还有人在厮杀,让他先行出去,再搬来救兵,是来得及的。 但是秦晨看着秋月的眼神,有点犹豫。 人群攒动,秦晨由于步子快,已经隔秋月挺远了,秋月个子不够高,她尝试踮起脚,抬头眺望着秦晨的方向,二人的眼神相撞,秋月看着秦晨回头探过来的眼神,突然心头一紧。 一种酥麻的感觉瞬间遍布全身,在撕咬着她的每一处被他望过的肌肤。 秋月浅浅笑道:「秦晨,我们等你回来。」 这是她第一次,叫了他的全名。 ———— 明裳歌离去之前,给秋月丢了一把匕首,那是沈谬先前送给她的一把匕首,要她防身用的,不过眼下,是秋月她们更需要这把匕首。 现在的情况,她不能要求秦晨一定要把秋月和春花给带着,听从安排就是对大家所有人最好的结果。 第121页 没了那些身边的顾虑,秦晨奔跑的速度明显要快上许多,不到一盏茶的时间,秦晨就到了大部队的驻点,他刚把明裳歌给放下,就安排好了需要留在驻点的人,和要带去救援的人手。 全程不过一眨眼的时间,秦晨就已经带着人马出发了。 其实刚才秋月的那个眼神,明裳歌就看到了一些苗头。 原来,只有当某些情绪牵扯着一个人的时候,那个人才会如此的迅勐和强大。 以前的沈谬,应当也是这样的吧, 或许会比秦晨更为敏捷。 明裳歌看着秦晨带着人马远去的背影,扫了眼四周还剩下的人,就只剩下不到二十人了,原本沈谬就为了不引人瞩目,派出来的人马就不多,以精为主。 明裳歌的口中有些干涩,她吞咽了一下口水,朝着周围的这些人吩咐道:「咱们先往后撤,撤去树林里隐蔽一些,免得胡人跟了过来,我们就直接暴露在他们的眼下了。」 可哪知他们刚准备动身,就突然涌出来了一大片的胡人围攻过来。 护卫们就只好立刻拔刀应战。 赶马车的是熟悉的刘叔,刘叔跟着明裳歌,跑了快半辈子的马车,对于这种场面他竟然都有些见怪不怪了,现在他反而比这里的护卫们还要镇定。 刘叔把明裳歌拉进马车内,喊道:「夫人坐好,咱们先撤!」 明裳歌立马钻进马车内坐好,外面的厮杀声愈发狂躁,每过一刻,明裳歌就感觉那胡人的嘶吼声就愈发地近了。 她们的身后只有树林,前方全被胡人给包围住了,导致刘叔只能掉头往树林里钻。 树林里的路就是她们来时的路,本就狭窄、逼仄,这马车赶起来就更加难走。 明裳歌掀开马车的窗户往身后望去。 不行,胡人太多了,就连是沈谬精心挑选出来的武艺精湛的护卫都招架不住。 明裳歌没多做犹豫,掀开马车门帘朝刘叔喊道:「刘叔,咱们弃马车,骑马吧,我会骑马。」 她是会骑马的,以前小时候在军营里,明劲光一直以为这身子不好就是要强健体魄,还经常带着她锻鍊身体,骑马射箭来着。 只不过明裳歌实在没什么武艺天赋,那么久过去就勉勉强强学会了一个骑马。 刘叔见明裳歌语气果断,现在马车已经成为了一个累赘,骑马是目前最好的办法。 但是他先前还听秋月说,夫人身体不好来着。 「夫人,您身体经受得住马匹的颠簸吗?」 明裳歌急道:「现在哪儿还顾得上这些了?赶快解掉马绳吧。」 这马车本就是很宽大的马车,所以牵引马车的时候,用了两匹马,现在一人一匹马,刚刚好。 听到明裳歌的话了之后,刘叔没有多作犹豫了,直接解开了马绳。 明裳歌见绳子解开了,一个跨步,跳上了马背。 马匹突然摆脱了马车的负重,一时间有些兴奋,明裳歌用力拉马绳才算牵住马。 但是马绳粗糙,明裳歌低头瞥了眼手心,手心已经被勒出血痕了。 明裳歌没来得及顾上,撕了块衣服的布料,简单缠绕了一下,继续驾马。 这是她们来时的路,所以明裳歌不至于分不清方向。 羽箭穿透空气的声音却在这时响彻明裳歌的耳畔,紧接着就是箭头扎进肉里的声音和人的闷哼声。 明裳歌惊唿偏头看向刘叔的方向。 一只雪白的羽箭穿透了刘叔的胸膛,明裳歌感觉自己的大脑瞬间炸裂,她立马勒停马匹,下马。 刘叔是被一箭毙命的,这也是明裳歌看着发生的。 一时间,无力和崩溃感瞬间涌占她的心头。 视野的边缘,是骑马叫嚣的胡人。 他们还是追了过来,即使路上有她们扔下的马车作为路障,即使有二十个技艺高超的护卫守护。 他们还是能够追过来。 来不及伤感,明裳歌就看见一支弓箭对准了她自己的胸膛。 她立刻高喊道:「你们不能杀我,杀了我,沈谬更会让你们死无葬身之地,如果你们留我一命,反而能够要挟到沈谬和我爷爷。」 此刻的她,不知为何想到了以前在荆州云深峡谷的时候,她也是如今天这般跟黑云寨对峙。 但是此刻已经情况完全不一样了。 胡人的语言她听不懂,但是她仿佛看见那群胡人放下了弓箭。 明裳歌的心头刚松了下了一口气,但是紧随其后的就是几簇簌簌的羽箭扎入肉里的声音。 是秦晨他们赶来了。 剩下的这些胡人,秦晨直接三下五除二给解决了。 这一瞬间,明裳歌终于绷不住了,豆大颗的泪珠从她的眼角流出,泪眼模煳的瞬间,她看见了秋月和春花着急忙慌地跑来。 秦晨见这边解决好之后,没有留给明裳歌她们叙旧的时间,立马吩咐道:「这里已经不安全了,我们尽量往城镇上跑,城镇里会有官兵,到了城镇里就会有人救助我们的。」 ———— 马车的轮子已经在刚才逃跑的时候断裂了,秦晨只好叫剩下的几个人带着明裳歌她们骑马。 明裳歌还是惊魂未定,但是她还是勉强镇定起来,骑马赶路。 她会骑马,就没必要再麻烦其他人了。 第122页 可能是因着骑马的缘故,她们竟然还真在天黑之前走到了一处小城镇里,这里的官府倒是不大,就稀稀拉拉几个人在值守。 但是秦晨还是秉明了身份,毕竟他们现在是饥寒交迫,身边的人手也紧缺,多一份帮助也是好事。 官府里的小县令倒是个懂事的,他立马给明裳歌她们安排了住处。 他还说县令府破落,专门给明裳歌一行人安排了城郊一处上好的院落。 因着先前那番经歷的缘故,明裳歌总觉得这事有些不对。 秦晨帮着秋月一起收拾着院落,打算在这里先歇上几天。 哪儿知明裳歌刚出来,就碰上惊险的一幕。 秦晨正站在府苑的大门口,手里搬着一些洗漱的用具,只见一把大刀直接砍上了秦晨的肩头。 一瞬间,大门口溢满了血腥味。 秦晨倒是反应很快,他强忍着疼痛,转身将手里的东西朝身后的人砸去。 一下子,院落里的人全都惊动起来。 明裳歌是心里早有预算这里不安全,她立马牵住已经呆愣的秋月和春花。 喊道:「咱们快跑!」 秦晨把用来的黑衣人交给剩下的弟兄们,他依旧按照沈谬的交代,直接沖向明裳歌这边。 对于他来说,明裳歌的命才是最重要的。 他必须仔细护住明裳歌。 肩膀上还在不断地涌出血水。 秦晨撕两块布,一块布用力勒紧肩膀,另一块布他死死地咬在嘴里。 太疼了,他只能这样。 秦晨也是第一次受这么严重的伤,以前都是一些小打小闹,这样的伤痛他也是第一次经歷。 但是现在容不得他去喊痛,眼前还有三位女眷需要他的保护。 每一个都是他需要用命去护住的人。 秦晨只剩下一只手还能用力了,他拉着明裳歌,眼神却落在了秋月身上:「咱们快点跑,往山里跑,这周围都是山,只有山里可以躲了。」 明裳歌全程没有多犹豫,她牵住已经被吓傻的春花,但是她的眼神也一直在秋月身上。 从刚才秦晨受伤的那一下,秋月的眼泪就一直没有断过。 明裳歌知道这种感觉,她朝秋月轻声道:「秋月坚持住,只有咱们跑出去了,所有人才安全。」 秋月喘着气,点点头:「奴婢晓得。」 也幸亏这齣府苑在城郊,从后门出去就是一座深山,不仅如此,这一片还是山头连着山头,青山之间相互交错。 秋月注意到了,秦晨每跑一步,他的唇色就白上了一分。 不能再这么跑下去了,秦晨要坚持不住了。 「秦晨,咱们别跑了好不好,先给你止血再说好吗?」秋月止不住哭腔。 但是秦晨依旧强硬道:「不行,我先把你们护送到安全的地方再说。」 秋月有些崩溃,她焦急喊道:「再跑下去你会死的!」 明裳歌在这时也止住了脚步,她看了眼秦晨的肩头,血水都流到了他的裤腿上,他真的不能再跑下去了。 最后,明裳歌发话:「我们不能没了你,先找个地方坐下找点止血的草药止止血吧。」 秦晨瞟了眼身后,确认无人追上来之后才找了块石头坐下。 秋月是识得一些止血的草药的,见秦晨坐下之后,她立马转身去周围寻着草药,幸亏是开春了,这些草药都开始发芽了。 一路上,秋月都一边擦着眼泪,一边嗫嚅道:「幸好是春天,幸好幸好。」 或许是上天怜悯,秋月不到一会儿就还真找到了几株止血的草药。 她直接跪在秦晨的身前,将草药放在嘴里嚼烂,然后扯下秦晨先才胡乱缠绕上的碎布。 衣服的布角已经陷进了皮肉里,秋月抹掉模煳视线的泪珠,将嚼烂的草药放在秦晨的伤口上。 但是这点是根本不够的。 这点真的不够啊…… 秋月有点崩溃,但是她不敢大声哭出来,她死死地咬住下唇,跪在秦晨的跟前。 秦晨看着秋月的样子,突然间笑了一下:「秋月,你哭得真好看,我把你记在心里了。」 说完,没等秋月反应过来,秦晨直接将秋月推到在一旁。 只见,一把长刀扔向了秦晨的另一处肩头。 长刀的刀锋嵌入秦晨的肉里,刀尖已经插入了秦晨身后的树干里。 这力道,可想而知。 秦晨啐了口血,怒喝一声:「你们先走!」 明裳歌是最先反应过来的一个,她立马拉起倒地的秋月,喊了旁边春花一声,转头就是朝山后跑着。 这次追来的是两个黑衣人,看样子是武功最高的两个人了。 秋月止不住地朝后看去,秦晨两边肩膀的经脉都被砍断,谁都不知道他是如何拎起刀的。 她看着一个黑衣人砍到了他的后背,然后秦晨直接一个转身,精准地砍掉了那人的头。 她看着剩下的那个人直接将秦晨给踹倒,随后黑衣人的刀直接插入秦晨的肺腑里。 但是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秦晨竟然也将手里的刀送入了那黑衣人的胸膛。 树林里恢復一片死寂。 秋月尖叫了一声。 明裳歌拉着春花转身看去。 先才还在包扎的空地里,被血水尽数侵染成了火辣的鲜红色。 第123页 秋月挣脱了明裳歌的手心,径直朝秦晨跑去。 剎那间,明裳歌感觉自己的胸口在翻滚,一口腥甜侵占了喉头。 耳边还不停迴荡着秋月地哭喊:「我就想再看看他。」 「他都说记住我了,我也要好好地记住他。」 「我怎么看不见了啊……」 「我怎么就是记不住他的脸啊……」 「……」 天地孤剎之间,那个处变不惊、泰然自若的秋月,在朝着天神哭喊她的崩溃。 ———— 明裳歌本想上前安慰,但是这喉头的腥甜在她动脚的一瞬间,从喉头直接喷涌了出来。 一旁的春花在这时终于清明了起来,她立马扶住即将倒地的明裳歌。 树影在明裳歌的眼前逐渐模煳掉了。 这一次,她世界崩塌的时候,已经没有人会捂住她的眼睛了。 ———— 有清影在眼前闪烁,不知是春天的花开还是蝴蝶的翩跹。 突然间,耳畔竟然响起了一位老婆婆的无奈声:「这女郎怎么成这样了,她身子这样差,这腹中胎儿还能保住吗?」 一旁有位老伯附和道:「只求上天保佑吧,不过我估摸着,这即使王母娘娘来了,这腹中的胎儿也铁定保不住了。」 