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穿]美梦终结者》 第1页 [穿越重生] 《(快穿)美梦终结者》作者:程十七【完结】 文案 妹妹梁逍被困沉渊幻境,陷入无尽的梦境当中,一梦復一梦,无法清醒。 哥哥梁颂无奈之下,只得进入妹妹梦中,将其唤醒。 梦境太过美好,妹妹沉迷其中不愿醒来怎么办? 那就用尽一切办法,毁她美梦! 一梦一世界,梦境与现实谁又分得清? 已有快穿之红线→ 本文又名《沉渊录》、《破坏妹妹幸福的一百种方法》、《反派是怎样炼成的》、《不让你好过》…… cp已定,小伙伴们可以猜测,可以下注。看你们和作者君是否心有灵犀。作者小清新,写不来重口味。 内容标籤:快穿 幻想空间 灵异神怪 前世今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梁颂,梁逍 ┃ 配角:念策,苏素,路谨知 ┃ 其它:快穿,梦境,兄妹情深,破坏幸福 ================== ☆、缘起 已经是凌晨三点多钟了,梁家古玩店却依然灯火通明。年轻的店主梁颂双眉紧蹙,临窗而立。 餐桌上摆满了大大小小的碗碟,食物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梁颂已经整整一天没有进食了,可他眼中没有食物,只有悬挂在墙上的那幅画。 那是一幅很古老的画卷,绢布微微泛黄。画中一美人拈花微笑,唿之欲出,尤其是那双妙目,活泼生动,似乎轻轻一眨动,便是满眼的笑意。 忽然,画中人的眼睛眨了眨,仿佛有轻快的笑声响起,恍若银铃,如真似幻。 梁颂仔细看去,画卷干干净净,哪里还有什么美人?只剩下泛黄的绢布。他唿了口气,还好,她来了。 画中人不见的同时,餐桌旁多了一个少女,约莫十四五岁年纪,妩媚的狐狸眼中盛满笑意。她抓了桌上的鸡腿,塞入口中。她吃的极快,不多时,餐桌下便出现了一小堆的鸡骨头。 梁颂快步上前,一把扼住她手腕:「苏小姐,待会儿有你吃的,你先跟我来一趟。」 此时正是深冬,窗外大雪纷飞,连一向不惧严寒的梁颂都穿着大衣。但这位苏小姐却只穿了一件浅紫色的纱衣,赤着足站在冰冷的地板上。他抓住她手腕时,甚至能感受到她纱衣下温腻的肌肤。梁颂皱眉:「苏小姐,你能换件衣服吗?」 苏素口中犹自含着鸡肉,含煳不清地道:「梁颂?你是梁颂?」她挣脱开梁颂的禁锢,挣扎中,手臂的钏环叮叮噹噹作响:「我记得你上次还叫我苏姐姐呢,怎么这次变成苏小姐了?」 「你觉得我现在叫你姐姐合适么?」 梁颂说的平淡,可是苏素却分明听到了淡淡的嘲讽。 诚然,从表面上看,梁颂的确不再适合叫她姐姐。眼前的梁颂已经不是十二年前的少年,上次苏素还能看到他头顶的两个发旋儿,现在却堪堪只能到他胸口处。 苏素嘆了口气,明明是个可爱的少年,怎么忽然就变成这个样子了呢?身材高瘦,相貌清癯,气质冷厉,分明就是梁家先祖的模样。而她看上去也就十四五岁,叫她姐姐,着实怪异。 她将自己身上的油腻抹在梁颂身上,笑嘻嘻地道:「哇,我就睡了一觉,你就长成大人了!」 梁颂看着自己衣服上油亮的污渍,不着痕迹地皱眉:「苏小姐,你这一觉可是十二年啊。这次,我请你出来,是希望你可以……」 「诶,十二年啊!我这一觉睡了这么久啊!梁逍呢?你妹妹呢?她也是大姑娘了吧?」苏素打断了他的话,「看不出来,你手艺见长啊,就是这鸡腿略咸了……」 提到梁逍,梁颂修眉微蹙:「苏小姐,我请你帮忙就是为了梁逍的事情。她好像出了事,除你之外,我不知道还有谁能帮得上忙了。」他伸手拽住苏素,沉声道:「你跟我来。」 「喂喂喂喂……你们家梁逍能让我帮什么忙啊?她生来就有灵力,尽得你们梁家先祖真传,我一个小狐狸道行又不高,我能帮什么忙?」 苏素对梁颂打扰她吃鸡腿的行径极为不满,不让吃就不让吃吧,还拿他妹妹做藉口!谁不知道瀛洲梁氏生来不凡?她匆匆忙忙捲起画轴,抱在怀里,忘了什么都不能忘记这藏身之处。 千百年前,她本是一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狐狸,误闯瀛洲,被阵法所伤,梁家先祖为了保她性命,将她封在古轴当中,她才得以存活下来,代价却是永远不得离开这捲轴十步以外。她心灰意冷,干脆做了画中仙,在卷中长眠,不肯出来。 十二年前,苏素见过梁逍一面。那时,机缘巧合恰好醒过来的她被梁颂的一只鸡腿从画中引出,见到了梁家兄妹。 沧海桑田,梁家早已不在瀛洲,但梁家的灵力却以血缘的方式延续下来。 哥哥梁颂倒也罢了,虽是梁家血脉,却未得仙缘,只是骨骼清奇,勉强算得上练武的苗子;然而妹妹梁逍却大不相同。当时她不过是个粉雕玉琢的娃娃,却已能驱使精怪。这样天生的修行者,还能在尘世间出事? 苏素是不相信的,哪怕她被梁颂拖到了楼上,走进梁逍的房间,看到沉睡的梁逍,她也不大相信。 十二年,对画中的苏素而言,不过是一个美梦的时间;但是对梁氏兄妹而言,却是实打实的十二年。 梁逍是真的长大了,上次见她还是个玉雪可爱的娃娃,但这次却是个大美人了。苏素不免唏嘘时光飞逝。 第2页 梁逍穿着浅蓝色的纯棉睡衣,乌黑的发堆在胸前,白到玲珑的手腕相互交叠。她秀气的眉毛下面,眼睛微闭,长长的睫毛投下一片阴影,娴静美好,分明就是睡着了的模样啊。 苏素斜了梁颂一眼:「你逗我呢?你妹妹不是睡觉了吗?我知道你们兄妹感情好……」 「她已经睡了三天了。」梁颂帮梁逍将棉被盖好,「这是从来没有过的现象。」 「嘿,这一看就知道你是凡夫俗子了,想当初陈抟老祖一睡就是五十年,就连我,这一觉也睡了十二年呢。你妹妹才睡了三天而已,仙家的事情,岂是你能懂得的?」苏素打了个呵欠,「这就是你大惊小怪了,我看到满桌的美食……」 梁颂低声道:「仙家的事情我的确不知,我只知道她驱使的那些傀儡也都没有了一丝动静。」 「诶?」苏素这才感到不对劲儿,「她的傀儡动不了了?」 梁颂点了点头,眉宇间有明显的疲态:「她以前贪睡,那些傀儡照样料理家务。可这次……」 苏素皱眉:「要是傀儡也动不了,那就真是出事了。」 梁逍一直不醒,起初梁颂只当是她贪睡。店里生意忙,他无暇顾及梁逍。何况梁逍自幼聪慧独立,潜心修行,有时数日不出房门。他们之间无甚共同语言,兄妹感情着实称不上亲厚。 他昨夜才惊觉梁逍已经三天不曾出房间,家中傀儡也没有动静。他唤她不醒,医生也看不出缘由;他这才觉得不对,左思右想,勐然忆起家中还有一只小狐狸,那只小狐狸还偏偏是个贪吃的傢伙,他就用一桌的美食,刻意引她出来,希望这只小狐狸有真才实学才好。 梁逍的房间与同龄少女的不同之处在于,她的卧室里有一个大大的架子,上面摆放着各色人偶。这些便是她操纵的傀儡了,平日里在梁家如同隐形人一般,却能洗衣煮饭打扫房间,梁逍还曾经想尝试着教这些傀儡下棋玩乐,可惜她还未付诸行动,现在人却睡着了。 日光灯下,这些人偶脸上似乎发着奇异的光芒。苏素随手拿了一个在手中,仔细端详了一会儿,嘆道:「跟普通的玩偶一样,看来你妹妹是真出事了。嗐,你也真是的,她可是你亲妹妹,她都睡了三天了,你才知道……」 梁颂早就隐约猜到可能是梁逍出了事,但是听苏素亲口说出来,还是胸中一滞。他涩涩地问:「她是怎么了?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惨白的灯光映在苏素脸上,她凝神敛容,神情肃穆,与方才的谐戏判若两人:「你先等一会儿,待我找到缘由自会告诉你。」 梁颂颔首,不敢打扰她。 苏素站在梁逍床边,轻合双目,嘴唇微微翕动。梁颂听不到她念什么符咒,他侧目打量着她,她面沉如水,身姿清发,若是忽略她那不得体的衣着以及不着鞋袜的玉足,她倒是挺有她说的仙家范儿的。 俄顷,苏素睁开眼睛,面向梁颂:「你听过沉渊幻境吗?」 梁颂摇头:「沉渊幻境?没有。」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梁逍是被困进沉渊幻境了。」苏素沉吟,「我也只是听我阿妈讲起过。据说我没出生的时候,我阿妈也误闯过沉渊,还是我阿爸把她带出来的。」 「梁逍她就在这里,难道这里就是幻境?」 苏素面色凝重:「不是,被困进沉渊幻境的话,人还在这里,灵魂在幻境中,她会不停地做梦,以梦为现实,一梦又一梦,永远都不会醒过来。我想,梁逍可能是在修行的过程中,一念之差,被困进了幻境中。你说她已经睡了三天,看来真的是陷在沉渊中了。」 梁颂的心一点点沉下去:「永远都不会醒过来?那你母亲……」 「要她清醒过来,除非有人肯进入她的梦里,让她相信,那只是她的梦,都是虚幻的,她才能离开幻境,回到现实。」 梁颂略微放心:「这没有什么难的,你帮忙把我送进她梦里就是了。梁逍又不笨,还不至于分不清梦境和现实。」 苏素脸有难色:「沉渊幻境的恐怖之处就在于那梦境非常真实,与现实世界并无分别,而且,谁知道她的沉渊是哪里,或者是前世的一点执念,或许是前前世的期盼,或者就是一瞬间的念想……」 「你母亲不是……」 苏素明白他的意思,却很遗憾地说道:「我阿妈的沉渊是我阿爸,可你妹妹的沉渊总不会是你啊!」 作者有话要说:  新坑开始了,因为开学了,所以,只能一更了很抱歉。凌晨一点发。走过路过不要错过,爱我就抱抱我,爱我就收藏我。 ☆、沉渊 梁颂沉默了一会儿,神色逐渐坚定:「那又怎样?她是我妹妹。我是她唯一的亲人,尽我所能,唤她出来就是了。」 「你说的容易,哪有这么简单?谁知道梁逍的梦里都有什么?若是你刚进她的梦里,就被人一刀砍死了,那你不就亏大发了?」苏素又道,「或者,你在她梦里,看上了哪个漂亮的小姑娘,一心要娶那姑娘为妻,出不来了怎么办?再譬如……」 「苏素!」梁颂浓眉拧起,面有愠色,「我还不至于忘了自己要做什么。」 苏素小声嘀咕道:「那你怎么忘了早点把我放出来,说好了第二天就请我吃鸡腿的,居然让我睡了十二年,小骗子。」 第3页 梁颂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作答,没想到过了十二年她还记得这件事。转念一想,也是,对她而言,只是睡了一觉,算不上很久。他略一沉吟,解释道:「很抱歉,当年我……」 苏素摆手止住了他的话:「算了算了,姐姐我大度,不跟你计较。咱们还说你家梁逍的事情。」 梁颂点头:「你只要想办法把我送到她梦里就行了,我自然会带她出来。」他丝毫不怀疑这件事的可行性。既然有过成功的例子,他不信他梁颂做不到。 苏素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梁颂,有一个问题,你必须如实回答我。」 「什么?」梁颂能明显感觉到她的不安,他的心也蓦地一紧。 「你们是亲兄妹吗?」苏素道,「你一定要说实话。」 梁颂毫不迟疑地点头:「当然,一母同胞。」他有些奇怪:「有问题吗?」 苏素摇了摇头,似是放下心来:「没有问题,这样一来就好办多了。」她在梁逍的房间翻翻拣拣一会儿,拿出了一块相扣的玉珏,握在手中:「你妹妹还真是个好姑娘,这么好的东西也不爱藏起来。」 梁颂看不懂她在做什么,只静静地看着。 苏素缓步踱至梁逍身畔,她的右手突然探出,迅疾如风,化手为爪,抓向梁逍的胸口。 梁颂一惊,来不及多想,随手拿起身边的玩偶,掷向苏素。 电光石火间,苏素身后出现一条毛茸茸的尾巴,挡住了玩偶的进攻。她回头狠狠地剜了梁颂一眼,恶狠狠地道:「小骗子,你做什么?我又不会对你妹妹怎么样。」 梁颂一怔,继而明白过来是误会了她。方才情急之下,他完全是下意识的行为,自觉对不住苏素,他想道歉,却觉得这种情况下语言苍白无力,还好并未对她造成伤害。 好在苏素并不大计较这些,她对他招招手:「快过来。」 梁颂瞧了她那还在摆动的尾巴一眼,默默地走了过去。他清楚地看到苏素划破了梁逍的衣衫,血珠半凝固在梁逍的胸口,红白相映,煞是惊心。 他别过脸去,苏素怎可当着他的面如此?他咳了一声,很是尴尬。 苏素抓起梁颂的手,说声得罪,张口咬破他的手指,将血滴在梁逍胸口的血珠上,让他们的血融在一起。 梁颂看看她毛茸茸的右爪,暗自庆幸她选择的是咬破他的手指,而不是用爪子抓。他很奇怪:「为什么要取她心头血,而我却不用?」 苏素不理会他,她把玉珏放在梁逍的胸口。玉珏发出耀眼的光芒,红彤彤的,给梁逍雪白的脸颊沾染上了一层红霞。 梁颂的心提了起来,莫名感到紧张。 光亮渐渐消退,梁逍的胸口的伤消失不见了。 苏素以手指夹住玉珏,喝声「疾!」,玉珏飞起,渐渐缩小,落在梁颂手腕上。 梁颂只觉得手腕一凉,低头看去,手腕上只剩玉珏的形状,仿佛那玉被嵌入骨髓当中。而凉凉的地方多了一颗鲜艷的红痣。他不解地望向苏素。 苏素抓起他的手瞧了一瞧,笑呵呵地道:「梁颂你运气真好,我就听我阿妈说了一遍,居然还记得清清楚楚,没出一点差错。不错不错。」 「做法成功了?我可以去梁逍梦里了?」梁颂现在不想去考虑运气的好坏,他只想着让梁逍赶快回来。 苏素笑道:「自然是可以了,我待会儿把你送到沉渊幻境梁逍的梦里。你们既是兄妹,有血缘牵绊,想必你能很容易地就找到她。」 梁颂略略放心:「那就快开始吧。」 苏素却不急,她神情严肃:「有件事,我必须要告诉你。无论你看到什么,做过什么,那都不是真实的。死了人也没关系,甚至你家梁逍在她梦中死去,也不过是进入下一个梦而已。但是你不一样,如果你死了,你可就永远都回不来了。切记切记,保命是最主要的。」 梁颂点头:「我知道了,你放心。」他心下却颇不以为然,他若进了幻境,只消跟梁逍讲明情况,梁逍肯定会随他出来,哪里会关乎生命呢。 苏素又道:「你一定要记得啊,我阿爸当年就差点死在我阿妈梦里头。还有,你是进入别人的沉渊中。虽然你们是兄妹,可也不能久留。你手腕这个红点会随着时间越来越淡,等到它消失的时候,哪怕你没能把她劝回来,你也要赶紧出来。」 「我知道了。」梁颂微怔,「我会把她劝回来的。」 苏素面显忧色:「你一定要记住我的话。你妹妹若清醒过来,她的沉渊坍塌,你们就会回来。若是她始终清醒不了……」 「不会有这么一天的,她会醒过来的。」梁颂打断她的话,「开始吧。」 他很笃定,他能把梁逍带回来。他们毕竟是兄妹,虽然不能心意相通,但是血脉相融,骨肉相连,他肯定会带她回来。 苏素在施法之前,忍不住又瞧了他一眼,问道:「你们真的是兄妹么?」 她两次问到这个问题,梁颂不知何故:「为什么这么问?」 「吶,这不怪我想的多啊,首先,你们长得不大像,梁逍生来就会仙术,你不会。你们看着感觉怪怪的,没有父母长辈,两个人相依为命。你们不会是那什么吧?」苏素眼睛骨碌碌直转,悄悄地后退了几步。 梁颂皱眉:「那什么?」 第4页 苏素眨巴眨巴眼睛,小脸上写满无辜,吞吞吐吐:「在我们蓬莱,是有情歌的……」 梁颂更不明白了:「你到底想说什么?她就是我妹妹啊。难道我不能进她梦里吗?」 苏素狡黠一笑:「我们那边把情哥哥也叫哥哥的……」 梁颂的脸就瞬间就黑了:「我们是亲兄妹!」 「吶,亲兄妹也不是不可以,当初伏羲女娲……」 梁颂伸手提着苏素的衣领,将她提了起来:「苏小姐,请别把你的心思用在别人身上。梁家这些年虽然不济,最起码的礼义廉耻还是知道的。」 苏素却在空中勐地转身,反手抱住了他:「梁颂,你个混蛋啊,我的心思怎么了?我的心思怎么了?」 梁逍昏迷不醒,梁颂心中惶急,不欲与苏素多做纠缠,他放下她,轻声道:「苏小姐,拜託了。」 苏素撇撇嘴:「好吧好吧。」她不过是猜测一番嘛!有必要这么生气吗? 苏素终是如梁颂所愿,送他入梦。但愿一切如他所想,顺顺利利才好。她法术称不上多高明,但是送人入梦还是能做到的。 梁颂睡了过去,睡着的他温和无害。 苏素在他身边探查了一番,灵魂已经离体,看来他已经进了梁逍的梦中。 白色的日光灯照在他们兄妹的脸上。两张并不相似的脸,却流着同样的血。她心里生起羡慕之情。她要是也有兄弟姐妹就好了,她有些想念蓬莱了。 梁颂只觉得全身剧痛,犹如脱胎换骨一般,身子似乎在不停地下坠,落入无尽的深渊。唿啸的风就在他耳畔,四周尽是黑暗。 这就是沉渊吗? 他有一瞬间的恍惚,待回过神来,才惊觉自己的确是在往下落,起点并不甚高,他可以看见身下褐色的土地。 墨色晕染的天空,镶嵌着一弯明月,又有点点星光点缀,空旷寂静,让人的心一下子安静下来。 梁颂稳住身形,仔细观察着周围,发现自己是在荒郊野外的大路边。他旁边是一棵大树,大树枝干极粗,可以卧人。他猜测着他或许原本是在树干上,方才是从树上掉了下来。 夜风带着凉意,梁颂抬起手,惊讶地发现他的衣服不是自己睡前所穿,而是蓝色的竹布长衫,腰间束着宽约二寸的黑色腰带。腰带看着普普通通,内里却有打火石匕首的应急之物。他头上戴着斗笠,背上还背了个褡裢,鼓鼓囊囊,不知是何物。他脚上的鞋子边角已有些磨损,沾染了不少灰尘,似是古代风尘僕僕的行者。 没有镜子,他看不见自己的脸,但是他很确定,手不是自己的手。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心中有淡淡的悔意,本来应该问清楚以后,再来沉渊的。 可是,他手腕处却分明是一颗殷红的痣,再往上,有一个清晰的玉珏形状。梁颂有些茫然,他如今身在何处,他又要到哪里去找梁逍。 月亮挂在空中,散发着冷幽幽的光芒,比他在人世二十余年间见过的任何一次都要森冷。 作者有话要说:  很抱歉,存稿不足,暂时日更,感觉很对不住大家。鞠躬。 本文男主视角,兄妹关系纯洁,相爱相杀神马的,都是乃们的错觉。错觉啊,错觉。你看我纯洁的小眼神儿。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最后,弱弱地问一下,打0分是差强人意的意思吗?有不足的地方,指出,一定尽量改。 哥哥会有缺点,原谅哥哥,原谅作者君,作者君实在是不想让哥哥成为高大全的人。 ☆、梦一(1) 夜色渐渐消散,在太阳升起之前,梁颂做了决定,沿着这条路走下去。既然他出现在这里,那么一定是有用意的。 他大步向前走去,他一定会找到梁逍,劝她回去。没有任何事情能难得到梁家人。 在这个幻境里,正是盛夏。太阳极为毒辣,晒得人汗流浃背,喉咙干涩。汗黏在身上,令人格外不舒服。幸好褡裢里的水囊中还有一些水,但是梁颂打开水囊,面对隔夜的水,即使再渴,他也喝不下去。梁颂现在最想做的就是找到一处可以饮水沐浴的所在。 独自行了很久,始终不见一个人影,明明是很宽敞平整的路,除了他之外,却再没有别的行人。大地干裂,每走上一步,就会扬起无数的尘土,纵使梁颂步履极轻,也不可避免地在袍角沾上了许多的灰尘。 而大路旁边是荒芜的田野。很奇怪的是,田野里却看不见庄稼。梁颂不通稼穑,也不明白其中缘故。他发愁的是这条路似乎没有尽头,他越往前走,就越不安。 哪怕是出现一个人影也好。只要有一个人影,他就可以告诉自己,这个世界不止他一个人。苏素说,沉渊与现实无异,可在他看来,这里处处透露着诡异。 就在梁颂几乎要以为这条路不会有人出现时,他居然听到了有人争执的声音!这争吵对他而言,无异于天籁之音。 可是,随着他的前进,争吵的内容越来越清晰。他的心渐渐揪了起来,「大旱」、「蝗灾」、「地租」、「徭役」…… 梁逍究竟都梦到些什么?他可不认为跟他一起长大的妹妹会对什么蝗灾有执念。他现在是做古人打扮,难道真如苏素所讲,梁逍的沉渊是在她的前世么? 待到梁颂走近,看清争执的人时,愣了一愣。尽管早有预料这不是他熟悉的世界,但是当他亲眼看到衣衫褴褛的古人跪在地上,向衣着光鲜的人苦苦哀求时,他还是难以抑制胸中的怒气。 第5页 梁颂不是爱管闲事的人,现代人的冷漠他学的比谁都透彻。他身上不具备仙力,他没有救世的使命。然而,自幼接受平等教育的他,看见这一幕,却无法装作自己不曾看到。 当那个油头粉面的富家公子一脚将拽着自己袍角的男子踢开时,梁颂忍不住喝了一声:「住手!」飞身掠至他身前。 油头粉面的公子怔住了,脚顿在半空中。或者是梁颂的错觉,他竟从那公子脸上看到了类似于惊喜的表情。公子身后的随从们撸起袖子,虎视眈眈地向梁颂走来,却被那公子伸手制止了。 梁颂勐然醒悟过来,这是沉渊幻境,这里的一切人,一切事,都是虚幻。他要找的唯有梁逍一人,别人的事情,与他无关。他不怕跟人打架,但是他不愿在别的事情上多耗时间。反正都是假的,阻止与否又有什么区别呢? 他待要抽身离去,却听到有人喊道:「大哥,大哥!你是梁颂是不是?大哥,是我呀!」 梁颂的心像是被人紧紧捏住,动弹不得,梁颂?大哥?难道是梁逍?跑到他身边,拉着他衣袖的那只手肥胖圆润,沿着手往上看,梁颂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 出声喊梁颂「大哥」,伸手抓住梁颂衣袖的不是别人,而是那个油头粉面的富家公子。他白白胖胖的脸上满是喜悦,小小的眼中也蕴含着深切的思念之情。 梁颂心里是浓重的无力感,难道他的妹妹梁逍前世竟是个这样的男子么?形貌猥琐,欺压百姓?他有些茫然,艰难地拿开富家公子的手,颤声问道:「梁逍?」 如果认得他这个哥哥,那么就一定记得梁逍这个名字。 富家公子摇了摇头:「大哥,我是梁丰啊,你不记得我啦?」 「梁丰?」 「是啊,是啊,你不是上个月寄书信说,你今天要回来吗?娘一大早就让我亲自来接你。你离家十几年,总算是回来了……」梁丰晃着梁颂的袖子撒娇,「大哥当年说,等我把《急就章》背会,大哥就回来了。我背了十几年,上个月总算是背会了,大哥的信上个月就到了,大哥果真没有骗我!」 他这边说了几句,梁颂心底暗惊,隐约猜出了个大概。他不知道这是苏素的安排,还是沉渊中本就如此。然而,转念一想,或许是梁丰认错了人呢。十几年不见,不记得自家大哥的容貌,也是很正常的。他开口说道:「我是梁颂,可我不是你大哥。」 梁丰似是没听到他说什么,絮絮叨叨讲了自家如今有多艰难,眼前这些刁民如何借着蝗灾的由头就想躲避地租,而且还不知从哪里得来消息,知道今天他要去接大哥,特地堵在路中间,想逼他就范,天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梁丰看得出来,大哥对他为难这群刁民有些不满,可不能让大哥误会了。 梁颂这才明白最初的诡异在哪里,大地龟裂,田野荒芜,原来是旱灾之后的蝗灾。古人说,旱极必蝗,是灾上加灾。莫非这就是梁逍前世的执念? 佃农在旁边哭诉,说起蝗虫遮天蔽日,顷刻之间吃光庄稼,颗粒无收,徭役已经繁重,难以承担,如何交得起地租。 梁丰可不管这些,他只知道整个梁庄包括周围几百顷的田地都归梁家所有。这些佃农没能阻止蝗虫入侵,是他们的失误。他都不责怪他们害他吃不上新鲜的麦子了,他们还敢试图不交地租!当他梁丰是死的啊! 听完始末的梁颂完全不能理解梁丰在生气什么。按照梁丰的说法,梁家的余粮已经多得粮仓都盛不下了,没有开仓放粮已是不善,何必去跟这些瘦骨嶙峋衣食尚无着落的佃农相争使自己更加不仁呢? 梁丰气唿唿地寻找同盟:「大哥,你说这些贱民用不用教训?」 梁颂说出了自己疑问:「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既然梁家也不缺这些粮食,何不就宽限他们一年呢?待明年粮食丰收,再让他们还上就是了。而且,很抱歉,我不是你大哥。你可能是认错了人。」 其实,梁颂也曾动过假作梁丰的大哥从而藉助他的力量去找梁逍的念头,但很快就打消了。他不想跟幻境中的人有太多牵扯,听苏素说,等他将梁逍劝出去,这里的一切都会坍塌不见。 梁丰恼了:「大哥,你这是干吗呢?不是你在信里说你今天回来?蓝竹布衣衫,戴个斗笠,背个褡裢,你说是不是你?」他甚至伸手挽起梁颂的袖子:「娘说,你手腕有颗红痣,你还说不是?」 摸摸手腕的红痣,一息之间,梁颂断定自己占了梁丰大哥的身体,或者说在沉渊中他的确是梁丰的哥哥。他暗暗说声抱歉,默认了梁丰的说法。 梁丰又道:「大哥,我知道你瞧不起咱梁庄,嫌咱们压榨贫苦佃农,可咱们的确是亲兄弟,一个娘胎里出来的。你不能因为自己外出了几年,就不认弟弟了!」他胸中恼意甚重,大哥自小被不知哪里来的道士带走,十多年来不曾在父母跟前尽孝,现下回来了,嫌弃弟弟了是吧? 梁颂告诉自己,这里是沉渊幻境,所有一切都是虚幻的,这只是妹妹的梦而已:「我没有瞧不起你,我的确是叫梁颂,可惜我不认识你。」 「我就说嘛,你就是我哥啊,我还能认错你啊。我就是来接你的,咱们回家!」梁丰兴沖沖的,就知道大哥不会不认他们。 梁颂暗自对原本的梁丰大哥说声抱歉,笑了一笑,算是认同了梁丰的说法。 第6页 梁丰接了大哥,心情颇好,懒得跟那群佃农理论,拉着大哥就要回家。梁颂却无法不管那些佃农。 梁颂生在平等的世界,看不得压迫与下跪。尽管内心有个声音一直在说着,这些都是假的,都是假的。可他还是不能做到视若无睹,他面向梁丰:「让他们起来吧,看他们一个个面黄肌瘦,再大的事,也得让他们先吃饱了饭再说。」 梁丰正在兴头上,也隐约知道大哥不喜欢自己的做派,对佃农们挥挥手。地租的事,以后再说吧。 佃农们面带戚色,希望可以减免地租,即便不能减免,能推迟到明年也好啊。 梁颂也希望这样,因为等到明年这个时候,恐怕这个幻境就要坍塌了,梁颂可能已经不在这里了。 梁颂终究是坐上了梁丰特意来接大哥回家的马车。先回梁家也好,顺应天意,顺应心意,他想,他离梁逍不会太远。这种感觉很强烈,渐渐安心的他甚至打算眯着眼睛在靠在马车壁上小憩一会儿。 可惜,梁丰心情甚好,在他耳边说个不停,从母亲的身体状况讲到他身边俏丽的丫鬟。 梁颂嫌他聒噪,忍不住问:「你不口渴吗?」 梁丰脑袋摇得像拨浪鼓,小眼笑得眯成一条线:「谢大哥关心,我不渴。大哥你放心,三年大旱,渴不死咱梁家,咱们家多的是水!粮食也多呢。」大哥还是很关心他的嘛! 梁颂沉默了。还好,梁丰不是梁逍的前世。或许是他的错觉,他竟从梁丰眼中看到了一闪而过的精光。 作者有话要说:  劝妹妹醒来不会太容易啊,谁会相信自己的人生是一场梦啊。这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哥哥会失败多次。哥哥在最初是个好人,是个很有原则,连在梦中都不愿作恶的好人。小狐狸这个角色很重要,第一个梦,就是让哥哥来认识到自己的失败的。 旱灾蝗灾的梗来自今年的新闻,希望农民年年可以有好收成。 为了行文方便,梁颂在梦中依然叫梁颂,莫怪。我可爱的小天使们,乃们觉得妹妹用每一个梦都换名字么? 我的回覆一直被屏蔽,哭死%>_<% ☆、梦一(2) 马车在一个丁字路口拐弯儿,穿过一片荒野,走过一片只剩枝干的树林,终于到了梁庄。 这一路,几乎不见嫩绿,随着马车的前进,梁颂见到愈来愈多的人,心也更加下沉得厉害。不是没在电视或是报纸上见过灾年,但第一次直面这样的冲击,仍然不可避免地心里难受。 明明知道这里是幻境,明明知道这都不是真实的。可是当他亲眼看见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人们挖草根树皮充飢时,他分明能感到胸腔的震动。 梁颂双目微阖,暗道:梁颂啊梁颂,若你自己都把这一切当真了,沉迷于幻境的你还怎么劝梁逍回去? 梁丰一直暗中观察着大哥,他虽然读书不行,但脑瓜可是很灵活的,察言观色的本事也好。他清楚地看到方才大哥眼中的悲悯,他有些不以为然,梁家是有名的恶霸地主,这样的心软可不好。 然而,当梁颂再次睁开眼睛时,墨色的眸中一片清明,再无迷茫之色。 梁丰暗暗称奇,他曾听娘说过,当年外公家在灾年开仓放粮,反被难民所伤,这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他绝对不会去做。大哥若是果敢坚毅便罢,若是那等心慈手软的,他梁丰不介意做个恶人独霸家产。反正大哥十几年不在家中,根基薄弱,甚至有很多人连大哥的存在都不知道,他不信他争不过大哥。 梁颂敏感地察觉到梁丰身上莫名其妙的敌意,他很快想到了几种可能,看来梁丰对他并不像表面上那样友爱呢。梁颂笑笑,是否友爱,与他梁颂又有什么关系?他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带走梁逍。他们走后,幻境坍塌,管他洪水滔天,也不过是一场梦罢了。 马车在梁家大门口停下。 梁丰率先跳下马车,待要去扶他那看上去不甚健壮的大哥,却见梁颂已轻松跃下了马车。梁丰尴尬地收回手,在衣袍上搓了搓,笑得见牙不见眼:「大哥好身手。」 解开了心结的梁颂面上微微含笑,一身轻松。他已打定主意,对幻境中的人,能帮便帮,帮了求得自己心安。如果不能援手,也无须自责。不过是幻境罢了,他还有更要紧的事情要做。 梁员外早已过世多年,长子梁颂不在家中。这十几年来全赖梁夫人一人拉扯幼子梁丰长大,撑着梁家。如今长子归来,梁夫人喜极而泣,抱着梁颂哭了许久。 梁颂一时手足无措,他一向感情内敛,纵然是与梁逍骨肉至亲,也不曾这般亲近。他想出言安慰,却不知寻常人家的孩子在这样的场景下该说些什么。他只能僵立着,沉默着。 倒是梁丰在旁边陪着母亲垂泪,孝心可嘉。 等到一家人平静下来,在长子的接风宴上,面对着满桌珍馐,梁颂提出了自己的建议。他希望梁家可以宽限佃农一年,等来年粮食丰收补上地租即可;没必要为了对梁家而言可有可无的粮食与那么多灾民为敌。逼急了他们,对谁都没好处。若是粮食充足,能发善心救济灾民的话,就更显仁善了。 长子回来的第一天,就为那起子贱民说话,梁夫人心中不悦,但不想给儿子没脸,便含煳应下,将话题转到了别的方面。 见梁夫人有意避开此事,梁颂只是笑笑,也不再多言。 第7页 梁颂如今已经肯定他是梁家长子了,他的褡裢里有梁家的信物。梁夫人和梁丰对此深信不疑。 饭前沐浴更衣时,他在水中看清了自己的面容,与他在现世竟有七八分相似,只是五官轮廓不似他原本的面目深邃。如果不是十分确定这里是幻境,他都要以为他是穿越到了异时空。 莫非是梁逍的梦里也有这么一个梁家长子?或者说他在梁逍梦中是这么一个形象?还是,这一切都只是巧合呢?到底是何缘故,他不得而知。他有点后悔没有早点向苏素问个明白,但转念一想,只怕那只小狐狸也是似懂非懂。他还是自己一点一点琢磨吧。 旱灾也好,蝗灾也罢,对梁家并无明显影响,梁家的生活依然富足而精緻。梁颂借丫鬟的眉笔画了梁逍的肖像,想请人帮忙寻找。他想,他进入了妹妹的梦中,与原本的容貌尚有七八分相似;梁逍在自己梦里,容颜应该未变吧?古装版的妹妹,他还是很好奇的。 然而,还没等梁颂将画像交给梁丰,他便见到了梁逍。 这相遇,太过突然,饶是向来淡定自若的梁颂也有些措手不及。 下人来报,说是外面有佃农求见。梁丰颇为不屑:「几个贱民罢了,哪用得我们亲自去见?」 梁颂却摇头:「反正无事,去见见也好。」他胸腔跳动得厉害,他总觉得会发生些什么。 梁丰这才不再说什么,和梁颂一起出去。 梁家门口站满了佃农,衣衫褴褛,目光灼灼,称不上群情激奋,但看得出来每一个人都甚是激动。 梁逍就站在在人群当中,荆钗布裙,不施脂粉,在喧闹的人群中显得格外沉静。梁颂一眼就看见了她,目光定格在她身上。 明明是相似的容颜,却给他不同的感觉。在梁颂的印象中,他的妹妹是聪慧美丽的,是飞扬自信的,是光彩照人的,哪怕是最简单的衣服,在她身上都能显出不俗的气质来。 可是眼前的这个女子面容憔悴,气度沉稳,如水的明眸蕴含着淡淡的愁绪。容貌与他的妹妹区别不大,但她身上小家碧玉的气质,根本就不像他熟悉的梁逍。尽管如此,他胸口依然热热的,似有暖流涌动,他很确定这是他的妹妹。或许这就是苏素说的血缘的牵绊。 真奇怪,明明在梦里,他们并非兄妹,可他却能清楚地感受到体内热血的沸腾。这是他妹妹,是他唯一的妹妹。 今岁大旱,又有蝗灾,朝廷赈灾的粮食迟迟不到,而大地主梁家却还在逼迫佃农缴纳地租。穷苦的百姓吃蝗虫吃草根,已经无路可走,只好选派代表来与梁家交涉,希望梁家借粮种,来年再交地租。 代表佃农交涉的是梁庄唯一的秀才梁遥,他的孪生姐姐梁逍放心不下,陪同他前来。她的眼睛黏在弟弟身上,并不曾注意到梁颂欣喜灼热的目光。 梁遥不卑不亢,说明来意,等待梁丰答覆。梁丰有心想看看他大哥会如何处理这件事,是以并不搭腔,只管拿眼睛瞅着梁颂。 而梁颂则几步赶至梁逍身边,拉着她的胳膊就往人群外走。他要告诉她,这里是幻境,她需要赶快醒过来,她要回到现实中去。 梁逍担忧地看着弟弟,不防被人扯住胳膊。她抬眼看去,是个衣着光鲜的陌生人。她要挣脱,却挣脱不得,只得被他拉着跌跌撞撞离开人群。她口里唿喝着:「你是谁?你放手啊!」 梁颂不理会她的挣扎,他找到了她,接下来只要劝她回去就可以了。他不想耽留在未知的世界,也不想她沉迷于幻境。 梁遥正与梁丰对峙,无暇顾及姐姐,人群喧嚣,连梁逍被人带走都不知晓。 几乎所有人都在关注议论梁遥和梁家二少的交涉,没有人注意到这一幕。 而梁家二少梁丰却将这一切瞧在眼里,他肥胖的脸上挤出一抹笑容。原来大哥好的是这口,原来还是个急色鬼。帮他一把也不是不行。只是,大哥,如果这次我遂了你的意,将来你要为我做些什么呢? ——梁颂没想到他的举动会让人误会,更没想到误会的不止梁丰一人。 梁丰一家在附近名声不好,梁夫人刻薄寡恩压榨佃农,梁二少好色暴戾不通人情。梁颂方才与恶名昭彰的梁二少站在一起,衣着光鲜,气色甚好,眉宇间有极淡的傲然之色,加上他初见她时心里激动,尽管面上不显,但眼中的欣喜雀跃却瞒不过梁逍。 梁逍是一个很细緻谨慎的人,先入为主,对梁颂并无一丝好感,和梁丰一样,她把梁颂当做了仗势欺人的急色鬼。她发觉自己挣扎唿喝无用,便不再出声,甚是乖巧,只在心里默默思考对策。她暗中打量着梁颂,思忖着撂倒他然后逃掉的可能性。 而梁颂竟然误以为妹妹要么是认出了自己,要么是觉得自己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全心全意地相信自己。他还在心底暗暗感嘆,到底是亲兄妹,哪怕是在幻境中,哪怕连自己是谁都不再知晓,因为血缘的牵绊,他们居然还能这般和谐。即便是在现实世界,她都不曾这般听话乖巧啊。 若在平日,梁颂断不会鲁莽至此,可惜在幻境中的他焦灼不安,与往日的沉稳大异。或许是身处未知的领域所带来的紧张,或许是天气炎热所导致的急躁。他急于劝回妹妹,以至于忽略了不少细节。 现实总不若想像美好。梁家是单独的院落,附近空旷,没有近邻。太阳毒辣,梁颂将妹妹拉到阴凉处,生怕烈日灼痛了她娇嫩的肌肤。 第8页 梁逍不动声色暗自警惕。此处远离人群,她若唿救,有人听到前来相助的可能性不大。眼前这个人如果真的意图不轨,她必须得自救。 梁颂只当妹妹已经记起了他,就拿出平日对待梁逍的态度来,不冷不热:「你还记得我么?」 他已经笃定梁逍认得他,这句话只是为了再确定一下。 梁逍摇摇头,颇有些莫名其妙:「不记得。」她记性极好,弟弟念书的时候她在旁边听上几遍,就能记个八.九不离十。眼前这个人衣冠楚楚容貌俊逸,在遍地都是泥腿子的梁庄分明就是鹤立鸡群,她若见过此人,必定印象深刻。 作者有话要说:  吶,你们也不肯给意见,妹妹我就没换名字。 哥哥註定会有多次失败来积累经验,哥哥在努力向好哥哥的队伍迈进。当然能否成功咱就另说,毕竟人家一开始的出发点是极好的。 爱哥哥,爱妹妹,爱作者君。求包养,求收藏~\(≧▽≦) 我在纠结着节日要不要加更。 ☆、梦一(3) 「什么?」梁颂微怔,心似乎被人攥紧,「梁逍,你……」 梁逍瞥了他一眼,不着痕迹后退两步:「我根本就没见过你,怎么记得你?」 「没见过?不记得?」梁颂皱眉,犹不死心,「那你看到我之后有没有觉得心里很暖,很热?」 梁逍再次后退:「没有。」 梁颂缓缓眯起双眸,墨黑的眸中渐渐浮出冷意:「真的不记得?」还是,她的灵魂深处根本就没有他这个哥哥? 他听苏素说过,妹妹的沉渊可能是前世的执念或是别的,未必就是今生,然而乍然听到她说不记得自己,犹如大夏天被兜头盖脸泼了一盆凉水,倒也清爽得太过了,一直凉到心窝里去了。 梁逍纵使是有七窍玲珑心,也不会猜到眼前这个人百转千回的心思。她对自己的记忆力甚是自信:「从来没有见过,怎么可能记住?」 周围的腾腾热气似乎在一瞬间散尽,梁逍有种错觉,似乎是温度骤降了,她不明白他为何突然着恼,她又没有说错什么。 梁颂微阖双目。没见过。不记得。他嘆了口气,这事怨不得梁逍,如果真如苏素所言,她不认得他也在情理之中,他不该责怪她。他思忖了一下措辞,尽量耐心细緻:「不记得也罢,我慢慢说与你听就是了。」 阳光透过已经没有树叶的枝干,洒在梁逍脸上,投下斑斑驳驳的光晕,她又饿又渴,还挂念着弟弟,没有兴致跟他周旋。她忖度着道:「可以留到以后么?今天事情多,来日有机会了,再听你慢慢说道。」 她自认为这话说得妥帖无比,找不到半点差错。她虽然没有正式读过书,但是跟着弟弟旁听过一段时间,跟梁庄那些说话动辄骂娘毫无逻辑可言的泥腿子相比,她的一言一行完全可以当做教导下一代小姑娘的范本了。 梁颂注意到了妹妹通红的脸颊,也看到了她悄悄往树荫下移动的小动作。他心下微微一松,眉目间晕染了笑意。 无论发生了什么事,她都是他妹妹。她的记忆容貌性格都可能有偏差,但她终究是她,灵魂还是那个灵魂。他的妹妹聪明毓秀,生来不凡,与他相比,无疑是更为合格优秀的梁家后裔。 他想,只要告诉她,这里都是虚幻的,凭梁逍的领悟能力,很快就会清醒过来。 梁逍怔怔地注视着他,心道,他倒有副好皮囊,比弟弟还要好看呢。 梁颂伸手拉过梁逍的袖子,轻声道:「梁逍,你随我来。我现在就告诉你。」他找到了妹妹,他的妹妹绝对不会耽迷于幻境。 梁逍暗惊,他如何知道我的名字?难道我真的见过他?她张了张口,想问问他,他们究竟是在何时何地见过面。话在嘴边转了几转,却没有说出口。她低下头,看见自己灰色的衣袖上他修长白皙的手指,竟然有些局促不安。她晕红了脸颊,偷偷将自己布满茧子的手缩进袖中。 她明知不妥,却跟随着他的步子一步一步往前走。她想,她肯定是魔怔了,或者是受了那只手的蛊惑,她竟然无端地觉着这个人值得信任。 梁逍腹中咕噜噜作响,她偷觑梁颂,见他并无反应,暗暗松了口气,默默地揉了揉肚子。 梁颂耳尖微动,好笑的同时,又颇感心疼。他的妹妹何时这样窘迫过?他们自幼相依为命,他自认不算是好哥哥,但是对妹妹向来照顾有加,不曾短了她的吃穿。 如果真像苏素说的那样,梁逍的沉渊可能是她某一世的执念,那么她这一辈子到底是经歷过什么才会在轮迴之后依然铭记于灵魂深处?蝗虫遍野,颗粒无收,她衣衫褴褛,形容狼狈,她这个梦一定全是伤痛吧? 围在梁家门口的众人已然散去,想来是梁家二少梁丰和佃农代表秀才梁遥达成了某种协议。 梁颂原本打算带梁逍到他现在的家中,招唿她吃喝的同时,告诉她真相;然而到了地方,他却改了主意。他迫切地想要看看妹妹的家,想看看她在沉渊幻境中生活了许多年的地方。他想知道幻境中的她过的是怎样的生活。 他进厨房拿了食物,用油纸包着,又将水囊灌满了水,想拿给妹妹。离开厨房时,他犹豫了一下,梁逍有洁癖,在吃的方面格外挑剔,她只吃家中傀儡做出的食物。这梁家厨子的厨艺自然比不上有伊尹易牙之能的傀儡,也不知梁逍是否吃得下去。 第9页 转念一想,梁颂苦笑,妹妹这一世一看便不是养尊处优的,自然不会如现世中那么挑剔。等他们离开沉渊,再让家中傀儡下厨孝敬她是了,梁逍就先委屈一下吧。 梁逍站在梁家院墙外,暗自懊悔。不知道是不是天气太热,她脑袋昏昏沉沉的。当他要她等他一小会儿时,她居然晕晕乎乎地就答应了。她只注意到他笑得很好看,别的竟是一点都没往心里去。 