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了魔尊前男友的崽》 第1页 《怀了魔尊前男友的崽》作者:影月卿兰【完结】 【本文文案】 仙门首徒凌浅与魔修宗洲一场分手震惊天下。 传闻凌浅是为修炼神功,对人始乱终弃。 分手之时,他当着众人,一柄灵剑指向宗洲,只道人人都比这低劣魔修重要。 三月后, 凌浅出关之时,天翻地覆。 门派濒临破产,师尊下落不明,正道之人个个成了上门哄抢物资的债主。 而成为全门派唯一指望的凌浅竟不明原因功力尽散。 偏偏此时, 那被他决绝分手的魔修也找上门来,二话不说,在众人面前佯装被他击败。 众人皆道凌浅神功已成,法力无边,再无人敢欺上门来 凌浅此刻方知,前男友竟是凶名在外的魔道至尊, 这位魔尊不思寻仇,偏要夜夜偷偷给他暖床。 宗洲:「我们这样像不像偷情。」 凌浅:「偷什么情,我禁慾。」 自认禁慾一世的凌浅,对宗洲扬言要负责的事忘了个干净, 直到一月后,凌浅的肚子大了起来。 —————————— 魔尊宗洲渡劫失败,隐瞒身份与仙门弟子凌浅相识相知,经歷一场由凌浅主动的欢好,凌浅却事后不认,为师门弃他离去。 再相逢,人人皆待看报復的好戏。 宗洲却不惜名声,力证凌浅神功无敌。 在夜里,人前霸气,杀伐狠厉的男人缠着凌浅盖一张被子。 只道:「你练神功,我在上,你当我是炉鼎也不是不可以。」 【阅读指南】 1.1v1,双c,he,主受,年上 2.真善美一根筋受x兇恶狠直球魔尊攻 3.攻宠受,受生子,不喜排雷 内容标籤: 生子 破镜重圆 仙侠修真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凌浅,宗洲 ┃ 配角:专栏求收藏 ┃ 其它: 一句话简介:魔尊前男友说我们有了一个崽 立意:克服困难,共建美好家庭 第1章 天翻地覆 「宗洲,我和你,从来都不是我们,我修仙道,你修魔道,道不同,何以生情?」 悬崖峭壁,月下一双人影,拉扯间渐渐分隔开来。 凌浅望着宗洲,半天不见对方回应,正琢磨着如何再多说些绝情且不伤人自尊的话,话到嘴边,却见宗洲先开了口。 海风猎猎,忽而几声鸥鸣,凌浅只见宗洲双唇开合,话语多数揉碎在风声里,隐约提起魔花之渊,不负责云云。 「不负责?」凌浅轻声疑惑。 却是再细问一句的机会都没有,身后追兵已至。 凌浅来不及回身看一眼,竟是又被宗洲拽住了手臂,这一回,对方用力之狠,疼得他眉头蹙了起来。 耳边唿啸着风声和催促声。 你一言我一语。 「我带你一起走。」 「小浅快回师尊身边。」 「凌浅你不信我?」 「凌浅身为太一门首徒怎么事到如今还在和屠戮仙门的魔修勾勾搭搭,太一门,莫不是真投靠了魔修?」 宗洲轻唤:「凌浅。」 凌浅回神,一掌击在宗洲胸口,自退三步,拔剑相向,道:「是你隐瞒魔修身份在先,我从未动情,你今日再与我拉扯,便是辱我师门。」 「可我们在魔花之渊……」宗洲一步不退,大有向前试一试这剑刃滋味的架势。 凌浅摇摇头,看向师尊赞许的眼神,回头坚定道:「无论你说的是什么事,都不重要。」 只见宗洲杀气腾起,转眸怒视仙门众人。 凌浅几乎下意识就护在了师尊身前,既阻隔了视线,亦是承担了宗洲所有怒火,只咬字更为坚定,道:「师门比你重要,师尊比你重要,你在乎的,我通通不在乎,那些事,我为了师尊都能做,都做过,所以你不要再执念那些无足轻重的东西了。」 「你若再不走,你不死,便只能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 …… 「我都对他说了些什么啊。」 凌浅睁眼之时,长嘆一了口气。 这样的梦,在他闭关三月来已然重复过无数次,每一次都在他自觉功法大成,却观照体内灵力泥牛入海后醒来。 梦境的结束,皆是宗洲最后看他那一眼。 那眼神不解有之,愤怒有之,偶尔他心软之时,甚至觉得宗洲最后看的一眼是温柔的。 可他心知肚明,当仙门众人道他明辨是非时,多少人都小声议论,宗洲那一眼,恨不得把他抽筋剥皮。 多少人又藉机佯装替他出头,讽刺宗洲低劣魔修,自作多情。 愧疚心,大概就是自己的善意被曲解谣传成伤害后越来越强烈的。 以至于他与宗洲分道扬镳后立刻被师尊安排了闭关,却整整三月成了心结。 「可心结……」凌浅再次运转大周天失败,沮丧道,「心结让我难以提升修为,可不至于修为倒退啊。」 凌浅将手覆上小腹,只怕金丹出了岔子,再强行修炼下去,这腹中物就不只是吞噬灵力,该是要使得他走火入魔了。 当务之急,须得求教师尊才好。 …… …… 闭关石室间隔三月初开。 第2页 一线阳光渐渐照亮凌浅一张略显苍白的脸,清新的空气稍稍缓解了他一身修炼所致的疲惫。 甫一看清门外景致,便有一张俏皮活泼的脸蛋遮挡了天光。 来人一见凌浅便笑得小太阳似的暖洋洋,正是凌浅在太一门最为交好的师弟檀乐。 檀乐多年来,回回都是接凌浅出关的第一人。 此时一见,立刻亲切挽手说笑道:「凌师兄顺利出关了就好,可将太一剑诀修炼到第九层了?」 提起修为,凌浅一时语塞,身边少年便自觉接话道:「我懂我懂,这剑诀是掌门不外传的功法,师尊肯定交代了不许说给旁人听。」 「倒也不是避讳说与你听。」凌浅为人正直,说话一向不甚婉转,可见到檀乐不欲追问,笑盈盈的模样时,他却是一瞬开了窍似的。 转了话头,问道:「师尊现在何处?」 此一言,哪知二人换了处境,眼前人面色登时侷促起来,支吾半晌,东扯西拉。 直到二人步下了闭关所在的山峰,檀乐方才面色凝重起来。 「师尊不在门中?」凌浅再不与檀乐说笑。 就见檀乐一言不发,拉着凌浅快步到了药堂,推开门扉,那屋内景象悽惨异常。 在药堂内接受治疗的弟子粗略估算,五十人不止,细细一瞧,都是缠着绷带的外伤。 「我才刚出关,不会就要灭门了罢?」凌浅挽起袖子,赶紧上前检查了几个伤重些的弟子。 再回头,难免眼中有些怒气,道:「还不说实话吗,都这样了,你这一路,还有闲心与我玩闹。」 也未免太不懂事了些。 檀乐拿起一壶药膏,急急回道:「是他们说,若是大师兄一出关,就知师尊没了,大阵毁了,半师门的伤患就指望着师兄一人了,只怕是……」 凌浅手一抖,手中的绷带滚落在地,白色小河一般蜿蜒。 他表情多半也是扭曲着,只看檀乐的神色便知。 「你说什么?」凌浅话音冷道。 屋内离凌浅近些的师妹说道:「我们就是怕,怕师兄不出关了,毕竟那闭关洞天,那些讨债鬼一时半会也攻不进去。」 旁边师弟附和:「我们就想着,檀乐师兄带大师兄来看到我们的惨状,或许大师兄一心软,就不会和某些人一样,弃我们不顾了。」 凌浅按了按太阳穴,只觉额头青筋突突直跳,再细问道:「我问的是师尊如何了,什么叫没了?」 此话一出,满室弟子突然呜呜哀哭起来,纵然是一字未提,已在凌浅耳边敲响了丧钟。 师妹哭诉道:「大师兄,师门就全指望你了,现如今外面的世道乱得很,死的可不止我一门掌门,从前就我们太一门灵脉最盛,藏宝最多,他们多少人馋着呢。」 檀乐哭腔斥责道:「大胆,你怎么,怎么敢对师尊提起死字,只是没了消息,说不定……师尊还能……」 在一片哀嚎中,凌浅脑子乱得很,「死」字一个一个石头似地敲得他耳膜疼。 更别提零星还有几句怒骂宗洲的,说他们当中多多少少一定也有这魔修派来寻仇的。 言之凿凿,仿佛今日打的是他凌浅的同门,明日敲碎的就是凌浅的脑壳。 这番惊变,凌浅自然更加不能说出功力有损的事,只好在临走前吩咐檀乐打开宝库,多取用些上好的丹药救治众人。 「师兄不会弃我们不顾吧?」 这一句被问到最多的话,凌浅为了安抚,只好劝道:「放心养伤,天塌下来,还有师兄顶着呢,伤好了,务必谨记不可下山招摇。」 …… …… 太一门主峰,护山大阵。 凌浅已在此处忙活了一夜。 檀乐跟在他身侧,眼睛还红着,肿成一线的小眼睛巴巴盯着凌浅,道:「我们不及师兄处变不惊,师兄如此冷静辛劳,我们却只顾着伤心,哭了一夜。」 「檀乐,师尊一定会回来的吧。」凌浅抬手,向残缺的阵法洒下鲜红硃砂。 只内心嘆息着,身为师尊的亲传弟子,他凌浅自然比谁都难过,可并不是每个人都能随心所欲地伤心。 「师兄,你还会相信那个魔修吗?」檀乐突然问道。 凌浅手一顿,眼神闪烁,道:「提起他做什么?」 就见檀乐绕到他身前,犹豫片刻,抬眸说道:「因为外面也有那魔修身份不凡,或许是为了报復昔日之辱杀了师尊的说法。」 「传言不可轻信,」凌浅走过檀乐身侧继续修復大阵,另起话头,道,「我觉得这大阵好像是有人从内部动了手脚,这三月究竟……」 「不好了,不好了!」 凌浅闻声回头。 只见来人一身尘土狼狈,几乎是扑了进来,那额头上不知受了什么伤,汩汩淌血不止。 上气不接下气,说着:「不好了,大师兄,兵临城下,太一门今日是真要灭门了。」 「怎么会?」凌浅手中瓷盘摔碎在地。 他出关不到十二个时辰,究竟还有多少惊吓在等着他。 「李师妹下山遇到了伤她的旧敌,落了下风便用上了您从宝库取出的药,现在那些找上门的个个都说是师尊昔日的债主,说您既然已经出关,可以打开宝库,就该还债了。」 凌浅这一日至多是伤心,此刻当真是气到要吐血。 第3页 财不露白,越是这种危难之时,越是该小心谨慎,至少也该等他修復好护山大阵。 今日种种,怕不是天要亡他,尽是人祸了。 「还请师兄御敌,只消师兄使出太一剑诀九层神功,必能重振师门雄风。」传信的弟子满目敬仰。 所谓骑虎难下。 凌浅曾对师尊发誓要与师门共存亡,今日磨难,若不能以理服人,就只好当作以身殉道了。 可当凌浅立于主峰大殿百级石阶之上,方知高处不胜寒。 身后全须全尾尚能一战的数十弟子可算作壮大声势。 而他试图说理的对象,竟是数百修为不低的「豺狼虎豹」,个个正气凛然的模样。 一旦这些人三三两两说起话来,那嘈杂声响,以他如今受损的修为,就连声音都传不下去。 凌浅轻唤了声身边人:「檀乐,我守着太一门,师尊一定会回来的吧?」 -------------------- 作者有话要说: 每天12:00准时更新,感谢阅读、收藏、评论 1v1,双c,he,攻宠受 生子文,会生的,【高亮提醒】 第2章 旧爱重逢 不说振兴太一门,如今只求能守住。 凌浅这话说得极轻。 檀乐反应得极快,捣蒜似地点着头,好似看明白了些什么,低声回道:「敌不退,我与师兄死守太一门,共存亡。」 这决心来的太快,快到凌浅没能说出劝人寻个机会先行离开的话。 倒也算给了他一些微小的信念,哪怕再难说通的理,也得拼尽全力一试。 「你替我喊话,硬气些。」凌浅吩咐道。 大殿前。 仙门众人议论纷纷,说着些客套话,急的是谁先上前分第一杯羹。 凌浅借檀乐的嘴,扬声喝止了嘈杂:「冤有头债有主,凡事皆有因果,非你等三言两语判决,若说讨债,债主亲自来访便是,难不成我师尊至高无上的人物,此地数百人皆是债主?」 事到临头,越是火烧眉毛,越得稳得住。 不等众人喧譁,檀乐得了吩咐迅速止了众人话头,厉声道:「若为讨债,今日手持欠条者自可留下商讨,其余寻衅的、看热闹的,不如早些散去。」 「就凭你这黄毛小儿几句话就散了,你当我等是来玩的?」广场一人高声讽刺道。 凌浅传话檀乐:「不是来玩的,难不成是为宣战,仙盟有章法,凡战事须得定罪,手持仙盟战书,尔等今日叫嚣,当真师出有名吗?」 一时鸦雀无声。 半晌,又是那领头之人高声,道:「我们归属仙盟,你太一门又不是,拿这规矩吓唬谁呢。」 「正因如此,仙盟管的了你杀我,可管不住我杀你啊。」檀乐替凌浅说出这句话,额头冷汗涔涔。 一语罢,瞧了凌浅三眼,又见他稳重,方才松了口气。 再开口,就比前语更添了些狂妄,「修士对战,只看境界修为高低,拼的可不是人头多少。」 那生事之人自然也不是善茬,抬眼细瞧着凌浅,呛声道:「有这能耐,主事之人缘何不开口啊。」 「因为你不配,」檀乐自信神色,「凌师兄如今太一剑诀已大成,修为更进一层,到时候宝剑出鞘,你们这些个滋事之人,真假混杂,谁能活命。」 此言,伴随着凌浅冷厉的目光,狠狠扫射着张狂众人。 剑锋未至,已然让见识过太一门掌门威势之人心中有了恐惧。 而凌浅就在此刻,拇指轻推开剑鞘,一寸金属折射的冷光,惊得众人再不敢高声喧譁。 已有凑热闹的打了退堂鼓。 就见人群中缓缓走出一位中年短须的男子,抬手从袖中掏出一张字迹不明的纸,十分得体地上前问候。 云淡风轻,道:「凌师侄可还记得叔叔?」 凌浅自然记得,不止是这人,眼前数百人中,他眼熟的可不少。 中年男人笑盈盈地说:「想来凌师侄是记得的,你看看叔叔手中的可是你师尊的亲笔?」 这男人一边套着近乎,一边走上前来,故意侧着纸张,只让他隐隐约约辨认出师尊的笔迹。 凌浅既是有言在先,又是熟识,就没有不看这欠条的理。 他守着晚辈的礼数。 哪知这男人近到跟前,偏不愿借旁人之手转交。 一边自称叔叔,长辈自居,一边一手将信塞向凌浅手中,另一手,竟是顺着他的左手摸到了手腕。 凌浅避得快。 这男人手掐得也快,口口声声说着关心,劝说道:「叔叔可瞧着你气色不如从前好,好意验验你的身体,你怎么,好像在怕叔叔试功力啊。」 这话一石激起千层浪,登时引得被凌浅说服正要离去的人转身投来目光。 「你在胡说什么。」凌浅将剑横在二人中间。 男人倏然将信纸抖平在他眼前,语气极轻浮道:「叔叔不告诉旁人,不如师侄以门中宝库为嫁妆,你我共享太一门。」 凌浅满目都是那纸上的字,师尊清晰的字迹,写的只不过是友人间的寒暄。 眼前人分明是师尊的好友,如今却第一个上门落井下石。 竟是为老不尊,骗他在先,还对他说出这等羞辱之言。 「你……」凌浅气急。 男人笑得鬍子微抖,道:「你与你师尊做得,与叔叔我就做不得了?」 第4页 这话凌浅尚未来得及琢磨。 这男人得意的嘴脸几乎瞬间消失在他眼前。 「你算他哪门子叔叔!」 忽然一声雷霆厉呵伴随着痛苦哀嚎,爆发的威压震得在场众人抬袖遮眼。 唯有凌浅丝毫没受影响。 他清晰地看见了那张夜夜入梦的脸。 来人一袭黑衣,周身魔气乌云似的毫无光泽,一双猩红的眼睛杀气腾腾,雪白的五指利爪一般扣住了嚣张男人的头。 咔哒一声。 凌浅眼见的是魔修歪了歪头,修长的颈上青筋凸显,彰显着力量。 而众人惊唿的是,堂堂苍穹派的元婴长老,竟是瞬间被人掰断了头。 于这魔修,轻松犹如掰断一根脆生生的萝蔔。 「宗洲。」凌浅怔怔望着满手腥血之人,话音哑在喉咙里。 他与宗洲决裂三月,哪知再见竟是这样的场面,竟是,真让他见识了一回人们口中的狠厉杀戮。 「苍穹派断水流长老,罪恶滔天,欺男霸女,丧尽天良,多年得仙盟庇护,未曾将罪行公布天下,怎么,你们没听过?」 就见宗洲手一松,嫌脏似地捻了捻手指。 任由那断开的尸身滚下石阶,一颗头颅骨碌碌滚进人群。 惊得那乌合之众鸟兽散。 苍穹派不止来了一人,死了位长老,其余弟子自然要叫嚣。 扬声道:「你是何人,凭什么给我派长老定罪!」 凌浅的目光紧锁在宗洲脸上。 宗洲却是一眼未瞧他。 听了这话,一脸散漫,勾唇浅笑的模样没有半点温度,纵使再俊美的脸,在杀戮后也只教人瞧着害怕。 宗洲下巴微扬,冷冷开口道:「本座乃逍遥宫之主,说他有罪,他就是死罪,不服?」 逍遥宫之主! 这名号一出来,再无人敢叫板。 莫说宗洲今日有耐心给了个杀人的理由,就算这位魔修第一大能杀人当玩,谁又敢不服。 凌浅知道这人与自己相处的一年隐瞒了身份,但如今看来,还不止被揭发的那些。 思及此,凌浅的目光失了温度。 哪知,自见面就极度冷漠的宗洲投来的目光倏然热了一分。 凌浅正满心莫名。 就见殿前被人捂嘴不能争论的苍穹派弟子挣脱束缚,怒吼道:「好你个凌浅,你竟勾结魔头杀了我派长老,太一门原来早已投靠魔宫。」 「我没有。」凌浅立刻驳斥。 他当初绝情,就是不想因自己的私交拖累门派的名声,今日再见,也全无叙旧的打算。 他说得干脆,宗洲开口也干脆:「你该不会以为本座对你有情吧?」 凌浅垂眸避开对视。 他自然不敢想,闭关之时,他甚至相信宗洲是想把自己剥皮抽筋的。 宗洲又道:「你也说过从未对本座动情?」 凌浅闻声抬眸,一言不发。 就见宗洲笑得自在,道:「既然无情,本座今日前来自然是寻仇的。」 此言一出,竟是惹得众人面面相觑,一个个唱戏的摇身一变成了竖起耳朵,期待好戏的看客。 宗洲斜睨了这些仙门子弟一眼,语气讽刺,道:「方才听见这些人模狗样的东西说,讨债也该分个先后,本座以为这是他们今日说的唯一的人话。」 「我欠你什么了?」凌浅当真认为情债不适合摆在檯面上说,他放低了些声音,道,「如果是为了私事,尊上可否待我处理完门派之祸,私下再谈。」 可宗洲偏不顺他的意,仗着身量之差,居高临下的目光瞧得他通体生寒。 「自分别那日,谣言四起,说什么你为修炼神功始乱终弃了本座,这名声到底难听啊。」 宗洲瞧着他苍白面色,话音顿了顿。 「凌道长,你细想,以本座的身份,背了这样丢人的谣言,是不是该找你负责呢?」 说什么凌道长,三月前还喊人小浅。 凌浅眨了眨眼,很快挥散了胡思乱想,只挑着疑惑的话,说道:「我从未听过这样的谣言。」 却是对面的男人还未发话,身后的师弟先开了口。 檀乐小声附在他耳边说:「确有此事,师尊说不必解释,这样你面上有光。」 凌浅双目圆睁,一时哑口无言。 正想问宗洲要他怎么赔名声,就见宗洲抬手从人群抓住一人,一个手刀噼得那人胸前肋骨乍现。 「有仇报仇,此人昔日在东海追杀本座,趁本座受伤砍了一刀,深可见骨,」宗洲看向凌浅,微微一笑,「凌道长亲眼看过的伤口,一刀还一刀,可遂凌道长的意啊?」 凌浅只觉无形的伤在自己胸口,不疼也唿吸一滞。 又见宗洲隔空抓起一人,随手一挥,将人砸向殿前的石狮子。 那人登时额头开裂,血煳了满脸。 接二连三。 每一个得罪过宗洲的人都伤势惨重,他们毫无还手之力,个个罪有应得。 待到一地伤者抱头痛唿之时,宗洲终于将目光重新落在凌浅身上。 「轮到我了是吗?」凌浅闭眼嘆气,只嘆屋漏偏逢连夜雨,这糟心事一件接一件。 一夜之间,没了师尊,功力尽散,兵临城下。 现在又来了个混世魔王找自己寻仇。 第5页 旁人该伤,不知自己在宗洲眼里,是不是就该死了。 「你伤过本座的心。」宗洲走到他身前,五指併拢,刀刃一般戳在他心口。 凌浅一步不退。 仿佛三月前那夜的二人易换了处境。 他垂眸瞧了眼手刀,轻声嘆息:「所以尊上是要剜了我的心吗?」 却见对方将手刀换为掌心,轻贴着他的心口,一声低语—— 「我想要你的心。」 …… 第3章 捉姦在床 「要我的心?」 凌浅听着这语气不似寻仇,可看着宗洲阴冷的脸,他又不敢确认这话会不会就是「剜心」换了个说法。 石阶下,已有人忍不住议论起来。 说的是宗洲定然看不上太一门的藏宝,他们只要忍耐到凌浅死,就能坐收渔翁之利。 戏台下都等着看情人反目的好戏。 戏台上却并非只有他二人。 抢先不畏生死的,就是檀乐。 这人急于护住凌浅的冲动,是连时时戒备四周的凌浅本人,都没来得及拦下。 就见檀乐一道□□突袭向宗洲,拼命的狠劲,鼓动了凌浅身后一众早先不敢上前的弟子同往。 可正如檀乐先前喝退旁人的那句话,修士争斗,并非看的是人数差距。 宗洲击退这些低阶修士,甚至都不需要抬手。 凌浅眼见同门通通被击退到百级石阶下,宗洲翻腕一道光鞭勒住了檀乐的脖子,将人悬于空中。 凌浅虽灵力几乎溃散,也不得不出手。 只好强行运转丹田灵气,一掌袭向宗洲。 这一掌能够动用到的灵力不足他全盛时期一成,却在与宗洲对掌后,瞬间将对方击退了三步。 凌浅迅速看了一眼自己的手。 心知这绝不可能是什么天赋异禀,爆发了足以抗衡宗洲的力量。 很快,强行运气的恶果就来了。 他虽还能站得稳,可强烈的腹痛已让他后背冷汗岑岑。 他已然悄悄将手掩在袖中,按在了小腹。 凌浅强作镇定,道:「宗洲,你放了檀乐吧,他只是个医修,一时冲动,伤不到你的。」 「在凌道长眼里,自然只有本座会伤到别人。」宗洲回得冷漠。 凌浅摇摇头,看似中气十足地说道:「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宗洲却道:「本座什么时候了解过凌道长。」 「我……」凌浅将苍白的唇轻咬出血色,「你要杀就杀我吧。」 「凌浅。」 宗洲忽然唤他大名,使得凌浅提起了戒备, 「本座有没有告诉过你,今生再见你用性命护着谁,就亲手让他死给你看。」 「不要。」凌浅一声求情,那勒住檀乐脖子的光鞭果然就紧了一分。 他已然认不出眼前的宗洲竟是与自己温声和气相伴过一年的人。 「原来人绝情起来,并不都是一样的。」 并不是都像自己这样一夜夜梦里还能想着。 宗洲看着他的双眼有些微动容,这一点点微光,于此刻的凌浅而言,全都是自己错误判断的幻想。 因为很快,宗洲就给了他更沉重的打击。 「凌道长,我见你神功颇有成果,不如,我击你三掌,你若能活着,这债就算一笔勾销了。」 莫说三掌,现在只消一推,凌浅就要倒了。 可这事真没他讨价还价的余地,眨眼的功夫,宗洲已然一掌击在他左肩。 这一掌的气势,可谓是移山倒海。 磅礴的灵力,浪潮一般激盪开来。 可身在风暴中心的凌浅,偏生半点感觉没有,只是被旋风吹起了长发和衣摆。 「你……」凌浅眉头微蹙,满目疑惑不解。 话音未尽,第二掌已至。 这一掌,直接震碎了太一门巍峨的大殿。 同样,并未伤到凌浅分毫。 可偏偏凌浅如今功力尽散的身子骨,就连被这灵力气旋的风轻吹到身体,都支撑不住。 一下立身不稳,险些瘫倒在地。 此时,第三掌已至他胸前,宗洲却是手一翻抓住他的衣襟,阻止了他的跌落。 凌浅不欲此人瞧见自己的狼狈,抬手就要将人推开。 哪知他不过轻轻一推,就仿佛使出了半步飞升修士的力量。 竟是将宗洲推得化作一团黑雾,转瞬消失在眼前。 独留他愣在原地。 直到檀乐回到身边,挽住他手臂扶稳了,方才回过了神。 凌浅转头看向殿前广场,就见那些上门挑衅的人也都不见了踪影。 「他去哪了?」凌浅唿吸急促,轻声问道。 檀乐赶紧回话:「当年师尊也是被逼到了绝境,才悟出了太一剑诀第九式,一剑平山海,越阶斩杀了魔煞凶兽,今日师兄为师门击退魔头,那些人瞧在眼里,正如瞧见了师尊昔日风采,谁还敢进犯。」 「我不是问他们。」凌浅紧蹙着眉。 「师兄不好问他,」檀乐掐紧凌浅的手臂,谨慎低语,「他们都走了,才好。」 …… …… 总算是平安入夜了。 凌浅自回了住处,吩咐人备了水,就泡进了浴桶里不曾起来。 满心只想着人都走了,怎么会好呢? 第6页 他本意是为了洗去身上的汗,可泡着泡着,不知怎的,浑身无力,竟是沐浴都能睡着。 直到被浴室外的吵闹声唤醒,凌浅才意识到,自己竟体力不支至此。 按理说,他入水前服下了一颗地阶固灵丹,看浴室内点的香,少说也过了一个时辰。 怎么也该恢復一成灵力。 可偏偏能让他捕捉到的用药证据,唯有最后一丝灵流没入了腹中。 眼见门外催促得急。 凌浅应了声: 「檀乐,你先不要进来,待我穿身衣裳。」 他一步跨出浴桶,脚一沾地便觉虚浮无力。 为免滑到,他立刻将手扶上屏风,哪知脱力就在一瞬。 砰的一声。 闹出好大的动静。 当檀乐闯进来的时候,凌浅只来得及匆匆披上一件外袍。 他一边背对着人忙着系衣带,一边问道:「你怎么这个时辰过来了?」 「师兄忘了,是你吩咐我来的啊。」檀乐担心他跌倒,赶紧上前搀扶。 「师兄说胸闷气滞,血行不畅,恐是受了内伤,不是吩咐我配些活血开窍的药香来吗?」 凌浅轻拍了拍檀乐的手,示意轻些,面色有些无奈,道:「我是说过,但可没催你这么着急送来。」 他还待再说些话,穿好衣裤才好。 哪知檀乐这素来文质彬彬的医修,竟有着他不曾了解过的力气。 忽然一弯腰,就抄起他的膝弯,横抱了起来。 凌浅赶紧拢了拢遮体的外衣,催促人放下:「我只是有些晕眩,又不是不能走路了。」 檀乐却是一脸委屈,道:「可我就是担心师兄啊。」 言罢,还嫌他心不够乱,添了把乱麻,道:「都怪那该死的魔头,定是他下手太狠,重伤了你。」 「不是。」凌浅头疼得厉害。 「怎么不是!」檀乐步伐轻松地将他抱回卧室。 满脸气恼,道:「那魔头就是作恶多端,算什么男人,怎么师尊在的时候他不敢来,师尊一出了事,他急不可耐地就来欺负你了。」 凌浅无奈嘆气,提醒道:「你早先还说师尊有可能是他杀的,现在又说他不敢对战师尊了。」 「我就是……」檀乐语塞。 凌浅眼看着已经到了床边,又拽了拽檀乐的衣袖,道:「放我下来吧,你不是来送香的吗,点了香,就快些回去休息。」 檀乐一向最听凌浅的话,可偏偏今日生了反骨似的,情愿就这样站着,也不肯将他放下。 「檀乐,」凌浅面色已是不悦,「你是天下一等的医修,我身体虚弱瞒不了你,可旁人欺我也就罢了,你也不听我的话了吗?」 「我就是憎恶那个旁人!」檀乐忽然激动起来。 「他辱你名声,辱我师门,师兄且想想,今日那苍穹派的敢言语暧昧,岂不知,或许又是那魔头传了什么你和师尊苟且的谣言。」 凌浅也气这闲话,可更气的是檀乐将这闲话又在自己面前提起一次。 他一时烦躁、难堪,就与檀乐推拉起来。 争执间,难免几声—— 「你弄疼我了。」 「先放我下来。」 …… …… 忽然一道熟悉的男声穿门而入,「好一对不知廉耻的师兄弟。」 惊得檀乐手一松,凌浅趁机推开,翻到了床上。 来人丝毫不顾及礼数,一脚踹开了门。 那白日里就够吓人的脸色,入了夜,更添凶煞。 似笑非笑的一眼瞧来,竟似一把横在他师兄弟二人颈边的刀。 「还不滚,等着做风流鬼吗?」 这随意断人生死的话,自然是说给不该在这屋子里的人听的。 檀乐瞧了凌浅一眼。 凌浅心知是被误会了,可他这衣衫不整的模样,说什么都像狡辩。 只好实话实说:「檀乐是来给我送药香的,尊上爱惜名声,也请不要再给我添上新的污名了。」 「什么香?」宗洲顺着凌浅的视线瞥了一眼香炉,那边上确实有一个做工精緻的香盒。 可当宗洲看回凌浅那从宽松外袍露出一截的腿时,目光骤然冷了。 「你听我说。」凌浅注意到视线,悄悄扯过被子遮住。 宗洲却是一字不听,抓起檀乐甩出了门去。 门阖上的瞬间,一道结界隔绝了整间屋子。 再一瞬,这满眼怒气的男人已然单膝压上被面,一手抚上了凌浅因焦虑而失了温度的脸。 「现在你可以说了,本座听你狡辩。」 凌浅挥开自己身上不安分的手,倔强顶撞道:「尊上喜欢这样说话,可我,不喜欢,不想说了。」 他心中不安分的手,自然不是脸上这只。 而宗洲的不安分,也不只是碰一碰就够了。 「小浅,三个月没人疼爱是会忍不住,可你想要,也得挑对象啊。」 …… 第4章 是谁的崽 「什么样的男人都往身上引,今日是被本座瞧见了,搅了兴致,那不被本座瞧见的时候呢?」 「戏弄够了吗?」凌浅并不陪人做戏,只望着宗洲猩红的眼睛,冷淡地说,「尊上看不惯就杀了我,我不是你施捨过好意就能随意玩弄的人。」 这话说得宗洲神色一愣。 第7页 凌浅见宗洲终于消停了,便立刻抽出这男人在被子里作乱的手,没好气地甩开。 「你白日来寻仇,夜里来寻欢,宗洲,你强大了,我看清了。」凌浅闭目咬牙,屈起一条腿,想要避开被对方分开双腿的姿势。 他不得不承认:「今时不同往日,非是我与你实力相当的时候了,我不是你的对手,你若还顾念昔日扶持,可否等我灵力恢復,再与我……」 「再与你拼个你死我活吗?」宗洲笑了,这俊美的笑颜落在凌浅眼中,好似嘲讽,「本座不知你身体出了什么问题,但要与本座匹敌,光用这些药香丹药可不够。」 「……」 凌浅紧闭双眼,一时真不想再看这男人的脸。 忽然身子一轻。 天旋地转。 竟是被宗洲一把抱起。 他睁眼一瞬,已然坐在宗洲身上。 就见宗洲仰躺着,一手稳稳掐住他的髋骨,一指挑起他外袍的衣结。 不顾他面色窘迫,不理他坐不自在,还故意晃了晃身子。 凌浅一时不知是惊着了,还是羞耻,只微张着嘴。 半晌缓过神来,哑声道:「你要做什么?」 宗洲理直气壮,道:「你正道恢復灵力只知闷头吃药,我魔道自有不苦又快活的法子。」 快活的法子。 就算宗洲不挑明了,凌浅眼界也不浅,他记忆里虽未尝试过,也知「双修」为何物。 可他身为仙道名门首徒,怎能用上这种下流的法子。 只赶紧推开宗洲的手,急道:「我听说外界有很多关于我不好的传言,但我修行从来只靠自己,我不是那种随便的人。」 「不随便,怎么邀本座私情私下谈,却连裤子都不穿?」宗洲已然挑开他的衣带,一手覆上他心口,戏嚯道,「让你躺着不喜欢,坐上来也不喜欢,又不是第一次了,难不成,你只是不跟本座『随便』。」 「宗洲!」凌浅被这话气得胸闷不已,一口气提不上来,蓦然双眼一抹黑。 宗洲似未留意,仍在玩世不恭:「说,本座在听。」 「我不喜欢你如今红色的眼睛,真的,很不喜欢,就像,像……」凌浅的话音断断续续,渐渐的,就连自己的声音都听不清。 可触感是清晰的。 他能感觉到一只温暖的手护在后颈,一只手护在腰后,让他跌落之时,如坠云海。 耳边的问话很柔情:「小浅,你说我像什么?」 「我说……」凌浅再发声已是温柔的梦话,「你好像并不爱我,你只是,在发洩慾望的野兽。」 「野兽吗?」宗洲的唇很轻地贴在凌浅的唇上,话似嘆息,「野兽能让你舒服。」 …… …… 「不要,不要!」 凌浅挣脱梦魇一般醒来,睁眼之时,阳光已然洒满了被面。 他唿吸起伏剧烈,赶紧看了一眼身旁。 竟是,空无一人的。 「难道又是做梦?」凌浅掀开被子。 只见自己一身中衣穿得整齐,毫无与人缠绵过的痕迹。 他还记得自己体虚到走路都难的事,可当他起身双脚落地之时,除了感觉地面冰凉,竟无半点不适。 他此刻体内灵力充沛,虽仍在涌向腹中,但不至于瞬息被吞噬。 「难道我真的和他双修了?」 我堕落了。 凌浅头疼得厉害,怎么按太阳穴都难以缓解。 他一想起宗洲那句「不是第一次」,就气得心脏疼,只怕再多想起宗洲一次,就能气到吐血。 他赶紧走到香炉边,恨不得把一盒活血开窍的药香都倒进香炉里。 嘟囔着:「旁人传谣言也就罢了,你不信我,不信我,还对我做这种事。」 凌浅一边愤恨地倒香,一边着急点火。 香粉本就飞散得到处都是,这一燃火,登时烧出满室白烟,呛得他剧烈咳嗽起来。 不知为何,他昨日与宗洲对战时的腹痛又出现了,隐隐还有加剧的势头。 好在这时檀乐闯进屋来,推开所有门窗散去烟雾。 檀乐见他坐在窗边榻上,眼睛也红,鼻子也红,一只手紧紧按着小腹。 于是赶紧小跑到他跟前,牵过他的手要诊脉。 凌浅却怕医修什么都能诊出来,若是他被发现与宗洲苟且一夜,他以后岂不是不好做人。 只好将手往袖子里越藏越深。 「师兄,你还在气我昨夜无礼吗?」檀乐说着话,倏然跪地,「若是师兄不原谅我,我愿以死谢罪。」 凌浅眼瞧着这人当真敢死,连忙抓住檀乐的手臂,再推开时,只剩嘆息。 「师兄这灵力,你昨夜不会是和那魔头……」檀乐脸色侷促。 「我其实也不确定昨夜发生过什么。」凌浅收起双腿,蜷缩在软榻上。 檀乐膝行到榻边,双手搭上榻沿,温声劝道:「那我们不能往坏处想,也许,他就是想办法渡了些灵力给你,真要是有过那种事,你起身后,总会有些不舒适的。」 「当真?」凌浅僵硬的身体放松些,满眼希望地瞧着檀乐,道,「是什么样的不舒适,我不懂,但你是医修,该是比我清楚些吧。」 这话问得眼前人一脸红晕。 凌浅视檀乐亲人一般,素来说话又直来直往,自然不觉得这脸红有什么不对劲。 第8页 再追问道:「会像我现在这样腹痛吗?」 「也,也有这样的,」檀乐本还红着脸,此刻却是忽然苍白了面色,「师兄痛得厉害吗?」 凌浅点头,按着肚子的手又用力了些,「我起床的时候还好好的,灵力恢復了,浑身舒畅,是点了你昨夜送来的香后,才疼得厉害的,就感觉肚子往下坠。」 「那就是香的问题,和昨夜应该没什么关系。」檀乐松了口气。 话既是说开了,凌浅也不瞒着檀乐什么了,对方再要诊脉时,便将手递了过去。 他瞧着檀乐的脸色几番变化,心中也是七上八下。 「你别沉着脸,」凌浅倒不畏惧死,话也坦然,「我灵力不济,出关前就怀疑是走火入魔了。」 却见檀乐好生古怪的模样,道:「师兄当真不知欢好后的感觉?」 「很奇怪吗?」凌浅倒觉得檀乐这话奇怪,好像在说他方才无知求医是装模作样。 「不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檀乐手忙脚乱地起身,满手的汗不知该往哪擦,忽然转身向着香炉走去,自言自语着,「我得赶紧把这香炉丢出去。」 凌浅想要追上去,又实在是疼得厉害,一起身就倒吸了口冷气,倒回了榻上。 他还从未见檀乐这样手足无措过,只想着越是厉害的医者,越是可能…… 「诊出了要死的病吗?」 这日檀乐再没多说一句话,只在消失一阵后送来了一碗汤药,放下汤药就跑没影了。 这药苦得很,有些铁锈腥气。 凌浅捏着鼻子喝完,腹痛好歹是缓解了。 …… …… 待到再见时,已是次日凌浅再次前去修復护山大阵时。 檀乐突然出现,不由分说地夺走了他手中一碟硃砂,严肃的模样倒成了他长辈的样子。 「师兄就这样闲不住吗,躺着休养两日都不行?」 凌浅面色无奈,道:「我恢復的灵力来自宗洲,当然要趁着灵力尚存赶紧修復大阵,这也是为了太一门。」 「那魔头给你灵力本就是本分,这事难道不应该他负责吗?」 檀乐的话说得凌浅满心莫名。 「谁说他该负责了?」凌浅可从没想过要利用宗洲守护师门,这关系到太一门来日如何在正道立足。 就见檀乐震惊神色,险些摔了硃砂,低语着:「不是他的,难道外界传言是真的。」 「什么真的假的?」凌浅最头疼这样的哑谜。 「真是师尊的吗?」檀乐颤抖得撒了一手红,直直盯着凌浅,问,「师兄,你究竟喜欢那魔头还是师尊啊?」 凌浅只当檀乐又在胡言乱语,由此可见谣言的可怕。 他也不想再纠结这样的情爱纠葛,只摆摆手,耐心解释道:「师尊一日不归来,师门一日不安定,我,不会和宗洲有任何关联。」 又闻檀乐追问道:「师兄喜欢师尊吗?」 「难道你不喜欢师尊吗?」凌浅笑得无奈。 他正想解释「喜欢」分很多种,自己的「喜欢」是敬重,是对自幼教导自己的人感恩。 忽然一道传信打断了他的话。 凌浅示意檀乐稍等,先打开了信笺。 片刻,他眉头渐渐紧蹙起来。 「又有坏事临门了吗?」檀乐道。 凌浅摇头,将信笺递到檀乐手上,感嘆一声:「不知他来是为何事,总不会比追债上门更糟了。」 檀乐看过信件,神色不悦,道:「这谢思渊不好好待在仙盟享福,来这准没好事,我最讨厌这人了。」 「你怎么看谁都讨厌,」凌浅笑了笑,伸手弹了下檀乐的额头,「他来了,宗洲就不是你最讨厌的人了?」 「这可不同,魔头看谁都像情敌,乌烟瘴气,像个活阎王。」 檀乐拽了拽凌浅的手臂,一脸好意,道:「谢思渊可是向你提过亲的仙盟少盟主,你若是再招惹了他,岂不是又被狗皮膏药贴上了身,还得罪了活阎王。」 ……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夏莳泠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夏莳泠 18瓶; 非常感谢小天使对我的鼓励和支持,我一定会努力更新的 第5章 拈酸吃醋 说什么得罪,好像凌浅多怕宗洲一样。 凌浅心中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对待这种情敌的说法,更是要坦坦荡荡。 他将会客的地方选在了太一门的叙花阁。 此地繁花似锦,灵香馥郁,四面环湖,风吹莲动,波光粼粼。 是太一门灵气最盛的地方之一。 以此地接待贵客,是为彰显太一门对仙盟的重视。 眼下,凌浅正端起一盏灵茶细细品味,直觉谢思渊投来的目光,便也礼貌回以微笑。 「谢师兄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谢思渊一见他笑容,脸就微显荡漾,竟是被檀乐用肘一撞,方才回过神来。 也学着凌浅品茶,含情脉脉地回道:「当然是因为想你。」 凌浅一口茶水咽下,险些呛到。 对面之人倒好,说了这样煽情的话,还一脸无谓地要起身为他拍背。 好在是被檀乐拦了下来。 檀乐双手按下谢思渊的肩,不可思议的神色,道:「我记得一年前,师尊就当面拒了少盟主的提亲,我想,以少盟主的身份,今日前来多半是替盟主传话的吧?」 第9页 「拒了不打紧,」谢思渊手执摺扇推开檀乐的手,目光灼灼看向凌浅,道,「为兄与小浅儿青梅竹马,结不结道侣,不是事。」 凌浅平常心境,并不理他。 谢思渊倏然揉了揉自己的肩,好不可怜,道:「小浅儿的师弟凶得很,不过,为兄的肩膀疼不疼,也不是事。」 「他不是故意的。」凌浅替檀乐解释道。 谢思渊一脸理解,温声回道:「你说不是就不是,为兄一点都没有和你师弟计较的意思,只是他有这动手动脚的毛病,万一不小心碰坏了仙盟的书信,可就不好了。」 不计较便不会说出来。 凌浅看得清,吩咐道:「檀乐退下。」 「师兄。」檀乐不服。 凌浅耐着性子,劝道:「听话。」 待檀乐满脸气恼地退到外间后。 谢思渊方才从纳戒取出一封书信,极守礼数地放在桌面,两指轻推到凌浅身前。 凌浅认真看信。 谢思渊认真瞧他。 缓了缓,才又摇扇与他寒暄起来:「为兄听人说起你出关后气色不好,急急赶来,今日一见,小浅儿好似更添韵味了。」 「不要再这样唤我了,」凌浅继续看信,就连对人敷衍的目光都不给,只生分地说道,「你我都不是小孩子了,这样的称唿,不得体。」 「为兄以为谈正事前,多拉近些关系才好谈,」谢思渊合上扇子,稍稍收敛了暧昧语调,「文书到底生硬,为兄有些掏心窝子的话,小浅儿还是听听才好。」 凌浅闻言放下书信,礼貌对视,静待发话。 谢思渊笑容亲切,略微向他倾身,说道:「这太一门不能只靠你一人扛,为兄信你神功已成,可你太一门如今没了长辈,唯有你一人强大又有何用。」 「你今生再不闭关?还是你从此再不下山?」 谢思渊多年协助父亲掌管仙盟,一旦正经起来讲道理,无论语气还是眼神,都极有说服力。 「若非你我昔日情谊,我本不必亲自到访,」说着话,谢思渊一脸苦恼,恨铁不成钢地嘆了口气,「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啊,小浅儿试想一下,若哪日太一门再有危难,而你正逢歷劫之时,不说修为有损,只需你顾及不得,这太一门,该如何是好啊。」 凌浅神色自若,镇定回道:「我明白。」 「你不明白,」谢思渊忽然往椅背一靠,满目同情,道,「天明山曾经有个门派,发生过和你这里一模一样的处境……」 就见谢思渊抬手轻叩着桌面。 这声响和节奏,像极了人的心跳。 「师尊渡劫失败,身死道消,徒弟苦苦支撑,自以为顶天立地,哪知……唉……」 凌浅脸色渐渐苍白。 他这些时日常常胸闷难受,也不知是因为那叩击桌面的节奏发生了变动,还是这「身死道消」的话听着难受。 忽然他的心跳就乱了起来。 甚至有些反胃噁心的感觉。 「你接下来是不是要说,人家门派玩完了,多亏投靠了仙盟。」 此话并非出自谢思渊。 他二人对视一眼,俱是将目光投向了外间。 就见一月白衣衫,银丝缠腰,玉冠束髮的贵气男人绕过屏风,款步而来。 来人一双黑眸仿佛春日里的桃花潭,清澈明亮,顾盼柔情。 若不是说话语气嘲讽不屑,眉头一挑邪气尽显,凌浅真要以为自己看见的不是魔尊,而是仙尊了。 「小浅儿,真好骗。」宗洲步到谢思渊的身侧,随手拾起题有「正气长存」的摺扇,漫不经心地扇了扇风。 他看向凌浅的目光学了谢思渊十成,道:「为兄见你受难不来搭救,非得是让你见过了世人凉薄,小浅儿才知唯有为兄真情厚谊。」 「为兄叩的哪里是桌子,分明是小浅儿的心啊,」宗洲略一抬手,将那摺扇坠下地面,目光倏然恢復了冷漠,「你心慌不慌,是不是感动极了,看不出这人和那些假讨债的一样,都看上你这破山头了。」 「你……」你家才是破山头! 凌浅还不至于被仙盟洗脑的话术诱骗。 他此刻急忙起身,只因宗洲弃了扇子,是为空出手掐住谢思渊的脖子。 「尊上手下留情。」凌浅好声劝说。 宗洲今日仙人之姿,可下手杀人却不可能有半点正道做派,他冷眼向手中仙盟少盟主一瞥,就似要剥下这人一层皮来。 「想用瞳术幻术控制他妥协,来之前,有交代好遗言,告知你父亲明年今日给你上坟吗?」 凌浅看着谢思渊窒息到青紫的脸。 眉头越蹙越紧,却不再为人求情。 就见宗洲意犹未尽,故作听见了窒息之人说话,点点头,又道:「哦……你说这是仙盟惯用的伎俩,就是你父亲教会你这样坑蒙拐骗的,不用上坟,你一家人在哪都要团聚。」 宗洲注意力全在折磨此人。 再想看看凌浅的反应,此地也只有他与这少盟主二人了。 …… …… 凌浅回了住处,不听檀乐在身后絮絮叨叨着必须救人,一跨过门槛,便将檀乐也关在了门外。 宗洲推门进来时。 凌浅就靠在窗边软榻上闭目休息,眼睛都不抬。 就听着急促的脚步声到了榻边,熟悉的气息近到面前。 第10页 再一瞬,他整个身体都被人压在了榻上。 「你不求本座放过那狗东西?」宗洲颇有些气急败坏。 凌浅敷衍极了地回道:「尊上杀人下手干脆,我护他,尊上又要生气,我何必多此一举。」 「你不怕本座真把他杀了?」宗洲钳住他的下巴,逼他对视。 凌浅悠悠然睁眼,疲惫得很,就连开口说话都嫌费劲:「尊上不会杀他,因为尊上知道我不能让他死在这里。」 「尊上做事若是不管不顾,只为杀个痛快,那日就不会让我接下三掌,以证我正道名声,壮我神功威势,尊上在护着我,我不傻,能看得明白。」 宗洲面上浮起一抹浅淡的笑颜。 凌浅却是很快浇灭了这旧情復燃的火:「可我仍然不希望尊上插手,我不需要你,宗洲。」 凌浅推开压在身上的重量,坐起身来,目光绝情又坚定,道:「我是在守护太一门,这是我对师尊的承诺,我从来没有期待过你的出现。」 「没有我,你太一门在被围剿那日就覆灭了。」宗洲的目光有丝丝怨气。 「那这就是命,我认命,我要太一门干干净净,」凌浅一见宗洲近到面前,立即抬手抓紧了对方的衣襟,轻轻往外推,道,「我不想师尊回来的时候,太一门已经和魔宫牵扯不清了。」 宗洲的眼神当真不解,道:「你情愿併入仙盟,也要嫌魔修脏吗?」 「我没想过併入仙盟,谢思渊方才也并未对我用上幻术,我脸色难看是因为……」 凌浅正要解释自己不过是在和仙盟周旋,只是为了给修復护山大阵拖延时间。 可那阵胸闷噁心的感觉忽然又强烈了起来。 他一时因反胃难以开口,就听见宗洲极为遗憾地说道:「你只是单纯嫌恶魔修罢了,嫌恶到,看都不想看我为你做的改变。」 凌浅当真冤枉,他看了,从宗洲一身醉人花香,踏入叙花阁那一刻,他就看了。 甚至他还险些对这张恢復了黑瞳的脸和清爽俊逸的打扮看入了迷。 但他划清界限的心不变,他就不会把这真相说给宗洲听。 真相就是,他越是感受到了宗洲的真心,越是不想让宗洲陷入对自己的感情。 若是师尊当真不归,他凌浅,是不能放下师门的。 「宗洲,你放下我吧,我真的不喜欢你。」 可是这样违心的话,他又偏偏不想再亲口对宗洲说了。 …… …… 是夜。 凌浅坐在书桌前,静静看着自己提笔写下的绝情信。 想得入神了,竟连窗外站了个大活人都没瞧见。 来人轻声念了一段他书写的文字,「宗洲,你我东海一别,已是诀别,我曾言明对你从未动情,此念,未曾转矣。」 「你怎么来了。」凌浅听见声音,立刻以掌心火烧了信纸, 来人笑脸盈盈,颈上一道清晰的紫痕,正是白日里险些丧命于宗洲之手的谢思渊。 就见谢思渊提起一个食盒在凌浅眼前晃了晃,笑意温柔,道:「你留我在太一门养伤,我担心你会内疚我的伤势,就送些糕点来给你。」 谁想留这人在此养伤了,分明是这人讹上他了,赖着不肯走。 …… 第6章 盛情难却 谢思渊的难缠正如檀乐所说,似块狗皮膏药。 一旦给这人找到个留下的理由,任是一年前师尊尚在,也只能碍于仙盟情面,让凌浅以下山歷练为由避开。 可也正是因为此人纠缠,凌浅才会提前下山。 才会,遇见渡劫重伤的宗洲。 万般皆是命。 「小浅儿怎么又嘆气了。」谢思渊进了屋子,正将盛放点心的水晶盏摆放到桌上。 凌浅嘆气,自然是唏嘘过去一年和宗洲的情分。 但也只能是过去了。 多想无用。 眼下还是赶紧想法子打发这位少盟主回家才好。 凌浅不看糕点,只瞧着谢思渊,道:「你看我这太一门不及你凤梧山四季如春,地势太高,入了夜就凉飕飕的……」 你还是赶快回家享福吧 「地势高好啊,锻鍊心肺,」谢思渊总是笑着说话,让凌浅很难说重话,「为兄唤习惯了『小浅儿』,不是有意惹你不高兴,你不要生气。」 「我没有生气。」凌浅收回目光。 谢思渊不似檀乐少年心性,为人稳重,明面上看着不缠人,待他总是温温柔柔的,算得上心思细腻。 这会子,不过是听他说了声「凉飕飕」,就反应极快地从纳戒取出一件新制的斗篷来。 凌浅一被温暖罩住,立刻出声拒绝。 可偏偏一碰着谢思渊,这人就哎哟一声,满脸的病痛之色。 到底他二人从小一起练功长大。 凌浅总还有些兄弟情义在。 他眼见谢思渊因宗洲这般悽惨,还真不好再与之推搡。 凌浅起身,让出自己的椅子给人,温声问道:「他掐的是脖子,怎么你浑身都疼吗?」 「你不是先行离开了嘛。」谢思渊话里有话,意指他未见全貌。 忽而又面露苦涩,极是善解人意地说:「为兄相信你是因为了解那魔头才离开的,其实为兄,也不是那么疼。」 凌浅眼见这人颈上的紫痕都觉得窒息,这人居然还说不疼。 第11页 谢思渊温柔浅笑,隐隐有些佛家包容世人的气度。 蓦然间垂首顿足,道:「都是为兄不好,为兄若是修为再高些,独当一面,就不必修习家传的幻术,还被人误会,就能为你赶走那缠人不休的魔头,为兄,我,怎么这么没用,还得听命于父亲,来你这做说客。」 「小浅儿,你原谅兄长,好不好?」 凌浅没有回应,只是默默在听。 他怎么好意思让被误会的人自责,他又有什么资格置喙人家修炼自家秘法。 至于游说他併入仙盟之事,文书上确实是盟主的意思。 这歉意他可不好接受。 可谢思渊却嫌不够,偏要将凌浅种种不痛快的遭遇,都算作自己的错处。 几番歉疚之语,终于是让凌浅再不用客套言语周旋,直白将心中所想宣之于口。 「你的歉意就当我收下了,我这也不方便,谢师兄还是早些回去吧。」 「可我送来的凤草糕,你却一口都没尝啊,」谢思渊面色哀戚,「你吃了,我才当你原谅我了,绝对不再烦你,立刻回去。」 凌浅只想送客,这凤草糕也是他儿时吃过的,看起来绝无问题。 于是便拿起一块送进了嘴里。 这不吃不打紧,一吃才发现这酸甜口味的糕点,还真不错。 吃一口就让他难受几日的胸闷噁心缓解了不少。 「好吃吧,」谢思渊献宝似地将一盏糕点端到他手边,喜滋滋地说道,「这凤草是我凤梧山独有的,我若不来,谁能顾你的胃口。」 凌浅倒不是为了表现出接受了歉意,只是这凤草糕着实合胃口。 任是他辟谷后从不食甜食,也没能忍住多吃了几块。 这一幕饿极了的模样。 好巧不巧, 偏偏又被突然到访的宗洲瞧见。 凌浅听见开门的动静,闻声望去。 一与这今日格外仙姿脱俗的男人视线相对,赶紧顾及形象转过了身。 这一转身,正好瞧见了铜镜里自己鼓囊着腮,嘴上还沾着糕点屑的模样。 当真是,难看极了。 他因吞咽过急拍着胸口顺气。 谢思渊立刻给他端来茶水。 一见他脸色红了,便满面好意地拿出一方帕子要给他擦拭嘴角。 凌浅不知为何,直觉这一次又似那夜被宗洲「捉姦在床」,偏偏自己身上还披着绣有仙盟徽章的斗篷。 而此刻宗洲沉默,大概又是要等他「狡辩」。 他可不想再因误会面对生死,再因言语护着旁人惹宗洲生气。 不等谢思渊碰触自己。 凌浅赶紧解下斗篷披到谢思渊的身上。 他推着这人的背,一路推到了门口。 谢思渊忽然回身就要捉他的手,温声和气,道:「小浅儿待为兄真好,亲手添衣,温暖贴心。」 凌浅谨慎避开,一边抬手要关门,一边解释道:「说好了我吃了凤草糕,你就走,你赶紧回去吧。」 谢思渊一点不见生气,依然笑容温和,道:「好,为兄最听我家小浅儿的话了,先回去客房睡觉了。」 凌浅脸色一沉,道:「不是说回家去吗?」 谢思渊倒好,歪了歪头,绕过他瞧向屋内的宗洲,道:「要怪只怪你屋里的那位下手太狠,我伤得太重不能远行,何时伤势痊癒了,才好真正回家啊。」 「你……」 凌浅正要凶这人一句,忽然就见谢思渊捂住心口痛苦模样,可怜巴巴地瞧着他说:「你快让他别动手了,再动手,我就快死了。」 凌浅回头只见宗洲的背影,再想看一眼谢思渊什么状况,就见门已经被关上了。 「你听我解释。」凌浅不必再回头,也知宗洲已在身后,巨大的人影正压迫他在门前。 「解释什么?」宗洲的声音很轻,不似过去气势十足,「你不是已经和我没什么好说的了吗?」 「我想说,我和他不是你看到的那样。」凌浅声音更轻,丝毫没有底气。 他白日里才说过,自己不想和魔宫牵扯,也断不会和仙盟牵连。 可他偏偏让宗洲看见他穿着仙盟的斗篷,吃了仙盟的凤草糕。 怪自己嘴馋? 可自己从前明明不是一个贪吃之人,这点,与他相处过一年的宗洲比谁都清楚。 「我说我就是饿了,觉得凤草糕太好吃了吗,你信吗?」凌浅低声问。 「我信,」宗洲自重逢后,头一回说话如此温柔,「我也信你心软,见不得人受罪,那我与你对战一回,也伤得挺重的,你好不好,也留我在你这养伤?」 凌浅一被这男人贴近,心就怦怦乱跳,唿吸也短促了,话音更是轻得不行。 只回了句:「那日分明是你打我,我推你都没用力。」 「所以小浅你还是爱我的,对吗?」宗洲一手撑到门上,身体几乎贴上了他的背。 又问他:「是因为爱我,捨不得动手,才没用力的,对吗?」 凌浅转身,双手抵在宗洲胸口,眼睛左看右看找不到落点,只维持着距离,不再让对方亲近。 轻声回道:「你明明知道我没力气是因为灵力不济。」 宗洲却道:「可今日,你体内已经有了我给的灵力,怎么推我还是没有力气呢?」 凌浅闻言,真就要用力推了。 第12页 宗洲却是迅速双臂收紧将他禁锢在怀中,不再给他使力的机会。 「你别挣扎,小浅,你再挣扎,我怕我忍不住就要把你揉碎了。」揉进骨头里才好。 宗洲话音很急,显然情绪正激动着。 「你不用求着仙盟,不用求着任何人,你需要力量,我需要你,我们各取所需还不行吗?」 「宗洲,你先放开我。」凌浅双手都被压在胸前,动弹不得,难受得紧。 宗洲却道:「檀乐听话,你就每日与他说说笑笑,谢思渊听话,你连不爱吃的糕点都快吃完了,那我听你的话,你能放任我做些什么?」 「你想要什么,先放开我再说,」凌浅脸都被憋闷红了,好声好气地劝说道,「我们好好说话不行吗,这里是我家,我又不会跑。」 「我怕我一松手,你会……」 宗洲缓缓松开怀抱,低头望着凌浅让人朝思暮想的美丽脸庞,第一次在他面前露出无可奈何的悲伤。 「我若放手,小浅,你会不会又在别人的怀抱了?」 凌浅见不得人受罪,这一点特质被所有人拿捏得死死的,个个为达目的,对他示弱的示弱,装惨的装惨。 偏偏就是宗洲。 这个唯一真被他伤得心如死灰的人。 从来都待他强势。 哪承想还能有今日这委屈模样。 …… …… 「你那夜在床上说我像野兽。」 宗洲此刻与他平心静气地坐在一起,一开口就是床。 凌浅想起那夜怀疑过的双修,便心乱如麻。 他潜意识认为,还是离床远一些才好,于是牵着宗洲又移到了窗边书桌前。 「你还是坐在这,这里空气好,对你伤势也有好处。」凌浅胡诌着。 就见宗洲噗嗤一笑。 凌浅自觉窘迫,连忙避开对视,喃喃道:「不是说好伤心,好伤心的,果然是装的。」 「这世上谁能有我伤心啊,」宗洲牵住凌浅想往怀里带,发现凌浅不愿,也没再勉强,只收敛了笑意,双目哀愁,道,「你说我听话放手,你就会对我笑的。」 凌浅心烦意乱,哪里笑的出来,只僵硬地勾起唇角。 他想也知道,这样的笑容一定难看极了。 宗洲却说:「你笑起来很好看。」 「胡说。」凌浅从来不知婉转。 「可你已经好久没有对我笑过了,」宗洲此刻说什么都让人瞧着可怜,「就算敷衍地动动嘴角,我也能想起你曾经对我笑得有多美好。」 这话说的,就算凌浅真是个无情之人,也会心软,更何况,他是有过真心的。 可温柔的情到了他嘴边,又是冷冰冰的言语:「你以后只当我是朋友,我还是会对你笑的。」 宗洲却不似前几日气恼,忽然就从纳戒取出一包点心。 这是凌浅曾经与宗洲一同游歷时,为了不让宗洲扫兴,好意说过美味的糕点。 这糕点混了猪油,有些油腻。 凌浅闻到油腥,已然不受控制地反胃。 可偏偏宗洲不知他身体不适,一块糕点餵到他唇边。 说:「小浅为了不拂少盟主的面子,吃了许多他带来的凤草糕,我只要你也尝一口我的,一口而已,你吃了,我也回去。」 …… 第7章 同床共枕 「小浅,你不吃,是不是不想我离开?」宗洲瞧着凌浅,温柔地笑。 这笑容和煦,让人如沐春风。 不禁让凌浅回忆起二人相伴那一年,宗洲每每与他说话,都像一位宽容耐心的兄长。 纵然也有嫌他固执的时候,却从不勉强他什么。 他就这样静静看着宗洲,恍如隔世。 「小浅。」宗洲唤他亲切。 凌浅回神,垂眸看一眼宗洲手中的糕点,轻声回答:「其实我那时告诉你,我喜欢这糕点,是骗你的。」 「嗯?」 只听宗洲疑惑一声,那一双漂亮的眼睛一旦没了笑意,就有些兇相。 凌浅眼见变化,登时打起精神带来。 只怪自己陷入温馨回忆,都忘了自己如今的处境。 正如檀乐所说,他眼下不宜得罪这位魔尊。 他怎好一见宗洲笑意温柔,就不记得这人也只有笑起来才有温度。 「我是说,你那时说好吃,我不想扫你的兴,」凌浅压制住反胃,赶紧接过糕点,送到嘴边又有些犹豫,「就吃一小口就可以了,是吗?」 凌浅眼睛一闭,权当是吃药了。 只要能忍到宗洲离开,哪怕一会儿吐得昏天暗地也无所谓。 「你……」 凌浅听见这声,以为是催促,没等宗洲发话就把糕点往嘴里塞。 宗洲却是一手抓住他的手腕,在他莫名的目光下,晃着他的手,把自己亲手递到他手里的糕点抖到了油纸上。 「你不想吃就别吃了。」宗洲话说得和气。 凌浅焦虑多日,根本没心思分析对方的眼神和语气,只点着头,急着说:「我想吃的。」 这话一出口,他忽然感觉到一阵强烈的反胃噁心,竟是没能忍到宗洲离开,就转身按着胃部干呕了起来。 要说他此刻的心情,绝不是为失礼而难堪。 这难堪,还是因为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对同一个人出尔反尔。 第13页 哪怕宗洲不开口,他都能想像自己在对方心里该有多虚伪。 当宗洲轻轻拍着他的背,又忙着给他倒茶的时候,凌浅仍在语无伦次地解释。 「今日是我之过,尊上请先回吧,明日,不,随便尊上哪日方便,我一定当面赔礼道歉。」 「你先别说话。」宗洲餵他喝了一口灵茶,又用手背试了试他的额温,贴了贴他的脸。 凌浅目光都散了,满眼因反胃不适而蕴满了水汽。 他此刻不知是不是因为视物模煳,只觉得眼前的宗洲竟是温柔体贴极了。 体贴到,让他一瞬间想起这几日的磨难就觉委屈。 委屈到鼻子、眼睛酸胀起来。 「小浅,是我不好,你别哭,」宗洲将他揽入怀中,一边拍着背,一边哄着孩子的语气,说,「我明知你这段时日不好过,不该这样对你,别怕,人有时候太焦虑了,也会吐的。」 「我没怕。」凌浅用力一推分开。 「我知道你顶天立地,什么都不怕。」宗洲就这样顺着他的话。 凌浅瞪着眼睛,眨都不眨,嘴硬道:「我家大业大,人人都指望我一人活了,我骄傲得很,有什么好哭的。」 「眨眼睛,听话。」宗洲见他不听,忽然将手近到他双眼。 凌浅反射性地一眨眼,那忍了多日的眼泪登时不受控制地涌出眼眶。 这一哭,就似洪水决堤,收都收不住。 凌浅为人正直有担当,心软到看人受罪就什么压力都自己抗,这是他身边熟悉他的人都看得明白的事。 师门众人只见他坚强,视他可靠,值得依赖。 却不知他自出关功力尽散,是顶着怎样的压力一次次站在敌人面前。 难受,难受极了。 若能随心所欲,他何尝不想在得知师尊噩耗时痛哭一场。 「哭出来就好了,再不会身体难受了。」 宗洲安慰的话不断说在他耳边。 凌浅只是默默垂泪。 他的压力,自然也来自眼前人。 从前不哭,是他还想维持诀别后的体面。 如今哭了,他以后再如何在这世上唯一他想要依赖的人面前,故作坚强。 「小浅。」 「你知道我为什么那么难受吗?」凌浅一滴热泪划到颈上,嘴唇微微发麻,「修復天柱是为苍生,回回都是我太一门出人最多,我们不计得失,人活着可以被他们视作靠山,可哪承想,只不过有传闻我师门长辈……」 凌浅难以将「死」字说出口。 而他又何尝不是自己师尊「苍生为先」的缩影。 「师尊将太一门託付给我,我就不能哭,不能倒下,就算灵力尽散也不能倒下,因为我现在是太一门的嵴樑,我若塌了,太一门的天就塌了。」 宗洲抬手轻轻抚着他冰冷的脸,温声说道:「你还有我,他们依靠你,你可以依靠我啊。」 「宗洲,我不能,」凌浅话音很轻,似在嘆气,「再和你有牵扯,我那些师弟师妹怎么在仙门立足?」 宗洲一手抚上他的后颈,让他侧脸贴近自己的胸膛,可以听见强而有力的心跳。 仿佛这样说话才能将力量说进他的心里。 「我就是你的靠山,有我在,无人敢造次。」 「你明明知道,明明知道最让我难受的是,我已经和你彻底结束了,我不能沾染魔宗,连累旁人,他们是要清清白白走仙途的。」 凌浅将额头抵在人心上,懊恼,却情难自控,道:「为什么你明知我见到你会更难受,还偏偏一次次出现在我面前……」 「因为我爱你。」宗洲话音坚定。 凌浅白日里听到谢思渊直白的想念,当时只觉得气氛尴尬,呛咳不已。 可当说着情意的是宗洲的时候,他可以很清晰地体会到心动的感觉。 宗洲轻抚着他的头髮,温情地说:「若我早知道这声「爱你」,需要分开这么久才能让你听到,我就该一早不顾你害羞,日日说给你听。」 凌浅被这一声声「爱」砸得晕头转向,听见害羞,又觉得怪异。 嘟囔道:「我什么时候害羞了?」 「现在啊,」宗洲揉揉他的发顶,「明明早就抱住我了,还嘴硬不想再见我。」 「我……」 凌浅手指一动,这才发现自己竟在不知不觉中回抱着宗洲。 凌浅只气自己为人不坚定,怎么就这么依赖眼前人。 他迅速收手,宗洲反应更快。 竟是旱地拔葱似地将他抱起,仗着身高优势让他脚不沾地。 而这人抱着他前去的地方,正是这屋内唯一的床。 「你放下我,我不要去那边说话。」凌浅蹬腿抗议。 宗洲答应得干脆,却是摆放珍贵瓷器一样将他安置在床上,抓起他的小腿褪去了一双鞋袜。 凌浅赶紧收腿,又见宗洲正在宽衣解带。 急忙问道:「你又要做什么呀?」 「听你的话,放你下来,陪你睡觉。」宗洲说着话,故意视而不见他震惊神色,已然翻身躺到他身边。 「我什么时候说要你……」凌浅身体僵硬。 宗洲侧身过来,支着脑袋,瞧着他说:「到了床上,不说话,自然是要睡觉啊。」 说着,竟还对着他推了推,毫不客气地说:「你往里面去一点,我睡沉了怕掉下去,万一翻身压到你身上就不好了。」 第14页 凌浅以为这男人刚才正经,是不会再强迫自己的意思,哪知是为了得寸进尺。 打不过,赶不走,还直接赖上了他的床。 …… …… 半个时辰后。 谁也睡不着。 「小浅。」 凌浅已然听这男人唤了好几声,终于再忍不住,气恼道:「堂堂魔尊,言而无信,不是说不说话了吗。」 「我以为你是要赶我走。」宗洲竟还笑出了声。 凌浅说气话,道:「你走了才好。」 「我答应你吃了糕点会回去,可你也没吃啊,」宗洲眼见他气唿唿地要将被子拉过头顶,立刻抓住了他的手,劝道,「本来就胸闷难受,别捂在被子里。」 凌浅转过身来,满眼不解地看着宗洲,道:「说爱我,说担心我压力大,说不会勉强我,就是为了这样吗?」 「哪样?」宗洲还敢抬手碰他的脸。 「明知故问,」凌浅收回目光,冷了脸色,「我根本吃不下那糕点,你非要睡在这,我也阻止不了,何必哄我呢。」 宗洲语气苦恼道:「都是糕点不好。」 「不是。」凌浅闭起眼睛。 宗洲又道:「都怪凤草糕太好吃了。」 「我也只是觉得好吃了这一回。」凌浅可不认贪吃,他绝对不认自己从前说不吃甜食是假的。 「都怪我当初没看出你是因为体贴才骗我说好吃,如今空有一身大乘期修为却诊断不出你灵力溃散的原因。」 宗洲见凌浅掀眼望来,登时笑容温柔关切。 「我不该先回魔宫问了几个医修大能,不该顺路先换了身亮色的衣衫,不该恢復了你喜欢的黑瞳再回来,不该明知你是在敷衍仙盟,还故意与你置气。」 凌浅目光动容一瞬。 宗洲已然蹭到他身边,轻轻将他拥入怀中。 渐渐就有莹莹白光笼罩在他二人身上。 这是来自大乘期修士的灵力,堪比地仙,是远胜过任何丹药法宝的力量。 旁人自责,往往是为了讨要凌浅的好处。 而此刻眼前人说着自责,只是想要对凌浅好。 凌浅温柔眨眼,轻声问话:「那夜你睡在我身边,也是这样给我渡灵的吗?」 「你以为我做了什么?」宗洲轻笑。 凌浅不答,只是耳朵热了起来,就是不照镜子,也知道自己一定在脸红。 就见宗洲翻身到他身上,仔细着不落下重量,一见他紧张闭眼,便将一个温柔的吻落在他额头。 凌浅比谁都了解,这男人温柔说话的时候,有着烈酒一般让人沉醉入迷的好嗓音。 「小浅,我没有找到你灵力消失的原因,但不要怕,只要你想要,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凌浅睁开眼睛,微微张嘴。 宗洲瞬间就用一个不至于惊扰他的轻吻,堵住他想要说出的拒绝。 甜腻。 温存。 细语—— 「宝宝,就让我夜夜睡在你身旁,不让人知道。」 …… 第8章 刁风弄月 凌浅还从来不知道,人与人之间的接触,能近到这样也不生厌。 在他的记忆里,和宗洲最亲密的相处,应该是重逢那夜,宗洲执意将手探进了他的被子。 那时他因遭遇连番变故,对宗洲的感情纠结复杂,即使只是被对方的手贴上了腿,也觉得郁闷不已。 不似今夜,就连唿吸的深浅都被这男人带动着,他除却心慌,竟无半分不悦。 「我们早些睡吧。」宗洲将一双月牙般温情含笑的眼睛望进他眼底,抬手轻轻拨开他额上碎发。 凌浅犹在回味这等奇妙触感,蓦然听见这话,只想起三月前,他二人在悬崖上的诀别。 那时的凌浅,听了师尊的劝,曾对宗洲说过,「我和你,不是我们。」 「想什么呢,小傻瓜。」宗洲大概是发现了他的心不在焉,一脸疑惑地推了推他的肩。 凌浅回神,迅速眨了眨眼。 并不排斥「宝宝」」、「小傻瓜」这种对孩子宠溺的称唿,只轻声回道:「这就要睡了吗?」 「想做点别的?」宗洲仿佛提起了兴致,眼睛熠熠生光。 「别的是什么?」凌浅一脸单纯,话出了口,才想起那夜宗洲做过的事,暗示过的话。 他脸和耳朵倏然热了起来。 就见宗洲的手抓到了被子上。 凌浅一惊,连忙摇着头,说:「不做别的,我没想做别的,你别误会我,我不是谣言里那种随便的人。」 宗洲手一顿,忽而无奈浅笑,只是将被子拉高些,给凌浅盖好了。 「小浅,我那夜其实是……」宗洲躺回他身侧,闭目轻嘆,「我那时说的都是气话,其实,就算谣言是真的,我也不在乎。」 可凌浅在乎,这事关他和师尊的名声。 却听宗洲说:「因为以后不会再发生了。」 不会再发生,是因为师尊可能已经死了? 凌浅一时真不知该以什么样的情绪回话,只呆呆地睁着眼睛,头脑一片空白。 这时,一只温暖的手遮住了他的双眼。 手的主人还没入睡,格外温柔体贴地对他说:「不要胡思乱想,好好睡觉,养好身体,那种事,你不允准,我不会对你做的。」 第15页 不允准就不会发生的话。 是在说那夜他们确实什么都没做,也从来没有做过吧? …… …… 这一夜是凌浅三月来睡得最好的一次。 大哭了一场。 倾述了一场。 不必因愧疚陷入噩梦,因为梦中人就在身旁。 以至于每日卯时就该醒来的凌浅,今日直到巳时方才睁开了眼睛。 一睁眼,就能瞧见宗洲投来关切的目光。 「醒了?」宗洲拇指按了按他红肿的眼睛,又将他一缕长发撩到耳后。 温声劝说道:「累了这些天,不如再多睡一会。」 「不知为何,我身子乏得很,」凌浅勉强起身,又懒洋洋地倒回了枕上,轻声嘆气,道,「这样懒怠,又能被你取笑了。」 他初醒时说话的声音,软绵绵的,微微带着点鼻音,教人听着不像在自省。 就见宗洲瞧他的目光更是柔了,牵过他的手,揉了揉指尖。 哄着人的语气说:「昨日我见你小睡在榻上,以为你是懒得与我说话,原来是我误会了吗?」 凌浅为人直爽,语调再如何让人听着慵懒,甚至有些娇滴滴的,都极少顺着人家给的台阶下。 此刻收回了手,又是一副正经模样。 一句取悦人的假话都不会说。 「我昨日是真的懒得理你,」凌浅坐起身,看了一眼阳光,估算了时辰,就又无甚情绪地对着宗洲,说,「天亮了。」 「催我走呢。」宗洲也随他坐起身。 这声倒不似抱怨。 忽然又轻笑暧昧,悄悄附到他耳边说:「你这样夜里与我享受,天亮就急着撵人,像不像……」 凌浅想说自己只是单纯地表达「天亮了」,并没有催人走的意思。 后又转念一想,以为宗洲话里有话。 该不是在暗示他忘恩负义吧。 他正要解释。 就听宗洲说了个词,「小浅,你知道『刁风弄月』吗?」 「什么意思?」凌浅直觉这不是个好词,却也品味不出这是在说自己哪里不好。 「就是……」宗洲一手掐上他的腰,指尖细细磨蹭,语气更添暧昧,道,「我知你纤纤细腰,不盈一握,你我日落同榻,日出陌路,人都道我是一只怎样的猫?」 「偷腥?」凌浅不假思索地回答。 耳边忽然浮现一阵暖意,竟是被宗洲含住了耳垂。 一声低语热到凌浅心里,「你我,像不像,偷情。」 偷什么情? 谁偷情了? 凌浅心跳快得不像话,蓦然一阵口干舌燥,使得他难以自控地咽了咽口水。 只觉那耳边的热气一下窜到了颈上,随着他上下滚动的喉结微微移动。 「别……」凌浅想说别闹。 忽然就听见有人叩门的动静。 来人是檀乐,许是见他今日久不出门,前来问安的。 「师兄,已经巳时三刻了,你素来早起,我担心你身子又有不适。」 凌浅瞧了眼门的方向,又立刻看向宗洲,示意不要出声。 「师兄?」檀乐有些急了。 凌浅不答,只因被宗洲搂住了腰身,这男人还在他耳边小声戏弄:「小浅真当我们是偷情了?」 