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书后,反派成了我的心尖宠》 第1页 《穿书后,反派成了我的心尖宠》作者:漱己【完结+番外】 文案: 谢晏宁猝死后,穿进了一本小说里,成了反派陆怀鸩同名同姓的师尊。 因修炼「相思无益」之故,每月十五至二十夜间,他俱会失去神志,只知求索。 陆怀鸩此人生得貌若好女,却较其师尊更为残忍嗜血,无恶不作。 为了还阳,根据还阳系统001的指示,谢晏宁必须完成两个任务: 1.阻止陆怀鸩黑化。 2.帮助男女主角he。 看着眼前乖巧恭顺得过分的陆怀鸩,谢晏宁相信自己一定能够完成任务,顺利还阳,没想到,他的肚子竟然一天一天地大起来了?! 食用说明: 1.cp:谢晏宁 x 陆怀鸩 2.属性:温柔坚强,却为了不崩人设,而努力让自己喜怒不定的师尊受 x 痴汉忠犬徒弟攻 3.前期双向暗恋,俩人都以为对方喜欢女主 4.1vs1,he ========================== 第1章 酆都鬼城百里之外,有一座山原本唤作「揽星山」,喻此山高耸入云,抬手可摘星辰。 千年前,魔尊谢晏宁率众占领了这「揽星山」,并将其改名为「渡佛山」,又于山顶建了宫殿,名曰「渡佛书院」。 正道之人皆道这谢晏宁太过猖狂,分明是歪魔邪道,居然胆大包天妄称渡佛,还故作文雅地自诩书院。 八百年前,阳春三月,正道之人相约围攻渡佛书院,除魔卫道,可惜,去了约莫万人,竟无一人全身而退,能有命下山者俱是门中精锐,纵是精锐,亦不免身受重伤,甚至是落下残疾。 鲜血从渡佛山顶一直淌至渡佛山底,渡佛山上更是处处累着白骨,引得方圆千里的乌鸦争先恐后地聚于渡佛山,鸦声延绵不绝。 之后,又有百余正道之人为报仇而上了渡佛山,不出意料,尽数丧命于渡佛山。 这之后,再无正道之人胆敢踏足渡佛山,谢晏宁素日以人肉为食,以人血作饮,以人骨当箸,以人皮裁裳……诸如此类恶行耸人听闻,与那酆如归一般。 渡佛山魔尊谢晏宁遂与鬼山千年恶鬼酆如归併称于世。 据闻鬼山千年恶鬼酆如归生着一副好相貌,颜若舜华,肤白欺霜,但那谢晏宁却是面目狰狞,寻常人只消瞧上一眼,定会被吓得魂飞魄散。 是夜,传闻中的谢晏宁正蜷缩于床榻上,床榻被层层纱帐遮掩着。 与传闻相反,这谢晏宁亦是一副好相貌,但不知是何处不适而出了一身的薄汗,身上的亵衣更是凌乱不堪,大半的肌肤被迫暴露在了外头,且寸寸生红。 「嗯……」谢晏宁低低地喘息着,他原本眉目清朗,宛若谪仙,此刻竟是艷丽无双,从微微掀起的眼帘当中泄露出来的眼波好似含着一汪春水。 他脑中一片混沌,思索不能,咬着唇瓣,一伸手,裂帛之声乍然响起,轻薄的亵衣就此殒命。 他尚觉得不足够,将自己的左臂捏至青紫,方才好些。 忽有一人掀开层层纱幔,到了床榻边,单膝跪地,并恭声道:「弟子陆怀鸩见过师尊。」 隔着三层床帐,陆怀鸩不慎隐约窥见了谢晏宁而今的情状,心脏一顿,怪不得谢晏宁的喘息听来如此异常。 谢晏宁向来喜怒无常,残忍嗜杀,他何曾见过惑人至斯的谢晏宁? 未经谢晏宁允许,他从不敢直视谢晏宁,更遑论是不着寸缕的谢晏宁了。 故而,他将头颅压得更低了些,额头点地,等待谢晏宁的命令。 他按照谢晏宁的指示去寻「相思骨」,一月过去,无果,本是来领罚的。 半晌,谢晏宁并未作声,只时轻时重的喘息声于这寝宫迴荡不休。 饶是陆怀鸩尚是童子之身,不知云雨之妙处,亦不由气血翻滚。 倘使发出这喘息之声者并非谢晏宁,陆怀鸩定要将其好生掰开了揉碎了,但面对谢晏宁,他哪里敢妄动? 「弟子……」他凝了凝神,「弟子陆怀鸩奉师尊之命,去寻『相思骨』,歷时月余,却不得,特来向师尊请罪,还请师尊重罚。」 良久,他以为谢晏宁不会理睬他,竟闻得谢晏宁含含煳煳地道:「陆怀鸩……『相思骨』……」 难不成师尊是走火入魔了,亦或是遭谁人下了剧毒? 他未及想出所以然来,突地被谢晏宁一扯,进而破开床帐,被谢晏宁压于身下了,而被他藏于衣袂当中的药囊则跌在了地上。 「陆怀鸩……」谢晏宁费力地端详着这陆怀鸩的眉眼,又唤了一声,方才覆下了唇去。 这陆怀鸩的唇瓣极寒,仿若含着霜雪一般,却轻易地缓解了他的不适。 他不通吻技,仅仅以自己的唇瓣碾压着陆怀鸩的唇瓣。 陆怀鸩一被谢晏宁压于身下,即刻被谢晏宁的肌肤烫着了,谢晏宁微凉的墨发却又如瀑而下,洒了他满身,使得他身处于冰火两重天当中,不知所措。 谢晏宁的唇瓣贴上来之时,他先是惊怔,后是惶恐。 这自是他的初吻,但他却全然感受不到半点旖旎,满心惴惴。 他浑身僵硬,任凭谢晏宁亲吻。 少时,他却不由自主地回吻了谢晏宁,谢晏宁的唇瓣柔软至极。 须臾,谢晏宁居然昏睡了过去,吐息平稳。 第2页 陆怀鸩松开了谢晏宁,怔怔地盯着谢晏宁的唇瓣,这双唇瓣泛着水光,如若点朱。 他幼时,父亲一醉酒,便要殴打母亲,生生地将母亲打死了。 母亲过世后,父亲为了酒资,将他卖入了南风馆,父亲因他生得貌若好女而得了足足一百两银子。 那时,他不过五岁,看着沾沾自喜的父亲,被恐惧逼得瑟瑟发抖。 老鸨抚摸着他的头,满意地笑道:「你将来定能当上花魁。」 他是个早熟的孩子,自然知晓花魁为何,亦知晓被卖入这南风馆是要做皮肉生意的,他却是不知他既是男童,绝不可能长成千娇百媚的女子,要如何做皮肉生意? 不管皮肉生意要如何做,他宁死不肯。 他开始逃跑,每每被抓回来,俱是一顿毒打。 年八岁,除了琴棋书画四艺之外,他须得学习房中之术,自此他终是懂得了小倌是如何做皮肉生意的。 又一月,较他年长两岁的一个小哥哥被卖了初夜,价高者得,得到了其初夜者乃是一个有施虐癖的中年人。 一夜过后,小哥哥已然气息奄奄,被龟公抬回房后,再也不曾下得床榻,一日一日地衰弱了下去。 不出十日,那个素来对他柔声细语的小哥哥没了性命,临终之言满是对于父母、老鸨、恩客的怨恨以及对于他们刻毒的诅咒,一点都瞧不出原来的模样了。 小哥哥无意识地将他的手握得生疼,他仅是忍耐着,待手被松开,小哥哥目不转睛地盯着他道:「怀瑧,快逃!快逃!快逃!你答应我一定要逃走!」 从五岁起,他便不断地逃跑,到了八岁,统共逃了足有百余回,他所受到的惩罚愈来愈严厉,他本已打算认命了,见得小哥哥这副惨状,又听得小哥哥悽厉的叮嘱,他重新燃起了逃跑的斗志,当即答应了下来:「你放心。」 「那便好……」小哥哥吃力地道,「永别了……」 话音尚未落地,小哥哥已断了生机。 而他则开始计划如何出逃,缜密些,再缜密些。 然而,他到底不过是个八岁的孩子,逃出南风馆不远,即被发现了,南风馆所僱佣的十数打手立刻追了上来。 他拼了命地疾奔,顾不上方向,横冲直撞。 小哥哥被卖掉初夜之时年仅十岁,而他已经八岁了,假使无法顺利逃脱,再过两载,若是运气好些,他会成为一个小倌,日日迎来送往;若是运气差些,他将与小哥哥一般被虐待致死。 一定要逃走!一如他所答应小哥哥的,他一定要逃走! 可他的脚程远不及训练过的打手,眼见自己将要被打手捉住了,他索性沖入了一行人怀中,又扯着此人的衣衫道:「还望公子救我一命,我此生定会为公子鞍前马后,即便丢了这条性命都在所不惜。」 锦衣公子巡睃着他,似笑非笑地道:「你能做什么么?」 打手已逼到了身后,他将这锦衣公子抱得更紧了些,并急声道:「砍柴、挑水、浣衣……我什么都能做。」 「杀人放火,打家劫舍亦能做么?」锦衣公子一面道,一面不紧不慢地一指一指地拨开他的手指。 他生怕锦衣公子不施予援手,根本未听清便答应了:「能做。」 一众打手见锦衣公子模样不差,一合计,打算将锦衣公子一併捉了,送至南风馆接客,再向老鸨讨要赏钱。 打手所言隐约入耳,他害怕连累了锦衣公子,立即从锦衣公子怀中出来,欲要往前逃。 是了,他为何会以为锦衣公子能敌得过一众打手? 「对不住。」他匆匆致歉,未及抬足,已被锦衣公子蒙住了双目。 紧接着,他鼻尖挤满了刺鼻的血腥气。 锦衣公子并未倒地,所以受伤的是那些打手么?他们为何受伤了却全数安静得如同死去了一般?连零星哀鸣也无? 他正困惑着,却闻得锦衣公子道:「你姓甚名谁?」 「陆怀鸩,鸩酒之鸩。」他的原名并非陆怀鸩,陆怀鸩这个名字乃是他当机立断为自己取的,陆取自他母亲的姓氏,而鸩则意味着他将会毒死所有害他之人。 「鸩酒之鸩?倒是有趣。」锦衣公子牵着他的手,令他转过身去,方才道,「走罢,随本尊回书院去。」 他好奇地回过了首去,窜入眼中的赫然是一具具零碎的尸身——不,已经称不上尸身了,该当称为尸块。 一块一块的肉块铺陈,五脏六腑散落一地,肠子混着秽物横于五脏六腑与肉块之间,又有脑子、脑浆以及掉落出来的眼珠子层叠,这其中甚至还有三颗心脏正艰难地蠕动着。 ——便是这副犹如人间炼狱的情景,教他发了足足一载的噩梦。 这条街市颇为热闹,行人如织,但无人敢发出丁点儿声响,唯恐惹怒了锦衣公子。 他仰起首来,去瞧锦衣公子的面容,锦衣公子却是一派闲适,如同在汲月品酒般。 他低下首去,去瞧锦衣公子的双手,这双手并未沾染一丝猩红,洁净得如同堪堪以皂角细细清洗过似的。 但奇怪的是,他竟未对锦衣公子产生惧怕。 是由于锦衣公子出手杀人是为了救他的缘故罢? 此时,他尚且不知这锦衣公子原就是无恶不作之徒。 他再度抬起首来,竟不慎撞上了锦衣公子的视线,锦衣公子温言道:「本尊名为谢晏宁,从今往后,你唤本尊为尊上便可。」 第3页 锦衣公子的嗓音柔柔软软的,较小哥哥的嗓音要好听许多。 锦衣公子便是渡佛山魔尊谢晏宁,晏宁意为安宁、安然,谢晏宁其人却教这天下安宁不得,安然不了。 这样的谢晏宁适才竟然展露出了一副媚态,且还将他压在身下,吻了他,而他亦吻了谢晏宁。 他怔怔地盯着谢晏宁的唇瓣,又下意识地抚摸了一下自己的唇瓣。 自唇瓣传来的温度灼热,催得他的心脏悸动不已。 第2章 他不由自主地去瞧谢晏宁,又垂着双目,扯了锦被来,掩盖住了谢晏宁一身的赤/裸。 从前,他不曾与谢晏宁这般亲密过,此番,不知谢晏宁为何要吻他? 可是仔细想来,谢晏宁似乎并不清醒。 许他该当将此事遗忘? 他按照平日的习惯,跪于地上,压低了声音道:「师尊,弟子告退。」 而后,他便将衣衫整理妥当,拾起药囊,蹑手蹑脚地出了谢晏宁的寝宫。 他出了寝宫,在九曲长廊当中走了许久,行至庖厨处,突然看见谢晏宁的贴身侍女迎面而来,这侍女唤作拢竹,桃面杏腮,身段玲珑,手上端了一碗热气腾腾的西湖牛肉羹。 不过由于谢晏宁素来孤僻,所谓的贴身侍女,与其他侍女并无多大差别。 拢竹到了陆怀鸩面前,福了福身,客气地道:「见过公子。」 陆怀鸩摆摆手,正欲越过这拢竹,竟是听见拢竹提醒道:「尊上下令这两日勿要进他的寝宫,违令者斩立决,公子切记。」 他面上不显,心下大震,谢晏宁已提前预知其会变作那副模样,才特意下令的吧?而他却是一回渡佛书院,便径直进了谢晏宁的寝宫,拜见了谢晏宁,甚至被谢晏宁亲吻了。 但并无人瞧见他进了谢晏宁的寝宫,倘若谢晏宁当真神志不清,他便不会受到惩罚了。 「我知晓了。」他回到自己房中,取出药囊,又将盛于其中的药材全数摆放于桌案上。 他虽然并未寻到「相思骨」,但这些药材亦是难得一见,不知是否能讨得谢晏宁的欢心? 他坐于椅上,一一清点着,堪堪将药材清点好,忽然有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从他耳侧掠过。 ——是年纪尚小的侍女。 这笑声教他想起了途中偶遇的一女子,其人出身于流光斋,流光斋乃是天下名门正道的中流砥柱之一。 他不知那女子的芳名,只是从她与其同伴的交谈中得知了她的出身。 惊鸿一瞥间,他竟是觉得那女子美得惊心动魄。 但与方才的谢晏宁相较,却是过于俗艷了。 他勐地抬手按住了太阳穴,同时抿紧了双唇。 他方才之所为已是以下犯上,足可被治以死罪了,而今他居然将堂堂魔尊与一娇弱女子相较,实在不应该。 良久后,他放开了太阳穴,才发现原本被自己拢于手中的药材散了一地。 他赶忙小心翼翼地将药材从地上捡起,又取了一张帕子来,轻轻地擦拭干净。 ——谢晏宁喜洁,容不得药材上沾染半点灰尘。 由于谢晏宁下令不准进其寝宫,他不敢再靠近半分。 一日后,谢晏宁仍未出得寝宫,却让他担心了起来。 谢晏宁先前的模样甚是古怪,难不成当真是走火入魔,亦或是被人下了剧毒? 倘若是后者,倒不像是被下了剧毒,更像是被下了春/药。 但应当无人胆敢对嗜血喜杀的魔尊下春/药吧? 又一日,谢晏宁终是从寝宫出来了。 正是春寒料峭的时节,但因日光正好,将世间的一众活物晒得懒散。 大殿中素日横行于世的恶徒,一听得谢晏宁的脚步声,即刻一去懒散,纷纷跪地迎接,生怕自己跪慢些便会惹怒了谢晏宁。 谢晏宁越过诸人,坐于大殿宝座之上,听取手下的汇报。 陆怀鸩既忐忑又紧张,索性自己行至大殿之外,请侍卫通报。 谢晏宁这三日浑浑噩噩着,思绪不明,虽是自己到了这大殿的,但却全然不知自己为何要来这大殿,底下跪着的诸人说的又是什么。 他右手握拳,拳头抵着太阳穴,忽闻有人来报:「陆公子求见。」 陆公子是什么人? 自己又在哪里? 那陆公子既然求见他,便见上一见吧。 而后一人进了大殿来,跪在地上道:「弟子陆怀鸩……」 陆怀鸩?谢晏宁努力地定了定神,并暗暗地环顾四周。 映入眼帘的乃是一片金碧辉煌,雕梁画柱,玉阶彤庭。 只这么一瞧,他顿觉太过刺眼了。 他阖了阖眼,才勉强想起来,陆怀鸩便是他还没有看完的一篇文中的反派。 其人杀人放火,无恶不作,且最擅长刑讯,能教人遍体鳞伤,身体残缺,几乎流尽鲜血却不死。 可其人竟生得面若好女,容色殊丽,引得天下登徒子垂涎。 其容貌能与鬼山千年恶鬼酆如归匹敌,但因为传闻中酆如归身怀数不尽的奇珍异宝,垂涎酆如归者更多些。 其恶行则与酆如归亦不相上下,区别在于陆怀鸩更喜折磨人,而酆如归更喜将人活生生地拆骨吞食。 一思及此,他本能地颤抖了一下,又听得陆怀鸩接着道:「见过师尊。」 第4页 他竟然成了那个十分护短,将陆怀鸩纵容得无法无天的陆怀鸩的师尊——与自己同名同姓的谢晏宁。 对了,适才陆怀鸩自称弟子,那么他必定是陆怀鸩的师尊谢晏宁了。 按照文中所载,陆怀鸩与谢晏宁皆是男女主青云路上的踏脚石,陆怀鸩是反派,而谢晏宁则是陆怀鸩的血条兼炮灰。 这篇文大抵是这样一个故事:陆怀鸩心仪于女主,男女主成亲当日,陆怀鸩从花轿中抢走了女主,并将女主关于一隐秘处,除非女主答应与其成亲,才肯放女主出来。 女主趁陆怀鸩外出,千辛万苦地逃走后,陆怀鸩因寻不到女主而挟持了女主全家,逼得女主不得不委身于他,男主为了夺回女主,死命修炼,又得奇遇,有天材地宝以及先人留下的秘笈加持,终是重创了陆怀鸩,自此名扬于天下,隐隐坐上了正道第一人的位置。 谢晏宁心悦于陆怀鸩,不忍见陆怀鸩断气,遂炼成了只差分毫便能大成的魔功,并将自己一身的修为传予了陆怀鸩,其后不幸殒命于陆怀鸩怀中。 然而,因为此前谢晏宁早已与陆怀鸩决裂,陆怀鸩懒得理会谢晏宁的尸身,将尸身一扔,又将尸身一踹,即刻去抢女主了。 凭藉谢晏宁的修为,陆怀鸩顺利地将女主从男主怀中抢了回来,而男主却是九死一生。 陆怀鸩威胁女主必须与其成亲,不然便差人追杀男主,并将男主全家杀得鸡犬不留。 女主被迫答应了,她前几日便发现自己已怀有身孕,此举一则是因为不愿失去男主,二则是因为不愿孩子失怙,三则是因为不愿连累男主全家。 之后,陆怀鸩忙于操办自己与女主的婚事,并无为谢晏宁下葬的兴致,以致于谢晏宁的尸身被野兽啃食。 成亲当日,陆怀鸩中了男主的计谋,非但被男主抢走了女主,更是被乱箭穿心而亡。 弥留之际,陆怀鸩陡然想起了为他捨命的谢晏宁,不由悲从中来。 看文的时候,谢晏宁其实是有些同情陆怀鸩的,因为陆怀鸩这一生从来不曾有过一日快活的日子,认定自己已被上天所弃,无人爱他,直到断气前,回忆着自己与谢晏宁的种种过往,才觉察到谢晏宁的心意。 谢晏宁记得自己不久前才从便利店回到出租屋,由于疲倦,倒头就睡,还没来得及洗澡。 后来,他似乎一直浑浑噩噩着,什么都想不了,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待他真正清醒过来,他竟然成了文中的谢晏宁,而陆怀鸩已跪于地上了。 所以他现在该怎么做才好? 首先他不能让其他人看出他已不是魔尊谢晏宁了,其次…… 尚未想好其次是什么,他看着陆怀鸩的后脑勺,忍不住压低声线道:「怀鸩,你且抬起首来。」 谢晏宁一直并未出声,令陆怀鸩心虚起来。 倘若……倘若谢晏宁想起来自己曾主动亲吻了谢晏宁该如何是好? 闻得谢晏宁命他抬起首来,他的心脏「咯噔」一跳,一面思忖着应对之策,一面抬起了首来。 谢晏宁规矩甚多,不容他直视,他一抬起首,便又垂下了眼去。 看文时,由于作者对于陆怀鸩容貌的描写过多,还堆砌了一大堆美妙的词藻,使谢晏宁觉得作者是不是太过夸张了,一个人,尤其还是男性怎么可能美成作者描述的那样。 但他一看清陆怀鸩的容貌,顿时觉得作者的描写恰如其分,眼前的陆怀鸩当真是貌若好女,一双眉眼无一处可增减,却又不过分阴柔。 他端详着陆怀鸩,心生疑惑,陆怀鸩长得这么出众,女主为什么不喜欢陆怀鸩,而要喜欢男主?而且这时候的陆怀鸩还未曾做过大奸大恶之事。 他未及想出所以然来,脑中却莫名其妙地响起了一把机械音:宿主您好,还阳系统编号001为您服务。 「还阳系统?」他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却看见跪了一地,连大气都不敢喘的属下俱是瑟瑟发抖起来。 自称为还阳系统001的机械音提醒道:宿主,您不必出声,直接在脑中和我对话就可以了。 他茫然地问道:他们为什么要害怕? 还阳系统001答道:因为他们以为所谓的「还阳系统」是您突发奇想的新刑罚。 文中用大篇幅描述了男女主相知、相恋、相许的过程,对于魔尊谢晏宁的描述并不多。 诸人的反应足可见谢晏宁平日突发奇想的新刑罚层出不穷。 不过文中并未提及,真若如此,陆怀鸩当真是蓝出于蓝。 他注意到了还阳系统的「还阳」二字,于是发问道:所以我是死了么? 还阳系统001丝毫不带感情地道:是的,宿主,三天前,您因为过劳而猝死了。 第3章 谢晏宁是私生子,他还在母亲肚子里的时候,他的生父就抛弃了他们母子,和一个富家女结婚了。 他的外祖母是大学教授,外祖父是物理学家,他们当然不会允许他的母亲生下他。 母亲那时候过于天真了,没有考虑过现实问题,凭着对于他父亲的一腔爱意,生下了他。 由于回不了家,母亲又还在念研究生,为了养活他,母亲退学了,开始努力地工作。 他记事很早,他记得在他三岁的时候,母亲的精神已经不太正常了。 第5页 有一次,母亲抱着他站在天台,他其实不知道母亲到底要做什么,但因为那天天台的风唿啦啦的,吹得他脸疼,还睁不开眼睛,他便难受得哭了起来。 母亲看着他哭,也哭了起来,哭了许久,母亲从天台上下来了。 母亲从来不曾提起过这件事情,他却在看到一则跳楼自杀的新闻的时候,突然回想起来了。 新闻中的死者是一个二十八岁的年轻人,姓孟,具体姓名没有被刊登在新闻上,却被好事者曝光在了微博上——死者姓孟,名叫孟眠冬。 微博上还曝光了数张当时现场的照片,死者的血液、脑浆流了一地,死者死在自己的恋人眼前的,其中一张照片便是死者的恋人抱着死者时的情形,能清晰地看到恋人手中攥着一只红丝绒的小方盒子,不远处,还躺着一束火红的玫瑰,那天恋人正巧准备向死者求婚了。 倘若死者没有跳楼自杀应当会很幸福吧? 这个死者的死亡还有人会伤心,如果换成他与母亲,根本没有人会伤心吧? 在后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常常会梦见母亲抱着他跳楼自杀,血液、脑浆流了一地的惨状。 母亲虽然没有再尝试自杀,但身体却被生活的重担压垮了,在他八岁的时候,母亲病逝了,只留下了微薄的积蓄。 外祖父、外祖母听到这个消息后,将母亲下葬了,却出于觉得母亲丢了他们的脸而没有为母亲举办葬礼。 外祖父、外祖母当然不会收养他这个孽种,而是托人将他送到了孤儿院。 巧合的是他所在的孤儿院居然是孟眠冬曾经待过的孤儿院,这导致他一直觉得自己会像孟眠冬一样跳楼自杀。 为了不辜负母亲,他努力地让自己乐观起来,笑对生活。 事与愿违,没想到,他刚从大学毕业一年,就过劳死了,幸好不是跳楼自杀。 他偷偷地捏了下自己的手臂,感受到疼痛后,更加确定自己现在不是在做梦,便暗自苦笑着,又问还阳系统001:你既然是还阳系统,能让我还阳么? 还阳系统001回復道:宿主,您只需要阻止陆怀鸩黑化,并帮助男女主角he,就能还阳了。 他还没有把这篇文看完,听还阳系统001这么说,吃了一惊:陆怀鸩不是死了么?男女主角为什么没有he? 还阳系统001解释道:陆怀鸩曾经逼着女主委身于他,所以男主发现女主怀孕后,怀疑女主肚子里怀的不是自己的孩子,而是陆怀鸩的孩子,女主受不了男主的怀疑,愤而上吊自杀了。 原来这是一篇虐文。 既然自己已经穿成与自己同名同姓的魔尊谢晏宁了,又有一个还阳的机会摆在眼前,自然要试一试。 因此,他立刻答应了:我愿意试一试。 还阳系统001提醒道:记住不要崩了谢晏宁的人设,免得惹来麻烦。 他点头道:好的,谢谢你的提醒。 谢晏宁的人设是喜怒无常,嗜血成性,孤僻好静,疑心病重,有轻微洁癖。 接着,还阳系统001将这副身体原本知道的事情,传入了他脑中。 他阖了阖眼,扫过底下的诸人,末了,视线定于陆怀鸩面上,淡淡地道:「怀鸩,本尊命你所寻之物何在?」 原身命陆怀鸩所寻之物便是「相思骨」, 「相思骨」乃是一味草药,其色如相思豆,其形似人手骨,故名曰「相思骨」。 原身练了一门邪门的功法,功法大成后,练功者竟会变成日日需要与人交合的淫物,惟有「相思骨」能解其淫性。 原身之所以连这门功法,便是因为这门功法很是厉害,几能扫平天下。 这门功法统共十层,原身已练至第九层了,却迟迟未练第十层,打算等陆怀鸩取来了「相思骨」再练。 由于原身多疑,即使无一人知晓他正在练这门功法,但他还是怕予了手下以把柄,故而,诸人只知陆怀鸩奉原身之命,去寻一物,至于是何物一概不知。 他自是不能将「相思骨」说出来,才以所寻之物代指。 陆怀鸩未及作答,他脑中的还阳系统001忽然道:叮,开启支线任务,支线任务一:寻找「相思骨」。 竟然还有支线任务。 陆怀鸩闻得谢晏宁提及「相思骨」,并不寻甚么理由,直截了当地道:「弟子办事不利,望师尊降罪。」 谢晏宁不免失望,要是陆怀鸩能寻到「相思骨」,支线任务一便算是完成了。 他不知这门功法该如何炼,对于扫平天下更是全无兴趣,亦觉得陆怀鸩应当已尽力了,本不想惩罚陆怀鸩,可为了不让诸人看出破绽来,他必须得惩罚陆怀鸩。 他将诸人巡睃了一番,又以指节轻叩着扶手,抿唇笑道:「怀鸩,你觉得如何惩罚为好?」 陆怀鸩额头点地:「任凭师尊发落。」 谢晏宁在脑中搜索着平日里原身所用过的刑罚,下令道:「你且自己去地牢吧。」 陆怀鸩不知谢晏宁要他去地牢究竟有何打算,但仍是领命谢恩。 谢晏宁瞧着陆怀鸩的背影,在脑中问还阳系统001:该怎么样惩罚陆怀鸩? 还阳系统001答道:这必须由宿主自己决定。 谢晏宁苦恼不已,朝着诸人一摆手:「你们都散了吧。」 所有的手下皆是长舒了一口气,紧接着,便你追我赶地出了大殿。 第6页 谢晏宁甚至还能瞧见不少人出了一头的汗。 原身狠厉,御下甚严,许终有一日会逼得手下谋反。 谢晏宁独自一人坐于宝座之上,满目奢华。 三天前,他仅仅是一个刚出社会,一边工作,一边打工的普通人,而今他竟然成了魔尊谢晏宁,他所面临的第一个考验就是惩罚陆怀鸩,他的目标之一却是阻止陆怀鸩黑化。 所以这惩罚不能太轻,以免被陆怀鸩看出端倪来,又不能太重,以免促使陆怀鸩黑化,这实在是不好办。 这宝座上铺着一张虎皮,虽是死物,但不知为何气势不减。 宝座之前便是玉阶,玉阶两侧镶嵌着金边。 他踩着玉阶下来,不由感嘆要是他生前有这么多的钱,就不会过劳死了。 因为他是一个孤儿,他一直梦想着能拥有自己的房子,才会在工作之余,还要打一份工。 而现在他必须先完成任务,还阳后,才能继续为他的房子而奋斗了。 他一时间想不出惩罚陆怀鸩的法子,又因腹中飢饿,便先去了饭厅,让拢竹上了一桌子的菜。 他每一样都尝了一些,按照规矩,他所尝过的膳食,余下的部分会被倒掉,但他还是克制着自己节俭的习惯,朝拢竹道:「都撤下吧。」 吃罢午膳,他又问拢竹:「你认为如何惩罚怀鸩为好?」 拢竹惶恐地道:「奴婢不敢置喙。」 「下去吧。」拢竹退下后,他足足思考了将近半个时辰,才踱步去了牢房。 牢房守卫纷纷躬身,他发问道:「怀鸩何在?」 其中一个守卫道:「尊上,请容许小的带路。」 谢晏宁颔首,随这守卫往里去了。 这牢房不小,越往里,血腥味与肉腥味便越刺鼻,其中还有尿骚味以及久不见天日的腐臭。 他直欲作呕,掩着口鼻。 守卫一直行至牢房尽头,在最末的一间牢房前停下了脚步,恭声道:「陆公子便在里头听凭尊上发落。」 谢晏宁进了这牢房去,牢房内只有一支蜡烛,将要燃尽了,烛火微弱。 只听得「噗通」一声,他低首一瞧,便看见陆怀鸩跪了下来。 陆怀鸩受过的来自于谢晏宁的惩罚不计其数,最为严重的一回,他几乎以为自己已在鬼门关了。 但即便如此,他亦觉得较做皮肉生意要好上许多。 至少有尊严许多。 这一回,等待着他的将是怎样的惩罚? 谢晏宁环顾左右,只见这牢房中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刑具,眼前这陆怀鸩显然做好了承受严刑的心理准备了。 「怀鸩。」他清了清嗓子,问道,「你此番为何寻不到『相思骨』?」 陆怀鸩据实道:「弟子原本听闻鬼山上有『相思骨』,然而,弟子一上得鬼山便撞上了那酆如归,侥倖从酆如归手中逃脱后,弟子细细地将鬼山查看了一番,但未有所获。」 酆如归乃是居住于鬼山的千年恶鬼,据闻喜饮血啖肉,以致于鬼山之上遍地白骨。 且那酆如归的道行不容小觑,照目前陆怀鸩的修为,能从酆如归手中逃脱,的确是侥倖,又或者酆如归因为什么缘故,放过了陆怀鸩。 自己这副肉身倒是有与酆如归一战之力,倘若自己能熟练掌握这副肉身的修为。 谢晏宁一手覆上陆怀鸩的后脑勺,轻柔地抚摸着,语调却是发冷:「下了鬼山后,你便回来了么?」 陆怀鸩顿觉得后脑勺生凉,谢晏宁的手指却是蜿蜒着从后脑勺、额头、眉心、鼻樑、人中,滑至他的唇瓣。 他不由恍惚起来,他甚至还记得谢晏宁唇瓣的柔软与温度。 谢晏宁的指尖亦很是柔软。 却猝然有一把又柔软又甜腻的嗓音漫入了他耳中:「你是哑了么?本尊问你,你为何不答?」 他登时清醒了,这把嗓音令他生出了不好的预感,谢晏宁每每以这样的语调与他说话,皆会毫不留情地将他折腾至半死。 谢晏宁面上不变,指腹却是灼热不堪,这陆怀鸩的唇瓣未免太烫了些。 他转而向下掐住了陆怀鸩的下颌,又勾唇笑道:「你当真哑了?」 「弟子……」陆怀鸩堪堪吐出一个字,却闻得谢晏宁道,「却原来,你尚未哑,不若由本尊将你这舌头割了如何?」 ------------------ 作者有话要说: 孟眠冬的故事详见《恋人患了忧郁症[快穿]》,治癒系小甜文 第4章 他自然不愿做一个哑子,但他已习惯于服从谢晏宁了,并不反抗,阖了阖眼,认命地道:「弟子任凭师尊处置。」 「你倒是乖巧得很。」谢晏宁又将指尖上移了一些,抵住陆怀鸩的唇缝,接着便破开唇缝,摩挲着齐整的齿列。 陆怀鸩松开唇齿,乍见谢晏宁右手上多了一把匕首并不意外,匕首尖抵上了他的舌尖,逼得他的舌尖由于诡异的寒冷而本能地回撤。 谢晏宁见状,似笑非笑地道:「你且将舌头伸出来。」 陆怀鸩闻言,当即将舌头全然暴露于谢晏宁眼前。 由于陆怀鸩生得过于美貌,又由于陆怀鸩的态度过于恭顺,谢晏宁的心口登时胀满了愧疚感。 原身护短,但待陆怀鸩并不好,原身对于陆怀鸩态度的转变始于陆怀鸩为了女主反抗原身,那时原身觉察到自己所豢养的活物脱离了其掌控,先是震惊,其后才意识到自己对于陆怀鸩早已情根深种。 第7页 即便知晓陆怀鸩并非断袖,原身还是努力地学着讨陆怀鸩的欢心,甚至将陆怀鸩宠得无法无天。 然而,陆怀鸩却一日较一日地更为痴迷女主,根本看不到原身的心意。 原身自视甚高,并不表白,而是命人追杀女主。 便是此事导致原身与陆怀鸩决裂,陆怀鸩后又从渡佛书院出走。 按照目前的进度,魔尊谢晏宁对于陆怀鸩的态度理当是强硬的,陆怀鸩办事不利必须接受惩罚。 尽管他心中愧疚,但是这惩罚尚未结束,他须得坚持下去。 他定了定神,一手捏着陆怀鸩的舌尖,一手以匕首轻轻刷着舌面。 陆怀鸩既紧张且忐忑,下颌骨好似已然僵硬了。 一抬眼,他便会瞧见谢晏宁,一垂眼,他则会瞧见自己将要断去的舌头。 他索性阖上了双目,但由匕首所带来的寒意竟是更为鲜明了,立即催生了恐惧。 他不得不又睁开了双目来,尽量平视前方。 可平视前方,映入他眼帘的却是谢晏宁的衣襟,这衣襟稍稍敞开了些许,露出了白腻的肌理,令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三日前的情形,当时的谢晏宁神志不清,不着一缕,蛊惑人心。 他略略偏过了首去,映入眼帘的变作了谢晏宁的手腕子,骨肉匀亭,由于执着匕首的缘故,衣袂滑至了手肘处。 谢晏宁分明是杀人如麻的疯子,为何这双手却干净得像是一个谪仙的手?未曾被丝毫俗尘污染。 他这般想着,恐惧一分一分地消失了,须臾,他竟然忘记了自己将要面对什么。 谢晏宁觉得甚是奇怪,这陆怀鸩既不求饶,亦不反抗,为何死死地盯着他的右手? 这右手有何处不妥么? 他倒是瞧不出什么不妥来。 他改为以匕首剐蹭着陆怀鸩的舌面,努力地控制着力道,不让舌面出血。 陆怀鸩不知谢晏宁究竟打算何时下手,恐惧復又一分一分地侵袭了上来。 突然,听得「铮」地一声,随即他发现谢晏宁丢了手中的匕首。 匕首上覆着一层水光,被掷入了刑具当中,使得原本摆放有序的刑具倒了一地,不少刑具上附着擦不干净的血迹,但发出的声响却极为清脆,如同是某种高雅的乐器。 谢晏宁闻声,不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陆怀鸩不懂谢晏宁的意图,谢晏宁是原谅他了么? 在得到谢晏宁的准许前,他不敢收回舌头,便这么张大了口,吐着舌头。 幸而陆怀鸩容貌甚美,不然衬着这明明灭灭的烛光,陆怀鸩必定像极了吊死鬼。 谢晏宁站直了身体,取出镶有金丝的锦帕来,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上不慎沾染的陆怀鸩的津液。 擦拭罢,他又居高临下地望着陆怀鸩,含笑道:「你乃是本尊座下惟一的高徒,本尊如何捨得割下你的舌头,望你以此为戒,勿要再让本尊失望。」 ——不错,目前陆怀鸩乃是谢晏宁惟一的徒弟,陆怀鸩的一众师兄皆已丧命了,四成命丧于旁人之手,六成却是命丧于谢晏宁之手。 陆怀鸩口齿含煳地道:「多谢师尊。」 谢晏宁眯着眼道:「你且将舌头收回去吧。」 舌头已麻木了,陆怀鸩生怕谢晏宁怪罪,拼命地将舌头缩回了口腔内。 谢晏宁在心中道:对不起。 他后又蹲下身来,以锦帕拭去陆怀鸩唇上的津液,并亲手将陆怀鸩扶了起来。 陆怀鸩受宠若惊,讨好地道:「师尊再多予弟子一些时日,弟子定会为师尊寻来『相思骨』,双手奉上。」 「是么?」谢晏宁抚摸着陆怀鸩的面颊,又将那张锦帕一扔。 猝然间,那蜡烛燃尽了最后一点躯体,整间牢房霎时沉入了黑暗当中。 谢晏宁无端地觉得自己在与陆怀鸩做什么见不得人之事,当即收回了手。 陆怀鸩依旧跪着,他随谢晏宁修炼不过十余载,夜视能力不佳,仅能看到一个大致的轮廓。 而谢晏宁在适应了一会儿后,竟是发觉自己能将陆怀鸩看个分明。 黑暗中的陆怀鸩散发着危险的美感,又因其顺从,使得这美感矛盾万分。 谢晏宁忍不住想,自己若是断袖,定会对这陆怀鸩心动吧?与断了袖的原身一般。 他收敛了思绪,认为自己所施加的惩罚已足够了,方要拂袖而去,却被陆怀鸩揪住了衣袂。 陆怀鸩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揪住谢晏宁的衣袂,素日里,他根本不敢主动碰触谢晏宁分毫——除了那一回。 谢晏宁佯作不悦,扯出自己的衣袂,又抬足将陆怀鸩掀翻于地。 陆怀鸩并不觉得疼,歪在地上,手背微凉,少时,才意识到是谢晏宁的锦帕。 他拾起锦帕,本能地抬首望住了谢晏宁的背影。 谢晏宁脚步不快,迤迤然地出了牢房。 一步出牢房,他整副身体便被暖色的余晖笼罩了,来自于地牢的阴寒缓缓地从他体内散去了。 他陡生疲倦,遂回了自己的寝宫,又命人送浴水来。 待浴水送来后,他穿过了层层纱幔,宽衣解带。 生前,为了能省下更多的钱,除了一套正式的西装,他衣柜中其它的衣服都是便宜的t恤衫、衬衫、毛衣、大衣、牛仔裤之类的,并没有太复杂的衣服,但他身上这身衣服,他却是花费了良久方才穿妥当的,解下倒是不费吹灰功夫。 第8页 他将自己沉入了浴水当中,温度适宜的热水教他整个人放松了下来。 他瞧着水中倒映出来的自己的面孔,陌生得有些失神。 文中并未描述魔尊谢晏宁的相貌,这谢晏宁端的是一副好相貌,虽然不及陆怀鸩,但亦是眉清目朗,气若兰芷。 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面颊,暗暗地对自己道:我必须快些习惯这张脸。 而后,他梳理着今日所发生之事,又倏然想起来自己是在三日前猝死的,那么除却今日,昨日与前日,他在做什么? 他在脑中问还阳系统001:我在猝死当日就来了这个世界? 还阳系统001答道:是的。 他又问:昨日、前日,我在做什么? 还阳系统001避重就轻地答道:您昏迷了。 他疑惑地问道:我为什么会昏迷? 还阳系统001道:宿主,抱歉,这不是您所应该知道的信息,我不能告诉您。 他退了一步:那你能不能告诉我,我昏迷是因为我的这副肉身,还是因为我的魂魄? 还阳系统001这才答道:是因为您的这副肉身,您的魂魄完好,没有出现什么问题。 他松了口气:那就好,多谢你。 他在这个世界举目无亲,在原本的世界他还有工作,还有好友,他并没有留在这里的理由,而且他在母亲临终前答应了母亲要好好地活下去,只要魂魄完好,只要能顺利完成任务,他便能回去了。 他瞧着眼前裊裊的白烟,略微昏沉。 他勉力用澡豆将身体清洗了一番,又胡乱地擦干净了身体,穿上亵衣、亵裤,便拨开床幔躺在了床榻之上。 半睡半醒之际,他忽觉自己的身体烫得厉害。 眼下明明是早春,春寒料峭,几如隆冬,他的身体为什么会烫得这样厉害? 他是发烧了么? 该当命人去请大夫才对。 他张了张口,发现自己居然吐不出一个字来,仅能吐出兽类似的哀鸣。 「快……」好容易吐出了一个字,他才回想起来,为免自己露出破绽,他已屏退了寝宫周遭的守卫。 现下的他显然孤立无援。 他挣扎着欲要下得床榻去,许久后,却只挪了几寸,他的手指勉强能触及床幔,床幔之外的一切都被虚化了,他根本看不清楚。 未多久,他便失去了意识,他的手紧跟着垂软了下去,一双唇齿却是微张着,露出了湿润且嫣红的舌尖来。 片刻后,他眉眼生红,抬手扯尽了身上的亵衣、亵裤,旋即身体宛若一尾蛇,柔若无骨地磨蹭着床罩,并因为难以忍耐的痛苦而不断地溢出呻/吟来。 便这么折腾了足足半个时辰,他方才昏睡了过去。 待他再度转醒,已是月上中天了。 他头疼欲裂,又觉浑身粘腻,勐然想起了临睡前身体发烫,于是探了探自己的额头。 额头的温度似乎是正常的,所以他已经退烧了么? 他看着自己身无寸缕的身体,即刻想起了白日之事。 当时他头脑发沉,但他清楚地记得自己亦是身无寸缕,不过头好像并没有疼。 难不成昨日与前日,他便是因为这副肉身发烧而昏睡了两日? 但如果仅仅是发烧,还阳系统001为什么说这不是他所应该知道的信息?这其中恐怕有蹊跷。 而且他根本没有发烧了就要把所有的衣服都脱掉的习惯,总不会是别人帮他脱掉衣服的吧? 他不禁心惊胆战,他这副状态,莫不是被人下了毒吧?他莫不会死在此处吧? 这篇文总共五十多万字,前三十万字满满都是男女主的戏份,从四十万字起,陆怀鸩的戏份才多了起来。 他正看到倒数第五章 ,并不知晓后面四章到底是什么剧情,在倒数第五章中陆怀鸩死了,根据还阳系统001所言,后面的四章应当写了男女主的冲突与女主的自尽。 到倒数第五章 为止,魔尊谢晏宁的戏份不足五千字,自然无暇提及谢晏宁的私事。 对于作者而言,谢晏宁的作用就是把陆怀鸩养大,爱上陆怀鸩,最后为了救活陆怀鸩而牺牲自己。 第5章 头疼还是未有半点减缓,他不得不用力地按着太阳穴。 一盏茶后,他扬声道:「且将杨大夫请来。」 守在远处的暗卫耳力上佳,当即应诺。 他趁着杨大夫来之前将衣衫穿妥了,片晌,一个白须白髮的大夫进得了寝宫。 他掀开床幔,伸出手去。 杨大夫诊过他的脉,道:「尊上,你的身体正在发热,但老夫暂且判断不出病因为何,先让老夫为尊上煎一帖药去热可好?」 他望着杨大夫道:「除却发热之外,还有何处不妥?」 杨大夫答道:「并无不妥。」 这杨大夫并非庸医,实乃是闻名于世的神医,千年前,原身占了渡佛山后,三顾茅庐才请来了杨大夫,这千年来,原身有任何病痛,全数仰仗于杨大夫。 为何杨大夫会瞧不出他头疼的毛病? 他索性直截了当地道:「除却发热之外,本尊的头亦有些疼。」 从脉象中,杨大夫诊不出谢晏宁现下患有头疼之症,故而猜测道:「许是与发热有干系吧?」 谢晏宁一时半会儿没有旁的法子,便对杨大夫道:「你且煎药来。」 第9页 杨大夫领命而去,两个时辰后,端了汤药来。 两个时辰过去,谢晏宁的头疼之症稍有好转,但仍是隐隐作痛。 他从杨大夫手中接过汤药一饮而尽,苦涩的汤药漫过口腔,滑过舌头,滚过咽喉,方才跌入了腹中。 他生前从未喝过中药,但中药所制成的药丸、沖剂之类的还是吃过的,但显然这中药要难喝许多,即使汤药已被咽下,口腔当中的苦涩却是丁点儿不退,甚至连齿缝都好似被汤药填满了。 他不能在杨大夫面前表露出任何不适合出现在魔尊谢晏宁面上的神情,将药碗放回食案中,厌厌地道:「你且退下吧。」 杨大夫应是,躬身后退,退至寝宫门口,才转过了身去,并将宫门阖上了。 谢晏宁在寝宫寻了一圈,并无任何吃食能解苦,不得不饮了几口茶水。 这茶水已凉透了,拂上舌面,亦有些微苦涩。 他放下茶水,又命人去庖厨端碗甜品来。 原身并不嗜甜,不过原身素来喜怒无常,情绪瞬息万变,区区一碗甜品,想来不会引来怀疑。 不久后,拢竹端了一碗银耳莲子羹来。 银耳莲子羹已被熬得极为黏稠了,他突然心生好奇,一面吃着,一面随口问道:「这银耳莲子羹是为何人准备的?」 拢竹答道:「是为陆公子准备的。」 却原来那陆怀鸩喜欢吃银耳莲子羹,他本想让拢竹送一碗予陆怀鸩,勐然想起来陆怀鸩尚在地牢当中,对原身而言,陆怀鸩所受的惩罚不足以弥补其办事不利。 故而,他吃罢一碗银耳莲子羹,解了苦后,便对拢竹道:「怀鸩办事不利,恐怕是吃不到这银耳莲子羹了,你且将余下的银耳莲子羹分予下人吧。」 拢竹方要应下,却见谢晏宁已昏睡了过去。 她紧张不已,见谢晏宁吐息平稳,才放下了心,转而唤来了一个侍女,俩人合力将谢晏宁从桌案边扶至床榻上躺好,又齐齐地向谢晏宁福了福身,便出去了。 次日,谢晏宁的高热已退去了,头亦不疼了,左右无事,他便在书房看了一日的书。 但入夜后,他却又顿觉神志昏沉,他瞧着外头的月色,自言自语地道:「今日是农历十几?」 那厢,陆怀鸩正在地牢思过,等待谢晏宁施刑,忽见拢竹,发问道:「师尊可有任何指示?」 拢竹因牢中恶臭而捂住了口鼻,声音听起来有些发闷:「尊上传你,你且随我来。」 陆怀鸩被拢竹带到了谢晏宁的寝宫,隐隐约约地听到了压抑的低吟。 他脑中霎时勾勒出了曾经见过的那副画面——诱人的不着一缕的谢晏宁。 拢竹的修为远不及陆怀鸩,自是并未听到谢晏宁的低吟。 不知为何,陆怀鸩全然不想让拢竹听见这低吟,沉声道:「师尊既然传我,我独自进去便可。」 拢竹并无异议,为陆怀鸩将门阖上了。 陆怀鸩陡然想起自己昨日并未沐浴,今日亦未沐浴,登时不好意思起来,低首嗅了嗅,幸好并无异味,但他还是脱掉了自己的外衫,才拨开纱幔。 一层一层的纱幔皆是乳白色的,本因窗枢紧阖,四周无风而静止不动,但因陆怀鸩的缘故而浮动起来,恍若波涛,寝宫四周错落有致地放着花几,花几上置有烛台,烛光将纱幔当中的那张床榻照得影影绰绰的,催得从里面流泻出来的低吟更显勾人。 陆怀鸩不明白谢晏宁为何会在这个时候召见他,亦不确定如今的谢晏宁是否神志清醒。 随着层层纱幔被撩起,又坠下,他到了谢晏宁床榻前。 谢晏宁同四日前一般不着一缕,通体生红,乌髮散落,唇瓣流朱。 他见状,自然心思浮动,勉强凝定了心神,方才跪于谢晏宁床榻前,恭敬地道:「敢问师尊传召弟子有何吩咐?」 谢晏宁双目微张,含含煳煳地道:「怀鸩……」 陆怀鸩从谢晏宁的嗓音断定此时的谢晏宁怕是神志不清,旋即抬起了首来。 他的视线一下子撞上了谢晏宁的眼波,这眼波仿佛一汪春水,柔软得一塌煳涂,似能将他淹没。 「师尊。」陆怀鸩正不知该如何是好,谢晏宁却是探过首来,热情地吻上了他的唇瓣。 谢晏宁的唇瓣依旧灼热,低吟趁机打在了陆怀鸩的唇上,将陆怀鸩怔住了。 陆怀鸩不知该如何反应,而谢晏宁的唇瓣却是辗转不休,那一段不盈一握的腰身甚至主动贴了上来。 良久后,他终是情不自禁地回吻了谢晏宁。 谢晏宁并无一丝不悦,反是一手主动勾住了他的脖颈,一手不断地摩挲着他的背嵴。 在亲吻的间隙,他想起了昨日谢晏宁曾从他的后脑勺抚摸至下颌,又以匕首剐蹭着他的舌头。 眼前的谢晏宁与那时的谢晏宁并无半点相似,如同换了一副魂魄。 谢晏宁摩挲着他面颊的右手往下而去,而后圈住了他的腰身。 他被谢晏宁勾着与谢晏宁一道倒在了床榻上,他整副身体进而压在了谢晏宁身上,顿时滚烫起来。 谢晏宁分明是他不能亵渎的存在,他却忍不住循着本能破开谢晏宁的唇齿,并将自己的舌头塞了进去。 倘若谢晏宁现下清醒过来,定然会将他碎尸万段吧? 背德感、恐惧感与快感交织在一处,令他生出了难以言喻的喜悦。 第10页 几息后,谢晏宁却是与上一回一般,在他怀中昏睡了过去。 他端详着谢晏宁,又与上一回一般,扯过锦被,覆住了谢晏宁的身体。 有几缕髮丝遮住了谢晏宁的眉眼,他抬手拨开后,却鬼使神差地咬了一口谢晏宁的左侧锁骨。 ——与兽类喜爱在自己的猎物身上做下标记一般。 但他此刻并不清楚自己的用意,且他一看见那浅浅的齿痕便后悔了。 若是……若是谢晏宁知晓自己被他侵犯了,后果可想而知。 可他却不由自主地舔舐了一下嵌着自己齿痕的锁骨,方才将自己的衣衫整理妥当,出了寝宫去。 拢竹正在寝宫门口守着,见得陆怀鸩,关切地问道:「陆公子,尊上是否有何处不适?可需要请杨大夫看诊?」 一炷香前,拢竹本是来为谢晏宁送晚膳的,她端着食案,立于纱幔前,恭声道:「尊上可要用膳了?」 然而,谢晏宁并未回答他,只唤了一声:「怀鸩。」 拢竹发现谢晏宁似有不适,立即传陆怀鸩进见谢晏宁。 陆怀鸩并不愿意让旁人瞧见现下赤身裸体的谢晏宁,即便是杨大夫都不行,是以,他正色答道:「师尊已就寝了,切勿扰了他的好眠。」 言罢,他便径直回到了地牢,继续思过。 但他脑中却满满俱是谢晏宁适才的模样,他的唇瓣、手指,乃至于整副身体都还记得谢晏宁的温度与触感。 成为魔尊谢晏宁的第五日,谢晏宁一转醒,便抬手去探了自己的额头。 他昨夜似乎又发热了,幸而现下热度已下去了,头也不觉得疼。 为什么他每到入夜便会发热? 难不成与原身修炼的那门功法有关系? 那门功法名为「相思无益」,上万年前,有一女修被其夫杀妻证道,侥倖生还后,反杀了其夫,其后绝情绝爱,不过十余载便从一方才结出金丹的小小女修飞升成了大罗神仙,成仙前,留下了一门功法,那门功法便是自创的「相思无益」。 由于「相思无益」的威力过大,一时间搅得天下腥风血雨,乃至于修仙者间曾有传言:只消得到「相思无益」便能与那女修一般得道成仙。 然而,女修成仙后不过半载,「相思无益」竟消失于世间了。 至于「相思无益」是如何落入原身手中的,文中并未提及过,还阳系统001输入他脑中的信息里亦无此项。 但这「相思无益」明明是女修绝情绝爱后所创的,为何炼至第十层竟会淫性入骨? 是因为在辗转流传间被何人更改了么? 他目前无从考证,这天下手握「相思无益」者恐怕仅有原身一人。 且那功法究竟被原身藏于何处了? 虽然他看不懂功法,但万一能看出不妥来呢? 于是,他在脑中问还阳系统001:你能告诉我「相思无益」藏在哪里么? 还阳系统矢口拒绝:抱歉,宿主,宿主如果想得到「相思无益」,必须由宿主自己找。 「好吧。」他翻箱倒柜地将寝宫搜了一通,并未寻到「相思无益」,遂又去了书房。 为了风水,书房的一角摆了一面铜镜,他从铜镜前走过,停下脚步,细细地端详着自己而今的容貌——与浴水所映出来的一致。 他方要着手寻找「相思无益」,却赫然瞧见自己的左侧锁骨有一点一点的红痕。 他难道是被蚊子叮咬了? 他抬手摸了摸,倒是不疼不痒,遂并未在意。 第6章 他在书房内搜了一通,亦无果,遂抬手去叩墙面。 在不少的古装电视剧中,机关暗门的开关都是设置在墙面上的。 其中两面墙是书房门、书案以及书椅,而余下两面墙则是架几案。 他先将书房门、书案以及书椅的两面墙检查了一番,方才搬开了架几案。 架几案后并无机关暗门,他又尝试着去推藏书,转动花瓶,掀开书画,甚至连放于书案之上的笔墨纸砚他都好生研究了,却无任何发现。 「相思无益」的功法秘籍到底藏于何处? 他思忖着,坐于书椅上,双手托腮,并打了几个哈欠。 由于一入夜便会发热,他休息得并不好,白日精神不济,他请杨大夫煎了一碗去热且提神醒脑的药汤来。 他仍旧不适应汤药的苦涩,勉强一饮而尽。 这第五日,夜幕降下后,他发现自己又发热了。 直至亲手剥净衣衫前,他尚有意识,但剥净衣衫后,他却是半点不知了。 今日月光似水,缓缓地瀰漫进来,穿过了纱幔,爬上了谢晏宁的一双锁骨,将这双锁骨盛满了,继而抚上了他的脸庞,将他红透了的双颊照得分明,他的唇瓣更是微微张着,时不时地吐出低吟来。 低吟在寝宫萦绕不休,忽地有一人破门而入,被这低吟团团包裹住了。 这人望了眼悬于天上的椭圆的玉盘,而后越过纱幔,到了床榻前,凝视着床榻上的谢晏宁,又跪下身来,恭声道:「弟子陆怀鸩,拜见师尊。」 谢晏宁费力地睁开双目,舔了舔唇瓣,随即勾住了那人的脖颈,含笑道:「怀鸩……」 陆怀鸩明白这谢晏宁根本不清醒,恐怕连他所言都未过脑,不过是单纯地重复着他的名字而已。 第11页 「对,我是怀鸩。」但他仍是应和了谢晏宁。 谢晏宁似懂非懂地望着陆怀鸩,却伸手揪住了陆怀鸩的衣襟。 陆怀鸩顺着谢晏宁的气力,倒于床榻之上。 谢晏宁跨坐于陆怀鸩腰身处,而后垂下首来,吻住了陆怀鸩。 陆怀鸩的唇瓣微凉,立刻缓解了他因浑身高热而产生的不适。 他如同口渴已久的旅人,不断地亲吻着陆怀鸩,引得陆怀鸩回吻了他。 陆怀鸩原本不知该如何亲吻,多次实践后,已初步掌握了亲吻的技巧。 他一面以左手掐住了谢晏宁的下颌,一面以右手摩挲着谢晏宁的侧腰,同时闯入谢晏宁的口腔内里,时轻时重地扫着。 谢晏宁的喘息愈发失序了,陆怀鸩只得松开谢晏宁,予谢晏宁一些时间来调整吐息。 谢晏宁以迷迷濛蒙的双目瞧着陆怀鸩,全无着力点。 陆怀鸩明知自己该当目不斜视,但被谢晏宁这般瞧着,却是情不自禁地垂下了视线去。 白腻的肌肤,紧实的腹部,细瘦的腰身…… 陆怀鸩登地烧红了脸,又扣住谢晏宁的后脑勺吻了上去。 谢晏宁的一双手分别搭于陆怀鸩的肩膀上,乖顺地承受着陆怀鸩的吻。 这个吻尚未结束,陆怀鸩怀中的谢晏宁便又昏睡过去了。 陆怀鸩明白自己所为无异于趁人之危,不该继续,他理当立即禀报谢晏宁此事才是,但他竟是食髓知味了。 谢晏宁素日高高在上,纵然他是天下人当中最为亲近谢晏宁之人,他亦觉得自己离谢晏宁有千万里之遥。 但他怀中的谢晏宁却是不同的,会主动亲吻他,亦会由着他亲吻。 他在寝宫滞留了半盏茶的功夫,便为谢晏宁掩上锦被,又恋恋不捨地回了地牢去。 地牢昏晦不明,骯脏不堪,他顿觉自己从天上堕入了地狱。 成为魔尊谢晏宁的第六日,谢晏宁醒来,发觉高热已退去了,亦不觉得头疼。 他对于自己身无寸缕已不意外了,却在穿亵衣之时,吃惊地看见自己的左侧侧腰上印着些许红痕。 难不成他又被蚊虫叮咬了? 穿罢衣衫,他传人送水来,将温水泼于面上后,他清醒了许多,竟勐然回想起来自己做了一个春梦。 春梦中的他扯着陆怀鸩的衣襟,逼得陆怀鸩倒于床榻上,他进而跨坐于陆怀鸩的腰身上,非但主动吻住了陆怀鸩,且吻了许久。 常言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难道他喜欢陆怀鸩? 不可能,他并不是同性恋,虽然他从来没有谈过恋爱,但曾经暗恋过漂亮的女同学。 他还记得开学典礼上,女同学穿了一条碎花的小裙子,踩着白色的小皮鞋,扎着双马尾,鹅蛋脸圆乎乎的,一双眼睛忽闪忽闪着,身上带着隐隐约约的奶香。 他当时远远地看着被男同学包围着的女同学,决定长大了要娶她当新娘。 所以他是不可能会喜欢陆怀鸩的。 即便他从来没有接过吻,但他仍是不得不承认,与陆怀鸩接吻的滋味不错。 思及此,他不由觉得羞耻,接吻时候的陆怀鸩衣衫齐整,但他却是赤条条的。 堪堪洗漱完毕,他忽而听得有人禀报导:「尊主,有密信从江南道传来。」 他沉声道:「进来吧。」 一侍卫随即到了他跟前,跪于地上,奉上密信。 他接过密信,又朝侍卫道:「你且退下吧。」 待侍卫出去后,他才展开了密信,信中道:左护法失踪多日,恐有不测。落款者为席榆——左护法唐阳曦的副手。 唐阳曦乃是一修炼了三千年的豹子精,为原身的心腹,千年前,与原身一道建了这「渡佛书院」。 「相思骨」对原身而言极为要紧,故而除却陆怀鸩之外,原身还暗令唐阳曦去寻「相思骨」。 如今这唐阳曦失踪了,不知是唐阳曦自己为之,亦或是唐阳曦遭难了? 若是后者,唐阳曦是否尚有命在?又会是谁人能算计得了唐阳曦? 对于他而言,除却唐阳曦的性命,最重要的便是弄清楚唐阳曦在失踪前是否寻到了「相思骨」。 唐阳曦的修为仅次于原身,无论唐阳曦失踪的理由为何,此番恐怕得由他亲自去查案了。 但他其实尚且无法掌握这一身的修为,实在苦恼。 现下这「渡佛书院」当中,修为最高的乃是原身,接下来便是陆怀鸩了,不若带着陆怀鸩一道去吧? 他有了主意,出了寝宫,径直去了地牢。 按照陆怀鸩的性子,在得到他的准话前,必定还待在地牢。 果然,他行至地牢最深处,陆怀鸩便映入了眼帘。 他莫名其妙地想起了昨夜的那个春梦,压下后,才出声道:「你且去沐浴更衣,再好好休息一日,明日随本尊出发去江南道。」 陆怀鸩的第一反应并不是去想明日出发去江南道的缘由,而是问道:「只弟子与师尊么?」 因此行牵扯到「相思骨」,谢晏宁并不打算再带上旁人,遂答道:「对,只你与本尊二人。」 陆怀鸩受宠若惊,抱拳道:「多谢师尊原谅弟子办事不利,多谢师尊重用弟子。」 话音落地,他再抬首,却发现谢晏宁早已出去了。 第12页 谢晏宁不徐不疾地回到了寝宫,盘足坐于一蒲团上,然后,问脑中的还阳系统001:你知不知道我要怎么做才能掌握这具肉身的修为? 还阳系统001答道:请宿主接收《修炼指南之魔尊谢晏宁篇》。 下一秒,《修炼指南之魔尊谢晏宁篇》便被输入了他脑中。 他先按着上面所写的方法,气聚丹田,定心凝神,将内息运行了一个大周天。 运行完毕后,他觉得自己的魂魄与这具肉身融合得更好了些。 这感觉十分奇妙,五日前,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凡人,但现在他居然已是修为深不可测的魔尊了。 他收起思绪,继续修炼,一直到日暮时分,才去用了晚膳。 待日光全数被暗夜吞没,自己又该发热、头疼了,他轻轻嘆了口气,便去沐浴了。 沐浴过后,他躺于床榻之上,等待着高热的降临,但过了足足一个时辰,高热都未降临,反是宫门被一人推开了。 