等待的时光总显得格外漫长,她盯着高大的院墙看了许久,才看到那抹蓝影。远远的,她就嗅到了食物的香味,肚子里的馋虫似乎被勾出来,她揉了揉空空的肚子,心下愤愤。弟弟念诗说,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看来就是这样吧。 梁颂看到小脸皱成一团的妹妹,心里一暖。在他的记忆里,妹妹精緻的脸上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的表情。她和所有梁家后裔一样,聪明懂事,淡定自持。哪怕是他们小时候随父母去瀛洲,面对刻意捉弄她的仙人,她也能从容镇定,不曾在气势上输掉半分。 此刻她脸上流露出的属于小姑娘的表情,还真是少见啊。 梁逍眼盯着他手里的油纸,悄悄吞了吞口水,她已经好久都没有吃过正常的饭菜了。 梁颂缓缓走近,面上虽然不显,心里却满是怜惜。他的妹妹,几时为果腹发愁过?他家梁逍,身上流着梁家的血,是光芒万丈的,是无所不能的。 梁逍转过脸去,专注地研究梁家院墙上剥落的痕迹,她告诉自己,看不到就不会饿。 梁颂将手里的水囊递给她,想让她先洗把脸。妹妹素来爱洁,现在不好让她沐浴,只能先委屈她了。 梁逍正嗓子冒烟,接过水囊,轻声道谢,就要打开水囊喝水解渴。 「别……」梁颂看着她小口小口地喝水,那心满意足的模样让他难以抑制地心疼。他家梁逍何曾这样过?他想说这水是给她清洁用的,话到嘴边,却又咽下了。梁逍自尊心强,说了真相,她会尴尬吧? 梁逍将水囊递还给他,笑着道谢。水可是稀罕东西,不能浪费了。他请她喝水这一举动,使她顿生好感。 梁颂心中酸涩,手渐渐攥紧,他递上手里的油纸:「先吃些吧。」就算是要劝她回去,也要先让她吃饱吧。 梁逍吞了吞口水,坚定地摇头,眼睛却不受控制地往他手中瞄。闻着就好香的样子。可她已经喝了人家的水,不能再白白吃他的食物了。可是,真的很饿啊。 梁颂轻声道:「梁逍,我是你哥哥,不是外人。」她当他听不到她腹中的咕噜声么?哪怕是梦,他也希望妹妹的梦是美梦,而非噩梦。 梁逍一惊,勐地抬头看向他:「哥哥?」在对方期待的眼神中,她很快摇头否认,提高了警惕:「你不是我哥哥。」她暗恼自己不该喝了他递过来的水。她慌乱地道:「我还有事,我先回家了。」 她只有一个孪生弟弟,哪有什么哥哥?她转身就走,心中暗惊,自己今天是怎么了?怎么煳里煳涂地就跟着一个陌生人走了好久,往日的警惕心都到哪里去了? 梁颂身子轻晃,已挡在梁逍身前。他嘆了口气:「你先吃些东西吧。我确实是你哥哥,不是外人。」 梁逍微微后退,眼中写满警惕:「你有什么证据?我爹娘只有我和阿遥两个孩子,哪有什么哥哥?你要骗人,也该事先打探清楚的!」 梁颂手里的油纸僵在半空中,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他以为她即便是没有认出她,也会有亲切感的。她不是不设防地喝下他递过去的水么?她不是一反初时的挣扎乖巧听话的很吗? 梁逍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自认为猜得真相的她好心劝道:「诶,我看你模样甚好,应该多读书考取功名才是,这种当街拐骗良家女子的勾当还是不要再做了。」 梁颂哭笑不得,拐骗良家女子?他的妹妹,哪怕记忆都没了,想像力还一如既往地丰富。犹记得她还是个娃娃时,第一次看见苏素,就问他:「哥,这是你拐骗来的良家妇女么?」 对方神情怪异,却拿不出证据,梁逍更加笃定了自己的猜测:「看在你一水之恩的份上,我就不去报官了。你看你一表人才,斯斯文文的,还是多做善事的好,才对得起你的父母家人。」 梁颂无奈地看着妹妹,在幻境中初见她时,还以为她沉静了许多,原来是错觉啊。 见她执意要走,他只得打消原本的想法,干脆开口说道:「你听过沉渊幻境吗?我们现在就在沉渊幻境中。我是你哥哥梁颂,我们来自瀛洲仙岛,你被困进了幻境里,以梦为现实。如今,你看到的,听到的,都是假的……」 作者有话要说:  节日加更,中秋快乐。以后早上7点更新。 可能因为第一个梦是哥哥来积累经验的,所以会略平淡一些。以后会精彩的。 ☆、梦一(4) 「那你也是假的了?」梁逍打断了他的话,「你都是假的,你说的话还能是真的吗?」她没好气地道:「你下次骗人的时候编个新鲜的故事。我十岁以后,就不妄想自己是神仙了。漏洞百出的谎言还敢拿出来骗人!」 她有些失望,他递水给她的时候,她真的以为他是个好人的,原来是个骗子啊。 「我没有骗你,这幻境中只有我们是真的,我特意来到你的梦里,就是为了找你。」梁颂解释,「你长这么大,我何曾骗过你?你只要相信这里是你的梦境,你就会相信我说的话。」 第10页 他这话说的好没道理,逻辑也不大通。梁逍偏着脑袋,秀眉微蹙,她眼睛转了转,略一思索,转身就走。这个人不大正常呢。 留下樑颂原地凌乱,哭笑不得。她这是做什么?是怕他会伤害她么? 他不是拦不住她,只是他分明感觉得到她莫名其妙的敌意。她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她如果能好好思考一番他的话,肯定会很容易就想明白的。 梁颂仍旧拿着油纸,尾随在她身后,暗自摇头。她拎着裙裾跑得飞快,却也只是普通人的速度。他的妹妹有飞天遁地的本事,在沉渊中确实是受苦了。 一路上,梁颂无数次地想像过妹妹在幻境中的家。他也曾想过她会出身贫寒,她可能会住茅草屋破窑洞之类的房子,但事实让他吃了一惊。 眼前是房子虽然老旧却干干净净,门前土地干裂,却明显有被翻整过的痕迹。他猜测着他们曾经在家门口种过菜,可能都是旱灾闹得,或许妹妹之前的生活不算富足,却也没有现在这样艰难。他心中稍感安慰。 梁颂习武,现在暂用的这个壳子也是习武多年,他走路极快,步履又轻,直到他跟着到了家门口,梁逍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居然一路跟踪至此。 不过,既然是在自家地盘上,梁逍底气充足,也不甚害怕,直接回家叫了阿爹和弟弟出来,说是有歹人上门闹事。 庄稼人热血冲动,梁家阿爹拿着铁锹就和儿子气势汹汹地出了门,大声吼道:「是哪个混蛋到我家闹事?」 当他看到女儿所说的歹人,不由得愣住了。他下意识地就认为女儿是误会了人家,待看到梁颂手里的油纸,他便明白了几分。哦,原来是有后生小伙给阿逍献殷勤,阿逍不解风情啊。 梁庄民风开放,梁家阿爹并不讨厌觊觎自家女儿的后生。相反,他看到梁颂衣履整洁,对其第一印象颇好。今年是灾年,他们家靠着一些余粮和妻女的精细,勉强可以餬口,不至于饿死。而梁颂衣着光鲜,应该是不愁吃穿的。阿逍如果跟了他,也是好事一件。 梁颂一怔,哑然失笑,他的视线越过梁家父子,停留在躲在梁遥身后的梁逍身上,勾起了唇角,来闹事么? 梁逍悄声对弟弟道:「就是那个恶人,形貌猥琐,一看就不是好傢伙。」 梁遥一噎,姐,你没看错吧?这也叫形貌猥琐?他整整衣衫,站在姐姐身前,对这梁颂拱了拱手:「不知这位兄台如何称唿,似乎不是我梁庄的人呢?」 其实,梁遥是记得梁颂的,梁家门口,梁丰身旁。梁颂模样清俊,气度不凡,与梁庄粗犷的氛围不同,让人想忘记也难。但是,今天与大地主梁家谈判成功,梁遥不愿意与眼前这个人交恶。 梁颂眯起双眸,这就是她说的弟弟?他有些不快,做出这么一副保护者的姿态是给谁看的?他还会欺负他妹妹不成? 对方的不理睬使得梁遥微微尴尬,他提高了声音,重复了一遍。 梁颂这才回过神来,淡淡地道:「梁颂,我叫梁颂。」末了,他又补充了一句:「我的妹妹,叫做梁逍。」 他这话一出,那边梁家三口都呆住了。梁逍万没想到他竟然这么胆大,在自己阿爹面前,还敢口出狂言的。 梁家阿爹掏掏耳朵,疑心自己听错了,谁?难道自己早年在外面曾经遗落过一个孩子?看这眉清目秀的,倒也像他的种啊。他仔仔细细思考了一番,确定自己没做过对不起自家婆娘的事情。他心里难免有了另外一种可能,不会是婆娘做了对不起他的事吧?也不可能啊,自家婆娘是个贤良的,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想了又想,梁家阿爹忍不住颤颤巍巍地问:「你,莫不是我儿子?你阿娘是谁?」关系梁家血脉,他不得不慎重,从久远的记忆里搜寻一番,自己年少的时候曾和谁有过一夜风流。可能是岁数大了,他委实想不起来了。 闻言,别人倒还罢了,梁逍直接趴在弟弟背上,笑得说不出话来。阿爹还真好骗,她都不相信,阿爹居然还信以为真。 姐姐当着外人的面,跟自己拉拉扯扯,梁遥颇有几分尴尬,又不好落了姐姐面子,只得扶住姐姐,不教她太过失礼。 梁颂墨色的眸中冷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微微的恼意。很好笑么?她笑成这个样子?她和她弟弟倒是亲近,哥哥却早忘的一干二净了。 梁家阿爹还在追问:「你真是我儿子么?」老人家此刻的心情很矛盾,一方面他也想从天而降多个儿子,一方面他又怕家中婆娘来跟他闹。最让他忧郁的是,他实在是不记得在外面还遗落过一个孩子了。 他放下铁锹,接过梁颂手里的油纸:「唉,回来就回来吧,还带这么些吃的。现在缺粮食,你有吃的应该藏起来才是啊……」 这真是亲儿子啊,不是亲儿子,怎么会把这么紧缺的食物拿出来送人? 「不是。」梁颂额头青筋突突直跳,不怪妹妹想像力丰富,有这样的父亲,真是难为她了。他艰难地道:「我妹妹叫梁逍,仅此而已。」但是手里的纸包他倒没吝啬,交给了梁家阿爹。 梁家阿爹不大明白:「你是说,你的妹子和我家大姑娘同名儿?我这大姑娘的名字,还是村里的先生取的,本来只说是给儿子取名,因为是龙凤胎,吉利,就一起取了……」他虽然有些失落,但还是很松了口气,不是自己孩子也好。 第11页 梁遥几次给父亲递眼色,想制止他的话,却都被父亲无视。他想教父亲归还人家的东西,无奈,父亲回错了意,揣的更紧了。他只得作罢,低声向姐姐询问事情经过。 梁颂揉揉眉心,心里是浓浓的无力感。他还记得自己的目的,他是来劝回妹妹的。他沖梁逍招招手,尽量柔声说道:「梁逍,你过来。我有话对你说。」 梁逍脑袋摇得像拨浪鼓,在自家门口,她可不怕他。她悄声对弟弟说了经过,着重强调了梁颂的无礼和鲁莽。 弟弟轻哂,只怕是认错了人,或者就是姐姐所说的头脑不大清醒,不然无法解释梁庄无人听过对方的名头。他今天心情极佳,对任何人都有很大的善意。他笑道:「这位兄台定是认错了人,人有相似,认错也在情理之中。既然到了门口,兄台若不嫌弃,可否移步到寒舍小坐?」 他这话也只是客气一番,毕竟没有谁连主人都不认识,便要去家中拜访的,更何况这个自称叫梁颂的人一看就是清高自许目无下尘的,肯定瞧不上他家的鄙陋。 可惜,梁庄最有学问的秀才梁遥这次猜错了。梁颂颔首,竟是同意了。 他居然同意了! 梁遥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势同骑虎,只得僵硬地道:「兄台里边请。」 梁逍揪着弟弟的衣服,小声道:「你怎么就让他去咱们家呢?」她边说,边偷偷瞧着梁颂,真不知道这个人安得什么心。阿爹也真是的,一点吃的就收买了。 梁颂看在眼里,暗暗好笑,他是怎么以为她在幻境中是沉静的呢?微风拂过脸颊,他的心微微一沉,勐然记起这是幻境,当务之急不是研究妹妹在沉渊中的性格,而是告诉她真相,劝她回去。 苏素还在现世守着他们,他抬手看看腕上的红痣,殷红如血,也就是说他在幻境中并没有逗留多久。可是,在这里,他度日如年,比起陌生的会带来新鲜感的妹妹,他更想看到的是他在现实中那个与他相依为命十几年的妹妹。 梁颂郑重地见过梁家二老,纵使他们都是虚幻的,他也感谢他们照顾妹妹这十几年。他这态度,让梁家阿娘自以为摸着了他的心思,笑得甚是慈爱。 常言道,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顺眼。梁颂本就一表人才,阿娘对他的外表还是很满意的;再问到家世,梁颂不解其意,只拿幻境中的家来回答。 整个梁庄就这么一家大地主,其实跟土皇帝也差不多了。梁家阿娘琢磨了一会儿,虽然梁大地主家名声不大好,但是这后生瞧着还是不错的。既然说是在外学习多年,那么想必品行要比梁二少强很多。她将自家掌柜的拉到一边,细细商量,说了自己的打算。 阿爹本来就为这么好的后生不是自己的种而遗憾,听婆娘一说,越想越在理,不由得一拍大腿,连连称赞。阿逍跟了他肯定吃喝不愁。 ——他们想的很好,唯独忘了当事人的意见。 作者有话要说:  讲个小狐狸的事情。 苏素近来迷上了看电视,恨不得把电视机搬进画里去。不过,由于千年的文化差异,很多时候,她看得似懂非懂。 一天,闲来无事,梁颂问她看的什么节目。 苏素一本正经地回答:「洗澡节目。」 梁颂暗自称奇,到底是哪家电视台这样三观尽毁,节操掉光,怎么会有洗澡节目呢? 一旁的梁逍忖度着猜测:「不会是跳水节目吧?」 梁颂一琢磨,觉得有道理。终究是好奇,次日中午苏素看电视时,他特地去看了看,瞬间凌乱。 他清楚地听到主持人说:「男生女生向前沖。」 小剧场,只为娱乐,与正文无关。不喜勿拍。不是为了给某节目打gg。 ☆、梦一(5) 或许是因为梁家爹娘有这么个念头在,是以也不计较男女大防,就让姐弟二人一起招待客人。家中没有好东西,梁家阿娘就把从田里捉来的蝗虫烤了拿给客人吃。 阿爹埋怨道:「这怎么行?人家不嫌弃?」他话虽如此,却没动过拿油纸中的食物来招待客人的念头。 阿娘也没办法:「蝗虫吃我们的庄稼,我们就吃蝗虫,哪里不行了?」 阿爹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梁颂想慢慢和梁逍解释真相,无奈梁家阿弟梁遥一直在侧。身处幻境的事情,梁颂思忖再三,不好对外人说出,但是不提幻境,他又不好解释妹妹一说。他只得不咸不淡地说些别的,安抚妹妹情绪,试图拉近关系。 可惜妹妹却不大领情,看他的眼神怪怪的。 梁颂心里有些莫名的酸涩,他的妹妹,在梦中是不认得他的。 当梁家阿娘将烤好的蝗虫端上来时,梁颂僵住了,极为震撼;更让他震撼的是,他的妹妹,居然要拿起来吃。 其实,梁逍用水囊喝水的时候,他就隐隐感觉到妹妹的不同,等到妹妹毫不避讳地吃蝗虫时,他更是惊骇。 他伸手扼住了妹妹的手腕:「梁逍!」他心里钝钝的疼,他的妹妹,干净爱洁,怎么会……他心中一阵茫然,到底是梦里的她变了,还是本就是另一个她? 梁逍瞅了他一眼,挣开他的手,和弟弟一起吃蝗虫。她饿得紧了,这人要做什么?他难道不知道老百姓没有吃的,即便是这蝗虫也是有很多人抢的吗? 第12页 直到这个时候,梁颂才确切地意识到,眼前的她并不是他所熟悉的妹妹。他无法安慰自己,说是性格气质不同。她在这里有自己的家人,有自己的生活,相比起来,他才是闯入她的世界的外人。 这个结论让梁颂心头酸涩。他沉默了许久,轻声问道:「你们有没有想过,你十几年的人生可能是一场梦?」 梁家姐弟都是一愕,梁家阿弟笑道:「真也罢,梦也罢,都活了十几年了,哪怕是梦,也要继续下去。不过,谁家的梦能做十几年的,兄台还真是会说笑。」 梁逍点头附和,同时身子悄悄远离梁颂,她记得他就莫名其妙地说过,她是活在梦中的。如果真像他说的那样,她的人生是一场梦的话,那也太好笑了。她在梦里能哭能笑,有爹有娘,五感俱在,怎么就会是梦了? 梁颂心中一沉,眉宇间笼罩了明显的疲态:「如果是被困在阵法中,自己身处幻境而不知呢?」 梁家姐弟对视一眼,一起摇头。梁遥说道:「若真如兄台所讲,阵法幻境,那都是仙人手段。可如果真有仙人,会见天下大旱而袖手旁观吗?可见神仙一说,终是虚妄。」 梁颂凝视着梁逍:「你说。」 瀛洲梁氏身有仙脉,皮相自然都是极好的,梁颂的眼睛尤为出彩,眸色极深,他注视人的时候,就会给人一种眼中只有对方一人的感觉。哪怕是普普通通地看着,都会让人误以为深情款款。 梁逍一怔,垂下了眼眸:「我自然和阿遥的想法一样。我永远都不相信我是活在梦中的,如果我真的是在梦中,那我宁愿一直睡下去。」 梁颂拳头攥紧,她怎么还是这么固执?转念一想,却又怨不得她。易地而处,他也不会相信的。他想,他应该换种方式了。 梁家姐弟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被低气压所笼罩,两人悄悄对望一眼,低下头去,也不理会他。 梁颂沉默了一会儿,起身告辞了。他看得出来,妹妹在这里与家人相处得很好,贫穷和飢饿对他们而言都不是问题,他们很快乐。 若不是他一定要带妹妹回现实,她这样的生活其实也未必不好。他隐隐感觉到现在的妹妹远比现实中快乐。她的情绪,她的语言,她的一举一动,都是鲜活而生动的,不像是他熟悉的瀛洲梁逍,除了在他面前还有些情绪波动,其余的时候,欢笑和眼泪都往肚子里藏。 瀛洲梁氏,是骄傲而强大的,也是孤独的。 他的脚步渐渐沉重,要承认他不是一个合格的哥哥吗?要承认梦中的妹妹其实过得很幸福吗?有疼爱她的爹娘,有友爱的弟弟,并不是他曾经以为的噩梦啊。恐怕她明知是梦,也是不愿醒过来的吧? 阳光依旧毒辣,梁颂抬头看看天上的太阳,光晕刺目。他告诉自己,不能忘了初衷。妹妹在幻境中,再快乐也不是真实的。他来这里,是为了唤醒妹妹。如果她在现实中不够快乐,那就尽量让她更幸福就是了。 他可以陪她去找父母,享受天伦之乐。他可以做一个很友爱的兄长,陪她玩闹。但是前提是,妹妹必须醒过来。 他心里突然生出一个想法来,她不相信这是梦,可是假如这是噩梦的话,她还会坚持吗?这念头越来越强烈,像是关押在心底的小兽,一旦放出来,再也收不回去。 梁家二少梁丰正在家里纳凉,美貌的丫鬟给他打扇捶肩捏背,好生惬意。他一瞥眼看到梁颂,两眼眯成一条线:「呦,大哥,回来了这是?」 梁颂点点头,转身要离开之际,却突然顿住脚步,问道:「怎么样才能让人快速从梦里醒过来?」 「啊?」梁丰一愣,从丫鬟手里抢过扇子,自己扇了几下,「这还不容易?给他身上泼一盆冷水,他肯定就醒过来了!打断了他的美梦,还能不醒啊?」 梁颂点头:「说的是,毁了她的美梦,她也就醒过来了!」他拍拍梁丰的肩头:「谢谢,你说的很对。」 像是解决了一个重大的难题一样,他的眉头舒展开来,转身离开的时候,连步伐都轻快了许多。 梁二少莫名其妙:「大哥是怎么了?这么简单的事情都想不明白。不让他睡觉,自然就不会做梦啊。」 而找到了答案的梁颂,却早已走远了。 梁二少摸摸他的双下巴,暗忖,是该帮帮大哥了。如果不是为了大哥,他怎么可能答应那些贱民的要求?他扬声唤道:「管家!管家!」他对匆忙赶来的管家附耳吩咐了几句,笑得甚是舒心。 大哥,我这可都是为了你啊。 梁颂还在思索着如何把妹妹的梦境变成噩梦,他尚且没有付诸行动,梁二少便替他做了。 梁二少命令管家带人去请梁秀才的姐姐来家中来做客,顺便提亲。他特意关照了管家:「一定要请过来,要格外关照。」他还大手一挥,让管家送点粮食过去。梁二少被自己感动了,太善良了。 他自忖,他答应了梁秀才今年免租,又准许借粮种给佃农。那梁秀才口灿莲花,将他梁二少夸得天上少有地下无双,还许诺过两日定送一块牌匾过来。梁二少琢磨着,这事儿一定能成,大哥啊,你不要太感谢我,将来报答我就是了。 可惜,梁二少恶事做惯了,欺压百姓鱼肉乡里的恶霸形象早已深入人心。他这一番关照,听在管家耳中,就另有一种含义了。 第13页 提亲还要现在就请来,那定然不是正妻了?也是,二少这样的家世,那穷酸的秀才家怎么配得上?一定要带来,那就是用强也无所谓了! 管家琢磨了一会儿,带着几个打手,扛着粮食,浩浩荡荡前往梁秀才家去。二少爷吩咐的,一定不能怠慢。 梁家阿娘正跟女儿说着贴心话,问她对梁颂的看法,旁敲侧击看女儿是不是有意。 梁逍初时还没听懂,后来阿娘的话越来越明显,她怎么会不明白?梁逍摇头:「阿娘,你想多了。他就是认错了人,他脑子不大清醒。」 阿娘嘆气,犹不死心:「真的是认错人了?他说你是她妹妹,恐怕是在故意寻找由头接近你吧?」 这后生看着不错,除了家里复杂些,倒像是个良人。阿娘真的不想教女儿错过。 梁逍异常笃定:「不是,不是,他真的是不大正常,一直说我是在梦里,在梦里。不是有毛病是什么?」 他以为他后来拐弯抹角说的话她听不明白吗?口口声声说这是梦,这要真是梦,她为什么还不醒? 管家带着打手过来的时候,趾高气昂,鼻孔朝天,直接闯进来,指挥着众人将粮食放下。 秀才梁遥只当是梁二少先前允诺的粮种,心生感激。对方的态度,他也忽略了,连忙上前长长一揖,口中道谢,言辞甚是恳切。 管家的反应却出人意料,他一把推开梁遥:「什么粮种?这是我们家二少的聘礼!」 梁遥是个读书人,甚少从事体力劳动,自然比不得五大三粗的管家,被一把推开的他,站立不稳,倒在地上。 梁家阿爹一愣,扶起儿子:「不是说是大儿子吗?怎么成了二少爷?下聘这个态度,跟抢亲似的!」 管家很不耐烦:「说了,是二少,不是大少爷!二少爷说了,提亲,我们也提过了,我们这次是来带走你们家姑娘的……」 作者有话要说:  讲个妹妹的故事。妹妹也是有黑歷史的。 在梁颂眼中,妹妹从小就聪明。三岁的时候,有人逗她:「给你找个后妈好不好?」 妹妹很淡定地看了那人一眼:「不要,我只要薄妈。」 风中石化。 梁颂暗笑,妹妹呦,不是所有的「厚」相反的都是「薄」啊。 ☆、梦一(完) 梁家父子面面相觑:「二少?梁丰?」整个梁庄谁不知道梁丰的为人,平时不知欺负过多少女子。这让他看上,哪里还有活路? 梁家阿爹一口回绝:「不行,这婚事我们不同意,粮食你们带走。」 管家怒了:「不同意?哪有你们不同意的道理?」他指挥着身后的打手们,推推搡搡,要强行将梁逍带走。 梁家阿爹是个烈性子,挥舞着铁锹不欲让他们近前。 打手们早已习惯做这种事情了,轻车熟路,抢下了铁锹,就要往内室闯。 梁逍早听到动静出来,见父亲和弟弟受人欺负,想上前帮忙,被阿娘给拽住了。 阿娘哭道:「你还不好好躲着,跑出去做什么?」 梁逍急了:「事情因我而起,我怎么能躲在阿爹和阿遥身后?大不了,我去见他们就是了。」 她想,肯定是那个自称叫梁颂的人,他老说她是他妹妹。她不承认,他就想出这样的馊主意。只要跟他们说明白,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房子不大,人多的时候,更显得狭小。打手们推搡喧闹,动手动脚,有眼尖的看见了梁逍,上前就要去捉她。 梁家阿爹急了,他的铁锹被人抢走了,他随手抓起身边的东西,就朝那个打手扔了过去。 感觉到脑后风声袭来,打手脑袋一偏,躲了过去,飞来的物体正中梁逍眉心。 梁家阿爹随手抓起的东西不是别的,是一把铁锤。铁锤本就沉重,飞起打在她的脑袋上,眉心本就特殊,被重物一击,血流如注。 梁逍还来不及对她阿爹阿娘说些什么,她就倒在了阿娘怀里。她努力想露出笑容来,想对阿娘说:「我没事……」可是,嘴唇却似乎有千钧重,她嗫嚅着:「阿娘……」她的意识渐渐模煳…… 阿娘懵了,这变故太过突然,她怔怔的,眼泪就掉了下来。 在场的人都呆住了,谁想到会闹出人命来?以往梁二少强抢良家女子,对方哭哭啼啼,最后不也都同意了? 梁家阿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明明是去保护女儿的,怎么到头来受伤的是女儿呢?「阿逍,阿逍,爹该死,爹该死……」 还是梁遥镇定些,吼道:「还不快去请大夫,真要闹出人命么?」 来不及了,一切都来不及了。 梁逍的手垂了下来。 阿娘呆呆的,却惊讶地发现,自己的身体变成了虚影,不止是她,她的女儿,她的丈夫,她的儿子,那些恶人,也都消失不见了。 到底出了什么事? 与此同时,梁颂正琢磨着如何毁了妹妹的梦,却看到周围的物体在一点点破碎坍塌。他心中惶急,究竟是怎么了?他心中一动,难道是妹妹醒过来了?所以幻境坍塌?还是,还是妹妹在梦境中死去了? 几乎是一瞬间,他眼前出现了白茫茫的大雾,世界变得模煳起来。他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煳里煳涂的,是谁把牛奶倒在电视屏幕上了?为什么整个世界都消失了? 第14页 「梁颂,梁颂,快醒醒,快醒醒……」 是谁?是谁在唤我? 一只柔软的手钻进了他衣领中,在勃颈处游走,冰凉似蛇。 梁颂惊醒过来,蓦然发现自己竟身处浓雾之中。透过浓重的雾,他只能看到一身紫衣的苏素蹲在他身边。她的手还在他脖颈,白嫩的脚丫踩着他的衣衫。 「呀,梁颂,你回过神了?」苏素妩媚的眼中盛满了笑意,「吶,我来你梦里找你,你开不开心?」 梁颂直起身来,环顾四周,却只能看到大雾,他揉揉眉心:「你,也来了沉渊?」 苏素摇头:「没有啊,你在你妹妹的梦里,我在你的梦里。我很快就要走了。」 「我,怎么会在这里?我记得沉渊坍塌了,梁逍没醒过来?」梁颂皱眉,「你不是说她醒过来,沉渊就会消失吗?」 苏素摊了摊手:「可是,如果她在梦里死去了,她的梦境也会消失的啊。她死了,你不知道吗?」 梁颂怔怔的:「死了啊……」他觉得头痛无比,他连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她就死去了么?他将自己的衣服从苏素脚下抽出来:「为什么,她不认得我?」 「她本来就不认得你啊。」苏素毫无所觉,脚丫再次踩了上去,「她在梦里回到了她以前的某一世,她怎么可能认得你?」 「为什么?」 苏素在他额头上弹了一下,气唿唿地:「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沉渊中的人和事,都是她灵魂最深处的记忆。你妹妹的沉渊没有你,关我什么事?」 亏她还跑到他梦里来,想安慰他,他居然态度这么恶劣。 梁颂低声道:「对不起,我不是怪你,我只是不大明白。很抱歉,我没有要怪你的意思。我只是……」 「你只是担心、挂念你妹妹。要我说,你妹妹在沉渊中过得也挺好的……」 「不行!她必须醒过来。」梁颂打断了她的话,「她必须醒过来。她怎么能一直沉浸在过去呢?她必须醒过来……」 苏素与他交情不深,刚见他时,他还是个少年,沉默寡言,眼神凌厉。这次再看见他,他已成清俊的青年,她以为他和梁家先祖一样,气质内敛。如今一看,还是太年轻了。 梁逍被困进沉渊幻境,是因为她的过往,是因为她的执念,所以哪怕是经歷了轮迴,进入了梦里,她还念念不忘。 而梁颂失败,则是因为他把沉渊中的梁逍也当做妹妹,他想用语言劝妹妹出来。这不是痴心妄想是什么呢? 思忖再三,苏素慢吞吞地道:「其实,梁颂你的方法不对的。你得把真相撕裂给她看,告诉她,她所经歷的都是假的。像你这样直接跟她说,哦,你是在做梦,除非是傻子,不然谁会相信你?」 梁颂揉揉眉心,他也想过毁了她的梦的,只是还没来得及出手,她就死去了。 「我阿妈当年被困在沉渊中,是因为情。我阿妈念念不忘的是跟我阿爸的初遇。后来她知道,我阿爸当初接近她是有目的的,她可难过了,可是她还是忘不掉我阿爸啊。在她的沉渊里,没有背叛,没有欺骗,她怎么捨得醒过来吗?还是我阿爸将真相一点点重现,我阿妈才明白,才不得不醒来的。虽说,后来我阿爸陪了好多不是,但我阿妈最后还是原谅他了。所以啊……」 「所以你要我怎么告诉她真相?难道我也告诉她,我们来自瀛洲仙岛,她是进了沉渊中么?」梁颂道,「你教我去哪里找瀛洲仙岛给她!」 苏素顿足,脚腕上的银铃叮叮噹噹作响:「说你笨,你还真笨!她的沉渊是她的念念不忘啊,你把那些一点点撕裂给她看,让她知道这些不值得她记挂,逼她醒过来不就行了?她又不是你认识的梁逍,莫非你还心慈手软不成?」 梁颂捏着眉心:「苏素!」这和毁她的美梦有何区别? 「在呢。」苏素赫然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如果我是你,在刚才那个梦里头,我就先不说她是我妹妹,我就先勾引她,等她爱上我的时候,我再残忍地告诉她,吶,我是你哥哥。我们是不可能在一起的。那样你妹妹肯定伤心欲绝,你再趁机把真相说出来。」 「苏素!她是我妹妹!我怎么能……」勾引?到底是狐狸么? 苏素愈发来了兴致:「我可以教你的,我们狐狸一族,生来就会媚术。对付你妹妹,我教你些简单的就行了。」 梁颂还未开口拒绝,就见她眼波流转,媚态横生。不过是一息之间,她似乎长大了许多,狐狸一族本就美貌妖媚,梁颂以前只把她当做半大的孩子,但是当她含情脉脉地看着他时,他竟没来由地脸红耳热。 苏素轻轻眨眼,眉梢眼角都是媚意。她还没用意念诱惑他呢,他怎么就脸红了呢? 梁颂伸手掩住了她的眼,低声道:「苏素,不要这样。」 她的眼睫毛贴着他手心,痒痒的,麻麻的。梁颂一怔,慌乱地移开手掌。 苏素却一把抓住了他的手,以手背轻轻摩.挲,慢慢地拿到自己口边,呵气如兰,曼声说道:「梁颂,你为什么不看我?」 她的声音与往常大异,娇媚入骨,酥麻撩人。似乎有轻柔的暖风吹着耳膜,梁颂只觉得昏昏欲睡。 「梁颂……」 梁颂勐地惊醒过来,反手捉住苏素作乱的手,沉声道:「苏素!」他揉揉眉心,轻轻地道:「这一招没用的,我用不上。」 第15页 苏素第一次用媚术,以失败告终,很是气恼,张口就往梁颂手上咬去。 梁颂知道她心中有气,想着她咬一口出出气也就是了,所以不躲不闪。 谁知,苏素最终却没咬下去,她推开他的手:「我如果咬痛了你,你不就醒过来了?我好不容易才到你梦里,话还没说完呢。我才不上当!」 梁颂哭笑不得,连连称是。 苏素这才高兴了,又道:「如果你不勾引她,那你就看着她在梦里嫁人生子么?」 「什么?」 「你傻啊,她要是嫁人生子,羁绊更深,只怕等她知道那是幻境了,也不愿意离开了。所以啊,你一定要看着她,不能动情,不能成亲,不能生子。毁掉她所有的幸福,等她觉得生活实在无趣,生不如死的时候,你就告诉她,哈,这都是梦了,你醒过来就没事了。怎么样?聪明不?」 梁颂依旧在揉眉心:「苏素,你……」他面对着一脸求表扬的苏素,什么话也说不出口,最后,只说了一句:「我见机行事好了。」 苏素在他眉心摸了一把,笑道:「你一直在揉这里,很好玩儿么?」话音刚落,她已消失不见。 作者有话要说:  好吧,妹妹就煳里煳涂地死了一次。把小狐狸拉出来遛遛啊。 妹妹的艰苦岁月这才算真正开始。 这篇文不会太长,十一过后,脑残手贱的作者君准备开个新坑,是个鬼仙妹子的故事,不知道有没有妹子感兴趣的。 小狐狸进了梁家古玩店以后,古玩店的生意是做不下去了。因为总出现这样的话: 「梁颂,我喜欢这个簪子!」 「梁颂,我喜欢这个笛子!」 「梁颂,我喜欢这个碟子!带花花的好看!」 「梁颂,我喜欢……」 …… 梁逍淡淡地说了一句:「你直接说一句『梁颂,我喜欢你』,这个店都是你的了。」 ☆、梦二(1) 梁颂愕然,待要再问她两句,却见大雾散去,茫茫然天地间只剩下他一个人。 「苏素!」他知道她是离开了,「苏素……」 转瞬之间,他发现自己身处悬崖边上,脚下不稳,竟是要坠落下去。他心中大惊,全身剧痛,勐然清醒过来。 眼睛睁开,周身那种脱胎换骨的痛楚也慢慢散去。有人推着他的肩膀唤道:「梁兄,梁兄,醒醒,醒醒,怎么说着话就睡着了呢……」 梁颂脑海混沌一片,抬起头来,身旁是一个穿长衫的青衣男子,衣领里插了一把摺扇。明明是书生打扮,偏偏却有种不羁的味道。 「嗐,你不过是喝了一杯酒,居然就醉了,原来你一杯倒是真的啊。」书生脸上遮掩不住得意,「我就说你什么都比不过我,连喝酒也比不上。」 梁颂深知言多必失,他不明真相,也不敢多话。他只是含笑点了点头,悄悄打量着四周。从装饰布局来看,这像是一家酒楼。他们现在是在二楼临窗的位置。他微微侧头,能看到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 嘆了口气,妹妹的沉渊果真是她的夙世执念。他很好奇,她忘不掉的到底是什么?抬起手腕,看了看,玉珏的形状依然清晰,而红记似乎不像上次那么显眼了。他有些不安,他必须得在红记消失之前,劝她回去。 对面的书生笑问:「怎么了这是?刚才我听你,梦里都在唤什么素素,不知道是你家哪房的丫鬟,做梦还念叨。」 梁颂笑笑,端起桌上的酒杯,想掩饰尴尬,还未碰到唇边就放下了。他皱眉:「做梦罢了。」 那书生眉梢有一颗痣,他挑眉的时候,痣便显得格外生动。他抽出扇子,指着窗外的街道,笑眯眯地道:「梁兄,你瞧,那是不是你未来的嫂子?」 梁颂下意识地看去,不觉愣在当场。 酒楼对面是一家绸缎庄,一顶青昵小轿停在门口,丫鬟小心翼翼地从轿中搀扶出一个妙龄少女来。那少女扶着丫鬟的手,莲步轻移,进了绸缎庄。 尽管那少女头戴幂缡遮面,长长的曲裾掩住了身形,但是梁颂还是一眼就看出那是梁逍。确切地说,是沉渊中的梁逍。 他胸口热热的,有暖流涌动,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梁兄,你……」书生想阻拦,却已来不及,眼睁睁地看着他喝下。书生跌足嘆道:「你酒量不好,还逞强做什么?」 梁颂低声问:「未来嫂子?」她的幻境都是什么东西啊。 「也不能说未来嫂子了,不是说一个月后就要过门了吗?这就要真成嫂子了。」那书生絮絮叨叨说了许久,无限同情。 梁颂一声不吭,从那书生的话里,他总算是知道了大概。很奇怪的是,他仍然叫做梁颂,而梁逍却成了高家小姐。 他的大哥梁玉奇定下高家小姐为妻,婚事在即。而梁颂寄居的这个身体却对高家小姐暗生情愫,甚至害忧郁成疾。他不愿面对正在张罗喜事的大哥,干脆以养病为名,躲在好友周念策家中。他酒量不行,却偏偏学人家借酒消愁。 周念策嘆道:「唉,你也不必神伤了,天涯何处无芳草。实不相瞒,我少年时期,也钟情过令嫂,现在不也走出来了吗?」 梁颂撑着额头,暗道,梁逍啊梁逍,你都惹的什么事儿? 「高家小姐的闺名叫什么?」 第16页 周念策扇子在梁颂头顶一点,笑道:「你真是喝煳涂啦,我不是跟你说过的吗?她早产,出生的时候五官特别小,乳名叫做小小。你不是还为此夸了很久吗?说是什么大俗即大雅?」 梁颂揉揉眉心,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一个月后就要成亲了?」梁颂心烦意乱,如果真像苏素所说,成亲之后羁绊更深的话,那么他必须在一个月内劝回她。 周念策却只当他是不愿面对现实,好言安慰道:「唉,事已至此,你就认命吧。你看,我现在不是挺好的吗?」 梁颂心中一动,再次端起了酒杯。妹妹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他们之间又有牵扯不断的关系,一个月内,他想劝醒她,的确不容易。难道真的要用苏素的方法吗? 勾引自家妹妹这样的事,他自问是做不出来的,一转头看到周念策,深觉得是个好人选。年龄容貌都相当,随和却不轻浮,应该是小姑娘喜欢的类型,而且周念策还曾经钟情于她,有感情基础,追求着更容易吧。 不过,真的要周念策去伤她的心么?梁颂看看手腕的红印,一个月,就试一次吧。总不能一直失败啊。 周念策现身说法,仍在安慰,从内宅安稳讲到兄弟人伦,从男欢女爱讲到天下大同,引经据典,滔滔不绝。 时间长了,梁颂几乎把所有的一切都摸了个透。他暗暗记在心里,底气渐渐充足。原来周念策和高小小梁家是邻居,两人青梅竹马;原来梁颂的前身住在周家,还有个原因是为了能接近佳人啊。 梁颂觉得牙疼,梁逍在现世明明是一副六根清净的模样,怎么在幻境里惹下这么多桃花债?总不会是她以前把桃花运都用尽了吧? 等到周念策口干舌燥喝酒解渴时,梁颂闲闲地说道:「你真的甘心么?」 「啊?什么?」周念策呆了一呆,「什么甘心不甘心?」 梁颂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你们既然是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感情深厚外人自不能与你们相比。你们小时候还私定过终生,你就捨得把她拱手让人?」 「等等,等等……」周念策以手撑额,「我怎么觉得我没听明白呢?你别跟我说,你对她没半点感情,你这么难过都是为了我?梁兄,你……」 梁颂不知如何解释,踌躇不定。 周念策后退两步,看起来比梁颂更痛心疾首:「容我再大胆地设想一番,你假借接近高小姐之名,住在我家里,与我同桌而食,同榻而眠,你的良苦用心不是为了我吧?你不会也是个断袖吧?」 「什么?」梁颂觉得自己有点跟不上节奏,「什么断袖?」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周念策恍然大悟状:「我说呢,我只知道你大哥是个断袖,原来你也是啊。亏我还拿你当兄弟,你怎么可以……」 面对梁颂的再三解释,周念策仍将信将疑,直到梁颂一再保证,他才再次坐下。 周念策吁了一口气,甚是后怕:「还好,还好。」他离梁颂远远的,悄声道:「你大哥不就是个断袖么?家学渊源,也怨不得我多想。」 梁玉奇是个断袖,这个事实让梁颂胸口一涩;如果他本来还对让别人去毁梁逍的婚事有所犹豫的话,现在是一丝顾虑也没有了。 梁颂吸了口气,说道:「你也说了,我大哥是断袖,你好歹跟梁,你好歹跟高小姐是青梅竹马,你真的忍心看她婚后独守空闺?我是没法子了,可你不一样啊……」 周念策是个热血青年,讲义气,爱冲动。对于高小小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将要嫁给一个断袖这样的事情,他也唏嘘不已。今天听梁颂提起,更觉愤懑,他饮下一杯酒,道:「还不是怨你们梁家,好端端的就祸害人家姑娘!」 诚然随着年纪渐长,周念策很少再见到高小小,对她的印象也只是停留在那个梳着髽髻的女童时期。但毕竟是青梅竹马,他见过的女孩子也不多,偶尔隔着院墙听到高小小的声音,清脆悦耳,心里难免痒痒的。他知道高小小如今出落的秀美动人,这样的美人儿,而且还一起玩耍过的美人,莫非真要在成亲以后苦熬岁月么? 梁颂看着有戏,只说自己无奈,既不能背叛哥哥,又不能辜负佳人,他一次又一次地感嘆红颜薄命。 周念策终是听不下去了,将杯子一掼,鼓起了勇气,狠狠地问:「你说,你要我做什么!」 梁颂端起酒杯,又缓缓放下,他幽幽地嘆了口气,扫了周念策一眼,也不说话,只是摇了摇头,一脸为难之色。 周念策最见不得他这个样子:「有什么话你就说,为兄弟两肋插刀。我还能不管你不成!」 梁颂咬了咬牙,似是下定了决心,慢慢地道:「常言道,为兄弟两肋插刀,为女人可以插兄弟两刀。我跟高小姐今生是无缘了,但是我实在是不愿意佳人福薄至此。我是真的希望,她可以幸福……」 周念策点头:「这我知道啊,你是要我去告诉高老太爷,你哥是个断袖么?」 梁颂摇头:「这种事情,怎好让人知道?我身为弟弟,怎么能……」他再次嘆气,甚是为难。 周念策急了:「你到底想怎样?」 梁颂这才说道:「其实也容易得很,我希望你可以得到高家小姐芳心。以你们两家的交情,高老太爷肯定会把高小姐许配给你的。」 第17页 「等等,等等……你是要我去……高小小?不是,那怎么着也是你未来嫂子啊?你就算想演一出梁颂盗嫂,也不用拉着我啊。」 周念策起初不同意,但是渐渐地,竟然觉得梁颂说的很有道理了,似乎普天之下,除了他周念策无人能救高小姐于水火之中。任重而道远,周念策突然感到责任重大。偷香窃玉的勾当,他以前只是想想,现在机会就在眼前,要拒绝么?要拒绝么? 