「传出去不好。」凌浅说的不好,自然是对师门的名声不好。 好在宗洲并不为难他,手一松,极为潇洒地对着门的方向,做了个「请」的手势。 檀乐第三次问候刚刚出口。 凌浅已然回应,道:「我没事,就是身子有点乏,休息半日就好了。」 檀乐急道:「是不是又疼了?」 凌浅耳边立刻传来宗洲的关切:「你哪疼,疼得厉害吗?」 这话凌浅还未答,檀乐已然接着说道:「师兄这腹痛不是小事,可千万不要瞒着我,我给你配的药,你今日是不是忘记吃了。」 「我没事。」凌浅此刻头痛才是真。 屋内外两个男人几乎同时发声,道:「怎么可能没事!」 「师兄,我一定要看着你吃了药才好。」檀乐说着话,已是推开了被撤去结界的门。 一进门就向着独自坐在床边的凌浅走去。 满眼关切,道:「师兄脸色不好,怎么就穿了件中衣,是不是着凉了?」 凌浅清清楚楚宗洲也是一身中衣在自己床上,只不过是隐匿了身形,他脸色又怎么可能会好。 「我没事,大概是吃多了谢思渊送来的糕点,夜里犯噁心,没睡好,才会脸色不好的吧。」他说的倒也算得上真话。 提起谢思渊,是为提醒言多必失。 檀乐听话噤声。 端水照顾他吃了那微带铁锈味的药,便立刻走到书桌前检查糕点。 先是看了谢思渊送来的凤草糕,掰开来嗅了嗅,再去瞧了宗洲送来的甜糕。 验得极尽细緻,良久方才放下。 再回身向他走来,又是一副关心神色。 凌浅温柔说道:「我不会粗心到吃来歷不明的东西的,都是寻常的糕点,没问题的。」 檀乐却是跪坐到他身边,拾起他的手诊脉。 待真确认了无大碍。 才又和颜悦色地对他说:「没毒的东西,你现在也不能随意吃的,那凤草糕倒也罢了,酸甜口,又是灵草制成的,你吃着合胃口也是正常。」 第16页 凌浅起了好奇心,问道:「是说我多吃些酸甜的东西,身体会好受些吗?」 檀乐眉头一皱,道:「是说胃口好了,也不能多食,更不能不挑食材,连那种粗俗的凡人糕点都吃。」 凌浅一听这话恐怕是要得罪送糕点的宗洲,赶紧咳了两声,打断檀乐。 檀乐却正说到兴头上,不知数落的是糕点还是人。 「我已见过谢思渊,他那种人,一得了师兄好脸色,恨不得满天下炫耀,说什么你只爱吃他送来的凤草糕,凤草珍贵,哪里是人人都用得上的。」 「还说那魔头在师兄你这碰了一鼻子灰,说你当着魔头的面,对他百般迁就,吃得香,喝得美,看着屋外夜风寒凉,还亲手给他穿了斗篷。」 凌浅只觉这话说得都是真的,又哪哪都不对味。 忽然间,就见檀乐起身,冲到桌边,把那两份糕点都丢出了门去。 一脸不爽快地说:「所以昨夜魔头又来了,还给师兄送了粗俗的糕点,师兄送走了谢思渊,可是吃过魔头送来的东西了?」 「你以后不要魔头魔头地叫,其实他送糕点也是好心,」凌浅只怕再说下去,檀乐这条小命就要没了,「你看我也没事,不如你先去练功吧,我晚些时候会去禁地修復大阵,你有话到时候再与我说,好吗?」 檀乐脸色愈加不好,道:「师兄就是吃了魔头送来的糕点才会不舒服的,却丝毫不怀疑魔头用心不轨。」 「檀乐,我没吃。」凌浅好声解释。 檀乐却越发激动道:「师兄不会因为凤草糕反胃,你想吐是因为你现在的身子根本闻不得荤腥,吃不了油腻的东西,师兄明明说喜欢的是师尊,却一再为那魔头开脱。」 「休要胡说。」凌浅冷了脸色。 可眼前这个他以为最懂事的人,今日竟半分不知察言观色。 「谢思渊心悦师兄,为人又爱炫耀,就算他将昨夜胜过魔头的事往外说,旁人或许也只当他在吹嘘,但若是旁人也看见了呢?」檀乐几步近前,跪坐他身边。 「师兄可曾想过师尊的感受?」 就见檀乐蓦然抬手,掌心贴上他的肚子,说:「师尊尸骨未寒,师兄就算要找人接手,就算……」 …… 第9章 开花结果 檀乐昂首嘆气,直视他双眼,一声「灵力溃散」已然到了嘴边。 凌浅倏然扬手。 「啪」的一声。 耳光清脆。 这下。 才真正是让眼前人老实噤了声,只一手捂着掌印浮现的左脸,满目惊讶地瞧着他的眼睛。 凌浅神色严厉,端坐睨着这越发不知分寸的师弟,冷冷开口:「你放肆了。」 一语无情,长辈姿态,登时让这焦灼气氛跌入了冰点。 就连听了许久兄弟龃龉,却半分没被挑动情绪的宗洲,也蓦然睁大了眼睛。 显然是对凌浅的反应起了兴致。 檀乐应声跪下,端正无比,再不敢大声喧譁、无礼对视。 「知道错在哪里了吗?」凌浅问道。 檀乐立刻颔首,谦卑语气,道:「我不该仗着和师兄素来亲近,就不知长幼尊卑,更不该戏言师尊生死。」 「师尊没有死,」凌浅目光笃定,「师尊不会死。」 他缓了缓心绪,抬手隔空关了门。 檀乐磕头在地,额头碰地声响昭示着虔诚:「弟子有口无心,请师兄代师尊责罚不敬之罪。」 仙门子弟,礼法严明。 这不敬师长之罪,或判雷火之刑。 凌浅却并未降罪。 「我明白这一桩桩祸事接连发生,谁都会觉得看不见希望,可师兄希望你明白,任何在你所谓的尸骨被证实前的传言,都是在动摇我们的信心。」 这一言,可谓推心置腹,少了许多先前的疏远冷漠。 眼见檀乐投来灼灼目光。 凌浅回之以温柔对视,嘆了声:「你昨日还劝我警惕谢思渊,今日就被他三言两语左右了心绪,你可还记得他此行是为了吞併我太一门?。」 「可他说话的时候,他……」檀乐紧闭双眼一瞬,头脑倏然清醒似地睁大双眼,轻声惊讶道,「我是中了他的幻术了!」 凌浅点点头,兄长语气提醒道:「他不必亲自试探我功力虚实,只需激怒我身边最亲信的你,若非你心系师门,口风又严,只怕是多在门外说上几句我灵力不济之事,他就能知晓我太一门的弱点了。」 忽闻檀乐悄声嘟囔:「不是因为心系师门。」 凌浅疑惑抬眸,又见檀乐低垂了头。 「那是因为什么?」 这一问,檀乐竟没老实回答。 只倏然捧住凌浅的手,好生心疼地吹了吹,问他道:「师兄疼不疼?」 「什么疼不疼?」凌浅满目疑惑。 他掌掴檀乐,是因为檀乐昨日还劝他暂不可与宗洲、谢思渊翻脸。 今日冲动反常,必然是受外力影响。 可他动手之后,也有些后悔。 他还惦记着待檀乐清醒后,必须顾念其自尊,好声说些软话。 至少也该问一声「脸疼不疼」。 然而此刻,却是檀乐先肿着半张脸,满目真诚地说:「我皮糙肉厚,师兄打我,仔细手疼。」 「你……」凌浅语塞,只立刻将手从师弟手中收了回来。 第17页 就见檀乐倏然捂住额头,懊悔不已地起身退开,口中念念有词:「谢思渊此人当真阴险,好生厉害的幻术,师兄,我先退下调息,免得再受他幻术影响,胡言乱语。」 …… …… 宗洲安静许久。 是在凌浅目送檀乐离开,隔空挥手关了门后,方才挨上他的背,将下巴搁到他肩上,幽幽开口的—— 「好生乖巧会疼人的小奶狗啊。」 凌浅语气郁闷,道:「他虽称你是魔头,无礼在先,你也不必骂人是狗啊。」 「我这说的可不是骂人的话,」宗洲抬手环住他的肩,分明是个人精,却在他耳边故作疑惑之语,「你真不知道他深陷幻术,还能对人守口如瓶,心繫的是什么吗?」 凌浅眉头微蹙,抬手隔开脸侧的亲近,淡然回道:「他们以为我神功盖世,无所不能就罢了,你说这话,也是真以为我无所不知了吗?」 「别恼,我好心提醒,也是为了你好。」 宗洲一挨着他的手,就当这手上藏着蜜糖似地用唇蹭了蹭。 凌浅嫌痒,赶紧收手藏回袖子里,嗔怪道:「大白天的都不正经。」 「那夜里就能不正经了?」宗洲笑了笑。 忽而又沉着嗓音,说:「那我就先说些正经话,我知你一会儿肯定要为檀乐向我求情,不如我先答应你,不会和他计较。」 凌浅自然是想求情的。 毕竟前几日他才见识过宗洲下狠手处置了无礼之人。 可既然宗洲先开了口,这事,他也就不便再言了。 「小浅,若决心要激怒一个男人,让他冲动到口不择言,大可不必等到天亮,让他亲眼目睹我在你房中,不是更刺激吗?」宗洲牵起凌浅的手,细细把玩在手中。 凌浅甫一陷入沉思,便被宗洲一下扣住脑后,强势地吻在唇上。 宗洲略显迷离的双眼钩子一般钓着他的视线,若即若离间,诱人的声线,低语着抱怨:「就像我那夜见他在你房中,我明知他不配,却冲动对你胡言乱语了好些混帐话。」 「他和你不一样。」凌浅双手攥着宗洲的衣襟,仰颈避开对方的唇。 哪知宗洲竟续上了先前被檀乐打搅的动作,嘴唇蹭着他脖颈还嫌不够,竟是张嘴一下含住了他的喉结。 这接触登时激起凌浅一身酥麻,仿佛电流游走四肢百骸,只教他本还压抑着唿吸,一瞬竟忍不住发出一声舒服的轻哼。 待他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竟是不懂这声音意味,也知羞耻,推着人要分开,却又被抓住了一双手。 「好了好了,我不欺负你了,」宗洲见他反应强烈,极干脆地松开手,又扯了扯自己敞开的衣襟,道,「再继续下去,只怕我这衣衫不被抓烂,也得被你扒下来。」 「我,我才不会。」凌浅瞧都没敢瞧上一眼这人袒露的肌肤,转身之快,可谓君子。 他背对着人,跪坐着将自己的中衣往下扯了扯,哪还顾得上对方穿不穿,只担心自己遮掩住的情动反应被人瞧见。 却听宗洲不知是认真还是玩笑地说:「情趣而已,我并非孟浪,小浅怎还如此纯情。」 这话怎么听,都难免让凌浅想起宗洲提起的所谓那夜胡言乱语的混帐话。 说他不是第一次? 不该会如此纯情? 是以为他曾委身于何人了? 他无回应,沉默着心不在焉。 大概这模样落在宗洲眼里,就是生气。 就听这人终于正经语气,说道:「谢思渊挑拨你我,激怒檀乐,想要偷听任意一人因冲动口不择言,当然要在确认我尚在你房中的夜里,怎会等到我可能已经离去的天明。」 「你这师弟昨夜就该听说我在此,已是两次知我或许睡在你身侧,却都不敢闯入救你于他心中所想的水深火热,这般无能之辈,无足轻重,不值得本座计较。」 「宗洲。」凌浅回眸。 宗洲立刻贴上他的背,温声回应:「我在。」 凌浅嘆了口气,略显忧愁,道:「我知檀乐无礼在先,可他毕竟只是私下抱怨,不曾见罪于你面前,我不气你言语奚落,可他也是我在意的人……」 「他是你什么人?」宗洲顺着他的长髮,温柔地问。 凌浅不假思索地回道:「弟弟。」 「你师尊是你什么人?」宗洲又问。 「师尊就是师尊啊。」凌浅一想起那些流言蜚语,就权当宗洲说的「不是第一次」也是关于自己和师尊的谣言了。 他回身面色严肃,道:「师尊教养我长大,他就是我的父亲,檀乐是我看着长大的,他就是我的弟弟,这就是亲人,难道那些肆意传播谣言的人没有亲人吗?」 宗洲眼见他如此郁闷,却又问第三个问题,「我是你什么人?」 「你是我的……」凌浅正情急着,一语「心上人」险些脱口而出。 只嘆人受到刺激还真能沖动到口不择言。 就听宗洲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 满目认真道:「你既然说我是你的,那自今日起,他们也是我的亲人了。」 「父亲是吧?」宗洲牵起他的左手。 「弟弟是吧?」宗洲又牵起他的右手。 忽然间,笑得温柔解意,道:「如此甚好,我们从此就是四口之家了。」 第18页 凌浅目瞪口呆。 这叫什么? 顺杆爬吗? 宗洲面色略显为难地晃了晃凌浅的双手,问他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大人大量,不与小舅子计较,那,他既知你病因,也该不好隐瞒家人罢?」 「你这人真是……」凌浅当真看不穿眼前的男人。 宗洲就似有了读心术,张口便是:「你看不穿我,我也看不穿他,我可得好好查查,咱家老么是何来头,怎么连我都验不出的病因,他却连药都配好了。」 凌浅将手按在腹上,又想起那日檀乐给自己诊脉时欲言又止的模样,愁容满面。 「他也只是医治我偶尔腹痛,至于灵力的事,大概是,我得了什么少见的不治之症吧。」他说得轻巧,也当真如是想。 宗洲却是瞬间敛下眉,严厉道:「不许胡说。」 凌浅眼见宗洲起身得急,又见脸色着实狠厉。 他只怕这人真要去审问檀乐,赶紧将人手臂攥紧。 轻声劝道:「我不管你当自己是我什么人,我不许你去审问我师弟,他自幼在太一门长大,从未行差踏错半分,我信任他。」 宗洲却道:「他若值得信任,病在你身,他就该对你知无不言,而不是仗着这份信任,哄你吃药。」 「是我还没来得及细问此事,」诸事缠身,凌浅总以为自己的事是可以放到最末的,「我不问,是自觉晚些无妨,如今既得你牵挂如斯,我下次见他,必将此事当作一等要事。」 他抬眸对视,温声说道:「我也答应你,若得知真相,我会第一时间告知与你。」 「小浅啊。」宗洲语出无奈。 凌浅缓缓一眨眼,这一眼温柔,让人难以拒绝。 就见宗洲将温暖掌心覆上他小腹,满目温情关怀着说:「也好,我也不想再得知你身子不适是听旁人说的,那你现在觉得怎么样,这里还疼吗?」 「早就不疼了,」凌浅想了想,真要让人安心,就该细说,「其实也就疼了两回,一回是那日与你对战,耗尽我灵力时,我以为是运功不当常见的事。」 「只是,这事说来也奇怪。」 「第二回 腹痛,是在你为我恢復灵力后,按理说灵力充沛不该会这样,我当时正在气头上,燃了活血开窍的药香,就……」 凌浅视线落在宗洲那张自责的脸上,立刻止了话语。 宗洲按了按他的肚子,细细打量着他的脸。 过了好一会儿。 大概是确认了他并无责怪之意,方才愧疚语气,说:「太可怜了,我以后再也不惹你生气了。」 凌浅可不认自己可怜。 也并非要将原因尚不明确的病痛追责到宗洲身上。 于是便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肚子,说:「我这里,这事,和你真没什么干系。」 …… …… 午后。 凌浅独自一人前往护山大阵。 就见檀乐也在此地,不知是有何心事,亦或是尚未完全摆脱幻术影响,只一个人坐在石阶上自言自语,全然没留意到他在身后。 「是养在正道好,还是养在魔道好啊?」檀乐掰着手指,神色当真苦恼。 凌浅不敢大声惊扰,又担心这人陷入了魔障,只好轻声说道:「自然是正道好啊。」 「正道好是好,就是人不好。」檀乐仍在念念有词。 凌浅眼见这孩子连「正道的人不好」都说出来了,哪里还顾得上其他。 他赶紧摇了摇檀乐的肩,劝说道:「檀乐,醒醒,切莫因见过几个恶人,就毁了自己的道心。」 走火入魔,可不是小事啊。 檀乐显然是被惊着了一瞬,还好瞧清了他的脸后平復得也快。 只拍着心口,说:「师兄误会了,我说的不是修行之事。」 凌浅面露疑惑。 檀乐赶紧说道:「其实是,是……是我有件心事,不知从何说起。」 凌浅目光温和、耐心,见檀乐犹豫,便说:「如果你认为师兄我能帮你解惑一二,不如把心事说出来,以免烦心纠结,影响修行。」 「其实也不是烦,」檀乐的视线从他面上移到腹上,转瞬又挪开了眼,嘆气说道,「我若有通天的修为,若能亲自接手,该是不会觉得难受的。」 「难受?」凌浅更是疑惑了。 就见檀乐点点头,说:「就是难受。」 「师兄,我是说假如,假如这世上有一朵独一无二,人人都爱的花,这花结了果,可这「果」的主人有一天忽然不在了……」 凌浅听不明白,问道:「果的主人不是花的主人吗?」 「是,也不是,就是这朵花不能说属于任何人,但「果」一定是这个人的。」 檀乐看似语无伦次,又似理清了关系,话总算说得不再犹犹豫豫了。 「没了这个主人,风雨飘摇,花也不好过,我眼看着花都要枯萎了,不知道该取哪一泓泉水浇灌才好。」 凌浅问道:「是因为结的那个『果』吗?」 「算是吧。」 檀乐伸出左手,道:「灵果成熟于正道,按理说会是个好果子,但我见正道之人,却也未必都有正气在。」 檀乐又伸出右手,说:「灵果若依赖魔道,或许一世无人敢欺,但若沾染过魔气,还能算是个那个主人的好果子吗?」 第19页 凌浅听到这,蓦然自觉尴尬,咳了两声。 他轻轻推开檀乐关心到身前的手,低声问道:「你是不是在暗示我什么?」 这该是明示了罢。 檀乐一眼急急看来,「师兄你听明白了?」 「是,我应该是理解了,就是,你不必再为此忧心,我可以向你保证,无论这『果』身在何处,都绝对不会长歪的。」 凌浅顺着花啊果啊地说,眼见这人好歹是心平气和了,才跟着松了口气。 就听檀乐忽然神神秘秘地问:「师兄可曾见过鲛人或是从师尊那里得到过什么与鲛人有关的物件?」 「不曾。」凌浅摇摇头。 檀乐又道:「此物攸关性命,师兄别急着答,再仔细想想,那物件大概也就一颗丹药大小,像……」 「像一颗珍珠?」 ,凌浅想起三月前一件旧事,「我只在东海听一头黑龙提起过一次。」 檀乐面色急了:「黑龙哄骗你吃了鲛珠?」 「是,」凌浅肯定道, 「当时宗洲伤得很重,我要救他,无可奈何。」 …… 第10章 确认父亲 凌浅与宗洲相伴游歷一年,如影随形,唯有一次短暂分别。 犹记得那是三月前,他二人游歷到东海。 凌浅收到师门传信,离开宗洲身边不到半日,再见之时,就见宗洲一身深可见骨的伤,几乎命悬一线。 「我那时,头脑一片空白,宗洲就拉着我的手,含煳不清地说有很多人在追杀他。」 檀乐闻言,紧蹙着眉,道:「是三月前那场仙盟的猎魔围剿。」 「我当时并不知晓他是魔修,他说不能退后,我便不敢退,我只想他活命,」凌浅想起那时,仍还心有余悸,脸色都白了些许,「他给我避水的法器,要我带他隐匿于深海,我就是在海底遇见黑龙的。」 「他眼睁睁看你被黑龙威胁?」檀乐气恼道,「这魔头算什么男人,救命之恩,不思报答,竟还好意思上门寻仇。」 凌浅摇摇头,「他当时已然重伤昏迷,并未见到黑龙,至于恩情之说,我与他游歷一年,彼此搭救也不止一回,无谓谁欠谁的,我没想过让他知道,也不需要他报答。」 凌浅嘆了口气,接着前话说:「那黑龙告诉我,只要我吃下珠子,它就会出手救宗洲。」 檀乐听到这,脸色更是难看,道:「它要你吃,你就吃,万一有毒呢,师兄你这么清醒的一个人,怎么就……」 这话并未说完。 二人皆是心知肚明。 缘何不顾一切,唯情之一字可解。 凌浅从未在人面前坦诚这份情,此刻自然也不会宣之于口。 「檀乐,至于是如何救的,我和他又去过哪里,这些我曾向黑龙以心魔血誓承诺过,不能告诉任何人。」 说到这,凌浅蓦然自嘲一笑,道:「其实我自己也不清楚发生过什么,我有意识的时候,他已经康復了。」 「你失去意识有几日?」檀乐并不追问救人细节。 凌浅对此也并不十分肯定,只回答:「宗洲对我说,三日都过去了。」 他那时懵懵懂懂,是在宗洲怀里醒来的。 他不记得发生过什么,只记得宗洲对他说的第一句话是——「小浅,三日了,你终于醒了。」 而那个让宗洲康復到大乘巅峰,却让凌浅意识涣散、沉睡难醒的地方。 听黑龙说,名为「魔花之渊」。 「师兄,你等等,先让我冷静一下,」檀乐说着冷静,却根本冷静不下来,来回踱步,自言自语,「我想错了,我以为你腹中是师……」 话说到一半了,檀悦忽然又晃着他的肩膀,道:「师兄先告诉我,你吃了鲛珠后,身边只有那魔头是吗?你和那魔头独处了不止三天,是吗?」 「我不知道。」凌浅是真不知道。 檀乐又问:「会不会,你们是独处了七日?」 「这日子很重要吗?」凌浅细细一回忆,轻声回道,「若按入海再上岸的间隔算,肯定是超过了七日的。」 就听檀乐念叨着:「七日,七日,怎么偏偏是你……」 凌浅着急问道:「我灵力溃散是和这鲛珠有关系?」 檀乐神情一愣,点头算作解答,忽而眨了眨眼迴避对视,问他道:「刚才我说的『开花结果』的故事,师兄可是真的明白了?」 「是明白了啊。」凌浅语气肯定。 他真就认认真真与人分析起来:「你说的花,一定指的是太一门,师门在我们心里就是世上独一无二的。」 「你说花属于主人,又不能说属于,那主人就应该是师尊了。」 所以师尊没了,太一门的「主人」就没了。 「花在风雨中面临凋谢,正如我们太一门遭逢覆灭之灾。」 而那个让人为难的「果」还能是谁。 「我就是那个让你难受的『果』,你觉得我身边名义上是正道的坏人不少,可又担心我和宗洲走得近了,近墨者黑,久而久之,便会堕魔成为你心里的『坏果子』。」 这一番见解,凌浅自认分析得很透彻。 却见檀乐瞠目结舌,半晌开口说不出一个字来。 「我和宗洲是不是真的……」凌浅想说自己这份私情,是不是真的已然影响到师弟的修行。 第20页 若是连深信自己的檀乐都因此道心不稳,换作旁人知晓,恐怕真的会祸及师门。 他眼神忧愁,手按着小腹,说:「我说我不会长歪,你且信我道心,不要再因我忧心忡忡,只是我腹中这鲛珠,你既然识得,或许也知道如何将它取出来吗?」 「取不出来,」檀乐面色纠结,道,「我是说,再过几个月,就会好的。」 「几个月可不行,我修復完大阵,能护你们周全后,我是一定要去找师尊的。」 凌浅见檀乐转身要走,他立刻绕到身前,拦下这话不肯说完的人。 一边倒退着走,一边说道:「你这里若没法子,那至少告诉我哪里有恢復灵力的法子。」 就见檀乐脚步一顿,凌浅倒退的脚步尚未跟着停下,忽然就被檀乐往身前一拽。 「师兄小心台阶。」 凌浅不知对方缘何如此,只回道:「我又不是瓷器,摔不坏的。」 「你现在可摔不得,」檀乐扶着他的手不松,隐隐还用上了更大的力气,出口的话仍是极温柔的,「其实我不认为师兄该为了师门与宗宫主划清界限。」 「宫主?」凌浅发现自己竟在不知不觉中,习惯眼前人喊「魔头」了。 檀乐笑脸盈盈,道:「是啊,他是魔修大能,是逍遥宫的主人,我以后再见他,一定不让师兄为难,会唤他尊上。」 「你怎么忽然不讨厌他了?」凌浅面色疑惑。 「因为我想要师兄开心啊,」檀乐亲切挽上他的胳膊,道,「师兄需要灵力修復大阵,宗宫主乐意给你灵力,多好的事啊,我也惦记着师兄腹中的……玩意儿,可眼下也没有处理的法子,倒不如烦恼少些,来日我再与师兄一同前往东海寻求医治之法。」 「檀乐,」凌浅嘆了口气,垂下眼帘,「我认为人与人之间一旦涉及利用,感情就再也不纯粹了,他乐意给,我未必想要,太一门的事,从来都与他无关。」 檀乐面色为难,「可是他本来就该为你腹中的玩意儿负责。」 「我为救他,服下鲛珠,心甘情愿,这是我与他二人的事,」凌浅长辈心态,语重心长,「至于你们,现下可以寄希望于我个人,但更应该专注提升自己的修行。」 檀乐点点头。 凌浅也松了一口气。 「能早些祛除我腹中的东西就好了,师尊回来,一切都会好的,」凌浅掌心按着自己的肚子,温柔看向檀乐,问,「这个,真无大碍吗?」 檀乐笑意温和,道:「无碍的,但到底是个异物,或许会让师兄这段时日有些头晕噁心的症状。」 凌浅道:「这倒没什么关系,我再不吃东西就是了。」 「因为乏力,师兄炼体也会少些,肚子或许也会胖起来些许。」檀乐说着话,竟还在凌浅腹上比划了一下。 「你是在与我说笑吗?」凌浅蓦然被逗笑了,拍开师弟的手,也学着说缓解焦虑的玩笑话,「我再怎么懒怠,也不至于把肚子都睡大了。」 却见檀乐倏然敛了笑容。 起誓抬手。 「我今日说错的话皆因中了谢思渊的幻术。」 檀乐目光真诚。 「为了成全师兄两不相欠的心思,我是不会对宗宫主说实话的。」 …… 第11章 是你的崽 「眼下是不必让他知道。」凌浅附和道。 若是将自己是为了救宗洲才服下鲛珠的事告诉宗洲,或许又要惹出好大的骚乱。 他也不能确定那东海黑龙的实力如何,只看体型,那可真是个庞然大物。 兴许还能是什么上古神兽之类的。 以宗洲的脾气,万一一言不合,就去拼命…… 「师兄在想什么?」檀乐给他递上一碟画阵的硃砂。 凌浅摇头轻嘆:「谢谢你,檀乐,能替我保守秘密。」 「我,怎当师兄一个『谢』字。」檀乐低垂眉眼,着实让人看不出情绪。 凌浅不能说出黑龙所在,他以心魔血誓许下过重诺。 可宗洲不会听他这理由,也许会大海捞针般去寻那黑龙,这样的分别,又不知要多久。 「我要快些修復好这大阵,」凌浅向地面洒下鲜红硃砂,拨云见日般地恢復了元气,「修好了,和他一起去东海。」 「师兄,喜欢一个人原来真的是藏不住的。」檀乐话音温和。 凌浅神色并无波澜。 他不会将依赖一个人说给依赖自己的人听。 只是更加专心在阵法上,全心投入。 檀乐退到后面,坐回到起初光线极暗的石阶上,目光一刻未离他背影。 轻轻的话语,略有些低落—— 「但愿他也能为你捨生忘死。」 …… …… 回到住处。 已是后半夜。 凌浅披星戴月,一身寒霜。 打一进了屋子,他就被檀乐缠着说话,牵着往温暖内间引。 他实则身子已经很乏了,却依然极有耐心地将注意力全都放在这个因自己之过,郁郁不乐一日的人身上。 直到这滔滔不绝的人忽然噤了声。 「你怎么了?」凌浅问话方才出口,转眸一瞧,倏然就见自己布置简洁的屋子竟是不知何时被人摆放了一室鲜花。 这些花非凡花,皆是世间罕有的珍惜灵宝。 第21页 虽是摆放在室内,却如在月光照耀下萤光淡淡,自带灵风阵阵,摇曳生姿。 凌浅心中已然猜想到是谁有心送了他这仙境。 纵然冷静自持一世,也难免俗,直直走到了一盆风铃似的灵花前。 他抬手轻触白色花铃,那一丛小小花朵竟能自然摇摆,传出阵阵天籁般的清脆乐音。 「喜欢吗?」一只温暖的大手倏然包住他撩拨花朵的手。 来人贴近他后背,细语温柔在他耳旁:「我是说花。」 此情,此景。 凌浅难免心动。 可他还没有色令智昏到忘了此地并非只有他二人。 他悄然侧身,对着这男人轻轻一推。 小心翼翼地道了声:「我师弟还在呢。」 宗洲一笑宠溺,大方退开一步,回身看向檀乐,道:「本座一见到小浅,便心无旁骛,竟没留意到小舅子还在。」 「小舅子?」檀乐本已是转身抬步了,听了这称唿,忽然收回脚步。 看向他二人,挑眉说道:「我若是得凌师兄垂青,我一定不会喊你大舅哥,该是要称唿一声大伯伯的。」 「认亲戚的梦还是可以有的。」宗洲此语并无半分嘲讽语气。 用着最冷静的脸,说着最气人的话。 却连眼角余光都没用来打量对方的反应。 只是转身牵起凌浅的手,关怀道:「手好凉,走夜路身边还是得有个体己的人。」 「我不冷,谢谢你关心我。」凌浅抽回手,心想着他二人再如何有过更深的亲近,也不好在人前不知避讳。 宗洲道:「你喜欢我叫你师弟小舅子还是小叔叔,我是无所谓,一个称唿而已。」 「我不是很在意这些。」凌浅语气淡然。 宗洲又道:「他好像挺在意的。」 凌浅回道:「他只是关心我。」 他二人仿佛自成一方外人走不进的小世界。 就听檀乐沉默半晌,倏然淡漠开口,道:「宗宫主,我有些话,正好要当面告诉你,不知可否移步详谈。」 「巧了,」宗洲勾起一边嘴角,歪过头冲着檀乐一笑,「本座也正好有些话要问你。」 …… …… 一室静谧。 花丛中。 一张圆桌,三个人,气氛并不算糟糕。 事实上,除了凌浅面无表情,偶尔抬眼瞧一瞧,其余那两人,俱是笑容得体的。 「尊上不开口,那我就先说了,」檀乐环视一周,冷了脸色,「我师兄不宜睡在这满是花花草草的屋子。」 「这不是普通的花。」宗洲指尖轻叩桌面。 檀乐瞧了一眼凌浅,再看回宗洲时,满目自信,道:「我相信尊上送错糕点后,再选礼物,自然用心,可我为医修,却不得不提醒,好心也会办坏事,过于浓郁的花香,对他如今的身子,百害而无一利。」 「找事?」宗洲叩击桌面的声响戛然而止。 「不敢,」檀乐立刻将椅子挪到了凌浅身旁,一双下垂眼狗狗一样无辜可怜地瞧着凌浅,道,「我答应过师兄以后都会对尊上有礼貌的,师兄相信我的吧?」 凌浅点点头,说:「你是换了称唿了。」 檀乐又拉了拉他的手臂,道:「是我做得还不够好吗?尊上看起来不太高兴的样子?」 「他不会的,」凌浅语气笃定,「他就是不笑的时候看起来凶,其实,心是好的,我相信他。」 这一声「相信」的力量,登时融化了冰川。 宗洲浅笑挑眉,心情.肉眼可见地好,对着檀乐说道:「小舅子看人还是太看表面,无妨,本座夜夜都睡在这,你常来常往,熟悉了就好。」 宗洲仍然是说完气人的话,一个眼神都不给,只抬手一挥,将一室灵花收入纳戒。 再开口时,已然端坐高贵,面容严肃。 「你说完,就该本座说了,他得了什么病?用的什么药?何时能见好?」 檀乐正向凌浅投去询问的目光。 忽然发现师兄已然趴在桌上睡着了。 宗洲指尖一动,一件雪白狐狸毛的披风就笼罩到凌浅身上。 檀乐震惊神色,「你对他施法了?」 「他太累了,大家都是成年人,别演了,让他早些休息罢。」 宗洲说话从容淡然。 「他不愿旁人知道本座在此,你能出现,就是花言巧语哄他带你来的,别费事了,有话直说。」 「那我可就直说了,」檀乐坐直了,轻描淡写地说道,「他有孕三月,孩子是你的。」 …… 第12章 保胎之法 「他尚不知晓自己怀孕,我已经让他相信那些症状只不过是焦虑所致了。」 宗洲听了这话,那张一没表情就显得格外狠厉的面容,缓缓咧开一抹嘲讽的冷笑。 「早该知道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宗洲右手蓦然电光闪耀,一掌袭向檀乐脸面。 这一掌威势,可见怒气,掌风灵流登时震碎了这「胡言上瘾」之人的天阶护身发冠。 可这一掌,也只停留在檀乐面前一寸。 「宗宫主可是听见胎儿的心跳声了?」檀乐散髮披肩,面不改色,以血滴化丝缠绕凌浅的手腕。 那两根血丝正在宗洲的注视下微微跳动。 檀乐气定神闲,两指略微分离开血丝,让宗洲可以瞧清一些。 第22页 「这跳动有力的一根是凌师兄的心脉,而这弱些的,是你们的孩子。」 「怎么可能?」宗洲一世自信,断没有过此刻茫然神色。 檀乐手一挥,那血丝连带着两个节奏相伴的心跳立刻消失于无形。 「怎么不可能。」檀乐无奈一笑。 「东海有鲛人,隐居于深海,凡人非机缘不可见,世间书籍并无记载,而鲛人神奇之处,便是只有离了海水才会化出双腿,才会出现凡人认知的男女之别。」 「而鲛人繁衍,只需在交尾前服下一颗鲛珠,体内就会出现一个孕育子嗣的胞宫。」 檀乐说到这,对着宗洲转了转手腕。 宗洲半信半疑,却并无多少顾虑,领会这动作,伸出了自己的手。 就见檀乐掐指滴血,又用一根血丝一端缠住宗洲的食指,一端缠上凌浅的腰腹。 老神在在地说:「唯有鲛人能不受鲛珠保护胎儿的屏障影响诊断,借宗宫主一点鲛人血,助你灵力探知下我师兄腹中是不是你的孩子。」 半晌沉默。 宗洲面色逐渐冰雪消融,一点点慈爱的目光难逃紧盯着他的人的注意。 檀乐沉声道:「此胎未足四月,落胎尚且来得及。」 「谁允许他落胎了?」宗洲赶紧起身将凌浅抱到床上躺好,满目怜爱。 低喃着:「本座不可能让他落胎。」 檀乐远远看着,脸色阴晴不明。 直到眼见宗洲给凌浅掖好了被子,方才再次开口。 「宗宫主不想师兄落胎,他自己未必不想,有此胎影响他的灵力,他就不能如愿去寻师尊,天柱所在乃是仙门禁地,就算尊上有心襄助,师兄也断然不会接受与你同去。」 「本座儿子的命,凭什么因你师尊左右。」宗洲一身威压骤冷。 「三月前,我师尊几句劝说,就能让师兄断情绝爱,师尊对师兄有多重要,尊上应该深有体会。」檀乐紧抿住唇一瞬,目光闪烁。 很快语气又极其坚定地说:「师兄与尊上并未真的断情,可若是他再为师尊,冲动决定了这腹中胎儿的生死,我想,纵然尊上可能不计较,他也再无面目见你。」 宗洲轻嘆:「他并非冲动之人。」 檀乐却道:「不得已的冲动,才会追悔一生,我惟愿他平安顺遂,永无心结。」 「你倒是周全了自己的情意,」宗洲握紧凌浅的手,视线温柔地落在心上人的面上,对檀乐说话丝毫没有温度,「可承想,他一月后显怀,会以怎样的心情面对他信任的骗子。」 「这就需要尊上尽快与师兄交心了。」 檀乐话音正气,却在说着脸不红心不跳的浑话。 「尊上若能早日让我师兄接受双修,多缠绵几次而已,想来他得到的修为灵力,去一趟仙门禁地寻人是轻而易举的事,只需瞒着他到师尊归来,善意的谎言便无伤大雅。」 「……」宗洲听凌浅说这位师弟还是个孩子太多次,勐然听见这种话,竟会有些长辈的尴尬心情。 「师兄有着身孕,对初夜全无记忆,还请尊上待他轻柔些……」 宗洲打断道: 「这种事不必旁人多言。」 檀乐应是。 「你不是喜欢他吗?」宗洲忍不住提出心中疑问,他还从未见过割爱到催促情敌和心上人上床的,「你这样,让本座很难不怀疑动机啊。」 檀乐嘆道:「喜欢,但不配,我心繫他,他心系师门。」 …… …… 转眼已是后半夜。 凌浅不知夜里发生过什么,迷迷煳煳从睡梦中甦醒已然躺在床上。 他一转头,就瞧见了宗洲安静的睡颜。 也只惊讶了一瞬,他便微微侧过身,将头挨上了宗洲的肩膀。 「醒了?」宗洲反应敏锐。 凌浅羞于被人发现自己的主动靠近,只赶紧闭上了眼睛,假装只是无意的碰触。 就听宗洲轻声问道:「还是没有醒?」 凌浅心知,以对方的修为,真想要探知他的意识,是装睡不成的,也就不再别扭,缓缓睁开双眼。 二人匆匆对视一眼,宗洲就将枕头拉近了些,近到,他二人的唿吸都能温暖地交融在一块。 「身子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宗洲与他说话的声音很轻柔。 凌浅摇摇头,这一下动作,他微凉的鼻尖就擦过了宗洲的鼻尖。 宗洲将手绕到他后背,轻轻顺了顺他柔软的长髮。 正温馨着,忽然就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小浅,你喜欢小宝宝吗?」 「小宝宝?」凌浅对这三个字的映像,还停留在宗洲昨夜唤他宝宝,还说,要夜夜偷偷地搂着他睡觉。 「不正经。」凌浅没好气地对着人心口一推。 没承想宗洲这样敏锐的人,也有没立刻反应过来的时候。 凌浅见这人今夜反常,登时情绪也跟着静了下来,满目疑惑地问道:「你是不是心情不好啊?」 「没有。」宗洲仿佛刚刚回过神,眉眼弯弯地对着他笑。 「你不是话挺多的吗?」凌浅这段时日着实容易焦虑,很快眉头就皱了起来。 他不等别人解释,自己先胡乱猜想,道:「你不开心是因为你精心准备了那些花,我却带檀乐一起回来,只听你们争论,也没怎么欣赏花,我还莫名其妙睡着了吗?」 第23页 「小浅,我这一夜都没你这一刻想得多,」宗洲拍着他的背,哄着人的语气,说,「好了好了,我们再睡一会儿,太焦虑对身子不好。」 凌浅显然是没听进去,胡思乱想着,唇渐渐紧抿成一线。 然而宗洲劝不听的话,也是不说第二遍的。 宗洲忽然抬手捏住凌浅的脸颊,微微一用力,就让他抿着的唇撅了起来。 再一瞬,便用自己的唇包裹住他的唇。 眼见宗洲翻身过来,强势地压下。 凌浅只来得及问:「你想要做什么?」 …… 第13章 为崽进攻 凌浅清修多年,克己守礼,哪里扛得住宗洲一次更比一次强烈的攻势。 眼下,不过只是较之前日热烈些许的口勿,就已是让他微微发汗,唿吸都不顺畅起来。 他一双美目蕴着盈盈水光,长睫频繁地扑扇着。 手将将从人肩上无力地放下,就觉对方的手不知何时已然钻进了他的衣裳,掌心温暖,贴上一处便如火焰灼烧一处,烫得他心慌。 忽然一声带着热度的话语进到他耳朵里,「小浅,做吗?」 「做什么?」凌浅出口的话语混着短促的唿吸,嘆息声一般难以让人捕捉,却让牢牢掌控着他的男人立刻投来更为侵略的注视,一双黑色的瞳孔復燃起妖冶的红光。 渐渐地,这双温暖的手就不再只满足于贴合,微微有了些力道。 凌浅不知这种频繁的触碰下一步会是什么。 仍在用着纯洁的目光,瞧在宗洲的脸上,瞧得这男人竟是止住了为所欲为的动作。 凌浅伸出一根手指,轻点在宗洲的眼睛,蓦然开口,温柔似水:「我是不是在意识不清醒的时候,说过不喜欢你红色的眼睛?」 宗洲一时不知他说的是在魔花之渊的初夜,还是重逢那夜。 犹豫未答。 凌浅又将掌心贴上宗洲的脸,目光清澈,语气真诚地说:「妄议外貌,好像是我不好,其实,我只是以为红色的眼睛像……」 「像野兽,」宗洲将手覆上他的手背,「我记得你是这么说的。」 凌浅却是在重逢那夜昏睡过去,半点不记得自己将心中所想说出了口。 他倏然捂住脸,极尴尬地说道:「我说话有时候有些直白,可我没有恶意的,我无心骂你,说野兽不是那个什么禽兽的意思,你别误会。」 「我们之间的误会可大了。」宗洲用鼻尖蹭了蹭他的手背。 凌浅心下一惊,从指缝悄悄看着宗洲的脸色,细声细气地问道:「我说的话很伤人吗?」 「是挺伤人的,」宗洲明显是在忍着笑,竟还故作西子捧心,好不凄凉地说,「最伤人的是,你说我好像并不爱你。」 「我怎么还说了这个。」凌浅脸都热了起来,他前一刻还说自己很直爽,这不就是变相承认,自己很想要人爱。 宗洲将他遮脸的手挪开,低头与他蹭了蹭嘴唇,轻声说着:「我明明很爱你。」 凌浅回道:「你昨夜已经与我说过了。」 「那你听好了,我怕你不信,爱你是要日日说与你听的。」 宗洲这话说得凌浅登时又心跳快了起来。 很快他又想起自己分明在说眼睛,怎么好端端的,又被这人牵着走,竟是讨论起爱不爱来了。 「那小浅,你爱……」 宗洲的话还没问完。 凌浅抢先开口,说回了眼睛:「我其实提起眼睛,是想说,我也是今夜才发现,我并不是不喜欢它是红色的,因为就算他刚才是黑色的,也让我感觉到你想要……」 「想要和你睡觉,」宗洲为人可不知含蓄,「想要和你上床,想要和你做……」 「不许说了。」凌浅一下捂住了这不知羞耻的嘴。 宗洲身为魔修自然不会顾忌什么礼数,头一偏,嘴一张,差一点就要将他捂嘴的手指含进嘴里。 这一下被凌浅躲开。 宗洲立刻展示了一把什么叫「野兽」盯上了食儿。 手也好,唇也好,凌浅这一副雪白的身子,每一分,每一寸,都似这「野兽」的珍馐。 「别这样。」凌浅避无可避,被「利爪」牢牢按住。 他双手胡乱地推着,却并未用上灵力反抗,在换气间隙,艰难发声,道:「我好像明白你要做什么了。」 倏然间,他惊觉这人正要埋首的位置。 惊吓得立刻双手遮住那地方。 宗洲扶住他的髋骨,让他翻身不得。 凌浅一对上那双投来疑惑目光的猩红眼睛,便急忙摇着头,说道:「我不要,你说过我不允准,你就会停下的。」 凌浅红着脸,因为唿吸过重,就连肋骨都在时隐时现。 宗洲掠夺的眼神,一瞬间变成了关怀的目光。 连忙从他身上起来,又将他已然被褪到手肘的中衣好好地为他穿上。 凌浅就这样看着宗洲的一举一动,眼中兇勐的野兽不知为何,竟乖顺得像一只偶尔才伸出爪牙的狼。 「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了?」宗洲说着话,手小心翼翼地贴在他小腹。 凌浅只是摇头,一言不发。 「是我压疼你了吗?」宗洲语气又有些急。 凌浅轻轻将那只过于接近自己隐私的手挪开,温声回应道:「我没有哪里疼,就是不想要你再继续了,我还是想要你知道,我不是那种随便的人。」 第24页 虽然他说过好多次了,但眼前人好像不怎么信,还待他越来越随便了。 宗洲神色一愣,又将被子给他盖好了,老老实实地睡到他身边,说:「是我唐突了。」 「我从没有做过这种事,就连嘴和嘴这样那样,除了你,我也没有过,你相信吗?」凌浅真心认为谣言可怕,他还是希望自己人生的很多第一次,至少交付给心上人的时候,可以彼此清醒地知道是清清白白的。 「我当然相信啊!」宗洲话出了口,才惊觉自己着实卑劣。 凌浅这样单纯的一个人,他宗洲怎么能在魔花之渊相信凌浅是因为爱情主动投怀送抱,还那样缠着人不休,一直要了五天五夜。 五天五夜,宗洲早已将凌浅这身子从内到外疼爱了个遍。 凌浅事后昏睡的三天,宗洲为了不让他醒来身子难受,也是细心地治癒了一番。 有过那样的恩爱,如今再让宗洲纯情相处,可不是为难嘛。 凌浅不知宗洲沉默的时候在想着什么。 他只是极认真地说:「宗洲,我想说,我不喜欢做那种发洩慾望的事,我喜欢清修,其实我,没有那种需求。」 「你修行禁慾?」宗洲脸色登时白了。 凌浅点点头,面色为难地说:「师尊教我情之一物,有碍大道修心,我如今违逆了他的教导,或许做不到断情绝爱,但是男人需要发泄的那种事,会损我道心,不要也罢。」 眼见宗洲难看的脸色,凌浅唏嘘嘆气,道:「不做,你就不爱了吗?」 …… 第14章 不能禁慾 凌浅细瞧着宗洲的脸色,有那么一瞬,他能从对方面上看出懊悔,但很快又成了愤怒。 这情绪转变真就如梅雨季节阴晴不定的天一样难以琢磨。 「小浅。」 许久,宗洲转身看向凌浅,已然是变回了黑瞳,显然内心天人交战已然有了结果。 凌浅只见宗洲忧愁神色,以为是男人不得纾解,真会扫兴断情。 哪知这男人懊悔的是,不该在魔花之渊做了损害他道心的事。 愤怒的是,建议他们赶紧「双修」的那人定然是清楚凌浅禁慾的。 凌浅本还有些期待,却久久不得回音。 他一双堪称望穿秋水的眼睛倏然迴避了对视。 一声低语,稍显落寞,道:「你理解了就好,往后,你我就不要再……」 「不能不要啊。」宗洲一头扎进他颈窝,蹭得他忍住痒痒,止了话语。 「这事很有意思吗?」凌浅抬手推了推这毛绒绒的大脑袋,没好气地说道:「你就这么想要啊?」 宗洲一下趴到他身上,双手扣着他的肩,满目认真道:「我是说,这种快活的事,不值得你道心不稳,你师尊真是教什么不好,他老光棍一个,是不是见不得徒弟有人疼啊。」 「宗洲!」凌浅用力将人推开。 宗洲立刻瞭然神色,抓住凌浅的手臂一用力就让他不情不愿地趴在了自己的身上。 宗洲按住凌浅的背,语气倒还诚恳:「知道你尊敬他,我以后尽量不当着你的面说他坏话。」 凌浅挣扎过,但挣脱不了的怀抱,能好好说话,趴一会儿也不是不行。 「小浅,我说这些,只是担心你有一日万一经了人事,会往牛角尖钻。」宗洲只要他不挣扎,手上就不再使力,只轻柔地顺着他的头髮。 凌浅脸贴着宗洲咚咚跳动的心,被温暖得语气也柔和了不少:「我不会的。」 「我就是说万一。」宗洲这话说得略有些心虚。 凌浅轻声道:「那我就以死谢罪好了。」 宗洲沉默了。 不知过了多久,才又语气无奈地说:「看来你师弟说的真不假。」 檀乐说凌浅若得知恢復灵力最快的方法,为寻师尊,势必会冲动落胎。 「小浅,你就这么听你师尊的话,他在你心里,真的比我重要吗?」 也比我们的孩子重要? 宗洲搂住凌浅的腰身,也似凌浅等他作答时的心乱如麻,可越是情急越是安静。 安静许久,直到怀中人忽然头一歪,险些从他胸膛滑落。 宗洲赶紧扶住,极轻柔地唤了声:「小浅?」 凌浅唿吸沉沉,显然早就已经舒服地睡着了。 「我以为你方才的反应很兴奋,你这小傻瓜倒好,聊着情事都能睡着。」宗洲的话看似抱怨,可无论目光还是哄睡安抚的手都对这「小傻瓜」爱惜至极。 凌浅奶猫一样团在人怀里,无意识地双手护着小腹。 迷迷煳煳地说了句梦话,「嗯……你怎么知道会快活,你是不是,快活过。」 「是啊,还快活过不止一回呢,」宗洲清楚他睡熟了听不见,终于是把憋在心里许久的话说了出来,「和我快活的人,明明生着一张纯洁的脸,却睡了我不认帐。」 凌浅睡梦中也许并非在为宗洲伤情。 至少宗洲以为他有更值得伤心的事。 可一见到凌浅难过地皱起了眉头,宗洲就立刻心无旁骛,唯有心疼而已。 他一下下轻抚着凌浅的背,落吻在他眉间。 温柔悦耳地哄着:「只有你能让我觉得快活,我只有你,从来就只有过你一个,魔花之渊你忘了就忘了吧,我会让你想起来的时候,只有快乐,没有苦恼。」 第25页 …… …… 翌日。 凌浅一早醒来,宗洲并不在身旁。 他揉了揉太阳穴,不知不觉地嘆了一口气。 肩膀松懈下来,是放松还是落寞,就连他自己都体会不明白。 他起身洗漱后,简单半束髮,别了一支青玉簪,着一身暗青色的宽松外衣。 待到出门时,又折回来换了身湖蓝水色的。 一个从来不注重打扮的人,往返几次,磨磨蹭蹭。 任是他不将一个「爱」字说出口,若有人瞧见,也该知道他不过是在期待某个人的出现。 那人,却并未出现。 再到凌浅来到叙花阁时,已是胡思乱想了无数可能。 就是见到满脸堆笑的檀乐,也无半分笑颜。 他倚在窗户边,手一摆,就有一朵开残了的花被灵气包裹着落在掌心,腕子一翻,花瓣便寥落凄凉地散进了泥里。 「檀乐,清修之道,修成我这样,是不是很糟糕。」 檀乐跪坐他身侧,小心奉上一碗药汤,打量着他的神色,道:「师兄对宗宫主动了真情。」 「瞧着这么明显吗?」凌浅接过汤药吹了吹,眼中倒映着黑药白碗。 这像极了宗洲与他的身份,黑白分明。 即使二人温暖相拥,观念也很难相融。 就比如那件他不需求,但宗洲却似很急切享受的快活事。 「宗宫主看着师兄的眼神,和师兄看着他的眼神,是一模一样的,」檀乐轻推他端着药碗的手,示意他赶紧喝药,关心语气问,「昨夜你们相处得不好吗?」 「我睡着了,」凌浅闷下一碗铁锈味的苦药,「两次。」 就听檀乐蓦然一声笑。 凌浅登时不知是不是被药热的脸红。 也笑着掩饰尴尬,说:「一次你还在说话,我怎么睡着的都不知道,也不知他有没有为难你,一次在后半夜,我正跟他提起我清修禁慾,还不知能不能让他彻底放手死心,我就又睡着了。」 「师兄真的是想让他死心的吗?」 檀乐一笑,凌浅就似被看穿了心事,脸热得很。 就见自己这自幼看着长大的师弟,一副经验老道的神色,认真瞧着他,指教道:「师兄若真想要「死心」的答覆,今晨见不到人,不是才最好,但我看师兄倒不见轻松,其实吧……」 「其实?」凌浅的视线跟着这人的眼睛转。 「其实真的爱一个人,接受禁慾又算什么呢,宗宫主有这空闲一早去责难旁人,还不如好好等师兄醒来安抚一番。」 檀乐又坐近些,几乎是附在他耳边说话,神神秘秘,该是要说些私隐之事。 「其实师兄若是真的爱他,遵从欲望才是人之本性,可是他昨夜,真的让你无聊到睡着了?」 「不是无聊的。」分明热烈得很。 可这种细节就不是长辈该与晚辈详谈的了。 凌浅自觉退开距离,正襟危坐,道:「我一心向道,从没有过欲望,以后也不会有。」 檀乐也学他端坐着,开口却说:「除非……」 凌浅反应极快地回道:「没有除非,我曾向师尊发誓,除非得他允准,纵然生死攸关,也必须守身如玉。」 就见檀乐视线再一次落在他腹上,一语为难,有些无奈,低喃:「可他等不得啊。」 …… 第15章 鱼戏莲池 他等不得? 爱与欲当真缺一不可? 凌浅故作未听清这话,垂眸抬眸间,已是一副隐藏私慾的端庄做派。 若非眼前人是檀乐,他也不会轻易放下戒备,让人瞧清真实心境。 檀乐许是没有细瞧他的神色变幻,仍在说着前话:「魔修到底随心所欲,恣意浪荡,师兄亲口告知他禁慾修心也好,他若从前做过什么恶事,该是会愧疚自责……」 就见檀乐说着话,一抬眼,与他这冷漠目光一相对,立刻止了话头,膝行后退跪得端正,一礼恭敬,道:「师兄恕我言语不知分寸之罪。」 凌浅语气并无责怪,只道:「是我心绪不宁,说得太多。」 纵然与檀乐再如何亲人一般,他从前也能做到喜怒不形于色,可不知为何,他近段时日,时常情绪难以自控。 凌浅分明是不愿任何人知晓宗洲宿在自己住处的。 可昨夜也是,今日也是,他听了檀乐的话,就煳里煳涂地不仅将这人带到了宗洲面前,还肆无忌惮地就连床上的夜话都说了出来。 他有疑虑。 但眼下多事之秋,若为师门,檀乐已是他最能信任之人。 「师兄。」檀乐仍在磕着头,未得他允准,不敢起身。 凌浅握拳轻叩地面,示意对方近前。 「檀乐,我今日吩咐你来此,不为私事,」凌浅腕子一翻,将掌心一块刻有「太一」的玉牌交到檀乐手中,神色严肃,道,「我出关初见大阵之时,曾言阵法有异,应该是被人直接破坏了阵图。」 檀乐目光戒备,紧张问道:「师兄怀疑是门内弟子所为?」 「是。」凌浅回道。 「可有怀疑的对象?」檀乐紧握玉佩,「门中能接触到护山大阵的并无几人,非亲传就连阵图布局都没机会习得,有这样的身份,若是……」 凌浅脸色一沉:「若是怀有异心,那就是要亡我太一门,其心可诛。」 第26页 檀乐闻言,登时暴起,怒道:「若让我抓到这恶徒,定要用毒折磨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稍安勿躁。」凌浅温声劝道。 一语冷静平和,看似没有多少力量,却立刻让眼前人怒气顿消,乖巧地坐回他身旁。 凌浅抬手指了指交给师弟的玉牌,吩咐道:「我早已将师尊发给他们的信物没收,你今日离开叙花阁,就将注有我灵力的玉牌佩戴腰间,传话下去,就说我会在叙花阁闭关三日,出关时将完成大阵的修復,在重新择选守阵弟子前,由你暂代我守阵。」 檀乐犹豫道:「我功法微末。」 凌浅轻拍檀乐握着玉牌的手指。 「有心破坏大阵的人,顾忌我在主峰,是不敢再次出手的,」他稳重的语气和自信的眼神让眼前人面色安定下来,「这玉牌关联我的神识,若有人行窃,你便放任他去,我自会去守阵的。」 檀乐倏然垂眸,紧瞧着凌浅尚未移开的手。 轻声问道:「若是那人不仅行窃……」 凌浅一笑从容,道:「放心,只要这玉牌有异,我会立刻出现在你身边,保护你的。」 …… …… 两日。 平安无事。 转眼已是凌浅在叙花阁闭关的第三日。 是夜。 他宽衣解带,一身薄.透中衣踏入莲湖,缓步深入湖中央一轮明月倒影处,沉入,直到的湖水没过发顶。 这是他来这灵气极盛之地后,夜夜都会做的事,可是今夜,却并不安宁。 凌浅将将闭目,引导地脉灵气週游全身,忽然就被一只瞧不见的手拽出了湖面。 哗啦一声。 重重莲叶蹭过他的脸。 一声责备已近耳边,「你这身子,怎么能浸冷水!」 「你怎么在这里?」凌浅一边甩开这不合时宜伸来的手,一边挥手拨开阻碍视线的莲叶。 他还未瞧清来人的脸,这人倒好,气得出奇,责怪他道:「莲花瞧着美丽,下面可都是淤泥,你太一门是没地方戏水,偏要找这样脏的地方下水吗?」 「尊上都说我太一门是破山头了,自然没有尊上瞧得过眼的地方。」 凌浅气恼地反手制住这又要抓住自己的男人,倏然发力,将这立于水面的人一把拽进了水里。 他以为这人入水一定是措手不及。 一句奚落对方的话,悠然出口:「尊上的逍遥宫一定有更好的地方,不似我太一门灵池一潭,只水面浮着些无根之花,尊上何不早些回去,何必,再委屈自己。」 「小浅。」宗洲今夜一袭黑衣,才真是这莲池中最「浊」的色彩。 凌浅一见对方张开双臂,为避开拥抱,立刻急退了三步。 哪承想,脚步一急,再如何洁净的灵玉池底,都难免会滑,竟是越不情愿,越让人如愿揽腰抱进了怀里。 宗洲一手紧扣着他的腰,一手谨慎地挨着他的小腹,目色焦急,道:「摔着了吗?」 「我以为几日不见,你终于是走了。」凌浅推开贴上自己小腹的手。 宗洲面色有些惊讶,道:「我听说你要处理师门内务,不想见我。」 「我……」凌浅与人置气的话刚要出口,忽然又想起自己当初选择在此闭关,确实也有避免和宗洲太过亲密,乱了心境的缘故。 想来宗洲也是听说他让檀乐吩咐弟子们不许打扰他闭关的事了。 「这世上,只有你不想见我的份,哪有我不想你的时候,」宗洲拨开凌浅面上的湿发,掌心暖在他脸颊,「我明白了,再往后无论什么缘故,我都会缠着你,说好的夜夜陪你入睡,就该日日醒在你身旁。」 「谁要你陪我睡了,」凌浅眨了眨眼,睫毛上水滴晶莹,珍珠一般好看,说的话又柔又轻,「我都说我没有你们魔修的那种欲望了,你那么喜欢快活,怎么还不走?」 哪知宗洲笑得大声,直到他又要挣脱怀抱,方才止了笑,用着一双又邪又媚的眼睛瞧着他说:「我在你心里,还挺下流的。」 「我可没说。」凌浅视线移开,偏不要这人对视时看出自己的心事。 「我本就不是正人君子,」宗洲语气暧昧,手指划到他心口画了个圈,忽然一手滑到他双腿抱起,「你要守身如玉,可我要快活也无需你发洩慾望。」 …… 第16章 是兽是花 晚风徐徐,莲香扑鼻。 凌浅被抱出水面时,一阵灵雾就将视线阻碍,他不知将被带往何处,只不满这样被人抱起,脚不沾地、不得自由的姿态。 他推人的力道重得狠。 若不是双腿都被控制住,该是要对着这重逢后一再欺辱自己的男人狠狠踹上一脚的。 「放我下来,我真会用上法力打你的。」凌浅扑腾出水声阵阵。 宗洲抱得稳稳噹噹,任他闹出再大动静,也不放手。 凌浅当真有些恼了。 他二人一起游歷时,宗洲重伤未愈,看起来也不过和他一般的修为。 要说彼此照拂,也是他从前待这装弱的男人更好些。 哪承想过,会有被这人随意玩弄于掌心,难逃束缚之时。 「我忍你多日了,早知道你对我有这种亵渎心思,我当初就……」他气话张口就来,却是臀上忽然被人掐了一把,惊得他张大了嘴,一个字都说不下去了。 第27页 再开口时,他已被宗洲高高抱起,不知被放在了什么地方,他跪坐着,只觉身下晃晃荡盪。 「你把这雾气散了。」 宗洲应了声,「好。」 凌浅一被握住双手,立刻往后挪了挪,却被对方一双手贴着腰臀又给抱了回来。 这亲近,让他想起此人夜里压在他身上的种种,登时急着说道:「你不许再上来了。」 这事,宗洲也答应了。 就在他安下心来时,眼前的雾气也彻底散开了。 凌浅恢復视力的剎那,先确认了自己正坐在一片巨大的莲叶上,再微微一抬眸,视线就很难再从眼前的景致挪开。 眼前站在水中,趴在莲叶边的,还是那个他口是心非说不想见的男人,只不过湿发披散蜿蜒在肩颈,被他挣扎撕扯的衣襟敞开到胸.肌,一滴水珠恰好在他注视下滑过那道沟壑。 他竟是目不转睛,直到瞧着那滴水融入湖面。 「小浅。」宗洲魅惑低沉的声音让他心跳蓦地咚咚加快。 凌浅赶紧转身,真不好意思再说别人下流。 宗洲却似没看出他的羞赧,大大方方地牵起他的手往自己强壮的身躯上放,略一用力,那厚实的紧绷感就盈满了他的掌心。 「小浅一定是在看我身上的魔纹吧,」宗洲语气体贴,「这玩意正道之人身上没有,你瞧着稀罕很是正常。」 正常吗? 凌浅不敢说,他就连那纹路是什么都没关注,只是,盯着那滴勾勒出男人硬朗线条的水。 宗洲勾勾他的小指,陷入美好回忆一般,嘆息道:「你当初若是看过我沐浴……」 「没看过,谁想看别人沐浴。」凌浅不假思索地打断,心道是这哪里是看过能忘的身体。 宗洲倏然一笑,邪气的很,勾着他的手指将他往怀里带,「我想看,你说从前不知我亵渎心思,那是你不知道我早想看你白净的身子了。」 凌浅就连指尖都是热的,轻声骂道:「不知羞耻。」 就见宗洲忽然将魔纹显现的手臂缠到他腰上,蛇一般让他心慌,却是隔着湿透的衣衫,传递来人的温暖。 凌浅未躲。 宗洲语气渐渐认真起来:「我遇见你时,正逢渡劫失败,知道你是仙门首徒,我自然是要隐瞒身份的,我要是跟你一起沐浴,岂不是这身魔纹,都被你瞧见了。」 凌浅道:「你诓骗我在先,怎么倒说得像是我害你不得不伪装一样。」 「我不认错,」宗洲收紧了手臂,「我受伤是真,被追杀是真,我需要你是真,心悦你是真,我丝毫不后悔隐瞒身份与你相识相知,你可以气我,怪我,我本就是邪魔外道,为生存无所不用其极是我的本能。」 「我还以为你再见我,会为这事有点歉意的。」凌浅嘆道。 「我一个大乘期的魔头,说我对自己看似恶的本能后悔了,你不会信,」宗洲坚定语气道,「可我明明可以假装,却情愿实言相告,我相信你也明白,我真心爱你。」 凌浅轻声回道:「你别把我捧得太高。」 宗洲却道:「我只想把你捧在手心,所以当你告诉我你将禁慾当成道心的时候,我这个魔心不改的魔头真的愧疚了,懊恼了有三日吧……」 宗洲话语一顿,掌心悄悄又贴上他尚未隆起的孕肚,语气收敛了不少邪气,「我依然不认为欢好之事有错,但在你真心接受前,我不会扭转你的意志。」 「哪怕以后,我都只想和你保持这样的距离?」凌浅回眸瞧人一眼。 宗洲立刻应道:「还能这样抱着你,有什么好不满足的。」 凌浅心中一块大石头总算落下,也有心思细瞧宗洲手臂上的魔纹,顺着那魔纹瞧到肩膀,却犹豫着收回了视线。 宗洲将他腰身晃了晃,好意与人解惑一般,说:「仙道之人多数全身光洁,瞧不见什么特别的差异,魔道之人却各有不同,有的魔纹是来自天罚的伤,有的是进阶后自生的凶兽纹样,有的魔修更有意思,长着凶神恶煞的脸,可一身魔纹却是娇滴滴的花。」 这一句话,勾得凌浅好奇、心痒,他根本想不出,宗洲这样的魔修大能,若有一身花,会是怎样的奇景。 可他少不得又有些口是心非,道:「没什么好看的。」 宗洲一笑,略有些遗憾,道:「小浅不曾见过,就已知不好看呢?」 凌浅悄然用眼角余光一瞥,自幼的礼数,让他仍不好意思细瞧。 只说:「我也没说不好看。」 宗洲倏然牵起他的手,食指勾着食指往身上引,轻声说着:「不好意思瞧,那就摸摸看吧。」 好一会儿。 凌浅从尝试蜻蜓点水,到细细描摹,煞有介事地研究着,他还以为这东西就和纹身一样是平平的,可手感竟有些微微凹凸。 是人,总有耐不住好奇心的时候。 他被人牵着手,心中顾忌太多,并不能很好地描出是个什么纹样来。 只到自己的手已然和对方一样的温度,才越发觉得自己说要矜持,却被人牵着鼻子走,竟是与人胡闹这许久方才觉出不对劲来。 凌浅手一往回收。 宗洲立刻攥紧,问他道:「小浅描出这是兽还是花了吗?」 …… 第17章 惹火上身 「其实这是一道疤。」 第28页 宗洲不知是真是假的话立刻引得凌浅对着那片肌肤瞧去。 至此,才总算瞧了个清楚。 「这疤好像是只眼睛,」凌浅得知这是伤,又听了魔纹有天罚之说,眼神难免触动,话语温柔,道,「会疼吗?」 他主动凑近观察这疤痕,细细描摹着轮廓说:「我还从未听说过这样的天罚。」 「不疼,倒是感觉有些异样。」宗洲见他抬眸,蓦然间对他笑得很甜蜜。 凌浅被瞧得手微微一抖,又试着将三根手指轻轻点在这「眼睛」上。 宗洲勾唇浅笑:「这感觉是凶兽混沌都不想再作恶,只愿在你的触摸中,舒服地眯起眼睛。」 「混沌的眼睛看不见。」凌浅情不自禁地将掌心贴上宗洲身上赤红的凶兽「混沌」,只觉这野性的美让人一眼入迷。 他越凑越近。 越瞧越觉得吸引。 仿佛这象徵天罚的眼睛源于「混沌」,就能看不见他清修一生,也有着不为人知的「欲念」。 「喜欢吗?」 「想要看见整只『混沌』吗?」宗洲肩膀一耸,衣衫尽数滑落。 「小浅,你会不会贴得太近了?」 宗洲喜欢他靠近,满眼只有这白衣透粉的心上人。 倏然,这禁慾的美人似不再满足于贴近而已。 哗啦一声,凌浅再次跌入水中,一双手臂勾住宗洲的脖子,微凉的脸轻蹭在男人的心口,仿佛正细细用身体感受凶兽混沌的「皮毛」。 不过一瞬的主动,立刻招得这本就克制着欲望的男人唿吸都粗重了起来。 「你这样,我很难忍啊。」 宗洲掐紧他劲瘦的腰肢,与他一同跃出了莲池。 几步轻点水面,便将朝思暮想的美人狠狠压在了岸边一丛粉色娇美的灵花中。 花瓣翩飞,灵光雨落,萤火虫一般将他二人遮掩。 「怎么忽然这么乖?」宗洲一手将他裤腿蹭到大腿。 凌浅不语,只是顺从这人的触碰,毫无保留地迎合,将腿弓起抬高。 宗洲自然乐于接受他给予的一切。 而这一幕,像极了三月前的魔花之渊,皆是凌浅主动挑起的热,皆是让宗洲沉迷到忘乎所以。 几乎很难让在凌浅身上纵情投入的男人留意到,他一双空洞的眼睛,起初没有意识,后来也并非只因身处潮汐顶峰才双目失神。 可这一回,宗洲已然知晓他清修的道心,几乎就在二人该要成了好事的剎那,这本该随心所欲的魔头忽然起身与他分开。 双手羽翼般一挥舞。 就见眼前欲念缠身的美人身躯登时化作点点萤光。 宗洲眼见此景,手登时懊恼地拍向自己的额头。 「色令智昏,我竟没发现你偷偷化了个分神。」 凌浅当初在魔花之渊,应该是被浓郁的魔气激发了内心深处真实的欲念,越是被压抑得很,越是心神受魔气侵扰时难以自控。 而今夜,他倒向宗洲怀里的时候,就趁着宗洲心神专注,化了个分神留在怀里,本体早已离去。 可分神到底虚弱,无需魔花催情,只不过瞧见了凶兽魔眼,就遵从了本性。 …… …… 太一门,主峰禁地。 凌浅一袭蓝衣,长发披散未干,正一身正气,剑指门中叛徒。 「你等受何人驱使?」 那二人匍匐在地,瑟瑟发抖,一人身着内门镜生长老门下弟子服,一人穿着夜行衣瞧不出身份,皆是守口如瓶,不肯答话。 檀乐上前,一把夺过那内门弟子手中的玉牌,眸色淬毒般狠厉,道:「大师兄问你话,你再不答,可是罪上加罪,死不足惜了。」 「是,是,」这人反应倒机灵,赶紧磕了个头,说道,「师兄恕罪,其实我是今夜巡视主峰的弟子,我巡视到檀师兄住处附近时,就见这黑衣人鬼鬼祟祟出来,我一路跟到这里,这玉牌,是我刚刚从他手里夺回来的。」 黑衣人安静许久,这一瞬忽然跪不住了,几乎是立刻起身,一脚踹向身边人,道:「胡言乱语,我明明是跟着你过来的,你偷了宝贝,竟想害死我吗?」 眼见檀乐要上前制止,凌浅却是一副隔岸观火的神色,拍了拍师弟的肩,示意不要冲动。 那二人你一言我一语,争的是面红耳赤。 许是自觉最有理的,最敢在决断人跟前说话。 黑衣人争论许久,忽然一把推开那内门弟子,冲到凌浅身前跪下,理直气壮道:「我向大师兄立下心魔血誓,我绝对不曾潜入檀师兄的卧室,也绝对没有碰过这玉牌。」 这人自认有了铁证,回头狠狠对那内门弟子,道:「你敢立誓吗?」 那内门弟子前一刻还大声争论,这一刻却满脸心虚不敢再抬头。 「我信你不曾接触玉牌。」 凌浅冷淡一声,似鼓舞,引得黑衣人一脸喜色瞧来。 他微微一抬手,便化出一道刺目白光的捆仙锁将那内门弟子绑了。 再瞥向黑衣人时,就不止是声音冷淡了,这一眼,可谓是审判生死的目光。 他手腕一转,化出一颗黑色丹药来,送到黑衣人的眼前。 道:「黑心烂肝背叛师门之人,自然早不知心魔缠身可畏,立誓容易,证心却难。」 第29页 黑衣人一声「师兄」后,就紧闭着双唇,不敢再张嘴。 凌浅散发的威压平和,并非魔修那般给人濒死感,可眼前人却已是额汗涔涔,抖如筛糠。 「不必害怕,我从不冤枉好人,你说实话,我听得出来,」凌浅指尖捻住药丸,温声问道,「你今夜也被安排巡视?为何穿夜行衣?你师从太一门哪位长老?」 眼见这人不答。 凌浅蓦然轻笑一声,不急不缓地说:「提醒你一句,你后颈上主人的烙印露出来了。」 「不可能,」黑衣人倏然紧张抬手搓着自己的脖子,一脸不可置信地念念有词,「不可能,我明明还没有……」 「没有什么,」凌浅威压骤冷,「不如你把檀乐炼制的这颗丹药吃了,咱们看看反应,再慢慢回忆一下,让你背叛师门的主子是谁。」 「这是什么药?」黑衣人面色惊恐地往后退。 檀乐立刻接上一句,「自然是让人不敢不说实话的药。」 凌浅步步逼近。 檀乐狠狠又给这人补上一刀,道:「背叛师门的人,就该生不如死,你不思将功补过吗?」 这话一出,黑衣人几乎瞬间脱口而出:「是,是仙……」 蓦然一道白光闪现洞穿此人丹田。 出手之人迅速隐匿于密林。 凌浅立刻抬手一推,将保命的丹药送进黑衣人的嘴里,下令道:「檀乐,运化丹药,我去看看是谁胆敢在我太一门行兇。」 檀乐见他身形如风,转眼没了影,冲着他消失的方向大喊:「师兄你现在不能打架啊!」 …… 第18章 表里不一 那一声「不能打架」被凌浅抛得远远的,只当是说他灵力有损,打架怕是会吃亏。 但凌浅敢追,是自信这三日在叙花阁灵潭转化宗洲给予的灵力颇有成果,对战他心中已有计较的宵小之辈十拿九稳。 断崖凉亭。 月照孤松。 凌浅与亭中悠哉饮茶之人一照面,便运转周身七成灵力,凝气于指,一道剑气疾光突袭向此人丹府。 轰的一声。 尘土飞扬,临近崖边,落石无数,木制的凉亭浮于半空,丝毫未损。 烟未散,亭中二人已然对招百回,身形如风,影难捕捉。 只不过,一人招招致命,攻击不断,一人护身法宝,取用不尽。 待激战暂歇时,正是凌浅拔剑洞穿对手右肩,左手翻腕,一掌袭向此人面门。 霎时灵光大作,生死只在一线。 「为兄认输。」青衣道人双手举过头顶,掌中最后一件护身法器应声而落。 凌浅拔剑利落,抽出一道血瀑,冷眼俾睨此人,道:「我好意允准少盟主在太一门养伤,你却横行无忌,诱我门徒,不怪我给你伤上加伤了罢。」 这恶徒正是数日前因伤赖在太一门的仙盟少盟主谢思渊。 谢思渊按住新伤,旋身飞离凉亭,待脚踏实地时,已然支撑不住,单膝跪地。 凌浅紧随其后,信手一挥,便将那凉亭完好无损地搁到崖边松树下。 谢思渊虚喘着气,抬头瞧着那被保护得当的死物,脸色愈加苍白,道:「你倒是待你师尊真心,就连,连这有他题字的亭子,都,当个宝贝。」 岂止是师尊题字,此处简直就是师尊从前最爱对月独酌的地方。 谢思渊与凌浅一同长大,五年凤梧山,五年太一门的住着,该是清清楚楚他不会在此地大动干戈,方才装模作样在此饮茶。 可凌浅出手果决,再看这完整的亭子,便知他功法正如外界所传,已然大成。 眼见凌浅不搭腔。 谢思渊自说自话:「他也把你当个宝贝。」 凌浅凤眸微阖,一道冷厉的余光瞥向这人。 谢思渊迎上目光,就似炮仗点了火,登时噼里啪啦,话都激动起来。 「为兄说错了吗,人人都视你如珠似宝,我也一样,你儿时尚且与我青梅竹马,哥哥来弟弟去的,可自从你和你师尊学了什么清心寡欲,你可还正眼瞧我一眼。」 凌浅打断这人叙旧的话,淡漠开口道:「不提从前,我也不会让你死在太一门的地界。」 谢思渊单手撑地,直起身子,双目一瞬有光。 凌浅却是冷言道:「你是还没在那小弟子后颈留下印记,但他贴身衣衫的领子上,清楚有你仙盟的纹样。」 「我不欲知晓你与他之间的蝇营狗苟,但他死不了,你这脏事也洗不清,若你不想天明后身败名裂,就赶紧收拾收拾肖想我太一门的心思,滚回凤梧山去。」 凌浅说完就将一道追踪符掷向谢思渊的后背。 正要转身离去。 却听谢思渊倏然自嘲冷笑几声,道:「我脏事做了不少,你就干净吗,又是师尊又是魔尊,床伴不见得比我换得少……」 凌浅回身,挥手一道掌风,耳光一般打在此人脸上。 谢思渊捂脸笑得更是猖狂。 忽然,就见这人将手插进自己肩上的伤口,指尖带出鲜红一片,抬手瞬间化作血雨落下。 雨声朦胧似人语,浮现在凌浅耳边,「小浅儿还记得为兄一年前来求婚吗?」 凌浅眉头一皱,眨眼瞬间,已然昼夜变幻。 还是这个断崖边的凉亭,不同的是,他穿的并非今夜的蓝衣,而是与眼前正坐在凉亭中的师尊一模一样的白衣。 第30页 这白衣袖子用金丝绣成云中仙鹤,出尘端庄。 而伺候在师尊身后的凌浅,无论气质举止都似师尊的影子。 「晚辈与小浅儿青梅竹马,门当户对,家父以为我们早日结成道侣,也是在漫长仙途有个彼此依靠的伴。」 凌浅闻声看向说话之人,就见一年前的谢思渊意气风发,身后带着十名仙盟子弟,个个手捧稀世珍宝。 他对师尊丝毫不留颜面的拒绝记得很清楚,而他此刻眼见的也正是自己的记忆。 幻术的可怕正在于此。 