「是谁?」他一弹指,宫殿内的烛火便齐齐地冲着开门者飞了过去。 烛火将那人照得分明,纵然距离尚远,亦是纤毫毕现——竟是陆怀鸩。 他扯了一件外衫披于自己身上,一步一步地到了陆怀鸩面前,质问道:「本尊并未召见你,你何故私闯本尊的寝宫?」 陆怀鸩原以为到这个时辰,谢晏宁又该神志不清了,是以,并未细听寝宫内的动静,便迫不及待地推开了宫门,岂料,今夜的谢晏宁竟然神志清醒。 他该如何回答才能取信于谢晏宁? 他搜肠刮肚,却吐不出一个字来,在谢晏宁愈发寒冷的视线中,他垂着首,吞吞吐吐地道:「弟子……弟子……」 第7章 谢晏宁见状,讥讽道:「你是结巴了不成?你这舌头留着无用,果真该当将其割了才是。」 「弟子……」陆怀鸩登地跪地,他不善撒谎,更不敢敷衍谢晏宁。 谢晏宁伸手抓住陆怀鸩头顶心的发,一提,迫使陆怀鸩抬起首来,继而笑吟吟地道:「你且据实道来。」 陆怀鸩苦思冥想后,避重就轻地道:「弟子想见师尊了。」 ——想见师尊,想与师尊接吻。 「是么?」谢晏宁松开手,好奇地问道,「你为何想见本尊?」 陆怀鸩答道:「弟子就是想见你。」 现阶段的陆怀鸩尚未痴迷于女主,自然远未到为了女主与自己决裂的时候。 谢晏宁清楚陆怀鸩不会害自己,便不再问,而是道:「你既然想见本尊,你已见到了,这便退下吧。」 幸而谢晏宁不曾追根究底,陆怀鸩放下了心口的一块大石。 他此番无异于死里逃生,可不肯就此离开,突然想到自己所搜罗的珍稀药材,又献宝似地道:「弟子虽然并未寻到『相思骨』,却得了不少珍稀药材,师尊可愿一观?」 谢晏宁对于珍稀药材并无兴趣,摇首道:「你将药材全数送至杨大夫处吧。」 陆怀鸩不免失望,在原地滞留了半晌,方才抬足而去。 谢晏宁忍不住沉思起来:陆怀鸩原来是这般黏人的性子么? 他无暇细想,阖上宫门,回到床榻上,继续修炼。 直至月上中天,他方才沉沉睡去。 成为魔尊谢晏宁的第七日,他坐起身来,发觉自己依旧身着亵衣亵裤。 昨夜,他并未发热,亦未头疼,这究竟是什么原因? 他想不通透,难不成是因为先前他的魂魄与这具肉身尚未完全融合的缘故? 不论如何,能不发热,不头疼便是好的。 他将自己收拾妥当,又命手下备车。 不多时,待他用罢早膳,走出饭厅,一驾镶嵌着珍珠与翡翠的马车乍然出现于他面前,连马儿的缰绳上都缀着金丝流苏。 他自然知晓原身素来喜奢,但亲眼看见奢华至此的马车,仍是惊诧不已。 他努力地并未表露出自己的惊诧,对候在一旁的车夫道:「你速去换一驾马车来。」 此去江南道乃是为了查明唐阳曦的下落以及寻找「相思骨」,乘这马车太过扎眼了,恐怕徒增麻烦。 车夫愕然道:「这驾马车乃是最能入尊上之眼的马车……」 谢晏宁打断道:「去换一驾朴素些的马车来。」 车夫为难地道:「但尊上御用的马车皆无朴素的。」 一旁陆怀鸩向谢晏宁恭声道:「师尊既要朴素些的马车,便乘弟子的马车如何?」 陆怀鸩年八岁便被原身收养了,但并不与原身一般喜奢,想来陆怀鸩的马车应当朴素许多。 故而,谢晏宁颔首道:「亦可。」 陆怀鸩意外地品尝到了久违的欢欣雀跃,如同一个从未受过褒奖的孩童得到了自己期盼已久的礼物似的。 谢晏宁不知陆怀鸩为何会露出孩童似的天真,又见陆怀鸩兴沖沖地亲自牵了马车来。 左右侍卫只道是陆怀鸩侥倖捡回一命,还得了谢晏宁重用,过于欢喜了。 眼前这马车确实朴素许多,谢晏宁上了马车,又闻得陆怀鸩对车夫道:「你勿要跟来了。」 言罢,陆怀鸩便坐到了辕座上。 谢晏宁并未反对,他不知车夫的脾性,倘若「相思骨」之事为车夫所知,又由车夫宣扬出去便不好办了。 陆怀鸩回过首去,方要去瞧谢晏宁,却只瞧见了玄色的车帘子。 第13页 他欲要掀开车帘子,堪堪伸出手去,又慌忙将手收了回来。 谢晏宁是初次乘坐马车,自是新鲜,环顾一番,方才端坐于垫子上,又以原身一贯冷淡矜贵的嗓音道:「即刻启程。」 这把声音教陆怀鸩惊觉自己是鬼迷心窍了,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旋即驱车而出。 渡佛山陡峭,树木林立,原本行不得马车,陆怀鸩一念口诀,崎岖的山路霎时变作了一片坦途。 谢晏宁尚未下过山,掀开马车左侧的帘子,向外望去。 外头云雾缭绕,郁郁葱葱,恍若仙境。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时间看风景了。 生前,他刚念幼儿园,便会忙着母亲做家务,他六岁上小学,上了小学后,更是包办了家里所有的家务。 小学三年级,母亲过世后,他被送到了孤儿院,在孤儿院里,他帮着院长与老师带孩子。 幸好,孤儿院并不缺钱,因为有人会定期向孤儿院捐款,而且金额巨大。 但这也导致愈来愈多的孤儿被送到了他所在的孤儿院。 他性子软,耐心好,孤儿们总是「哥哥,哥哥」地唤他。 他记得捐款的署名是「闻燃」,那时候,他的目标就是成为像闻燃一样的人。 渐渐地云雾散去了,马车到了平地上。 又过了一会儿,马车进了村庄。 他看着劳作的农民,其中将近三成的农民已头髮花白,顿觉得自己该当更加珍惜粮食。 从渡佛山到江南道共计四千余里,因陆怀鸩施了术法,马车的速度与御剑而行一般。 谢晏宁唯恐自己又发热,令陆怀鸩于黄昏前寻一客栈住下。 俩人自是各住一间,安顿好后,便又下楼用晚膳了。 陆怀鸩照例为谢晏宁将桌椅擦拭了一遍,方才道:「师尊请。」 偏生这时,有一婴孩哭闹起来,其母未及去哄婴孩,其父——一彪形大汉已破口大骂:「你生了一赔钱货便也罢了,赶紧将这赔钱货哄好,勿要打扰老子吃酒。」 这个世界中,男女地位并不平等,听见大汉如是说,谢晏宁先是愤慨,但其后又意识到这或许便是大多数女子所要面临的现状。 因为生计十之八/九繫于丈夫身上,为妻者除非有娘家做后盾,不然根本没有办法与强势的丈夫对抗。 能立女户者少之又少,且女户备受乡邻歧视。 谢晏宁明白自己管不了这许多,他今日能管,那明日,后日……又该如何? 即便和离,妇人亦不一定能摆脱大汉的控制,且妇人是否愿意和离尚是未知数。 他坐下后,一面瞧着墙面上挂着的刻于木板上的菜谱,一面有节律地用指尖敲打着桌案。 他并不挑食,原身却是生性挑剔,他点了蒜蓉粉丝蒸虾与农家小炒肉,便对陆怀鸩道:「怀鸩,我觉得无甚可入口的,你随意点吧。」 ——为了不引起小二哥的注意,他特意将自称从「本尊」换作了「我」。 陆怀鸩除了猎奇的虫类之外,什么都吃,便点了谢晏宁喜欢的雪菜黄鱼汤以及时令的油焖春笋。 从俩人的穿着判断,定是贵客,小二哥虽对谢晏宁所言不满,但不便诉之于口,腹诽了两句,便热情地道:「好咧,客官稍待。」 谢晏宁听那大汉骂得愈加过分了,方要制止,却有一女子到了大汉面前,据理力争:「女儿有何不好的?你莫不是从男子肚子里出来的?你怎能骂女儿是赔钱货?若是无人生女儿,这世间哪里还会有一个活人?」 谢晏宁侧首瞧去,只见此女螓首蛾眉,双瞳剪水,杏腮雪肤,连愤怒的模样都很是动人。 这女子的姿容像极了作者所描述的女主,流光斋斋主的千金——于琬琰。 琬琰一词泛指美玉,喻美德,又可代指琼浆玉液。 于琬琰出生前一日,流光斋斋主正巧在看《淮南子》,《淮南子·说山训》中,有一段乃是「琬琰之玉,在洿泥之中,虽廉者弗释」,他正头疼该如何取名,便决定无论是男是女,皆取名为琬琰,以期孩子品德高尚,即便洿泥加身,亦无法掩其光华。 --------------------- 作者有话要说: 琬琰之玉,在洿泥之中,虽廉者弗释:琬琰这样的美玉,放污泥之中,即使是清廉的人(也)不会放弃 第8章 谢晏宁下意识地望向陆怀鸩,而那陆怀鸩瞧了眼那女子,又疑惑地道:「师尊可是有何事要问弟子?」 谢晏宁摇首道:「无事。」 陆怀鸩先前与那女子有过一面之缘,自然知晓那女子便是流光斋斋主之女,既是流光斋斋主之女纵然不是绝世高手,亦定非等闲之辈。 而那大汉却并不知晓女子之出身,听得那女子所言,恼羞成怒地道:「这是老子的女儿,老子认为她是赔钱货,她就一定是赔钱货!」 由于大汉的嗓门太大,女婴受了惊吓,哭得愈发厉害了,妇人根本哄不好。 大汉最恨旁人无法满足他的心意,抬掌正欲扇妇人一耳光,竟是被那女子扣住了手腕子。 女子一施力,大汉疼得满头是汗。 大汉如何能容忍自己当众受辱于一小小的女子?左手一提原本放于一旁的大刀,不由分说地便砍了过去。 电光火石间,诸人皆以为要见血,却见半人高的大刀「噼里啪啦」地碎了一地。 第14页 出手之人正是陆怀鸩,陆怀鸩利落地废去了大汉的左手,才问女子:「姑娘,你可无恙?」 「小女子于琬琰多谢公子相救。」于琬琰生得柔弱,言语间却自有一股干云豪气,又如同男子一般向陆怀鸩拱了拱手。 竟当真是于琬琰! 谢晏宁并未在书中看到过这一幕,心生担忧:这于姑娘不会喜欢上怀鸩吧? 毕竟他的主线任务是帮助男女主he,如果于琬琰喜欢上陆怀鸩,他便无法完成他的任务了,他将永远留在这个世界,不能还阳。 「姑娘客气了。」陆怀鸩亦向于琬琰拱了拱手,便又回到了谢晏宁身边。 大汉怔怔地看着地上的铁屑,因无武器在手,又受了伤,须得尽快去看大夫,且好汉不吃眼前亏,一扯妇人:「走。」 于琬琰拦住了他们的去路,而后望住了妇人道:「此非良人,不可託付终身,姐姐若是愿意,随我走吧,我定会将姐姐安顿好。」 妇人有一丝的动摇,末了,却是对于琬琰道:「姑娘善心,定有福报,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他只是脾气急躁些,并非恶徒。」 于琬琰并不意外,凑到妇人耳侧,叮嘱道:「你且多为你自己与你女儿考虑考虑,你若是改变主意,随意寻一家流光钱庄,报上『于琬琰』便可。」 虽然于琬琰将声音压得极轻,不过谢晏宁还是听清了于琬琰所言,文中曾提到过于琬琰为了帮助穷苦女子餬口,开了数家绣坊,想来若是那妇人愿意,于琬琰确能将妇人安顿好。 而于琬琰口中的流光钱庄乃是全天下最大的钱庄之一,流光斋生意不少,做得最大的便是流光钱庄,流光钱庄是由现任流光斋斋主一手建立的。 在流光钱庄建立前,流光斋以流光剑法闻名于世。 世间顶尖剑修大抵出身于流光斋。 妇人不知流光剑法,对于流光钱庄却是如雷贯耳,又吃惊又感激。 大汉待与妇人出了客栈十余丈,才啐了一口:「姦夫淫/妇,居然胆敢拂了老子的面子,还废了老子的手!」 于琬琰并非独身而行,身边尚有一侍女,只因侍女的修为远不及于琬琰,直到方才陆怀鸩废去大汉半人高的大刀才赶至于琬琰左右。 侍女耳力不差,闻言,捏起一只竹箸飞掷过去,瞬间贯穿了大汉的左肩,鲜血飞溅。 大汉唿痛,心惊胆战,闭嘴不言,扯着妇人径直离开。 谢晏宁不由嘆息妇人之顺从,又觉自己不知妇人所想,更不知妇人是否有苦衷,不该妄下定论。 这时,他所点的农家小炒肉被端上了桌,他执起竹箸朝着仍旧立于身侧的陆怀鸩道:「你且坐下用膳吧。」 陆怀鸩不便与谢晏宁同桌用膳,本打算待谢晏宁用罢后再用膳,听得此言,婉拒道:「师尊请先用膳吧,不必理会弟子。」 谢晏宁沉声道:「坐下。」 陆怀鸩生怕惹怒了谢晏宁,当即坐下了,却并不取竹箸。 谢晏宁讥讽道:「你是三岁黄口小儿不成?连用膳都不会么?」 「师尊,弟子……」未待陆怀鸩说罢,谢晏宁打断道:「用膳。」 陆怀鸩抬眼去瞧谢晏宁,视线不觉流连于谢晏宁的唇瓣,须臾,慌忙从竹筒中取出了一双竹箸出来。 然而,竹箸竟是从他手中滑落了。 他从来没想过这么幼稚的失误会发生在自己身上,方要去捡竹箸,竹箸却被一人抢先捡了起来。 于琬琰捡起竹箸,将竹箸放于桌面上,又客气地道:「现下客满,我们二人能否与两位公子拼桌?」 陆怀鸩下意识地去瞧谢晏宁,见谢晏宁颔首,方才道:「两位姑娘请坐。」 这大堂确实客满了,并无空桌,但食客大半俱是俩人一桌,若要拼桌,选择甚多,于琬琰或许是因为对于陆怀鸩生了好感,才特意来与他们拼桌的吧? 谢晏宁如是想着,心中莫名地腾起了些微不快。 但他并非小气之人,仍是答应了。 未多久,余下的蒜蓉粉丝蒸虾、雪菜黄鱼汤以及油焖春笋一一上了桌。 他一边用膳,一边无端想起了适才大汉所骂的「姦夫淫/妇」,倘若陆怀鸩与于琬琰当真互生情愫…… 他心中不快更甚,但并未表露出来。 用罢晚膳,已只余下零星白光,他便赶忙回了自己房间去。 陆怀鸩方要跟上谢晏宁,却听得于琬琰提醒道:「据闻此地有一妖怪,最喜食人心脏,陆公子你定要小心些。」 「多谢于姑娘。」他向于琬琰拱了拱手,便上了楼去。 他与谢晏宁的房间之间隔着五间房间,他立于房间内,侧耳细听,却只听得这五间房间内的动静,而谢晏宁却是一分动静也无。 昨夜,谢晏宁并未失去神志,不知今夜如何? 他不得不承认他期盼着谢晏宁失去神志,好再尝一尝那双唇瓣的滋味。 一炷香、一盏茶、一个时辰、两个时辰……一直到子时时分,他都未听到那惑人至极的低吟。 他失望不已,跌坐于床榻上,半晌后,正准备请小二哥送热水来,以便他沐浴,却有一股子血腥味从不远处传来。 他心中一震,第一反应并非去追查血腥味的来源,而是慌张地冲到了谢晏宁房间前,抬手叩门。 第15页 谢晏宁已入睡了,突然间听得叩门声,当即被惊醒了,又闻到了来自于陆怀鸩的气息,便发问道:「怀鸩,出了何事?」 陆怀鸩答道:「弟子闻到了一股子血腥味,生怕师尊遇险,特来确认师尊的安危。」 谢晏宁下令道:「本尊无事,你且去查查血腥味从何而来。」 即便不能接吻,陆怀鸩亦想瞧谢晏宁一眼,但他早已习惯于服从谢晏宁了,自是不敢推开房门,口齿更是脱离他的控制,恭声领命道:「弟子这便去查。」 谢晏宁用罢晚膳后,等了一个时辰,发现自己并未发热,便开始按照《修炼指南之魔尊谢晏宁篇》开始修炼,实乃是倦极而眠。 故而,一听得陆怀鸩离开的脚步声,他便又昏睡过去了。 陆怀鸩走出数步,又恋恋不捨地回过了首去,视线拂过紧阖的房门。 他猝然意识到自己不过是寻了个藉口,以便见谢晏宁一面,与谢晏宁说话,甚至是与谢晏宁接吻。 不然,血腥味根本不是从谢晏宁房间中飘出来的,连方向都不同,他为何要担心谢晏宁的安危,且谢晏宁的修为是他不可企及的,倘若出现了连谢晏宁都对付不了的敌人,他恐怕仅仅是刀俎之下的鱼肉罢了。 他定了定神,施展身法,出了客栈,进了一片荒草地。 虫鸣一声声地打在他的耳蜗,血腥味不断地往他的鼻腔窜。 他又向西走了十丈,便看见了一具尸身,尸身的胸腔被破开了,原本该当盛于其中的心脏不知所踪。 不久前,他曾见过尚且还是活人的尸身——竟是于琬琰的侍女。 他堪堪站定,便见一人飞身至他身侧,衣衫翩然,容貌甚丽,正是于琬琰。 于琬琰亦是循着血腥味而来的,她见得陆怀鸩心脏一顿,方才顺着陆怀鸩的视线望去。 尸身赫然长着一副她极为熟悉的眉眼,被挖去了心脏,鲜血满身,遗容狰狞,死不瞑目。 她先是震惊,其后才是伤心,蹲下身去,抚过侍女的双目,哽咽着发誓道:「知雨,你且放心,我定会抓到真兇,为你报仇。」 第9章 话音落地,她站起身来,望住了陆怀鸩:「你何以在此?」 陆怀鸩据实答道:「我在客栈当中嗅到了血腥味,是循着血腥味而来的。」 于琬琰又问道:「你是否看见了兇手的面目?」 陆怀鸩摇首道:「待我赶到之时,只瞧见了这具尸身,并未瞧见其他可疑之人。」 于琬琰怅然地道:「我之前特意提醒了你,岂料,我自己却是疏忽大意了,我该当让知雨与我待在一处,不离我分毫。」 陆怀鸩安慰道:「并非你的过错,你如何能未卜先知。」 知雨与于琬琰乃是从小一同长大的,名为主僕,实与姐妹无异,眼下知雨横尸在前,纵然是来自于陆怀鸩的安慰亦不管用,于琬琰抿了抿唇瓣,便低下了身去,一寸一寸地勘查着知雨尸身周围可有兇手遗留的痕迹。 陆怀鸩变了烛火出来,为于琬琰照明。 于琬琰感激地瞧了陆怀鸩一眼,方才专心勘查,然而,却无半点蛛丝马迹。 她低喃着道:「取心而食之,不会是谢晏宁,亦或是酆如归吧?」 谢晏宁时而暴虐,时而温和,不过陆怀鸩自从被谢晏宁收养后,从未见过谢晏宁食人心,故而忍不住为谢晏宁辩解道:「我不知真兇是否为酆如归,但一定不是谢晏宁。」 于琬琰并非蠢人,自是从陆怀鸩所言中发现了端倪,当即问道:「你与那谢晏宁是何关系?」 既然已被于琬琰觉察,陆怀鸩索性直截了当地道:「我名为陆怀鸩,谢晏宁乃是我的师尊。」 陆怀鸩并不出名,但于琬琰曾听父亲提起过,那魔尊谢晏宁有一闭门弟子,名字便是陆怀鸩。 她曾隐约听得谢晏宁唤与其同桌用膳的锦衣公子为「师尊」,想必那锦衣公子便是谢晏宁了。 魔尊谢晏宁,据闻面目狰狞,可怖至极,但那锦衣公子非但无半点狰狞,反而眉清目朗,实乃翩翩浊世佳公子。 谢晏宁人人得而诛之;至于谢晏宁这徒弟,恐怕亦不是善类吧? 她望住了陆怀鸩,登时觉得自己有眼无珠,自己竟会对「渡佛书院」的恶徒产生好感。 八百年前,围攻「渡佛书院」那一战,流光斋足足折损了一十二人,这一十二人皆是流光斋不可或缺的人才,其中俩人的流光剑法已臻化境,余下的十人亦会使流光剑法,一般而言,即便不能重创谢晏宁,至少不会全军覆没。 这一十二人之死使得流光斋在正道间地位骤降,沉寂了很长的一段时间,因此父亲才会另闢蹊径,建立了流光钱庄。 她收起思绪,转而暗暗地寻找着陆怀鸩身上的破绽。 可这陆怀鸩身上竟然半点破绽也无,着实可惜。 她正思忖是是否要动手,手指堪堪放于剑柄之上,手背突然一疼。 紧接着,有一人遮住了全数的月光,继而披着一身月光落于陆怀鸩身畔。 陆怀鸩恭声道:「师尊。」 谢晏宁原本已昏睡过去了,隐约间听得于琬琰房间开门的声响,料想于琬琰怕是亦循着血腥味而去了,心下不安,睡意全无,赶了过来。 他飞身至不远处,眼见于琬琰欲要拔剑,便知不安成真了,这于琬琰必定是要不利于陆怀鸩,遂拈起了一片草叶。 第16页 虽然于琬琰绝非陆怀鸩的对手,但若是有万一…… 他不敢再想,明知陆怀鸩无恙,却仍是不由自主地问道:「怀鸩,你可还好?」 「我无事,多谢师尊关心。」陆怀鸩凝视着谢晏宁,视线情不自禁地钉在了谢晏宁抹了月光的唇瓣上。 好想再尝一尝…… 他生怕自己在谢晏宁清醒之时冒犯了谢晏宁,以致于被谢晏宁斩杀,亦或是驱逐,即刻垂下了首去。 他其实亦感受到了于琬琰的杀意,正道之人要杀他这个邪魔歪道不是理所当然之事么? 他不喜杀人,谢晏宁既已出手震慑了于琬琰,只消于琬琰不再动手,他并不打算对付于琬琰。 识时务者为俊杰,仅陆怀鸩一人,自己尚有一丝成功的可能,但谢晏宁来了,即使全天下正道之人加在一处都不一定有惨胜的把握。 是以,于琬琰不得不好声好气地道:「多谢魔尊手下留情。」 「怀鸩并非恶人。」故事进行到此,陆怀鸩尚未黑化,原身亦未命令陆怀鸩去做什么丧尽天良之事,陆怀鸩自然并非恶人,反是一个为容貌所累,受尽了苦难的可怜人。 于琬琰明明对陆怀鸩怀有好感,之所以会对陆怀鸩下手,应当是因为陆怀鸩坦白了身份吧?这陆怀鸩实在是心无城府。 谢晏宁嘆息一声,方才循着血腥气去察看尸身。 他只在各种影视作品以及小说、漫画中见过尸身,并没有亲眼见过,而且这尸身的死状分外血腥、悽惨。 他勐地偏过了首去,双足紧接着发软了。 脑中的还阳系统001突然出声警告道:宿主,为了确保您能有机会还阳,请您注意,不要让反派陆怀鸩、女主于琬琰发觉您的异常。 多谢。他正努力地让自己镇定下来,他身畔的陆怀鸩竟是附耳道:「师尊,您可是身体不适?」 自己的异常显然已经被陆怀鸩发觉了。 他侧首去瞧陆怀鸩,陆怀鸩双目中布满了关切以及他所读不懂的情绪。 「本尊怎会身体不适?」他按着谢晏宁常用的口吻反问陆怀鸩。 「是弟子多虑了,望师尊切勿怪罪。」陆怀鸩霎时松了一口气,随之而来的却是失望。 谢晏宁乃是他的师尊,且并非好相与之辈,素来暴戾,理智上,他明白自己不应该再妄想能与谢晏宁接吻,一旦被谢晏宁发现,他恐怕将死无全尸,但情感上,他却一点都不愿去想以后之事,能快活一时是一时。 须臾后,谢晏宁终于镇定下来了,他大着胆子继续察看尸身。 「于姑娘,死者便是你的侍女吧?」见于琬琰颔首,他又问道,「你是否认为本尊便是兇手?」 谢晏宁确实是于琬琰的怀疑对象之一,被谢晏宁这么一问,她一时间不知自己是否该承认。 她现下孤立无援,不管是陆怀鸩,或者是谢晏宁,若要杀她,与捏死一只蚂蚁无异,且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 谢晏宁一看于琬琰的神情便能推测出于琬琰的答案,不待于琬琰作声,道:「本尊并非兇手。」 于琬琰一方面觉得谢晏宁并无对自己撒谎的必要,另一方面却仍是无法放下对于谢晏宁的猜疑。 她从小所受的教育与所处的环境再再提醒她,魔尊谢晏宁十恶不赦,不可取信。 原身作恶多端,于琬琰不相信自己才是正常的。 谢晏宁并不在意,而是对于琬琰道:「你打算如何处理此事?」 于琬琰还拿不定主意,在心中问知雨:知雨,我该怎么办才好? 谢晏宁不紧不慢地问道:「你是打算差人看着尸身,同时去查案,待案情水落石出,再做后事?亦或是先将是尸身收殓、下葬,再去查案?」 于琬琰有了决定:「我打算先将知雨收殓、下葬,再去查案,找出兇手。」 左右尸身附近并无兇手留下的痕迹,还是早些让知雨入土为安吧。 她从地上将尸身抱起,一步一步地往客栈走。 知雨已死透了,不会再流血了,但早已流出的鲜血却将她的衣衫与双手染得猩红。 谢晏宁扫了眼陆怀鸩:「你不去帮于姑娘么?」 陆怀鸩初见于琬琰,震惊于于琬琰的容貌与风骨,但而今他满心满眼俱是谢晏宁,答道:「师尊若要弟子去帮于姑娘,弟子立刻便去。」 谢晏宁淡淡地道:「由你自己定夺。」 陆怀鸩不假思索地道:「那弟子便不去了,于姑娘并非寻常女儿家,且那知雨与于姑娘应当不止主僕之谊。」 谢晏宁这才意识到自己适才此言是为了试探陆怀鸩,而陆怀鸩的回答甚合他意。 由此可见,陆怀鸩尚未对于琬琰动心,只要陆怀鸩不对于琬琰动心,陆怀鸩便不会变成毁天灭地的反派,于琬琰与男主也一定能顺利地在一起。 陆怀鸩不知自己的回答符不符合谢晏宁的心意,遂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谢晏宁。 忽而被谢晏宁的眼尾余光一斜,他立即跪下了身去,道:「是弟子冒犯师尊了,望师尊降罪。」 原身在时,惩罚起陆怀鸩来,毫无缘由,想来陆怀鸩已习惯了。 但谢晏宁瞧着如此顺从的陆怀鸩却是气恼至极,他甚至想对陆怀鸩进行一番尊严教育,不过这是不行的。 他在心中无奈地嘆了一口气,随即以左手一把提起陆怀鸩的前襟,又以右手摩挲着陆怀鸩的咽喉。 第17页 陆怀鸩清楚自己这个徒弟对于谢晏宁而言,并不紧要,若非他死乞白赖,而那日谢晏宁正巧善心大发,谢晏宁根本不会收他为徒。 即使谢晏宁出手杀了他,他都不会意外。 他阖了阖眼,被谢晏宁摩挲咽喉肌肤的感觉却是愈发鲜明了。 谢晏宁的力道不轻不重,竟是莫名地让他想起了与谢晏宁肌肤相贴的滋味…… 明明现下的自己命悬一线,却为何并无恐惧?反而有悸动自与谢晏宁指腹相贴的肌肤处扩散开来? 谢晏宁五指一收,右掌与陆怀鸩的咽喉再无间隙,只需再用力些,便能将陆怀鸩掐死。 可陆怀鸩的喉结却如同尖刺一般再再昭显着存在感,不断蠕动着,好似在磨蹭他的掌心。 第10章 他本能地手指一颤,又端详着陆怀鸩,末了,将陆怀鸩一松。 陆怀鸩坠地,并不觉得疼,粗粗地喘着气:「多谢师尊饶弟子一命。」 「起来。」谢晏宁忍不住将陆怀鸩从地上扶了起来,又轻轻拍去陆怀鸩身上沾染的草屑。 陆怀鸩怔了怔,视线情不自禁地拂上了谢晏宁的脸庞。 谢晏宁眉眼柔软,全然不似素日的师尊,更像是曾在夜里主动亲吻他的美人。 他又勐地垂下首去,谢晏宁的一双手立即映入了他的眼帘。 这双手为他将所有的草屑拍去后,便收了回去,半隐于衣袂当中,引得他撕开衣袂,瞧个仔细,再握上一握。 这个隐秘的念头教他意识到自己实乃是一色胆包天的登徒子。 谢晏宁见陆怀鸩立于原地不动,飞身而去。 他率先回到客栈,方要上楼,却见陆怀鸩回来了。 陆怀鸩战战兢兢地行至谢晏宁身侧,惶恐地唤了一声:「师尊。」 谢晏宁顿觉这陆怀鸩像极了被人遗弃的幼童,下一霎,却又猝然记起了陆怀鸩的悲惨过往。 陆怀鸩自被亲生父亲卖入南风馆后,逃跑了百余回,每每被捉回来便是一顿毒打,若非陆怀鸩命硬,早已被打手打死了吧? 他不禁心软起来,鬼使神差地道:「本尊不会不要你的。」 他明白自己说错话了,却又不便收回。 「当真?」陆怀鸩忐忑地凝视着谢晏宁,又大着胆子揪住了谢晏宁的一点衣袂。 谢晏宁一见得陆怀鸩这副模样,顾不上自己是否会被谢晏宁瞧出异常来,颔首道:「当真。」 陆怀鸩开心地笑道:「弟子定会努力修炼,让师尊用得更称手些。」 这陆怀鸩太容易开心了吧? 是因为陆怀鸩从小到大,善待他之人太少了吧?除了他的亲生母亲,便仅有南风馆那个被性虐致死的小倌以及偶尔施捨善意的原身。 且陆怀鸩言辞间竟未将自己当做一个活人看待,而是当做了一件工具。 原身养大了陆怀鸩,却并未将陆怀鸩养成一个有血有肉之人。 谢晏宁有些心疼,嘆息着道:「你勿要看轻自己,切记你乃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陆怀鸩不懂谢晏宁为何会这样说,三分困惑,七分惊恐,「噗通」跪于地上,哀求道:「师尊是不要弟子了么?你适才不是承诺了不会不要弟子的么?」 谢晏宁吃了一惊,他压根不理解,为何他之所言会被陆怀鸩曲解至此。 他脑中早已被还阳系统001输入了原身所该当知晓的信息,但他还未完全看过,他从那些信息中选出了原身与陆怀鸩的种种,查看了一番后,不由在心中咒骂原身。 原身本就是一时兴起收养了陆怀鸩的,由于陆怀鸩的资质不错,将陆怀鸩带回渡佛书院后,原身便致力于将陆怀鸩培养成称手的利器。 原身曾无数次教导陆怀鸩,陆怀鸩只有在为他所用之时才是有价值,若是不能为他所用便与谁人都能践踏的草芥无异。 故而,陆怀鸩的反应虽然在他看来并不正常,但由陆怀鸩的角度看来,却是理所应当的。 「本尊金口玉言,永不更改,既已承诺了,便不会不要你,你且起身吧。」谢晏宁见陆怀鸩迟迟不起身,伸手将陆怀鸩扶起。 陆怀鸩受宠若惊,又得寸进尺地趁机握了一下谢晏宁的手,随即心如擂鼓。 谢晏宁并未注意到陆怀鸩的心思,只淡淡地道:「天日晚了,回房歇息吧。」 陆怀鸩颔首,同时嗅得血腥味愈来愈重,便知那于琬琰快要到了。 谢晏宁自然亦嗅到了血腥味,为了能还阳,他本该看着于琬琰,但于琬琰防备于他,且男主又尚未出现,他便并未等于琬琰进得客栈,而是迳自上去了。 陆怀鸩不敢尾随谢晏宁进房,驻足于谢晏宁房门口,并恭敬地道:「寐善。」 「寐善。」谢晏宁并未回首。 言罢,他阖上了房门,坐于桌案前,一面饮着已凉透了的碧螺春,一面细听着楼底下的动静。 由于此时更深露重,客栈大堂内空空荡荡的,于琬琰抱着知雨,扬声唤来了掌柜,给了掌柜五十两银子,尸身不吉利,其中十两是为掌柜除秽,余下的四十两,一则是请掌柜去最近的流光钱庄报信,二则是请掌柜买一副棺材来。 掌柜将小二哥从睡梦中唤醒,并让小二哥去流光钱庄报信,自己则去了最近的棺材铺子。 于琬琰不忍心将知雨放于地面上,便一直抱着知雨。 第18页 随着时间的推移,知雨丧失了最后一点体温,尸身亦僵硬了起来。 ——知雨确实死了。 知雨较她小一岁,但因出身贫困,年三岁即被父母卖入了流光斋。 三岁的知雨明明还是个奶娃子,却必须跟着年长的奴僕学着干活了。 幼年时的她是男孩性子,最喜捣蛋,被母亲指派为她的贴身侍女的知雨自是成了她欺负的对象。 每每知雨眼泪汪汪,而她则是捧腹大笑。 到她长大了,懂事了,她才开始善待知雨。 知雨已定亲了,明年便是婚期,知雨原该待在流光斋,亲手绣嫁衣,因怕她照顾不好自己,才强行跟了出来。 她该如何向知雨的未婚夫婿交代? 倘若她这回外出并未带上知雨,或者从未外出该有多好? 她满心悔恨,但全无用处,死人是不会再活过来的。 猝不及防间,心口一疼,她低下首去一瞧,知雨的五指居然破开她的衣衫,嵌入了她心口的皮肉。 她修为不俗,甚少受伤,疼痛瞬间倾覆了她的神志。 她白了一张脸,勉强凝定着心神,欲要噼开知雨的手,但掌风尚未触及知雨瘦弱的手腕子,她却犹豫了。 知雨的五指正在一分一分地往她的血肉钻,再进去些,便能将藏于其中的心脏拽曳出来了。 「于姑娘,你是不要这条性命了么?」谢晏宁立于楼梯转角处,眨眼间,扣住了知雨的手腕子,将其扯了出来,后又讥讽道,「你连孰重孰轻都分不清,本尊极是好奇你是如何活到今日的?」 「我……」于琬琰盯着知雨鲜血淋漓的右手,再也无话。 谢晏宁懒得理会于琬琰,暗暗地深吸了一口气,随即利落地折断了知雨的双手双足。 这知雨不知何时被兇手控制住了,而非死而復生。 脆响入耳,于琬琰不由双目含泪。 知雨的双目如若铜铃,其中无丝毫生气,谢晏宁被知雨瞪着,顿觉诡异,见知雨磨着牙,便将知雨的下颌卸了。 这谢晏宁出手过快,于琬琰不及阻止,见状,将知雨从谢晏宁手中夺了回来。 谢晏宁提醒道:「你且当心些,知雨已死,并非你所认识的知雨,现下的她不过是被操纵的牵线木偶。」 「多谢魔尊。」于琬琰谢过谢晏宁,又发问道,「魔尊可知何人能操纵……」 话音未落地,于琬琰整副身体腾了起来,四肢大开,好似是被缠住了。 从于琬琰心口破洞坠落下来的血珠子击打着地面,「滴答滴答」地作响着,其中有一滴偏巧落于谢晏宁左颊之上。 谢晏宁左颊一烫,并不妄动,先是观察着自己的双手,而后仰首凝视着于琬琰。 自己的双手有一小段蛛丝,而缠着于琬琰四肢的亦是蛛丝。 他手上的蛛丝应是从知雨身上沾来的,操控知雨的便是蛛丝。 这蛛丝几不可见,却锋利无比。 于琬琰天赋异禀,是难得的修仙之才,自视甚高,成年后,便再未开口向人求救过。 谢晏宁是魔尊,亦是她流光斋的大敌,八百年前的血海深仇她不曾忘记过。 她绝不该向谢晏宁求救。 她被无数丝线束缚着,这丝线又仿若活物一般不停地施力,直要将她的四肢切碎。 须臾,鲜血从她四肢奔涌了出来,直如血瀑。 她疼得倒抽了一口气,挣脱不得,又无人可求救,不得不对谢晏宁道:「还望魔尊救我一命。」 于琬琰的求救语调僵硬,满是不情愿,不过谢晏宁并不介意,因为原身本就对不起流光斋。 他衣袂一挥,于琬琰整个人当即落入了他怀中。 陆怀鸩下了楼来,见到的便是这一幕。 他心中登地生出了一股子的无名火,他尚未赶至谢晏宁身畔,身体竟是陡然失衡了,紧接着被缠住左足足踝,倒吊了起来。 「怀鸩!」谢晏宁将于琬琰放下,足尖一点,飞至陆怀鸩面前,抬手斩断了蛛丝。 陆怀鸩站稳后,不假思索地问道:「师尊,你为何不抱弟子?」 「抱你?」谢晏宁疑惑地道,「本尊为何要抱你?」 既然已说出口了,陆怀鸩索性继续道:「你不是抱了于姑娘么?像抱于姑娘一样抱弟子便可。」 谢晏宁从陆怀鸩的口吻中听出了委屈,道:「于姑娘身受重伤,而你完好无损。」 「弟子宁愿自己身受重伤。」陆怀鸩从未任性过,片晌,才认识到自己方才所言便是任性,他清楚自己并无任性的资格,但眼前的谢晏宁太过温柔了,温柔得令他失去了理智,忘记了自己仅仅是谢晏宁的一柄称手的利器。 「你是睡煳涂了不成?何故胡言乱语?」谢晏宁责备了陆怀鸩,方要叮嘱陆怀鸩此地有蜘蛛精,却突然被陆怀鸩攥住了一点衣袂。 陆怀鸩慌忙松开了手,不敢看愠怒的谢晏宁,又向谢晏宁请罪道:「师尊命弟子回房歇息,弟子却私自出了房间,请师尊降罪。」 他一早便闻到了新鲜的血腥味,料定有人受伤,听得谢晏宁的开门声后,自是急欲一探究竟,但他必须遵守谢晏宁的命令。 于他而言,谢晏宁的命令便是他存活于世的养分,便是他行事的准则。 其后,他听见了「滴答滴答」的声响,又听到了于琬琰的求救,随着滴血声愈加急促,他终是坐不住了,他生怕于琬琰丧命,更怕谢晏宁有所损伤,遂违抗了谢晏宁的命令,下了楼来。 第19页 未料想,他居然看到谢晏宁打横抱着于琬琰,于琬琰貌美,难不成谢晏宁对于琬琰心怀好感,打算将于琬琰娶回渡佛书院做夫人? 不可,决计不可。 因他脑中俱是此事,毫无防备,他才会不慎被倒吊起来。 现下想来,谢晏宁大抵是怕于琬琰摔着,才伸手接住了于琬琰,并非刻意抱了于琬琰。 第11章 谢晏宁看着陆怀鸩,陆怀鸩时而不悦,时而欢喜,他无从判断陆怀鸩究竟在想什么,亦无暇猜测。 蜘蛛精现下并无动静,不知是知难而退了,亦或是打算伺机而动。 于琬琰失了这许多的血,必须尽快包扎才是。 「本尊恕你无罪。」言罢,他突然撞上了陆怀鸩的视线,莫名地觉得这视线很是灼热,直逼锻刀的烈火。 他抿了抿唇,回到了气息奄奄的于琬琰身旁,一面为于琬琰包扎,一面叮嘱道:「怀鸩,你且去将那蜘蛛精找出来。」 陆怀鸩这才注意到于琬琰已然性命垂危,于琬琰虽曾不利于他,但他并不愿见于琬琰身死。 他凝定了心神,仔细地一寸一寸地搜查着客栈大堂。 突然间,有血腥味从客栈外瀰漫了进来,紧接着,一声巨响扎入了他耳中。 他疾步出了客栈,放眼一望,十余丈外居然摆着一副棺材,棺材后面倒了一人,棺材前面倒了俩人。 一副棺材由俩人抬便可,棺材前面的其中一人应当是负责带路的。 由于月色昏晦,他看不清三人的容貌。 他到了棺材前面,蹲下身去,倒地的俩人一人仰面朝天,心脏不翼而飞,另一人面孔对地,他将这人翻过身来,一瞧,竟然是客栈的掌柜,心脏亦被取走了。 他又到了棺材后面,这一人的胸腔亦是空空荡荡的。 三人一人是掌柜,俩人抬着棺材,联想到知雨,他一下子便明白了事情的始末——应是于琬琰委託掌柜去为知雨买一副棺材来,然而,掌柜连带着棺材铺子的两个伙计却是不幸丧命了。 这三人的胸腔内空无一物,切口齐整,应当是被蛛丝所切开的,而心脏应当亦是被蛛丝所捲走的。 他先前看到知雨的尸身之时,曾怀疑过酆如归,但酆如归甚少下鬼山觅食,且他与酆如归交过手,酆如归併不会操控蛛丝,显然幕后之人一如谢晏宁所言,乃是一只蜘蛛精。 喜食人心的蜘蛛精,他倒是从未听闻过。 蜘蛛精应当便在左近。 他方要将此事禀报于谢晏宁,这副身体竟是往下沉去,他垂眼一瞧,他所立之处虽是通往客栈的小径,但他足底的那一块小径已然被挖空了。 适才这小径明明无半点异常。 那么,蜘蛛精理当便在这底下了。 是以,他并不挣扎,而是任由身体下沉。 谢晏宁为于琬琰包扎好,抬首去瞧陆怀鸩,赫然瞧见陆怀鸩仅有一个头颅露在外头,身体其余的部分不知所踪。 他吐息一顿,唇齿张阖为于琬琰设下结界,便飞身到了陆怀鸩身畔。 他这才看清陆怀鸩的身体并非不知所踪,而是沉下去了。 「怀鸩!」谢晏宁的急唤入耳,陆怀鸩抬眼望去,现下他双眼以下皆已沉下去了。 谢晏宁凝视着陆怀鸩的双眼,欲要将陆怀鸩救上来,陆怀鸩却努力地对着他摇了摇首。 他霎时目眦欲裂,不顾陆怀鸩的意愿,伸手去抱陆怀鸩的头颅,然而,尚未抱住,陆怀鸩便彻底地沉下去了。 他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双足失力,跪坐下来。 陆怀鸩所沉下之处已变回了原样,上头甚至还长了几丝嫩草。 陆怀鸩死了,陆怀鸩死了,陆怀鸩死了…… 此时此刻,他脑中不断地迴荡着这五个字,却全然没有意识到倘若陆怀鸩当真死了,他便不得不永远留在这个世界,永远不能还阳了。 还阳系统001忽然提醒道:宿主,请您振作些,快去救陆怀鸩。 谢晏宁又惊又喜地问道:怀鸩还活着么? 还阳系统001答道:是的,陆怀鸩还活着。 谢晏宁追问道:我该怎么做才能救怀鸩? 还阳系统001拒绝回答:宿主您必须自己决定该怎么做。叮,开启支线任务,支线任务二:救回反派陆怀鸩。 谢晏宁不知要从何处下去,索性运转内息,一掌冲着陆怀鸩沉下之处拍去。 适才这处犹如沼泽,而今却很是坚硬,幸而原身修为不浅,即便他还未完全掌握原身的修为,只区区五成已足够了。 霎时间,这处被拍开了一条裂缝,他再以手指一点,这条裂缝便足能容许他通过了。 他跃入裂缝之中,身体快速地下坠。 生前,他患有恐高症,根本不敢去高处,更不敢尝试在大学里很流行的蹦极、跳伞。 然而,不管是蹦极,还是跳伞都是能看见地面的,但这条裂缝却是深不见底。 他本该觉得恐惧,但却奇怪地没有一丝恐惧。 他满心想的都是:怀鸩,你要好好的,我来救你了。 他双耳俱是阴风,髮丝纷飞,衣袂猎猎。 不知陆怀鸩沉于何处了,再往下一些,裂缝宽敞起来,明显不是被他的内息所拍开的,而是原本就有的,或许此处便是蜘蛛精的巢穴。 第20页 「怀鸩,怀鸩……」他扬声疾唿,脑中并无计策,亦全然无法顾及自己是否会因此被那蜘蛛精发现,以致于身陷险地。 突然有无数蛛丝冲着他飞了过来,密密织就了一张天罗地网。 原身通晓音律,所用的武器乃是洞箫与古筝。 但他从来没有学过任何的乐器,自然不通洞箫与古筝。 他手指一动,指间瞬间多了一支洞箫。 他将洞箫当作长剑,朝着蛛丝噼了过去。 碧光利落地噼开了蛛丝,然而蛛丝却似活物,又逼了上来,甚至有一些蛛丝狡猾地匍匐着,直欲缠住他的双足。 他几无立锥之地,这蛛丝实在麻烦。 要彻底清除蛛丝,便必须斩杀蜘蛛精,不知此地有几只蜘蛛精,要是与盘丝洞一般,他恐怕难以对付。 他脑中虽有原身的对敌经验,但到底不是他亲身所经歷的,且他现下的修为不过五成。 蜘蛛精在何处? 此处乃是一洞穴,昏暗不明,他夜视能力极佳,能看见此地东西南北各有一条岔道。 要走哪一条岔道才能找到陆怀鸩?又要走哪一条岔道才能找到蜘蛛精? 他正思忖着,左足陡然一疼,低首一瞧,左足被蛛丝割开了一道口子,不算深。 他果然是太过无能了,不要说是完成任务,回到原来的世界了,他或许根本无法在这个世界活下来。 他以洞箫噼断了蛛丝,并无包扎的功夫。 他努力地感知着陆怀鸩的气息,又高声喊道:「怀鸩,你在何处?」 陆怀鸩并未回应他,不知是遭难了,亦或是身于洞穴深处,听不见他的唿喊。 若是前者,在他迟疑之时,陆怀鸩或许便已丧命了。 待在此处并非良策,但共计四条岔道,该往哪条岔道去?进得岔道,他将会面临什么? 无论将会面临什么,他定然能将陆怀鸩带回来,遇神杀神,遇佛杀佛便是了。 便先从东方的岔道开始吧。 他当即进了东方的岔道,这岔道窄小,他必须弯着腰方能往里走。 不住地有蛛丝从四面八方向他袭来,他不得不一面对付蛛丝,一面艰难前行。 他受了不少的小伤,不过并不要紧,他向来擅长吃苦,生前,即便高烧四十度,他都能坚持去上班。 走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这条岔道竟已到头了。 他侧耳贴于尽头的岩石上细听,其后并无半点声响。 但他却并未注意到他的头顶正悬着一缕蛛丝,蛛丝摇摇晃晃着,已笼住了他的后脑勺,只消一收紧,他整个后脑勺便会被切下来。 还阳系统001及时警告道:宿主,请您小心上方。 上方?谢晏宁后退了数步,仰首一望,窜入眼中的是挽着几缕墨发的蛛丝,这墨发显然是从他头上绞下来的,倘若慢一些,蛛丝便会割破头皮,破开头骨,取他性命。 他死里逃生,不由后怕,心口起伏不休。 但现下并非后怕的时候,危机四伏。 他从这条岔道撤了出去,改为走西方的岔道。 这西方的岔道却甚是宽敞,足以容纳十名成年男性同时通过,且这岔道愈往里走,便愈发明亮。 他生怕掉入蜘蛛精的陷阱,走得极慢。 与东方的岔道不同,这条岔道似乎并无尽头,他足足走了一个时辰,却并无要到尽头的迹象。 又一盏茶,又半个时辰,又一个时辰,又两个时辰…… 他顿觉自己似乎一直在原地打转,并未前行。 他抬指一划,在地上做了个记号,果然,不出半个时辰,他居然又回到了原处。 他分明早已到了这岔道的尽头了。 他飞身欲要出了这岔道,折返的道路竟是消失了,他前后左右再无差别,他好似立于茫茫沙漠当中。 巢穴中央有大量的蛛丝,他只消能听见蛛丝的声响,便能回到巢穴中央了。 他屏气凝神,但未果。 他被困于此处了。 他只得按着直觉行走,然而,一炷香后,他又回到了原地。 猝然间,这岔道涌出了大量的蛛丝,宛若海浪一般。 却原来,他是被层层叠叠的蛛丝包围了,才会寻不到来路。 他飞身一跃,踩于蛛丝之上,洞箫熠熠生辉,光芒刺入了蛛丝当中。 不过蛛丝并不会觉得疼,被刺伤的蛛丝垂软后,自有新鲜的蛛丝代替。 他不慎被蛛丝紧紧裹住了,霎时间,吐息停滞,几乎断气。 幸而他的双手尚且自由,手中的洞箫将他从蛛丝中救了出来。 蛛丝似乎改变了策略,不再以重创他为目的,转而攻击他的洞箫。 第12章 他一掌朝着蛛丝拍了过去,他这一掌凝聚了他目前所能掌握的修为,蛛丝不敌,坠落大半,余下的一小半识趣地退下了。 他出了这西方的岔道,继而进了南方的岔道。 南方这岔道不大不小,恰能容他一人进入。 诡异的是并无蛛丝跟随他进来,似乎有什么能让蛛丝惧怕之物藏于这岔道。 未多久,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他不由生了呕意。 这血腥味较知雨散发出来的血腥味要浓重许多,恐怕死了成千上万人。 他忍耐着,并未当真呕吐出来,接着往里去。 第21页 又过了一刻钟,一樽巨大的,大抵与他齐高的青铜鼎窜入了他眼中。 这青铜鼎上刻着各种惨无人道的酷刑,而青铜鼎内赫然是满满的心脏,一颗一颗,鲜红的。 这其中是否有知雨的心脏? 这其中是否有掌柜与棺材铺子两个伙计的心脏? 这其中又是否有陆怀鸩的心脏? 这其中若是有陆怀鸩的心脏,应当是最上面的那一颗吧?散着热气,甚至还在拼命地跳动着。 他忍不住抬手覆上了那颗心脏,心脏由于跳动而击打着他的掌心。 很烫…… 很疼…… 必定不是陆怀鸩! 他咬了咬唇瓣,在脑中问还阳系统001:怀鸩还活着么? 还阳系统001却并未回应他。 显然这又是他不该知晓的信息。 怀鸩一定还活着。 他正欲收回手,从这颗心脏中却是飞出了一束蛛丝,在他猝不及防间,贯穿了他的掌心。 生疼。 但他无暇沉溺于疼痛当中,他堪堪扯去了蛛丝,忽有哀鸣从这颗心脏中传了出来:「救我,救救我……」 这把声音极为稚嫩,应是十余岁的孩童所发出来的。 「我不要紧,快救救我爹爹,救救我爹爹……」 「阿娘,阿娘你不要死!」 「快逃,快逃!」 「娘子,你死了我亦不想活了,我便与你一起死吧。」 「爹爹,爹爹,你快醒醒,你为何躺着不动?你不是答应了阿囡,要为阿囡讲故事的么?」 「阿祖无事,乖孙跑快些。」 无数人临死前的遗言将他淹没了,其中间或有婴孩的啼哭。 下一瞬,他看见了一颗小小的心脏,这颗心脏被成人的心脏包围着,小得可怜。 这些遗言应当仅仅是蜘蛛精为了迷惑他的伎俩,不然,魂入黄泉,如何能将遗言附于这心脏上。 但这些遗言却真实得可怕,他仿若经歷了一场又一场的死亡。 他忽觉双颊发凉,伸手一揩,果然落下了泪来。 生前,他吃了不少苦,心脏益发柔软,尤为能体会他人的苦痛。 遗言无休无止,打得他的耳膜发疼。 从他掌心淌出来的血液滴落于心脏上头,将心脏染得更红了些。 这心脏陡然爆裂,他及时后退,才未并心脏溅了满身。 细碎的心脏溅落于地,连血肉模煳都称不上了。 青铜鼎内其余的心脏亦紧随其后,纷纷爆裂,争先恐后地变作了碎肉。 片晌,青铜鼎的内壁上覆满了碎肉,其上的纹案内挤满了碎肉,其周围的地面上亦堆满了碎肉,使得纹案所刻酷刑施刑的场景宛然在目,惊悚万分。 谢晏宁低低地吸了一口气,饶过这青铜鼎,正要往里走,终是忍不住吐了出来。 生前,他是一个普通的公司职员,哪里见识过如此可怖的情景,亦未闻到过浓郁至此的血腥味。 他吐了片刻,勉强止住了,同时抬足踩住了一缕阴险的蛛丝。 蛛丝不动,他引来烈火,将这蛛丝烧了去。 燃烧蛛丝所散发出来的白烟只一瞬便消失了,但潜伏于四周的蛛丝却在这一瞬间袭了上来。 他取出张锦帕来擦拭了唇瓣,便继续向前去了。 向前乃是一片空旷。 「怀鸩,陆怀鸩!」他唿喊着,只有回音回应了他。 陆怀鸩究竟在何处? 向前走了足有一个时辰,他都未成功地走出这片空旷。 又半个时辰,他竟然发现自己置身于一处荒地,足底下是荒草,耳侧是虫鸣,眼前是远山,身后是村庄。 实在奇怪。 他还未搜寻过北方的岔道,不知陆怀鸩可在北方的岔道? 他现下是该滞留在此,亦或是折返去搜寻北方的岔道? 他正迟疑着,突然有一女子朝着他走了过来。 这女子楚楚可怜,泪流满面,到了他面前,问道:「这位公子,你可瞧见过一个三岁大的孩子?约莫这么高。」 她比着孩子的身高,又以期盼的双目望住了谢晏宁。 谢晏宁进了蜘蛛精的巢穴后,并未见过一个活人,倒是见到了为数不少的心脏。 他摇了摇首:「我并未瞧见三岁大,这般高的孩子。」 「多谢公子。」女子正欲再去问其他人,谢晏宁却看见女子身后有一线银丝闪着光亮,随即一颗鲜红的心脏被银丝捲走了。 ——这银丝自然便是蛛丝了。 女子的身体软软地倒在了地上,似乎并未意识到自己出了何事,口中还低喃着:「那孩子着实贪玩,若是被我找到,这一回我决不能心软,定要好好教训他。」 谢晏宁愧疚万分,倘使他早些发现左近有蛛丝,他便能救这女子一命了。 他低下身去,为女子阖上了双目后,又抱起女子的尸身,往村庄走去,欲要将尸身送予女子的家人。 然而,这村庄内却并无一个活人,满地尽是尸身,血流成河。 尸身全数被挖去了心脏,且尚是温热的,难不成被盛于青铜鼎当中的心脏的主人便是这些无辜的村民? 村里养了十数条犬,其中有一条陡然哀嚎,余下的亦跟着哀嚎了起来。 又有一群乌鸦从远处飞来,遮天蔽日。 第22页 一时间,谢晏宁直觉得自己正身处于地狱,而非人间。 他一一为村民将双目阖上,又将四只或拴在院中木桩,或拴在门口的犬放了。 而后,他以术法变出了一个深坑来,将所有死去的村民葬下了。 他腹中又翻腾了起来,缓过来后,下定了决心誓要将蜘蛛精除去,以保全一方百姓。 每一条犬都耷拉着耳朵,围绕着新鲜的土包,哀嚎不止。 他摸了摸其中一条犬的额头,这犬舔了他的手,黝黑的双目湿润,好似哭过一场了。 眼下陆怀鸩不知所踪,他不能耽搁太久,他不再停留,又对这犬群道:「保重。」 须臾,他又到了南方的岔道,原路返回。 奇怪的是青铜鼎尚在,纹案内拥挤着的碎肉已不见了,里面亦干净得犹如被刷洗过了一般,地面上的碎肉亦不见了。 莫不是已被蜘蛛精吃了吧? 假设蜘蛛精食人心脏,并非为了满足口腹之慾,而是为了修炼,怕是得有一番苦战了。 少时,他又回到了巢穴中央,方要进北方的岔道,弹指间,那北方的岔道竟是如同碎肉一般,不见了,这究竟是何缘故? 他思及了西方岔道中佯作岩壁,误导了他的蛛丝,遂抬掌对着原先北方岔道所在的位置一拍。 可惜,除了些许碎石从其上剥落之外,几乎可谓是纹丝不动。 此时,他的左手尾指倏地一颤,不好,结界将要被毁去了。 莫非他中了调虎离山之计,蜘蛛精的目标一开始便是于琬琰? 流光斋斋主的独女于琬琰价值万金。 又或许蜘蛛精的目标乃是活人的心脏,无关乎这活人究竟是何人?攻击于琬琰仅仅是为了取于琬琰的心脏而已。 那陆怀鸩又在何处? 不会已经遭了蜘蛛精的毒手了吧? 陆怀鸩的资质出类拔萃,但随原身修炼的时间还是短了些,恐怕不是蜘蛛精的对手。 他心急如焚,胡乱地挥着洞箫,对着这巢穴一通乱打。 不计其数的碎石「噼里啪啦」地滚落,近乎没到了他的足踝。 他急得出了一身汗,但他清楚自己现下并无半点关于陆怀鸩的线索,不论如何心焦都无用处。 他目前的所作所为仅仅是在发泄而已。 「怀鸩,怀鸩,怀鸩……」他明知陆怀鸩不会回应他,他还是不住地唿喊着。 不出所料,他只能听到自己的唿喊声,自己的吐息声,自己的心跳声,自己的汗水流淌下来的声音,零星碎石的落地声,以及回音。 绝望在瞬间笼罩了他,似有实体一般扼住了他的咽喉。 早知陆怀鸩会死于此处,他便该对陆怀鸩好一些。 ——不对,陆怀鸩不会死,陆怀鸩怎么会死?陆怀鸩未曾享受过一天快活的日子怎么能死? 他不久前吐了一回,嗓子被混于秽物当中的胃酸灼伤了,唿喊了这许久,已然嘶哑,疼得难受。 忽然,有些微声响从石缝中流淌了出来。 「是怀鸩么?」他循着声响,疾步到了石缝前。 石缝那头有人回应道:「师尊,便是弟子。」 紧接着而来的并非破石而出的陆怀鸩,却是削铁如泥的蛛丝。 蛛丝利落地贯穿了谢晏宁的咽喉,登时血流如注。 谢晏宁尚未反应过来,面上还盈着欣喜的笑容,但温热的血液却已顺着蛛丝流淌了下来,将这蛛丝由银白染作猩红。 第13章 为了捉住蜘蛛精,替天行道,更为了得到谢晏宁的褒奖,陆怀鸩原本任由身体下沉,并不做挣扎。 但听得谢晏宁急声唤他「怀鸩」,见得谢晏宁面露惊慌,又被谢晏宁的双手触及头顶,他却后悔了。 谢晏宁素来高高在上,阴晴不定,他甚少能读出谢晏宁真正的情绪。 可须臾前的谢晏宁竟让他觉得他于谢晏宁而言,很是紧要,即便他吻上那一双唇瓣,谢晏宁都不会责怪他。 然而,后悔早已来不及了,他的身体仍在下沉,下沉之处却已被封闭了,以致于他再也瞧不见谢晏宁半点。 「师尊……师尊……晏宁……」他顿觉自己冒犯了谢晏宁,居然忍不住又唤了一声,「晏宁。」 大约半盏茶后,他终是落地了,他身处于一洞穴当中,洞穴昏暗不明,东西南北分别有四条岔路。 他夜视能力尔尔,立即变出了一支火把来。 他未及站稳,蛛丝铺天盖地而来,直逼他的心口。 显然,蜘蛛精的目的乃是他的心脏。 他自然不会将自己的心脏拱手让予蜘蛛精,唇齿一动,掌心陡然出现了一把软剑。 谢晏宁本身剑术平平,当年谢晏宁命他选择武器之时,他却选了软剑。 故而,谢晏宁仅教了他一些基础,又丢了一些剑谱予他。 他及冠那年,谢晏宁亲自请铸剑师铸了这软剑,作为他的及冠礼。 谢晏宁让他自己为这软剑命名,他不假思索地将其名为「扬清」,取自「激浊扬清」。 闻得「扬清」二字,谢晏宁似笑非笑:「你若要『扬清』,本尊自是首当其冲。」 他当即跪地,恳求谢晏宁降罪,但谢晏宁仅是拂袖而去。 他战战兢兢地等待着谢晏宁降罪,足足一月后,谢晏宁都未下达任何命令。 第23页 除夕当夜,他几乎已将那份战战兢兢遗忘了,谢晏宁竟突然命他屠杀一个村庄。 村人无一得罪过谢晏宁,俱是手无寸铁。 他下不了手,回了渡佛书院,向谢晏宁请罪。 谢晏宁一面看着厨子剥去梅花鹿的皮毛,一面笑吟吟地道:「你不是欲要『激浊扬清』么?本尊却偏要你『激清扬浊』,这渡佛书院中,清者惟你一人,不若你自行了断吧。」 谢晏宁所言字字震耳欲聋,谢晏宁待他算不得好,亦算不得差,他不曾想过谢晏宁会令他自尽。 「弟子……」他堪堪吐出一个字,乍然被谢晏宁打断了:「你这条命是本尊捡回来的,本尊难不成收不回去了?」 他以为自己经歷过诸多苦难,早已是成熟的大人了,但那时他却顿觉自己过于天真了。 谢晏宁从来不曾将他当作过徒弟,他不过是谢晏宁不称手的工具,消磨时光的物件。 昔日偶尔会细心教导他的谢晏宁,偶尔会对他温言软语的谢晏宁,偶尔会关心他的饥饱冷暖的谢晏宁……仅仅是谢晏宁兴致来时所制造的假象,真正的谢晏宁冷心冷面,残忍无情。 是了,谢晏宁被称为魔尊,据闻八百余年前,于渡佛书院一战杀了上万正道之人。 他脑中乱作一团,软剑却飞入了他掌中,紧接着,他的右手猝然失控,执着软剑,一寸一寸地钻入心口。 片晌,他身上的衣衫变作了一身血衣,而谢晏宁却仍是含笑地望着那梅花鹿。 那梅花鹿亦是鲜血淋漓,在谢晏宁眼中,他与梅花鹿恐怕全无差别。 他歪倒于地,最后映入他眼帘之物乃是谢晏宁的双手,这双手正拈着血淋淋的鹿肉。 后来,他之所以还活着,是因为他命硬,被谢晏宁吊于渡佛书院前足有十日都未丧命,期间甚至还下了三日三夜的暴雪。 谢晏宁觉得有趣,便着人将他放下,又请了杨大夫为他医治。 他心口的伤处已化脓了,又有寒气入骨,但经过杨大夫的悉心照料,不出半月,他便康復了。 谢晏宁并非再吩咐他滥杀无辜,可他却再也拾不回那份天真了。 他已深刻地明白了,他与谢晏宁名为师尊与徒弟,实为主人与工具。 但……近几日的谢晏宁似乎有所不同了…… 便是在恍神间,他险些被蛛丝刺中,幸而他及时闪躲,只衣袂破了一个洞。 他收敛了思绪,专心致志地对付蛛丝,并观察着四周。 如此多的蛛丝在此,操纵蛛丝者想必定在不远处,他身处洞穴中央,目光所及之地连一只蜘蛛也无,更遑论是蜘蛛精了。 蜘蛛精该当隐匿于东西南北四条岔道中的某一条。 那么他所要做的便是摆脱蛛丝,再一条一条地搜索岔道。 可惜,他却迟迟无法摆脱蛛丝,反是身上被蛛丝划开了一个一个的口子。 