作者有话要说:  讲个哥哥的黑歷史。 哥哥曾有过离家出走的经歷。 那时还没有妹妹,哥哥随父母回瀛洲。 有八卦好事的女仙逗哥哥:「你知道么?你不是你爸妈亲生的,是他们捡来的。」 哥哥不相信,但是好多女仙都这样说,他不得不怀疑。 回家问妈妈,妈妈惊讶于他居然问这样的问题,没好气地回答:「对,你不是我亲生的……」 哥哥信以为真,伤痛欲绝,收拾了行礼要离家出走去寻找亲生父母。 最后还是被瀛洲的阵法拦下的,不得不暂且回去钻研阵法。 当哥哥终于能绕开瀛洲的阵法时,才知道当年的一切不过是个玩笑罢了。 ☆、梦二(2) 答案是否定的。 周念策终是答应了梁颂的建议。他想得清楚,这种事情,无论如何计算,对他都没半分不利。即便是不能成功,损了清誉,对他一个男子而言,也不过是添上一笔风流债而已。况且,若是他把事情都给抖搂出来,指不定没脸的是谁。 百利无一害的事情,商人出身的周念策不会拒绝。只是,如何虏获佳人芳心,这可是有点难度啊。 梁颂笑了一笑,那笑容极为苦涩。他终究是走到了这一步,一点一点毁掉她的梦。 手腕上的红痣会越来越淡,他能在她的梦里待多久呢?他想看到的永远都是他所熟悉的梁逍,不是高家小姐或是谁。 周念策一旦下定决心,就会努力完成。他一心想追求高家小姐,奈何两家隔着高高的院墙,高小小一个闺阁女子,又在家中待嫁,甚少出门,他们见面的机会很少,一般的方法都用不到啊。 梁颂住在周家,干脆拿出现代的泡妞手段来。谁说隔着院墙就不能传情递意了?三月里好风光,正是放风筝的好时候。 在梁颂的暗示下,周念策指挥小厮扎了美人风筝,翻出许多含蓄的情诗来,小心翼翼地题在风筝上。 周念策放风筝,也不去城外,他就在自家花园里放风筝。他期待着风筝带着他的满腔热情,落到高小小身边。 无论是梁颂听过的传奇故事还是周念策看过的话本,这个法子都是极其灵验的。歷来才子佳人寄情,所凭藉的媒介无非就是风筝、扇子、手帕这几种。才子但凡出手,哪怕是无意之间的举动,也会缔结良缘。 梁颂在树上看到高小小婷婷裊裊走过来的时候,他呆了一瞬,直到周念策在树下唤他,他才回过神来,示意周念策可以行动。 周念策不疑有他,拿出准备好的小剪刀,咔擦一声,剪断了风筝线,他只等着风筝落到高小小身边。 很完美的设想,但事情总会有不如意。 那风筝倒也是落到高家了,但是因为有风的缘故,降落地点有小小的偏差,它没落在高小小身旁,却落到了高家的房顶上。 周念策不知究竟,在树下追问:「怎么样?怎么样?可到她手里了?」 梁颂摇头:「不好,失败了。」 「嗐!」周念策嘆气,「你下来,我自己去看看!」他三下两下爬上树上,眺望高家。 梁颂跃下地,想起风筝飘向房顶时,高小小看过来的眼神。轻飘飘的,不知为何,他心里居然有些发堵。他忽然生出不好的预感来。 很快,他就知道他那不好的预感应在何处了。 高家有粗使的的婆子发现了美人风筝,搬了小梯子过去,取下了风筝。许是这婆子没文化,不懂得欣赏周念策的才学,扯了嗓子破口大骂:「哪个挨千刀的,把晦气往别人家里放……」 梁颂这才记起,貌似风筝落在别人家里,是不吉利的。他自觉对不住周念策,打算跟周公子道个歉。 却见树上的周念策痴痴地道:「好美……」 梁颂跃上枝头,顺着周念策的目光看去,只看到高小小的背影。她行动之间,裊娜娉婷,美么?不觉得啊。 周念策急于与人分享:「刚才那个婆子踩我风筝的时候,她笑了,真真是绝色啊!」 梁颂想想妹妹的眉眼,梁氏后裔,身上流淌的是瀛洲梁氏仙人的血,容貌出色也在情理之中。至于绝色么,他少年时期,在瀛洲仙岛,见过比妹妹更加美丽的女仙。那种仙人的气度,不是凡尘诸人可以比拟的。 风筝计划最终还是失败了,周念策庆幸的是那婆子不通文墨,并没有仔细研究风筝上的字迹,而是直接踩烂了美人风筝。他虽然心疼些,但是总比闹到高家主人那里强得多。 不过,经此一事,周念策的意志倒更坚定了。高小小真的是个美人,尤其是当时那一笑,深深地印在了他心里,让他魂牵梦绕。 一计不成,再生一计。 听说高小姐喜爱花卉,周念策就爬在梯子上,在院墙上摆放了许多花卉,等待着高小姐为花驻足。 第18页 梁颂扫了一眼围墙上的花,无不担忧地道:「这花盆不会掉下来砸到人身上吧?」 院墙上的花盆摆放不稳,像是随时都能掉下来。 周念策听他这么一说,深觉有理,点头称是:「若是砸着小小,就不好了。」他好不容易放上去的,因为怕唐突佳人,只好再拿下来。 他想了一想,开始在树叶上题诗,扔到高家去。不料那些留着他墨宝的树叶,尽数被高家的婆子扫走了。 梁颂暗自嘆气,看周念策的战斗力,一个月内,恐怕是拿不下高小小的。他的妹妹应该是属于高冷型的,追求的人虽多,她却没有动心的。高小小是深闺女子,看着是个闺阁严谨的,周念策智商情商都不大高,成功的机率不大啊。 周念策可不知道在梁颂眼中,他已经成了战斗力为五的渣渣,他正指挥着下人打通院墙呢。一墙之隔而已,没了墙,就没了阻碍。 下人不敢听从周公子的命令,一来不好得罪高家,二来若真的出了事,还是下人去顶罪。他们一个个畏畏缩缩,就是不肯上前。 周念策微怒,最终却只是摆了摆手:「算了算了……」他也怕弄巧成拙,得罪高家,他就更没机会了。 梁颂看不下去,低声道:「周兄若是做不到……」 「不!谁说我做不到?」周念策打断了他的话,「我不是为你,我是为了我自己。」 说真的,他是真的不捨得高小小嫁给一个断袖。那么美丽的女子,小时候还娇娇嫩嫩地唤过他「周家哥哥」,他怎么捨得她后半生以泪洗面?哪怕是一个素不相识的外人,他都会为她扼腕嘆息,更何况是和他青梅竹马,还在他心里留下过印记的高小小? 他越想越激愤,越想越心疼。如果不是因为梁玉奇是梁颂的哥哥,君子背后不论人隐私;他一定会告诉高家老太爷真相。可是,他更怕的是,高老太爷为人古板,极重家风,只怕知道了真相,也不会悔婚,只会牺牲高小小。 ——周念策也是个双重标准的人,君子的口德倒是想到了,却忘记了觊觎别人的未婚妻是君子更加不耻的。 梁颂忽然有些后悔将周念策牵扯进来。这是他和梁逍的事,与外人无关。 他想,或许他们什么都不用做,等到她知道梁玉奇的事情时,高小小自然会失望愤恨心神俱痛。届时,他再出面说出这是幻境,她应该就会愿意相信了吧?何必再画蛇添足让人去勾引她,使她再多一笔情债呢? 梁颂委婉地建议周念策放弃,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但是周念策却不肯罢手了,他忘不掉她微笑的画面。他觉得他是真的动心了,不是为了同情,是确确实实的心动。 周念策从小见过的同龄女子不多,除了家里的丫鬟,只有亲戚家的表姐妹。兄妹为之的□□,他不屑一顾。 更何况,他所接触过的女子,未有容貌及得上高小小者。那时,她身处花间,掩口而笑,临凡仙子不过如此。他站在树上,居高临下,空气中都是芬芳的气息。他清楚地听到了胸腔的跳动,不同于小时候的萌动,那汹涌而来的情意,他自己想忽略都难。 年少的感情总是来得极快,心中的那个人对他而言,就是全部。 这样的变故让梁颂十分意外,周念策的感情变化也太快了,就为了一个笑容而心动,令他极为吃惊。 梁颂不相信一见钟情,他一直认为一见钟情,只为那张脸。如果她没有这样的容颜,周念策不可能为她梦绕魂牵。 或许,周念策是不甘心自己的付出付之东流吧,也许他的感情并没有他想像的那般热烈。 事实究竟是怎样,梁颂并不是特别关心。他不会把所有的希望都寄託到周念策身上。他想见高小姐一面,他想看看这个梦里的妹妹。 月黑风高夜,梁颂进了高家,站在高小姐门外,他犹豫了很久,还是没有推门而入。如果那是他熟悉的梁逍,他可能会半夜进她卧室。父母刚离开的时候,他放心不下妹妹,也曾半夜去替她掖被角的。仔细想想,恍如昨世。梁逍渐渐长大,他们不再像幼年时那般亲密。 但是里面的人是高小姐,她有她的家庭,有她的兄弟姐妹。他想起那个单薄的身影,想起她身上的曲裾长裙,想起她脸上的幂缡,终究只是嘆了口气。 他不想承认,房间里的女子是他妹妹,也不是他妹妹。苏素说,梁逍的沉渊是她连几次轮迴都不能磨灭的念念不忘,是她灵魂深处最难忘的记忆。那时,他还不是她哥哥,她的沉渊里,没有他。此刻的他们,只是遥不可及的外人。他们隔着的是久远的时光,是她一次又一次的轮迴。 春天夜间寒冷,有穿堂的夜风吹来,四下里静悄悄的。梁颂坐在她房外的青石板上,默默地待了许久。 作者有话要说:  或许是梁逍手下的傀儡做的食物太过好吃,苏素每次都要吃上许多。 梁颂看不过去:「真跟一千年没吃饱过似的。」 苏素白了他一眼:「你知道什么,我这是把每一顿饭都当做生命中的最后一顿来吃。」 好吧,这个似乎没什么意思 ☆、梦二(3) 半个月过去,周念策连近距离接触高小小的机会都没有,更别提表明心意了。周念策此人,有股不服输的劲头。他遇强愈强,明知难以成功,却还勇往直前。 第19页 周念策开始变着花样去接近高家小姐,走起了迂迴路线。平时不愿见外客的他甚至都衣装整齐,去高家拜访。他言辞恳切,表现得落落大方。旁敲侧击中他得知,高家是不知道梁玉奇好男风的。那么,高小小自然也是不知晓了。 如果高小小知道了呢?周念策犹豫不决,要不要告诉高小小呢?说了她会信吗?她会是什么反应?她会很伤心吗?她会不会恼羞成怒,迁怒于他? 周念策去跟梁颂商量,希望他能给点意见。 梁颂却劝他放弃,不到半个月了,看周念策的本事,估计是掀不起水花的。 周念策不死心,如果是梁家主动退亲呢?仔细一想,这个可能性不大。梁家家主知道儿子的癖好,能娶着媳妇儿已属不易,怎么会主动退亲呢?周念策长吁短嘆,哀嘆自己命苦,若是早些明了自己的情感,也就不会这样无奈了。 梁颂却道:「其实,这也不难,如果梁玉奇主动退婚的话,你不就有机会了么?」 「说的容易,你哥怎么可能退婚?你哥明明自己不行,偏偏还要死乞白赖非占着!哪怕她是嫁给你,我都不会这么心痛啊……」周念策也奇怪于梁颂为何直唿自家大哥姓名,转念一想,或许是不齿于大哥的行为。这种败类,作为兄弟,也算是一种耻辱了。 话虽如此,周念策并不希望高小小嫁给别人。说来也怪,以往十几年,他都以为他对高小小是青梅竹马的情意,是年少无知时的萌动,他还替梁颂的爱而不得嘆息过。直到近来,她那一笑,才真正拨动他的心弦。 他方恍悟,原来真正可怜的人是他周念策自己,煳里煳涂地便对一个即将出阁的待嫁女子动了情,无法自拔。 他甚至不知道她的喜好,只为了那个笑容,就沉沦至今。 梁颂轻飘飘地说了一句:「我听说女子最重名声,若是高家小姐名声被毁,你还会……」 周念策打断了他的话,极为坚定:「名声被毁?她是个清白自重的好姑娘,怎么可能名声被毁?哪怕是名声毁尽,世人都不相信她,我也怜她,敬她。只要她愿意,我也会毫不犹豫娶她为妻。」 梁颂点头,像是明白了什么,松了一口气的样子:「这样一来,就好办多了。」 周念策心中一动:「你是说……」是了,若是高小小在外名声不佳,凭梁家的地位声望,定然不会娶她过门。那么,他不就有机会了么? 这个念头仿若是住在心底的恶魔,一旦被放出来,就再也关不住。反正,他不会在乎她的名声,他的父母粗鄙,又宠爱他,跟高小小知根知底的,想来也不会相信外面的闲言碎语。到时候她除了嫁他,再没有别的法子。 梁颂摇头:「我不过是随口一说罢了,毁诋毁女子清誉,死后是要下拔舌地狱的。」 「不是,你刚才那句话说的很有道理。即便是真的下地狱又怎么样?这辈子她是我的了啊,我会对她好的……」周念策眼中精光大盛,志在必得,「死后如何,跟我有何关系?总之有生之年,我是不会甘心看着她嫁给一个断袖的。」 梁颂默然,仰头看着天际的白云,心中思绪万千,也不知他这一步对是不对。如果易地而处,梁逍站在他的角度,不知会採取怎样的行动。 很快,周念策和高小小有私情的流言在城里传开了。甚至是少不更事的顽童,都会拍着手笑呵呵地念叨:「西家短,东家长,高家姑娘爱爬墙。梁家郎君容貌俊,头上却有绿云长……」 简单明快的童谣传播速度极快,这种明显的桃色新闻传播无疑更为迅勐。老百姓缺少娱乐,没的还要说出点事,更何况是说的有鼻子有眼儿呢。 很少有人去仔细考虑这中间的真实性,但有很多人乐意添一把火。梁家和高家都是城里的大户人家,平日里与小老百姓很少来往。对富足人家的生活以及内帷之事,总有些轻浮无良的浪荡子弟捕风捉影,添油加醋。 一时之间,似乎有无数的人亲眼看到高家小姐在自己院墙上与男人眉来眼去,暗通款曲。这还是稍微有些口德的。 更有甚者,污言秽语,说的极为不堪,以至于别人听了,只觉得高家小姐比青楼楚馆的烟花女子还要下贱。 流言是可怕的。 当最初传出去的流言再回到梁颂耳中时,他沉默了许久。他告诉自己,这是幻境,只有对她狠些,她才会心灰意冷,他的妹妹梁逍才有可能回来。高小姐不是梁逍,他要找的只有梁逍一人。 尽管一遍又一遍地自我安慰,他胸中还是发堵。他忍不住再问周念策:「你真的不会负她?」 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何还纠结于这个问题。明明他的目的是劝回梁逍,而不是撮合高小小和周念策,为什么还要确定周念策的心意呢? 难道,知道了周念策对她是真心实意,他还能放弃劝回妹妹的念头,让他们在幻境中一世幸福么? 不,梁逍还在沉睡,她必须早些醒过来。 周念策的态度很坚决:「我周念策对天发誓,此生不负。」 梁颂点点头,略略放心。倏尔,他又觉得自己矫情得都虚伪了,他就是来毁她美梦的,还这般优柔寡断作甚? 他要做的是硬气心肠,将她一步一步走上绝路。他希望的应该是周念策是假意才对,为什么要奢求他是真心呢?梁颂啊梁颂,你真是煳涂了。 第20页 毕竟还是顶着梁家次子的名头,梁颂寻个机会去了梁家,想见见他那个所谓的断袖大哥。出乎他的意料,他原本以为会见到一个伪娘,却不料梁玉奇生的颇为硬朗。原来只是好男风。 对于高小小和周念策的绯闻,梁家也有所耳闻。不过,议亲的时候都打探得极清楚,梁家二老本是不太相信的。但是这种事谁说的准,高家不也没把他们家梁玉奇的秉性打探清楚吗? ——梁家不是不知道长子的癖好,但是自家的儿子总是好的。 梁颂住在周家,想来是知晓一些隐秘之事的。 梁夫人虽然不大喜欢次子,但是还是委婉地向他打探。 她一开口,梁颂便猜到了她的来意。他吞吞吐吐,言辞闪烁,半天也没表出个明确的态度。 梁夫人一下子就明白了。这肯定是难言之隐,羞于启齿啊。她几乎撕裂了手绢,高家欺人太甚! 她的儿子哪怕是有不对的地方,也不允许有人给她儿子没脸。 梁夫人怒火中烧,恨不能即刻就去高家退亲,却被梁玉奇拦住了。 梁玉奇劝道:「儿子娶妻,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而已。哪怕是真如流言所说,又能怎样?」 梁夫人一巴掌打在儿子脸上 ,她是做了什么孽呦,生出个这样的孩子?若只是好男风也就罢了,家里蓄养几个娈童也就是了;偏偏他还不愿娶妻,他是想绝了自己这一脉么? 梁玉奇只是摸了摸被打的脸颊,眉目低垂,无喜无悲。他本就不打算娶妻的,他自有所爱。一切都是父母逼迫罢了。 梁夫人打了儿子以后,又后悔不迭,抱着儿子嚎啕大哭。 梁玉奇一声不吭。 梁老爷跌足长嘆,走了出去。 梁玉奇安抚下母亲后,竟去找了梁颂,这让梁颂有些意外。 面对着一张明显比自己年纪小的脸,梁颂喊不出那一声大哥。他对梁玉奇点了点头,很是好奇。 梁玉奇跟着梁颂进了房间,亲自给弟弟斟酒。 梁颂对这个大哥一点都不熟悉,也不知道他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能静静地等着。 静默了许久,梁玉奇终于开口:「二弟,其实你的心思我知道的。你是不是很怨恨大哥抢了你的心头好?」 梁颂一怔,抬眼看着他:「什么?」 梁玉奇笑了,云淡风轻:「你不想高小姐做你大嫂,你想她做你妻子……」 「不是,我……」 「二弟,大哥都知道,大哥一直知道。」梁玉奇摆手止住了弟弟的话,「可是,天意如此,她成了我未过门的妻子。我本以为,她过门之后,如果你们有意,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未尝不可……」 梁颂揉揉眉心,这个梁玉奇不但性取向不正常,貌似脑迴路也是有些奇葩的。他的意思是娶了个媳妇儿给弟弟?这样的大公无私,这样的捨己为人,真真是让人感动啊。 「大哥,我……」 梁玉奇道:「二弟,我知道我对不住高小姐,可是我必须娶妻掩人耳目。我不会有后,已经不孝,不能再使梁家蒙羞。」 梁颂忍不住插嘴:「大哥,如果真如你所言,叔嫂通姦,那么你头上戴了绿帽子,你觉得咱们梁家的名声能好得起来么?」 梁玉奇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二弟也太小瞧大哥了,梁家后院如铁桶一般,内帷之事,怎么会传得出去?不止梁家,哪一家后宅的阴私会闹得沸沸扬扬?」 「大哥……」梁颂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说……」 梁玉奇笑笑:「败坏高小姐名声的主意是周郎君想出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讲个小段子 这都是后来的事情了。 一天,梁逍和苏素一起见到一女子极尽妖娆,是个小三专业户。 旁边有人指指点点,说是狐狸精。 这话当然瞒不过苏素的耳朵,她很不明白:「长得那么丑,怎么还狐狸精?狐狸精哪有这么丑的?」 梁逍瞥了那个小三专业户一眼,淡淡地说了一句:「她没有狐狸精的身材与容貌,却有狐狸的味道。」 ☆、梦二(4) 梁颂愕然:「大哥?」他没想到梁玉奇居然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唯一的猜错的是这个主意是他想出的,不是周念策。 梁玉奇按住了弟弟的手:「我本以为这是你的主意,谁知却是周家郎君。这事倒有些难办了。我若是退婚的,高小姐和周郎君能在一起么?你在周家,可知道高周两家长辈的态度?」 事情的发展超乎了梁颂的想像。他一直认为是梁玉奇是断袖,却偏偏还要欺骗别人娶亲掩人耳目。但如今这么一看,虽然还有掩人耳目的因素在其中,但这一副尽量弥补的样子是怎么回事? 梁玉奇见弟弟迟迟不回答,又耐心地道:「亲事就在几天后,只剩下亲迎了。你对高小姐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高小姐和周郎君……」 「我拿她当妹妹。」梁颂低声道,「据周念策自己说,他非高小姐不娶。而高小姐……」 「怎么?」 梁颂嘆了口气:「高小姐只怕还在安心待嫁,她什么都不知道。或许高小姐从始至终中意的都是大哥吧?」 他说的甚是苦涩,一时之间,他心头一片茫然,也不知该怎样走下去。做善事易,动恶念难。他终究还是无法毫无芥蒂地去做一个恶人,即使是在沉渊幻境中。 第21页 梁玉奇微怔:「她什么都不知道,是我对不住她。」他有些怅惘,低低地重复了一句:「终归是我对不住她……」 梁颂也沉默了,他又何尝对得起高小小?他在意的从来只有他的妹妹,沉渊中的一切再接近现实,在他看来也只是囚禁他妹妹的困境。 他若真的一点也不在乎这里的人和事也就罢了,可惜他又做不到狠心至此。可笑他梁颂竟是连做个恶人都不合格。 梁玉奇不知道弟弟的真实想法,只当他是还在为此事神伤。近来由于流言一事,梁玉奇想见见高小小,退亲也好,继续成亲也罢,全凭她所为吧。 反正,借着这个被女子所伤的名头,他纵是终身不娶,外人想来也不会妄自揣测。只是可怜了高小姐要枉自担了这虚名。他想,她要是嫁他,他就明媒正娶,之后,她是死遁也好,抱了孩子守着也好,他都不会干涉。不管她做出怎样的选择,他都会尽量保她衣食无忧。 虽说定亲后的男女在婚前不宜见面,但是鑑于高小小的流言蜚语已经传遍大街小巷,梁玉奇去高家拜访的时候,并没有受到阻挠。 也不知梁玉奇是何心理,他要弟弟陪同他前去高家。梁颂也想见高小小一面,遂点头同意。 在高家门口,他们看到了周念策,周念策身形狼狈,看样子是被赶出来的。 周念策见到梁颂如同见到亲人一般,抓住他的袖子,哀嘆连连:「高老太爷好大的脾气,居然还拿茶杯砸我!那茶杯看着像是官窑所产,价值不菲,他居然也不心疼。」 梁颂本来满怀同情,但是听到价值不菲,他嘴角抽了抽,果真是商人本色。 梁玉奇好心问道:「周郎君,你……」 周念策眼睛上翻,以白眼相对,他转向对梁颂道:「你怎么把他给带来了?还嫌不够乱?」 他是真的很讨厌梁玉奇,不只是因为梁玉奇是断袖。他厌恶的是梁玉奇明明不近女色,却还要娶亲,还要去欺骗无辜的高小小。而且,因为梁玉奇是梁颂的哥哥,他还不能告诉世人真相,只能给自己和小小身上泼脏水。 可以说,他们今日受的委屈都是因为梁玉奇。他怎么可能对梁玉奇有好脸色?没上去给梁玉奇一拳,全都是因为梁颂。 对于周念策明显的不待见,梁玉奇也不以为意,好脾气地笑笑。他大约能猜出其中的缘故。 周念策将梁颂拉到旁边,叽叽咕咕说了许多,说起高小姐在家被禁足,也不知现下如何了。他说通了父母,上门提亲被拒,高老太爷态度极差,把他扫地出门,连一点邻居情面都不留。 梁颂很想告诉他,他挑在这个时候上门,人家只是赶他出来已经很留面子了。联繫之前的谣言和他现在迫不及待的求亲举动,用脚趾头想想,也会知道这流言和周念策有关。他不想着躲避,居然还上赶着去找骂。 这其中道理,周念策其实也是明白的。他只是不忍心她被流言所伤,他很想让她早些知道,还会有人很喜欢她,等着娶她。哪怕她现在是别人的未婚妻,他也愿意娶她。他不怕承担骂名,他可以陪她一起被骂。为了她,他不惜做一次小人。 梁颂第一次见到周念策流露出这种神情,不是势在必得,而是情深无悔。或许,如果不是这是幻境,让高小小和周念策在一起,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可惜,这里不是现实。 梁颂告诉自己,要心狠,这里的一切都是虚幻。他必须要梁逍醒过来,手腕的红印总有消失的一天。他不能永远留在妹妹梦里。梁逍也不可能一直被困在梦中。 梁颂跟着梁玉奇见了高老太爷。那是一个严肃而古板的老人,难得的是他竟对梁玉奇露出了笑容,似是极为满意这个孙女婿。 梁玉奇态度恭谨,容貌俊逸,家中没有什么小妾通房,私生活很干净。如果他不是断袖,倒也真的是个良人。 高老太爷看梁玉奇不提退婚之事,心里感激,对他更加满意了。高老太爷不过是动动眼皮,就知道高小小的事情是有人故意为之。他想派人去止这谣言,可是这种事情,如何止得住? 他原以为梁家必然是要来讨庚帖商议退婚的事的。只怕小小的婚事一退,高家的女儿以后议亲都不会容易了。但是梁玉奇看着倒像是个重情重义的,丝毫不提退婚之事。在高老太爷看来,梁玉奇这是来给高小小撑腰的,是要告诉世人,梁家不相信谣言,高小姐还是梁家的媳妇。 梁玉奇终于是说明了来意,他想见见高小小。有些话,他想亲口对她说,要她自己选择。她是打是骂,他也认了,终归是他对不起她。 这是不符合规矩的,但是高老太爷心情好,说了一句:「花园里的花儿开了,颇有几分看头,你们若是不急着回去,去看看也好。」 大家都是通透人,一点即通。 高老太爷唤来丫鬟,小声说了几句。 梁颂到了这里二十来天,今天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看到高小小。 她头戴幂缡,看不清面容,安安静静,气质淡然。她对着梁家兄弟施了一礼,便端立于一旁,一言不发。 她既不辩白,也不哭诉,这样的安静,让梁颂心疼。好像是他在欺负梁逍,是惹她伤心。虽然她没有梁逍的记忆,但她有梁逍的灵魂和容颜。 梁颂背过身去,将空间留给他们。他离得虽远,那两人的对话,他却听得清清楚楚。 第22页 梁玉奇屏退了下人,站在空旷的花园中,确定四下无人之后,才艰难地说出了自己的与众不同。说的时候,他觉得每句话都在喉头有千斤重。说完之后,他长长地舒了口气。他说出了自己最大的秘密,忐忑地等着她的判决。 他闭上了眼睛,猜测着她会做什么,是狠狠地打他一耳光泄愤?还是大喊大叫教所有人都知道? 他等了许久,也没见那巴掌下来。他颇感奇怪,睁开了眼,却见高小小衣带当风,似是随时都要乘风而去。 高小小静静地看着他,眼中没有鄙夷,没有愤恨,很安静的一双眼眸,看不出情绪波动。 梁玉奇突然就有些手足无措,他觉得他被她看穿了内心,这是一种很可怕的感觉。他恐惧,却不厌恶。 高小小最终只是说了一句:「我知晓了,梁家打算如何?」 梁玉奇轻吁一口气,思索了许久,一脸为难之色。梁家打算如何?她为什么不直接说她的想法呢? 高小小垂眸:「这样啊,我知道了。」 「什么?」 高小小指着满园的□□,展颜微笑:「瞧这园子里的花儿开的多好,来年恐怕会更好的……」 梁玉奇愕然,摸不着头脑,含煳地应了一句:「自然是一年比一年好的。」他心下思忖,不解何意。 高小小道:「你回去吧,若是梁家心有芥蒂,婚事不行也罢。若是不惧流言,信我清白,照常举行就是了。」 「我们知道流言是假的,可是你知道我……」梁玉奇语塞,你知道我不喜女子,不近女色,你还要坚持嫁进来么?你看不到周家郎君的真心?还是你心里更在意的是二弟? 梁玉奇摸不准她的心思,心里有些没底,但还是应下了。他只要娶妻一次,就足够掩人耳目了吧。他欠她的,以后再还。 高小小笑笑:「还有三天呢,来得及。」 梁玉奇微怔,继而反应过来,三天以后是他们成亲的日子。他心下赧然,他只能给她正妻之位,尽量给她富足的生活。他甚至不能给她一个孩子傍身。 远处的梁颂将这一切听在耳中,他努力压下心头的怪异感。高小小名字和梁逍不像,但她说话的感觉像极了他妹妹。 作者有话要说:  好像大家不是很喜欢这个故事。 梁颂:周郎妙计安天下。 苏素:我知道,我知道,这个故事我知道。接下来是拆完大乔拆小乔。 ☆、梦二(5) 梁玉奇犹豫了一下:「高小姐,你既已知道我的秘密,何苦还要……你别误会,我不是说我不要你,只是,你……」 高小小笑笑:「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我如今声名狼藉。虽说清者自清,但若是坚持悔婚,在外人眼中,终究是对高家女儿声誉有损。怎可因我一人之故,连累族中姐妹?」 梁玉奇惭愧不已:「抱歉,是我……」 高小小抬手止住了他的话:「道歉的话就不要再说了。如果是真心觉得歉疚的话,最开始议亲的时候,就该言明真相的。现下来说这些,又有什么意思?」 「我……」梁玉奇闻言,更觉得羞惭,他一张白皙的面皮臊得通红,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只等再过几年,人们都忘得差不多了,我再离开就是了。或是休妻,或是死遁,到时候再计较。眼下,还要靠梁公子帮高家挣得一个清白名声呢。」 她说的明明是讥诮的话,但是面带笑容,语言轻柔,让人觉得她是无心之话,并非有意出言相讽。 梁玉奇有些不自在:「流言之事,是舍弟无知。梁家自会努力解决此事,高小姐安心待嫁便是。我,我,我会好好待你的。」 高小小转头看向站在远处的梁颂,颇为不解,我和他无冤无仇,为何害我?难道是为了帮他哥哥退亲?她转而想起那天站在树上的周念策,想起他那呆呆的神情,突然明白过来。哦,是了,他们居然还存了这个心思。 她心中倒无多少羞恼,更多的是愕然,真是呆子。 梁颂注意到高小小的目光,她只是轻飘飘地看过来,而他却芒刺在背。他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但那若是现实中的梁逍,肯定是无奈多一些吧。 他心头涌起怅惘,再相像,也不是他熟悉的那个。他的妹妹如果遇到这种事,定然不会委屈求全。不,他的妹妹根本不会这么容易就把自己嫁出去。 梁颂需要时时念起梁逍,他才可以不再心慈手软。 梁玉奇的这次到访,在外人看来都是给未来娘子撑腰的意思。有人讥笑梁玉奇头上绿云罩顶,有人感嘆梁家仁善。无一例外,大家都夸高小小运气好,遇上了这样好的夫家,真是前世修来的福分呢。 婚礼将在三天后照常举行。 周念策心中苦闷,他偷偷潜进高家,冒着被人当做登徒子的危险,想要带高小小走,却被婉拒。 他最为苦闷的不是高小小拒绝了他,而是她看他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她似乎从来都不认为他能给她幸福,仿佛他只是她的邻居,仅此而已。 ——当然,事实上,他们的关系也真的只是邻里关系。如果没有这一个月的辗转反侧,没有他一直以来的不甘不愿,他也会这么认为的。可偏偏,这个世上没有如果。 他不知道他是怎么动情的,或许就是那个笑容,或许是很早以前她就在他心里扎了根。焉知小时候的萌动不会随着时间渐渐发酵呢?梁颂递过来的只是催化剂罢了。 第23页 周念策去找了梁颂,他为人向来随和,胸无大志。可是这次,他想偏执一次。他想努力一次,他不想看她婚后独守空闺以泪洗面;他更不想看她嫁给别人。 梁颂在他耳边嘱咐了几句。 周念策心中生疑,但还是选择相信自己的朋友。他按照梁颂说的,做好了准备。他想,没关系,伤害是暂时的,他会让她过上好日子的。他拍了拍梁颂的肩膀:「好兄弟,你放心。我一定会待她好的。」 梁颂笑笑,很快敛了笑容。 周念策只顾思索着方才的话,没有注意到他笑容的苦涩之意。 梁颂低头看看手腕的红印,一个月了。他不能等到几年以后了。这位高小小性子似乎要豁达一些。她居然能忍下流言,忍下丈夫是断袖的事实。要让她心灰意冷,觉得人生无望,好像不大容易呢。 没关系,他会一点一点毁掉她的美梦。他会逼她接受真相,他会让她知道,这一切都只是梦境罢了,不值得她留恋。 三天后,高家嫁女。 许多百姓抱着看热闹的态度前去观看,一时之间,热闹无比。 迎亲的队伍走到紫梁街的时候,斜刺里冲出来一群小孩儿,穿着整整齐齐的大红衣衫拍着手唱:「西家短,东家长,高家小姐爱爬墙……」 在场众人大惊,这首童谣近期来在城中流传甚广,谁不知道说的是今天的新娘子?高小姐和周郎君的事情早已传遍大街小巷,不过看这群小孩儿的样子,倒像是有人设计好的,故意针对新人的。 梁玉奇脸色苍白,握着缰绳的手微微颤抖,他不由得想起一个人来。那个人定是不愿意他娶亲的,这不会是那个人所为吧? 因为小孩儿站在路中间,花轿不得不停了下来,竟无人想起去驱逐这些小孩儿。 倒是高小小,在花轿中开口说道:「请那些喜童离开,花轿继续前进,不要误了吉时。」 梁玉奇这才回过神来,挥手令人抱开小孩儿,花轿继续前行。 周念策站在人群里,神情复杂。他给过梁玉奇机会的,是梁玉奇自己不珍惜。 之后的一切都很顺利,新人拜过天地,新郎在外陪客,新娘子在新房中。 梁颂支开了人,周念策偷偷潜了进去。 高小小听到脚步声,自己取下了盖头:「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她一抬头,看清来人,才知道不对,很是惊诧:「周大哥?怎么是你?」 新娘子本就美貌,盛装之下,更是美艷无双。但她的新娘妆容,却教周念策难受。 周念策听她之前说话熟稔无比,见到他则极为意外,心中发涩。他低声道:「时间不多了,我是来带你走的。你快换一下衣服,我即刻带你离开。」他随身带了包袱,里面放着家常的衣服:「你快换上,现在外面的人忙。」 「周大哥,喝多了么?这是新房,今天是我大喜的日子,你……你快出去吧,我就当你今天没有来过。」 周念策急了,也不顾什么非礼勿言,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了。时间紧急,他只得说道:「那梁玉奇他是个……他是个……嗐!」这种话,他当着高小小的面,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高小小闻弦而知雅意,她微微一笑,已猜到周念策的意思。她心里感动,也许他们坏她名声,也有这个原因在其中吧?他几次说要带她走,哪怕她已与别人拜过天地,他也愿意帮她,她很是感激。 「他是个……」 高小小眉眼弯弯,笑道道:「周大哥,你要说的,我都知道。我自有打算,反正,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呗!」 她的笑是舒心的,这世上终归是有人为她想的,即便是方法不对,初衷也是好的。 周念策一怔:「你知道?你知道你还?别说什么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带你走,梁家理亏,不敢声张。过个三年五载,等这边的人都淡忘了这件事,我们再回来,到时候,你是什么打算,全凭你自己。」 这是梁颂的说辞,带她离开,过几年再回。一来,此间的事,早已被人淡忘;二来,则为了私心,这几年相处,日久生情,说不定再回来时,他们关系已经不一样了。她不必在这里受辱,不必苦熬这几年的岁月,他会陪着她。 ——周念策或许是太过相信梁颂,或许是下意识地不想失去可以陪伴她的机会。明明这个说法并不严密,他还是决定这么做。他不知道高小小和梁玉奇的谈话,他想带她逃离苦海。 高小小怔怔地:「周大哥……」 门外响起梁颂的咳嗽声,周念策知道那是催促之意。他也来不及多说,暗道:「得罪。」他噼手打在高小小后颈。 高小小感激的话还没说出来便被一个手刀打晕了过去,软软地倒了下去。 周念策连声道:「对不起,对不起……」 新娘子一身大红嫁衣,就这样带出去肯定招摇。周念策干脆闭上眼睛,褪下她的凤凰霞帔,胡乱给她套上家常衣服。 好不容易弄好这一切,外面梁颂咳嗽得都快把肺咳出来了。 周念策抱起高小小,快步离开了新房。 梁颂在外边等的焦急,看到周念策抱着高小小出来,惊道:「她怎么了?」 周念策也不解释,只催着快走。 从后门绕出去的,马车已经备好,细软什么的也准备好了。周念策早跟父母说好,说是要去外地做生意。 第24页 梁颂如同至交好友一般,将他们送上马车:「放心,梁家肯定不会追究,你们多保重。」 周念策胸中满是感谢,他抱拳道:「大恩不言谢,梁兄,我定会好好待她。请代我向令兄道歉,但我此生决不后悔。」 这是他认为他做过的最正确的事情。 梁颂笑了:「我们之间好说什么谢不谢的?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一路保重。」 马车飞奔而去,带起尘土,带着周念策对未来的期许。 梁颂看着马车驶向远处,嘆了口气。抱歉,高小小;抱歉,周念策。 作者有话要说:  苏素迷上了下厨,将傀儡赶出去,自己在厨房忙活。 她一个劲儿地问梁颂,好吃吗?好吃吗? 梁颂想起厨房的惨状,思索了一下,回道,还行,不过,傀儡们恐怕收拾厨房要花一周了。 ☆、梦二(6) 高小小幽幽醒转过来时是在颠簸的马车上。她揉揉酸痛的后颈,很快想起之前发生了什么。她低声嘆道:「周大哥,你这又是何苦?」 周念策摇摇头:「我不觉得苦。你若是不捨得离开此地,我,我,我这就送你回去。」 高小小掀开车帘的一角,看看天色:「这个时候,只怕新娘不见了的事情大家都知晓了。」 此时天色甚晚,马车已经出了城。若是再赶回去,会撞上宾客,届时,清白也会变得不清白。 她心中不是没有恼意的,她本来都打算好了,只消在梁家待个三四年,到时她便可获得自由之身。如今周念策多此一举,她将来何去何从,可真教人为难。不过,这事也怨不得周念策,想来他也是为了她好。 既然已经枉担了虚名,那就离开吧,先到别的地方,将来再做打算。 周念策有些不安:「没事的,你如果……」他是不是做错了什么?她看起来并不开心。 高小小敏感地察觉到了他的低落,连忙岔开话题:「周大哥,我们这是要往哪里去?」 她这个「我们」,说明她是要和周念策一道的。周念策闻言心中欢喜,眉飞色舞:「我爹要我去南边收帐,顺便做生意,正好带着你,你说巧不巧?」 他能到南边去,是他这两天在父母面前磨了多次的。但他不愿意她知晓他做过什么,他不想她只是感动。 ——他着实是想多了。 高小小略一思忖,便猜到了个大概。她一面感激周念策,一面又记着他和梁颂毁她名声一事。虽说他们事出有因,但女儿家最重要的便是清白名声。她高小小自认是个随性的,不大在乎外人议论,但是那些话听着还真是让人不舒服。况且,她不能不顾族中姐妹。 她猜想,在外人眼中,她已经嫁入了梁家。梁玉奇应该会替她遮掩,反正高小小的模样,旁人也不知晓。再过个几年,给她安排个死了的名头,梁玉奇也就可以舒心过日子了。 至于高家,老太爷应该会怪罪她,但是为了名声起见,也会尽量装作不知道吧。 周念策唯恐梁家的人追过来,一直催促着车夫快些。他回过头来对着高小小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他告诉高小小,一切早已安排妥当,她不必担心,只管随着自己的心意便好。 高小小微微一笑,心里却有隐隐的不安。她一大清早便起床,因为怕失礼,整整一天滴水未进,此刻腹中飢饿,她也无暇去想太多。 周念策递给她水喝食物,他从来不曾这般细緻周到过。他凝视着她美好的侧脸,憧憬着未来的幸福的生活。 她如今很信任他,假以时日,她会慢慢接受他的。 梁颂没有告诉周念策的是,他在帮他们离开的同时,也告诉了高家。 因为梁颂的身份,高老太爷只当是高家来兴师问罪。他怒火中烧,当即摔了茶杯,哆哆嗦嗦,颤抖着手,叫来高二爷,说道:「将那小娼妇给我绑回来。若有反抗,生死不论!」 高老太爷在家中向来是说一不二的,老爷子发威,谁敢不从? 高二爷一面答应,一面派人偷偷去梁家核实情况,得知新娘子果真不在。本来还打算偷偷地瞒着众人把她给带回来,不知怎么此事竟被在场的宾客知晓。高二爷骑虎难下,无法收场,只得去抓她了。 看热闹是国民的天性,新娘子在成婚当日与人私奔,更是闻所未闻。众人看着喝的微醉的梁玉奇,只觉得他头上绿云罩顶,对他极为同情。更有人想起白天拦路的小孩儿,看来那不是偶然啊。 夜色已浓,大雨渐至,马车里也呆不下去了。 周念策怕人追上,想连夜赶路,可是如今道路泥泞,难以前进。恰好附近有个小破庙可以暂时躲避。怀着一丝侥倖,周念策命车夫将马车停到了破庙旁,他护着高小小躲进庙里避雨。 破庙里供奉的是谁,周念策不知道,只觉得那神像模样兇狠,在夜色里让人嵴背发冷。这里年久失修,几处漏雨。周念策和车夫一起清理庙里的积水,高小小挽起袖子,也上前帮忙。 夜里带着冷气,可是周念策的心里暖洋洋的。他多想时间可以停留在这一刻,尽管外面风雨交加,前路未知。 高二爷穿着蓑衣,带着众人骑马出城追赶,他们先是看到了马车,继而发现了破庙。 外面乱糟糟的,破庙里头的人当然也听到了动静。 第25页 高小小脸色发白,低声道:「周大哥,你在这边不要出去。他们要找的人是我,我随他们回去就是了。」她起身就走,无论如何,不能连累了他。 周念策怎会让她一人前去面对?他拦住她,摇了摇头:「事情因我而起,你是我掳来的,你完全不知情。你出去做什么?」 高小小急了:「我好歹是高家的姑娘,梁家的媳妇儿,总不会一上来就对我喊打喊杀……」 她话还没说完,便感到后颈一痛,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原是周念策故技重施,打晕了她。他现在无从细思为何会有人追来,他把这归为天意。如果不是大雨滂沱,他们应该是能逃远的。 还没等周念策大大方方地走出去,高二爷带的人便沖了进来,很快站满了小破庙。 