它不会凭空构造一个世界,只会趁虚而入,在人情绪不稳时,激发起他对这地方同时出现过的人事物较为深刻的回忆。 一旦陷入幻术的人沉溺于回忆,就有可能迷失自我,严重的甚至会昏迷不醒。 但大多数时候,幻术的操控者,是为找到对手一瞬的弱点,取人性命。 凌浅自觉清醒。 他心系师尊安危,但从不认为师尊真的身死道消,哪怕还有一线希望,他都会去寻找,自然不会沉迷记忆。 但很快,幻术操纵者就发现了他的甦醒,就在他眨眼的瞬间,变幻了回忆。 这回忆,并不是凌浅的回忆。 就见谢思渊满脸尊敬地再次出现在凉亭。 而这一次,凌浅没有跟随在师尊身边。 他身为局外人已然可以很轻易地脱离幻境,可他却被眼前二人吸引了注意。 「掌门您情愿让凌浅去歷练,也不肯成全有情人,可仙盟分布天下,晚辈要寻他,不也是易如反掌嘛,您这是,有意让我与他有缘相会,歷练之时培养感情吗?」 在凌浅眼中,师尊是无情无欲的存在,任何时候都不会有过激的情绪和表现,可这幻境里的师尊仿佛不是他认识的那个人。 忽然间。 风云变色。 就见师尊一双素来平静无波的眼睛染了一抹杀气腾腾的暗红,隐隐有些入魔之兆。 师尊身影消失一瞬,再闪现时,已然一手掐住谢思渊的脖子,将人提起,狠狠按在崖边松树上。 白衣仙尊,气质出尘,貌似而立之年,生的慈眉善目,仙人之姿,说话时阴沉的语调却令人心惊胆战:「本尊让他下山,不是成全你,也不是避开你,而是不想在他眼前杀了你。」 谢思渊嘴唇青紫,满目血丝,双腿奋力蹬着却无济于事。 咔哒一声。 骨头断裂。 幻境中的谢思渊就在凌浅的注视下结束了挣扎。 师尊嘴角噙着的冷笑和师尊手中尸身难以瞑目的双眼,足以深深烙印进凌浅的脑海。 却见师尊骨节分明的手竟朝着反方向微微一用力。 又是一声咔哒。 谢思渊倏然从树干坠落,双手捂着脖子,急促地唿吸。 师尊敛了笑颜,冰冷似雪,復归仙人平和语气,道:「死好玩吗,好玩以后就别再靠近他。」 此一语,如在空谷,迴响不觉。 凌浅脸色煞白。 忽闻现实穿入幻境的声音。 是宗洲。 「再往前一步,本座让你身首异处。」 …… 第19章 恶得坦荡 凌浅睁开双眼。 潮湿的长髮被晚风一吹,寒得他身体一颤。 眼前谢思渊离他一步之遥,一只染血的手悬在凌浅腹前,为的是他腰间佩戴的禁地玉牌。 「宗洲。」凌浅温柔一声唤。 宗洲立刻和颜悦色不少,冲着他微微一点头,就又将注意力放在自己悬于谢思渊后脑的手上。 要论狠厉,已然身处魔修巅峰的宗洲自然远胜于幻境中人。 唯杀欲燃起时,一双入魔之人皆有的红眸,与凌浅看见的师尊一样,一时竟让他有些恍惚。 可很快,凌浅就清醒地认知,真正的魔,对人下手之时,目光是不会故作怜悯之色的。 「谢思渊,你祖先可有遗训,见到无心道人该绕道而行?」宗洲手往后微微一收,就似冥府夺魂的使者,将一道虚白魂影从人身体抽了出来。 谢思渊本体立于原地,面如死僵,而刚刚离体的魂是一脸惊恐,同一张面孔,如此差异,真叫人瞧着蓦地一身汗毛竖起。 「《幻元功》本是无心道人秘境所得,却被身边摇尾乞怜的狗偷了去,那狗有些本事,用这残次功法创了个仙盟,」宗洲一见谢思渊魂体震惊回头的模样,便笑得极讽刺,「不信?是心知肚明自己祖上狗都不如?」 宗洲掌心倏然明光大作,轻轻一推就将魂体送回了身体。 谢思渊神魂归位,双眼却只是恢復了一息清明,转瞬,目光混沌。 宗洲看向久不阻止自己动手的凌浅,嘴角勾起,一手礼仪周全地划了个「请」的手势,似一场大戏开演,而凌浅是这位魔尊唯一的座上宾。 「想见识真正的幻术吗?」 凌浅摇摇头,又点点头。 宗洲眉头一挑,笑颜妖冶,手指一抹红光点上谢思渊的眉心。 就见谢思渊蹙眉又平息,木偶一般演着自己的记忆。 「我再也不敢了,掌门恕罪,您的爱徒,我再不敢染指了。」 「他不让我接近,不会是自己看上徒弟了吧,不要脸的老东西,说什么无情无欲,肯定是自己没人喜欢,尽做棒打鸳鸯的晦气事。」 第31页 凌浅不悦皱眉,却见宗洲对这说辞颇为认同,还指了指人,又一摊手,一副你瞧瞧,你看看,是个人都这么想的样子。 谢思渊飞快地说着关于凌浅的事。 「我得把这龌龊师父肖想徒弟的丑事传出去。」 「外面怎么传成师徒不伦了?」 「小浅儿的名声不会因为这个受损吧,可他又不想和我成婚,受损关我什么事,活该,说不定,他倒霉了就会来跪求我怜爱呢。」 …… …… 「我让你们去太一门闹事,你们就放心大胆地去,他们掌门都没了,凌浅又没出关,屠了太一门,只要仙盟记录一笔是魔宗干的,就没人查得出来。」 「到时候小浅儿一无所有了,就只有我了。」 凌浅怒气已然不加掩饰。 宗洲尚算冷静,看似早知如此。 就听这谢思渊蓦然一句话,惹得宗洲都变了脸色。 「舒服死了,小东西别抬头,专心用嘴,我当你这灵活的舌头是小浅儿呢,你给我拿到禁地的玉牌,我就给你后颈烙上仙盟的印记……」 宗洲一声「混帐」,就用右手重重拍向谢思渊的后脑勺。 半晌寂静无声。 凌浅不知宗洲缘何此时才气急动手,他一脸懵懂地开口问:「你在气什么?」 宗洲难得的脸色尴尬,道:「他私下竟敢肖想你,对你言语亵渎。」 凌浅眼珠子一转,回想谢思渊说过自己那么多闲话,宗洲都没变脸色,不知这一句究竟有何特别。 他喃喃自语:「我的舌头很灵活?是说我话很多吗?」 就听宗洲咳了一声,正经神色,道:「你这求知慾,等我处理完这碍事的傢伙,一定尽快亲身上阵为你解惑。」 凌浅还想问。 那后脑勺挨了一击的人,哼哼唧唧喊着痛,打断了他的虚心求学。 强大的幻术,大概是能让人沉溺于幻境时无法自控,甦醒之时,却连沉入过幻境都不记得。 谢思渊一脸愤恨,只为被人羞辱祖先的前话,回身不知死活地指着宗洲说:「你这魔头道听途说,污衊我先祖,无心道人早已销声匿迹,哪有什么偷盗秘籍之说。」 「你也知道谣言的可怕?」宗洲若非对着凌浅,笑容总有些邪气,目光永远是不屑的,「可惜了,你好造谣,本座却不好虚言。」 谢思渊脸色鬼祟,偷瞧着凌浅,嘴硬道:「数百年前的旧事,宗宫主难道见过无心道人。」 「本座就是无心道人。」 这话宗洲说得轻描淡写,凌浅和谢思渊却是惊得睁大了双眼。 「昔年你祖上在本座随意化名的无心道人跟前为奴,为了讨好本座,他学狗吠、狗爬不亦乐乎,然本座知人畜有别,畜生就是畜生,他有意盗宝滚蛋,本座自然成全。」 「那本《幻元功》,本座乱写了半本,若以此功修行,天长日久,不死也疯,听说你谢家当这玩意是个宝,只传嫡系血脉……」 宗洲挑眉一笑,当真高兴神色,「也好,少祸害旁人,一疯疯一家,一死死一窝。」 「你!」谢思渊气得浑身发抖,「你当着凌浅的面,说这些……」 「就是要当着他的面啊,」宗洲歪歪头,看着凌浅的方向,半点不收敛自己的恶相,「魔,到本座这境界,坦坦荡荡,干了一票大的,是荣耀,就要让他瞧瞧得罪我们的东西,活该有被玩疯的下场。」 凌浅怔怔瞧着,他内心并非恐惧,甚至多多少少认为谢思渊罪有应得。 在他眼中,宗洲此刻像极了狼王,一切尽在掌握,出手狠厉果决,叼着自己的战绩回到狼群,却只在配偶面前炫耀。 「真正的幻术,根本无需真实的记忆。」 宗洲一手悬于谢思渊的面前,指尖一勾,便从额间抽出一根魂丝,另一手拨弄琴弦一般在魂丝上游走。 他声音如梦似幻:「你谢思渊已经替盟主将信送到太一门,见到凌浅,你游说敷衍,只想赶紧玩遍天下花楼,醉生梦死……」 随着魂丝再次没入额头,谢思渊全无先前怒气,竟是一脸荡漾,自顾自向着山下走去。 凌浅亲眼目睹幻术宗师施法,半晌,才缓缓回神。 就见宗洲器宇轩昂地走向自己。 近到身前,翻手化出一道凌浅的分神化身,这是凌浅早先为了稳住宗洲化作的。 此刻宗洲只是将这分神完整地送了回来。 凌浅却在神魂融合的剎那,眼前一黑,意识全无地晕倒在宗洲怀里。 …… 第20章 胎气不稳 凌浅不知昏睡了多久,一阵一阵地做着不同的梦,再醒来时,只觉浑身疲软无力,哪哪都疼,就连掀开眼皮都嫌费劲。 他难受地一翻身,就有人急匆匆地跑到他身边坐下,拾起他的手腕诊脉。 「师兄你可算醒了,五日了,吓死我了。」 「檀乐?」凌浅有心起身,却是头一离了枕头就觉天旋地转,强烈地反胃噁心起来。 「别急,别急着起来,」檀乐用竹籤蘸取清水一点点涂在他唇上,一脸忧心忡忡,「你这是被魔煞之气冲撞到了,少不得再躺些时日。」 凌浅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有气无力地说:「是我腹中之物出了问题吗?我好像,有些疼……是……我在梦里,是不是疼得厉害?」 第32页 檀乐回答,「是。」 凌浅反而松了一口气,「你说这东西无大碍,只要不是旁的毛病就好。」 他忽然忆起,晕倒之时,宗洲还在身边。 这一会儿醒来四处都未瞧见,竟有些急切寻找,「宗洲呢,他不是在我身边的吗?」 檀乐眼睛一转,垂眸不敢瞧他的脸,「宗宫主去给你找天材地宝了,我是说,他被我骗去找宝物前,一步未离你身边。」 「骗?」凌浅按着小腹,微微起身。 檀乐推着他的肩膀让他躺好,道:「你是因为分神受到魔煞之气侵扰,融合本体后直接伤着了腹中物,它还小,经不得这个,不是,我是说你灵力有损,经不得魔气震盪神魂,才昏迷不醒的。」 檀乐起身来回踱步,话有些急,「我骗宗宫主说你是被打的,说都怪他不时时刻刻在你身边,就是让他挺内疚的,我又嫌他在你床边一脸兇相,瞧着害怕,就要他去逍遥宫多找些固你灵气的宝物来。」 「被打的?」凌浅为谢思渊捏了一把冷汗,「明明是我支开宗洲去打人,你为什么怪宗洲啊?」 「就是要怪的,」檀乐目光坚定,「他不是爱你吗,那他就该护你周全,形影不离,可我不好说实话,若他知道是自己的魔煞之气伤了你,再不敢近你身可怎么好。」 凌浅不欲探究旁人的感情观念,只轻声嘟囔:「找人要宝物总是不好的。」 檀乐却是一脸激动,道:「好的很,师兄,魔修皆是浪荡恣意,爱来的快去的也快,他是个大魔头,万一是个情场老手,你不懂,有时候人说喜欢是真的喜欢,但投入的越多,放手才越难。」 「情场老手……」凌浅的脸色有些不好看。 他那夜睡在宗洲怀中,还想着为何对方说起快活事言之凿凿。 五日前又从谢思渊的事听出宗洲岁数不小,都能跟人祖先同辈。 若是魔修对情爱之事都看得随意,那宗洲会不会真的有过与旁人的肌肤之亲。 这种事,不能想,越想越觉得心里闷得慌。 檀乐许是看出他情绪不稳,竟给宗洲说起好话:「宗宫主看着就痴情,我只是说万一。」 「万一就有可能是真的。」凌浅经历日久的焦虑,此刻竟还添了些抑郁,眼神不知不觉蒙上哀色。 檀乐还在解释:「我其实只是想说,我做这些,我只是不清楚他对你有几分真心。」 凌浅却道:「原来外人都看得出他可能没有那么喜欢我吗?」 这话越说越消沉。 还好另一位正主及时赶了回来。 檀乐一见着宗洲进了门,就跟见了救命的神仙似的,赶紧放下药香和药丸,跑到门前对着人说了几句悄悄话。 不过眨眼的功夫,这屋内就只剩凌浅和宗洲了。 凌浅瞧见宗洲坐到床边,不知怎么忽然郁气满怀,一言不发,转身就将冷漠背影留给对方。 可他忘了,宗洲可不是名门正派,根本不在意那些寒暄问候的礼数。 竟是轻车熟路,一下就钻进了被窝。 倏然一阵暖意贴上了凌浅的肚子。 凌浅不悦地推开,嘟囔道:「从外面进来,凉得很,还往腹痛之人肚子贴。」 「疼得厉害吗?」宗洲瞬间急了,「哪不舒服,快告诉我。」 凌浅不理这关心的话,拢紧了被子,遮住小半张脸,道:「我师弟那么讨厌你,你们哪来的悄悄话说。」 宗洲蓦然一笑:「吃醋啦?」 「我哪有醋好吃,我是你什么人……」凌浅倏然回身,这一下急了些,真就引起小小的腹痛,「嘶——」 宗洲再不敢与他玩笑,赶紧用灵力暖在他腹上,认真温柔地说:「檀乐方才是提醒我,你这样病着的时候,会心绪不稳,有些不开心的事,我必须给你纾解了才好。」 「我没有不开心,」凌浅咬咬唇,又着实瞒不住心事,声音极轻地说道,「那夜,你与我提起那种,快活事,你好像亲身经歷过一样,就是我想知道,你是不是……」 「是不是和别人快活过?」宗洲接话干脆,「我其实说过了,但是当时你睡着了没听见。」 凌浅抬眸对视,「你说什么了?」 宗洲温柔笑着说:「我若有,肯定也只跟你快活过,除了你,我谁都瞧不上。」 「也不会是什么情场老手?」凌浅问话时的目光纯洁得可爱。 就见宗洲指了指胸口,正是凶兽混沌的眼睛所在,「小浅记得我说的产生这魔纹的天罚吗?」 凌浅点头。 宗洲牵起他的手,手心贴着手背将他的手覆在那「眼睛」上,满目深情,道:「我飞升渡劫失败遭受天罚,非我修为不足,而是,在遇见你之前,我从不知晓情为何物,是你,开我情窍,也是你,指引我找到飞升之路。」 「我不记得见过什么飞升之路,是我修为太低了?」凌浅见识过宗洲强大的幻术,已然很信服这人渊博的学识。 宗洲摸.摸他的头,喜爱极了的神色,道:「我有一天会让你看见,纵使那条路摆在我眼前,我也情愿为你留在这人世间。」 凌浅不以为这是回答,这听起来更像是一种许诺,是在许诺即使二人修为天渊之别,但宗洲此生一定会等他。 「我不飞升,你就会与我相守一世吗?」 第33页 凌浅不知不觉,又将心中所想道出。 宗洲笑得很温暖,与他十指紧扣,稳重的声音让人听着很安心:「当然,其实我听你在乎这个,有些开心。」 宗洲倏然用指尖贴上他的唇。 「别急着否认,我因为你不在乎我,已经伤心过那么久了。」 凌浅从这话中真听出这三月来,因自己对师尊唯命是从的无情之举给眼前人带来的悲伤。 他的眼神不知不觉柔情许多。 就连宗洲忽然贴近,落吻在他眉心,他也无从前的抗拒,只是温顺地闭上了眼睛。 那在外人看来薄情冰冷的唇,正一点一点暖在他的额头,他的脸颊。 与他柔软的唇微微磨蹭片刻,总算有了顾忌,收敛了往日的冲动,只又体贴地顺了顺他的头髮,轻搂他在怀里。 「小浅,你是不是因为幻境所见,道心动摇了?」 …… 第21章 食髓知味 凌浅想说幻境里的师尊让他无条件的信任有了动摇。 他一直深信师尊修行的道皆是正途,甘愿放下一切私慾追随,可他却看见了那双入魔的眼睛。 师尊不曾言行如一,却教他仙魔殊途,为人当做君子。 若是他身为正道就必须放弃爱情,站在魔的对立面。 那他又该如何面对已然入魔的师尊呢? 凌浅愁绪满怀。 越是以为从前的信念出了错,越是自觉爱火在心底烧,烧得他一醒来只想见到宗洲,急切地想要这位幻术宗师解惑,却偏偏…… 一个对师门和师尊不利的字都不能说。 就见宗洲笑意温柔,道:「其实你不说也……」 「我想问你,」凌浅蓦然打断宗洲的话,「你五日前那夜,说会尽快为我解惑的那件关于舌头灵活的事,现在可以教我了吗?」 凌浅不知为何眼前人一听这话,耳朵噌的一下红透了。 他起先只是想找件二人都能想起的事转移注意。 可眼见宗洲略有些为难的模样,凌浅哪里是遭过拒绝的人,倏然就执念上了,脸色登时不好看。 「是什么高深的学问,你说了,怕我听不懂吗?」 他以为宗洲会说就此作罢,日后再谈。 哪知宗洲纵使红了耳朵,也不影响眉眼又媚又邪,瞧得他的脸也跟着热了起来。 凌浅直觉宗洲开口不会是什么正经话。 一手反应极快地要捂住对方的嘴。 此刻却是宗洲不依了,制住他的手腕压到枕头边,轻盈一翻到他身上。 唿吸.深重地说: 「小浅记错了,我说的是,我要亲身上阵教你。」 凌浅蓦然有些心慌,可宗洲的声音动听极了,诱人如好吃的蜜糖。 他除了幻境之事其实还有一件隐瞒的事,是他昏迷后断断续续的梦。 梦里应该是自己那具分神化身受了魔气影响,和宗洲肢体纠缠在一起。 一旦分神本体融合,这记忆就如他亲临,那种坦诚相对,肌肤一点点摩擦的舒坦感觉,让他此刻面对身上男人的触碰很难表现出疏离。 「小浅,你究竟是不是真的想知道?」宗洲的声音烈酒一般醉人心田,似一种确认,也似温柔催促。 凌浅以为,这样的询问,大概又是为了防止他出尔反尔的「撒娇」。 想到前几夜用上口舌,不是说话也就是唇碰着唇而已,他此刻能够接受,但仍难以将「想」字说出口。 他沉默以对,这沉默,对于随心而为的宗洲便是默许了。 就见宗洲倏然勾唇,那笑容在凌浅眼里该是预备要做什么坏事。 他再有心细问,宗洲已然身子下移,轻声甜腻道:「那你不学有所成,可不许喊我停下来。」 凌浅想说自己前几夜也没因为唇碰上唇就喊人停,可事情的发展却完全不在他预料。 待到宗洲完全蒙进被子里,手脚麻利地除去他半身布料,真正张嘴让他体会了口与舌的灵活能带来何等销魂滋味后,他再想喊停,张嘴也只能遵从本能地呵着气。 任是他羞容堪比春日里最艷的花,教养与道德狠狠在心海劝他回头是岸,可他一双手偏偏推在这男人的肩上就无力。 渐渐地,他竟还头脑昏聩地双手钻进宗洲的髮丝,说着不行了,喊着快退开,却诚实极了地掌心覆在人后脑,直到昭示他清修的信念崩塌,底线节节败退的极乐沖得他满目白光。 至此。 旁人言及的舒服滋味,他终于是尝过了一回。 一回,便食髓知味。 宗洲起身,掀起被子一角,体贴收拾着凌浅失了那段记忆后初尝这快活事的痕迹。 凌浅仍未回神,可身.子.敏.感极了,一被丝.滑的帕子挨着暂时没了精神之处,就本能地侧过身,蜷缩着。 宗洲干脆躺到他身后,一手绕到他身前,温柔唤了声:「小浅。」 凌浅的记忆里未曾经歷过这种事,但有这一回,就了解一点,自然很清楚此刻药杵般抵在自己身后的是什么东西,这东西又在渴望什么。 他没等人家发话,先就将自己求着人家学的「知识」提了出来。 「我已然明白你那日为什么生气了。」凌浅的声音因为刚经极.乐,难免有些慵懒,这柔柔的嗓子,竟惹得那「药杵」更加烫人了。 第34页 他又羞又紧张,话便急了,「是我偏要刨根问底,这事,我不赖你,我不是说我喜欢这样,就是,就是……」 「就是你也不讨厌我这么做,」宗洲蓦然退开些,扶着他的肩膀让他转身对视,神色认真,语气却玩笑着缓解他的焦虑,「那多好,我喜欢为你做,你不排斥,你我天生一对。」 凌浅已然见识过宗洲的强大,操控一个人也不过是抬抬手而已。 可他此刻的情不自禁却与任何法术无关,只因眼前人瞧着自己的目光太过于炙热,只因自己那颗沉静过的恋心復燃起来如烈火燎原。 他一双曾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手,轻轻勾住了宗洲的腰带。 试探的话,温柔地出口:「你说要我学有所成,我是不是,也该为你做些什么?」 「现下不合适,」宗洲牵起他的手,用唇在他手背蹭了蹭,「你会反胃难受,我捨不得。」 凌浅确实每日晨起都会反胃噁心,但他今日醒来已久,已然缓过了那阵习以为常的不适,若是顺着人家给的台阶下,以此为由,不还了人家的好,该就不是他这样一根筋的人了。 而且,他在这相处中享受之时,并未发现宗洲有何不适,分明还高兴得很。 他一抬头,就将腰板挺直了,拍着心口说:「我绝对不会难受的。」 他相信,会不会难受,定然与修为无关。 他雄心壮志,宗洲却忍不住笑了。 凌浅不依不饶,扯起人家腰带,丝毫没发现自己此举像极了一个新婚猴急的新郎。 宗洲任由他胡闹。 却在他当真埋首一瞬,一把将他抱起,安安生生地放下躺好。 「你干嘛呀?」凌浅话音慢慢,显然先动了手,此刻才知羞耻和心慌。 宗洲抬手中指自他嘴唇划到喉结,低语如魅魔:「待到瓜熟蒂落后,你给我吞到这,好不好?」 …… 第22章 是胎动啊 凌浅因宗洲勾人心魄的双眼,唿吸一滞。 打从初见,这人奄奄一息,病骨难医,一身雷劫后的伤,眼尾一抹红,警惕却又依赖地瞧他的那一眼,他就震撼于这如魅魔一般吸引人的容貌。 宗洲为人亦正亦邪,永远教人看不穿,偏又待他真心实意,生死相依。 这份情,终是诱得他此生头一回违背师尊,定好一月的歷练,硬生生与之逍遥了一年。 回味那一年,现如今还……朝思暮想。 若这还不叫爱,那动则闭关数年不见的道侣们,可道无情了。 宗洲见他愣神,揉了揉他的发顶,「小傻瓜,我是与你说笑呢,我爱你才含着你,是想让你舒服,这种事没有你来我往的说法。」 凌浅缓缓回神,深吸了一口气,捧住宗洲脸就将生涩的吻印在人唇上。 ,他像极了一尾生错了性子,因动情才鼓胀脸颊的河豚,瞪着圆熘熘的大眼睛,嘴唇一与人相接就忘了唿吸。 脸都渐渐涨红了,还有心瞧着对方的反应。 好似宗洲此刻怎样神色,他从前被吻就一定是怎样的表情。 宗洲却只是愣住了一瞬,继而咯咯浅笑,一发现他尴尬撤退,便又一手拦腰将他勾回了战场。 「继续啊,我挺喜欢的。」宗洲敛笑,一严肃起来又是一种美,那深邃的眼睛瞧得他脸越来越热。 凌浅鼓足劲做的事,就似早定好了终点的短跑,起步就不肯停。 他也学着亲宗洲的额头和脸颊,明明学不成魔修玩世不恭的态度,内心紧张得要死,却不服输地偏要冷着脸,不许对方当这是玩笑。 他两手滑到人衣襟,学人霸气地往两边扯,却是忽然被宗洲捉住了手。 「不可以。」宗洲凡事都随他,这话却说得坚决。 凌浅偏不,一下翻到人身上,却是起得急了,蓦然一阵头晕目眩,不情不愿地趴在对方怀里。 「怎么就只许你压着我脱衣服,不许我扯你衣襟。」凌浅泄了气,再活跃的小河豚,也似晒在沙滩,没了劲头。 宗洲轻拍着他的背,呵护就似涨潮的海水,一瞬将这小鱼笼回了怀抱。 「我说不可以,是担心你再被我身上的魔纹冲撞,」宗洲将他温柔放回床上,一手轻抚他腹部,温情得似不知自己在说什么荤话,「等你身子稳妥了,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你要在上,当我是炉鼎也无妨。」 「谁,谁谁说要对你做那种事了。」凌浅说话结巴,心虚得很。 可他本来就是个男人,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动情动欲,有这种压上去的想法应该也是正常的。 宗洲眉头一挑,「那我对你做那种事,再教你一道功法,你一样採补我,共享大乘修为。」 凌浅胡乱推开这坏傢伙的靠近,最后还是抬手遮住了自己的眼睛,已然分不清是自己的掌心过热还是脸烫得似火,一张粉粉的嘴唇轻轻开合。 纠结半晌,他也不否认自己尚不知如何成事,便有了这种共度良宵的心思,只赶紧跳出这暧昧氛围,另起了话头。 「你已经知道我昏睡是因为被魔气冲撞了?」 宗洲将他遮眼的手挪开,点了点他微皱的眉心,道:「一清二楚,你师弟那些骗鬼的话,十句能有一句真的就不错了。」 「那你还回逍遥宫取宝?」凌浅的眼神并不多惊奇对方知晓檀乐说谎。 第35页 宗洲抬眸一笑,「十句能有一句真,只要这一句真的是为你好,我为了你,去赴汤蹈火都是应该的,更何况此事轻而易举,万里之行也不过眨眼的功夫……」 「还不如不去。」凌浅轻声嘟囔。 宗洲登时眼神有光,「离了我一刻都不行了?」 「胡说,」凌浅不与人对视,双手捏着被子,「我去叙花阁三日不见你都没怎么样。」 哪里是没怎么样,分明那夜莲池相拥,他气恼人不缠着自己的脾气可不小。 他以为宗洲又会当面说穿,使他尴尬。 哪知这人短短几日,就摸透了他动情后的小性子,掰着手指头数了数,很是认可他的模样,道:「三日是不想,这次不是五日了嘛,我想你更甚了,你该是也会有一点。」 「贫嘴。」凌浅觉得这迁就让心窝熨帖得很,嘴上虽在嗔怪,笑容已是藏不住了。 「小浅,我悄悄给你说个事,」宗洲故弄玄虚掩唇贴在他耳边,「我在逍遥宫正翻箱倒柜呢,忽然打了个喷嚏,应该是你在想我吧。」 凌浅抬手轻轻推着人,唇角的弧度更是甜了,「你不说回去太少,灰尘多了,倒诬赖我想你。」 「那一定是我风雨里飞行,着了寒吧,我怕过了寒气给你,进屋前还换了身新衣裳呢。」 凌浅闻言笑容止了,转身极关心地将掌心覆上人胸口,「山外雨很大吗?你这么着急回来做什么?」 他一想起雨,就难免想起与宗洲初遇的雷雨天,这男人挨了雷劫是怎样的悽惨,美是美,可那也是凌浅救了人,才有心欣赏的美。 若是知晓宗洲独身再在雨中,他唯有担心而已。 「因为我想见你啊,就算一厢情愿,我也相信你是真的会在醒来后想见我的。」宗洲说得深情。 凌浅却一脸严肃,「我不是在与你说笑,要是你再遇到什么雷劫,什么天罚的,我不在你身边,你出事了怎么办,万一我……」 宗洲接话道:「你这么在意我却不肯说爱我,万一我没看出来,只心知肚明你是被幻境影响才将对旁人的叛逆当作发泄,才与我缠绵,可怎么好。」 「你明明是爱我的,」宗洲瞧见他惊讶神色,依然笑意温柔,手指将一抹灵光点在他眉心,道,「我喜欢你今日的热情,但我爱你,就该稳固你的道心,谢思渊的幻术不过皮毛,你那夜所见源于你二人的记忆,但未必没有他修饰的手笔。」 灵光没入识海的剎那,就似冬日里的海水足以扑灭任何物什燃起的火。 凌浅因眼见师尊入魔而混乱的心思,登时澄明。 「旁人的道,无论有无差错,都不必左右你的道心,静水流深……」 凌浅听着一个魔修如此真诚地净化他的心灵,本该是要虚心感悟。 可扰乱他心绪的火能熄,爱火復燃却非外物能左右。 他一双手倏然捧住宗洲的脸,试图再用一个相同的吻让人知道自己不只是在发泄情绪。 可腹中一阵怪异的动静,登时止了他的动作。 他满目犹疑地看向宗洲,真想求教一二。 「我,我腹中好像有什么动了一下。」 …… 第23章 有孕四月 「真的动了?」宗洲前一刻还世外仙人一样在与他授课,这一瞬却比他还激动。 竟是撩开被子,将脸贴在了他的腹上。 「等等,你这样挨过来,有些怪怪的,」凌浅轻轻推了推这人的脑袋,「我的肚子又不是什么稀奇宝贝,没什么好听的,你再不起来,我可要生气了。」 「小浅,他现在还动吗?」宗洲很轻松地捉住了他的手,越听越认真,道,「我怎么感觉不到呢?」 凌浅后悔说出来了,那阵动静本来就不强烈。 万一是他如今本就因鲛珠变得奇奇怪怪的身体,又出了什么新症状,万一只是灵力不济,像个昏睡初醒的凡人,肚子饿的咕咕叫。 岂不是会很丢人。 「我,我可能是感觉错了,」凌浅一见宗洲略显失望的表情,就难堪地抿了抿唇,「你怎么一副很希望有东西在我肚子里动的样子。」 宗洲坐起身,又是一副长者气质,一边给他盖好被子,一边还严格为他摆放好手脚。 竟是真有心要研究他身体的样子,说:「躺好,静心,再动立刻告诉我。」 凌浅噗嗤一笑,好不习惯这人正经成这样。 可今时不同往日,轮到宗洲轻捂了捂他的嘴,温柔教训道:「这是正经事,你别当玩笑。」 「是不是檀乐对你说过什么了?」凌浅移开宗洲的手,温柔笑着说,「你说他十句真一句,那你今日信了一句,另外九句假的是什么?」 「这话,还能这样理解的?」宗洲一见他笑颜好看,哪里还绷得住冷脸,哄着人的语气说,「他与我说过有意义的话,一共都不到九句,不然我现编给你听,一百句都成。」 「讨厌。」凌浅没意思地转身侧卧,再不配合这人僵硬地平躺着。 宗洲一下黏到他背后,关心问道:「真的是动了吧,若是不想说这个,那我们说说刚刚,你眼睛明亮,清醒着呢,他动之前,你是不是想亲我?」 「都说是刚刚了,」凌浅虽然是直脾气,但偶尔的冲动一旦冷静了,就不会继续,「你觉得是什么就是什么吧。」 第36页 他修復大阵只差一步,今日既是情到浓处,有件事倒是可以和宗洲提了。 「宗洲,其实,过两日我安排好门中事务,想和你去一趟东海。」 他因心魔血誓不能对宗洲说出黑龙和鲛珠,但他今日相信,即使不问清缘由,宗洲也会陪他前去的。 这种相信,非是一日两日才有的,可他清晰意识到,是在今日初醒时。 那时他虽心乱,却并无多少对安危的顾虑,因为就算晕倒前刚抓到了两个叛徒,他也相信只要有宗洲在,一切都会平安。 至于檀乐说的他二人相爱就该如影随形。 在凌浅心绪平稳后,他比任何人都明白,不必檀乐做什么,宗洲永远都是他危难时出现的及时雨。 可他等了半晌,也没见宗洲回应。 正在他思绪再要纠结时,一回头,却见宗洲不知在乐呵什么,竟是又在无声地掰着手指数数。 「你……」凌浅难得见这人傻乎乎的,一时语塞。 宗洲却是很快迎上他的目光,笑着说:「东海这地方好,我在算,自你我入东海那日,到今日,四月了。」 「四月有什么特别的吗?」凌浅越听越煳涂。 难不成,这对于再次去东海是个黄道吉日? 宗洲的目光缓缓移到他腹上。 轻声难以闻及:「是该动了。」 「嗯?」凌浅没能听清。 这人倒好,不解释也就罢了,又小声来了句,「原来第一次就有了。」 「……」凌浅听不清的话,统统都当对方不乐意让自己知道,可旁人他不计较,眼前人不可以。 怎么好,当着人家的面,还自说自话,自己一个人高兴的。 这为人大度,待谁都宽容的人,忽然只对一人有了脾气,还是为了这等小事。 可叫宗洲一见他微微撅起的嘴和皱起的眉,就喜悦得更甚了。 「你还笑,还笑,不答应我,就只顾自己高兴。」凌浅气唿唿地推开要接近自己手。 宗洲可不是高兴嘛,简直脸都要笑开花了,与他拉拉扯扯的,还不忘自吹自擂着:「我自然什么都答应你,可我总是愁眉苦脸的你看着才不舒坦,我就是,哈,哈哈,就是觉得自己挺强的。」 「你本来就强,修为高,法力强,幻术也厉害,」凌浅没好气地一扭头,「可算让你找着了我,炫耀都有了不红脸的对象。」 「不是说法力强,是这。」宗洲拽着他的手往下面一握,热度瞬间盈满了凌浅的手心。 也叫凌浅登时展示一把听人炫耀,真的会脸红的。 「强不强,不是靠我炫耀,还得你说了算。」 这人气定神闲地握紧手,偏不许他将手挪开。 流氓,还是那种坦坦荡荡,有本事让你明知他在调戏你,却连直钩都甘愿咬住不放的流氓。 掌心的东西让凌浅臊得慌,可又不得不承认这是个值得炫耀的东西。 他很快就想起了宗洲指着他的脖子,说有一日想他吞到这里。 这,怕是他有天大的本事也做不到吧。 「我相信你说我学你那样会难受了。」凌浅微微发声。 宗洲却并无续上前番相处的意思。 只一下将唇轻点上他的唇,关心着另一件事,「这样,腹中会又有动静吗?」 凌浅目光微动,喃喃道:「好像……真的有。」 …… 第24章 我的宝贝 后来三日,宗洲就总说好奇腹中动静,一日问上至少三遍,实则只是找个理由亲他。 凌浅心知肚明,分明是个再耿直不过的人,却久不点破,甚至还…… 「小浅是很喜欢的吧?」宗洲又一次细吻他柔软的唇,每一次都加深一点,每一次都得到更多的回应。 凌浅垂眸避开对视,转身随手拿起几件宝物赏玩,良久,方才红着耳朵,背对着人,说了句真心话:「我喜欢。」 这两字轻得很,却在宗洲心中重千斤,只教这正经时候尚算稳重的男人一瞬忍不住笑意,开心地又从纳戒取出几件世间罕有的珍宝。 这些灵气极盛的宝物只需一件,就足以供人开山立派。 就连凌浅这样一个手握太一门宝库钥匙的掌权者,都不得不眼前一亮,啧啧嘆道:「你真是收藏了不少好宝贝。」 「我就你一个宝贝,」宗洲搂着他的腰,掌心贴着他如今认真感受好像就能摸出的孕肚,补上一句,「至多再多一个。」 凌浅想那大概是逍遥宫吧,毕竟他自己心里除了宗洲,最重要的应该就是太一门。 「我已经修復好护山大阵了,还择选了几名值得信任的守阵弟子,皆是出自师尊直系的。」凌浅提起师尊,那些因幻境质疑的心思已然少了许多,可仍是忍不住嘆了一口气。 「我们明日就可以动身前往东海,等我,解决了一件事,我想……」 宗洲见他犹豫,替他将话接了下去:「你担心师尊安危,想去寻人,但要去的地方,不能让我陪伴。」 「我的心思这么明显吗?」凌浅回过身,抬手勾住宗洲的脖子。 他微皱着眉,苦恼地抬眼看去。 宗洲立刻揉了揉他的发顶,包容极了地说:「我都听你的,但是我得确认你身子扛得住,才能放心啊。」 凌浅发现宗洲格外爱摸自己的头,就像在哄着一个少不经事的孩子。 第37页 他从小到大在太一门都是兄长的身份,可以说,还从未有人这样对他。 就连师尊,也不曾真的视他是个孩子过。 「在想什么呢?」宗洲见他出神,又捏了捏他的脸,忽然取笑道,「是不是怕被人摸头长不高。」 凌浅一脸懵懂,「还有这种说法吗?」 宗洲笑容更盛,长辈瞧着可爱小孩的姿态,又将手放到他头上,道:「你说你是师尊养大的,小时候他鼓励你,都不会一边这样摸头,一边故意吓你玩吗?」 「师尊从来没有鼓励过我,所以也没机会拿这吓我吧。」凌浅一脸不以为意。 宗洲僵住了动作,手握了握拳,又放松落在了他的肩上。 凌浅见这人眼神有些转冷,他是还没学会婉转,但至少学会了该适时地活跃气氛。 他蓦然一笑嫣然,靠在桌子边。 将手比在自己和宗洲的发顶间,自嘲道:「看来这长不高的话不必听,你看我自幼没人摸头,不是也没你长得高吗?」 他是有心拿自己玩笑。 宗洲却是倏然将他抱起,高高放在桌上坐好,一不留神,竟是将那些稀世珍宝摔了一地。 凌浅赶紧转头看向一地宝贝,只心道谢天谢地,还好这些都不是俗物,摔不坏。 他正要问问宗洲怎么了。 却是宗洲先开了口,一脸不悦地说:「你这么好,他凭什么不鼓励你。」 「大概是我做得还不够好吧,」凌浅还有心用手抚平眼前人眉间的「川」字,笑着说,「你喜欢我,你觉得我好,或许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吧。」 宗洲认真神色,「我以为你那么听你师尊的话,是很在意他对你的看法。」 凌浅一脸理所当然,「在意啊,从小师尊就说我生得不好看,越是打扮花俏,越是出糗,我便日日穿着素色衣衫。」 「他说我身子不够高大健壮,总不能让人瞧着器宇轩昂,我就更加勤练仪态,努力不给他在外丢人。」 凌浅说着话,拍了拍宗洲的胸肌,艷羡地瞥人一眼,道:「我要是和你一样,肯定小时候能轻松不少。」 「还有就是,他说我不够有礼貌,不够有担当,不够无私无畏,不够包容弱小,我好像哪哪都不能让他满意,但是我知道他说话这么直,都是为了我好。」 宗洲忍不下去了,攥着他舞来舞去的手腕,毫不遮掩怒色,「没有人真心为一个人好,是只有指责,没有关爱和鼓励的,你别替他说好话,就是在魔宗,万事以强者为尊,做师尊的也不会这样做人的。」 凌浅一撇嘴,「大概是一个人一个授业的法子,我先天不足,师尊是在磨练我的意志。」 「这样的强压摧残下,你还没长歪,真的是意志力惊人了。」宗洲语气略有些讽刺。 这一句当真有些惹凌浅生气了,他玩闹的心思没有了,掏心掏肺聊童年的心思也没有了,只剩郁气匆匆,看都不想看人一眼。 可宗洲这话后面接的话,却很快让他拨云见日。 「他不夸你,是他瞎,我可是憋了一年多掏心窝子的好话,今日不能再藏了。」 「凌浅,你听好了,你我雷劫后初遇,我在最虚弱的时候瞧谁都烦,但一见到你,我的心都被治癒了,那时我并不知道你为人如何,吸引我的就是你的美貌。」 宗洲说到「美」,眼睛紧盯着他的脸,似怎么都瞧不够,「世人多在肖想你,连我这阅人无数的大魔头都不例外,一见倾心,此生难忘,男人对于美人,才会如此肤浅。」 「还有身材,」宗洲一手掐住他的腰,更是爱不释手,「窈窕如你,骨肉匀称,我都要夜夜黏在这身子上不想起了,你可别信那些壮硕才美的话。」 这话说得凌浅脸红如霞,落日西沉似的红云自脖子没入衣襟。 特别是那一声「不想起」,又酥又软,让他唿吸都一瞬被带快了起来。 至于后来那些夸他待人接物,盛赞他有责任担当,他也只是听了个断断续续。 谁能好意思脸不红心不跳,听人如数家珍地说出自己那么多好话呢。 「不是情人眼里才出的西施,」宗洲温柔将他一缕鬓髮撩到耳后,「是你本就是高高在上,无人敢染指的仙,只有瞧不见美好的人,才将美好贬作泥尘。」 凌浅至此方才有了动作。 他软软地投入宗洲的怀抱,乖顺地将手攀上对方的肩。 声音甜蜜轻柔,却字字清晰,道:「其实我已经不在意旁人会如何看我了,只要你待我好,我就觉得怎样都很好。」 …… 第25章 腹中几子 旁人的眼光着实已经没有意义。 凌浅放下清规戒律的那一刻,就已经清清楚楚将要面对怎样的中伤诋毁。 就算来日师尊归来,真要他以死谢罪,也改变不了他復燃爱火的心再次为眼前人跳动。 至于他此刻想要的「待他好」,却不是这些天材地宝,而是一件由奢入俭难的事。 他方才说了这样合心意的话,眼前男人自然喜笑颜开,一个蜻蜓点水的吻就落在了他的眉心。 很温暖也很柔情。 较之二人刚刚重逢那时暴风骤雨般让人焦灼的热情,可谓是收敛至极,也是吊足了他早习惯了更深接触的胃口。 「你这是第一次对我说情话。」宗洲眉眼弯弯,拨了拨他的额发。 第38页 凌浅一感觉到唇离了肌肤,立刻神色一愣,心道是就这样又结束了? 宗洲的眼睛紧瞧着他,一如从前,好似随时都要用爱意将他吞噬。 一只手抚到他的衣襟,又似从前要粗暴扯开他的衣裳。 可偏偏这人,只是看着,只是温温柔柔地替他将衣襟拢了拢,生怕他着了风寒一样。 凌浅飞快眨了眨眼,抓住对方的手腕,轻轻摇头,道:「我不冷。」 眼见宗洲要收手,他又忽然福至心灵,说:「我不是因为不喜欢你碰我才这么说的。」 宗洲也跟着他眨了眨眼。 凌浅眼睫扑扇,「我不是说我不喜欢你碰我,我就是……怎么越说越乱了。」 他正想着怎么解释才好,忽然就被小臂上一道痒痒的接触,激得浑身一颤,一垂眸,竟瞧见是宗洲的手在他宽大的袖子里动了动。 「那你喜欢我这样碰你吗?」 凌浅闻言微微抬眸。 那手就又往上攀了许多,又暖又麻的感觉,让他心跳阵阵加快。 无需他多言,宗洲已然心领神会地将这缓慢、麻痒的感受布满他全身。 不反对,便是喜欢。 就可以试探着再如三日前,埋首在他欢喜处。 不多时,凌浅已是一边压抑着哼声,一边配合人晃动。 …… 「才三天呢,」宗洲撩开他下裳起身,用手替了嘴的活,「你就这样想得厉害了?」 凌浅红着脸,很想说自己起初只是渴望唇与唇更多的碰触,只不过是食髓知味,由奢入俭难。 哪知自己会不自觉地跟眼前人又荒唐了一回,可这一回,还没到结束的时候,他如何能说得出一句整话。 「小浅,我要告诉你一件事,」宗洲将他压在桌上,脸挨着脸,「很重要的事。」 凌浅什么事都不想听,只觉得天大的事都没这人控制着手的动作让他煎熬。 明明是……只差一步登天的痛快。 他皱眉瞧着这不给他痛快,还不许他自己动手的男人,可这人这会子却又看不懂他的眼色了。 只顾着自己在他耳边说话,「你知道鲛人吗?」 这话耳熟。 凌浅的答话就在嘴边,可头脑已然一片混乱,唿吸阵阵加快,真不知该叫这人手再快些,还是停下。 宗洲倏然按住宣洩的出口,分明瞧得清他忍到目光涣散的模样,却仍是先说完了话。 「你昨夜告诉我,你昏睡时梦到我对你做了这样的事,你以为是我与你在叙花阁的分神,不是的,」宗洲明明没有他此刻的苦恼,却似比他更激动,「如果你梦里还有更多快活事,宝贝,那不是梦,是我与你在东海做过的事。」 「唔……」凌浅起身轻推,又闷哼一声躺倒在桌面,这人竟是在这时突然松开手,一瞬让他力气全无,既气着人,又很快让极致的愉悦充满他的心神。 良久,凌浅才得以恢復力气,一把推开认真收拾他身上污渍的男人,不知是怒气更多还是羞赧更甚,只立刻穿好衣裤,翻下了桌子。 这男人护着他的心倒是真切,两手一左一右,怕他跌倒了似的。 凌浅回身之时,脸还红着,嘴上可不饶人:「你就这么坏心,戏耍我玩吗。」 「不好玩吗?」宗洲小心翼翼地勾了勾他的小指,「别恼,你还是有点喜欢的,我下次还敢,正经就不是我了。」 「你!」凌浅琢磨了半晌的责备话,这人一句「还敢」就让他说不出来了,说再多,人家就是还会做,他也真的有点喜欢。 「我说不是梦的那些话,可不是为了让你兴奋才说的,」宗洲神色认真,不仅不憷他故意使的小脾气,还敢上手拍着背哄,「你听见鲛人的事,并无惊讶,是不是,某人也和你说过鲛人、鲛珠的小故事了。」 某人自然是檀乐。 凌浅抿着唇,现下气息都还没稳,哪有与人聊旁人的心思。 就见宗洲从桌上拿起一个侥倖没被掀到地上的宝物,那宝物外形是一只白玉制的猫,趴伏着正在酣睡,而它团着的身体里,还睡着一只幼猫。 幼猫可爱,叫人一见就心软,一只小小的爪子正在悄悄抓着成猫的鬍鬚。 宗洲手抚着猫背,就似这是个活物,再看凌浅时,目光都温情了不少。 「小浅,檀乐说东海有鲛人,鲛人孕育子嗣须得服下一颗鲛珠,我知你腹中有了我的孩子,你能告诉我,你为何会服下鲛珠吗?」 「等等,他言而无信,告诉你鲛珠也就罢了,」凌浅按着太阳穴,蹙紧了眉头,「怎么还有孕育子嗣的事,什么孩子,我哪来的孩子?」 宗洲将手中宝物搁到凌浅腹前。 忽然,玉猫背毛清晰了起来,竟是真变成活物,「喵」的一声叫,就将粉粉的鼻子嗅到凌浅腹上。 「它在做什么?」凌浅当真惊讶。 「嘘,」宗洲压低了声音,指了指大猫怀中的小猫,「这小傢伙神奇着呢,能诊出怀了几个,是男胎还是女胎。」 这神神秘秘的模样,让本还纠结有没有孕的凌浅,一瞬被勾了心神,真想瞧瞧这人还能说出什么奇话来。 就见幼猫也活了过来,一下跳上了大猫的背,细细两声猫叫,又睡回了大猫的怀里。 「这是什么意思?」凌浅见宗洲收回了猫,那猫一离了自己又成了寻常摆件。 第39页 还真是只对他一人有反应吗? 宗洲抬手贴上他小腹,确认道:「再过上五月,我们就有一双麟儿了。」 …… 第26章 告知有孕 「你认真的?」凌浅好生淡然。 宗洲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还指着玉猫透亮的脑袋里一丝血红,道:「早先檀乐是以鲛人血助我感知到你腹中的胎儿心脉,我这趟回逍遥宫也是为了取这传说带有一丝鲛人血的宝物来。」 凌浅点点头,很想装作认可的模样,却是倏然忍不住掩唇偷笑起来。 「你别笑啊,」宗洲拽着他的手臂,越说越认真,「那小奶狗说话假假真真,我今日才说与你知,一是为了胎儿稳妥,二是你我交了心,才好让你无顾虑地决定这胎的去留。」 凌浅越听越觉得好笑,起初还只是笑颜如花,此刻已然是笑出了声。 「刚刚的事,我又不是被你勉强的,你为了让我分心,说出这么些无稽之言,还不许人笑,且不说你有多强,就算再强,我也是个男子,你可别以为这话能像吓着小姑娘一样吓着我。」 宗洲瞪大双眼,啧啧两声,「那我再要说的话,你肯定也一字不信。」 「是真的我为什么不信,」凌浅慢悠悠地坐到椅子上,一手支颐,闲散姿态瞧着人,「我从前还没发现,我师弟居然这么会骗人,就连你这样的强者,都被他耍得团团转。」 岂止是宗洲。 凌浅自己不也是信了檀乐那句「绝不会对宗洲说实话」。 不过细想想,檀乐还真没说出他为救宗洲不顾生死,服下鲛珠的前因后果。 宗洲道:「你师弟是挺会骗人的。」 凌浅笑了笑,只当檀乐解释过的骗人真是为了他好,但到底是个错处,他不好替人狡辩。 宗洲搬了把椅子,坐到他对面,忽然就把玉猫放进他怀里,那猫儿一近到他腹部就再次化为活物,暖暖和和地团在他怀里。 凌浅抱着猫,换了个舒服的坐姿静等对方新的说辞。 「他骗我说胎儿只一个,弱得很,非得是他每日配给你的药物供养着,我回逍遥宫已找医修确认了这药是味安胎的圣品。」 「只不过,用上了许多遮掩药味的东西,包括他自己的鲛人血。」 凌浅敛下眉,轻声疑惑:「他自己的?」 宗洲颔首,「他让我确认你腹中胎儿的时候,用的就是自己的血,你应该尝得出药有铁锈味吧。」 凌浅确实疑心过这药的味道。 宗洲面色严肃,道:「你有没有发现,这三日,你没吃他给的药,对于他的种种行为和说辞,便没那么无条件信任了。」 凌浅早就疑心过自己为何会连私隐之事都不对檀乐隐瞒,过于推心置腹反而不正常。 然而这三日,他听见檀乐再问起他与宗洲的关系,却是一句都没多言。 「可是我,这三日并未断药啊。」 凌浅当真不知这二人在这段时日算计了多少。 宗洲翻手化出一个净白的小瓷瓶,倒出一粒黑色药丸,道:「因为我在你昏迷那几日,拿到了你服剩下的药,回逍遥宫命人配了一付味道一模一样,只祛除了鲛人血的药,这三日,他端进来的是一碗,我餵给你的是另一碗。」 凌浅眉头一皱。 宗洲立刻握住他双手,歉疚极了的神色,道:「如果你一开始就猜忌他,我做的事也让你验证了怀疑,那能不能,不要气恼我今日才告知?」 「我没有在生气,」凌浅收回手,仔细着抱好怀里的猫,「我只是一下子听说了这么多事,有些理不清思绪。」 宗洲将手覆上他的手背,温和与他对视,道:「没有什么值得你焦虑,他说你为了早日恢復灵力去寻师尊,一定会冲动放弃腹中的孩子……」 「我怎么可能扼杀两个小生命,」凌浅说不焦虑是不可能的,「我该怎么相信我腹中不是什么会动的怪珠子,而是,是……」 「是孩子,」宗洲认真极了地摸了摸他的肚子,「已经能听见了,咱们万一要留下他们,可别让孩子还没出生就以为自己怪怪的。」 「怀在我腹中,这还不奇怪啊。」凌浅脸色有些白,一时真不知道是吞噬灵力的鲛珠可怕,还是五个月后会从自己肚子里出来的小婴儿可怕。 「奇怪的明明是你师弟,我以为他多了解你,他却拿你一定不会要孩子威胁我。」 宗洲将这屋子摆满了灵气充沛的法宝,就算凌浅带上这些远行上百年,都断不了灵力的供应。 「小浅,这孩子既然是我的,我拿再多东西供着你们父子三人都是应该的。」 宗洲拿起一个翡翠绿的扳指套在凌浅手指上。 凌浅以为里面会是什么法宝,哪知随意一探,竟发现一座埋有巨大灵脉的仙山。 宗洲送出这样大手笔的礼物,仍是一脸云淡风轻, 「不就是缺灵力嘛,我虽然很不待见你师尊,但还不至于因为寻人这点小事让你忧心双胎的去留。」 凌浅垂眸瞧着幼猫,目光说不出的柔软,他可太喜欢孩子了。 当初与宗洲分开,少不了师尊以檀乐等人的前途苦心劝说,这些被他视作弟弟妹妹的人都能让他不顾一切去护佑,更何况是自己的孩子呢。 凌浅终于是将手覆在自己的腹上,满目惊奇,又有些释然,竟是渐渐感觉接受这段时日各种症状源自胎儿,比接受自己因怪珠子得了不治之症好受多了。 第40页 宗洲轻声问道:「我们要不要留下孩子?」 「你想做父亲吗?」凌浅反问道。 宗洲很是泰然道:「有也好,没有也好,我爱的是你,在你师弟面前表现得多在意孩子,只是为了看他算计许多是有何目的。」 凌浅眉目温情,「我都不记得自己何时与你做过能有孕的事,这事是如何做的?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宗洲倏然笑了,「这事的感觉还是挺好的,改日我们再试试?」 「谁说想试了,」凌浅拍开宗洲搁在他大腿的手,「我其实还想知道,男人怀孕也会肚子大起来,生的时候也会很疼吗?我觉得我还是能接受这么小一点的在我肚子里的,可要是再大一点,会不会怪吓人的?」 宗洲这会子就没那么自信了,这眼神一变,瞧得凌浅的心也忐忑起来。 「小浅,我有把握让常人安稳生产,但这胎涉及鲛珠,为了以防万一,我们先静观其变,看看你那上心过了头的鲛人师弟,究竟所求为何。」 …… 第27章 深夜遇袭 不知所求为何。 只见檀乐鞍前马后陪同他处理门中大小事务,一恢復了大阵,就比他还急切离开太一门。 「檀乐,你的修为,尚不足以踏入天柱所在的第一重门。」 凌浅来到檀乐住处,眼见这人忙着收拾行李,真不好直言自己一开始是没打算同行的。 可如今既已知晓此事蹊跷,一个无心留下的人,他就算将太一门交託给檀乐,只怕也会生出更多事端。 檀乐放下手中事,近到他身前,道:「我可以在门外等师兄出来啊,这上百年的日子,哪一回不是我第一个接师兄出关。」 这倒是真心一片,做不得假的情谊。 凌浅温柔瞧着师弟的笑颜,真不知究竟有什么要命的大事,值得自己这多年情深义重的弟弟算计自己,竟还需要用血控制他的意志。 「会不会太辛苦了?」凌浅嘆了口气,「风吹雨淋的,不比在太一门舒适。」 檀乐一笑,依然如阳光般温暖,「那我就在附近搭个竹屋,只是师兄说过那叛徒中有一个或许牵扯众多,我们就这样下山,不打紧吗?」 「鱼饵都放出去了,天明前,那人会自己送上门的,」凌浅转身推窗,瞧了一眼明月高悬的夜空,轻嘆着,「终究是一个值得信任的人都没有。」 檀乐一惊,紧张出声,「师兄?」 凌浅回头,无奈神色,道:「我是说师尊曾经信任的人,落井下石的故友,背叛师门的师弟,还有……」 违背教导的我。 「师兄说的是镜生长老吗?」檀乐显眼地松了一口气。 凌浅全然瞧在眼里,却不点破眼前人的心绪,只道:「当年镜生长老执意要併入仙盟,做下了叛门之事,师尊却顾念昔日情谊,全了这位的名声,这世间除了我,大概无人知晓他做过的恶事。」 檀乐满目关切,道:「那师兄岂不是很危险。」 「他等着谢思渊先出手试探我功力虚实,如今既已见了谢思渊满世界寻花楼快活,那受伤的很有可能就是我,」凌浅嘲讽轻笑,「谢思渊没有对宗洲的记忆,我那位师叔自然再无顾虑,可不得在我明日开启大阵前,赶紧要了我的命。」 檀乐见他自信神色,可是一点都不放松,着急问道:「他何时来?师兄可与宗宫主说过了?」 「我在那夜抓的叛徒身上藏了传声符,师叔昨夜就已入山筹谋夺权了,他见我只在夜深人静出门,才敢断定我身体有恙,一路埋伏我至此地啊。」 凌浅抓起檀乐的手,轻拍着手背,道:「我在叙花阁闭关就是为了恢復灵力应战,此事无需藉助外人之手,家丑不可外扬,我可以相信你的,对吗?」 眼见檀乐点了点头,凌浅才又一脸信任地放开了手。 转身披上一件灰色斗篷,走到门边。 檀乐这才反应过来似的,几步跑到他身旁,将一枚赤金的丹药交到他手里,「师兄的灵力并不稳定,这药是师尊见我弱小,赏下保命用的,关键时候,可大幅提升灵力,只是有全身经脉俱损的风险,非到万不得已,师兄千万不要吃。」 凌浅收下药,推门融入夜色。 他不会只听一家之言,宗洲说他腹中是孩子,檀乐说他腹中不过是一颗鲛珠。 而他自己除了偶尔的腹中动静,无论是脉象还是灵力探知都不曾感受到任何生命迹象。 更别说宗洲言之凿凿在魔花之渊的双修,这种全然不在他记忆的事,他能信但不能深信不疑。 若说鲛人血曾影响他的意志,会不会也会影响他压抑不住的情感。 要他静观其变,他更想看看为何这二人能同谋瞒着他这么久。 …… 从檀乐这里走回凌浅的住处,须得穿过半山枫林。 这一路山石复杂,蜿蜒小道众多,最适合人藏在暗处,伺机而动。 镜生长老门下的一众杂兵,是在一树遮掩月光的老枫树下动的手,此地尚算平坦宽广,足以布下一道高阶杀阵。 可惜了这番费功夫,不在御敌时用上,偏要用来同门相残。 凌浅身为太一门掌门门下大师兄,只当是检阅这些小辈布阵的能力了。 他立于阵纹中央,等到阵光亮到极致方才以剑插地,一道地裂之术,掀起尘土飞扬遮天蔽月,偏不轻易破解此阵。 第41页 果不其然,又引了另一众弟子上前补充杀阵灵力。 他双手悬于剑柄,捏诀牵引枫树枝条逐光而行,一个光明极致处,便缚住一个施法者。 不过三息,已将布置了半夜的叛门弟子一网打尽。 手腕一转,便如收网的渔夫拽着藤网,一边继续向前走,一边拖行着从树上噗通坠地的五名弟子。 像这样的杀阵,百步就有一处,直到他身后拽了小鱼一大片,走到一处山石怪景处,那真正的大鱼才现身于最高的山石上。 凌浅看见小人偏要站在高处,讽刺笑道:「以镜生师叔的修为,还要这样一轮一轮消耗我的灵力,看来叛门后的这些年,日子不好过啊。」 「你师尊就教你这样无礼跟长辈说话吗?」镜生一袭青麻道袍着实算不得上乘法宝,灰白的发色和鬍鬚,还有一脸即使在夜色中,也格外清晰的皱纹。 凌浅只观其面向,便知这人修为再无进境可言,已是穷途末路了。 他手臂倏然雷光缠绕,电流顺着枝条瞬间袭向一众叛门弟子,这些人多半只来得及张张嘴,便无声无息地全部倒下。 凌浅松开手中一丛枯枝,再抬眸瞧向师伯时,已是满眼冷漠:「师尊当初好心放过你,你却不思感恩,里应外合毁我大阵,可见,叛徒该死。」 「好心?」镜生笑得鬍鬚都在抖,「他在你面前是装得挺好心的,可转头呢,毁我灵根,废我功法,想要我生不如死,我不入魔,哪有命活。」 凌浅眼神闪过一丝疑惑。 镜生的双眼登时现出猩红,「他教你至善至美,总说你是他这个圣人的缩影,可我看来,你今日下手狠厉,才真有点他的影子。」 「混帐!」凌浅一道剑光袭向镜生。 镜生旋身避开,近到他身侧,幻影一般消失。 「世上哪来的圣人,我离开太一门后,常常想,你从前小小一个就被他折磨来,辱骂去的,可不是他惯爱把人逼成魔,偏是你经折腾,活到现在,还真活成了他想像中的自己。」 这人再现身已与他拉开了距离。 凌浅挥剑斩断镜生脚下的树枝。 这人一瞬又近到他身旁。 遗憾嘆气的声音,环绕四周,听不出出处。 「他这样的人,三月前眼见你有了七情六慾,还偏生找了个他最看不上的魔,该是有难过啊。」 凌浅不再攻击,倏然闭起了眼睛,皱眉烦躁的样子,瞧起来焦虑极了。 镜生的话就在耳边,「你就该与那魔修恩恩爱爱,也好让你师尊早日看清自己,他回回带着那么些高阶修士去禁地,活着回来的有几个?」 「修復天柱,是为飞升,他们彼此蚕食,曾信了他是真圣人的我,看过了真相,真相就是……」 这一声终是噎在了喉咙里。 凌浅一剑刺向虚影中的本体,冷淡说道:「我想看真相,自己会去看,你说再多也乱不了我的心。」 果然,那日在谢思渊的幻境里,心浮气躁,都是受了鲛人血的影响。 就算这些都是真的,就算师尊有入魔的可能,凌浅的心境都是极难动摇的。 凌浅握剑的手腾起电光,「你心知技不如人,死到临头,就只想着挑拨离间,报復仇人了。」 「你不想知道他们是如何修復天柱的?」镜生被他洞穿丹府,动弹不得。 「我不必知道,」凌浅手中的电光更加明亮起来,只消顺着剑刃一击,就能让这半残的人灰飞烟灭,「你恨他,希望他在禁地万劫不復,可我要救他,只为他是我的师尊,无关其他。」 镜生笑着吐出一口血,恨声道:「他还真是教出了一个道貌岸然,不辨是非的孝顺徒弟。」 「你也教出了一窝不知死活,背叛师门的鼠辈。」凌浅挑眉嘲讽。 他就连看着长大的檀乐和心爱的宗洲,都不会随意听信,怎么会在意眼前人搬弄是非。 可就在他要了结此人性命的时候,那被他信任的师弟,忽然就沖了出来。 大喊着:「师兄小心!」 凌浅回头就见一个境界不高的小弟子一支冷箭射了过来。 这样的攻击,于他而言不过挥挥手就能化解。 檀乐不会不知。 可偏生这人今夜就是这么不小心。 凌浅本意是想试探檀乐会不会私下真有联络宗洲的法子,就算担心他的安危,也至多会向宗洲求助。 哪能想到这人跟来也就罢了,此刻还将医修脆弱的身形尽然摆在敌人面前。 他不过回头一瞬收拾了暗算之人,镜生一道幻影已然近到檀乐身前。 电光火石间。 凌浅受教于掌门,早习惯先人后己,一道雷光击碎了幻影。 而镜生也在这一瞬,将一把白色粉末洒向凌浅的脸。 …… 第28章 生父存疑 「师兄能看得见吗?」 「师兄你看看我手比的什么数?」 「师兄你别不说话,我知道错了。」 宗洲一把推开唠唠叨叨又没用的人,手轻轻按了按凌浅的眼睛,心疼极了。 「这究竟是什么毒,以他的修为,怎么可能伤到眼睛都瞎了。」 檀乐匆忙爬起身,哆哆嗦嗦地说道:「我不知道,我看到师兄的时候,他已经处置了恶人,是怎么伤的,我真的不知道。」 第42页 说不知道,自然是凌浅为了师门的体面,命令他说的。 这二人愁眉不展。 凌浅却是一句话也不说,倏然倒头就睡,那唿吸沉得就似陷入昏迷。 「师兄为了救我,好像眼盲之时把药吃了。」檀乐紧张得满头是汗。 宗洲赶紧牵起凌浅的手腕,细细诊脉,脸色极不悦地说道:「你又给他吃什么药了?」 「是能提升修为,但会造成筋脉俱损的药,」檀乐一见宗洲面色怪异,更是紧张了,「是不是真的吃了?状况很糟吗?宗宫主有法子快些为他梳理筋脉吗?」 这人是越看越宗洲脸色越心焦,殊不知宗洲脸色几番变化,不过是因为凌浅掩在袖中反手掐住了宗洲的胳膊。 分明是再康健不过的身子,故作昏睡,不过是要看看这不省心的师弟究竟要做什么。 檀乐轻声问道:「双修可行吗?」 「他都昏睡了。」宗洲说谎信手拈来。 檀乐又道:「就是昏睡了,才要命,这不是他愿不愿意的事了,若宗宫主仍要做君子,也可让我再诊诊脉,看看病情可还有别的转机。」 宗洲脸色一沉,「他当你是亲弟弟,你一点都不在意他的想法吗?」 「命要紧,」檀乐语气坚定,「大阵已成,天明见了日光自会开启,我是知道不误大事,才劝谏宗宫主护师兄周全重要,先带他回逍遥宫治疗才好,相信师兄醒来,知你我真心,一定不会怪罪的。」 「真心,呵,好一个真心……」宗洲还欲指责,忽然就觉出凌浅在手臂上写了一个「好」字。 这「好」字,便是应了「双修」之事。 虽是假的,可凌浅收手之时,却觉指尖微微发麻,心乱得很。 待到檀乐退下后。 凌浅方才再次睁开眼睛,这双素来熠熠生光的明眸仍是一片灰濛濛的。 宗洲关心情切,给他后背垫了一个软枕,着急问道:「筋脉逆行是假,那眼睛呢,严不严重?」 凌浅摇摇头,取出一条白绸递给宗洲,道:「是真的瞎了,不过只要清除了药粉,再敷上些护目的药,过上三五日也就好了。」 「你知道这毒是什么?」宗洲仔细给他治疗眼睛,蒙上白绸后,又忍不住吹了吹,「可怜死了。」 凌浅嘆了口气,「檀乐知道有受伤的可能太迟,临时才找出了这么个伤眼睛的药给人,竟是,他自己都不记得我见过的。」 宗洲一听这话,立刻怒道:「他好大的胆子!」 凌浅赶紧将人手臂拽紧,「我可不是个娇弱的,说这些不是在跟你诉苦,只是他不惜勾结旁人也要我受伤,只为了找你带我来逍遥宫才是奇怪。」 「可不是我要他劝你来的。」宗洲撇得干净。 凌浅将近到面前的脸推开,没好气地说道:「我当然知道和你无关,你一路各种传音问我是不是真的愿意来,问的我都烦了。」 本来他就打算明日启程去寻师尊,处置完这批叛徒,提前出发,住在哪都无所谓。 宗洲似有些醋意,「做你弟弟就是不一样,旁人当了叛徒,你恨不得扒皮抽筋,这小子犯了错,你还拦着我揍他。」 「我恨的是背叛太一门,」凌浅紧闭双眼,「他只是背叛了我。」 「双修究竟有什么好处,我着实不懂,你好像挺喜欢的,就连他这样一个无关的,都想尽办法促成这事,」凌浅耳朵也热,脖子也热,「我要是没有停用他的鲛人血,真听他的话吃了药,此刻才真是要求着你救命了。」 还得是用上双修救命,想想都觉得羞耻。 宗洲为他散开束髮,温声问道:「明日怎么说?」 「想知道他到底要做什么,就说已经如他所愿了呗,」凌浅咬了咬唇,「这种事后,需要装出难受的样子吗?」 他还记得檀乐提起过,若真成了事,总会有些体感不适。 就听宗洲一声笑。 凌浅不乐意地转过身,恨不得钻进被子里藏起来,羞死个人,怎么直接就问出来了。 宗洲贴上他后背,勾着他的肩,「不然做一下?」 「不要。」凌浅断然拒绝。 他看不见,其余四感就被发大了许多,竟是听了这声都心痒,被人挨着就发热。 「那今夜还睡一张床?」宗洲故意吹气在他脖子上。 痒得他立刻缩了缩脖子。 「这是你家,你爱睡哪,我管不着,」就连在凌浅自己的住处,这人不也随心所欲,如今回了逍遥宫,倒还知道客气起来了,「反正要他信,你觉得这事有多久,就在这屋待多久。」 宗洲倏然又笑了,很是为难的语气,道:「这可不好办,我在东海缠过你五天五夜,你问我觉得能有多久,那自然是不出门了才好。」 凌浅嘆道:「这事还挺费时的,光阴似箭,一晃五日就没了,若是用来修行……」 宗洲急着打断,道:「可不耽误修行,你现在是怀着身孕,两个小东西蓄着你的灵力,若是来日孩子出生,你就该知道,这灵力是远胜过你入东海前的。」 凌浅只记得自己自出了东海,灵力是一日不如一日。 今夜既然是换了个住处,又心事满怀,总也是难入睡,他便将心中纠结的疑惑,说与宗洲听。 「我是做过和你纠缠的梦,但断断续续的,我总没真实感,」凌浅按住宗洲覆在自己肚子上的手,低声问道,「你偏说我在东海和你有过能孕育子嗣的事,那你能不能让我借你的记忆,看看那时候。」 第43页 就像谢思渊用记忆编织的幻境,这对于宗洲来说,应该轻而易举。 「好。」宗洲答应得快,动作也快,扶着凌浅的肩转过身来面对面,倏然一下就将额头与他的抵在一块。 这与其说是幻术,不如说是直接引导凌浅的神魂进入了宗洲的识海。 魔花之渊。 凌浅不是幻境中的旁观者,而是他在记忆中的本人。 因为是宗洲的记忆,他看见的是怀中重伤的宗洲醒来的那一刻。 这男人初醒时美好得像一尊白玉雕琢的神像,纤长微卷的睫毛轻轻一颤,就似蝴蝶的翅膀扑扇着刮过他的心。 他看着宗洲的眼神一定是极深情的,要不然,也不会让宗洲一醒来就微微红了脸。 他将手轻抚过这俊美的脸庞,爱不释手地一下一下描摹着宗洲眉眼,鼻子,再到嘴唇。 他可喜欢这人柔软的薄唇。 以至于不知不觉,一见对方要说话,就主动吻了上去。 这举止有多轻佻,只想想宗洲这样对自己时的心情,就能知晓。 可宗洲定然是不会觉得他轻佻。 二人很快就搂在一起,除去衣物。 一片深紫色的花海,两具雪白的身躯格外显眼,人一动,就有花瓣浪潮一般飞舞。 许多次,还是宗洲关心他累不累,他却不知满足地说着还要。 …… 若从前凌浅对男人之间相好的事勉强还算白纸一张,那经过这段记忆,就可谓是浓墨重彩了。 这强烈的刺激不但关联神魂,就连他赶紧与人分开额头后,都热得一身薄汗。 「我,我那时一定不是我。」凌浅羞耻至极,明明双目失明,还记着捂紧自己的眼睛。 宗洲自然也起了反应,捉住他的手细细含着指尖,低沉迷人的嗓音,说着些正经解惑的话:「是你,但我想,那应该是被魔花激起了心底欲望的你。」 那不还是他想要做,才会有被魔花影响的可能。 「小浅,世上无圣人,七情六慾在所难免,」 凌浅今夜早些时候,还听师叔说起过师尊自以为能成为没有欲望的圣人。 但师尊失败了。 他亦是。 「你别这样贴着我,太痒了,我……」凌浅说着痒,实则是心里痒。 不懂这滋味也就罢了,偏是他自己的记忆。 无论感觉还是听觉,一旦恢復到自己的身上,每被人碰到一处,就似被唤醒一处。 可他明明是清醒的,没有鲛人血,也没有魔花在,他依然不想抗拒与身上人共赴妙境。 理智让他推开些,轻声劝说:「现下不合适,你不是说我有孕在身,这样会不会伤到孩子。」 「不会的。」宗洲回了一声,勾起他的膝弯。 凌浅又将人推开些,「不是说好了,是骗人的吗?」 这男人倒好,用唇蹭了蹭他的脸颊,好正经地说:「我轻些,你明日就不用想着怎么骗人不舒服,只消被人一问,都会想起自己夜里的舒服,脸红起来。」 …… …… 翌日。 凌浅双目蒙着绸缎,斜倚在软枕上。 真真是,不必人问,就时时想起夜里的事,时时就会脸热起来。 却是听着檀乐自述罪状,末了一句话,让他的心突然一下静了。 「师兄,我今日总算可以说实话了,」檀乐满目忧愁,道,「你怀孕了,与黑龙有关,我可以助你隐瞒宗宫主,有了昨夜那一回,我就能让他相信这孩子是他的。」 …… 第29章 带球失踪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凌浅目不能视,用上神识只见这胡言之人,正离他三步远,跪得端正,面容严肃,半点不似作假。 檀乐字字肯定道:「你腹中的鲛珠正孕育着四月的胎儿。」 「我不是说这个。」凌浅昨日已得宗洲安抚,怀孕这事不是不能接受。 但檀乐或许真以为宗洲受了威胁,会瞒着他,才敢说他腹中胎儿的生父另有其人。 「师兄是真的很喜欢宗宫主吧,」檀乐的语气有些不是滋味,「喜欢不是更好吗,师兄腹中的胎儿需要一个能在你孕期灵力尽失的时候,护你们周全的父亲,我骗他认下这胎,总比再去找旁人好。」 凌浅怀中抱着一只白猫,这猫到底不是真的活物,就连他指尖掐紧在皮上也无反应。 檀乐看不见他白绸下的眼睛,自然瞧不出他的情绪。 仍在梗着脖子,严肃说着:「我助他诊断你腹中胎儿时就动过手脚,他感知到的血脉亲缘全都是假的……」 「檀乐。」凌浅的语气已无耐心。 檀乐却偏要说完:「如果我不这么做,他如何会不计代价给你灵力和法宝,他可还会视你如命?可会为了保胎助你救师尊?你过去都可以为了师尊抛弃他……」 「混帐!」 砰的一声。 凌浅手中的白猫已然化作玉石砸在檀乐的额头。 鲜红刺目,淌过檀乐半张脸,滴滴落地,血泪一般。 可就是这样的伤,都止不住这人的混帐话,「利用他有什么错?」 凌浅遮在白绸下的眼睛半睁开,灰濛濛的,并无半点光明。 可这目光是眼前血流满面之人最熟悉不过的审视。 檀乐下意识低下了头。 第44页 「这就是你承诺的,绝不会说出我腹中有鲛珠?」凌浅声音一冷,檀乐的背便弓得更低。 认为利用宗洲没有错。 呵。 难道不是认为利用他凌浅重情重义更没错。 在他与宗洲的感情上推波助澜,确认他二人已是身心交融的关系。 如今才装作坦诚,道出又是为他好的阴谋。 若是他没有停用鲛人血,仍是毫无保留地信任檀乐。 他此刻该是会焦虑至极,越是真心爱着宗洲,越是不可能怀着所谓别人的孩子和宗洲在一起。 「檀乐,我从前有没有告诉过你,我当你是亲弟弟?」 檀乐抬起头,一只眼睛染满了血红,张嘴无声,貌似动容。 凌浅拍拍床沿,这位昔日的好弟弟就如蒙恩赦一般膝行过来,双手谨慎搭上他的手背。 直到确认不会被推开,方才小心翼翼地将干净的半边脸贴上自己的手背, 殊不知,血液是流动的,转眼就渗透了二人的指缝。 「师兄,你原谅我,」檀乐语似呜咽,一滴滚烫的泪倏然划到凌浅的指缝,「这人若是知晓你怀着别人的孩子,说不定会一怒之下屠灭太一门,我无可奈何。」 「你是要说他用刑逼迫你了,还是要说别的,比如你为何要伤我的眼睛,」凌浅气笑了,可转瞬,唯有嘆息,「我可以实话告诉你,我已不受你鲛人血的影响,你呢,也有实话告诉我吗?」 若说凌浅为人最大的弱点,大概就是心软了,能稳稳拿捏他软肋的人,往往是最了解他的人。 而这些人,永远不知勉强多一次,心就远一分。 就听这犯了错的人,反而稚子一般委屈地痛哭起来。 「师兄,孩子是谁的都好,我只想要你和我二人一起去东海,如果不是你忽然放弃了东海之行,我真的,真的不会帮别人用药粉伤到你。」 檀乐激动道:「我说的不都是假话,我想要你心无芥蒂地利用他的修为是真的,你再信我一回,你这胎,如果再不前往鲛人地,你也会死的。」 