「是啊是啊,她身子怎么亏损成这样了,这女郎能不能醒来我都还担心呢!」 第56章 还没有消息………… 夜间天昏地黑, 一盏红灯笼摇晃在抄手游廊上,黑黢黢的夜色充斥着人所站在的周息之间,阴沉沉的气息在院落的上空飘荡。 将军府主院里的书房灯还亮着,游廊里小红灯笼跟书房里的灯比起来, 简直就是相形见绌。 书房的门被吱吖一声打开, 一个佝偻着身子的人慢慢踱步走了进来。 明劲光惊了一下, 立马抬头望去, 看清来人后笑道:「王管家,这个点儿了, 你不去歇息,还来我这里做什么?」 王勤的头髮两鬓已经发白了,他其实跟明劲光是同岁的, 但是他的脸上却看起来比明劲光要苍老得许多。 他笑着把刚才推开的门又给转身关上了,被风已经吹凉的室内又瞬间升温。 王勤殷勤地笑道:「将军,老奴瞧着您这房内的灯还开着,想着您还在劳累,便打算过来给您送壶热茶。」 他把手里的灯笼放在了一旁的桌子上,紧接着把手里提着的茶壶端上了明劲光的书案上。 明劲光对于王勤的这番举动有些惊奇,近段日子, 王勤老来得子,高兴得很,为了能多陪他那孩子几天, 最近睡得老早了, 就为了好好养好身子。 但紧随其后, 明劲光没有多想,直接笑着接下了王勤递过来的茶盏。 正巧,他看了许久的军书, 这脑子也看得有些晕浊了,是需要喝口茶醒醒脑了。 可是明劲光刚把茶盏端在嘴边,突然从窗外弹出一粒石子,直接将明劲光手里的茶盏给撞碎了。 明劲光一个大呵,把手心里剩下的茶盏碎片往窗外扔去:「是谁?快出来!」 只见那个黑影却不紧不慢地绕过了窗户,从正门走了进来。 在光影地照射下,明劲光一眼认出。 他愤愤不解道:「刚才那个是你吗?」 沈谬神色淡淡,他把刚才用手接住的茶盏碎片扔向了案桌。 一进门,他的视线就直逼向王勤。 明劲光顺着沈谬的视线,也看向了王勤。 他先前就觉得王勤今晚的举动有些不对劲,但是现在的王勤更加不对劲了。 面对沈谬略带审视的锐利目光,王勤竟然直接吓得腿打颤了。 明劲光还没开口,沈谬就抢先了一步说道:「王官家,这么晚累了吧,要不你先喝口那壶茶?」 此话一出,王勤直接噗通一声跪下,眼泪瞬间四处横流,嘴里大喊道:「都督,求求你放过我吧,老奴知错了。」 说完 ,王勤似乎觉得这还不够,他立马转头跪着爬去了明劲光的腿边,抱住明劲光的腿哭喊道:「将军,我们从小一起长大,这次真的是老奴知错了,求求你放过老奴吧。」 如果说一开始明劲光还没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但是现在经过王勤这么一说,他算是反应过来了。 明劲光的眸子逐渐阴暗了下来,看着王勤的眼神渐渐冰冷。 他不顾王勤抓住他裤腿的动作,径直走向了旁边的剑架,刀剑出鞘,银光乍闪。 随着一声尖叫响起的还有明劲光那凉到没有一丝温度的声音:「你放心,你死了之后,我不会再殃及你的妻儿。」 这是来自扬威大将军的干练果断。 沈谬以为……明劲光还是留一段时间问话的。 他刚想到这里,明劲光就看向沈谬问道:「你应该是知道幕后主使的吧。」 沈谬没有停顿,直接点头。 这次他既然敢来这么直接地跟王勤对峙,就证明他手上是已经掌握了一些证据的。 「明常在,歌歌的伯父。」沈谬垂眸,看向王勤的尸体:「前好几日,我就派人盯上他了,他果然跟大房有联繫,昨日我看他鬼鬼祟祟的去了一趟药方,买了一包□□,我就觉得不对劲,所以这几日我就盯他盯得紧。」 所以,才会有了今天这一幕。 沈谬说的很简单,但是也是言简意赅。 第124页 「之前歌歌从盛京带过来的那封信……」沈谬顿了下,他看着明劲光闪烁未定的眼神,继续道,「不知您看了没有?」 隔了许久,明劲光才点点头:「我看了,常在说常青和他的夫人因为身体不好,去世了。」 说到这句话的时候,沈谬能够明显感受到他的细微哽咽。 明劲光一生就得了两个儿子,许多事情他不是不明白,只是不想明白。 毕竟那是他的亲生儿子。 但是现在这个时刻了,沈谬不得不让明劲光明白这些事情:「歌歌来西北,是大房特意强迫要求的,然后歌歌在嘉峪关毫不意外地遭到了袭击……」 沈谬知道自己在用词上面很多是不太准确的,但是现在这种紧急关头,他不得不这样引导式跟明劲光交谈了。 沈谬还在继续:「我们这段时间以来,一直很难找出细作,即使我们已经把外面能找的都翻了个遍,但就是找不到。」 「这不是我们的行动能力不行,不是胡人太过奸诈狡猾。」 沈谬刚想继续说,明劲光却在这个时候深深地嘆了一口气道:「是因为我们没有自查。」 这才是最近西北连失几座城池的原因。 细作一直不在外面,细作一直潜伏在军营内部。 但是先前明劲光一直不松口,沈谬没有办法去纠察军营的内部人员。 「定西已经失去了,陇南也快被胡人给占领了。」沈谬深深地看向明劲光,「我们没有时间了。」 日夜地操劳,导致此刻站在暖黄灯光之下的两个男人都已经两鬓遍布鬍渣,他们已经不知道已经是连续几个日夜没有睡好觉了。 火烛随着窗户吹进来的风摇曳,明劲光闭上了眼,下达了命令:「查,从大房在西北的势力关系开始查起。」 沈谬接道:「好!」 ———— 西北已经被明家守卫了几代人了,所以明家在西北的势力无可谓之深厚,而明常在是明劲光的长子也是嫡子,明常青的身体不好,即使明常在无心于武将之事上,明劲光还是有意把西北的权财留给明常在。 只是沈谬的到来,竟然让明常在慌了阵脚。 不过即使沈谬不来,这明常在的举动和谋划也有些超乎常理了。 他提早就对西北有了部署,甚至可以说这西北的上下各个角落都被他安排了人手,埋伏了暗线。 这些事情都是需要提前很早做预算的,但是沈谬的出现却是在近段时间。 只能说,沈谬只是明常在安排计划这些事情的导火索,真正的原因还有其他。 沈谬从书房内走出来,他看着明劲光直愣愣地走回自己的房间,书房内还有王勤的实体。 他吩咐着跟随他而来的人,把书房内的尸体清理干净,再将王勤的家眷送离西北。 沈谬抬头看着如泼墨般的天空,一时间心情复杂。 这日子,距离明裳歌离开西北,已经快一月有余了。 按道理来说,秦晨应该也在回来的路上了吧。 沈谬朝旁边的人问道:「有秦晨他们的消息吗?」 都怪他,最近忙得脚不沾地,都忘了询问这事。 旁边的人有些犹豫,他吞咽了一番口水,才小心翼翼地说道:「还没……」 他也知道这有些异常,但是他觑了一眼沈谬瞬间突变的脸色,又赶紧补充道:「不过秦侍卫一直就是一个闷性子,兴许是他嫌弃这送信麻烦,就想着直接回来了再跟您汇报呢?」 沈谬微微皱眉,反问道:「怎会?」 那人连忙应和着:「您想想平时秦侍卫的作风嘛,这种情况也实属正常,要不咱们再等几天吧,说不定要不了几天秦侍卫就到了金城呢?」 已经过去这么久了,确实也不差这么几天了。 但是沈谬依旧感觉不放心,他沉声吩咐道:「明日一早,派几个人去盛京的路上接应一下秦晨,我要尽早知道他们的消息。」 「是!」 ———— 白幡在清朗的晨空中飘荡,一座孤坟矗立在半山腰的山头,花发路香,莺啼人单薄。 肃穆之气萦绕在碑立之间,秋月低垂着头,跪坐在石碑之前,松散的髮丝飘荡在耳畔,她轻轻抬手拂去颊边烦人的髮丝。 一旁的春花深吸了一口气,一只手搭上了秋月的肩膀:「秋月,你起来歇歇吧,不然再这么跪下去,你的膝盖会受不了的。」 一时之间,无人应答。 明裳歌站在秋月身后,一只手扶着腰,尝试劝道:「如果秦大哥在天之灵看到你如今这番模样,我想他也会心疼的。」 见明裳歌动作了,春花赶紧走过来,搀扶着明裳歌,慌张道:「夫人!你别再走动了,婆婆都说了你现在千万不能再多走动了,不然会胎气不稳的。」 明裳歌艰难扯着嘴角,笑道:「我晓得的,只是秦大哥,我需要亲自过来送他一程。」 说到这里,秋月总算是有所动容了,她的身子未动,但是开口却也是关心:「夫人,你先回去吧,这里留我一个人就好,我把这些纸钱烧完了就回来。」 明裳歌看着秋月跪得挺直的背影,一时之间竟也不知说什么好了。 她感觉到自己的肚子有些微痛,便也没有再劝慰了,准备转身离去。 哪儿知刚动脚,明裳歌就感觉到有一小股热流从双腿之间流下。 第125页 「夫人!快来帮忙啊!」 天地间,只剩下了春花的惊唿。 第57章 可惜沈谬不在…… 血水在一盆一盆往外送, 茅草屋内,每个人都神情肃然,手里的动作纷纷不敢懈怠。 有一银髮婆婆在一旁捣碎着草药,紧接着, 另一个略带白髮的老伯也从外急匆匆地端来一碗黑漆漆的汤药。 老婆婆见状, 手里的动作没停, 嘴里却火急道:「赶快, 快把这碗汤药趁热灌下去!」 老伯眉头紧皱,一手把明裳歌扶了起来, 捏住她的下巴,将碗沿扣住她的牙齿,直接强硬式给灌了进去。 整个过程, 明裳歌都丝毫没有反应。 但是有一道药痕从明裳歌的嘴角流出,老伯害怕明裳歌喝不进去药,便抬高另一只手,将明裳歌的脖颈呈现仰躺的姿势。 见明裳歌把药喝进去之后,老婆婆放下了手里的捣锤,过来给明裳歌拿脉。 许久过后,老婆婆才深深地嘆了一口气:「还好, 还好,这胎心虽然有些微弱,但总算保住了孩子。」 此话一出, 秋月和春花顿时腿心开始发软, 整个人从一种极度紧绷的状态, 瞬间又放松,身体完全疲软了下来。 秋月和春花顺着床边坐在了地上,二人不约而同地掉出了眼泪。 秋月抱着双腿, 喃喃自责道:「都怪我,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要去给秦晨立碑,夫人是不会上山劳累到的。」 见秋月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了,春花转身抱住秋月。 这一路走来,春花也知道大家各个人的不容易,她知道秋月说这些只是过于自责了,但是一时之间她也想不出什么安慰的话语:「秋月姐姐别哭了,秦大哥的事情,我们都有责任,我们一起去也是应该的。」 春花顾不上自己的泪痕,伸手给秋月擦着眼泪道:「别哭了,好吗?」 老婆婆见眼前的场景这么悲壮,她只好道:「你们这些小姑娘也别太担心,只要你们夫人再不怎么下床走动,安心养胎,这孩子平安生下来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 听到这话,秋月似是反应了过来一般,她跪着爬到了老婆婆的脚边,连忙磕头道:「只要您愿意救我们夫人,保我们夫人母子平安,我秋月给您做牛做马都行。」 春花见状,也跟着秋月一起磕头。 一时间,老婆婆和老伯互相对视一眼,随后老婆婆摸了摸她们的头,安抚道:「你们这俩傻姑娘在瞎说什么呢,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个道理,我这个老婆子还是懂的,更何况这还是两条人命,只不过老婆子我的医术不精,很多情况可能我也应对不过来。」 