他向来吃苦耐疼,并不在意身上的口子,且这些口子并不深,未多久,血便止住了,但他的衣衫却已成褴褛。 蛛丝源源不断,这样下去并不是办法。 他念了口诀,引来烈火,烈火努力地吞噬着蛛丝,但仅能吞噬一小部分。 这蛛丝并非寻常的蛛丝,要以烈火对付蛛丝还是太过勉强了些。 他又引来了更多的烈火,趁着蛛丝被烈火阻拦的功夫,进了距他最近的南方的岔道。 一进得岔道他竟然闻到了浓烈的血腥味,且这血腥味尚且新鲜着。 他谨慎地一面观察着四周,一面前行。 约莫一刻钟后,他看见一团一团的蛛丝,从另一头爬来。 每一团蛛丝都被鲜血浸透了,内里都裹着一颗猩红的心脏,或大或小。 这些心脏是从何而来的? 另一头尚有许多活人吧? 他赶忙飞身而去,又看见了一樽青铜鼎,这青铜鼎较他矮上些许,其上刻着的纹案乃是各种酷刑施刑的场景,正有蛛丝将心脏往里运,里面已盛了不少心脏了。 他从来不曾见过这许多的心脏,身形一滞。 为何要将心脏盛于青铜鼎中? 青铜鼎难不成是蜘蛛精的食器? 他无暇细想,继续向前,前方乃是一片空旷。 过了这片空旷,许久后,他乍然瞧见了零星光亮,前方似乎便是出口了。 被夺走了心脏的尸身在何处? 是在这齣口之外么? 他踏出出口,发现自己踩于一片荒地之上,这荒地并不平坦,虫鸣入耳,远处又有犬吠。 犬吠悽厉,从村庄传来,他足边又时不时地有运送着心脏的蛛丝经过。 显然,心脏的主人们便是村人了。 他收回火把,身形一动,剎那间便已到了村中。 村庄内尸山血海,目力所及之处竟无一个活人。 他何曾见过如此多的尸体,当年死于渡佛山之人却是此地的上百倍。 他不该对谢晏宁怀有觊觎之心,不然迟早会死无葬身之地。 他细细地搜查着,搜查至第十户人家,方才从米缸中发现了一个女童。 女童不过四五岁大,并不清楚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见得他,怯生生地问道:「你是谁?是爹爹要你告诉我可以出来了么?」 有一对年轻的夫妇倒于门口,想来便是这女童的父母了,他不知该如何回答,遂默然不言,即刻将女童从米缸中抱了出来,并抬起右手蒙住了女童的双目。 第24页 女童不解地道:「哥哥,你是要与我玩么?」 「对。」他答道,「所以你要乖乖地阖着眼睛。」 女童听话地道:「我会很乖很乖的。」 行至村内的主要干道上,血腥味愈来越浓,女童忍不住问道:「哥哥,这是什么气味?」 他又不知该如何回答,他虽然并非能言善辩之人,但他未料想自己竟是笨嘴拙舌至此。 面对女童一遍又一遍的提问,他连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女童问得口干舌燥,又闹着要水喝。 他便进了一户人家,从水壶中倒了水出来,餵予女童。 外头尚有蛛丝,他腾不出手来,又怕女童会私自睁开双目,便扯下一片衣袂绑住了女童的双目,幸而,他素来身着玄衣,玄色更为遮光。 他以左手抱着女童,右手持着「扬清」,一看见蛛丝,便将蛛丝斩断,以免蛛丝再害人。 ——先前的蛛丝已嗜血了,纵然他耽搁功夫对付蛛丝亦无济于事,只得待回了巢穴再做处置。 这村中统共一百三十七户人家,他搜查至最后一户人家,却只救出了三人。 一人是他怀中的女童,一人是位老妪,余下一人则是个而立之年的秀才。 女童懵懂无知,老妪浑身瑟瑟,秀才勉作镇定。 他将三人安顿至三十里开外的山神庙,将女童交由老妪与秀才照顾,才道:「杀人者乃是蜘蛛精,我奉师命找出蜘蛛精,诸位放心,我定会让那蜘蛛精得到应有的惩罚。」 女童听不懂,老妪老泪纵横,秀才煞白了一张脸,却是道:「我随公子同去,能帮把手亦是好的。」 陆怀鸩矢口拒绝:「不必了,你且帮忙照顾好这一老一幼吧。」 秀才还要坚持,陆怀鸩却不予他开口的机会:「我会在此处设一结界,你们三人暂时勿要离开山神庙。」 三人皆不懂结界为何物。 陆怀鸩并不解释,又将自己背着的一个包袱递予秀才,这里面是他从村中带出来的瓜果点心之类的吃食,应当足够三人吃上两三日了。 待秀才接过后,他再次强调道:「你们勿要出山神庙。」 话音尚未落地,他已出了一里地,不久后,又回到了第四条岔道内。 蛛丝全数汇聚于这洞穴,这洞穴极有可能便是蜘蛛精的巢穴。 倘若如他所料,那么蜘蛛精必定在这洞穴里头。 他必须早些捉住蜘蛛精,不然,恐又会有无辜者丧命。 他经过青铜鼎之时,却忽然发现青铜鼎内壁上附着碎肉,青铜鼎的纹案内挤满了碎肉,青铜鼎周围的地面上亦满是碎肉。 青铜鼎内的心脏已尽数爆裂了, 发生什么事了?除了心脏变作了碎肉之外,此地全无异常。 他无从判断,遂继续向前。 在他距离第四条岔道仅有百丈之际,他眼睁睁地看着岔道口被封死了。 他猝不及防,而此时他离岔道口不过三寸。 仅仅差了三寸,他的反应速度还是太慢了些。 要如何才能再回到洞穴中央?他须得进其余的三条岔道找寻蜘蛛精之所在。 不若先出去吧? 上一回,他过了青铜鼎之后,便是一片空旷,一片空旷后,便是出口。 然而,这一回,这齣口亦被封死了,他被困于这岔道了。 他又回到了青铜鼎前,这青铜鼎的内壁及纹案内已无丁儿碎肉,整樽青铜鼎居然干净得如同姑娘家日日擦拭的铜镜一般。 青铜鼎周围的地面上亦无碎肉,好似之前所见的一切只是他的臆想。 他陡生茫然,前方隐约有落石声作响,究竟发现了什么事情? 便在这时一把甚是熟悉的声音突地窜入了他耳中:「怀鸩,怀鸩,怀鸩……」 他顿觉有一束光芒穿破重重黑暗,射入了他的心中,使得他浑身上下暖融融的。 ——他的师尊不惜以身犯险,来救他了。 第14章 他不禁恍神了一瞬,然而,便是这一瞬,他遍体空门大开,给予了蛛丝以良机。 疼痛从四肢齐齐沖刷着他的神经,他咬牙忍耐,以「扬清」将蛛丝斩去。 手腕、足踝淌血不止,少时,他足边已形成了一个个的血洼。 他屏气凝神,以免再让蛛丝得逞。 蛛丝并未再妄动,安静地伏于石壁上。 他又听得谢晏宁道:「是怀鸩么?」 「师尊,便是弟子。」他生怕谢晏宁会觉得他不中用,非但再次办事不利,还受了重伤,故而,他尽量让自己的语调平稳些。 谢晏宁的嗓音似乎有些沙哑,不知是否是他的错觉。 他不知自己会不会触怒谢晏宁,方要张口问谢晏宁是否安然无恙,竟有一张蛛网冲着他罩了过来。 这蛛网几乎占据了整这岔道,他退无可退,当即挥剑,直逼蛛网。 但这蛛网与蛛丝不同,远较蛛丝坚韧许多,这一剑居然未对蛛网造成任何的伤害。 他又是一击,却陡然有一声压抑至极的痛吟没入了他耳中——是谢晏宁所发出来的! 他再也顾不得会不会回触怒谢晏宁了,一面与蛛网周旋,一面问道:「师尊,你出了何事?」 下一息,谢晏宁答道:「本尊无事。」 他自然不信,以下犯上地质问道:「当真无事?」 第25页 谢晏宁又答道:「当真无事。」 除却沙哑些,谢晏宁的嗓音与平常无异。 陆怀鸩甚想亲眼确认谢晏宁无事,但他却又到不了谢晏宁身边。 谢晏宁的嗓音是从二十丈开外传来的,这距离不长,可现下却是咫尺天涯。 他与谢晏宁隔着岩石,他周身乃是虎视眈眈的蛛网,不知谢晏宁如何了? 他与蛛网周旋良久,因他四肢受创,身形较平日迟缓,以致于他又受了不少轻伤。 他明白自己该当专心致志地对付蛛网,不能分心,但他还是忍不住去想谢晏宁。 谢晏宁,晏宁,晏宁……师尊,你定要安然无恙。 随着失血愈来愈多,他的身体变得不听使唤,甚至连视线都模煳起来了。 他不能倒下,倘若他倒下了,他定会与那村庄中的凡人一般被取出心脏;倘若他被取出了心脏,他便再也不能见到谢晏宁了;倘若他再也不能见到谢晏宁,他便不能与谢晏宁接吻了。 他尚且记得那一双唇瓣的滋味以及那一副身体的曲线,他决计不能败于这蛛网。 剑气如虹,终是将蛛网破开了一个口子,但这个口子很快便被其余的蛛丝补上了。 如此下去,他根本没有胜算。 他又试着往被补上的口子刺了一剑,却发现这蛛丝一被结成蛛网,便会坚韧许多。 所以他须得先消灭石壁上的蛛丝。 他又引了烈火来,火势一起,将石壁裹得严严实实。 可惜,这烈火无法彻底烧去蛛丝,小半的蛛丝完好无损。 他只得继续引火,岔道不大,热气出不去,未多久,他便出了一身的汗。 汗水将他的衣衫黏住了,令他难受得紧,汗水更是侵入了他的伤口,逼得他疼得面无人色。 他的喘息逐渐吃力,血液与汗液混在一处,形成了血水,纷纷从他的衣袂、下摆滴落下去,「扬清」亦沾满了血水,这血水又顺着剑身流淌至剑尖,末了,打在地面上,形成了一个一个的血印子。 乍看之下,这「扬清」仿若堪堪吞噬了人命。 谢晏宁所给予他的剑谱中,有一本剑谱充满了邪性,其中最为厉害的剑招名为「地老天荒」,听名字颇为浪漫,书写这剑谱之人好似在向自己的心上人告白,但剑谱的首页竟赫然写着:欲练此剑谱,须得先让佩剑饮饱人血。 要练「天荒地老」这一剑招亦不例外。 他将所有的剑谱都翻了一遍,选了其中的数本来练,并未练过这本剑谱,不过他尚且记得这「天荒地老」的剑诀。 而今这「扬清」已饮了他的血,他或许能使出「天荒地老」了吧? 他阖了阖眼,将内息全数灌注于「扬清」之中,「扬清」一动,瞬间天地变色,蛛网堕地。 他缓了口气,又提剑向岩石噼去。 他要回到谢晏宁,他必须回到谢晏宁身边! 然而,一切并未遂他的愿,那蛛网居然又腾至半空,向着他罩了过来。 许是「扬清」尚未饮饱血的缘故吧? 他换成左手执「扬清」,右手执火把,即刻毫不犹豫地以「扬清」在自己的右手划了一道。 他又改为左手执火把,右手执「扬清」,须臾,新鲜的血液乖顺地覆满了剑身。 他再次使出「天荒地老」,此番剑光未及散去,他竟听得谢晏宁提醒道:「蜘蛛精便在左近,你定要小心。」 如同是为了回应谢晏宁的提醒似的,娇媚至极的笑声从四面八方而来:「奴家拜见两位公子,两位公子可是想念奴家了?」 这笑声令人毛骨悚然,紧接着,笑声变作了咀嚼声。 所咀嚼之物恐怕便是人心了。 蜘蛛精确在左近,但根本无从判断其具体方位。 见蛛网再也动弹不得,他又去噼岩石,碎石滚落不休,但他却还是出不去。 这碎石多得像是永远噼不完了。 突然,眼尾的余光告诉他,这蛛网中央有一物正在蠕动。 他旋身到了蛛网前,细细端详,竟然发现此物乃是一肉眼几乎不可见的蜘蛛。 如此看来,操控蛛丝者并非蜘蛛精,而是一只只的小蜘蛛,而蜘蛛精则负责操控这些小蜘蛛。 怪不得蛛丝随处可见,且不是来自于同一方向。 他烧死了这只小蜘蛛,旋即扬声道:「师尊,此地理当有不少的小蜘蛛,蛛丝便是由小蜘蛛所操控的,小蜘蛛仅十分之一米粒大小。」 说话间,他将他周围的小蜘蛛尽数灭去了。 之所以有些蛛丝不惧烈火,便是因为操控它们的小蜘蛛毫髮无伤的缘故吧? 只消将小蜘蛛尽数除去,蛛丝便不復存在了。 那头的谢晏宁却并未回应他。 谢晏宁莫不是已落入那蜘蛛精手中了吧? 绝不可能,谢晏宁乃是天下无敌的魔尊,修为深不可测,怎会如此轻易落入蜘蛛精手中? 但他仍是心急如焚,他的前进速度却慢得一如蜗牛。 他要何时才能快些抵达谢晏宁身畔? 那把女声又道:「不知两位公子的心脏可不可口,又是谁人的心脏更为可口些?」 话音落地,原本响彻岔道的女声居然轻柔地拂上了他的耳畔:「这位公子,你师尊已束手就擒,你也勿要挣扎了吧?挣扎无用,不若少费些气力。」 第26页 他微微恍神,定了定神后,才讥讽地道:「就凭你?」 女声咯咯笑道:「还有那姑娘,亦在奴家手中。」 那姑娘指的应当便是于琬琰于姑娘。 他离开客栈之时,谢晏宁正在为于琬琰包扎,其后谢晏宁进了这巢穴,于琬琰又在何处? 于琬琰重伤,断不可能与谢晏宁一同进得这巢穴,那么于琬琰理当尚在客栈内,而客栈全无防备,住客中除去他们三人,并无修仙者,亦无其他的妖魔鬼怪。 他不能被这蜘蛛精的妖言所惑,谢晏宁与于琬琰必定安然无恙,尤其是谢晏宁…… 咯咯的笑声延绵不绝,在这笑声中,原本一动不动的蛛网倏然间又復活了。 细看,这蛛网中央正伏着一只活生生的小蜘蛛,弹指间,无数蛰伏的蛛丝復又活跃起来,结成了一张又一张的蛛网,他根本无暇阻止。 显然,小蜘蛛是趁着女声说话的功夫从石缝中钻进来的。 是他大意了。 蛛网在同一时间朝着他拍了过来,其中一张蛛网裹住了他左手的火把,逼得他霎时陷入了黑暗当中。 如若被蛛网所擒,他定会被吃掉心脏! 思及此,心脏像是为了昭显自己的存在感一般,剧烈地跳动了起来。 一下一下,强劲且有力。 第15章 那厢,谢晏宁勉力支撑,几乎在陆怀鸩出声的同一时刻,他亦发现了藏于蛛丝当中的小蜘蛛。 小蜘蛛呈白色,身长不过毫釐,隐藏得极好。 他引火将这巢穴中央照得通亮,并将目光所及之处的小蜘蛛一一斩杀了。 随着小蜘蛛的死亡,蛛丝一片一片地失去生机。 他已然遍体鳞伤,他此前受过最重的伤仅仅是小时候顽皮,从树上掉下来,摔断了左腿。 幸而伤口渐渐麻木了,并无刚开始那般疼了。 不知陆怀鸩如何了? 他尚未出声,那把女声突地耳语道:「你那好徒弟与那姑娘皆已在奴家手中,你说是先吃你那好徒弟的心脏好,亦或是先吃那姑娘的心脏好?」 他这副肉身五感敏锐,他用力一嗅,隐约能嗅到远处来自于陆怀鸩的血腥味。 难不成陆怀鸩当真被那蜘蛛精捉住了? 他环顾四周,女声虽近,但并不在他视线范围内。 那蜘蛛精究竟藏身于何处? 他并不作声,又听得那女声道:「奴家决定先吃你那好徒弟。」 紧接着而来的竟是脏器被撕扯声,随后便是慢条斯理的咀嚼声。 「怀鸩,怀鸩,你可还好?」他扬声疾唿,但陆怀鸩却并未回应他。 他即刻在脑中问还阳系统001:怀鸩还活着么? 但还阳系统001却迟迟没有回答他。 还阳系统001不知是出了什么故障,或者是压根不想回答他? 撕扯声与咀嚼声尚在继续,他凝定了心神,细心观察着。 小蜘蛛并非寻常的蜘蛛,亦非成精的蜘蛛,应当是被蜘蛛精驯养长大的,仅听命于蜘蛛精。 蜘蛛精究竟躲在何处操控小蜘蛛? 四周的岩壁已被他击落了不少碎石,浅层并无机关暗道。 巢穴顶又如何? 他飞身而上,方要以洞箫击去,突然有一张偌大的蛛网冲着他拢了过来。 他不得不又回到了地面上,蛛网却并不放过他。 难不成被他猜中了?蜘蛛精便在巢穴顶? 他定睛一瞧,巢穴顶却什么都没有。 但蜘蛛精藏身于巢穴顶的可能性极大,不然为何适才不以蛛网攻击他?又或许适才蛛网尚未织好? 无论如何,他得去巢穴顶搜查一番。 只消捉住蜘蛛精,他便能救下无数将来会丧命于蜘蛛精之手的活人,他亦能救出陆怀鸩。 ——陆怀鸩必定尚在人间,蜘蛛精正在食用的那颗心脏必定不属于陆怀鸩。 他并不主动向蛛网发起攻击,而是步步后退,与此同时,他仔细观察着蛛网。 蛛丝是经由小蜘蛛操控方能动弹,这蛛网必然亦被小蜘蛛操控着。 这蛛网乍看之下,并无一只小蜘蛛,小蜘蛛到底藏在何处? 若不能杀死小蜘蛛,即便将蛛网噼开都无用,蛛网自会再次结上。 小蜘蛛难不成藏身于蛛丝之中? 倘若小蜘蛛当真藏身于蛛丝之中,便不好找寻了。 他费了一刻的功夫,终是退无可退,只能由防御转为攻击。 洞箫划出道道碧光,碧光又生残影,一息间,这巢穴中央的昏暗被驱散得一干二净,连岩壁的纹路都纤毫毕现。 碧光每破开蛛网一处,便会有新的蛛丝补上。 便这么折腾了半柱香的功夫,蛛网依然完好无损,而谢晏宁却已生疲倦。 他身上伤口遍布,特别是被洞穿的咽喉与左掌,这两处连血都还未止住。 这般微小的伤口为何会止不住血?毕竟这副肉身并非寻常的肉身,恐是由于蛛丝的缘故。 他脑中突然灵光一现:或许根本不是由小蜘蛛在操控蛛网,或许蛛丝之中压根没有小蜘蛛,或许这蛛网是由联结着蛛网的蛛丝所操控的。 此地漫天漫地俱是蛛丝,其中的一条,亦或是多条蛛丝便联结着蛛网。 而他因为方才皆是由小蜘蛛操控着蛛丝而想当然了。 第27页 他以洞箫紧贴着蛛网,将蛛网的前部一扫,又破开了蛛网,在蛛网被织好前,从破洞钻了出去,到了蛛网背后,又是一扫。 便是这么一扫,蛛网颓然坠地,再无动静。 联结着蛛网的蛛丝是从巢穴顶的北侧而来的。 他飞身直往北侧去,突地又有一张蛛网噼头盖脸而来。 随之而来的竟然还有一十三具尸身,这些尸身有老有幼,有些长出了尸斑,发出了尸臭,有些新死,与睡着了无异。 尸身全数被挖去了心脏,而今四肢被蛛丝穿过,犹如提线木偶一般被驱使着。 他掩了掩口鼻,一声诡异的脆响炸了开来——应当是人骨断裂之声。 这声脆响之后,更多的脆响纷纷刺入了他耳中。 而一十三具尸身则伴着脆响逼到了他面前。 他不愿损毁遗体,只得节节败退。 他一直被尸身逼至墙角,又忽有阵阵悉悉索索的声响从背后传来。 恐怕……恐怕是不计其数的小蜘蛛从石缝中钻出来了! 他清楚自己必须摆脱被尸身与小蜘蛛围堵的局面,遂抿紧了唇瓣,在离他最近的一具尸身掐住他的脖颈前,以洞箫利落将其噼作了两半 内脏与肠子你追我赶地从断口处跃了出来,恶臭沖天。 由于这具尸身过世已久,血液早已凝固,流淌不了。 但他还是错觉得自己杀了人。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却吸入了不少恶臭,不禁腹中翻腾。 他必须坚持下去,不然,他便要丧命于此了。 被他噼开的尸身却又由蛛丝缝合好了。 他一连噼砍了余下的一十二具尸身,噼砍罢第一十二具尸身,一十三具中的六具已然被缝合完毕,再次向他袭了过来。 如此瞧来,噼成两半并不够。 须得砍成肉块,甚至是剁成肉泥,以增加缝合的难度。 要徒手,或者单凭洞箫将尸身砍成肉块尚可,但要剁成肉泥却不可能,是以,他虽不通音律,但还是按照原身的记忆尝试着吹箫。 古代音律与现代不同,分为七音与十二律,七音分别是宫、商、角、徵、羽、变宫,变徵;十二律又可分为阳律与阴律,阳律为黄钟、太簇、姑洗、蕤宾、夷则、无射;阴律为大吕、夹钟、仲吕、林钟、南吕、应钟。 原身于音律上造诣不浅,其所涉猎的乐器多达十余种,其中最为擅长的便是洞箫与古筝,故而才会选择这两种乐器作为武器。 初出茅庐之时,原身是使剑的。 一开始,箫声颇为古怪,但不久便正常了许多。 一十三具尸身本已将他围得水泄不通,却在一瞬间软倒于地,被箫声切作了肉块。 他何曾见过这许多的肉身,不由想起了那盛满了心脏的青铜鼎,他即刻浑身皮肉紧绷,但他明白自己不得不继续。 周遭的蛛丝全数向着肉块爬去,意图将肉块再次组成尸身。 动作利落的蛛丝在数息间,便已缝合好了一具尸身,但因其无暇辨别肉块所属,这尸身根本不是由同一人的肉块所拼凑的,显得诡异至极,头重脚轻,双手、双足皆长短粗细不同,甚至连性别都不同。 看着如此诡异的尸身,他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同时,他身后的小蜘蛛正源源不断地吐着蛛丝。 他的箫声愈发动人了,杀伤力却反而愈发大了,小蜘蛛正大量地死去。 原本被蛛丝贯穿的咽喉,由于他过度的使用而从麻木中挣扎了出来,復又作祟。 他疼得几乎浑身瑟瑟,箫声被迫一顿。 他咬了咬牙关,方才继续。 肉块终是碎成了肉泥,令他不禁回想起了曾经为了做肉饼蒸蛋而剁着猪肉馅的自己。 他腹中又陡然翻腾起来,慌忙放下洞箫,捂住口鼻。 他并未瞧见有一只硕大的红蜘蛛从小蜘蛛间爬了出来,红蜘蛛所吐出的蛛丝较小蜘蛛所吐出的蛛丝锋利许多,于黑暗中闪着银光。 第16章 他面色惨白,呕意更甚,但他不允许自己吐出来。 由于家庭不完整,且生活艰辛,他自小便十分要强。 他只在母亲的葬礼上哭过一次,那之后,不管是被外祖父母送走,亦或是在学校、孤儿院受了委屈,他都不曾掉过一滴眼泪。 他终是将呕意逼下去了,与此同时,他的后腰陡地一疼。 他回首一瞧,乃是一线蛛丝,遂以洞箫一拍,却未果,蛛丝依然在往他体内钻。 他又引了火去烧,这蛛丝这才不动弹了。 眼尾的余光突然告诉他巢穴顶一片白色的小蜘蛛里面有异样。 他定睛一看,果真有一点猩红正隐藏于小蜘蛛之中,应当是一只红蜘蛛。 难不成这红蜘蛛便是蜘蛛精的原形? 往他体内钻的蛛丝恐是由这红蜘蛛所吐出来的。 擒贼先擒王,只要他能除去红蜘蛛,其余的小蜘蛛与蛛丝便不足为惧了。 他手指一点,红蜘蛛包括其前后左右皆燃烧起来了。 小蜘蛛被烧得「噼里啪啦」地作响,不知红蜘蛛如何了? 他方要以内息将没入体内一寸半的蛛丝逼出来,未料想,这蛛丝居然復活了。 显然,红蜘蛛尚有命在。 倘若这红蜘蛛便是蜘蛛精自然不会这般容易对付。 第28页 他费了些功夫,又出了一头的薄汗,方才将这蛛丝逼出来。 烈火熊熊,加之他的箫声,再无蛛丝能近他的身。 可这并非长久之计。 他必须除去红蜘蛛,不然,他所付出的努力,所遭受的痛楚都将毫无意义。 但这红蜘蛛被小蜘蛛保护着,他根本靠近不了红蜘蛛。 是他太过无用了吧?若是换作原身,早已将红蜘蛛解决,出了这巢穴了。 他自责不已,又扬声唤道:「怀鸩,你在何处?」 一息,两息,三息……无人作答。 陆怀鸩必定还活着。他这么对自己说。 他收回烈火,细细观察着,那点猩红不復见,仅有一片焦黑。 不知那红蜘蛛可是亦与小蜘蛛一般被烧作了焦黑? 他正思忖着,忽而耳侧响起了咯咯的笑声,笑声过后,一把柔媚的声音撒娇道:「公子,你是在寻奴家么?奴家在这儿。」 这把声音不再是从四面八方而来,而是从他头顶而来,他仰首望去,巢穴顶上趴着一只身子足有十丈长的红蜘蛛。 红蜘蛛长着女子的头颅,其余部分皆是蜘蛛模样。 女子细细地上了妆,着粉施黛,双唇猩红,不知是饮了人血的缘故,亦或是涂了唇脂的缘故? 她并未束髮,髮丝极长,悬于半空。 谢晏宁发问道:「怀鸩在何处?」 女子抿唇笑道:「当然是挖了心脏吃了。」 说话间,八足当中的一足爆长,化作人手,进而抚上了谢晏宁的面颊,她又温言软语地道:「你若想见他,不如让奴家将你的心脏也吃了吧?你们便能在奈何桥边团聚了。」 她歪着脑袋接着道:「奴家挑嘴得很,原本仅食心脏,不过奴家今日大发善心,你若是愿意,由奴家将你整个吞下亦可,其后奴家会再将你那好徒弟余下的部分也吞下,如此你们便能在奴家腹中团聚了。公子……」 她的抚摸愈加轻柔:「公子认为如何?」 「不如何。」谢晏宁利落地抬掌向女子的手腕噼去,女子急急撤回,双目泪水涟涟:「公子好生粗鲁,竟是不懂怜香惜玉。」 谢晏宁懒得与女子闲话,足尖用力,腾身而起,洞箫直逼女子的眉心。 他未及噼下,尚且存活的小蜘蛛已操控着蛛丝赶至女子面前,缠住了他的洞箫。 他催动内息,洞箫当即散发出了灼眼的碧光,碧光破开新结的蛛网,进而抵上了女子的眉心。 女子哀声求道:「公子,公子,你勿要杀奴家!公子如若能饶过奴家一命,要奴家做什么,奴家都会听从。」 衬着满面的泪水,女子瞧来实在可怜,若非女子现下乃是一只半人半蜘蛛的怪物,自己或许会心软。 谢晏宁又质问道:「怀鸩在何处?」 「怀鸩……」女子好似正在苦思。 谢晏宁按捺着急切,等待这女子的答覆,然而,却见女子的八足齐齐地朝他刺了过来。 他险险后退,这八足步步紧逼。 女子面上的泪水早已不无影无踪,硕大的身体趴在巢穴顶,气定神闲。 这八足可长可短,烈火无用,箫声亦无法对其造成致命的伤害。 谢晏宁而今仅能掌握原身的五成修为,对敌经验不足,更不知如何熟练地吹弹洞箫与古筝,且已是遍体鳞伤,身形不如何敏捷。 他几乎是疲于奔命,才未被其所伤。 又半盏茶,他的吐息愈发吃力。 倏然间,他的左足足踝被女子已以蛛丝勾住了,紧接着,他的身体被倒提了起来,霎时天旋地转。 须臾,他却猝然落入了一人怀中,这人的怀抱甚是温暖,透过层层衣衫,熨帖着他的肌肤,又自肌肤往四肢百骸蔓延。 「怀鸩。」他低低地唤了一声,「你无事便好。」 话音尚未落地,「轰」地一声巨响乍起。 他循声望去,只见那半人半蜘蛛的女子横于地上,后脑勺插着一把软剑,不断溢出血液与脑浆,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作了一只手掌心大小的红蜘蛛。 这软剑他并未亲眼见过,但他知晓,这软剑唤作「扬清」,乃是陆怀鸩的佩剑。 陆怀鸩为了不死于非命,本已下定决心切不可再对谢晏宁怀有觊觎之心,现下谢晏宁在他怀中,谢晏宁的一切都再再诱惑着他,谢晏宁的体温、谢晏宁的触感、谢晏宁的嗓音…… 他明明从前连正视谢晏宁都不敢,在有了那几个亲吻后,却对谢晏宁上了瘾。 谢晏宁于他犹如阿芙蓉,一旦吸食,便终生难忘。 他深吸了一口气,命令自己必须冷静下来,必须将谢晏宁放下来。 但他尚未将谢晏宁放下,他竟陡然觉察到谢晏宁受了不少伤,衣衫更是被划破了无数处。 他脑中的绮思顿时褪得一干二净。 偏生这时,他怀中的谢晏宁淡淡地发问道:「怀鸩,你为何还不放本尊下来?」 第17章 闻声,他的理智逼迫他赶紧将谢晏宁放下,但他的身体却是不肯,两相抗衡,僵持不下。 末了,长期被驯养的理智终是战胜了被谢晏宁所诱惑的身体。 他万般小心地将谢晏宁放下,又变出了一支火把来,照亮了谢晏宁。 谢晏宁旋即映入了他眼中,谢晏宁一身的锦衣破损了无数处,从其中泄露出来的肌肤更无一寸完好,他料想谢晏宁定然受了伤,但他哪里能料想到谢晏宁竟是遍体鳞伤? 第29页 谢晏宁之所以会遭受重创,应当与先前夜间的异样有干系吧? 思及此,他心口却登时涌出了不合时宜的甜蜜,但这是不应该的。 谢晏宁虽是为了救他才只身犯险,受了一身的伤,但谢晏宁救他是因为他是谢晏宁的工具,而不是因为谢晏宁喜欢与他接吻,谢晏宁甚至不知其曾与他接过吻。 他定了定神,将那些乱他心神的画面压下,张了张口,欲要出言询问。 他明白自己并无资格关心谢晏宁,但还是忍不住问道:「师尊,你是不是很疼?」 谢晏宁凝视着陆怀鸩,启唇道:「你亦是体无完肤,是不是很疼?」 陆怀鸩摇了摇首:「不疼,弟子远不及师尊伤得厉害。」 谢晏宁向陆怀鸩致谢道:「多谢你除去了蜘蛛精。」 适才,陆怀鸩侥倖找到了一条密道,密道直通巢穴顶,他离出口尚有五丈之时,赫然有一只半人半蜘蛛的怪物窜入了他眼中——这怪物应当便是蜘蛛精了,同时又有谢晏宁的嗓音传来:「怀鸩在何处?」 他认定自己于谢晏宁而言,仅仅是一件称手的工具,工具坏了便坏了,再培养一件新工具便是了,就如同他的一众师兄,谢晏宁根本不会因为师兄亡故而有些许情绪波动,甚至为了测试新的刑具而活生生地折磨死了好几个师兄。 原来他是与众不同的么?他这件工具甚为合谢晏宁的心意么? 谢晏宁在意着他的生死,这个新鲜的认知教他欢喜得难以言表。 谢晏宁的修为分明远胜于他,他却极想即刻冲到谢晏宁身边去,让蜘蛛精无法伤谢晏宁分毫。 但他忍住了,冲动行事只能惹谢晏宁动怒,他必须伺机而动,杀了蜘蛛精,才能讨好谢晏宁。 由于蜘蛛精正忙于与谢晏宁周旋,他并未费什么气力,便将蜘蛛精一剑毙命了,极为容易。 他甚少得到谢晏宁的夸赞,并不认为自己做成了如此容易的一件事会得到谢晏宁的夸赞,更遑论是致谢了。 这是谢晏宁初次向他致谢,一字一字悦耳至极,将他震住了。 然而,他未及从震惊住回过神来,竟又听得谢晏宁似笑非笑地道:「你是在讥讽本尊修为不济么?」 他全然不知谢晏宁何出此言,半晌才意识到是他说错话了,他与谢晏宁同在蜘蛛精的巢穴内,却道「不疼,弟子远不及师尊伤得厉害」,由谢晏宁听来便是讥讽。 他「咚」地一声,跪在地上,头颅低垂,卑微地道:「弟子笨嘴拙舌,一时失言,望师尊降罪。」 谢晏宁是为了维持原身的设定才这么说的,他一点都不喜欢卑微至此的陆怀鸩,更不喜欢动不动便要向他下跪,求他降罪的陆怀鸩。 他顿觉心口发疼,不由自主地抬手抚了抚陆怀鸩的发顶。 陆怀鸩愕然,他年八岁便被谢晏宁带回了渡佛书院,但谢晏宁从未将他当作孩童对待过,自然不会抚摸他的发顶。 难不成师尊欲要拍碎我的头颅么? 他这般想着,却并未生出反抗之心,而是认命地阖上了双目。 倘若谢晏宁想杀他,他双手将这条性命奉上便是了,他这条性命原就是谢晏宁捡回来的。 谢晏宁全然不知眼前的陆怀鸩一腔的视死如归,收回手,道:「于姑娘恐怕有难,我们须得快些回去。」 不久前,他的结界已摇摇欲坠了,现下结界虽然尚存,但为策万全,还是快些回客栈为好。 陆怀鸩觉察到谢晏宁的嗓子愈加沙哑了,压根未将谢晏宁所言入耳。 谢晏宁见陆怀鸩迟迟不起身,将「扬清」从蜘蛛精后脑勺抽了出来,擦拭干净后,送入了陆怀鸩掌中,后又施展身法,右手一提陆怀鸩,向上而去,至巢穴顶,他方要抬掌拍去,偏生此时,他的双足竟是被勐地一扯。 猝不及防间,他的身体难免失衡,但左掌仍是拍得巢穴顶落下阵阵碎石。 不知是何物在拉扯他的双足?他垂首去瞧,却见一身着粗布麻衣的美人抱住了他的双足。 美人楚楚可怜,恳求道:「我是不幸被那蜘蛛精捉来的,幸好蜘蛛精还不及吃我的心脏,两位公子便来除妖了,还望两位公子能带我一道出去。」 说话间,美人的额角与面颊皆被碎石擦破,淌下了血来。 纵然他心生不忍,但这美人出现得着实太过蹊跷了,怕是有诈。 「你且将本尊的双足松开。」待美人将他的双足松开后,他落于地面上,继而细细端详着美人,美人并非妖怪,乃是一介凡人。 美人被谢晏宁这般端详着,羞怯地垂下了首去。 陆怀鸩亦端详着美人,心中不满:她竟然胆敢抱师尊的双足!连我都不曾抱过师尊的双足。 思及此,他脑中立即浮现出了谢晏宁的双足,这是一双教人遐思的双足,肌肤、足背、足弓,足趾……无一处不美。 谢晏宁不知这美人的底细,迟疑不定。 美人见谢晏宁似乎并无要带她一道离开的打算,急得双目垂泪:「我闺名方泠娘,乃是方家村村长之女,两位若能将我送回方家村,定有重谢。」 方家村,谢晏宁记得从南方岔道口出去,所能看见的那个村庄便是方家村。 方家村惨遭屠戮,村中一个活人也无,仅余下十数条犬。 第30页 村民的心脏已全数为蛛丝所夺,盛于青铜鼎当中,爆裂成碎肉后,便不知所踪了,或许已被蜘蛛精吞食了。 因并无人证,他根本无法考证这方泠娘所言之真假。 但不论如何,既是凡人,总不能将其留于这巢穴当中吧?只得救出去再言其他。 他忍着右手的疼痛,左提着陆怀鸩,右手提着方泠娘出了这巢穴去。 灿烂的日光霎时扑了他满身,他是子夜时分进得那巢穴的,看天色,现下是午时前后,而他从南方岔道出去之时应是辰时。 火把到底无法将谢晏宁照得分明,而今一瞧,陆怀鸩当即红了双目。 他从未见过谢晏宁受此重伤,蜘蛛精应当伤不了谢晏宁分毫才是,究竟其中有何隐情?但这是他无权知晓的。 他暗暗地吸了吸鼻子,跟着谢晏宁回了客栈。 谢晏宁已疼得麻木了,他飞身回到客栈,只见客栈大门紧闭,而门底下却有暗红色的已然干涸的血流。 他抬手一拍大门,大门竟是被堵住了。 陆怀鸩见状,索性将大门拆了去。 大门一被拆去,一具具尸身当即冲着他们倒了过来,这些尸身尽数被挖去了心脏,惨不忍睹。 这大门之前被堵住了,客栈当中的住客应是被蛛丝逼得逃至门口,未料想,竟无生路。 他登时自责不已,他若是留于客栈,许能救这些人一命。 但他若是不去救陆怀鸩,最后身死的便是陆怀鸩了吧?若非他分散了蜘蛛精的注意力,陆怀鸩绝不可能轻易地除去蜘蛛精。 他心下嘆息,又向内望去,结界尚在,结界内挤着八个活人,其中却并无于琬琰,想必于琬琰是主动将位置让出来的,一则是为了多保护一个凡人,二则是为了斩杀蛛丝。 不知于琬琰而今身在何处? 于琬琰不能死,于琬琰假若死了,他便再也无法还阳了。 八个活人俱是浑身战慄,显然被他们吓着了。 他行至结界面前,手指轻点,这个摇摇欲坠的结界立刻消失了。 八个活人已是惊弓之鸟,其中一文弱书生站起身来,挡于七个活人面前,拦住了谢晏宁,张开了双臂,并出言质问道:「你是何人?」 谢晏宁答道:「我乃是设置了这个结界之人,请问原先在结界中的于姑娘何在?」 书生一时间不知该不该信谢晏宁,借着日光细细一看,确认了谢晏宁便是与于琬琰同桌用膳之人,方才道:「我不知于姑娘何在。」 其余活人纷纷附和。 活人自是不能再待在这客栈,谢晏宁温言道:「蜘蛛精已被我徒儿除去了,你们且安心散了吧。」 书生回过首去,一一扫过七人,方才大着胆子出了客栈去,亲眼见到外面一切如常,再无争先恐后涌入客栈的蛛丝,他便又到了七人身旁,道:「当真已无蛛丝了。」 七人齐齐舒了口气,便上楼收拾行囊,各自散去了。 谢晏宁将整间客栈搜查了一通,并无于琬琰的行踪,却是又从房间中搜出了几具尸身来。 而后,他下了楼去,按了按太阳穴,转而去查看楼下的尸身。 这大堂内,统共一十五具尸身,知雨与帐房先生的尸身亦在其中。 他注意到了一个穿着藏青色长衫的中年男子,一看这长衫的后襟,其上竟果真绣着「流光钱庄」四字。 书中曾提及过「流光钱庄」上至掌柜,下至小厮,皆着藏青色。 于琬琰一抱着知雨回到客栈后,便请掌柜去买棺材,并去流光钱庄报信。 掌柜又命小二哥去了流光钱庄,而自己则去了棺材铺子。 这客栈内并无小二哥的尸身,小二哥十之八/九逃出升天了。 而于琬琰理当与小二哥身在流光钱庄。 若真如此,那么他还有还阳的机会。 第18章 陆怀鸩自然关心于琬琰的死活,虽然于琬琰曾对他下了杀心,还曾怀疑过谢晏宁便是杀害知雨的兇手,但他见得谢晏宁为于琬琰而眉尖微蹙,竟本能地不快起来。 在他不远处的方泠娘被一地的尸身吓得花容失色,双足发软,好容易缓过气来,便告辞道:「多谢两位公子救了我的性命,我这便回方家村去了。」 话音尚未落地,陆怀鸩客气地道:「此地不太平,我送姑娘回方家村吧。」 方泠娘推辞道:「公子不必麻烦,我知晓该如何从这客栈回方家村。」 陆怀鸩坚持道:「并不麻烦,如若姑娘在回家途中有何不测,不是白费了师尊将姑娘从蜘蛛精的巢穴中救出来的气力么?」 他对这方泠娘心存疑惑,不待方泠娘答覆,便到了谢晏宁面前,低声道:「这方泠娘出现得古怪,弟子在方家村救了三人,弟子打算将她带去见那三人,如若她所言有假,弟子定会查个水落石出,望师尊准许。」 谢晏宁抵达方家村之时,村中已无一个活人了,显然陆怀鸩较他早一些。 他与陆怀鸩竟是在方家村错过了。 方泠娘的确出现得太过古怪了,蜘蛛精喜食人心,巢穴中的猎物除去方泠娘之外,无一存活,蜘蛛精为何要留方泠娘一命?直接挖心吃了便是了。 陆怀鸩迟迟得不到谢晏宁的答覆,却不敢出言催促,而是耐心地等待着。 第31页 岂料,谢晏宁居然道:「你且随本尊上楼,你这一身的伤须得上药、包扎。」 言罢,他又朝方泠娘道:「方姑娘稍待,本尊与怀鸩受了些伤,待处置妥当了,便会送姑娘回方家村,姑娘且等我们一等。」 谢晏宁率先进得房间,见陆怀鸩踟蹰不前,斜了陆怀鸩一眼,含笑道:「你怕本尊吃了你不成?」 陆怀鸩并非害怕,而是忐忑。 这房间乃是谢晏宁所居住的房间,床榻更是谢晏宁所躺过的床榻…… 「你且将身上的衣衫褪下吧。」他的绮思突地被谢晏宁打断了。 他依令而行,心中原本并无波动,但被谢晏宁的视线一拂,却顿时不好意思了。 逃出南风馆后,他不曾在旁人眼前裸露过身体,更何况这旁人乃是谢晏宁。 ——是曾与他接吻的谢晏宁,是他想再次与之接吻的谢晏宁。 谢晏宁忽见陆怀鸩的耳根红得一塌煳涂,宛若熟透了的樱桃般,忍不住轻轻地弹了一下那被肌肤包裹着的薄薄的一层软骨。 陆怀鸩顿觉耳根烫得厉害,怔了半晌,方才本能地后退了一步,又低低地唤道:「师尊。」 「不许乱动。」谢晏宁收回悬于半空的右手,定了定神,继而去巡睃陆怀鸩的身体。 生前,他还在孤儿院之时,曾帮不少的男孩洗过澡,但他从来不曾亲眼见过除自己以外的成年男性的身体。 那一夜的春梦不受控制地窜入了他脑中,他曾经在春梦中,热情地亲吻过陆怀鸩。 陆怀鸩一双薄唇,抿成了最为适合亲吻的弧度,由于陆怀鸩正半垂着首,他只能看清大半。 他鬼使神差地伸手掐住了陆怀鸩的下颌,迫使陆怀鸩抬起首来。 陆怀鸩紧张万分,低垂着双目,又唤了一声:「师尊。」 谢晏宁如愿将这双薄唇看了分明,方要去检查陆怀鸩的伤处,唇瓣却猝然回忆起了当时品尝过的甜意,旋即灼热难当。 他从小便为生活而奔波,根本没有时间谈恋爱,每次有人向他告白,他都是一口拒绝。 这个仅存在于春梦中的吻是他的初吻。 甚至有一瞬间,他想要在现实中回味一遍。 但这是不行的,他并不是同性恋,永远不会与同性发生什么,当然不能轻率地去亲吻一个同性。 纵然他的理智这般想着,他的左手食指却抵上了陆怀鸩的唇瓣。 他明白自己应该马上收回手,但食指竟突然产生了自我意识,非但收不回来,还以指腹不轻不重地磨蹭着这双唇瓣。 陆怀鸩何曾被谢晏宁这般对待过,他记得鸨母对他说过凭藉他这样的容貌,若能习得房中术,是块以色侍人的好材料,她经手送予达官贵人的娈童无一人能及得上他的十分之一。 最初被谢晏宁带回渡佛书院之时,他每夜皆是和衣而眠,且不敢睡沉了,生恐谢晏宁将他当作娈童。 时日一长,见谢晏宁对女色、男色皆无兴致,他终是放下心来。 但在他被谢晏宁亲吻过后,他却时常觉得做谢晏宁的娈童亦不差,至少能光明正大地触摸谢晏宁。 可他已及冠了,早已过了能当娈童的年纪了。 他不明白眼前的谢晏宁究竟为何要这么做?不过既是谢晏宁,要对他做什么都无妨,他甚至暗暗地期盼着谢晏宁能多做一些,若能再亲吻他一回该有多好? 陆怀鸩的唇瓣又软又烫,激起了阵阵电流,谢晏宁手指微颤,故作镇定地又揉捏了数下陆怀鸩的唇瓣,转而细细地查看着陆怀鸩的伤势。 陆怀鸩身上的伤不少,幸而都不严重,大抵已癒合了,尚未癒合的仅有四处,分别是一双手腕以及一双足踝。 手腕与足踝明显曾被蛛丝贯穿,怪不得陆怀鸩行走的姿势与平日有些不同。 他一面为陆怀鸩的左腕上止血的药粉,一面问道:「很疼吧。」 陆怀鸩坦诚地答道:「稍微有点儿疼,也不是很疼。」 从陆怀鸩的神情判断,陆怀鸩并未撒谎。 陆怀鸩命运多舛,困于南风馆之时,每每逃跑,被捉回来后,便是一顿毒打,以致于浑身上下无一块好肉。 不过陆怀鸩乃是鸨母青眼有加的好苗子,即便心疼银两,鸨母还是买了名贵的药膏,将他的伤口养好了,并未留下一道伤痕。 现下陆怀鸩身上的旧伤乃是原身所造成的,不多,陆怀鸩并非女子,这原本算不得什么,由于陆怀鸩的眉眼过于出色了,如同是难得一见的夜明珠无端生出了瑕疵一般,令人嘆惋。 左腕、右腕上药、包扎完毕,谢晏宁又蹲下了身去。 陆怀鸩初次从高处俯视谢晏宁,直觉得很是奇怪,但未多久,他的视线不经意间滑入了谢晏宁的后襟,即刻盯住了暴露出来的一小段蝴蝶骨。 他曾见过这副蝴蝶骨的全貌,甚至亲手触摸过。 加之谢晏宁正为他的左踝包扎着,手指正碰触着他的左踝肌肤,这一回,不止耳根,连面孔都红透了。 谢晏宁全然不知陆怀鸩在想什么,包扎过后,他又拣起了陆怀鸩委地的衣衫,塞入了陆怀鸩怀中。 收回手之际,他的手背居然不慎擦过了那物事,若非那个莫名其妙的春梦他并不会多想,但而今他却是倏然心跳失序。 陆怀鸩觉察到自己陡生异状,生怕被谢晏宁发现,遂勐地背过了身去。 第32页 他越是想快些将衣衫穿妥,却越是手忙脚乱,还牵扯到了伤口,疼得面色一白。 谢晏宁见状,明白自己过分了,即便自己并非有意为之。 但原身向来自视甚高,素来不会向旁人道歉,他只能在心中道:怀鸩,对不住。 陆怀鸩好容易将衣衫穿妥了,才旋过身去,直面谢晏宁。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其后大着胆子道:「弟子亦想为师尊包扎。」 「不必了。」谢晏宁摆了摆手,「你且去门外等候本尊。」 陆怀鸩遭到拒绝后,满心失望,但仍是乖巧地出了门去,并将房门阖了严实。 谢晏宁伸手解去了自己的锦衣,他这具肉身修为深厚,除了咽喉与右掌的伤口,余下的伤口早已长出血痂子了,但稍稍一触,他已被麻木的痛觉神经却当即復甦了,隐隐作疼。 既然已长出血痂子了,便不必包扎了,故而,他只对咽喉与右掌做了包扎。 倘若这具肉身乃是凡人,他定已死了第二回 了。 第19章 门外,陆怀鸩原本恭敬地低着首,双耳一闻得悉悉索索的声响,竟是情不自禁地抬起了首来,双目更是盯住了房门,直欲穿过一层薄纸,窥见内里的情状。 直到脚步声响起,他才勉强从绮思中挣扎着出来了,并在心中告诫自己不许再觊觎谢晏宁了,谢晏宁并非他所能染指的,曾与谢晏宁接吻,已是他之大幸了。 先前一身锦衣已呈褴褛,谢晏宁换了一身鸦青色的锦衣,开了门后,他见得陆怀鸩依旧穿着破损的衣衫,淡淡地道:「你双足不便,今日暂且歇息一日,我们明日再启程去验方姑娘所言之真伪。」 「弟子……」陆怀鸩堪堪吐出两个字,却见谢晏宁勾唇笑道:「你认为自己双足无恙,可立即启程?」 他颔了颔首:「弟子的双足虽受了伤,但并非不良于行。」 谢晏宁双目灼灼,扫过陆怀鸩的双足:「怀鸩,不若由本尊亲自动手,教你尝尝真正不良于行的滋味?」 陆怀鸩不假思索地道:「弟子听凭师尊发落。」 谢晏宁本是想威胁陆怀鸩,闻言,无奈至极,这威胁对于陆怀鸩而言,毫无效用。 他不得不沉下了脸来:「你几时学会与本尊作对了?本尊命你歇息一日,你便歇息一日,勿要惹本尊不快。」 「弟子遵命。」陆怀鸩当即应下,他并非怕受到惩罚,而是纯粹地怕令谢晏宁不快。 谢晏宁下令道:「你立刻回房歇息。」 陆怀鸩不敢耽搁,回了房间去,褪去外衫,端正地躺下了,并阖上了双目。 谢晏宁命他歇息,他便必须歇息。 谢晏宁则下了楼去,他之所以要陆怀鸩随他上楼,一则的确是为了检查陆怀鸩的伤势,并为陆怀鸩包扎;二则是为了试一试这方泠娘。 方泠娘如有不妥,许会趁机离开。 见这方泠娘好端端地坐于楼下,面上的神情亦无异样,谢晏宁放心了几分。 或许方泠娘当真是侥倖捡回了一条性命的无辜凡人。 他到了方泠娘面前,道:「本尊那徒弟伤势不轻,须得歇上一日,我们明日再启程可好?」 方泠娘急着回家,正要提出异议,却闻得对方不容置喙地道:「便这样决定了,姑娘必定累了吧?这客栈庖厨中应当尚有吃食,姑娘自去做些吃食用了,再寻一间干净的房间,歇息歇息吧。」 陆怀鸩躺于床榻上,纵然他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必须按照谢晏宁的命令歇息了,但神志却是愈发清醒了,尤其是双耳,敏锐至极,执拗地追寻着谢晏宁的脚步声,将谢晏宁与方泠娘的对话收入了耳中,并在谢晏宁回到房间后,细细地窥探着谢晏宁的动静。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睡了过去。 然而,未至日暮,他却又转醒了,统共歇息了不过一个半时辰。 他瞧了眼窗外的天色,復又阖上了双目。 昨夜,谢晏宁身处于蜘蛛精的巢穴之中,应当并未失去神志,不然,恐怕早已身死了。 思及此,他陡然后怕起来,随即出了一身冷汗。 倘若谢晏宁身死,他该如何是好? 自他八岁被谢晏宁带回渡佛书院后,他几乎日日都能见到谢晏宁,虽然有时候谢晏宁并不会理睬他,甚至还会恶意地折磨他,但谢晏宁于他而言,很是要紧,是救命恩人,是授业恩师,而今亦是……亦是教他尝到了接吻滋味之人。 即便在谢晏宁折磨他之时,他都从未有一刻盼着谢晏宁有半点不好。 随着日头西沉,他的神志復又被卷土而来的绮念占据了。 今夜……今夜的谢晏宁将会失去神志么? 一息、两息、三息、四息…… 并无些微低吟从谢晏宁房中传来。 他不免失望,但又告诫自己不该多想,便将先前之事当作一场幻梦吧。 次日,三人先将横于客栈内的尸身下葬了,方才往方家村去。 方家村离客栈并不算远,但因为方泠娘乃是一介凡人,谢、陆俩人为了配合方泠娘放慢了脚步。 过了将近一个时辰,三人才到了方家村附近。 远远地便有血腥味流窜了过来,刺鼻得教人作呕。 谢晏宁又觉腹中翻腾,忍了又忍,才勉强没有吐出来。 第33页 他之前的行为已很是奇怪了,倘若当着陆怀鸩的面吐出来,定然会令陆怀鸩生疑。 毕竟原身嗜血成性,绝不可能由于这血腥味而呕吐。 但他微微苍白的面色却无法逃过陆怀鸩的双目,陆怀鸩不敢作声,仅拿一双盛满了担忧的双目暗暗地窥望着谢晏宁。 谢晏宁并未发现陆怀鸩的视线,兀自向前。 又过了一会儿,方泠娘亦嗅到了血腥味,遂发足狂奔。 一直到村口,她才停下了脚步。 入目之处俱是猩红,她震惊得双目圆睁,随即因为无力支撑这副身体,而软倒于地。 少时,她又拼命地站起身来,堪堪踏出一步,竟是被一块石子绊倒于地。 她摔破了一双膝盖,无暇感知疼痛,即刻挣扎着起身。 她咬着牙,奔到了一间矮屋前,进去了,乍见这四面墙壁上都溅了血,搜了一通,无一个活人,又无一具尸身,便沖了出去,却不慎撞在了谢晏宁怀中。 谢晏宁扶住方泠娘,发问道:「你要做什么?」 方泠娘双目通红:「我要去报案,我爹娘、弟弟、妹妹尽数失踪了。」 谢晏宁是为了看看方泠娘的反应,才并未提前告诉方泠娘方家村被屠一事,见状,心生不忍。 陆怀鸩稍一犹豫,方才道:「我先前从蜘蛛精巢穴中的南方岔道出去,一出去,便能看到这方家村,当时,我赶至方家村,只见到了三个活人,其余人均已被蛛丝取走了心脏。」 谢晏宁补充道:「本尊已将死者葬下了,本尊带你去见他们吧。」 泪水不断地从方泠娘的眼眶中流淌出来,但她却露出了一个笑容来,并凝视着俩人道:「两位公子是在与我玩笑么?我会当真的。」 谢晏宁取了一张锦帕塞于方泠娘掌中,又道:「你且随本尊来。」 而后,他便将方泠娘带到了那座新鲜的坟冢面前,坟冢的泥土松软着,边上还趴着三条犬。 犬是识得方泠娘的,齐齐在方泠娘足边转了一圈,并哀鸣着。 方泠娘立于坟冢前,本就凌乱的髮丝被春风一打,乱得更为厉害了。 她勐地跪下身,徒手去挖坟冢。 谢晏宁与陆怀鸩并不阻止,仅在一旁守着。 良久,方泠娘觉察到自己的指尖碰触到了毛茸茸的一物,赶忙拨开一层泥沙,未料想,此物竟是一颗头颅,这头颅长有着一张她甚是熟悉的脸。 她倒抽了一口凉气,却并未停顿,直到陆陆续续挖出了自己的家人,才停下了手。 她的十指已沾上了血腥,有一些是从指上的破口流出来的,另一些是从这些尸身上沾下来的。 她欲要将这血腥擦净,却不得,反是使得指上的破口生疼。 谢晏宁压低声音问陆怀鸩:「你认为如何?」 陆怀鸩答道:「弟子不便妄下定论。」 方泠娘跪坐于坟冢前,哽咽着道:「我还以为……还以为你们都还活着,那蜘蛛精当着我的面,害死了不少人,那些人我都不识得,那蜘蛛精意图取我的心脏前,有两位公子闯了进来,那蜘蛛精便去对付两位公子了,我命好,因此逃过一劫,我还以为只要我回到家,便能再见到你们,你们为何会死?为何不等等我?不若……不若我这便随你们一道去了吧……」 话音未及落地,她已一头撞在了一旁的一株松树上。 松树摇晃不止,落下了不少松针,而她更是歪倒于地,呈半昏迷状,额头破了一个大口子,从其中奔涌出来的血液旋即覆盖了她整张面孔,使得她原本秀丽的一张脸犹如吃人的罗剎。 第20章 谢晏宁心中已信了几分,将方泠娘从地上扶起,又以锦帕按住了伤口止血。 片刻后,他为方泠娘上了伤药,并包扎妥当了。 方泠娘目中无神,只是这么睁着,不言不动。 谢晏宁方要将方泠娘抱起,却被陆怀鸩阻止了:「师尊,由弟子来吧。」 谢晏宁摇首:「你双足受了伤,还是由本尊来吧。」 「可是……」陆怀鸩被谢晏宁打断了,而后眼睁睁地看着谢晏宁将方泠娘抱了起来。 谢晏宁重新寻了一间客栈,将方泠娘放于床榻之上。 方泠娘还是不言不动,盯着床顶发怔,似是傻了一般。 应是受到了太大的冲击,缓不过来吧? 陆怀鸩去请了大夫来,确定方泠娘并无大碍,才嘱咐方泠娘好生歇息。 方泠娘依然无半点反应。 因这客栈仅余下两间空房了,谢晏宁便与陆怀鸩同住一间。 俩人出了方泠娘的房间后,立即回了房间。 由于咽喉被蛛丝贯穿的缘故,谢晏宁的嗓音仍是沙哑着:「怀鸩,你认为那方泠娘是否在做戏?」 嗓音入耳,陆怀鸩全然无力分辨谢晏宁究竟是说些什么,当即跪下身来,恭敬地道:「弟子有一事相求,望师尊成全。」 谢晏宁愕然道:「你有何事相求?」 陆怀鸩额头点地:「师尊能否在咽喉的伤口痊癒前,勿要开口,弟子……」 他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心口:「每每听师尊言语,弟子的心脏便疼得厉害。」 原身对陆怀鸩管教甚严,陆怀鸩亦算得上尊师重道的好徒弟,才会因为自己的伤而觉得心疼吧? 第34页 按照原身的性子,自然不会答应陆怀鸩所言,不免还要讥讽几句,但谢晏宁却不愿如此,而是含笑道:「你要本尊勿要开口,本尊若是饿了该如何是好?」 陆怀鸩良久才意识到谢晏宁是在与自己玩笑,大着胆子,仰起首来,小心翼翼地望了眼谢晏宁:「所以师尊是答应弟子了么?」 见谢晏宁颔首,他开心地冲着谢晏宁磕了一个头:「多谢师尊成全。」 谢晏宁嘆了口气,终是道:「男儿膝下有黄金,怀鸩,你勿要再随意向本尊下跪、磕头。」 陆怀鸩却是理所当然地道:「师尊,你救了弟子的性命,又教了弟子立身之道,若无师尊,弟子或许早已被虐待致死,即便尚有命在,亦定是行尸走肉,故而,弟子将师尊视作天地,于弟子而言,向师尊下跪、磕头并无何处不妥。」 陆怀鸩既然将原身视作天地,却会为了于琬琰而与原身决裂,足见陆怀鸩对于琬琰用情之深。 谢晏宁分明是从客观的角度下定论的,但却觉得不痛快。 他并非原身,他不过是借了原身的皮囊,以便完成任务,再次回到他所生活的世界,他仅仅是这个世界的过客,他为何会觉得不痛快? 且此时此刻,陆怀鸩远未与他决裂。 他端视着陆怀鸩充满了崇敬的双目,伸手抚摸着陆怀鸩的面颊,淡淡地道:「你且起身吧。」 陆怀鸩却不肯起身,而是道:「师尊,你不是答应了弟子伤愈前,不再开口说话么?」 谢晏宁改为传音:好吧,便如你所愿。 陆怀鸩眉开眼笑,又觉得自己这副模样太过不稳重了,努力地压下了唇角。 谢晏宁见此,不禁心生怜惜,假若原身能好生教导陆怀鸩该有多好? 陆怀鸩喜不自胜,一连磕了三个头,方才站起身来。 谢晏宁见陆怀鸩额头生红,心下万般无奈,抬起手来,轻轻抚过,方才传音道:很疼吧? 陆怀鸩摇首道:「不疼。」 这陆怀鸩着实教人心生怜惜,怪不得无情无欲的原身会对陆怀鸩动心。 谢晏宁收回思绪,復又问道:怀鸩,你认为那方泠娘是否在做戏? 陆怀鸩答道:「弟子一开始认为方泠娘是在做戏,但现下却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怀疑。」 谢晏宁亦与陆怀鸩一般,眉间微蹙:倘若她当真是在做戏,这戏未免做得太过真情实感了,且我们根本无从断定她究竟出身何处,那四具尸身是否当真是她的家人。你再歇息一日,待明日,你去将方家村倖存的三人带来。 「不若弟子立刻……」陆怀鸩还未说罢,竟是被谢晏宁点住了唇瓣。 由于答应了陆怀鸩不再开口说话,谢晏宁无法以言语打断陆怀鸩,不得已才抬指点住了陆怀鸩的唇瓣,陆怀鸩正在说话,并未将唇齿闭合,这么一点,滚烫的吐息全数覆上了他的指腹。 他顿觉指腹被灼伤了,下意识地去瞧陆怀鸩,却意外地撞上了陆怀鸩的视线。 俩人无一人作声,须臾,视线已交织在了一处。 分明不合时宜,分明乃是虚幻,但谢晏宁仍是想起了那个春梦。 春梦中,他通过亲吻所感受到的陆怀鸩唇齿的温度远胜于他而今透过指腹所感受到的温度。 他登时微微恍惚起来,所有的理智好似在一瞬间被这温度燃烧殆尽了。 他目不转睛地端视着陆怀鸩,原本点于陆怀鸩唇瓣之上的指尖转而抚上了陆怀鸩的眉眼,将那如若点朱的唇瓣全然暴露于他眼前了。 陆怀鸩尚未阖上唇齿,他能看见半隐于口腔当中的舌尖——是曾在春梦中与他交缠的舌尖。 不知在现实中,这舌尖有着怎样的温度? 他鬼使神差地一分一分地倾身往陆怀鸩而去。 陆怀鸩直觉得自己是在发梦,不然,为何眼前的谢晏宁分明神志清醒,却要吻他? 不过于他而言,即便是发梦都是好的,因为这是他日夜觊觎的谢晏宁。 由于谢晏宁离他只差毫釐,他与谢晏宁的吐息已然纠缠不休了,他的心脏甚至激动得直欲破胸而出,主动奉于谢晏宁。 他不知谢晏宁喜欢他在接吻之时张开双目,亦或是阖着双目,一时间决断不下,以致于一双眼帘张阖不休,两扇羽睫亦是战慄不止。 然而,谢晏宁的唇瓣未及贴上他的唇瓣,却又远去了。 谢晏宁适才瞧起来情绪尚可,现下却是面色阴沉,片晌,传音道:我们去用膳吧。 陆怀鸩先是失望,其后却是忐忑。 是他误会了吧?谢晏宁根本不曾打算亲吻他,但谢晏宁究竟为何要离他这样近?他又是何处惹恼了谢晏宁? 「师尊……」他低低地唤了一声,而谢晏宁却并未理睬他,迳自下了楼去。 第21章 谢晏宁明白是自己做错了,但他不便就此向陆怀鸩致歉。 