就梁玉奇自己而言,新娘子逃走他并不反对,但是他堵不住悠悠众口,为了梁家的声誉,他不得不也带人跟在高二爷身后。他的酒意散的差不多了,一进破庙,他就看到了昏迷的高小小。 高小小脸色苍白,袖子被高高挽起,露出一截小臂,在火把的映照下,洁白炫目。 梁玉奇第一个上前,脱下外衫,盖在她身上,将她抱了起来。 他的举动看在别人眼里,那是分外疼惜。他行动快过思想,抱着她时,却有不安起来。他的举动落在外人眼中,就是一种态度。他怀里轻盈的高小小忽然变得沉重起来。 证据确凿,众人的眼睛雪亮,原来是周念策掳了新娘子。有好事的人想起那童谣,传播速度极快,或许是有心之人故意为之,为的就是败坏高小小的名声,让婚事难成。 ——其实,大家猜的离真相挺近。 高二爷怒气沖沖,但是看梁玉奇的态度,似乎是想保下高小小的,那就不好动她。然而周家势力也不小,虽说拐带妇女罪名不小,可是这也不大好得罪。家中有老太爷的威逼,眼下有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他一时也不好决断。 不过高二爷在家中掌事多年,他略一思忖,就将责任都推到了周念策身上,是他垂涎高小姐美色,散播谣言毁她名声,是他潜入新房,打晕并掳走了她。高小姐坚贞不屈,想要以死明志,是个好姑娘。 周念策舒了口气,还好,这样的结果是他也满意的。 车夫嗫嚅着想说些什么,被周念策冷冷的目光一扫,诺诺地低下了头。周郎君从来不曾这种眼神看人过。 高小小醒转过来,挣扎着要从梁玉奇怀里出来,她不能让周念策一人面对,他是为了她。再说,他们之间是清白的。他只是不愿她嫁给梁家罢了,他虽说是打晕了她,可并没有为难她,没有强迫她。他还问过她的意见,是她要离开,而不是他胁迫她离开。 梁玉奇察觉到了她的动作,心想,这个场景,她还是晕倒了好,以手为刀,在她后颈砍了一下,干净利落。 高小小一天之中,三次被人砍后颈,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又被打晕了过去。 周念策供认不讳,引得群情激奋,碍于周家的面子,不能打杀了他,但是狠狠地打他一顿还是可以的。 不知道是谁带头,很快有不少青壮小伙儿围着周念策拳打脚踢。 周念策倒也血性,一声不吭。拳头打在身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却咬紧牙关,极为隐忍。 他越强撑,打在他身上的拳头就越用力。他就是一个拐带妇女的恶棍,居然还敢充好汉?不打他,难消心头恨。 梁颂隐在人群里,那些拳头一声声打在他心上。他暗暗告诉自己,梁颂,这是幻境,都是假的,周念策也是假的,是假的,你不要心软。想想梁逍,你不要心软。 这个时候,高小小应该清醒才对。她只有醒着,亲眼目睹这一切,才会难过,才会神伤,才会希望这是梦。他的妹妹才会回来。 梁颂快步走到梁玉奇身边,低声道:「把她给我。」 梁玉奇一愣,还未反应过来,高小小已经不在他怀中。 梁颂看着高小小苍白的脸颊,有些恍惚。他将她小心翼翼地放在一个相对干净的地方,将梁玉奇的外衫垫在她身下。他握了握拳头,掐她的人中。 期间,有人看到梁颂这边的动静,却没有往心里去。大家的注意力都在周念策身上。周念策从始至终一声不吭,拳打脚踢的声响越来越大,伴随着外面的雨声,教人心惊。 高小小睁开眼睛,看到梁颂,怔了一怔:「周大哥呢?」 梁颂将身子微微一侧,让她看到周念策被打的画面。 作者有话要说:  苏素进厨房蒸了馒头,也许是忘了放酵粉,馒头硬邦邦的。偏她还一个劲儿地问:「怎么样?怎么样?」 梁颂很委婉地回道:「这馒头也忒瓷实了些,一馒头能把人砸翻。」 苏素很失望,转向梁逍。 梁逍「唔」了一声,开口:「也不是,哪里就能把人砸翻了?」她对苏素笑笑,续道:「分明是一馒头能把人砸死。」 除了节日,每天一更,其余时间的都是在改错字,大家看过一遍之后,不用再看。 ☆、梦二(完) 高小小一惊,喊道:「住手!你们别打他了!是我要逃婚,跟他没半点关系。我只是求他看在邻居份上,送我一程罢了。不要再打了……」 她在被流言所伤时,没有掉泪,在得知夫婿是断袖时,也没有掉泪。但现在看到一个男人为了她受辱被打,她忍不住泪如雨下。 第26页 众人一愣,停了手。明知道这可能是假的,但是从她的话里可以断定高二爷的话也未必是真相。 当即就有人小声说道:「只怕是姦夫淫.妇早就计较好的,看来这高小姐倒不是被胁迫的啊。」 周念策发出了自他被打后的第一个声音,他嘿的笑了一声,带着浓浓的讥诮之意。他低声说道:「妇人心软,见不得流血,她们的话如何听得?她一个妇道人家,没人帮忙,怎么能逃婚?高小姐还真是好心肠,连害你的人你都能同情,也不枉我……」 他咳嗽了一声,嘴角有血迹渗出。他英俊的面孔红肿一片,看着甚是可怖。 高小小哭着摇头:「不是的,不是的,他不是恶人,他真的不是恶人……」 梁玉奇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他生怕众目睽睽之下,高小小说出他的秘密。人为了保命,什么话都说得出来。那他可就完了,他可要真的成笑话了。他浑身冷汗,身子也不能控制的摇摆起来。 旁人只当他气得狠了,好心安慰:「梁公子莫生气了,为了这样的狗男女,也忒不值当。」 梁玉奇牙齿发颤,努力想挤出笑容来,无奈肌肉僵硬。他颤声说道:「我……无事。」他有些怨恨梁颂把高小小给弄醒了。 周念策的神情着实让人着恼,有人看不过,又打了起来。真相如何尚不清楚,但是周念策定然逃脱不了干系。当地重民风,对于奸.淫极为不齿,甚至可以越过朝廷律法,直接打杀。地方的长官也不能说半个不字。 他平日里虽然不算趾高气昂,但是富贵人家总归是与普通人不同的。他那种高高在上的姿态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能白白揍他一顿,这样的机会怎可错过? 高小小要去阻止,却被梁颂拦住。 梁颂在高小小耳边说道:「你是不是很难过?很希望这一切都是假的?希望这是梦?」 高小小茫然地看着他:「什么?你跟他不是好朋友吗?你去帮帮他啊。你去帮帮他,帮帮他好不好?」 她双目无神,脸色苍白,全然没有初见时的风华无双。 梁颂压下心疼,低声说道:「梁逍,这都是梦,都是假的,你还不肯醒过来吗?你只要醒过来了,这一切都会消失了。高小小,周念策,都是假的。你是梁逍啊……」 他的妹妹,在梦里为了一个男人这样难过。尽管这都是他想看到的,可是事情就在他眼前,他还是心痛如绞。她这么难过,万念俱灰,她可以看破了吧?梁逍可以醒过来了吧?只要醒过来了,就好了。 高小小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她努力去掰梁颂禁锢着她的那双手。她要去帮周念策,她不要他死。他们会打死他的。 梁颂从来没有见过妹妹失措至此,梁逍一直是淡然的,是带点冷漠的,聪明睿智,无所不能,她哪有这么脆弱的时候? 他抱住她,低声道:「梁逍,梁逍,这都是梦,醒过来,醒过来就好了。你是瀛洲的梁逍,你是梁家的后代。这里,这里的一切都是假的,是你的梦境所化。你是被困在了沉渊里啊,你快醒过来……你醒过来了,这些让你伤心的事情都没有了……」 「梦?」高小小大笑,「这要真是梦也就好了。要真是梦,我也不会难过,要真是梦,我早就醒来了……」 高二爷一眼瞥见了高小小与梁颂抱在一起,他心头惶急,低声对身后的高家子弟吩咐了一句。那人一怔,领命而去。 嘆了口气,高二爷心道,小小,莫怪二叔心狠。你还是为保清白,自尽了好。 梁颂举起手腕给高小小看:「你瞧,这块玉珏,这是你的,你还记得么?这是你的东西。还有我手上这红印,是我们的血。梁逍,你是我妹妹啊。这沉渊,不值得你留恋,你在这里,一点都不幸福的……」 高小小怔怔的,是她煳涂了?还是他煳涂了?他都在说些什么?什么妹妹?什么玉珏?那不是胎记么?是他煳涂了,不是她。 「你去救救他,你去求求你大哥,让你大哥饶了他。你大哥知道真相的,你也知道的,不是么?你跟你大哥说,我不要离开了,我就在梁家待一辈子也好。饶了周大哥,好不好?」 梁逍的字典里何曾有过求字? 梁颂不知道他该怎样面对高小小了。他早就想好了的措辞和解释忽然一下子都想不出来了。他有些无力,她为什么就不肯相信他的话呢?他看到她,心头会有热流涌动,他知道这是他妹妹,可是她却什么都不知道。 「梁逍,你真的要沉迷在梦中吗?哪怕是噩梦,也不愿醒过来吗?」梁颂合上眼睛,低声道,「我拿不出证据,可你一点感觉都没有吗?你的前世,你的前前世,你的过去,就这么值得你留恋?」 高小小不明白他为何突然情绪低落,她也无心去管,她趁他不备,几步跑到梁玉奇身边,跌倒在地:「你救救他,救救他……」 梁玉奇扶起她,温声说道:「高小姐,你……」他话还没说完,便惊恐地睁大了眼睛。他清晰地看到一把匕首捅进了高小小的小腹。 高小小似是没感觉到,仍然在重复着:「梁公子,你救救周大哥,你知道的……」 梁玉奇身边有个人叫道:「不好啦,高小姐为了证明清白,自尽了!快来救人啊!」 梁颂闻言大惊,不过是一晃神的功夫而已,怎么会?他以为他就要成功了,他以为她就要醒过来了…… 第27页 他转瞬之间,已到了高小小身边,伸手止住她的穴道,低声说道:「别说话,你别怕,我会救你的。」他只恨自己自己身上没有止血药。他现在要做的是,在她生命流逝之前,要她从沉渊中出来。 「梁逍,这是梦,你本是瀛洲梁氏后裔,身有仙脉,你是被困在幻境里头。只要你相信,这是假的,只要你肯醒过来。这所有的伤害,都会消失不见的。梁逍,梁逍,你不要睡过去了,你快些醒过来。哥在等着你呢……」 高二爷赞许地点点头,小小,别怪二叔,怪只怪你自己不争气。高家不可能有你这样不知廉耻的女子。 高小小低下了头,看着小腹的匕首,惨然一笑:「原来我是自尽了,呵,我是自尽了。我是清白的,那周大哥是不是也是清白的?」她看向杀她的本家三哥,是不是她死了一切就都结束了? 梁玉奇慌了,连忙说道:「你别说话,别说话。来人,快来人啊!」 高小小根本就听不进梁颂的话,她心心念念记挂着的只有被打的周念策一人。她反手将匕首捅的更深入了一些,低声道:「他是清白的,我,我,我……」 她不知道她该怪谁,似乎谁都没错,但似乎谁也都错了。他们都有自己的无奈,可是三哥,你真的这么希望我死去么? 血汩汩流出,她想起自己的娘亲,那是一个在深宅大院默默苦熬几十年的女人。她小时候想着不要像母亲那样,她真的做到了,没想到代价这样大。「娘,娘……」泪水从她眼角滑落,「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梁颂大惊:「梁逍,不要睡去,不要睡去,你要想想,这是梦,是梦。你快想啊,这要是梦就好了,快啊……」 高小小尽力笑笑,脸上却爬满了泪水:「我,我……」 她脸上的笑意僵住了。 梁玉奇大叫:「高小姐!高小姐!她死了,她死了,你们满意了?」他怒目切齿,抱起高小小,一步一步逼向众人:「你们满意了?满意了吗?她死了,你们满意了?」 听到高小小的死讯,周念策啊一声大叫,口吐鲜血,晕厥了过去。 梁颂无力地闭上了眼,他胸中酸涩,不是因为这次又失败了,而是他逼死了她。他看着自己的手,干干净净,却沾染了一个无辜女子的鲜血。哪怕这是幻境,他也难以原谅自己。他宁愿死的是他自己。 世界在一瞬间消失不见,他的眼前再次一片黑暗。他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听到前方梁逍的声音。她仿佛是在哭泣,像是一下子回到了小时候,父母刚离开的时候,一向坚强的她也在低声啜泣。 他的记忆里,她只哭过这么一次。乍然听到她哭,他不由得焦急起来。 「梁逍,梁逍,是你吗?梁逍!」梁颂心里无限惶急,他是个没用的兄长,尚且不能将妹妹救出幻境。易地而处,梁逍肯定不会这般狼狈吧。 他隐隐能听到梁逍在唤哥哥,他的妹妹在等着他去救她。她自己也是不甘愿被困在幻境中的吧。 作者有话要说:  晚饭后,梁颂在看书。 苏素凑过来问:「看的什么?看的什么?」 梁颂亮亮封面。 苏素激动了:「《水浒传》,这个我也知道的,而且我知道你为什么看这个。」 梁颂点点头,期待着她的答案。 苏素续道:「常言道,三国看貂蝉,水浒看金莲。你是为了潘金莲!」 梁颂石化。 小剧场时间,纯属娱乐。如有雷同,纯熟巧合。 ☆、梦三(1) 「梁颂!梁颂,你快醒醒!」 是谁在焦急地唤他?好像有什么滴在了他的脸上。梁颂睁开眼,居然又看到了苏素。他揉揉疼痛的脑袋,坐了起来:「你怎么又在这儿?」 他按着自己的胸口,想起高小小死时的惨状,心痛难当。如果逼死了她,梁逍能醒过来也就罢了。可惜,他枉作了恶人,却没能换来妹妹的清醒。 苏素一脸焦灼:「吓死我了,我看那玉珏上你的魂魄变淡,以为你要死在她梦里了呢。要是唤不回她,就先……」 「我能带她出来的。」梁颂打断了她的话,「你又来我梦里了?」 苏素体贴地帮他揉着眉心,低声道:「没办法啊,你睡的时间不短了,而且你方才哭了,体温一下子变低了。我怕你出事,来你梦里看看你。」 「我,哭了?」梁颂愕然,一把捉住苏素的手,「我在她的梦里,身体还有反应?那梁逍呢?她怎么样?她有没有事?」 苏素打开他的手,脸颊鼓鼓的:「就知道记挂你妹妹!你还是多想想你吧,你以为你灵魂能离开身体很久么?你虽然是仙人血脉,可一代又一代传下来,也淡的差不多了。你也不比你妹妹,你就跟普通凡人差不到哪里去!」 「我知道,我会注意的,我也有分寸的。这次只差了一点,下一次,下一次,我一定……」梁颂自己说着都有些心虚。下次真的能成功么? 苏素气唿唿地道:「你要注意啊,我跟你说,要是你手上的红印快没有了,你就必须回来,知道吗?不然的话,你就会永远困在她的梦里……」 「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啊!」苏素毫不客气瞪了他一眼,「要是死了,你连投胎转世的机会都没有!她的那个梦消散了,你也就魂飞魄散了。你是个傻瓜啊你?你要不择手段,不惜一切代价,让她相信那是梦。你还在这边自怜自弃……」 第28页 梁颂低声道:「苏素,你说的,我都懂。梦里多年在现实只是一息,我的时间还很多。我在努力唤醒她。我没有要自怜自弃……」 苏素冷冷地看着他:「梁颂,我阿爸可是差点死在我阿妈梦里的。你没我阿爸的本事,你妹妹的梦又古怪,你真能确保你只要好言相劝,她就会醒过来?」 她向来是喜笑颜开的,这般严肃难免令梁颂一怔。他看看外表还是十三四岁少女的她,伸手摸摸她的脑袋,温声说道:「苏素,我比谁都惜命。我知道我要做的是什么。或许,我现在会犹豫,但梁家人一旦确定了目标,就会努力实现。过程,并不重要。」 他摸摸自己胸口,才两次而已,下次,他一定会成功的。 苏素抱住他,很是委屈:「我不是要骂你啊,你不知道你刚才身体一下子变冷有多吓人,我都以为你要死了……你也不想想,你死了,你是高兴了,两眼一闭,两腿一蹬,什么都不用想了。可你妹妹怎么办?你教我到哪里去找肯去她梦里救她的人?你想她沉睡一辈子?就算是有人愿意,也把她救出来了,你却没了,你要她怎么想啊?你要她永远难过自责啊?就算是你不想你妹妹,你想想我啊,我第一次把别人送到沉渊,然后你就死了,你要我以后怎么办啊……」 她哇哇大哭,眼泪流进他颈窝,梁颂一时之间手足无措,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她都在想些什么?他怎么会轻易死去呢?他本以为她是关心他,念着他,才怕他死去,才会巴巴地跑到他梦里来,原来是为着这个缘故。 梁颂低声安慰她:「别哭,别哭,我哪会那么容易死?恐怕刚才的身体变冷只是一会儿而已,现下不是好了么?」 好大一会儿,苏素才平静下来,眼睛红红的,看着格外惹人怜惜:「说好了,保命是第一要紧的。你妹妹再重要,也没你自己重要。人的灵魂不能离开身体太久,你要快些。若是她在梦里冥顽不灵,你就杀了她,让她到下一个梦里去,找个容易听得进去话的……」 「苏素!」 「是在还不行,你就想办法唤醒她的记忆。我就不信了,她好歹在现世活了十来年,就没有一点留恋。你若是有法术,能让场景重现就好了……」 「苏素……」 「可惜,我不能离开那画很久,不然的话……说到底,还是你不会法术造成的……」苏素眼睛瞪得大大的,鼓着腮帮子数落他,他连插嘴的机会都没有。 梁颂揉揉眉心:「你说的我都明白,你特地来我梦里帮我,我也很感激。你放心,我会好好的,把梁逍带出去。你只要在画里等着我们就是了。」 苏素别过脸去,不理他。 梁颂凑到她身边,温声说道:「听话,别生气了。你看,我有了两次失败经验,下次总会成功的,对不对?你也知道,我虽然在她梦里呆了很久,但是在现实中这时间很短的。我知道你法术高明,有你守着,哪里就会出事了?」 这话苏素爱听,刚要露出笑容,却勐地想起自己是在闹别扭呢。她高贵冷艷地瞥了他一眼,继续不理他。 梁颂哑然失笑,柔声说道:「那,苏素,你想怎么样?唉,你也不跟我说话,我连自己错在哪里都不知道,如何能改正呢?」 苏素这才说道:「我还是那句话,保命是第一要务,然后就是不惜一切代价告诉她真相,让她相信真相。把你们梁家的心慈手软收起来。好好想想还在沉睡的梁逍,你还哪有资格心软!」 梁颂沉默了,她说的他都明白。他也尽量心狠手辣,他也在伤害梦境中的梁逍。但是,他似乎用错了方法。他不知道第一个梦里,梁逍是为何死去的;但是刚才那个梦里,她就死在他眼前,而且是因他而死。这让他的心情极为沉重。他想用温和的方法,唤醒她的。 但不能否认,苏素说的没错,他的妹妹是被困在幻境中的。梁逍经歷的都是虚幻的,难道他看到的就不是么?他在她梦里,看到的也都是假的啊。 梁颂以手撑额,梁颂,你长点心吧,那都是假的,你做都做了,还后悔什么呢? 苏素拉拉他衣角,悄声道:「我不是要逼你,我只是……」 「我知道。」梁颂笑笑,轻拍她的背,「我知道,苏素是个好姑娘,我也知道苏素对我好。我会好好的,你放心。」 「吶,我也要走了。」苏素不知该怎么说了,「你可要好好的啊,我不能在你梦里留很久的。」她说着就要起身离去。 梁颂伸手抓住她,低声道:「苏素……」 「嗯?」 「谢谢。」梁颂笑了笑,眉目间皆是平和的笑意。他是真的感激她,将她送过来,还在他每次失败的时候陪在他身边。 苏素是第一次见到他露出这样的笑容,梁家的人都有一副好皮囊,她肯定是道行不高,不然怎么会觉得心跳加快脸红耳热呢?她低声说了一句:「知道了。」就匆匆离开了。 清脆的铃铛声由近及远,几不可闻。白茫茫的大雾,也渐渐散去。梁颂有过经验,知道自己是该到梁逍下一个梦境中了。 「先生,先生……」 耳畔传来梁逍的唿唤声,梁颂一怔,勐然惊醒过来。他一睁眼就看到妹妹站在他面前,一脸关切。 「梁逍?」梁颂揉揉眉心,他是梦到梁逍了么?为什么梦中的梁逍一身男装?而且年纪好像回到了十四五岁? 第29页 「先生?您没事吧?」她小心翼翼,眼神中流露出的满是惊恐惧怕之意,还有隐隐的担忧。 梁颂胸口热流涌动,他心中蓦地一软:「我没事。」话一出口,他才感到不对。他的脑袋痛的厉害,额头似乎有液体流出。他抹了一把,赫然是鲜血。 「先生,先生,我们真的不是故意的。对不起啊,先生……」 梁颂捂着脑袋,倒吸了一口冷气。他通过余光,看到不远处的站着两个十四五岁的少年,耷拉着脑袋,像是霜打了的茄子。梁颂脚边的地上躺着一个花键,难道他是被这花键砸伤了脑袋?这身体也忒脆弱了些。 ——他想的没错,事实上正是如此。 「先生……」 梁颂摆摆手:「无事。」转念一想,他得好好理理,他忖度着问道:「你是谁?」 「啊?先生,不是吧?您,您不记得我了?这个,这个,不是被砸出毛病了吧?刘意,阿绍,不好了!先生被我们给砸出毛病了!」 她声音清脆悦耳,陡然拔高了声音,倒教梁颂微微一怔。梁逍向来淡然,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何曾这样失态过? 梁颂想出言安慰她,却见到不远处观望的少年们一熘烟儿跑了过来,其中有个稍微镇定些:「去请梁姑娘,让梁姑娘看看。」 变声期的少年声音极有特色,梁颂抬眼一瞅,呆住了,这个少年眉目间竟有几分周念策的形容!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时间。 苏素问 梁逍:「你最喜欢三国的谁?」 「赵云。」 「为什么?」 梁逍答道:「他很勇勐,曾经在曹营七进七出。」 苏素不明白:「那你为什么不喜欢孟获呢?他也曾在蜀营七进七出啊!」 除了节日,一天一更,其余更新皆为改错字,不要点进来看了。 ☆、梦三(2) 梁颂一惊:「周兄?」他还记得周念策被打时的惨状。他为了逼梁逍看清真相而设计了周念策,一直觉得对他不住。如今看到与周念策相似的少年,不免心生愧疚。 那少年却不明白梁颂说些什么,他挠了了挠头:「先生,我是阿绍啊。」他也有些发懵,先生真的被砸坏脑子了?这可如何是好? 梁颂捂着脑袋,喃喃地道:「阿绍?」莫非,他竟是随着梁逍到了她的梦里?还是,这个阿绍就是她走不出的沉渊?梁颂能理解高小小对周念策的无法释怀,但是对梁逍,他无法判定。 如果梁逍忘不掉的真的是这个少年,他又该做些什么将她唤醒?是直接告诉她真相,还是像上次那样毁了她的梦?梁颂想起前次她悲痛欲绝却不能醒转,心痛如绞。他的手腕上,红印还在。他还有机会,他会想出个好法子的。 他们口中的梁姑娘很快赶了过来,她背着医药箱,看上去约莫十七八岁年纪,穿着湖蓝色的袄裙,一脸焦急之色:「哥,你怎么了?」 梁颂大脑飞速运转,感到好笑,原来他在这个梦里居然是有妹妹的。 梁姑娘慌忙让刘意和阿绍将梁颂扶到他房间,又让人打来了水。她亲自帮他清洗伤口上药包扎。 她离得很近,近得梁颂可以嗅到她身上淡淡的草药香。梁颂甚是尴尬,白净的面皮胀得通红。他近距离接触的女性不多,这个梁姑娘虽说是妹妹,可在他看来,终归是外人。 帮他把伤口处理妥当,梁姑娘收拾好药箱,才问:「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好端端的就受了伤?」 她声音不大,柔柔说来,可是似乎挟带着千钧之势,沉甸甸地压在人心头。她看向少年们,她的目光所到之处,他们尽皆低下了头,不敢答言。 梁颂不大清楚真相,也不好开口。如果不是这位梁姑娘出现时他并无情绪波动,她的容貌也与梁逍不大相似,单凭她这句话,他都要误以为她是梁逍了。 「哥,你说!」梁姑娘把目光转向了梁颂。 梁颂通过眼角的余光,看到阿绍和刘意浑身微微发颤,就像似打摆子一般。他感到好笑,不想为难他们,只说道:「是我自己不小心,跟他们没关系。」 阿绍和刘意立刻感激地看了过来,只是一眼,又连忙低下头去。 梁姑娘这才没再说什么,她极为细緻地嘱咐梁颂许多,全都是不许开头的祈使句。 梁颂扶额:「我都知晓。」他心道,梁逍可不会这么啰嗦,他也不会轻易受伤。 梁姑娘说了好久,才恍然大悟:「是了,我会看着你的。让你这次吃点苦,看你以后还敢不敢不小心!」 梁颂失笑。 「笑?笑什么笑?说你呢,都是当先生的人了,还这么不小心!我去厨房给你煎药,你好好躺着休息一下,书院的事,你就先别管了,还有孙先生呢!」梁姑娘说着就背起药箱一阵风似的走了出去。 梁颂脸上的笑容不见了,他想,他猜出他在梦里的身份是什么了。书院,先生,女扮男装……原来他是学院的夫子啊。 他瞥了一眼梦里的梁逍,她女扮男装做学子,莫非是要效仿祝英台?她刚殷勤地倒了污水回来,小心翼翼地站在阿绍身边,拿眼睛觑视着他。 她这个年纪也就十四五岁,容颜稚嫩,正是雌雄莫辨的年华。若是单单以旁观者的角度看去,倒也是赏心悦目,她的事迹也颇有意趣。然而,只要一想到,这是梁逍的梦,这是被困在沉渊中的她,他就头疼。 第30页 何况这次还多了一个与周念策极为相似的阿绍,连这小子是从哪里跑出来的,究竟是什么身份,他都不知道。梁颂习惯性地揉揉眉心,却不小心碰到了伤口。他抽了口气,这里一点都不像幻境,疼痛感半分都不曾减少。 「先生……」 可怜兮兮的三个少年同时出声,一齐望向梁颂。 梁颂挥了挥手:「你们都出去吧,那个,你,留下,就是你。」他指着幻境中的梁逍,颇有几分不耐:「说你呢。」 她不解其意,战战兢兢地走了过来,在他床前站定,怯怯地开口:「先生……」她话还没说出口,就忍不住红了眼圈儿。她承认是她踢花键砸伤了他,可是她也没想到他这样脆弱啊,就一个花键而已,砸脑袋上居然还砸出血了。他方才的表现,她还以为他原谅她了,怎么一转眼就…… 阿绍快步上前,挺着胸膛:「先生,这事不能全怪苏笑,我们三个是一起的。要责罚就责罚我们吧!」 刘意是三人中个头最高的,平日里以大哥自居,他也将胸脯拍得啪啪响:「对啊,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先生既要责罚,就连我们一起责罚吧!」 「不不不,先生,一人做事一人当,与他们两个无关……」 梁颂不胜其烦,他以手支额,沉声道:「出去!」 三人俱是一怔,面面相觑,连忙噤声。 梁颂冷冷地道:「除了苏笑,其余的两个都出去!别让我再说第三遍。」 他本就烦闷,脑袋又疼,哪里有心情听他们唧唧歪歪?他何时说过要责罚他们了?他就想跟他妹妹说会话,怎么了?他招谁惹谁了?难道他脸上写着「我很生气,我要责罚你们」吗?真是不知所谓。 阿绍和刘意对视一眼,苏笑悄悄沖他们摆摆手,示意她不会有事。他们这才对着梁颂长长一揖:「学生告退。」 临走之际,他们还不忘回头看看苏笑,依依不捨,似乎她留在这里是极其危险的事情一般。 梁颂低声道:「将门掩上。」让他意外的是,苏笑听到他这句话,身子颤了颤。他微微皱眉,他在她梦里很可怕么? 房门被掩上了,苏笑不着痕迹地往后推了推。 梁颂哑然,默了一会儿,他才说道:「如果嫌闷的话,你去把窗子打开吧,通通风也好。」 苏笑闻言喜笑颜开,她脆生生地答应着,小心翼翼地推开了窗,沖蹲在门外的阿绍和刘意招招手,告诉他们自己还是安全的。 梁颂低低地咳嗽了一声。 苏笑慌忙离开窗子,走到梁颂身边:「先生?」 梁颂抬眼看着她:「你叫苏笑?阿绍叫什么名字?我又叫什么名字?我现下头疼得很,什么都想不起来。你告诉我,好不好?」 「什么?!先生,你,你你真的……」苏笑急了,「先生,你不是在说笑吧?我,我去找梁姑娘!」她转身就走,一面走一面拭泪 ,都是她不好,将先生给砸傻了。 「回来!」梁颂低喝,「你告诉她有什么用?我现在连她是谁都想不起来!她能治失魂症么?你就不怕她骂你。」 「可是,先生,你……」 梁颂温言道:「我无事,你过来,近前来。」 苏笑依言前进,半蹲在他身边,两只眼睛水汪汪的看着他:「先生?」 梁颂笑笑,低声道:「你老实告诉我,你女扮男装,来这里做什么?」 苏笑瞬间脸色苍白,额头上渗出了汗珠:「先生!」 梁颂安抚性地摸摸她的帽子:「别怕,你是来求学的?还是来玩的?」 苏笑后退两步,一个劲儿摇头:「先生,我,学生是来求学的,我,我不是……」她鼓起勇气,坚定地道:「请先生允许学生留下,学生再也不踢花键了。我,我会好好学习。」 梁颂嘆了口气:「你莫怕,我单独留下你,就是为了跟你说些事情。」他看看犹自惊恐的苏笑,仿佛不大相信他。他只得哎呦一声,假作疼痛,低声呻.吟。 苏笑立时问道:「先生,你没事罢?我,去找梁姑娘。」她说着作势欲走。 梁颂急速伸手,扯住她的衣袖,低声道:「不必。你去给我倒杯茶来。」 「哦?哦。」苏笑点头不迭,给他倒了杯茶,恭恭敬敬地呈给他,「先生,这茶有些冷了,您看,用不用……」 梁颂接过茶杯,放到旁边,他略一沉吟,打算先用真相试探她。她如今青春年少,或许会相信他的说辞。她若信了,一切也都好办了;她若不信,那他再想办法。 「先生?」苏笑不明白,这茶都冷了,他还放到一边是什么意思?她转而想到他已经知道了她的秘密,很快又苦了脸。 她暗暗打定主意,死乞白赖也好,重金贿赂也罢,她一定要留下来。她好不容易才说服父母,同意她外出求学,她不要回去。她想做的是拥抱广袤天空的苍鹰,而不是关在笼中的鸟雀。她不想看到的永远只有四角的天空。 两人各有主张,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苏笑忽然有些迷茫,先生都忘了自己是谁了,他是怎么看出她是女的了?还是说先生之前的话都是在试探她?这与先生的为人并不像啊。 「梁逍。」 「啊?」苏笑下意识地应了一声,继而又摇头,「先生说什么?」 第31页 梁颂双目微阖,低声道:「你本来叫做梁逍,是我妹妹。」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仅供娱乐。 苏素:「希望明年吃团圆饭的时候,我可以出现在你家的餐桌上。」 梁颂抬头:「红烧狐狸?」 ☆、梦三(3) 苏笑惊得跳了起来:「先生,我去找梁姑娘!」她脸色煞白,甚是惶急。 梁颂一把拽住她,低声道:「站住!好好听我说会儿话,就这么难吗?」 他的声音有些低沉,带着不易察觉的落寞。苏笑的心蓦地一软,停住了脚步。她搬了一个小凳子,坐在他榻边,柔声说道:「先生,您说。」 梁颂瞥了她一眼:「我说了,你信么?」 苏笑忙不迭地点头,信与不信,还要等他说完再说。不过,看他这个形容,不像是得了失魂症的。可是,他说那话是什么意思?难道真像他所说,自己是他失散的妹妹? 梁颂低声道:「我叫梁颂,我的妹妹叫做梁逍……」 「先生,梁姑娘的闺名叫秀如。」 梁颂只作未闻,看也不看她,继续说道:「我们来自瀛洲梁氏,生来便带着仙人的血脉。所以,我的妹妹,生来就与凡人不同,能飞天遁地,能驱使精怪,继承了梁氏所有的优点。你是梁家的骄傲,也是我的骄傲。可是,不知道什么缘故,你却沉睡不醒。整整三天,你都一动不动,连你的精怪也没半分动静……」 「先生,虽然你讲的很好,可我不得不说上一声,我好好的,没有沉睡不醒。」苏笑听他一口一个「你」,感觉分外不舒服。 梁颂继续说道:「当年梁家救过一只小狐狸,她叫苏素。我们幼年之时,跟她有过一面之缘。我试着找她,她告诉我,你是被困进了沉渊幻境中。你会陷入无尽的梦里,一梦復一梦,那些梦,可能是你的执念,可能是你的某一世,终归是你的念念不忘。只有当你自己意识到那是梦,并且想要回来时,你才能清醒过来……」 他停了一下,苏笑连忙问道:「那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她有个好习惯,听故事时,喜欢追问一句:「后来呢?」,来增加别人的谈兴。 梁颂笑笑:「我听说,曾经也有人被困进沉渊,她的一个很重要的人进了她的沉渊,将她唤醒。所以,我……」 「所以,你也进了你妹妹的沉渊?」苏笑皱眉,「那个沉渊是什么东西?是不是会有危险?」 梁颂心头有暖流涌动,虽然她不记得他了,可她还是会为他担心。这或许就是血脉的牵引吧?他笑了笑,甚是愉悦:「怎么会有危险呢?我现在就在你梦里啊,你是我的妹妹,你的梦里,我会有什么危险……」 「我?」苏笑愣住了,「不是的,先生你又煳涂了!这哪里是梦啊,大白天的,你别吓唬我啊……」 她心里不安,差点从凳子上摔下去。 梁颂伸手扶住了她,温声说道:「怎么了?我吓你做什么?」他挽起袖子,指着手腕的红印:「你瞧,这是我们两个人的血凝结成的,在红印消失之前,我必须带你出去。」 苏笑脸色苍白:「先生,我去找梁姑娘!」她挣开梁颂的手,仓皇而出。 梁颂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嘆了口气,也不知她是否相信。可是,看她的表情,她确实是听进去了的。让她再想想,如果她不相信,他就天天在她耳边说,时间久了,她总会相信的吧。 这一次,他要採取柔和的手段,不再让她在梦中受苦。 苏笑慌里慌张跑了出去,阿绍和刘意赶忙迎了上来,关切地问:「苏笑,怎么样?怎么样?」 「没事啦,先生就是跟我说会儿话。」苏笑自然不敢说出真相,她这才记起刚才忘了拜託先生替她保密的事情。她脸色煞白,心里惴惴不安。 刘意此人性子直爽,心里没太多弯弯绕绕,听她这么说,也就放心了:「没事就好,我还以为先生会骂你呢。我就说嘛,先生一向大方,这些小事不会放在心上的。」 阿绍却看出她脸色不好,不大放心。他打算等会儿她心情好些时,他再慢慢开导她。说来也怪,整个学院的学子中,他与苏笑最为投契。尽管别人都说她娘娘腔,可是他就是乐意跟她一起玩儿。 今天学院放假,苏笑无意间看到了花键,一时技痒,便踢花键玩儿。事有凑巧,偏偏梁先生打此经过,她不小心将花键踢到了他脑袋上。 正常情况下,被花键砸到脑袋,是不会有大事的。可是事实上却是梁先生头破血流。阿绍想不明白其中缘由,但是这件事情苏笑必须负责,所以,他也必须负责。 阿绍开口说道:「梁先生的伤怎么样了?如果需要人手照顾的话,我可以……」 苏笑依旧苍白着一张脸,心不在焉:「啊?啊,没事,没事……」她伤了梁先生,于情于理,她都该在他身边照顾的。但是,他知晓了她的女子身份,他又老对她说稀奇古怪的话。他到底是得了失魂症还是在试探她? 「苏笑,苏笑……」 「啊?啊,我去找梁姑娘!」苏笑心里不安,不管怎么样,都得让梁姑娘知道先生的怪异之处。梁姑娘是书院里的医女,她精通医术,一定能治好先生的病的! 苏笑撂下这句话,也不仔细跟阿绍和刘意解释,自己慌慌张张就去寻梁秀如。 第32页 梁秀如住在学院的后院,因为男女有别,梁先生不许学子轻易进去。不过梁秀如本身豁达不拘小节,倒不计较这些。她跟书院里的夫子学生,关系都不错。 苏笑到后院时,没有看到小丫头碧儿,她心内焦急,也没细想,径直进去。在她心中,大家都是女子。男女避讳什么的,倒可不必太过在乎。 温暖的阳光洒在身上,柔和的春风轻拂面容。梁秀如站在花架前,螓首低垂,看不清她的表情。站在她不远处的是书院里的孙先生,他身形高大,温文尔雅,两人站在一起,郎才女貌,宛若天作之合。 苏笑不是第一次见到他们站在一处了,但她第一次感到意识到他们的关系不同寻常。似乎空气里都是粘稠的甜意,或是流动的气息被丝线给缠绕住了,周围变得荡漾了。苏笑一时之间,竟有些惶急,觉得自己的心似是一下子被打开了,空空的,仿佛在期待什么。 画面中的男女依然美好,他们没有看到她。而苏笑也无意上前去打破这个画面,她转身悄悄离开了。 一路上,她心神不宁,一方面是替梁先生委屈,他受了伤,他的妹妹不在他身边照顾,却跟别人卿卿我我;另一方面,她恍惚的原因,她自己都说不明白。 她的疑惑,往常可以去请教梁先生或是孙先生,抑或是书院里的任意一个夫子。可是,头一次,她感到羞意,她知道有些问题是不能问先生的。 苏笑左思右想,还是回到梁颂那里。是她误伤了他,她必须得照顾他。他受了伤,一个人呆在房间里,肯定郁闷的很。她可以去听他讲故事啊。 梁颂此刻正头疼,他靠在榻上,闭目养神,暗自思索着接下来该怎么做。妹妹女扮男装在书院里,学习生活肯定有诸多不便。在她离开之前,他得帮她料理一下生活琐事。总不能让她总跟一群半大小子同吃同宿。 房门被轻轻地推开,一个小人儿悄悄地伸进一条腿来。她左顾右盼,尽量放轻动作,慢慢地走了进来。 梁颂眼睛睁开一道缝,瞥了她一眼,又重新合上了眼睛。她进来做什么?是不放心他么?还是她相信了他的话? 苏笑蹑手蹑脚走到他床边,打量着他,只见他面容平静,脸色隐隐有些苍白。她心下自责,是她砸伤他的。他受了伤,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这里,看着怪孤单的。她犹豫了一下,将他身旁的薄被展开,盖在他身上。 梁颂的眼睛勐地睁开,一把攥住了她的手。 苏笑大惊失色,身子踉跄,站立不稳,歪在他的被子上,另一只手不偏不倚按在他伤口处。 梁颂吸了口冷气,妹妹啊,你能轻点不?看着挺瘦,杀伤力不小啊。他暗自后悔,好好的,逗她做什么?这不是自讨苦吃么? 苏笑听到,连连说道:「对不起啊,先生,对不起……」她懊恼不已,怎么笨成这个样子了? 梁颂看她小脸胀得通红,满脸羞窘之色。他暗暗嘆气,梁逍何曾有过这等小女儿情态?即便是为了她这一刻的柔弱,他也说不出责怪他她话来。更何况,这事本就怨不得她。 「先生……」苏笑怯怯的,先生受伤之后,和以前好像不大一样了呢。 梁颂扶着她的是手臂,直起身来,温声说道:「无事。」 苏笑犹不放心,大气都不敢出,规规矩矩站立一旁。 梁颂暗暗嘆气,他要走的路还长的很呢:「你去而復返,所为何事?」 苏笑双目低垂,低声说道:「学生担心先生的伤势,所以……」 「呵,梁逍,我还以为你是怕我说出你是女子的秘密呢!」梁颂轻哂,「你放心,你是我妹妹,我自然不会害你。」 他说这话时,有些莫名的心虚,他好像刚刚害死她来着。 所幸苏笑不知道这些,她纠结的只有一点:「先生,我真的不是你妹妹。」 作者有话要说:  苏素在族中学习时,常常懊恼自己法术太低。 长老为了安慰她,说道:「你不能这么想,你要知道法术的高低不是全部。在你的狐生中,还有许多比法术更重要的东西。比如说,你愿意用你的千年自由来换取千年修行吗?你愿意用你一生所爱去换取修为的增长么?你愿意……」 「我愿意啊,长老,我愿意,我一千个愿意,一万个愿意。诶,长老,你别走啊,别走啊……」 小剧场,纯属娱乐。感觉最近你们都不大喜欢我了…… 有人跟我说,第一个梦太单调了,没意思。所以,过两天把第一个梦替换下来。 每日一更,其他时间均为修改错字。 ☆、梦三(4) ) 苏笑抢着说道:「我是家中独女,我和我娘容貌甚是相似,我怎么会……」她睁大了眼睛,暗自失言,又连忙补救:「不是,我是家中独子,子肖母……」 梁颂只是笑着看着她:「在我面前,你不用伪装。你说你是男子,你当你哥哥我是瞎子么?」 「不是,我……」 梁颂又道:「我不知道要怎样你才会相信我们是兄妹,但我想,总会有那么一天的,在我手上的红印消失之前,你会愿意醒来的……」 他说的很平静,可苏笑却无端地觉得他很无奈,让她心疼。她很想告诉他,他认错了人,可是她几次张口,却都说不出来。甚至在她心底,她还隐隐期望他说的是真的。 第33页 他们就这样静静地待着,谁也没有开口。 梁颂动用自己的权利,将苏笑从学生宿舍搬了出来,让她单独住在松竹园的厢房里。他对外给的理由是,她伤了他,必须照顾他的起居。恰好原本侍奉他的小童回家了,他这个理由倒也说得过去。 阿绍唯恐苏笑受委屈,还提出要替她侍奉,被梁颂给拒绝了。梁颂面对阿绍,总有几分不自在,他甚至有意识地不想阿绍离苏笑太近。他既怕阿绍是周念策,又希望他是周念策。 苏笑一面忐忑,一面又有些开心。她真怕和同窗们在一起久了,他们会看出她的女儿身份。但梁先生就不一样了,毕竟他已经知道了,他经常教导大家要言而有信,想来他是不会出卖她的。 阿绍却不知道她的心思,兀自为她担心。他又生怕她难受,还非要挤出点笑意来安慰她。 苏笑自从那天见到梁秀如和孙先生在一块儿的场景,她对着与她同龄的少年们,总感到尴尬,偏偏她又说不得。她只能默默地不动声色地远离他们。如今有光明正大离开的理由,她怎么会不开心? 梁秀如对哥哥的举动颇为好奇,但他们兄妹向来不干涉对方的决定。她只是叮嘱了苏笑,该如何照顾梁颂。 苏笑暗暗记下,尽管先生似乎不大需要她的照顾。 梁颂借着伤势,将教书育人的任务都托给了孙先生。