说到这里,老婆婆突然偏头说道:「对了,等过段日子你们夫人身子好些了,你们可以去镇上,镇上的大夫要比老婆子我的医术精湛许多!」 这话音未落,床上的人突然有了动静,明裳歌半睁开眼睛,她一手紧紧地抓住老婆婆的手腕,焦急吃力道:「不行,不能去镇上。」 「夫人!你终于醒了!」秋月最先反应过来,她赶紧去抓住明裳歌的手,将自己的脸颊靠在明裳歌的手背上。 明裳歌的指尖冰凉,但秋月却一脸大惊之后的侥倖感。 明裳歌扶着腰,从床上挣扎着坐起,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她看向秋月她们,试着捋清思绪:「先前我们去城里求助,当时那县令把我们安排在城郊就是有问题的,紧随其后那些黑衣人的突袭,就更能证明城里一定是不安全的,我们不能去。」 她先简单地说明白一些厉害关系,让秋月和春花她们明白这其中的关联。 「至于为什么城里不安全了,我猜测可能是跟我伯父有关。」 「大老爷?」秋月有些不解。 有些事情秋月和春花她们不知道,明裳歌有些犹豫要不要跟她们细讲。 一旁的老伯和老婆婆互相对了一眼,老婆婆便先开口:「你们如果要讲一些私密的事情,那我就和他先走了。」 说着,老婆婆还朝老伯看了一眼。 那老伯是老婆婆的儿子,老婆婆姓李,但是她丈夫却姓张,所以老伯也姓张,李婆婆的丈夫早死,娘俩便受到原先村里的一些排挤,李婆婆是个硬气的,出了一些不受待见的事情之后便直接从村里搬了出来,来了这山里,一直带着儿子过着孤隐的生活。 算是一个清静的人家。 面对这样的娘俩,明裳歌也没什么好避讳的。 她朝李婆婆和张伯笑了一下:「没事儿的,婆婆坐。」 说着,明裳歌还把床铺让了一部分出来:「您救了我,我还感激不尽呢。」 先前都是一阵手忙脚乱,还没正式跟李婆婆介绍过,明裳歌知道自己的身子孱弱,做了大动作,但也坚持着坐着轻轻给李婆婆福了福身子。 浅浅道来:「婆婆,先前有些混乱,我还没来得及跟您仔细介绍一下自己。」 明裳歌直接开诚布公了:「我是扬威将军府上的,家夫是西北的新封都督,先前被仇家围攻才沦落至此,所以在此,我是真的特别感谢婆婆的搭救。」 听完这些,李婆婆点点头,有些怜惜地摸了摸明裳歌的手:「扬威将军我这老婆子是听说过的,是个好将军呢!遇到这些事,真是可怜你了。」 说罢,她顿了一下,犹豫问道:「不过你先前说的城里不安全是个什么意思?」 第126页 「官府被人给买通了。」明裳歌的眼神突然凌厉起来,她看向秋月她们,认真道,「如果我猜的不错的话,我们这么一路回去的官府都已经被人给买通了。」 秋月惊疑问道:「难道是大老爷他们买通的?」 明裳歌眯了迷眼睛,虽然现在没有十足的证据,但是她还是肯定地点了点头。 「并且最先围攻我们的胡人,应该也跟大房脱不了干系。」 秋月和春花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具体的她们也不好多说,在她们这边,明裳歌说什么就是什么好了。 至于李婆婆和张伯,他们对这些本身就不感兴趣,懂不懂的,他们也不在意。 最后,明裳歌嘆了口气,总结式发话:「总之,我们不能随意去镇上和城里了。」 「那你们不去城里,你这身子,老婆子我没把握给你接生。」老婆婆听到这里才算是稍微明白了些,她先前也只是略懂医术,至于接生什么的,她是真的没有把握。 明裳歌有些疲软地靠在床头,李婆婆说到点子上了。 她们不能这样一直麻烦李婆婆她们,这个家就这么小,这些天还一直麻烦张伯睡在了柴房,李婆婆也打了好几天的地铺。 面对这娘俩的倾心帮助,明裳歌的一口感动只能噎在喉头,说了也无益,不说又心难受。 看到明裳歌这么纠结、挣扎和疲惫,一旁的春花有些心里急促,没待她思虑太久,便直接脱口而出了:「要不我去西北找都督吧。」 春花这么一说,明裳歌突然一个愣神:「回西北?」 她想都没想,直接拒绝了:「你一个女孩子,怎么能一个人去西北?道路这么危险,这万万不行。」 「去西北?」李婆婆听到犹豫了一下,她试探性问道,「是去找你的丈夫吗?」 春花连忙应和:「对对,我们夫人的丈夫是都督,特别厉害,如果都督在,这些事情都会解决的!」 如果沈谬在…… 可惜沈谬不在…… 明裳歌的眼神突然暗了下来,不知她想到了什么,竟然毫无预算地流起了泪:「春花!你不能去!我不能再让你们冒险了……」 一瞬间,明裳歌压抑了许久的崩溃瞬间决堤:「这么一路走来,那么多的护卫都没了,我真的不能再失去你了。」 许久没有说话的秋月,在这个时候突然开了口:「夫人,如果我们不回去找都督,我们一直待在这里也不是个事儿,甚至可以说……」 「我们也只是换个地方等死而已,官府的人早晚会找到这里,到时候还会给李婆婆她们带来危险……」 此话一出,整个屋子里乍然安静下来。 这才是明裳歌纠结挣扎的地方,只是秋月帮明裳歌说了出来。 空气都安静了许久,过了半晌,李婆婆突然嘆了口气,她知道明裳歌的郁结在哪里:「我的可怜孩子,这样吧,让吾儿陪你的小丫鬟一起去吧,这一路上也算是有了一个照应。」 明裳歌的眼睛瞪大,李婆婆肯定此番前去会遇到什么,有可能他们两个人出去,两个人都回不来,张伯还是她唯一的儿子…… 「婆婆……」 「姑娘别说了,这件小事就包在我身上了,我会好好护送春花姑娘的。」关键时刻,张伯也想好了。 见张伯都开口了,李婆婆这才仔细拍了拍明裳歌的手,下决定道:「那就这样决定了吧。」 ———— 本已是接近夏季了,但是西北却依旧冷风颳骨,一片荒原上,扎满了营帐,军队都肃穆以待。 人人都是装备着铠甲,紧张的氛围从未在人们的脸上松懈过。 有人长声来报:「都督!今日依旧没有秦护卫的消息!」 「知道了,下去吧。」男人略微低沉的声线响起,但随之而来的还有尾调里的丝丝疲惫。 明劲光从远处走来,他顺着沈谬的视线向前眺望:「你现在在担心歌歌吗?」 沈谬丝毫不避讳地点头。 「我也是。」明劲光顿了顿,嘆了口气,「等明日的那场仗打完,你就去找她吧。」 沈谬不解地追问:「明日?」 「嗯嗯,就明日。」明劲光看着眼前略微萧条的景色,感觉心头一紧,「先前因为肃清细作,咱们自己的内部人员就少去了一半,我们不敢随意用人,再加上细作和胡人里应外合,这场恶战,我们打得甚是艰难。」 「流了多少鲜血,你失去了多少土匪寨的兄弟,还有你受过的伤,我这个做爷爷的都看得清清楚楚。」 「先前我那么快速的同意撮合你和歌歌的婚事,其实我是有私心的。我膝下无将才之子,老大还跟敌人有了往来,老二也……」说到这里,明劲光竟然有些说不下去了。 但是他还是接着说了:「如果我找不出接替人,我们明家的大将军称号就要被圣上收回了,我不想明家的代代努力葬送在我这里。」 沈谬点点头,这些事情,其实他早就看明白了。 「不过所幸,你和歌歌天生有缘分。」明劲光把这些藏匿许久的事情终于给说了出来,他似是有些怅然,「我这做的也所幸没有酿成什么大错。」 「我知道现在这场战事才进行了一半,剩下的一半也更需要时间去跟胡人耗,他们没有我们大梁这般后备资源充足,只要跟他们耗下去,我们是稳赢的。」明劲光在做着简单的分析。 第127页 「其实我知道如果你领导参与这后半场战事,会比我的方式要快上许多,因为你一个果敢、细腻的人,因为你年轻,你可以去血拼,你有那个精力。」 「但是束爷爷的谋略有些过于迂腐、保守了,西北还有爷爷,但是歌歌只有你了。」 说上一大堆,明劲光终于说出了自己的最终目的:「西北就交给爷爷吧,歌歌那边更需要你,爷爷是赶不及去救歌歌了,或者说现在你比爷爷还要更懂歌歌。」 「等这场战事结束了,爷爷就彻底把西北交给你,把明家交给你,把歌歌交给你。」 沈谬皱眉,他知道如果他按照明劲光说的来做的话,接下来明劲光要面对多大的压力,明劲光的年纪大了,很多时候沈谬都知道他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他犹豫地看向明劲光:「爷爷……」 「你不用多说了。」明劲光直接打断道,「我现在都恨不得你马上出发去找歌歌,如果我家歌歌出什么事了,你可别来见我,要见我就是提头来见。」 明劲光放了狠话,打断了沈谬的忧虑。 沈谬见状也没有再多说了。 许多时候都是一个两难的选择,谁都没办法选出一个最优的方案,大家也都只能选择自己认为的最优解而已。 ———— 那天众人决定下来这件事之后,第二天春花就带着张伯上路了。 只是这次他们不像来时那么方便、快捷了,他们没有马车,没有多余的银钱,再加上又要躲避敌人的搜寻,春花就又只敢带着张伯走小路。 小路崎岖,路程又远。 他们绕了快半个月才听到有人说快到嘉峪关了。 春花带张伯到先前给明裳歌借兵的城镇上歇脚,他们还是租的先前春花第一次来这里住的客栈。 毕竟是熟悉的景,春花也放心一些。 春花从一楼端上来一碗羊奶,这一路以来张伯就一直省吃俭用,或许是以往就节省惯了,但是走路也消耗了不少体力,所以张伯都瘦了一圈。 春花有些不忍看下去了,便从一楼买了碗羊奶给张伯:「您快尝尝这羊奶吧,羊奶补身子的,您最近都瘦了一圈了,再这样下去您会吃不消的。」 张伯虽然没怎么见过世面,但是他看了眼羊奶的成色就知道这碗肯定不便宜,他往春花的方向推了推,拒绝道:「羊奶珍贵,春花姑娘喝吧,还是别浪费到我这种粗人身上了。」 「诶?」春花佯装发怒,又给递了过去,「我辛辛苦苦给你买来的,您不接受,我不就白浪费这番心意了吗?再说以前我在将军府经常喝到这种东西,我现在也不馋这个,您就快喝了吧!」 张伯还在欲要推辞,突然他们的房门被人急敲。 春花瞬间手一抖,碗里的羊奶都洒了一些出去。 她压着声音跟张伯说道:「完了,是不是官府的人要来抓我了,不行,我先藏起来,张伯你仔细应对一下。」 春花赶紧把那碗羊奶放在了桌子上,她扫望了眼四周,如果他们要进来勘察,衣柜是肯定要检查的,所以衣柜不能藏。 正对着门的床底也很明显,也不能藏。 这么一想,春花就有些急了。 张伯却赶紧把春花往床后推去,有床帘遮挡,应当是看不见的。 春花刚刚藏好,客栈里的房门就直接被人给撞开了。 撞开房门的是两个穿着铠甲的将士,一乍看到这么血气的人,张伯还有些紧张了。 但是随后他就逼着自己淡定下来,用着刚学会的西北口音问道:「两位将军不知是要做什么呢?」 那两人展开手里的三幅画卷,张伯看了眼画卷里的人顿时愣住。 这不就是明裳歌她们三人吗?! 