凌浅无论是被人压着的手,还是心,都冰冷极了。 谎话听得多了,就连事关自己的命,都当不得真。 檀乐哭得泣不成声,倏然退开些,手沾上自己的血立誓:「我立下天道誓言,我绝无背叛师门之心,我带你去鲛人地就能保住你和孩子的命,我自始至终,从未有过害你性命的念头。」 天道誓言可谓重誓,违背者,轻则修为止步,重则雷劫加身。 凌浅皱紧了眉头。 「究竟什么事,值得你不说实话,这样立誓?」 「是比我自己的命还要重要的事,」檀乐再次抓紧他的手,「师兄说师叔的事是家丑不可外扬,师兄当我是你的亲弟弟,那我就是比他更亲的人,权当是,我也是家丑……」 凌浅敛眉提醒道:「上一个家丑,已经被我清理门户了。」 檀乐却义无反顾:「师兄成全我此行,我也可以死。」 师尊曾以门中小辈的前景和性命劝说凌浅割捨不被正道接受的爱情,现如今,这些人,不是叛变,就是轻易地将「死」挂在嘴边。 …… …… 逍遥宫毗邻东海。 凌浅也是得知宗洲的真实身份后,才明白当初的游歷,为何向着海边行。 「其实那魔头当初不也是指望师兄护他回家。」 檀乐扶着他一路走到逍遥宫地势较低的一处花园,此处花开茂盛,一片艷红围着一池清澈的湖水。 因为临近海边,就连风都是咸的。 而这片艷红,不是旁的,正是来自凤梧山的凤草。 檀乐一见他脚步停顿,立刻煞风景地添了一句:「魔头就是魔头,我听说他烧了仙盟的凤梧山,竟还将人家特产的凤草种到了自己家。」 凌浅蓦然一笑。 檀乐立刻噤了声。 「不指望继续利用他了,他就不是宗宫主,又变回你厌憎的魔头了?」凌浅甩开檀乐的手,兀自向着水边行。 他笑,自然是笑宗洲不过眨眼的功夫,又是从逍遥宫搬了宝库,又是烧山抢花,不过是为了他腹中的孩子需要灵力,又爱吃凤草糕罢了。 至于这事恶不恶。 他看尽了所谓正道的所作所为,还真不替人惋惜花草。 「师兄……」檀乐紧跟上他,扯了扯他的袖子。 凌浅已然走到湖边,再懒得听人挑拨离间,冷声一句,「我为人喜欢直来直往,此事了了,我寻回师尊,从此也当再无牵挂,你毋需多言。」 檀乐这会子当真听话了,一字不言,只是倏然张臂搂住他,不等他推开,便带着他身子一斜,投入湖中。 凌浅是有避水的法器在身上的。 他虽是气恼,但下意识还是瞧了瞧这搂着他不放手的人会不会被湖水沾湿了衣裳。 挨得近,许是为了接近避水的法器。 哪承想,鲛人为何物,竟是半人半鱼,入水更得自在。 凌浅神识感知到这身形,既已知不怕水,哪还容人抱着,手上一用力,就将那生出鱼尾的「人」推开。 檀乐比他在水中游得快,不一会就再次近到他身前,双手覆到他眼睛上。 凌浅本能一闭眼。 就觉出面上白绸被散开。 第45页 再睁眼时,竟能清楚地看见白绸向着湖面一轮光圈漂浮去。 「我的眼睛……」凌浅轻触眼眶。 「我下的毒,我来解,」檀乐游动在他面前,姿态婀娜,宛若蛟龙,倏然将他腰身扶住,向着深水游去,「我能尝到海水的味道,你闭上眼睛,我们很快就到了。」 这很快,当真是快,宗洲大乘修为,御空飞行,从太一门到逍遥宫,不过一念之间。 而檀乐多年自称修为不济的医修,飞行常常依赖凌浅,可一旦入了水,却是越接近海水,越穿行自如,比不得一念之间,但已是常人不可想像的迅速。 「你瞒着我的,可不止那些吧,」凌浅手护着孕肚,不信那些话,却不得不关切一事,「你原来想骗我的话,是想说我腹中的是什么?你说和黑龙有关,是说他给我服下的鲛珠本来就是有生命的吗?」 「如果我说是,你会害怕吗?」檀乐甩了甩黑色的尾巴,尾巴上的鳞片隐隐有些金光。 凌浅怎么瞧,都觉得眼熟得很,他是没有见过鲛人,但是长了鳞片的尾巴还是见过一条的。 「我怎么觉得,你的尾巴,好像……」 「像黑龙吗?」檀乐带着他又往不见光的深海沉了沉。 重重海草如参天大树,遮住了本就不甚充足的天光。 也将这从前再熟悉不过的脸,遮在了阴暗里。 檀乐的声音在海水中又轻又柔:「因为这就是黑龙的尾巴。」 …… …… 逍遥宫。 宗洲得知凌浅失踪的消息,已是一个时辰后。 凌浅是不许他掺和有关太一门的事的,是以关于质问檀乐,宗洲很是体贴地选择了迴避。 这一迴避可好。 好的自家大宝贝怀着两个小宝贝都没了踪影。 以凌浅的修为,又有了他给的在魔宫畅行无阻的腰牌,就算不是游玩在哪处不归,而是离开了逍遥宫,都不会引动宫中护山的法阵。 「是以为很快就能处理完什么私事,惊动不到我?」宗洲站在一丛艷红凤草中,脸色阴郁。 一声惊雷。 他闻声抬头。 只见东海方向,雷云密布。 自湖边跑来一名弟子,手握着一条沾着黑色鳞片的白绸。 自宫外传信的探子,送来一只飞鸟。 那飞鸟口出人言,「东海有异动,观海面,形似黑龙。」 宗洲血红双眸,眼神骤冷,一身威压震慑,万里晴空风起云涌。 「鲛人?黑龙?」 「呵,敢拐本座的人,本座今日就灭了你的族。」 …… 第30章 东海鲛人 黑龙,给他服下鲛珠的黑龙,在他腹中植入活物的黑龙。 凌浅满心疑惑,还欲再问。 檀乐已然带着他沉入更深的海底,穿过无尽黑暗,再现光明处,竟是一片繁华堪比凡人重镇的城池。 城中民生百态,转瞬尽收眼底。 贝壳、珊瑚筑成的房屋,色彩缤纷,光辉夺目。 凌浅尚在惊嘆于眼前所见,二人就被一道无形的结界阻挡了前路。 那结界一经碰上,就有水纹层层漾开,光泽如珍珠,笼罩在整座城池上。 「师兄稍等。」檀乐扶着他站立在结界的穹顶。 凌浅推开臂上的手,正要说话,倏然又被搀住。 他已有些烦躁,催促道:「我们要在此地站到几时,你到底要带我去看什么?」 忽然间,一声远比他响亮的呵斥现于身前,「檀乐,你百年前就被逐出鲛人地,今日怎还敢带外人来!」 「这是内人,」檀乐在凌浅惊讶的注视下,面不改色,「他怀了我的孩子,若不回到鲛人地,此子难保。」 凌浅一脸莫名地眨着眼睛。 什么内人,这孩子哪能随便认作是自己的? 檀乐却是又收紧了手,掌心尽是汗水。 不多时。 这些一见面就排斥檀乐的人,竟是和和气气地放了他们进去,一路将他们引到了一座巨大虹彩贝壳。 凌浅不止一次松开手。 檀乐每一次又将他牵得更紧。 「师兄不要松手,等你见了大祭司,就知道这里真的能保你父子平安。」 凌浅听了这传音,环顾四周,惊奇的是这城中鲛人皆是蓝白尾巴,唯有檀乐一条龙形黑尾,是真瞧着像个异类。 百年前就被驱逐。 百年前师尊和他捡到檀乐时,这人还是个五岁模样的孩子。 「你那么小,能做错什么让他们驱逐你?」凌浅传音回去,不问自身,只关心五岁的孩子怎么就被这样看似和气的族群抛弃,让其自生自灭。 「是啊,我那时还那么小,」檀乐倏然转头看向凌浅,温柔似情深,并未用上传音,「世上再不会有比你对我更好的人了,如果可以,我想和你生生世世在一起。」 凌浅瞪大了双眼。 檀乐却如恩爱情人,抬手抚过他的发顶,轻声温情道:「乖,我也很爱你。」 这话没头没尾,就似是凌浅先用传音与人撒娇求爱了一样。 他尴尬得眼睛都不会眨了。 四周等候贝壳主人答覆的护卫却瞧得一脸满意。 满意什么啊,真当他是流浪在外的儿娶回的媳妇了? 第46页 好在这时,那足有五人高的虹彩贝壳张开了,一名年岁不大的美丽鲛人游了出来,请他二人入内。 这壳内又是另一番奢华景象。 壳顶布满灵光闪耀的明珠,水草铺成柔软地垫,各色珊瑚以天然的形状,或用作桌椅,或用作摆件,乍一眼,就觉流光溢彩,美不胜收。 贝壳正中,是一座灵玉制成的宝座,其上正坐着一位雪白髮色的老者。 老者看起来在族中地位崇高,却是一见了凌浅,就如家中长辈见了亲孙子一样,毫不见外地游了过来,一手就覆在了他的腹上。 「四个月了,还是双胎,」老者一笑,备显慈祥,「是父亲恩爱怀着的孩子,活泼得很。」 凌浅起先还有些反感陌生人的碰触,可这话事关自己的孩子,又正好与宗洲所说的双胎对应上,他难免关切,目光不知不觉柔了许多。 「孩子还健康吗?」凌浅很是在意此事。 老者点点头,「现在是好,再过些时候,你就不能随意在外走动了。」 凌浅敛眉,道:「这是何意?」 老者并未回答,放开手,游回了宝座,又将冷淡目光转向檀乐,道:「你没告诉他怎样才能诞育,就给他服下了鲛珠,可知你们若因此事伤了感情,也会影响胎儿的?」 檀乐忽然扶住凌浅的肩,恩爱极了的神色,道:「他爱我至深,不会怪我年少离族,婚后才忆起鲛珠产子,必得回到鲛人地,还请大祭司容他前去珊瑚岩殿待产。」 「罢了,」老者摆摆手,「若不是我族人丁不旺,也不会容许你沾了孕夫的光回来,今夜我会安排人给你们寻个住处,以后务必安安生生。」 凌浅云里雾里,半点没听懂他们的话。 可这老者,大概寻常也不是谁都见得的,只这一会儿功夫,就命人领了他们离去。 …… …… 来到老者安排的住处。 这是一座岩壁内凿的屋子,比不得那虹彩贝壳华贵,但也算布置得温馨舒适。 凌浅见那群侍卫离开远了,方才问檀乐,道:「你究竟是什么人,带我来这里,就是为了回家?」 「谁不想有个家呢,我喜欢师兄是真的,我可以陪你在这里生下孩子。」檀乐还想亲近他,凌浅不在人前自然不配合。 檀乐也不勉强,爽快收手退开,「我立誓过这里没有人会害你性命,这不是证实了嘛,他们喜欢你怀着孩子,宝贝供着你都来不及。」 就见檀乐转身拿起一个精緻的珊瑚,满目阴郁,就连珊瑚上的明珠都照不亮眼睛。 「像这样漂亮的东西,我在这里就从来没有用过,师兄,你发现我的尾巴和他们不一样了吧。」 「人和人也不都是一样的,这没什么大不了,」凌浅无心考究这屋内摆设价值几何,只问,「我何时可以离开?」 檀乐放下珊瑚,却在自说自话:「他们都嫌弃我象徵黑龙血脉的尾巴,却待你这个陌生人这么好,怎么不想想,你怀了我的孩子,生出来的个个都会是黑尾巴。」 「檀乐。」凌浅倏然温声轻唤。 檀乐就似回了魂,立刻换了副热情阳光的面目看他,就连语气也似从前委屈,道:「师兄一定也觉得我很可怜吧。 「可怜。」凌浅随意附和一声。 掌心倏然化出一个「云和如意」,此宝是昨夜宗洲担心他换了床会睡不好,特意拿出来给他安胎助眠的。 效果之好,只需数上三个数。 「一。」凌浅语气轻柔。 檀乐垂眸无力,道:「师兄,你在做什么?」 「二。」 「你不会忍心害我。」 「三。」 「你不是说,会,相信我的吗?」 「睡吧。」凌浅翻腕一挥,就将昏昏欲睡的檀乐隔空送到了床上,又将云和如意摆在枕边。 他倾身靠近檀乐,瞧着这无辜可怜的睡颜,道:「我从未害过你,是你,一直在骗我,一直在害我,我已经不能再相信你了。」 是真心待他,怎么会谎话连篇,一再拖延,就是不肯回答他此行真实目的。 「你不喜欢这里,又怎么会当这里是家呢,我不知道你留我在这,是在等待什么,可我不能再因为同情旁人的遭遇,伤害真正爱我的人了。」 那个人,一定在等他回家。 …… …… 凌浅再次来到虹彩贝壳处。 或许是因为他有着身孕,求见大祭司并没有想像中难。 只是这一回,大祭司一见他独自前来,脸色就不怎么好,「怎么的,不会真是檀乐哄骗你怀了孕,你怕麻烦,不想要了吧。」 「不是,」凌浅一出口就让老者松了口气,可他接下来的话,又再次让这老者皱起了眉头,「我怀的不是他的孩子,你若是感觉到他的气息,大概是因为他给我服用过他的血。」 「他给你吃了鲛珠,却让你怀了别人的孩子,他还给你血安胎?」老者慵懒的眼睛登时睁大了。 凌浅一件事一件事地顺着理,「所以鲛珠不会是先孕育了一个活物,再放进肚子里?」 「檀乐让你和别人交尾怀孕,还骗你说珠子是自己在体外先孕育出来的?」 老者向前倾身,显然听得正起劲,竖起耳朵,说:「这事还挺曲折,可惜了,我本该成全了他这认儿子的真情,但鲛珠就是先服下再交尾才怀得上的,那你孩子的父亲可还是一个鲛人啊?」 第47页 凌浅松了一口气,眼见这老者问得出话,赶紧问了件要事。 「我如何确认孩子的生父是谁?」 「你连和谁交尾了都不知道,肚子就这么大了!」 老者一言,羞耻得凌浅脸都红了。 按理说他为人也是直来直去,但公开与一个长辈直白讨论交尾什么的…… 而且他肚子也没有很大,明明才是人家吃饱了才凸出来的那一点点小肚子。 「孩子啊,这事你该比谁都明白啊,」老者游到他身前,再次将手覆在他小腹,「鲛人最是恩爱,若孕子嗣,越是缠绵越是滋养鲛珠,你胎像尚算稳固,岂不是日日都与这胎儿的生父在一处。」 老者眉头一挑,颇有些玩味,「我会放你们进来鲛人地,正是因为你腹中胎儿不久前才得到过你与他们生父交尾时灵气的滋养,我以为那人就是在你身边恩恩爱爱的檀乐,原来他瞒着你,还给你安排这种事吗?」 误会真是大了,他一生就只一个男人,这老者倒是脑补出了一出爱恨纠葛的大戏。 可这话真实的又让他想笑,明明一生就这么一个男人,怎么还能被人三言两语说得焦虑,真有那么一瞬紧张这珠子若真是什么植入他腹中的活物。 老者见他眉目温柔,和颜悦色地提醒道:「你若怀的不是鲛人的后代,就算是因为鲛珠,我族也不会护你待产,若无红玉珊瑚,你的孩子是生不下来。」 此刻外面忽然传来一声急报:「大祭司,有人正在攻击结界!」 「为你来的?」老者蹙紧了眉头,「可你出不去了。」 凌浅可算明白了檀乐要做什么了。 他神色淡然,道:「若是不撤掉结界放我离去,我儿的父亲,恐怕会毁了整个鲛人地。」 …… 第31章 多子多福 「毁了鲛人地?」老者转身命护卫围住凌浅,不屑道,「那也得他有这个能耐。」 凌浅已能感觉到地动山摇的力量,震盪着海水,让人如置身暴风雨中的小船。 他仰头瞧了一眼贝壳顶上坠下的明珠,及时出手给老者化了一道护身的结界。 那明珠骨碌碌滑过结界坠地,惊得老者神色一愣:「你修为不低,是和那黑龙的孽种一起来寻仇的?」 和凌浅一起的是檀乐。 所以说檀乐是黑龙和鲛人生的儿子。 凌浅掌心翻转向上,那顶上缀满的明珠登时全部化作齑粉,混入水中,散成满目灵光。 他此举并非炫耀法力,只为让眼前人知晓利害。 虽是这老者强留他,无礼在先,他仍是语气得体地说:「我并非替檀乐来报驱逐之仇,大祭司打开结界放我离去,吾儿的父亲自会停手。」 「我怎知你们不是串通一气,屠灭我族?」老者强作镇定。 「那就要问问鲛人族有什么仇家,偏要利用我等来此一遭了,」凌浅身形已有些不稳,话倒是沉得住气,「我见大祭司手紧抓着扶手,想来没有这样大的贝壳护着,外面的鲛人更不好过吧。」 老者倏然沖向他身前,愤恨地瞪着他,道:「你们都是受了黑龙的蛊惑,我鲛人族与这恶龙皆遭天谴,黑龙看守魔门,而我们看守黑龙,唯有屠灭鲛人族,那恶龙才得自由。」 「那是你们的恩怨,我本不想牵扯其中。」凌浅语气冷漠。 老者满面青筋暴起,「你不欲牵扯,可你已是我这里的祸根,鲛珠一旦入腹就会形成胞宫,这是天罚圈禁我等在此,唯一的繁衍之法。」 「红玉珊瑚会将所有因鲛珠怀孕的生灵困在结界,直到胎儿降生,」老者气得牙齿咯咯作响,「你以为我现下不想驱逐你,是离了红玉珊瑚,你和腹中胎儿根本活不下去,这圣物为了保护你,根本不允许我打开结界。」 凌浅蓦然转身。 老者立刻游到前方拦住,「你休想出去。」 「怕我出去,是知道我与我儿的父亲联手,必能一击毁了这里的结界吧,」凌浅一掌击退围上来的鲛人护卫,「你说这结界与天罚有关,是不是强行毁去会引来雷劫?」 老者不言,因为事关天道,不能说谎。 凌浅瞭然,再不与人赘言,击碎这贝壳一角,便向结界边缘游去。 身后老者大喊着:「那恶龙不能碰触结界,就是在利用你们屠杀鲛人族,因果报应,你等助它,必遭天谴。」 凌浅已然近到宗洲面前,二人隔着透明的结界,掌心对着掌心。 而宗洲的身后是巨大的黑影,正是当初以救宗洲为条件,要求凌浅吃下鲛珠的黑龙。 这黑龙算计日久,为的就是今日诱他二人隔着这结界,再毁去这结界。 如它所愿。 凌浅抬眸眼见一道天雷穿入海底。 他立刻运转周身灵力助宗洲击碎了结界。 电光落下的瞬间,他一手紧紧将人拥住避开,另一手则是狠狠抵住黑龙的头,不许那巨兽向前游上一寸。 「宗洲,别让它靠近鲛人地。」 凌浅话一出口,宗洲立刻搂住他的腰,旋身转腕,化出一道水龙捲,将那黑龙击退百丈远。 黑龙伏在海底砂石中,龙头低垂,兽吼道:「魔尊宗洲,你忘了我告诉你,唯有屠灭鲛人族,才能得到保住他父子性命的红玉珊瑚,他孕已四月,至多不到一月,就撑不住了。」 第48页 「别信它。」凌浅看向宗洲摇了摇头。 黑龙利爪抓地,缓缓向前爬,沉声惑人,道:「这姓凌的小道人,为了你毫不犹豫吃鲛珠,是命都可以不要的,他是怕你沾染了杀戮的因果,才劝你不要灭族夺宝的。」 「小浅,没有红玉珊瑚,你是不是会死?」宗洲眼看着黑龙的行动,心中自有那龙不能跨过的界限,「若是你说不会,我现在就杀了这条满嘴谎话的龙。」 凌浅不过犹豫了一瞬。 宗洲登时就将施法的手换了一个方向,吓得那群本要近前的鲛人纷纷躲进了石缝里。 「你听我说,」凌浅双手抓住宗洲的手臂,「我腹中的孩子,还有檀乐说的那些谎,都是这黑龙利用我们的阴谋,他们都是被天罚在此镇守魔门的罪人,你已是要飞升的人了,别为了我,破坏此地,强行夺取天赐圣物是会遭天谴的。」 「我不在乎。」宗洲转了转脖子,魔的杀心一起,纵使毁天灭地都不放在眼里。 「可是我在乎,」凌浅倏然将人环抱紧拥,「我知道隔着那层结界,你听不清我的话,你一定会扛着雷劫破开这结界,我出手,是不要你受伤,也不要你被那恶龙蛊惑冲动杀戮,我可以留下来,我为你留在这里把孩子生下来,我哪也不去了。」 宗洲的灵力在掌心散开,轻声问道:「你不是要去寻你师尊的?」 「我可以不要自己的命去寻他,」凌浅激动说道,「但你比我的命重要,我当初在东海离开你,我真的是以为你是一个普通的魔修,我那时说不在乎你,说师尊比你重要,是我担心你在他们的围剿下受伤。」 「小浅。」宗洲的手已然温柔地贴在他的背上。 凌浅却是一时没有察觉,说开了这事,就要说尽了:「师尊说要为檀乐他们的前途着想,说至少该等到他修復天柱归来再考虑私情,我听了,因为我以为再去见你,不过是等上三四个月的事,我每一夜每一夜都在想你,我……」 倏然一声沧桑低语打断了凌浅的话:「二位真情,只是,我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不当讲。」宗洲和凌浅几乎同时沖人说道。 「那二位继续,」这沧桑的声音,嘆了一口气,「我也挺喜欢看的,就是,再不劝劝,那黑龙就要被你夫君打烂了。」 凌浅听了这话,登时从爆发的情感中回神,转头就见原先黑龙所在的地方出现了一个龙形的地裂。 「它怎么……」凌浅目光惊讶。 倏然又被宗洲捏着下巴,深情对视。 宗洲一脸不知足,道:「它老想偷偷闯过来,吵死了,宝贝别理它,接着说,你还没说你爱我呢。」 凌浅本来就没想要说这三个字。 但既然被人提到了。 凌浅极轻地说了声:「我是很爱你的。」 就这一声羞死个人的话,竟引来一阵莫名的掌声。 凌浅又转头看向鲛人所在的地方,就见那群鲛人甩着尾巴,鼓着掌,个别忍不住饮着小酒的,兴致高起来,还发出一声喝彩来。 那提醒他二人的沧桑声音正是大祭司。 老者一脸欣慰地离他二人最近,一见他投来目光,便双手合十,笑着说:「我早就告诉过你,鲛人最是恩爱,就喜欢看这亲亲热热的小两口,你们继续,就当我们不存在。」 凌浅干笑两声,就是在海底,都觉得臊得满脸发烫。 心道是,这也不是能当作不存的人数啊。 更何况,这族群大难临头,怎么还有心情看人家亲亲我我。 老者见他不说话,以为没戏可看了,终于是正经神色,清了清嗓子。 说:「我们杀不得,黑龙亦是,这位魔尊大人若是心静了,细瞧瞧,应该不难发现,这里有两处互相牵制的困阵。」 宗洲长眉一挑,向凌浅解释道:「如今的阵眼分别是鲛人和黑龙,死掉一边,另一边会有短暂逃脱的机会,但不会很久,这阵法会将在其法阵内修为最高的活物变成新的阵眼。」 凌浅得知其中关键,更是觉得那黑龙可恨。 若是宗洲真动了手,岂不是成了这里的新阵眼。 老者很欣慰他二人的领悟力,又将视线投向凌浅的腹上,道:「我族中许久没有胎儿降生,所以才会一得知檀乐带了个有孕的回来,就不计前嫌,以礼相待。」 凌浅问道:「檀乐做过什么必须被驱逐的事?」 老者嘆气道:「他不顾念怀他十月的鲛人是被黑龙抓去胁迫至死的,得我族收留,却总不能安分,每每见到黑龙身影,都当那是世上唯一的亲人,我等知道这种养不熟的,总有一日会被黑龙蛊惑,又抓到他偷偷接近红玉珊瑚几次,驱逐也是为了更多族人的平安。」 若是宗洲没有被黑龙引来。 檀乐也会以凌浅有孕为由,再次接近甚至破坏红玉珊瑚。 老者道:「红玉珊瑚,是天赐我等繁衍的圣物,这里的结界,也需此宝灵气供给。」 宗洲静静听了许久,忽然提了个极为难人的要求:「你说许久无鲛人怀孕,如果只是为了结界守护鲛人地,那把红玉珊瑚借我几月如何?」 凌浅抿了抿唇,心道是人家说这是圣物,哪能几个月的往外借。 「小仙君留在此地还是不方便吗?」老者问得和气。 第49页 凌浅轻嘆道:「若有法子保住性命,还不耽误我去寻师尊,当然能两全最好。」 「那你们能拿出个供灵的宝贝,再修好我们的结界,这珊瑚就借你了。」老者话说得大方,实则眼睛都不往他二人身上瞧。 凌浅忽然想起宗洲送给自己的翡翠绿扳指,里面可是有一座埋有巨大灵脉的仙山。 以此山灵气,别说维持一个结界,就算开山立派,新建一座城都绰绰有余。 他摸着手指上的扳指,抬眸瞧向宗洲。 宗洲很痛快地点了点头。 轻声说着:「送给你的,又是为了我们的孩子,随你处置就好。」 这一随意,东海海底就多了一座山,高出海面的部分,成了一座仙雾缭绕的岛。 可谓人间又一奇景。 来日引得求仙问道之人,屡屡来此寻访仙人,便是后话了。 …… …… 凌浅二人用山换了护胎圣物,游向远处时,还能听见鲛人大祭司高喊着:「二位多子多福。」 凌浅牵住宗洲,问:「他们怎么这么大方?」 宗洲瞧向他的眼神,满是强者的骄傲:「他怕我真屠了鲛人地,连困阵都让我看了,我还能不知道阵眼的红玉珊瑚在哪里,不必杀生,勾勾手指头就能拿走的东西罢了。」 凌浅一抬眸,宗洲就颳了一下他的鼻子。 「小傻瓜,若不是他看出你是个正直的,遇到我这样的大魔,他们就该跪下来求,而不是运气这么好,还劳动你修復结界,白捞了个仙山。」 「就当一物换一物吧。」凌浅低头看了看被缩小成吊坠的红玉珊瑚。 仙家之物,强取不得,可交换就是心甘情愿了。 「他说多子多福,」宗洲手贴着凌浅的后腰,一下用力将他带进怀里,低语道,「那宝贝,我们要不要多生几个?」 …… 第32章 魔花燃情 「别闹。」凌浅轻轻挣脱怀抱。 他可是印象深刻那些鲛人如何爱看人情情爱爱的戏码,总还有些怕人瞧见的羞赧。 况且这腹中一胎都未出生,哪有这样的爹,都开始计划起下一胎了。 「小浅面色为难,似有些愁容啊,」宗洲勾勾他的手指,「是不是还在担心檀乐。」 凌浅闻言,轻嘆了口气,「我是气他,可我并不想伤他性命,我去那岩壁里,也没见着人,只寻到了『云和如意』,你说鲛人祭司说他趁乱跑了,是不是真的?」 「你还是心软啊。」宗洲安抚地拍拍他的背。 「他是我弟弟,也是太一门的弟子,非是叛门的死罪,还是该带回太一门由师尊定夺。」 凌浅回身看着远处仙山,紧紧回握住宗洲的手,「说这人可恨,可是他为的是自己的生父,我到底算不得他的至亲。」 宗洲的手心很暖,话也温柔:「你可比他至亲待他还好。」 凌浅这人记好不记仇,「他也没想害我性命,他若不带我来此寻得红玉珊瑚,恐怕我到体力枯竭时,才会不得已与你来此寻找黑龙。」 宗洲牵着他的手,指着那龙形地裂,道:「这孽畜有心引我们前来,就算没有檀乐,也会闹出动静引你注意,你不责怪檀乐倒是无妨,可也完全不用觉得欠了他什么。」 凌浅正在品味这番话。 忽然就觉出源源不断的凶煞之气自海底浮起,这感觉熟悉得很。 二人迅速转身。 就见一尾鱼形搅开沉沙,未见其容貌,已传来一声冷讽—— 「师兄可喜欢听魔头蛊惑,恐怕过不了多久,善心都要磨灭了。」 凌浅蹙紧眉头,终于瞧清了那黑色龙尾的是檀乐。 他轻声一句:「你在说什么?」 檀乐立刻揶揄道:「我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师兄从前与师尊如影随形,学了一身虚伪待人的功夫,今时从了魔尊,又成了无情无义,背弃同门的恶人。」 宗洲一道攻击术法已然出手,凌浅抓住这人的手腕,将这致命伤推到了旁处。 轰的一声。 海水登时浑浊不堪。 穿过昏黄,凌浅依然能看见檀乐满眼悲伤。 「师尊以为无情道也该知道怜悯之心,捡了我,就当作是培育你善心的猫狗。」檀乐趴在砂石中,垂头姿态,像极了自己那头在宗洲攻击下难以抵抗的父龙。 「无人待我像人,只有你好像真心养我,可你有了爱的人,就当我是可以随意抛弃的猫狗。」 凌浅难以置信,他记忆里初见檀乐,这孩子衣衫褴褛,委屈可怜,他当时看檀乐的目光,师尊就说是终于又有了怜悯。 这修无情道后重获怜悯之心的感情,远胜过他待门中任何晚辈。 「我从未视你是什么猫狗,难道我待你真的不好吗?」凌浅目光动容。 檀乐所在之处现出一块门形青石板,倏然明光大作,一道道红纹乍现其上。 「我若真是你的亲弟弟,你不会为了一个讨你欢心的男人,弃我不顾,让我昏睡在欲杀我而后快的鲛人地。」 「我没有。」凌浅摇着头,他真的没有。 他只是必须保护自己腹中的孩子,不能先顾及反覆欺骗自己的人。 可檀乐听不见这声,身形已然快要穿入那道青石门。 而门的另一边,正是魔煞之气的来源,也是凌浅再熟悉不过,曾带宗洲去过的魔花之渊。 第50页 「不行,你不能去那里,」凌浅一有去找檀乐的念头,宗洲就将他往回拽,他回头急道,「他的修为,就连仙门天柱都去不得,这里面魔气太烈,他会死的。」 宗洲手握得极紧,劝说道:「小浅,他自己找死,你得顾念自身,你忘了自己前回被我身上的魔纹冲撞得昏迷不醒了?」 「我不能。」凌浅不能不管。 无论檀乐做错过什么,无论是不是误解他是在当猫狗养,师尊当初将这孩子交给他,嘱咐的就是照料吃喝温饱,一定要让这孩子好好活着。 凌浅当真要走,宗洲是抓不住的。 不过眨眼的瞬间,宗洲手中就只有一道虚影。 魔门红光最盛处,凌浅已然抓住了檀乐,这不知死活的人,恢復了人形,一见他近到身前,竟又如从前,笑得阳光明媚。 「其实我有一句话没说完,」檀乐抓着他的手臂,化出一道捆仙锁缠绕彼此,「我喜欢做你的狗。」 明明刚才还伤心被他抛弃如猫狗。 怎么忽然变了一个人。 凌浅有心将人拽出魔门,这人却偏要带他一同陷入黑暗。 「师兄,一个鲛人一生只有一颗鲛珠,我父亲为了自由,把我此生唯一有子嗣的机会给了你,我尽过孝心助它逃脱束缚,失败了也就放下了。」 「如果我让你看到,你的心上人会为了飞升抛弃你,你可不可以,就让我做你的狗,从此只为我一人生儿育女。」 …… …… 二人穿过黑暗,已至魔门另一端,浮于空中,目光所及是日月同辉照耀下无边无际的紫色花海。 就见檀乐勾唇轻笑,手指着月亮的方向,道:「宗洲没有飞升,是因为他遭了天劫,尚缺机缘,这机缘便是魔门所在。」 凌浅看着遥不可及的月亮,只觉得通体寒意逐渐加重。 檀乐看似好心地搓了搓他的手臂,「你们来过这里,他留恋你的身体,而不是通往魔界,是他身处无边花海,不知路在何方。」 这人倏然话音幽魅转冷:「你猜,他若是知道往那月亮走,从此就能脱离凡身,他会不会抛弃你?」 凌浅无言,目光坚定。 檀乐却被逗乐了一般,大笑几声,似瞧人痴心愚蠢,「那我已经告诉你了,你一会儿若能见到他,你会不会让他知道永远离开你的路?」 凌浅目光闪烁一瞬。 檀乐就以为猜透了他的心思。 拽着他一同落入魔花丛中,翻滚几圈,直到缠住他二人的仙锁被魔气侵蚀得断裂开来。 凌浅拨开遮挡视线的紫花,方一坐起身,就见檀乐匍匐至他脚边。 他一见这人双手碰上自己的鞋,便下意识往后退了退。 可距离多远,都止不住这人满眼爱慕地靠近,一捉住了他的足腕,就情绪亢奋地往他腿上攀。 那张他视作弟弟的乖巧脸蛋,一下一下蹭着他的小腿,说不清是迷恋还是卑微。 「檀乐,你清醒一点。」 凌浅如今是知晓魔花会激起人心底的欲望,他面对宗洲被激起的是情欲,而此刻面对檀乐,则是强烈到难以克制的怜悯。 檀乐,也许真就是师尊埋在他心底,开出心软、慈悲之花的种子。 他见不得人受苦受罪,面对檀乐,这样的情绪只会更盛。 有这魔花催动,他是绝不会对人悽惨视而不见,甚至出手攻击的。 檀乐显然不觉这卑微姿态是苦,恨不得一下窜到他身上,贪恋的目光似冰冷的蛇一样游走在他身体。 「师兄,你听说过龙.性.本.淫吗?」檀乐被他踢开一次,捉住他足腕就更迅速一次,「我有龙的血脉,你知道我这百年爱慕你,忍得有多辛苦吗?」 「那你还急不可耐地把他往本座床上送。」一声冷厉,一团黑雾已然袭向檀乐后脑。 凌浅一脚就将檀乐踹开,为的是救下这人,免遭宗洲致命一击。 可檀乐已然被魔花侵蚀了神智,纵然明知有危险,却只顾着欲望,向着凌浅爬。 口中意乱情迷地说着:「我根本不在乎谁睡过你,你又怀着谁的种,我只要你,我总能得到你的。」 「痴人说梦。」宗洲冷冷出口,一手紧搂住要阻止自己动手的凌浅,一手提起檀乐的后领,轻轻一甩,就将人甩出了十步远。 …… …… 半个时辰后。 这魔花之渊好生热闹。 宗洲化了一道屏障,将这师兄弟二人隔在两端。 一端是被锁链困住的发了情的狂犬,一端是因魔花导致同情心泛滥的泪人。 宗洲搂着泪人,细心呵护着哄:「不哭了,乖,再哭我要心疼死了。」 凌浅的眼泪就似春雨连绵不绝,指着檀乐身上的锁链,哭着说:「他这样挣扎,骨头会不会断啊,太可怜了,他眼睛都哭红了。」 「宝贝别说傻话,眼睛哭红的是你,」宗洲捧住他的脸,指尖一下一下给他轻轻抹泪,「你师尊还真是个神智不正常的,又要你无情无欲,又要你怜悯弱者,真是不把你整疯就不觉得痛快。」 凌浅听不进去,现下就连人家说师尊的坏话都不反驳,只看着那可怜的师弟,垂泪不止。 「宗洲你放了他吧,我没教养好他,是我的错,他看起来真的要疯了。」 第51页 宗洲倏然一下亲在他唇上,一见他愣住,顿觉有用,又轻轻在他唇上咬了一口。 凌浅一瞬间满脑子情热,直到舌尖尝到淡淡血腥气,方才彻底回了神。 再见远处师弟急得冒火的目光,他那种心软心疼的感觉竟是被另一种情绪压制了下去。 「别当着他的面这样。」凌浅轻推着宗洲,满面红云。 他还从未让人瞧见和宗洲这样亲热,真真是羞耻极了。 宗洲一抹邪笑,坏心得很,吹了一口热气在他耳朵,轻声说道:「小舅子刚才那样疯不了的,瞧见我和你缠.绵,自己又吃不到,才真的会疯。」 凌浅可是记得宗洲说过,得罪他们的人,都该被玩疯。 可这疯的或许不止是旁人了。 「这里不合适,有人在不行的,」凌浅推人的力气大了许多,「你别这样,我害怕。」 …… 第33章 两情相悦 魔花之渊,乃是通往魔界的第一重门,近似通往仙门天柱的路,修为越高,越能全然无碍地通过。 宗洲离飞升不过半步之遥,又是由魔入道,自然不受魔花影响。 而凌浅则是正道出生,很难抵抗强大魔物的影响,但并不至于失了神志。 此地对于檀乐,影响则更甚,魔界的第一重门几乎已让这修为才百年的医修接近走火入魔。 凌浅挣脱怀抱,心境不断被魔花勾起不同的变化,而此刻最强烈的是羞耻和情欲。 在宗洲眼里,这样的情绪总比哭哭啼啼,伤了眼睛好。 「小浅,我以为你会羞耻更甚的。」宗洲笑着捉住美人慾迎还拒的手。 凌浅明明嘴上说着不要,可内心隐隐却有些激动,并非真要与人拉开距离。 可填满他心另一部分羞耻,却在勉强维繫他的理智。 「檀乐再这样下去,怕是要入魔了,宗洲,你有没有让他冷静的法子?」 「冷静啊。」宗洲一脸不在乎。 凌浅点着头,再不敢和人肌肤相贴,就怕一触就着火,「先救他,我有话必须在他冷静的时候说。」 「小舅子命好,」宗洲弹指将一枚寒气极盛的冰魄打到檀乐眉心,分明做了顶好的事,却半点不以此向凌浅邀功,只说,「他现在听得见,若是来日故作不知,就是他自己为人虚伪。」 这话,可不就是替凌浅还给这人的。 凌浅趁着气血尚算稳定,赶紧调整了唿吸,紧闭双眼一瞬,再睁眼时,满目清澈。 「檀乐你听好了,我从未虚伪待你,也并非为了一己私慾,不分是非之人。」 他将温和的目光落在宗洲面上,纵然心知有可能情深缘浅,也不欲阻碍对方飞升的路。 「宗洲,檀乐告诉我,那轮圆月的方向,就是你可以通往魔界的路,你我的相遇,或许一开始就是你飞升应的劫数,我命中就是要带你穿过魔门,来到这里的。」 一次不够,未能让这男人找到路,上天就让他再做一次引路人。 「我盯着那月亮,就感觉让我窒息的魔气,」凌浅的双眼并不落寞,反而光辉越来越明显,「世人修行,皆为飞升上界,你得此机缘,我为你高兴。」 「我要走了,你怎么能高兴。」宗洲全无惊讶神色,就连那轮圆月都未瞧上一眼。 凌浅听了这话,可不依了。 他眼眶本就哭红了,此刻再次眼中蓄泪,着实让人瞧着楚楚可怜。 只道:「我发自内心盼着你好,你却不信。」 「不能高兴呀,」宗洲将他搂进怀里,下巴搁在他发顶蹭了蹭,「我见不到你,无论在哪里都会思念得肝肠寸断,你见旁人受苦,都哭红了眼睛,知我苦楚,怎展笑颜。」 「那可是飞升啊,」多少人孜孜以求,这是凌浅自己都不敢说不嚮往的事,「我真心希望你得偿所愿。」 宗洲轻笑,一下落吻在他额头,道:「我所愿唯有你。」 见他愣神不说话。 宗洲双手捧住他的脸,换了副认真严肃的模样,道:「你记得我说过,就算飞升的机会摆在面前,我也会陪在你身边吗?」 凌浅自然记得,可许诺常常是因情到浓时,此刻却是唾手可得的大好前途摆在眼前。 宗洲微微挑眉,道:「我要走,在让你怀上孩子那次,不就走了,何必等你醒来,再在你弃我离去后,对你穷追不捨。」 「你早知这里可以去魔界?」凌浅不可谓不感动。 宗洲点点头,哄孩子一样摸了摸他的头,「你以为这机缘是让我飞升,我以为这机缘是让我爱上你,守着你,纵然是情劫,我不肯断情,谁又能奈我何。」 眼前人曾放弃世人梦寐以求的一切,只要与他相守相知。 可他却忘了那段纠缠在魔花之渊的过往,轻言放弃,狠狠地伤过这人的心。 凌浅得知真相唿吸一滞。 宗洲却总能笑得从容。 而那意图以此试探凌浅真实为人,挑拨他二人分离的檀乐,倏然没了踪影。 …… …… 当凌浅想起檀乐的时候,这无边花海已然仅剩他与宗洲二人。 凌浅从人怀中坐起身,真想心无旁骛地享受这彻底交了心后的温馨,此刻提起旁人,都怕毁了这温暖氛围。 宗洲从来都贴心,已是一眼看出他暗藏在心中的焦急。 第52页 不必他问。 就将他担忧之事说了出来:「魔花会激起人正处于的最强烈的情绪和欲望,檀乐走时,应该是愤怒和不甘居多,这样的情绪,若道心当真正气,是不会走火入魔的。」 「可我还是有些担心。」凌浅的声音很轻。 宗洲揉揉他的肩背,为他缓解焦虑所致的酸痛,温声劝说道:「人各有命,你都不强求自身的命数,何不放下些肩上的重担,也让他们为自己的命数努力承担些。」 「可是……」凌浅话一出口。 宗洲就将食指按在他唇上,「我知道,又是你师尊教你该承担所有压力,我不指责他意欲何为,但你,如今怀着身孕,太过于忧心,会对孩子不好。」 凌浅是能为孩子着想的。 宗洲眼见他不反驳,就又说了些孕期的要事,「听说怀孕的人,若总是心绪不宁,孩子一出生,就会皱皱巴巴的,特别丑。」 「真的会吗?」凌浅赶紧将手覆上肚子,也是真信了两个人容貌上乘的人,会生出丑孩子。 「当然是真的,」谁家孩子刚出生不是皱皱的,宗洲一脸认真,「你想想,你当初带我离开这里,可不是走了那道门,我记得你是用了黑龙的鳞片,转眼就带我到了海岸边。」 「檀乐是黑龙的儿子,他能打开魔门进来,也许就能原路出去,再不济,他也比我们现在强,我们可没他有可能手握黑龙鳞片。」 凌浅眨眨眼,只觉这话说得很在理。 他坐直了些,抬头看了眼日月,喃喃道:「这该怎么出去才好?」 「不出去。」宗洲淡然一言。 凌浅登时睁圆了眼睛。 却见宗洲抬手指向太阳处,满目自信,道:「月亮通往魔界,太阳或许能通往仙界,你说,仙魔交界处,会不会有你师尊修復的天柱。」 「这是你猜的吗?」凌浅想都不敢这样天马行空的想。 「万事万物,猜测未必不是起源,这魔花之渊是魔界的第一重门,天柱也可能是仙界的第一级台阶,」宗洲无论说什么,都有着让人信服的底气,「出去的路也是得找的,小浅可愿意陪我向着光明处走一遭?」 凌浅轻声道:「明明是你陪我,你总是这么好,我要是以后学会顺杆爬了怎么好。」 「我盼着你早习惯缠着我这棵大树呢。」 宗洲细瞧着他,温情脉脉,瞧得他本就被魔花勾起了欲,更是难以自控地脸热起来。 一见他双手遮了脸。 更是坏心地用唇蹭着他的手背,那沉醉的嗓音,似是宗洲才是受了魔花燃情的人,「故地重游,也该让你验证一下,我给你的回忆是不是真的。」 「会被人看见的。」凌浅此话显然不是不想要,只将不能要说成是怕人撞破好事。 宗洲扯开他的衣带,语气正经,道:「养胎要紧。」 鲛人祭司说过,鲛珠喜欢恩爱,越是与孩子的生父黏黏煳煳,越是被滋养得好。 可这里到底是幕天席地,没有半点遮掩。 凌浅半推半就抓住宗洲的手,脸红着说:「我说害怕,是真的,要是被人瞧见,我只怕是能吓疯。」 可他的反应做不得假,是能被身上人清清楚楚瞧见的。 宗洲不停手,只随意扯下外衣扬手一挥舞,一个不属于此地的星空就将他二人笼罩,星辉熠熠,遮掩一对有情人交叠的身躯。 落雨般的声响连绵不绝,似唿吸,似重石沉入湖泽。 故地重游,才知清醒,更得妙趣。 …… …… 甜梦醒来时,凌浅微微一抬手,便被宗洲温柔扶起,让他舒舒服服地靠在怀里。 「再睡一会儿?」宗洲关心劝说。 凌浅却是捏了捏颈上佩戴的红玉珊瑚,略微沙哑的声音,柔柔地说:「我身子没有不适,应该是有这珊瑚护佑的缘故,好像感觉魔气也淡了。」 「小傢伙在你肚子里还好吗?」宗洲可算想起这快活事是为安胎,而不是惊扰胎儿了。 凌浅推开这人贴上自己肚子的手,赧颜说着:「我喊你慢些,轻些,没见你顾忌着他们好不好。」 「情不自禁嘛,」宗洲摘下一朵紫色的魔花,示与他细瞧,「都是这花不好,你这样自律的人都情动,更何况我这种随心所欲惯了的。」 若是从前,凌浅听人犯了错,还说成花的错处,必然不会顺着胡说。 可他如今偏生是听这人说什么都开心。 这开心是压抑不住的甜蜜笑容。 他玉白透粉的指尖绞着宗洲玄色的衣带,低低的声音,又软又绵:「那你以后少些随心所欲。」 这可比严辞劝说,有用的多。 宗洲显眼地笑得心满意足,再将手贴上他的肚子,道:「盼他们早些出生,我也该让你试试,我真正随心所欲的厉害。」 …… 第34章 有孕五月 走在魔花之渊,就如一粒细沙投入汪洋大海,分明推算日子,淌游了近四十个日夜,可身边景致却是丝毫未变。 瞧得久了,再妖娆的花海,都让人瞧着腻味。 凌浅本还想在见师尊时,用衣物遮掩肚子,可如今就算笼上一件斗篷,也能瞧出身形有异。 「这是不是就是凡人说的鬼打墙,」凌浅没趣地拨了拨紫色的花丛,「好歹你能一念行万里,怎么走了这么久,好像一点变化都没有。」 第53页 宗洲笑了笑:「还是有点变化的。」 凌浅看了眼四周,只想说除了出发的地方被他二人压倒了一片花,他还真看不出哪有不同,这些花就似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宗洲抬手伸进他的雪白斗篷,摸了摸隆起的肚子,笑得满意极了。 道:「这里的变化可是真真的。」 真倒是真。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双胎的缘故,他五月的孕肚足有人家六月显眼。 凌浅推开这人的手,微蹙着眉,道:「你当初会不会猜想错了,万一我们还得走上几个月……」 「我和你在一起,千年万年都高兴,」宗洲见他脸色侷促,倏然将他轻搂在怀,「我知道你现在无心说情话,万一还要过上几月,你是担心孩子都要生在这里。」 「魔气会不会伤着他们?」凌浅撑了撑腰。 宗洲的手指轻刮着他的肚子,道:「他们的父亲有一位就是魔,别担心,我跟你保证他们会健健康康的。」 「嘶——」凌浅忽然倒吸了一口气。 宗洲赶紧收了手,只怕是自己惊动了胎儿,却是又被凌浅将手捉了回去。 凌浅将宗洲的掌心贴在自己孕肚的左侧,就见这男人,前一刻满目关切,这一刻换作惊奇神色,不多时,竟还憨憨地笑了。 这人长得好看,怎么笑都是赏心悦目的。 凌浅却故意揶揄道:「傻气。」 「动了呀,」宗洲将掌心贴得更紧,「这是一个在踢我,还是一起在踢啊?」 凌浅抿唇摇摇头,面色渐渐有些白。 宗洲赶紧从纳戒取了个铺着软垫的座椅,扶着他坐下。 「很疼吗?」宗洲单膝跪地,双手握住他的手。 「不是疼,就是他们一动,我肚子就撑得难受,」凌浅细瞧了瞧身下的座椅,蓦然笑道,「你这人,怎么什么都往纳戒藏,别的修士出门都是带些灵石法器,你倒好,又是山又是房,家具齐得都能随手拿。」 他们这一月在这荒野之地,可是半点受餐风露宿的苦。 宗洲一脸正经,道:「我出远门是为了你,又不是为了修行,当然要带些能让你有孕的身子舒坦的东西,你想到的,想不到的,放心,该有的都有。」 「我倒不如你细心。」凌浅怀着孕,却连孕期和生产该留心的事都没了解过。 好不容易去了一趟鲛人地,又是遭遇雷劫,又是助人修阵。 他这种从来不惦记自身的人,竟都没想起要向这世上唯一有男子产子经验的族群讨教一二。 肚子究竟会到多大,他怀了双胎应该会更大些吧,? 他这样的男人要产子是不是也如常人一样怀胎十月? 究竟是怎么生啊? 怎么能有怀孕怀成他这样的,煳里煳涂,先是不记得怎么怀的,现下更是不知该如何让孩子出来。 若是真在这除了魔花一无所有的地方生子,岂不是连个会接生的医修或者大夫都没有。 凌浅越想越多,一时竟现出些许苦恼之色。 「小浅?」宗洲一声轻唤。 凌浅立刻回神,道:「是不是怀孕的人,都会像我这样,整日里胡思乱想,一会儿想着肚子大了,一会儿又像孩子很快要生了,我从前做什么事都有把握……」 他岂止是怀孕后容易焦虑多思。 他从前安安静静的一个人,现如今在孩子的父亲面前,是连心事都很难瞒住, 谁能想到,他这一生多半是在被人倾述,也有这想要对人倾述,需要被人呵护、安抚的时候。 他想得眉头越发是皱了。 却见宗洲气定神闲地拿出一个掌心大的捲轴。 这人一句话不说,手一抖,就将捲轴展开。 凌浅定睛一瞧,这捲轴上画的是半人半鱼的鲛人,而此刻落在他眼里的,尽是一些交缠连尾的姿态。 「这……」凌浅脸色一红,「我忧心产子,你怎么,又想着做这种事了。」 宗洲经这一提醒,赶紧将捲轴尽数展开,道:「是另一半,这捲轴是我问那鲛人祭司拿来的,他说这是供新婚的成年鲛人观摩的。」 凌浅噗嗤一笑。 睨人一眼,说:「真能是拿的吗?」 怕不是凶人家,吓得鲛人献宝来的。 他很快留意起另一件事,「新婚……我们可以算是吗?」 「当然是,我们孩子都有了,」宗洲拉拉他的手,「等我陪你了却了太一门的事务,你可是答应要和我回逍遥宫补办一场婚典的,不许反悔。」 「我其实不怎么爱热闹,」凌浅看着那捲轴上的鲛人肚子像个大西瓜,脸色略沉了沉,「如果出去得早,我可不要挺着那么大的肚子给人瞧。」 宗洲如今凡事都不勉强他,明明前几日他二人还为此兴致颇高。 可一听他忽然又不喜欢了。 宗洲只是笑意温柔,摸摸他的肚子,说:「都好,我有了世上最好的道侣,才想着风风光光大办一场,不过重要的是你,你高兴才最要紧。」 凌浅轻声问:「会不会觉得我最近有些喜怒无常?」 宗洲回得爽快:「是孩子的错。」 「会不会认为我说话不算话?」 「是孩子的错。」 「那我如果变成这画上的大肚子模样,你会不会觉得我变丑了?」 第54页 「是孩子的错。」 …… 「你这做父亲的,哄我就都说是孩子的错了。」凌浅没忍住笑出了声,越是瞧这人说话一本正经,越是觉得逗得很。 他也学会了与人玩笑,道:「我可是记得,你一月前就说孩子能听见了,还嘱咐我不许说他们怪,你倒好,说他们错处,张口就来,也不怕他们来日一出生就记仇。」 「那可不成,」宗洲枕在他的膝上,将耳朵贴上他的肚子,好像能听见孩子说话的神情,道,「是你我亲生的,就不能记仇。」 「哦?」凌浅觉着温馨,轻抚着宗洲的发顶。 哪知这人,张口就来了句狠的。 「小浅你是肯定不记仇的人,至于我嘛,」宗洲骤然语气转冷,「我看谁不顺眼,当场就杀了,一般不辛苦自己记隔夜仇。」 凌浅不轻不重地一下拍在这人后脑上,语气兇巴巴地说:「你不许吓他们,仔细他们一惊着,踢的是你,疼的是我。」 这话一出口,腹中还真有了动静,也不知是哪一个小傢伙,对着自己父亲的脸就打了一拳还是踢了一脚。 凌浅唿唿直喘气。 宗洲赶紧起身,用灵力安抚这不知道疼人的「坏孩子」,他有心做个严父指责一下,一时又不知怎么称唿好。 「好些了吗?」宗洲一抬眸,就看见了心上人好似委屈,又好似气恼的眼神。 他倏然就指着凌浅肚子,说:「今日起,这个拳脚功夫厉害的就叫静静了,静静再踢你爹爹这么狠,等你出生,为父就牵一头牛餵养你,不许你吃你爹爹身上的口粮。」 「我身上?」凌浅尚未反应过来这口粮说的是什么,眨巴着眼睛,又将人推了推,「取名字随便也就罢了,你不许再吓他们了。」 他责备完,想了一阵,忽然明白过来,养牛餵孩子用的是奶,他身上怎么可能会有! 「你再把那捲轴给我瞧瞧。」凌浅刚推过人,又将人往回拽。 为的是仔细看看方才没有注意的餵养之事。 「我只顾着看孕后期的大肚子了,都没想到……」 这不看不打紧,看了登时全身汗毛竖起。 他一脸生无可恋地把捲轴甩到宗洲身上,是肚子会多大也不想了,该怎么生出来也不惦记了。 只忽然说了一句, 「早知道就说不怀了。」 这图画得也太细緻了,上身一对圆润隆起的,他很确认那不是肌肉。 这要是来日发育在他身上,不堪设想,更何况还要用这餵养,他此刻觉得这可比大肚子还难接受。 宗洲双手捂住他的肚子,道:「可不能让小宝宝听见。」 凌浅好似灵魂出鞘,愣愣地说道:「一个叫静静,一个就叫宝宝了是吗?」 「小浅。」宗洲瞧着他这委屈巴巴的神情,就觉得又可怜又可爱。 站起身将他往怀里搂了搂,温柔稳重地安慰道:「鲛人不到陆地是不分男女的,咱们又不是鲛人,他们有的能力,我们不一定有。」 「是说餵养吗?」凌浅回抱住宗洲,小脸在人腹肌蹭了蹭。 反正只要宗洲说不会,他就能信,这人稳重起来说的话堪比天道真言。 「我不确定,」宗洲一见他双手无力耷拉着,立刻提起他的手臂抱紧自己,就似在拾起自己碎落一地的说服力,「但你若是真出了奶水,不想喂,咱们一定也餵得起最好的,凡人富贵人家退奶的法子多了去了,你放宽心。」 「这怎么放宽心嘛,」凌浅嗡嗡的鼻音,撒娇一样好听,「我刚怀的时候还没觉得怎么样,现在我就是觉得自己哪里都怪怪的嘛,心情怪怪的,身形也怪怪的。」 「唔——」凌浅忽然一声干呕。 他孕后每每焦虑过重,都会有此反应。 宗洲立刻拿出一包开胃的蜜饯。 「你是百宝箱吗?」凌浅吃了一口酸酸的梅子,反胃感顿消。 就见宗洲点点头,又餵他喝了一瓶蜜水。 「我的宝宝怀了宝宝,我能带的,该带的,一件都不会少,我说放宽心,就不会让你有无措的时候。」 宗洲给他拍背顺气,体贴细緻,「至于怪不怪的,我若知道谁瞧你的目光无礼,就下手挖了……」 凌浅赶紧捂住这人凶神恶煞的嘴。 宗洲眨眨眼,直接一道传音过来,「这也是近乡情怯,你焦虑,在意的不是旁人,而是你师尊看你的眼光,放心吧,我顾念着你,不会挖他的眼睛。」 这样不发出声响,就当孩子听不见,吓不着了? 凌浅皱了皱眉。 宗洲轻轻落吻在他眉心,用唇抚平他眉间的皱褶,道:「好吧好吧,我以后对谁下手,都先问过你。」 宗洲轻柔地移开凌浅捂嘴的手,亲了亲他因焦虑失了温度的指尖。 「小浅,你听我一言,你师尊若是遭了难,见到你来搭救,就算他再无情狠心,只要他还是个人,就一定会感激高兴。」 「但我也可以很确切地告诉你,他得知你怀了我的孩子后,是不会高兴的。」 宗洲瞧着他的眼神温柔自信,「这种一定会发生的事,不值得你猜测和焦虑,你只需要告诉我,你想要怎样的结果,至于能不是能实现,就看我的本事。」 …… 第35章 这就是爱 第55页 「想要怎样的结果?」凌浅双手捂着孕已五月的肚子。 正思索着。 宗洲低头就在他额上亲了亲,一见他闭了眼睛,又将这温暖人心的碰触,近到他眼睛和鼻尖。 「我说的挺大方的,」宗洲蹭着他的唇,「你想要什么,我都会为你拼尽全力,只一件事,我做不到。」 凌浅微微抬眸,一双明眸蕴着水光,清辉依依,柔情缱眷。 他相信这世上没有宗洲做不到的事。 哪怕这人随心所欲在这花海,向着圆月退上一步,就能超脱凡尘,成魔成仙,也只在一念之间。 若说这留念人间的男人,还有什么私慾。 就算不言明,他二人也早已心意相通。 「我不会离开你的。」凌浅倏然笑得蜜糖一样甜。 宗洲尝了尝他讨人喜爱的蜜糖嘴,深深浅浅地勾着他的唿吸。 直到他额上微微发汗,脸颊也透着让人忍不住想咬上一口的苹果红,方才与他蹭了蹭额头。 小声轻柔地说:「我知你重诺,可我还是要说,爱如果扎根在心里,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不要动摇。」 「我不会动摇。」凌浅轻笑一声,竟有些宠爱呵护的温柔。 明明眼前的男人强大过自己万分,在床.笫之事上更是占着绝对的主导地位。 就比如此刻。 也是宗洲撑在椅背,气势上压着他。 可偏偏这人一谈情,就好似他才是主导这感情前程的掌舵人。 「就这么爱我吗?」凌浅对感情算得上迟钝,可爱情得以开花结果,就必然不会只在一人心里深深扎根。 宗洲「嗯」了一声,很是理所应当地点点头。 凌浅倏然起身,搂着对方的肩膀一转身,将宗洲按在椅上坐好,跨坐其腿上。 半点不知羞,半点不犹豫。 头一低,眼微眯着,就将柔软的唇紧紧压在对方的薄唇上。 转瞬,已将自己由外自内,全然呈现给这男人,无一处不相贴,无一处不享受。 有些事,只将爱挂在嘴边,总不让人心满意足。 非得是他也学着在清醒时主导一回,索要一回,才真真是让人深信他爱得深沉,就算海枯石烂,也断不会再放手这份真情。 只是如今他到底是有着五月的身孕,再有心放肆到底,宗洲也不许他劳累过重。 不过才在这人挥手化出的竹屋内,尽欢了一回。 这人就「体贴」取来一张美人榻,却不是让他休息,而是将他压下,替了这份劳累。 「说怕我累,也没见你停。」凌浅用膝盖轻轻顶着这男人的腹部,不许近前。 宗洲就势将他这条腿压倒一侧,一旦掌控情事,便如魅魔,语气勾引:「卿卿撩人,无心推拒,我这永不知足的魔,可不得再接再厉,方教你知晓厉害。」 凌浅眉心微微一皱,不过须臾,这眉眼已尽显享受。 他想,这厉害是真的厉害。 若非如此,怎会让他这样清修一生的人,一旦开了情窍,便食髓知味。 今日更是主动了一回,就再不顾忌仙门之人的内敛。 如何能愉悦自身多一分,就如何迎合这男人动作多一分。 愉悦最盛时,他甚至在想,待到胎儿降生后,待他灵力运转自如时,他必然能体会到这男人说的更极致的厉害。 「快些,恢復了才好,我才好,让你知道,我也不是,这么弱的。」 …… …… 话说得倒是痛快。 可体力不支也是紧随其后。 纵然有再多的灵宝供着他安胎固灵,可外力到底不及自身的灵力,总有个消耗一阵,补充一阵的时候。 他懒洋洋地从人怀里醒来时。 又不知过了多久。 「日月同辉的地方,真不好。」凌浅眼睛都未睁开,可抱怨天气的小语调,已然惹他靠着的男人笑得胸口嗡嗡震动。 凌浅如今应当是被人宠得娇贵了。 从前是只身在外,幕天席地都能酣睡的人,如今却是连这微微震颤都觉扰人清梦。 他轻哼的声音还有着晨起时不满的鼻音,竟有些他自己察觉不到的孩子撒娇的味道。 「嗯……别动,脑仁疼。」 「我给你按按?」宗洲从前也一定不是一个伺候过人的。 以他魔修霸主的身份,只怕才是那个随便往哪一靠,就有数不尽的人,巴巴地上前给他揉肩捶背的。 可男人一旦动了真情,要待一人好,学会摘星摘月都不在话下。 「左边一点,再右边一点,」凌浅受用极了,过了好一会儿,方才翻过身来趴在人身上,双手搂着人脖子晃了晃,甜甜地说,「你要永远对我这么好。」 「等回了逍遥宫,我只怕你试过僕役捏肩的舒坦,才知我手法生疏,嫌弃今日。」宗洲抚着他的背,轻轻嘬他嘴唇。 凌浅喜欢一醒来就知道自己被人疼爱着的感觉。 从不在这样相处的时候睁开眼睛。 就要懒懒地在人怀里亲一会儿,就算太阳都已晒得他的脸热乎乎的,也不要醒来。 太阳? 还是能晒得他脸发烫的太阳? 凌浅忽然反应过来这地界可不是那日月同辉,月冷胜过日暖,总让他身子骨透着寒气的地方。 第56页 他赶紧睁开眼睛。 宗洲却很快用手给他望着天空的双眸遮了遮光。 关怀地说:「看久了寒天,可不能这么急着瞧太阳。」 凌浅迅速眨了眨眼,趁着这日光被人遮住,热情极了地吻了吻宗洲微微开合的嘴。 原来初醒时,自己主动去亲近一下心上人,更得愉悦。 「小浅,你再多给我一些,我都不想回人间了。」宗洲在他唇上轻轻咬了一下。 凌浅吃痛,清醒许多,却又不觉有多痛,反而心跳更是窜得快了。 「你喜欢这里除了花什么都没有吗?」凌浅玩笑着说,「是不是无论三界何处,都会比这仙魔交界有意思的多?」 「我喜欢这世上,只有你我,」宗洲撤开手,让日光温暖地洒匀在他美丽纯洁的面庞,「魔花之渊,于我而言,是最幸福的地方。」 而一旦离开了这唯有他二人的地方。 凌浅的心就会被太多事占据。 师门、师尊,还有正道无数人的议论纷纷。 宗洲双手拨开他鬓边垂下的髮丝,爱不释手,爱不释手…… 「没有旁人的地方,你的心,才是最纯粹的。」 纯粹的,只属于我。 …… …… 「宗洲,这地方真的就是天柱所在吗?」 「宗洲?」 凌浅在看见日光压过月光后,几乎不曾犹豫地觉得高兴。 这是他自出关后,最想来到的地方,不为求仙问道,不为天下苍生,只为了寻到他那在世人口中,遭了难的师尊。 为此他夙兴夜寐,一日都不敢懈怠。 可他很快,又将早已习惯在宗洲面前不加掩饰的高兴,藏在心底了。 只因这条明明是宗洲指引的路,并不真让宗洲高兴。 若是能看见笑容,大概也是这男人为了哄他开心,才勉强勾起唇角。 「宗洲,你看前面若隐若现,直通天地的,是不是就是天柱?」 凌浅与宗洲再次启程后,说了好些话,可这人的回应就是不如从前快。 他笑了笑,自答自话:「也许是我看错了罢。」 「不是的,小浅,我觉得你猜想的是对的,」宗洲只要开口,都是温柔的,「我不是在你醒来后就说过,魔花之渊和这里本就是仙魔交界,我们已然走出了花海,不过是等你心境稳了,才能看见了光明。」 「那也是你助我稳固心境,我才能看见的。」凌浅笑得一如从前明媚、温暖。 可宗洲却一见这笑容,就不知不觉敛下眉。 「你若不是在魔渊,受到魔气乱心,以你的修为境界,无需我助你,从仙门禁地应该能更容易找到天柱,」宗洲说话之时,眼睛忽然红光瘆人,「光明啊,真是刺眼得很。」 凌浅看着这人。 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人难以压制魔族面相的脸,一言不发。 宗洲也在看着他,尽全力地克制着魔气,用着力所能及最柔和的眼神看着他。 这静态,变化就在一瞬。 凌浅扯下自己束腰的雪白柔纱,轻轻缠绕到宗洲的面上,用来遮挡住那所谓「刺眼的光明」。 他的举动突然,可宗洲全无本能抗拒的姿态,由着他调整,直到他系了个好看的结,满意为止。 宗洲自他垫脚遮眼,再到扶住他双臂,弯腰配合,不可谓不细緻。 「好了吗?」宗洲问着话,又替他缠了条五彩宝石的细链子在腰上,勾了勾,确认勒不着肚子。 凌浅双手捧着心上人的脸,细心又检查了一遍白纱,道:「这纱轻便,可是个能隔绝灵力但不影响视物的好宝贝,我用这个在魔花之渊束腹是为防止魔气冲撞了孩子。」 他将手在宗洲眼前晃了晃,「你能看见我的手吗?」 「能的。」宗洲捉住他的手捏在自己手里。 凌浅又问道:「还会觉得仙门灵光刺眼吗?」 「小浅,宝贝。」宗洲揉了揉他的发顶,深情地唤了唤。 「我是好认真的在问你呢。」凌浅满目关切。 他当初在逍遥宫,眼盲之时用的白绸,为的是在试探檀乐时,不让对方瞧清自己的眼神。 可也正是因为亲身试过,才知道能够视物,更觉自在。 他有心待人好,可这人,却半晌不将用上的感受,说与他知。 「小浅,我以为你会因为我待你不如先前,有些气恼的,」宗洲语气略有些无奈,「我已是人间魔修巅峰,可谓是半魔之躯了,来到这天族圣地,真是……」 凌浅很机灵地接了话:「真是一感受到仙道有意压制,就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比之在魔渊,更加魔心难抑了。」 「你也会受到些影响的。」宗洲话音渐轻。 凌浅一笑灿烂道:「当然会,我乃仙门之人,越是接近天柱,越是会被激起浩然正气,瞧见魔族,只会越看越生厌。」 宗洲掐紧他的手臂,「可你……」 凌浅倏然双臂搂紧宗洲的腰身,「可我就是瞧你欢喜,全无厌憎之感,哪怕你是天魔降临,我也一样爱你。」 …… 第36章 师徒重逢 阻隔灵气的白纱覆眼,着实有效。 宗洲很快恢復了心平气和,接下来的路,二人是走一程,说笑一程。 任是离天柱越来越近,也丝毫没有影响凌浅瞧见宗洲,就笑得双眼月牙弯弯的好心情。 第57页 宗洲牵着他的手,好久才问出一件疑惑的事:「小浅你在我魔心难抑的时候,瞧见的我,一定很难看吧。」 这不是皮相变没变丑,而是仙魔殊途,魔者气息越重,修仙道者越是瞧这魔一脸恶相。 曾有记载,魔气萦绕之人,凡人见之丧胆,均道是恶鬼、罗剎一般。 凌浅手牵得紧,忽而沉思一会儿,似发自内心,道:「丑,但是可爱。」 「丑还能可爱?」宗洲不会焦虑容貌,倒是更好奇恶鬼罗剎是怎样的嘴脸,「能描述出来吗?或是,你能画出来更好?」 「我逗你的,」凌浅绕到人身前倒着走,一脸无邪地仰头盯着人瞧,「可是你,怎么好像还挺期待长得丑?」 宗洲快上半步,没等他来得及退,便一手揽腰将他勾进了怀里。 下巴温存极了地在他发顶蹭了蹭,细心关怀道:「月份大了,倒着走仔细踩着衣裳。」 「还没回答我呢。」凌浅双手抓着宗洲黑袍对襟,一仰颈,一双求知的眼睛当真光彩熠熠。 宗洲捏了捏他的腰,长辈不似个长辈,目光一垂下,分外暧昧地巡着他的五官瞧。 「小浅学会了说笑,仍是个好学的宝宝。」 哪有人这样多情地瞧人,还唤人宝宝的。 凌浅手一推,好没劲地抚平了这男人的衣襟。 「好学是好事啊,」宗洲牵住他的手腕,贴了贴脸颊,似在试他手凉不凉,「我说了实话,你怕是要嫌魔修喜好怪异的。」 凌浅明眸一转。 宗洲便正经神色,道:「魔,尊崇强者为尊,对待外貌,并不似仙家看重,那些魔族遗蹟,无论是雕像还是壁画,皆是越丑的越强,有些丑的就……连人都不是,各种兽头人身,人头兽身的。」 「魔修都喜欢这样的?」凌浅不敢想像。 他印象中的仙迹是截然相反的,越是美得不可方物,越是缥缈虚幻的,才越是上等的神仙。 若说类兽的,大概只有仙人的坐骑吧。 宗洲竟毫不犹豫地点头,道:「嗯,你们仙门瞧着最丑的,我们往往认为绝美。」 「包括我吗?」凌浅一语转凉。 「嗯,包括你。」宗洲一言罢,就见凌浅气唿唿的,转头要走。 他就似等着这一刻,手上一用力,就将凌浅又拽回了怀里。 「我这才是逗你,气着了再哄,才得精髓。」宗洲笑眯眯的,抱着凌浅晃了晃,哄也是真能哄回来。 「人唯有寻求力量,才瞻仰无论美丑的强者,我恋慕你,是为良配,你且看这世间万物,就是一只鸟儿寻偶,也要追着那羽毛最美的。」 这话让人寻不出错处。 鸟类兽类多是雄性毛色才艷丽,他二人皆是男子,自然是艷丽的鸟儿,追求了更艷丽的。 追到了手,就喜好这一推一拉的,寻着机会,甜言蜜语地哄。 「谁要和你做鸟。」凌浅故意推开人,转身继续向着越来越清晰的天柱走。 宗洲脚步不紧不慢地跟,总在留心护他左右。 两情缱绻,人也好,鸟也罢,谁有心惯出谁一身小脾气,谁就用温暖的羽翼,从此为谁挡风遮雨。 …… …… 魔花之渊,是无边无际的花,人在其中似永远走不出去。 天柱所在,则是一片倒映蓝天白云的镜面,人在其上,如履冰,又似站在没有尽头的云海。 所谓没有尽头。 正是这天柱在任何一处都能瞧见,却永远遥不可及。 凌浅自踏入此地日久,那种激动不已的心情,渐渐冷却了不少。 「唿,我以为,走出了魔花之渊,就快到了,」他如今肚子越发大了,走得太急,难免气喘,「是我太急了,那魔花……」 「魔花,我们都走了四十日,」宗洲一手抚着他的孕肚,一手为他拍背顺气,「别着急,累了就再休息一会儿。」 「可天柱就在眼前,那么近……」 凌浅原地绕圈踱步,手捂着额头,烦忧不已。 就是近在眼前,却碰不到,才让他急。 可这事,一定是心急才坏事情。 「我与你说说笑笑,能看见离天柱越来越近,当我专注前行,一心只想接近那天柱的时候,反而……」 宗洲没有打搅他思考,只是紧跟在后,护着他周全。 凌浅脚步急上一阵,倏然停下。 自言自语,道:「我知道了,魔花之渊挑起人的欲,全然对魔界力量无欲者,是看不见通向魔界的路的,而修为不到自在掌控欲念的人,则会无穷无尽困在魔界第一重门。」 「这里不同,若是我师尊坚信的断绝欲念才是飞升仙界的路,那要接近天柱,就绝不能想着接近。」 凌浅回身牵住宗洲的手,忽然紧闭双眼。 念道:「修行是为飞升,又非为了飞升,我等一心向道,只为道之本心,无念无欲,我非为天柱,而是为了师尊教养之恩,非是为一人,而是为了我之本心。」 一念放下,远行千万里不止。 一念澄澈,天柱已然在眼前。 这支撑天地的巨物,任凌浅早有所闻,却仍然在睁眼瞧见的瞬间,深觉嘆为观止。 人立于其下,平视只见直径百丈不止,上观其形,如汉白玉垂立天地间,润泽可使人透视其内,星辰盘旋,瞬息万变。 第58页 「这就是天柱。」凌浅目光崇敬,惊嘆出声。 这一声细不可闻,若非近到宗洲与他二人的距离,是只能看见他气质端庄,不卑不亢的。 「我见这圣物,是半点裂痕都没有啊。」宗洲非仙门弟子,自然不高看仙界之物。 凌浅倏然回神,也尽目力所及,细细看了看天柱。 「咦?」他忽而疑惑一声,又极快释然,道:「或许是师尊此行已经修復了天柱。」 「仙人之物,人间修为于它,恐怕是泥牛入海,并无半分效用罢,」宗洲眉头微蹙,「小浅,我知我不该说你师尊不是,但这事若摈除亲缘,你可细想,他若有能力修復天柱完好,怎会被困在此,被谣传身死呢?」 「或许是……倾尽了力量。」凌浅思及此,立刻就要绕到瞧不见的天柱另一边。 宗洲却是一下收紧了牵着他的手,更严肃地说道:「我能感觉到活人的魔气波动,不止一人,我劝你,再等等。」 「什么意思?」凌浅是担忧师尊安危,但他信任宗洲。 脚步很是听劝地停了下来。 宗洲见他转身,眉眼温柔了不少,问他道:「你知道何为入魔吗?」 「道心不復,改修魔功?」凌浅爱的是宗洲这个魔修,话是点到即止,自然不会把仙门中人辱骂魔修做的恶劣行径,都说出来。 「你说得委婉了,」宗洲目光微动,好似嫌他说得不够狠,「杀人不眨眼,自私自利,兇狠残暴,为求提升功力不择手段的魔修还是很多的,就比如这天柱另一面,有人,还没分食完其他人呢。」 凌浅目光疑惑,「分食?」 能被师尊带来此地的,皆是各门各派的高阶修士,再晚也早在金丹前就辟了谷,怎么还能因为被困久了,就…… 就吃人? 「有一种叫蛊术的东西,是将一群毒虫关在一个罈子里,强大的不断吃掉弱小的,将弱小的力量化为己用,最后活下来的,就是蛊,于修行而言,则是不断摄取旁人的灵力以壮大自身。」宗洲说起这些,还记得捂着他的肚子,是谨记着他说不要言语吓着孩子。 凌浅似有所悟,心慌了起来,「你说的蛊,指的是谁。」 「你以为,仙门之中,修为最强大的是谁,或许今日,你看见的就是谁。」 宗洲扶住他的肩膀,偏不让他转身离去,「小浅,你先听我说,有些劣等魔修的污糟事,你不看比看了好,再过上一会儿,等他吸食完,他或许还会尝试飞升上界,你等他失败,虚弱了,你再过去,他更能惦记着你的好。」 「我不信。」凌浅推开宗洲。 宗洲登时脸色有些苍白,道:「你宁愿信他还是个好人,也不信我的话?」 「我,我是担心你因为接近了天柱,魔心更难控制才说这些,你一直都很厌憎他,」凌浅捂住额头,退开数步,「他是我师尊,就算你说的都是真的,就算真是他在伤害别人,我也该,至少该阻止他再添杀孽。」 「小浅。」宗洲的声音是温和的。 凌浅转身却是极决绝的。 他这样一颗心至诚的人,若是能听了宗洲让他放任不管的话,才真是彻底失了道心了。 宗洲清清楚楚,却也没有不说实话就能让他不急着去救人的法子。 眼见劝说无用,宗洲瞬息近到凌浅身后。 正以为双手又要扑空。 凌浅这一次却没有固执离开,回身一下扑进了宗洲的怀里。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说不信你,我就是心好乱……」 宗洲拍拍他的背,小声哄道:「我明白,你怎么选择,我都陪着你。」 看似在感情上从不知足的人,竟是最容易满足的。 「你能够为我回头,真好。 …… …… 凌浅牵着宗洲绕到天柱另一面。 能够在明知将要面对仙门众人,尤其是师尊的时候,坚持不放手,他已是视这份爱胜过一切。 然而放眼望去,生机全无。 他的手焦急握拳,百步已是跨过了三十具遗骸。 这些人身着各大仙门法衣。 个个死相惨烈,扭曲着面孔,干枯得像一根根黑黢黢腐坏的老树枝。 偏偏又算得上干干净净,衣衫、地面不见半点污红。 凌浅只略略查验了几人,便知真如宗洲所言,这些人皆是死于被人抽干了灵力。 他脚步减轻。 近到一位席地而坐,白衣玉冠的男子身后,这人身形不移,似未留意到他的存在。 