他则在熟悉沉渊中梁颂生活的同时,与苏笑接触。 苏笑不同于梁逍,她单纯热情,放学后,就到梁颂面前帮忙,任他支使。 梁颂自然不会使唤她,他会向她讲述许多他和梁逍的点滴,大多数时刻,他回忆的是他们小时候。 那些记忆零零散散,在时光的洪流中变得暗淡而不可捉摸,像是散落在沙滩的珠子。他需要耐心地去回想,才能串出美丽的项鍊。 在梁逍被困入沉渊之前,他一直认为他们之间的关系并不算亲密。他们和天下所有普通的手足一样,一起长大,渐渐疏远。他们是同一棵树上生出的不同枝桠,同根而生,却越长离得越远。或许,这许久以来,他以为的都是错的。同根而生的枝桠终究是命运相同的,一损俱损。他们可以伸展地很远,但永远也不可能真正地离开对方。 那是,和他血脉相连的存在。他们流着同样的血,生来便带着牵绊。他想,血缘是世上最难懂的法术,任你再厉害,也斩不断,忘不得。 梁颂不大会讲故事,可是回忆并不需要太多技巧。他只讲些梁逍的趣事,明明很平淡,苏笑却从中听出了不少温情。 苏笑是家中独女,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却无兄弟姐妹扶持,最是羡慕别人有手足。她听着梁颂的讲述,愈发神往。 梁颂告诉她,这一切都是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情,她就是梁逍。 苏笑希望他说的是真的,尽管她并不相信。 梁颂诱惑她:「如果你信了,而且,你想离开幻境,回到现实的话,我们会像以前一样。」 苏笑摇头:「先生,不要说这些是假的,即使这是真的,我也不可能离开我的父母家人。或许对你而言,那是现实。可是,对于我来说,我眼前所经歷的一切才是真实存在的啊!你说的那些,对于我而言,就是梦境。我不可能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梦境而放弃我的家人,我的生活。」 这才是关键所在,这也是梁颂不得不毁她美梦的理由。她留恋这些幻境中的温暖。可是,庄周梦蝶,是真是幻,梦中的人又何尝分得清呢? 梁颂不想让她在梦里难过,但是他似乎没有更好的办法。设身处地地想一下,如果他是她,他也不肯放手松开自己手中固有的幸福吧? 梁颂看看手腕的红印,比之最初,确实黯淡了不少。如果,在这个梦里,他陪着她,等她心满意足,实现所有的愿望,等她牵挂的父母百年之后,等她觉得了无生趣…… 不不不,她终会有自己的爱人,会有新的家庭,会有子女,会有新的牵绊……她会愈发放不下她的子女,她会愈发离不开这个幻境。况且,他不知道还能在她的梦里待上多久。毕竟,这红印是在慢慢变淡,这终究是她的沉渊。 苏笑不明白梁先生受伤之后为什么会跟变了个人似的,难道是老人们常说的,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大彻大悟,忆起了前尘往事?如果真像他说的,他们有一世是兄妹,其实也很好啊。 她很委婉地告诉他:「先生,我们也可以在这里做兄妹啊,为什么要回到你所说的地方呢?」 「什么?」 「是你说的啊,你和梁逍相依为命,再无别的亲人。如果我就是她的话,你也找到妹妹了。何必在乎是在哪里呢?你为什么不能为你妹妹留下,而偏偏要她离开呢?」 梁颂微怔,原来,她是这样想的。他心中苦涩,艰难地开口:「可是,这里只是梦啊,是幻境,是假的。我怎么能让你一直待在梦里?」 是,他对现世并无太多留恋,要说有不舍,那也是对不住热情帮助他的小狐狸苏素。不过,她是孩子性,时间久了也就忘记了。苏笑说的简单,可这怎么会一样呢?他明明白白地知道,苏笑不是梁逍。再相似,哪怕是同一个灵魂,她也不是梁逍。 不是说苏笑没有梁逍的能力,只是,她终究不是跟他血脉相依的那个人。 第34页 梁颂没有回答苏笑的问题,这教她有些失望。她以为他会很在乎他妹妹的。——其实,这不是在乎不在乎的问题。正是因为梁颂在乎梁逍,他才不会同意。他在乎的是梁逍,不是她苏笑。 ——或许,他也会看顾苏笑,但他最眷顾的还是梁逍。 这些,苏笑不明白。 苏笑也不知道怎么了,先生似乎在有意无意地疏远她。是因为她问了刁钻的问题?还是她不肯随他离去?她有些委屈,她觉得她能够有几分相信他的话,已经很不容易了。他不该这样对她。 阿绍的目光一直追随着苏笑,她的失落自然瞒不过他。瞅着机会,他就去关切地询问。可是,苏笑懒懒的,并不愿意过多回答。她的随意敷衍,让阿绍很难受。 苏笑只会告诉他:「我没事,可能是有些困了。」 阿绍连忙说道:「那你多休息,用不用我去向先生求情,把你换回来?先生的伤还没好,你肯定辛苦得很……」 苏笑唬了一跳,别人不知道倒也罢了,她可是知晓的,先生的伤早就好了,可他还是用纱布包扎。她不清楚先生葫芦里卖什么药,莫非是先生故意装病来作弄孙先生? 这样以小人之心来揣度梁先生,苏笑有点惭愧。然而,梁先生的行为的确很怪异,她也只有这么想,才觉得有道理啊。顺着这个思路深想,梁先生肯定是为了梁秀如和孙先生的事情才会如此的。一定是这样。 但是,这样一想,苏笑越发心头髮堵。梁先生是梁姑娘的哥哥,跟她苏笑又有什么关系了? 阿绍不懂她的苦闷,他想讨她欢喜,却苦于没有办法。他们以前很亲近的,可是近来却渐渐疏远了。 每天下了课,苏笑就不见踪影了。他想找她,都找不到。这次好不容易逮着机会,当然要好好说会话。 苏笑心里烦的紧,随意答了几句就藉故离开了。 阿绍一个人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酸涩难当。 刘意将胳膊搭在阿绍肩上,说道:「她定是生了你的气,你去跟她说明白就是了。你们这么要好,她还会记仇不成?」 阿绍觉得有理,他偷偷熘下山,买了如意坊的糕点,揣在怀里。他要问问她为何不理他,是不是他做错了什么。 等他回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松竹园也关了门。阿绍怀里的糕点还热乎着,他悄悄地从角门进去,蹑手蹑脚,摸到了苏笑的房门外,轻轻叩门。 苏笑累了一天,正烧了水,在自己房中沐浴。她乍一听到敲门声,惊得魂飞魄散,动也不敢动,口中只嚷着:「我睡了,不要进来!」 她的房中明明有灯光,她却谎称已经入睡。阿绍攥紧了拳头,他一个人东奔西跑,买了她最爱的糕点,巴巴地来道歉。她却骗他!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苏素感嘆梁颂待她太冷淡。 梁逍故意说道:「你和他非亲非故,如何要求他待你热情?」 苏素急了:「谁说无亲无故?」 「哦,那什么亲?什么故?说不出来了吧?」 「谁说的?我们有肌肤之亲,倾盖如故。」 ☆、梦三(5) 少年儿郎终归是冲动,心高气傲。阿绍在家中也是受父母宠爱的,如今在苏笑面前低声下气还换不得她坦诚相待。他心中岂会无气? 苏笑还在房中说道:「先生,你先回去吧!」 阿绍更是怒从心头起,她居然以为是先生在门外?不过,莫名的,他心里头舒坦了一些。她只当外面的人是先生才会将他拒之门外。如果她知晓了他的身份,定然不会如此待他。阿绍低声说道:「苏笑,是我。」 此言一出,苏笑更加惊惧,颤声说道:「阿绍,我已经睡下了。有什么话,明天说,明天说!」 她的大半个身子泡在水里,也不敢发出声响。——其实,这时的她若是连忙穿衣,也不会有尴尬的。偏偏她在危急关头,急智全无。 阿绍愤懑,犟劲上来了。你不要我进去,我偏要进去!他勐地一推门,那门被闩得紧紧的,推不开。 苏笑急了,声音里都带着哭腔:「阿绍,你要是敢进来,我就永远都不睬你!」她这时,才想起来慌里慌张地去裹衣服。 阿绍暗自用力,狠狠地踹了一脚,门被踹开了。 苏笑哇的一声哭了。 阿绍呆呆的,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可是,眼前的一切却分明告诉他,苏笑是个女子。他心头的迷雾似乎被人用手拨开,之前的种种不解,在这一刻似乎都有了答案。他这才明白,他为何一直在乎她,她的怪异,他对她的怪异之情。只因她是个女子啊。 苏笑哭得很伤心,娘亲说过,女人若是被别人看了身子,那么就只有上吊自尽来证明清白了。她还没有念完书,她还没在父母面前尽孝。她就要死了么? 阿绍却几乎要手舞足蹈来表达自己的欢喜了,她是个女子,她是个女子……他们之间再无阻碍。然而,眼下她哭得这样伤心,他也只能收敛了喜意,结结巴巴地说:「你别哭,你别哭,我带了桂花糕。」 苏笑也不搭理他,一个劲儿地在心里感嘆自己的命苦。 阿绍这才慌了手脚,他褪下自己的外衫:「你别哭啊,我回去禀明父母,我会娶你的。我,我,我什么都没看到的……」 第35页 梁颂听到动静,披衣来看,他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早已翻起千层巨浪。 阿绍慌忙将苏笑挡在身后,颤声道:「先生,先生,你……」 梁颂两道眉毛皱的死紧,沉声喝道:「滚出去!」 「先生……」 「滚出去!」 阿绍却一动不动,固执地看着梁颂,坚定地摇头:「不,先生,我……」 梁颂上前揪起他的衣领,一提一放,将他扔到了门外,顺便关上了房门。动作之快,让阿绍瞠目结舌。他还在云雾中,就已经在房门外了。 苏笑这才回过神来,手忙脚乱地穿衣服。 梁颂背过身去,温声说道:「你别怕,我自有办法让他把今天的事,烂在肚子里。」 苏笑低着头不说话,她心里很乱,茫茫然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阿绍在门外不停地用拳头砸着房门,心中焦急一片。先生会不会把苏笑赶出书院?那他不是就见不到她了么?他口中唿喊着:「先生,你别怪苏笑,你……」 梁颂扶额:「真是个呆子。」他直到听不见苏笑穿衣的悉簌声,才转过身来。他温声说道:「你不用怕,我当然不会像他说的那样……」 「先生……」苏笑已经平静下来,「我……」 梁颂道:「我是你哥哥,你不用害怕。」 梁颂打开了房门,直视阿绍:「你回去吧,今天的事情,如果我在外面听到半个字……」 他面无表情,声音低沉,在夜色下冰冷得可怕。 阿绍却不怕他:「这话正是学生要对先生说的。」阿绍不喜欢先生的态度,仿佛他和苏笑才是同一国的,而他阿绍只是个外人。 梁颂轻哂:「也好。」他转身离去,这是苏笑和阿绍的事情,还是让他们自己解决吧。 阿绍见梁先生走远,连忙大步走进苏笑房中:「苏笑,我……」 苏笑不看他:「阿绍,你别说了好不好?我们还是好兄弟,还像以前那样,你,我,刘意,我们还是好兄弟。」 阿绍心中苦涩:「好兄弟?可你明明是女人,我,我怎么把你当兄弟?」 苏笑身子发颤:「你是要逼死我么?我娘说,被男人……,被男子,是,是要自尽来证明清白的,我……」 阿绍慌忙说道:「还有别的方法啊,我娶你,我娶你不就万事大吉了吗?我可以娶你啊,我们不是处的很好吗?」 苏笑摇头:「阿绍,我困了,我们以后再说好不好?」 她满脸求恳之色,眼中莹莹含泪。因为她的头髮还是湿漉漉的,垂在肩上,更显得小脸只有巴掌大小,格外惹人怜惜。 阿绍一时恍惚,胸中豪气万丈,她说什么,他都是肯的。他忙不迭地点头:「嗯嗯,我们明日再仔细商量。你先休息,你先休息……」他帮她倒掉了水,掩上了门,心里欢喜无限。 苏笑舒了口气,靠在门上,却早就泪流满面。她不停地拭泪,可泪水却越流越多。她的委屈,又不能对娘亲说,只能一个人默默流泪。 过了好一会儿,苏笑打开房门,阿绍已经不在门外,但是梁颂房间的灯还亮着。她不由自主地就走到了他门口。 方才的变故中,有他在,她觉得安心许多呢。或者这就是他说的家人吧? 苏笑在他门口来回走动。她犹豫着,也不知道要不要进去。 梁颂却打开了房门:「怎么了?」 苏笑像是被猜中了秘密的小孩儿,羞红了脸,嗫嚅:「先生,我,我睡不着。」 梁颂温声道:「夜风大,外面冷,你进来吧。」 苏笑露出了甜甜的笑容,连连点头:「嗯嗯。」 梁颂将身子侧到一边,任她进来才重新掩上了门。 那厢,阿绍回到自己房中,才发现桂花糕还在怀里。他一拍脑袋,再去一趟好了。走在路上,他有些担忧,她若是睡着了,他就先离开。他就远远地看一眼,不去打扰她。 阿绍既兴奋又期待,夜已经很深了,他却一点都不觉得困。一想到苏笑是女子,一想到他们可以再一起,他就乐得合不拢嘴。 然而,当他从角门处拐过来时,却看到苏笑站在梁先生房门口。他们在说什么,他听不清楚,他只觉得热血上涌,充满了整个脑袋。方才在他脑海里影影绰绰的想法,瞬间变得清晰起来。 刚才混乱,他的整颗心都在苏笑身上,也不曾留意到先生的不对劲儿。现在回想起来,他不由得打了个寒战。先生知道苏笑是个女子,先生一点都不惊奇。苏笑对先生也格外信任的。他再深想一些,先生为何单单要苏笑住在松竹园,真的只是为了就近照顾他么? 先生和苏笑站在一块,夜色下格外和谐。阿绍看不下去了,他躲在一边,眼睁睁地看着苏笑走进先生的房间。 房门被重新掩上,房内的灯光似乎变亮了一些。阿绍看不清房中人的身影,他终是转身离去,失魂落魄。 他的确是比先生年轻,可是先生身上有他所没有的气度。 夜风地吹在他身上,阿绍紧了紧身上的衣服,感觉到冷意从四面八方袭来。他怀里的桂花糕,早就冷掉了。 梁颂剪了剪烛花,又添了一盏油灯。到现在他还没习惯这里昏暗的灯光,他随口说道:「你不要熬夜读书了,对眼睛不好。」 第36页 他话一出口,微微一愣。他记得梁逍最爱晚上抱着厚厚的典籍翻看,如痴如醉。而苏笑,似乎没有这个习惯。 苏笑倒是没注意到这些,她搬了小凳子坐下,抄着手,扬起小脸看着他。 梁颂嘆了口气,她的眼睛纯净漂亮,是深不见底的黑。梁家人的眼睛都是纯黑色,梁逍变成了苏笑,这一点竟也没变。他不由得心头一软,倒了热茶给她:「你拿着暖手,夜里寒气重,也不知道多穿件衣服。」 宋代就有了暖瓶,让梁颂吃惊的是,这个梦境中虽然朝代不清楚,但是暖瓶居然也存在,而且颇为精巧。 苏笑呆呆地接过茶杯,小声说道:「你待我真好,我要是有哥哥,应该也是这样吧。」 梁颂微怔,手轻轻一顿,若无其事地道:「我本来就是你哥哥,你又忘了。」 苏笑说不出话来,她低着头,小声说道:「你不要总这么说。我们,我们,你的妹妹是梁姑娘。」 梁颂默然,只静静地看着她。 苏笑尴尬,被他看得不好意思,身子在小凳子上扭来扭去。她最终还是出口说道:「你别这样看我,怪不自在的。」 梁颂嘆了口气,移开了目光。 苏笑偷偷舒了口气,她转转眼珠,试探着问:「先生,要不我们义结金兰吧?」 梁颂瞥了她一眼,神色淡淡:「义结金兰?我的亲妹妹,还需要义结金兰?」 苏笑眼珠乱转,不与他目光相对,神色却极为无辜:「我还以为你是嫌我辈分比你低呢。我姓苏,你姓梁,怎么会是亲兄妹?就算你说的是真的,那也只是前世啊。」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梁逍小时候,亲自下厨做饭,奈何并不理想。 她端着给哥哥吃,异常热情。 梁颂非常感动,果真是亲妹妹啊。他连声说道:「不用不用,我自己做的有。」 梁逍:「我知道你有,可是只有你吃了我的之后爱 书 楼 发 布,我才好吃你的啊。」 作者说,我本来以为兄妹很有爱,奈何喜欢的人不多。好吧,这个故事尽快完结,加油。 作者君开通了微博,地址在专栏中。求关注。 ☆、梦三(6) 梁颂替她重新倒了杯热茶,换下她手里那杯已经凉掉了的。 苏笑忐忑地看着他:「先生?」 梁颂摸摸她脑袋:「那不是前世,也不止是前世。我是你哥哥,永远都不会变。」 苏笑垂下了头,怎么就说不明白呢? 梁颂又道:「我会等到你愿意回去的那一天,我想信你一次。」 苏笑坐了一会儿,在手里的第二杯茶冷掉以后,提出了告辞。她是信任他,可她一个姑娘家半夜在男子房中,是极为失礼的。 梁颂将她送到她门口,温声说道:「你回去好好睡一觉,就什么事情都没有了。如果,你不开心,可以来找我。哥哥一直都在。」 苏笑心里感动,却不知道这份感动是不是属于自己。 次日,苏笑醒来时,顶着两个黑眼圈儿,看得梁颂直发笑。他记得在现世时,曾听梁逍说过快速减轻黑眼圈的法子。他记性颇好,现在还记得怎么做。 梁颂拿了泡过的茶叶,让苏笑敷在眼睛周围,约莫过了十五分钟,再让她洗去。 或许是心理作用,她的黑眼圈没初见时那样显眼了。 苏笑揽镜自照,甚是欢喜:「谢谢你啊,哥。」 她的这一声「哥」让梁颂微微一顿,他心头一热,鼻子发酸。这是她在沉渊中第一次唤他哥哥。她不明白其中的深意,自然也不能理解他的心情。 苏笑见他一声不吭,只当自己说错了话,连忙说道:「先生,我是说……」 梁颂摸摸她脑袋,笑了一笑:「你叫我哥就很好。以后,没人的时候,你就叫我哥吧。」 苏笑晕晕乎乎的,直到到了学堂还没清醒过来。她的座位就在阿绍旁边,见了阿绍,她立马想起昨夜的事情。她脸色发白,身子不能克制地抖动着。她和阿绍是好朋友,她要相信阿绍。 阿绍沖她笑笑:「苏笑……」 苏笑点点头,报之一笑。看,最好的方式,就是他们谁都不提。把昨夜的事都忘记果然是最好的选择。 午间吃饭的时候,阿绍将苏笑拉到了一边。他俊脸通红,对着苏笑迷惑的目光,他嗫嚅:「笑笑,我……」 他唤的极为温柔,苏笑不由得头皮发麻,她轻轻地嗯了一声。她的脸热热的,咬牙开口问:「你要做什么?」 「笑笑,我娶你好不好?」阿绍鼓起勇气问道。 苏笑一惊,连连摆手:「不好不好,不好不好……」她从来都没想过要嫁给他好不好?她好不容易软磨硬破死乞白赖,求得了来书院学习的机会。她才不要煳里煳涂地就嫁人呢! 何况,她和阿绍是好朋友,是好哥们儿。要让她和阿绍像爹娘那样相处,还真是想想都觉得困难啊。 阿绍变了脸色:「为什么?笑笑,我,我们已经……你除了嫁我,你还能嫁给谁?」 这话让苏笑心里不痛快,什么叫她还能嫁给谁?难道她苏笑是嫁不出去么?她冲口说道:「谁说我嫁不出去?除了嫁给你,我还可以嫁给梁先生啊!昨夜他也在的啊!」 ——天地良心,她只是咽不下那口气脱口而出的,她对梁颂可没半分不轨的心思。她是真的想有一个他那样的哥哥。他读过很多书,他人又温和,待她也好,完全符合她对兄长的期许。 第37页 话一出口,苏笑心虚地吐吐舌头,这话可不能乱说。她悄悄地东张西望,还好没人听到。不然,她可没脸活下去了。 阿绍却不这样想,他只道她说的是心里话。他勃然作色,一把拽过苏笑的手臂:「你什么意思?你不知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吗?你们这是……」 「乱.伦」这两个字卡在他嘴里,说不出来。他脸色变了几遍,最终却只说了一个:「你们不是同一辈分的,你们……」 苏笑悄声说道:「我又没真的想嫁给他。再说,就算我想嫁,人家也未必愿意娶啊。」她毕竟是女孩子,说一些嫁娶之事,难免羞红了脸。她本就脸色白皙,如今添了红晕,更增丽色。 阿绍看呆了,喃喃地道:「笑笑,我……」 苏笑没好气地道:「阿绍,我们还像以前那样好不好?难道因为我是女的,你就不拿我当兄弟了吗?你要是再这样,我就去找刘意了。我们做好兄弟,不跟你一起玩儿了。」 她还是孩子心性,生气的时候,喜欢说:「我不和你玩儿了。」偏偏阿绍就吃她这一套。阿绍虽然怏怏不乐,却也只能暂时应下。 他们看似重归于好,但和之前,却有了许多不同。阿绍越看重她,心里就越憋闷。 苏笑自从搬进松竹园以后,常常把先生挂在嘴边。每当提到梁颂时,她脸上都是喜悦的笑容。偏偏她自己还不知晓。 阿绍却都看在眼里。他握紧了拳头,心头一片茫然。 梁颂一直在尽量避开阿绍,他对阿绍有种莫名的愧疚感。周念策极为信任他,他终究还是算计了他。 阿绍来找梁颂的时候,梁颂正在盯着手腕的红印的发呆。阿绍敲了好久的门,梁颂才惊觉,打开门,要阿绍进来。 梁颂假借受伤的名头,已经休息了好几天了。他并不打算一直留在这里,他的首要目标还是劝回梁逍。眼下苏笑对他非常信任,但还没到言听计从的地步。只要,再近一些,他在她心里的位置再重一些,她总会听他的话吧? 这个念头让梁颂头疼,不知怎地,他竟想起小狐狸苏素的法子来。不过,他倒不是想到先勾引再残忍地告诉真相这样的馊主意。他想,或许他可以以爱之名,要苏笑离开幻境。那样,他妹妹梁逍就会醒来。 这样的确很卑鄙,但却是他想出的最好的办法。 阿绍鼓起勇气,开口说道:「先生,我有些事情想问你。」 梁颂一愣:「你说。」 阿绍支支吾吾,委婉表达了他对苏笑的爱慕之意。 梁颂眉头紧锁,不大明白他为何要对自己说明这些。他低声道:「你们还在书院读书,你若是还想让她留在书院,就不要提这些事情。你这是想要将她赶出书院吗?」 阿绍神情坚定:「我自然不会害她,但我要先生一个承诺。」 「你说。」 「先生不要毁了她!」 梁颂一惊,却不动声色:「为何这么说?」他想起在上个梦境中,他的确是毁了高小小的名声。难道,阿绍真的是周念策,而且还记得这许多? 阿绍却道:「苏笑她年幼不懂事,可能很多事情她不大了解。尤其是她不大分辨的情感情。有时候,她会把敬重错当成爱慕。她敢乔装打扮到书院求学,说明她并不是在乎外人眼光的人。但是先生你为人师表,又是长辈。我希望先生可以……」 梁颂舒了口气:「我知道了。你放心,她是我妹妹。你的顾虑我都知道。我不会做故意伤害她的事情。」 「无意的伤害也不可以!」 梁颂微愣,笑了一笑,他点了点头。他想,如果苏笑是梁逍,如果她还在十四五岁,或许他会因为这个爱慕自家妹妹的少年的存在而头疼伤神。可是,这一切都不存在,这里只是沉渊。周念策也好,阿绍也罢,都只是梁逍的梦罢了。 阿绍这才笑了,少年儿郎,心事总是极为简单的。他笑得甚是爽朗,阳光朝气。他欢欢喜喜地对着梁颂长长一揖:「先生向来一言九鼎,肯定不会食言而肥。学生相信先生!」他告辞之际,连步伐都变得轻快起来。 梁颂暗暗好笑,到底是年少,连故意给人下套都做的这般明显。不过,也不一定是年轻的缘故,周念策不也是脑袋不大灵光吗? 或许,连梁颂自己都没察觉到,在他心里,阿绍和周念策是相同的灵魂。他在潜意识里,已经把他们当做了同一个人。 不过在梁颂看来,阿绍的担心实属多余。无论如何,梁颂对苏笑都生不出别的心思来。至于苏笑,梁颂很怀疑她懂不懂男女情爱是什么。她才十四岁,身边有没有女性长辈教导。她恐怕连身为女儿家的自觉都少得可怜吧。 还真和梁颂想的差不多,没过几天,苏笑就脸色苍白哭得惨戚戚的来找梁颂:「先生,我要死了,我要死了!」 梁颂不知发生了何事:「怎么了?」 苏笑眼中满是恐惧:「我流血了……」 梁颂忽然福至心灵,侧过脸,握紧拳头放在嘴边掩住笑意:「是,初潮?」 「什么?」 梁颂想了想,脸上也带了红意:「可能是癸水。」他记得在现世时,拜信息发达所赐,梁逍可是极为镇定的。似乎,他错过了梁逍的成长。 苏笑终于明白过来,她捂住了脸,羞不能抑。明明在家的时候,娘亲和嬷嬷都叮嘱过许多遍的,怎么就忘了呢?她拽着梁颂的袖子,狠巴巴地说道:「你必须忘了这件事,不许记着!」 第38页 梁颂听话地点头:「一定记着!要发誓么?」 苏笑气得直顿足,转身就跑。 梁颂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哑然失笑。苏笑就像是他的另一个妹妹。可惜,她不是梁逍。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开通了微博,求关注,求互粉。地址在专栏里。 ☆、梦三(7) 苏笑赌气跑回房中,又有些后悔。她捂着脸颊,那滚烫的感觉让她都暗自心惊。她也知道有些事情是不能告诉别人的,可是,她却把这么私密的事情讲给他听。他肯定在心里笑话她呢。 好不容易收拾好了自己,小腹的疼痛感袭来。她抱着肚子歪在榻上直哼哼,动也不敢动。 苏笑暗暗咬牙,独自一人在房中碎碎念:「下辈子一定做个男人……」 梁颂叩门时,苏笑明明听到了,却不肯应声。她将头偏往一边,过了一会儿,才想起来他看不到。 敲了许久,无人来应。 梁颂干脆推门而入,他手里提着个小巧精緻的手炉,放在桌上,温声说道:「你若是不舒服,就抱着暖暖,可能会好受一些。」 苏笑偷偷瞥了一眼手炉,却不理他。 梁颂失笑,又道:「你先歇着吧,我去告诉孙先生,你这两日不用去念书了。」 苏笑再次瞥了一眼,又转过头去。 「你若是怕落下功课,我可以读给你听。」梁颂觉得他对梁逍也不曾这般贴心过。当然,这也不排除梁逍坚强淡然极为独立。 苏笑耳朵动动,连忙应道:「好,好!你念给我听!」她以前最喜欢先生摇头晃脑读书的场景,抑扬顿挫,感情充沛。她只要想想,都有种想睡着的感觉。 梁颂愕然,却也只是点了点头:「你先歇着。」他转身离去,帮她掩了门。 苏笑将枕头垫在腰下,伸臂去拿手炉。她将手炉抱在怀里,感觉暖洋洋的。她百无聊赖,手心暖热了,就暖手背,后来干脆将脸颊贴上去。但她也只敢试试,连忙又缩回脑袋。 她这边玩的不亦乐乎,梁颂竟然再次回来了。他手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东西。苏笑讨厌姜的味道,连忙掩住了鼻子。 梁颂有些恍惚,梁逍极为挑剔,她也是讨厌这些味重之物。 苏笑不由自主地往后躲,口中说道:「我不要喝,我没有着凉,我不要喝姜汤!」 梁颂失笑,她竟以为只有着凉了才需要喝姜汤。是了,她才十四岁,她还只是个孩子。 梁颂坐在她床边,轻声道:「这是姜糖水,你不是肚子难受么?喝了会好些。」 苏笑眼睛瞪得大大的,眼神中明明白白地写着「我不信。」 梁颂静静地看着她,也不说话,他一手端着姜糖水,保持着同一个动作。 苏笑蔫了,乖乖地接过姜糖水,眼睛一闭,也不嫌烫,大口大口喝下。 梁颂忙道:「烫。」 苏笑一饮而尽,放下空碗,拉过梁颂的袖子擦了擦嘴角,豪气万丈:「不怕。」 梁颂幽幽地看着自己袖子,面无表情。 苏笑嘿嘿一笑:「我没带帕子。」 梁颂最终只是摸了摸她脑袋。他将袖子挽起,露出了一截手腕。 苏笑凑过来说道:「哥,你有没有听过一个故事……」 「什么?」 「啊,是这样的,传说王母娘娘的女儿下界的时候,王母娘娘怕找不到女儿,特地在女儿身上留下了印记……」 她的眼睛直直地盯着他手腕的红印,她的意思他怎会猜不出来?不知道是不是梁颂的错觉,他总觉得这红印似乎黯淡了些。他心里一咯噔,他在她这个梦里也待的时间不短了。 苏笑又道:「所以啊,你就是王母娘娘的女儿转世的!」 她的这个结论并没有引得梁颂发笑,她不免有些怏怏不乐。她垂下脑袋:「没意思。」 梁颂不说话,他攥了攥拳头。他和苏笑相处的时间不短,面对着这样一个单纯可爱的女孩子,他难以要求开口她离开这里,做回梁颂。 诚然,对他而言,梁颂是最重要的。但是对苏笑而言,她自己也是独一无二的啊。她没必要为了别人不再做自己。 梁颂,你不可以太自私。 这样他都做不到,他更不可能狠下心毁了她眼前的生活。她的眼里满是信任,她对他的依赖,远远超过永远淡然的梁逍。 可是,苏笑很好很好,却不是他要找的梁逍。 梁颂一直在犹豫,甚至是在逃避这些。他想找回梁逍,他想梁逍醒过来,可他真的不忍心苏笑消失掉。 说他虚伪也好,矫情也罢。他突然觉得被困在沉渊中的是他,他要杀掉一个个他不熟悉的妹妹,找回那个陪他一起长大的梁逍。 这不是梁逍一个人的沉渊。 梁颂心中茫然一片,他离开了苏笑的房间。他要好好想想,他必须静静。 苏笑不知道他怎么了,她撇了撇嘴,感到无趣,继续歪在榻上,暗暗埋怨梁颂食言而肥。他说好了要念书给她听的,说话不算话,变作大王八。 苏笑今日没去上课,这可急坏了阿绍。他一放学就匆匆赶过来看望她,却听到她小声念叨着梁先生的名字。他心中巨震,站在门口的脚却再也迈不进去了。 ——他如果注意听的话,他会发现苏笑是在说梁先生的坏话。可惜,他听到第一句就头脑发胀,掉头离开。 第39页 须知,世界上许多误会都是这样造成的,断章取义首当其冲。 阿绍心里郁闷,以前,他有心事,还能讲给苏笑和刘意听。但是现在他既不能告诉苏笑,又不愿向刘意讲明心意。他只能独自一人生闷气。 他无法让旁人知道他在夜间那些难以启齿的梦,他也无处倾诉他的苦闷与眷恋。 若是梁颂知晓了他的状态,可能要说上一声「青春期综合症。」也许出于目前的职业道德,梁颂会给他做个心理辅导。 可惜,青春期敏感的少年怎么可能把自己的伤口展示给别人看?更何况是阿绍心里认定的道貌岸然的情敌? 阿绍一个人偷偷熘下了山,跑到街上的酒肆里,想买醉。但他终归还是记着先生的教导,都打了酒了,却没有喝下。 他在街上慢慢地走着,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他一时间无限茫然,他是谁?他要到哪里去? 天黑了,刘意慌慌张张来找梁颂,说是阿绍不在书院。 梁颂一惊:「不在书院?」 刘意神情惶急:「是啊是啊,他可能下山去了。他以前也爱熘下山的。可是还没回来。」 「都知道他下山了,那还急什么?不多时就回来了呗。」梁颂倒不大慌张了,阿绍也有十四五岁了,许是少年人贪玩,多逗留了一会儿。 「不是的,先生。要是在平时他恐怕早就回来了。」刘意小声说道,「书院的规矩,夜间不许外出。阿绍虽然胆子大,可也不敢公然违规。」 梁颂略一沉吟:「我下山找他。」他自到这里以来,还没出过书院,并不知晓外面是何等存在。但是他到底顶了个夫子的名头,于情于理都要去找到阿绍。 苏笑自荐:「我也去!我也去!我知道他爱去哪里!」 梁颂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她的小腹,低咳了一声:「不必了,你身子不好,留在山上。刘意陪我下山就好。」 苏笑像霜打的茄子,一下子就蔫了。 刘意虽然神经大条,可这两天也看出了苏笑和阿绍之间的不对劲儿。他猜想,是苏笑亲近梁先生,疏远了阿绍。虽然大家都是好兄弟,但是苏笑这样做的不对。说不定,阿绍这些天难过,都是因为苏笑呢。 梁颂和刘意刚要下山,阿绍就回来了。 阿绍低着头,说自己不该下山,让先生担忧。 梁颂只是点了点头:「时候不早了,早些回去休息吧。」 阿绍应了一声,很快离去。 或许是梁颂的错觉,阿绍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明明还是一样的容颜,但是仿佛却是一下子从男孩儿变成了男人。 梁颂打了个寒颤,他想起了周念策。周念策那时被打得鼻青脸肿满脸鲜血,但是双目却尽是不屈的倔强。 梁颂双目微阖,这究竟是梁逍的梦境还是他梁颂的沉渊? 阿绍的变化几乎所有人都看得出来。他的成长太过突然,太过明显。 梁颂记得有种说法,人不是一天一天慢慢成长的,而是一段一段成长的。也许因为某件事,就忽然长大了。他自己不也是这样吗? 阿绍气度沉稳,面容坚毅,再没有了身上的飞扬跳脱之气。学习上的问题再也难不倒他,他也勐然摒弃了以前的小习惯。 刘意很委屈,一个个的,都不跟他玩儿了。 苏笑也察觉到了阿绍的不对劲儿,他看她的目光格外深沉,仿佛蕴含着太多的感情。很奇怪,她竟从中看出了自责和伤痛。 他在自责什么?他又在伤痛什么?苏笑想不明白,问他他又不开口。 梁颂心里却有了一个想法,也许他看到的不是阿绍,而是周念策。 这个念头一旦生出,竟挥之不去。周念策和梁逍究竟是什么关系?难道梁逍的沉渊竟然是他么? 梁颂犹豫了一下,敲开了阿绍的房门。 阿绍默默地将他迎了进去,两人相对而坐。 梁颂摩梭着茶杯,缓缓开口:「你知道高小小吗?」 「哐当」一声,阿绍手里的茶杯摔落在地,滚烫的茶水溅湿了他的衣角。 作者有话要说:  加油,加油。微博已开通,地址在专栏中,求关注。 ☆、梦三(完) 伴随着这个声音,梁颂的心也咯噔一声。他想,他有了答案。 阿绍不动声色地拂拂袍角:「手滑了。」他面上滴水不露,看不出一点情绪波动。 梁颂不知道,如果真的周念策,对苏笑会是何种感情,对他梁颂又该是如何。周念策不是傻子。当年梁颂的算计如此明显,周念策静下心来,不会猜不到。 阿绍微微一笑:「不知道先生前来,所为何事?」 梁颂摇头:「我要找的答案,已经有了。你,好好温习功课吧。」他起身离开,心里暗嘆,看来是更复杂了啊。 阿绍在他身后,轻声说道:「先生……」 梁颂脚步一顿,却没有回头。 梁颂问苏笑,愿不愿意离开这里。 苏笑摇头,自然是不肯的。这里有她的父母亲人,她为什么要离开。即使先生说的是真的,她也不愿意。 梁颂闭上眼睛,对,她就是在留恋眼前的生活。她就是宁愿待在沉渊中也不愿醒来。他厌倦了这沉渊幻境,他要带妹妹离开。 是不是杀了苏笑的父母亲人,她就会万念俱灰,梁逍就会回来?梁颂心底涌起这个念头,却很快消失。如果他真的做了,苏笑怎样,他不清楚;但梁逍可能会鄙视他一辈子。 第40页 这沉渊太过真实,苏笑在这个梦中生活了十四年。 梁颂看着自己的双手,感到分外疲惫。他倚在榻上沉沉睡去,他希望苏素可以到他梦里。那只能够解忧的小狐狸或许不会出什么高明的主意,但总归能让他快活些。 可能是念头太过强烈,苏素真的坐在了他脚边:「梁颂,再这样下去,你会死在沉渊里的。」 梁颂不说话。 苏素又道:「我说真的。你好像挺喜欢这里的生活的。」 「阿绍是谁?」 苏素摇头:「我怎么知道?你妹妹的沉渊,又不是我的。唉,如果是那个周念策来你妹妹梦里,说不定她早就醒过来了。」 梁颂沉默了。 「你手上的红印越来越淡了,你在沉渊中待不了多久了。你好自为之吧。」 一晃眼间,苏素消失不见了。 梁颂看着自己的手腕,的确不如最初鲜艷夺目。可笑他原本竟以为劝回妹妹很容易呢。一次次的失败消磨着他的自信。梁颂,你真的很失败。 阿绍有变化后,苏笑愈发的躲着他。她害怕这样的阿绍,虽然大家都说阿绍长大了,变聪明了。可她就是害怕。她怕他眼中的深情,她怕他身上的气息,她甚至惧怕他那张脸。 当然,苏笑也不单单是恐惧,更多的是心虚,是愧疚。好像她做过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情。但是偏偏她自己想不起来了。 阿绍对苏笑说,她是他命中注定的新娘,他们有前世的羁绊。这话让她唬了一跳,她毫不犹豫地反驳:「不是。」 她不是他的谁,她不是任何人的谁。她就是她苏笑自己。为什么都要说前生?前生跟她有何关系?她这辈子是苏笑,难道她活了十四年,在别人眼里,只是另一个人灵魂的延续吗?她不喜欢这种感觉。 阿绍的话让她对梁颂也有了些抱怨,他们口口声声说的羁绊都是和别人,那她苏笑又算的了什么呢?难道她存在的意义只是为了让他们缅怀前世吗? 苏笑想不明白,她也不想明白。 阿绍拽着她的袖子:「笑笑,你不要这样……我没有要逼你。」 苏笑委屈得直想哭:「你们一个个都欺负我。他说,我是他妹妹,这里都是假的,他要我离开这里。他的妹妹才会醒来。你也说我是别人……」 阿绍慌忙抱住她:「笑笑,我的笑笑……」他胡乱地摸着她的头髮,低声说道:「我们离开这里好不好?」 「不好!」苏笑从她怀里挣脱出来,「我就爱留在这里。」 阿绍点头不迭:「好好好,我们留在这里,我们永远留在这里。」他目光深远,他们要留在这里,那么另外一个人势必不能留下。 三人行必有一死。对不起,梁颂。 梁颂受伤前后变化太大,现在的梁颂与阿绍梦里的那个可以说是一模一样。偏偏他还讲起高小小,更叫阿绍坚定了想法。 梁颂和之前的梁先生不同,他爱喝温开水。这小习惯的变化,别人或许没有察觉到。阿绍却早就发现了,联繫自身,想让他不怀疑都难。 阿绍的母亲颇通毒术,不过是一丁点粉末,很快就能让人悄无声息地死去。母亲说,这是夺魂散。 梁先生身体里的灵魂不是梁先生,阿绍很确定这一点。那么梁先生喝下之后,这个孤魂就会消失吧? 阿绍脑子里打的啪啪响,如果原本的梁先生因此而去世,那也只能算他倒霉。更何况,能被孤魂上身,梁先生恐怕本来就命不久矣。或许,梁先生早就被夺舍了呢。 人在做恶的时候,总会下意识地为自己开脱。阿绍并没有想过,如果梁先生是和他一样,梦中多了那些记忆呢? 阿绍拒绝去想这些。他找到的线索,每一条都证明着梁先生与他不同,梁先生被夺舍了。 阿绍把夺魂散下在梁颂的暖瓶中,他很确定,梁颂一定会喝下的,无声无息。 梁颂不知道眼前的水有问题。开水有些烫,他端在手里跟苏笑说话:「你说的对,我的确不能要求你捨弃这一切去换我的妹妹醒来。」 苏笑瞧了他一眼,伸出手来:「我手冷。」 梁颂笑笑,将茶杯递给她:「小心烫。」 苏笑低声道:「你别说我自私,搁你,你也不同意。」 梁颂嘆了口气:「可是,那是我妹妹,梁逍还在沉睡。苏笑,她也是你啊。」 他苦笑,连他有时都理不清她们是否该算同一个人。何况是她呢? 苏笑眼神闪烁,她贪恋他身上兄长的温暖,却不愿意帮他实现心愿,她也是个坏人呢。苏笑相信梁颂的话了,如果不是兄妹,她想不出他还有什么理由待她如此。梁颂待她,远远好过待梁秀如。 可是,尽管相信,苏笑却不肯离开,她说:「哥,等我在这里的爹娘百年以后,我就随你离开好不好?」 她眼中满是求恳之色:「你的话我有九分相信。你待我好,我心里也知道。可我捨不得这里,我本来想说,等我要死的时候随你离开。可是,可是,我……」 梁颂摆手:「我知道了。」他心里悲喜交加,她愿意离开,只是要再等上很久。 「你说这是梦,可是,你能让我在梦里多留一会儿吗?不是你说的梦里的时间在现实只有短短的一瞬么?」 梁颂看看手上的红印:「好。我等你。」 第41页 无论如何,她终归是相信了,而他好歹也有盼头了。他会帮她孝顺她梦里的父母,他会当她是妹妹。他们会回到现实的。 苏笑莞尔一笑,眼中尽是喜意,在昏黄的灯光下,娇俏可人。 梁颂怅然,她们应该是同一个人吧,是他魔怔了。瞧,只要好好说明,她还是会相信他,愿意醒来的。 他要给梦里的梁逍时间。 苏笑端起茶杯,一饮而尽:「喝下去,肚子暖暖的。」 梁颂笑笑:「你若要喝,这里还有许多。」他的笑容僵住了,他惊讶地发现眼前又模煳了。他大惊,勐地抱住苏笑:「梁逍,你……」 ——他不知道,他潜意识里,还是把苏笑看做是梁逍的。 苏笑脸色青白,鼻孔嘴角都有血缓缓流出。她甚至来不及再说一句话,就这样死去。 梁颂抱着她,不知不觉已泪流满面。 他也不清楚他难过的是功败垂成还是苏笑的突然故去。他只知道他再也见不到这个女孩儿了。他会遇见下一个梦里的梁逍,可她却未必还是这个性子。 他们相处了这么久,即便她和梁逍没有任何关系,他也早把她当成了妹妹。 他无意去猜测她的死因,但他能猜到这与他有关。 世界再次陷入黑暗。 梁颂隐隐约约似乎听到女子的太息,似怜似嘆。他只觉得困得厉害,不愿再醒来。 昏昏沉沉睡了许久,梁颂才醒了过来,苏素并没有出现在他梦里。他竟然有些遗憾。 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明黄色的床帏。他抬了抬手,想坐起身来,却觉得身子似乎有千钧重。 「陛下,您醒了?」耳畔有尖利的声音响起,似男似女,分不清楚。 梁颂重新闭上了眼睛,苏素在做什么?她的声音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不知道过了多久,梁颂感觉到他周围似乎聚集了许多人。他讨厌这种感觉,迫使自己清醒过来。 「陛下,陛下,您可算是醒了……」女子的脑袋靠在他胸前,她头上金光璀璨的首饰晃花了他的眼。 梁颂艰难地推开她的头:「你闹什么?」苏素在干吗? 那女子却惊喜万分:「陛下,臣妾以为,臣妾以为……」 梁颂脑袋混混沌沌,却在这一瞬间明白过来,他这是到了梁逍的一个新的梦里。原来他在这个梦里,是个皇帝么? 作者有话要说:  求关注啊,求关注,近期完结。