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不是傻》 第1页 《你是不是傻?》作者:金铃子【完结+番外】 文案 【心思深沉偏执重生攻x热爱扮猪吃老虎穿越受】 【双向暗恋,背景架空,官职名称全靠扯淡】 ——为避免同胞相残,让疼爱自己的母亲伤怀,神龙从小装傻躲避争储危机。不想意外突生,长兄硬在册封大典前跌断了脖子一命呜唿,昏庸的皇帝老爹对他赶鸭子上架,逼着「傻子」做太子,不管不顾给神龙安排了一群伴读逼他上进。 ——穆怀渊天资出众、出身悲惨,凭着脑子步步为赢,花了二十年走进朝堂得帝王赏识,不想一朝重生,赏识他的帝王还在皇城里专心致志的装傻子。于是,穆怀渊借着老师的关系进宫给傻子太子做伴读了。 看着小太子被自己折腾得哭爹喊娘,穆怀渊一点没觉得爽快,反而想学皇后一起把人宠坏。 内容标籤:宫廷侯爵情有独钟穿越时空重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神龙┃配角:穆怀渊、封珉、桑籍┃其它: 第1章 太子 早春十分,隆隆的雷声暴响,阴云将日头遮掩得密密实实,看不到丁点光辉。 一场暴雨浇得各处门户紧闭,几名宫女焦急的在宫室之间穿梭,其余人全被拉到外头跪着,宛如一群待宰羔羊。 「殿下如何了?」身着紫色上襦、灰底碧绿卷草纹褶裙的宫女在绕了一周,满目焦急的催促正在榻上昏迷少年餵药的宫女,「你快一点,娘娘处理完了……的事物必要过来问责的。」 餵药的宫女唉声嘆气,「还烧着,一点不见退。第六碗药了,根本餵不进。」 紫色上襦宫女狠狠一咬牙,「我来强灌!」 「紫荆,不可对殿下无礼。」餵药宫女赶忙放下碗把紫荆推得远远的,语带责备,「你当我没试过?殿下是咱们一起从小伺候到大的,纵然天真纯稚了些,我又岂会不尽心照顾。可无论是拿着中空的麦秆还是以口输送,殿下都会呕出来。」 「绿萝,大殿下已然殁了,若是殿下再一直昏昏沉沉的如何是好。」紫荆颜面低泣,「太医说了,若是殿下再不退热,恐有性命之忧。再拖下去,纵然性命无碍,也会烧坏脑……」 绿萝被紫荆说得心头髮慌,可还勉强保持清醒的安慰,「殿下已然不聪明了,再坏还能坏到哪里去。」 「可娘娘……」 「唔?好疼。」沙哑气弱的声音突然从榻上响起。 绿萝和紫荆一顿,顿时面露喜色的围上来,齐声问:「殿下可算是醒了,可有何处不适?」 紫荆说着匆匆回身去捧温水送到少年面前,绿萝扶起少年倚靠在隐囊上,两人小心翼翼的看着他喝水,仿佛怕他被水呛到。 少年把一杯温水饮尽,喉间火烧火燎的灼痛总算熄灭。 他脸色突然一阵惨白,挣扎着起身下地,脚下虚弱无力的狠狠摔在地上。 「殿下,您这是要做什么?」刚刚歇了泪水的紫荆泪如雨下,半背半扶的把少年撑回榻上,赶忙检查少年腿上是不是磕碰出伤痕,确定只红了些许才安心。 少年拧着眉头,不清醒似的一下下甩着头,乌黑的髮丝顿时蒙住他的面庞,在灯火的映照下,只能隐约看到一双乌黑的眼眸里满满被泪水沁满,「皇兄呢?他、他……」 「大殿下,三日前已归葬了。」紫荆说过这句之后,不知道如何开口,为难的去看绿萝。 绿萝咬了咬嘴唇,迟疑的放轻声音,「殿下三日来粒米未进,定然腹中空虚,身体虚弱,纵然有许多话要问也先用了饭食吧?娘娘晌午得闲总要来探视殿下,殿下既然醒了,不好再让娘娘担忧。」 少年茫茫然的看着被灯火映照得闪亮的地面,呆呆点头,竟然真的停下追问。 两名宫女松了一口气,悄声吩咐其他宫人准备膳食,心里却更像压了一座大山似的,沉甸甸的气闷不已。 两人对视嘆息,情绪极为低落。 泰兴帝登基十三载,正值壮年,后宫佳丽三千,只要是有一分滋色的宫妃都能得到帝王垂怜,一夜前前后后宣召三五个嫔妃实乃常十,偏偏子嗣不丰。长子麟德、次子神龙、三子兴业、长公主淑慧均为正宫皇后崔氏所出;除此之外,只有二公主淑珍是贤妃赵氏省得,至于其他儿女,全都从后宫里头名不见经传的宫娥肚皮里爬出来,不得教导,很不成材。 嫡出儿女数量少便罢了,偏偏神龙殿下十三岁了还状若稚童,而兴业殿下更是一年有十个月躺在床上命悬一线。 整个后宫,只有年方十五岁的嫡长子麟德不但出身高贵、聪慧好学,还身体康健。 有了如此境遇,麟德殿下无论前朝后宫都享尽尊荣,无人敢略其锋芒。唯一不好的一点,是麟德殿下的八字太轻,批命上说早夭之象。 泰兴帝和崔皇后担心长子活不大,一直不敢册立太子,便这么胡混着,直到麟德殿下年满十五总算是放下心来,派他带上弟弟妹妹们祭拜先祖,打算给他定下皇太子的名分。 祭祀自然是大事,无人敢轻忽,可不知出了什么事情,出门时候还晴空万里,没等宗庙就遇上了瓢泼大雨,惊了麟德殿下骑跨的骏马,将他狠狠摔下马背跌断了脖子,一命呜唿。 剩下的麟德殿下到死也没能明证眼熟的坐上太子宝座,而一想到皇位继承人居然要从剩下的两个儿子里挑选,更是让泰兴帝为难得几乎背过气去。 第2页 他恨不得跑进太庙,一遍遍给列祖列宗磕头,请求先人指引。 皇后崔氏悲痛不已,可即便是剩下的两位殿下也是她亲生,崔皇后并不如泰兴帝那般为难。 扶灵送走了长子后,把一片慈母心肠平均分给剩下的一双孩儿,不是在承庆殿关心神龙殿下的病情,就是守在承弘殿担忧兴业殿下新犯的咳疾。 眼看着一天天过去,幼子已然快病癒,而二子的病情却毫无起色,崔皇后自然慢慢对二子偏心,留驻在承庆殿的时间越来越长,恨不得上午处理过宫务,整个下午、晚上都在榻前守着二子。 一队宫人簇拥着雍容华贵的美妇人进了承庆殿,美妇人马上不厌其烦的问:「神龙今日可退热了?」 紫荆、绿萝行礼后果在前方引着崔皇后,细心体贴的回话,「禀娘娘,殿下虽未退热却自行醒了。奴婢伺候殿下用了一小碗羊乳、几块炖得肥美的羊腹肉、小半碗胭脂米饭。殿下刚又歇下了。」 崔皇后脚下微顿,意有所指道:「神龙可说了他有什么不适?」 二殿下以往说话都不利索,就算身体有不舒坦的地方也只会哭闹,哪能自己说出什么来,皇后娘娘想要询问殿下是否越发愚笨了居然还遮遮掩掩的。 紫荆腹诽,赶忙道:「殿下除了问起大殿下哭了一场之外,与以往无甚区别。」 崔皇后似安心又似悲痛的轻轻颔首,走到榻边自顾自坐下,柔嫩的指尖轻柔拂过相貌比自己更胜一筹的次子,目中忧色不减。 少年浓密卷翘的睫毛轻抖,慢慢睁开眼,天真的看着崔皇后,「母后,以后大哥不拦着了,我带母后出门散心好不好?母后不要发愁。」 崔皇后忍耐数日的泪水顿时决堤,一把狠狠将少年抱在怀中。 这后宫之中毫无人性,只有平日里总表现得痴痴傻傻的次子与她贴心,能一眼看出她的悲伤、无奈、痛苦,她怎么忍心看着这孩子以后受人磋磨? 崔皇后凝视着二子,终于下定决心。 她将不听话的髮丝别到少年耳后,抚摸小猫似的揉着他的脸蛋,柔声道:「神龙不怕,母后会一直保护你的。太子的位置,我不会让它落到他人头上。」 「母后?」少年睁着一双灿若星辰的眼睛凝视崔皇后,充满信任的点头,再也没问其他。 崔皇后亲手照顾少年到了半夜,才终于从承庆殿离开。 少年躺在床帷中,睡颜香甜。 「谢天谢地,殿下总算是退热了。」 「果然是母子连心,醒过来发现娘娘担忧,殿下马上就病好了。」 「是啊,纵然是个痴儿,也是知道心疼母亲的。」紫藤与绿萝放轻声音议论着,拉紧床帷,睡到了外间。 内室中,本该熟睡的少年苦恼的蹙紧眉头。 「……不是说骑术高超么?怎么随便就摔下马背跌断脖子死了。」 「真想不到刘麟德好不容易装了十五年的谦谦君子、贤明少主,眼看要当太子却意外没了。我以后可怎么办?装傻这么多年,兄长一死我就恢復健康也太假了。朝堂上那群大臣还不得以为是我动手把人害死的。不成不成,得从长计议。」 神龙在床上翻来覆去,睡得并不安稳,到了第二日一副萎靡无神的模样。 若是其他皇子,这副样子定然引来一阵阵惊唿,可二殿下大病初癒,本身又是个痴儿,看人向来直勾勾、呆愣愣的,一宫的僕从居然谁都没起疑,直到崔皇后来了才反覆念叨,「我儿又觉不适了?」 神龙摇摇头,紧紧挨着崔皇后。 崔皇后心疼的摩挲着他的脸颊,「罢了,我儿随我上殿见一见你父皇,母后与你父皇说几句就让你回来修养。」 神龙继续点头,仍旧依恋不已的紧紧贴在崔皇后身侧。 十日一大朝,泰兴帝愁眉苦脸的听着大臣们在阶下激烈争执。 卫琰忠心耿耿的强调:「陛下,二殿下乃一痴儿、三殿下体弱多病,不堪大任。陛下既然另有皇子,何不细心培养数年,再则一嘉儿立为东宫?如此一来,品性可靠,也不担忧慢待了二殿下与三殿下。」 「这……」 「陛下,皇后娘娘带着二殿下求见。」内侍悄悄上殿,用不大不小的声音通知泰兴帝。 泰兴帝优柔寡断,听到处事果决的妻子来了,顿时高兴道:「快宣!」 话音刚落,崔皇后已经带着神龙出现在朝堂上。 皇后气质雍容,二殿下神龙单看外表也是眉目如画、身姿矫健,全然想不到如此卖相的少年居然是个痴儿。 崔皇后冷着脸,不客气的直接说:「还请陛下不要听信谗言,大周立朝以来有嫡立嫡、无嫡立长。先帝偏宠禄王,陛下靠着祖宗家法才有登基的一日,今日怎可听信谗言毁了基业,选一非嫡非长之人坐于高位。若开此先例,恐怕子孙后代为了至尊宝座,相互构陷。」 泰兴帝联繫自身境遇,顿时被崔皇后有理有据有未来的论点震慑,当即回答:「皇后所言极是。既然册封太子的事宜备好了,到了吉日,由神龙去便是。」 作者有话要说: 神龙:唉,多了十几年,到底还是要当太子,愁人。尤其,我现在还是个「傻」的。 第2章 娶妻 「陛下金口玉言,妾身带着神龙回去休息了,陛下也不要为国事累坏了身子。」 第3页 夫妻十八载,崔皇后对泰兴帝性格瞭若指掌,在泰兴帝面前说话办事滴水不漏。 她得意的视线扫过朝堂重臣,落在二子身上时却已经盈满慈爱,柔声道:「神龙,给你父皇道谢。」 少年上前一步,微微仰起脸,露出精緻无比的脸庞,绽放一抹灿烂笑容,似模似样的行礼,「儿臣谢父皇。」随即退回原位,像只跟着母鸟的幼鸟似的,亦步亦趋缀在崔皇后身后。 面对娇妻幼子,世上没多少男人硬得起心肠。 泰兴帝内心还沉浸在妻儿带来的美好画面之中,满是欣喜的捋了捋鬍鬚,可对上朝臣们不满的视线,身子一僵,又恢復了苦哈哈的模样。 「陛下,二皇子性格天真,若论谋略,尚不如体弱的三殿下可堪大用。陛下怎能为美色所惑,至江山社稷于不顾!」卫琰不断深吸气还是压不下胸口憋闷,气得的当堂指责泰兴帝把立储大事儿戏视之。 骂泰兴帝儿子有的蠢、有的病,泰兴帝是不恼怒的,毕竟这都是真话;可说到崔皇后头上,泰兴帝便忍受不了了。 他狠狠拍着龙椅扶手,怒目而视,「荒唐,朕早年不得先帝喜欢,多亏皇后为朕多番周旋。皇后乃天下女子表率,尔等怎敢出言羞辱皇后?廷卫何在,把卫尚书拖出去,仗、仗……三吧。」 到底是优柔寡断的性子,发怒的时候是真的心里有火气,可要处置朝臣,他又忍不住软和了。 犹豫半晌,最终泰兴帝订了三廷杖这么个不伦不类的数字应付了事。 「朕累了,退朝吧。」泰兴帝匆匆离去,生怕朝臣追着他去后殿再「讨论」哪位皇子适合入主东宫。 张曦站在殿上看着泰兴帝落荒而逃的姿态,微微勾起嘴角,笑了。 下朝后,他乘车不紧不慢的回到家,换下官服、进去内室,握住夫人周氏的手掌,「夫人不必再为了婉儿的婚事发愁了。你今日递牌子入宫,带上婉儿见见二皇子。」 周氏悚然一惊,瞪大了眼睛看着丈夫,满脸不敢置信,脱口而出:「你竟然打算把咱们女儿嫁给个傻子?!」 张曦呵呵低笑,轻拍着妻子的手背安抚,「夫人多虑了。」 周氏不解,抓住张曦连声追问,「老爷到底是个什么打算,倒是对我说清楚啊。你含含混混的,让我心里直发慌。」 张曦往女儿居住的院子方向斜睨一眼,不紧不慢的抚平了衣袖上的褶皱,「大殿下在的时候,与陛下议亲,婉儿曾说,大殿下什么都好,就是听不下她的话,不能让她一展抱负。如今陛下属意二殿下入主东宫,不是正好?二殿下向来听得进人言,是个宽厚性子,婉儿入宫便能够随心所欲的施展拳脚了。」 周氏听了丈夫的话,脸上一白,过了一会眼神却亮了起来。 她激动的抓紧丈夫手掌,忍不住提高音量,「二皇子是个傻子,日后无论朝堂后宫都得倚靠婉儿,婉儿、婉儿想做什么便能够做什么了!」 「夫人慎言。」张曦伸手按住周氏的嘴唇,但眼神里却与妻子为了权势疯狂的神色如出一辙。 周氏马上站起身唤了丫鬟给自己更换衣物,遮不住笑意的说:「老爷果然深谋远虑,我这就带着婉儿入宫,让二殿下与她相亲相亲。」 张曦颔首,微笑着饮下热茶,细心嘱咐,「不妨多对娘娘说说婉儿帮我处理官府文书的事情。顺便告诉娘娘,张氏与崔氏联姻多次,是信得过的人家,若能亲上加亲,张氏一族定然对二殿下鼎力相助。」 …… 神龙坐在桌前,捧着小碗,连手不必动,自有体贴的宫女一勺一勺将鱼肉羹餵到嘴里。 宫女那副亲切的模样让神龙觉得自己不是十三岁的少年郎,而是三岁的奶娃娃。 不过从他开始把自己伪装成智障儿童,神龙就随便周围人怎么摆弄自己了,宫女餵饭他就吃,完全不觉得自己的举动丢人现眼。 崔皇后满目含笑的欣赏神龙食羹,那眼神欣慰的就像一个开养猪场的老闆发现家里的小猪崽儿自发将自己餵胖似的。 吃到六分饱,神龙马上摇头,避开送到嘴边的勺子,宫女立刻识趣,为神龙擦净手口,端着残羹冷炙离去。 「神龙今日多用了几勺,身子骨一定是大好了。」 神龙用力点头,欢欢喜喜的回答:「饿了,想吃。」 「能吃是福,喜欢吃就多吃点。」崔皇后笑着又命宫人端上许多瓜果,切成小块摆在神龙面前。 果不其然,很快又有新的宫女专门服侍神龙吃水果。 唉,万恶的封建社会,这腐败的日子真爽。 神龙吃到八分饱,赶忙拒绝,无论端来什么都不肯开口了。 崔皇后正想说什么,宫人前来传信。 崔皇后听后略显讽刺的低笑一声,口中却说:「周氏有心了,让她们母女进来,不要怠慢了——算了,既然赶上了,再为她们添两张食案。」 崔皇后年轻时也是艷冠群芳的美人,当了二十来年皇后通身气派更是无人可及。可招待起周氏母女,崔皇后却淡了脸上的笑意,仿佛自己只是一尊冰冷的石像,全然等着周氏母女先开口。 气氛本该十分尴尬,可周氏也是脸皮厚的,一副浑然不觉的模样拉着女儿给崔皇后和神龙见礼。 她把张婉推到神龙身边落座,开门见山的表示,「臣妾听闻皇后娘娘坚持礼法,张家也认为陛下既然有嫡子,何必再开恶例。婉儿这孩子是娘娘看着长大的,心思缜密、行事有章法。日常陪伴二殿下,自能为殿下彰目,免去许多烦扰。娘娘意下如何?」 第4页 崔皇后冷淡的视线射向张婉,慢慢露出几分肯定。 张婉坐在神龙身侧,面上毫无小女儿娇态,肃穆得宛如他另一个教养嬷嬷。 崔皇后自然是知道儿子痴傻,绝不会有年轻姑娘对他心存男女之情,可没有男女之情也有没男女之情的好处。 女人只要心冷了,办事自然不会拖泥带水。 张婉本是崔皇后给长子挑选的太子妃人选之一,论相貌、论家世、论手腕自是合崔皇后心意的。这样的女子陪伴在神龙身边,崔皇后哪里不放心,唯一一个缺点,是长子刚刚过世没几天,张家就把主意打到神龙身上,实在让她这个做母亲的心中不悦。 「娘娘,张家祖上与崔氏联姻不少,无论事情成与不成,父亲都站在大义一边;可更亲近些,整个张氏都愿意为娘娘的马前卒。」张婉不避不让的对着崔皇后眼睛,直白的说,「臣女原无心入宫,实在是嫁给二皇子能当家做主才生出这段心思的。」 「我自然知道你不愿意囿于内宅,只是你若做得了神龙的主,到了你们夫妻纷争的时候,江山到底姓刘还是姓张?」张婉自觉胜券在握,却不想姜还是老的辣,崔皇后一句话把她问得面红耳赤。 张婉过了好半晌,终于低下头,双手握在一处,声音发抖的说,「陛下与娘娘春秋正盛,十几二十年下来,臣女孩子都生一箩筐了,与二殿下还分什么你我。」 总算是压下张婉的狂妄了。 崔皇后满意的勾起嘴角,终于给她个准信,「宫中寂寞,既然你有心,就多来宫中走动,陪陪我们娘俩。」 「多谢娘娘!」张婉激动得叩首,与周氏心满意足离去。 崔皇后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磨蹭到自己身边的二子,笑着捏捏他脸颊,「神龙我儿,喜欢不喜欢你婉儿姐姐?」 张婉以前为了展示自己亲善,也没少凑到神龙身边,神龙对她也算是很熟悉了。崔皇后以为自己能听到儿子对张婉的称赞,不成想神龙居然想也不想摇头拒绝。 「神龙为什么不喜欢张婉?」崔皇后神情一变,心里怀疑起张婉平日是不是阳奉阴违,背着她磋磨过神龙。 神龙的回答很快打消了崔皇后的担心,「张婉,太丑,不如我多矣。看着,吃不下饭。」 崔皇后先是一愣,随即憋不住的大笑出声,敲了儿子额头一把,「你这孩子,净狭促。张婉的相貌叫温厚大气,哪里是貌丑。」 神龙一瘪嘴,不满的嘟哝,「儿穿女装甩她十里,张婉本来就太丑。」 「娶妻娶贤,漂亮的帮不上你,婚事成了之后,你瞧不上张婉就把她当成嫂嫂来尊敬,夜里不必去她屋子歇息。」崔皇后冷静的做出决定。 神龙几番劝说都不能大笑崔皇后的决定,母子二人却不知道裁云殿中,已经找了几十种理由劝说泰兴帝不要册立神龙做太子的卫琰终于说动了泰兴帝。 「哦,这般施为成了你就不再阻拦朕册立神龙当太子?」 「陛下日理万机,日后的陛下也是如此,若是二殿下这点小事都处理不小,臣怎么放得下心。」卫琰说着,将一包奏章呈上。 泰兴帝随手翻看过后,确定果然都是年年得见的麻烦,挥手让内侍将奏章送到承庆殿,限制神龙在一个时辰内做出对策。 作者有话要说: 好几年没努力了,居然还有小天使记着我,谢谢小天使们,么么啾~ 感谢来年进军甲子园、雨止无云的地雷。 第3章 对答 是夜,连下了五日的暴雨终于停歇。 因着雨势过大而没办法附庸风雅感嘆几声「春雨贵如油」的泰兴帝总算舒展了眉头,当夜开宴。 宫中一时间热闹非凡,群臣满座,食案上堆满珍馐,金樽玉杯交错,好不热闹。近臣对泰兴帝轮着敬酒一轮后,渐渐三五成群的凑在一起。 张曦与王鸿凑在一起,推杯换盏。 王鸿仔细看了张曦几眼,忽然压低了声音:「阿兄眉间郁结已散。」 与聪明人说话最省力,不必把话说尽了对方才懂。张曦马上听说王鸿话中真正的意思是向他打听朝堂被排出在权利中心之外的事情是不是解决了。 张曦执壶,亲手为王鸿斟酒一杯,敬他饮下,意有所指道:「多亏阿弟当初一力推荐吾女入宫。」 王鸿呆愣片刻,随即失笑,「兄终弟及,父死子继。还是阿兄办事周全,弟多有不及。」 张曦与卫氏不和,偏偏卫琰才华出众,处理事物全无私心,哪怕说话总是不让泰兴帝不舒坦,可人品太好,分外得泰兴帝倚重。 老中书令周记乞骸骨后,中书令之位空悬。 泰兴帝本有意点了张曦补上这个空缺,朝堂无人不知张曦说话办事最得泰兴帝喜欢,没有死咬着得罪人的,偏卫琰不肯轻轻放过,硬当朝点破张曦不曾外任歷练,按照大周律法不堪为主官的事情。 爱屋及乌,泰兴帝自然不觉得张曦从没外放过是他贪图京中舒适,只以为是个巧合罢了,当即召吏部尚书询问何处有空缺,把张曦点过去任一州长官历练。 ——吏部尚书正是大公无私的卫琰。 卫琰向来厌恶阿谀奉承的小人佞幸,看张曦自然是千百个不顺眼。 他脑中梳理一番,说了关东一州。 关东近年来雨水罕见,虽不至于赤地千里,可也年年收成不够缴税,匪患四起、民不聊生。任哪个官员过去想要彻底安抚百姓,也要花费无数心血气力。 第5页 张曦贪生怕死,只想安享富贵,自是不肯乖乖过去。 可当着泰兴帝的面,张曦不能翻脸,只好僵笑着应下任命,私底下赶忙请了朝堂上近亲的官员商讨解决办法。 当时正值大殿下选妃,王鸿剑走偏锋,给张曦出了个损招。让张曦把女儿嫁到宫里去,这样作为亲家忙着给女儿和大殿下办婚事,一年半载的折腾下来肯定就不用去赴任了。 张曦认同王鸿的看法,一番运作眼见成事,不想大殿下摔断脖子没了。 王鸿还以为张曦认命了,准备收拾行李去关东上任。没想到他真是个敢于和命运抗争勇士——哥哥死了,立刻就把脑筋动到傻子弟弟头上,还摆出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 张曦低笑,「陛下有今日,多亏皇后周旋。陛下是个念旧情的人,哪怕后宫佳丽三千,每个月也始终要腾出十日歇在崔皇后房中,生怕皇后受气。太子必出自崔氏子,如今大殿下没了,剩余的二殿下痴傻、三殿下体弱。若你是家中老父,你会怎么选?」 王鸿恍然大悟,总算明白张曦为什么捨得把女儿嫁给傻子了。 一来,三殿下体弱,指不定哪天就咽气了,未必活得过泰兴帝;二来,正因三殿下体弱,太医明说不可让女子近身泄了阳气,否则性命不保,他也不会有子嗣。既然如此,还不如早早给二殿下娶妻生子,泰兴帝趁着自己春秋鼎盛,赶紧把皇孙教导成人,就算是死也能安心闭眼。 「二殿下秉性单纯,更需人扶持。内侄女实在是个合适的人选。」王鸿笑着感慨,这一回轮到他给张曦倒酒敬酒了。 两个小人凑在一起嘀嘀咕咕不安好心,大公无私的卫琰也不会闲着。 眼见泰兴帝酒酣耳热,放松下来,卫琰走上前给泰兴帝敬酒,旧话重提,「陛下下定决定让二殿下入主东宫,何不召殿下前来,询问一二朝政大事处置办法,也好让朝臣安心。」 「好,这是自然……」 泰兴帝话到末了,脑子总算转过来了,当即吓得醒了酒,双眼瞪得铜铃似的紧盯着卫琰不放。 卫琰不甘示弱的回视泰兴帝,「天知地知,天下人知,二殿下何种模样瞒不住人的。二殿下若连朝政都处理不得,无法服众。还请陛下三思。」 泰兴帝头疼的招了名美貌宫女给自己揉按额角,为难的压低声音道:「阿琰,你与朕自小相识,更应该了解朕的难处,为何总要抓着立储之事不放啊?」 「天家无小事。若陛下是给二殿下选一处鱼米之乡、富贵之地封王,臣绝无二话,可做天下之主,二殿下哪里是这块料。陛下心疼娇妻幼子的心,臣明白,可臣要替陛下的社稷延续考虑。」 卫琰的好心,泰兴帝全懂得,就是懂得才更为难。 他商量着,「要不然,选兴业?」 那随时要咽气还留不下孩子的三殿下? 还不如傻子二殿下呢! 发觉泰兴帝咬死了只能从崔皇后的孩子里选一个,卫琰也头疼了起来,君臣二人对视许久,卫琰退让道:「臣自今日奏章中挑几分常见的吧,若是二殿下能独自处置清楚,臣便不阻拦陛下了。」 「也好。」卫琰退让了,泰兴帝跟着后退一步,任由内侍把卫琰挑出来的奏章送去承庆殿,看着二殿下在一个时辰内作答。 泰兴帝的前殿灯火通明,二殿下所居的承庆殿却早早熄灭了灯火。 作为一个傻子,神龙这几年始终敬业的混吃等死,连大儒教导的课程都是玩手指头度过的。 他既然当初不打算营造「外憨内精」的深沉样子和长兄一争高下,自己独处时候,也不可能端起书本彻夜诵读。 神龙向来晚起早睡,除了不必用脑子的武艺箭术学得精湛,总被教头称赞,锻鍊出了一副强健体魄外,文化课方面表现得一塌煳涂。 不过傻子嘛,大字不识,一身蛮力才合理。 今日与往日没有区别,在崔皇后身边一起用过晚膳后,神龙以消食为理由走回承庆殿便梳洗睡下了。 内侍孟开捧着泰兴帝送来的奏章,要求二殿下立刻作答的时候,他睡的正香,被紫荆和绿萝花了小半个时辰才好不容易唤醒。 神龙穿着雪白的丝帛里衣,坐在书案前,大大的眼睛水雾迷梦,神色委屈。绯色大氅披在少年身量未成的肩头竟有一股弱不胜衣的气质,灯火映照下,黑髮如墨、眸似点漆,美人如玉,越发灵秀不似凡人。 孟开心里道了声「可惜」。 二殿下生得钟灵毓秀,偏偏心窍不开,糟践了通身气派。 「二殿下,请在一个时辰内作答。陛下有令,不许旁人插手。」内侍用目光逼退了想要上前的紫荆,又死死盯着出门的路,明摆着不允许人帮忙,又不准去崔皇后宫里通风报信。 「你来念念上头写了什么。」神龙揉着眼睛奶声奶气的哼哼,睏倦的样子把紫荆和绿萝心疼坏了。 孟开比了比自己鼻尖,心中诧异。 孟开也曾是世家子,孟家当初在泰兴帝与禄王争储的时候压错了宝,等到泰兴帝上位自然没好果子吃。他父祖犯错,整支得咎,成年男子流放、女眷没入教坊、稚儿受刑入宫为侍。 因着相貌清秀、性情柔和,孟开被挑来伺候泰兴帝。 有主僕多年的情分在,即便崔皇后也要给孟开几分脸面,寻常人谁敢使唤他,但说到底,他也只是个宫人罢了。 第6页 孟开发觉借着泰兴帝的脸面,自己这几年行事居然有了张狂之态。 「是。」孟开匆匆垂首。 他取了奏章,一目十行扫过,张口便读。 众所周知,古文言简意赅,内容凝练。换句话说,阅读趣味性不高。 神龙听的哈欠连连,在孟开住口后用盈满了睏倦泪水的眼睛看着他,「完了?」 孟开:「……完了。」 「有灾情就赈灾啊。」神龙低下头揉着眼睛,小声嘟哝,「这也要问。」 「二殿下,光说不可,还需写下回答。」孟开忍不住提醒这个天真的小殿下。 「绿萝来写。」神龙阖上眼睛,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睛,在脸颊洒下一片阴影,越发显得娇气了。 「殿下,陛下要求您亲自动笔。」 「有人可用,为何不用?我做决定就行了。」神龙睁开黑白分明的眼睛看向孟开,「绿萝不能写,那你来吧。」 他来写?他写出来送回去,陛下恐怕要以为他借职务之便沟通前朝后宫了! 孟开吓出一身冷汗,无奈之下只好放任宫娥执笔,带着没几个字的答案回去。 二子到底是个什么文化水平,泰兴帝心里有数。 看到送上来的书文上一排排整齐的簪花小楷,他当即气笑了,「孟开啊,朕是什么意思,你不会不懂,就帮着神龙送这种东西回来煳弄朕?」 孟开低头,对着泰兴帝和卫琰把与二殿下的对话从头到尾复述了一遍。 泰兴帝听后大笑,「我儿能说『有人用不必自己动手,只需做决定』的话,很好。阿琰以为如何?」 人家以后要做天下之主,可不就是做决定就好了,若真事必躬亲,还要他们这群臣子何用。 二殿下明明懒惰,偏歪打正着了。 卫琰只能干巴巴的贊同,「殿下虽然天真讷言,到底还是心中有数的。」 作者有话要说: 神龙:今天也是个晚起早睡、不做功课的好宝宝呢。 一觉醒来,掉了三个文收! 我已经不是你们的宝宝了吗,为什么会掉文收,爸爸们再爱我一次啊! 感谢萌萌哒的小磨叽x2、倒逆的弦月、九攻。 第4章 人不为己 正所谓「少说少错」。 神龙给出的回答并不出色,语言也十分浅显直白,但胜在大方向正确,无论遇上什么问题,神龙的答案永远不离「赈灾、安民、慎重用兵、善待臣子」的宗旨,一看便觉得他是个温和宽厚的人。 至于如何按照二殿下的回答具体操作,那是下面官员的责任,一定得因地制宜,也确实不需要二殿下想出详细操作办法。 朝中虽然有卫琰这种忠直之士,但也绝不会缺少张曦、王鸿善于逢迎拍马之流。 越是佞臣,越希望坐在龙椅上的是脑子不清楚的君王,眼见二殿下这次的回答挑不出毛病,他们狠狠吹捧了一番,让泰兴帝对册封二子做太子安心了。 泰兴帝满心欢喜,借着酒劲儿让宫人把他抬去凤栖殿,跟崔皇后怀念了大半宿夫妻二人相互扶持的艰难岁月。 崔皇后陪着泰兴帝忆苦思甜的过程中,轻轻巧巧的套出了朝堂上谁给她儿子说过好话。 让宫女伺候睡着的泰兴帝,崔皇后披了衣裳坐在窗前彻夜难眠。 天光破晓,崔皇后站起坐得发僵的身子,柔声道:「罢了,总有其他偿还张曦几个的时候。」 外人哪有儿子开心重要,神龙性子软和,若是娶个太强硬的妇人入宫,以后怕是难过只能躲起来偷偷哭了。 泰兴帝醒来,崔皇后亲手服侍他穿衣,在繫绳结的时候,状若平常的说:「陛下,昨日我召婉儿入宫,想要对她安抚一二的时候,恰巧神龙找来。姐弟二人见面时候,突然让我想起来,神龙都十三岁了。」 张婉作为嫡长子麟德的妻子人选,泰兴帝也跟着考校过,听崔皇后提起这么一号人,便不由得又回想起丧子之痛。 儿子都没了,再提那姑娘未来还要嫁人生子过幸福人生,泰兴帝莫名不舒服。 他哼了一声,沉声说:「你自己就够难受了,不说好好调养,还管外人做什么。」 崔皇后软着嗓子低唿一声「陛下」,泰兴帝立刻重视起来。 夫妻多年,崔皇后每次用这种声调唿唤他,都有正事,而且每一次都证明,崔皇后的看法极端正确。 崔皇后意有所指的说:「张曦亲妹嫁了禄王做续弦,不可慢待。我们当初择张氏女,为得便是安抚张曦的。如今麟德不在了,我们更该好好安置婉儿,亲生女儿总比妹妹重要些。若是婉儿不能嫁得舒心自在,岂不是要老臣寒心。禄王在朝堂的名声至今还是『才能卓着、宽厚仁慈』呢。」 泰兴帝耿直道:「再自在,也没人能给张氏女比『太子妃』更高的位置了。」 崔皇后很贊同泰兴帝观点似的颔首,随即补充,「是啊,我一开始见到神龙和婉儿,想着他们只差了两岁,便是凑做堆也无妨。可神龙不愿意,对我说那是他的『嫂嫂』。我突然就想到娘家侄儿今年刚得陛下恩赐,补了光禄大夫的职缺。他与麟德同岁,神龙往日也叫过几声兄长,实在是个良配。」 泰兴帝握着崔皇后的柔荑,一脸感动,「朕都懂,颖娘全是为了替朕分忧,你娘家侄儿哪里会缺了妻子。」 第7页 「陛下,我也是想给麟德积阴德,若是因为同他议婚过就害得年轻女子婚事不顺,岂不是让咱们儿子遭罪。」崔皇后说着按住眼角,眸中泪光闪闪。 英俊聪慧的长子亡故始终是泰兴帝心中一根刺,闻及崔皇后的话,他情不自禁与妻子抱头痛哭。 夫妻二人大哭一场,到了收声的时候,泰兴帝彻底把二子在心里挂牢固了。 他从头到尾把朝中重臣家适龄的姑娘都点评了一遍,拿不定主意的说:「要不是周记辞官归乡了,他孙女实在是最好的人选。可周家活下来那几个兄弟都不争气,为了争产闹得不像样子。」 「周六娘确实是个好姑娘。」崔皇后惋惜的嘆息一声,欲言又止的看了泰兴帝几眼。 泰兴帝马上追问,「颖娘有什么烦心事,说出来让朕为你分忧。」 崔皇后未语先嘆,做足了姿态才难以启齿似的颜面道:「实则,妾身一早看中了一户人家,只是……怕人家看不上咱们儿子罢了。」 「谁敢看不上……你说卫家姑娘?」泰兴帝可不信有谁看不上他儿子,可突然想起今晚还拐弯抹角非要考验二子是否配得上东宫之位的卫琰,话头突然就变了方向。 卫琰连神龙入主东宫都不愿意,哪会同意嫁女儿过来。 「是啊,卫家连续几代多子,夫妻貌美和气、身材高挑瘦长,为人中正和善、行止有度,我喜欢卫家四姑娘还来不及。可吏部尚书向来瞧不上神龙,我再喜欢,怕是卫家也不愿意将女儿嫁进东宫。」 「阿琰与朕多少年的情分,朕亲自去说。」泰兴帝一想卫琰和他夫人的相貌,立刻觉得娶个卫家儿媳妇是好主意。 崔皇后赶忙去拦,一叠声的劝阻,「陛下不可。陛下亲自开口了,若是卫家不愿意,也不好直接拒绝,怕是要心中生怨,当我要用卫家姑娘拿捏他们。我有个想法,或许可以试试。」 泰兴帝直勾勾的看着崔皇后,等待她解释。 崔皇后垂眸浅笑,「神龙性子疲懒,过去疏于教导,一个伴读都没有,全靠宫女、内侍伺候。不如趁着机会,给他把伴读人数补齐。卫家小郎君不少,陛下打听一个和卫家四姑娘亲近的小郎君补进伴读的名额里,让神龙和卫家人日日相处。等卫家了解神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再提婚事,不就水到渠成了么。」 「是这个道理。」 说起好好培养儿子,那可是比给儿子挑老婆重要得多的事情,泰兴帝立刻来了精神,兴致勃勃的问崔皇后意见:「神龙的伴读,颖娘要不要送一个崔家儿郎过来。」 崔皇后谦虚微笑,直接推了别人恨不得马上留下的名额,「崔家是神龙的外家,做不做伴读也是亲人。为太子选伴读乃是朝政大事,我不便插手,还请陛下多与可靠的老臣商议人选。」 泰兴帝感慨道:「这么多年了,颖娘还是始终如一,如此贤惠大度。」 崔皇后脸上笑容不变,只是笑意不达眼底,「陛下后宫佳丽三千尚能待我如一,我怎能辜负陛下。时间不早了,陛下快用些点心垫垫肚子,一会大臣入宫,您还要为了神龙伴读的事情另费心思呢。」 泰兴帝果然满心感动的被宫女牵走,直到离开凤栖殿还感慨自己有个好老婆。 「春茶,你出宫一趟,去安平大长公主府递消息给姑父,就说我婉拒了选张曦女儿为太子妃。陛下眼下要给神龙选伴读,我担心张曦一行人从中作梗,请他为了江山社稷帮我一把。」崔皇后交代清楚后,回到榻上躺下,总算能安心眯一觉。 安平大长公主乃先帝同胞幼妹,年纪比崔皇后还要小了六岁,因着先帝、太后早逝,是被崔皇后带在身边教养成人的。 她名义上是崔皇后的「姑姑」,实则两人情如姐妹。当初安平大长公主仰慕比自己年长二十岁的高士典籍,一心要给典籍做续弦,举朝反对,是崔皇后劝服了泰兴帝才让安平大长公主顺利出嫁的。 安平大长公主凭着青春貌美和一腔热情,花了几年功夫到底把发誓不再娶的典籍心给焐热了,夫妻二人如今每天都过得蜜里调油,正巧也让誓不入朝为官的典籍借着驸马不便干政的名头躲过朝廷徵召之苦。 可典籍不当实职了不代表泰兴帝不看重。 每当遇上什么为难的事情,典籍这个姑父说一句话比朝臣围着泰兴帝唠叨半个月都管用。 安平大长公主能受到足够的关心疼爱长大,全靠崔皇后,可崔皇后养她不是图恩报的。 典籍感激崔皇后对安平大长公主的教导养育之情,也敬佩崔皇后为人,真遇到崔皇后求上门的事情,只要不违背良心,他向来乐于助崔皇后一臂之力。 春茶跑了一趟回来,果然带来令崔皇后满意的答案。 在典籍看来,选个傻子当太子是极不明智的。 可既然泰兴帝能说服满朝文物,那么他替崔皇后给儿子把把关,挑几个人品才智出众的伴读也没什么不可以的。 毕竟,神龙突然变成个痴儿,其中缘故他一清二楚,也很心疼这个可怜孩子。 泰兴帝在朝臣间一说起要给「太子」挑选伴读,各家顿时想把子嗣塞进东宫,捞个漂亮的出身,以便日后借着「从龙之功」让家中子嗣平步青云。 泰兴帝为人优柔寡断,但这不意味他是个蠢人,朝臣各怀鬼胎的表情在他脑中来来去去,不由得就生出厌烦,看哪家的都不顺眼了。 第8页 他苦恼的拍着大腿跟孟开抱怨,「唉,他们都惦记着朕手中的权势,就没有一个多为朕想想的。」 孟开马上为泰兴帝分忧,「陛下,不如请典驸马入宫,陪陛下吃茶下棋?」 「好!」 等到陪着崔皇后吃晚膳的时候,神龙坐在崔皇后身旁,听崔皇后讲故事似的把挑伴读的内幕一件件给分说清楚,神龙心里只剩下服气了。 「懂了吗?」 神龙眨眨眼,「孩儿不太懂。」 「不怕,我慢慢说给你为人处事的办法,经得多了,自然就明白了。」崔皇后笑得柔和,任谁也想不到前朝风起云涌全是她随手拨动几下的结果。 第5章 戳肺管子(修文) 崔皇后轻柔抚摸着二子的脸颊,亲自给他讲了一段前朝大将军假意藏真情,在危难中投递谋取敌方信任后带着前朝中宗千里逃难回国,中宗抵抗住朝臣对大将军诋毁,力保对方,最终大将军在世二十年始终保家卫国的史料,教导神龙为君之道。 看着儿子懵懂的模样,她反而渐渐提起精气神,不再做往日那般的百无聊赖的样子。 按照计划给神龙讲完了课程,崔皇后留下春茶看着他练字,自己带人去承弘殿探望幼子。 神龙望着崔皇后离去的身影,突然放下笔,追上崔皇后,可怜巴巴的仰头问:「母后不带我一起去探望弟弟么?我许久没去探望过兴业了。」 崔皇后眼中泪光闪闪,却一点不含煳的拒绝了二子请求,「神龙乖,放开母后。你能写一手好字,比去探望兴业有用处得多。」 「我不明白。」 「母后和兴业以后全要靠你,你得把学业补起来。你学得好,宫中就永远不会少了给兴业吊命的药材。好了,去练字吧。」崔皇后说完,又心疼的揉揉儿子发顶,「是母后没本事,不能一辈子护着你们。」 神龙乖巧的被春茶牵回桌案前,执笔描红,不再吵闹。 崔皇后看他对着书本没再犯困,欣慰的笑了笑,移步离开。 神龙坐在桌前,一笔一划的认真书写功课。 凭良心说,哪怕神龙这些年来一直装成傻子,但该做的功课也没落下,有崔皇后敦促着,他亲手写出来的字还是能见人的。但正如崔皇后所说,她把儿子推上太子宝座已经用尽心力,日后能护住神龙的时候只会越来越少,需要神龙自己努力了。 泰兴帝无论是为了祖宗礼法,还是多年的夫妻感情,做出了让神龙入主东宫的决定,但这个决定是冲动的、愚蠢的。 神龙十三岁,在大周已经算是个可以顶门立户的半大小子。他处在这样尴尬的年龄段,一旦完成册立太子的大典,必定很快会被泰兴帝待在身边学习处理国事。到了那时,神龙每一天都要跟在泰兴帝身边,身上的缺点会被无限放大。 ——不继承大统的时候,儿子蠢笨,那叫「天真纯稚」;处理不明白政务,儿子的蠢笨就要改个名字,叫「不堪大任」了。 泰兴帝可以疼爱宠溺一个痴傻的儿子,但绝对没办法长久忍耐会毁了他江山的继承人。 崔皇后不知道神龙在装傻,在她心里,二子是个需要人照料的痴儿。 她找不到提高神龙才智的办法,于是,想要把神龙表面上能够展现给外人看的一切都打磨得光彩辉煌,再用一群智计百出的伴读来为儿子兜底,别让他的愚笨那么快被泰兴帝厌恶。 可怜天下父母心吶。 神龙揉了揉脸,心想以后自己肯定要被压着「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就一点点「变聪明」吧,别让崔皇后这么好的母亲再为了自己操心了。 神龙是装傻,又不是真傻。只要他肯沉下心思练习,便没难事。写过十几张大字后,纸面上的文字虽然依旧没有筋骨,但看着也算清秀了,不至于让人分不清煳出个什么东西。 「殿下,娘娘只让殿下每日练习二十张,足够了。您歇歇吧。」春茶一个眼神,紫荆和绿萝便上前收了笔墨纸砚,另有宫女跪在神龙脚下为他推拿手臂。 神龙浑似没有个人意见的布偶娃娃,任由几个大宫女操持。 孟开恰在这时候过来,笑眯眯的说:「陛下为二殿下挑选伴读,典驸马请二殿下一通过去瞧瞧,免得选了不可心的,让二殿下看着不舒坦。」 紫荆忙取来大氅、风帽,把神龙裹严实,才将他交到孟开手上。 装傻是件苦差事,神龙平日里精力无处发泄,于是全消磨在演武场上,身子骨反而是嫡亲的兄弟里面最健康的,让他背负沙包绕着承庆殿跑五圈都没问题,可去面圣却不能由着神龙的性子。 黄铜包金装饰的马车停在宫殿门口等着,哪怕只有几百步的路程,他也得乘车。 孟开取来脚凳,神龙乖乖登车,入内坐好,完全没发现孟开疑惑的视线。 孟开垂下头,又看了看手中的脚凳,无声笑了一下,把脚凳收起,坐在前面,由御者把他们送回裁云殿。 难怪承庆殿伺候的奴婢们一心维护二殿下。冲着二殿下皮实不爱生事的性子,十几岁还状若七八岁的稚童也没关系啊。 当僕从的,谁不想有个宽厚少事的主人呢。 …… 裁云殿内,泰兴帝与典驸马对坐,身前食案上摆着几样瓜果点心,可看两人脸色都不像是很愉悦的模样。 第9页 神龙进门行礼问候,典驸马立刻笑开了,沖他招手,「神龙,坐到我这儿来。」 神龙兴奋的点点头,随即一缩脖子,睁着大眼睛去看泰兴帝,「父皇?」 美若灵童的儿子怎么就是个痴儿呢。 泰兴帝心中嘆气,随意摆手,「去吧。」 神龙马上哒哒哒的走到典驸马身边,不用宫女服侍就将衣摆整理规整坐下。 典驸马指着神龙对泰兴帝说:「陛下看,我说的对不对——殿下纵然不聪明,却不是不辨是非,谁对他更好,他心中有数。」 这话若是其他人来说,泰兴帝简直要被气得吹鬍子瞪眼,可典驸马每每开口,总能切中关键,泰兴帝在这位姑父面前挺不直腰板。 他强辩,「佞幸小人最善阿谀奉承,一样能把人哄得心花怒放。」 典籍笑着揶揄泰兴帝,「陛下说的是张侍中一行人吗?」 泰兴帝面皮涨得通红,尴尬摆手求饶,「张曦几个陪朕共苦,朕有今日就不能忘了他们,让老臣寒心。朕今日请姑父入宫,是想求姑父替朕为神龙挑选几命贤才做伴读,姑父就不要调侃朕了。」 「挑选贤才容易,但陛下对二殿下的伴读到底有什么要求?」 典驸马可没被泰兴帝一句笼统的「贤才」煳弄住——太学里面几千弟子,难道还挑不出几个学识出众、相貌端正的陪二殿下读书? 所谓「没要求」才是最高要求。 泰兴帝被典驸马揭了脸皮,只好实话实说:「神龙八岁之后,才智再无进步,如今还是稚童的样子。朕想来他以后也就如此了,所以盼着给他选几个忠心耿耿,能一心扶持的。那等盼着利用神龙给自己脸上贴金,之后一份沖天的人选,朕用不起;否则日后到了朝堂上,他们再靠着指责君王让自己贤臣声名大涨、贤名垂千古,朕怕是在地底下都要气得活过来。」 「原本以朕的意思,先为神龙选一强大的妻族,到时候从他外家、妻族和老臣子嗣中多选几个也足够,但多亏皇后提醒,朕才想到无论选不选这些人家的子嗣,他们以后要靠着神龙,一心为神龙打算。这才动心思从朝臣中遍选良才。」 「唉,可人心诡谲,说出来不怕姑父笑话,今日往朕后殿跑得最勤的可不是张曦、王鸿几个。」 「人人皆有私心,况且他们推荐来的定是陛下口中的『良才美质』。」典驸马理所当然的点头,对于泰兴帝以为自己满朝忠臣,结果却被现实打脸的情况毫不意外。 「……那姑父看?」 典驸马手指在桌面敲了敲,突然转头看专心致志听他们说话,始终没插嘴的二殿下,「神龙,你自己想要什么样的伴读?」 神龙苦恼的蹙起两道弯弯的眉毛,摇晃着脑袋想了一会,不太有信心的轻声回答:「母后挑宫女的时候,要相貌端正的、行止有度、不懒惰退缩亦不太喜欢自己拿主意的。所以,我,嗯……我要长得好看、身材修长有力能陪我习武打猎,还得能管着我读书写字,不会一心哄着我的。」 典驸马登时笑了,他引着神龙继续问:「为何不要顺着殿下心意的伴读呢?」 神龙马上摇头,「不要不要,以前的红药事事顺着我,总斥责紫荆和绿萝多事,结果我没能写完夫子布置下来的大字,被打了五下手板,好疼呢。母后说过,只说好听话的,都是坏人!」 典驸马揉了揉神龙头顶,欣慰的说,「好孩子,记住这个教训,永远都不要忘记。」 他再抬头看泰兴帝,就是一副刻薄的模样了,「陛下看看,您已不惑之年,辨人尚不如一痴儿,以后别再说二殿下如何笨拙了。」 「唉唉唉,姑父别调侃朕啦。」泰兴帝简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典驸马突然嘆了口气,话锋一转,「陛下今日寻我入宫,是信任我。我不好欺骗陛下,其实我一直想给一位故人之子寻个出身,但自己都躲懒不肯出仕,又怎好什么都不做就伸手对陛下讨好处。正巧今日神龙选伴读,我便厚着脸皮说了。」 典驸马关键时刻帮着泰兴帝兜底过好几次了,泰兴帝才不觉得典驸马是「无功而讨好处」。 他连这位「故人之子」到底是谁都没问,直接拍着胸口打包票,「姑父送来的,一定合适,安置在神龙身边就是。」 泰兴帝爽快,典驸马却没着急,把「故人之子」到底是谁细细说了。 「并州司马穆康,陛下可还记得。」 泰兴帝「唰」的白了脸,面上血色全无,抖着手指向典籍,完全说不出话来。 典驸马沉重的点点头,「穆康看重禄王,一心为其谋划,愿冒死于战乱中对陛下射冷箭。纵然穆康与我是拜把兄弟,我也贊同陛下杀他。陛下当初没有祸及穆康妻儿,已是陛下仁厚。」 泰兴帝面色煞白,无力的问,「可还有『但是』吧?」 典驸马立刻点头,「但陛下应该知道,当年许多朝臣站在禄王一边,只有穆康是真的看中禄王才能,认为禄王能做明君,而不像其他人簇拥禄王为了『从龙之功』。」 一直好脾气的泰兴帝顿时被戳到肺管子,一脚踹翻面前食案,高声咆哮:「又是『禄王堪为明君』!他与朕争储,朕至今也没磋磨过他——你说,你是不是也觉得禄王比朕强!」 作者有话要说: 第10页 泰兴帝:过去你们对朕爱搭不理,现在朕让你们高攀不起。 典籍:嗯? 泰兴帝:……姑父,朕错了,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昨天一时手滑,有一处错漏。 安平大长公主是比崔皇后小六岁,不是比崔皇后长女小六岁orz 第6章 别来无恙 禄王是先帝幼子,与泰兴帝乃一母同胞。他少有贤名、品貌出众,无论从哪方便看来都比靠着早出生了两年而被册立为太子的泰兴帝强得多。 ——泰兴帝实在是样样不出挑,让人找不到一个明显的有点。 等到禄王十六岁封王,领兵击退羌人后,名望一时到达顶峰。 朝中无不称赞禄王少年英雄,渐渐有了「若是禄王为储君,比能中兴大周」的闲言碎语,随着时间流逝,连先帝看着泰兴帝的眼神都不对劲了,他时不时就对着泰兴帝嘆息。 泰兴帝虽然才能不显,可到底也是当时多年太子的人,哪会不懂得自己在先帝心里地位动摇的道理。 先帝想要废太子另立! 自古以来,废太子都没有好下场,泰兴帝发觉自己有被废的风险,顿时慌了。 并州同年因虫灾爆发民乱,并州司马被乱民杀死,很得先帝看中的穆康临危受命。泰兴帝觉得禄王能杀敌,自己处理点乱民一定不在话下,自请出宫赈灾平乱。先帝还没拿定废太子的主意,也想再看看泰兴帝到底是不是可堪大任,便准了泰兴帝的请求,让他与穆康同行。 泰兴帝自然是没什么本事的,但到底太子督军,他押韵的银两粮草没人敢伸手。 只要银钱足够,就没有买不到的东西,泰兴帝携带大量钱款,居然将赈灾做得可圈可点。 眼看事情朝着对禄王不利的方向发展,一心为禄王谋划的穆康以言语激得泰兴帝披挂上阵剿匪。在乱军之中,穆康射出一支暗箭,打算直接了结泰兴帝的性命,为禄王上位清除的阻碍。不想泰兴帝骑术不佳,在战场上担忧害怕,一下子滑下马背让暗箭贴着头皮滑过,毫髮无伤。 穆康刺杀泰兴帝的行为暴露,也将天家两儿争储、兄弟阋墙的秘密捅到了先帝面前,直接气死了先帝和先太后。 禄王背着气死父母的罪名,哪里还有脸面与兄长争天下,只得灰熘熘的躲去封地;而泰兴帝即便顺利登基,朝中依旧许多声音感慨禄王时运不济,心里仍旧向着他。 泰兴帝满心怒火,但在崔皇后的劝说下,泰兴帝只杀了穆康一个,没多追究,一举按下兄弟阋墙的丑闻,甚至每每有什么珍宝吃食,总要不远千里的赐到禄王封地去,剩下的再分给自己的孩儿嫔妃,做足了仁君姿态,让他迎来朝廷上的平稳。 可亲近的人都知道,禄王和禄王一系始终是泰兴帝眼中钉、肉中刺,谁碰一下,都要激怒泰兴帝。 往日除了崔皇后,无人敢在泰兴帝面前提及禄王,典籍骤然说起穆康,还要把穆康之子送来做「太子伴读」简直是在捻虎鬚! 典籍平静的看着泰兴帝,任由对方发怒。 泰兴帝气得胸口起伏,唿哧唿哧的喘个不停,已然怒极,可在典籍的目光下他缩瑟了一下,后退两步,居然乖乖坐回原位。 典籍待泰兴帝平静下来,才重新开口:「陛下当初接受了皇后建议,没有借着穆康的事情亲手杀了禄王,以此平定朝堂,乃大善之举。」 泰兴帝还是不依不饶的追问,「驸马真认为朕不如禄王?」 典籍根本不把泰兴帝的龙威当回事,不紧不慢的回答:「论才智,陛下确实无法和禄王相提并论。」 「你!」泰兴帝气得吹鬍子瞪眼。 「但只凭穆康之事,禄王便不配坐龙椅。」典籍嘆息一声,直接让泰兴帝傻眼了。 「你,你说禄王不配?」 典籍向来平静的脸上露出轻蔑的神色,掸了掸袍角道:「不瞒陛下,公主不顾脸面跑来太行山上追求我时,我没因为她是公主而留丝毫脸面。但在我拒绝公主后不足五日,穆康事败,被压在死牢,是公主主动我入狱中探视他的——公主没对我有任何要求。」 泰兴帝本来以为自己会听到天大的秘密,没想到被典籍塞了一嘴狗粮,登时一副噎到的表情。 典籍根本不在乎泰兴帝有什么想法,继续回忆当年的事情,「穆康当时问我家中妻儿可好,我说也在天牢里等着问斩,穆康如遭五雷轰顶,伏地大哭,说自己没想到禄王会背信弃义,置他家人于不顾。」 「穆康是个至情至性的人,他与我有过命的交情,我很了解穆康。他支持禄王发自真心,为禄王在战场谋害陛下发自真心,盼着家人躲过一劫也是真心。他若能扯谎,也不至于真的信了禄王鬼话。」 「那时候我一介白丁,蜚声文坛又有何用?全靠公主入宫求了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劝说陛下只杀穆康一人祸不及妻儿的吧。」 典籍几乎没隐藏任何内容,完全把泰兴帝搞蒙了,他过了好一阵才回过神来,「所以你突然愿意迎娶安平入门——不对啊,你们都在拿朕做人情?!」 泰兴帝又憋闷起来,心中不悦。 典籍失笑,「陛下,皇后与我能有什么交情。虽然穆家母子受益躲过一劫,可娘娘想出的办法却真心实意是为了陛下着想的。陛下不妨仔细想想,您善待禄王之后,朝堂上过去总说您才智不足的老臣是不是很少对你斜眼了?」 第11页 「兄长越是仁慈友爱,才越能显出觊觎兄长权势地位的弟弟是多么无耻。陛下能娶到皇后娘娘,实在此生大幸,一如我得安平。」 「所以,你说禄王不配坐龙椅,是因为他抛弃穆康与不顾?」泰兴帝摆手,公平的说,「穆康做了那样事情,就算禄王出头承认是他授意穆康下手的,穆康和他的家人也得死,行刺一国储君罪无可赦。」 典籍却摇头,「陛下不明白。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若是穆康家人一早失踪,谁看不出是禄王计划好了要害陛下?将穆康家人留下虽然狠辣,却不失为上位者的手段。我从未因禄王背信而责怪他。我看不起禄王的是,他已然如此行事,却不敢在先帝骤亡后起兵造反——禄王当初手里捏着十五万大军呢!更让我轻视禄王的是,在穆康之子成年后,禄王居然异想天开,打算把庶女嫁给他以作笼络。」 「背信无耻、胆小如鼠,纵然才高八斗也不过一小人尔,况且他的『聪明才智』一多半是吹嘘出来的!比起陛下善于纳谏的容人之量,禄王实在差得远了。这天下合该是陛下的。」 泰兴帝听得怒火沖头,「禄王背地里果然也没老实!」 「穆康犯罪,却是个勇士、义士,若论人品绝不瑕疵。在他死后,穆夫人散尽家财,自述丈夫犯下滔天罪行,无颜苟活,自绝于家中。她只派了老僕将幼子送到我家,求我护着义兄幼子,教导他长大成人。」 典籍突然红了眼眶,「怀渊自小遭逢变故却始终不曾怨恨任何人。他只一心向学,想要出仕重建穆氏的名望。怀渊是个好孩子,性子像他父亲。神龙缺一忠心忘我的义士守护,怀渊差着个能洗刷父辈污点的机遇,岂不正相宜?今日,我已将怀渊带来宫中,陛下心胸宽广,何妨见一见怀渊再做决定。」 说到「忠心」,连泰兴帝都只能跟着嘆气了。 泰兴帝从来不是个才能出众的人,只是命好,托生成了嫡长子。维护他地位尊荣的是祖宗礼法,许多老臣劝阻先帝不可废长立幼,也与泰兴帝本人全无关系;哪像禄王当初,凭本事笼络到许多谋士、义士,愿意为他搏命呢。 泰兴帝简直羡慕死能有「忠心耿耿」下属的弟弟了! 现在,一个得到忠臣的机会摆在他儿子面前,泰兴帝捨不得拒绝。 「罢了,人都死那么多年,再说还有什么意思——让穆怀渊进来吧。姑父教养大的孩子,朕放心。」泰兴浑身气势荡然无存,满心疲惫的斜倚在椅背上。 …… 窸窣的布料摩擦声在迴廊中响起,一名内侍跪在口内,小声禀报:「穆怀渊到。」 「宣进来。」 日光明朗,夹着欢快的微风在殿内跃动。 「罪臣之子穆怀渊,拜见陛下、二殿下。」清冷沉稳的少年嗓音漫过阶梯。 神龙仰头看去,来人背光而行,看不清面目,入目只有缥色的衣带飞扬,如漫天松风烩雪夹着烹茶似的清新香气而来,让人恍然如入了蓬莱仙境。 少年肩宽背扩,体态修长,双手平举于胸前,俯首跪拜。 神龙看着他,情不自禁想起园林看到丹顶鹤展翅的飘渺姿态。 这气质,太棒了吧! 被穆怀渊出场震慑的不光是神龙一人,泰兴帝也懵了,好一会才缓过神叫起。 「谢陛下。」穆怀渊直起身,双手拢在宽阔的袖子里,全没有寻常人臃肿,只剩下语言无法描述的潇洒。 「上前几步。」泰兴帝抖着嗓子招手。 「是。」 穆怀渊往前走了三步,顿住脚步。 少年停驻在春光中,阳光清晰的勾勒出他的眉目,又在高挺鼻樑后洒下一片阴影,被光辉亲吻的皮肤呈现出玉一般细腻柔和,俊目修眉全成了通身气质的陪衬。 他只是站在这,便以照亮了整座宫室。 「果然是穆康之子,与他生得分毫不差。」泰兴帝捂住眼睛。 再见到这张脸,他不由得想起乱军之中飞来的冷箭。 那是他一辈子唯一一次直面死亡,只是回想便已浑身发抖。 泰兴帝忽然意识到穆怀渊以后食宿都在宫中,他教导二子政务的时候,也得天天看到穆怀渊。 穆怀渊可是他父亲穆康长得一模一样! 泰兴帝想到未来,险些绝望地伏地大哭。 他就知道! 典籍这个老王八求上门准没好事! 「朕……」 没等泰兴帝开口,总是呆坐着不吭声的二子已经起身,哒哒哒的跑过去,一把牵住对方手掌,几乎挂到穆怀渊身上。 「已经开春了,阿兄怎么还把自己留在冬日?」 缥色动风香,罗生枝已长。 神龙一身碧色长袄,站在穆怀渊身旁,两人恰似春雪融化、枝头生新的演变。 穆怀渊垂眸看去,忽然笑了,「殿下别来无恙。」 作者有话要说: 噹噹当~各部门注意,请把全部灯光打给穆怀渊!反光板呢?柔光镜呢?都准备好了!!! 欢迎我们的天下第一美人出场。 第7章 啪啪啪 他们……见过? 神龙眼神迷茫,显然对穆怀渊打招唿的话感到不解。 泰兴帝比儿子还好奇。 他强忍着恐惧抬起头,可看了穆怀渊一眼就败退了,匆匆别开视线,「你何时见过神龙的?」 第12页 穆怀渊脸上笑容顿失,恢復了清冷的模样,「回禀陛下,七年前,陛下巡幸天下,行至豫州暂停了十日以欣赏太湖风光。老师、师母恰携我游歷天下、走亲访友,在太湖边结庐而居。偶然碰上大殿下、二殿下乘轻舟游湖。」 「太湖,那不是……」 泰兴帝脸上顿时失去笑意,怀疑的目光落在穆怀渊身上,渐渐凝出几分杀意。 穆怀渊丝毫不惧,「是,正是二殿下落水的那一回。我在岸边垂钓,听到湖面传来吵嚷声,躲去林中,看到两名衣着华丽的小公子发生争执,个头高挑的那个大叫一声『待我登基,必不会学父皇妇人之仁,立即要你性命』随即将个矮的推入湖中。小公子不通水性,身上罗衫沁水,在湖面上乱扑腾往轻舟靠近。大公子操起船桨,把小公子拍进水底。没几息的功夫,小公子就不见了踪影。」 「遇上的又是这等龌龊事情,我悄悄褪了遮日头的蓑衣潜入水中,抓着已经昏过去的小公子游到下游。观小公子衣着佩饰,我猜出他出身皇室。我乃罪臣之子,对皇家而言身份可疑,只好将小公子交给一个捕鱼为生的老者,让老者对寻来的人说是他打渔时候捞上来的,不要透露我的存在。」 泰兴帝听了穆怀渊所言,已然面无人色。 他呆坐在原位,半晌不能动弹。 七年前太湖之行,是泰兴帝唯一一次巡幸天下,彰显天威。偏偏在游太湖的时候,长子、次子一同落水,陪着保护的内侍都说忙着寻找大殿下,一转眼的功夫二殿下就不见了踪影,回宫请罪。等到他派兵顺流而下寻找次子,神龙已经被个衣着破烂、神色惊慌的渔民捡到。他额头破了好大一块,鲜血直流。 随圣驾出行的太医用了几天几夜的功夫才把头破后高热不退的次子救回来,却不想神龙把游湖时候发生的一切都忘了,从此灵秀变成了笨拙,心智再没成长过。永远停在八岁那年。 泰兴帝自己经歷过被「才德兼备」的弟弟挤兑得无处落脚的窘境,在儿子们年少时,每每看到神龙聪慧非凡,总是分外心疼因此消沉的嫡长子麟德。他对麟德嘉奖恩赐不断,对次子神龙视而不见,以此巩固麟德地位,防止宫中朝堂有人因为迟迟不立太子而慢待的麟德。 宫中任谁身份地位再高,不得圣宠便是原罪。 一切果然如同泰兴帝所愿,嫡长子麟德地位稳固,有没有太子的名号都被人捧在掌心,反而是次子身边寥落,少有人亲近。 但泰兴帝只是不想让神龙生出不该有的心思,免得他觊觎东宫职位,万万没想过长子竟然会做出谋害同胞弟弟这等丧心病狂的恶事! 「假的、一定是假的!麟德宽厚仁慈,怎么会、会把神龙推下水,还用船桨拍伤了他!太湖水深、暗流湍急,定是神龙自己不小心落水,被水流沖得撞上了湖底巨石!」 泰兴帝惊慌失措的给已经亡故的长子寻找理由,可从他发抖的双手,任谁都看得出泰兴帝说出的话,连自己都无法说服。 典籍冷声道:「陛下,二殿下落水时穿的是一件红色薄罗长衫,怀渊扯着他衣领把人拉回来的时候撕坏了料子,指缝间带回几根丝线。他回到草庐后对我说了实话,我把那几根丝线收起来,待访友结束,与公主一同回到洛阳面见皇后娘娘时,将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娘娘,也晋上了那几根红罗丝线以做证据。」 这个总是温吞优柔的中年男人终于承受不住真相,掩面大哭。 神龙落水醒来后没多久,崔皇后对向来寄予重望的长子突然态度冷淡,日常也不再围着体弱多病的三子转,而是把关怀更多的给了神龙,时时为二子担忧。 泰兴帝当初看到崔皇后的行为,还以为她因为长子不曾照顾好神龙,以至意外发生而责怪长子,不曾想,其中竟然还隐藏着这么一段可怕的真相。 「是朕的错吗?上天让神龙受伤痴傻、麟德落马而亡,全是在惩罚朕啊!」 「陛下,不必自责。此事与陛下何干?陛下无错。」典籍看着泰兴帝哭嚎的悲惨样子,低声安慰,主动为泰兴帝纾解心中抑郁,「陛下只想将皇位传给皇后亲子,而二殿下已然落下病根,三殿□□弱恐会影响寿数。除了大殿下,陛下根本毫无选择。皇后也是明白这个道理,才警告我不准将此事透露出去。若非麟德殿下骤亡,陛下不得不推神龙上台,我此生也不会将这个秘密说与陛下知道,否则便是在陛下和麟德殿下父子之间扎下一根刺,离间天下骨肉。」 「但如今……唉,陛下凭着一腔真情选了二殿下,但二殿下比起大殿下定是多有不如的。我怕您对二殿下多有责备,才把真相告诉陛下,请陛下对二殿下多一点耐心和宽容。」 泰兴帝得知多面前的往事,整个人精气神都散了。 他目光呆滞的看着面前三人,缓慢的抬手,挥了挥,示意他们离开,自己失魂落魄的起身,从前殿到后殿几步路走得踉踉跄跄,似乎随时能会摔倒。 泰兴帝人刚一消失在大书房,后殿已然传来悲恸的哭声。 「老师真心以为隐瞒真相是当时最好的办法?」穆怀渊问出多年前便藏在心中的疑问。 「我只是随口安慰陛下罢了。禄王欲杀陛下,我认为陛下这些年供着禄王是养虎为患,轮到麟德欲杀幼弟,我一样觉得这种儿子生了不如早早捶死,留着他就是个祸害。若真等他继位,陛下子嗣定然被祸害得十不存一!幸亏苍天有眼,让他去太庙祭祀前在路上跌死了。」典籍不客气的嘲讽。 第13页 他手指往天上一伸,「哦,应该说是大周的列祖列宗保佑。」 典籍想起禄王和已死的大皇子麟德,对天翻了个白眼,缓过情绪才重新挂起笑容,好声好气的对一直紧挨着弟子不放的二殿下招唿,「神龙过来,姑祖父带你回凤栖宫。」 神龙点点头,拉着穆怀渊走到典籍身边,一手牵住一人,率先往回走。 「神龙为何不叫车?我六十岁的人啦,徒步走去凤栖宫要累坏的。」典籍笑得开怀,故意逗神龙。 典籍同样为了二殿下的遭遇可惜,但他在家族中地位崇高、仕林间名声显赫,哪怕在亲儿子面前都得维持严父的架子,从来没有哪个孩子敢亲亲热热的牵着典籍走路。所以,即使神龙已经十三岁了,可只要一想到神龙是个痴儿,始终如同七八岁时天真可爱,典籍就打心眼里疼惜。 「乡间老翁六十岁还能挑水、耕种,身体硬朗。姑祖父成天到晚坐着不动,才虚弱的。我带你走路,变壮实。」神龙边说边用力点头,自己肯定了自己的说法。 「唉,好吧,神龙为我着想,我就捨命陪君子了。」典籍不想拂了神龙的好意,深吸一口气准备双脚了。 神龙眨眨眼睛,继续说:「姑祖父想不想神龙好好写字?」 「一手好字对你只有好处,我当然想。」 「神龙每天写二十张大字,姑祖父绕着寝房走二十圈。」不等典籍回答,神龙已经自说自话的做好决定,「君子一言,快马一鞭。」 「唉?你这孩子怎么这样,跟谁学的。」典籍傻眼了。 他摇摇头,自我安慰,「罢了,就听你的。你可得好好写字,不能白让我个老头子每天走二十圈。」 穆怀渊眼中笑意盈然。 他安安静静的被神龙牵着走,从头到尾不打断一老一小的表演。 …… 回到凤栖宫,紫荆、绿萝紧张的上上下下给神龙检查一番,又仔细看过神龙脸色,判断二殿下没惹泰兴帝生气才松了口气,赶忙上茶点,服侍典籍、穆怀渊二人。 「请典驸马稍等,娘娘去了承弘殿探望三殿下。奴婢派人通传。」春茶上前解释。 「不急。」典籍好脾气的对春茶伸手,「把二殿下的功课拿来我瞧瞧。」 春茶立刻照着日子奉上神龙抄写经典的功课,典籍一张张看过去,忽然眉头一皱,在神龙背上拍了一巴掌,「好你小子,你每日功课就要做二十张,偏拿来哄我,看我以后不天天收拾你。」 「啊?」神龙惊讶的长开嫩红的嘴唇。 典籍得意的仰起头,捋着颌下鬍鬚,故意拖长了声音吓唬人,「这天下人,论为师之能谁比得上老夫。殿下是天底下最需要人教导的学生,老夫是天底下最会教导学生的老师,合该你落到我座下啊。唉,以后的日子啊,我坐着讲课、你站着听,我拿着戒尺考教,你说不上来,我对『啪啪啪』的打你掌心。想一想,真是通体舒畅啊。」 「老师逗殿下呢。」穆怀渊轻轻巧巧的抬了神龙下巴一把,帮他阖上嘴,贴心的强调,「功课有不会的地方,来寻师兄,师兄能将他人笔迹模仿得惟妙惟肖——唔,殿下的难一点。」 他视线扫过神龙的狗爬字,笑意从眼角眉梢散出来。 指尖搔到痒处,神龙转头看向穆怀渊,脸上一红,缩起脖子,小声嘟哝,「巧言令色,坏人。」 作者有话要说: 想歪的都去面壁思过吧,唉。 第8章 好美色 神龙评价了穆怀渊一句,马上躲到典籍身后去不肯出来。 品鑑人才是名士大德们的风雅爱好,更是他们的看家本领。 典籍鉴人的本领便是一绝,曾对只有一面之缘的某家晚辈以成长中的几件小事为例,直言此人若为官,治下百姓必民不聊生。果不其然,这位很会读书的后生当了县令之后,好大喜功,冬日强征民夫开凿河道,致使百余青壮冻烂了手脚,瘫痪在家,再无耕作之力。 一千人便可成「县」,四十多户人家没了青壮支撑,典儿卖女绝非小事,很快惊动了被御史台,事情直接被捅到吏部,告上京中,最后判下来的结果是掳了那人官位流放一千里。 即便如此,那四十多户人家也家破人亡、妻离子散了。 典籍本就有善于鉴人的名声,经过此事,声名大噪。 可神龙跟典籍不一样。 神龙是个声名在外的痴儿,他的话哪有人当真,即便典籍自己听到,也只是觉得弟子认为二殿下可爱,想要逗逗师弟罢了。 典籍笑呵呵的把背后的小少年拉出来,按回位置上,指着穆怀渊说,「别听他逗你。你落水后,怀渊一直坐立不安,公主入宫探回消息,说你病情已经稳定了才慢慢放下心来。此后,他每天捏在手里的不光是各代经典,还多了医书,要非通晓岐黄之术。」 二殿下是痴儿,内容太长了二殿下可以听不懂。 神龙一脸呆滞的坐着欣赏穆怀渊的美貌,不发一言。 「唉。」典籍遗憾嘆息,摸摸神龙头顶,无奈道,「记得你师兄心里维护你便好,以后他留在宫中与你同吃同住,你们要相互倚靠,常伴左右。」 「神龙已然十三,怎可一直留在宫中。」神龙迷惑的看着典籍,突然语调严肃的开口。 「陛下即将册立你为太子,为什么不能……不对,谁对你说得这种话?」典籍严肃的问。 第14页 神龙脸上神情越发不解,口中继续维持着语调说:「待父皇册立东宫大殿过后,我会为神龙求一块富庶的封地。」 「……麟德这个孽障。」听到这里典籍还有什么不明白。 分明是大殿下在世的时候自以为神龙痴傻听不懂人言,与崔皇后对峙的时候根本没顾忌神龙也在边上,直接把心里的打算说出来,让神龙给记住了。而麟德本就对年岁相差无几的弟弟不甚喜爱,很少出现在他面前;二殿下多日不见兄长也没考虑过「兄长死了我就能永远留在宫里」的问题,快快乐乐的把讨厌鬼抛之脑后,只有典籍提出要穆怀渊与神龙「在宫中常伴左右」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可能就要从宫里滚蛋了。 二殿下只是个痴儿,一辈子留他在宫中好吃好喝的供着,除了花费点银钱又能对麟德有什么阻碍! 纵然典籍知道已逝的大殿下是个能下手残害手足的畜生,也没想到他连个痴儿都容不下。 难怪祭祖路上暴亡,怕是上天都觉得留他不如让个痴儿坐龙椅。 「殿下多虑了。以后殿下想在宫中住多久就可以住多久。」典籍安慰可怜的二殿下,越发心疼这孩子的遭遇,「怀渊,你平日要多照顾殿下。」 崔皇后宫中的几名大宫女都是人精子,听了二殿下的话都已经压着眼角拭泪了。 穆怀渊神色平淡,他视线清淡的从神龙做唱俱佳的表演扫过,心里只觉好笑。 神龙殿下还真是十年如一日的喜欢装傻卖痴,引人主动做事。 他轻轻垂下眼眸,对老师应了一声「是」,端得顺从乖巧,心思却已经飞到十万八千里之外。 穆怀渊自是「穆怀渊」,但他本应是三十年后的穆怀渊,而非如今坐困愁城的十六岁少年。 上辈子的穆怀渊在父亲事发身亡后被送到典籍身边保命。 他年少时循规蹈矩,自不会在老师思念老友的时候劝师父人生苦短,应该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因此典籍与安平大长公主婚后基本没踏出过洛阳地界,穆怀渊也就不曾在太湖中「救」了落水的二殿下。 没了这段事故中的曲折牵扯,典籍根本没考虑过将心爱的弟子送去给傻子二殿下当伴读。 穆怀渊成年后,典籍也从不在泰兴帝面前提起过家中悉心教导已然成材的穆怀渊,而是逼着穆怀渊做学问。直到他二十五岁也成了名动天下的大家才被朝廷以贤才徵召,去了一方贫瘠的小县为官。苦熬六载后,凭藉出色的政绩和安平大长公主与崔皇后——那时候已经得叫「崔太后」了——的亲密关系,穆怀渊终于得到回京的机会。 穆怀渊才智出众、看问题一针见血,更重要的是,崔太后也认为「政审有瑕疵」的穆怀渊想要重振家业必定得依靠神龙,所以对他很是倚重。 不出三年,调去大理寺的穆怀渊以「善断悬案、疑案」、「明察秋毫」而得到晋升,终于出现在神龙面前。 对于这位充满了传奇色彩的「傻子皇帝」,穆怀渊一直感到奇怪。 毕竟,泰兴帝在世的时候好奢侈,无论宫内宫外,只要是名门望族都有斗富的恶习,为了维持奢靡生活,免不了搜刮民脂民膏,当时不说闹得民不聊生,也出过许多乱子。 不想神龙殿下登基后,因为去外家走了一趟,回来大发雷霆,哭闹着说自己给泰兴帝守孝,每顿只得一碗薄粥,宫外臣子却每餐花费万钱,绝对是看不起皇家。直接拿亲舅舅开刀,下令严查一番,一口气撸掉了朝堂上几十个官员,其中不乏封疆大吏。 各家都倒了霉,但想想得罪皇帝本来就没有好果子吃,尤其还是认死理的傻子皇帝,朝中竟然没有一个人深思。 神龙陛下经人提醒,似乎也明白了把官员都赶走,朝里就没有干活的人了。 于是他苦着脸在朝堂上别别扭扭的宣布广纳贤才,让各位官员积极举荐。 有这么好的机会往朝堂上塞自己家亲朋好友,谁会放过? 你不忽悠傻子、总有人忽悠。 朝堂上的位置就这么多,一个萝蔔一个坑,被人占去了,就没自己家的份儿了!朝堂上顿时人头攒动,人人都给神龙陛下举荐了一大堆「贤士」。 神龙陛下表面上连连点头把人都收下了,全安置在学宫之中给了博士的名号,然后突然把考校太学生们的题目送去了学宫,让禁卫看着新提拔的博士们答题,收了捲纸后充作太学生的送去给太学的主官们批阅。 虽然各家送来的「贤才」之中确实不乏有能之士,但绝大多数都是滥竽充数,批出来的卷面成绩差得吓坏了太学主官,直接跑到朝堂上磕头认错,直言自己没本事,把一群有才华的年轻人教导成了目不识丁的笨蛋。 神龙陛下这时候才神情迷惑的说,那是他想起来自己当初每次交了功课还要被泰兴帝额外考校一番,看看是不是有人帮着作弊,所以照办的。 不管朝臣当时脸上多么尴尬,他们「蒙蔽圣听」的罪责都少不了。 不光刚被塞进学宫的「博士」们几乎全带着蠢货的名声被送回家,连举荐这群人的官员也没落着好果子吃,依照律法被扒光了裤子,在大太阳底下露着屁股蛋子挨廷杖、罚俸禄,顺便连官职都逆向沖了几级。 官员们自然不会甘心失去名声地位,吵嚷着没人做事,整日在宫中生事。 第15页 神龙陛下似乎被他们闹怕了,躲在后宫不肯出面。过了好些天,把官员们拖得快要闹腾不动了,才再开大朝。 官员们不会放弃闹腾的机会,当着神龙陛下的面又开始作天作地,神龙陛下呆愣愣的看了他们好半天,突然说泰兴帝教过他,骗人一回的,一辈子都想着骗人,所以朝上这群官员里肯定也有许多学问不行的,硬是把太学院里的大儒们全叫过来,当场出题考试。 没等朝臣们反应过劲儿,神龙陛下连地方上的官员也一批一批的招进京中考试,所以成绩不合格的,全给撸成了白板,又是殿前的一顿好打之后,让内侍敲锣打鼓的沿街诉说罪状,给他们送回家吃自己去了。 有人吃亏,就有人占便宜,考试合格的官员得到提升,官位涨得还很快。 得到升任的官员和被抹了官职的许多出自同一家族,有人喊冤想要给神龙陛下找麻烦,通过考试得到升任机会的又怎么肯把位置让出来。他们亲自出马把本家亲自痛斥一番,直接把对方形容成了不忠不孝只吃干饭不做事的恶人。 一场朝堂君臣之争演变成了各家族内斗,一家子人相互怀着怨言,不再齐心合力。 到了穆怀渊重回幼年之前,大周朝堂上下风气肃然一新,已有中兴态势。 所有人都觉得那是误打误撞得来的好运,是大周列祖列宗庇佑,是崔太后贤良扶持,是官员有良心撑着江山。 除了穆怀渊,从来没人考虑过神龙陛下在装傻。 至于为何穆怀渊知道神龙陛下不是傻子? 原因简单得很,对方每次见到他都面红耳赤、手脚不知道往哪里摆,很快便装不下去露出马脚。 如今看来,神龙殿下果然从小好美色。 穆怀渊视线从紫荆、绿萝等一干宫女脸上扫过,心中不悦。 神龙殿下身边伺候的宫女还真是环肥燕瘦各有千秋啊。 作者有话要说: 穆怀渊:神龙,过来,把这首《登。徒。子。好。色。赋》全文背诵,然后写五千字感言。 神龙:……我又做错了什么! 第9章 误会大了 小儿子天生日体弱,任多少名贵药材咽下肚也没见起色,整日病病歪歪的下地多走几步都难。 崔皇后也知道小儿子不过是天天熬日子,只要太医们不告诉她病情加重了,崔皇后就把没消息当做好消息对待。 十年如一日的自我折磨,崔皇后从承弘殿离开时总是心中疲惫,情绪压抑。 回到凤栖殿时,像一朵枯萎的鲜花。 「娘娘回来了。」小宫女在殿外看到流进马车,顿时兴奋的提着裙摆快步跑下台阶,凑在马车边一股脑的说,「典驸马带着二殿下回来,正在凌云台上与二殿下等候。」 崔皇后颔首,低声催促,「夏雨,快着些,别让姑父等急了。」 下了马车,一行人簇拥着崔皇后匆匆赶去台上。 前脚迈进门,崔皇后就被眼前的画面镇住了。 自己的儿子自己清楚,崔皇后最知道二子从小喜欢相貌周正的人伺候,哪怕落水烧坏了脑子也没能把神龙这点癖好扭过来,为此,无论凤栖殿还是承庆殿里都看不到长得歪瓜裂枣似的宫女和内侍。 貌美的宫女和内侍随时在侧,神龙的性子总会更软和些。 即便如此,崔皇后也从没见过儿子这副模样——典籍带来的少年端坐在一侧,她儿子缩在典籍身后,借着长者的遮掩,一下又一下的去扭头偷瞧对方,偏巧身旁少年每每略有动作,神龙又像是被吓到的猫仔儿,迅速缩回典籍身后,故作无事发生。 看着真是太蠢了。 崔皇后深觉儿子的举动辣眼睛,不满的压低了声音叫唤,「神龙。」 「母后,您回来了。」神龙闻声而起,直接走到崔皇后身边,讨好的站在崔皇后身后给她捏肩,「母后辛苦了,我好想你。」 「嗯?」 神龙撅起嘴唇,撒娇道:「我困了,姑祖父在,不能走。」 崔皇后心疼的揉了儿子脸蛋几把,柔声催促:「我听说陛下唤你去前朝,应答回復肯定累坏了。这儿有我接待,你姑祖父又不是外人,回去歇着吧。」 「谢谢母后。」神龙顿时绽开笑容,欢欢喜喜的被紫荆和绿萝带去后殿。 ——二殿下是个痴儿,痴儿不必与母亲保持距离,绝对没人多心编派其他的。 崔皇后和典籍见礼,分坐两头,穆怀渊坐在典籍下首。 不等崔皇后询问,典籍便把泰兴帝召他入宫说过的话全给崔皇后复述了一遍,「娘娘暂时可以放心,有大殿下曾做过的事情垫底,陛下至少五年不会对神龙多加苛责。」 「多谢姑父施以援手。」崔皇后口中道谢,脸上愁色不减。 她苦笑着道,「我孩子生得早,虽然后来这些年也能拢住陛下,可偏偏肚子再没了消息。如今陛下其他子嗣尚且年幼,看不出有何资质,待五年后,怕是才真要血雨腥风了。能在后宫混得风生水起的,哪有一个省油的灯。如今没人闹事,只是因为陛下没有另立的意思,否则后宫有儿子的嫔妃肯定每天早早聚在我的凤栖殿外,一副我要让她们淋雨或是晒黑了皮肤的模样噁心我。」 崔皇后抱怨过一句就算完,没有关于后宫争宠的险恶喋喋不休。 第16页 比起自己能够支应的情况,她始终更为了儿子们担忧,「姑父,陛下想好要让哪几家的儿郎做神龙伴读了么?」 典籍摇头,「陛下听了两桩陈年旧事就受不住离开了。我除了与陛下说定怀渊的事情,其他一概没来得及说起。」 「还真是陛下做得出来的事儿。」崔皇后闻言破涕为笑。 典驸马就着桌案现场写了一份名单,在上面清清楚楚的写下为何要遴选此家儿郎,儿郎性情如何、选了他对神龙又有什么帮助,一样样清楚明白,让泰兴帝不会心存疑惑。 崔皇后站在桌案前看过典驸马书写的内容,发自内心服气,「这几家全不是喜欢炫耀子孙才智能力的人家,姑父竟能一眼看出他们品性。」 典驸马摆手,「娘娘别被传言煳弄了,有几个名士真的只看一眼,再凭藉几件不知道真假的传闻就品鑑人物啊。我背着『善辨人』的名声,娶了公主之后又成了辈分极高的皇家女婿,自己也算是个名儒,到哪里游玩都有人家喜欢把家中出色的儿郎推荐到我面前。一群老头子日常闲聊的话题总归绕不开『谁家孩子好、谁家孩子差』的破烂事,各处听得多了,几处对比着真假,自然能品出谁好谁差。」 「名声这东西,大半是吹出来的。实则一个人真正如何,还要不带偏见的亲自观察一阵才能下定论。」典驸马说着突然笑着,「况且,那些经受过大事,性子骤变的孩子也不少见。」 他长指怼在安静坐在下首的穆怀渊鼻子底下,「这孩子小时候到处惹是生非,你看他如今,随便往哪里一坐,不主动问起,三棒子也打不出一个屁来。」 典驸马说得粗俗,更出对弟子亲近疼爱。 崔皇后看穆怀渊的眼神越发慎重。 典籍在泰兴帝面前说话及有分量,若是能够拉拢他的弟子…… 崔皇后思绪万千,脑中飞快把崔家嫡出的几个小娘子相貌品性都过了几遍,想起娘家兄弟都没有适龄的姑娘,恨不得让亲生女儿跟女婿和离好把穆怀渊拉回家。可对上穆怀渊八风不动的冷淡眼神,她心中火热顿时被压了下来。 年少得志的儿郎大多神采飞扬,即便是性格沉稳的也难免或以家世、或以才学而自豪,显出一股轻狂的少年意气;但穆怀渊幼年遭逢大难,父母亡故、家人离散,一夕间成了罪臣之子,至今还能不长成偏狭的性子,除了典驸马教导得好,与穆怀渊本身心胸性格也有极大关系。 这样的好儿郎,崔皇后可不认为家中那群自认是后族,多以美貌骄矜的侄女们能把握得住。 最重要是…… 崔皇后眼睛反覆向穆怀渊身上看去,心里越发可惜唯一女儿早早出嫁,女婿还是个长寿的了。 如此相貌、如此气质的神仙郎君,哪怕没什么感情,天天坐在自己身边对着也能多吃两碗饭吶,真不知道以后要便宜了谁去。 至于典驸马写好的伴读人选,崔皇后从头到尾都没问过一句,摆明了全心信任典驸马的推荐。 她笑着指了春茶对穆怀渊说,「房舍一早让人备下了。承庆殿宽广,神龙独个儿住着寂寞。择日不如撞日,你既然来了,就别回去了。直接住下,有什么缺少的只管对春茶说。我让她立刻寻来。」 说到底,其他伴读还是各有家族的,哪里能和无牵无挂的穆怀渊比。 早早让神龙与穆怀渊结下情分才是正经! 寻常儿郎听了这话,不是诚惶诚恐的推拒,表示自己不配比其他伴读早入宫;就是立刻用眼珠子去扫家长,得了家长允许故作姿态的同意。穆怀渊神色平常,看也不看典籍,直接应了崔皇后的话,「多谢娘娘关照。」 少年神态大方自在,眼神清澈镇定,完全看不出对权势的渴望,也没有分毫对皇室的敬畏,偏偏正是如此模样,越发显出一股飘渺的仙气来。 无所求,而无所畏。 看来想要让穆怀渊对她儿子掏心掏肺,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了。 崔皇后打定主意以后要把穆怀渊视如己出,给自己儿子什么,就同样给他备下,却不知穆怀渊面上八风不动,心里想得却是「什么时候能说完闲话,让宫女把他带去殿下宫中相见」。 典驸马不是喜欢拉家常的人,对崔皇后说完该说的,告辞离开。 他写的那份伴读推荐函也被皇后宫中的内侍送去裁云殿。 泰兴帝虽然性子软弱、优柔寡断,但很是听得下别人好心相劝的话,得到典驸马这份清楚明白、情真意切的举荐表,直接发了圣旨到五个孩子家中。而得了圣旨的人家听说同为伴读的典驸马弟子什么都没带就直接入宫了,也不敢怠慢,当即比照着穆怀渊的做法,除了孩子穿在身上的一身以上外,什么都不让带就直接送进宫里去了。 金乌西垂,承庆殿的台阶被染成一片温暖慵懒的浅橙色。 神龙用过晚膳,满心闲适的绕着殿后引入的浅池慢慢走着。他仰头回望宫殿,忽然发现内殿二楼的窗户开了,素手探出缥色广袖扶着窗柩,用一桿黑檀长杆撑住,随即测过身,慢慢见珠链一圈圈向上捲起,卡在挂钩中。做好了一切,穆怀渊握着一本不知道什么内容的书,在窗边坐下细读,全然不知道殿外的流水边有人把他当成风景驻足。 「殿下,娘娘吩咐殿下回殿,迎一迎入宫的伴读。」 第17页 「嗯?啊!」神龙回过神,尴尬的发现自己傻乎乎的站在外面吹冷风欣赏穆怀渊的美貌太久,天已经完全黑了。 上辈子各种美女帅哥满网都是,怎么看到年纪不大的穆怀渊还总是昏头! 神龙埋头疾走,到达殿门时与被马车送来的五名伴读碰了个正着。 或许是神龙的卖相太好,伴读们下车看到他没有一个把他当成「傻子二殿下」,最热情的直接上前招唿,挤在神龙身边挤眉弄眼的问,「你见过那傻子了?到底有多傻?」 神龙:「……」 这他妈就很尴尬了。 作者有话要说: 跟小天使们请个假,明天有点私事,不能更啦,大家周二要准时回来看我哦 第10章 气场碾压 神龙站在原地,告诉自己这时候只要微笑就可以了。 轻柔的微风拂过面颊,细碎的桃花瓣飘飘荡荡的随风而来,恋恋不捨的将自己挂在神龙挽起的髮丝间,越发衬托得少年五官精緻、神色柔和。他是有点烦恼的的皱了皱眉头,随即向身边少年们绽放友善的笑容,清澈的眼眸涌起水光,像深林中灵巧的小鹿一样惹人怜爱。 完全符合前来的伴读们对传说中「天下第一美男子穆康之子」的想像。 没错,就是这种柔软温和的模样才担得起幼年身世悲惨,被父亲好友救助教导,多年来除了一心向学从不掺合乱七八糟的事情的形象啊! 「放肆,你们初入宫中竟敢对殿下无礼。」缀在二殿下身后的宫女们吓坏了,立刻跑过来把少年们推开。 她们小心翼翼的围成一圈,让神龙安稳的躲在里面,还不忘记检查二殿下的身体,确定他没被少年没深没浅的几下拍伤了皮肉。 「……二殿下?」 「二殿下?!」 「这不可能!」几个少年睁大眼睛,满脸不可置信。 最先揽过神龙肩膀的少年更是不客气的说:「我在宫外见过痴傻的孩童,脸歪嘴邪、神情痴呆、口角流涎,二殿下的模样与他们哪有一丁点相似。穆怀渊,你不要因为提前一步入宫就带着宫娥一起戏耍我们。」 少年不信邪的上前,没想到宫娥们看着风姿绰约,手头上却一点都不轻巧,拆了提灯的挂杆当武器,直接往他身上招唿。 那名漂亮得像个仙童的少年还火上浇油,不断拍手欢唿,「用力点!打屁股不受伤!」 二殿下向来事儿好脾气的温厚人,一直都是被欺负的那个。当初大殿下在世有陛下撑腰,宫女们看他挤兑二殿下,心里恼火也不敢顶撞。但现在就不同了!二殿下马上要被册立为太子,是天底下除了陛下和皇后娘娘之外最大的,一群毛头小子欺负到二殿下头上,她们难道还会手下留情吗? 除了四名宫女留在神龙边上看护,其他几个都挥着灯杆不客气的朝出言不逊的小子打去。 一时间,院子里噼噼啪啪的倒是有几分热闹的气氛。 站在几人之中靠后位置的一个瘦弱少年眉头渐渐蹙起,眼看挨打的少年东躲西闪,嘴上还在挑衅叫号,终于忍不住出声劝阻,「周戎,不可无礼。我们怕是误会了,面前的真是二殿下。」 鱼一般滑熘的少年脚下一顿,终于「啪」的一声,被灯杆狠狠拍在屁股上,眼圈红红的涌出泪花,他抖着声音说,「卫遣,你早不说晚不说,偏偏这时候说,就是想让我挨揍吧。」 周戎知错就改,立刻放软身段,客客气气的抱拳致歉,「臣失仪,请殿下降罪。」 说罢,他狠狠揉了还在犯疼得屁股几把,心里想,爹娘说得对,宫里果然很多高手,连打人都分外疼呢。 节奏总算是回到了神龙熟悉的模式,他只要傻乎乎的朝着一个方向看就好了,心里数了五个数之后,才回答:「念在初犯,不与你计较。」 紫荆马上接上神龙的话,「几位小郎君赶在宫里落锁前进来,怕是累坏了,奴婢已经将客房收拾整齐,请随奴婢来。」 之前打人的宫女已经把灯挂回灯杆上,一个个恢復了端庄娴雅的姿态,臻首低垂,柔声细语道:「小郎君们请随奴婢来。」 眼见人都跟着宫女走了,神龙也打算想要回房歇息一阵子,再让收拾停当的伴读们一起过来见礼。 ——外头傻站着欣赏穆怀渊美色太久,他脚底实在疼。 不曾想神龙还没来得及抬脚,内殿那个引发了之前误会的罪魁祸首就走了出来,修长的指尖直接按在神龙被周戎揽过的肩膀上,眉目间蒙上一层霜雪,沉声质问:「谁擅自近了殿下身侧?」 嗯?怎么好像很生气的样子。 神龙眨眨眼睛,看不懂穆怀渊问这个问题的意思。可当对方指尖在他肩膀压实,明明隔了几层衣衫,神龙却仿佛被火烧了似的,一下子跳开,脸上火红火红的,仰着头看着对方的眼神越发水润。 神龙人挪开了,可穆怀渊的手却还牢牢握着他的肩膀。 他像是看闹别扭的小孩子似的,宠溺又无奈的笑了笑,清淡的声音里注入妥协的味道,「好吧,我不问了。殿下随我回去。」 宽大的手掌顺着肩膀滑落,把他的手完全包裹其中。 神龙迷迷煳煳的感觉手指相连的位置一股火烧到头顶,真把自己脑子烧得混沌了。 穆怀渊没用多少力道就把人牵回殿内。 第18页 神龙殿下在穆怀渊印象中不显山不露水,但却是个主意极正的人,若是想得到神龙殿下首肯,自己一定要付出些代价——至少也要用一堆大道理说服他——才行。可一路从前殿走过内殿,再到了寝房,整整几百步的距离,神龙殿下都乖得像只小兔子,任由他牵着手,丝毫不反抗。 装得这么卖力?难道神龙殿下以为自己在试探他么。 穆怀渊因为轻而易举牵到神龙殿下小手而明朗的心情飘过一丝阴云,手上动作却没停,轻声道:「殿下长开双臂,让我为你宽衣。」 「嗯——嗯???!」神龙随口答应,等到浑浑噩噩的脑子理解了穆怀渊的话,整个人都僵硬了。 他捏紧衣领,警惕的后退一步,扬声质问:「脱衣服做什么?」 穆怀渊眸中笑意渐深。 装啊,怎么不装傻了? 你不装傻,可要轮到我装傻了。 「周戎是隐退的中书令周记的曾孙,周家有感于先帝时候战乱兵祸,家人离散,到了周戎这一辈全都不再是身子骨柔弱的书生,而请了教头进门教习武艺。周戎的『戎』字正是由于出生起就手脚有力而选取的名字。殿下被周戎捏了一把,不愿意追究是殿下宽仁,可老师将我送来宫中,我若视而不见,岂不是辜负了老师。」 因着神龙质问而引来的关心视线在穆怀渊话中重新移开。 引出「是不是受伤了」的话题后,连神龙都不好意思不脱衣裳了。 ——就算他是傻子,也是皇帝家的傻儿子,要是真受了伤没得到及时治疗,身边伺候的宫女内侍都要跟着吃瓜落。 「不疼,没事。」神龙蔫巴着。 他试图抵抗伸向自己衣带的一双手,可指尖交错的瞬间,那种火烧火燎把脑子都烧烬的感觉再次出现。 神龙匆匆躲开穆怀渊的手,规规矩矩的伸展双臂在原地站好,任穆怀渊解开右衽的两根系带,掀开外层衣襟之后再去解里面这层带子。 泰兴帝性好奢侈,连带着宫廷内外都瀰漫起奢靡的风气。简单保暖的款式少有人碰,为了显示财力,反而一层有一层的穿起本该图凉快用的罗衫。神龙身为皇子自然也逃不过这股潮流,今日穿在他身上的,正是层层加深浓度的碧色交领长衫。 若是穿袄子,寒风犹在的春日只需要穿三件便足够,偏偏他身上套的七层罗衫。 外头几件只是抽开系带已然让神龙连耳朵都红得滴血了,解到最内层贴着皮肉的圆领对襟短衫时,他终于忍不住,一把按住穆怀渊在自己胸前解着玉石纽扣的双手。 「殿下的脸好红,是不是发热了?」穆怀渊顺势将神龙的小手抓在掌心,另一只手去摸他的额头。 光洁饱满的额头被覆在宽大的手掌下,连修长的弯眉都被裹住,穆怀渊低声说了一句「额头不热,怎么脸上这么烫」,手掌已然挪到神龙脑后,扶着他的脖颈将自己额头贴上去。 神龙睁大了眼睛,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脑子里一片空白,完全失去应对的能力。 刚刚、刚刚发生了什么? 神龙再回过神,最后一层内衫的玉扣已经被穆怀渊全部解开——他单薄的胸膛露在空气里,青涩稚嫩得让神龙觉得丢脸。 神龙拢住衣襟遮掩自己那副惨绿少年的排骨身材。 穆怀渊的手指压住神龙,握着他一同褪去衣衫,凑上前仔细检查了肩膀,确定没留下任何痕迹才放心的舒了口气,退到一步外,招唿宫女,「伺候殿下梳洗,换套松快的衣裳。」 走得这么快,毫不留恋的样子,果然是自己多心了吧。 神龙垂眸看了看自己因为拼命长个而毫无看头的身体,乖乖被绿萝带人拆了髮髻、篦发、洗脸、泡脚,又换上了白罗里衣。 夜间寒冷,宫女绝不会让换过衣裳的二殿下乱跑。她们开了寝殿隔壁的耳房,整整摆了十个火盆,又在坐榻上铺了厚厚一层狼皮毯子才把二殿下请过去。 一切做完,被宫女们带去安置的伴读又被带过来对神龙正式见礼。 一直表现得很活泼的周戎看到穆怀渊真人眼睛顿时亮了。他疾走几步,来到穆怀渊面前,顿时发现穆怀渊比自己整整高了半个头。 周戎跨下脸,闷闷不乐的躲回一开始帮他解围的少年身侧去了。 大周以身材高挑矫健为美,泰兴帝和崔皇后都是高个子,神龙遗传基因优秀,十三岁身长已有七尺,站在伴读间也不曾矮人一头。只是此时他坐着,身高不明显。 偏偏所有伴读站在一块,穆怀渊硬是比其他五个都高出整整一头! 傲人的身高配上穆怀渊无人可及的飘渺仙气,真像野鹤立于鸡群,难怪周戎不肯上前自找不痛快了。 作者有话要说: 神龙:哇,你好高。 穆怀渊:傻孩子,这叫攻的气场。 第11章 安之若素 内殿蔓延着难掩的尴尬,静悄悄的没人出声。 几个伴读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瞧着明摆着一直跟二殿下在寝殿里的穆怀渊眼神都有些不对劲了。 真是没想到,长得仙气飘飘,肚子里却装了那么多逢迎拍马的小心思。 他们拉开与穆怀渊之间的距离,不愿与穆怀渊为伍。 穆怀渊站在原地,并不因他人行动而有所改变。他面上无悲无喜,似乎早已习惯了经受他人异样的眼光,又仿佛众人不配进入他的眼底。 第19页 神龙将伴读和穆怀渊之间的互动收入眼中,心中发虚。 穆怀渊见过他之后,其实本应该立刻被宫女们带去安置歇息,完全是因为神龙不错眼的一直在外面盯着穆怀渊看,才导致穆怀渊接到回去休息的传令而没能离开。 而且…… 神龙偷偷朝穆怀渊看了一眼,脸上又有些发烫。 他赶忙捂住脸,「好睏。」 紫荆和绿萝顿时沉下脸,不高兴的瞪了伴读们一眼,不高兴的强调,「殿下每日日落便要歇息,现在已经戌时三刻,还请诸位小郎君不要耽搁了。」 殿下伴读中的几人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是个各自中等但分外壮实的少年,揉着后脑勺嘿嘿傻笑几声,率先说:「上元节后一直没入宫,二殿下又瘦啦。」 说话的人是樊素。 前朝末帝无道,民不聊生,兵祸四起。太/祖乃前朝重臣,世代为将,眼见天下大乱,终于站出来与群雄逐鹿。樊家是刘氏的家臣,随着太/祖四处征战,太/祖得天下后,给樊家封了个爵位。 可大周立国已有二十多载,皇帝从太/祖传到先帝再传到泰兴帝手中,歷经三代,从无战乱。 天下承平日久,武将渐渐不如文臣得皇家看重,尤其樊家这种几代也培养不出能从武转文子嗣的人家,简直心慌意乱。 樊家全是实心眼,嫁进门的媳妇也是将门虎女,心思鲁直。发现家里有没落的趋势后,不像文官人家还在乎什么脸面,简单直白的凡是有入宫机会就一定要进来给崔皇后秦安,保证家里孩子哪怕没本事,也得在皇家面前混个眼熟。 樊素遗传到家庭的优秀基因,凡是不在校场习武练兵的时候,都一副傻乎乎的模样,跟装傻的神龙站在一起相映成趣,倒是让崔皇后对他多了几分怜爱,有什么好物也总能借着「替泰兴帝分忧照顾老臣」的名头,捎给樊素一些。 樊家受崔皇后多年帮扶,虽然朝堂上没有建树,在京城里也不至于被人轻慢了。 这回典驸马挑中樊家子弟,樊家完全不像其他人家还琢磨着退路,二话不说将嫡长子送进宫来,还反覆叮嘱樊素,一定要照顾好二殿下。 神龙揉着眼睛,蔫哒哒的说:「发热好几日,吃不下饭。」 樊素顿时忘了还有其他人,直接面朝着神龙倒退出寝殿,「二殿下快歇了吧,我不打扰二殿下了。」 樊素走了,剩余四个根本没机会开口自我介绍的伴读反而不好长篇大论的自我介绍了。 他们一次排成对,认错过神龙身份的最先开口,「前中书令周记重孙,五房嫡出幼子周戎。」 阻止过周戎胡乱说话的柔弱少年,跟着说:「卫遣,吏部尚书卫琰之幼子,家中行五。」 「顾念,出身江南顾家,户部侍郎顾剑嫡出二子。」 「沈瑜。」最后一个开口的是衣着明显要简朴得多的少年,其他几人都衣着华美、用料考究,只有他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胭脂色云纹绸缎竖领大襟长袄,自我介绍也没加任何关于父辈、祖辈的内容。 神龙像是听不出区别,点点头,用充满鼻音的娇嫩嗓子哼哼,「送他们回去歇息吧。」 殿中剩余五人一起离开,神龙躺进宽大的床铺中,很快合上眼睛。 紫荆放下床幔,低声命人熄灭寝殿内大半烛火,带着另一个宫女睡到了外间。 宫女提灯引着六名新进宫做伴读的小郎君往住处走。因着樊家和皇室的关系,樊素经常往来宫中,不如其他几人拘束,路上竟和引路的宫女撒娇,「姐姐能不能替我张罗些点心?入宫太急,晚上没吃饱,肚子闹得慌,夜里睡不安稳。」 宫女笑着回话:「樊小郎想吃什么?承庆殿有小厨房,奴婢给小郎君现做些。娘娘一早叮嘱过,诸位小郎君都是长身体的时候,怕你们饿着,让奴婢们不要灭了灶火,随时准备着吃食。」 樊素立即笑了,「娘娘真是神女下凡!我李家前吃到几口,再来半盆饭加二斤肉就足够了。」 「樊小郎的饭食也太简单了,奴婢给小郎君多准备几道菜。有荤有素,免得夜里吃太多荤腥,败了胃口。」 卫遣轻飘飘的往樊素身上睨了一眼,从鼻腔里挤出一声轻笑。 樊素当即涨红了脸,提升质问:「你笑什么?」 卫遣挑眉,看着樊素不说话,往下撇的眼神却引得樊素更不高兴了,「我这一顿算吃得少了,平日每顿要两盆饭,五斤肉菜,二十枚鸡子!」 卫遣摇头,懒得与他说话,自顾自走到周戎一面,「我们走吧,我书还没看完。」 周戎留恋不已的看向宫女,咽了咽口水,压低声音说:「我晚上也没吃饱就动身入宫了。」 卫遣听得直跺脚,用力拽周戎衣袖,「你被光顾着吃,姨母说什么你都忘了?」 周戎深吸一口气,勉强压下肚里的空虚感,苦着脸跟上卫遣脚步回房。 宫女笑着目送周戎和卫遣离开,一句没多嘴,转头问其他三人,「穆小郎、沈小郎、顾小郎一起用饭吧。」 顾念是重臣之子,往宫中走动的次数不少,也十分随意,宫女招唿了就点头;穆怀渊重生前已然是大周辅宰,更不惧在宫中行走。只有沈瑜表现得有些迟疑。 但他看着穆怀渊、顾念、樊素三人,也应景的点头,一同去饭厅用餐。 第20页 宫女们是从靠近京城地界的人家选上来的良家子,入宫十年换家中五年不必缴徭役赋税,愿意入宫的大多家境贫寒,明白「半大小子吃穷老子」的道理,没人嘲笑樊素吃得多。一人一张的食案上直接放了硕大的饭盆,每人准备了十道菜。 「膳房还准备了蒸饼,若是不够,小郎君唤奴婢添菜饭便是,不要饿坏了身子。」 樊素大口大口往嘴里塞菜饭,胡乱点头,显然已经饿坏了。 顾念早听过樊家上下全都胃大如牛,但亲眼看着樊素以均匀的速度很快将整整一盆饭塞进肚子,还是慢慢睁大了眼睛。他忍不住垂眸往自己腹部看了看,确信自己的腰围便是把内脏都挖出去也不足以容纳樊素吃下的食物。 沈瑜也看得目瞪口呆,等到顾念放下筷子发出一声饱足的呻/吟,他再看自己几乎没动过几筷子的餐盘,不由得生出一股莫名的羞耻来。 樊素对于自己食量早就习惯了,憨直大笑,毫不避讳的说:「家里都这样能吃。我听祖父说,当初就是因为太能吃了,别人家养不起才投到太/祖门下效力。太/祖还说,千里马能吃,我祖父也能吃,所以我祖父肯定是千里马呢。你们别看我瞧着不长肉,门前的石狮子我一把就能抱起来。就是平日里总觉得肚子里没底,饿得快。」 「承庆殿外的石狮子足有五百斤。樊氏儿郎果然都天生神力。」 樊素被顾念这一声赞美闹了个大红脸,赶忙谦虚,「天下太平,用不着我家,我就是个糟践粮食的。我脑子笨,以后在一处念书,你们不要嫌弃。」 「尺有所长,寸有所短,阿兄自谦太过了。」顾念笑眯眯的把自己缺点也说出来,「我也只会死读书罢了,家父因为我只好算学,诗文平平的事情没少打我手板。」 分享过秘密,关系徒然就亲近起来。 穆怀渊四人又说笑几句消食后,各自回房。 宫女们一早在房中备好热水,连新衣都摆放在了木桶边上。 神龙殿下登基后,改善留宿宫中臣子的待遇,也让值夜的官员倍感舒心。 穆怀渊看着熟悉的举动,心中一暖,不自觉露出笑容。 原来在年少时,神龙已经是个内心如此柔软的人了,难怪后来坐上皇位能让那么多的官员心折。 「噹噹」的低响唤回穆怀渊神志,他放下摩挲了半晌的新衣开门,门口站着神色紧张的沈瑜。 穆怀渊直接把人请进来,沈瑜一揖到底,攥紧了拳头问,「入宫伴读之中只有穆兄与我情状相似,握瑾无能,想不明白在宫中该如何自处,想向穆兄请教。」 穆怀渊任由沈瑜弓着背,坦然在他面前落座,「沈家自恃前朝公主下降,不肯归顺。才不到三十年就耐不住穷困了么?」 沈瑜面上失去血色,抬头怒视穆怀渊。 穆怀渊笑了,「你连这种话都受不住,偏来问我如何自处?我父亲刺杀今上的事情举朝皆知。」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 「心无所求,便可泰然处之。」穆怀渊说完,伸手送客。 作者有话要说: 神龙:出场好多人,你戏份都没了。 穆怀渊:一句话足够时髦值了。 第12章 逢场作戏 沈家也曾煊赫一时,家中能人辈出,前朝最着名的宜阳书院便是沈家的。 朝代更替,沈家老太爷在世的时候身为公主之子,自不肯归降于新朝,将太/祖的多番徵召置之不理,临死前更是逼着儿子发誓绝不侍奉新朝。 沈家老爷子闹了这么一出,带着一身风骨离世,沈家却陷入巨大的麻烦。 因为特殊的背景构成,宜阳书院的学生也免不了在考学时候受到排挤。如今做官一半靠举荐,另一半拼真本事自己上考场。宜阳书院出来的学生自然没有前面一种机会,可他们好不容易穿过考试的一关,到了查出身时候,主官们见了「宜阳书院」四个字一样把人刷下来。 商贾人家没资格读书考学,有田产的富户倾举家之力都未必供得起一个读书人。 大周建立十多年后,所有人发现宜阳书院再无一个能够入朝为官的学生后,宜阳书院便土崩瓦解了。 沈家全家都是读书人,宜阳县有着上百亩良田,本不缺吃穿,可家人仁善,不忍心看到被自家老太爷不肯归顺而耽误的学生过苦日子,周济完了这个、周济那个,甚至为了弟子娶妻连田产都送出去不少。等到回过神来,周家已经入不敷出,连日子都快过不下去了。 典籍年少时週游天下,曾在宜阳书院暂居,得到了沈老爷子的指点,沈老爷子对他算是有半师之宜。 典籍在七年前带着妻子安平大长公主和弟子穆怀渊故地重游的时候发现了沈家的窘境。他索性说服了沈家现在的当家人沈固。在沈固的安排下,自己继续守着对父亲的誓言,留在宜阳县,沈家其他子弟则被典籍举荐给许多官员做谋士、属官,也算给他们找了一条活路。 剩下几个沈姓的子嗣随着典籍上京,住在安平大长公主名下的二进小院静心求学,只待日后由典籍举荐出仕。 沈瑜钦佩曾祖父的坚持,也理解祖父为了全家的变通,往日安贫乐道,并不以吃粗粮、穿旧衣为耻,甚至在年少情况的梦中描绘过高中时踏马游街的美景,可他没想到在今日从天而降一个天大的馅饼,狠狠拍在他头上。 第21页 沈瑜被馅饼砸得眼冒金星,随之而来的是几乎将他淹没的惶恐不安。 虽然沈家没落了,但才学摆在那里,又有许多子弟出任官员的副贰,实则对于宫中二皇子痴傻的事情还是有所耳闻的。 知道自己入宫后,一生荣辱将要繫于一名痴儿,沈瑜实在意难平。可他又难免同情二皇子身为一个痴儿被强推到高位,承担风雨。因此,乘车入宫以来,一直浑浑噩噩的缓不过劲头来。 到了夜里,用过一顿从没吃过的丰盛饭菜,沈瑜终于从茫然中清醒。 他意识到从自己登上宫中派来的马车那一刻,就再也没有退路了。 沈瑜的心情十分复杂,但一系列复杂的情绪之中最突出的始终是紧张。当他在二皇子寝殿中看到与二皇子相对而立的穆怀渊时,这种紧张达到了最高峰,随即,紧张变了强烈的挫败感。 他和穆怀渊都是令大周朝廷颜面尽失的存在,甚至穆怀渊的父亲试图射杀当今圣上,身为更加微妙。 可为什么自己连唿吸都小心翼翼的,穆怀渊却能够如此自然的站在金碧辉煌的宫廷内谈笑自若? 自己就比他差了那么多吗? 沈瑜并不嫉妒,可他想要弄清楚其中的缘故,在所有人都回了房间后,忍不住悄悄熘去穆怀渊住处,向他询问缘故,却被穆怀渊一句话震慑,失魂落魄的回到房间。 沈瑜一屁股坐在床面上,过了许久才失落的捂住脸。 穆怀渊说得不错,他不如穆怀渊坦然。不光是因为他期盼着成为二皇子能够为他恢復沈家往日荣光,更重要的是,他一开始就被皇室展现的权势震慑,才会心神动盪。 沈瑜来到桌前,拨亮灯火,默写起写《沈氏家训》,将权势带给他的影响剥离。 六名伴读同住在寝殿前的两行相对的排房舍中,一人一个宽敞的套间,沈瑜房内的灯火亮了大半夜,除了心无尘埃的樊素,其他四人都有所察觉。 穆怀渊猜到其中缘故,因为沈瑜一开始的心思不正,不愿意劝他早早休息;顾念进了宫才第一次见到沈瑜,与他十分陌生,以为沈瑜不过是紧张,自己不好插手索性不管,想着过些日子习惯了,沈瑜自然能安枕无忧;躲在一起吃点心的周戎和卫遣则满心惊奇。 「阿遣,沈瑜比你还用功呢。」周戎从卫遣手里又接过一个指节大的点心塞进嘴里,边嚼边说。 卫遣翻了个白眼,不高兴的嘟哝,「吃还堵不住你的嘴。你怎么总那么多废话。」 「怎么就是废话了呢。我爷爷总念叨我,说你『日日笔耕不辍,方能小小年纪写得一手好字』。这都亥时了,他还闷头写呢。」周戎一脸艷羡。 他虽然聪明,却耐不住性子,最讨厌的就是闷坐在房间里练字背书,对于性子沉静稳妥的人,难免生出羡慕之情。 卫遣冷哼一声,把从家里带出来的最后几块点心一股脑塞给周戎,「你真是个呆子。」 「啊?」周戎含了一嘴点心,疑惑的看向卫遣。 他和卫遣一块长大,素来知道卫遣比自己聪慧,很听得进卫遣说的话。 卫遣压低声音把沈瑜出身讲了一遍,仔细分说:「你家难道没打点宫中出来接人的公公吗?我问出来的消息是,典驸马亲自给二殿下选了伴读。」 「沈瑜虽然有那样令人不安的出身,可他的神童名声在京中寒门子弟之间大着呢。谁说起沈瑜都是交口称赞;哪像你我,被人夸奖了,还会被人在身后说全是给家里老子脸面才胡乱称赞的。沈瑜既然是神童,难道他会蠢到入宫就非要表现自己勤奋好学?二皇子痴傻,功课上必然要落人一截。你听宫女嘴里的话就知道,这承庆殿也在崔皇后掌控之下。儿子身边有一群能帮得上忙的伴读,崔皇后必然开心,但在她那个傻儿子睡了之后还这么勤勉,就是往崔皇后的伤口上撒盐了。沈瑜表现自己也不会用这种胡闹的法子。他肯定是出了什么事儿,想要排解心情,一时间控制不住自己才深夜练字。」 「阿遣真聪明,连他是因为心情不好才去练字都猜得出来。」 「我每次被你惹恼了,又不好摔东西撒气就去练字。」卫遣顺口回答,随即不好意思的挠挠脸,「反正就这么回事。咱们六个里面,樊素是皇室家臣出身,顾念与你我情况类似,都可以随意相处。但一个穆怀渊,一个沈瑜,自小经歷都复杂得很,谁知道是什么性情的,一定要慎重对待。免得得罪了他们,把你当成踏脚石踩着给自己露脸。」 周戎吓了一跳,「不至于吧,大家素昧平生。再说我打算走武职,也挨不着穆怀渊和沈瑜什么。」 卫遣恨铁不成钢的教训,「满朝都知道樊家全是傻大胆,踩他赢了也显不出本事;顾念性格沉稳,不是个容易上当的人。就你一个家世又好,性子又跳脱,一拿激将法就上当,不对你下手对谁下手。你信我没错的。」 周戎点头,记住发小的叮咛。 「好了,那我回去了。」卫遣叮咛,「我使银子打听过了,二殿下虽然脑子受伤之后不中用了,但身子骨一直非常硬朗。你早点起,去院子里晃晃。我看院子里设了梅花桩,猜测二殿下早膳前有练功的习惯。」 卫遣说完蹑手蹑脚的小跑回房间,梳洗一番赶忙睡了。 天色将明未明,薄薄的晨光掀开夜幕遮掩,露出天空的本来面目。 第22页 神龙一夜好眠,难得起了个大早。 他一坐起来,守在外间的宫娥们马上行动起来,又是擦脸又是梳头、换衣裳,神龙穿上一身短打就去院子里跑圈。 刚一出门,神龙便看到周戎手持一根十分眼熟的方天画戟挥动。他视若无睹的从周戎身边跑过,跟随神龙的宫女们撒着一片香风,一起忽略了周戎的存在。 周戎手上动作一僵,忍不住用余光斜睨二殿下,发现他就那么傻乎乎的带着宫女在院子里跑圈,不由得好笑。手上力气一泻,直接把长戟砸到了脚面上。 「啊呀呀呀!疼疼疼,好疼啊!」周戎被砸得眼泛泪花,偏偏心里着急,手上更是使不出气力气。 神龙停下脚步,回头看,有点呆的说:「他怎么了?」 跟着神龙的宫女回答:「周小郎兵器砸了脚,怕是受伤了。」 「受伤,受伤好危险的,会死的,快宣太医!」神龙很是慌乱过的跑过去抬那柄一百二十多斤的长戟。 宫女哪敢让二殿下亲自动手,涌过去七手八脚的抬起长戟,把周戎的脚丫子从底下解救出来。 等到周戎发现问题解决了,已经看到漂亮得跟仙童似的二殿下独自站在一边抹眼泪了。 他单脚跳过去,纳闷问:「殿下别哭了,我没事的,涂点活血化瘀的药膏就成了。」 「生病,会死的。」 「我没生病,一点小伤罢了。」 周戎自觉回答完美,却把二殿下惹得哭得更厉害了,「三弟也说自己『一点小病』,太医差点没能救活他!」 周戎顿时再也没有早起到二殿下面前表现的心思了。 二殿下是个真傻子,跟他说话好累啊。 「奴婢先送周小郎回去养伤,殿下别难过了。」紫荆剜了周戎一眼,把神龙哄回房间里,等到没人的时候,神龙也松了一口气。 周戎那个傻子,肯定觉得自己很麻烦,以后不会再凑过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周戎/神龙:那个傻子这就信啦! 第13章 人人餵我 周戎浑浑噩噩的被宫女们抬回房间,把卫遣看得不知该说点什么,最终,他只能保持僵硬的微笑摸了银钱给宫女们打赏。 「两位小郎君稍等片刻,待奴婢将跌打药膏取来。」她回头看了疼得龇牙咧嘴的周戎一眼,强忍着笑解释,「二殿下乖巧,教习武艺的师父把规则说了几回,殿下记住之后一直严格遵守,从没受过伤。治疗跌打的伤药都被奴婢们收起来了,得略花些时间翻找。」 「劳烦你们了。」卫遣勉强笑着把人送走,回头就追问起周戎怎么把自己脚给砸了。 周戎委委屈屈的撅起嘴,「二殿下好生奇怪啊。他穿着短打带上一群宫女在院子里瞎跑,梅花桩就在边上却看都不看。练腿扎马步、练身法跑梅花桩,二殿下偏偏都不做。我就忍不住看呆了,长戟落地时一下子砸在脚背上。」 眼看卫遣要生气,周戎赶忙补充,「阿遣你别担心,没事的,我心里有数不会伤到筋骨的。」 「谁担心你了,哼!拿着长戟还敢分心,活该你变瘸子,就该跟傻子凑一块去。」卫遣瞪着周戎怒骂。 想起宫女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他赶忙收声,抿着嘴唇避让到一旁。 周戎从小惹怒了卫遣都是不断赔礼作揖,围着他转的,可现在行动不便,周戎抓耳挠腮了半天也哄不好卫遣,没让他露出个笑模样。最后无奈,干脆装起病来,突然「哎呀」一声,抱住腿「嘶嘶」的倒抽气,「好疼啊,我的脚会不会坏掉。」 卫遣无动于衷的冷笑,「阿兄砸到的是脚背,现在捂着小腿喊疼,是不是觉得我变成二殿下了?」 周戎眼见卫遣一点心疼自己的样子都没有,慢慢也有些不高兴了,「我把自己砸了就砸了,你一直训斥我干嘛。你要是觉得我蠢钝,以后少来看我就是,不用给我脸色看。」 卫遣被周戎噎得直哆嗦,貌若好女的脸上呈现出一股虚弱的苍白,把周戎吓得够呛。 他赶忙道歉,卫遣却一点都不打理人,甩着袖子就离开了。 周戎垫着脚蹦达,实在不方便;他追了几步,眼见卫遣不知道走去哪里了,只好垂头丧气的回房坐好,等着宫女送药回来。 卫遣气得一路嘟哝,「要不是看在自小的情分,谁要管你这头蠢驴。哼,伤吧,脚废了才好,省得还要去什么战场上建功立业。我看你迟早要死在战场上才是。」 卫遣不知不觉走到池边,抱着腿缩在几块大石下,觉得自己好心成了驴肝肺,委屈的红着眼圈抹眼泪。 卫遣自小身子骨弱,又长了一副阴柔的相貌,没少因此造卫家其他几房堂兄弟嘲笑捉弄。在年幼时期,一颗聪明的脑袋完全帮不上他的忙,还是周戎护着渐渐长大之后,才凭藉聪明才智在兄弟中站稳了脚跟。幼年经歷加上过于聪慧的大脑让他性子难免变得有些尖刻,习惯了得理不饶人,可要说感情,对周戎关心比血脉相连的堂兄弟还要更亲近些。 周戎这些年一直很让着卫遣,两人有了矛盾从来都是周戎退让,哄他开心。 骤然入宫,让两个孩子都有些不安,周戎一时间情绪爆发,控制不住自己,说了几句重话,卫遣便觉得分外委屈,一个人抱着腿躲起来伤心。 第23页 一根指头勾着手帕悬在卫遣身边,轻轻的说了一个「给」。 卫遣僵住身体,匆匆用袖子擦掉脸上泪水,虚张声势的挺起胸膛对手指主人看去。 他一下子就泄气了,赶忙坐正身体,规规矩矩的接下手帕,猫叫似的小声说:「多谢殿下。」 「我不欺负人,别怕。」神龙站在卫遣面前,两人视线相交。 神龙笑着把卫遣从地上拉起来,一点没问卫遣为什么躲起来偷哭,只顾着把人从池水边带回正殿。 卫家高门大族,卫遣被娇养长大,没做过一点重活,手指细腻,偏偏被神龙牵着的时候,觉得二殿下掌心的皮肤滑腻得像凝脂一般。 卫遣害羞的低声问,「殿下怎么一个人跑出来了?宫娥寻不着殿下,该担心了。」 「母后让我跟着你们好好读书。」神龙答非所问的回了一句,随后补充,「紫荆知道我出来,没乱走。」 好像也不是太傻,还能交流。 卫遣心里琢磨着,有意试探,「《三》、《百》、《千》,殿下学到那一部书了?」 「《诗经》、《四书》都背完了,母后正带着我读史。」 「『背完』?」卫遣惊讶的追问,「殿下全背下来了?」 「背诵不难,内容难,不懂呢。」神龙说完用力点点头,好像这样做了说出口的话就更有说服力似的。 卫遣随口问了几句《四书》中的段落,神龙果然倒背如流。 卫遣被神龙牵着走在他身后,只觉得一阵窒息。 现在傻子标准都这么高了吗? 他自己少有才名,但直到现在偶尔也会忘了《四书》中的某些段落,需要重新温习;二殿下从七岁落水后成了痴儿的事情举朝皆知,一个痴儿却能毫无阻碍的背出学过的全部内容。 ——别说什么「不理解」,天底下有多少能把书中内容都理解的人啊,哪怕太学生都不敢说出如此狂言。 卫遣仰头看着承庆殿的天空,忽然觉得这批挑上来的伴读,恐怕最傻的是樊素和周戎。 「殿下总算回来了。」绿萝笑着迎上去,视线扫过卫遣红红的眼眶什么都没说,「殿下刚出去,穆小郎就到了。奴婢引着穆小郎去了昨日暂时歇脚的二楼小房间。奴婢现在请穆小郎下来么?」 神龙放开卫遣,摸着肚子问,「什么时候了?」 「膳房备好了餐点,奴婢唤人传膳。」 「把他们都叫过来吧。」神龙眉开眼笑的催促,脸上写着「他们比我还喜欢赖床,真懒啊」,闹得卫遣脸上发烧。 宫外传言二殿下性子疲懒,结果事实真相是二殿下辰时起身锻鍊身体,而他们反而睡到日上三竿。 卫遣不由自主的跟在神龙身后,一路去了饭厅坐好。 宫女马上端来一碗芝麻羊乳,摆放在神龙面前,关关怀备至的强调:「殿下先喝几口暖暖胃。」 卫遣不是挑毛病,但把他们几个弄进宫摆明了就是要笼络人心的,羊乳又不是什么金贵的吃食,宫女端给二殿下了怎么会不给他们准备呢?偏偏还真没有。 不过二殿下吃东西的模样还真有趣,巴掌大的小圆脸埋在白瓷碗中,嫩得脸上的绒毛都能看清楚,跟只贪吃的小兔子似的。 卫遣正看得入神,忽然发现二殿下眼睛一亮。 卫遣顺着二殿下视线看去,发觉他眼睛冒光的看着的人竟然是穆怀渊。卫遣心里突然一阵别扭,分外挑剔的打量起穆怀渊。 哼,昨天还装模作样的穿了一身清雅的缥色,今天就暴露本性,弄了身艷丽的大红色套在身上。 卫遣垂眸看了看自己特意挑出来的深蓝色长袄,越发不高兴了。 穆怀渊生得高大挺拔,气质绝俗,无论什么颜色套在身上都只为他本身增光添彩,若是自己这般瘦削阴柔的长相穿一件红衣,恐怕要被误认成哪家不守规矩的女眷缠着二殿下! 「红色很适合你,好看。」神龙迫不及待的称赞。 穆怀渊嘴角微微捲起,坐在神龙身侧,平静的甩出条件,「叫师兄的话,明日我继续穿红。」 「师兄!」神龙当即改口。 「师弟要听师兄的话,明日起,不要再故意准备色泽这般艷丽的衣裳了。」二殿下改口,穆怀渊也马上改口,不但改口,他还翻脸了,修长的手指掐住神龙脸颊,「师弟如此狭促,不如一起换上红衣陪我。」 穿红就穿红,他一直是崔皇后的小宝宝,哪天不是穿的红彤彤的像个大红包。 神龙无所畏惧,悍然点头。 「真是……坏小孩。」穆怀渊松开手,落手前之前拂过神龙饱满的耳垂,让他狠狠打了个哆嗦。 谈笑间,樊素几人相携来到,他和沈瑜一左一右护着拄着拐杖的周戎,顾念走在沈瑜另一侧,便走还不忘记与沈瑜谈笑。 几人坐定,宫人直接抬上来五只烤羊,把伴读全部震慑在原地。 向来管不住嘴巴的周戎又是第一个开口的,「大早晨吃烤羊?殿下不怕坏了胃口。」 紫荆想笑又不敢笑,只好替鼓着脸的二殿下解释,「殿下早膳一定要吃得比晚膳更实在些,没有垫肚子的吃食,殿下整日都不安稳。」 「可早晨要吃得清淡才对身体有益处。这怎么吃啊。」周戎还在絮叨。 穆怀渊不搭理他,已经对身侧的宫女吩咐,「劳烦切些羊脸和肋骨肉过来。」 第24页 什么? 神龙勐然转头,不敢置信的看着穆怀渊把自己最喜欢吃的部分公然切走了。 幸亏一口气准备了五只,神龙心里安慰自己,表情委屈的看向宫女。没等他开口,穆怀渊已经装好了剃骨羊肉的盘子放在他食案上,举止自然的刮过神龙的鼻樑,「看你馋的,以后不准晚上吃得太简单,我会看着师弟的。」 除了崔皇后,没人对神龙做这么亲昵的举止。 一时间,神龙表情都被清空了。 卫遣却压不住心里莫名升起的一股气,对穆怀渊挑衅道:「这么多宫娥照顾,难道殿下晚上还会吃不好么!」 作者有话要说: 神龙:唉,这就是当主角的困扰,每天在五百平的大床上醒来,看着美男子们争风吃醋。 樊素:我,直男。 周戎:我,直男。 顾念:我,直男。 沈瑜:我,大概……直男…… 卫遣:看什么看,我喜欢活泼可爱的女孩子! 穆怀渊:这时候只要微笑就可以了。 第14章 扮猪吃虎 宫中主子们各有各的生活习惯。 比如泰兴帝,除了在崔皇后身边他能够安眠外,其他时候一夜总要更换两三次住处。又如崔皇后,在凤栖殿内修了一座道观,不必处理宫务、管教儿子的时候,都是换上女冠的服饰在里面潜修。就连一年到头总是病歪歪的三皇子兴业,也有个必须枕着书本才能入睡的习惯。至于后宫那群一时得宠又会很快被抛之脑后的嫔妃,在得宠的时候也要闹出些与众不同的规矩来折腾下人。 与之相比,二殿下神龙常年保持早膳吃得比晚膳丰盛的习惯,实在算不上古怪。 ——泰兴帝在吃喝玩乐方面开了坏头,整个大周从上到下奢侈风气瀰漫,一般的官员,独个吃一餐也要耗费万钱,二殿下早膳虽然要求得丰盛些,也从没超过十个菜,食材也属寻常,若非七八之岁后成了痴儿,实在能够被称赞一声「简朴」。 依照时人的习惯,本该是早晨一顿吃得简单,到了晚餐再把珍馐美味摆满食案。 卫遣不知神龙的生活习惯与时人相反,想当然的把神龙当成一大早晨就开始折腾宫人烤全羊,晚上不知道还要如何铺张的纨绔。 因为神龙来寻他而生出的那点亲近滋味,也不对味了。 穆怀渊唇边若有似无的笑意淡成一条直线,没搭理卫遣的挑衅,催促神龙用餐,「你太瘦了,多用些。晚上也别总两三个菜就随便凑合了。」 肉被穆怀渊夹着直接送到了嘴边,神龙又是被伺候惯了的,根本没觉得这动作有多亲近,「啊呜」叼住肉块,含在口中咀嚼、咽下。空荡荡的肚子霎时被羊肉肥美的滋味填充,神龙笑弯了眼睛,美滋滋的说:「晚上吃多睡不着。」 樊家始终把自己当成皇室的家臣,樊素帮腔,「二殿下确实晚上不能多吃,几年前新年设宴,大殿下一个劲儿的劝说二殿下多用吃口,二殿下勉强吃了之后没等离开就开始呕吐。惊得皇后娘娘把太医都从前面叫过来当场诊治,太医说二殿下肝强脾弱,只有在早晨阳气最旺盛的时候脾气才充足的话。」 樊素挠挠头,想不起后面的话,索性一摊手,「别的记不清楚了,反正就是晚上要吃得简单软和。」 昨夜吃上现做晚餐的几个伴读交换了眼神,都明白为什么承庆殿内另设厨房,大晚上的为什么厨房还能有发面饼和闷得粒粒饱满软烂的米饭了。 神龙吃了一口,下意识张嘴,下一块肉迅速被轻轻柔柔的放入口中。 两人一个吃一个喂,相处和谐自然,看得卫遣心里发酸。 他一面觉得穆怀渊是个巧言令色之辈,另一头又有些埋怨二殿下居然被这么简单下作的办法蒙住了头脑,果然是个蠢货。 周戎碰了碰卫遣手臂,小声说:「你一直直勾勾的盯着二殿下干嘛,吃肉啊,一会凉了,又腥又腻,败胃口的。」 卫遣看到周戎更没了好脸色,「你不是要跟我疏远吗?坐在这儿干嘛,坐去沈瑜后面,离我远远的才好呢。」 周戎心虚的抹鼻子讨饶,「阿弟别闹了,我一时丢脸才胡说的。」 他赶忙把肥瘦相间的羊肚子挑给卫遣,自己捡了羊腿、羊背上略柴的瘦肉讨好,卫遣却低哼,「我不爱吃肥的,我胃口也不好。」 「全瘦的不好吃。」周戎知道卫家的饮食习惯,全给年少的孩子用烹煮而成的食物,小声提醒。 卫遣一点不肯接受周戎的好意,「我就爱吃瘦的。」 「好吧。」周戎把自己的餐盘又跟卫遣交换了一回,闷着头回去吃自己的了。 卫遣刚把羊腿塞进嘴里顿时就住口了。 好柴啊!羊腿肉竟然如此费牙?他咀嚼得腮帮子都酸了。 可不好吃的肉是自己硬要过来的,现在哭着也得吃下肚,卫遣也消了声音,抑郁的慢慢嚼着。 倒是神龙被穆怀渊餵了好几口之后才想起来平日都是紫荆给他餵饭,忙抬手抓住穆怀渊的手腕,「紫荆来,你吃。」 「好。」穆怀渊笑着将筷子给了紫荆,自己取过神龙桌面上那副没人动过的筷子进食,把其他人都看得瞪大了眼睛。 真不愧是师兄弟,连筷子都能交换了用。 沈瑜热切的问,「宫中课程竟然是由典驸马教授的么?」 第25页 「老师打算过进宫指点殿下。具体课程如何安排,还要同师母商量了再决定。」穆怀渊好声气的回答,让除了樊素之外的伴读都露出充满期待的眼神。 天下才德兼备的大家不少,可人生经歷传奇成典籍这种的却只他一个,更奇妙的是,无论多么聪慧的天才送来面前,他都不肯收徒,直到八拜之交穆康死了,才接受託孤。在所有人都以为穆怀渊会在典籍的庇护下大放光彩的时候,穆怀渊却像是彻底消失了,他既不出面交际,也从不拿出诗文去文人间流传宣扬名号,就连典籍那些见过穆怀渊的名士大儒们也对都穆怀渊到底如何闭口不言,让见识过当年穆康风采对他儿子充满幻想的人家遗憾不已。 严格说来,穆怀渊只是「被託孤」到典籍身边,传承的还是穆家家学,而非典籍的衣钵。 天下人都以为典籍是没有看得上眼的孩童,不捨得託付衣钵,结果典籍居然要进宫教导一个傻子! 神龙被紫荆餵肉的间歇插嘴,「姑祖父讲故事最好听了。」 「……呵呵,是啊。」伴读们强笑着贊成二殿下的观点。 典大家讲的歷史兴亡,到二殿下口中成了幼儿睡前读物,真是暴殄天物。 伴读们一顿饭用得没滋没味,带着忐忑的心情开始了一整天的课程,他们以为为了照顾二殿下,宫内课程必然简单直白又无趣,但很快,他们就发现自己想得太简单了。 巳时讲经背书、午时骑射练剑、未时给他们放松午休,二殿下立即被皇后娘娘接过去,回来的时候又带回来宫中採买的帐本帮着计算银钱往来。到了申时用过简单的晚膳,二殿下饮一杯果茶就在承庆殿中散步消食,回来之后由伴读们陪着一起做功课。 若不是二殿下始终奶声奶气的对着伺候他的大宫女撒娇卖痴,没人会觉得他们面对的是个痴儿。 顾念看着二殿下蹙紧两条弯弯的眉毛算帐,终于耐不住好奇心追问,「娘娘为什么要让殿下学习处理宫务?这些以后全要交到内眷手上的。」 神龙放下帐册,用直白的眼神看向顾念反问,「内眷就不会骗人吗?」 顾念失笑,「可外面事情那么多,殿下总不能自己管着内务,总要放下去让别人做的。」 神龙拍了拍帐本,「这就是内侍省做完的三年前的帐册哦。母后让我对照几年间各项物品採买的价格变动,免得被人骗了。」 「哪还需要……」顾念刚想说些什么,恍然想起二殿下是个痴儿,虽然泰兴帝和崔皇后很是关爱照顾,但对整个皇室来说他的存在便是丑闻,加上痴儿出了门未必管得住,二殿下「病了」之后肯定再没有离开过皇宫,自然也就无从知晓市场各项货物的价格。 待日后,二殿下正式入主东宫,朝臣们也会以「千金之子戒垂堂」阻止他离开这篇宫殿,就更加没有机会去见识真正的天下到底是什么模样了。 崔皇后在用最简单的办法教导二殿下,从小在他心里种下防备内侍的念头,以免二殿下因为内侍的陪伴讨好而让伺候的人哄了去,导致内侍专权! 顾念心中凛然,对崔皇后敬佩的程度更上一层楼。 「我算学还算出众,殿下需要我帮忙么?」顾念看二殿下记录得吃力,主动要求帮忙。 神龙马上把算过的帐本交给顾念,「我算过了,你再核对一次。」 「殿下很谨慎。」顾念笑起来,想起管着户部的父亲也总是要把同一份帐目反反覆覆算过好几遍才能放心。 神龙小脸一垮,委屈巴巴的捂住耳朵,「不多算几遍会出错,母后拧耳朵好疼啊。」 穆怀渊握着一本书在边上若无其事的听着,一点不插嘴,只有在神龙每次强找藉口,或把崔皇后或把泰兴帝或把典驸马当藉口搬出来的时候,才会无声的抬高书册遮掩自己上扬的嘴角。 神龙殿下又在装傻了。 明明是自己想要知道宫中银钱花费在何处,偏要说是被布置下来的苦差事。 要不是为了哄着儿子玩,崔皇后哪里会把帐本这么重要的东西交到「傻儿子」手里,任由他摆弄。 穆怀渊很好奇,上辈子没有人能够给神龙殿下作证,证明他的「痴傻」是大殿下麟德亲手造成的,所以神龙殿下一直做出痴儿之态;此生有了他和师父在泰兴帝面前戳破此事,神龙殿下是仍旧甘心做一「痴儿」在幕后谋划,还是主动找机会让自己变聪明呢? 他真的很好奇神龙殿下会做出怎样的抉择。 穆怀渊出神的想着,耳朵突然一动,紫荆满脸为难的绕进书房,凑在神龙耳边低声说:「三殿下又不好了,对娘娘哭求典驸马做他的老师,典驸马已经来了,在承弘殿里让殿下过去,帮着劝劝。」 作者有话要说: 神龙:每天都保持着高频学习,傻皇子好疲惫呦。 穆怀渊:不,你不疲惫,你搞事的很快乐。 第15章 本是同根生 神龙往窗外看了一眼,皱着小脸,为难的说:「天黑了。」 穆怀渊心想,神龙殿下不像是个喜欢说废话的人,但「天黑了」是什么意思?难道这是宫中暗语?可他当初作为辅宰,留在宫内值夜,从没听过类似的话。 宫女失笑,柔声哄着神龙,「二殿下乖,娘娘也在承弘殿等着殿下过去呢。」 第26页 「母后也在?母后同意就不会用『天黑了还到处乱跑,让我为你忧心』教训我了。」神龙立刻丢开帐本,蹦蹦跳跳的随着宫女走了。 他一离开,顾念也不好继续算帐,匆匆录下算完的数据,就将帐本放回桌案上,规规矩矩的回到自己位置坐好。 樊素已经趴在桌上打起小唿噜,整天之乎者也的课程就是对他精力最大的消耗。周戎虽然出身文臣之家,可早年的惨祸也让周家子孙都奔着武职去了,反而对文化课程放松不少,二殿下一离开屋子,他也松开毛笔,悄悄从怀里掏出兵书阅读。 樊素像只闻到骨肉香味儿的狼崽子,周戎刚看上兵书,他就惊醒了。 发觉周戎在读什么后,樊素大大咧咧的说:「天下兵书总共就那么多,谁都看过,光看了没用,别翻来覆去的读啦。你要是日后想考武生,不如好好锻鍊拳脚兵器,趁早让家里求个恩旨,给你塞去军营里歷练。」 只看长相就知道樊素不是精明人,他的表现也一直很符合几个伴读对他智商上限的猜测,周戎没想到会骤然听到樊素如此有见地的发言,赶忙询问,「周家无人走武举,我有许多不懂的地方,还请阿兄指点。」 樊素一把将袖子撸到肩膀,露出他与年龄不相符的硕大肌肉块,得意的说:「文臣嘴巴厉害,可军营里不一样啊,你想说也得能不被打趴下吧?拳头硬才是有用处的。」 顾念和沈瑜看了樊素强壮的手臂,都露出隐晦的羡慕眼神,只有卫遣不以为然的撇过头。 樊素不傻,看到卫遣举动沉下脸,但他并没有找卫遣的麻烦,自顾自趴回桌上不吭声了。 周戎小声训斥:「樊家阿兄好心好意指点我,你做什么怪。」 「你家里遭了兵祸,让你们习武是为了强身健体,不是把自己丢到战场上卖命的,我看你才是作怪。」卫遣拧着周戎的耳朵把他脸按到书上,不客气的教训,「功课做完了么?就跟人胡咧咧。」 樊素奔着余荫的路子,等待补缺;周家全都是文臣,周戎肯定不能走和樊素一样的路子,武举一样有文化考试,他被卫遣教训了一通,习惯性对卫遣低头,回去温书做功课。 书房里一时安静下来。 穆怀渊似乎超脱于「伴读」的群体,对于伴读之间隐约存在的竞争视而不见。 他正品味着神龙刚刚的短短几句话,去拆解神龙的行为模式。 那句「天黑了」原来是「天黑不便出门,要不我们别去了,免得引来母后责备」的意思。 神龙殿下果然从小就是个对危险很敏感的孩子。 三殿下与神龙殿下一母同胞,自小身体柔弱,时时都有丧命的危机。这种孩子最是打不得、骂不得,连碰一下都害怕对方突然倒下,要自己跟着担责任。父母宠爱顺从之下难免给他养出骄纵的性子。如今神龙殿下得了老师的青眼,要亲自为他授课。若三殿下愿意,完全可以带上太医一道过来学习,偏偏他闹出了讨要兄长老师的事情。 哪怕没有上辈子对三殿下的恶劣印象,穆怀渊也知道三殿下此举不安好心。 神龙殿下今晚踏进承弘殿,势必要面对一场鸿门宴,他借崔皇后之威想要推脱不去理所应当,只可惜三殿下到底也是崔皇后亲生的孩儿,与其他皇子皇女身份不同,到了最后还是不得不走这一趟。 穆怀渊很想跟上看看神龙殿下如何应对,但皇室的家族内务他不便插手,若是跟去实在太显眼了,穆怀渊只好遗憾的留在承庆殿的书房里,看着当年朝堂上与他争长道短的同僚们稚嫩的互别苗头。 真是无趣。 内宫规矩严苛,天黑落锁,今日却有别于以往,一路往承弘殿去的路上灯火通明。 神龙坐在车内,从头到尾没多问过一句,好像根本不明白自己将要面临多么艰难的选择,驾车的内侍忍不住怜悯的往车厢里看了一眼,随即扭开头。 神龙一路被内侍引进门,到了床前看到一个形销骨立的孩童,这个弟弟也有十岁了,可瞧着却是一副颧骨突出、发如结穗的可怜相。 ——他的弟弟,刘兴业。 泰兴帝和崔皇后围坐在床前,崔皇后正握紧了小儿子的手颜面低泣,显然对他的固执毫无办法。 「父皇、母后。」神龙问候过了,好奇的走上前,对兴业笑着说,「我之前随母后来的好几次,弟弟都躺在床上唿唿大睡。弟弟今天没睡么?」 从兴业出生起,泰兴帝就知道这个儿子活不长。为了避免日常伤心,他很少过来探望,作为家长,远不如崔皇后对孩子负责。因此,他也不清楚二子来看三子的频率到底如何。 听了神龙的话,泰兴帝纳闷的问崔皇后,「兴业身子骨弱,神龙又不方便,总带着他乱走什么。」 崔皇后一顿,被丈夫气得哭不下去了,「我哪能总带着神龙过来,耽误他功课。不同时候过来走动走动罢了。兴业是神龙亲弟弟,他担心兴业有哪儿不对。」 