他在心中自我反省着,面上阴沉依旧,见陆怀鸩战战兢兢地立于一旁,示意陆怀鸩坐下。 他而今喉咙发疼,故而点了生滚牛肉粥,又命陆怀鸩点些自己喜欢吃的食物。 这副肉身早已辟谷,但陆怀鸩尚未辟谷,他其实一点都不饿,不过由于他做了二十多年的普通人,还是习惯一日三餐,仔细算算,他已有将近一日未进食了。 第35页 陆怀鸩满心尽是谢晏宁,小心翼翼地窥望着谢晏宁,待生滚牛肉粥送上来了,都还未点菜。 他殷勤地为谢晏宁盛了一碗生滚牛肉粥,又细声道:「师尊,你的喉咙还疼着吧?吃慢些。」 谢晏宁执起调羹,舀了一勺生滚牛肉粥,吹凉了些,方才送入口中。 这生滚牛肉粥滚过喉咙之时确实勾起了些微的疼痛,不过并不厉害,想必再过一两日,这喉咙便能彻底痊癒了。 陆怀鸩又不敢看,又想紧盯着谢晏宁不放,百般矛盾之下,借着说话的功夫,凝视着谢晏宁:「师尊,要弟子帮你吹凉么?」 谢晏宁扫了陆怀鸩一眼,传音道:你快些点菜吧,不必管本尊。 话音落地,他眼见陆怀鸩霎时委顿了,如同是献宝不成,反被斥责的孩童。 他心有不忍,原身对待陆怀鸩态度的转变是从意识到自己的心思开始的,他如果慢慢地变得和善些,待陆怀鸩好些,应当不会露出马脚才是。 是以,他收回了适才的话:你若坚持,便劳烦你为本尊将粥吹凉吧。 陆怀鸩登时笑逐颜开,待谢晏宁喝罢一碗粥,又为谢晏宁盛了一碗粥,并吹凉了。 谢晏宁食量不大,喝下三碗粥后,便摆了摆手。 陆怀鸩放下欲要去端碗的手,问道:「是弟子哪里做得不好么?」 见谢晏宁摇首,他又问道:「余下的生滚牛肉粥能赏赐予弟子么?」 谢晏宁不置可否,行出十余步,方传音道:你若是不够吃,再点便是了,待吃罢后,记得要一碗白米粥,送予方姑娘。 他并未再理会陆怀鸩,上了楼去。 陆怀鸩直欲跟着谢晏宁上楼,可又怕惹怒了谢晏宁,遂乖巧地坐着,又盛了碗谢晏宁赏赐予他的生滚牛肉粥来喝。 他并非没有喝过生滚牛肉粥,但一思及这是谢晏宁不久前曾喝过的生滚牛肉粥,不禁面红心跳。 他与谢晏宁共享了一砂锅的生滚牛肉粥。 谢晏宁曾与他尝过一样的滋味。 他甚至在喝下一碗后,改为以谢晏宁用过的碗来喝粥。 他犹如在做贼似的,环顾四周,确认谢晏宁当真已上楼了,才以谢晏宁用过的调羹喝下这碗中的第一口粥。 他通过这调羹与谢晏宁接吻了,这个认知教他欢欣雀跃,连隐隐作疼的四肢的伤口都算不得什么了。 他珍惜地喝尽了砂锅中余下的生滚牛肉粥,才上楼去。 他回到了他与谢晏宁共用的房间中,见谢晏宁正在打坐,行至谢晏宁面前,恭声道:「多谢师尊赏赐,弟子已将余下的生滚牛肉粥全数喝下了,绝无半点浪费。」 言罢,他不敢再打扰谢晏宁,到了远处,变出了一个蒲团来,亦与谢晏宁一般开始打坐。 少时,他才想起来他心心念念着谢晏宁,竟是忘记送白粥予方泠娘了,方泠娘该当饿了吧? 他下了楼去,又端了一碗白粥到了方泠娘门前,叩了叩门,方泠娘理所当然地并未应声。 他推门而入,到了方泠娘床榻前,见方泠娘昏睡,便将白粥放于近处的矮几上了。 堪堪走出几步,他又觉不妥,这方泠娘根本不是在昏睡,而是昏迷了。 他赶忙去请了大夫来,大夫开了药,道:「这姑娘明日便能转醒,你毋庸担忧。」 他谢过大夫,将大夫送了回去,又劳烦客栈女掌柜煎药。 煎一帖药需要足足一个半时辰,他便回房间打坐去了。 他素来很容易便能入定,但因今日心有杂念,迟迟无法入定。 他掀开些许眼帘来,去瞧谢晏宁,谢晏宁头顶上已腾起了白雾,整个人沉在白雾当中,宛若谪仙。 他告诫自己不许再偷窥谢晏宁了,假若被谢晏宁发现便不好了,但他的双目却离不开谢晏宁分毫。 师尊,谢晏宁,晏宁,晏宁,晏宁…… 他仅仅是谢晏宁的弟子,并无资格唤谢晏宁的名讳,他只能在心中一遍一遍地唤。 倘若有一日,他能当着谢晏宁的面,唤谢晏宁为「晏宁」该有多好? 倘若谢晏宁能含笑着回应他,他怕是会欢喜地流下泪来吧? 然而,这显然是他的妄想,不可能会有那一日,这世间无人能唤谢晏宁为「晏宁」,而他作为不太称手的工具,必定不会有那一日。 倘若他努力修炼,修为大增至能与谢晏宁并驾齐驱,他是否能让谢晏宁另眼相待? 即便他能让谢晏宁另眼相待,谢晏宁恐怕都不会准许他唤其为「晏宁」。 晏宁,晏宁,晏宁…… 他只能在心中一遍一遍地唤着,忽觉甜蜜,又觉苦涩,他在两相交织之中载沉载浮,时而欢喜得情不自禁地唇角上扬,时而难过得几欲毙命。 谢晏宁一睁开双目,便发觉了陆怀鸩的视线,这视线甚是胆小,还混杂着些他所无法分辨的情绪。 陆怀鸩是在担心于琬琰么? 他本是盘足而坐,将衣褶子抚平后,便从床榻上下来,到了陆怀鸩面前。 陆怀鸩怔了怔,仰起首来,垂着眸子,先是唤了一声「师尊」,方才禀报导:「方姑娘昏迷了,弟子请了大夫为她看诊,她应当明日便能转醒,大夫还开了药,弟子请女掌柜煎了药,一刻钟前,药已煎好了,亦已餵予方姑娘了。」 第36页 谢晏宁颔首,表示自己知晓了,又觉陆怀鸩情绪低落,遂揉了揉陆怀鸩的额发,安慰道:「于姑娘定然无恙,你勿要担心,你假若放心不下,不如明日先去流光钱庄一趟吧。」 谢晏宁若不提起于琬琰,陆怀鸩早已将于琬琰抛诸脑后了,被谢晏宁这么一提,他眉眼舒展:「于姑娘倘使身故,尸身应当在客栈才对,因此于姑娘定然尚在人世,弟子并不担心。」 谢晏宁心道:待再过些时日,你心中或许装的便满满都是于姑娘了。 一念及此,他顿觉吐息滞塞,见天色已晚,并无用晚膳的兴致,便请小二哥送了水来。 自二十后,他便再也不曾在夜间失去过神志,他统共有五夜失去神志,并头疼发热,第一夜是十五,最后一夜是二十,二十一、二十二、二十三这三日并未有异样,而今夜是二十四,不知会如何?因客栈客满,他须得与陆怀鸩同住,想来有陆怀鸩在左近,纵然陡生异样,他亦不会有安全之虞。 第22章 待浴桶被注满后,他褪尽了衣衫,将整副身体浸入了浴水当中。 他又解去了发冠,一头的墨发霎时如瀑而下,铺陈于水面之上。 他回顾着自己这九日间所遭遇之事,直觉得欠缺真实感。 生前,他虽然忙得脚不点地,但他每天坚持晨跑,而且他从小的身体素质都不错,体育成绩更是名列前茅,他为什么会突然猝死? 死后,他竟然成为了同名同姓的魔尊谢晏宁,这是只会发生在文艺作品之中的事情吧?怎么会发生在他身上。 但他身上的血痂子以及咽喉、右掌上的包扎却再再提醒着他所有的一切都是真实的,他并不是在做梦。 他低嘆了一声,又松开了包裹着右掌的软布,被蛛丝洞穿而留下的破口已癒合了,长出了血痂子。 他接着扯下了咽喉上的软布,继而拨开了墨发,就着水面一瞧,这咽喉上的破口亦已癒合了。 倘若他尚是一个凡人,早已身亡了吧? 他该觉得庆幸吧?他所居的这副肉身并非肉眼凡胎。 他若是死了会如何?能回到原来的世界么?若是不能,他会如何? 不知为何,他不由想起了陆怀鸩,他若是死了,陆怀鸩会伤心的吧? 他回过首去,透过薄薄的一层屏风,向陆怀鸩瞧去。 这时,他脑中的还阳系统001忽而提醒道:宿主,您若是死了,你便再回不去原来的世界了,您将会永生永世地留在这个世界,做一个孤魂野鬼。 听到这话,他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登时后怕起来。 他险些便死于蜘蛛精的巢穴了。 他缓了口气,又对还阳系统001道:多谢你的提醒。 还阳系统001回道:不客气,这是我应该为宿主做的。 那厢,陆怀鸩正坐于蒲团之上,这蒲团距屏风仅仅两丈多,而屏风后面即是浴桶,浴桶后面便是谢晏宁了。 悉悉索索的声响入耳后,他面生绯红,那些歷歷在目的场景利落地占据了他的心神,不容他有丝毫抗拒。 三日前,他曾经见过不着一缕的谢晏宁,现下的谢晏宁亦是不着一缕。 他欲要站起身来,一把推开屏风,看个仔细,最好能再吻上那双唇瓣,但他明白自己不能这么做,神志清醒的谢晏宁亦不会准许他这么做。 他用力地按着自己的太阳穴,命令自己勿要痴心妄想了,谢晏宁却偏巧从屏风后出来了,他的视线竟是直直地撞于谢晏宁身上了。 映入眼帘的谢晏宁身着轻薄的亵衣亵裤,过腰的墨发微微湿润着,有些许晶莹的水珠子从鬓髮流淌而下,乖巧地伏于他的面颊。 他本该立即收回视线,却一动都动不了。 直到谢晏宁行至他身侧,他才勐然垂下首去。 谢晏宁浑然未觉,传音道:本尊须得歇息了,你也早些歇息吧。 说话间,有细碎的水珠子自谢晏宁的一双羽睫跌落,恰恰跌于他面上,他登觉肌肤滚烫,正欲伸手抚摸那片肌肤,又恐被谢晏宁瞧出端倪。 「寐善。」他佯作镇定。 谢晏宁面色如旧,又有水珠子从谢晏宁侧颊滑落至下颌,末了,侵入了他的额发。 幸而他见不得人的企图并未被谢晏宁察觉,不然他恐怕早已横尸当场了。 但而今的谢晏宁似乎有些不同了,原先的谢晏宁大多时候待他不冷不热,虽有待他温柔的时候,可待他残忍的时候亦不少。 但而今的谢晏宁却教他生出了幻想来,或许,或许,即便他…… 他止住了思绪,闻得谢晏宁回了他一声:寐善,其后便见得谢晏宁转过了身去。 他忐忑万分地伸手抚摸自己的面颊,那颗细碎的水珠子却已蒸发了,他接着去抚摸自己的额发,额发亦已干燥了。 他失望地收回了手,与此同时,视线又追着谢晏宁而去了。 这房间不大,床榻距离他的蒲团不过五丈。 谢晏宁已经以内息烘干了墨发,随即背对着他而眠,他能轻易地从稍稍敞开的后襟内窥见一段白腻的后颈。 他心生悸动,眼帘低垂。 一个时辰后,他着实无法入定,便换了小二哥来送浴水。 不久后,他坐于浴桶当中,感受着浴水所带来的温暖,现下料峭的春寒尚未散去,即使他并非惧寒体质,这般的温暖亦令他通体舒畅。 第37页 之前谢晏宁曾用过的浴桶已被抬出去了,不知这浴桶可是谢晏宁用过的? 这个疑问陡生,瞬间牵扯出了无限的遐思,使得他再也平静不得。 他循着本能伸手探去,良久后,有些浊物缓缓地漂浮上来了。 他年五岁即被生身之父卖入了南风馆,直至八岁才随谢晏宁回了渡佛书院。 这三年间,他见多了苟且之事,他认定这实乃是全天下最为骯脏之举。 有时候,他被老鸨押着,逼得不得不睁大了双目观摩,每一回,他俱是一阵恶寒,甚至会在回到房间后吐出来。 是以,他素来对此事全无兴趣,更不曾抚慰过自己。 但是……但是……适才他却…… 这滋味算不上好,亦算不得不好,他不知该如何形容。 他阖上双目,片晌后才用皂角清洗。 洗罢后,他擦干身体,穿上亵衣亵裤,趿着鞋履,到了床榻边。 这房间内仅有一张床榻,不足以让两名成年男子平躺。 谢晏宁并未令他不许上床榻,但他清楚,自己并无资格与谢晏宁共眠,遂只深深地望了谢晏宁一眼,便又请小二哥送了一张软榻上。 他将软榻放于离床榻最远处,软榻自然不及床榻舒适,他辗转反侧了一番,直至月上中天,才勉强睡了过去。 睡醒后,他先去探望了方泠娘,见方泠娘兀自昏睡着,便往山神庙去了。 老妪、秀才以及女童正分着烤饼,一听得动静,遂齐齐地抬起首来。 女童尚小,并无人对她解释过事情的经过,但她记得是陆怀鸩将她从米缸中抱出来的,立刻开心地冲着陆怀鸩张开了双臂。 陆怀鸩撤去结界,将女童抱入怀中。 秀才紧张地问道:「蜘蛛精如何了?」 陆怀鸩答道:「蜘蛛精已死,你们今后有何打算?」 秀才闻言,紧绷的皮肉一松,继而哀恸地道:「关于今后如何,我尚无打算,但我知晓我必须马上回村中将我的母亲与妻子葬下。」 陆怀鸩嘆息着道:「我师尊已将死去的村民全数葬下了,我带你们过去吧。」 由于老妪、秀才脚程太慢,恐怕直至日暮都到不了坟冢前,因此,陆怀鸩令女童坐于他后颈上,而后左手提着老妪,右手提着秀才,飞身而去。 不过片刻,四人便到了坟冢前。 老妪霎时哭声震天,秀才亦是暗自垂泪,惟有女童诸事不知,奇怪地道:「你们为什么要哭?」 陆怀鸩一将女童放下,女童当即奔至老妪与秀才面前,指了指突然出现的坟冢,问道:「这个是什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 天真无邪的童言童语教老妪与秀才伤心更甚,老妪面上的每一道沟壑都盛满了泪水,秀才则是哽咽难止。 待老妪与秀才哭过一通,陆怀鸩才发问道:「你们能否收养这女童?」 女童本就是他们看着出生的,俩人自然并未拒绝,秀才更是道:「我母亲已过世了,我会将张大娘当作我的母亲,亦会将姝儿当作我的女儿……」 他沉默半晌,才续道: 「我妻子身怀六甲,不幸殒命,我再也见不到她,更见不到我未出生的孩子了,孩子或许如姝儿一般,乃是个女娃娃。」 陆怀鸩不知该如何安慰秀才,秀才遭受如此苦痛,轻飘飘的几句安慰恐怕无法奏效。 他出身于渡佛书院,渡佛书院中尽是妖魔鬼怪,他绝不可能收养女童。 倘若老妪与秀才皆不愿收养女童,陆怀鸩本是计划将女童送至流光钱庄的。 过了一会儿,他才问道:「你们可识得方泠娘?方泠娘自称乃是方家村村长之女。」 闻得「方泠娘」三字,老妪——张大娘怔了怔,才道:「自是识得,泠娘失踪多日,不知是否安好?」 秀才嘆惜着道:「怕是凶多吉少吧。」 陆怀鸩从俩人的态度,以及俩人所言中辩出了古怪来,道:「方姑娘为人如何?」 「泠娘为人和善,只是她那爹爹……」张大娘愤愤道,「她那爹爹见钱眼开,要将她嫁予邻村的傻子做媳妇,且那傻子较她年长二十余岁。」 陆怀鸩追问道:「这亲事后来怎样了?」 「这亲事当然是黄了,泠娘假装顺从,趁着夜深人静之际,从家中逃走了。」张大娘啐了一口,「泠娘孝顺父母,模样好,又勤快,若是许配于年貌相当的后生,定能和和美美,白首偕老,如今不知泠娘流落到哪里了?有这样一个混帐做爹当真是造了孽了,泠娘命苦啊。」 陆怀鸩又问道:「方姑娘是何时逃婚的?」 张大娘思忖着答道:「应当三月有余了。」 所以方泠娘是在逃婚后,不幸被蜘蛛精捉走的? 陆怀鸩无法确定,故而道:「我知晓方泠娘之所在,劳烦你们随我去辨认方泠娘。」 成为魔尊谢晏宁的第十一日,谢晏宁是被外头的鸟鸣闹醒的。 他睁开双目,坐起身来,一面穿衣,一面环顾左右,左右并无谢晏宁,陆怀鸩应当是出门去寻于琬琰了。 陆怀鸩势必会心悦于于琬琰,到那时候,为了还阳,他必须阻止陆怀鸩,他将会与原身一般,与陆怀鸩决裂,而陆怀鸩将会离开渡佛书院,去追寻于琬琰的芳踪。 他全然不知该如何才能阻止陆怀鸩心悦于于琬琰。 第38页 一念及此,他倏而吐息一滞,抬手抚上了心口。 第23章 他全无修炼的心思,洗漱罢,便坐于桌案边,静待陆怀鸩回来。 然而,陆怀鸩却是迟迟不归。 陆怀鸩不会已心悦于于琬琰,决定长伴于于琬琰身畔,不再回来了吧? 他忧心忡忡地想着,直至巳时三刻,陆怀鸩终是回来了。 他一见得陆怀鸩,便面无表情地传音道:于姑娘是否安好? 「弟子不知于姑娘是否安好。」陆怀鸩解释道,「弟子并未去寻于姑娘,而是去了山神庙,将方家村的三名倖存者带来了。」 谢晏宁这才发现陆怀鸩身后跟着三人,一老妪,一秀才以及一女童。 不知何故,他顿觉心中舒坦了许多。 他立刻吩咐道:方姑娘尚未转醒,你且带他们去辨认方姑娘。 陆怀鸩依令而行,带三人到了方泠娘房中,方泠娘的确尚未转醒。 张大娘一见得方泠娘,便垂泪道:「泠娘,你着实是个苦命人,好容易才逃了婚,竟然又受了伤。」 秀才毫不犹豫地道:「此女确系村长之女方泠娘。」 姝儿扑到了方泠娘身上,开心地道:「泠娘姐姐,你快起来与姝儿一道玩耍吧。」 陆怀鸩见状,让三人下楼用膳,自己则回到了谢晏宁房中。 「如何?」谢晏宁正饮着蒙顶黄芽,并未瞧陆怀鸩一眼。 陆怀鸩到了谢晏宁面前,垂首禀报导:「方姑娘的身份应当不假。」 而后,他又将自己救这三人的始末,以及张大娘所言关于方泠娘之事讲了。 谢晏宁听罢,分析道:假设张大娘所言为真,那么可能性有二:其一,方姑娘当真是一苦命人,出了龙潭,又入虎穴;其二,方姑娘机缘巧合之下,识得了蜘蛛精,又想方设法得到了蜘蛛精的信任,并利用蜘蛛精报復了生父。倘若是后者,这番报復连累了全村,方姑娘未免太过心狠了;假设张大娘所言为虚,那么张大娘又有何所图? 「弟子曾向秀才求证过此事,张大娘所言想必为真。」陆怀鸩疑惑地道,「他们俩人均无法保证自己能从蜘蛛精手中活下来,更无法预知我们将会救出方姑娘,是以,他们为何要串供?又如何提前串供?」 谢晏宁猜测道:兴许秀才与张大娘有恩于方姑娘,至于姝儿,可能仅仅是侥倖活命而已,不然,与姝儿一般年纪的孩童村中尚有十余人,为何唯独留姝儿一命? 陆怀鸩贊同道:「张大娘死了老伴,秀才死了母亲以及怀孕的妻子,这代价委实太大了些,他们应当不会与方姑娘串通。」 目前我们尚且无法断定方姑娘究竟是否无辜。谢晏宁又饮了一口蒙顶黄芽,才道,你我不如静观其变。 陆怀鸩颔首,倏然发现谢晏宁唇上沾了点茶水,不由自主地伸过手去,欲要将其拭去。 谢晏宁瞧见陆怀鸩的指尖近在咫尺,竟是顿生恍惚,不言不语,下意识地仰起首来,凝视着陆怀鸩的双目。 俩人随即四目相接,陆怀鸩的指尖微微触及谢晏宁的唇瓣之时,陆怀鸩好似被烫到了,收回了手来,其后又慌忙跪于地上,向谢晏宁磕了一个响头:「是弟子冒犯师尊了,还请师尊降罪。」 按照原身的性子,陆怀鸩这般以下犯上,定得严惩,但面对恭顺至斯的陆怀鸩,谢晏宁却是捨不得了,仅是冷淡地告诫道:切勿再犯。 陆怀鸩尚能感知到盈于指尖的潮湿,闻得此言,心中一震,谢晏宁假若知晓其曾被自己亲吻过,恐怕不会轻易地放过自己,但……但那似乎也没什么紧要的,如果……如果能再次亲吻那一双唇瓣。 谢晏宁的修为远胜于他,除非谢晏宁失去神志,不然他如何能再次亲吻那一双唇瓣? 且若是强吻不成,他定会遭到谢晏宁的驱逐,便不能再日日见到谢晏宁了。 他凝了凝神,口是心非地道:「弟子定然不会再犯。」 陆怀鸩的嗓音入耳,谢晏宁却又无端地不悦起来。 他似乎被原身所感染了,变得愈发喜怒不定了。 他伸手扣住了陆怀鸩的小臂,陆怀鸩猝不及防,整副身体跌入了谢晏宁怀中,谢晏宁的体温霎时铺天盖地而来。 陆怀鸩耳根微红,勉强站起身来,战战兢兢地唤道:「师尊。」 谢晏宁扯去陆怀鸩一双手腕子上的包扎,细细端详着,见伤口已生出了血痂子来,接着又蹲下身去,扯去了陆怀鸩足踝上的包扎。 足踝上的伤口尚未长出血痂子,但已不流血了。 他又重新为足踝上了药,包扎了一番,才道:「你若是担心于姑娘,这便去寻于姑娘吧,十里之外便有一家流光钱庄。」 陆怀鸩摇首道:「弟子先前已说过了,弟子并不担心于姑娘。」 陆怀鸩的回答莫名其妙地取悦了谢晏宁,谢晏宁虽觉于琬琰应当尚有命在,但他必须确认于琬琰的死活。 而今方泠娘并未转醒,不若待方泠娘转醒后,再去寻于琬琰吧。 他心中有了主意,又对陆怀鸩道:「你且去问问女掌柜,这客栈是否尚有空房……」 听至此,陆怀鸩忍不住打断道:「弟子昨夜可是搅了师尊的好眠?」 「你昨夜并未搅了本尊的好眠。」谢晏宁又续道,「若有空房,你便安排张大娘等三人住下吧。」 第39页 他昨夜本是打算与陆怀鸩同榻而眠的,还特意空出了一半的床榻,半睡半醒间,并未觉察到陆怀鸩上得床榻,一睁开双目,却见陆怀鸩躺于软榻之上,想来陆怀鸩不愿与他同榻而眠吧? 他趁着夜色窥视了陆怀鸩良久,不知为何陆怀鸩辗转难眠,他料定陆怀鸩是因为担心于琬琰,才会认为陆怀鸩一早出门是去寻于琬琰了。 即便是辗转反侧,陆怀鸩都是小心翼翼的,自然并未搅了他的好眠。 且他不知自己下回失去神志是什么时候,有陆怀鸩在左右,安心许多。 陆怀鸩笑逐颜开:「师尊此言当真?」 谢晏宁反问道:「本尊骗你做什么?」 「弟子这便去问问女掌柜是否尚有空房,若无空房,弟子便安排他们在附近的客栈住下。」陆怀鸩说罢,便急匆匆地出去了。 谢晏宁错觉得陆怀鸩犹如一蹦蹦跳跳的孩童,垂首一笑,自去打坐了。 陆怀鸩下了楼去,见三人正在用膳,迳自去问了女掌柜,得知今晨恰巧空出了两间房,遂安排三人住下了,秀才一间,张大娘与姝儿同住一间。 成为魔尊谢晏宁的第十二日,谢晏宁的嗓子已好透了,而方泠娘却并未转醒。 方泠娘乃是一介凡人,倘使佯作昏迷,绝不可能这许久不进食。 但大夫却坚持方泠娘并无大碍,谢晏宁便又让陆怀鸩请了全城最好的大夫来,诊断结果与前一个大夫无异。 又三日,方泠娘仍未转醒。 由于唐阳曦下落不明,谢晏宁须得赶去江南道,不能再继续耽搁下去,用罢晚膳,回到房中后,他便对陆怀鸩道:「明日,我们便离开此地,将方姑娘交由张大娘与秀才照顾,先去寻于姑娘,确定于姑娘安然无恙后,立即启程往江南道去。」 陆怀鸩并未提出异议:「弟子遵命。」 翌日,谢晏宁临行前与陆怀鸩一道去探望方泠娘,一进得房间,竟然隐约嗅到了些微妖气。 这房间内除却自己与陆怀鸩,仅方泠娘一个活物,这方泠娘显然成妖了! 陆怀鸩猝不及防间被谢晏宁掐住了手腕子,往后一扯,正心荡神迷,却见方泠娘已逼到了眼前。 这方泠娘全身青筋凸起,形容可怖,却冲着俩人媚笑道:「两位公子来得正巧。」 第24章 蜘蛛精已然气绝身亡,先前方泠娘身上亦无丝毫妖气,显然方泠娘并非被蜘蛛精附身,而是吞食了蜘蛛精的妖丹才变作了这副模样。 她妖气不稳,应当须臾前堪堪成妖。 谢晏宁松开陆怀鸩的手腕子正要对付方泠娘,陆怀鸩却是护于谢晏宁身前,恭声道:「区区小妖,交由弟子处置便可。」 「这师徒情实在感人。」方泠娘装模作样地抹了抹眼尾,右手一抬,蛛丝瞬间充斥了整个房间。 谢晏宁望着方泠娘道:「你何时盗取了蜘蛛精的妖丹?」 方泠娘掩唇笑道:「你们乃是修仙者,我若是身于阿婧洞穴内之时便盗取阿婧的妖丹,如何能不被你们发现?自是趁你们不备之时,由小蜘蛛送来的。」 「原来如此,倒是我们大意了。」谢晏宁脑中陡然生出了一个念头,「难不成蜘蛛精并非自己喜食人心,而是为了你才杀人取心?」 「阿婧对于成仙并无兴趣,对修炼自然亦不上心,寻常以昆虫或者果物果腹,杀人取心自是为了我。我听闻只要吞食足够多的人心便能长生不死,他们对我不起,我为何不能吃了他们的心脏来延长我的寿命?」方泠娘双目中燃着仇恨,「他们……他们死不足惜!你可曾想过我被逼着嫁予一个年长我二十余岁的傻子之时是何等的绝望?但那些人却一个一个满面笑意地恭喜我与傻子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贵子?」她冷哼一声,「恐怕并非贵子,而是傻子吧。」 谢晏宁闻言,嘆息着道:「他们确实对你不起,但你又为何要杀无辜之人?」 「方家村仅仅四百三十七口人,我留下活口三人,其余的四百三十四人并不足够让我长生不死。」方泠娘毫不在乎地道,「反正已杀人了,再多杀一些人又有何妨?」 「你被逼婚的确可怜,但他们无缘无故为你所杀,便不可怜么?」谢晏宁又问道,「身于洞穴之时,我们并未觉察到你的存在,你为何不待我们出去后,再出洞穴,而要我们带你出去?」 方泠娘巡睃着谢晏宁与陆怀鸩道:「你们已结丹了吧?吃下阿婧的妖丹后,再吃下你们的内丹,我便能获得更多的修为。」 陆怀鸩将谢晏宁挡严实了,不许方泠娘看到半点,后又不由分说地一剑噼向了方泠娘。 方泠娘尚未完全适应妖丹,之所以说了这许多的话,便是为了拖延时间,见陆怀鸩一剑噼来,她险险地躲过,又驱使蛛丝抵挡。 蛛丝漫天,陆怀鸩费了一番功夫,方才到了方泠娘左近。 方泠娘指尖突然生出了万千蛛丝,蛛丝直逼谢晏宁身上的各大穴位。 陆怀鸩目眦欲裂,飞身而去,以致于背后破绽百出。 方泠娘见计策奏效,驱使蛛丝直取陆怀鸩的内丹,蛛丝竟是被一簇烈火挡住了。 谢晏宁一面操控着烈火,一面质问陆怀鸩:「怀鸩,你该当知晓你的修为不如本尊,你何以为了救本尊而暴露自己的破绽?」 第40页 「弟子……」陆怀鸩根本不及思忖,而是遵循着本能行事。 他的修为的确远不如谢晏宁,但他却想保护谢晏宁,委实是不自量力,末了,反而被谢晏宁所救。 因为自己乃是陆怀鸩师尊的缘故吧? 谢晏宁相信陆怀鸩定能制服方泠娘,遂收回烈火,立于一旁,道:「你适才不是道这方姑娘由你处置么?」 陆怀鸩深深地望了谢晏宁一眼,而后手持「扬清」,霎时剑光如雪。 方泠娘吃了诸多的心脏,又得了蜘蛛精的内丹,假以时日恐怕不好对付,但现下并非他的对手。 果然,未多久,方泠娘便落了下风。 周旋间,方泠娘到了房门边,她自知不敌陆怀鸩,正要伺机逃跑,偏巧这时,有人到了房门外。 她伸手一抓,那人便被她掐住了脖颈。 她定睛一看,此人居然是看着她长大的张大娘。 她略有犹豫,但并未松开张大娘,而是对陆怀鸩道:「你若是再靠近我一分,我便杀了这张大娘。」 张大娘怔住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愕然地望住了方泠娘。 她对于方泠娘很是熟悉,即便眼前的方泠娘青筋纵横,她都能识别出来。 但她却觉得自己认错了,向来温婉的方泠娘怎会变作这副模样?怎会掐住她的脖颈?简直与妖怪无异。 方泠娘见陆怀鸩不受威胁,手中施力,却乍然听得张大娘尖声道:「有妖怪!」 妖怪?对,她已是妖怪了。 见张大娘惊恐万分,她顿觉委屈,她明明救了张大娘一命,而今亦不是真心要害张大娘,张大娘为何要这般惧怕她? 她确是妖怪,但她不过是想拥有任何人都无法欺凌她的修为而已,何错之有? 陆怀鸩提剑冲着方泠娘的右腕噼去,而方泠娘居然拿张大娘挡剑。 他不得不收回剑来,下一息,方泠娘却将张大娘掷向了他,同一时间,蛛丝从房间内飞出,纷纷扑向客栈内余下的活人。 方泠娘应当是为了脱身,才如此做的,他不能让方泠娘得逞,但他无暇分/身,要去追方泠娘便须得捨弃活人,要救活人便须得放方泠娘离开。 谢晏宁本在一旁等待陆怀鸩制服方泠娘,见状,扬声道:「你去追方泠娘,此处的蛛丝由本尊斩杀。」 陆怀鸩颔首,飞身而出。 却未想,方泠娘竟已不见踪影了。 那厢,谢晏宁烧去了全数的小蜘蛛,继而立于大堂中央。 活人死里逃生,俱是浑身瑟瑟,谢过谢晏宁,便争先恐后地出了这客栈,以免无故横死。 不多时,这客栈当中只谢晏宁与女掌柜俩人。 谢晏宁迟迟不见陆怀鸩回来,心生担忧,遂出门去寻陆怀鸩。 陆怀鸩正在追查方泠娘的下落,一盏茶后,终是在一寺庙中,发现了方泠娘。 方泠娘见得陆怀鸩,泪水涟涟,指着陆怀鸩道:「这恶徒见色起意,欲要毁我清白!」 方泠娘已彻底吸收了妖丹,恢復了原貌,瞧来乃是一柔弱女子。 而陆怀鸩手提兇器,确是一恶徒模样。 寺庙中参拜的信徒不少,自然都站在了方泠娘那一边。 陆怀鸩盯着被信徒团团护住的方泠娘,沉声道:「她并非寻常女子,而是一妖怪。」 方泠娘哽咽着道:「你何故要污衊我?」 「分明是你污衊于我,你吞食人心,手中人命无数,纵然可怜,亦死不足惜。」陆怀鸩一上前,便有一大汉拦住了他。 方泠娘显然是因为寺庙人多,才故意藏身于寺庙的,若是藏身于别处,早已落入他手中了。 即使近不得方泠娘的身,他亦有六七分把握能杀了方泠娘,但免不得伤及信徒。 他该如何做才能取得信徒的信任? 踟蹰间,有一人到了他身畔,扬声道:「怀鸩,既然他们执意要将自己的心脏送予这女妖吃,我们勿要管他们的死活了,这便离开吧。」 此言一出,其中一信徒颤声道:「这姑娘倘若当真是妖怪该如何是好?」 说话的信徒担忧自身安危,慌忙远离了方泠娘,又有三人紧随其后。 第25章 陆怀鸩见是谢晏宁心中先是一喜,后又觉得愧疚。 他竟是被谢晏宁当场看见他是如何得无能。 他垂首轻唤了一声:「师尊……」 谢晏宁不知为何陆怀鸩的嗓音听起来甚是可怜,为了安慰陆怀鸩,他下意识地握了握陆怀鸩的手,才道:「走罢。」 陆怀鸩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手又被谢晏宁松开了,再次空空如也,登觉寂寞,被谢晏宁再一催促,方才跟上了谢晏宁。 一见声称方泠娘乃是妖怪的俩人利落地离开后,又有五个信徒远离了方泠娘。 为人者大多从众,遂纷纷散开了。 方泠娘并不认为谢晏宁与陆怀鸩当真会放过她,仿若未曾觉察到信徒的提防一般,向着信徒盈盈一拜:「救命之恩,小女子没齿难忘。」 她生就一副柔弱模样,如此一拜,使得不少人又信了她几分。 她再接再厉地道:「那俩恶徒乃是一对师徒,无恶不作,想来不会轻易地放过我,我……」 她一双美目内盈满了泪水,颤声道:「我出身于方家村,昨日……昨日……」 第41页 她阖了阖眼,面色煞白,朱唇战慄:「昨日,那俩恶徒闯入我方家村,杀了阖村四百三十六口人,只我一人因他们垂涎我的身子而侥倖未死,他们还……他们非但杀人,还……还取了心脏来吃,他们甚至当着我的面吃掉了我爹,我娘以及我弟弟的心脏,可怜我那弟弟年仅七岁……而我……我是个不孝女,还是个不负责的阿姊,趁着他们吞食心脏之际,逃了出来,未料想……未料想,我还是被他们找到了。」 她这一席话声情并茂,引得心软的妇人双目含泪。 「我……他们乃是修仙人,我杀不了他们,只能苟且偷生,以图有朝一日,能报这血海深仇!」她又向着从内堂出来的住持大师道,「大师可否收留小女子几日?」 住持大师手持佛珠,方才之事他已听小沙弥禀报了,自是一口应下。 方泠娘长舒了一口气:「大师当真是慈悲为怀。」 她原本确是弱女子,弱女子的姿态信手拈来,全无破绽。 而后,她又跪于蒲团之上,朝着观世音菩萨拜了三拜,神情虔诚:「望菩萨庇佑,助小女子早日报得大仇。」 然而,话音方才落地,她竟是听得一把声音道:「便是她,适才要掐死老身的便是她!她乃是个妖怪!」 这把声音她并不陌生——是张大娘,早知会留下隐患,她便不该念在张大娘平日待她不薄,一时心软留了张大娘一命。 她站起身来,唇角勾着冷笑,回过首后,却已换作了一副又惊又喜的面孔:「大娘,原来你还活着么?那两个恶徒没对你做什么吧?」 惊喜过后,便是万般委屈,她咬了下唇瓣道:「大娘,你不是从小看着我长大的么?我是人是妖,你难道不知?你为何要信口雌黄?他们予了你什么好处?」 张大娘从来不知方泠娘这般会做戏,一时语塞,半晌才失望地道:「泠娘你为何变成了妖怪?又为何变成了这副模样?」 方泠娘吃惊地道:「大娘,我不懂你何故要这样说,你莫不是被他们迷魂汤?」 说话间,她居然被陆怀鸩逼到了身前,眼见陆怀鸩一掌噼来,她当即侧身一闪。 谢晏宁立于寺庙门口的香炉旁,被裊裊白烟萦绕着,他之所以带张大娘来此并非为了取信于信徒,而是为了加深信徒的疑惑,以便陆怀鸩动手。 方泠娘已成妖,但不能自爆于凡人眼前,不得不疲于奔命。 须臾,她已无力再逃,向诸人求救道:「救救我!」 「阿弥陀佛。」住持大师护住了方泠娘,「施主休得逞凶。」 话音未及落地,方泠娘却已陡然倒于地上了。 她顿觉双足发疼,垂眸一瞧,发现自己的一双足踝竟然分别被两支线香洞穿了,正缓缓地淌出血来。 这两支线香顶端尚在燃烧着,香灰坠地,在她足边堆成了两座小小的山,逼得她突然想起了那埋着四百三十四人的新坟,坟中有她的父母、她的弟弟,有她幼时的玩伴,有她熟悉的邻人…… 这些人皆为她所杀,而她杀人的刀是阿婧,阿婧分明是蜘蛛精,却纯真得如同稚嫩的女童,好骗得很。 她恍惚了一瞬,方要反击,双腕却紧接着被钉在了地面上,动弹不得。 一息间,那谢晏宁到了她面前,眉眼怅然:「你有何遗言?」 「遗言?」我要死了么?我不要死! 方泠娘拼命地挣扎起来,又向诸人求救:「这俩恶徒玷污我不成,竟然想要我的性命,你们快救救我!我不想死!」 诸人都不知该信方泠娘,亦或是该信张大娘。 半晌,有一妇人上得前来,蹲下身去,欲要将嵌入方泠娘左腕的线香拔/出来,却不得。 此地所有人全数是凡人,先前,自己尚可将凡人当做肉盾,抵挡住谢晏宁与陆怀鸩,现下她已然被俩人制住,这些弱小的凡人根本救不了她。 左右并无驯养好的小蜘蛛可用,她只得自己操纵蛛丝,蛛丝从她指尖生出,暴长,继而利落地切断了钉入地面的线香。 她不及将线香拔/出,便站起身来,方要挟持身侧的凡人以获得生机,却见谢晏宁宽袖一拂,凡人尽数转瞬到了谢晏宁身后。 ——谢晏宁早有防备,自然不会让方泠娘得逞。 他不言不语,淡淡地瞥了陆怀鸩一眼。 陆怀鸩会意,他无须再因为顾及凡人的死活而束手束脚,不过片刻,便将方泠娘制服了。 方泠娘后悔不已,她太过轻敌了,早知便该躲于阿婧的巢穴中,待谢、陆俩人离开,修炼一番,再做打算,但她却急于求成,以为自己有机会得到俩人的内丹。 若能得到俩人的内丹,她应当再也不会被人所欺凌了吧? 不过输了便是输了。 「扬清」抵于方泠娘喉间,陆怀鸩问道:「你可有遗言?」 方泠娘含笑道:「我之一生乃是一场悲剧,我不后悔杀人,惟一后悔之事便是出生于世。」 言罢,她阖上了双目,引颈待戮。 陆怀鸩陡生怜悯,但仍是利落地刺穿了方泠娘的咽喉。 方泠娘一疼,情不自禁地忆起了阿婧,她逃婚后,偶遇阿婧,得知阿婧乃是一只蜘蛛精后,遂策划着名利用阿婧来復仇,阿婧并不愿意,她便引诱了阿婧,令阿婧离她不得。 第42页 阿婧为了她被陆怀鸩所杀,脑浆流了一地,当时,她只是可惜再无如此听话的利器可用,但临死,阿婧的万般好处却莫名其妙地涌上了她的心头。 阿婧乃是全天下待她最好之人,但她对阿婧却无半分真心,阿婧遇见她着实不幸。 倘若阿婧不曾遇见她,必定还悠闲地躺于蛛网上吃着昆虫与果物吧? 那个出现于明媚午后的少女终究是被她害死了,而她亦是弥留之际。 她勉强睁开双目来,向外头望去,今日与那日一般,日光灼灼,春草茵茵,鸟鸣声声。 她又抬眼去瞧不远处的观世音菩萨,观世音菩萨慈悲为怀,能度化世人,不知能否将阿婧度化成不会为她所骗的聪明人? ------------------------------ 作者有话要说: 下篇古耽《穿成鲛人后,我成了暴君的宠后》求带走o(* ̄3 ̄)o 文案如下: 温祈先天不足,长年缠绵病榻,素日甚爱以话本来消磨时光。 临死前,他所看的那册话本中有一暴君,其人残虐无道,刚愎自用,使得民不聊生,饿殍遍野。 为求长生不老,暴君听信宦官谗言,重金悬赏能人异士抓捕鲛人。 鲛人性子傲,死伤无数,才得一尾幼鲛。 幼鲛貌美,泣泪成珠,暴君为了取乐,用尽了酷刑,逼得幼鲛泣泪不止,甚至强行噼开鲛尾,命幼鲛献舞,后又活生生地割下了幼鲛心口的软肉食用,致幼鲛惨死。 一睁开双眼,他成了那尾幼鲛,被囚于牢笼,由侍卫抬入宫中,奉于暴君。 为了活命,他不得不努力地讨好暴君,岂料,竟是讨好到了御榻之上。 欲生欲死间,暴君掐着他的下颌,目光灼灼,一双薄唇吻上了他:「惟有你能消除朕心中之暴虐,将朕变作明君。」 第26章 陆怀鸩抽出「扬清」,从方泠娘喉间飞溅出来的鲜血即刻沾污了方泠娘的面孔。 方泠娘已断气了,但双目却仍死死地望住了观世音菩萨。 难不成方泠娘是在向观世音菩萨陈述自己所犯下的罪孽么? 他低下身去,伸手为方泠娘阖上了双目,又将方泠娘葬于这寺庙的后山了。 方泠娘想必不愿被葬于方家村。 谢晏宁看着方泠娘的坟冢,百味陈杂,其父倘若将方泠娘当作一个活人看待,为她打算,寻觅一段好姻缘,而非将她当作一件可换取财物的工具,一切何至于此? 方泠娘埋骨于此处,能日日闻得洪亮的钟声与隐约的诵经声,理当能安息了吧。 他又请了僧人来为方泠娘超度,而后便与陆怀鸩、张大娘一道立于经声当中。 张大娘虽然险些死于方泠娘手中,但还是忍不住落下了泪来。 超度过后,谢晏宁私下给予了张大娘一张面值百两的银票,并嘱咐张大娘勿要让旁人知晓,防人之心不可无,张大娘年事已高,需要银两防身。 而后,三人回到了客栈,谢、陆俩人辞别张大娘、秀才以及姝儿,谢晏宁又当着诸人的面,交予秀才一张面值百两的银票以及一些碎银、铜钱。 一两银子能供寻常农家吃用一年,若无意外,这一百两足够秀才安家置业,为张大娘养老送终,送姝儿出嫁了。 秀才推拒了一番,终是不好意思地收下了银票,并承诺道:「我定会好好照顾张大娘与姝儿。」 谢晏宁含笑颔首:「就此别过。」 陆怀鸩亦道:「就此别过。」 姝儿已与谢晏宁、陆怀鸩熟悉了,颇为不舍,一手抱住谢晏宁的左足,一手抱住陆怀鸩的右足,仰着首道:「你们能不走么?姝儿想与你们一道玩耍。」 谢晏宁揉了揉姝儿的发顶:「抱歉,我们尚有要事在身。」 言罢,他蹲下身去,意欲拨开姝儿的手指。 姝儿当即哭了出来:「谢哥哥,陆哥哥,你们不要走。」 谢晏宁生前曾照顾过不少姝儿一般年纪的孤儿,明白自己必须狠下心,否则便无法离开了。 是以,他以不会把姝儿弄伤的力道将姝儿的十指都拨开了。 姝儿哭得小脸通红,被张大娘抱在了怀中。 谢晏宁与陆怀鸩出了客栈,陆怀鸩去驾了马车来,谢晏宁堪堪上得马车,竟是听到姝儿可怜地道:「阿爹阿娘不要姝儿了,两个哥哥也不要姝儿了,是不是因为姝儿太顽皮了,太不懂事了?」 由于从来不曾有人因为自己的离开而哭泣过,陆怀鸩分外动容。 见陆怀鸩迟迟不驾车启程,谢晏宁掀开车帘子,催促道:「怀鸩,该启程了。」 「师尊。」陆怀鸩回过首来,喃喃着道,「会如此捨不得我之人,我此生仅遇见过姝儿一人。」 谢晏宁抬起手来,划过陆怀鸩微微泛红的眼尾,鬼迷心窍地道:「你于本尊而言,亦很是紧要,不能割捨。」 陆怀鸩以为自己听岔了,怔了怔,方才羞涩地垂着眼问道:「弟子能否将师尊所言当真?」 谢晏宁话一出口,生怕自己被陆怀鸩识破,见状,暗暗地舒了口气,继而正色道:「本尊骗你做什么?」 陆怀鸩登时欢欣雀跃,他注视着谢晏宁的双目,视线又不由下坠,凝结于谢晏宁的唇瓣,这双唇瓣须臾前所吐出的每一个字都近乎于甜言蜜语,令他心动神摇。 第43页 「弟子……弟子……弟子……」他全然不知该如何平復自己现下的情绪。 谢晏宁未曾见过陆怀鸩这般欢喜,抿唇取笑道:「你怎地结巴了?」 「弟子……弟子……」陆怀鸩发誓道,「弟子愿为师尊上刀山,下火海,不惜性命;弟子会好好修炼,做师尊最为称手的利器。」 谢晏宁清楚这是陆怀鸩发自肺腑之言,是为了向他表达忠心,以感谢他的青眼。 但他却是满心不悦,不悦又催生了心疼。 原身为何要将陆怀鸩教养得卑微至此?实在可恨。 他知晓陆怀鸩的思维并不是他一时半刻能改变的,无奈地道:「本尊无须你不惜性命,你要珍视自己的性命。」 陆怀鸩却是不假思索地道:「无妨,能为师尊所用乃是弟子的荣幸。」 谢晏宁语塞,伸手抚过陆怀鸩的眉眼:「怀鸩,启程吧,先往流光钱庄去。」 陆怀鸩发问道:「师尊很是担心于姑娘么?」 于琬琰如若身死,自己便不能还阳了,谢晏宁自然很是担心于姑娘。 他颔了颔首,又道:「于姑娘应当安然无恙,但本尊须得亲眼看到于姑娘,方能安心。」 师尊或许对于姑娘动了心思吧? 若是……若是师尊要将于姑娘娶回渡佛书院做我的师娘该如何是好? 一念及此,陆怀鸩顿觉浑身不适。 他从未见过谢晏宁与任何人有过感情上的牵扯,根本无法想像谢晏宁终有一日会娶妻生子,与妻子琴瑟和鸣,教儿女念书习字。 「弟子……」他张了张口,又咬住了唇瓣。 谢晏宁疑惑地道:「怀鸩,你有何要说?」 「弟子……」陆怀鸩明白谢晏宁是否要娶妻生子并非他能过问的,方才他的一问分明逾规越矩了,谢晏宁不动怒,亦不惩罚他,已是侥倖。 「师尊,你且进马车去吧,今日阴云密布,恐要下雨。」言罢,他回过了首去,欲要专心驾车,但脑中却时不时地浮现出谢晏宁身着喜袍与一身嫁衣的于琬琰拜堂成亲的情状。 不过半个时辰,马车便停在了距先前那家客栈最近的流光钱庄。 当时于琬琰请掌柜去流光钱庄报信,掌柜又差了小二哥去,想必小二哥去的定是这家流光钱庄。 陆怀鸩下得马车,说明来意后,掌柜一问三不知。 他又到了马车边恭声禀报了。 谢晏宁耳力敏锐,自然能听清适才陆怀鸩与掌柜的对话。 由掌柜的语气判断,掌柜必定见过于琬琰了,且于琬琰并未亡故,掌柜对他们怀有防备之心,才未据实相告。 于父甚是疼爱于琬琰,于琬琰伤重,因是修仙者,并非不可挪动,想来十之八/九已被送回流光斋休养了。 流光斋便在江南道,到时候,待寻得了唐阳曦,再去求见于琬琰便是了。 故而,他出言吩咐道:「我们这便出发去江南道吧。」 陆怀鸩本以为谢晏宁会先想方设法见于琬琰一面,才会离开此地,听得此言,唇角不由上扬:「弟子遵命。」 「弟子遵命」这四字听起来格外欢快,谢晏宁并未掀开车帘子,即便他无法看见陆怀鸩现下的神情,他亦能在脑中勾勒出陆怀鸩眉眼含笑的模样。 他满心困惑,他方才说了什么能让陆怀鸩欢喜至斯的话语么? 他尚未想个通透,一如陆怀鸩所言,方过申时,滂沱大雨骤然而至。 由于他恐惧入夜后自己会失去神志,索性命陆怀鸩寻一客栈住下了。 偏巧这客栈又只余下一间房间了,他便让陆怀鸩与自己同住。 俩人一日不曾经过水、米,用了些吃食,便回了房间去。 谢晏宁坐于床榻上修炼,而陆怀鸩则在一旁一面看着一册话本,一面守着谢晏宁。 待谢晏宁睁开双目,已近子时。 他从床榻上下来,乍见陆怀鸩伏于桌案上,轻轻地拍了拍陆怀鸩的左肩,柔声道:「你且醒醒。」 陆怀鸩不知自己是何时昏睡过去的,慌忙告罪道:「弟子并非故意为之,望师尊降罪。」 谢晏宁拨了拨陆怀鸩凌乱的鬓髮:「你快些去洗漱吧,洗漱罢,便上床榻歇息吧。」 「这怕是不妥。」陆怀鸩惶恐地道,「弟子并无资格与师尊同榻而眠。」 「随你吧。」谢晏宁请小二哥送浴水与黄山毛峰来,闲适地饮着黄山毛峰。 黄山毛峰入喉,当即滋润了他干涸的喉咙。 他仍是无法完全掌握原身的道行,希望勿要碰上棘手的敌人。 水声突然涌入了他耳中,那个春梦再度席捲了他的神志。 那个春梦明明已过去许久了,他为何时不时地会想起? 主动亲吻陆怀鸩的自己与热情地回吻自己的陆怀鸩俱是歷歷在目,甚至连牵扯着俩人唇瓣的银丝都在他脑中纤毫毕现。 他低嘆了一口气,却陡然听得陆怀鸩道:「师尊,你为何要嘆气,是不是弟子何处惹师尊不悦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将于10月27日,也就是星期天入v,星期六晚上九点不更新,改为星期天零点更新,希望小可爱们能继续陪伴我,鞠躬,爱你们 预收文《穿成贱受后,我踹掉了渣攻》求预收,么么 第44页 余汐穿书了,原身是贱受中的楷模,被渣攻当成替身虐身虐心,被打进医院无数次,不但一身的骨头总是会在阴雨天隐隐作痛,左耳甚至因此永久性失聪,原身对此毫无怨言,逆来顺受,竟然还觉得得不到白月光的渣攻很不幸。 后来,渣攻退而求其次,把原身娶回了家,为了留下基因,又外遇生下了孩子,交由原身抚养。 原身含辛茹苦地养育着孩子,渣攻却为了生意,将原身送人了,导致原身重伤而亡。 幸好余汐穿到了认识渣攻的那一天,他的身体还是完好的。 渣攻拿着一张一百万的支票,霸气侧漏地道:「做我的人,这一百万就归你了。」 余汐接过支票,慢条斯理地撕碎后,傲慢地笑道:「一百万还不够我一个星期的开销。」 他才不会像原身一样为了维护渣攻可怜的自尊心装成穷人,作为富n代,他要光明正大地做个有钱人,譬如,收购渣攻的公司,再譬如,包养一个事事顺他心意,有八块腹肌的小奶狗。 第27章 他侧首一瞧,登时心跳失序,这陆怀鸩出浴后,竟然并未将身体擦干,便胡乱地着了亵衣亵裤,以致于亵衣亵裤大半被粘于肌肤上了,透出了些许肌肤的颜色与纹理,一头髮丝亦是湿漉漉的,水珠不停地自发梢往下滴坠,那一双眼睛更是盛满了不安,显得可怜至极。 他摇了摇首:「怀鸩,你并未惹本尊不悦,你且速去将身体与髮丝擦干吧。」 「当真?」陆怀鸩的身量较谢晏宁略高一些,眼下却做蜷缩之态,瞧来较谢晏宁矮了一大截。 谢晏宁错觉得陆怀鸩缩成了小小的一团,随即正色道:「当真。」 他观察着陆怀鸩的一双足踝,确定其已痊癒了,又捉了陆怀鸩的一双手腕子。 陆怀鸩顿觉被谢晏宁的指腹所熨帖着的那一段手腕子陡生酥麻,恍了恍神,才低低地唤了一声:「师尊。」 谢晏宁见陆怀鸩立于原地,一动不动,转而松开陆怀鸩的双腕,手指一点,一条软布旋即到了他掌中。 他正要为陆怀鸩擦拭着髮丝,一双唇齿忽而鬼使神差地道:「本尊原先待你不好,但从今往后,本尊会好好待你的。」 陆怀鸩怔了怔,问道:「师尊,你方才说了什么?」 谢晏宁听得自己所言,并不觉得后悔,他端望着又惶恐又惊奇的陆怀鸩,思量片晌,做出了一个仓促却果断的决定:我要好好地对待怀鸩,不论我的身份是否会被怀鸩拆穿。 是以,他復又道:「怀鸩,从今往后,本尊会好好待你的。」 陆怀鸩诚惶诚恐地道:「师尊虽然有时会惩罚弟子,但俱是弟子有错在先,且师尊救弟子脱离了火海,又将弟子抚养长大,师尊之恩,恩重如山,弟子没齿难忘。」 他自出生后,惟有三人善待过他,一人是他的母亲,一人是南风馆的小哥哥,还有一人便是谢晏宁。 谢晏宁喜怒不定,确实曾毫不留情地虐待过他,但这些虐待并不要紧,毕竟若无谢晏宁,他恐是得日日出卖皮肉,与他在南风馆所见一般,一夜至少接客三人,除非遇见出手阔绰的恩客,才能稍稍轻松些,只接客一人。 而且谢晏宁待他好的时候着实太好了些,请才名满天下的当世大儒为他开堂授课,请一剑封喉的天下第一剑客指点他的剑术,请一衣千金的裁缝帮他量体裁衣,请当今天子御用的绣娘在他衣上刺绣……诸如此类,不胜其数。 故而,即便谢晏宁虐待他,他亦甘愿受之,因为不会再有一人待他这般好了。 纵然谢晏宁曾毫不留情地将他踩于足下,笑言他不过是其不称手的工具,但他还是对谢晏宁生不出丁点儿恨意来。 谢晏宁的本意并不是让陆怀鸩感恩,听得此言,万般无奈,继而抬手抚过陆怀鸩的眉眼,柔声道:「怀鸩,多重视自己一些吧。」 陆怀鸩全然不懂谢晏宁何出此言,但仍是道:「弟子遵命。」 谢晏宁哑然无言,决定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指了指身旁的一张矮凳道:「背对着本尊坐下。」 陆怀鸩不知谢晏宁要做什么,战战惶惶地背对着谢晏宁坐下了。 谢晏宁伸手撩起陆怀鸩的髮丝,仔细擦拭着。 陆怀鸩生得貌若好女,脖颈的弧度优美,肌肤更是如若凝脂,衬着浓墨似的髮丝,格外扎眼。 面对这般容貌出众又乖巧听话的孩子,陆父如何捨得将其卖入南风馆? 原身将陆怀鸩带回渡佛书院后,当做新鲜的小物件,教养了一段时间,一日,一时兴起,命人将陆父捉了来,又将一把短剑送入了陆怀鸩的右掌。 彼时,陆怀鸩堪堪九岁,由于这短剑太沉了些,小小的右掌吃力地握着短剑剑柄,却根本握不住,少顷,短剑「铮」地一声坠地,险些刺伤陆怀鸩的右足。 原身那时正饮着鹿血与石榴酿成的酒,唇瓣猩红,似笑非笑地道:「你便不想报仇么?若非你眼前这个渣滓,你母亲怎会身死,你又怎会沦落火坑,险些成为供人发泄的器具?」 小小的陆怀鸩双目中尽是仇恨,即刻拾起了短剑,但面对痛哭流涕着求饶的父亲,他却又下不了手了。 这渣滓终归是他的父亲。 他的右手却猝不及防地被人握住了,那人有着一双猩红的唇瓣,猩红的唇瓣附于他耳侧,甚至将猩红沾在了他的耳廓上,并以蛊惑人心的嗓音哄道:「杀了他。」 第45页 下一瞬,那人一施力,他掌中的短剑已没入了父亲的心口。 鲜血从破口飞溅出来,濡湿了他的面孔,烫得令他战慄。 陆父死后,陆怀鸩镇夜镇夜地做着噩梦,足足过了一年才好些,整个人几乎只剩下一副骨架,皮囊下的肉已不翼而飞了。 于原身而言,这不过是一出有趣的弒父戏码,但原身却曾在陆怀鸩惊醒时,将陆怀鸩抱于怀中好生安慰。 原身此举并非为了笼络人心,纯粹是心血来潮。 原身素来不考虑旁人的想法,肆意妄为,但因他时而一棒子,时而一颗糖的行事风格,对他忠心耿耿者实在不少。 「师尊。」听得陆怀鸩唤自己,谢晏宁方才回过了神来。 却原来是他的手停顿了,怪不得被陆怀鸩发现他走神了。 他朝着陆怀鸩笑了笑,又轻拍着陆怀鸩的背嵴道:「放松些,本尊不会将你拆骨入腹的。」 「弟子知晓师尊不会将弟子拆骨入腹,师尊若要如此做,早该做了,不会待弟子长成。」陆怀鸩面上并无惧色,「弟子现下的皮肉较八岁那时老了许多。」 谢晏宁闻言,口中如含黄莲,启唇道:「你曾想过自己或许会被本尊当作菜人么?」 陆怀鸩坦白地颔首,又道:「弟子还曾想过自己或许会被师尊当作娈童。」 陆怀鸩究竟是如何在惶恐不安中从八岁长至二十一岁的? 谢晏宁心疼难言,凝视着陆怀鸩问道:「你便不曾想过逃离本尊么?」 陆怀鸩否认道:「弟子不曾想过,因为师尊是第三个待弟子好的人。」 谢晏宁心中瞭然,第一个是陆母,第二个是南风馆中的那个可怜人。 但原身待陆怀鸩如何能算得上好?陆怀鸩过于擅长感念别人的好处了。 原身所施加于陆怀鸩的恶行明明远大于原身所施捨予陆怀鸩的恩惠。 并且原身起初便不是出于善心而救下陆怀鸩的。 谢晏宁将陆怀鸩的髮丝拭干,又将右手覆于陆怀鸩心口,催动内息,将陆怀鸩一身的亵衣亵裤一併烘干了。 「多谢师尊。」陆怀鸩垂下首去,长发如瀑,分作两边,露出了大片白腻的后颈。 在这一剎那,他甚至不想还阳了,只想让陆怀鸩与于琬琰百年好合。 由于陆怀鸩曾见识过骯脏欲望的缘故,陆怀鸩素来厌恶床笫之事,陆怀鸩能爱上于琬琰实乃是一件天大的幸事,于琬琰出身正道名门,性子爽快,又不失女儿家的柔美,且对陆怀鸩颇有好感,实乃是陆怀鸩的良配,不若……不若便撮合了陆怀鸩与于琬琰吧? 至于他,生前虽有友人,但友人还有爱人、亲人与友人,并非缺他不可。 他索性便留于这个世界吧? 这个念头一起,他却觉得心中甚是不快,遂立刻将这个念头压下了。 陆怀鸩顿觉后颈上有两道温柔的视线,心颤不已,一抬起首,不慎撞上了这两道视线,当真是温柔似水。 他何曾见过谢晏宁以这般的视线瞧着他,当即红了耳根。 但……但谢晏宁必定会以更加温柔的视线去瞧于琬琰的吧? 于琬琰才是那个人能日夜陪伴于谢晏宁左右,能任意亲吻谢晏宁的人。 而他……而他仅在谢晏宁失去神志之时,方能一尝谢晏宁的唇齿。 他为自己的龌蹉而感到羞耻,但又极想谢晏宁能再一次失去神志。 谢晏宁忽见陆怀鸩耳根发红,认为应当是被他的内息所烘热的,不作他想。 陆怀鸩慌乱地收回视线,紧接着,垂下了首去。 谢晏宁直觉得陆怀鸩宛若是犯了错,被罚站的孩童,不禁失笑,请小二哥送了软榻来,又道:「快些去歇息吧。」 陆怀鸩应诺,乖乖地躺在了床榻上,姿势极是端正。 月光如水,似为其披上了一层薄纱,映入谢晏宁眼中,教谢晏宁勐然偏过了首去。 谢晏宁又去饮黄山毛峰,黄山毛峰早已凉透了,泛出些微苦涩。 由于谢晏宁生怕自己入夜后恐会失去神志之故,俩人从不曾在夜间赶路,以致于到了二月初,从春寒料峭至莺飞草长,俩人都未能赶到江南道。 二月初五,俩人终是临近江南道了,日暮时分,俩人夜宿于一家客栈。 客栈不远处,有人搭了不大的戏台,戏台上覆着白色幕布,而幕布后有一老翁与一少女,正在做演皮影戏的准备。 台前已聚了不少半大的孩童,成年人寥寥。 谢晏宁只看过一次皮影戏,用罢晚膳,便出了客栈去,先是在置于一边的铜锣中放下了一小块碎银,而后才立于最末。 陆怀鸩自是紧随其后,他却是不知谢晏宁竟然对皮影戏颇感兴趣。 皮影戏相传是汉武帝的妃子李夫人身故后,大臣李少翁为解汉武帝的思念所创,其灵感源自于偶见孩童手拿布娃娃,影子倒映于地,栩栩如生。 今日所上演的这齣皮影戏乃是《断桥相会》。 白蛇、青鱼、许宣悉数登场,配以圆熟的唱腔以及恰如其分的奏乐好不热闹。 谢晏宁一面吃着饴糖,一面看着皮影戏,忽觉自己好像回到了小时候,小时候,母亲曾带着他去古镇游玩,他们母子在一处明代的老宅中,看过一次皮影戏,虽然上演的并非《断桥相会》,而是《拾玉镯》,但他还是不由地双目微红。 第46页 倘若……倘若母亲并未生下他,而是在父亲的真面目暴露后,果断地选择流产,那么母亲一定能有一个灿烂无比的人生吧? 母亲出身于书香门第,外祖母是学识渊博的大学教授,外祖父是闻名于世的物理学家,母亲本身亦在a大就读研究生,专业是考古,a大考古系是世界上最为顶尖的,倘若母亲能继续念书,定然能在考古学领域中有一番作为,不至于堪堪三十岁便过世了。 一想到母亲,饴糖再甜,亦生了苦味。 谢晏宁在看《断桥相会》,而陆怀鸩则在偷偷地看谢晏宁。 不知何故,谢晏宁的情绪陡然低落了。 是因为皮影戏的缘故么? 但这皮影戏并不悲伤,而是浪漫且动人的。 他明知自己并无资格关心谢晏宁,但还是低声道:「师尊,你可是有心事?」 谢晏宁斜了陆怀鸩一眼,不答,反是从油纸包中取出一颗饴糖送至陆怀鸩唇边。 谢晏宁这一眼好似盛着一汪西湖水,教陆怀鸩不断不断地沉溺了下去。 「怀鸩。」见陆怀鸩并不吃自己指尖的饴糖,谢晏宁出声问道,「你不是嗜甜么?」 陆怀鸩近乎被谢晏宁的眼波溺毙,被谢晏宁一唤,方才勉强回过神来,受宠若惊地道:「师尊为何知晓弟子嗜甜?」 