张伯这一细微的动作被那两人瞬间捕捉,其中一人抓起了张伯的衣领问道:「你见过这画上的人?」 张伯连连摇头,他咳了咳才回答:「没有没有,只是这画上的三位姑娘都长得跟天仙似的,难免有些被惊艷到了。」 突然,门外传来了一声怒骂:「放肆,怎敢对他人如此无礼?」 沈谬摩挲着腰上的佩剑,看着屋内的张伯,但是张伯却依旧神情淡定,正常的不能再正常了。 沈谬眯了眯眼,简单扫视了一下四周,见无异样之后,便转身带人离去了。 等出了客栈的门,先前抓张伯的那人还在不满地嘀咕:「都督,我真的怀疑刚才那人不太对劲。」 「如何个不对劲?」沈谬说着说着,却突然顿住了。 他自说自语道:「真正的西北人是不直接喝羊奶的,这会有些过于腥了,他们大多都是吃羊奶羹,所以那房间里的人应该是从南边来的。」 沈谬立马止步:「快!赶紧回去!」 第58章 还好吗? 夏季悄悄爬上了山头, 但是这山林里,竟然还存有料峭之意。 明裳歌刚来这里被查出有孕的时候,就已经有了两月有余的身孕,只是明裳歌身子弱, 一般人一月多就有了妊娠反应, 她两个多月才勉勉强强有了一些妊娠反应, 所以这才导致众人才发现不及时。 眼下入了夏季, 明裳歌肚子里的小傢伙也差不多快四月有余了,过了四个月, 这胎像就稳了一些,李婆婆也开始鼓励明裳歌多多下床走动走动,提前为生孩子的时候锻鍊好身体。 第128页 先前为了保胎, 明裳歌倒是在床上足足躺了一两个月,现在终于能够下床走动了,她内心也是暗喜的。 秋月自从过了上次的那件事之后,对明裳歌的安危是一直心有余悸,即使李婆婆都说了明裳歌每日走动走动是无碍的,但看到明裳歌下床了,她还是紧张得不行。 明裳歌一开始也是劝说了许久, 但是看到秋月一直这么执意多加看护,她也无奈。 入了夏,李婆婆便开始忙着把番薯发好的芽开始分散种了, 这山里没什么大面积可用来种小麦的, 这里的气候也不如荆州那般可以种水稻, 所以这里只能大部分靠吃番薯和土豆了。 这种要弯腰插秧苗的活明裳歌帮不了忙,张伯不在,这些重活只能由李婆婆和秋月两个人帮忙弄了。 明裳歌不好意思一直让人伺候, 大多的时候她还会帮大家做点活,看到李婆婆和秋月忙着插秧苗,她就坐在桌子旁边帮忙把番薯的秧苗分开,好让她们直接拿去种。 剪秧苗的大铁剪子有些重,明裳歌使起来有些费劲儿,她刚剪完一个苗,这右手就酸得不行。明裳歌偏头看了眼李婆婆和秋月佝偻的身影,心里又有些不忍,只好闷头继续剪。 只是剪子太过沉重,她刚想抬起手继续剪的时候,那剪子直接从她的手里滑落出去。 明裳歌惊唿一声,下意识移开自己的脚。 由于坐的是那种木质长凳,把脚移开之后整个人的重心就会歪,明裳歌能准确感知到自己的身子在朝左倒。 眨眼之间,明裳歌忙赶去扶住桌子,但是没等到她的指尖碰到桌沿,腰后就传来温热的掌心余热。 「我来。」 一个低沉又略带沙哑的声音在明裳歌的身后响起,明裳歌呆愣愣地转身看去,一眼撞入沈谬深沉的眼眸,熟悉的抹额映衬在一张倦容上面。 面对明裳歌略微怔忡的眼神,沈谬轻轻笑了笑:「还好吗?」 许久未见之后,两人只剩下了一句「还好吗?」 所有的郑重悸动之言,都已经堵塞在了喉头之间,无语凝噎。 明裳歌抬手捂住嘴巴,以防呜咽之声溢出来,但是眼眸中的激动之色却难以掩盖。 她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只能拼命点头。 小时候她在军营就有吃过苦,军营中不比将军府安逸,环境自然也恶劣许多,那个时候才一丁点大的明裳歌也不觉得有多么辛苦。更别说去了荆州的庄子上,这一路以来,明裳歌都没觉得生活过得艰苦。 但是这一两个月,明裳歌觉得自己每一天都很难熬。 不知道仇家什么时候会找上来,医术的简陋又担心自己的孩子能不能平安出世,还有消息的闭塞导致她对远方亲人的牵挂。 令人不安的因素太多了,这让明裳歌每分每秒处于煎熬焦虑之中。 沈谬看到明裳歌的眼泪无声流出,他抬手帮明裳歌拂去眼泪,但仿佛这般都还不够一般,他又起身轻轻吻去她眼角的泪珠。 轻柔的舔舐,让明裳歌终于忍不住了。 但是她依旧死死地抿住嘴。 李婆婆抱着簸箕在远处看着,她瞧见了门边站着的春花和自己的儿子,突然明白了过来。 但是她依旧问了一嘴:「秋月姑娘,前面那个是你们小姐的丈夫?」 秋月笑着点头:「是啊,是我们都督,我们都督终于来了。」 沈谬来了这边之后,李婆婆和秋月都能明显的感受到,先前紧绷的明裳歌终于放松了下来,每天都能多吃一个番薯。 但是沈谬看着明裳歌坦然地吃着番薯,心里又是一阵不好受。明明她还在孕中,却吃得连以前在荆州的都不如。 这样的吃食,不仅连沈谬觉得不行,连李婆婆也知道再这样吃下去,明裳歌一定会营养不良的。 趁着大家都还在无声地吃着晚饭,李婆婆指使张伯去了内房拿了一个荷包过来:「这荷包里面有个银镯子,是我婆婆传给我的,女郎再这样吃下去对腹中胎儿是不利的,都督可以明早拿去换些好粮食来。」 沈谬顿时惊住了,他连忙推了推李婆婆递过来的荷包:「这荷包我铁定不能收,相反,我妻子在您这里叨扰多时,也十分感谢您的相助,应该是我们要报答您呢。」 本来沈谬没打算那么快的做决定,但是既然李婆婆都说起了这个事情,沈谬就干脆顺着说了:「你们一直住在这里也不是个事,要不您们跟我们一起去盛京吧,到时候我会安排好你们的落脚地,给你们在盛京落户,往后你们的子孙日子也会更加好过一些。」 虽然沈谬是在荆州长大的,但是上次他去过盛京之后,他就明白了盛京为什么要称之为盛京。 李婆婆一家一直住在这深山老林里面,肯定不利于后代的生存,再根据来的时候听张伯说,张伯人到不惑之年,却还依旧未娶妻生子,如果再待在这里,那他们张家的香火就得断在这里了。 李婆婆先是犹豫了一下,但紧跟着就笑着应了下来。 其实沈谬不知道,这正是李婆婆先前的预算和所求,她以前搬来这里是为了躲避村里人的歧视和欺负,但是来这里生活了这么久她才明白过来,如果在她死之前还没能从山里搬出去的话,那张家的香火就要断送在她的手里,她可担不起这般的罪责。 所以在碰见潦倒但却气质不菲的明裳歌一行人,她当机立断就是救助她们。 第129页 这样,张家才有希望走出这个大山。 但是沈谬这番突然做的决定倒是惊到了明裳歌,她偏头疑声问:「我们要回盛京吗?」 沈谬点点头:「你的身体我不放心,只有盛京才有好的医术和接生婆。」 「那西北那边呢?」明裳歌紧跟着反问。 沈谬先是看了眼一旁的张伯和李婆婆,李婆婆是个有眼力尖的,见他们要说正事了,便主动催促张伯开始收拾碗筷,二人一齐去了厨房里洗碗。 见人都走了之后,沈谬才开口说:「西北的战事已经进行到了一半了,我们大梁兵强粮多,爷爷打算用保守的战术跟胡人他们耗,胡人的资源不多,迟早会被我们给耗死,所以对于这场战事,我们的胜算还是挺大的,爷爷也是久经沙场的大将军,后半场清场的战事应该问题不大。」 听完这些,明裳歌暗了暗眼眸,微微低问:「那你呢?」 「我?」沈谬把眼神落在明裳歌的耳垂上,每次看向她的时候,他总是情不自禁看向她的耳朵,「我当然是要过来护着你的。」 他的使命不是保护西北。 而是保护你。 不知道为什么,听着沈谬这么说,明裳歌又感觉自己眼眶有些热了。 可能是怀孕了人比较容易敏感,但是她现在就是又想哭了。 沈谬看出了明裳歌想要哭的意思,他赶紧站起来抱住了她,想着岔开话题,沈谬低头摸了摸明裳歌的头髮,佯装笑嘲道:「要我明天给你洗头吗?」 先前躺在床上,自然是没怎么好好地洗过头,明裳歌听到沈谬的这番打趣,立马微怒:「才不要!」 ———— 这一下,张伯、春花他们都回来了,沈谬还带了一小帮人,不过沈谬带来的人已经自行在院子里安营扎寨了,他们都是糙人,对于这种风餐露宿早已见怪不怪,无所谓了。 春花和张伯就按照一开始休息的方式简单打个地铺啥的,反正现在正值夏季也不怕凉。 面对沈谬,明裳歌看了眼略显狭窄的竹板床,有些不知所措了。 沈谬看着房内的布局,倒也无所谓:「我去外面睡也行。」 明裳歌扶着微微隆起的肚子,坐在了床边,她把枕头朝中间挪了挪,嘆息道:「那还是挤挤吧。」 「挤着你不要紧,挤到我宝贝女儿就不好了。」沈谬讪道。 行……肚子里的还没出生就已经提点奠定了家庭地位。 明裳歌反嗔道:「你怎么就知道是女儿?」 沈谬在这时却傲娇起来了:「我的孩子,当然得听我的。」 门口,秋月端着水走了进来,明裳歌见有人来了,只好觑了一眼沈谬就没继续说了。 沈谬看着秋月,点头退让出场地:「那你们早点休息吧,有事唤我,我就在外面。」 外面的天空如泼墨漂洗一般,澄净得让人想要放空一切,沈谬看着站在院子里的弟兄们,挥挥手让大家去歇着去了。 眼下这山里的小房子如此逼仄,人又那么多,是真的无法再多住一天了,对所有人都不太好,不如早日上路去盛京。 至于盛京…… 他还有明劲光交代的任务需要去做。 ———— 可能是由于知道外面的人有些多了,明裳歌就总是睡得不安稳,一大清早起的醒的也早,沈谬见明裳歌起来了,便也没有继续休息了。 明裳歌因为怀着身孕,洗漱等等事情都不太方便,沈谬便开始服侍明裳歌洗漱。 不过明裳歌还记着沈谬昨晚说的她头髮该洗了,早上起来洗漱过、吃完早餐之后,明裳歌就开始催促沈谬去给她烧水洗头。 沈谬本想着让明裳歌她们今天就开始收拾东西的,但是明裳歌说想要洗头,沈谬也没有说什么,转头就去烧水了。 沈谬把屋内的竹编躺椅从屋内搬了出来,拿起木梳帮她梳着头髮,一瞬间仿若回到了在金城的时候,只是此时明裳歌是平躺着的,因为她的肚子已经微微隆起,已经不能如之前那样弯腰了。 先前沈谬第一次给明裳歌洗头还有些生疏,现在是第二次洗,但是竟然却手巧了许多。 他用茶枯粉揉搓明裳歌的头皮,再用温水沖洗,这里没有头膏,只能这样简单沖洗一下。 洗完了之后,屋内的人也起的差不多了。 沈谬站在庭院屋檐下,迎着晨光帮明裳歌擦拭着头髮,见到人都从屋内出来以后,他简单吩咐道:「大家收拾收拾,我们明天就上路吧。」 这房子里也没什么可带走了,李婆婆和张伯收拾起来也很快,至于明裳歌,她和秋月、春花来的时候就没带来什么东西,就更别说收拾什么了。 沈谬原本以为要收拾一天,结果不到正午大家就收拾完毕了,见状,沈谬只好临时决定当天下午就出发。 这一次回盛京的时候,沈谬没有再走小路了,因为小路颠簸,对明裳歌的身体不好,现在她本就不适合再受过多的波折了,沈谬只能选择官路走了。 只不过要路经的城市,沈谬已经提前打点好了,他拿着明劲光的手信,这一路上倒也没有遭受到什么曲折。 下了山之后,沈谬就立马租了一个宽敞、舒适的马车,这一路以来倒也没受到什么崎岖之路。 结果不到一个月,他们一行人就到了盛京。 