新文存稿中,十一过后,开新坑。 ☆、梦四(1) 梁颂直起身来,揉着眉心:「别吵!」 女子立刻噤声,房间里一下子变得静悄悄的。 梁颂不着痕迹地环顾四周,这个房间很大,装饰富丽堂皇,他目光所到之处,尽是华贵异常的东西。 黑压压地跪了一地的人,一个个低垂着头,无人敢正视他。 梁颂确定了他的身份,也不知道他是在哪个时代。他看向坐在他床边的女子,她胆子倒大,竟然对他笑了一笑。 看她的衣着装饰,极为繁复,梁颂想起她自称臣妾,思忖着约莫这是他的姬妾?他去过梁逍的三个梦里,还是第一次是已婚人士的。 他打量着原主的女人,这审美可够奇葩的,脸上涂着厚厚的脂粉,被泪水沖的很是狼狈。她头上各种簪环,金光闪闪。 梁颂揉揉眉心:「怎么回事?」 「陛下,您醒过来了,是不是要处决那个上云国的小贱人了?」女子一脸兴奋之色,只差没摩拳擦掌了。 梁颂觉得他能从她花花的脸上看出她的兴奋,他的目光还是很锐利的。不过,「上云国的小贱人?」那是谁啊?上云国又是个什么东西? 总会有人给他普及知识的。那女子站起身来,很是居高临下地对跪在地上的人群说道:「你们都退下吧,陛下嫌你们太吵了。」 梁颂扶额,他是嫌弃她吵好吧? 不过,这群人倒很听话地退下去了。梁颂从他们的口中知道了这个女子的身份——郑贵妃。 梁颂沉默着,等她开口。 郑贵妃一面殷勤地替他捏肩,一面娇滴滴地说道:「陛下都忘了么?我们下樑国与上云国联姻。那个小贱人被他父皇送了过来,还妄想当我们下樑的皇后。也不想想,她长得那个样子……」 从她的话里,梁颂得到了如下的信息。这个幻境似乎有两个国家——上云国和下樑国。上云国崇文,下樑国尚武。年初两国交战,上云国打败,只得採取和亲政策,奉上大批的金银和美女。 下樑国的国君也就是梁颂听闻上云国的云平公主貌若天仙,指名要纳她为妃。上云国和下樑国几次谈判,献上公主可以,但是必须为后,并且不许反悔。 梁颂自然应下,他后宫空虚,椒房无主,有个天仙样的美人儿给他做皇后,他求之不得。反悔?怎么可能? 但是,当梁皇帝看到上云国的云平公主本尊的时候,他突然就明白上云国那句不能反悔的原因了。 这是貌若天仙的天下第一美人儿? 据郑贵妃的描述,云平公主的长相是这样的:「方脸阔口,那眼睛只有绿豆那么大,脸盘儿却真跟个盘儿似的。长得那么丑,还敢说貌若天仙?更可气的是,还把陛下您给吓昏,嗯,把陛下您给气昏了过去……」 第42页 梁颂恍然,原来原主是被吓晕过去的。 但这也不能怪那个云平公主啊,梁颂不认为云平公主会有多丑,可能是两国审美有差异。郑贵妃作为女子,对其他女人的容貌的评价说不定会有失偏颇。 「陛下,太后已经把那个小贱人送进清华宫了。您也知道,清华宫位置偏僻,其实和冷宫也差不多了。您看,要不要……」 梁颂摆了摆手:「不必了,不用管她就是了。」 对原主后宫的事情,梁颂并不上心。他得去找梁逍。 好在梁颂这个身体是皇帝,他有些变化,也无人敢妄自揣测。 按理说,皇宫里美女众多,可他却一直都没见到梁逍。他有心出宫寻找她,但是整天被俗事缠身。他累得几乎连喘息的时候都没有。 梁颂只得把寻找梁逍的事情吩咐下去。他画了梁逍的模样,命画师画出她各个年龄的容貌,发放下去,举国寻找。 他自己被困在这深宫当中,每日被大臣询问,陛下,哪里怎样怎样了,臣该怎样怎样。陛下,您要怎样怎样…… 梁颂不胜其烦,但又不能不管。 太后经常委婉地暗示他,多宠幸郑贵妃,皇家子嗣丰茂才有利于江山社稷。 梁颂含含煳煳,顾左右而言他。还是算了吧,那场景太美,他不敢想像。 梁颂带着内侍,悄悄离开了皇宫。他想,他出了皇宫,可能就会找到梁逍了。前三次,他刚到她的梦里就看到了她。而这次,已经许多天了,他还没有见过她。 大街上人来人往,梁颂不能克制自己的眼睛,他盯着街上的女子瞧。他身后的侍卫小德子只当是陛下得了单身男青年都会得的病。小德子眼观鼻鼻观心,只作不见。 宫里头谁不知道太后盼着抱孙子?陛下爱看女人,还要四海寻找一个美貌女子,这都是利于社稷的大事啊。小德子可没胆量阻挡。 街上人影憧憧,不似梦境。如果不是手腕上日渐黯淡的红印提醒着他,他都要以为这里是现实了。 前方不远处聚集了不少人,隐隐能听到女子的哭泣声。梁颂心中好奇,走了过去。 人群当中是一个身着重孝的白衣少女,她跪在地上,面前是破席掩盖的死尸。围观的人不少,却无一人上前。 梁颂是第一次当面看到卖身葬父的戏码。那少女哭得梨花带雨,看得人好生怜惜。 小德子感情丰富,看不得人哭,他也跟着抹眼泪。他拉着梁颂的袖子,哭得呜呜咽咽。 梁颂默默地看了他一眼,小德子连忙后退了一步:「陛,毕公子,您看……」 小德子见到这样的场景非常难过,下樑国这样兴盛的国家竟然还有卖身葬父这样的事情上演,真是让人难受啊。 梁颂低声道:「你看着办吧。」无依无靠沦落到卖身的地步,也着实够可怜了。既然遇上了,小德子又想帮忙,那就帮忙。 小德子极为兴奋,咳了一声,从袖子里掏出一块金锭,放在那少女面前:「拿去把你父亲葬了,你也找户人家好生过日子吧。」 那少女低头垂泪,感谢不迭。 旁边立时有人露出艷羡的神情来,双目闪现着贪婪的光芒。 梁颂皱眉,可别帮人不成反而害了人。他低声说道:「既然帮了忙,你就好人做到底吧。把这个姑娘的事情了结了,你再回去。」他离开人群向外走去,他想透透气。 「陛,毕公子,您别啊,小的还要跟你回家呢……」小德子急了,直跺脚。 梁颂本来是想笑的,因为小德子白胖的脸挤出委屈的表情,感觉还是颇能逗趣的。可是当他听到小德子那一声回家时,他的笑容收敛了。回家?他也想回家,可他何时才能找到梁逍,和她一起回家? 小德子虽然觉得委屈,可也不敢不听梁颂的吩咐,招唿着街上的闲汉,去帮那个姑娘。 而梁颂则一个人慢慢地在街上走着。他不知道梁逍在这个梦境中是什么身份,她过得怎样,她是不是也衣食无着,是不是受尽苦难。他都不知道,他连见她一面都难。 他手上的红印越来越淡,如果还像以前一样一而再再而三的失败,他又该怎么做? 梁颂眉头紧锁,越走越急,行走途中,有人撞到了他身上,他也不以为意。梁逍,你到底在哪儿? 他想,如果这一次,他找到了她,不管她是什么反应,他都要带她离开,哪怕是毁了她梦里的幸福,哪怕是惹她憎恨,他也要让她相信这是梦,并且愿意离开。 梁逍在幻境中待的太久了,幻境中的一切固然让她留恋,但是她的哥哥,她的家族,她的责任,都是可有可无的么? 下樑国的办事效率不错,大街小巷随处可见梁逍的画像。画像栩栩如生,极为生动,仿佛梁逍就那样俏生生地站在他面前,叫他哥哥。 但是,到处都是画像,铺天盖地,却不见梁逍的身影。 梁颂回宫以后,命暗探去上云国打探寻找。这个梦境只有这么一丁点大,统共只有两个国家。下樑国没有,就只剩下上云国了。难不成梁逍的梦境里没有她自己?这绝对不可能。 没有人知道陛下为何发了疯似的苦苦寻找一个女人,太后向梁颂身边的内侍询问这女子是何人,却无人知晓。 郑贵妃委委屈屈哭哭啼啼,向太后诉苦,陛下居然为了一个画里的女人冷落后宫,下樑国皇家子嗣堪忧啊。她恳请太后从大局考虑,劝谏陛下广施雨露。 第43页 太后嘆气,她这儿子的性子也是越发的捉摸不透了。看样子,是该早定中宫了。太后想起还在清华宫里的云平公主,这个云平公主如果单单只是容貌差些也就罢了。自古以来,贤妻美妾,她只要德行好,立她做皇后又何妨?她已经到了下樑的皇宫,难道还怕她串通上云国,颠覆下樑社稷不成? 可惜啊,云平公主的容貌不止是差了一点,太后在公主多年,见惯了后宫佳丽,从来没想过原来女人可以丑到这种地步的。 下樑国的女子以丰腴健壮为美,而那云平公主瘦的跟只小鸡似的。这也罢了,太后知道,上云国是以尊崇纤瘦的。难怪上云国老打败仗,瘦的风一吹就倒,能不败吗?太后不嫌弃云平瘦,她嫌恶的是云平那张脸!小眼阔口满脸麻子,太后想想都心疼自己儿子,怎么就傻乎乎的答应立她为后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  呃,妹妹…… ☆、梦四(2) 太后每每想到儿子被云平公主的容貌吓晕过去,整整三天昏迷不醒,她都想弄死云平。但太后毕竟不是普通妇人,她要考虑的除了儿子,还有国家。 下樑国是个讲信誉的国家,一国之主巴巴地要娶人家的公主,人都来了,却被吓晕了。下樑国丢不起这个人。 太后一直埋怨那些传播流言的人,是谁说云平公主貌若天仙的?有美人尖的就一定是美人吗?太后她老人家还有美人痣呢,她年轻的时候,也没人说她貌若天仙啊! 退回去?不可能。杀掉?不可能。立她为后?那更不可能了。皇后是一国之母,是天下女子的表率。下樑国虽然不大注重规矩,但也绝对不会有一个麻脸皇后。 太后现在就盼望着这云平公主可以无声无息地死去,既不引起两国之间的战争,也不用后宫诸人眼睛受损。 ——当然,真打仗的话,下樑国也不怕。但是太后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每日都要念上一个时辰的佛,她不想看到再起兵戈。 所以,佛祖啊,把那个云平公主给带走吧。 太后在这边诚心诚意的祈求,却不知那厢的云平公主活得依然好好的。她虽然身在人迹罕至的清华宫,但似乎颇能自得其乐。她带着她从上云国带来的宫女,在清华宫自己动手,煮饭裁衣。小日子过得倒是有滋有味。 皇帝的旨意一日未明,就无人敢真的怠慢她。毕竟,有国书在,她都是未来的皇后,板上钉钉的。——呃,至于是否钉的牢固另当别论。 云平公主对宫女说:「下樑国的皇宫也忒俗气,装饰都是金啊玉的,没劲儿。」 宫女直撇嘴,那是因为下樑重武,咱们上云国的皇宫布置的倒清奇,可还不是败了。 有宫人将云平公主的话告诉太后,太后气得直喊心肝疼,俗气?哪里俗气?你上云国倒是不俗气,可你也得有钱啊!这人都进了下樑了,心里还念着上云。难忘故土也不是这样的啊。 太后在佛祖面前祈求的更加虔诚了。 梁颂早就不记得还有上云国的云平公主这么一号人物了。不知道是不是巧合,在梁逍的几次梦境中,她的名字的发音都极为相似。梁颂就依着这一点,命人探访各家女子的闺名。 还好下樑国不同于上云国,对女子的要求没那么严苛。梁颂这命令一下,礼部还以为是要选秀,忙坏了礼部上下。 这效率倒是极高,礼部的人以为是选秀,所以查的都是十四到十八岁的少女。饶是如此,名字与梁逍相像的也有很多。 但是从她们的画像来看,与梁逍容貌相像的却寥寥无几。 之前三次,梁逍的年纪都不相同,那么这一次会不会梁逍已是老人或者年纪还小?梁颂一想,这个可能也不是没有。只是,这样一来的话,要找到她就更难了。 梁颂揉揉眉心,一点眉目都没有,他现在唯一能确定的是梁逍还在这个梦里活着。只要她活着,他总能找到吧。 这边梁逍还没找到,那边却有太后宫中的宫女来报,说是太后心口痛,要他过去。 太后在这个梦里是他的母亲,对他很好,好到让他感动。梁颂从小父母就不在身边,多年未感受到父母之爱。太后的慈爱让他难以拒绝。 梁颂苦笑,其实,不止是梁逍,他也会贪恋沉渊中的温暖,他也会希望这里是真的。他需要时不时地提醒自己,他还要带梁逍回去,他要她醒过来。 他不能让她永远留在沉渊幻境里。他要她好好地活着。 太后靠在鎏金软榻上,脚边有体贴的宫女拿着玉槌帮她捶腿、太后半眯着眼睛,眼角的余光瞥到梁颂进来,把头往旁边一转,假作没有看到他。 梁颂觉得好笑,太后老人家是个很可爱的老太太,真不知道她是怎样在后宫笑到最后的。他沖太后施礼,颇有几分真心。他心下微凉,太后待他再好,也只是虚幻的。随着梁逍的离去,这幻境中所有的一切都会消失,太后也会烟消云散的。 太后拉着他的手絮絮叨叨说了好些,再次提到了他的感情生活,说起后宫无人。她东拉西扯说了好半天,梁颂渐渐听出味儿来,她是要问如何处置那位云平公主。 梁颂微怔,他倒是把云平公主给忘了。原来是那个吓晕了皇帝的丑公主啊。老实说,云平公主跟他没多大关系,他又不会在这里留多久。确切地说,这个幻境也不会存在很久。他做出一副谦卑的姿态来:「母后意欲何为?」 第44页 太后等的就是这一句,她来了兴致:「晾着她!」 「什么?」 太后直起身来,从宫女手里拿过玉槌,递给梁颂,她眉飞色舞:「你被吓晕过去的事情,不好传出去。咱又不好出尔反尔,那咱就晾着她。钦天监不是说了吗?立后的时机未到,反正中宫空了那么多年,又不急在这一时。这宫里的事儿啊,不都有郑贵妃管着的吗……」 梁颂听着点头,她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他还真不愿意在幻境中娶妻。明知道是假的,他怎么会去做? 下樑国极为富足,皇宫的装饰更是奢华无比,尤以太后的宫殿为甚。拳头大小的夜明珠立在半人高的铜柱上,整个宫殿亮如白昼。 太后拉着梁颂说个不停,某一个角度看去,她的容貌竟与梁逍颇有些相似之处。 梁颂心里一咯噔,他遍寻梁逍而不至,会不会她就在身边?他的手微微颤抖,低声问道:「不知道母后……」 他话说了一半,却说不下去了。他告诉自己,这不可能。他看到太后时,胸口并没有热流涌动,他虽然感到血脉的牵引,但这也应该是原主留下的情愫才对。 妹妹变成母亲?这么狗血的事情,梁颂不愿相信。但是他对着太后慈爱的脸,他却再难生出敬重来。 梁颂藉口还有要事要处理,匆匆忙忙离开了太后的宫殿,留下太后莫名其妙。 小德子跟在梁颂身后,大气也不敢出。 梁颂犹豫再三,还是问他:「小德子,你知道太后的名讳么?」 小德子当然知道,可陛下不也知道吗?小德子老老实实地回答:「太后本是农家女,闺名叫做小桃。」 「小桃?」梁颂一愣,名字倒是勉强相符,可是他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太后就是梁逍的。他很确定这一点。他心念微转,问小德子:「太后有没有什么侄女或是侄孙女什么的?」 小德子呆了呆:「陛下您忘了,太后只有您一个亲人了啊。」 梁颂点了点头,有些失望,又有些心疼,太后只剩他一个亲人了啊,怪不得她总是格外依赖他。他想,在他离开这个幻境之前,他要对太后好些。 下樑国的宫殿简单大方,建筑风格甚是古朴。梁颂走在这深宫当中,很难相信,这里只是幻境。他不大清楚沉渊幻境究竟是怎么回事,正如苏素所说,这里太过真实,会让人沉溺其中。 梁颂低声说道:「这不该怪你的,本就不是你的错……」 小德子莫名其妙,小声问道:「陛下,您说什么?」 梁颂摇了摇头,他想梁逍了,很想很想。如果,他们能够顺利地回到现实,他肯定会加倍对他好。她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她是他血脉相连的存在。 手腕上的红印越来越淡,梁颂不可抑制地焦急起来。但是偏偏就是找不到,假如梁逍还是在襁褓中的婴儿,那他是不是还要在这个幻境中待上许久才能认出她? 每日的琐事极多,梁颂却一直得不到梁逍的消息。他曾经想过许多可能,但都太过匪夷所思。 就在他打算慢慢等下去时,事情有了转机。 深夜,有侍卫来报,说是有刺客擅闯皇宫。那刺客轻身功夫极为高明,被他逃脱了。侍卫首领跪在梁颂面前,战战兢兢,颇为自责。 梁颂却不以为意,听别人的描述,他隐隐感觉地出来,原主似乎得罪了不少人。有人想刺杀他,他一点也不意外。他只是摆了摆手,并没有出言责怪。 接下来,自然是一通劝勉,梁颂又加强了对太后宫殿的守卫。等一切安排妥当,天都要亮了。他随口问了一句:「可看清了刺客的长相?」 侍卫首领来了精神:「回禀陛下,打斗当中,他被扯下了面巾,容貌自然是看清了的。」 梁颂点点头,不过是随口问问,没想到还真看清了。 侍卫当中有精通绘画的,当即向内侍讨要了笔墨纸砚,笔走龙蛇。 很快,一幅画像被呈到了梁颂手中。 梁颂接过一看,怔了一怔,却又莫名地舒了口气。他早该想到的。 刺客的画像分明就是周念策的手绘版。梁颂的心情莫名地轻松起来,周念策都在,那么梁逍肯定离他不远。 梁颂开口:「把这个人找出来。不要伤他。」他的心里隐隐有了些期待,或许,他很快就要看到梁逍了。 作者有话要说:  加油。 呃,修改一下错字,勿拍。 为了防止说我伪更,加个小剧场。 苏素:「梁颂,我问你一个问题,你只用回答是或不是。」 梁颂点头:「嗯。」 「吶,一加二等于几?」 …… 梁颂放下书本:「那我也问你一个问题,你只用回答知道或是不知道。」 苏素很兴奋:「嗯。」 「你阿妈知道你是个笨蛋么?」 「不知道,呃,不,知道,也不是。梁颂,你个混蛋!你才是笨蛋……」 纯属娱乐,不喜勿拍。 ☆、梦四(3) 可能是梁颂想的太过简单,下樑国上下找人的本事着实不大高明。周念策似乎是从人间蒸发了,没有人看见过他。就像他从来没在梁国出现过。 月余的时间过去,梁颂都没有听到周念策的任何消息,倒是留在下樑国的上云国使节递了摺子,委婉地表达了希望公主早日大婚的美好愿望。 第45页 梁颂这才记起被放在一边的云平公主。他不免有了些好奇,上云国的第一美人,太后眼里的丑八怪,到底该是怎么一副长相。 反正现在寻不到梁逍,他去看看也好。正好这天闲来无事,他带着小德子闲步走到清华宫,远远地就看到一个女子半弯着腰在清除院子里的杂草。 梁颂不敢置信地捂住了胸口,她,是,梁逍?这个想法在一瞬间涌上了心头,他惊喜异常,手都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他想笑笑,却笑不出来,原来她一直都在他身边的,他却没有发现。 小德子察觉到他的异样,小心翼翼地问:「陛下,您……」小德子心下惴惴,真不明白陛下的心思,明明对着云平公主那张脸都看不下去,偏偏还巴巴地跑来看。 梁颂摆摆手,制止了他的话,他快步上前,在那女子面前停下来。 云平公主正哼着上云国的小调儿,全神贯注地除草,突然发现了一截袍角。她也不知犯了什么傻,伸手戳了戳那衣角。 忽而,她又想起了什么,尴尬地收回了手,满不在乎地在自己身上擦拭了一下。 梁颂半蹲下.身,温声问道:「你在做什么?」他心疼而自责,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她就在冷宫里。可笑他还自以为在找她。 云平抬头看了他一眼,两人俱是大惊失色,她呆了一呆,差点坐到地上。 还是梁颂伸手扶住了她,她才不至于太过狼狈。 云平颤声说道:「下樑皇帝?」 梁颂面上淡定,可心里的惊骇不比梁逍少。在之前的几个梦里,梁逍的容貌都与现实相似,虽然都不像真正的梁逍那样气质卓然,但五官轮廓上,不得不承认都是美人儿。高小小也好,苏笑也罢,都是佳人。这云平公主的容貌,还真是…… 他一时不大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眼前的她身材消瘦,脸上倒是有几分痴肥,粗眉小眼,仔细看,嘴似乎还有些歪斜。全无梁逍一分的风姿。 如果不是梁颂心里有暖流涌动,如果不是血脉的牵引,他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这个人是梁逍的。 可是,在见到她的第一眼,他心里就有个声音说:「啊,她是梁逍。」他很确定这一点。 对于梁逍的容貌,梁颂并不在意。梁家人得上天的眷顾太多,将外表只视作皮囊。不过,现下看来,他甚至有些庆幸。梁逍长的不好看,那么肯定想变得好看吧,那么她离开这么梦,是不是就容易些? 云平公主低着头,想离开又没这个胆子。 她对这个下樑皇帝的胆量表示非常好奇。还在上云国时,她听宫人说过,下樑的皇帝是个极其出色俊美的男子,文採风流,武艺高强,恨不得把天下所有的溢美之词,都加到他身上。后来,两国交战,他在上云的宫女眼里,又成了凶神恶煞的修罗。 云平想起宫女那些煞有介事的说辞,暗暗好笑,好像她们亲眼看见过他似的。云平那日进宫的时候,对下樑的皇帝的印象极为不好,在她看来,这是一个急色鬼又是一个胆小鬼。但是,这个胆小鬼皇帝怎么又敢来清华宫了? 她还在暗暗揣测他的心思,却听到他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云平不解其意,低声答道:「封号云平。」 梁颂点点头,表示已经知道,继续问道:「你是云平公主我知道,我问的是你的名字。你的父母,是如何称唿你的?」 云平斜眼瞧他,很是自傲:「我叫云潇潇。」 小德子心底暗嘆,陛下呦,真是苦了你了。 云平的外形的确不佳,但是她那个得意的样子,却是让梁颂甚是欣慰。他牵起云平的袖子,不顾她诧异的眼神,笑着说道:「云潇潇,好名字。潇潇,这么多年,你过得好不好?」 他拿出帕子,小心地将云平手上的污垢擦掉,帮她把袖子整理好,俨然一副好兄长的模样。 云平如在云中,这变化太过匪夷所思,是她想都不敢想的。她结结巴巴:「下樑皇帝,你……」 她也知道,她这样是极其失礼的,但是她本来也没想给他留下好印象。所以,能不着痕迹地抹黑自己在他眼中的印象更好。 梁颂笑笑:「不要叫我下樑皇帝,我是你哥哥。」 云平彻底目瞪口呆,她结结巴巴说不出话,大脑告诉运转,很快想出了「真相」。哦,肯定是他嫌她丑,想悔婚,又不愿意承担背信弃义的骂名。所以,他干脆要认他做妹妹,两国友谊仍在,她却从皇后变作了公主。 这样的结果自然是她愿意看到的,能够不嫁给下樑皇帝又能承担起公主的责任,她何乐而不为呢? 梁颂又道:「我知道你不记得了,可我还是要先告诉你。你叫梁逍,是我的妹妹。」他缓缓地,将他曾对苏笑说过的话,对云平说了一次。 夕阳西下,他竟生出几分怅惘来。最后,他又解释了他之前的三次失败,将他进入沉渊幻境中的事情统统告诉了她。 云平一直沉默,她瞧着自己与梁颂相牵的手,暗想,这皇帝也真的够了,为了保全他们各自的面子,连这样的故事都想像的出来。 这下好了,他们成了兄妹,还是生生世世的兄妹。都兄妹了还怎么联姻?云平在心底嘆气,唉,她原以为她自己已经很聪明,已经很厚脸皮了。没想到跟下樑皇帝一比,她还差得远啊。 第46页 梁颂看她眉目低垂,虽然容颜丑陋,但是姿态娴静的她,在他看来,仍然是极美的。也是,不管怎样,她都是他妹妹。他带着她在台阶上坐下,将自己的外衫退下,让她垫在她身下。 云平受宠若惊,大气都不敢出。下樑皇帝的城府也忒深了,想想也是蛮可怜的,为了这桩糟心的婚事,他甚至都要强忍着不适,认她做义妹了。云平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清华宫本来就人迹罕至,小德子以为陛下是在跟未来的皇后培养感情,所以很是热心地遣散了云平从上云国带来的宫女。他要把空间留给他们。 云平始终不说话,梁颂心里也没底:「你信我的话么?」 「信,信,当然信,怎么能不信呢?」云平嘿嘿笑,「我怎么说,我看见你这么熟悉呢?原来我们是兄妹啊。那皇帝哥哥,我是不是可以回上云了?」 云平说的小心翼翼,只敢拿眼角去看梁颂,她的手指不停地绞着衣角,有点小小的期待。她很清楚不会这般容易,但是想来也不会太难就是了。毕竟,皇帝的态度很明确——他们可是生生世世的好兄妹啊。 兄妹这个藉口可真好,云平始终坚信这一点。 她笑得灿烂,小小的眼睛几乎要眯成一条线,脸上的麻子竟也莫名的生动了许多。 而梁颂的心却渐渐下沉,她并不相信。他揉了揉眉心:「梁逍,你要怎样才肯相信?你要怎样才肯离开?这是梦呵……」 他感到很疲惫,她方才的一切只是敷衍,她一点都不相信他的话。 云平愣了愣,下樑皇帝的悲伤不似作假,他好像真的很难过,很失望。可是,他为什么失望?他是皇帝,他打了胜仗,他也想到了不必履行婚约的方法,他为什么要失望呢? 「皇帝哥哥,你不要难过啊。我相信你的,我真的相信。不然,我们现在撮土为香义结金兰,我都愿意的……」 梁颂闭了闭眼,说到底,她还是不信。他告诉自己,不怪她,不怪她。如果是他,他也不会相信。梁逍的防范意识强,是好事,是好事。 云平又道:「其实,我倒挺希望你说的是真的,那样的话,我不是公主,也就没这么多的顾虑……」 她嘆了口气,指着天上的云霞:「你瞧,云彩都能无忧无虑的呢。你是个皇帝,可是烦恼也挺多的。」 梁颂顺着她的手指看去,轻声说道:「你如果活得不快活,何不试着离开呢?」 云平很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为什么要离开?我有我的父皇母后,有我的兄弟姊妹,有我上云国成千上万的子民,有上云国广袤的土地,我为什么要因为有一点小小的烦恼就要离开?那我把我的父母,我的过去置于何地?难道你会因为政事不顺而要……」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情绪过于激动了,忙闭口不语,东张西望。 梁颂摸摸她的头髮,吓得她几乎要跳起身来:「你做什么?」梁颂也愣住了,没想到她这么大反应。他很尴尬地道歉:「对不起,我……」 云平很大度地摇摇头:「没事啦。」她暗暗抽了口气,下樑皇帝也忒入戏了点。 梁颂却看着天上的云:「你说,我若是在你梦里伤害了你,你还会不会原谅我?」 作者有话要说:  加油啊。 ☆、梦四(4) 「啊?」云平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只是觉得他和传言委实相距甚远。 梁颂倒像是想明白了什么,他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如果她沉迷于梦境,那么,我就毁了她的梦。当美梦变成噩梦,她还会愿意留在梦里吗?」 「啊?」云平更加摸不着头脑了,他在说些什么? 梁颂伸手将她拉了起来:「总有一天,你会相信的。」他手上的红印提醒着他,他已经没有太多的时间在梦里逗留了。他必须要唤醒她,不择一切手段,他都要让梁逍离开沉渊幻境。他要他的妹妹醒过来。 云平看着皇帝的身影,很是莫名其妙。莫非是被她这张脸吓出毛病了?她摸了摸自己脸上的麻点,偷偷地笑了笑。她问过宫女,她的脸这个样子,是没有男人看得上的。她不怕。 梁颂离开了清华宫,却派遣了大量的宫人来到此处,供云平差遣。云平摸不准下樑皇帝的心思,她行事越发小心翼翼起来,当着宫人的面,把一个平庸无能长相奇丑的的异国公主演绎得入木三分。她成功地让下樑国的宫女对她另眼相看。 梁颂原本打算攻打上云国,灭了她的国家,折辱她的父母。那样的话,她肯定会心碎欲死吧。可是他犹豫再三,还是做不到。梦里的一切太过真实,他会下樑的水患而忧心,又怎么肯下令灭了一个国家? 即便是梦,即便是假的,他也狠不下那份心。梁颂终究是没有学到梁家先祖的漠然和高高在上。他学不会像九天之上的神祇那样,高冷的俯视下界众生。他自然不会做到将沉渊中的一切当做虚幻。 事实上,在沉渊中沉迷的越久,他觉得自己越心软。他想起之前小狐狸苏素的嘱咐,不免感嘆她有先见之明。或许,真如她所说,还没有劝回梁逍,他自己倒被困在了沉渊中。 云平的消息不时地传来,梁颂听得百感交集。他能断定,真正的云平和他们所说的云平根本不是同一个人。他甚至都怀疑,她的脸是不是也是经过伪装的。 第47页 上云国的使者还在驿站住着,委婉地提醒着下樑的皇帝该履行婚约了。这让梁颂无比头疼,他真的不是禽兽。 邻国的公主已经被接进宫里许久,虽然早先说好是皇后,但是名分却迟迟未定。上云国的人不满,也是很正常的。 下樑国内渐渐有谣言,说是上云国公主奇丑无比,被打进了冷宫。皇帝意欲攻打上云。下樑的民众大多好武,谈论地甚是开心,仿佛要打仗是什么了不起的大好事。 梁颂面对着本国主战派的奏摺,真看不出来,武夫样的大臣也能写出这样条理分明的奏章来,慷慨激昂。他们的奏摺感情充沛,仿佛不打仗就对不起祖宗,对不起江山社稷。 当然,也有主和派的,希望陛下早日完婚,两国情谊长存。 梁颂从来不知道在一个梦里,还能有这么多的纠葛。按理说,一个梦也不会有多久,也就是她一瞬间的念头而已,为什么在她的梦里,上云国也好,下樑国也罢,都是有了许多年的歷史?梁颂有时候甚至想,不如就真的毁了上云国吧,或者毁了这一切,彻底毁了这个梦。 他又去见了云平,她在他面前倒是恭恭敬敬,可他却瞧不见她的真心。 梁颂伸手欲摸她的脸颊,他想证实一下自己的想法,却被她警惕地打开。看得出来,她神色中有些慌乱。梁颂嘆了口气,他想,他终于找到了狠心的理由。 她没有将他当做兄长,他也大可不必将她看做妹妹。他若是灭了上云国,那么毁掉的是云平的幸福,而不是梁逍的幸福。 哪怕日后梁逍恨他,怨他,他也认了。 梁颂终于下定了决心,攻打上云国。理由么,随便找一个就是,上次就是师出无名,而上云国又没本事。在梁颂看来,或许这战争也没必要进行,还未开始,胜负已分。 下樑国的军队还未到边境,上云国便递了降书。上云的皇帝又送了若干美人,大量的金银。 梁颂感到无力,他是想灭了上云的,可上云这般作态,难道他还要命令士兵继续前进吗? 这期间,云平公主来求见过他几次,都被他拒之门外。他承认,他不想见她,或者说,他不敢见她。 梁颂说,梁颂是个懦夫,懦弱到不敢伤害人,却总是伤害人。 小德子慌里慌张地跑了进来,他脸色苍白,颤颤巍巍。 梁颂心中忽然生出不好的预感来,他站起身来:「出了什么事?」 「陛下,陛下,不好了……不好了……」 「慢慢说,到底什么事?」 小德子喘息着说:「云,云,云平公主,云平公主被大火给烧死了……」 「什么?」梁颂听得莫名其妙。 小德子道:「清华宫起火,云平公主,云平公主尸骨无存!」 梁颂却笑了,她如果死了,那么这个幻境就不存在了。她怎么可能死去呢?呵,还尸骨无存?又怎么可能呢?这中间疑点极多,皇宫的每一个院落都有防水的大缸,若是真的不小心走水,也不会有大事,怎么可能把一个人烧的尸骨无存呢? 小德子怕了:「陛下……」陛下不会是疯魔了吧?小德子记得,陛下对云平公主另眼相待,并没有因为她的容貌而忽视她。云平公主死了,陛下很难过吧? 小德子思忖着是不是要出言安慰一下皇帝,或者是将太后请过来劝慰一番,却见到他担心的陛下很淡定地落座了。 梁颂开口说道:「传令下去,如果云平公主不回来,就灭掉上云国。」 小德子只当自己听错了,满脸诧异。 梁颂又道:「大军不是已经压境了么,着人告诉林将军,随时待命。」 小德子小声说道:「陛下,云平公主……」 梁颂道:「她还活得好好的。给她三天时间,三天之内,她若是不出现在这里。那么,就让上云国消失吧。」 小德子目瞪口呆,却也有几分欢喜。这数月以来,他一直觉得他英明神武的陛下变得作风柔和了,今天一看,他熟悉的陛下又回来了。小德子应了一声,正要离开,又被梁颂叫住了。 梁颂淡淡地补充了一句:「再添上一句,国破之后,三尺以上童子,一个不留。」 小德子瞪大了眼睛,悄悄抹了抹额上的汗。陛下是这一段时日憋坏了吗?三尺以上的,片甲不留?这也太过,太过,呃,陛下做得对,斩草不留根,必留后患。 梁颂迎上小德子的目光,又道:「是三日以内,这个消息要保证全国上下每一个都知晓。只有三天。」 小德子应声退下。 梁颂看着自己的手,心中茫然无限。三天后,若她不回来,真的要大开杀戒吗?即便这是梦境,他也要狠心若斯吗? 第一天,没有动静。 第二天,依然没有动静。傍晚时分,梁颂独自走到了街上,街上到处都是他的告示。他能听到百姓的纷纷议论。大底都是指责云平不负责任辜负皇恩的。 梁颂其实很好奇,云平是怎么逃出宫去的。她不会武功,是怎么穿过层层守卫的。他转而想到周念策,也就释然了。周念策上次夜探皇宫就是为了她吧,可能是周念策带走了梁逍吧。 梁颂不知道原因,却隐约猜测出,梁逍和周念策有扯不断的联繫。 那个人能跟着她到一个又一个的梦里,到底是什么缘故?梁颂自己可以说是因为苏素施法,是血缘的羁绊,那么周念策呢?他又是谁?他是梁逍梦里的幻影,还是她生生世世的牵绊? 第48页 或者,就是像苏素说的那样,他才是梁逍的念念不忘,是她走不出去的沉渊? 等到第三天的时候,梁颂见到了云平。云平身边的男子不是周念策又是谁? 小德子暗暗替陛下委屈,这个云平公主不但长得不好,眼神儿也不好。她旁边的这个男的哪里及得上他们陛下了?她竟然为了他而死遁出逃! 云平跪在他面前,神色平静:「云平回来了,任您处置。」 梁颂没有看她,而是问周念策:「你这次叫什么名字?」他记得,在周念策还是阿绍时,阿绍接受了周念策的记忆,如今他陪在梁逍身边,肯定是因为他还记着前两个梦吧。 云平急忙说道:「不关江上的事情,跟他无关,是我请求他。不,是我逼他帮我离开这皇宫的。」 「不,下樑皇帝,是我,是我掳走了她。」 梁颂点了点头:「哦,原来是叫江上。」 江上的眼中只有惶急之色,并没有他想像的滔天恨意,梁颂明白,他还没有记起前尘往事。 江上和云平的表现,竟让梁颂想起了周念策和高小小。记得那个梦里头,也是这样的场景。兜兜转转,竟是又回到了远点。 梁颂只觉得疲倦得很,他揉揉眉心:「梁逍,你怎么样才肯相信我的话?是要我灭了上云国,还是要我杀了他……」 作者有话要说:  加油啊,亲爱的们。 ☆、梦四(5) 云平脸色苍白,一个劲儿地摇头。 梁颂苦笑:「你看,我本来也不一定想要对你怎么样的。我也想过等你自己决定离开这幻境的。可是,你不肯。梁逍,是你不肯。你不相信我的话,你也不愿意离开这里……」 云平不停地摇头:「不是的,不是的……」他本来就是找藉口毁婚约,她遂了他的心愿不好么?云平公主暴毙,他不是就称心如意了么? 梁颂道:「如果你现在是梁逍,你就会承认你的错误,而不是推卸责任。」 云平的性格和梁逍并无太多相似之处,叫梁颂的愧疚怜惜之情也淡了许多。 江上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下樑皇帝,这事儿和公主无关……」 梁颂瞧都不瞧他一眼,依旧对云平道:「梁逍,你爱她么?你爱这个江上吗?」 云平苍白着一张脸,惊恐地看着他,就是不说话。 梁颂在云平的耳畔反覆摩挲,揭下来一张薄薄的东西来。他看到那张熟悉的脸,他轻声说:「梁逍,梁逍,你叫我说你什么好呢?」 云平低声道:「你疯了,你疯了……」 梁颂摇头:「疯的从来都不是我。只是我说真话,你们不肯相信罢了。梁逍,我的时间不多了,我必须要成功。如果,如果……」 如果,她真的冥顽不灵,不愿离开这里,他就,他就…… 梁颂合上了眼睛,她如果真的不肯离开,他又能做什么呢?难道他还能杀了她,换一个容易相信他的梁逍吗? 他做不到。 他想,他会真如苏素所言,死在梁逍的梦里。 云平一个劲儿点头:「我相信你,我相信我们是兄妹了,好不好?你让大军撤了吧。我拿你当亲哥哥。你说的离开这里,我也愿意。对啊,我可以现在就随你离开的。」 她说的极为真挚,江上一脸焦急:「公主!」 梁颂却渐渐心冷,她终究是不愿意离开的。她若是有心离开,他们现在已经在现实了。他们不会还在梦境中。 她不愿意,至少,她不是发自肺腑的愿意。 也许,真的只能像苏素说的那样,将真相撕开,逼她心灰意冷,逼她离开。 梁颂温声问她:「在你心里,谁最重要?」 云平不解其意,想讨好他,想也不想地回答:「你。」 梁颂笑笑:「这话我爱听,但我想听你的心里话。是整个上云国呢?还是这个江上?你怎么样才会心灰意冷?是我灭了上云国还是杀掉江上?」 他用很平淡的声音说着极为残忍的话,云平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不要,我答应你了,我愿意离开的。你不要……」 梁颂摇头:「梁逍,我也不想的……」他真的不想伤害她,他希望她是快乐的,希望她连在梦境当中都是幸福的。可是,他不得不伤害她。 腕上的红印越来越淡,他不能再用温和的方式了。 江上从头到尾都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他很不喜欢这种感觉。 梁颂终是下令将他们分开。他之前召集了许多术士,他想让他们给云平制造幻境,让她相信他的话。 术士倒是带到了,他们也尝试着对她催眠。可是云平一直很沉默,沉默地让人害怕。 梁颂常常会去陪伴云平,他让宫人统一口径,只说世上再无上云国。 云平更加沉默。 梁颂甚至想,是不是他把江上的头颅扔到云平面前,她才会心灰意冷?原来让一个人心死,竟是这般不易啊。 下人给梁颂的消息里,这江上原本是上云国宫里的侍卫,与云平公主是旧识。他一路护送公主来到下樑,似乎关系颇多暧昧。 梁颂无意去想,公主是侍卫是怎样牵扯到一起的,他也没功夫去考虑,堂堂一国公主是怎么会易容这样的江湖把戏。沉渊给人的感觉是真实的,但是却有很多说不通的地方。说到底,沉渊也只是幻境,再真实,也总有漏洞的。 第49页 宫人说,云平病了,高烧不退。梁颂找了最好的大夫给她看病。他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些什么。他却能隐隐猜出她为何而生病。 宫人说,江上逃了出去。梁颂摆摆手,逃就逃吧。只要云平在,江上就还会再回来的。 太后和郑贵妃都不知道梁颂究竟是怎么了,她们都觉得他最近不大对劲儿。太后上了年纪,容易相信一些神神鬼鬼的东西。 郑贵妃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从那些术士口中,听说了梁颂和云平的纠葛。她倒不在乎陛下和别的女的怎样怎样。她惊讶的是陛下的话,什么叫兄妹,一直是兄妹。什么梦境,什么沉渊……郑贵妃不寒而慄。 她猜测,陛下是被恶鬼上身了。郑贵妃是个心里藏不住事情的人,她犹豫再三,还是含蓄地跟太后提了。 两个女人想到一块儿去了。 太后仔细琢磨,儿子的变化似乎是从云平公主进宫开始的,那不是个好女人。太后想起云平将自己化成丑八怪的样子,就觉得心冷。这个女人是有多讨厌下樑,多讨厌下樑的皇帝,才会故意丑化自己呢? 会不会是上云国的巫术,使得皇帝喜怒无常?太后越想越觉得有可能,越想越觉得云平不除不行。 ——太后是上了年纪,心智不如以前了。她竟然忘了,如果皇帝真被云平所惑,下樑的大军就不会直逼上云国边境了;云平公主也不会凄悽惨惨病歪歪的了。 可是,太后心急则乱,又兼之多年不曾有过宫廷斗争,智力明显下降。她暗地里请了不少高人,想帮儿子从巫术的控制中解救出来。 太后的招贤令一出,应徵者众。 这都是瞒着梁颂实行的,梁颂自然不知晓。听太医说,云平的病是因为郁结于心忧虑过多。梁颂看着云平一日不如一日的精神状态,只道她离心死也不远了。他虽然心疼梁逍,却也在为梁逍很快可以醒来而开心。 他想,等到梁逍醒过来了,他要打要骂,就任她打骂。至于周念策,或是阿绍,或是江上,那也就是梁逍的一个梦。等梁逍醒过来了,就会忘了他了。 梁逍还会像以前一样,美丽大方。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云平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对着梁颂说道:「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成这样。」 她记得那天夕阳西下他们并肩坐在清华宫的台阶上,甚至戏言要义结金兰。她从没想过会是这样的结局。 梁颂说上云国灭,她并不相信。可是,他说江上不在了,她却是相信的。他们刚被分别关在不同的地方时,他们还曾经互通消息。 她知道,这一切都是下樑皇帝默许的。她想,下樑皇帝也许并不算恶人。可是,这一切都只是她想像中的。 她收到江上的最后一条消息,是他说他要带她离开这里。