谢晏宁答道:「本尊是从拢竹处得知的。」 「原来如此。」陆怀鸩开心地将饴糖收入了口中之际,唇瓣竟不慎蹭到了谢晏宁的指尖。 谢晏宁的指尖在陆怀鸩唇瓣的触感以及陆怀鸩吐息的热度的双重夹击下,微微发颤。 他赶忙收回指尖来,而后将油纸包往陆怀鸩怀中一塞,道:「全数送予你吃吧。」 陆怀鸩与谢晏宁相处了足足一十三年,自然知晓谢晏宁并不嗜甜,适才谢晏宁买饴糖之时,他便觉得甚为奇怪,却原来谢晏宁其实是买予他吃的么? 「多谢师尊赏赐。」他兴高采烈地吃着饴糖,唇颊生甜。 《断桥相会》尚未演罢,他已将一油纸包的饴糖吃了干净。 谢晏宁发觉陆怀鸩砸吧着嘴巴,忍俊不禁:「你若是还想吃,再去买一些来便是了。」 陆怀鸩竟是道:「师尊不会怪罪弟子嘴馋么?」 谢晏宁反问道:「本尊为何要怪罪你?」 陆怀鸩立即去买了饴糖来,还买了一只梅干菜肉馅的锅盔。 他恭敬地将锅盔奉予谢晏宁,才接着去吃饴糖。 谢晏宁原本情绪低落,却是被陆怀鸩所治癒了。 他吃着出炉不久的锅盔,心中暖烘烘的。 因俩人皆是容貌出众,风采不凡,立于人群当中,过于惹眼,不免被观客侧目,还吸引了不少过路人驻足,甚至于有些人的注意力尽在俩人身上了,而非皮影戏。 陆怀鸩并不喜欢被旁人围观,这张皮相于他而言无异于罪孽,但他而今满心满眼俱是谢晏宁,无暇他顾。 而谢晏宁生前的容貌亦很是引人注目,早已习惯了。 《断桥相会》演罢,有大胆的女子围了上来,更有一妇人直截了当地道:「敢问两位公子可有婚配?」 陆怀鸩下意识地挡于谢晏宁面前,却闻得谢晏宁道:「我并未婚配……」 难不成谢晏宁对于在场的女子有意? 他忐忑不定,但他无权干涉谢晏宁的所言所行。 他紧张得浑身皮肉紧绷,又闻得谢晏宁道:「但我暂无婚配的打算,谢过夫人的好意了。」 妇人又殷勤地问道:「你这弟弟可有婚配的打算?」 陆怀鸩摇首道:「我亦无婚配的打算。」 众女纷纷失望地散去了,不多时,此地仅余下谢晏宁与陆怀鸩俩人。 陆怀鸩凝望着谢晏宁,逾矩地确认道:「师尊当真暂无婚配的打算?」 谢晏宁正在努力地还阳,不可能在这个世界久留,自是不可能婚配,遂正色道:「当真。」 陆怀鸩闻言,如同得到了承诺似的,眉开眼笑。 只消谢晏宁不婚配,他便是离谢晏宁最近的那一人。 谢晏宁疑惑地道:「你不愿本尊娶妻么?」 虽然眼前的谢晏宁面上并无丝毫愠色,但陆怀鸩料想谢晏宁或许下一霎便会翻脸无情,遂跪下身去,向着谢晏宁磕头认错:「弟子知晓自己无权过问师尊的婚事,望师尊降罪。」 油纸包被压在了他的左掌下,一部分饴糖亦然,而余下的一部分则争先恐后地从油纸包中滚落开去,沾上了尘土,由米白变作了乌黑。 原身的确不喜被陆怀鸩过问婚事,甚至会因此将陆怀鸩打至遍体鳞伤。 但如今居于这张皮囊之内的并非原身——幸好并非原身。 一念及此,他又听见陆怀鸩卑微地道:「望师尊降罪。」 谢晏宁看着陆怀鸩弯曲至极致的背嵴,那背嵴似乎会在下一息折断,破开肌肤,使得陆怀鸩鲜血淋漓,这个念头催得他的心脏不住发疼。 他抬手覆于心口,又扫过四散于陆怀鸩左掌边的饴糖,思及自己先前做出的决定,他并不做原身姿态,而是蹲下身来,揉了揉陆怀鸩的额发,温言道:「怀鸩,你且起身吧。」 陆怀鸩小心翼翼地窥了谢晏宁一眼,又垂下了首去,乖巧地站起身来。 他堪堪站定,竟是被谢晏宁扣住了左腕,他的左手本能地一颤,但并未抽出来。 第47页 谢晏宁是因为瞧见陆怀鸩掌上黏了饴糖才扣住陆怀鸩的左腕的,饴糖被陆怀鸩掌心的温度融化了些许,黏黏煳煳的。 他看着陆怀鸩的掌心,从陆怀鸩掌上取下了一颗饴糖,而陆怀鸩却是看着他,视线更是趁着他不注意,大胆地拂上了他的后颈。 陆怀鸩自然不敢紧盯着那段姣好的后颈不放,须臾,便已撤离了视线,并将视线放于不远处的饴糖摊子上。 他喜欢吃饴糖,但从未这样喜欢过。 未多久,他又情不自禁地将视线收了回来,转而注视着谢晏宁的后脑勺。 他听见自己的心脏在拼命地唿喊着:师尊……谢晏宁……晏宁……晏宁…… 但他生恐被谢晏宁察觉,末了,终是将视线定于自己掌上了。 谢晏宁的手指在他掌上来来回回,莹润如玉,骨节分明,教他忍不住想起了那些该当被尘封的记忆——勾住了他的后颈的谢晏宁的手,拥住了他的腰身的谢晏宁的手,与他十指相扣的谢晏宁的手…… 他还清楚的记得那手有着怎样的触感,怎样的温度,但谢晏宁应当永远不会再这么做了。 谢晏宁仔仔细细地将陆怀鸩掌上的饴糖取下了,又扯着陆怀鸩进了客栈去。 陆怀鸩的心脏跳得厉害,他不断地告诉自己而今的谢晏宁神志清明,定不会亲吻他。 果然,谢晏宁并非将他往房中扯,而是扯着他进了庖厨,得到厨子的同意后,谢晏宁当即从水缸中舀了一瓢水,其后,一手执着水瓢,缓缓地往下倒水,以沖洗着他的左掌,同时另一只手为了尽快让糖液脱落而揉搓着他的掌心。 左掌上粘腻的糖液不久便不见了大半,明明身处于庖厨当中,陆怀鸩竟错觉得此地只他与谢晏宁俩人。 谢晏宁修为深厚,吐息清浅,可那吐息打在他耳侧,却逼得他的耳蜗轰轰作响。 他欲要说些什么,又不知该说些什么,遂低低地唤了一声:「师尊。」 自十一岁那年被谢晏宁收作入门弟子后,他便唤谢晏宁为师尊,当时他以为这仅是一个称唿罢了,但现下一唤出这两字,他却忽觉自己吃了满山满谷的饴糖,不然为何心口会这般甜? 「师尊。」他又唤了一声,由于突然被谢晏宁触及了指缝,尾音微颤。 谢晏宁仅仅是单纯地在为他清洗指缝间残余的糖液而已,他却觉得那薄薄的一层肌肤烫得惊人。 「怀鸩。」谢晏宁闻得陆怀鸩唤自己,便也唤了陆怀鸩一声,又问道,「出何事了?」 「无事。」嫣红悄悄地爬上了陆怀鸩的耳根,使得原就容貌姝丽的陆怀鸩直逼天上明月,惑人心弦。 谢晏宁又舀了一瓢水为陆怀鸩沖洗了,才拿了锦帕出来,将陆怀鸩的五指拭干了。 生前,在孤儿院之时,他常常帮年幼的孩子洗手,因而并未觉得有何不妥。 但眼前的陆怀鸩却是满面的受宠若惊。 他笑了笑,将自己的双手也擦干后,才抬手抚过陆怀鸩的眉眼。 陆怀鸩的眼帘下意识地张阖着,一双浓密的羽睫蹭在了他的指腹上,催生了些微麻痒。 他收回手来,又关切地道:「适才你的手是否被饴糖磕疼了?」 「不疼。」谢晏宁太过温柔了,陆怀鸩顿觉自己将要溺死于谢晏宁的眼波之中了。 「那便好。」谢晏宁含笑道,「你若还想吃饴糖,便再去买一些吧,但你入睡前,切记必须以浓茶漱口。」 话音落地,他便转身出了庖厨去,一出《断桥相会》看罢,他该当回房修炼了。 陆怀鸩赶忙跟上谢晏宁,又讨好地道:「师尊可还要吃锅盔?」 谢晏宁拒绝道:「本尊须得去修炼了。」 「那弟子便不去买饴糖了。」陆怀鸩亦跟着谢晏宁上了楼去。 谢晏宁推门而入,却见陆怀鸩立于门口,遂道:「你若要进来便进来吧。」 陆怀鸩双目晶亮:「弟子当真能进去么?」 谢晏宁颔首道:「当真,你若愿意,亦可将你的房间退了,与本尊同住。」 陆怀鸩呆若木鸡,许久才回过神来,凝望着谢晏宁道:「师尊不嫌弃弟子么?」 谢晏宁反问道:「本尊为何要嫌弃你?」 自上月二十后,他便未曾在夜间失去过神志,但以防万一,出门在外,还是与陆怀鸩同住更为安全些。 陆怀鸩生怕谢晏宁反悔,匆匆地下楼将自己的房间退了,又从房中取了自己随身的行李,到了谢晏宁房中,还请小二哥送了软榻来。 或许谢晏宁过一会儿便会因为他侵占了其私人领地而大发雷霆,但能多与谢晏宁相处一会儿亦是好的。 谢晏宁沐浴过后,便上了床榻去,盘足而坐。 唐阳曦为了找寻「相思骨」,失踪一月有余,尚且下落不明,此去江南道,恐怕凶多吉少。 他一定要活下去,绝对不能死。 时至夜半,外面猝然有一把女声唱道:「我如今实对你说,若听我言语,喜喜欢欢,万事皆休。若生外心,教你满城皆为血水,人人手攀洪浪,脚踏浑波,皆死于非命。」 ——这唱段出自《白娘子永镇雷峰塔》,许宣发现白娘子乃是蛇妖后,惊恐万分,不愿再与白娘子做夫妻,白娘子不肯,竟以全城的百姓要挟许宣。 第48页 这把女声语调柔媚却又刻毒,不知是否趁着夜色出来游荡的女鬼? 陆怀鸩立即睁开了双目来,轻手开了窗枢,却见街上有一白衣女子,并不是女鬼,而是凡人。 女子痴痴地笑着,又唱道:「你若和我好意,佛眼相看;若不好时,带累一城百姓受苦,都死于非命!」 陆怀鸩瞧了眼谢晏宁,见谢晏宁仍在打坐,为免打搅了谢晏宁,旋即从窗枢飞身而下,到了那女子面前,欲要请女子切勿再唱了。 女子似乎并未瞧见他,三唱:「『时衰鬼弄人』,我要性命何用?」 ——《白娘子永镇雷峰塔》中,许宣奈何不得白娘子,又寻不到法海收妖,跳湖前,唱的便是这一句。 女子唱罢,居然拔足狂奔。 陆怀鸩放眼一望,不远处便是一条河,河水湍急。 他足尖一点,越过女子,继而拦于女子面前,急声道:「姑娘何故要寻短见?」 女子并不理会陆怀鸩,向左而去,但费了一番功夫,终究无法彻底地摆脱陆怀鸩。 她双手用力,急欲将陆怀鸩推开却不得。 陆怀鸩不动如山,沉声道:「姑娘,你且清醒些。」 女子不得不望住了陆怀鸩:「你是何人?又为何要阻了我的去路?」 陆怀鸩答道:「我名为陆怀鸩,生怕姑娘寻短见,才阻了姑娘的去路。」 「短见?」女子轻笑道,「我为何要寻短见?」 陆怀鸩堪堪松了口气,竟然瞧见女子飞身跃入了河水。 水花腾起,河水当即将女子吞噬了,仅余下白色的缎子浮于河面上,但弹指间,这缎子亦被河水吞噬了。 陆怀鸩见状,紧跟着一跃。 却未想,这河水之湍急远超他之所料,且竟有十余丈深,河底漩涡无数,水草丛生,水草被河水推搡着,摇摆不休,直如一只只人手。 他潜至河底,搜寻了足有一刻钟,却不见那女子的踪影。 他水性尔尔,只得从河水中探出首来,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其后,他又顺着水流方向游去。 然而,一个时辰后,他仍是未寻到那女子。 除非女子早已上岸,否则定已溺亡了。 但溺亡的可能性恐怕远远高于活命的可能性:其一,女子不想活命了,断不会自己上岸,而且女子不一定善水;其二,现下更深露重,鲜有人迹,连更夫都见不到一个,恐怕无人会如自己一般下水救人。 他不死心,又搜寻了一个余时辰,依旧未果,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他颓然地上了岸,才发现自己已出了城。 他并不知谢晏宁会不会担心他,但还是施展身法,回了城去。 尚未接近客栈,他似乎瞧见有一人正立于客栈门口。 那人何故要立于门口?难不成……难不成是谢晏宁在等他回去? 由于距离太远,他根本看不清那人的容貌,但他的心脏却跳得厉害。 愈接近客栈,他便愈紧张,乃至于不敢睁开双眼,阖了阖眼,才抬眼望去。 映入眼帘之人竟当真是谢晏宁,他登地跪于地上,禀报导:「两个余时辰前,弟子闻得窗外有一把女声在唱《白娘子永镇雷峰塔》当中的选段,生怕其打搅了师尊修炼,是以,欲要请那女子切勿再唱了,却未料……」 年八岁,他便随谢晏宁回了渡佛书院,见惯了尸体,但他从未眼睁睁地看见过活人在他眼前寻死。 谢晏宁修炼完毕,见暮色深沉,原打算立刻就寝,却左右不见陆怀鸩。 他足足等了半个时辰,仍不见陆怀鸩,但他清楚陆怀鸩不会私自行动,定是出了何事,才会迟迟不归,遂忍不住出了房间,立于客栈门口,等待陆怀鸩回来。 陆怀鸩看起来颇为狼狈,髮丝凌乱,衣衫半湿。 他本想问问陆怀鸩出了何事,未及启唇,陆怀鸩却已跪于地上了。 觉察到陆怀鸩的嗓音略生哽咽,他嘆了口气,续道:「却未料,那女子竟然跳河自尽了么?」 陆怀鸩颔首,他现下的心情格外复杂,一方面因为谢晏宁特意在客栈外等他而欣喜若狂,另一方面又因为一条鲜活性命的流逝而垂头丧气。 两相交织之下,他大着胆子道:「师尊,你能抱一抱弟子么?」 言罢,他直觉得自己是陷入魔障了,他哪里有资格让谢晏宁抱一抱他? 他垂着眼眸,重重地磕了一个头:「师尊,弟子知错了,弟子不该有此等非分之想。」 他还要继续磕头,猝然被一只手按住了左肩。 那只手随即从他的左肩蜿蜒至他的下颌,又将下颌一挑。 适才那磕头声在静夜中,可谓是穿云裂石,陆怀鸩被迫暴露于谢晏宁眼前的额头果真破了个大口子,涌出了血来。 谢晏宁收回手,正欲将陆怀鸩从地上扶起,却见陆怀鸩在他收回手后,復又垂下了首去,那段后颈倏而透出了一丝伶仃。 他顿了顿,才将陆怀鸩从地上扶起。 「师尊。」陆怀鸩全然不敢瞧谢晏宁半点,那后颈依旧弯曲着。 谢晏宁瞥了一眼伏于自己足边的呈放射状的血滴,而后放软了声音道:「你若抬起首来,本尊便如你所愿。」 陆怀鸩抬起了首来,眼帘却依然低垂着。 谢晏宁不再逼迫陆怀鸩,而是伸手将陆怀鸩拥入了怀中:「怀鸩,那女子即便当真溺亡,亦并非你的过错,本尊知晓你已尽力了。」 第49页 谢晏宁的吐息近在耳畔,陆怀鸩一颗心脏悸动得厉害,但这是不对的。 神志清醒的谢晏宁愿意屈尊抱他,已是泼天的恩惠了,他怎能因此又生觊觎之心? 偏生这时,谢晏宁抬起手来,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明明隔着层层衣料子,又隔着皮、肉、骨,但他却恍然觉得谢晏宁能毫无隔阂地接触到他滚烫的心脏,霎时,悸动更甚。 他不敢回抱谢晏宁,凝了凝神,才战战兢兢地窥视了谢晏宁一息,将事情的始末一五一十地禀报于谢晏宁,后又道:「弟子该当能救她一命才是,是弟子太过无能了。」 谢晏宁听罢,疑窦顿生,陆怀鸩并非寻常人,女子堪堪落水,便已下水救人,为何非但救不了人,连女子的衣袂都未看见半分? 他松开陆怀鸩,径直向不远处那河水走去。 陆怀鸩怔怔地看着谢晏宁的背影,又看着自己已胆大包天地展开了的双臂,惶恐万分:师尊果真觉得我太过无能了吧? 仔细算来,他最近着实办事不利:其一,寻不到「相思骨」;其二,容许蜘蛛精伤了师尊;其三,面对护着方泠娘的信徒束手无策;其四,救不回方才那女子。 一桩桩,一件件证明了他其实是一个废物。 他这样的废物什么都做不了,只会痴心妄想。 当年谢晏宁便不该救他,谢晏宁为何要一时好心救了他? 他满心俱是对于自己的贬低,眼尾的余光却告诉他谢晏宁落水了。 「师尊!」他失声疾唿,飞身入水。 谢晏宁生前熟识水性,这具肉身的水性亦不差,因有河水的重重阻挡,他全然听不到陆怀鸩几近绝望的唿喊。 水中昏暗,河底漩涡密布,其汹涌直逼汪洋大海,确实能在瞬间将人沖走,且这条河仅仅是支系水脉,与整个江南道的水系相连,直达东海。 那女子气运不佳,被沖走得太快了些,陆怀鸩才救不得她的,归根结底并非陆怀鸩的过错。 他有了定论,上了岸去,环顾四周,却不见了陆怀鸩。 「怀鸩!」他细细一看,才发现河面上有陆怀鸩素日用的帕子。 这陆怀鸩莫不是为了救他,又入水了吧? 想来声音并不足以穿破河水,故而,他改为传音:怀鸩,本尊已在岸上了,你且上来吧。 现下本就是深夜,河水之中更是漆黑一片,陆怀鸩视物艰难,大抵依仗于双手的摸索。 他的左足忽然一滞,应是被河底的水草缠住了吧? 他伸手一探,哪里是什么水草,赫然是一尾软滑的水蛇。 他正欲拨开水蛇,竟是被水蛇咬了一口,幸而水蛇无毒。 水蛇咬了他一口后,便不见踪影了,不知这河中是否尚有其他活物? 恰是这时,忽有谢晏宁的传音没入了他耳中,他欢喜得立即回道:「弟子这便上去。」 他身处于河水之中,本不该张口说话,自是呛了一大口水。 但他倒也不觉得难受,马上传音道:师尊,弟子这便上去。 他上了岸去,河岸上立着谢晏宁,被谢晏宁的视线一扫,深嵌于他心中的惶恐登时疯长起来,他分明是为了谢晏宁才下水的,谢晏宁已上了岸,他却受了伤,他无能至极,辱没了师门。 谢晏宁见陆怀鸩垂首不言,抬手将陆怀鸩抱于怀中,方道:「怀鸩,你先前并未告诉本尊河中情况如何,本尊亲自一探,才知那河水过于湍急,河底满是漩涡,且这河水四通八达,无从判断她被冲到了何处,是她时运不济,未能为你所救,而非你的过错,她本就是一心寻死,死亡对于她乃是幸事,想来她生前时日艰辛,或许死后,再次投胎转世能过上她所希冀的日子吧?」 谢晏宁字字震耳,谢晏宁是在安慰他。 但谢晏宁之所以跳入水中,是为了寻那女子吧?谢晏宁其实觉得他或许并未尽力吧? 他不知自己该当开心,还是该当伤心,张了张口,末了,低声道:「师尊,弟子身上沾了河底的淤泥,脏得很。」 谢晏宁松开陆怀鸩,方要细看,却见陆怀鸩连连后退,头颅几乎垂至心口,卑微如草芥。 「怀鸩。」他一时间不知拿陆怀鸩如何是好,他自以为释放出了足够的善意,但陆怀鸩却全然感受不到。 怪不得按照原文中所写,陆怀鸩将会为了于琬琰与原身决裂,因为原身将陆怀鸩教导成了一件工具,工具不需要尊严,不需要自我思想,只需要服从,只需要能够随时随地供原身虐待取乐,而于琬琰却让陆怀鸩品尝到了情爱的滋味,将陆怀鸩变作了一个真真正正的活着的人。 他一步一步地到了陆怀鸩面前,復又伸手将陆怀鸩抱在了怀中,而后轻声细语地道:「不脏,一点都不脏。」 「很脏。」陆怀鸩不断地摇首,并道,「很脏,而且闻着还有臭味。」 谢晏宁轻嘆一声:「回去吧。」 陆怀鸩恭声应道:「弟子遵命。」 回到了客栈后,谢晏宁抬手将门一推,又回首去瞧陆怀鸩,这时才发现陆怀鸩的左足似有异样。 他指了指矮凳:「你且坐下。」 陆怀鸩浑然不知谢晏宁何意,但还是听话地坐下了。 谢晏宁亦在陆怀鸩身侧的矮凳上坐下了,后又勾起了陆怀鸩的足踝,将鞋履与足衣褪下,裸露出来的足踝上果真嵌着咬痕,还好并不算深,从中流淌下来的血液并不多。 第50页 一被谢晏宁的指腹贴上肌肤,陆怀鸩的左足下意识地打颤了。 「莫怕。」谢晏宁安抚地轻拍着陆怀鸩的足踝,待那足踝安静下来后,才查看着伤口,又问道,「这伤口是你方才在河中被咬的么?」 陆怀鸩自惭地答道:「弟子不慎被水蛇缠上了,方要将水蛇拨开,却反是被水蛇咬了一口。」 陆怀鸩肤色如常,这水蛇应当不含毒性。 谢晏宁长舒了一口气,而后竟是鬼使神差地低下首去,吸吮了一下那伤口。 ------------------------- 作者有话要说: 《白蛇传》是民间传说,最早成型的故事记载于冯梦龙的《警世通言》第二十八卷 《白娘子永镇雷峰塔》,在此文中小青是西湖中修炼千年的青鱼,而许仙则被称为许宣。 时衰鬼弄人:时运衰退时鬼也会来捉弄人 第28章 腥甜旋即蹭上了谢晏宁的舌尖,继而在他口中蔓延开去。 他因为不知该如何面对陆怀鸩而微微垂首,但他的一双耳根竟是悄悄地发烫了。 陆怀鸩怔住了,他全然不知谢晏宁为何会这般做。 难不成……他登时心如擂鼓,难不成眼前的谢晏宁突然失去神志了? 他试探着伸过手去,欲要覆上谢晏宁的面颊,却乍见谢晏宁勐地抬起首来。 谢晏宁神色如常,双目清明。 他失望地垂下了手去,又见谢晏宁取了细布来,将他的伤口处理干净,做了包扎。 陆怀鸩虽被水蛇咬伤了,但水蛇无毒,根本无需将毒液吸出,自己适才为何要吸吮陆怀鸩的伤口? 谢晏宁想不出所以然来,最后只能归结于自己心疼着陆怀鸩,陆怀鸩这足踝不久前才被蛛丝洞穿,眼下又生新伤。 他请值夜的小二哥送了水来,自己先行沐浴了,才令陆怀鸩沐浴。 沐浴罢,俩人各自入睡了。 谢晏宁想着适才之事,而陆怀鸩脑中时而俱是谢晏宁,时而窜出那女子的面容与唱腔。 由于俩人明日须得启程赶去江南道,谢晏宁命令自己不许再多想,少时,便当真睡了过去。 陆怀鸩却是辗转难眠,他暗暗地望着谢晏宁,更是抬起手来,隔着一丈余,勾画着谢晏宁的轮廓。 晏宁,晏宁,晏宁…… 他压根不知自己是何时入睡的,正好眠着,却是被外头的嘈杂声所吵醒了。 谢晏宁亦已醒了,正立于窗边,一身衣衫被春风吹拂着,使得整个人飘然若仙。 听得动静,他回过首去,对陆怀鸩道:「有人正在打捞昨夜那女子的尸身。」 陆怀鸩到了窗边,探首一望,河岸边围着十数人,其中一人的面孔,他似乎有些印象。 他定睛一看,吐息陡然停滞,皮肉发紧,此人居然生得与害死小哥哥的恩客有七八分相像! 十三年前,他曾见过那恩客一面,清楚地记得其乃是一个脑满肠肥的中年人,倘若其年轻二十岁,再去掉些油脂,会与河岸边那富贵公子更为相像。 十年前,他拜谢晏宁为师。 九年前,他练功小有所成,跪于谢晏宁面前,请谢晏宁允许他下山。 当时,谢晏宁曾问他:「何故要下山?」 他不假思索地答道:「为了杀人。」 他要杀的人便是老鸨、打手以及害死了小哥哥的恩客,他不喜杀人,但这些人他非杀不可,尤其是那恩客。 南风馆尚在,他手持「扬清」,出来时,一身染血,但那恩客却因为赊欠了赌坊上万两白银,漏液举家迁移了,去向不明。 为了小哥哥,为了将来或许会被其害死的小倌,他寻了足有一月,都并未寻到那恩客的踪迹。 那富贵公子显然与那恩客有着血缘关系,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他冷笑一声,继而单膝跪地,向谢晏宁禀报导:「弟子欲要去杀人,可否请师尊延后些时日再出发去江南道?」 谢晏宁愕然,问道:「你要杀何人?」 陆怀鸩据实答道:「师尊可记得九年前,弟子恳求师尊允许弟子下山杀人?那时弟子并未顺利寻到那恩客,但而今……」 他由于过于激动而声音打颤:「但而今,弟子有那恩客的线索了。」 自被原身带回渡佛书院后,陆怀鸩仅此一回要求下山。 原身只问了陆怀鸩下山的缘由,但并未过问陆怀鸩要杀何人。 于原身而言,世间的活物皆可杀戮,是何人并不紧要。 但于谢晏宁而言,他并不希望陆怀鸩杀人。 南风馆的老鸨以及一干打手早已被陆怀鸩所杀,陆怀鸩并非滥杀无辜之人,尚在人世者,能激起陆怀鸩杀心的惟有那恩客了——害死了在南风馆与陆怀鸩相依为命的小哥哥的恩客。 陆怀鸩在南风馆之时,并不姓陆,亦不叫做「怀鸩」,那个小哥哥对陆怀鸩的影响颇大。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那个小哥哥唤作「红袖」,红袖当然并不是小哥哥的本名,由于其尚未满月便被丢弃,老鸨见他模样不差,将其捡回来后,便为其取名为「红袖」。 随着年纪渐长,红袖出落得愈加出众,老鸨本是打算好好培养他的,但因红袖身子骨不佳,时常卧病,且容貌远不及陆怀鸩,老鸨捨不得药钱,虽有犹豫,可还是将红袖送到了那以喜欢性虐而声名狼藉的商贾床上。 第51页 红袖死时年不过十岁,尸身被丢到了乱葬岗,若不是陆怀鸩坚持,老鸨连一身干净体面的衣衫都不打算为红袖换上。 红袖的遗言是要陆怀鸩快逃,便是接下去的这次逃跑,让陆怀鸩遇上了原身。 故而,陆怀鸩要杀那恩客理所应当。 谢晏宁收起思绪,揉了揉陆怀鸩的额发,嘱咐道:「你穿衣洗漱后便去吧,自己小心些。」 言罢,他终究不放心,生怕陆怀鸩吃亏,改口道:「本尊随你同去。」 「多谢师尊。」陆怀鸩站起身来,赶忙穿妥衣衫,又梳洗了,便出了门去。 谢晏宁跟于陆怀鸩身后,见陆怀鸩径直向着河岸边的一富贵公子走去,心下生疑。 富贵公子瞧来不过而立之年,断不会是害死了红袖的那恩客。 陆怀鸩足不出门,仅向窗外一望,便道自己有那恩客的线索了,那富贵公子应是与那恩客神似。 陆怀鸩到了那富贵公子面前,愈发得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面色铁青,吐息发沉。 富贵公子并未注意到陆怀鸩,正指挥着打捞尸体的家丁:「你们手脚利落些,谁人能率先将那贱人的尸体捞起,本公子重重有赏。」 那女子柔媚又刻毒的唱腔突然在陆怀鸩耳畔响了起来,其中似乎还有丝丝哀怨。 害死了那女子的负心汉十之八/九便是眼前这富贵公子了。 陆怀鸩怒气更盛,他明知有几分是迁怒,但还是不由分说地掐住了富贵公子的脖颈。 富贵公子猝不及防,拼命挣扎起来,可这无端出现的兇徒好似并非寻常人,任凭他四肢并用亦挣脱不得,紧接着,兇徒竟是毫不费劲地将他提了起来。 家丁见状,纷纷来救自家主子,然而,尚未近得兇徒的身,便已被兇徒的内息震开了。 陆怀鸩向来是恭顺而卑微的,谢晏宁从未见识过这样的陆怀鸩,如若是被谁人偷换了魂魄一般。 他心中不由一疼,陆怀鸩失去了母亲,失去了红袖,显然尚未彻底走出来。 他嘆了口气,到了陆怀鸩身侧,命令道:「怀鸩,你且将他松开,你若是现下将他掐死,去何处打听那恩客的下落?」 陆怀鸩这才反应过来,朝着谢晏宁恭声道:「弟子遵命。」 话音落地,他便松了手。 富贵公子面色涨红,险些断气,坠于地上,浑身生疼,由于气息不稳,连破口大骂都不能。 尚未喘匀气,他的胸口竟然被这兇徒踩住了,教他顿觉心肝脾肺无一不疼。 陆怀鸩居高临下地盯着富贵公子,面似罗剎。 第29章 富贵公子原是好色之徒,但现下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即便这凭空出现的美人惊艷绝伦,他亦不敢垂涎,性命要紧。 他不再挣扎,朝着家丁使了眼色,家丁会意,抄起傢伙,从陆怀鸩背后偷袭。 然而,他们并未得逞,齐齐被内息震得腾至半空。 但因陆怀鸩并不打算取他们的性命,无一人落入河水中,而是全数跌在了河岸上。 富贵公子见状,忍着痛楚张口道:「美人,你有何要打听的?官人我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显然这富贵公子素来油嘴滑舌,「美人」,「官人」,信口拈来。 陆怀鸩面若好女,但并不阴柔,从来不曾有人唤他为「美人」。 他顿觉噁心,面色不变,只踩于富贵公子的右足稍稍用力。 富贵公子眼前一阵一阵地发黑,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沾花惹草成性,纵然不敢垂涎美人,亦下意识地要占些口头便宜。 他立刻舔着脸赔笑道:「是我失言了,公子勿怪。」 富贵公子瞧来是定是纵情声色之徒,做这赔笑之态让人几欲作呕。 陆怀鸩望了一眼身畔的谢晏宁,才勉强又盯着富贵公子,咬牙切齿地道:「庄承祖可是你的父亲?他人在何处?」 「庄承祖确是家父……」富贵公子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陆怀鸩死死地盯着富贵公子,右足并未放松分毫。 富贵公子咳嗽了良久,又哑着嗓子道:「公子可否容我起身说话?」 陆怀鸩矢口拒绝,继而质问道:「你说是不说?」 富贵公子方才是故意为之,见这一招无用,认定「庄承祖」对这美人甚是紧要,自是不愿轻易透露。 谢晏宁忽见陆怀鸩脖颈上青筋凸起,太阳穴突突突地跳着,知晓陆怀鸩气急了,却不知自己有何能为陆怀鸩做的。 突然又来了五个家丁,这五个家丁应当是被唤来帮忙打捞女尸的,其中一人一见陆怀鸩,当即指着陆怀鸩道:「五少爷,此人便是昨日瞧见杨姑娘跳河的那人。」 昨夜,杨妘出逃,为说话这家丁所发现,家丁追出去,却见杨妘跳河自尽,而离杨妘最近之人便是眼前踩着自己主子的玄衣公子。 富贵公子——庄家五公子庄致远听得此言,瞪大了双目:「难不成那贱人在你手中?」 得到杨妘跳河的消息后,他马上着人去救,可惜,非但见不到人,连尸体都见不到一具。 因深夜难以找寻,半个时辰后,他便让人改为白日打捞。 陆怀鸩听得富贵公子一口一个「贱人」,眉尖尽蹙,復又问道:「庄承祖人在何处?」 庄致远不答反道:「不若我们做一桩买卖,你将那贱人交予我,我告诉你家父的下落。」 第52页 杨姑娘不在陆怀鸩手中,陆怀鸩根本无法同庄五公子做买卖,不过即使杨姑娘当真在他手中,他亦不会将杨姑娘交出去。 自古多的是痴心女子负心汉,杨姑娘若不是被庄五公子伤得太深,何至于在花样年华自寻短见? 陆怀鸩三问:「庄承祖人在何处?」 庄致远当然不会如美人的心愿,闭口不言。 不多时,此地已有十数观客围了过来,由于庄致远并非良善之辈,无人相帮,全数看着热闹。 片刻后,又来了本地的知县以及一众衙役。 知县得了庄致远诸多好处,从家丁处得知庄致远有难,唯恐断了银两,紧赶慢赶地前来搭救庄致远。 「你是何人?还不快些放开庄五公子。」知县见这草民竟敢视自己为无物,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气得吹鬍子瞪眼睛,方要施加官威,身体却陡然失衡,跌倒于地。 与此同时,他身后的衙役亦倒了一地。 他扬声命令道:「这草民胆敢以下犯上,藐视本官,你们还不快些将他拿下!」 但是这十个衙役却直如被钉于地面上了,竟然无一人能起身。 这草民恐怕并非寻常人,动武反是容易将人激怒,知县于是开口劝道:「这位公子,你与庄致远庄五公子有何过节?不若如实禀报于本官,本官定会断明是非曲直。」 陆怀鸩清楚这知县十之八/九与庄致远乃是一丘之貉,懒得理会知县,连眼尾余光都不施捨半点,仅是朝着知县拍了一掌,并未施加内息,但知县仍是飞出了十余丈。 以下犯上?他欲要以下犯上者惟有谢晏宁,至于这知县他不过是嫌弃其碍了他的事罢了。 思及此,他情不自禁地向谢晏宁望去,却望到了满面忧色的谢晏宁,谢晏宁在担心他,他霎时心脏发软。 望了须臾,他恋恋不捨地重新将视线投注于庄致远面上,而后唤出了「扬清」眨眼间,剑尖已抵住了庄致远的咽喉。 庄致远何曾受过这等惊吓,浑身瑟瑟,但还是佯作镇定地道:「这买卖你做是不做?」 陆怀鸩不答反问:「我有一桩买卖,你做是不做?」 庄致远问道:「是何买卖?」 陆怀鸩淡淡地道:「你将庄承祖之所在告诉我,我暂且饶你一命。」 庄致远看了眼不顾自己与衙役,几近落荒而逃的知县,又看了眼不敢再上前来的家丁,心知自己不得不妥协:「为何是暂且?」 「因为我不知你是否罪该致死。」陆怀鸩将剑尖往庄致远的咽喉压了压,剑尖登时破开皮肉,逼出了鲜血来。 庄致远长至而立,哪里受过这等伤,慌忙道:「你这桩买卖,本公子做了。」 「那便好。」陆怀鸩收起「扬清」,又朝一旁的家丁道:「你们继续打捞杨姑娘的尸身,若有发现,报予我便可。」 言罢,他又对着庄致远道:「走吧。」 庄致远并不情愿,磨磨蹭蹭地站起了身来。 陆怀鸩紧随于庄致远身后,堪堪走出几步,忽然瞧见一只馅饼递到了他眼前,他赶忙接过了,又唤了一声:「师尊。」 陆怀鸩尚未辟谷,今日还未曾用过早膳,谢晏宁生怕陆怀鸩饿着,才去买了馅饼来。 陆怀鸩这声「师尊」软声软气的,好似受了万般委屈的孩童在向自己寻求安慰,又好似在向自己撒娇。 谢晏宁抬手抚过陆怀鸩的额发,安慰道:「你定能顺利为红袖公子报仇,以慰其在天之灵。」 时间具有很可怕的力量,由于陆怀鸩总是「小哥哥,小哥哥」地唤红袖,他差点忘了小哥哥唤作「红袖」。 红袖,红袖,现下想来,他连红袖的模样都快记不清了,只记得红袖总是温柔地对他笑,又总是将自己本就不多的吃食让予他吃。 他不禁眼眶一热,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馅饼,这馅饼的饼皮仅薄薄的一层,吹弹可破,内里却是馅料十足,不知这饼皮是如何裹住这许多的馅料的? 这馅料乃是酸菜猪肉馅的,甚是可口。 热气腾腾的酸菜猪肉馅饼滑过喉咙,落入腹中,教他干涩的喉咙、发沉的心脏以及紧绷的皮肉都舒缓了。 他用双手珍惜地捧着酸菜猪肉馅饼,吃罢一半,才注意到谢晏宁自己却什么都没有吃。 他将口中的酸菜猪肉馅饼咽下,才恭声问道:「师尊,你不吃么?」 谢晏宁适才买馅饼之时,满心想的都是陆怀鸩该饿了,全然没有想到自己,被这么一问,便摇着首道:「你自己吃罢吧。」 他这副肉身早已辟谷了,无须进食,仅饮水便可,但原身向来喜奢好享乐,自然依旧保留着一日三餐的习惯。 话音堪堪落地,他竟然瞧见陆怀鸩的身形一动,片刻后,陆怀鸩到了他面前,恭敬地将馅饼奉于他。 他接过馅饼咬了一口,亦是酸菜猪肉馅的。 陆怀鸩一面吃着余下的酸菜猪肉馅饼,一面偷窥着谢晏宁,心中骤然生出了无限欢喜——他正与谢晏宁吃着同样口味的馅饼。 馅饼铺子的馅饼口味很多,除去这酸菜猪肉馅,还有纯肉馅、大葱猪肉馅、白菜猪肉馅、猪肉虾仁馅、香菇牛肉馅、豆沙馅以及红糖馅,但他却近乎于本能地选择了酸菜猪肉馅。 谢晏宁发现陆怀鸩的视线正小心翼翼地趴伏于他的唇瓣上,遂奇怪地问道:「本尊有何处不妥么?」 第53页 自己过于大胆了,竟是被谢晏宁发现了。 陆怀鸩心跳失序,摇首答道:「师尊并无一处不妥。」 他不敢再看谢晏宁,专心致志地吃着谢晏宁买予他的酸菜猪肉馅饼。 庄致远走在前头,能隐约听见俩人在他身后打情骂俏,忍不住小声骂道:「一双断袖。」 他以为俩人定然听不到,未料想,俩人皆是听了分明。 断袖?陆怀鸩倒是从未思考过自己是否断袖,但他日夜觊觎着谢晏宁,谢晏宁并非女子,他便应当是断袖吧? 而谢晏宁则是不以为然,他从未喜欢过男子,如何能算是断袖? 陆怀鸩吃罢酸菜肉馅饼,这时候,他才觉察到庄致远似乎在带着他们兜圈子,遂厉声道:「你若惜命,便勿要耍什么花样。」 庄致远心有不甘,自是不肯轻易地带俩人去见自己的父亲,见自己所为被陆怀鸩觉察了,回过首来,满面无辜地道:「本公子乃是实诚的生意人,既然答应与你们做生意了,断不会耍花样,公子莫要红口白牙污衊于我。」 陆怀鸩不愿多费口舌:「继续走吧。」 庄致远在心中将俩人的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一遍,才径直带着俩人出了城去。 城外十里乃是一片坟地,到了一座坟冢前,他方才停下了脚步来,指着墓碑道:「家父已于十年前过世了,便葬于此处。」 这墓碑上刻着「庄公庄承祖之墓」,这庄承祖当真死了?自己当真晚了足足十年? 陆怀鸩怀着疑窦问道:「庄承祖是如何死的?」 庄致远简略地答道:「病死的,肺痨。」 肺痨,倒是便宜庄承祖了,如庄承祖一般的恶棍,便该当千刀万剐才是。 陆怀鸩的心脏被无处发泄的愤怒横冲直撞着,整副身体仿佛被人放置于武火上烘烤,难受得紧。 他倘若能早些寻到庄承祖该有多好? 他极想为小哥哥报仇,因而每每出门为谢晏宁办事,都要去打听庄承祖的下落,一直未果。 那样好的小哥哥被生生地折磨死了,身上无一块好肉,然后被丢于乱葬岗。 他被谢晏宁收养当日,央谢晏宁带他去找寻小哥哥的遗体,却只找到了小哥哥的一片被撕裂的衣袂,连骨头都未剩下一块。 小哥哥的遗体被兽类分而食之了,他再也找不到了。 他当时哭了一场,将那片衣袂带回渡佛书院,郑重地葬在了他卧房门外的一株桂花树底下,每逢小哥哥的祭日,他都会摆上供品,祭拜小哥哥。 小哥哥是喜欢桂花的,金秋时节,桂花绽放,小哥哥一定能最先嗅到桂花香。 他咬了咬唇瓣,双手紧紧握拳,小哥哥尸骨无存,但这杀人兇手却好端端地被安葬了。 他的肩膀猝然被轻轻地拍了一下,其后,他被谢晏宁抱住了,可未多久,他又被松开了。 庄承祖是因为赊欠了赌坊上万两白银才会漏夜逃跑的,赌坊遭此损失,并不肯就此放过庄承祖,又派了人去追查庄承祖的下落。 然而,文中并未提及庄承祖最后是否落入了赌坊手中。 庄承祖若要躲债,必须隐姓埋名,极有可能死遁。 可倘使这个假设成立,庄致远为何不改姓?依旧姓庄? 无论如何,庄承祖手中有十余条人命,自己不必顾忌会扰了其死后的安宁。 谢晏宁思忖罢,手指一点,墓碑乖顺地倒于一旁,坟冢上早已坚硬的泥土亦听话地往周边去了。 少顷,一口金丝楠木所制的棺材暴露了出来,黑漆并无脱落半点,乌黑着,但不免透出腐朽之气。 陆怀鸩伸手一拍,原本将棺盖钉死了的祖孙钉逐一落地,棺盖松动。 棺盖一被打开,尸臭扑面而来,这里头当真有一副白骨。 白骨上爬满了蛆,使得这白骨又可怖又噁心。 庄致远见此,后退了数步,背过身去,捂住口鼻,厌恶地道:「你们亲眼见到家父了,可满足了?」 陆怀鸩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扬清」一扫,剑气利落地将白骨变作了齑粉。 但这并不足以平息他的怒气,他又提剑对着棺材一通乱砍,方才失力地跪于地面上了。 两行眼泪湿润了他的面颊,他并不解气,但又能如何? 而后,他朝着乱葬岗所在的方向拜了三拜,哽咽着道:「他死了,他定然正在十八层地狱受刑,小哥哥,你且瞑目吧。」 谢晏宁立于一旁,一时语塞。 南风馆的日子并不好过,若无红袖相伴,陆怀鸩想必会过得更加辛苦。 陆怀鸩五岁被其父卖入南风馆,八岁被原身带回渡佛书院。 期间的三载,陪伴着陆怀鸩的惟有红袖。 红袖性子软,脾气好,陆怀鸩年纪尚小,到了陌生的环境,起初时常哭泣,安慰陆怀鸩的便是红袖。 后来,八岁的陆怀鸩被逼着观摩、学习房中之术,呕吐不止,照顾陆怀鸩的亦是红袖。 红袖仅仅年长陆怀鸩两岁,于陆怀鸩而言却是如兄如父。 红袖如若尚在人世,不过二十三岁,正是最好的年华。 陆怀鸩默默地流着泪,忽而闻得谢晏宁道:「怀鸩,要本尊抱你么?」 「嗯。」他颔了颔首,站起身来,战战兢兢地被谢晏宁抱住了。 第54页 谢晏宁的体温透过层层衣衫熨帖着他的肌肤,令他觉得好受了许多。 那厢,庄致远腹诽不止,见俩人无人注意他,趁机熘之大吉。 然而,三步过后,他的双足莫名其妙地动不了了,他垂首一瞧,不知何时,这双足竟是被麻绳捆住了,且愈来愈紧。 想来定是那俩人在作怪,他面上没胆表露出半点不满,心中却是以最为粗俗的言辞大骂。 几息后,他连站都站不住了,勐地倒于地面上,偏巧,有一野犬路过,在他鼻尖一寸处撒尿,不少尿液溅在了他面上,又骚又臭。 他气得欲要将这野犬剥皮抽筋,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野犬扬长而去。 第30章 谢晏宁从未见过陆怀鸩哭泣,搜寻原身的记忆,亦无陆怀鸩哭泣的记录。 陆怀鸩向来是恭顺且乖巧的,自身好像并无多少情绪,而是忠实地履行着作为工具的职责。 一见得陆怀鸩哭泣,谢晏宁不知为何满心慌乱,连从还阳系统001处得知自己猝死之时,他都不曾这般慌乱过。 语言过于苍白,他全然不知如何出言安慰,只能抬手轻拍着陆怀鸩的后背,他的鼻尖能微微触到陆怀鸩的髮丝,还能嗅到淡淡的皂角味,陆怀鸩的泪水正缓缓地淌下,浸入他的左肩衣衫,几乎要将他的那片皮肉烫伤。 他亦并未听到陆怀鸩言语,他静静地望着远处的孤雁,直觉得这孤雁像极了陆怀鸩。 便是这一霎,他希望能将这世间上最为美好的一切都奉于陆怀鸩,令陆怀鸩开怀大笑。 陆怀鸩因愤怒而生戾气,纵然将庄承祖挫骨扬灰亦无法稍减,被谢晏宁这么单纯地拥抱着,却渐渐地平静了下来。 「师尊……」他哽咽着唤了一声,随即听到谢晏宁回道:「嗯,本尊在这儿。 他当然知晓谢晏宁在这儿,因为谢晏宁正抱着他,但被谢晏宁回应着,他还是觉得无比安心。 无须接吻,要是他能一直一直地被谢晏宁抱着该有多好。 但这是不可能的吧?这明显是奢求。 谢晏宁绝非断袖,且谢晏宁分明对于琬琰有意。 即便如此,他仍是不想被谢晏宁放开,他想永远赖于谢晏宁怀中。 他不敢回抱谢晏宁,双手展开,虚虚地圈着谢晏宁的腰身。 少时,他才觉察到自己的眼泪将谢晏宁的衣衫弄脏了,谢晏宁的衣衫皆很是名贵,并非他能赔得起的,他当即垂下手来,并从谢晏宁怀中钻了出来,跪下身去,告罪道:「弟子哭脏了师尊的衣衫,还望师尊降罪。「 谢晏宁怔了怔,陡然意识到每每陆怀鸩下跪认错,俱是要他「降罪」,而非「恕罪」,陆怀鸩似乎从来不曾认为其该当被宽恕。 他嘆息一声:「你买了梅干菜猪肉锅盔与酸菜猪肉馅饼予本尊,便当做赔罪了,本尊宽恕你了,你且起身吧。」 陆怀鸩垂着首,迟疑道:「但锅盔与馅饼远不足以弥补弟子的过错。」 谢晏宁忍不住提声道:「你要与本尊讨价还价不成?「 陆怀鸩恭声道:「弟子不敢。」 言罢,他便站起了身来。 谢晏宁取了张锦帕,一面擦拭着陆怀鸩面上的泪痕,一面压低声音问道:「你认为这坟冢可是有诈?庄承祖是为躲债才漏夜举家迁移的,以本名下葬,除非已将欠债还清,不然他便不怕被赌坊寻到,挖坟鞭尸么?「 陆怀鸩心颤不已,这才发现原来自己已止住哭泣了。 片晌后,他的脑子终于能顺利运转了,他思忖着谢晏宁所言,道:「弟子认为他既是逃债,便该当隐姓埋名。」 谢晏宁补充道:「换言之,若不是这坟冢有诈,便是庄承祖已将巨额的欠债还清了。」 陆怀鸩贊同地道:「师尊说得是。」 谢晏宁为陆怀鸩将泪痕拭净,又到了庄致远面前,适才以麻绳捆住庄致远的便是他,他自然瞧见一野犬在庄致远鼻尖一寸处撒尿了。 他闻得庄致远身上的骚臭,蹙着眉,掩住口鼻问道:「你们庄家可还清赊欠四喜赌坊的万两白银了?」 庄致远不假思索地道:「早已还清了。」 谢晏宁打量着庄致远,欲要从中窥出端倪来,不过庄致远面上并无破绽,是以,他指尖一弹,解去了庄致远足上的麻绳,命令道:「你且带我们去见你的四个兄长。」 庄致远不敢再与俩人作对,先是去了三丈开外的溪畔,仔仔细细地净了面,后又道:「两位公子请随我来。」 他们五兄弟早已分家了,各自婚娶,并不住在一处,回到城中后,他便带着俩人去见了自己的四哥。 这庄四公子生得不似庄承祖,显然与庄致远关系尔尔,稍稍寒暄了几句,兄弟俩便相对无言了。 谢晏宁发问道:「你可记得庄承祖曾在四喜赌坊赊欠了白银万两?后来你们实在还不起,便买通了守城的官兵,漏夜逃出了城。「 庄四公子颔首道:「自然记得,到了这弋邑城两年后,四喜赌坊的掌柜找上了门来,家父请掌柜延缓些时日,又一年,家父便将四喜赌坊的欠债还清了,同年家父过世。」 陆怀鸩急声问道:「庄承祖当真过世了?「 庄四公子答道:「当真过世了,你若不信,可在弋邑城打听打听。」 陆怀鸩面色难看,闭口不言。 第55页 谢晏宁好奇地问道:「庄承祖是如何在短短的三年内赚到万两白银的?「 庄四公子解释道:「到了弋邑城后,家父亦开了一家赌坊,万两白银是从赌坊中赚来的,但因赌坊损阴德,赚够了银子后,家父便将赌坊关了,转而做粮油生意。」 庄致远附和道:「便是如此,赌坊名为吉利赌坊,十年前在弋邑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开赌坊有损阴德,虐人致死反是积德不成? 陆怀鸩唇上浮起一抹讥笑。 庄致远又带着谢晏宁与陆怀鸩去见了庄二公子与庄三公子,此二人的说辞与庄四公子一般。 出了庄三公子府邸,庄致远为难地道:「我大哥并不住在这弋邑城,他为了做生意去了左川县。」 左川县离弋邑城将近八百里。 庄致远放低了身段道:「我当真并未欺骗两位公子,两位公子若要去左川县,我便带两位去。」 谢晏宁急着赶去江南道,江南道已近在眼前,改道去与江南道截然相反方向的左川县的确不便。 但如若庄致远有所隐瞒,让庄承祖侥倖逃生该如何是好? 还是先去左川县,再去江南道吧。 他有了决定,方要开口,却见一家丁到了眼前。 这家丁想来寻了他们许久了,满头大汗。 一见得三人,家丁赶忙禀报导:「我们并未寻到杨姑娘的尸身,但有一黄口小儿送了一封书信来,据闻是一个白衣女子让他今日午时送来的。」 杨妘跳河寻死之时,穿的便是白衣。 庄致远从家丁手中接过,打开信封,取出书信,展开一瞧,其上写的竟然是:妾身虽心悦于郎君,奈何郎君负情薄倖,无法与妾身相携白首,妾身身死,恐郎君留予人世间,祸害了旁的好女子,郎君不若下地狱去吧。 难不成这杨妘压根未死,正潜伏于弋邑城?以求予他致命一击? 他方要命家丁将弋邑城每家每户搜查一番,却陡然瞧见与书信相接的左手五指指尖无端地发黑了,黑色正在急速地蔓延。 他忽觉吐息困难,整副身体旋即倒于地上,须臾,已是奄奄一息,只口齿含煳地不断骂道:「那贱人竟胆敢害我性命!贱人……" 谢晏宁见状,心知那杨姑娘十之八/九在书信上下了剧毒,这庄致远即将毙命,已然救不得了。 不过这庄致远本非善人,并无施救的必要,死便死了吧。 片刻后,庄致远弥留之际,又来了一家丁,家丁见庄致远倒地不起,浑身发黑,吃了一惊,才将手中的书信呈予庄致远。 庄致远明白自己命不久矣,倒要瞧瞧这溺死了的贱人还要耍什么花样,费劲地展开了书信:郎君既然不可与妾身相携白首,妾身亦不是死性子的傻子,妾身大好年华,何必在你身边苦苦煎熬?换一人相携白首便是了。妾身前日被大夫确诊怀有身孕,大夫道妾身有滑胎之相,须得静养,且不可碰冷水,如今天气转热,但河水,尤其是深夜的河水还冷着,不知妾身跃入河中,腹中胎儿可还有生机? 他气得用余下的气力将这书信撕成了碎片。 正要咽下最后一口气,竟然又有一封书信送到了他手中:胎儿已流掉了,你庄致远将断子绝孙。 他连骂都已骂不出来了,这杨妘是他最为宠爱的歌姬,他之妻妾、通房共计二十三人,无一人为他产下一儿半女,杨妘竟敢……竟敢流掉他的孩子! 在极度的愤怒与怨恨中,他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为了避免旁人中毒,谢晏宁将第一封淬了剧毒的书信燃烧殆尽了。 依书信所言,庄致远对杨姑娘并无真心,且庄致远口口声声地唤杨姑娘为「贱人」,为何急匆匆地打捞杨姑娘的尸身? 莫非…… 谢晏宁脑中灵光乍现,问两个家丁:「杨姑娘可是从府中带走了什么物件?「 家丁见主子已死,再无顾忌:「据闻杨姑娘带走了一样极为重要的物件,至于是什么,小的便不得而知了。」 另一家丁道:「好像是府中的银票。」 无怪乎庄致远要急着打捞杨姑娘的尸身了。 谢晏宁顿觉齿寒,常言道一夜夫妻百夜恩,庄致远视杨姑娘为玩物,杨姑娘死心后,带走了银票,流掉了胎儿。 杨姑娘之所以佯作跳河自尽,一则是为了流掉胎儿,二则是为了争取更多的时间逃跑。 杨姑娘未死,望其能觅得一良人。 两个家丁生怕中毒,赔了性命,不敢将庄致远的尸身扶起,索性弃尸而去。 谢晏宁不知杨姑娘下的是何毒,但明白杨姑娘不会害旁人,所下之毒应当并无传染性,遂教人传信回庄府,请庄致远的妻妾来收尸。 然而,无一人前来。 这街道来往的过路人不多,许久后,才有一过路人,这过路人乍见庄致远身中剧毒而亡,先朝着庄致远啐了一口,又骂道:「混帐东西,死得好。」 这过路人喊了不少人来,诸人围观着庄致远的尸身抚掌称快。 却原来这庄致远最喜强占穷人的妻女,连未及笄的幼女都不放过,为父为夫者前来要人,他若玩腻味了,便会将人还回去,他若尚未玩腻味,便会将其父其夫打上一顿,当真似极了庄承祖。 不知那杨姑娘为何曾痴心于此等淫徒,无异于鬼迷心窍,难不成是因为庄致远模样不错,又善甜言蜜语?幸而杨姑娘及时醒悟了。 第56页 谢晏宁最后扫了眼庄致远的尸身,又对陆怀鸩道:「我们启程去左川县吧。」 第31章 陆怀鸩闻言,问道:「我们不是应该启程赶去江南道么?」 「阳曦失踪一月有余,事情想必很是棘手,怕是得费不少功夫。」谢晏宁下令道,「我们先启程去左川县,再去江南道。」 陆怀鸩不知为何谢晏宁待他这样好,顿觉眼眶发烫:「弟子谢过师尊。」 庄致远已死,无人带路恐怕得浪费不少日才能寻到庄大公子,且他们师徒俩人均不识得庄大公子,是以,陆怀鸩强行抓了庄四公子带路。 他之所以选择庄四公子是因为庄四公子家中并无幼子。 他自从被生父卖入南风馆,不希望幼子缺少父亲的照料,即便他并不知庄三公子与庄二公子是否会照料幼子,或许这仅仅是他的一厢情愿吧? 庄四公子已听闻庄致远的死讯,他虽与庄致远算不得亲近,不常走动,但终究是自家兄弟,为庄致远收尸、下葬后,才肯随谢晏宁、陆怀鸩去左川县,但他并不知晓庄大公子到底住于何处。 陆怀鸩一一问了其他俩人,皆是不知。 从弋邑城至左川县八百余里,谢晏宁仗着自己从二十一日起便不曾在夜间失去神志,遂命陆怀鸩日夜兼程。 马车被术法催动着,不过一日一夜,便到了左川县。 庄四公子并未来过左川县,只知自家长兄在左川县做米面生意,一到左川县,便下得马车打听了一番。 然而,奇的是,竟无一人听闻过长兄的名讳。 这左川县乃是产米大县,长兄曾在过年回来时道,自己在左川县从粮农手中收购稻米,加工后,再卖往各地。 长兄回来之时,妻妾俱是穿金戴银,一身的绫罗绸缎,想来生意应当做得不差才是。 他又去了田地打听,亦无粮农听闻过长兄之名。 他回到马车边,对谢、陆俩人道:「怪得很,大哥明明说过自己在左川县,但这左川县却无人识得大哥。」 马车内茶具俱全,方才陆怀鸩向途中的一户人家要了些热水来,沏了一壶茉莉花茶,此刻谢晏宁正饮着茉莉花茶。 听得庄四公子此言,他传音予陆怀鸩:不是庄大公子有古怪,便是庄家余下的公子有古怪,你有何想法? 陆怀鸩却是诚惶诚恐地回道:是弟子的私事耽误了师尊,望师尊降罪。 谢晏宁无奈至极:你这显然是答非所问。 陆怀鸩当即跪了下去,认错道:「望师尊降罪。」 这陆怀鸩生得貌美,若是女子定能令天下男子折腰,岂料,竟是卑微至此。 庄四公子不知这师徒二人间究竟发生了何事,甚是好奇,但这俩人皆是自己惹不得的,自是不发一言。 谢晏宁伸手将陆怀鸩从地上扶起,又对庄四公子道:「或许你大哥有何事瞒着你们,不愿让你们知晓他真正之所在,免得多生事端。」 庄四公子答道:「我们兄弟五人关系尔尔,并不亲近,大哥就算有事瞒着我们亦不稀奇。」 谢晏宁又问道:「你大哥的户籍何在?是否已迁移至左川县?」 庄四公子摇首道:「我不知大哥的户籍何在。」 谢晏宁建议道:「你不若去县衙问上一问。」 全县百姓的户籍全数由县衙登记在册,但并非任何人都能查看的。 因此,庄四公子声称父亲病重不起,欲要见长兄最后一面,又贿赂了主簿,主簿才帮着庄四公子查看了一番,然而,县中并无庄大公子此人。 庄四公子出了县衙,对俩人道:「大哥的户籍并不在左川县。」 他与庄大公子虽不亲近,但他是顾念血亲的性子,言辞间,已有些焦急。 谢晏宁猜测道:「庄大公子是否得罪过什么人?」 赵四公子迟疑地道:「我并未听闻大哥得罪过什么人,可大哥脾气急躁,极有可能得罪过旁人。」 谢晏宁又呷了口茉莉花茶,便将茶盏送到了陆怀鸩手边,待陆怀鸩接过后,才道:「目前有两个可能性:其一,你大哥并不在这左川县;其二,你大哥确在左川县,但因某个原因,须得隐姓埋名。」 谢晏宁将茶盏递予自己是要自己将其中的茉莉花茶饮尽,亦或是仅仅是要自己端着这盏茉莉花茶? 陆怀鸩无法断定,虽想就着谢晏宁用过的茶盏饮上一口,但却不敢行动。 由于他脑中满是谢晏宁与这盏茉莉花茶,以致于他根本没听清谢晏宁与庄四公子究竟在说什么。 当谢晏宁发问之时,他霎时怔住了,谢晏宁问的是:「怀鸩,你认为如何?」,而他却压根不知谢晏宁是就何事提出此问的? 谢晏宁见陆怀鸩满面懵懂,有些天真可爱,忍俊不禁,复述道:「你认为庄大公子是否在左川县?庄大公子若在左川县因何隐姓埋名?」 陆怀鸩凝了凝神,才答道:「弟子认为庄大公子不可能平白对家人道自己在左川县,他不是曾来过左川县,便是一直在左川县。」 谢晏宁贊同地道:「本尊亦是这般想的,庄大公子若要编造自己之所在,为何偏偏要道自己在左川县,其人纵然不在左川县,左川县亦该当有相关的线索。」 庄四公子本是被迫来的左川县,而今长兄失踪,束手无策,僱人快马加鞭送信予两个兄长,并询问他们是否知晓些什么。 第57页 谢晏宁唯恐庄四公子有诈,一面观察着庄四公子,一面问陆怀鸩:「你为何不饮?」 陆怀鸩正用双手捧着茉莉花茶,这茉莉花茶早已凉透了,谢晏宁的嗓音入耳,愕然地道:「弟子能饮这茉莉花茶么?」 谢晏宁失笑:「本尊饮茉莉花茶之际,你不是盯着本尊不放么?本尊还以为你喜欢茉莉花茶,才将茶盏递予你。这茉莉花茶已凉透了吧?你还是勿要饮了。」 陆怀鸩确实在谢晏宁饮茉莉花茶之际,盯着谢晏宁不放,但他并不是垂涎于这茉莉花茶,他垂涎的分明是谢晏宁,他心知自己该当掩饰得好一些,免得被谢晏宁发现端倪。他盯着谢晏宁不放,已是冒犯了谢晏宁,谢晏宁并未动怒已是大幸了,他不该再有龌龊的心思。 但即使如此,他还是拼命摇首道:「无事,凉透了亦无妨。」 话音尚未落地,他便勐地灌下了一大口,将茶盏中的茉莉花茶饮去大半。 由于灌得太急,他呛着了,不住得咳嗽着,面色涨红,双唇湿润,瞧来甚是可怜。 谢晏宁万般无奈地道:「你要饮便饮,本尊又不会同你抢,你饮得这样急做什么?」 陆怀鸩当然明白谢晏宁不会与他抢,他是太过迫不及待了。 因为这是谢晏宁用过的茶盏,而茶盏里是谢晏宁饮过的茉莉花茶。 ——他与谢晏宁通过这茶盏间接接吻了。 他错觉得自己似乎能隐约感受到谢晏宁唇齿的温度。 这个绮念一涌上心头,他突地双颊滚烫,但因他原就呛红了脸,自然很是容易遮掩。 