第130页 盛京的繁华喧嚣对于明裳歌和沈谬来说都是久违的,或许更多的来说是短暂的。 往日盛京的城门在这个正午时分都是敞开的,但是今日的城门却紧闭着,沈谬高举着明劲光的手信给城楼之上的人看,但是这紧闭却丝毫没有反应。 沈谬皱起的眉头逐渐有些隐隐的不耐,以及那种涉猎到危机感后隐晦不明的眼神,都让众人屏住了唿吸。 在这种时刻,城门却缓缓打开了。 紧接着,从门后传来了一个爽朗的笑声。 「好久不见啊,我的侄女和侄女婿。」 迎面走来的是明常在和紧随其后的甄秋琴。 第59章 许愿平安归家…… 所以先前城门故意紧闭, 就是明常在搞的鬼了,这番下马威,倒是有些出乎沈谬的意料,他以为以明常在的性子, 应该不会那么一上来就贸然惊动。 不知此番他的作为是为何。 沈谬在马车旁打马停住, 微微低头靠近马车窗户道:「歌歌, 待在马车内先别出来。」 明裳歌现在还有身孕, 况且现在也不知道那明常在是个什么目的和意图。 沈谬打马上前,朝着明常在夫妇扯了扯嘴角:「伯父、伯母亲自来接见, 我们后辈有些惶恐啊。」 「惶恐?」明常在走上前,「侄女婿这么说就不对了,一家人见面说什么惶恐?」 沈谬但笑不语。 甄秋琴也跟着上前接话道:「你们这番远道而来, 肯定累坏了,赶紧回将军府上歇歇吧。」 客套话由甄秋琴说,他们这番来的目的,也就是这客套话中的意思了。 见此,沈谬神色一凛,但是脸上依旧面色如常,面对甄秋琴的邀约, 他的第一反应就是婉拒。 「这就不必叨扰了,先前爷爷已经替我们都安顿好了。」 「啊这……」甄秋琴显然面露难色了,但她旋即望了眼沈谬身后的马车, 笑问道, 「那歌歌还在马车上吗, 要不下来透透气?」 「不了。」沈谬掀了掀眼皮子,言简意赅,「她身子不太舒服, 不方便。」 甄秋琴捏了捏指尖的绢帕,一时间竟然也找不出话来了。 明常在见沈谬明显有不愿跟他们多加打交道的意思,再这么继续说下去也没什么意思,虽然这道理他明白,但是看着沈谬这样子,他也没什么好脸色。 等他再次抬脸看向沈谬的时候,就瞬间拉下了脸:「那你们就早点进城休息吧。」 甄秋琴见着明常在面露不悦了,她朝明常在使了使眼色,又对着沈谬笑道:「既然将军已经为你们安排好了一切,那我们也就不再上赶着讨人嫌了,不过等你们休息好了,要记得来将军府叙叙旧啊!」 这一番话下来,沈谬就是不去也得去了。 不过这些后话,沈谬现在应下来也没什么,他颔首道:「应当的。」 城门口的事情,明常在夫妇未达到目的自然是一肚子气,不过他们又不能多说什么,眼下双方都处事情感微妙,本就不适合直接挑破来讲,更何况这突然冒出来的沈谬,气场更是让他们一惊,再加上他身后还有明劲光撑腰,他们更加不敢轻举妄动了。 不过明常在夫妇的这一番行为,倒是让沈谬挺意外的,他没有想到,明常在他们已经急到这种程度了…… 那这样的话,一切就好办许多了。 马车缓缓驶入城内,这边的城门口是一片绿林,外面正直盛夏,蝉鸣响彻天际,明裳歌摸了摸微微隆起的肚子,偏头朝着秋月淡淡道:「你说,这孩子未出世就这么命运多舛,出世了之后就一定能够平安顺遂吧。」 秋月笑着也跟着摸了摸:「会的,老天爷是公平的,小少爷一定会健康长大的。」 ———— 先前这盛京里的宅子是沈谬趁着买嫁衣的空档随便买的一处老宅子,因为买的时候比较赶,再加上当时沈谬手里也没多少余钱,只好买了城郊的一处小宅子。 不过宅子虽小,却五脏俱全,该配置的房间院落一个不少。 按道理,像这样其貌不扬的老旧小宅子,在盛京也是挺多的,但沈谬为什么要挑这间,明裳歌先前还有些许疑惑。 但等他们正式进了这处宅子的大门之后,明裳歌就明白了。 这座宅子的正中央,有棵红豆杉。 就连这棵红豆杉的大小,都跟荆州土匪寨里那座小阁楼前的一模一样。 相思红豆,虽不是红豆,但却胜似红豆。 就跟沈谬无言的爱意,虽不如他人炽澈明朗,大胆随意,但却如这棵红豆杉一样,绿杉长松,绵绵无边。 这是沈谬,蓬勃又充满野性的张力,但却又充满着细腻。 明裳歌突然问沈谬:「我们认识多久了啊?」 沈谬有些不明所以,他把马车上的傢伙事卸了下来,轻轻喘气道:「到今日,估摸着也快一年了吧。」 挺短的,但也挺快的。 就一年而已,她肚子都怀了几个月他的孩子。 但已经过去一年了,她不知道还能有几个一年能再陪伴他。 沈谬把东西放好以后,过来扶她往里走,出言打断了她的思绪:「久站对你身子不利,快先进屋坐坐吧,我已经提早安排好人打扫好了这座宅子,屋子里现在都干净着呢。」 明裳歌笑着抬眼看他,目光落到了他的下巴处,突然惊道:「你多久没刮过鬍子了,这鬍渣怎么那么都攒那么多了。」 第131页 沈谬微窘,他随便煳弄着:「我们男人留个鬍子才叫爷们儿,你看哪个大男子汉没有留几根鬍子的?」 「不行,我的男人不能留,不然扎得我疼。」明裳歌觉得这是有关自己身体的原则性问题,不能退让。 但沈谬却抓着她这句不放了:「那我把鬍子颳了就不舒服,我就想多蹭蹭。」 明裳歌装着明白踹煳涂:「爱蹭就去蹭树皮。」 「……」沈谬直接打横抱起明裳歌,虽然她现在怀着身孕,但身体重量也没增加多少,抱起来也依旧毫不费力,「都说人心有七窍,我怎么感觉你这张嘴就跟开了八窍似的。」 明裳歌往沈谬的怀里靠了靠,娇嗔道:「你在干嘛?后面还有人看着呢,我还怀着身孕呢!」 但沈谬依旧没脸没皮:「没干嘛啊,就是想要夫人教我蹭蹭而已。」 「……」 回了盛京之后,沈谬就开始忙起来了,他虽然没有跟明裳歌细说具体去做了什么,但是明裳歌大抵也能猜着一些,不过这些男人家做的事情,她也无权多加过问,倒也不是担心沈谬介意,只是眼下她的主要任务就是养好身子,平安把孩子生下来。 李婆婆和张伯一家,原本沈谬是想给他们单独买一座小宅子,然后他们可以在京城做一些摆摊买卖之类的小本买卖谋生。但是李婆婆说她跟明裳歌相处出感情来了,她年纪大了,就不折腾了,就想趁着自己还有一点医术,留在府里好好照看明裳歌。 至于张伯,李婆婆只希望沈谬能给他找个媳妇,赶紧生个孩子,给他们张家传香火就好。 沈谬听了李婆婆的要求之后,没做犹豫,点头就应下了。不过他还是给张伯安排了一处小宅子,至于讨媳妇之类的,他就只好去找了个媒婆帮忙说说媒,至于能不能讨到,那就是张伯他自己的造化了。 不过他其实也知道李婆婆为什么要坚持留在他们府上,不过他对于李婆婆这种攀关系的小心思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他们是明裳歌的救命恩人,他们的要求,沈谬也愿意主动去满足。 不过秦晨,是沈谬的一块心病。 其实当时在李婆婆山里院子里休息的那两天的时候,沈谬去看过秦晨,还是秋月带的路。 在西北连续几次都找不到秦晨他们的消息时,沈谬就没有报多大希望了。 只是当真真切切面对这些事实的时候,他还是心痛的。 是一种闷痛。 就仿若有人拿小刀,慢慢在你心口挖血,一寸一顿,让人痛不欲生,无言哭痛。 沈谬看着郁郁寡欢的秋月,似是明白了些什么,他轻声问道:「秦晨是个孤儿,出生后就立马被亲身父母给抛弃了,随后被镇上的一个镖局收了,从小就开始卖命跑镖,我以前还笑撑他命硬,从小跑那么多次都没死。不过后来世事无常,跑镖本来就是一个卖命的活儿,守护的货物很多时候比他们的命还贵,人死了,货都不能丢,所以久而久之,这镖局的人就越来越少,少到最后只有他一个人了。」 寨子里的那些兄弟们的故事,沈谬都能倒背如流,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说起秦晨的时候,这眼眶就格外地发酸,可能是因为秦晨是第一个愿意跟他干的人,也可能是因为秦晨是陪他最久的一个兄弟。 谁都可以离开他,但是秦晨不行。 沈谬看着山腰上立的碑,他感觉自己都快说不下去了。 过了许久,他才想起来问一句:「要把他的坟牵去盛京吗?这样也好祭拜一些。」 他看着秋月这个样子,沈谬觉得这个事情可能得跟秋月商量一下。 但是秋月却淡淡地摇了摇头:「我觉得秦晨可能不太想去盛京那么叨扰的地方吧,还是这里安静些,就在这里吧。」 就是这里,是秦晨想要听她答覆的地方。 她知道的,秦晨想要听到她说一句以后的未来。 那是不是只要她不说,她就能还有机会让秦晨再等等她。 那这样的话,她以后就能再找时间回到这里,来接她的秦晨回家。 就留在这里吧。 让她也有一个念想。 待她言毕,沈谬也没有多说什么,死于何处,葬于何处,这也是他们寨子里以前的一个规矩。 这样也好,他们还是少年梦中人。 ———— 明常在夫妇在盛京的势力也是盘根错杂,沈谬先前以为他们的主力军是在西北那边,跟胡人打交道,没想到盛京这里明常在竟然也有在联络关系。 不过盛京这边的事情,沈谬处理起来就更加困难了。 他不认识盛京这边的达官权贵,明劲光不在,他更加难调查明常在了,现在他的身份只是一个都督,在西北这个身份可能好使,但是在盛京那就是根本行不通。 所以他只能亲自去追踪调查明常在的一些行踪了,不过沈谬观察了半天,明常在也没有做出什么特别令人意外的举动,沈谬以为是自己打草惊蛇了,便打算近段时日不再跟明常在跟的那么紧了。 明裳歌正坐在院子里磨小刀片,她先前在沈谬的洗漱架上瞧过,她发现沈谬的刮鬍子的小刀早已经钝了,有些刀尖还生了锈,她闲来无事,便打算帮沈谬再做一把刮鬍刀。 这些小活儿,以前明裳歌经常在军营里干。 第132页 在军营的时候,她闲来无事,就喜欢倒腾一些小玩具,小武器之类的。 所以,这种磨个刮鬍刀什么的,也不在话下。 只是她的身子越来越重,每天都不能做太久,所以这把刮鬍子的小刀磨了快半个月都还没磨好。 但是明裳歌又不太敢在沈谬在家的时候磨,她害怕沈谬唠叨,所以她一般就趁着白天沈谬出去的时候再磨。 但是今日沈谬回来的早,就刚好撞上了明裳歌在磨刀片。 果不其然,跟明裳歌担忧的一样,沈谬当即吓得不得了。 就他当时那紧张的样子,明裳歌都不知道明劲光是如何让沈谬当上都督总领万军的。 明裳歌倒是满不在意道:「你那么紧张做什么?我这马上都快磨好了。」 「磨什么磨?」一看到明裳歌这反应,沈谬就更加气得不行了,「你现在是个什么身体,你自己心里不清楚,万一受伤了怎么办?」 明裳歌努努嘴,倒也真就立马放手不干了,刀片被她扔在磨刀石上,明裳歌有些负气,直接转身回了房。 看到明裳歌生了气的样子,沈谬又紧张了,他立马跟上道歉:「我也是担心你被那锋利的刀口给伤到,再说磨那小铁片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更不值得你为其置气。」 