她相信他有这个本事,可是,从那以后,她再也没有见过他的任何消息。 云平能想到的唯一的原因,就是江上已经不在人世了。那些术士天天跟她说奇怪的话,对她念念有词。她的梦里总出现一些奇怪的场景。 她会看到她穿着一身喜服,被江上拉着奔跑;她会看到她女扮男装,和江上在书院里玩闹嬉戏……那些像是前世的记忆,模模煳煳,却又在她脑海里隐隐显现。 梁颂握着她的手:「如果你希望这是梦,那么这一切都不会存在。所以,你把这一切当做梦好不好?你努力醒来好不好?」 云平艰难地摇头:「可惜,你我都知道,这不是梦。这是真的。」 「梁逍!」 云平努力绽放出笑容:「在我的梦里,其实是有你的。我梦到我死在你怀里,其实,你是个坏人对不对?你在我的茶里下了毒……」 梁颂的手一顿,他在茶水里下了毒?她梦到的是什么情况?梦里梦,又到底是什么?他勐然记起苏笑的突然亡故!在成为下樑的皇帝以后,他思考过苏笑的死,她死的突然,不像是急病,应该是有人下了毒。 苏笑在书院里并没有得罪什么人,更何况,那杯温水本来应该是梁颂喝的。梁颂最先怀疑的人是阿绍,阿绍恨他,他很清楚。 梁颂有时甚至会想,若是阿绍最终知道是他自己害死了苏笑,他会怎么样? 云平又道:「我那次是叫你哥的,可你还是不肯放过我。」 梁颂的心狠狠地颤了一下,尽量平静地问:「你记起了苏笑?」 云平摇头:「影影绰绰的,一点幻影罢了。你好像曾经对我很好,却最后又杀死了我……」 梁颂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解释,况且,苏笑的死虽说是阿绍所为,却跟他有脱不了的干系。 云平将头转向床里,不愿意再搭理他。 梁颂说道:「不错,你说的很对。我的确杀了你,你瞧,连你哥哥都能下狠心杀你。我实话告诉你,江上没有死,他自己逃走了。他不管你了。还有你的父母,你的国家,他们都不要你的,都不要你……」 「你的国家也作战都不肯,直接就递了降书,将你作为礼物送来和亲。你的青梅竹马知心爱人,自己逃走了,将你留在这深宫当中。哦,对了,或许你不知道,当你还是苏笑的时候,他叫阿绍,毒死你的那杯水的确是我递给你的,但那毒却是他下的……」 云平一声不吭,静静的,仿佛睡着了。 梁颂又道:「这个世界哪里值得你留恋呢?这里骯脏的很……」 第50页 作者有话要说:  节日快乐,旅行快乐! 我就是改个错字,可以无视我。另,今天是两更,下一章是节日加更的。不是跳着的。 ☆、梦四(6) 大雨倾盆而下,敲击着窗棂。 梁颂起身命宫女将窗子打开,他重新坐在云平的床榻旁边:「你听,雨这么大,能把这大地给洗刷干净吗?不可能的,这里一点都不值得留恋……」 他迟迟听不到云平的回应,他侧头看去,她已满脸泪痕,沉沉睡去。 梁颂悄悄地为她掖好被角,他不知道他这一步对也不对。可是,他没有更多的时间了。她一定很难过吧,也只有难过到无以復加,才会真正愿意捨弃这里吧? 真奇怪,他能很容易地逼死她,却不能逼她醒来。难道这就是沉渊的厉害所在? 太后要找的高人终于到了,其中一个仙风道骨,走起路来脚下生风,太后对其很满意。而且,这个高人的师父早年深得先帝的信任。有道是,名师出高徒,想来徒弟也是高人。 高人很谦逊,但是对于驱魔为道表示极为在行,他保证能帮太后完成心愿。 太后威逼利诱兼用,觉得对方非常忠诚可靠,才屏退了众人,只留下若干心腹。她命高人上前,将皇帝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与高人听。 高人捻须微笑,只差没拍着胸口打包票了:「太后放心,老道只要出手,肯定马到成功。」 太后愈加满意,又许以重金。 高人再三保证,太后方才将心放到了肚子里去。 趁着梁颂在前朝的时候,太后亲自将高人带到了云平所在的宫殿。 ——虽然,梁颂是将云平藏起来的,但是中宫无主,太后在宫中耳目众多,任凭梁颂藏的再紧,也瞒不过太后的眼睛去。 高人说,要做法,香案布好,众人皆退。太后虽然好奇,却也不敢不听从,连忙带着宫人退下。 太后叮嘱了高人,云平的命她不管,但是一定要解除云平对皇帝实行的巫术。她要她的儿子恢復正常。 高人连连答应。 云平正神情恍惚,听到动静,睁眼一看,泪如雨下:「江上……」 高人褪下伪装,正是江上无疑,他快步跑到云平床边,一把将她抱在怀里:「笑笑,对不起,对不起……」 云平甚是惊异:「江上,你,你记起来了?」 江上不说话,他记起来了,虽然不多,但是已经足够。他记得他还是周念策的时候,因为他的冲动,因为他的自以为是,害死了她。 他好像是为她而生的,她一去世,他就随着没有了。他当日亲眼看到自己的身体消失,他自己也失去知觉。 他再次有意识时,混混沌沌,不再记得前尘往事。他和所有的小孩儿一样,日渐成长。他是韩家独子,名叫阿绍,他聪明伶俐,是父母的骄傲。 后来,阿绍去了书院,他第一次见到苏笑的时候,就觉得眼前一亮,有一种心门大开的感觉。不知道是谁先主动,他们成了好朋友。一起上课,一起玩闹,无忧无虑。 直到那天,苏笑将花键踢到梁先生的头上,砸伤了梁先生。从那以后,所有的欢乐都离他而去。 其实,在此之前,在阿绍眼里,梁先生只是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夫子,为人谨慎古板,是个负责的先生。除此之外,再无别的印象。 可是,自那以后,梁先生和苏笑却渐渐越走越近。 事情的发展越来越出乎他的意料,苏笑是女子的真相让他既欢喜又担忧。他想娶她,不仅仅是为了负责。他想,他是爱她的,刻在骨子里,印在血液里,除不去,磨不掉。 他不明白为什么,他和苏笑明明在来书院的途中就相识,明明他们更亲近,但是为什么,苏笑却更信任梁先生呢? 阿绍做了个梦,梦到了高小小,梦到了周念策,梦到了梁玉奇和梁颂……原来,他们的羁绊竟这样深。 或许是被鬼迷了心窍,或者是太过冲动,阿绍做了他最后悔的事情,他想到了给梁颂下毒。 他本来在等待着梁先生过世的消息传来,谁知道结果却是他亲眼看着自己的身体消失。联繫到他梦里的场景,他恍悟,是苏笑死了。 他都快消失了,脑袋却转得飞快,苏笑应该好好的才对,死的该是梁颂啊。为什么会这样呢? 懊悔涌上了他的心间,一定是他害死了苏笑,是他害死了笑笑…… 他几乎崩溃,再次失去了知觉。 再后来,他就成了江上。他和漂亮的小公主云潇潇青梅竹马,他确定他们之间是有朦胧的爱意的。 然而,上云国败给了下樑国,下樑国的皇帝指名要云平公主去和亲。 云平无奈,只得前往下樑国。可是她生性倔强,不愿意当做政治工具,却又不能不担起公主的责任。所以,她耍了小小的心计。她将自己画的与画像中有几分相似,却丑了许多。她就不信了,下樑国的皇帝看到她这个样子,还会愿意娶她! 江上很无奈,他一心要带她走,却被她拒绝。她说,她会找到机会,自己离开的。等到了合适的时候,她自会要他帮忙。 云平想的没错,下樑的皇帝的确看到她就晕了过去。或许,再后来,出现的梁颂就不再是原本那个了吧。 江上不知道什么是触发了他恢復前世记忆的,他只知道他渐渐地就记起来了。他不明白,梁颂为何会针对他们。接连三世,他都非要插在他们中间。更可笑的是,梁颂总是说笑笑是他的妹妹。天下怎会有这样对待妹妹的兄长! 第51页 别人相信,江上是不会信的。他要带走云平。他爱她,不管她是高小小,还是苏笑,还是云平。 江上想,如果他和云平要快乐的生活,唯一的办法就是没有梁颂。 或许,最初的周念策至死都不曾怪过梁颂,但是后来的阿绍和江上都对梁颂有着深深的恨意。毕竟,他一直在伤害她。 其实,江上也自责的,所以,他才想要以后半生去弥补她,他要她永远幸福。 这些,江上都不愿意让云平知道。但是他没想到,云平竟然也记了起来。 但是云平并不晓得苏笑的死因,她只是摇了摇头:「江上,你能在逃出去后还来找我,我很开心。你快走吧,回到我们上云去。再也不要到下樑来了……」 江上摇头:「不,我来是带你离开这里的。」 时间紧急,江上只能拣要紧的说。他告诉云平,下樑国陈兵上云边境,上云危矣。两国之间的战争一触即发。云平留在下樑,或许在关键时刻,会被作为人质。所以,于情于理,他都要带她离开下樑。 云平却摇头拒绝,她不愿意自己的离开成为下樑发兵的藉口。这一段时日,她想了许多,其实,她早该承担起作为公主的责任的。如果不是她太过任性,上云就不会有此次大兵压境之事。是她对不起上云。她不会沦为人质,她所剩的唯有她这条命。她完全可以像个公主一样死去。 江上说这不是她的错,把战争的胜负国家的盛衰都归结到女人身上,是懦夫的藉口。更何况,上云国拼死一战,未必能输。 还有一件事,是江上不曾告诉云平的。他有个很可怕的猜测,这个世界,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围绕着云平产生的。有她才会有这一切。他猜测梁颂的存在就是为了破坏,只要梁颂一出现,不久之后,云平就会死去。 梁颂是他们的克星。接连三世梁颂都是个极其碍眼的存在。 云平终究是没有跟随江上离开。一是,云平固执;二是,时间来不及。 太后在外边等了好久,她总觉得不大对劲儿,她倒要看看,这高人是如何做法的。 命宫人推开了门,太后进入,看到高人正在做法,念念有词,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或许是太后的错觉,云平公主看起来精神好了许多。太后倒不在乎云平的死活,她计较的是云平会不会对她儿子造成伤害。 等高人咿呀了许久,停下来后,太后急匆匆迎上去询问。 高人说的太过玄奥,太后听不大明白,不过她倒是弄清楚了一点,那就是这个云平不宜留在宫中。 太后觉得有理,这不是第一个这样说的人,郑贵妃请过来的道士也说云平身带煞气,长留宫中,会带来灾难。 高人很有出世风范,作悲天悯人状,隐晦地说此女杀不得,却也留不得。将她送走是最好的办法,或者说由他带走也可以。 这话更得太后的心,上天有好生之德,云平既是与后宫犯沖,挪出宫就是了。心里暗暗计较,很快想到了好去处。接下来,她少不得要跟儿子提,儿子若是不许,她也只能狠着心来了。 那边,早有人急匆匆将太后的举动告诉了梁颂,梁颂匆忙赶至,与江上所扮的高人不相遇。 梁颂心中焦急,并未在意,走得极快。 那高人恭恭敬敬地向梁颂施礼,一不小心脚下一滑,差点跌倒。高人慌乱之中,随手乱抓,抓住了梁颂的袖子。 早有人大声呵斥高人无礼。 梁颂却不计较,反而顺手扶了他一下。梁颂走得极快,没有看到老人眼中的寒芒。 作者有话要说:  节日快乐。 ☆、梦四(完) 梁颂确定云平无事,才舒了口气。他看到太后和这个道士打扮的老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颇有几分苦笑不得,向太后解释,云平正常的很。只是因为她身体不好,他才不愿外人见她。 太后心里早拿定了主意,既不反驳,也不追问,她态度和蔼,顺着儿子的话来说,似乎很是贊同儿子的说法。 梁颂终究是不大放心,暗自警惕,干脆将云平转移到他身边。一时,全国盛传,下樑皇帝极其宠爱上云国公主。 梁颂近来颇有几分恍惚,时不时地会觉得心痛难忍。太医细心诊视,却看不出缘由。梁颂不大上心,只当是自己心理作用。 云平偶尔对梁颂也会和颜悦色些,她会安安静静地听他说话,听他说梁逍,听他讲现实,然而,至于她是否听进去,那就另当别论了。 梁颂看不透云平的内心,他索性问她:「怎么样才肯相信,怎么样才肯离开这里,醒过来?」 云平只把头撇到了一边,不理他。 梁颂又道:「是不是上云国灭了,或是江上死了,你才会愿意相信这是梦,愿意离开这里?」 云平摇摇头:「我说我相信,你会相信我么?我也相信你的话啊,你说过的事情,有的我曾经梦见过,可我并没有离开这儿啊。」 梁颂揉揉眉心,他也不明白为什么,她说她相信,可为什么她没有离开呢? 而此时,两国在边境有了小摩擦,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下樑国的林将军年轻气盛,发兵进宫上云国。 上云国民多文弱,节节败退。 江上不敢再留在下樑国,身为上云国的百姓,他不能置国家于不顾。他留下亲信在下樑国,等待时机去营救公主。而他自己则连夜赶回上云国。尽管他曾猜测,这里都是围绕云平而产生的,但是毕竟在这里生活了十多年,要他完全放下父母家人家国百姓,他也不肯。 第52页 这件事本来是瞒着云平的,但不知怎么还是让她知晓了。 云平公主惊闻这个消息,心凉如寂,万念俱灰。她去求梁颂,希望他放过上云国。 梁颂却只是看着她:「是不是上云破灭了,你就会心死,就会恨不得离开这里?」 云平泪如雨下:「如果这是你希望看到的,我成全你。」她将心一横,竟是想要自尽。 眼看着她要撞柱自尽,梁颂慌忙拦住了她。他不是要逼死她,他只是想让她相信这是梦,想让她可以醒过来。 云平无事,梁颂倒口吐鲜血,弄脏了云平的衣衫。 梁颂开始昏迷不醒,太后惊惧,一面请名医,一面制住了云平。太医诊脉以后,直摇头,口称该死。说是陛□□内毒入肺腑,回天乏术。 太后震怒,一心以为是云平所为,逼她交出解药。 云平哪里有解药?下樑皇帝生命垂危,她既感到开心,又有一丝怅惘。她也说不清自己究竟是什么心思。 梁颂昏昏沉沉,竟再次听到了苏素的唿唤。似乎有温热的液体滴在他脸上,他艰难地睁开眼,果真看见了苏素。 苏素抽抽搭搭地说道:「梁颂,你真是笨死了,真是笨死了……」 梁颂伸手帮她拭泪:「怎么了?是梁逍又死了吗?」他心下难受,极为失望:「我终归是害死了她……」 苏素呜呜咽咽,一直骂他笨。 梁颂嘆了口气:「太后,杀了云平?」 苏素摇头:「不是……」 「不是?」梁颂不明白,「既然她没死,那我怎么会……」不是每次都是梁逍死了,他才会这样吗? 苏素拿指头狠狠地点着他脑袋:「你被人下了毒,要不是我先把你从那个皇帝身体里拉出来,你就死定了。你还真想死在她梦里啊……」 梁颂闭了闭眼,自己中毒,他倒是猜到了。但是他是怎么中的毒,他却不清楚。他想了想,低声问道:「是江上?」 苏素义愤填膺:「我不知道他是谁,可是他老跟你作对。本来,我以为……」 梁颂拍了拍她的手,安抚她道:「没关系,我不是没死吗?」他顿了顿,又问:「梁逍呢?她怎么样了?她是不是……」 他有种不好的预感。 苏素支支吾吾:「云平的确是死了,不过,不是太后杀的。」 「那是谁?是自杀?哦,是我灭了上云国,她心里受不住也是有的。」 苏素犹豫了一下,还是告诉他:「她不是自杀。」 「不是?」 苏素低声道:「是你啊,是你在梦里下令杀了她。」 梁颂脸色瞬间苍白:「我,我在梦里?」他看着自己的手:「是我杀了她?」他怔怔的,难以置信:「是我下令杀了她,我……」 苏素嘆了口气:「梁颂,这也不能怪你。你中了毒,离开了这里,你没有死,但原本的皇帝回来了。他还记挂着那云平公主把他吓晕的事情。他可没你这般犹豫不定,他下的第一条命令,就是处死云平。所以说,是你杀了她。」 梁颂揉揉眉心:「那后来呢?」 「哪还有什么后来?她一死,这个梦就消失了,什么都没有了。」苏素说道,「梁颂,你随我离开吧。你在这里也待不了多久了,你妹妹那么固执,你又这么笨,还有个人一心要杀你。梁颂啊,你别傻了,你成功不了的……」 「苏素!」 苏素才不怕他:「你就是个傻子,照你这样下去,早晚非死在她梦里不可。」 梁颂却道:「我不会死。」 苏素看他这个样子,真想抽他两个耳光:「你又不是神仙,你怎么不会死!你当你很厉害吗?连我阿爸都不敢说他不会死。你倒好,还敢说你不会死了。」 「苏素,你说的我都懂。」 「你懂你还这么傻,我要你毁她的美梦,你下不了手。你自己想好好劝她出来,你口才又不够。我真是后悔把你送到她梦里来!」苏素气唿唿地,「我不管你了。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点点光芒闪过,苏素已不见踪迹。 梁颂有些失望,他以为她会留下来多陪陪他的。可随即,他又觉得这是在情理之中,他们之间本来就不算熟稔。她之前在他梦里虽然表现的较为亲昵,但谁知道那是不是他的梦呢? 或者,只是她一时孩气罢了。 梁颂回想起苏素方才说的话,揉揉眉心。他何尝不知道苏素是为他好?他的本事远远不及梁逍,就像是苏素说的,他不够心狠,也不够心软。他就是个普通至极的人,尽管身上流着仙人的血,他也没比别人聪明一点。 如果易地而处,是梁逍站在他的位置,她肯定有办法吧?她会驱使傀儡,她有很多小玩意儿,她甚至可以短期内控制人的灵魂……她什么都可以做到。 转念一想,梁颂又苦笑,怎么可能易地而处呢?他不通玄术,根本就不会被困进沉渊幻境中。但是他能确定的是,如果他生死未卜,前途不知,梁逍肯定不会袖手旁观。 既然梁逍不会放弃他,那他又有什么理由置梁逍于不顾呢。 梁颂忽然觉得自己身子悬空在万丈深渊之上,他不过是晃了晃神,便直直地坠落下去。 夜凉如水。 梁颂勐地从睡梦中睁开眼,头顶浅绿色的帐幔告诉他,他是到了梁逍的下一个梦里。他嘆了口气,将自己的思绪从云平哀怨的眼里抽离出来。 第53页 不知道这一次,梁逍会在何处,他到底该怎样劝她出来。 梁颂看了看手腕的红印,已经极其浅淡了。他想,如果,他还劝不回她,他可能真的要死在她梦里了。若是真的要死在她梦里,那么他何必还要再为难她呢? 梁颂正在思索着,忽然听到极轻的脚步声。他刚抬起头,就觉得胸口一痛,他低头一看,胸口处是一枚飞刀。 飞刀的主人是一个穿着紧身夜行衣的人,从身形看,是一个身材曼妙的女子。 梁颂意识模煳,他在一瞬间明白过来,这飞刀有毒。 那女子似乎是以为他必死无疑了,快步向他走来。 梁颂毫不犹豫地就拔出飞刀,向那个黑衣女子掷去。他自幼习武,准头极佳,自信可以取人左眼而不伤人右眼。他哪怕是闭着眼睛,也可以替自己报仇。 他猜的没错,可是接下来的一切出乎了他的意料。那个女子倒是倒在地上了,可是他却看到周围的一切都在渐渐消失。 初时,梁颂只道是自己死了,但是自己胸口的疼痛感还在啊。他一眼瞥到正在消失的女子,恍然大悟,那是梁逍。 那个女子是梁逍! 他不知道在她的这个梦里,他们是什么关系,他也不明白她为何要杀他。可是,那确实是梁逍。或许是他一看到她,就胸口中了飞刀,他还没感受到血缘的牵绊,就杀死了她。 在自己意识消散的那一刻,梁颂也不晓得自己是该庆幸还是该难过。 苏素说,如果他死在她梦里,他会真的死去。所以说,他这是幸运吗?杀了他妹妹,换得了自己活着? 作者有话要说:  加油啊,看到完结的曙光了。不知道有没有人看出来昨天是两更的? 新文正在存稿,求支持。 ☆、镜听(一) 风唿唿地刮着,又阴又冷。天上彤云密布,随时可能下雪。 梁颂紧了紧身上单薄破烂的棉衣,仍然感不到半分的暖意。 这次醒过来的时候,他是在街头路边,他好像一下子回到了小时候,小手小脚,衣衫褴褛。他想了一会儿,才明白,他这次是成了一个小乞丐。 他都变成小孩儿了,也不知道梁逍是什么样了。在梁逍的上一个梦里,他连情况都没搞懂,就杀掉了她。 这个梦里,也不晓得会是怎么样。 他的手腕上,几乎已经看不出红印了。 大雪纷纷扬扬的下着,他低着头,一步一步,慢慢地往前走。他腹中飢饿,身上又有多处青紫,如果他还无法取暖果腹,他会很快死去的。 梁颂走到第一户人家门口,踮着脚尖,拉响了门栓。 他还未来得及收手,门就从里面被打开了,一个梳着包包头的小姑娘探出脑袋来:「哥哥?」 梁颂瞬间落泪,他一恍惚,误以为看到了幼年的梁逍。或许是又累又饿,或许是看到她心里有了底,他眼前一黑,歪在了小姑娘的身上。 再次睁开眼睛时,梁颂看到的是头顶破旧的帐幔。他身上穿着的不再是破烂的衣衫,而是干净的白色中衣。这中衣不大合身,却有一股淡淡的皂角香。 梁颂有些茫然,他环顾四周,慢慢想起他失去知觉前的事情。他真的是看到梁逍了吗? 房间的门被推开,一个穿着大红袄裙的小姑娘蹦蹦跳跳地走了进来。她圆圆的脸上堆满了笑容:「哥哥,你醒了?」 梁颂怔怔地点点头:「你……」 「我去跟你端粥,你等一等!」她快步跑了回去,重新关上了门。 梁颂看看挂在床栏上的青色短褐,看大小,想来是给他准备的。地上是一双黑色的棉靴。他犹豫了一下,换上了衣衫鞋袜。 他刚站在地上,那个小姑娘就端着热气腾腾的粥进来了。 「哥哥,来喝粥!」她热情洋溢,「阿爹说,你饿坏了,要喝白粥先暖暖胃。等你好了,就可以吃肉了。」 梁颂怔怔的,腹中饿得厉害,他接过了白粥,快速用下。 小姑娘一直笑眯眯地看着他,等他喝完,一把抢过空碗,笑嘻嘻地道:「我去洗碗。哥哥,你等我一会儿。」 她风一样进来,风一样出去。只有房间里明显多出的寒气,证明她曾经来过。 梁颂还没从茫然中恢復过来,门吱呀一声,那小姑娘竟然又进来了。 「哥哥,哥哥,我洗碗回来了,我拿镜子给你看。」她这次摇摇摆摆的,怀里抱着一面铜镜。 那面镜子极大,她抱着似乎随时都能掉下来。 梁颂连忙伸手帮她取下来:「你拿镜子做什么?」 小姑娘扬起了脸,指挥他把镜子放到一旁。她神秘兮兮地说道:「我教你听镜子里的人说话。」 梁颂大惊:「镜中人?」难道是镜妖? 小姑娘摇头:「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梁颂看她年纪小,只怕是真的不知道妖怪鬼神,便道:「是不是镜子里住着一个人,他会说话?你可不要信他的话。」 小姑娘一脸茫然:「我也不知道镜子里住了几个人,反正所有的镜子里,都有人说话。他们有时候说,有时候不说。可是,为什么不信他的话,他说的很对啊。」 「他说了什么?」 小姑娘搬着手指头:「他说要我开门,门外有哥哥。」 第54页 梁颂神情大变,他勉力使自己平静下来:「那,你是怎么听到的?可不可以告诉哥哥?」 小姑娘笑着点头:「嗯嗯。」她伸手拉着梁颂的衣袖,教他将耳朵贴到黄铜镜面上,她嘘了一声,小声问道:「你听到没有?」 梁颂耳朵贴着冰冷的镜面,除了他们的唿吸声,哪里还有外人说话?他老老实实地摇了摇头:「没有声音。」 小姑娘一脸失望之色:「你也听不到啊,阿爹听不到,只有我听得到。镜子说会来一个哥哥,谁知道哥哥来了,也听不到……」她说着竟是要哭出声来。 梁颂多年不与小女孩儿打交道,一时慌了手脚,连忙说道:「你别难过,我再听听就是了。」 小姑娘这才喜笑颜开,她脸上犹挂着泪珠,却已然露出了笑容。到底是年纪小,天真烂漫。 梁颂再次试着去倾听,他最终还是不忍骗她,老实告诉她:「我还是没有听到。」 小姑娘眼看着又要哭了。 梁颂忙道:「你别哭,我跟你学就是了。我现在不会,跟你说,总会学会的。」 小姑娘这才稍微露出了点笑容:「那你跟我学啊,你一定要学会啊。我怎么教我阿爹,我阿爹都学不会的。」 梁颂点点头:「嗯,我一定努力学。」他这是在学习哄小孩儿吗?听到镜子说话?怎么可能? 小姑娘歪着脑袋说道:「我叫初九,你是叫哥哥对不对?」 梁颂愣了愣:「你叫初九?」 「是啊,我叫梁初九,你是叫梁哥哥对不对?」 梁颂摸了摸她脑袋:「初九,我是叫梁颂,我是你哥哥。」 初九摇摇头,似乎并不在意他说的是什么,她牵起他的手:「我带你去看阿爹。」 大雪早就停了,白茫茫一片,银装素裹。阳光映在雪地上,刺的人的眼睛微微有些发涩。 小孩子眼睛娇嫩,梁颂梦低声对初九说道:「不要老盯着雪看,会眼睛疼的。」 初九对他笑笑,指着院子里佝偻着的黑色的背影:「那是我阿爹。」 梁颂连忙上前,对那人施了一礼:「多谢阁下救命之恩,梁颂不胜感激。」 那个背影微微一顿,那人回过身来,漠然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梁颂这才发现,这是一个年约四十岁的男子。他左脸的一道长长的伤疤,从眼角直到下颌,让人无法注意到他原本眉清目秀的面容。 「梁颂多谢阁下救命之恩。」 那人居高临下地看着梁颂,淡淡地说道:「救你的是初九,不是我。既然是天意,你就留下吧。」 梁颂如今的身形只有十岁左右的小孩儿那么大,被人俯视的感觉格外不爽。他的确是想留下,但是听初九的父亲这样说,他心里怪怪的。 初九的父亲继续说道:「你能出现在这里,看来是缘分。既然是缘分,那就要珍惜。她一个人也怪孤单的,你恰好又姓梁……」 梁颂暗自琢磨着他的话,看来自己现在存在的意义只是初九的玩伴。无论他是否要劝回梁逍,他都是要留在她身边的。这样的机会,自然求之不得。他连忙应下,郑重地答应初九的父亲,一定会好好照顾她。 初九的父亲却道:「你不必跟我保证,你是她救的,这是她的命,好赖怨不着别人。」 他这话,让梁颂听着,感觉非常不是滋味,似乎他并不信任梁颂。但很快,梁颂又苦笑了,他几次伤害梁逍,他的确不可信啊。 初九年纪还小,不大清楚他们说的具体是什么,但是她能确定的是这个哥哥是可以留下来陪她了。她拍着巴掌笑,银铃般的笑声洒满了整个小院。 父亲看着她的身影,轻声对梁颂说道:「看她多喜欢你,恐怕是平日里闷得很了。」 梁颂正式留在了这里,他慢慢知道初九的父亲叫梁四,是个磨镜人。此时的人,多用铜镜,甚至有些穷苦的人家,根本用不起镜子。以磨镜为职业,尽管他手艺精湛,却收入甚微。 梁家里最多的是镜子,大大小小的铜镜随处可见。有时,梁颂清早起来,会看到床边的镜子而吓一跳。 梁四说,心中有鬼的人最怕镜子。 对此,梁颂不置可否。他虽然每天要跟着梁四学习磨镜,但是和梁四的关系却一直不咸不淡。反倒是和初九,他们的关系一日千里。 梁颂看着初九,心里复杂万千,这是梁逍啊。可能是由于她年纪小,受环境的影响还不深,他越看越觉得她就是梁逍。不是初九,不是梁逍的某一世,就是梁逍。 更何况,初九不同于常人,她不但能听到镜子里有人说话,还能听懂小动物的话。她不是一个普通的小孩儿,她依然姓梁。 梁颂很迷茫,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闲来无事,他问过初九:「你最在乎什么,怎么样才会感觉生不如死。」 初九听不明白,眨着眼睛。 梁颂只得尽量用她能听得懂的话,反反覆覆解释了许久。 初九想了想:「你是问我最喜欢什么吗?」她很兴奋:「我喜欢阿爹,喜欢哥哥,喜欢惊喜,喜欢这些花花草草,喜欢小猫小狗。我喜欢太阳照在我身上,我喜欢下雪的时候把雪放在手心里冰凉冰凉的……」 梁颂看着她几乎要手舞足蹈起来的模样,像极了梁逍小时候刚刚发现自己跟常人不一样时的样子。 第55页 她爱所有的一切,他不可能毁掉这个世界。梁颂突然就不想劝她了,如果註定他不能将她带回,何不陪着她在梦里好好地过一世呢?没有伤害,没有难过,倾尽全力,给她一生的幸福。 到底有没有那层血缘的牵绊,又有什么区别呢?难道梦里的梁逍就不是梁逍了么?他看到她,依然会觉得心里有暖流涌动啊。 作者有话要说:  快完结了啊,啦啦啦,打滚求收藏,收包养。 ☆、镜听(二) 梁颂是无论如何也学不会听到镜子里的人说话的,过了好久,初九才接受了这个事实。她知道她和别人不一样,但她一直以为会有人和她相同的。可她还是想错了。 初九情绪低落了很久,最后还是梁颂将他磨好的小镜子送给她,她才露出笑脸来。 梁颂的磨镜技术进步得很快,有时候,他都要怀疑,他是不是要重活一次了。在他有意无意的影响下,初九的性子越来越向梁逍靠近,他也不知道是该喜还是该忧。 梁颂以前也听说过镜听,但那是在除夕夜抱着镜子听别人的话,作为占卜用。他从没听说过,将耳朵贴向镜子,可以听到镜中有人说话的。 可是偏偏,初九常常说她听到了镜中人的话。她从镜中听到的话极为灵验,从无差错。 梁颂暗暗称奇,却也猜不透其中缘由。 梦里的时光似乎过得极快,一眨眼的功夫,好几年就过去了。仿佛只是睡了一觉,醒来就到了几年后,可是这几年中发生了什么事情,他都尽数记得。 梁颂想不明白,他近来夜里常常有苏素入梦,催他早归。 苏素焦急地说着:「红印快消失了,梁颂,你再不回来就回不来了!」 梁颂只说:「再等等,再等等……我会注意的,我有分寸。」他没有告诉苏素的是,他其实打算不再回去了,就这么待在她梦里也好。 她在沉渊里,他也在沉渊里。他当年答应过父母,要一直陪着她的,如果她出不去,那他也不出去好了。 这么简单的事情,他之前怎么一直想不明白呢? 苏素急了:「你不回来,别指望我去找你。」 梁颂笑笑:「你放心,我有分寸。」 可能是他让苏素失望了,苏素后来再也没有出现在他的梦里过。 梁颂有些失落,却也暗暗松了口气,也好,就这样吧。 一晃几年过去,初九已有十三四岁光景,她越发像被困进沉渊前的梁逍。除了容貌相似,更多的是她周身的气质。 她能提前知道天气,知道庄稼的收成,知道下一天的生意如何,知道是否会有客人来访。 梁颂原以为他在梁家的地位会有些尴尬,后来才知道是自己想多了。梁四这个人一向冷淡,哪怕是对待女儿,也是不冷不热的。所以,这些年,相比起来,倒是梁颂和初九更亲近些。 初九少年时活泼可爱,随着年纪渐长,她渐渐沉静下来。她想学习磨镜,却被家里两个男人拒绝。学习磨镜,极为伤手,她是女子,不用活得太辛苦。 这天,初九要梁颂陪她去后山,她说镜子告诉她,后山有故友。她很奇怪地问梁颂:「我在后山有什么好朋友?」 梁颂摇头,镜听得来的消息,向来是极准的。既然后山有旧友,那就真的是有旧友了。 后山是一座很低矮的小山,青草遍野,并无人烟。 初九嘆气:「或许是听错了。」 梁颂却忽然严肃起来:「那边有动静。」 蹑手蹑脚地过去,拨开草丛,却见有一只白色的小狐狸卧在草丛中。它的腿上有红色的血迹,看来是受了伤。 梁颂心里一惊:「苏素!」 他见过苏素的原形,是一只白色的狐狸。他压下心里的惊惶,暗暗告诉自己,他是看错了,苏素怎么会在这里呢? 初九瞥了他一眼,低声道:「苏素,这名字倒不错,以后就叫它苏素好了。」她不顾狐狸身上的血污,将它抱在怀里,看向梁颂:「我们把它抱回家,给它治伤好不好?」 梁颂愣了愣,点了点头。如果这狐狸不是苏素,怎么会是旧友?可如果是苏素,她怎么会在这里?她又怎么会受伤? 初九不知道梁颂在想些什么,她和许多小动物都是好朋友,也不在乎多一只狐狸。因为常常救助受伤的小动物,她懂一些粗浅的医术,给狐狸包扎还难不倒她。 梁四对女儿隔三差五带回来的小动物并不关心,他只是看了看梁颂:「城里的陈老太爷派人将你磨的镜子取走了几面,钱我放在你床头的小柜子里了。」 梁颂点点头,这种事情常常发生,他也习惯了。 在初九的照顾下,小狐狸渐渐痊癒。可是,初九告诉梁颂小狐狸不叫苏素。她不明白镜子为什么说他们是旧友。她以前明明没见过它的。 梁颂也不明白。他试着跟小狐狸说话,小狐狸却不理他。看来,真的不是苏素。 初九说,小狐狸很喜欢苏素这个名字,它来自蓬莱。初九问梁颂:「哥,蓬莱不是仙境吗?仙境来的小狐狸为什么会受伤呢?」 梁颂心里一咯噔,蓬莱?如果没记错的话,苏素就是来自蓬莱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初九不懂他说的是什么,她自言自语了一会儿,去问镜子,镜子也没回答。 第56页 随着年龄增长,初九知道了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她能镜听的本事不宜外传。所以,现在也只有梁四和梁颂知道她的异能。 小狐狸和初九极为亲近,常常嬉闹。 初九嘆道:「这狐狸仿佛通人性呢。」 这一年,不知是什么缘故,镜子的生意居然好了起来,常常有达官权贵来买镜子,颇有几分供不应求。 梁四和梁颂每日辛辛苦苦磨镜,几乎是制作多少,就卖出多少。 初九隐隐感到不安,可是当她问镜子时,镜子却不回答。初九觉得是自己想多了,生意好了,是好事啊。 大年三十,大雪纷纷扬扬,梁四在厅堂里磨镜子,梁颂则挽着袖子在厨房炸年糕。 在这个梦里多年,梁颂的厨艺有了显着的提高。他几乎都不记得家里傀儡的厨艺了。他想想还在昏迷不醒中的梁逍,一时心中茫然无限。他也不知道他这么做究竟对不对,他也不知道他将来会不会后悔。 初九这时露出了点孩子气,她偷偷尝了年糕,还不忘给小狐狸拿了一块儿。 梁颂笑笑,他都决定了要在幻境陪着她了,那还在犹豫什么呢? 傍晚时分,一顶小轿悄悄地停在了梁家门口。轿子里走下来一个锦帽貂裘的少年,他轻轻地敲门,高声询问主人是否在家。 这话也就是出于礼貌了,大过年的,能隐约听到家里传来的欢声笑语,怎么可能没人在家呢? 是梁颂开的门,他一打开门,就愣住了,这张脸太过熟悉,哪怕数年不见,他也一眼就看了出来:「江上?」 那少年微微一怔:「在下路谨知,足下可是梁师傅?」 梁颂点了点头,路谨知,看他目光清澈,至少在此刻,他还不是周念策,不是阿绍,不是江上。 路谨知笑了笑:「天寒地冻的,不知道谨知能否进贵府借个手炉?」 梁颂摇了摇头。 路谨知微微愕然,没想到对方直接就拒绝了。 梁颂却道:「家里没有手炉,不过,暖炉倒是有的。你可以进来取暖。」他何尝不知道路谨知只是找个藉口进家门而已? 路谨知笑着道谢,极为礼貌。 梁颂不是不记得,阿绍对他的恨意,他也知道江上恨他。可是,如果这一切都没发生,如果这个人註定要和初九纠缠不断,他何必还要去强力拆散呢? 如果真的是周念策,如果他真的生生世世都眷恋着她,她能一直留在梦里和他幸福快乐,也未尝不可啊。 果然如梁颂所想,路谨知见到初九的第一眼,便怔住了。 彼时的初九穿的厚厚的,鬓髮微乱,明明有些狼狈,却让路谨知发怔。 梁颂看在眼里,心情甚是复杂。这许多年,他对初九,既像是女儿,又像是妹妹。他对她付出的心血,是对梁逍也不曾有过的。 路谨知说,他是个修行之人,看到这边隐隐有仙气,以为是有得道之人。然而,他进门之后,却没有看到。 这让梁颂诧异,若说仙气,初九有通灵之术,路谨知没看出来。 路谨知起身告辞,并没有久留。 梁颂问初九:「他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初九不明白。 梁颂笑了笑,不懂就算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梁四一天早晨早起,一跤跌倒,再也没有醒过来。 初九成了孤儿。 梁颂陪着她。其实,就在这个时候,他还想过,她失去了父亲,是不是会心灰意冷,梁逍会不会醒过来。 他想错了。 初九哭得厉害,眼睛红肿,可她还是初九。 小狐狸在一夜之间消失不见。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谣言四起,说是梁家有面古镜,可以卜吉凶,可以预知未来。 常常有达官贵人出重金买那面古镜。 可是,没人知道,会镜听的其实是初九。 梁颂和初九不胜其烦,从家里挑出一面古镜,选了一个日子,当众砸毁。 这样一来,谣言才渐渐平息了些。 初九变得沉默了。她会问梁颂:「哥,我是不是灾星?」 梁颂告诉她:「不是,初九。你的不一样,是为了承担更多的责任。你不是灾星。」 数月以后,一道圣旨到了梁家,要初九进宫。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加油啊。 ☆、镜听(3) 原来传言越传越烈,竟说梁家人身负仙人血脉,生来就有通灵能力。传言说,梁家真正能够预知未来的不是古镜,而是梁家人。梁初九作为梁家唯一的后人,被推到了风口浪尖。 梁颂更加恍惚,他不知道这个幻境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梁逍的某一世也是梁家人吗?可是,梁家人所擅长的是飞天遁地,这些初九都不会,梁四也不会。到底是为什么?他猜不到,他也想不透。 听说今上极为残暴,初九是万万不能进宫的。梁颂只得先稳住使者,他把和梁逍有关的一切都告诉了初九,他要她自己拿主意。 初九沉默了许久,才道:「你帮我,你照顾我,只是因为我不是我,我是梁逍?」 梁颂沉默了一下,回道:「不是,我拿你当妹妹。」 他自己内心深处,早就把初九和梁逍合二为一了。她究竟是谁,已经不重要了。 第57页 梁颂又道:「如果,你愿意离开,那么我们就离开。如果你留在这里,那我陪你留在这里,我还是你哥哥,永远都不会变。」 初九脱口而出:「那我要做梁初九,我不要做梁逍!」 梁颂苦涩一笑:「好,那你就做梁初九。」他早该想到的,所有人都想做自己,前尘往事终究是前尘往事啊。 初九低下头:「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是镜子告诉我,外面的人是我哥哥,原来说的我不是我……」 「初九……」 「你听我说,这么多年,你一直待我很好,原来最初不是为了我啊。」她歪了歪头,问道,「那说小狐狸是旧友,是不是也是梁逍的旧友?」 梁颂摇头:「梁逍的朋友里,并没有它。」 初九点了点头:「哥,你答应了让我留在这里的,可不能说话不算话啊。」她试着笑了笑,甚是勉强。 梁颂心下微微一沉:「我答应了你,自会做到。」 初九不愿进宫。梁颂自然会帮她。 使者就住在县衙里,但是有几个士兵却住在梁家,说是供梁姑娘差遣,实际上则是监视初九,怕她逃跑。 梁颂终究是不愿杀人,他只在饭菜里下了迷药,待士兵沉睡以后,偕同初九离开了梁家。 梁四还活着的时候,曾经说过,梁家是从南都过来的。他们的老家在南都,他说他想回到南都去。 初九带走的东西里,除了细软,只有梁四的牌位。 天蒙蒙亮,城门初开,他们就离开了这里,一路向南。 从这里到南都,路程不远,梁颂又不愿初九步行前往,他干脆雇了马车,准备些干粮。两人稍稍易容打扮,才小心上路。 他们还不知道,这个时候,梁初九能镜听的消息早已天下皆知。偏偏她又没有进宫,没有皇宫的束缚,同时也意味着没有皇权的庇佑。 初九心里隐隐不安,她怀里抱着梁颂送她的第一面镜子。她问镜子,要不要像梁颂说的那样醒过来,镜子里却没有人回答。 她已经有许久不曾听到镜中人说话了。她终是不捨得这里,她不愿意不明不白地变成另一个人。她觉得她对不住梁颂,也对不住梁逍。她想,再过些日子,她就把梁颂还给梁逍,她把清醒还给梁逍。反正以后,一切都是梁逍的,她再占梁逍一会儿便宜。 她知道她这想法太自私,可她真的不愿意就此消失。 梁颂待初九一如既往,可初九在他面前却有些抬不起头来。梁颂察觉到了她的变化,只是告诉她:「初九,你不必如此。你和梁逍一样,都是我妹妹。你不是谁的替身,你就是你。」 虽然他这样说,可初九也做不到安之若素。她怀着对梁逍的愧疚,日夜不安。 梁颂反覆跟她解说,她与梁逍的关系。他不明白她为何自责,归根究底,她和梁逍是同一个灵魂,不分彼此。他不懂她的歉疚从何而来。她只是不愿意承认这是梦境,不愿意离开。她没有对不起谁,她只是,不愿意醒来。仅此而已。 正午,艷阳高照,官道旁边有一家茶肆,简单大方。 梁颂下了马车,唤初九出来喝茶解渴,稍作休息。 水囊里的水已经喝得差不多了,此刻看到茶肆,初九也心生欢喜。她揣着镜子下了马车。 这一路几十里不见人烟,只见这一家茶肆。茶肆里已有几个闲人在喝茶休息,看他们的衣着打扮似是行商。他们的马拴在一旁的马厩里,正吃着干草。 梁颂吩咐店家招待一下他们的马,他和初九,只叫了普通的大碗茶和一些简单的饭食。 这里的茶的确很粗糙,隐隐还有些怪味。梁颂心里奇怪,但想到这里荒郊野外的,没有好茶也算正常,他不该奢求太多的。只为解渴罢了。 初九端起茶杯,小小地喝了一口,便直皱眉。她放下了茶杯,唤来小二:「我不要茶了,你给我换成白水好了。我喝不惯这茶。」 小二也不多话,爽快地应了一声,麻利地端了白水过来。 初九看着干干净净的茶杯,这次才不再说什么了。