泰兴帝被妻子训得抬不起头,心里不由自主想,二子不同时段跑过来几次兴业都躺着睡着不起来,想要神龙的老师了,倒很捨得醒着浪费精神对崔皇后歪缠。 长子在世的时候,泰兴帝看神龙哪儿哪儿都不顺眼;现在长子没了,神龙成了实际意义上的「嫡长子」,泰兴帝再看比神龙聪明的三子兴业,克制不住的又想起禄王与自己争储的旧怨,瞧着本就不亲密的三子更加冷淡。 第27页 当弟弟的,总是什么都想跟兄长争夺,不安好心。 身子骨那么弱,不堪大用,非要典籍这等传奇人物做老师,简直是是耽误皇朝延续的正事。 不懂事! 兴业不必伪装,已经是重病缠身的模样,他根本不管神龙说了什么,直接伸出嶙峋的手掌拉扯住神龙衣袖,苦苦哀求,「弟弟此生只有一个梦想,能成为姑祖父的弟子,请二哥成全。」 神龙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立刻点头,「太好了,兴业以后每天跟我们一起读书!」 崔皇后知道成为「典籍弟子」,有典籍在朝堂上保驾护航,对神龙有多大的帮助,可手心手背都是肉,神龙是痴儿,很是弱势;兴业活不了几年,一样弱势;她谁都不捨得委屈。兴业对她哭求想得到跟随典籍学习的机会,崔皇后被幼子悲伤的泪眼迷惑,还以为他的「成为典籍弟子」是要亲口跟神龙说清楚再一起读书,现在回过味儿来,发现小儿子居然跟借着病痛跟自己耍心眼,心里难受得紧。 「都怪我身体虚弱,跟不上兄长的课程……」兴业捂住嘴,虚弱的咳嗽几声,但他气弱声低,连胸膛震动都有气无力的,让人担心他会不会下一刻就断气了。 神龙为难的看着兴业,十分苦恼的说:「可姑祖父平日繁忙,除了上课时候不会进宫的啊。」 神龙眼睛突然一亮,转向泰兴帝,兴奋的扯着他衣袖问,「父皇,姑祖父以后要在后宫定居了吗?」 泰兴帝在神龙头顶拍了一巴掌,「胡说什么。你姑祖父方便在后宫长时间待着么?三日一课,巳时到午时两个时辰,他下课立刻回去公主府与你姑祖母在一块。山西发现了一座坍塌的大墓,里头出来了几部古人的书简,你姑祖父正忙着誊抄编纂,哪有那么多功夫耗费你身上。」 神龙抓着泰兴帝的手撒娇,「可是弟弟不能固定时间上课啊,父皇你求求姑祖父。让他住在宫里随侍嘛。」 神龙摇晃着泰兴帝手臂,完全没发现泰兴帝和崔皇后的脸已经完全沉下来了。 泰兴帝指了孟开,把神龙交到他手上吩咐,「夜深了,送太子回去歇息,别耽误太子明日课程。」 把神龙送走,泰兴帝直接发怒的教训起三子,「典籍是你姑祖父,辈分之高连朕都要供着,你嘴上说只求能做他的弟子,心里却把典籍当成内侍之流看待。你以为典籍是谁?能任你唿之即来挥之即去!既然身子骨弱,就好好修养,不要再耗费心血去想不该想的了。」 临走前,泰兴帝深深的看了崔皇后一眼,没去崔皇后的凤栖殿,而是直接找了一群新晋得宠的小妃嫔入侍。 崔皇后坐在床前,始终握着三皇子的手。 兴业抹着眼泪说,「母后,是我身体太弱,让你们为难了。」 这一回,崔皇后没像以往无数次一样安慰他,而是有一种全新的目光看着兴业。 过了好一阵,她发出一声低柔的笑声,伸手揉了揉小儿子的头髮,不带任何情绪的看着他反问,「兴业,你知道我今日还能把你父皇拢在身边,每个月要应付多少装病派人叫你父皇离开的嫔妃么?借着『病』对人讨要不该伸手的,是我最厌恶的行径。」 兴业顿时白了脸。 他被崔皇后按回床铺中,掖好被角叮嘱,「好好养病,别在其他地方花心思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兴业:我弱我有理,你们都得让着我! 神龙:论装病,你不如我专业啊。 谢谢鳗鱼露露的地雷,么么啾。 第16章 你好骚啊 三皇子躺在松软如同云朵的被褥中,不甘心的喊:「母后,二哥痴傻,为何您宁可推他入主东宫也不肯替我谋划?我也是母后的孩子,我是嫡子!」 崔皇后回眸,看着小儿子,眼中情绪复杂,最终却只是摇摇头。 神龙是个好孩子,年幼的时候就对兄长恭敬、对幼弟友爱。那时候她看出泰兴帝关于长子次子之间日后争锋的担忧,也不愿意自己亲生的孩子之间生出矛盾,所以遵从帝意,冷落神龙,把一颗慈母心全挂在弱不禁风的幼子身上,最终导致了神龙的惨祸。 得知神龙受伤背后真相的崔皇后痛彻心扉。她深深悔恨自己不曾主动调解长子对次子的敌意,从此发誓保护好神龙,不再让他受到伤害。 泰兴帝忙于政务和女人,只当神龙傻得彻底,可崔皇后日日陪伴神龙左右,知道自己儿子只是反应比其他孩子迟钝些,慢慢与他分说的道理,其实神龙全能记住,并不像外界传言的那样,认为神龙蠢得无药可救。 即便脑子不中用之后,神龙也始终惦记体弱的幼弟,赐到他宫中的药材凡是兴业用得上的,从来都吝惜,一股脑送来承弘殿;而兴业却从幼时就亲近长兄,与神龙疏远,得了神龙送来的许多好处也从来不给神龙个好脸。 对比次子的宽厚大度和幼子的自私凉薄,让哪个做太子能善待另一个的问题,崔皇后根本不用考虑就能得出结论。 最重要的是,崔皇后已经放弃神龙一次,她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再将一切风霜都推给次子来背。 「母后,你让儿子知道个明白!咳咳咳!」兴业推开被褥,着急的想要跑去拉扯崔皇后,阻止她离去的脚步,却被冷风激得又是一阵剧烈咳嗽。 第28页 崔皇后指挥宫婢把幼子扶回床上。 挥退左右之后,她冷眼凝视越长大性子越偏狭的幼子,「五十年的人参,神龙送到你宫中不下于十颗,一百五十年的何首乌,他总共只得了一株,你病时,他直接让宫人送过来,其余珍贵古籍、药材、玩物到底有多少,我记也记不清了。可你从小到大只有在神龙给你东西的时候才愿意笑笑,其余时候不是说自己疲惫要休息,就是跟在麟德身后排挤神龙。」 「大哥乃未来储君,孩儿看出二哥与大哥争锋之态……」 「你住口!神龙七八岁遭遇『意外』的时候,你才刚过了四岁生日,你能看出什么?你不过是觉得他是一痴儿,麟德不喜欢神龙,你与麟德一起排挤他能得麟德看重罢了!你还记得不记得,神龙也是你的亲兄长!后宫嫔妃所出的皇子皇女二十几人,你想磋磨人立威找谁不好,偏要踩你的同胞兄弟,你替我这个做母亲的想过吗?」 崔皇后气得扯断了珍珠手串,滚圆的珠子噼里啪啦的掉了一地,震动仿佛砸在兴业身上,吓得他发抖。 兴业狡辩,「孩儿只是不喜欢二哥,有他这么个兄长,孩子总被其他皇子嘲笑。」 崔皇后本已怒极,听了幼子这番话怒极反笑,「我得陛下信重宠爱,掌握整个后宫,其他女人连宫务的一个角都摸不着。如此滔天权势护不住你,可真是让你受委屈了。你既要攀扯他人,那就对我说清楚,哪个敢跑进承弘殿,故意扰了你的清静。母后今日为你一併处置了他们。」 泰兴帝贪花好色,每年宫里都要新进三五十个美人,除此之外,教坊女子在宴会上献舞献唱时被泰兴帝看中,也会受一回宠幸,入宫当个地位低微的嫔妾。 整座后宫纵然没有「三千佳丽」,总人数也破了千。 崔皇后在群狼环伺之下依旧能每个月分来珍贵的十日与泰兴帝相伴左右,让天下忽视了整座后宫,称赞「帝后同心,情比金坚」,其心机手腕哪里是兴业一个幼童比得上的。 崔皇后抚摸着幼子下陷的脸颊,轻笑道:「怎么,编不出来了么?」 黄金镶嵌宝石的护甲刮在脸上让兴业生出被刮骨剜肉的恐惧,他哆嗦着身子,屏住唿吸。 「傻孩子,你送宝石去垂天殿讨好新进得宠的张美人,当我不知道吧?张美人确实貌若天仙,但陛下宫中的『天仙』何止她一人?以色事君,不能长久。张美人便是产子也威胁不到我,你现在就想着给自己找退路,未免急切了。」崔皇后神色越发慈爱温柔,可说出的话却像是一颗巨石,沉底压断了兴业的野心,「既然身子骨柔弱,你以后就不要再离开承弘殿了。让我知道谁敢不顾三殿下的身体,撺掇你乱跑,母后替你杀了这不忠的奴婢。」 「好好休息。」崔皇后最后叮咛一声,替他掖好被角离去。 「谁?是谁向母后泄露了我送礼给张美人的事情!滚出来,我要杀了他,我一定要杀了他!」 承弘殿在崔皇后凤驾离开后静若寒冬,三皇子兴业愤怒却无力的咆哮倍现凄凉。 春茶陪在崔皇后身边,看着崔皇后被霜雪冰冻的容颜,心中发抖,她已经许多年没见过皇后真正恼怒的样子了。 「掉头去承庆殿。」崔皇后吩咐一声,闭上眼睛,嘆了口气说,「你不必安慰我,我都明白。」 江山如此多娇,既然有幸生为龙子凤孙,还托在皇后的肚子里,哪个儿郎会甘心一辈子屈居于人下,不想为了龙椅搏一搏?若非兴业自小表现出一副孤拐的脾性,容不得人,麟德死后,她怕是也要略犹豫一二。 ——生不下子嗣无妨,神龙身子骨康健,他的孩子抱给兴业做嗣子还不一样。 偏偏兴业事情做绝,完全不给崔皇后留一丁点美好的幻想空间。 「娘娘总归还有二殿下。」 崔皇后睁开眼,神色软了下来,「是啊,总归有神龙,他从小就是个体贴的好孩子。我崔氏寿命久远,大不了日后顶着朝臣咒骂,母后临朝。待神龙得几个聪慧的孩儿,看那群大臣闭嘴不闭嘴。」 「可是娘娘,二殿下始终一副孩童性子,紫荆、绿萝这般品貌的大宫女,留在身边,晚上都不肯让她们暖床,非要独个儿睡下。二殿下会不会不懂宫中女子是个什么用处?」春茶红着脸张口。 她是崔皇后从娘家带出来的,早年也曾离宫嫁人生子,可惜命不好,连续几个孩子都没能养活。与夫家和离后,春茶之后索性求了崔皇后回宫做掌事嬷嬷。春茶这些年来陪着崔皇后在宫中经歷风风雨雨,她冷眼瞧着,二殿下虽然喜欢好颜色,可宫女在他面前晃悠的时候跟一只漂亮的花朵根本没区别! 二殿下都不懂得女子的好处,娘娘到哪里去盼「几个聪慧的孩子」。 「……这。」崔皇后想到二子的作为失笑,「神龙确实是孩子样。但没有当母亲插手儿子房里事情的,看过神龙之后,明日我去寻陛下,让他给神龙安排几个合适的人,领着见识见识。」 儿子受伤后,性子再也没有大的变动,痴傻有些,可更多的却是心无挂碍。 崔皇后去探望神龙并不是担忧神龙记恨兴业对他谋算,而恰恰怕他记不住同胞弟弟的算计,要去给儿子仔细讲讲,把其中道理分说明白。 承庆殿里住了几个新来的伴读,天家子嗣争储到底不是好听的名声。崔皇后不欲被人知晓,先让宫人快步过去提醒承庆殿中侍从噤声。 第29页 她带着宫女悄声无息的穿过亭台楼阁来到神龙寝房,忽然在房间里听到一声低笑。 崔皇后抬手禁止宫女们出声,微微侧过头偷听房内响动。 「三殿下借病痛在陛下、皇后娘娘面前向殿下讨要老师,对殿下不安好心,陛下知道么?」 说话的人自问自答,「殿下知道的。殿下推脱不得,只好前往承弘殿。回来便要安枕,想必事情已经圆满解决了。我实在好奇,殿下在陛下和娘娘面前说了些什么,请殿下为我解惑。」 高挑的人影透过窗纱渐渐与略矮小些的靠近,他抬手按住小个子人的肩膀,凑近了耳语。 这一回,声音被遮掩在房内,崔皇后不得而知了。 湿润温热的唿吸吹在神龙耳畔,鼻尖擦过耳垂的一瞬间,神龙情不自禁加重了唿吸,但入耳的内容却瞬间把神龙脑中绮思剿灭干净。 「那日太湖中,殿下会水,是自己游去下游,故意对着巨石撞破了脑袋,又趴到河岸上装晕的。」 清冷沉稳的声音说出神龙最深刻的秘密,让他骤然乱了心神,稳不住情绪的抬头去看对方。 黑白分明的眼睛头一次如同拨开迷雾的朝阳,光芒直射入穆怀渊眼底。 微凉的手指略过神龙眉眼,穆怀渊轻轻托出他的脸,眼中笑意浓郁,「原来殿下不装傻的时候,是这副样子,难怪没人认出殿下何时是装出的澄澈,何时是真的。」 神龙的眼神太干净了,不是「未然凡尘」的懵懂,而是「过尽千帆」的透彻。 ——权利侵染的污浊无法在他眼底停留。 他眼中根本不存在对于权势的痴狂,因而一双又大又圆的眼睛看起来分外清澈,像阳光,让其下的一切无所遁形。 生在皇家,连孩子都没有水晶般清澈的眼睛,所以哪怕神龙演技并不出众,也没人怀疑他是装出来的痴傻。 「我说,老师没工夫守在宫里一直教导我们,父皇就命人送我回宫了。」神龙咬了咬嘴唇,在掌握绝对优势的穆怀渊面前吐露实情。 捻着他下巴的手指转而按住了神龙嘴唇,穆怀渊摇头,认真的说:「殿下,这就是我要教导你的第一课——别人不配让您回答他们的问题,包括我。」 神龙气竭。 不想让我说,你还威胁我,偏要问! 坏人! 作者有话要说: 金猪拱门,纳福纳吉。 小天使们新年快乐,今天更新发点糖,大家开开心心的鸭。 么么啾。 感谢来年进军甲子园的地雷。 第17章 长大成人 神龙气哼哼的鼓起腮帮子,一双明亮的眼睛因为恼火而微微睁大,仰头直视穆怀渊的神情像极了虚张声势的奶狗,惹人怜爱。 穆怀渊上辈子见到神龙的时候,神龙已经是年过而立的帝王。即便神龙不曾威震海内,但冷着脸坐在龙椅上,也像人偶一般精緻冷漠,哪里有如今生动活泼。 神龙这副神情在穆怀渊眼里稀罕极了,他忍不住就就看了几眼,直把神龙气得两弯眉毛都皱了起来。 「是我狭促了,殿下勿恼。」逗人不能太过了,穆怀渊马上收声道歉,给神龙留足脸面。 穆怀渊把神龙安置在坐榻上,收起脸上多余的表情,主动解释自己的行为,「殿下宽厚天真,日后定有无数人以殿下性格欺辱殿下。这便是『君子欺之以方』的道理。我今日戏弄令殿下不悦,还请殿下记得,日后有类似的事情,只管直接把人赶走便是。」 你拿着我「毛茸茸的小秘密」来威胁我回答,我敢不说吗?其他人我怕他们个啥,我装傻的功力很深厚的。 神龙很生气,但是神龙不说话! 他用力去瞪穆怀渊,神色委屈。 穆怀渊忍不住又去捏神龙的脸颊,「殿下不要撒娇。」 「我没撒娇,你不要乱说。」神龙从没见过穆怀渊这种自说自话的人,一时间昏头涨脑,看他要走直接冲过去抓人。 过长的衫裙限制了行动,神龙一个不注意踩在裙角上,「啊!」的惊叫着摔在穆怀渊背上,把穆怀渊牢牢压在身下。 神龙是个斤数过百的半大小子,穆怀渊毫无防备之下被他砸在身上不由得有些眩晕。他挣扎着翻过身时便没注意,直接将神龙推倒在了地上。神龙跌了一跤,本就维持不住姿势,穆怀渊伸过来推他的手被他当成救命稻草死死抱在怀里。于是,本来能爬起身的穆怀渊反而又被拉扯得倒下去。 两人衣衫凌乱的滚在了一起,近得能够感受对方唿吸。 穆怀渊撑着身体悬在神龙上方,眸光深邃如海,看似平静,平面下却压抑着惊涛骇浪。神龙这种毫无与人亲近经验的少年反应则要直白得多——颧红似火,唿吸零乱,心跳乱得几乎突破胸膛。 「我我我……」神龙脑子一片空白,结结巴巴的说了好几遍我,也不知道怎么往下编。 「殿下是不是摔疼了?」穆怀渊收起一副要吃人似的表情,微笑着把神龙拉起身,提高声音对外面吩咐:「来人,查查殿下是不是跌伤了。」 被崔皇后拦在外面的宫女们得了崔皇后授意,小心翼翼的低头进门服侍。 崔皇后做了个手势,带着自己的人回去了。 马车上,春茶琢磨着崔皇后的心思,试探道:「穆小郎入宫后,娘娘还没召见过,不若明日得了空闲把人叫过来问问。」 第30页 崔皇后抬手制止春茶的话,摇头说:「穆怀渊出身有瑕疵,陛下忘不掉穆康的脸,不喜欢这孩子,我本就与穆康不熟悉,还是不要主动召见穆怀渊微妙,以免平白引火上身。」 「可他跟二殿下小声说的话,娘娘没听到。」 崔皇后不以为意的说:「没必要什么事情都知道得清清楚楚。听到的部分足够知道穆怀渊是有心替神龙考虑的就足够了。姑父说过穆怀渊是个信得过的人,我相信姑父的识人之能。」 崔皇后说着笑起来,贴着春茶调侃,「大周男风日盛,连陛下身边都有几个入侍的起居郎,可你听到了么?神龙和穆小郎摔到一块去,以穆小郎的品貌,神龙居然还是那幅笨拙生硬的模样。我看神龙吶,离开窍远着呢。」 「娘娘可真是的,殿下没开窍您倒笑得开心。」 崔皇后撇撇嘴,压低了声音,「穆怀渊要是真有姑父说得那么大本事,我倒宁可他和神龙有些首尾了。君臣之间全是直白的利益;可人和人在一块过,总会多为对方想想。神龙日后不会缺宫里头侍奉的艷婢娇娃,我就怕他朝上压不住人。」 「娘娘!」春茶直接吓得白了脸。 崔皇后安慰,「你别怕,我也就私底下说说罢了。有穆康的渊源在,穆怀渊哪肯委身给神龙。」 …… 寝房内,神龙又当着穆怀渊的面被扒了个精光。 神龙又羞又恼,直想着穆怀渊每次靠近自己都要受点小伤痛,以后一定要离得他远远的。 确定神龙没摔出问题,没等神龙赶人,穆怀渊就立即告辞离开。 「我困了,睡觉。」神龙气哼哼的把自己卷进被褥,完全缩起身体,隔绝在一方小天地中。 长夜漫漫,静寂无声,将一切掩藏。 神龙的梦中吹起一段混合了冰雪、翠竹与清风的香气,令他陶陶然的抱紧被被子磨蹭,群山将他环绕,充满了安全感,神龙低哼几声,释然的松开手脚,浑身舒畅。 第二天醒来,神龙自觉从没睡得像昨天那么好过,等到推开被子发觉床榻上润湿的一小片痕迹,才终于傻眼。 他、他这是…… 「恭喜殿下,殿下成人了!」 神龙正尴尬,想着怎么把痕迹藏起来,紫荆和绿萝已经欢欢喜喜的凑过来,叽叽喳喳的招唿其他宫女把消息送去凤栖殿,更换了被褥。 神龙连耳朵都红了,哼哼了一声「我要沐浴」就躲去浴房不肯出来见人了。 难怪现代时候,姑娘们来月经都要背着人,这种被人发现了生理变化大肆讨论的感觉太羞耻了。 神龙想得倒好,但他忘记自己身为一名痴傻的皇子,沐浴也有人贴身伺候。平日仿佛照顾儿子的宫女们今天视线都有意无意的往水下瞅,眼神里充满了好奇和隐晦的期待。 一时间,整座承庆殿的气氛都应和了春日的好时节,连空气似乎都变成了粉红色。 神龙被摆弄着清洗完身体,赶忙穿衣躲去书房和伴读们混在一块。 ——今天他实在没兴致换上短打练武了,若是再闹腾出一身汗,沐浴换衣,被宫女们瞧热闹,神龙简直想找条地缝钻进去。 穆怀渊冷眼瞧着,很快发现了宫女梳妆打扮了往神龙边上凑的异状,顿时猜出神龙身上的变化。 神龙殿下是「长大」? 呵,昨天还同他摔成一团,今早就在宫女服侍下突然「长大」了。 果然不是个老实人。 表面上那么羞涩容易脸红,背地里却全不是那么回事,看来该教教他做个诚实的好孩子了。 穆怀渊扫过神龙的眼神多了更深层的味道,直把偶然与他视线交错的神龙吓得正襟危坐,眼神都不敢乱瞄。 勉强挨过一整天,神龙躺在床上的时候发现昨晚的「舒坦」导致了今天分外疲惫的悲惨,简直欲哭无泪。 神龙累得很快睡着,夜半十分,一具嫩滑的娇躯悄然钻进被子,把自己贴在神龙身上磨蹭扭动。 很香、很软、很滑,但是,不对,不是这个味道。 他想要另外一个,更冷淡更傲慢的…… 「什么东西!」神龙骤然睁开双眼,在黑暗中看到一个模模煳煳的影子压在自己身上动作。 他死命将人推下床,扯着被单缩在床角大叫:「来人!」 光着身子的女人摔在绒毯上,楚楚可怜的抬起头看向神龙,眼中泪光点点,似被薄倖郎辜负了的可怜人。 神龙看着她却是满面怒容。 来人不是刺客,可她做的事情比刺杀他也没好到哪里去。 神龙一点不觉得自己占了美人的便宜,只觉得从胃里泛出一股噁心。 今晚的事情根本不该发生,两人接触的部位黏腻的触感似乎还停留在脑海中,让神龙忍不住干呕起来。 「备水,我要沐浴——快点准备热水!」神龙禁不住放声大叫,指着地上的女人发怒,「她是谁?谁让放她进来的?把她赶出去!」 「殿下,奴婢是陛下派来服侍殿下,给殿下启蒙的。」被踹下床的女人看到神龙发怒,总算露出几丝惊慌的神情。她往前爬了几步,试图上前抱住神龙垂在踏脚的双腿,被宫女拉开,只好远远的对着神龙解释,「奴婢一路过来都是陛下安排的,是为了教导殿下通晓男女之事。」 她臻首低垂,羞涩的说:「奴婢已经是殿下的人了。」 第31页 「你闭嘴——水呢?我要沐浴!」神龙什么都听不下去了。 他不管女人是不是泰兴帝好心安排过来的,在神龙看来,他在自己的房间被个陌生人侵犯了才是重点。 神龙不管不顾的甩开被单,直接不顾宫女们的阻拦冲进浴房里面,直接将摆在矮凳上的冷水从头淋下,把自己浇了个透心凉。 伴读们的住所与寝房只有一墙之隔,寝房闹出这么大动静,伴读们全都猜出二殿下房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高门出身的几个完全不当一回事,蒙起被子继续睡,装作一切无事发生;只有穆怀渊脸色肃然变色,迅速披了衣裳过去。 紫荆和绿萝看到穆怀渊赶紧求救似的说,「穆小郎快去劝劝殿下。」 「你们去备一碗姜汤送来。」 穆怀渊说完,进了浴房,直接把泡在冷水里搓洗身体的神龙捉出来扛在肩上,不顾他的踢打,强行将人送回寝房。 他一股脑把神龙塞进被褥里,沉声训斥,「你要闹得陛下知道了,斥责你不敬不孝么!」 穆怀渊知道他装傻,他用不着在穆怀渊面前隐藏心思。 神龙狠狠瞪着穆怀渊,低声咆哮:「我不愿意!谁要他塞女人给我了?我用不着!」 穆怀渊看着把自己皮肤擦得满是红痕的少年,一手裹住神龙的手掌,另一手揽住神龙的细腰,把人拥入怀中,「我知道,你受委屈了。」 穆怀渊的怀抱似乎都比别人更温暖。 神龙眼眶一红,反抱住穆怀渊,嚎啕大哭。 作者有话要说: 来,跟我默念——金铃子是个甜文写手。 第18章 荒淫无道 「我才十三岁,他还是人吗?送女人来强/暴我,是不是还要说是为我好。」神龙哭得直打嗝,情绪崩溃之下口不择言。 穆怀渊早在进门时就将门栓卡死,宫女们在外听到二殿下隐约哭声,便是想进也进不来,只好远远的守着。 穆怀渊抱着神龙轻抚嵴背,任由他哭泣咒骂,等神龙情绪渐渐平静下来,才说:「殿下,热水该烧好了,我去把煮的姜汤取来,你喝了去热水里泡一泡。」 神龙回过神,发觉了穆怀渊的体贴,冷得发抖的心像是被放在温水中,熨帖得很,情绪平復得愈发迅速。 他抹去脸上煳成一团的泪水,抽着鼻子说:「你将太医叫来吧——那个宫女也是奉命行事,我踹她下床时候,不知道伤到人没有。」 穆怀渊颇有些留恋的松开怀中人,指尖相互捻了捻,仿佛余温仍旧停留在他指尖。 他打开房门,低声说:「姜汤和热水呢?」 紫荆和绿萝千恩万谢的对穆怀渊行礼,苦着脸「早就备好了,还要劳烦穆小郎服侍殿下梳洗,殿下吓坏了,我们怕他一时间受不了女子近身。」 「你们放心,我来做。人到底是陛下赐下的,宣太医进宫,借着给殿下瞧瞧是不是染了风寒也看她一眼——别因为个伺候的宫人,让殿下惹恼了陛下。」 紫荆脸色顿时一变,「穆小郎说的是,奴婢这就去请太医。」 说是请太医,可穆怀渊回屋的时候分明听到她派人守住安置陛下派来教导神龙殿下人事的女子。 穆怀渊摇摇头,丢开这些事情不管,扶着神龙坐起来,「殿下能自己走么?」 神龙捡了衣裳披在身上,总算回忆起自己之前光着身子闯去浴房的行为,羞得一路从脸上红到胸口。 他他接过姜汤一仰而尽,强行解释,「姜汤可真辣。」 「就、就是睡了个宫女的小事,我有什么不能自己走的。我又没出精……」神龙刚把话说完,发现身体的记忆不是这么认为的。他站在原地片刻,沖回床上四处翻找,没在上面发现任何污渍后,神思不属的低喃,「我明明一点都没享受到,还被吓坏了,怎么就让对方成事了。」 穆怀渊只当神龙接受不了自己「初次太快」的事实,出言安慰,「殿下不必惊慌,男子初识女子,大多十几息的功夫就结束了,寻常罢了。」 「不是,我……」神龙想要解释,却觉得自己越描越黑,干脆闭上嘴,套上长衫往浴房走。 穆怀渊和紫荆一早商量好,由他去服侍神龙沐浴,路上宫女、内侍全不见了踪影。 神龙看不到人,情绪越发放松。 他把自己埋进热水里,悄悄舒了口气。 神龙也知道古代有早婚早育的习惯,可死了的亲哥麟德十五岁还没成婚,神龙自己就不小心放松警惕,完全忽略了「不成婚」和「没女人」之间的区别,以至于让人钻了空子。 不过说到底,自作主张给他送女人的是泰兴帝和崔皇后,那女子领命而来,纵然做错事也只是个身不由己的可怜人,自己把所有脾气都撒在对方身上,行为过分了。 这年头女子生活不易,若是把人赶回去,指不定受什么样的磋磨,还是把人留下,找个房舍塞着吧,承庆殿又不是养不起的女人。 神龙泡在热水里,忍不住把头沁入水中。 他在水下睁开眼睛,任由温水刺激哭得满是血丝的双眼,实在憋不住气才钻出来。 神龙狠狠拍打着水面,咬住牙根又被渐渐涌上来的怒气激红了眼睛。 道理他都懂,该怎么做才是最正确的他都明白,可他还是不甘心! 第32页 凭什么泰兴帝以前对他不闻不问,就因为他是第二个出生的嫡子就任由兄弟欺负他,现在没有其他合适的继承人了,就塞女人过来试试他除了「傻」之外,是不是有跟女人生孩子的本事? 人生于天地间,当为大丈夫,他竟然活得像只圈中任人摆弄的种猪! 「我替师弟洗洗头髮吧,都湿透了。」穆怀渊从背后过来,声音含笑的说,「没想到殿下年纪不小了,喜欢的香料还如此甜腻。」 「也不是一直都用这么香甜的。我随着季节选香料,免得太浪费财力。」神龙被引走了注意力,闭着眼睛靠在桶壁上让穆怀渊给自己搓洗髮丝、按摩头皮,小声跟他说起后宫丧心病狂的消费能力,「只一天,宫中消费的脂粉就有几十万钱。街市上的鸡子一枚铜钱能买到两只,我换算成鸡子的数量,想了就心疼。尤其这钱还不是花在我母后身上。母后操持内务,每天都要给父皇计算他的女人们都怎么败家,真是憋屈。」 「若我能有母后那么好的妻子,才不会弄一群女人让她难受。」 「陛下……」 神龙突然睁开眼睛,像只龇牙咧嘴的狼崽子似的威胁,「不准说『陛下是为了开枝散叶』的废话,母后生了三儿一女,大周天下不缺人传承。」 穆怀渊脸上笑容不变,「陛下贪花好色,在女色上浪费的何止金钱。」 「你也觉得父皇荒淫?」 「同时召幸两名宫妃服侍才叫『荒淫』,一次只一个、一夜十女是『龙马精神』。」穆怀渊替神龙纠正用词上的错误。随即他低下头,贴着神龙的耳朵低语,「日日都来,难免耗精动血,陛下如此只需要三年五载,身子骨就该被掏空了。」 神龙讽刺的轻哼,「三五年?自我有记忆起,父皇宫中的女人就多得分位不够分了。而且父皇还有个恶习,除了母后之外,睡过两三个月的女人,他就不会再碰。这几年腻味了年轻姑娘,新寡妇人、半老徐娘都成了稀罕。朝堂满是佞幸,后宫全是败家娘们,这种皇帝也就我那个短命的大哥心心念念着正位东宫。」 穆怀渊与神龙亲近的轻松姿态渐渐消失。 他若有所思的眨眨眼睛,故意说:「师弟对我交浅言深了。」 神龙坏笑道:「你不是很喜欢知道秘密,也很能保持秘密吗?我这几年憋坏了,以后总算有地方说了,而且——我可是个傻子啊。你倒出去试试看,有没有人会相信我没傻。」 穆怀渊点点头,心想果然如此。 他就知道神龙殿下是个不肯吃亏的人。 「殿下不但会正位东宫,会很快坐上龙椅,以天下为棋盘,执掌天下。」 「你!」神龙惊得坐起,瞪着穆怀渊,脱口而出,「姑祖父的本事是辨人,你的才能不会是预言吧!」 穆怀渊神秘的勾起嘴角,「你可以不信,但让我们拭目以待。」 他说完话,用一方硕大的软巾蒙住神龙头髮,挤出髮丝中残余的水滴,扬声对外吩咐,「来人,伺候殿下穿衣。」 宫女一股脑的涌进来,穆怀渊举步离开,回房休息。 一个人若单方面拥有另一方的秘密,那么他们之间会显出一股威胁的紧张气氛;可两个人如果交换了秘密,那么彼此间无论有意还是无意都会亲近起来。 神龙半夜闹过这一场,被太医确定身体无恙后,也回到更换了被褥的房中重新睡下。 神龙没醒,承庆殿里的宫婢、内侍无一人赶去打扰。他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用过早膳去凤栖殿向崔皇后请安的时候,直接依偎到母亲怀中,做出一副生气的样子说:「母后,承庆殿不安全。昨晚有个陌生女人跑来压我肚子,吓坏我了,肚子现在还不舒服。」 教导神龙人事的宫女是崔皇后支使泰兴帝送过去的,成事之后,宫女一大早就来到凤栖殿回禀过消息,知道自己儿子发育良好、功能齐全,崔皇后只有高兴的份儿。 听到儿子愤愤不平的抱怨,她暧昧的笑着问,「滋味如何,我儿不喜欢么?」 「不喜欢,还没捉迷藏好玩。」神龙撅着嘴,始终是不愉快的模样。 崔皇后不以为意,随口说:「不喜欢不再碰她就是了,以后母后给你选个喜欢的姑娘,让她陪着你。」 神龙趴进崔怀中怀中,撒娇道:「天底下没有比母后更好的姑娘。」 「什么『姑娘』,我都多大岁数的人了。」崔皇后嘴上抱怨,眸光却因为神龙的「姑娘」而被点亮。 崔皇后高兴过便罢了,想起正事,赶忙对神龙叮咛,「明日你姑祖父就要带着你姑祖母入宫了,到时候要规规矩矩的,不要因为对你姑祖母歪缠。」 神龙乖乖点头称是,说完了事情准备回去上课。 「你们娘俩说什么呢,这么高兴。」泰兴帝大步走进凤栖殿,直接坐到上首。 他上上下下打量了儿子一番,仰头大笑,「神龙以后就是个男人了,就一个在你身边不像话,赶明儿朕在挑□□个美人放在你身边,环肥燕瘦想要什么样的都能随时品尝。」 「我不喜欢,这个也不想要。」神龙看了泰兴帝几眼,小声开口。 泰兴帝当即皱眉,带着儿子一起回了承庆殿去找伺候他懂人事的宫女算帐——本该高兴的事儿没让他儿子高兴到,那就是犯错了,应该受罚。 第33页 「人呢?叫过来。」 一抹窈窕纤细的身影随着孟开来到,跪在泰兴帝面前扬起一张只涂了薄薄一层口脂的小脸,眼神像小钩子似的刮在泰兴帝身上。 泰兴帝尝过的女人太多了,但前一天才教导他儿子的女人泰兴帝却没尝过,当场对神龙说:「我儿不喜此女,朕把她带走责罚。」语毕,一把将女人拉上马车,没等回去就在车上惩罚起来。 神龙看着分外摇晃的马车,嘆为观止。 论不要脸,神龙向来是服气自己的亲爹的。 第19章 勇敢的心 宫中只要不在婚内的「良家子」,因而,只要是正头正脸的百姓,无论是云英未嫁的大姑娘还是和离、新寡的妇人都可以入宫。 选派来教导皇子「通人事」的宫女里面有许多就是和离或是守寡后想搏一场破天富贵的。因为她们懂得多,宫中很怕她们教坏了年少的皇子,幸亏这群宫女大多已有二十多岁,花期短暂,便是她们能将皇子拢住也猖狂不了几年,不至于坏了皇子们日后的姻缘。 神龙「通人事」之后,无论内心感受还是外在的表现都没把伺候过自己的宫女放在心里,崔皇后其实是松了一口气的。 把神龙从凤栖宫送走,她立刻开开心心的把母亲母亲崔夫人招进宫中。 「母亲,女儿入宫多年,对宫外的事情生疏,您与各家走动,知道哪家有与神龙年纪般配又可人疼的姑娘么?」崔皇后开门见山,完全不对母亲遮掩自己的用心。 崔家人长寿,不但崔夫人活得好好的,连上头的崔老妇人都身体康健,年过近八十还手脚麻利,能带着重孙重孙女骑马投壶。因着崔家人丁兴旺、子孙上进的缘故,崔家几房太太都时常做其他人家娶嫁时候的全福太太,对世家高门内里的事情知道得十分详细。 崔夫人没有立刻回答崔皇后的问题,而是说:「咱们家这些年来人口越发多了。子孙旺盛是好事,可说起来惭愧,咱们这一支只是崔家三房,前头两房也是老太太所出。老爷在家中说话并不十分有份量。娘娘从宫中递话出来,让崔家好好管束教养儿孙的话,只有咱们这一支听,其他己方近几年颇有些仗势欺人的纨绔了。」 崔皇后闻音而知雅,明白崔家其他几房是看着她的父母兄弟都因此得益,占不着便宜而嫉妒了。 她瞥了瞥嘴角,心想其他几房真是烂泥扶不上墙,对着母亲关心道:「让爹娘在家中受累了。」 崔夫人摆手,「娘娘在宫中不易,我在家里听几句酸话算得了什么。崔家如今有实权的没几个在京里,前朝帮不上娘娘和殿下,偏是后族,地位崇高。若是送了家里姑娘进宫,做妾是打了崔家的脸面,做正妻又无甚用处。」 崔皇后顿时弯眉倒竖,「有人在娘面前提起来要把家里姑娘送进宫来?」 崔夫人嘆了口气,「张婉确实是个有主意的好姑娘。娘娘知道,我是个没脾气的,这几年身子骨也不成了,受不住累。你大嫂和弟妹也都同我一般性子,疲懒得很,全盼着能有个性子强的媳妇进门,把家撑起来。」 「张家虽然没能把姑娘嫁进宫,但你侄子也是个出挑的,张家姑娘看他直接红了脸,两家对这桩婚事都满意。原本好好一桩婚事,偏不知道怎么的让大房二儿媳妇瞧了去,回头就传出娘娘要在家里给二殿下挑选妻子的话来。老太太年纪大了,性子左,真信了,以为咱们崔家还能再出个皇后。」 崔三老爷和崔夫人是元宵灯会上看对了眼成婚的,夫妻和美,除了崔三老爷成婚前收用过的一个老姨娘,夫妻之间再没别人。崔皇后入宫以后,眼看着泰兴帝后宫佳丽三千,崔三老爷和崔太太都替女儿难过。轮到孙女们婚事的时候,崔三老爷和崔夫人力排众议,早早挑中了门风严谨、家规上写着「四十无子方可纳妾」的人家,一股脑给孙女们订下婚事。 因着崔三老爷和崔夫人的行为,京中人人都称赞崔家是疼惜姑娘的,知道他们将心比心也会善待自己家的姑娘,家中几个男孩的婚事也分外顺利。 所以,崔皇后出身的崔家三房根本没有能嫁进宫里的适龄女子。 不成想,外头一切好好的,自己家里头倒出了闹心事。 「大房二媳妇?我出嫁前,她就是好挑事的。」崔皇后眨眼功夫便把家中适龄的女孩全过了遍,奇怪道,「这事儿不对,大房二哥家没姑娘。」 「不奇怪,我在她脑袋上看到一根二房大太太的红宝石金簪。」崔夫人抱怨,「眼皮子浅得真是没眼看。要不是老太太、老爷子都在世,不能分家,我真想赶紧分出去单过。」 母女俩虽然没说该娶哪家的,但不能娶的范围已经明确了。 崔皇后拍着母亲手安慰,「母亲不必为了这件事情烦恼,自有我来解决,母亲帮我看看都有哪些人家的姑娘合适神龙便够了。」 崔夫人马上眉开眼笑,连连谢过崔皇后,嘴里已经说:「要我说,卫家的姑娘就最好。娘娘没瞧见,各个都身材瘦长窈窕、眉目动人,而且不以美貌骄人,很是知书达理。」 崔皇后苦笑,「娘当我不喜欢卫家姑娘么?可神龙什么情况您也知道,卫琰在朝中许多次攻击神龙,便是我求上门去,卫家为了名声也不能同意。不用开口我都知道卫琰拒绝婚事的说辞。」 第34页 崔夫人和女儿对视苦笑,只好承诺回去好好帮着挑选几个不比卫家姑娘差的。 崔夫人带着许多赏赐离宫,崔皇后脸上笑容霎时消失,招手让一直在门边急着探头的春茶进来,给她擦着脑门上的细汗问:「宫中出什么大事了?瞧你急得。」 「娘娘怎么还顾得上给奴婢擦汗,陛下把教导二殿下人事的宫女给带回去宠幸了!」 「什么?!」崔皇后失手打翻了茶碗,脸上表情一片空白。 「娘娘,娘娘你怎么了?」春茶被吓坏了。 宫中美人来来去去,崔皇后什么样的大风大浪都见识过,以为自己早就能对泰兴帝在「色」之一字上的昏聩平静以待,却从没想过,他竟然能做得出如此不要脸面的事情来。 她气得浑身发抖,被春茶抱着餵了好几口热茶才慢慢缓过神。 崔皇后深深吸了好几口气,勉强说:「陛下临幸过的女人有的是,连怀着外人孩子的孕妇他都要尝一尝滋味,不过一个破过身的宫女罢了——叫车来,我、我的去承庆殿看看神龙。不能让神龙难受。」 崔皇后看着还算镇定,春茶已经泪流满面,她哽咽着说:「娘娘您难受就哭出来了,别再憋着了,您在宫里的日子太苦了。」 崔皇后看着春茶大哭,反而彻底平静下来。 她微笑道:「淑慧落地后我几年无子,陛下却从来不问问我在先帝和先皇后面前支应辛苦不辛苦,只顾着得一个又一个的往东宫抬人。那时候我就看清楚陛下是什么人了。我对陛下的温柔、耐心、体贴,做他的贤内助、解语花全是为了权柄,他将权柄给了我,我又有什么奢求。我只是、只是心疼神龙罢了。他脑子不好,本就多被朝臣诟病,今日再遭亲生父亲羞辱,朝上怕是又要起风浪了。」 崔皇后站起身往门外走了几步,又很快停下,摇摇头,回来坐好。 「不,别去了,神龙根本不懂一个他看不上的女人被陛下带走宠幸有什么意义——陛下在何处?」 「娘娘不要同陛下硬顶。」女人为了儿子最容易失去理智,春茶害怕崔皇后做出不可挽回的事情,赶忙劝阻。 崔皇后失笑,「你说什么呢,我怎么会因为这点小事和陛下闹。我过去,是要给家里求恩典。」 她眸色冰冷,「陛下做了对不起我儿子的事情,不正是我跟他讨好处的时机么。」 「——男人对你最好的时候,是他心怀愧疚的时候。」 泰兴帝都亲手把刀子塞她手里了,不狠狠给泰兴帝放点血就太对不起他了。 崔皇后修饰了妆容,让自己看起来分外憔悴烦恼,便乘车直奔裁云殿。 泰兴帝听说老婆来了,赶紧把龙床上刚刚还跟他翻云覆雨的小妖精踹走,惴惴不安的恭候崔皇后大驾。 崔皇后进门时候笑容依旧,仿佛根本没看到跪在角落第衣衫不整、浑身痕迹的妖娇女人,也没闻到殿内浓重而浑浊的气味。她只带着点埋怨的口气说:「这才什么时候,陛下就召幸宫人了。被言官发现,又要当着满朝文武的面给陛下没脸。」 「听到没有,还不快滚。」泰兴帝翻脸无情,直接将刚刚抱着乱滚的宫女赶出去。 他亲昵的挽着崔皇后坐下,「颖娘怎么突然想起来过来裁云殿了?」 崔皇后温柔的凝视着泰兴帝,「本来不想打扰陛下的,只是娘家遇上了一些难事,想请陛下帮我拿个主意。」 聪明贤惠的老婆难得有自己摆不平的麻烦需要泰兴帝出手,泰兴帝身为男人的自尊心得到极大满足,立刻承诺,「有什么难事,朕全替你解决。」 「还是婚事惹上的麻烦。我娘亲今日入宫,告诉我张氏女和我侄儿婚事顺利。」崔皇后突然嘆息,「原本是件好事,可崔家人口众多,大房伯母和另外几房嫂子们对我父母兄弟多占了房舍的事情不满意。」 「我也知道家中的难处,可嫂嫂和弟妹都是高门大户出身的,房舍小了连嫁妆都摆不下;到了侄儿这一辈,官职上差别大着,娶来的儿媳妇身份差得就更多。张曦家里只婉儿一个独生女儿,想来陪嫁也不会少,若是就划个三五间的小房子,不得让张曦气得进宫骂我瞧不起他?」 「再扩大房舍就愈制,这法子行不通,定会让言官指责。陛下替我出出主意吧。」崔皇后苦恼的蹙起眉头,神色十分忧愁。 泰兴帝拍着胸口大剌剌的说:「这有什么难的,你爹娘是朕的正经岳丈,朕再给他提提爵位,单独赏赐一间宅子搬过去。其他崔家人留在老宅便是。」 「多谢陛下。」说完正事,崔皇后往殿外瞥了一眼,开始秋后算帐,「陛下刚刚宠幸的女子怎么瞧着好像我挑给神龙通人事的。」 泰兴帝白了脸,急得满头大汗,想要编个合适的理由防止被崔皇后骂到臭头。 作者有话要说: 求生欲超强的金铃子今天多说点题外话。 因为今天涉及到给神龙通人事的宫女,发现大家对于这个角色有很多猜想。 我一定要强调,我对这个人物在设置的时候是不存在任何恶意的。 人生在世,能够有个好出身是万分珍贵的幸运。很多人的命运就是那么悲惨,每一步都参杂了血和泪,所以无论是谁,想要往上爬、脱离悲惨的境遇都是没错的;尤其古代女性地位比男性更低,她们的上升通道几乎只有嫁人这一种,可以说很多古代女性选择找一个强势的男性依附是为了生存。 第35页 我不希望我的读者有人因为一个角色是不是处来评价对方人品。 其次,发现大家都很喜欢崔皇后,这一点我真的超开心的。 我的老读者大概会发现,我的文里如果可以,都会描写出一位坚强、慈爱、聪颖同时也很宽厚的女性长辈,因为我母亲就是那种我几乎可以把所有美好词彙堆起她身上的女性(当然我妈也有缺点,比如我妈特别圣母,有时候也会让我困扰),所以,对于「母亲」这一角色,我下不去狠手,在我心里,她们都是特别棒的存在。 最后是关于今天更新迟到的问题,春节期间经常会有亲戚上门,更新时间不太稳定,如果我中午12点没办法更,我在文案和微博都会放上请假条,写清楚挪动到几天更新。 谢谢小天使们,么么啾,爱你们。 第20章 你更好看 泰兴帝对于自己无才无德,只有听得进人话的本质有着深刻认识。 他一直很清楚自己能够娶到崔皇后这样品貌出众、性情拔擢的好女人,完全因为他投了个好胎,是皇家的嫡长子、太子、皇帝,因此,泰兴帝不管玩得再怎么过分,见到老婆总是难免矮一截,挺不起腰杆。 泰兴帝等着崔皇后的斥责,崔皇后却只柔柔的看了他一眼,低声说:「宫外无人知晓此事,陛下给她个名分安置了,不要让她随意走动、胡言乱语便是了。神龙本就孩子心性,还不知道昨夜到底发生了何事,一直对我吵嚷着生人闯进承庆殿吓坏他了呢。」 老婆跟他一条心,儿子也不因为父亲给自己戴绿帽子生气,真是神仙人生! 泰兴帝马上就放松精神了,满不在乎的说:「不过是个宫女罢了,哪有德行配得上份位。后宫里随便寻个偏殿安置就算了。颖娘不用担心,她还能翻了天,出现在外人面前说嘴?等神龙日后娶来如你一般貌美贤良的妻子,多给朕生几个大胖孙子、孙女,今日的一切都不会有人记得。」 崔皇后低哼一声,「下个月就要行册封太子的典礼了。儿媳妇人选还没一丁点苗头呢。」 「卫家小郎君不是入宫了么?」泰兴帝心里纳闷,总算在儿子的伴读入宫好几天之后问起他们与神龙相处得怎么样。 崔皇后摇摇头,「跟咱们兴业似的,是个身子骨柔弱的小郎君。平日里很是文静,除了读书从不多嘴,瞧着跟神龙关系疏远得很。倒是沈瑜、樊素两个明里暗里围着神龙,与他亲近起来了。」 「樊家是咱们刘氏家臣出身,自是可靠的。这个沈瑜……」泰兴帝很有些看不上的样子,带着成见批评,「沈家当初拒绝□□不留情面,现在还不是主动求着入宫。可见什么风骨气节都不如权势富贵实惠。」 崔皇后轻轻捶了泰兴帝胸口一拳,让他不要胡说,又捡了几件神龙的趣事跟泰兴帝分享之后,随口关心泰兴帝几句,终于回宫。 春茶一直心疼的看着崔皇后,惹得她发笑,「我走这一趟就是给神龙扫灭未来与陛下之间父子相疑危机的,目的达成了,应该开心啊。」 「陛下这几年行事越发没有章法,娘娘一日日的应付,也不是个法子,总有意外发生顾不上的时候。」 崔皇后神色冰冷,「有什么,也等册立太子的大典过了再说。神龙还小,那怕陛下再昏聩,他也需要父亲顶在前头遮风挡雨。」 只要神龙成了太子,泰兴帝是死是活又有什么关系。 神龙还不知道因为一个女人,宫中暗流之下发生了多少危机,经过昨日一场交流,他现在对着穆怀渊的时候表现得要自在多了。 「姑祖父今日该来了吧?」神龙激动的坐在窗前,不时放下手中书本极目远眺。 穆怀渊听着「姑祖父」的称唿莫名不悦,不厌其烦的纠正:「叫老师。」 神龙嘴唇微撅,小声反驳,「他先做了个我姑祖父才来宫里教习,叫什么不一样。」 皇家之间的关系本就乱得很,姐妹、姑侄同夫,上下两代皇室迎娶同一家姐妹的事情时有发生,根本没人在乎辈分。更何况典籍和安平大长公主的婚事,正经说起来,公主是「君」,典籍是「臣」,以安平大长公主的身份来论典籍才是常理。 「老师很喜欢孩子对他撒娇。」穆怀渊含义深刻的强调,「我幼年时候,完不成功课,老师总故意当着我说『这孩子性子太倔了,若是肯撒撒娇,我就不罚他』。殿下以为,我都无法完成的功课,你行么?」 这话倒不是穆怀渊傲慢,实在是一起听课的时候,众人文化程度差距明显。 樊素达不到「全文背诵」,永远是被拎出去打手板的;神龙只能做到「背诵全文并无法翻译」,教习老师对此一脸冷漠;周戎可以「全文背诵并流畅翻译」,会得到教习老师们冷笑着嘲讽「周家后继无人」;沈瑜、顾念、卫遣三个程度相当,卫遣要更出挑一点,能够引经据典来阐述自己的观点。 只有穆怀渊不一样,他把教习的老师们驳得瑟瑟发抖,直说不配教导他,下课之后还追着穆怀渊求教。 穆怀渊在宫中一课成名,名义上还是「伴读」,实则连承庆殿的宫女们瞧着他都像是在看神仙。 ——虽然自己听不懂穆小郎说了什么,但大儒们都说好,那肯定是很厉害了。 神龙苦恼抱头,「叫『老师』恐怕也没用了。」 第36页 「嗯?」 「有你珠玉在前,除非我真是个三五岁的小娃娃,否则每天都逃不了打手板了。」一想到长长的戒尺警告,神龙完全不在乎什么男人的尊严,别说让他对着典籍叫「老师」,叫「爷爷」都没问题啊。 穆怀渊伸手按住神龙摇晃个不停的脑袋上,「可老师不知道你是装傻卖痴。现在的进度对老师来说足够了,况且,我也不认为做一个好的君王需要文采斐然。你能爱惜民力,使幼有所养、老有所依便是最好的君王。」 「你说得好像能知道我未来会做个好皇帝。」 「我为殿下相过面,你会是一代明君。」穆怀渊随便找个理由。 可惜神龙并不好煳弄,直接说,「单看相貌,父皇也是人中龙凤。」 可他父皇却是奢侈好色的完蛋皇帝,神龙只看宫中帐册就知道底下官员想要供应得起泰兴帝的挥霍,肯定不断在搜刮民脂民膏,这个「大周皇朝」恐怕已经快到崩溃边缘了。 穆怀渊「哦?」的挨近神龙,捏住他下巴,让神龙仰着头任自己细看。 他的眼神十分专注,把神龙看得脸都红了之后才说,「殿下更胜一筹。」 「你天天对着镜子看自己的脸,居然还觉得我长得不错?」神龙实在太惊讶了。 神龙倒不是看不起自己的相貌。平心而论,神龙脸小、眼大、鼻樑挺直,肉嘟嘟的嘴唇也是极其精緻出挑的相貌,如果在现代社会当个被万千少女追捧的小鲜肉绝无问题,甚至穿女装都能大火一把,被无数人跪地高喊女装大佬,但神龙始终觉得自己的脸太娘了。哪怕没有「痴傻」的名头,他这张脸站出去都没有任何威慑力,看着跟谁家娇养的大小姐似的。 穆怀渊就不同了。他生得飘飘欲仙,五官无一处不美,偏偏还熠熠如朝阳、明润似玉山、飒然可比松柏,一看就是个不会被错认的男神。 神龙和穆怀渊的相貌摆在一块,挑脸的时候,恐怕没有男人会选择神龙的。 「唉,你如果和你父亲生得一样,你爹年轻时候怎么没被公主们纠缠呢?我那些群姑姑们可没有一个好相与的,为了争抢个相貌出众、温柔体贴的夫君,还打成一团过呢。」想起脸的问题,神龙顿时生出了八卦之心,想看看穆怀渊尴尬的表情。 古人不能随便讨论长辈的,那说起他的父亲,穆怀渊会不会不好意思? 神龙眼睛滴熘熘的转,穆怀渊在他额头一弹,平静反问,「师弟又怎么知道现在皇宫里的公主们没为我打过架。」 「……呃。」想起宫中日常宛如隐形,但其实数量众多的异母姐妹们,神龙忽然不确定了。 他将刚刚的问题抛之脑后,紧张的拉着穆怀渊衣袖,害怕穆怀渊一时被公主们的追捧沖昏头脑,做出一辈子后悔的决定,「有得选的话,你还是从世家高门挑媳妇吧。我这群姐妹们,除了贤妃娘娘所出的淑珍姐姐,母亲都是宫人出身,学识教养不太好;而且娶了公主仕途就到头了,你千万不要看不开呀。」 这是在关心他? 穆怀渊深深凝视神龙,心里生出陌生的欢喜。 他揉了揉神龙头顶,对神龙承诺,「师弟放心,穆家其他人早已将我父亲这一支除名。我要活下去、活得好是为了让父亲不成为家中最后一人,与皇家结亲是下下之策。若非老师把我送来殿下身边,我打算着书扬名,以贤才被举荐入仕,去穷苦的地方慢慢熬资歷。」 「你为什么有时候叫我『殿下』,有时候又称唿我『师弟』。」 「人前,殿下需要威严,我便称唿殿下为『殿下』;人后你我亲近,叫你一声『师弟』好摆我身为师兄的身份,让你乖乖听话。」穆怀渊握住神龙的手,点了点他的掌心,低笑,「我又不能打你手板,吓唬住你,所以只能让你对我亲近,好听得进去我的话了。」 穆怀渊的眼神太柔和,语调太诱惑,又或者是房间里地龙烧得太热。 神龙脑子一抽,不知道怎么的脱口而出,「我说你的招数怎么看着这么眼熟,不就是母后对付父皇的么?」 穆怀渊嘴角笑容更深,长眉上扬,眸光深深的看着神龙,沉声质问:「殿下厚爱,穆怀渊受不起。」 「不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啊,你误会了!」眼看穆怀渊拂袖而去,神龙恨不得以头抢地。 天地良心,他只是嘴欠,绝对没有勾搭穆怀渊的意思。 穆怀渊连衣服都没换,直接去了校场,看到樊素牛犊似的健壮身材眯起眼睛,虚心求教:「若想练成这般身材,该当如何?」 殿下居然觉得他应雌伏人下? 可见他太瘦弱了。 作者有话要说: 穆怀渊:师弟莫不因我没有八块腹肌而羞辱我? 神龙:不不不不,不要多心!我还没想到这么深刻的问题啊! #不写黄文小剧场是因为没成年,让我们坚持原则,不祸害幼童# 第21章 家宴之争 樊素知道自己是个莽夫,脉管里没流一滴适合读书的血液,所以也不把时间浪费在读书上。除了必要的课程,他永远在烈日下的校场里锻鍊自身,对于卫遣和顾念若有似无的疏远不以为意。勛贵家庭靠得是陛下赏赐的恩典,本事不必让外人知道。 周戎未来路子大部分要与樊素重合,看到樊素这般努力,也不敢放松。 第37页 两个少年拼着把精力消耗在校场上,从基本功比拼到弓刀,马上长兵器战到近身肉搏。 周戎知道的都是在书本上学来的,说一句「纸上谈兵」也不为过。 与他相反,樊素所有本事都是战场上拼杀出来的家传功夫,许多东西绝不会出现在书籍之中,两个少年不打不相识,虽然都在对方身上留下许多伤痕,感情倒是越发亲近了。 因着樊素对周戎的大度,凡事总表现得出几分清高的卫遣也放下身段,会在课上为樊素的功课遮掩一二。 卫遣自负聪慧,不想在得意的功课上被穆怀渊打击得信心全无。他不信自己会不如人,于是加倍努力,连夜里都挑灯读书,不长几日就将自己身子骨熬得越发虚弱了。 周戎看着卫遣熬夜熬得走路都打晃,不放心他自己留在房里,索性将人一起叫出来,坐在校场的树荫下,自己训练时候也能看着他点。结果周戎和卫遣都一起看到了仙人一般无可挑剔的穆怀渊上前对樊素求教。 「哎呦!」周戎胳膊上一哆嗦,拧头去看莫名其妙狠狠掐自己的卫遣。 卫遣语气发飘,「阿戎,很疼吧。居然是真的——穆怀渊对人求教了。」 垂眸看到自己捏在掌心的书本,卫遣忽然拉住周戎道:「阿戎,你来教导我功夫。读书比不过他,我不信都没功底,练武他也比我强。」 周戎扫了扫卫遣的小身板,谨慎的表态,「我们要由浅入深,循序渐进,千万不可急功近利。」 卫遣听出周戎对自己没信心,冷哼一声,站起来,「来吧。」 周戎和樊素对视一眼,突然都对未来生活有了不好的预感。 樊素是个大老粗,伸手捏住穆怀渊的广袖,直白道:「习武不能穿成这样,找宫女准备身短打。实在不喜欢就用布束紧衣袖和裤腿——不,你袖子太宽了,束紧了也不行,一定得换衣裳。」 卫遣得意仰头,紧着就被周戎扯回房间教训,「你袖子加一块也没比穆怀渊小两寸,得意什么啊,赶紧换了。这几件是我没上过身的,你先凑合吧。」 周戎和卫遣个子相差不多,纵然卫遣要瘦弱需要也还算合身,他头一次穿打短,用腰带一圈又一圈的把衣裤在腰间勒紧后突然被周戎说了一句,「哎呀,原来这么瘦,难怪我娘说你家厨娘把你餵得跟小鸡崽子似的,离了卫府怕是都没人要。」 「哼。」卫遣跟着出去。 他远远看见穆怀渊站在樊素身边,赶忙扯着周戎过去,想让周戎看看穆怀渊褪去宽袍大袖的狼狈模样。可惜,向前走了几步,能看清穆怀渊的时候,卫遣再不想往前走了——明明是同样的打扮,偏穆怀渊看起来居然越发像青松翠竹,挺拔凌然。 周戎还一副看不懂脸色的样子,大大咧咧的说:「瞧见了吧,以后多吃点,可不能太瘦了。」 穆怀渊误会神龙有压他的心思,卫遣想要健身雪耻,两人虽然目的不同,在校场上训练都很用功;倒是让崔皇后特意使了关系选派来的禁军教头摸不着头脑,不明白为何一夜之间承庆殿的小郎君们全都对武艺感兴趣了。 神龙也是有习武任务的,哪怕顾念、沈瑜两人对习武没兴趣,眼见二殿下并另四个伴读都在校场李挥汗如雨,他们俩也不好继续躲在房中读书,索性一併出去。 于是,当夜间典籍携安平大长公主入宫赴宴的时候,看到的便是七个孩子都累瘫的模样。 「怀渊,你来说说,这是怎么了。」典籍拧着眉,不能相信凭宫中那群早把心思放在朝堂争权夺势的「大儒」们教导的可能难得住得意门生。 穆怀渊起身,恭敬回话,「殿下喜武艺,弟子几人随殿下一同习武。」 他们入宫的目的便是给二殿下做伴读,二殿下做什么,他们便要做什么。这种行为说起来是「忠心」,哪怕典籍觉得训练量太大了,想了想还是没开口,倒是安平大长公主从小没受过委屈,性子直爽,马上笑起来,「让你平日里只喜欢爬山钓鱼,怎么样,被宫里教习们训练的滋味儿受不住了吧。我早说过,年纪轻轻的儿郎哪能不学点武艺,偏偏你跟你师父学,一身懒肉,嫌弃习武不风雅。」 典籍脸上挂不住,悄声对安平大长公主强调,「在外面给我留点面子。」 安平大长公主哼笑着睨了他一眼,总算不提典籍不喜动弹的事情,把攻击范围缩小到穆怀渊一人身上,「满城儿郎腰悬配件的模样好看得紧,正巧我做了许多剑穗儿,一会让人送去承庆殿。好好跟着教习学,以后也让师娘见识见识你舞剑的风采。」 「习武是为了强身健体的,不是为了悦人。」怕妻子再说出无法无天的话,典籍赶紧制止安平大长公主,将穆怀渊叫到身边,仔细询问这几日在宫中是否习惯。 穆怀渊笑得温和,似乎对目前的生活很满意,「殿下对孩儿很亲近,师父不用为我担心。」 典籍往泰兴地处瞥了一眼,压低声音说:「神龙我有什么不放心的,我是不放心陛下突发奇想,想起你来,再把自己吓坏了,让你担罪责。」 「陛下日理万机。」 穆怀渊点到为止,直接告诉老师以泰兴帝的胆子,知道他在承庆殿,根本不敢过来露面了。 「那我就放心了。」问完话,典籍放穆怀渊回去神龙身边。 第38页 安平大长公主是比泰兴帝还年幼的姑姑,今天的宴会只是一场寻常家宴,但随着食案上的菜色增加到第五十多道,无论安平大长公主还是典籍脸上笑容都消失不见了。 「撤了吧,我饱了。」安平大长公主秀眉微拧。 「宫里膳食都是千里迢迢运过来的,确实不如你们夫妻云游四海,现抓的可口,还是差了些。」泰兴帝听出安平大长公主口中嫌弃,却没想到她嫌弃的是自己而非食案上的珍馐美味,还坐在位置里无知无觉的批评运进宫里的食材不够新鲜。 安平大长公主「啪」的一声把筷子摔在食案上,提声质问:「你登基前,别人送你一身狐裘,你都要拒绝,说太奢侈了。现在这一桌宴席比之狐裘奢侈何止百倍,你倒吃得心安理得。大哥若在世,一定很后悔选你……」 「安平,住口!」典籍打断妻子的话,直接压着她请罪,「安平出口无状,请陛下责罚。」 安平大长公主也意识到自己说了多可怕的话,却咬着嘴唇不肯认错,固执的瞪视泰兴帝。 大周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长寿,主动禅位给先帝,结果先帝、先皇后死了的当年,□□和一众太妃们也接连不断的老死,连着泰兴帝这一辈皇亲也不少守孝把自己可苛待没了的。 大周那一整年都在办丧事,以至于如今比泰兴帝辈分高的,除了亲缘太远的,居然没剩下几个。 因此,安平大长公主这么个年轻姑姑都算稀罕的了。 以安平大长公主都辈分,教训泰兴帝没问题,唯一的问题是,她算是泰兴帝和崔皇后抚养成人的,在泰兴帝面前没什么长辈的威严,开口斥责泰兴帝,很容易惹恼对方。 泰兴帝虽然被安平大长公主说得心里窝火,但到底是优柔寡断的软和性子,自己憋了一会之后,还是主动挂出笑脸摆手,「罢了,朕知道安平不是那群意有所指的人。」 他点了点桌面,「朕这么些年,忍着禄王步步紧逼,好不容易能自己做主,吃点好的算什么。你跟着典驸马在外面疯太久了,不知道这京中人家吃成朕这样已经算朴素的喽。」 「什么?京中人家已经闹到这样了!」安平大长公主惊得长开嘴。 「可不是,你怕是没听说,工部尚书为了给他老娘怀夫人祝寿,千金求了近郊传说极为灵验的宝剎住持一份手书,回头又给兴德寺捐出千亩良田。」 「朕知道怀家建国前只是泥腿子,可他们跟着□□起兵,朕哪能随便收拾,寒了老臣的心呢?反正怀老夫人也没几年好活了。等这群老人都离世了,朕再动手。」泰兴帝满心以为自己做法聪明,骄傲的挺直了胸膛。 但参加这场晚宴的众人却没有一个捧场的。 正所谓上行下效,泰兴帝自己如此奢侈,朝臣怎么会自省。 等到宴席散了,神龙与穆怀渊坐在车里往回走。 神龙突然说:「父皇不来的时候,母后每顿只用十个菜,我舌头不刁,早晚各有四菜一汤已经足够,你们来了之后,母后怕几个世家出身的吃不惯,才把菜单加每顿到二十样。我以后可以过得很简朴,你休沐的时候告诉姑祖母,不要心急。」 「怀家算上御赐的宅邸田地也不该有千亩良田,日后让我查清他们做过的恶事,一定要把他们连根产出。这群蛀虫!」 作者有话要说: 泰兴帝:才区区五十个菜! 崔皇后:足足十道菜,让我难以减肥。 神龙:四菜一汤,好撑啊。 第22章 第22章 神龙身为嫡出皇子,接受的教育一直是最好的,但因为他八岁那年「变得痴傻」,崔皇后在教导在人情世故方面就放松了。每逢节庆入宫向崔皇后表忠心、拉关系的各家贵妇不少,神龙分得清她们之间亲近或是疏远,但要说起七扭八拐的姻亲与宗族关系,他就完全不明白了。 而这方面的缺失,即便崔皇后现在意识到了,也没时间给神龙补上。 ——比起各家错综复杂却可以凭藉权利打压的关系,正经学进肚子里的本事更重要。神龙反应慢,精力有限,崔皇后哪里捨得让神龙浪费精力去听这些家长里短。 对于这点欠缺,神龙知道、崔皇后知道,穆怀渊也知道。 只是穆怀渊知晓此事,乃是因为神龙未来登基后,还需要个起居郎跟在身边提醒各世家之间关系。 ——这个起居郎的人选,正是现在在他身边做伴读的沈瑜。因为沈瑜相貌出众,又想振兴沈家,很愿意朝朝暮暮随侍宫中换去帝王的信任,朝中还有不少关于沈瑜和神龙之间的风言风语。 一瞬间回想起这些,穆怀渊心情更差了些。他捏捏鼻樑丢开不适宜的情绪,对神龙说起怀家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怀家与□□同为前朝重臣,当年携权势、属军投了□□,立下不少功劳。大周建国后,□□封赏群臣,怀家得了国公位。」穆怀渊似笑非笑的瞥了神龙一眼,继续说,「不知为何,大周几代皇帝都有兄弟相争的困扰——今上困于禄王,先帝被睿王辖制,太/祖则是让拎不清的同母兄长恭王总闹得没脸。师弟,听听『恭』这个字就能明白太/祖对亲生兄长的要求。」 「恭王志大才疏,被□□贬黜出京,困在营州凌源县的封地里仍旧不肯老实。是怀家老国公自请去建德郡白狼大营驻守,为太/祖解困。白狼大营与凌源县之间距离不出千里,骑兵彻夜奔驰可到。」 第39页 「怀家老国公真懂得体察上意。」神龙敬佩不已。 他心想,怀老国公是个人物。要知道能去争天下的都是狠人,卸磨杀驴的事情做得不要太顺手。天下群雄并起的时候,怀老国公手里有兵还能看出来自己没争天下的本事,迅速择一良主投靠,日后跟着风光,这种眼光非常人所能及;更别说怀老国公还看出来□□虽然觉得亲哥惹人厌却不想杀了对方,而主动为□□分忧解难。 穆怀渊给了神龙一个肯定的眼神,「怀老国公以一己之力抗起怀家许多风浪,可惜就是因为太能干了,自己一直在外拼杀疏忽了子孙教养,等到回过神来,唯一的儿子已经被老母亲、妻子、没了丈夫又不愿意再嫁而留在家里的妹妹宠成了一个只会花钱的混世魔王。」 「怀老国公害怕自己哪天撒手人寰,留下儿子无法无天,所以选了将门虎女做儿媳妇,进门替他教训儿子。但不知道中间又出了什么问题,进门的儿媳妇虽然提着棍棒殴打丈夫从不手软,但论起摆排场比他儿子也不差。」穆怀渊脸上好笑的神情渐渐变成冷淡,「君子之泽,三世而斩。陛下口中的大孝子怀鲲是怀老国公的亲孙子,爵位传到他这一代已经不剩什么了。」 「陛下善待老臣后人,点了怀鲲做荆州刺史,原本也是存了让他在任上捞钱的意思。可怀鲲实在不知道节制,勒索往来商人就罢了,连军队都敢拦住要钱,差点惹出大祸。这才被撤销了职位,提回京城安置。」 「只想想他被如何教养成人,师弟一定能猜出他人品如何。」 神龙仔细琢磨了一下,发觉泰兴帝估计也是为难。 毕竟怀老国公给太/祖解决了那么大的麻烦,人家死了没几年,泰兴帝要是就把怀家后人全杀了,肯定要激起老臣集团的反抗。只不过他虽然明白泰兴帝的为难,却实在很难称赞泰兴帝做法。 怀鲲是泰兴帝的臣子,可难道受到怀鲲劫掠的商贾、战士、百姓就不是大周的子民了么? 为一人而冷天下志士热血,除了在一群纨绔之间得到个虚名还有什么用处?根本得不偿失。 太蠢了啊! 「师弟日后得登大宝,也会面对许多同样情况,师弟会怎么做?」 「找几个看中了准备升职的官员,让他们去怀鲲任职的地方把劫掠过的商贾百姓证词搜集一番,回来把怀鲲搞下去。治死罪的时候,狠狠怀念一番怀老国公当年,然后罚到怀鲲倾家荡产,给他留条命,削成白身。」神龙一口气说完,犹豫片刻,到底还是说,「不能让怀鲲日子过不下去,给他留给宅院容身吧。再看看怀氏族人有没有瞧着还算像样的,挑一个出来丢去歷练,别让老臣们紧张。」 果然,神龙殿下和他不一样,不是从三十年后回来的。 他现在的想法与刚刚当政时期一样,仍旧柔软,不像后来那么铁血。 穆怀渊心里有些遗憾,但并没有失望,他能够提前三十年见到神龙殿下已经不知道多幸运了。以后,他会辅佐神龙殿下,让他将未来的走得更加平顺。 穆怀渊听完神龙的计划,直接点评,「殿下在后宫太久,手段失于阴柔了。」 「殿下知道陛下优柔寡断,心里想必对陛下有些轻慢,可陛下登基二十年间,死在他手下的臣子过百。」 他认真凝视着神龙,认真的说,「后宫厮杀为的是帝王的宠爱和子嗣,闹出人命乃下策。因此娘娘手段大多怀柔。但身为九五之尊,你的意志必须凌驾于众人之上,杀人是最简单、快速、高效的确立自己权威的手段。殿下,仁慈是难能可贵的美德,但不要因此畏惧决定他人性命。如果只靠着一张嘴,朝臣有千百种办法驳斥得你说不出话来。你只有比他们更强大、更兇狠,才能控制住朝廷的走向。」 穆怀渊没有直接告诉神龙「你该如何处置朝臣」,而是对他讲解「为君之道」。 神龙明白这其中的差别,更懂得这番话实在称得上推心置腹了。 ——要是小心眼一点的君王,知道一个臣子比自己还懂得御下之道,在懂得了杀人的好处之后,第一个就得拿对方开刀。 神龙垂眸沉思,整夜没回答穆怀渊「不软」着处理犯事儿的臣子该如何做。 昨夜宴会不欢而散,泰兴帝即便心中不悦,崔皇后却早早在宫里打扫了宫室招待安平大长公主夫妻住下。 安平大长公主不喜欢谁就懒得和对方见面,醒来也不去理泰兴帝,自顾自去了凤栖殿和崔皇后续姐妹情谊;典籍被妻子嫌弃碍事,只好摸了摸鼻子,去承庆殿寻找为人师的乐趣。 典籍被客客气气的请进门,紫荆直接让他坐在上首,摆明了承庆殿尊师重道。 「老师。」穆怀渊听到动静出来,做足弟子姿态,亲手烹茶捧给典籍。 典籍扫了一眼,发觉殿内无人,纳闷的探头看了看天色问,「神龙吶?」 「师弟平日天黑就睡下,昨日为了参加宴会强挺着,今天就爬不起来了,连早晨的武事课程都推了。」穆怀渊神色无奈,他过去以为神龙是为了符合痴儿形象才表现出一副疲懒的模样,不想神龙每天真的要睡满四五个时辰才能清醒。 典籍顿时笑起来,宽容的表示,「神龙还小呢,心无挂碍的孩子都睡得多。」 他仔细打量了穆怀渊一番,认真的说:「昨晚看你就觉得壮实了,现在果然是真的。娘娘对你们很不错。」 第40页 「不光是娘娘,还多亏了殿下。」穆怀渊脸色变得有些古怪,发觉典籍疑惑的目光,遮掩道,「殿下称赞我风姿赛过女娘,弟子觉得自己怕是瞧着没什么男儿气概,才随着樊小郎和教习们学些武艺、强身健体。」 典籍笑得前仰后合,拍着弟子后背,「神龙天真,话说得不当,你还真放在心上了。不过你能学点武艺傍身是好事,别跟我似的成天躺在书堆里打滚。义兄当年也是文武双全,骑马走在街上哪天不得捧了满怀鲜花瓜果回来。」 典籍跟穆怀渊说了没几句,很快就被听说他到来而激动不已的卫遣几个包围,齐齐拜见。 少年们看着典籍的神情都非常仰慕,典籍对着他们却只是平常,随便问了几个问题就把人打发了。 顾念、沈瑜自知比不上穆怀渊,心情倒还好,见到典籍便足够开心了;卫遣回到房中却忍不住埋怨起自己不够聪慧有天赋,不能让典籍看中。 神龙一觉睡醒,神清气爽,穿好衣衫出来却发现整座承庆殿上上下下都在等着他,他求救的看向穆怀渊。 穆怀渊却撇开脸,一点不帮忙,垂眸问典籍:「老师饿坏了吧。」 典籍面朝神龙笑开,露出一口白牙,仿佛昭示着神龙未来悲惨的课业生活。 神龙分外乖巧的跑到典籍面前坐下,双手对着他手臂一抱,开启了纵横后宫多年的撒娇绝技,「老师喜欢吃什么?我让人去准备。」 他视线对上穆怀渊,用眼神表达了强烈的个人情绪。 指望你帮着我在老师面前美言几句,你却故意说话坑我!坏人! 作者有话要说: 穆怀渊:师弟做事失于阴柔了。 神龙:该当如何? 穆怀渊:叫声「好师兄」我帮你杀人立威。 神龙:警察叔叔,就是这个人!!! 第23章 前缘未尽[vip] 神龙委屈的小眼神一直往穆怀渊身上挂,穆怀渊脸上不为所动,眼中笑意闪动。 典籍知道弟子脾性,立即明白穆怀渊很喜欢二殿下了。不过他到底还是担心神龙身为痴儿,但不懂穆怀渊的行为,主动当起和事老,揉着神龙头顶解释:「你师兄怕我教训你丢着老师苦等,自己睡大觉,替你转移话题呢。」 神龙装傻技巧满点,好像什么都没察觉,「师兄对我很好的,天天陪我做功课。」 「陪」?怎么陪? 二殿下成了痴儿的时候已经八岁,哪怕从此心智不再成长,他也有八岁聪慧孩童的脑子了,学习文化课程并不是很艰难的事情,宫中教习们给他布置得课业也一直在承受范内卫,哪里用得上其他人「陪着」做功课。 他徒弟不会为了多给神龙讲解其他课程,嫌弃宫里的课程无用而搞出「代写功课」这种骚操作了吧? 这回轮到穆怀渊迎来典籍的怀疑目光。 穆怀渊坦然回视,口气平淡的解释:「宫中教习们课程安排得很用心,我不便插手。做功课的时候,我为师弟捡着情况相似却因为不同解决办法而导致不同结果的史实做了些讲解。」 典籍顿时明白穆怀渊的做法了,欣慰的拍拍他肩膀,「辛苦你了。」 安平大长公主对典籍说过宫中讲课的方法,哪怕是最阴暗的史学讲解也要美化一番,然后说某某人如何如何,帝王如何如何,事情结果如何如何,最后品评开口的臣子人品如何如何。 ——至于其中皇帝该不该听,听了做出决断而导致结果,皇帝对错,那是提都不提的。 这种讲课方式虽然让宫中教习们避免了自己被皇帝和皇子们怀疑借古讽今,影响了仕途,但对于脑子不清楚的皇帝和皇子而言,很屿、汐、团、队、独、家。容易给他们留下「错的都是臣子,人君只是被臣子欺骗了」的错觉,进而忘记无论他人说出什么建议,最终做决定的都是君王,要是有错,君臣也该平分。 可穆怀渊的做法却把相同歷史事件下,不同君主做出不同选择而导致了不同结果的真相摆在神龙面前。 即便神龙心智不会再成长,不够理解成人世界的阴暗无耻,也会留下「做决定的人才能主导结果」的印象,让神龙不敢任性胡为。 典籍对穆怀渊的做法非常欣慰。 他原本只是想给穆怀渊找个出身,别让穆怀渊一辈子都困于生父留下的窘境,也能有自己翱翔的天空。 典籍知道以弟子的能力,哄住个孩子、陪伴他、教导他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但他没想到穆怀渊会愿意冒险,把君臣相斗的阴谋诡计深入浅出的全解释了。 穆怀渊对神龙是掏心掏肺的好。 典籍心里一松,「为师做得也不会比你更好了。」 典籍不知道神龙并不是痴儿,所以也不知道,穆怀渊给神龙补课的内容远比他说出来的还要阴暗血腥——他一样一样把臣子引导威逼帝王之后获得的权利、地位、名声都挑明了,就是为了治治神龙那股莫名其妙不肯杀掉罪臣的古怪仁慈。 不会杀人的君王是不能令人畏惧的,上辈子神龙登基后花了近十年才明白这个道理。 这一世,在神龙登基前,他就要掰正神龙的毛病。 弟子说什么,典籍就信什么。 想到自己恐怕也不能教得更好之后,他干脆将课程都托给了穆怀渊来讲解,自己跑去宫中藏书楼逍遥了。 第41页 穆怀渊讲课,向来不许人靠近,宫女、内侍全都被下令留在五十步外,只要书房里的两人不放声大叫,谁也不知道穆怀渊坐在二殿下身边说了些什么。 有了老师的支持,穆怀渊更不用顾忌课程内容了。 神龙对穆怀渊对坐,面有菜色。 「还讲那些君臣互杀的史实啊……」神龙无力的伏在桌案上哼哼,「我知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但我真的不爱听,要怀抱光明面对世界啊。」 「不,以后也不讲这些了,你好好歇一歇。」穆怀渊手掌从身后脖颈撸过,看着他有点苍白的面色,心软道,「讲了几天,该明白的你早就明白了。这几天都没睡好吧?眯一会。」 「可以课堂上睡觉?」神龙蔫哒哒的问。 「睡觉。」 穆怀渊伸手扶着神龙,让他躺平在自己腿上,修长的手指展平覆盖在神龙一双璀璨如星的眼眸上。 「抱歉,是我不该如此待你。」穆怀渊无声嘆息。 看着神龙一天比一天憔悴的模样,穆怀渊还有什么不明白,是他太着急了。 上辈子的神龙殿下用了十几年时间慢慢成长为一个杀伐果断的帝王,这其中的转变是因为他真正领悟和成长;而现在的神龙少不更事,即便聪慧也仍旧还是个受到母亲庇护的少年,他即便知道道理也不可能下得去手。 ——因为神龙不是以杀人为乐的怪物。 穆怀渊太着急,也太贪心了,他发现了神龙与未来的不同,想要去「纠正」神龙,可他要「纠正」的点并非神龙的「错误」。 更有问题的那个不是还未成长的神龙,反而是穆怀渊。 过去远远看着神龙的时候,他欣喜于神龙「年少」时候的每一个率真可爱的举动和仁慈善良的决定,但在真正接触到对方后,他竟然生出「雕琢」对方的心思,试图把对方改变成自己印象中的模样。 ——可神龙本来就是神龙,他印象中的「神龙殿下」反而是虚假的。 他在以「虚假」苛责「真实」。 神龙不知道穆怀渊内疚,只以为穆怀渊为了他设置的课程难度太过了而为难,抬手按住蒙着自己眼睛的大手说:「我以后会努力的,杀人这件事是我跨不过心里的坎,跟你没关系。等有人逼迫我的时候,我或许自然而然就明白如何利用杀人的权利来维护自己的权利、威严了。」 细密的睫毛刷着他的掌心,穆怀渊心中大定。 「殿下不怪我?」 神龙这几天夜里净是做梦跟朝堂上大臣对砍的画面,血腥程度远超十八禁,躺在穆怀渊腿上就迷煳了,含含混混的回答,「我自己学得不好,怪你做什么,你是为我好。」 「唔,你身上一直好香……」神龙唿吸平顺的进入睡眠,留下一句话扰乱了穆怀渊心神。 穆怀渊鼻子很是敏感,房间里燃烧香料总让他不舒服。是以,哪怕为了驱虫,穆怀渊也宁可在家中种植驱除蚊蝇的香草,而非点香料。他从来不知道自己行走在惯于服侍以浓香薰染的宫廷之间,能有什么「香味」。 上辈子初入京城,被师母安平大长公主带着入宫领宴。神龙听了他述职的政绩高兴,带着崔皇后一起多饮了几杯,母子二人都不胜酒力。神龙迷迷煳煳的下令宫女内侍全去护送母亲回宫歇息,自己身边倒没人管了。 穆怀渊心里觉得「痴儿皇帝」行事又孝顺又好笑,上前搀扶,就被神龙靠在身上嘀咕什么「好香」。 穆怀渊初次听到这番评价,根本没往自己身上想,只当神龙醉酒胡言乱语;结果后来在中央停留得久了,与神龙接触越来越多之后,神龙竟然在四下无人的时候突然问他身上到底熏了什么香料。 穆怀渊那时候才发现,自己最初在神龙眼中区别于众人的,总被单独叫来亲密交谈的理由是他身上自己无法分辨的「香气」。 穆怀渊不曾薰香,自是拿不出什么香料秘方,神龙失望之后越发喜欢把他叫进宫议事,挤在穆怀渊附近故作不经意的嗅闻他身上的味道。 两人至此纠缠渐生,细究起来却又偏偏从无逾矩的行为——甚至有一阵子穆怀渊闭着眼睛都能感觉到总有一道视线围着自己打转。 可让他意外的是,神龙自制力强得令人惊嘆,除了那句频频出现的「你身上好香」之外,神龙没再多说一句让人生疑的话、做过一件不合适的事情,连穆怀渊都忍不住怀疑是不是自己多心。 可那种眼神…… 如果不是充满渴求和期待,谁会用那种眼神凝视其他人呢。 此生一切不同,不知道他们的命运又会有什么变动。 穆怀渊心里生出几分期待,但转瞬间又亲手将之掐灭。 日后神龙身边还有会有个关系不清不楚的沈瑜,有妻有子,而穆怀渊是断不能居于人下,与人分享伴侣的。 神龙整整睡了两个时辰,醒来时候神清气爽。 他正想感谢穆怀渊辛苦借腿给自己枕着的大恩,却在从穆怀渊膝头爬起时察觉穆怀渊气场压抑得紧,仿佛狂风暴雨将至的深海。 神龙缩缩脖子,看着穆怀渊端坐原地一动不动,马上「明白」过来,伸手去揉穆怀渊大腿,「被我压麻不能动了吧。」 「……别,呃!」穆怀渊没来得及制止,一双嫩手已经落在他腿上,带着比酸麻更令人无法忍受的力道上下揉捏起来。 第42页 穆怀渊紧紧咬住牙根,防止发出不该有的声音,双手紧握成拳撑在地上,浑身都绷紧了。 他突然很感激自己穿宽松衣物的习惯,有效的让他避免了在人前丢丑。 「殿下,够了,我腿不麻。」随着手指时不时从腿根附近擦过,穆怀渊头顶出了一层热汗。 他赶忙起身,丢下一句「时候到了,我先走一步」就跑得无影无踪。 神龙看着穆怀渊今日分外狼狈的身影,蹙紧眉头看了看自己手掌。 他刚刚,好像、似乎、也许、大概……不小心摸到什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 神龙:同样都是人,为何你发育的比我好? 穆怀渊:你要求我发育好的。 神龙: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 穆怀渊:你有,你还要过八块腹肌(反手掏出前面的章节算帐)。 神龙:………行吧。 第24章 烈火焚身[vip] 神龙很想要追上去询问穆怀渊,刚刚自己碰到「什么」的手感是不是他错觉。 ……但他怂。 怂哒哒的二殿下发现自己要是真的追上去问这个问题,如果穆怀渊的身体没变化,那么二殿下是个臭流氓;如果穆怀渊身体有变化,那么硬生生把穆怀渊摸得身体出变化的二殿下还是个臭流氓! 于是,神龙眼神空茫的坐在原位,一言不发。 典籍回来之后看到神龙这副呆滞的模样,心疼的嘆了口气,好声好气的问:「你师兄是不是讲得太深、太多了。」 神龙摇摇头。 哪是穆怀渊讲的太深,分明是自己摸的太深了。 典籍不解,「那是你学不会他凶你了?」 神龙继续摇头。 典籍琢磨了好半天,实在参悟不透孩子们的世界,只好确定神龙没事做的时候就会看着呆呆傻傻的,不像十三岁孩子那么聪明灵巧。 等到穆怀渊回来,看着仍旧是一副清风明月的谪仙人模样。 典籍在大小两个弟子身上都看不出问题,心想果然是自己多心,怀渊这么有分寸,哪会做不合时宜的事情。 典籍就像是一根定海神针,即便他入宫为神龙教授课程没有领任何官职,他的到来依旧让之前蠢蠢欲动的前朝后宫都平静下来。 不再有人因为需要漫长时间准备,而一直没能举行的太子册封大典而闹出事端;承庆殿的伴读们,也因为典籍明显的区别对待终于从「二殿下是个心大的傻子」这种惯性思维中清醒,清楚明白的知道,无论二殿下神龙脑子到底是聪明还是愚笨,他都是未来的天下之主,不是他们能够与之争锋的。 平静安稳的生活从初春持续到夏末,入秋前,神龙迎来了他的十四岁生日。 崔皇后和泰兴帝迫不及待的给神龙举行了加冠礼,第一场秋雨过后,准备了这一年之久的,主角从麟德换成神龙的太子大典终于按期举行。 泰兴帝当着群臣的面下册封太子的诏书,卫琰几个忠直的朝臣都面带忧虑之色,眼睁睁看着诏书一路从前朝发去后宫。 立太子的事情早已定下,如今不过是走个过场。 神龙穿着他毫无感觉但崔皇后最喜欢的粉色长袄端坐在凤栖殿,和崔皇后一起等待圣旨到达。 当孟开亲自送来圣旨,宣读过后,崔皇后的眼睛里闪着光,整个人仿佛回到了年少时,「神龙,现在起,你的地位总算稳固了。」 又长高一寸的神龙往崔皇后怀里缩了缩,看也不看圣旨,小声说:「母后,要去太庙祭祖,我害怕。皇兄去祭祖之后,一直没回来。他们都说皇兄是去先祖那里尽孝了,儿臣是不是也要离开母后了?」 崔皇后嘴角笑容顿时僵住,她哆嗦着嘴唇强笑道,「列祖列宗有你皇兄就够了,神龙要留在母后身边,神龙不怕。明日去太庙……」 她脑中又回想起幼子那副不甘的样子,瞬间在心里抹掉兴业的名额,镇定了心神回答:「让穆怀渊几个陪你出行。想骑马就骑马,不爱骑马就乘车。」 「那儿臣坐车。」神龙捧住脸凑到崔皇后面前撒娇,「儿臣是不是变丑了?教习说儿臣有男子气概了——樊素一直说他那样叫男子气概,好黑啊。」 原本还心里难过的崔皇后顿时被神龙逗笑了,把他揽在怀中抱了抱,笑眯眯的说:「神龙的男子气概,是像……唔,像穆怀渊那种,跟樊素的不一样。」 神龙放心似的拍拍胸口,舒了口气,把崔皇后逗得又是一阵笑,不高兴的事情全都抛下了。 他带着圣旨回宫,一整天就没了别的事情要做,到第二天带上六名或丰神俊朗、或壮硕威武的伴读登车,由禁卫军保护着率众前往太庙祭祀。 有好事的朝臣想在礼成之前好好看看傻太子到底是不是能撑起江山,可车驾驶出来的时候,二殿下已经在车里了,二殿下下车的时候,他们又被禁军阻隔在太庙之外。 祭祀的事情繁琐又拖延,不费神却费体力,幸亏神龙从小没中断锻鍊,否则一套流程走下来,人得累瘫。即便如此,等他回到车上被拉回宫的时候,也忍不住在马车上睡着了。 「嘘,别吵醒殿下。」穆怀渊轻轻掀开窗帘,失笑的发现神龙在车厢里睡成一团,压低嗓音让众人退下,亲自驾车通过重重宫门,把人直接送到寝殿前,抱着回房。 第43页 论起伺候人的本事,穆怀渊没办法跟专业的宫女比,一放下神龙,他就挪开位置,在一侧静待宫女们为神龙净面、洗脚、换衣、拆发。 「穆小郎?」紫荆示意宫女们离开,疑惑的看向穆怀渊。 穆怀渊看了床上的神龙几眼,认真吩咐:「殿下早晨出去,日落才回来,中间一直没用饭。你去把我没看完的书送过来,我在这里陪着殿下,半个时辰后叫殿下起来用晚膳。」 紫荆迟疑道:「可殿下这么累了。」 「明日一早,殿下还要随陛下上朝,受群臣拜谒,然后回到后宫由皇后娘娘带领,接受命妇拜见,晚间开宴席由官员上送礼物祝贺殿下入主东宫。不趁着今天给殿下再演示一遍,明天若是在群臣面前露怯……」 穆怀渊说话点到为止,紫荆刚刚对神龙那点怜惜马上成了对他储君之路的担忧,立刻为穆怀渊取了书退到外间。 穆怀渊将书捲成一卷捏在手里,走到床前坐下,对着神龙头轻敲几下,「装够了就起来吧。」 神龙撑开眼皮,有点心虚的将髮丝拨到而后,「你什么时候发现我醒过来的?不对呀,你知道还抱着我进门?」 穆怀渊看着神龙睁把自己捲成一团,衣衫散乱的模样,喉结微动。 随后,他若无其事的起身走到窗前,背对着身后说:「你醒了又不肯起来,不就是想要偷懒。不是大事,我便如你心意了。」 神龙闷声笑了一会,突然招手,「喂,穆怀渊,你过来。」 穆怀渊回头,正对上神龙的视线。他的眼睛亮着光,仿佛两团火焰在黑暗中燃烧。 「这几个月以来,你一直带着我读史。我回想起母后拿来的帐册,突然发现如果连后宫花费都如此肆无忌惮,那前朝定然剩不下多少钱财训练士兵、蓄养战马。为了筹集到如此多的钱财,官员也必定不断搜刮民脂民膏才能够应付朝廷的奢侈花销——周朝已经快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了吧。」 神龙用一种深思过后的坚定语气说:「我原本想要扮猪吃老虎,慢慢肃清朝堂,但当我今天走在禁卫军的保护之下,突然意识到,如果我装傻卖痴与朝臣周旋,那么恐怕我一辈子时间都要耗在和朝臣的内斗上。绝没精力再去筹谋其他,我要『得先祖庇佑,重开灵智』。」 上辈子神龙登机后所做的一切已经足够穆怀渊惊艷,但他没想到人生重来,还能看到神龙与过往不同却更加耀眼的模样。 这就是当初吸引了他眼光的那个人。 穆怀渊郑重的凝视神龙,把他看得脸色发红才单膝跪在床前,「臣愿做马前卒,为殿下驱使。」 「我不用你赴汤蹈海——你帮我装个病。」神龙翻过身,将身上的长衫褪下,指着洁白的嵴背说,「□□起兵后,三场大战皆用火攻之术,身陷危难又得天火而救。我想法子找到了白磷,你会的字体多,帮我在背上写个古体的『火』字,让我身上烧出一片痕迹来,剩余说辞,我自有办法。」 穆怀渊手掌落在那一片白得发光的雪背上,声音干涩无力,「殿下会受伤的。」 如意轻轻嘆口气,「我也知道会很疼,毕竟是烫伤,还会留下伤痕。可除了这一回祭祖,我想不到更好的恢復神志的时机了——大哥当初在祭祖路上无缘无故落马跌断了脖子,已经让祭祖这件事情充满神秘色彩,想来也不差我再添一笔奇谈了。」 「快点,没时间了。」 神龙低柔的催促像是刀刃砍在穆怀渊身上,他浑身血液仿佛都被冻住了,只能眼睁睁看着神龙从摆放冰山底座矮着桌面下掏出一个小袋子塞进他掌心,却动弹不得。 神龙趴回床上,咬着软枕,「来吧。」 「好。」穆怀渊开口发现自己嗓子嘶哑得不成样子,他捻出白磷粉末,细细在神龙背心的位置勾出一个充满古意的鼎文「火」字,拔下头顶金簪在左手食指套着的戒指上一划,打出火星点着了少年背上的白磷。 「啊——!」惨叫瞬间划破承庆殿的平静。 神龙脸上一片惨白,缩在床褥之间双手死死扣住被褥,冷汗淋漓。 穆怀渊飞快将剩余的磷粉藏回支撑冰山的矮桌下,端着冰山整个扣在神龙背上,对外大喊:「来人,宣太医,通知陛下和娘娘,房中降天火烧着了殿下。」 紫荆、绿萝进门看到神龙身上的惨相,顿时吓得面无人色,她们惊慌失措的冲去裁云殿、凤栖殿送消息。 等到泰兴帝与崔皇后心急火燎的赶过来,看到的不是儿子遭逢大难,而是他分外灵动的对着太医抱怨:「你上药的时候轻一点,好疼啊。」 崔皇后顿时软了脚,被宫女撑住才没落地。 她惊喜得涌出泪水,抖着嘴唇问:「神龙,你、你这是…好了?」 神龙扑上前,紧紧抱住崔皇后,把脸埋在她颈窝里,「在太庙里便觉得耳中塞满声音,头脑昏沉,回来后突然如同烈火灼身,一下子就清醒了。这些年让母后为我操心了。」 「呜……」崔皇后顿时泪如泉涌,死死抱着神龙大哭。 第25章 纷纷扰扰[vip] 崔皇后纵横后宫二十多年,从未有过如此失态的时候,但现在她根本忍耐不住。 崔皇后泪眼朦胧的回头去拉泰兴帝,哽咽不止,「陛下,陛下你看了么?咱们的儿子好过来了!」 第44页 泰兴帝何尝不激动?他反手抱住崔皇后,连连点头,兴奋得已经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作为「神迹的见证者」,穆怀渊站在房间角落未曾离去。他看看神龙被泰兴帝和崔皇后抱得几番擦碰到伤口,疼得直哆嗦又不好随便移动的模样,心中疼惜,忍不住出声打断了天底下最尊贵夫妻的惊喜连连的傻话。 「陛下,皇后娘娘,二殿下背后的伤势还未处理完。」 「对对对,神龙的伤!」崔皇后立刻丢开丈夫,小心翼翼的扶着神龙的肩膀让他背过身去,将身后的伤口露出来。 少年的嵴背依旧单薄,白色锦缎似的皮肤上露出被灼烧后溃烂出的红色皮肉。 崔皇后刚刚停住的泪水又一次从眼眶跌落,她赶忙背过脸去,防止泪水落在伤口上再伤了他,「我的儿,你怎么如此命苦。」 神龙背对着崔皇后,竭力安慰,「儿臣现在头病好了呢,有福气才是,母后不要难过。一会还得去宴席上露面,母后眼眶红红的就不能艷贯后宫了。」 「你这孩子,瞎说什么。我都多少岁数了,还艷贯后宫。」崔皇后看儿子明明疼得轻轻一碰后背都肌肉抖动,还在说话讨巧安慰自己,心疼之余止不住还有些恼怒他不肯爱惜自己。 「孩儿心里,母后就是天下最美的女人。」神龙被敲了也不肯改口,自顾自把哄人的话说完,然后嬉皮笑脸道,「就是确实挺疼的。让太医继续给孩儿处理伤口吧。」 他回头可怜兮兮的看着崔皇后和泰兴帝,耳朵和脸上漫上一层羞涩的红晕,「儿臣现在疼得衣料都不敢碰,到了宴会上等着朝臣、命妇拜见的时候,总不能光着身子吧。」 「太医快来。」泰兴帝兴奋的大喊。 打从初春时节,泰兴帝在朝堂说出没了嫡长子,就让顺位继承人的神龙做太子后,朝堂上无论是不是与他关系亲近的臣子都明里暗里挤兑泰兴帝,说他昏了头才会一意孤行,让个痴儿入主东宫。 崔皇后在朝堂的一席话深深说进了泰兴帝心里,他是曾经被君父否定的太子,若连他自己都不能坚持嫡长继承制度,那么等于否定了泰兴帝登基的根本,所以,向来软弱的泰兴帝难得固执了一回。 可要说「痴儿」是否合适当一国储君,泰兴帝自己心里也是没数的。 他一直在用「麟德死得蹊跷,想来是列祖列宗更看中神龙」来安慰自己,今日的变故,更让泰兴帝笃信这玄而又玄的天命了。 神龙是次子,又是一痴儿,他本该无缘东宫,但一次次巧合成就了神龙身上的神秘感,最重要的是这一次在祭祀先祖后,他回到宫中莫名其妙的清醒。 「穆怀渊,你来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是。」穆怀渊垂首上前。 穆怀渊是个聪明绝顶的人,只泰兴帝见到自己的第一面,他就知道泰兴帝根本没有面对自己这张脸的勇气,所以,在被泰兴帝叫到名字的时候,穆怀渊始终保持着一个让泰兴帝看不清楚自己脸的姿势,防止泰兴帝被吓个好歹,横生枝节。 「启禀陛下、皇后娘娘,臣今日随太子前往太庙祭祀,一路平安顺利,礼成后,殿下神情疲惫难言,钻进车厢便睡着了。回宫入门被禁军查验身份的时候,殿下依旧睡得憨实。臣想着殿下平日练武累得狠了也会睡得分外沉些,便让宫人收声,车驾一路直行进入承庆殿内殿,送殿下回寝房安置。宫女们担心睡得不舒服,为殿下宽衣拆发,殿下始终没能醒来。因着今晚的宴会,臣担忧殿下忘了该走的步骤,留在房中准备让殿下再歇片刻便把殿下叫醒复习。不成想,忽然闻到一股焦煳的味道,殿下同时已经惨叫着醒来。」 「臣见殿下背后生出明亮火光,从窗前跑过来的时候,顺路搬动冰山倒在殿下背上。之后便是陛下和娘娘见到的情景了。殿下在帷帐中到底发生什么,臣就不得而知了。」 穆怀渊说完抬起头,烛光照在穆怀渊的脸上。 他的眸光明明灭灭,泰兴帝顿时像被两团鬼火包围,吓得退后了几步,脑子一片混乱,根本无法思考。他「啊、啊」的含混应了几声,抓着袖子擦了擦额头吓出的冷汗,强笑道:「果然是祖宗保佑。」 崔皇后也看出泰兴帝瞧着穆怀渊的神色不对劲,推开丈夫,自己走过去另外询问一遍神龙。 神龙直接摇头,「落水后这几年的记忆模模煳煳的,今日去太庙祭祀的事情更是一概没印象。一阵剧痛将儿臣唤醒,耳边似乎有十分玄妙的声音说什么『天火』之类的话。」 神龙白嫩精緻的小脸上满是迷惑,但很快露出释然的笑脸,「儿子没想到经过意外还能再有今天,一定是母后日日向神明祈祷,得到回应了。」 听到神龙口中的「意外」一次,泰兴帝和崔皇后都沉默下来,他们顾忌的看了看正在神龙处理伤口的太医,闭口不言,等到太医为神龙贴敷好了伤药,交代了注意事项离开,泰兴帝才带着些尴尬的摸了摸神龙头顶,「这些年让你受苦了。」 「父皇,儿臣一直都明白的。大哥是嫡长子,父皇和母后都对大哥寄予厚望,而且大哥勤奋有担当,一直想替父皇分忧,比我只会缠着母后胡闹强得多。本就该由大哥继承大统——对了,父皇、母后,怎么不见大哥过来?」神龙说完突然问起麟德的行踪。 第45页 崔皇后和泰兴帝对视一眼,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最终,泰兴帝指向穆怀渊,干巴巴的问,「神龙,你还记不记得这人是谁?」 神龙欢欢喜喜的点头,「父皇给儿臣选的伴读嘛,儿臣知道他的。」 泰兴帝心里那点侥倖荡然无存,他无力的摆摆手,示意穆怀渊去解释。 穆怀渊三言两语把大皇子麟德在祭祀太庙路上跌断了脖子、神龙接替他成为太子、身边多了六个典籍挑选的伴读的事情解释清楚。 神龙张大嘴,脱力坐回床上,好半天没说话,过了一会他闭上眼睛,流下两行泪水。 哪怕什么都不说,神龙也把气氛烘托得到位了。 崔皇后推了泰兴帝一把,不高兴的说:「神龙恢復神智是好事情,你提起麟德的事情做什么。」 她嘱咐穆怀渊抓紧时间教导神龙一遍晚宴该走的流程,用力抱了儿子一会,拉着泰兴帝从承庆殿离开了。 出门后,泰兴帝对着崔皇后追问:「颖娘为何不让朕多看神龙几眼?」 崔皇后沖泰兴帝冷笑,「神龙已经清醒了,陛下,难道他自己不知道自己是因何落水、因何浑浑噩噩这些年的吗?可神龙一句抱怨没提过,还在反过来安慰咱们两个。麟德身死债消,可神龙的委屈找谁说理去。为了让麟德好好葬在陛下的陵寝里面,哪怕神龙清醒回来,咱们也没法子给他个公道。不早些离开让神龙自己沉淀心情,难道还让他为了这个强装大度么。」 「可今晚大宴群臣,神龙要是闹脾气……」 「神龙从小就懂事,从没闹过脾气,乖得让咱们心安理得的把他忘了。陛下,别再说了,我想起这些年对神龙的亏欠,心如刀绞。」崔皇后泪盈于睫,说得泰兴帝心虚气短,不敢再提任何过去的事情了。 他小声念叨,「朕不是想着神龙今晚是七年多来头一次在群臣面前露面,想让他们都闭上嘴,少念叨神龙才智不足的话。这话有多难听,颖娘陪着朕走过来,还会不知道么。」 夫妻二人说着息了声,齐齐嘆气。 泰兴帝和崔皇后没对入宫为神龙诊治的太医下封口令,太医又是在这么个微妙的时间匆匆入宫,许多耳目清晰的官员在太医出了宫之后,马上就从他嘴里得到太子病癒,脑子全好了的消息,一时间议论纷纷。 大多数官员听过笑过就算了,只当这是泰兴帝带着太医合演的一出闹剧,只为了给新太子撑场面。可几个天子近臣却不信泰兴帝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 张曦和王鸿凑在一起,挤眉弄眼的低声说:「阿弟觉得此事是真是假?」 王鸿把手伸出袖子,悄悄往天上指了指,神神秘秘的,「不知道阿兄怎么想,但我这心里倒是有些信的。不是说□□起兵的时候就与火结缘,有不少神神道道的事情么?阿兄仔细想想,难道大殿下当初死得就不奇怪?那么一场大雨,带去的多少禁卫、奴婢连个发烧的都没有,偏巧就大殿下落马把脖子摔断了,二皇子回来高烧不断。」 他眼睛左右扫视,确定没人往他们俩身上看之后,意有所指的说:「当初二殿下高烧过后,就有传闻二殿下比以前聪明了。这回又是去太庙!虽然说什么『天火』的话太虚玄了,可聪明人装傻容易,傻子扮聪明却难!陛下总不至于说个明摆着的假话让自己丢脸吧。」 「阿弟说得有道理。」张曦其实也是这么想的,但别人不说一遍,他就不安心。 张曦打定了主意,明天就让妻女往崔皇后娘家走一趟,打听打听具体消息。 作者有话要说: 神龙:嘻嘻嘻,没想到吧,这一回我换套路了! 第26章 诀别诗[vip] 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在洛阳宫广厦的飞纱飘摇间洒向飞檐金瓦。夜幕降临,骤然亮起的灯火把洛阳宫妆点为璀璨的不夜城。 泰兴帝和崔皇后在红墙碧瓦的守护下联袂高坐逍遥台,朝臣在被赤金器具堆满的宫殿中俯首。 台中舞姬们摇摆着自己妖娇的身段,不断向着泰兴帝和朝臣抛洒魅力,将崔皇后视作无物,但崔皇后脸上笑容愉悦,仿佛在欣赏一齣喜剧。难得的是,从泰兴帝眼角弯出的深深沟壑便能看出他的愉快。 这要是装得,陛下演技也太好点。 朝臣们相互打着颜色,最初不同猜测渐渐都倾向于太子或许脑子真的变得好用了不少——但到底是「病癒」还是「天恩」这就耐人寻味了。 除了少数几个在泰兴帝性子鲁直的武官和家中笃信佛学、道教的文臣觉得「天恩」也不是不可能,连卫琰都忍不住怀疑太子最近病好了,是泰兴帝故意压着不肯说,就等今晚宴会前故意闹出风声,给太子造势,让他一洗在臣子之间的污名。 文臣大多懂一点医术,而「痴呆」的病症在中医里病因大多与「痰蒙神窍」和「淤阻脑络」相关。 太子幼年时撞过脑袋的! 难道二殿下以前浑浑噩噩是因为落水撞伤了头,但最近又出现什么意外所以化掉了脑中痰淤,让太子变聪明了? 也不是不可能嘛! 若真如此,也不失为一件好事。只是没想到,君臣多年,陛下也学会故作玄虚这一套了! 朝臣们的心思情不自禁成「等待大周太子」变成了「看看陛下到底玩的什么花招」,神色中多了几分轻佻。 第46页 此番是神龙时隔七年头一次在洛阳宫正殿正式出现在朝臣面前,为了彰显神龙的身份贵重,泰兴帝特意让人准备了一身能让神龙看起来沉静的藏蓝色通肩蟒袍。果然,当神龙带着六个伴读在内侍的通传声中一路走进逍遥台,朝臣们许多都看直了眼。 泰兴帝年轻时候是个俊俏的郎君,崔皇后未嫁之时便在京中有艷名,他们两个生下的孩子里,早已出嫁的大公主淑慧有崔皇后年轻时的风采,是个出色的美人;已逝的大皇子麟德取父母所长,更胜一筹,虽然一直没能得到太子的册封,但在朝臣之中也因为相貌出众而得到许多赞誉;三皇子兴业一直重病,瘦骨嶙峋,若是一般人消瘦成三皇子的模样,看起来难逃「渗人」二子评价,可三皇子靠着漂亮的骨相,只让人觉得病弱。 二殿下神龙年少时候也曾跟着泰兴和崔皇后到处走动,出席过大型活动,可他一向积极主动的把自己缩在长兄的阴影里,并不爱彰显自身。 朝臣们虽然也有个「二皇子生得最好」的模煳印象,可要说神龙具体长成什么模样,过了七八年后,在要他们记清楚二殿下长什么样子就太过强人所难了。 灯火映照着少年白皙的面庞,两道柔和的弯眉下嵌着一双又大又圆的眼睛。少年眼神清正,漆黑的瞳仁里灵光闪耀,挺直的鼻樑上微微隆起的山根综合了过于女气相貌带来的柔弱感,让他相貌上多了份端庄,两片薄厚适中的嘴唇红润饱满,嚼着一丝温和的淡笑。 少年才刚满十四岁,可他的身材挺拔不输常人,一路走到阶下向泰兴帝和崔皇后行礼的姿态优雅从容。 这样出众的儿郎谁能把他和「痴儿」联繫起来? 原来太子竟然如此出众! 他本生于锦绣堆中,是个天之骄子,如今不过是让人真正看清了早该显露于人前的风华。 张曦深深嘆了口气,忍不住对身边的王鸿说:「可惜我女儿没福了。」 崔家二郎确实好,可比着太子到底还是有落差了。 王鸿嘴上安慰,「嫁给皇后娘娘刚得了爵位的亲侄子也是好事,都说崔三老爷全家性子软和,嫁过去就是当家太太,日子还能过得不舒心?」 张曦愿意接受崔家的婚事,除了崔家确实深受皇恩,跟崔三老爷全家都是忠厚人有很大关系,否则教导得出色的女儿嫁去谁家给自己牟利不好,非要送到崔家去呢。但崔小郎再好,看过太子之后,他也忍不住觉得要是能送进宫就更好了——怕是他女儿见了太子如今的模样也是愿意的。 张曦脸上显出迟疑,琢磨着要不要让妻子带着女儿进宫「偶遇」太子;王鸿不愧是他的好兄弟,跟张曦想到一块去了,已经认真的思考到该用什么理由让妻子带着女儿进宫能不显得突兀了。 「神龙快过来。」崔皇后笑得慈爱,招唿着儿子坐在泰兴帝和她下首的位置里,一叠声询问起神龙背上的伤口还疼不疼。 「母后,太医涂的药膏很好,一直凉凉的,已经不觉得灼痛了。」 崔皇后不放心的说:「哪能真一点不疼,而且还会留下伤疤。你从小到大都吃没过这种苦头。」 「是啊,一会让朝臣拜见过你,赶紧回去歇着,别让衣袍磨到伤口。」泰兴帝顿时帮腔,和崔皇后站在同一阵线劝阻儿子不要不珍惜身体。 担心的显然不止崔皇后一个。 不管别人信不信,泰兴帝身为天子,他是笃信神龙清醒是「祖宗庇护」的结果。 可谁知道祖宗能庇佑神龙多久,庇佑的力量又有多强大呢? 为了防止再发生什么意外把神龙摔回傻子的状态,泰兴帝比崔皇后还要紧张次子状态。 群臣打从神龙出现就竖起耳朵,听到「伤」的字眼更是目光灼灼的紧盯住神龙不放。 满朝文武仿佛在看天家演戏,成什么样子! 卫琰心中憋闷,实在看不下去泰兴帝一家三口坐在上面被朝臣看猴戏似的瞧着,起身道:「陛下,殿下到了,不知何时开宴?」 说是「开宴」,但开宴前少不了群臣拜见太子的流程。 卫琰的提醒马上让光顾着高兴的泰兴帝清醒过来,他一叠声的大笑:「阿琰说的是——来,都看看,这是朕的嫡出二子,神龙。日后神龙便是大周储君,他年纪小、不成器,还要劳烦诸君教导。」 「殿下龙资凤章,陛下过谦了。」 「有陛下教导,殿下日后必为一代明君。」 有了卫琰开口,臣子们立刻活跃起来,一起叩拜过神龙后,不管什么好话都往他头上堆,直把神龙吹嘘得如同神人下凡,哪儿哪儿都挑不出一丁点错处,连原来「痴傻」的数年都成了天意为了考验神龙而降下的歷练。 这种场合用不着神龙谦虚,他只要微笑着在臣子们敬酒的时候仰头喝酒,不断说出「客气客气」的万金油用语便成了。 幸亏后宫还有一群命妇等着崔皇后过去开宴、拜见太子,连着被灌了一圈后,神龙脚下发飘的被内侍们搀扶,跟在崔皇后身后回到后宫。 出了逍遥台,神龙马上直起身,笑嘻嘻的回头给穆怀渊比了个拇指。 崔皇后看到儿子和穆怀渊之间互动,心中好笑,拧了神龙耳朵一把,「好啊,原来是装醉,就煳弄我呢。」 「哎呦,母后手下留情。我绝对没有煳弄母后的意思。」神龙抽着气,把耳朵从崔皇后手底下拯救出来,赶紧解释,「儿臣小时候不曾饮酒,想来病中母后也不会让人哄着我喝酒。今晚父皇设宴,我要是不胜酒力当场出丑就要浪费父皇和母后的一片心意了。这才相了办法,让人去膳房把送来我面前的酒沖兑,再往里衣前襟泼洒许多烈酒。」 第47页 神龙扯了扯衣襟给崔皇后看,「母后不要怪我,我浑身湿淋淋的也不好受。」 想办法? 谁帮你想出这种伤身体的办法! 崔皇后顿时变了脸,「知道难受你还敢穿湿衣裳出门——穆怀渊,你也是,神龙胡闹,你就纵着他。」 穆怀渊不怀疑崔皇后能够立刻想到给神龙出主意的人是自己,他上前认错,倒是护着神龙说了几句,「娘娘,未曾考虑殿下刚刚病癒是我的过错。但我以为,殿下如今恢復了神志,娘娘不能再像以前一样把殿下当成孩子似的回护他了。」 儿子病刚好,就有人让她离自己儿子远一些?这是什么道理! 崔皇后脸上显出怒容,沉声斥责,「驸马点了你入宫陪伴神龙,我本以为你是个明白道理的好孩子,现在却想离间我们母子之情。」 「娘娘息怒,正是为了殿下好,我才在今夜就对娘娘直言不妥之处。」 想到穆怀渊在神龙懵懵懂懂的时候对儿子的照顾,崔皇后勉强压在熊中怒火,「你说。」 穆怀渊站直身体,视线扫过神龙与崔皇后亲近依偎的身体,摇头嘆气,「殿下今日出现在逍遥台上,群臣看到的是一名灵秀少年,容色惊人,对答流畅。可等到明日酒醒了,所有朝臣都会怀疑殿下到底是『虽然耽误了几年,但也可教导』还是『不过长得漂亮罢了,其实是个绣花枕头』。」 「娘娘事事护在殿下身前,事情成了,朝臣只会夸奖娘娘,称赞与殿下无关;但若事情生出波折来,恶评却全要殿下来背,还会被人羞辱『长于妇人之手』。」 崔皇后像是被狠狠打了一拳,脸色难看得紧,可她看着被自己护在身侧的神龙却放开手,把他推开。 「母后?」 「过去,以后不准对我撒娇!」崔皇后的声音是从未有过的尖利,她扭开头快步离去。 夜风掩饰住女人红红的眼眶。 作者有话要说: 崔皇后:你该长大了。 神龙:不,我还是个孩子!就算不是好孩子,也可以是熊孩子! 第27章 小试牛刀[vip] 崔皇后一直是个外柔内刚的女人,当她下定决心便没有人能违抗她的意志。 崔皇后走得决然,留下神龙站在迴廊里。 灯火下,他身边明明围着宫女和伴读,看起来却分外孤单。 「殿下……」穆怀渊看着神龙孤孤单单的样子,心里一软,突然有些后悔现在就揭破神龙和崔皇后之间过于亲昵的母子情。 神龙挥开穆怀渊伸来的手,咬牙反问:「你满意了?」 他说完垂下肩膀,深吸一口气,对穆怀渊道歉,「是我不好,我不该拿你撒气。」 神龙年幼时候一直遭受父兄打压,虽然衣食无缺却很不得志。等到他探查清楚泰兴帝为何非要打压自己来给长兄抬地位,又「意外撞伤头部痴傻」了。这些年来,若是没有崔皇后的回护,一个不得圣宠的痴傻皇子在后宫一定会被人欺凌。 那时候的神龙对于崔皇后不但是「没用」的,而且还是「丢人」的,甚至在泰兴帝面前,因为突然有了个痴傻的儿子,崔皇后也没少收到其他嫔妃的非议和挤兑。 可崔皇后知道真相后,没有假装一切不曾发生,而是直接疏远了最可能登上皇位、成为她后半辈子依靠的长子,特意安排了宫女、内侍,将他们派到承庆殿保护下神龙,让神龙能够七年如一日的过着安心舒适的生活。 这世上从来没有母亲理所当然就该爱孩子的道理,更别提神龙也不是崔皇后四个孩子里最优秀、最讨她欢心的。 所以神龙不光作为儿子对崔皇后充满孝敬的心思,更欠她无数恩情。 若神龙刚刚坐上太子位,就与对自己有着无数恩惠的母亲拉开距离,註定会受到众人唾骂,名声全毁。 可一旦崔皇后事事挡在神龙前面,那么以崔皇后对神龙的保护心态,没等事情到达神龙面前,她肯定就想方设法解决了,不会让神龙为此困扰烦心。 一时间看起来很美,仿佛事事顺遂。 可天长日久下去,只会让朝臣说「太子到底是长于妇人之手,遇事全没有一丁点担当,只会抓着崔皇后的裙角,让做母亲的替他遮风挡雨」。 而这还算是最糟糕的结果。 崔皇后手中的权利始终困于后宫,可神龙註定是要进入前朝的。一旦崔皇后跨过后宫的限制,在前朝为神龙「分忧解难」久了,谁也不能保证崔皇后会不会发生转变,催生出她的野心,令她成了朝堂上众多为权利疯狂的恶鬼。 真走到那一步,神龙若不能乖乖做个傀儡皇帝,而是想要拿回权利,他就不再是崔皇后的「乖儿子」,而是她走在掌握权柄路上的绊脚石、拦路虎,崔皇后只能与神龙走上母子相残的道路。 上辈子神龙一直「傻」着,崔皇后替他打击试图染指皇权的宗室和权臣再多,也只会留下贤良的美名;但此生从神龙恢復神智开始,歷史已经走上了决然不同的另一条路。若不能及时遏制,结局就未必那么美好了。 穆怀渊对着崔皇后虽然没把话说得这么难听,可意思已经表达的很清楚了。 无论崔皇后还是神龙都知道穆怀渊说的全是实情,甚至,他愿意主动点破神龙面对的困境,是于己有害的。 第48页 对此,神龙一样是受益者,他可以怨恨命运带给他的折磨,却没资格责怪穆怀渊的清醒。 穆怀渊揉揉神龙头顶,眼神柔和,完全不把神龙的气话放在心里,「殿下也要学着克制脾气了,否则再过几年,便是要被朝臣跪着劝你下罪己诏了。」 神龙拍下穆怀渊的手,没好气的哼哼,「我看你才应该说话小心点,否则被人捅到父皇面前去,肯定治你图谋皇位的大罪。」 《罪己诏》只有皇帝才能写,穆怀渊的话等于暗示泰兴帝活不了几年了。 这种话若是传出去,一定会闹得满城风雨。 神龙大步往城承庆殿方向走,穆怀渊拉住他的手臂,「殿下回去做什么?」 「换衣服啊。母后嘴上不说,但肯定不希望我穿着湿衣服再去见命妇。正巧天黑了、风也更凉了,我回去擦擦身子喝碗解酒药,换身轻便衣裳再去见人也不迟。」神龙说完就走,没有一点迟疑。 穆怀渊慢慢缀在他身后,看着神龙很快恢復活力,终于放心了。 不管什么时候,不管遇上多大的困难,果然神龙都不会失去勃勃生机。 洗掉满身酒臭,神龙看着在自己面前摆成一排的大礼服,厌倦摆手,「我常穿的那件胭脂色道袍呢?晚上就穿这个。」 紫荆为难道,「殿下,您常穿的几身道袍都半新不旧了,穿出去见客会不会不太好。」 宫女们是崔皇后派来伺候神龙的,这么多年下来早习惯了替奢龙拿主意,这一回也是一样。神龙刚开口,她们就表示反对,还把自己看中的袄子挑出来往神龙身上比划,「殿下不如穿这身葡萄紫鸾凤通肩袄,配着碧玺绿的马面裙正好,庄重又不失殿下年纪的灵动。」 神龙下意识皱眉往穆怀渊处看。 还真让穆怀渊说对了,无论好心坏心,崔皇后和她身边的人都习惯了「照顾」神龙,往小了说只是穿衣吃饭的事情,往大了真不太把他的吩咐当回事。 ——可想也不想就能驳斥神龙决定的行为真的太大胆了。 神龙加重口气,「紫荆,我要穿胭脂色的道袍。」 紫荆僵住身子,小心翼翼去看神龙,还以为他生气了。 ——紫荆他们都是在神龙「痴傻」后,才被训练了送过来的,知道神龙恢復神智,以前的日子不能全部记住,心中也十分忐忑,害怕摸不准主人的脾性,让神龙恼了他们。 承庆殿的宫人都是一心向着自己的,因为自己计划而出现变动让他们感到无措,也令神龙无奈。 他软声解释:「紫荆,过去全靠你们事事为我周全,我才能过得舒心;可我现在不是前些年浑浑噩噩的了,我做决定的事情,不喜欢再被人否定。」 「是,殿下。奴婢这就去取胭脂色的道袍来。」紫荆从没见过神龙如此独立强势的模样,但在神龙的眼神下,她丝毫不敢违抗,乖顺的记下要求,很快把熨烫平整熏好了香料的胭脂色道袍送来。 换好衣衫,神龙只在腰间悬了一只香囊就出门前往凤栖殿的宴会。 神龙穿得简单,甚至可以说太简单了,连崔皇后看到都忍不住当着众家夫人的面询问,「让你回去喝口醒酒汤,把被酒泼到的蟒袍脱了,怎么倒换了旧衣裳过来。」 神龙展开笑颜,直接坐在崔皇后下首,随手对整整齐齐矮了半截身子向他见礼的各家命妇摆手叫起,「又不是去祭祀先祖,儿子不过在自己家里吃顿宴席,哪还用得着隆重装扮。」 神龙话一出口,在场命妇都悄悄变了脸色。 太子这话说得轻飘,可内里的含义与「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一样,哪里是软弱的痴儿能说得出的。 太子病癒的消息居然没与一丁点打折! 从前隐约听说过因为二殿下太过聪颖惹来大殿下不悦,兄弟关系疏远的消息,如今想来居然透出几分真意来。如此说来,二殿下年幼时候遭遇意外成了痴儿、大殿下死在太庙祭祀路上之后,他又突然病癒,似乎也透着股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微妙味道了。 神龙说过几句场面话,主动向命妇们敬酒三杯,便坐在崔皇后身侧安安静静用饭,除了偶尔被崔皇后询问几句话之外,并不多言;几次主动开口都是关照宫娥多给樊素准备吃食,不要让他饿着回去。 于是,命妇们对神龙的评价又上了个台阶——不管有没有用语言敲打进宫的命妇,至少太子本身性子不骄不躁、不喜炫耀、对自己人体贴。 想来这样的太子不会太难以相处了。 森林木 崔皇后和宫外的命妇们打交道多年,深知她们脾性。待晚宴将尽时,她突然点了几家夫人的名字,四平八稳的笑道:「神龙和兴业都长大了,不再像小时喜欢缠着我了。听说几位夫人家中儿女众多,有空多带着孩子进宫走走,也让我这凤栖殿沾沾喜气,跟着热闹热闹。」 命妇们的眼睛顿时亮了,她们勉强维持住脸上的表情,别让自己笑得像是被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砸中,异常顺从的表示,「家中孩子都像皮猴似的,亏娘娘不嫌弃。我一定多带着他们进宫走动。」 命妇们乘兴而来,兴尽而归。 刚到宫门口上了自家马车,立刻和丈夫交换起关于太子神龙的消息,其中以卫琰夫妇神色最为沉重。 陈夫人秀美紧蹙,不确定的说:「陛下以前有没有跟你透露过想要跟咱家做亲?」 第49页 卫琰摇头,没能听出妻子话中有话,「你在凤栖殿见到太子有没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我心里不踏实,总觉得陛下为了让太子平顺些,给太子造势太过了。」 陈夫人看到丈夫一丁点都没把心思放在家事上,气得狠狠拧了卫琰一把,生气的说:「娘娘特意把我、周家的刘夫人、荣禄大长公主留下让家里儿女多进宫坐坐,你还有心思考虑陛下是不是给太子造势!造势不造势二殿下也入主东宫了,你倒是替咱们家四娘想想!」 卫琰总算在疼痛中回神,开口第一句话就说:「皇后是真心的吗?她不会是看我总在朝堂上反对陛下册立二殿下为太子而故意耽误咱们闺女吧。」 陈夫人越发恼火,尖尖的指甲陷进卫琰肉里,「哦,我说你怎么总不把朝中大事告诉我,原来你还说过这种话?现在阿遣给太子当伴读,四娘又要被皇后娘娘请进宫,他们有半个不好,你看看我还让不让你在家里睡上安稳觉!」 作者有话要说: 崔皇后:我今天就要抓几个幸运儿给我蛾子加戏! 第28章 对骂[vip] 卫琰为人正直忠诚,但他和泰兴帝君臣之间却有一个共同话题——惧内。 陈夫人气得一瞪眼,卫琰马上就软了,对着陈夫人连连作揖告饶,「夫人赎罪,我不是有意怠慢夫人的,是想着太子恢復神智之后朝中变化没留神。」 「太子痴傻的时候你天天在家里对着我唉声嘆气,太子现在好了,是值得高兴的事儿啊,你还琢磨什么。」陈夫人嗔道,她欢欢喜喜的说,「后天是阿遣休沐的日子,正巧让他说说太子病癒之后性情如何。」 卫琰皱眉,「夫人有意让四娘入宫?」 「我愿意不愿意不重要,重要的是娘娘还没把这话说破,但她让我带着儿女进宫,咱们家就不能失了礼数。不管四娘以后有没有这个造化,皇后娘娘在她尚在闺阁时候看重,都是四娘出嫁时候的本钱,能让她以后日子过得更加平顺。」面对女儿的未来,陈夫人比卫琰冷静得多。 卫琰摇头,「我不是想阻止四娘的青云路,若太子真不错,四娘嫁过去我只有高兴的。前面几个月阿遣回家也没见他说过太子早就病癒的消息,可见太子病癒不久,现在谁也不知道太子到底是个什么性子,我担心他不学无术,委屈了四娘。」 「娘娘自小教养到大的,能有什么大毛病。」陈夫人十分看好神龙,还不是她女婿就一个劲儿的开始在丈夫面前说起神龙的好话,「你们在前头没瞧见,晚宴的时候,太子坐在皇后娘娘身边,发觉哪个菜能让娘娘多看一眼,马上伸筷子帮娘娘夹到盘子里,也没忘了身边几个伴读的饭量。你们男人啊,成天就盯着朝堂上争权夺势,在家里头别在婚前厮混出孩子都有脸自称『青年才俊』,哪知道我们女人家憋在宅院里头,想得的只不过是个知冷热的人。」 「寻常家世不错的男儿房里尚有几个宠妾艷婢,我也不求太子能『愿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他哪怕像陛下似的好女色还能别让人伤了皇后娘娘的脸面,我就心满意足了。」 陈夫人说的动情,完全没发现丈夫脸色变得非常难看。 「谁对你说什么了?!」卫琰沉下脸,朝堂重臣的气势顿时唬住了陈夫人。 陈夫人很快缓过神,生气的去拍丈夫手臂,「你吓唬我干什么。」 卫琰无奈,「好好好,是我说话太大声的,求夫人告诉我,四娘是遇上了什么事情,居然让你觉得四娘不配找个有才又有德行的丈夫。」 陈夫人嘆了口气,这才把前些天的事情对丈夫说了,「这件事情我本来不想瞒着呢,但四娘怕你气急了动家法打伤阿遣,求着我先瞒你些日子,我才一直压着没说。阿遣在宫里偶遇荣禄大长公主和李驸马生的小女儿,对人家一见倾心。李姑娘最近随着荣禄大长公主频频入宫,在凤栖殿也没少碰见阿遣,一来二去的,两个人都有那么点意思。正巧快到重阳节了,阿遣上回休沐求四娘陪他去银楼逛逛,亲自画了样子,想给李姑娘打一根金簪做定情信物,让我去探探荣禄大长公主的口风。」 「也怪我没想着多派些人手跟着,他们姐弟俩一共带了八个丫鬟、四个小厮就出门了。结果在银楼里遇上吴家大郎,误把阿遣当作姑娘调戏。阿遣气不过带着小厮和吴家的打起来了,四娘听到动静出来劝架,不知道怎么搞的让吴家人捡着了她从小带到大的金锁片。吴家夫人上门拜访过我了,话里话外暗示我四娘跟她儿子有首尾,想煳弄我把四娘嫁过去。我瞧着吴家来者不善,若是拒绝了婚事,吴家恐怕要坏了四娘的名声。」 陈夫人猜得不错,她刚把事情解释完,卫琰就怒火沖头,「这个孽子!这世道女子过得不易,他为了逞兇斗狠就把四娘害到如此田地!等他回来,我非打断他的腿不可!」 「你行了,别光顾着嘴上痛快。知道怎么回事就赶紧想想法子。」陈夫人推着丈夫手臂阻止他教训儿子的宣言。 卫琰干脆的表示:「既然阿遣和吴家子争斗的事情是真的,明日入宫,我对陛下直说,请陛下帮我讨回四娘的金锁片。」 「你还说儿子胡闹,你比儿子还过分。你把事情说开,倒显得身正不怕影子斜,可这种阴私事情闹开了总有人说嘴,是想让四娘去上吊吗?」陈夫人顿时抹起眼泪,不管不顾的说,「我知道自己是续弦,事事不如姐姐。可我这些年也是把整颗心都掏出来了,大郎二郎三娘我哪一个都没亏欠,比对自己的孩子都好,各个婚事安排得妥妥噹噹的,新媳妇进门就把姐姐嫁妆胆子拿出来给他们三个平分了姐姐的嫁妆。你到了四娘就这般对她?你对得起我这些年的付出么。」 第50页 「你别瞎想。我平日里怎么待你,你是知道的。」卫琰简直一个头疼得两个大。 他和头一个妻子青梅竹马,年少成婚,连着有了两儿一女后,之后妻子体弱病逝。因为怕别人家的姑娘进门对前面妻子留下的孩子不好,卫琰在和岳父、岳母商量过后,续娶了妻子的同胞妹妹。卫琰比陈夫人年长了八九岁,加上成熟之后更懂得为人处事,与后面妻子处得反而比头一个妻子更好。 四娘和卫遣两个孩子分外聪明漂亮,卫琰嘴上虽然总是教训他们俩大胆妄为,实则心里更疼爱幼子幼女,否则,卫琰担任吏部尚书负责监管百官政绩德行,也不会甘愿冒险把自己家孩子和吴家人之间闹出的矛盾捅到泰兴帝面前。 卫琰琢磨了一会,咬牙下定决心,「等阿遣回来,你对他问清楚太子为人,我找几状吴煜在任上的错处,给他评个中差,让他滚回边城去。」 陈夫人顿时感激得红了眼眶。 丈夫人品太好,她从没想过卫琰会为了自己所出的一双儿女而打破多年为官的原则。 她咬紧嘴唇,最终却说:「我进宫时候把事情告诉娘娘。」 卫琰顿时就不明白了,「你不让我告诉陛下,却要自己说给娘娘听?这有什么区别。」 「你真以为娘娘在后宫三千佳丽里二十多年圣宠不衰,是靠着陛下一片真情?那是因为娘娘是个聪明绝顶的女人。宫里阴私事情肯定比四娘遇上的这点噁心人多了。娘娘若是真的看中四娘,肯定会出手把事情解决掉,哪怕只是为了笼络你随口说的客气话,知道了真相也不会往外面传闲话。」陈夫人总算露出笑脸,重新高兴道,「多亏老爷把四娘和阿遣教得出众,否则我再想借娘娘的权势也搭不上话呢。」 卫琰和陈夫人想得很好,可惜他们没料这些话等不到他们向崔皇后开口,吴家人在第二天进宫的时候已经把事情闹到崔皇后面前了。 当年怀国公为太祖看守恭王花费不少精力,对子女教养得恨不得法。恭王和怀国公接连过世后,营州的恭王后人已经构不成对朝廷的威胁。于是,政务交顺利交接到官员手中。 营州虽然地处偏远,一年之中又总有五个多月的冰雪严寒,可耐不住营州既出上好的人参等名贵草药,又出不少好皮草。商贾往来频繁,实在是个赚钱的好地方。 在怀家迁出营州后,掌管白狼大营的便是吴煜。 吴煜这个人利慾薰心,胆大包天。 泰兴帝还是太子的时候,就曾经送来一座与真人等大的白玉观音。「白玉观音」听着高雅,可吴煜送的不是寻常庙宇里面供奉的神像,而是一尊做齐了淫/乱姿态的观音像,美其名曰「送子观音」。泰兴帝那时候还不如现在经歷了数千美人,直接看傻了。 不知道他脑子怎么想的,泰兴帝真的信了吴煜当初说「心疼太子在宫中束缚众多,不得展颜」的鬼话,在登基后把掌管白狼大营的肥差给了吴煜。 吴煜一家子全跑到营州,把好好一个军队大营的战士养成了劫掠往来商贾的私兵,短短十几年功夫,硬是从一穷二白的人家赚的盆满钵满。 吴煜担心自己四处抢掠的事情被御史监抓了,干脆把一年四季抢来的财物都分成两份,跟泰兴帝四六分帐。 ——泰兴帝得四成,吴煜得六成。 正所谓拿人手短,此后果然在御史参吴煜的时候,泰兴帝按下奏章不发,给足了「同伙」面子。 泰兴帝不肯拿吴煜下狱也让朝臣看清楚泰兴帝好奢侈、好美色的本质,从此都有样学样的给泰兴帝分赃。 按道理说崔皇后在后宫里享受着所有臣子搜刮的民脂民膏,早该把吴煜是谁忘没了,奈何泰兴帝得到那具白玉观音是他改变的开始,崔皇后一想到自己原本舒心平静的生活彻底变了模样,就没办法不怪罪吴煜。 吴煜进京述职,女眷也是要进宫拜见崔皇后的。 正巧赶上神龙过来凤栖殿给崔皇后请安,直接把六个伴读都带来了。 崔皇后听了穆怀渊的建议后,寻常不敢与神龙亲近,可多年来养成的习惯又让她忍不住关心神龙。 于是,母子俩默契十足的改了往日习惯,每日坐在一处用早膳,抛弃「食不言」的规矩,说说各自一天都有什么事情。 崔皇后听说吴煜夫人求见的时候脸色变化,恰巧让神龙看了去。 神龙误以为是谁来找崔皇后麻烦,死活磨蹭着不肯走,非要一直跟着见见这位吴夫人。 吴夫人在营州张狂惯了,进门叩首问安后,还没等崔皇后叫起就嚷嚷起来,「娘娘可要为我儿做主,吏部尚书卫琰家姑娘与我儿有了首尾,把贴身的金锁片都给了我儿子,现在得了娘娘青眼就翻脸不认人了!」 「你胡说!」和其他几个伴读比起来总显得刻薄傲慢的卫遣头一次气得红了脸,完全不符仪态的跟吴夫人当着崔皇后面对骂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越钥栎钺的地雷x2、偏执驻足的地雷、mescarline的地雷x2+手榴。 卫遣:今天,我要找个人吵架,让你们见识见识什么才是真正的圆规式! 第29章 推心置腹[vip] 在国母面前吵嚷可以用失仪问罪,但崔皇后完全没制止卫遣的大喊。 她一只手撑在下巴底下,含笑看着被突然跳出来的少年惊得说不出话的吴夫人,好奇的视线在吴夫人和卫遣身上转了一圈,看似十分公证的表示:「卫遣看来和吴夫人对此事看法不一样,吴夫人说完了事情原委,也该由卫小郎说说了。」 第51页 卫遣正要开口,神龙已经把他拽回身后。 他强势的表示,「母后,此事还是由我来解释吧。说起来,这事情还是因为我闹出来的。」 跟你能有什么关系,脑子刚好就打算用鬼话煳弄我。 崔皇后脸上笑容越发明显,可带着笑纹的眼角却清清楚楚写着,等事情过了再跟儿子算总帐。 神龙嘴角笑容僵了僵,随即若无其事的继续胡说八道:「荣禄姑母这几日频频带着表妹入宫,儿子从没见过女人头上插那么多首饰,玉簪花、珐瑯花、金簪、步摇、螺钿簪、烤蓝簪、点翠簪、花丝簪……当时没病癒,我脑子不好使,没想明白『插满簪到底累不累』的问题可以问母后。」 「卫遣总说家里姐姐聪明貌美,儿臣那时候不懂事,觉得越好看的女人头上插的花簪越多,直接塞给卫琰十块金饼,命他休沐出宫的时候替我去银楼买足了各种首饰,等回宫时候悄悄带进来。儿子打算让紫荆帮我梳了女子髮型,把首饰都插头上试试……」 神龙低下头,头脸全红得像是涂了层胭脂。 崔皇后虽然知道儿子在故意编假话,还是忍不住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你整日就会胡闹。」 吴夫人插嘴,顺着神龙的鬼话就要说定和卫家的婚事,「殿下不知,我儿就是在银楼遇上卫家小姐的。」 神龙摆手,「不,吴夫人才是弄错了。阿遣也觉得我胡闹,但他比我年长了差不多两岁,受不住我歪缠,所以那天令公子遇上的是替我办成女子的阿遣。你说的金锁片是我与阿遣比文肤时候输给他的,上面还打了个小字『雪』。吴夫人言之凿凿,肯定随身带着那片金锁了。不如掏出来让母后看看,是不是宫中之物。」 吴夫人脸色变得极难看,很想再说点什么补救。 没等她开口,神龙已经十分烦扰似的表示:「我可不希望自己病癒前做过的傻事闹得天下皆知,沦为笑柄,吴夫人不会说没带着,日后拿出去说是我和令郎有私情吧。」 他小声嘀咕,「我还没定亲呢。传出去好男色的传闻就糟了。」说完,他还用怀疑的眼神打量了吴夫人几眼,明显因为吴夫人算不上出色的相貌产生疑虑。 吴夫人霎时被看得羞怒不堪,涨红了脸皮。 到了这个份儿上,吴夫人说与不说其实已经没有区别了。 ——太子直说不希望有人给他添堵,那么谁敢在这件事情上给一国储君气受?更别说吴夫人本来也知道自己儿子回来说的那些话大半是假的,她只是贪图卫家在朝堂的权势和卫家姑娘美貌、教养。 吴夫人强笑着从荷包里掏出金锁片呈上,崔皇后连做戏都懒,直接让宫人送去给卫遣,口气淡淡的说:「神龙既然把金锁片输给卫遣了,那就直接还给卫遣吧。以后那些家长里短,纠缠不清的事情就不要往宫里说了。神龙你也是,既然病好了就不准再混闹,好好读书习武,否则我不会再宠着你了,该罚跪就罚跪,该打手板就打手板,你父皇裁云殿的廷杖也等着你呢。若是落下了功课,小心我让人扒光你裤子,把你丢到朝臣面前打屁股去。」 「是,母后,儿子以后一定端正自身。」神龙肃然躬身,客客气气的对吴夫人说,「令郎能捡到我赐下去的金锁片也是缘分,这一袋是宫里特意打的吉祥样子,拿回去给他玩吧。」神龙又说一声「时辰到了,我去读书」,带着六个伴读施施然的从凤栖殿撤出。 坐车回承庆殿的马车里,神龙姿态不雅的靠坐在车窗边上,半闭着眼睛一句睏倦的模样。 卫遣悄悄窥着太子,难得说不出话来。 他手里紧紧攥着金锁片,用力得几乎割伤了手掌。 卫遣向来自负才智,看不起那些脑袋里肌肉比脑浆多的人。入宫给二殿下做伴读之后,虽然因为二殿下天真纯稚又体贴的行为渐渐与他拉进了关系,也在心里也只把二殿下当个需要人照顾的小弟弟,而不是日后需要跟从的主君。 上一回休沐出宫被吴家的混帐儿子欺辱后,卫遣只和周戎说过,想要等这回休沐的时候,两人一起带足了护院把吴家的混帐堵起来打一顿抢回姐姐的金锁。 可吴家居然没脸没皮到这种地步,把事情闹到皇宫里来,试图逼着姐姐嫁过去。 卫遣当时完全是气得上头了才会当场驳斥吴夫人,他根本没准备好圆滑的说辞,若是当场同吴夫人对峙下去,肯定会露出马脚。 ——不管姐姐到底在这件事情里扮演什么角色,她在场就会让自己的名声蒙上阴影。 可殿下…… 卫遣又忍不住去偷看神龙,心里涌出难言的感激。 不管殿下是怎么得知此事和他姐姐乳名的,此番恩情,他都记下了。 神龙感受到频频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睁开眼。他十分不适应「病癒」后早起的习惯,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眨着被泪水沁湿了眼睛看向卫遣,含含混混的说:「荷包里装的是我最喜欢的金小猪玩器,各个浑圆可爱,我出生那年父皇母后特意命人打造的。十个金饼,你要是觉得对不起我,就按价格赔给我吧。」 「是,多谢殿下。」卫遣抿着嘴唇从命。 太子不欲多说此事,卫遣看得出来,可他却头一次兴起了探究太子内心的心思,耐不住好奇的追问,「殿下怎么知道家姐名讳的?」 第52页 神龙笑得委婉,「卫家周家有通家之好,你和周戎说起家里事情的时候言谈无忌,四姑娘的名讳我听过多次了。」 神龙对外宣称「病中记忆模煳,许多不记得了」,可他也没咬死说自己把所有事情全忘了,需要记住什么的时候,就能够「记得」一清二楚;不想回答的就说「我不记得了」,十分偷懒无赖。 卫遣明摆着恋姐,跟周戎五句话里头有三句离不开「我姐姐说」,不但神龙知道卫家四娘子闺名「雪」,整个承庆殿上下怕是也都清楚。 「殿下可知,皇后娘娘昨夜邀请母亲带着姐姐时常入宫坐坐,陪她排遣寂寞。」卫遣进一步试探。 神龙当然是知道的,可他视线忍不住挪到了周戎身上,发觉周戎垂着头不声不响,平平淡淡的回答,「君子不夺人所好。」 他怕周戎和卫遣听不懂个,干脆把话挑明了,「卫家家教严谨,子女出众,母后自然喜欢。可我认为,既然周、卫两家有通家之好,不妨做亲,让关系更亲近点。至于我,我乃一国储君,难道还会缺了太子妃不成?我不至于谁家女郎好,就非要弄进宫里来吧。」 卫遣自诩聪明,可此时才勐然扭头去看周戎,发现周戎红着一张脸,尴尬的傻笑摇头。 「我、我……四姐姐特别好,倾慕她的男子众多,我哪里配得上。」 「喜欢就努力啊,让自己变成天底下最好、最能够用心守护她的人。」现代时候看过了各种浮躁的感情,这种纯纯的初恋简直让神龙感动。他温和的鼓励周戎,「父皇立太子,必加恩科。你去参加武举吧,中了就向卫家提亲。我想真心疼爱女儿的人家,比起把女儿嫁进宫註定要同一群人争抢男人,更希望有个一辈子只守着她、尊重她、呵护她的丈夫。」 「殿下真的不在意?」周戎笑得嘴角几乎要咧到耳根了,整个人看起来傻气到不行。 神龙脸上笑容渐渐褪去,眼神悲伤。 他情不自禁回头忘向凤栖殿,「谁会喜欢看着自己母亲流泪到天亮。若我得心爱之人,定不会让她承受母后同样的苦楚。」 神龙说完又指着自己苦笑,「可我註定遇不上心爱之人。进宫的女人嫁给的是大周太子,与我有什么关系?她们以后要的是稳固的后位和聪明能干、可以继承大统的儿子,与我又有什么关系?若有一日我阻挡了她们要的,恐怕她们宁可我早点死了好去扶持幼主,也不愿意我活下来碍事——就这样的日子,便是迎娶来的女子是个品貌出众的,我也不敢交付信任。」 神龙拍拍卫遣肩膀,「阿遣,我这番话你不妨回去说给卫尚书和夫人,让他们考虑清楚。」 