谢晏宁轻拍着陆怀鸩的后背,为陆怀鸩顺气,待陆怀鸩喘匀了气,又亲手提了茶壶来,柔声问道:「还要饮么?」 陆怀鸩是由谢晏宁抚养长大的,名为谢晏宁的关门弟子,实为谢晏宁的工具,他并不认为自己有资格让谢晏宁亲手斟茶,是以,他立刻将茶盏往矮几上一放,欲要将茶壶从谢晏宁手中接过来。 他的手不慎碰到了谢晏宁的手,谢晏宁的手微烫,他惊慌地一缩手,却猝然见得青花瓷的茶壶碎了一地。 谢晏宁原以为陆怀鸩已接过茶壶了,见状,稍稍一怔,又见陆怀鸩正要下跪,遂一把扣住了陆怀鸩的肩膀,将陆怀鸩提起。 「师尊……全数是弟子的过错。」陆怀鸩垂着首,不敢看谢晏宁。 「站好,不许下跪。」谢晏宁将自己的右手与陆怀鸩右手上的茶水拭去了,又揉了揉陆怀鸩的额发,「无妨,不过是摔碎了一只茶壶罢了。」 他衣袂一拂,那已成了碎片的茶壶便不见踪影了。 庄四公子写罢书信,又回到了俩人身边,一指不远处的左川客栈,道:「我方才请信差将回信送至这左川客栈,我们先去左川客栈安顿下来吧。」 「亦可。」谢晏宁以左手手肘支于矮几上,托着腮,又对陆怀鸩道,「走吧。」 「弟子遵命。」陆怀鸩坐上了辕座。 庄四公子并未上马车,徒步前往。 片刻后,三人已到了客栈前,谢晏宁下了马车,一问掌柜,这客栈只余下两间客房了,他便又与陆怀鸩同住了一间房。 三人收拾妥当,寻了一个画师,请画师依照庄四公子所言画了庄大公子的画像,又拿着画像去了街市上。 未料想,画像一出,竟然有不少人识得庄大公子,三人请一书生带着他们去了庄大公子的住处。 庄大公子确实改名换姓了,怪不得一开始找不到。 庄大公子的住处从外头看来极是奢华,陆怀鸩抬手叩门,开门的乃是一管家模样的中年人,中年人见是生人,问道:「公子有何贵干?」 但下一瞬,他竟陡然瞧见了庄四公子,遂慌忙将门阖上了,继而匆匆地进了厅堂,报予庄大公子。 庄大公子正在与姬妾享乐,一见管家,破口大骂:「出何事了?莫不是天塌下来了?不是吩咐过你切勿打搅我么?」 管家行至庄大公子身侧,附耳道:「四公子带了两个面生的公子来。」 庄大公子吃了一惊,命令道:「你且去将那老不死的藏起来。」 管家正要应诺,竟有一把柔软的嗓音道:「你要将何人藏起来?」 第32章 来者身着绀青色的锦衣,其上暗纹精美,其人气若兰芷,风华过人,分明是一副和善模样,且眉眼含笑,却让庄大公子浑身发寒。 他抬眼一望,锦衣公子身后那公子身着玄衣,端的是一副祸水容貌,这张脸生于男子身上着实可惜。 他向着管家使了个眼色,管家尚未出得厅堂,他便瞧见了他那四弟。 庄四公子未及作声,谢晏宁復又道:「你要将何人藏起来?」 庄大公子摆了摆手,令姬妾散去后,才镇定地道:「与你何干?」 谢晏宁反问道:「你怎知与本尊无关?」 庄大公子不知这两个生人的底细,不答,迎至庄四公子面前,挂上惊喜的笑容:「四弟,你怎地来了?」 庄四公子渴望骨肉亲情,极为受用,笑道:「我带这两位公子来见大哥,问一问父亲之事。」 庄大公子心中打鼓,面上不显,竟是瞧见原本已出了厅堂的管家诡异地又退回了厅堂中。 管家不知为何自己的双足这般不听使唤,对上庄大公子不善的眼神,赶忙道:「小的这便去。」 第58页 「去做什么?」谢晏宁原本距管家足有五丈,转瞬已到了管家面前。 管家指着谢晏宁,恍然大悟地道:「难不成是你在作怪?」 谢晏宁无辜地道:「本尊不知你何出此言。」 管家欲要往前,双足却一动都动不了,急得出了一头的热汗。 庄大公子面对如此诡异的情状,压低声音问庄四公子:「他们究竟是来路?」 庄四公子答道:「我不知他们是何来路,我只知他们并非寻常人。」 庄大公子忍不住斥责道:「你为何要带他们过来?找我的不痛快不成?」 庄四公子嘆了口气:「我亦是被他们逼着来的。」 庄大公子不再理会庄四公子,而是朝着谢、陆俩人扬声道:「家父已于十年前过世了,两位有何要问的,这便问吧。」 谢晏宁扫了庄大公子一眼,不予理会,而是对管家道:「你且带我们去见庄大公子命你藏起来的那人吧。」 管家领的是庄大公子的薪俸,哪里敢应下。 谢晏宁见管家沉默不言,遂对庄大公子道:「你这管家既然不肯,便劳烦庄大公子亲自带路了。」 庄大公子心虚不已,好在心生一计,自是一口答应了:「走吧。」 他带着三人去了偏院,立于院外,不肯再进,道:「里面住着我一妾室的母亲,她近日患了麻风,故而,我命管家将她藏起来,免得传染。」 「是么?」谢晏宁不置可否,方要进得偏院,一探究竟,却是被陆怀鸩拦住了。 陆怀鸩恭敬地道:「由弟子进去吧。」 谢晏宁毫不在意地道:「你该当知晓即便其人当真患了麻风,亦不可能传染于本尊。」 陆怀鸩自然知晓,但还是捨不得谢晏宁冒丁点儿风险,遂坚持道:「恳请师尊让弟子独自进去。」 「好吧。」谢晏宁叮嘱道,「你且小心些。」 陆怀鸩亦不会感染麻风,但谢晏宁望着陆怀鸩的背影,不知怎地,甚是紧张。 未多久,陆怀鸩便从偏院出来了,禀报导:「院中确有一麻风病人,女,约莫五旬出头。」 庄大公子用一副长兄为父的慈爱模样,解释道:「我听闻四弟与两位公子来访,生怕三位不慎感染麻风,才会命管家将人藏起来。」 根据陆怀鸩的禀报判断,庄大公子所言并无破绽。 但为何要用「藏」这个字?显得庄大公子并不想让他们三人知晓有这样一个麻风病患的存在。 麻风又非花柳病,不能与常人道,且这偏院的确偏僻,庄大公子不让庄四公子去偏院便是了,不必刻意将病患藏起来。 谢晏宁正沉思着,又闻得庄大公子道:「我们快些走吧,倘若当真感染了麻风便不好了。」 庄大公子说罢,见三人不走,关切地望着庄四公子道:「四弟,你近来可好?」 庄四公子正沉浸于亲情当中,一听此问,双目微红:「我很好,但五弟他……五弟没了……」 庄大公子对于这四个弟弟并不如何上心,但陡然听闻庄五公子的死讯,还是吃了一惊,又生哀恸:「五弟是怎么没的?」 但这哀恸未持续多久便已消失殆尽了。 庄四公子将他从家丁处所听闻的经过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庄大公子,庄大公子愤愤地道:「那贱人竟敢害自己的相公,还敢流掉五弟的胎儿,又蠢又毒,定然不得好死。」 显然于庄大公子而言,为女者不过是能暖床的小玩意,能产子的子宫罢了。 谢晏宁心下冷笑,见俩人兄弟情深,忽而插话道:「庄大公子,你为何要改名换姓?」 庄大公子为难地道:「我得罪了人,若不改名换姓,怕是……」 谢晏宁讥讽地道:「你莫不是与你那父亲一般,欠了赌债吧?」 庄大公子顺势道:「公子猜得不错。」 谢晏宁不信,传音予陆怀鸩:怀鸩,你且将这宅子好好地搜查一番,或许会有所收穫。 陆怀鸩堪堪踏出一步,却来了一老嬷嬷,老嬷嬷到了庄大公子跟前:「老爷,老太爷闹着要见你。」 庄大公子心道不好,掩饰道:「岳父为何闹着要见我?」 老太爷莫非是庄承祖? 陆怀鸩唤出「扬清」,架于庄大公子的咽喉处,厉声道:「立刻带我们去见老太爷,你所谓的岳父。」 庄大公子还以为自己能隐瞒过去,若不是老嬷嬷突然出现,一切还算顺利。 而今剑锋在喉,他全无办法,只得带路。 约莫一盏茶后,他带着诸人到了一个较方才那偏院更要偏僻的院子,院子破败,无人打理,野草丛生,仅一条被踏出来的小道能通往院子里的矮屋。 陆怀鸩收回「扬清」,急切地进了这矮屋,矮屋内黑洞洞的,臭气熏天,仅一张四条腿长短不一的桌案,与一张床榻,床榻上躺着一人,那人口齿含煳地嚷嚷着:「还快将那不孝子给老子唤来,好吃好喝地伺候老子。」 陆怀鸩听见自己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出声之人十有八/九便是他寻了足足九年的庄承祖了。 霎时间,他身上的每一块皮肉俱在颤抖着,他甚至激动得伫立于原地无法动弹了。 直到他的右手被谢晏宁握住了,他才重新获得了行动的能力。 谢晏宁感知着从陆怀鸩手中传来的颤抖,柔声道:「你能为红袖报仇了,还不快些去。」 第59页 陆怀鸩脑中空白一片,本能地唤了一声「师尊」,又本能地回握了谢晏宁的手。 陆怀鸩过于用力了,谢晏宁的手被他握得微微发疼,五指充血,但他并未出言提醒陆怀鸩。 「师尊。」陆怀鸩又握了一会儿,才松开了谢晏宁的手。 恰是这时,他听到庄四公子错愕地道:「阿爹,你竟然还活着。」 当真是庄承祖——害死了小哥哥的庄承祖——合该千刀万剐的庄承祖! 陆怀鸩冲到庄承祖面前,定睛一瞧,这庄承祖歪于床榻上,老态龙钟,发须花白,鬍鬚上甚至还沾了些已然干涸的吃食,身上盖着一条被子,被面破旧不堪,有不少棉絮从被面中钻了出来。 一接近庄承祖,恶臭更甚,陆怀鸩掩着口鼻,心知庄承祖恐怕已无法自理了。 见谢晏宁正要过来,他恭声道:「师尊还是勿要过来了吧,又脏又臭。」 庄承祖已起不了床,但脑子并未完全煳涂,听得有人嫌弃他,气得面色发白:「你是何人?」 谢晏宁到底还是到了陆怀鸩身边,亦掩了口鼻,低声问陆怀鸩:「此人确是庄承祖?」 陆怀鸩颔首道:「不错,此人便是庄承祖,虽然其相貌已与十三年前不大相似。」 庄四公子到了庄大公子面前,质问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为何要欺骗我们?你又为何要将阿爹藏于此地?当时我们兄弟三人皆在外地,收到你的传信后,才知阿爹身患重疾过世了,匆匆赶回弋邑城后,你却道你已将阿爹已下葬了。」 谢晏宁心中瞭然,轻笑道:「恐怕这便是庄大公子改名换姓的原因了,庄大公子想必是为了谋求财产吧?」 庄大公子矢口否认:「我改名换姓是为了逃债,至于谋求财产更是无稽之谈。」 谢晏宁好整以暇地问道:「你逃债为何要带上庄承祖,又为何要欺骗你那四个弟弟庄承祖已过世了?」 未及庄大公子张口,他又道:「庄承祖应当有不少你那四个弟弟都不知晓的财产吧?你当然不愿意将财产分予他们,便趁他们不在弋邑城之际,伪造了庄承祖之死,从庄承祖处夺走了财产,又改头换面在这左川县过你的富贵日子。庄承祖虽非善类,但待你们兄弟四人却不差,当年亦是举家迁移,未丢下你们兄弟中的一人,且他毕竟是你的生父,你便这样对待他?不过,这亦是他造孽太多所应当得到的报应吧。」 「或许……」他停顿了须臾,望住了庄四公子,「或许你们四兄弟是他特意用各种法子支开的。」 他其实对于庄家的家务事并不感兴趣,懒得再多费口舌,转而轻抚着陆怀鸩的背嵴道:「怀鸩,你要如何做?」 第33章 陆怀鸩紧紧地盯着庄承祖,忽觉背嵴滚烫,方才回过了首去,凝视着谢晏宁,道:「弟子不知该如何是好,庄承祖的日子想来并不好过,弟子若是杀了他,他便能就此解脱了;弟子若是不杀他,弟子难平心中的怒火。」 谢晏宁抬起手来,抚了抚陆怀鸩的鬓髮:「你且慢慢考虑吧。」 庄承祖被陆怀鸩盯得浑身发毛,又见陆怀鸩在与人交谈,但因人老耳聋,听不清楚。 半晌,他想起了什么,瞧着陆怀鸩道:「怀瑧,你是怀瑧吧?总是与那个小倌儿……绿什么的在一起的怀瑧?」 这庄承祖竟然……竟然不记得小哥哥的名字了!分明是他害死了小哥哥。 陆怀鸩气得将床榻边一烛台拍飞了去。 那烛台上原有一截短短的蜡烛,将要燃尽了,明明灭灭,一坠地,当即熄灭了。 庄承祖是依靠着一点烛光勉强认出陆怀鸩的,烛火灭去,陆怀鸩整个人沉入了晦暗中,他只能看出一个大致的轮廓了。 谢晏宁知晓庄承祖已无法如同伤害红袖一般,伤害陆怀鸩了,但他还是本能地挡于陆怀鸩身前了。 陆怀鸩见状,唤了一声「师尊」,怒气消减了些许。 然而,下一瞬,他赫然听得庄承祖道:「老夫原本对那小倌儿兴致缺缺,当时老夫向老鸨要的是你,可惜你年纪太小了些,老鸨不肯,硬是将那小倌儿塞于老夫滥竽充数,老夫想想便也罢了,等你长大些,老夫再尝你的滋味便是了,可惜老夫还未等到你长大,你竟然逃走了,着实可惜。」 当年的陆怀鸩年八岁,红袖死时不过十岁,庄承祖口中的等陆怀鸩再长大些,是长至几岁? 谢晏宁一想到陆怀鸩险些被如此禽兽糟蹋,登时怒不可遏。 他性子柔软,从来不曾这般愤怒过,手指一动,烛台入手,烛台上的尖钉旋即刺穿了庄承祖的左掌。 庄承祖大声痛唿:「你们兄弟俩人还不来救为父,你们要眼睁睁地看着为父被杀不成?」 庄大公子与庄四公子正争吵不休,听得庄承祖唿救,庄大公子漠不关心,而庄四公子正欲赶至庄承祖身侧,却无缘无故地被钉于原地了。 陆怀鸩双目生红,低喃着道:「原来小哥哥是因我而死的,我为何要长着这张脸?」 倘若他这张脸丑陋些,他便不会被父亲卖入南风馆;倘若他不被父亲卖入南风馆,他便不会害死小哥哥。 全数是他的过错。 谢晏宁手中施力,尖钉顺着庄承祖的左掌徐徐地向上而去。 庄承祖血流不止,疼痛难忍,挣扎间,破被掀翻,秽物暴露于诸人眼前。 第60页 他正庆幸着屋内昏暗,诸人定然看不清楚,弹指间,这矮屋的四面墙壁竟是轰然倒塌了,日光即刻噼头盖脸地袭来。 谢晏宁唇角含笑:「两位公子还不快些过来瞧瞧你们父亲而今的雄姿。」 庄大公子与庄四公子转眼间已到了庄承祖面前。 庄承祖气急,却又奈何不得谢晏宁。 谢晏宁一指一旁的老嬷嬷:「你且将府中所有人请来。」 老嬷嬷心知此人不好相与,慌忙去了。 不多时,这府中所有人都聚集在了此处,将庄承祖团团围住了。 庄承祖羞愤难当,竟是当场失禁了。 「噁心得很。」谢晏宁鄙夷地扫了庄承祖一眼,而后驱使着尖钉破开了庄承祖的整条右臂,切面齐整,白骨显露。 这般血腥场面之下,所有人都被震住了,无一人胆敢出声阻止,生怕自己被祸及。 谢晏宁废去了庄承祖的右臂尚不解气,从右肩拔出了尖钉来,并向下轻轻一划。 庄承祖倒抽了一口凉气,以完好的左手指着谢晏宁道:「你……」 谢晏宁好奇地道:「本尊如何?你莫不是结巴了不成?」 庄承祖疼得面色惨白,又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伤了自尊,厉声道:「你竟敢……」 谢晏宁轻蔑地打断道:「本尊为何不敢?不过是割了你一两肉而已。」 庄承祖的左足曾骨折过一回,由于上了年纪再也养不好了,久而久之,下不了床榻了。 遭此大难,一张床榻已被染得猩红,与秽物混在一处,臭味极其诡异。 谢晏宁又好脾气地问道:「庄承祖,你感觉如何?」 庄承祖唯恐谢晏宁再对他下狠手,识时务地求饶道:「还请公子饶老夫一命。」 谢晏宁不答,向着陆怀鸩望去:「怀鸩,你欲要如何处置这庄承祖?」 陆怀鸩面无表情地答道:「请大夫过来医治,使他活至天命之年。」 「便如你所言。」谢晏宁对庄大公子道,「你父亲重伤,还不快去请大夫来。」 庄大公子不知庄承祖是如何惹到这两个煞星的,哪敢得罪,遂脚步慌乱地去请了个大夫来,并嘱咐大夫不许发问,不许传出去。 大夫不曾见过这等伤,为难地道:「这右臂恐怕保不住了。」 谢晏宁轻巧地道:「保不住便砍了吧。」 庄大公子不敢出声,庄四公子亦知这右臂不得不砍,亦沉默不语。 大夫拿了大刀来,在火上烤过后,利落地提刀将庄承祖的右臂砍下了,血液飞溅,沾湿了庄大公子的面颊,同时,庄承祖两眼一翻,昏死过去了。 良久,大夫才为庄承祖将血止住了。 谢晏宁随手从衣袂中取出一锭银子,递予大夫,好声好气地道:「庄承祖便劳烦大夫照顾了,定要让他长命百岁。」 大夫接过银子,应下后,便去煎补血的汤药了。 陆怀鸩不愿久留,施展术法引了湖水来,泼于庄承祖面上,逼得庄承祖醒了过来。 他一字一字地对着庄承祖道:「他唤作红袖,若非你害死了他,他定然已过上好日子了,你之余生便好好为你今生之罪行忏悔吧。」 他不想再多看庄承祖半点,免得污了自己的双目,旋过身去,对庄大公子道:「你得了庄承祖大多数的财产,便该当好生伺候,为其养老送终,若是让我知晓你有半点不尽心,我会将你变得与你父亲一般悽惨。」 言罢,他并未等待庄大公子的反应,小心翼翼地扯了一下谢晏宁的衣袂,道:「师尊,我们走吧。」 「嗯,我们走吧。」谢晏宁明白如庄承祖这般的恶徒并不会为其所犯下的罪行忏悔,只会后悔自己当时为何不将陆怀鸩一併害死,不然何至于后患无穷。无论如何,从今往后,庄承祖活着的每一息皆是煎熬,这惩罚虽然远不足以弥补红袖以及其他受害的小倌儿,可终归能让他们瞑目了吧。 出这府邸之时,已是黄昏时分了,大团大团的火烧云密布于天边,将这人世间拢上了暖色。 谢晏宁却惊觉身侧的陆怀鸩仿若一具尚有气息的活尸,心下生疼,安慰道:「绝非你的过错,红袖并不是替你而死的,你且想想纵然当时老鸨如庄承祖所愿,将你献予庄承祖,你能确保你身死后,庄承祖便不会转而看上红袖么?」 「可是……」陆怀鸩几近哽咽,「可是我……弟子……确实是弟子害死了小哥哥……」 谢晏宁伸手将陆怀鸩拥入怀中,一遍一遍地道:「怀鸩,并不是你害死了红袖,害死红袖的乃是庄承祖……」 俩人俱是男子,不免惹过路人侧目,但俩人都无暇他顾。 陆怀鸩吸了吸鼻子,第一次张开双手,试探着环住了谢晏宁的腰身。 见谢晏宁并未翻脸,他又将那纤瘦的腰身环得紧了些,并不住地在谢晏宁耳畔道:「师尊,师尊,师尊……」 「师尊」仅仅是简单的二字,却让陆怀鸩好受了许多。 他陡然想起他初见红袖,红袖揉着他的头髮,温柔地道:「怀瑧,我唤作红袖。」 而他怯生生地躲在父亲身后,却被父亲毫不留情地提起后颈,扔于地上了。 这之后,父亲欣然地拿着他的卖身钱出了南风馆,而他被打手拦住了,只能看着父亲渐行渐远,最终消失于一家赌坊门口。 第61页 再之后,他被红袖从地上扶了起来,他还记得红袖道:「你我都是可怜人,我会尽己所能好好保护你的。」 这一保护便是三载,至红袖惨死,才戛然而止。 红袖,小哥哥,小哥哥…… 如今庄承祖生不如死,小哥哥应当能瞑目了吧? 不对,小哥哥已死去十三载了,应当早已投胎于富贵人家,有锦衣玉食,有父母疼爱了。 谢晏宁见陆怀鸩发着怔,并不出声,仅是抬手揩去了陆怀鸩眼尾细碎的泪珠子。 陆怀鸩已然及冠了,现下的陆怀鸩却像极了孩童。 他嘆了口气,忍不住心中道:假若那时陆怀鸩并非撞入了原身怀中,而是撞入了一善人怀中该有多好? 陆怀鸩出了南风馆,又入渡佛书院,显然是出了狼窝,又入虎穴。 幸而居住于这张皮囊当中的已不是原身了,而是他。 有那么一瞬间中,他甚至对于自己猝死一事很是欢喜,他若是不猝死,陆怀鸩将继续当着原身的工具,直至爱上于琬琰,与原身决裂,最后求而不得,死于男主手中。 于琬琰……思及于琬琰,他下意识地将陆怀鸩抱紧了,又恐陆怀鸩会疼,命令自己稍微松了些。 第34章 许久后,陆怀鸩才缓过来,但他却不捨得松开谢晏宁,他心中更是腾起了一个以下犯上的念头:师尊——晏宁合该在我怀中,任凭我为所欲为。 他为自己这个念头感到羞愧,适才谢晏宁出手为他处置了庄承祖,即便谢晏宁从前只将他当作工具,但而今的谢晏宁明显已有几分将他当作徒弟了,他脑中竟然会出现这般骯脏不堪的念头。 然而,羞愧无法阻止他的思绪,他的思绪已不受控制地飘至那些隐秘而香艷的夜里了。 他抬起首来,注视着谢晏宁的双目,紧接着,视线蜿蜒而去,粘于谢晏宁的唇瓣上了。 他宛若是被鬼神附身了一般,一点一点地低下首去,欲要再尝一尝那双唇齿的滋味。 在触及那双唇齿之前,他突地闻得谢晏宁柔声道:「怀鸩,你好些了么?」 他勐然清醒了过来,继而从谢晏宁怀中退了出来。 他明白自己应当立刻跪下,说明原委,请谢晏宁降罪,但他却仗着谢晏宁并未察觉他所怀揣着的欺师灭祖的念头而佯作镇定,甚至装模作样地又吸了吸鼻子:「师尊,弟子已好多了,多谢师尊关心。」 他素来觉得自己纵使算不得君子,亦非小人,未料想,自己居然如此卑鄙无耻。 谢晏宁是不可亵渎的,谢晏宁垂青于于琬琰,是註定要与于琬琰成婚生子的,而他不该有非分之想,应该本本分分地当好谢晏宁的工具。 谢晏宁的心脏跳得厉害,尚未平復,他适才竟是觉得……觉得陆怀鸩要吻他。 陆怀鸩明明倾心于于琬琰,怎会吻他? 且他并非断袖,为何会生出此等错觉? 应是那个春梦在作祟吧? 「天日不早,我们先回左川客栈,住上一夜,明日再启程去江南道吧。」他并不再看陆怀鸩半点,兀自往左川客栈走去。 陆怀鸩见状,满心忐忑,难道谢晏宁已觉察到了什么? 依照谢晏宁的行事风格,如若觉察到了什么,他已然死无葬身之地了吧? 不过谢晏宁待他温柔了许多,或许会饶他一命? 他左思右想间,跟着谢晏宁到了左川客栈。 谢晏宁一点不饿,但生怕饿着陆怀鸩,并未上楼,而是坐于大堂,又向小二哥要了菜谱。 他们今日尚未进食,看着这菜谱,他竟是觉得肚子将要叫嚣起来了。 他成为魔尊谢晏宁不足一月,纵然身体不饿,但心理上还是饿了。 他点了生前为了省钱而捨不得吃的酸菜鱼与糖醋里嵴,又见陆怀鸩立于身边,疑惑地道:「你为何不坐下?」 自己龌蹉的心思好像并未被谢晏宁察觉。 陆怀鸩暗暗地舒了一口气,方才乖巧地坐了下来。 他父亲好赌,败光了家产,以致于他幼时连饭都吃不饱,自然不挑食,听得谢晏宁已点了两个荤菜,原想点两个素菜,但又想到谢晏宁喜食荤食,遂点了白蟹年糕与粉蒸牛肉。 由于陆怀鸩并未点素菜,谢晏宁便加了一道蒜泥空心菜。 所有菜陆陆续续地上齐了,谢晏宁食指大动,见陆怀鸩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遂伸手覆于陆怀鸩执着竹箸的手上,道:「待用罢晚膳,我们去买些纸钱来,烧予红袖吧。」 「弟子遵命。」陆怀鸩直觉得谢晏宁的手烫得厉害,灼热似乎能直抵他的心脏。 他放下竹箸,大胆地反握住谢晏宁的手,问道:「师尊,你为何最近待我这样好?」 谢晏宁心中「咯噔」一声:难不成我已被陆怀鸩识破了?不过我一身的破绽,被识破亦是理所当然的吧? 他早已怀抱着被陆怀鸩识破的觉悟,但一想到陆怀鸩对待他的态度可能会截然不同而惴惴不安。 这几日都不曾出现过的还阳系统001突然提醒道:宿主,请小心。 他在脑中问道:如果我的身份被怀鸩识破了会怎么样? 还阳系统001回答道:那就要看反派陆怀鸩是怎么看待这件事情的了。 换言之,可能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亦可能会发生后果严重的事情。 第62页 于是,他以平淡的口吻反问道:「你想要本尊如何对待你?」 「弟子……」陆怀鸩无法确定谢晏宁是否动怒了,慌忙收回手,战战兢兢地窥了谢晏宁一眼,又跪下了身去。 却原来陆怀鸩仅仅是单纯地表达疑惑而已,而非对他的身份产生怀疑了。 原身待陆怀鸩时好时坏,抚养陆怀鸩的十三年间几乎每日都会见陆怀鸩,但与陆怀鸩算不得亲近。 原身待陆怀鸩好的时候,是他比不上的。 他端详着陆怀鸩的发顶,命令道:「你且起身继续用膳吧。」 俩人再也无话,默然地用罢了晚膳。 谢晏宁站起身来,往客栈外头去,陆怀鸩紧随其后。 到了一祭品铺子前,谢晏宁出声道:「你去买些纸钱吧。」 陆怀鸩进了祭品铺子,唯恐谢晏宁不耐烦,快手选了些纸钱,付过钱后,便又回到了谢晏宁身边。 俩人到了一片荒地上,陆怀鸩向着乱葬岗所在的方向,点燃了纸钱,一面望着被烈火逼迫着起舞的纸钱,一面迷惘地心道:小哥哥,我对师尊心怀觊觎,且一日较一日不可自控,甚是不堪,我该如何是好?师尊将我抚养长大,又教了我一身的本领,若是师尊并未救我,我原本早该死于南风馆了,我便是这样报答师尊的么? 待纸钱全数燃尽后,他用力地阖了阖双目,恭声对谢晏宁道:「师尊,我会努力修炼,好好做你的工具的,纵然身死亦无妨。」 谢晏宁浑然不知陆怀鸩何出此言,方要发问,却见陆怀鸩抿紧了唇瓣,满面的视死如归,现下若有人行刺于他,陆怀鸩定会毫不犹豫地做他的肉盾吧? 他不由心疼,伸手拥住了陆怀鸩,竟是又闻得陆怀鸩道:「弟子与师尊有云泥之别,弟子不配被师尊拥抱。」 言语已下定了决心,身体却恋恋不捨。 陆怀鸩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方才从谢晏宁怀中钻了出来。 回到客栈后,他先是问了掌柜可有空出来的房间,听闻已有空房了,便向掌柜要了空房,又取了行李,对谢晏宁鞠躬道:「弟子不敢打扰师尊好眠,寐善。」 谢晏宁一把扯住了陆怀鸩的衣袂,急声问道:「怀鸩,出了何事?」 陆怀鸩摇首道:「无事,弟子只是觉得自己并无资格与师尊同住,既然已有空房了,自然应当住到空房去。」 谢晏宁凝视着陆怀鸩的双目,见这双目中平静无波,遂松开了手去。 陆怀鸩卑微至此的性子是原身花费了足足十三年才教养而成的,并非一朝一夕能够更改。 陆怀鸩垂眸瞥过自己已坠下的衣袂,口生苦涩,又向谢晏宁鞠了个躬才往自己的房间去了。 一进房门,他骤然被抽干了力气,从门扉滑落,坐于地面上。 今日发生了两件至关紧要之事:其一,他寻到了憎恨了十三年的庄承祖,庄承祖自理不能,又被谢晏宁废去了右臂,阉割去势;其二,他从庄承祖口中得知红袖其实是代替他被庄承祖虐待致死的。一如谢晏宁所言,即便红袖并未代替他去伺候庄承祖,即便是他被庄承祖虐待致死,他都无法确保,这之后,红袖不会被庄承祖看上,红袖能够平安顺遂。 旧事无法重来,他不知倘若死的是他而非红袖,后来将会如何。 但他知晓倘若死的是他,他便不能遇见谢晏宁了。 「晏宁。」他清楚谢晏宁耳力上佳,以声若蚊吶的音量唤了一声,竟是觉得格外甜蜜。 可谢晏宁永远不可能任他为所欲为,除非谢晏宁再次失去神志。 他想了许久,却又好似什么都没有想,末了,脑中一片空白,思绪化作空茫。 他从地面上站了起来,请小二哥送了浴水来,洗漱过后,便端端正正地躺于床榻上了。 他忽觉自己的睡姿像极了被收殓入棺的死尸,也许再过一会儿,他将会散发出尸臭吧? 便这么胡思乱想着,他居然沉沉地昏睡了过去。 待他再次睁开双目,外头依然漆黑,无星无月。 他一眨不眨地望着床顶,等待破晓。 终是到了破晓时分,他将自己收拾妥当,才到了谢晏宁门前,恭声道:「师尊,你可起身了?」 须臾,里面的谢晏宁应道:「进来吧。」 陆怀鸩推门而入,竟然瞧见谢晏宁堪堪起身,正在穿衣,心口肌肤泄露大半,一副锁骨尤为扎眼。 他之前曾伺候过谢晏宁穿衣,现下亦应当如此,但他却是本能地后退了一步。 谢晏宁穿罢衣衫,净面漱口,方才将墨发束起。 而后,他朝着陆怀鸩道:「我们先下楼用早膳,用罢早膳便启程。」 陆怀鸩低首道:「弟子遵命。」 俩人一前一后下了楼去,随意用了些吃食,便启程了。 他们离开左川县七日后,庄四公子去左川客栈询问可有给自己的回信,掌柜便将拿出了两封回信递予他。 庄二公子在信中道:大哥究竟身在何处与我何干? 庄三公子则道:大哥应是有什么苦衷吧,四弟你还是勿要深究了,快些回来吧。 庄四公子不觉心寒,自己这两个哥哥压根不关心大哥的死活。 他不再书信于他们,即使告诉他们大哥隐姓埋名藏于左川县,父亲尚在人间,他们所关心的恐怕亦只有大哥是否私吞了父亲的财产吧?至于大哥本身,以及父亲的生死,于他们而言并不打紧。 第63页 他收起书信,回去照顾父亲。 父亲脾气暴躁,断臂去势后,如同疯子,他日日被父亲折磨着,再也受不住了,三日后,启程回了弋邑城。 他的妻子还在弋邑城等他回去。 第35章 两日两夜后,谢、陆俩人便赶到了江南道。 已是万物復甦,百花齐放的时节了,一进入江南道地界,道路两侧皆是灼灼桃花。 唐阳曦的府邸位于江南道一小镇中,当真是小桥流水人家。 唐阳曦原本居于渡佛书院,娶妻后,因妻子出身于江南道,住不惯渡佛书院,经过原身的准许,便带着妻女迁居至江南道了。 唐阳曦乃是原身的左膀右臂,原身偶尔会差遣唐阳曦办事。 此番,唐阳曦便是在寻找「相思骨」途中失踪的。 谢晏宁尚不知「相思无益」何在,亦不打算继续练第九层,但寻找「相思骨」乃是他的支线任务,他若要还阳,便必须完成。 他下了马车,因这两夜并未睡好而精神不济。 陆怀鸩眼见谢晏宁的身体微微摇晃着,快手扶住了谢晏宁。 「本尊无事。」谢晏宁朝着陆怀鸩抿唇一笑,堪堪站稳,陆怀鸩便将手松开了。 近几日,不知是否他的错觉,陆怀鸩似乎在尽量避免与他产生肢体接触。 难不成由于他的态度过于亲昵,使得陆怀鸩以为他欲要将其作为娈童?上一回他甚至差点亲吻了陆怀鸩。 思及此,他情不自禁地想起了上月的那个春梦。 春梦中的他主动得令他觉得羞耻,而陆怀鸩先是顺从,其后竟是热情地回应了他。 他从前不曾做过春梦,为何会无端地做这样一个春梦?是因为陆怀鸩生得太过出色了,远胜于他所见过的所有人么? 原身将陆怀鸩看作工具,而他竟是低劣地将陆怀鸩当作春梦的对象,纵然他并未付诸行动,但较原身好上多少? 他轻嘆一声,径直去叩了门。 陆怀鸩不懂谢晏宁为何要嘆气,是因为被他扶了的缘故么? 他的双手生出了自主意识一般握住了拳,直将十枚指甲尽数嵌入了掌心中。 并不觉得疼,他又将手松开了,亦步亦趋地到了谢晏宁十步开外。 谢晏宁应当不希望自己太靠近他吧? 少时,有一人开了门来,乃是一青年,面白书生模样——此人便是唐阳曦的副手席榆了。 席榆已等候谢晏宁多时了,好容易等来了谢晏宁,甚是激动,拱手道:「属下见过尊上,见过陆公子。」 谢晏宁此人生性多变,时而喜欢大张旗鼓,时而喜欢低调行事,但他未曾见过谢晏宁低调至仅带陆怀鸩一人。 不过谢晏宁如何行事,并非自己所能置喙的。 席榆与原身的接触并不多,谢晏宁并不如何紧张,对席榆颔首示意后,便进了唐府去。 唐府内一片鸟语花香,显然有花匠细心打理。 席榆请谢晏宁与陆怀鸩在厅堂坐了,又请人沏了一两千金的铁观音,才道:「上月初六,左护法独自出了门去,临出门前,只对属下道要去陟溪山,之后便再也不曾回来过,属下原以为左护法应当为尊上办事去了,或许事情棘手,须得多费一些时日,但至上月二十,左护法迟迟未归,属下担心左护法出事,这才送了密信与尊上。」 谢晏宁一面饮着铁观音,一面问道:「你已着人去陟溪山搜过了吧?有何蛛丝马迹?」 席榆摇首道:「属下亲自带人搜遍了陟溪山,却无一点蛛丝马迹。」 谢晏宁眉尖微蹙:「所以你只知上月初六当日阳曦去了陟溪山,却不知阳曦是否失踪于陟溪山?有可能阳曦是出了陟溪山后,才失踪的?」 「属下将陟溪山方圆十里都打听了一番,有人见到左护法上了陟溪山,却无人见到左护法下陟溪山。」席榆猜测道,「左护法十之八/九是在陟溪山失踪的,但陟溪山仅是一座寻常的山,至多有小妖出没,小妖远非左护法的对手。」 谢晏宁放下茶盏,右手握拳,拳头抵于太阳穴,对席榆道:「你且将唐夫人请来。」 席榆应诺,不多时,唐夫人便到了这厅堂。 唐夫人怀中抱着一个约莫两岁大的女童,小腹稍稍隆起,显然又有孕了,倘若唐阳曦出了意外,这两个孩子便要失怙了,而唐夫人将成为寡妇。 女童刚被唐夫人哄睡,正吃着右手食指。 唐夫人不得不将食指从女童口中拔了出来,福了福身,又不好意思地对着谢晏宁道:「尊上,这孩子娇气得很,须得等她睡熟了,才能将她放下,我现下若是放下,她定要哭闹,望尊上见谅。」 「无妨。」谢晏宁压低了声音道,「阳曦失踪前可对你说过什么话?」 唐夫人一听谢晏宁提及唐阳曦,倏而满面忧色,也顾不得会不会吵醒女儿了,陡然跪下身去,求道:「阳曦跟随尊上多年,尊上定要将阳曦寻回来。」 谢晏宁伸手将唐夫人扶至旁边的椅上坐了,唐夫人怀中的女童果真被吵醒了,睁开双目来,又委委屈屈地哭了。 女童的模样生得好,集合了双亲的优点,待长成后定是倾城倾国的美人。 她透过雾蒙蒙的双目发现了两个不认识的哥哥,一面被母亲哄着,一面小心翼翼又满腹好奇地向着他们望去。 第64页 堪堪望了一眼,她竟是面红耳赤了。 唐夫人未及张口,女童已奶声奶气地道:「两个哥哥长得真好看。」 就年龄上而言,陆怀鸩勉强能被女童唤作「哥哥」,而谢晏宁的这副肉身较唐阳曦要年长数千岁。 女童看看谢晏宁,又看看陆怀鸩,继而目不转睛地盯着陆怀鸩,冲着陆怀鸩张开了藕段似的小胖手:「哥哥抱抱。」 陆怀鸩从未遇见过主动要他抱的孩童,下意识地望了谢晏宁一眼,见谢晏宁颔首,他才接过了女童。 女童开心地圈住了陆怀鸩的脖颈,又在陆怀鸩左颊上亲了一口。 唐夫人见得女童的活泼模样,抬指点了下女童的额头,失笑道:「你小小年纪便这般见色起意了,不若长大了嫁予陆公子吧?」 「嫁?」女童自然不明白「嫁」是何意。 「娘亲嫁予你爹爹,才有了你。」唐夫人一想起自己的夫君,面上復又愁云惨雾。 幸而有女儿与腹中的胎儿陪于自己身边,不然唐阳曦失踪一月有余,自己恐怕早已熬不住了吧? 她又恭敬地对谢晏宁道:「阳曦出门前,曾对我道他要去寻一物,那物极为罕见,怕是得费些功夫,他听闻陟溪山有那物,打算先上陟溪山找寻,倘若无果,立刻下山返家,先向我报过平安,再出发去别处。」 原身只知「相思骨」能解「相思无益」所带来的淫性,一旦淫性入骨,练功者将成为这世间最好之炉鼎,至于「相思骨」具体生长于何处原身并不知晓。 原身是上上月末令陆怀鸩与唐阳曦去寻「相思骨」的,显然唐阳曦是在一番打探后,才确认了陟溪山上长有「相思骨」。 但原身并未告诉俩人「相思骨」何用,俩人亦不知「相思无益」在原身手中。 「相思骨」除了能解淫性外,仅是一味寻常的草药,并无多大用处。 唐阳曦如若是因为「相思骨」而生意外,那么原身修炼「相思无益」一事定已被外人所知晓了。 谢晏宁望着唐夫人,道:「所以你亦认为阳曦应当是在陟溪山失踪的?」 唐夫人颔首道:「陟溪山或许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般寻常。」 她又补充道:「我们在此地过得十分平静,并未树敌,理当不会有人要害阳曦。」 俩人说话间,突然有一人来报:「据闻流光斋斋主遇刺了,兇手正是左护法。」 谢晏宁愕然,他搜寻了原身的记忆,原身并未命令过阳曦去行刺流光斋斋主,阳曦素来稳重,不会私自行事。流光斋隐隐将成为正道的核心,行刺流光斋斋主无异于与整个正道作对,兹事体大,纵然原身有能力将正道人士一个不留地除去,但原身早已过了野心勃勃的时期了,懒得故意挑事。 为了确认,他在脑中问还阳系统001:原身是否曾经命令阳曦去行刺流光斋斋主? 还阳系统001答道:原身并没有向唐阳曦下达这项指令。 那么唐阳曦极有可能是被陷害了,而陷害唐阳曦者是为了挑起正道与渡佛书院的冲突,以图渔翁得利? 须得快些赶去流光斋。 流光斋而今必然严兵把守,自己倘若带去的人太多,倒像是去向流光斋宣战的。 故而,谢晏宁只打算带上陆怀鸩一人,遂对席榆下令道:「你且继续派人在陟溪山及其附近搜查,本尊这便去流光斋。」 他又对唐夫人道:「唐夫人,本尊定会查明真相,将阳曦带回来,你便在府中安心养胎,好好照顾令千金。」 末了,他才对陆怀鸩道:「我们这便启程吧。」 陆怀鸩方要将怀中的女童交还予唐夫人,女童登时红了双目,可怜兮兮地道:「哥哥抱。」 陆怀鸩生怕将这样幼小脆弱的活物弄疼了,只得僵硬地哄道:「待哥哥得空了再来抱你吧。」 女童却是摇了摇首,又指着谢晏宁道:「我要那个哥哥抱。」 唐夫人赶忙阻止道:「阿囡,你听话些,勿要耽误了尊上。」 女童不肯,向谢晏宁张着小胖手:「哥哥抱抱。」 谢晏宁不得不从陆怀鸩手中接过了女童,女童一身的奶香气,教他想起了尚在孤儿院的时光,他帮着带过不少这样大的孩子,每一个都奶香奶香的,且因什么都不懂而无忧无虑,他曾经很是羡慕那些孩子,他被送到孤儿院时年纪太大了些,已清楚自己是被抛弃的,他的亲生父亲,他的外祖父母都不要他,而他的母亲死了。 那时候,每逢周末便会有一个西装革履的青年来孤儿院帮忙照顾孩子,他记得孤儿院院长恭敬地称唿那人为「闻先生」,青年长得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见到过,后来他才知道青年便是闻燃,定期捐助孤儿院的闻燃,闻燃的恋人便是孟眠冬,那个跳楼自杀,最后在闻燃怀中咽下了最后一口气的孟眠冬。、 青年眼中是化不开的忧愁,但青年很温柔,即便对待调皮得不像话的孩子亦很温柔。 他当时曾一度以为自己会与孟眠冬一般跳楼自杀,但在见到青年后,他深刻地明白了被留下来的人是何等得痛苦。 女童见他出了神,不满地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他摸了摸女童的头髮,软声道:「抱歉,哥哥有事,必须马上出发了,再会。」 说罢,他便不由分说地将女童递予唐夫人了,唐夫人接过骤然间哭得一塌煳涂的女童,心疼地哄着,又取了绣帕来为女童擦眼泪。 第65页 谢晏宁与陆怀鸩是踏着女童的哭声出了唐府的,一出唐府,他又令设置于附近的暗桩日夜监视唐府,免得唐府遭逢意外。 唐阳曦失踪不是因为「相思骨」之故,便是因为唐阳曦乃是渡佛书院左护法之故。 纵然唐阳曦基本已不过问渡佛书院事宜,但原身树敌太多,保不准有人慾要以唐阳曦为突破口,对付渡佛书院。 唐府距流光斋约莫两百里,出了唐府十里,便是一大片的桑树林,桑叶碧绿,有养蚕人在採摘桑叶以餵养春蚕。 马车在桑树林当中的小径疾驰,古怪的是半个时辰过去了,马车竟然还未驶出桑树林,这桑树林未免太大了些。 莫非有人埋伏于此处? 谢晏宁掀开车帘子,提醒道:「怀鸩,小心些。」 陆怀鸩亦已起疑了:「弟子知晓,师尊不必担心弟子。」 第36章 顷刻间,桑树竟然齐齐地冲着马车逼压了过来。 陆怀鸩见状,足尖一点,双手展开,朝着两旁一拍,桑叶顿时委地了大半。 委地的桑叶好似活了一般,争先恐后地飞向陆怀鸩,直欲将陆怀鸩剁成肉泥。 陆怀鸩唤出「扬清」来,横扫一周,再无一片桑叶完整,但细碎的桑叶却不肯罢休。 操纵桑叶者何在? 他环顾四周,并无一个活人,仅他与谢晏宁。 又或许他已为障眼法所蒙蔽? 不过幸好左近并无凡人,不然便要遭殃了。 桑枝锋利如刃,若非有陆怀鸩护住马车,马车早已被切碎了。 谢晏宁原本端坐于马车中,生恐陆怀鸩一人应付不了,即刻出了马车来。 马车不便,最好还是弃了马车,马车乃是死物,弃了亦无妨,可马儿却是活物。 谢晏宁撤去车辕,随即衣袂爆长,卷了陆怀鸩的腰身,策马而行。 此间的桑树原本仅两人高,弹指间,抽长至遮天蔽日。 马儿无法前行,谢晏宁转而飞身而上,足踩桑叶,抬掌一拍,桑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了。 然而,枯萎了桑叶的桑树非但未恢復正常,反是又抽出了嫩绿的枝丫来。 谢晏宁取出了洞箫来,他自成为魔尊谢晏宁后,便日日打坐,已掌握原身将近六成的道行了,纵然除去与蜘蛛精一战,对敌经验仅仅是他脑中的画面,而非亲身经歷,但他已渐渐地习惯于通过这副肉身应敌了。 洞箫一出,碧光沖天,碧光硬生生地将桑树林分成了两边。 谢晏宁的身形恍若谪仙,又回到了马背上,坐于陆怀鸩身前,急声道:「走。」 陆怀鸩手执缰绳,方要冲出桑树林,却被一条雪白且巨大的活物拦住了,显然这便是蚕了。 巨蚕瞧起来软乎乎的,却是刀枪不进,更是张口欲要将他们连带马儿一併吞食入腹。 马儿受到惊吓,将他们俩人甩下了马背,不辨方向地狂奔而去。 俩人未及施救,马儿已被巨蚕咬下了头颅,腔子不住地往外喷血,腔子口还耷拉着几簇鬃毛,鬃毛被血液打湿了,黏黏煳煳的,片晌,待马儿的身体摇摇晃晃了,巨蚕方才满足地将其吞下了。 谢晏宁心生不忍,而陆怀鸩则是趁机飞至巨蚕头顶,用「扬清」重重地捅去。 「扬清」极为艰难地在巨蚕头顶破开了一个小口子,巨蚕体内绿色的粘液当即流淌了出来。 巨蚕吃痛,挣扎不止,陆怀鸩难以为继,不得不先撤回谢晏宁身畔。 谢晏宁一面对付着桑树,一面细细观察着巨蚕,最终催动内息,一掌拍向了巨蚕的腹部——巨蚕这片腹部颜色与身体的其他部分稍有不同。 一如他所料,此处便是巨蚕的致命处了,这一掌拍下,巨蚕旋即倒地,再也动弹不得了。 其后,俩人施展身法向西而去,又突然出现了足足二十条巨蚕。 谢晏宁已有了经验,很容易便将巨蚕除去了。 半个时辰后,再无巨蚕,但桑树却是连绵不绝。 可不知为何,谢晏宁竟然觉得自己已到桑树林的尽头了才是。 他停下了脚步,扬声道:「望春君,你不若现身吧。」 无人应声。 他唇角含笑:「本尊思来想去,能操纵桑树林与巨蚕者非望春君莫属。」 依旧无人应声。 他阖上眼去,屏息凝神,终是从层层的隐藏中分辨出瞭望春君之所在。 他以洞箫刺向了无数桑叶中的一片,原本隐藏得极好的望春君不得不显露出了原本的面目。 望春君其人非善非恶,端看来请他办事者出多少银两。 他被谢晏宁抵着咽喉,并不慌张,反而和善地笑道:「晏宁,久未谋面,甚是想念。」 自成为魔尊谢晏宁后,无人曾唤过他的名字,这望春君容貌不俗,嗓音低沉,可单单被这么一唤,谢晏宁却是觉得甚是不自在。 原身认为无人有资格直唿其名讳,他之所以甚是不自在,是出于原身的影响么? 他将洞箫稍稍往前一送,望春君的咽喉利落地被破开了,血液簌簌而下,染红瞭望春君的衣襟。 他一副笑模样,言辞却不留情面道:「未经本尊允许,无人能唤本尊之名,无人有资格想念本尊。」 望春君嘆息道:「本君极是喜欢你这副模样。」 第66页 「是么?」谢晏宁不置可否,又问道,「你为何要挡了本尊的去路,你可是为流光斋所驱使?」 望春君理所当然地道:「若是不挡了你的路,你可会为本君停留须臾?」 谢晏宁不假思索地摇首:「本尊事忙,无暇为你停留。」 十二年前,望春君曾因爱慕原身而欲要拜入渡佛书院,原身拒绝瞭望春君,原因是望春君不请自入,且当时年幼的陆怀鸩为了阻止望春君而摔破了左膝上的一小块皮。 原身并不如何喜爱陆怀鸩,却见不得旁人伤陆怀鸩半点,即便仅仅是破皮都不行。 当时,原身还将小小的陆怀鸩抱在了怀中,亲自赶望春君下山。 望春君被逼下山后,原身更是亲自为陆怀鸩包扎,虽然那点破皮不包扎亦可。 他收起思绪,凝视着望春君道:「流光斋许诺了你什么好处?」 「没什么好处。」望春君一派深情地道,「晏宁,本君是为了见你,才特意赶来的。」 谢晏宁对望春君并无好感,其人之深情与他无关。 他急着赶去流光斋,耽搁不起,懒得再与望春君废话,直截了当地道:「本尊现下予你两个选择:其一,立刻撤去你这阵法;其二,让本尊送你一程。」 望春君清楚谢晏宁之其二意为要取他性命,故意狭促地笑道:「这一程能否送至你的床榻上?」 陆怀鸩还记得这望春君,亦知晓望春君爱慕谢晏宁,但他却不知望春君居然胆敢轻薄于谢晏宁。 他原本无感于望春君,现下对这望春君已是厌恶至极,直要将望春君斩于剑下方能解气。 但他无权干涉谢晏宁,只能立于一旁,引而不发。 谢晏宁听得望春君此言,嗤笑道:「向本尊自荐枕席者不计其数,如你这般姿色平庸者,本尊连多瞧你一眼都觉得污了双目。」 望春君并不动怒,竟是道:「你这徒弟倒是姿色出众,你可享用过了?」 「你与何干?」谢晏宁洞箫一送,望春君急急地后撤,又有无数桑枝将望春君围得水泄不通。 望春君伸手按住自己的咽喉:「晏宁,本君痴恋你多年,你未免太过狠心些。」 谢晏宁不再开口,碧光纷飞,斩落桑枝,又欺身逼近瞭望春君。 这望春君修为深厚,若是换作原身,要将其斩杀,亦要费些功夫,对他而言,实在太过吃力了。 望春君一面与谢晏宁过招,一面目不转睛地望住了谢晏宁。 望春君的视线仿佛能化出实体,轻抚自己的肌肤,谢晏宁不由一阵恶寒。 陆怀鸩全然不是望春君的对手,看着谢晏宁与其过招,只能帮着谢晏宁除去桑树。 一盏茶后,俩人仍未分出胜负。 望春君陡然逼近了谢晏宁,又在谢晏宁耳侧道:「晏宁,你修为有损,是何缘故?」 谢晏宁面无表情,趁机冲着望春君心口拍去一掌。 从修炼「相思无益」起,原身一身的修为都作废了,直到修炼至第十层,方能拿回全副的修为,且修为几乎可胜过原先的十倍。 原身修炼至第九层,只能拿回九成修为,而他目前所能掌握的修为仅仅六成。 凭藉六成的修为,要除去望春君恐怕难于登天。 半个时辰后,谢晏宁的内息由于他不得法的过度使用而紊乱起来。 他并未表现出什么异常,但眼尖的望春君却已瞧出来了。 又一炷香,谢晏宁为了与望春君周旋,不得不用了「相思无益」的招数——「画娥眉」。 「画娥眉」一出,周遭的桑树林瞬间消失无踪,变作了红纱暖帐,金蜺幽香,又有佳人坐于铜镜前,等待夫君为她画眉。 望春君其实不曾真真正正地与谢晏宁交过手,只将这招数当作魔道的招数,并未多想。 他确实是收到了流光斋的传讯,方才赶来的,传讯上只道渡佛书院恶徒或将经过这桑树林,未曾想,竟当真是谢晏宁。 但一如他所言,他此来是为了见谢晏宁,而非与谢晏宁作对。 他爱财如命,不过流光斋与传讯一併送来的金银珠宝他却是一样都未拿,而是全数退回去了。 他到底捨不得伤谢晏宁,收起内息,后退数步,一拍掌,阵法撤去,只余下一片寻常的桑树林,左右有不少养蚕人在採摘桑叶,远处是裊裊炊烟。 「晏宁,来日再见。」他不想再惹谢晏宁生厌,话音尚在,人已不见了。 谢晏宁难以支撑,长舒了一口气,第一反应竟是望向陆怀鸩:「怀鸩,你可还好?」 陆怀鸩登地跪下身去,郑重地道:「弟子无能,并非望春君的敌手,弟子定会好生修炼,望有朝一日能为师尊除去望春君。」 文中,修为最高者乃是原身,其次便是望春君,至于功力大成的男主仅能勉强与望春君匹敌。 陆怀鸩要除去望春君谈何容易? 谢晏宁揉了揉陆怀鸩的发顶,欲要将陆怀鸩扶起身来,自己的身体却是摇摇欲坠了。 他的神志亦渐渐散去了,他似乎…… 陆怀鸩眼见谢晏宁瘫软于自己身上,慌忙抱住了谢晏宁,急声道:「师尊,师尊,你可还好?」 谢晏宁并未回答他,而是摸索着吻上了他的唇瓣。 他霎时怔住了,顿了顿,即刻偏过了首去,又问道:「师尊,你可还好?」 第67页 谢晏宁以柔若无骨的双手环住了他的脖颈,并软声唤道:「怀鸩……」 陆怀鸩心脏发软,定了定神,打横抱起谢晏宁,又寻了一户农家暂住。 老农兴奋地接过陆怀鸩递予他的碎银,立即带着陆怀鸩去了房间。 陆怀鸩进得房间,见这房间虽小,倒也干净整洁,欲要将谢晏宁放于床榻上,谢晏宁的双手却不肯松开他的脖颈。 陆怀鸩不得不坐于床榻上,镇定地对着谢晏宁道:「师尊,你且睡上一觉,明日便能恢復了。」 之前,谢晏宁俱是在夜间失去神志,不知为何今日却猝然失去神志了?幸而望春君主动离去,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思及此,他脑中不由自主地勾勒出了谢晏宁这般柔顺地躺于望春君怀中,唤望春君名讳的情状。 望春君定然会趁机占尽谢晏宁的便宜,彻底地尝遍谢晏宁一身的温软。 他被自己所思刺得心脏生疼,紧接着,妄念顿生。 不若由他先尝一尝谢晏宁的滋味罢? 不行,谢晏宁是他的师尊,是待他恩重如山,抚养他长大的师尊,若无谢晏宁他早已死于南风馆了。 谢晏宁的唇瓣映入了他的眼帘,好似上了唇脂一般,红得扎眼,且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他被引诱着一分一分地低下首去,在吻上谢晏宁的前一剎,他忽而闻得谢晏宁唤他:「怀鸩。」 他勐然回过神来:「师尊,弟子险些冒犯了师尊,弟子罪该万死。」 「冒犯?」眼下谢晏宁神志全无,根本不懂陆怀鸩究竟在说些什么。 「师尊,你可是饿了?容弟子先将师尊放下,去为师尊寻些吃食可好?」陆怀鸩明白谢晏宁根本不会飢饿,他仅是寻了个由子罢了。 而后,他便欲将谢晏宁放下,谢晏宁却是手中施力,使得他只能垂下首来。 谢晏宁贴上陆怀鸩的唇瓣,温柔辗转,左手依然环着陆怀鸩的脖颈,右手已扣住了陆怀鸩的腰身。 陆怀鸩伸手推开谢晏宁,却推不开,但若是多用些气力,他又恐伤着谢晏宁。 故而,他屏气凝神,任凭谢晏宁亲吻。 谢晏宁却是纠缠不休,一双唇瓣又烫又软,势如破竹地瓦解着陆怀鸩的自制力。 陆怀鸩终是受不住了,用力地推开了谢晏宁。 谢晏宁猝不及防,重重地倒于床榻之上,舔了舔唇瓣,后又向着陆怀鸩爬了过去。 陆怀鸩连连后退,却在瞧见谢晏宁将要从床榻坠地之际,忍不住伸手扶住了谢晏宁。 便是这一扶,谢晏宁又顺势欺上了他的唇瓣。 陆怀鸩正要推开谢晏宁,谢晏宁的双目中赫然覆上了一层委屈的水光。 陆怀鸩略一迟疑,谢晏宁已然顺利地坐于他身上,并圈住了他的背嵴。 谢晏宁的亲吻是生涩的,温柔似水,却又热情如火。 陆怀鸩命令自己不许回应谢晏宁,便这么让谢晏宁亲吻吧,待再过些时候,谢晏宁便会昏睡过去了。 然而,这一回的谢晏宁却格外难缠。 陆怀鸩心如擂鼓,他是喜欢被谢晏宁亲吻的,他亦喜欢亲吻谢晏宁,但谢晏宁其实并不喜欢亲吻他吧? 倘若于琬琰在此处,谢晏宁定会选择于琬琰。 倘若谢晏宁清醒后,知晓自己与他接吻了,定会觉得噁心。 谢晏宁又非断袖,怎会喜欢与身为男子的他亲吻? 他若是女儿身该有多好? 纵然仅能分得丁点儿雨露亦是好的。 胡思乱想间,谢晏宁已破开了他的唇齿,他的理智警告他不准予以回应,但他的身体已诚实地服从于谢晏宁,试探着回吻了。 谢晏宁面上原本仅有迷乱之色,但被他回吻着,竟是生出了丛丛桃花来。 或许……或许谢晏宁亦是喜欢与他接吻的吧? 他这般自我欺骗着,什么都顾不得了。 俩人唇齿相接,气息交织,吻了一会儿,陆怀鸩见谢晏宁喘不过气来了,当即松开了谢晏宁。 谢晏宁大口大口地吐息着,一缓过气,却又吻上了陆怀鸩。 他思考不能,他只知自己想与陆怀鸩接吻。 至于接吻究竟意味着什么,他并不知晓。 他沉浸于接吻中,同时伸手抚上了陆怀鸩的眉眼。 这一副眉眼生得这般好,为何其中却盛满了悲伤? 他转而吻上了陆怀鸩的眉心,吐气如兰地道:「怀鸩……莫哭……」 陆怀鸩并未哭泣,闻言,浑身肌肉紧绷,难不成谢晏宁将要清醒过来了? 谢晏宁却又轻轻地舔舐了一下陆怀鸩的眼尾:「莫哭……」 陆怀鸩的眼尾并无一点泪珠子,但现下却当真有些想哭了。 谢晏宁注视陆怀鸩,又捧住了陆怀鸩的双颊,一字一字地道:「怀鸩,我会好好待你的。」 谢晏宁的双目压根无法聚焦,明显还未清醒,但他这话,却使得陆怀鸩哭了出来。 陆怀鸩其实很少哭,仔细想来是因为无人在意他的悲欢喜乐的缘故。 被谢晏宁如此关心着,眼眶已然无法阻止泪水了。 谢晏宁復又低下首去,耐心地将陆怀鸩面上的泪水吻干了,而后才久违地覆上了陆怀鸩的唇瓣。 陆怀鸩在接吻中尝到了苦涩,但这苦涩转瞬便化作了甜蜜。 第68页 假若谢晏宁清醒后,能这样亲吻他该有多好? 但这是决计不可能的。 谢晏宁清醒后,只会这样亲吻于琬琰。 他明知不应该,但心口还是升起了一把妒火,直欲将深藏于谢晏宁脑中的于琬琰烧得一干二净。 谢晏宁便该当不识得于琬琰,谢晏宁与于琬琰便该当是擦肩而过的陌路人——最好连擦肩而过都不曾,谢晏宁便该当只关心他一人,只凝视着他一人,只与他接吻,只与他……只与他云雨。 至此,他终是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其实心悦于谢晏宁,他之所以会觊觎谢晏宁,便是因为他心悦于谢晏宁。 他从未心悦过任何人,才会迟钝至斯。 可他却希望自己再迟钝些,这一生一世都不要意识到这个事实才好。 谢晏宁是他的师尊,是他的主子,他不能以下犯上,这在渡佛书院是千刀万剐之重罪。 但他的唇齿却不听使唤,甚至趁着谢晏宁神志不清而落井下石:「师尊,你可否对弟子说你心悦于弟子?」 「心悦?」谢晏宁茫然地望着陆怀鸩。 陆怀鸩诱哄道:「对,心悦,你心悦于弟子——你心悦于我。」 谢晏宁歪着头,湿润的唇瓣紧紧阖着。 陆怀鸩抬手揉捏着谢晏宁的唇瓣道:「你心悦于我。」 谢晏宁轻轻地咬住了陆怀鸩的指尖,含含煳煳地道:「你心悦于我。」 陆怀鸩的心脏重重地一颤,后又道:「我心悦于你。」 这既是对谢晏宁的告白,亦是为了哄骗谢晏宁向他告白的伎俩。 谢晏宁乖顺地道:「我心悦于你。」 陆怀鸩清楚谢晏宁仅是单纯地复述了他之所言,但能亲耳听见谢晏宁道「我心悦于你」,着实教他喜不自胜。 本已是死罪了,索性再多做一些吧? 他翻过身去,抬手拥住了谢晏宁,与此同时,用力地一扯。 谢晏宁并未有丝毫反抗,连一身的肌肤都落于陆怀鸩眼中了都不自知。 陆怀鸩倏然想起了曾经学过的房中术,他当时觉得万分噁心,而今却拼命地回忆着。 须臾后,他有了决定,遂低下了首去。 谢晏宁仰着首,纤细的喉结暴露了出来,一副清风霁月的眉眼被染得妩媚无匹,微微张口,吃力地吐息着。 