她毕竟也是渴的狠了,连着喝了两杯才放下。 吃罢饭,稍作休息,梁颂刚要起身付帐,却觉得不对劲儿,头昏眼花,他暗道不好,这分明是中了迷药的后果。 这报应来得好快。梁颂不及多想,勐地将茶杯掷在地上,捡起碎片,划破自己的手,想用疼痛逼自己保持清醒。 他一把拽过初九,快步出去。初九晕晕乎乎的,还不知出了什么事情。她也喝了水,吃了饭,并没有太大的反应。 可他还没走出去,便被几个穿着皂靴的大汉围住。他们手持明晃晃的大刀,在阳光下反射着慑人的寒光。为首的鹰钩鼻说道:「杀了男的,带走女的!」 梁颂推开初九,低声说道:「快走!抢马。」他虽然脑子不大清醒,但很快猜到这些人是针对初九的。只要初九没事就好。 初九来不及多想,唯一的反应就是按照他的指挥去做。 这群大汉似乎没把她放在心上,使得她可以顺利到达马厩。 迷药完全发作,还需要一段时间,梁颂夺刀砍人几乎是在一瞬之间。他脑袋昏昏沉沉,拳头也有气无力,哪里还敢久战? 他能做的只是拖住这些人,叫初九牵马,他们离开这里。他不能让她有事。 第58页 茶肆里突然发生这样的惨案,吓坏了那几个喝茶的商人。他们匆匆忙忙地跨上马,想要离开这里。 初九要去牵马,却见到他们的马已经倒在地上,口吐白沫。她明白这不是普通的抢劫,而是沖他们而来的。 梁颂被几个大汉围在中间,初九可以看到他左躲右避,东噼西砍。他原本的青衣上,有点点血迹,不知是他的还是别人的。 初九急了,拦住要离开的商人:「你们救救他!求求你们,帮帮他。」 行商不愿意惹事上身,甩甩缰绳,就要离开这里,胡乱地说着:「让开,让开……」 初九伸手就去拽他的缰绳,商人恼了,挥着马鞭就往她手上打。初九心中怒火陡涨,喝道:「不许无礼!」 她身上忽然生出一种少见的威严,商人愣了愣,明明他才是居高临下的那一个,可偏偏这一刻有种被俯视的感觉。 就是在这一怔之间,初九对他身下的马说了一句话,他立刻被马掀翻在地。 几乎是同时,梁颂冲破了那几个大汉的阻挡,一跃而出。他挟着初九上马,拼命地拍马前进。 大汉们很快骑马跟随他们身后。 初九心中惊慌:「哥,你没事吧?你没事吧?」 梁颂温热的唿吸喷在她颈中,她能感到有湿热的液体沾在他背上,黏黏的,很不舒服。她悄悄地伸手摸了一把,是血。 初九急了:「哥!」 梁颂迷迷煳煳,听到初九的声音,强笑道:「我没事……」 初九泪流满面:「是我不好,是我不好……」 梁颂的脑袋歪在她颈中,沉沉睡去。他的腰侧中了一刀,这疼痛减缓了迷药的发作。说起来,他还要感谢这一刀呢。可是,他是真的很倦。 初九慌了手脚,她不会骑马,只是凭着本能让马前进。她能听到后面的马蹄声,她不知道是要停下来给梁颂治伤,还是不停地向前奔去。她哭着,没有人能告诉她,她该怎么做。 梁颂强迫自己醒过来,低声说道:「你别哭,往前走,往前走。」他只是中了迷药,这伤还不至于让他死去。 初九连连点头,催促着马。 因为迷药的作用,腰侧伤口的钝痛也不那么明显了。梁颂努力使自己清醒过来,对初九道:「你别怕,别怕……」 初九心里酸涩,他是为了梁逍也好,是为了初九也罢。他做的已经足够了。她喉头哽咽:「哥……」 梁颂尽量温声道:「初九,有我在,你别怕。」他答应过梁逍,也答应过初九,他会保护她。 初九抹了一把眼泪,点了点头。是啊,有他在,她怕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新文求支持啊,求支持。 ☆、镜听(4) 马突然停了下来。 路中间横了一辆马车,堪堪停在路中间,挡住了去路。 前有马车挡道,后有追兵。初九心中惶急,不过是一愣神的功夫,身后的追兵便缩短了与他们的距离。 此时,前面的马车车帘被掀开衣角,露出半张脸来。 初九大喜:「路先生!」 她还记得这个人,年前的时候,他到家里休息取暖,与她有过一面之缘。她在危急之中,看到略微相熟的人,不觉有了些底气。 她的笑容太过灿烂,路谨知微微一怔。他唇畔浮起一抹笑意,温声说道:「梁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眼看着快要被追上了,初九无意与他寒暄,急忙说道:「路先生,麻烦您将您的马车让一让,放我们过去。」 路谨知朝远处看了一眼,笑道:「哪里用得着这么麻烦?看你们的马疲惫不堪,恐怕不能远行,不如就到我这马车上好了。」他的眉头微皱,关切地问:「令兄这是受了伤么?」 初九连连点头,口中称谢不止。 路谨知帮她把梁颂扶到车上,令车夫前进。 初九掏出干净的帕子,帮梁颂擦拭血污,清理伤口,小心翼翼,唯恐弄疼了他。 路谨知看了一眼,从袖子里掏出一个浅绿色的小瓶子,打开盖子,倒了点粉末在梁颂的伤口处。 初九「哎」了一声,也不知道是不是该阻止。 路谨知回望她一眼,笑道:「梁姑娘放心,这药效不错。」 初九心道,我怕的是你下毒,不是担心药不能治伤。 不过,这药的效果的确极好,很快血已止住。 初九舒了口气,微微放心。她想起追兵,脸色一白,低声问路谨知:「他们不会追上吗?」 路谨知洒然一笑:「梁姑娘,你不妨掀开帘子,往外面看一看。」 初九不解,依言掀开帘子一角,耳边听到风声。她惊讶地发现,马车似乎长了翅膀,正在半空中飞翔。她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但是转念一想,她又释然了。她自己也有颇多与常人不同之处,路谨知上次说看到梁家有仙气,想来不是凡人。 路谨知笑问:「可是吓到了?」 初九摇摇头:「还好。」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出言问道:「陆先生是仙人?」 「那倒不是,我这点微末道行,哪里算得上仙人了?」路谨知连连摇头,「倒是梁姑娘,我住所偏僻,都听闻梁姑娘前知五百年,后晓五百年呢。」 初九脸色微变,低声道:「不是,谣传罢了。」 第59页 「我说也是,若真如传言所说,恐怕早料到会有今天了。」路谨知点点头,「外面的流言,梁姑娘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初九不再说话,而是盯着沉睡的梁颂发呆。 可能是为了打破沉默,路谨知又道:「一别多日不见,也不知梁姑娘近来可好?」 初九看了他一眼:「尚可。」这段时日,阿爹过世,他们被迫离家,哥哥受伤,哪里称得上可了?只是,她虽然感激路谨知出手相助,可这些事情又怎好说给外人听? 路谨知很快想到了缘由,方才那句客套话实在是失败得很。他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又开始了新的话题,他无不艷羡地说道:「你们兄妹感情可真好。」 初九瞥了他一眼,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嗯。」 路谨知在她沉默期间,一直捏了把汗,生怕她会无视他。待她回了一声,他喜上眉梢,又道:「可惜,我就没有亲生的兄弟姐妹,想要像你们兄友妹恭手足和睦都不能够。」 初九微微一怔,摇了摇头:「我们不是亲生的兄妹。」随即她又皱眉:「也不能这么说,或许也算是亲兄妹吧。」 路谨知摸不着头脑,只是呵呵一笑。 初九担心梁颂,脸上难免就带了几分焦急之色。 路谨知看在眼里,安慰她道:「令兄应该无大碍。习武之人,受这么点伤也不算什么。」 这话让初九极为不舒服,但是路谨知是恩人,她不愿反驳,只说:「但愿如此。」习武之人么?在她的记忆里,梁颂所擅长的仅有磨镜而已,他会武功,是因为他是梁逍的哥哥吧?她有些黯然。 路谨知不知道她的想法,又道:「可是我不懂他为何一直昏迷不醒,莫非他身上还有暗伤?」 初九摇头:「他好像先前中了迷药。」 路谨知一拍脑袋:「这就是了。我说呢,小方壶的灵药,极为灵验,哪里是一点小伤都治不好?」 「小方壶?」初九好奇,「我曾听我哥说,方壶是仙境。难道小方壶也是?」 路谨知隐隐有些得意,不自觉地挺了挺嵴樑:「是啊,小方壶虽然凡乡,但是与仙境也差不到哪里去了。那里玄宗极为昌盛,修行之人极多……」 初九对此不大感兴趣,但也不好不给他面子,只能面带微笑,不停地点头。 路谨知越说越起劲儿,过了好久,他才察觉到初九有点心不在焉。他讪讪的,低声说道:「抱歉,一时忘情了,没有打扰到你吧?」 他这样,初九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她涨红了脸,连连摆手:「不是不是,是我的错。你说的很好。」 迷药的药劲儿过去,梁颂清醒过来。他方才做了个梦,梦到梁逍已经醒过来了,他们都在现实中。 「哥,你醒了!」初九正在跟路谨知解释,眼角的余光瞥到梁颂醒来,立马脸上布满了笑意。 梁颂一阵恍惚:「梁逍?」 初九的笑容立时僵住了,声音一下子低了下来:「我是初九啊。」 「哦,初九……」梁颂愣了一愣,才想起来初九,想起来之前发生了什么。他坐起身来,环顾四周,看到了路谨知,他又是一怔,继而猜到可能是路谨知帮了他们。他对着路谨知施了一礼:「多谢路先生救命之恩。」 路谨知连忙还礼,一脸惶恐之色:「梁大哥客气了。举手之劳而已。」 梁颂皱眉,上次见面还是梁师傅,这次就梁大哥了。他这是睡了多久啊?对方客气,他只得更客气:「大恩不言谢。」 路谨知笑了:「梁大哥还真是客气。」 初九忽然说道:「哥,我不想去南都了。」 梁颂愕然:「那你要去哪儿?」 初九瞥了路谨知一眼:「我也不知道,反正就是不想去了。」她有些恼怒,却不知该怎么说出口。 路谨知闻言说道:「如今梁姑娘的本事,天下皆知。去南都,若被人认出来,肯定不安全。不如,去小方壶吧?小方壶奇人异士颇多。外人也进不来,不会打扰两位。」 初九将脸转向一边,不想答话,但终究是记得路谨知有恩,闷闷地道:「我不知道,你问我哥。」 路谨知立刻兴高采烈地与梁颂交谈,将小方壶的种种奇异之处说出来,还让梁颂看了看他们正在空中飞的马车。 梁颂心里倒也有几分惊异,可是更让人惊奇的他不是没看过,所以也就见怪不怪了。他现在所忧愁的是,初九似乎不大开心。 ——初九不是似乎不大开心,而是非常不开心。 梁颂会武的事情,她从来都不知道。他们遇到危险的时候,他竟是自己走向恶人,将她推了出去。他把她当做什么?他是想让她一个人逃走么?还有,他醒过来的第一句话,就是问的梁逍。那她又算什么呢?他们一起长大,这七八年的光景,在他的眼里真的只是一场梦么? 方才他还昏迷不醒,她没心思去想这些。如今他清醒过来,她的脾气也上来了,想起阿娘早逝,阿爹也不要她了。她要离开自己生活了多年的家,到从来没有去过的老家,面对自己都不认识的亲人,不由得委屈万分。 她终究还是个不曾经歷过事情的小姑娘,越想越委屈。她不知不觉泪水就模煳了眼眶。 梁颂虽然在听路谨知说话,但是注意力却在初九身上,忽然见她暗自垂泪,不免嘆了口气。他很快猜了个大概出来。 第60页 路谨知也看到了,慌了手脚:「梁姑娘,你怎么了?你不要哭啊……」 在梁颂眼里,路谨知不是外人。他始终都相信,这个人不会伤害初九。甚至,路谨知的小意殷勤,都在他意料之中。 初九要强,抹了一把泪,瓮声瓮气地说道:「我没哭,就是风吹的眼睛有点疼。」 路谨知只当是自己掀开帘子给梁颂看马车外的风景时,风吹疼了她的眼睛。他心里又悔又痛,连声说道:「是我不好,是我不好。」他从袖子掏出一个精緻的瓶子,小心地递给初九:「这是我们独门秘制的药,能减轻疼痛。给你。」 初九看着他手里的瓶子,想到他给梁颂治伤时的药瓶,暗想他的袖子里是有多少瓶子啊。她想像了一下他袖中满是药瓶的场景,不由得扑哧一声笑了。 路谨知呆呆的,手保持着同一个动作,一动不动。 初九摇了摇头:「我现在已经好多了,用不着你们的灵药了。」她带着点揶揄说道:「你们小方壶的灵药那么灵验,用在我身上,多浪费啊。」 路谨知忙道:「不浪费,不浪费。一点都不浪费……」 初九笑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觉得离完结不远了。 ☆、镜听(5) 年前初九第一次见路谨知时,他锦帽貂裘,温文尔雅,一派富家公子做派。这次初遇,他直接就相助他们,看他能在空中飞车,颇有几分仙风道骨。而现在说上几句话后,初九却觉得他分明就是个呆子。 路谨知不知道她笑什么,只是看她发笑,他也跟着开心。 梁颂看看相对而笑的两人,有点碍眼。如果梁逍留在这里,过完身为初九的这个梦,那她和路谨知在一起,也未尝不可啊。 路谨知出现在她的好几个梦里,他们必然是有很深的羁绊的。随他们去吧,他不做这恶人了。 梁颂抬手看了看自己的手腕,红印已经消失了。也就是说他自己早已不可能在沉渊中说走就走了。 在茶肆喝茶的时候,他手上还有极淡的红印,现下就不见了。梁颂摇了摇头,心里有些苦涩,他曾经还想过在红印消失的最后一刻就离开沉渊的,以后再来就是了。但终究还是错过了。 他靠在马车壁上,心中一时茫然无限。他真的要永远留在她的梦里,等待初九的死去,这个梦破灭,他也随之湮灭吗? 似乎,也就是这样的命运了。 梁颂想了想,他唯一放不下的是还在昏迷不醒的梁逍,也不知她何时才愿意从梦里醒来。不知道她醒过来以后,看到他不在了,会不会难过懊悔?他希望梁逍不要伤心,这是他自己的选择,他从来都没怪过她。他怪的是他自己没有能力早些唤醒她,让她在梦里耽留了许久。 梁逍,梁逍……很抱歉,答应过父母要陪你一直走到最后,可是,你未来的路却只能由你一个人走了。 这么想想,他来到她的梦里,还真是多余呢?转念一想,也不能这样说,初九是另一个梁逍,他陪她长大,护她成长,看她一世幸福,权当是陪在梁逍身边吧。 初九还不知道这些,她听路谨知说小方壶的种种,一直以来因为自己的与众不同而产生的自卑心里也消失了不少。她对小方壶极为嚮往,看向梁颂:「哥,我们去小方壶好不好?」 梁颂一怔,点了点头:「好啊。」她开心就好。 路谨知喜出望外,眼中满是喜意。他更加努力地描述小方壶的美丽风光。 初九悄悄地挪到梁颂身边,小声说道:「哥,对不起……」 梁颂愣了一愣,不知她为何道歉。 初九又道:「你妹妹……」 梁颂怔怔的:「没事,你就是我妹妹。」是啊,初九是另一个妹妹。他已经无法回到现实,回到梁逍旁边,那就好好对待初九吧。 初九笑了:「等再过些日子,我就把你还给梁逍,到时候,你可别忘了我。」 梁颂笑着点头,似乎极为开心。他将袖子往下拉拉,暗想,也不知道当你厌倦了初九的身份,想做回梁逍的时候,我还在不在。 正如路谨知所言,小方壶虽为凡乡,却颇有仙境之意。云雾缭绕,如在云端。各种奇人异士汇聚于此。 初九偷眼看着踩在葫芦上飞行的神仙,暗暗舒了口气。这里的人都不正常,那就显得她正常多了。 看得出来,路谨知在这里声望极高。他走在路上,不停地有人跟他打招唿。路谨知一直微笑以对,跟初九面前的呆子相距甚远。 路谨知带他们回了家,他声称自己的父母皆云游在外,家中只有他一人,甚是孤单。所以,他希望梁家兄妹就同他一起。 梁颂看看初九,点头同意了。反正初九是要和路谨知在一起的,他就不瞎反对了。 梁家兄妹住下,路谨知自是欢喜异常,他整日对待初九极为体贴照顾。不多时,小方壶已有不少人知道,老路家的孩子带回来一个美貌的小娘子,马上就要成亲了。 ——这传言荒唐的很,别说初九现下只把路谨知当做一个呆呆的恩人,远没有以身相许的念头,单说初九尚在孝中,就不可能马上成亲。 路谨知虽然明白传言是假,可是这话让他心生欢喜,也就无意去制止这留言了。 梁颂暗嘆,路谨知的本事还是几世不见增长,从周念策到路谨知,还是这一招。——当然,周念策时,用名声所累的办法,是梁颂想出来的。 第61页 在这么多梦里,路谨知对待梁逍都是极为珍重,极为怜惜的,可是梁逍对待路谨知似乎也就那么一点意思。 看来,路谨知的路还长的很啊。 梁颂实在是见不得路谨知那傻乎乎的模样,明明很精明的一个人,怎么到了初九面前,就明显智商退化了呢? 这天,闲来无事,梁颂独自出门。他想,总不好永远住在路家,初九还需要一个娘家。他如今身无所长,只会磨镜这一个本事。要想帮初九挣点嫁妆,也不大容易啊。 他在小方壶慢慢走着,想寻找生财之道。行走中,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他只觉得胸前一热,不敢相信:「苏素!」 那个紫色的身影在一瞬间化作一只小狐狸,跳到他的狐狸,在他胸口拱啊拱的。 梁颂心绪起伏,柔声说道:「苏素,你怎么到这里来了?」他看到她,有点心虚。他曾经不止一次地对她说,他会带梁逍回去,可最终他还是留在了梁逍的梦里。 苏素想起缘由,心里有气,很快从他怀里挑出来。她化作人身,也不看梁颂,径直就往前走。 梁颂嘆了口气,尽管觉得这样劳烦她,连累了她,但是能在沉渊中看到她,他还是很开心的。不过,看苏素这状态,还是要先哄她开心才是。 苏素走得极快,但又怕梁颂追不上,回头想偷看一眼,却见梁颂就在她身后。她心里火气更大:「你在我身后做什么?」 梁颂微微愕然:「你走在前面,我自然是要跟在你身后的啊。」 苏素顿足,继续往前走,边走边道:「梁颂啊梁颂,你还真是能耐了啊。你就是看准了我不会把你扔在这里不管不顾是吧?」 梁颂惭然:「不是,我没想过……」 「你没想过?你没想过什么?没想过你会出不去?还是没想过我会进来?」苏素越说越生气,干脆也不走了。她一步步逼向梁颂,迫地他不停地后退。 小方壶的人已经有不少人见过梁颂,知道他是老路家儿子未来的大舅子。现在看到他被一个小姑娘逼得步步后退,不少人站在一旁看笑话。 有人慧眼,一眼就看出苏素是狐狸身,自古以来狐狸身上情债多。当下便有人猜测是梁颂辜负了人家姑娘。 桃色新闻传得最快,不多时,一条新鲜的八卦已经出炉。老路家儿子未来的大舅子得罪了一个狐狸精,如今被人堵在街上了。 梁颂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也会有这么一天。他极为无奈地说道:「我们找个安静的地方说好不好?」这样被人围观,他可不大习惯。 苏素却道:「为什么要找个安静的地方?是你见不得人还是我见不得人?」她想起来就委屈。她被困在画里千年,怎么没人去救她啊?他以为她从画里出来容易么?他看到她这么不耐烦,他有没有想过她本来是不能离开那幅古画十步以外呢? 梁颂忙道:「是我见不得,是我见不得。」这七八年来,他在沉渊里,也学会了如何跟小姑娘打交道。以前,初九也有委屈时,胡搅蛮缠,他都能应对自如。如今对待苏素,自然不在话下。 苏素说不出话来。她一愣神间,就被梁颂给拉着胳膊拉走了。 围观的人群渐渐散开。 梁颂将苏素带到了一个无人的地方,才开始问她:「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这也不是梦啊。你不会也到了沉渊吧?」 苏素瞪着他,一言不发。 梁颂知道这件事是自己的错,连忙说道:「你不是说你不能离开那画十步吗?你……」 苏素气唿唿地:「梁颂,你是个混蛋啊!你没看出来最初那只狐狸不是我的原身吗?你就一点儿都不记得我了吗?」她委屈至极。 梁颂揉揉眉心,笑道:「怎么会?我一直记得你呢。」他颇有些心虚,补充了一句:「我做梦都梦到你呢。」说完,更心虚了。 苏素哼了一声:「明明是我到你梦里去的。」 梁颂点头:「是是是,是你挂念我多一点。」这话一说出口,他脸有点红。这话说的,有点暧昧,撩拨人家小姑娘,可不像是梁家人的作风。 苏素瞥了他一眼:「你知道就好。我只有魂魄在这里,我现在是在小时候的我身上。你能听懂吗?」 梁颂连连点头,这个时候,不懂也要装懂啊。魂魄在小时候的自己身上?梁颂一琢磨,想到了去年在后山捡到的那只小狐狸。之前的种种也就有了解释。 苏素又道:「这下好了,你在你妹妹的沉渊里,我也在你妹妹的沉渊里。等你妹妹愿意离开了,我们就可以离开了。所以,我一定会把她逼走。」她恶狠狠地握了握拳头:「哼,梁颂,你就看我的吧。」 梁颂却道:「苏素,不用这样。我答应了她……」 苏素急了:「梁颂,你是个傻子啊,你答应的是梁初九,不是梁逍啊。你当初不是信誓旦旦,说要带你妹妹回去的么?现在倒好了,要跟她在沉渊里同生共死了是吧?不对,这也不算同生共死。梁初九要是死了,你就没有了。你以为你还能到她下一个梦里么?」 作者有话要说:  啦啦啦,要完结啦,加油啦。苏素啊苏素啊苏素啊苏素啊苏素啊 作者君已疯魔,不用理会。 本文完结后,新文<追魂录>开更,求关注,求收藏,求包养. 第62页 ☆、镜听(6) 「周念策……」 「别跟我提周念策!」苏素气不打一处来,「你跟他一样吗?」 梁颂道:「抱歉,苏素,把你牵扯进来。」他本来以为这只是他们兄妹的事情,他没想过牵扯旁人。连累了苏素,是他的错。 「你要是抱歉把我牵扯进来,那你就让梁逍醒过来啊。」苏素恍然大悟,「哦,梁颂,我算是明白你的心思了。你想劝回梁逍,可你本事又不够。所以,你就说你不走了。然后,你把我逼进来,让我来帮你。是不是?说!你是不是打的这个主意?」 她踮起脚尖,伸手去扯梁颂的耳朵。她小时候,阿爸惹阿妈生气的时候,阿妈就常常揪阿爸的耳朵。她只道女子动怒的时候,都能这样,可全然没考虑到这中间的暧昧与亲昵。 梁颂一愣,不料她会如此,耳朵被她揪得生疼。他何曾动过这样的念头?他心知对她不住,又不好违拗她,只得随着她的心意,让她出出气。这小姑娘,好大的气性。 苏素见他这般配合,稍微舒了口气。她收了手,很是大气地说道:「看在你态度还不错的份上,我决定帮你。看我的吧。」 梁颂苦笑,心说,小祖宗,你还是早些离开这儿吧。他想,等她情绪不大激动的时候,劝她离开。他留在这里,是因为梁逍在这里。苏素,不必如此。 可是,无论梁颂如何劝,苏素就是不肯离开。她好不容易才靠着她和梁颂之间少的可怜的羁绊找到了这里。他以为她来得很容易么?他以为她找个合适的身体就跟他一般容易么? 梁颂终究还是没能拒绝她,任苏素挽着他的胳膊往住处去。他低头看着苏素弧度漂亮的脚,就那么白生生地踩在地上。他的眉毛不由得就拧了起来:「你不是会法术么?变双鞋子穿上。」 苏素一愣,低头看看自己的脚,白白净净的,没什么不妥啊。 梁颂只得又道:「你这个样子不好。」他盯着她的脚,觉得脸有点烫,很快别过脸去。 苏素歪着脑袋:「梁颂,我在蓬莱的时候,一直是这样的。我在画里的时候,也是这样的。」 「所以?」 「所以,我凭什么听你的啊!」苏素气唿唿的,「你要我送你到沉渊,我送你到沉渊。你设计让我也进来,我就也进来。现在连我是不是穿鞋子,你都要管了是么?」 梁颂揉揉眉心:「苏素,我没有要管你。」看来她的火气还没消。他自认不是爱多管闲事的人,若是别的女孩子,别说是赤着脚,哪怕是衣衫不整,也与他无关。 不过,苏素虽然嘴上不同意,但终归是没再赤脚。 梁颂甚是欣慰,又有些不好意思:「苏素,我……」 苏素抬头看着他:「作甚?」 梁颂摸摸鼻子,极为尴尬,他也不晓得说些什么好。最终只是说了一句:「走吧。」 苏素不明所以,跟着他去见梁逍。她倒想看看,这个梦里的梁逍是有什么本事,能让梁颂放下一直以来的坚持,决定留在这里。 ——其实,苏素不明白的是,并非初九有特别之处,而是,一来梁颂几次失败,心灰意懒。二来,梁颂刚到这个梦里时,年纪尚幼,他可以说是同初九一起长大,感情自然比他人亲厚。三来,则是,因为时间的限制了。梁颂原本也曾想过在最后关头离开,以后再来的。可惜当时事情紧急,红印消失,他错过了离开的时间。 所以说,并不是如同苏素想像的那样,全然都是梁初九的缘故。 初九再次见到苏素时,是哥哥梁颂怀里抱着的小狐狸。雪白雪白,极为可爱。初九一眼就认出它是早先在后山见到的那只小狐狸。 身在异乡,看到旧友,初九自然喜不自胜。她欢欢喜喜地,要来抱苏素:「苏素,这些日子,你跑到哪里去了……」 苏素却从梁颂怀里熘下来,化成了人身。她甚是得意的看着初九目瞪口呆的模样,颇有些自豪。她费了好大的力气,才通过梁颂,来到这里,还十分不容易地借了自己的身体。这换了别人,可不一定能够做到啊。 初九结结巴巴:「你,你……」 「我什么?」苏素笑嘻嘻地,「我就是你的旧友啊。你在梦里,就忘了当年的苏素么?」 初九脸色微变,原来,小狐狸也是那个梁逍的朋友,与她梁初九无关。 梁颂伸手扯了扯苏素,低声喝道:「苏素,你不要这样。」他答应了初九,任她自己选择的。 苏素却剜了他一眼:「我偏要这样。」她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面小镜子,用极为诱惑的语气,对初九说道:「梁逍,你在这个梦里,不是会镜听吗?你问问镜子啊,问问它,你到底是谁啊。问问它,你在梦里不肯出来的时候,你哥多担忧。你问问啊……」 她一面说着,一面走向初九,把手里的镜子,往初九手里塞。 初九脸色苍白,手一个劲儿地往身后躲。她以前和镜子的关系很要好,可是,自从她因为会镜听二麻烦不断之后,就下意识地离镜子远远的。苏素这般急吼吼的模样,着实吓着了她。 梁颂看不过去,低声说道:「苏素,你不要这样。」 苏素瞥了他一眼:「我不这样,那有本事你劝她回去啊。你知不知道,你的魂魄离开你的身体有多久了?」 第63页 梁颂语塞:「不知道。」 苏素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你只知道现在是你也被困在了她的沉渊里。可是,你知不知道,再过些日子,哪怕是她自己想明白了,愿意醒过来了,你也回不去了啊。那时候你早就魂飞魄散了。你有没有替我想过?你有没有替梁逍想过?」 梁颂揉揉眉心:「苏素……」他知道的,他一直都知道。 初九听着他们的对话,心里思绪万千,她怔怔地看着梁颂,她只知道想让他陪她,可是。如果是这样的代价,她宁可不要他的相陪。 苏素指着初九,又道:「梁颂,你清醒一点。她现在是被困在沉渊里啊。你本来不是说要唤醒她的么?怎么又改变主意了?难道你真的愿意等梁逍摆脱沉渊幻境的时候,你自己却不在了吗?你有没有想过梁逍那时会怎样?」 梁颂低声道:「或许,她永远都不会醒过来……」他也曾想过,唤醒梁逍,一切都回到从前的。可是,他失败的次数多了,次次都伤害了她。 苏素极为失望:「我原以为,我原以为,你会像我阿爸那样,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可是,梁颂,你真的好让我失望啊。」 她不止一次地给过他建议,他却是在不该心软的时候心软,不该心狠的时候心狠。她承认,她以前的主意未必高明。可是,这一次,她分明有九成的把握,但他却不肯了。 苏素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失落过。她缓缓地放下镜子,转身就走:「再见,梁颂。」她走出几步,却又回头,说道:「这面镜子,是我从小方壶里一个白鬍子老头那里偷来的。听他说,这个镜子可以看见人的前世今生。我想,这虽然是梁逍的梦,但是这些宝物大概还是会有用的吧。」 梁颂一惊,伸手拽住她:「苏素,你别胡闹。」他记得苏素不久前分明说过,如今她和他一样,都是在梁逍的沉渊里。大家彼此在一处,还能有个照应。她若是离开了这里,他要到哪里去找她? 苏素轻轻地从他手里挣脱出来,面无表情:「我没有胡闹,我不陪你们玩儿了行吗?我要去找我阿妈,我要去蓬莱找我阿妈。她的梦里有蓬莱,应该会有我阿妈吧。我好多年没有见过我阿妈了……能见到好久之前的阿妈,也很好啊。」 梁颂大惊:「苏素,你不是说你……」她不是说她如今同他一样吗?那她是不是也无法随意离开这里?她说,她到这里来,借的是梁颂的牵绊,那么若是他不在了,她会如何? 初九低声道:「苏素,你不必这样。我……」 苏素却轻轻地瞥了梁家兄妹一眼:「我欠了你们梁家一条命,如今还给你们,倒也合适地很。」 初九摇了摇头:「你把镜子拿过来,我把属于梁逍的一切,还给梁逍。哥,你也不用为难,苏素,你也不必说什么还命。多余的人一直以来都是我,从来都是。」 她强自忍着眼泪,拿起苏素放在桌上的镜子,转身就跑。 梁颂心里不安,想要追出去,却被苏素给死死地拽住了。他虽然会武,但是比起妖精,还是差得远呢。 苏素道:「你去做什么?让她自己想一想,不好吗?在她自己的梦里,她还能出什么事?」 梁颂恍然:「苏素,你方才是在演戏?」 苏素脑袋摇得像拨浪鼓:「我才没那么无聊呢。我是真的对你失望了,梁颂,你就是个笨蛋。你这么笨,是怎么长大的?」 梁颂颇为无语,他低头看看死命地箍在自己腰间的手,揉揉眉心:「苏素,我现在出去的话,也追不上她了。」 「嗯。」 「所以,你是不是……」梁颂犹豫着,这句不要再抱着我,该怎么说出口。 苏素却犹自不解:「什么?」 梁颂只得咬牙说道:「你是不是可以松手了?你这样抱着我,会让我很尴尬的。」 作者有话要说:  倒数了。弱弱地说一句,新文求支持。 ☆、镜听(完) 苏素在一瞬间跳出老远,还不忘狠狠地踩了梁颂一脚。她的脸颊滚烫滚烫,她哪有抱着他?阿妈说,好女孩儿只能和自家夫婿搂搂抱抱。她偷偷地看了梁颂一眼,见他神色平淡,心里莫名地就有些不快。 梁颂舒了口气,他方才被苏素抱着,感觉非常不自在。她虽然是狐狸,可到底是人身,看着十四五岁的模样,容颜娇美。他作为一个男人,还是离这些小姑娘远点的好。 虽然说初九离开有一会儿了,但梁颂还是不大放心。他跟苏素提了一下,就追了出去。苏素顿足,自然跟着他。 初九抱着镜子,飞快地跑了出去。在门口,她撞见了路谨知。 路谨知微微一愣,连忙问道:「梁姑娘,你这是要去哪里?」 初九只是胡乱地应了一声,匆匆忙忙就跑开了。她心里很乱,听他们的意思,似乎她的存在是一个错误。她的存在会伤害许多人。真的是这样吗?可是,为什么梁颂不告诉她呢?如果梁颂早点告诉她,她不会强求他留下的。为什么不告诉她? 跌跌撞撞,独自走了许久。初九也不知她如今身在何处。她怀里的镜子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她才回过神来。她捡起镜子,贴在耳畔,喃喃说道:「是不是这世上原不该有梁初九?是不是我的存在只是一个错误?」 脸贴着冰凉的黄铜镜,她早忍不住泪如雨下。她不是不相信梁颂和苏素说的话,她只是难过这十多年竟是一场梦。如果她只是梦中的别人,那么她梁初九还活着作甚? 第64页 泪滴在黄铜镜上,镜面有刺目的亮光闪烁。镜中一幕幕闪过,有梁逍,有高小小,有苏笑,有云平……一幕一幕,宛若一生又一世。 每一次,都是以她的惨死而告终。每一次,他们最终都成为敌人。如果,真如苏素所说,她只是梁逍的梦,那么她想,她所谓的执念不是梁颂,不是周念策,而是她的屡屡惨死,是她的好梦成荒吧? 她蹲在地上,只觉得一切都太过荒唐。不错,梁颂没说错,不管用什么样的方法,她都是不大情愿离开沉渊的,哪怕知道这是幻境,哪怕她明白身处梦中,她也愿意一直这样下去。可是,真的要毁了梁颂么? 很小很小的时候,梁颂就作为一个兄长陪在她身边。一起长大,一起欢笑。梁颂说,如果她相信这是梦,又真切地希望离开这个梦,那么她就会醒来,这就会消失。然而,她多么希望这都是真的啊。 她看到了梁逍的生活,她知道,如果她是梁逍,她也会很快乐。她会很有本事,但那都是梁逍的,与初九无关。 初九不知道这算不算魔怔,她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是该坚持自己的坚持,还是成全他们,也成全自己。 初九在这边黯然垂泪,不曾注意危险正悄悄走近。这世上大多数人都晓得,梁家有女,能镜听,可以知生死,卜未来。甚至近两天隐隐传出了得此女者得天下的流言。 若是谣言属实,初九肯定会料到有今天的劫难,若是谣言属实,初九的父亲梁四也不会过世。可见,谣言并不一定都是真实的。 路谨知只道小方壶内多隐士,是不会觊觎他人所有物的。而且,这里的人与世隔绝,大多不晓得初九镜听一事。所以,他放心,大胆地将初九带了进来。 然这世上终归是有意外的,苏素可以到小方壶来,旁人也可以。况且皇帝身边也有几个是有真才实学的。 这个道士,名唤李方。他无意之间,知道了去小方壶的方法,他来到这里,原本是为了偷个宝贝或是拜师学艺。——他希望能有奇遇,至于是什么,并不打紧。 他可没想到会撞见梁初九,这可是上天掉下来的馅饼儿,不捡的话肯定是傻子。 李方在茅山学艺多年,法术自是不低,他一眼便看出初九手里的镜子是个宝贝。仙气缭绕,一看就是极厉害的。他想起,最初的传言是梁家有宝镜,莫非就是这个?那可一定要抢到手啊。 初九低声说道:「是不是只有梁逍醒过来,才会所有的人都开心?」 李方一步步靠近她,他紧了紧手里的拂尘,左手捏了个诀,勐地打向了初九。 初九没学过法术,她能镜听,能听懂兽语,这些都是她天生的本事。可是,她不会打架。她只看到一个光球砸在她身上,当她浑身剧痛时,她还处在茫然中。 李方吃了一惊,她怎地不还手?莫非她留有后招?李方心中忐忑,犹豫着是否要上前。 这时,在很远以外的苏素却暗叫不好。初九有很明显的生命波动。她扯着梁颂,匆匆忙忙向初九所在的方向奔去。 李方犹豫再三,终于确定初九是个没本事的,他松了口气,看初九这个样子,应该不会如传言所说,有那样通天的本事。那么,杀人夺宝,再容易不过了。这是天助李方啊,这肯定是积攒了好几世的修行。 李方壮起胆子,大步上前,喝道:「嘿,交出你手里的宝镜来。道爷饶你不死!」当然,这话也只是跟她客气一番,若是宝物到手,他必然是会杀了她的。 初九只觉得她这一生真如梦一般,她竟会稀里煳涂地因为这个理由,死在这里。她笑了笑:「你要,给你好了……」 李方喜不自胜,走了两步,又怀疑其中有诈,但是毕竟对宝贝的垂涎之情多过害怕。他还是上前了。 可惜,刚没走多远,就被一把利剑从穿破了身体。李方难以置信,他艰难地想回头看看是谁暗算他,但是终没能够。 那剑的力道极大,剑身的气息极重,将他生生地钉在地上。他努力地睁大眼睛,却只能看见蓝色的天空和小方壶缥缈的雾。 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他还在想着,是谁要抢走他的宝镜?那是,他的。 路谨知身子微微发颤,他抢步上前,一把将初九抱在怀里,颤声说道:「你不要害怕,我不会要你死的……」 初九手旁的镜子里上演着他们的爱恨情仇,展示着他们的一幕幕往事。路谨知全然不顾,这些他都知晓,他不用知道。他原以为,他什么都不做,只是守在她身边,他们就会好好的。可是,为什么,她还是这样的结局? 梁颂赶到时,看到这一切,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他没想到会这样。他以为她会好好活着,她会永远幸福。 苏素推开路谨知,想以法术给初九续命。初九可不能死,她死了,这里消失了。梁颂就要玩完儿了! 他们三个在这边哀哀凄凄,可初九还没到要死的地步,她轻轻地唤道:「哥,你过来……」 梁颂闻言,匆忙上前,蹲在她身边:「初九……」他想,她定是又要死了。他再也不会看到她,也再也不会看到梁逍了。 初九握住她的手,柔柔地道:「哥,你别难过。我把梁逍还给你好不好?」 梁颂胸中发堵,不知该如何回答,诚然他想见到梁逍,可是他很确定初九活不了多久了。无疑梁逍醒过来是最好的结果,他很清楚这一点。然而,面对着垂死的初九,他说不出诸如:「好啊,正好梁逍可以醒过来」这样的话。 第65页 初九又道:「我知道,我耽误了你们很久……告诉苏素,别怪我。我只是,我只是……」我只是不想承认,我从来都只是梦里的幻影…… 梁颂连声道:「她不怪你,没有人怪你。初九,没有人怪你的,没有。」不是她的错,不是任何人的错。 初九娇艷的脸上,扯出一个笑容来:「这就好。我可以,我可以把梁逍还给你了……」她的手缓缓垂了下去。 梁颂大惊,低声唤道:「初九,初九……」她死了么? 苏素低声嘆道:「完了,完了……」这下,梁颂死定了么? 路谨知如同失了魂儿一般,昏昏沉沉,不知所措。 苏素焦急地道:「梁颂,梁颂,怎么办啊?」 梁颂不说话,他抱着初九,心里茫茫然一片。每次,她都会死在梦里。哪怕是他已经放弃了唤醒她。 是不是,他本来就不该进到她的沉渊里? 忽然,初九的手微微一动,梁颂尚未察觉,路谨知就惊叫出声:「梁姑娘!」梁颂这才惊觉,亦是惊喜异常:「初九,初九,你没事?」 初九眼睛微转,直起身来,身上丝毫没有受过伤的痕迹。她看看梁颂,脸色有点奇怪。 梁颂又道:「初九,你可有哪里不舒服?」 苏素也很是意外:「你没死啊,那真是太好了!」 初九扫了她一眼,道:「我是梁逍。」她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轻声说道:「哥,走吧,我们先离开这里,别的事情,以后再说吧。」 梁颂怔怔的看着她,她是梁逍,他相信这一点。一直以来的心愿实现了,他心里除了开心,更多的是茫然。 梁逍嘆了口气:「对不起,哥,这些日子,是我不好,让你费心了。」 梁颂摇了摇头:「我们是亲人,没什么费心不费心。」 这里就属路谨知最无措,他认识的是高小小,是苏笑,是云平,是初九,他认识的是梁逍,却也不是真正的梁逍。他看向梁逍:「你,要离开这里?那么,我们岂不是再也见不到了?」他心里苦涩,他知道她们是同一个人。他知道,她若离开,他会再也看不见她。 梁逍道:「唔,能不能再见,还是要看缘分的吧。」她心里也有点失落,沉渊中的岁月,她未尝就能淡忘了,一点一点,都刻在她的脑海里。她记得,有这么一个人,一直陪在她身边。 路谨知心里稍感安慰,踌躇着道:「那么,如果,我能见到你,你会不会……」 梁逍笑笑:「如果的事情,谁能说得准呢。」她转过身来,对梁颂道:「哥,发什么呆啊,走啊。」 路谨知挺了挺胸,高声说道:「你放心,我会见到你的。我会一直在的。」他发誓,他肯定会再到她身边。 梁逍的脚步微微一顿,却没有回头。她唇畔浮起一抹笑意,她知道他会来的。因为,在现实中,她已经见到了他。不然,她怎么会被困在沉渊里呢? 她感激哥哥,一次一次,愿意唤她醒来。他说的没错,他们是骨肉至亲。 苏素从头到尾看得迷迷煳煳,她歪着脑袋想了想,原来初九最后是决意醒来的啊。这时间把握得可真好。 啊啊,终于成功了,她就说嘛,她苏素第一次送人进沉渊,就会成功的。 苏素走出两步,想起地上的宝镜,回去捡了起来。可惜,这一次,走出没多久,她就看到这一切都坍塌了。她自己的灵魂在一瞬间离开了这具身体。她想,完了完了,这到手的镜子又没了。 梁颂醒来的时候,发现旁边是妹妹,胸口是缩作一团的白毛狐狸。他略略一动,狐狸爪子就在他身上挠了一下。 苏素离开他的胸口,舒展了一下身体,欢欢喜喜地站在地上。 梁逍也醒了过来,沖梁颂笑笑:「哥。」 阳光透过窗棂照了进来,暖洋洋的。梁颂忽然觉得,这一切格外美好。 苏素的耳朵动了动:「外面有敲门声。」 梁逍笑了,他终于是来了。 梁家大门外,路谨知站得笔直,沖打开门的梁逍说道:「我说过,我会再见到你的。」他活了好久好久,只为能与她再见。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没看错,这不是坑,不是烂尾,就是大结局。完结啦。妹妹总算是醒过来了,感情也渐渐有了明路。至于以后怎么发展,看他们自己了。 番外么,看作者有话说就行了。 弱弱地说一句,莫骂我,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