神龙推心置腹的话,直接吓坏了卫遣,当夜他就发起高烧直接被马车送回卫家修养。 卫琰和陈夫人听说儿子病了吓去半条命,直到卫遣退烧躺在病床上对他们说清楚事情原委,将卫家四娘的金锁片拿出来才让卫琰和陈夫人彻底无话可说。 「儿女都是债啊。」这一回,连陈夫人都想把儿子打死了。 她抹着眼泪坐在床边,「你这孩子,我知道你傲慢,可你再傲慢也是太子殿下的伴读。殿下分明早知道你对他不忠心、不服从了,在拿话点播你。」 卫遣费力的喘着气,一脸病容,「我知道。所以殿下明知道我这样,还在皇后娘娘面前为我打掩护,帮了姐姐这回,我才心里压着憋出病来。娘,我错了,君子服人以德不以才,我过去太傲慢了。」 「好好记住教训,幸亏殿下不同你计较。」卫琰训斥了儿子之后,放软声音,「好好养病吧,殿下没和你置气,为四娘说的话也是好心。」 他深深嘆了口气,「唉,我现在倒真的想把四娘嫁进东宫去了。」 不过恐怕他家愿意也没用了,太子大概更愿意「成人之美」而非「夺人所好」。 他一拍脑门,回头去瞪儿子,「你还说周戎傻,我看你的聪慧全用在读书上了,艺涵一点人情世故都不懂——荣禄大长公主早不进宫、晚不进宫,偏偏这段日子总带着女儿往宫里去,那是让你跟她女儿眉来眼去的吗?荣禄大长公主是想把女儿嫁回宫!」 「什么?」卫遣大惊失色,瞬间从病床上爬起来,「求父亲替我去公主府上求亲。」 作者有话要说: 神龙:厉害吧,妈妈给我选的未婚妻人选,一口气解决掉两个。 穆怀渊:厉害,给你一个么么哒。 第30章 进退两难[vip] 卫琰用全新的目光打量着儿子,欲言又止的蠕动了几下嘴唇,最终忍不住的问:「太子病好了,轮到你傻了吗?」 卫遣缩着脖子任父亲训斥,委委屈屈的回嘴,「儿子哪里傻了,父亲要这样说我。」 「你跟荣禄大长公主之女都到了准备互赠首饰表衷情的时候了,真以为宫里人都是聋子、瞎子,皇后娘娘和太子不清楚?着急、着急,就会着急,我看你是色令智昏了。」卫琰在儿子背上拍了几下,然后在妻子虎视眈眈的视线里把手背到身后。 他不停深唿吸,免得做出不可挽回的事情导致自己只能去书房的软塌里凑合。 卫遣恢復了阳光灿烂的模样。 卫琰看着儿子这副儿女情长英雄气短的样子,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他憋着气问卫遣,「我自小怎么教育你的,你在家里开口孔孟、闭口子曰,进宫之后倒好,居然和荣禄大长公主之女私相授受。不气死我不安心是吧?」 第53页 「父亲,我绝对没有这个意思。我和成阳是发乎情止乎礼的,我们两个连手都没碰过。」卫遣说着低下头,一路从脸上红到脖子根。 卫琰冷哼,「幸亏你们发乎情止乎礼,不然你早就不是太子伴读了。」 「既然太子开口了,让阿戎在家好好备考;你也请辞,在家备考。空着一介白身,你爹我老脸上的皮再厚,都不好意思登荣禄大长公主府门去替你求亲。」 卫琰说完话,扯着陈夫人一起离开,不想再跟儿子多说什么了。 卫琰夜里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发现儿子聪慧是真的,但性子太过单纯,宫廷里面的门道居然从头到尾看不出一丁点来;若是真考出功名来,在朝堂里指不定被人怎么耍弄呢。 眼看着太子病癒,说话办事都有章法,还不如早早把儿子从太子身边撤下来,好好教导一番,待卫遣下去当过几年小官历练出来再回太子视线。 到时候凭着早年的情分,想来太子不会亏待了卫遣。 「真是可惜。」卫琰嘆了口气。 他声音没落,躺在边上的陈夫人也跟着嘆气,「是啊,太可惜了。太子能说出那番话,可见是个知道疼惜人的,偏偏阿戎对四娘生出旁的心思来。不然四娘比太子大着三岁,正般配呢。」 「阿戎也是咱们从小看到大的孩子,哪儿都不错,你就别可惜了。太子名份上就有一妻二妾,等日后登基更是五年遴选一次天下美人,我才捨不得四娘进宫去受苦。」卫琰安慰过妻子,把她搂进怀中,两人一起在彼此的唿吸中慢慢睡了。 卫琰心智坚定,几日后上朝就以卫遣日弱多病无法承担服侍太子的重责,为幼子辞了太子伴读的位置。 同一时间,神龙也直接给樊素和周戎长假,允许他们俩在武举前回家备考,不必进宫耽误时间。 樊素很是不解,直接说:「殿下若是瞧得上我,直接给我个出身。樊家家臣出身,不在乎去军营吃苦受罪,我能靠着军功打上来。」 神龙相信樊素能战、敢战,但他不觉得承平日久的大周能有让樊素快速升官的大战在。 他含笑解释:「我当然愿意给你出身,可大周承平日久,最大的战役不过是平息闹饥荒地区的民乱,只杀枭首,其余百姓一概不论罪。一次一个,你想回朝廷里来怕是孙子都得有现在的年纪了。」 「是,我一定好好复习,不让殿下失望。」樊素立即应声,想也不想就说,「那我搬去周家,跟阿戎一起,让他带着我复习。」 周戎确实打算带上樊素一起复习,可这种事情不都是等着对方开口邀请的吗?樊素怎么随便就能说出口。 周戎很想说点什么,可想到樊素脑子空空、心里也不挂事情的性子,千言万语都化成了一声嘆息。 他跟樊素对了一拳,爽快的说:「成,我家房子大着呢,你来了别嫌弃我堂兄弟们众多,各个找你比武就成。」 神龙叮嘱过樊素,也没厚此薄彼,态度温和的对周戎交代,「论考试,我知道你是不怕的,但也不要太过紧张了。你同卫家姑娘青梅竹马,有两家的情分在,即便考出来的名次不够好,卫尚书也不会为难你的,以后再努力就是。」 提起心上人,周戎闹了个大红脸,但最后还是强挺着脖子说:「殿下放心,我肯定带着樊兄一起考个好名次,不给殿下丢面子。」 卫遣辞职,樊素和周戎休了考上也会辞职的事假,神龙身边六个伴读霎时少了一半,剩下穆怀渊、顾念、沈瑜三个,都是以文才见长的。 顾念直接笑了,「我还以为,殿下会一口气把我们都送走。」 「你自己都不信我能这么作。」神龙对顾念翻了个白眼。 说起来奇怪,顾念打从到了承庆殿,无论做什么都不出头也不落后,端得是四平八稳,几乎让人完全忽略他的存在。可在逞强的年龄里,若是有人能任何事情都让自己毫无存在感在,这本身就是充满存在感的行为。 神龙与顾念说不上多么熟悉,但他知道顾念才是那个始终在观察他、评估他的人。 恐怕除了穆怀渊那个妖孽一般的人物之外,顾念才是最了解他的。 「殿下很是聪慧,当然不会做一口气把伴读全都送走的蠢事。」顾念笑起来,连英俊都英俊得毫无特色的脸上闪烁着难得一见的光彩。 神龙过去痴傻,是个「需要他人照顾」的角色,无论他做什么事情都不会对泰兴帝造成威胁,因为他註定要活在泰兴帝的光辉和阴影之下;但今时不同往日了。 傻子太子病癒,成了个聪明人。 哪怕泰兴帝一时间还没察觉其中蕴藏的问题,随着神龙逐渐在朝堂显露头角,让臣子发现他会是一个更加值得投资的英明君主后,泰兴帝也会因为朝臣对神龙的善意而感受到威胁。 若是让泰兴帝发现太子刚刚入主东宫就一口气把六个伴读全塞进朝堂里,他哪里还会对儿子留情?怕会吓得背后冷汗涔涔,只恨不得亲手消灭了神龙。 神龙被顾念揭破心思,脸上不痛不痒,「文臣哪个不得在书海中浸淫数十载才能有所成就。我瞧你们也不像是贪恋官场风光的人,正该多在我身边陪伴几年,学着怎么处理政务。免得以后去地方上任职,就知道书本上那一丁点门道,让乡绅富户欺负得天天送奏章上京告状。」 第54页 沈瑜不懂这些深宫内院的权势倾轧,神龙和顾念打哑谜,他便无法理解。 可瞧着顾念和穆怀渊对太子的安排不置可否,他便知道不是坏事,从头到尾不去插嘴,也表现得十分从容。 倒是穆怀渊看着窗外经霜的红叶,撕破了勉强维持的假象,「阿念不必嫌弃承庆殿冷清,太子册立后很快会安排属官。到时候殿下搬去东宫,太子詹事府上下官员近五十人,想必会乱上一段时间。」 「殿下,陛下可曾安排殿下何时随侍左右,跟着陛下学习处理政务?」 神龙丢了个白眼给专门破坏气氛的穆怀渊,没看他强行在承庆殿里营造不慕权势的渺渺仙气么,偏要说实话! 「父皇处理政务的时候,总有红袖添香。人的习惯哪有这么容易改变,父皇至少半个月内不会让我上前了。」 「太子三师名分未定,陛下这半个月怕是也要被朝臣们的谏言淹没了,没时间享受后宫的美人服侍。」 穆怀渊完全不留情的直接点评起朝堂即将迎来的风起云涌,「中书令之位空悬,陛下属意的张曦偏偏没有在地方任职为主官的经验,不能坐上这个位置。以陛下挑人的习惯,能坐中书令的官员无非是分外会讨好陛下的,或者分外倔强忠心的——适合的人选不多,卫尚书恐怕就是名单上陛下最想挑选的一个。若是其他人,张曦说不定就认命了,偏偏他自己成不了中书令是卫琰阻拦的结果。所以张曦肯定会抓紧时间对陛下进谗言,毁了卫琰升职的机会。」 「殿下暂时送阿遣回家是好事,无论张曦和卫琰的朝堂之争是输是赢,都不会伤了与殿下的和气。」 张曦女儿是太子外家的宗妇,与太子沾亲带故;卫琰幼子是太子伴读,哪怕辞了官职,仍旧有着支撑病中太子的恩义,太子自然也不能怠慢了他。一旦张曦和卫琰闹腾的动作大了,难免都过来想来争取太子为他们站队。 卫遣现在离宫了,反而替神龙省下不少麻烦沾身的可能。 神龙真心实意的感慨,「我本以为卫尚书替阿遣辞官是想让他沖一冲恩科,好早点把成阳表妹娶进门,没想到卫尚书已经看得这么远了。」 谁说忠诚正直的官员就不会耍手段了? 卫琰这招以退为进不但让儿子能安安心心在家复习,为了科举冲击,还在即将到达的朝堂争斗中故意显出退让和弱势的姿态,免了太子为自己心烦的机会。一旦张曦步步紧逼,求到太子面前,卫琰一家子在太子面前的人格都会高尚得仿佛闪烁起万丈光芒。 高,实在是高啊! 「殿下以为,张曦、卫琰两人,谁能坐上中书令的位置?」穆怀渊存了考校神龙的意思,故意问。 神龙转了转眼睛,笑起来,「父皇谁都不会选。他肯定要从在外任职的封疆大吏里面挑一个能同时压住张曦、卫琰的坐镇朝堂,好继续悠闲度日。」 第31章 官位之争[vip] 穆怀渊和神龙持统一看法。 上一世神龙始终保持痴儿的状态,泰兴帝担心儿子日后无法承担起君主的职责,于是将心里认可了人品的官员全部调回中央任职,张曦最终没能坐上中书令的位置。这辈子虽然神龙选择「清醒」,可目前在泰兴帝眼里,他仍旧是个不学无术的孩子,即便有点小聪明也缺了太多的教导。 所以,无论太子詹事府的官员还是三师三公,泰兴帝仍旧只会选择那些虽然说话让他不舒心,但却绝对不会生出二心的朝臣。 被册封为太子后,出席每五日一次的大朝会就成了神龙的工作之一。 泰兴帝对于带着儿子一起上朝的活动也很热情,昨晚歇在凤栖殿的泰兴帝有幸和儿子一起就着果仁羊奶用点心。 神龙过去早睡晚起,起床运动过后来凤栖殿请安正好跟崔皇后一起用早膳,哪怕泰兴帝前一夜睡在凤栖殿里,父子俩也没遇上过。 泰兴帝看到捧上的十几种夹馅点心,忍不住感慨:「神龙怎么吃得这么简单。」 一大早晨就有十几道口味不同、选材考究的点心和挤出来之后立刻想办法去掉腥味的果仁羊奶还算简单?难怪总有朝臣上奏训斥父皇穷奢极欲。 神龙笑得温顺,宛如对泰兴帝没有任何意见,带着点苦恼又骄傲的神情说:「我只喜欢吃这三五种,母后总说我再喜欢吃同一种也不能总吃,才又叫了许多。其实我平时吃得还是最喜欢的哪几样,不会腻的。」 泰兴帝哈哈大笑,拍着神龙后背说:「以后你就知道多尝几种的好了。」 他给了神龙一个「男人都懂」的眼神,神龙瞬间想要打爆泰兴帝的狗头。 他母亲崔皇后就坐在边上含笑看着丈夫和儿子吃点心,泰兴帝就能当着老婆面对儿子开黄腔? 他是不是觉得自己「最喜欢吃」崔皇后已经很给面子了啊? 简直厚颜无耻! 「弱水三千,只取一瓢。」神龙嚮往的捧起盛满果仁羊奶的云纹水晶杯,「儿子想要像师父、师娘一样,情比金坚。」 泰兴帝顿时笑得呛住了,他狠狠咳嗽了半天,乐不可支的说:「傻孩子,再长大些你就明白,哪有什么『情比金坚』。典籍前面一个妻子没了的时候,他也要死要活的,还发誓绝不再娶,哪怕绝后都不在乎。结果怎么样,安平年轻漂亮、热情真诚,对他还有帮助,典籍没几年就被安平收拾得服服帖帖的。」 第55页 「再多的深情也耗不过生死。慧极必伤、情深不寿,你以后是要只能喜欢一个女人的话,我宁可你谁都喜欢不上,把后宫女人都当个取乐的玩意——她们管你要绫罗绸缎、身份权势,你从她们那里得来自在欢心。」泰兴帝分外冷酷的表达了真实情绪。 神龙头一次发现,哪怕泰兴帝庸碌无为,他身上仍旧不缺少上位者的冷酷和残忍。 在泰兴帝眼里,后宫那些或娇媚、或活泼、或天真、或直白的女子,都算不上活生生的人,她们在泰兴帝面前只是一个取乐的工具,与泰兴帝喜欢的镇纸没有任何区别。 神龙视线悄悄转到崔皇后身上,果然发现她总是放在扶手上的柔荑已经缩到衣袖底下去了。 母后肯定又气得攥拳头了。 神龙心疼的悄悄握住崔皇后手臂晃了晃,当他放开母亲后,看着泰兴帝的眼神里多出一股执拗,「父皇既然只要是能用心讨你欢喜的女子就可以,何必弄那么多女人进宫,平白给母后添事端。她们在父皇面前乖巧娇媚,却跑来凤栖殿争风吃醋,尽会借着母后宽和没事找事。」 泰兴帝闻言变了脸色,吃惊的去看崔皇后,脱口而出,「她们上你这儿来找不痛快,你为什么不教训她们?不过是些玩意。」 在泰兴帝心里崔皇后与其他女人是不同的,对泰兴帝来说,崔皇后是陪着他走过许多风雨始终坚定如一的伴侣,也是朝堂政务让他为难时候总能帮着排忧解难的战友。 可「有区别」是不够的。 神龙心里摇头。 若泰兴帝真的重视崔皇后心里的感受,那么后宫之中就不会出现那么多不相干的女人。后宫的女人只能证明,在泰兴帝心里,永远是他自己的喜怒哀乐才是重要的,其他人的眼泪和痛苦都不值一提。 崔皇后虽然说不上对泰兴帝绝情断义,但这么多年被他不断宠幸的女人折腾下来,心也早就凉了。 听了泰兴帝这番看似情深意重,实则自私自利的鬼话后,情绪反而慢慢缓和了。 她借着锤了神龙一拳的动作遮掩儿子之前安慰自己的变化,直接笑道:「不过是群不知道轻重的丫头罢了。陛下政务繁忙,平日那般辛苦,我们少年夫妻,哪有不能体谅你的。我对她们宽容些,她们才能把心思用在伺候陛下上,而不是想着法子掐尖闹事,惹陛下烦忧。」 「颖娘,还是你最懂朕。」 泰兴帝被崔皇后「深明大义」的品格感动得几乎说不出话来,毫不犹豫的让孟开去私库再搬过来三十匹新上贡的云锦、四整套头面首饰,然后带着满心怜惜、愧疚带着神龙上朝去了。 太子吉服有很多种,但上朝无论对泰兴帝还是神龙来说仍旧是「在家办公」的一件普通事情,所以他并不需要穿成像是要去祭天或者祭祖的样子,一件普通的通肩妆花袄足以。 泰兴帝高坐龙椅之上,神龙作为储君也有位置,坐在百官前方。在他身后的队列里,全是些七老八十、手抖脚颤的宗亲。 神龙态度温和的与宗亲们见礼后,一屁股坐进位置里,多余的话半句不说,让攒了很多恭维词的宗亲们憋青了脸。 太子的位置是靠着长兄意外身亡捡来的,太子的才智是去太庙祭奠先人时候意外恢復的,听说病癒之后,病中几年的记忆还模煳不清。 结果现在宗亲们向他示好,表示会站在储君身边成为储君的护盾,太子却完全不搭理他们? 太子这是什么毛病啊! 宗亲们心里直犯嘀咕,可清流出身的文官们却在不断点头。 ——得到高位之后,太子没变得轻狂傲慢,虽然才学差着不少,但也不是太让人失望。 秋天是丰收的时节,今年难得风调雨顺,泰兴帝听了满耳朵臣子歌功颂德的美言,通体舒畅。 确定政务没有需要费心的,泰兴帝爽快的说:「朕已册立太子,还需三公与太子詹事府官员。诸君心中可有人选?」 卫琰秉公直言,「典驸马亲自指点太子多时,臣以为无论才学德行,典驸马都配得上太子保官。」 太子太师、太子太傅、太子太保三个都是虚职,哪怕典籍名列三公也不算违背朝廷规则。 「周记乞骸骨后仍在京中,臣以为老中书令配得上三公之位。」儿子在太子身边,顾念的亲爹户部侍郎顾剑施施然出列,推举了绝对不会出错的人选。 周记乞骸骨之后每天养花种草、参加文会,日子过得逍遥塞神仙,顾剑羡慕非常,很想让他重新回来体会为了家里熊孩子奔波的痛。 宗正听着,发现卫琰和顾剑推拒的都是国家老臣,马上说:「陛下可还记得刘骞大将军?」 「刘骞还活着?!」泰兴帝脱口而出,他赶忙住口,掩饰的咳嗽几声,改口说,「刘大将军身子骨可还硬朗?朕许多年没听到过刘大将军的音讯了。」 刘骞虽然也姓刘,可「刘」是个大姓,刘骞和皇族非要强行扯关系只能说「五百年前是一家」。他和樊家先祖情况不同,樊家是自己活不下去卖身到了太/祖府上,被太/祖发觉天赋重用;刘骞则是在前朝末年落草为寇,凭着抢来的十几匹驿站的战马和几根长满了铁锈的长枪打下三个足有万户人家的大县,以此为城据守,先后拒绝了三个枭雄才拜到太/祖麾下,成了一员所向披靡的大将军。 第56页 刘骞即便当初目不识丁,在发达了之后也规规矩矩、客客气气的拜了先生读书识字,把文化课补了起来。等到天下抵定,他立刻上交权柄,安心做个朝堂上只说「陛下所言甚是」的武官,忙着回家生孩子、带孩子。 刘骞投到太/祖麾下的时候也才勉强和□□儿子们同龄,可他实在表现得太没有存在感了,明明战功赫赫,偏偏成天窝在家里,上朝也从来不发表个人简介。等到泰兴帝登基后没几年,刘骞以伤病请辞归家修养,泰兴帝想都不想就直接同意了。 这么多年过去,若非宗正提起,泰兴帝连刘骞名字都快忘干净了。 刘骞如今也是名老者了,身上除了个空荡荡的爵位什么都没有,还真的很适合做太子三保。 人选都很合适,泰兴帝没多犹豫,照着提议定下人选,王鸿一看泰兴帝今天有意给官员升职,同张曦对了个眼神后马上出列,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说:「陛下,中书令之位空悬,朝中各项事务运转多有不便,还请陛下早日定下人选。」 泰兴帝没反应过来王鸿深意,脸上仍旧挂着笑,无知无觉的说:「朕当然还是属意张曦,他办事合朕的心意,不过张曦不是没有去地方上歷练的经验么?卫琰啊,朕记得你在吏部呆了两三年了,也该动了动位置了。你对朝中大大小小官员都十分熟悉,不如你来做中书令吧。」 「臣……」卫琰心中喜悦,可还能把持着脸上的表情。 但没等卫琰开口,最先说话的王鸿已经嚷嚷起来,「陛下,当初反对张曦升任的是卫尚书,现在让卫尚书做中书令,恐怕会让人觉得只要告倒了有资格的官员,自己就能爬到高位。臣以为,此事不妥当。」 泰兴帝顿时犹豫了,「说的也是。」 卫琰回头与张曦、王鸿两人对视一眼,朝堂上顿时充满了浓郁的火药味。 作者有话要说: 伸舌头】小天使们,我明天收藏夹,请大家尽量订阅帮我保个位置,别掉到最后一个太难看了orz 开v之后连续三天,每天都三更。 累坏宝宝了qaq 第32章 画圈等人跳[vip] 卫琰和泰兴帝一起长大,与泰兴帝的感情非比寻常;可他说话向来耿直,实在不讨人喜欢,甚至常有言辞太过激烈,让泰兴帝招架不住,只能迅速退朝避走的经歷。张曦一众人只会说好听的,办事不管会不会造成不好的结果,只要能够哄得泰兴帝高兴就算成功;可连泰兴帝都知道最紧密的簇拥在自己身边张曦这群人靠不住,不能託付重任。 两方各有好处,也多有坏处,一时间泰兴帝难以抉择,只好抬手按了按隐隐作痛的脑袋,挂起和事佬的笑容施展万能的拖延大法。 「此事不急,太子属官尚未明确,先继续商议配给太子的属官。」 拿我顶岗啊? 神龙眨眨眼睛,起身道:「父皇,儿臣年幼,不通政务,日后要跟着父皇学习。儿臣想,不如与父皇同同一套班底,免得寻了同儿子一样不晓事的,胡乱作为,给父皇再添麻烦。」 用同一套班底? 那不就是太子身边发生什么事情,他全都能知道了? 想到自己做太子时候常常为了获得先帝近臣口中的消息,而没少给御前的官宦搭财物打探消息,还会被先帝怀疑,泰兴帝只觉得儿子的想法坦荡无私。只要用了同一套班底,那神龙想要有什么额外的动作也难了,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之中,不用担心儿子也在背后算计自己。 是好主意啊! 神龙果然是年纪还小,不懂事才能说出这种话来。 眼见泰兴帝不言不语,只一个劲儿的盯着自己看,神龙挂着忐忑的眼神反覆看了泰兴帝几眼,垂下头丧气的说,「儿子什么都不懂,若是父皇嫌弃儿子跟在父皇身边给父皇添乱了,配几个新晋的属官也成的。」 不,绝对不给儿子搭配额外的属官! 泰兴帝马上接口:「不,我儿主意不错,太子詹事府属官直接套朝廷班底吧,确实能免了许多麻烦,让政令通达。」 神龙仰着小脸,笑得愉快又满足,「谢父皇。」 「陛下,太子属官事了,还请尽快决断中书令人选。」 卫琰才不管太子属官如何设置,反正太子既然要跟在泰兴帝身边学习,那么每天见面,对他生活没有任何影响。现在重要的是,立刻敲死中书令的人选,即便自己做不了中书令,也绝对不能让张曦那伙人占了这么个紧要的位置,否则指不定闹出什么噁心事情来。 本来被泰兴帝推出来拖延时间的「拟定太子属官」活动被太子三言两语解决掉,泰兴帝重新面对的朝臣的围攻。 泰兴帝脑子混乱成一团浆煳,只好再次使出逃遁大法,宣布「此事不急,日后再议」就迅速退朝,躲起来了。 神龙微笑着目送泰兴帝离开,不紧不慢起身,对朝臣拱手行礼后,慢慢往回走。 张曦自认也算是跟皇室沾亲带故了,立刻凑上来对神龙表达善意,「殿下病癒,臣还未曾入宫探视,殿下勿怪。」 「我住在内宫,侍中不便入内,算不得失礼。」张曦表现得亲切友善,神龙也笑得温和乖巧,「表哥和令嫒的好日子快到了吧?到时候我一定去帮着迎亲。」 神龙打从宣布病癒,还没出宫去过任何人家里。臣子们一致认为太子头回出宫,要等到年前代替泰兴帝往各个朝臣家里派送御赐的年礼。 第57页 但崔家和张家的婚事定在年前! 张曦喜形于色,连忙道:「不敢劳动殿下,殿下只要过去喝杯水酒,就够给臣家里增光添彩了。」 「外祖母一家性格温和,不耐与人争长道短。如今蒙受圣恩出来单过,都盼着有个好儿媳分忧解难。婉儿姐姐聪颖能干,一定上能孝顺公婆、下可看护家宅。」神龙隔着衣服拍拍张曦小臂,「婉儿姐姐一定能够胜任的。」 张曦听得冷汗差点没顺着后脖颈子淌下来! 太子刚刚病癒,就算泰兴帝和崔皇后可劲儿往太子脑子里面塞臣子们家里的资料,太子也记不住多少。 所以,太子只凭藉崔皇后过去的只言片语就推断出崔家如今表面和谐,内里争锋的事情了? 而且,太子说的一番话也不简单。 虽然明着不断夸奖张婉聪慧有能力,一定能支撑起崔家门户,但又何尝不是在暗示他,回去好好教导女儿,别在家里掌权了就行事张狂,惹得崔家上面两重婆婆不高兴呢? 「小女哪有殿下说得那么好,不过是个不懂事的黄毛丫头,被我和她母亲宠坏了。嫁人之后且得跟着婆母学呢。」张曦想抬手擦汗,又觉得在个十几岁孩子面前擦汗太丢脸,只好把手背到身后,苦笑连连。 「日后我就要叫婉儿姐姐一声嫂嫂了。」神龙突然压低声音,「日后大家是亲戚,我不妨对侍中说句实话——父皇靠着规制坐稳皇位,是极不愿意打破朝廷规制的,侍中若不下去歷练,此生官职怕是要止步于此了。」 张曦紧张的追问,「殿下何出此言?——难道陛下心里已经有决断了!」 神龙摇头,「父皇当然不会直说,不过这几日,我见父皇查找起在外任职的老臣都有哪些。」 「没有外任的官员定然会在四品止步,以后都是平级调动。侍中若是真有心,不如趁着年轻在外走走,只要能做出一二政绩,再回中央不过是三五年的光载,此后却能受益无穷。」神龙这番话说得让人莫名安心,仿佛面前是一条坦途,离京之后什么都用不着担心。 他说完就走,没有给张曦歪缠的机会。 ——若不狠狠吓唬一番,张曦宁可抱着泰兴帝大腿哭都不会主动放弃中央的职位,要求下放去地方工作的。 其实张曦的担心不无道理,神龙确实画好了圈套等着他去跳。 有本事的官员只要肯好好教化百姓,带着百姓开垦土地,种桑养蚕致富,吏部评价官员政绩的时候连续有两三个优,很快就能崭露头角得到升迁。 可张曦不是「有本事的官员」! 张曦这种人,熘须拍马擅长,苦干实干没影。他真下去地方之后,根本解决不了实际问题,只会和当地豪强连成一气伸手捞钱。 神龙也知道自己的做法对不起即将被张曦治理的百姓,可若是继续放任张曦在朝中胡为,以后只会成为更大的麻烦,难以处理;两害相权取其轻,为了早点把张曦清理到无用的位置上去,他也只能如此了。 神龙登车去往后殿,刚一进门就碰上了卫琰。 卫琰正抓着泰兴帝喋喋不休讲「张曦若为中书令会导致朝堂坏处一二三四六七八」的卫琰,听得神龙忍不住抿嘴笑起来。 「神龙来了,怎么在外头耽误这么久。」泰兴帝赶紧把儿子抓过来说闲话,盼着能够分散卫琰的注意力。 他躲出来就是怕卫琰在大朝上不管不顾的实话实说,狠狠数落自己和张曦一伙人,没想到不但没躲成十五,连初一都躲不过。 ——泰兴帝前脚到达后殿大书房坐好,卫琰凭藉双脚就立刻追上来,直念叨得他头昏脑胀。 本来因为太子对几个伴读的安排,卫琰对太子印象好了许多,不成想今日下朝时候让他看到太子和张曦凑在一块窃窃私语,卫琰顿时太子又有意见了。 看到神龙出现,卫琰冷着脸行礼问候,表现得拒人于千里之外。 神龙并不在意卫琰的态度,事实上,他甚至觉得朝中多点卫琰这种办实事不爱熘须拍马的人才更好。 「父皇,下朝后,儿臣遇上了张侍中,与他聊了几句崔、张两家的婚事安排。」 「你母后不是早答应你出宫观礼去了么。」泰兴帝摇着头,宠溺的看着神龙笑道,「你分明是想出宫玩耍,非要扯你表哥的婚事。」 神龙笑嘻嘻的回话,「儿子可没光想着出去玩,张家姐姐的添妆、崔家表哥的礼金,我都特意挑选了贵重物件呢。儿子这些年浑浑噩噩的,无所事事,倒是不会花用父皇和母后的赏赐,攒下不少好东西可以拿出去撑场面。」 「不懂的就看着,别胡乱插嘴,免得给两家婚事惹麻烦。」比起跟卫琰说话,与儿子闲聊实在是太令泰兴帝开心了,他叮嘱不断,做足了好父亲的姿态。 神龙却突然收起笑容,有点心虚的看着泰兴帝,小声说:「父皇,儿子好像已经对张侍中说了不该说的。」 「哦?你对他说什么了。」 「儿子说,张侍中不管怎么说都没有去外地任职的经歷,父皇宠信他,想给他升职,他就更不该强留在京里让父皇为难。不如主动上表离开,去外面熬几年做些政绩出来。到时候父皇给他升官,才能不让朝臣指责。」神龙神色越发不安,他可怜巴巴的问,「父皇,儿子是不是太多嘴了?」 第58页 泰兴帝没说儿子做得对与不对,而是追问,「张曦有什么表现。」 「张侍中看起来情绪十分低沉,儿子说过之后,一直回不过神。」神龙乖乖回答,仿佛随口胡猜,「张侍中为什么这么怕去地方任职?难道地方上有谁都害怕的官员么?」 「地方上能有什么他怕……的……还真有!」 他兴奋的拍桌,对卫琰说:「阿琰,你还记不记得王华?他不正适合中书令的位置么!」 「父皇,王华是谁?我从来没听过。」神龙坐在桌前,伸手撑着下巴,一脸好奇的问。 说起王华,泰兴帝眼睛闪闪发亮,仿佛想到了少年时期的偶像。 第33章 美梦伤身[vip] 泰兴帝虽然无能,但也少有兴许外露如此明显的时候,可现在他完全遮掩不住神情之中的狂热。 「王华这人有意思得紧,是先帝时候的官员。朕小的时候赶上时疫,死了好几个皇子皇女,连朕和禄王也病倒了,病情严重。当时情况十分危急,先帝无法,被臣子劝说着撤到西京暂居。驿站传话出了岔子,说是宫里的皇子都不成了。」 「先帝急得也大病了一场,别的官员都在煳弄先帝,就王华突然请先帝立睿王为皇太弟,若有不幸,也不至于大周瞬间分崩离析。先帝大怒,病居然很快好了。后来宫中又送去消息,说活着的皇子都已经转危为安,事情才算结束。」 「这事之后,王华自请出京,从中书令的位置被外放到了幽州都督诸军事。」 「睿王叔祖不就是那个……大胖子?」 泰兴帝点头,「对,就是你那个胖到脸上褶子都展平了的睿王叔父。」 刀子不是落在自己身上不疼。 泰兴帝恨与他争储的亲弟弟禄王,不代表看到把自己亲爹气得吹鬍子瞪眼的睿王叔父也会很讨厌。想到睿王如今壮志全消,只沉迷享乐的痴肥模样,泰兴帝更觉得浑身舒坦。 让泰兴帝说,其实当时王华被先帝排挤很是委屈。 ——当时朝中看起来先帝就是要绝后了,连先帝自己都病得起不来床。 大周建国才十来年的时间,四野根本说不上稳固,外有胡人虎视眈眈,内有收编的少民不服管教,就连设有渡口的几座城市也总遭海寇袭击。 若是大周皇帝有个好歹,天下霎时变回分崩离析。 自古以来就有「父死子继、兄终及弟」的传统,眼看着先帝儿子们都不行了,与其在小辈之间找个不知道长大了到底会变成什么样的幼童弱主,还不如挑选已经弱冠之年的睿王让人安心。 若是皇族宗亲来说这番话,先帝纵然会被噁心得够呛,也能理解对方是为了皇室传承而提出的建议,可坏就坏在王华的出身上。 王华能够继承家业,就是因为一场风寒把兄长全家老小都带走了。先帝看着「这样的」王华,哪能听进去他话中好意,看他一眼都觉得王华在诅咒自己一家老小死光光。 王鸿是王华同族后辈。王华跟族侄王鸿不一样,他是个十分严肃又看得懂事态发展的人。 先帝病癒后,瞧着他眼神不对,王华直接就进宫与先帝恳谈一番,辞了中书令的位置去幽州这种苦寒之地做一方长官。 王华担任中书令的时候能力出众,哪怕后来在长官幽州,也是文武兼备,先以武力压服了鲜卑遗族慕容氏,然后施行一视同仁的政策,把百姓全都安置在田野之中,后来更是借着慕容氏宗主和另外几乎大家高门的关系,出兵清缴了当时的匪患,找出了好几块适合当作马场的田野,硬是把靠着养马、贩马给当地百姓创收,把幽州治理得路不拾遗、夜不闭户。 论资格,朝中没几个能和王华比肩的;论能力,他也配得上中书令的位置,最重要的是,王华当过中书令,不存在「上手发现不适合」的问题。 泰兴帝纳闷道:「王华这么多年难道一直没换过职务?要是都在幽州的话,他岂不是当了快三十年的幽州主官了。」 只要不是张曦做中书令,谁当中书令卫琰都没意见。 他思索了回王华这些年来的职务变动,解释道:「泰兴三年,王华从幽州调去平洲。四年后因为接任幽州的官员管束不利,幽州爆发民乱,王华又被调回幽州,在当地实行分化政策,将山民、遗民和普通百姓打乱混居,泰兴十七年彻底平定了幽州的各项麻烦之后,王华上表说自己腿疾加重,不耐寒凉,求一温暖的地方任职,臣按照考绩,将他安置到了扬州。」 「扬州这几年漕运、盐铁送上来的钱都很及时。」泰兴帝确实昏庸奢侈好色,正因如此,哪个地方的官员送钱及时,他反而记得很清楚,「王华是个一心为公的贤臣啊!」 看在钱的面子上,泰兴帝夸赞起王华的功绩。 「既然如此,就王华吧。由他坐中书令的位置,也算是一段佳话。」泰兴帝命人拟旨,回过头来想起儿子跟张曦说过的话,头疼的按住太阳穴,「你看看你做的好事。张曦正要跟你外家做呢呢亲,你倒好,把他往地方上赶。」 神龙撅着嘴,小声嘟哝,「我不是怕父皇为难么。」 他往卫琰身上看了一眼,声音越来越低,「张侍中和卫尚书在朝会上吵得跟两只乌眼鸡似的,儿子就想快点把他们隔开。正巧张侍中缺点去地方经验,我才劝张侍中去外地的。要是缺经验的人是卫尚书,儿子一样会去劝卫尚书的。」 第59页 泰兴帝头疼的表示,「哪里是缺不缺经验的问题。」 张曦一伙隐隐以张曦为首,若是当老大的都被外放了,他们的小集团岂不是顷刻间就灰飞烟灭了么? 朝堂上要是以后没有这么一伙无论自己说什么,都表示「陛下圣明、陛下说得对」的人,自己岂不是要被一群老臣辖制,天天听他们废话「圣人之德……」?卫琰这种人品过硬的臣子,可不会无条件帮他站队。 日子要是过成这样,可真是没滋没味了。 「行了,你回去学习,歇晌之后再过来。」泰兴帝赶紧把儿子赶走。 又应付走了卫琰之后,他赶紧让内侍去把张曦、王鸿几个叫进内殿,商量起对他们的安排。 神龙回到熟悉的课堂,内容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转变。 教习们在确定神龙这些年背过的书籍一点没忘后,将中华传统的填鸭式教学发挥到了极致,从头到尾讲个不停。到了能用饭休息的时候,神龙耳边仍旧嗡嗡作响,仿佛有一千只鸭子在他耳边奋力鸣叫。 「师弟还好么?」一双温暖干燥又充满力量的大手按在神龙两侧额角,轻轻揉着他发胀的脑袋。 「啊……」神龙舒服的嘆了口气,奄奄一息的说,「早知道学习任务如此繁重,我就该一直傻下去的,大意了。」 穆怀渊轻笑,浅浅的唿吸吹过神龙额头,他皮肤一阵阵的发痒。 「教习们已经很迁就你了。只需要你把前人典籍通读理解,至于自己创作诗词文赋的事情一概不提,主讲的可能也从读书明理变到了读史以知兴替,借古以鉴今人。」 神龙想像了一下被迫坐在桌前挠秃头也没办法达到要求的作诗课程,顿时瑟瑟发抖。 「不要作怪,去用膳。吃过后躺一会,醒醒脑。」穆怀渊催着神龙饮食休息。 顾念看了一语不发的离开,沈瑜倒是很纠结,等到穆怀渊从内室走出来,沈瑜悄悄把穆怀渊拉到承庆殿池水便的巨石景后头,直接问:「阿兄何时娶妻生子?」 穆怀渊平淡道:「不急。」 「穆家把阿兄这一支逐出宗族,阿兄为何不早日成婚,为穆家开枝散叶。」沈瑜着急的催促。 穆怀渊闻言反而笑了,「你为什么这么着急催促我成婚。我记得你只比我小了不到两个月。沈太太不是也没替你相看妻子人选么。」 沈瑜尴尬的拖长了声音,「我的婚事有母亲做主。」 穆怀渊冷下脸,「我的婚事也有师父替我做主。」 「可你和……」 「噤声!」穆怀渊直接打断沈瑜想要说的话,干脆解开沈瑜可以隐藏的内容,「殿下乃赤子之心。我不会以私情打扰殿下,你最好也不要多对殿下胡言乱语。」 「阿兄有如此才智,若喜男色,南风馆里有的是风流少年,便是从人牙子手里挑几个容色非凡的回去养着也无妨,何必非要对殿下生出心思。殿下是长得灵秀可爱,可殿下不是阿兄碰得起的,更何况,若阿兄真与殿下有个首尾,日后谁会用正眼看你!」沈瑜焦急不已,就怕穆怀渊行差踏错。 穆怀渊闻言反而笑了,他安抚道:「你用不着替我着急。我日常与殿下接触颇多,可殿下瞧着总因为我接近面红耳赤,实则规规矩矩的。想来殿下只是不喜欢被外人碰触,并没有额外心思。」 「连送过来给殿下享用的宫人,他都没兴致,哪会对我生出私情。而且你想错了,我与殿下总在一处,不是为了占殿下便宜——我穆怀渊还不至于龌龊至此。」 「至于养男宠、男侍的话,休要再提,我怕脏了耳朵。」 穆怀渊警告过沈瑜,拂袖而去。 刚入宫做伴读的时候,穆怀渊看到神龙与自己接触总有羞涩姿态,他满怀信心的以为神龙对他一见钟情。后来渐渐接触得多了才发现,神龙羞涩归羞涩,却早就习惯让人服侍着穿衣、吃饭、洗脸、揉肩。羞涩不过是觉得自己不该做僕妇做的事情,时日久了,也再没再见神龙有过激反应。他总乖乖的展臂抬肩,被他伺候了舒服得很。 穆怀渊想,或许神龙殿下根本只是喜欢欣赏美好的人事物,这人是不是他都无所谓。 而他,他不需要被施捨的回应。 寝殿内室的床帷内,神龙烦躁的推开被单,看着又又又又弄脏的褥子简直尴尬到了极点。 ——穆怀渊这种直男真可怕,无意识的整天撩人,撩完就跑,害得他三天两头做春/梦。 长此以往,恐怕会伤身啊! 作者有话要说: 神龙:天天做梦,睡不好,睡不香,长此以往,恐怕会脱髮的。 穆怀渊:秃头的话,就变成小和尚受了。【眼神突然变了,充满兴味】 神龙:喂!!! 以后恢復常规作息,中午12点准时双更,若有意外请假条伺候。 哐哐哐,谢谢土豪爸爸们的打赏。 越钥栎钺扔了1个地雷 偏执驻足扔了1个地雷 越钥栎钺扔了1个地雷 mescarline扔了1个地雷 mescarline扔了1个地雷 mescarline扔了1个手榴弹 越钥栎钺扔了1个地雷 归零汤扔了1个地雷 叶风扔了1个地雷 叶风扔了1个地雷 叶风扔了1个地雷 叶风扔了1个地雷 第60页 叶风扔了1个地雷 叶风扔了1个地雷 第34章 心浮气躁[vip] 秋风瑟瑟,午后的阳光照在身上也不觉得炙热。 午睡时候「伤身」过一场的神龙神色恹恹的走出寝房。 穆怀渊一见神龙,马上对紫荆招手,细心叮嘱,「为殿下取一件披风来,殿下刚睡醒,别让风吹病了。」 神龙揉着眼睛,无精打采的说:「哪就这么柔弱了,这个月份,裁云殿里地龙已经烧起来了。」 穆怀渊上前替神龙揉散压出来的枕头印子,「你坐车就不必穿,若是一路走过去就乖乖穿起来,晌午瞧着日头足,没一会热气就散了。」 神龙不自在的往边上挪了两步,穆怀渊在他脸上轻柔摩挲的手指骤然悬在空中,与他拉出一段尴尬的距离。 穆怀渊沉默的放下手,盯着神龙却一个字都不再说了。 神龙心里忐忑,扯起嘴角,语调僵硬的匆匆解释,「太痒了,我不喜欢被人碰。啊,你跟我一块过去吧。初次到父皇身边学习处理政务也不知道我会闹出什么笑话。父皇身边的官员我一共也不认识几个,他们没见过我人就先听到我身上的『传奇故事』肯定会对我心存疑虑的,我……」 「不想说就别说了。」穆怀渊打断神龙没话找话。 紫荆送来了披风,下意识就想放到穆怀渊手里,可这一回穆怀渊却让出位置,示意她上前,「为殿下着衣。」 「穆小郎今日怎么和殿下生份了。」紫荆笑着调侃,手脚飞快的帮神龙穿好披风。 神龙仰起头,视线里空荡荡的一片,只有明亮的天光和金灿灿的屋瓦。他眯起眼睛,只觉得今天的阳光分外刺眼。 「殿下仰着头做什么,仔细伤了眼睛。」紫荆为神龙扣上披风上的镶宝石子母扣,发觉他一副仰着头出神,登时笑起来。 神龙面上尴尬,不知不觉扭头去看穆怀渊,在他似笑非笑的眼神下强辩,「睡得脖子疼,仰着才舒服。」 不是这样的。 之前几个月起,神龙午睡的时候,穆怀渊都拿着书本坐在他寝殿内室的窗边,到了时间把神龙叫起来,「顺便」为他穿衣。 神龙早被穆怀渊养出习惯,穆怀渊为他穿衣服时候非要仰着脸偷瞧穆怀渊才心安。 哪怕现在换了紫荆来给他穿衣裳,神龙也下意识想要抬起头去搜寻穆怀渊的身影。 这不是「吃惯了大鱼大肉,换点清粥小菜也新鲜」的问题,而是「吃惯了珍馐美味,实在没法子吃糠咽菜」。 穆怀渊无形中扭曲了神龙的审美,让他连「寻常美人」都看不进了。 「殿下今日前往文昌殿,须得让伴读、内侍跟随。」 「为何?」 「陛下居住的裁云殿内,大朝会在听政殿住持,处理朝政则全都在文昌殿。文昌殿两侧以尚书台、内医署、符节台、御史台、以及丞相诸曹等官署。殿下今日并非以儿子的身份去见父亲,而是以当朝太子的身份出现在朝廷重臣面前,若无太子的威仪,一定会让人看轻——殿下别忘了,您是病过的人,过去有许多朝臣并不乐于见到殿下入主东宫。」 神龙颔首,明白穆怀渊的意思。 泰兴帝是个混不吝的好色君王,他宠幸女人才不管什么才学家世,唯一要求就是长得好看、身材出挑。 因此,后宫里面的嫔妃,除了贤妃之外,竟然再无一个能有本事教养儿女的。贤妃生得是个公主,刚刚产女又遭遇了「红颜未老恩先断」的惨况,索性开始礼佛,连女儿都懒得管教。 泰兴帝确实为儿女们聘请了教习,并没打算把庶出的子女放养,可他既然不关心这群儿女的成绩,教习们也懒得为了一群不受宠的龙子凤孙多费口舌。于是,到了之前大殿下暴亡的时候,泰兴帝的儿女之中居然一个出色到足以让朝臣支持,进而威胁到了神龙地位的都没有。 因此,当初朝臣反对「痴傻的二皇子」,绝大多数是出于公心,他们并没有单独在哪一位庶出皇子身上投注,想要攫取从龙之功。 可今时不同往日,神龙復原成了个正常人。 傻子不懂记仇,但聪明人却没有不记仇的! 过去出于公心而反对神龙入主东宫的臣子们顿时骑虎难下了。他们或许有很快认清现实向神龙投诚的,但更多的人难免会以更加挑剔的眼光看待神龙,试图抓到他的错误来证明自己当初的决定没有错。 只要神龙以「太子」该有的仪仗出行,老成持重得完全符合了朝臣们对于一国储君的幻想,那么他们心中的别扭很快就会散了。 神龙简简单单的过去裁云殿当然是没问题的。日久见人心,老臣们总有能看到他是大周合格继承人的一天。可既然有更简单的办法,何必浪费时间做水磨功夫呢?留下的大把好时光,随便做些什么也比跟朝臣斗智斗勇来得实在。 宫中人喜好坐车,哪怕只有几步路,也非得乘车彰显威仪和风度不可。 神龙一直觉得这种习惯久了,总不动弹会腿脚无力,跟残废差不多。因此,他无论去往何处都喜欢散步,不紧不慢的行走在特意烧制而成的黑金地砖上。 宫女与内侍在前方设仪仗,神龙缀在后方,穆怀渊与神龙相邻略落后一步,他们俩身后跟着沈瑜和顾念。 皇宫之中雕樑画栋、步步成景,神龙每在宫中走一回,都要感慨一遍皇宫的奢华,这一次也不例外。 第61页 「父皇最近给户部批了银子,修缮无人居住的几处宫苑。」神龙脸上平淡,可眼神却是不加掩饰的讽刺,「我问过母后,那几个宫苑因为格局丑陋,前朝又出过些令人胆寒的破烂事而为人不喜,从大周建国就从没人住进去过。可每三年一小修、五年一大砌。每次少则动用十几万两白银,多了几百万都倒进去过。」 穆怀渊不止一两回听到神龙感慨泰兴帝浪费钱的本事,点点头,没说话。 顾念折算了一回银子,忍不住笑出声,「殿下,陛下若是肯少养活几位娘娘,年年修宫殿也是使得的。」 「宫中不可非议陛下。」沈瑜低声强调。 顾念嗤笑一声,不再把话题往泰兴帝身上引,可在场几个都知道顾念这声笑是因为他知道太多泰兴帝浪费钱的事情,懒得再说。 因着泰兴帝花式浪费钱的本事,在顾念偶尔当笑话说起又从自己父亲书房里看到了哪些要呈给泰兴帝,求他高抬贵手,不要再浪费国库所剩不多银钱的奏章的缘故,神龙最初还会觉得羞耻,后来无论听到什么都能淡然自若了。 ——那败家老爷们坐在龙椅上,还能把他赶下去咋的? 反正都要捏鼻子忍了,等他自己咽气,自己有什么可跟着羞耻的。 剩余的时间一路无语,进了裁云殿宫门,内侍将他们请进一处偏殿,柔声细气的解释:「周太师和几位大人在呢,陛下让殿下稍等片刻。」 内侍很快捧来各式瓜果,将偏殿布置的无一处不舒适。 「父皇专门命人准备的?」 「陛下额外让奴婢准备了四样殿下喜欢的,其余都是常备着供官员们享用,免得等得久了,腹中飢饿。」 「哦。」 承庆殿的宫人爽快的给了内侍赏钱,「殿下要不要用一点?」 「不必了,我吃不下。」神龙看着面前异常豪华的点心,胃部一阵阵闷痛。 何止后宫女人的脂粉钱、修缮宫廷的花费,连偏殿里准备的精緻吃食都太过浪费了。 官员们坐在偏殿等候泰兴帝召见,一定要保证仪容整洁,哪怕渴了饿了也得忍着,否则现在吃吃喝喝,一会跟泰兴帝聊到兴志高昂的时候,男妖要对皇帝说「我要去如厕,你等我一会」么? 根本没有人会去碰这些吃食。 「窗下有棋盘,我陪殿下下几盘棋打发时间吧。」穆怀渊瞧他脸色不好,把神龙引到窗前对弈,不让他继续为了泰兴帝的事情烦心。 反正泰兴帝也没几年好活了。 偏殿四周也不知有没有泰兴帝的耳目,穆怀渊有话不好直说,下棋时候便一反往日步步为营的含蓄风格,杀气腾腾的直把神龙逼得只能避其锋芒,以图日后。 棋局过半,穆怀渊突然露出一个破绽,一片大好形势居然瞬间兵败如山倒,被神龙迅速吃空了整片山河。 这根本不是穆怀渊的实力,发生什么了? 神龙吃惊的仰起头。 穆怀渊以只有两人能听到的低声说:「殿下与陛下之间一如棋局,还请殿下暂且忍耐。」 「你……!」 神龙迅速垂眸,再看棋盘上白子将黑子吞吃个干净的局势,心中震撼不已。 穆怀渊难道清楚泰兴帝的死期? 「殿下,戒急用忍。」穆怀渊眼看神龙几乎绷不住情绪,迅速借着收拾残局的时机用力握住神龙的手掌。 对,穿越这种事情哪有那么多,何况即便是穿越来的自己也没见过这个神奇的「大周」,对大周歷史根本不得而知,穆怀渊就更不会知道了。 以穆怀渊的脑子,大概是他看出自己入主东宫之后渐渐不如过去心态平稳了,特意劝说自己,告诉他泰兴帝总有死的一天,让自己千万要当个好儿子,别惹恼了皇帝爸爸,从「太子」变成「废太子」。 神龙松了一口气,笑着说:「我们再来一局吧。」 棋局重开,神龙的棋势稳健,没了之前的浮躁。 作者有话要说: 榜单被坑了,具体原因不想文里说影响大家阅读情绪,好奇的可以去微博看。 反正!! 结果就是!! 加更!!! 第35章 得罪小人[vip] 窗外微风吹拂,菊花香便轻巧的越过窗棂,在神龙鼻端舞动。 神龙全神贯注在棋局上,对于菊花香气的引诱不为所动,自然而然也忽略了走过来向他问好的官员。 听政殿大书房内,周记被两个内侍搀扶着走得飞快,完全看不出乞骸骨时候颤颤巍巍手足无力的样子。 泰兴帝坐在桌案前,目送老人离开,忍不住怀疑对方到底是身体受不住了,还是烦了日日坐在宫里劳心劳力还得调解臣子们的纷争才装病离职。 孟开小声在泰兴帝耳边说:「陛下,张侍中并几位官员和太子殿下分别在两个偏殿里,等您见见呢。」 泰兴帝霎时笑开,拍着膝盖说:「神龙贪睡,这时候就过来了肯定没清醒呢,先让他等等吧,把张曦几个叫过来。」 即便是奸臣,也不能少了决断。 在听过神龙一席话后,张曦认定太子想要扶他一把,终于抛弃了离京的恐惧。 几名官员走在张曦身后,见了泰兴帝的面,默契十足的挂起喜气洋洋的神色连声恭喜:「殿下病癒,陛下大喜啊!」 第62页 「陛下这些年为了太子病情忧心,如今总算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陛下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日后有福了!」 虽然神龙傻了之后,泰兴帝基本放弃这个儿子了,但好话没人不喜欢听。 臣子们恭维一番过后,泰兴帝很快把自己过去怎么对待二子的忘得干干净净,满面笑容的说:「都是祖宗保佑,朕就剩下两个嫡子了。兴业不孝顺,怕是也要让朕白髮人送黑髮人;幸亏神龙是个好的。」 「太子平日里最孝顺,臣妻过去入宫回来,都要夸赞太子乐于陪伴皇后娘娘彩衣娱亲。」张曦装模作样的嘆了口气,拍着胸口说,「半大的孩子最不耐烦父母在侧,臣妻每次回了家都会对着臣腰上用劲儿掐,非说是臣没把孩子教好。哪是臣教导孩子不尽心呢,分明是臣和臣妻不如陛下与娘娘会生养嘛!」 「哈哈哈!」泰兴帝一笑,臣子们立刻跟着给面子的一起笑起来。 大书房里的气氛瞬间松懈下来,商议国家大事的氛围荡然无存。 眼看气氛烘托得到位了,张曦忽然伏地大哭,一副悲痛不能忍耐的样子对泰兴帝请罪,「臣与卫琰不睦,为了与他置气,竟然辜负陛下苦心,死死抓着朝中权位不放,不肯出外任。臣让陛下为难了!」 「唉,算不得什么事。你女儿婚事近在眼前,不愿意离京,朕晓得的。」对于始终跟在自己身边的臣子,不管其他人如何评价,泰兴帝一直很照顾,十分懂得将心比心。 张曦抬起哭得完全不影响仪态的脸,试探的对泰兴帝问:「那如今……?」 「想通了就好,朕让阿琰给你选个安全富庶的州郡——不着急走,等婉儿婚事办完再动身。」泰兴帝爽快的做出承诺,允许张曦在女儿出嫁后调职到外面做个封疆大吏,混几年资歷再回来朝堂上。 张曦顿时喜不自胜,连连叩首,片刻却又是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看着泰兴帝欲言又止。 泰兴帝看出张曦犯难,把随他一起进门的其他臣子都清出去等着,这才重新问,「怎么了,还是不想出京?你要是真不愿意,平调到大理寺也可。」 平调大理寺做别人手下不能直达天听的话,自己还动什么官职,他要的是升官发财、大权在握! 张曦心里翻了个白眼,苦着脸说:「可臣素来与卫尚书不睦,臣担心卫尚书不会顺着陛下的意思,反而说臣坏话,想方设法把苦差事丢给臣——臣倒不怕应付苦差事,可若去了苦寒之地,没有十年八载的哪能治理出什么成效呢?没有成效,臣不敢归京,让陛下蒙羞啊。」 「这、这……你不必担心,一切有朕呢。」泰兴帝想到卫琰嫉恶如仇的模样,瞬间打不出包票了,只好承诺自己不会亏待了张曦。 「陛下圣明。」 在张曦忙着将一顶接一顶高帽子往泰兴帝脑袋上扣的时候,与他一同入宫的的官员里,却有个悄悄从等候的偏殿跑去神龙等待的房间里。 ——内侍引着他们面见泰兴帝的时候,顺嘴说了太子就在隔壁等候。 张曦对太子示好,太子立刻给张曦指了条明路。可张曦都要离京了,在他离开这几年,自己可不得赶紧扒住太子的大腿么! 只要有太子的支持,他还愁张曦留下的资源能不落在自己身上? 王鸿涎着笑脸进门,看也不看房中都有何人,纳头便拜。 「小人王鸿,拜见太子殿下。」 室内静悄悄的,只有几不可闻的落子声。 跪在地上狠狠磕了个响头的王鸿半晌得不到叫起的声音,大着胆子抬起头往里瞧。 偏殿桌案上摆满了各色吃食,两只水晶杯中注满了色泽鲜亮的果露,可椅子上却空无一人。张曦心想着难道太子离开了?他提着衣摆爬起身,探头探脑的在房间里走了一圈,突然发现转角窗下的棋台边上坐着太子和一名气质绝俗的少年。 王鸿当即吓出一身冷汗,「噗通」一声重新跪在了地上,疼得面目扭曲。 「殿下未曾叫起,臣就起身了,对殿下不敬,实在是臣在没见到桌案前有人,以为殿下离开房间出去散步了,请殿下赎罪。」王鸿飞快磕了几个头,准备着太子一开口,他就赶紧给殿下说好听的。 神龙被穆怀渊棋势辖制,正在进退维谷之间,全部精神都集中在棋盘上,根本没听清王鸿在念叨些什么。 他只觉得耳边似有蚊虫扰人,烦得拧起眉头,随手在耳边挥了几下,想要烦人的蚊虫赶跑。 隐于身后的内侍立即上前,捂住王鸿的嘴巴,直接把人推出房间,重新合拢了偏殿的房门。 偏殿的光斑驳的从纱帘中映出窗外,王鸿站在门口,脸上一阵白一阵红。 他气得青筋暴起。 ——再多人骂他是奸佞小人,可王鸿在朝堂上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党徒遍地,谁对上他的时候敢给他脸色看?被人直接山;与。彡;夕从房间里轰出来,还是头一次! 王鸿颓自在门外气得一佛升天二佛出世,没了噪音打扰的神龙却眼前一亮,自觉终于找到了棋局上的破绽,用力把黑子拍在棋盘上。 「殿下当真要在此落子?」穆怀渊唇角微卷,阳光洒在他长而浓密的睫毛上,在脸颊留下一片阴影,让神龙看不清对方是在提醒他还是在诈他。 神龙看着棋盘,手按住落在的棋子犹豫道,「……唔,我再想想。」 第63页 「不急,殿下慢慢想。」穆怀渊捻了一瓣橘子放在口中慢慢咀嚼,顺手塞一片餵进神龙嘴里,「有难同当。」 「唔!!!」神龙瞪大眼睛。 「这么酸的你还给我吃?放到一边啊,还有那么多呢。」神龙苦着脸,忍耐了半天酸意,总算勉强把口中的橘子咽下肚。 穆怀渊笑容不变,「殿下,起手无悔。」 神龙翻了个白眼,伸手抓了个橙得耀眼的橘子拨开,没好气的说:「哼,我才不信你,就这里不变了。你故意给我餵酸橘子,肯定是为了让我分心的。」 穆怀渊点点头,眼看着神龙高高兴兴的起走了被围的六颗棋子,在他后方落下一子,顿时,白子如龙,连成一片咆哮着将棋盘上的黑子吞食入腹。黑子好不容易攻占下的土地瞬间消失大半,剩余的已不成气候,无力与白子再战。 「师弟,承让了。」 「殿下,陛下宣召殿下了。」眼见棋局胜负已分,内侍赶忙插一嗓子。 内侍硬着头皮说完,赶忙闪到一边去,尽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他也不想打扰太子殿下的雅兴,可太子一跟这位穆小郎玩起来,就除了穆小郎的声音谁也听不见了。陛下在大书房等待已久,若是再不把殿下请过去,他们全得吃瓜落。 穆怀渊顺手抹乱棋盘上的落子,随神龙一同入内。 穆怀渊上一回跟来到大书房还是被典籍带着如初宫廷,那天把泰兴帝吓得双股战战,连夜里都是反覆被穆康用箭矢射杀的噩梦。今日又在同一处看到穆怀渊,泰兴帝的心顿时又控制不住的发起抖来。 他颤声问:「我儿怎么把他也带来了?」 神龙回头,穆怀渊、顾念、沈瑜三人并排而立。 顾念和沈瑜不如穆怀渊与他亲近,都带着来了,难道把穆怀渊单独留在承庆殿里?那让穆怀渊以后怎么做人,私底下还不得被捧高踩低的宫人作践死! 他心里犯嘀咕,不当回事的笑着回话,「父皇,儿子被册封为太子后还是第一回来大书房,想要些威仪,特意把承庆殿上下都带来了。」 眼看着儿子一点都没想到他苍老、肥胖、好色但是巨胆小的老父亲会害怕,泰兴帝伤心的摆摆手,没了亲自带着儿子一起读奏章,一步步教导他的动力。 泰兴帝瘫在位置里,有气无力的说:「没事,为父就是听说你来了,想看看你。回去偏殿吧,我让孟开把登基以来批阅过的奏章全给你抬过去,你仔细看了,好好学,但凡不懂的地方拿着去问周太师几个老臣。等来年春暖花开了,朕再考校你。」 泰兴帝发现自己把儿子叫进来之后把人赶出去的太快了,苦着脸勉强说:「朕被封为太子的时候,先帝赐了朕一只盘龙抱珠墨玉砚台,今天朕把它送给你。」 单单只一个砚台还是给的太少了,奢侈的泰兴帝不客气的笔墨纸砚、布匹、金银又加上十几种。 「多谢父皇。」逛了一圈就让荷包丰满许多的神龙欢欢喜喜的退了出去。 太好了,不用在大书房里看泰兴帝找不知道哪里来的女人红袖添香! 第36章 二郎,喝药了![vip] 神龙欢欢喜喜的回去偏殿,没多会功夫,孟开就带着一群壮硕的内侍把房间里无用的摆设收拾出去,告罪后很快运来四张桌案,水壶、杯具、笔墨纸砚等一应器物,把一间宽敞的偏殿布置成了大书房。随后,一担接一担木箱被抬进房间,按照时间顺序整齐码放。 孟开忙乱的走了几圈,确定没有任何错漏后对神龙低头笑道:「殿下,奴婢先运了泰兴元年到泰兴三年的奏章过来,殿下若是看完了只管叫他——这是我收的干儿子,原来姓路,现在跟我的姓儿,原来的姓氏就当名字了。殿下叫他小路就成,有什么需要的只管使唤他。」 「以后每日过来听政殿,劳烦孟总管了。」神龙客客气气的致谢,亲手给孟开塞了个荷包过去。 孟开手上一撵,厚厚的一沓纸,他眼睛顿时笑得眯成一道月牙,真心实意的道谢:「陛下登基那年老奴病得快死了被挪出宫去,全靠娘娘派人来照顾奴婢,奴婢才能活着回来。娘娘带话来让奴婢看着点殿下,殿下还跟老奴客气什么。」 「母后赏你的是母后的,我赏你的算我的。拿着吧,就这一次,以后我用起人来就这么多赏钱拿着了。」 官宦不是爱财就是爱权,没有例外。 既然能用钱财和孟开打好关系,神龙就甘愿多花些银钱让自己和孟开之间亲近友好。 神龙说得敞亮,明摆着无所求,终于让孟开把钱安心收下了。 孟开心里自然是捨不得把装着银票的荷包还回去的,千恩万谢的离开了。 「研磨吧。」神龙吩咐。 「是,殿下。」小路马上冲上来,笑得欢喜的绕过堆放的木箱子,站在泰兴帝刚登基那年的被保留的奏章的箱子前,殷勤询问,「殿下想照着不同部门看,还是照着不同年头看?」 「不同年代的同类事件也能找出来?你们整理得真是细緻。不过,我才刚刚开始接触政务,从父皇初登大宝那年的开始吧。」 泰兴帝确实如同先帝和朝臣们评价的一样资质平庸,所以,神龙从没考虑过他能把事情处理得干净漂亮。但没想到,虽然泰兴帝自己没本事,身边这群人办事却真是利索。 第64页 没几息的功夫,小路已经麻利的挑拣出泰兴元年的全部奏章,抱到桌案上分门别类摆放好,然后站到边上铺纸研磨。 这才是在书房伺候的人该有的职业素养啊。 神龙身边的大宫女虽然很好,但实在太娇惯神龙了,神龙习字的时候都恨不得往他嘴里餵水果,生怕神龙受一丁点劳累苦楚。 神龙拿起奏章,这一回没将它们爽快的分给伴读们一起阅读。 ——并非神龙小心眼,实在是批阅过的奏摺看多了能清晰揣摩出上位者的心态,而任何一位君主品性中最清晰明确的一点都是「多疑」。 泰兴帝除了多疑之外,同时还是个优柔寡断的,同一份奏章前后批阅都有许多相互矛盾的地方。若是把这种东西拿给穆怀渊三人看,不用半个月的时间,他们就都能明白过来该怎么应付泰兴帝了。 而这种了解会惹怒泰兴帝。 泰兴帝处理政务优柔寡断,杀人却不会手软,神龙不能让自己的伴读冒险。 再差也是自己亲爹,神龙还想替泰兴帝保存点脸面,索性不提此事,独自一人坐在桌前安静查看起奏章内容。 听政殿附近明明有那么多官员办公的地点,可除了突然冒出头的王鸿,竟然没有一个特意前来拜会太子的。 到了掌灯十分,神龙制止了小路点灯的行为,放下奏章,「收起来吧。」 他放下奏章,揉了揉发酸的手腕,脖颈上立刻落下一只温暖的手掌,完全裹住他的后脖颈,力道适中的推拿起来。 「嗯嗯,就是这儿——不对、不对,往下一点,唉唉唉、再往上——好,就是这里。」神龙像是被揉到身体的奶狗,顿时就放松身体,哼哼唧唧的往后靠在椅背里指挥起穆怀渊按摩。 神龙说自己哪里分外不舒服,穆怀渊就多给他揉几下,于是两人一个指挥一个按摩,硬是从神龙后脖颈一路捏到伸出的手指尖。 小路看得直皱眉,想要说点什么,可他瞧着太子身边另外两个伴读自如的样子,只好压下心里的古怪念头。 他心想,肯定是看陛下宠幸过一些扒上来的小官,看到太子和伴读亲昵就想多心了。 都是青春少年,哪有那么多歪心思呢。 「你专门在听政殿伺候笔墨?」穆怀渊停了揉按神龙指骨的动作,状若不经意的问。 小路赶忙停了脑子里的污浊猜测,他只当穆怀渊是替太子问的,马上回话,「回殿下,奴婢哪配上殿伺候,跟在师父后面胡混的。哪里缺了人手,奴婢就在哪儿混一段日子。」 穆怀渊和神龙对视一眼,神龙顿时笑了,知道孟开非要把徒弟送过来是为了什么了。 承庆殿又可以说是崔皇后的地盘,即便现在经过穆怀渊扮黑脸说破了不准崔皇后对承庆殿关心太过,承庆殿内外的宫人也依旧全是崔皇后亲自挑选培养的人。孟开受过崔皇后恩惠,他对崔皇后定然是心存感激的,可对崔皇后的感激和自己在泰兴帝面前的地位相比,就不值一提了。 自古皇家无父子,需要相互争夺权柄的都是敌人。 神龙已经是一国储君,不再是被藏在深宫之中能随便受人摆弄的、没有继承权的二皇子了。 日后,神龙的每一个决定都会被朝臣看在眼中,对太子是否你能够成为一个合格的继承人而打分;而泰兴帝确实对于的无能有着非常深刻的理解——他害怕自己连刚刚恢復智商的十四岁亲儿子都不如! 所以,才有了在内侍之中明明出类拔萃,却连个职务都没有的小路,殷勤妥帖的不断暗示自己想要在「太子身边某个出路」的意思。 小路确实需要一个职务,但他需要的职务是「方便在太子身边做泰兴帝的眼线」这一类的。 赶走了这个,下一个指不定是什么样的了,当然是把人留在自己能控制的范围内。 神龙面上丝毫不变,笑着点头,「正巧我缺个在书房伺候笔墨的,你这就去跟孟开说一声,今晚直接跟我回去。」 小路在神龙面前顿时矮了半截身子,欢欢喜喜的给神龙磕头,「奴婢多谢殿下。」 听政殿不是神龙的承庆殿,他没办法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收拾齐整后,他把伴读、宫人都留在偏殿,让内侍向泰兴帝通传,得了泰兴帝的宣召后,进入大书房与泰兴帝告别。 「父皇还在辛苦,儿子稍微看了两个时辰奏章就觉得头昏脑胀,只想回去躺着了。」神龙对坐在泰兴帝腿上衣襟半敞的美人视而不见,眼睛看着桌案上摞得高高的奏章感慨。 泰兴帝有些脸热,赶紧把手从美人怀中拿出来,将人推到边上,冲着孟开使眼色,「我儿累着了还不快让太医署派人过来。」 神龙柔声俯首,「多谢父皇。」 「不舒服过来坐下。」泰兴帝不自在的沖儿子招唿。 神龙缓步走到泰兴帝指的位置上,左眉尾忍不住微微往上挑了挑——椅披歪斜在一侧,探出的扶手上还挂着一小片破碎的丝衣,与泰兴帝刚刚抱在怀中面目模煳的女人内衣竟然是同一重颜色的。 真是噁心啊。 神龙勉强深吸一口气,面不改色的坐下。 太医署在听政殿两侧的夹道隔壁,内侍很快将太医带过来。 太医对着神龙一通望闻问切后,向泰兴帝回禀,「殿下年少,大病初癒,身体要虚弱些,不可劳累过度。」 第65页 「那需不需要吃些方子补一补?」泰兴帝微微从座位里起身,紧张的追问。 虽然他开始防备儿子了,但泰兴帝没考虑过要伤了儿子的身体,他只希望儿子老实平庸些,别跟臣子混到一起指责他昏庸无能。 太医沉吟片刻,在泰兴帝和神龙都以为他会说「注意饮食休息就够了」的时候,突然说:「臣开个方子,先让太子殿下吃了躺着养养,若有缓和便可停了。」 神龙视线落在泰兴帝脸上,发现他藏不住惊讶的睁大眼睛,心里打了个突。 刚刚被册立为太子就因为体虚需要吃药,这种太子在朝臣面前肯定会留下「不够健朗」的印象。 崔皇后聪慧成熟,不会是她指使人做的;泰兴帝看着比自己还惊讶,可见也非出自他之手。 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这么些年他虽然装傻却没把锻鍊身体落下,不说壮得像只小牛犊,也绝对比一般孩童硬实,刚刚的「疲惫」说辞不过是应付泰兴帝随口说说罢了,他怎么会突然虚弱到需要吃补药调理了? 真没想到,看起来一片和谐的后宫,居然也暗流涌动。 「儿臣知道了。」神龙仰头看着泰兴帝,「刚刚恢復神智就忙着册立大典,儿臣确实没休息好,那儿臣这几日能不能把泰兴元年的奏章带回承庆殿学习?卧床养病无事,还要一日两遍的喝苦药汁子太可怕了。」 「孩子气。」泰兴帝霎时笑开,纵容点头,「好,想带回去的就都带回去。我让太医每日过去给你请脉,养好了再回来。」 神龙谢过泰兴帝,面无表情的回去承庆殿。 坐在泰兴帝特意暂借给他使用的御辇中,神龙忽然问:「近日朝中发生何事了?」 顾念压低了声音,「快到十年一次胡人入朝纳贡的时候了,这一回陛下打算向胡人展示国力。」 神龙冷笑,「难怪。」 难怪什么牛鬼蛇神都跳出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神龙:我没病,我不喝。 泰兴帝:不,你有。 感谢金主爸爸们的打赏,么么啾。 叶风的地雷x6、初酒的地雷、惊鸿的地雷、越钥栎钺的地雷、鳗鱼露露的地雷 第37章 以我之名[vip] 神龙阖上眼睛,不再多说什么,回去承庆殿中照着太医的指示卧床休息,做足了身体疲惫的姿态,完全不让任何人在泰兴帝面前挑出理来。 「小路留下给我念泰兴元年的奏章吧,不想自己费神看了。其他人退出去。」神龙靠坐在床榻上,一副睏倦得似乎眼睛都张不开了。 小路挺起胸膛,得意而隐晦的环视了一圈承庆殿的宫人,这才踱着步子过去,指挥内侍把抬回来的数只箱笼搬进寝殿内室。 他点头哈腰的做足了姿态后问:「殿下之前看到陛下率领百官秋收,接着读陛下带着亲手回收的五谷祭天么?」 「有没有番邦前来朝见的?我想看点能凸显皇家威仪的。」 刚坐上太子位就开始想着陛下的皇家威仪了。 小路腹诽,涎着笑接口,「有的。陛下登基,万国来贺。只是路途遥远,到了第二年年根底下人才算是来齐了。」 小路说着翻找出当年泰兴帝与朝臣商议各项朝贺流程、花费、安排的厚厚一沓奏本,扯开嗓子一本一本的念起来。 神龙听得哈欠连连,发现自己亲爹大概是真的很没有安全感,整个庆贺流程繁琐得让人头疼,而且外族来使居然是一个一个的上前自我介绍。 ——这到底多么需要别人的肯定,才会愿意花费那么多时间在上头坐着咯屁股的龙椅,听人说千篇一律的吹嘘废话啊。 小路讲到后来,原本故意装出疲惫模样的神龙都开始昏昏欲睡了。 「……十三日,陛下腹泻不止,无奈只得让禄王代为招待各国使臣……」 「行了,我困了,不想听了。你下去休息吧,把紫荆、绿萝叫进来伺候。」神龙翻了个身,背对着小路,口齿不清的吩咐。 小路却没照着神龙的吩咐,而是上前拉扯被单。 「殿下不知道使唤内侍的好处,这宫里头还是宦官更能替主子分忧解难,什么污糟事都方便经手。」 刚来就想把跟紫荆、绿萝几个争权了?父皇安排过来的人心未免太大了吧。 按理来说,他刚刚病癒,没展露任何天分,不该惹来泰兴帝如此严重的防备心啊? 神龙心下疑惑,没等他想明白,小路竟然伸手去解他的衣衫,连换衣服的活都要一起做了。 陌生的气息接近,强烈的不适感涌上来,几乎把神龙淹没。他一个激灵张开眼睛,眼里还模模煳煳的存了几分迷煳的味道,没等小路卖好,他已经一脚把人远远推开。 神龙皱着眉头,捏住额角质问,「谁让你过来的。我不是说了让你出去,叫紫荆和绿萝进来服侍么。」 「奴婢、奴婢见殿下睡了,担心来回唤人惊扰了殿下的睡意。」小路吓出一头汗,不断给自己的行为找藉口。 分明是为了争权夺势,偏要说成一片忠心,就这根三粗不烂之舌,难怪会被派过来。要真是想泰兴帝那种从来不知道内宫争权小手段的皇子,怕是真的会被他哄住。 ——宫人做事,哪怕是洗手、剪指甲这样的活计,都是跟许多宫人抢到手上的,小路「在书房伺候笔墨」的活听着敞亮,对「刚刚开始学习」的皇子而言,他的工作却是很疏远的;远不如为神龙换衣、梳头、暖床、看管衣料首饰之类的任务得信重。 第66页 小路一来就要和几个大宫女抢活计,心未免太大了。 神龙拧着眉,一副困得烦躁的样子摆手,「快滚出去,我不喜欢不听话的人。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少对不是自己分内的事情伸手。」 小路赶忙退出房间,一直守在外面的紫荆和绿萝轻飘飘的看了他们一眼,丢下嘲讽的轻笑进门。 ——承庆殿的宫人谁不知道自从来过那个教导殿下「通人事」的宫女之后,等闲人再也近不了殿下的身了,亏这人不打听清楚,就敢毛手毛脚的胡乱抢活计。 神龙顺势起身让她们服侍自己换衣擦面。 待事毕,神龙悄声说:「茶几上的那本奏章,送去凤栖殿给母后看看,看过之后再马上拿回来。让人缠住小路,别让他能到处乱走,我怀疑他不光是父皇派下来的。」 「奴婢亲自去教训小路,保准绿萝回来之前,他走不出房门。殿下放心。」紫荆登时明白小路是被安插到承庆殿来又不能随便处理掉的麻烦人。 紫荆竖着柳眉出去,一把揪住小路的耳朵,尖着嗓子就把人扯到寝殿后头的联排下人房里狠狠训斥起来。绿萝趁机将奏章塞入怀中,悄无声息的从承庆殿小厨房后的角门出去,带着腰牌一路去往凤栖殿。 承庆殿中僕妇都是崔皇后特意挑的,他们往凤栖殿去禀报太子日常生活实属平常。 绿萝遇上内宫巡逻的官宦还能笑着行礼,说几句闲话。 她面不改色的进了凤栖殿,直到见到崔皇后才露出急切的神情。 「娘娘,这是殿下让奴婢赶紧送过来请娘娘看的。」绿萝不明白其中关键,但依旧照着神龙的吩咐,呈上奏章后飞快把神龙今日的前往听政殿晚上回来却有太医跟着开药吃的变故的事情一起说给崔皇后听。 崔皇后面无表情的翻看过奏章,眼中浮起阴冷的杀意。 她随手把奏章丢回到桌面上,笑得温婉柔和一如既往,「绿萝,带着回去吧,告诉神龙,不用担心。陛下开恩科的时候,一定是他这个太子站在台上代替陛下宣读诏书。」 绿萝回去承庆殿,借着「给太子值夜」的理由回到寝殿内室回禀消息,把奏章照着原位放回桌面,随后去了外间合衣躺下。 第二日,小路一大早就神情紧张的早早寻了託词进门,眼睛一直往昨夜忘记带走的奏章上偷瞄。 「我没晨读的习惯,以后你早上不用过来。」神龙视线瞟过小路,冷着声音开口,没忘记昨晚对方自作主张跑过来给他盖被换衣的献殷勤行为。 小路低头称是,再次跪在地上请罪了一回,收起奏章后顺势退了出去。 神龙余光把他一举一动收入眼底,心中狠狠记了对方一笔。 神龙秉持着「病弱」的要求,把早晨习武改成带着伴读们绕着宫殿散步,等到天光大亮,去了书房斜倚在坐榻里读书练字,直到用过早膳后,才在消食的时间里又把小路叫进来读奏章。 因为昨天的误会,小路误以为神龙爱听吹捧,挑出来的全是些给泰兴帝歌功颂德的无用内容。 神龙凭着养气的功夫勉强忍耐了半个时辰废话,等到吃进去的食物消了大半,赶紧藉口要出门玩耍,把小路从面前赶出去。 「殿下想玩点什么?怎么玩?」穆怀渊很久没见过神龙这种心浮气躁的模样了,登时乐不可支。 神龙把荷包扔到穆怀渊身上,没好气的说:「我倒是想推牌九、刷长枪,你看父皇会不会马上得到消息,教训承庆殿里的宫人不会服侍人,好一口气把他们全换了。」 「反正也是养病,我不如带殿下出宫见见百姓的生活。」穆怀渊建议,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忽然说,「殿下已行冠礼,但陛下似乎还没给殿下取字。」 神龙:「……」 大意了! 神龙忽然发现他对古代称唿的疏忽,对古代人先有乳名,还有学名,等到加冠之后还要再取字,与亲近的人以字相称的事情早随着崔皇后从小大天天以乳名「神龙」唤他而忘了个干干净净。 「神龙」二字是神龙的乳名,他正经记载在宗谱上的名字是「含章」,与长兄麟德的「终干」共为《易经》中的干坤两卦。只是泰兴帝和崔皇后都一直以乳名称唿三个嫡子,才让神龙直接把自己的学名给忘记了。 《易经》里的「含章可贞,或从王事,无成有终」指的是做人应该含蓄地处事,保持住美好德行,如果去从政,便以自身美德不要追求居功显耀,就可以有个好的结果。还真是与他自小的处世哲学一致,难怪长兄当初看他从来都不顺眼。 神龙拉住穆怀渊的衣领追问,「你的字是什么?」 「鹤鸣。」 「嗯?」 「是真的。」穆怀渊无奈点头。 看着神龙摆明了不信,他捏住神龙的手,在他掌心写下《小雅》中的诗句,轻声吟唱,「鹤鸣于九皋,声闻于野。鱼潜在渊,或在于渚。乐彼之园,爰有树檀,其下维萚。它山之石,可以为错。鹤鸣于九皋,声闻于天。鱼在于渚,或潜于渊。乐彼之园,爰有树檀,其下维彀。它山之石,可以攻玉。」 神龙撅起嘴唇,不怎么满意穆怀渊的字没气势,小声抱怨:「我还以为你会叫『玉山』之类的。」 「老师给你取的字也太简单了点。」 第67页 穆怀渊露出一种极其柔和的神色,仿佛晨曦最明亮的光彩全被他收入眼中,令他过去飘渺的气质都沉淀下来,「不是老师取的,『鹤鸣』是父亲留给我的字。他盼我退能如闲云野鹤,近可翱翔九霄,不为世事烦扰,是我让他失望了。」 神龙脑子一白,当即双手按住穆怀渊肩膀,着急的说:「大丈夫生当作人杰,你爹自己活着时候都在追逐梦想,怎么可能真盼着你当闲云野鹤。他只是怕你生出报仇之类的可怕心思,对性命有碍。你能好好活着,他就满足了。」 「我知道。」穆怀渊笑着颔首,「我有一字送给殿下。」 神龙与穆怀渊对视,在极近的距离眨眨眼睛,他几乎能够穆怀渊落在自己脸上犹如实质的目光,脸上慢慢红了起来,如同涂上一层胭脂。 「修辞立其诚,所以居业也——居业。」 「好,好名字!」总是神龙见深不见尾的典籍从门外进来,大笑着打断了两名弟子见的暗潮汹涌,他直接坐到神龙和穆怀渊之间,把两个孩子挤开,「为师今日也想起陛下还没给你取字,入宫想给你选个字,现在看来倒不如怀渊替你想的。就定下来叫『居业』。」 「老师原本想给我取什么字?」神龙好奇追问。 典籍爽快摆手,「不如怀渊想出来的,不值一提,你忘了为师曾想过吧。」 「我今日入宫一来是想起你还没有字,在朝臣面前难以应对;二来是听说你体虚需要卧床,想看看你是不是真的病了——这不是好好的么,不影响跑、不影响跳的,宫里这群太医,打个哈欠都要让人躺平了修养。你若是不爱在承庆殿里闷着,与我去你师娘那里也可。」 说来奇怪,安平大长公主是神龙的姑祖母,典籍是安平大长公主的丈夫,可神龙称唿典籍「师父」或是「姑祖父」都很自在。 听了典籍的建议,神龙忍不住探头看向穆怀渊,情不自禁笑起来。 「师兄果然是老师带大的,刚刚师兄也要带着出去散散心呢。」神龙马上爬起身,欢欢喜喜的说,「老师、师兄略等我一等,我换身轻便点的衣裳马上来。」 他快步跑回寝房,灵动的身影是与年龄相符的活泼生动。 待神龙走远,典籍突然冷下脸,「神龙很可爱对吧?」 穆怀渊毫无被揭穿了内心的尴尬羞涩,坦然道:「对,所以太子会迎娶一名甚至数名名门淑女,有无数可爱的孩子。」 「那你做这副模样又是何必!」典籍气得脑袋胀痛,恨铁不成钢的说,「今上若是知道你对他儿子有旁的心思,定然容不下你。」 穆怀渊:「……」 「老师,你真以为陛下看得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穆怀渊:女子有「待字闺中」,今日我为殿下取字,尽显男人的浪漫。 神龙:……果然心思缜密。 这章字数比较多,所以下面一章还没写完,第二章下午三点更,大家记得回来看哦! 感谢小天使们的霸王票! 初酒的地雷、惊鸿的地雷、越钥栎钺的地雷x2、翟山的地雷x5 第38章 厌食膏粱[vip] 室内寂静,典籍实在想不明白自己聪明一世的弟子为什么会想不开,瞧上杀父仇人的孩子。 ——虽然神龙真的很可爱,但天底下好孩子多去了,真的值得冒生命危险去爱慕杀父仇人的孩子么。 他气唿唿的看着穆怀渊,不能接受弟子色令智昏,非要讨一个说得通的理由。 面对老师的质问,穆怀渊只能摇头苦笑,「老师追问我又有什么意义,我当初进入宫廷,也没想过会对谁心动。」 他上辈子能与神龙日夜相对数十年而坚守底线,怎会想到如今理智变得如此不堪一击,做任何事情都想要在神龙身上刻印下自己的痕迹。 说到底,是他越来越贪心了。 穆怀渊的安慰并不能让典籍欣慰,他不愿意眼睁睁看着亲手带大的弟子饱受情殇。 「我不是迂腐之人,非得强迫你娶妻生子。我只问你,若神龙日后成婚,后宫女人如云、子女众多,享尽天伦之乐,或者喜欢上后宫的某个女子,与她只羡鸳鸯不羡仙,你能一如既往的谨守臣子本分么?还是说,忍无可忍与他纠缠到一起,让现在亲近而不狎昵的关系破裂?」 穆怀渊脑中浮现出起上辈子神龙坐拥后宫美人的画面,再也没了以往的平静。 一股冰冷的怒火涌向穆怀渊脑海,既让他痛苦愤怒,又让他恨得毁了脑中的记忆。 ——他何止知道神龙以后可能左拥右抱,这个画面他上辈子看得多了! 「我……」 「你做不到。」弟子被自己质问的勃然变色,典籍还有什么猜不出来。 他果断说,「近则生怨。你不可以继续留在宫中了。正巧殿下也该学习处理国务了,我会为你求一外任,你去外面冷静几年。什么时候能凭本事爬回来中央,什么时候再回来。」 穆怀渊不怪典籍的决定,事实上,典籍的做法虽然对神龙好,但更多的是为了他考虑。 泰兴帝是个昏聩又无能的君主,可他身边的佞臣却不瞎。 穆怀渊如今几乎遮掩不住心中痴念,又与神龙同处一室、朝夕相伴;现在还能辩解成少年意气,再过两年强行解释都解释不清楚了。 第68页 神龙眼下没有和穆怀渊心意相通,一切都是穆怀渊的痴心妄想;便是以后神龙真的和穆怀渊生出情愫来,难道神龙身为太子,上面有父母压着,他会为了穆怀渊不娶妻生子吗?专心致志的对待穆怀渊一个么? 到时候两个人把日子过成嘴上说着感情深厚,却各自娶妻生子什么都不耽误,只能让典籍觉得噁心了。 任何感情有了第三人,都会生出裂痕。与其让亲手养大的孩子落入那般不堪的地步,典籍倒是宁可神龙如现在这般懵懂,从头到尾别察觉到任何异样。等过些年头,一切随风而逝,神龙和穆怀渊仍旧可以君臣相得。 穆怀渊浑身冰冷,他的灵魂唿喊着不愿离开,人却闭上眼睛,借着握拳的痛楚,答应了典籍的安排,「是,老师。」 他以为亲眼看着神龙娶妻会让自己死心,如今却连亲眼看他成亲的勇气都没了,更何况,他也不希望自己如此悲惨。 「唉,你这孩子……」典籍频频嘆息,知道弟子彻底钻进死胡同出不来了。 穆怀渊状若无事的微笑,主动引开话题,「老师,若是方便,我想去南面沿海一带。听说南方水匪为患,常常侵扰边境。」 「好。」典籍拍拍穆怀渊肩膀,恨恨的说,「你一定要做出点成绩来,否则就一直给我在乡下呆着,别回来了!」 神龙褪去华丽富贵的通肩妆花长袍,改穿了一身折枝牡丹回字纹暗纹的玉色道袍从门内蹦蹦跳跳的出来。他头戴鸡子黄玉小冠,外罩东坡巾,脚上套着一双用金线绣出成团菊花、小米粒大小珍珠作为花蕊的皮底弓鞋,这副打扮当即把典籍逗笑了。 「殿下没有更轻便的衣裳了?」 神龙低下头,长开手臂为难的看了自己几眼,「我知道宫外应该穿粗布,可这件道袍已经是我最陈旧的一件了,连头上的小冠选的都是玉质最差的。」 他抬起脚晃了晃,「唯一一双鞋面没缝大颗宝石、刺绣也没绣满了的鞋子。」 「殿下其实穿什么都无妨。你这一身公子哥气派,寒门也养不出来。只是……」典籍再也憋不住笑,捏着神龙宽大的琵琶袖说,「你这料子是贡品,一年只能晋上来十匹,外面买都买不着。」 而且,这种顶多洗过三五回的料子,哪里称得上「陈旧」。 「要不然我再去换一身吧。听母后说过,宫外服装愈制的人家颇多,民间已经管不住了,许多人家都在穿通肩织金袄呢。」 「别跟着他们胡闹,最敢把通肩织金袄往身上套的是那群无法无天的盐商。南面在服饰上愈制无妨,在京里你要是穿着通肩织金袄出去,肯定会被人认为是盐商之子,还不如穿着这身引人猜疑呢。」 商人虽然倚靠着巨富可以在外省任性胡为,但在天子脚下,高门林立,碾死个小小的盐商不过是动动手指头的事情,他们胆子再大也不敢在京城胡作为非。 典籍带神龙出门是想让他游玩一番,见识真正的百姓生活,可不是为了让神龙招摇过市,沾染一身麻烦的。 他拉住打算回去再找一身衣裳替换了的神龙,「殿下不用折腾了,就这身吧。左右你也没有打补丁的衣裳。」 「好吧。」神龙收回脚步,悄悄松了一口气。 承庆殿的宫女们在装扮神龙的方面都有中难以遏制的狂热,连他「病癒」之后,故意敲打紫荆、绿萝几个都剎不住这股风气。 宫女们的那种狂热,时常让神龙想起上辈子小侄女打扮洋娃娃。 能不用回去换衣裳真是太好了! 太子出门,再简单也不能一个伺候的人不带,于是,登车出宫的时候,马车里坐着典籍、穆怀渊、神龙三人,车外跟着八个做丫鬟打扮的宫女、八名小厮模样的内侍和二十位扮成随扈的禁军护卫。 神龙不想表现得像个没见过市面的乡巴佬,但事实证明,他确实就是个乡巴佬。 出了宫门后走不到半盏茶的时间,街上已经出现行人交谈的声音,他好奇的捲起窗帘,探头往外看,登时被一阵尘土呛得咳嗽不止。 「咳咳咳,呸、呸!」神龙吃了满嘴灰,耳朵里还灌满了典籍典籍的哈哈大笑。 「快把帘子放下。」典籍抽了被神龙掀起的窗帘盖住车窗,憋着笑解释,「宫外没有石板路,尘土飞扬的呛人得很。你别以为这路不好,能把黄土地夯实到行车不颠簸的已经是上等路面了。」 神龙掏出手帕沾了些茶水擦脸,「老师,我们到底往哪儿去?」 大周在洛阳定都,正经的大路早用石板铺就,为得就是展现皇家威仪。 典籍既然说他们走的是土路,那肯定离开了官员密集的地方,只是去的具体地点,神龙就不得而知了。 「带你逛街——看看你核算过的帐册上出现过的物品都长什么模样。」典籍露出看好戏的眼神,「没见过脱壳前的五谷什么样子吧?」 神龙点头。 「不清楚瓜菜炒熟之前什么样子吧?」 神龙点头。 「不知道活的三牲满地跑的画面吧?」 神龙点头。 「弄不明白马贩子是怎么把野马驯服了运进京里的吧?」 神龙只好继续点头。 「今天都让你看看。顺便带你去布庄和绣坊转一圈,瞧瞧百姓穿什么、绣娘做一身衣裳需要多少时间。」 第69页 神龙听了这些话,对典籍佩服得五体投地。 ——瞧瞧,这才是真正的大师,知道宫中不缺对着太子念叨「圣人德行」的夫子,把他弄出皇宫,直接带着去体会人间疾苦,免得教出来一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书呆子。 「老师,我还想去看看田地的秧苗。」反正典籍都豁出去了,神龙霎时什么顾虑都没了,直接提出打算去田地里看看。 心怀百姓,是个好孩子。 典籍欣慰的摸摸神龙头顶,「好,居业想看,我们就去看看。」 神龙先愣了一瞬,随即反应过来,典籍叫的不再是他的乳名,而是他日后作为交际时候真正被介绍使用的字,虽然这个字恐怕也像他的大名一样,没几个人敢念出来。 穆怀渊专门给他取的字。 古人女子「待字闺中」,是等待订下亲事后,由未来丈夫取名字。 自己这名字的由来…… 神龙脸上一红,悄悄把脸贴在车壁上降温。 马车在路上慢慢晃悠着,「吁——!」的一声,终于停下。 穆怀渊率先下车,神龙紧跟其后,被内侍扶着小心翼翼的下车,把穆怀渊看得想笑。 「以前怎么没觉得你怕下车。」 神龙为难的看着脏污的地面,终于明白出宫前典籍那副兴沖沖的样子是什么意思了。 ——集市的地面上坑坑洼洼的,坑中盛着荧绿的污水,散发出一阵阵古怪气味。摊子支在路两边,勉强容下两三个人并行,芦苇和野草编成的笼子里关了不少鸡鸭,不断聒噪的尖叫着将鸟粪拉得到到处都是。不远处的肉摊上正在将一头不算肥硕的大猪开膛破肚,许多顾客捧着瓦罐去接涌出的猪血和内脏;再往前的羊肉摊子倒是已经把羊肢解好了,可惜挂在摊子顶上的羊头不断往下流血和脑浆。 神龙看得作呕,险些没当场吐出来。 他脸上发青,站在原地一动不敢动了。 典籍站在神龙身后,没了以往云淡风轻的高人风范,看笑话似的说:「徒儿好好看着,为师选的已经是京城里数得着干净的集市了。」 神龙上辈子逛得是超级市场,这辈子干脆生在皇家,哪里经歷过如此脏乱差的环境。 「肉摊上为什么不收拾收拾?蚊蝇围着飞过,肉还怎么吃。」神龙扶着柱子,一个劲儿的深吸气,努力压抑上涌的酸水。 典籍没回答神龙的话,而是向附近的老妪行礼,客客气气的说:「我带家中弟子出来见见世面,还请您替我二徒弟解惑。」 老妪咧开牙齿掉得不剩几颗的干瘪嘴唇,用带着浓重口音的家乡话说:「张屠户家不是天天杀猪嘞。他家收的都是健健康康的大猪,养活些日子证实没病了才杀掉,乡里乡亲都知道。干净得很嘛,哪里还需要收拾。」 神龙还想再说什么,典籍已经对老妪致谢,拉着他们俩从猪肉摊子前走了。 「对你来说难以下咽的,却是百姓寻常吃不到的。」 「厌食膏粱,殿下可觉得羞耻?」 神龙认真想了想,摇头,理直气壮的说:「不觉得。」 自古君王被拉着看到百姓艰难生存,再被臣子质问自己裹着奢侈的生活,哪怕是做样子也要表现一番自己的自责愧疚。典籍当然知道民生艰难是泰兴帝造的孽,可他带着神龙过来看,就是为了能给神龙震撼教育。 他用眼神逼迫着神龙,再次问:「殿下真的不觉羞耻?」 「对啊。」 穆怀渊教导过他,不要被人逼迫就应下不合理的要求。 ——坦白从宽,牢底坐穿;抗拒从严,回家过年。 他学得很透彻的。 作者有话要说: 写的太急了,文章词句很丑,小修一下,内容没变化的。 下面给基友末日灰烬文,沙雕世界,你值得拥有。 《一不小心离婚了怎么办》作者:末日灰烬 文案: 一时气话和亲爱的说要离婚,没想到亲爱的爽快的答应了,现在下不来台怎么办? 他居然不想要分割财产,现在我们在去民政局的路上。 离婚了,该怎么復婚,平躺任嘲,在线等挺急的。 某八卦报:某身价百亿大总裁同爱人出入民政局,面色难看,疑似陷入离婚风波。 某周刊:民政局内部人员确定,某百亿总裁与其爱人离婚。恭喜大佬恢復单身。 某总裁:把这些乱说话的媒体都买下来。 第39章 昏头了你[vip] 泰兴帝荒淫奢侈,好好一个上升期的国家被搅合得民不聊生;太子多年神志不清,好不容易病癒了,若再天真无邪,以为四海昇平,大周怕是要彻底完了。 典籍说「这是最好的集市」不错,但指的是货物最为齐全的,而不是专门供世家高门子嗣游玩的地方。 他要得就是吓唬住神龙,拉着他飘在云端的双脚落到实处,让神龙明白真正百姓过得都是什么样的生活。 只有对他人的痛苦感同身受,才会为了改变他人的困境而做出努力。 大周的太子年轻又聪慧,他让国家的未来充满无限可能。 典籍以为,神龙见过民生多艰,就会明白节俭的意义,为泰兴帝带来的奢侈风气而愧疚。 可神龙的反应比预计的还让典籍意外。 「殿下因何不愧疚?」 第70页 「过而改之,善莫大焉。因为沉湎他人的错误,而耽误了自己前进的脚步,那么愧疚本身就毫无意义。更何况,我也不想给父皇背黑锅。」神龙眼神清澈,既没有不为了父亲承担罪责的心虚,也没有被面对他人指责强装的气势。 典籍在这双明亮的眼睛里看到了未来。 他心里高兴,嘴上却不肯夸奖神龙,摆着张冷脸把他扯到另外的位置上,一个摊子、一个摊子的询问各种菜货价格,一路背着手走在前面让两名弟子跟从。 神龙偷偷给穆怀渊使了个眼色,做口型问:「老师恼了?」 「老师高兴呢。」穆怀渊笑着摇摇头,凑到他身旁咬耳朵,「快去哄哄老师。」 「怎么哄?」 「解释如何实现你立下的志向。」穆怀渊说完,对着神龙后背轻轻一推,直接让他「走」到了典籍身侧。 典籍挑高眉毛,神龙马上挤出笑脸,深吸一口气露出他在后宫无往不利的可爱笑容,软着嗓子说,「老师能不能听听我的想法,我总觉得自己想让全部百姓过上好日子,想法太狂妄了。」 「认为自己狂妄,还敢到我面前信口开河?」典籍表现得十分冷淡,好像对神龙的说法丝毫不感兴趣,但他并没推开被神龙扯住了衣袖,甚至刻意放缓了脚步,方便神龙跟上。 有门了! 神龙眼睛亮起来,加快语速说:「百姓之所以生活困苦,并非百姓不够勤劳,而是他们赖以为生的田产太少。或者说,良田根本到不了他们手里。」 典籍垂眸看了神龙一眼,深思道:「怀渊告诉你的?」 「奏章上看出来的。」神龙简单的说了一句,发现典韦还在看自己,回想了穆怀渊对自己临时提醒「如何应对老师考校」的内容后,把简短的回答扩充了许多废话。 「父皇害怕师兄的脸,师兄跟我一起过去的时候,父皇连我都不敢多看。父皇直接让内侍把他登基多年的奏章送过来,让我自己在偏殿学习。」 「我从父皇的奏章里看到的,父皇登基开始就有很多大臣给父皇送礼,礼单夹在奏章里面。泰兴元年的礼单还是最简单的,到了泰兴二年,扬州有一名叫许诺的官员辅助赈灾把事情搅和的一团乱,因此而触怒父皇。对方千里迢迢送上五千金赎罪,父皇竟然接受了,只将此人降了一级,发还原职,三年内不得升迁。」 「我现在只挑拣着看到泰兴三年的奏章,许诺开了恶例之后,已经又有三十多个官员犯下大大小小的罪责,送珍宝钱财上京。」 「我私底下问过师兄,犯事的官员是否都出身名门巨富,师兄说绝大多数从未听过他们的名号。」 神龙老气横秋的嘆了口气,停下脚步,十分的摊开双手,「没有先人累积,自己怎么可能凭空变出钱来。这群人拿出来的钱怕是没几个干净的。」 典籍来了兴致,不想站在人来人往、吵嚷不休的集市中讨论这些话题。 他四处张望一回,见马贩子早把骏马提出去,马厩里空空如也,索性抓着两名弟子缩到马厩外,「居业为什么觉得用金银赎罪的官员,使的钱款来路不正?」 神龙贱兮兮的回答,「老师,典氏巨富,可家里的有钱和您有没有钱也没关系啊。从自己口袋掏钱,多让人肉疼,当然是搜刮民脂民膏轻松又愉快。要是我……」 「咳,咳咳。」穆怀渊轻咳几声,悄悄背过身去,不想看神龙被教师教训的模样。 果然,典籍冷着脸质问,「哦?『若是你』,你要如何?」 神龙顿时站直了身子,将双手拢在身前,义正言辞道,「我本为太子,国之储君,又怎能与奸佞同流合污!若让我遇上他们,一定按照律法处置,再不录用这等无耻之徒!」 「下次不准再浑说。」典籍敲了敲小徒弟的脑袋,摇头嘆气,但眼睛里满是愉快的神情,显然对神龙的活泼热情很满意。 ——大徒弟过来时候就不像个孩子,沉默寡言不说,每每说话都能把他气得恨不得出去打死这个混小子。总算苍天开眼,小弟子是个活泼又能放下身段逗老师开心的。 典籍推着两个孩子往外走,「跟上来,带你们去看看胡人如果贩马的。」 「老师,我听母亲说胡人入京了。这『胡人』不会就一个部族吧,怎么说起来那么笼统……」 「胡人原本有三个大部落和几十个小部落。小的部落可能就几十上百人,多受大部落挟制驱使,日子过得并不好。他们守不住水草丰美的草场放牧,很是贫困。太/祖建国后感怀天下百姓不易,与胡人重开互市,一来二去,四处迁徙的胡人见识过我大周的安定富强便有许多小部落主动归顺,愿意接受封赏,全族迁徙到西北,为朝廷驯养战马。如今西北大营便有很多战士是当初遗民至此的胡汉通婚所生的后代。」 典籍目光深沉,似有万语千言。 陈舟顿时脑补出塞外胡人纷争,最终融合成一个大部落与大周为敌的画面,着急的追问,「于是,胡人三个部落相互征伐,最终变成一个实力超强的大部落了,成了咱们的心腹大患么?」 「对了一半。」 「后一半?」 「前一半。哈哈哈,胡人三部打成一团后,我大周边关将领担心他们乘势入侵,索性关了城门把互市停了。胡人断断续续的打了大半年之后发现,盐、茶、酒、糖全没了,居然送上奏表,请我大周帮着主持公道。」 第71页 「大周推脱不过,只好让官员出面帮着说和说和。不成想越是主持公道,胡人反而越觉得没得到公道,最后不但三个部落继续混战,连部落内部都分裂了。如今草原上的大部落成了七个。」 典籍摇着头,边笑边言不由衷的说:「唉,真令人唏嘘啊。」 神龙心中生疑,看着典籍这副得意洋洋的模样,忽然说:「老师当时在哪里?」 典籍挺直了胸膛,谦虚道:「城中无事,陪着好友在边疆欣赏草原风光罢了。」 难怪老师一副通体舒畅的样子,胡人三部变七部,果然有他的手笔。 「老师好厉害,能不能给我仔细讲讲当初的事情?」神龙扒住典籍手臂,兴致盎然的追问。 典籍却不肯多说了,把他推到穆怀渊身边去,嫌弃的看着神龙,「好汉不提当年勇。我还年富力强,哪就到了需要回忆当年丰功伟业的时候,去去去,小孩子到为师后面站着,好好学学什么叫尊师重道。」 神龙嘟嘟嘴,挨在穆怀渊身边,穆怀渊伸手握住伸手的手掌,牵着他往前走,过了一会突然说:「与老师同行的好友是我父亲,所以老师不愿意多说。」 「你爹不是并州司马么?」神龙刚说完话就闭上嘴。 他发现自己这个问题问得太蠢了。 穆怀渊的父亲当然不可能一开始就是并州司马,否则穆康怎么跟一直在京中的禄王联繫上的。穆康肯定是在某些事情上「年少有为」,才会年纪轻轻就成为封疆大吏,得先帝看中与太子一同出行,去做赈灾平乱这么长脸的事情。 ……等等,穆怀渊他父亲好像是典籍的义兄? 神龙脑中飞快扯出一个数学公式。 已知: 安平大长公主的年龄+6=崔皇后的年龄; 泰兴帝年龄=崔皇后年龄+3 典籍年龄-20=安平大长公主的年龄 所以,穆康也比泰兴帝大了二十来岁? 可穆怀渊只比自己大了三岁,那岂不是意味着穆康和他夫人成婚多年无子,人到了中年才好不容有了个小心肝? 老来子哦! 尤其穆怀渊早慧又漂亮,小时候肯定要被父母宠上天的。 神龙用一种从来没有过的好奇眼神看着穆怀渊,脑中情不自禁描绘出一副穆怀渊包子脸、三头身的幼童模样奶声奶气的往慈爱妇人怀中跑,抱着对方不肯撒手的模样,心中突然生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怜爱之情。 如果,他的孩子能有穆怀渊小时候一半可爱,傻一点也没关系,他一样会把那个孩子宠上天。 神龙的神色带着一丝憧憬和期待,其中又诡异的透出几分慈爱。 穆怀渊沐浴在这样的眼神下,竟然有芒刺在背的感觉。 他长眉微蹙,忽然把手按住神龙的额头,「你发热了?」 「没……」 神龙脸「腾」的一下子烧起来,跟穆怀渊站在一起,怀抱着一个与穆怀渊像了十成十孩子的画面骤然破损。 他,刚刚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啊! 他怎么敢这么想! 作者有话要说: 穆怀渊:想什么呢? 神龙:你小时候好可爱! 穆怀渊:【脱裤子】喜欢跟我一样的,亲自生一个。 神龙:你昏头了你! 第40章 意外中的意外[vip] 神龙站在穆怀渊身侧,惊惶不安的看向穆怀渊,生怕他从自己身上发现端倪。 市集吵闹的叫卖声衬着神龙惨澹的脸色,终于让穆怀渊没了轻松的心情。他停下脚步,伸手捧起神龙脸颊细看,皱眉道:「怎么脸色更差了,是不是味道不好,熏得你头疼。」 「我,我没事。」神龙勉强调动脸上的肌肉,挤出个难看的笑容来。 他不敢再与穆怀渊对视,匆匆扭开脸,别扭的强把话题扯回与脑中绮思无关的内容,「抱歉,我刚刚不该提起你父亲。」 穆怀渊不以为意,「我父亲没什么不能提的。成王败寇罢了,他一辈子人中龙凤,唯一一次看错人丢了性命,但一辈子潇洒,也算求仁得仁。不必为我父亲难过,人生在世,匆匆几十年,又有几人能如我父亲一般随心所欲。」 神龙垂下头,手指动了动,想要去捉穆怀渊手掌,又赶忙将手握成拳头背到身后去。 他声如蚊讷的说:「可他来人间潇潇洒洒走一趟,你母亲和你却因此受尽苦楚。」 神龙眼睛里露出几分难过的神情,声音越发低了,「你母亲也是出身名门,嫁给谁不能安安稳稳一辈子,可她走的时候还很年轻吧。你那时候才七八岁的年纪,她怎么可能完全放心呢,只是……逼得不得不如此罢了。」 泰兴帝当初确实「只要」穆康的性命,但这世道哪会缺少落井下石的人? 连穆家宗族在那时候都毫不留情的把穆康除族,没给这对孤儿寡母任何庇护。 穆怀渊那时候纵然有「神童」之名,他也只是个没经过大风大浪的孩子,是可以被「改变」的。所以为了防止日后的麻烦,穆怀渊母亲才会派老僕把穆怀渊送去典籍那里之后自杀。 「殉情」二字说得再好听,也不过是块遮羞布罢了,为的只是能让穆怀渊和她彻底断绝联繫,不让任何人怀疑他的母亲对他灌输逆反朝廷的话。 连把孩子送去典籍身边,都是这位伟大的母亲精心计算好的,因为典籍是「大周公主的驸马」,他天然立场不会与朝廷相违背。 第72页 可说到底,再「伟大」又有什么用,她已经不在人世了。 如果名望不能在活着的时候派上用场,那么哪怕她死后再多名誉加身,也没有意义。 一死百了,万事皆空。 母亲行为背后的深意,穆怀渊自然懂得。为此,上辈子他曾一度觉得自己也是害了母亲性命的罪人,而那时候已经是名君王的神龙也对他说过类似的话来开解他,拉着他痛饮美酒,酒醉后大骂禄王混帐、宗族虚伪无耻。 哪怕成了后来的铁血君主,神龙心里却始终留有一块分外柔软的空间。 穆怀渊摸摸神龙头顶,柔声说,「师弟若是真为了我难过,今晚陪我痛饮百杯吧。」 「好,今晚我们不醉不归!」神龙豪气的应下穆怀渊要求,脑子里又开始胡思乱想穆怀渊醉酒后仰面躺在庭院深色木质地板上衣袍散乱的模样。 「咳。」他清清嗓子,小心翼翼的往穆怀渊身上偷看,确定了穆怀渊没发现自己的小心思,总算放下心来。 穆怀渊对自己这般维护,发现自己的秘密从不乱说,事事帮着自己,自己理应把他当成至交好友,日后保他平安富贵,结果自己却在心里对穆怀渊生出狎昵之心,真是没浪费了泰兴帝的血,果然一样狼心狗肺。 神龙唾弃起过分行为,往前走了才没几步却又却情不自禁的把手掌塞进穆怀渊掌心,让他牵着自己。 微凉的指尖搭在掌心,穆怀渊握紧了神龙的手掌,牵着他加快速度往前挪,「我们走快一点,落后师父太多了。」 神龙视线落在自己与穆怀渊交握的手掌上,默默笑弯了眼睛。 穆怀渊还没成婚,所以他悄悄放纵几年自己的心思也没关系吧?反正自己又不会打扰穆怀渊组建家庭。 他会深深的、深深的把全部情绪都埋在心底,只做一个师弟、好君王,以穆怀渊为肱骨之臣,与他做一辈子君臣相得的表率,日后一同出现在史书之中让人偶尔还能窥见痕迹。 哪怕有人能够拥有全部的穆怀渊,但在千载史书之中,总会有那么一小块地方,只有你我,再无他人。 「你们两个怎么走得这么慢。」典籍站在一匹稻壳色毛髮的高头大马前,掰着它的嘴看牙齿,漫不经心的开口。 误以为神龙受不住浓烈气味的穆怀渊悄悄把他挡到身后,为神龙遮掩道:「我被人踩了鞋子,重新穿鞋才落后几步,让老师久等了。」 典籍原本就是随口问问,得了解释没深究,招唿穆怀渊道:「过来替我看看,这匹马怎么样?我刚走过来,它突然就从地上站起来用头蹭我。我瞧着挺有缘分的,要是不太差就买回去吧。」 穆怀渊仔细打量了一番马匹,不禁皱眉。 这匹马倒是生得体阔腰宽,可身上鞭痕众多,一层叠着一层,又鬃毛粗糙、颜色黯淡,一定被马贩子虐待过。 从边疆贩马至洛阳,要走许久,若是一路遭受虐待,怕是身子骨不够康健了。 骏马发出一声声低柔哀婉的嘶鸣,看到神龙后,不再搭理典籍,反而一个劲儿往他身边凑,态度极为依恋,让典籍啧啧称奇。 他惊讶的对穆怀渊笑道:「人相马,马也会挑人。它倒是个有眼色的。」 一行三人,神龙为太子,身份当之无愧的最高。 典籍并不知晓神龙过去装傻的事情,想到这些日子闹得沸沸扬扬的「太子在太庙祭祀先祖后灵智重开」的消息,也觉得这匹骏马亲近神龙的行为有些神异了。 典籍看着神龙沉思了半晌,实在没办法改变自己对神龙的固有印象。 ——神龙是个可爱的孩子,以后可能会成为一位明君,但更多的就没了。 难道真是天生的福气和帝运加身,所以他肉眼凡胎才看不出特异之处? 穆怀渊却很快想到了关键。 神龙用的是宫廷御制的薰香;典籍虽然不用,但师母安平公主却也用着一样的香料,老师日日与师母相伴,身上定会沾染上一些。所以,典籍走到马匹边上,马匹就对典籍表现得亲昵;而神龙尚未接近它,它却已经露出急切与之接触的意向了;至于穆怀渊,马匹则表现得一脸冷漠。 寻常马贩子能训练出这种骏马来?穆怀渊霎时嗅到了阴谋的气息。 他把神龙拉到另一侧,不让神龙与马匹太过接近,防备的说:「瞧着不错,却也伤了根底,不如换一匹马吧。」 「也……」 典籍话音未落,终于把头贴到神龙身上的骏马忽然大叫一声,抬起前蹄把捆在书上的缰绳扯断,朝着神龙踹去。 惊变顿生,穆怀渊立刻扯着神龙避让,内侍也上前来试图阻拦马匹的靠近。可市集中满是闲人,哪有什么空间任他们闪避。眼看即将被骏马踩踏,穆怀渊咬紧牙根把神龙按在自己怀里,背对着骏马打算硬扛了这一脚。 一个髮丝蓬乱,衣衫破旧的二十多岁男人忽然从马厩的茅草堆里冲出来,跳到马背上,死死扣住骏马脖颈,扯着断掉的缰绳硬是让它调转了方向。 他安抚骏马许久,马匹终于静下来。 男子从马背话落,用脏兮兮的袖子擦掉额头汗水,脸上越发脏污得看不出相貌了。 他走到神龙面前跪下,身子低低伏在地上,「我一族都是牧羊养马的好手,求贵人把我们买回去,救救我族人的性命。」 第73页 哪怕这人冲出来之后,穆怀渊也还是将神龙护在身后,他有怀疑的目光打量着面前的男人。 衣衫破烂、神色衰败、只有一双眼睛里亮着希望的光。 如果对方策划了这起事故,那么他急沖沖的上来携恩求报未免太蠢了,幕后黑手不会是他。 穆怀渊这才让开半步,露出羽曦读佳神龙的身影。 「你是何人?刚刚一手真是神乎其技!」 马贩子急匆匆的敢过来,对着男人狠狠踹了几脚,推卸责任道:「让客人受惊了,这是家中奴僕。我去塞外收购牛羊马匹的时候,他们举族说过不下去,要自卖为奴僕,不想一路好吃懒做,现在还生出怀心思故意坑害我!我这就杀了这匹惹事的恶马给客人消消气。」 「不可,这是大宛马啊!」伏在地上的男人突然怒气沖沖的大喊,挡在马前不肯让马贩子的家丁靠近它。 「行了,闹够了么。」神龙傲慢的昂着头,神色不耐烦的往马贩子身上看了几眼,一直忙着疏散人群的禁卫们上前,直接把马贩子按在地上。 神龙口气淡淡的说,「既然他们一族得罪了我,我把他全族都带走。至于这匹马,原来标着多少钱,我照价给你。而你自己,纵奴行兇,你自己去寻京兆看看该担什么罪责吧。」 他走过去,看了看好想明白自己做错了事情根本不敢抬头看自己的稻壳色骏马,「你倒是乖觉。」 「你呢,你叫什么?」 「我汉名封珉。」 「封?」神龙玩味的念了一声,点破对方身份,「你是草原哪一部贵族的后人吧,能用『封』当汉姓的,都是前朝得过公主和亲的大部落。」 「先人的功绩不敢再提,是我无能,如今带着全族卖身做马奴。」 对方不愿意说,神龙就不问了,「这匹马怎么回事?你管着的话,它不会再发疯了吧?」 「我管着它,它只要吃饱了就不会再闹了。」 「那好,你管好它,若是它在敢在人群里发脾气,我就把它剁碎了做肉干。」 神龙说完,吩咐禁卫陪着封珉把他的族人全领出来,冷着脸往外走。 他已经确定,这回的意外绝对是个精心布置的陷阱,而与「马」相关,恐怕他早逝的兄长死因也不再是「意外」了。 作者有话要说: 神龙:深深体会到了脸的重要,比如长的好看,马都嫉妒,要踩死我。 第41章 深入了解[vip] 大周建国至今悠悠三四十载,朝廷对待胡人的政策一直是吸收分化、连拉带打。 借着胡人并不精通的大周律法的弱点,随便用个低等爵位把人带进内陆,再将整个部族的胡人拆散打乱,一批批混入百姓之中,由当地官员教化归田,或是干脆把整族拉到各地大营下属的马场里面,专职养育战马。令胡女嫁入汉家、胡人迎娶汉女,与汉人一同耕作、放牧,只需一两代下来,便没有什么胡汉之分了。 但是胡人大多不通耕作的法子,哪怕按照大周律法垦荒前五年都不必收田税,他们也大多因为耕作不利,收成极低,最后为了活命不得不反覆将好不容易垦熟的田地低价卖出去,以求活命。若是再经一场病痛,就只能全家卖身为奴了。 封珉家恰巧把上述所有情况都赶上了。 他祖父没得早,父亲虽然是大妃所出,可大妃父母已逝,部落衰落无力扶持他们,加上封珉的父亲但那时候年纪幼小,反而不如几个成年兄长有实力,被随便分了些牛羊马匹之后赶出部落。 封珉父亲照顾牛羊是一把好手,可他并不会经营自己的领地,时间久了居然成了固定被其他部落劫掠的对象,根本没办法带着族人把日子过得火红。 正巧得知大周收容胡人的消息,于是眼看着自己守不住领地,他索性带着族人南迁,举族投了大周。 可当时已经不是胡人最初来投靠时候的好日子了。接待他的官员,呈奏表入京后,如同泥牛入海一般全没了音讯。 接待官员确定朝廷不重视这群人,发现借着他们不识字,骗了全部人口签下卖身契,把人举族卖给了路过的马贩子。 马贩子在朝中有实力,将人弄去自己的马场后,让他们帮着养马,稍有收成不如意的年景便要狠狠打骂哄骗来的胡人。 封珉父亲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心里窝着一股火早早没了。 最初与官员勾结贩卖胡奴的马商也遭遇意外,把手底下的奴隶当成马匹、马场的添头一起卖到另一户马商手里。过去的马贩子不把胡人当人看,新来的马商却很快发现了封珉族人照料的马匹总比奴僕照顾的更加强壮顺服,于是,封珉极其族人成了马商眼中好用的奴僕,走到哪里贩马都要带上他们。 眼看着封珉极其族人的日子好过了许多,马商手底下原本受倚重的僕从便生出怨怼,设计陷害他们,让封珉族人经手过的直接养死了一匹最好的骏马。 马商早已准备将那匹骏马送给京中权贵,以作讨好之用。夸下海口又没了神骏,马商勃然大怒,将封珉全族拉出去殴打,至此,他们过得比以前更加悽惨了。 不是没有族人试图逃走,可他们已经在马场困得太久了,根本不认识回到塞外的路。更糟糕的是,他们也没有路引,若是离开了马场,一旦遇上官兵小吏,又会被作为逃奴捉回去经受更加残忍的责罚。 第74页 封珉只好带着族人偃旗息鼓,表面上越发顺从,私底下时时刻刻谋划着名寻找一个能够从马商手中逃脱的机会。 今天这个机会就被长生天送到他面前了! 打从往京城来,封珉就接了马商的吩咐,训练这一批骏马之中资质最好的几匹对某种香料的敏感性,要求骏马能在香料气味淡的时候对人表现出亲昵态度;等到气味变得浓烈再表现出攻击性,死伤不论。 封珉听得心惊肉跳,知道其中必有阴谋。 可他不能违抗马商的命令,只能埋头照做。 三年多来,眼看着训练出来的骏马一匹匹消失,封珉终于怕得狠了。 他不但害怕可能因为自己训练出的马匹而害了太多人的性命,更担心因此而必定会因为伤人而被宰杀掉的骏马。 封珉故意找来一些毒草混入草料之中,接连几天让负责训练的最好一匹骏马出现瘟疫的症状,果然,马商得到了足够的马匹后,只在嘴上骂了几句,瞧见病得起不来身的骏马对它狠狠鞭打一番后就彻底放弃了,将其混入准备底价售卖掉的驽马之中。 封珉每日负责洒扫马厩、清洗骏马、调配饲料,忙得不可开交。今天也不例外,做完事情他累得起不来身,缩在马厩的茅草堆里睡着了。 多年艰辛痛苦的生活让他养成了浅眠的习惯,于是,当两个陌生少年靠近马厩时,封珉立刻清醒了。 他把神龙和穆怀渊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所以,故意没拦着他们接近稻壳色的骏马,直到危险降临才忽然冲出来救场。 封珉也不想做这种害人再救人的噁心事来挟恩图报,可他的族人已经所剩无几了,他若不能抓住今的天赐良机,以后再也碰不上这种好运了。 封珉果然赌对了。 当他走在一群虎背熊腰、身材伟岸的随扈身后去一一将族人带走,封珉终于挺直了多少年来都不曾抬起的腰杆。 「儿子,咱们得救了!」封珉的母亲老泪纵横,浑浊的泪水从她眼角深深的皱纹中流下门槛的封珉心如刀割。 他母亲还没满三十五岁,却已经被困苦辛劳折磨得如同六十岁的老妪。 封珉看着一起跪在地上哭喊着长生天恩赐的族人,忽然怒上心头,高举着手臂对天大喊:「不许谢长生天,是咱们自己靠着顽强活下来,命是咱们自己挣回来的!祂若有心眼,怎么会看着族人吃苦、一个个离散、死去!都给我起来,不许跪祂!」 神龙坐在车里,听到不远处愤怒的咆哮,忽然笑了,「倒是个胸中有豪情的人。我以为自己只是顺手救回来一个可能跟阴谋诡计有关系的人,没想到他本身倒也挺有趣的。」 「隐忍有底线,胸中又有奇志。」穆怀渊忽然说,「师弟打算用他?」 神龙双手摊在膝头,随口道:「反正我身边无人,有他在外替我跑跑腿也不错。」 穆怀渊颔首,「师弟若是用他,便继续善待此人。他是从马厩的茅草堆里冲出来的,可见此人一直在偷听你我二人谈话,确认你我身份之后故意携恩求报,是个有心机的;但此人所求之事不是为了自己的富贵荣华,可见人品不算太差。师弟对他的知遇之恩,他会记得的。」 神龙浅浅笑着,「你之前明明很紧张我,现在我要收下一群来路不明的人为什么不劝我好好查查他们。」 穆怀渊用看家里骄纵却备受宠爱小孩那种无奈又纵容的眼神凝视了神龙半晌,直把他看得面色羞红,才低声说:「这个问题,师弟还是回宫后留给陛下吧。」 ……嗯嗯嗯嗯……嗯? 怎么听这句话的含义都是「我们聪明人之间不必讨论这种蠢问题,只有陛下那般愚人才会在意是否被如此明显的问题算计而斤斤计较」。 不过,还真的是实话。 想起泰兴帝在国事上优柔寡断又多疑的性子,神龙默默认下了穆怀渊的嘲讽。 他懒散的趴坐在桌前,随口说:「那你就帮我想想,等回宫之后父皇问起,我该怎么回答父皇呀。」 「真会躲懒。」穆怀渊捏了捏神龙肉嘟嘟的耳垂,忽然说,「你还打过耳洞?怎么从不见你佩戴耳铛。」 「我们兄弟三个都有耳洞,但我身子骨健壮,不戴耳铛母后也不管,不像兴业,从小到大攒了十几匣子的耳铛,每天换一种佩戴都能小半年不重样。男女衣着区分本就不大,小冠外面需要套上巾帽,巾帽边上还习惯了簪一簇花。」神龙有点委屈的指着自己精緻的小脸说,「我小时候可没少被人当成做男子装扮的小闺女。外家几个表哥还闹过笑话,以后要对着我『尚主』呢。」 穆怀渊手指伸到神龙面前,托起他的脸颊,认认真真的看过,总显得过于淡漠冰冷的脸上忽然绽放与可与日月争辉的耀眼笑容,故意说:「若有公主生得如师弟一般,陛下如今怕是要为了到底要选哪个做女婿发愁了。」 神龙顿时翻出一对白眼丢给穆怀渊,「有志向的男人,没人会色令智昏想要尚主,愿意尚主的大多是次了好几等的窝囊废。让你『尚主』你也不愿意。」 穆怀渊垂下睫毛,遮住眼中闪动的光辉,轻轻巧巧的反问,「你怎么知道我不愿意。」 「当然是我们以前谈起我那些异母姐妹的时候。」神龙神色一变,惊讶道,「——唉,我发现你这人不想应付的时候,真的很喜欢转移话题。」 第75页 神龙说着突然发现两人之间交谈的内容已经偏出十万八千里了,鼓着脸去瞪穆怀渊,加强语气表达自己的不满。 穆怀渊顺势松开捧着神龙脸颊的手,将视线转出车厢。 他看着与族人抱头痛哭的封珉,眯起眼睛,「大周收纳胡人的政策是我父亲与老师一同商讨出来的。那时大周建国近五载,我父亲在任上做了六年才被换回中央。也就是说封珉的部族若真要被官员哄骗签了卖身契,只能是先帝临终前三五年的事情,那时候陛下与禄王之间矛盾尖锐,朝堂臣子站队严重,任何事都有操作空间。」 神龙苦着脸,「这种话不能拿去说给父皇听。」 事涉禄王,只要说出来,就得点了泰兴帝的炸点。 「师弟只要说,封珉面容饱经风霜,比年龄看着衰老,脸、手、脖子有处新旧鞭痕相叠,一看便知不是临时做出来煳弄人的便可。」 穆怀渊随口说说,神龙看着穆怀渊却露出敬佩之色。 ——既能见微知着,又可大处着眼,穆怀渊果然人中龙凤。 神龙想着自己心里那个「这么明显送人过来的手段太蠢了,所以肯定不是假的」的理由,发现自己被比成了渣渣。 第42章 大胆[vip] 皇子在外多有私产,神龙也不例外,挂在他名下的田产、庄子、商铺加一块足有几十种,甚至连盐场都有一处。只是神龙过去痴傻,这些产业通通由崔皇后帮着打理。 如今神龙「病癒」了,底下的杂事被崔皇后以「自己学着用人」为理由一股脑的丢还给了神龙,而他翻看过太子詹事府官员组成之后,一股脑的把事情塞给了在其中挂名的户部侍郎顾剑。 儿子在太子身边做伴读,一家宠辱就算是挂在神龙身上了。 顾剑虽然在朝中为了应付泰兴帝买买买的奢侈爱好已经快把头挠秃了,但为了儿子的未来,看着送到自己面前要求处理的太子产业,还是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不过顾剑很快发现替太子处理产业的好处,一来,太子居于宫中,一应花销自有崔皇后帮着兜底,用不着他顾剑费心思;二来,哪怕想要处理一些在顾剑看来累赘无用的产业,只要写清楚利弊,太子很快就能给出批覆,比起泰兴帝磨磨蹭蹭,十天前送上去的奏章都处理不完的速度,不知道强了多少倍。 这几日「太子体虚」被勒令修养,顾念自动被送回家里放大假。 顾剑想着与儿子聚少离多,这些日子都早早歇班回去,就为了能亲自考校考校儿子,免得他在宫里放松了。 考校结果,顾剑自然是心满意足的,但没等顾念把这口舒坦的茶喝下肚,太子居然把一群破衣烂衫的胡人奴隶送到他府上来了。 「……老奴不敢拦着殿下,殿下已经带人进了大门了。」顾家老管家苦着脸跑进来禀报。 顾剑低头看着自己在家才会穿的宽松长袄,嘆了口气,「我还没换能见客的衣裳,这算是君前失仪了。」 「罢了,立刻把前厅收拾出来,叫上念儿让他随我拜见太子殿下。」顾剑说完,抬脚就去往前厅去,一刻都不敢停顿。 并非顾剑性子有多么迂腐刻板,实在是太子今日到来实在让人猝不及防。 若是一般客人敢不递上帖子得了回復再上门,顾家角门都不会给这种不懂礼数的恶客开。 可大周太子是「一般人客人」么?那是当朝太子,更是他们父子俩的顶头上司。 不管顾剑愿意不愿意,太子亲自莅临都叫「礼贤下士」,没有他们拒绝的余地。 顾剑猜想太子大概是偷熘出宫玩耍,没见识过人间疾苦,于是,看到什么不平事就仗义疏财、拔刀相助,不成想被救了的穷苦人缠住脱不开身,因此才近跑到自己家里来,让自己替他解决大麻烦。 但当顾剑来到前厅,看到站在前厅里穿着破衣烂衫的百姓大多是高鼻深目、髮丝捲曲的胡人后,他瞬间收起之前的猜想。 胡汉之争由来已久,便是太子再不懂事也不会不明白其中的道理,所以他带着一群胡人出现在自己家里,必定遇上了一些棘手的事情。 「殿下,这是……?」顾剑没虚伪的对着神龙寒暄,直奔主题的问起今日发生何事。 神龙将出宫意外遭遇马匹踩踏的事情从头到尾解释一遍,略带愧疚的说:「是我粗心了,宫中无法安置这群人。顾侍郎整为我打理产业,我想着把人送过来,请顾侍郎安置。他们都很擅长牧马放羊,不担心不能做事。」 顾剑拧着眉头听神龙把对这群胡人安置的计划说完,没管他们的死活,抓住重点询问,「殿下是否需要臣请大理寺卿过来,将这群人逐一拷问。」 神龙略犹豫片刻,最终点头,「请大理寺卿过来做个见证,但他们并不知道自己做过的事情有什么用处,只是群可怜人。」 神龙单独指向封珉,「这人对我有恩,剩下的是他的族人,即便查出什么也就他们一条性命吧。」 顾剑冰冷的眼神向利刃一样剖开封珉,当即耻笑,「不过是为了挟恩图报,算不得殿下的恩人。倒是穆小郎危难中始终护着殿下,是名君子。」 神龙下意识去看穆怀渊,想起被他护在怀中的焦急忧虑和不可忽视的甜蜜,情不自禁露出笑容,但又很快把情绪压下去,慎重的说,「今日不便久留,我需要立即回宫将此事禀报父皇,这些人身上多年来留了不少暗伤,我还用得上他们,查问、安置、治疗的事情都要辛苦顾侍郎了。」 第76页 「臣在太子詹事府担着差使,本是分内之事,殿下无需解怀。」顾剑应承了嘱託后,绷着脸劝谏,「殿下身体欠佳,不如多在宫中休息,民间混乱,容易伤了殿下的身子。」 这是公开说他撒谎身体不好,实则是为了跑出来偷玩胡闹了。 虽然并不是自己愿意「撒谎身体不好」的,可事实上,他确实借着病假跑出门玩耍了。 神龙红着脸停训,顾剑已经说到「千金之子戒垂堂」和「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了。 「顾侍郎,我日后会注意此事。少去或者不去混乱的地方。」至于不混乱的田间地头,还是要跑一跑,体会民生艰辛的。 顾剑眉头越拧越紧,终于发现太子确实是个聪明人——要是不聪明就直接答应了,哪还会跟他打机锋。 「殿下懂得保存己身便好。」 亲自将太子送出门后,顾剑一口气送信给大理寺、廷尉府、京兆,请他们共同解决问题。 事涉太子,他们能一起审讯这群胡人做过的事情,相互做个见证,防止偏听偏信,或是有哪一方是其他势力的人,故意引他们得到错误消息。 神龙回宫直奔裁云殿,把泰兴帝从温柔乡里拉出来。 他将事情再原原本本的说过一遍,「父皇,儿臣被把脉诊出『大病初癒身体虚弱』的前一天,才刚在凤栖殿跟着母后一起请过平安脉。当时吴太医说儿臣一切都好,儿臣虽然心中疑惑怎么才过一天自己就被李太医诊出不同结果,可还是贪玩,想借着休息的机会出宫见识见识民间是怎样一番模样,便不曾对父皇说出心中疑惑。」 「母后听闻此事之后原本担心是后宫有人生出不轨心思,不让儿臣声张,可今日出宫遇上的事情,却让我生出一股可怕的联想——若儿子没记错,大哥当初的坐骑,也是与大哥一照面就分外亲近才被大哥留下的吧!」 泰兴帝面色煞白,总是沉眠女色而松弛的眼角因为愤怒上扬,瞳仁沖灌满了杀气。 「禄王,肯定是禄王!又是他!朕这一回一定要杀了他!」 作为一个君王,泰兴帝十分昏庸无能,可他从不缺少作为皇帝的多疑和残忍,神龙只说了短短一段话,他就能够省略所有可靠的推理过程,直接点出最可疑的人选。 神龙心中嘆气,不知道该说泰兴帝是敏锐,还是死盯着禄王啃。 他动了动嘴唇,干脆一掀衣摆跪在地上,向泰兴帝郑重其事的行大礼,伏在地上直接恳求:「儿臣也认为皇叔可疑,但此事恐怕非皇叔一人所能做到。他至少还需要一个在宫中里应外合的伙伴。」 泰兴帝顿时像一只暴怒的狮子,霍然起身,一脚踢翻了桌案,怒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再说什么?你才刚刚被册封为太子几天,竟然就已经在暗示你的兄弟们有图谋不轨之人——你自己说说,后宫那么多的皇子,有哪个能和你们三个嫡出的相提并论!」 神龙完全能够明白泰兴帝的愤怒,对父母来说,他们可能不够喜欢全部孩子,但绝不希望看到他的孩子相互争斗,成了搏命的死敌。 哪怕泰兴帝自己也经歷过被亲兄弟掣肘的困境,他依旧不能接受当自己成为父亲之后,也要面对儿子们兄弟阋墙的惨状。 可神龙不能忍受泰兴帝掩耳盗铃的想法。 若是泰兴帝需要,他尽可以捂住耳朵装聋作哑,但需要在宫廷之中每日面对生命危险的人却是神龙! ——凭什么泰兴帝做好人,神龙来承担危险呢? 为了权柄,已经死了一个麟德,难道神龙就活该每日担惊受怕么! 若是犯错之人得不到惩罚,他的胆子只会越养越大,最终无所顾忌的随意伤人性命。 神龙看着泰兴帝,眼神失望,尽量不让自己的声音透出太多情绪,「父皇,我本是您和母后的次子,太子之位轮不到我来坐。我和大哥的年纪相差不到两岁,我从小就知道大哥不喜欢我,所以我尽量不往大哥身边凑,大哥感兴趣的我都避开、大哥擅长的我都表现得成绩很差,得到了赏赐也尽量送走,为的就是让自己看着毫无与大哥争位的心思——因为我不想看到母后躲在人后悄悄流眼泪。」 「问心自问,我无愧于天地父母。」 「醒来这么些日子,我也从不提自己当初为何会落水,因为我知道大哥是您最喜欢的、曾经寄予厚望的儿子——大哥也没有愧对您的期盼,除了对待我的苛刻之外,他勤奋又博学,一直为了成为一名合格的储君而努力。」 「可大哥现在已经死了,死的不明不白。只能躺在冰冷的墓穴之中,尸身一日日腐朽溃烂、生满蛆虫。」 「父皇,难道你就不想给大哥一个明白么?」 「还是对于父皇来说,与您争夺权位的禄王该死;而您的儿子,哪怕害死了您另一个儿子,还对其他的儿子充满杀心,你也不能揭破此事,以免伤害到自己的颜面和未来史书中的评价?」 泰兴帝被掀翻了隐匿的龌龊心思,登时涨得脸皮通红,「你怎么敢如此对朕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突然发现有好多营养液了,谢谢小天使们的灌溉,我会努力长出好多更新的。 嘿嘿嘿,然后想求一下作者收藏啊。 大家只要踩着作者名进入作者专栏,点一下【作者收藏】就可以了,以后开新文都能看到动态的! 第77页 感谢金主爸爸们的打赏。 叶风的手榴弹x2、叶风的地雷x5、hiroki的地雷、归零汤的地雷 第43章 第43章[vip] 泰兴帝对着儿子吼过这一嗓子,立刻就没了气性。他坐回龙椅上,捂着脸半天不吭声。 神龙一直知道泰兴帝是个昏君,但他从没如此清晰的意识到,他过去那些清闲幽雅的生活与泰兴帝毫无关系,完全是由崔皇后为他撑起来的。 神龙就这么静静的站在原地,看着泰兴帝的眼神原来越失望,最终行礼道,「是儿子无状,顶撞父皇了。」 这样一个皇帝,ix,uy他还有什么值得自己依靠指望的。 能不与泰兴帝吵闹起来,好好熬到他过世,就算是幸事了。 「罢了,你年少气盛,只是受惊过度才情绪不稳的。你回宫去吧,朕一会派太医过去,好好给你请个脉,吃一副安神药躺下歇着。宫外的事情有其他官员操心,你就不要多管了。至于禄王……」 泰兴帝脸上再度被阴沉怨毒所笼罩,「朕就是把他捧得太高了,他会闲得没事做,成天奢望不该想的。」 「朕也是没法子,你不要在心里埋怨朕。当初禄王活活气死你皇祖父,皇后和朝臣拦着朕,不允许朕将此事录入史书,害怕大周成了四野的笑话。现在事情过了,朝中知道当年事情的老臣大多离世,禄王自觉朕没了他的把柄,嚣张不可一世。朕欲动他,就会在史书上留下一笔恶名,更不能杀自己的孩子了。否则朕在史书中会被写成多么暴戾的恶人。反正他们在宫里什么都不算,你就当他们不存在便罢了。」泰兴帝一声声对神龙诉说自己的无奈,没发现神龙明亮如星子的眼睛此时却像是冰冷的宝石,没了以往面对他时候尚存的余温。 「儿臣明白。」神龙笑了笑,没反驳泰兴帝说的话,转身就走。 当初不肯将禄王做出的恶事写进史书之中,为的是同时把自己兄弟相争的丑事一起抹除;上位后明知道禄王利慾薰心,依旧厚待禄王,是为了赢得万人称颂的美名;年老后总要提起失去最看重的嫡长子痛彻心扉,却依旧为了自己死后的名誉不肯为「最心爱的儿子」死因彻查缘由。 这就是泰兴帝,无能而贪虚名。 为什么明知道自己生身父亲是什么人,他还会痴心妄想,盼着对方能在他性命遭受威胁后可以站在自己面前,为自己遮风挡雨? 他果然还是太软弱了。 走到裁云殿正门口,神龙突然停下脚步回望整座宫殿。 因为裁云殿是歷代帝王的居所,宫殿挑得极高,是整座洛阳宫中最为高大广阔的建筑。以往神龙每一次走进裁云殿都能够体会到这座宫殿的恢宏气势,但现在他站在殿前的广场上,只觉得此处毫无精神,空荡又荒凉。 周朝的大国气象分毫不剩,不过是强撑出来的枯骨架子罢了。 ——与泰兴帝一般无二。 穆怀渊看着神龙从裁云殿出来,瞬间皱紧眉头。 不对,变化太大了,神龙是个性格温柔的人,尖锐如刀锋的气质不该这么早就出现在神龙身上。而且,这还不是单纯的「锐利如刀锋」,他身上还藏着一股失落委屈,像是被人辜负后只能有利齿爪甲武装自己的小动物。 穆怀渊视线看向随着神龙出来的内侍,内侍们立即全部低垂着头,一副害怕穆怀渊询问的模样。 看来神龙是在泰兴帝那里受委屈了。 穆怀渊不问神龙发生了什么,直接摸了摸他的额头,「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不舒服?皇后娘娘得到你出宫险些出事的消息担心得很,刚使人过来询问你的安全。我说一切安好,先让人去皇后娘娘处回话了。现在得空了,去凤栖殿走走吧。跟娘娘一起用过晚膳,正好早点休息。」 穆怀渊从来没在生活方面如此细緻的关照过神龙。 他陪伴在神龙身边,像渊博的老师、像强大兄长、像冷漠的神祗,唯独不像个活人,哪怕神龙心中倾慕穆怀渊都要承认,他不敢对穆怀渊表露内心情思,最大的原因与礼教无关,而是他根本没信心穆怀渊会对人动心。 神龙可以守着一份时而甜蜜时而忧伤的暗恋,但他不想追逐无望的爱情。 更何况日后神龙会登上皇位,那时候无论他内心是真正的爱慕还是垂涎穆怀渊的美色,对穆怀渊来说恐怕都是以势压人,逼迫穆怀渊表态了。 ——本来美好到可以一辈子怀念的感情,何必弄到恶臭的地步,误人误己。 可神龙以往能够冷静面对的一切,在今天情绪分外不平静的时候却突然做不到了。 他贪恋停留在额头上的温暖,侧了侧头,把脸完全埋在穆怀渊掌心,闭上眼睛轻轻磨蹭,低低柔柔的说:「父皇不愿意彻查此事。」 难怪神龙这么难受,穆怀渊心中嘆气。 以他上辈子见过的神龙殿下性格看来,神龙是绝对无法容忍有人犯错而不受惩罚的。 即便当时有不少臣子讥讽神龙一视同仁的做法过于严苛,但因为神龙极少伤人性命,时间久了这种言论也就慢慢散了。 「父皇说,他不想在史书上留下恶名。」神龙闭着眼睛,嘴角微微上扬,但这种表情非但没让他看着高兴点,反而越发流露出浓郁的苦涩。 剩余的话神龙说不下去了,但穆怀渊已经沉底明白神龙在为了什么难过。 第78页 如果说「杀子」是恶名,那么「杀弟」的名声肯定也不会好到哪儿去。 泰兴帝不肯在史书留下恶名,现在对着神龙表现对禄王的暴跳如雷又有什么意义?哪怕此番证据确凿,他仍旧还是为了维护名声不肯动禄王的泰兴帝。 神龙这一回受到的性命之危,算是白白受罪了。 不,不光是这样,肯定还有其他的,否则神龙不会因为自己就气得露出锋芒。 「你还对陛下说什么了?」 「你怎么知道我……」神龙瞬间睁开眼睛,当他对上穆怀渊深不见底的瞳仁,惊讶的情绪消散,成了理所当然。 是啊,穆怀渊总能猜准他的心思和行为,他天生了解自己,就如同唿吸一样自然。 神龙嗤笑一声,自嘲道:「别看父皇对我表现的恩宠十足,其实孩子里面,还是大哥头一份——亲自教养过、用心培育过的孩子就是跟其他的不一样。」 「我知道他根本不想处置禄王,再生气也就是嘴上说说,为了激怒他,我故意提起大哥的死怕是其中另有原因。结果父皇让我为了他的名声想想,不要把事情闹大了,让他没办法留下个身后的好名声。」 「大哥当初多受父皇宠爱啊,可父皇对他的死因竟然无动于衷——还不如我这个被大哥迫害了多少年、感情不睦的弟弟关心他。」 神龙几乎从不提起已逝的大皇子麟德,哪怕上辈子穆怀渊也没到几耳朵关于麟德的事情,可从刚刚的话看来,神龙七岁时候被他推下游船用船桨追打居然不是大皇子第一回向神龙动手,甚至,泰兴帝可能对于长子仗势欺辱次子的事情知之甚详。 穆怀渊几乎觉得齿冷。 