他的双手揪住了陆怀鸩的衣襟,使得那衣襟宛若被狂风颳过的湖面似的,皱得不成样子。 他从未有过这样的体验,少时,失力地倒于床榻上,半阖着双目,略有沙哑地唤道:「怀鸩……」 他的尾音含着陆怀鸩所无法形容的媚色,教陆怀鸩心动神摇。 陆怀鸩咽了下去,其后取了张帕子抹了抹自己的唇角,才伸手拨开了谢晏宁胡乱粘于额上的鬓髮。 谢晏宁主动牵了陆怀鸩的手,将自己的十根手指尽数嵌入了陆怀鸩的指缝当中。 陆怀鸩顿觉指缝滚烫,又要去亲吻谢晏宁,却觉得自己甚为骯脏。 他直起身来,任由谢晏宁牵着自己的手。 未多久,谢晏宁便餍足地沉沉睡去了。 陆怀鸩将自己的手指从谢晏宁指缝中抽了出来,继而端坐于谢晏宁床榻边。 不知坐了多久,直到日头西斜,他才站起身来。 他出了房门,向农妇要了一杯水,细细漱过口后,自去打了一盆水,才又回到了房间中。 谢晏宁仍未清醒,维持着他出门时的姿势,毫无防备,勾魂摄魄。 他小心翼翼地为谢晏宁擦过身,又为谢晏宁穿妥了衣衫,方才于谢晏宁额角落下了一个吻:「师尊,对不住,但弟子并不后悔,师尊若是醒来后还记得,便严惩弟子吧,将弟子碎尸万段亦无妨。 「弟子……弟子心悦于师尊,弟子不可自控,弟子明明知晓弟子与师尊有云泥之别,弟子……弟子……师尊,你当年便不该救弟子,你便该让弟子死于南风馆,如此,弟子便无法冒犯师尊了。 「但弟子很是欢喜,弟子此生从未心悦过什么人,弟子此生除却师尊不会再心悦于旁人了,这心悦的滋味明明又酸又涩,但弟子却很是欢喜。弟子原本不懂为何寻欢客有时会耗费千金,只愿博得美人一笑,但弟子现下懂了,无论是床笫之欢,亦或是心悦之情俱是人世间最为美好之事。弟子在南风馆之时,只觉得那事甚是噁心,还因被老鸨逼着观摩而吐过不少回……弟子……」 他颠三倒四,胡言乱语着,末了,随着西沉的日头静默了。 他并未点上蜡烛,便这么怔怔地端望着谢晏宁。 不知谢晏宁何时会醒来? 不知谢晏宁醒来后会记得多少? 但不管谢晏宁将会如何处置他,他都甘之如饴。 一息,两息,三息,一个时辰,两个时辰,三个时辰…… 直至东方露出一线鱼肚白,他方才看见谢晏宁的眼帘微颤。 谢晏宁将要醒过来了,他已引颈待戮。 第37章 谢晏宁睁开双目,忽觉身体有些古怪,但又无法明辨究竟古怪在何处。 他知晓自己昨日在与望春君交手后,失去神志了,他按了按太阳穴,头倒是不觉得疼。 他为何会失去神志? 他的头脑尚且无法很好地运转,片刻后,他才有了结论:十之八/九是他用了「相思无益」之故。 第69页 换言之,他不能再用「相思无益」,除非他能寻到「相思骨」。 他见陆怀鸩坐于不远处的矮凳上,脑中陡然浮现出了昨日所做的春梦——是的,不知何故,他又做春梦了。 春梦中的他缠着陆怀鸩接吻,陆怀鸩起初不为所动,但后来……后来竟是……竟是…… 他的视线一扫到陆怀鸩的唇瓣,便觉自己亵渎了陆怀鸩,他何以会做如此恶劣的春梦? 陆怀鸩受困于南风馆三载,是最为厌恶断袖之事的,他虽然并未在现实中对陆怀鸩做什么,却在春梦中让陆怀鸩做了噁心至极之事。 刺目的光线从窗枢侵入,划过陆怀鸩的眉眼,继而跌落于地面,画出了一个个不规则的光圈。 陆怀鸩本就生得面若好女,由于日光的缘故,一张面孔更是无可挑剔,连每一寸弧度都好似大家的得意之作。 陆怀鸩面色一如往常,只眼下附着青黑,想来一夜未眠。 他心疼不已,陆怀鸩守了他一夜,他却在春梦中对陆怀鸩为所欲为。 「怀鸩。」他低声一唤,竟是瞧见陆怀鸩微微地颤抖了一下,后又迟疑良久,才恭声道:「师尊,弟子在。」 难道除却春梦,他还在现实中对陆怀鸩做了不可饶恕之事? 他不知该不该问,苦思许久,方才问道:「怀鸩,本尊可是对你做了什么事?」 陆怀鸩心神一震,或许谢晏宁想起什么了?但由谢晏宁的神情判断,谢晏宁并不笃定,又或者谢晏宁仅是信口一问。 他努力地让自己维持着正常模样,而后摇首道:「师尊并未对弟子做什么,师尊何出此问?」 「那便好。」谢晏宁放下了心头一块大石,他决不能仗着陆怀鸩对于自己的顺从而欺辱陆怀鸩。 陆怀鸩又非断袖,即使与于琬琰无缘,亦该当另择合意的女子白首偕老。 这个念头一出现于脑中,他心中顿生不快。 他下了床榻,到了陆怀鸩面前,关切地道:「你昨夜为何不睡?」 陆怀鸩被问住了,语塞难言。 「抱歉。」谢晏宁抬指摩挲着陆怀鸩眼下的青黑,「你是生怕本尊出事吧?本尊昨日可是失去神志了?」 陆怀鸩本能地欲要偏过首去,躲过谢晏宁的碰触,但他又怕被谢晏宁发现端倪,且他本就是谢晏宁的弟子,无权反抗谢晏宁。 眼下灼热,近乎要将眼球灼伤了。 他垂着双眸,尽量冷静地道:「师尊昨日的确失去神志了。」 「让你担心了吧,抱歉。」谢晏宁收回手,又摸了摸陆怀鸩的髮丝,「我们现下身处何处?」 陆怀鸩恭敬地答道:「师尊失去神志后,弟子寻了一户农家暂住,距桑树林并不远。」 谢晏宁颔首,表示自己知晓了,而后背过身去,整理衣衫,重新系了衣带,又解下髮带,以指为梳,重新束髮。 陆怀鸩窥望着谢晏宁的背影,极想勾住谢晏宁的腰身,强行令谢晏宁转过身来,让他看个分明。 他好容易压下了这个念头,然而,却不慎窥见了谢晏宁的一段后颈。 这段后颈,他昨日曾肆意地亲吻过,而今却是遥不可及。 谢晏宁将自己收拾妥当,又对陆怀鸩道:「你且上床榻去,睡上两个时辰,两个时辰后,我们启程去流光斋。」 陆怀鸩并不觉得自己需要睡眠,婉拒道:「弟子……」 谢晏宁打断道:「你该当知晓师命不可违。」 「弟子遵命。」陆怀鸩脱去外衫,僵硬地躺于床榻上,由于鼻尖尽是谢晏宁的气息而难以入睡。 但他毕竟倦了,一刻钟后,终是挣扎着睡了过去。 谢晏宁向农妇要了清水洗漱,农妇见他并无异常,道:「你昨日昏迷了,是被另一个公子抱到我家中的,我还以为你身体不适,如今见你无恙便好。」 谢晏宁笑道:「多谢夫人。」 农妇摆摆手道:「我哪里是什么夫人,不过是一没见过世面的下等人罢了。」 谢晏宁正色道:「为何要分上等人,下等人?你出身于农家便低人一等么?」 农妇理所当然地道:「这是自然。」 谢晏宁知晓农妇受教育所限,是说不通的,便又回了房间去。 陆怀鸩正好眠着,姿势标准得一如在站军姿。 谢晏宁失笑,其后却又心疼起来。 他行至床榻边,轻抚着陆怀鸩的面颊,低语道:「怀鸩,放松些,无人能害你。」 然而,陆怀鸩的睡姿却是僵硬依旧。 他轻嘆了一口气,手指一点,变出了一个蒲团来,而后便坐于蒲团上打坐。 昨日若非望春君不知何故放过了他,他恐怕早已落入望春君手中了。 「相思无益」用不得,原身统共九成的修为他又仅能掌握六成,此去流光斋前途未卜。 他体内有几处瘀滞了,将内息运转一个大周天,又汇聚于丹田后,才好一些。 这「相思无益」不愧是一门邪功,在大成前,竟是在攻击敌人的同时,亦能对己身造成伤害。 他继续运息,两个时辰后,方才从蒲团上站起身来。 陆怀鸩还未醒来,他踟蹰着,不忍心唤醒陆怀鸩。 又过了一个时辰,陆怀鸩终是醒来了。 他看了眼天色,心知自己睡了不止两个时辰,当即向谢晏宁磕头谢罪:「弟子违背了师尊的命令,望师尊降罪。」 第70页 「起来。」谢晏宁瞧着陆怀鸩,又道,「你若是再动不动地磕头下跪,本尊便当真要降罪于你了。」 他还以为陆怀鸩会立刻站起身来,岂料,陆怀鸩居然额头点地:「望师尊降罪。」 这陆怀鸩…… 他无可奈何,不由在心中咒骂了原身几句,陆怀鸩被原身收养实在不幸。 而后,他伸手扶起陆怀鸩:「走吧。」 陆怀鸩却是怯生生地道:「师尊不是要降罪于弟子么?」 「改日再降罪吧。」谢晏宁随口一言,待陆怀鸩站稳后,松开陆怀鸩的左臂,迳自出了房间去。 谢晏宁从衣袂中取出一锭银子递予农妇,而后便施展身法向东而去。 流光斋并不在东方,而是在西方。 但若是走寻常通往流光斋的道路,他们恐怕又会被伏击,故而,谢晏宁打算绕路而行。 先向东三十里,再向南五十里,然后才往流光斋去。 由于俩人今日还未进食,经过一茶肆之时,稍微用了些吃食,又饮了水,才继续赶路。 又过一百里,他们仍是遇见了流光斋的伏兵,但这些伏兵的修为过于粗浅,弹指间,已被陆怀鸩制服了,显然流光斋并不认为他们会取道此处,仅是以防万一。 陆怀鸩不喜杀人,但还是问谢晏宁:「是否要将他们斩杀?」 谢晏宁对于杀人亦不感兴趣:「饶他们一命吧。」 日暮前,他们已至流光斋。 流光斋果真是重兵把守,里里外外挤满了各家高手。 一众高手俱是出身于名门,门中不少人曾命丧于谢晏宁之手,故而,一得到流光斋的传讯,他们便急急地赶至了流光斋。 流光斋斋主被渡佛书院左护法唐阳曦所行刺,重伤不醒,理论上而言,纵然谢晏宁并不亲自予流光斋斋主致命一击,亦会派人前来。 此人会是何人? 谢晏宁已蛰伏于渡佛书院千年,除却那些没眼色,自己上渡佛山送命者,谢晏宁并未特意下山杀人。 谢晏宁现下到底实力如何不为人知,谢晏宁手下得力者是何人亦不为人所知。 渡佛书院甚是神秘,天下人只知谢晏宁的左护法乃是唐阳曦,谢晏宁还有不少徒弟,其一为陆怀鸩,至于其他徒弟姓甚名谁无人知晓。 陆怀鸩亦是因为时常下渡佛山为谢晏宁办事才为人所知。 但这陆怀鸩据闻并不嗜杀,有时候下山,仅仅是为了买一品谢晏宁喜欢的点心而已。 诸人紧张万分,唯恐谢晏宁亲自前来,而自己并非谢晏宁的对手,又恐谢晏宁不来,自己大仇无法得报。 流光斋斋主躺于床榻上,面色苍白,尚未转醒,自被唐阳曦所刺后,已昏迷了足有六日。 床榻前坐着一女子,身着白衣,虽然面色较流光斋斋主好不了多少,却仍能称得上国姿天色。 她半咬着唇瓣,左手握剑,手背上青筋凸起。 有一少女到了她身畔,劝道:「小姐,你这几日都不曾睡过,还是快些去歇息吧。你若是倒下了,待斋主醒来,定会责罚奴婢的。」 白衣女子自然便是于琬琰,于琬琰原就身受重伤,为了救客栈中的住客,更是去鬼门关走了一趟。 幸好,她勉强护住了几人,又有流光斋中的门生及时赶来,才未丧命。 她在流光钱庄住了三日,便被送回了流光斋安心静养。 她自恃修为不浅,行走于天下已是无碍,甚至曾为此沾沾自喜,未料想,连区区的蜘蛛精都对付不了,还令知雨无辜身死。 她痛定思痛,下定决心,除非修为有所突破,不然绝不踏出流光斋一步,可她连身体都还未好透,那唐阳曦竟然光明正大地于白日闯入流光斋,并刺杀了正在伏案处理流光斋事宜的父亲。 她听闻此讯,气得从床榻上坐起身来,提剑追出百里,然而,她却并未看见唐阳曦的一片衣袂。 唐阳曦,可恶的唐阳曦,她有生之年定要将唐阳曦捉拿,令唐阳曦跪于父亲面前,忏悔其不知好歹伤了父亲。 听得少女所言,她抬起首来,瞧着少女道:「知风,我无事,你勿要管我。」 知雨是与她一道长大的,知风来到流光斋之时,年已一十三。 知风亦是她的贴身侍女,但她待知风并不如知雨亲近。 知风满面忧愁:「小姐,你的伤还未大好,你如此做不是作践自己的身体么?」 作践?这便算是作践了么? 但那又如何? 她一时不慎令知雨丧命,又为陆怀鸩的容色所惑,倾心于陆怀鸩。 陆怀鸩,陆怀鸩,陆怀鸩…… 或许陆怀鸩是故意接近她的吧? 欲要利用她对付她的父亲,对付流光斋,对付名门正道,以颠覆天下。 明明渡佛书院早已打算对付流光斋了,她却浑然不觉。 非但浑然不觉,她甚至还曾以为陆怀鸩是她能够託付终身的良人,只消她稍稍主动一些,陆怀鸩亦会对她产生好感,他们能够成婚生子,永结同心。 纵使后来陆怀鸩身份暴露,她强逼自己醒悟,但却无法彻底地忘却陆怀鸩。 第38章 纵然高手如云又如何?自己本就不曾命令唐阳曦去刺杀流光斋斋主,如若藏头缩尾,反而显得心虚了。 第71页 故此,谢晏宁并未刻意探查守卫疏漏之处,以潜入流光斋,而是携陆怀鸩从正门而入。 传闻中,魔尊谢晏宁面目狰狞,因喜杀戮周身萦绕着长年不散的血腥气。 由于谢晏宁与陆怀鸩皆是容貌出众,一众高手理所当然地将俩人当作了流光斋请来的别家高手,不作他想。 俩人如入无人之境,又问了一小厮,竟是直抵流光斋斋主的卧房。 陆怀鸩伸手叩门,听得里头回应道:「可是出何事了?」 他并未隐瞒身份,直截了当地道:「渡佛书院陆怀鸩随师尊前来拜访于斋主以及于姑娘。」 话音尚未落地,剑光挟带着残影突地钻出了门缝,剑气逼人,门扉被逼得颤抖不止。 谢晏宁旋身挡于陆怀鸩身前,继而以右手食指与中指夹住剑尖,使得那剑再进不得。 执剑之人拍开门扉,转眼已至谢晏宁面前。 于琬琰内息不稳,但并不肯示弱,连唿救都不愿,佩剑既然动弹不了,手指一动,掌心又骤然多了一把短剑。 她以短剑直刺谢晏宁面门,被谢晏宁轻易躲过后,改为攻击咽喉。 于琬琰一身煞气,如同被魔物附身一般,全无先前的凛然正气,且下手狠毒。 即便谢晏宁而今时有异样,并非处于巅峰时期,但陆怀鸩清楚于琬琰远非谢晏宁的敌手,饶是如此,他还是觉得心惊肉战。 弹指间,于琬琰被谢晏宁拍了一掌,身体轻飘飘地连连后退,被花几一阻,方才止住。 她心口血气翻滚,但并未吐出血来,亦未受内伤,且花几并未被她的身体撞倒,可见谢晏宁仅仅是单纯地为了击退她而已。 她深觉受辱,这谢晏宁压根未将她放于眼中。 不过谢晏宁为何要将她放于眼中?她与谢晏宁之修为天差地别,是她不自量力,以卵击石,莫要说谢晏宁了,她连陆怀鸩都对付不了。 她努力地让自己平静下来,半晌后,望住了俩人:「我并未听到半点打斗声,你们是如何进来的?」 即使谢晏宁与陆怀鸩远胜于各门高手,但不可能不发出丁点儿声响便已将诸多高手制服。 未及谢、陆俩人回答,她已明白了:「是因为你们俩人的容貌太过迷惑人了吧?」 与谢晏宁交过手者除却望春君,无一生还,各门高手自然无一见过谢晏宁,端看谢晏宁的表相,全然不似出身于渡佛书院的恶徒,反倒更像是在书院当中教导孩童念书习字的先生,更何况紧随于谢晏宁的陆怀鸩又生得这般出类拔萃。 各门高手竟是与自己一般愚蠢,以表相断人善恶。 她轻蔑地扫过陆怀鸩,又问谢晏宁:「你为何而来?是为了杀害父亲,与正道宣战而来么?」 谢晏宁摇首道:「你且仔细想想本尊倘若要杀令尊,何必与你多费口舌?本尊又为何要与正道宣战,有何好处?」 自己的确并非谢晏宁的对手,但渡佛书院中人向来阴险狡猾,不可取信。 于琬琰这般想着,又听得谢晏宁补充道:「本尊从未命阳曦刺杀流光斋斋主,上月二十一日,本尊收到来自于江南道唐府席榆的密信,信中道『左护法失踪多日,恐有不测』。本尊下渡佛山,原是为了追查阳曦失踪一事,方至唐府,不见阳曦,竟又有人来报流光斋斋主被阳曦刺杀了。本尊目前不知阳曦身在何处,是否安好。本尊此来,一则是为了洗刷阳曦的冤屈;二则是为了找寻阳曦的下落。」 听罢,她警惕地道:「我听闻渡佛书院中人须得事事听命于你,不得违令,即便你令其自尽,他们亦不得反抗。唐阳曦除非不要性命了,不然定不会私自刺杀父亲。」 谢晏宁凝视着于琬琰:「你当真确定刺客便是阳曦?」 「我并未看见刺客的容貌,但当时有三人亲眼目睹了刺客与父亲交手,三人皆道刺客便是你渡佛书院左护法唐阳曦。你若是不信,不如我将那三人唤来?」于琬琰见谢晏宁并无异议,先是回到床榻边,瞧了父亲良久,后又扬声唤来知风,道,「你传令于目睹刺客容貌的三人去议事堂见我。」 知风领命,她又朝着谢、陆俩人道:「我们这便去议事堂吧。」 谢晏宁问道:「能否先让本尊验一验令尊的伤?」 于琬琰信不过谢晏宁,生怕谢晏宁趁机要了父亲的性命,犹豫再三,请现下流光斋中修为排名前十的高手齐聚于父亲床榻边,才勉强请谢晏宁进来。 这十个高手虽已是年轻一辈当中的翘楚,但与谢晏宁相较,修为太过粗浅了些,倘若谢晏宁当真要刺杀流光斋斋主,恐怕阻止不了,不过应当能够拖延些时候。 于琬琰目不转睛地盯着谢晏宁,明知自己毫无胜算,但一双手仍是牢牢地握住了剑柄。 十个高手都不识得谢晏宁与陆怀鸩,见于琬琰一副严阵以待的模样,其中一人发问道:「于姑娘,这俩人是何人?」 于琬琰答道:「这俩人乃是渡佛书院魔尊谢晏宁与其高徒陆怀鸩。」 此言一出,诸人譁然。 他们皆未料想到原来谢晏宁并非面目狰狞,陆怀鸩更是仙姿佚貌。 谢晏宁并不在意,越过诸人行至床榻边,一面端详着流光斋斋主,一面问于琬琰:「令尊伤在何处?」 「心口被拍了一掌,重创内丹。」于琬琰忽而提声道,「若是我记得不错,唐阳曦最善掌法,『吹雪掌』乃是其独创之掌法,掌印尚在,魔尊大可一观。」 第72页 谢晏宁闻言,先是为流光斋斋主诊了脉,而后才扯开其衣襟,果然,心口处附着一个掌印,掌印中间的纹案乃是七片雪花。 「吹雪掌」确是唐阳曦独创之掌法,距他所知,唐阳曦并未将此掌法传予旁人。 他为流光斋斋主将衣襟拉拢,又道:「我们这便去议事堂吧。」 于琬琰紧盯着谢晏宁、陆怀鸩出了卧房,暗暗地舒了口气,命已回来復命的知风将一众高手好生请出去,又命候于一旁的知虹照看父亲。 流光斋内尽是亭台楼阁,九曲迴廊,三人费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方才抵达议事堂。 议事堂内已有三人候着了,一见于琬琰,抱拳齐声道:「见过大小姐。」 「诸位请坐。」于琬琰亦坐下了,她适才与谢晏宁动手之时,血气翻滚,喉间隐隐泛起腥甜,而今已是强弩之末,快要站不住了。 谢晏宁目光如炬,顾及于琬琰的颜面,并未点破:「于姑娘这几日可是过于操劳了?且去歇息吧。」 陆怀鸩并未注意到于琬琰有何异常,闻声向于琬琰望去,于琬琰的面色确实较先前差了不少。 他又去窥望谢晏宁,口中登时尽是苦味,谢晏宁何以如此关注于琬琰? 自是因为谢晏宁心悦于于琬琰。 第39章 谢晏宁心悦于于琬琰,自然会时时刻刻关注于琬琰,至于他,至多不过是谢晏宁的徒弟而已。 师尊……谢晏宁……晏宁倘若能为他所有该有多好? 昨夜这一双唇瓣分明曾亲口对他道「我心悦于你」。 但这是被他所诱导的,他卑鄙无耻,趁着谢晏宁失去神志之际,逼迫谢晏宁吐出了并非出自于本心的告白。 他又突然听到谢晏宁道:「于姑娘,你纵然不信本尊,亦该当信得过你流光斋之人,你倘若倒下了,流光斋斋主即便处于昏迷中,恐怕亦会为你担心。」 入目的谢晏宁一派温柔,他握了握拳,而那于琬琰却并不领情:「与你何干?」 她言罢,又淡淡地道:「你要问什么便问吧,勿要拖延时间了。」 「拖延时间于本尊而言有何好处,难不成……」谢晏宁凝视着于琬琰道,「你以为本尊是等等属下赶来流光斋么?」 于琬琰确有此担心,虽然谢晏宁素来目中无人,且单凭谢晏宁已能血洗流光斋,可谢晏宁阴晴不定,想法瞬息万变,若有万一…… 谢晏宁本是出于好心,既然于琬琰执意曲解他之所言,他便收起了他的好心,开门见山地问三人:「你们之前可曾亲眼见过阳曦?」 三人中仅有一中年人颔首。 谢晏宁又问这中年人:「你何时见过阳曦?」 中年人答道:「约莫十三年前,我曾见过唐阳曦等集市上买绸缎。」 谢晏宁三问:「阳曦向来不佩戴渡佛书院的令牌,你如何确定那人便是阳曦?」 「我亦瞧见了你,你牵着一孩童的手,那孩童是从南风馆逃出来的,你将那些追出来的打手砍成了尸块,直言要孩童随你回渡佛书院,你又让唐阳曦快些将绸缎挑好,勿要磨磨蹭蹭的。」中年人指着陆怀鸩道,「陆怀鸩便是那时的孩童。」 原身的记忆当中并无此人的存等,但显然此人乃是当时的过路人。 当时原身心血来潮,带了唐阳曦以及一干属下下山,由于被吃食所取悦了,心情大好,并未杀人,直到陆怀鸩撞入了原身怀中。 原身救陆怀鸩于水火,亦是心血来潮,觉得有趣罢了。 陆怀鸩心悦于于琬琰,是否会因自己的出身被人当着于琬琰的面揭穿而自卑? 于琬琰出身名门,又是流光斋惟一的继承人,即使陆怀鸩未曾等南风馆受辱,单单出身一项,已等于琬琰与陆怀鸩中间划下了一道鸿沟。 他下意识地向陆怀鸩望去,陆怀鸩面色如常,但唇瓣却紧紧抿着。 那中年人继续道:「我当时猜测你十之八/九便是魔尊谢晏宁,当即请了画师,按照我的描述,将你们三人画下来了,回流光斋后,便交予斋主了。」 「这便是这两位能认出阳曦的缘由?」谢晏宁见余下俩人颔首,又问,「能否将画像取来容本尊一观?」 中年人看向于琬琰,于琬琰知晓流光斋中藏有三人的画像,不过她并未看过,并不反对:「陈叔,劳烦你去将画像取来吧。」 不多时,中年人便取了画像来,三幅画像展开,皆与本人有六七分相似。 谢晏宁指着其中唐阳曦的画像道:「你们三人当真确定刺杀流光斋斋主者便是此人?」 三人齐齐颔首。 谢晏宁全无头绪,对于琬琰道:「本尊会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暂且告辞。」 于琬琰握紧了剑柄,她并不愿就此放谢晏宁离开,但不愿又能如何?所有人加起来恐怕都无法将谢晏宁与……陆怀鸩斩杀,不过是白白牺牲性命而已。 三人亦不肯,挡于谢晏宁面前,那中年人大声喝道:「恶徒,休得走。」 谢晏宁不由分说地伸手掐住了中年人的脖颈,微微施力。 中年人压根没有看清谢晏宁出手,已喘不过气来了。 中年人挣扎不已,又陡然被谢晏宁放了下来。 谢晏宁居高临下地盯着中年人道:「你适才所言之事,勿要传出去。」 第73页 中年人怔了怔,才领会了谢晏宁的意图:「魔尊是怕毁了好徒儿的名声么?你们渡佛书院中人本也没什么名声。」 「是么?」谢晏宁含笑,手指一划,中年人的左臂与左肩断开大半,白骨裸露,血液直流。 「你这左臂快些医治尚能接回来。」他抬足踩住了中年人的面门,「你勿要再挑衅本尊,本尊今日暂且饶过你,你若不遵从本尊所言,本尊定要教你尝尝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滋味。」 其余俩人自是不能袖手旁观,但尚未拿起武器,人已飞出去了。 谢晏宁身上不染凡尘,柔声对于琬琰道:「本尊拜别流光斋于琬琰于姑娘。」 外头有人听得动静,纷纷赶来,但这些人弹指间便已倒地了。 世间高手大多已于千年前为原身所杀,余下的高手俱是隐世避居,不问世事,流光斋这一众的高手等修士中的确能算得上高手,但根本无法与谢晏宁抗衡。 谢晏宁衣袂纷飞,只两个高手教他多费了些功夫。 出了流光斋,他才有暇细思,他确实已愈来愈习惯这副肉身了,亦掌握了其六成道行,但此次对敌未免太过轻松了些。 难不成他之修为有所精进了? 他令内息等体内游走一周,确定自己所想不假,但这是何故? 昨日与望春君交手之时,内息并不如今日充沛。 从昨日至今日,他并未修炼什么新的功法,且他昨日还失去了意识,直至今晨方才转醒。 他百思不得其解,遂不再想,而是抬手摸了摸默然不言的陆怀鸩的面颊,道:「怀鸩,你沦落于南风馆并非你的过错,全数是你父亲的过错,你不必因此而感到自卑。」 陆怀鸩其实并不介意自己出身于南风馆一事被人当众揭穿,他之所以默然不言,是因为适才谢晏宁对于琬琰言语的嗓音过于柔软了,令他妒意难消。 闻言,他赫然听得自己的唇齿道:「师尊,弟子做师尊的娈童可好?弟子虽然年纪大了些,已过了做娈童的年纪了,但老鸨曾道弟子容貌难得,定能当上花魁,想来不算辱没了师尊。」 一字一字刺入了耳蜗,他清楚自己是鬼使神差了,欲要将失言收回,但一个念头瞬间涌上了他的心头:倘若能当师尊的娈童,师尊便会等清醒之时与我做尽亲密之事了。 谢晏宁大惊失色,他不曾想过陆怀鸩居然会说出这般自暴自弃的话,陆怀鸩向来厌恶断袖间的床事,被逼着观摩之时吐过不少回,就算因为逃跑,抓回来后被打得皮开肉绽,亦不肯放弃。 「你不该如此贬低自己。」他端详着陆怀鸩,苦口婆心地道,「怀鸩,多珍惜自己一些吧。」 「弟子……」陆怀鸩不知该如何应对,跪下了身去,朝着谢晏宁磕了三个头,厚着脸皮道,「请允许弟子做师尊的娈童。」 谢晏宁心若刀割,蹲下身去,矢口拒绝:「不行。」 陆怀鸩唇瓣微颤:「是弟子逾矩了,望师尊降罪。」 谢晏宁将陆怀鸩从地上扶起,而后道:「走吧,我们定要将流光斋斋主遇刺一事查个水落石出。」 待事情水落石出,陆怀鸩若要追求于琬琰想必会容易些。 那三人皆道是唐阳曦刺杀流光斋斋主,要么是有人假扮了唐阳曦,瞒过了这三人的双眼,要么是这三人有何图谋,故意诬陷于唐阳曦,要么便当真是唐阳曦所为。 当务之急自是找出唐阳曦。 流光斋距离闹市不远,夜幕已降下了,俩人等镇上问了一圈,无一人见过唐阳曦。 镇上行人渐少,俩人随意进了一家酒楼,要了四菜一汤。 陆怀鸩并无胃口,且不敢看谢晏宁,方才他舔着脸,自荐枕席不成,还有何颜面再面对谢晏宁?可而今谢晏宁左右无人可用,他连自请离开都不能。 他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顿觉自己极是噁心,匆匆捂住唇瓣,去了外头,竟当真吐了出来。 谢晏宁追了上去,见状,一面拍着陆怀鸩的背嵴,一面问道:「怀鸩,你有何处不适?」 陆怀鸩面孔煞白,说不出话来。 他昨夜对谢晏宁做了骯脏之事,他决不能告诉谢晏宁。 谢晏宁不再追问,待陆怀鸩吐罢后,将一张干净的锦帕递予陆怀鸩。 陆怀鸩不接,转而取出了自己的帕子,擦过后,将自己的呕吐物处理干净,又向酒楼要了水,漱口洗面净手。 他一回首,见谢晏宁注视着他,勐然垂下首去,恭声道:「弟子无事,师尊不必挂心。」 谢晏宁嘆了口气:「我们继续用膳吧。」 陆怀鸩的喉咙被胃液灼伤了,什么都不想吃,但仍是道:「弟子遵命。」 俩人又回到了桌案边,谢晏宁口中咀嚼着松鼠鳜鱼,却觉得无甚滋味。 陆怀鸩吃得很是辛苦,但逼着自己吃下了一大碗白米饭,方要请小二哥再为他添上一碗之时,却是被谢晏宁阻止了:「你若是不想吃,便勿要吃了吧。」 「弟子遵命。」陆怀鸩放下竹箸,端坐着,等待谢晏宁用膳完毕。 谢晏宁又稍稍吃了些,便站起身来,道:「结帐吧。」 陆怀鸩去结了帐,俩人遂一併出了酒楼。 陆怀鸩被夜风一打,又觉肚腹内翻腾不休。 他忍不住心道:为何这世间会有我这般噁心之人? 第74页 俩人又进了最近的一家客栈,然而,这家客栈仅有一间房间了。 陆怀鸩生怕自己又做出冒犯谢晏宁之事,恭敬地道:「师尊,我们可否换一家客栈?」 谢晏宁心知陆怀鸩不愿与自己同房,立即同意了。 俩人便换了一家客栈。 次日,俩人又等镇上问了一番,并无进展。 离流光斋最近的便是这个镇子,唐阳曦虽非讲究吃穿住行之人,但想来不可能风餐露宿。 其后,俩人费了足足五日,将流光斋方圆十里的村镇都搜查了一番,无一人看见过形如唐阳曦之人。 谢晏宁又命附近的暗桩去寻唐阳曦,亦一无所获。 二月十五,俩人夜宿于一间破庙,陆怀鸩将自己的外衫仔仔细细地铺于地面上,才躬身道:「师尊,请歇息。」 谢晏宁本可变出床榻来,但又不想拂了陆怀鸩的好意,便躺于这外衫之上了,又抬眼问陆怀鸩:「怀鸩,你不歇息么?」 陆怀鸩摇首道:「此地偏僻,不知是否会有危险,弟子须得为师尊守夜。」 「那便随你吧。」自被中年人揭穿了出身后,陆怀鸩变得与先前不同了,且一日较一日沉默。 谢晏宁束手无策,阖了阖双目,又正色道:「怀鸩,本尊认为你配得上全天下任何一名女子。」 陆怀鸩怔了怔,唇角强硬了往上一勾:「师尊谬赞了。」 谢晏宁明白陆怀鸩并未将他所言听进去,万般无奈。 一安静下来,他忽觉陆怀鸩的气味正不断地从这外衫窜入他的鼻腔,不知何故他逐渐沉迷于这气味当中了。 下一霎,他猝然想起了他所做过春梦的种种细节,正觉自己对不起陆怀鸩,神志竟是渐渐地涣散了。 近几日到处奔波,他居然忘记了一事:自己便是上月十五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次失去神志亦是上月十五。 第40章 陆怀鸩明明在他触手可及之处,他却觉得自己的双目仿若蒙了一层薄纱,再也看不清了,只陆怀鸩的双唇分外清晰,清晰得几乎扎眼。 这一双唇瓣他曾在春梦中细细品尝过,这一双唇瓣亦在春梦中细细地将他品尝。 鼻尖陆怀鸩的气味更是浓烈得可怕,直如要填满他浑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 他生怕自己在失去意识之际,将春梦化作现实,遂伸长手扯住了陆怀鸩的衣袂,拼命地道:「怀鸩……」 ——怀鸩,你快些出这破庙去,勿要管我。 可惜,堪堪吐出「怀鸩」二字,他已经全然失去了意识。 陆怀鸩勐地被谢晏宁一扯,又闻得谢晏宁软声软气地唤他「怀鸩」,心下悸动。 他侧首向着谢晏宁一望,竟见谢晏宁一面舔舐着唇瓣,一面媚眼如丝地凝视着他。 四目相接,他顿觉自己被谢晏宁的视线烫着了,立刻回过首去。 然而,谢晏宁却是用力地一扯衣袂,逼得他倒地,继而吻上了他的唇瓣。 他直欲将谢晏宁推开却不得,遂咬紧了牙关。 他瞧着在他唇上肆虐的谢晏宁,一番天人交战后,到底还是顺从于本心,一手捧着谢晏宁的后脑勺,一手扣住谢晏宁的腰身,与谢晏宁接吻。 他又觉快活,又觉伤心,时而想起于琬琰,时而想起自己厚颜无耻地跪求谢晏宁将他收作娈童的场景。 这个吻既苦涩且甜蜜,教他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明明日夜警告自己切勿再觊觎谢晏宁了,他明明已下定决心了,但被谢晏宁一吻,再多的警告,再多的决心皆在须臾间一溃千里。 他欲要将此归咎于谢晏宁太过会引诱他了,但又觉得分明是自己趁人之危。 百般矛盾中,他被谢晏宁松开了,谢晏宁的双目含着一汪春水,谢晏宁的唇瓣被一线银丝牵扯着,另一端便是他的唇瓣。 他后撤了些,令银丝断去,而后恭声道:「师尊,时候不早,歇息吧。」 谢晏宁大口大口地喘息着,他能看见藏于口腔中的一点嫣红,不久前才被他吸吮过。 他偏过首去,见谢晏宁毫无反应,又道:「寐善。」 谢晏宁不懂陆怀鸩是何意,指尖玩耍似地从陆怀鸩的指尖攀爬至陆怀鸩的肩头,继而向后环住了陆怀鸩的脖颈。 陆怀鸩苦思半晌,抬手直欲将谢晏宁噼晕,却在手掌触及谢晏宁的脖颈之时,颓然垂下了手。 他捨不得这么做。 他命令自己冷静下来,甚至默念起了闲时曾经看过的佛经,起初尚有些用处,片刻后,极乐佛国,莲花檀香尽数变作了谢晏宁,修佛者最恐情障,他若是修佛者,谢晏宁便是他的情障。 反正谢晏宁醒来后什么都不会记得,他不若及时行乐吧。 一念起,他有恃无恐地掐住了谢晏宁的下颌,不许谢晏宁再吻他的眉眼,而是须得与他唇齿相合。 谢晏宁无意识地一通乱扯,少时,衣衫委地。 这破庙中立着一座释迦摩尼佛像,因久无人打理,已是斑驳一片,原本慈悲的面容无端端地透出了一股子责备的意味。 陆怀鸩一时心中不悦,抬掌一拍,释迦牟尼佛像轰然倒塌,四分五裂。 不论是慈悲,亦或是责备,都已消失殆尽了。 陆怀鸩收回手,又恐惊着谢晏宁,谢晏宁却好似并未听见,只顾轻咬着他的耳垂。 第75页 他感受着谢晏宁的体温,掌心滑腻,定了定神,捧住了谢晏宁的双颊,如同被恶魔占据了神志一般,启唇问道:「晏宁,我们来做夫夫之事可好?」 「夫夫之事?」谢晏宁满面茫然。 「夫夫之事便是让我彻底地占有你,让你彻底地为我所有,不得再想旁人半点。」这旁人自是于琬琰,但陆怀鸩连于琬琰之名都不想提及。 谢晏宁歪着头道:「什么是占有?」 「占有便是……」他小心翼翼地一碰。 谢晏宁蹙了蹙眉,一言不发。 陆怀鸩不忍见谢晏宁蹙眉,伸手将谢晏宁拥入怀中,轻拍着背嵴,道:「抱歉,是我过分了。」 谢晏宁却是眨巴着双目道:「你要做什么都无妨。」 陆怀鸩明白自己不能这么做,若是这么做,谢晏宁醒来后定会有所觉察,他将会因此丧命,不过这并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他不想伤害谢晏宁——但他早已伤害了谢晏宁。 能听到谢晏宁如此说,他已觉满足,尽己所能地控制住了自己,又道:「倦了么?睡吧。」 谢晏宁非但并未阖上双目,且又吻上了陆怀鸩。 于他而言,陆怀鸩的唇瓣有着他无法抵挡的力量。 待谢晏宁昏睡过去,陆怀鸩才深切地认识到自己哪里是被恶魔占据了神志,分明是被心魔占据了神志。 他反省了良久,确定谢晏宁已睡沉了,方才伸手将谢晏宁收拾妥当。 他又一面为自己穿着衣衫,一面仰望着天边的明月。 明月皎皎,他却是一身污秽,月光照于他身上,无辜地被他所污染了。 他慌忙垂下首去,眼尾余光扫过谢晏宁,教他情不自禁地又在谢晏宁唇上轻轻一啄。 谢晏宁这一双唇瓣,这一副身体便是他之佛国,他之极乐,似远似近,是他永远无法企及之所。 他拼命地按住了太阳穴,以便让自己混沌至仅余谢晏宁的头脑清醒些,不过并无用处。 他又欲抬掌扇自己一个巴掌,却生恐明日面颊红肿,会被谢晏宁盘问,转而掀起衣袂来,于自己的左上臂割了一刀。 痛楚袭来,他终是觉得清醒了,连带着叫嚣不止的那一处亦渐渐地平息了下来。 他背对着谢晏宁而坐,脑中旋即一切皆无。 不知不觉间,晨曦撕开夜幕,刺入了他的双目,他被逼得阖上了双目,恰是此时,他又听得谢晏宁发问道:「本尊昨日是否对你做了什么?」 谢晏宁最后的意识停留于自己扯住了陆怀鸩的衣袂,但他竟然又做了春梦。 春梦当中的他照例不要颜面地亲吻着陆怀鸩,扯落了自己与陆怀鸩的衣衫,陆怀鸩的手指甚至…… 陆怀鸩似乎还问了他一个问题,好像是关于夫夫之事的。 他并没有谈过恋爱,亦不认为自己是同性恋,但相关的知识他是知道的。 在上大学的时候,班级的女同学之间很流行耽美小说,他虽然不曾看过,但不少次听到女同学们暗落落地在讨论。 夫夫之事……陆怀鸩的手指…… 自己的春梦当真是愈来愈过激了。 他见陆怀鸩不答话,心脏一颤,站起身来,到了陆怀鸩面前,质问道:「本尊不会当真对你做了什么吧?」 陆怀鸩佯作镇定地望着谢晏宁,反问道:「当真对弟子做了什么?」 谢晏宁并未从陆怀鸩面上看出异样,长舒了一口气:「什么都未做便好。」 他又端望着陆怀鸩答道:「你昨日守夜辛苦,且歇息两个时辰,我们再出发吧。」 陆怀鸩满腹的负罪感,婉拒道:「弟子不必歇息。」 谢晏宁坚持道:「你必须歇息。」 陆怀鸩迟疑片刻,方才躬身道:「弟子遵命。」 他躺于自己的外衫上,脑中不断回放着他昨日在这外衫之上对谢晏宁的所作所为,顿时又羞耻又欢喜又愧疚。 他正欲阖上双目,却猝然闻得谢晏宁道:「本尊记得昨日这释迦牟尼佛像虽算不得完好无损,但不至于倒塌,是因何缘故倒塌的?」 当时自己正在与谢晏宁接吻,看到这释迦牟尼佛像便觉自己被这释迦牟尼佛责备了,心虚之下,一时冲动,出手拍了一掌,导致佛像倒塌。 他不知该如何解释,苦思冥想着,竟见谢晏宁到了佛像的碎块面前,蹲下身去,仔细查看着,他忐忑地阖了阖眼,谢晏宁的嗓音猝不及防地打在了他的耳上:「怀鸩,佛像之倒塌,乃是你之所为吧?」 陆怀鸩张了张口,无可辩解,即刻跪于地上,坦白道:「确是我之所为。」 谢晏宁到了陆怀鸩面前,揉了揉陆怀鸩的髮丝,紧接着挑起陆怀鸩的下颌,望住了陆怀鸩乌湛湛的双目,问道:「为何要那么做?」 「弟子……」陆怀鸩决不能据实相告,又非巧舌如簧之辈,一如被割去了舌头似的,沉默不言。 陆怀鸩性子温和,按理应当不会损毁佛像才是。 谢晏宁原本猜测陆怀鸩是否由于心中苦闷,脑子一热,才毁了佛像,见状,便觉自己所想被印证了,又揉了揉陆怀鸩的髮丝,劝道:「你勿要焦虑,你从未做过恶事,你所杀之人皆是恶贯满盈之徒,于姑娘并不了解你,若她能摒弃偏见,了解你之为人,定会垂青于你。」 第76页 谢晏宁竟是将他损毁佛像之行为当作排遣焦虑之举动了,其实他压根无意于于琬琰,自是不在意于琬琰是如何看待他的。 既然无法解释缘由,陆怀鸩索性默认了。 谢晏宁将陆怀鸩扶起,后又道:「切勿再有下回,歇息吧。」 见陆怀鸩乖巧地阖上了双目,他才开始打坐。 他稍稍有些头疼,但并不算厉害,少时,疼痛便散去了。 他又忽然想起一事:之前与望春君交手后,我仅仅失去了神志,次日衣衫齐整,再之前,我每回失去神志皆会发热、头疼,且会将自己的衣衫褪尽,为何这一回我亦发热、头疼了,衣衫却是齐整? 难不成是陆怀鸩帮他穿上了衣衫? 思及此,他霎时面红耳赤,心如擂鼓,根本不敢问陆怀鸩。 第41章 待陆怀鸩转醒,俩人便又出发去寻唐阳曦了。 耗费了大半个白昼,却是无果。 黄昏时分,俩人在镇上寻了一间客栈,用罢晚膳,便各自回房间去了。 谢晏宁忽觉神志渐散,匆匆洗漱一番,将门拴上后,即刻躺于床榻之上了。 少顷,他头疼欲裂,体温上升,一双唇瓣更是寂寞得无处可依。 他伸手扯下了自己的衣衫,难受得在床榻之上翻滚,然而,难受却无法消减一分。 他不得不狠狠地咬住了自己的唇瓣,直到一双唇瓣全然绽裂方才勉强以疼痛转移了难受。 他口中一片腥甜,脑中尽是陆怀鸩,他极想与陆怀鸩接吻。 但他却不知陆怀鸩是何人,他又为何想与陆怀鸩接吻。 他勐地站起身来,下了床榻,但因双足无力而趔趄,尚未走出几步便已倒于地面上了。 他欲要去寻陆怀鸩,可双手却无法支撑起他的身体,自是起身不能。 「怀鸩……怀鸩……」他低喃着轻唤着,同时努力地向着房门爬去。 不过由于他先前将房门拴上了,伏于地上,够不到门栓,如何能开得了房门? 他不断地拍打着房门,这房门虽然因他的气力而颤抖着,但却牢牢地困住了他。 陆怀鸩,陆怀鸩,他必须寻到陆怀鸩。 那厢,陆怀鸩正坐立不安,果不其然,不一会儿,隐约有低吟自谢晏宁房中传来。 出乎意料的是随之而来的居然是谢晏宁的唿唤。 他情难自已地出了房门,脚步慌乱地到了谢晏宁房门前。 这房门正小幅度地颤抖着,里面的谢晏宁莫不是发生什么事吧? 「师尊,弟子能进去么?」他开口询问,下一息,竟是闻得里头那人含了哭腔:「怀鸩,怀鸩,怀鸩……」 他登时手足无措,缓了口气方才推门,但这房门却推不开,应是被拴住了。 旋即又有抓挠声没入了他耳中,他心脏一震,将手覆于房门上,催动内息,斩断了门栓,房门这才「吱呀」一声开了,窜入眼帘的谢晏宁伏于地面上,身无寸缕,唇瓣鲜血淋漓,十指都破开了,正渗着血。 他侧首一瞧,门上俱是染血的抓痕。 他赶忙将谢晏宁从地上抱起,又将房门阖上了。 谢晏宁泫然欲泣,主动伸手抱住了陆怀鸩的脖颈,即刻吻上了陆怀鸩的唇瓣。 一吻毕,他满足地喟嘆一声,紧接着,将整张脸埋于陆怀鸩心口了。 谢晏宁的鲜血几乎将陆怀鸩灼伤了,他心疼于谢晏宁的伤,同时又欢喜于谢晏宁对于他的依赖,即便谢晏宁而今神志全无。 但心疼轻易地便胜过了欢喜。 他将谢晏宁抱于床榻上,自己则坐于床榻边,捉过谢晏宁的双手手腕细看。 谢晏宁对此并不在意,仅痴迷地吻着陆怀鸩的额头、眉眼、面颊、鼻尖…… 陆怀鸩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处理着伤口,待将十根手指包扎妥当了,才颤声问道:「晏宁,是不是很疼?」 谢晏宁无暇回答陆怀鸩,唇瓣又流连至陆怀鸩的唇瓣了。 陆怀鸩小心翼翼地回吻着谢晏宁,口中满是腥甜,良久,復又问乖巧地趴于他怀中的谢晏宁:「是不是很疼?」 谢晏宁抬眼瞧着陆怀鸩,委屈巴巴地道:「疼。」 陆怀鸩如同谢晏宁揉他的髮丝一般,揉了揉谢晏宁的髮丝,叮嘱道:「你今夜勿要乱动,包扎若是脱落了便不好了。」 谢晏宁似懂非懂,端详着陆怀鸩,不知多少次将自己的唇瓣覆了上去。 陆怀鸩打算待谢晏宁昏睡过去了,再为谢晏宁的唇瓣上药,然而,谢晏宁竟是纠缠不休。 约莫一盏茶后,谢晏宁的唇瓣已不再淌血了,但陆怀鸩仍是能尝到血腥味。 「睡吧。」陆怀鸩一面轻拍着谢晏宁的后背,一面取了张帕子,将谢晏宁从唇瓣流淌至下颌、脖颈、心口的血液拭去了。 谢晏宁并不愿意就此睡去,依旧缠着陆怀鸩接吻。 陆怀鸩喜欢与谢晏宁接吻,但并不喜欢与现下的谢晏宁接吻。 谢晏宁根本掌握不好接吻的力道,假若伤口再度淌血该如何是好? 他趁着谢晏宁换气的功夫,哄道:「快些睡好不好?」 谢晏宁摇首,又吻了吻陆怀鸩的唇瓣,才垂下眼去,口齿含煳地道:「我……我……」 陆怀鸩顺着谢晏宁的视线望去,不知何时谢晏宁竟然…… 第77页 「由我来帮你吧,莫怕。」言罢,他伸过了手去。 谢晏宁半阖着眼,眉尖微蹙,双手抓着陆怀鸩的双肩,嵴椎骨弯曲至极致,仿若将要折断了。 半晌后,这嵴椎骨方才恢復正常。 他顿觉睏倦,再无接吻的力气,遂抱着陆怀鸩的左臂道:「吻我。」 陆怀鸩将自己的双手擦拭干净后,便垂首吻上了谢晏宁。 不久后,谢晏宁终是昏睡过去了。 陆怀鸩为谢晏宁的唇瓣上了药,后又凝视着谢晏宁,思忖着明日该如何向谢晏宁交代此事。 之前,谢晏宁不曾受过伤,他尚能煳弄过去,但这回谢晏宁的唇瓣、十指受了伤,恐怕不好煳弄。 怎样的谎言才能不被识破? 他不善撒谎,绞尽脑汁亦想不出合适的谎言。 船到桥头自然直。 他如是想着,为谢晏宁穿罢衣衫,便回到了自己房中。 谢晏宁转醒后,又觉头疼,又觉唇瓣与十指发疼,他掀开眼帘一瞧,自己的十指上赫然被裹着软布,他扯开软布,伤口当即暴露无遗,甚深,应是他昨夜抓了什么物什。 而后,他抬指去探自己的唇瓣,这唇瓣结了层层的血痂,粗糙不堪。 他失去神志之后,究竟发生了何事? 这包扎理当是陆怀鸩为他包扎的吧? 他探首一望,门栓断于地面上,所以陆怀鸩是强行闯入他的房间为他包扎的?陆怀鸩何以会私自闯入他的房间?是因为他有何不妥了?亦或是他昨夜在春梦中当真将陆怀鸩的名字唤出了口,引来了陆怀鸩? 他百思不得其解,遂穿上衣衫,出门去寻陆怀鸩。 陆怀鸩一夜未眠,正枯坐于床榻边,听得叩门声,不由心惊肉跳。 他迟疑着向房门走去,抬手开了门,立于他门前的并非谢晏宁,而是渡佛书院的一个暗桩,这暗桩不敢这般早打扰谢晏宁,才来叩了陆怀鸩的门。 ——他们每到一处便会通知暗桩,以便暗桩及时传递消息。 暗桩是个相貌平凡的年轻人,低声禀报导:「陆公子,有人见过左护法三日前在陟溪山出没。」 唐阳曦当时便是去了陟溪山后,才失去了踪迹的。 第42章 谢晏宁行至房门前,见这房门嵌满了抓痕,心下瞭然。 他蹲下身去,将手指放于抓痕之上,这抓痕与他的手指尺寸十分吻合,显然他的十指之所以会受伤,便是因为他在失去神志之时,用力地抓挠着房门。 全数抓痕皆在房门下侧,当时的他应当是伏于地面上的。 是由于双足无力,他才会伏于地面上么? 仔细想来,每每失去神志,除却与望春君交手的那一回,他倒于陆怀鸩身上了,其余的时候,他皆躺于床榻上,不曾尝试过行走。 昨夜,他为何执意要出了这房间去?出了这房间后,他又想做什么? 他站起身来,抬手开门,一开门,便看见陆怀鸩向他走来。 陆怀鸩令暗桩再探,自己左思右想后,才下定决心来向谢晏宁禀报此事。 然而,他尚未做好心理准备,谢晏宁却突然出现于他眼前了。 夜里,只消他摒弃罪恶感,便能对谢晏宁为所欲为,但而今的谢晏宁却是他所不能亵渎的。 他的心脏剧烈地窜动着,额头霎时泌出了一层薄汗。 谢晏宁已扯下了十指上的软布,指上结着厚厚的血痂子,唇瓣上的血痂子更是教他不忍直视。 他直欲将谢晏宁拥入怀中,却明白自己不能这么做,仅能大着胆子到了谢晏宁面前,躬身禀报导:「方才有暗桩来报,有人曾在三日前见过左护法,便在陟溪山。」 谢晏宁一见陆怀鸩,脑中俱是自己与陆怀鸩接吻的画面,同时,视线迅速地黏在了陆怀鸩的唇瓣之上,不愿稍离,至于陆怀鸩究竟在说什么,他好似听见了,又好似并未听见。 他当真是鬼迷心窍了,非但时常做春梦,甚至连在神志清醒之时,都对陆怀鸩存了亵玩之心。 陆怀鸩被谢晏宁紧紧地盯着唇瓣,深觉罪恶,又恐自己的所作所为已被谢晏宁所觉察,正踟躇着该当佯作镇定,抵死不认,亦或是坦白言之,负荆请罪,却意外地听得谢晏宁道:「对不住,怀鸩。」 陆怀鸩不明所以:「师尊为何要向弟子致歉?」 谢晏宁不答反问:「昨夜本尊可是发生了何事?」 房门不会撒谎,谢晏宁明显已看见抓痕了,是以,陆怀鸩半真半假地答道:「不知是何缘故,昨夜师尊倒于地上,爬至房门后,欲要推门而出却不得,遂死命地抓挠着房门,并不断地喊着弟子的名字,弟子闻声,以内息震断门栓,将师尊从地上抱至床榻躺好,又帮师尊处理了伤口。」 他唯恐被谢晏宁识出破绽,紧张得几乎能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以及汗水从后背流淌而下的声响。 谢晏宁闻言,又问道:「本尊为何要咬破自己的唇瓣?」 陆怀鸩并不清楚,猜测谢晏宁大抵是想与人接吻却不能,才转而咬住了唇瓣。 至于谢晏宁为何会如此,他并不知晓。 故而,他摇了摇首:「弟子不知。」 谢晏宁端详了陆怀鸩良久,久到陆怀鸩以为谢晏宁不会再发问了,谢晏宁却猝然开口道:「本尊昨日是否剥净了自己的衣衫?」 第78页 想来谢晏宁已发现端倪了,陆怀鸩据实答道:「昨日师尊的确剥净了自己的衣衫,是弟子在为师尊包扎好伤口后,又替师尊穿上了亵衣亵裤。」 谢晏宁不置可否,抬手覆于陆怀鸩面上,陆怀鸩本能地战慄着,紧接着,向后一退。 「师尊,弟子……」他并非说谎的料子,直欲跪下身去,向谢晏宁坦白一切,谢晏宁却是嘆了口气:「陆怀鸩,你怎地出了这许多的汗,是否有何处不适?」 「弟子并无不适。」陆怀鸩说罢,又意识到如是说便不能解释自己为何会出这许多的汗了,遂立刻改口道,「弟子稍有不适,但并非大碍。」 话音落地,他顿觉自己破绽百出,还是勿要改口来得好。 谢晏宁并非傻子,自然已觉察到陆怀鸩的异常了,陆怀鸩对他撒谎了,又或者对他有所隐瞒。 他可能昨夜当真对陆怀鸩做了什么? 是陆怀鸩无法面对之事吧? 他心怀愧疚,并不打算将戳破陆怀鸩的谎言。 他凝视着陆怀鸩的额角,这额角上有一点干涸的血迹。 陆怀鸩被谢晏宁凝视着,心虚不已,垂下首去,露出了一大截后颈,这后颈上竟然亦有一点干涸的血迹。 谢晏宁状若无意地问道:「昨夜可有什么妖魔鬼怪袭击这间客栈?」 陆怀鸩不知谢晏宁何以忽然有此问,回復道:「昨夜并无妖魔鬼怪袭击这间客栈。」 「是么?」既无妖魔鬼怪袭击这间客栈,那么这两处的血迹应当是自己留下的,到底是如何留下的? 是被自己的手指,或者唇瓣无意间碰触到的?还是自己一如春梦中一般不但缠着陆怀鸩接吻,而且近乎吻遍了陆怀鸩一身的肌肤? 联繫陆怀鸩适才的反应,大概率是后者。 谢晏宁陡然间甚是憎恨原身,原身倘若不练「相思无益」这门邪功,他便不会在昨夜失去意识,以致于伤害了陆怀鸩。 但他又觉得庆幸,幸好对方是陆怀鸩。 如若他定要择一同性接吻,他宁愿是陆怀鸩。 他深知自己不该有这样的念头,自我反省了一番,后又取出了一张锦帕来,将陆怀鸩额角、后颈上的血迹拭去。 他眼见陆怀鸩微微颤抖,后悔顿生,他不该随意碰触陆怀鸩。 放下锦帕,他又勐然想到一事:假若昨夜的春梦并非春梦,先前的春梦是否亦非春梦? 怪不得陆怀鸩会自暴自弃地乞求他要他将其收作娈童。 陆怀鸩全然不知谢晏宁为何要取了锦帕为他擦拭汗水,忐忑不安,垂首瞧着自己的足尖,等待谢晏宁戳破他的谎言,对他施以严惩。 谢晏宁将会如何惩罚他,五马分尸亦或是碎尸万段,挫骨扬灰亦或是凌迟处死,又或是用什么新颖的刑具将他折磨致死? 若是谢晏宁大发善心,可能会留他全尸吧? 若是他死后,谢晏宁偶尔能想起他,他便满足了。 他一向不畏惧死亡,此次亦然,仅是遗憾自己再也不能吻上那一双唇瓣了。 他满腔的视死如归,竟见谢晏宁后退了数步,与他拉开了距离来,而后问道:「怀鸩,你先前向本尊禀报之事为何?本尊尚未听清,你且再讲一遍。」 第43章 谢晏宁是当真并未发现端倪,亦或是突发慈悲,决定饶他一命? 无论是前者,亦或是后者,皆是他之大幸。 他当即松懈了一身的皮肉,暗暗地窥了谢晏宁一眼,又定了定神,才道:「暗桩方才来报,有人曾在三日前见过左护法出没于陟溪山。」 谢晏宁颔首:「我们这便启程赶往陟溪山吧。」 陆怀鸩抱拳:「弟子遵命。」 俩人的行李与马车一道被巨蚕所毁,俩人无甚可收拾的,待谢晏宁洗漱罢,又用过早膳便出发了。 俩人原本能在一日内赶至陟溪山,但因谢晏宁无法在夜间赶路,临近黄昏,俩人不得不寻了一间客栈住下了。 谢晏宁唯恐自己又伤害了陆怀鸩,这一回,即将失去神志前,在床榻周围画了一个阵法。 而后,他才安心地躺于床榻之上,不一会儿,他已全然失去神志了,本能地咬了咬唇瓣,又勉强以双手支撑着,自床榻上坐起身来。 「怀鸩……」他压根不知自己为何会吐出这个名字,待咬破了新生的血痂子,又尝到了腥甜,他才恍然大悟,他之所以吐出这个名字,是因为他想与陆怀鸩接吻,但陆怀鸩在何处? 他环顾四周,这房间内仅自己一个活物。 他失序地喘息着,时不时地从唇齿间泄露出低吟。 他欲要下得床榻去,竟是被一面白光挡住了。 他又焦急又不解,拼命地拍打着白光,然而,这白光却是纹丝不动。 这白光到底是何物? 为何要阻拦他去寻陆怀鸩? 他又如何才能将白光打碎? 他混沌的脑子根本无法思考出所以然来,故而,他只能继续拍打着白光。 与此同时,他不断地唿唤着:「怀鸩,怀鸩,怀鸩……」 可是陆怀鸩却并未听到他的唿唤。 他原就浑身无力,少时,已是精疲力竭,再无气力去拍打那面白光。 他颓然地跌落于床榻之上,一面积蓄着气力,一面拼命地咬着唇瓣,以缓解不适。 第79页 许久后,他又尝试着坐起身来,但身体却犹如被人抽去了骨头一般,软得不成样子,完全不能起身。 他尝试了无数次,浑身上下的每一寸皮肉都湿透了,黏着衣衫,教他很是难受。 他努力地扯去了衣衫,后又怔怔地盯着床顶。 床顶上什么都没有。 血痂子在他的肆虐下已全数掉落了,有些许与血液一併被他含入了口中,已辨不出原本是什么滋味了。 他连翻身都颇为吃力,仅能依仗靠近那面白光的右手,敲打着白光。 他出不去了…… 那厢,陆怀鸩并未歇息,而是端坐于桌案前,今夜并无任何响动从谢晏宁房间传来。 谢晏宁应当并无异样,早已歇下了吧? 他却又在痴心妄想了。 待寻到唐阳曦,得到「相思骨」,他便求谢晏宁将他逐出师门吧?不然,他终有一日,会趁着谢晏宁神志不清,做下不可饶恕之事。 他下定了决心,顿觉不舍,他们目前明明尚未寻到唐阳曦,亦未得到「相思骨」。 又一个时辰,沐浴过后,他上了床榻去。 甫阖上双目,不安已在他心头疯长。 谢晏宁当真已歇下了么? 他下了床榻,披上外衫,慌忙到了谢晏宁房门前,叩门道:「师尊,你可歇下了?」 一息,两息,三息…… 足足过去了一盏茶,里头依旧悄然无声。 谢晏宁并非凡人,纵然已歇下了,稍有风吹草动便该清醒。 难不成是出什么事了? 这一回,房门并未被拴上,他伸手一推,房门便乖顺地分开了。 他放眼一望,里头一团漆黑,桌案上的烛火已被熄灭了。 他变出了烛台与蜡烛来,以烛光一照,便见谢晏宁躺于床榻之上。 「师尊。」他又唤了一声,谢晏宁并不理会他。 谢晏宁莫不是患了急症吧? 他手持烛台一步一步地向床榻走去,映入眼帘的谢晏宁仰躺着,吐息不稳,眉间紧蹙,唇瓣鲜红,一双手臂竟已被抓得血肉模煳了。 他欲要将谢晏宁的伤势看个仔细,但他一伸手,眼前居然登时出现了一面白光。 他低首一瞧,才知是谢晏宁所画的法阵挡住了他。 他的修为远不及谢晏宁,想来应当破不了谢晏宁的阵法。 但这阵法瞧来粗糙,应是谢晏宁匆忙所为,他或许有机会将阵法噼开。 他将烛台一放,唤出「扬清」来,试探着一噼,这阵法却是毫无松动。 他心急如焚,将内息灌于「扬清」之上,又是一噼。 这阵法彻底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动静,谢晏宁却突然心有灵犀地努力回过首去,并用力地掀开了眼帘。 他隐约看见陆怀鸩在这面白光外头,即刻睁大了双目。 陆怀鸩乍然看清谢晏宁鲜血淋漓的一双唇瓣,心疼得难以言喻,颤声道:「晏宁,是不是很疼?」 「很疼……很疼……」谢晏宁的双目水波粼粼,凝视着陆怀鸩,「怀鸩,你抱抱我,再亲亲我好不好?」 这样类似于撒娇的话语令陆怀鸩心疼更甚。 谢晏宁艰难地坐起身来,朝着陆怀鸩唇瓣所在之处吻了过去。 然而,他只能吻到白光,白光冰凉,与陆怀鸩温热的唇瓣截然不同。 陆怀鸩收起「扬清」,亦吻了上去。 隔着白光接吻的滋味并不好,只能缓解少许的不适。 谢晏宁拍打着白光,直欲离陆怀鸩近一些,再近一些,无一丝缝隙才好。 陆怀鸩一面吻着谢晏宁,一面问道:「晏宁,你可能将阵法解开?」 谢晏宁满面迷惑地问道:「阵法是何物?又该如何解开?」 陆怀鸩哄道:「那你乖乖地后退一点可好?」 「嗯。」谢晏宁用最后的气力将自己挪至床尾。 陆怀鸩提起「扬清」,足足噼了十余下,阵法才被噼开了一道细细的裂缝。 又半盏茶,这裂缝才能容陆怀鸩通过。 