一声疑惑、关切的「师尊」轻轻出口。 白衣男人终于是回了头。 只见这人肤白纯净,仙姿俊逸,黑髮一丝不苟地束成马尾。 静,则如尽凡人想像的画中尊神。 动,则如此刻,端庄回眸,目光清冷一瞥。 只一眼,就叫人惊嘆,天仙下凡不过如此。 「凌浅?」男人微微一笑,已是凌浅一生见过这人最温暖的时候,「你是来寻师尊的吗?」 「师尊,我……」 凌浅目光侷促,不知该如何问这一地遗骸,是何人下的狠手。 却见师尊身前的尸体倏然起身。 抓住师尊瘦削的手腕,恶狠狠地攥紧,一道灵光自这紧握处亮起。 「灵力,我,的,灵力……」这半死不活的人一脸凶神恶煞。 第59页 凌浅脚步略有迟疑。 师尊便恢復了往日无情的目光,冰冷下令,道:「还不速速斩杀这摄取我灵力的骯脏魔人。」 …… 第37章 情窍已毁 凌浅没有不问是非直接动手,只因宗洲用传音告诉他,那爬起来的人已是强弩之末,根本伤不到师尊分毫。 他变了。 这变化是宗洲与师尊都能一眼瞧清的。 可这变化不会动摇根本,他曾是对师尊言听计从的好徒弟,此刻得了命令,自然不会再犹豫。 不过一息,凌浅已现身于十步开外的师尊身侧。 一抬手便掐住了那垂死挣扎,还敢动他师尊的恶人的脖颈。 「杀了他。」 耳边第二声命令让他五指登时收紧,直到那恶人无力地垂下手臂,放开了他师尊的手腕。 腹上忽然一阵寒意。 竟是师尊将手穿进斗篷,贴上了他隆起的孕肚。 凌浅双目仍在紧盯着手中尚余一口气,嘴唇乌青的人。 身形不闪不躲,非是与师尊亲近到不避嫌,而是这寒冷的触感令他害怕。 是明知师尊一定不会原谅他犯了错,无论多少次,都习惯了僵直领罚的害怕。 「师尊,别……」别伤害我的孩子。 「这手感,六个月了?」师尊话音寒如腊月霜雪,但手的力道却还轻柔。 「双胎摸着大些,不到六月,不过也快了,老人家的手法就是老到啊。」两个「老」字,胆敢当着太一门掌门的面说出口,想来如今修仙界,除了逍遥宫宫主宗洲,再无第二人。 此话一出,凌浅腹上的寒意顿时被抛出了斗篷。 不知何时,宗洲已然贴近凌浅的后背,将他搂进怀里,手贴着凌浅的手臂,摸到了五指。 羞得这早习惯了肌肤之亲的人五指松开。 便立刻顺手接过了掐人脖子的活。 「这种杀人造孽的活,他凌霄君孑然一身都不做,咱们这种有后的,更是做不得。」 凌浅闻言眨了眨眼睛。 只觉宗洲怀抱温暖,融化了他僵直的身体。 也是有了这番话,他才能从不顾一切听从命令的习惯中,找回自己的思考。 若是这个对师尊动手的人真有杀人的能力,他为救师尊,出手反杀,这并无不可。 可他掐住那人的时候,那人是连一点反抗之力都没有的。 他若无端造了杀孽,便是在这天柱所在的仙家圣地,沾染了不偿还,不得解脱的因果。 就见宗洲看似兇狠夺命,实则随手一挥,将那人摔到了天柱下。 凌浅怔怔回眸,瞧向师尊。 师尊也正在一脸冷漠地看着他。 「本尊以为,孽徒当初是被低劣魔修一时迷了心窍,」凌霄君起身拍了拍衣衫上的尘土,再瞧着凌浅的目光,正如瞧见自己衣上不堪入目的尘埃,「看这位的衣衫,你原来竟是招惹了逍遥宫的人。」 凌霄君转眸看向宗洲道:「阁下是?」 「逍遥宫宫主,宗洲,」宗洲扶凌浅起身,昂首睨着凌霄君,就是白纱蒙住了眼睛,在气势上也远高过这正道至尊一截,「凌霄君不必放出灵识试探了,本座是你打不过,也不打算打你的人。」 凌浅看着这二人你来我往,说话倒是还算和气。 可宗洲说的灵识试探,实则打一照面就没停下过。 就是不知灵力为何的凡人,身在此处,都能瞧见无形的威压化作有形的气旋,正在这二人之间碰撞。 「宗宫主隐瞒身份,欺骗本尊徒儿在先,呵,近六月的身孕,」凌霄君抬手从虚空抽出一把淡蓝灵光的剑,剑指宗洲,道,「你在东海用了什么下作的法子,逼他男儿身怀了魔胎,他竟敢连师尊都瞒着,怀到今日,一身丑态!」 凌浅摇摇头,解释道:「弟子无心欺瞒师尊,是孕有四月才知真相,是……」 「是他诱惑你,」凌霄君看向凌浅的目光冷若冰川,「说,就是他无耻诱惑了你。」 这话是命令的语气。 一如昔日在东海,师尊就是这样对着凌浅说,「去告诉那魔物,你从未动过心。」 凌浅目光闪烁,不敢直视师尊的眼睛,可话却坚定,道:「弟子是自愿的,虽然是受了魔花之渊的影响,但弟子想,那时候会那么做,是弟子心里早就对宗洲动了心。」 「你不可能动心,」凌霄君话说得肯定,却是很快收敛了杀气,将手中灵剑化作灵光散了去,「罢了,此地不宜久留,你先随为师回太一门。」 「他要与本座回逍遥宫,」宗洲可不是仙门中人,不会顾忌什么以和为贵,他手一摆,示意这师徒二人看向满地尸体,「凌霄君不解释一下这乱局,本座怎能让家中三口人,跟着你这么危险的人回去?」 凌浅眼见师尊脸色不好看,急忙拉了拉心上人的袖子。 宗洲立刻传音入密,道:「他打不过我,才好生说话的。」 「他能好生说话,有什么事,不能回去人间再说?」凌浅低垂着眉眼,还是头一回当着师尊的面,与人暗地里传音私语。 这事若是换了从前别的小弟子被师尊发现,他是绝对支持处罚的。 宗洲却道:「他用威压看似是在试探我,其实是让你以为他没有你也能出去,他为飞升,以修復天柱为名,多年设局杀了不知多少人,已是彻底堕魔而不自知,按理说,没有你这样道心纯粹的人指路,他会被困死在这里。」 第60页 这是说他来此一遭,确实是救了师尊。 但师尊并不想让他知道自己救人的恩情。 可所谓设局杀人,摄灵飞升,也还不算实证。 「你师尊如此静得住,佯装不知你我密语,你还想要证据?」宗洲问是问了,并未等他答。 只忽然咳了一声,一脸无奈地说:「小浅也觉得不查明真相,难以在出去后向各宗门交代吧?」 凌浅不曾在传音时提过这话。 不过这也是他真实的想法。 就听凌霄君冷哼一声,不屑说道:「如何查?」 宗洲极有把握的神色,说:「灵力走向,是有迹可循的,你不会,不代表查不到。」 宗洲对着远处尸首,指尖一勾,那枯树一般的人身上就飞出一点萤光。 这萤光浮于半空,忽而被何物牵引住似地飞向凌霄君。 「哦?」宗洲轻轻一嘆,「出自这人的灵力,也在掌门你身上啊。」 凌霄君神色淡定自若,「都是一起修復天柱的人,本尊灵力稍有不济,他助力一二很正常。」 「那若是这一地的人,都供给了你,就说不上正常了罢。」宗洲此刻的眼神,是凌浅熟悉的等人狡辩的眼神。 凌霄君除了初见凌浅时,一直都是冷漠的,此时却是笑了,「宗宫主的话好像有些道理,那不妨请阁下亲力亲为,给我师徒二人长长眼,挨个验过才好。 也是在同一时间,凌霄君一见宗洲为查验尸身分了神,立刻传音凌浅,道:「你此行,只与这魔头一起?」 凌浅回道:「入魔花之渊的还有檀乐,只是他不见踪影,不知是不是已经离去了。」 「檀乐的修为,如何离去,凌浅,你是被魔头的花言巧语沖昏了头了。」凌霄君忽然翻手化出一个金铃铛。 这铃铛怪异得很,无论如何晃动,都没有半点声响。 可随着铃铛晃得越来越快,凌浅的心跳也跟着快了起来。 「师尊,这是什么东西?」凌浅传音问道。 凌霄君却不理他,只蓦然无声笑得兴奋,隐隐又现出了幻境中的魔相。 凌浅反应过来不好,可变故也就在他反应过来的一瞬。 一个双目布满血丝,乱发披散的熟悉人影,恍若一阵裹挟着黑色云雾的风,一手拽住了凌浅,一手拽住了凌霄君。 不过一息之间。 就将他二人带离了仙魔交界。 …… …… 潮汐拍岸的声音倏然唿啸着穿入凌浅的耳朵。 咸味潮湿的空气,在他睁眼的瞬间,扑面而来。 是海水的味道。 凌浅不待那二人清醒,便立刻甩开腕上的手,急退数步,四下寻觅。 「别找了,他没有龙鳞,是出不来的,」说话的是消失许久的檀乐,「师兄不要再执迷不悟了。」 凌浅怔愣一瞬,不敢相信地说道:「仙门禁地的看守不会放你去天柱所在,你只能随意进出魔花之渊,我尚且走了这么多时日,你不可能这么快到的。」 「我从来就没离开魔花之渊过,」檀乐落魄邋遢,像极了百年前凌浅和师尊捡到的孩童模样,一脸天真,满目无邪,「我都实话告诉过师兄了,师尊本就是把我养作你的狗的。」 凌霄君冷冷道:「疯话。」 「我没说疯话,」檀乐呜呜哼着,快步躲到了凌浅身后,「师尊的铃铛是用你我的血炼成的,嘘,他担心你真没了人的情感,成了杀人不眨眼的祸害,总要摇摇铃铛,让我立刻现身在你面前,唤醒你的人性。」 没有人的情感,不可能动心。 师尊前回在东海劝凌浅和宗洲断绝来往,就说过他误以为的心动是假。 今次在天柱下,一听说他是再信了动心才与人相好,就不再有杀意。 凌浅轻声不解道:「为什么说我没有人的情感?」 「因为你不需要。」 这一言冷语伴随着凌霄君一掌袭到他面前,并非致命,只是这感觉熟悉到凌浅下意识地抬眸看向这男人。 而这男人,正将他身体浮起,掌心灵光从他额头缓缓落到了他的心上。 「本尊五百年前至天柱,得上天示下批命,说本尊此生不得飞升,是因命中有一情劫。」 「呵,情劫,情算个什么东西。」 随着心上灵光闪耀,凌浅竟也不惊讶这人会说出这样的话了。 因为这话,是他两百年前就听过,却被眼前人封闭了记忆的。 「凌浅,本尊按天命,找到了你,註定要毁本尊道心的人,就不该有人的感情。」 「你是早被断了情窍的人,不过是把欲,当成了爱。」 …… 第38章 双胎难保 凌浅曾经好奇过,爱与欲是不是能分开的? 宗洲以为爱与欲是纠缠的,是以在那场魔花之渊的情事后,深信他由爱生欲。 可师尊却说,凌浅早在两百年前,就被断绝了情窍,再不会知晓爱的感觉。 何为动心,能够爱上旁人的正常人,才会知道动心的滋味。 「愚蠢,还怀了那恶魔的孽种。」 凌霄君一手控制着他浮空,一手自他心口划到腹上,那指上灵光方一亮起,立刻激发了一道自凌浅缠腰五彩石释放的护身结界。 竟是威力甚大,将这不断把飞升挂在嘴边的男人震退了三步远。 第61页 凌浅双脚不过刚刚落地。 凌霄君已然回过神来,将他再次浮于半空。 「小浅,你看看,他人都不在这,还强迫你怀着他的孩子,就不肯让你干干净净地和师尊回去,恶魔就是恶魔。」 凌浅摇摇头。 他记忆里的师尊,只唤过他两次「小浅」,一次是在东海悬崖边,当着众仙门的面,劝说他与宗洲断绝来往,回归正途。 那次之后,人人都说他不仅没受罚,还被师尊唤着小名,得神功真传,果然是自幼独得师尊宠爱。 而今日,是第二次,师尊说是为了他的清白,唤着「小浅」,却要杀了他的孩子。 「师尊,我想要这孩子。」凌浅的声音很轻柔。 「你不想的,」凌霄君从来都不在意他想要什么,「说,你不想要这孽种,你还是本尊的好徒弟。」 凌浅说不出口。 这不是逼他放弃一段还有机会挽回的感情,是要扼杀两条他孕育近六月的生命。 凌浅紧闭双眸,激动道:「孩子是无辜的,你为什么一定要这样掌控我?」 他没有太小的童年记忆,那些谢思渊曾说过的两小无猜的快乐,于他都是故事一般。 自他有记忆起,眼前人就没有说过他一点好。 嫌他难看,嫌他不体面,嫌他功法进展太慢,嫌他…… 「我做什么都不好,我来救你,你也不开心,师尊你都情愿把我变成没有情感的怪人,你都这么厌恶我了,为什么不干脆逐我出师门,放我去自在生活?」 凌霄君不似他情绪激动,瞧他的眼神恨不得杀了他才好,「因为你只要不在本尊掌控,就勾搭男人回来,谢思渊你忘了?」 凌浅得到过宠爱,也是被人捧在手心过的人。 就算是为了腹中的孩子,也不能再如从前不问缘由,认打认罚。 反问这男人,道:「谢思渊说是师尊你送我去凤梧山长大的,他说的那些青梅竹马的情谊,我什么都不记得了,我究竟做错过什么?」 「你没对他做过不知检点,让人动情的事,他怎会对你痴情,」凌霄君再次将手放在他心上,「你这样,太危险了,就该彻底毁了情窍才好。」 凌浅想要反抗,可本就藉助外物才能维持的灵力,怎能与这摄取了数十高阶修士灵力的人抗衡。 他护子心切,头一回对这男人动怒。 急红了脸,质问道:「究竟是你担心我会有危险,还是你怕我一旦动情,会让你有危险?」 眼前男人一愣。 凌浅气急道:「无论是欲也好,爱也罢,我今生只对宗洲一人有过这样的感觉,我不会动摇师尊你的道心,也从来没有对你有过超越师徒本分的心思。」 「那是你忘了。」凌霄君幽深的黑瞳有片刻光明闪烁。 凌浅不欲思索这光是什么,只拼尽力气挣开双手的灵力束缚,抓住贴在自己心口的手腕死命推开。 狠狠说道:「我爱过一人,就不会不记得,如果能忘,那这样的感情根本不值一提。」 「你真是被魔迷了心智了。」 凌霄君掌心灵光大作。 「看来让你绝情是不够的,留着你的慾念,是为让你不至于断绝对修行飞升的追求,如今看来,不如就将情和欲都断了才安生。」 …… …… 安生? 无情无欲,追求大道,才好有能力,一心守护太一门,才好让掌门凌霄君毫无负担地去天柱寻求飞升的机缘。 「你不想渡情劫,便让我断情断欲吗?」 这话。 凌浅在两百年前,说过一句相似的。 这是伴随着凌霄君施法,重新谱写他的心窍,方才短暂被放出来的记忆。 「你爱上了我,你就当我是你的劫,就不允准我再心动吗?」 「难道我从此再无情感,你也不会再对旁人动情吗?」 「师尊你放过我吧。」 …… …… 凌浅念着与过去一般无二的话,「师尊,你放过我吧。」 他双眼朦胧,意识并不十分清醒,一会儿看着眼前人,一会儿想起的又是曾经。 他好像曾坐在一株千年生的桃花树上,翻腕折下一枝开得最艷的桃花。 笑容清纯,满心欢喜,温柔地将花递给树下人。 羞涩得根本不敢大声说话。 「师尊喜欢这花吗?」 「师尊喜欢我吗?」 当年春花满园,一切都是美好的,暖得他一时瞧着师尊,也觉得师尊的脸上红扑扑的。 而这男人说话就爱煞风景,「你为什么不再稳重些,偏招惹了那谢思渊和你一起回来,日日缠着你,看着心烦。」 「因为谢思渊说……」凌浅的记忆重叠,瞧着凌霄君的目光温柔如水,「他来了,若是有人瞧着他烦,一定也是真心喜欢我。」 …… …… 凌浅一瞬清醒。 海风吹得他身体冷极了,瞧人的目光也登时如坠冰窟,「原来知道你的喜欢,就要从此不再被人喜欢。」 凌霄君回得无情:「本该属于本尊的,就是本尊不要,也不能被旁人糟蹋了。」 凌浅心知那不是糟蹋,是呵护,是让他即使被断情绝爱,也忘不了,放不下的感情。 第62页 也是此刻,他才听见了早先还在疯言的檀乐,已然为他求情求到嗓子都哑了。 檀乐在说:「师兄不能断情断欲,他腹中子是因鲛珠,鲛珠的宿主一旦无情,就算有红玉珊瑚,孩子也不可能保得住了。」 这人心急。 不似坏心。 但这话对于凌霄君可谓是火上浇油。 「你怎么能动情,你不可能对任何人动情,」凌霄君掌心的灵力加强了许多,「你为那恶魔能稳稳怀胎到六月,你断情骗了天下,也骗了本尊!」 「凌霄君,你这样自私的人,怎好意思说别人是恶魔。」凌浅已然忆起过往,就连师尊都不愿意喊了。 这无疑又是更大的激怒。 就见檀乐瞬间跪在凌霄君身前,磕头说道:「师兄他无心的,他为救师尊,尽心尽力,一定是在魔花之渊被那魔头蛊惑了。」 凌浅此时却并非从前被人完全掌控的时候。 说话颇有些不畏生死,任性的姿态:「没有我去救你,就连檀乐都不能被铃铛召唤到你身边,你忘恩负义,你害我必遭天谴。」 「小浅知道本尊为何要出来,再不执念自天柱飞升了吗?」 凌浅听得见这话,但已然听不清晰了。 他的感情和对这些坏事的记忆,正在一点一点被封锁。 他心知再过不久,他就又会是那个只以为师尊好,百依百顺的好徒弟。 「师尊瞧见你那情夫的一刻,忽然对一切都释怀了,有了这样强大的力量,是飞升成仙,还是堕落成魔,万法皆通。」 「你倒是想得美!」 一声厉呵,如天谴已至,伴随着惊涛骇浪,袭向海岸,激起沙石飞溅,威势赫赫。 凌浅恍恍惚惚,只以为将要沉入海水,却是身子一轻,融入一片温暖之中。 「小浅,醒醒。」 凌浅很想醒过来,可那控制他的法术已被施了大半。 他此刻心如荒漠,就连心脏跳动都感觉不出来,仿佛濒死之人,唿吸都越来越沉了。 但他清清楚楚自己的生命并无危险,只是睁不开眼睛。 他能听见耳边风声唿啸。 能听见惊涛拍岸。 能听见四周是高阶修士战斗的灵流震盪。 除了看不见,他身边所有的感受都是真实的。 他也知道,是宗洲胜了,凌霄君败了,而檀乐彼时还在为自己求情,此时就是在为凌霄君求情了。 「求尊上手下留情,师兄清醒的时候,都是惦念着师尊恩情的。」 他没有,他敢说清醒前最后一刻,他是有些仇恨心思的。 「求尊上先救师兄,他腹中胎儿恐怕不保,醒时已是腹痛不止,已然见红了。」 檀乐确实对谎话信手拈来。 凌浅肯定自己没有腹痛,因为红玉珊瑚,他甚至能感受到腹中双胎仍在有力地胎动,就是动得过于频繁了些。 见红? 凌浅感受到宗洲抱着自己的手变紧了。 若是能让宗洲着急,该是他真的见红了吧? 他昏昏沉沉,却记住了这些人惯爱用谎言利用人,有时是为了利益,有时是为了伤害旁人。 他明明连眼睛都无力睁开。 却是倏然一下,如迴光返照,紧抓住宗洲放在自己腹上的手,挣扎出一句:「宗洲,宗洲……」 「小浅,我在听。」 凌浅的声音太轻,宗洲是将耳朵贴在他唇上,才能听得清的。 「我知道我想要怎样的结果了。」 宗洲说过,只要他说出想要怎样的结果,宗洲就会为他赴汤蹈火实现。 他在天柱下,是真心想要和师尊一起平安回到人间,也是想知道摄取灵力的真相的。 宗洲成全了他。 但他如今本就是怀着身孕,心情多变的人。 「你说,你会体谅,我因为,孩子,容易变卦,」凌浅的话是断断续续的,「我,我现在,只想我们,还有孩子,只有我们,在一起。」 …… 第39章 孕有七月 人间有两处修行者无比嚮往的灵山。 一处地势高耸入云,仙雾缭绕,人都说那山上住着修仙界至高无上的尊者,名为凌霄君,其座下唯有一名入室亲传。 那可是位风云人物。 生的是美玉无瑕,眉目如画,唇红齿白,身姿俊秀,端庄也似仙人貌。 偏是个长袖善舞,玩弄人心的祸水。 以一己之身,将那仙山上的太一门搅得乌烟瘴气。 据说不久前,竟还犯下重罪,引得天降雷刑,毁了太一门半条灵脉。 谁不知,太一门的凌霄君,视这亲传弟子宝贝一般,人前人后,从不掩饰偏心,独宠此子。 此子倒好,不念教诲,怀了魔种。 竟还与大魔狼狈为奸,于仙迹天柱,杀戮仙门近百人,重伤师尊,从此投靠魔宫。 …… …… 「而这魔宫嘛……这……还念吗?」黑缎袍子的美貌少年,悄悄瞥了一眼上位之人。 未见其投来目光,便老实垂眸,继续念信。 「而这魔宫正是另一处灵山,算不得仙家福地,乃是一处鱼龙混杂,宵小苟且之所……」少年念到这,谨慎地叩拜在地,「奴儿不敢再念下去了,这后面写的都是些污衊逍遥宫的话。」 第63页 「那就跳过这些,只念些和他有关的事。」 上位者一声令下,字字冷漠,唯有提起「他」的时候有些温度。 少年得令起身,眼睛逡巡一阵,低声念道:「凌浅此人,忘恩负义,不顾昔日同门之情,为魔宫之主所诱,一心向魔……」 「接着念。」 「是,」少年说起诋毁凌浅的话,比辱骂逍遥宫还要慌张,身子也抖,话也颤,「自甘堕落,一月前,逍遥宫宫主宗洲昭告天下,已与太一门叛徒凌浅,结为道侣,自此,太一门再无掌门亲传凌浅,此二魔,仙门人人得而诛之。」 …… …… 逍遥宫最富丽堂皇的殿宇,正是此刻凌浅所在的寝宫。 这里不似仙门崇尚简朴素净。 处处都点缀着精緻华贵的灵宝,就连一盏灯,一个花瓶,都是稀有的天阶法器。 就是仙人误入此地,都会以为走入了什么神仙藏宝的洞天福地。 哪有半分那信中所写的污糟样子。 逍遥宫的主人,宗洲,自一月前抱了一位美人回来,便将这世间最好的一切都送来了这里。 这才是人人都艷羡的身份,偏偏这美人,也是那信中所写的不知惜福的人。 真是他曾经身为仙门至尊亲传,还不惜福吗? 凌浅本人很难为自己辩白什么。 「小浅,你听见了吗?」宗洲一袭华贵黑袍,坐在芙蓉云帐的雕花木床边,满目温情地为凌浅掖了掖被子。 这茜红云锦的被子又软又轻,能够很好地保暖,又不会压着凌浅高高隆起的孕肚。 这孕,已有七月了。 可凌浅并不知道孩子又大了许多,只因那一场变故后,他就陷入了沉眠。 「我记得我答应过你,对谁下杀手前,都要先问过你。」宗洲目光温和,一点都不像是在说狠话。 明明一月来,日日都见他睡得安稳。 可每次一见他睡颜,宗洲都会情不自禁笑得柔情。 「你刚才也听见了,他们就爱传这种你从前最恨的谣言,我命人烧了仙盟三个据点,重伤了几个污衊你的源头,你醒了不会怪我吧?」 宗洲这声笑。 凌浅自然不会有反应,依然是手也冰冷,唿吸也沉。 可那念信的少年,却是一听这笑,丧胆一般埋头地面,抖如筛糠。 「念完了就滚,」宗洲的视线一离了凌浅,冷得就似要人性命的刀,「你牙齿硌得太响,吵到凌仙君了。」 宗洲分明是最想凌浅快些醒来的人,却又嫌旁人吵他安睡。 前日一个洒扫的僕人不慎摔了个烛台,也不是多大的动静,就被这暴躁的魔尊,罚去了牢狱。 少年自然害怕,往后退的时候,一个趔趄,竟撞倒了玉石屏风旁的白玉猫。 那猫儿眼见就要坠地。 一团黑色魔云倏然近到前来,一只苍白的手往下一兜,便将那猫儿护到了怀中。 这玉猫可是宗洲当初让凌浅信了有孕的宝物。 贵重不可言喻。 冒失的少年未等主人下杀手,砰的一下跪地,手指着床榻处,哆哆嗦嗦地说:「仙君动了,他,他手指动了。」 这话可是比求饶有用得多的免死金牌。 无论真假。 宗洲已然放下一切心思,立刻回到凌浅身边,牵起心上的手,又是把脉,又是测温。 可这人哪有半点变化。 宗洲双眼登时转红,一身杀气骤然烈了起来。 这一眼看向犯错的人,就吓得那人拼命磕头,连连告罪,道:「求尊上恕罪。」 摔了东西可能是罚,利用凌浅那就是死了。 可这人死到临头,仍在坚持说:「仙君真的动了,宫中医修说,多让仙君听听仙门的新鲜事,他有可能会醒的,仙君他……」 少年蓦然抬头,悄悄窥视尊上,半晌无碍,这才反应过来,若不是凌浅真的醒了,自己早就没命活了。 …… …… 「小浅你在说什么?」 「不要急,慢慢说,我能听得见。」 宗洲全心都在凌浅身上,耳朵贴着他的唇还嫌不够,已然将自己的灵识放出到探知百里外的事都清楚的程度。 而凌浅也真是有了些反应,他不知何时彻底昏睡的,也不知何时有了听觉。 那让他惦记着说话的,是一件顶要紧的事。 「雷刑,」凌浅的话几乎是无意识的梦呓,「宗洲,有没有,受伤。」 宗洲听清这话,蓦然瞪大了眼睛。 「宗洲,不要,受伤。」 「我不会受伤,」宗洲一遍遍抚摸着凌浅的脸,压抑着激动,不敢大声说话,「没有人能伤到我,小浅,别怕,你醒过来好不好?」 凌浅却是再没回应他的话。 宗洲急道:「怎么不说话了,小浅,你已经醒了对不对?」 「尊上,」缩在屏风角落的少年,低眉顺眼,小声谏言,「仙君是担心尊上才有意识的,尊上说无碍,他好像就放心了,不如尊上哄着仙君些,说些病痛的话。」 这话不假。 凌浅就是因为关心才会短暂甦醒,正如他从前见不得身边的人受罪,只要还有一口气,都要牺牲自己的羽翼,护佑旁人。 宗洲实在太想他甦醒了。 第64页 张了张嘴,却又止住了哄骗的冲动,只温柔地摸了摸他的额头,轻声说:「我没事,你放心。」 「仙君怀着孕,本就虚弱,你们这些跟前伺候的,不要揣度错了主人的心思,胡言乱他心神,退下吧,」宗洲心绪平復,下令道,「带莫干过来问诊。」 …… …… 莫干,是暂住在逍遥宫的魔门第一医修。 垂垂老矣,外貌已是白髮白须,自从修为止步合道后,脾气古怪,出诊只看心情。 算得上是知道飞升无望,天不怕地不怕,活一日是一日的人。 因为这人的脾气,才能在宗洲面前知无不言。 凌浅孕三月时,宗洲说回逍遥门问过的医修,正是此人。 眼下这人脚步匆匆赶来,急不可耐,非是收了什么好处。 而是男子有孕,世间罕有,他瞧见凌浅就似瞧着个稀世的宝物。 「啧啧啧。」莫干无视宗洲,一手盘着蕴含鲛人血的宝珠,一手极无礼地直接抓住凌浅的手诊脉。 宗洲一月来,已然习惯,冷着嗓音,道:「他刚才说过话,可是有甦醒的迹象?」 莫干答非所问:「这胎气尚存。」 宗洲沉声道:「本座问的是大人。」 「大人还活着,胎才会动啊,」莫干一脸老神在在,「老夫只想看他如何安安稳稳把孩子生出来,至于醒不醒的,不曾用心过。」 「找死吗?」宗洲话音骤冷,将凌浅的手抽回来,宝贝地用帕子擦了擦。 莫干眼睛一转,圆滑极了地换了个和气神色,道:「尊上说过,鲛珠需要孕育的二人感情和顺,凌仙君是被他师尊毁了心窍,他不敢醒,自然是怕醒了不爱你,胎儿命不保啊。」 「他不想醒来。」宗洲之前也问过,可总要一次比一次更确认才好。 「凌仙君一直昏睡,是强迫自己不要恢復意识,不知情感,便不是无情,尊上何不成全他昏睡下去,等孩子降生了……」 宗洲打断老者的话,「如今这胎越来越大,随时都有可能临产,他若是不能在清醒时诞下孩子,不能及时运转自己的灵力,你能保证他性命无碍吗?」 「这……他昏睡得是过于沉了些,」莫干捋了捋鬍鬚,「他产子后,若是不能清醒,确实有可能被太过于强大的灵力反噬,轻则走火入魔,重则爆体而亡。」 宗洲坚定语气,道:「本座也想过他可能会对本座断情,可他刚刚梦话都在忧心本座的安危,本座相信他不醒来,是因为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还深爱本座。」 莫干点点头,「尊上是幻术宗师,为尊夫人织一个美梦不难。」 「这便是本座让你来的原因,」宗洲将玉猫递给莫干,「本座要入他的梦,你必须在他醒来前,保证这幼猫是活着的。」 此宝可探胎心,幼猫越是活跃,胎儿越是稳妥。 「凌仙君若是真对尊上断了情,只怕他一见你,这孩子就难保啊。」 为难,这猫,莫干半晌未接。 宗洲却不是个喜欢与人商量的。 「没什么大不了,孩子若保不住,三界没有你能活命的地方。」 他拿着猫的手一撤开,那说着难保的医修立刻双手捧住玉猫,再怪的脾气,也拗不过真正的霸主。 要么活三人,要么都得死。 …… 梦中。 凌浅正坐在一株桃花树上,手执一枝开得最艷的花,将身形藏匿在茂密的花叶里。 …… 第40章 梦中临产 凌浅自幼得太一门掌门凌霄君赐名抚养,又被掌门亲自送去凤梧山习字识理,可谓是仙门年轻一代中,最有骄傲资本的人。 少年初到凤梧山,年岁十三,冰肌玉骨,气质卓然。 生的是出水芙蓉一般的清纯面貌,顾盼生辉,怎能不招人喜爱。 若说痴心人,早早向他表露情愫的,正是凤梧山仙盟盟主的长子谢思渊。 谢思渊此人,无论出身还是容貌,都可算得上与他般配。 又仗着凤梧山主人的身份,自表白后,十年的时光,成日里围着他身边绕。 时常言及待来日凌浅回了太一门,必会倾天下之至宝,求掌门允准他二人成婚合籍。 倒也是有过真情在的。 凌浅得人如此殷勤,虽从未应下过这姻缘,却碍着只身求学在外,不曾严词拒绝,让这凤梧山的主人家难堪。 师尊那些年,一定是给过他无上尊贵的颜面。 若非如此,以他孤儿出身,无依无靠,哪得这些花花蝴蝶,闻香痴缠。 可这并非他求来的。 而是这位正道至尊强给的。 从未亲自给过他半分疼爱的人,却成了这世上人人都说待他最好的人。 就连谢思渊,这样一个容不得别人对他献好的男人,一提起他的师尊,都说他是该倾尽心力回报。 这回报。 正是凌浅此刻躲在桃花树上,犹豫着该不该做的事。 谢思渊曾告诉过他,只要凌浅笑一笑,就能让人如沐春风,若此生还能得他一句喜欢,该是上天赐下最大的财宝。 而凌浅自回了太一门,从来都见师尊冷若冰川,那种被外人称颂的好,是一点都不曾暖在他心上。 他学过谢思渊缠着自己的模样。 第65页 学着对师尊做过许多讨人欢喜的事。 直到近日,他终于是能看见师尊真如谢思渊所说,一见自己的笑颜,就能舒展眉目,微勾起唇角。 他知道报恩的时候到了。 昨夜他还找谢思渊筹谋,该如何对长辈说出「喜欢」。 这话看似寻常,于他而言,却是顶要紧的事,关系到他回报师尊多年的恩情。 今日他就是得了指教,坐在澄心亭边的桃花树上,只想借问喜不喜欢桃花,趁机说上一句,「我喜欢你。」 是视师尊如血缘至亲的那种喜欢。 …… …… 这是凌浅两百年前的记忆。 本该是一段被尘封起来,很温暖的事。 无关于爱情,只是单纯少年为了报恩的赤子之心。 可如今他沉在梦境里,梦中有此情景。 他却全无曾经柔软的心思,只是尽力将自己藏在花叶之中,避免被人瞧见。 这处悬崖凉亭,正是他两百年后,重伤了谢思渊的地方。 也是谢思渊求婚不成,反被凌霄君掰断了脖子的地方。 如今是桃花春意。 来日却只剩寒月孤松。 怪只怪,凌浅当初问了一句喜欢,就让一切美好,荡然无存。 「这里是梦境。」 凌浅抓紧手里的桃花,倏然紧张抬眸,环顾四周,道:「谁在说话?」 「就算你让梦境停留在这里无数个日夜,已经发生过的让你难过的事,也是不会改变的。」 凌浅谨慎坐起身,悄悄拨开一丛丛花枝,确认过无人走到树下,方才短暂松了一口气。 可很快,这口气又提到了嗓子眼。 「你是谁?为什么我看不见你?」 陌生的声音不知来自何方,温柔得却像一只能轻轻安抚他焦虑的手,「我会保护你,我们让这梦走下去,好吗?」 凌浅不知不觉已经听了这话。 不是如回忆里,将桃花递到了树下,而是将花伸向无形中,似乎他能确认的声音来处。 …… …… 蓦然天旋地转。 时光飞驰。 他好像经歷了一场在大雨中被人掐住脖子的窒息。 有一双眼睛,是梦魇,恶鬼一般盯着他,从他的心窍夺走了什么。 可这万般不快,却如走马灯,恐惧不过一瞬,震惊不过一瞬,一切都似被命运主神控制着进展。 为他在每一场大雨落下时,遮挡身体。 在他身心俱寒时,用温暖笼罩他。 直到他心境稳定,垂眸瞧见自己双手沾满猩红,无情地将一只死去的白.兔抛下了悬崖。 仍是在这澄心亭边的断崖,桃花已然快要开败了,风一吹,花瓣就裹着那兔子的尸体,回到了他的脚边。 「养了这么些年,被狗咬死了,就不喜欢了?」 凌浅面无表情,对身边师尊的话,只当是左耳进右耳出。 他在乎一只兔子做什么,「死了就死了,换一只养就是了。」 「要是人死了呢?」师尊审视的目光紧盯着他,忽而轻笑一声,道,「要是师尊死了呢?」 凌浅一声「死就死了吧」险些出口,可念头一转,又想起他是该报恩的人。 于是也学着笑了笑,转头看向这男人,问:「师尊想要我怎么做?」 「你该想着为师尊报仇,应该立誓守护师门,若你此生不能手刃仇人,必会寝食难安,只有这样,你才是个人。」 凌浅心里一片死寂,并无波动,可恩人说要他这样,就这样吧。 他点点头,敷衍应了声「好」。 师尊却一点儿都不因为他的懂事高兴,反而脸色难看地在那兔子尸体旁,化了一只幼犬。 「这狗咬死了你的兔子,你现在就杀了它。」 师尊对他说话,总是这种命令的口气。 对着一只幼犬喊打喊杀,真不知这种指鹿为马的日子,还要到几时。 「他咬不死我的兔子。」这幼犬就算不是病恹恹的鬼样子,也还没他的兔子大。 可他不想也知道,这男人很快就会指出他的敷衍,说出他更多的不是来。 不过是为了让恩人高兴。 兔子也好,狗也好,他一脚就将这两个东西都踢到了悬崖下。 然而他也并不指望做了让人满意的事,就能得到称赞。 报恩只要不让对方不高兴,就算是做得好了。 可这回,他转身潇洒,却听见身后传来师尊的嘆息,「长此以往,必成仙门的祸害。」 「不要听这自私自利的混帐胡说,」凌浅又能听见那个看不见,却渐渐觉得熟悉的声音在安慰他,「他毁你情根,灭你人.欲,你本性善良,人见人爱,并非冷漠之人。」 凌浅心静下来,忽然想起一些事。 师尊说他会成为祸害。 这话,凌浅应该听另一个人说过。 那人说,自己是师尊为他养的一条狗,总要摇摇铃铛,召唤到他跟前,防止他灭绝人性,杀人不眨眼。 凌浅闭眼,摇摇头,「那不是狗,是檀乐。」 …… …… 在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他正站在一条溪流边。 溪水叮咚,寒风扑面。 此地并不陌生,正是太一门那种着桃花树的悬崖之下。 第66页 他仰望山石。 只听师尊于他身后,说:「你最喜欢的桃花,再也不会开了,百年前你还坐在那桃花树上……」 「我以后不会了。」凌浅在这百年,歷经无数次心境折磨,已然学会了忘记自己,万事以师尊为尊。 自己喜不喜欢桃花不重要。 听得出师尊不喜欢他坐在桃花树上,才重要。 「昨日我已经吩咐他们挖走了桃花树,移栽了一棵三百岁的松树,师尊放心,没有人会坐在松树上的。」 除非那人想让自己千疮百孔。 「不心疼吗?」师尊说。 凌浅摸了摸自己的心口,并不知道心疼是什么感觉,莞尔一笑,无关情感,道:「这里闷闷的,大概还是山上的灵气强,我下山了不习惯。」 师尊不会称赞他,但一定会认同他说山上好,「那你就不要下山,守在太一门才好。」 凌浅得体地点头轻笑。 他不知师尊今日为何会带着他到山下散步,既然觉得山上好,干脆就一辈子让他不下山就行。 而今日,却也是巧了,他与师尊转身正要回去。 忽然就瞧见了一团青褐色水藻一样的东西,漂浮在水面。 他是不在意那东西是不是有生命。 可这玩意,偏就漂到了他走在的岸边,水流一动,这玩意就往他脚腕一撞。 师尊提醒他道:「这是条命。」 「师尊要我救他?」凌浅俯身将这东西捞到岸上,拨开一团水藻,竟瞧见了一张掌巴掌大的小脸。 这小傢伙白白嫩嫩的,冻得牙齿一直在打颤。 一发现他收手,便紧紧抓住他的手腕,将他的手指吮在嘴里。 像极了一只飢饿求食的鱼,也像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 凌浅死寂许久的心,忽然跳了一下。 「你喜欢小孩子?」师尊问得温和,「喜欢就带回去养。」 凌浅哪里敢养,所有师尊允许他养的东西,小到一只老鼠,大到一头勐虎,无一不是死于非命。 更别提喜欢,师尊说他喜欢过的桃花,如今都被掘了根。 可唯有这回,师尊似在鼓励他的喜欢,说道:「管他温饱,别死了就成。」 「他叫什么名字?」凌浅问道。 「檀乐。」 凌浅从来没有想过,为什么师尊忽然如此在意他的好恶,从前那些动物,不过是猫就叫猫,狗就叫狗。 唯有檀乐,初见就有了名字。 是他曾经太过于相信师尊。 直到在这梦境里,听见那无形又挑动他心跳的男人声音,点破这骗局。 「檀乐身上有关联你的灵气。」 「是师尊用我和檀乐的血,造了一个法器,一个不会发出声音的铃铛,」凌浅见识过,他一定看见过,「只要摇一摇铃铛,檀乐就会出现在我面前,唤醒我的心跳,让我,活得像一个有情感的人。」 「他骗我。」 凌浅骤然情绪不稳。 「他让我死守太一门,还要我相信我在太一门是有断不开的牵挂的。」 「我以为看见檀乐难过,我就心跳心痛,是因为我在乎他,其实我根本谁都不在乎,我根本不会为任何人难过,我的心已经死了……」 「不是的,小浅,你听我说,是凌霄君让你无情,你是有情感的,他只能控制你对陌生的檀乐产生怜悯心,但你对檀乐的好,是你教养他百年,真心实意的亲情。」 凌浅此刻再听见这声音,只觉得头痛欲裂。 他眼前一片混乱,捂头说着:「不可能!」 「小浅,」宗洲已然身形清晰在他眼前,「小浅你冷静一些,是我,我们是在你的梦里。」 「宗洲?」凌浅双眼一瞬有光。 但很快就被蒙蔽双眼的云雾遮挡住。 他口中念念有词:「是梦,守护我的都是梦,师尊说没有人会爱我。」 「我是爱你的啊。」宗洲的手紧抓着他颤抖的手臂。 凌浅忽然忆起了眼前人是谁,轻声温柔道:「我想起来了,我是爱你的,我们有了孩子。」 凌浅抓住宗洲的手,牵到自己的肚子上,满眼恐惧,道:「檀乐说我的孩子要保不住了,说我腹痛,出了好多血。」 这是他的梦境,当他相信自己流产的时候,一垂眸,雪白的下裳全都浸满了血。 「原来是真的,我的肚子都平了。」 这才是他不肯醒来的原因。 他那日在东海,听见了檀乐的谎话,他忧心的是宗洲被骗,可恐惧的却是自己。 「我的孩子,已经没有了。」 若宗洲不带他走出梦魇,他或许会一直把自己困在桃花树上。 就算凭自己将梦境走到了这一刻,也会想起师尊毁他情窍,想起檀乐的话。 为了护住孩子,他必然会再次让自己封闭意识,陷入沉眠,循环往復,这沉眠也许就是永远。 「小浅,孩子在你腹中安好,这都是梦,只要你相信自己还爱我,我们醒过来,孩子一定会平安出生的。」宗洲试图劝说他冷静。 凌浅忽然倒进了宗洲的怀里。 「疼,我好疼。」凌浅疼得气都喘不匀了。 「是梦,小浅你看看我,我是来你梦中唤醒你的。」 宗洲以为他的疼仍在梦中。 第67页 凌浅却是一下抓紧了宗洲的手,「啊」的痛唿一声,道:「宗洲,醒醒,我,好像要生了。」 …… 第41章 双胎诞生 「你何时醒的!」 宗洲很快挣脱梦境,赶紧从床边起身,满眼焦急地看向凌浅。 凌浅大汗淋漓,喘一阵撑起上身,立刻双目混沌,瘫倒下去。 他抓紧宗洲为自己擦汗的手。 忍痛忍到咬牙咯咯作响。 道:「我不知道,我听你说了好多话,你说孩子安稳,我都相信你,我真的,能保得住他们吗?」 「保不保得住?」宗洲看向一旁揣着猫的莫干。 莫干蹙眉说道:「老夫早就说他情绪一激动,这胎是要出问题的。」 「啊——」 凌浅痛唿出声,唿吸一瞬急了,指甲几乎掐进了宗洲的手臂肉里。 不知是疼的还是急的,他倏然眼眶发热,竟忍不住落下泪。 「你骗我,你说会没事的。」 他肚子一阵阵发紧,连连喘了几口气,为缓解腹痛,双腿本能地弓了起来。 宗洲一见他这样坚强的人落泪,是什么花言巧语哄人的招都没了。 恨不得替他疼。 唿吸都与凌浅这生产的人同步了起来。 莫干是此时最沉得住气的,不急不缓地按了按凌浅的肚子,说:「尊上入梦前,确实无事,这算不得骗,倒是老夫守着你二人,发现凌仙君再不醒,意识就要彻底沉眠了。」 宗洲急道:「先保胎,解释这些,他疼成这样,怎么听得进去。」 「他都不能自控,在用力了,是胎儿已经入盆破水,尽快顺产才能保住这一双麟儿。」 莫干按着凌浅肚子的手略用力了些,「凌仙君且信你道侣情深,这是稳固鲛珠的法子,切莫憋气,疼的时候,大声喊出来,向下使劲。」 「啊——」 这种时候,不必人劝,喊不喊,全是本能。 只是凌浅刚经歷了那样漫长的昏睡,又因梦境心力交瘁。 这一下刚恢復了意识,就要他生,他哪里能够使得上力气。 随着产程延长。 凌浅只能依靠在宗洲怀里,泪浸湿了衣襟,汗浸透了被褥。 只觉游向腹中的灵气都不由他引导,而是宗洲不断在为他梳理经脉。 「孩子,足月了吗?」凌浅面色苍白,已不知过了多久,疼得浑身麻木。 宗洲看着床褥一片猩红,心悸不已,轻声哄着说:「凡人都说七活八不活,七个多月了,孩子会没事的。」 「那是,安慰自己,的话吧,」凌浅头皮发紧,豆大的汗珠不断滑下脸颊,语气哀伤,道,「不足,八月的双胎,该是多小一个,怎么能活?」 忙着为他施针、餵药的莫干忽然打断这哀戚对话。 严厉道:「不足八月,你产道都难容他们下来,要是过了八月,岂不是能折腾掉你大半条命。」 「别吓他!」宗洲不知不觉眼中泛红,心疼得要疯了。 那莫干倒好,人瞧着老,看他们这对陷入悲痛的痴情人,也似司空见惯了的模样。 「吓一吓,力气大,尊上何不让他咬上一口,这胎出来,也就差这一口气了。」 宗洲绝不是个听人讲理的人。 但一定是为凌浅不顾一切的人。 任是早些时候,还对这老者唿来喝去,威胁生死。 这一刻却是唯命是从, 凌浅正拼命摇头,哭着喊着不要生了,再不生了。 宗洲忽然就将撤去护身灵光的手给他咬着。 凌浅正是一阵疼痛最烈时,嘴里有什么,便死死咬紧,仇人似地咬出满口血腥。 一阵长长的闷哼。 他倏然撑起上身,又陡然失了力气,向后软倒在宗洲怀里。 昏沉不久。 凌浅被猫儿一样的婴儿啼哭唤醒,他本想问一问孩子如何,可第二个孩子并不给他喘息的机会。 一阵强过先前的疼痛再次袭来。 就听见一旁老者,坚定鼓舞道:「继续用力,这胎会比前一个快些出来。」 他已经不知道何为快慢,只是再无心其他,直到疼痛彻底结束,终于是一身麻木地昏睡过去。 …… …… 这一昏睡,又是一天一夜, 凌浅一睁眼,就看见宗洲趴在床边,侧脸压着自己的手背。 他不过是动了动指尖,就不慎惊醒了对方。 凌浅本是想问孩子的。 此刻却满眼都是这个在昏黄烛光下,瞧起来格外忧心的男人。 「怎么不到床上来睡?」凌浅抬手轻抚了抚孩子父亲的脸,掌心触感冰凉,可见这人趴在这有一会儿了。 「我怕我会压着你,」宗洲温柔浅笑,转头轻吻他的手背,道,「你知道我睡觉不够安分的。」 这不安分,是能手脚并用地缠着凌浅的时候,绝对不会安静平躺。 宗洲小心翼翼地将他的手贴在心上,轻声问道:「小浅醒来,还是依然爱着我的吧?」 凌浅温柔眨眼,抬手抚平眼前男人紧皱的眉头,无比确信地回道:「深爱。」 瞧见心爱之人听到这一声「爱」,便立刻如释重负地缓了口气。 凌浅不可谓不满足于也确认了自己被对方深爱的感觉,目光更是柔了许多。 第68页 轻声问道:「是我生孩子的时候,疼得说了好些胡话,让你都忧心起爱不爱了?」 宗洲登时又微蹙了眉头,满目关怀地抚上他的脸,问道:「可还记得昏睡前的事?」 说的是那恶人凌霄君毁凌浅心窍的事。 凌浅自然记得,点了点头,应道:「我醒来对你情深不改,那法术该是从此对我无用了罢。」 说着话,凌浅想起自己是躺得够久了,想要起身,却被宗洲按回枕上躺好。 他笑得有些无奈,道,「我现在身体挺好的,没有哪里不舒服。」 宗洲却道:「有灵力了,身体自然恢復得好,但还是再躺几日吧?」 「我可不必,坐月子什么的,」凌浅脸有些热,没好气地对着这不知心的男人一推,「你总该让我瞧瞧自己的孩子吧,在我腹中七个多月,连是男孩女孩都不知道。」 「晚些再看也不迟。」宗洲劝说着,再次将他按回去躺好,掖了掖被子。 凌浅目光好奇。 这怎么还分迟不迟的。 他歷经磨难,拼了命生下的孩子,怎么就不能让他瞧了。 「是不是孩子有什么不好?」凌浅挣扎起身,双手拽住宗洲的衣袖,「你说七活八不活,真不是哄我的吗?」 「小浅,别急,」宗洲轻轻拍着他的背,好声好气地哄,「乖,让你晚些瞧,是莫干说你刚生完,不宜情绪激动,需要静养,你听医修的话,先养好身体。」 「情绪激动?」凌浅心跳一下快极了。 他思及自己孕期忧思烦心,四处奔波,又是海底,又是魔界,只怕是真孕育不出好胎。 这两孩子又是与鲛珠有关,万一真是生了个怪的,还是…… 「别胡思乱心,其实孩子……」宗洲正要说起孩子的事。 凌浅已然说出句胡话来:「我们好好的两个人,不会生出长尾巴的吧。」 就见宗洲瞧他,像是瞧着一个幻想过度的孩子,宠爱极了地眯眼笑着,摸了摸他的发顶。 也不知是对外间何人传了句什么话。 宗洲手一挥,就将两朵蒲团大小的粉色莲花召入了内室。 凌浅目不转睛地看着花。 宗洲就将两朵莲花,一左一右地送到了他身体两侧。 这莲花非凡花,而是两个自成保暖护体结界的摇篮。 在花中睡觉时,还极有默契地一起轻轻砸吧嘴的,是两个肤色粉嫩,身长只有前臂长短的婴儿。 裹着一橙一黄的绵软包被,像极了脆弱明亮的花蕊。 凌浅轻抬了抬手,目光专注着小小「花蕊」的动静,犹豫着不敢触碰。 「怎么这么小。」凌浅哽咽。 这刚生了孩子的人,一见到自己孩子的生命力不及足月的孩子,慈爱双眼登时蒙了层水雾。 宗洲尚未见他泪珠落下,已是心疼极了地抹了抹他发热的眼眶,小声哄道:「乖乖,不能哭的,刚生了孩子就哭,眼睛会不好的。」 「他们能长大吗?」凌浅唿吸短促,「我是说,能像正常的孩子一样长大吗?」 宗洲温柔抚着他的背,说:「他们就是正常的孩子,我说过,你生产需要的,我都会为你们父子早早备下。」 这说的应该是他身边一对莲花。 凌浅瞧着宗洲,满目期寄,就想听些关于孩子康健的好话。 「这两孩子现在是瞧着弱了些。」这一个「弱」字就险些要把美人说哭了,宗洲赶紧抱着他哄了哄。 接着说道,「但双胎本就早产多,我早有预料,为他们备下了这灵花两朵,此花,能让他们成长到似寻常胎儿足月前,都能像在你肚子里,暖暖和和的。」 凌浅仍是忧心。 略微起身,将两个孩子瞧了好几回。 他将手贴上护着左边较小一些的孩子的结界,满眼疼爱,轻声问道:「这是静静还是宝宝,我能抱一下吗?」 静静,宝宝,这是在魔花之渊,凌浅胎动不安时,误以为宗洲取的小名。 此刻提起这曾经被他埋怨过于敷衍的名字。 他是满眼的爱。 可宗洲这个取名的人,听见反而笑了。 凌浅满心都在孩子身上,不欲与这人计较,只甜滋滋地哄着孩子:「哦……砸吧嘴,是不是没吃饱,看着小,手脚挺有劲的,是静静吧,我们静静长得真俊秀啊。」 宗洲随他靠近这孩子,细细瞧了瞧,原先倒也没看出俊秀来。 他第一次抱这孩子时,对这小脸记忆深刻的,还是刚出生,皱皱巴巴的模样。 正应了他当初吓唬凌浅的话,怀孕的人总是心事满怀,生下的孩子也会皱皱的。 那时他是故意说给凌浅听,想要他笑容多些。 可今日这双子降生后,他却只希望凌浅初见这双子,看见的是皮肤细腻白嫩的。 这样才好让这为了护子,甘愿沉睡不醒的人,深信付出都是值得的。 「是很俊秀,长得像你,」宗洲看了一阵孩子,便将温暖目光落在凌浅脸上,「我以为你真的很不喜欢我随口说的名字呢。」 凌浅嫣然一笑,「喜不喜欢的,我怀着他们的时候,也日日在心里唤着这名字,和他们说话。」 这种事,不是怀在自己肚子里,旁人是很难体会的。 是那种,无论何时何地,都有两个和自己心脉相通,可以不出声,就能将爱不断说给他们听的感觉。 第69页 宗洲为了让他不起身,好心将孩子放在一左一右。 可双生子,竟能感知到两位父亲只哄着一人似的。 短暂被「忽略」在床里侧的孩子,忽然就啼哭起来。 凌浅关心情切,一下转身急了些,才知刚生产的人,就算灵力已在逐渐恢復,过于大的动作还是会牵扯下腹疼痛的。 宗洲一见他按住肚子,抿唇忍痛的模样。 赶紧扶他微坐起身,更细心在他身后垫了一个方便他侧卧的软枕。 确认他无碍,方才说道:「你看看,这孩子一定是像我。」 凌浅瞧这两个孩子,是左也瞧不出像自己,右也瞧不出像宗洲。 不过像谁都不打紧。 他二人一起将手点在结界上,花中的孩子立刻就不哭了。 宗洲笑着说道:「爹爹一看别人就吃醋,碰一碰自己就不哭了,不愧是像极了为父。」 …… 第42章 判若两人 凌浅喃喃着:「这双生子都只像你,才最好不过。」 「傻话。」宗洲本想说笑,可视线一从孩子移到了凌浅陡然变得淡漠无情的脸上,那份调笑心思立刻烟消云散了。 他一手抚上凌浅的脸,触感有些冰冷,惊得他立刻双手将人拥住,温柔地轻轻拍着背。 「小浅,我们是真的醒过来了罢?」 「嗯?」凌浅仿佛刚刚回过神,冰冷的面上再次有了温柔情绪,也将双手在人背后拍了拍,轻笑道,「难不成,我还能是在梦里为你生了孩子吗?」 凌浅在宗洲温暖的怀抱里蹭了蹭,忽然说了句让宗洲身体僵硬的话。 「虽是双生子,但我方才细瞧了瞧,眉眼还是有些差别的,静静像你,瞳色深些,宝宝像我,瞳色浅,多好。」 「像你我才好?」宗洲问得轻声。 凌浅话音又甜又暖:「那是自然,一看就是你我的孩子。」 凌浅不知道宗洲为何忽然问出这样的问题,还问得有些紧张,他只安慰着对方一般将怀抱又收紧些,温柔依靠在孩子父亲的胸膛。 只有贴近宗洲,他的心,才跳动得真切。 而宗洲的紧张,却在后来几日得到了验证。 凌浅并非全然无碍地从噩梦中甦醒。 他看似一如往昔,是宗洲熟悉亲切的那个人。 可只要离了宗洲的怀抱,那颗属于凌浅,却被凌霄君剥夺的温暖的心,就会立刻陷入如梦中回忆里的毫无人性的死寂。 即使面对的是自己生下的孩子,也渐渐难有温情。 初时,或许是因为对生产的记忆,凌浅还能对双生子曾经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有些确定,这份确定,使得他会对何时能够真正抱一抱莲花中的孩子充满期待。 可坏就坏在,双生子皆是不足八月的早产儿。 父子不得怀抱亲近,宗洲眼瞧着凌浅是连这份期待都快淡了。 「真不能让他抱一下?」 议事厅,宗洲眉头紧蹙,双手背在身后,来回踱步。 所问之人,是曾为凌浅保胎,如今又对他新病况起了钻研心思的医修莫干。 莫干捋了捋鬍鬚,道:「宗宫主这一双麟儿本就不足月,若非这一对莲花加之红玉珊瑚护佑,是难以康健成长的。」 「本座清楚。」宗洲清清楚楚孩子的虚弱,只不过顾念凌浅产后经不得费心劳神,不曾细说给凌浅听。 莫干嘆道:「凌仙君也未必抱了孩子就能康復,但孩子少说三个月,都是离不开莲花的,当初宫主选择唤醒凌仙君,而不是听我谏言,让他怀到足月,已是在大人和孩子之间做了选择。」 这选择,宗洲自然不后悔。 凌浅的身体不一定能撑到足月,而孩子早产后尚有灵宝可以保命。 不过是用那一对莲花再孕育三个月罢了。 「本座只要他安好,」宗洲脚步一顿,冷哼一声,「若是杀了凌霄君就能让他痊癒,这事倒也简单了。」 「可除了对他施法之人,谁又能知晓凌仙君的心窍是如何被毁的,又该如何医治。」说到这,莫干也有些医者无能为力的丧气。 忽又提起了精神,道:「可凌仙君在宫主面前并无大碍,即使真灭绝了人性,惦记着与宫主的情,他的杀手也绝对动不到自己的孩子身上,他已是被正道不容之人,从此入我魔道,心狠决绝了些,也无妨啊。」 宗洲作为魔修巅峰,也该乐见旁人放下仙道,归于魔道。 莫干有此想法并不奇怪。 魔本就随心所欲,身边有美人如斯,只为一人心动,该是任何男人,无论正邪都觉满足的事。 于魔,满足自身最为重要。 可宗洲的目光却闪过一丝极难被外人捕捉的温情。 轻声言语:「本座若是得到他一心向我,就不顾他真实心性,又与那掌控他的畜生师尊有何不同。」 不能轻易动手杀了那畜生。 凌浅从前能因宗洲和檀乐恢復正常人的心性,就说明凌霄君手里有能恢復凌浅心性的东西,若是下了死手,就怕狗急跳墙,会毁了那东西。 …… 寝殿。 凌浅着一身水绿色薄衫趴在窗边,双眸灰濛,烈日都照不亮眼睛。 他好似在看着窗外飞鸟与园景,实则目中无一物,不过是嫌屋内闷得很,开窗透透气。 第70页 也才一炷香而已。 那被宗洲指来伺候他起居的少年就在他身后不远处,磕头磕出了震天的响声来。 「夫人产子不足一月,吹不得风,就当是顾念殿中的小主人,也请关上窗户吧。」 凌浅无论是听到产子还是所谓经不得风的小主人,都无甚反应,沉静的心就似一潭死水。 他就是想吹风,开窗何须顾忌。 倒是另一件事,惹他注意。 「你方才唤我什么?」 少年屏住唿吸,半晌未答话。 直到眼见他回眸,逆着光,瞧不清也觉他面色不甚欢喜,方才眼珠子左顾右盼,讨巧的语气,道:「小的听闻血魔宫宫主前年喜得麟儿,旁人皆道宫主与宫主夫人好福气,如今逍遥宫也得少主,小的学识浅薄,以为称仙君『宫主夫人』,听着尊贵,有福气。」 都是听到的,学来的,还是当好话才对主人说的。 凌浅眉目平静,转头继续看向窗外春景,已觉察到这人心思不简单。 「夫人,若是宫主知道您和小主人吹了风,是要怪罪小的不谨慎的,」少年悄悄直起身,额上磕出的鲜红衬得瘦弱的小脸更加白皙,打量着主人的背影,道,「宫主盛怒,小的怕是没命活。」 凌浅见窗外翠鸟飞远了,无趣地一手阖上窗。 转身冷漠睨着这以为他不知背后偷瞧的目光,再次故意伏低的少年,道:「你在他面前,不是自称奴儿吗?」 如此矫揉的自称,怎么还怕没命活。 少年抬眸,紧张说道:「是,萧奴儿见过夫人,夫人可是记起了昏睡时,是奴儿为夫人念信,夫人才有了甦醒的反应的?」 凌浅不记得,只是有一瞬的记忆,是听见过这个人的声音的。 「我不喜欢『夫人』这个称唿,」凌浅瞧见对方尴尬侷促的神色,毫无情绪,「我也不是需要人伺候的贵人,你的心思,用错地方了。」 若是从前的凌浅,听了这暗指出的恩情,定是会和颜悦色许多。 可他此刻,偏是连自己的孩子能不能吹风,都不加顾虑。 只对着这沮丧的少年,问了件这人看起来唯一有用的事:「你说念信,念的是什么?」 就听人将他昏睡之时,外界对他的诋毁和诬陷娓娓道来。 …… …… 「原来我已经被逐出太一门了,还成了正道人人得而诛之的罪人。」 凌浅得知此事,看起来面无表情,只是一双明眸,更是晦暗了许多。 萧奴儿瞧不出他的情绪,当真无法用什么心机,却是一听殿外有人走动的声响,赶紧磕头求情道:「从前就听说仙君是仁心善心之人,奴儿定会对您尽心,知无不言,恳请仙君切莫对宫主说不需要伺候。」 「嗯?」凌浅垂眸瞧着这求情才见真诚的人,并不多关心旁人有什么生计的苦衷。 冷漠一眼就瞧得萧奴儿心如死灰。 可偏偏也是此时,宗洲见过了莫干,正一刻不耽搁地回了寝殿。 一见到凌浅,便加快步子,近前也不待人说话,已是紧紧将他拥入怀中。 凌浅仿佛一个冰冻在寒冬许久,面无表情的雪人,竟是在这心跳相贴的瞬间,融化了冷漠的面具,眉目温柔起来。 「你也不瞧见这里有外人,怎么好大个人,一见我就抱着。」 凌浅有些赧颜,瞧了那跪地的萧奴儿一眼,却见这人额头渗血,满面悽苦。 他一瞬皱了眉,浑然不知方才自己是怎样的冷脸冷言,只静悄悄地对着萧奴儿摆了摆手,吩咐人退下,勿要惊动了宗洲。 这是好心。 萧奴儿的脸色却是有些惊惧的。 怪只怪,靠近宗洲和独自一人的凌浅判若两人。 「我出去的时候,你还没醒,今日身子好些吗?」宗洲揉了揉宝贝的头。 「我很好,就是有些闷,想要吹吹风,」凌浅询问神色,听话的模样,「可你说我和孩子,要暖暖和和地静养。」 宗洲瞧他这般单纯可爱,全不似嘴上说的不坐月子,可算是安心许多,拍着他的背,哄着孩子的语气,说:「我们就听医嘱,再过几日,我带你出去走走。」 「好。」凌浅点点头,一转眸,却见那萧奴儿呆在原地仍未离去。 他是问过宗洲为何指了这人来这里伺候的,说是这人伶俐,说话也算好听,曾在他昏睡时给他腹中的孩子念故事。 也不知宗洲从哪听来的,以为给孩子说故事,孩子出生后,听着熟悉的声音,好安睡。 可眼下,他是不知这萧奴儿为何头破了一旦宗洲瞧见,未必有耐心听这人解释,说不定就是一顿罚。 「你怎么头破了?」宗洲果然回头发现了这情景,「如此容貌,吓着少主,不要命了?」 萧奴儿满目震惊,不知被谁吓的,结结巴巴,说不出整话。 凌浅却似换了个魂,极好心地抚上宗洲的脸,劝说道:「你这样大声,才是要吓着我们的孩子了。」 「小浅。」宗洲神色威严,可与他说话半点厉害不起来。 凌浅指尖施法,治疗了萧奴儿的伤。 他正要吩咐萧奴儿离去。 宗洲却是忽然一句话问得他惊慌失措,「孩子呢?我离开的时候,把他们放在你床边的,怎么没瞧见了?」 第71页 凌浅赶紧从怀抱起身,看向床的方向,眼神茫然,急着要起身寻找。 却见那噤声许久的萧奴儿,磕头说道:「是我,我见今日阳光好,就将二位少主,放在能晒到光的地方,听,听说隔着窗户晒晒太阳,对孩子好。」 宗洲一看见萧奴儿指的对面极远的窗台边的红莲,立刻将莲花送回了床上。 瞪向罪人,怒道:「你好大的胆子!」 孩子就算有莲花护体,也该尽量少吹着风。 凌浅记得宗洲和莫干的叮嘱。 可他直觉这事绝不可能是萧奴儿这个在宗洲面前不敢吭气的人,会有勇气在他眼皮子底下做的。 「求宫主恕罪。」萧奴儿浑身发抖。 凌浅倏然将暴怒的宗洲抱住,满目疑惑,小心说道:「是我允准的。」 他揉了揉太阳穴,有些不知为何的自责,抬眸瞧着宗洲,轻柔地说:「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可别罚他,我想,你不在的时候,多个人看着孩子也是好的。」 …… 第43章 我心唯你 多个人看着孩子,也看着自己这个粗心的爹才好。 凌浅如是想,直到日头西沉,月华照进了紧闭着的雕花木窗。 他一下一下轻点着窗槛,眼中的光芒就似那不见踪影的太阳,逐渐消失,前一刻尚算柔和的目光,转瞬已是冰凉如水。 说是乖乖听话,纤细暖白的手腕一抬,竟是不自觉地又要推开窗户。 这力气到底没能用上。 宗洲的手臂已然揽住他的腰身,轻轻往怀里一收,便将他整个人抱起,放到自己的腿上。 凌浅垂眸,就见这男人如他产后的每一夜,正小心翼翼地解开他上衣的系带,一只温暖的大手,就在他略带羞涩的注视下钻进了他的衣襟。 「冷吗?」宗洲话也轻柔,揉的手法也轻柔,「会不会疼?」 凌浅耳根子热得厉害,缓缓唿着气,心里已是习惯了这样的照料,身子却情不自禁地发着烫,也享受,也觉以为这是享受而羞耻。 他摇了摇头,低声说:「鲛珠就不是个好东西。」 他瞧那捲轴时,是眼见过产后哺育之事的,可总觉侥倖,以为自己不会胀起来。 如今倒好,孩子只能在莲花中,他抱不了,自然也免了让他更觉羞耻的餵养之事,只是生麦芽是吃了好几日了,还是时有胀痛之感。 宗洲瞧着他的脸上的反应,手法渐渐加重些,还有心与他说笑,道:「小浅昨夜还说,幸有这鲛珠,得一双麟儿。」 凌浅一手勾着宗洲的肩,一手轻抓着自己的衣襟,张嘴正欲故意反驳几句,忽然就被这坏心男人的拇指轻磨过敏感。 他唿吸一重,话就止在了喉间,只顾着掩饰红了脸,埋首在人怀中。 耳边微微一热,竟是宗洲的唇贴在他侧脸,温声不正经地说:「你我极乐时,你还说,每每我撞到这鲛珠,你都欢喜极了。」 「坏痞子,」凌浅倏然侷促地将衣襟里的手往外推,「你哪是想我早些好,分明是有意刺激它出来呢。」 这坏痞子不答话。 却是一手勾起他的下巴,故意让他瞧见自己是如何神色满意地,将满掌心的乃白挨着唇,又尝了尝的。 「你真是……」凌浅是骂不出口,眼见此景,反而更觉体热。 宗洲半点不知羞,与他额头蹭了蹭,一副关怀正经神色,道:「药能让它再没有,可已经有的,我们就让它快些都出来吧。」 「你就是坏极了。」凌浅想着这人坏,可又偏爱这人坏。 就是这样每每指责,都软言软语得似撒娇,才惯得这人越发在他身上不知羞耻。 宗洲大魔一个。 正如在魔花之渊说的,就喜欢他骂自己坏,轻啄他嘴唇,又将手往他另一边胀痛处照料。 笑着说:「我若是哪日装作不馋你身子,才是动了什么念头,藏着什么心事呢。」 「等等,」凌浅推拒开心口的温暖掌心,「我中衣湿了,难受得很。」 「先换身衣服?」宗洲看似在问,却是动作极快地埋首到他心口处,用嘴自然比手快,「还是为父替孩子尝尝吧。」 …… …… 夜晚寒凉。 倒不是凌浅这样的修为能觉凉意,不过是宗洲照顾他怀孕数月,总记着他产前灵力不济时,须得时时保暖护着身子。 这夜如常。 凌浅尚未入睡,翻身正要瞧一眼床边的孩子,宗洲已是反应极快地用被子严丝合缝地将他包裹住。 「我不冷。」凌浅有些无奈,却也觉着这照顾温暖贴心。 宗洲贴近他后背,搂着他,温声问:「怎么今夜不到天明就醒了,是要换上衣吗?」 「不是。」凌浅摇摇头,他身上的中衣温暖干燥。 「还是哪里不舒服了?」宗洲揽住他的肩,抱他转过身来,目光相接一瞬,便已瞭然,抚了抚他的鬓髮,道,「是心里不舒服吧?」 凌浅不否认,温柔钻进爱人的怀里,嗡嗡的话音,可怜绵软极了:「我初为人父,不知旁人可也会如我这般,瞧着自己的孩子,明明爱惜着,可总觉得自己不是一直爱惜。」 「你对他们很好。」宗洲顺着他的长髮,说得笃定。 凌浅却隐隐觉得,自己并非宗洲说得那么好,「若是好,感情就该如你我,越是相处得久,越会在心中沉淀得深,可我对他们并没有这样的感觉。」 第72页 「人会对自己的孩子越相处越淡,越看越平常吗?」凌浅揪紧宗洲的衣衫,真丝本该顺滑,却在他掌心紧皱硌手,「我今夜也不知道怎么了,就是睡不着,心里有种愧疚的感觉,可又不知道做错了什么。」 宗洲较他年长,早已是心境可以飞升的人,每每哄他,更比哄着婴儿还要温柔。 「哪有什么错,我就觉得你哪哪都好。」 「你就是说给我开心的。」凌浅怎会不知,相处中,凡事宗洲都会包容自己,可谁又不喜欢这样被疼爱着呢。 宗洲与他调情时可道一声手法多,坏心又能讨他欢心。 可安慰起人,那就是心眼直,只有真诚:「我就只想你开心,舒心,我不认为这世上能有什么该让你烦心。」 「包括孩子?」凌浅抬头,紧瞧着宗洲的神情。 只见宗洲笑了笑,目光的坚定,足以让任何瞧见人,即使不屈服于这位魔尊的强大,也会对这人的话,深信不疑。 「孩子的出现,本来就在意料之外,你我对彼此动心之时,这份感情,从来与今生有无子嗣无关。」 「小浅,」宗洲将手贴上他后背,略一用力,将他更紧地按进怀里,「如果你担心的事,也有担心我会不会在意对孩子的态度,我们不必多虑了,你,唯有你,在我心里是最重要的。」 凌浅的忧虑自然有今日将孩子放到远离自己的窗户边的缘故。 他不记得自己做了这件事。 但若是这殿内自他醒后,就只有他与萧奴儿两个人,那这事,该就是他这个狠心的爹做的。 嫌吵闹? 嫌孩子给他带来的下腹尚未痊癒的隐痛? 嫌反覆洇湿他上衣的汁液? 他想不起自己是因为哪一件事起了远离孩子的心思,但他当真不是个愿意说谎的人,心境温暖时,更不会将自己的错处推给无辜的侍从。 「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今日我做过什么?」凌浅挺想从宗洲这里确认自己的错处的,知错方能改。 可宗洲却清清楚楚,这就算是错,也不是凌浅能够控制的,冷漠源于被毁的心窍,是连凌浅自己都记不得的自己。 然而此刻提起恶人,也不过是给凌浅平添烦恼罢了。 「做了什么都不要紧,」宗洲正经的时候,气质沉稳,「我会与你如影随形,你相信我吗?」 凌浅点点头。 宗洲又道:「那就把这份信任,扎根在心里,记得我深信你,道心正气,心境纤尘不染。」 这样的话,于旁人来说,大概只是再寻常不过的情话。 可对于凌浅,却是与年少时的经歷,截然不同的温暖。 …… …… 凌浅这夜睡得很安稳,梦中却再次出现了梦魇,那梦魇面目模煳,着一身雪白法衣,手执一支桃花,从他心脏攫去了什么东西。 梦中他又再次站在太一门的悬崖边。 看着桃花纷飞如雨,向着深不见底的悬崖去。 他知道梦魇就在他身后。 告诉他无情无欲,方是正道,是情毁了他的修行,而这无情,可对世间万事万物。 包括梦魇送到他身边的任何生灵。 「兔子死就死了。」 「幼犬咬死了你的兔子。」 「不要对任何东西生情,爱情,亲情,同情,谁都不能动摇你的心。」 凌浅挣扎在梦境,梦魇正不断说着催促的话。 该是又嫌他一无是处,下手太慢,竟还靠近他的后背,亲自牵起他的手,要他快些下手。 「师尊要我做什么?」 「师尊要你,无情无欲,你要守住自己的心,才能真正地随心所欲,你想要破开结界,碰一碰莲花里的东西,就该直接动手。」 …… …… 逍遥宫。 清晨的阳光将将照进宫主居住的寝殿。 这光亮处,正是昨日萧奴儿声称为了给孩子晒太阳,放置一对莲花的窗台。 此刻站在窗台边的,不是替主人认了错处的人,而是那莲花中双生婴儿的生父。 萧奴儿捂着嘴,躲在屏风后,犹豫着要不要上前阻止凌浅。 若是再晚些,只怕双眼一片空茫的凌浅,就要双手破开结界,毁了双生子的生机。 他昨日好不容易得了凌浅的信任,可以继续服侍殿内,若是少主出了事,只怕宫主是要治他一个看顾不力之罪的。 「夫人……」萧奴儿正要改口称「仙君」,忽然就被人捂住了嘴。 捂人嘴的是医修莫干。 而下令的,则是在凌浅清醒时,答应会形影不离,不让凌浅再犯错的宗洲。 宗洲沉默地看着凌浅的背影,看他无情地双手贴上莲花的结界,掌心明光一闪。 于这殿内另外二人看来,这二位父亲,怕不是都疯魔了。 一个是心窍被毁,灭绝人性。 一个是爱到痴狂,纵容罪孽。 「宫主,这怕是……」莫干谨慎传音,「不能再等了。」 宗洲倒是比外人还静得住,淡然道:「他只是想抱一抱自己的孩子。」 莫干一惊:「这抱一抱,可就是要了这两孩子的命了。」 「他不会伤害孩子的。」宗洲说得笃定。 莫干却是瞪大了眼睛,只赶紧算计起该如何在这煳涂事后,救治孩子,又该如何在救不活后收拾东西赶紧跑路。 第73页 也就是他思索的一瞬。 宗洲已然从他们身侧消失,现身在窗台边。 外人看来,这是为人父终于清醒了,上前阻止。 宗洲却是牵起了凌浅灵光已散的手,放在阳光下晒了晒了,温情注视着恢復了些许意识的心上人,说:「我说过你不会有错,我问过莫干了,孩子隔窗晒晒太阳是好的。」 「我……」凌浅眨着眼睛,看着自己的手,这手上有灵力的痕迹,可显然他是在施法的时候收手了。 宗洲绝口不提他对结界做的事,只道:「随心而为,不会动摇你的本心。」 凌浅本心善良。 …… 第44章 双子满月 人之本性,极难被外物左右。 凌霄君不止一回毁去凌浅的心窍。 这位私心作祟的师尊,千算万算,却不知凌浅那段少年回忆里,无论被灌输该对生命如何漠视,心静也并不等同于残忍。 凌浅紧盯着被太阳晒得暖暖的手。 正是这照在自己手背上的光,让他以为宗洲说他为了让孩子晒晒太阳,有些可信。 「你昨日还说,孩子吹着风不好。」凌浅看向莲花中的孩子。 他们不知世事,也不知刚经歷了外人眼中怎样的危险,正是人一生最纯净的时候。 两张小脸皆因温暖的结界和包被护着,红扑扑的,着实可爱。 这结界,是透不进风的。 「是我初为人父,关心过甚,」宗洲牵起凌浅的手,一起贴上护住孩子的莲花结界,满目温情,道,「我以为我沉稳,哪知遇上你与孩子的事,急起来,问都不问,张嘴就去指责旁人。」 「嗯?」凌浅歪过头,瞧着这从来都待旁人傲气的男人,目光惊奇。 他还真没见过这人责难过旁人过后会自省。 可很快也意识到,这明着是说不该责怪侍从,实则是以人人都会犯错,教他不要深陷自责。 凌浅小声嘀咕:「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这里的。」 宗洲也学他歪了歪头,笑起来更胜日光暖,眉头一挑,揶揄人的语气道:「都说一孕傻三年,我家小浅不过是产后气血有亏,记性差了点。」 「我昨日的事,都记得清清楚楚呢,」凌浅皱了皱鼻子,抿了抿唇,「怎么就傻了,谁傻了,是谁让我怀孕的,生都生了,现在笑话我生孩子傻掉了。」 「哦……」宗洲故意拖长语调,调笑心思不减,道,「这是俗话说的,不过我想,就是年岁大了的人,那记性差了些,也是先忘了手边的事。」 