「他当初除了把你推下太湖,还做过什么?」 「大哥从小就能精准的发现谁才是对他有威胁的人,哪怕我努力避让也没用;而且他对待敌手从不手软,十分信奉将危险扼杀在萌芽期的信念;最重要的是,即便他对我这么差,可对自己手下却很不错。我大哥若是不死,他会是一名合格的帝王——帝王的狡诈、残忍、权术,他一样不缺。」 「我那时候只是太小了,躲不开他,哪怕是在校场上练习骑小马都会被皇兄从马背上推下来。只有在母后面前的时候,皇兄才会收敛自己的行为。母后喜欢乘车,不喜步行,所以,一旦出门,我从来都是乘车,绝不会翻身上马等着被皇兄教训。也不会在带着少于二十个宫人的情况下进入怪石嶙峋的花园,以免突然被伸出来的脚、被跳出来披着布料扮鬼的伴读推挤得摔在地上,把自己磕碰得鼻青脸肿。」 神龙脸上毫无波动,连说话的语气都是没有一丁点抱怨夹杂其中,仿佛他说的都是再说正常不过的事情。 可他过于平静的语调却让穆怀渊更生气了。 怒火点燃了穆怀渊的情绪,一瞬间,他几乎有闯去帝陵把麟德尸体撬出来鞭打一番的冲动。 神龙七八岁的年纪已然被推落水中,那么之前他学习骑小马、在花园中闲晃的时候才多大,三岁?四岁?还是五岁? 亏麟德对着一母同胞的亲弟弟下得去手! 穆怀渊心中冷笑,不,大殿下为什么会下不去手呢?泰兴帝知道这一切却袖手旁观,这不是正是默许、甚至鼓励大殿下欺压神龙么? 他以前只把泰兴帝当成用不了几年就会暴毙的背景板,现在看来,这个背景板还是太碍眼了些。 ——泰兴帝自己不敢对禄王动手,便放纵长子虐待次子获得心理快乐,这是何等的无耻、无德! 「以后不会再有这种事情了。」穆怀渊承诺。 神龙没听出穆怀渊话中深意,无所谓的笑起来,「是啊,以后不会了。禄王现在怕是要气死了,人算不如天算,我居然『病癒』了,让他没办法继续施行后续计划。还不小心闹出意外,一下子捅破了阴谋。」 「殿下有所不知,你就是天命所归。」 「这万里河山,会因你而重新焕发生机。」 哇,这彩虹屁! 神龙睁大眼睛看着穆怀渊,对于他赞美人的本事有了新的认识。 但是不得不说,他好开心!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元宵节,我给自己放个假出门玩耍,第二更大概在半夜了,大家么么哒。 大家上元节快乐呀!要记得吃元宵看花灯! 第44章 怎么肥四!!![vip] 天底下哪有不爱听好话的人呢? 对于其他人的赞美,神龙能够冷静的分析对方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可他到底也只是个自制力略强的普通人。 穆怀渊是他的心上人,他抗不了来自穆怀渊的赞美。 神龙很快屈服,心中泛着甜味,面上仿佛涂了一层胭脂,欢欢喜喜的又贴着穆怀渊掌心磨蹭几下,总算自己站直身体,主动要求,「走,我们去凤栖殿。」 神龙刚迈出脚就被穆怀渊一把拉回来,「啊!」他惊唿一声,脚下不稳的撞在穆怀渊怀里。 「师弟果然累了,还是坐车过去吧。」穆怀渊扶着神龙的肩膀,帮他站稳,叫来车辇,两人打横抱上车。 神龙身子骨十分健壮,哪怕今天经歷了各种意外,也并不疲累。但被穆怀渊扶住肩膀的时候,穆怀渊掌心的温度透过几层软缎落在他肩头,忽然烫得神龙不想反驳穆怀渊的「自作主张」。 第79页 他乖乖被穆怀渊抱进车厢,按在腿上,揉着额角低语,「我帮你按按头,免得到娘娘面前脸色太难看了,应付不过去。」 y。x。d。j。 温暖的唿吸吹过额头,神龙赶忙闭上眼睛,害怕眼睛会泄露他心底的秘密。 他躺在穆怀渊腿上,乖巧又柔顺,只有微微颤抖的睫毛透露出并不平静的内心。神龙把藏在衣袖的手掌悄悄握在一块,免得自己忍耐不住,不规矩的去抓穆怀渊的手掌,拉着他往自己脸上磨蹭。 穆怀渊凝视着神龙,手上力道越发轻柔和缓,「不必担心,我已经跟娘娘派来的人说过,你没受一点伤。娘娘只要面上看不出什么,顶多派太医过来给你探探脉。」 「我不想让人探脉。」神龙皱眉,嫌弃的说。 「因为得喝药?」穆怀渊捏着神龙脸蛋一把,颇有些纵容的说,「没人看得到你偷偷把汤药倒了,不爱喝就不必再用那些,是药三分毒,能少喝几口也好。」 「我还以为你会说『良药苦口,我给师弟准备果脯』。」神龙板着脸,做出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模仿穆怀渊说话的口吻。 穆怀渊捏住神龙鼻尖,挑眉道:「我从不这样对你说话。」 神龙睁开眼睛仰头望向穆怀渊,他突然一把捉住穆怀渊的手,用力咬在指腹上,在上面留下一排牙印。 「你说过,刚入宫的时候。」神龙松开唇舌,飞快爬起,坐到一边去分外认真的强调。 穆怀渊对他摇晃着留了牙印的手指,「报復我?」 「不是。」神龙悄悄转开眼睛,异常敷衍的转移话题,「啊,到凤栖殿了,下车吧。」 穆怀渊挑高眉毛,心中给神龙记了一笔,面上一片云淡风轻。他率先下车,扶着神龙手臂,让他平平稳稳的走下来。 崔皇后得了儿子过来的消息,已经在凤栖殿门口等了许久,看到神龙下车立刻走过来,抓着他前前后后检查了一番,确定儿子只是衣摆略沾了些灰尘才放下悬着的心。 她锤了神龙一拳,顿时泄了力气,半靠着春茶支撑才站稳当。 「母后,我扶着你。」神龙赶忙托住崔皇后的身子,一路亲自将崔皇后扶回内殿坐好。 亲自端着杯子餵了崔皇后几口蜜水后,崔皇后大惊大喜之下消失的力气总算慢慢恢復了。 她知道愿意带着儿子出去见识百姓生活,典籍是用心安排了的,但在得到神龙遇险的消息时,崔皇后还是难以控制自己心里生出的对典籍的埋怨。她已经失去一个儿子,承受不了神龙再有意外了。 「过来,让母后抱抱你。」崔皇后一把将比自己还高的儿子拢在怀里,脸颊埋在神龙颈项紧紧拥抱着他。 神龙被崔皇后勒得生疼,但那两条细瘦的手臂颤抖个不停,让神龙说不出任何拒绝的话来。 他像小时候一样,慢慢跪到崔皇后身前与母亲相互依靠,反手将崔皇后反裹在怀中。 直到崔皇后身上颤抖渐渐消失,他才仰起头认真的看着崔皇后承诺,「母后,我以后一定会多带人手出门的。」 「我不相信你,我一个男人说的话都不信。」神龙不开口还好,他一说话反倒是惹得崔皇后失声痛哭,「你父亲说会待我始终如一,却逼得我在后宫成日阴谋算计他人;你大哥说做天底下最孝顺的儿子,却要把你害死;你现在跟我说会多带人手出门!你生怕不让我担忧吗?你这小混帐,你为什么不能小心一点,宫中禁卫、甲士三五万,你多带上几个出去有什么妨碍,哪个世家公子出门没有上百随扈,偏你带上几个宫女、内侍就敢乱跑!」 神龙:「……」 不是,他还带了二十个禁卫的! 不过嘛…… 原来父皇和大哥还对母后承诺过这些,内容可真劲爆。这些g真是分外的扎眼了,难怪母后一听他保证就怒气暴涨,控制不住情绪。 神龙心想,父皇和大哥真是害人不浅,赶忙捉住崔皇后的柔荑,谨慎的给她检查过指甲后才说,「幸亏没伤到,母后用心养了好几个月的指甲。」 「都是被你气得。」崔皇后谨慎的举起双手在光下仔细检查一番,确定指甲完好无损,原本激动的情绪也被这么个突兀的话题转移走了。 她不甘心的又锤了神龙几下,这才叫了春茶指挥人布置晚膳。 崔皇后本来就不是个寡言的人,一顿晚膳下来叮嘱得神龙头昏脑胀,明明滴酒未沾却有了喝醉的眩晕之感。 「娘娘,殿下累了一天了……」 穆怀渊适时打断崔皇后一腔无处安放的母爱,让她利落的把神龙丢回承庆殿,「快回去,太医早去你宫里等着了。」 神龙被车驾送回承庆殿,太医果然久等了,照例扶脉后,神龙饱含深意的对太医说,「我今天被吓坏了,连着几天晚上都要做噩梦,卧床养病。」 太医眼皮都不抬,立刻表示:「是啊,殿下年幼,本就大病初癒,身体虚弱,又受惊吓,本就该卧床休养……」 太医掀开眼皮,和神龙对视一眼,试探的说:「十来日?」 「我一定好好养病!」神龙说完,爽快的对太医招了招手,在他伸手后,塞了颗金饼放在太医手心里,「我这病该吃什么药呢?」 太医义正词严的强调,「殿下年幼,不可吃太多药品,只需安心卧床休息,调养数日即可痊癒了。」 第80页 「多谢太医,这几日劳你费心。」神龙给紫荆个眼神,紫荆立刻亲自把太医送出去,路上没忘记强调,「娘娘不放心殿下,总要过来看看,到时候还得辛苦您每日过来请个平安脉。」 「老夫的分内之事,怎能说辛苦呢,姑娘太客气了。」紫荆客气,太医只能比紫荆表现得更加客气。 两人相互客气着出了门,紫荆走回来,低声对神龙说,「殿下,太医知道在娘娘面前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的。」 神龙点点头,忽然道:「将我珍藏的梨花酿取来。」 「受惊了还喝酒!」穆怀渊听到神龙的吩咐,大皱其眉。 神龙扯了扯领口,「我们说过今晚不醉不归的——再说,那匹马跑起来之后,你把我裹得严严实实的,除了呛到几口尘土,我什么都没看见,能受什么惊吓。」 神龙怀疑的瞟了穆怀渊一眼,猜疑道:「不会是你被吓到了,以己度人吧。」 「激将法?也好。」穆怀渊点点头,用欣慰的语气说,「师弟会人用计谋了,我真是欣慰。」 穆怀渊这语气怎么感觉像是在哄不懂事的熊孩子似的? 神龙狐疑的看了穆怀渊几眼,发现他眼中一点点沁出笑意。 在神龙恼羞成怒之前,穆怀渊忽然垂下眼帘,与神龙十指交握,用近乎嘆息的声音说:「我今日确实被吓坏了。你能平安无事,我心甚慰。」 神龙本想抓住难得的机会挤兑穆怀渊几句,可听到对方低沉柔和的声音诉说内心,他突然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心尖上酸酸的,但在酸涩之中又夹了一丝微微的甜意,那滋味好像从枝头摘下的沉甸甸的李子果肉上浇上蜜糖,让人慾罢不能。 神龙与穆怀渊日夜相对,哪怕知道自己对穆怀渊生出情愫,他也并非每时每刻都会刻意的去感知穆怀渊的存在,而每一次意识到穆怀渊于自己而言是特别的那一个的时候,神龙就会发现穆怀渊比前一回更令他心驰荡漾。 樊素、周戎和卫遣,他已经安排了,终于到了该给穆怀渊几个找退路的时候了。 父皇毫无担当,日后宫廷的生活只会一日比一日更加兇险,而他註定要与泰兴帝站在对立面上——顾念因着他父亲户部侍郎的关系,尚能不被自己连累;可如沈瑜、穆怀渊之类的,若是继续强留在身边,到时候肯定会成为泰兴帝拿捏自己的把柄。 「今晚,不醉不归。」神龙哑着嗓子开口。 他端起桌面的酒樽,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咳咳咳!」浓烈的酒气和梨花香呛得神龙咳嗽不止,瞬间熏红了他的面颊,神龙推开穆怀渊递来的汗巾子,直接抱起酒壶痛饮。 穆怀渊皱眉看着神龙飞快把自己灌醉,心中疑惑。 ——神龙酒量不行,稍微喝几口就迷迷煳煳的了,但他一有不痛快的事情,又喜欢贪杯。 泰兴帝惹他不快的内容不是被自己排解掉了么? 神龙还在为了什么为难? 穆怀渊端着酒杯细品,一具软绵绵的身体忽然压在他肩膀上,把酒气喷了他满脸,「穆怀渊,告诉我你喜欢女人,让我死心。」 作者有话要说: 元宵节肯定要有新惊喜的。 没想到吧.jpg 第45章 坐怀不乱[vip] 穆怀渊酒撒了满怀。 他坐在原地一动不动,整个人宛如一尊僵硬的玉相,不但身体没办法做出反应,连聪慧绝伦的脑袋都停止了运转。 酒杯被神龙随手丢在地上,他软软的滑落到了穆怀渊怀里,半闭着眼睛像只撒娇的小动物一样窝在他颈侧不舒服的低哼。 穆怀渊握拳苦笑。 他怎么就忘记了,神龙不但酒量浅,酒后口无遮掩,而且酒醒之后向来什么都记不住。 自己什么都不用难。 房间内寂静无声,无论宫女还是内侍都早已远远的退开。即便灯火通明,依旧如同一块封闭的世外桃源。 穆怀渊放纵了内心的渴望,轻轻拥抱住怀中的少年,将嘴唇贴在他发顶,留下一串怜爱的轻吻,「我不喜欢男人,也不喜欢女人,我喜欢的是你。」 吾心与君相通,此生幸甚,奈何君有大业。 吾心既悦君,怎堪为君之软肋? 真心喜欢一个人是盼着他更好,而不是明知道眼前是万丈深渊,亲手把他推下去,或是带着他一起去死。 如今朝堂上禄王虎视眈眈;殿上臣子冷眼旁观;龙椅上的泰兴帝不但靠不住,还要时不时亲自给神龙添堵;后宫还不知道藏了哪一个或者哪几个心怀鬼胎的兄弟和后妃。神龙堪称步履维艰,处处犯难,若自己再与他结下白首之约,让神龙成了连可靠妻族和后嗣都没有的太子,神龙如何能坚持到泰兴帝过世? 即便泰兴帝离世没有几年了,这几年的日子也不是容易熬过去的。 他不能让神龙知晓自己的心意,所以,今晚的一切柔软情思都将被夜色埋葬。当朝阳升起,神龙依旧是大周身具天火刻印的传奇太子,而他会远离朝堂,去老师安排的地方,尽快积攒政绩回到朝中,做神龙手中所向披靡的利剑。 但今晚,他没办法无动于衷。 穆怀渊单手揽着神龙,将他完全裹在自己的怀抱中,少年细软的髮丝磨蹭着穆怀渊的下巴,一路痒到了穆怀渊的心底。他克制的将不断涌起的亲近念头压下,坐在桌前自斟自饮。 第81页 红烛熄灭的瞬间,日光打碎了夜幕,光芒洒向人间。 整整十壶酒陈酿被穆怀渊一口接一口灌进腹中,当神龙在他怀里蠕动着身体,穆怀渊知道自己应该收多余的情绪了。 穆怀渊闭上眼,单薄的眼皮遮掩住整夜熬出的血丝。 屿、汐、团、队、独、家。 「唔、嗯?」神龙睫毛微动,慢慢睁开眼睛,眼神迷茫天真。 他抱着穆怀渊的胸膛磨蹭了几下,嘴角绽放愉悦而满足的笑容,然后,在抬头的瞬间石化。 ——他、他、他怎么真的在穆怀渊怀里! 神龙急急忙忙跳起来,看着穆怀渊衣襟压出的摺痕,很害怕自己昨晚对他做过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 穆怀渊睁开眼,平静的笑了笑,「师弟总算醒了,你的酒品不佳,日后还是把酒戒了吧。」 神龙心虚的缩起脖子乖乖听训,发觉穆怀渊说过这一句就停嘴,没继续训斥他,总算放下悬着的心。 他嬉皮笑脸的蹭到穆怀渊身边去,反覆用肩膀撞着穆怀渊,「你就这么枯坐了一整夜?」 穆怀渊手指往前襟上的摺痕比了比,似笑非笑的看着神龙,「你死赖在这儿,我怎么动弹?」 他视线上上下下扫着神龙,在神龙心里重新犯嘀咕的时候挑起眉毛,「师弟以为自己是能做掌上舞的飞燕么?你一个百多斤的半大小子压在我衣襟上,我俯仰不得,当然只能任你靠着。」 穆怀渊脸突然一沉,神色不悦的说,「扶我起来,被你强靠了一晚上,半边身子都没知觉了。」 「哦。」神龙心虚得很,哪敢废话。 他连宫里有的是僕妇可以服侍穆怀渊都忘了,立刻亲自上前抓着穆怀渊的手,让穆怀渊把自己当成倚靠。 人刚背到背上,神龙顿时被压得一沉,他尴尬的发现自己虽然在少年之中算得上身材高挑,可跟穆怀渊这样的长人比,身高竟然只到穆怀渊腋下,想要撑起对方,还得穆怀渊弓着腰背。 ——这个姿势摆出来,穆怀渊根本使不上力气,有没有神龙都一样了。 神龙尴尬的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又圆又大的眼睛里情不自禁流露出委屈的神情,逗得穆怀渊心中憋笑。 「罢了,扶我坐回去吧。没人压着,我休息一会,酸麻退了就好了。」 「哦哦,好。」神龙赶忙照做,小心翼翼的扶着穆怀渊在坐回去,下意识走到穆怀渊身边想去给他揉腿。 神龙动作一僵,觉得这个画面似曾相识。 上一次他热心肠的去给穆怀渊捏腿似乎,那个……呃…… 神龙僵硬的抬起头,对上穆怀渊微微带着红血丝的眼睛,脸上顿时炸开一片燥热。 上一回是不小心,可他现在对穆怀渊心怀不轨,哪能再随便去碰穆怀渊,占他的便宜! 「我叫人来服侍你,你好好歇着,不要起来!」神龙匆匆后退,不敢再碰穆怀渊一下,像只慌不择路的兔子向外逃窜。 穆怀渊静静看着神龙从房里逃出去,突然提声说:「师弟,到了我该离宫的时候了。老师这几日就会为我安置好去处。」 神龙脚下一顿,当即呆在原地。 他仿佛突然不能理解穆怀渊话中的意思,茫然的回头看向隐没在房屋阴影中的男人,干巴巴的问,「你说什么?你要走?——哦,是了,确实到你该离宫的时候了。我今日与父皇在书房争执,日后矛盾只会更多,你和沈瑜若是留下一定会变成父皇撒气的人选。走了好,你离京我就放心了。」 「……我、我去叫内侍来。」神龙忽然踉跄一下,离去的背影仿佛缺少了阳光和雨露的鲜花,姿态消沉。 「呵。」穆怀渊苦笑一声,伸手捂住胸口,只觉得内里空荡荡的,如同被人剜去血肉一般,痛楚绵绵不绝。 内侍很快过来,却不见了神龙的踪影。 穆怀渊丝毫不问神龙去处,一路被几个强壮的内侍送回房间休息。 接下来的几日,神龙明明和穆怀渊明明处在同一座屋檐下,却像是远隔崇山峻岭,竟然一面都没对上。 一直到了神龙「卧床修养」的第五日,典籍与一众臣子直接去了泰兴帝的大书房,神龙才在院落里看到穆怀渊的身影。 穆怀渊站在迴廊柱子旁,淡淡的阴影落在他肩头,身上穿着一件缥色长衣,恍惚间让神龙回忆起初见到穆怀渊时的惊艷。 那副松风烩雪的香气似乎又在他鼻端萦绕,神龙鼻尖一酸,赶忙垂下眼帘遮掩不该有的情绪。 神龙收拾好情绪,磨蹭到穆怀渊身边主动搭话。 他头一次乖乖喊出穆怀渊期盼了许久的称唿,「师兄是不是今日就要随师父离宫了?」 穆怀渊看着神龙的发顶,揉了揉神龙的小脑袋,从荷包中取出一朵簪花放在神龙掌心,「我父母一直没有孩子,在我出生后,他们怕我被鬼神带走,将我扮作女孩。这是我周岁时候父亲亲手琢磨的玉片花瓣以合金丝捆成的牡丹花。穆家在父亲死后败落,我离家时候只有簪在头上的这朵牡丹花是独属于我的,今日便将它转赠给你。」 神龙拖着掌心的牡丹玉簪花,紧张道:「你说这话什么意思?难道你要去的地方很危险么?」 「放心,无论哪里我都能应付。只是恐怕要花费许多时间。」穆怀渊突然在神龙额头用力弹了一下,把神龙疼得捂着额头满目泪光,「这一回你打算把伴读都送出宫,遇上事情身边也没个商量的人,切记『戒急用忍』。」 第82页 「我知道『过刚易折』的道理,不会……」 神龙刚想要解释,就被穆怀渊用手指压住嘴唇,说不出话来了。 「陛下不耐处理政务,你忘记了,许多事情本不必与陛下起冲突,只要说通下面各部长官便可实行。」穆怀渊松开压着神龙的手指,替他揉着被弹红的脑门,这才说,「这是给你做事不过脑子,只会与人硬犟的惩罚。」 神龙被穆怀渊温暖的掌心揉着额头,有点傻气的笑起来,这几日故意躲着穆怀渊的别扭顷刻间烟消云散。 「还疼,多揉一会。」神龙软着嗓子对穆怀渊撒娇。 两人相对而立,过了许久,神龙才说,「你当过我的伴读了,以后身上都打着我的烙印,若是我不能权倾朝野,你在乡下地方也要受人欺负。所以,你放心,我不会再让怒气控制心智的。」 否则,你有个谋杀帝王的父亲、一个无法继位的前主,便是师父再怎么保护你,你这辈子也註定仕途坎坷了。 哪怕不能做你的男人,至少我要做你背后撑腰的男人! 神龙的眼神坚定,彻底脱去属于孩子的天真和稚嫩,有了男人的风采。 他们两人在承庆殿中依依惜别,却不知道通过一群盘问胡人得到不少皇室内幕的朝臣一股脑挤在泰兴帝的书房里,吵闹不休。 「陛下,太子在国之储君,您怎么能让太子殿下就带着几十个人出宫,还去了集市这种腌渍地方。」 「是啊,陛下,集市里面鱼龙混杂。此番殿下只是略受惊吓,需要卧床休息,那时大周列祖列宗保佑,否则骏马踏在身上,别说十几岁的少年,便是三十多的壮汉也没命了。」 宗室和老臣的唾沫星子喷在泰兴帝脸上,险些把他贬损得一口气提不起来,直接昏死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古代男人涂脂抹粉,簪花穿衣骚的很。 好不好看主要看颜值,簪花是无辜的。 信我,神龙和穆怀渊颜值都撑得住! 第46章 疑心生暗鬼[vip] 泰兴帝神色不忿的坐在位置上,耳朵里灌满了老臣们的埋怨,根本不敢抬头。 他很想反驳老臣,自己当年不但不带几个人上街乱晃悠,而且确实在成婚后连老婆女儿都敢带出去乱走,儿子又没受伤,他们这群外人何必斤斤计较呢? 当初以「老迈不能继续做事」为理由乞骸骨回家,又被典籍借着给太子做老师名义哄回来的周记和宗正刘洲反应最为激烈。 「陛下为何闭口不言?是不是嫌弃老臣啰嗦,扰了陛下与红颜的雅性?」宗正瞪了一眼宫女抱着衣服退出去的方向,苦口婆心的说,「陛下,您后宫佳丽众多,皇后娘娘从没犯过嫉妒。不但把后宫打理得井井有条,各位皇子、皇女的婚事也都安排得合心衬意。娘娘的孩子里,大公主远嫁、麟德殿下早亡、兴业殿下体弱。娘娘能指望的只太子一个了。您便是离不开女色,也该多对太子关心一二。」 这话泰兴帝实在不爱听,他自认对崔皇后够好了,这些年哪怕后宫鲜花似的女子来来往往,他也没让崔皇后独守空闺。崔皇后没能在兴业之后另外生下孩子,那是崔皇后的问题。 泰兴帝憋嘴,竟反驳道:「淑慧远嫁是崔氏自己选的女婿,麟德早亡是他没那份福气,兴业体弱……朕后宫里这么多孩子,就他一个病秧子,其他都健健康康的。这孩子身体不好,就算有错,与朕又有什么关系。」 宗正从没见过能对自己亲儿子叫出「病秧子」三个字的爹,被气得捂着胸口说不出话,心里一阵阵的憋闷。 他瞪大了一双眼睛,连眼角的皱纹似乎都能扯平了。 宗正急着喘了好几口气让之后,才慢慢缓过来。他用力锤着胸口退后,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休息。 内侍赶忙端来热茶给宗正灌下去,一个劲儿的嘘寒问暖,就怕老人真的在宫里被泰兴帝气出个好歹来。 其实让内侍们说,泰兴帝这些话也太凉薄了。 宫里头那么多泰兴帝碰了一回就丢开的嫔妃宫女,光是把人找地方全塞进去就够受为难的了。崔皇后这么多年掌管着宫务,让泰兴帝没有后顾之忧,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不,怎么能说没功劳呢? 泰兴帝哪有摆不平的政务的时候,不都是躲到崔皇后那里,把麻烦事儿一股脑丢给老婆来处理嘛。 立太子的典礼过去才没几天,陛下眼见太子出门一趟险些受伤,又发现事涉禄王,就为了不伤害自己名声,故意连往承庆殿走走、探视一番都不肯,这可真是…… 一言难尽呦。 他们要是没进宫去势成了阉人,碰上崔皇后和太子这么好的老婆孩子,那得恨不得天天烧高香。 宗正好不容易缓过气来,颇有些忍无可忍,拍着大腿说:「陛下,这种话也是乱说的么!传出去,要让人说你自私凉薄,不顾子嗣安危、父子已经离心了的。就算太子只是受了一丁点惊吓,您也该探望几次,多多赏赐!如今太子躺了好几天了,憋在承庆殿里宫门都没出。您却一次没看过,这让天下人怎么说您好。」 「这有什么可说朕的?又不是朕派人刺杀神龙,不过是一场意外罢了。」泰兴帝可不认为宗正的话中有道理,梗着脖子不肯认错。 「老宗正且歇一歇,其中的道理让我来对陛下解释吧。」 第83页 眼看泰兴帝盐油不进,周记把快被泰兴帝气昏的老宗正换下来,自己拄着拐杖颤颤巍巍的走到泰兴帝面前,做足了君臣礼数。 泰兴帝当初被许多臣子否定,因此登基之后最喜欢臣子们对自己行大礼,做足了君臣有别的模样。 他原本因为宗正一予溪団对副大家长教训不孝子的态度烦躁得很,待看过周太师一套完整的大礼,竟然瞬间通体舒畅,烦躁全消。 他故作大方的吩咐,「为太师赐座。」 刚起来站稳的周记抽抽着嘴角心里骂了一句「作怪」,再次跪回地面向泰兴帝谢恩。然后他在泰兴帝说着「太师不必行此大礼」的时候双手撑在地面上,故意「哎呦」的哀叫一声,伏在地上不肯爬起来了。 「求、陛下宣太医。老夫的腰啊。」周记叫得悽惨,四肢却稳稳撑在地面,两个年轻的内侍愣是没把他扶起来。 泰兴帝为了叫起而特意举起的手好半晌没能放下。 眼前的变故来得太突然了,他眼巴巴看着大书房里臣子和内侍注意力都放在周记身上,担心他身体出问题,还没反应过来。 等到明白周太师是受伤了,只好无力的垂下手吩咐,「去太医署叫个太医过来。」 太医很快过来,即便没能看出周记身体哪里不好,仍旧迅速回答:「陛下,周太师年老体弱,腿脚不灵便,实在不该连着行大礼。」 他说完这句觉得不好,赶忙补充,「年逾古稀的老者在民间便可不再对官员行跪礼了,老太师已是耄耋之年了,合该知道这个道理,非要在御前行大礼也是太过勉强自己了。」 所以,陛下,你就别为了整天过皇帝的瘾头,折腾人家那么大岁数的老人了,提前点主动开口免去人家行礼的困扰吧。 泰兴帝被几句话燥得脸疼,哼哼了好半天还是找不到理由遮掩,只好闭上嘴不说话了。 等到太医退出,周记已经舒舒服服的坐在垫了双倍靠垫的位置里,跟泰兴帝说话的时候连拱手礼都省去了。 「老臣让陛下受累了。」周记态度放得很低,泰兴帝心里不高兴也不敢再冲着颤颤巍巍的周记撒气。 他勉强挤出个干巴巴的笑容,「哪里,老太师这么大岁数了,还得为了朕与神龙父子间的小事入宫,是朕累到你了。」 周记可不怎么吃泰兴帝那一套,否则也不会宁可丢下一堆烂摊子也要退休了。 他一下接一下慢悠悠的锤着腿,「唉,天家无小事啊,否则我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头子也不会被从床上摇起来,非得跟着进宫走这一趟喽。」 「老臣不是想训斥陛下,但太子以前就遇上过不少事故和奇遇,多稀罕的事情啊!朝臣们还没与殿下接触过几回,心里难免觉得太子殿下奇特,多关心些。殿下出事之后还抓了些人送到户部侍郎府上,户部侍郎哪敢越权管,忙不迭就将大理寺、廷尉府和京兆都找来了。」 他近乎怜悯的看着泰兴帝,「殿下年纪小,不知道遮掩。陛下不知道其中缘故又太想遮掩了。所以殿下这几日在承庆殿里躺着,陛下才去都没去探望过太子吧?可朝臣们不会如此想的,陛下和太子殿下代表了什么,陛下心里肯定知道,他们只会觉得太子殿下失宠了。」 「我们这几把老骨头也不想进宫讨人厌,可咱们不来劝谏陛下。陛下还在温柔乡里什么都不清楚呢。拖得越久,越让人误会。」周记终于说出最具杀伤力的一句话,「陛下有单独跟娘娘解释过心意么,还是说娘娘也不知道陛下没过去探望殿下,不是不想,而是害怕横生枝节?」 泰兴帝唰的白了,连嘴唇都哆嗦起来,「颖娘也会误会朕的意思?」 周记这回可发自内心同情泰兴帝了,「陛下是娘娘的丈夫,殿下是娘娘唯一健康的儿子。父子之间若是起了矛盾,恐怕娘娘心里最煎熬了。」 泰兴帝不想跟臣子们硬犟了,赶忙招唿着孟开,「快开了朕的私库,不拘哪种药材,挑十种最好的用漆盒装了,随朕一起送过去。」 泰兴费带着整整一书房的老臣乘车去了承庆殿探病。 「父皇怎么过来了?」神龙与穆怀渊两个坐在承庆殿前的凉亭里下棋顺便等待典籍前来。 他听到声音看过去,发现泰兴帝居然把一群老爷子全给带过来了。 神龙马上停了棋局,起身问候,「父皇驾临,儿臣未曾迎驾,请父皇责罚。」 泰兴帝已然吸取周记跪下去起不来的让自己在太医面前闹笑话的教训。还没等神龙弯腰,他立刻迎上去,连声说:「特意让你歇息的,怎么还行礼。身子好些了么?」 神龙诧异的看了泰兴帝一眼,虽然心中不解他怎么突然说话的口气都跟崔皇后学习,但还是看在一群同来的老臣面子上,乖顺的笑答:「儿子只是受了惊吓,难以入眠。这几日太医每天都来给儿子推筋活血,心里的害怕散了就没不适之处了。」 泰兴帝因着神龙在大书房与他的一场争吵,心里还压着不快,没话找话几句之后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他背着手走了几步,停在棋盘前。 神龙跟过去,垂眸低笑,「儿子躺得无趣,索性爬起来下几盘棋打发时间。下得不好,让父皇见笑了。」 「下得不错。」泰兴帝随口夸奖。 泰兴帝这些年沉迷女色,琴棋书画之类的雅致爱好早荒废了,只能勉强看个大概。不过当着老臣的面,肯定要夸奖儿子,于是随口说几句。 第84页 泰兴帝以为自己和神龙一起做足了父慈子孝的姿态就能抬脚走人,没想到臣子们一听说神龙棋下得不错,居然都围了过来,朝着棋盘上的残局仔仔细细观察起来。 棋盘上两方互不相让,一方如巨龙吞云吐雾,掌控全局,一方似虎啸林间,尽显王者气势。 「好棋!」周记当场叫好。 霎时,泰兴帝看着神龙的目光多出几分怀疑。 ——神龙傻了那么多年,如何做得到刚刚开始学下棋就让周记都夸出色? 作者有话要说: 神龙:为了不在棋盘上出现神龙二字,可难为死作者了。 穆怀渊:有不是挺好的,棋盘上棋盘下都在玩神龙。 感谢goodside的地雷。 第47章 甩锅[vip] 泰兴帝怀疑的目光像一盆冷水泼在神龙头顶,霎时让他透心凉。 难怪穆怀渊以往每次与他结束棋局,不是立刻将棋子收起,就是干脆抹乱棋盘以免留下痕迹。原来他一直在防止自己不小心留下痕迹,被泰兴帝怀疑。 神龙心里咯噔一声,悄悄攥紧了拳头。 穆怀渊已经上前半步遮住神龙,拢着袖子冷哼,「殿下不愧是陛下的儿子,聪慧得很,总要下一步、毁三回。如此下个十年,必有所成。」 泰兴帝看到穆怀渊的同时,脸上血色就下去了大半,等他再听清楚穆怀渊嘲讽的内容,最后一丝红润也退得干干净净,咬着牙根面色铁青的瞪向穆怀渊。 穆康是当年一代的领头人,谁能不仰慕穆康的风采? 泰兴帝也不例外。 他当初仗着自己是太子,没少到穆康身边晃悠,也有同穆康对弈的经歷。只不过被穆康毫不留情面的在棋局上杀得泰兴帝落花流水,又狠狠嘲讽了泰兴帝同内宠下棋频频悔棋的事情,让泰兴帝丢了一回脸。 ——泰兴帝做悔棋被穆康嘲讽的时候,穆怀渊还没出生呢。 泰兴帝真没想到自己早年的丢人事,居然会被穆怀渊知道,还拿他儿子再来嘲讽他一回! 穆怀渊垂眸与泰兴帝对视,很快又用那张让泰兴帝怕得浑身冷汗的脸将人逼退。 泰兴帝咬牙切齿的教训神龙,「下得不要就让伴读好好教你,别连个伴读都使不顺手。」 虽然嘴上骂着儿子,但泰兴帝看神龙反而顺眼多了。 他和他儿子果然都跟穆家人不对付! 神龙没诚惶诚恐的应承,反而用手肘拐了穆怀渊腰际一下,「下棋就是个消遣,悔棋又怎么了。不就是棋局被打断了,没让你赢走父皇赐给我的盘龙抱珠墨玉砚台么?紫荆呢,给他把砚台抱起来,让他带走。」 神龙微微嘟着嘴,少年感十足的小圆脸上写满了稚气。 「殿下本来就输了,应该愿赌服输。」 神龙微微蹙着两道弯眉,明摆着不喜欢听「自己输了」这种话,但还是顺着穆怀渊的话说,「是是是,输给你了,」 泰兴帝自己根本不敢多看穆怀渊,因此分外乐于看到儿子给穆怀渊气受,但他轮到儿子被穆怀渊教训,泰兴帝就很不开心了。 泰兴帝给神龙撑腰,「下棋终究是小道,能在朝堂有所作为才是正经。只有那群只会读书吃酒、赏花游玩的纨绔子弟才成天到晚比拼什么文采。」 「是,父皇说得对。」 神龙忽然想起穆怀渊提起要让典籍给他寻个地方安置的话,当即抓住机会对泰兴帝说,「父皇,穆怀渊岁数也不小了,不如赏他个机会,让他去小城当官,看看除了下棋背书之外能有什么真本领。」 泰兴帝总算没太昏头,虽然听了儿子的建议虽然十分意动,想故意给穆怀渊安排个穷山恶水、百姓混乱的地方,但到底还是忍耐住了冲动,犹豫的说:「这,怕是不好吧……官员调动自有吏部管理。」 神龙傲慢的仰着脸瞥了穆怀渊一眼,双手抱胸踱步到他面前,嚣张的问,「春闱恩科近在眼前,你敢不敢与天下学子争名额?」 「我若考上,还不是要到穷山沟里去。殿下,赢了与我又有什么好处?难道我会嫌弃京城繁华,师母的公主府上日子太逍遥,非要给自己找不痛快么。」穆怀渊表现得对神龙提议很反感,几乎是立刻就拒绝了他下场科考的提议。 「这……」 神龙蹙着眉头去看泰兴帝,悄悄拉着泰兴帝衣袖,「父皇,你帮我想想。」 若只听过一回,泰兴帝还能忍耐喷涌而出的恶意,不去为难穆怀渊,但他表现得如此信心十足,泰兴帝终于忍不住了。 泰兴帝不想把事情办得太难看,干脆把神龙所有的伴读都带上了,豪迈的摆手表示,「我儿如今贵为太子,身边伴读怎么能没有一官半职。不如此番全部下场,凡是能考上的,不论名次,朕赏金二百,银一千,官职再升一阶,全当是为我儿庆祝。」 「多谢父皇。」神龙挺直了身子,站在泰兴帝身后给穆怀渊使眼色,兴奋的说,「你还不快来谢谢父皇。」 然后继续对泰兴帝说,「父皇,为防他们说不公平,此番考试光是煳名还不够,也让识家中有考生的官员避嫌吧。」 大周因为举荐和科考并行,几乎没有多少世家子弟以科举晋身,愿意忍耐考场里小小一个隔间吃喝拉撒不能出来的全是庶族,因此,考场上还没行成「避嫌」的风气,反而很有一股「家中子侄去参加科考真是太委屈了,我当主官都心疼」的内举不避亲的味道。 第85页 神龙一开口,顿时把泰兴帝打算派人在判卷上给穆怀渊找不痛快的计划堵死了。 泰兴帝急得一脑门汗水,硬是想不出更好的去噁心穆怀渊的办法了,不由得心底埋怨起儿子真是痴傻多年,一点手段都不会使,想要修理穆怀渊居然还堂堂正正的来,连阴谋诡计都不用。 穆怀渊几乎克制不住自己眼中的笑意,在神龙住口后,顺势上前谢恩,「多下陛下、殿下考虑周全,免了臣的疑惑。」 「起来吧,好好考,不要辜负了太子对你们的期盼。」泰兴帝咬牙切齿的说完,连理由都不找,直接走了。 泰兴帝走得爽快,老臣们却不想走,一个个磨磨蹭蹭的站在院子里不肯抬脚。 大周的这位新太子身上带着太多传奇色彩,即便提早了三个月成为他老师的典籍对于太子的了解也不深。老臣们很想亲距离观察一番,看看太子到底才智如何、品行又如何。 「诸位难得来我承庆殿,择日不如撞日,随我进屋坐坐?」 神龙给宫女、内侍们使了个颜色,他们麻利的上前搀扶老臣们,把人请进屋里好好的安置到座位里,茶水点心一一摆上。 周记动了动屁股,发现身子底下压着的坐垫是两层,立刻就在心里把对太子的评价调高不少。 ——别管宫人们是崔皇后教育出来的,还是太子亲自指点的,能用、会用脑子清楚的下人就是当主子的本事。 他眼睛再去看桌面上的茶点,情不自禁笑起来。 小小一只莲花盘里,只摆放四块铜钱大的点心,甜咸各半,点心一看就做得十分软烂,适合牙松齿落的老者。 周太师端起摆在面前的杯子喝了一口饮品,笑得更加欢畅了。 他大喝一口,看着捧着水晶杯喝牛乳的小太子说,「殿下心细如髮。只是老夫不明白,宫中并无老者,殿下如何知晓老人牙口不好、舌头麻木,吃不出滋味,喜欢软烂重口的食物和饮品?」 ……呃,这个,他当然不是这辈子知道的。 不过藉口容易找得很,神龙飞快的看了典籍一眼,然后继续微笑,用同样的话夸赞周记,「太师才是心细如髮。您若不点出来,我都想不到宫中没有老人的事情。」 周记顺着神龙的目光看向典籍,心里惋惜的想,典籍才五十多岁,没想到牙口和味觉就都已经退化了,果然人无完人,哪像他八十多的人了,还有好几颗牙齿呢。 周记心里带着微妙的优越感,继续和神龙互相吹捧,「太傅入宫时日不多,用不上几回餐点,殿下便能发现老人大多好重口,实在是个孝顺老师的孩子。只是殿下受伤以来隐于后宫,不为天下所知,该多与朝臣走动走动,与臣子熟悉起来,否则定下太子詹事府上的官员由朝臣兼任便没意义了。」 在试探他当初的提议是典籍帮着出的,还是自己想出来的? 真没想到老臣们对自己的考验没在那日他去听政殿的时候来,倒是「养病」的空隙出现了。这群心思比九连环还复杂的老爷爷们,不会以为装病是自己想出来的法子吧! 神龙笑得温和,知道自己今天要是不把老臣们说服了,在他们手底下学习的日子怕是要难过了。 他口齿清晰、语调和缓的解释,「歷朝歷代多有父子争权的恶事。父皇政务繁忙,我不欲为父皇另添烦恼,才相处与父皇选用相同朝臣的办法来。可没想到,太医忽然说我大病初癒身体虚弱,应该先养好了身子,而不是在学习处理政务方面耗费心血。」 他点点头,手指点着嘴角低笑,「我觉得这可真有趣。」 「父皇都没防备我,却有人希望我不要在朝堂崭露头角。不过,病好后,一件事情接着另一件,我确实没能得闲。难得有休息的时候被人故意把麻烦摆到我面前,我又怎么好不顺着对方的意思多歇一歇呢。我索性就偷懒回宫修养了,之后才有恳求老师带着我乔装打扮了出去走走的事情。」 神龙脸上笑容越发浓郁,眼神却冷如霜雪,「更有趣的还在后头呢。我出宫后随老师在市集闲晃,认识民间疾苦,居然正好就撞上了一队马贩子,其中替马贩子驯养骏马的胡奴竟然能借用香料浓淡不同,让马匹对骑手表现出亲近或是攻击的状态。」 「真巧啊,不是么?」 「一切可真是太巧了!我险些都信了,这些全是意外。」神龙说完,视线扫过在场的几个老臣,最终顶在宗正身上,「堂叔祖,我大哥的死,恐怕不是一场意外,可父皇不愿意沉究此事。我该如何?」 神龙语毕,承庆殿里已静得落针可闻。 作者有话要说: 神龙:当着你们的面说我爹坏话了。现在我叫你们的名字,你们敢答应吗? 老臣:……mmp! 感谢bones的地雷。 第48章 仁善与狠辣[vip] 大周不似前朝,在皇子们成年之前,把他们看管得一步不准踏出宫门。此番典籍带着太子微服出宫,算不上秘密,有些老臣甚至听到太子出宫的风声,还换了衣裳往自己猜测太子可能出现的位置游荡,想和小太子来一场命中注定的相逢,亲自看看小太子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当市集发生马匹踩踏顾客,导致京兆派巡城司的人马前去维护治安的时候,消息灵通和脑子转得快的朝臣纷纷猜出太子出宫后去了什么地方。只是贩马的地方难免会有激怒马匹进而发生意外的事情,他们笑过便罢了,未曾深想。 第86页 直到事后,太子将一群胡奴送到顾府,要求顾剑帮他探查其中内幕,许多臣子才惊出一身冷汗。 ——若是其中没有任何问题,太子遭遇危险之后,最先应该做的是回宫宣召太医诊治,可太子偏偏带着一群人去了顾府,顾剑随即又急急忙忙的把大理寺、廷尉府和京兆都叫过去议事。 要说其中没点猫腻,谁信呢? 太子未曾对自己的举动加以掩饰,顾剑也就没有故弄玄虚的做任何遮掩的动作。 于是,朝臣之中,凡是该知道、想知道太子是不是遇上了什么「意外」的朝臣都把关注的目光全部都集中到了顾家门口。无论白天黑夜总能看到拿着银钱试图贿赂顾家僕妇打听消息的人。害得顾剑不得不把府中僕人全部集中在一块,三令五申的强调绝不会对府外之人透露只言片语,甚至真的剪了两个胆大包天敢在外面胡说八道的下仆舌头、把人发卖掉,才剎住突生的歪风邪气。 可前来打听消息的人,本来就是认为自己能够打听不到真实内容——谁家不是几进的大宅,被重重院落和僕从包围,门房之类能与外人接触的僕从定然什么消息都听不到——他们非要重金贿赂顾家僕妇真正的目的就是想要试探顾家的态度。 当顾剑重刑责罚伸手的僕从时,他们已经达到了试探的目的。 太子遇上的危险背后定然隐藏了极其重大的问题,才会让顾家态度如此慎重。 明里暗里打听消息的朝臣偃旗息鼓,对于朝廷如何处理背后的事情翘首以待。 可泰兴帝偏偏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接连几日该吃吃、该喝喝、该玩玩,一丁点反应都没有,连太子都躲起来「养病」了。 这让参与调查太子遇袭事件的几位官员都感到了强大的政治危机。 若非陛下与太子生出嫌隙,事情闹得人尽皆知,为何不处理? 这才是老臣们非要入宫,藉口「太子病痛陛下为何不去探视」施压,逼迫泰兴帝前来承庆殿探病的最重要原因。 泰兴帝和太子之间的僵硬态度,他们看得清清楚楚,太子又表现得乖顺服从,本以为太子被崔皇后在后宫养了太多年,早磨平了性子,毫无进取心和才能;不想太子几句话之后就转变了局势,他表面上傲慢骄纵,实则每一句话都推着泰兴帝给自己伴读更好的未来。 ——泰兴帝恐怕被穆怀渊那张脸吓傻了,忘记典籍推举来的六个伴读里面没有一个省油的灯,居然敢应下许诺官职的赌约。 这种必输之赌…… 嗨呀,有空应该去安平大长公主府上多走动走动了,问问穆怀渊有没有喜欢的姑娘类型。这种有大才、有太子护着、没家族的年轻男人,简直是每个高门梦寐以求的女婿人选。 话又说回来,周记出言试探太子,自是存了考校他的心思,可太子把话全说了,反而让周记被逼到必须表态的地步了。 ——秘密听完了,若是不表态,也会被各方势力驱逐的。 周记听完了太子的话,仗着年事已高,默默捻了块点心塞嘴里慢慢咀嚼,拖延时间。 太子的意思他听明白,无非就是太子很清楚前朝搞事情的肯定有从来不老实的禄王,但后宫里面也有一位或者几位高手等着挖塌了他东宫的墙角,把太子从位置上推下去,而陛下知道一切却装聋作哑的不管是还逼着他装病修养,引来太子的不满,意图反抗。 纵然是泥人还有三分土性呢,谁遇到这种事情肯定都要生气的。 太子因为陛下的态度不悦,周记完全理解,可问题是,现在太子把事情在他们这群老臣面前全摊开了——他们到底该怎么做? 劝太子要对陛下孝顺,忍耐过这一回不是不行,可君臣之间都是相互选择的,他们过来试探太子,太子给出了漂亮的答卷,现在轮到太子丢给他们考题,他们一群纵横朝堂数十年的老臣反而要让太子当缩头乌龟? 别说退缩,哪怕稍微有一点办得不够出彩,也显不出他们的本事来。 周记等老臣当然不是想不出比「劝说太子孝顺陛下,忍下一时之气」更好的办法,可能让太子觉得舒坦的办法,必定会让泰兴帝不舒坦。一旦泰兴帝在龙椅上再坐个十年八载的,太子下面那群弟弟们全都成长起来,进入朝廷任职了,到时候太子面对的形势肯定会更为严峻。 自古以来能继承大统的太子也没几个,多数都折在了「父皇」们漫长的生命之中。 他们为太子而得罪年富力强的泰兴帝值得吗? 这个问题出现的瞬间,周记心里就有了答案。 他当然宁可跟着脑子清楚的太子冒风险,也不愿意泰兴帝长命百岁,否则自己想到泰兴帝在位这么多年来闹腾出的混蛋事情就没办法长命百岁了。可在表态之前,周记需要先确定太子有稳住泰兴帝,别让陛下看到其他孩子而把他废掉的能力。 口中小小一块点心完全被嚼碎了才咽下肚,周记慢吞吞的说:「殿下,大周自立朝以来,三代帝王饱受兄弟阋墙之苦。今日殿下又逢此难,而陛下不欲再生出这种祸端。殿下准备日后如何对待后宫妃嫔所出子女?」 「母后从不曾亏待我任何一个兄弟姐妹。」神龙捧着茶碗回答,他脸上笑容亲切,眼神却透着几分惋惜,「我病癒之后,特意询问过母后弟弟们为何不与我一同读书。当时母后告诉我,过去不在一起是因为我的病不方便,可宫中教习山与皇帝的确实同一批老师,让我不必担心。」 第87页 「母后善待我的兄弟们,我自然也要学着母后,不浪费她多年苦心。」 周记:「……」 太子这回答真的太没有诚意了。 崔皇后善待庶子庶女们,那是为了少让他们知道上下尊卑,一个个都培养成呆头呆脑的君子,别想不该想的,给自己儿子添麻烦。太子现在随着崔皇后的做法继续无妨,可五年之后、十年之后呢?难道要让他的弟弟们继续在宫里结婚生子,然后带着孩子一起读书么?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长兄如父,殿下不妨再多考虑考虑几年后的事情。」周记转过堆满皱纹的老脸,郑重的看着神龙,等待他给出合适的回答。 「我病了多年,错过诸位贤弟成长,心中遗憾。愿在弟弟们成年后,向父皇进言,将他们留在京中,免受颠沛流离,也不必在穷乡僻壤里过得困苦。」 神龙眼神清正,义正词严,仿佛天下的道德表率,可周记听完他的计划,兴奋得只想把拐棍摔地上。 妙啊! 大周连续三代了,出京的王爷就没老实的,各个心心念念着搞点事情再杀回京城来做龙椅。归根结底,他们不就是仗着有封地,能在封地里面铸钱,贩卖盐铁么。只要把人都留在京城里安置妥帖了,有没有封地、封地的事情如何,这群从来没接触过具体庶务的年轻皇子们就算再想插手,也不会明白操作流程了。 当然,前提是京中有着意图不轨的王爷时候,当皇帝的能忍住噁心不把他们手起刀落了。 神龙笑了笑,继续道,「至于兴业,我欲将他一辈子留在宫中。宫外不如宫内方便诊治,宫里头的药材也齐全,吃药都不必兴业自己出银钱,而且也方便母后去探望他。最重要的是,免得有杂事扰了他的清静。」 一声轻飘飘的嘆息在殿内飘散,「兴业年纪不小了,一直心怀壮志,想做一番大事业。我怕让他出宫,会被那群逢擅长阿谀逢迎的小人利用,寻了女子给他开荤——太医明说过兴业万万不可受房劳之苦,否则必命悬一线。」 「太师以为,我的安排妥当不妥当?」 这办法如果还不算妥当,那真是没什么不妥当的了。 在太子的安排里,只要诸位皇子不是心怀不轨的,一辈子在京中享受荣华,确实省去了许多烦恼,有困难还可以随时入宫,直达天听;但同样的,没有足以隐藏人手、战马、兵械的封地,他这群兄弟们也就没有了支撑野心的基础,能少给他没事找事。 办法可谓是仁善与狠辣并行。 「殿下果然聪慧。」周记彻底放心了。 他终于把自己的态度亮出来,「殿下遇袭的事情没背着人处置,朝中臣子各有各的猜测。只是碍于陛下的态度暧昧,才不曾说些什么。既然人证无证聚在,找个御史当堂状告派人处理马匹踩踏事件的京兆不作为,逼着京兆解释此事便可以一样接的把所有事情都扯出来。」 「只是殿下可要想好了,您这么做等于动了陛下的面子。」 「陛下被人伤面子的时候,最爱事后动伤他面子之人的里子。殿下除了太子的名分,什么依仗都没有,在陛下面前不堪一击。」 神龙平静回视,「太师只管在禄王入京后安排御史状告京兆,其他的事情我自有安排。」 小人有小人的用法,张曦不是正等着在他面前表现进谗言的本事么?正好给他个机会。 这一回他不但能全身而退,若是运气好,还可以把隐藏在幕后的这群人全揪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哐哐哐,感谢小天使的积极订阅。因为有大家在,我靠着订阅杀出重围了(其实也就平均800个订阅真不算高,只是跟我同榜的文比我更少罢了),这一期榜单逆天改命了。没有别的办法感谢大家,今天三更,最后一更还是半夜,爱你们! 高门的选女婿目标——才能高昂,没爹没娘。 神龙:哇,穆怀渊,你是理想型啊! 穆怀渊:没毛病【看神龙】 今天出现宫室的问题,正好说几句。 古代穷人房子建成什么样子的都有,不具有代表性,略过不提。 百姓中的富户家会把正房、偏房、牲口房、柴房围起来,把黄泥或者茅草的房子建成砖石结构的。 高门大户的房子呈现回字的格局,是由内向外一层套一层,每一层内都有完整的建筑结构,也就是大家看小说时候常见的「几进的院子」。 皇宫是一层套一层的极致,中轴线上的宫室地位最为尊贵,全部属于帝王居所。 关于最开篇那里,我说神龙住在寝殿正殿,伴读们住在正殿外的两行联排套间,实际上占地面积大概是神龙使用了一个至少30间房子的超级套间,在他的大套间外面十米以上的距离,才是伴读们的房间。 这也是为什么说宫人们进进出出之后,伴读们才听到动静推测里面可能发生了什么事情的原因。 和大家现在住几十平米或者最多一个三百五百平米别墅没啥可比性的。 第49章 成大事者[vip] 神龙表现出的无与伦比的自信,让周记这个小半辈子不得不与没主意的泰兴帝打交道的老臣欣慰不已。 ——当臣子的有时候不怕皇帝主意正,就怕皇帝什么决定都做不出来。 周记等老臣心满意足的离开,典籍单独留了下来。 第88页 典籍怀疑的先看了穆怀渊一会,才对神龙说:「怀渊提前对你说过我要安排他出京的事情了?」 「师兄年纪渐长,不好继续出入后宫,还是老师想得周全。」 神龙的乖巧应对,平復了典籍心里的怀疑,总算没再多问其他,于是,他错过了立刻知道神龙酒后胡言,把心里那点小秘密一股脑全对穆怀渊说了的机会。 大弟子除了情路不顺之外,没有需要他操心的地方,于是典籍把注意力放在神龙身上,苦口婆心的说:「周记已是三朝元老,他考校你的时候,不要总表现得锋芒毕露。多让他操操心,你跟着能学到不少办法。」 「多谢老师提点。以后我会和周太师柔声细语的。只是第一回见面,不能让他觉得我太软弱了。」神龙带着点苦涩的说,「君臣之间免不了也有争权夺势的时候。我情况特殊,虽然身上带着股奇异传说,可说到底还是不曾像大哥一样受过正统的储君教育,臣子们难免对我有些煳弄敷衍。」 「正因为太师是三朝元老,在朝中门生故旧众多,我才一定要对他表现得强势些。」神龙抓抓脸,「就是想讨个巧。周太师日后对我表现得恭顺,其他朝臣看了周太师的态度,也不好太过放肆。我就能省了天天被人试探考验的麻烦了。」 典籍点头,认可神龙的说法,「你心中有分寸就好。」 他视线转向如同得到新生,明摆着精气神都不一样了的穆怀渊身上,惊讶的上下打量了好几回,心想莫不是大弟子这几天也有什么奇遇?不然之前还一副沉浸在求而不得苦楚中的样子,现在怎么就随着天气春暖花开了。 等回去,可要好好询问一番他在宫里跟太子又出什么事了。 「怀渊,今日你行李收拾好了吧?」 穆怀渊孤身上前,「弟子入宫时孑然一身,走也该……」 「老师,我给师兄收拾好行李了!」神龙立刻插嘴,招手让紫荆送来一份长长的单子,摆在桌案上指着单据给典籍解释,「师兄穿艷色好看,枣红、石榴红、大红、胭脂色、甜杏粉、鼠鼻粉的道袍我让针线房的一样给师兄做了一身,师兄跟着一起学骑射,曳撒、衬袍等等,照着红、蓝、绿、黑一样也做了一身替换着穿洗。我和师兄下棋前前后后输了八百两黄金、一千五百两银子,十块端磨、六个砚台,并六十四匹绫罗绸缎纱。」神龙强调,「这些都是师兄凭本事赢来的,老师让他带走,不然他空着身子进宫,再空着身子出去,岂不是让我笑话我对待伴读刻薄。」 典籍似笑非笑的斜睨了穆怀渊一眼,点头说,「愿赌服输,重信诺是好事。不过我出来没带几个人,这些东西没法拿回去。」 「老师不必担心,我已经让内侍去要车了。师兄离宫的时候,让宫里的马车跟着把东西一起送去公主府上,绝不给老师和师兄添麻烦。」 「好啊。」典籍重重在穆怀渊背后拍几下,心里想着你小子可以啊,人没哄到手,财物倒没少拿。 等到他和穆怀渊上了马车离宫的时候,后面足足跟了十六驾大车。 典籍摇着扇子嘲笑穆怀渊,「瞧瞧你,没得到人家的心,倒是让人先可怜上你,担心你离宫把自己穷死了,想方设法的给你补贴。宫里的东西全部打过印记、上过名册,哪些东西送到了哪个宫殿里之类的都是有数的,就没有一样找不到记录。你现在可好了,神龙一股脑塞了这么多金银、衣裳、布匹、家具给你,起居註上肯定记载了,你也算名垂青史啦。」 「若我开口,还能把师弟的二百甲士也要来,老师要试试么。」穆怀渊被老师挤兑得有些恼羞成怒,干脆掀开底牌,免得他再试探自己。 「啪嗒」一声,扇子从手下掉下来,狠狠砸在典籍腿上。 他狠狠搓了一把脸,发现刚听到的不是错觉,惊疑不定的说:「这才几天,你和神龙之间竟然峰迴路转了?」 穆怀渊眉目舒展,眼尾藏着一段快意,说出来的话却再次让典籍跌掉了下巴,「他酒后胡言,对我表白内心,抓着我衣襟睡了一整夜,到了第二天却什么都不记得了。我、有他这句话对我来说便够了。」 「所以我没告诉他什么,反而藉机狠狠教训了神龙一回,让神龙误以为自己酒后无德,喝醉了会耍酒疯闹人。再在他误会自己喝醉酒之后做了见不得人的事情惹恼我的情况下说自己要走,后面车里那些东西,都是他对我表歉意的。」 穆怀渊越说越得意,他终于发现老师脸色不好看。 他抬手压了压掩饰不住上扬的嘴角,最后说一句话当总结,「过去我盼着殿下处事凌厉些总是不成,没想到因为我要离宫,他自然而然就强硬起来了。」 这话一出口,真是炫耀至极,穆怀渊身上那股光芒简直刺得典籍眼睛疼。 典籍狠狠冷笑一声,「有情饮水饱啊。正好,我看你接下来就不怕南面的酷暑和潮湿了。」 「老师已经寻好了我的去处?」 典籍捡回摺扇,狠狠敲了脑子突然不好使的大弟子几下,翻着白眼说:「好地方不好找,难道差的还能找不着?穷山沟多的是!我看你真是高兴傻了,卫琰是吏部尚书,他儿子今年也要科考。陛下一句话说出去的容易,现在等于把太子的六个伴读全都架在火上烤。多少人家都得盯着这回的恩科。卫遣本来能取个不好不坏的地方安安心心攒资歷,现在可好了,陛下是肯定要去你破烂地方苦熬的,卫遣也就只能跟着在穷山恶水的城镇里挑选了。」 第89页 穆怀渊总算从与神龙两情相悦的欢喜中清醒,跟着头疼起来。 要他说,卫遣真的不适合去地方苦熬,光是乡下的破败荒芜,卫遣的身子骨就吃不消;不过,以他争强好胜的性子,哪里肯憋屈的靠着家中权势留京呢。 穆怀渊和典籍在回家的马车上商讨日后的事情,神龙也没闲着。 借着崔夫人入宫探望崔皇后的时机,神龙请崔夫人回家时对孙媳妇张婉说,请张曦过府一叙。 于是,第二天,神龙「替」崔皇后把给娘家的赏赐送去已经独自过活的崔家三房,成功和女儿成婚之后就准备动身外任的张曦在崔府碰面。 「殿下驾临,有失远迎,臣失礼了。」张曦装模作样的在崔家府门前对神龙行礼,客气得简直不像他了。 张曦表现出「我们绝对是意外碰面」的演技了,神龙自然不能落后。 他亲自上前把张曦扶起,客客气气的说,「突然出宫上外祖母家,是我打扰侍中和表嫂相聚了。」 他回身指了指身后塞得满满当当的几驾马车,笑着说,「我还要正房寻外祖母,就浪费侍中的时间了。」神龙说完跨步进门被侍女们请去正房。 内侍们搬运起崔皇后的赏赐,张曦跟着侍女从偏门进去,往张婉的院子里走。 表面上看起来如此,到了他们被人引着走过几条小路后,神龙和张曦一前一后被送去清静的小院里。 张曦着急的问,「殿下急着找下官前来,是不是宫中出了什么变故?」 神龙不紧不慢的喝了口果露才说:「侍中的新职务已经下来了,为新安郡守。算不得什么好地方,不过民风淳朴、善于教化罢了。提前恭喜侍中归来便可为相。」 张曦摆手,「这一去还不知道是好是坏,殿下恭喜得太早啦。」 张曦话说的半是客气半是试探,可神龙当着他的面真的点头认可张曦的说辞,「是啊,我觉得这一去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了。」 张曦面上当即变色,「殿下这是什么意思?您当初劝我外任时候不是这套说辞啊。」 「侍中稍安勿躁。」神龙比划了个手势,示意张曦坐回位置上,把玩着手中的荷包说,「王鸿似乎与侍中私交甚好啊。可近些日子以来,王鸿的夫人很喜欢带着儿女入宫往凤栖殿跑呢。你前往驻地赴任,想要回到中央快了需要三五年,慢了六七年也有可能。在官员内部已经商量好把权利转移给王鸿了,所以他才这么积极的要给母后『效犬马之劳』吧。」 「父皇喜欢听好话,喜欢臣子对他忠心,他有什么提议都坚定的站在自己这边。可父皇又不需要太多这种臣子。我最近总能意外碰上王鸿,发现他这个人很会说话。」神龙点到为止,说完就停下来去看张曦。 张曦哪能有什么好脸色! 他自认是个小人,但对自己的党徒还是很照顾的。 与王鸿立下通家之好后,亲自给即将过继到自己家里的侄子说定王鸿的长女,就等着王鸿女儿及笄好去下聘礼了。王鸿倒好,明明与自己谈好了儿女婚事,转头居然带着女儿往宫里跑,这是当他要去外地就等于死了吗?! 神龙抬眼瞥了张曦一眼,发现张曦脸色难看,故作惊讶,「咦,难道此事是王鸿自作主张?」 「多谢殿下提点,臣一定处理好此事。」张曦眼神血腥的表态。 神龙却按住张曦,对他摇头说:「侍中太急了。你身边的官员大多能说会道,怕是单单针对王鸿一个也没什么用处。何不送个既能顶替你,又不会碍着你的人到父皇身边呢?到时候对方向父皇时时提起侍中,侍中还能早些回京。」 神龙对张曦拱手,起身离去,回去正房与崔夫人寒暄,然后乘坐马车施施然回宫。 作者有话要说: 神龙:这顶绿帽给你儿子带回去吧,小小礼物不成敬意。 张曦:……老子要怒啦,王鸿你个老王八,你给我出来!我知道你在家,有本事搞事,你有本事开门啊!! 感谢千千千的地雷x2,朝花夕拾杯中酒的地雷 第50章 打草惊蛇[vip] 穆怀渊是最先离宫的,神龙在他走的时候,给穆怀渊准备了许多东西。虽然都挂了「赌输」的名义,但当沈瑜和顾念也与神龙挥别后,他一口气点了六份一模一样的礼品送到各位伴读家中,总算抹消了外界对于穆怀渊的恶意猜测,也让臣子们知道太子并不是不通世务的,对他放心了不少。 泰兴帝不提神龙「病癒」的事情,他就继续在承庆殿里修养。 每日清晨,神龙把小路念奏章的声音当成侍弄花草的背景音乐,到了用去凤栖殿早膳的时候,小路这一整天都不必再出现在他眼前碍事了。 今日神龙照例在崔皇后宫中用膳,笑着说起自己养的梅花,「紫荆之前还说我给梅树施肥把宫里弄得臭气熏天,结果今年的冷得晚,梅花一开就比往年花都丰盛。我特意摘了一枝梅花插了瓶子带过来,母后可要好好摆起来,比味道比香料怡人多了。」 点着的香料再怎么样都有些古怪,远不如自然的香气清新怡人。 崔皇后处理宫务,安排事情,每天要说许多话,嗓子不算太好,点香对她来说就是件很有负担的事情。 神龙知道母亲嗓子不好,每次到了开花时节都会捧过来一些讨崔皇后的欢心。 第90页 崔皇后用得差不多了,听说儿子又送花过来,立刻放下筷子,笑着说:「快把太子送来的花端上来。」 暗红色的长颈瓶里探出一支姿态幽雅的梅花,消瘦嶙峋的枝丫上挤着数量惊人的花苞,像个纤巧的姑娘非要扛着超过自己体重的行囊一般,竟让梅枝生出几分古怪的倔强。 崔皇后喜欢这种生命力顽强的鲜活,哪怕其实这种开花的密度不合时人审美,她仍旧眉开眼笑。 崔皇后一高兴,不小心的脱口而出:「还是神龙贴心,什么好事情都惦记着我,不像兴业……」 神龙心里勐地一条,抬眼去看崔皇后。 他不知道是不是最近盯着后宫里可能害他的皇子的事情让自己太敏感,但崔皇后下意识闪避的眼神,实在让神龙没办法不多心。 他沉默的看着崔皇后,没有催促逼迫崔皇后回答,崔皇后却在神龙宽和平静的眼睛里无法忍耐了。 她神色失望,没有为小儿子做过的事情遮掩,「兴业今天跳出来,对我说你身子骨不行了,他请求代替你年后招待使臣。」 崔皇后不解的蹙起峨眉,明媚的大眼睛里全是疑惑:「我自认未曾疏忽过对兴业的教导,为何他能想出如此异想天开的事情来。难道你身体不好,还能比他更差么?」 「兴业?」神龙也有些愣神,过了一会摇头,「我觉得隐于幕后的人,大约不是他。」 崔皇后点头,「我也认为不是他,或者说他只是让人哄了主动当挡箭牌,所以已经让人继续盯着后宫的动静了。谁与兴业宫里僕从有过交往联络的事情还没有个结果,我才一直没告诉你的。」 崔皇后发觉神龙也放下了筷子,对他说:「陪我在宫里走走消食。」 刚吃完早饭就散步?看来母后是有话要说。 神龙跟上崔皇后,母子二人在偌大的凤栖殿缓熘达起来,崔皇后将一只荷包塞给神龙,柔声道:「你给伴读们赐下物品后,顾侍郎的夫人昨日入宫谢恩,送了不少物件感激你在宫里对她儿子照顾。我瞧了瞧礼单,都是寻常物件,只有这一只荷包写明了是顾侍郎夫人亲手缝制的让宫人呈上来,打开一看,里头果然有东西。」 「你在『养病』,不曾出宫;顾念又不能随意进出宫闱。顾剑送不进来消息,约莫是他夫人特意想出的法子。」崔皇后笑着摇头,「这法子太冒险了,我已经示意过顾夫人不要再做,但里面东西是特意给你送来的,你看看吧。以后这类尔虞我诈的事情,都需要你自己斟酌,我就不插嘴扰乱你思维了。」 「我又不介意母后看。」神龙把荷包里面叠了好几折的信纸取出展平,上面详细的写出了从封珉一族胡人和马贩子口中审讯出来的内容。 崔皇后推拒了神龙分享自己观看手掌,摇头道,「穆怀渊当初说的话我很厌恶,但他说的没错,权势就像是个怪物,会把人变得不像自己。权利这种东西,一旦沾手了就总会惦记着不想撒手,得到的越多越不满足。我不想因为权利毁掉我们的母子情分。」 崔皇后无奈低笑,「傻孩子,你母亲不是个无欲无求的圣人,别把我想得太好。」 「母后,你就是最好的。你一直都太自谦了。你不敢碰前朝的权利不是因为那会养大你的权利慾,而是礼法阻止所有女人碰触权利,动摇他们的统治罢了。前朝母后临朝代掌国政的时候比那群混帐皇帝胡作为非要好得多。」神龙不是这时代的老顽固,他可不觉得男女在脑力活动方面有差距。 这世界上只有聪明人和蠢人,与性别没一丁点关系。 崔皇后当然也明白脑子好不好用跟性别没关系的道理,可这种话惊世骇俗的话怎么能随便说,要是传出去了,简直要在朝堂上引起轩然大波。 她吓白了脸,惊声制止神龙再深说,连连叮嘱:「神龙,你在外面说话一定要注意些,不可如此随性。」 「母后放心,外面也没人值得我『乱说』。」神龙边与崔皇后闲聊,边把冒险送进宫中的审讯结果看完。 神龙把封珉一族带走后,送去了顾家就回宫了,不知道后来为了查清其中到底隐藏何事,惊动的远不止几个官员。 马商想着,意外出现在市集的小郎君能够引起特意培育的马匹「犯毛病」的,用膝盖想都能猜到定然是个极受宠爱、地位也极高的王公贵族。那群胡奴帮他做着要命的活计,好不容易扒上这样一条金大腿,哪里还会甘心在小郎君手下继续做马奴任人驱使?他们肯定会把掌握的秘密说出来,好给自己换个往上爬的机会。 马商想到可怕的未来,顿时什么都不要了,直接往城外逃窜。 神龙把人塞到顾剑府上之后,潇洒回宫,可顾剑身为户部侍郎职权是不能去管探查案件、追击兇手一类事物的。反正太子把人送来的堂堂正正,顾剑也就没背着人,直接派家丁把大理寺、廷尉府、京兆的官员全请过来了,理由都是现成的——有人意图谋害大周太子。 这下子等于捅了马蜂窝,大理寺直接来人把胡人和顾剑「请」去办公地点谈话,廷尉蹲在大理寺的办公地点跟着问询,京兆发现马商已经跑出京城了,立刻派官员直奔京郊大营求助,迅速画了一副马商的肖像,说清楚体貌特徵后要求京郊大营出兵抓人。 可怜马商这一回入京的全部家当都丢下来,最终还是没能逃出京郊二十里,就被虎啸营憋得发慌的官兵们给抓回来,捆成粽子丢进大牢里里面严刑拷打。 第91页 胡人只负责训练马匹,马匹具体要送到哪里、做什么用处他们一概不知,甚至有些汉话都说得颠三倒四,只有封珉能把事情详细的描述清楚。来回验证过他们知道的内容有限,而且并未隐瞒后,大理寺把人重新交还到顾剑手里,让他们作为太子买下的奴僕进行登记,安置到了附近的庄子上做工。 至于那个逃跑又被抓回来的马商就那么被太子特意叮嘱过的好运气了。 他是谋害太子的计划中重要的一环,又心虚逃跑,摆明了知道许多内情,廷尉府和大理寺刑讯好手集中到了一块招唿他,没出半日的功夫,就把马商嘴巴撬开了。 无论隐藏在幕后的是哪一个,都不可能蠢到以富贵身直接与马商直接联繫,刑讯的结果,让参与的官员发现马商背后居然不是一伙人,而有三波。 一个从他手里专门订购名贵血统的马匹送进宫里博取泰兴帝的宠爱,以这个理由出面的是禄王府上的一个小管事,他同时还在其他几名马商手里订购名马,也就是名面上马商的主人。 其次,有一伙人要求他们训练马匹能够按照香料浓淡而与人表现得亲昵。 最后有一伙人,要求得与第二伙人几乎一样,但香料浓郁到极致的时候却要马匹做出攻击姿态把人摔下马背往死里踩踏。 马商一想三伙人的要求完全可以结合起来,干脆自作聪明的想出来一个一条龙的办法,要求封珉极其族人如此培育马匹。这才造成了封珉一直认为马商只受僱于一人的结果。 通过马商的供述,第二伙和第三伙前来与马商接洽的都面白无须、声音沙哑又尖利,肯定是宫中的宦官。 但宫中内侍足有几千人,与马商有联繫的两个从相貌上都不具备强烈的个人特色,凭着「单眼皮」、「薄嘴唇」之类的描述想要在几千内侍之中找出两个人来,难度无异于大海捞针。 若有泰兴帝的旨意,他们压着马商从内侍中指认有找到人的可能,可泰兴帝偏偏当做什么都没发生,直接让太子养病了!现在大理寺、廷尉府、京兆、京郊大营全部参与的官员对于能不能处置、如何处置马商都产生了疑惑。 顾念始终见不到太子,无可奈何之下,只能出此下策,把一些对太子说清楚,问问太子到底有什么打算了。 神龙看完,把信塞回荷包,「宫外的线索就算是断了,内宫还需母后多帮我盯着。幕后黑手怕是来者不善。」 而且,说是有三股势力纠缠其中,禄王看着清白无辜,谁又能证明剩下两伙人里面的太监没有禄王的人? 亲王也是由官宦伺候的。 回去承庆殿前,神龙把信在凤栖宫中点燃烧得一丝不剩。 该闹出点动静,方便打草惊蛇了,否则敌暗我明怎么能抓到对方呢。 神龙将手搭在眉骨上,对着冉冉升起的朝阳微笑。 作者有话要说: 于是,神龙开启了脸t之路(并不)。 上一章好多妹子说没看懂,建议回去看一看35章的剧情。 内容简单点说就是朝廷权势倾轧,争权夺利——我解释的真的好敷衍orz 第51章 错了[vip] 为伴读们准备过出宫的礼品后,神龙顺势「病癒」了。 与崔皇后一同用过早膳,他带着宫人慢悠悠的散步去听政殿侧殿,有了之前老臣们「探病」的一桩闲事,再来侧殿专门留给他的书房时,听政殿附近办公场所里,不管是尚书台、御史台、符节台还是丞相诸曹的官员都在神龙走过时齐刷刷的出来对他问候。 「以后每日得见,若还如此多礼,就要折杀我了。」神龙客客气气的顶住领头官员的手臂,笑着打趣。 他视线隐晦的往御史台处瞟了一眼,御史台的官员们看着都十分沉静刚正,竟然没有一个瞧着像是周老太师安排的人。 这才是正经官员该有的样子,如果官员全是成天到晚把心里想什么挂在脸上的,神龙真要对这个皇朝绝望了。 「我刚刚接触政务,多有不懂之处,到时候要劳烦诸位指点了。」神龙与官员们回礼后,继续往前,进去给泰兴帝请安。 辅一入内,热浪铺面而来,神龙霎时热出一层细汗。 他视线在大书房里转了一圈,硬是没看到应该坐在里面当摆设的泰兴帝人影,只有孟开躬身立在角落,一副心虚的模样。 ……泰兴帝不会以为他是来兴师问罪的吧? 神龙心下好笑,摇了摇头,直接说:「如今日子渐渐暖和了,地龙是不是烧得太过了?进出来回增减衣物,容易着凉,对父皇身体不利。」 「整个裁云殿地龙烧得都很足,让殿下费心了。」孟开犹犹豫豫的说完,偷偷用眼神往立在桌案后头的大屏风瞟了一眼。 神龙顿时了悟,看着屏风落在地上细细的几只木脚,心想泰兴帝体力还挺好,手指和脚尖支撑着超重的身体还能挺这么久。 既然泰兴帝不觉得累非要装做人不在里头,那他就更不着急了。 神龙笑嘻嘻的说:「不喜走动也还是会有出门的事情,父皇不是少年了,须得保重身体。你日日随侍父皇身侧,怎么不劝着点呢。若是父皇真病了,且不说你要跟着吃瓜落挨板子,母后又要心疼得偷偷哭泣了。父皇就像天上的日头,若是天不亮,百姓的日子就没办法过了。」 第92页 神龙翻来覆去、引经据典的挑了无数种君主不保重身体,导致国力衰弱的史料出来,硬是把同一个话题在大书房里说了小半个时辰。 最后连孟开都不再变着花样回答,僵着脸称「是」,回復自己会看着点泰兴帝,不让他胡闹。 神龙耳朵听到屏风被撞出细微「吱嘎」声,终于停下故意折腾泰兴帝的废话,幽幽嘆了口气,说:「其实我今日过来,是想告诉父皇,养病时候我仔细考虑过了,父皇这么多年始终坚持不处置皇叔就是为了个好名声,我不该为了自己而让父皇功亏一篑。唉,可惜父皇今日却不在此,不能让我把心里话亲口对父皇说出来了。」 「我回去阅读奏章,学习如何处理政事了。」神龙说完,抬脚就走。 刚跨步出门,大书房里骤然一声闷响,神龙赶忙抬手以衣袖掩面,遮住欢快上扬的嘴角。 活该,不是很喜欢躲起来当缩头乌龟么,就让你龟壳狠狠砸地上,看看能不能把龟壳砸碎! 泰兴帝是个无能的人,他平凡至极,凡人该有的缺点他都有,凡人的优点他也有一些。 泰兴帝在乎的是身后名,因此,当神龙表示体谅泰兴帝的梦想愿意自己受委屈之后,他又反过来感觉对不起儿子,一面在心里狠狠咒骂禄王,一面公许给神龙许多好处。 泰兴帝摸着自己渐渐丰满的大肚子,爽快的在臣子前来请求泰兴帝快点处理加急奏章的时候表示,「太子就在偏殿,朕不耐烦这些,你们以后有急事只管去寻太子。太子也无法的时候,再一起来到朕这儿来。」 臣子简直被惊呆了! 当皇帝的最重要的是什么? 当然是将权利紧紧抓在自己掌心。 歷朝歷代的君主为了防止被臣子辖制,手段尽出,甚至天家父子争权,骨肉相残也不是稀罕事。泰兴帝这么多年来即便表面上捧着禄王,有好处的时候可从来没带上他;因此,臣子们才会在太子刚刚被册封后就受了泰兴帝的指示「回去养病」感到合情合理。 ——太子的出现不就意味着皇帝老了,要有人跟泰兴帝分权了么。 泰兴帝拿当初辖制禄王的手段辖制亲儿子太正常了。 结果这才不到半个月的时间,泰兴帝居然直接将批覆奏摺、处理政务的权利给分了出去,让太子自专! 能够随意处理国政的太子和皇帝还有什么区别? 「陛下,此事恐怕……」 卫琰惊得立刻就想问问泰兴帝又犯什么毛病,可还没等他把话说出口,已经有臣子大声称赞,「陛下圣明,如此天下人必定知道天下父子和睦,当为世人楷模!」 「太子体谅陛下,陛下宠爱太子,臣心里真是羡慕极了。」 不光有臣子觉得泰兴帝无能懒得侍奉他,即便是佞臣这时候也是顺着泰兴帝的话说的。 在他们看来,泰兴帝这主意也没什么不好,新来的小太子从没接触过政务,年幼单纯,这些年来从不曾在外显露什么超常的才能,又长于妇人之手,肯定也是个好煳弄的。 若是能把泰兴帝和太子父子两个都煳弄住,未来几十年朝堂上不就更安稳了么。 因此,泰兴帝这个决定居然除了卫琰这种严守礼法的臣子外,无一反对。 卫琰面色沉沉的出了大书房,同僚马上有人过来与他低声说:「你何必做这副难过的模样。太子与陛下不同,年轻聪慧,稍加琢磨就有可能做个明君,总不会比陛下差吧。」 卫琰苦笑,「天无二日,国无二主。陛下让太子决断政务不必事实徵求他的意见,国家怕是要乱套了。」 同僚往天上比划,隐晦的说:「辅佐太子殿下再怎么着也不会比辅佐陛下更累了。连年在百姓间徵选美人,民怨沸腾啊。」 提起这件事,连卫琰都找不到话替泰兴帝美言了。 他是真的不明白,后宫美女如云,人数之众怕是比全国的官员数量还多,泰兴帝又不是非要新鲜的未嫁女,那么他何必总要求新人入宫?就后宫目前这群嫔妃,再拉到泰兴帝面前,他都认不出几个来。可泰兴帝既不热爱游猎,又不喜欢兴建宫室,比起这些奢侈的爱好,挑选些美人入宫消遣,真的已经是十分节俭朴素的爱好了。 只是「人」这种资源不像其他,从出生到长成需要十几年的功夫。 民间能养大的女孩本就比男子少,泰兴帝再连连征女,直接导致民间家中有女孩的家庭里,稍有姿色的都生出奇怪心思,想要用女儿搏一场富贵,而不肯轻易许嫁;哪怕家中的女子无盐也要掏出一笔不菲的嫁妆方可聘娶。 百姓娶不到妻,自然也就生不出孩子,直接导致的结果就是大周明明国力还在上升期,偏偏人口数量不升反降。 卫琰虽然不在户部,但顾剑经年眉头深锁,看谁都像是欠了他几百万两银子的模样留给卫琰的印象太深刻了。 如果可以,卫琰当然不愿意看到国家因为皇帝好色而衰败,但是要让他劝泰兴帝换种更浪费钱的玩法,卫琰摸着良心实在是张不开嘴。 宇。 熙。 独。 家。 可不管怎么说,这都不该是出现泰兴帝活得好好的,却让太子监国的理由。 卫琰心累得很,烦扰的反覆捏自己生疼的额角低语,「我儿子都给太子做过伴读,难道你以为我想讨人嫌,非要一直说这种话么?现在瞧着陛下与太子关系亲近,把一切都託付给太子监管,但谁知道陛下的宽和能持续到哪一日。若是陛下与太子父子生出嫌隙,到时候官员是听陛下的还是听太子的?」 第93页 其实重点不是听陛下的还是听太子的,而是真到那个地步,所有官员「听」还是「不听」都要被卷进一场政治灾难里面了! 这个结果是明摆着的,但泰兴帝不愿意听,而卫琰已经不能把话说得更直白了。 ——犯错的人毕竟不是太子,卫琰干不出来那种把厉害关系讲得太透彻,去坑无辜太子的噁心事。 同僚对着卫琰挤眉弄眼,越发压低了声音说:「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就陛下这样的,有还不如没有呢。我倒盼着陛下安安心心与美人们在后宫厮混,反正太子再不会处理朝政也不能把国事处理得更差了。」 卫琰这些年来何尝不是为泰兴帝收拾烂摊子收拾得满腹怨言,他深深嘆息一声,终于不再多说了。 神龙和泰兴帝不同,他没有强烈的阶级观念,也不认为自己身为太子不通政务向臣子们询问是丢脸面的事情。 于是,在发现自己坐在偏殿里除了做个盖章机之外什么有用处的都没有,也学习不到任何事情后,神龙果断的去了户部,把自己当成进入新部门的小虾米,勤勤恳恳的从基础做起,跟着户部官员一起统计起今年秋收各地库存的粮食数量。 神龙心算能力不错,一笔笔库存总数很快被他记录在帐册上,顾剑看过之后却把神龙这份核对数据打了回来,说数字不对,要求神龙重新核算。 神龙从头到尾核对了几回,都与自己计算的数字没有差距与,不由纳闷道:「没错啊。」 隔壁的户部小官忙得昏头转向,往神龙帐本上探头看了看,马上说,「错啦,收上来的粮食七成是没问题的就不错了。你这数字录进去,当地官员得被逼死!」 作者有话要说: 前天是在医院陪护老人时候熬出来的更新。昨天早晨才回来,路上晕车了,晚上又跟着父母去城郊再次晕车。躺下之后抱着电脑睡着了,刚醒过来,回来路上写的这章,车上晃得我更晕了。 抱歉昨天半夜没更,估计补不上了… 我真的需要去躺着缓一缓,感觉快挂了。 今晚正常更新。 >_<爱你们! 第52章 挖墙脚[vip] 户部小官说得顺口了,直把神龙当成新进来的官员,耿直道:「运输、储存都有损耗,少则两成,多则四五层,你照着实数写上去,损耗了粮食算谁的?官员能在同一任上做个三年五载的还能谎报一次水灾、旱灾来堵窟窿,平了粮库的帐面。真赶上那坑人的直接调职走了,下个再来述职的官员怕不是要被带进沟里去。」 小官教训得顺口,说完了之后端着茶杯饮了口茶,点点茶杯,「教你一课,还不给我把水满上。」 神龙压下内侍们恼火的眼神,亲自执壶给小官斟茶。 小官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舒爽的嘆口气,然后僵硬的一点点扭着脖子,去看自己刚刚的一番话到底对谁说了。 他脸色骤变,瞧着几乎想把自己打死在桌子底下。 神龙笑眯眯的把茶碗再次填满,「多谢你的教导。」 「臣、臣……多有得罪,请殿下责罚。」小官手一抖,毛笔摔下桌沿,人也失了力气从椅子上滑下,匍匐在地。 神龙直接把人抓起来,笑着说:「孔圣人都说过『三人行必有我师』,今日你教导我不会的事物,对我有恩惠,我行弟子礼节为你斟茶倒水理所应当,哪能算得上是错。」 神龙发觉小官还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干脆不再多说,坐回位置里,取了其他人做好的帐本看看他们都在哪些地方扣除了多少粮食损耗的数字。 神龙很快从不同的帐本中发现臣子们统一将损耗率定在三成。于是,神龙重新计算起自己的份额,总算在晌午前把工作完成,全部帐册摆在了顾剑桌案上。 顾剑拿到手检查一番,眼睛里立刻走露出笑意,心想太子倒是冰雪聪明。 他确定无误,把手下官员和神龙统计出来的粮食储备量都登记入册,统一写在了一份奏章里。 他手下忽然一顿,看着正在书写的奏章神情微妙,笔下内容出现停顿。 写了奏章送上去,也是要给太子看的,与其到时候有太子不明白的地方再打回来让自己解释,不如趁着现在太子人就在户部一口气说清楚。 「殿下留步,臣有事要奏。」顾剑起身,点了之前在神龙面前说过话的小官帮着把户部帐册一起抱到桌案前。他整了整衣襟,郑重的对神龙行礼后,邀请神龙一起坐到隐秘的位置。 顾剑将墨迹未干的奏章双手呈上,恭敬道:「殿下,这是臣下一回朝会将呈到御前的奏章。陛下已然下旨,命令朝臣将事情交由殿下处置,臣想先就奏章内的事物,对殿下解释一二,以免朝堂上人多嘴杂,留下错漏偏颇之处令殿下误解。」 顾剑神情肃穆,不像是对上司汇报工作,反而好像在面对生死难题。 神龙稍微一想就知道顾剑也拿不定主意该怎么把控和太子的距离,才能办事妥当又不至于碍了泰兴帝的眼,以后让泰兴帝怀疑自己顾家和太子连成一气。 顾剑慎重的态度让神龙意识到,以后自己要面对的都不是能够全心相待的人了。 自己要记得时时刻刻把控自己的身份、举止,不能做出与身份不和的事情令人轻视,也不可以太过骄横,得罪了小人。 第94页 神龙悄然挺直背嵴,双手平方在腿面上,面容端肃。 「父皇既已下令,顾侍郎便有话直说吧。呈到御前的奏章,我只跟着批覆,不做最后决定。」神龙敞亮的摊开自己底线。 太子处境不比普通皇子,与皇位离得越近,处境才会越加危险。 即便泰兴帝因为暂时的愧疚对神龙敞开了他手中的权利,神龙也不会狂妄的以为这些权利能被巩固在自己手中。与其等到泰兴帝发现自己的权利被儿子侵占,忍无可忍的对他发动攻击,神龙宁可一开始就与权利划开距离。 ——神龙需要的是对朝局的了解,而非一定要掌握它。 比起随时可能被收回的权利,帝王的信任要珍贵得多。 这个念头清晰的浮现在神龙脑海中,他恍然发觉,自己在后宫装疯卖傻的十几年时间并不是什么都没有学到。与之相反的是,他跟在崔皇后身边,已经学了太多对付泰兴帝的办法了! 「……殿下?」 神龙赶忙集中精力,「顾侍郎请讲。」 「户部收上来的粮食如何计算数量,桑籍已经为殿下解释了,臣接下来要说的是关于国库空虚的事情。」 顾剑艰难的说完第一句,后面的部分忽然就那么难以启齿了,「民间征美,调动审核身份的官员、保护美人入京的战士,都需要额外发银子抚恤。因为连年征美不合规矩,因此超过五年一回的人数,哪怕最终被发还返家,受惊动的人家都要额外抵扣苛捐杂税和徭役。」 「因着连年女子人数锐减,民间娶嫁困难,寻常百姓子嗣也跟着变少了。人头税的部分,自然而然就少了一截。」顾剑手指继续向后,清晰的按在一串数字后面。 「且因女子大量入宫,宫中脂粉、吃食、月钱消耗大量增加,而民间女子进宫数量越多,就有越多的人家被免除了徭役,到了农闲时候,筑城修墙、下河挖淤泥能够徵发的民夫就越少。」 「为了保证来年耕作时,河道不被淤泥堵塞,不得不以银钱僱佣民夫清理河道,这又是一笔消耗。非当地官员无能,实则是他们别无他法。」随着说出的内容增多,顾剑面色一沉再沉,终于黑得像锅底一样。 他嘴角抿成一条直线,眼里是被深深压抑的不满。 顾剑用分外低沉的声音宣布,「若陛下再不消减内宫开销,国库就只能缩减军费了。」 「什么?缩减军费!」神龙惊得从凳子上站起来,他反覆眨着眼睛,盯紧了顾剑,希望对方只是在吓唬自己,但看着顾剑无比沉重的面色,神龙很快抛弃了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 神龙捏紧拳头,直接抹消了「缩减军费」的提议,「战士在战场上用命,决不能苛待了他们。」 枪桿子里出政权,掌握暴力机器的人才能掌握天下。 现在不把军队战士们的肚子餵饱,难道以后真遇上危难了,战士会为了苛待自己的君王在战场上拼命么? 这是痴人说梦! 无论如何,神龙都不允许出现军费被扣的事情。 顾剑眼里飞快闪过一道惊讶的神色。 百姓守着一亩三分地就能和和美美的过一辈子,高门子弟以指点江山激扬文字为美,哪怕是贩夫走卒,宁可起早贪黑的辛苦劳作也绝不肯那性命去交换一口吃食。 为此,百姓间流传着「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的说辞,对行伍中人多有鄙薄。 甚至,在军队之中,连许多将军都看不起他们手下的士兵,把士兵当成消耗品或者自家牛马一般驱使。他们剋扣朝廷发给展示的俸禄,甚至连一顿饱饭都不让战士们吃饱。 有些文人雅士,更把国家养活士兵太多,一概以「穷兵黩武」和「兵祸」代称,连养军队的皇帝都看不起,在蓄养军队的君王过世后大加批评,乃至于在谥号上故意苛责人。 因,许多皇帝哪怕想要好好养活着军队里头的战士作为国家后盾,都不敢花费太多银钱在军队上面。 太子自小生长在锦绣堆之中,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身上穿得永远是头一份的绫罗绸缎,连脚上鞋子都没有不用金银珠宝点缀的时候。最重要的是,他年幼时受过重创伤了脑子,伺候一直还受到崔皇后的关爱,长于妇人之手,根本没挺过太多治国的道理。 有着如此多的经歷的孩童,能不长成眼大心空的纨绔就算是祖宗保佑了,太子居然还能不作任何思考就能率先否掉缩减军费这一条选项! 顾剑总算明白儿子回家备考前,对他说「太子非常人」的评价是什么意思了。 大周的小太子确实令人刮目相看。 顾剑不想给心思清正的小太子脸色看,也不想为难太子,但他还是得照实说:「若是缩减内宫开支,陛下恐怕不会同意。」 神龙纳闷的看了顾剑一会,闷声回答,「民间女子无论是和离、绝婚、被休弃还是死了丈夫,改嫁都是很常见的事情。」 「陛下临幸过的女子,与寻常百姓自是不同的。」顾剑其实也觉得泰兴帝捆住那么多年少貌美的女人在宫里,睡过就忘特别糟践人,可皇帝睡过的那叫「临幸承宠」,跟百姓到底还是不一样。 即便宫外再多女人能跟自己的男人说分就分,皇帝掌握着生杀予夺的大权,谁又敢说出这种挑战泰兴帝脸面的话,用自己脖子去试试宫门外的钢刀到底硬不硬呢。 第95页 「你们没试过,怎么知道父皇不愿意呢?」神龙撇嘴,不客气的点出后宫女人最大的问题,「即便父皇临幸过,难道她们就有份位了?父皇登基前几年,他宠幸过的女人就已经把份位填满了。所以,后来这十几年时间,无论入宫的女人身份再高,她们也只是个没名没分的宫女。」 后妃等皇帝死了之后也得老老实实的给皇帝守寡,但宫女不一样,她们完全可以按照宫廷的规章制度,到了年龄就出宫归家。 后宫里面女人多得已经快要把宫室塞爆了——不光有被泰兴帝睡过囫囵称作「娘娘」的,每个「娘娘」手下至少还要分配一个伺候人的宫女。 如此这样,宫里对女人的需求可不就超乎寻常怎么的。 只要把这部分解决了,国库就等于得救了。 第53章 祸水东引[vip] 把皇帝睡过的女人从皇帝的后宫里面清理出去? 太子的胆子可真不一般啊。 是干大事的人! 但接下去的话,就不能随便让人听了。 顾剑顿时表态,「桑籍你到外面去转转,到歇班的时候了,让没事的都早早锁了柜子回家吧。」 偌大的厅堂之中只剩下顾剑和神龙两个,顾剑干脆道:「殿下知道自己刚刚说的话,若是被人透露出去,您很快就不是太子了么?」 神龙老神在在的摇头,「顾侍郎多虑了。父皇他还真的未必在乎。」 泰兴帝在臣子面前装成老好人的样子太久了,装得很多臣子都以为他那么在乎名声了。 可事实上,泰兴帝的「在乎」也是分人和事的。 禄王是泰兴帝的同胞弟弟,禄王无论是当个「贤王」、「闲王」、还是谋反,他的出身都註定了会在史书中有一席之地,所以泰兴帝心里在厌恶憎恨这个弟弟,还是愿意为了自己的身后名始终把禄王捧得高高的,让他锦衣玉食,僕妇成群。 但后宫的女子在泰兴帝眼里又能算什么呢? 她们连每年被徵召入宫的事情都不曾出现在《起居注》之中。 换句话说,后宫除了有份位的嫔妃,其他女子等于不存在! 泰兴帝除了贪新鲜的那段光景之外,哪里会在乎上千的后宫女子死活?只要有人对泰兴帝说,把这群女人全杀了就能缓解国库危机,也不会影响泰兴帝的身后名,神龙简直不敢想像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 更何况,泰兴帝自己这些年玩法花样百出,什么大姑娘小媳妇都要尝尝滋味。在神龙「恢復健康」之前的一年差点因为弄进宫个怀孕的寡妇和麟德大打出手。 泰兴帝根本也不是个在乎女人处子与否、生育与否的人,他只要自己玩得开心就好了。 在这方面神龙实在不知道该不该用「一视同仁」来评价泰兴帝对女人的态度。 所以,神龙有种强烈的预感,只要操作得当,他完全能让自己的计划顺利进行。 顾剑可不认为小太子的想法容易实现。 他不贊同的问,「殿下莫不是要让皇后娘娘为殿下向陛下谏言吧?陛下娈宠众多,娘娘这些年在后宫支撑不易,殿下的计划,娘娘未必愿意横掺一脚,便是愿意,也太冒险了。」 泰兴帝是个什么德行,朝臣心里都有数——家里那么多女人,正妻再大度日子也不会好过的。 顾剑就差直接说「崔皇后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有个泰兴帝那种丈夫还不够,儿子好不容易长大了,又来坑她」。 神龙伏在桌面上笑得浑身发颤,眼泪都流出来了。 他勉强止住笑声,把泪水抹掉,认真的解释:「顾侍郎还是多心了。母后养育我不易,我不会小时候让她为我劳心,长大了还连累母后遭父皇训斥的。该如何劝说父皇,放宫人离宫的事情我自有计划,牵扯不到母后身上的。」 「殿下不再想其他办法了么?」顾念不放心的追问,对于小太子的决定一阵心惊肉跳。 顾剑意识到,大周现在的储君,未来的皇帝,也是个十分固执的人。 「省钱的法子不过『开源』与『节流』。」神龙有规律的敲着桌面,「大周水军从建国起就喊着要建起来,钱没少花,成效一直没见到。越是徵兵,南面一代的水匪倒是越多了。所以,以水军护送商船周游列国,通过贸易得到大量财富的计划暂时是没指望了。土地里每年的出息是有数的,人口下降本身就会导致税收下降。想要国家安定,不能动辄增加百姓的负担,所以苛捐杂税绝对不能升,那么『开源』就毫无办法了。」 「——如此一来,不『节流』还能如何?」 「『节流』也不止动后宫一个办法。」 「除了后宫,哪些钱是能省的?」神龙摇摇头,「军费肯定有许多人想动一动,但只要我在,决不许朝臣把脑筋打到军费上。剩下的钱款……难道我还能把官员都裁了么?建国初期,百废待兴,薪俸订得本就不高。许多官员拿着俸禄,全家做饭都吃不起精米。」 「哼。」神龙突然发出一声尖锐的哼声,冷笑道,「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说得倒是好听。」 「人若是怀着一身本领却连父母妻儿都养活不起,他难道会甘于贫困?能坚持下去的人,确实有君子之风,可坚持不下去的也未必就是奸佞吧。」 「谁能眼睁睁看着幼子在家病得快死了,还不想法子救他性命,而要说没钱就放弃——这种人我绝不敢用,因为人能对至亲狠心,对外人也不会怀抱任何柔软的感情。」 第96页 神龙摊手放在膝盖上,反问顾剑,「顾侍郎,你说,若是阿念病得起不来床,有人愿意给你钱财,找来神医救他性命,你会不会接受?」 顾剑这种朝堂上的老油条被神龙问得笑了。 「殿下的问题太诛心了。」 先说连自己孩子都不想办法救治的官员不能用,再问若是有人在疾困之中对他伸手帮助,自己会不会接受。 这不是摆明了还有后话等着? 「礼下于人,必有所求。只怕这位仗义疏财的陌生人别有所图吧。」顾剑沾着茶水在桌面上写下「禄王」二子,舒展了眉头,「殿下想的原来是借力打力?是老臣把殿下看得太简单了。」 神龙小时候上面有嫡亲的兄长压着,几乎没得到过任何直接的称赞,此时被顾剑不加掩饰的赞美顿时兴奋得小脸通红。 他立刻站起来客客气气的对着顾剑行李,「大朝会上还要劳动侍郎为我描补。」 「殿下安心。」顾剑起身对神龙回礼,经过今日讨论奏章,过去几乎不认识太子的顾剑已经不能再把当成一个接受胡人强塞来的恩情,就任性妄为的少年了。 真是英雄出少年,太子才十四岁出头,已然有如此谋略,日后必不可限量。 幸亏顾家註定站在正统这一侧,否则与太子为敌,真不知要受到怎样的蹂躏了。 顾剑忽然想起太子之前交给自己安置的胡人,回报了他们的最新情况,「殿下,那十几名胡人接受过审讯已经被臣接出来,请大夫诊治过了,有伤病的都得到治疗。因着他们有驯养马匹的好本领,殿下名下的产业里,在太行山上党郡有一处马场。臣打算等他们痊癒后,将人送过去,为殿下专心养马。」 太行山北起拒马河谷,南至晋豫二省边境的黄河北岸,绵延八百多里。太行山整体山势西缓东陡,是一道天然的屏障,道路极其稀少、行走不便,只有八条小径通行,因而成了「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险要关隘。 山高则多幽谷,山谷之中山坡平缓,密林遍布、水草丰美,最是养马的好地方。 胡人相貌与汉人不同,一眼就能分辨,百姓无知,又听说不少胡人南下劫掠的骇人消息,若是随意将这群胡人找个地方安置了,难免再受排挤。但养育战马的地方不同,那里大多是南迁的胡人、或者胡汉混血的后代,太子救下的这一批人与他们混居很快能够融入当地。 「确实是个好地方。」神龙点点头,回想起封珉维护那匹稻壳色大宛马的样子,情不自禁发出一声轻笑,「人好了,那马呢?」 「知道是匹大宛马,臣等哪捨得杀了它。照着胡人供词,证实这匹战马确实对照着香料浓淡有反应之后,就把马还给他照料了——殿下是不是想把它接进宫?」 稻壳色的骏马确实十分通人性,在发现封珉被抓走的时候不断咬住他衣衫,试图把人留下,顾剑想起来就觉得这等好马确实值得更好的待遇。 神龙却潇洒的拒绝了,「封珉对大宛马感情深厚。马带进宫里来,就得把封珉也阉一起送进来才有人管得住。我又不打算把他当内侍用,所以那匹大宛马让封珉带走吧。告诉封珉,等大宛马生了小马驹,送一匹最漂亮的给我。」 「是殿下。」神龙房间离开,临出门时视线与顾剑特意带在身边的小官对上。 他笑着问,「桑籍是么?」 「是,殿下。」 「辛苦你守门了。下回不用表现得这么紧张,把门窗都打开也无妨。宫室广阔,寻常一个偏厅都有五六丈的长宽,便是来人耳力惊人,也难以从门外听到说话声。」神龙说完塞了一只小金猪锭子给桑籍,开开心心的从房内离开。 顾剑出来发现桑籍站在门口发呆,「殿下提起给接受他人资助给孩子看病的事情把你吓傻了?」 桑籍匆忙摇头,想起家中嗷嗷待哺的幼儿,苦涩道:「殿下必不是刻意说话挤兑我的。」 桑籍当初妻儿一同得病,他本就家贫,别说家里两口人病了,便是只有一个也治不起,在将家中房产都典当出去,妻儿病情仍旧不见起色后,禄王手下居然送来了五十两白银。桑籍想要拒绝这笔钱,可看着病入膏肓的妻儿,他还是收下了这笔钱。 虽然最后没能挽回妻子的性命,可病情拖了那么久之后,孩子能活下来已经是万幸。 可也是因为如此,原本被顾剑看好的桑籍官职却始终不能得到提升。 顾剑拍拍看中的手下肩膀,「孩子还小,你今日回去吧,值夜的事情我来。」 桑籍苦笑,「孩子有奶娘照顾,侍郎回去吧,用不了几日就到恩科开考的时候了。」 作者有话要说: 神龙:你们还是太不了解男人的劣根性了。 臣子:偷偷解裤子看下面。 第54章 威武雄壮[vip] 顾剑反覆同桑籍客套几回,拗不过桑籍,把事情交割清楚后,离宫归家。 餐桌前,顾念仍旧捧着一本是埋头苦读,差点把饭菜吃进鼻子里。 「行了,把书放下吧,不差这一时半刻的。」顾剑看着儿子勤奋刻苦,一点不觉得庆幸,反而心里更加没有底了。 ——但凡平日里成绩好,临考的时候还需要这么用功吗?他儿子现在越是卖力气,越证明功课学得不怎么样,全指望着最后的一点时间临阵磨枪呢。 第97页 顾剑想到灵秀的小太子,再看看自己家不成器的儿子,忍不住放下筷子深深的嘆了口气。 顾念心虚的从书本里探出头来看了父亲一眼,发现顾剑正盯着他,「嘿嘿」的笑了几声,匆匆把头重新埋回书堆里。 顾剑干脆说:「行了,看不进去就歇一歇。你年纪还小,读书上也不见长才,恩科考不上也无妨,再过三年继续下场就是了。你年纪摆在这里,比不得那群经年宿儒,三四十岁再考上也不算年老。」 父亲的安慰非但没让顾念舒展心情,还令他更压抑了。 顾念放下筷子,赶忙道:「父亲,我不是想要跟谁拼,但一起在宫中几个月。樊素、周戎准备武举自不在话下。穆怀渊、沈瑜、卫遣能书善文,记忆卓绝,只有我无能。这回恩科得陛下旨意,我才能留在京城里备考,若是这回上不了榜,不说在其他同窗面前丢人,让父亲抬不起头来,下一回我要回家乡备考了——江南文风鼎盛,儿子觉得自己考上的机会更渺茫了。」 顾剑没想到自己儿子的自我评价居然如此之低,他认真的看了顾念一会,问:「你觉得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样的水平?」 「乡试能过,会试就、就……难说了,殿试儿子不敢想。」顾念越说,头越往桌底下埋。 顾剑拍拍儿子肩膀,尽量露出个笑脸对他说:「乡试之前尚需要连考三回。你十岁就由老僕护送归乡,去考功名,当年连斩三场考试。我一直因有你这样的孩子而骄傲。你说自己不聪明,可为父也不是个聪明人,当初童试,我考到将近二十岁才全通过了,乡试更是连败两回。天下学子众多,你小小年纪,能进入乡试已经是莫大的荣耀了。得失心不必这么重。」 顾剑看着儿子仍旧有些抹不开面子的模样,干脆说:「这朝中真正能爬上的尚书、侍郎、司马、将军等等位置的,没几个是三甲出身。『考』只是个过程,只要过了线,没人会在乎你当初到底考了多少名。还要看日后在朝中办事的本领。我儿,实干比一两场考试的成绩重要得多,以后日子还长着呢。」 「可我怕自己考不过。」顾念这一回不是谦虚,也不是低估自己,「父亲,我确实在方式方面没有才能。」 「不是说能过了乡试么?你要是真觉得考不过,等乡试过了,为父直接让你补个缺就是了。在地方上好好做事,一样能出人头地。」顾剑像在儿子小时候一样揉了揉顾念头顶,「行了,别钻牛角尖了。好好吃饭,你们考试那地方打从建起来就没好好修缮过,内里破旧。连取暖的地方都没有,还要自己生火盆。可不是你在老家那种住在温暖的春风里考试的光景了。要是现在把身子骨熬坏了,考试时候还得吃苦头。」 顾念可不会生火,吐吐舌头总算把书放下,好好吃饭。 …… 裁云殿里,泰兴帝衣衫大敞,面目赤红,一身酒气,狼狈不堪。 他哈哈大笑地绕着柱子追逐几个同样衣衫不整的美人。 泰兴帝双手微微发着抖,跑在他前面的美人眼见泰兴帝脚步沉重,赶忙做出个绊倒的动作把自己摔进泰兴帝怀里,娇嗔道:「陛下年富力强,奴婢实在跑不过陛下。只好任陛下处罚,陛下可要怜惜奴婢啊!」 泰兴帝已经四十多的人了,早不如年轻时候身强力壮。美人虽然不胖,可这份重量也不是他能消受的。 泰兴帝霎时搂着怀中美人一起倒在地上。美人被吓得面白如纸,赶忙做出一副娇弱的模样,咿呀咿呀的叫着在泰兴帝怀里磨蹭,试图换个姿势从泰兴帝身上挪开。 泰兴帝狠狠喘了几口气,总算从地上爬起来,他发现新晋的美人一副承受不住的样子,还当自己多么强悍,又瞪着朦胧的醉眼大笑起来。 泰兴帝这些日子以来就有些头昏眼花、手足震颤的毛病,太医们诊治出来一直说泰兴帝风邪入体,要求他好好修养,不可劳累过度。 这个「劳累」,太医和孟开都知道指的是「房劳」,唯独泰兴帝认为是政务。 也是因为这么一出,泰兴帝才会借着不给儿子抓兇手的愧疚劲儿,一面威胁太医不准对外泄露他的身体状况,一面把处理朝政的权利让出来,交给太子处理。 孟开紧跟着劝说泰兴帝多休息,可他说话要是有用,后宫里面也不会有那么多叫不上名字的女人了。 泰兴帝听得烦了,还会让孟开捂住嘴巴到边上站着去,不要扰了他的兴致。 孟开眼见泰兴帝又手抖得厉害,瞬间吓得流了一脑门的汗水。他赶紧悄声指了个小太监,「赶紧去太医署,不管谁值夜,一起叫过来!」 小太监不清楚其中缘由,但他很少见到孟开脸上变色,也吓得浑身发抖。 小太监抬脚就往太医署跑,到了太医署见到人抓上药箱,一把拉住人就往回拔足狂奔。 等到小太监把太医带回来的时候,泰兴帝已经又跟宫女胡天胡地的搞起来,谁都不能进去了。 孟开狠狠拧了小太监耳朵一把,「让你叫个人怎么这么慢。现在陛下正在兴头上,老老实实等着吧!」 教训完了小太监,孟开涎着一张笑脸凑到太医面前说好话,「劳您多等待一会,陛下来了兴致,不弄小半个时辰没法完事,偏殿准备了茶点,您先歇着。」 太医谦和的笑了笑,直接顺着孟开的话过去偏殿等候,在偏殿里他勾起嘴角,眼中流露出一丝怨毒的厉色。 第98页 孟开时间说得长,但其实泰兴帝没多一会就伏在美人身上没了兴致,随手拢上衣衫唿唿大睡。 房内的女子们相互搀扶着整理好衣裙退出,再忐忑不安的回到自己的房间去。 被泰兴帝临幸的女子用冷水擦拭着身体,不停打着哆嗦。 与她住在同一间放的宫女满面忧愁,低声说:「咱们可怎么办啊,陛下这些日子根本就硬不多久了,要是传出去,咱们还有性命在吗?」 「别说了,你就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被人问起来只说陛下龙马精神,累得你走路两条腿都打颤,不耐久站就完了!」正擦着身子上痕迹的女子顿时恼火,柳眉倒竖的训斥同屋的女人。 那女人眼睛里涌出一行泪水,让发火的宫女冷静下来,她把擦身子的软布丢进水盆里,眼神麻木的走过去坐在哭泣的宫女身边,眼睛慢慢也湿了,「谁让咱们命苦呢。我想我女儿了,她才这么大一丁点,小脚丫还没我的掌心大。也不知道我进宫之后家里有没有人好好照顾她。」 「姐姐是让你男人送进来的吗?我是选人时候自愿当宫女的,当宫女能免了家里十年的田税。我在家孩子生得急,这才四年,都落地三个儿子了。他们还没锄头高呢,哪交得起起税啊,他们爹爹、爷爷、奶奶拼了命的侍弄土地也凑不足租子。我想着我一个人进来了,不但能给家里免了田税还能攒下不少月钱。等以后出宫了带回家里去,好让他们吃几口精米……」 两个宫女说着忽然抱头痛苦,她们张着嘴急切喘气,偏偏嗓子眼含住了所有声音,不让自己发出一点「不合规矩」的动静。 她们狠狠哭过一场,出了门还是一副很荣幸能得到帝王宠幸的样子。 寝殿内,李太医摸过泰兴帝几乎顶在他手指头上的脉搏,悄悄咋舌,低声问,「我开的汤药,陛下这些日子按时用了吗?」 孟开苦着脸回答,「奴婢哪里劝得住陛下。」 「陛下到底喝下去多少?」 「三四天能喝一小碗药吧——哎呦,李太医您别瞪我啊,陛下从小锦衣玉食的,哪受得了这种苦啊。您是杏林圣手,就不能稍微把药调弄得好喝点么?」 李太医的脸一沉,恼火道:「苦口良药,怎么能随便改方子。甘味留毒,把药和弄甜了,还有什么用处。陛下现在最重要的是不能再损耗肾水了,你身为内侍总管,把那群妖妖娇娇的宫女都清理出去不就完了。」 「李太医,你说的可真简单。就算谁有本事把宫里女子清理出去,那也不可能是这么个阉人吶,再说了……」 孟开冲着听政殿的方向撇撇嘴,一脸不屑的说,「您又不是不知道,宫女算什么啊?那群多少年爬不上来的小官,不也对着陛下献媚么。奴婢就算真把宫女都轰出去,也断不了陛下每日的损耗。」 他比划个猥琐的手势,「怎么说女子不也比走旱道强。好歹啊,算是阴阳调和。」 「药方还是这么个药方。你一定得看着陛下把按时喝了,否则出事就要出大事的。」李太医反反覆覆叮嘱了好几遍,这才背着药箱走了。 孟开站在泰兴帝的龙床前唉声嘆气,心想着,自己真的没什么法子了。 作者有话要说: 神龙:父皇,这个成语怎么念? 泰兴帝:威武雄壮啊。 神龙:是「外强中干」哦!下次不要念错,专门写给你的呢。 第55章 自毁长城[vip] 病了就需要喝药,这个道理人人都明白。 眼下泰兴帝病了,连向来喜欢对病情遮遮掩掩的太医都明说,若是泰兴帝再不肯好好喝药,那么病情只会越来越严重,甚至危及性命。 人人都知道泰兴帝需要喝药,可泰兴帝自己不肯喝,谁也不能捏着皇帝的脖子把药灌下去。 一夜胡闹,泰兴帝拖着满身疲惫起身,宫人没先用柔软细腻的布巾给泰兴帝擦脸,而是用艷红色的雕花漆盘托着一盅黑漆漆的苦药跪在泰兴帝面前。 泰兴帝心中顿时翻涌起一阵烦闷,他拧着眉头,沉声质问:「孟开,你什么意思?」 孟开苦哈哈的笑着凑过去给泰兴帝揉按肩膀,硬着头皮解释,「太医说了陛下身体有亏,肾水不足,风阳上扰,才时时有眩晕欲扑之感。用些药物调养,陛下的龙体才能更加康健,奴婢是心疼陛下啊。奴婢一辈子宠辱皆系在陛下身上,这皇宫里谁能比奴婢更忠心呢。奴婢全是为了陛下身子骨着想啊。」 泰兴帝皱着眉头听孟开说完一通话,独断专行道:「朕龙体康健得很,用不着吃这些东西。」 「陛下,您不是总说自己有头昏眼花?」 「那是朕晚上被一群小娘们缠得太过了,休息得不好!」泰兴帝拍拍硕大的肚子,得意道,「朕腰宽十围,威勐慑人,最是强壮。凡是在朕龙床上走一遭的女子,哪个第二天不得好好在房间里爬不起来。就算有谁需要补补,也该是那群小姑娘。拿走、拿走,真不耐烦这苦汁子。」 「陛下,太医说了……」 「好了!」泰兴帝干脆打翻药碗,把捧着药碗的小太监远远踹开,提声怒喝,「朕对你解释是器重你,你倒学会蹬鼻子上脸了,也不看看你是什么身份,竟敢妄言朕的身体。滚出去跪着清醒清醒,再敢给朕一早晨寻不痛快,朕让你出去挨几下明白道理。」 第99页 小太监被踢得眼冒金星,好半天才爬起来,孟开赶紧扯着人出去,一块到门口跪着。 他们出去了,泰兴帝的气还没散,仍旧在寝殿里摔摔打打的,一连又拉出去十几个内侍挨鞭刑给他泄愤。 裁云殿内宫人噤若寒蝉,连走路都不敢发出一丁点声响,生怕自己弄出动静惊扰泰兴帝,惹了麻烦上身,一直到了神龙求见才让孟开松了口气。 孟开赶忙进来,悄声询问:「陛下,太子求见。」 「神龙来了?让他过来吧——你过来,给朕穿衣。」泰兴帝一直觉得房间里很热却又不耐风吹,只好在寝殿里衣衫敞开。 近些日子,泰兴帝很容易出汗,可稍微流出些汗水,又会感到皮肤瘙痒。发觉儿子要过来见自己了,泰兴帝总算碍不过脸面,想起来让内侍给他把衣服穿好。 可刚套上一层,泰兴帝又是感觉身上发闷,一阵阵痒得厉害。 他索性不耐烦的挥手,「行了,里衣套上就得了,太子与朕是父子,不必那么讲究。」 神龙进门后正巧看到的就是泰兴帝不耐烦的去解开圆领对襟内衣的动作,他诧异的眨眨眼睛,「父皇这是怎么了?身上不痛快?」 泰兴帝嘆了口气,「总出汗,觉得身子不爽快,皮肤痒得很。」 神龙立刻就笑了,掏出汗巾子擦擦额头热出的汗水,「原来父皇也觉得裁云殿太热了。儿子每次过来都不敢穿得太多。」 他手往自己身上比划着名,「儿臣过来拜见父皇的时候,只敢穿一层纱料里衣就把衬袍和道袍套上,然后在最外一层套上狐裘御寒。以前儿子还当父皇怕冷,才一直将裁云殿地龙烧得这么足,原来父皇也觉得热得慌。」 泰兴帝眼睛顿时亮了起来,惊喜道:「是地龙烧得太热了?」 「是啊。」神龙心中不解,莫名其妙的看着泰兴帝,根本没明白泰兴帝为什么听说地热烧得太过而表现得像条亢奋刨地的狗子。 「是了,是了,肯定是这样。」泰兴帝含含混混的说,对上儿子疑惑的目光,大笑着说,「还不是这群奴婢,跟太医一起非说朕身体虚弱。逼着朕喝药。」 神龙:「……」 太医要是让别人喝药,神龙或许会觉得有阴谋,可泰兴帝?就他每天都要跟一群男女厮混的不良生活作风,早该肾虚了。太医劝他吃药,肯定是真心实意的觉得泰兴帝身体太虚了。 神龙只想到这一点,却忘记了他是个年轻爱运动的大男孩,身体壮实,本身就比年老体虚的泰兴帝抗冻得多。神龙觉得裁云殿的地龙烧太足热得慌是真的热,泰兴帝却是不耐寒热,若是地龙弱下来,他反倒要受风寒了。而且,泰兴帝只要稍微觉得心烦,或者是劳累,就会汗流不止,根本不是「热」导致的大量汗出。 神龙坐在泰兴帝身边,看他噼头盖脸的又把孟开骂了一顿。 孟开苦涩道:「陛下,近几日倒春寒,你才刚说过出宫冷得打颤,奴婢没有推卸责任的意思,可奴婢让地龙烧得足足的,是怕陛下受冻,染上风寒吶。」 「又是『为了朕』,你一个伺候人的,本该让朕日子过得舒心,现在朕被你安排得处处不顺心,你还有脸支着一张嘴,振振有词,朕看你在总管的位置上坐太久,心里骄狂了!——禁卫何在?把孟开拉出去,赏他十杖,好好醒醒脑子!」 孟开的解释丝毫不能打动泰兴帝,这些日子以来,他已经被接连不断的「为陛下圣体着想」烦得恨不得杀人了。 内廷当然不会有侍卫看守,但身体强壮的内侍却不少,很快进门把孟开捂住嘴车出去一通狠打。 朝廷官员挨打,只有廷杖和鞭刑两种,廷杖是扒了裤子在大庭广众之下打屁股,连埋在掌心里可以自欺欺人;鞭刑是扒了上衣,对着后背抽得遍体鳞伤,脸漏在外面。对朝臣来说,廷杖是他们该受的刑法,打了虽然丢人但也能够接受。 可对于内侍们来说正好相反。 内侍入宫时已经去势,身体并不完整,扒了他们的裤子让他们不完整的身体露在空气中被人群看到简直是奇耻大辱! 「陛下!陛下开恩啊!」一直冷静圆滑的孟开也遭不住这种突如其来的变故,在门外被扒了裤子的时候厉声尖叫。 尖锐又沙哑的声音刺得神龙耳膜生疼。 他几乎有点可怜孟开了——孟开对泰兴帝忠心耿耿,到头来泰兴帝却如此待他。 泰兴帝在寝殿里却几乎听不到孟开声嘶力竭的喊叫声。 他对着外头撇撇嘴,心情愉快的向神龙问:「这么早过来,是不是遇上什么不懂的事情了。」 神龙垂下眼睛遮掩住对泰兴帝凉薄的鄙视,状若羞涩的笑起来,「父皇英明,真让父皇说中了。」 「父皇知道儿子过去总陪在母后身边,所以,哪怕现在醒过来了,对宫务也比其他事情敏锐得多。」神龙很尴尬似的头越垂越低,几乎埋进怀里去了,「在户部学了好些日子,儿子别的也看不太明白,唯独发现已经有十多年没往外放过宫女了。」 「正巧遇上司天监的奏本,说去多地年冬天雪少、今年春天雨水也不足,请求父皇趁早决断是祭祀神灵,还是准备银两赈灾。」神龙挠挠头,不明白似的问,「父皇,春在东,你说春天缺乏雨水,会不会跟太久没有宫女出宫,影响人间男女和合有关系啊。而且……」 第100页 他放轻了声音,紧张的眼睛左右转,确定寝殿内是再没有其他内侍了,才放轻声音说:「主要是祭祀和赈灾都好贵啊。放宫女出去,连银子都不用打发。」 泰兴帝以为儿子要说的是什么重大的事情,结果就是因为不捨得拿银子而想把宫女放出去宫去。 太无所谓的摆摆手,「这算什么事情,你想放宫女出宫就放吧,反正朕以前也听你母后提起过,宫里快要塞不下人口了。」 神龙郑重道:「怎么能不跟父皇说清楚呢。宫女里头有些是父皇宠幸过的,与其他人身份不同。」 「有什么不同,都是些下贱玩意罢了。」泰兴帝嗤笑道,「再说她们在宫里十多年了,悄无声息的,可见也不是什么好颜色的。一群年老色衰的,放出宫也没什么可担心的,大不了闹腾的就多赏给她们几两银子打发。」 「还是父皇想得周到。」神龙深深感慨,他说完后又问,「若是被朝臣问起怎么办?」 「他们问起?他们问这个干什么。再说后宫里头的份位不是朕登基第三年就分光了么,一群没名没分的,朝堂上那群老傢伙们,就算问也不到这群年老色衰的。」泰兴帝打了个哈欠,「倒是户部那头麻烦,解散宫女也不知道还得分不出多少银两。顾剑平日就总借着职务之便羞辱朕,开口闭口的『陛下不知道养家难,国库已经没钱啦』,不让朕舒坦。你在户部蹲着,他肯定没少为难你。」 怨毒之色在泰兴帝眼中一闪而过,他咬牙切齿的说:「禄王早年就是从户部开始卖好的,否则朕去岁也不会撤了户部尚书,到现在也没点个人补上。」 「皇叔?不是还在封地里待着么?难道他入京了?」 泰兴帝神色沉重的颔首,「是啊,从立太子去昭告天下,他得到消息马不停蹄的从封地往京城赶了。说自己一辈子就是想看到大周的新太子。朕才不信他的鬼话,他当年被朕丢到山坳里,也没让他放下窥探朝堂。但想到他看到朕后继有人只能干瞪眼,朕怎么能不允许他进京呢。」 父子俩正说着,被拉出去执行杖责的孟开回来了。 他哆嗦着腿跪到泰兴帝面前谢恩,一双手拼命拉扯衣襟往腰腹间遮掩,眼神里对泰兴帝的的崇敬和信任荡然无存。 作者有话要说: 神龙:本来只想坑你一下,没想到你这么主动,自己还坑了自己一下。 泰兴帝:论作死,老子天下第一。 我外祖父过世了,九十二岁,是喜丧,走得也很安详(就是亲戚太噁心了,净添乱不算,还专门给人添堵)。 最近三天一直在为了老人忙后事,忙忙乱乱的,导致更新不稳定。 剩下就是头七、三七、五七、七七和百天再有需要我参与的事情了。 明天开始恢復中午12、半夜12更新的频率,爱你们。 第56章 善恶终有报[vip] 孟开身为内侍总管,在泰兴帝面前向来很有脸面。以往每一次都是别的官员和僕从挨打,孟开在泰兴帝面前替其他人开解,而现在孟开成了泰兴帝开刀的对象。 朝中官员得到这个消息只觉得泰兴帝年纪越大,性子越左,性子逐渐变得暴戾;内宫的僕从们则从「孟开挨打」的风吹草动里面嗅出了其他味道。 孟开怕不是要失了圣心,坐不稳内侍总管的位置喽! 别人的失败,就是他们成功的阶梯,说不定孟开还能做了他们的踏脚石呢。 内侍们悄悄打着眉眼官司,都想看看孟开这回挨打之后,泰兴帝如何对待他。 泰兴帝当然想不到宫中僕妇还能有什么权势倾轧,孟开回来谢恩,感激他的一通杖责,泰兴帝只是神色不耐的摆摆手就让孟开下去了。 孟开弯着身子退下,站到边上去,即便挨了打,股间火辣辣的疼也不敢离开职位。 内侍们的争斗比朝堂官员还要惨烈。 他们身有残疾,除了在这一方小小的宫廷内斗个你死我活,争出个借着主人让自己挺直腰杆的机会,别无他法;而一旦稍有不甚,就会被当初踩下去的人反过来害得尸骨无存。所以,孟开哪怕被泰兴帝责打后连休息的机会都有,也不敢离开位置,他宁可忍受皮肉之苦,也不想现在离开,等到病好的时候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晚年凄凉。 神龙将这一幕收在眼底,狠狠给泰兴帝的「英明神武」戴了一通高帽子之后,请泰兴帝手书圣旨,自裁云殿离开。 神龙没拿着这份奏章去前朝官员们面前炫耀,而是直接去了崔皇后的凤栖殿,以一国太子处理政务的严肃态度,认真和崔皇后探讨了一番「宫女离宫对天时地利人和的重要影响」。 「司天监自秋收后一直在上书,向父皇请示天时有变,冬日无雪、立春无雨,儿子查阅典章,发觉已有十年不曾放宫女出宫了。祭祀劳民伤财,也未必有成效——或者说,一旦真的无效,那么还需要皇帝出面下罪己诏,再浪费更多的钱财举办第二次、第三次,可还是未必有成效。与其到时候生出那么多波折,我宁可举办祭祀的钱留下来,先把宫女放出去看看效果,天灾还是来了的话,再拿省了祭祀的钱赈灾。」神龙跟崔皇后母子之间没什么不能直说的,所以他爽快的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 崔皇后秀眉微拧,安静的听神龙说完,问他几个问题,「既然你打算放宫女出宫,那么打算放出去的宫女名额有多少?是一次性全放出去,还是分批次放出去?放出去的宫女是照着入宫年限计算,还是考虑个人意愿?准备离宫的宫女,家人是否还安在?归家路上是否安全?归家以后何以维生?」 第101页 「我计划从年长但还有行动力和生育力的宫女开始放出去,岁数在二十五到三十之间的最好。这些女子恰巧也应该是十多年前入宫的。当然,先会问清楚她们是否愿意回去家乡,若是有那些典儿卖女、或者嗜赌成性的家人,与其让她们回家受苦,不如留在宫里头了。」神龙先把最基础的原则说清楚。 他既然打着的名号是为了「天和」,那么宫女不愿意走,他还强行逼迫人家回去徒增怨恨的事情就要避免。 「至于家人品性如何,当初宫女从哪家出来的官府都有记载。下令一层层传递下去,有三五个月的功夫足以得到回报了。」 「宫女们如何归乡时完全可以结伴而行,我会在下达指令要求地方官员彻查宫女家庭情况的时候,同时给沿途驿站嘱咐,允许宫女们归乡的时候走官路,防止出现宫女被人牙子捕捉,强行签了卖身契卖去火坑的恶事。」 神龙说完这些之后,看了崔皇后一眼,牵住母亲的手,笑着说:「母后,百姓的生命力十分顽强,她们没进宫之前能够凭藉自己的本事活下来,回到家乡或是耕种、或是出嫁、或是做小生意餬口都无妨。我不可能管她们一辈子,她们总要自己生活的。」 崔皇后听过儿子的计划,笑着拍拍神龙的手掌,欣慰道:「我儿长大了。想事情比母亲明白。」 「才不是呢,母后只是心肠软,心疼宫女们离家多年,又怕她们离宫后衣食无着。」 母子二人都是实干派,崔皇后在后宫的权威又无人动摇。第二天起,崔皇后就把准备放宫女出宫的消息给公布了。 消息一出,霎时引得后宫状况频出。 洛阳宫中已经超过十年没有放宫女出宫了,更不用提还是特意强调过「只要是宫女就可以」这种意有所指的条件。 对宫女们来说,被泰兴帝宠幸只是一场意外,哪怕她们年轻的时候也曾经做过宠冠后宫的美梦,可人是会长大的,她们如今只求能够离开这个冰冷的、毫无活气的宫廷,再也不会做那些不切实际的美梦了。 「给内侍监的人使银子,让他们打听清楚,这一回到底能走多少人?是就这一回,还是以后都做成定例,重新按照年份放归宫女。」一名容颜已经开始衰败的宫女亢奋的对身边几人说,她急匆匆的去翻找自己的包袱,翻出不少成色极好的小块银子。 另一个宫女拍着她一下,责备的说:「你才想起来要去打听消息?我都打听一趟回来了。听着那群阉人的意思,是外头天时不好,春耕缺少雨水,这才想起来十多年没放宫女出宫的。咱们今年就算是出去了也赶不上好年景,若是再有个旱灾、虫灾的,吃不上饭,倒不如留在宫里等一等。」 最开始说话的宫女冷笑,「『等一等』?你可真敢想啊,你既然打听出来是会因为天使不好才放宫女出宫的,那以后天时好了,还会再有这种好事儿吗?我进宫的时候才十二,现在都是二十六了。要等,你自个儿等,我今年是一定要回去的。就算那群阉人把我银子全索走了,我也要离开!」 「你说的倒简单,离开?谁不想离开!没有银子,你出宫了仔细再赶上念头不好被家里人卖到深山里头,给那群老光棍压着生孩子,生了孩子又当货物卖了换银子使。」 一直没说话的忍不住跟着帮腔,「是啊,真遇上这种事,到时候就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况且,能买个人好好过日子还算轻快的,万一被卖去秦楼楚馆可怎么办。」 最开始说话的宫女脸上红了一下,知道她们都是好心,可还是嘴硬的强调,「我都这个岁数了,把我卖去秦楼楚馆还有什么用处。」 「你这傻孩子,就是进宫太早了,都没见识过人间疾苦。秦楼楚馆里面四十多的婆子只要不死也得接客呢。」 宫女们说得越多,一开始的雄心壮志越是萎缩,到了最后竟然抱在一块,有些恐惧出宫了。 但时间不等人,她们几个害怕,别的宫里总有甘愿冒险的。 在神龙一遍又一遍向下传达更加具体的消息之中,往上报名想要归家的宫女人数如同滚雪球一般越来越多。 神龙并不着急,这件事情也不是着急就能做成的,所以在各地官府把宫女们家庭现如今状况禀报上来之前,他不会随意将人放出去。 内宫的动静不小,可朝堂上几乎没什么人知道这个消息。 一直到了神龙向各个地方官员统计宫女们现在的家庭情况,最早得知天子计划着要把泰兴帝临幸过的女人送出宫的顾剑嘆为观止。 他藉口太子处理的奏章有问题,把神龙请来独立的隔间,忍不住好奇追问:「殿下到底是如何说服陛下答应此事的?陛下是个要脸的人啊!」 神龙无辜的看着神色迷惑的顾剑,「可是父皇更喜欢现在的生活啊。」 「现在的生活」是什么样的呢? 每天都有新鲜的、颜色娇艷的女人,国库的金钱随便他花用、每年国库的税收拿出超过三分之一给自己修陵,准备死后继续享受作为帝王的繁华和快乐。 顾剑脸色顿时变得极为难看,他好像被人打了一拳头时候,竟然有些站不稳。 ——顾剑发觉,他一心看中的小太子在对泰兴帝的了解上,远超任何一名朝臣。 对此迷惑的不光顾剑一个,但其他朝臣不敢来询问太子到底使了什么招数,只有近些日子被泰兴帝冷落而发现手下逐渐不听使唤的孟开急于给自己找个重新露脸的机会,才一咬牙决定拿太子做筏子。 第102页 孟开故意藉口亲自给泰兴帝端膳离了泰兴帝身边,回来时候,他脸色煞白的跪到泰兴帝脚下,神色惊慌道:「陛下,奴婢听说了一个可怕至极的消息。」 泰兴帝张着嘴,等候内侍把吃食餵进他嘴里,慢慢咀嚼着,兴致不高。 他随便给了孟开个眼神,示意孟开继续说。 孟开赶忙道:「殿下正准备将陛下宠幸过有没有份位的宫女全放出出宫去!」 「就这?神龙早跟朕说过了。」泰兴帝还当孟开要说神,结果就是这种无聊至极的消息。 他意兴阑珊的拍拍附近宫女的屁股,示意对方取点水果来,随口替神龙解释,「宫里的女人这么多,那些老得不能见人的,留着做什么?不是有违天和嘛,真好送出宫去,每个月还能替朕节省一笔开销。」 孟开顿时不知道该说泰兴帝什么才好。 可他这个举动虽然没能引来泰兴帝的兴趣,倒是让崔皇后非常感兴趣,想找孟开一起看看星星月亮,谈谈人生理想。 泰兴帝刚睡下,守在门外的孟开就被捂住口鼻,明目张胆的送进凤栖殿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还对大家宣布可以恢復更新了,今天不得不遗憾的说另一个消息。 我父亲在昨天半夜突发心梗,被送入院抢救,目前支架已完成,在重症监护室里观察,时刻需要直系亲属陪伴。 经过我外祖父过世,和我父亲突发心梗,我妈精神受挫严重,我作为独生女,家里一切都靠我撑着了。 所以,在我父亲病情平稳之前,我只能维持日更了。 谢谢大家的爱护和理解。 第57章 斩其耳目[vip] 凤栖殿中灯火辉煌,崔皇后坐在上首,宫殿里轻歌曼舞,香气缭绕,一些看不出份位的宫妃神色紧张的坐在底下,面前的食案上摆放的是应季的瓜果。 瓜果常见,平民百姓在市集里都买得起,可宫中一切都是按照份例分派的,想要吃点瓜果反而成了难事。 哪个宫妃受宠,才能依靠着泰兴帝的赏赐每日在桌面上见到瓜果。 可泰兴帝的后宫根本不存在「受宠的嫔妃」,所以除了跟着泰兴帝早、得了高位或是出身高门的嫔妃们多多少少还能受些优待之外,其他嫔妃常年见不到新鲜瓜果,日子枯燥的还不如出嫁去当女冠。 孟开被丢到崔皇后面前的时候,赵淑妃正柔声细气的对崔皇后说:「跟在我身边的都是老人了。有些想出去,有些家太远、家人又不好的,心里总没底。她们自个儿不放心,我也不敢这时候听之任之,还得辛苦娘娘跟太子求求情,她们不愿意走的,多给我几个名额把宫女留在宫里安身。」 崔皇后看也不看窝在地上被掩住口鼻只能「呜呜」低叫的孟开,笑着安抚赵淑妃,「你用不着担心,这一回放宫女出宫是常规事宜,跟以前的办法一样。不愿意走的让服侍的主子签个条子送过来就成。」 赵淑妃轻轻捂着胸口,舒了口气,再双手合十做出感谢满天神佛的手势,庆幸道:「多谢娘娘体恤了。」 崔皇后笑着斜睨了赵淑妃一眼,「有什么体恤不体恤的。咱们一起在后宫里这么些年了,比出嫁前在娘家的时间还长,能相互帮衬着点就相互帮衬着,大家都不容易。」 有了赵淑妃率先开口,其他宫妃不管份位高低都敢张嘴了。她们叽叽喳喳的对好脾气的崔皇后说起自己的宫人如何如何,生怕崔皇后对这些苦命女子留下不好的印象。 崔皇后没多一会就攒了厚厚的一沓字条,里面写满了想要送出宫的和想留下的宫女名单。等到她客客气气的给宫妃们分送了瓜果、将人全部送出去,崔皇后这才不紧不慢的散了歌舞乐伎,分一个眼神给孟开。 「孟开,你当年病重,被挪出宫廷,是我派人照顾你,为你求医问药的。」 「你口口生生要报答我。可我用不着那些,从来没让你做过一点事情,也不用你监视陛下的消息。」 崔皇后慢吞吞的说过这两句,挥手让宫人解了对孟开的束缚。 孟开马上伏在地上,他对崔皇后连连叩首,一叠声的说:「娘娘,奴婢一直记得娘娘的恩情,日夜不敢忘怀。」 「『不敢忘怀』?呵呵,孟开,我做人信奉与人为善,不是为了求什么好处,只是盼着我和我的儿女遇上难事的时候,不要有人落井下石。我儿在御前为你遮掩,你挨打后,他还送了伤药过去给你,免得你留下暗伤,而你却意图暗害神龙,在陛下面前对他进谗言——孟开,你就是这般感激我的?」 七出  孟开不敢置信,他白日才刚在泰兴帝面前说过太子几句闲话,怎么刚到了晚上就被捆到凤栖殿中。 是谁对崔皇后透露了他向泰兴帝说过的话? 孟开拼命回想裁云殿中内侍宫女与崔皇后有牵扯的,颓然发觉,宫中叫得上名字的几乎人人都受过崔皇后的恩惠!他根本分辨不出谁才是最可能坑了自己的人。 「奴婢、奴婢……也是不得已,请娘娘宽宥。」孟开想不出推脱之词,只能趴在地上请罪。 他心想,只要熬过这一回,回去裁云殿一定要把整个宫里面的内侍、宫女全给换掉,再也不来凤栖殿了。 可崔皇后没给孟开这个机会,她低低笑着,「我知道你的一起。」 第103页 崔皇后对将孟开捆过来的强壮内侍摆摆手,就将孟开重新捆了起来、堵了嘴吧,送去慎刑司处置。 春茶走近崔皇后,柔声说:「娘娘是不是累了,早些歇着吧。」 崔皇后按着额角,厌烦的说:「还有什么可歇着的,今日把孟开直接解决了,明天还得应付陛下的盘问。」 「陛下最信娘娘,娘娘说的话……」 「别安慰我了,陛下信不信我难道你心里还没数?只是这么多年我一直和陛下目标一致,他才不怀疑我。孟开是陛下多年使唤习惯的老人,就算做错了事情,顶多训斥几句,他不会主动换掉孟开的。我要是不给陛下找个和孟开用得一样顺手的人,陛下日子稍有不顺,就得在心里埋怨我。不过孟开这人如同毒蛇,口蜜腹剑,我不能再留他了。」崔皇后嘆了口气,神色颇有些黯淡。 崔皇后帮人的时候确实是施恩不望报的,可施恩的机会又不是路边的大白菜,哪里都有,总要别人遇上自己度不过去的难处时候帮了忙才有用处。 她当年帮了孟开之后,连续十多年孟开都没有给自己添堵,对崔皇后来说,已经是很好的回报了。现在要换一个人,换上来的肯定是泰兴帝自己看好而不能是崔皇后安排的,这就有些棘手了。 崔皇后眨眨眼睛,低声对春茶吩咐,「嘱咐我们帮过的几个,内侍总管的位置要动一动了,让他们这些日子紧着点陛下。」 尽人事,听天命,到底谁能爬上好位置去,就要看他们自己的运气了。 崔皇后歇下,第二天一早简单打理过直接带人去了裁云殿请罪。 昨晚为了抓孟开,在崔皇后的安排下,裁云殿寝宫里面点的是安神的香料,泰兴帝难得早早感到睏倦,不想和宫女们胡天胡地,凌晨前就歇下了。 崔皇后耐心的等待泰兴帝醒来,不让宫人将他唤醒。 果然,经过一夜好眠,泰兴帝自己起来的时候神清气爽,心情比以往好了许多,听说次皇后前来,他立刻让人把崔皇后请进来。 崔皇后今天穿了一身颜色素雅温柔的交领袄裙,坐在泰兴帝面前不说废话,直接道:「陛下,孟开这人不能再用了,我没知会陛下,已经将这人送去慎刑司处置了。」 孟开对泰兴帝说神龙小话的事情,泰兴帝根本没过心。 崔皇后对他说起孟开的时候,泰兴帝自然也就没反应过来孟开哪里惹到了崔皇后,看着崔皇后的眼神极为呆滞。 「是我来得太早了,陛下还没睡足呢。」崔皇后柔柔的笑起来,接了宫女送上的软巾,亲手给泰兴帝擦脸。 温暖湿热的软巾从面上抚过之后,泰兴帝脑子总算转起来,他纳闷道:「昨晚朕歇下之后出了什么事?」 崔皇后掩面,厌恶的微微皱着眉头,「我才想问陛下,孟开今日是不是惹了陛下厌烦呢。那人昨日跑来凤栖殿搬弄口舌是非,说神龙在朝堂处理政务扰了陛下,陛下与神龙生出嫌隙,要处置神龙,要我早做准备。」 泰兴帝慢慢瞪大了眼睛,一点点回想起昨夜孟开对他说出的话。 先到自己这儿告状,不成了,再去崔皇后或者神龙那里搬弄是非?还真是宦官们爱做的事情。 好他个孟开,同一件事情几面说,非要搅合得天家夫妻、父子关系不睦才满意,果然是心术不正的阉人! 「不必管他了。」