明裳歌没有跟沈谬说过那小铁片磨出来是为了给他做刮鬍刀的,所以沈谬自然也不知道那小铁片的用途。 「谁说我是为那个小铁片置气?我是因为你才生气的。」明裳歌不看他,反嘴道。 沈谬之前特意向李婆婆打听了一番,他知道这怀了身孕的女人性情不定,所以眼下他也不敢多说什么,他嘴笨,一时之间竟也不知怎么哄明裳歌了。 只好垂头丧气地看着明裳歌。 房间内,空气有那么一瞬凝滞住了。 明裳歌感觉窗户吹进来的风,吹得她左脸痒痒的,她有些不自在地偏头看回去。 一下子,撞上了沈谬有些莫名可怜巴巴的眼神。 还有一点点生气。 「那我错了,你想让我干什么都行。」沈谬的声音突然细弱蚊蝇。 道歉都声音小小的,但是由他一个前大土匪说出来,竟然还怪可爱的。 但明裳歌依旧感觉自己气没消。 沈谬继续追问:「你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买。」 「想吃刨冰!」明裳歌直接毫不犹豫地说了出来。 毕竟这玩意儿看,她是真的想了很久了。 但是一听到刨冰,沈谬立刻有些犹豫了:「可是李婆婆说你现在不能吃凉的……」 看到明裳歌瞬间垮下的脸色,沈谬立马不敢说二话了,直接扭头就出去了。 末了,明裳歌还不忘补一句:「我要吃带樱桃的!」 虽然这刨冰就是夏天卖的,但是大部分百姓都是直接买了现场吃,因为这个要带走的话,化得是很快的,再加上他们现在住的这个宅子算是京郊,刨冰只有去盛京最繁华的闹市才有,明裳歌也没指望沈谬能带回来一个完整的刨冰。 所以趁着沈谬走的这段时间,明裳歌打算干脆把剩下的刮鬍刀给做完。 明裳歌换来秋月和春花帮忙,先前秋月和春花也想过帮忙一起做,但是明裳歌不同意,她想着这个还是亲手做的有诚意。但是现在情况不同了,既然沈谬已经知道了,那等沈谬等会儿回来,以他的性格肯定还会把她磨好的小铁片给收了起来。 刚才的小铁片让明裳歌给扔在院子中的亭子里了,秋月扶着明裳歌,一起往亭子里走去。 小铁片是磨的差不多了,就差做刀柄了。 这个需要拿刀雕个小凹槽出来,明裳歌手劲儿不大,便让春花和秋月代劳了,她就负责把这个刀片给安装上去。 不过让明裳歌意外的是,她刚把这刀片安装上去,沈谬竟然就回来了,并且还真带回来了一份完整的樱桃刨冰。 原本明裳歌连完整的刨冰都不怎么奢求,没想到他还把樱桃都给找到了。 说不惊讶,那定是假的。 明裳歌拿着手里的刮鬍刀有些手足无措:「你……真买回来了?那么快?」 「那不然呢?」沈谬大气喘喘的,把手里的食盒一齐放到亭子里的石桌上,「我叫卖刨冰的多卖给我一些冰,把冰装在食盒里,这样刨冰就不怎么化了,不过这樱桃我瞧着不太新鲜,你还是不要吃了。」 沈谬刚把那碗刨冰从食盒里给拿出来,就看见了明裳歌手里的那把刮鬍刀,突然间,他又感觉自己一口气喘不上来了:「不是叫你不要再拿这些危险的傢伙事了吗?」 明裳歌知道自己这下没有干好事,她也不摆脸色了,笑嘻嘻地接过沈谬手里的刨冰,顺便还把那把刮鬍刀塞到了沈谬手里。 她一边吃着刨冰,一边目光闪烁地笑道:「给你做的刮鬍刀,你快去试试好不好用!」 沈谬呆怔怔地看着手里的刮鬍刀,联想到先前明裳歌在磨的小铁片,一时间心底暖意横流。 不过虽然他心里乐呵呵的,但是他面上依旧闷闷的,反而还负气道:「你就那么喜欢颳了鬍子的小白脸吗?娘们儿兮兮的……」 嘴上那么说着,身体却很诚实地立马转身往房内跑去了。 明裳歌看着沈谬连忙跑回房的背影,不禁有些好笑,便朝着旁边的秋月和春花二人打趣道:「你们看,他说他是小白脸诶!」 第133页 明裳歌这声说的大,里面的沈谬肯定能够听到。 风勾起她耳边的髮丝,明裳歌垂下眸子,看了眼手里的刨冰,这刨冰确实吃多了心凉,为了肚子里的孩子,明裳歌还是就决定解解嘴馋就好。 她看了眼秋月、春花:「你们吃刨冰吗?太凉了,我不能贪多。」 她还有一个孩子需要她努力护住。 明裳歌怀孕的后期,沈谬对她几乎是随叫随到,要啥买啥,这让旁人看着,只怕要沈谬去给明裳歌捞月亮,他也会二话不说就直接撸袖子去了。 这番宠爱,在这京郊方圆几里都传开了,不过沈谬把下人的嘴管的很严实,周围的人只知道沈谬当了个小官,具体干什么的,家里亲戚关系如何,邻居们都是不太清楚的。 先前选这个小院子,其中一个隐蔽性,也是沈谬选这里的原因。 盛京里面的势力复杂,更何况还有一个明常在一家,沈谬更是担心明裳歌的安危。 明常在这几个月期间也一直没有任何举动,这让沈谬猜不透,也看不明白。毕竟这盛京里面的道道,他还真是不懂,盛京里面也没有人会带他,一切的事情只能由他自己来摸索。 先前沈谬有向明裳歌问过关于明常在的一些事情,只是明裳歌也没有跟他们相处过,许多事情她也不是很清楚。 明裳歌知道的,就是明常在私下在东街经营了一些商铺,并且甄秋琴的经商头脑比较好,总结来说就是他们一家在钱财上是不缺的。 并且根据明裳歌的观察来说,明常在夫妇,很多时候都是甄秋琴的话语权更大。 虽然这些都是一些很容易查到的事情,但是根据明裳歌这么一说,沈谬还真有了一些眉目。 入了冬之后,离明裳歌生产的日子就快近了,越快到生产的时候,府里人便开始急起来了。 不过周围的人急,明裳歌却显得更加不怎么着急了。 府里有李婆婆的照看,明裳歌每日里都会走动走动,在吃食上也是吃得很健康均匀,别的夫人怀了孕在后期都是天天躺床上累的不行,但明裳歌这个病秧子竟然还越来越有精神头了。 往日里有了闲暇时光,明裳歌还会没事去书房练练字。 这字练着练着,明裳歌竟然还练出了兴趣来,好几次都坐在书房睡着了。 这一次沈谬从外面回来,明裳歌又在书房内睡着了。 沈谬看着眼前的这番场景,只能摇头笑着给明裳歌披上毯子。 不过毯子一接触到明裳歌的肩膀,她就醒了。 些许是孕期睡眠浅,旁人稍稍惊动就会感知出来,明裳歌刚醒有些迷茫,怔怔地望向沈谬。 沈谬看着明裳歌这一脸呆呆的样子,不禁有些好笑:「睡懵了?墨都沾到你鼻子上了。」 沈谬的语气温柔缱绻,最近这段时间,沈谬变得越发温柔谦和,都快让明裳歌忘了他以前是干什么的了。 不过沈谬说到她鼻子上沾了墨,明裳歌还是下意识摸了摸鼻尖,还真有些墨水沾到鼻子上了。 如果是以前,明裳歌觉得会下意识觉得沈谬是故意那么说的。 以前的土匪小霸王,会蛮横无理,会故意说她看书无用。 不过以前的将军府的小姐,却只会在土匪寨里偷偷看艷本。 不过那是以前,现在,他是沈都督,她是他的夫人。 想到这里,明裳歌突然没来由地笑了一声。 沈谬有些不明所以,他把披在明裳歌身上的毯子又往上拉了拉,担心道:「屋子里的火盆都快熄了,咱们进房休息去吧。」 他的话音刚落,明裳歌突然转身抱住了沈谬,虽然现在肚子已经很大了,抱得不太真切,但是明裳歌就是想好好地抱一抱。 沈谬看出了她的意图,特意弯了弯腰,回抱住,轻声问道:「怎么了?」 明裳歌往沈谬怀里钻了钻,闷闷道:「沈谬,你是我的大英雄。」 她就知道,她的第一声「英雄」,从未叫错。 ———— 离明裳歌生产的日子越来越近,沈谬竟然也开始急起来了,他先是提前找好了五个经验老道的稳婆,又联繫了三个医师,但是这些沈谬就总感觉不够。 一大清早的,沈谬又打算去找稳婆,明裳歌一把叫住了他:「你找那么多稳婆做什么?咱们府院里都快住不下了,不就是接生孩子嘛,稳婆都是一样的,再说李婆婆也说了,我这胎胎像好,到时候生产一定不会太辛苦的。」 「不行,我还是不放心。」沈谬直接二话没说拒绝了,「我这次是费了好些功夫打听的,这次是住在京城外的一个王嬷嬷,听说她以前是在宫里替那些娘娘们接生的,在宫内赚够了钱,便去京城外颐享天年了,这样好的稳婆,我一定要把她老人家接过来。」 恰巧这时李婆婆正走进来给明裳歌送药膳,看到沈谬的这番作为之后,李婆婆倒是笑着劝明裳歌:「你就让他去吧,毕竟他一个做丈夫的也紧张,让他跑动跑动,发泄发泄也是好的。」 听到李婆婆这样说了,明裳歌便也不再阻拦了,沈谬倒是知道有些尴尬,他摸了摸鼻尖,但却没做犹豫,直接转身就出了门。 看着沈谬急急忙忙的背影,明裳歌接过李婆婆递过来的药膳笑道:「人家王嬷嬷说不定也没那么好请动,不知道他激动个什么劲儿。」 第134页 李婆婆跟着笑道:「都督有这份心就是好的。」 明裳歌倒是一语中的,这王嬷嬷到真不是拿钱就能请动的,为了请这个王嬷嬷过来,沈谬还真倒是费了好几番功夫,恩威并施才总算把人给请到了府上来。 见沈谬费这么大力气请回来的人,明裳歌也不敢怠慢了,毕竟这是要替自己接生的人,还是尽心点待人比较好。 王嬷嬷到府上的第一天,明裳歌便差人给她备上了一桌酒席。 但是她害怕院内其他已经被请回来的稳婆们心生嫌隙,便对其声称这是给所有稳婆们举办的酒席。 倒是有细心的稳婆们看出了这其中的目的,比如王嬷嬷就明白了过来,不过大家都不约而同没有多说,本来她们被请过来就是侍候主子的,能被主子这番高看重视,她们感激还来不及,更别说会产生别扭。 院子里都备好了酒菜,不过沈谬带来的弟兄们大多被他安排去办事了,并且他们也不住在这里,所以这府院上女子居多,明裳歌便又差人准备了一些果酿。 就在大家正吃得热闹的时候,府院大门却突然传来了敲门声。 沈谬朝明裳歌望了眼,示意大家勿动,他率先起身去开门。 但是这一开门,沈谬就认出来了,是将军府上的官家。 官家倒也直接,见府院内热闹,便就长话短说了:「明日将军府请都督和夫人上府门一聚。」 沈谬有些不悦,他不想在明裳歌快要生产的时候整出么蛾子:「明日不太方便,抱歉了。」 不过这官家却不是这么好打发的:「老爷知道裳歌夫人已快生产,特意在府上备上了一些孩童用品,请您们笑纳了。」 沈谬眯了眯眼,他本是想直接推辞的,但是官家的这番话,倒是让他有些不安。 明常在他们不仅知道了他们宅子的所在,就连明裳歌生产的月份都摸清楚了。 这下,沈谬是必须去会会了。 闻言,沈谬依旧面不改色,只是嘴里却改了话意:「行,明日见。」 不知道为何,将军府官家这番来访,倒真让沈谬担起心来了。 晚宴过后,沈谬跟明裳歌商量着,二人都觉得这府院已经不太安全了,他准备让明裳歌去先前他给张伯置办的宅子里去生产,那个地方隐蔽,量明常在他们也不会寻到那儿去,再加上张伯家里这府上也近,万一出了什么事也方便回来。 过去之后,稳婆里面就把王嬷嬷带过去,毕竟这些稳婆里面就她技艺最好。 比起生产环境,沈谬和明裳歌都不约而同选择一个更安全的地方为好。 若是生产的途中出了意外,那可就不好办了。 明裳歌的生产日子,王嬷嬷说不出意外就在这两天了。 至于明天,沈谬倒真的想去会会那明常在夫妇是个什么意思。 沈谬手里有一个小兵符,那能调动明劲光偷偷安插在盛京内各处的一对府兵,沈谬在去将军府之前特意去跟这对府兵头子会了面,做了安排。 