凌浅瞪大眼睛,转身冲着这一会儿说他傻,一会儿又说他老了的男人,没好气地用力一推。 宗洲却是一步退后,顺势按住他的背,让他扑了个满怀。 再一收紧手臂,就是搂住不放了。 「我生气着呢。」凌浅无意义地挣了挣,也知温暖,也知这男人故意气他的心思,不一会,双手已然揪紧了宗洲后背的衣衫。 「这是又不生气了?」宗洲玩笑后,恢復了稳重语气。 安慰地顺着他的头髮,温柔地说:「韶华白首,修行之人,轻易就能走过凡人无数个的一生,年岁不过是又瞧过了几个日升月落。」 凌浅在人怀中轻笑一声,哪能不知,这位当世第一大能,是变着法纾解他的心结,助他提升心境呢。 他掐了把宗洲结实的腰身,道:「是啊,我气什么呢,要说年岁,宗宫主可不知比我这小小道君,大了多少轮。」 「胆子大了,你掐这一下,可是仗着产后还不足一月,只管惹火,不怕上身?」宗洲扶着凌浅的肩,垂眸一瞧见他略显狡黠的脸,就难忍热情,目光炽烈,显眼的情动。 凌浅忧心纾解,才能有玩笑心思。 可玩笑归玩笑,他掐的那一下,可半点没想惹火上身。 「你别瞧我脸色红润,就对我起了坏心思,我这身子,还经不得你这番热情。」凌浅意欲退开,好让他二人都冷静些才好。 宗洲的手却是拨弄水面一般拂过他的下裳,向上一撩,勾起他腰间佩戴的玉佩,轻轻往身前收。 「哪坏了,我这样的好男人,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孩子都看着你使坏呢。」凌浅轻声嗔怪。 就见宗洲点点头,认同神色,道:「心不坏,旁人如何看着像使坏,都算不得错处。」 「你真是……」凌浅脸颊飞霞,话音渐柔,又想说这人没正经,又想真心对这人的安慰和体贴道一声谢。 可话到嘴边,哪一句都没等他出口,宗洲已是鼻尖挨着他的鼻尖,就差落下一个炙热的吻。 「让我好好亲亲你吧,」宗洲的话音甜得醉人,「天也才亮,你再陪我去床上躺一会儿,好吗?」 天是不是亮了不打紧。 只要凌浅愿意,心能安宁,就是正午的日头,宗洲也能当作是夜里。 …… …… 寝殿外。 早在宗洲故意与凌浅玩笑时,就得了命令退出殿外的二人,已是在烈日下走了有一会儿了。 萧奴儿低头瞧着地,莫干仰头看着天。 老者斜睨了少年一眼,道:「老夫劝你,少动些歪心思,天可仰望,却不是你这地上的尘埃够得着的。」 「小的,不敢。」萧奴儿谨慎地瑟缩着脖子。 第74页 莫干笑容略有些轻蔑:「知道什么是指鹿为马吗?」 萧奴儿谦卑道:「小的学识浅薄,还望莫宗师指点。」 「你方才一出来就说,凌仙君分明是对着双生子下了狠手,如何幸运才得宫主将这错也圆成了好,」莫干双手背到身后,长者气度,阅尽沧桑的目光,道,「这因果错了。」 「不是凌仙君幸运,而是宫主知晓自己被看重,才有圆了凌仙君这错处的机会。」 萧奴儿正品味这话,一抬眸,莫干已然离去。 他转身瞧了一眼寝殿,心知那里面正上演着魔宫上下,无一人不艷羡的恩爱戏码。 这里是逍遥宫,是魔修聚集的地界,人人皆为欲望不择手段。 若说此地的纯善,大概他今生也只在方才瞧见宗洲待凌浅的时候,有那么不可思议地捕捉到一瞬。 「莫宗师是在告诫我,这福气是学不来的吗?」 被爱之人,为所欲为。 东施效颦,唯有死路。 「可能得双修,又得宫主亲自指点心境,谁能不想呢?」 …… …… 转眼,已是双生子满月之日。 按宗洲的意思,是要在夜里大办一场宴席的。 凌浅如今的气色是越发好了,灵力已然恢復到有孕前的全盛时期,再不是宗洲关心情切,以为吹不得风的「娇弱」之人。 他这日起得早,洗漱后,择了件灰蓝色的素净衣衫穿着。 非是他一离了宗洲,就心如止水,不在意这好日子该为自己的孩子穿得鲜艷些,添些喜气。 而是他少时常被师尊指责,不喜他打扮自己,总要他穿得质朴。 「宫主为仙君送来了好些新衣裳,仙君何不试试看。」萧奴儿的眼睛将那一件件漂亮精緻的法衣瞧了个遍。 凌浅回身打量一眼,冷言道:「你的眼神,是想说我暴殄天物?」 「奴儿不敢,」萧奴儿恭敬一礼,「是奴儿以为,仙君气质非凡,衣衫挂在这,瞧着是精美,可也想瞧一瞧,仙君穿在身上是怎样的仙人之姿。」 「你很会说话。」凌浅走近新衣,随意拾起一条湛蓝色的丝带。 那丝带上用金丝绣成护身符文,缀满各色珍稀灵石,光彩夺目,立刻招得那眼馋之人,眸色一亮。 凌浅瞧在眼里,拽下丝带,示与萧奴儿,问:「正道修行,拜入山门求师学艺,再如何被礼教束缚,也图个自尊自在,你有些修为在身,为了这些身外之物,为奴为婢,值得吗?」 「值得,」萧奴儿紧盯着丝带,「若是仙君将此物赐予我,这福气,好过旁人在弱肉强食的魔宫外万分。」 凌浅一笑,转身将丝带挂回衣物上,不能共情。 忽然就想起了仙盟盟主的祖上,曾伏低做犬,从宗洲身边盗去了开山立派的假秘籍。 魔修如此,仙门之人也未必都如他方才说得高尚。 「弱肉强食,魔修修得飞升,实非易事,」凌浅想起宗洲或许也吃过不少苦,心忽然抽痛一瞬,目光有了些清醒时的温柔,「我出生太一门,不知何为主僕打赏之说,你如何费心,也是在我这里讨不来好的,不如我问宫主,给你寻个师父?」 这于任何仙门之人,都是极大的机缘。 若非凌浅此刻短暂的清醒,是不会主动提出这等好事的。 萧奴儿却道:「百年修行,未必能得您手中一条丝带,仙君无需人服侍,可奴儿,能给您带来外界的消息,比如,您师门的事。」 「我不关心。」凌浅说得淡漠。 萧奴儿却是个机灵的人,早发现了他若是全然不在意,不在宫主面前,如此冷情的性子,早就撵自己离去了。 「仙君可认识一个叫檀乐的人?」 「檀乐。」凌浅轻声重复。 萧奴儿缓缓绕到他身前,「奴儿曾在仙君有孕昏睡时,为您念过外界的事,如今,还是能接触到这些消息的,檀乐,应该是仙君在意过的人,他被您那狠心伤害过您的师尊给……」 凌浅正听得专注,忽然就见萧奴儿噤了声,退到了外间。 这动静,是宗洲在前殿吩咐完满月宴的事,回到了寝殿。 这人每每回来,都风风火火的,半点没有外人面前杀伐狠厉的威严姿态。 竟是刚让人听见推开了门,下一瞬,就已现身在凌浅面前。 熟悉的拥抱。 先唤醒他朦胧的意识。 「小浅,我好想你。」 凌浅推开人,眨了眨眼睛,取笑道:「形影不离只是个说法,不至于你这样黏着我的。」 「黏着才好,我走开有一会儿了,你衣服还没换吗?」宗洲牵着他,抬手拨过一排天阶上等的法衣,只这样一碰,就有萤火虫似的灵光阵阵闪耀。 凌浅忆起自己是在挑衣服来着,但是何时穿戴整齐的,就似宿醉后全无记忆了。 「你这身素净些也挺好,」宗洲了解他的习惯,「你喜欢才是最重要的。」 「我好像,不喜欢这素净颜色了。」凌浅不记得宗洲离开后,自己和什么人说过什么话,但他一生穿得素净本就是被师尊掌控喜怒。 也不知怎么了,他对自己这位数月未见,谈不上新仇的师尊,反感更盛了。 「我过去说自己不想穿的那件喜服,你说是按照我有孕时的身量做的,如今,还能穿吗?」 第75页 宗洲牵起他的双手,暖在心口,说:「你何时想穿,我都给你备着,就是你今日愿意把满月宴,大办成你推拒过的婚礼,也只需你一句话,天下无人胆敢不来贺。」 …… 第45章 艷如桃李 宗洲在魔花之渊,向凌浅描述过一场盛大的婚礼。 他要凌浅穿上最华美的婚服与他并肩亮相,让天下皆知他将与举世无双的道侣白头到老。 就连那婚服上的一针一线,宗洲都曾细细说给凌浅听。 「我那时还怀着六个月的身孕,都没想过自己穿上会是什么模样。」 凌浅此时正站在宗洲命人送来的婚服前。 亲手抚过那赤红缎面上栩栩如生的金龙,才真真知晓了何为惊艷,此衣一现,先前摆在此处的一排衣衫再无颜色。 宗洲摘下婚服上嵌满明珠的腰带,绕在他腰上一圈,满目欣赏地说:「你何时乐意穿,都不迟,集天下之能工巧匠,就是你一个时辰变一回心意,绣样、珍宝,是添、是减,怎么穿都行。」 「我还从来没在着装上这样铺张过。」凌浅转了转腰身,就见这腰上宝石在不同光照下,竟还能闪耀着不一样的光泽。 他清修数百年,不至于因为外物价值几何,搅动心绪。 可这衣衫的意义不仅仅是华美而已。 这是宗洲的心意。 「我想穿这身去满月宴,」凌浅抬眸柔柔地瞧着宗洲,「是孩子满月,不必变动,你我的圆满,已不需要一场婚礼昭示人前。」 宗洲笑了笑,自然什么都答应他。 修行者婚配,鲜少有凡人那些婚俗热闹。 不过是,正如凌浅虽是个喜静的人,却愿意满足孩子,铺张热闹一场。 宗洲爱慕凌浅,备下婚礼所需的一切,也只是认为旁人有的,凌浅就该拥有得更多更好。 「我喜欢你笑,你开心,怎样都很好。」宗洲摘下腰带,顺手沿着他的腰腹摸了摸,掌心又热又有力度,可很快就撤开了手。 凌浅以为这样的抚摸,宗洲是有意亲自给他宽衣解带的。 哪知这人分明眼底都是情热,却吩咐了萧奴儿进来服侍他更衣,正经极了地走了出去。 「这是有事瞒着我呀。」凌浅知道宗洲不在寝殿后,低声嘀咕。 宗洲说过,若不馋他,那只能是藏着什么心事了。 萧奴儿手捧着华服,目光灼灼,小心翼翼地披到他身上,偷瞧着他的神情,估摸着此刻的凌浅还未变成那个淡漠的主。 方才讨好地轻声回道:「二位鹣鲽情深,道侣间,偶尔一两句忘了叮嘱,算不得欺瞒。」 「今日宾客有什么人?」凌浅问道。 他这会子才想起,自己儿时也未大操大办过生辰,这次宴会,诸事皆由宗洲主持。 他出于信任,连请帖都没过问。 「应该是各大门派,都招唿过了,」萧奴儿为他整理好衣衫,目光犹疑着说,「应该也将请帖送到太一门了吧。」 凌浅听见太一门,无甚情绪地点了点头。 萧奴儿一见他双眼无光,就知这不是那个温柔的主了,赶紧换了副卑微神色,问道:「太一门的人若是要来,仙君这身红衣,还穿吗?」 凌浅垂眸瞧了瞧自己这一身珠光宝气,极肯定地回了声:「当然要穿。」 他若是知晓凌霄君可能会出现,就换一身素净衣衫,岂不是被人掌控的病,还没好。 …… …… 殿外莫干站立宗洲身侧。 瞥了眼寝殿紧闭的大门,又尊敬地瞧向宗洲,问:「凌仙君在您身边,整日浓情蜜意,与您两心相知,不好吗?」 「好,但不能只是这样好,」宗洲远眺重山,稳重说道,「为人,喜怒哀乐,性情并非只有一面,本座七情六慾俱全,从不是善类,若是长久只以一面与他相处,那才是在他痊癒前,彻底操控他的情绪。」 莫干点点头,又道:「萧奴儿此人,过于贪婪。」 「贪婪才会急于表现,」宗洲凡事尽在掌握,「爱不是禁锢一人,自以为安全,本座得让他冷暖两面都能知晓外界事,让他无论何时,都能对人,对事,保持自己的思考。」 「这样心境才不至于倒退,」莫干捋了捋鬍鬚,「才能让心境跟得上您给的修为,跨过前尘的槛,超脱于昔日的磨难。」 即使人间恩爱缠绵,宗洲也会为来日共同飞升,享与天地同寿筹谋。 说要一生一世到白头,他二人的恩爱,就绝不能有尽头。 宗洲看向莫干,道:「不是说,自在散人,医治他到生产,就离开的吗?」 莫干脸色有些窘迫,道:「初时只是医者对仙君奇症好奇,后来也有过宫主不过是个深陷情爱的俗人的想法,但今时今日,才知超脱凡尘,飞升在即之人,只言片语,皆是财富。」 「呵。」宗洲这一笑,略显讽刺。 这老者从前仗着能给凌浅治病,可在他跟前没少嚣张。 莫干咳了两声,道:「老夫对你一家四口,算是有点恩情的,若是这恩情不够留在逍遥宫,来日宫主家人想要习医,老夫必然倾囊相授。」 「此话当真?」 此一言,引得殿外二人一起回眸。 这一眼,就让这二人瞧直了眼。 第76页 问话之人一身红衣,艷如桃李,华服锦绣,称得他本就白皙的脸,越发清透。 凌浅从未穿过这样明艷的颜色,就是穿戴整齐后,照镜自赏的是心静如水的那一面,也因为庄重矜贵的打扮,惊到过片刻。 不习惯。 眼见旁人看自己的目光,更是不习惯。 「不好看吗?」凌浅想了想,也觉得婚服不是日常亦或是出席满月宴适合的装束,过于隆重了些。 宗洲回过神,牵过他的手,前前后后地欣赏了一遍,笑容满足,道:「好看,是太好看了,才会让人挪不开眼。」 「要不,我还是去换一身吧?」凌浅说着换,却也留意到宗洲身上的衣衫,几乎是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艷红夺目,精緻贵气。 他福至心灵,明白过来那满足的笑容,是他二人此刻才真是像极了天造地设的一对。 没等宗洲宠着他,说一声同意。 他自信满满地扬起下巴,仪态更显端庄,道:「不换了,这样,好看。」 他二人对视笑了笑。 旁人很是自觉地退下。 却是凌浅叫住了莫干,道:「莫宗师说可以收徒,是真的吗?」 莫干脚步一顿,回身一礼恭敬,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何人都行?」凌浅这话问得认真。 莫干点头应是。 只见凌浅手指向莫干身边,恭顺谦卑的萧奴儿,道:「我不需要人伺候,听他说,独身的魔修寸步难行,若没了我这里的差事,许是没命可活。」 这就把宗洲放任在他的身边,让他听闻外界事的僕从打发走了。 莫干看向宗洲,以为这强者的筹谋打了水漂,会有些常人失落的神色。 哪知宗洲的笑容反而更满意了。 凌浅道:「按理说,我是不好意思麻烦莫宗师的,毕竟你对我和孩子有医治的功劳,也是赶巧,我观察萧奴儿的根骨,习医比练剑好,宗师方才又说了教人医理的话。」 「若有天赋,指点一二不难,莫干领了这差事。」 不是和宗洲有亲缘关系的,就不认师徒关系了。 …… …… 眼见外人离去。 凌浅才又神色有些任性地看着宗洲,说:「我在里面想了很久,忽然想明白这心机如此明显的人,你怎么可能放心放在我身边。」 「这就想明白了?」宗洲笑容宠溺。 「连这样的人,都看穿了我避着你仍想知道太一门的消息,还想以此利用我,我有事不问你,倒问他,岂不是真的越活越回去了。」 凌浅捏紧宗洲的手,目光坚定道:「你留他,是让他跟我说话,我不需要他了,我想看的世界,我要你牵着我,一起去看。」 宗洲一笑。 凌浅就更认真了:「我不留恋这里的富贵荣华,除了孩子和你,我也不想再与这世间人事物有什么关联,那莫宗师许诺教导医术,这对萧奴儿是最好的出路。」 「但于你,不应承此事,少一重凡尘牵绊,来日飞升才是最好。」 魔修为欲望不择手段,看似许诺一件好事,实则就是沾染上无穷无尽的因果。 宗洲明知他认真着,却逗孩子一样,捏了捏他的鼻子,说:「我不过一点点变化,小宝贝是不是反应太快了。」 敏感,且如此快做出了决策。 凌浅目光清澈,清醒着,也有着前一段在殿内与萧奴儿对话的记忆。 他说起情话,语调温柔如水:「我也许会经常忘记很多事情,但凡事一关于你,我一字一句都记得清。」 也是这关心,让他的心短暂完整起来。 「你一定是瞒了我什么事,不只是萧奴儿的事。」凌浅脸色一沉。 宗洲立刻好声好气地哄着说:「你这话要是被旁人听去,还以为我和萧奴儿有什么……」 「不许说!」凌浅捂住宗洲的嘴,「不许说出来什么事,我知道你们没有,但他对你一定有那种心思。」 宗洲神色奇了,笑着说:「他服侍你身边一月了,我还是头一回知你有醋意。」 「他在我昏睡时,还奴儿、奴儿地在我病榻前,跟你说话,」凌浅面色难看,「他说你入我梦前,都是这样在说话的,你说当时我醒了,保不齐,就是被你气醒的。」 「不是担心我被雷噼了?」 宗洲还从未见过凌浅为自己吃醋。 萧奴儿就似一粒尘埃,宗洲还真不会在意这种人的花花肚肠。 凌浅一惊。 一想起自己昏睡时,最惦记的是与宗洲初遇,这人是被雷劫重伤的。 他立刻抬手又捂了捂宗洲的嘴,紧张道:「我想我总有一日能够跨过凌霄君在我年少时设下的所有心坎,但有一道坎,我今生怕是跨不过的。」 「宗洲,你以后都不许对我起誓,」凌浅目光闪烁,情真意切,「我只怕来日,再疑心你什么,吓得会是我自己。」 宗洲抱住他,温言暖语:「宝啊,我怎么捨得你担惊受怕,我要带着你,快些飞升,为你把雷劫也掌控在手心。」 …… 第46章 如此恩爱 将雷劫掌握,岂不是成了修立天道秩序的天地共主。 他二人如今尚在人间,谁也不知道飞升后将面对怎样的世界。 与常人对未知总会怀揣着警惕不同,凌浅面对的男人,无论身在何处,处于何等地位,对未来的畅想都是掌权霸主的思维。 第77页 「笑了?」宗洲勾起凌浅的下巴,拇指揉了揉他的唇珠,傲气又自信地说,「不信我做得到,笑话我狂妄呢?」 凌浅是笑了,可他除了当初重逢时,气话说过这人对感情自负,是无论听了什么,都不认为眼前人猖狂。 他抬眸瞧了眼天,晴空万里,该是天道也认可力争上游。 凌浅牵起宗洲的手,轻放在自己的心口,温声道:「我笑,是我今日早些时候,听人诉苦,我这里还抽痛了一阵,只怕你年少时,也和那些挣扎在底层的魔修一样,没少吃苦。」 「心里想着我越多越好,」宗洲掌心贴合他心口揉了揉,「你这处许久不胀痛了,要是抽痛是痛到了实处……」 凌浅两颊已是布满红云。 就见这男人眸光诱人,薄唇擦过他右脸,吹气在他耳边,轻唿出一声:「夜里我要一层层脱下你的红衣,让我瞧瞧是哪疼了,你准不准我给你揉?」 「心疼哪里是揉得好的。」凌浅双眸水光盈盈,心跳的感觉,让他浑身发着热。 他一手欲拒还迎地推着人肩头,一手揪紧了宗洲的腰带,「都是做父亲的人了,平日里在屋里不正经也就罢了,这是外头,你还宴请了不少宾客,若是有人御剑前来,一眼就瞧见你我……」 「你说得对,这样是不好。」宗洲说着不好,却是双手穿入他那身赤红织金的外袍,牢牢握住他腰身,与他紧贴在一起。 凌浅一抬头,就迎上了一个热情的吻。 「你说我们这样多不好。」宗洲抬手紧扣住凌浅的后颈。 凌浅只来得及在这换气的间隙,发出一声疑问的轻哼,就再次被攫去唿吸。 说着不好,怎么反而禁锢得紧了? 宗洲直到落吻在他颈窝,方才解惑道:「世间多的是克制欲望的伪君子,哪似你我坦荡,如此恩爱,岂不是要让瞧见的人,羡慕死了。」 只这一语。 凌浅心动不已。 交缠间,目光愈发迷离,都忘了自己前一阵还质问过一件事,他问过自己是不是被瞒着什么了。 可在这样的热情下,他是半点无心思想着那些疑惑、猜测,只恨不得融化在这男人的怀抱里。 「宗洲,我要,喘不过气了。」凌浅好不容易嘆出一句。 忽然就被宗洲横抱起,他穿着一身华贵的婚服走动都嫌沉,可落在人怀中,却轻柔得似一团经不得风吹的棉花。 「还没到你喘的时候。」宗洲这话说得低哑。 凌浅还未意识到,这指向的是何事。 只习惯又乖巧地搂住宗洲的脖子,轻声说着关怀的话:「挺沉的,放我下来吧。」 哪知宗洲抱着他进了寝殿,天光一瞬就被门隔在了外边。 宗洲道:「我们去床上。」 「嗯?」凌浅反应过来,登时脸红如血,惊道,「可我好不容易穿好的这身婚服。」 这婚服雍容华贵,穿戴繁琐,他提出要穿的时候,多少有些对过往经歷的叛逆和一时兴起。 凌浅被放下躺好时,分明兴致比穿衣时高多了,可忍不住,还是挣扎了一句:「弄乱了,我可就不想再穿了。」 宗洲一把扯开他身上那条镶满了珍宝,旁人甘愿成为奴僕,都求之不得的腰带,甩到地面。 轻易揉乱了他的衣衫,越是箭在弦上,越是缓慢了手脚,越轻柔的问话语调,越像陈年的美酒,尝一下就让人醉了。 「我想要也不行吗?」 凌浅只是说事实,摆明的是衣衫不好穿,他目光本就无拒绝。 可这人倒好,缠人的时候,偏要把他的心说到最软,快活的时候,才最无顾忌。 「宝宝,我也是好不容易才让你为我穿了一回婚服,可你太美了,」宗洲的指尖勾起他红衣的交领,那渴求的目光和看似不敢探入的谨慎,真是在凌浅高涨的热情上又添了把烈火,「我从看见你穿上它的那一刻,就已经忍不住了。」 岂止是宗洲忍不住。 产后一日日的相处,凌浅明知自己的修为和体质并非凡人可比,早就康復许久了。 若不是他二人说不坐月子,却在此事上老实本分了一回,或许宗洲头一回为他缓解不能哺餵的胀痛时,他自己就已难忍热情。 「你若真心喜欢,晚些时候,我再穿一回。」 凌浅说的是穿衣,应的是美事。 宗洲笑着将唇印在他的眉心:「我真心喜欢的,只有你。」 凌浅是不知凡人婚仪有什么好,但既然穿了次婚服,这美事,可道是洞房花烛了。 …… …… 「累不累?」 「还好。」 「我惦记着满月宴的事,收敛着呢。」 「知道收敛,还缠我缠到这个时辰。」 「太喜欢了。」 「喜欢这事,还是喜欢我?」 宗洲趴在凌浅身上,轻轻抚着他红热的脸,爱不释手。 「当然是喜欢你,太喜欢你,才会喜欢亲你嘴唇。」 「只是嘴唇吗?」 宗洲的指尖轻点着他这身雪白上自己留下的点点红梅,似在数着珍惜的宝贝,「这每一处,我都喜欢,每当我的唇沾上这些地方,就感觉它们似跳动的火。」 「烫人得很。」凌浅的每个字都说得短促。 第78页 宗洲摇摇头,在他眼前将唇贴上红梅一朵,热情抬眸,说:「它们都是,你深爱着我的证据。」 「好烫。」凌浅蓦然说道。 宗洲紧紧收住怀抱,安抚他一阵剧烈的反应,倏然也随他唿吸短促起来:「宝贝,里面烫着的,也是我深爱你的证据。」 …… …… 凌浅如今已不是有孕灵力不济时。 他不再因为过于享乐,体力难支。 犹记得从前每每与宗洲快活,醒来皆是翌日天明,缓过了一夜的心绪,清醒时,算得上平静。 可这回。 是他头一回维持着清醒经歷完这事,他竟是再熟悉不过的事,事后也生出许多羞耻心。 好似那新婚头一遭,看着前一刻还紧紧相拥的男人,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舒服吗?」宗洲该是能瞧出他羞涩,却还故意紧盯着他双眼不放。 凌浅的心还剧烈跳动着,脸也热,身子也热,甚至红红的眼眶还挂着淡淡的泪痕。 他将被子拽过头顶,一阵手忙脚乱在被子里。 宗洲看着这动静,低低地笑,为了遮盖上身的「混沌」魔纹,自己倒是穿得算整齐。 就见被子边伸出一只手,白嫩的腕子,可见一道被人握紧过的浅淡红痕。 宗洲将手覆上这手,缓缓抚上手腕,仍嫌不够,又沿着手臂,往被子里去。 却是倏然故作吃痛地哎哟一声,收回了手,笑着对被子里的心肝宝贝,说:「谋杀亲夫了,方才是谁说没力气了,要我慢些,我看,我们小浅,打人的力气,可大着呢。」 凌浅可不搭这话,只又把手伸了出来,低声说:「裤子,好像被你扔地上了。」 宗洲忽然正经起来,道:「我刚才急,都随手乱扔的,小浅你帮我看看,扔到哪里了。」 「怎么好乱扔呢。」 凌浅用被子包住自己,裹着脑袋,只露出一张小脸,听了宗洲的话,当真去瞧那衣衫乱做一团的地面。 一想起二人急不可耐的模样,这脸是更热了。 也是他转头看向宗洲的一瞬。 宗洲已是将他连人带被子压在了褥子上。 笑嘻嘻地亲了亲他揪住裹头被子的手,温柔地问:「小宝贝怎么总是这么可爱呢?」 凌浅皱了皱鼻子,道:「欺负我,大魔王怎么总是这么坏呢。」 「这声大魔王好听,我就喜欢你说我坏。」宗洲抱住他坐起身,用唇蹭了蹭他的手背,直到他觉着痒痒,松开抓被子的手。 凌浅一张漂亮的脸蛋,完全露出来,青丝如瀑,捎带着露出的一截香肩,一点点红印子,怎能不叫宗洲兴奋。 大魔王的目光沉迷在他身上,只瞧得凌浅悄没声地又将被子拉高了些。 「不看了,不看了,我再这样瞧着你,都怕你下回再不给我了。」宗洲勾起他一缕髮丝,缠绕指尖。 凌浅话音轻柔,道:「我就是还不习惯做完是醒着的,从前是你照顾我太好,我这手忙脚乱的,衣服都快不知道怎么穿了。」 「我会一直照顾你,醒着睡着了,都一样。」宗洲作势要抱起他。 凌浅却是往后退了退,道:「才不是一样的,你教我,我自己清理。」 他这是挪动了几次,才知道有些东西,不是用法术清理就行,大概是需要些技巧,才不至于起身后在行走时尴尬。 「好。」宗洲回得干脆。 凌浅似没听清,讶异道:「我以为你遇到这种事,还会……」 「还会再与你取笑、嬉闹一阵,我怎么能这么坏呢?」宗洲起身,随手披了件外衣。 在凌浅疑惑的注视下,冲着他歪腰伸出双手,这姿态,可谓是「和蔼可亲」,倒像个哄孩子听话的长辈。 「小浅乖,你肯定是不好走路,才想起这事的,我抱你去处理,好吗?」 这不好拒绝啊。 凌浅眨巴着眼睛,问道:「不能在这里吗?」 「清洁的法术都没用,说明清洗干净是需要用水的。」以宗洲的力气,轻而易举地就将没有反抗的凌浅抱了起来,向着殿内浴池的方向去。 凌浅觉着这话可信。 可很快一声烫人的话,就落在他耳边:「等忙过这一阵,为夫一定再让你次次都能累到睡过去。」 「我怎么觉得……」凌浅勾着宗洲的肩颈,低声说,「你要带我去做的事,没安好心。」 …… 第47章 争做舔狗 仙门中人,往往将天材地宝收入宝库,再多的稀世珍奇,由掌权者在门上落下一把锁,没个百十年,谁也瞧不见。 此举非是暴殄天物。 是正道修行,讲究修身养性,不可被外物表象迷了心智。 凌浅从前在仙门之首太一门,身为掌门亲传大弟子,灵石法宝从未短缺。 师尊每每前去天柱时,他更是唯一手握宝库钥匙,可随意取用库中藏珍之人。 人世间最极致的富贵,就连仙盟当初都费尽心思要来争夺,可偏偏,他这个唾手可得之人,是一日都未将身外之物瞧进眼里过。 他只是尽心尽力地守。 焚膏继晷地静心修行。 「论及时行乐,还得是你这逍遥宫。」凌浅嘆了声。 「若小浅今日的心境,回到过去,你可会手握天下奇珍,如你我今日这般,早早享受起来?」宗洲轻柔地将他的黑髮撩到一边,身体贴上他后背。 第79页 凌浅温暖舒服,眯了眯眼睛。 抬眸环顾四周,仍然惊艷于眼前所见。 上等灵宝锻造所需的天工石,被用来筑成他二人所在的浴池,池中蓄满了丹修求之不得的极品灵潭水。 再瞧岸上吐水造流的上古四大凶兽,黑玉雕琢,半人高,虽长得凶煞了些,可个个都是稀世珍宝。 哪怕是掉落一个耳朵或脚趾,都是普通修士,一生未必能积攒到的财富。 这样的人间瑶池,只是逍遥宫宫主日常用来沐浴的地方。 「于我而言,沐浴而已,这里与我在太一门的浴桶比,也不过宽敞许多。」这就是数百年清修的心境,惊艷所见,却并不留恋,凌浅相信宗洲亦如是。 魔宫虽不同于仙门。 但再如何挥霍奢侈,境界如宗洲,也不过是随意拿些「君子」热衷藏于宝库的玩意,怎么舒服,就怎么用上。 凌浅转过身来。 背靠着岸边,浅灰色的天工石光泽莹润,挨着他雪白肌肤,微微有些醒神的凉意。 他将双手搭上宗洲的肩。 明眸善睐,瞧得这男人唿吸都沉了些许,又轻轻用手指滑到人心口,描摹画圈。 抬眼时,真是对自己的魅力,满满的自信。 温言道:「你享受的,不是此地的温暖和灵力……」 凌浅出身名门,顾盼令人赏心悦目,吐气如兰,奉身如玉。 可这优雅纯洁之人,若说起情话来,才真是叫人气血沸腾的勾引。 「你享受的,是我。」 此言一出。 凌浅登时半个身子都被宗洲抱出了水面。 他听着浮出水面的哗啦声响,躺倒在岸上,后背的天工石冷得他一机灵,但很快压在身上的热,几乎暖化了他的身子。 「不想歇了?」宗洲的唿吸热在他耳边。 凌浅一手捧住宗洲的侧脸,目光灼灼对视,柔声说:「你带我来时,是将弄出来的法子说清了,可你又偏要盯着我自己弄出来,我不要。」 「嗯?」宗洲瞧着他笑,故作疑惑。 凌浅哪能不知道这人当初答应得那么痛快,是对自己瞭若指掌。 他牵起宗洲的手,缓缓往下拉,挨着自己不好意思放进去的地方,红透了脸。 「你帮帮我,」凌浅眼睛倏然紧闭,「我就当自己睡着了。」 宗洲却未动作,只道:「不急。」 凌浅疑惑睁眼,哪能不急,这是他在浴池里泡了这么久,才放下羞耻说出口的话。 宗洲坏心地在他耳垂咬了一口,终于放任了手指,再与他说:「我不急在今日,你总有一日,会大大方方地自己伸进去,给我看。」 凌浅一声「坏」还未出口。 宗洲搅动着他的心绪,却忽然说起了正经话:「你的修为,不止孕前的境界。」 「现在,你,现在说,这些……」凌浅过去清理都是在昏睡时,哪知这事也会让自己唿吸不稳,「等会儿再说。」 宗洲却与他额头贴着额头,道:「我教你一道利用双修灵力的心法。」 「……」凌浅不答,只因这人说着要教,实则已经将心法传入了他的识海。 宗洲闲下的一只手,引导四周灵气涌向凌浅的身体。 凌浅眼睁睁看着这提升修为的功法,被动在自己体内运转了一个周天,这才真是明白了宗洲说的那声「不急」。 岂止是不急着看他自己做出羞耻的事。 就连这修行,也不急着让他自己去运转内功了。 半晌。 四周灵光渐暗,这场修行终于是结束了。 凌浅的身体越发轻盈,可他清清楚楚来此沐浴,原意要弄出去的东西,是一点都没出去,反而是藉由心法,融入自身。 他思绪沉沉,将将回过神。 就见宗洲抓着他的手按在了心口。 宗洲道:「生气就击我一掌。」 这是什么要求? 凌浅目光疑惑,鬼使神差地就听了话,不能算击打,只是轻轻一推,就将前一刻还压得他极为沉重的男人,轻轻松松推下了浴池。 「这力量是……」凌浅起身坐到浴池边。 水中的男人立刻穿出水面,趴在他膝上:「道侣一生一世,你可不要执拗劲上来了,以为你我之间用上这种心法是邪术。」 「我还没说什么呢,」凌浅倾身细瞧着自己的男人,道,「你这人倒好,每一步都算计到了,连生气也算帮我气过了?」 这回轮到宗洲不说话了。 凌浅居高临下,道:「你教我是头一回,但方才运转这心法都不需要我做什么,可是我昏睡过的那么多次,你早早就用上了?」 「小浅太聪明了,我什么都瞒不了你。」宗洲抬眸迎上他审视目光,满目崇拜。 崇拜什么呀。 凌浅心想。 若是自己真聪明,早该想到有孕的时候消耗多大的灵力,宗洲在太一门拥着自己入眠的时候,自己又能转化多少。 若不是二人交心后,每每相处,都用上了今日这种最极致的渡灵法子,他哪能在魔花之渊那种克制正道修为的地方,一日日怀胎怀得安稳,还有力气去寻什么师尊。 「我过去是有点一根筋,」凌浅嘆道,「为人处世,有些认死理。」 眼见宗洲认同地点头。 第80页 凌浅没好气地将这为人不老实的坏男人再次推进了水里。 「我也知道,今日我若是早些想得开,自己运转这心法,就根本无需耗费此地灵气。」想来在魔花之渊,他二人双修固胎用上的会是比这里更强大的灵宝。 凌浅跳入水中,倏然紧拥住宗洲。 「我好像想起了一些事,你纵容人告诉我太一门的事,让我不至于沉溺爱情,要记着对仇人的恨,又时刻助我提升修为心境,让我不执念仇恨,你瞒着我好多事。」 宗洲道:「是为了你好。」 「今日凌霄君会来?」凌浅试探着问。 「不知,」宗洲答得坦然,「来不来的,不重要,如何让你强大到有一日面对仇人,有实力做出抉择,才重要。」 这实力,说的是绝对凌驾于仇人的实力,无论是心境还是修为,只有自己足够强大,做出的抉择才不会是迫于无能为力。 「他对你有恩有仇,你修仙道,处事不能由我这修魔之人左右。」 「他已走火入魔,如今未必是你的对手。」 凌浅冷淡道:「他应该不会来的,他培养我至今,若非恩断义绝,怎会让我替他身败名裂。」 宗洲道:「小浅可还记得天柱下尚有一活口,如果你愿意,今日也能让他身败名裂。」 …… …… 逍遥宫。 这场宫主不计前嫌,广发请帖的满月宴,集齐了各门各派的宾客。 魔宗这边自是不用说,没有哪个魔修不想一览至尊的风采,送的是礼,攀的是交情。 而仙门这边,大多来赴宴的,皆是一门不受重用的长老。 常言正邪不容之人,谁会前来沾惹魔宗。 唯有两大宗门,出乎意料地来了两位显赫之人。 其一,气势极其招摇,带着四五十人的阵仗,个个身着紫红法衣,最显眼的,还属这衣衫上绣的纹样,此纹样,象徵着正道最庞大的仙盟。 为首者正是曾去太一门提亲,被太一门掌门掰断过脖子,又在数月前撺掇人夺宝,被逍遥宫宫主抽出神识,重写记忆的仙盟少盟主谢思渊。 谢思渊甫一踏进宴客厅,立刻成了这场宴席的中心。 他自认爱过凌浅一场,轰轰烈烈了几百年,如今大大方方来贺,才能不显得自己被横刀夺爱后,意志消沉。 可这宴席上,谁也不提他大度,甚至无人在意他与凌浅昔日的情分。 人人交头接耳,嬉闹着对他指指点点,议论的皆是他离开太一门后长达数月流连烟花之地的风流韵事。 「少盟主,是要这么称唿吧,」一穿着妖娆的女子,端着酒杯,靠在他身上,媚眼如丝,唿出一口粉红烟雾,好不知羞地扯了扯他的腰带,道,「朝思暮想而不得,人家凌仙君孩子都满月了,你这趟来,瞧了心痛,岂不是回去又要在风月场哭天喊地。」 「起开。」谢思渊推开这用着魅术的合欢宗魔修,满脸嫌弃地拂袖转身。 他正想要道一声魔窟骯脏。 哪知身后欢歌笑语,道:「我们接着喝,别理他,不过是一条求而不得,舔人的土狗。」 谢思渊来一趟,连凌浅的脸都没瞧见,走是断然不肯走的。 他气恼着设宴之人久不现身。 他定要让那些不长眼的东西瞧见自己送给凌浅的贺礼,让那些真正的土狗知道,不是他配不上凌浅,是凌浅眼光差,没福气到他谢家。 谢思渊忽然想起听人说宗洲烧了他家的山,还移栽了凤梧山独有的凤草到自家。 只要找着了凤草,等下在宴席上,他定要让逍遥宫的小偷没脸。 「偷我家的仙草,偷我喜欢的人,」谢思渊远离了人声嘈杂的殿宇,越想越气,随手摔了块宝玉,怒骂道,「他太一门若是今日有人上赶着来,才是真正舔人的狗!」 这话真应景。 不远处一阵赶路的脚步声忽然就停了。 谢思渊直觉不好地转过身。 就见那脚步声是太一门掌门凌霄君带着一众弟子。 …… 第48章 谈情说爱 「凌仙君请慢行。」寝殿迴廊下,萧奴儿急匆匆地跟上凌浅的脚步,一礼恭敬,环顾四周。 凌浅一身锦绣华服,微微转身,仪态万千。 瞧清了这焦急之人的脸,平心静气,道:「不用看了,宫主已经先一步去正殿了。」 「奴儿有话……」 「有话就快说,我尚有要事,不便耽搁。」凌浅不喜人鬼鬼祟祟,拂袖转身,就要离去。 萧奴儿赶紧快步到他身前拦下去路,低眉顺眼,道:「奴儿方才在前面冲撞了太一门掌门和仙盟少盟主。」 凌浅淡漠之心也觉惊讶,不过才几个时辰没见,这谨小慎微又有心机的人,竟然能一下得罪了两位仙门贵客。 萧奴儿见他驻足,赶紧献宝似地说:「莫宗师使唤我去花园认灵草,赶巧就遇见那少盟主发脾气,骂……骂仙君的师尊是一条狗。」 凌浅还记得谢思渊给自己造的回忆幻境里,当初这人不过是去太一门向自己提亲,毕恭毕敬,都被自己那不知为何,魔性大发的师尊掰断了脖子。 他看了眼萧奴儿,又瞥了眼正殿的方向,真觉得奇了。 今日一个个的,好大的胆子。 第81页 「仙君的师尊如此厉害的人,却没动手,只是讽刺少盟主在魔宫又摔又骂的,求见他们太一门的弃徒,还被拒之门外,委实丢人。」 「他还说,您若知道他来了,是一定会主动去迎接的。」 萧奴儿忽而面色窘迫。 偷瞧着凌浅的脸色,小声说:「奴儿侍奉您多日,一想起您师尊所作所为,就为您愤恨,一时没忍住,又以为他们没发现我,就自言自语,说您早知道他要来,根本没当回事,和宫主在寝殿里恩爱着呢。」 「你这话,倒把嘴碎,说成是护主了,」凌浅微垂眼帘,审视的目光,清冷一瞥,「他不会在逍遥宫杀你,若是来求情的,退下吧。」 「他不罚仙盟少盟主,也不杀我,不是才更奇怪吗?」萧奴儿眼见凌浅绕过自己向前离去,赶紧双眼追上他的背影,道,「奴儿是提醒仙君防备此人,还请仙君让奴儿回到您殿内伺候。」 凌浅脚步一顿,并未回头,只问:「跟莫宗师学医术不好吗?」 就听身后,头磕在地面一声重响,「奴儿没有学医的天赋,只想服侍您和二位少主。」 铁了心不愿意谋个好出路的人,凌浅从前在太一门不是没见过。 他如今对旁人的前途,已不再那么上心了。 无甚情绪地说:「罢了,我现在要去见凌霄君,你若真不想习医,就搬回原来的住处吧。」 「谢仙君恩典,」萧奴儿正喜不自胜,忽然又紧张起来,急道,「您不能一个人去见那么危险的人!」 …… …… 萧奴儿看似关心的话,凌浅化云雾离开时,是听见了的。 但正如此刻,他正看着的人,这些人的关心,皆是为了私欲,从不是真的惦念他的安危。 眼前桃花如雨,柔粉漫天。 思及从前悬崖边的那棵桃花树,他眼见这兇残无情之人,竟为他送来了一片桃花林。 真是沉静的心,也要哭笑不得了。 「凌霄君何意?」凌浅随手摺下一枝桃花,晃动在手里。 凌霄君非是魔相显露时,气度高华,无情无欲的脸也被桃花映出了些许温暖颜色。 瞧着凌浅,用着一如既往高人一等的眼神,道:「不会叫师尊了?」 凌浅缓缓一眨眼,平等地对视,道:「称谓而已,那请问,师尊不与其他宾客一起送礼,偏让我师妹送信约我前来,是为何?」 若不是凌浅厌憎的是一个人,而不是整个太一门,这位小师妹恐怕没那个命,顺利把信送到他手上。 「贺你重获清白之身,」凌霄君难得地主动走近他,不显眼地瞧了一眼他手中的桃花,「罪孽已经不在你腹中,干干净净的,和师尊回去吧。」 「回去?」凌浅疑惑道。 「你不该高兴吗?」凌霄君问。 凌浅毫无情绪,敷衍地笑了笑,「师尊毁了我心窍,让我心湖死水一般,怎么还会以为,我能有高兴的感觉?」 若是他七情六慾完整,不被残害,大概才能因为这几百年对太一门的感情有些反应。 「小浅。」 凌浅一听这称唿,登时打断道:「师尊切莫唤我名字,我有限的记忆里,听见这声,必没好事。」 他将手中桃花落到地面,抬脚将年少时的温柔心思踩进了泥里。 冷漠抬眸,对着这不知又谋划什么诡计的男人,道:「你教养过我,我也在天柱救过你的命,你我之间,已无恩情,望你好自为之。」 他转身得绝情,想起宗洲说的话,只有自己足够强大,做出的抉择,才不违背自己的本心。 只有当他有能力下杀手,才不会因为选择不下杀手,让这仇恨永远是自己的心结。 却听身后脚步声跟了三步。 凌霄君这种人居然也会说出歉疚的话,「我从前对你做的事,只因命中你是我飞升无望的情劫。」 「那我今日就把话说清了,」凌浅回身,满目疏离,道,「我过去只当你是我师尊,从来没有对你动过心,你的所作所为,也全都是你自己的抉择,你有抉择的能力,有旁人无法企及的心境,但你从来没有想过要维持一颗善心。」 「我想过,我若对你无心,你如何活到今日?」凌霄君正义凛然,「我大可以在得知你会阻碍我飞升的时候,杀了你,而不是细心教养你,不少你吃穿,让你活成人中龙凤。」 凌浅一脸单纯,问道:「正道修行,你若是当年杀了年少无辜的我,该是要遭天谴的吧?」 他从前是揣着明白装煳涂。 只知道忠于师门,忠于眼前人。 今时不同往日。 还有一句,他藏在心里多年,早就想问了:「师尊需要君子正义的名声,让那些人信服你,和你一起去天柱,被你蚕食,利用,难道你不是为了这个,才对我好的吗?」 「你放肆!」凌霄君震怒起来,终于才瞧起来真实了。 凌浅可是心如止水,说的不过是些实话罢了,「无论师尊这样的人,有没有过善心,我相信你最终都是会入魔的。」 他有面对仇人时都极其稳定的心境。 可听萧奴儿方才传话的意思,凌霄君的心境才真是不稳,与谢思渊都能拌嘴,为什么这心狠手辣的人能动摇成这样? 「我是真的喜欢你。」 第82页 「……」凌浅耳边莫名拂过一阵风,什么也没听清。 凌霄君又道:「我知道说这些太晚,但我回到太一门,看不见你,我真的,就只想你回来。」 凌浅捂了捂耳朵,是因为什么都听不见,不知中了什么法术。 可这举动,落在凌霄君眼里,就是一副什么都不想听的任性模样。 「小浅你和师尊回去吧,」凌霄君多半是瞧他任性,以为他就算毁了心窍,见自己也能有感情,竟是更近一步,满目真诚,道,「多年未见你这孩子气的样子,你穿红衣真美,小浅你相信为师,为师需要你。」 凌浅没听见这又是爱又是需要的。 凌霄君紧接着一声「太一门需要你」,凌浅忽然恢復了听力,听清楚了。 凌浅眉头一挑,满目不解道:「太一门需要一个被逐出师门,名誉扫地的弃徒做什么?」 他只觉得眼前人莫不是忘性大。 凌霄君见他听完这些竟全无情绪变化,倏然冷了脸,道:「名声不重要。」 「那为何师尊不向世人认下自己的罪行?」凌浅理了理衣襟,不在乎的语气,道,「也是,只有我这个世人皆以为您最看重的弟子,担了污名,他们才会信你。」 「你担下罪名,为师一样护你周全,你大可以隐姓埋名,继续在太一门,在为师身边,但为师的名声不同,关系着整个太一门,你想想檀乐……」 凌霄君自觉坦荡,义正辞严。 一双手就要扶住凌浅的肩。 凌浅还未来得及躲避。 忽然就被一团黑色雾气笼住,目光还混沌着,一个强势的吻已然包含着他的唇。 熟悉的气息,燃起心跳的接触。 凌浅几乎立刻红了脸。 他满心只有拥抱着自己的男人,一时竟忘了旁边还杵着一个与自己争论半晌的人,竟还情不自禁,下意识回抱住宗洲,回吻了片刻。 「有人在,乖,我们回去再亲热。」 这话从前都是凌浅说的,如今却换了那最不顾及场合的男人开口。 说得凌浅脸更热了起来,双眼显眼的因爱意水汪汪的。 他的心只有在宗洲身边时,才会柔软温情。 凌霄君看在眼里,蓦然涨红了脖子,手掐紧掌心,装作云淡风轻,道:「花赠凌浅,孩子的满月礼,本座一会儿命人在宴席送上。」 「劳烦你老人家费心了,」宗洲不见得比凌霄君年轻,可辈分摆在这,称老人家也算客气,「不过你费心也是应该的,若不是我家小浅已不是太一门的人,我们的孩子还得称你是爷爷辈呢。」 …… …… 谈情说爱,半点未惹人心动。 凌霄君没有参加宴会,离去之时,所到之处,皆是阴云密布。 人被毁了心窍也能动情,一次也就罢了,这次偏又是只对宗洲动情。 不能忍啊。 他喜欢徒弟,就是不愿意在一起,也不能忍受凌浅只对另一个男人有情动的反应。 他曾以为不用外物操控情感,凌浅的忠诚和感情,才是他想要的。 早前去给凌浅送信的女修跟在凌霄君的身后,轻声问道:「师尊那份贺礼,真的要送给大师兄吗?」 「送,本座要知道他是什么反应,」凌霄君眸光骤冷,「本座一提起檀乐,魔头立刻现身,呵,去水牢告诉檀乐,本座成全他去凌浅身边。」 女修脸色苍白,道:「恐怕他,难以远行。」 凌霄君翻手化出一个铃铛,交于女修,道:「能手握此物,他爬都会爬到他身边。」 …… -------------------- 作者有话要说: 【剧情提示】 前文写到过。 凌浅被师尊毁心窍两次,被pua得无情冷血。 师尊说的罪孽,是他肚子里的孩子。 铃铛是用凌浅和檀乐的血铸成的,凌霄君曾经用这个铃铛让凌浅对檀乐心软,唤醒凌浅的人性和情感。 第49章 酸醋甜尝 桃花林中。 宗洲牵住凌浅的手,目送凌霄君离开后,方才不满地道了声:「虚情假意。」 「何时谈过情了,」凌浅轻戳了戳宗洲的心口,笑意温柔,道,「我就记得自己收了信,你说支持我来见一见他,自己先去大殿宴客了。」 「伪君子说的话,不必往心里去。」宗洲眸色淡然,一副不在意的神色。 凌浅方才却感受得真真的。 他双手攀上心上人的肩,微踮起脚尖,唇挨着宗洲的耳朵,说:「我是不会往心里去,但你可未必,我在你用法术蒙蔽我的听觉时,就感觉到你的醋意了。」 「嗅着酸吗?」宗洲掌心贴上他后腰揉了揉。 凌浅痒得咯咯浅笑,又垫脚亲了亲宗洲的唇,抬眸乖巧,温声道:「嗅着酸,尝着甜。」 宗洲与他蹭了蹭鼻子,「我既然放心你来,就不担心你会被虚情假意搅了心绪,不过是……」 宗洲拇指食指捏紧,示与他瞧,微微有些郁闷,「我爱你,就容不得你听见旁人一点点甜言蜜语。」 「他怎么会对我甜言蜜语。」凌浅笑得眯起了眼睛,笑眼前人好强大的修为,好小气的度量。 宗洲年岁不小,可在他面前总能保留些外人瞧不着的少年玩闹心思。 第83页 竟是呲了呲牙,护食一般将他死命按进怀里,嗡嗡的语调,好似学作孩童牙牙学语,教他听得模煳不清—— 「那混帐玩意,说喜欢你。」 「嗯?」凌浅离了宗洲的时候,那冷漠示人的记忆,清醒时是半点记不起。 「还说他需要你。」宗洲轻轻在他颈上咬上一口,恨不得要在他衣衫遮不住的显眼地方也留下一道只属于自己的印记。 凌浅吃疼地「嘶」了一声。 没躲,内心深处,隐隐还有些满足于爱人的占有欲。 他心火热烈,理智尚在。 解释也是安慰地说:「他说需要我,是需要我忠于太一门,说喜欢我,不过是喜欢有人替他受罪罢了。」 「他这样,你依然不想将他的罪行公之于众?」宗洲的额头枕在他肩上,道,「若是你见他的时候,不是那样冷漠的一面,而是此刻……」 「我犹豫不说,是为太一门,至于他,我就算清醒时相见,一样不会再正眼瞧他。」凌浅微笑着摸了摸肩上的脑袋,难得的,在重逢后又找回了昔日与重伤的宗洲相处的感觉,话不知不觉柔了许多。 「宗洲你知道吗?」凌浅捧起宗洲的脸,满目温情,「我见到你来,又见他愤怒离去,我很高兴。」 宗洲歪了歪头,薄唇轻蹭他掌心。 凌浅痒痒得红了耳朵,表白心意,道:「当我知道自己被毁心窍,有了另一个我后,我担心过自己再见师尊,不能自控的那个我,会被他左右心绪。」 「你知道的,我曾经是好是坏,全凭他的心思。」 「可我今日很高兴,我不再是他掌控的傀儡了。」凌浅真心高兴的时候,笑容甜如蜜糖,教宗洲瞧着也心生欢喜。 凌浅牵起宗洲的手,紧贴在自己的胸口,温柔地闭上了眼睛,「我从未如今日,如此确定,你深藏在我心里,你能感觉到我的心跳吗?」 宗洲颔首,「它很有力量。」 凌浅睁开眼睛,贝齿轻启:「我相信它沉寂过,但只要我能感觉到你,哪怕只是捕捉到风中有你的气息,它都会重获新生,一次又一次地为你跳动。」 「因为你爱我。」宗洲笑容满足。 凌浅鲜少将爱挂在嘴边。 他的爱曾经是内敛的。 但情话就是情到浓处,藏不住的心事。 「宗洲,我爱你,深爱你,只爱你,」凌浅眼中闪烁着光,也想用微弱的力量,照亮眼前人的心境,「你不必捂住我的耳朵,因为我的心里,装满了你,再听不进去旁人半点甜言蜜语。」 宗洲蓦然一笑。 搂住他的腰,抚摸着背,「我家小浅原来这么会说情话的。」 「发自肺腑,有感而发。」凌浅后知后觉红了脸。 「以后要多多有感而发才好。」宗洲满足后,又是一副期待更多的神色。 凌浅噗嗤一笑,抬眸揶揄,道:「你还待多酿几坛醋?」 「我越酸,你越甜嘛。」宗洲越想越期待,岂止是想听情话,更是期待着瞧见凌浅更加主动,不只是说话,最好连…… 凌浅一句话打断了这人的花花梦想,瞧了眼四周桃花树,道:「也不必见我和旁人说话就吃醋,你若想酸,无事便来这桃花林转一圈。」 眼见宗洲忽然掌心燃起一团火。 凌浅赶紧收敛玩笑心思,抓住这脾气说来就来的男人的手,劝说道:「花也是命,我瞧得出这桃花不是随便找来的。」 「这桃花莫不是……」宗洲掌心的火登时更旺了,「他逼你把太一门的桃花树挖了,都换成了扎人的松树,这是得了什么病,背着你藏起了桃花,今日又送来。」 什么病,自然是爱而不得的相思病。 有病还不知道医,偏要病入膏肓,再给人添堵。 凌浅一手按灭了宗洲掌心的怒火,温言道:「我眼见这花,全无动心的感觉,他气不气我的冷漠,我是无从知晓,可你若烧了花,他知道气着了你,回了太一门,岂不是总算有件舒心的事了。」 「他亲自来此,不只是为了送花。」宗洲气血平復,翻手将桃林收进了纳戒。 凌浅点点头,没有花树围绕,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也变得清新。 「我猜测,他是先礼后兵,先以情爱之说,试探我当初被他毁去心窍,对他,对太一门,尚余几分情义。」 凌浅眼见宗洲认真听自己说话的模样,至此都未以旁观者的眼光,代替自己审时度势。 他玲珑心思,自然心领神会。 这男人。 是助自己提升修为,提升心境,还记着要让心窍受损的自己,不单单凭依赖活着。 活着,无论心窍能否恢復,都需要保持一颗独立思考的心。 「说得很好,怎么不说了?」宗洲待他极有耐心,不瞧日头渐渐西沉,宴会即将开始,只权当自己一无所知,专心地等他思索。 凌浅直愣愣地瞧着心上人。 温柔开口,说:「你对我真好。」 「我不对你好,还能对谁好,」宗洲牵起他的手,拍拍手背,「等孩子们长大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唯有你永远是我的宝,我还有无数岁月,要听你说话呢。」 凌浅笑容藏都藏不住,眼中璀璨,如今夜伴月的熠熠星辰。 他想,若自己真是星辰,一定也是眼前人,让自己知道自己的光。 第84页 「我曾经以为自己是一粒微尘,唯有不断将自己壮大,沉淀得坚固,磨砺成他想看见的样子,才不负世人皆道我该偿还师尊的恩情,」凌浅回想过去,不再纠结于恨,也并无多少遗憾,「其实无论他曾想让我变成怎样的人,我一直都是我自己。」 「我今日见到太一门的师妹,她对我的态度真诚,让我意识到,师尊陷我于不义,污衊我的名声,但并非他有心搬弄是非,白就能被说成黑的。」 「与人为善,真心守护那些弟子一场,我不后悔,但我不能再为他们挡风遮雨了,人都需要依靠自己成长。」 「师尊今日来,是以为我无论对他有情,还是对这些弟子有义,我只要因此在宴席上稍有愧疚之色,亦或是我干脆当众认下罪行,他就能重新在仙门建立威信,或许还能重整旗鼓,过几年再带一群人去天柱试机缘。」 宗洲道:「何不将天柱下的活口,示与此人今日来此的同门。」 「你清清楚楚,还故意一次次激我,」凌浅眸子一转,机灵神色,「若我执念仇恨,自然是恨不得立刻将此人推到人前。」 凌浅手指戳了戳宗洲的胸口,道:「可这里是什么地方,你又是什么人,我们以满月宴的名义,请了各大宗门前来,若是今日揭露这骇人听闻的罪行,才真显得刻意了,恐怕凌霄君也想知道你手中有没有活口,还想着倒打一耙,藉机灭口呢。」 「想得通透。」宗洲赞嘆道。 凌浅转身瞧向大殿的方向,道:「所以我今日无论在宴席上见到什么,都要稳重。」 「他给孩子备的贺礼,未安好心。」宗洲道。 「他要动摇我的心绪,让赴宴之人皆能瞧见我失态,」凌浅牵着宗洲,缓缓向正殿走去,「我也想试验一番,我今时今日的心境,是否再不为外物左右。」 「若是个活物呢?」 宗洲这一问,凌浅还真未想过。 他在太一门是养过不少动物,但那些生灵在他身边,活不了几日,皆死于非命。 如今想来,该是师尊下的狠手。 凌浅不假思索,道:「若有活物尚在,他今日怎会只搬桃花林来。」 要人念旧,岂不是该拿出越多旧物越好。 宗洲又道:「活物也不一定是你养的畜生。」 凌浅心绪平静,真不知除了畜生一类的活物,那个人前还要做伪君子的人,还有什么能大大方方装进盒子里,公开示与仙魔众人。 直到他这日在宴席上,收了无数寻常贺礼。 一个身着太一门弟子服的小弟子,在众人注视下,双手端着一个金灿灿的,约莫新生婴儿大小的锦盒奉到他面前。 这小弟子瞧着眼熟,该是从前内门修行的。 一见他便双目闪过一丝亲切。 却又很快低垂下眼,说道:「掌门说,既然收了逍遥宫的请帖,贺礼,送给宫主夫人。」 这是言明他凌浅如今只与逍遥宫有关了。 「掌门的意思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误会,请宫主夫人当众打开瞧一瞧。」 凌浅抬手覆上锦盒的盖子。 隐隐嗅到一丝熟悉的血腥气。 …… 第50章 仙魔殊途 凌浅的手轻轻覆在金丝织成松树的锦盒上,指尖触感栩栩如生,一时让他恍惚,仿佛眼见的是太一门悬崖边的那棵。 昔年他挖去了尘封自己年少纯情心思的桃花树,移栽此松树,以向师尊表明这世间包括自己,再无比师尊意愿更重要的东西。 象徵着彻底无私无我,只对一人忠诚。 今日先礼后兵。 若能用桃花之情动人,想来这扎人的松针是不会送到他手里的。 凌浅的思绪不过一瞬,尚未做出反应。 就听见送礼的太一门师弟不知瞧出了自己什么情绪,悄悄传音问自己:「师兄为何如此绝情?」 凌浅能感觉到此人初时靠近,目光亲切做不得假。 而此刻失望的声音,也是发自内心。 非是为锦盒表面的松树。 而是这盒中装的东西,就算被算得上灵宝的盒子封住,也难掩丝丝血腥气溢出。 这礼物,满是他从前最关心之人的血。 「师兄这数月,究竟都在做什么?」 凌浅未瞧这位师弟的脸,可只听声音,他能感受到此人的悲伤。 他在做什么,他被重伤,怀着孕昏迷不醒。 他诞下了这些昔日最信任自己的人,完全无法接受的魔宫少主。 他醒来后,就算是此刻,心窍都是不全的,即使能感受到眼前人的悲伤,即使不是被师尊算计,他也极难表现出任何情绪。 「就算师尊逐师兄出师门,就算外界传言你作恶多端,就算你已经不在意我们了,可檀乐呢,师兄曾经那么重视他,视他如亲弟弟……」 凌浅如今淡漠,是不会耽搁在听人诉苦的。 他不会回话。 甚至不会因此触动,他没有机会。 可当他掀开盒子,瞧见里面的物件时,是极难连唿吸都控制得冷漠无情的。 「旁人不知道檀乐的真身,可师兄一定知道吧,多少求救变着法子传到逍遥宫,师兄,你为什么不救他。」 凌浅唿吸一滞,险些因眼前所见和巨大的血腥气呕出来。 第85页 旁人是不知。 旁人眼中瞧见的,不过是两身送给幼儿护体的鳞甲,算不上什么奇珍异宝,若说价值,只观灵气,未必比装着此物的盒子珍贵。 就已有人窃窃私语。 合欢宗的魔修道:「堂堂太一门掌门,仙门之首,出手竟是这么件俗物。」 仙盟弟子讨好着谢思渊,附和讽刺:「太一门的气量,是比不得少盟主的。」 「那确实比不得你们少盟主是天生情种,」魔修掩唇轻笑,「方才他拿出多少奇珍异宝给人开了眼,怎么还有人好意思,跟在仙盟后头,拿出这么不上档次的东西。」 越是不上档次,越是既周全了礼数,也彻底划清了界限。 谢思渊气煞,清清楚楚这些个低劣魔修不过是奚落着自己,又借自己讽刺凌霄君。 巴不得他和凌霄君的梁子结得再大些。 可凌霄君此举,岂不是坐实了他谢思渊才是此地唯一舔人而不自知的狗。 今日总也是当面得罪过了,没死,胆子就更大。 谢思渊摇着扇子故作潇洒,紧瞧着凌浅的反应,道:「俗不俗的,也得看是什么东西的鳞,万一是只寻常人见不着的珍稀异兽呢,至少这味道,闻着新鲜啊。」 珍稀异兽? 凌浅一眼就能认出这是檀乐真身鲛人的尾鳞,黑色坚硬,流光溢彩,不同于鲛人族的蓝色尾巴,只因檀乐是黑龙的血脉。 闻着新鲜? 这两身幼儿尺寸的鳞甲,用料巨大,鲜血之气未散,岂不是一次就剥下了檀乐全部的鳞。 好歹毒的心。 好虚伪的人。 凌浅对外人皆是死寂一般的心湖,前一刻尚算风平浪静,忽然不知被何物左右,骤然掀起了惊涛骇浪。 反胃的感觉,厌憎的情绪,使得他固若金汤的外壳,即将出现难以掩饰的裂隙。 「多谢。」凌浅阖上盖子,多一字都说不出。 就在此时。 宗洲牵住他的手,命人将两枚装有纳戒的玉盒交到太一门弟子和谢思渊的手上。 魔宗至尊高高在上,冷傲威严,端的是拒人千里之外的高不可攀。 明明是用来划清界限的回礼,却似一种上位者的赏赐。 就有眼热心奇,好惹事端的魔修,打趣道:「太一门方才不还说,仙魔送礼,不好让人日后猜测,急吼吼地要凌仙君当众打开,怎么礼到了自己手上,却不主动拿出来给大伙瞧瞧。」 「是啊,若是什么不好收下的,我等也好给二位做个见证。」 「就是,就是,我看少盟主脸色不好看,不妨像送礼的时候,先给太一门的人做个表率。」 这些人你一言,我一语,很快就将所有的人注意,都从凌浅身上引开。 凌浅缓缓舒了一口气。 就见太一门送礼的弟子,因为在门中身份不高,做不得主,不敢妄动。 谢思渊作为仙盟少主,却是自作主张惯了的,他本就有意在宴席上以凤草之事让宗洲这个烧山偷盗之人没脸。 哪承想,他自己找到的凤草还未拿出来。 宗洲倒有脸将偷盗之物放进纳戒,当成礼物赠给仙盟。 谢思渊大大方方地用自家传承的幻术将纳戒中的凤草花海示与众人。 一时间,雕栏玉砌皆散,一室宾客尽然置身于真假莫辨的花丛中。 满目艷红如火,灵雾似真,境界低些的修士已然沉醉其中,可见摘花的,甚至还有抓紧机缘修炼的,百般丑态,着实让早先被取笑的谢思渊过了把瘾。 「凤草出自凤梧山,乃是仙盟独有的灵植……」谢思渊贼人之说还未出口,忽然就被身边跟随的长者拽了拽袖子。 原来此地不只有花海。 意识尚算清醒的修士,已然聚集到一棵形似红色蒲公英的巨树下。 有钻研灵植的丹修,道:「这树与凤草灵气同源,观风向,凤草不过是此树随风播下的种子,可我等仙门中人,从未听说过凤梧山有这棵大树啊。」 仙盟何等招摇,谁还没被邀请去过凤梧山。 如此看来,谢思渊的祖上,竟是将只得幼株的灵植吹嘘成独有,炫耀多年,还当成了传家宝。 众人回身,瞧向谢思渊。 谢思渊头脑一阵空白,忽然就有一段被人抽离的记忆回到他的识海。 是他曾在太一门指使人偷盗,还被凌浅抓了现行,败阵之后,又听宗洲提起一段他祖上盗秘籍发家的往事。 「不可能,」谢思渊转身躲开旁人的视线,「秘籍是我祖上正当得来的。」 「凤草都不是你家的,秘籍是不是,还真是很难说。」 谢思渊不知又是哪个魔宗的女修在说自己的闲话。 只越发头脑混乱地自言自语。 直到耳边忽然传来一声关联自家幻术的心法,他倏然急红了眼,想起宗洲说过,他祖上盗的心法一半都是假的,总有一日一族都会死于非命,走火入魔。 已有仙盟内门弟子,道:「这心法怎么和门中修行的不一样。」 因为是偷的,又恰好偷的是宗洲的东西。 这位大魔曾言,敢得罪,就要承担被玩疯的下场。 …… …… 幻境外,全然不受干扰的凌浅看着此情此景,紧握着宗洲的手,道:「他们不是真心来祝福的,可我不想孩子满月的好日子,再添血腥气了。」 第86页 「都听你的。」宗洲对着凌浅温柔地笑了笑。 轻轻一挥手,就将殿中宾客从幻境带回了现实。 谢思渊目光怔怔。 身后仙盟弟子,小声说着:「方才我听见的是真的吧,我们入门修行的心法是错的吗?」 「我也听见了,我按照这句心法运转内功,真的舒服不少,怎么会这样?」 「好可惜只有一句。」 谢思渊闻言瞪圆了眼睛,这才是骑虎难下。 眼下众人已知凤草是谢家拿了宗洲的,万一再认了心法有误,只怕旁人会顺理成章信了他祖上心法是偷窃得来。 门中弟子也会因为幻术基于真实记忆,以为那句正确的是谢思渊的记忆,认定谢家藏私,故意给他们错的心法。 到时候怕是一场大乱。 谢思渊赶紧瞧向宗洲,这人没下死手,没拿出凤草母体一样的证据坐实谢家盗窃心法,就是留了退路。 「宗宫主也不想太一门一家独大,我仙盟并非全无用处。」谢思渊传音宗洲,这事他得周旋到回去请示父亲。 宗洲怎会在这种场合,和小人传音,自降身份。 他将威严目光落在太一门的弟子身上,碍着凌浅的面子,算得上收敛威势。 可这弟子仍是吓得一身寒颤。 谢思渊何等伶俐的人,只当太一门也有把柄在宗洲手上,太一门动乱总能转移一些自家的矛盾。 他登时上前夺过太一门收到的纳戒,一道新的幻境又将众人带入了一片桃花林。 林中花瓣纷飞如雨,美则美矣,却比不得凤草的灵气引人注意。 谢思渊短暂失望片刻,很快又找到了转机。 这桃花,有太一门掌门凌霄君的灵气,原来这毫无师德的恶人,今日竟是来偷偷送花的,还有脸对他恶言恶语。 难怪太一门的人不敢拿出来。 他都替太一门臊得慌。 谢家的幻境基于真实记忆,可如今陷入幻境能利用的人众多,谢思渊将众人反应瞧了个遍。 很快找到了太一门送礼的小弟子,这人看起来过分紧张,连头都不敢抬,这是心虚的反应。 …… 桃花林忽然迎来了一场大雨。 对桃花没有深刻回忆的人皆是清醒神色。 唯有那太一门的小弟子尖叫一声,捂头逃开,引得众人注意。 天色骤然阴云密布,小弟子逃开的桃花树下,现出记忆的幻影—— 凌霄君掐着凌浅的脖子,毁他心窍,绝情地说:「你怎么敢让本座动情,死不足惜。」 一瞬天旋地转。 桃花又变成了松树。 众人眼前已是谢思渊的记忆。 同样是凌霄君,此刻却是魔相毕现,赤红着眼睛。 在松树下咔哒一声掰断了谢思渊的脖子,冷血地说:「死好玩吗,好玩以后就别再靠近他。」 一时间,表里不一的伪君子引得殿内惊骇连连。 仍是只有凌浅,静得丝毫没有表情。 他传音宗洲,道:「你瞒着我要做这么多事,白日里还能跟没事人一样,缠着我上床?」 「这床今日不上,我也会怕你生气,十天半月,再不会给我机会上了。」宗洲回得冷静。 「幻境出自谢思渊之手,他为了仙盟,藉此机会做下的事,也都是凌霄君自己造的孽,我是不能怪你什么。」 凌浅目光蒙上一层黯淡:「我在乎的太一门离了凌霄君尚有转机,可檀乐呢,他被剥了鳞,没命活了,你为什么要瞒着我?」 宗洲收紧手,捏着他的掌骨,硌疼了自己的手。 「你了解的我,从来不是以德报怨的君子,无论你对檀乐心软有没有外物左右,你且记住,伤害过你的人,喘息一刻都该对我感恩戴德。」 凌浅不知是何滋味。 只听见一声远处陌生人指责他师尊,却撞击他心灵的话,「仙魔殊途,道不同,怎能为伍。」 …… 第51章 我惹哭的 「道不同,怎能为伍……」 凌浅听来的话,失神地小声重复。 这声被修为高些的宾客听了去,议论起来,自然未能如凌霄君所愿,以为凌浅出现恍惚神色是因为看见师门的礼物,内心愧疚。 皆道是凌浅曾被抹去了记忆,受凌霄君控制,今日得知真相,难免心神震盪。 好一记借刀杀人,围魏救赵。 今日宾客谁不知仙盟替太一门散布凌浅罪行的消息,早先戏弄谢思渊一声「情种」,不过是魔修们见不得这种人的做作。 如今既是盟友下手的幻术勾起了太一门作恶的记忆,这可怨不得逍遥宫宫主划清界限,还回去的桃花和凤草。 凌霄君想坐实凌浅屠戮仙门,叛教投魔,很难。 可宗洲今日所为,让仙魔来客对凌霄君的威信产生怀疑,轻而易举。 「小浅,道不同的是你和那些伪君子,」宗洲听见凌浅的话,脸色看着冷静,可内心哪能半点不紧张,更是握紧了他的手,传音说,「我不会为爱情做伪君子,你下不去的手……」 「宗洲……」 凌浅蓦然一声轻唤。 宗洲还待解释,忽然手上重量一沉。 他急忙转身将目光混沌,捂着心口坠落的凌浅抱进怀中,眼睛一瞬转红。 第87页 大魔的魔相一露,周身魔气四溢,登时黑雾一般瀰漫整座殿宇。 魔气冰寒刺骨,震慑得殿内众人个个收敛了闲话心思,一道道护体金光乍现,如点亮漆黑夜空的繁星。 就在这「寒夜」中,一道流星似的血红光线显眼地牵连住凌浅的心,而光线的另一端,正飞快地向殿门处逃窜。 「这是什么东西!」有人惊讶地喊。 「是这根血线在控制他?」有人疑惑猜测。 门边的魔宫侍卫,登时牵扯住一张布满电光的蛛网,将一脚跨过门槛的女修缚在地面,从她手中夺过了一个铃铛。 …… …… 「是这个铃铛吗?」 「假的,她手里有传送符,铃铛已经送走了。」 「宫主先让他们内乱,才能让他们无暇改变接下来的计划,不将这些人逼到绝境,他们不会将铃铛催动到极致,露出灵气牵引,这事您筹谋得漂亮。」 「是吗?」 「您不是会轻易怀疑自己的人,从一开始,我们就没想过能在今日拿到控制他的东西。」 「他那时痛苦吗?」 宗洲散了宴席,便一直在寝殿,坐在凌浅的床边,瞧着这昏睡时都皱着眉头的脸。 他轻轻摸了摸凌浅的眉间,话轻得像一阵微风:「他怎么可能不痛苦,我若早知道这铃铛除了动摇他的心绪,还能伤他到这种程度,我该是会……」 「凌仙君会很快醒过来的。」莫干没有言明不过一点小伤,关心则乱,只心中感嘆,再如何强大的男人,终究是难过情关。 …… 明眼人瞧得真真的。 如今天下仙魔两位至尊。 一个是强过情关,爱而不得,自缚情劫。 一个倒是得到了,如珠如宝地呵护在手心,又要宝贝无伤无痛,又要宝贝心窍健全。 魔头一个,不杀人不越货,好事是一件件地做,日子是一天天,一点点磕碰,就不开心。 一个由仙入魔。 一个看上去,啧啧,是不是快要为爱从良,来日飞升仙界了。 …… 宗洲一道灵力让凌浅安睡,好不容易捨得从心上人脸上挪开视线。 这一回头,就瞧见杵在这是为看病的莫干不留心在凌浅身上,不知心思飞到哪去了。 他面色一沉,厉声道:「魂魄该归位了。」 莫干哪敢当着他的面去神游,不过是心里胡乱想了些情情爱爱的事,此刻赶紧谨慎回话,道:「宫主真不打算告诉他今日布局铃铛的事?」 「不说,对他的病情更好。」宗洲眼神坚定。 莫干点点头,瞧多了这男人为爱深陷,提醒道:「您希望他见到檀乐前,先经歷喜怒哀乐,才能不将任何情绪因铃铛关联檀乐,他如今喜怒乐已全,但这哀,可不容易。」 宗洲道:「我会留他一人在寝殿,孩子离不开人,他知道我故意用孩子拖着他,不让他去救檀乐,他心中怨我,应该会很伤心。」 莫干却道:「难的不是让他愤怒、伤心,是宫主捨不得,恐怕他一哭……」 宗洲登时转身看向睡得正安稳的凌浅,哄着孩子一样,小心翼翼地拍了拍他的胸口,满目忧色,道:「你若是伤心,哭了,我定会立刻出现,把一切都告诉你。」 「唉,」莫干长嘆了一口气,「情啊,还是独身一人自在快活。」 就听那睡梦中人,忽然轻轻开口,温柔低语了句梦话,「宗洲,宗洲,我那句话,不是对你说的。」 就这一句话,因为「道不同」说辞很难不忧心的宗洲,沉郁许久,蓦然就笑了。 一句话,一点伤痛,能让人乌云蔽日。 一句话,一点温柔,也能让人拨云见日。 莫干瞧在眼里,嘆道:「真是陷进去了,不过今生能有个动人心绪的伴侣,也挺好的。」 …… …… 凌浅醒来时,已是三日后的清晨。 他独自一人躺在曾两人纠缠的床上,手探向何处,都是冰冷的。 心口的隐痛已然消失,并不是多严重的伤,无人照料也不是什么大事。 凌浅起身,并无多少流于表面的情绪,他离了宗洲,本就心境淡漠。 没感觉到殿内有人待命,他想起自己已经将萧奴儿送去莫干那里习医了,很快就适应了起床时的安静。 他按照从前在太一门自己照顾自己的习惯,自观体内验过了伤势。 洗漱收拾好后,便如从前每一日,将护佑双生子的莲花放在了窗台上晒太阳。 偏殿里。 宗洲正用一面水镜,看着凌浅的反应。 一旁莫干忍着笑,道:「宫主会不会太紧张他了,让他多一刻伤心,都忍不得吗?」 宗洲面色沉着,道:「本座是在看孩子,担心的是他心神淡漠时,万一没注意开了窗户。」 可很快,宗洲就眼神微微紧张起来。 脸装作淡定,话说得揪心:「他好像没穿鞋,刚出了月子的人,怎么能光脚踩在地面!」 莫干提醒道:「从凌仙君住进寝殿,宫主您就把地面铺满了暖暖和和的绒毯,他体质好,凉不着的。」 眼见宗洲听不进医者的劝,看人光个脚,都急得要往寝殿去。 