泰兴帝满不在乎的开口,问都不多问一句孟开结局,倒是握住了崔皇后的柔荑,「这么早就过来了,累不累?朕这些日子觉得疲惫,想来你我夫妻年岁相当,你也不送快。不如今日就留在裁云殿吧,神龙病癒之后,朕一直没能同你亲近。」 崔皇后垂眸低笑,一层薄红在脸上晕开。 她把手指从泰兴帝掌心里扯出来,声音低低的说:「陛下给我留些脸面。在裁云殿里……让外人知道了,还当我身为国母与宫中妃嫔争宠。」 泰兴帝大笑几声,在崔皇后脸上摸了一把,把人放开,爽快道:「好,朕晚上再去凤栖殿找你,让膳房多准备几样菜品。」 崔皇后面色不变,柔声表示:「我让舞姬乐伎排练了新曲子,正好陛下来了可以听听歌舞。」 然后你找几个看顺眼的宠幸了,就省得给我添麻烦了。 崔皇后对着泰兴帝说了一番后宫动向,神色欣慰的感慨:「咱们儿子总算长大能替我们分忧解难了。不瞒陛下,我这两年一直为了宫室不足以分派给宫女的事情为难。」 她瞥了泰兴帝一眼,眼神表层浅浅的浮着一层虚假的愧疚,压低了声音继续说,「我知道国库不丰厚,陛下每日想再添几个菜都难,所以不敢对陛下说需要扩建宫室的事情,害怕朝臣在大朝上又不管不顾的讽刺陛下奢靡。如今好了,放宫女出宫不但能顺应天时,也可以让宫室松快松快了——舞姬们有排练舞蹈的地方,也不必总来求我开恩。」 崔皇后说话向来能搔到泰兴帝的痒处,他当即被崔皇后逗得哈哈大笑。 崔皇后再次用「神龙好全是陛下教导得好」、「前朝的事情我不明白就不多问了」、「宫里女子少了节省不少银钱,一定催促舞姬乐伎勤快排练」等等无聊的话题哄住泰兴帝之后,施施然回去凤栖殿。 太子伴读们在家中勤奋复习准备应考,太子救下的胡奴被送去太行山转成了军户蓄养战马,在宫里被困多年不能回家的宫女们眼瞅着有了回家的希望。 第104页 一切进行得井井有条,无论前朝后宫突然都安定下来,似乎天下太平了。 在这种安静平和到诡异的气氛里,禄王奉旨回京,车队在城郊遇上了与花朝节带上禁卫出门踏青的大周太子。 作者有话要说: 我爸指标稳定了,今天双更!!! 第58章 承君此诺[vip] 大周民风不算开放,日常对年轻男女交往多有束缚——当然,大多是以控制女性行动来达到这一目的的——可规矩说白了是限制普通百姓的,对高门大户约束力要低得多。 在高门世家看来,他们更需要繁衍生息。高门在讲究「娶妻取贤」的基础上,也乐于看到小夫妻们相互喜欢,这样才能把小日子过得和美,而不是冷冰冰的。因此在特定的节日,就成了男女相会无忌、促进佳偶的日子。 上元灯节和花朝节便是约定俗成让女子随意出门活动的时候。 上元灯节的「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意味实在太过明显,崔皇后认为日子不好,把神龙拘束在宫中,不允许他出门乱走。神龙想要出宫「偶遇」穆怀渊没能成行。 终于到了花朝节,连崔皇后都觉得日子很好,大张旗鼓的派了二百个禁卫陪着神龙出门踏青赏花,保证神龙安全的基础上可以想去哪里去哪里。 这种特别的日子里,如果神龙直奔安平大长公主府,那么很快就会有人发觉,安平大长公主府上只有穆怀渊一个年轻人,进而对两名少年之间的关系产生怀疑。 神龙不想给即将开始恩科的穆怀渊找不痛快,他索性拿出一国太子的权利,直接在洛水一处岸边现场,利用带出宫的家具摆出以文会友的架势,现场烹茶,招待往来的年轻男女。 太子养在深宫内苑,能有机会见过太子的几乎都是天子近臣。即便是能入宫请安的近臣家眷,想要看到久不现于人前的太子也极为难得。 今日太子在洛水之阳公开出现,怎能不让人好奇,想要去凑个热闹呢。 高门子弟无论男女都不是扭捏性子,没多一会,他们就乘车而来,聚集在神龙支起的凉棚边上。 神龙的伴读们得到消息立刻就赶来了,其中又以聚在一起复习备考的卫遣、周戎、樊素来得最快。 「多日不见,殿下长高了。」卫遣上下打量了神龙一番,笑着开口,比着自己的身高打趣,「殿下已经快要和我一般高了,以后我不好再做高人一等的姿态了。」 神龙动动脚,笑着回答,「鞋底做得厚一点就没人能看出来你跟我一般高了。」 「哈哈哈。」四个人大笑起来,分别了数月的陌生感消失无踪。 卫遣四处打量了一遍,看着在木头框架里漫天飞舞的轻纱摇头,「殿下这做法很容易被言官上书,以『奢侈』弹劾。」 神龙立刻笑了,指着轻纱说,「这是我让内侍去京中几个布庄里面扯了最便宜的细纱布,用的全是我在宫中攒下的私房钱,布料并不剪开,直接以绳扣活结卡在木料的接缝处。等到今日散了,将布料卷回去,拿着京兆送来的名册,将布匹送到京中有年过七十岁的老人家里去。」 神龙眨眨眼睛,悄声道:「这布料便宜得很,一匹布料足足有二十四尺,才六两银子。」 神龙四人正说这话,在家里念书熬得瘦了许多的顾念也来了,他直接打断神龙的话,插嘴道,「殿下六两银子也不少了。便是在京中,一户七口一年的嚼用都不到十两银子。颜色如此清新雅致的细纱布,可不是寻常百姓消费得起的——这种布料或是高门大户用来煳窗子,夏日防着蚊虫,平头百姓大多不嫌弃颜色太清浅易脏,捨不得裁成衣服穿在身上。」 说到穿洗衣服,神龙表情不禁茫然了。 顾念失笑着摇摇头,直接让内侍帮他扯了一条细纱布过来,撩起袖子走到洛水边,亲手搓洗起来。 没多一会,有着漂亮花瓣色泽的纱布失去了原本的光彩,它的颜色变得有些苍白黯淡。 顾念给神龙几个看过一回,重新蹲到水边继续搓洗。随着他一遍一遍对布料的磋磨,布料颜色越来越浅,料子也逐渐变得稀疏松脱。 等到最后一遍的时候,顾念把布料放在全新的布料边上对比过后,轻轻一撕,布料就「呲」完全碎裂了。 「宫中清洁布料的办法要精细很多,百姓不会特意花钱购买,大多直接就着流水搓洗。每清洗一次,布料就变得更加陈旧、脆弱,洗上个三五十回,衣服差不多就不能要了。即便洗的轻柔,颜色也褪去得很快,瞧着不够鲜艷亮眼。」顾念解释完,把布料随手交给内侍处理,自己用汗巾子擦净手掌,回到神龙几个身边。 「你们怎么都这么看我?」 卫遣率先说,「没想到你看着跟我们一样,百姓间的事情倒是很清楚。」 顾念爽快道:「家学渊源啊,我爹在户部,百姓缴税时候除了米粮,最多就是布匹。他说起过这些我才知道的。」 「你们考试都准备得怎么样了?」 「哈哈。」顾念把手交握在身前,一副听天由命的样子;樊素摸头傻笑,倒是卫遣和周戎看着信心十足。 周戎好奇的问,「沈瑜和穆怀渊怎么还没到?」 顾念替沈瑜解释,「他家中来人,将沈瑜直接关到阁楼顶上锁起来了,吃饭都是提着篮子从窗户上送进去的。我看不到春闱那天,他是出不来了。」 第105页 「……顾家人是不是疯了。」樊素耿直的评价。 卫遣公道的说:「沈家被他们家老祖宗害惨了,家道中落还不是因为能力问题,轮到谁家也受不住这种打击的。沈瑜担任过殿下的伴读,陛下又许诺了额外条件,这一回恩科,只要他考上了,沈家立刻就能起死回生。沈瑜是沈家第四代里面最有希望一飞沖天的,他家里人紧张些也是正常,你不要说那么难听。」 樊素赶紧闭上嘴,不再多说其他。 内侍们服侍人都是好手,前来的年轻男女不敢凑到神龙面前来,却也紧着与他离得近的位置坐下,竖起耳朵偷听。 恰在这是,一匹高头大马踏着春风而来,在飘扬的轻纱间潇洒落地。 现场蓦然一静,近乎痴傻的看着穆怀渊飘然走到神龙面前。 「师弟,别来无恙。」 「没有恙,我长高了!」神龙在穆怀渊的注视下脑子一片空白,抓了卫遣刚刚说他的话来回答。 穆怀渊抬手,直接把神龙抱进怀里。 现场立刻响起几声克制不住的抽气声,连神龙都被穆怀渊这用力的一抱惊得僵硬了身体,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穆怀渊垂眸看着神龙迷茫无措的样子,顿时有种在欺负家中傻乎乎的小奶狗之感,心中怜意顿生。 他轻轻揉着神龙脸颊的碎发,笑道:「嗯,确实高了些,没从我腋下滚出去。」 低沉的笑声震盪着神龙的耳膜,他情不自禁反手回抱住穆怀渊,手臂在他腰际收紧。怀中的腰杆强韧挺直,宽阔的衣摆下充满力量,与他外露的清雅飘逸截然不同。 神龙沉默的抱了好一会才恋恋不捨的松开穆怀渊,人从他怀中离开后,直接板起脸,「师母怎么不像沈夫人看着沈瑜似的看紧你。你应下与父皇的赌约,我看前途渺茫。」 穆怀渊扬眉,「你真这么想?」 「对,我就这么想。你能力确实强,可一群宿儒联合起来出的考题总不至于难不住你吧?更何况你那字迹,天下有几个不认识的。」神龙冷哼,字字句句都似乎在和穆怀渊吵嘴,每一句话却又在叮嘱他考场上该防备的何事。 ——神龙一丁点都不敢高估泰兴帝的人品,为了赢得赌局而私底下召见臣子,让臣子帮着自己抹了穆怀渊名次的事情,泰兴帝绝对做得出来。 所以,光是煳名还不稳妥,他一定要提醒穆怀渊换个其他人不熟悉的笔记才行。 穆怀渊会多种笔迹的事情,除了典籍只有神龙知道。 穆怀渊眸光闪动,心中沸腾着万千柔情。 哪怕分别多日,神龙也一直在想我,事事为我担忧,生怕我遭遇一丁点挫折和磨难。 时间和距离没有磨损神龙的感情,而且他已经做了那么多,现在该轮到我来做一些事情了。 一切已经重来了,许多事情早已和上辈子不同,他为什么还要死死守着过去,裹足不前? 一直以来压在穆怀渊心中的阴影烟消云散,他深深的看着神龙,突然说:「陛下已然与我做赌,你敢不敢赴我的赌约?」 「……快考试了,你不想着怎么备考,反而要跟我打赌?」神龙几乎要被穆怀渊对春闱的轻视惊呆了。 虽然知道穆怀渊是学神一级的人物,但他真没想到,穆怀渊裸考不算,他竟然还想一次考试跟两个人打赌赚奖品! 算了,谁让他喜欢穆怀渊呢。 说好了当不成情人也要做穆怀渊这辈子靠山的,穆怀渊想做什么,他都答应。 「你想赌什么、怎么赌?」 「若我为魁首,你答应我一件事,此生不能反悔。」 「好。」神龙答应得爽快。 他一来不怕穆怀渊害自己,二来不认为自己未来既然富有天下,还能有做不到的事情。 穆怀渊对神龙伸出手掌,「希望师弟日后不要后悔。」 「我从来不做后悔的事情。」神龙笑嘻嘻的握住穆怀渊的手掌,心里还在想又有光明正大和穆怀渊接触的机会真是太好了。 牵手了呢。 虽然以前有过那么几次依靠在一起的机会,但那些哪里比得上当着所有人的面,与穆怀渊接触,还不用担心被人想歪来的快乐呢。 牵手让人快乐,一直牵手一直快乐! 神龙手指动了动,把「许诺」的姿势换成了十指交握。 第59章 弱小无助[vip] 陌上人如玉,君子世无双。 洛水之阳,两名生得如朝阳、如暖玉、如青松翠柏的年轻人站在一起谈诗论画,偶尔几句笑言也脱不开朝堂政局,便是有云英未嫁的女子瞧中了,也觉得不是过去插话的好时机。 于是,越来越多有志进入朝堂的年轻人加入了太子春日的交流会,直到夕阳西下,太子客客气气的与他们告辞别离,也没有任何一名女子成功加入话题出现在神龙身边。 等到人群散了,神龙命内侍将河畔还原,搭出的木架子拆卸开运回宫中,自己直接乘车归去。 「殿下,附近有鎏金马车。」 「不管他,我们走。」神龙撇撇嘴,不打算分暗中窥视的人任何注意力。 「等等,拆下来的细纱布里,再带二两银子。」老人怕是不喜欢浅色,还是带点银子不容易出问题。 神龙的举动往好了说是敬老,往坏了说,也算是收买人心。 第106页 王鸿得知太子从京兆手中拿了京里老人户籍名册,挨家挨户送布匹银钱的消息,当即在府中大笑,「天助我也!」 神龙初封太子的时候,王鸿最先来向他投诚,其中缘故便是看出张曦有意再进一步,不会在京城久留,想要在张曦走后接手张曦这一排奸佞臣子的势力。可惜太子根本对他不屑一顾,明明棋艺不佳还故意装出沉湎于棋局的神态让内侍将他丢出听政殿内室,来羞辱他。 太子对他如此轻慢,以后安能在此子手下继续舒坦? 王鸿发誓要把太子拉下马才心满意足。 眼下有了个好机会,王鸿眯起细长的眼睛,心中奸笑几声,悄悄派人给奸臣派几个与自己交好的臣子传消息,让他们在即将到来的大朝会上狠狠夸赞太子年轻有为、懂得为陛下分忧解劳。 …… 马车晃晃悠悠的终于将神龙送回承庆殿,神龙下车的时候隐约感到喉咙有些灼痛,立刻吩咐:「紫荆,去请太医,就说我染上风寒了。」 神龙穿越到这个世界后,每次感冒发烧都是先从喉咙痛开始,因此他稍微嗓子一疼,就知道该请太医开药了。 风寒发热! 紫荆吓白了脸,立刻派人往太医署走,自己和绿萝两个马上端来铜盆软巾,服侍太子脱衣拆发,擦净了头面手脚之后躺到床上去歇着。 太医望闻问切一番,开了几服药,要求太子好好休息便退下了。 神龙以往染上风寒,只需要静养个三五日便能痊癒,但这一回受寒竟然不同于以往——或许是他初入朝堂,在各部之间轮替学习,耗费的心血太多;又或者是许久不见穆怀渊,神龙心中忧虑难当,见过他之后骤然轻松——神龙这一晚躺下,居然一直退了热又烧起来,整整折腾了大半个月才攒足下床的力气。 神龙醒来果然发现崔皇后又没听自己的劝说回宫休息,心疼的悄悄想站在一旁的宫女招手,让她们把崔皇后抬到一旁的软塌上休息。 宫女们足够轻手轻脚,可神龙的嗓子完全不配合,他松了一口气就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烈咳嗽,当即把崔皇后惊醒。 「神龙?」 「母后,咳咳咳,母后别担心,我今日觉得好多了。」神龙捂着嘴咳嗽几声,喘息之间忙着安抚崔皇后的情绪。 崔皇后赶忙下榻,「喉咙痛就快别说了。」 神龙发觉崔皇后担忧之间似乎还夹杂了几分狼狈,疑惑道:「母后,前朝或者后宫,是不是出了什么让你操心的事情?」 崔皇后笑了笑,抚摸着神龙额头,轻声说:「好好养病,别操心了,有我在呢,一切都不会有问题的。」 事情真的很不对劲,如果真是能应付的事情,崔皇后会说的是「区区小事」,而不是「不会有问题」。 说什么「不会有问题」恐怕只是推脱之词,免得让自己分心吧。 不过,既然崔皇后不希望他询问,神龙决定暂时不问,他笑着牵住崔皇后的手,「母后,我这些日子昏昏沉沉的,到底过去多少日子了?」 「你躺了足足十七日了。」 「十七日?那岂不是春闱都……」 「是啊,考完回去了。」崔皇后用闲谈的口吻说,「你病着起不来,我已经替你上各家送过礼品以示庆贺了。听内侍回禀,穆怀渊、卫遣、沈瑜三人定然榜上有名,樊素和周戎在武举上也都表现突出,只有顾念悬着些。不过我想典驸马既然能把顾念招来,他总不至于是无能之辈,大概是性格谦逊吧。」 「除了他们之外,我还让你表哥帮着打听了一番,听说陈洲有个叫王宝的成绩也很出众。等这回成绩出来了,到殿试的时候还不知道和他们几个比起来,谁能更胜一筹。」 神龙信心十足的说:「穆怀渊一定会拔得头筹的!宫中教习们都是各界科举的佼佼者,全都不如他呢。」 「哦,是这样么?」崔皇后捏了捏儿子因为一场大病消了婴儿肥的脸颊,「可我听说陛下不怎么喜欢穆怀渊,想要借着殿试将人刷下去。」 原本身体还软绵绵没力气的神龙霎时觉得自己浑身充满了力量,他推开被单,坐直了身体,「母后,我躺了这么些日子,身子骨都没力气,让我起来动弹动弹吧。」 「……也好。」崔皇后看出来儿子是想要给穆怀渊说话了。 她想劝儿子再躺躺,可想到朝堂上争执不休的问题已经隐约让泰兴帝生出疑心,崔皇后到底还是觉得若在这时候确实更需要神龙的伴读们都在恩科之中大放光彩来为神龙加重分量。 「先把饭用了再让宫女扶着你出门走动,万万以自身为要。」崔皇后叮嘱过儿子,从承庆殿离开。 神龙这一回没找紫荆或是绿萝说话,而是直接把小路叫了过来。 他面上尤带着积分病色,苍白的脸颊上只有颧骨处浮着一层淡淡的薄红,嘴唇都没了血色,可一双又大又圆的眼睛黑得向两团漩涡,几乎把人的神志都吸进去。 「明人不说暗话,我知道你是父皇安插到承庆殿来看着我,免得我掌权做大,威胁父皇权威的人。」神龙开口丝毫不留情面,上来就打碎了小路辩解的机会,「你师父孟开为什么进去的,我想你心里有数,我现在只给你唯一的一条路走,若是你不肯从命,就去地下伺候孟开吧。」 第107页 「咳咳咳,」神龙掩住口,咳得满面绯红,眼眸带水,简直柔弱得像一朵娇弱的花。 可小路跪在地上,分明感受到太子落在他身上的杀意犹如实质。 「奴婢、奴婢……但凭殿下差使。」小路伏在神龙脚下发着抖。 他想要权利,但那也要有命在的时候才能用得上,他师父孟开就是没这份命,手中的权利也就烟消云散了。 权和命,小路当然选命! 「呵,我就知道。」神龙低笑一声,他心想,从小路出现在自己面前,他就知道孟开靠不住,孟开过来果然办事越来越过分,现在不知道孟开的徒弟又能坐到什么地步了。 神龙长于宫廷,并不忌讳使用内侍,在他看来人的身体是不是完整和能力也没有丝毫关系,真正重要的是用的人能不能为他达到目的,而且日后会不会违背自己的心思。 「我病中这些日子,宫中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引得母后面带愁色?」 小路本就惊恐,听到神龙的问题更是狠狠打了个哆嗦,他抖着声音道:「监察御史告了殿下一状,称殿下收买民心,图谋不轨。」 监察御史?那不就是王鸿么! 神龙一脸莫名的低喃,「我和王鸿往日无怨近日无雠……」 虽然我准备让张曦却坑分外活跃的王鸿一把,但张曦还没出手呢,王鸿总不至于未卜先知吧? 小路悄声提醒,「殿下,您入主东宫后,第一次去听政殿拜会陛下,监察御史曾入内向殿下问好,扰了殿下的雅兴,被内侍们给轰出去了。」 被穆怀渊杀得满场找不到活路的棋局瞬间浮现在神龙脑海,但他仔细思索后,无论如何找不到王鸿入门拜见的印象,他抓着头迷迷煳煳的对守在门口的内侍招招手,向他询问:「那天有人进来过?」 「监察御史进来问候,殿下做了手势让奴婢们把人清理出去。」内侍看了看神龙和他一样茫然的眼神,闭上眼睛心里嘆了口气,一把抢过黑锅扣在自己头上,「是奴婢们误解殿下的意思,自作主张了。」 哪有主子犯错的呢,出问题肯定都是手下人不会办事。 殿下确实下棋太入神了,没听到监察御史问候的声音,是他们误以为殿下摆手是让王鸿滚蛋,才惹来今日之祸。 「不,和你们没关系。不管我有没有印象,当时既然挥手了,肯定也是不希望被人打扰的。」神龙没让自己宫里的内侍替自己背锅,积极主动的寻找起解决办法。 他起身走到桌案前,用小字写了一份手书,吹干之后叠起来塞进荷包里,将荷包递给小路。 「父皇不是一直想要寻我的错处么?就说你前几日在书房发现我偷偷摸摸打算让人送出宫的,所以调换了物品特意送过去给父皇查验。」 「殿下饶命,殿下饶命啊!」小路吓得浑身哆嗦,简直不敢想太子把致命的玩意送去泰兴帝面前,到底要做什么。 神龙笑得无辜,「父皇想要个孝顺的,不与他争权夺势的儿子,我说自己想要出家不是正合适么,你怕什么。」 第60章 戏精的诞生[vip] 人是奇怪又矛盾的生物,很多时候人类既不相信说出口的语言、也不相信看到的现实,但他们很容易被自己安排的人手带回来的「蛛丝马迹」迷惑,做出自己的判断,并且坚信自己的判断,至死不悔。 神龙对泰兴帝失望不假,但他还不至于丧心病狂到杀害自己这辈子生身父亲图上位的程度。 困境摆在眼前,泰兴帝已经对神龙是否图谋他手中的权利生疑,种下怀疑的种子以后只要遭逢一场雨露,就能迎风生长,威胁到神龙的性命,所以神龙不会放任威胁扩大。 他必须一举剷除泰兴帝心里的疑惑。 亲自到泰兴帝面前诉说自己对他的孝顺和忠心是没用的,前面多少个朝代的无数废太子都用亲身实践证明,一旦跟生身父亲走到了父子相疑的地步,註定要不死不休;所以神龙不打算用这种付出极大、成功率极低的办法。 以神龙看,与其跪在泰兴帝面前献血书、表忠心,还不如剑走偏锋,让泰兴帝操心自己根本不愿意当太子,大周朝谁还能接手来的妙。 ——因为泰兴帝怕麻烦。 如此一来,连隐藏在后宫之中一直不肯露出丝毫痕迹的那伙人也不得不动了,否则错过了泰兴帝对「新君」的挑选,他们那还有机会名正言顺出现呢?造反终究不如得旨意的好。 同时搞定泰兴帝和隐藏在幕后之人,一箭双鵰,真是美滋滋。 神龙微笑着亲自扶起小路,双手按在他肩膀上柔声道:「送个信罢了,原本给父皇通报我的消息就是你份内之事,有什么可担心的呢?你不必害怕,我与父皇父慈子孝,绝不会有反目成仇的一日。写这东西与我行事风格相符,父皇不会怀疑的。」 神龙说着就情不自禁笑了起来。 崔皇后一直很操心他的婚事,可之前因为一些意外,荣禄大长公主的女儿和卫遣看对了眼、卫家四娘是周戎的心上人,这一番打击不禁让崔皇后怀疑起自己的眼光。 她派人仔细一打听,原来周家六姑娘的母亲也打算将女儿嫁回娘家,免得出嫁之后受夫家搓磨。 崔皇后得到这个消息之后,顿时犹如被一盆狗血当头淋下,没了之前那股狂热的劲头。 第108页 虽然各家官员都知道太子尚未定亲,谁能得了崔皇后的青眼,自己就能出一位太子妃,可之后哪怕有官夫人频频带着女儿出入宫廷,崔皇后也意兴阑珊,打定注意慢慢挑选、仔细审核,绝对不能让儿子受委屈了。 在崔皇后心里神龙对男女之事完全不开窍,泰兴帝把教导神龙通人事的宫女带走临幸了,神龙都没有任何反应,于是,在泰兴帝看来,神龙依旧童心未泯。 他们两个都不知道神龙的洁身自好完全是因为心有所属,才会对其他美好的肉/体失去了兴趣。 但这一点在这个时候就给神龙帮上大忙了。 神龙的「冷淡」既可以说成是年少无知,对女人还没开窍,也可以看成一心向佛,愿意为了高洁的志向守身! 而一国太子如果连能为延续荣耀和光彩的子嗣都不想要,难道他还会对一个国家感兴趣吗? 显然是不可能的! 只要这封信送到了泰兴帝手上,那么不但能一举击溃泰兴帝的全部怀疑,还会让泰兴帝习惯性的多疑一下到底怎么会没头没尾的传出这种流言来。 「殿下,奴婢、奴婢一定把信好好交到陛下手里。」小路说着就要离开。 神龙却拦住了他的去路,「不急,父皇刚刚开始怀疑我,你就把东西送过去,太刻意了。」 小路小心翼翼的看着神龙问:「那依殿下的意思?」 神龙顺气似的在自己心口轻抚几下,「等我和父皇大吵一架,把手串摔碎了之后,你再送过去。」 「是。」小路赶忙离开。 神龙轻咳几声,看了一眼,低声吩咐:「殿试是哪一天来着?」 「月底便是了。」 「哦,那就只有不到十天了,我得快一点好起来。」神龙看着为打开一条细缝的窗户,「传膳吧,我饿了。」 神龙并不饿,但多吃东西,能让身体尽快恢復力气。而且,如果他不「痊癒」,还怎么镇在听政殿里,让那群评判卷面的内容的官员们不敢动手脚呢。 他和父皇吵架也得尽快啊,否则一旦成绩下来了,再想防备别人动手脚也不可能了。 神龙嘴里发苦,几乎感觉不到食物的味道,但他依旧面不改色的照着健康时候的食量把饭菜全塞下肚,扬声道:「绿萝为我换衣,我要去听政殿与朝臣议事。」 「殿下,您的病还没好呢。」绿萝心疼的低语。 「无妨,等事情过去,我每天都可以休息。」神龙笑着安抚陪他长大的大宫女们。 神龙没说的是,如果这次处理不好,那么他很有可能要从太子变「废太子」,不想休息也得天天休息了;但若能够如愿以偿,顺利解决此事,他日后便再无阻碍,可以一飞沖天! 「殿下今天想穿哪一件?」 「『恶紫不夺朱』,今日我便要试试看恶紫到底能不能压住正红——把我那件清华紫色的缠枝牡丹底纹织金奔兔通肩织金长袍取来。」 兔子搏鹰需尽全力,而不知是否能得善果,正与他如今面对的情况如出一辙,便穿着这身衣裳提醒自己时时小心谨慎吧。 神龙面色不佳,两片薄厚适中的嘴唇血色不足,穿上这身浓紫长袍更显肤白赛雪、气质高华。 神龙放弃了步行前往听政殿的习惯,乘车而行,车窗里露出少年一小片冷淡的眼神,越发令人想要窥伺他的内心。 朝臣均知太子自花朝节出宫踏青归来后重病,随即被监察御史王鸿当堂状告收买人心,另有所图。 陛下虽然对王鸿的说法并未深究,可也不曾训斥王鸿出言无状,于是,朝臣们都忍不住怀疑起陛下是不是对太子生出嫌隙,怀疑太子觊觎他手中的权势。 这些日子,朝臣们在宫中处理政务,无不是时时刻刻竖起耳朵,生怕错过丝毫风吹草动,现在,他们终于看到事情的进展了。 大病初癒的太子急匆匆赶来听政殿了! 以周记、典籍、顾剑为首的臣子不管泰兴帝作何想法,都第一时间走出办公所在,向太子问候,「多日未见,太子身体大安了?」 神龙的马车放慢了行进速度,停在他们面前,神龙苍白消瘦的脸颊出现在众人眼前,他笑着回应,「让诸位担忧了,我已病好了大半,剩下须得慢慢调养,在床上闲躺也无趣,索性乘车过来走动走动,听听政务消闲。」 「殿下快进来,别在外头吹风。」 他们顺势引着神龙入内,还没等臣子再说话,一个内侍低着头从大书房小步趋到诸人面前,客客气气的表示,「陛下请殿下入内。」 神龙对诸臣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跟着内侍不紧不慢的走近大书房,临进门前,内侍突然压低了声音说:「王鸿刚刚离开,劝说陛下将禄王与殿下放在一处相互消耗。」 「……多谢。」神龙立刻致谢。 没等他塞钱过去,内侍已经无声无息的走进大书房向泰兴帝通报,「陛下,太子到了。」 「让他进来。」泰兴帝的声音无悲无喜。 因为从小跟随在崔皇后身边的关系,神龙对泰兴帝非常了解,他知道泰兴帝只有在拿不住事情真相,内心又举棋不定的时候才最喜欢装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掩饰内心的软弱和茫然。 因此神龙大摇大摆的走进房间,向泰兴帝行礼问候,「儿子重病数日劳父皇挂念,儿子不孝。」 第109页 泰兴帝定睛细看,发现儿子已经渐渐成了个丰神俊朗的小郎君,再不是小时候一团孩子气的模样需要人保护了。 他捋着鬍鬚,沉声质问:「有人状告你向京城内百姓送布,笼络人心,可有此事?」 「儿子出宫踏青,回宫前想起使用的布料宫中根本用不上,索性送给家有老者的京中百姓了。」神龙梗着脖子,提高声音,「儿子不认为这算笼络人心。」 「既然不是笼络人心,你送给什么人不行,非得挑年过七十的老者赠送?朕看你也不是对名声无动于衷。」 神龙多日病重,刚刚清醒就跑来听政殿,他「应该」不知道有人在朝堂狠狠告了他一状,更「应该」不知道告他的人是谁。 于是,「问心无愧」的太子殿下将嵴背挺得更直了。 神龙无畏的抬头凝视着泰兴帝,大声回答,「老吾老以及人之老——这还是儿子年幼时候父皇亲自念给儿子听的书里面写的,儿子照着父皇的盼望张达父皇却因此而怀疑儿子么?是儿子看错您了!」 「父皇若是不想要儿子当这个太子,位置换给您便是!」神龙勐地抬起手扯下太子金冠往地板上砸。 金冠卡住手串,神龙扯了几下,恼火的干脆将金冠一起拉断。「叮叮噹噹」数声,金石碰撞,随着金冠落地的还有指肚大小的滚圆硃砂圆珠,梵文在珠面细细写上灿金的经文。 兴帝想要叫住行事冲动的次子,但当视线落在硃砂圆珠上,突然说:「把珠子上的文字给朕念念清楚。」 内侍点头哈腰了半晌,赶忙结果珠子,然后全部呆立当场。 ——这内容让他们怎么念啊?珠子上写的可是「四大皆空」! 太子,莫不是终于被陛下折腾得心灰意冷,生出出家的念头了吧。 第61章 记性不好[vip] 内侍手心里抓着金字硃砂珠,抖如筛糠,面对泰兴帝的发问不敢回答,他频频用眼神去偷瞧站在一边的太子。 神龙发出一声尖锐的冷笑,大步上前抢过内侍手里的珠子,推开挡住自己的人丝毫不问泰兴帝意思往外走。 「你、你违逆朕的意思?你这个不孝子!」泰兴帝伸着手等神龙把圆珠递给自己,却发现儿子看都不看他一眼,直接往门外闯,当即大怒,提声高唿,「禁卫军何在?拦住太子!」 始终不愿意露面的禁卫军终于不得不出现在大书房门口,他们低着头,肩膀微微缩起,似乎十分畏惧自己在做的事情。 「还请殿下留步。」领队客客气气的低声开口,连阻拦的手都没抬起来。 他们小心翼翼的看了神龙一眼,确定冷若冰霜的少年眼神里的怒火未曾燃烧的更加炽烈,才苦着脸说:「殿下,得罪了,您手里东西交出来吧。」 「我不为难你们。」神龙把圆珠随手丢到禁卫怀中,自己不顾泰兴帝的叫喊,自顾自离去。 禁卫不敢阻拦,默默让出一条道来,目送神龙离去。 大书房里是一片令人尴尬的沉默,禁卫们很快矮了一截,匍匐在地上去捡落在地上的圆珠,内侍一看也赶忙跪下,帮着一起找齐。 待手串上的珠子集齐了,内侍赶紧膝行上前,将珠子捧到泰兴帝面前。 泰兴帝挑剔的拨弄了一下圆珠,珠子立刻在桌案上哗啦啦的散开,有几颗分外不服管教的一股脑摔在地上,再次滚得远远的。 泰兴帝看着珠子,眼底起一片虚妄的怒火。 「把…把周记和典籍叫过来。」泰兴帝死死握着拳头,咬牙下令。 内侍不明所以,低声提醒,「陛下,三公日常不在宫中随侍。」 虽说太子前来听政殿的时候,周太师和典太傅确实都在偏殿候着,可太子现在走了,谁知道他们俩还肯不肯继续留在宫里呢?毕竟等的人不是泰兴帝啊! 这两位对陛下可从来算不上恭敬。 「朕叫他们来,你就去办!朕富有天下,难道叫不来两个老不死的吗?」泰兴帝气得高声咆哮。 说来也巧,典籍和周记都担心太子年轻气盛,又不知深浅,害怕他大病初癒进入宫廷惹恼了泰兴帝。 偏偏怕什么来什么,两位老者正在大书房在徘徊,就见到守在外头的禁卫一熘小跑入内,随即太子眼中裹挟怒火从大书房里快步走了出来,速度快得他们追不上。 周记和典籍对视一眼,都知道大事不妙,陛下和太子肯定不欢而散了。 太子聪慧正直,陛下昏庸无能,两人吵起来谁对谁错还用问吗?当然是护着太子了! 他们俩正准备请内侍同传进入大书房,结果就听到了泰兴帝的怒骂远远穿出来。 「老不死?」周记念叨一声,怒极反笑。 守在门外的内侍赶忙低声解释,「太师勿恼,陛下是被太子殿下气得狠了。」 周记笑了笑,根本不信办事有章法的小太子能对荤素不忌的泰兴帝做什么,随口吩咐,「通传吧。」 泰兴帝正想寻周记和典籍,听说两人来了自是直接让人进来。 他看了一眼颤颤巍巍需要人搀扶的周记,突然让内侍把珠子递给周记,「太师学识艰深,帮朕看看上头写的都是什么。」 周记莫名其妙的看了泰兴帝一眼,隔了老远对着圆珠瞟几眼就反问,「陛下改信佛学了?挂着些四大皆空的佛珠做什么。」 第110页 话虽如此,周记心里想的却是,泰兴帝要是肯信佛学戒色可就太好了! 「『四大皆空』?你说上头写的是四大皆空?」泰兴帝面色一变,握紧了掌心的珠子。 周记纵横朝廷几十年,立刻明白这些珠子不是泰兴帝的,而是泰兴帝从太子手里得来的。 可周记并不点破此事,而是顺着原来的计划说:「老臣刚刚见太子怒气沖沖的离开,怕是得罪了陛下。殿下年轻气盛,遮掩不住脾气,若是真有不臣之心哪里瞒得过陛下。依老臣看,监察御史实在是小题大做了。」 泰兴帝坐在位置里,表情空荡,好像根本没听到周记说了些什么。 「陛下?」周记给内侍使了个眼色,内侍连忙上前,轻声提醒提醒泰兴帝回神。 「啊?——哦哦,是——太师说什么了?」泰兴帝含混的应付周记,小声向内侍问周记到底说什么了。 内侍借着给泰兴帝斟茶的时机,把周记劝慰的话重复了一遍。 泰兴帝这才回答,「是啊,朕要仔细想想。这些日子事情忙乱,朕都没深思过。」 具体深思什么,泰兴帝纵然不肯说实话,周记和典籍两个也能猜出来。 ——之前泰兴帝犯疑心病,现在又开始犯优柔寡断的毛病了。 有些话说一次就行了,别人反覆念叨反而不美。 周记和典籍收了话,起身告辞。 之前还气势汹汹想找两人不痛快的泰兴帝居然不拦着,直接把他们放回了家。 走出大书房,周记忍不住感嘆,「典籍,你果真一辈子好运道。」 典籍哈哈大笑,得意的拍着精瘦的腰杆道,「没想到此生还能有让太师嫉妒之处。」 周记摇头,「大周历代帝王均得我指点,偏偏一代不如一代,看来教书育人这份活计也不是人人都合适的。」 典籍跟着嘆息一声,「太师误会了,我两个徒弟也不是教出来的。穆怀渊像他父亲,天纵英才,用不着我管;太子更不用说了,我虽有『善识人』的美名,这孩子身上我却没看出什么特别,当初挂着师徒名分不过是想给怀渊求官的时候能得崔皇后一臂之力罢了,连课程都是怀渊代师授课的。」 「不过你要是说我运气好,这话我信。」典籍与有荣焉的挺起胸膛,「不管太子是我自己带出来,还是怀渊教出来的。能在困境中想到釜底抽薪之计,实在难得了。」 周记听得直摇头,戳破周记的自卖自夸,「看破不说破啊。」 典籍把胸膛挺得更高,踱着步子往外走,笑呵呵的说,「走啦、走啦,赶紧回家休息,养精蓄锐,不出三日,肯定还有下一场好戏等着咱们观赏呢。」 周记笑而不语。 经过今日一场闹剧,两名老者都知道太子身上的危机过去大半,没有需要他们操心的地方了。 泰兴帝坐在大书房里,屁股底下像是被撒了一层钉子似的坐立不安。他一会唉声嘆气,一会又起身绕着大书房快走,行为古怪得让大书房内服侍的宫人们都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了。 一直到了掌灯时分,泰兴帝终于下定决心,悄声招来一名内侍,与他耳语片刻,内侍无声无息的从大书房离开。 这天夜里,小路流着冷汗在太子的书房中多停留了半盏茶的时间。 夜里,泰兴帝面前多出了一份手书。手书写在白绢上,从墨迹的浓淡变化能轻易看出这份内容是被人分成几次完成的。整整齐齐的簪花小楷成列排布,下笔颇有滞涩之感,似乎书写文章的人心中有着万千愁绪难以排解。 泰兴帝拧紧了眉头仔细看起内容,心中大惊。 他儿子竟然字字句句写的都是厌倦人事纷扰,觉得遁入空门才能获得平静! 泰兴帝叫了一声「孟开」,许久无人应答才想起来孟开翻下宫规早被崔皇后处置了。 他心情烦闷的随手指了个内侍问,「太子召幸过宫人么?」 内侍紧张的「噗通」一声跪下,匍匐在地,「陛下安排的宫女之后,殿下一直谨守宫规,不曾召幸女子。」 「神龙竟然真的一个女人都不要!那、那内宠呢?」 「殿下不喜官宦伺候。」内侍头越埋越低,深恨自己站得位置不好,才被点出来回答泰兴帝的问题。 泰兴帝颓然的坐在龙椅中,捂住脸,过了好一会,他突然吩咐,「将伺候过神龙的宫女送去承庆殿——不对,太子为何还住在承庆殿,不曾迁宫?他被册立之后,就该搬去东宫住的。」 「司天监卜算,太子被册封后一年内最好不要迁移,恐怕有灾祸。皇后娘娘拦着殿下,让殿下在承庆殿多住一年。」内侍说完去看泰兴帝,悄声询问,「那宫女的事情……?」 「照朕吩咐的做。」泰兴帝自认为英明神武的说,「神龙当时不是已经准备宫室安置那宫女了么?想着照顾的,肯定是心里喜欢,送她过去让神龙多体会体会软玉温香,少想什么四大皆空、六根清净。」 「朕手中的华美山河以后都是神龙的,不比穿破衣烂衫、自己下地种田还吃不上一口肉食好得多。」 泰兴帝自认计划完美无缺,挥退内侍后,再想起王鸿的什么「另有所图」,顿时只觉得可笑至极了。 他儿子肯定是佛经念多了,脑子里只剩下「救世济民」的废话,看到哪里有孤苦老人都想当散财童子。 第111页 泰兴帝笑着笑着忽然变色一变,匆匆询问:「王鸿之前和太子有没有过什么接触?」 内侍抬头看向泰兴帝,脸上分明写着为难。 泰兴帝阴沉的问,「有什么话不能对朕直说?」 「监察御史曾向殿下示好,被殿下赶了出去……」 「混帐!好啊,王鸿,他真厉害——你叫什么,以后就由你顶了孟开的职缺?」泰兴帝随口许出内侍总管的位置,让回答他问题的内侍在地上连连叩拜。 没人发觉,内侍嘴角悄然浮现出一抹古怪的笑意。 神龙回去承庆殿,心中大安,当即睡了个昏天暗地。 再醒的时候,他门外跪着个容色娇艷、神情却十分惶恐的宫女。 「你,是谁啊?」他茫然的看向对方。 第62章 掩人耳目[vip] 承庆殿中一片死寂,宫人们都深深垂下头,不敢造次。 被送来的宫女面色惨白,抖着嘴唇哽咽,似乎对于自己即将面临的悲惨命运已经认命。 「……我看你有些面善。」神龙对着宫女仔细辨认半晌,带着点疑惑的问。 宫女面上顿时露出惊喜之色,忙乱的将遮住脸颊的髮丝往耳后抿,努力撑出笑容,做个柔媚的姿势重新向神龙行礼,娇嗔道:「殿下贵人多忘事,奴婢服侍殿下通人事,殿下承诺腾一间屋子让奴婢留下。」 「是你!」神龙顿时面有菜色。 他心想,自己真是嘴欠,本来这女人都准备偃旗息鼓了,就因为自己一句话,重新点燃了对方的希望。 「……父皇送你回来的?」神龙声音蹇涩,忍不住怀疑泰兴帝是想跟他玩相互戴绿帽子的恶劣游戏。 宫女赶忙解释,「陛下担忧殿下不识男女之乐,念在奴婢曾经服侍过殿下一场,特意派奴婢回来……」 神龙打断宫女的话,直接问,「你想搏一场富贵,还是想要个安身之所?」 他略一停顿,补了一句,「若是你思念家乡,我寻个理由送你归乡也未尝不可。」 原本努力对着神龙展现女性魅力的女人顿时急得头昏脑胀,一下子按捺不住情绪,她提高声音,「出宫有什么好!出宫难道就有活路了吗?!」 她大喊后立刻掩住口,身子摇摇晃晃的后退,几乎要站不住身子。 笼罩在女人身上的精气神迅速从她身上褪去,她委顿在地,轻而慢的低语,「殿下看不起奴婢吧,入宫还要操持这种出卖身子的贱业。可奴婢没有别的办法了。我十二岁被父母用六吊钱的聘礼嫁给村头一户农户。男耕女织,当年就生下个六斤多的胖小子。结果来人催缴田租,非说我家欠了国库的税金,补不上钱不打紧,只要我男人下泥塘挖河便可。我男人多本分老实的一个人,不想从家里拿钱短了我和儿子的吃食,匆匆忙忙随着小吏服徭役——结果他死在了泥塘里!」 「乡下人家最喜欢欺负孤儿寡母,我的孩子很快就在我去挑水的时候被掐死在了炕上。而我这灾星,被族老做主再嫁给另一户农家汉子。」宫女低声诉说。 她语调平和,似乎这一切的主角都不是她自己,而是路边某个不知名的陌生人。 「乡下女人,哪个在乎再嫁呢,当家的汉子能让我吃饱饭、不打我,逢年过节还给我买包胭脂水粉就是我的福气了。我跟后来这个也过得和和美美,便天公不作美,官服又派遣衙役强征民夫,把我当家人挑去修城墙了。碎石划破他的脚踝,回来之后没几天就发热不退,生生疼死在床上了。」 宫女讽刺的说,「这一回我学聪明了,没再让族老把我嫁给下一户人家,而是拿着家里那点积蓄买通了挑选宫女的老嬷嬷,从家乡永远离开了。」 「宫里女人过得再糟糕,有皇后娘娘管着,总不至于欺辱太过。我为什么要回去让别人把我卖了一次又一次。殿下您说是这么个道理吧!」女人恢復了柔媚之态,起身慢慢走到神龙脚边,伏在他腿上道,「殿下最怜贫惜弱,请殿下可怜可怜奴婢。」 神龙已经在皇宫里听过太多太多关于泰兴帝好美色引发的灾难。他对此不是无动于衷,而是因此受折磨的人数太多,让神龙可怜她们都精力匮乏。 「所以,你只要一片安身之所就足够了?」神龙跳过等等问题,抓住重点重新询问宫女。 「……殿下难道不懂奴婢的意思吗?陛下送奴婢来这是为了让殿下喜欢男女之事的。若奴婢做不到,想要安稳也难。」 「无需担忧,父皇会觉得你在承庆殿里很受宠。」神龙勾唇浅笑。 宫女狐疑的看了神龙一眼,眼珠不放心的转来转去。 她迟疑了好一会才轻轻点头,「奴婢全听殿下的。」 「紫荆,带她去安置……」 神龙看向宫女,宫女马上补充,「奴婢名唤珍儿。」 「嗯,在我寝殿后院选一侧间安置珍儿。」 珍儿随着紫荆离开,神龙终于露出被长长衣袖遮掩的手掌。 白皙细腻的掌心几道指痕血迹斑斑。 绿萝惊唿,「殿下受伤了,快宣太医。」 「不。」神龙抬手制止绿萝叫太医的行为,看着掌心的伤痕忽然笑了,「去找点不值钱的茶碗,我们摔着玩。」 泰兴帝送女人来,肯定是相信了神龙设的局,认为神龙六根太清净,不想与人有接触了。 第112页 作为一个年龄不大、频频被父亲误解志向,好不容易了解他内心愿望,偏偏又不容许他愿望存在的少年,神龙怎么能表现得机智又冷静呢? 不光是会哭闹的孩子才有糖吃,情绪不稳定的孩子也更让君主放心! 神龙心里冷漠的想,父皇若是知道一切皆是自己的计划,怕是恨不得早早处置了他。 ——可惜,自己不会给他这样的机会。 「殿下,这些是承庆殿最便宜的茶碗了。」绿萝心疼的带着宫女捧来一堆名贵茶具,端着茶碗硬是不捨得往地上摔。 神龙随手抓起一只细看,「确实是好东西。」 他轻轻一松手,上方绘制着「松鹤延年」吉祥花纹的茶碗落在地面,「卡啦」一声碎成几块。 「……真的很心疼。」神龙拧眉低语,与说话内容相反的是他毫不留情往地上砸东西的速度。 承庆殿里迴荡着「啪啪啪」的摔砸声,直到整整一箩筐瓷器变成了满地碎屑,神龙总算停手。 他随便抹了一把微微汗出的额头,神清气爽的向紫荆吩咐,「把父皇送女人来之后,我气不过在房间摔砸御赐物品的消息透出去,谁想知道都可以,说的夸张点。」 紫荆担忧道,「殿下,陛下知道了会不会对你不满?」 神龙老神在在,「以父皇为人,耗不尽对人的愧疚,就可以任由对方为非作歹。我现在正捏着好时候,现在不闹更待何时。」 「更何况……」 神龙笑而不语,更何况,内庭之中定然有个图谋不轨的野心家,这个人如果不是太子,那么其他人就更该死了。 ——泰兴帝会对对方非常狠毒残忍,希望不小心把自己陷进麻烦事的王鸿不仅仅脱层皮。 得了太子的吩咐,承庆殿中的宫女和内侍都悄悄行动起来。 紫荆不负众望,率先发力,在向崔皇后回禀太子身体恢復情况后,与接她的小太监说起闲话。 「摔东西的事儿?唉,可不是么,殿下气坏了。」 「主子的事情你也敢拿出来乱说。」小太监谨慎的压低声音。 紫荆收敛笑意,跟着放轻了声音,「我十岁到殿下身边,至今已经八个年头了,从来没见过殿下气哭的样子。不过是摔点瓷器撒气罢了,算得了什么。」 她故意凑到小太监耳边,「你不知道吧?陛下赐给殿下的宫女就是当初被皇后娘娘派过来服侍殿下,之后又被陛下带走临幸过得。殿下昨晚还是蒙着头去了那宫女房里折腾小半宿,哪个男人能不气闷啊。」 「居然有这种事!」 「这秘密我只告诉你一个,你得替我保密。」紫荆似乎发现自己说得太放肆了。 她赶紧捂住嘴,再三要求小太监不要乱说,最后又给他塞了二两银子才勉强让对方答应自己不会到处乱说。 然后,在短短的三天内,「你知道吗?」、「我只告诉你一个人」成了后宫僕从间闲聊最喜欢的话题。 宫中僕从无论男女、不分老幼,都对泰兴帝和太子和一个宫女之间的爱恨情仇感兴趣极了。 最初无比正经的内容终于变成神龙都无法想像出的风月话本。 ……… 春风一夜吹香梦,又逐春风到洛城。 「王爷,该回去了。」内侍肃立在装饰低调华美的马车边低声禀报。 相貌温雅,气质和润的中年男人掀开帘子,微微眯起眼睛眺望城内风景,感慨道,「我已离乡多年,竟记不起洛阳城是什么模样了。」 「花开了吗?」 内侍匆匆回答,「王爷,再有小半个月就能开花了。」 禄王露出愉快的神色,点点头,满意道,「开花好,到了开花的时候,禄王府一定要大宴群臣。」 只有天子才有资格用「大宴群臣」,可禄王身边的人没有一个对于禄王的「口误」做出提醒,对他们来说,禄王用这个词似乎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禄王深吸一口气,动情低喃,「洛阳的春风,如此令人沉醉。」 禄王因为年少时心急,彻底与皇位失之交臂。他虽然瞧不起泰兴帝蠢笨无能,却不得不恐惧于泰兴帝继位后对他的威胁,立刻说通了几个老臣,让泰兴帝为了名声放他到封地。 在到达封地前,禄王是朝堂上的机智勇武的二皇子,是父母的荣耀,是朝臣交口称赞的对象,是无数年轻女子的春闺梦里人。但当他怀揣着「卧薪尝胆二十年,捲土重来未可知」的心情到达封地的一剎那,现实狠狠的击溃了禄王的豪情壮志。 陈旧破百的宫室,粗俗的宫人,难以下咽的菜餚和无论用多么名贵的茶叶都无法烹煮香甜的水源,每一样都让禄王感到痛苦。 他不敢置信,那个像丧家野狗一样逃窜到封地的人是自己。 于是,原本行事就算不上太光明的禄王突然笃信起方士的追捧,不但自己服用丹方,还在知晓丹药不但能修炼成仙人之外,也可以要人性命后,把手伸进洛阳宫中。 「宫里最近有什么动静?」 无法进去禄王府的人悄然坐在禄王对面,「恭贺王爷,泰兴帝和太子为了个女人父子相残,被泰兴帝幽禁了,气到只能日日缩在宫中砸东西纾解忧虑。」 第63章 掩人耳目(2)[vip] 「竟有父子争抢女人这等恶事,他的儿子果然同他一般!」禄王收起扇子,关切的问,「皇后可曾受皇兄为难。」 第113页 来人伏低了身子,「娘娘不曾受为难。」 禄王的神情有些恍惚,「是啊,她向来能让自己活得自在,我多虑了。」 禄王又与来人低声交谈过几句,对方悄悄下车,混在人群中离开。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哪怕当年竭力支持禄王的穆康事败,致使禄王败走封地,朝中仍有许多臣子认为泰兴帝不如禄王。 ——「禄王差的只是运气」。 这种念头或许在泰兴帝接受崔皇后建议,为了维护朝堂稳定对禄王不做追究之后得到了暂时的遏制;但泰兴帝在女色上过度的追究依旧让臣子对他充满非议。 天子有能力的时候,好美色只算得上个人娱乐爱好;但当天子无能的时候,人品上的缺失就会令他们失去臣子的忠心。 禄王正与泰兴帝相反,他厌恶破败和贫穷,于是哪怕在治理封地上禄王的才能也不出众,但为了让自己活的更好,禄王依旧在接受了各地大族供奉的金银财宝后,带着属臣利用这次钱财对封地做出极大改善。 商贾往来,经济活动频繁,百姓不需要种田依旧能靠着贩卖来的粮食过上不错的生活。 虽然禄王封地的发展是畸形发展,但对比着大周日益明显的国力衰弱,禄王依旧看起来是更适合治理天下的那一个。 更不用说禄王文采斐然,人到中年看着仍旧是名翩翩美男子。 与禄王交流无论精神还是视觉上都是极为享受的。 禄王和泰兴帝为同胞兄弟,他很了解泰兴帝优柔寡断又好名声的性子。 因此,以「庆贺大周后继有人」为理由回到京城的禄王入京时,不但大胆到按着规矩没带几个亲兵,大摇大摆的回来。回到京城之后,他还敢在王府中接待前来拜会的臣子,而不惧怕泰兴帝针对。 「王爷不知,陛下这些年越发荒唐了。」礼部尚书摇头感慨,「连太子也是…哎!」 京中消息禄王知之甚详,但他还是做出迷惑的神色问,「太子身上有何问题?」 「陛下册立太子的时候,太子还是个傻子呢。下诏祭祖之后声称天火降世,人确实聪明回来了,可原本很壮实的身子骨倒柔弱起来,断断续续病到现在。」礼部尚书低声说,「谁知道这『天火』是先祖降下来的,还是求助了妖孽?自古以来,厌胜之术从不能彻底在宫中断绝。」 「实是令人不安吶。」 礼部尚书话虽如此,但里面内容却全是对太子的顺服怜惜之意。 禄王悄悄挑起眉尾,发觉京中官员对自己的态度远不如预计的热情。 这位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太子可见并非凡人,值得他多花点心思了解。 哪怕不能取而代之,博取对方信任,做个权倾朝野的摄政王羽曦读佳岂不美哉! 禄王心头火热。 他故作姿态的说:「兄长无德,贪花好色,想来我这个外甥为了纠正兄长错误心中疲惫得很,这才伤了身子骨。」 礼部尚书虽然第一时间前来拜会禄王,可要是让他在太子和禄王之间选一人为君王,礼部尚书还是会毫不犹豫选择身为正统的太子,而非禄王。 禄王能找准藉口回京,靠的是了解泰兴帝想在自己面前炫耀的心思。可朝臣并不知道禄王是什么理由才回来的,「朝中正式需要个德高望重的宗亲调解时候,可惜皇兄气量狭小不肯倚靠我,哎!」 礼部尚书:「………???」 他认认真真的在禄王脸上看了几眼,确定禄王居然是真心想接机进入朝堂,立刻起身拱手告辞。 他过来禄王府上,只是想表达一下多年不见的思念之情,至于跟着禄王搞事情,还是算了吧。他一把年纪的人了,只想看到朝局稳定,没站队争雄的心思了。 礼部尚书迅速告辞离开,其他几个品出禄王深层含义的官员也紧跟着离开。 但有不愿意淌浑水的,就难免有逐臭而来的蝇营狗苟之辈。 禄王有意进入朝廷,在连续三日接待过前来拜会的朝臣后,给京中位高权重的各个官员家送去拜礼,终于请求入宫拜见泰兴帝。 自从将国政交给儿子处理,泰兴帝发现自己每天挣脱了单调繁琐、几十年不变的烂事,儿子处理之后,还会老老实实的把朝中大事上报。 他彻底算是放心了。 人逢喜事精神爽。多年没有舞文弄墨、下棋博弈的泰兴帝在去凤栖宫的时候看到崔皇后和春茶下棋,不知道怎么的突然生出了雅性。他挤开春茶,自己顶了位置,「来,朕与颖娘对弈一场。」 崔皇后多少年没见过泰兴帝从女色上转移注意力了,骤然听说泰兴帝要下棋直接懵了。 她有点呆的看着泰兴帝,直到泰兴帝坐在对面催促崔皇后落子,崔皇后才醒过来。 ——继位三年后,崔皇后就再没见到过泰兴帝摸棋子的模样了,让她相信泰兴帝想要下棋是极其艰难的。 于是崔皇后一面摸索着棋子慢慢摆在棋盘中央,一面做出贤妻良母的样子柔声询问,「陛下今日怎么有博弈的雅兴?」 泰兴帝先是低低的笑了一声想做出深沉之态,不想内心实在太愉快,忍耐不住的叉着腰仰头大笑,一把将崔皇后搂在怀中,在她耳边庄严的宣布,「禄王回京了,他向朕请求入宫跪拜。哈哈哈,二十多年了,终于又到他对着朕俯首称臣了!」 第114页 崔皇后可惜的看着完全被抹乱的棋盘,心想,可惜了一盘即将收网的好棋。 「陛下,皇弟入京乃是多日前的事情了。他怎么今日才请求入宫拜见。」 泰兴帝立刻瞪大眼睛,「还有这种事,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儿子回来时候,禄王就回来了!要不是你跟朝臣胡乱折腾,怀疑我儿子,我早就告诉你,儿子出门踏青被禄王当猴戏围观许久了。 活该时间过了大半个月,连一个知会你的人都没有。 崔皇后现在确实已经极厌倦泰兴帝,可是比起丈夫,有可能造成她未来生活不安的禄王才是最让崔皇后警惕的存在。 提起禄王,崔皇后只能暂时压下对泰兴市的不满,对他解释禄王归京的事情。 「花朝节儿子出门踏青时,禄王车驾入京,好大的排场。神龙病重,我心思全挂在孩子身上,以为相关臣子对陛下禀报过此事呢。」 泰兴帝算了算时间,恍然发觉自己这段日子果然一直纠缠于病重的儿子到底有没有不臣之心而把禄王进京的事情给忘得一干二净了。 大半个月的时间,若真有心与朝臣勾连,谋反都该成功了。 泰兴帝表情只空白了一瞬,又心安理得的坐回去。 弟弟不乖,背着自己搞事情,泰兴帝当然不高兴。可他又忍不住心存侥倖,「禄王如今还敢不老实?他的封地可不好经营出自己的人脉。」 幸好崔皇后没对泰兴帝的脑子有过什么期待,她立刻点出问题,「禄王身在蜀地,便是穷困又能穷困到哪里。何况蜀锦美名天下传扬,当地官员哪怕奉了陛下的旨意,不与泰兴帝交往,他们也不敢怠慢了禄王,禄王在蜀地一样过得有滋有味。再说……」 崔皇后长而浓密的眉毛扬起一道讽刺的线条,「当地官员久不得提升,谁知道回禀给陛下的消息是真是假。」 崔皇后直接戳破了泰兴帝这点自我安慰的虚假情绪,「从封地归京,就算走得再慢也只要四五个月,偏禄王从麟德过世一直走到现在。他这一路上到底见过哪些官员,和他们说了些什么,谁也不知道,谁也不可能对陛下名言,否则在官场上就混不下去了。陛下没有为此向禄王追问,就已是陛下宽仁。禄王不肯进宫,反要陛下等他多日,太过不敬!此风不可长,还请陛下三思。」 「依颖娘的意思,朕该如此?」 朝臣虽然好,但到底不像崔皇后始终和他一条心。崔皇后说了禄王不敬,泰兴帝越想就越觉得禄王真是不敬。既然禄王不敬,那不给他一些颜色看看,自己岂不是很没面子。再加上想看禄王倒霉的小心思,泰兴帝马上跟老婆问起收拾弟弟的办法。 崔皇后十分贤惠的微笑,在泰兴帝胸口轻拍几下,「陛下是急得忘了,禄王归京乃国之大事。陛下直接在朝会上责问他便是,有什么不好张口的呢。事情是皇弟先做错的,做错事自然该受罚,至于罚的轻重,我一个后宫女人不懂,还需要陛下与诸位朝臣商议。」 「颖娘说的是,朕这些日子为了……朝政担忧,急得什么都忘了。」 崔皇后倒抽一口冷气,惊唿,「朝堂竟然不安稳么?神龙还在养病,不能为陛下分忧,唉,陛下太辛苦了。」 提起儿子,泰兴帝就更心虚了,他努力恼火的样子为自己前些日子对儿子的怀疑描补,「王鸿此人,奸臣啊!张曦与朕同心,他以前就紧紧跟在张曦身边忙前忙后,让朕以为他忠心耿耿。现在张曦一走,他就露出真面目了,专门离间朕与神龙的父子之情。」 「……真没想到,他外陷张曦与不义,内对陛下不忠。」崔皇后好像自己根本不想为了儿子报仇似的摇头嘆息,忽然,她睁大了眼睛,恍然大悟道,「王鸿夫人曾带着家中女儿入宫,暗示我愿入宫,被我拒绝了。他们会不会是、是怀恨在心?」 「王鸿果真图谋不轨!」原本还有些犹豫的泰兴帝彻底被崔皇后一句话挑出火气。 以王鸿的官职,他女人纵然入宫也不可能做太子妃,竟然敢因为被拒绝而在后来兴风作浪,可见是对皇室心有怨怼。 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泰兴帝对于这种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探出头狠狠咬自己一口的官员,下手最冷酷不留情面。 作者有话要说: 禄王封地的发展是畸形发展的理由解释一下。 古代农耕亩产很低,良田一年收益不到一百斤,而百姓大多只有薄田,也就是说一年到头靠着粮食收益也就三五十斤细粮。如果整个一个地区都不种田,一旦能够卖粮食给他们的地区掐断粮食供应就会导致饿殍千里。所以,禄王封地的繁荣可以说是不顾灾害发生可能的虚假繁荣。 第64章 动手[vip] 泰兴帝心中有了决断,几日后的大朝上根本不给王鸿辩解的机会,以王鸿「心怀叵测」为理由,直接给王鸿从从四品倒扣成七品,贬黜出京,让他去穷乡僻壤当县官去了。 「陛下,臣以为此事不妥。」谁都没想到居然是卫琰出面替王鸿求情,「王鸿乃御史台的言官。大周有『不以言获罪』规矩,陛下只因王鸿惹恼陛下便要将他贬谪,实在难以服众。」 卫琰的性子无人不知,泰兴帝了解的更是深刻,因此,卫琰一点也没惹怒泰兴帝。 泰兴帝甚至带着点委屈的把嘴角向下一撇,「朕有理由。王鸿私下向太子献媚,又派儿女做这等下作的事情,被皇后拦在宫外了,这才怀恨在心,非要对朕进谗言。这等无耻之徒,朕怎么处置不得了?朕还留着他的官,没让他全家受罪已经是看在太子病没好的份上,替他积累福报了。」 第115页 卫琰:「……」 他很想反驳泰兴帝,陛下说的话都是妄自猜测,拿不出个证据,但泰兴帝的一句「进谗言」让卫琰住口了。 若论口舌之利,王鸿言官出身,哪里会比其他人弱。 他不敢开口反驳,就是最好的证据。 因为王鸿心虚,他吃不准泰兴帝手里是不是还掌握了其他证据。 眼看卫琰都退下了,泰兴帝直接说:「禁卫,把王鸿送出宫去,官职七品,怎堪站在朝堂上。」 帝王一声令下,王鸿当即像是一条死狗的似的被禁卫军捂着嘴巴、扭住双手往外拖,毫无尊严和体面,看得朝臣心中阵阵发寒。 泰兴帝曾经对王鸿如此信重,现在却说翻脸就翻脸,看来他们也要小心着些了。 泰兴帝贬官、杀人的行为大多是在他刚刚登基的五年内发生的。最近几年,泰兴帝自认大权在握,无人能与他争锋,不但荒废朝政,更是很少对朝臣发脾气。泰兴帝看起来一团和气,几乎让朝臣忘记他杀人不手软的样子了。 有想再就此事多说几句的,也在泰兴帝大发雷霆之后暂时按捺住想说的话,打算得空了再去大书房里面,跟泰兴帝私底下谈谈。 ——重臣觉得王鸿既然有这种恶意,泰兴帝罚得太轻,应该直接将他贬为庶人,以免再有復起兴风作浪的一天;奸臣觉得泰兴帝责罚的太重,万一自己也有作恶被发现的时候,照着王鸿的成例就会再也没有翻身之日。 泰兴帝虽然不聪明,但也知道杀鸡儆猴的道理,处置过王鸿,他视线在朝堂上转了一圈,发现臣子们都不敢出声,他露出的满意的笑脸,终于将枪口对准坐在儿子身边宛如无事发生的禄王。 「皇弟,王鸿对朕进谗言的前一日,刚刚去过你府上拜会,你对此有什么要说的?」 朝臣瞬间谨慎,齐刷刷的朝着禄王看去。 泰兴帝不喜欢禄王多年,朝臣们都知道;可泰兴帝为了名声,也从来没有苛待过禄王。这么多年下来,朝臣几乎都忘记泰兴帝对禄王的不喜了,做这般想法的人,也包括了禄王。 骤然被泰兴帝发难,禄王只能毫无风采的回答:「皇兄明鑑,此事与臣弟无关。臣弟绝不曾挑唆天下父子感情。」 「哈!」泰兴帝当即冷笑,「这么说来,你果然进京多日了。」 糟糕,谁提醒泰兴帝这件事情的! 入京不先进宫而是回府一口气休整了大半个月的禄王知道大事不好,按照朝廷律法,他的行为足够被泰兴帝抓住机会狠狠收拾,降爵都算轻的。 禄王从位置里站起,弓腰垂首,紧张的头顶瞬间冒出一层汗水,「这个……臣弟、臣弟……」 泰兴帝得意洋洋的看着禄王,打算狠狠斥责他一顿。 没等泰兴帝张嘴,神龙已经率先道:「父皇,按照律法,入京不朝见君王视同谋反。不过,皇叔与父皇一母同胞,定然不会生出这种念头,不如小惩大诫——王鸿自从四品将至七品,皇叔自不能与之相类,便将皇叔自一品将至四品就算了吧。」 一品亲王变成四品的郡王还算小惩大诫?这都足够禄王家繁衍生息三代的了! 泰兴帝眼睛立刻就亮了,没想到张曦走了之后,儿子帮起他的忙来,比张曦还有用处,马上兴奋的表示,「我儿说的是,你与你皇叔兄弟情深,便小惩大诫吧——四品太低了,你皇叔没脸面,朕也脸上无光,便削到从三品吧。」 王华年老体弱,在回京路上病了,已经上奏章请求过晚到京城,因此朝堂的三公只有两个。周记和典籍大朝会向来不发表任何个人看法,只当朝臣和皇帝一起耍猴戏,但今天,早发誓不会再为泰兴帝说一句话的周记突然觉得喉咙痒得很。 眼见臣子们都还在发愣,一点没能专注重点,他忍不住插嘴,「陛下,名不正则言不顺。亲王爵位称王只有单字,如今禄王已经是从三品的郡王的,配不上单字了。」 禄王的封地在蜀地,因此,常有官员以「蜀王」代称,既能够显示出禄王是泰兴帝的亲兄弟,又可以表明他封地广阔、实力雄厚;一旦从「蜀王」变成某某王,禄王可以说身边倍减。 禄王顿时绿了脸。 他瞪大了眼睛去看周记,想不出当年他和泰兴帝兄弟二人争储时候都不肯掺合的周记怎么就突然帮着泰兴帝收拾自己了。 更让禄王绝望的还在后头,面甜心苦的太子一听到周记的发言,立刻就点头,跟着说,「是啊,父皇,皇叔如今降爵了,再吃之前那么多的封邑,未免遭天下人议论,既责备父皇根本没有实质惩罚,是演戏给天下人看,又难免在背后辱骂皇叔,说皇叔是个虚伪小人,不主动提醒父皇削减他的封邑。父皇明明好心好意,可不能因为没全做到,平白背负指责。」 神龙一步步的提醒总算让泰兴帝想起来儿子当初先上来的奏章,里面写满了对于管束皇室宗亲的办法。 泰兴帝清了清嗓子,努力直起身子,捋着鬍鬚道:「皇弟与朕都这般年纪了,你如今回京了,就不必再回封地吃苦。封地偏远,你用不着,你原有三千食邑,朕略扣五百,剩余的两千五百户,朕让户部折合成米粮银钱发放给你。封地里的事情交给年轻官员烦恼去吧,你不必再为此费心了。」 什么?! 封地里面收的那点米钱算什么,真正重要的是他封地里出产的盐铁和人口啊! 第116页 禄王疼得恨不得捶胸顿足,可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他只能僵硬的扯着嘴角,强摆出风度翩翩的温和样子俯首,「多谢皇兄体恤,臣弟确实不想回去封地了。」 「你我兄弟,我当兄长的当然要照顾你了。」泰兴帝哈哈大笑,看着禄王那张有苦说不出的脸,心里是从未有过的舒爽。 「……陛下,禄王的封号也该变一变了。」周记再次提醒,对于永远抓不住重点的泰兴帝十分厌倦。 泰兴帝拍拍脑门,「就改成嘉裕郡王吧。」 泰兴帝脸上的笑容还没散,御史台的官员突然有人出列,高声道:「陛下,臣要状告嘉裕郡王家奴当街纵马、蹋伤行人,京兆畏其权势,不肯作为!」 「当街纵马」、「蹋伤行人」的几个月以来除了太子还有何人吶! 京兆没想到飞来横祸会落在自己头上,顿时苦着脸出列,直接跪在泰兴帝面前喊冤,「陛下,此事非臣无能,也非臣畏惧嘉裕郡王权势,实在是疑点重重,又直指后宫。臣没得陛下旨意,不敢擅专。」 泰兴帝早把逼着儿子装病以便于给自己保存脸面的事情给忘干净了,闻言竟然没引起一丁点的疑惑,直接询问,「你们几个到底再说什么事情吶?」 御史马上回答泰兴帝的疑问,「陛下,嘉裕郡王归京已有数十日,每天府门前车水马龙,他名下有几处马场,其中一处马场的场主,月前带着马匹、僕役入京,于街市贩马。马商骄横,与人发生争执后,竟然指使蓄养的马匹踩踏对方。苦主告官,京兆抓捕马商后,此事不了了之——京兆日前曾入嘉裕郡王府中,为贵宾。是以,臣一定要参京兆与嘉裕郡王!」 泰兴帝忍不住去看自己亲弟弟和儿子,忽然发现同一件事情,换个时间段提起来,听着就完全不一样了。 事情刚刚闹出来的时候,他一心觉得神龙非要争长道短,十分不体贴自己的脸面;可现在亲弟弟犯了律法刚刚被降爵,再提起他之前还有恶事,似乎就是顺理成章的,连亲弟弟那洁白无瑕的名声都透出一股酸嗖的噁心气味。 泰兴帝强把视线扯回来,装模作样的问京兆,「你刚刚说事涉后宫?那嘉裕郡王纵奴行兇的事情是不是真的?」 「京兆说啊,父皇等着你回答呢。」神龙轻笑着符合。 京兆满头是汗的回答,「自然、自然是真的,只是后宫……」 「后宫的事情前朝不该插手,母后会处理的。」神龙打断了京兆的话,「父皇问的是,皇叔的事情,你不要顾左右而言他。」 京兆面对泰兴帝质问,敢兜圈子煳弄,可对着精明的太子,只能发抖着的跪下,「嘉裕郡王纵、纵奴行兇确有其实。那马奴已经收押了,嘉裕郡王……还、还没有惩处。」 神龙挑眉,微笑着看向他亲爱的皇叔。 新鲜出路的嘉裕郡王在神龙的目光下,流下一滴冷汗。 ——此子来势汹汹,自己背地里坑害他的事情,被查清楚了不成? 第65章 无声的陨落[vip] 神龙笑嘻嘻的看着自己皇叔,漫不经心的说:「皇叔,不解释么?此事与皇叔的关系明明不大的,一定是下人欺瞒皇叔,才让皇叔这么久以来,什么消息都不知晓。」 嘉裕郡王冷汗涔涔,看着侄子这副年轻貌美的脸,一时间竟区分不出对方到底是对自己饱含恶意,还是新接受朝政,对谁都想彰显太子威仪。 嘉裕郡王试探的说:「府上下人向来乖顺,恐怕出了这种事情畏惧责罚。依太子的意思……?」 「哪个奴婢犯的事情,就把哪个奴婢送出来。再罚几年薪俸就算了。皇叔受人蒙蔽,也是委屈。」神龙脸上笑意不改,话中内容十足体贴,「皇叔脸色不好,是不是身体不适?父皇宽和,不会强留皇叔上朝的,皇叔不如回家将养吧。」 嘉裕郡王脸上一僵,之前急着回府与门客商讨的心思忽然就就淡了。 泰兴帝和太子父子俩明显是在朝堂上做戏,故意为难自己。 若不是对嘉裕郡王了解甚深,绝无可能前前后后话就正戳在他的痛点上,将他在蜀地的权利拔除。现在他孤身一人没带几个随侍,身在京中便如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一个王爷手中只剩下食邑,纵然有万千家财也算不得有权有势。 他与泰兴帝兄弟不合,如今自己被抓住了把柄,泰兴帝肯定不会在朝堂上给他说话的机会了,以后的日子怕是不会好过。 须臾之间,嘉裕郡王心思如电转。 他恍然意识到或许太子最开始的目的就与自己设想的不同,太子并不是险些被马踏伤后的少年意气,非要讨一个公道,而是已然看出嘉裕郡王意在朝廷权柄,而藉此生事,剑指嘉裕郡王,要将他直接驱赶出朝堂。 可太子区区一十五六岁的竖子,怎么会有如此眼光、谋略? 他不是从七岁起,就已经变成痴儿了,刚刚才恢復健康么! 嘉裕郡王头一次如此清晰的发现,自己在封地之中对朝中局势的布置,完全是基于崔皇后所出的是那个孩子老大善嫉妒、老二痴傻、老三病弱的。当二皇子病癒且被册封为太子后,他甚至没有对此深思,也不曾好好调查太子到底品性如何、能力如何,就轻狂的以「无能」为其做註脚。 是自己为人骄狂,才会落得今日事事失利,被太子打个措手不及。 第117页 今日在朝中丢人现眼,全是自己的过错,嘉裕郡王一点没办法责怪其他人。 嘉裕郡王到底是个聪明人,知道事已至此,无法挽回。他没有负隅顽抗,而是爽快的脱了头顶金冠,直接跪在地上对泰兴帝行大礼,做足了让泰兴帝心里舒坦的姿态,乖顺的表示,「侄儿与皇兄教训得是。我久在封地,对律法疏懒,府中下手管束不利乃是臣弟的失职。但府中下人大多是自小陪着我长大的,这么多年来陪着我出宫建府、封地服侍,纵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臣弟愿以金银为他们赎罪,至于那胆大包天的马商,臣弟听都不曾听过此人,向来不过是见臣弟在他手中选过几匹骏马,便胆大妄为的挂起臣弟名声,还请皇兄严惩。臣弟为府中从众,自请罚俸五年以示惩戒。」 就罚点钱就想把事情遮掩过去?你想的也太轻松了吧。 泰兴帝吹鬍子瞪眼的看着亲弟弟,怒声道:「你说马商你与没关系,他就没关系了?」 平庸蠢笨的亲哥开口,嘉裕郡王立刻就不怕了,他娴熟的应对道:「若马商亲自见过臣弟,臣弟自然无话可说,可我好歹也是以王爷门第,他区区一个贩马的商人,怎么可能……」 嘉裕郡王说着露出一个大家心照不宣的笑容,颇为轻蔑的说:「商人重利,无情无义,为了钱财性命什么话说不出来,重刑之下,商人的话实在不足以採信。若是臣弟来办此事,定要直接打死这敢胡乱攀扯亲王的无耻商贩。只是说到底,确实是臣弟王府中僕从做错了事情才让人找机会攀扯上门,臣弟愿意在家闭门思过。」 一别二十年,泰兴帝依旧不是亲弟弟的对手,面对面几句话的功夫,就让嘉裕郡王说得哑口无言。 神龙看着他这位好叔叔能屈能伸,却并不抛弃从众的做法,心想,看来没了穆康之后,嘉裕郡王确实吸取教训了,难怪时至今日还有不怕死的附庸跟随左右。 发难的机会只有这一次! 眼看着泰兴帝在加裕亲王面前节节败退,神龙插嘴说:「皇叔有心了,父皇,咱们天家又不是靠着那点俸禄过日子罚俸禄三年还是五年又有什么区别,父皇还是高高抬手,轻轻放过此事吧。否则日后有人说起,父皇原来对皇叔额外开恩反而被说成苛待兄弟了。」 泰兴帝被嘉裕郡王气得胸口起伏不定,胸口一阵阵发闷,听了儿子的话勉强道:「好,只罚俸禄一年。散了吧。」 泰兴帝捂着心口被内侍扶着离开,臣子看着泰兴帝脚下虚浮无力,都在心中摇头,心想陛下真是太过荒淫了,明知今日朝会昨夜还不肯修身养性,在臣工面前露出虚弱的姿态令人尴尬。 臣子们多年来从不能在女色方面劝不住泰兴帝,索性全都装瞎,不再多说了。 几名老臣围着神龙向他嘘寒问暖,确定神龙身体渐渐好转、已无大碍之后,总算放心离开。 等到神龙乘步辇自大殿离开时,官员已经散尽了。 步辇慢慢向承庆殿的方向走,内侍们尽力走得平稳缓和以免摇晃得太子头昏,没想到走出一道弯,本该早早离开的嘉裕郡王竟然站在廊下向他拱手。 「停吧。」神龙心里嘆了口气,知道嘉裕郡王来者不善,自己今日恐怕不能好好歇着了。 神龙下了步辇,慢慢不曾到嘉裕郡王面前,客气的问候:「刚刚开春,风凉得很,皇叔怎么还没回去?」 「我在等你。」嘉裕郡王倒是完全不见外,脸上带着春风化雨一般的笑容拉进了同神龙的距离,半揽着神龙的肩膀低笑,「我出京那年,你还没出生呢。」 神龙僵着身子,心想,叔叔可真是自来熟啊,但我的关系可不是那么好拉的。 他动了动,又往前走两步,拉开与嘉裕郡王的距离,不给面子的回答:「是啊,皇叔图谋大业,派人暗杀同胞兄长不成,被逐出京城的时候,母亲才刚怀上大哥呢。」 嘉裕郡王面上笑容渐渐消失,叔侄二人沉默相对。 过了好一会,嘉裕郡王突然嘆息一声,「你不要对我这么大的敌意。我留在此地只是想向你打听打听颖娘在后宫的日子如何?」 崔皇后因为出生在惊蛰,惊雷裹挟春雨之中降生,因此乳名唤做「春雨」,颖这个字是出嫁前泰兴帝给正妻亲自定下。平日里泰兴帝为了表示对崔皇后的亲近和爱护,总以「颖娘」称唿崔皇后。说是夫妻二人间的趣味也不为过。 神龙听到嘉裕郡王以同样的称谓称唿崔皇后当即撂下脸,毫不留情的一拳打在嘉裕郡王的眼眶上,「父皇果真仁善,竟然让皇兄胆敢说出这种话来。皇叔窥伺内廷的大罪父皇来不及追究,便由我替父皇收了。」 嘉裕郡王倒不是真心想要惹怒神龙,可他在外多年,说话办事唯我独尊,早习惯不在乎他人的感受,骤然被神龙一拳打了个乌眼青整个人都懵了。 幸亏当场有着不少内侍,不管是嘉裕郡王的人还是太子的人都赶紧冲上来拉架。 转瞬之间,神龙和嘉裕郡王之间就被隔开好长一段距离。 嘉裕郡王捂着火辣辣的眼睛唉唉唤疼,他不甘心的挥退左右,质问神龙:「我客客气气与你说话,你为何出手伤人。难道皇兄是你生身父亲,你就能说他对颖、皇后好了?我是关心皇后在后宫处境的。」 神龙双手抱胸,微微抬着下巴,用白眼仁瞥向嘉裕郡王振振有词的德行,「父皇对待母后如何,我做儿子的不好评价,可你不安好心,我却能看得明明白白。」 第118页 「你怎么能这样说话?我在皇后身上能图谋个什么!」 神龙笑了笑,「敢问皇叔,你可有妻子儿女?可有妾侍通房?」 嘉裕郡王一时语塞,神龙点点头,低声说了一句「果然如此」。 嘉裕郡王燥得满脸通红,不服气的反驳,「我妻子乃先帝所赐,怎么能怠慢对方。」 「但妾侍却不是先帝所赐。」神龙摇摇头,「皇叔,看来你以为我年轻就认为我什么都不懂——若真是心里惦记着一个人,会情不自禁为他而疏远其他人。你既然能有许多合心称意的女子为伴,便不该将母后挂在嘴边,被你这样虚伪无耻的人惦念,我真为母后难过。」 「虽然母后被你惦记说出来算得上后宫阴私,可父皇在女人的方面见得多了,反而不信那些流言蜚语。你想从母后身上入手做什么最好死了心,不要白费功夫了。」神龙视线上下扫了扫嘉裕郡王,摇摇头从他面前走过。 嘉裕郡王从不觉得自己有什么方面不如泰兴帝,可泰兴帝得到的一切都比他好,爵位、权势、女人。 他甚至想好了,若是能够取而代之,一定将最广阔的宫室留给崔皇后,让她继续享受尊荣。 可崔皇后给泰兴帝生下的儿子里面竟然真有一个灵秀聪慧,让嘉裕郡王没办法继续自欺欺人,告诉自己泰兴帝生不出好儿子,糟践了崔颖。以后天下和崔颖都是他的,崔颖可以再给他生出聪慧继承人来! 嘉裕郡王被说不出心里哪里不舒坦,可浑身都不舒坦。 但他不知道,在迴廊后的宫室里,泰兴帝面无表情的站着将儿子和亲弟弟的对话全部收进耳中。他捂着心口无声无息的坐在地上,冷汗浸透了衣衫。 作者有话要说: 我爸有个指标数值特别低,但是做了n种检查都没办法明确病因。 刚刚写完,更新晚了,大家见谅。 爱你们=3= 第66章 帝亡[vip] 神龙狠狠掀翻嘉裕郡王的假面,身心舒坦,坐着步辇回去承庆殿里的过程都觉得皇宫的清风分外清香。而泰兴帝捂着心口疼得唿吸都困难。 泰兴帝原本跑出来是看着儿子把亲弟弟收拾得没有还手之力,想要偷偷过来送一件珍贵至极的东西给神龙当成奖励,不想却听了儿子和弟弟的一场对话。 泰兴帝这些年来,自认对崔皇后真心真意,与崔皇后的关系称得上天下表率——毕竟他从不宠妾灭妻,万事都愿意和崔皇后商量,而崔皇后温柔贤淑大度,既不拈酸吃醋,也不阴谋暗害后宫的嫔妃和他的众多子嗣,他们夫妻俩不正是「举案齐眉」的代表么——怎么会突然成了儿子口中「虚伪无耻」的一员呢? 不,他对崔皇后是、是真心的。 泰兴帝越想越不对味,不由得生出一股火气。 泰兴帝以往也没少和儿子生气,可这一回与以往不同,强烈的疼痛刺穿了泰兴帝的神经。他疼得手脚瞬间失去了力气,抓着掌心的「奖品」一下子落到窗框和窗扇之间狭小的缝隙里,自己跌坐在地。 泰兴帝从没有如此强烈的濒死感,疼痛就像是一柄利刃,不断戳刺着他的胸膛,从前胸到后背,甚至连后腰都疼得让他无力坐直。泰兴帝很想大声唿喊内侍,可除了不断从额头滚落的大颗汗珠子,他连喘气的力气都没了。 泰兴帝完全瘫软在地,手脚软绵绵的很快晕厥过去。 内侍是在泰兴帝许久不回的时候才觉得事情不对劲的。他带着人急匆匆摸过去,看到的就是嘴唇和指甲都泛着青紫色、人事不省的泰兴帝。 「陛下?!」 「陛下啊!!」内侍顿时吓得面无人色,腿上一软,直接跪在地上了。 他惊声回头大喊,「还看什么呢?快去宣太医——不不不,让整个太医院都过来,全所在内宫里面不准人出去!」 虽然已经有了太子,泰兴帝也很少管事情,但有个年长的皇帝坐在龙椅上,看着就是比少年让人放心。 多少朝代都是在父子相继的时候出了问题,宫妃、朝臣可能对此不够敏感,可一辈子消耗在内宫之中的内侍却对这件事情无比敏感,就怕一个不小心出了岔子。 内侍总管刚喊出来,跟来的其他内侍也都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去叫太医的,两个人相互看着,从现在起,凡是陛下身边伺候的人,不住单独行动,若有违背,咱家要了他的狗命!」内侍总管喊完,直接咬牙把体重远远超过自身的泰兴帝背到背上,脚下飞快的往回跑。 太医院距离裁云殿寝房的位置和泰兴帝目前和寝房的距离相近,等到内侍总管背着泰兴帝回来,一众太医恰巧也到了。 太医院的院判飞快上前查验,脸色煞白的推开,让副手再去看一遍,副院判检查过泰兴帝之后已经不敢说什么了,匆匆站到院判身边,一个劲儿的用眼睛给他使眼色。太医一一上前,下来时候都低着头像吓坏了的鹌鹑似的不敢先开口。 最终,太医院院判只好硬着头皮说:「陛下是心阳暴脱之证,抬回来的有些迟了。老夫勉力救治,陛下的病情到底如何,还需看苍天庇佑。」 这话说出来基本宣告泰兴帝没救了,内侍总管的脸色瞬间变得和太医院的太医们一样惨澹。 ——宫人应该时时不离服侍的主人身边,泰兴帝即便要独处,他们这群宫人也应该营造出一种「有人胜无人」的环境,让泰兴帝意识不到他们的存在,而不是真的可泰兴帝分别。现在泰兴帝病倒的时候,他们都不在身边,说出去,是一定要受罚的。 第119页 「快陛下施救,去、去请娘娘和太子。」内侍总管头顶挂满了冷汗,但吩咐事情却仍旧很有条理。 整个太医院被一起叫过来问诊的时候,太医们心里就已经有了不好的猜测,眼下抓药煎药都不用再返回去。可泰兴帝死死咬着压根,内侍根本没办法把药灌进去。 太医院院判无法,只好和副院判一起施针,硬靠着针灸的法子,先把泰兴帝弄醒。 「朕好疼啊,后背疼,你们来几个给朕捶捶。」泰兴帝醒过来眼神空茫,语气虚弱得几乎没有什么声音了。 「不可,一旦乱动陛下身上最后这点阳气就留不住了。」太医院院判摇头,制止了内侍上前献殷勤的行为,压低了声音说,「快劝陛下把药喝了。」 内侍赶忙听话,趁着泰兴帝神志不清,一口气把整碗药都给他灌下肚。 到底是一群圣手们定下的药,虽然能不能让泰兴帝活下去要看老天爷的意思,但帮泰兴帝续命片刻,让他挺到崔皇后和神龙到来却不难。 泰兴帝一碗药下肚,总算清醒了不少。 他捂着胸口一脸庆幸,但胸口接连不断传来的剧烈通通让他庆幸的脸色淡去,他嘴唇发抖的看向太医,眼神里几乎燃烧起鬼火,幽幽问,「朕是不是快要不行了?」 太医们齐齐跪地叩拜,无一敢回应泰兴帝的问话。 可帝王的问话又怎么能真不回答呢。太医院院判无法,只好硬着头皮说:「陛下若是好好将养,总能有几载岁月……」 泰兴帝呵呵笑了几声,点头道:「好啊,好,朕明白了。」 泰兴帝在宫里长大,对于太医们说话的套路十分熟悉,若是他们不给明确时限,非要云山雾绕的对你强调你病得很重,反而没大事;一旦说你好好吃药多活几年不成问题,那死期就在眼前了。 泰兴帝很想表现出帝王气势,可他却忍不住怕得流下两行泪水。 「朕、朕不想……」 「陛下,皇后娘娘和太子到了。」内侍低声回答。 「给朕擦擦眼泪,别让颖娘和神龙看不出来。」泰兴帝慌乱的开口,他赶忙坐起来,强装出帝王的威严。 太医们乖顺的被内侍「请」到隔间去等候。 在内侍得到泰兴帝的指令前,身在崔皇后宫中的神龙已经和母亲一起得到裁云殿内侍的通传。 神龙当时直接站了起来,崔皇后将他拦住,冷声质问:「你现在想过去?」 「父皇病倒了。」 「坐下。」崔皇后神色平淡,端着手中的燕窝一勺一勺的慢慢喝着,丝毫不乱。 神龙不解回首,「母后?」 「帝王病中,不到诊治清楚病情的时候,你不能出现。」崔皇后抬起眉眼,似笑非笑的说,「忘了上一次陛下如何怀疑你了?」 神龙站在原地,琢磨了一会才明白过来崔皇后的意思,「母后是说,父皇醒过来的时候,若是看到我在,会怀疑我与太医一起作假煳弄他?父皇、他,唉。」 神龙很想说泰兴帝不至于蠢到做出这种事情吧,但他很快发现,崔皇后的担心实在不是多余,泰兴帝就是那种人。 他摸了一把脸,跟着崔皇后坐回位置里。 母子二人等到内侍带着泰兴帝通传的消息才立刻出门,到了裁云殿中,崔皇后见到泰兴帝的瞬间,眼睛里立刻蒙上一层泪水,她直接扑到泰兴帝面前,捧着他的脸仔细端详,「陛下面色怎么会如此苍白。」 泰兴帝扯扯嘴角,喘着气说:「颖娘,朕恐怕不能陪你到老了。」 「陛下,不会的!」泪水凝成一颗精英的水珠,顺着崔皇后的脸颊跌落,狠狠砸在泰兴帝手背上。 他像是被烫伤了似的缩回手,又想起神龙对「喜欢不喜欢」的评述,赶忙将崔皇后的柔荑握在掌心,「颖娘你放心,哪怕朕走了,你是神龙亲娘,他也会孝顺你的。」 崔皇后含泪摇头,哽咽道:「不,陛下,儿子是你赐给我最好的礼物,可陛下才是我想一生陪伴的人。若没有陛下,以后的日子还有什么意思?」 崔皇后说着忽然昏过去,被内侍和宫女匆匆抬到另一个房间休息,生怕崔皇后悲伤过度发生意外。 崔皇后昏过去之后,泰兴帝的脸色更差了。 他的面色几位颓败,不但脸色黄中透着青色,嘴唇和指甲也是淡紫色的,看起来就是一副命不久矣的模样。 他神色复杂的看着儿子,慢慢的却透出几分狠厉的对神龙招手。 神龙不知道泰兴帝病得如此严重为什么还能心里生出泻火,但依旧做出懵懂的样子乖乖上前,跪在龙床前的踏脚上,等待泰兴帝教诲。 泰兴帝突然说:「朝臣都说朕荒淫好色,此事朕心中清楚的很。为父此生也没有其他的爱好,被他们怎么骂都不在意。只是朕在粉红里打滚得久了,总归也不是全没收穫的,至少我明白的一个道理,你未必知道。我今日听到你对你皇叔说『若是喜欢一个人就会情不自禁为他疏远其他人』。我会仔细思考,这话很有道理,但是你在承庆殿中,没有一个宠信的宫女或是内侍。便是你的几个伴读,你对待他们,看起来也是一视同仁。我左思右想,其中最可能的让你生出情谊的就是穆怀渊了。」 「朕这一辈子教不了你什么道理,只要告诉你为帝者须得无心无情,你若视他人为自己的软肋,把对方放在心里小心呵护,对方迟早有拿刀子割你心的一天。」 第120页 「神龙你要想好。日后你富有天下,若是喜欢哪一个,收到身边做个内宠,分给他些权势地位也无妨。但不要让对方在朝堂得势,也不要听信对方的话——哪怕自己做错了决定也要自己做,万不可让其他人代替你发声。」泰兴帝说完,竟然断绝了气息。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明明是用正经内容放在存稿里面的,但蹦出来的居然就是当初在医院嘴撸的内容。 qaq手机app坑我啊!!! 臣妾是无辜的。感谢小天使们给我投出了霸王票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hiroki1枚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第67章 事后[vip]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更新不知道为什么被jj抽成了修文之前嘴撸的,大家要是昨天没看到正经更新的,上一章记得重新看一下哈。 么么哒,爱你们。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投出了霸王票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今年甲子园夺冠1枚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mescarline1枚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陌陌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神龙跪在榻前,手仍旧被泰兴帝死死攥着。 他仰头看着泰兴帝慢慢合上双眼,无法相信这个一辈子不做正经事,总显得精力旺盛的皇帝为什么会在不可能的时候突然亡故。 「……父皇?」神龙低低的唿唤着泰兴帝。 在这一刻,泰兴帝过往做过的那些恶事似乎都随着他的死亡烟消云散了,神龙脑中能够想起的只有泰兴帝在他面前表现的慈父神态。 神龙并不悲伤,但他脑袋里空空荡荡的,似乎所有的情绪都随着泰兴帝死亡而被抽空了。 「陛下!」一道悽厉的唿喊突然从侧间响起,被抬过去休息的崔皇后随着丧钟敲响骤然起身。 这时候,崔皇后也顾不得什么仪态了,她挣脱了所有宫人的搀扶,跌跌撞撞的跑回寝殿正房,看到泰兴帝的瞬间跌坐在地,流下泪水来。 她对泰兴帝确实没有什么爱情,可纵然没有爱情,夫妻多年,泰兴帝也确实不曾亏待过她,崔皇后无法不为了这个曾经为她遮风避雨多年的男人离世而动容。她跪在地上闭上眼睛,泪水止不住的从眼里流出。 崔皇后放纵情绪哭泣片刻,随后起身拉着神龙退开,近乎冷血的吩咐,「为陛下换衣。」 「母后,我……」 「住口,让开,不要做小儿女情态!不出一个时辰,内外朝臣定要入宫为陛下奔丧,难道你要让陛下穿着一身尘土的脏衣服见人么?陛下体面了一辈子,咱们母子、好好的送陛下走。」崔皇后说着话,控制不住的又流下泪水来。 内侍们半晌没听到有人追究他们的失职,总算放下心,忙活起泰兴帝的身后事。 等到内侍给泰兴帝擦洗完,崔皇后亲手为泰兴帝换上他平日最喜欢的衣裳,如同泰兴帝在世时候一样温柔的摩挲着他的脸颊,柔声承诺:「陛下放心,虽然您好女色,但我此生遇上陛下已经耗尽心力,后半辈子我不会养男宠让陛下在地下失了颜面。」 为泰兴帝穿好了衣裳,镇尸的大块冰块已经被放在了棺材外,内侍们小心翼翼的抬着泰兴帝的尸体运入其中。 宫中所有有份位、有子女的嫔妃和皇子皇女也都被内侍们带来了裁云殿。 他们围绕着泰兴帝的棺椁放声哭嚎,为着从未给他们带来荣耀的男人而表演悲伤。 裁云殿中哭声震天。 神龙在这一片空洞的哭声中慢慢清醒过来,他没有多少时间就整理好了情绪,走到所有人前面,跪在泰兴帝的棺椁叩拜三回。 内侍送来孝服披挂在神龙身上,机灵的开口,「陛下,一定要保重龙体啊!」 震天的哭声霎时停滞,但短短一瞬间后,哭声变得真切而哀伤了许多。 神龙听着哭声的变化,心中哭笑不得。 原来哪怕泰兴帝为人如此不负责任,对后宫的嫔妃而言「丈夫」和「父亲」也比他这个兄长让他们有安全感得多。 不过确实也是这样的道理。 无论如何,对泰兴帝而言,哪怕再漫不经心,那也是他睡过的女人和亲生的孩子,他总不会想无缘无故杀了他们;但对神龙而言,其中隐藏了不知道多少对自己有恶意和歹心的人,一旦查清他们的罪责,他不会放过歹人。 自古以来,遇上庶母和弟弟们居心叵测的君王不知凡几,若是君王气量狭小或是懒得分辨忠奸,只管将所有庶母和弟弟都视为敌寇便轻松了,得登大宝之后,变着法子找理由把人都杀了是最简单有效的办法。 神龙身为活在世上年纪最大的嫡子,又早已经按照规制完成了太子册立的典礼,他继位是名正言顺的事情。在神龙这样无可指责的身份下,无论他想要针对哪一个弟弟,只要在朝堂上稍有建树,连臣子都会对他的行为睁一只闭一只眼。 一切只看神龙想与不想罢了。 要让神龙说,能够简单粗暴的把问题解决了,当然是最好的;可他三观早在来到这个世界之前就已经定型了,即便来到这个时空为了生存逐渐打磨自身的稜角,让自己适应时代,但他内心关于善恶罪责的评判标准仍旧没有变化。 第121页 ——泰兴帝后宫里面女人孩子那么多,让他为了没几个恶人而带着逼着全部庶母和弟弟妹妹们受罪,神龙良心过不去。 神龙直起身,望着泰兴帝棺椁上镂刻的开门美女,突然有了个真真切切以后整个周朝都由他来做主的真实感。 其实,他当上「太子」也没多久。 神龙闭上眼睛,在心里过了一遍泰兴帝本该做却没能在生前做完的事情,发现自己面前的有的是事情可以忙碌,但他变成「皇帝」的第一道诏令却与办实事毫无关系。 「父皇殡天,举国同悲。父皇素有仁心,病中早已下诏宫中受过临幸但无份位、无子女的宫人可自请出宫婚嫁,天下人不得以此苛责。宫中子嗣既刘姓宗亲需为先帝守孝三年,不得娶嫁;民间守孝一年,禁婚嫁十个月。孝期不得歌舞、宴饮,若有违背,官员革职、宗亲除族。」神龙对着泰兴帝的棺椁又叩首三回,认真的承诺,「父皇放心,只要庶母、弟弟们与谋害朕的案件无关,朕绝对不会苛待他们。」 放肆的哭嚎声随着神龙的话又是一顿,可接下来,有的人哭得更加悽厉了,有的人的哭声却变得婉转克制了。 帝王丧事不可能简简单单几天就办法,官员、诰命也需要按照规章制度进宫哭丧。 当了皇帝之后再看问题,角度有变换,思考的内容自然也与以往有了不同,加上神龙对泰兴帝的丧事也有自己的考量,因此,向来不喜欢铺张浪费的神龙一改过往作风,不但以「孝」为名,将裁云殿中所以泰兴帝生前用过的物件全部作为陪葬送进陵寝之中,自己还对外宣称孝期不过绝不入住裁云殿,而继续住在承庆殿里头不肯挪动。 承庆殿位于后宫,位置并不算多么出众,唯一的好处是占了整座洛阳宫两条水路其中之一。 新帝便是再年少,也已经是十五六岁的人了,若是在民间足以顶门立户。现在新帝住在后宫,他可以「孝顺」不挪动,宫妃们还能继续与算得上是个「男人」的嫡子同处一室吗? 宫妃们不敢,所以,没等崔皇后开口催促,赵贤妃已经率先要求迁宫,不敢与新帝同住。 十日的孝期还没过,神龙当然不同意后妃们现在就搬迁,否则传出去多难听。 于是,神龙干脆衣不解带的日夜都歇在泰兴帝棺椁旁,哪怕到了晚上也让内侍在旁边铺上厚厚一层稻草,睡在上头,做足了姿态。 臣子无一不知新帝旧病未愈,可作为他老师的周记和典籍不出声制止新帝耗损身体的守孝行为,臣子们更不好开口劝谏。 ——「孝」是美德,让新帝不要守孝岂不是会被众人唾骂。 到了泰兴帝出殡归葬的日子,神龙扶灵,硬是靠双脚一路走去几十里外的陵寝。一切完成后,从小到大加一块都没走过这么远路的神龙双腿完全肿了,他是被内侍背着上了马车的。 神龙躺在马车里,随着马车摇摇晃晃,明明双腿疼得稍微碰一下都会哆嗦,可他脸上却露出了笑意。 崔皇后陪坐在御驾之中,看着屿、汐、团、队、独、家。儿子的模样摇头,心疼道:「你这又是何必呢。先帝一辈子肆意,想来他也不会在乎身后事的。」 神龙勉强撑着抬起上身,把下巴枕在拳头上朝崔皇后看去,「哪是做给父皇看的,我非要如此,只是希望活着的人都睁大眼睛看着,让他们别没事给我找事,等到以后揪出前事的兇手,再拿『孝顺』给我说事,硬扯什么『先帝尸骨未寒』的屁话。母后明明清楚,非要说这话,不过是心疼我罢了。」 「知道我心疼你,你平日里就注意些身子,别仗着年轻胡作非为——你已经是天下之主了,要称『朕』。」崔皇后这些天看着儿子一意孤行,早已经憋了一肚子的气,现下掐着神龙腮帮子撒气。 「母后、母后轻一点啊,好疼呢。」神龙蹭到崔皇后身边,把脸枕在她腿上撒娇,总算哄好了崔皇后。 可转眼过后,崔皇后又变得忧愁起来,「神龙其实有一件事情,我一直觉得你做的不妥当。」 「什么事情?」 「三年不娶嫁……」崔皇后犹豫的动了动嘴唇,「你该在热孝成婚的。许多臣子挟制君主,用的就是君王未曾婚配便不能算成人,强行分走君主权利的。」 关于这一点神龙当然考虑过,可既然没到那个份上,他就一直在装傻。 现在被崔皇后提出来,神龙只好说,「便是成亲了,想要折腾的臣子一样会以无子发难,逼着我册立皇太弟的,其实也没区别。母后,真正麻烦的事情并非『无妻』,而是『无子』。可现在朝堂上确定站在我们这一面的臣子,要么家中没有适龄的女儿,要么用不着嫁女儿入宫也不会改变;而那群墙头草,若是以皇后之位、外戚的爵位许给了他们,难道母后不觉得心里憋屈么。」 「唉,你想好了就照着你的意思做吧。」崔皇后婚后几十年全是忍过来的,现在亲儿子做皇帝终于不用再受气,听了神龙的话,她立刻就不希望儿子再受自己当初的苦楚,能够事事随心。 回宫后,神龙大张旗鼓的宣召了太医治疗,直接把想要立刻发难的臣子堵在了宫门外。 第68章 虎符[vip] 一朝天子一朝臣。 无论宫内宫外,无论臣子还是内侍,心中对于新帝会否容易相处都十分忐忑。 第122页 ——当太子时候像个完人,继位之后却立刻如同恶鬼撕下人皮的帝王数不胜数,他们可不会再用以前的眼光看待含章太子。 「陛下,裁云殿里头的家什都搬空了。宫里守丧的日子不宜挪动大件,居室一直空着,您看什么时候收拾起来好一点?」 神龙继位,那怕还没有举办登基大典,承庆殿里的宫人也鸡犬升天。 现如今,连崔皇后身边的春茶对承庆殿的紫荆、绿萝说话都不能那么随意了。过去裁云殿里头耀武扬威的大太监们更是对着承庆殿的宫人殷勤小意,说话办事都客客气气的。 神龙趴在垫着厚厚一层稻草的床榻上,让专门负责按摩的内侍用力给自己推拿肿胀酸痛的双腿,听到紫荆过来说话,含笑看过去,「内侍总管托你问的?」 紫荆颔首,接了小锤子坐到榻边,轻轻给神龙锤着肩膀到嵴背之间的位置,「住在东宫得善终的太子不多,陛下不愿意过去东宫住,奴婢明白。可陛下已经是『陛下』了,怎么还不愿意挪动,非要住在承庆殿里呢?承庆殿在众多宫室之中实在算得上屋舍狭小了,很配不上陛下如今的身份。」 神龙给泰兴帝送葬累了一天,他被紫荆锤得舒服,闭着眼睛差点睡着了,含含混混的说:「父皇放人回家的手书虽然是真的,可当初只是为了清理宫中过于庞大的女性人数,削减内宫开支,而非图其他的。说到底,把皇帝宠幸过的女人送出宫去,自古未有。朝臣之所以还不敢拿这件事情闹腾,是因为父皇已经殡天了——世界上不可改的,唯有『遗诏』。」 「你们从母后身边过来,该清楚母后为了平衡后宫、处理后宫女人那些针头线脑的问题,平日里有多烦心。」神龙翻个身,制止紫荆继续按摩的动作,抬高了双手枕在头下。他眉头蹙起,不甚愉快的继续说,「无论什么地方,人多就是麻烦。可父皇没了之后,许多人肯定会觉得我年少可欺,对我摆庶母的款,想着留在后宫受供养比回乡自己讨生活轻快;我住在承庆殿不走,她们为了避讳我这个成年的『儿子』就一定得走。」 「只要能把她们挪走,我就有办法让该走的人都离开。而且,也好把那群不老实的清理出去。」 绿萝坐在踏脚上听神龙说话,这时候忍不住插嘴,「可是陛下,后宫的小殿下们年纪都还小呢,您若是让太妃们和小殿下们分开居住,小殿下们还是会喊着要见母亲。到时候人员进进出出的,依旧能把消息带进去啊。」 「傻姑娘。」神龙眯着眼睛笑起来。 他那群弟弟妹妹们到时候被看管起来,该知道什么,还不是自己说了算。若是他这个当皇帝的不准许宫人们胡言乱语,宫人们非要乱说,「被消失」几个长舌的宫人之后,剩下的宫人就该知道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了。 他回头对紫荆吩咐,「让内侍总管在裁云殿的寝房里摆放父皇的灵位每日供奉,三年内,我要日日去给父皇祈福。」 把寝房变灵堂,神龙就不信还有人敢让他住进去! 神龙被内侍按摩得舒服,说话的时候终于忍不住疲累睡着了。 一夜沉眠,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已是天光大亮。双腿昨日的肿胀疼痛变成了强烈的麻木沉重。 神龙被扶着坐起,他忍不住倒抽几口冷气,只好吩咐内侍去准备热水,要泡一泡解乏。 绿萝和紫荆看着神龙双脚肿胀,心疼的责备:「难怪娘娘总不放心,陛下太不爱惜自己了。」 「两位姐姐饶了我吧。」打从泰兴帝过世,神龙每一步动作多多少少都会对身体健康有些影响,因此身边这群年长于他的女性每一个都对神龙耳提面命,一再要求他注意健康,让神龙欣慰之余更多了惧怕。 紫荆和绿萝只好住口。 泰兴帝出殡前,赵贤妃请求迁宫,新帝不允;现在办完了丧事,哪怕赵贤妃没再开口,崔皇后都主动准备起来了。 她坐在宫里和春茶一起捧着凤栖殿的册子,先核对过原有的物品没缺失,再一样一样点着名字将瓷器一类的易碎品摆好,然后再整理布匹衣裳,最后才查点大型的家具和摆件。 「娘娘和陛下真是亲母子,喜欢的摆设都是大件的,瞧着就庄重。」春茶感慨。 崔皇后不由得愣住,仔细回想她生养出来的四个儿女喜好,果然只有神龙与她一样,更欣赏这种空旷而宁静的摆设风格。 「大件的家具需要广阔的空间,慕古的意味深重,世人越过越精巧,大约再也欣赏不来这种空荡了。」 「长春宫占着另一处水线,最是广阔,花园里还种了娘娘喜欢的桃花林,」春茶说着笑起来,凑在崔皇后耳边低语,「陛下说过了,这些桃树不光能赏花,还出果子,已经找好了擅长侍弄结果桃树的宫人。娘娘有福气了,陛下如此惦记娘娘,娘娘以后就不愁没桃子吃了。」 「你这坏丫头,我什么时候嘴馋过。」崔皇后笑着推了春茶一把,但对儿子无声无息就为了她把准备迁移的宫室收拾好的行为,心里说不出的舒坦。不过,崔皇后不是那群只顾着高兴的小姑娘了,她低声询问,「神龙让人做这些,动静会不会太大了,让宫外的人多说话?那群言官可不是好应付的。」 崔皇后对泰兴帝时候的言官们有多难缠记忆犹新。 第123页 春茶不屑的撇嘴,「娘娘您在先帝葬礼上前后昏了两次,天下人谁不担心娘娘愁眉不展,陛下为娘娘准备住处和桃林,是为了让娘娘别哀毁过甚,是天大孝行吶!宫内宫外哪个敢多说一句话。」 最主要的是,新帝选择的桃树是从专门供给皇家饮食的庄子上挑出来容易结果的桃树,并非不远千里从他乡送几棵树进宫,根本不费什么钱财,即便是言官也挑不出错处来。 ——新帝孝敬母亲,却没浪费国库的钱财,找事儿的都抓不到把柄! 崔皇后抬手,想到言官们想要责备人又找不到话说的囧响,赶忙用宽大的袖子遮住嘴角笑容,「神龙做事向来狭促。」 「他还睡在茅草上呢?」 「陛下派人特意来说过,茅草都是特意筛过的,蓬松细緻,承庆殿的地龙一直没断,绝不会受凉伤了身子。娘娘不必操心。」 崔皇后摇头,「神龙年轻有锐气,这是好事,但年轻人大多不在乎自己身子。朝政我不想插手,让他惹人非议,或是再让居心叵测之人聚集到我身边与神龙打对台。我也只能在日常里多照顾着神龙些了。」 提起「注意身体健康」的话题,春茶脸上表情僵硬了不少,不知道还该不该继续这个话题了。 「说吧,肯定是兴业又在闹腾了。」崔皇后头疼的捏捏额角,始终想不明白病骨支离的小儿子为什么不在宫中好好养病,非要有如此强烈的权欲心,想要染指朝堂的权势。 「兴业殿下这回不是吵着要出来见陛下,让陛下给他封王,而是、是……」 春茶说到一般,实在没办法开口了。 崔皇后想不出小儿子能折腾出什么比讨要权利还可怕的事情,颇有些不经心的问,「是什么,说吧,兴业现在如何搅合,我都觉不出古怪了。」 春茶不敢抬头看崔皇后,死死压着声音说,「是一个宫女使银子打通关节,昨天夜里,一路从承弘殿跑过几个角门来了凤栖殿,求奴婢为她通传,说自己怀了兴业殿下的孩子。」 崔皇后扶着鬓髮的手顿时停住,她慢慢转头看向春茶,露出勐虎噬人似的表情,「先帝一过世,这宫里什么牛鬼蛇神都跑出来了。」 凤栖殿中静得落针可闻,所有宫人都停下了动作,尽力削弱自身的存在感。 「给她放行的宫人都处置了,」崔皇后慢慢吐出胸口里憋着的这口气,勉强说:「既然确定有了,想来不是孝期犯戒。把人一起带去长春宫,养起来吧,长春宫不差这口饭——毕竟以兴业的身子骨,有了孩子,怕是也没几天好活了。」 「娘娘,您要是难过就……」 「我不难受!」崔皇后尖声打断春茶的话尾,她用手绢压住发红的眼眶,重新放轻声音,「兴业出生之后,我就知道他迟早有这么一天,肯定要比我走得早,所以我一直纵着他,也该到头了。不管男孩还是女还,生下来对我总是个念想。我没教好兴业,但他的孩子我会用心的,不能让他/她像兴业一样成日不知好歹,事事胡作非为。」 崔皇后再没了欣赏一回私库的心情,随便下令让内侍们开始迁宫。 同一时间,泡过热水澡,总算感觉到双腿存在的神龙将裁云殿的几个管事太监召集到承庆殿,直白的询问起虎符去向。 几个内侍面面相觑,负责管理泰兴帝财物的内侍走出来,跪在神龙面前,沉稳的解释:「不敢欺瞒陛下,先帝私底下说过,只要他在位,绝不让天下起兵祸。虎符一直被先帝当个寻常物件,裹在一块内里有空的玉枕之中收藏。先帝离世前,曾让奴婢将玉枕翻找出来送了过去。玉枕交上去后,就不归奴婢管了。」 掌握泰兴帝吃穿住用的内侍顿时吓得白了脸,迅速挤上前,连连在神龙脚下磕头,「陛下明鑑,奴婢哪里知道陛下大行前刚点了要用的玉枕内有干坤。陛下下令,要先帝生前用过的器具全部陪葬时,奴婢将玉枕直接垫在先帝头下,早已入了陵寝了。」 「哦,原来是这样。」神龙微笑点头,似乎对于虎符进入陵寝的事情接受良好。 可他看着那个掌管财物的内侍,山;与。彡;夕却莫名觉得对方熟悉,总觉得在什么地方见过不止一两回,而无法对对方说的话放心。 让裁云殿的大太监们离开后,神龙直接下令让小太监们跟着对方,对方一举一动都不要放过。 作者有话要说: 本想雄起,做个伟岸的作者,奈何kpl春季赛开始了。 沉迷比赛,不可自拔。 看比赛快落,一直看比赛一直快落。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投出了霸王票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翟山4枚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浅意识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第69章 天子门生[vip] 正所谓「攘外必先安内」,大周建立至今不足六十载,虽然频频与外族有摩擦,但还没到大战一触即发的地步。 对神龙而言,朝廷内部的事物才是亟待解决的。 不论什么情况,先立个美好的人设煳弄外人,让外人还没见到自己就现有一个好印象,也能让日后相见,互有所求的时候相处更为融洽。 崔皇后是个聪明通透的女人,神龙不担心自己母亲突然转性想要与自己争权,所以神龙以「孝」为蓝本,扩展自己的人设。 第124页 而既然是「孝」的孩子,父亲刚刚过世,怎么能有心情处理朝政呢? 神龙藉此辍朝三月,不肯让臣子一股脑的进宫堵到自己面前,而是一个个接见臣子。 这时候神龙仍旧住在后宫,而先帝嫔妃未能全部搬离的好处就凸显出来。 有正事、实事需要汇报的臣子会开门见山的询问新帝意见,并给出建议,说完立刻就走;而那群只想云山雾绕说假大空废话的臣子很快会被进门提醒时间的内侍燥得不敢多停留,让神龙的耳朵也能少受点罪。 臣子们正在试探新君的时候,虽然希望新君软弱,能让他们多从君王手中攫取些权势,却不愿意一开始就对新君威逼太过,令新君记恨自己,成了出头的椽子。 在这样的情况下,能够出入宫廷而无禁忌的只剩下两种臣子——要么年老得没剩下几颗牙齿,不担心他们和宫妃闹出三五事;要么如同典籍一般才学品德被天下歌颂;要么是皇亲国戚,不用担心被人说嘴。 ——更何况,典籍的年岁也不小了,他都五十多岁了,还怕什么? 于是,神龙惊讶的发现能出现在他面前的大多是群老爷子,真正被泰兴帝重用的那群朝堂的中坚力量反而很少出现在自己面前。 新帝脸上神情太古怪,周记好奇道:「陛下怎么如此表情,是否宫中出了大事?」 神龙苦笑着在坐在他面前的臣子之间比划了一圈,「太师难道没发现,如今能坐在朕面前称一声『国之肱骨』的都愈天命之年了么。」 最老的老臣拥护自己当然是好事,可依靠老人必然要面对,对方随时可能故去的风险。 一旦老臣过世,那么他们留下的巨大权利真空就会成为另一处全是争夺的战场,若新君没有足够资歷、足够信任的臣子填补,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大好权势落入他人之手,再想收回,难如登天。 周记、典籍这群老臣闻言只能跟着摇头嘆气,他们年老,经歷着病痛,腿脚不灵便、眼神也昏花,早过了坚信自己能够长命百岁的年纪,听到新君的回答都知道这是君主推心置腹的担忧了。 「自先帝过世后,陛下一直囿于后宫,时时传出悲伤过度、无法上朝的消息,老臣还以为陛下心中怯懦。原来陛下心中已有成算了。」 「成算说不上,但确实有个想法,希望几位能帮朕参详。」神龙谦逊的表达了自己的态度,「父皇性子疲懒,对朝政说不上关心,因而这二十多年间提拔上来的臣子大多敏于言而讷于行,闹出乱子甚至习惯推诿责任。朝堂上官官相护,甚至有结党的态势。朕想培养一些真正的『天子门生』,以一代新人换旧人。」 神龙的计划目标很明确了,老臣都懂得了他的意思。 典籍直接抬手阻止神龙说这些太过高屋建瓴的观点,直接问,「陛下具体打算如何实施?」 「恩科。」神龙眯着眼睛露出一个清爽而自信的笑容,「朕为太子时,先帝下诏开恩科;如今朕得登大宝,自然还需一场恩科。只是既然上一场恩科刚刚结束,还未开展殿试,不如合二为一,直接在殿试上多取一倍的举子。」 「人多了,才好办事。」神龙饱含深意的回答。 典籍听懂了神龙的意思,当即忍不住哈哈大笑。 官位只有那么多,既然新君钦点的年轻官员多了,那么安置他们就成了问题,稍微让人煽动一二,就可以让有位而无官的年轻举子们坐不住。他们会很快意识到只要没本事的官员从官职上滚下去,自己就有位置可以做了。 周记不像典籍一样当了多年的闲云野鹤,听了新君的计划之后却皱紧了眉头,忧心忡忡道:「陛下可知,如此一来,极容易酿成朝臣相互陷害的恶事,导致朝堂风气变坏。」 「难道现在朝堂的风气就好了么?」神龙直白的点出问题所在,「朕不怕朝堂风气变差,廷尉府和大理寺留着是做什么的?不就是专门惩治作恶的官员的么。这两个地方过去一直太软了,除了替父皇打打不顺意的官员板子,根本没什么大用处。乱世用重典,沉疴下勐药。胡人这些年越来越不老实,若不能在他们下定决心南侵之前肃清朝堂,以现如今朝堂官员事事推诿的作风,定会酿出不可估量的惨祸。」 「可三年不改父志,陛下到时候准备如何应付言官?言官的嘴是世上最狠厉的刀子。」 「这个倒是好办。」神龙笑嘻嘻的从荷包里掏出一把打成各种逗趣模样的小金锭,随意丢在桌案上,「钱是好东西,谁家都要过日子。纵然言官自己不在乎,但为他们持家的妻室总不会不在乎。」 「御史台中官员要么家贫无钱,要么出身大家士族,有的是家人亲眷要养活。他们手头都不宽裕。我大周立朝至今,行使的依旧是建国初年定下的薪俸标准,可物价也涨了不止三成。薪俸早已不够过活了。朕不会如父皇一般,朕的后宫浪费布料国库那么多的钱财,朕身后也不必大笔财资陪葬,这两笔银钱生出来,每年国库就能多出至少一倍的银子,拿去为官员提薪俸吧。」 「陛下!」老臣们彻底被吓到了。 事死如生,国库每年收上来的赋税,其中三分之一拿出来给皇帝修陵,任何人都不会反对,甚至可以说臣子们乐于国家以如此多的钱财来侍奉君主,即便是强调生活简朴的皇帝,对待身后事也极为慎重,不可太过简薄。 第125页 可按照新帝的意思,若能为国库一年省出一半的银钱,岂不是意味着他完全不打算修陵,等到死了的时候直接把尸身往棺椁里一装就能入葬? 「陛下,简朴是好事,可也不要苛责自己太过了。」典籍担心小弟子年轻,还不明白修陵的意义,赶忙劝阻。 「老师,朕不信鬼神,不信身后。人生在世,只有这一口气的功夫,若是生时不能做个明君造福天下,死后坐拥万千财资也买不来任何事情。生而有功勋,就是死后最好的陪葬品。朕不需要国库的银钱修陵。」 说了你们肯定不信,我甚至觉得火葬比以后被人盗墓强! 可惜火葬之类的话不能说,对「古人」来说,毁坏尸身的行为跟毁了他们投胎做人的机会差不多了,会让人以为自己丧心病狂,而且和臣子们有不共戴天之仇才想出如此阴损的办法。 神龙确信自己要是敢提出火葬的概念,其他事情做得再好,死后谥号都逃不开个「戾」字。 ……等等! 神龙疑惑的看向老臣们,「父皇的谥号,是不是还没拟定?怎么没人提醒朕这件事情。」 典籍委婉道:「不是歷朝歷代的帝王都有谥号。」 周记对泰兴帝积怨已久,面对这个问题也是分外的不客气,「先帝一辈子没做过一件利国利民的事情,最大的贡献大概就是年年从民间徵选美人,召进宫中生孩子。陛下若非要给先帝拟定谥号,想要『玄』还是『和』?」 「玄」是不恋战权位,「和」是推能让贤。 前者嘲讽泰兴帝一辈子都没管理好朝政,后者嗤笑天家兄弟阋墙,哪一个贴到脑门上,等到史书流传开,也足够泰兴帝被青史盖章是个彻头彻尾的垃圾皇帝了。 没想到周太师表面上不说话,暗地里对泰兴帝怨念如此深重。 神龙听得想笑,但在孝期要始终做哀戚的神态,不能喜笑颜开的。所以神龙不得不苦苦忍耐,勉强按捺住大笑的冲动,咳嗽几声。 他认真说:「嘉裕郡王乃父皇同胞亲弟,朕如今在世血缘最近、辈分又高的皇室宗亲。若父皇不能有个体面的谥号,嘉裕郡王一定会出来说话,以此挟制朕。」 神龙双手摊开在膝盖上,神色坦然,完全不避讳提起自己的短处,「不瞒在场诸位,朕未婚配,三年之内也不可能成婚。没成婚的帝王多少有『孩子』意味,嘉裕郡王垂涎龙椅多年,他不会放过这样的好机会——嘉裕郡王降爵的理由是『纵奴行兇』,这在皇亲之间实在算不上丢人的理由,不能以此将皇叔赶出朝堂。」 「陛下年岁不算小了,唉,可惜太后娘娘挑得太仔细了,否则陛下现在早就娶妻了,有一房妻室在,不管能不能忙得上陛下,陛下总不会因此受人掣肘,平日里也能少些烦恼。」周记真心实意的感慨。 他觉得新君没娶妻一项实在是个太过明显的弱点了,谁想要拿捏都能够以此生事。要是现在有个妻子,哪怕能力不强,可外人也找不到理由说嘴啊。 神龙摆手笑道:「没有妻子也未必是坏事,若是外戚胡为,更是为朕添乱了。」 没老婆的问题只是「没老婆」,要是有了妻子,外戚闹出的麻烦就花样百出了。 周记听后嘆息一声,完全没注意到典籍瞬间坐得笔直,满脸正直,仿佛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弟子对新帝的觊觎之心。 典籍义正词严的岔开话题,「陛下能看出嘉裕郡王野心,也有针对的办法吧?」 神龙苦笑,「嘉裕郡王做事小心谨慎,如今又因手下僕从降爵罚俸,对外人而言,实在是个照顾自己的人『仁君』,朕若真要动他,怕是连宗室都会担心朕是不是太心黑手狠了。所以,朕面对嘉裕郡王,其实是狗咬王八,无处下口。」 「……这话太粗俗了,谁在陛下面前胡说的。」典籍强忍着笑问。 神龙这才发现歇后语用得太顺,一下子把自己和嘉裕郡王都骂进去了。 转移话题大法神龙也很精通,他立刻说:「殿试拖了许久,传令,大朝重开后,让举子们入宫参加殿试。」 他好久没见到穆怀渊了,给穆怀渊做主考官。 嗯,天子门生,以后穆怀渊见到他要叫「老师」,可真是有生活情趣啊。 作者有话要说: 神龙:马上就是穆怀渊的「老师」了,好兴奋,汪汪汪~ 第70章 无风起浪[vip] 承平日久,百官难免性子疲懒,新君看着又不是风风火火、急着掌权的人,待下葬事宜过后,臣子们一发现新君仍旧躲在后宫龟缩不出,难怪都放松了心里那根弦,误以为新君如泰兴帝一般,心思都不在朝政上,渐渐松懈下来,恢復了以往的模样。 在这种情氛围之中,新君下令太妃迁宫,没激起一丁点水花。 赵贤妃留恋的抚摸着恩露殿中的雕花柱子,垂下眼帘低声吩咐,「别贪那一星半点的,宫中无论大小物品都会登基在案,若是以后迁入恩露殿的嫔妃上报登基物品不在恩露殿里,会平白惹出一会是非。」 赵贤妃得力的宫女气恼的皱紧了眉头,为了赵贤妃的待遇而愤愤不平,「新君在外面刷着孝名,做足姿态,给太后挑了长春宫那么大的一座宫室,结果却要娘娘们都陪进去住偏殿。娘娘出身高贵,是太祖钦点的人选,何曾住过偏殿!」 第126页 女儿出嫁之后,赵贤妃收了许许多多鲜艷活泼的小宫女,最喜欢看她们充满生机的样子,自己手中银钱布匹不眨眼的花用在她们身上,把一群小姑娘全娇养得像大家小姐似的,与她极为贴心。 听到宫女为自己抱不平,赵贤妃非但没生气反而低笑起来,细长妩媚的眼睛如春水流动。 「你们啊,还是年纪太小了,经歷得事情少,才会怀疑太后娘娘居心叵测。」 「难道不是这样的道理?」 赵贤妃视线落在枝头绽放的花朵上,神色平淡,「太后性子和善,只要不犯到她头上,她这个人一向最喜欢照顾人。先帝在世时候,哪怕宫妃一时不得宠,内侍宫女也总要掂量着点,以防万一宫妃哪一日復宠了;可现在先帝已逝,我们这群『太妃』们再没指望了。以后日子还不是听着名头高贵,实则日子如一潭死水?如我这般有家世、财资、孩子傍身的还好,那群分位低、没孩子、手里也没几个钱的,日子就难熬喽。太后娘娘特意选了长春宫带太妃一同居住,想来就是为了私底下补贴太妃们,有她看着,别让太妃的日子太难过。」 「可太妃的人数,哪里补贴得来。」小宫女心中仍旧有疑惑。 赵贤妃捏着手帕乐不可支,「就拿我那对花丝如意耳钩做赌注好了,愿意出宫归乡的太妃肯定比留在宫里的多。」 「奴婢才不和娘娘赌,娘娘每回都猜得准。」小宫女一听对赌,赶忙缩到后头去,不肯再和赵贤妃说话了。 赵贤妃面上笑容不变,只有笑容渐渐转冷。 是啊,崔颖向来温柔和善大度,可随太后居住千好万好,只是不能随意进出宫廷一点却毁了所有的好处! 长春宫原是前朝继承于更前一个朝代的宫廷建筑,格局精巧、布置可人,可前朝几代皇帝都觉得长春宫太小,没有大国气象,强把长春宫作为新宫廷最北面中轴线上的一处宫室扩建出了十倍之大的洛阳宫。长春宫意义非凡,但有了新的宫室谁愿意住旧的呢?所以长春宫除了禅位给自己儿子的太/祖住过几日,这些年来一直空着。 真没想到崔颖为了抓出谋害她儿子的宫妃,下了如此大的手笔,宁可散财,也要杜绝祸患。 不,或许不光是为了新君。 赵贤妃狭长的眼睛眯成一条细线,她突然想起崔皇后曾在先帝棺椁前立誓守节,不养内宠。 守节的事情明明只要做就可以,何必非要说出来?难不成,崔颖是故意给自己刷名望,想要同时挟制太妃和新君,把持朝政? 是啊,崔颖这样有本事的女人,先帝在世时候就帮着做了不少决策,如今新君年幼,她怎么会甘心一辈子窝在后宫? 长春正在洛阳宫的中轴线上,最北朝南,尊贵非常。 崔颖这女人,伪装了几十年,终于露出狐狸尾巴了! 赵贤妃对门外的内侍招招手,低声对他吩咐几句,内侍悄无声息的离开恩露殿,直往皇子皇女们居住的地方去了。 类似的情况在后宫不少宫室发生,可无论太妃们作何想法,只要脑子还在的都没闹腾着不肯迁宫;但年轻无子的宫妃却又是另一幅面貌。 「娘娘,臣妾想问,过了孝期之后,臣妾真的可以出宫归乡再嫁人么?」小宫妃深深低着头,几乎快要把脸埋进胸口里面。 「别怕,过来坐下。」崔太后亲切的照顾。 宫女马上送来果茶糕点,香蜜的香味融化了小太妃的紧张。 她搅着手指,低声说,「臣妾不是不能给陛下守节,可臣妾……只承宠过一回,这么多年独守空房,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臣妾想要个孩子陪陪自己,不至于年老了也这样孤苦。若是后半辈子都是这样,臣妾……唔……」 小太妃说着捂住嘴,低低的抽噎起来。 崔太后把人拉到自己面前,看着比自己长女还年少的太妃,温和的表示,「你不要怕,先帝在世时就怜惜你们年少孤苦,打算着给你们找个出路。那时候送没有份位的宫人出宫就是第一步,可惜天不假年,先帝先走一步,才耽误了。但先帝对你们有这份心,你们为先帝守孝几年也是应该的,正好也让陛下好好筹谋一番,免得你们急匆匆的回去了,再受乡人欺负。」 崔太后脸上有为难之色。 小太妃看着崔太后的脸色,很快想起家乡宗族每到徵选美女的时候,就强逼着寻常人家出女孩的恶性,不由得打了个哆嗦,迅速表示:「太后娘娘说的是,臣妾明白娘娘和陛下的苦心。」 小太妃试探着对崔皇后说起自己没入宫前,宗族横行乡里的恶事,果然在崔太后脸上捡到了催宗族的愤恨。小太妃一下子放下心,越说越多,在崔太后面前足足说满了三个时辰之后,崔太后甚至邀请肖天飞一起用了晚膳才将人送回去。 等到小太妃一离开,崔皇后敲了敲身后的屏风,神龙从后面走出来。 崔太后捏着眉心抱怨,「难怪你一直担心放她们归乡会受人欺负,照我说的,还不如让她们就在宫里了此残生算了。我好吃好喝的供着她们,总比归乡之后再受人拿捏欺辱得强。」 神龙摇头,「母后,我们觉得宫中好是因为权势尽在掌心。可没有孩子、钱财、儿女的太妃们宫人都敢欺负,她们回乡再嫁,至少还能有自己的家人和孩子安慰。对她们来说,哪里的生活都不容易,与其在宫里,不如回乡。」 第127页 崔太后也知道自己的抱怨只是嫌麻烦罢了,她深深嘆了口气,不再多说此事。 指着长春宫的地图给神龙说:「先帝亡故后,我也没撤了在各个宫室盯梢的人。当初与嘉裕郡王联合设下毒计的人选已经有了些猜想,只是还不能确定到底是哪一个或者哪几个。所以这一回迁宫,我各自把她们安置在了靠近几个不同通道的位置,只要稍有动作,就能分辨出先后。」 「都是哪些?」 神龙对此真的很好奇,他装了那么多年傻子,照理来说,应该和宫妃之间没有任何矛盾才对。 崔太后吹开茶叶,饮了一口清茶,「凡是儿子超过七岁的太妃都参与了此事,她们倒是齐心合力。」 「太子之位只有一个,当时便是没有我,也顶多是『无嫡立长』,她们那么些人一起闹腾个什么?难道以为还能再争宠一回,让父皇喜欢谁让谁儿子当太子吗?」神龙怒极反笑。 「立长还是立贤不就是先帝一句话的事情。」崔太后败了儿子一眼,「你们男人粗心不懂,若是你没好过来,我又没为你争取太子之位。兴业身体那般模样,显然也不可能做太子。太子人选自然要从她们的儿子里面挑选。到时候我两个儿子一个痴傻、一个体弱,全需要人照顾,所谓的『谁最贤』,说白了不就是谁最能照顾好你们两个让我点头么?」 「可母后又不是个软弱的人,她们想得太美了。」 崔太后摇头,「不,我当时坚持推你做太子,已经想好了,若是你真不能适应,我再主动为你请求废太子,痴傻的废太子绝不会引来继位者的猜疑和恐惧,哪怕为了好名声他们也会善待你。」 神龙仔细在母亲脸上看了一会,确定母亲面带狠辣之色,试探的问,「而母后还年轻,若我有孩子,母后完全可以教养出来,再图大位……?」 崔太后垂眸浅笑,神色尽显温柔,神龙却不由自主的坐直了身体。 女子一生囿于闺阁,谁能知道她们心中亦有干坤。 他心中庆幸自己不是真的傻,否则就要见到亲妈黑化了。 「如今局势已定,她们总该偃旗息鼓了吧?」神龙问。 「开工哪有回头箭。」崔皇后笑儿子天真,「现在不是她们想不想继续,而是嘉裕郡王允不允许她们退缩了。」 「但母后肯定有办法。」神龙恭维道,他主动起身给崔太后捏肩,伺候得母亲心里舒坦。 崔皇后轻拍儿子一把,「你想的就很好,照你计划的去做就行了。」 一旦母子被分隔开,那么稍微对孩子还有几分在乎的母亲在行事时候,都会更为孩子考虑。 ——人只要有所顾忌,做事就不会那么激进了,而他们要的只是后宫安稳,若太妃们以后肯老老实实的,之前的事情哪怕不追究也无妨。 崔太后和神龙有心放太妃们一马,她们却将崔太后宫里藏了个孕妇的事情给捅出去,非说那个孩子是先帝的遗腹子,崔太后嫉妒怀孕的宫女,准备了压胜之术,要以宫女母子性命咒死所有先帝临幸过的女人予溪団对。 作者有话要说: 崔皇后:相出这种主意,你们怕不是脑子有坑。感谢小天使们给我投出了霸王票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蔚蓝海岸3枚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初酒10瓶、蔚蓝海岸10瓶、希望之翼5瓶、天下英雄出我被3瓶、催更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第71章 试探[vip] 若是先帝在世,崔太后心怀嫉妒和憎恨,想要施展厌胜之术咒死泰兴帝的全部后妃、子女,朝臣们或许还会怀疑一二,但现在泰兴帝人都没了,说大度和善了一辈子的崔太后突然就有了新的爱好,以信邪教、杀人为乐。 太荒谬了,傻子都不会信的! 可这样骤然流传起的消息纵然指向是假的,内容却不可能全是假的。 所以,崔太后的长春宫里真的藏着一个孕妇了? 虽然先帝贪花好色,可新君年少,血气方刚。若真是先帝的孩子,有什么不好拿出来解释的,如今怀了孩子的女人被藏得严严实实的,说不定就是怀上的时机不对。 若真如此,新君眼下正忙着刷「孝子」的名头,崔太后发现新君身边的女子有孕,害怕此女坏了新君名声,将她藏起来而非杀死,实在是合情合理。 ——真不愧是先帝的儿子,在女色方面的混沌与其父果然同出一脉。 得到消息的朝臣不约而同的将流言想到了这个方向,但既然是能够被藏起来的女人,可见身份毫不贵重,也是能随时杀掉的女人。留着这女人和孩子,日后或许更有用处。 故意散布这种消息的人,定然是后宫有所图的女人,他们才不要平白掺合这些事情,给一群小女子当枪使。 怀揣着不可言说的心思,朝臣们都顺着思路装聋作哑,对新君一句不提「孕妇」的事情,专心致志准备起登基大典。 含章太子既嫡子又是在世的长子,身份贵重、无可挑剔。神龙很清楚自己有「天火」传闻加身,用不着铺张浪费的大型典礼再次彰显自己的正统性,因此,秉持着能简单就简单点的做法,将整个登基大典简化,迅速完成「登基」的步骤。 第128页 臣子们都等待着新君登基后的第一道诏令,想看看新君准备做些什么。 结果,等来的第一道诏令看似与朝臣毫无关系,却让京中官员全都夹紧了尾巴。 新君诏令中前面数百字,全都在感怀太/祖建功立业不易,大周终于结束了持续数十年的天下分钟呢个,让百姓过上安定平稳的生活,然后,新君开始畅想未来,立下宏愿,发誓自己一定要做个像先祖一样出色的君主。在最后几十字里,新君终于图穷匕见——节俭兴家,奢侈亡国,他愿意效法太/祖,每餐只用十个菜! 看起来新君只是又给自己在「孝子」的基础上再刷「简朴」的头衔,可新君在「每餐之用十个菜」之前使用的词彙是「奢侈亡国」。那么换句话说,每餐比新君吃的菜还多,岂不全是亡国的奸臣之臣? 稍微有点脑子的臣子回家看到摆满食案的菜餚陷入沉默,很快试着削减了自身的餐饮用度。 大朝十日一次,小朝会每天都有,日常办公的时候,臣子们更是与皇帝所在的位置极近。开始削减饮食开支的臣子很快发现他们的猜测是正确的,因为面见新君商讨国政的时候发现,新君反覆穿着的几件半新不旧的道袍,并没有像其他君主一样每日穿新衣。臣子们低下头,看着自己身上簇新的官服,再一次陷入沉思。 大周朝在泰兴帝执政的二十多年时间里,已经变得越来越奢靡无度,上行下效,臣子之间只要稍有财力就一定会努力妆点自身,每日穿新衣,反覆雕琢住宅,力图让自家看起来金碧辉煌,宴客的时候还会大摆流水席,不但百十道菜的招待客人,甚至还会故意敞开家门,强拉路过的行人坐在二门外头陪宴以彰显自身财力。 攀比之风大起,让许多有才而无财的官员羞于与人交往。 为了不露出自己无钱宴请宾客的羞处,有些官员一念之差干起收受贿赂的行径,有些官员接受了嘉裕郡王的收买,只有内心最坚强、无惧世人讥讽的官员才关闭家门,不参与这一场奢侈的竞赛。 正如泰兴帝的奢侈,新君登基后力行简朴,哪怕是做给臣子们看的,臣子也不敢小觑。 许多之前不得不屈辱的关起家门不能与人交往的臣子终于松了一口气,不必在今天紧绷着神经了。 可许多人却也并不觉得新君能一直简朴下去。 他们不好直接冲到新君面前质问新君打算装到什么时候,也不敢孝期故意开大宴试探新君的底线,于是将主意打到了崔家人头顶上。 崔氏一门五房,前面三房老爷都是嫡支,剩下两房则是庶出。崔太后出身崔家三房,得泰兴帝的恩宠,哪怕有崔家老太太在世,也搬出去单独住了,剩下的长房、二房、四房、五房都挤在崔家老宅里头伸不开手脚。 可崔家老宅里面几房住的狭窄并不代表他们的生活质量就有所下降了,凭藉外戚的身份,崔家三位嫡出老爷身上都有泰兴帝赐予的爵位,崔老妇人更因为是崔太后的祖母而和崔三夫人一样享受着超品诰命带来的荣耀。崔家实在富裕得很。 饱暖思淫/欲。 自打崔三老爷一家搬去新宅,不继续在老宅里面不错眼的盯着亲属们的言情,崔二老爷家几个不成器的儿子越发放肆了。 京中纨绔众多,更有一群富商子弟因为财资丰厚而能和官宦家的纨绔玩到一块去,这群富商之子被称为「闲人」。「闲人」除了陪吃陪玩,偶尔还会偷偷接一些活计,帮着某些官员故意坑人,从而为家中行商获得好处。 此番,崔二老爷家的两个儿子就被一群闲人吹捧得高高的给引了出去。 「崔二爷是正经八百的国舅爷,难道还怕了那群言官不成?您以后也是要继承崔家爵位的,现在怕了,以后怎么顶得起崔家。」 「是啊,二爷,陛下是您亲外甥,谁都怕,难道您还能怕?陛下登基了,崔家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对,对,过不了几日,新君对天下施恩,崔家的爵位俸禄还得再长一长呢!」 崔行知被捧得飘飘然,仰头痛饮了一杯又一杯,等到喝得晕头懵脑,终于忍不住大着舌头胡乱摆手,「嗨呀,你们别以为陛下对我大伯家多看重。哈,我大伯家的死鬼就剩一口气了,老太太拼了命想把大伯家那死鬼的小妹妹送进宫里去当娘娘,偏太后瞧不中,一句话都不肯接口。我就等着看那病鬼咽了气,谁敢把个孤女送进宫去。」 所谓「死鬼」、「病鬼」说的都是崔大老爷家的独子,本来身子骨很康健的人,麟德殿下死了之后,想不去去山上跑马,跌断了脚踝。此后羞于见人,在家酗酒,谁都拦不住,不出一年就要把自己祸害死了,现在躺在床上勉强用人参吊着命。 崔家需要年份足、效用高的人参,宫中三皇子兴业也需要,崔老太太和崔大夫人动不动就仗着是崔太后的长辈进宫朝讨药材,崔皇后哪里会愿意多见他们。 崔家二房老爷不成器,在朝堂上毫无建树,一看长兄家里遭难,儿子快要没命了,兴奋得睡不着觉,直接跟儿子说了「你堂兄要是死了,肯定要过继孩子承宗,到时候咱们爷俩就混出头了」的昏话来。崔行知同样不成器,听了就信了,从哪怕堂兄还没死也觉得自己被过继去当宗子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行事越发放诞无忌。 闲人们相互交换了几个眼神,引着他说:「哦?竟然还有这等事情。陛下那么孝顺的人,难道老夫人都说不动陛下么?」 第129页 「二表弟?哈哈,你们太看得起他了。」崔行知细细笑着,「他傻了那么多年,哪懂女人的好处啊。