毕竟眼前这个节骨眼,照顾好明裳歌是第一位,保护好自己命也更才是对明裳歌的保护。 只不过这队府兵过于分散了,一时间聚集起来有些困难,那府兵头子说,最快也得要两个时辰,才能全部召集起来。 沈谬对于此没做他说,只是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两个时辰,他就赌一把他能在将军府撑过两个时辰。 ———— 到了将军府上,明常在和甄秋琴倒是真的准备好了一桌上好的酒菜,只是他们夫妇二人看到只有沈谬一个人过来的时候,脸色都纷纷产生了点细微的变化。 不过沈谬将这细微的变化尽数捕捉在了眼底。 甄秋琴率先笑问道:「小沈啊,歌歌怎么没来呢?」 沈谬皱了皱眉,甄秋琴倒是个会来事的,一见面就叫的亲切,不过伸手不打笑脸人,他也跟着赔笑道:「歌歌身子重,来往不方便,便就没有来了,不过她叫我替她来向伯父、伯母们转达谢意。」 见罢,甄秋琴也只好将沈谬一人迎进了门,明常在见了来人,只好也扯着嘴角笑脸相迎。 这番鸿门宴倒是让主客都吃得不痛快了,饭桌上,甄秋琴倒是朝明常在那冷脸瞥了几眼,只是明常在都没反应过来,甄秋琴也无法,见沈谬饭碗后,她只好立马唤沈谬进去看看他们给准备的小衣裳。 沈谬倒也没拒绝,跟着往里进了。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这个道理他也是明白的,他不信明常在夫妇费了这么大力气邀他过来,倒真的只是为了送衣裳。 堂屋旁边的偏方内,倒是真的摆上了几大箱小孩子的衣物和玩具。 沈谬看着这些,瞬间联想到了明裳歌肚子里的小傢伙。 他昨晚还摸到了那小傢伙隔着娘亲的肚皮在踢他…… 突然间,房子内跑进来了一个小女童,那女娃娃倒是生得水灵灵的,一进来就抓着一个拨浪鼓摇个不停。 甄秋琴见状,本想呵斥其速速离开的,但谁知甄秋琴刚开口,那女娃娃顿时就被她那架势给吓哭了。 沈谬看到这女娃娃一哭,顿时心软了,他蹲了下来,又拿了一个拨浪鼓给她,安慰道:「别哭了,这两个你拿去玩吧。」 甄秋琴看到沈谬哄孩子的样子,一时间竟不知所以地笑开了花:「小沈啊!歌歌肚子里的孩子还没出生呢!你这倒是提前练起来了如何哄孩子?」 第135页 第一次有人这么说,沈谬竟然有些窘迫起来了,他把原本抱起的女娃又松开了,准备放其离开。 甄秋琴本是站在门口的,但是沈谬回头望去,她竟然不知不觉地走到了门外了,紧接着,无数支从门口朝门□□来。 沈谬瞳孔一缩,立马做出反应,他把门边的椅子朝门口一踢,抱着那小女娃就往门的侧面滚去。 他没想到,原来明常在夫妇是在这里给他留了一手! 女娃被这番阵势又给吓哭了,沈谬有些无奈,只好连忙松出一只手给女娃拍拍背,安慰她。 「乖,别哭了……」 安哄的话语被戛然截断,女娃虽然依旧哭闹着,但她一只手拿着拨浪鼓,另一只手却将一把小匕首送进了沈谬的胸膛…… 沈谬看向女娃的眼神里充斥着震颤…… 怎么会? 他们怎么能教一个不谙世事的女娃去杀人? 第一瞬间,沈谬没有怪罪这个女娃,而是生气明常在夫妇教唆这个女娃所做的事情。 豆大颗的汗珠从沈谬的额间滑落,但他却依旧面不改色地把女娃的手从小匕首上掰开。 嘴里轻声喃喃道:「乖,听话,以后可不能这样做了。」 他估摸了一下,那些府兵,最快也得要半盏茶的时间才能来将军府上救援。 只要他再撑半盏茶的时间就好…… 他的妻子还在等他归家,她那么孱弱的身子,都还在为他生儿育女,他不能让遗憾留在这里。 他不能死在这里。 这个世界不公,没有赐予他一个美好的童年,一双称职的父母。 所以上天不能再夺走他孩子的父母了。 在好几个月前,沈谬就有向许多人请教如何做好一个父亲。 因为他有一个不太优秀的父亲,所以他希望他的孩子能有一个好的父亲。 现在,他在许愿。 在汗水痛意朦胧中许愿。 许愿平安归家。 …… 远在郊外的明裳歌正在床上绣着孩子出世穿的虎头鞋,突然间,她感觉心口一痛。 明裳歌死死地抓住胸口的领子,大口唿吸,一旁的秋月和王嬷嬷见状,连忙放下手中的活过来查看。 明裳歌面露苦色,挣扎道:「可能是羊水破了……」 第60章 [最新] 60 【正文完】…… 「夫人!快坚持住!」 「再坚持一下就好了!」 「……」 里面忙忙碌碌, 之前沈谬虽然说只带王嬷嬷一个人过来,但是李婆婆后面还是多叫了两个稳婆来。 秋月和春花是未生养过的婢女,生产的场面血腥自然是经受不住的,所以她们也顶多只能在外面打打下手, 帮忙端个水啥的。 但是这种大多只能在外面干着急, 李婆婆瞧了眼旁边正在跺脚的春花, 吩咐道:「快去帮忙把参汤给端来!」 秋月担忧地望了眼里面, 焦急地问着李婆婆:「不是说夫人身体好一些了吗?为什么生的还是如此这般艰难?」 李婆婆似是早有预料了一般,她颔首道:「那是想让她心态好, 之前在山上的时候一直郁郁寡欢,如果再那样下去,这肚子里的孩子都撑不到现在。」 其实她们俩都明白, 甚至可以说没人能比秋月更加了解明裳歌了,她自小服侍明裳歌,她也知道明裳歌的病情。 其实明裳歌一直就不是一个明媚灿烂的乐观人,小时候没有亲生爹娘在身边养育,只能每天在军营里面屁颠屁颠混,这就导致她的内心其实是一个很忧郁的人,没有人开解她, 没有人去引导她。 有的只是各自军医和御医每天不停地重复要她如何爱惜身体,不停地重复她命不久矣。 她害怕爷爷为此忧神,就只好拼命地伪装。 伪装自己一直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孩。 伪装自己相信未来。 可任凭明劲光想要如何去保护她, 他也只是一个爷爷。 他也有很多他做不到, 想不到的事情。 爷爷走了, 明裳歌就像被踢皮球一样,被人丢在了千里之外的荆州。 在荆州的每一天,秋月都能感知到明裳歌是如何挨过去的。 不过好在去了荆州, 总算是没有人天天跟她说她只剩多少时日了,也算是稀里煳涂过了几年。 可好日子还没过多久,又被一封信纸召回了盛京。 让她去嫁给一个她根本不认识的人。 其实这些每一刻艰难的时刻,秋月都比任何人心痛。 为什么这个人世间,就是不能公平一点,公平地待她的小姐。 秋月有些忍不住了,她跪下悲恸地望向床铺的方向:「老天爷我求求你了,放过我们家夫人吧!」 春花刚好在这个时候把参汤给端了过来,李婆婆接过这碗参汤,她摸了摸秋月的头,安抚道:「没事,会挺过去的。」 现在也只能靠一碗参汤、一碗参汤这样吊着口气了。 至于能不能熬过去,真的还得看老天爷了。 李婆婆是生养过的,她端着参汤就这样进了产房,她之前还算是对明裳歌有信心的,但是看到产床上惨白的明裳歌之后,她也突然一心惊。 王嬷嬷见李婆婆过来了,连忙擦了擦沾满血水的手,接过那碗参汤就往明裳歌嘴里灌。 只是明裳歌此时已经意识不清了,餵进去的参汤也吐出来了大半,王嬷嬷站了起来,把碗递迴给了李婆婆:「不行,夫人这身体快撑不过去了,她的胎位挺好的,如果正常来说生产不难,但是如果一直这样下去昏迷下去的话,再好的胎位她也生不下来。」 第136页 王嬷嬷倒是说的是实话,李婆婆也是暗了暗眸色,现在这个情况,除了拿参汤吊着口气,她也没有什么其他办法了。 王嬷嬷嘆了口气:「夫人这是心中有忧虑,所以才……」 「话说都督什么时候能回来?」王嬷嬷偏头问。 李婆婆摇了摇头,表示也不知。 但是她旋即弯腰在明裳歌耳边喊道:「夫人,你再坚持坚持,都督马上就回来了!」 或许是李婆婆喊的声音比较大,先才陷入昏迷的明裳歌竟然还真有了些动静,只是这点力气对于生孩子来说,还是太小了。 聊胜于无。 王嬷嬷见状,赶紧弯下腰,帮忙助产。 一时间,产房内又恢復了一阵阵的鼓励声:「夫人坚持住!」 「再来一次!」 「使劲儿!」 「……」 ———— 风野潇潇,胸口流淌的血水在一出屋门之后,就瞬间凝结了起来,但是里面的伤口并不会因此癒合,反而每一寸摆动,还会让冰渣子往伤口里面更深一步刺入。 这是沈谬在盛京过的第一个冬天,之前在西北,他确实一乍开始不太适应这么严寒的冬天,但是现在这样刺骨的寒风,却已经不会再让他皱一分眉。 「都督,现场已经清扫完毕,明常在夫妇已经抓捕起来。」有府兵来报。 沈谬漠然地点点头:「留他们一口气,到时候将军亲自回来审问。」 其实眼下人证物证具在,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 只是看明劲光是个什么态度和看法了。 「都督,您的伤……」府兵瞟了眼沈谬的伤口,他不知道这么严重的伤口,沈谬是如何做到现在这样泰然自若的。 沈谬已经把那把小匕首拔了出来,简单地包扎了一下,眼下他无暇顾及太多,这里有太多的事情需要他去处理了。 「无碍,我先回府一趟。」沈谬有些忧虑,不知明裳歌现在怎么样了。 思至此,沈谬快步走向府门口,经过大堂的时候,他听见了明常在的怒吼:「你一个外来人,凭什么管我们将军府上的事情?你一个土匪,你配吗?」 说完,他还「呸」了一嘴。 但是沈谬没有多顾,直接扭头就走。 门口,有人正着急忙慌地摇着一位府兵的手臂,面露焦急之色,沈谬先是没太注意,随后定晴一看,才发现是张伯。 「张伯?发生什么了?」 其实在他问出这句话了之后,心里就意识到了不对劲。 果不其然,张伯道:「夫人要生了!」 …… 因为沈谬伤势严重,府兵本来替他准备好了马车,但是沈谬直接掠过了马车,翻身上了马。 这次,沈谬直奔张伯家,如果不出意外,明裳歌现在应该那里生产。 红枣骏马在闹市中奔腾,没人知晓那翩跹的是泣血还是衣绸。 马蹄声嘶鸣响彻耳际,李婆婆看着门口飞奔而来的人,突然间心里松了口气。 沈谬急声问道:「她怎么样了?」 李婆婆被沈谬突如其来的架势给吓住了,缓了一会儿才回復道:「还在里面。」 沈谬欲要进去,李婆婆一把连忙拦住,解释道:「都督您不能进去!男人家是不能进产房的!」 原本沈谬胸口就有伤,被李婆婆这么轻微一扯,竟然还踉跄了两步。 此时李婆婆也看出来了沈谬身上的伤口,她刚想要说,就听见沈谬喃喃自责道:「怎么今天就生了?不是说还要几天吗?早知道今天生我就不去了。」 如果不是为了抓住明常在的把柄,他真的就不会去了。 如果不是他担心这个机会难得,他就不会去了。 为什么他不能…… 其实生产这个事情,还真没人能说准,谁也没想到明裳歌会提前生了。 李婆婆看着沈谬蹲坐在门口黯然自责的样子,心里也一阵不好受。 她刚想上前去安慰,里面突然跑出来一个稳婆喊道:「参汤呢?再来一碗参汤!夫人又快撑不住了。」 沈谬突然惊坐起,当他看到稳婆双手染血的场景时,不知为何顿时头晕目眩。 