莫干大着胆子,拽住这为爱才冲动的男人,道:「旁观者清,我看他淡漠心境,未必会在乎檀乐,他人好好的,一点都没伤心。」 第88页 「宫主且看他背影,坚强得很呢。」 能听得进劝,就不是宗洲了。 莫干手里倏然一空,回身极自觉地打散了水镜。 …… …… 凌浅静静瞧着自己的孩子,自孩子出生,他还从未在心境淡漠时,站在窗边,看他们如此之久。 可他今日除了看着他们,竟不知还能做什么。 没有铃铛动摇心绪,他是不会对檀乐的死活表现出关心的,毕竟他心窍被毁后,独自一人时,对自己亲生的孩子都无情。 可他内心深处,是有个声音在说话的,那声音告诉他,即使无外物左右,他也是真心想去救檀乐的。 为什么不让他去? 为什么能讲道理的事,偏要把他孤零零地丢在这里? 为什么满月宴的事,他只问隐瞒的缘由,并无责怪之意,宗洲却不等他醒来,好好说话? 他明明告诉过这男人,自己就算在心境淡漠时,只要想起宗洲,心痛的感觉仍是存在的。 「你怎么忍心……」 宗洲出现得无声无息,一句「我不忍心」方一出口,环抱住凌浅的手臂还未暖透他冰凉的身体,就已被转过身来的凌浅用力推开。 凌浅质问道:「为了不让我去救我在意的人,你就一定要利用我在意的孩子?」 「你听我解释。」宗洲是有把握解释清楚的。 「我还要听你怎么解释,」凌浅哀伤闭目,遮掩住满目晶莹,「你明知我在意太一门,明知我不能不管檀乐,你明知这样瞒着我,禁锢我,我会伤心。」 宗洲眼见他悲伤,面色不改,道:「是,我都知道,我就是故意的。」 凌浅骤然睁眼,一滴眼泪悬在眼眶,忽觉气滞,满目惊讶,道:「你个坏东西,你还敢承认,你就一点都不,都不愧疚吗?」 这看似怒极之语,因为彼此深爱,责备得都有气无力。 凌浅瞪圆的眼睛,微颤的嘴唇,发抖的身体,委屈的语调,就连憋闷在胸口说不出的话语都像极了被宠爱久了的孩子,骂不出脏话,就算固执与人保持距离,也不过是想要一个哄着自己的温暖拥抱,一句能让自己安慰的解释。 可宗洲就是不动。 宗洲都看见他哭了,还敢不过来抱他。 「我再也不想看见你了。」凌浅从未说过这样任性的话,眼泪一下子夺眶而出,颗颗珍珠,粒粒落下,可见忍了有多久。 哪知眼前的男人,这会子倒是知道被推开也该上前来了,竟还冲着自己一歪腰。 「你要做这么?」凌浅以为会是一个拥抱,这动作倒是他没反应过来推开的。 他反应一时慢了。 竟是忽然被宗洲抱住双腿,扛到了肩上。 「骗子,你床上说的话都是骗我的,说什么爱我,说什么这辈子都会对我好,」凌浅对着宗洲的背又锤又打,「你既是来了,我也放心有你顾着孩子了,我要去救我弟弟。」 宗洲不用法术护体,硬生生挨了他这狠劲,没好气地说:「檀乐算什么弟弟,他在你怀孕时害你沉睡不醒,这次又是因为他,你昏睡了三日了。」 「三日?」凌浅的心更是凉了一截,急喘了几口气,「他死定了。」 「他死不了,我已经命人救檀乐回来了,」宗洲倏然将凌浅放倒在床上,单膝跪上床面,双手压住他的肩,道,「我爱你,对你好,就要你离了铃铛,离了檀乐,也能七情六慾俱全。」 宗洲一双血红魔眼紧盯着凌浅委屈的脸。 霸气威严像极了他二人重逢后的第一夜。 束缚他,强迫他,偏是要他躺着好好听话。 偏又是句哄着他听话的软话:「我床上对你哪句不真了,你不信,我会难过的。」 …… 第52章 看我来哄 这声难过,宗洲说得认真。 却没能如愿换来凌浅的好脸色。 就见凌浅放弃了挣扎,仰躺着目光冷淡,道:「你就爱这样自作主张,逼急了,再往怀里搂着哄吗?」 「我能跟你解释。」宗洲拨开他额上碎发,越是被他避开对视,越是要盯着他的眼睛说话。 凌浅躲得也累了,兇巴巴地回瞪这人,道:「你不是该事后跟我解释,而是该在发生前和我商量。」 宗洲辩解得快:「我是喜欢气你,哄你,但大是大非上,我不是有苦衷,绝不会惹你伤心的。」 凌浅一见这人狡辩,立马翻脸,侧过身没好气地将人从自己身上拨开。 嘟囔道:「这世上,还能有什么苦着你了。」 「你啊,」宗洲迅速黏上他后背,侧躺着,手紧搂上他腰身,「我今生甜也是你,苦也是你,你不着急走,还愿意睡在我怀里,就是生气,也该是信任我的吧。」 「你哪里值得信任了。」凌浅仍是没好话。 可宗洲美人在怀,听什么都能满脸笑容,薄唇蹭着他的后颈,不见被推开,立刻得寸进尺地抱住他转过身来。 面对着面,又亲了亲他的嘴唇。 一步步试探,吻干了心头宝的一脸泪痕。 「我不能寄希望于拿到铃铛就能恢復你的心窍,我只是想将敌人对你的伤害和控制降到最低,我相信你能理解我的,对吗?」宗洲埋首他颈窝,说话时的唿吸喷洒在他冰雪般的肌肤,暖出些许温柔粉色。 第89页 凌浅不答这话,推开缠着自己腰腹的手,道:「你不是说,一旦惹我生气,十天半月都上不了我的床吗?」 「小浅,小浅……宝贝……」宗洲一哄人就腻死人不偿命的语气,登时唤得凌浅耳朵一热。 凌浅无论这回理不理解,都不打算轻易让步。 心或许被人说得软了。 可嘴仍是硬气的:「到今日也才过了三日,我觉得你说的有道理,我生气,至少不应该再让你上我的床了。」 「可这也是我的床,」宗洲顺口一句,赶紧又搂着他摇了摇,用上百倍虔诚的态度,说,「我明白了,我自觉打地铺,我发誓我以后……」 凌浅本来已然要起身了,忽然听见「发誓」二字,本能回身捂住了这坏男人的嘴。 本就不怎么好的脸色,更是白了许多,严肃得像一个瞧见不懂事孩子的长辈。 「你再敢说,你如何答应过我的。」 宗洲逮住机会握住他的手,宝贝似地亲了亲,「我以后再不敢了,也不会瞒着你什么,除非……」 「还有除非?」凌浅打断话。 想要收手却又争不过眼前人的力气。 他二人一个是嘴硬心软,一个是心狠嘴甜,仙魔道心天差地别,却是天生的一对。 宗洲大猫一样将凌浅扑回了床上。 趴在他身上,枕在他胸口,依赖又沉稳的唿吸,竟显得极为温顺,这是凌浅很难抗拒的姿态。 甚至还想摸一摸宗洲的头。 他也知相处中不坦诚的行为不能惯着。 可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格外喜欢这样被人哄着的感觉,尤其是得知这事的出发点是为了自己好后,他只要宗洲一句道歉,或许就什么脾气都没有了。 眼下他瞧着怀里的人,静得他心思越发温柔起来。 只以为这男人虽是待外人心狠,隐瞒自己做的事也是雷霆手段,但再狠的心,也会因为愧疚而柔软。 一定是太过傲气,没办法将「我错了」说出口吧。 不然怎么这么乖呢。 毛绒绒的脑袋还在自己身上蹭啊蹭的。 他想着既然檀乐也得救了,不然这次就原谅宗洲算了,睡地板得有多冷啊。 可宗洲想的却是另一番光景,他越是听见凌浅口是心非,说不要自己,反而越是兴奋,蹭在凌浅怀里,恨不得找个缝隙钻进他的衣衫里。 真想用些快活的法子,赶紧让自己的宝贝意识到谁才是那个床上说话不能信的人。 分明是凌浅,每每说着不要,却需要着自己呢。 「小浅,我想要你。」宗洲想着想着,鼻尖嗅到了他的腰带处。 凌浅沉浸在该如何原谅才不会有下一次的思绪中。 竟是听见这声,才反应过来,这人哪里是满心歉意变得乖顺,分明是恶虎要捕食啊! 「下去。」凌浅冷冷开口。 「我不要,」宗洲绝对坦诚,就是要他,现在就要,「我今晚都要睡地了,你现在让我睡你吧。」 「你真是……」凌浅推着宗洲的肩膀,坐起身,极严肃地瞧着对方红色的眼睛,说,「你没救了,谁会在吵完架后,想做这种事。」 什么毛绒绒的,乖乖的,需要自己原谅却开不了口。 自己怎么会把一头时常发情的勐虎,幻想成了一团有苦衷的大猫。 「要嘛,」宗洲求欢时,哪有过什么凌浅想像中的傲气,恨不得拉拉扯扯间,扒不光对方,扒光自己也好,「我就会想做啊,什么时候都想,你哭得我好心疼,发脾气又好可爱。」 「宗洲!」凌浅揪紧自己的衣襟,指着人,大声道,「不许缠着我。」 「那可不行。」宗洲不仅要缠,还挠得他浑身痒痒地缩成一团。 凌浅是自以为仍在气头上的人,可又忍不住这手法,痒得笑个不停,一手护着自己的衣服,一手又忙着推人,好一阵折腾。 折腾得他脸红身热,满头是汗。 「好了好了,你不要再挠我了。」 宗洲说停就停,倏然揽住凌浅的后腰,将他抱到自己腿上坐好。 一手握住他的下巴,轻轻抚摸着他的脸。 凌浅气息缓了缓,目光温和许多,道:「你究竟想要我什么呀?」这人方才说的是那事,可分明又是在与自己玩闹。 「想要看你笑一笑,」宗洲成熟的嗓音稳重迷人,「『为你好』这样的话,你年少时一定听过很多次了,我知道你过去能原谅恶人,今日也一定会说原谅我。」 「可我不是为了和他一样控制你的心绪,我想过,你知道我瞒着你做了什么,你未必会开心,或许还会生气。」 凌浅目光温柔,轻声说:「我已经没有在生气了。」 「可是宝贝啊,」宗洲按着他的后颈,轻轻与他碰了碰额头,「我做的一切,不是为了让你不生气,是真心想要你开心,我想要你看见孩子想笑就能笑,看见任何喜欢的事物都能自由自在地表达自己的心情。」 「我现在也还好吧。」凌浅也只能说自己还好,只因他清醒时,也不知道自己离了宗洲的状态能有多糟。 「如果没有我呢?」宗洲一句话问住了凌浅。 这种如果不能存在,凌浅倏然紧张抱住宗洲道:「你不会是还有瞒着我的事吧,我不许你再瞒着我什么了。」 第90页 宗洲一时没回应。 凌浅立刻焦急地捧住爱人的脸,死死盯住这双瞒住自己那么多事,都让自己瞧不出端倪的眼睛。 仿佛看得再仔细些,就能看出从前留意不到的些许蛛丝马迹。 「还是我最重要吧。」宗洲不见他笑颜,自己却笑得甜。 凌浅毫不犹豫地点着头,说:「你当然最重要,我不知道你又瞒着我什么,但你若是这样试探我,是连檀乐的醋都吃,我是真的会很生气的。」 「我怎么可能吃他的醋,」宗洲嗤笑一声,双眸恢復了黑瞳,「说句你或许不爱听的,你就是养只猫猫狗狗一百年,都会有感情,更何况他是人,我能理解你待他的好,但他在我眼里,恐怕连你当初为你师尊折的那支桃花都不如。」 「檀乐不是我当猫猫狗狗养的。」凌浅若是真当檀乐是个宠物,听宗洲提起师尊的贺礼或许是畜生什么的时候,是绝不会想不到会与檀乐有关的。 他微蹙着眉,很快又眼睛一转,道:「至于我师尊的事,我都已经说清了,你入我梦境,看过我的回忆,我过去都没有动过情,你倒好,还酸着那支桃花呢。」 「此生再不想见桃花。」宗洲说起这话,满脸正经。 凌浅瞧在眼里,噗嗤一声笑了起来,这回的笑容可是发自内心,非是挠痒痒所致。 「相信有我在,哀伤都是会过去的吗?」宗洲捏了捏他的耳朵。 凌浅今日可不想听人说道理,他亲亲落吻在宗洲唇上,缓缓加深,一被对方的舌头缠上,便毫不留恋地往后躲了躲。 宗洲越是被他的吻勾起了欲,他越是要问出些实话来:「我不依,你得告诉我,你瞒着我什么。」 「让我多亲一会儿,我什么都说给你听。」宗洲扶着他的肩,将他压在枕上,还有心与他讨价还价。 凌浅抬手,食指隔开二人的唇,意味深长地说:「看来是不急,夜里你睡地上,我是不用心疼了。」 「哪能不急啊,宝宝,」宗洲将他的手指含了含,吞吐间,仿若含着的是另一件物什,「我能等到夜里,已经是我体贴你关心旁人,至于瞒着你什么,真没有了。」 「又说如果没有你会怎么样。」凌浅在意着这事。 宗洲心知肚明,吊着他许久,非要听他说出来关切,才觉心满意足。 只道:「我就是想说,我活一日,都会拼尽一切伴你左右,可世事无常,即使这世上没有我,我也希望你七情六慾俱全,快活自在。」 凌浅固执着要与宗洲一生一世:「没有世事无常。」 「好。」宗洲说一声,在他唇上落下一个吻。 凌浅道:「我活着,也想你能日日快活。」 宗洲眸光一亮:「小浅要我日日快活啊?」 凌浅忽然意识到这「快活」二字对自己和对宗洲是不同的意味,赶紧找补:「我说的快活,不是你想的那种快活。」 「哦?」宗洲一脸大彻大悟,道,「我以为小浅也是想我每日都笑,原来是我想得单纯了吗?」 「流氓。」凌浅笑着往人额头轻推。 哪知宗洲动作更快,抓住他的手,猫一样用舌尖勾过他手背。 心肝宝贝既然喜欢看猫,纵使勐虎,也能乖顺如斯。 浅尝细腻,眉眼诱人,却道:「流氓爱你,你要是不要?」 …… 第53章 唯我唯你 「小浅还没回答我呢。」宗洲缠人的劲头,说是流氓半点不为过。 可这「流氓」二字藏在屋里说,是有些情趣,摆在外面说,可不是什么褒奖人的好话。 凌浅眼见这人无论好坏照单全收,既不知羞也不知怒。 纵然心里压着事,也蓦地轻松一笑,双手环住宗洲的肩,抚上「勐虎」傲气的头,不费吹灰之力,就将宗洲按进怀里。 他寻着这男人说话总能让自己心热的唇,缓缓将自己的唿吸接近,近到唇纹相磨,方才嘆息着微微开口。 「我要尝尝你的嘴唇,不尝尝不知你甜言蜜语,心是不是暖的。」 「不是才尝过?」宗洲露出一点舌尖,勾了勾他方才主动献吻又坏心逃开的唇。 凌浅水润的双眼,霎时跳动起一团火,因情爱而生,今生难止。 他也学作宗洲,一样的接触,他舌尖动作得生涩,却是一瞬勾起宗洲不必学作自己克制情感的热烈回应。 柔荑若春风,落花浮清池,重重涟漪随风动,清池盪漾,是风沉了花,花裹着风,清净不得,含苞待放却颤开一朵芙蓉。 清池稍稍心防不復,春风要给予他的爱,便是洪水勐兽,不冲击得他意识昏聩,一身筋骨疲惫到抬不起指尖,是不会停下的。 凌浅短促地换着气,本能地期待着更多,但也并非真是一个被爱沖昏了头脑的少年郎。 「缓缓,嗯……你先缓缓,待到夜里,嗯,夜里我陪你。」这一声轻柔,说得紧贴着凌浅的那颗心,竟是跳动得更快了些。 宗洲为自己将要驰骋的疆土开拓了许久,本就是除了眼前人,谁也不在乎的魔心,哪能为了旁人病重,是不是急切要见自己的心肝宝贝一眼,克制自己正需求的东西。 「宝贝你放纵我至此,不妨先安抚完我的妒心,再言其他。」 凌浅自然是在安抚宗洲的妒心。 第91页 极致的占有欲。 是宗洲从未将檀乐看在眼里,视这种卑微的单恋,与凌霄君曾一步之遥就能轻易骗得凌浅的感情,云泥之别。 却仍是半点难忍自己的宝贝为蜉蝣分出心神。 那是一定会从自己身上被引走的心神。 伤重到,只需凌浅瞧上一眼,心绪必乱,说不定,不见这个所谓的弟弟好转,还会好几个日夜守在病榻前。 他相信檀乐有这个本事,能被凌霄君这种为爱妒忌发狂的男人放出来的饵,岂能只是来治病的。 檀乐不配凌浅的关心。 宗洲一清二楚,凌浅急于见檀乐,却因深爱自己,瞧得出自己故作不在意,才一字不提对檀乐伤势的关切。 可宗洲也是被爱、被惯得予取予求的人。 蓦然开口,双目浴火,字字滚烫,道:「小浅爱我,就再多给我一些吧。」 凌浅温柔地瞧着这双该是不只为欲念猩红的魔眼,青葱玉指自人心口滑下。 他知道哪里需要更多的爱,也知道所谓多一些,一旦宗洲将手换了此物,就不只是多一些了。 「我不捨得你忍。」 凌浅话一出口,登时宗洲就「危险」地更近一分。 凌浅是从未在这种事上,于被怀抱禁锢时,动用上法力抵抗的。 就是在二人分手重逢后的那几夜亦只是挣扎而已。 可他今日一出手,便是一道灵力锁链,倏然将宗洲捆得动弹不得。 他相信宗洲真要挣脱,也不过眨眼的瞬间。 然而此刻。 当他推着宗洲的肩膀起身,手护在宗洲脑后,倾身将人压倒在花团锦簇的被面上时,他不急不缓,瞧见的猩红双眼,满是信任的光辉。 谁也不挣扎。 谁都更灼热。 「还记得在太一门的时候,你钻进我被子里做的事,」凌浅的话音顿了顿,透着薄粉的指尖从自己被宗洲咬得微肿的红唇沿颈而下,轻抚到自己的喉结,「你那时顾念我有孕,不能也对你做的事,你说,你想要我为你吞到这。」 凌浅垂下眼帘,遮住羞涩心绪,止了言语,端坐人身上,如一朵气质出尘的莲。 可一旦生了凡俗心思,哪得出淤泥而不染。 他清冷的美目,慵懒地半阖,微微水润着,透出丝丝媚色,目光紧随着双手,梭巡在宗洲的身子,让自己的掌心盈满这男人灼烫的力量。 直到将自己的手换了唇。 「你这才是,要了我的命了。」 宗洲若非被捆住,真恨不得抓住他的头髮,按住他的后颈,让他埋首更深些取悦自己。 可瞧出他的生涩,宗洲想要的分明更多,却也真担心他说到做到,一句关怀的「急不得,慢慢学,别太勉强自己」才出口。 却见凌浅固执眼神,抬头瞧来。 宗洲顾不得许多,赶紧挣脱灵锁,扶住凌浅的肩,舒坦地闷哼一声,却用着哄人的语气道:「是我觉得,你先前的技巧,刚刚好。」 …… …… 哪有技巧,凌浅不懂这样的事是不是有技巧可言,但他清楚知晓,宗洲绝对是喜欢的。 只看反应,看宗洲也会有难得的想要按住自己,却克制到不知该将手放在何处。 可知这样的相处,真是能叫人失控。 凌浅没有让宗洲也替自己纾解,只要宗洲为自己擦拭了嘴唇。 他瞧着这男人手拿着擦过嘴的手帕,又急忙要找个宝盒收藏起来的样子,竟是满目不解地笑了。 「你这是在做什么啊?」凌浅拦下宗洲藏宝的动作,笑的时候,难免牵动发酸的嘴角。 宗洲一见他手捂住唇,赶紧拿开他的手,满目焦急地检查他唇角,关心地问:「方才说劳累得嘴都痛了,可别笑了,我怕你牵动得疼。」 「你不是早些时候缠着我,还说就是想看我笑吗?」凌浅细瞧着宗洲的眉眼,真不知这么一点点小伤,这人都心疼这样,三日前眼见自己受伤昏迷,能心痛到怎样的程度。 「还不许我内疚了。」 宗洲此话,惹得凌浅笑得更灿烂了。 「内疚?」凌浅跪坐着,双手撑着被面,真是越瞧宗洲越觉得有意思起来,「你骗我欺负我,惹我哭都不知道内疚,我劳动自己,服侍你一回,你倒内疚起来了,是因为你让我受伤了?」 「是因为我明知你想要去做什么,却满心期待你对我做些什么,明知你含不住了,却享受得不想停下来,所以……」宗洲话音一顿。 凌浅眉头一挑,「所以?」 「所以我内疚了,」宗洲说得诚恳,翻找出一盒治伤的白玉膏,轻抹上凌浅的嘴角,道,「我往常什么都备着,让你以为我细心,怎么就没想到今日你会用嘴……唉,要是我翻出最好的伤药再费时些,岂不是再不是你心中细緻的人了。」 「你这人真是……」 凌浅瞪圆双眼,哪能想到一个人内疚,能是内疚这种事。 宗洲一脸正经,道:「我只在乎在你心里我是怎样的人。」 「我说你是个流氓,也没见你反思自己的形象。」凌浅忍笑,心里熨帖得很。 宗洲笑容坦荡,道:「那应该是我下流的时候,最讨你喜欢了罢。」 「讨厌。」凌浅没好气地一推。 宗洲抓着他的手腕一拉,让他好生躺在自己怀里,手触上他已然恢復的唇,低声问道:「我要你把东西吐出来,你为何不听?」 第92页 「都吐出来了,如何看得见你更失控的模样,」凌浅翻过身,将耳朵贴在宗洲心口,「我从来没见你失控过,那样的感觉很真实,不像我时常听着你的心,也不一定能听见你的真心话。」 「我的真心话,」宗洲的笑声嗡嗡地震着凌浅的耳膜,「我想要小浅的心只归属我一人,我想要一座仙山,一座岛屿,一个只容得下你我站立的天地。」 凌浅听得出真心话,于是更加专心,要将此刻宗洲的心跳,记录在心底。 宗洲问他道:「你听见过他们说仙魔殊途了。」 凌浅点点头:「不止一回。」 他们曾经也是听着这话,分开过一段。 宗洲道:「仙道之心,包罗万象,魔道之心,唯我独尊。」 「小浅,我快要从唯我,到忘我了,你知道莫干说我来日飞升,只怕要去仙境了吗?」 凌浅警醒地抬头,紧张地收紧怀抱,道:「我会误了你的修行。」 「不是的,你圆满了我的人生,」宗洲顺着他的长髮,轻轻的,好似能察觉到他隐藏得很好的惊吓,「当你从噩梦甦醒的时候,你满眼只有我,我一生『唯我』的道心却无一时快活,你有想过吗,若你无法恢復心窍,我或许更容易带你成就魔道,来日飞升,我不需要犹豫,你也只有陪我去魔界的一条路走。」 「但我不会自私地以为你该只有一条路可走,我也可以陪你走仙途。」 仙魔殊途,修的是不同的法门。 于他二人而言,自然是凌浅入魔易,宗洲成仙难。 可宗洲却一直在努力恢復凌浅的仙途,看似将这路,从易走到难,却是难得的,更在乎凌浅的选择。 「小浅,你知道你师尊控制你的铃铛用上了你和檀乐的血,可你不知道,檀乐说那里面也有你们的魂,百年熔炼,极难无伤地分开,而你们如今康復都需要铃铛里的魂。」 凌浅坐起身,心中再无宗洲以外的任何事,只是紧盯着眼前人,全神贯注。 宗洲安慰地抚着他的发顶,真的再不隐瞒什么了。 「你会见到檀乐,你会知道他需要你牺牲自己的利益,我也知道你会不顾一切拯救眼下更需要你救的命,因为这才是你为人的本心。」 「我知道我今日不明说,你必定会因为怕辜负我的付出,动摇抉择,所以我要在你见檀乐前,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你我同心,就是一人,若你觉得牺牲自己才能不负道心,才能安心,那就做出自己想要的选择。」 …… 第54章 小可怜儿 「我想要的选择。」凌浅小声重复。 若是一条人命和自己的仙途摆在一处,上天偏要他在心窍不全的时候做出选择,他究竟会怎么做? 凌浅抬眸看着宗洲。 从这男人坚定、信任的双眼,能看见心窍健全的自己。 从前宗洲就说他在凌霄君数百年的强压摧残下,仍道心至纯至善,实属意志力惊人。 这样的意志,不会轻易从捨己为人变成自私唯我。 「你相信我没有铃铛,也能恢復正常人的情感吗?」凌浅有此一问,就是做出了选择。 宗洲点点头,宠爱地揉了揉他的脸,「我们不是一直在努力吗?」 凌浅轻轻靠进宗洲的怀里,温柔地与宗洲十指紧扣,眼在手,心在心。 坚定又自信地说:「当我们只相信我们,不为外物左右抉择,不因磨难磋磨心智,仙魔之道,无处不可行。」 「能让我许你个生生世世吗?」宗洲笑着将他搂紧了些,「这种时候,我很难不应景发个誓什么的。」 凌浅听不得「发誓」二字,应激似地一动弹,却又很快被宗洲的拥抱安抚。 宗洲笑着一张嘴,该是又要笑话他如此强大的心境,就过不去忧心爱人被雷噼的坎。 凌浅反应极快地抢话,道:「你该高兴我在乎你,而不是每每见我有此反应,就笑话成这样。」 「是是是,」宗洲拍着他的背,哄孩子的语气,「我就是挺高兴的啊,就是有时候吧……」 「没有有时候!」凌浅孩子气地鼓起脸,要人顺着自己脾气的时候,哪有半点方才「天下为先」的气度。 他一生都被人视作风雨难摧的坚固城墙,从来都是压力和心事默默地扛,唯有在宗洲面前,才会有这样鲜活、轻松的一面。 他喜欢这男人哄自己的语调和安抚自己的手。 喜欢这样卧在宗洲的怀里。 正如宗洲所说,他心里的宗洲是怎样的人,他喜欢的就是怎样的相处,下流的,气人的,都很好,因为他深信下一刻,一定会被这人暖在怀中。 「誓言不重要。」凌浅轻声说。 宗洲附和他说:「誓言不重要。」 凌浅勾起一缕宗洲的头髮与自己的头髮一起缠在指尖,温柔地说:「一个人,若是自己懂得内疚,却总在想着法子不让我内疚,还需要什么誓言,让上天见证呢。」 「你说的人,应该是我吧?」宗洲话音纠结,问出这话,竟似真不自信。 凌浅噗嗤一下笑出了声,「你是故意的吧。」 「故意也让你笑话我一回,」宗洲牵他起身,为他整理衣襟,温声道,「今日的事,我们也算扯平了。」 凌浅还未答话。 宗洲又贴近他身子,附在他耳边,说:「还有用嘴的事,我夜里也还你。」 第93页 「谁,谁要你还了,」凌浅轻轻一推,柔声说,「这种事,谁会惦记什么你来我往。」 「那可不成,」宗洲小指勾了勾他的小指,很是在意的神色,道,「你不要我还,我岂不是,少了一回缠着要你的藉口。」 …… …… 逍遥宫西面,远离魔修修炼的竹林中,有一座五间二层小楼构成的院落。 此地僻静,不为外人扰,算得上逍遥宫一处避世的净土。 正适合莫干这样性情略有些古怪,特立独行的医修居住。 自来了逍遥宫,向宫主要来了这块地,莫干便移栽了不少稀世的灵花灵草在此,将此地打造成了一处,大概神仙都觉享受的洞天福地。 今次让檀乐住在此处向南的小楼二层养伤,用莫干的话说,就算只余一口气,都能被灵气吊着命。 若这一口气当真不争气地散了,没个三日,鬼差都不会来收魂。 「檀乐仙君真是有福之人啊,」萧奴儿说的是床上只能动动眼睛的人在享福,自己却站在敞开的窗前,远眺着正殿寝宫的方向,嘆息道,「凌仙君什么时候才能想起让我回去服侍啊?」 床榻上,檀乐出声,气虚沙哑:「莫宗师说我要少吹风,你这人真是不长记性。」 萧奴儿赶紧将头探出窗外,四处张望,发现无人来探病,方才一脸不悦地走到床边,贼一般地悄声说:「不是你说自己闷得慌,闻着外面的花草香,能心情舒畅吗?」 檀乐白了此人一眼,语气轻蔑道:「我师兄不喜欢废人,就你这样的根骨和心智,成不了我这样的上等医修,我心情是否舒畅,都不会在师兄跟前为你说好话的。」 「你!」萧奴儿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哪能被人一激,就犯了忌讳,恶言出口,很快就装作无事发生,看似心平气和,道,「宫主夫人瞧得见我对你好。」 檀乐又道:「你不配在我师兄跟前做医修,少碍他的眼。」 哪知萧奴儿忽然变了脸色,满目悲凉,道:「真可怜,你很想见我们宫主夫人吧,他若知道你伤得这么重,一定早早就来了。」 「莫宗师说他还没醒!」檀乐苍白的脸色泛起些许死灰。 萧奴儿点着头,搅了搅自己辛苦煎了好几回,床上的人却偏不愿意好好吃的药。 面上挂着笑,话音却满是同情,道:「我一早起来,就听见师父说,是要去看望甦醒的宫主夫人的,我看外面的日头,师父离去已有两个时辰了吧……」 「莫宗师认你这废物是徒弟吗?」檀乐齿关打颤,轻声咬出一个「滚」字。 萧奴儿却故作视而不见,仍在关切地说:「夫人醒来却没来,一定是相信奴儿会尽心照顾好您的,檀仙君不吃药可怎么好。」 萧奴儿将药餵到檀乐唇边,极守礼数,张嘴却是用口型说:「要废物餵的人是什么东西啊?」 檀乐怒急攻心,嘴唇都咬出了血色,呵斥着:「滚!给我滚!我看见你们这些骯脏的魔物就想吐!」 这声可谓吼出了他所有的力气。 经过那扇敞开的窗,瞬间传到了刚刚走入竹林的三人耳里。 这三人,修为高深,将这话听得一字不差。 「这……我方才告诉仙君,你弟弟尚算安稳,可不是我照顾不周还对你说谎啊。」莫干解释道。 凌浅面色虽有些不好看,但并无怪罪旁人的意思,只看向宗洲,道:「我们快些过去看看罢。」 说是要快,那就是一眨眼的功夫。 凌浅先人一步推开门,脚还未踏进屋子,就听见瓷器落地的声响。 宗洲立刻护住他往后退了退,避免一碗浓黑的药汤溅到他身上。 屋里的人反应也快。 萧奴儿跪在地上,说:「奴儿伺候不周,惹檀仙君动怒砸了碗,还好这药没烫着夫人,不然奴儿真是,死不足惜了。」 「师兄不要听他胡言乱语,」檀乐发了那样大的脾气,哪还喘得过气,心急,话却说得慢人许多,「我伤重得转头看你一眼都不成,怎么可能动手摔东西。」 凌浅一见到檀乐,就被什么东西控制着心神一般,并不追问责任,只赶紧步到床边,朝着里侧掀开了被子。 他以为自己会瞧见一片血肉模煳,动手的时候已然心跳到了嗓子眼。 宗洲紧随其后,顾忌着凌浅有心维护檀乐的体面,没有往里瞧,只搂住凌浅转身,温柔地拍着他的背,安慰道:「莫干今日出门前已经给他换过药了,你看着纱布白净,就是血已经止了。」 这说的是莫干作为医修,有好好照顾病患是真的。 「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们才好,」凌浅靠近檀乐,就会受铃铛影响,控制不住情绪,抬眸已然红了眼眶,「他刚才无礼辱骂,是因病痛之故,我代他向你们道歉。」 无论是何缘故,檀乐骂的是所有的魔修,这话,是被救治檀乐的宗洲和莫干一同听了去的。 凌浅为人正直,不会自恃身份,仗着这二人一定会继续治疗,就理所应当让人被骂。 他不勉强曾视宗洲为魔头的檀乐在病重痛苦时道歉,能承担的,都会尽力自己承担。 身后檀乐虚弱地轻唤着:「师兄。」 凌浅回身坐到床边,温柔地瞧着他的眉眼,真心做不得假,宽慰道:「师兄一定会治好你的,你先好好休养,别急着说话,你的事,我已经都听宗洲说过了。」 第94页 「他什么都对你说了?」檀乐瞧了一眼凌浅身边的男人,目光有一瞬难以置信。 凌浅牵住宗洲放在自己肩上的手,尽全力与铃铛控制自己的法力对抗,克制自己不要再流露出让病重之人焦虑病情的神情。 用着平稳的语调,说:「我听莫宗师说,只要有那个铃铛,他有六成把握救你性命,若是我能拿到铃铛,我一定会用来救你。」 檀乐有些失神,喃喃着:「师兄不是也需要这个东西吗?」 「我和我的道侣商量过了,」凌浅看向宗洲的眼神,既信任又恩爱,「他支持我的决定,我们都希望你康復,你还没见过你的两个侄儿呢,相信自己,你一定会很快好起来的。」 「道侣……」 「侄儿……」 檀乐话说得很轻,「我还能依赖师兄,在师兄身边吗?」 宗洲替凌浅回话,道:「你该知晓小浅原谅你过去所有的错,他是真心在乎你这个弟弟,你若觉得在他身边是好的,逍遥宫有的是空置的宫殿。」 檀乐一笑,有些苦涩,闭上眼睛,说:「我侄儿叫什么名字?」 凌浅以为檀乐问话,是有了些许对生命的希望。 温柔回道:「宗静,凌玉。」 却见檀乐闭上眼睛后,唿吸都沉了。 凌浅心痛得忍下一声抽泣,转身埋首在宗洲怀里,不敢出声惊扰了重伤的人,只好传音说道:「你说他鲜血淋漓,在拍卖行,被当成个长着尾巴的怪物售卖,我见到你们处理好的伤口都已经难受得快要死了,若是让我瞧见他当时在拍卖行……」 「没事的,小浅,没事的,他会好起来的。」宗洲的注意力全在浑身发抖的凌浅身上,这才是真正可怜的人。 明明凌浅的善心足以对人表达关切,偏有人明知他受铃铛控制,却不愿让他从悲痛中有片刻理智,这样不得喘息,是要折磨他怎样痛苦才罢手。 「我已经不那么痛了。」 檀乐蓦然开口。 凌浅瞬间回眸,一双从前在檀乐眼中永远坚强的眼睛,如今正蓄满了未来得及掩饰的泪水。 「师兄别哭,掌门是因为知道我的鳞没有黑龙鳞那样的用处,才把我关在水牢,剥下我一身无用之物的,他伤害我的初衷不是因为你,」檀乐看着凌浅的目光,是在得知凌浅有孕后再未见过的真诚,「他伤害你,伤害我,是他错了,我都不哭,师兄哭了,他该多得意啊。」 凌浅从未见过这样勇敢的檀乐。 可檀乐却真是双眼有了精神,「师兄若不信我好些了,就问问萧奴儿,他亲眼看见我摔了碗呢,我的唇色该是也有些红润的吧。」 「师兄这样幸福,宗宫主一定不会骗你,你相信他的话,我没事的,别让掌门如愿利用我折磨你,萧奴儿人挺好的,就让他继续照顾我,你回去吧。」 …… 第55章 情能忘忧 「你已经不信任他了。」 离开竹林,通往寝殿,是一条不用法力,缓步前行,须得走上半个时辰的山路。 宗洲扶着凌浅,早早提议了快些回去休息才好。 可凌浅却说身子无碍,好不容易出来走走,透透气也好。 「我不知道该怎样与他相处。」凌浅嘆着气,手捂上心口。 他怎么会不知道呢,百年相处,他与檀乐堪比至亲,这孩子是他看着长大,曾也是他在凌霄君的阴霾下感受到的第一缕阳光。 「我百年来的修行,每一回出关,他都是我见到的第一个人,他是我在遇见你之前,于这世间难得感受到的温暖。」 宗洲陪在凌浅身侧,瞧了眼日头,扶住满眼失落的宝贝,沉着稳重地对视,道:「过去的温暖是真实的,不必否认过去,太阳嘛,有时候也会躲进乌云里的。」 凌浅乖巧地抿着唇,闪烁的目光,昭示着需要安慰,就算是眼前人又要以长辈的姿态指点自己的心境也好。 「不是还有我吗?」宗洲眼带笑意,一见他这样可怜的神情,哪能严肃说教,话音不知不觉柔和起来,「我想我是风,只要你需要温暖,我就一定能为你将蔽日的乌云吹散。」 「谁要听你说情话了。」凌浅收回目光,继续向前走。 宗洲牵住他的手,用力将他拽回了怀中,紧搂着,抚着他的脑后。 凌浅和颜悦色,正要出声责备这人说完了情话,又在太阳下搂搂抱抱,不怕被人瞧了去。 宗洲却在他耳边轻轻吹了口气,先问他,道:「小浅听见什么了吗?」 「听见什么?」凌浅疑惑道。 忽然想起宗洲只要看出自己有心事,总会变着花样逗自己笑。 凌浅心里是安慰的,可他二人平日里打情骂俏多了,他一开口就揶揄道:「光天化日的,堂堂逍遥宫宫主,一点没正经,什么要紧的话,还得你这样搂着我咬耳朵。」 「我和你在床上,给你吹枕头风,才会咬你的耳朵呢。」宗洲当真是没正经惯了,「咬耳朵」字面上的意思,他调戏的话张口就来,竟忘了自己原意是要说正经话的。 也还好反应够快,没等凌浅动弹,立刻收紧了怀抱,道:「我这是在暗示你听见的是什么呢。」 「风啊?」凌浅强忍住笑,在宗洲怀里忍得轻轻地抖,「我没你提点这句,真的想不到的呢。」 第95页 「要笑话我就笑出声来吧,我听着也舒心,」宗洲语气无奈,扶住凌浅的肩,眼神侷促地瞧着他,说,「我下流是没救了,你笑也笑了,我本来想说的情话也好,道理也罢,我想得可深情,如今再说,岂不是要被你记成个笑话了。」 凌浅眉头一挑,眼睛一转,俏生生的模样,故意避开对视,说:「我不看着你就不会笑了,情话不嫌多,道理更是好,我听到心里去了,指不定多感激你呢。」 「不笑话?」宗洲执意与他对视,一追一躲,原地绕了好几圈。 凌浅紧抿着唇,只点头,不应声。 宗洲忽然站定了脚步,与凌浅背靠着背,清了清嗓子,端正严肃,道:「遮住太阳的乌云是短暂的,而风是无处不在的…… 」 凌浅答应不笑,却是掩着唇也没遮住轻轻的笑声。 宗洲在笑声中,话音越来越低:「我就是说,我是你的风……」 「你好土。」凌浅没忍住开口。 忽然惊觉手臂被人挽住一勾,他整个身体就向右侧翻转了过去。 燃动心跳的温暖立刻贴上了他整个胸膛。 他趴在宗洲的背上,双手轻轻环住宗洲可靠坚实的肩膀,双脚离地时,仿佛整个身心都轻盈了起来。 宗洲背着他坚定地向着家的方向走,沉声对他说:「我背着你,也让你多沾沾我的土气。」 「土气有什么好沾的,」凌浅说着不乐意沾染,头却乖顺地挨着宗洲的肩膀,轻柔的声音,吹红了宗洲冷白玉似的脖子,「你不是我的风,你就是这世上独一无二能让我温暖的太阳,我愿自己化作无处不在的风,想着你,只想着你,我就能驱散一切阴霾拥抱你。」 宗洲掐住他双腿的手更紧了些,掌心灼人发热,「你把我想说的情话都说完了,我啊,就剩个土了。」 凌浅的唇轻轻贴了贴那一片红热的颈部肌肤,温温柔柔地回了声:「你能对我说的肯定更好,不过是被我的笑声搅了好气氛。」 「嘴这么甜?」宗洲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可惜了,凌浅被背着,没瞧见这人也有笑得如此「傻气」的时候。 「我想背着你走一走,」宗洲关心地说,「你好好休息一会儿,我都瞧见你捂着心口好几回了,疼就要歇着,不许再昏睡过去了。」 「我不会昏睡过去的。」凌浅知道那日宴席上,自己因宗洲的布局,被控魂的铃铛伤到昏迷,宗洲一定很自责。 能不说出见檀乐时心脏疼痛,他是真心想要忍一忍的,或许回去的路上多透透气,待他回到寝殿与宗洲说出心事的时候,脸色也能好些。 若能好些。 他要与宗洲说的话,该是不会引起宗洲对檀乐更多的反感,就算这反感是应该的,他也希望和宗洲一起做出最理智的抉择。 可还是被宗洲瞧出来了。 「不是你掩饰得不够,」宗洲话说得平心静气,「是我注意着你的所有。」 …… …… 「宗洲,我还是有些沉的,你放我下来自己走吧。」凌浅眼见日头晒人得很,山路难行,宗洲已然背了他许久。 虽说自己这点重量,对一个大乘境界的修士而言,算不得什么。 可到底是心疼。 宗洲却道:「我倒是想着你再沉些才好,若我们是一对凡人伴侣,我在这烈日下背着你,一定还能在你为我擦汗的时候,嗅着你衣袖的清香。」 「可惜你不会出汗呀。」凌浅笑这人还能惦记这种小事,手轻轻地满足了这点小愿望,擦了擦宗洲的额头。 他只觉手碰触到的肌肤光滑细腻,就似一块阳光晒不热的冷玉,真是让他爱不释手。 宗洲满意地「嗯」了一声,没等他收回手,又道:「若是凡人爱侣,你一定还会摸摸我的嘴唇,关心我渴不渴。」 「你都辟谷几百年了,早不用饮水了。」凌浅揶揄的话不少说,青葱般的食指却是微微弓起,温柔地自人额头落下,刮过那山岳一般弧度的高挺鼻樑,轻轻贴合在宗洲纹路极浅的唇上。 他的手停留在此处缓了缓。 心跳得越快,胆子越大,指腹渐渐摩挲着宗洲的唇,描摹着缝隙,直到温热的湿意裹住他的指尖。 凌浅匆忙收回手。 宗洲一声迷醉的问话:「你说我渴不渴?」 「你是不用饮水的。」凌浅小声回答。 宗洲忽然转过身,将他放在了一棵大榕树低垂的枝干上。 「我是会渴的。」宗洲双手撑到他身体两侧,压得那枝干似湖面轻舟晃了晃,灼灼目光明示了什么叫「渴」。 凌浅正抓着宗洲衣襟,蓦地手就被牵到了宗洲的腹部,他脸热着,等着这人再说些撩人的话。 宗洲抓着他的手,在自己坚实的腹肌上揉了揉,满目渴求地说:「凡人爱侣还会问,夫君啊,你背了我这么久,饿不饿?」 「夫君会怎么说?」凌浅笑靥如花。 宗洲倏然手上使劲,将他拽得前倾,仰头用唇迎上了他的唇,一个分明是自己主动,却瞧着像凌浅想要的吻,渐渐在宗洲的主导下加深。 情到浓时,二人俱是一双爱欲迷离的眼。 勾在一起的,又岂止是难分难捨的眼神。 「你问夫君会对你说什么?」宗洲用舌尖勾了勾凌浅的上唇。 第96页 凌浅意犹未尽地用双唇追着那一点柔软,轻声喟嘆着:「你要做我的夫君,那你就是我的夫君吧。」 「夫君会说,我是会饿的,可我不要你下厨辛劳,夫君要你擦汗,要你摸嘴,不过是想与你在烈日下发了一身汗,回到家里,让夫君嗅着你的体香,为你洗净了身子,再让我……」 凌浅听得心潮澎湃,明知这话只差一个「吃」了,却见宗洲止了话。 他身子此刻已然见好,心是不痛了,想来宗洲早已发现,可眼下倒好,这是又要吊着他的胃口,让他馋着心动的话了。 「看出我有心事,想分我心神,可不是这样的。」凌浅脸热心跳,真不知自己这面目该有多不正经。 「难不成小浅愿意纵容我在这里,将你就地正法?」宗洲用衣袖拂了拂树枝,神神秘秘地近到他耳边说,「夫君方才丈量过,这树枝正合你躺着。」 「我可没说要躺在这里,做,做什么不该做的事。」凌浅推开宗洲。 宗洲搂住他的后腰,将他往怀里带了带,又道:「坐着,也是可以的。」 「我有心事要先和你回去说的。」凌浅羞耻地抓紧了宗洲的肩。 就听宗洲长长地「哦」了一声,蓦然将他横抱起,继续向着山上行。 「凡事有先后,我们先办完了正事,再来幕天席地一回。」 「小声点,」凌浅赶忙捂住宗洲的嘴,「真不知羞了,我没应承光天化日的,在树上做那种事。」 「原来是应承了夜里再来。」宗洲脚步稳重,话也稳重,半点不似开玩笑。 凌浅惊唿一声,道:「你坏死了,我心事满怀,你还故意诱惑我。」 「如果不想要我背,我就抱着你,」宗洲微勾起唇角,神色恣意从容,「如果不想在白天做,我们就挑个夜里,如果树上不舒服,后山瀑布下还有一块滑腻的千年灵石,接触肌肤,温润如玉……」 「别,别说了……」凌浅将脸埋进了宗洲的怀里,只想说,再说下去,他都要不得不承认,已有些不知羞耻的好奇心。 宗洲真就不说让人心如鹿撞的事了。 只道:「如果这一切都听起来顺遂如意,有这么多值得展望的快活事能让你一时放下心事,那所谓的心事,就是不值得的。」 …… 第56章 一家四口 山林清风徐徐。 暖阳斑驳在凌浅银丝光泽的碧色衣衫,宗洲抱着他每走一步,他随风飘荡的衣摆,都好似湖水波光粼粼。 凌浅便是那浮出湖水的鱼,一双灵动却也懵懂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瞧在宗洲绝色俊逸的脸上。 日日都相见。 时时如初见。 也亲切,也新奇看见每一次微小变化的神情。 凌浅眉目温柔,睫羽轻扇,轻声道:「方才是我说了你想说的情话,是我看穿了你的心思,可我怎么觉得,我想告诉你的心事,你其实也通通知晓。」 知晓,才会变着花样地纾解他的烦忧。 宗洲点点头,步履轻松,道:「等你瞧见了我们的孩子,瞧见真正值得亲近,真正待你纯粹的人,再与我说心事的时候,或许心绪又不一样了。」 「那我该不该现在就说啊?」凌浅用指尖轻轻揪住宗洲的衣衫。 询问的目光,乖巧柔顺。 宗洲一垂眸,正对上凌浅这样温柔如水地一眨眼。 只这一眼,就让这诱人动欲的魔尊情火暂歇,勾人的魅惑眉眼换作了心软心动的温情。 他将怀中人掂了掂,掐了掐凌浅的腰,温声说道:「小浅你这样凡事都听我的话,我有些不习惯。」 「我什么时候,不听你的话了?」凌浅抿了抿唇,孩子般单纯的眼神,像极了认真等人夸赞的神色。 宗洲一笑。 看似满足地颔首,道:「真的都要听我的意见?」 凌浅道:「嗯。」 宗洲满目严肃,好正经地说:「我的意见就是,我觉得今夜我还是不适合睡地板。」 「谁和你说这个了。」 「这才是顶要紧的事,你问我,我就建议你今夜允许我睡床。」 「你夜里自己上来,我又不会踹你下去。」 「那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了?」凌浅是真的不捨得踹的。 蓦然一阵风,吹来一朵粉色的凤仙花,随着宗洲的话,轻轻落在凌浅的心上—— 「你我之间,从来都是我听你的话,想要说什么,做什么,只要你想要的,我都依你。」 凌浅这一日下来,想要的可是太多了,他笑容甜蜜,拾起那朵落在自己心上的花,示与宗洲,道:「我胸口已经不闷了,只想要孩子们快些看见凤仙花。」 凌浅说的是心事看淡了许多,要宗洲别劳累抱着自己,只当快些回去看看孩子。 宗洲却道了声:「我喜欢抱着你,不过看花也好,只一朵可不够。」 只见宗洲翻腕化出一只翠鸟,翠羽振翅远去的一瞬,他二人已至寝殿门外。 凌浅这一瞬的目光,还全然专注在宗洲身上。 下一瞬已被人抱进了防护结界散去的殿内,待被抱着坐在两朵莲花旁的窗台上时,就见宗洲腾出一手,推开了木窗。 一阵轻柔的风登时裹挟着清甜的香气涌入殿内,粉色的,白色的,紫色的,如纷飞细雨拂过面上的,皆是些温柔的色彩。 第97页 「我说一朵怎么够。」 凌浅听着这声,眨着眼睛,瞧向风的来处,那是漫无边际的凤仙花海。 他靠在宗洲怀中,将手伸出窗外,转眼,一片片浅粉落在掌心。 宗洲的问话轻柔在他耳边:「喜欢吗?」 凌浅温柔垂眸,满足的脸色更比花儿红,心一跳动得热,身子也暖融融,就连掌心的花瓣都似暖出了娇艷的好颜色。 「孩子都醒了,」宗洲牵起凌浅的手,将他掌心花瓣洒在莲花结界上,脸挨着凌浅的脸,温情地说,「他们都是你的好孩子,瞧,爹爹喜欢的花,孩子们也喜欢,一瞧见了哟,笑得眼睛亮晶晶的。」 「是看见花才笑的吗?」凌浅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觉得孩子亲近了。 这是他被毁了的心窍,连累他对身边所有的人事物,只会越来越淡漠。 就见宗洲捏住他的手指,轻点着一片粉色的花瓣缓缓滑动在光滑圆润的结界上,那莲花中的孩子,就紧盯着花瓣,移动着视线。 「咱们静静是在看着花笑啊。」 宗洲微微抬起凌浅的指尖,再一落下,一点灵光将花瓣点亮,好似一颗星星点缀在笼罩着孩子的天空。 可这星光只亮了一瞬,就和花一起消散了。 奶娃娃一瞧花没了,立刻眼睛活泼地去找别的花瓣瞧。 凌浅一见宗洲又握着自己的手,赶紧反手牵住宗洲。 他摇了摇头,哭笑不得的语气,说:「好了好了,我知道我的孩子像我,都喜欢这世间美好的东西了。」 「不再给宝宝也瞧一眼了?」宗洲往另一朵莲花处瞧上一眼,也洒落些许花瓣在上面。 这回却是孩子还没笑,凌浅先笑了。 「我看过的书,应该是比你少,可我还是知道咱们的孩子才一个月,是不会看着喜欢的东西就笑的。」 「不过,我也相信血脉相连,日后我一定会看到越来越多,他们与我相似的地方,我即使不能心窍痊癒,我也会日日告诉自己,我爱他们,也爱他们的父亲。」 宗洲环着他腰身的手,略紧了紧,怕孩子听见似地压低了声音,说:「是他们的爹爹深爱他们的父亲,也爱他们。」 「跟孩子也这么计较先后呀?」凌浅笑得眼睛湿漉漉。 宗洲对待这事,当真严谨:「我先来的,他们后到的,爱这种事,我就是你心里的第一。」 「小气鬼。」凌浅咯咯笑出了声, 该是这温馨说笑的氛围,也感染着血脉相连的孩子,莲花中的孩子也跟着他笑容更灿烂了起来。 「是我的孩子。」凌浅瞧着孩子的笑,心里温暖又喜欢,忽而轻轻感嘆着。 「这才是你的孩子,来日受你教养,必将继承你的纯善聪慧,」宗洲牵住凌浅的手,轻拍着手背,好生安抚,道,「不要因为一个执念深重的人,怀疑自己曾经给予百年的教养,檀乐的血脉来自恶毒的黑龙,他的师父先是太一门掌门,而后,才是你。」 「这也是有先后的吗?」凌浅明白是有的,可也许这世上,也只有他这个在教养檀乐的百年中,给过真心的人,才会因为一次又一次的失望,感受到痛心。 「宗洲你还记得吗?」凌浅攥紧拳头,「我在魔花之渊,曾为檀乐痛哭过一场。」 「是因为魔花之渊的魔气乱你心神,那是你抵抗不了的。」宗洲道。 凌浅目光有些落寞,「是啊,他当时心智已狂,对我的眼泪没有记忆,他也根本不知道师尊控制我心神的铃铛,催动太过,我是有可能哭的。」 「我就算不是再次被毁了心窍,就算还是他了解的那个我,我百年来,再如何挫折,我也不会哭的。」 凌浅即使在出关后,得知师尊可能遇难的消息,得知兵临城下,眼见宗洲逼到自己的床上,那么多压力,那么沉重,都不会在太一门的弟子面前落泪。 是以他当时被宗洲欺负得狠了,落泪的那一瞬,就连宗洲就吓住了。 他就是这样一个遇事强撑的人,从不愿意让依赖自己的人慌乱。 可他今天在檀乐的病榻前哭了。 「你知道我有多难受吗?」凌浅轻喘了口气,看向自己的孩子,「我知道铃铛能救他,我毫不犹豫地放弃恢復自己的心窍,我甚至想去太一门立刻对战我师尊。」 「但是他在做什么呢,他知道你什么都告诉我了,知道你没有私心捨弃他的命,瞒着我不救他,他沉不住气,他要看见我伤心,要确认我难过。」 「若铃铛不在他身上,我找不到自己情绪失控的理由,我知道他的伤是真的,我不该怀疑他……」 宗洲安慰地拍着凌浅的背,「你可以怀疑他。」 「他曾经骗我去东海,利用我诱你毁掉鲛人地的结界,他那时求我,要我就当他是个家丑。」家丑不可外扬,折磨的是家人的耻辱心。 宗洲道:「他是因对黑龙的执念骗过你一回,也许这一回,他真正的目的也不是为了伤害你。」 「他是在伤害他自己,」凌浅嘆气,道,「他说师尊因为他的鳞无用才下的手,他说的是实话,但是鳞的事,师尊从前是不知道的,不然去天柱的时候也不会回不来,师尊不可能只是放他来让我伤心的。」 凌浅相信自己在那个自私的男人的心里,还没有这种分量。 第98页 「你以为他还有什么目的?」宗洲双手暖着凌浅越来越冰冷的手。 凌浅道:「他今日若不是冲动下手太重让我发现了铃铛,他或许会一直潜伏在我身边,控制我的心神,将计就计,先伙同我师尊布下天罗地网,如你所说,不一定是为了伤害我,那就极有可能是在算计你的命。」 凌浅说到这,满眼歉疚地瞧向宗洲。 宗洲不甚在意地说:「小舅子好志向,我不死,他们是不好上位,不过他们的罪孽,你就别跟着内疚了,他们不知道你已经能在铃铛动摇心神的时候维持思考,算计也是白算计了。」 「那是因为这一月来,你一直在帮我,」凌浅转身抱住宗洲,话越轻,心越难受,「我曾说过,因为他背叛的不是太一门,而是我,所以我给他机会,原谅他。」 「但今时今日不同。」凌浅道。 宗洲摩挲着凌浅的背,道:「你不打算原谅他了,因为他明知可能暴露,但依然还在演戏,极有可能真正的目的,是要背叛太一门。」 「不是的,」凌浅在人怀里摇了摇头,「因为在我心里,就算只是猜想旁人在算计你的性命,那些人,与我,此生只能是陌路了。」 …… 第57章 拥我入梦 「我家小浅有脾气了呀。」宗洲笑着揉了揉凌浅鼓起腮的脸蛋。 凌浅抬眸,瞧着人不满地皱了皱鼻子,道:「你不是总说我脾气大吗?」 「那是爱你才敢说实话的。」宗洲眼见他置气的模样,搂着他挠了挠腰背的痒,直到凌浅还手,二人笑在一处。 方才收紧了怀抱,道:「说着玩的,真的,我说你脾气好的时候多得多。」 「不好,我脾气可大了,」凌浅笑得脸红扑扑的,狡黠地一挑眉,两手揪着宗洲束髮金冠垂下的碎金长流苏,好不得意地说,「你不能惹我,要哄着我,惯着我,不然我会很兇的。」 宗洲手搁在他后腰,捧着个大宝贝似的,眉眼坏心地向着孩子一撇,打断凌浅的撒娇,提醒道:「哎呀呀,做爹爹的人了,在孩子面前,还呲牙。」 「谁呲牙了。」凌浅眼睛兇巴巴,声音却有些害羞地压低了些。 都是当着孩子的面。 凌浅知羞了。 宗洲却不知。 手立刻在他臀上掐了一把,道:「我这样是不是在孩子的面前,惹了孩子的爹爹呀?」 「坏死了,」凌浅扭了扭,避开这人做坏事的手,面色微嗔,道,「孩子瞧见了不好。」 「哪里不好了?」 宗洲双手一起坏了起来,「是谁方才说,孩子还小,连花瓣都瞧不出来呢?」 凌浅两颊染上酒醉一般的酡红,身子被人捏得痒痒,酥酥麻麻的感觉窜到心田。 他欲迎还拒地推了推,抬手悄无声息地带上了窗,只道:「我说的,说的明明是还不会看见喜欢的东西笑,你要欺负我,还好意思用孩子做藉口。」 「怕孩子瞧见?」宗洲一见光亮被掩在了窗外,登时起身将他横抱在怀。 凌浅低低地「嗯」了一声。 宗洲却明知他羞,还要抱他回身面对面瞧着孩子,说:「他们是不知花美,但他们一定是知道爹爹在父亲怀里很开心,才会你也笑,他们也笑的。」 凌浅只悄悄瞧了一眼孩子,将这世上最纯净的笑容瞧进了心里。 转身再次紧搂住宗洲的脖子时,将自己发烫的脸贴着宗洲的脸,就连说话的气息都是热的,「等他们再大些,大概一岁左右的时候,你再不许在他们面前这样对我。」 「撒娇,羞羞脸了呀。」宗洲取笑的话,说得又轻又柔,可不会再惹他生气。 凌浅蹭了蹭宗洲的脸,谁的脸还不是热的呢,他悄声在宗洲耳边说:「他们的父亲听我撒娇,脸也红,嘘,我就不会把他们父亲羞红了脸,说给他们听。」 忽闻一声爽朗的笑声。 凌浅察觉到抱着自己的人加快了脚步。 他直觉到些什么,却还没来得及再说话,就已经整个身子陷入了柔软的被褥,眼前锦帐合上的瞬间,白日却见夜一般的黑。 凌浅躲开宗洲的手,不让人轻易褪去自己的鞋袜,星辰似的眼睛,闪烁着点亮黑暗的光,道:「不是说我夜里许你上来,你才上来的吗?」 宗洲撩起他的下裳,探进手暖了暖,抬眸好不可怜的神色,道:「小浅真的会不许吗?」 「这也还没到夜里。」凌浅本意想说的是天色尚早,还没到讨论这个的时候,可话出了口,才意识到他二人这样纠缠的姿势,他这话,倒似一种暗示和邀请了。 凌浅可还没心大到有心思要宗洲立刻用那事疼爱自己一番。 若是真行了事,岂不是少年心性,发泄情绪了。 他正思忖着。 腹上倏然一沉。 是宗洲枕在他腹上,闭起了眼睛,温润的眉目,缓慢的唿吸,静静地压制住体内热情的火。 渐渐的,宗洲他温柔的注视下,笑颜清澈如初生的婴儿, 凌浅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宗洲的鼻子。 宗洲没有睁开眼睛,温暖的声线,说着体贴的话:「你这百年,都似一座坚不可摧的城墙,你守护太一门,守护你师尊,守护无数像檀乐一样依赖你的门中弟子,偶尔有一次像今天这样想要放弃他们,是多么正常的事啊。」 第99页 凌浅轻抚着宗洲的额头,忽而轻嘆了一口气,「我还记得与你离开太一门的那夜,镜生师叔告诉我,我看起来至善至美,活成了师尊想像中的自己。」 宗洲蓦然嗤笑一声,翻过身瞧着心爱的宝贝,细瞧着眉眼,道:「貌由心生,这人自恋也该有个度,恶毒之人瞧见美人,都能安慰自己照的是镜子,自己也有个人样了?」 「戾气太重了,」凌浅严厉语调,却起身温柔亲了亲宗洲的眼睛和鼻子,「人家说的是心善心美,无私无欲的真圣人。」 宗洲再要张口,凌浅便吻住他的嘴。 「你告诉我那么多不值得,我才是要说,对这样的人有了戾气,才是不值得的。」 凌浅捧住宗洲的脸,极认真的神色,道:「我提起这件旧事,是想告诉你,你说得对,我是有脾气的,我不该再让他幻想我是包容一切的圣人。」 「你想将计就计?」宗洲指的是檀乐伙同凌霄君,要以铃铛埋伏他们的事。 凌浅点点头,说:「修行是为修心,昔年的伤,不过是我修心的劫,今日我见了檀乐,更确定了我不再需要铃铛,就以此事,为我与太一门的尘缘画下一个句点吧。」 「也不在意檀乐还有什么目的了?」宗洲问。 凌浅肯定道:「我不是城墙,世上也没有不能亲自面对风雨的人,我们救他的命,不图回报,他对黑龙的执念,也该只是他自己面对的劫。」 凌浅想通了,看透了,可有一件事,还是担心着:「他今日莫名要留下萧奴儿,我担心他会对旁人不利。」 「你在竹林就提醒过莫干了,莫干行医从来随心而为,是看檀乐体质特殊,才会医治的,这点你倒不必担心连累莫干什么。」若说看得淡,宗洲身为魔修,别说旁人的什么目的,就连旁人的命,都看得淡。 凌浅瞪大了眼睛。 宗洲立刻改了漠视人命的语气,道:「檀乐伤重是真的,如果铃铛融入了他的神魂,他倒是没有性命之忧了,但莫干也说了,他能抬起手的可能很小,别说伤到莫干了,就算是萧奴儿这样的低微修为,除非这人自己作死,檀乐身上又有什么反伤的暗招……」 「他会不会有反伤的暗招?」凌浅起先也没想到这层。 宗洲以己度人,道:「若你师尊如今心魔已深,用魔的思维想,我若是他,我就在檀乐身上植入一道关联心脉的大乘期全力一击。」 「若是宗洲你私心为我,杀了檀乐,铃铛或许会跟随檀乐的灵魂有别的去处,可这一击就会重伤没有防备的你,他如果此刻再放出铃铛的消息,伏击你的把握就会更大。」凌浅脸色略微有些苍白,他想不到这层,因为他不是魔,不会对同门有那么狠的心。 宗洲一见他脸色,很快恢復了平和神色,温声劝说道:「猜想而已,你可别真吓着自己,凌霄君的全力一击,不会浪费在杀别的小罗罗上面,檀乐执念未消,也会努力活着的。」 「真的不会伤到别人吗?」凌浅还是不放心。 宗洲却道:「除非他自己不想活,还恰巧遇上个自己找死的,若真如此,你防不住的,况且猜测也做不得数,小浅,我们可是连铃铛融入他神魂,都无实据,多想无益。」 「是啊,多想无益,」凌浅揉了揉太阳穴,「我只盼着一切早些结束,我们的孩子早些满三月,我真的好想抱一抱他们。」 「等孩子满了三月,我们也不用再住在逍遥宫了,到时候寻个真正逍遥于尘世外的地方,只有你我和孩子。」宗洲撩开床帘,招了招手,将两朵莲花招到了凌浅身边。 眼见双生子活泼了一阵就入睡了。 他牵起凌浅的手,贴上莲花,说:「莲花像是孕育孩子的胞宫,但毕竟不及你的体内,让他们挨着你,亲近些,睡得会更加安稳些。」 「我若不在他们身边,他们会害怕吗?」凌浅还是头一回听宗洲提起亲近孩子的好处。 「有我这样强大的父亲,世上没什么可害怕的,只是我喜欢看见你们三个睡得安稳。」 宗洲扶着凌浅的肩,让他躺在孩子的身边,轻抚着凌浅的脸颊,道,「希望一觉醒来,他们已经三个月了。」 「我一点都不困。」凌浅瞧着孩子的睡颜,确实想要挨着他们躺一会儿,可是他自觉精神还行,不至于就要睡过去了。 「你被铃铛伤到昏睡了三天,才醒来又被搅了心绪,别说心脉处已经不痛了。」宗洲抬手,在他眉心摸了摸。 「我是不痛了,」凌浅渐渐眼皮子打架,沉得很,忽然打了个呵欠,话都轻了,「睡一下也好,省得你,总担心我,昏睡……昏睡就……醒不过来了。」 凌浅阖眼已入梦乡。 「小浅,忘了我们以外的事,记得今天我给你的美好,记得孩子需要你,把这些都带进梦里。」 那就一定会是个美梦。 美梦,就不该混进去脏东西。 …… 第58章 怀抱双子 这是一场极其漫长的梦,梦中人生活在种满凤仙花的人间仙境,花开不败,奼紫嫣红,家人在侧,万般圆满。 凌浅在梦中度过了数不尽的日月,看宗洲宠溺着自己说笑,看孩子纯洁无邪的笑颜。 一日如一年。 一年似百年。 他心得自在,无忧无虑,一次次闭关,修为突飞勐进。 第100页 仿佛梦中梦醒,每一次睁眼,都能提升一个境界。 若不是在这样的美梦里,他怀抱里的孩子始终是那张一月模样的脸,他该是要真信了自己能这样幸福美满地原地飞升了。 「这是不愿意随意幻化孩子的容貌吗?」 只要宗洲愿意,身为幻术宗师,一定能编织出凡人看不穿的梦。 凌浅勘破了一场梦。 醒时,却很快以为自己又陷入了另一场梦。 他抬起双手,本欲运转周天,可周身灵力几乎无需运转,即可随心而动,这绝非他入梦前的境界。 「宗洲,你的幻术,能让我真的在梦中度过了千百年?」 凌浅不可思议地瞧着自己的手。 未听见宗洲的回应。 只是周遭一静下来,他好像听见了一声从生产那日后再未听见过的声音。 那是他这个孕育之人,最该熟悉亲切的,来自自己亲生孩子的哭声。 「这不可能。」 双生子一出生就被放在莲花结界里继续孕育,就像在凌浅肚子里的时候一样,会醒来,会笑会动,但是并不会这样哇哇哭出声来。 殿内一阵细微的低语,忽而出现几声脚步声。 凌浅一把灵气化的短刀,一息之间,已然抵住了窗台边尚未转身的男人的脖子。 「你好大的胆子,放下我的孩子!」 被刀扼住命脉的人,忽地唿吸一滞,但胆子倒是真的大,还敢抬手推着他的刀柄说话。 「凌仙君一醒来就好大的脾气。」 凌浅闻声眨眨眼,确认了这是个熟人。 他手中短刀化作灵光,讶异极了的语气,道:「莫干?你不是说我的孩子不到三月,不能离开莲花结界吗?」 「那凌仙君既然见我抱着你的奶娃娃,还能不知发生了什么吗?」莫干将左手的汤勺搁在一碗羊乳里,右手怀抱着穿一身粉色小袄的婴儿。 一见怀中的孩子看到凌浅就不哭了,当真面色哭笑不得,对着孩子挤眉弄眼,道:「哦……莫伯伯餵了你们好几日,你早不哭,晚不哭,偏在你爹爹醒来的时候闹一闹,莫伯伯的脖子好危险哟。」 「这是宗静吗?」凌浅的目光一瞬从猜测转为慈爱,一双手正伸向孩子,却很快想起自己的失礼。 他赶紧收了手,极尊重地向莫干欠身一礼,「我梦醒有些恍惚,没能察觉是莫宗师在这里,方才多有得罪。」 「无妨,宗宫主不在,你还能为了孩子有此反应,这才是人之常情,」莫干左手扶起凌浅,右手迅速将粉衣的孩子递到这位生父的怀里,急匆匆地说,「对孩子能有情,就赶紧抱抱,我还要快些给嗦手指的那个餵羊奶呢。」 「抱,抱,抱住了。」凌浅整个人僵在原地,手不敢抖,脚不敢动,盼了三个月的抱孩子,竟是一入怀,就把他惊得愣住了。 莫干说着忙,真也是没注意他的窘迫,只驾轻就熟地抱起饿得都在嗦手指的凌玉,一勺勺地餵着羊奶。 逗着孩子多吃,笑着说:「哦……你瞧瞧静儿会吃,你爹爹也高兴,抱着他美着呢,玉儿不哭,吃得好,一会儿也要爹爹抱。」 奶娃娃吃得香甜,好似听得懂,大眼睛盯着凌浅眨巴眨巴,忽而一笑,眼尾上翘,颇有些宗洲笑起来的模样。 真是叫凌浅再如何抱着婴儿紧张,本该淡漠的心也瞧得满心柔软,眼下是抱一个都僵直了背,却恨不得一手抱一个,暖在怀里才安心。 「凌仙君看玉儿这孩子多讨人喜欢啊,这一笑哦……」莫干啧啧嘆。 凌浅温柔地说:「笑起来像宗洲。」 「对对对,长得也像你,不过笑起来嘛,眼睛和宫主一模一样,」莫干回过身,看向身姿板正的凌浅,道,「三个月的孩子了,抱不坏的,你轻松些抱他。」 「好。」凌浅哪能不紧张,僵硬地走到了床边,非得是确认摔不到,才敢调整姿势。 「好乖,」凌浅将静儿放在床上,活动了一下手臂,这孩子就一直看着他,再次被抱起来的时候,竟还咯咯笑了起来,「真的好乖哦,我的孩子。」 「你啊,和宗宫主头一回抱静儿,真是两个极端,」莫干笑着说,「就是你刚生下他们,你昏睡得沉,是没看见,宗宫主一抱着静儿,就指着这孩子的鼻子,说,就是你这个小崽子不省心,在爹爹肚子里拳打脚踢。」 凌浅想像的出那样的场面。 曾经在魔花之渊,宗洲就是这样指着他的肚子教训孩子的。 莫干大概也从未见过逍遥宫宫主还能有这样一面,笑得颇有些放肆,道:「哈,哈哈,他和这奶娃娃计较起来,凶得很哦,还说等他们的爹爹身子好了,等他们满三月皮实了,打一顿屁股是少不了的。」 「这人真是……」凌浅随着人浅笑,深知宗洲那时候一定也是做了父亲高兴极了,也为自己生产的疼痛忧心极了,才会又喜又焦虑。 生完的一个月,这人是从未说过孩子半点不好的话,也是为了让心窍淡漠的凌浅,满心都是爱,都是这双生子带来的好。 今日听来,凌浅着实为宗洲说的胡话羞红了脸,也为这份真情感动不已。 「大概这就是真爱吧,」莫干的语气蓦然有些遗憾,「我一生钻研医术,从来吝啬在人情世故上用心,倒是飞升无望,修行止步,才得见无关乎利益的人情往来,若是人生能重来,我也会找一个伴侣,心多一个用处,总好过垂垂老矣,心只有一个用处。」 第101页 「其实人生的每一段,都很好,」凌浅掖了掖静儿下巴处的衣领,温柔神色,道,「心境开阔了,才得沉浸在希望中的美梦。」 莫干点点头,抱着玉儿来到凌浅跟前,问:「你可不是因为看在孩子的面上,才不追问宫主为何让你入梦两月之久?」 凌浅接过玉儿,将两个孩子抱在怀里,平和的语气,可见稳定的心境,「入梦前,我就只有抱着满了三月的孩子,看他们健健康康,这一个心愿,我在睡梦中的修行也一日都未荒废,他用心良苦,是为兑现承诺。」 宗洲承诺过,世间万事,只要凌浅说出想要怎样的结果。 「他要我恢復独立的思考,是想听我说出不受任何人干扰的决定。」 莫干嘆道:「是啊,他陷得那么深,哪里会真捨得再见你心痛。」 「陷得那么深?」凌浅从孩子身上挪开目光,疑惑地瞧向莫干。 莫干道:「我想宗宫主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大概就是满月宴为你做的事,其实吧,我们这些修魔的,还认为他下手太轻了呢。」 这说的是,满月宴,揭露太一门掌门和仙盟的罪行的事。 凌浅的心里或许有过短暂的难受,但不是不可以理解。 莫干又道:「我看你如今的心境,是都能理解的,也不会把宫主洗清你的名声当成是错事,但是他后悔啊,后悔没能预判你师尊手里的铃铛会对你造成那么大的伤害。」 「我也只是昏睡了三日。」凌浅知道宗洲内疚,但没想到会内疚到让旁人都会感嘆的程度。 「三日,让他度日如年,你是心脏疼了没多久就晕了,他是恨自己恨的快要疯了,他这回不要你亲自经歷的事,应该是有再让你受伤的可能,」莫干出于好心,话是说尽了,「他让你见到了檀乐,确认过了人性的丑恶,你既然入梦两月,皆是美梦,也该知道不是看透了凡尘,是不会真得无忧无虑的。」 「宗洲在哪?」凌浅想过这两个月安睡,宗洲一定将所有事都安排好了。 他入睡时,恍惚听见了什么,不要让脏东西混进他的梦里。 「脏东西……」凌浅目光闪烁,道,「檀乐做了什么,是我招惹了他来,我不想煳里煳涂连累了你们许多。」 「他说你明日才会醒,醒来后的境界修为将会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其实我也相信他无所不能,但是吧……」 莫干嘆了口气,「他是有准备才去的陷阱,可陷阱毕竟是陷阱,以一敌百,也许你如今的修为能为他如虎添翼呢。」 凌浅急道:「他在哪里?」 莫干将一只翠鸟交到凌浅的手上,说:「宫主说你识得这只鸟,若是他低估了你的心境,将你醒来的日子算晚了一日,叫你不必担心有他半生功力护住的孩子的安危,想去见他,什么时候都正好。」 这翠鸟,是他入梦的那日,宗洲抱着他幻化出来,送去给寝殿窗外布下整片凤仙花的那只。 凌浅接过翠鸟,立刻转身查验了双生子身上的护身结界。 「半生功力,谁敢动手伤害你的孩子,都会被反伤得灰飞烟灭。」莫干解释道。 「他告诉过我。」凌浅入梦前,也是听过宗洲故意以檀乐为例,说出过宗洲自己有这个能力的。 莫干点点头,说:「殿外有结界,孩子们出不了寝殿,你放心去把他们的父亲带回来团圆吧。」 …… 第59章 恩怨了断 黄沙滚滚,烈风萧萧,灵力气流环如彩练。 上百人衣饰各异,七色虹彩一般袭向气旋中心。 白衣仙君立于城楼高台,遥指那被围攻的黑衣男人,道:「凌浅,还不束手就擒,随本座回太一门认罪伏法。」 被称作「凌浅」的黑衣男人勾起唇角,笑容颇有些邪魅,晃动着指尖,轻松将刀、木仓、剑、戟隔绝在沙暴之外。 一手提着两个成年男子的后领,游刃有余,毫不在意城楼上尚未出手的仙门至尊。 只再问了手中喘着气的活人,「你自寻死路,夺舍萧奴儿,是要算计凌霄君吧,他在城楼上看着你呢,你是会指认他杀了你,还是让我抽出你的魂来指认呢?」 说是活人,自然另一个被提着衣领的是一个死人。 活着的急喘着气,转头看了眼生前再熟悉不过,如今已尸身铁青的自己。 仰头瞳孔巨颤着,说:「你不是我师兄。」 「你连自己的脸都不要了,」黑衣的「凌浅」冷笑之时,周身寒气瘆人,「你哪来的师兄。」 「放了我,不要让凌霄君知道我夺舍。」这人到绝境,还急着讨价还价,着实可笑。 黑衣男人很是理解的神色,道:「你激怒身边的人出手,反伤藉机夺舍,你藏在本座身边许久,不就是等着今日,看一场由你假死引发的师徒决裂,是为了让凌霄君彻底对凡尘断了念想,为了让他听你指引前去魔门所在,去东海为你救黑龙,若他知道你还埋伏了这一手……」 「我以为我是在师兄身边,原来都是假的,你是假的,」顶着萧奴儿脸的男子努力仰头也看不清提着自己的男人的脸,挣扎也无用,倏然瘫软下来,道,「你要什么我都给你,是铃铛吗?没有铃铛我的魂魄稳不住这具身体,法力会受限,你给我一点时间。」 「你没有讨价还价的资本。」 第102页 「三日。」 「我数三个数,你自愿割裂神魂,送给我。」 「你这是明抢!」 他二人谁都不是自己的脸。 到底还是有着凌浅这般纯善容貌的人,面色一有了恶相教人害怕,「你鲛人族的长老能有幸给本座献上护子的红玉珊瑚时,可是感恩戴德的,你尚未粉身碎骨,怎能叫抢。」 黑衣的「凌浅」操控灵流的手,倏然抓住另一手提着的尸身,一把甩出了飞沙形成的护盾。 