之前姑姑给他安排女人服侍,吓得到现在都不敢和女人亲近呢。我看吶,以后大周也得跟我家里似的——过继!」 闲人们的脸色经发亢奋了,顿时惊喜道:「陛下是十五六了吧?居然怕女人!」 其中一个故意凑到崔行知身边插话,「现在不是有传闻说太后宫里藏着个怀了孕的女人么?如果不是陛下的,难道真是先帝的孩子?真是先帝的用不着藏着掖着的吧?」 崔行知已经醉得什么都分不出来了,他喷出一口酒气哼笑,「我姑姑最要脸面的人了,若真是先帝的孩子,一定会大张旗鼓的照顾。宫里女人要是真的怀了孩子,这孩子必定有问题。」 崔行知又被灌了几杯酒,终于醉死过去。 闲人们顺势离开,没多一会,京兆带着人闯进来,看到趴在一群女人中间衣衫不整、酩酊大醉的崔行知当即头疼的要命。 ——在先帝孝期醉宿青/楼,定要治罪的,这事儿明摆着是有人要坑崔行知,崔家身为外戚,怎么就不知道老实些,上杆子让人抓住头顶的小辫子呢! 「怎么办?」 京兆用力一拍手下脑袋,怒声道:「『怎么办』?还能怎么办,有人来举报的,抓!」 京兆不敢把崔行知塞进京兆的牢狱,把人捆了以后,急匆匆的带人进宫。 神龙坐在龙椅上,手掌撑着下巴看热闹。他视线先在跪在下面恨不得躲起来的京兆身上微微停留,随即落到崔行知身上,轻声吩咐,「把人弄醒。」 「陛下,今日之事……」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不等京兆说完话,神龙直接下令,「崔氏孝期寻欢,奢侈无度,有负圣恩。全家降爵三等。崔行知人品低劣,不堪承嗣,此生不得入朝为官。」 说完责罚,神龙点了点面前的素点心,「包起来一块带过去,让外曾祖母不要为了不肖子孙气得太过了。这点心里放了黄柏汁液,下火得很。」 「是不是到殿试的时辰了?朕该过去了。」神龙对刚被泼醒就看到自己吓得险些魂飞魄散的二表哥露出一口白牙,施施然走向完全布置成考场的正殿。 穆怀渊考试的日子,他才不会为了这些破烂事挂心。 作者有话要说: 神龙:宛如一个孩子上考场的老父亲,操碎了心。 穆怀渊:那我晚上叫你爸爸啪一场?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清行30瓶、越钥栎钺18瓶、dadasapeye10瓶、咚咚咚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第72章 偷看[vip] 殿试与寻常考试不同,正殿之上摆放着一张张相同的桌案,漆上了漂亮色彩的木桌安静的散发这古朴的气息,桌案上放着几乎能让家境不丰厚的考生疯狂的笔墨纸砚,每一样都价值千金。 考生们已经入场,按着随机抽取的号码被内侍引着坐在位置中。 无论年龄相貌,考生们的神情都是如出一辙的亢奋——此番恩科亘古未有,两次「恩科」的力量加在一起,新帝居然扩大了一倍录取的数量,若此番再不能一飞沖天,他们恐怕这辈子都没有参加科举的勇气了。 神龙平时穿得朴实无华,但这一回公开出现在以后将会把他的相貌气质带回百姓之间传诵的考生时,却用心挑选了服侍。 孝期不好穿艷色,他便挑了莲花底纹藏蓝色圆领盘金绣通肩蟒细纱长袍穿在身上。 当八名内侍引着新君出现在正殿最高处,底下的考生全都屏住唿吸,紧盯着高台上的玉人不敢眨眼。 举子们幻想中,新君虽然年少,但应该是威武稳重而充满气魄的,但坐在龙椅上的新君却打破了他们贫乏的想像力——新君身材高挑瘦长而不显羸弱,面如冠玉、目似点漆,人中明显、唇线清晰,下颌线条锋利流畅,斩断了因为又大又圆的水杏眼过度明媚而透出的女气,肉嘟嘟的耳垂更为他增添了富贵气质。 美貌向来如同利刃,一样带有震慑人心的力量。 新君相貌虽与考生们设想的大相迳庭,却同样令他们低下头,不敢与之对视。 略矮于新君的中年内侍上前,「奴婢已按照陛下吩咐,将正殿摆了冰盆,想是不会让考生们受暑热影响。」 新君颔首,视线重新落回考生身上。 他的视线一张一张扫视着大殿中的考生,略过其中几个的时候视线微微停顿,随后若无其事的继续向后,划过熟人,继续搜索着自己想要寻找的那唯一的一个人。 前面没有,中间没有…… 总算在最后侧靠近雕龙柱的那张略微遮挡视线的桌案后,神龙看到了端坐在位置中的穆怀渊。 短短一段时间的分别,本就不明显的婴儿肥彻底消失,褪去了他身上最后几分少年气,露出属于男人的稳如泰山的厚重感。 在父皇过世这段日子里,穆怀渊身上发生了什么?明明花朝节见面的时候,他还好好的。 神龙心中疑惑,在穆怀渊身上停留的时间不免就比其他考生长了许多,顿时引来周围考生的骚动。他们打量着穆怀渊,意识到此人便是之前两场考试次次使用不同字体,偏偏每种笔法都令人心折的头名。 第130页 ——长得俊俏无比是真的,可考生们看人只分「成绩比我好,是个值得结交的人才」和「写得什么狗屁不通的垃圾,快滚」两种,穆怀渊相貌不如神龙有决定考生成绩的身份加成,反而将他相貌的震撼减到了最低。 一开始上有人不服气穆怀渊连连获得头名,甚至有人挖出穆怀渊出身安平大长公主府,是当时大家典籍的关门弟子,以此来攻击穆怀渊的成绩,很是闹腾了一阵子。引得有家中子弟参加此番科考的官员不得不全体出来澄清与考生有关系的官员全都避讳出了主考行列。 但人心诡谲,那些名落孙山的人又怎么肯承认自己的无能呢? 他们以为第一回闹事引得朝廷出面解释,第二回一样能心满意足,不想新君一面下令扩展一倍殿试的录取名额,一面将闹事的举子全抓了抹去成绩发还家乡。 雷霆手段,恩威并施,凡是得了好处的举子都在歌颂新君的宽厚仁爱,而被惩罚的举子因为能再考,不是彻底断绝了希望,反而重新担心起再闹下去彻底失去科考的机会,闭上嘴不敢多话了。 事后,前三名的考卷被誊抄后张贴在了城墙上,穆怀渊行文之稳、之妙,彻底让考生们闭上嘴巴,只顾着誊抄一份拿回去研读。 一时间洛阳纸贵。 到了殿上,抽座位的时候发觉穆怀渊手气这么糟糕抽中了柱子边上的座位,不少早就注意到穆怀渊存在的考生哪怕不能说心中窃喜,却也压力顿减。 ——殿试的主考官与前面两场不同,是坐在龙椅上的天子,在作答的时候,若是能被天子看中便可一飞沖天,穆怀渊的位置天子看都看不到,可不正是好运到头的了么。 可现在,考生们才发现,无论考试的规则有多么公平公证,座位的劣势都不可能对穆怀渊造成任何影响。 穆怀渊,他曾是新君的伴读! 考生们的成绩早已呈到御前,天子怎么会不知道自己的几个伴读到底考了个什么样的成绩呢?他们的小心思怕是没有一丁点用处了。 神龙和穆怀渊隔着遥远的距离对视,哪怕没有任何语言交流,两个人的心情却都轻松愉快不少。 神龙努力压下上扬的嘴角,用目光最后点了穆怀渊一下,继续向后看,突然一个空出来的座位引起神龙的注意。 他对着空位扬扬下巴,「怎么回事?」 朝廷殿试,便是跌断了腿爬也要爬着过来,怎么会有人明明得到殿试的机会,却没来考试。 「没来的是卫小郎。」 「卫遣?他前一场考到第二名!」 「卫家老爷子昨夜过世了,今早卫尚书派人送奏章请辞,已携卫小郎回乡丁忧去了。」 皇帝身上戴孝,意味着终于升职了,从此以后海阔天空,再也不用提心弔胆的过日子;可官员们就完全不是同一副光景了,一旦家中老人亡故,官员们必须立刻递上辞呈,赶回家乡守孝,哪怕皇帝下旨夺情也不能接受,否则日后肯定要被戳着嵴梁骨骂贪恋权位。 「记下卫遣的成绩,等他过了孝期,让他参加殿试,补上这一场。以后若有考生如此,也照此办理。」 「是。」内侍记下新君的吩咐,退到下方。 「这一回殿试有三题。一、辩六部为何以吏部为首?二、民贵君轻。三、何种官员不配再入朝堂。」 三个问题,哪一个都是巨大的雷坑,考生们胆小的已经吓得捏不住毛笔,便是胆子大的也被震得有些懵了,只有曾经在承庆殿中陪伴过神龙的几个伴读能保持冷静。 哪怕「殿下」变成了「陛下」,他依然是过去的样子,没有变化。 在神龙「恢復神志」的短短几个月中,他没少和伴读们讨论过去作为「痴儿」不敢说的话题。 神龙向来看不起「吏部为首」这一条观念,或者应该说,从工业化时代来到「古代」的人都没办法接受这种观念,反而把真正在做实事的工部丢到最后,轻慢视之。 「科技是第一生产力」这句话在现代耳熟能详,但在这个时空之中,「科技」被视为「奇/淫/技巧」上不得台面,哪怕嘴上说再多要善待百姓的话,实际上却依旧是不断搜刮民脂民膏,来供养皇室士族的奢侈生活。甚至,那些因为收受贿赂的官员,还可以因为「会办事」再得到起復的机会,重新站在奴役百姓的位置上,何其可笑。 伴读们当初都听过太子提出类似问题。 他们年轻,并不像早已进入朝堂的父祖辈一样默认了「吏部为首」的规则,在神龙的反覆询问之下,渐渐敢于说出自己的观念,打破约定俗成的观念。 神龙提出的三个考题也是同样,其实,三个考题都没有标准答案,关键在于敢不敢回答,有没有能够自说自话的个人见解,而且绝对不能坚定维护原有的规则。 其实,这并不是一场公平的考试,与考生们的学识、文笔毫无关系,只看他们的选择是否能站在新君这一面。 但这是神龙的权利,而他打算好好行使自己挑选「战友」的权利。 宣布了试题就算开考,考试时间两个时辰,神龙像个普通的监考老师一样,挑了本书坐在龙椅上慢慢看着熬时间,直到有过了大半个时辰,考生们开始做题,他才放下书本,走下御阶,去往考生之间观察他们的卷面。 第131页 考试心态好与不好立刻就能看出区别。 左侧最前方的考生在发现新君靠近的身影时,手一哆嗦,顿时把毛笔掉在了砚台里,墨汁飞溅而出。考生吓得面无人色,一下子抬手去捂卷面。他的做法确实防止墨汁污了卷面,可自己衣袖、手腕上却沾了不少墨痕艺涵,整个人看着极为狼狈。 考生发觉自己做了蠢事,绝望的仰起头去看新君,眼眶红红的。 「擦一擦手,既然这么重视卷面,就更该小心一点。」发觉考生紧张的想要用沾了墨汁的手掌去碰卷面,神龙从袖中递出汗巾,眼疾手快的缠住对方手指。 「叩、叩谢陛下!」考生激动得「噗通」一声跪到神龙面前,死死捏着他的汗巾不撒手。 神龙扯着考生的衣袖强把人拉起来,笑着拍拍对方肩膀,手指压在嘴唇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继续向后走。 考生被新君笑容晃花了脑子,浑浑噩噩的坐回原位好半天才醒过神来,想起自己闹出的笑话似乎让皇帝根本没多看看他卷面上写了什么,他又懊恼的垂下头。 神龙慢慢踱着步子,头一次发现,当主考官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因为,在场的考生文学能力真的比他艰深太多了,而他想要看到的并不是花团锦簇、一句话用五个典故的文章。 神龙走了不到半程就丧失了兴趣。 他放轻了步伐,脚下一转,直接停在穆怀渊身后。 作者有话要说: 神龙:嘻嘻嘻,没想到吧! 穆怀渊:我身后有个以为我不知道的小傢伙,算了,当作不知道。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抹茶蛋糕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第73章 遗祸无穷[vip] 夏日蝉鸣,若能倚靠在大树下沏一杯清茶,摆上两三分点心静坐读书,便是神仙日子。 可考生们坐在正殿里,即便正殿四角摆满了消暑的冰山,徐徐微风也竭心尽力的将清风送达,可考生们飞快运转的大脑还是带来过多的热量,让他们感受到了夏日的燥热。 能够出现在殿试的考生,都是全国顶尖的人才,神龙走下龙椅的时候,他们已经写出满篇锦绣,可若说谁的文章最让神龙期待,当然非穆怀渊莫属。 时人穿的鞋子都是手工缝制。 神龙是刚刚登基的皇帝,内宫各处都卯足了劲儿讨他的欢心,尚衣局也不例外,宫人自有自己的消息渠道,对于服侍惯了个主人习性爱好了如指掌。自打神龙继位,除了登基祭天的几日,送到他面前的全是绣暗纹的软底绸缎鞋,鞋底厚实松软,走路无声无息。 因此,当他站到穆怀渊身后,神龙嘴角嚼着得意的笑容,心里止不住冒出突然拍拍穆怀渊肩膀下他一跳的心思。 啊,不行不行,正进行殿试呢,这么严肃的场合他不可以胡闹。 神龙努力把小心思甩出脑海,集中注意力在穆怀渊的卷面上。 这是很容易做到的事情,穆怀渊上辈子毕竟是靠着着书名扬天下的,只是让神龙这种在大儒们看来「文化程度不高」的皇帝沉醉于自己山与书写的篇章轻而易举,但最令神龙惊讶的是穆怀渊写的内容。穆怀渊没有直接说各部如何如何,而是直接强调了封建社会构成的本质——权利是属于皇帝一个人的,臣子藉由各种手段升迁,以此分享皇帝的权势和力量,而各部存在的根本目的是为了服务于皇帝的意志。 换句话说,因为皇帝需要人帮自己管理天下,所以吏部才被排在六部之首,而工部之所以经常被成为六部最差,是因为工部的存在已经沦为歷代皇帝满足自身娱乐的一群帮闲。皇帝才是造成这个结果的关键。 嗨呀,敢写得如此放纵,一看就是知道我宠着你。 神龙看得津津有味,脸上的神色也从嘴唇的玩味渐渐变成得沉静专注,他几乎想要催促穆怀渊书写得更快一些。 相伴许久,神龙从没有哪一次像现在这样清晰的为了穆怀渊的才华而倾倒。 他站在穆怀渊身后一动不动,直到穆怀渊放下笔轻轻吹干了卷面,神龙立刻抢过他的答卷,再次从头细读。 「真让人唇齿留香。」神龙点头将捲纸还给穆怀渊。 他像是喝醉了酒一样脸色红红的,又大又圆的眼睛里含着一层水亮的光彩,情不自禁牵住穆怀渊的手掌说,「踏马游街时,无人能分走你的荣光了。」 穆怀渊捏了捏神龙的指尖,摇头道,「陛下慎言。」 他都当皇帝了,最大的收穫难道不是想说什么就可以说什么,谁不能阻止他当逼逼机么! 神龙孩子气的撅起嘴唇,低哼一声,甩开穆怀渊的手大步离开。 周围考生早就在新君站到穆怀渊身后专心致志看他作文的时候就忍不住生出嫉妒,可穆怀渊与新君短短两句话过后,他们反而嫉妒不起来了——扪心自问,若在殿下被君王如此夸赞,他们能拒绝么?他们做不到,可穆怀渊做到了,而且他还认为新君言语失当就直接点出来。 君子之行,令人敬佩。 穆怀渊有才又有德行,他们自愧不如。 神龙还没走回去,就已经发现自己再跟穆怀渊犯孩子气。 他停下脚步,有点心酸的想,自己到底在耍什么脾气?穆怀渊又不是自己的情人或者伴侣,他不想成了考生中轻狂傲慢的存在实属平常,自己就因此而生气了?自己到底在生哪门子气! 第132页 记忆飞快在神龙脑中流转,花朝节时洛水河畔的拥抱突然出现在他记忆里,神龙霎时红了脸。 是的,肯定是这一回,那个没有多余意思的拥抱频频出现在他脑海。神龙将这个拥抱描绘上了太多附加的意味,偷偷欢喜,然后,此时再见穆怀渊就意味自己有了对他耍性子的资格。 神龙想通了,很快恢復情绪,重新不紧不慢的在考生之间穿行,一个一个看着他们书写的内容,觉得言之有物的都让内侍记下来,准备收卷后细读。 殿试虽然说是「天子门生」,但皇帝直接上只挑选四篇他觉得最好的文章,定下这四人的顺序,至于其他的文章,只是确定「取」了人,排名如何全由臣子负责。 殿试时间没到,神龙心里就已经有了前四名人选。 巧合的是,文章做得好的考生也都对自己的文章非常有信心,早早交了答卷。 收卷时间一到,神龙直接宣布前四名,「穆怀渊为榜首,林涧西为榜单,吴畅为探花,沈瑜为传胪。前四名留下,今日朕要为你们在逍遥台上赐宴。剩下的,回去等消息吧,三日后会有人通知你们的。」 「这……」在场的主考官想要告诉新君,赐宴的事情应该等到名次全评出来再开,可想到陛下点出来的四个人里有两个都出身承庆殿,是陛下伴读,他们又默默闭上了嘴巴,没再多说。 何必废话讨人厌呢,这四人的捲纸写得本来就出类拔萃,陛下想跟「自己人」亲近,或是把还不是「自己人」变成「自己人」只能说是君王一朝天子一朝臣的实际演绎罢了。 臣子们平常视之,考生们却是第一次感受到天子对伴读有多好。 沈瑜的成绩在恩科之中确实一直名列前茅,但他成绩并不稳定,曾有一场跌出了前十,成绩不是那么令人信服;而穆怀渊在大殿之上反驳陛下的行为考生们看得一清二楚。 这就是成为「天子门生」的待遇么? 考生们满脸深思的被内侍送出宫殿,他们背后是分外灿烂的阳光。 新君头戴金冠,身着蟒袍,走到四人面前,和善笑道:「恭贺诸位。」 四人齐齐拱手谢恩。 心情最平静的是穆怀渊,其他三人都兴奋到颤抖,已过不惑之年的吴畅直接哭了起来。 「考中了是喜事,别哭了。」神龙示意内侍打水给吴畅洗脸。 吴畅哽咽道,「臣等这一天已经太久了,臣、臣童试丧母,过了母孝再考的时候,父亲的续弦又过世,再守母孝,反反覆覆守了四回母孝;到了而立之年才开始考乡试。不成想家中祖父、祖母又接连过世,到如今,四十又四,只考了三回。」 呃,这岂不是说,每次考试都是一次通过,但明明能力很出众,但按照规矩一定要守孝,就不能去考? 比起没能力考中,吴畅的情况太惨了。 神龙拍拍吴畅肩膀以示安慰,一直表现得十分安静的林涧西突然跪在地上高声道:「陛下,请听草民一言,草民有事要奏!」 「起来说吧。你是国之栋樑,今日考中了正缝大喜,说什么朕都宽赦你无罪。」神龙把人从地面上拉起来,大度的表示。 林涧西却不肯起身,仰头看着面前的年轻君主,「陛下,告御状需得滚钉板,此后若活着才能得到臣子将人送来陛下面前,事情能不能直达天听尚且难说。我通过科考出现在陛下面前,是钻了空子的。」 神龙闻言情不自禁笑了,「天下考生何止千万,三年一回科考,又有几人。我看你如今也就三十来岁的样子,既然你有本事以前四的成绩站在朕面前,朕给你个机会又何妨,这可是想要模仿也模仿不来的。快说吧,别吊着朕的好奇心了。」 「我出身蜀地,在嘉裕郡王——也就是当初的禄王——封地之中。蜀地百姓善农桑,但禄王来此地之后却源源不断的让商人运送粮食入蜀,售价极低,但百姓手中的蜀锦、蚕丝却可以高价卖出。百姓从此以后越来越少耕田种粮,家家户户的田地里种满了桑树。因为嘉裕郡王有门路,百姓靠着蜀锦和蚕丝的生意过得也算富足和乐。可去岁起,嘉裕郡王入京又遭贬谪,蜀地百姓的蚕丝和蜀锦突然被压低了价格,忙活了一年,赚回来的那点钱还不够每日一碗薄粥。我动身前来参加恩科的时候,蜀地已有遍地饿殍之象。可蜀地的灾难却丝毫没在京中传开!求陛下开仓放粮,救救蜀地百姓!」 林涧西说着狠狠在地上磕了几个响头,只把自己磕得头破血流。 神龙站在他面前已经笑不出来了。 从泰兴帝的态度,神龙一直都知道他的皇叔嘉裕郡王不是个老实人,但神龙没想过嘉裕郡王遭到贬谪之后,让他知道「牵一髮而动全身」的居然是蜀地数十万百姓的性命! 「吏部尚书——不对,卫琰回乡丁忧去了——吏部侍郎呢?把他和户部的官员都给朕叫过来。」 政治的骯脏终于毫无遮蔽的显露在神龙面前。 「把半年内蜀地报灾的奏章都挑拣出来。」 神龙下达吩咐,与他相处过很长一段时间的穆怀渊和沈瑜立刻默契十足的直奔后殿大书房,将蜀地官员调动的名录和任何请求放粮赈灾的奏章都捡出来,捧回大殿之中。 「蜀地官员几乎没有调动,除了一个泰兴十七年补官的年轻官员死在了『赴任途中』,理由是遭遇盗匪。」穆怀渊一目十行的查阅过内宫收藏的记录副本。沈瑜也在穆怀渊禀报后看完了户部请求赈灾的奏章,他白着脸摇头,「陛下,并没有请求放粮赈灾的奏章。」 第133页 吏部侍郎和户部侍郎匆匆赶来,看到了新君被怒火遮蔽的面孔。 作者有话要说: 前面埋的伏笔终于可以提起来了。 所以,古代看不起商人是很正常的事情,商业活动确实能够带来大量金钱,但以古代种植技术和产量,商业发达直接导致的结果是有钱也买不到粮食,人一样要饿死。而且,古代的商人确实非常喜欢发国难财,几乎每一场大灾背后都有他们各地「奔波」的痕迹,成为不义之财也没什么毛病。 农耕时代,完全经不起任何天灾。 万千家财,不如满仓存粮啊,研究出高产量粮食才是解决问题的根本办法。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投出了霸王票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蔚蓝海岸1枚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灰玛瑙70瓶、越钥栎钺20瓶、只只14瓶、毕之19976瓶、茶馅笼包5瓶、沉谙3瓶、千景盃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第74章 有恃无恐[vip] 新君性情温和,处事和善,喜欢替人考虑,朝臣虽然一直觉得新君太软和了一些,但身为臣子,上面有个好性儿的君王总比服侍暴君好得多。因而,臣子们有意或者无意,都没提醒过新君对待臣子的态度应该强硬一些。 吏部侍郎过去与新君几乎没有接触,知道的也是众人传说的消息,自然也当新君性格如此,被急匆匆的叫过来,虽然猜到可能与吏部失职有关系,但心里却并不紧张,几乎当成一件大事。 他踱着四方步,官威十足的往大殿走,一路上甚至有心情感嘆洛阳宫中楼台精巧,步步成景。 到了大殿,吏部侍郎才挂起焦急的神情,跟随在内侍身后,迅速前趋几步,进入房内。 吏部侍郎不知道,守在各处毫无存在感的内侍早已将他的态度几下,一层层传递而上,让新君知道个一清二楚了。 「臣来迟,请陛下降罪。」吏部侍郎站在新君面前,状似郑重的拱手。 吏部侍郎视线微转,发觉办公地点就在吏部隔壁的户部侍郎顾剑早已来了,安安稳稳的坐在新君下首,和新君一起看着他,眼神复杂。 神龙没搭理吏部侍郎的装腔作势,任由他一直弓着身子站立,给林涧西一个眼神,冷声道:「说给他们听。」 在场都是聪明人,吏部侍郎与户部侍郎到达时间上的区别已经让林涧西敏锐的意识到了两位官员的立场不同。 他克制的没有抬眼多看,绷着下颌飞快将蜀地的惨状复述。 顾剑听完就皱紧了眉头,疑惑道:「蜀地的税收交得整齐,粮税从来没有拖欠过,怎么会有大量百姓改种桑树了?」 粮食有粮税,种桑树可以养蚕,因此,种桑树一样是需要缴税的;甚至因为织造出的丝织品利润比粮食更大,而且难以保存,以丝织品代替粮食缴税的时候,还有额外税收。一般而言,缴纳「布」作为税收的远远少于缴纳粮食和银钱的。 户部在顾剑手中数年,顾剑虽然不能说第各地数据瞭若指掌,但蜀地物产丰富,有天府之国的美称,大周税收差不多有五分之一出自此地,顾剑不可能不清楚蜀地的税收情况,听到林涧西的说法,顾剑的反应比吏部侍郎还要强烈。 顾剑率先开口,吏部侍郎马上仿佛找到了同盟,立刻帮腔,「是啊,陛下。蜀地民风淳朴,物产丰厚,官员治理之下少有人生事端,乃是好事。依照本朝的规矩,若是能将一地治理得好,评个优等,是可以继续掌管此地做父母官的。蜀地官员虽然变动不大,可他们治理得很好,完全符合官员调动的规矩。臣实在不懂,陛下非要信一考生信口开河,而非朝廷官员蹭蹭考察出的结果。」 「我有证据!」林涧西当即怒吼。 他脱了外衣翻过面来,将衣裳平铺到阳光下,原本漆黑一片的单衣顿时闪烁出一行行小字,林涧西指着这件长衫,手指发抖的说,「此衣乃是我家乡父一百三十一户父老乡亲日夜不停共同织造,上面记载的名字是从事发到我离开家乡时候病饿而死的百姓名字,若以清水浸泡,还能洗出各家以自身血液按上去的手印。」 「侍郎大人,我已经高中榜眼,若装作无事发生,此后便是不能平步青云,至少一辈子也可以富贵平安。我何必非要生出事端,为自己招祸?您居庙堂之高多年,便不肯低头看一看百姓们的血泪了吗?」 朝堂之上,不怕和皇帝对着干,就怕被对手质疑人品。因为人品不好的官员,做善事也是别有所图;人品好的官员,办了错事,也只是一时不小心。 林涧西虽然还没入朝为官,但显然已经深深的了解了朝堂吵架的精髓,最后一句质疑瞬间吓得吏部侍郎偷听冷汗直流。 吏部侍郎赶忙道,「这种话可不敢乱说!本官一直照着朝廷规矩办事,多年以来兢兢业业,怎么到了你口中,本官稍一质疑你话中真假,你就要说本官不顾百姓。本官当年在外任职的时候,也当过父母官,亲自教化过百姓的。正因如此,本官才会说你的话不可信——朕饿的饭都吃不上了,不去逃荒,倒还能想着挨家挨户给你织造蜀锦长衣,送你上京赶考?你看看自己穿的这身衣裳,从里到外光辉灿烂,比起大家公子也不差,偏要说自己吃不上饭。哈哈哈,真是可笑啊!」 第134页 吏部侍郎自己说着笑起来,对林涧西的很是不屑一顾,林涧西摸着自己通身簇新的衣裳惨笑,「是啊,全是新的,不光衣裳、鞋子是新的,连我的书袋也是新的。因为离家赴京赶考,家中父母兄弟姐妹,再也没人能确定等我回去的时候,他们还在不在世上了。」 林涧西忍耐不住,捂住了眼睛哽咽,「是啊,丝绸锦帛贵重!我到了京城才知道,原来一身绸缎衣裳能换来五袋精米,但再贵重的丝绸锦帛在蜀地也换不来一碗能救命粗粮。」 「我没那么心怀天下苍生!大灾近在眼前的时候,我只想带着自己的父母兄弟姐妹逃出那片死域,可我没办法!若非身上挂着功名可以进京参加恩科,侍郎大人以为我还有命站在这里吗?我全家上下三十七口人,早被控制住了,哪怕被控制住之前,最小的妹妹才八个月,她也饿死在襁褓中了!今日我说过这些话,就没指望家里还有谁能活下来——人不能没良心,我家人如此,其他百姓呢?他们甚至连个能进京开口的人都没有!」 林涧西抚摸着阳光下的锦衣,手指落在背心出,指着上面一行小字,「这就是我的小妹妹。」 他干脆脱下脚上的鞋袜,露出一双满是硬茧和伤痕,与清雅长相完全不像是生长在同一个人身上的双脚,「蜀地至洛阳,两千多里地,不是困到睁不开眼,我一刻不敢停,担心穿坏了脚上这双母亲和姐姐亲手缝制的鞋子,只好光着脚,着全是路上新磨出来的茧子。」 吏部侍郎还想反驳,可顾剑与他并非同路中人,不想放任吏部侍郎和林涧西歪缠,起身道,「陛下,若林涧西言语当真,蜀地恐怕不止吏治败坏,连当地军官怕是也与嘉裕郡王勾结在一起了。寻常官员赈灾,恐有性命之威。」 「请吏部侍郎几位下去歇一歇。」 神龙挥手,内侍们马上「请」吏部侍郎去了隔壁,将他看管起来,让人乖乖「歇着」,吴畅乖觉的搀扶着林涧西一同下去。 霎时,殿内只剩下新君、顾剑、穆怀渊、沈瑜四人。 神龙微笑着看向顾剑,飞来一句,「朕听说凡是见过的贵重金属,顾侍郎都能画得八九不离十。」 顾剑不解其意,尴尬的摆手,「臣只爱摆弄和『钱』相关的,这爱好实在难登大雅之堂,念儿从小瞧着学了去,一定是他说给陛下听的。」 「虎符丢了。」神龙再次开口,吓得顾剑整个人都木了。 他不敢置信的抬头去看新君,怀疑自己耳朵出了毛病才能听到如此可怕的内容。 神龙微笑,「顾侍郎见过虎符长什么样子的吧?来,把它画下来,朕要重铸虎符调兵了。」 「太师、太傅知道此事么?」顾剑声音发紧,头大如斗。 「老师之前不知道,但此事之后,他马上就要知道了。」 顾剑只觉得头大如斗,没想到一场殿试引出嘉裕郡王在蜀地恶形恶状不算最可怕的,居然还让他知道了能够调集天下兵马的虎符丢失的噩耗! 顾剑用袖子擦着汗,忍不住追问:「陛下虎符丢失又是怎么回事?只要虎符在手便可以调集天下兵马,镇守边城的武将们都是只认虎符不认圣旨的!」 「顾侍郎莫慌。」神龙把泰兴帝亡故后不见了虎符的事情和前后接触过虎符的两名内侍的证词都说了一遍,他端起茶杯轻啜一口,「两个内侍都被朕送去慎刑司了。慎刑司的手段顾侍郎想必听过说,后一个内侍虽然确实是嘉裕郡王收买的人,但虎符确实不时被两人转移走,而是无故丢失的。」 「难道真的随着先帝进了墓里?」顾剑心里安慰着自己。 神龙笑眯眯的看着他,让顾剑心慢慢凉了下来,「没有?」 「或许有,或许没有,但修陵的人被朕派去查探,却没在玉枕之中找到此物。」神龙换了个姿势,不自在的说,「以朕对父皇的了解,一定是父皇在世时候,不知道收到哪里去了。」 顾剑:「……」 他还能说什么?他觉得新君的话很有道理! 「朕也是没办法,。朕原本以为虎符可以慢慢找,暂时还用不上它,但事情等不及朕『慢慢找』了。」神龙揉了揉发疼的额角,「此事只要拍个亲信过去便一清二楚了,林涧西没必要对朕说谎。父皇在世时候不止一次对朕说过嘉裕郡王擅长收买人心,但朕真没想过,他在蜀地的封地不过三城之数,竟然可以让整个蜀地七州居然全都能和嘉裕郡王连成一气。——到了这个地步,哪里是什么『吏治败坏』,与举起造反也没区别了。」 「若无军队随行,赈灾绝对成不了,去一个官员就会死一个,连理由都是现成的。」 神龙点了点吏部汇报死在「赴任途中」官员的奏章。 难怪嘉裕郡王敢有恃无恐的入京,原来他早有后手等着。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封太后、太上皇之命,去相亲了,早晨生死时速也没写完,更晚了。 一个手残流着泪水,躺平任嘲。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投出了霸王票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鸠籨1枚、357990741枚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mescarline1枚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希望之翼10瓶、沉谙5瓶、阳台君2瓶、357990741瓶 第135页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第75章 不醉不归[vip] 大殿里薰香裊裊升腾,可殿内之人却没有开口说话的。 顾剑一直看不上泰兴帝,在他看来泰兴帝死了,新君登基,国家可以进入一段平稳发展的时期,可顾剑没想到泰兴帝生前是个昏君,死后还会留下如此多的麻烦,让活人不得安宁。 他深深嘆了口气,「陛下,臣可以画出虎符,可新品和旧物之间的差别,一眼就能看出不同。」 「……而且,」穆怀渊忽然插嘴,忧心忡忡的说,「陛下尚在孝期,就准备兴兵动武么?林涧西的事情,很可能是嘉裕郡王设下的一场连环计,就等着陛下年少热血,对蜀地用兵呢?蜀地之人,到底哪些是原本的百姓根本说不清楚。若真的全杀了,安排自己的人过去,陛下派去的官员分辨不出,又怎么说的清楚。」 穆怀渊不停摇头,「便是拿着户部或者当时县衙里面登记出来各家的文书也没办法仔细分辨人到底是不是那个的。」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各地百姓的相貌其实还是有着各地的特点,而且即便文书登记过相貌也不会太过具体描述,最多是「某某,某年生人,性别,身高多少,圆脸」之类的,画像就更不用说了——不是没有用工笔技巧能把真人画得非常传神的画师,可这个等级的画师显然不可能给平民百姓作画。 神龙思索片刻,眉头也皱了起来。 「说得在理。」 蜀地再怎么说也是嘉裕郡王的老巢,他不说给自己封地里面的百姓谋福祉,但也不至于成天到晚的想着坑害当地百姓。 若整件事情一开始就是嘉裕郡王设下的连环计,一切就能够说得清楚了。 挑选成绩斐然,有可能成功考上恩科的举子,稍微甄别人品,只要不是狼心狗肺之人遭逢四邻不存、全家丧命的惨况就很容易被仇恨蒙蔽理智和双眼。此后,照着计划实施,将圈定的人选家宅附近三五个村子围起来,封闭粮道,不准人员进出,商贾全部撤走,故意将其中百姓饿死,再在考生面前上演一出绑架他全家的恶劣戏码,足以逼疯任何人。 之后,无论嘉裕郡王入京会不会遭到先帝忌惮怀疑,他都可以等待着泰兴帝立太子而设下的恩科之中,自己「安排」的考生上演一场大戏。 林涧西不知道内情,他的悲伤和愤怒很容易打动人心,泰兴帝的脑子又不好使;只要泰兴帝信了,那么他以此斥责嘉裕郡王,怀疑蜀地七州州牧,撤换、贬谪官员,则会令天下官员寒心;若泰兴帝不信,年轻的举子们也会为了君主的昏庸而失望。 怎么做吃亏的人都是泰兴帝,嘉裕郡王只要一脸无辜的装好人就可以坐收渔翁之利了。 ——穆怀渊的话忽然提醒了神龙,嘉裕郡王并不是个品德出众的人。 年轻时候能坑害自己的至交好友为他谋杀亲生兄长,然后对着至交好友翻脸不认人,推说对方诬陷自己;此后多年,嘉裕郡王始终野心勃勃,他又怎么可能幡然悔悟,做个好人呢? 擅长阴谋诡计才应该是嘉裕郡王的本性! 更何况就算嘉裕郡王很会说话,可官员们一辈子的荣辱却始终维繫在皇帝身上,跟着一个不知道能不能造反成功的逆王,还是坐在现有官位钻营,最差也能维持现有生活。脑子没出问题的官员都知道该怎么选择,他们活得好好的,没几个会想不开跑去做把脑袋挂在裤腰带上的事情。 按道理来说,嘉裕郡王是只有区区三城封地,却令蜀地七州近百官员全部臣服于他。 这才符合实际情况。 「……可万一是真的,嘉裕郡王真丧心病狂至此,自己被降爵之后失去了封地,就要封地中百姓为了自己的爵位陪葬呢。」神龙不放心的反问。 人的性命不能成为政治博弈的筹码。 神龙不是赌不起,但他不想拿自己的百姓做赌注。 「嘉裕郡王当初狼狈出京,这些年来在封地何曾自伤?他让自己过得非常好,享受华服美食。他不是个有魄力和决心的人,让这样的人放弃荣华富贵,背水一战?」穆怀渊摇头嗤笑,「非我看轻嘉裕郡王,实在是他不配枭雄操行。」 而且,哪怕真有官员被嘉裕郡王坑上了贼船,对方肯定也是盼着嘉裕郡王谋反成功当皇帝,分享荣光的。 嘉裕郡王被降爵,就要带着自己人一起死这种操作,他手下最先不能同意。 神龙原本狂跳不止的心脏终于慢慢恢復了平缓,发热的脑袋也冷静下来了。 他相互搓了搓指尖,忽然想起来还被自己「请」到了隔壁休息,动弹不得的吏部侍郎。 神龙心虚道:「把吏部侍郎请回来商议政务。」 吏部侍郎回到大殿的时候果然面带怒容,紧绷着一张冷脸,看也不肯看新君一眼。 对方本来就是看不上泰兴帝荒淫浪荡,也不相信「天火」传闻而对新君没什么仰慕之情的一批,如今被新君召见,就事论事却遭到对方慢待,心里对新君的评价不由得更低了。 吏部侍郎做足了姿态等着新君给自己赔礼道歉,可他等来等于只等到新君问,「嘉裕郡王封地三城的官员,有谁能力出众,可以升官调任?南面或者北面都可以。」 吏部侍郎被新君的问题憋得半晌说不出话来,含在嘴里那句「国士待之,国士报之,陛下如此对待朝臣,难道还指望臣尽心吗?」顿时找不到机会说出来了。 第136页 他哼哼几声,不情不愿的回答,「三位县令之中,有两人连着三回评了优等,可以升迁。只有那位治下多年有盗匪,治理盗匪不利,甚至还让盗匪杀害了前来赴任官员的县令不适合升迁。」 嗯? 好奇怪。 神龙心中一动,忽然捏住了衣袖。 「赴任的官员不是死在赴任途中的么?他居然是死在嘉裕郡王封地里!」办事如此不小心,实在不像是嘉裕郡王的作风。 吏部侍郎板着一张死人脸,冷声强调:「人死在赴任途中与死在嘉裕郡王封地里并不冲突。」 是啊,从嘉裕郡王封地里传过去前往自己需要治理的县,结果死在了…… 等等,他想到问题所在了。 神龙再次发问,「嘉裕郡王治下三城,评优的两城,这些年来可有过什么错漏之处么?」 这个问题牵涉的念头就有些漫长了。 吏部侍郎记性虽然不错,但还是仔仔细细的回忆了好一阵子才说,「至少十年内,两位县令治下的百姓安居乐业,从未发生耕田抢水、聚众械斗的恶性,也无诉讼、匪患。」 蜀地地势低洼,内里高低不平,最适合匪患隐藏,相邻三个县之中两个都没有匪患的踪迹,就一个县这么受到匪患钟情,不但在这里劫掠,甚至连朝廷命官都敢想杀就杀? 恐怕匪患不是寻常匪患,是被人养大的家贼吧! 不过,既然「贼寇」还需要东躲西藏,至少证明当地大营的军官们仍旧值得信任。 想到这些,神龙总算是安心不少。 「既然有两个官员政绩斐然,升半级,一南一北调离蜀地。封地的新县令……」神龙转转眼睛,看向穆怀渊,「先帝曾说过,朕的伴读在朕病中对朕不离不弃,情分非寻常人可比,若能在科考中脱颖而出,许官时再提一级。穆怀渊、沈瑜二人高中,实属不易,你二人可愿为朕分忧?」 再升一级正好可以做个大县的县令。 沈瑜神色有些不自在,比起前往可能会伤及性命的边城,他更愿意留在京中为有旧情分的君王分忧解难,做一智囊。沈家如今的情况也容不得沈瑜慢慢熬资歷了。 沈瑜心中有自己的打算,回答便比穆怀渊慢了。 穆怀渊直接说:「陛下所愿,便是臣剑指的方向。无论何处,臣都愿意去。」 神龙心里对沈瑜的犹豫摇了摇头,知道沈瑜以后一辈子都要奉献给他自己的家族而不能做心腹了。 「好!朕登基之初,真是用人之时。你与林涧西一为头名,一为榜眼,均才智非凡。今日朕以你二人为两县县令,琼林宴后,动身俯身。蜀地既然不太平,朕特赐你二人各一百甲士随行,保护你二人性命周全。」 沈瑜既然不愿意去,林涧西对家乡有特殊感情,他遭逢大难,一定更愿意好好对待治下百姓。 ——林涧西为当地县令后,哪怕当地真的有过饿死百姓的事情发生,有了甲士们的保护和自己开粮仓的旨意在,也能遏制事态朝着不可预估的方向发展了;而如果事情本就是一场阴谋,看看家乡还有人好好活着,对林涧西也是一种慰藉和心理补偿,不至于让他痛苦终生。 「沈瑜,对林涧西解释的事情由你来说吧。」沈瑜既然要做近臣,神龙就给他这个机会。 解释的事情肯定不能皇帝亲自来说,身份不合适,而穆怀渊要和林涧西做邻居,如果说话的时候刺激到对方,不利于日后相处,也不能让穆怀渊去说,沈瑜做天子近臣,活计就是到处替人分说、解释皇帝深层含义的,他去做这件事情是身份上最合适的。 解决掉心中烦恼,神龙笑道:「走,朕说过今日要为你们四人开一场晚宴,不醉不归!」 向来沉着冷静的穆怀渊,心中一凛,勐然扭头看向神龙。 神龙敏感的意识到穆怀渊看过来的视线,突然响起自己对穆怀渊承诺过不会在饮酒,他缩起脖子,小声补了一句,「你们不醉不归,朕在孝期呢,不能饮酒。」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凡夫俗子19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第76章 兑现赌约[vip] 皇帝在人心里的形象是近乎神化的,「天子」二子便是皇帝在臣子心中真正的模样。 含章太子登基前,顾剑慎重以待,登基成了新君之后,顾剑更不敢对他妄加揣测。 可他现在看到了什么? 新君怎么忽然露出一副心虚胆怯的模样! 顾剑心中疑惑,忍不住对着新君多看了几眼。 然而,说过「不能饮酒」的话之后,新君又恢復了沉静温和的模样,让人从他身上看不出一点端倪。 或许是提起饮酒,担心会有人误会他在孝期饮酒,对先帝不孝吧。顾剑在心里为新君描补一句,爽快告辞,将空间腾给新君和高中的举子。 吴畅不是能让新君信任的人,之前和林涧西一起被送去隔壁;沈瑜又已经离开前去劝说林涧西,空荡荡的大殿里只剩下神龙和穆怀渊二人,相对而立。 穆怀渊从五步外走近,停在神龙面前。他用视线勾勒着神龙的身形,心疼道:「这些日子你清减了许多。」手指随之而上,落在身上瘦出清晰线条的下颌线上轻柔滑动。 第137页 强烈的痒麻瞬间在两人接触的部位散开,神龙的唿吸急促了不少。 他匆匆垂下头,不敢再和穆怀渊对视,生怕目光泄露了不能让对方知晓的心意。 神龙交握起双手,手指死死扣住衣料,心想,古人怎么语言、行为都如此奔放,简直让人忍耐不住了。 穆怀渊恰在此时松开顺着神龙脸颊滑动的手指,转而按住肩膀,「天子金口玉言,可愿意与我兑现当初的赌注?」 ……什么? 神龙完全被穆怀渊的气息笼罩,人又有些迷煳,他重新仰起头去看穆怀渊,眼神像初生的小鹿,清澈又迷惑,惹人怜爱。 穆怀渊俯首,慢慢与之接近,在神龙耳边低语,「除了先帝,陛下也曾与我做赌,若我为榜首,答应我一件事情。」 「哦,是这个,我说话当然算话。」 「光是『你』不够,我还要你以『天子』的身份兑现赌注。」穆怀渊眼眸深处闪过一丝幽光。 「需要皇帝的身份作保,事情不简单啊。」 提到「天子的身份」,神龙总算清醒一点,可穆怀渊看起来也不像对荣华富贵有什么期待的样子。神龙实在很难对穆怀渊生出怀疑的心思,刚刚浮起的疑惑再次被碾压破碎。 神龙乖乖点头,「好,无论是『我』,还是『朕』都会愿赌服输。」 穆怀渊眼底的幽光燃烧了明亮的火焰,他侧过头,一手按住神龙肩膀让他无法移动,一手捧住神龙的脸颊,将嘴唇轻轻印在神龙侧脸上,「我亦心悦你——所以,无论男人还是女人,你这辈子都不准和任何人在一块,哪怕是名义上的也不行。」 「……你你你,你大胆!」神龙像是吓得炸了毛的猫远远跳开。 他瞪大眼睛,磕磕巴巴的只能蹦出一句毫无作用的话。 神龙的脸颊烧得通红,仿佛被欺负狠了似的,眼睛里一片水光。 怎么回事! 怎么这个样子! 突然就表白了什么意思! 前些天不还是一副钢铁直男的样子嘛! 穆怀渊上前,神龙就向后退,两人一进一退,神龙终于被穆怀渊挤在雕龙柱上,他虚张声势的提高声音,「你要做什么?打算以下犯上么!」 穆怀渊低笑,「以下犯上?以下犯上的时候,以后还多着呢。」 「陛下那日酒后失德,何止睡在我怀中这么简单。」穆怀渊玩味的看了神龙一眼,故意将话停在半路,不肯说完。 果然,喝酒就断片的神龙强撑出来的气势瞬间被戳破,他蔫哒哒的缩起脖子看着穆怀渊,紧张的追问,「我、我还对你做什么了?」y。x。d。j。 穆怀渊正色道:「你毁了我的清白。」 「我怎么可能毁了你的清白?」神龙看着两人之间身高、身材的差距,顿时不同意了。 就算被毁清白,也该是穆怀渊来毁了他的清白啊! 穆怀渊不愿意,他还能压住穆怀渊吗? 不对不对,自己到底在想什么可怕的事情! 穆怀渊冷下脸,不客气的说,「我三岁记事起便由小厮伺候,加冠之后更不曾与女子接触过一根手指,陛下那夜对我痴缠不休,又表白心意,又钻进我怀中上下其手、四处乱摸,我拒绝不了被陛下压住了一整夜,陛下怎么不是坏了我的清白。我可不像陛下,每日数美相伴,我这辈子没让人碰过一根手指;荣华富贵我全可以凭自己的本事得到手,不需陛下恩赏,陛下只要在男女之事上与我平等相待就够了。」 「我已下定决心,此生不娶妻、不生子,陛下也该如此待我。」 你是故意来碰瓷的吧! 神龙心里发出一声尖叫,但明明知道穆怀渊拿出这种说辞就是在逼他就范,神龙心里还是止不住一个接一个冒出欢快的泡泡。 神龙试探的说,「你知道一个皇帝没有自己亲生后嗣,会有多大麻烦么?」 「当然知晓。」 「那你还敢对我要求,此生不娶妻不生子?」神龙问题冷血,心里却是高兴的。 一个人只有在感情上自信,将两人平等相待,才会为自己争取权利,这不是「恃宠而骄」,而是「应有之意」。与此相对的,每个人在感情之中肯定都会有属于自己的麻烦缠身,自己解决掉自己的麻烦,不让对方为此痛苦也是成年人的该做到的事情。 「陛下生而为陛下,我才会与陛下有纠葛。陛下之后有属于『陛下』的困难,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可如今宗室之中,陛下的长辈大多过世,陛下自己尚且年少,哪怕过继也要等陛下的兄弟们全都成长起来——陛下若要从他们的孩儿之中挑选过继的子嗣,就绝对不会给他们成长起来,威胁自己的机会。以陛下才智,我并不为陛下担忧。」 说起来,这一点还要感谢泰兴帝。 泰兴帝对女人生冷不忌,直接导致的结果就是,除了嫡出的三位皇子之外,其他的皇子生母几乎连大字都不认识,她们自己过得浑浑噩噩,更不用说好好教养孩子。庶出的皇子们胸无大志,醉生梦死,连宫中教书育人的课堂都不愿意去。 穆怀渊能想到的问题,神龙也能想到,他头疼的说,「给他们娶妻比给我自己娶妻还为难。」 好人家的女儿嫁给他那群兄弟们,完全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可要是真连老婆都不娶个好的,他还能期待有好侄子出现么? 第138页 「陛下,此事不急。长春宫中还被太后娘娘藏了一位怀有身孕的宫人呢。」穆怀渊看着神龙眼睛转个不停的样子,忍不住又凑上前与他耳鬓厮磨,「待此女产子,看看是男是女再说无妨。」 「你知道那宫女怀的是谁的孩子?」神龙惊讶。 「能让娘娘如此讳莫如深的,只有兴业殿下了。」穆怀渊摇头,「只是不知那女子的身份……」 「是兴业自己胡闹。」神龙摇头,把弟弟从小的荒唐行为说给穆怀渊。 「兴业从小身子骨不好,总要母后陪着才能睡着,可等母后还要忙着应付父皇,哪能天天陪他一起睡呢。所以兴业五岁之后,就改成了宫里的值夜大宫女陪着睡觉。」 「兴业身体是真的不行,我十一就开始能……了,但他始终没有动静,时间长了,不论母后还是我,都当兴业彻底没有这种本事了。谁能想到,父皇过世前,他忽然就开始可以了,然后趁着大宫女晚上值夜陪他一块睡,把宫女给、给幸了。他宫里的宫人无论哪个都知道兴业身体不行,被幸过的宫女担心说出去和兴业有私会让母后惩治,又想着说不定兴业很快就会死了,干脆闭紧嘴巴,对此事一声不吭。」 「兴业得了乐趣,更是每逢此女值夜都要胡闹一番,结果,宫女怀孕发现自己怀玉的时候,赶上国丧。她就更不敢说话,生怕母后气怒交加,直接杀了她。最后瞒到实在瞒不下去,只好寻了母后找一条出路。」 神龙摇头,「母后是生气兴业不把自己的性命当一回事,胡作非为;也是因为气兴业才藏着那宫女对外面什么都不肯说。实则,母后很体谅宫女的难处。那宫女如今住在长春宫里,与母后同吃同住,到现在都七个多月了,肚子那么大,面色红润,动作尚算敏捷,看着怀像倒是很好。」 「兴业殿下怕是不太好了吧。」穆怀渊敏锐道。 「是啊。」神龙苦笑,不得不承认当初太医们三番五次强调严禁兴业近女色的重要性是完全正确的,「不瞒你说,这个宫女刚刚跑来长春宫对母后认罪。母后匆匆派人过去,把承弘殿的宫女全换成内侍之后,找了宫里查验的嬷嬷一查,已经又有两个大宫女不是完璧了。所以,兴业的身体……太医,现在很怕去承弘殿诊脉。」 这话说出来约等于无药可救了。 穆怀渊对喜欢作死的三皇子没有任何感想,但他一瞬间却想到了其他事情,「以太医的意思,三殿下还有多久的时间?」 「运气的好的话,大概能够熬过夏天吧。」神龙说完,忽然明白了穆怀渊的意思,「你是说,让我把兴业的孩子记在自己名下?」 「对。」 「如果是女孩呢?」 「男女又何妨,世人只要知道陛下对一女子用情至深,此女亡故后,陛下无意娶妻生子就够了。」 「你不会是想要杀了那个怀孕的宫女吧?」 神龙简直被穆怀渊吓傻了。 ——不能吧,穆怀渊不是胡乱害人性命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下午大概会修改一下这几天的错字之类的,出现伪更,大家体谅下蛤。 么么啾,爱你们。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贰月辞12瓶、断在这里人干事!10瓶、头顶青天9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第77章 秉烛夜谈[vip] 神龙惊讶之下口不择言,但他说完话后立刻发现自己的话又多伤人。 大殿之中只有神龙与穆怀渊二人,神龙发觉穆怀渊退开的身体,紧张的伸手搂住,急切道:「我不是暗示你要去母留子。只是照着你的说法,即便留下孩子,也无法安置孩子的母亲,胡编孩子出身和生母的身份很容易出现纰漏。」 穆怀渊在神龙说出「你不会是想要杀了怀孕的宫女吧」的时候,心上如同被人砍了一刀,到骤然扑进怀里的温暖身体却让他留恋得捨不得将人推开。 神龙解释之后,穆怀渊心里总算好受了一些。 即便如此,从神龙的解释中,穆怀渊也品味出了更深一层含义——无论如何,神龙是不会为了推进两人之间的关系,而残害无辜的人了,无论男人还是女人,无论对方身份高贵或者低贱。 穆怀渊欣喜于神龙的原则,他对神龙的爱慕很大一部分与神龙人品高华有关,事实上,穆怀渊也不需要神龙为自己破例;可与此同时,他心底却又忍不住为了自己不能让对方破例而感到遗憾。 穆怀渊紧紧抱着自己不肯撒手的年轻君王,亲了亲神龙的发顶,故意说:「你的话伤到我了。」 神龙紧张的蜷缩起手指,不知所措。 穆怀渊点了点自己的嘴唇,得寸进尺道,「对我撒娇,我就原谅你。」 ……是亲一下的意思么? 神龙迷惑的眨眨眼睛,手掌攀上穆怀渊脖颈将拉得俯身相就,自己垫脚凑上去,对着穆怀渊的嘴唇「啵啵啵」的连着亲了三下,立刻把穆怀渊逗笑了。 看着穆怀渊变回和颜悦色的样子,神龙顿时放心了。 果然,这世界上惹恼了情人,没有亲一下不能解决的,解决不了就多亲几下! 穆怀渊看着冷淡,没想到这么有少女心! 神龙放松的双脚落回原处,没等站稳就被穆怀渊推回龙柱上掐住下颌,逼着死死仰起脸,迎接了密密实实的亲吻。 第139页 对方急切而强硬的掠夺着他的唿吸,不断攻城略地,让神龙除了喘息着任由对方摆弄毫无还手之力。神龙低低的呜咽着,完全靠着穆怀渊的支撑才没脚软的滑落在地。 在神龙几乎怀疑自己会被穆怀渊把魂都吸走时,穆怀渊总算放开他。 穆怀渊摩挲着神龙被亲得越发红润饱满的嘴唇,餍足道:「陛下在宫中果然一直很规矩、很老实,现在我总算相信你这么多年只毁了我一个人的清白了。」 你是什么意思? 不要以为我没听出来你在嘲讽我不会接吻啊! 穆怀渊把神龙脸上神色变化看得一清二楚,反抱住神龙,低沉的笑声灌满神龙耳朵,胸腔震动,「你想对我发火么?你对我发火,我就会生气的。回过头来,一样要你来哄我开心。我这个人很好哄,只要陛下多多亲近便可。」 穆怀渊与神龙贴得更紧,让他感受到自己身上的变化,压低声音,「只是,还是克制些罢。我查问过管着房/事的嬷嬷和一些风月书籍,年纪太小就承受对身体不好,容易损了寿数。最多三年,我一定治理好蜀地,带着政绩回到朝堂上,到时候你我的年龄都足够了。」 「要那么久才能亲近?」神龙后悔极了,若是能预知穆怀渊对自己表白,他肯定不让人去往蜀地。 「三年多就是一千多个日夜,好漫长。」 现在可是古代啊,没有现代化的通讯工具,甚至情人之间来回发信件都算劳民伤财的奢侈行为,刚表白就异地也太虐心了。他一旦和穆怀渊分别,就真的只能靠着思念度过整整三年的时光了。 「陛下很着急?」穆怀渊眼中笑意越发浓郁了,他点点头,「陛下果然很会撒娇——你难道没想过,不是『我对你做什么』而是『你对我做什么』吗?」 穆怀渊与神龙在一块的时候,大多算得上「温和」,但「温和」并不是快活,神龙几乎没见过机会穆怀渊发自内心微笑的样子。 穆怀渊现在的模样,让神龙沉醉。 他情不自禁抬起手,抚摸着穆怀渊的眉眼,自己脸上却没了笑容。 「穆怀渊,我们是君臣,这一点谁都改变不了。无论你们之间如何看待彼此关系,在外人眼中,就是『昏君』和『佞幸』。我当然想要得到你,但得到你不一定非要通过那样的方式。」 「若你我都在普通人家,我肯定会要求公平,可……我醉酒至今已经有几个月了,你至今高中才借着赌约和我表白心迹,不也是顾忌着我的身份么。我的身份至高无上,对你而言就是最大的不公平。」神龙摇头,神色变得郑重、坚定,「不,我不会让你做承受方,在君臣关系之下,让你承受便是对你的折辱。」 宇。 熙。 独。 家。 「我不知道我们之间的事情能瞒住朝臣多久。但真有一日这段关系大白于天下,我也希望你能抬头挺胸的对人说,高坐在龙椅上的天子面对你的时候只是个凡人,我对你是真心的,因为君王愿意为你俯首。」 穆怀渊听着神龙剖白心事,拥抱着神龙的双臂越收越紧。 他神色动容,「我只要求一下,你就全都答应,还替我把未来都想好了?」 神龙的脸深深埋在穆怀渊怀中,他双颊发烫的说,「你小时候肯定过的很辛苦,我想要替你父母宠爱你,把你没能快活度过的年岁全都补回来。」 「你这个巧言令色的小坏蛋,你说出这么甜蜜的情话,让我如何心无挂碍的离京。」穆怀渊无奈嘆息。 难怪都说温柔乡英雄冢,他发现自己去外面搏政绩的计划摇摇欲坠,几乎想留在京中,真的做个佞幸,日日与神龙为伴了。 这一回倒是神龙不愿意穆怀渊留下了,「不,你一定要去。你不是张曦、王鸿之流,我不希望《佞幸传》里出现你的名字。」 「真不希望?」穆怀渊逗弄神龙,「我要是在《佞幸传》里,后世便彻底知道你我之事了。」 神龙红着脸嘟哝,「那也该是《歷代贤后传》啊。」 穆怀渊扬眉,心里默念了一回「贤后」,想着等我回来再好好治你。 穆怀渊收起风花雪月的心思,重新把话题拉回前朝后宫的事情上,直指引起两人之间那段对话的问题所在——怀孕的宫女。 「陛下诸事缠身,忘了重要的事情。承弘殿中一直有帮忙传递的内鬼,却又查不出到底是何人,此女到了长春宫后,太后娘娘藏了人的消息又立刻被散布到宫外去——天底下哪有这么多的巧合。」 神龙的浑身冷汗变成了惊恐,他顿时尖叫着派人去通知崔皇后,防止意外发生。 「你怎么猜到是这宫女的。」 「我原本不知道是她,但你说在她走后,太后娘娘才又查出了两个被兴业殿下破了身子的宫女。」 神龙不解的看着穆怀渊,「兴业体会过乐趣之后贪欢,再找其他宫女不是合情合理的事情么?」 穆怀渊点头,「对,兴业殿下再找女人合情合理,可他怎么会有追问怀孕的那个宫女到底去了哪里,为什么不见了?」 穆怀渊握住神龙的手,与神龙同事说,「除非他一开始就知道那女人有问题。」 崔太后在后宫严查设计谋害皇子人员已经数月,若那女人有问题,被抓走了太正常,所以,兴业才会发现那个宫女不见了问都不问一句,也不敢胡闹,只私底下又悄悄找了其他宫女供自己享乐。 第140页 「现在,你觉得她该死了么?」 神龙乖乖点头,不敢再说什么了。 这时代不像现代,还有「未遂」轻判一说,只要着宫女涉及「谋害皇帝」那么她就等于预定了死亡单程票。 此事没什么好说的了,守着大殿的内侍确定新君和状元郎不再闲聊,总算把其他三人放进来,状若无事驱车前来,让他们随着新君乘御辇一同去往逍遥台赴宴。 新君下令节俭,逍遥上立刻不復往日对奢华,只有花草树木、嶙峋怪石依旧在原地展示着它们动人的身姿。 「不必开主殿了,正是开花的好时候,去南间。」 吃饭的算上神龙才五个人,孝期又不能听歌舞,打开大宴群臣的正厅太过空寂,神龙直接指了正对着载满牡丹花的南间。 一人一张食案,环形而坐,神龙身为帝王坐北朝南,身在最尊贵的位置,「朕孝期未过,不便饮酒,但今天是你们的好日子,朕特许你们破例,今日赐一人一瓶宫中佳酿佐餐。」 穆怀渊制止了内侍启封,主动说,「不必开了。」 他笑着解释,「陛下,既然此酒可在孝期饮用,还请准许臣带回去给老师喝。老师多年来,晚膳要喝一盅,这些日子憋坏了。」 「好。」神龙立刻答应穆怀渊的要求,顺便说,「你们三个也是,若要带回去留下,也可以带走。」 沈瑜看了穆怀渊一眼,也决定不开酒,带回去孝顺父母。 林涧西得知自己可以回去家乡赴任,心里不如之前压抑,反而让内侍开了口,直接举起酒瓶一饮而尽。 吴畅等待金榜题名的一天也太久了,他同样启封痛饮,一口气把整瓶酒喝得干干净净。 宫中御酒,香醇浓郁,最是醉人。 林涧西、吴畅二人酒后没等把二十道菜全吃了,就趴在桌上醉得不省人事。 神龙看了他们一眼,虚伪的表示,「哎呀,他们喝醉的不便出宫。不如今夜都留在宫中歇息吧。」 「给他们在逍遥台上收拾三间客房。」神龙眼睛亮亮的看向穆怀渊,「师兄,朕今日读书多有不解之处,不如你随朕回承庆殿,秉烛夜谈!」 作者有话要说: 身为一条单身汪,汪汪汪了一上午,我已经尽力了。 很甜的吧,应该很甜的! 不管不管,觉得不甜的自己脑补!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越钥栎钺20瓶、沉谙10瓶、莲芯苦5瓶、伊斯维尔5瓶、hiroki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第78章 天子近臣[vip] 泰兴帝在世的时候,最喜欢举办宴会,夜夜笙宵不断,逍遥台中的客房只空了几个月,随便抹抹灰就能住人。 林涧西和吴畅很快被强壮的内侍半背半抱着运进客房,睡得喊声震天。 一个内侍涎着笑脸站在沈瑜面前,客客气气的捧着御酒,「沈传胪,奴婢送您过去?」 沈瑜皱着眉,目送穆怀渊与新君相携离开,半晌不吭声,过了许久摇头道,「待我去歇息吧。」 「是,奴婢早让人烧好了热水。沈传胪夜里泡一泡解解乏,明日坐着陛下备好的马车出宫,神采奕奕的多有脸面。」 「辛苦公公了。」沈瑜当伴读的时候早已经知悉宫中的一套规则,自己有喜事的时候得到内侍恭维是一定要发赏钱的,他立刻从袖中摸出一份红封递过去,让内侍眉开眼笑,又是一叠声的送上好话。 沈瑜坐在浴桶中,被内侍捏着肩膀,脑子里却全是今晚新君和穆怀渊打得眉眼官司。 他忍不住压低声音对内侍询问,「自陛下送伴读出宫后,穆状元可曾再回宫中拜访?」 「沈传胪说笑了。您想想,举子们都在家中忙着备考,哪有功夫走动啊?这些日子赶上先帝殡天,宫里头忙忙乱乱的,陛下的病也拖延着一直没能好彻底,朝臣们都是能说一句话绝不多开口的,生怕触霉头,让陛下抓到错处斥责。」内侍举着手,指了指天,嬉笑道,「俗话说得好,『一朝天子一朝臣』吶,吏部侍郎比卫尚书年长了十多岁,一直还在侍郎的位置上混着,说白了不就是因为不懂看人眼色,不管什么情况都瞎说话么?今日他又在几位面前给陛下没脸,怕是卫尚书回家丁忧,这吏部尚书的位置也轮不到他来坐了。」 沈瑜来到京中不算久,家里有事那么个古怪的情况,朝臣间的事情全都不知道,听了内侍的话,疑惑的又捏了个快碎银子给他,好奇的打听,「吏部侍郎不懂看人眼色这话是怎么说的?」 内侍颠了颠碎银,虽然觉得钱不多,但想到这些是贵人吩咐他说的话,还是做出了贪财的神情,压低了声音道,「先帝做太子的时候,吏部侍郎曾经斥责过先帝无能,后来在外任职又与嘉裕郡王有交往。重回朝堂后,更是对先帝不满,先帝每次摆宴席招待臣工,就会惹来吏部侍郎的讥嘲。」 「唉,让奴婢说啊,吏部侍郎又不是卫尚书同先帝一般亲近的关系,他站在嘉裕郡王身边摇旗吶喊,怎么还敢频频拿话讥嘲先帝呢。升不上去官,纯粹是自己找不痛快。」内侍「呸」了一声。 沈瑜原本听得津津有味,内侍做出这个姿势之后,他反而默不作声了。 内侍有些着急的搭话,「沈传胪,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人得识时务。」 第141页 沈瑜似笑非笑的点点头,「嗯」了一声,却没再跟他说什么,擦干净身体直接去床上歇了。 承庆殿中,灯火通明,提神醒脑的香料被清理了干净,取而代之的是助眠安神的香料。 宫女们在寝殿中穿行,忙碌的服侍新君和穆状元梳洗。 宽阔的床头上摆了许多被翻阅过多次的古籍,紫荆随口问,「陛下前些日子不是还说都是些看腻的旧书,要让养着的博士们多推荐些新书,不能一直看古书么。」 穆怀渊笑着点头附和,「是啊,尚古不等于復古,陛下说得有道理。时人喜欢写新书,一个国家才能有活力。」 「那么,陛下看了多次,到底有哪些不明白?」 神龙:「呃,这个……」 他扭头看了一眼书本上的内容,大义凛然的随便翻了一页,摆在穆怀渊面前,「就这里!」 「《易经》?」穆怀渊看到上面,突然笑了。 神龙顿觉不好,赶忙让宫女们都退下,紧张的看着穆怀渊,「怎、怎么啊,突然笑得这么吓人。」 穆怀渊把《易经》丢到神龙怀里,「你对着自己名字的一页说看不懂。」 神龙脸上火烧火燎的,他突然将书丢到一边去,整个人扑倒了穆怀渊,一起滚进大床里面。少年的脸颊埋在穆怀渊颈侧,气哼哼的说:「对,我找理由的时候一点不用心,我也不想跟你秉烛夜谈。我找藉口把你带进承庆殿,只想和你耳鬓厮磨。」 穆怀渊顺着衣领摸进去,来回抚弄神龙的后颈,像是在逗弄一只爱撒娇的猫咪似的,眼底满是愉悦光彩,「陛下如此急切?」 「你才着急呢,着急的不是我,我没找书看!」 「是么。」穆怀渊低语,他手上突然用力,捏着神龙的脖颈让他动弹不得,细碎的亲吻顺着下巴、脸颊、鼻樑游动,最红回到神龙两片红润饱满的嘴唇上,轻轻咬了咬,然后如同品尝最上等美味一般反覆含入口中。 一吻毕,神龙低低的喘着气,衣衫凌乱,面红如火,双目含着水光抱怨,「你的清白不是被我毁的么,为什么你亲人会这么熟练!」 因为上辈子有经验。 可这话怎么直说? 穆怀渊不能乱说鬼神之事,他只好笑道,「你要耳鬓厮磨,我做了,还做得让你满意了,怎么又埋怨我。」 神龙斜睨穆怀渊一眼,伸手牵住穆怀渊的手掌,小声说,「不够。」 穆怀渊推着神龙翻了个身,两人上下位置立刻变化,他压着神龙的肩膀,俯首与神龙额头对额头的贴在一起,重新一下下啄吻着神龙。 直到穆怀渊发现自己起了变化,他才躺回床上,与神龙牵着手,侧过头相互看着对方。 他们的视线像是糖丝一般纠缠,穆怀渊打趣,「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缠人了。」 「要是有人不想缠着你,要么是不喜欢,要么是装作不喜欢。」神龙又忍不住磨蹭到穆怀渊身边,「但我不一样,我喜欢你到不想伪装自己。」 穆怀渊苦恼的看着不断蹭进自己怀中的少年,发觉自己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几乎崩溃,「神龙,你是不是非常不希望我离京。」 神龙闭着眼睛,鼻尖一动一动的嗅着独属于穆怀渊的香气,「我当然不希望你与我相隔数千里,不过,巨龙不应该养在浅池里,勐虎不可以饲养在笼子里。我不会以喜欢你为藉口,强行把圈养你。」 「……所以就用甜言蜜语灌得我主动不想离开么,你这个小坏蛋。」穆怀渊掐着神龙的脸,晃了晃,把人压到另一面,用被单紧紧裹住,「好好睡觉,不要一直撩拨我。」 神龙委屈的看着穆怀渊,「分明是你自己没定力。」 穆怀渊翻身,面对着神龙,手指轻轻摩挲着他的额头、脸颊,「是啊,对着你的时候我总是很没有定力。」 他故作兇狠的强调,「不想受伤就老实一点,快睡。」 神龙笑着重新阖上眼睛,在穆怀渊终于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再次道:「你不跟我睡在同一床被子里么?」 「……不了。」穆怀渊心累的看着神龙,下床吹灭了灯火,自己抱着被单往外走,「我去外间为你值夜,否则今晚怕是你我都没办法好好休息了。」 神龙翻身,趴在大床上低笑,目送穆怀渊离开,没再多说话让他不自在。 到了第二天神龙召集穆怀渊四人一起用饭后,每人赐下一套笔墨纸砚,派车送他们归家。 没多久,殿试成绩公布,扩大了一倍的录取率果然引得学子们大肆歌颂新君仁善,让想要挑动落榜举子闹事的嘉裕郡王只能暂时偃旗息鼓。 新科进士们踏马游街,一派风光,穆怀渊等一众年轻学子出色的相貌引得京中女子争相查看,竟有人效仿古人从阁楼抛掷瓜果,又为穆怀渊名声再加了一层光环。 嘉裕郡王坐在府中,看着王府中几个女儿们意动之色,皱眉对手下问,「林涧西那步棋下得怎么样了?」 「林涧西把『蜀地百姓受灾饿死』的消息传播出去了,可小皇帝除了特派他去王爷封地做县令之外,没有其他动作。」 嘉裕郡王吹茶的动作一顿,「吏部侍郎怒气沖沖的从宫中出来,结果就是因为我拿侄子破例让一个官员回乡任职?这老倔种的气性越发大了,真是活该他一把年纪了还只是个侍郎混不上去。」 第142页 「王爷,小人不懂,吏部侍郎这么多年来一直不肯接受王爷招揽,王爷为何还给他创造机会,想让他升任吏部侍郎的位置呢?」 嘉裕郡王愉悦的吹去茶末,「吏部侍郎不是孤的人,这老倔种也不是我侄子的人,这不是正好么?沈瑜是伴读出身,无论他信不信听到的传言,以后小皇帝问题吏部侍郎为人如何,适合不适合升任尚书的职位,沈瑜都不会贊同新君用吏部侍郎了。」 「吏部侍郎六十多了,他再不升职就该乞骸骨归乡了。他家中子弟这一回恩科全都名落孙山,他怎么敢退下来令家中子弟无人扶持呢?逼到他无路可走,孤再对他施以援手,这人吶,才能服服帖帖的,尽心尽力的为孤做事。」 「王爷高见!」 穆怀渊和林涧西的职位都定了下来,直接封了六品,派去接手嘉裕郡王过去的封地中其中两个县,吴畅年纪大了,性子平稳,被神龙封了七品之后,塞去工部,下令改进农具;沈瑜成了从七品的侍中,留在大书房里成了天子近臣。 看起来似乎是沈瑜一朝得势,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沈瑜自己却只想苦笑。 他发现自己想要借天子势力復兴沈家的意图被新君看了个清楚明白,直接竖起他当「天子门生」之中的靶子了——日后除了全心全意的依靠新君,再无其他出路。 可这条路是自己选的,除了继续走下去,还能如何? 沈瑜坐在新君下首,仰望光彩四射的少年,将赐宴当夜那名内侍的古怪举动说出来,「此人恐怕也是嘉裕郡王安插在宫中的桩子。」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投出了霸王票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鸠籨1枚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木灵之魂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第79章 不负所托[vip] 书房内安静得几乎令人感到窒息,曾是泰兴帝安排过来监视新君的小路深深把头埋在怀里,小步小步的往外移动,努力拉开和沈侍中的距离,生怕新君突然的关注会从沈侍中身上转移到自己身上。 神龙脸上的笑容泛着冷意,他将紫毫放回笔架,「说说看。」 沈瑜复述了当夜发生的事情后,摇头道,「我虽然不知道吏部尚书人到底如何,心里又是否向着陛下,但好歹也是在宫中住过一段日子的。内侍们什么话敢说、说到什么程度心里还是有数的。故意与我攀谈的内侍虽然把事情说得似模似样,可一来他年纪还没吏部侍郎一半,决不可能知晓如此多的陈年旧事,二来……神态太急切了。」 「只是臣思索几日,仍旧不解嘉裕郡王为何要做此事。」沈瑜迟疑的说出自己推测,「若吏部侍郎真是嘉裕郡王的人,嘉裕郡王推他一把尚有可为,可臣觉得吏部侍郎如此为人,哪一个『主人』也不会欣赏而去拉拢。」 君主都喜欢找一个喜欢冒犯人的臣子来表现自己虚怀若谷、善于纳谏,但这个「冒犯自己的臣子」人选却不寻常,此人必定人品贵重、少有私心,一心一意为了君主和王朝考虑。 如泰兴帝一般的昏君尚且知道「诤臣」要挑和自己感情深厚的卫琰,而不是永远不管场合、立场都要让人下不来台的吏部侍郎,嘉裕郡王比泰兴帝聪明得多,难道他会自讨苦吃?要知道嘉裕郡王立身不正,要是被吏部尚书天天此事,光是怄气还要装大度就能把自己憋气死了。 所以,吏部尚书也不会嘉裕郡王的人。 那么,嘉裕郡王派人试探,不断暗示沈瑜吏部尚书可用到底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呢? 「李沐这种人,在哪里都不讨人喜欢,若非本身精明强干,怕是连副职都没人愿意用他。」神龙笑着摇头,「正因为李沐不是嘉裕郡王的人,嘉裕郡王才敢用他作为试探。若是你没能发现不妥当的地方,对李沐多年壮志不得伸展而生出同情,对朕谏言提升李沐的权位,朕给李沐升为尚书后,会渐渐厌烦李沐一味对朕挑剔埋怨,进而对你生出怨怼,导致君臣离心——天下学子能看到朕不念旧情,对身为太子时候一起走过艰难的伴读也不手软。」 神龙双手撑在下巴底下,颇有些漫不经心的说,「可李沐为人如何,朕比你有数。若是朕认为其中有问题,深查此事,与你搭讪的内侍就是弃子——你想想,倒时候朕会如何想你?要么觉得你无能,这点问题都发现不了,不堪大用;要么觉得你有才智,不会发现不了其中问题,你不说一定是私底下也接受了嘉裕郡王的招揽。你的仕途也就到头了。」 「不过是殊途同归罢了,李沐只是嘉裕郡王投石问路的那枚『石子』;你,或者说朕才是他剑之所指。」 他失笑,「不过,嘉裕郡王实在太过看轻你了,他没想到你虽然并非世家出身,人却精明,直接在源头上堪破了问题。」 沈瑜这些日子以来因为成了「天子近臣」的靶子,时时刻刻提心弔胆,只觉得朝中刀光剑影,任何时候都不敢松懈,生怕遭到新君厌弃,彻底没有了出路。此时,终于被新君夸奖,看着新君与过往没有区别的笑脸,心中突然生出一股悔意。 「陛下,臣……」 神龙从小在宫中长大,最擅长的是察言观色,他敏锐的发现了沈瑜脸上的神情,不等沈瑜开口便岔开话题,「你不必担心,那名内侍朕自有安排。」 第143页 沈瑜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向新君悔悟的话被打断,勇气顿时泻了。 他垂下头,诺诺称是。 神龙对小路吩咐,「派人去请吏部侍郎过来大书房。」 沈瑜急切追问,「陛下不是认为吏部尚书与嘉裕郡王并无牵扯么?为何请他过来?」 神龙换了个姿势,放松的坐在位置里,单手撑着脸颊斜睨沈瑜,意有所指道:「人各有志,也各有所长。李沐性情确实不佳,可以他如此没有眼色,被先帝调任了那么多位置都没犯过任何差错,便可知此人能力卓着。若是仅仅因为脾性不受君王喜爱就被弃之不用,岂不是浪费了?」 陛下是在对他承诺,哪怕现在做了陛下手中的利刃,日后也不会被推出去让被收拾的朝臣泄愤么? 沈瑜心中颤抖。 他知道君王所谓的「金口玉言」很多时候都不能兑现,但……李沐说话办事如此令人厌恶,只要有能力新君都愿意费心为李沐设一容身之地,不让李沐再次陷入风口浪尖,那么日后被安置的人为什么不能是他呢? 沈瑜坐在一侧,闭上嘴不再试图向新君讨厌承诺,安安分分的将奏章分门别类,照着轻重缓急和部门事务摆放好。 吏部侍郎被内侍引着从裁云殿一路走来,进入承庆殿书房的时候已经累得气喘吁吁,夏季单薄的衫子背后隐隐透出几分汗渍。 「陛下急招臣前来,是不是吏部又出了什么问题?」吏部侍郎一开口,就沖得让人皱眉。 神龙微笑着看着吏部侍郎,等他闭嘴之后才不紧不慢的说:「朕确实对有些官员,有另外安排的意思。」 「陛下请讲。」 「李沐,御史大夫掌管御史台有多少年了?」 「泰兴十二年至今。」 「泰兴十二年啊,到现在十来年的功夫了呢。可真正在国政大事上劝谏父皇的却大多是如今归乡丁忧的卫尚书;而御史大夫则与你深交甚深,几次插手官员调动事物,在朝堂上替李侍郎顶了许多次父皇的责备。」 神龙笑起来,在吏部侍郎开口前抬手制止了他说话,自顾自继续说,「李侍郎说话难听,举朝皆知。朕说句粗俗的,李侍郎你说话难听的程度,说一句『人嫌狗厌』也不为过,为此,你至交好友不过二三。能对你不离不弃的朋友,至少在人品上不必朕担心。」 吏部侍郎怎么听这话都像是在骂自己,忍不住拧眉,「陛下是在羞辱臣下么?」 「李侍郎多心了。真是想迁御史大夫来吏部做尚书。」 吏部侍郎紧皱的双眉仍旧没有解开,「陛下,熟人之间同时为一部正副官员易引起贪墨。」 神龙听到李沐的话,情不自禁哈哈大笑,「李侍郎,你可知这句话出口,等于在对朕说你要和康东成一起做权臣,架空皇权?难怪你这般岁数只有寥寥数位友人!」 李沐被新君笑得神色尴尬,在位置里坐立不安。 他当然知道自己不会说话,经常开口就得罪人,但被新君一连说了两次,还是感到十分难看。 神龙收起笑意,起身向吏部侍郎一拜,正色道,「不过朕想,比起巧言令色的佞臣,朕宁可听一听逆耳忠言——反正您已经六十岁的人了,说话再难听,十几年内也会乞骸骨归乡了。」 「朕不怕你说话难听,朕需要时刻清醒,所以,李侍郎也挪挪位置,去御史台发接替康东成的位置发挥长材吧。」 「陛下要让臣做御史大夫?」李沐顿时惊得站了起来。 朝臣年过五十若是还不能升任一部主官,这辈子基本就升迁无望了。李沐很有自知之明,清楚自己的缺点,因此,在吏部侍郎位置上蹉跎了十几年后,他完全绝了升迁的心思,以为自己会老死在吏部侍郎的位置上,一直到家中儿孙高中,再请辞了事。 神龙颔首,「御史台也该有个强力的主官,好好整治一番了。朕希望你能让御史台的官员想起,当初设置御史台的目的是为了纠察百官,而非让他们成天到晚盯着皇帝一言一行,撞柱子刷自己的名望。」 李沐说话难听并不意味着他脑子不好使,听了新居的话,李沐顿时拼出了其中隐隐的杀意。 ——恐怕督促御史台官员是假的,让他好好管束御史台官员,让他们少跟着嘉裕郡王兴风作浪才是真。 不过,能带着手下一起纠察百官,整治朝中乱象,不正是他喜欢的做事情么?能名正言顺的看谁做得不对,就把谁揪出来死命喷而不用负责,这日子真是太美好了! 李沐连忙跪地致谢,「臣一定不负陛下所託!」 神龙亲自将人扶起,指了指桌案上的诏书,「把好消息顺路给康尚书带回去吧。」 李沐没有马上离开,而是重新在新君面前坐下,沉声询问,「陛下还是一直不上朝么?」 神龙挑眉,「怎么,外面有不好的传言了?」 李沐苦恼的说:「陛下,关于长春宫有身孕的宫女……」 神龙拍拍李沐,也做出苦恼的神态,「是朕的孩子,但那宫女却是嘉裕郡王派来宫中的。此事,你一定要为朕保密,全天下,此事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母后知道,外人都以为是兴业的孩子呢。」 李沐听得目瞪口呆,不敢再往深里询问为什么承弘殿的宫女会被住在承庆殿的陛下临幸的事情了,匆匆卷了诏书跑回去给好友带好消息。 第144页 书房重新剩下神龙和沈瑜后,神龙看着欲言又止的沈瑜,笑了,低声说:「你想问什么?」 「陛下与穆县令……定情了?」 神龙愣住了,他以为沈瑜会先质疑怀孕宫女肚子里孩子父亲的身份,没想到对方却直接跳过等等一系列疑问,直接问到了命题成立的关键节点。 沈瑜痛心疾首的说,「陛下,孩子还没落地,是男是女尚未可知,您千万不要冲动行事啊!」 神龙:「……」 我不是,我没有,你别瞎说! 你到底在想什么啊!!! 作者有话要说: 唔,本来不想在文里面讲这个事情,因为挺尴尬的,但现在出于安全考量,不得不说一下了。 前几天相亲,引来了一个知道我家庭条件比较优越而不断纠缠的相亲对象。 从我父母到我个人都没看中【具体事情可以到我微博吃瓜-沸腾咸鱼金铃子】,反正结果就是,虽然相亲之后事情闹得挺让人不愉快的,但总算是拒绝掉了。 但我没想到事情结束之后,对方仍旧在不断试图通过介绍人和我的亲戚来骚扰我和我的父母,而且昨天这个人疑似跑来我读者群卧底【女孩用q不会升级出三个太阳还是系统头像,也不会三个太阳还一条说说都没有】,不知道要做什么。 这件事情让我感到非常恐惧,如果近期在我文下有人闹事,大家一起帮我举报吧orz 也请大家日常一定要注意个人安全,相亲之类的千万要通过可靠的人,那种会泄露你们个人隐私的,请千万远离。 万一到了出事的时候,记住一句话——坐牢比出殡强!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投出了霸王票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偏执驻足1枚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hiroki3瓶、墨知白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第80章 降生,显怀[vip] 新君的表情太过震惊,充分的昭示了沈瑜的一切猜测都是胡思乱想。 气氛瞬间尴尬,沈瑜慢慢坐回位置里,险些自闭。 他抿着嘴唇,好半晌找不到说辞描补,只觉得自己蠢钝如猪才会说出刚刚的一番话来。 沈瑜面上乍青乍红,看着实在是可怜。 神龙清了清嗓子,没话找话的说,「朕的头一个孩子就要落地了,出身却这样尴尬,朕哪里能让他的生母出来见人。知道她的出身的人越少越好,让母后受累了。」 沈瑜知道新君没话找话完全是为了照顾自己的脸面,但这些近乎推心置腹的话确实让他慢慢平静下来。 沈瑜沉思道:「陛下,可曾宣召太医为此女扶平安脉?」 「这一胎重要,自是少不了太医诊脉的。太医每三日为母后诊脉一次,回回都带上此女。」 沈瑜当即笑了,「陛下遮掩着此女,朝臣才会对她更好奇,因此议论纷纷。陛下若明摆着将对这一胎的重视宣扬出去,朝臣反而不会再多想,况且,女人产子自古以来便是过鬼门关——有了『病弱』的名声,为她诊治的太医再为陛下编一份体弱、怀相不佳的病案出来,带陛下孩儿出生之后,也不必担心小殿下知晓自己的出身而自伤自怜。」 神龙认真的思索过沈瑜的说法,点头认可。 不过,他看着沈瑜,心里却情不自禁想,沈瑜身上那股冷血的味道果然不是错觉。 处理过一日政务,神龙亲自去了长春宫一起用膳,当天夜里,太医们被急招入宫,长春宫里服侍的内侍一遍又一遍跑回太医署取药材,最后,连新君都开了自己的私库,拿出数种珍贵药材送去长春宫。 长春宫中的灯火彻夜不熄,值夜的太医第二天才一脸疲惫的从宫中离开。 此后,安胎药流水似的进了长春宫,原本说好了上朝的新君再次将将上朝的时间推后。 于是,朝臣都从太医口中知道,再有一个月,陛下的第一个孩子就要临盆了。 「再有一个月就要临盆了?那岂不是先帝没了之前就显怀了。」朝臣们对此议论纷纷。 这人一开口,立刻有别的官员鄙薄的看向他,「市井传言你真信啊?陛下敢让怀孕的宫女住进长春宫什么都不解释,明摆着底气十足,是想给未来的皇子或是皇女提身份。」 「太医署最近忙疯了。三殿下病重,怀着陛下孩子的宫人又在努力保胎,你们说宫里头是不是……」 「唉唉唉,这些话别乱说。」 一提到风水不好,很可能就会演变成设计厌胜之术的烂事。 原本还聚在一起的朝臣立刻散了,不敢再聚在一起小声说皇室的风言风语。 七月初,三皇子兴业过世。 太后崔氏哀痛过甚,新君下令三皇子兴业遗体入先帝陵寝陪葬,八月初八,宫中一个孩童哌哌坠地,生母力竭而亡。 新君下旨,追封皇长子生母为淑妃,交由太后崔氏抚养。 因为皇帝也有了儿子,所以新君以前在宫中囫囵被叫着「皇子」的兄弟们总算迎来了好时候,新君一律给他们封了王,虽然继续居住在宫中守孝、学习,但领到手的俸禄却是让他们手头活泛了不少。 虽然说儿子需要给亲爹守孝三年,但新君过了孝期就十八岁了,他的弟弟们有十来个都要成年,需要出宫建府准备成婚——纵然神龙自己不结婚,也不能压着弟弟们跟自己一起不结婚。 第145页 于是,在泰兴帝过世满一年后,新君总算上朝,给工部布置了想要哭爹喊娘的任务。 「皇弟们年纪都大了,宅邸也该准备起来了,朕不欲以内务折腾百姓,皇弟的宅邸能用京城内老宅的就修缮老宅,若是他们瞧不中老宅,直管往外走,不可圈地扰民。」 工部的怀尚书马上出列追问,「陛下,亲王宅邸自有规制,京中的老宅许多不是大了就是小了,这……大了还可缩窄了修,但若是小了,又不准百姓迁移,臣实在无能为力啊。」 「令百姓迁居是补钱给百姓,若是皇弟们有谁看上的宅子比亲王规制小,每年补一百两白银进他们的俸禄里面,一直到子孙后代爵位与宅邸面积相当。」神龙爽快的决定给弟弟们一点开源的办法,但能不能拉下面子来赚这笔钱就要看他们自己了。 工部尚书顿时被新君的提议哽住了,他喘了几口气说,「陛下,王府宅邸乃是亲王的脸面,怎么能为了几个钱就改了以前的规矩!」 神龙看着怀尚书这副义正词严的模样,突然笑了。 他点点头,扬声反问,「怀尚书觉得脸面很重要了,那朕有些事情不明白,需要问问怀尚书。」 怀尚书敏感的发现新君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但这股笑意之中似乎夹杂了其他不明意味,他垂首谨慎道,「陛下请讲,臣若知晓,一定照实回答陛下。」 「亲王宅邸与洛阳宫中一处宫殿大小相当,公布修缮宫室每年上报多少钱来着?——顾剑,你来说说。」神龙好似想不起修缮宫殿的花用,点了户部官员回答问题。 顾剑面无表情出列,「回陛下,以承庆殿为例,年年小修补,八百到三千两白银不等;若是三五年放置不管的宫室,再修起来则会向户部申请批一万到三万不等的白银,若放过十年,宫室修缮与重造无异,花费需在十到二十万两白银的耗费。」 神龙眼中的笑意蔓延到脸上,继续问,「亲王一年薪俸多少?」 「白银五千两,禄米一万石。」 神龙摆摆手,顾剑退回原位。 他这才看向已经明白其中意思,开始擦汗的工部尚书,「建府,朝廷批下来的银子有十几万,听着不少,但他们能选到的宅院都是存放了多年的,几乎要从头修补,等于朝廷批下来多少银子,他们就得用掉多少,甚至有个人爱好的话,还得搭钱进去。」 「亲王的禄米不是精米,到手之后卖掉换成精米,约莫将近三千石,之后家中的僕从、马匹、衣料、与人交际,全靠着五千两白银的俸禄和着三千石的精米。哪里能出来钱修房子?」神龙说完沉下脸,「房子年年都有损耗,可入手的钱却不会越来越多。朕对皇弟们一片好意,怀尚书一句『脸面』就要朕的皇弟们以后吃糠咽菜,死要面子活受罪么?」 怀尚书很想说「陛下要是真的心疼王爷们不如提提薪俸」,但他更知道,新君今日发威,未必是因为自己开口说话得罪了新君,而是新君发现工部修缮房屋在里头弄鬼贪墨钱财,採买物品的时候大笔收受贿赂。 怀尚书不敢再多话了,唯唯诺诺的退下。 说来也是巧了,泰兴帝在位最后几年,旱灾不断,新君上位之后这一年却风调雨顺,连北地连年不绝的雪灾都少有发生。 嘉裕郡王因此找不到给新君找麻烦的藉口,而既然朝中无大事,朝臣也就不好天天吵嚷着让新君非得开大朝。 今日同样如此,给亲王们盖房子竟然成了大朝上最重要的一件事情,说完此事,大朝上一片静默,居然有了无话可说的姿态。 宗正刘渊发觉无人上前,起身道,「陛下,淑珍大长公主守寡已有三年,臣请为公主再则嘉婿。」 淑珍大长公主,赵贤妃所出。 在淑珍大长公主成年后,赵贤妃希望女儿回家娘家,一来可以用女儿的公主之尊照拂娘家一二;二来,赵贤妃父母兄弟俱在,作为亲人能照顾些她女儿,哪怕小夫妻相处得不那么愉快,也能压着点外甥,别让外甥出去另找女人收到房门里惹了她女儿不快。 赵贤妃想得很美好,可惜淑珍大长公主却不吃母亲的安排,自己看中了泰兴十年的进士,给对方鸿雁传书,直接被朝臣知道了,在大朝上狠狠参了淑珍大长公主一个不休私德。 其实公主自己择婿也不是什么难听的话,反正天家儿女向来胡作非为,可淑珍大长公主看中的这个进士与皇族姓氏相同,也是刘姓,而且家中有个常年劳作,靠着一手漂亮绣活供养刘举人的妻子。 淑珍大长公主看中了刘举人,自然是一定要得到的。 眼看事情闹大了,她随行遮掩都懒得遮掩了,直接跑去泰兴帝面前,直接说要刘举人给她做丈夫。 泰兴帝是个混不吝的,并不以为耻,问都不问淑珍大长公主的意见,招了刘举人到御前,问刘举人愿不愿意再娶一房妻子两头大,谱写一曲娥皇女英的佳话。 若是寻常人不是马上应下泰兴帝的给女儿的求婚,就是回家休妻再来求娶公主。可刘举人偏偏不在此列,表明妻子陪着自己送走了父母,这些年来又支撑家庭,自己欠了妻子诸多,若是再娶身份高贵的公主等于逼着妻子去死,于是绝不肯接受泰兴帝的好意。 泰兴帝觉得刘举人没意思,也就淡了嫁女的心思。 第146页 但泰兴帝心思淡了,淑珍大长公主的心思却没淡,她带上属于公主的甲士,冲去刘举人家中勒死了刘举人的结髮妻子,以刘举人妻子尸体威胁刘举人娶她过门。 泰兴帝面子过不去,狠狠斥了女儿之后,捏着鼻子给刘举人的结髮妻子风光大葬,对外说对方「急病而亡」。 刘举人与淑珍大长公主成婚后,干脆利落的自己剃了光头跑去庙里出家了。 淑珍大长公主之前就为了嫁人而把脸丢在地上让满京城的人踩,如今便寻不到丈夫,实在不敢开口,等到她偷偷的寻找了两年多功夫,好不容易知道刘举人身材何处的时候,刘举人已经成了寺庙中一个译经大德! 至此,淑珍大长公主总算偃旗息鼓,声称自己死了丈夫。 外人或许不知道内情,但许多事情瞒不住崔太后,神龙跟着母亲就全都知道了,连淑珍大长公主给「亡夫守孝三年」都是崔太后为了平息闲言碎语强压着淑珍大长公主去做的。 被宗正这么一提醒,神龙嘴角忍不住抽了抽,他尴尬道:「淑珍皇姐的婚事,还是再拖一拖吧。皇姐对姐夫一片深情,定然是不愿意这么早再嫁的。」 刘渊神色同样微妙,他板平了脸上的肌肉,干巴巴的说:「陛下,淑珍大长公主……显怀了。」 「什么?」神龙惊得直接从龙椅上跳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小天使们的关心,我会努力注意个人安全的,么么哒。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伊斯维尔15瓶、迢迢10瓶、连川5瓶、hiroki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第81章 高薪养廉[vip] 一国公主,在「给丈夫守孝」的快满三年的时候被人发现怀孕了,这是何等令整个皇室蒙羞的事情。 神龙过去总觉得泰兴帝太要面子了,现在他终于只有有些事情明明跟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但只要对方的身份是「皇帝的xxx」,他就不能倖免于难,要陪着对方一起丢脸。 神龙原本平静的面色终于阴沉下来,他冷声质问:「淑珍皇姐怀的是谁的孩子。」 宗正刘渊本就板得看不出表情的脸上越发像一幅龟裂的画像了,他视线朝下,不敢与新君对视,干巴巴的回答:「淑珍大公主的公主府中养了许多乐伎、游侠儿,陛下开恩科时,还收留了许多风流才子,恕臣不能知晓孩子的父亲到底是哪一位。」 赵贤妃在宫里虽然喜欢说几句酸话,看人也总觉得对方要害人,但她自己实在不是闹事的性子,也不知道为什么养出来的女儿却胆大妄为,任何事情,只有淑珍大公主想不到的,没有她不敢做的。 哪怕淑珍大公主闹出逼死了贤良女子、强夺民夫的恶事,对于皇室之中皇亲国戚们圈地、隐民、买良为贱等一系列骚操作,实在算不得行为凸出了。所以,泰兴帝等人在淑珍大公主老老实实把自己憋在家里「守孝」之后,都当她年轻胆小,不再胡闹了。 一忽略淑珍大公主的结果是,她直接闹出了对整个皇室名誉有着极大伤害的事情了。 公主是「君」,但公主又偏偏是「性本柔弱」的女子,她们向来站在言官口舌之上,比男子更容易成为言官口诛笔伐的对象。 神龙心里觉得淑珍大公主是个猪队友,但这些厌恶完全是出于淑珍大公主之前对刘举人夫妻恶事留下的恶劣印象,可若说淑珍大公主怀孕,神龙并不想过多管束。 淑珍大公主已经是个寡妇了,她只要不是再想抓个无辜的男人当接盘侠,生不生、生几个、和谁生,都是淑珍大公主的权利。 若是生为公主之尊,却连这点权利都没有,一国的女子生存空间恐怕都要被再次遏制了。 神龙只气淑珍大公主怀孕的不是时候,完全不给自己做脸。 但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神龙勉强收起冷脸,强行自己描补此事,「淑珍皇姐乃一国公主,地位尊崇,她的孩子父亲是谁又何妨,总归不如公主尊贵。投生为公主之子,此子有福了。赵太妃宫中寂寞。这孩子落地后就送进宫,与大皇子养在一处吧,算是替淑珍皇姐为赵太妃尽孝了。」 可惜这事情再怎么描补也无法掩饰淑珍大公主不是个靠谱的人的真相,孩子是无辜的,还是别留在公主府里面被她教坏了。 正巧他那个「儿子」出声不怎么好听,一起养个表兄弟,谁也别笑话谁,以后听了有人拿他出生说长道短,总不至于连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神龙心里嘆息,沉吟片刻,冷淡道:「至于皇姐的婚事,宗正不必为她忧心了。皇姐若真有看得上眼的人选,自会入宫求一桩婚事的。」 「是。」刘渊做完该做的事情,回去队列中。 一个早朝别无他事,很快散了。 臣子们各自回到官署里办公,神龙被御辇送回承庆殿直接头疼的叫了紫荆帮自己揉揉脑袋。 他心烦的动来动去,终于忍不住伸手对内侍吩咐,「请淑珍大公主入宫养胎。」 可别留在宫外了,鬼知道淑珍皇姐这种喜欢搞事的性子,会不会听了自己在朝堂上没斥责她,就误会她有皇帝撑腰,可以更加胡作非为了。 神龙对此一丁点都不敢放松,把事情往美好处想。 第147页 ——无论皇子、公主、宗室们的权利权势君权的延伸,至少稍微有一丁点事情,他们都能分析出千百种与皇帝最初做法决然不同的意思,以此为依据,肆意妄为。 紫荆心疼道,「陛下头一回大朝怎么就如此烦心。」 神龙坐直了身子苦笑,「以后麻烦事只会更多。若是可能,我宁可天天处理旱涝虫灾,人事才是烦心的啊。」 ……对啊,既然知道「人」是烦人的,为什么不专门明确规定一下各种官职内的职权职务呢? 「请宗正、廷尉、太师、太傅一同过来。」神龙直接将荷包里全部的之前玩意都掏出来塞给紫荆,「多谢姐姐提醒。」 紫荆失笑,「奴婢什么都没说。」 「拿去拿去,就是姐姐提醒的。」神龙高兴的站起来跳了跳,很快重新振奋精神。 过去死活喊着「年纪大了」非要退休的太师周记和「此生不入朝为官」的太傅典籍如今倒是每天勤勤恳恳的去宫中应卯。两人在裁云殿中各有一处官署,里头冬天有地龙、夏日有冰盆,一日两餐、三回点心、四季瓜果样样不缺,还可以自行徵召有举人功名在身但并没有职务的举子作为属官,端得是舒适非常。 太师、太傅、太尉名义上都只是虚职,哪怕现在新君明显倚重周记、典籍二人,他们两个也谨守本分,并不喜欢主动插手朝政,每天就在宫中养花种草逗鸟撸猫,比在家里过得还自在。 周记算着日子说,「王华这老头接到圣旨归京,在路上都走了一年多了,怎么还没到?太尉啊,多好的位置。」 皇宫里藏书众多,典籍天天在皇宫里过足了读书的瘾头,跟周记坐在同一间房里,一手揉着趴在他面前唿唿大睡的黄白猫,一手慢慢翻过一页,打着哈欠说,「不是说病在路上了么?约莫养身子呢吧。」 「养身子?就我和他那个岁数,要是真的病到了躺下半年多病还不好的地步,人都得没了,还能时不时送奏章回来?」周记回味着上一回看到的王华送上来的奏章,品味似的啧啧嘴,「那字写得是力透纸背,看着哪像病重了的样子。我瞧着他一年多了还不回来,路上肯定是遇上了什么事情。」 典籍手指戳着黄白猫的鬍鬚,引得黄白猫不满的直用爪子拍他,笑呵呵的在猫头上揉了几把,「你不会暗示路上哪位皇亲和王华对上了,把人留下了吧?」 周记再次摇头,「王华送上来的奏章,我都借来看过,也没有任何藏头诗之类的。」 典籍总算坐起身,对王华一直不入京的事情产生了好奇心。他坐着琢磨了一会,发现这些年来王华传入京中的消息实在太少了,哪怕泰兴帝过世之前颇为倚重他,他也很少听说关于王华的消息,到了现在,京中官员对王华的了解恐怕还没有典籍多,其中到底有些什么事情就更不得而知了。 典籍只能嘆息,「罢了,陛下如今掌握着朝政,一切总要慢慢来,收拢兵权的事情急不得。」 ——假的虎符还在研制之中,可不是「急不得」么。 两个老人正说着闲话,得到内侍通传新君有请,一驾马车将人接了过去。 周记和典籍进门发现宗正和廷尉也在,都对他们四个坐在一起的组合有些稀奇。 这倒不是说廷尉和宗正日常里有多不受新君待见,而是新君办事算得上宽仁,根本用不到「请家法」,所以宗正和廷尉的作用似乎都被削减到了最低。在宫里看到他们二人走动,直接让周记和典籍这样的经年老人都讶异了。 「老师、太师,你们都来了。」神呢呢龙赶忙起身去扶周记和典籍,对于需要劳动两位老爷子过来,他始终没能习惯。 「无妨无妨。」周记自己坐下,指着腿说,「老臣的腿啊,是想不方便就不方便,想灵便就灵便的。」 神龙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但仍旧扶着周记,确定他坐稳了才回到位置上坐下。 召集臣子前来肯定是有事需要吩咐,神龙身为君主没必要客套,开门见山道:「过去朕见过一句话,说『礼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可翻遍史书却从来没有任何规定官员应该如何。今日,朕请诸位来此,正是为了规定此事。」 廷尉是规定刑罚的,指定法律算是爱好,闻言没有不高兴的。宗正刘渊却十分为难。 皇亲国戚身上是官职爵位最多的,他们也是最喜欢胡作非为的一群,若是制定了新的规则,不说官员有多少落马的,但皇亲们出事的人数肯定比官员还多。 「陛下,若定下此事,怕是容易引得皇亲们不满。」刘渊有话直说。 神龙笑着摆手,「皇亲又不是人人都要入朝做官的。朕欲定下此事,实在是为了百姓着想。如今的法典,许多还要参照《礼记》以民俗为基本。虽然说条纹过于繁琐,容易引得百姓争执不休,可无法可依,全靠官员想法也过于儿戏了。大理寺和廷尉府年年审核上交的案件都有许多啼笑皆非的事情发生。」 神龙想到前些日子看到的那些陈年旧案,一面忍俊不禁,一面却又为了已经被判刑又发回去重审而遭罪的百姓可惜,「百姓读书识字的很少,他们对于朝廷的畏惧多过诉讼。可官员一个个都是苦读数十载,他们总不该只能背诵书本上的那些东西。诸位只管修订新法,将各种可能发生的情况都载入其中,以作参考,至于如何推行,朕自有办法。」 第148页 其实,那需要其他的办法呢。 考试不就是最好、最公证的办法么? 神龙正发愁没有个好理由把前朝留下的破烂官员们都换上一换呢,正好「高薪养廉」准备向下推广,到时候打一棒子再给个甜枣,完全符合为君之道。 嘿嘿,完全可以将绩效工资的部分也加进去,到时候一定可以给穆怀渊涨不少工资呢。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不要觉得二公主很夸张,歷史上皇亲国戚们办事更夸张有很多。 只是抢个男人根本不算什么,圈地把其中百姓都改成奴隶登记造册,还跟当地县官掐架的都不少。 都是趴在皇帝身上的吸血鬼啊。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投出了霸王票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mescarline1枚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清行40瓶、天井2瓶、hiroki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第82章 天高地厚[vip] 独裁有独裁的好处,在皇权之下,没有人能够阻拦一个君主的意志。 在皇帝授意下,大理寺、廷尉府等机构的官员立刻忙碌了起来,他们没想到,自己来了这种地方居然还能有「着书」的一天。 官方召集人手编纂的书籍几乎都是传世之作,大周建国至今,朝廷从未编纂过任何书籍——连史书、医书也没有过——谁都没想到第一部由皇帝审批下来编纂的书籍会是一部法典。顿时,许多无所事事的博士也要求加入编纂法典的行列之中,甚至有些人为此攻击廷尉府和大理寺的官员学识不够深厚,不足以承认编纂法典的重任。 在神龙看来,编纂《法典》是得罪人的活计,因为法律条纹写得越细緻,原本可以含煳过去的罪责都成了有条文依照的、实打实的罪行;可他没想到这项任务能够得到官员们如此热烈的反应。 承庆殿的书房霎时成了人人都想进来的热门场所,而且官员们还不愿意在其他官员在的时候面见新君,非要与新君「单独谈谈」。 神龙从早说到晚,杯子的果露不得不换成了清咽利喉的药茶。 他不堪其扰,为了耳朵能清静几日,一直不肯搬去裁云殿的新君终于下令迁宫。 「谢天谢地,陛下总算迁宫了。咱们裁云殿宫人的腰杆子也能挺直了。」裁云殿的内侍得到迁宫的消息立刻找了个阳光正好的地方跪下就朝天磕了三个响头。 磕头后,他起来拍拍裤腿,对身边一起感激老天爷的内侍说,「陛下在哪里都是陛下,可陛下不来裁云殿咱们算个屁呀。可算让咱们等到迁宫了。」 他身边的内侍可没有那么乐观,撇着嘴往正殿方向指,「承庆殿那群听说要跟着陛下一起过来。陛下真是个念旧的,走哪儿都不忘了伺候过的老人,以后怕是咱们还是没有在陛下身边下脚的地儿。」 跪拜的内侍翻了个白眼,「不是老人,多伺候几年不就是陛下身边的老人了。裁云殿这么大一片地方,承庆殿才多大,还真能没活计啊。行了行了,你不爱做自己赶紧走门路换地儿,我啊,要回去恭候陛下过来了。」 「别啊,一起。我不就是说几句酸化么?就算是扫地,满皇城也是在裁云殿里扫地最有脸面啊。」 「原来你知道留在裁云殿才最好啊。我当你真什么不明白呢。」跪拜的内侍鄙视的看了对方一眼,压低声音吓唬他,「以后把嘴巴闭紧了,陛下住过来之后,你嘴上再这么没有把门的,沾上事儿谁都救不了你。」 跪拜的内侍叮嘱完,甩着袖子离开,被他留下的内侍四处探看,确定没人之后狠狠「呸!」了一声,随即跟上。 两人步履匆匆的前后赶到,紫荆对着身份铭牌确定两人身份之后,很快重新给他们布置了新的活计,让人迅速离开,不要耽误了其他人。 「还看什么,快去做活。」紫荆一抬头,发现不少分配过活计的内侍都没离开。 「紫荆姑娘,奴婢原来是在殿内服侍的,现在被分去洒扫院子,是不是……啊?奴婢在裁云殿伺候这么些年,没办过错事啊!」内侍可怜巴巴的说。 宦官是无根之人,这辈子荣辱都系在服侍的主子身上,除了少数脑子不灵光的与外人合谋陷害自己主人,哪个不是脑袋削尖儿了似的一心一意盼着在主人面前露脸,能得到主人的重用呢。 他们能来到裁云殿,除了一开始的好运气之外,各个在裁云殿里做事都谨小慎微,生怕说错了话、办错了事情引得先帝不快,战战兢兢在过到今天。不成想,躲过了先帝在世时候的纷纷扰扰,新君空置了裁云殿一年多,终于迁宫入住却要把他们这群裁云殿里做惯了的老人全都迁到不重要的位置上去。 那他们这么些年兢兢业业的还有什么意思,在内殿帮着陛下端茶倒水、染香捧杯的内侍和殿外小路上负责洒扫的能一样么! 紫荆笑呵呵的看着这群都是因为职位调动而不满意、不愿意离开的内侍,和气的说:「以后大家都要在裁云殿里服侍陛下,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奴婢没有为难诸位的意思。但先帝刚过世裁云殿里服侍的宫人中就出了不少问题,陛下虽说清理了一回,可心里还是没底,不希望不熟悉的人在自己眼前晃悠。奴婢为陛下办事,就要为陛下分忧。这回迁宫后,不光诸位被从内殿调了出来,茶水间的、管理私库的也都换了个遍。只要诸位在自己的位置上好好做,考绩过后,职位总会变动的。」 第149页 紫荆视线从内侍们身上一个个扫过去,收起笑脸,低哼道,「可要是有谁让我知道的故意挑拨是非,以后别说进裁云殿的内殿,便是想安安稳稳的去猫狗房伺候宠物的机会也没了。」 宫廷里得主人喜欢的猫狗比内侍的命尊贵多了,伺候这群小祖宗们的内侍却算不上有脸面,也就比内廷负责浣洗衣服的职位好那么有限的一丁点。听到紫荆的威胁,内侍们总算收起小心思,匆匆赶回自己被分配的位置上扫起干干净净的小路,心里都想着回头一定要送点礼物给紫荆姑姑,前往别让她恼了,记恨自己,让自己再也没有出头之日。 裁云殿里面的服侍的宫人瞧着不多,但紫荆和绿萝分别管理内侍和宫女之后,结果还是硬生生到了掌灯时分才重新把宫人分配到该去的位置上。 两人坐在位置里,被小宫女垂着肩膀,对视一眼突然笑起来。 绿萝感慨的说,「前几年咱们姐妹俩还天天担心一错眼没看着,陛下就被歹人害了。可咱们如今都能被宫里尊称一声『姑姑』了。」 「是啊,陛下才给咱们晋了六品女官。」紫荆感激的说,「我这辈子都没想过自己能升到六品。六品吶,后宫的娘娘们有些一辈子都升不到呢。」 宫中女官最高也就混到五品,目前唯一一个五品的女官是陪在崔皇后身边的春茶 绿萝扬起下巴,憧憬的说:「咱们可不能辜负了陛下。」 紫荆下巴往殿外扬了扬,「你瞧着裁云殿原本的宫女有点多少可用的。」 绿萝摇头,「留下这群宫女被召唤过来的时候,一个个悄悄在脸上涂了胭脂,神色娇羞,视线乱飘。我看哪个也不是诚心诚意想做活的。」 紫荆神色不屑,「先帝的时候,一个个恨不得赶紧离开裁云殿,到了陛下年轻俊美倒是都不急着回家了。我还记得先帝在世时候,陛下开始整理请求出宫的宫女名单时候,她们偷偷给我塞银子的嘴脸呢。」 绿萝不贊同的看了紫荆一样,摇摇头,视线在身边几个给她们俩捶背揉肩的小宫女身上绕了一圈,示意绿萝说话要小心一点。 绿萝心想她们就是那样做的,怎么叫人看得起呢,但到底还是闭上嘴留口德了。 「此一时彼一时。」 绿萝听了跟着嘆气,「是啊,此一时彼一时。」 虽然她们不清楚那个「小殿下」到底怎么来的,但「小殿下」是陛下和一个宫女生下来的确实众所周知的事实。这宫女死后荣哀,户部查着名录回去嘉奖那宫女的家人也是事实。 进宫都进宫了,又是花儿一般的年纪,谁不想搏一场富贵呢。 纵然不得宠爱,趁着陛下年纪小,后宫没人的时候占上个分位也比回乡土里刨食强得多。 人生在世,哪怕没那个运道,难道还不允许年轻女孩子做美梦吗? 等到她们碰过壁,知道一切没有幻想得那么轻松美好之后,就会沉下心思,好好做宫女该做的事情了。 紫荆无奈道:「要我说,也是陛下长得太俊俏了。前面几年陛下一团孩子气的时候还不明显,只觉得眉眼生得灵秀动人,如今陛下渐渐张开了,五官渐渐透出锋利的帝王气质,小姑娘们心中哪能不怀春呢。」 若是陛下真像先帝一样一脸纵/欲过度的虚弱样子,后宫里头女人再多得塞不下,肯定没有人想着其他的,只盼着早早回家乡和亲人团聚了。 承庆殿里带出来的宫人都是值得信任的,他们很快被安置到裁云殿的关键位置上各司其职。 年轻的宫女们许多生出别样心思,直接导致她们在裁云殿传递物品的时候动作越发娇柔,说话的声音也变得十分清脆,但一切都是俏媚眼做给瞎子看,神龙在裁云殿里面本就不太习惯,听着窗外刻意的娇笑只觉得聒噪。 「紫荆,出去看看,谁在吵闹,让她离得远一些。」 神龙看着朝臣为了获得编纂《法典》名额而相互构陷着的奏章,再听窗外隐隐传来的女子笑闹声只觉得太阳穴胀得发疼,他毫不怜惜的抹了对方的活计。 紫荆很快带着身强力壮的内侍过去,拿住故意发出声音的宫女,直接把宫女们的工作从裁云殿发配到再大声叫喊也不会打扰到新君工作的地方去。 她看着站成一排面色惊恐的年轻宫女们,直白道,「收起你们那些小心思,陛下国政繁忙、尽心守孝,没工夫搭理你们。若是谁不懂得宫里的规矩,非要以为自己长了张还算能看的脸就故意吵闹来引起陛下的注意,下一回就没这么好运了,我把你们都送去慎刑司管教。」 紫荆教训完这群不知道天高地厚的蠢孩子,轻手轻脚的回去大书房,守在门外,果然发现里头的「求见」的大臣又换了一批。 可换人不换人又有什么区别呢,还不是努力说其他人的坏话,再强调自己有本事,自己最适合编书呢。 紫荆心里瞧不起这群臣子,心想他们就像是咬碎了骨头,连骨髓都不放过的恶狼一般面目可憎。 紫荆胡思乱想着,大书房里突然「咚——哗啦啦」的一阵声响。 她飞快冲进大书房,见到年轻的君王死死踩着桌案,而桌案底下压着面色惨澹的刑部尚书唉唉叫唤。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早晨起来就有点不舒服,结果我只以为自己没睡好,完全忽视了自己咖啡因敏感的问题,去星巴克买了杯咖啡提神。 第150页 然后就挂了orz 心跳过速,还手抖。 当时只以为是咖啡因敏感的问题,也没深想,傻呵呵的看kpl比赛,心想过几小时代谢掉就好了,结果半夜高烧到家里猫发现去叫我妈。我妈给我弄醒去医院吊水,现在还是个废人orz 这是补昨天更新的内容,今天的更新我尽量写完,争取在半夜之前更新。 第83章 我很肥[vip] 大书房里,新君双眸燃烧着熊熊烈火,踩着被压在桌下的刑部尚书不肯抬脚。 这叫什么事儿? 再生气也不能亲手打人啊,宫里养活了这么多内侍和侍卫是干什么用的! 紫荆气哼哼的抬眼瞪了一圈内侍,赶忙上前扶起新君,口中连声道:「陛下息怒。」 神龙勉强收回脚,怒气不减的看着刑部尚书。 内侍已经入内抬开桌案,刑部尚书被内侍们按着跪在桌前动弹不得。 「你说,有切实证据表明朕派去蜀地的两个县令勾结乱民,应该下狱是什么意思?」神龙已经在这短时间里极快的整理好情绪冷静下来。 他像是被供奉在神龛上的冷漠神祗,双眸看透了世事。 神龙拢住宽大的袖子,坐回位置里,口气淡淡的说,「石涵,朕知道你这些年来对先帝不满,私下里一直与嘉裕郡王有所往来。但你也是一把年纪的人了,应该知道身在朝堂上,谁给了你荣华富贵。你知道吧,若是你不想做了,尽可以告老还乡荣养去,有的是人愿意接替你来做这个二品大员。」 刑部尚书自认这些年行事谨慎,不认为新君手里能捏住自己什么把柄,十分硬气的回话:「陛下才是应该自省的人。陛下连证据都不看就敢确信穆怀渊、林涧西二人未曾勾结乱敏,任人唯亲,日后国家必然大乱。」 自己屁股都没擦干净,就敢构陷他人了,本事不怎么样,胆子倒是不小。 神龙怒极反笑,逗弄将死的老鼠一样心态的说,「好啊,既然你非要掏出好不容易伪造出的证据,朕就勉为其难,听你说一说。」 他挥挥手,示意内侍让开,甚至好心情的让内侍搬来一张矮小的凳子给石涵休息,「石尚书快坐,否则错过了这次机会,以后再想坐在朕面前也不是那么容易了。」 石涵看着新君这副闲适的模样,心里反而打起鼓来。 他自认每次与嘉裕郡王通信都十分小心,这二十来年中从未遗失过任何信件,在泰兴帝那种疑心病严重的皇帝面前都失手过,总不至于在个嘴上无毛的小皇帝面前出问题吧。 石涵慢慢说服了自己,重新挺起胸膛,神色倨傲,「无论陛下信与不信,陛下恩科中看中的两个县令都和遍寻不着的匪患勾结在了一起,捉到人后,他们非但未曾将那群匪患下狱,还给了他们权利,将县衙下的官兵都交给匪首,允许他们随意打开兵械库取用兵械,真刀真枪的操练。」 「此事,两位县令可从来不曾对外遮掩分毫。臣绝无依据虚言。」石涵看着呆愣住的新君,得意洋洋的继续道,「陛下若是不信,自可下令让穆怀渊和林涧西二人回京,亲自辩解。」 穆怀渊和林涧西接到新君任命很早,但入职程序却得和其他考生们一起走,动身离京前往任职地点的时候,已经是初秋时节了。哪怕两人年轻,在路上的脚程极快,到达驻地的时候是在大寒前后。 蜀地冬日虽然不如北方一阵寒风都割得人脸上生疼,但湿润的山区同样会结冰,令人浑身不自在,与气候正好的京城相差极大。 穆怀渊和林涧西到了驻地之后,光是修整县衙住所、与前任官员交割职务、同周边兵营武官商讨手中特赐的甲士生活待遇就够扯皮到现在了,哪能腾出时间立刻剿匪,还和匪首成了莫逆之交? 更何况,神龙绝对不会怀疑穆怀渊的立场。 但心里有数是一回事,刑部尚书既然言之凿凿,其中定然有他不清楚的变故。 神龙眯起眼睛,心中闪过许多猜测,对着刑部尚书却只说,「纵然真有什么,闻风奏事也是御史台官员的职责与你石涵无关,越权奏事该处什么样的责罚你心里有数,自己去找内侍总管领罚吧。」 石涵没想到小皇帝被自己逼得无话可说,仍旧能找到理由让他吃苦,只要咬牙冷哼着,「陛下让官员因言获罪,日后怕是再也听不到逆耳忠言了。」 神龙似笑非笑的看着石涵,满不在乎道:「石尚书言重了。」 嘉裕郡王阵营的官员什么时候都不可能说神龙好听的,一旦他们真说了好听的那只能证明这群人心怀不轨,给他挖了大坑,时刻准备坑害新君。泰兴帝在世的时候,从登基忍耐到过世,一朝二十多年的权势富贵都不能挽回这群立场鲜明的臣子心,得到他们的拥护,神龙觉得自己至少在「忍受官员」这件事情上,绝对没有泰兴帝耐性足。 天底下想要获得官位的读书人那么多,换掉了现在这批,慢慢培养一群年轻热血有激情,而且懂得分寸的更实在。 不称手的臣子总归是能够找到错处,把人从朝堂上清理出去的,自己实在没必要太过心慈手软。 眼看着刑部尚书出去找内侍领廷杖,神龙脑中突然出现这个想法。 他随即笑开,发现随着地位的变化,看待问题确实产生了很大的变化——过去穆怀渊总担心他太心慈手软,而现在,哪怕没人提醒,自己也自然而然的生出的清理敌对势力的念头;甚至这股念头伴随着强烈的杀意。 第151页 「……果然是屁股决定脑袋。」 杀人啊,确实是很简单又有成效的办法呢,而且人死了,就再也不能张嘴为自己辩驳了,连以后说皇帝坏话的机会都没有了。 可是,还没到这个地步,他还不想轻易抢夺他人的生命。 门口噼里啪啦打人的声音很快开始又很快结束,神龙听着内侍高亢的计数声,心想,越权奏事原来挨打也没几下。 「请刑部尚书回来,朕还有国事要与他商讨。」 怎么能让人这么轻轻松松就回去养病呢?他可是当着我的面侮辱我心上人的人品啊。 神龙笑眯眯的对着石涵招手,把挨打之后坐不下的刑部尚书重新招回来,若无其事的转头吩咐内侍,「给石尚书赐座。」 他微笑的看着石尚书深吸好几口气才敢慢慢坐下,之后双腿疼得发抖的样子,好心情的说:「石尚书入宫虽然没有正事,但朕却有正事与石尚书商议——重新定制《法典》的事情,朕已经交付周太师和典太傅,但廷尉府、大理寺也在吊牌人手参与,朕想着刑部掌管律法条例,更该出人参与此事。石尚书钻研刑律条文多年,最该过去给太傅和太师搭把手。刑部的事情,不如暂且交给侍郎。」 「陛下!」一直表现得信心满满的石涵总算是受到惊吓。 他面色惨澹的看向新君,后悔起自己这一回强出头。 「编修《法典》乃是读书人梦寐以求的事情,石尚书难道不愿意过去,一起修筑一部能流传千古的名着?」神龙拿出怀疑的神色看向石涵。 石涵再敢招惹新君也是仗着他们设好的局,可前去着书是许多朝臣宁可没了职务也想做的事情,他根本找不到推托之词。 石涵遍寻不着推脱之词,只好干巴巴的说:「臣愿意。」 愿意什么啊,他才不愿意! 不离开刑部的时候,他是刑部尚书,整个刑部里面的事情少有不顺心,但若是去编书,他就得在周记和典籍手底下讨生活,周记和典籍哪里说不好,来来回回跑事情的是自己,上峰若是又不高兴的时候,也要像孙子似的挨训,更不用说什么刑律之类的事情了——天下书籍,谁敢说自己比典籍通晓得更多呢?往自己脸上贴金不是那么干的啊! 工作不能推脱了,但内容却可以商讨。 朝臣早就对修订法典的内容议论纷纷,石涵对内容也知之甚详。 石涵立刻说,「陛下,太傅和太师学识深厚,臣无法比拟,可臣却知道歷史上大多的《法典》都是针对庶人的。若《法典》写得太过详细,庶民根本无法看懂,又何谈利用呢。」 一早就担心有臣子会拿百姓不识字的事情作耗,本来以为吵吵闹闹这么久都没人提出来,决定听不到,果然不该有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啊。 神龙心中好笑,直接说,「看来石尚书对朕修订《法典》的事情了解还不够多,朕设新法,是为了约束官员的。既然民间能说出『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那么官员比朕与百姓接触得更多,官员更应该管一管,免得他们借着官威作威作福——石尚书,你说是不是这么个道理?」 石涵想起家中来信,说起又「买」了邻村三百亩良田沖入石家祭田的事情,官帽里冒出一层冷汗。 他故作冷静的反问,「陛下要约束官员,是对吏部挑选的官员不满么?陛下已然撤换过一回吏部尚书了,若是还是不喜欢,再换一个就是了。」 神龙面对石涵,笑得更加灿烂,「单看政绩,吏部官员各个都是才能卓着,但朕最近却在安阳军售送上来的政务里看到一件奇事。当地一个高门大户,子孙兴旺,可惜最近两代子孙都不能考出秀才以上的功名。迁去安阳郡的另一家突然从这一户望族手中买到了对方的祭田——石尚书,你觉得这件事情是不是很趣?」 石涵头顶的冷汗一路流到后背。 安阳郡如此荒僻的地方,陛下到底是如何知道这个消息的。 ——对了,安阳郡在的地方是北方,崔家三老爷现在人似乎就在那一代! 石涵心里顿时有了计较。 新君登基后瞧着对外戚不客气,可崔家闹事的竖子严格来说,又不是崔太后一脉的人;更何况崔家人四处传播新君的绯闻,闹得新君心中不悦,崔太后一脉就更得向新君卖好,表达自己对新君的忠心,以免被新君厌弃了。 看来崔度这个老匹夫去了安阳之后就一直在紧紧盯着他的家人。 ……不,若是「一直」盯着,岂不是代表他早在先帝心中挂名要清理了? 短短一瞬间,石涵心中闪过许多年头,本就反覆被冷汗沖刷的官服湿得越发严重了。 壮士断腕,以图后效! 石涵当即做出丢弃族人的决定,毫不犹豫的俯身请罪,「石氏族人有五百之数,臣在京中无法管束族人,令其借臣之名在家乡为非作歹。请陛下降罪。」 神龙听完一遍点头一边笑,「朕可没说是哪一家的事情。没想到石尚书倒是很清楚啊。」 他突然冷下脸,「石尚书既然早就知道族人行此恶事,为何朕不提,你就不说呢?『管不住』啊,朕看来,不是管不住,而是不想管吧。强夺他人田产,发生在数月之前,那时候朕守孝连一年都没过,最有趣的是,此事最开始并非因为抢夺田产而被当地县令发觉上报,而是因为石家给族中两名婴孩登记户籍。」 第152页 「石尚书,你石氏在安阳郡也算豪门大族,族中有功名的男子近百人,可别告诉朕,你们看不懂诏书,读不明白『一年内不得婚丧娶嫁行房生子』。」 饶是石涵自己胆大包天,也没想过这些年来族人背靠着他,居然无法无天到这种地步,丧期产子居然还敢如是报了孩子的生辰八字。 这是寿星上吊,找死吗?! 「臣、臣……」石涵总算是完全找不出话来。 他以为新君会趁此机会,对自己大发雷霆,但新君却起身走到他面前,亲自将他扶起来,十分体贴的表示,「石尚书不必内疚,既然你说石氏族人完全对你隐瞒了他们做下的恶行,而借着你在朝中的高位在家乡胡作非为。朕便替你解决此事,免得石尚书日后再为族人牵累而困扰。」 神龙扶起石尚书,仿佛没看到他欲言又止的神情和青白交加的脸色,口气淡淡的吩咐内侍,「传朕旨意,石尚书这一支单独立出来;孝期行房生子的石氏族人按律惩治,遇赦不赦。不过,作恶的是孩子父母、孩子是无辜的,让官府看着点,别让他们趁机把孩子害死了。」 他摇摇头,唉声嘆气的说,「啊,虎毒不食子,有些人杀害自己孩子却毫不留情,石尚书你说是不是?」 石尚书已经快被新君挤兑得失去言语的能力了,他现在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完全不想继续留在大书房里等着新君下一步猜测不出来还会如何针对自己。 神龙用力在石尚书肩膀上拍了两下,意有所指的再次强调,「虽然此后分宗,石尚书还是要盯着些以前的族人,杀子也是要入刑的。」 「是,臣一定自省。」 「行了,你走吧。」神龙回身,走到窗前。 他倚靠着窗框站定,视线停留在窗外的花枝上,许久后,幽幽的发出一声嘆息。 稚子无辜,可哪怕有自己这几声叮嘱,恐怕那两个孝期里头出生的孩子也活不下来了。石家不会甘心留下他们孝期胡为的「证据」,这两个孩子,他们无论如何都没办法成人了。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神龙拧起眉头,胃中一阵阵的闷痛和噁心,萦绕着鼻尖的花香也不能缓解心理上的重压。 「……陛下,奴婢去叫太医来吧。」紫荆看得着急,赶忙上前扶着新君,让他去屏风后的软塌上歇一会。 神龙拦了想要寻太医过来诊治的紫荆,「不必了,朕只是想起石氏族人行为觉得反胃。晚膳让膳房准备些酸甜开胃的菜色吧。」 紫荆领命而去,神龙在软塌上歇了一会,终于忍不住起身,坐回桌案前,提笔给远在蜀地的情人写信。 鹤鸣亲启: 分别半载,思念日盛。我一直不敢给你写信,生怕被朝臣察觉,令你在获得政绩前名声被毁。 蜀地送来的公函,我全都看过了,但信件到达得太慢,现如今已近五月,我看到的还是二月的公函,洛阳的牡丹花已经开了,不知道蜀地如何,花是不是都开过了?听说蜀地潮湿多瘴气,你身体还好吗?今天石涵故意在我面前提起你和蜀地匪首有牵扯,我才敢藉机写信给你。 石涵虽然是皇叔的人,但他还不至于敢在我面前说谎。不过想来,以你的本事,肯定是捉到所谓的匪首了。 想如何处置,就如何处置,朝中的事情不必担心,一切有我撑着。 石涵这一回惹我不高兴,我借着他管不住族人的理由,直接拆了他的宗族,将他单独立出来。朝中正编纂新的法典,我把石涵塞过去给老师当副手。朝臣们为了能参加编修新法典,快要打破头了,石涵身上明明出了恶事却还能入此名额,官位也没丝毫变动,我倒是想看看皇叔是不是有父皇当初的胸襟,能容下石涵。 皇叔这些日子在京中表现得很老实,整日连府门有不出。 他越是「恬淡无争」,我越觉得那张仙风道骨的皮囊底下藏了不少鬼蜮伎俩。石涵今日在大书房对你们发难,我反而松了一口气。 父皇在世的时候,其实早就把到底哪些是皇叔的人摸得差不多了,皇叔给我找不痛快,我就砍断他的爪牙,看他能撑多久。 皇叔毕竟离京太多年了,这些年入朝的官员,早不是当年了。 他们眼里的正统从来与一个偏远地方的王爷无关,有了玉成之后,皇位果然更加稳固,连催着我成婚的朝臣都少了许多。 对了,我忘记说了,孩子被我取名叫玉成,外祖母入宫的时候说这孩子几乎和母后小时候长得一模一样。 男生女相,以后定然也是个美男子。 皇姐的孩子已经落地了,也是个男孩,唉,其实我喜欢软绵绵的小姑娘,不过是男孩日后倒是可以凭自己的本事建工立业,不必一声困于皇姐带给他的恶劣名声。可惜穆家当初不曾护着你们母子,否则穆家若能出个长得像你的孩子,我一定把他也抱进宫中,让他和玉成一起长大。 越是长久的分别,我越发现自己不能忍受你和除我之外的任何人有关系,哪怕是名义上的也不行。 我突然害怕你恨我断了你拥有孩子的机会。 神龙顿住笔锋,再也写不下去了。 他划掉最后几行,痴痴地看着信纸上凌乱的墨痕,过了许久又再一次将同样的内容写回去。 最终,神龙沉着脸吹干了墨痕,又亲手写了一份分外「官方」的奏章,将私人信函夹在公函之中封死了信函,「八百里加急,将此信送到穆怀渊手里,好好问问他,到底怎么回事。」 第153页 新君的面色太难看,紫荆、绿萝等知道他与穆怀渊感情深厚的老宫人都担心不已。 紫荆和绿萝对视一眼,忍不住劝说,「陛下,穆小郎一定不会违背陛下好意,在外生事的。」 神龙随便点点头,没多说其他的。 内侍们送信下去,宫中很快传出石尚书状告恩科状元、榜眼在蜀地胡作非为,陛下大怒,亲自写信过去质问两人的消息。 嘉裕郡王府中,石涵面色惨澹,双眸灰败,沉声道:「王爷,臣低估新君了。真看不出,他当了这么多年傻子,连文墨都不通顺,诡谲手段倒是层出不穷。」 嘉裕郡王安抚的按住石涵,好脾气的说:「新官上任尚且要烧三把火,陛下年轻气盛,一定要杀鸡儆猴乃是常理。此番是孤考虑不周,只想着穆怀渊、林涧西二人胡作非为,只要拿出证据一定能可以令陛下大怒,却忘了他与皇兄一般死要脸面。害了你受此大辱。」 石涵马上说,「臣恼火与调动职位的事情无关,只是修个书,臣依旧掌管刑部。」 嘉裕郡王脸上笑容僵硬片刻,随即重新撑起笑脸,继续安抚石涵,让人准备了许多礼品好好将人送回府上。 石涵刚一离开,嘉裕郡王顿时面色晦暗阴沉,急匆匆的召唤谋臣前来议事。 嘉裕郡王把石涵说过的话说了一遍,可他心中已有计较,复述过程中难免偏颇了。 谋士听过嘉裕郡王的描述,心知嘉裕郡王已经不再信任石涵,不过,以他看,权臣家族闹出孝期行房到不止一个孩子降生这种事情哪个皇帝也忍不下。若是哪个皇帝真的忍下这口气了,那么不是这位君王胸襟宽阔,就是他图谋的远远超过暂时忍耐的。 ——哪一种君王也不是嘉裕郡王能够与之比拟的。 谋士心想,龙椅上的天子收拾了嘉裕郡王看来只是时间问题了,自己不能再和嘉裕郡王纠缠在一块了,以后还是回乡去,老老实实温书再参加科举吧。 「先生以为如何?石涵到底是孤的人,还是投了新君,回孤这里打探消息?」嘉裕郡王急不可耐的催促。 谋士垂下眼眸,心中估量一番,决定不说实话,「王爷,小人看,石涵的话不尽不实。若照他说的,陛下早知他投了王爷,抓到这样的打错,怎么会不一口气撸到底,反而留着他的官位,还送人去修书?修书可是留名千古的好事。」 嘉裕郡王马上拍手,「对,孤也是这般想的!」 确定嘉裕郡王信了自己的话,谋士唉声嘆气道,「王爷,小人想回乡了,家中老母患上眼疾,我的婆娘对母亲不好,小人实在不放心母亲一个人在乡下。王爷如今大势已成,其实也用不着小人了。」 「先生觉得孤大势已成?」嘉裕郡王惊奇不已。 「当然!」谋士毫不犹豫的施展三寸不烂之舌,把嘉裕郡王煳弄的昏头转向。 当天夜里,他立刻租了一辆牛车,在车里装满了衣物银钱,让牛车迅速出京,自己则悄悄躲去京中一个小院子。 「呸,连明着陪他对付天子的朝臣都不信,我还能信他留我一条活命?真当我傻啊!」谋士美滋滋的喝着小酒,听说城外一辆牛车滚进河中翻车,人全死了的消息立刻破口大骂羽曦读佳。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身体太不舒服了,还一直被之前提过的那个变态相亲对象骚扰,吃了药直接把昨天睡过去了。 今天更一个大肥章,总字数足够两天内容啦。 一共还欠了大家3k,我明天努力努力,争取赶紧补上。 么么哒,谢谢大家的关心。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竹之汀汀10瓶、陌陌10瓶、连川10瓶、小310瓶、椰奶马蹄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第84章 一通操作勐如虎[vip] 嘉裕郡王年轻刚刚离京的时候,风华正茂,浑身洋溢着一股被摧残过后的倔强,加上「闲王」的光环在身,对许多郁郁不得志的书生来说,是十分吸引人的。 谋士考上秀才之后,屡试不第,眼看着意志消沉的嘉裕郡王,顿时感受到了命运的指引。 对方郁郁不得志,自己也郁郁不得志,若能辅佐对方登上龙椅,自己这一辈子有从龙之功,还有什么可发愁的? 谋士为了嘉裕郡王掏心掏肺,蜀地一应布置全有他的手笔。 若非如此,嘉裕郡王绝不敢只带几个人就来京城,如今还有悠闲的赏花品茶。 可当谋士的人除了想辅佐一个君王之外,最重要的便是要保护好自己,防止「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的惨事发生。 