李婆婆见沈谬有些站不稳了,立马喊人过来架住了他,往隔壁偏房送去。 她一边往偏房赶去,一边还不忘朝旁边吩咐道:「参汤不能喝太多,快准备一些羊奶给夫人灌上。」 偏房内,沈谬的伤情也不太乐观,现在手边也没什么齐全的药材,不过止血药倒是不缺,李婆婆也只能暂时给他包扎止血。 沈谬有些失血过多,整个人有些晕眩和迷煳,但是此刻他仍不忘喊道:「我这里能坚持住,你们快去帮夫人!」 李婆婆:「夫人那边我们去了也没用,一切只能看夫人自己的造化了。」 「造化?」沈谬怒极反笑,「我这人最听不得就是造化。」 「我不信造化。」 「……」 沈谬没有再顾及李婆婆的劝说,直接起身去了产房内,产房内的稳婆一乍见到沈谬进来都惊唿了一声,但是只有王嬷嬷让出了自己的位置。 她知道,只有沈谬来了,明裳歌才能有坚持下去的动力。 沈谬看着一脸倦容的明裳歌,她的嘴唇已经变成了苍白,毫无血色,因为干裂和哭喊,嘴角沁出来的血都结了痂。 第137页 沈谬深吐一口气,因为胸口受伤的原因,他不能弯腰。 此刻,他二话不说,直接跪下,双膝跪在了明裳歌的床前。 床的高度,也刚好能够遮住他包扎住的伤口。 明裳歌费力扯出一丝微笑:「快出去吧,我们妇人的血气冲撞到你就不好了。」 沈谬沉默无言,但是眼角的红润却能映照出他的殷殷情意。 须臾片刻,沈谬咬了咬后槽牙,忍住伤口的钝痛,坚持直起腰,奋身向前探去。 然后低头,轻吻在额间。 —— 我用最诚挚的吻,助你万安无忧。 「好。」沈谬轻舒一口气,「我在外面等你平安。」 …… 或许明裳歌是真的被沈谬鼓励到了,也或许是她本来就胎位好,随后不到半个时辰,明裳歌真的顺利产子。 只是在众人都在为诞生一位小少爷而高兴的时候,只有沈谬没有多看这孩子一眼,而是转身跪坐在明裳歌的床头。 此刻,王嬷嬷说明裳歌是刚生产完累狠了,所以才一直昏睡不醒。 但是沈谬却依旧捨不得将视线离开一眼。 是真的,很捨不得。 李婆婆年纪大了,这胎儿虽是早产了几天,但是耐不住明裳歌在怀孕的时候吃得好,所以这个头也不小。所以李婆婆抱了不到一会儿,就递还给奶妈了。 李婆婆唤上奶妈,打算把孩子抱进产房,让沈谬也抱一会儿。 「都督,您快看看小少爷,可白胖白胖呢!」 沈谬起初有些怔愣,待奶妈把孩子抱到跟前来了,他才反应过来,因是跪坐跪久了的缘故,刚站起来的一瞬间,沈谬竟然踉跄了两步。 李婆婆下意识惊唿。 沈谬摇摇头,淡淡道:「没事,把孩子给我吧。」 奶妈把孩子递给了沈谬,她刚想教沈谬如何去抱孩子的时候,突然发现沈谬竟然会抱。 想要教导的话语哽在了嘴边,一旁的李婆婆见状,也只是但笑不语。 突然,床边响起一声轻笑:「你怎么还知道偷师学艺了?」 「……」 ———— 明裳歌出月子的这天,明劲光刚好从西北凯旋而归。因此,明裳歌还笑问他是不是掐算着日子回来的。 明劲光表面上没有承认,其实他手下都知道他是巴不得马上回京抱曾孙。 对于这一胎是个儿子这件事,全家上下都是皆大欢喜。 除了沈谬有些郁郁寡欢…… 每当沈谬看到他爬在明裳歌胸口喝奶的模样,他就有点气不打一处来。 但是这种气,他也不能跟别人说。 哪怕是明裳歌也不行。 所以这个气,他一直憋到小少爷断奶。 对于小少爷名字这个事情,沈谬是大字不识几个,明裳歌的学问也没高到哪里去,明劲光就更别说了,自己孩子的名字都是族里人帮忙取的。 所以这名字的事情就被搁置了一会儿,直到沈岱从荆州过来看望,这小傢伙才正式有了一个名字。 是他爷爷给他取的。 叫在望。 本来沈谬算是有些入赘明家的意思,但是到现在在望出生,明劲光也没太纠结这件事了,他想要孩子还是跟回沈谬姓。 可谁知沈谬和沈岱都一致决定让孩子跟明家姓。 这倒是让明劲光和明裳歌都呆住了。 至此,小少爷的名字就彻底定下来了。 明在望。 长辈永远希望你憧憬的未来,就在明天。 ———— 明劲光凯旋而归的事情,也算是闹得沸沸扬扬,满城皆知了。 毕竟圣上也有好好褒奖的意思,便也任凭百姓们对明家的夸大。 就在皇帝决定封赏明劲光的时候,明劲光却拒绝了:「感谢圣上恩赐,只是这番战役,恕臣能力有限,保守的打法,浪费了大梁大量钱财,这实在是不敢接受此番恩典。」 面对这番说辞,皇帝也只是眯了迷眼。 为臣久矣,自然也知道了皇帝的意思。 但凡当一个皇帝想要高捧一个人的时候,那个人的好日子也快到头了,明劲光自然也知道这个道理。 如今大梁需要明家继续在西北卖力,但是皇帝自然也担心明家长期稳居西北,把控住西北的势力。 所以现在皇帝需要的,就只是一个聪明的,懂得退让的扬威将军。 明劲光自然也明白自己现在的处境,他顺着皇帝的意思道:「臣以年老,这大将军的职位,还是要让给大梁年轻的将领来担任,愿陛下能成全臣这个想要颐享天年的心愿。」 但此时皇帝的意思却有了一丝玩味:「那这大将军的位置,你想要何人接替呢?」 明劲光咬咬牙,抬头道:「西北都督,沈谬。」 「哦,这个人朕记得,是你的孙女婿吧?」皇帝继续问。 明劲光:「他虽然是我孙女婿,但也只是一个孙女婿,且我孙女病弱,不是一个长寿人。」 他虽然说的隐晦,但其中的意思皇帝却能明白。 明劲光只是想尽量撇清沈谬和明家的关系,这样才能让皇帝放心地用沈谬,而不会因为他跟明家的关系而处处制衡他。 空气仿佛都滞停了许久,皇帝未发话,明劲光也只能继续跪着。 第138页 良久过后,皇帝似是妥协了一般嘆了口气:「罢了罢了,希望你们明家能承担住如果你做的选择。」 「封——西北都督沈谬为护国大将军!」 ———— 沈谬被册封的事情,明劲光不意外,但是明裳歌和沈谬这对小夫妻倒是高兴了许久,明劲光对此也没有多说什么。 他还特地让人在家里大办了几桌。 欢愉庆祝过后,沈谬找来了明劲光。 二人心照不宣,沈谬先开口:「伯父的事情……」 「不用叫伯父了。」明劲光拿着酒杯小抿一口,语气带着不让人察觉的伤感,「我已经把他们一家送去了南方,从族谱除名,也终生不许他们归京,自此也跟我们明家没有任何关系。」 听此,沈谬也无法多说什么,他看了眼明劲光,假装没有看到他老人家眼角的泪意。 其实他先前查清楚了,明常在夫妇在盛京运营了一条生产线,专门为西北的胡人制作军火,而胡人给他们的报酬就是战马和数不尽的钱财。 因为明劲光在西北驻守的缘故,明常在这样私下运营了一二十年竟然也无人发觉。 至于他们要这么做的原因,或许是跟甄秋琴在他枕边吹歪风,贪财的缘故。 又或许,他只是看到父亲对弟弟明常青那样多加疼爱,但是却对他不管不顾的原因。 他可能没有想过,是自己不争气,而弟弟又身体孱弱、命不久矣的缘故。 只能说,万事万物,未站在他人之处境,且不言他人之过错。 沈谬偏头,看向了窗户外面,此时酒席散去,仅留满地喧嚣后的孤寂。 翕忽间,他看见了站在窗外的纤影。 是明裳歌正抱着在望,莞尔一笑。 ———— 原本明劲光想要沈谬一家搬回将军府的,但是明裳歌觉得这小宅子住出感情来了,有些不愿意搬了,再说以前的将军府尽是一些不太美好的回忆,明裳歌就更加不愿再搬回去了。 明裳歌不搬,沈谬也就不动了。 到最后,是沈谬帮着明劲光从将军府搬了过来。 只是人多了之后,这小宅子住起来就有些挤了,不过恰好旁边那户人家准备搬迁,沈谬直接二话不说,把旁边的宅子买了下来,然后将两处宅子直接给合併了起来。 这样等在望大了些,也有地方住了。 这两天虽然是入了秋,但是这太阳却感觉比夏日还要烈,明裳歌正嘀咕着,秋月就笑着给她解释着这是秋老虎。 明裳歌看着这日头这么烈,刚好可以染个蔻丹。 便招唿着春花和秋月一起去摘蔻丹花,不过这蔻丹花倒是不难找,只是在颜色上面让明裳歌犯了难。 多染一遍和少染一遍,那颜色就是不一样的。 还有加了蝶豆花之后,那颜色就更加不一样了。 然后,明裳歌在颜色的选择上面,犹豫挣扎了。 她让秋月和春花一起过来帮她试色,但是都还不太满意…… 秋月嘟囔道:「夫人……我和春花的手都给染完了,试不了色了……」 春花也同样摆出了苦瓜脸。 明裳歌「啧」了一声,刚准备再去抓一个人的时候,就碰上个自报家门的。 「你们在这做什么呢?」沈谬看着亭子里一桌子的碟碟碗碗,不解问道。 明裳歌嘻嘻笑了一声,不动声色地抓起了沈谬放松的手,然后再强行地拿起他的手帮自己试了个色。 沈谬:「?」 「你这是在干嘛?」 「帮你变好看。」 「我一个大男人,要什么变好看?」 「变好看了,让我赏心悦目。」 「?」 沈谬刚一熘神,眨眼之间,他的指甲上就全给染上了颜色。 「这什么东西啊?娘们儿唧唧的!」 明裳歌佯装怒道:「这是蔻丹!是大老爷们儿的东西!」 明裳歌把沈谬的手给抬了起来,随后竟还认真欣赏了起来。 她咧嘴满意道:「不错不错,我也就染这个色!」 沈谬看着明裳歌认真照着他的手捣鼓自己指甲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 明裳歌染完蔻丹之后,她抬头看着沈谬死死抿唇的模样,噗嗤一声直接笑出了声,她伸手戳了戳沈谬的嘴角,都快笑打颤了:「沈谬你知不知道自己抿嘴之后就会露出梨涡啊?现在这么看来,更可爱了。」 「……」 沈谬感觉自己更加气了:「明裳歌!你晚上给我等着!」 ———— 因着下午染蔻丹的那回事,沈谬一直黑脸黑到吃晚饭的时候,不论明裳歌在饭桌上如何跟他搭话,他就是不理不睬。 搞得明劲光以为小夫妻俩闹了什么矛盾,一旁的奶妈抱着在望也不知如何是好。 不过待众人放下碗筷之后,沈谬直接二话不说抓起明裳歌就往房内走去。 走在游廊内,明裳歌叫停了沈谬,她眼波一转,勾唇笑道:「惩罚我别那么急啊,我先带你去个地方。」 沈谬本是不欲这个时候去的,但是架不住明裳歌的耳鬓厮磨,软磨硬泡。 不过好在要去的地方不远,就在皇宫西侧。 明裳歌牵着沈谬,一步一步走上红木搭建的台阶,她朝他介绍道:「这是新帝登基的时候修建的聚光楼,一般是用来给皇亲国戚佳节赏月用的。」 第139页 「你看我们踩踏的台阶,这台阶两侧全部用月光石镶嵌而成,取名为月亮阶。」 月亮羸弱的微光反射在月光石上,犹如碎钻宝石一般波光粼粼。 沈谬默声跟着明裳歌一步一步向上走,台阶的尽头,是一处空旷的露台。 明裳歌继续娓娓道来:「今天是十五,月亮正圆。」 月亮萤溢在楼台之上,银光乍满一地,柔亮地拂拭人间绝色。 明裳歌转过身来,面对着沈谬,她将身影隐匿在月色之中,宛若皎仙。 清香缱绻,她的髮丝贴唇,眼中潋滟秋波。 那晚,她莞尔道: 「先前你给我放孔明灯,现在我带你来赏月。」 他送她一场锦鲤灯会,她来还他拥抱月亮。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