正正好,扑向了终于飞下城楼的凌霄君。 那尸身竟一瞬有了意识,抓住凌霄君不放,满目哀戚,念念有词,不知在恳求着什么。 却遭到太一门这位仁义名声在外的掌门,一脸漠视,一击在头。 「数到三,檀乐在这世间就彻底死了。」黑衣男人说的是凌霄君本意是要将人打晕,却在三个数内,成了心狠手辣,残杀弟子的恶魔。 眼睁睁看着自己其实早已凉透的尸体,檀乐却道:「我还活着,我没有死。」 「魂还活着,执念尚在,在这人世,在他心里,或许还能留存一点美好证明你曾经活过,」黑衣男人看了眼远处天空,催促道,「他来了,见了你夺舍的丑事,知道你替凌霄君埋伏他,知道你再次为了自己的执念利用他,你才真的是死干净了。」 …… …… 正义之师,最是见不得阵前主帅公然做出不仁不义之举。 「当初说是来屠魔的,结果也没见着魔头宗洲。」 「我们可不是来替太一门清理门户的。」 …… 「是啊是啊,凌霄君都没解释过谢思渊幻境里的事,若是他本来就对不起凌浅,我们助凌霄君杀了徒弟,岂不是一起背上了罪孽。」 「不是说凌浅来了,抓了他,就能引出宗洲,杀魔,替天行道吗?」 「凌霄君若不是为了杀凌浅灭口,怎么会杀了给凌浅求情的檀乐,我们这是无辜沾染了杀戮的因果!」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都是修行之人,只应承除魔卫道,但绝不肯滥杀无辜。 凌霄君抓着倒下的尸身,目光藏住一抹猩红,道:「他身上有魔气,是魔操控了他。」 「您自个儿操控大弟子的事还没说清呢,」忽然在人群中走出一个青灰色斗篷蒙脸的男人,功力不高,胆子不小,指着凌霄君,道,「你说有魔气,这魔气从何而来,当真与你无关?」 「放肆!」凌霄君清冷的眉眼冰刃似地剜向那说话之人。 「仙盟管辖的拍卖行,听说两月前把一只剥脱了鱼尾鳞片的活物当个玩意卖了,老夫见过那活物的脸,和你手中弟子的尸身,很是相像啊,而凌霄君你两月前,不是正好送了弃徒凌浅两身孩童穿的鳞甲吗。」 凌霄君早不是从前的仙人心境,此番不断被激怒,已有些控制不住魔相。 他向着那多事之人一抬手。 那人立刻揭下了斗篷,这面目一现世,众人登时一阵惊唿。 「这不是随凌霄君去天柱,传闻身死道消的无量山掌教澄如道人吗?」 「若天柱尚有活人,凌霄君自诩仁义,怎么可能弃他人不顾,自己回来?」 …… 澄如道人冷笑一声,痛苦扭曲了眉眼,看着自己的双手,说:「老夫功力尽失,全拜凌霄君所赐,正如今日他诓骗你等前来,他就是用这假仁假义的面目,一次次骗各门各派的高阶修士前去天柱,以修復天柱拯救苍生为名,实则蚕食他人灵力!」 「胡言乱语,」凌霄君抛开檀乐的尸身,冷哼一声道,「没有实证,就凭你一张嘴,就想定本座的罪?」 言罢,瞬息一掌袭向澄如道人。 一时间,这失了功力的老者自然无力避开。 可一柄淡蓝灵光的宝剑,已然自身后洞穿了凌霄君的胸膛。 这事突然到,前一刻才反应过来看向澄如道人的仙门众人,除了惊讶,竟是都没留意到此时手握灵剑的凌浅是何时换了一身青色的衣衫。 凌霄君杀人的法术熄灭在掌心。 凌浅的冷漠却不是心窍受损的模样,而是清醒理智地看着一个无可救药的罪人,坚定地又将剑尖向前推进一寸。 「那请问凌霄君,没有实证,你为什么仅凭一张嘴,定了我的罪?」 「小浅。」凌霄君一脸不可置信。 凌浅冷声道:「不要叫我小浅,我眼见你在天柱下的罪行,被你再次毁掉心窍,险些再次失去对你骯脏行径的记忆时,我告诉过你,你已经不配叫我的名字了。」 「你要杀为师?」凌霄君不再解释,脸上魔相乍现。 这是此时此刻,唯有凌浅看不见的脸。 看不见,凌浅无情的话,便不是对着一个魔念深种的恶鬼说的。 只是对着自己昔年曾想折一支桃花相送,曾真心守护,不顾一切去营救的师尊,道:「是你,一次又一次地杀了我,太一门弃徒凌浅,在这世上,没有师尊了。」 眼前只要反抗,必能与他一战,威势或会波及万里的男人,忽然就从他手中灵剑穿刺的地方消失了。 四周屏气凝神的人们,缓缓找回了唿吸,堪比劫后余生。 细语议论,都不敢让如今可以一击让昔日仙门至尊束手无策的人听见。 「这就是强者吧,凌浅若是仙盟流言中天柱下行兇的人,恐怕凌霄君没机会活着回来栽赃陷害。」 第103页 「还好他们没有打起来,不然在场的人,金丹以下没命好活。」 「那凌霄君知道他这么强,还让我们来,是没良心吧。」 「我是仙盟骗来的。」 「太一门和仙盟,一丘之貉!」 太一门的人如今哪里敢说话,他们躲在凌浅身后惯了,当初掌门不在的时候,勇于和凌浅并肩作战的没几个,掌门回来后,敢于站出来质疑掌门对凌浅的污衊的更是屈指可数。 当他们下意识,本能地想要寻求凌浅庇护的时候,无论黑衣、青衣的凌浅,都已不见踪影了。 好在无量山的澄如道人出来发了话:「不知各位,可否听老夫一言。」 众人嘈杂,也是一时六神无主,有人挑起大梁,自然立刻应声道:「您虽是功力有损,但也是此地辈分最高的长辈,还请长辈赐教。」 「老夫以为,凌霄君入魔证据确凿,我等仙门之人既然扬言要屠魔,就该一视同仁,但一人成魔,并非一门之过,我以无量山掌教的身份在此唿吁,请各位持悲悯之心,不追究太一门无辜弟子,也请秉正道之义,助太一门度过难关。」 …… …… 「小浅。」 逍遥宫。 宗洲追着凌浅走,见他脚步匆匆,唿吸急促,赶紧拽住他的手,用力将他带进了怀里。 「小浅你醒来不久,又动了气,慢些走。」 凌浅抱紧一身黑衣的宗洲,气息不匀,道:「我不能停留在那里,我不敢保证看见他们的眼神,会不会心软。」 「心软又不是错,利用心软的人才是错,」宗洲拍着他的背顺气,「我在天柱下救了澄如道人一命,就是你师尊那时要你杀掉的那个人,他算得上刚正,仙途挫折,却还未断,是一定会用保护太一门向我报恩的。」 「我……」凌浅欲言又止。 就见宗洲拿出一个无声的铃铛来,温声说:「我知道你想问什么,这是檀乐临终前要给你的。」 「凌霄君杀了他……」凌浅深吸了一口气,说不哀伤是不可能的,百年的感情,说放下,怎能丝毫不在意。 若非如此,他也不会眼见檀乐身死,一剑刺向凌霄君那么决绝。 但在他沉睡前,他也曾设想过檀乐会做出更不堪的事,至少那关于「夺舍」的想法,没有成真。 「尚存善念,不至于万劫不復,堕入地狱。」 宗洲将铃铛放在他的手心,道:「就当这铃铛,是他还想在你心里留下最后一点美好,让你的回忆不那么糟。」 怎能不糟糕。 宗洲扮作凌浅的两月,可是没少感受到铃铛的灵力,若不是让凌浅昏睡着,作用在凌浅身上,该有多痛啊。 檀乐不断利用铃铛,对凌浅感情的挑拨,又会让凌浅多伤心。 这些不堪的经歷,宗洲以为,自己生气就好。 檀乐的「死」确实与凌霄君有关。 不是什么恶鬼,都值得揭露真相。 「小浅,再没有这个人了,是好是坏,只去记住曾经的温暖吧。」 …… 第60章 其乐融融 「一切都结束了?」凌浅轻声断语,抬眸却是一双寻求答案的干涩眼睛。 他信任宗洲,就不必再多问结束的过程。 宗洲点点头,握住他拿着铃铛的手,道:「若疑惑于为何没有垂下泪来,该是你与他们的羁绊都结束了。」 已知他们走的是歧途,不止一回伸出过援手,当结局并不意外地发生时,眼泪是多余的。 凌浅将铃铛收紧在掌心,只消再用些力气,就能将这控制自己百年的东西粉碎,可很快他又松开了手。 再抬眸时,已然散去了眼底的疑惑,清澈双眸,好似雨后再无阴霾的晴空。 他牵起宗洲的手,一步更比一步坚定地往寝殿走,温声说着:「修行大道,求本心,识本我,我执念为他人羽翼,遮挡的将不只是风雨,而是他们求道的路。」 宗洲认真地听,一脸严肃。 凌浅话说到一半,倏然脚步轻松地转过身,满眼俏皮地双手牵着宗洲倒着走。 他这双眼睛从前美则美矣,却是背负了太多人的命运,不得真自在,就让人瞧着如澄明的湖泊,却经不得风吹草动,晃晃神,就有簌簌落石惊动眼波。 而今他这双眼睛,一被阳光照亮,奕奕神采,眼底清透,可见千难万险再难动摇心境。 眉目温情,疏离于俗世纷争,好似摆脱尘劫仙子,只消洒脱地一转身,便能羽化登仙。 凌浅瞧宗洲认真看自己的神色,心中温暖,前一刻还说着仙途的道理,此刻却是仙姿翩翩也思凡,皱了皱鼻子,说:「夸我。」 「嗯?」宗洲想要他心境升华,可一瞧他有了仙人貌,却不知不觉攥紧了他的双手,也是见了他这样孩子气地要人夸,方才心中沉稳,放松了些手。 「我都能看出你的眼神,患得患失的,该是怕我飞了,不值得你夸我一下吗,」凌浅竟瞧出了宗洲的心思,机灵的目光,隐隐有些得意,「我不会一个人埋头向前走。」 宗洲仍是回了一个,「嗯?」 凌浅抬手指向宗洲的身后,那里一片空荡,一见宗洲是自己指哪就会看哪,他蓦然无奈轻笑一声,抚着宗洲的脸转过来,要与人面对着面说话。 第104页 「不是要你看后面的,看着我,」凌浅脚步一顿,目光倏然深情款款,「你身后若是魔花之渊,你每向着我走一步,就会离魔界远一步,从前是你有选择,而我被动地看着你为我放弃了成魔的路,嗯,两回。」 「我心甘情愿。」宗洲回得坚定。 凌浅点头认同,踮了踮脚尖,一副不善言辞的羞涩,「我这人大半生都挺直的,不是很会拐弯抹角,就是说,我情话说的没你好。」 「谦虚了,宝贝。」宗洲满眼鼓励。 凌浅对这种目光和称唿,很是受用,深吸一口气,扬起下巴,说:「现在轮到我选择了,你以后被动一点。」 「要我怎么个被动法?」宗洲满眼的爱,可谓对他的小心思配合至极。 凌浅倏然举起仍被宗洲牵着的手,一脸认真,道:「被动就是,不要看着我能飞了,就以为我会飞了,捏得我的骨头都要碎了,你要像我过去不知道你背对的是成魔的路一样,看着我身后的路,却煳里煳涂不知道那是飞升的路。」 宗洲回道:「好啊,这样显得我们小浅当初很聪明。」 「不是要你煳涂,才显得我过去不笨,」凌浅用被牵着的手,锤了锤宗洲的胸口,「哎呀,我就是想说,我若是面对着光明走,飞升太快,我以后就面对着你,倒着走,我慢了,你就快些,我们飞升的步调一定就是一致的。」 「傻话。」宗洲瞧他被自己一句话带偏了方向,还越说越急,竟没忍住笑了。 凌浅想了半天,才想出这样委婉表达「我要永远和你在一起」的比喻,这人倒好,笑起来恶劣极了,刚提了聪不聪明,现在就说「傻」,好像是认真的。 「我不说了。」凌浅转身很果断,可不想对方看见自己侷促的模样。 宗洲反应更果断,如他所说,快上一步,拦腰将他横抱了起来,笑是真的满足,话也是真的小心—— 「我说要陪你走仙途,怎么能是要你放慢脚步,抱着走不就成了。」 「你才傻话。」凌浅立刻还了回去。 「是傻话呀,我家宝贝都说要我煳涂修仙了,我哪一句能不是傻话呢,」宗洲最能拿捏他的脾气,哄得好不好,只看自己怀中的重量轻盈了就知道,「傻话该是,我魔道走得久了想成仙,仙子你领着我往光明走,我追不上就该跑,跑得不快还能飞。」 「你是三岁的孩子吗?」凌浅笑话归笑话,可表白的话,总是要说完的,他双手圈紧了宗洲的脖子,小声在人耳边说,「我当初知晓你为我放弃了去魔界,真的好感动,我要你煳涂,不是为了显得我聪明,是我也想着今生有没有机会,能让你那样感动一回。」 「你救过我的命啊,小浅,也是两回。」宗洲温柔提醒道。 一回是在宗洲渡劫失败后,凌浅在那个雨夜救了重伤的宗洲,成了照亮宗洲新生的光。 一回是在东海,凌浅毫不犹豫为了救宗洲,服下了鲛珠。 「那不一样嘛。」凌浅的心里总以为宗洲付出得更多,救命这种事,他深信宗洲也会做。 宗洲想了想,又说:「你还给我生了两个孩子。」 「孩子也是我的啊,我有了他们,我也很感激命运。」凌浅也想过生孩子的事,可是他被毁心窍前,是比宗洲还喜欢孩子的人。 如果说生个孩子,就让宗洲感动了。 那他自己也挺感动的,特别是今日抱了孩子后,那种满足感,让他感动能和宗洲孕育生命。 「一定要有一件天大的感动我的事吗?」宗洲语气略有些为难。 凌浅认真起来,绝对是一根筋,说要多感动宗洲一回,就得是堪比飞升,重如生命的事。 「我说什么你都为我做吗?」宗洲一副很不想为难凌浅的神色。 凌浅点点头,拍着自己的胸膛,道:「我觉得等你一起飞升仙界这种事,可能也真不用我放慢脚步,你那么聪明,说不定参悟天道,比我还快呢,说吧,我都答应你,飞升前,我狠狠感动你一回,说不定心境更上一层楼,雷劫都少挨一道。」 「其实我也不聪明的。」宗洲抱着他继续走,好像真是阅尽人世,找不出感动的事了。 凌浅遗憾地嘆了口气。 却听宗洲忽然提起精神,道:「我最近一回感动到热泪盈眶,是你生孩子的时候,我抱着静儿和玉儿,那种感觉……」 「我听莫干说了,他说你好激动,还跟孩子赌气,」凌浅想起莫干笑话宗洲的神情,还真挺好奇宗洲还能有那样失态的一面,「可惜我晕了,没看见,也不知道你究竟还对孩子说过什么话。」 一定是幼稚的胡话。 「那你能不能再生一个?」 凌浅心里还在想像宗洲也有让人瞧见难为情的时候,听见这声,一时都没反应过来,只是下意识想着自己说过什么都答应,回了声,「行。」 「再生一个?」宗洲又问一遍。 凌浅这才反应过来,问道:「生什么?」 眼见宗洲暧昧不明的表情,凌浅顿悟,道:「你不会说的是再生一个孩子吧?想都不要想!」 经歷一回怀孕不可怕,再来一回涨奶才可怕。 凌浅紧张兮兮地抓住宗洲衣领,道:「真是煳涂了,你给我看过的鲛人捲轴里,有没有写明会怀几次?」 第105页 「嗯……」宗洲这一声拖长的尾音,急得凌浅脸都红了起来。 「你坏死了,满月那日拉着我做那事,」凌浅白了宗洲一脸,气鼓鼓地说,「我记得自己入梦前,是有意再不让你上我的床了。」 「后来你默许我上去了。」宗洲道。 凌浅不认:「默许不作数,没有我亲口答应的都不作数。」 「那你刚才亲口说了,什么都答应为我做。」宗洲提醒道。 凌浅哪能想到,这笔帐算得这么快,急道:「感动的事,和睡觉的事,不是一回事。」 「那就还是说回睡觉的事,」宗洲已然抱他走到寝殿门口,却不进去,偏要抱着他把这事说出个结果,「满月那日,做不做那事,真是你亲口答应的。」 凌浅煳里煳涂就跟着这坏傢伙的思维走,早忘了二人原本在聊的是「感动」的事,这一会儿,竟是绕来绕去,真和宗洲纠结起该不该上床了。 他争了半晌,此刻自然也是要争的。 脱口而出:「一孕傻三年难道不是你说的吗,我怀孕煳涂了,难道你也煳涂了。」 说完凌浅立刻拍了拍自己的嘴。 再瞧宗洲,才真是发现这人坏极了。 自己方才还得意把「傻」字还回去了。 这下倒好,转眼就自己把「傻」帽子扣在自己头上。 他唇抿成一线,仿佛浆煳粘住了唇,一个字都不能出口。 宗洲竟还好意思笑,放下他站回地面,讨好的眼神,温柔地揉了揉他的心口,道:「我逗你的,真的,我这么不捨得你疼,当然是看过了捲轴,知道再怀孕的可能微乎其微,才拿再生一个的事说笑的。」 「哼。」凌浅鼻息哼哼,一副不听不听,再听就是没心的冷脸色。 宗洲从纳戒抖出鲛人族的捲轴,围着他转,非要他瞧。 「真不会怀的,你信我。」宗洲小心地勾了勾他的小指。 凌浅没好气地甩开手,明明偷瞧了捲轴好几眼,却还故意用不在意的语气,说:「等我去鲛人地还红玉珊瑚的时候,我就去请鲛人长老在捲轴上添上几笔,就写明了,你往后不能缠着我行房,若不然,会影响你自己的身子康健。」 「影响你的身子康健,我才会在意呢,」宗洲不依不饶地牵住他双手,温柔地说,「我只在意你。」 「又是这样,气我,又缠着我说情话。」凌浅显然没消气的神色。 宗洲又道:「你不是问我怎样会感动吗?」 这是又说回凌浅关心的正经事了。 凌浅不知不觉,眼神没忍住在意。 宗洲立刻就用手抚上了他的脸,专注着爱人的男人一定是最有魅力的,不然凌浅也不会一对视上这双深情的眼睛,就满心都只有这个男人了。 「小浅,我能这样看着你,知道你原谅我,我很感动。」 「你真是……」凌浅每每语塞,都会听见宗洲自夸的话。 这一回也不例外。 「我真是为了感动自己,太主动了,小浅要责怪,就怪我一遇着你,就连被动两个字都不会写了。」 宗洲拉着他的手,揉捏着他的指骨,暖暖的温情,温柔的话语,酥到了他的心里。 凌浅好不容易才能从自己迷恋的脸上挪开眼,瞧向殿门,道:「一会儿进去,是你我第一次一起抱这两个孩子,你要正经些。」 「他们离开莲花结界前,见过我这个做父亲的不正经多少回了。」宗洲不以为意。 凌浅却极有仪式感地端正了仪态,整了整自己的衣衫,又忙着整理着宗洲的衣襟。 抬眸瞧着这不正经,还挺骄傲的孩子父亲,说:「你啊,私下如何待我都不打紧,可孩子以后若要随我们走仙途,可不能从小见你这做派,万一有样学样……」 「那不正好,」宗洲笑得高傲又自信,「逍遥宫偌大的基业,他们哪一个成长得桀骜不驯,这家业就是他的了。」 「嗯?」凌浅冲着宗洲一挑眉。 宗洲立刻收敛了姿态,清了清嗓子,转身风度翩翩地推开殿门,牵着凌浅款步入内。 …… …… 殿内莫干正拿着一个拨浪鼓逗孩子笑。 该是万万没想到,宗洲经歷一场他预想中的「杀伐」归来,既没有踹门,也没有气势汹汹地放出威压震慑。 竟是身上一丝能引起人注意的戾气都没有。 是以莫干这样一个人前脾气古怪的,从不与人好脸色的避世医修,直到凌浅二人走近内室,还在自顾自地和孩子一起牙牙学语,说得高兴,竟还情不自禁地憨笑起来。 挺温暖的笑容,出现在这人身上,让凌浅瞧得一愣。 而宗洲更是毫不客气地做了个笑话的表情。 凌浅拽住宗洲的手,传音说道:「你失态的时候,他笑话过你一回,他失态的时候,你心里也笑话了他一回,今日算扯平了。」 宗洲修魔,就算立志要与凌浅修仙,但不容人取笑的魔心如今还未变。 凌浅听莫干说看过宗洲失态的时候,是为这老者捏了把冷汗的。 宗洲点点头,很快恢復气度雍容的仪态,故意在入内间前,扬声说道:「静儿,玉儿,为父回来了。」 莫干闻声赶紧放下手里的拨浪鼓,起身出门迎了迎。 三人几声寒暄,莫干便告退离开了。 第106页 凌浅二人坐到床边。 宗洲这时,竟学着凌浅先前俏皮的神情,说:「夸我。」 凌浅揉了揉宗洲的脸,忍笑,却也正经地说道:「你是鹦鹉吗,学我说话?」 「我都能看出你的眼神,言传身教的,该是怕我让别人难堪,我这么听话,不值得你夸我一下吗?」宗洲学就学全了,连他得意的眼神都模仿得惟妙惟肖,「我不会埋头自己笑的。」 凌浅噗嗤笑出了声。 宗洲哪会见好就收,抱起静儿,拍着襁褓,继续学嘴说:「为父大半生都挺坏的,不是很会与人为善,就是说,我好话说的没你爹爹好。」 「宝贝,你谦虚了。」凌浅每一句都记得清,眉开眼笑,也接了句宗洲说过的话。 这一声「宝贝」,喊得宗洲神色一愣。 宗洲抱着静儿挨到凌浅身边,捂了捂凌浅怀中玉儿的耳朵,一脸担忧地说:「听不得,听不得,你们爹爹要为父在你们面前正经做人,自己却一口一个『宝贝』,不正经。」 「你故意的。」凌浅兇巴巴地锤了锤宗洲的肩。 宗洲「哎哟」一声抱着静儿往后躲,指责的神色,教育的口气,抓着静儿的手,指着凌浅,说:「爹爹好不正经,甜言蜜语嫌不够,还打情骂俏起来。」 「宗洲!」凌浅抓起玉儿的手,轻轻拍了拍宗洲的肩。 宗洲笑着挺起胸膛,让他打,嘴上不饶人,道:「爹爹又生气了,为父悄悄告诉你们,爹爹刚才在外面,好大的脾气呢。」 两个孩子显然听不懂,但咯咯笑声不断。 听着父亲要说悄悄话,竟还真有些想听的模样,睁大纯洁的双眼,紧盯着父亲。 宗洲倏然抓住凌浅的手,稍一用力就将他父子二人拽进了怀里,一家人暖暖和和在一块。 凌浅怕挣扎会撞着孩子,自然不会动,也好奇宗洲能说出什么好话来。 就听宗洲,道:「我问你们的爹爹,给你们再生一个弟弟妹妹好不好,他生气了。」 两个小宝宝,分明不知道这说的是什么,可笑容却更灿烂了。 凌浅压低声音说:「别跟他们说这些。」 宗洲「哦」了一声,好听话的模样,却道:「我明白了,爹爹是觉得有你们两个,就足够幸福了。」 足够幸福,凌浅算得上是一个知足的人。 可宗洲坏心提起他方才羞恼的话,以他的脾气,自然又是会忍不住还嘴,「我们静儿和玉儿肯定也觉得这样最好。」 「是吗?」宗洲牵起玉儿的手,指着静儿说,「玉儿想再要一个静儿这样的弟弟吗?」 玉儿当真瞧向静儿,很快又收回了目光,努了努嘴,不是很满意的模样。 「这孩子,小大人一样,弟弟哪里不好了呀?」凌浅忘了自己讨论的是生不生,而不是男孩女孩。 宗洲眉头一挑,坏心又得手了的得意笑容,对玉儿指了指凌浅,道:「弟弟不好,是想再要个妹妹吗?」 玉儿一瞬就笑了,又甜又美,满足得不得了。 「等等,」凌浅自然喜欢自己的孩子笑,可很快反应过来,狠狠锤了宗洲的心口一下,道,「玉儿从一出生就会吃静儿的醋,他见到我就会笑,你是故意的!」 …… 第61章 你来主动 「你就是故意的!」 凌浅凶起来,也还顾忌着要在孩子面前给宗洲留脸面,上手对着这坏男人的腿狠狠一掐。 他以为自己使劲让人疼。 宗洲却笑得更放肆了,「你们爹爹总是心疼为父的。」 「谁心疼你了。」 「谁手下留情,谁就是捨不得。」 这还得了! 凌浅愠怒的小脸红彤彤,抬手捏住了宗洲的鼻子,不留情,就是要连气都不让人出了。 两个奶娃娃瞧他们打打闹闹,咯咯直笑,头一回一家人亲近,该是记住了这场热闹。 只是热闹怎么够。 宗洲倏然近到凌浅面前,唇在他捏着自己鼻子的掌心蹭了又蹭,一阵阵暖流惹得凌浅微微松开了手。 这一放松,宗洲便用口中柔软自他掌心舌忝尝到中指,竟不知身为人父的庄严,不知人前避讳的羞耻,在他惊讶的注视下,一口吞没。 「孩子,瞧得见呢。」凌浅看似指责,唿吸却跟着热了。 宗洲听着「孩子」,妖媚的眸光,冰冷垂下,唇角一勾,放过了猎物,却又如灵蛇吐信,在那白玉一般的指尖勾了勾。 凌浅赶紧将手收进袖子,背到身后。 哪知背到身后的手,蓦然就被宗洲就势按住,他仰头来不及询问,宗洲的吻已然将他的唇温暖包容。 这样的热情,凌浅是不会拒绝的。 宗洲自然明白,手一瞬抚到他后颈,更是热情得他头晕目眩,双眼含情。 「这又不怕孩子瞧见了?」宗洲「好心」收敛片刻,让他找回唿吸,再指责自己。 凌浅喘了喘,就连鼻尖都染上了羞耻的红,轻声埋怨,道:「我几时当你知晓羞耻心的,劝你不如说是在克制自己,你倒好,装得体都不到一个时辰。」 「为子者,都盼着双亲恩爱,为父者,严于律己,这律,也得以真实性情为表率,」宗洲掐了掐凌浅的腰,「他们瞧着我真实的坏,才知道你该有多好。」 第107页 「这也能说我的好?」凌浅浅笑温柔。 宗洲眉头一挑,用唇蹭了蹭他的唇,勾人又严肃地说:「坏成我这样若能羽化登仙,岂不是仙子你度化了我,待到与你飞升之日,眼见你功德者,人人见证我真心实意的感动。」 「我哪有这样的本事。」凌浅一笑,如沐春风。 藏着的手握拳正欲再锤上这不正经的男人一下,手到人心口,才想起这人对着自己中指做过的事,竟觉脸热得更厉害了。 他再次藏了手在身后,抬眸责备的目光倒显得含情脉脉,嗔怪道:「你就吃定了我待你脾气好,以为我什么都能包容。」 他心口一热,垂眸就见宗洲的手在他心口揉了揉,轻声说着:「小浅的心里是有脾气的,不一定能包容。」 转瞬,这只手又到了他身后,牵住他藏着的手,划到了让他登时脸红如血的秘处。 凌浅一口气提起来,当着孩子的面,这羞耻行径如何使得。 宗洲面不改色,好似顾忌不让旁人听见,唇挨上他发烫的耳朵,悄声说:「小浅这里,才能包容下我的所有。」 「坏,坏死了。」凌浅挣脱开手,忙往后避了避。 宗洲收手后,好自在地捂唇笑了起来,「坏才好,我一日还未入了正道修行,多坏一日是一日,来日我若做了真君子,小浅不会想念我的坏吗?」 这话问的出口,是真坏。 可这话能让凌浅当真思索了片刻,才是真的厉害。 凌浅喜欢这样的宗洲,爱上的也正是这样戏弄自己的时候坏,对自己却真心好的男人。 若是宗洲有一日不是这样子了。 若是有一日,就算他主动宽衣解带,这男人瞧着他身子都能坐怀不乱了。 那还是自己喜欢的样子吗? 「天啊。」 凌浅认真思索的模样,竟招来宗洲一声惊嘆。 「小浅你不是真的在考虑吧?」 宗洲问得认真。 凌浅显出一脸的懵懂,好揪心的模样,道:「这是个好问题啊,你说,我万一就喜欢你坏呢,我真想像不出你成了仙以后,禁慾高冷的样子。」 宗洲赶紧抱紧自己的怀里静儿,垂眸好忧心地向着三月的婴儿,问:「完了完了,过几年你爹爹不要父亲了怎么办?」 凌浅憋着笑,故意也学着问才三个月大的玉儿,道:「是啊,怎么办才好呢?」 这本就是凌浅这样直性子的人,难得学宗洲开的玩笑。 可玩笑,就是要笑啊。 凌浅等了许久,宗洲竟是又不来劝说,又不点破他技术不精的玩笑。 这该不是要当真了罢。 凌浅这样的人,玩笑才是最沉不住气的,不过一时半刻,人家还没急,他先急着解释道:「我也是逗你玩的,你不会真难过了罢?」 凌浅自己倒是蛮喜欢宗洲逗自己,气一气,再被哄一哄,来日千百万年的生活,才不会平淡。 可宗洲平日里逗自己,从未上升到感情存续的关键问题。 而凌浅又是一个几乎不开玩笑的人。 一说话,那就一定是认真得不能再认真了。 他二人怀中的宝宝,眼瞧着笑语淡去,也跟着爹爹的视线,瞧来瞧去,好似也要探个究竟。 却见宗洲冷静地一抬眸,定睛迫视凌浅,道:「我要当真的。」 凌浅抱着孩子的手一紧,心里颇有些惊讶。 是自己第一次开玩笑就神乎其技,一击就演得眼前机智过人的男人当了真。 还是自己第一次玩笑过了度,一把就玩脱了。 「不仅我要当真,小浅你也要当真的。」本来二人隔开的距离,瞬间又被宗洲挪近了。 宗洲搭上凌浅的肩,与他头挨着头,严肃的语调隐隐还有些高兴,道:「你不是说要让我感动吗,我肯定是越来越不坏的,你若爱我如初,我感动死了给你看。」 「嗯,嗯?」凌浅一愣,讷讷开口,「我真的是玩笑的。」 「我刚才逗你说再生一个,你当真了吗?」宗洲道。 凌浅点点头,说:「我觉得你敢提,那就是有可能的。」 「气了?」宗洲问。 凌浅才不会真和宗洲生气,只嘴硬道:「一点点吧。」 「哦,一点点也是信了嘛,」宗洲登时百倍认真,道,「所以玩笑,也是可以信的。」 「巧舌如簧。」凌浅笑着说。 宗洲立刻勾起他的中指,道:「巧不巧的,你又不是没试过。」 这说的是手指,指的可是更销魂的美事。 凌浅玲珑心思,蓦然垂眸,抿唇浅笑。 这笑容让宗洲瞧得心头一热,微微沙哑地附在他耳边,悄声道:「先说正事,一会儿孩子睡了,我再让你试试,试了再说巧不巧。」 「你能有什么正事好说。」凌浅推开宗洲的下巴。 「宝贝忍不住了,可孩子还没睡呢。」明明是宗洲挑起的热,偏说凌浅想得紧,可宗洲敢调戏,自然有后手让他不恼。 他捉住凌浅要推自己的手,温情地揉了揉,端正了坐姿道:「我明知再生子得要一颗新的鲛珠,还逗你把再孕当了真,你明知爱我是一生一世,却故意假装会变心,玩笑这种事,当没当真,要听着的那个人说了算。」 「不许当真。」凌浅玩笑的时候,演技很差,认真的时候,一片真诚。 第108页 宗洲却道:「我说当真,就是未来的每一日,每一刻,我都会因为你在爱我而感动,感动我,本就不需要你想着要为我做什么,你在我身边,一颦一笑都是好的。」 「我担心你当真了,会难过,是不是我多虑了?」凌浅侧过身,细瞧着宗洲的眉眼,真切地关心。 就见宗洲倏然从他怀里将玉儿也抱了过去,一手一个,气势十足地对着两个孩子教育,道:「今日,是为父给你们上了一课,做本座的儿子,就要哄得住爱人,控得住场子,自信心直冲云霄到,从此让你爹爹不相信难过会发生在我身上。」 凌浅噗嗤笑出声,忽然有些能想像到宗洲在自己产后昏睡时,是如何霸王似地和孩子说话的。 两个小娃娃却不敢笑话,眉目专注到,好像能听懂父亲充满斗志的喊话。 「你吓着他们了。」凌浅故意说笑道。 宗洲威严不改,道:「你这才是在真玩笑。」 「那你自信心沖个云霄给我看看?」凌浅知道宗洲想要和自己做什么,方才悄悄话也听了不少。 可眼下这人两手都抱着孩子,他便是故意瞧一瞧这男人能几句话鼓舞孩子的斗志,还能几句话要孩子自觉睡着吗? 「静儿,玉儿,吃饱了,玩累了,要不要睡一觉?」宗洲慈父温情,哄孩子入睡自然比凌浅有经验。 可孩子哪里是你要他们睡,他们就能睡得着的。 凌浅笑着站起身,理了理衣衫,瞧着一只手都空不出来的男人,说:「我觉得再等等,你不一定会难过,但也许会有一点点难受。」 自己挑起的情热,自己默默忍受,才好让这自信的男人知道,场子不一定控得住,与爱人玩笑也不一定好哄。 …… …… 凌浅转身走到窗边,想着孩子醒了这么久,一会儿是真的要睡觉的。 他这三月来,也没什么机会照顾他们。 既然宗洲在哄睡,他便将孩子的摇篮整理整理。 他手拿起绣着红莲的被子,掌心的触感像云朵一样柔,一时真是慈爱心思,专注起被子上的一针一线。 若是他当初好生安养,细心养胎,该是能足月诞下两个孩子。 就算产后真需要他餵养,他应该也不会拒绝的。 「铃铛未碎,你如今不必挨着我,就能待孩子如此真情了。」宗洲温柔的声音出现在凌浅身后。 凌浅用手抚平了孩子的枕头,轻声说道:「是你给我编织的梦境,让我得以在见他们前恢復许多常人的父爱。」 「不是的,」宗洲一手揽住凌浅的腰,「是你心底原本就有爱,只要你醒来抱着他们,你就能想起怀着他们的感受。」 「没有梦境,我未必能如此顺利拥抱他们。」凌浅明白,自己的这场梦堪比旁人修行了千百年,能醒来一听见孩子的哭声就能共情,是因为宗洲的功劳。 「你知道我为什么想要让你感动,你让我感激的太多太多,我……」 「我爱的人,不必遭受挫折,」宗洲忽然将他抱到窗台上,双手撑在他身侧,困他在怀里,急切地要他感受到自己的强大和温暖,「我自信我做得到的,就必须为你做到。」 「孩子呢?」凌浅对孩子上了心,自然很难不在这样强烈的攻势下分心。 宗洲双眼闪过一丝泄气,可很快又恢復了气势,勾起他的下巴,迫视他的双眼,傲气地说道:「家大业大,少主有照顾他们的人。」 「孩子睡醒了,再让他们抱回来给我看看,」凌浅相信宗洲的安排一定是最好的,「我其实也不太会照顾孩子,有经验丰富的人搭把手,挺好的。」 「我们两个一起照料才是我心里最好的,」宗洲话音温柔,说得贴心,「只是你在梦中修为提升是真,但到底还没在醒时好好调息过,我安排的人已经照料他们好几日了,我会看顾着的,你放心闭关,别想太多。」 原来照料孩子的人不是莫干。 凌浅想明白了,也能理解那句「家大业大」,轻声笑了笑。 想来宗洲今日让莫干看着孩子,一则是能在凌浅醒来后及时问诊,二则是需要一个说得清事的人,告知凌浅宗洲这段时日做了什么。 他双手搭上宗洲的肩,此刻才是整颗心全放在宗洲身上,满目深情,道:「世人修行,唯恐岁月匆匆,年华老去,千百年未必能有我一场梦的进境,有你这样的幻术宗师编织梦境,是我的福气。」 「你喜欢那样的梦吗?」宗洲轻柔地抚着他的背。 「喜欢,我很喜欢,」凌浅笑容满足,温柔问道,「宗洲,等我调息几日,我们一起去东海,把红玉珊瑚还给鲛人族吧?」 「好,都听你的,不过你啊,不会真要去找鲛人长老改捲轴,以后再不与我欢好了罢?」 「我怎么可能好意思要人家改这种东西嘛,」凌浅皱了皱鼻子,「还有你啊,难道人家的捲轴上真这么写了,你就不要跟我做了吗?」 「哦?」宗洲眉眼精神了,「原来我家小浅还是有这个需要的嘛。」 「不许说这个。」凌浅都是生下孩子的人了,可真与宗洲说起欢好的事,却总是羞赧得很。 他也不知是不是宗洲太过于主动,才显得自己保守了些。 他再一次顾左右而言他,「我还有一件事,要先跟你交代一下。」 第109页 「先说别人的事,再办我们的事,对吗?」 凌浅没答这话,可也算是不反对办事的想法。 只接着前话说:「我知道檀乐已经不需要这个铃铛了,但是我承诺过,得到了也不会占有这铃铛,我需要你帮我,只将这铃铛里不损伤他魂体的那一部分,属于我的那一部分魂恢復到我身体里。」 宗洲关心道:「那样恢復的可就不完整了,不过你如今的境界已不需要这一部分完整的魂,我们拿回来,能让你平復了过往的记忆,能不让人利用就足够了。」 「足够了,」凌浅点点头,轻声询问道,「你可不可以……」 宗洲直接回道:「我可以命人把铃铛送回到太一门,吩咐太一门的人把铃铛和他放在一起,他若能知晓,也许会因为当初在东海骂你虚伪而自惭形秽。」 「我已经不在意这些了,铃铛源自太一门,就和那些桃花树一起,回到属于他们的地方吧。」 凌浅放下的是过往,珍惜的是与眼前人的未来。 他牵起宗洲的手,提了最后一个愿望:「红玉珊瑚归位后,鲛人就不必你的那座仙山护佑,我们找一处没人打扰的地方放下仙山,就你我和孩子,只有我们四个人一起生活好吗?」 「像梦境里一样。」宗洲温声道。 凌浅一笑嫣然,「是你想要的梦,也是我满足的梦,家大业大,不如我们的梦好。」 宗洲捏了捏他的脸,满眼对未来的憧憬,道:「好了,说好了,我们就赶紧先调养好身子,我们是不在意生了,可人家鲛人族还等着红玉珊瑚护胎呢。」 「我们都要调养身子吗?」凌浅眼神关切地掐住宗洲的腕脉,还没诊出什么脉象来,就急着说,「你给我织了那么强大真实的梦,该是要耗费不少修为吧。」 宗洲这一会儿,又不正经了,暧昧低语在他耳边:「没有让你双修采补我的时候耗费多。」 「我真的在着急呢,」凌浅不乐意地瞥了宗洲一眼,又认真诊脉起来,「我听莫干说了,你扮作我步入圈套时,留下了半生修为保护我和孩子,你也真是胆子大,万一我没醒来赶过去,凌霄君全力攻击只有半生修为的你……」 宗洲满面得意道:「你不来,我正好再揍他一顿,他还不配我全力应战。」 「你这话才真是自信直冲云霄了,」凌浅松开手,道,「我诊不出来你有没有瞒着我的什么伤,你不许瞒着我受伤。」 「怎么会诊不出来呢,」宗洲倏然将他抱起,向着床走去,「你我是向天道宣誓过道侣,诊不出来,你不能放弃治疗我啊。」 「我这辈子都不可能放弃你的!」凌浅惦记着刚才涉及到「情会消失」的玩笑,这话说得无比坚定。 宗洲轻轻将他放在被面上,紧跟着仰躺到他身侧,拍了拍自己的下腹,道「你要我被动,现在有机会让你主动了,你我道侣,神魂一旦连接起来,没有诊不出的伤。」 …… 第62章 全文完结 「当真受了伤?」凌浅心中早有答案。 问着话,转身左右挽起暗金绸子的幔帐,轻一抛却,便将日光掩在了外头。 「何须遮住日头。」宗洲微微起身,牵住他的衣带往跟前拽。 凌浅却似不解风情地拨开宗洲的手。 一抬手,抚到自己发冠处,抽出束髮的瑞鹤金簪,用作医者手中的杵,俯身将尖锐的一端轻点在宗洲的喉结。 此乃人之本能,见锐器必有闪躲处。 可宗洲却能任由凌浅随着自己的吞咽,上下比划,只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狡黠妩媚的星眸,毫无自保迴避之意。 「白日怎好取这欢喜之法运功调息,若说是治伤……」凌浅用手中的金簪在宗洲颈侧划出一道淡粉的痕迹,继而埋首在宗洲血脉奔涌的颈脉,猫儿一样舌忝舐过伤痕。 他几乎整个人趴在了对方的身上,暖得这男人活动了手臂,冲动到想要立刻翻身将他压在身下。 「不许动。」凌浅克制着滚烫的唿吸,冷淡地对人下令。 宗洲即将圈住他身子的手臂,乖乖地放回身侧。 一见他抬起头,投来严肃的目光,便自觉自愿地将手举过头顶,一副投降后任人发落的姿态,道:「唯命是从。」 凌浅温柔一笑。 倏然解下自己绣有金丝祥云的锦缎腰带,一手按住那双指不定何时就会控制不住地缠过来的手。 越是心知眼前男人的强大,越是不会轻易怜爱这腕骨精緻的手。 越是得到纵容,越是将这腕子缠绕得紧。 末了,手握着腕子不松,献吻到人唇边。 「我是在治伤。」好一个掩耳盗铃,就要白日宣淫的小仙君说着哄自己信的话。 从来都掌握主动权的魔尊,勾起唇角,由着他尝蜜一样在自己嘴里找乐子,缓出一口气的间隙,不知足地嘆:「伤不在嘴里,宝贝还得再细緻些找。」 凌浅闻言,微微起身,将瑞鹤金簪描过宗洲的唇线,惑人心魄地垂眸,瞧着被自己暖得红润的唇又被自己手中冰冷的物件激得微微轻颤。 仙子一般纯洁的容颜竟现出一抹坏心且兴奋的笑。 「想要我吗?」 他问得出口,却很快用手捂住宗洲的嘴,不许人发声。 「想要看我褪下遮身的累赘吗?」 第110页 宗洲说要唯命是从,不让说话,便只是点点头。 凌浅却是问了也不如人愿,拿着簪子挑开宗洲的衣带,双手穿进宗洲的衣襟敞开全部蔽体之物,直到显露出男人身上曾经以凶煞魔眼致使他昏迷过去的凶兽混沌。 他有孕时修为不济,产后又需调养,已经许久未瞧见这野性十足的魔纹。 他当初在太一门的莲池,克己守礼,不曾坦白一句真心话,这魔纹,真是让他克制多年的心兴奋不已。 可他今日并不打算说出口。 只用金簪刺在凶兽赤红的魔眼上,一点点渗出的微红,更为这凶煞的眼睛增添了艷色,他再次用柔软的舌,正如对待颈上轻伤一般,治癒了这创口。 唯有这处,不同于别处。 是他和宗洲相好后,从未触碰过的地方,越是从前碰不得,越是叫人敏感。 他觉出这男人不挣脱扑食已是忍耐到极限。 可他仍觉意犹未尽,燃着情火的一双美眸慵懒地抬起,盯住男人由黑转红的眼睛,道:「想要我,怎么不说话呢?」 怎么不说话,怎么不说要? 宗洲在满目冲动地,乖乖听他支配。 乖乖地,见他褪下所谓的累赘,头一回不用宗洲帮助,小心又动情地开拓着自己,这不容易,只见他微皱的眉和颤抖的肩,这很容易,再看他自以为容易地上来,主动沉下了身。 …… 「多少个日夜了?」 「小浅闭关不必计较这个。」 「不计较,你待把,待把年月过成日夜吗?」 「我都听你的。」 「你若,若是听我的,就不是,这样按着我了。」 「是我怕啊?」 「啊,嗯啊……怕,怕什么啊?」 「怕你那一下落得不知轻重,心疼你痛,不如这日以继夜,我有轻,有重。」 这是他们在逍遥宫的最后一夜。 天明时。 多少人间富贵都已是前尘往昔。 …… …… 东海海底藏有一处鲛人地。 此地鲛人昔年遭天谴,成了看守魔门的阵眼,繁衍生息依赖一件天界赐下的法宝,此宝名为「红玉珊瑚」。 红玉珊瑚不但可用来护胎,还在千百年来为庇护鲛人地的结界源源不断供给灵力。 自魔门看守黑龙设计一对仙侣破了鲛人地的结界,顺道「借」走了红玉珊瑚。 这里的鲛人啊,就整日里围着用珊瑚换来的山。 此山之奇。 奇在其中的仙脉,可供鲛人地的结界取用灵力。 更奇在山之高,立于深海,尚可浮出水面形成一座庞大的海岛。 「这事吧,就是我们吧,有些不好意思说。」 鲛人地的中心位置有一个堪比凡人宫殿的虹彩贝壳,这里是鲛人大祭司的住处。 此刻正是这位鲛人辈分最高的老者在支支吾吾。 宗洲一手抱着宗静,一手托起一个霞光异彩的珊瑚,目光隐隐现出些不耐烦,道:「当初扣住我有孕的道侣的时候,怎么不见你知道不好意思。」 凌浅怀抱着凌玉,用孩子的小手拽了拽宗洲的衣袖,他慈眉善目,不说话,意思也很明确。 过去的事都过去了,人家当初也没坏心,珊瑚是圣物,若是不借出,凌浅确实是更适合留在此地待产。 宗洲不过是瞧出对方惦记上自己当初留下的山了,才故意揶揄了几句。 既然凌浅不让说,魔头也是能很听话的。 鲛人祭司干笑两声,道:「其实会离开结界的鲛人并不多,我们还是更喜欢在这世外隐蔽的地方安居乐业,说实话,檀乐当初领了你回来,我们还是挺害怕的。」 「我们送回了红玉珊瑚,不会再踏足此地。」凌浅笑容善解人意。 鲛人祭司却更显尴尬,是鲛人们对凌浅的东西生了贪念,却还提起旧事,妄图使人内疚,不至于一会儿听到鲛人的请求,拒绝得太直白。 凌浅是聪明人,自然也瞧得出人家觊觎的是什么。 阻止宗洲说难听的话是为礼仪,虽然宗洲说红玉珊瑚随手就能抢走,当初说是借,已经是给鲛人留了颜面。 可凌浅以为,以物易物才是正道。 自己得以安稳生产,这圣物功不可没,如今对人以礼相待,合情合理。 他遥指虹彩贝壳外的海域,那里几乎聚集着整个鲛人地的鲛人,正一个个,看似绕着山体自在,却难掩不舍。 他问道:「这里在我离开后,发生过什么吗?」 「若是你二位来日是要去魔界的,魔门看守的变动,算得上是件大事吧,」老者游到他身侧,看向仙山处,山的另一面,是黑龙,「山那边,来过一位修为似你道侣的男人。」 这世上修为能与宗洲相较的,大概只有凌浅曾经的师尊,太一门曾经的掌门凌霄君了。 凌浅听到这人的事,已然心如止水。 老者忆起这人,仍心有余悸,「那男人好大的气势,引得地动山摇,海沙翻腾,说来惭愧,我也只瞧见了个开端,未曾见在沙暴中的细节。」 「他屠龙了,可是已入魔门?」凌浅想起宗洲当初对战黑龙的威势,想来这龙早被宗洲所伤,凌霄君动手时,更是不必再费什么力气。 能瞧清个开端,对这些鲛人来说,已是穷极目力了。 第111页 「不甚清晰,」鲛人祭司眉头一皱,好似陷入了不确定的记忆,道,「黑龙咆哮,将死之徵,魔气蔓延,我们就听见了另一个人喊着一声不要,一声杀错了。」 「杀错了?」凌浅看了一眼老者,又看向宗洲。 宗洲是一脸泰然,不多惊讶。 老者道:「此地唯有两种生灵,那男人要是被人唆使杀错了,岂不是要杀的是我们,是以,谁入了魔门,我们也不敢瞧清,只赶紧将锁灵的法阵加固了。」 「瞧不清,难道是因为……」凌浅有了一个难以置信的想法。 只见宗洲冷漠的脸上也有了些讶异神情。 老者收回远眺的目光,看向他二人,道:「谁都可以是黑龙,魔门的看守都会成为黑龙,我未见那二人任何一个离开,该是一人入了魔,一人化龙后再无人的意识,唯余执念,永守魔门,直到……」 「直到下一个屠龙者出现吗?」凌浅喃喃道。 「也不是一定要屠龙,黑龙才得解脱啊。」宗洲瞥了一眼鲛人祭司。 那老者登时被吓得一抖,「龙魂的执念若是要自由,那不是,整日里筹谋着诓骗别人再走一遍您二位的老路。」 「老路?」宗洲略一沉声。 老者赶紧改口道:「这世上再不可能有您这样被黑龙放进魔门,还能想着和心上人回到人间比翼双飞的了,是,也是凌浅仙君为人出众。」 「宗洲。」 「嗯?」 凌浅的目光很纯净,温声说道:「我们说好了要找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隐居,我想好了要去哪了。」 「您真的要带走这座山吗?」鲛人祭司满目遗憾,道,「您看他们自在围着这座山,是真的高兴可以不离开这片海域,就能到山上看看外面的世界。」 「你说你们终于能自在走出去了,」凌浅莞尔一笑,话说得疏远,「那是因为你们知道,山对面的黑龙的执念已经不是杀了你们获得自由了。」 他看着鲛人老者。 仿佛对方也知被看穿了心思,缩着脖子。 「你们知道怎样活得自在,又为何不将黑龙不一定是檀乐的生父告诉他,是你们造就了他的执念,再将年幼的他放逐,终于得到了一个安静的魔门看守。」 黑龙不会是凌霄君,是凌霄君就不会如此安静。 鲛人是遭受天谴的罪人,也不会有多单纯,这不过是黑龙与锁灵阵眼的制衡。 而新的看守若如他猜想是檀乐,在得知黑龙不是生父的真相后,必会安静又对鲛人族愧疚,这样的黑龙才能让鲛人族获得真正的安稳和自由。 至于鲛人族是如何让凌霄君杀错了。 今日的轻描淡写,也不是改变不了过去的凌浅再会去细究的了。 「旁人的命数,我如今只是看客,」凌浅从宗洲手上接过红玉珊瑚,一挥手,便抛到了祭司空荡的宝座上,「你不是认为仙山好过珊瑚,而是这珊瑚在人间有了定所,你们才有可能摆脱守阵的命数,才能,换一处新鲜的地方繁衍生息。」 「这仙山,我不准备挪动了,只是你们,不可再靠近。」 …… …… 海面上的仙山岛屿,晚风将霞光染红的潮汐铺满了白沙滩。 两位蓝衣出尘脱俗的仙君迎风站在陡峭的崖边。 簌簌落叶,凄凄鸥鸣。 红日坠云海。 宗洲牵起凌浅的手,暖在手心,道:「就住在这里了?」 「就在这,此地能时刻警醒我不可陷入执念,」凌浅看向叠浪翻腾的海面,目光平静,问道,「你说黑龙这样安静,还会有执念吗?」 「有。」宗洲回得肯定。 「或许他会执念着不让任何人穿过魔门,比如不能离开你的我,」宗洲轻吻了吻凌浅的手背,「你记得我在那场大战后,是如何对你说的?」 「我记得,」凌浅缓缓眨眼,遗憾却也释然地说,「我还知道,我曾经试图让他放下执念,我给了能给的最大的信任,但执念之所以是执念,是因为不会被任何人动摇。」 檀乐的执念,就算他能留下这人一时,也不会改变最终的结局,执念者总会想方设法,不惜一切代价地去实现。 「所以你见识过了,真是能放下了?」宗洲瞧着凌浅的脸。 凌浅回过头,迎上目光,说:「是放下了,但你瞒着我,还是不对的。」 「唉……」宗洲蓦然嘆了口气,好不郁闷的神色,道,「我不是先知,若早知道黑龙是任何被困的生灵都会化的形,我又何苦编造他身死道消仍存善念的谎话给你听。」 「你想要我只记得回忆里的美好。」凌浅是在指责,但并不对宗洲生气。 宗洲的脸是晚霞温柔的好颜色,也不知真实的脸色是喜是怒,但语气一定是对鲛人的反感。 「可深海里的畜生偏让我有心织就的美好被揭穿了,你把仙山留在他们近在眼前,却可望而不可及的地方,挺好。」 「我只是嫌他们吵闹,不是为了惩罚他们才留在此地的,罚他们是老天爷的事,我想,若是他们恶到了极致,早就入魔门了,若是他们的后代能保持一颗善心,天罚大概也会结束。」 凌浅一声轻嘆,他还看不透天道是怎样的,但深信坚守本心才是正途。 「人啊,最怕的不是决定走上哪一条路,而是总是在动摇,哪一条路都走不到底。」 第112页 凌浅神色认真,环顾四周美景,道:「我选择此地,是因为要隐居,再没有比这里更难找的地方了。」 这里可是连宗洲这样可以飞升的大能,若非机缘,当年都不曾发现的海域。 从前他二人走的都是水路,也是今日,才第一回 站在了海面上,只有站在高处,才知此地之所以隐蔽,是因为常常瀰漫着浓重的雾气,即使用上大乘期的修为,也很难探知内里的究竟。 …… …… 「鲛人若能自由离开这片水域,就不会造就一个和黑龙的混血去人间,这里,除了你我,再不会有人踏足了,」凌浅指向岛中央,一片枫林深处,「那里地势高,你把我们的新家就放在朝南的位置吧。」 宗洲回过身,依他安排,放下一座四间屋子的院落。 凌浅又指向离院落百丈远的空地,道:「在那里,我想要一个教孩子习武练剑的地方。」 宗洲一挥手,那空地立刻现出一个配置梅花桩,各式兵器齐全的武道场。 凌浅想了想,指着海岸边,道:「那里,我要一艘小船,天晴的时候,带着我们的孩子去晒太阳。」 …… 凌浅指着岛屿的每一处,大到一座房子,小到一张桌子,只要他说得出来,宗洲什么都能拿得出来。 数不尽的要求,一刻不必等的满足。 直到日落西山,繁星漫天。 两个孩子到了新家,早已入睡。 …… …… 一日復一日,一夜又一夜。 这夜,父亲们坐到屋顶上,摆一桌水酒,吹着海风。 「还想要什么呢?」宗洲笑着揉了揉凌浅的发顶,「我说你啊,是在试验你的想法多,还是我备的齐?」 凌浅拿起玉盏,满饮一杯,灵酒醉人,已有些微醺,他从端正的坐姿,缓缓往下躺。 倾斜的屋顶,好似一张铺着软垫的榻。 他是越瞧星空,越觉得抬手可得,手指晃晃悠悠地在星与星之间连线,画一只兔子,画一只鸟,画一个妙人儿,画成他心里宗洲的模样。 「我要星星,你肯定摘不到,」凌浅笑着拽着宗洲的手,要与宗洲一起坐没坐相,躺着才舒坦,「你哪能什么都拿得出来,没有星星,就是我赢了。」 「我这么爱你,该要你赢才对啊。」宗洲侧躺着,支着额头,瞧着说醉话的美人。 凌浅可不依,醉话都是不清醒的,哪能自己要了,宗洲不给,还说是为了让自己赢了开心呢。 「就要星星嘛。」凌浅醉后缠着宗洲闹。 宗洲清醒地看着他笑,「你看我像星星吗?你也要一要我吧?」 「要我咬你?」凌浅抱住宗洲的脑袋,一下咬在了对方的唇上,「我咬这里够不够,不然你衣服脱了,我再咬咬别的地方。」 「小傢伙醉了什么都敢说。」宗洲笑得开怀,使劲捏了捏他的鼻子。 「小傢伙?」所谓自在了,就是无拘无束成了凌浅今日这样子,竟还撩开衣摆,兇巴巴地说:「哪小了,你说我哪小了,你个大傢伙,欺负我。」 「我要把你这醉态用块晶石记录下来,来日你气恼了,我就放给你看。」宗洲说着话,当真拿出一块记录晶石。 凌浅赶紧双手捧住这人的手,满目惊奇道:「你记这个做什么用?」 「你清醒时看了,就会羞得往我怀里躲,哪还有心思去生气啊。」宗洲手里的晶石倒映着凌浅红扑扑的脸,这小脸精緻,双目蕴着薄薄的水汽。 凌浅瞧自己的模样,瞧得入神,蓦然笑起来,说:「我现在就是羞红了脸呀。」 「你是醉的。」宗洲扶着他坐起身。 凌浅倏然抓着宗洲的肩膀,道:「你说我羞了就让我躲进你的怀里,你现在不认,你不要抱我了?」 「要抱的,」宗洲搂住他躺下,让他仰躺在自己的胸膛,在他看不见的时候,是一副鲜少让他瞧见的满足神色,「我喜欢你需要我。」 「我需要你啊,我需要你给我摘一颗星星。」凌浅轻嘆着,好酒就是能让人有想一出是一出的自在。 「小浅看天上,有一颗流星。」 「嗯?哪里有啊?」凌浅睁大眼睛,当真看见一颗星星拖着长长的尾巴滑过天际,「真有流星啊。」 他正如先前指着星光作画一样,指尖跟着流星画着一道弧线。 画到星光坠落处,他的手也落在宗洲的掌心。 那掌心里星辉不衰,明光璀璨,宗洲握住他的手,翻腕,将光明落在了他的手里。 「星星已经在你手里了。」 「怎么会?」凌浅眼见覆盖在自己手掌的手移开,真有光亮在自己的手里,这光,有着真实的重量。 「昔年游歷,曾遇流星坠落人间的碎片,它不是真的会发光,但却是我真的能给你的一颗星星,」宗洲有求必应,可也并不是无所不能的,「宝贝今天要星星,我有的都给你,若来日你要月亮,你才真的赢了我。」 「你都说出来了,」凌浅呜呜哼着扑进宗洲的怀抱,「你对我这么好,我不会要月亮的,我不赢你,你还是得什么都给我。」 「都给你,」宗洲满是爱意地拍着他的背,哄着两个幼子睡觉的温柔语调,说,「我们该歇了,小浅乖,是我不好,找了这么个容易醉的酒给你喝。」 第113页 凌浅抬起头,迷濛着双眼,可爱地撅起嘴,嘟囔道:「你也觉得是酒错了,不是我酒量不够好,对吧,我千杯不醉的。」 「嗯,不醉。」宗洲温柔地顺着他说话。 凌浅点点头,豪言壮语道:「我就说我千杯不倒,你看我倒了吗?」 「嗯,不倒。」宗洲宠溺地看着自己怀里连「醉」和「倒」都已经分不清的爱人。 「不倒,就是眼皮在打架,我……我闭一会儿眼,我还要你摘太阳呢,你给我摘太阳吧……」 凌浅的头往宗洲胸口一靠。 不多时。 宗洲怀中重量渐渐沉了。 「还说不会倒呢,这都睡着了。」 宗洲笑盈盈地起身抱着凌浅从屋顶跳下,落地稳稳噹噹,向着寝屋走的动静极小。 既不想扰了怀中人盼月亮要太阳的好梦,也不愿惊醒了沉睡的两个幼子。 可宗静这孩子,在凌浅肚子里的时候就好动,如今长大了许多,能翻身能爬了,更是不老实。 也许正是因为宗洲步子轻。 这孩子半点没留意大人归来,夜里醒来,此刻眼见身边的哥哥睡得香,竟是满脸无邪地掐了掐哥哥的小脸,年糕似地捏起好长一块。 凌玉睡得正酣,吃痛地撅起小嘴,眼瞅着就要哭了。 宗洲赶紧将凌浅放在床上,照顾他褪去鞋袜,盖好了被子。 一回身,就将欺负哥哥的小娃娃抱了起来,这一抱起来,才发现明明是一人一床被子,凌玉却把宗静的小被子全卷到了自己身上。 他给静儿披了身外衣,抱到屋外哄了哄。 直到这孩子咯咯笑声不断,才说道:「你们两个,一个心思多的醋包,一个心眼直的霸王。」 小孩子听不懂,只知道被人抱着,开心地笑。 「可不许再吵醒了爹爹。」宗洲的目光骤然有些严肃。 小静儿拍了拍手,一点不惧父亲的严厉,反而早慧一般地跟着父亲的眼神凌厉起来。 宗洲一笑,道:「心眼直的该更像你爹爹才是吧。」 他牵着静儿的小手,指向天空,问道:「喜欢摘星星和月亮吗?」 静儿似懂非懂,蓦然打了个哈欠,抱住父亲就要睡着了。 …… …… 翌日清晨。 凌浅醉酒后醒来,头一件事,就是去瞧一瞧自己的两个孩子。 他虽是醉梦一场,可五感灵敏,但凡在夜里听见一点孩子的动静,定是会及时醒来照料的。 可这一夜,他睡得异常安稳。 是以,他走到孩子的床边,先抱起的就是睡觉最不老实的静儿,瞧着孩子一双明亮的眼睛,温柔地问:「不是每夜都要醒的吗?昨夜睡得这么乖?」 这孩子可比玉儿不省心多了。 他们自来到此地隐居,几乎每一夜,凌浅一听见静儿的动静,都会赶紧起身抱出门哄,只想着自己醒了也就罢了,别再惊扰了宗洲的好梦。 怀中的孩子笑着拍着手。 可爱的模样让凌浅也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 他将静儿放下,又将玉儿抱了起来,玉儿立刻对着爹爹嘟了嘟嘴。 玉儿这孩子,是一见凌浅就会眉开眼笑,每每被抱起就紧搂着凌浅的脖子不放。 黏人的孩子,最让人捨不得的。 只是平日里小脾气再少些,不要瞧见他对静儿好就哭才好。 都是不能让他放心的孩子啊,若真有一日,自己与宗洲将要飞升,恐怕就算看见的是两个成年的孩子,他也会万分捨不得的。 凌浅陪两个孩子玩了一阵,便出门去寻孩子的父亲。 …… …… 推开木门。 迎面而来的风温暖舒适,风中是海水咸咸的味道。 烈日照得他微眯起眼睛,聆听,听见风声里阵阵清脆,是海螺、贝壳碰撞的乐声,像一支孩童记忆里最动人的哄睡歌谣。 他静心听了听,渐渐适应了强光,缓缓睁开了眼睛。 向着乐声去,走入树海,那里垂吊着整片整片,经人雕琢贝壳而成的日月星辰。 风一动,光照下色彩缤纷的贝壳自由碰撞出变幻的曲调。 动人心弦。 怎叫人敢挪开视线。 「喜欢吗?」 宗洲的手臂自他身后揽住他的腰身。 凌浅抬手拨动一片贝壳风铃,轻声回答:「喜欢的,你一夜都在布置这些吗?」 宗洲将下巴搁在他肩上,温柔地说:「不能只让你说出想要什么啊,我要想在你前头,要给你的,该是你想不到的东西。」 「这人世间万事万物,能有多少是我想不到的?」凌浅心里惊喜,说话却是直白惯了的。 宗洲说要给,却也是真的什么都能给他。 就见宗洲一手绕到他眼前,掌心蓦然浮现一个天圆地方的小世界,这世界生机盎然,俨然一个缩小的人间,看起来万事俱全,唯独没有光。 「你造了一个小世界?」凌浅惊讶,该说是震惊。 宗洲有能力为他造出几可乱真的梦境,但梦境毕竟是梦境,如果没有凌浅当初入梦前的修为,即使入梦,也不可能经过梦中日月更替,提升他真实世界的修为。 可宗洲用「幻术」造的小世界不同于梦境。 若用此物给双生子成年入道后闭关修行,岂是人间歷练千百年可比。 第114页 「我昨夜给你的星星,你可以用来点亮这世界的夜空。」宗洲在他脸颊亲了亲。 凌浅醒来时,还羞耻于昨夜孩子气要星星月月的醉话,可今日方知,世上就有这样一个人,他什么都能给你,给你的,还远不止你能握在手心的东西。 「人间的日月,我不能摘给你,但你手中将升起照亮这世界的光。」宗洲牵起凌浅的双手,用力握紧手背,倏然向着此刻浮空的小世界拍了过去,光明万丈处,竟现日月同辉。 凌浅的左右掌心亦是同时出现了太阳和月亮的印记。 左手起,日升。 右手起,月升。 印记消失,小世界的日月正如人间一般更替。 只要他想,印记就会浮现,他便成了掌控小世界时间的神,千年,万年,只在他一念之间。 「我有了个奇怪的念头,」凌浅收起掌心日月,回身抱住宗洲,道,「你早已步入天人境,你想到的,也许就是世界会有的,我们所在的人间,会不会也只是手中的小世界?」 「有意思的想法,可一点都不奇怪,」宗洲搂住他的腰,宠爱地低头落吻在他的额头,「我想我们虽有了孩子,也不要执念在人间看他们成才,待他们成年后,就放手让他们去你能掌控的小世界游歷。」 「那我们呢?」凌浅明知故问,满眼爱意地瞧着宗洲的眼睛。 宗洲总能想出比他大胆、狂妄的未来。 「我们飞升后,去看一看,是谁,在掌控着我们曾经的人间。」宗洲将凌浅的猜想,坚定地说成了一种真实。 一种让凌浅都忍不住憧憬、深信的真实。 凌浅问:「看到了,再如何呢?」 宗洲双眼倏然闪过一抹狠厉的光,沉声道:「看到了,再取而代之,本座必将掌权者踩在脚下。」 「就你敢说。」凌浅抬头看了一眼天,好似能瞧见聚了又散的劫云,真有个自己猜想出来的人在动怒一样。 宗洲不仅敢说,还说得兇恶得很:「本座身处的世界,焉能被旁人操控。」 「哦,」凌浅嘟了嘟嘴,「所以来日,你送给我的世界,也有人会想着来揍我。」 「他们不是真实的人,是我用幻术造的,」宗洲嚣张半晌,这一会儿,话软了下来,「就算如你猜想,会成为我们如今所在的人间,谁敢有对你造次的念头,我就把这小世界粉碎了便是。」 人家掌控的世界,天灾人祸都是老天爷的错。 自己掌控的世界,不听老天爷的话就要天诛地灭。 「你若有一日成了天地共主,怕是苍穹难见晴空。」凌浅笑着搂住宗洲的脖子,说着眼前人又强又凶,可话音甜得这男人心痒耳热。 宗洲手轻拍在他臀上,瞧着心上独一无二的宝贝,道:「就似日月,世界本该有晴雨,我若成了劫,你便是人人渴求的福缘,你我密不可分,才是人间圆满。」 「你真的好会说,我这辈子,该是不听你的情话,一日都不成了。」凌浅甜笑如蜜。 宗洲倏然将他抱起,往寝屋走去。 说着:「我要带你到孩子身边确认一件事。」 …… …… 真是带着他去确认了一件事。 一件让凌浅哭笑不得的事。 孩子的床上,双亲坐在一旁,对着孩子的笑脸,似在照着镜子。 宗洲指着玉儿,道:「他是像你,对吧?可我昨夜看静儿才更像你。」 孩子像谁,这种话,好像家家户户都绕不开,就连宗洲这样一个能造出小世界的天人都难免俗。 「玉儿不是一出生,就被你认定爱吃醋一定是像你吗?」凌浅笑看这男人今日又发现孩子有了什么新特质。 「可玉儿喜欢嘟嘟嘴欸,我会嘟嘟嘴吗?」宗洲对着凌浅做了个嘟嘴的表情,你见过我这样吗? 「我也没有啊。」凌浅说着没有,可下意识一见宗洲说自己,就没忍住赌气一样嘟了嘟嘴。 他赶紧用手捂了嘴。 宗洲却早看见了,笑着说:「你刚才在树林里,嘟嘴比现在大方可爱。」 「我才没有嘟嘟嘴!」凌浅推了推宗洲,「玉儿看见我抱静儿就吃醋,爱吃醋,就是像你,就是像你!」 「我要是抱别人,你看见了不会吃醋吗?」宗洲好有道理地指了指玉儿和凌浅。 凌浅登时睁大双眼,兇巴巴地锤起宗洲的心口,道:「你敢,你想抱谁,你是不是背着我偷偷抱别人了,宗洲,你不想好好过了!」 两个小宝宝盯着打打闹闹的双亲,目光疑惑,好似有了大人的思维,在想着究竟谁才是孩子。 玉儿不知他们说的是什么,但一定是听见了他们喊的一直是自己的名字,醋包最满足的就是只有自己被重视。 两眼月牙一样笑得弯了起来。 咯咯笑声尚未出口,忽然就被睡在旁边的静儿不知有意无意地捂住了嘴。 「啪」的一声,小孩子是不知轻重的,打得玉儿登时嚎啕大哭了起来。 凌浅一惊,赶紧抱起玉儿哄着,说:「玉儿乖,不哭了。」 「玉儿会不会是以为我们在吵架?」宗洲摸了摸小哭包的下巴,「听说小孩子对这个最敏感了。」 「我们没有在吵架啊,反正我的声音一直都很小。」凌浅和宗洲背着孩子的时候打打闹闹多了去了,多的是闹着闹着,闹到了床上去的时候。 第115页 宗洲又道:「那或许是,他以为我们都不想他像我们。」 怎么可能有双亲不想孩子像自己的嘛。 凌浅目光登时温柔如水,慈爱地拍着玉儿的心口,道:「我们玉儿最像我了,我就喜欢被你父亲抱着的时候,搂着他的脖子。」 「这是可以对孩子说的话吗?」宗洲笑着将伸手的静儿抱起来。 凌浅脸色一红,羞赧开口,道:「我和玉儿都喜欢嘟嘟嘴,玉儿嘟嘟嘴的时候最可爱了。」 这就是把先前不好意思的事给认了。 可凌浅认了,嘴上也不饶人,转身也哄了哄静儿,拍着静儿的心口,轻声说:「哦……静儿乖乖,我们不学父亲脾气大,下次我们不拍玉儿的嘴了。」 「那不成。」宗洲忽然严厉开口。 静儿立刻伸出小手,用力拍在了宗洲的嘴巴上。 不是欺负玉儿,不许玉儿出声,是谁都不可以出声。 宗洲捉住静儿的小手,好不得意地说:「是我教的,这孩子聪明。」 「你教孩子打人,怎么还挺骄傲的。」凌浅惊讶得合不拢嘴。 哪知宗洲上手就将他肩膀一搂,一家人紧挨在一块,「我教他,以后夜里不许再吵着我爱的人睡觉,他们爹爹心疼我,夜里抱他都是因为心疼我,若是他娇惯成夜里非要你抱,我一个人睡,我会很生气的。」 凌浅闻言,埋头在宗洲肩上笑得怀里的玉儿都跟着他的动静抖。 宗洲垂眸对上玉儿乖巧的眼睛,又见玉儿很自然地推开了静儿搭在凌浅身上的手。 前一刻还笑凌浅终于认了嘟嘴很可爱。 此刻是自己都忍不住笑自己。 「我是挺能醋的,别学为父,玉儿这样不好,」宗洲说一阵,抱住凌浅笑一阵,「我很认真的,小浅,你先别笑,看着我。」 凌浅忍住笑,抬起头来。 可一见宗洲当真在努力认真的模样,更忍不住笑了。 「你别认真,说真的,宗洲,我第一次看见连孩子的醋都吃的男人,我圆满了,真的。」 「这就圆满了?」宗洲用拇指揩拭他笑出的眼泪。 凌浅点点头,道:「我听莫干说你在我生完后,对孩子赌气,还觉得不可思议,我还想过,怕是不再生一次,都看不见你和孩子计较的笑话。」 「你开心就好,那我就不装大方了,」宗洲将两个孩子的小手抓在一起,严父语气,道,「记住了,你们谁都不可以因为爹爹吃醋,因为只有独占他的人才可以,你们爹爹,是属于为父一个人的。」 凌浅笑着推了推宗洲,道:「还说我刚才的话不可以在孩子面前说,你这个做父亲的,这样的话,能对孩子说吗?」 「他们早晚要知道的,」宗洲将四人的手握在一处,一本正经地说,「只要懂了什么是只属于他们的,他们才会在你我飞升后,不将求仙问道视作能有朝一日与你我相见。」 「无论何时,我们一家人,一定会团圆的。」凌浅笑容恬静淡然。 「就算来日,道不同,真有哪个小崽子去了魔界,」这才是宗洲一直在观察这两个孩子分别像谁的缘故,他此刻再次细瞧了瞧两个孩子的眉眼,「去就去吧,记住你爹想要团圆,谁来日去了魔界,就给为父把魔界攻下来,称霸一方再来见。」 凌浅并不惊讶宗洲敢于对叫板的话,倒是也随宗洲看了看两个孩子的反应,竟真能看出一个孩子燃起了斗志。 …… …… 五年。 宗静牵着凌玉跑在海岸边,好动的孩子总是看起来长得快些,爱玩爱笑,直到玉儿跟不上,在沙滩上摔了个跟头,静儿才停步。 静儿转身瞧着比自己生得白净的哥哥,也不扶人起来,只蹲下学着父亲高傲冷厉的腔调,拍拍手,大人逗孩子的模样,道:「玉儿,站起来。」 「爹爹都会抱我起来的!」凌玉脾气不小,哪里摔倒,就在哪里盘腿坐下。 固执地扬起下巴,却又乖巧黏人地冲着弟弟伸出手,道:「你不背我,我就不起来。」 宗静学宗洲是有模有样,潇洒起身,拍了拍裤腿的沙子,道:「不惯着你。」 「父亲说不惯着你,但爹爹这样的时候,他都会背背的,」玉儿坐得端正,漂亮的小脸鼓起,娇气地抬手遮住刺眼的阳光,道,「我都快要晒化了,你不背我,我就不跟你去看什么宝贝,什么劳什子了。」 眼前阴影登时遮住强光,弟弟驾轻就熟地背对他蹲下,背起他就往海边跑。 高处断崖边。 父亲们牵着手,看着这两孩子「兄友弟恭」的模样。 宗洲道:「静儿在讲义气,看见哥哥跌倒了,早就决定要背着走了。」 凌浅笑道:「我怎么觉得,是玉儿撒娇了,耍赖要弟弟背的。」 「哦?」宗洲挑眉浅笑,「像你一样吗?」 凌浅推开牵着的手,道:「那静儿风风火火的性子,为了要看的东西,不管人家要不要,都拽着、背着非要带人去,是不是很像你?」 「我可从来不勉强你,」宗洲笑着将他搂进怀里,道,「我这人是很主动,当初我想要你,是我先表白的,但是,魔花之渊的第一次,是你先动的手。」 「就是我先动手了,我在魔花之渊想要,我就对你下手了,我又不是不肯认。」凌浅多少年都是宗洲言语一下套,话就被带着走。 第116页 宗洲收紧怀抱,很满足地笑了笑,道:「那敢情好,今夜你下手利落些,再在我身上主动一回,你坐在上面的时候最撩人。」 「谁跟你约今夜了,」凌浅口是心非,又拽了拽宗洲的袖子,道,「等孩子睡了再说。」 「孩子们啊,越大越睡得晚啊,」宗洲看向远处再次牵着手奔跑的小小身影,道,「再等上二十年,我们才能放心吧。」 「昨日你还说十年,恐怕明日你会告诉,再等上三十年才放心。」凌浅笑意温柔。 孩子面前总是宗洲更严厉,看似随时都能放手让孩子们独立。 实则日復一日,为孩子铺设前程的也是宗洲这个嘴硬心慈的父亲。 …… 三十年。 宗洲和凌浅,是在见到孩子们完成了小世界「飞升」,能在他们所在的人间独当一面的时候,才彻底放下红尘,飞升上界的。 这一年。 凌玉和宗静仍是少年人的容貌,可修为已至人间化神境。 一个豪言壮语,将带领逍遥宫一统仙魔,执掌天下。 一个沉心修炼,重建了天下第一仙门,日日和平共处不离口。 …… 三百年。 不过是天上的神树又添了三十道年轮。 魔界新上任了一位魔王。 仙界新上位了一位仙帝。 魔王遂了小冤家兄弟的愿,真正开启了仙魔和平共处的时代。 合仙魔二位至尊之力,在魔花之渊搭了一道让魔王随时能回家拜见双亲的天梯。 「还以为你兄弟二人,道不同,不相为谋,终有一战。」 团圆宴上,曾因道不同分分合合的二人端坐神座。 宗洲将三千小世界化作一颗颗明珠,手鍊似地串在凌浅玉骨冰肌的腕上。 年轻的魔王向着神座虔诚一拜,骄傲地说道:「道不同,皆可谋爹爹展颜一笑。」 俊美的仙帝礼数周全,附和着说道:「父亲做到了在人间向爹爹许诺的天地共主,我们,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 凌浅一笑嫣然,瞧向魔王,道:「你们的父亲也说过,凡事不可说是为了我。」 团圆。 美满。 又是谁做了一方霸主,一见到生父就露出孩子气的笑脸,无奈瞧着身边的兄弟,道:「从小到大,他要什么,我哪次说得过他,和平就和平吧。」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