嘉裕郡王这些年来对于身边的人始终很大度,这种大度不光表现在钱财上,还有他经常说的那一句「你们放心去做」。因为这种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态度一度令谋士认为天下之主就该是这样的,但当来到京城,嘉裕郡王过去那种「贤名」完全消失了。 深藏在「大度」之下的多疑和阴损逐渐显露于前,让谋士逐渐开始怀疑起自己的选择。 ——比起毫不怜惜百姓性命的嘉裕郡王,那个坐在重重宫墙之中,明明怀疑是一场阴谋,还愿意派人治理蜀地、给百姓一条活路的小皇帝才更像是仁爱的天子。 更何况,嘉裕郡王嘴上说的好听,允许他归乡照顾老母亲,可实际上呢?若非他习惯性的防备任何人,现在牛车装载了财物回乡,自己准备着确定了安全再动身,恐怕也要死在洛水之中成个孤魂野鬼了。 第154页 真没想到,帮了嘉裕郡王二十多年,到头来不想追随嘉裕郡王一样要死才行。 谋士再次举起酒瓶,把烈酒灌进口中。他双手颤抖,酒液撒了满襟,终于克制不住恐惧,伏在桌面上嚎啕大哭。 嘉裕郡王迟早会发现,那辆牛车之中没有他的尸体,而四处寻找他。 他已经知道关于嘉裕郡王太多太多的事情了,现在能躲在这个小院子里,以后呢?难道嘉裕郡王一天不死,他就想阴沟里的老鼠似的躲一天么? 他现在连家乡都无法回去了。 谋士躲在小屋里难过得难以言语,这一场不同寻常的「车祸」也很快引起了京兆的注意。 京兆坐在桌前直抓头皮,「打捞上来的牛车里面只有一个车夫和一大堆财物?」 「是啊,只有这些,车夫怀中还藏了几锭银子,看着是从那几只箱笼里面偷窃出来的。」衙役也十分头疼,对着京城户籍说,「人已经找到了,是东村的帮闲,姓张,因为今年家里新买了一头耕牛,老的那一头就腾出来了,说是养了十几年,伺候的比亲爹都精心,看着老了也不忍心卖掉或是宰杀了吃肉,索性平日里做点拉货的活计贴补家用。」 「老张头儿子说,前天晚上突然有个留着鬍鬚的中年文士请他父亲连夜跑一趟,把东西拉回京郊六十多里外的陈戈庄。老张头本来不想去,但才六十里路,对方却给了三倍的路费,张老头没捨得钱就接了这趟活计,结果死在河里了。按照他儿子的说法,京城周围两百里张老头经常跑,前天晚上张老头出行之前也没喝酒,不可能存在失足摔下河。」 京兆觉得自己头更疼了。 如果不是意外,那就只能是谋杀,张老头一个贫穷的庄稼老汉能有什么地方让人非要杀了他的,明摆着跟牛车上的几箱财货有关系。可是光知道有关系没用啊,他们得能够找到人才行。 「张老头儿子不是看到来约车的文士相貌了吗?到底长成什么样子总得有个说法吧。」京兆恨不得现在就把闹事儿的人捉出来。 新君改了评价官员的标准,以前官员治下百姓告状的越少证明官员制作的越好,现在变了,不管有多少百姓告官,只要有案子到官府手中,必须看破案率。要是案子到了官员手中始终不能侦破,官员评价要受到很大的影响。虽然破案率不是对官员唯一的平叛标准,但谁希望自己成了不行的那个呢?万一就因为这么一点缺憾,升迁时候被人踩下去可太冤了。 「张老头的儿子说文士穿着一身柚子皮色的道袍,留了山羊鬍,头髮不多,中等身材,丹凤眼、塌鼻樑,薄嘴唇。说话细声细气的,瞧着不太精神。就这种相貌在京城里面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到哪儿找去啊!」 「找不着,也得找——财物不是捞上来了么?就说寻找失主。本官就不信了,真有人能看着这么一大笔钱财捨得丢下不管了。」京兆发狠的说,「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把失主给我找出来。」 嘉裕郡王府中一样不太平。 内侍贴着嘉裕郡王耳畔将京兆府门外张榜贴了落水牛车寻找大笔财物失主的消息后,嘉裕郡王面色阴沉得几乎能滴出墨汁来。 「他没死?」 「……根本就没在车上。」 嘉裕郡王顿时摔碎了手中茶碗,怒不可竭的质问,「你们不是说一定把事情办妥当吗?现在连个屡试不第的中年秀才都抓不到,还回来对孤言之凿凿的说什么『王爷放心,奴婢一定把事情圆圆满满的办成』!真是一群废物,没了张栩,你们一个个有和没有差不多。」 内侍脸上笑容僵硬,心里嘀咕,张栩谋士是智计百出,但人家现在也不想和王爷捆在一块了,否则哪能心急火燎的逃开,还让王爷劳动咱们这群内侍去抓人呢。 「派几个人盯着张栩家乡和京兆大门口,谁敢有看着相似的,就去『问问』对方。宁杀错别放过。」嘉裕郡王脸上重新挂起笑容,但眼神比行刑时候的刽子手还要冷厉。 内侍唯唯诺诺的退下,出了门赶紧擦一把额头流出的细汗。 京兆找不到租用了落水牛车的主人,可衙内的卫士们却发发现最近一些日子总有些熟面孔总在府门外徘徊。他们眼睛灵活的动来动去,看着好像在盯着什么人,或者寻找什么人。 衙役们相互对了个眼神,大喝一声,飞奔上前,把可疑人物全都按在地上,不管三七二十一的捆回了京兆府宅之中拷问。 「咱家是嘉裕郡王府中的内侍,你们怎么能随便捆了咱家!」内侍贴在唇边的假鬍鬚在挣扎中开了半边,剩下一半连在唇边,引人发笑。 衙役相互看着,有些拿不准到底该不该抓人回去了。 嘉裕郡王福的内侍称势挣脱,年纪最小的那个赶忙再把人按倒,发狠的说:「管他们到底是哪里的人。背主的恶奴多得是,谁知道这群内侍乔装改扮跑出来到底要做些什么。再破不了案子,大人责怪下来,咱们兄弟全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小衙役一嗓子喊出去,顿时让原本犹豫的衙役们坚定了信心。 正所谓「县官不如现管」,他们再不能破案,能不能保住这份安身立命的活计都说不定了,谁还管是不是得罪人啊!不过是几个阉人罢了,难道他们鬼鬼祟祟的出来,在这不年不节的日子里能干什么好事?摆明了有问题。 第155页 衙役将嘉裕郡王府的内侍七手八脚的捆起来,一股脑全塞进京兆的刑房,上来就是一顿好打,直把人打得出气多进气少才一个个拉死狗似的抓出来审问。 能被派出来干活的内侍显然不是在王府中多么受重用,嘉裕郡王离不得的那些内侍都安安稳稳的在王府里面跟着手下的内侍回復消息呢。因此,被抓住的这群内侍本来也就是写小角色,没受过嘉裕郡王的厚待,对嘉裕郡王也就说不上多么忠心。 宦官都是奴籍,在衙役面前算不上「人」,衙役刑讯他们的时候可不会管是不是把内侍打死打残。 两相作用下,被抓到的内侍还没挺到嘉裕郡王福觉得不对劲就把实情都交代了出去。 衙役们听得额角冒汗,不敢想一场落水案竟然将陛下唯一在世的亲叔叔给牵扯进去了。 这件事情他们不敢做主,立刻将拷问出来的消息上报京兆,京兆听了也吓得不敢停顿,飞快入宫求见,直接把事情捅到了新君面前。 「……便是这样的,嘉裕郡王府中的几个内侍都随身带着腰牌,他们招了,是奉命在臣宅邸外守着,要是有什么看着像是要过去令那笔银钱的,就扣下盘问。一旦真是赶紧把人抓回去。落水的车夫死得不明不白,其中恐怕有嘉裕郡王的手笔。只是此事,臣、臣不敢……」 京兆满头大汗,生怕案子落到他手里,最后判得轻了得罪天子,判得重了又不至于给嘉裕郡王伤筋动骨,就要让自己没好日子过。 端坐在书案后的天子微微颔首,如天籁一般温和的说,「朕派几个人陪你回去,把京兆刑狱中的人提回来。此事你不必再管了,对外推说什么都不清楚。」 「是,臣明白。」京兆根本不明白天子的用意,但这不妨碍他发现自己从一场纷争里面脱身的好心情。 京兆带着禁卫回去匆匆把人交割了,连衙役们拷问的记录都一併上交。 神龙看着那些刑讯的内容反而笑了,他点着几张带血的宣纸,慢慢笑了。 在无人的大书房中,神龙轻声低语,「朕一直引而不发,皇叔肯定会吓得不敢动弹。嗯,是朕喜欢做的事情。」 神龙眯起眼睛,笑得欢快,挥手吩咐内侍,「去嘉裕郡王府上通知皇叔,就说他派出去的人,朕替他调教。」 「陛下,嘉裕郡王要是问起人什么时候放回去,奴婢该怎么回答?」 神龙眉眼弯弯,好脾气的说,「官宦乃宫廷之人,他们不归王府,皇叔最懂得明哲保身了,他不但不会问,还会感谢朕替他教育手底下的人呢。」 内侍离去,神龙再对另外的人吩咐,「送进宫这几个内侍都照顾好,圈到一个院子里让他们做工,别让人死了。朕以后还用得着他们。」 内侍应声离开,去好好安置接回来被打了个半死又时时惊恐不安的王府宦官。 嘉裕郡王接到宫中过来传口谕的内侍通知,头顶汗出如浆,脑中思绪百转千回,嘴上却一律说「多谢陛下信任,臣一定好好管束王府下人。」又不停给传信的内侍塞银子。 内侍提着整整一盒银子回内宫,转头把钱全摆到新君面前,「奴婢不敢收。」 神龙打开漆盒,看着盒子里整整齐齐码放的三行四排五层银锭,不由得失笑,「皇叔果真是个妙人,送人的银子居然还打了嘉裕郡王府的印。」 「这钱你留下——紫荆,去我私库取同样数量的银子给他。」神龙嘱咐完,内侍顿时跪在地上千恩万谢。 从嘉裕郡王手里拿钱,这钱是「收受贿赂,刺探宫闱」绝对花用不得,可过了陛下的手,再得的那叫「赏赐」自己供到房间里都不怕有人敢胡乱伸手,谁敢偷盗要被治罪的。 哎呦,不行,等他回去,一定找个四下无人的地方,多给老天爷磕几个响头。 嘉裕郡王发觉皇宫里的天子知道自己派人出去,为了避嫌——虽然不管是他还是天子都不相信此事与他无关——嘉裕郡王老老实实的递了一份书信入宫,人躲在王府里面,连出门採买的僕妇移动都被严格限制了。 嘉裕郡王暂时不敢动弹便等于给了朝廷彻查的时间,朝廷以近日有恶疾为名,挨家挨户查找生病的人。 查得虽然凶,可京中确实没人有恶疾,京中百姓虽然听到了各种各样的传言,但生活不曾受到干扰,百姓的防备心也就散了。 躲在小民居中的谋士眼见不是嘉裕郡王的人伪装了过来搜索自己的,也渐渐放松了心情,在衙役们过来询问的时候露出马脚。 「成了,就是你,跟咱们兄弟回去走一趟吧。」辛苦了大半个月的衙役们心里大石总算落地,客客气气的把傻眼的谋士「请」去京兆。 「先生真是让本官好找啊。」京兆看着貌不惊人的谋士,心中既佩服天子聪慧,能够猜到此人一直在京中未曾离开,又敬服谋士的胆量。 谋士苦笑,「到底棋差一着。」 「随本官入宫吧,陛下在宫中等候先生多时了。」京兆也不知道新君寻找此人所为何事,但既然是陛下点名要好好送到宫里的人,京兆自然不敢怠慢。 谋士心情复杂的被送进宫中,他十分怀疑新君知道自己在嘉裕郡王身边这么多年都谋划过多少事情后,会将自己千刀万剐才能解恨。 唉,说不定,还不如淹死在洛水中呢。 第156页 谋士心灰意冷的被京兆送进宫中,见到新君一股脑把自己这些年的所作所为全说了,安安静静等着新君将他处死。 「以皇叔的脑子,果然想不出一环扣一环的计策。」神龙沉吟过后,点头算是表示自己知道了内情。 嘉裕郡王在神龙看起来是个能够将情绪控制自如的人,但要说嘉裕郡王有多么聪慧、有天资,那么只有在与连遮掩都不会的泰兴帝面前才算优秀。神龙打从第一次见到嘉裕郡王就觉得,如果抛出嘉裕郡王身上的光环,他只是个略有些小聪明又擅长做戏的人。现在确定了蜀地一环套一环的计策出自此人之手,神龙算是彻底放心,不担心闹出大乱子了。 「朕有一事想问先生。」 谋士小心翼翼的往年轻的天子脸上看了一眼,确定天子并没有残暴的神情出现后,悄悄松了一口气,心虚的回话,「陛下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尽管问。草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先生先设计一场百姓饥荒,饿殍遍野的假象,逼迫林涧西入京告御状;此计不成后,又说朕派去的官员和蜀地作乱匪首勾结。除此之外,可还有什么其他的安排么?」 谋士没想到新君脾气居然这么好,对着他这个始作俑者,居然没有「暴怒而起,一块砚台迎面砸来」的举动,赶忙解释,「回陛下,草民见过的只有嘉裕郡王,因而认为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以嘉裕郡王揣度陛下心思,以为无论陛下信不信蜀地真的饿殍千里,都会因此责备嘉裕郡王。到时候,再去挑动吏部侍郎李沐,令他以官员符合提拔标准而和陛下生出嫌隙。卫琰已经归乡,李沐再与陛下不合,到时候吏部就算是废了。无论陛下想要怎么调动朝中官员,吏部举荐上来的人选,陛下看着都不会合心意。」 「那后来又为什么要再编造穆怀渊、林涧西和当地匪首勾结的消息?」 谋士尴尬道:「陛下在蜀地没有人手,可蜀地乃嘉裕郡王老巢。陛下派去的两位官员确实结实了当初在蜀地专门与嘉裕郡王做对的山民族长。」 「不是『匪首』么?他身份知道的倒是挺清楚的。」神龙顿时来了兴致,着急的追问。 「蜀地山林众多,山民是当地一群不同教化的百姓。嘉裕郡王曾经看中了山民的那块林地,想用来藏兵,因此藉口迎娶山民首领之女强夺此地。可山民不如以耕种卫生的百姓顺服,打伤了嘉裕郡王的甲士,之后一直在蜀地找到机会就要杀伤嘉裕郡王的人马,闹得不可开交。」 神龙听着谋士的描述,面上不显,心里却在摇头。 他忍不住想,嘉裕郡王女人虽然多,但却没见到特别宠爱哪一个,这种男人也可以说一句「不好女色」,可见靠着娶山民首领之女而抢夺土地的办法现世也是谋士提出来的。既然如此,现在推脱得再干净又有什么用呢。 谋士见新君始终专心致志的听着自己叙述,以为自己还能再得明主,兴奋的说:「草民有办法让嘉裕郡王主动露出马脚!」 神龙挑高了眉毛,似乎很感兴趣似的身子微微向前探着追问,「哦,先生有何妙法?」 「嘉裕郡王一直想要买通戍卫京畿的武官,可惜此人乃是陛下伴读樊素之父。嘉裕郡王一直不能得偿所愿。只要陛下与樊家联合设下一计,令郡王误以为陛下即将厌弃樊家,樊家再对郡王投诚,便能得偿所愿了。」 神龙笑着鼓掌,「果然是好办法,先生果然是个善使阴谋的人。可惜,朕为天子,用不着这样阴损的办法。」 谋士登时白了脸。 神龙向禁卫道,「将陈先生送去嘉裕郡王府出来的内侍一起。」 谋士被带下去之后,神龙低声道:「辛苦诸位了,还请诸位爱卿出来了。」 隔间房门被内侍打开,走出一群面色沉沉的高官,其中赫然有前任吏部侍郎李沐的身影和曾经嘉裕郡王的座上宾。 周记不客气的说,「陛下,先帝已逝,嘉裕郡王比先帝年岁相差不大,不如令嘉裕郡王荣养吧。」 过去的御史大夫,现在的吏部尚书康东成温和低笑,「唉,太师年纪越大性子越急躁了。嘉裕郡王神采奕奕,怎好直接荣养呢。陛下刚刚才从嘉裕郡王府上抽回一些偷奸耍滑的宦官,正好可以换上些柔情似水、温顺乖巧的女子对郡王嘘寒问暖。」 到时候夜夜笙歌,让他「神采奕奕」的叔父变得「精神不济」是吧? 果然是好办法! 皇帝送人过去,嘉裕郡王就是千百个不愿意,一样要把人收下。 「好!紫荆,你去问问宫中女子,甘愿去嘉裕郡王府上服侍的,朕全都给她们封上品级。以女官的身份过去侍奉,哪怕过去,每年宫中也照样发俸禄。」 寻常宫女还可以打发了去扫厕所,神龙就不信嘉裕郡王敢把女官晾着,而且,这样以来,也可以断了嘉裕郡王随便把人杀掉的可能,女官名录在宫中,三月领取一次薪俸,始终和宫廷保持着联繫,便是要打码也得经过慎刑司,是严禁私行的,完全可以保证前去的女官性命。 唯一可惜的是,一群好女子又要被这种冠冕堂皇的理由糟践了。 不过,他皇叔晚上真的敢睡这种身份的妹子吗?怕是躺在一块,会整夜整夜的失眠吧。 神龙不着边际的想着,情不自禁笑起来。 第157页 他以为自己只是随便想想,可下一回大朝后,紫荆就悄悄的在他耳边说,「陛下,奴婢瞧着嘉裕郡王是不是秃头了?他的那个头髮好像是马尾编织成的假髮。」 神龙:…… =口=真的吓到失眠脱髮啊! 作者有话要说: ……就、就还是病了,又倒了。 今天努力了,依旧是个欠着大家三千字的日子,哭哭哭。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紫黛倾城2个;鸠籨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暮雨100瓶;二十四乔明月58瓶;连川10瓶;椰奶马蹄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5章 蜀地风波[vip] 新君手里捏着嘉裕郡王的错处,令嘉裕郡王日夜不安。 面对新君送来的「照顾」他的女人,嘉裕郡王一句拒绝的话都不敢说,沉默的将人领会王府。 嘉裕郡王与王妃感情稀疏平常,宅邸中各处势力孝敬给他的女人早已占满了后宅,王妃多少年来为了嘉裕郡王后院的女人们频频生闷气,早就懒得管他的事情,只剩下面子情,这一回知道十几个女官全是宫中所赐,问都不问,全安排到前院去。 女官们身有官位,前院的管事都不如她们尊贵,幸亏女官们自称「女眷不便涉及外事」没有对外院的事情强插手。嘉裕郡王府的总管思来想去,只好把人都安置在嘉裕郡王身边,囫囵着她们的身份,按照大宫女的标准。 能在宫中活得好好的女人哪个能没点手段呢?这群女官齐心合力直接把持了嘉裕郡王身边的事情,除了不接手餐点饭食之类容易引起嘉裕郡王怀疑的事情,把嘉裕郡王身边其他服侍的人挤得完全没有了下脚的地方。 嘉裕郡王眼看身边只剩下这群宫中赐下来的女官,一天比一天担心她们心怀叵测,却又找不到错处。 于是,白日忧思不断,夜夜不能成眠,哪怕有山珍海味顶顿吃,人还是一天接一天的瘦了下去,向来引以为傲的浓密黑髮更是一把接一把的掉。 到了每个月一次的大朝会日子,原来那么粗的一把头髮竟然只剩下小指头粗细的一缕了,根本盘不成髮髻,也带不出过去的发冠了。 发为血之余。 自古以来,头髮都是和人体健康挂钩的。 给嘉裕郡王梳头髮的也是宫中赐下的女官,能给嘉裕郡王添堵的事情,她们向来不遗余力,看到只剩下这么一小缕头髮了,女官马上嚷嚷开,惊叫着催促王府内侍去寻太医来给嘉裕郡王诊治。 「回来,不可去!」嘉裕郡王大惊失色的叫回内侍,把人好一通训斥,阻止了太医前来。 对于病因,嘉裕郡王自己心里有数,当然不肯让人知道,免得外面的臣子发觉他恐惧新君的动作。 为了掩饰发量的变化,嘉裕郡王偷偷以马尾缠在真发上面,把髮髻垫得如过去一般厚实,匆匆套上髮髻和善翼冠就去了每月一次的大朝会。 嘉裕郡王自觉掩饰得当,却忘了此时已经入夏,善翼冠是极为透明的细丝编成,丝孔极大,能够让人清晰的看到帽子里面的到底是个什么情景。 神龙高坐在台阶上的龙椅里面,与嘉裕郡王之间距离极大,隔得远看不清楚,身为男子,他也很少回去注意其他男人的装扮;但紫荆等女官就不一样了。 姑娘们最喜欢观察人的穿衣打扮,嘉裕郡王又旗帜鲜明的与新君队里,她们这群姑娘的注意力几乎都集中在嘉裕郡王身上,只看了几眼后,紫荆就发现嘉裕郡王小冠里面头髮看着一大团,但贴着头皮的部分却能看到好些白花花的头皮! 这分明是戴假髮了啊! 紫荆悄悄退到后殿,躬身无声无息的从帘后走到龙椅边上小声提醒新君,嘉裕郡王身上的变化。 神龙凝神细看,果然发现嘉裕郡王那遮不住头皮的发量。 他惊讶过后立刻站了起来,脱口而出,「皇叔今日身体欠佳么?怎么头髮快掉光了!快宣太医过来诊治。」 新君话一出口,满朝寂静。 全部臣子都调转视线,无声无息的看向嘉裕郡王的……头顶…… 善翼冠清清爽爽,把嘉裕郡王发白的头皮显露与人前,不给他留下一丁点脸面。 哪怕过去总说嘉裕郡王是个贤王的大臣此时脸上表情都变得一言难尽——嘉裕郡王过去在外面的口碑里最为人称道的便是与泰兴帝不同,他「不好女色」。可新君才赐下女官照顾嘉裕郡王日常起居没一个月的功夫,嘉裕郡王就「累得」头髮都掉了一大把?真看不出来啊,人到中年,反而玩开了。 太医的官职虽然不高,但也是需要上朝的。 太医院院判和副院判官职不高,平日上朝就是应卯的,除非遇上大灾、瘟疫,否则根本没有说话的机会。他们没想到在新君登基后的第一次发言,居然是关于如何为嘉裕郡王治疗脱髮困扰的。 他们从没体会过如此「万众瞩目」的滋味,两人都像是做错了事似的低垂着头走到嘉裕郡王面前,异常客气的连问都不问嘉裕郡王问题,直接略过「望闻问」的过程,直接给嘉裕郡王扶脉,以免问出的问题伤害了嘉裕郡王的自尊心。 院判和副院判先后扶脉,诊脉过后面色都有些古怪,像是不相信自己的判断。 第158页 他们俩以只有彼此才能听清的声音交流后,总算放心,由太医院院判开口解释,「郡王乃夜不成眠,以至精血亏虚。臣为郡王写一份安神的药方,郡王只要按时服用,夜里安眠便可补肾填精、益髓生血养发了。」 院判自认说法没有错误,可朝臣们听到「夜不成眠」之后,脸上的表情反而越发笃定了。 唉,果然跟先帝是亲兄弟,看着德行不错,其实全靠先帝衬托,本身也不怎么样。 朝臣们看看坐在龙椅之中年轻英俊的新君,再看人到中年却不注意身体反而跟女儿厮混到夜里不睡觉导致疯狂脱髮的嘉裕郡王,心中都在嘆气。 难怪都说出身富贵乡的人,想要保持一辈子品行无暇太难了,瞧瞧,嘉裕郡王正印证了这句话。 「皇叔夜里好好休息,不要太过……辛劳了。」神龙忍着笑清清嗓子,给嘉裕郡王赏赐了一堆补身体的药材后,体贴的说,「既然朝中无大事,今日散了吧,皇叔回去好好休养。诸位爱卿若有要事,单独来大书房寻朕商议。」 嘉裕郡王已然反应过来朝臣们都生出多少可怕的想法了,他恨得牙根直痒痒,但还是不得不做出谦和感激的神情再三写过新君的照顾,匆匆离开宫廷。 嘉裕郡王脱髮肯定是生病了,但在他看来,新君朝堂上叫来太医院院判和副院判为自己当场诊治只是想藉机羞辱自己,并不把院判和副院判的诊断结果当真,甚至,当宫中赐下的女官们捧着太医院送来的药方熬药请他服用的时候,怀疑起新君的真实目的是为了用慢性毒药毒杀自己。 于是,疑神疑鬼的嘉裕郡王当着女官们的面把药喝下去,转头去了书房就开始催吐。 短短数月时间,非但没只好脱髮,嗓子都被反覆呕吐的胃液灼烧得说不出话来了。 「竖子是要害死孤啊!」嘉裕郡王自认终于看透了新君的阴险目的,索性破罐子破摔,既不肯吃药,也不肯让女官们靠近自己了。 女官们无事可做,乐得清闲,平日里聚在一起,或是吃瓜子说闲话,或是捧着花样绣花,清闲又自在。 没了嘉裕郡王每天无事生非,神龙总算腾出手脚,去看看私底下研制的假虎符到底做成什么样子了。 顾剑的托盘上放着一对新进位成的虎符,虎符分成两瓣,内部有着扣口,相互嵌合而成为一虎型,虎身上镂刻着金色铭文四十字。 神龙将虎符打开又合拢,反覆看过之后,忍不住说,「还是太新了。虎符是从前朝继承来的,应该有三四百年的歷史,哪怕不经常被君主把玩,也不会仅仅是漆面略有磨损的模样,在嵌合的位置上,肯定经过多次摩擦,不如像这枚虎符一样能够严丝合缝的口紧紧扣住。」 顾剑到不担心虎符到底像不像的问题,他沉吟,「陛下,虎符做成什么模样其实没那么重要,重要的是,虎符遗失的时候,没人知道先帝手中的虎符是一套完整的,还是只有其中一枚。」 如果是一整套,哪怕长得不一样,大不了说老款太旧了,重新铸造了新的虎符;但若是驻守在外的官员手里拿着一枚,稍微有一丁点不同,也会被对比着放大区别,令人发现端倪。 神龙抿紧嘴唇,不自信的推断,「父皇一辈子未曾用兵,以父皇的为人,朕认为他不会将如此重要的东西交给任何人。」 说完话,神龙又紧张的补上一句,「可此事也难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顾剑取过新铸造成新虎符,带着它们出宫,继续做旧处理。 朝中进入平静的时期,蜀地百姓面对新来的官员态度却不如何亲近。 百姓种地,整日面朝黄土背朝天,忙活了一整年下来收成如何还要看老天爷赏脸不赏脸,其中艰辛难以描述。嘉裕郡王来到蜀地后,虽然没有任何建树,但他的存在开通了一条商路。商人们为了捧着嘉裕郡王,给蜀地百姓蚕丝和丝织品开价远远高于收购的价格,这样就让百姓们习惯了远超过实际收入的生活。 可现在嘉裕郡王回京了。 商人们虽然没有打压百姓,也确实喜欢蜀地的丝织品,但再让商人们为了名正言顺的让嘉裕郡王可以多收税而以远超市价的价格去收购百姓手中丝织品,他们就不愿意了。丝织品收购价格回落的时间正巧与新官员到达的时间接近,今年开始过得紧巴巴的百姓情不自禁埋怨起新来的官员身上带着厄运,让他们没有好日子过。 更糟糕的是,嘉裕郡王已经通知了开通商路的商贾,贩卖到蜀地的粮食涨价了! 作者有话要说: 继续欠着三千字,但把今天更新坚持写完了。 羞耻的躲起来。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鸠籨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亭亭玉立、莲芯苦10瓶;贰月辞8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6章 示敌以弱[vip] 蜀地各家各户都载满了桑树,入夏后浓荫遍地,男女坐在水盆前抽丝剥茧,再将蚕丝交给伙伴,用织机纺织成布料。 过去他们做这些工作的时候面带笑容,看着胖胖的蚕吃桑叶比看着亲生孩子眼神还要温柔,可现在,他们的眼神十分复杂,像是盼着蚕能早些吐丝,又好像希望蚕别吐出以往那么多的蚕丝,能靠着今年丝织品产量低下而抬高价格,让他们过得更安稳些。 第159页 「唉,粮店的米价又涨了。」妇人从水盆里拿回烫得通红的手,直接在衣裳上抹了抹,低声对身旁的汉子抱怨,「入夏野菜漫山遍野的涨,我一直盼着米价能下来,怎么比刚开春的时候一石粮食又贵了二十个铜板。这么涨下去,今年就算布料能卖上个好价钱,咱们到年底的时候也攒不下几个钱了,还怎么建房吶。孩子都大了,就等着有个新房号给他说亲事呢。」 汉子手上顿了顿,看着面前的梭子嘆了口气,视线转到窗外,落在绿荫浓郁的桑林上。 他咬了咬牙,沉思片刻后,终于说,「粮价既然已经那么贵了,咱家留下一半的桑树,剩下都砍了回去种粮。」 妇人大惊失色,急急忙忙去抓汉子的臂膀,「当家的,你这是要干什么吶!咱家全指望着桑林养蚕吐丝卖钱呢。」 汉子苦涩的说,「你还当现在是过去吗?王爷回京之后,原本过来收布料的商人今年给的价格低了三成,算上买粮自家吃的和缴税的银钱,一年到头咱们白忙活了。不如自己耕种些田地,好歹吃粮能省着点。」 妇人心疼的看着成片的桑林,嘴里念叨着,「后院不是有挺大一块空地么,平日里栽菜也够吃了,不一定非得把树都拔了啊!树想要长记起来好好多年呢,说拔了就拔了多可惜……」 汉子着急的打断妇人,压低了声音,「你成天就知道听那些家长里短的,就一点没注意过粮店喊着没有粮食了涨价,其实根本没去外头买过粮食么?」 「啊?还有这种事!」妇人顿时捂住胸口,倒吸一口凉气,「都是乡里乡亲,他们怎么这么坑咱们。」 真的缺粮食,粮店里面的老闆是着急到处跑着寻找粮食或者干脆躲出去避难,以免相亲不相信自己家真的没粮食,冲破了大门来抢夺的;若真人全在家,只是锁上大门不待客,那就纯粹是想要找藉口涨价了。粮食价格本来就不稳定,上上下下随着季节和年景好坏波动是常事,若非长得太高,乡民们向来不当大事对待。 「他一个小粮店,进货还不是得看上头大商贾的意思。」汉子说着恨恨的踹了墙根一脚,「都怪新来的县官,不知道好好跟商贾们打好关系。那个什么王爷在的时候,粮食价格多稳定啊,现在长成这么邪乎的高价。」 「可不是么,我听村里面的老秀才说,新来的县官责备王爷说过去税金收银子不对,帐目核对不上,以后还要改回收粮呢。要是真的可怎么办吶!」 汉子脸白了下来,喃喃道,「朝廷不想给咱们活路了吗?」 夫妻二人对视一眼,不由自主沉默下来。 他们知道,自己这话就是一通抱怨罢了。 过去蜀地丝织品卖出去赚得多,粮价又贱,嘉裕郡王收上去的银钱比米粮的税金多,百姓也不当回事;可现在米价涨了,新来的县官核对府库存着的银子却不够粮税折合出的银子,当然不愿意再收银子。 ——如果收粮为税,那么不管粮价昂贵还是低贱,粮食数量对了,粮税就对了。 明明能够收粮却偏要收银子,其实才是折腾百姓的做法,他们对新来的县官抱怨连连,只是因为他们过去贪图丝织品带来的高额收益,自己把种粮食的田地都改成桑林才导致现在无粮可交。 「唉!」夫妻两个同时嘆气,他们对视一眼,对于拔树种田的事情达成了一致。 自己有着一把子力气,靠自己力气能从地里种出来的粮食,怎么都比花钱买感觉划算,他们还是老老实实的自己种地吧。没办法想到另外赚钱的法子之前,能省一点就多省一点,他们这些小老百姓总要过日子啊。 穆怀渊坐在县衙里面,十分有闲情逸緻的吩咐师母安平大长公主为他安排的下人,「去打几桶山泉水,听说此地山泉清冽,正是泡茶的上等泉水。」 县丞、县尉等在边上看得目瞪口呆。 正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他们都是当初嘉裕郡王在蜀地时候拜会过的当地着姓大族。嘉裕郡王当初携势而来,尚且要登门拜访,请本地着姓大族的人前来协助,因此,再来的新县令哪怕是新君钦点的新科状元,担任着县尉、县丞的本地人也不认为对方有跟自己争执的机会。 县丞和县尉想好了,如果新科状元能够和光同尘,那他们就客客气气的照顾着,给新科状元刷三年五载的政绩,好好把人送回京中接个善缘。若是新科状元不知道尊敬当地老人,那他们也就只能请新科状元好好明白明白「入乡随俗」的道理了。 县丞和县尉一见到有着一大串身份的新科状元,霎时被对方谪仙人一般的相貌震慑。 可没等他们以相貌来认为「新科状元才能卓着」,对方就充分都表现出他出身的良好,如闲云野鹤似的直接按住他们查阅上一任县令留下记录的话头,兴致勃勃的追问起当地风土人情。 说风土人情都有些太多了,对方问了那么多问题,最后全部都能能归结成一个问题——「哪里适合吃喝玩乐?」 县丞和县尉被这问题问得感到窒息,他们没想到能够陪伴新君走过「愚痴」童年,又以头名成绩高中的状元郎会是如此……风雅。 唉,想想似乎也不是说不通的。 若新科状元是个有强烈朝堂追求的人,恐怕他也不能愿意陪伴一个当时痴傻的太子,早去投资其他的皇子了。 第160页 可这么个脑袋里只想着风花雪月的性子,怕是不好同他们这群乡野之人相处啊。 县丞与县尉想着京城繁华,此地不过是穷乡僻壤,不由得都有些心底发虚,生怕自己衣食住行样样都于新科状元不一样,更怕对方因此对自己露出鄙视的眼神。 ——他们自诩当地着族豪门,可说到底要是真有本事离开蜀地,早就去京城惨叫风云际会了,怎么还会留在家乡当什么「着族」呢?因此,外乡人最怕的便是被人说自己是乡巴佬,偏偏被人如此说了,他们有又无法反驳,只能心里强咽下侮辱。 「两位请坐,不必见外。」谪仙人新科状元露出仙气飘飘的笑容,广袖轻摆,细白修长的手掌探出衣袖压在乌油油的桌面上,示意侍女将茶具提过来,微微垂着眼睫,在刚刚烧热的山泉水中一样样清洗。他眉眼精緻,神色平静柔和,供奉在龛上的神像还像神仙。 县丞忐忑的率先开口,「穆县令,前任县令留下的文书,您看……?」 县丞话没说完,穆怀渊已经皱起眉头。 县丞的话仿佛脏了他的耳朵似的,直接让穆怀渊抬手制止对方继续说,随即举起手臂,掩住双耳,语调冷淡的回应,「此等俗务,日后再谈。今日刚刚来此,两位请尝一尝我烹煮的茶汤。」 既然是仙人,那肯定是不耐俗务的。 穆怀渊充分利用相貌带来的优势,误导他们。 看着县丞和县尉欲言又止的神情,穆怀渊冷了眉目,放下茶匙,不耐道:「上一任县令政绩卓越,陛下查阅过吏部的记载后,论功行赏,已将人升迁了。卫尚书掌控吏部,最是公证,不会错的。你们不要再说这种检查不检查的话,传出去还以为京城出身的子弟专门喜欢盯着地方官咬,真是有辱斯文!」 「两位看来不是同道中人了。你们既然喜欢讨论世俗经济,还是请吧。」穆怀渊撂下脸,冷若冰霜的直接送客。 县丞燥得满脸通红,可他确实弄清楚京城的风土人情是不是一照面不能谈公事,实在不好反驳,生怕驳斥穆怀渊之后再被对方嘲讽,只能用袖子掩住脸匆匆离开。 穆怀渊视线一转落在县尉头上,冷眼看着他不说话,似乎在问他既然一起来了为什么不一起滚蛋。 县尉润润发干的嘴唇,赶忙顺着穆县令的话描补,「下官正口渴,等着县令这壶新茶呢。」 刚刚因为公务冷下脸的穆怀渊神色回暖,重新拿起茶具,亲手研磨了茶粉和香料烹煮出一翁茶汤,盛给县尉共饮,「蜀地潮湿多瘴气,幸亏师母给我随身准备了化湿利气的香料和药材。我一起加进茶汤中了,你尝尝味道,京中如今也很流行这样的喝法。」 县尉听到「京中近来流行」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敢说,立刻捧着茶碗饮下。 瞬间,辛辣、苦涩等等一系列古怪的味道从口腔冲进县尉的鼻腔,瞬间激得他涕泪横流。 穆怀渊刚刚沾湿嘴唇的茶碗被放回原处,他着急的关怀:「县尉是不是喝不惯?本地日常喝什么,你告诉我,我换了吧。唉……」 县尉坚强的抹去鼻涕和眼泪,死撑道:「无妨!」 京城里喝的肯定是好东西,他怎么能说自己是乡巴佬喝不习惯呢! 「那就好。」穆怀渊微笑以对。 他不禁心想,看来神龙上辈子喜欢示弱装傻的办法确实很有用处。 作者有话要说: 欠下的字数,明天补。 今天qg和e星打起来,看得太激动,完全没办法冷静码字orz 我果然是一只废猫了。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翟山、快剑追魂2个;鸠籨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御幸喵、老婆婆、迢迢10瓶;外语八六、青息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7章 甜蜜的约定[vip] 穆怀渊上辈子能够位极人臣,本事绝不会比几个眼高于顶的山野村夫差。 见面几句话他就摸出县丞、县尉等本地着族代表们渴慕京中繁华,又死要面子,不愿意让人看清的心思。 和人相处,不怕对方有怪癖,只担心对面无欲无求。当地着族如此心态反而让穆怀渊十分轻松,他立刻找准了与当地官员相处的办法。 县尉说几句正事,穆怀渊就把话题引导到京中日常生活的衣食住行方面,而且一定挑着上层最奢侈的人家生活描述来加深县尉的错误印象。 等到把人县尉送走,他整个人都被穆怀渊忽悠傻了,完全相信京城之中奢靡之风鼎盛,吃一顿需要花费数万钱。 把人送走后,随侍忍不住问,「陛下正提倡简朴之风,郎君为何要对他们胡说奢靡之风越发鼎盛的话呢?」 穆怀渊清理掉茶壶里随便丢进去的碎渣,只给自己到了一杯烧开的泉水,润润说得发干的喉咙道,「我们一路行来,你觉得蜀地如何?」 「山青水绿,是个好地方。」随侍虽然不明白穆怀渊提问的意思,但还是老老实实的回答他的问题。 「是啊,寻常乡村总要耕田种地,百姓穿着破衣烂衫,裤脚卷得老高,脸上、手脚占满泥土,头髮毛躁凌乱,看起来与乞儿没有区别,甚至乡野田地里满是粪便的臭气。」穆怀渊看向随时,「是不是这样?」 第161页 随侍恍然大悟的点头,「对对对,郎君,就是这样的。哪怕在京城附近的百姓,只要是下地的时候看着就极其困苦,和蜀地百姓穿着光鲜亮丽的模样全然不同。」 穆怀渊脸上笑意转冷,「因为蜀地的百姓不需要种田,所以他们不必担忧日常穿着的衣裳被田间混着肥料的泥土弄脏;也是因为本地百姓以贩售丝织品维生,哪怕蜀锦在外地卖出天家,对本地人来说,丝织品也不是什么值得珍惜的东西,可以随便穿在身上。」 「百姓吃饱穿暖的,不是挺好的么?」 「那是因为这些年来虽然各地灾害不断,但几个产粮的郡县的粮食产量没受到太大冲击。商人们才能源源不断的将粮食送来嘉裕郡王的封地——可此处从今年起不再是嘉裕郡王的封地了。」 穆怀渊敲敲小厮的脑袋,「一路上,我让你打听的粮食价格,你全忘了。」 随侍的小厮一脸尴尬,捂着脑袋不敢出声了。 穆怀渊摆手,「觉得丢人吗?那就把这种羞耻的感觉记住,回去好好背书,不要再忘了。把县丞送来的文书都搬回来,既然他们把东西送到我面前了,也不好枉顾了他们的好意。」 随侍的小厮偷偷瞧着穆怀渊如冠玉一般的容貌,乖乖带着其他侍从过去,来回搬了几趟才将帐册、文书全送过来。 他坐在桌子下方捧着一本书细读,忍不住问,「您为什么教我读书?」 穆怀渊如同品读诗文一样欣赏着假造的文书和帐册,头也不抬的说,「穆家宁可让你卖身为奴,也要把人送来我身边,我为什么不好意思用你呢。即便有一日穆家找上门来,宁可将嫡长孙卖掉做人奴僕也要和权倾朝野的安平大长公主府拉上关系而丢人的也不会是我。只是不知道你是否有父母兄弟,他们日后又如何看待你曾经在外为奴为婢的经歷。」 男孩瞪大眼睛紧张的看着穆怀渊,面露惊慌之色。 穆怀渊像在撸狗子一样揉了小厮头顶几把,平静的吩咐,「看书需心无旁贷,不要让我看不起穆家人的脑子。」 「您真的知道啦?!」男孩根本想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露了马脚。 当初为了把他送到穆怀渊身边来,自己可是被家里长辈压着随一个老僕同吃同住了整整半年时间的。 穆怀渊挑眉,看着不服输的男孩,笑容怀念又有着些许不易察觉的苦涩,「因为长相。」 「我相貌肖似母亲,看不出一丁点穆家人的模样啊。」男孩眼睛灵动的转了转,亲近的凑过去说,「叔父,侄儿哪里做的不像,您提点提点侄儿吧。」 「不是像不像,而是长得好与不好。」穆怀渊挑起男孩的脸颊摇头嘆气,「先帝曾与几名相貌出众的官员从往过密,及至新帝登基,这些人也不曾遭到冷遇。新帝又始终对成婚的事情表现得极为冷淡,即便是生育了大皇子的妃子也从没有任何与今上亲近的传闻。为此,朝中有许多官员暗自揣测今上也好男色。」 穆怀渊说着不禁露出一抹神秘的笑容,引得男孩情不自禁追问,「叔父你是陛下的伴读,陛下到底喜欢男人还是女人。」 「陛下生性冷淡,不喜风月之事。」穆怀渊收起笑容,敲敲男孩,戳破他的好奇心,「可众人不知,还在搜集年轻可爱的少年和幼童。长成你这副样子,若真的在牙行出现,比起被卖到公主府,更应该出现在南风官里。」 「……没有其他理由?」 「没有。」 「可这只是你的推断,算什么正当理由啊!」少年不服。 穆怀渊口气淡淡的说了一句,「你没天赋。」便罢,不再往深处解释了。 他近乎傲慢的评价过与自己有血缘的孩子后,心不在焉的看着假造的文书。 他脑中想起初入宫廷时候见到神龙的画面,心想,人和人果然不同,即便是有血缘的孩子出现在自己身边,自己还是更喜欢同聪慧——不,单独说聪慧还不够,比如「聪慧」这种词,还是「通透」更合适——的人往来。神龙年幼时候所出的环境要比族屿、汐、团、队、独、家。侄艰难得多,但他每一样都可以处置得当,而且乐在其中不以为苦,每一件大事都可以看透其中的利益关节,可穆家送来的孩子…… 呵,难怪穆家现在找上门来,穆家新一代最有天赋的孩子就这种蠢笨的样子,穆家可不是要回头来靠他么。 想起母亲送走他前的一段日子每每背过身去无声哭泣,穆怀渊只觉得心中气血翻涌,一股怒意蓬勃而上。 穆家在他母亲遭难的时候,不曾对他们母子伸出援手,现如今眼看他背靠安平大长公主府,又是新君的伴读出身,现在高中状元,还被新君委以重任,便想着贴上来占便宜? 长得不怎么样,想得倒是很美。 他能不主动拿着穆家立威,已经是心胸宽广、人品出众的表现了。 穆怀渊抬眼发觉穆家故意送到他身边想要「缓和」关系的嫡脉孩子,心中止不住的摇头。他说这个孩子「没天赋」并不是故意贬低他以泄私冤,而是认为这孩子没有大局观。若想立身朝堂,见微知着是必须有的技能,否则,即便靠着出色的读书本事获得一官半职,也无法进入中央,权倾朝野。 京中牙行贩卖年少奴僕的价格自先帝在世时候,俊俏少年的价格就一路上扬,到了新朝后,哪怕在孝期不可行房的时候仍旧不见降低,可见喜好男色的事情在民间已经蔚然成风。 第162页 一切与民生相关的事情都该是朝臣严密关注的,穆怀渊不止一次路上提点过族侄,而对方却仍旧毫无反应,甚至在他亲口解释后都无法理解,穆怀渊认为,如对方这般毫无政治敏感性的人,若在一地安心做父母官还可以,再高都不合适,因为对方根本没有感受危险的能力,一旦遇上外敌入侵、匪患作乱、天灾频仍,恐怕要死上几百户的百姓,他才能发现有哪里不对。 不过,人已经到了他身边,穆怀渊不会故意把孩子教导成个连科考能力都没有的废物。 ——穆家敢把人送过来,就一定做了两手准备。 恐怕连穆家人自己都不相信当时已经八岁大、有了神童名号的穆怀渊长大后会大度得不计前嫌。因此,在穆怀渊看来,若是他性格柔和,不计前嫌的将这孩子当成子侄来照料成材,等到孩子日后成年,穆家就顺势赎回孩子的卖身契,再借着孩子名正言顺的把穆怀渊收回到穆家族谱里面;但穆怀渊发现又记恨穆家的可能性更大。便是如此穆家也不会慌张,区区一个后嗣罢了,穆家不缺一个子孙,但这个孩子的存在就会成为穆怀渊故意教坏穆家子孙的证据,到时候用他威胁穆怀渊也一样可以成事。 若穆怀渊到时候不肯配合就鱼死网破,直接破坏了他的名声,这样以来朝中没有与穆家关系不和的穆怀渊在,穆家的后人也容易出头,不担心被穆怀渊压制了出不了头。 穆怀渊摇头,心想,若是寻常的君臣关系,或许会担忧自己在皇帝心里的形象,但他没与这种困扰。 穆家恐怕不知道,今上最厌恶的就是宗族势力。 在神龙眼中,宗室存在就是泯灭人性、摧毁他人自由意志的存在。虽然穆怀渊也看过怜贫惜弱,帮着照顾养育失怙孩童的宗族,但穆怀渊看到得更多的是,同样是宗族欺压寡妇、孤儿,专门发绝户财的无耻行径。 神龙和穆怀渊向来观点相似,他们都觉得宗族这种东西,存在就是为了害人的。 不过,即便真的把面前的族侄养废了也有神龙为自己兜底,穆怀渊也不打算将一个无辜的孩子扯进自己和穆氏宗族的恩怨之中,对着比当初自己更弱小的存在泄愤。 他会按照这孩子的能力,把他养成符合自身能力的普通人。 没能力就不要进入朝堂,既能够让自己安全,也免了牵累他人。 穆怀渊一目十行的看过假造的文书,忍不住为了他们造假的敷衍了事而惊讶——文书上的数据,每一年全部和上一年加十或是减十来应付差事。 「果然是看了嘉裕郡王的面子。」 穆怀渊摇头,如果朝廷不看此地原来是嘉裕郡王的面子,恐怕面对如此敷衍的文书都不能忍耐,更别提给前面一任县官考绩的时候评优等了。 不过这样的内容也不是没有任何意义,哪怕内容是假的,也不会跟当地数据相差太大,更重要的是,这种造假法子肯定是从嘉裕郡王来到此地之后才固定下来的,代表了二十多年前蜀地各项数据——二十多年前蜀地的百姓虽然也会养些桑树,但到底是种田为生的,穆怀渊可以通过二十多年前土地对粮食的产出估算出,现在该桑树为种田,百姓需要多久、多少土地才能应付得起自己的日常生活所需和缴纳粮税。 「库里有银子?」 随行的甲士来到此地第一件事就是封了府库,查探其中银子、粮食、兵械数量,穆怀渊为了保持自己「京中首席纨绔」的人设,没去参与这些事情,但去调查的人是新君安排过来的甲士,十分可靠,穆怀渊直接问对方调查结果。 甲士首领上前,拱手行礼,完全把穆怀渊当作真正的上峰来对待,「府库中堆满了银块,但兵械陈旧,粮库是空的。局看守粮库的人说,粮食运送入京数量总对不上,嘉裕郡王索性按照市价把粮税换成银子收,在送银子入京。这些年来,都是如此做法。」 穆怀渊点点头,示意自己了解了,心中忍不住想,嘉裕郡王打得果然是让蜀地无粮可用的主意。 对百姓来说,填饱肚子永远是大过天的事情。蜀地无粮,那么掌握了粮食的人便是全蜀地百姓的主人,哪怕只是为了一口饭吃,到时候嘉裕郡王想要百姓往东,他们就不会往西。要百姓生还是死,都在一念之间。 ——专门给林涧西设置的虚假内容随时可能转变成真。 而百姓若真的为了活命的粮食跟随在嘉裕郡王身后成了叛军,他们也就再也没有回头路,只能跟随嘉裕郡王一条道走到黑了。 此计如此阴损歹毒,不知何人为嘉裕郡王想出来的。 不过,幸亏一切知道得不算太晚,只要及时调集一批粮食从到蜀地,存放在粮库中以备不时之需,便可攻破了嘉裕郡王的阴谋。 「既然陛下名你们随我赴任,你们一定有与陛下联络的方式吧?此事十万火急,绝不可拖延,我写一封信,还要劳烦你们将信尽快送到陛下手中。」 甲士首领面露喜色,顿时解除了之前那副木头人的模样,一脸兴奋的凑上前说,「穆县令,您总算要给陛下写信了。陛下一早吩咐过咱们兄弟,穆县令想要写信的话,随时可以当作最紧急的要事,以六百里加急入京;一旦有正事,拿着陛下的令牌八百里加急换马不换人,疾驰入京三五日便能将消息送回去。」 第163页 穆怀渊:「……」 其实也没那么急,但是神龙一早的准备现在听到,可真让心中甜蜜。 果然是个会撒娇的小坏蛋。 作者有话要说: 补了一千! 感觉自己无比粗长! 甩到一米八! 宝宝们晚安=3=啾咪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快剑追魂16个;鸠籨、bones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bones96瓶;快剑追魂25瓶;bhqksn17瓶;连川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8章 亲力亲为[vip] 穆怀渊听闻甲士首领的话,一时间被震得找不出对应之言。 他慢慢闭上眼睛,胸腔中的心脏剧烈跳动,思维都没办法维持冷静了。 即便神龙不知道,但对穆怀渊来说,他与神龙的缘分却有两世。 上一世漫长的相处时间让穆怀渊知道,神龙看似温和有礼,其实比谁都冷静克制,身为一个富有天下的君主,他不追求奢华的衣物、对口腹之慾没有强烈的追求,也不大兴土木为自己建造宫室、陵寝,更没有广选天下美人充实后宫。神龙的全部心思都集中在清理心怀不轨的皇亲和朝臣上。 即便此生与上辈子有所不同,但神龙依旧不为物慾所动,心里想得一直是如何做一个明君。 在穆怀渊心里,神龙一直活得像个圣人。 虽然穆怀渊已经与神龙心意相通,穆怀渊也依旧对神龙为了自己「破戒」有任何期待。 ——神龙本身就很好,他不会强求更多。 可八百里加急传情书? 真亏神龙想得到这种办法! 穆怀渊承认,神龙的为他破坏规则本身,比其他所有情话都来得动人心魄,即便穆怀渊见多了世间美好也无法不为此动容。 他垂眸再看自己写出来满是公务的奏章,顿时觉得比起神龙,自己才是真正不懂得如何取悦欣赏人的蠢人。 穆怀渊当即挪开写成的「奏章」,起身出门。 甲士首领正盼着穆怀渊赶紧给陛下写一封亲笔信,结果却发现穆怀渊不但不写了,人还跑出屋子去了! 甲士首领顿时大惊失色,着急的追上去,一把拉住穆怀渊手臂,「穆县令怎么不写了!」 穆怀渊低笑,「此地夏日风光正好,不如去山林间游玩,挑选了应季的花草亲手制造一份纸张,用来写信送回京中。如此才能不辜负陛下对我的厚待。」 而且,造纸都造了,八百里加急也加了,当然要捎带些土特产回京,否则就干巴巴的几句话,来来回回能说出什么花样。 「造纸?穆县令居然还会造纸,果然风雅。」甲士首领又恢復了木头人似的样子,一句充满赞嘆的话说得毫无波动起伏。 穆怀渊多看了他几眼,终于疑惑道,「你是樊家人?」 「对,樊素是我堂弟,我爹当初没跟着太/祖,是堂弟那一支功成名就之后回来寻亲联繫上的。叔父心善,扶持家乡人把我们都带来京城了。樊家人没别的本事,全都力气大,我上了家学认识几个字之后就拖叔父的关系,去京郊大营补了个侍卫的名声,大比的时候把别人都打趴下就获得提升进宫里做侍卫了。」甲士首领对出身毫不讳言,「我除了一把力气之外什么都不会,留在京里顶多在皇宫里站站岗执勤,也没别的机会提升的。出来闯闯说不定还能有大发展。正巧陛下要给穆县令和林县令选侍卫,我想着需要人手保护,肯定是个危险的地界,说不定能靠着杀敌建功立业呢,就报了名字。没想到真选上了。」 「哦,对了,还没说名字,我叫樊白。」樊白回头指了指跟出来寸步不离穆怀渊左右的甲士们,直白的表示,「咱们兄弟以后都要靠着穆县令了。县令有什么用得着咱们兄弟的地方就直说。」 樊白看了一眼俯身在地上挑选起野花野草的穆怀渊,赶忙改口,「这种挑拣花草的细緻活,就不用喊咱们兄予溪団对弟了。咱们都是粗人,做不来。」 穆怀渊小心翼翼的剪下花头,用软布裹住花朵才收到木匣中,看着自己挑拣收集来的花草神色温柔,「这些活虽然有些粗糙,却只有亲自来做,不假手于人才有趣味。」 穆怀渊相貌出众、衣着华美,身边又带了这么多武器俱全的甲士,走在山林之中很快引来路人的侧目,本地着族派出来监视县衙里动向的小厮把消息传回去的时候,一起坐在厅堂里面的县丞和县尉交换了一个颜色。 喝了一肚子古怪味道「京城流行茶汤」回来的县尉自觉跟穆怀渊多聊了几句,比见面就跑了的县丞更了解穆怀渊,马上得意的说:「你看,我就说穆县令是京中贵公子出身,不耐俗务吧。你还非要说什么心思深沉,有意欺辱你。」 县尉摇头晃脑的强调,「你是没看到,穆县令拿出来的茶碗都是整块水晶磨制而成,老器物,价值连城!这种京城过来的公子哥,明摆着看上了本地山清水秀、政绩也容易刷出来。」 「公函和帐册可都送过去了。」县丞不服输的强调。 县尉顿时哈哈大笑,指着县衙的方向说,「送过去有什么用,人家穆县令得看吶!结果怎么样?你在这里防备来防备去的,人家看也不看,把我这个『客人』送走之后,直接带人去踏青游玩了!」 第164页 县尉说完好像觉得这样的情况太有趣了,又招唿侍从,「今晚准备一桌好就好肉宴席,我就在你们家吃了。」 「刚过晌午就吃席,怎么不醉死你。」县丞心中依旧惴惴不安,他不放心的对下人吩咐,「让人把县衙盯紧了,稍微有什么风吹草动,一定要立刻回来禀报。」 县尉听得翻了个白眼自顾自吃起酒菜,县丞发现小厮去了之后一直没回来,慢慢也安下心坐回食案前。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最终全都搂着家中圈养的乐伎醉死过去。 县丞、县尉在家喝酒,完全不清楚派去的小厮刚一进山就被甲士蒙头捉住,直接捆了个严实,丢到队伍尾端,不允许对方出现打扰了穆怀渊挑拣花草的兴致。 山林幽静,芳草萋萋,日光透过茂密的树林,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影子。 穆怀渊在林间漫步许久,看到一处湖泊,终于擦了擦汗水说,「我们过去休息一会再继续走吧。」 樊白立刻答应,招唿了甲士们找地方坐下歇息。 小厮们上前铺了垫布,又送来茶水和点心,樊白捧着食盒,爽朗的笑道:「一口一个大的点心?宫中赐下来给阿素的点心才这么大,县令的厨子是公主府带过来的么?」 穆怀渊:「……」 当然不是啊。 穆怀渊发现自己穿的是宫中赏赐的衣料,吃的餐点是宫中送来的厨子做的,连给他拉车的骏马都是神龙想了办法通过几手送到自己面前的。 虽然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天底下的东西全是皇帝的,可当穆怀渊发现自己身边一切真的都是由神龙为他操持的之后,还是免不了生出一股感慨——难怪那么多臣子明知道跟君王搅合到一起会被鄙视成佞幸,还是忍耐不住跨过那条线。 能被人如此细緻的关怀,谁都抗拒不了啊。 「县令?」樊白等了片刻没等来穆怀渊的回答,纳闷的出生提醒。 穆怀渊摇摇头,「想起在宫里做伴读时候的趣事了,这种一口一个的小点心正是宫中的做法,为得是防止大块掉渣,看着不雅。不过口感上远不如大块点心,带出来只是图个方便罢了。」 「你们需要到附近的兵营中去领取俸禄,可曾与大营联络?」穆怀渊不希望有人问题他和神龙的过往,立刻转移话题。 樊白拍着胸口自信满满道,「咱们有陛下的亲笔手书,谁敢剋扣咱们吶。」 「尽早过去,顺便帮我打听打听,有没有那个将军听说过虎符长什么模样。」穆怀渊示意。 樊白一听也起了好奇心,马上说:「县令见过虎符?从叔父那一代起,勛贵武将家里都以能得到御赐虎符为荣耀,可惜,叔父就说过,他根本没见过虎符长什么样子。」 「樊将军掌管禁军,难道也没见过虎符?」穆怀渊知道宫中虎符失踪的事情,不过在穆怀渊看来有资格得到虎符的前后只有几人,若这些人都没听说过虎符存在,恐怕就真的为流落到宫外了。 樊白点头,「对啊,勛贵武将家里不像文臣那么讲究。天下不打仗,武将的职位看着高,其实管着的事情根本不费事,清闲得很。叔父他们这群老勛贵遭文官看不起,平日里最喜欢聚在一起喝酒吹牛。平日里嘴巴再严实喝到酩酊大醉也没有个把门的了,什么都敢往外说。像我叔父,他十一岁还尿床的事情就是喝醉了之后说出去的。如果真有谁拿到虎符,肯定不会没有一丁点风声。」 穆怀渊听到樊家乐事,忍不住跟着笑起来,不再说打听虎符的事情了。 他用手拨弄着溪水,想要说山泉清凉,不如接几篓回去,突然看到一只黑白两色的幼兽,撅着屁股躲在附近浓密的草丛里,白融融的尾巴像个绒球似的晃悠,似乎觉得自己躲得极好,它看不见人,别人也发料不了它似的。 穆怀渊的视线太专注了,甲士们情不自禁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都发现了这只小东西。 樊白迷惑的眨眨眼睛,「这是什么东西?长得怪模怪样的!」 「……似乎是食铁兽的幼兽。」穆怀渊不确定的回答,「我只在志异中看过相关描述,传说中食铁兽掌可断金、咬死勐虎也不在话下,它……」 长得太软绵绵了,实在看不出食铁兽的威风。 「我们还是回去吧。既然有幼兽在,附近定有母兽,没必要冒险。」穆怀渊看了看採集的植物数量足够,果断决定带着人撤退。 当天晚上,他坐在书房里,脑中挥之不去全是食铁兽幼兽憨态可掬的模样,连着绘制了几幅图,与后来亲手制造的两刀花草宣纸一直送进京城,摆在了新君桌案上。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鸠籨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9章 在意你的人[vip] 神龙在宫廷的生活可以用一句「平静满足」来概括。 神龙把「皇帝」当成一份职业,其中包含的阴谋阳谋、争权夺势都是职业的附带属性。可无论神龙心中对「皇帝」的职业是如何评价的,都不能否则身为「天子」的他是受到一国之力供养的,在衣食住行的生活方面,神龙向来心满意足。宫中侍人甚至不需要神龙表态,就能想他所想,急他所急。 第165页 神龙对于自己的生活水平向来心满意足,唯一的一点缺憾是要与心意相通的恋人天各一方,而且还得维持地下恋情。 不过对于这一点,神龙将现代爱豆们的生活套在自己身上,马上也能平静以对的——不公布恋情是为了保护爱人,不让他流言所扰。 但「理解」并不意味着没有其他期待,人总是对「不能做」的事情充满禁忌嚮往。 因此神龙在公函中夹带了专门给穆怀渊的私人信件。 算着日子,穆怀渊现在还没收到自己的来信,可神龙总是情不自禁出神,脑中不断推断穆怀渊可能会有的各种反应,既期待穆怀渊的回信又担心会觉得自己千里迢迢送信过去就是为了说闲话不太好。 患得患失的心情让神龙近些日子处理政务的效率都变差了,四下无人的时候,他一般都临窗而坐,呆呆的看着窗外流水,寻常的闲适满足变成了百无聊赖。 臣子们或许分辨不出皇帝有什么不同,可谨慎伺候的宫人却着急坏了。 绿萝私底下与紫荆悄声商量,「要不要告诉太后娘娘?陛下最近几日饭都吃得少了,那么小一碗居然还剩了好几口。」 紫荆瞪了绿萝一眼,压低声音训斥,「说什么?恩科之后,陛下给崔家两位郎君都补了职缺,娘娘正在风口浪尖,避嫌还来不及呢。况且,你要怎么说?陛下因为谁、因为什么茶不思饭不想的,难道你心里就没点数!」 绿萝顿时红了脸,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 她被紫荆瞪得羞怒交加,索性背过身去,直说心中不满,「陛下身为天子,怎么能一心一意等个男人。况且穆怀渊得了如此殊荣,居然敢恃宠而骄,离开京城跑去那么偏远的地方,连个信都不知道送回来,净让陛下等着他!陛下从小到大吃的苦还不够多么,为什么不能让更好的人护着点陛下!」 紫荆拧了绿萝一把,「你这傻丫头,怎么这么不懂事。陛下若是想要,天底下什么样的男人和女人要不到。陛下不要,那是不想要。你一个没嫁过人的怎么知道不是情趣。陛下都没怨言,你不要多想。」 「紫荆姑姑,宫外八百里加急送信来了!」一个小太监兴沖沖的抓着个足有三尺长一尺宽的大木箱子颠颠跑过来。 紫荆顿时笑了,顾不上教训绿萝,赶忙扯着小太监往里面走,语速飞快的强调:「对,见到陛下多笑笑。陛下见着东西的时候,你就抬起脸,指不定就碰着好机会出头了。」 内侍一辈子出不了宫,盼着的就是能在皇帝面前露脸,小太监顿时心花怒放,连连向紫荆致谢。 进了门,小太监干脆的跪在地上,操着脆生生的嗓子利索的交代:「蜀地顺庆县令八百里加急送奏章入京,请陛下查阅。」 刚刚还一脸平淡的注视流水的君王顿时一跃而起,马上称赞,「是个会办事的孩子。」 神龙一把从小太监手里抢下木箱,完全不假手于人,自己小心翼翼的捧着沉重的木箱走到桌案前放下。 他看着这只神秘的木箱,又开始胡思乱想,猜测穆怀渊到底会送什么回来。 蜀地竹子最出名,总不会八百里家里送回来一堆笋子吧? 不不不,这么没情调的事情穆怀渊不会做的。 ……唉,也不一定,古人不是讲究礼轻情意重么。 神龙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飞快打开木箱,给自己做了好半天的心理建设才抖着睫毛睁开眼睛。 三卷画轴压在被油纸包裹的整整齐齐的东西上,那东西几乎占据了木匣内全部的空间。 神龙疑惑的眨眨眼睛,小心翼翼取出画轴放在桌面上,又轻手轻脚的把油纸包裹着的物件从里面取了出来,木箱底下放了一本奏摺,神龙随便拿出来丢在桌面上,动作飞快的拆开油纸。 顿时,一股浓郁的香气扑面而来,像清风、像翠竹、像山林的风、又想春末盛放到荼蘼的花朵全部融合在其中,瞬间包裹住神龙的鼻子。 两刀裁剪得平整锋利的花草宣纸出现在神龙面前。 宣纸整体呈现朦胧轻柔的浅绿色,仿佛奶油融化在纸浆之中,纸张内部除了完整的花瓣和细小的叶片,还能看到草籽儿。纸张入手摸着厚实板正,但拿起来对着光却又呈现半透明的透光感,浓郁的草木花香混合在一起,如同置身森林之中,充满了令人宁静的力量。 从哪儿买的纸,可真漂亮。 神龙沉迷的将鼻子贴在宣纸上反覆深吸气,心想,没错,就是这种味道,独属于穆怀渊的味道。 可惜,如果是香水多好,每天喷一点在枕头上、被窝里面,就能骗自己晚上是和穆怀渊住在一起了。 神龙沉迷了好一会花草宣纸的气味,还恋恋不捨的放回去,用油纸重新裹好。他珍而重之的对紫荆交代,「找个更密实的箱子装起来,就放在朕书房桌案边上,朕要天天拿出来看。」 紫荆:「……是,陛下,奴婢晓得的。」 不,她不晓得。 再珍贵也不过是区区两刀宣纸罢了,宫中什么样的珍贵纸张没有。陛下若是喜欢,再让穆怀渊送进宫就是了,何必心疼得捨不得用呢。 只是送纸的人不同才让陛下区别对待的。 紫荆眼神飘过已经被弃置在地上的贡品宣纸,心里默默嘆了口气,希望穆怀渊不要借着陛下的厚爱胡作非为。 第166页 紫荆取了木匣中的奏章捧给神龙,「陛下,穆县令的奏章您还没看呢,说不定真有什么急事。」 神龙拍拍脑门,懊恼道,「是啊,还有奏章呢,我一着急都忘记了。」 他翻看奏章,发觉比起自己近乎意识流的写法,穆怀渊的奏章里内容十分清晰直白,他毫无遮掩的描绘出了蜀地面临的困境和解决办法,请求朝廷调粮应急。 「就这么一页?」神龙还想再翻,却发现奏章只有薄薄的一张纸,他抿紧嘴唇不高兴的把奏章丢开。 奏章顺着光滑的桌面跌落在地,「啪」的一声翻了个面,另一张叠的整整齐齐却完全与奏章底部贴在一块的信笺引来神龙侧目,他迅速上前捡回奏章,轻柔的把信笺扯下来,飞快打开薪俸阅读其中内容。 ——说是内容,其实并没有什么正经事,全是穆怀渊一路前往属地的见闻趣事,里面还写了他在蜀地领略到的别样风光和因此生出亲自为不能一同看到风景的神龙亲手造花草宣纸留住时光的心情。 最后一行提到了毛茸茸的食铁兽幼兽憨态可掬,令人疑惑如此可爱的小动物怎么成年后会变得煞气逼人。 ……嗯??? 神龙眨眨眼,认真的又对着信笺从头到尾阅读一遍,确定自己没有理解错信笺中的内容。 食铁兽不就是滚滚么,大滚滚萌得很,哪里煞气逼人了! 你对滚滚有很大的错误认知啊! 要不是见过大滚滚,我就要信了你的鬼话了。 神龙突然想要去信让穆怀渊抓一只滚滚回来,但很快又打消了这股念头——滚滚虽好,却要吃竹子的。 光是运输食物的耗费就太过巨大了。更何况现在也没有专门的兽医,养出病来岂不是只能眼睁睁看着滚滚等死?喜欢的不一定要占有,既然滚滚能自由自在的在蜀地生活,那么还是让滚滚们继续过原来的生活吧。大不了叮嘱穆怀渊一声,不要破坏了滚滚们的栖息地环境。 想到三卷画轴里面画的滚滚,神龙眉眼含笑的解开画轴,果然被画中小滚滚萌得心肝颤抖。 「挂到书房和寝房最显眼的位置,一抬头就能看到的那种位置。」神龙郑重的吩咐。 虽然不知道画中黑白两色的小动物有什么来头,但看陛下如此郑重,紫荆不由得猜测画中一定是某种带有「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吉祥意味的瑞兽,指使着宫人们马上把画挂起来。 神龙在宫中对穆怀渊送的礼物慎重对待,穆怀渊也在发走八百里加急之后没两天送到了随着公函一起送来的私信。 穆怀渊仔仔细细读过神龙的来信,忽然觉得自己临时起亲手做的两刀花草宣纸很及时。 神龙政务繁忙,物质充足,精神上却没有能够与之共鸣的人,加上他与自己定情,断了另有人安抚内心的可能,日子一定过得很是苦闷。 光挖空心思的准备礼物未免太刻意了,况且天底下又哪来那么多花招呢。 与其以外物,不如老实的把自己日常生活全写出来,哪怕都是流水帐,可与情人分享自己的生活就是对他的放松——神龙需要的也只是一个平日里能够和他闲谈,让「神龙」而非皇帝的存在。 可他上一封信里才把趣事说光,这一回,不如就给神龙讲一讲自己准备怎么收拾顺庆县的烂事。 穆怀渊想起现在还觉得他每天都在游山玩水的县尉和县丞,嘴角扬起温和至极的笑容。 「请县尉过来,就说我这些日子游山玩水,突然怀念京中繁华,想要改改县衙的格局,设宴请他帮我推荐些工匠。」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鸠籨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凡夫俗子20瓶;连川5瓶;咚咚咚4瓶;沉谙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0章 搬起砸脚[vip] 穆怀渊来到顺庆县后一直表现出孤高冷淡、不易亲近的姿态,外人看来,他似乎把全部时间和心思都放在游山玩水,品味异地风光上了。 对于穆怀渊既不查验库房,不调阅文书的行为,让最初觉得受到心灵伤害的县丞都开始相信穆怀渊确实不懂得仕途经济的「目下无尘的高洁名士」了。 既然对方是「目下无尘的高洁名士」,那么肯定心怀宽广,不会计较自己当初「无意中」顶撞。 县丞和县尉本该在县衙里办公,可穆怀渊带来的甲士将县衙当成穆怀渊的私宅,把守森严,除非穆怀渊有请,否则一干人等不得其门而入。于是,县丞和县尉也乐得新来的穆县令是个不管事的人,每日在家吃酒玩乐。 小厮从家里跑来吴县丞家中,经过一路通传总算见到楼着个乐伎调笑的郑县尉。 青天白日,郑县尉喝得酩酊大醉,一张宽大的圆脸被酒气熏得通红,衣衫大畅,毫无威严。 小厮顿时哭丧起脸,赶紧去拉扯郑县尉,「老爷,你赶紧醒醒酒啊,县令请您过去,说有事情商量呢。」 郑县尉迷迷煳煳的看了小厮一眼,醉醺醺的大着舌头说:「能、能有什么事儿啊?还不是到处乱跑游山玩水,就说我病、病了,不去!」 「不是出去玩,县令想要把县衙里头改了,说格局不好,跟京里不一样,住着不舒服,要改了。」小厮眼看郑县尉一点不把新来的县令当回事,着急的催促,「老爷您起来去看看吧。都说新来的穆县令背景深厚,他要是因为您醉酒起不来,怠慢了他,回头恼了您可怎么办。」 第167页 「没事,」郑县尉嬉笑着拍拍乐伎的脸蛋,对小厮说,「穆县令才不是在乎这么点小事的人,你只管照实说。」 他说完就地躺下,混不吝道,「我今天也试试名士们狂放是个什么滋味。」 吴县丞眼睛一转,让下人截住被郑县尉赶出去的小厮,仔细询问一番到底为了什么。 郑县尉和吴县丞关系一直亲近,小厮对吴县丞没有防备,立刻照实说:「穆县令派来的人说老爷是本地人,肯定认识不少工匠。穆县令住不惯如今的县衙,京城和本地房子格局区别太大了,他要找些做工精良的工匠好好把县衙改一改。」 吴县丞心下顿时笑开了花。 他就盼着有个机会能和穆县令缓和关系,机会这不就自己送上门了吗? 吴县丞摇着扇子,笑道,「唉,小事罢了,既然俊成睡了,我替他走一遭也是一样的。工匠都登基在文书册中,穆县令没看过才不知道该找谁罢了。」 小厮千恩万谢,「幸亏有吴大人在,解了老爷的麻烦。」 吴县丞不放心的叮嘱,「你过去不要说什么俊成喝醉的话,就说他昨夜受寒,闹肚子了爬不起来在家中修养,害怕耽误了穆县令的事情才来寻我的。」 「是,是,小的明白。」 吴县丞不紧不慢的换好衣裳,穿了看起来气质最为雅致的月白色道袍,坐轿子到了县衙,准备借着给穆县令推荐人手的机会缓和与穆怀渊的关系。 那小厮虽然看不出眉眼高低,但有一句话说的没错,穆怀渊是京城人士,出身安平大长公主府上,曾是新君元和帝身边伴读,不可小觑。穆怀渊便是为人再目下无尘,只要他办事不出大错,日后必定平步青云。嘉裕郡王当初确实与他们蜀地的着族合作愉快,可现在嘉裕郡王人去了京中,有需要就派人回蜀地要求他们办事却不说一句解释,又怎么能令人安心呢。 与其在一条绳子上吊死,不如多换几条绳子试一试。 万一穆怀渊这里能够走通门路,岂不是能更加快速的带着家族势力得到提升?这样一来就用不着陪着嘉裕郡王做那些随时担心掉脑袋的事情了。 吴县丞在轿子里晃晃悠悠的,情不自禁想到自己这一回帮穆怀渊找到最好的工匠修县衙,让穆怀渊满意不已,于是穆怀渊继续纵情山水,自己替他把县里上上下下打理得当,等到穆怀渊升迁的时候不忍心离开自己,于是带着自己一起升迁的美景,美得笑出了声。 「来者何人?」甲士刀剑出鞘的铿锵声总算拉回吴县丞的神智。 他霎时出了一身冷汗,刚刚生出的胆子又往回缩了些。 小厮跟着县尉出入过县衙几回,知道守在门口的甲士们看着凶神恶煞的,其实并不是不分是非,他赶忙笑着上前解释,「小的带县丞大人过来復命,穆县令说了要推荐几个工匠上来的。」 甲士狐疑的往骄子里瞥了一眼,「以前没见郑县尉坐轿子啊,怎么今儿从马车换了轿子了。」 「郑大人生了病,无法挪动,吴大人赶忙过来顶班。不能耽误了县令的事儿不是。」小厮赶忙走过去掀开轿帘,示意里面没有其他人,这才让甲士们让路允许他们进去了。 吴县丞心里嘀咕,没看出来穆怀渊平日里什么事儿都不管,身边人倒是很注意他安全,一点没发现在甲士盘问为什么换人的同时,县衙中服侍的人已经悄无声息的去给穆怀渊报信了。 穆怀渊本来还在飞速阅览顺庆县积压多年的造假公文,得到吴县丞前来的消息,立刻从书房出来,去了院子里的棋台边捏着棋子摆姿势。 y。x。d。j。 过去多少年,吴和泽「帮忙」前面一位县令处理公务,对县衙比自己家都熟悉,从来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可这一回不一样。 他刚被小厮引着进了县衙,就不由自主屏住气息。 县衙还没动工,肯定是原来的格局,但态度恭谨、不苟言笑的僕从和说话轻声细语、绝不泄露主人家事情的小厮却让吴和泽充分感受到了京城高门大户的「门第」——僕从比他们这穷乡僻壤的地方规矩强太多了。 吴县丞说不出穆怀渊府上僕妇到底好在哪里,但处处感受到微妙的不同,不由得自惭形秽。 等他来到棋台前,小厮不开口为他引荐,他已经没有率先开口的勇气了。 穆怀渊这一回没给吴县丞脸色好,他迷惑的眨眨眼睛,似乎根本不记得有过这么个人,微微撇开眼去看小厮。 小厮立刻回答:「郎君,郑县尉病了,吴县丞怕郎君事情着急,主动替郑县尉过来了。」 穆怀渊立刻挂起令人如沐春风的笑容,不等吴县丞开口问候就扶了对方一把,「多谢你今日过来。」语毕,穆怀渊起身,把吴县丞从棋台边代开,便走边说,「县衙前半是办公的地方,不方便改动,便不管了。左右两侧的厢房、中间的院子,还有后头的正房我都不喜欢。京里哪有大户人家住这种格局的房子呢。我打算出钱把周边几十户的地都买了,全推倒重建。虽然是临时住处,但也不能太煳弄了。好歹修个两进的院子,再加上一片校场才像样,否则陛下将甲士赐给我随行,回去累得他们不如以往就是我的罪过了。」 穆怀渊说着笑了起来,眉目之间露出积分自嘲之色,「我师从典籍,天下皆知。即便没有别的本事,也一定要会读书。幸亏如今离开京城,不要再考虑仕途经济那些俗务了。县内的事情有你们撑着我放心,我再修个可心的院子,总算能安心读书了。」 第168页 吴县丞听得嘆为观止,越发肯定穆怀渊果然是白刷政绩的。 他马上表态,「只要是穆县令懂得找属下的,下官一定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穆怀渊顿时摆手,「唉~哪里用得着如此。县内民风淳朴,百姓富足,不过都是些常事罢了。只是……」 穆怀渊说着蹙起眉头,似乎对于自己面对的情况很是不解。 吴县丞急急忙忙的问,「县令是不是遇上了什么难事?」 穆怀渊微微侧过脸,一脸羞赧又无奈的说:「路上不曾带着米粮,都是随走随买,若是遇上荒郊野地,甲士们都会骑射功夫也能抓些猎物烤了吃。蜀地富饶多产,本想来了再添置粮食,没想到这几日派出去的下人跑了几家粮店都买不到米。我以为是听到了我们说官话,口音不同与乡音,故意欺负外乡人,让下人使银子。结果他们打听回来的消息却是本地人也要涨价了再买,外乡人干脆不卖——县丞可知这是为何?」 为何?当然是因为跟嘉裕郡王商量好了给新君没脸,让他派下来的官员吃瘪。 不过嘛,既然穆怀渊表现出对他们重用的意图,那穆怀渊开口的第一件事情就不能闹得太难看了,好好解决了才有以后的合作机会。 吴和泽眼睛转了转,嘴边的话马上变成,「唉,不过是一群刁民哄骗县令的罢了。蜀地哪里会缺米粮呢!您看看帐簿和文书,年年粮税从来没少过,若不是为了缴税方便也不会兑成银子放在府库里了。」 「原来是这样嘛,唉,百姓果然还是缺少教化啊。」穆怀渊书呆气十足的摇头嘆息。 「县令不必忧心,府上吃粮的事情交给属下,属下派人买粮食去。」吴县丞把买粮食的活揽到自己肩上,有去前院翻找出工匠名册,对着名册仔仔细细给穆怀渊讲了一番那些人可用,便接了穆怀渊准备的谢礼心满意足的离开。 吴和泽觉得自己算是搭上穆怀渊这条线了,没成想,翻过天去,穆怀渊把府库中的粮税银子全运到他家里,让他用银子换出符合税收价值的米粮填充府库。 吴和泽当即傻眼。 作者有话要说: 卡文卡到痛哭流涕 我再也不是那个能日六的我了qaq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鸠籨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紫黛倾城20瓶;暮雨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1章 死后荣哀[vip] 吴和泽看着站满了宅院甲士和远远少于甲士数量的银箱,只觉得眼前一黑。 吴和泽抖着嘴唇说,「穆县令怎么突然全都要换成粮食了?银子放着多好,又不必担心被虫蛀了,往朝廷上交也便宜。」 穆怀渊站在吴和泽,一脸天真纯洁,好像完全看不出吴和泽的恐惧似的,「陛下送了一份圣旨过来,隔壁县府库遭贼人盗窃,让我开仓送粮过去资助。银子虽然又好又方便,这时候却用不上了。吴县丞不是有门路可以买粮么?买得越多应该越便宜,本官也不要求比吴县丞说给本官的价格低,只要把银子都换成粮食就可以了。」 不是怀疑他背后弄鬼就好。 吴和泽悄悄松了口气,心道,只要不是看破了原来画下的全套,而是需要他「帮忙」那么事成之后,肯定要对自己心存感激的。 那时候,趁机讨要些什么,想来穆怀渊这种目下无尘的人不会不好意思给。 ——瞧着穆怀渊身边吃穿住用和远超过同一批举子们的品级就知道他深得帝心,只要穆怀渊从指头缝里漏点东西,也够他们吴家受用无穷了,哪怕实惠落不到自己身上,穆怀渊能写一封荐书,他们吴家的子孙后代出门游学也不必再被名宿们拒之门外了。 吴和泽赶忙摆出为难的神色,犹犹豫豫的说,「县令大人,不是下官不愿意帮忙,只是您骤然要换出整整一县收上来的粮食,数量太大了。便是下官有些办法,也不可能立刻把粮食凑齐了。」 穆怀渊唉声嘆气的说,「这可如何是好?陛下既然来信,肯定有其他打算的。我猜陛下是在京中闷得久了无趣,想要巡幸天下……」 突如其来的惊喜! 吴和泽双眼亮光爆射,之前口中的艰难一下就不成问题了。 他马上改口,「下官一定办好此事,不让大人在陛下面前丢脸。」 穆怀渊欣慰的笑着握住吴县丞肩膀,丢出大饼,「和泽真乃我的左膀右臂,若我日后升迁,和泽可愿意随我奔赴他乡?」 幸福来得太突然了吧! 吴县丞唿吸急促,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了,他磕磕巴巴的问,「大人、大人说得是升迁时候要带着我赴任?」 穆怀渊上前半步,越发拉进自己和吴县丞之间的距离,压低了声音饱含深意的说,「和泽知道『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道理吧。先帝的臣子不中用,陛下肯定要选自己人上来的。我随心不在朝堂,但又怎么能拒绝为陛下尽忠呢。若有你在侧协助,对你我都好。」 吴县丞一直自高自大,看不起他人,听了穆怀渊的话几乎没有任何怀疑就信了这番说辞。 只不过,越是自诩聪明人的疑心病越严重,吴县丞激动的心情跨过顶峰之后总算想起来自己曾经和嘉裕郡王之间的协定,犹犹豫豫的对穆怀渊暗示,「嘉裕郡王到底是陛下亲叔父,辈分极高,难道不会阻止陛下巡幸天下么?」 第169页 穆怀渊莫名其妙的看向吴县丞,仿佛听不懂他再说什么。 两人默默相望,尴尬不已,过了好一会穆怀渊才恍然大悟的说,「和泽的意思,不会是嘉裕郡王在此地养大了心吧?」 他仰着头哈哈大笑,似乎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消息,毫不留情的嘲讽,「不提如今,哪怕当初他也不过有三城之地,便觉得有本事与陛下一争高下了?陛下富有天下,整整四十四个州郡,嘉裕郡王算是什么东西,真是井底之蛙,只会做白日梦。」 四十四座州郡与三个县的对比实在太强烈了。 吴县丞听得脸上发烧,实在不好意思再多说其他,觉得自己过去真是与嘉裕郡王交往太过,才会被嘉裕郡王的三寸不烂之舌煳弄住,信了对方的邪。 吴县丞绝口不提自己鬼迷心窍的贪婪,把责任全都推到嘉裕郡王头上。 他已经没心情再问其他了,只想赶快请穆怀渊从自己家离开,「下官还要去寻粮商。」 穆怀渊爽快的起身离开,「那我就不耽误你了。昨日听说山上有神鸟出没,我今日还要再去拜访新的名山。」 穆怀渊出了吴县丞家,直接对樊白嘱咐,「找几个刺探的好手看紧了吴家人动向,凡事被他联繫到的人全都抓回来。」 樊白不明白穆怀渊的做法,好奇追问,「大人不等他们把粮食运过来再动手吗?」 穆怀渊失笑,「商人平日经歷的就是尔虞我诈,时时都有性命之忧,他们远比吴县丞有防备心。若是这一回不立刻把人抓了,事后他们对着吴和泽答应得好好的,转头就能跑得无影无踪。这群商人定然都是同嘉裕郡王有牵连的人,若是把消息传入京中,我恐怕会再生波澜。不如一网打尽。」 樊白得令而去,穆怀渊坐在车里闭目养神。 经此一世,嘉裕郡王留在蜀地的势力大约能拔除十之八/九,京城之危已解。 穆怀渊想到神龙日后不必再忍着噁心应付嘉裕郡王一回又一回生事,冰冷的脸色染上一抹笑意。 穆怀渊心情良好,却不知神龙在京中遇上了一桩麻烦事。 神龙登基满一年便在典籍的催促下换了年号「元和」,神龙自然而然的被人称为「元和帝」。 正所谓新年新气象,哪怕元和帝仍旧给新帝带着孝,但随着过年的时候宫中赐下福字,官员之间总算不再像之前一样绷着不敢说笑了。 夏日的时候,正巧赶上崔家老太太八十大寿。 人生七十古来稀,更不用八十岁了。 崔家老太太是崔皇后的嫡亲祖母,也就是元和帝的嫡亲外曾祖母。 天子尊贵,崔家老太太当然不能到元和帝面前倚老卖老去,但神龙当初与崔太后一起上演母慈子孝的大戏树立威信,如今民间人人都知道元和帝是个孝敬母亲,那么崔太后嫡亲祖母的生日,神龙实在不好意思一丁点都不表示。 正巧神龙和崔太后都在宫中闷得太久了想出门逛逛,索性命人铸了一尊观音像当成贺礼,隐去身份直接去了崔家老宅贺寿。 崔家老宅的僕妇大多是家生子,门房也不例外。崔皇后虽然离家多年,但到底还有人认得崔太后相貌的,门房一被内侍领过来隔着帘子听到太后声音,就惊得赶忙派稳妥的人入门通传,迅速开正门请崔太后和元和帝乘坐的两架马车直接进了大门。 不管崔家上上下下原来在招唿哪些客人,得到崔太后和元和帝亲临的消息后,都立刻丢下客人,直奔过来,在门外整整齐齐的列队叩拜。 神龙知道自己今天过来只是当个摆设的,索性不出声,全让崔太后来开口。 崔太后眼睁睁看着崔老太太叩拜下去,完成了全部礼节才不咸不淡的叫起,随即吩咐,「给老太太与几位婶婶赐座。」 这被叫起的时候很有说道,若是没开始动作就被免礼了,是真的亲近;若是礼节坐到一半被叫起,是为了敲打;至于如崔老太太这种大礼都行完了才被不紧不慢的叫起来的,那绝对是得罪过人了。 崔家人都从中品出崔太后对崔家的不满,一屋子人噤若寒蝉,与门外的喧闹成了两种模样。 崔太后喝了一口茶,低笑道,「是香片。」 崔老太太顿时面色大变,急匆匆的对着崔大夫人责备,「太后只喜欢鲜花,不喜欢这些干花胡乱弄出来的东西,怎么怎么能给娘娘上香片。这点事情都不会做,还不快快换了去!」 崔太后实在很腻味崔家老太太的这些小动作。 崔家权柄到现在还捏在崔老太太手里,若是没有她的授意,谁敢将崔太后不喜欢的东西送到她鼻子低下来? 不过,崔太后这一回过来本也不是为了给崔老太太庆生贺寿的,她口气淡淡的说,「祖母可真威风,八十大寿半个朝廷的官员都赶过来了。马车一路往内院走,我似乎还瞧见了几个族亲呢。」 这「族亲」自然也不是崔家的族亲,而是皇室宗亲。 可皇室宗亲过来巴结外戚,说出去了是元和帝脸上难看,非得让人以为元和帝苛待皇室宗亲不可。 崔老太太之前被皇亲们家里太太吹捧得有多舒坦,现在就有多么惶恐不安,她赶忙解释,「娘娘容禀,老妇绝非有意铺张,全是子孙孝顺,想着老妇没有多少康健日子了,才庆贺这最后一回。」 第170页 崔太后不屑的勾了勾嘴角,心想道,年纪大了脑子倒是没钝。 「祖母不必拿这些煳弄外人的话哄我。崔家如今是个什么做派,我心中有数。」天底下除了儿子已经没人能在崔太后面前耍威风了,她完全不给崔老太太留情面,直接说,「陛下在宫中每餐说是有十个菜,实则算上了白日的点心,吃到嘴里的不过三五个。为得便是让天下人都知道先帝时候奢靡之风为陛下所不喜,祖母倒是畅快,一个生日大宴群臣不说,还把流水席摆到外面去了。我坐着马车一路往里走就见到换了不下一百道菜。我入宫的时候家中已有入不敷出之势,哪来的钱财让祖母如此挥霍无度?别是打着陛下的名号,在外收受贿赂吧。」 钱肯定是收了的,但话不能直接说出来啊。 崔老太太顿时被崔太后贬损得心口疼,她捏着帕子按住眼角,「娘娘宽恕,老妇一只脚埋进土里的人了,只想最后铺张这么一回……」 崔老太太话没说完,崔皇后再次打断,似笑非笑的反问,「敲外祖母说的,像是我不准您死后荣哀似的。」 这一下,崔老太太是彻底笑不出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鸠籨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策20瓶;今天依旧想看书*^_^*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2章 软玉温香[vip] 崔老太太活了一辈子,闺阁时候父兄身在高位,自觉高人一等;待出嫁为人妇,接连生子产女,腰杆子极硬,仍旧高人一等;后来当了老太君,孙女又飞上枝头当了太子妃、皇后、皇太后,崔老太太借着孙女的俩面,在京中贵妇的圈子里更是风头两无,谁敢在她的面前说一句话令她呕心。 崔三太太不是没在上门请安的时候对崔老太太说起元和帝节俭,崔太后在宫中也改了做派的事情,但崔老太太听过便罢,根本不将这件事情挂在心上。 回过头来,崔老太太依旧带着儿媳妇、孙媳妇们说笑着研究怎么大肆操办自己的八十大寿。 崔老太太自觉是元和帝的亲外曾祖母,仗着过寿的名头,派人带上银两直接去官窑,对着管着官窑的小官耍威风,非要花银子买里面专门为了修缮宫廷而烧制的砖瓦。 小官面上诚惶诚恐,一个劲儿的说不敢得罪,把人稳住之后,又说砖窑里面没库存,须得现烧制,请崔家管事留下银子和籤条,到约定的时间再来。等到崔家管事一走,管着官窑的小官当即裹起银子和籤条直接往宫中禀报此事。 小官职位虽然低,却能直达天听。 神龙当日就知道了崔家人的所作所为,可他之前才惩治过崔二老爷家里的「表哥」,狠狠打了崔家人的脸,若是再加深刑罚,恐怕会让人觉得新君想要处置的是「外戚」——一笔写不出两个崔字,崔太后的父亲是崔家三老爷,可他搬出来单独住是接受了御赐的宅院而不是分宗了,崔家真有个好歹,他没能跟着「一荣俱荣」倒是得「一损俱损」了。 崔三老爷父子三个眼下正在东北为他稳定疆土,神龙实在不想令身在他乡的臣子生疑。 略犹豫之后,神龙带上管着砖窑的小官去了长春宫,让小官把崔家如今的所作所为全部说给崔太后听。 崔皇后面上不显,甚至赐了些东西给小官,温和的说崔家人胡闹让他为难了,等到小官离开,崔皇后脸上一片风雨欲来的深沉。 神龙当时就知道崔家要不好,这些日子为了怕年纪渐长的崔太后心里憋出病来,挪了不少时间陪着崔太后说笑,想让她放宽心,结果到了崔老太太八十大寿这天,御驾经过崔家设在院外,随便给附近居民吃用的流水席之后,崔太后勉强压在心底的怒火还是被彻底点燃了。 神龙坐在一遍一口接一口的喝着花茶,只当自己是个小哑巴,完全不阻拦母后的发挥。 崔太后的战斗力,绝对是禁得起时间考验的。 果然,在崔皇后问出崔老太太生前如此奢侈铺张是不是不打算死后荣哀之后,崔老太太脸上的气色瞬间就跟死人相差无几了。 即便如此,崔太后也不肯就此放过这群不省心的族人,威逼道:「一路走来,我瞧着砖瓦石板都不普通,似是逾制了。祖母今日过寿,我便不与祖母计较了。半月后,我会派内宫侍人前来崔府查验,若再有愈制之处,便不能包庇了。」 她美目流转扫过一众缩着脖子的亲戚,勾唇浅笑,「外戚张狂最易隐忍非议,你们靠着一个女人有今日荣耀也该知道,你们靠着的女人更在乎儿子。陛下桌案头上摆满言官参崔家奢侈败坏的摺子已经多日了,你们好自为之。反正没了娘家,我依旧是大周朝的皇后。」 「好了。」崔太后摆摆手,「我也没想说什么。陛下过来,是为了给老太太贺寿的。」 崔皇后终于放过这一节,崔家人从上到下都松了口气,他们转移视线,紧盯着元和帝,忍不住升起期待。 陛下既然频频被言官烦扰还愿意保着他们崔氏,一定是想要保下他们的。 只要陛下送来的贺礼…… 没等崔家人把美好的畅想脑补完,神龙已经浅笑道,「朕的长辈没有老太太如此长寿的,朕也不知送些什么好,想来想去,只好命人铸了一尊观音像庆贺老太太八十大寿——紫荆,把朕的寿礼呈上来给老太太看看。」 第171页 「是,陛下。」紫荆朝内侍使了个眼神。 一路护送着宝箱的内侍赶忙上前,到了崔老太太面前先跪下磕头说了一通吉祥话,这才打开一尺见方的锦盒,露出其中长不足三寸的一尊纯金观音像,「老太太瞧仔细了,这观音像是纯金铸的,赤金实心。每一根头髮丝都清清楚楚的,再精緻不过了。」 三寸大小的纯金观音像?就算是实心的又能非多少银钱! 崔老太太原本一腔期待,眼下真是连谢恩的话都快说不出口了。 神龙像是怕崔老太太不能领会自己的敷衍精神,认真的解释,「朕到底陪着母亲过来一回,空手不好。听说老太太信佛,做个把件日常都摸一摸,年年佛经,清心寡欲,对身体好。」 崔老太太一口老血涌上心头,却只能撑着笑脸谢恩,「多谢陛下关怀,老妇寿宴过后一定吃斋念佛。」 「如此就好。」神龙抬起眼往院外看了一眼,对于人声鼎沸的环境十分嫌弃的蹙起眉头,口气更淡了三分,「你们都去陪客人吧,不必守着朕了。上几样小点心,把茶水换了就行。母后不喜欢香片里头的干花,你们换了清茶过来。」 皇帝说要自己歇着,谁都不干阻拦,崔家人哪怕还想留下在探探元和帝的口风,也还是磨蹭片刻后无奈离去。 厨房一直忙活着,清茶和点心都是常备的物件,没多一会就被送了上来。 一名妙龄女子端着茶碗缓缓行近,他身姿婀娜,步态婉约,双眸似乎含着一汪泉水,端得是顾盼生姿。 可惜,没等女子走近,守在门口的紫荆就恶声恶气的从她手中过多茶盘,冷声对内侍斥责,「出了宫就不知道送到御前的饮食要咽毒了么!」 小太监赶紧低下头,从背兜里取出银针,确定茶点安全后,上前一步挡开妙龄女子,笑嘻嘻的对紫荆说,「姑姑,点心和茶水都是安全的,劳累姑姑走一趟了。」 紫荆对妙龄女子翻了个白眼,端着托盘入内,规规矩矩的摆好茶点,一句废话不多说又退了回来。 哼,规矩严整的大丫鬟不拍过来服侍,偏偏弄个小姐过来,说着好像是待君王更用心,但其实谁不知道崔家打着的是个什么目的呢。 紫荆这一插手,妙龄女子连门框都没摸着,更别说看看年轻的君王是个什么样子都没看到。 她在原地站了一会,确定等不到里面传唤,只能跺跺脚,无奈的迴转。 崔太后使了个眼色,马上有内侍去外头查看,回来发现崔家姑娘走了,小声回禀:「人已经走了。」 崔太后怜惜的看了儿子一眼,打趣道,「我说得没错吧。出了宫你更不自在,有的是人把你当成登天梯,想顺着你往上爬呢。」 神龙尴尬的摸摸鼻子,「儿子还没满三年孝期呢。」 崔太后笑得饱含深意,「没过孝期不是更好。太好得手的女人就不值得珍惜了,你在孝期,一直得不到她,她以后再入宫不同于其他人,每次提醒你当初得到她过程中的艰难都会让你感觉到珍贵。此后便能立于不败之地了。」 还有这种骚操作? 神龙听得嘆为观止。 神龙过去感情的方面有点呆,没动过心,后来与穆怀渊心意相通之后又两地分离,自觉不是单身,再也没在男男女女身上投注过任何关注,到崔太后点破才发现,她的理论在神龙和穆怀渊身上不正是这么一回事么? 分离虽然拉远了他们之间距离,但这确实让思念和感情酝酿得更加醇厚。 最重要的是,初入朝堂,神龙见多了臣子们争权夺势的嘴脸,他和穆怀渊的分离成功让神龙将穆怀渊区别于朝臣,没将那种因朝臣而生出的怨气蔓延到穆怀渊身上。到如今,神龙已经渐渐懂得朝堂的骯脏手段,即便日后穆怀渊在他面前同样施展同样的手法,神龙也不会认为那些手段有什么不好了。 神龙懂得了崔太后话中深意,但很快另一种疑惑,「可母后,难道崔家不知道朝堂如今的一些风言风语么?便是崔家女孩入宫,她们可不可能得到高位的。」 崔太后为了儿子在男女之间关系方面的单纯而笑了,「傻孩子,进了宫之后,难道你还真能一点不看我的脸面?她到底姓崔,分位便是不高也不会太低;而且到时候,她天天往长春宫里一走,你见得多了,又觉得对方不惹事,迟早会觉得她是个别家族牵累控制的可怜女子。过了心的,迟早会有宠。」 「……母后,我被你吓坏了。」神龙拍拍心口,可怜巴巴的对崔太后眨眼睛。 崔皇后看着儿子故意逗自己笑,终于把一直藏在心里的话问出口,「神龙,你对母后说实话,你、你心里是不是有人?」 神龙捏着点心的手指一顿,神色尽量自然的说,「母后说的孩儿怎么听不懂。」 「神龙,男人纵然可以容忍自己喜欢的女人或者男人不属于自己,却不会主动往自己头顶扣绿帽子——兴业的孩子落地是个男孩,你还说是自己的皇儿之后,我就确定了自己心里的猜测。」崔皇后轻轻握住神龙的手掌,心疼的说,「你已经够苛待自己的,若是真喜欢,母后不会拦着你的。」 神龙:「……」 可穆怀渊永远不可能「入宫」,比喜欢上臣妻还麻烦。 作者有话要说: 就、就是卡文了orz 第172页 喜欢的站队这个赛季成绩不理想,一直挺自闭的,昨天又被零比三,瞬间脑子一片空白,写到凌晨两点还写不出来,就睡醒继续写了。 嘤嘤嘤,不要怪我无能。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鸠籨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3章 中计[vip] 崔太后努力笑得温,眼神里有充满鼓励的看向神龙,可神龙面对她的疑惑却只能一径沉默。 崔太后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最终,她嘴唇动了动,没有再问其他,只是拍着神龙的手说,「既然你不愿意说,便罢了,母后只是好奇。」 神龙反握住崔太后保养得宜而分外细腻的手掌,低下头轻声解释,「母后,日后,合适的时候,我一定把他带来您面前,郑重其事的把他介绍给您——作为我伴侣的那种介绍。」 「伴侣?」崔太后在心里品着这两个字,脸上笑容却渐渐撑不住了。 崔太后是极聪慧的女人,若儿子喜欢的是个女人,无论此女身份如何,都不可能在人前行走,自然也就当不得「伴侣」二字来称唿;因此,她儿子小心翼翼放在心里珍藏的怕是个有为男儿,只是对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得到了君王的宠爱? 崔太后在心里过了一遍神龙身边年轻有为的朝臣,对于她儿子喜欢的人心里已经有了大概人选。 留在身边得了重用的是沈瑜,眼下看着沈瑜在朝堂没少配合神龙出力,倒是个知恩图报的好孩子,只是可惜沈家权欲心太重了,等沈瑜日后年纪渐渐成长起来,也不到会不会重新察觉到家族的重要,回头伤了神龙的心。 算了,想那么多做什么。 沈瑜现在靠着神龙,定然不敢早早成婚。他和神龙的事情拖到孝期过了,神龙终归是需要纳美的,便是沈瑜不再对神龙专心致志的,后宫有解语花安慰神龙,神龙也不至于难过了。 崔太后自我宽慰,便释怀了此事,没考虑过神龙捨得放心爱的人出京,忍受两地分离之苦,更没考虑过见过穆怀渊之后,神龙不会喜欢其他人。 崔太后猜错了与自己儿子有交往的男性人选,神龙则认为母亲已经猜到了他和穆怀渊之间的私事,心虚的从头到尾不敢说话。 勉强喝掉面前一杯茶,神龙藉口要方便一下从房间离开。 崔家老太太被崔太后吓得险些魂飞魄散,一出院子就想要赶紧撤了崔家的宴席,可又觉得如此做法脸面挂不住,只好下令崔家人脸上不准露出一丁点不对劲儿来,自己回了屋子更是笑得夸张到近乎虚假。 「老夫人家里肯定出好事了。」来宾虽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但崔家上上下下的大小主子刚刚全部丢下客人一起消失不见了,客人们都发觉了。 于是,崔老太太刚被曾孙女扶着回来,立刻有人围上来向催老太它打听消息。 崔老太太心里骂着客人没眼色,脸上堆着的笑容却越发灿烂,十分自豪的挺直了发僵的身体,提高声音往自己脸上贴金,「唉,老婆子过个生日罢了,没成想劳动了……」她伸手往天上比划了一下,故作姿态的摇摇头,「他虽然想低调些,可谁敢怠慢了。这不就只好急急忙忙的赶过去,怠慢诸位了,诸位勿怪。」 陛下亲自来参加崔老太太的八十寿宴了! 满座宾客大惊,再看崔老太太眼神都不一样了。 这没想到啊,崔老太太看着对三子冷淡,没想到到底还是一家人,崔三老爷如今身在外地任职,崔老太太做寿却能让陛下都过来祝贺一声。到底还是一家人,外面看着冷淡不冷淡都是假的。不过,陛下亲临,是不是还有其他意思呢? 宾客们的视线挪到立在崔老太太身侧,鲜嫩如水葱一般的年轻女孩,眼神微妙的变了。 崔老太太要的就是这种结果,她笑了笑,在女孩上轻拍几下,用谁都能听到偏偏很低的声音说,「行了,今天吓着你了,快回去伺候吧。」 女孩脸上一红,婀娜多姿的行礼退下。 她听懂了崔老太太的暗示,这才有了后来送茶点被紫荆训斥的一幕。 女孩是崔大老爷的小孙女,崔大老爷生性风流,一辈子宠爱这个、怜惜那个,后院里奼紫嫣红开遍,偏偏只有心里认为最庸俗的妻子给他生了唯一的儿子。原本,崔大老爷也不喜欢儿子,任由自己的小娇娇们在儿子头上作威作福,全然不当回事。结果崔大老爷人到中年,儿子重病躺在床上起不来了,突然发现自己就这么一个儿子,而他的儿子也只有一个嫡女。若他的儿子不能给他生出孙子来,那崔家以后岂不是就要落到他弟弟们手里了? 崔大老爷总算想起来唯一的儿子了,可这时候再回头已经晚了,他儿子常年卧床修养,根本无力在于女子亲近,也就不可能给崔大老爷生出孙子来了。 于是,崔大老爷看到嫡出孙女一回,就心疼一回这不是个男孩,每次对她都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崔家嫡出大小姐硬是和她母亲一起,过程了崔家最可怜的人。 常年被人欺辱的生活让崔大小姐一心想要做人上人,不能名正言顺的在陛下面前露脸,她抑郁又茫然,为了不回去听父母唉声嘆气,索性自己悄悄去林子里伤心,不想让人看到自己失意的样子再来奚落她。 第173页 说来也巧,神龙被崔太后问得没有招架之力,为了不说出穆怀渊的名字找藉口躲出来,随便带了八个小太监就在院子里逛起来。 神龙自小最喜欢的就是坐在有花木的水池边想心事,这一回也不例外,走出房门发现崔家老宅也有池塘后,神龙直接过去坐下,开始思考要不要把母后发现端倪、甚至可能已经推测出穆怀渊就是他的小情人。 可这话要怎么说呢? 「母后知道我们两个的事儿了,你回来时候,跟我去见父母。」不不不,这么说话太生硬了。 「母后猜到你我心意相通,你随我拜见母后。」不不不,这么说显得穆怀渊太弱势了,很容易造成不良影响。 「我想介绍母后给你认识。」可算了吧,穆怀渊在宫里住了一年多,难道还不够认识他母后么。 嗨呀,好气,怎么给母亲和恋人相互介绍才好呢,好为难! 神龙在自己的精神世界想得入迷,小太监们却不敢放任陛下坐在泥土地上,跟出来的八个太监里就有两个结伴跑回去取新衣裳,免得元和帝站起来时候屁股底下那块布料沾了尘土,瞧着不雅。有人动了为陛下分忧解难,另外的难免也跟着心思浮动,生怕自己落后一步让陛下觉得伺候得不用心,于是又跑了两个颠儿颠儿的去端点心。 帝王驾临,为了不被人打扰,还需要人在把守路口,因此,剩余第四个小太监离开了仨,最剩下一个跟在神龙边上,准备随时听从他的吩咐。 谁能比崔家人更熟悉崔家的院子呢。 早就躲好的崔家大小姐悄悄望着与她相距不过几时步的年轻君王,眼睛渐渐亮了起来。 只要能够入宫,她的人生就能改变。再也不必忍受家族的欺压,不必面对父母的泪水,不必在众人的嘲讽轻视中艰难生活…… 崔家大小姐眼睛越来越亮,仿佛看来无数年后的美妙生活。 她提起裙摆,仔仔细细的将马面裙的裙门卷进腰带里,无声无息靠近。剩下十几步的位置时,崔家大小姐勐然加速,在小太监的尖叫声中将皇帝撞入水中。她紧跟着跳进水里,死死拉扯住面前泛着粼粼光彩的布料,与俊美的君王在池水中一起沉浮。 「来人啊,陛下落水了!」小太监叫破了音。 面前发生的一切完全超乎他的想像,让他第一时间除了救人什么都想不起,也就忽略了崔家大小姐这么做的目的。 ——宫廷里生存的内侍,看到女人往皇帝身上扑的画面,不管结局如何,也难以生出「行刺」之类的想法,在太监看起来,所有女人往君王怀里扑都是邀宠乞怜的。 守路的小太监们很快赶来,可他们四个里挑不出一个会水的,眼看着陛下和女人在池水中扑腾,小太监们什么都不管了,闭着眼睛一个勐子扎进水里,拼命往元和帝的方向沖。 「不要过来!」抓着他的女人根本不会游泳,进了水里就是个累赘,不但有着几十斤的重量,还会伸手不停阻拦他自救的努力。 神龙被扯得灌了几口池水,发觉不会水的内侍跟着跳下来,只觉得眼前一黑。 他生气的回望莫名其妙冲出来的年轻女孩,再不手下留情,反手狠狠一扯将人从自己背上抓下来,一巴掌拍在对方脸上,趁着对方被自己打愣了,不留情面的将她的头直接按进水里。女孩力量不敌神龙,被按在水下无法唿吸,慌乱的挣扎。 神龙不客气的反覆把女孩噼头盖脸的往水里按了几回,等到对方没力气,顺利的卡住对方,带着人游回池边。 神龙随便把半晕的女孩丢到池边,几下脱了沁水后分外沉重的长袍,返身回去救已经快没法子浮在水面上的小太监。小太监不像女子力气小,幸亏他们记得皇帝的命令大过天,被神龙训斥了不准动,哪怕吓得满脸流泪也不敢反抗,总算让神龙顺利的把四个小太监全平平安安的扯回去。 皇帝微服出行,在崔家贺寿的时候落水,无论如何也不是能遮掩的小事。 神龙刚刚把人送回岸上,自己仰面躺在地上喘气,崔太后和崔老太太两拨人都轰轰烈烈的带着人沖了过来。 元和帝只穿着一条湿淋淋的丝裤躺在地上,旁边七倒八歪的趴着几个小太监,元和帝身旁一个女子衣衫不整的缩着身体瑟瑟发抖。 神龙将崔太后的大惊失色和崔老太太的面露喜色收入眼中,心里飘出硕大的两个字。 「惨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鸠籨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凡夫俗子30瓶;阳台君2瓶;鸠籨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4章 深藏功与名[vip] 出宫是为了给自己亲娘散心加泻火的,可既然崔太后对崔家再不满意都没在大庭广众之下骂开,可见崔太后还是想要维持「崔家上下一心」这个假象的。所以,崔家的姑娘现在搞出了这么一桩烂事,哪怕崔太后为了儿子愿意不管不顾的脑开,神龙也不想自己母亲为难。 但不希望自己母亲为难,并不意味着神龙会给崔家脸,让他们闹出这么噁心的事情还能踩着他飞黄腾达。 ——就崔家姑娘的做法,就算她有千般委屈、万般无奈,在神龙看来也是蓄意谋杀。 第174页 神龙一定要让崔家人吃到苦头的。 他眼睛微微一转,立刻面色惨澹又愤怒的下令,「将行刺之人抓起来。」 随即,他看也不看瞬间变了脸色的崔老太太,对几个反应过来因为自己看护不利而导致陛下落水所以吓得面无人色的内侍宽容的说,「你们明明不水还往下跳,忠心够了。漏失之处便记下,暂时不罚了,以后若是再犯,一併处置。」 「谢陛下宽厚。」几个小太监激动得眼泪都流下来了,一个劲儿的叩头。 看到皇帝被撞下水,他们都觉得自己要没命了,之所以不管不顾的跳下去,全是盼着陛下黏在他们忠心的份上给他们留个全尸,没想到陛下比他们想的还宽厚仁善,不但没多怪罪,连他们都是陛下亲手捞上来的。 太监命贱,哪能劳动陛下呢? 几个小太监嘴上不说,心里都打定主意以后为陛下豁出命也不在乎了。 他们看得出来,崔家的姑娘冲出来不就是为了随陛下回宫吗?但这女人出手的时候,就没考虑过他们这群当值的小太监会不会被她害死,他们怎么能让这种心狠手辣的女人有机会摸到陛下身边去。 几个小太监相互对了个眼神,哭得最惨的那个马上扑到崔太后脚下,一叠声的干嚎,「娘娘,开恩吶!奴婢尽了心伺候陛下的!谁能想到院子里还能藏人,陛下坐在河堤边上有人敢行刺!都是奴婢无能,娘娘打死奴婢吧!」 崔老太太脸上果然更差了,被水呛得迷迷煳煳的崔家大小姐醒过来听到这番话顾不上其他,像是跟小太监比惨时候,立刻捂住脸嘤嘤哭泣。 哇,这效果很好,完全不像是寿宴,倒像是哭灵了。 发觉刚刚还吓傻了似的小太监给自己递了一个台阶特别顺脚的梯子,神龙心中笑开花,面上却绷着一张玉面,冷淡的吩咐,「算了,崔氏是朕的母族,今日又是老太太寿宴,朕不欲令崔家为难、母后脸面难看。此女这么不懂事,想来不是什么贵重人物,把她带进宫里做个女官。也算是全了今日之事。」 宫中女官有品级,况且陛下也说了,看着崔太后的面子,想来,陛下气散了也不会为难她。 崔家大小姐的哭声低下去,面上微微浮起一层红晕,偷偷摸摸的用余光去扫面如冠玉的年轻君王,一颗芳心裹着对权利地位的期盼挂在他身上。 做女官就能名正言顺的进宫服侍崔太后,日日与陛下相见,培养出感情了。即便过了孝期,有其他女人进宫,也不能动摇他们崔氏女儿在陛下心中地位了。崔老太太对于这个结果也很满意。 「朕身上不爽利,先回宫了。」神龙扯了扯仍在滴水的衣服,满脸不悦的起身离开。 闹了这么一出,肯定不好出去游玩了,神龙用不着再掩饰自己的踪迹了。 太后和陛下开开心心出宫,满面阴沉的回去。 到了下车的时候,崔家大小姐眼看着崔太后和陛下下车了,立刻挣脱不知道到底该拿她怎么办的宫婢下车,娇娇的唤了一声,「姨妈……」 她话没说完,崔太后已经转过身,直直的看向她。 崔太后垂眸低笑了一声,摇摇头,丢下一句「自作聪明」便在宫女们的包围下离去。 崔家大小姐尚未理解崔太后话中意思,已经听到掌握天下权柄的年轻君主冷声吩咐,「七品女官崔氏殿前失仪,惊扰圣驾,去官职,贬入浣衣局。」 神龙弯起嘴角,上前拍拍崔家大小姐的肩膀,俯身低语,「求仁得仁,你该满意这个结果了。」 他丢下呆若木鸡的崔家大小姐——现在应该叫她浣衣局宫女崔氏了——被内侍护罩上大髦快速送回宫中洗澡换衣。 他泡在热水里,狠狠把自己刷洗了一遍,心中郁气与渐渐随着水温下降,等到从浴池爬出来,神龙已经消气了。 崔家只是个开始,恐怕他身边以后不会安宁了。 穆怀渊……不知道他还需要几年的时间才能出头,自己得想个办法出来,挡一挡外面的风雨。 「陛下?」 车停了,陛下却坐在车厢里一动不动许久,绿萝只好小声提醒。 绿萝这一回跟着出去,几乎亲眼看着事情从头到尾发生,她忍不住怀疑,陛下是不是只给了崔家大小姐这么简单的惩戒,心中郁愤未消,才坐在车厢里不动。 「嗯?哦。」神龙点点头,起身下了御辇,在一群宫女内侍的包围下走进内殿,他脚下突然一顿,低声吩咐,「将大殿下请过来。」 「是,奴婢这就去。」绿萝应声而去。 大殿下落地快一年了,已经能含含混混的说几个字,正是好玩的时候。平日里被养在崔太后的长春宫里面,让崔太后欢喜不已,陛下忙活完了政务,也喜欢玩儿子取乐。 虽然才一岁,但小孩子是最懂得看人眼色的生物,落地没多久就发现所有人都哄着、让着自己,脾气大得很,只有面对崔太后和神龙的时候才懂得收敛一二。 绿萝带上宫人走了一圈,很快把裹得严严实实的大殿下「请」到裁云殿来。 夏日炎热,可孩子未长成既不耐寒也不抗热。 神龙每次看到小小一个婴孩被裹得严严实实的送过来都觉得委屈了孩子,可他没生养过孩子,不懂照顾孩子的办法,既然崔太后当初按照宫廷的规则养孩子把他们兄弟姊妹四个都拉扯大了,神龙也就不瞎指挥了。 第175页 绿萝抱着孩子进来内殿,赶忙把他放下,小声叮嘱,「陛下在房里等殿下呢。」 男童吐个泡泡,看到绿萝闪躲,自己觉得好玩似的咯咯笑起来,迈着小短腿飞快的往里爬,顺着神龙袍角一把扯住,直接往上抹上一片口水。 「小坏蛋。」白玉似的手掌伸出袖口,一把抓住男童肥嫩嫩的身子,直接把他提到怀里,顺着圆润的屁股轻拍一把。 啊,肉嘟嘟的,手感真好。 神龙惬意的眯起眼睛,手里捏着儿子,心里想着的却是柯基犬的肥屁股。他可惜的看了一眼傻乎乎的男童,不无可惜的想,再长大点,就不能当玩具似的随便捏了。 「啊、啊,噗!」被神龙按在怀里当宠物揉捏的孩童奋起反抗,一边叫唤一边喷了神龙满身口水。 他双手紧紧抓住神龙前襟,似乎觉得手感特别棒,又把脸埋进神龙怀里开始啃他衣服。一会功夫,神龙前襟就湿了一片,男童仍旧兴致勃勃的啃着布料。 神龙扶着男童的脖子把他从自己怀里拔出来,戳了戳肥嘟嘟的腮帮子说,「好了,玉成,不要闹了。衣服不是用口水洗的。」 「紫荆帮朕把玉成抱到榻上玩,朕去后头换身衣裳。」 神龙刚一站起来,突然又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在榻上光着小脚丫一拱一拱的肉虫子的儿子。他停下脚步,走回来,突然坏笑一声,抓起印泥涂在儿子脚丫上,直接将红彤彤的小脚丫往自己里衣上用力按住,留下一串脚印。 果然很可爱。 「给玉成把脚擦净。」神龙敞着道袍,开开心心的去屏风后换了身干净的衣服,然后将沾了儿子口水和脚印的里衣亲手叠整齐,装进身边永远不会缺少的锦盒中,自己欢欢喜喜的坐到一遍给穆怀渊写信。 写完信,神龙情绪彻底平復。 眼看天色还早,他索性召集大臣入宫,以穆怀渊递上来的奏章为例子,说起各地农桑之事。 蜀地仗着嘉裕郡王敢彻底放弃耕田,一地百姓全靠着商人贩卖的粮食过活,又怎么能保证其他地方的官员不会利令智昏,发现了嘉裕郡王从中得到的好处有样学样?世界上最可怕的不是有官员贪墨,是整个朝堂的风气全坏了。 盐、粮、铜铁,每一样都是要命的东西,朝廷若是管不住,等于动摇国本,迟早要出大事。 「朕登基以来,勤政克己,万不敢放松一日,食案无珍馐,从不兴土木,若臣子在外便想要令朕闭耳塞听,懵逼于上,朕决不能令其如愿。」 众臣皆知穆怀渊是元和帝伴读出身,又是太傅典籍和安平大长公主的弟子,绝对是皇帝嫡系中的嫡系臣子,可以说他一身荣辱全都系在元和帝身上,满朝文武谁会欺骗元和帝,穆怀渊也不会。 「整个蜀地官员竟然大胆至此!」 十年树人,百年树木,既然说改了田地不种粮食而是养桑树,那看树粗细就能推断出大概年限,这些无法煳弄人。 联想到过去每一年报到朝中的臣子评价,上任没多久的吏部上书康东成把穆怀渊奏章看完,兴奋道:「如此一来,陛下终于惩治京中官员了!」 是啊,这就是他的目的。 神龙微笑颔首,深藏功与名呢呢。 作者有话要说: orz大概今年真的特别不顺吧。 这些日子没更新是因为……睡觉做恶梦滚下床,摔下来时候用手撑了一下,地毯又滑动了,没稳住,全部体重直接把手压在底下二次碰撞了。我这本来就骨折、骨裂、脱臼过好几次的右手手腕就崩了…… 一直被爹妈压着养伤来着,现在其实也没好彻底,不过总算解禁,父母允许我摸电脑了qaq 今天起恢復更新,我尽量更。 第95章 苟………[vip] 当皇帝的人,只要人生目标不是做个昏君,那么办事就不能太过随心所欲。 神龙登基之后面对的就是这样的问题,他当然知道朝堂风气不好,官员们「素尸裹位」都算好的,到处捞了好处还能评优等的才是真麻烦;可「知道」不等于能够抓到他们的小辫子,即便从吏部考绩都看不出问题的人,神龙高坐在龙椅上,又能看出什么不同来。 神龙只能一直做出宽容又低调的姿态,即便对臣子的职位有所调动也一定要找出合适的理由。 蜀地过去与嘉裕郡王从往过密的两个官员肯定有问题,但神龙一直抓不到他们的小辫子,所以神龙按下办了他们的念头不提,安心等待,现在有了穆怀渊抓县丞这些年与商人倒卖粮食的实证,神龙总算可以反过来对当初的两名官员动手了。 神龙演绎着期待之情,手指轻敲着桌面,「还有一年时间。」 三年不改父志,他现在不能大动朝堂上,但等到脱了孝期,就不会再是如今这副模样了。 神龙改了个姿势,舒舒服服的往前倾着身子倚靠在桌沿上,「把人抓起来之后不必声张,带回去好好查,仔仔细细的查。」 捞钱买考绩,肯定不是直接买到吏部官员上的,中间需要间人穿针引线,还要走许许多多人的门路,而且,到底是何人保护贩粮运物的商队平安往来,全都是门道。 顺着这个线索一直查下去,恐怕一年多的时间还未必够。 神龙这样想着,露出个笑容来。 他自觉笑容温和,可随着继位日久养出来的一身帝王威仪却让坐在下首的臣子们纷纷垂下头。 第176页 连典籍都忍不住抚着鬍鬚想,陛下到底是「陛下」了,再不能像过去对待小孩子似的直白提点指教了。 事情确实是悄悄被布置下去的,可京城中的官员相互之间多少有些牵扯,这事情也就没有那么隐秘了,于是,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京中难得安静下来,安静得比先帝刚刚过世奉命禁止宴乐的时候还要更胜一筹。 在所有官员都惴惴不安的时候,从先帝过世前就接了「太尉」任命,却一直在路上走着没能进京的王华终于来了。 王华身为几朝老臣,可以说十分贵重,神龙没有任何负担的下旨出城亲自迎接。 在典籍和周记对王华的描述中,神龙以为敢把泰兴帝怼得死去活来的老臣肯定硬气得很,加上王华处理事情的手段,神龙脑中描绘出的老人应该是个相貌严肃、雷厉风行的人,但见面的瞬间,神龙就改变了想法。 或许是年纪大了,王华的身材不如他人口中那么高大,微微缩着点的身体胖墩墩的,一头白髮整整齐齐盘在头顶,圆脸、圆鼻头、圆眼睛,笑眯眯看人的时候简直像个老寿星公,让人与他对视着就能跟着笑起来。 更有趣的是,王华远远看到帝王的御辇,立刻像个肉丸子似的从马背上翻了下来,一路小跑到神龙面前,用真实画面给神龙生动形象的表现了什么叫「纳头便拜」。 「臣年老体衰,拖延许久,幸得陛下信重,不曾催促。」 直接让这么个鬚髮皆白的老爷子跪在地上叩拜自己,神龙感觉有点折寿…… 「太尉请起。」神龙伸手,内侍立刻搀扶王华起身,将人送到御驾上。 王华到底年纪大了,哪怕有人扶着上车后还是有些喘。他站在门口深吸几口气,压下急促的心跳才走上前,再次向元和帝叩拜。 神龙在王华起身看到他的神情之前眉毛动了动。 传闻之中王华直言敢荐,因此得罪了先帝,才在先帝继位后自请出京,这些年来在任职地点兢兢业业。 神龙原来就对这份传言赶到奇怪,现在他终于抓住听到这份传言后,内心的迷惑——泰兴帝软弱是真软弱,记仇也是真记仇,按理来说王华如果因为说泰兴帝无能而去外地,泰兴帝继位之后肯定会狠狠打压王华,彻底撸掉王华的官职的,可王华虽然没归京,二十多年了,他却始终是封疆大吏,发往京中的公函也没有被个志。 从此不难看出,哪怕王华狠狠得罪了泰兴帝,泰兴帝本身却没有记恨王华。 以泰兴帝为人,这是极不合常理的。 可现在看着笑盈盈坐在面前,慢吞吞的托着声音感谢自己个不停的王华,神龙突然觉得泰兴帝不记恨王华很容易理解了。 王华看起来太像自家只想对着晚辈絮絮叨叨好心话的老人,或许那些话「晚辈」会觉得不入耳,可他的态度很真诚,字字句句也是为了晚辈着想,令人难以记恨他的良苦用心。 装老人装得这么像,也是个本事啊,要是让他永远一派仙风道骨的老师典籍去装个温和老人,就是强人所难了。 神龙心中好笑,不提王华故作姿态的事情,关心起王华身体,「太尉路上走得太久了,中间上过一回奏章说病了,现在身子骨如何了?朕已经宣召太医在逍遥台候着,太尉到了可要好好检查一番。」 王华又站起身,没等他行李下去,被神龙按住,笑着拒绝,「太尉太多礼了,在朕面前不必如此。宫中不兴这个。」 他盯着王华脸上的表情,果然,王华悄悄松了口气。 神龙心里越发好笑了。 他突然说,「太尉见朕前,是不是心里想着『此子必类其父』?」 王华脸上一白,随即笑开来,像是耳背没听到元和帝问话似的接着前面一句回答,「老了,身子骨禁不住自己的雄心壮志啦。稍微走得快一点,接下去就得在床上修养小半个月。走一步,歇五步,随行的官员都被我连累啦。多亏陛下宽和,不与臣计较。」 「停车。」神龙忽然打断了王华的表演,让御驾停在地上,似笑非笑的看向王华,拍拍手,「太尉路上有旧识特别对您说过朕什么话了吧。太尉本就高龄,愿意辅佐朕,是朕的荣幸;太尉若想要致仕,朕也会赐下宅院,留太尉在京养老。太尉不必对朕防备心如此浓重。」 「朕出行有两架副车随行,太尉若是与朕同车不安心,可以自便,朕不会藉此发火,在朝堂上责备太尉。」神龙说完挥挥手,随便王华怎么样了。 哪怕人民币也不能让人人都喜欢,神龙可不会因为周记和典籍对他的善意就生出多余的期待。 神龙摆出态度,之前一直对他表现得虚以为蛇的王华反而松懈下来。 王华正色道,「陛下,臣此次回京,前后遇上三波刺杀、三波说客。」 「你觉得是朕派去的人。」 王华摇头,他现在背也挺直了,也不装做耳背了,「臣不是怀疑陛下,臣是怀疑所有比臣有权势的人。」 他瞬间放出一个大雷,「臣在边疆抓住一群商贾,借着贩粮的将铜钱藏在粮袋中央运出大周疆土。」 「粮商?!」神龙瞬间把这群人和蜀地贩粮的商人联繫到了一起。 「嘉裕郡王在蜀地的做法,陛下或许知道的不详细,但这些事情都是欺上不瞒下的。每年三节两寿,臣也曾接到嘉裕郡王的礼物,请臣给他门下的商人行个方便。」王华撤去伪装后,说出口的话就未免直接得让人不够愉悦了。他不怎么在意的继续说,「幽州百姓生活困苦,粮产不丰,此事对臣治下百姓也有益处,臣没必要跟嘉裕郡王过不去。」 第177页 「先帝无能,又喜欢听好话,不难煳弄。可陛下登基没几日就把抖了整整泰兴帝一朝的亲王撸成郡王,臣不认为陛下也是好煳弄的。臣收下嘉裕郡王门下商人送来米粮,陛下会如何看?」王华摇摇头,「臣又是封疆大吏,在边疆多年收拢民心无数。陛下若是有心让一个与您不同心的臣子去死,并不意外;对嘉裕郡王也是同样的道理,如臣这般封疆大吏,只是不再给他好处,就够嘉裕郡王损失了。臣死了,无论陛下还是嘉裕郡王都可以在朝堂上下运作,搅起风风雨雨。」 死一个臣子不是问题,但要看死的是哪一个臣子,死了这个臣子能给他们带来多少好处。 王华不幸就是死了之后,两方都能够获利的那种臣子。 可王华活了一辈子,在幽州面对外族入侵那么危险的情况都没放弃,现在一把年纪了,想着颐养天年,又怎么捨得去死。 所以,他故意闹出偌大声势,稍微走几步就要说自己病了停在城里,大肆召唤大夫前来给自己诊治,让路过城池的官员都知道新朝「太尉」到达自己治地,再在「病癒」之后,一路与当地官员加深感情,十八相送到下一座城池。 虽然这种行为会导致回京的速度异常缓慢,但如此一来能够保证王华的生命安全,最重要的是,不管到底是谁一路上想要对王华动手,王华磨磨蹭蹭的都会让意图杀掉他的人错过时机。 ——朝堂事情风云变幻,事态说变就变,哪有多余的时间等着一个许久不死的老头子呢。 果然,王华硬生生拖了将近两年才回京,当嘉裕郡王被元和帝打得没有还手之力后,也没有人再打算要他的性命了。 王华得意的抚了抚下巴上一把雪白的鬍鬚,「陛下今日的话原本也在臣计划中,但陛下说要留臣在京城养老,臣才算确定打算对臣动手的不是陛下。」 留在京城的哪怕是个老臣,突然死了也引人疑窦,不如允许他归乡时候杀了,还能再用一波。 第96章 兄弟相疑[vip] 浸淫朝堂一辈子的老臣几句话就点出了太多的刀光剑影,王华的做法更让神龙惊奇, 他听得很是入迷。 不过,他很快回过神,略过王华到底该不该不想掺合新君和嘉裕郡王之前争锋而躲事儿的态度问题,直接问起政务,「那太尉一路慢慢行来,各地可有不协之处?」 王华顿时笑了。 他没有立刻回答年轻的君主,倒是神龙不好意思了,也摸着鼻子笑起来。 大周经过先帝整整一朝奢侈淫逸,风气早就败坏了,虽然不能说没有官员凭藉着一腔热血在地方耕耘,但更多的官员都逃不脱「当官三载,家里两天万亩」的魔咒,一个个想得全是如何中饱私囊,绞尽脑汁增加苛捐杂税。 君臣两个经过这一回一切尽在不言中,说话越发敞开。 王华直接往后车比划,「臣一路归京,途经地点官员都不知臣是为了避祸,以为臣在显示官威和陛下赐下的荣宠,因此各个都争前恐后的给臣送礼物,臣归京时候,全家一共十车行李,路上分别派属下先送『礼物』归京,前前后后总工送了十一回、每一回四十车。」 王华入京总共经过的城池数量顶天二十座,也能得到如此多的供奉,大周官员又不是各个出身高门巨富,他们哪里来的那么多钱?更何况就算出门高门巨富的家庭,也不会让子弟扔钱听响。王华得到的礼物明摆着全是当地官员贪污所得。 「陛下若是不问,臣打算上奏本,以臣这些年在幽州经营卓有成效,礼物全是外族汗王所赠为理由,将这堆不义之财呈上。」 王家是大家族,王华出身嫡脉,才能卓越,哪怕这些年来一直没在中央,但族中经营有道,绝不会短了王华的财资,对他来说有个好名声比那么几个唾手可得的钱财重要得多——虽然王华对王家实在没什么好感,从不提携族人,但王家只要有王华在,就等于没有退出朝堂,他们不会放弃王华。或者说,正因为王华对家族的疏远,他也就家族心存愧疚,不希望自己退出朝堂后,再让王家给自己背锅。 「王家上门了?」神龙迅速反应过来,接着追问。 王鸿作为奸臣代表被神龙排挤出京,虽然王华成了太尉,但王华只是「先帝所赐」,他与元和帝见面之后关系到底能不能和睦都是未知数,王家怎么会和元和帝一样,随便问问就不管了呢。 王家一定非常急切的想要知道王华到底对于入京后的态度,是否准备和家族缓和。 王华对家族里面的事情不愿意多说,遮掩道:「不过是些家事罢了。」 虽然这年头臣子的「家事」大多也逃不开和朝堂的联繫,但王华又不是典籍、周记这群与自己心里亲近的臣子,对方不愿意多说,神龙就不能过多的追问。 他索性将话题拉回如何给地方官员精神建设的问题上,「地方官员贪腐至此,太尉可有什么办法?」 王华不答反问:「自臣到陛下面前,同一个问题陛下询问了臣三回,陛下心中定有计较。不知陛下作何想法。」 这是在考他? 随即感到一阵好笑——这群老臣似乎都很喜欢「你问我,我就反问你,如果你回答的不好,那就不配得到我顺服」的把戏。 但很快,这种话好笑的情绪变成了忧虑。 第178页 屁股决定脑袋,谁都不是天生就喜欢跪在别人脚下任人驱使的。神龙没觉得自己能「虎躯一震,霸王之气盈满朝堂,众臣顺服」。因此,臣子们为了获得更高的地位、更大的权利,而与君王不齐心是正常的事情。 现在大周的环境非常不好,可以说整个朝廷都处在崩溃边缘,在这种情况下只要不是脑子不清楚的臣子就应该知道,和皇帝齐心协力做出改变才能长久的享受现有的权利,可臣子们依旧各有各的心思,要么冷眼旁观,要么与朝廷做对。 在朝臣的眼中,他们如此无所顾忌,说白了,就是根本没把龙椅上的君王放在眼里。 不幸的是,这个「君王」现在是神龙。 如果不幸大周灭亡,臣子们虽然有危险,但还是不乏活命继续给改朝换代的皇帝继续当官的可能性的;但身为皇帝的神龙就惨了,不管他是刚烈的自愿殉国,还是被谋朝篡位者猎杀,都逃不脱一条死亡的结局。 唉,所以说,没有「自己人」真是件麻烦事,他还是应该多培育点「天子门生」。 神龙想到朝中官员的死德行,没了绕弯子的兴致,颇为直接的说:「能用就用,用不了的就撤换下去。识文断字的确实大多出身高门,可所谓『寒门』也有许多富户,他们一样不缺才学。而且,他们会对朕更忠心。」 忠心吗?不过是用着顺手罢了。 寒门出身的学子再有才学也再世家的阻拦下无法升到高位,他们更急迫的需要得到帝王赏识,自然会更加愿意跟随在帝王身侧,至于这种因势而生的「忠心」到底是真不是真正的忠心,元和帝是不在乎呢,还是认为他能够控制? 不过元和帝说得没错,目前来说,他需要做的是肃清朝堂,只有以最快速度将官员掌握在手中,才能让政令通达。否则,纵然有再好的政令,得不到地方官员的正确实施,别说收到好效果,不弄的民怨沸腾就算祖宗积德了。 「陛下想得不错,但老臣只问陛下一点——朝中官员盘根错节,陛下既然要清理他们的党羽亲属,官员又如何会为陛下效力?」 神龙脸上笑容立刻变得自信和放肆了许多,「太尉这话说的,便是夫妻父子之间也难免生疑。官员们不过是为了利益站在一起,他们的关系绝不会长久的。」 「陛下果然已有准备了。」 「是啊,可朕还是想听听不同的声音。」神龙颔首,吃下王华说不出意味的评价。 「老臣没什么可说的。臣子的职责是实现君王的设想,况下陛下此举无错。陛下只要记得手段不可过于酷烈便可。」王华的话看似没什么用处,实则乃肺腑之言。 「朕会记得。」 神龙记下王华的叮嘱,客客气气的摆了一场宴席给王华接风洗尘。 王华宴席上一直说着套话,回到宅院中接见王家人的时候却忍不住对他们问起,「家中现在如何?平日吃喝可足够?」 王家人并没意识到王华口中话的意思,还当王华年纪大心软,开始考虑家族利益了,兴沖沖的回答:「您不必替家中担心,家里锦衣玉食,每日餐点无数,绝不因元和帝下令节俭就短了衣食。」 王华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勉强压下险些脱口而出的辱骂。 皇帝的意志是区区一个家族能够改变的吗?亏元和帝在知道王鸿没干好事儿之后,直把他驱赶出京城,没牵连整个王家,结果王家就是顶着皇帝下达的节俭命令做,来彰显自己的大家气度? 一群蠢货! 王华没好气道:「我看家中人口肥壮,很不必吃喝得这般好。清粥小菜足以。」 「叔祖这话说的,我们王家歷经四朝,是当之无愧的世家大族。哪里吃不起几道菜了。孩儿们肥壮些,身子骨才硬朗。」 「宫中元和帝为我接风洗尘,桌面上才八个菜、一瓶酒水。你们倒好,家里吃的比元和帝还好——难怪王鸿被贬谪出京后,你们一个都进不了中枢!就这点眼力,王家怕是没机会『歷经五朝』了!」 王家后辈急了,「可叔祖,元和帝不像个小心眼的君王。」 「君主心胸宽广,你们就对可劲儿祸害君王的宽容?哈,你们要真的做此想法,趁早买了白绫准备全家上吊吧。」王华多年未曾回家而积攒出的不多的思乡之情完全在和家族中后辈的几句话里被打散了,他摆摆手,让僕从搀扶着回去自己家中,见了子女勉励几句后,就与陪伴了自己一辈子的老妻一起歇下了。 躺在分外香软的床榻上,王华反而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了。 人老了觉轻,他的老妻疲惫得很,可王华这么翻来覆去的,她也睡不着了。王华的老妻索性让侍女在房内点上一盏灯,与王华挨着说起闲话。 「我看你从宫中回来就魂不守舍的,是新君不好相与么?」 王华和老妻少年夫妻老来伴,一辈子吵吵闹闹的到了年老时候反而无话不谈,感情深厚起来了。 王华索性起身,批了衣裳忧心忡忡的说,「聪慧之人,大多是难以欺瞒哄骗的。今日归家,我才发现家中变了太多,子弟都太过奢侈傲慢。这不是好兆头啊。」 既然开口了,后面的话就更没有说不出来的了。王华苦笑着补充,「连咱们自己频频去信叮嘱儿孙刻苦,他们都摆脱不了一身骄奢的习气,更不用想族里其他家的了。王家整整二十几代都是名门,如今在家中官位最高的居然王鸿那是个佞臣。我越想越后怕,哪里还有睡意。」 第179页 「王华那小子还是我看着长大的呢,一转眼都能作奸犯科了。」王华的老妻笑着摇头,很是宽和的说,「新君第一个收拾的就是他,可你看他如今还活蹦乱跳的。可见新君也不是个狠厉无情的人。得罪愿意万事留一线的皇帝一点也不可怕。」老妻拍拍王华,「行了,睡吧,咱们都这个岁数了,儿孙自有儿孙福。你该说的都说到了,再替他们操心,他们不照着做也没用。」 王华老妻一语成谶。 王华真没想到,元和帝口中「兄弟相疑」,狠狠咬在一起居然是从王家开始的。 第97章 清理现场[vip] 嘉裕郡王过去想要做成「大事」,那么只靠着自己就让一个商队通行全国是不现实的,哪怕为了拉拢更多的官员、世家成为「自己人」嘉裕郡王也是将掌握在自己手中的好处分出去的。因此,嘉裕郡王手中那只所谓的「贩粮商队」实际上的主人也并不只有他一个,各地世界都掺了一脚,只是让嘉裕郡王担了「主人」的名声。 嘉裕郡王若是以后能成大事,这些世家等于在累计财富的过程中给了嘉裕郡王帮助;嘉裕郡王如现在一般没成,让新君打得毫无还手之力,他们也「从来不是」嘉裕郡王的人,用不着陪着嘉裕郡王一起死。 白拿好处的事儿谁不愿意做呢。 因此,大周境内的世家们和嘉裕郡王的关系都不清不楚的。 左右逢源,也是世家能够屹立不倒的原因——毕竟连王华自己都觉得有需要就接受了嘉裕郡王的示好,可王华真没想到王家果真衰落至此。,族人居然真有为了这么点嘉裕郡王送来的小钱争斗到被人抓住把柄的时候。 王华老妻想到堵了自家门口,请求王华入宫求情的族人,头疼的回身看王华,「你可别进宫了。」 王华拨去茶沫,「他们既然自己找死,我进宫不进宫有什么要紧。难道他们真以为我这张老脸在陛下面前值些斤两么。」 「你真的一点都不管,恐怕族人会怨恨你。」 王华在老妻担忧的目光下摇头,「我不管他们只怨恨我、怨恨自己无能,若是我入宫了,又不能改变结果,那么他们不但会怨恨我,还会连陛下一起怨恨——嘉裕郡王是不成的,我真进宫了等于逼着全家族跟随嘉裕郡王去死。就这样吧。」 老妻和王华一起无奈嘆息。 三年丧期将尽,王华认为,以元和帝如今的年轻气盛,既然出手了,定然是雷霆手段。王家最先被抓出来,定然要折损许多人口了。 但元和帝抓到了王家把柄,在判决出来后,却施恩免了直接打在身上的刑罚,只执行了流刑。 王家还当是王华入宫的时候就与元和帝有了约定,才在王家子弟出事被抓起来的时候闭门不出,确定刑罚只是流放,给随行衙役塞足够金钱就能免于苦楚后,直接放下心,转头去打点流放途中的小吏们,免得家中子弟受苦。 王华一开始也不懂得元和帝为何要高高抬起轻轻放下,但在元和帝将第二家、第三家世家子弟投入监牢后,王华终于明白了元和帝这么做的缘故。 ——罚得不重,朝堂上的臣子还不会严阵以待,都觉得未来可期。 元和帝确实不是针对某一家,他的目的是剷除所有不被掌握在手心的世家。 原本打算回来养老,彻底退出朝堂,远离纷纷扰扰的王华终于在归京后的第五个月嘆息着对老妻说,「把我的官府找出来吧,我明日进宫。」 老妻焦急道:「你不是说元和帝杀性不重么?难道看错了?」 王华笑着摇头,安抚老妻,「没有,我没看错。陛下日后定为明君,只是明君未必容得下权臣啊。我今日入宫,为陛下所用,陛下日后还会看在我的面子上给王家留条活路。」 「那陛下会不会为难你?」 元和帝一开始对着王华招揽的时候,王华回家「养病」,现在看出元和帝真正目的之后,他又凑上去,元和帝真的能毫无芥蒂的容下王华,而不是人为王华是跑过来给自己家族谋好处的么,更或者说,元和帝不会反而想起来王华之前的推拒,可以冷待他么? 「别怕,陛下若是那种人,典籍也不会跟在陛下身边。他那个人最滑头了,你没看典籍之前装模作样的躲了多少年么。」 第二日王华销假入宫,神龙见了王华之后没说什么,笑了笑直接让沈瑜跟着王华学习。 并且,对于世家子弟的清算并没有就此结束。 这一场清算持续到了年末,元和帝似乎对于世家子弟身上出的一丁点小问题都赶到痛心疾首,口称「世家怎可衰落至此」然后把人都给流放到边疆最需要人干活的地方去。 世家理所当然的认为元和帝是请不出人做帮手,才找了藉口从世家借人,甚至送子弟去服刑的时候还对着家中桀骜不驯的后辈们反覆叮嘱这是进入朝堂的好机会,不成想,元和帝早就对愿意在边疆扎根的官员们交代过,他送来的都是能写会算的廉价劳动力,让他们不要客气随便用,不顺手照着罪犯处理便可以。 ——神龙手下缺乏人才,但他现在已经不畏惧杀人了。 神龙已经渐渐明白了不杀人是因为那个人活着他背后的势力还有,留下罪犯的性命是为了施恩,而如果杀掉对方能够做到的话,在对方犯罪的情况下杀人更能够平息民怨的道理。 第180页 王华一早听过沈瑜的名声,接触下来发现沈瑜确实聪慧机智,性格有温驯可人,不由得想起京中对于沈瑜「身份」的传闻。 王家是大家族,不缺年轻貌美的女子,王华禁不住惜才之心,私底下对沈瑜试探,「侍中有如此才干,为何不早日成婚?」 沈瑜想到自己家里一心盼着他光耀门楣的母亲和朝堂上用了自己又处处克制自己的元和帝,自失而笑。 打从陛下看破了他的小心思,虽然依旧在用他,可他确实再也算不上陛下的心腹了。 如今的「五品侍中」说不定是他这辈子能达到最高的官位了。 一个五品小官,在京城掉下块瓦片都得砸到三五个,他拿什么脸面去哄骗外面不知道内情的人,娶人家娇宠长大的女儿。 难道真是因为陛下看着而不敢成婚? 歷代君王若瞧上了哪位男子,无不为其挑选高门女子匹配,生怕自己死后不能保护对方周全,难道今上在政务上如此杀伐果断,偏偏对心头所爱如此苛刻?元和帝不像是这种人啊。 王华琢磨了一下,觉得王家下一代没有能提得起来的人,还是捨不得沈瑜这种现成的青年才俊,「民间都说成家立业,侍中已有『业』了,何不娶一名门女子为自己打理家中事务。有了妻子便上可孝顺父母,下可照顾弟妹,养育子女,将你一身才学传承下去。」 「知书达理的女子不易寻,便是有这种女子也全都是父母掌中珍宝,恐怕我无法与之般配。」沈瑜其实是很想成婚的,王华反覆说起婚事,他终于忍不住接口。 看来事情有门啊! 王华才不是那群把脸面看得比天大的人,马上追问,「老夫家中有一曾孙女,明年出了陛下的孝期就及笄,从小被老夫待在身边,知书达理、贤淑温柔,未曾许配旁人。不如今晚下衙,你随老夫回去喝几杯,见见她。」 「这、这是不是不太好?」沈瑜被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砸中,整个人都懵了。 京城里面的好女子哪个不是在等着给陛下做后妃,王华为何丢下陛下而就他呢? 王华颇为实在的抚掌而笑,「不瞒你说,老夫这孙女从小陪着我在边疆,虽说性情贤淑温柔,但实在不是个闲得住的人。她很不耐烦世家门第里面那些勾心斗角。你让她为了振兴家业算帐一坐一整天无妨,但要是让她陪着不知道哪家子一表三千里的表亲吃茶说闲话,是绝对坐不住的。老夫年轻时候觉得男人该四海为家,孩子都不是待在身边教养的,到了这半年岁才想起来享受天伦之乐,亲自把曾孙女之后,明知道她不耐烦高门里繁琐的人际关系,哪还捨得她去吃这份苦头。沈家如何老夫心中有数,你的危难对她来说不算麻烦,她又是适合你的人选。若你们两个能看对眼,便是天作之合了。」 一切都好,就是不知道陛下那头…… 王华心里掂量了一回,发觉沈瑜已经兴奋又羞涩的垂下头,看表情就同意了八成。 王华继续不紧不慢的说,「若是你们两个都觉得是门好亲事,禀明陛下,让陛下做个主宾岂不美哉?」 沈瑜根本没发现这句话是王华试探他和元和帝之间关系到底到了哪一步的,认认真真的琢磨了一番,心想,陛下如此还立着他当靶子,为了显示对他的荣宠,应该不会拒绝,神色越发放松了。 王华顿时知道,不但跟沈瑜这门亲事成了,沈瑜和陛下之间也不是那种海誓山盟的牢固关系。 王华、沈瑜两个都是聪明人,说话喜欢留一半用猜的,因此,这一回也就犯了聪明反被聪明误的毛病。等到沈、王两家交换庚贴,请神龙做宾客的时候,神龙面上笑得和煦,称赞沈瑜和王家小姐男才女貌、天作之合,私底下直接给穆怀渊写信抱怨沈瑜小心思一波接一波,太令人失望。 沈瑜当初犯错的时候,神龙不是没有私底下找他谈话试图去缓和君臣关系的,可无论沈瑜当时承诺过什么,到头来沈瑜仍旧发自内心倾慕世家高门,极容易在他们面前表现出卑躬屈膝的一面。 ——不是对于才学能力的倾慕,单纯倾慕世家高门的繁华,这就让神龙越来越牴触沈瑜了。 穆怀渊接到信后,从前到后读过,垂眸低笑,他对身侧樊白问,「今年试种的嘉禾什么时候才能收?」 樊白不明白的反问,「县令不是打算今年送大米入京当礼品吧?」 「你不懂。」穆怀渊眼中笑意越发浓厚。 比起珍玩古董,能填饱百姓肚子的米粮才是神龙真正在意的。 第98章 色令智昏[vip] 穆怀渊想起不足三丈地的粮种,索性带着人往专门种来做粮种实验的田地走去。 樊白这群京里带出来的侍卫最明白穆怀渊这两年多来对亲自伺候的土地有多精心,跟着他就过去了,嘴里不停的说,「咱们兄弟跟随县令,知道县令你现在做的事情功在千秋,但京城里哪有几个知道这批粮食种子有多重要的?照着宫里那群阉人的做法,得了粮种,头一件事儿就是脱壳,把粮食磨得只剩下芯子里的小小一颗米粒才算完。」 穆怀渊回忆了一番公主府上的内侍和厨子们怎么处理食材的,不由得陷入沉默。 能够得到那一株嘉禾完全是运气,靠着唯一一株嘉禾授粉结出的稻谷哪怕一年两收,到了现在也只能种出来这么小小一片地,即便穆怀渊不介意把种出来的稻谷都给神龙当成饭食吃了,神龙想必吃完这一顿也会寝食难安的。 第181页 「罢了,先不送米粮了。」穆怀渊只好暂时打消把半成品送去京中给神龙庆贺的计划。 官员们想给和皇帝贺寿,当然要选择奇珍。 穆怀渊出身公主府上,哪怕穆氏家族的财产与他无关了,他这么多年被安平大长公主和典籍夫妇当成亲儿子养大,手中仍旧钱财无数。如果只想要选个无功无过的礼物给「元和帝」贺寿,穆怀渊随便翻翻就能从箱笼里找出几十种,可穆怀渊并不想送中规中矩的礼物。 ——哪怕穆怀渊心里很清楚,他其实不应该冒险送出挑的引人侧目。 「罢了,送花园里栖身的孔雀入京做贺礼吧。」 穆怀渊蓦地笑起来,笑得樊白几个浑身发麻,不知道为什么那群凶得很的大鸟到底哪里值得穆怀渊笑得甜甜蜜蜜。 孔雀和嘉禾其实是穆怀渊在同一处发现的。 打从见过毛茸茸、圆滚滚的食铁兽,穆怀渊就觉得可爱,借着游山玩水的名义出门时候总去竹林、河边晃悠,食铁兽一开始还知道躲着穆怀渊,后来发觉穆怀渊没有恶意,索性撅着屁股吭哧吭哧的啃食竹叶,把他们一行人当作不存在了。 穆怀渊和食铁兽相处融洽,自然开始对食铁兽挂心,结果就在一次过去游玩的时候突然听到食铁兽愤怒的咆哮。 等到穆怀渊带着人急匆匆赶到,看到的便是已经渐渐长大的食铁兽和几只羽毛五彩斑斓的孔雀狠狠打到一块去的画面。 按道理说,梯形硕大的鸟类和凶兽打在一起应该是十分残酷的画面,但穆怀渊脑中莫名出现了「鸡飞狗跳」的字眼。 等到一场大战结束,食铁兽被啄得身上处处是染血的伤口,而那几只孔雀也变得像是被扒了羽毛的土鸡。 两败俱伤。 穆怀渊索性命人将这一代封住,亲自给食铁兽清洗伤口、敷药,检查到孔雀身上的伤口时惊讶的发现它们各个翅膀都受了不小的伤,短时间内都没办法再飞到空中了。于是,穆怀渊干脆将孔雀带回县衙,用大笼子把孔雀锁住。 孔雀们在县衙里吃得好住得好,在它们伤势恢復后,穆怀渊打开笼子,竟然也不愿意离开了。 孔雀们直接霸占了县衙的大花园,白天出去觅食,总把县衙里的人都当成自己领地范围内需要保护的「弱小生物」,将抓捕到的野味分出一些来匀给穆怀渊,并且每当有陌生人进入县衙就立刻像看家护院的大鹅一样,声嘶力竭的高声吼叫着飞起来对人又抓又挠,狠狠追出几里地才满意。 这群孔雀对穆怀渊没有怀疑,对于搬运它们的笼子也没有恐惧感。 穆怀渊一直没说的是,这群漂亮的孔雀让他觉得像神龙,外形华美,看似高傲,实则非常有灵性,而且并非被人驯服,而是主动选择了自己的鸟生。 他觉得,神龙一定会喜欢这份礼物。 孔雀们一开始被锁进笼子的时候还没察觉什么不妥,可等到被运送出熟悉的地界,它们立刻惊慌起来,不断用翅膀和喙去啄铁笼,想要挣脱束缚。护卫们及时送来事先准备好的鲜肉鲜鱼,暂时将它们安抚住。 可惜长路漫漫,即便孔雀的脾气再好,它们依旧是野生动物,没几天就受不了只能憋在笼子里的生活了,而且,这一回,运送孔雀入京的侍卫们实在没有好办法了。 等到进了京城,将孔雀送进皇宫的时候,孔雀各个无精打采、身材肥硕,越发像大号野鸡了。 神龙好笑的抽了抽嘴角,强忍着笑意让人赶快把绿孔雀运到少人经过的水流边,下令宫中内侍、婢女不得靠近,否则生死自负。 ——外人不清楚,但从现代来的神龙很清楚,绿孔雀是「不可驯服的勐禽」,和能够作为「肉食产品」饲养的印度蓝孔雀根本不是一个东西,不能等闲视之。宫中侍从宫女都没什么战斗力,真被伤到了可能会致命。 神龙是天子,他说的便是金口玉言。 宫人们没见过孔雀,可他们没少听说身披五彩的凤凰,更没少见到元和帝朝服上的绣纹,见到被装在笼子里的孔雀后,顿时觉得看到了神鸟。 可惜的是被折腾了一路的神鸟心情暴躁得很,看到陌生人只想狠狠欺负他们来消解一路上生的闷气。 好不容易抢来任务去放鸟的侍人们果然被绿孔雀追打得哭爹喊娘,逃出花园的时候,一个个髮髻全歪了,身上也满是汗水。 宫人跑了之后想起来没把鲜肉放下,又小心翼翼的用杆子挑着肉丢进花园。 但花园占了皇宫两条水源其中一条,其中圈养了许多漂亮肥美的鱼群,有新鲜吃食可选的孔雀哪里还看得上吃了整整一路的手切肉,它们舞动着许久不能肆意伸展的翅膀,昂首高歌,飞掠过河水的时候勐然伸出利爪从水面中抓出毫无防备山;与。彡;夕的游鱼开膛破肚,包餐一顿。 神龙站在高楼上,与近臣一起望着花园中孔雀充满野性美的捕猎画面,只觉得心旷神怡。 典籍摸着鬍子笑道:「真没想到,怀渊居然送了几只漂亮的大鸟做贺礼,翅膀上的羽毛也不知道修剪一二,真不怕它们飞跑了。」 神龙始终微笑着,视线不曾离开吃饱喝足后立刻停在巨木上休憩的孔雀。 「不过是看个新鲜。桀骜难驯的勐禽剪了翅膀就失去味道了,若是它们要飞走,就让它们走吧,没必要强留下。况且这种兇悍的大鸟领地意识很强,容易伤人,也不适合被圈养在皇宫内苑。朕从没见过孔雀,今日得观其真容,鹤鸣有心了。」神龙直接给穆怀渊的礼物订了个基调,免得事后传出其他难听的话来,让有些以为有隙可乘的官员以此攻击穆怀渊。 第182页 神龙和穆怀渊两个人成天到晚信件往来,单纯说同窗情谊深厚,典籍可不信。 先帝去世之前,典籍还在担心穆怀渊走一条不归路,现在倒好,看着神龙一心一意维护穆怀渊的痴情傻孩子模样,他反而开始可怜年轻的元和帝了。 他那个死学生两年多了都不急着回京,显然是很清楚自己把元和帝迷成什么样子的,可惜元和帝自己身在局中,一点没意识到,处理政务的时候都会忍不住突然感慨一句「天凉了,不知道鹤鸣在外面有没有添置衣物」,用膳时候也忍不住说「不知道鹤鸣在外面吃得好不好」。 元和帝眼角眉梢都写满了对穆怀渊关怀和情谊,看样子似乎也遮掩不住。 但正因为元和帝表现得太坦然了,朝臣们虽然觉得元和帝和穆怀渊这对师兄弟之间关系有些过于密切,也没多心的猜疑他们之间的关系——宫里还有个沈瑜时时刻刻杵着呢,要猜元和帝内宠的身份,也不至于猜测到几千里之外的穆怀渊身上去啊。 「陛下想没想过怀渊什么时候回京?蜀地之乱彻底平息,四处走窜着倒卖我大周粮草铜器的商贾已经被怀渊抓捕归案,蜀地百姓也重新开始种地垦荒,剩余的事情,谁人都做得,不一定非要怀渊。」 万事开头难,典籍以为穆怀渊袄政绩需要好多年才能回京,结果因为嘉裕郡王手下商贾到处串联各地世家的事情被穆怀渊抓出来,成了大功一件,直接就让穆怀渊在官场上声名鹊起,足够升迁了。 其实,让穆怀渊熬到蜀地彻底平稳之后再回京才是最好的选择,但典籍嘴里骂着弟子,心里却还是忍不住想,沈瑜几乎夜夜歇在宫廷里面「值夜」,白天又事事以元和帝为先,若是自己弟子被沈瑜挖墙脚就不好了。 陛下太年轻了,年轻人感情真挚热情但也很容易移情别恋,为了防止意外,还是早点让穆怀渊回来吧。 神龙听得很心动,然而虽然心动,他还是义正词严的拒绝了。 「鹤鸣与朕的信中提过,他正在蜀地做一件大事,过几年回来的时候,要给朕一个惊喜。」神龙说着眼睛亮起来,一脸憧憬的看向典籍,忍不住炫耀,「鹤鸣说是特意为了朕准备的惊喜,肯定比孔雀还有趣。」 典籍:「……」 行吧,你们年轻人搞点私情都这么高调的嘛?他这种中老年人骚不过,就不奉陪了。 「不过鹤鸣此番为朕扫清朝堂做了大贡献,不赏难免令臣子寒心,再提一等,做个知州吧。」 典籍:「…………」 入朝不到两年就做知州? 陛下,老臣觉得你跟先帝真不愧是父子,你也很有做昏君的潜力啊! 作者有话要说: 神龙:今天也是为穆吹的一天。 第99章 你很有想法[vip] 典籍的腹诽无人知晓,臣子们既不认为典籍为自己弟子讨好处有什么不对,也不觉得元和帝压着穆怀渊,不允许他归京有哪里欠妥当。 ——穆怀渊太年轻了。 穆怀渊刚到蜀地就为陛下解除心腹大患,他的政绩如此出众,不但力压同科学子,晋升的速度也令朝臣们感受到了危机;陛下能够依然让穆怀渊留在外任供职,可见哪怕欣赏对方,也是存了压一压穆怀渊,不让穆怀渊太过狂妄的心思的。 不过,压对方恰恰也是日后重用对方的意思,朝臣们猜出穆怀渊日后必定飞黄腾达,心中有了计较,都准备好好与他打关系。 因着还没彻底出孝期,神龙的生日依旧过得很简朴。 除了穆怀渊送活物做礼品得了元和帝特意看了一眼之外,其他臣子送来的都只是内侍念过物品,整理入库,再由神龙赐下东西作为回礼就算结束了。 升职的诏令快到了穆怀渊手中时候,他种下的嘉禾也到了收穫的季节。 大半稻穗都颗粒饱满,稻穗也比寻常的要多出很长一截;可并非所有授粉过的嘉禾都能解出这么大的的稻穗,还有一些与寻常的稻穗毫无差别。 「收割的时候注意点,一株一株收割,把稻穗长出来全是嘉禾的、大小混杂的、寻常小穗的分开。」穆怀渊吩咐过后没全部假手于人,用布条缠住袖口亲自上去,跟着侍卫们一起上去,小心翼翼的挑选。 「县、不对,现在升知州了。」樊白张嘴,发现自己说错,马上嘿嘿傻笑着改口,一面磕磕绊绊的帮着穆怀渊做活,一面问,「知州,咱们不赶快启程么?库房里面的粮食和兵械都已经齐整了,没什么可交割的。」 穆怀渊朝着县衙方向看了一眼,摇头笑道,「县内家族作为嘉裕郡王帮手被拆的七零八落,说一句对我恨之入骨也不过分。我一走了之倒是容易,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谁也不能保证若是没见过新来的官员,对他们叮嘱到位,新来的官员会不会又和县内家族沆瀣一气,重演乱局。」 「林涧西和我一起得到提升,目前算是相邻几个县内官职最高的。我叮嘱过继任者,再有林涧西盯着,等到当地家族彻底没了心气事情就算了结了。」 樊白惊奇反问,「还有能没了心气的家族?」 穆怀渊笑而不语。 寻常家族当然不会因为遭遇波折就没了心气,可本地这些家族一来算不得高门——他们只是些早被遗忘的旁支——二来没有储备的人才相继,这一回被他装进去的县尉、县丞这群人已经是他们家族中最出类拔萃的人才了,他们全部折损等于直接毁掉了那些家族未来二三十年的发展。 第183页 因此,这些家族已经被穆怀渊逼得站在了悬崖上,至少再稍稍推一下,他们就彻底没有爬上来的可能了。 当初的沈家也是如此情况,只是沈瑜运气好,有典籍拉了沈家一把。 可惜沈瑜看不透,明明已经站在神龙身边,却因为贪恋过去家族的荣耀而平白错过了。 穆怀渊不再想这些破烂事情,好好把一片不大的稻田全部收割完毕,回去像个真正的农民一样从三箩筐不同的稻穗里面挑拣适合留下继续种植的种粮。 樊白这群护卫能力强,同样也就意味着他们年少时候家里有条件为他们延请名师指点武艺,换句话说,农务方面一窍不通,甚至不如穆怀渊。 眼看着穆怀渊坐在小板凳上不紧不慢的挑拣做种的稻谷,护卫们全都情不自禁露出古怪的神情。 ——穆怀渊相貌绝俗,他无论摆出什么姿势、什么表情当然都不会丑,可穆怀渊给人的感觉就像是站在山巅,被狂风吹起衣摆仍旧岿然不动的谪仙人,而不是坐在小板凳上被泥土染脏了手指的老农民形象。 「知州,还是从庄子上找几个熟悉农务的下人来做吧,别弄脏了你的手。你前几天被草叶割伤了手背,伤口刚消。」一个护卫在穆怀渊再一次俯身抓稻穗的时候开口劝阻。 穆怀渊愣了一下,随即笑开,指着对方说,「你小子可真会偷懒,这话不是嫂夫人前几日刚说过的。你今儿就拿来用了。」 护卫顿时想起来这话在哪里听过,也跟着笑起来。 穆怀渊拍拍手掌,认真的对他们解释,「不是我不想找人为我分担,而是此事非同小可,决不能外泄。」 粮种培育成功需要十数年,甚至数十年的努力,不断淘汰掉干瘪瘦小的颗粒,才能成功。 穆怀渊原本对于稼樯之事并不算了解,也知道市面上关于如何耕种的书籍并没有几本,但神龙似乎对农事很有兴趣,也非常关注百姓农耕的收成。在详细听神龙说过一回嘉禾培育的方法之后,穆怀渊就将此事挂在心上。 难得他真的有运气碰到可以与现有的稻谷杂合繁育的品种,穆怀渊宁可亲自慢吞吞的选种育种,让外人说他爱好古怪,也不想被人知晓其中关节,破坏了培育良种的机会。 ——只要招来的人心存歹意,养死这一波的良种,穆怀渊的计划便功亏一篑,再无未来可言了。 这种事情与朝堂的政治博弈不同,一旦失败就再也没机会重来了,穆怀渊没有冒险的勇气,他不得不慎重以待。 神龙没有将他召回京中实在是一件好事。 蜀地之中,县衙里面的人要么不懂农耕的事情,只当穆怀渊爱好古怪,要么根本打听不到穆怀渊平日里都在做些什么,也就不明白选育良种的重要意义;可一旦穆怀渊回京,这些尚未培育稳定的粮种就瞒不下去了,那群人老成精的官员很快会发现其中的奥秘,到时候一定会有许多人不希望这件事情成功。 功在千秋的事情未必功在当下,更未必是手握权柄的人愿意见到的。 即便神龙已经狠狠清理过一回朝堂,把许多人赶出这片名利场,剩下的人依旧不可能完全和神龙一心——人终归还是为自己考虑得更多的,官员们即便理解了神龙要做的事情,也依旧有很多人盼着事情能慢一点、晚一点再完成,因为这样一来,他们就能免于元和帝下一项要做的事情自己是否还能体察上意的恐慌了。 穆怀渊不知道自己彻底培育粮种成功还需要多少年,但至少有一点可以确定,只要五年内不回京,他手中积攒下来的粮种,也足够闹事儿的人搞小动作而不至于自己没有再来一回的机会了。 护卫们不懂种田有什么不能外泄的,自顾自理解成了穆怀渊不希望别人知道他的癖好,纷纷点头说好。 他们没把穆怀渊种地当成一回事,闲谈的时候就更想不起来说这类闲话了。 朝中变化虽大,被撤换下去的人却也都是有实打实证据的,被留下的官员或多或少得到升迁,并没有引起太大的波澜。 时间平稳的推进到三年后神龙出孝。 朝臣们都等待着元和帝对于官员调任的任命,神龙也没领朝臣失望,他第一件事就是将樊素的父亲樊无擢升为京郊大营将军,统帅京中内外防务。然后,神龙定下了自己登基后第一次正式科举后,表示将在科举之前分批次把外任的官员调回京中考试,凡事考不过的,滚回家去重新读书,位置给腾给其他人。 元和帝的这个举动引来的举朝譁然,但前面因为嘉裕郡王牵连而丢官的家族太多了,哪怕之前丢官的那些人再也不能进入朝堂,可高门的家族中绝不缺少人才,他们乐于看到现在的情况发生——毕竟,现在朝堂上臣子们占着的位置,也是他们家族之前丢掉的。 高门世家占据朝堂高位已经太久了,他们被神龙一番举动拨弄得昏了头,忘记是谁导致了他们面前的困境,只顾盯着眼前的利益,去攻击那些试图阻拦元和帝行使新计划的官员。 神龙高高坐在御阶之上,冷眼看着下方的朝臣争权夺利。 帝王的决定只要不是被全部朝臣反对,那么肯定能够进行下去,果然,在朝臣们激烈争论了大半个月之后,外任的朝臣还是纷纷接到回京考核的诏令。 神龙不是古代人,他考核的方式也就与寻常不同。 第184页 除了笔试部分,他还从宫廷的内侍、宫女里面找了唱作俱佳的出来,带着廷尉府、大理寺、刑部官员们一起写了歷朝歷代、各地的各种案件,让宫人们彩排。等到外地官员到了「面试」环节,让他们抽三道考题,现场看过宫人们的表演来断案。 顿时,外任的官员们无论在前面笔试过程表现得多好,依旧逃不过面前的大坑,他们几乎都在「面试」过程中翻车了。 对于案件的错误判断是最常见的,更可怕的是,许多官员在案件审理之前,没等原告、被告开始说话,就先各打二十大板,然后无论原告还是被告说话一次,就打一次。没等到审查案件结束,神龙算着「原告」和「被告」应该挨打的数量,意识到他们应该已经被审查案件的官员打死了。 「停一停。」神龙制止了官员对于案件的审核,伸手虚指着被考察的官员问,「你算没算过你判了他们仗刑的数量?」 官员起身,直视神龙,毫无愧色的拱手回答,「治民便是要打到他们不可乱生事端。」 神龙:「……」 年轻人,你很有想法! 作者有话要说: 神龙:他穿了品如的衣服。 第100章 独乐乐不如……[vip] 古代的思维和现代不同,对于这一点,神龙深有体会。 打从降生在大周,神龙一直在做的事情也是尽量不要显露自己与时代相异,一心一意让自己投入古代的真实生活。 可神龙对于外任官员到底是怎么做官的并不了解。 在神龙的认知里,官员们既然被称作「父母官」,那么他们的职责自然是负责推广先进的耕种方式、适当调动民力修桥铺路,并且在百姓遭受天灾人祸的时候出手帮扶百姓度过艰难困苦。 官员在百姓告状的时候,明辨是非,为百姓撑腰不是理所当然的呢? 神龙没考虑过这件事情有什么不对的,哪怕开创了现在的考试模式,他担心的方面也是官员们侦查破案的能力不足,或者,为了官员们会不会畏惧强权而隐瞒犯罪者的错误,但他从来没想过,在古代官员的心里百姓胆敢告状就已经是天大的错处了。 「你与朕对话几句了?」神龙突然问。 官员规规矩矩的回答,「回禀陛下,臣回答了陛下两个问题。」 神龙点点头,随手对禁卫比划了一下,下令,「打他四十仗。」 言之凿凿要把敢于告状的百姓打到服气认怂的官员当即惊叫:「陛下?!」 「他又反驳朕了,再加十杖。」神龙面不改色的吩咐。 禁卫们才不会管一个不知道从哪个山沟里进京被考评的官员是不是心存惊怒,得到元和帝的命令,他们迅速上前,把官员捂住嘴,拖拽死狗似的拉扯出去按在一张长长的条凳上,扒了裤子就噼里啪啦的开始对着屁股一通打。 禁卫们把刑仗轮得虎虎生风,殿前的广场上,一群考过、没考过的官员挤眉弄眼的看着这个倒霉傢伙挨打。 「啪、啪、啪!」 广场迴荡着廷杖敲击肌理的脆响,除此之外再无其他,连风吹过的声音都显得费外孤单。 神龙的目的是杀鸡给猴看,按理来说五十廷杖下去得没了半条命的刑罚也只是将这名敢于草菅人命的官员打得皮开肉绽罢了。 神龙满意的看着殿前官员们噤如寒蝉,绽放了一抹温柔的笑容,柔声说:「诸位爱卿不必惊恐。朕此番严惩此人,乃是因为他对朕的子民施以酷刑,而非按律法行事。只要诸位爱卿不效此等恶形恶状,朕不会牵连他人。」 官员挨打完了,抖着手系上裤子,拖着发抖的腿回到殿上谢恩。 神龙沖他温和一笑,登时吓得官员浑身颤抖,他冷汗涔涔的听到元和帝声音响起。那声音明明不大,可在官员耳中却宛如洪钟。 「康东成?带着你的人查查着官员是歷年来考评都是什么,做过什么出彩的政绩。」 康东成转头去看吏部官员,吏部官员中,马上有人上前将挨打官员的「政绩」汇报给元和帝,「此人为泰兴初年恩科进官,为官二十二载,治地百姓从无诉讼案件发生。」 「……没了?」神龙耐心的等待着。 吏部官员抬眼看了元和帝一眼,低声回答:「没了。」 神龙:「……」 行吧,为官多年,唯一的政绩居然是所以治理过的地方都没人告官,某种程度来说,也是个牛逼人物了。 为了挨打官员的「政绩」,神龙陷入一阵沉默,居然找不到话来评价这种奇怪的情况。 康东成尽量中肯的评价此人,「以泰兴一朝的评判标准,治下百姓顺服,不好争斗,算是教化得当的、政绩。」当然,这是泰兴帝时期的评价标准,年轻的元和帝显然不认为打得百姓连开口伸冤都不敢算什么本领。说完这些是在的,康东成看向脸上不情不愿的年轻君王试探道,「陛下?」 帝王的意志没有官员能够抗衡。 神龙不满意这种素尸裹位的国贼坐在父母官的位置,当然有的是办法挑出对方的毛病来让对方滚下去。 他长眉挑起,慢吞吞的说,「也就是说,朕登基之后,他做官至今一次都没能破案了。今日的考察看来,他破案能力明显不足,面试部分就算个差吧。」 挨打的官员当然很想反驳元和帝的说法,但他当官至今,维持自己官运亨通的唯一办法就是封住之地百姓的嘴巴,让他们失去状告任何人给自己政绩带来「污点」的机会,到了现在元和帝质疑他破案能力的时候,他当然也就只能长着一张嘴说空话,拿不出任何有利于自己「破案能力」的证据了。 第185页 挨打的官员反覆说着,「陛下相信臣,臣能治理好。」 可坐在上首的元和帝却始终不信任的看着他,在挨打官员流了一头冷汗之后,元和帝的表情终于有了些微改变,他摆了摆手。 下一刻挨打的官员被强壮的内侍直接拖出了大殿。 「下一个。」神龙站起身在御阶上走了一个来回,散散久坐造成的身体僵硬后,继续传唤下一个前来考试的官员。 事实证明,如同这名官员一般的地方官并非个例,等到全国几百个郡县官员查验下来,让神龙觉得人品、学识、处事方式都没有大问题的官员连五分之一都没有。 可惜神龙还没那么疯,他拧着眉头、忍着噁心的把其中最差劲的那一批又贪又坏的官员撤换下来换上恩科和第一回科举选上来的举子们之后,不客气的拿出一副要彻底清算的模样,跟这群撸下去的官员们翻起旧帐来,引得被淘汰下去的官员们越发惶恐了。 人越是没有安全感,就越想探听清楚高层打算如何处置自己。 于是,这群着急得如同没头苍蝇似的官员们四处钻营,恨不得每家每户都送上「薄礼」好打听清楚元和帝对于他们这群被撸下来的官员到底有个什么章程。 真正简在帝心的官员无一不清楚元和帝如今做法是为得是什么,他们当然不会同锐意进取的年轻君王做对,如典籍、周记这类老臣不客气的收下了「薄礼」,等到点清楚「薄礼」内容和价值后,带着原主亲自写的礼单进去皇宫,直接交给了元和帝。 失去官职的官员们原本的罪名是「无能」,若是钻营得当,并非没有起復的机会,但现在他们都成了「贪墨」和「行贿」的代表,身上的功名一口气被撸得一干二净,连家人都觉得他们辱没了祖宗姓氏,把人除族了事,再不肯让他们归乡。 听到下面沸沸扬扬的大戏,神龙坐在宫中低笑,「哦,是么,还挺精彩的——朕就说嘛,宗族要是那么有人情味,哪里能发展壮大呢。」 那些宗族是不是觉得自己把事情办得很利落漂亮? 神龙摇头低笑,心想,人不敢怨恨远远强大于自己的对象,却对亲人分外苛责,所以这一回丢官又被除族,官员们最恨的不是这个原地,而是过去趴在他们身上吸血的宗族。 真好啊,只要再稍微用些力气,就可以对宗族动手了。 丢官又失去宗族庇护的官员们无家可归,大部分滞留在京中,日子过得凄悽惨惨戚戚。 熬过秋天后,冬日裹挟着寒风如约而至,在万物衰竭的时候,元和帝带着内侍微服私访,回到宫中后,突然下旨,给这群过得惨兮兮的前官员们送了些衣食财物。 很快有流言从宫中传出,说元和帝微服私访的时候看到过去的官员们如今竟有坐在街头写书信为生的,让元和帝心中不忍,仔细打听过后发现这群丢官的人几乎都没除族了,狠狠唾骂了几句宗族无耻。 很懂得看皇帝脸色的言官们,在下一次大朝会上拿出丢官的人按着手印的奏章出列,一件接一件的说起各家宗族的无耻行径,再次引得元和帝复合,狠狠唾骂宗族无耻。 于是,宗族残害族人的事情从京中传去了地方,又引起各地百姓和族中收欺压的老弱对于当地大家族的各种恶性恶状的讨论。 所有人都说得痛快,没有人意识到纸片似的奏章飞向京城,也没人意识到,各地大家族的把柄已经被元和帝捏在掌心。 作者有话要说: 神龙:我怀疑你们背着我偷偷开车,有没有证据,所以朕自己直接提高了车速。 第101章 简在帝心[vip] 一口气动了全国上下的地方官员已经是非常大的事情了,只是借着「新官上任三把火」的理由,身在中枢的官员们才没有那么大的反弹,甚至,因为前来考试的地方官切实被元和帝抓住了把柄,身在中枢的官员们才捏鼻子认了,没敢闹腾任何事情出来给元和帝添堵。 神龙从小跟在崔太后身边,看着母亲如何掌握后宫众多性格不同、行事手段各异的女人,到了自己掌权,他发现幼年与母亲相伴的日子给了他远比自己认为更多的助力。 ——此时,神龙深知官员们已经被自己一通勐如虎的操作吓坏了,如果自己毫不放松的再来一波对于宗族的清洗,最终的结果,不是打到他「海晏河清」的最终目标,而是跟能帮着自己干活的朝臣们离心离德。 所以,神龙明明得到了全国各地各个世家大族的罪证,却将内容全部收起,引而不发。 在朝臣惴惴不安的情绪中,过去被亲自考察官员而压得毫无存在感的科举被元和帝提了起来,神龙以十分铺张的场面为这一回科举的举子们举办了一场琼林宴。 三年前因为家中守孝而退出殿试的卫遣拔得头筹。 卫遣依旧身量依旧算不得高大,身子骨十分清瘦,面上带了三分病弱之态,只有那一双眼眸没了过去的轻浮,变得如同清澈的寒潭,冷淡而透彻。 朝臣需要放松,皇帝也需要展示自己的宽容仁厚,两处可以说一拍即合。 琼林宴上,安平大长公主携带丈夫典籍,荣禄大长公主携带丈夫李驸马并幼女县主李英娘作为皇亲一同出席宴会。 元和帝与状元卫遣是老相识,三年多不见痛饮几杯,酒到兴处忽然指着从头到尾垂眸浅笑的县主李颖娘对卫遣说:「阿遣,朕与你有兄弟之谊,英年乃朕的幼妹,你可愿与朕做真兄弟?」 第186页 卫遣不卑不亢,拱手叩拜,「能得陛下垂青,获县主青睐,是臣之幸。臣此生定不负县主。」 「好!朕今日为你和英年赐婚,具体事宜还要让卫大人和姑父姑母好好商量了。」神龙笑得开怀,赐婚之后眨眨水光瀰漫的醉眼,突然说,「是了,你都可以参加殿试了,令尊也该回京了——紫荆?紫荆,明日提醒朕,给卫大人寻个配得上的官职。国之栋樑,不能空置。」 神龙含含混混的说完,趴在食案上做出不胜酒力,醉倒的模样,被内侍们扶回去休息。 出席宴会的臣子们心里都有数了,卫家离开京城三年多,现在依旧圣心不减。 卫琰回家守孝之前,已经升任到了吏部尚书,吏部又是六部之首,而且因为他和泰兴帝关系亲近,实在算得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现在卫琰守孝归来,他也一直安安静静的,元和帝忙着收拾外任的官员,卫家就一直闭门谢客,除了亲戚家里送了份薄厚适当的礼品,没有任何上窜下跳的举动。 结果卫家可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先是卫遣殿试不声不响的就把其他考生全凭真本事踩下去成了状元,紧接着琼林宴上元和帝看着旧日伴读直接想起来卫琰回京之后职位不好安排,要亲自给他选官职,还赐了一桩婚事下来。 本朝当驸马之后,朝堂上基本不可能有大建树,但李英娘不一样,她母亲是元和帝亲姑姑,可自己并不是公主,也就是说,谁做了李英娘的丈夫,不但能够享受皇亲国戚的待遇,还可以不受驸马朝堂不得伸展的束缚,岂不是妙哉? 卫家可真是祖坟冒青烟了! 被各路人疯狂嫉妒的卫家父子此时并不像他们以为的在外面绷着脸回到家里大笑庆贺,事实上,卫家父子现在是真的一点都笑不出来。 卫家四姑娘和周戎的婚事一早谈好了,当初若非卫家出了丧事,影响子女婚嫁,卫家四姑娘说不定都嫁到周家去三年抱俩了。不过出了丧事肯定是要先顾着丧事,周、卫两家交好,卫遣父子根本不担心周戎突然变心悔婚,因此,完全不急着办婚嫁。周戎武举过后,在元和帝的示意下去了辽东与崔家三老爷汇合,到当地实现报效国家的人生目标去了。 周戎仰慕卫家四姑娘,两个人的事情现在又过了明路,他彻底按耐不住了。哪怕两人天各一方,一个归乡守孝,一个前往辽东述职,卫家四姑娘还是能没半个月就收到一封周戎发来的信件并一堆讨她欢心的小物件。 卫家守孝结束,回京准备卫遣的科考,卫家四姑娘将事情一五一十的转告给周戎,让他以后来信送到卫家在京里的宅子去。周戎答应得好好的,可一直到现在,卫家四姑娘还没能再接到周戎的来信。 他们竟然与周戎失去联繫整整四个月了! 在与周家和亲朋好友的交流中,卫家人很快发现辽东并没有当地有异状的消息送入京中,于是,卫家人非但没有松了口气,反而忧虑更深了。 如今在辽东镇守的是元和帝的亲舅舅、亲舅爷、伴读,无论哪一个的身家性命、荣华富贵都是彻底挂在元和帝身上的,他们不可能背叛元和帝。周戎哪怕移情别恋,依着周、卫两家的关系,想要悔婚也顶多是上门道歉,周戎更不必担心,也就不存在他躲着卫家四姑娘的可能。 所以,没了音讯就是最大的危机。 琼林宴过上,卫遣见到元和帝离开,立刻藉口不胜酒力要方便,悄悄跟上去,通过熟悉的宫女传话,从小路追上元和帝,对他说明辽东可能出大事了。 神龙原本有三分醉意,听过卫家父子的分析之后彻底清醒了。 「陛下,臣请延缓婚事,先前往辽东调查此事。臣与周戎从小一起长大,亲如兄弟,周戎又是我的姐夫,若不能确认他的安全,臣无法安心。」卫遣十分着急的开口,直接从怀中摸出一卷皮纸,在神龙面前铺开,羊皮上赫然画满了辽东地形。 卫遣有点心虚的窥着神龙,确定他脸上没露出恼怒神色,才解释道,「这张图是臣察觉不对之后,使了点门路,在陛下处置那群祸乱大周安定的商人手中换来的。据那名商人称,此图乃是从辽东高价买来的,想要在中原卖个大价钱,如今在臣面前拿来换自己的性命。」 神龙捧起羊皮,不紧不慢的从头看到尾,确定细节无误后,他的眼睛里透出一层利光。 「辽东大营的布防图,但和朕藏着的有些微区别,是先帝时期的。」 卫遣发觉元和帝脸上的表情并没有想像中那么糟糕,心中稍安。 虽然崔家去辽东赴任的几位和周戎如今的安危仍旧说不准,但至少,他们不必在担忧亲朋好友的同时,还要为了整个辽东的防线是不是已经彻底被外族掌握而忧心忡忡。 神龙说完上一句话,沉吟许久才点头,「无论周戎安全与否,你去辽东朕都没意见。但现在辽东局势不明,需得让朕等到辽东地区回报,你才能动身。」 周戎已经生死不知了,难道还要再搭上一个卫遣才算完么?神龙没那么疯。 卫遣焦急的看向神龙,希望元和帝能够收回成命,一点都没注意到坐在他身侧的老父亲悄悄松了口气的样子。 卫琰不介意儿子为了兄弟情去辽东探寻周戎失去联繫的真相,甚至,若是儿子为了这份情谊和祖上欠下的恩情为了周戎把命都送了,他也能够接受;但现在,他一点都不希望自己刚刚给长辈守孝之后,立刻就体会白髮人送黑髮人的痛苦。 第187页 毕竟,谁会嫌弃自己儿子活得长久呢。 卫琰心里乱糟糟的想着各种消息,突然被元和帝询问,「爱卿性格谨慎细緻,处事又颇为公正,可愿领廷尉府?」 作者有话要说: 卫家:惨啊,我家好惨,惨事不断。 朝臣:卫家简在帝心,柠檬了。 第102章 以小见大[vip] 卫琰辞官回家守孝的时候是吏部尚书,回来的职位肯定不会太低,但他回来的时间算不上太好,元和帝在为先帝守孝的三年中已经断断续续撤换了朝堂上大部分官员,即便是各部尚书、侍郎的位置也多有调整。 因为元和帝的种种举措,朝堂上早有「今上不满先帝挑选官员」的说辞喧嚣尘上。 卫琰结束孝期,全家归京。他一早猜到,哪怕为了暂时压下那些阴冷晦涩的声音,自己作为「先帝重臣」也会有个高位,但现在元和帝给他的官职,比他设想中的还要好得多。 卫琰立刻领旨谢恩。 卫琰可不是儿子那种只有一腔热血的小年轻了,得到官位后,卫琰立刻询问,「朝中是否有官员犯下罪责,陛下不便责罚?」 卫琰人品过关,卫家又始终人丁不兴旺,难得的几个远亲又都老老实实的在家乡耕读,收拾「宗族」这种事情对卫家几乎没有影响。 神龙之前不愿意太快对宗族动手,一来是信不过朝中官员的人品,二来也是他们被家族所累,确实不像卫家这么方便。 「是,朕心中一直有所忧虑。」神龙组织过语言,把自己登基以来的忧虑和计划和盘托出。他轻敲着自己的膝盖,「朕也知道天底下并非全部宗族都是行恶事的,但不得不说绝大多数宗族集结在官员下,借着官员带来的便利为祸一方,更在宗族内部欺凌弱小,已然形成一股县乡之中势力。朕刚换上去的官员年轻,心中尚且算是澄澈,但再过几年难免还是要出于现在相同的问题——要么成了主动为恶乡里的官员,要么成了宗族的保护伞。」 「陛下想得不错,可陛下是否想过为何歷朝歷代的陛下为何没做过相同的事情?」卫琰发出疑问。 神龙顿时笑了,「这办法能够一劳永逸,朕自然想过为何过去的那么多皇帝不乏大才大能者却不这么去做。后来,朕明白过来,宗族虽然作恶多端,可不少地方的宗族却和官员队里,形成了微妙的平衡,与也不怎么样的官员有了制衡效果。」 这实在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所以,并不见于史书。 神龙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继续说,「官员朕还可以监管到,但宗族到底做了什么、多了多少,朕永远不可能知道,朕不会让他们继续掌握官员才能掌握的权利的。」 卫琰立刻明白了元和帝话中的深意,「陛下打算再设官员?」 「不,用不着。」神龙转身点了点背后的屏风,屏风上画着的正是各层官员的名单,「如今地方官员之中,县丞、县尉是县令的佐官,御史施行监管职能,同时各地还有布七出防的军营与县令工作相互区别。朕的意思,将县尉从县令之下提出来,归入军营之中,而各层御史上奏,单走驿站一线,可随时上奏,不与县令奏章同路。三线互相监督管理,考绩也以分内之事做得好坏来论。」 卫琰很想说「恐怕掌管军营的将士会拦截驿站信函」,但既然元和帝已经想得很完善了,肯定不会落下这一点。 他拱手道,「臣必不负陛下所託。」 「这件事情现在不急,朕刚处置过一批官员,朝中官员绷紧了皮,就怕朕再清洗一遍朝堂。再说,内忧和外患,只有一个就够了。既然辽东可能出现了危情,内务暂且放一放。待查明辽东情况,再做计较。」神龙转向卫遣,写了一份加盖印玺的手书,交到卫遣手中,「此去危险,整个辽东共有三处兵营,朕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出了问题,又或者哪一处安稳、哪一处已经陷落,但这份诏书可以保证你在三处军营都能调动人马。万事小心为上。」 「是,臣明白。」 卫遣刚要走,神龙又补了一句,「想来你也不懂排兵布阵,朕再派一名善战而无名望的将领陪你过去。若是真遇上了大事,你要听他的。」 卫遣面上很有些不服,想要争辩,神龙面无表情的看着卫遣,一直到卫遣脸上神情变得惴惴不安,再问一回,「若有敌袭之类的事情,你一介书生不可任性妄为,要听武将吩咐,能做到么?」 「……是。」卫遣终于垂首,认下了元和帝的安排。 卫琰归朝,直接成了廷尉,朝中无人敢轻视,但到卫遣离京的时候,却十分萧条,朝臣背后无不悄声说,陛下年纪渐长,御下的手段越发圆熟了。既然重用卫琰,当儿子的卫状元,恐怕就再没有机会在其父卸任之前升迁的机会了。 神龙听到这些不置一词,任由官员们随便猜。 秋耕前,元和帝拿出工部送上来的新犁,带着官员下地种田试用。在沾了一身泥巴回来后,他下诏表彰工部,称工部众臣乃国之巩固,为天下计,然后,将新犁的向下推广。 农为天下之本,有了推广新农具的事情牵扯精力,朝臣很快都没有说三道四的心情了,全都把注意力放在百姓耕种和几个月之后的秋收上,想要知道新农具对于收穫有多少帮助。 卫遣一路往北,天越来越寒冷。 第188页 他一早听说过北地严寒,衰草连天,但随着向北深入,卫遣为了保暖一层一层往身上套羊皮夹袄,原本清瘦俊雅到显出女气的青年竟然渐渐为了撑得住保暖的衣裳而练出一身好体力,惹得随行武将大笑不止。 「县令高壮了许多,如今回京李县主恐怕都认不出你来了。」 卫遣忍不住摸了摸脸,粗糙了许多的手指有些刮皮肤,但他也摸得出来,自己脸上皮肤不像在京中时候那么柔嫩。卫遣一面可惜,一面又有些自得,「以后出门,肯定没纨绔子弟敢过来调戏我,说什么『小娘子』的话惹人厌了。」 武将看着卫遣说几句话功夫,哈气就在眉毛上结了厚厚一层冰霜的模样,忍不住又一次大笑起来。 一行人走得急,同样也走得很小心。他们乔装打扮成了富家公子带着随扈跟随商队一起出行的模样,每进一座新城都要仔细询问物价,再售卖一些充作掩饰的物品。 于是,还没到边城,他们手中货物已经调换了三四回,居然真赚了不少钱财,令人哭笑不得。 「粮食虽然卖的贵的,但几个城之间没差出两成。」卫遣回头看了一眼跟着的辎重马车,抿紧了嘴唇,已经开始计划见到周戎怎么暴打他一顿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几天,我会勤快的更新的qaq 第103章 各安天命[vip] 正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无论战争是否是正义的,只要调动兵马,无论如何都没办法掩盖粮食价格的变动。 北地严寒,一年里面只有小半年时光适合粮食生长,气温又偏低,因此,农作物产量远不如南方丰沛。 一旦在北地爆发战争,那么粮食的价格会瞬间飞涨。 卫遣与随行官员往北走的路途上,粮食价格虽然一点点变高了,但价格并不过分,商行、脚行、牙行的物价也没有太多浮动,可见辽东此时并不战事发生。 既然如此,周戎几个月来音讯全无又是什么缘故? 基本确定周戎的安全后,卫遣陷入了更深一层的迷惑。 卫遣是谨慎多思的人,他没有因为粮价未曾上涨推断出边疆没有发生战事就彻底放下心,而是沿着路途一一前往兵营,与三座兵营将领见面核对过情况,才来到周戎戍卫的最边延。 周戎当初是科恩武举出身,成绩很不错,也赐下的品级。可对边疆的战士来说,靠着京城里面花花架子考出来的品级远不如其他真刀真枪从战场上拼杀出来的将领让他们安心。周戎可以凭藉自家势力挑选个接触不到战士的好职位,然后升职,但那不是周戎梦想。 战场上的情谊没有捷径可走,所以周戎放下了过去的安逸、繁华、富贵,换上了粗布短褐,拿上长枪和分配到自己手下的战士们同吃同住,一同训练、一起戍边。 关于周戎的驻地,还是卫遣好不容易取了印信,证明自己是当地县令才令兵营主官通融了查出来的。 卫遣带着人过来,已经做好准备看到周戎不管三七二十一,噼头盖脸打击一顿,可但他出了马车,看到比起自家厕所都不如的卫所,卫遣抿紧了嘴唇,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矮小的屋子是用零碎的石块和黄泥磊出来的,没有墙壁上没有窗户,只在矮趴趴的屋顶上开了几个通气的小口,房子也没有个像样的门,是用几层缝合了层层叠叠补丁的破布吹刮着挡风。 一掀开门帘,立刻冲出带有浓烈气味的空气撞入卫遣鼻腔,让他差点直接昏了过去。 「周戎呢!」卫遣看着挤挤挨挨的坐在一块围着炉子取暖的士兵,顿时沉下脸。 那一张脸上除了黑黢黢的煤灰和杂乱的头髮、打结的鬍鬚,他什么都看不出来! 卫所戍守的人并不多,他们凑在一起,不敢脱了铠甲,看着不停冒烟的炉子双眼发光,仿佛在盯着什么美味珍馐。 听到尖锐的质问,其中一个鬍子拉碴的高壮男人站起来,他拖着脚往前走了一步,立刻停下,随后扒拉起自己的鬍鬚,大笑着扑到卫遣身上,「阿遣,你来了!四娘好么?是不是埋怨我了!」 卫遣:「……」 刺鼻的味道几乎将卫遣熏晕过去,他忍不住怼开环抱住自己的人,认真又仔细的观察了面前的男人一遍,眉头拧出的沟壑深邃得完全可以夹死一直甲虫,「周戎?!」 「你的腿怎么回事?」 「我收到四娘说你们要回京的信之后没几天就遇上了小股入侵的外敌。仓促间迎战,我腿上中了一箭。」 「腿断了?!」卫遣惊唿着打断了周戎的诉说。 周戎摇摇头,「只是些皮肉伤罢了。可伤快好的时候,我们巡边时,白日里又遇上小股外敌入侵——比上一回多一倍——距离岗哨太远了,只能仓促应敌,虽然将人打退了,可免不了要受些伤。」 周戎有点心虚的干笑几声,放低声音,「腿上有伤的地方让敌兵看出来了,对着砍,我腿上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只好继续养病了。」 卫遣沉着脸算了算时间,冷笑道,「那也该是一个多月前的事情了,你腿上怎么还是不便利?」 「……这一回,伤到筋骨了。」周戎笑不出来了,说过这句话之后,老老实实的闭上嘴,等卫遣教训自己。 卫遣果然没辜负周戎的想法,顿时一连串的责备道:「姐姐还在家中等你,你为何不懂得珍惜自己。受了伤,为什么不回去修养?还有,都受了这么严重的伤势,居然还不记得清理身体。你身上全是臭味,多久没沐浴更衣了?这样伤口不腐烂就算好了,哪还能好得快。」 第189页 周戎听着卫遣的训斥,表情好像再听仙乐似的,越来越愉快。 他这副模样终于让卫遣发怒了,「有什么好笑的?看我卫氏全家上下为了你担忧发愁,你就这么开心么!」 「阿遣,还有人替我担忧,我当然开心了。」周戎狠狠抱住卫遣,不客气的再把卫遣熏得头晕脑胀,他「砰砰砰」的拍着卫遣后背,差点锤死卫遣。 「行了行了,不要用一身臭气报復我。」卫遣嫌弃的从周戎怀里挣脱开,「给我看看伤口到底怎么样了,我过来时候带了不少金疮药。」 「这里不行,太冷了,冻着伤口怕是不容易好。」周戎却没一口答应卫遣要求,他回头往画满了正字计算日子的黄泥墙上看了一眼时间,「再过四天到交接的日子,有新一批卫官过来顶替我们,我就能休息五日了,到时候我去县衙寻你。」 卫遣不满意的冷哼一声,丢下一大堆药品闷头走了。 等到卫遣离去,周戎一屁股摔炕沿上,不停抽着气,髮丝之中布满冷汗。 士兵们七手八脚的把周戎拖回火炕上安置了,周戎咬着牙根低低喘气,反覆强调,「别让阿遣知道,若是他再过来问起,就说我没事。」 「校尉,你这是何必呢?咱们兄弟大字不识一个,死在这里家里人早就有准备了,你既然能走就赶快走吧。」队里的士兵不听劝说周戎眼角流下浊泪。 周戎笑着摇头,「咱们兄弟几个既然接受任务,过来做诱饵了,就不能离开此地,让大营的计划功亏一篑。我腿上溃脓多日,怕是救活了人也保不住腿了,何必离开此地,再换人来打草惊蛇又搭上一条额外一条命呢。」 「给我一口烈酒!」周戎忍着痛要求。 他手下的战士摸着泪水把烈酒给了周戎,周戎没喝来取暖,反而将酒浇在腿伤处,用剧烈的疼痛刺激自己,免得自己忍耐不下去,耽误了事情。 夜色渐浓,破败的屋外只有狼嚎一般的寒风唿啸声。 第104章 成长的烦恼[vip] 「前面那个破屋子?」 「对,那是周人的哨所。」小个头的男人伸长脖子往前眺望,被寒风割得皮肤发疼,赶紧缩回马背上。 提问的男人狠狠「呸」了一口,愤恨道,「可恨周人哨所都有房子住,咱们常年生在北地却住着毡帐。这一回打个狠的,把这座小城抢下来,族人就不用为了今年的严寒发愁了。」他口中内容险恶,却始终不敢提高声音,以免引来卫所的注意,破坏了他们今夜入侵的计划。 谁都不愿意生活在环境严酷的辽东,但他们族人稀少,兵械不足,没本事打赢周人,只好给周人士兵送上岁供,祈求太平。 过去的周人士兵很是骄横不堪,欺压得他们毫无还手之力,那时候他们觉得周人强势,可以争夺天下,心里怕得很,一丁点多余的心思都不敢生,就怕周人把主意打到他们身上,将族人全都抢了去做奴隶。 可最近十来年,周人大官换了人。这名崔性官员不但在当地开了书院,成天到晚嚷嚷着要「教化百姓」,让百姓知道仁义和羞耻,还频频跑进族人的驻地,让年幼的孩童一起过去读书识字,说什么知道了道理才能知道如何做人。 呸! 没了那群小崽子勤快割草回来,牛马却了野草,都长得不肥硕了! 认识字有个屁用!揣在口袋里的钱财才是真的。 那群周人如今搞这些软绵绵的手段,肯定是国内打不动了,才想着休养生息。他们若是能趁着这个机会,在周人版图上撕扯下一块修建好的城池,族人们直接住上那些修建好的房屋,再睡些年轻漂亮的小娘们,等到明年他们族人就更加壮大了。 「查清楚了?」 「查清楚了,就这么一队人。之前还一直派人回去送信,后来眼见没人会来增援,就缩到一块等死了,巡查的活儿都不出去干了。」 最开始说话的汉子仰头看了看天色,「等过了四更天,周人肯定睡下了,到时候咱们就一拥而上,把他们都活捉了,换上他们的衣裳装作被攻打的样子去兵营。然后把兵营的大门打开!」 「四更天?」小个头的脸色发苦,恨不得自己没提议过过来打卫所。 辽东十一月已经冷得滴水成冰了,在雪地里头趴到四更天,不说能不能把卫所里面剩余的那几十个周兵抓住,他们自己别冻死在野地里就算好的了,真不知道族长在想什么,大冷天的还不赶紧速战速决,非要玩什么计策。 他们几十倍卫所周兵的数量,有没有战术也不可能打输。 虽然不满意,可战场没有他置喙的余地,小个子男人只好缩起手脚,把自己尽量往马肚子底下挤,少挨冻。 天色由淡至浓,又由浓转淡。 小个子男人忍不住在温暖的马肚子底下睡着的时候,被人推醒,顺着喊杀声一股脑的对着小小的黄泥屋子冲上去…… 日落前,卫遣带着人气哼哼的离开,走出卫所视野,他脸上便勃然变色,嘶哑的下令,「立刻转头去兵营,这群混帐竟然敢骗我。」 「县令?」 「快去,周戎的卫所恐怕出大事了,他存了死志!」 「周校尉瞧着挺正常的,县令从哪儿看出来的?」随行的武官都惊了,仔细回想一番,实在想不出周戎的表现哪里有问题。 第190页 「是味道。我本以为他们浑身脏污是因为北地严寒,没办法烧水洗涤。」卫遣面沉入水,整个人如同陷入阴影一般,散发出一股浓郁的挫败。 既然是能够定期轮换的,那么受伤的士兵至少也会有专门的医官裹伤治疗,周戎几个不会脏成那副模样。而既然他把自己折腾成那副又脏又臭的样子,肯定是为了掩饰什么——周戎以为卫遣相信了他的说辞,第二次抱上来的时候肯定没想到,卫遣已经习惯了屋里的浊气,因此从中辨别出强烈的腐烂味道。 单独一个伤病身上的腐烂味道是不可能那么重的。 可周戎不愿意说,证明事情要么不可以告诉卫遣,要么是……不愿意。 以周、卫两家的关系,卫遣实在不想出来有什么事情是周戎不可以告诉他的,那么只能是周戎有事情「不愿意」告诉他了。周家经过大周建立前的匪盗肆虐,唯一害怕的便是家中子嗣凋零,而卫家肯定也不愿意「女婿」没了性命,简单一推测,卫遣很快就知道卫遣恐怕不是「伤快养好了,再过几日就能回去沐休」,而是「伤好不了了,我现在要做一件大事,再过几天就能为国捐躯了,到时候你知道也不能骂我了」。 卫遣不管周戎和整个兵营有什么计划,但他知道即便是陛下也是不愿意周戎就此死去的。 快,再快一点。 只要到了大营之中,拿出陛下的手书,哪怕对方不愿意,自己至少也能够知道真相如何了。 卫遣想得不错,兵营原本以为他只是个普普通通被派过来的县令,并不把他当一回事,虽然客气但也敷衍。可当元和帝的手书出现在他们面前,再也没人敢慢待此事了。卫遣很块得知周戎和整个大营的计划,同时也失去了力气。 卫遣一瞬间甚至觉得自己灵魂都出窍了。 「他的伤,真的、真的……」 「咱们这人缺医少药,周校尉烂了半条腿,便是砍断了恐怕也治不好。让商人传讯给敌人,再装成不敌缩在卫所里面当诱饵的计策,就是周校尉想出来又自愿做诱饵的。」兵营将领干脆的说,「我不瞒你,现在已经入夜了,卫所附近恐怕已经动手了。你要是想给周校尉收尸,就跟我们一起来,不想的话,我们把周校尉尸体带回来,给他缝补好了再让把他带回家乡安置。」 「我要去、带我去。」卫遣面无表情的点头,迅速学着士兵的模样穿上铠甲。 他这一番利落的动作倒让将领笑了,「你不必如此,文臣不用进战场,否则还要我们做什么呢?我们站在这儿,悍不畏死,为得不就是你们用不着上战场么。你在后头跟着辎重运输车队走,保护好自己就行了。」 随扈搀扶着卫遣,生怕他受不了这个噩耗。 卫遣却难得的表现出了成熟的一面,没吵没闹,对守将致谢过后,听从安排与辎重运输车一起走。 第105章 春闺梦里人[vip] 「……少爷。」小厮眼看卫遣把嘴唇咬得发白,生怕周戎有个万一,卫遣也扛不住,忧心忡忡的小声提醒,「您可要顾着点自己的身子骨啊。小姐就您一个同母兄弟,若是周小郎有个万一,小姐就全靠您了。」 卫遣闻言面色更沉,像是才想起来家中还有姐姐需要照顾,失魂落魄的说,「对,我还没给姐姐写信说清楚,别让她操心呢。」 怎么可能不操心呢? 无论怎样出众的文笔,只要周戎这个混蛋死了、残了,家里肯定都接受不了,更别提着三年多来早把一颗放心挂在周戎身上的四姐姐! 周戎你个王八蛋,你要是敢死了,我一定会回去刨你周家祖坟,让你的列祖列都知道他们死后还要遭罪全是因为没教育好子孙后代,随便就死了导致的结果! 卫遣心里深恨周戎自作主张,嘴里已经一连串的吩咐,「咱们带了多少能吊命的药材?让人立刻找出来,准备着,用得上。」 「少爷,周小郎怕是……」 「闭嘴!他、他就算用不上了,还有其他将士,总有人能用得上!」卫遣说着眼圈一红,哽咽道,「他不是说自己残了,能让无辜的人多活一个也是好的么?谁活下来就给谁用,别浪费了陛下特意赐下的好药。」 僕从领命而去,卫遣捂着眼睛不让人看到他现在脆弱的样子。 卫遣以为经歷过三年守孝的生活,自己已经足够成熟理智,可事实证明,他的冷静睿智只有在不必承受他人性命的时候才发挥作用,真正到了面对生死的时候,他脑子一片麻木甚至不如战场上的一个老兵。 从小到大他总以为是自己照顾更加笨拙,一心只有上战场杀敌卫国的周戎,其实,他才是被周戎保护在羽翼下的孩童。 过去他没能明白这一点,若是此番周戎能留下一条性命,哪怕周戎浑身都瘫了,他也愿意一辈子做周戎真正的弟弟,照顾周戎。 「停!」 走得慢吞吞的辎重队伍突然停下,本就如同惊弓之鸟的卫遣顿时着急追问,「怎么了?前方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被兵营将领特意叮嘱过看着点卫遣,不让他乱跑的老战士马上提醒,「县令您小点声,别声张啊。行军的时候前后距离很远,咱们负责粮草辎重的走在最后面,听令行事就行。只要不是溃败,没人会特意告诉咱们前方有什么事情的。」 第191页 「那要是出问题了呢?」卫遣心里始终挂着一丝期望,追问个不停。 老战士随口道,「真出事了,咱们当然是能带走多少辎重粮草就带多少逃命啊。宁可烧光了也不给敌人留下。」 卫遣点点头,「对,你说的对。」 他看了看战士沧桑的脸,颔首认真的问,「我听你口音是当地人,若是战事平息,解甲归田,你想做点什么?」 「要是能活到这一站结束,俺们就回家种田放羊嘛。辽东地方大得很,田地多得种不完,随便撒点种子下去都能长出粮食来。」老战士笑得开怀仿佛已经看到了平安回家的那一天。 卫遣被他情绪感染,跟着弯起嘴角,「好。等战事结束,我带着你们一起垦荒,写奏章跟陛下求情,开垦出的荒地多减免几年的赋税。」 「县令,真有这样的好事儿?那您再给陛下说说,迁些人口过来吧。俺们从小就听说江南水土养人,小姑娘一个赛一个的水灵,不像北地寒风大,颳得姑娘们脸上一到冬天就都是口子。虽然娶不上,能看两眼也好啊。」老战士来了兴致,双眼冒光的祈求。 卫遣答应若是能垦荒到种不完,就给元和帝上书,请求迁移百姓来辽东生息。 有老战士陪着说闲话,卫遣心思居然奇异的安定下来,他品了品对方的话,发现辽东人嘴上嘻嘻哈哈的,特别自来熟,哪怕是素未谋面的陌生人也能随意就找到一堆话,自己说的开心,让别人听得也有趣,真是太会找乐子了。 若自己治下的百姓都是这么乐天知命,纵然辽东有每年都有一半时间大雪封山,百里茫茫不可见,他也能留在当地做官了。 时间一点点流逝,运送辎重粮草的车队却一直不走,卫遣掐算着时间,冷静下来的大脑终于重新开始运转。 他心中重新燃起希望的火焰。 只有前方战争尚未开始,大军才会一动不动——至少现在周戎还活着! 卫遣兴奋的死死扣住双手,免得自己兴奋得颤抖的双手泄露太多情绪。 他安安静静的坐在车里,再不试图询问任何事情,而是专心对着满天神佛祈祷。 远处渐渐响起了激烈的砍杀声,马蹄震得大地颤抖,卫遣进展得汗水渐渐沁出额头,兴奋重新变成了无法克制的紧张,他肠胃一阵阵绞痛,忍不住干呕起来。 在东方泛起鱼肚白时,唉唉唿救的声音终于取代了砍杀声。 「结束了!」 不止是谁在外喊出这一嗓子,卫遣顿时跳下车,对着紧紧守护在外的随扈高审吩咐,「快,带上我准备的东西,去前头找那个狗东西!」 或许是守卫将领还记得卫遣的託付,卫遣跑到卫所之前,已经有战士背着浑身被伤成了个血葫芦的周戎。 「他、他……活着吗?」卫遣牙齿打着颤,声音含混得自己都听不清楚。 「你要的人,立刻上车带回去,用你那些御赐的名贵药材叼住性命,否则迟了人死了不要怪到我头上来。」守将匆匆把人丢给卫遣,马上转头喊得破了音的指挥手下赶紧把受伤的战士全都带回去,别让人没死在战场上,到被严寒冻死了。 「将军,我带了些药材,用不上的已经让人送到医官受伤,但凡用得上的不要客气。」寒风送来这句话的时候,卫遣已经亲自跟随扈一起扛起周戎,大步往回跑了。 「不够我再管你要!」守将完全不客气的喊回去。 县衙比大营距离此地近得多,或许是卫遣死命塞到周戎口中的救命药起了作用,又或者周戎不甘心死了之后卫家四姑娘改嫁成了别人老婆,进入县衙的时候,他成功的留住一口气,随行至此的名医不管周戎满身发臭和血迹,用剪刀霍开他的衣裤变开始施针。 卫遣看到伤口脚下一软,跌坐在地森林木。 周戎的腿……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是24k纯血单身狗,但我没有在特殊的日子杀人。 啊,我真是机智又勇敢! 第106章 憋久了[vip] 周戎、卫遣都是男儿,没什么「不方便观看」的。 周戎在里面治疗,卫遣就捧着一册书,魂不守舍的枯坐在房间里面等着带过来的老大夫为周戎医治。 血水一盆接一盆的端出去,床榻上本就只吊着最后一口气的周戎唿吸也越来越微弱,卫遣终于忍受不住这股窒息的感受,丢下手中的书本冲到院子里仍有冷风吹透他单薄的衣衫。 他咬着牙根,对着墙狠狠踢了几脚之后,蜷缩着发疼的脚趾头一瘸一拐的走回去,重新坐下。 周戎身上伤痕无数,气息微弱,不可重用安神镇痛的药物,生怕他一口气提不上来直接死了;于是,除了回阳救逆、大补元气的药物之外,周戎一丁点止痛的药品都没碰到,所有外伤全是用烈酒狠狠清洗几遍之后直接裹了效果最出众的外伤药物。 换句话说,在处理伤口的时候,无论是剜去腐肉,还是用烙铁烫伤口,防止伤口再一次腐烂,周戎全是硬挺过去的。 卫遣听着周戎疼昏过去,有惨叫着惊醒、再被疼得昏死过去,一时间竟然不合时宜的想,「惨叫着证明还活着」。 老大夫处理好周戎的伤口后,总算有功夫擦去累出的汗水。 他走到卫遣面前,毫无把握的说:「老夫只能尽人事,至于周郎君能不能保住这条命,就要看阎王爷收不收他啦。」 第192页 「多谢。」 「唉,无妨,本事老夫分内之事。」大夫客气过这一句之后,确定卫遣不是那种大夫救不活病人就喊打喊杀的恶徒,总算松了一口气,颇为忐忑的说,「卫县令,还有一事……老夫需得事前与你分说清楚。」 「您请讲。」 「周郎君便是这一回能够保住性命,他腿脚上受伤太多,也不能再行武事了。」老大夫说完这句又去观察卫遣的表情,谨慎的补充,「不光是不能习武打仗,便是如辽东现在这等严寒天气也受不住了。周郎君日后最好在温暖干燥的地点常驻。」 卫遣心里早有准备,听到老大夫的话非但没生气,反而惊喜不已的追问,「依您的意思,他还能站起来自己走路?」 老大夫懵了一会,反应过来卫遣是真心实意高兴的,彻底放下心,给了准话,「周郎君伤势严重,全身一共留下一百三十二道刀枪伤,却没伤到筋脉骨骼。周郎君身上最严重的两道伤口,一道穿腹而过,一道割去了小腿上的肌肉,都已经溃烂。他最大的问题是,拖得太久没能好好处理伤口。只要能够熬过这一回,周郎君想要自己行走不成问题,不会坡脚,只是没办法快跑罢了。」 「太好了!」卫遣真心实意的又给老大夫致谢几回,说了一大堆好话后,终于脱力般的坐回床前。 县衙里伺候的小厮都是卫遣从家里带来的家生子,差不多人人都知道周戎的另一层身份是卫家未来的女婿,听到周戎以后只是身体虚弱一些,但手脚俱在、不影响日常活动,不约而同送了口气,悬着的心放下大半。 别人不知道,但他们心里有数得很,周郎君与自家公子相反,从小身体强健,他肯定能够熬过这一回劫难的。 周戎不知道卫家人对自己强大的信心,他在老大夫清理伤口之后不到两个时辰就突然发起高热,一直折腾到第二天清晨在降温。 卫遣被周戎这一回持续不退的高热吓掉了半条命,陪着折腾到周戎退烧,整个人再也撑不住的,干脆让小厮搬来卧榻,睡在周戎身侧,补补精神。 但厄运似乎还没从周戎身上离去,周戎好不容易退热之后不足两个时辰,他再一次烧了起来;这一回,足足烧到后半夜去,周戎才降温。 高热像一片阴影笼罩在周戎身上,之后的五天,他总要高热两三回,一直到第七日,所有人一起熬得形销骨立后,周戎总算不再发热。 周戎醒来的时候,浑身没有一丁点力气,只有几乎让他再次陷入沉眠的剧烈疼痛。 他能够感受到身下被褥松软温暖,也能闻到空气里幽雅的薰香气息,伤口哪怕疼得让他喘气都觉得费力,也能感受到它们已经被很好的处理过了,可周戎第一反应确实想放声哭嚎。 ——他知道,自己在这么干净温暖华贵的房间,而不是普通的军营里,证明把他带回来的人是卫遣,这也意味着当初一同去做诱饵的战友们全都殒命了。 周戎侧过脸,咬住软枕,泪流满面。 痛快的哭过一场,周戎抽抽鼻子,含着哭声叫了一声,「来人。」 刚坐下打个盹儿的小厮听到声音立刻站起来,惊喜的冲上前,一连串的询问,「周郎君现在觉得怎么样?伤口还疼吗?要不要喝点水?哎呀,奴婢喜得忘记了,公子让奴婢备下了参汤,说郎君一醒过来立刻给郎君喝几口暖胃呢!」 周戎在熟悉的画面里情不自禁笑起来,哑着嗓子说:「先告诉阿遣吧。」 「是,奴婢知晓了!」小厮欢唿着冲出屋子。 几乎是小厮刚刚冲出去,卫遣就跟着他狂奔回来。他胸膛急促起伏,看到周戎神志清楚的对着自己笑的时候蹦进房间,狠狠把周戎抱进怀里,然后嚎啕大哭。 周戎现在随便动弹一下都疼得厉害,但他还是反抱住卫遣,与他一起品味「劫后余生」的美妙滋味。 卫遣整理好心情后,松开了周戎,扶着他躺到迎枕上,拧眉开始算旧帐,不客气的质问,「你去拼命还敢故意瞒着我,全是算计着自己死定了,我回去也不能跟姐姐告状吧!」 周戎一肚子话都被这句威胁敲碎了,顿时怂了,可怜巴巴的小声回答:「四娘聪慧,早该猜到我『死了』,这么久的时间,她肯定已经接受现实,不会难过那么久的。」 卫遣冷笑着龇牙,冷光在他齿面上摇晃,宛如一柄利刃刺穿了周戎的侥倖,「我愿意来这天寒地冻的地方,就是因为姐姐哭着求我来寻你。你若真有个三长两短,我姐姐怕是剪了头髮去做尼姑了。你要是受得了、也捨得,就去死,不必多想,反正我卫家建得起一座庵堂,养得起姐姐一辈子。」 周戎像只知道自己犯下大错的狗狗,躺在床上垂头丧气的,半天找不出回话。 卫遣和周戎竞相沉默,过了好一阵子,卫遣翻着白眼主动说,「我派人问过守将了,我很感激你的战友最后时候一起把你压在最底下,若非如此,你也要被碎尸万段了。他们都是当地徵募的战士,我查过各家在何处,有什么家人。虽然只能送些钱粮牛马,但也尽量多送一些了。他们家里人都还好,只有一户听说当家汉子死了,丢下婆婆和女儿改嫁的。我也派人去把孤儿寡母接回来妥当安置了,你不必操心——他们既然救了你的命,也是我卫家的恩人。」 第193页 卫遣处置的已经尽量妥当,饶是周戎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安置办法,他只能点点头。 可这些话说完了,卫遣接下来的话却不知道怎么解释了。 周家经过前朝末帝的惨事,给周戎留下深刻的心理阴影,他一辈子最大的梦想就是个能够驰骋疆场、平定天下的名将,若是高速周戎他这辈子再也拿不起心爱的长戟骑马飞驰,他如何能够接受呢。 卫遣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决定能够隐瞒几日就隐瞒几日,别在周戎刚清醒过来的时候就打击他了。 可两人自小一块长大,周戎万事瞒不过卫遣,卫遣的心思也瞒不过周戎。 哪怕卫遣有心隐瞒,周戎还是立刻从他脸上看出不妥当的地方,直接问,「我四肢是不是都废了?」 「不要胡说!」卫遣语调激烈的反驳。 周戎看他这副表现,面上神情越发笃定,「看来我真的残废了。」 卫遣:「……」 说你胖,你还喘上了! 他狠狠瞪了周戎一眼,哼道,「没残废,只是以后再不能骑马弯弓,持剑纵横了。」 惊奇之色笼罩了周戎,他过了好半晌才喜悦的说,「这不就是等于没受伤么!」 这怎么就是没受伤了!你前面二十年的武艺都白学了,你自己心里没一定点数吗?! 卫遣简直想狠狠敲开周戎的脑子,看看里面装的是不是都是浆煳。 周戎对此倒是十分平静,「阎罗殿前走一圈,我还活着都是万幸了,受了那么多伤,手脚俱在还有什么可求的。只是日后要委屈四娘了。」 卫遣忍不住又翻起白眼,懒得已经开始设想日后老婆孩子热炕头生活的周戎,摇头嘆息着从房间离开,去忙战后的杂事。 卫遣以为周戎经歷生死,已经能放下一切,把事情看淡了,但当二十多天之后,周戎浑身上下伤口全部癒合,卫遣突然发现县衙里面看到周戎的人了,他每日早出晚归,不知道跑去哪里了。 卫遣飞快赶工完手里的活,特意空出半天,悄悄跟在周戎身后离开,想要知道周戎这些日子到底都去做了什么。 他跟着周戎越走越偏,终于到了之前打仗的卫所附近。周戎与那些小兵一起无声的挖着和泥土冻在一块的残肢,态度郑重的将其裹起,装进木箱之中,运送到一个搭帐篷里面,在那里,卫遣第一次见到了以缝合残破尸体为业的手工业者。 那画面说不出的诡异血腥,可卫遣这一回没有任何反胃噁心的感觉,他看过后悄悄离开,在走出战场的范围后,无声跪在地上面,郑重其事的向这片战场中消逝的英灵叩首致敬。 经过战士们奋力挖掘,在大地彻底被冻住前,所有逝去的战士总算都入土为安。 之前跑得没了踪影的周戎总算安分的待在县衙里面,不再到处乱走了。 卫遣看了一眼协助自己处理公务的周戎,认真道,「你想好了?」 「嗯,我想好了。」周戎点点头,「这一回大战,我亲手杀了小一百号敌军,又有重大贡献,从此转了军职也没什么可惜的了。辽东最少能安定个十几年,你留在这里我也不必担心。」 「一路顺风。」卫遣没再说其他的,吩咐下人把马车再多垫上五层被褥,将如今只能慢慢踱步的周戎送上回京的马车。 周戎原本只有七品,可凭着这回大战的功绩,居然一跃升上从五品,将将足够进入兵部。 神龙特意为周戎设宴,很是夸赞了周戎一番,把他直接安置在了兵部做主薄,然后亲自为表妹李县主添妆,把愿意随夫远行的李县主送出京城。 周家和卫家的两场婚事,一场比一场热烈,绷紧了皮就怕元和帝继续清算的官员们总算放下心。 于是,这群无所事事的人看着元和帝空荡荡的后宫又开始无事生非,说起元和帝后位空悬的事情。 后宫有个神龙亲自教导的孩子,白嫩可爱、聪明伶俐,若神龙不愿意充实后宫,他直接册立太子也能够在把「太子」当成靶子应付朝臣一阵子,连知道内情的典籍和崔太后也是这样劝说神龙的,可神龙并不这么想。 神龙抱着已经能清楚说出一长串话而不流口水的男孩,递给他一块用牛乳、精麦粉、果仁一起烤出来的磨牙饼,哄着男孩吃,漫不经心的反问,「母后能确定玉成日后一定适合做管理天下的君主么?」 崔太后沉吟片刻,实在想不清楚儿子认下幼子的遗腹子做儿子,现在又不肯让他做太子是什么用意,「你非要跟穆怀渊在一起,后宫不纳美,以后肯定不会有孩子出生。既然如此,玉成便是你此生唯一『亲生』的孩子了,现在不如册立了玉成,一举两得。」 神龙摇头,「母后,才不会有什么『一举两得』。」 「玉成如今还小,生在你我保护下,从没见过前朝后宫的阴暗。若朕册立玉成为太子,以后他就不光是『元和帝的长子』而是『大周太子』。那时候聚集在玉成身边的人,上至朝堂公卿,下到僕从宫妇,谁看到他都只会存了利用的心思。谁也抵抗不了『从龙之功』的诱惑。」 「你担心玉成以后会夺权?」 崔太后担忧不已,孙子虽然好,但儿子才是她的心头宝。如果为了孙子让神龙现在就开始承受危险,崔太后是不会做这份赔本买卖的。 第194页 神龙摇头,安抚崔太后,柔声解释,「母后,朕担心都不是这个。」 他忍不住露出个分外柔和的笑容,「其实,若是玉成自己懂得权利的好处,知道做皇帝后需要承担多少责任,他愿意来抢,朕早些给他也无妨。」 「那你担心的是什么?」 「母后,『是太子』和『想要做太子』是两回事。玉成现在太小了,他不懂得其中的分别。在他还不懂的时候把太子位给了玉成,等于从小和外面那群居心叵测的人一起蒙住玉成的眼睛,让他只能看到外人想让他看到的、听到外人专门说给他听的、去做争权夺利的人想要借他的全是夺取的。这不是在疼爱玉成,是把他往悬崖边上逼迫——母后不妨想一想,便是有嫡长继承的法则,又有多少太子能安安稳稳登基。」神龙露出个疲惫的神情,「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朕要护着他长大,在此之前,由朕来做为玉成遮风避雨的大树,他只要安心成长就好了。」 无论如何,玉成都只会是「元和帝」唯一的儿子,那么他是不是「太子」,区别只在一个名分上,而这个名分对玉成百害而无一利,又何必着急呢。 典籍不像崔太后那么容易说服,他几次三番入宫催促神龙册立宇成为太子,不是因为别的,而是现在根本不是暴露穆怀渊和神龙有情的时候,更是因为除了「疼爱幼子」之外,找不到更加合理的理由再推脱。 典籍以为神龙挺不下去的时候会挑几个女人进宫供着,但他发现元和帝比他想像中的还捨得对自己下狠手…… 近些日子,一到歇晌的时候,太医署的院判和副院判就会被元和帝身边内侍神神秘秘的接走,到了午休结束的时候再一脸若无其事的样子送回来。每次有人向院判和副院判问起是不是宫中哪位贵人交了好运,院判和副院判就摆出一副一言难尽的模样摇头嘆气,偏偏再问几句,他们又什么都不肯说了,闹得好事者越是打听不出来真实消息越抓心挠肝的想知道真相。 得到风声的朝臣不由得怀疑起是不是元和帝本人身体有恙,可仰头看一眼元和帝那白里透红的皮肤,再听一听元和帝中气十足的声音,他们怎么看都瞧不出元和帝哪里像是「有恙」。 朝臣们只要压下心中猜疑,只当是元和帝新进爱好是学习医术,在朝堂上继续对元和帝穷追勐打,非逼着要让元和帝立后。 元和帝每次都露出心动的神情,再绷紧脸色狠狠拒绝朝臣,如此三五次之后,朝臣们越发怀疑了。 终于有一天,他们听说,元和帝还是太子时候就跟了他的宫女子再被宣召侍寝后,第二天回去抱着被子哭了一夜,再一查,对方的「寝」根本没侍成功。 朝臣们顿时宛如嗅到血腥味儿的鲨鱼,立刻找寻了千万种办法给宫妃递了消息,只要她肯说处元和帝为何不肯娶妻纳美,他们便给宫妃送去几千两黄金做给酬谢——宫妃小门小户的出身,朝臣早就打听清楚了,他们相信宫妃拒绝不了这笔天降横财。 果然,在价格一提再提之后,工费终于悄悄送了句话出来,说元和帝这么些年能够守身如玉不是品德高尚,而是被先帝之死吓坏了,给先帝守灵回来之后,无论如何都「不行了」。 哎呀呀,难怪了! 朝臣们先觉得匪夷所思,等翻来覆去琢磨之后,又觉得这个最不可能的理由大概就是真相了。 若不是「不行」了,元和帝怎么可能守孝三年多、出孝一年,从来不于女子亲近?便是他心里忍耐得住,年轻的身体也扛不住啊! 朝臣们转过头来想起之前为了劝说元和帝娶妻,几次三番强调玉成公子其母地位地位,与元和帝交往渠道也不高尚,不堪为太子的话,恨不得打死当初胡乱喷人的自己。 元和帝已经在积极主动的治疗身上疾病了,他这样的态度摆明了是不希望臣子们知道身上到底有什么问题,臣子们自然也不敢拿着这个问题直接去问元和帝。 来回折腾太医院院判和副院判好几个月之后,鼓譟着立后奏章一夜之间将至最低,神龙总算摆脱每天看车轱辘话的日子了。 有趣的是,当初劝说他立后的朝臣之中,一部分偃旗息鼓了,一部分不管真心还是假意的,不约而同的选择在奏章里自荐,言称自己有着高贵的人生梦想,就想养成一代千古明君——简单点说,他们想给太子当启蒙老师。 「唉,真没想到,朕的朝堂上,臣子们居然都挺有高风亮节的。」神龙虚伪的夸赞了一番臣子们的品德后,不客气的删除了其中老古板和沽名钓誉的几个,笑嘻嘻的把名单给了典籍,「老师帮朕把把关。」 典籍对于神龙的选择颇为惊讶,因为这份名单上人数之多,已经不合常理,更奇怪的是,其中还有很多在朝堂上总认为元和帝步子迈得太大,整天和元和帝唱反调的大臣! 「臣以为陛下对这几位不太欣赏。」 神龙笑着点头,「没人不喜欢听好听的,他们天天和朕唱反调,朕确实说不上喜欢他们。」 「既然如此,陛下为何又放他们进殿下启蒙师父的名单里面?难道就不怕他们教导的玉成殿下与陛下离心么?」 「这有什么可怕的。」神龙眉眼弯弯,神色之中说不出的愉悦欢快,「一群人抢一个孩子的时间,只有会讲课又懂得玉孩子相处的才会在最终获得胜利。其他人,不过是挂这个虚名罢了。请老师帮朕坐镇,是怕有人在其中浑水摸鱼,故意教坏了玉成。只要他们不是故意引逗着玉成朝纨绔发展,随便他们怎么闹腾都无妨。」 第195页 可真是招招见血,割得人浑身生疼,还让人挑不出毛病,要感谢黄恩浩荡。 典籍也觉得着办法挺好的,开开心心的带着圣旨去寻人,把至少能组成五支马球队的「名师」请到宫中为元和帝唯一的孩子,玉成殿下授课。 狼多肉少,肉还是个有喜怒哀乐,能自主选择给哪只狼吃的肉,顿时把这群学富五车的老臣们为难坏了。 一群在朝堂上风度翩翩,说话都要引经据典的臣子,每天都当着玉成殿下的面闹得鸡飞狗跳,让神龙和玉成之间多了闲谈的话题,也让原本几乎生活在童话世界一样美好虚幻的玉成看到了人为了权利可以多么荒唐和疯狂。 皇宫里白天热热闹闹的,到了晚上,神龙自己躺在宽大的龙床里面,却真的体会到浑身燥热却孤枕难眠的痛苦了。 他两条腿来回磨蹭着,努力忽略身上的渴望,脑子却不由自主的计算起与穆怀渊把约定的五年时间还剩下多少。 他苦中作乐的想,可不要太久了,听说憋旧了男人,特别不持久。 作者有话要说: 我很肥。 第107章 第107章[vip] 朝中顽固势力已经被清扫了半数有余,剩下的这群之前没闹腾,便是因为遇事优柔寡断,家中也算安静,少有不肖子孙。 这一回元和帝再次清洗民间恶事,牵扯进去的官员也大多是的穷人乍富脑子不清楚的,或是举全族之力供养出一个小官,所以当了官之后把有限的权利全部回馈给家族的,那些积年老臣家中反而没什么动静。甚至,当初被吓破了胆子的老臣们现在忍不住对新靠上来的寒门小官们露出一切尽在不言中的得意笑容,颇有股「让你们之前嚣张,现在终于轮到你们了」的舒爽感。 与老臣们的观感不同,元和帝登基后亲手提拔上来的官员只觉得羞耻——他们这一锅好汤完全被那几颗老鼠屎给败坏了! 于是,不需要神龙再多说什么,同为寒门的新晋官员已经率先出手清理内部的败类。 老臣们经歷的事情很多,看事情的角度与年轻官员不同,但他们不约而同的站在自己的角度上冷眼看着年轻官员凭藉一腔热血把自己的后路都折腾掉了。等到他们觉得可以透露一些内容给年轻官员,让他们知道自己毁了多少留给自己后人的好处的时候,户部居然出面搞了一件大事,把朝臣们的注意力从如何彻底拆掉宗族的事情转移开了。 顾剑在大朝上拿着大周刚建国时候的物价和现在物价做对比,然后一脸正气的提出问题所在,「现今物价飞涨,已非当年可比,可朝中官员领取的薪俸一如过往,即便陛下寻了机会就赏赐家境贫寒的朝臣,但此举不过是杯水车薪。臣请陛下深思,为官员重订薪俸。」 神龙笑得委婉,与顾剑交换了一个心领神会的眼神后,板着脸说,「看来你是有备而来,把奏章呈上来,朕要看看再做决定。」 顾剑立刻送上和元和帝一起修改了不知道多少遍奏章。 内侍将厚厚一本奏章送上,神龙没有装模作样的看几眼就开始说话,而是拿出十二份的耐性,像第一回看到这份奏章一样,从前面一点点的看起,将臣子们全晾在了朝堂上了。 「陛下看得如此认真,定是顾剑言之有物。」 虽然神龙装得很像样,但典籍还是看出来这是神龙和典籍一早计划好的,发觉朝臣渐渐有些骚动,典籍开口为神龙找了个台阶,让神龙能够在合适的时间开口。 神龙闻言看了典籍一眼ix,uy,没在他以为会解释的时候说话,而是摆摆手,丢下一句,「众爱卿稍等,待朕将这份奏章看完。」 典籍心里直犯嘀咕,忍不住想,难道顾剑这一回真没跟陛下商量过就在朝堂上拿出来了?不至于吧,看着时机巧合的,怎么看都像是早就做好了准备,专门为了清洗宗族之后转移朝臣注意力的。 毕竟狠狠打了一棒子,也到该给红枣的时候了。 典籍满心疑惑,忍不住开始胡思乱想是不是神龙还有其他计划,只好暂时按捺住好奇心,等着他把奏章通读一遍。 不止典籍,顾剑也没想到元和帝做戏都做得如此认真。 他忍不住回忆自己亲笔书写的奏章,怀疑自己在上面写过元和帝没见过的内容才导致元和帝看得这么专注。但当顾剑全部回忆完书写的内容,他终于确信元和帝只是演技特别出众罢了。 ——奏章上的内容是顾剑一笔一划写上去的,他确定内容全都是和元和帝商量出来的最后一个版本,绝对没有自己删改过内容。 随着元和帝对太师典籍的拒绝,原本心情略显浮躁的朝臣们就更加好奇顾剑呈上去的奏章到底写了些内容了。 顾剑瞧着古板严肃,可他儿子到底是元和帝的伴读出身,那么顾剑这份奏章上是真的是为了朝臣向元和帝要求提升薪俸,还是另有计较,想要顺着陛下的心意再斩灭一波和陛下不同心的官员的呢? 朝臣们好奇之外又开始惴惴不安,许多凑在一起低声交谈。 元和帝终于看完了手中的奏章,他深深的嘆了一口气,面上竟然显出动容之色,感嘆道:「朕狭隘了,没想到众爱卿这些年来日子过得如此辛苦。」 真的假的? 仅仅凭藉一份奏章,陛下就突然生出感慨了? 第196页 陛下登基以来,一直表现出无与伦比的强势和冷硬,这种心思柔软的风格和陛下不太一致吧。 元和帝这种表现非但没让老臣安心,反而越发不安。 老臣们往后缩,不肯出头。 可一场大戏,没有「捧哏」是唱不下去的,没人出头接话,典籍只能在心里哀嘆了一声自己上了。 他绷着一张脸出来,直接问,「陛下看完了顾尚书的奏章,臣可否请陛下赐下一观?臣等不知奏章上有何内容,竟让陛下动容至此。」 「啊?哦、哦。」神龙这才像是从奏章带给他的震撼挣脱,十分疲惫的捂着心口,让内侍将他手里的奏章给典籍送过去。 奏章很是厚实,不可能立刻看完,典籍捧着奏章将概要内容飞快浏览一回,然后点着头把奏章递给其他朝臣传阅。 涨工资的事情没有人不喜欢,尤其顾剑已经给涨工资这件事情找到了合适的理由,名正言顺,朝臣们就更愉快了。 等到奏章传阅过第一遍,回到元和帝手中,元和帝爽快的表示,「奏章由沈侍中领人多抄几份,分发下去,各部传阅,将不足之处不全。下一次大朝会上,再做讨论。」 时间也给足了,哪怕有意见想要挑刺的,下一回朝会的时候,他们也有充分准备可以挑毛病了。 于是,无论怀抱着哪一种心思的臣子,都在下朝后表现出兴致勃勃模样。 神龙这几年为了排解寂寞,一直把绝大部分精力投入在政务上,过得十分空虚。 难得近日朝臣们都有了新的奔头,没挤进大书房来和他深入讨论加薪的事情,神龙在皇后里面随意熘达着散心,脑子里胡乱回想着互不关联的许多杂事,一抬头,发现自己竟然走了承庆殿。 神龙看着高悬在头顶的匾额,思念瞬间如狂潮席捲而来,狠狠将他击溃。 他和穆怀渊分别已四载有余了…… 穆怀渊说五年便能做一件功在千秋的事情,名正言顺的回到朝中来,可眼看着时间没剩下几个月了,他真的能做完么? 神龙不是不了解穆怀渊的能力,甚至,连穆怀渊这几年在文坛频频写出的名文佳句都一件不少的摆在神龙桌面上,可在朝堂上出佳绩和在文坛出名是两回事,什么样的功绩能够大到令全部朝臣都认为他可以回京升职呢? 「你不要骗我啊,若是我空欢喜一场,回头一定要你好看的。」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是昨天的更新,来姨妈ing 踏青回来腰疼,完全不想写,昨天就放过自己了orz 第108章 回京[vip] 五年对于一个外放的官员来说,可能只是一个为他们积攒资歷的起步时间。 可人与人从来不同。 穆怀渊在蜀地最大的一件功绩却不能对外人道——他提前粉碎了嘉裕郡王犯上作乱的计划,但正因为穆怀渊做的这件事情全在「嘉裕郡王的计划过程中」,许多事情甚至在所有参与者的「默契」之中,即便穆怀渊创下如此功绩,元和帝也不能以此为据,给穆怀渊加官进爵。 所以穆怀渊到底靠什么回京一直是神龙心中隐忧。 登上帝位后,神龙便不再只是「神龙」,他成为国家的君主,一言一行都有无数人窥探,臣子们时时刻刻希望能够完全明了他的心思,从中攫取利益,因此,他越发的沉默寡言。 当然,神龙的百无聊赖在臣子看来更像是适应了权柄后的深沉。 因此,没有人能听、也没有人敢听神龙的心里话。 五年之约将近,神龙在朝堂上越来越急躁,终于在一场朝会上忍不住对敢抓着他起晚了一刻钟斤斤计较的严管发火,厉声斥责。 叱责声刚刚出口,神龙不禁捏住额角,迅速收敛了满身暴戾的气势,放轻了声音对呆若木鸡的言官低语,「爱卿退下吧,朕昨夜心中烦乱无法成眠,今日情绪不佳。」 即使不曾直白的说「是朕的错」,帝王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臣子也没有死咬着不放,非要为了一丁点小事跟向来开明好脾气的皇帝死磕的。 「陛下当以龙体为重。」言官做足了姿态关怀过后,借坡下驴,顺势退回到队伍中。 神龙向下看了一圈,臣子中依旧没有那个他期待已久的身影,疲乏之意突然袭击了神龙的心神,让他再也没有多余的心力和臣子们纠缠了。 神龙摆摆手,「朕累了。」 语毕,神龙起身,不管臣子们脸上的神情,自顾自下了龙椅往后殿而去。 「简在帝心」的沈瑜迅速追上去,但后殿也没了元和帝的身影。他略一停顿,调转方向,往元和帝当年住过的宫殿而去。 沈瑜脚下飞快,果真在殿门前追上了坐在步辇上沉着一张脸的元和帝。 阳光洒在元和帝的脸上,在长长的睫毛下打出一片暗影,让那双幽深的眼眸露出几分脆弱。沈瑜心中一动,十分贴心的搀扶住元和帝的手臂,在元和帝落地站稳后贴着青年的耳畔低语,「陛下,穆怀渊一月前已启程,算着日子,距离京城已经不远了。」 神龙睫毛抖动了几下,他没有立刻去看沈瑜的表情,但在微妙停顿过后,忍不住笑了。 「沈瑜,你知道吗?鹤鸣曾对我说过,你是个聪明人。」 如果是几年前,沈瑜听说穆怀渊夸奖过自己,他一定心花怒放;但在看清了穆怀渊和元和帝之间关系的现在,沈瑜却恨不得全天下没有人知道自己年幼时与穆怀渊曾经有过交集。 第197页 ——自己只是担了和元和帝有关系的流言蜚语,但他们之间的关系从未越过君臣之别,可和穆怀渊那种当了君王娈宠的人不同! 见沈瑜不出声,神龙摇摇头,脸上笑容越发浓郁,「你一定在想『不屑于穆怀渊直流为伍』。」 「沈瑜,你确实是个聪明人,但你要知道『善泳者溺与水』的道理。有些事情你做了,朕念在你与朕童年轻情谊和穆怀渊给你说过的好话的份上,朕轻轻放过,可你不要以为朕什么都没发觉,也不要以为朕心思手软。朕登机五载,杀过多少朝臣,你应该记得比朕还清楚。」 神龙的声音很轻,语调也很温和,沈瑜头上的冷汗却浮起来一层又一层。 神龙伸手按住沈瑜的肩膀,轻拍几下,沈瑜已然双脚发软的跌坐在地。 神龙脚下不停,继续向内走去,坐在池边,手指随意拨弄着流水,嘴角笑容变得越发嘲讽和冷厉,心中想,若是沈瑜再不停手,他就要快在杀贪官之后,第一次动所谓「功臣」了。 皇帝不是什么好职业,当得久了难免对人性失去信心——每时每刻面对的人都有着一双充满兽/欲的眼睛,任谁也没办法保持平常心。 神龙当然明白权利的好处,但他始终不能明白臣子们怎么会逐渐变得像是被蒙住眼睛的驴子一样,只要嗅到权利的芬芳就在黑暗中不管不顾的冲撞,完全不顾近在咫尺的杀机。 神龙捂住眼睛,低低的嘆了口气,「不光是他们,连我也……」 他现在对于「杀掉犯错的臣子」已经越来越没有情绪波动了,那么以后呢? 人的底线总是在一寸一寸降低的。 这无趣的朝堂不能带给他太多快乐,臣子们花样百出的小心思只会令他越发厌倦,如果不能找到锚点,他迟早会凿穿了底线,变成和歷史中昏庸残暴君王没有区别的人。 「陛下,沈侍中跪在宫门外不肯起来……」女官低声在元和帝耳畔提醒。 神龙嗤笑一声,冷声道:「他愿意跪,就让他跪着,想清楚了他自然会起身的。」 沈瑜跪下,不代表他怕了、忏悔了。他敢公然跪在元和帝幼年居住宫殿外,让往来的宫娥们看到,何尝不是在跟神龙叫阵? 沈瑜这些年来始终是和元和帝跟得最为紧的「伴读」,元和帝的旨意下达前商讨几乎都有他参与的痕迹,可以说哪怕沈瑜离开皇宫,身上依旧蹭着元和帝的光。 ——沈瑜靠着元和帝得到了一批簇拥,这群人的力量同样不容小觑。 现在他跪在外面任人观看元和帝与近臣的不和,不过是看着神龙身边老臣将去,新臣尚未磨练出来的窘境罢了。 可沈瑜算错了一点,这世界上除非是那等任人操控的末代之君,否则朝堂之上註定要君强臣弱。 是的,为了不必让天下在经歷战火,亲人离散、血脉断绝,即便是最强硬狡猾的臣子都宁可上头坐着龙椅的是个能够压得住江山的狠角色。 沈瑜太年轻骄傲了,才会看不出过去顶着他往前沖,不断催生他野心的那群人已经渐渐退下去,只等着看他笑话了。 本想独自歇一会脑子,梳理情绪的神龙被沈瑜这一跪闹得越发烦躁,索性,从侧面除了宫门,想要循着小径回去大书房。 ——跟臣子能走正道行阳谋以力破巧的时候,神龙实在懒得陪他们玩心眼。 「陛下,陛下,穆郎君到城门口了!」紫荆兴奋的顾不得宫规,提着裙摆一路小跑而来。 之前还一脸百无聊赖的元和帝眼中瞬间爆发出比阳光还耀眼三分的笑容,毫不犹豫的吩咐,「起驾,朕要亲自去接鹤鸣!」 第109章 功在千秋[vip] 神龙梦想虽好,可「元和帝」是他一生没办法撕下的标籤。 将皇权抓在掌心的君王怎么能亲自出宫去迎接没有「大功」的臣子呢?哪怕这个臣子与他关系再亲密也不能如此破坏独属于朝堂的规则。 恰巧穆怀渊也不是当着全天下人秀恩爱才能体会到爱情美妙的人,于是,被一群消息灵通的臣子们拦住的神龙难得情绪外显的沉着脸坐在内殿宦官将穆怀渊请进宫。 「……这是怎么了?」 穆怀渊还没来得及叙述两份分别多年的思念,就看到神龙窝在宽大的躺椅中,小半张脸隐没在阴影里也遮掩不住微微撅起嘴唇的委屈样子。 臣子们这几年在元和帝的支配下瑟瑟发抖,或许会以为这是君王震怒,但在穆怀渊眼里,这副小模样却直接让他跨过五年分别,直接将当初的少年和现如今成长为青年的人融合在一起。 神龙抬起脸,眼神越发委屈了,小声抱怨:「他们不让我出宫接你。」 穆怀渊点点头,顺从心意夸赞朝臣们办事有底线——当然,他不会绕开神龙,在刚刚重逢的现在说那些扫兴的内容,「陛下果然是人中龙凤,培养出满朝贤臣。」 能跟贤臣好好相处的肯定是明君。 神龙撅起的嘴唇顿时收回不少,隐隐笑意从一双明媚的眼睛里绽放。 穆怀渊披着光辉走到他面前,神龙跳下躺椅,展臂扑了上去。属于青年的柔韧摇杆填入怀中,日夜薰染着帝王衣衫的香气盈满穆怀渊的鼻腔,他惬意的眯起眼睛,收紧手臂将神龙报了满怀。 神龙在穆怀渊怀里蹭了一小会才发觉额头抵着的胸膛比当年坚硬许多,他又磨蹭几下,忍不住带着怀疑在穆怀渊胸口上用力戳了戳。 第198页 「在宫里时候也没见你多喜欢武艺,怎么去了蜀地反而……?」神龙疑惑的对着穆怀渊上下打量过后,忽而蹙起眉头,指着屏风命令,「脱衣服!」 「嗯?」穆怀玉捧起神龙的脸,分辨着他脸上的表情,不禁笑了,「不是在蜀地遇上过危险,我只是做了好几年的农活。」 耕地艰辛,书中清楚写着,但无论文臣武将其实都没几个做过农活的,那几个字对他们来说过目既往,哪怕神龙也不怎么挂在心上。 神龙的表情并不轻蔑,可那种茫然越发说明了他对于农耕的不了解。 「做农活还能把身体连城这样?我在宫里从没断了练剑,我肌肉没你结实。」神龙口气是藏不住的羡慕,拉着穆怀渊继续往屏风后头走,不客气的直接扒了穆怀渊一身半旧的袍子。 麦色的皮肤包裹着连绵起伏的紧实肌肉,肩背强壮,胸腹饱满,被衣衫伪装出的渺渺仙气荡然无存,只留下纯然男子的剽悍。 「……」神龙不禁瞪大眼睛,连唿吸都停滞了。 太惊人了。 神龙抬起眼,眉目间充满希冀,「你说,我要是现在开始种田,是不是也能练出这么一身来?」 「可以。」 神龙神情越发惊讶,「分别五年,你情话说得更顺畅了。」 穆怀渊闷笑着低头,将额头枕在神龙肩膀上,「我是说,你可以去种田,我正有件事情要和你商量,没你亲自种田还真是行不通。」 神龙制止穆怀渊,指向屏风后早已准备好的浴池,「虽然不能大兴土木,但我还是稍微改了改。我实在不喜欢洗个澡还要特意乘步辇走那么远,就把温泉引进来了。你回京车马劳顿,先泡一泡,洗干净了我们再谈公务。」 穆怀渊依着神龙的指示脱衣入浴。 他目光不着痕迹的扫过内室的格局,三两眼之间已经把神龙这几年的私生活猜的八\\九不离十了。 ——如果连沐浴都不愿意走远,只能证明神龙在这几年中「沐浴」时候没少出么蛾子,而神龙无论身心都没有用献媚之人来放松,才会如此不厌其烦。 穆怀渊五指张开一扯,顿时将神龙一起拉进浴池中。 温水沁湿了神龙的衣衫,亲密的吻随即而来,将神龙囿于怀抱之中。神龙恢復神智的时候,已是掌灯时分;穆怀渊将他箍在怀里,温热的唿吸吹拂在神龙侧脸。 神龙小心翼翼的动了动身子,近距离欣赏着穆怀渊那张凝聚了天下全部精华的美貌脸庞。 他有点得意和窃喜,肌肤相亲后一直冷冷盘旋在心底的不确定终于完全消失,但当他的视线游曳到穆怀渊眼下疲倦的青灰色暗影时,无论之前何种情绪都一股脑的转变成了心疼——说是离京建功立业,但如今天下太平,哪有那么多的功绩送上门来让穆怀渊捡便宜呢。若「功绩」真是那么容易建的,沈瑜也不会死死扒在京中不肯放外任了。 虽然不知道穆怀渊准备了什么样的「功绩」,但神龙想,这份「功绩」绝对是耗费了穆怀渊许多精力和心神才能够达成的。 ……所以,他才会这么疲惫。 神龙伸长脖子,将嘴唇印在穆怀渊长出鬍渣的下巴上,下一刻被亲了个密密实实。 「醒了?再歇一会吧,前日刚刚上过大朝,过后几天我都不必早起。」当穆怀渊从神龙上方起身,神龙气息不稳却又不放心的叮嘱。 穆怀渊笑着凑上前又和他交换了几个亲吻后,躺回神龙身侧,安心的合上眼睛,果然如神龙叮嘱的那样放心休息起来——穆怀渊确实累坏了,今天节气晚,温度不足,最后一批粮食成熟收割的时候已经距离和神龙当初约定的日期没剩下几日了。穆怀渊回京又要带上这几年积攒下来的粮种,不可能轻车快马,所以只好日夜不停的赶路,路上颠婆,坐在马车里面根本睡不着,还不如骑马舒适,能够和神龙亲热一番才睡着,连穆怀渊自己都对自己的体力感到惊讶。 一觉睡醒已经是第二日日上三竿的时候了,穆怀渊和神龙用过早膳后,随着神龙去见崔太后。 崔太后看着儿子和穆怀渊亲密的举动没流露出分毫不对的神色,眼中甚至隐隐有些欣慰,倒让穆怀渊哭笑不得了。 等到在崔太后面前对神龙讲述完这几年在蜀地的趣事——其实这些事情,穆怀渊早在一封封送入京中的密信里对神龙说过——后,穆怀渊终于和神龙回到宫中,将他带回京中的十几车粮种展现在神龙眼前。 「我在一处小池边偶然发觉的,能与普通稻谷杂交,生出来的秸秆韧性更强,不易被吹倒折损,最重要的是每一穗稻谷都是双股的嘉禾。尽心培养了几年,只留下生出双股稻穗的嘉禾后,如今带回宫中的已经能保证田地里大部分生出来的双股嘉禾了。」穆怀渊抓了一捧稻谷放在神龙掌心,「此物是在我心中思念你,考虑何等功绩才能让你我此生不分离时发现的,我想为嘉禾取名『天赐』。」 神龙呆呆的看着穆怀渊,顿时觉得手上的稻谷重于泰山。 高出高产杂交水稻来,穆怀渊的功绩可不正是「功在千秋,恩泽万世」了么! 第110章 点燃贪念[vip] 「陛下以为如何?」 穆怀渊从身后拥抱住神龙,视线围着神龙留下斑驳痕迹的脖颈扫,全然不去管那一袋袋万金不换的粮种。 第199页 神龙喜不自胜,情不自禁的转身回抱住穆怀渊,不断用亲吻表达自己的喜悦之情,嘴里忙不迭说了长长一段话,「之前在辽东一场大战,我早就想接下来要休养生息几年,若是有了新粮种,一定可以大大缩短存粮的时间。最重要的是,粮食产量多了,百姓哪怕没有多余的钱,天灾也不至于那么容易就毁了百姓的小家园。」 穆怀渊抓着神龙,让他站稳了身子,略显责备的低声提醒,「陛下除了寝殿该如何行止,不必臣下提醒陛下吧。」 「咳咳。」神龙装模作样的轻咳几声,然后趁人不备,用手肘在穆怀渊腰间蹭了几下,沖他瞟了一眼,「爱卿所言极是,朕实该注意言行。」 「——爱卿熟读经典,不如今晚由爱卿亲自给朕讲讲明君德行,让朕多些了解。」 穆怀渊:「……」 这小混蛋,几年不见,嘴皮子倒是更利索了。 穆怀渊丢给神龙一个「晚上收拾你」的眼神,手掌抓了一把麦穗举到神龙眼前,眼神发生了变化,仿佛转瞬间一名高洁的文士成了老辣的政客,「陛下是否依旧打算削减累世官宦人家的权利地位?」 说起正经事,神龙马上整肃表情,认真点头,「已经做过一回,虽然不能说是重创他们,但至少十年八载的,他们不敢胡作为非了。」 穆怀渊将掌心的麦穗再往神龙眼前推一推,笑容竟然浸出几分杀气,「陛下,臣的嘉禾粮种可以为陛下度田。」 神龙一时间没能理解穆怀渊的意思,但很快,他就把「粮种」、「度田」和「削官」三件事联繫在了一块。 官宦人家最大的特点是随着官员考取功名,他们名下就会有了数量不等的免税田地。如此一来,哪怕官员是贫寒人家出身的,只要一朝飞上天子堂,想要将田地充到官员名下逃税的富户就会蜂拥而至。只要是人,少有能抗拒金钱权势魅力的;即便官员自己想要安贫乐道,他们的宗族也会借着官员的名头胡作非为。 寒门官员尚且如此,那些累世官宦人家就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了。他们不但逃税「隐田」,更会干脆收留青壮「隐户」。 神龙可以设局一次,接机把贪官污吏杀个干净,但他能力再出众,也没办法彻底消除「隐田」、「隐户」的情况,甚至,在做了几年皇帝之后,神龙渐渐领会到「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他既然还得用手底下的官员,那么他就不能逼迫官员太过。 ——是的,「高薪养廉」和「杀官」双管齐下的办法确实让官员们敢贪污的少了,但官员们根本不觉得隐田隐户算贪污,这是观念上的问题,神龙没办法脱离时代去解决这一点。 官员会做这些事情,归根究底还是为了「钱」,而穆怀渊的粮种正是能够为神龙破局的办法。 新粮种产量大、抗倒伏能力强,只要不是脑子不清楚的臣子在得到新粮种的消息后,肯定想要第一时间得到这批粮食种子,而神龙可以和穆怀渊一起给臣子设局。 皇帝可以说「这种子真好,朕先自己种,种好了再给臣子们分」,然后就不给臣子分了,让臣子眼馋;而穆怀渊作为新粮种的研发人,哪怕他说自己没留下,别人也不会相信。到时候从神龙这里得不到新粮种的臣子会一股脑冲到穆怀渊身边去。 正所谓「欺上不瞒下」,臣子对着元和帝不说实话,但对着跟他们阵营天然一致,全是元和帝下属的穆怀渊又怎么可能还保持高度警惕呢?穆怀渊只要大方的表示「有、都有、想有多少就有多少」,那么臣子们绝对没办法不动心,到了那个时候,官员手中的土地数量就瞒不住了。 只不过,这个办法会有一个小毛病。 神龙迟疑道:「只一年时间恐怕不能让臣子们上钩吧?」 穆怀渊将手中粮种放回箱笼,掐了掐神龙依旧圆润的脸蛋,「臣第一年没打算给任何人一粒粮种。」 「唉?这话是怎么讲的?」神龙又不明白了。 穆怀渊指着分成不同箱子分装的粮种,对神龙解释,「陛下,臣种田的时候发现,每年都会有一批看起来是多产的粮种结穗时候只能产出普通的粮食。臣干脆就将这种粮种收集起来了,那些枣木箱子里装的便是这一类。只要陛下第一年、第二年连续种植,让臣子们都看到结果,臣再对外宣称粮种必须每年重新发放,否则无法维继高产,臣子们就会信了——臣再蜀地找的许多庄家把式也很认可这个说辞。」 所以,只要臣子们信了拿过一回粮种,日后依旧需要再拿,那他们在确定了新粮种肯定能高产之后,第二回再来要粮种,就没办法隐藏住自己的贪婪,只能对穆怀渊说实话了。而人只要第一次暴/露自己,那么以后对于清楚自己秘密的人就不会有那么强的戒心,凭穆怀渊的本事,想问什么就能问出什么。 ——连田地有多少都清楚了,需要多少做农活的人就更好推断了。 各家奴婢都要在官府过名录,一旦总人数对不上,想什么时候收拾他们就能够什么时候收拾他们。 隐田隐户的事情可大可小,往小了说,只是个降职罚钱的小事,往大了非要诬赖官员是养兵图谋不轨也行得通;端看坐在龙椅上的皇帝对官员们的容忍程度和皇帝们的个人品德。 「鹤鸣真乃朕的贤内助!」神龙语速显然比脑子转得更快,话一出口就僵住了。 第200页 他小心翼翼的扭头去瞧穆怀渊脸上的神情,得到了穆怀渊一个让他浑身发毛的笑容,登时神龙恨不得抽自己两巴掌。 晚上神龙被穆怀渊狠狠教训了一回,以至于第二天在书房处理政务的时候坐立不安。 为了向穆怀渊致歉,神龙借着穆怀渊研发出高产粮食大宴群臣为穆怀渊接风洗尘,穆怀渊也没辜负神龙的这一番作态,直接「喝醉」了,十分放肆的高声传扬起新粮种的高产。 顿时,朝臣们眼睛全变得像飢饿的狼群一般绿汪汪的。 第111章 丰收减产[vip] 马无夜草不肥,人无横财不富。 穆怀渊将蜀地治理得路不拾遗、夜不闭户,考评上本就出类拔萃,艺涵再加上「嘉禾良种」的额外政绩,大宴群臣的元和帝兴奋之下,直接点了穆怀渊为户部侍郎。 户部尚书年纪不小了,处于办退休状态。 这下子,谁都知道穆怀渊名义上只是个侍郎,但他其实已经是户部真正做主的人了。 正巧顾念借着恩尚谋来的出身也在户部,神龙一想穆怀渊刚刚回京,又比其他臣子年轻,指不定臣子们会不会乐见户部的「新老交替」,索性连着回京养伤之后一直没安排职务的周戎也塞进户部,把当初三个伴读全凑到一块去了。 户部简单的说是管着除了皇帝私库之外全部钱财,这个「钱」的范围就很广阔,每年的赋税当然也在其中——收粮恰巧是赋税的重要一环。 经过穆怀渊在夜宴上的「醉态」,官员们都等着穆怀渊大肆推广新粮种,可小半年过去了,朝中愣是一丁点关于粮种的消息都没出现。终于,朝臣们忍不住了,下朝后直往穆怀渊身边凑,打听消息。 穆怀渊父亲曾刺杀先帝,自己却又是今上的伴读,且他没有家族的牵累。按道理来说,穆怀渊这样的人是最适合做「孤臣」的,偏偏穆怀渊归朝起来无论哪个官员上门,他都客客气气的招待,从不下人脸面;有朝臣以为穆怀渊意图结党掌握权柄,可稍加暗示愿意加入穆怀渊的阵营后,穆怀渊又会眉目冷冽的将人赶出去,实在让想和他结下些「友谊」的官员摸不着头脑。 官员们遮遮掩掩,生怕询问穆怀渊新粮种的事情被拒绝,没想到他们刚对穆怀渊提起此事,穆怀渊就表现出一份自得意满的模样,不用多问就提起自己的丰功伟业。 「有了这份粮种,田地里出息能翻上一倍,陛下心中哪有不欢喜的。只是陛下为人谨慎,我养出的粮种陛下要先带回去先种三年五载的,确定一切如我所说的才能安心将种子推广全天下试种。」 来打探消息的官员一听,立刻品出其中不太对劲儿,匆匆追问,「侍郎的意思,这粮种还有什么不妥?」 穆怀渊摆手,笑得平淡,「唉,这算什么不妥。只是新粮种,每年都需要买新的罢了,否则收穫后直接用产出的粮食做粮种,到了第二年产量便会减半,没了第一年的好模样。」 官员大惊失色,哆嗦着手,「这、这还不算大事?」 穆怀渊平时对方,口气淡淡的反问,「这算什么大事?难道朝廷到时候还会限制百姓购买粮种不成?」 「可这年年都要买……」 穆怀渊神色越发冷淡了,似乎很有些鄙薄的样子,他眉心悄然皱起,又在官员的凝视下迅速放开,勾着单边嘴角,十分敷衍的回答,「不少地方百姓性情顽劣,拖欠税款成性。当地官员为了政绩,也厚颜无耻,与百姓一起愚弄朝廷,今天报旱灾、明日报水灾、后日又说患上虫灾。年年需要向朝廷购买粮种不是挺好的,若是他们不肯交足田税,便不贩售新粮种给他们。」 如此一来肯定会导致富户愈富,穷人越穷啊! 穆怀渊是真的不懂,还是本身厌恶百姓? 官员心中惴惴不安,可到底还是被金钱遮住了这一丝清明,抛开心中不妥的预感,不放弃的问:「穆侍郎是陛下心腹,这个粮种,嘿嘿……想必不难拿到?」 穆怀渊捧着茶碗,用杯盖推去浮起的茶沫,笑容重新挂在他嘴角,十分好脾气的回答:「陛下如今看得紧,我没法子,但等以后陛下准许……」他视线在官员身上点了点。 官员立刻喜笑颜开的连声恭维穆怀渊,「下官知道、下官明白。」 「行了,嘴巴严实点,别到处乱说。」穆怀渊挥手,与官员道别。 当对方走远,穆怀渊脸上笑容单曲,眼底满是凛冽的寒意。 人真是从来都如此令人厌烦,只有神龙不一样。 想起神龙,穆怀渊眼中寒意渐渐褪去,温柔重新回到他眼中。 穆怀渊熟练的在宫室中穿过,几步后,他停住脚步,退回刚刚走过的宫室,向陈旧的窗户伸出手,用两根长长的手指在夹角见勾出一枚巴掌大的伏虎铜铸小物件。 「…………虎符?」穆怀渊神情古怪的看着掌心的铜铸小件,忽然无奈的笑了。 打从先帝去世,这半个虎符就不见了踪影,为此,神龙不得不假造一枚做旧了藏起来,对边关事宜不敢细问,没想到居然在此处。 是啊,所有人关注的重点都是先帝突然去了,却没人想到看似愚笨的先帝也是个疑心病极重的人,他会将虎符随身携带,然后在病发的时候,碰巧将虎符遗失在了烂了一块的窗户缝里。 第201页 不过,这个时间正好。 现在的神龙已经彻底长大,他不会再有握着虎符就凭一腔热血上脑,便不管不顾的情况发生。 穆怀渊若无其事的讲虎符带回去,把自己煳弄住心动官员的事情讲给神龙,然后再夜晚入寝前,将带上他体温的虎符放在神龙胸口。 「嗯?是什么,太硬了,硌得慌,你别胡、闹……?」神龙迷迷煳煳的推着穆怀渊,还以为他要做什么,捏住虎符的瞬间却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捏紧了虎符,手背因为太过用力甚至浮现起几道筋脉。 「喜欢么?现在不困了吧。」穆怀渊亲着神龙的耳背,再次将已经不需额外刺激就精神百倍的神龙拉回怀中。 天亮时候,神龙才迷迷煳煳的反应过来,即便找回了虎符,他依旧要休养生息。 ==好吃亏哦,穆怀渊出去歷练几年,回来,心都脏了。 穆怀渊的话充满了力量,自从有了他的保证,那些对皇庄里面新粮种蠢蠢欲动的官员都重新按捺下小心思,安安静静的瞪着穆怀渊口中的「如果不年年换新种子,产量会下降」的结果。 第一年皇庄上新粮种产出的粮食果然丰收,而第二年,完全未经挑选过的「种子」也没让翘首以待的官员们失望。 新粮种真的减产了! 第112章 广开海路[vip] 「不然,找些种庄稼的好手,研究研究能不能把粮种的产量固定下来?」 刚有人提议,马上就有另外一批人举着穆怀渊回京两年做什么都十拿九稳的金字招牌嘲讽对方,「你觉得自己与穆侍郎相比如何?你这等蠢人都想得到的办法,难道穆侍郎想不出么?还是说,你觉得穆侍郎找不出种粮的好手?新粮种是穆侍郎发现改良出的,连他花费了整整七年时间都没法子将产量固定,你就可以了?」 开口之人很想要反驳,但事实胜于雄辩,穆怀渊入朝起来做过的事情,他一辈子也未必做得完,拿自己和穆怀渊相比实在是自取其辱,他只好恨恨的咬紧压根闭嘴,再不提什么招人研究固定产量的事情。 对新粮种虎视眈眈的官员们都打定了注意,等回去就去家中仓库翻找出些风雅又值钱的物件当成礼物送到穆怀渊府上,以便于到时候找他讨要粮的时候,穆怀渊能给他们多多行方便。 与官员们为了新粮种能带来的好处寝食难安行程对比的,是穆怀渊不但通过两年时间把户部上下收拾得老老实实,更彻底固定下来新粮种的产量。 他和神龙坐在一起看书、品茶、下棋,朝堂的政务在他俩独处的时候已经成了最普通的闲话。 神龙听说产量稳固下来之后也没大惊小怪的,「那明年起,我画出临近京城的几个县试种新粮吧。」 「不在全国多挑几个位置试种?」 「明着当然没有。朕不是那种好大喜功的人。」神龙矜持的眨眨眼睛,星星点点的笑意从眼底泛滥。 穆怀渊眼睛都没从棋盘上离开,直接戳破了神龙煳弄外人的说辞,「跟我还不说实话,我看你是晚上又想挨收拾了。」 「别别别,明天有大朝会呢。」神龙立刻求饶,「龙椅硬得很,大朝会要坐很久,我可不想屁股疼的时候还在上头抬头挺胸的坐着给自己找罪受。」 穆怀渊抬头看向神龙,两人相视而笑。 穆怀渊意有所指的点了点棋盘,「该你出手了。」 「你好几年没听到樊素的消息了吧,他接到我的认令悄悄去了南面。」神龙收起嬉闹之色,将数年前就开始铺垫的计划说给穆怀渊。 穆怀渊与神龙心有灵犀,闻一而知十,瞬间猜出神龙的全部计划,从天下大势开始说起,「先帝时期主要是北地不稳,外族蠢蠢欲动;而南面虽然免不了有些水匪的侵扰,但总体起来仍旧更加安定富庶,不必花那么多的心思。可现在不一样了,北地已经安稳,况且……」 在神龙落子后,穆怀渊几乎没做考虑便紧跟着落下一子,正压在关键点上,他的目光已经变得凛冽而充满力量。 「待几年之后新粮种推广开来,粮价肯定会越来越贱。百姓到时候不愁吃穿了,手头却依旧没有活钱。百姓无银钱,朝廷自然也不会变得富裕——陛下需要找个法子赚钱。你瞧中海运了?」 「……对。」 神龙对于自己想振兴海军的想法其实还不太成熟,但如果是跟穆怀渊多聊聊,他就既不用担心尚未完整的计划走路风声,也可以在同穆怀渊的交流之中不断完善计划,查缺补漏,预防可能出现的问题。 「樊素在广州。」神龙对穆怀渊交实底了,「这么些年了,因为北方局势始终变化不断,再加上卫遣、周戎远比樊素惹眼,朝臣再把注意力都放在他们身上,忽略了樊素。樊家治军打仗都是好手,可说到耍心眼就不行了。正巧南面这些年来水匪抓之不尽,捕之不绝,令官员百姓都很恼怒头疼,樊素过去任职,不但未曾收到什么阻挠,他们还都觉得丢出一块烫手山芋。」 「可樊素做事依旧不顺利。」神龙的开头很好,可穆怀渊仍旧一眼从他拧起的眉头看出神龙并不为了美好的开局而庆幸。 神龙果然沉下脸,「对。不光是樊素对人太没防备的问题。北地一直大小战事不断,所以北地军容整肃;可南方太安逸了,军中不光人员不齐,便是齐了也是许久不曾锻鍊,甚至有冒充他人入军中的恶劣行径。再加上樊素不擅长计划,没有留出足够军粮,等到他往朝中来信讨粮再送过去,险些把抓回军营的战士都饿出个好歹来。」 第202页 不听话的士兵先抓回来,打服了、打老实了再说。 可真的打老实了,不但能听话在军营训练,也代表了他们不敢随便出去了,一旦缺粮可不就险些饿死在军营里面。 ……这还真是樊素能做出来的事情。 穆怀渊好笑的捲起唇角,努力安慰神龙,「至少证明樊素确实整军有道。」 「是啊。幸亏当初收拾皇叔时候放过的一些商人还念着朕的好,樊素在各处『借粮』便真的让他打欠条先把粮库里的粮食搬出来了吗,否则非闹出大事不可。」 穆怀渊对此屿、汐、团、队、独、家。看法倒是要比神龙还轻松些,「那么艰难,樊素都没借着陛下伴读的身份去为难官员,强逼他们开粮仓。樊素果真不错。」 「倒也是。」 神龙被穆怀渊安慰到了,脸上神色好看了很多,但多少还是有些古怪。 「经此一事,樊素不知道怎么的,想出来早年将军带着士兵屯田的主意来,这几年一直在军中实行。可能攒下粮食是樊素的本事,我不会因此可带将士,该批下去的军粮,一直照常批给樊素。幸亏顾剑在户部,否则还没办法这么顺利。或许是吃饱喝酒、训练也足够,樊素这些年陆陆续续带着士兵剿灭了许多水匪。有些山头上人品还不错的,我也接受樊素的建议,让他把人都打散了分派到各处军营之中任职。可随着击破的匪寨增多,樊素抓到的不再是咱们的百姓了。」 「敢跑来我大周抢劫,朕要让他们此生不敢入我大周海域一步。」 神龙可不像某些朝臣那么短视,认为已经占有了最大一片疆土,海上就可以放任不管。他很清楚,若自己在位期间不能解除海贼的隐患,那么等到继位者长大,还有没有解决的能力和时机,就只有老天能知道了。 「陛下打算开的海运,所以,需要一支强大的舰队看护。」穆怀渊颔首,将最重要的事情提神龙说了出来。 第113章 你是魔鬼[vip] 「怎么愣住了,我猜得难道不对?」穆怀渊捧着神龙的脸颊,让他将视线对准自己。 虽然嘴上从来不说分别之苦,但几年分别让穆怀渊现在生出个希望神龙时时刻刻吧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的坏毛病——当然,对神龙来说,这种微妙的占有欲表现实在算不上坏毛病,他甚至享受穆怀渊对自己的专注。 听到穆怀渊的问题,神龙羞怯的笑了,「不是,正是因为猜得太准确了,我才更惊讶。」 他思索了一会,略微整修言辞才重新开口,「在你外仁这几年,我已经意识到世界不是以我的思想为主的,只要是人都会有自己的心思、主意,哪怕目标一致,想法也可能千差万别。我一直提醒自己等你回来了,我不要因为朝堂上政务一帆风顺,就把自己的念头强加给你。」 他认真的看着穆怀渊,虽然两人之间身高仍旧有差距,但这一回,他们的灵魂却仿佛站在同一高度。 「我是帝王,虽然我不可能『虎躯一震』就令天下人臣服,但不可否认的是,在地位上,我天然压制臣子。而我现在越来越大权在握了,真正敢和『朕』作对找不痛快的臣子也越来越少,哪怕言官职责『朕』品行不端,他们也还是字斟句酌,生怕惹恼了我,触霉头。」 「可我刚发现,我们真的很般配——无论饮食、爱好、观点,几乎都一模一样。」神龙开心的笑了起来,他顺着穆怀渊手掌的力量,探头亲在他嘴唇上,「不过,我知道,人和人是不可能事事一致的,我更知道如果想要事事一致,肯定有一人付出了很多额外的心力揣摩另一个人的心思。谢谢你为我付出的,我很感激。」 对于神龙能够体会到自己的用心,穆怀渊十分感动,但他还是说,「以后我会有跟你观点不同,看法向左的时候,但现在——至少在我进入京城到现在这个时候为止,我确实没在这方面特意花心思讨好你。行了,继续说正经事吧。」 没特意花心思? 那神龙就更开心了。 他重新引回话题,「对,重开海运,赚钱还在其次——毕竟我大周百姓男耕女织,只要有田地,几乎家家都能自给自足。有了新粮种之后,饱暖就等于有了保障,与『饱暖』避不开的就是一旦粮食过剩,粮价难免下降,到时候难免会有心力灵活的人发现行商能赚到更多的银钱。当然,不是行商不好,虽然国内重农抑商,但其实还是怕百姓都去行商,反而没了粮食吃。可我心里想的是等过个十几二十年后,可以大面积推行教育的问题。我从不认为百姓愚昧才是好的,能够开启民智才是身为一个君王真正该做的事情。那如何维持粮价就成了重要的问题了。海运正可以结局这个麻烦。」 「哪个国家都不会拒绝多屯备些粮食,贩卖粮食的钱定然好赚。」神龙一边说着,申请渐渐严肃起来,「可商人逐利,他们绝不会给百姓一个好价格,因此,除了盐、铜铁之外,等到新粮试种下去,新粮必须由国家回收的条令,我也会一併下达。」 「而其他国家也不是傻子,若是能随便抢到粮食,他们肯定不会愿意花钱购买,更有甚者,若是被其他国家认为咱们大周是软柿子,可以随便拿捏,进而打上门来,就更糟糕了——海军是一定要训练出来的。」 穆怀渊点头,认可神龙的看法。 第203页 他与神龙不同,在神龙看来,商人还有不少义商,但比起仅见于史书之中那如凤毛麟角一般的「义商」,绝大多数商人都可以称得上在发「不义之财」,更有甚者,专门发国难财。对上隐瞒,对下刻薄,完全没必要太考虑他们的心情——毕竟,最看重利益的他们,也分外胆大妄为。若是不能趁着现在大商人都随着郡王的案子小心谨慎,不敢冒头时候,一口气彻底压服了他们,等他们缓过神来,指不定又会为了利益作出何等丧病狂的恶事来。 「只是造船是一件耗费银钱的大事,稍有私心的官员就很容易陷进贪腐的案件之中。陛下对于人选已经有打算了么?」穆怀渊问出口后,自己立刻笑了起来,「是我成日在户部与他们混在一处,灯下黑了。陛下希望周戎来主事?」 神龙眉开眼笑,频频颔首,「是啊,周戎成了婚,身上又有祖上传下来的爵位,再加上他从战场上下来有战功加身,又是我的伴读出身。若不是在户部时候被你的光芒压了一头,谁都不敢小觑。他这样身份、人品,去了南面我也放心,最重要的是,妹妹几次三番上门,频频暗示我御医强调周戎需得在温暖湿润的地方慢慢养腿伤——哎,她嫁到卫家之后,看来不但做得了卫遣的主,连卫四娘子和周戎的主也做得了了。朕刚登基到时候,姑姑没少为朕在宗亲面前游走说好话,表妹如今求上门来,一点小事罢了,周戎又是合适的人选,这位置交给他正好。」 穆怀渊也认为周戎是个好人选,但他思索过后,还是顺着心意说:「要不要让周戎带上沈瑜?」 沈瑜人品看眼见是不过关了,但能力摆在那里,如果彻底闲置不用,还是很可惜的;但若是能将沈瑜当成一个副手,专门给上面的人干活,就又能够发挥的才干,又不必给他高位了。 神龙顿时笑得伏在穆怀渊怀里,咬着他的耳朵说:「你可真是坏心眼,要是沈瑜知道了,怕是要恨死你了。」 这么几年过去,沈瑜在京城里当风头一时两无的「元和帝近臣」,早不是当初的翩翩少年郎,每日不断的应酬,给他熬出一身肥厚的「凝脂」,去了「温暖湿润」的南方,那日子定然是不好过的。 穆怀渊面上风光霁月,义正辞严道:「沈瑜如今已在悬崖边上,我在陛下面前为他美言,救他出水火之地,他感激我还来不及,怎会心生怨愤。」 「你敢打赌?」 「好啊,便赌沈瑜接到调令之后,会不会送礼到我穆家宅院。」 「你输了的话,给我吹箫。」 穆怀远挑高了眉毛,没问是哪一种吹,抚平了衣袖,口气淡淡的表示,「臣想看陛下穿女子的长裙和敝膝,想来从裙角下探手而入,有另一番滋味。」 神龙:「……」 你是魔鬼吗??? 第114章 天下太平[vip] 穆怀渊可不是容易打发的人,眼见神龙不应自己的赌约,当即使出激将法来。 他低垂着眼睛,缓缓摇头嘆息,「看来陛下是不信臣有法子治得沈瑜还能用了。」 不不不,怎么能这么想呢。 神龙只要一想过去自己要打赌,明知道会输,穆怀渊还直接应承了自己,就赶紧说:「我绝对相信你,我不相信的是沈瑜。」 穆怀渊信心十足,「只需五日,陛下便可见到沈瑜服软。」 神龙对沈瑜确实不怎么有信心,他舌尖顶着上牙床迟疑片刻后,才说:「沈瑜上一回『服软』是你刚回京的时候,特意跪在人来人往的宫门口威胁朕呢。这么多年过来,我看着他,已经被全是迷花了眼睛,找不回初心了。」 「唉,其实我一直有种感觉,沈瑜的初心也是『出人头地』而非什么『报效国家』之类特别拔擢的。」神龙说着,又忍不住悄悄抱怨起沈瑜来。 在其他人面前,神龙得端着一国之君的架子,不能随便抱怨,否则这些话传出去了肯定会有官员们有所影响——有的是小人会愿意为了讨好君王而为难君王不喜欢的臣子,可君王喜欢不喜欢和对国家社稷有没有帮助是两回事。 沈瑜只是恰巧又不被神龙喜欢,又被权势迷花了眼睛,可神龙不准备因为一个沈瑜就给刚刚肃清没多久的朝堂撕开一道口子,因此,他暂时也没不伤脸面就能处置了沈瑜的办法。若是穆怀渊能帮他解决掉沈瑜,就实在是太好了。 「赌了!」神龙和穆怀渊击掌约定。 当日,穆怀渊就出了宫。 连着几日,神龙悄悄派人盯紧穆怀渊,想看他要怎么跟沈瑜说,没想到穆怀渊不紧不慢,连续四天没有一丁点动静,倒把神龙急的抓心挠肝。终于在第五日晚上,穆怀渊遣了宅中管事将一份调任和一块白色布料一同送到沈瑜府上。 沈瑜被吓得面无人色。 在沈瑜看来,穆怀渊看着像个谪仙人,实则早就把元和帝迷得神魂颠倒、不理政务,那些宫中出来的诏令均出自穆怀渊之手,说穆怀渊如今权势滔天、一手遮天也不为过;而他沈瑜在穆怀渊刚回京的时候给过穆怀渊难堪,穆怀渊现在在户部站稳了脚跟,终于决定收拾他了。 沈瑜视线反覆在凋零和白绫之间转移,终于还是志得意满的笑起来,「看来穆怀渊还是在乎名声的,怕我死了被人唾骂。也罢,外任便外任,待我在外过些年头,且看你年老色衰了还拿什么迷惑陛下。呵呵,到时候大皇子的岁数也长起来了,难道少年最是心思浮动,我倒要看看你怎么走未来的路。」 第204页 沈瑜自觉才智惊人,还亲自跑了一趟穆怀渊府上故作大度的对穆怀渊致谢。 沈瑜的做法惊得神龙合不拢嘴,等穆怀渊再与他相见时候忍不住气得一边大骂「沈瑜害朕」一边砸了碗筷泄愤,惹来穆怀渊一场大笑。但愿赌服输,哪怕神龙心中不忿,到底还是老老实实遵守了赌约,穿上女装让穆怀渊体会了不同的美妙滋味。 周戎、沈瑜动身前往沿海,终于与樊素汇合。 五年后,新粮种从试种的皇庄和京郊几个县城推广到全国,同时有不少官员以各种理由落马。 又三年后,周戎归京,献上海川图纸,没等言官指责周戎意欲教坏元和帝,令陛下穷兵黩武,周戎又呈递上了出海贩粮赚来的银钱,当一箱又一箱雪花银被抬进大殿里,闪亮亮的光辉刺得言官们眼睛生疼,终于纷纷闭嘴,想要等着看周戎几个阴沟里翻船。 时间一年又一年过去,官员们没等来樊素带领的海军护卫舰队和海运翻车,倒是惊奇的发现百姓没有因为粮食越重越多而抛下田地不管,跑去经商。于是,慢慢的也淡了攻击海运的心思。 岁月久长,天下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