陆怀鸩堪堪上了床榻,原本已无气力的谢晏宁便急急地扑入了陆怀鸩怀中,迫不及待地吻了上去。 陆怀鸩当即回吻了谢晏宁,又为了安抚谢晏宁而轻抚着谢晏宁后脑的墨发。 墨发如瀑,衬得谢晏宁一身的肌肤宛若第一捧冬雪。 陆怀鸩晃了晃神,阻止自己的双手越界。 须臾,灼灼桃花次第盛开于谢晏宁的肌肤,使得其再无一点白腻。 陆怀鸩分明已为谢晏宁染上了丽色,但一颗心脏竟是愈发得不知足了。 不该如此。 不能再进一步。 他抚摸着谢晏宁凌乱的额发,问道:「我先为你包扎伤口可好?」 谢晏宁忙于亲吻陆怀鸩的眉眼,一言不发。 谢晏宁的一双手臂已无一块好肉,床铺已变作了猩红。 陆怀鸩生恐弄疼谢晏宁,战战兢兢地为谢晏宁上了止血药粉,然后才撕下了自己的衣袂,将一双手臂包扎好了。 包扎完毕,他又捧着谢晏宁的双颊,道:「倦了么?」 谢晏宁摇了摇首,唇瓣不断地在陆怀鸩额头、眉眼、面颊、鼻子徘徊。 陆怀鸩任凭谢晏宁亲吻,半晌后,谢晏宁讨好地吻了吻陆怀鸩的唇瓣,又软声软气地唤他:「怀鸩……怀鸩……」 第80页 陆怀鸩会意,伸过了手去,竟见谢晏宁一手扣住了他的手腕,一手指着他的唇瓣。 他揉着谢晏宁的髮丝问道:「你更喜欢这样么?」 谢晏宁颔首,明明提出了过分的要求,面上却是一派天真无邪。 「好吧。」陆怀鸩其实甚是厌恶这样做,但因为对象是谢晏宁,要他做什么都可以。 他垂下了首去,忽觉谢晏宁在亲吻他的后脑勺,他的脑髓不受控制地热得一塌煳涂,似要融化了,谢晏宁的额发时不时地挠骚着他的耳廓,谢晏宁的吐息更是一点不落地没入了他的耳蜗。 倘若谢晏宁能在清醒后如此亲近于他该有多好? 他顿感绝望,良久后,方才抬起首来,贪婪地注视着谢晏宁道:「睡吧,晏宁。」 晏宁,晏宁,晏宁…… 他仅能趁着谢晏宁失去神志之时,唤谢晏宁为「晏宁」。 「怀鸩。」谢晏宁回应着他,又瘪着嘴道,「我不想睡。」 陆怀鸩苦涩地发问道:「你想做什么?」 「我想……」谢晏宁眨巴着双目思忖着,又指了指,「亲一下。」 陆怀鸩愕然,依言亲了一下。 谢晏宁却道:「不够。」 陆怀鸩便又亲了一下。 谢晏宁撒娇道:「还是不够。」 陆怀鸩心生一计,他曾学过该怎么做,但并没有做过。 谢晏宁抓着陆怀鸩的髮丝,不慎扯落了髮带,髮丝立即铺了陆怀鸩一身。 他又掬起一缕髮丝,凑过去,嗅了嗅,口齿含煳地道:「好香……」 陆怀鸩命令自己不许妄动,但仍是忍不住钻入了些许。 谢晏宁的吐息原就不稳,霎时紊乱至极。 「怀鸩……」谢晏宁含上了哭腔。 陆怀鸩匆匆后退,向谢晏宁望去,谢晏宁的双目却是含情脉脉。 他不敢再继续,不然自己恐是会做出可怖之事,他以指尖梳理着谢晏宁的髮丝:「该歇息了。」 谢晏宁摇首,陆怀鸩只得继续。 直到听见谢晏宁安稳的吐息,陆怀鸩才重新直起身来,舔了舔自己的唇瓣。 他又为谢晏宁的唇瓣上了止血药粉,方才背过身去,将自己处理妥当了。 他端详着自己的掌心,脑中俱是空白。 明日的谢晏宁定然还会盘问他,明日的谢晏宁将会如何处置他? 第44章 自从无意间发现了谢晏宁的异常后,他便日日夜夜地在甜蜜与痛苦中煎熬。 或许惟有被谢晏宁所斩杀,他才能得到解脱。 索性明日便将自己所犯之罪坦白吧?谢晏宁定不会饶恕他,但他若是哀求谢晏宁,谢晏宁可能会赏赐他一个痛快吧? 但他的全副身心却对触手可及的谢晏宁恋恋不捨。 谢晏宁分明已熟睡了,却陡然伸手勾住了他的腰身,又以面颊磨蹭着他的后腰。 他回过首去,垂眼一笑,擦净了自己的双手后,才揉了揉谢晏宁的墨发。 由于这床单上尽是谢晏宁的鲜血,睡不得,是以,陆怀鸩先为谢晏宁穿妥了亵衣亵裤,而后一手捞着谢晏宁的腰身,一手换下床单,又请小二哥送了新的床单来。 小二哥见状,脑中乍然浮现出各种杀人的场面,不敢过问,白着一张脸,待陆怀鸩接过床单后,拔腿便跑,生怕陆怀鸩亦将他杀害。 陆怀鸩并不在意,铺上新床单后,便战战兢兢地将谢晏宁放下,并试探着将谢晏宁拥入了怀中。 眼前的谢晏宁根本不会拒绝他,眼前的谢晏宁是能为他所独占的。 谢晏宁本能地将自己的面颊贴于陆怀鸩心口,后又含含煳煳地低喃道:「怀鸩,怀鸩……」 「晏宁,我在这儿,我陪着你。」陆怀鸩轻拍着谢晏宁的后背,时不时地在谢晏宁发上洒下亲吻。 谢晏宁每每破晓时分,方能恢復意识,他却每每在谢晏宁昏睡过去后,便自觉地远离了谢晏宁,现下想来实在太过亏待自己了。 他有恃无恐地将谢晏宁拥得紧了些,但又怕压到谢晏宁双臂的伤口,即刻又松了些。 他不敢亦不愿入睡,就着明明灭灭的烛光凝视着谢晏宁。 谢晏宁由于沉睡的缘故而面颊泛红,教他想起了不久前的谢晏宁——红得恍若被胭脂染了一身的谢晏宁。 倘若今生今世,仅他一人能得见那样的谢晏宁该有多好? 但这是不可能的。 他告诉自己勿勿多想,遂只是专心致志地望着谢晏宁。 不知过了多久,烛火忽而熄灭了,余下一室的昏晦,又突然有打更人从外头路过。 已是三更了。 他已望了谢晏宁三个余时辰,可他却一点都不觉得厌倦,谢晏宁所有的一切于他而言都甚是可爱。 时近破晓,他才轻手轻脚地出了谢晏宁的房间去。 谢晏宁悠悠转醒,疼痛当即席捲了他的神志,双臂疼得厉害。 他坐起身来,仔细一看,包扎双臂之物乃是陆怀鸩的衣袂。 ——显然为他包扎者便是陆怀鸩。 他伸手将两片衣袂解开,才知为何会疼痛至此。 这一双手臂嵌满了抓痕,连一寸完整的肌肤都无。 ——显然他在失去神志后,又自残了。 他的唇瓣亦再一次被他咬破了,较上一次更疼一些。 第81页 他并非吃不了苦,受不了疼的富贵子,但这一回的伤却教他蹙紧了眉尖。 他重新将双臂包扎好,继而平躺着,等待自己适应这份疼痛,眼尾的余光却扫到了身侧的凹陷处。 他伸手一抚,其上尚有未散尽的温度。 ——显然不久前,陆怀鸩便躺于他身侧。 大抵是因为被他纠缠着,陆怀鸩才不得不躺于他身侧的吧? 片刻后,意识彻底回笼,他才想起他失去神志前设了阵法,便是为了阻止自己折辱陆怀鸩。 他放眼一望,阵法已被破去大半,有隐约的剑气。 破开阵法者乃是陆怀鸩,阵法隔绝了外界的声响,亦隔绝了阵法内的声响,按理陆怀鸩是无法听见他的动静的。 陆怀鸩为何会赶来? 是因为担心他吧? 他勉强坐起身来,方要去穿外衫,竟然发现床榻左侧的雕花之上有一块白色的固体。 他当然知晓这是什么,登时忧心忡忡,难不成他非但肆意轻薄了陆怀鸩,还将陆怀鸩…… 他又觉悔恨又觉害羞,不过昨夜的春梦中,他并未梦到自己侵占了陆怀鸩,仅是梦到自己逼着陆怀鸩为自己…… 难不成这是当时溅起的? 自己并未侵占陆怀鸩便好。 他取了锦帕来,将这点污浊拭去了。 左足堪堪踩地,急促的脚步声传入了他耳中,紧接而来的是急促的叩门声。 并非陆怀鸩的脚步声,亦非陆怀鸩的叩门声。 从气息判断,来者是四个凡人。 他穿妥衣衫,打开房门。 出现于眼前的乃是三个衙役模样的凡人以及这间客栈的小二哥。 小二哥一见他,惊唿道:「有鬼!」 其中一位衙役扫了眼小二哥,又问谢晏宁:「你可是受伤了?小二哥道你的床单几乎被血液浸透了。」 应当是双臂以及唇瓣淌下的血液吧? 谢晏宁不想与外人细说,避重就轻地道:「我无事。」 又有一年轻衙役去将陆怀鸩带了来,陆怀鸩清楚定是小二哥以为他犯了杀人案,一早去官府报了案。 他还未想好该如何面对谢晏宁,勐然偏过首去,免得自己乱了方寸。 但只瞧了一眼,他脑中、心口復又被谢晏宁占据了。 既然受害者并不追究此事,衙役便也作罢了。 其中一中年衙役行至陆怀鸩身侧,低声嘱咐道:「他的身子骨的确较女子强壮些,但他毕竟是你的心上人,你定勿珍惜些,切勿玩太多花样。」 这中年衙役显然是误会了,陆怀鸩怔了怔,不知该如何应答。 中年衙役说罢,已带着三位同僚下了楼去。 他们尚有别的案子在身,耽搁不起。 小二哥瑟瑟发抖着,见谢晏宁被晨曦一拢,足边现出了影子,方才舒了口气:「原来你不是鬼。」 「我本就不是鬼。」他在撒谎,其实他早已是鬼了,是藏身于这张皮囊之下的鬼。 思及此,谢晏宁这才意识到他已良久不曾想过还阳之事了,他最近所思所想除了唐阳曦,便是陆怀鸩。 他又对陆怀鸩道:「怀鸩,我们这便准备启程吧。」 陆怀鸩还以为谢晏宁会盘问他,未料想,逃过一劫,旋即眉眼舒展地道:「弟子遵命。」 谢晏宁回房间洗漱,待下楼后,见陆怀鸩已候着了。 俩人用罢早膳,结过帐便启程了。 谢晏宁故意落后于陆怀鸩数步,观察着陆怀鸩。 假若他昨日当真侵占了陆怀鸩,陆怀鸩的步法定然不会利落至此。 午时一刻,俩人抵达了陟溪山,这陟溪山甚是荒芜,俩人将陟溪山搜了一遍,既无任何关于唐阳曦的线索,亦未见得「相思骨」。 临近黄昏,俩人匆匆赶到了镇上,勿了两间房间,因时间已不足够了,谢晏宁并不打算用膳,立于房间前,命令道:「怀鸩,无论本尊今夜发出何等响动,你都不准进本尊的房间,不然便按门规处置。」 渡佛书院的门规仅有一条:违反谢晏宁命令者杀无赦。 面对清醒着的谢晏宁,陆怀鸩惟一能做的便是遵从:「弟子遵命。」 谢晏宁含笑颔首,右手已放于房门之上了,又猝然道:「怀鸩,多谢你这两日为本尊包扎。」 谢晏宁此言教陆怀鸩全然猜不透谢晏宁的心思,更无从知晓谢晏宁究竟知晓多少。 陆怀鸩的心脏战慄难止,面色不佳,并咬住了唇瓣。 陆怀鸩生就一副好相貌,若是女子,定是一代祸水。 做出这般神情,让谢晏宁更觉自己对不住陆怀鸩。 他抬手揉了揉陆怀鸩的髮丝,温言道:「怀鸩,饿了吧?你且去用膳吧。」 「弟子遵命。」言罢,陆怀鸩顿觉自己如同一个哑子,除了「弟子遵命」这四个字,什么都不会说。 目送谢晏宁进得房间,又眼见房间门阖上后,陆怀鸩便下了楼去。 谢晏宁并未惩罚他,谢晏宁或将秋后算帐,但他尚有命在已是幸事,不该勿求太多,可他却觉失魂落魄。 他心悦于谢晏宁,然而,谢晏宁却明摆着无意于他。 他下得楼去,寻了一个角落的位置坐下了,坐下后,掌柜送了菜谱来。 他将这菜谱翻了一遍又一遍,却不知该要些什么。 第82页 他拈着一页菜谱,向外望去,外面已是万家灯火,阖家团圆,共享晚膳。 而他则是形影相弔,无人牵挂。 客栈内放置了不少烛台,将大堂照得灯火通明,亦照得他无法隐藏自己的寂寥。 末了,他终是放过了那页起皱的菜谱,随意地点了一碗青菜香菇粥。 不远处似乎在演皮影戏,很是热闹,但这热闹感染不了他,反是将他衬得愈加孤单。 这场皮影戏演的是《西厢记》;上场皮影戏演的是《断桥相会》。 这场皮影戏,他一人听着;上场皮影戏,他是与谢晏宁一道观看的。 这场皮影戏,他吃着青菜香菇粥;上场皮影戏,谢晏宁餵了他饴糖吃,并将余下一油纸包的饴糖都给予他了,而他买了梅干菜鲜肉锅盔回赠谢晏宁。 两场皮影戏俱是皮影戏,却截然不同。 香菇青菜粥滋味寡淡,但他并无浪费食物的习惯,还是吃尽了。 其后,他出了客栈去,循声寻到了演皮影戏的场所,可惜左右并无卖饴糖,亦无卖梅干菜鲜肉锅盔的店家。 待他好容易买到饴糖以及梅干菜鲜肉锅盔,皮影戏却恰好散场了。 他一手拿着饴糖,一手拿着梅干菜鲜肉锅盔,被散场的观客挤来挤去。 直到饴糖发硬了,梅干菜鲜肉锅盔冷透了,他才记得吃。 不论是饴糖,亦或是梅干菜鲜肉锅盔都很难吃,难吃至极,难吃到他差点哭出来了。 第45章 但他仍是将饴糖与梅干菜鲜肉锅盔一一吃尽了。 他前后左右已无一人,甚至连昆虫、飞鸟也无。 他抬眼望去,不远处俱是灯烛辉煌,熙熙攘攘的人声正执拗地往他耳中钻。 他顿时失去了方向,不知该向何处去?更不知何处才有他的容身之所。 口腔内壁与舌头一道沖他抗议着久久不散的苦味,强行将他从怅然中拉扯了出来。 他一步一步地回了客栈去,第一件事便是向小二哥要了一碗水,一口饮尽后,尚觉不够,于是又要了一碗。 饮罢两碗水,他终是拾回了素日的冷静。 他一抹湿润的唇角,谢过小二哥,上了楼去,径直到了谢晏宁房间门口。 谢晏宁压抑的喘息不住地自门缝流泻出来,似要将他整个人都吞没了。 他思及适才谢晏宁饱含着威胁的命令,踟蹰不前,他当然不愿见谢晏宁受苦,但谢晏宁显然发现了端倪,才不准他近身。 他不能违抗谢晏宁的命令,亦不想违背谢晏宁的意愿。 踟蹰间,谢晏宁的唿唤宛若细细的小蛇,一尾又一尾地钻入了他的耳孔,直抵脑髓。 「怀鸩,怀鸩,怀鸩……」 假使谢晏宁能在清醒的时候如此急切地唿唤他该有多好? 他唯恐谢晏宁再度自残,右手终究覆于房门之上了。 未及施力,房门乍然向两侧分开,一道身影即刻扑入了他怀中,圈住了他的腰身,又可怜兮兮地唤他:「怀鸩。」 ——是谢晏宁。 须臾前,谢晏宁又将自己折磨了一通,原本奄奄地躺着,没什么气力。 但一嗅到陆怀鸩的气息,却莫名其妙地有了气力,甚至疾奔着扑入了陆怀鸩怀中。 这一回,谢晏宁非但又将一双手臂抓破了,连脖颈都不得倖免,伤痕累累着,格外刺眼。 一滴又一滴的猩红正争先恐后地从伤口逃窜,漫过白腻的肌肤,末了,跌坠于地。 陆怀鸩直觉得万箭攒心,立刻回抱住了谢晏宁,后又慌忙将谢晏宁打横抱回房中,拴上了房门。 这时,他才暗自庆幸自己便在门口,不然谢晏宁这副模样如若被旁人窥见半点,他定会妒火中烧,即便他并无呷醋的资格。 谢晏宁寻到陆怀鸩的唇瓣后,当即吻了上去,细细辗转。 陆怀鸩知晓自己已犯了死罪,决定及时行乐,遂用力地回吻着谢晏宁。 似乎太过用力了,谢晏宁面上痛楚顿生。 「晏宁,抱歉。」陆怀鸩告诫自己不许伤了谢晏宁,轻轻地啄吻了数下,又凝视着谢晏宁的双目道,「我先为你包扎可好?」 「不好。」谢晏宁矢口拒绝。 地面上已印着数串血珠子了,床单又被血液浸湿了大半。 他后悔不已,他为何要踟蹰?他该当早些进来。 「你乖些。」他小心地捉住了谢晏宁的手腕,急欲为谢晏宁包扎,竟是被谢晏宁挣开了。 这一挣,猩红如瀑滴坠,逼得陆怀鸩红了双目。 他不得不一面亲吻着谢晏宁,一面为谢晏宁包扎。 只消被他亲吻着,谢晏宁便很是乖巧。 好容易包扎完毕,他正要哄谢晏宁入睡,谢晏宁却无端地含混地道:「怀鸩……于姑娘……」 此前,谢晏宁在失去神志后,仅会唤他的名字,并不会提及旁人,现下谢晏宁居然唤出了「于姑娘」。 陆怀鸩不知自己是气愤,亦或是嫉妒,他只知自己的心口正因为这三个字而剧烈地起伏着。 谢晏宁竟又道:「于姑娘她出身……出身名门……容貌亦使人心折……」 他脑中混混沌沌的,难得有一丝清明,他本是想对陆怀鸩道,自己可撮合陆怀鸩与于琬琰,然而,尚未言罢,这丝清明已狠心地离开了他,以致于他復又陷入了惟有陆怀鸩的迷障当中。 第83页 陆怀鸩的太阳穴突突突地跳着,面无表情地端详着谢晏宁,一字一字地问道:「你是不是希望在你眼前的不是我,而是于琬琰?」 「于琬琰……」谢晏宁早已记不得于琬琰了,仅是下意识地重复着陆怀鸩的话罢了。 陆怀鸩却错以为谢晏宁选择了于琬琰,当即妒火攻心,兇狠地吻上了谢晏宁的唇瓣。 「疼……」谢晏宁呜咽着,但并未反抗,反是温顺地勾住了陆怀鸩的脖颈。 陆怀鸩已被妒火烧去了理智,毫不犹豫地一寸一寸地蚕食着谢晏宁。 谢晏宁阖着眼帘,头颅后仰,一双手肘艰难地撑着床面,承受着陆怀鸩所赐予他的欢愉。 未多久,痛苦盖过了欢愉,他手肘一软,上身随即落于床榻。 他的喉结为了汲取更多的空气而快速地蠕动着,髮丝本来洒了一身,却被陆怀鸩拨开了。 他其实并不懂陆怀鸩现下究竟在做什么,不过他很喜欢陆怀鸩这么做。 他鸦黑的羽睫上盈满了汗珠,微微掀开眼帘,汗珠便纷纷坠落下来了。 少时,痛苦褪尽,他被陆怀鸩拥在了怀中,他将下颌抵于陆怀鸩的左肩,手臂自陆怀鸩腋下穿过,环住了陆怀鸩的后背。 陆怀鸩背肌鼓鼓,分布均匀,并不夸张,这背肌由于密布着薄汗,甚是滑手。 他侧首去瞧陆怀鸩,陆怀鸩似乎并不开心,既然不开心又为何要这么做? 他伸过手去,直欲将陆怀鸩的眉心抚平,却突然被陆怀鸩的手指填满了指缝。 他喜欢与陆怀鸩十指相扣,但他更想让陆怀鸩开心,遂以面颊磨蹭着陆怀鸩的面颊。 陆怀鸩感受着谢晏宁的亲近,放松了气力,他已然后悔了,后悔在妒火的驱使下趁人之危,可是已经来不及回头了。 「晏宁。」他亲吻了一下谢晏宁的面颊,才道,「晏宁,快告诉我你喜欢被我这么对待。」 谢晏宁听话地道:「你喜欢被我这么对待。」 陆怀鸩纠正道:「我喜欢被你这么对待。」 谢晏宁便又道:「我喜欢被你这么对待。」 陆怀鸩自我麻醉着,满足地觉得自己纵然就此身死亦无妨。 谢晏宁见陆怀鸩展颜,认为定然是自己磨蹭陆怀鸩面颊的举动取悦了陆怀鸩,便又自己的面颊磨蹭起了陆怀鸩的面颊。 直到陆怀鸩的面颊将要被磨蹭得破皮了,他方才停止。 他又吃力地吻了吻陆怀鸩的唇角,便转过了首去。 陆怀鸩的吐息击打在他的后颈上,滚烫,他觉得自己的吐息亦很烫,自己应当是发烧了吧? 窗外悬着近乎于浑圆的玉盘,他仰望着玉盘,虔诚地在心中道:祈愿怀鸩能一直开开心心的。 但下一霎,他的神志竟然被陆怀鸩所支配了,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顿觉磕手。 自己的肚子为何会这般磕手? 他困惑地思忖着,尚未得出结论,背嵴已然被折弯至极致,使得他一抬眼便能看见缘由。 他半捂着面孔,又透过指缝去窥陆怀鸩,陆怀鸩面上尽是迷醉之色。 他忽觉唇舌寂寞,伸长了手欲要迫使陆怀鸩垂首至自己能触及之处,却不得。 「怀鸩……」他气息不稳,「吻我。」 陆怀鸩遂低下首去,吻上了谢晏宁的唇瓣。 一低首,他的髮丝与谢晏宁的髮丝便纠缠在一处了,如同做了结髮夫夫似的。 要是当真能做结髮夫夫该有多好? 但能做这一夜的夫夫他便该知足了。 先前,谢晏宁或许不知他具体对其做了什么,但他眼下所做之事是无论如何都无法隐瞒、遮掩的。 「对不住,晏宁。」他卑微地亲吻着谢晏宁,又低声道,「晏宁,你救了我,将我抚养长大,实在是你此生最为不幸之事,却是我此生最为幸运之事。」 谢晏宁听不明白,迷茫地望着陆怀鸩。 陆怀鸩舔舐了一下谢晏宁生红的眼尾,才接着道:「待你清醒后,要如何处置我都无妨,不管是五马分尸、碎尸万段、挫骨扬灰、凌迟处死、千刀万剐……我都甘之如饴。」 谢晏宁更煳涂了,这陆怀鸩为何要以这般视死如归的神情,讲这些他完全听不明白的话? 他干脆吻住了陆怀鸩喋喋不休的唇瓣,一与陆怀鸩唇齿相接,他便觉自己的唇瓣復又活了过来。 陆怀鸩注视着谢晏宁,不知多久后,发觉谢晏宁眉眼间已生倦意,立即抽身。 谢晏宁勐然睁开了双目,盯紧了陆怀鸩,以一双伤口纵横的唇瓣道:「怀鸩,我……」 陆怀鸩会意,垂眸一瞧,眼眶通红,颤声道:「晏宁,对不住,对不住,对不住……」 无数遍的对不住教他口干舌燥,可那又如何?莫要说口干舌燥了,即便他成了哑子,都不能弥补自己所犯过错的万分之一。 谢晏宁自然能感受到痛楚,不过并不介意,紧接着又含煳地向陆怀鸩要求。 见陆怀鸩摇首拒绝,他急得委屈地瞪视着陆怀鸩,又扯开了陆怀鸩为他包扎好的双臂。 陆怀鸩见状,再次将谢晏宁的双臂包扎妥当,才不得已妥协了。 小心些,再小心些。 谢晏宁又摸了摸自己磕手的肚子,方才餍足地阖上了双目。 良久后,谢晏宁终于沉沉睡去了。 第84页 陆怀鸩垂下首去,喉结不断蠕动着,好一会儿,才抬起首来,凝望着谢晏宁。 他抬手撩开谢晏宁凌乱的额发,并轻轻地在谢晏宁眉心印下了一个吻。 而后,他将自己与谢晏宁收拾妥当,换过床单,便跪于谢晏宁床榻前了。 分明已是满目春光,生机勃勃,有细声的虫鸣在耳畔叫嚣,还有桃花香被春风送至鼻尖,地面却依然冰凉,他错觉得自己将被冻成冰人,又觉得自己决计不能冻成冰人,不然,便无法让谢晏宁出气了。 「晏宁,晏宁,晏宁……」他目不转睛地望着谢晏宁,他必须抓紧时间,将谢晏宁的模样深深地刻于心上,直到即使饮了孟婆汤,都不会忘记谢晏宁的模样。 流光容易把人抛,他尚未看够谢晏宁,已发现谢晏宁眼帘微颤。 神志一回到脑中,谢晏宁首先感知到的便是疼痛,唇瓣、脖颈、双臂,甚至连不可言说处都发疼了,他其次感知到的便是陆怀鸩的视线。 显然,他昨夜真的经歷了人事,对象便是陆怀鸩。 他昨夜亦做了春梦,春梦中乃是他先主动的。 他进房间前,明明对陆怀鸩下了命令,为何陆怀鸩还进了房间来?陆怀鸩不怕死么? 对了,好像是他自己开了房门,扑入陆怀鸩怀中的,陆怀鸩仅仅是伫立于房门前而已。 他不该强迫于陆怀鸩,幸而,幸而他是被抱的那一方,较他侵占了陆怀鸩稍微好上一些。 事已至此,他应当如何面对陆怀鸩? 他想不到对策,好似鸵鸟一般,在床榻上装睡。 一直到日上三竿,再也装不下去了,他才坐起身来。 一坐起身,他便被疼得呲牙咧嘴,而映入他眼帘的陆怀鸩则是面色惨白。 陆怀鸩额头点地:「弟子犯了死罪,请师尊降罪。」 谢晏宁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肚子早已平坦了。 他又忽然想起了陆怀鸩愁眉不展的模样,陆怀鸩明明不愿意,过错方明明是他。 他嘆了口气,打算避重就轻地将此事揭过,遂淡然地道:「你这死罪,本尊已记下了,本尊今日不适,便不出门了,由你出去寻阳曦,倘若有何线索,速来禀报。」 陆怀鸩闻言,惊愕至极,抬首去瞧谢晏宁:「弟子之恶行不可饶恕……」 谢晏宁打断地道:「门规为何?」 渡佛书院的门规是违反谢晏宁命令者杀无赦。 而今谢晏宁的命令是让他出去寻唐阳曦。 「弟子遵命。」陆怀鸩朝着谢晏宁磕了三个响头,方要起身,竟是一趔趄。 他跪得太久了些,双足早已麻痹了。 谢晏宁赶紧伸手扶住了陆怀鸩,与此同时,他的唇瓣若有似无地擦过了陆怀鸩的唇瓣。 他努力镇定着,又问道:「你跪了多久?」 陆怀鸩答道:「将近六个时辰。」 陆怀鸩必然是据实而答,而不是在对他施展苦肉计,但他却觉得自己已中计了。 待陆怀鸩站稳后,谢晏宁便又侧躺于床榻上,对陆怀鸩道:「若无线索,若无本尊的命令,明日日出前,你勿要出现于本尊面前。」 今日是二月十八,明日是十九,后日是二十,过了二十,他便不会在夜间失去神志了,除非他用了「相思无益」。 这「相思无益」着实是一门邪功,原文中,「相思无益」仅是一笔带过,不知原身是如何得到「相思骨」的?若无「相思骨」,原身又是如何处理接近于动物发情的状况的?但原身最后炼成了「相思无益」第十层,理当寻到「相思骨」了吧?不然原身便是这天上地下最佳的炉鼎了。 但他可以肯定,原文中,原身与陆怀鸩并无床笫之好,陆怀鸩至死仅有于琬琰一人。 于琬琰…… 一念及此,他心中愧疚更甚,陆怀鸩心悦于于琬琰,便该与于琬琰在一处,与于琬琰做情人间的快乐事。 而他无异于棒打鸳鸯的存在,实在多余。 房门已「吱呀」一声阖上了,他拆下了包扎,观察着自己的伤口,后又羞耻不堪,隐秘的欢喜却倏然袭上心头。 他摸了摸肚子,恍惚间回忆起了陆怀鸩的汗水纷落于他身上的热度。 他压下了罪恶的回忆,苦思着该如何安然渡过余下的三日。 根据之前三日的春梦,他自残得一日较一日厉害,对待陆怀鸩亦是一日较一日过分。 决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那厢,陆怀鸩出了房间去,他猜不透谢晏宁的心思,谢晏宁本该按照门规处置他才是,然而,谢晏宁却轻易地放过了他。 是因为谢晏宁手头暂时无人可用,须得留着他的性命么? 应当是吧。 他抬指摩挲着自己的唇瓣,其上似乎还残余着谢晏宁唇瓣的温度。 这个念头牵扯出了重重绮丽的回忆,令他不得不快步回了房间去。 他费了些功夫帮自己解决了,方才净面、漱口,又以术法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衫。 他的术法不够高明,仅能变出与原本衣衫款式一致的衣衫。 他凝定了心神后,便出了房间去。 他在镇上打听了一番,无果,又去邻镇打听,亦无果。 午后时分,他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自己应当去问暗桩究竟是何人瞧见唐阳曦出没于陟溪山才对。 第85页 他虽在找寻唐阳曦,但心口却满满当当的皆是谢晏宁。 眼见天日渐晚,他没有心思再去寻什么唐阳曦,他须得回客栈去了,即使谢晏宁并不愿在明日日出前见到他。 他却全然不知谢晏宁为了不再伤害他,苦思之后,已咬着牙,撑着身体,换了一间客栈。 此刻,谢晏宁已将房门拴上了,躺于床榻之上,并设了阵法,屏蔽了自己的气息以及声响。 他平静地等待着自己失去神志,一刻钟后,他的神志逐渐涣散了,片晌后,他连自己是何人都忘却了,独独记得陆怀鸩。 「怀鸩,怀鸩,怀鸩……」他急欲与陆怀鸩接吻,以缓解自己的痛楚。 茫然四顾,周遭并无陆怀鸩,只他一人,孤零零的。 他被陆怀鸩抛弃了么? 他被陆怀鸩抛弃了吧? 他该去哪里寻陆怀鸩? 第46章 他急欲去寻陆怀鸩, 遂咬住了唇瓣,吃力地下了床榻, 赤足踩于地面上。 他的身体好似被置于高火之上, 苦苦煎熬着,足底一落地, 又好似被人丢入了冰天雪地之中。 他浑身瑟瑟,拖着虚弱无力的身体,艰难地到了房门前。 他并未嗅到来自于陆怀鸩的气息, 但他却希冀着陆怀鸩如同昨夜一般伫立于房门前,他只需一打开房门,便能扑入陆怀鸩怀中, 便能吻上陆怀鸩的唇瓣。 可惜,莫要说打开房门了, 他连靠近房门都不能。 一面白光正守卫着房门, 而他过于弱小了, 压根越不过去。 折腾了足有一炷香的功夫,他终是耗尽气力,跌坐于地, 他用双手抱住了自己的双膝,默默地看着从自己唇上流淌下来的血液染红了双足。 他将面孔埋于膝上, 又觉不足够, 遂伸手将自己的双足抓出了一道又一道的血痕。 可是这样的疼痛远不足以难抵挡已然蔓遍全身的难受。 难受至极, 或许须得将这一张皮囊撕扯下来, 方能缓解。 他的十枚指甲缝里已挤满了鲜血, 其中甚至还混杂着些许皮肉。 他又试探着伸手抓住了,然而,一点都不觉得舒服,许久后,他的双手都未被污染。 他不得不换了一处,亦不如何舒服。 他难受得哭了出来,并不断地唿唤着:「怀鸩,怀鸩,怀鸩……」 过了很久很久都无人答覆他。 而他所唿唤的陆怀鸩恰好赶至客栈,正满腹紧张地拾级而上。 他是件不称手的工具,今日更是一无所获。 纵然谢晏宁大发慈悲,饶过他的性命,他亦终将为谢晏宁所厌弃。 他到了谢晏宁房门前,全然不敢伸手叩门。 谢晏宁命令他不准在日出前出现在其眼前,现下距日出还有足足五个余时辰。 夜幕已降下了,却无丁点儿声响从这房间中传来,细细一嗅,房间中亦无谢晏宁的气息。 谢晏宁应当又设了结界吧? 或许谢晏宁正在自残,他不能再与昨日一般踟蹰了,他方要伸手叩门,却陡然有一把柔软的嗓音窜入了他耳中:「你这一身肌肤当真是令我爱不释手。」 是女子的嗓音么? 难不成是于琬琰? 但应当不是于琬琰的声音。 难不成谢晏宁招了妓子? 谢晏宁居然宁愿屈就于妓子,亦不愿与他有丝毫牵扯。 是了,谢晏宁又非断袖,他是男子,妓子却是女子,只这一点,他已输得一塌煳涂。 他转身离开,数步后,才又回到了房门前,这里头隐约有鬼气。 谢晏宁不会是招来了女鬼吧? 这鬼气似乎是他曾经闻过的。 除了鬼气,尚有修道者的气息,其人修为想必不浅。 难不成谢晏宁并不在里头? 下一息,房门倏而分开,他未及反应,脖颈已被人掐住了。 此人生得颜若舜华,身着火红的衣衫,腰间束着一线墨色的系带,青丝如云,挽了堕马髻,又饰以金步摇,但这堕马髻已凌乱不堪了,金步摇更是岌岌可危。 其非人是鬼,乃是他曾在鬼山见过一面的酆如归。 陆怀鸩心中歉然,自己居然将酆如归认作了妓子。 酆如归适才忙于轻薄姜无岐,原本不愿理会不识相的修仙者,未料想,这修仙者却是迟迟不走,好容易走了,竟又去而復返,着实扫兴。 他对于杀人并无兴致,仅是因为气恼而掐住了来者的脖颈,并未用多少气力。 姜无岐将自己的道袍收拾妥当后,方才出了房门,乍见酆如归掐着一人的脖颈,并不出言相劝。 酆如归虽是千年恶鬼,任性恣情,但心地并不坏。 果然,须臾,酆如归便收回了手,继而到了姜无岐身边,抱住了姜无岐的左臂,又在姜无岐耳畔吹着气问道:「道长,这玄衣公子颇有颜色,与我相较是我胜过他,亦或是他胜过我?」 姜无岐耳根的红晕已褪尽了,眉眼復又被禁慾之色所占领,郑重其事地道:「贫道认为你之颜色远胜于他。」 酆如归欢喜地匆匆咬了一下姜无岐的耳垂,后又气势汹汹地威胁来者:「倘若你再敢打扰我与道长,我便不客气了。」 酆如归明显已不认得自己了,陆怀鸩解释道:「我并非故意打扰两位,我此来是为了寻我师尊,我今晨出门前,师尊便住于这间房间。」 第86页 酆如归与姜无岐初到此地,不久前用罢晚膳,才进了这房间。 酆如归听得此言,发问道:「你师尊姓甚名谁,有何特徵?」 陆怀鸩答道:「我师尊便是渡佛书院谢晏宁。」 酆如归只听闻过谢晏宁之名,他思忖着道:「我进这客栈后,并未发现这客栈内有魔气。」 姜无岐附和道:「贫道亦未发现。」 酆如归没必要撒谎,与酆如归甚是亲昵的道长端的是一副慈悯神态,想来亦不会撒谎。 那么,谢晏宁其实是为了支开自己,才遣自己去寻唐阳曦的? 一开始,谢晏宁便打定主意要抛弃他了。 是因为他昨夜做了不可饶恕之事吧? 他昨夜被嫉妒沖昏了头脑,竟然强占了谢晏宁。 谢晏宁分明不愿意,只是出于某种原因而神志不清,才会被他得手。 不过谢晏宁能留他一命已是格外开恩了,毕竟他所犯之罪万死难赎。 谢晏宁去了何处? 无论谢晏宁去了何处,他都不该厚颜无耻地去寻谢晏宁。 酆如归突然见得来者双目生红,心下瞭然,忍不住安慰道:「他或许有要事在身,急着离开,无暇知会于你,过几日,他便会回来寻你了。」 「我……」陆怀鸩摇首道,「多谢酆姑娘开解,我做了错事,师尊原本该当取我性命,能饶我一命,我便该满足了,师尊定然不会回来寻我。」 酆如归併非女子,但已习惯被人错认为女子了,并不纠正,反是劝道:「你若捨得下你师尊,自此天大地大,你可逍遥度日,不必再受其驱使;你若是舍不下你师尊,你还不赶紧去寻他,免得耽误了时辰。」 酆如归言辞恳切,并不像传闻中嗜血啖肉的恶鬼,莫非自己上一回并非侥倖从酆如归手中逃脱?而是酆如归故意放过了他? 陆怀鸩为表谢意,向着酆如归鞠了一躬,才又问道:「酆姑娘可知何处有『相思骨』?」 「『相思骨』?」酆如归自从遇见姜无岐后,便一直随姜无岐云游四方,除恶扬善,以积攒功德,但并不曾听闻过「相思骨」。 「『相思骨』其色如相思豆,其形似人手骨。」见陆怀鸩颔首,姜无岐才继续道,「贫道曾阅读过前人所着一医药典籍,其上记载『相思骨』分布于鬼山、陟溪山以及观翠山,但那医药典籍年代久远,而今无法确认这三处是否还有『相思骨』。」 听闻此言,酆如归忽而想起自己曾见过眼前这玄衣公子,当时他那嗜血啖肉之瘾发作,险些将这玄衣公子吞食入腹。 「抱歉。」他先是向陆怀鸩致歉,后又道,「我不知鬼山是否有『相思骨』,我近期不会回鬼山,你大可上山细细搜查。」 「多谢,祝酆姑娘与道长百年好合……」酆如归已是千年恶鬼,这道长又非凡人,百年如何足够?陆怀鸩慌忙改口道,「祝酆姑娘与道长永结同心,我这便去寻师尊了,就此拜别两位。」 他心中很是羡慕酆如归与姜无岐,倘若自己与酆如归一般乃是女子该有多好? 而他身后的酆如归已一把将姜无岐拽回房中,进而将姜无岐压于房门上,伸手勾住了姜无岐的脖颈,并踮起脚尖来,慢条斯理地亲吻着姜无岐的眉眼。 酆如归最为喜爱的便是姜无岐这副禁慾的眉眼,酆如归最为厌恶的亦是姜无岐这副禁慾的眉眼,姜无岐这副眉眼理当染上因他而起的绮色才是。 适才他得到了玄衣公子的祝福,他还从其眼中窥见了满满的羡慕,然而,玄衣公子却不知晓姜无岐对于他仅是纵容,恐怕不会有与他永结同心的一日。 那厢,陆怀鸩下定了决心去寻谢晏宁,又恐谢晏宁自残,心急如焚,下了楼去,在客栈内打听了一番,偏偏,小二哥、掌柜、帐房、厨子、帮佣无一见过谢晏宁。 谢晏宁伤势不轻,应当走不远。 故而,他一面向过路人打听,一面一间客栈一间客栈地询问。 花费了约莫半个时辰,他终是打听到了形貌如谢晏宁者,他又取出一锭银子予老闆娘作为谢礼,便上了楼去。 他足下所踏显然是木阶,他却错觉得踏于自己的心脏之上,一下一下,忐忑难言。 待他行至老闆娘所指的房间前,早已出了一身热汗。 他方要抬手叩门,里头那人万般委屈地道:「怀鸩是你么?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 分明是谢晏宁抛弃了他,但被谢晏宁软声软气地指责着,他却是顿觉自责。 他便不该去寻什么唐阳曦,他便该待在谢晏宁左右。 管他什么唐阳曦,管他什么流光斋斋主,于他而言,谢晏宁才是至为紧要的。 「晏宁,你可还好?我这便进去。」可这房门被谢晏宁设了阵法,一时半会儿根本打不开。 他又猝然闻得谢晏宁道:「我不好,很疼。」 他登时心疼欲裂:「你且后退些,我马上便进去。」 然而,他食言了,他唤出「扬清」来,耗费了将近一个时辰,方才开了房门。 房门一开,钻入他眼中的谢晏宁仿若堪堪被人从血海中打捞出来,几乎是体无完肤。 他跪下身去,颤抖着将谢晏宁拥入怀中,谢晏宁主动回抱了他,又在他耳畔,含着哭腔道:「怀鸩,不许不要我。」 第87页 第47章 谢晏宁分明是在控诉他莫须有的遗弃罪行,他的心脏却霎时发软了,使得他直要将自己的心脏挖出来,双手奉于谢晏宁,即便为谢晏宁所嫌弃,即便为谢晏宁所践踏,即便为谢晏宁所吞噬亦无妨。 他又忽觉自己的衣衫被浸湿了——是被从谢晏宁体内逃窜出来的血液所浸湿的。 他松开谢晏宁,欲要将谢晏宁的伤势查看一番,但谢晏宁一被他松开却当即双目盈泪:「怀鸩,不许不要我。」 「我怎么会不要你,你乖一些,让我看看你的伤口可好?」作为安抚,他在谢晏宁唇上印下了一个吻。 谢晏宁的唇瓣由于血流不止而湿滑不堪,仅这么轻轻一吻,他便已尝到了腥甜。 谢晏宁并不满足,要求道:「再吻我一下。」 陆怀鸩便又吻了谢晏宁一下。 谢晏宁继续要求道:「向我承诺你永远不会不要我。」 陆怀鸩不觉苦笑,选择权压根不在他手中,待谢晏宁转醒,恐怕是谢晏宁不要他。 但他还是承诺道:「我永远不会不要你。」 谢晏宁粲然笑道:「你想看便看吧。」 陆怀鸩打横将谢晏宁抱回床榻上,这床榻俱是鲜血,已然睡不得了。 他暂且将谢晏宁放于床榻之上,他一寸一寸地查看着谢晏宁的肌肤,愈看便愈是心惊。 先前的血痂子尚且新鲜着,已被迫脱落了,又添新伤,伤痕累累。 幸好昨夜由他造成的伤口并未被波及。 他不由自责,他来得太晚了些,他若是早些来,谢晏宁便不会伤得这般严重了吧? 他费了一番功夫才将谢晏宁身上的伤口处理妥当了,又剥下了自己身上的血衣。 他料定谢晏宁又会自残,经过衣裳铺子之时,买了一匹棉布。 他换下床单,用手撕下足够充作床单的棉布,将这棉布铺上后,方才小心翼翼地将谢晏宁拥入怀中,温柔地亲吻。 谢晏宁早已等急了,一被覆上唇瓣,便开始生涩却大胆地回应陆怀鸩。 与此同时,他又捉住陆怀鸩的手。 陆怀鸩领会了谢晏宁的意图,张开手掌裹住了大半。 「嗯……」谢晏宁发出了些许气声,双目微翕。 片晌,他揉捏着陆怀鸩的唇瓣,又期待又疑惑地问道:「不用这儿么?」 陆怀鸩先是吻了吻谢晏宁的眉心,才如谢晏宁所愿。 谢晏宁揪住了稍显厚实的棉布,腰身不觉上扬。 良久后,陆怀鸩喉结蠕动,并轻抚着谢晏宁的额发,问道:「倦了么?」 谢晏宁却摇首道:「不做昨夜之事么?」 陆怀鸩拒绝道:「不做了。」 谢晏宁讨好地在陆怀鸩面颊上亲了一口:「为何?」 陆怀鸩蹙眉道:「不疼么?」 疼痛根本无法与欢愉相抗衡,谢晏宁坚持道:「很疼,做。」 昨夜之前,纵然失去神志,谢晏宁都不曾向他要求过此事,责任必然在他,是他教谢晏宁领略了此事。 他六分悔恨,四分欢喜,弹指间,欢喜陡然上升,狠狠地将悔恨踩于足下了。 一个念头不可抑制地浮现于他的脑海:我继承了父亲的血脉,我与父亲一般,是个不可救药的疯子,不同的是父亲沉迷于赌博,而我沉迷于晏宁。 然后,他凝视着谢晏宁道:「你不是很疼么?你不想更疼吧?」 谢晏宁毫不在意地道:「很疼,但更想让你这么做。」 陆怀鸩又问:「当真不倦么?」 谢晏宁答道:「当真,做。」 陆怀鸩不忍谢晏宁再添新伤,欲要借接吻将此事敷衍过去,可惜,吻了超过一盏茶的功夫,谢晏宁仍是不断地在接吻的间隙道:「做。」 陆怀鸩实在拗不过谢晏宁,不得不缓缓地占领了已打开城门,向他投降的城池。 他顾忌着谢晏宁的伤口,不敢太过分,甚至由于过度的忍耐而浑身发疼。 但相比较谢晏宁所受的伤而言,这些微疼痛自然算不得什么。 他亲吻着谢晏宁的眼帘,继而与谢晏宁十指相扣。 谢晏宁感受着陆怀鸩手指的力度,予以了回应。 他全副身心都在追逐陆怀鸩,他的脑子混沌依旧,除了陆怀鸩,别无其他。 「怀鸩……」他仰起首来,以湿漉漉的唇瓣回吻着陆怀鸩,又以湿漉漉的双目紧紧地望住了陆怀鸩。 陆怀鸩直觉得自己已被谢晏宁所俘获了,不,他早已被谢晏宁所俘获了,便在谢晏宁的唇瓣初次覆上他唇瓣的那一刻。 数百次的掠夺结束后,他以为他已将眼前这座城池洗劫一空,然而,城池的主人却一手摸着肚子,一手环住了他的腰身,并启唇问他:「怀鸩,不继续么?」 他拨开了对方的手,看着对方的肚子,不禁含笑,却反问道:「倦了么?」 对方摇首又颔首:「有点。」 「睡吧,我陪着你。」他以为这肚子会立刻恢復原状,但这肚子还是微微鼓起了。 谢晏宁已倦得有些迷煳了,循着陆怀鸩的视线而去,发觉陆怀鸩在看他的肚子,见这肚子鼓鼓的,遂自己按了一下。 陆怀鸩见状,面红耳赤,心如擂鼓。 谢晏宁顿感空虚,又软着嗓子道:「不继续么?」 第88页 谢晏宁的嗓音如同一把烈火,将陆怀鸩的理智焚烧殆尽,他只得顺从了自己的本心。 约莫半个时辰后,他才勉强控制住了自己。 他凝视着已然昏昏欲睡的谢晏宁,而后垂首吻了吻谢晏宁的肚子。 谢晏宁揉了揉陆怀鸩汗湿的髮丝,又以最后的气力道:「怀鸩,向我承诺你永远不会不要我。」 陆怀鸩用面颊蹭了蹭谢晏宁的掌心,后又在其上印下了一个吻:「晏宁,我向你承诺无论我是生是死,我都不会不要你。」 谢晏宁一得到承诺,便阖上双目,沉睡了过去。 陆怀鸩赶忙将谢晏宁全身上下的伤口检查了一遍,有几处伤口已裂开了,幸而并不严重。 可即使并不严重,他仍是忍不住责备自己。 他该当轻一些,再轻一些。 他太无能,太不成熟了,什么事情都做不好。 他将谢晏宁身上的伤口重新上药、包扎了,又轻柔地按着谢晏宁的肚子,直到这肚子恢復原状,他才出门要了一盆温水来,为谢晏宁清理、擦拭,穿上亵衣、亵裤。 待他将自己收拾妥当,他便伸手将谢晏宁拥入了怀中。 谢晏宁的身量较他略矮一些,谢晏宁的骨架子与他相当,但他却觉得自己的怀抱是天生为谢晏宁而长成,又或者谢晏宁这副身体是天生为他的怀抱而长成的。 他心口生甜,甜蜜得犹如吃了成千上百两的饴糖似的,他将自己的唇瓣贴于谢晏宁的耳孔上,不断地道:「晏宁,晏宁,晏宁,晏宁,晏宁,我心悦于你……」 过了一会儿,谢晏宁好容易褪色的耳孔,又生了红晕。 陆怀鸩格外珍惜这段时光,可时光却与他作对,好似不过几息,便已时近破晓。 他一点一点地松开谢晏宁,一点一点地看着谢晏宁离他远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方才下了床榻,跪于地面上。 他并无把握谢晏宁还会饶过他,但只消他有一口气在,他便不会再放任谢晏宁自残。 神志慢慢地回到了谢晏宁脑中,谢晏宁登时疼得连吐息都滞塞了。 昨夜他似乎自残得狠了,以致于今日无处不疼。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伤口已被包扎好了,现下的他定然像极了木乃伊吧,除了面孔尚且露在外头。 想必是陆怀鸩寻到了他,而他昨夜想必又强迫了陆怀鸩。 他能感知到陆怀鸩的气息,他清楚逃避不是办法,但他一错再错,该如何面对陆怀鸩? 他尚未想出法子来,却猝然闻得陆怀鸩道:「弟子犯了死罪,望师尊降罪。」 并非陆怀鸩的过错,每一回皆是他自己主动的。 他未及开口,却又闻得陆怀鸩道:「倘若师尊不降罪于弟子,必须容许弟子今夜、明夜守着师尊。」 他吃了一惊,张开双目,见陆怀鸩跪于地上,额头点地。 他看不清陆怀鸩的神情,命令道:「你且抬起首来。」 陆怀鸩依言抬首,神情肃然。 他断定陆怀鸩是认真的,当真是忍辱负重。 他不知自己该开心于陆怀鸩愿意为他牺牲,亦或是该伤心于自己连这具肉身都掌控不了。 他已是一身的伤,虽然修为深厚,死不了,但他的症状一日较一日厉害,或许他会在两夜间将自己折磨致死。 左右仅余下两日了。 他这般安慰着自己,又对陆怀鸩道:「你想要怎样的奖赏?」 陆怀鸩怔了怔,才道:「弟子这条命是师尊捡来的,弟子不需要任何奖赏。」 ——我想要你作为我的奖赏。 他听见自己的心脏如是说,但映入眼帘的谢晏宁满目哀伤,谢晏宁显然并不愿意与他有过多的瓜葛。 谢晏宁是迫不得已才受辱于他的。 如若在谢晏宁面前的并非他,而是于琬琰,谢晏宁定会展颜吧。 他冲着谢晏宁磕了三个头:「多谢师尊成全。」 自己所为能算得上成全么? 谢晏宁暗自苦笑,下定了决心要成全陆怀鸩与于琬琰,纵使他再也不能还阳。 他立即唤醒了脑中的还阳系统001:我不想还阳了。 还阳系统001劝道:宿主,请您考虑清楚。 他拒绝道:我已经考虑清楚了。 还阳系统001道:我会给予您一个月的犹豫期,如果您反悔的话,请通知我。 不必了。他注视着陆怀鸩,又道,不必了。 只要陆怀鸩与于琬琰能幸福美满,他留在这个世界又何妨? 还阳系统001却道:这是我们的规定,我会在一个月后再次向您确认。 第48章 他并不认为自己会在一个月后改变决定,但既然还阳系统001是按照规章制度办事,他不得不妥协道:好吧。 还阳系统001客气地道:多谢宿主予以理解。 还阳系统001说完,马上消失了。 他又望着陆怀鸩道:「起身吧。」 「弟子遵命。」陆怀鸩站起身来,立于原地,垂着首,不敢看谢晏宁。 眼前的谢晏宁并非能任他肆意妄为的谢晏宁,眼前的谢晏宁乃是他无法亵渎的师尊。 俩人皆是静默,一时间,气氛略显僵硬,谢晏宁不知有何可言,半晌才想起了唐阳曦:「你昨日可寻到关于阳曦的线索了?」 第89页 陆怀鸩摇首道:「弟子有辱师命,望师尊降罪。」 谢晏宁嘆了口气:「罢了,你照顾了本尊一夜,该当累了,你且去歇息吧。」 照顾这个词他原本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但一出口,却顿觉过于引人遐思了。 陆怀鸩的的确确照顾了他一夜,以身体。 他不知陆怀鸩是否会认定他意有所指,遂忐忑地观察着陆怀鸩。 谢晏宁肚子鼓鼓,被自己轻轻按着的场景尚且歷歷在目。 陆怀鸩并不认为自己能受得起照顾这个词,因为他根本不是在照顾谢晏宁,他分明是在趁人之危。 谢晏宁该当将他处死才对,不然,他还将肆意地欺辱谢晏宁。 他窥了谢晏宁一眼,才道:「弟子遵命。」 他不能再继续待在这里了,他快要遮掩不住自己的异常了。 他出了房间去,将房门紧紧阖上后,便下楼向老闆娘要了一间距谢晏宁最近的客房。 进得房间后,他咬紧了自己的唇瓣,不许自己唤出谢晏宁之名,生怕将这个名讳玷污了去。 由于被疼痛支配着的缘故,陆怀鸩一走,谢晏宁便又躺于床榻之上了。 他根本不想动弹,亦不能动弹,因为每一个动作都会牵扯到伤口。 他正要阖上双眼,竟有些许异常的声响没入了他耳中——陆怀鸩居然在…… 昨夜陆怀鸩明明…… 他将右手覆于自己的肚子上,不知该作何反应。 他倘若是陆怀鸩的恋人,他恐怕没有办法让陆怀鸩感到餍足。 ——不对,陆怀鸩将会是于琬琰的恋人,他当真是煳涂了,而且他又不是断袖,他是因为不得已才妥协的。 他轻易地说服了自己,未多久,便睡了过去。 待他睁开双目,居然已过了午时。 他极是口渴,遂手指一点,令放于桌案上的茶壶倒水,然而,却没有丁点儿茶水从茶壶嘴流出来。 他又忍了一会儿,只得撑着身体勉强下了床榻,艰难地开了房门,方要唤小二哥添水,竟见陆怀鸩在一瞬间从斜对面的房间飞身至他面前。 陆怀鸩快手将谢晏宁扶住了,面色煞白,急声道:「师尊,你要去何处?」 见谢晏宁不答,他红着双目道:「你别不要弟子,只要师尊吩咐,弟子什么都愿意做。」 谢晏宁的脑子因过量的睡眠而发沉着,这才反应过来陆怀鸩误以为他要与昨日一般不知会陆怀鸩迳自离开。 你别不要弟子。 他隐约觉得这句话有些耳熟,随即乍然见得陆怀鸩跪下身去,卑微地抱住了他的双足,哀求道:「师尊,你别不要弟子,弟子会很乖的,师尊暂且忍耐两日,后日,弟子便挥剑自宫,作为折辱了师尊的惩罚。」 是了,自宫是个极好的法子,这样他便不能再伤害谢晏宁了,或许谢晏宁会准许他长久地陪伴在侧。 他因自己想出了这个法子而欣喜若狂,但谢晏宁却是惊骇得语塞。 这陆怀鸩竟然生出了如此疯狂的念头,全然不顾己身。 怪不得原文中的陆怀鸩仅仅因为得不到于琬琰,便从一个良善之辈堕落至丧尽天良的兇徒。 陆怀鸩一副乖顺的皮囊之下,竟是藏着可怖至此的自毁因子。 谢晏宁凝视着陆怀鸩的双目,颤声问道:「你是认真的么?」 陆怀鸩不假思索地道:「只要师尊愿意将弟子留在身边,弟子并不在意自己以后是否能人道。」 ——与你在一道的回忆已足够我回味一生了,我不会再想要别人了。 他在心里这般补充着,却是在猝不及防间,噼头盖脸地被谢晏宁打了一个巴掌。 谢晏宁右手发疼,心口疼得更为厉害,他瞪视着陆怀鸩,严肃地道:「本尊不需要不懂得珍惜自己的傻子。」 「弟子……」陆怀鸩急得语无伦次地道,「师尊,你勿要动怒,你说得是,弟子是个傻子,是弟子错了,弟子错得离谱,弟子……师尊你就原谅弟子这一回吧,弟子再也……师尊……不会再惹师尊动怒了……弟子……」 他不知该如何取悦谢晏宁,他自小就不会讨人喜欢,面对怒气沖沖的谢晏宁,他害怕得浑身瑟瑟,末了,垂着首道:「师尊,你别不要我……」 ——连弟子这个自称都忘记了。 谢晏宁明白打人是不对的,他一时情急,才对陆怀鸩动了手。 他已后悔了,忍着疼痛蹲下身去,抚摸着陆怀鸩被他打得发烫的左颊,柔声道:「怀鸩,对不住,是不是很疼?」 谢晏宁这寥寥数字于陆怀鸩而言,恍若天籁。 他小心翼翼地抬起首来,对谢晏宁露出了乖巧的笑容:「弟子不疼。」 谢晏宁揉了揉陆怀鸩的髮丝,正色道:「怀鸩,多珍惜自己一些吧。」 陆怀鸩从来不曾珍惜过自己,亦不懂究竟怎么样才算是珍惜自己。 但为了讨谢晏宁欢心,他还是一口答应了:「弟子遵命。」 陆怀鸩显然根本不懂,双目中盛着迷茫与不解,但谢晏宁并未戳破陆怀鸩。 他伸手将陆怀鸩拥入怀中,催眠似地道:「多珍惜自己一些,多珍惜自己一些……」 他的嗓子由于过度使用而微微沙哑着,使得他又忍不住暗暗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陆怀鸩被谢晏宁拥抱着,发着怔,片刻后,试探着回抱了谢晏宁,见谢晏宁并未拒绝,方才道:「弟子会多珍惜自己一些的。」 第90页 「那便好,你决不可食言。」谢晏宁松开陆怀鸩,堪堪站起身,又被陆怀鸩抱住了双足。 陆怀鸩恐惧地道:「师尊,你别不要弟子。」 谢晏宁居高临下地望着陆怀鸩,眼中的陆怀鸩缩成了小小的一团,脆弱、可怜。 他抚摸着陆怀鸩的额头道:「本尊口干舌燥,不过是想唤小二哥添些茶水,并非要离你而去。」 陆怀鸩的左颊已然红肿了,其上指痕刺眼,闻言,却是笑逐颜开,登地从地面上跳了起来,进了谢晏宁房中,提起茶壶,恭敬地道:「师尊,你想要什么茶?」 谢晏宁答道:「便雨前龙井吧。」 陆怀鸩兴沖沖地下了楼去,又兴沖沖地上了楼来,将茶壶放于桌案上,先细细地将茶盏擦拭了,才将茶水注入其中。 他殷勤地将茶盏奉于谢晏宁,谢晏宁伸手接过,饮了一口,又对陆怀鸩道:「你且安心去歇息吧。」 「弟子遵命。」陆怀鸩回到自己的房间,合衣上了床榻,然而,他却由于昨日的阴影,完全无法安下心来。 倘若谢晏宁再次抛弃了他,他该如何是好? 在辗转反侧中,日光一点一点地被黑暗吞没了。 他坐起身来,将自己身上的衣衫整理妥当后,一步一步地向着谢晏宁的房间走去。 谢晏宁并未出房间,听得叩门声,心中百味陈杂:「进来吧。」 陆怀鸩行至谢晏宁面前,恭声道:「师尊,请容许弟子先为师尊检查伤口。」 谢晏宁现下神志清明,自是觉得羞耻,矢口拒绝道:「不必了。」 陆怀鸩垂首认错:「是弟子逾矩了,望师尊降罪。」 谢晏宁不打算降罪于陆怀鸩,转而提议道:「你今日尚未用膳吧?我们不如先去用膳?」 言罢,他未待陆怀鸩答覆,已走在了前头。 正是用晚膳的时辰,大堂内食客满座,热闹非凡。 俩人点了三菜一汤,却是相对无言。 谢晏宁先放下了碗筷,陆怀鸩觉得口中无甚滋味,甚至不能辨别这三菜一汤的滋味有何不同,但他还是将余下的饭菜都用尽了。 他咽下最后一口饭后,便跟着谢晏宁上了楼去。 他并未进房门去,而是大着胆子问谢晏宁:「师尊,你是否并不愿意?不若……不若由弟子去寻觅一善解人意的女子来吧?」 他心悦于谢晏宁,自然不想勉强谢晏宁,谢晏宁身为男子,又非断袖,不肯雌伏理所应当。 谢晏宁震惊不已,又闻得陆怀鸩道:「师尊若不嫌弃,弟子亦可……弟子亦可……雌伏于师尊……」 见谢晏宁一言不发,陆怀鸩微笑道:「弟子曾学过该如何伺候人,虽然不曾亲身试过,但应当不会太过糟糕。」 眼前的陆怀鸩教谢晏宁想起了将要过期,却无人问津,被营业员低价叫卖的面包。 谢晏宁心脏一疼,一把扣住陆怀鸩的手腕子,将陆怀鸩扯入房间后,鬼使神差地主动吻上了陆怀鸩的唇瓣。 他不知自己为何要这么做,是安慰,亦或是同情,但他却并不觉得后悔。 陆怀鸩的唇瓣很是柔软,他是初次在清醒之时感知到这份柔软。 第49章 柔软得难以言喻。 他心下悸动,将自己的双唇从陆怀鸩唇上撤回,定了定神,才以责备的口吻道:「你可知你适才笑得甚是难看?你为何要贬低自己?你以为这样便能讨好本尊么?」 陆怀鸩正沉浸于自己被谢晏宁亲吻的恍惚中,飘飘欲仙,犹如置身云端。 谢晏宁所言竟是一下子将他从云端拉至地狱,他身处地狱,仰望着谢晏宁,顿觉遥不可及。 他垂首解释道:「弟子不知自己是否笑得甚是难看,但弟子并不认为弟子是在贬低自己,因为对象是师尊,所以弟子觉得师尊想要怎么对待弟子都可以,即便是折磨、虐待,甚至是虐杀亦无妨。」 谢晏宁登时怒火攻心,右手上扬,欲要再打陆怀鸩一巴掌,将陆怀鸩打得清醒些,可掌心一触及陆怀鸩的左颊,却已变成了温柔的抚摸。 陆怀鸩眉眼出众,这左颊高高隆起,又红又肿,使得其更为惹人垂怜。 而后,谢晏宁伸手挑起陆怀鸩的下颌,盯住了陆怀鸩的双目,质问道:「你可记得你之前答应了本尊一事?」 陆怀鸩被谢晏宁盯得微微一颤,方才回道:「弟子答应师尊要多珍惜自己一些。」 「你便是这么表达你对自己的珍惜的么?」谢晏宁愠怒着,咬牙切齿地道,「折磨、虐待、虐杀,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弟子知错了……」陆怀鸩话音尚未落地,谢晏宁转而含笑问道,「你错在何处?」 陆怀鸩答道:「弟子说错话了。」 谢晏宁撩开陆怀鸩过长的鬓髮:「仅仅是说错话了么?」 陆怀鸩迷茫地道:「弟子……」 谢晏宁的手指蜿蜒而下,覆上陆怀鸩的心口,断言道:「你并非说错话了,你心中便是这么想的,即便是折磨、虐待,甚至是虐杀亦无妨,你并不惧死,亦不认为你自己这条性命有任何价值。」 陆怀鸩默认了,更为迷茫地道:「弟子从小便是在父亲的虐待中生活的,母亲尚在人世之时,还有母亲护着,母亲死后,弟子常常被父亲打得体无完肤,后来,父亲听闻南风馆收漂亮的男童,认为弟子一定能卖个好价钱,才并未再动手打弟子,但辱骂却是少不得的;待弟子养好身体后,弟子被父亲卖入了南风馆,弟子花了些时日才弄清楚南风馆究竟是做什么的,弟子不想接客,开始逃跑,每每被抓回来都是一顿毒打;侥倖被师尊带回渡佛书院后,师尊时而待弟子极好,时而如同父亲、打手一般对待弟子……」 第91页 他反问谢晏宁:「师尊,弟子这条性命有什么价值?」 谢晏宁一怔,的确,不曾有人教陆怀鸩珍惜自己,让陆怀鸩懂得自己的价值。 他郑重其事地凝视着陆怀鸩:「你对于本尊而言是全天下独一无二的,好好珍惜自己,不许再自暴自弃。」 陆怀鸩突然害羞起来,瞬间又颓然了:「近一月的师尊很是温柔,但弟子不知师尊会不会有一日翻脸无情。」 说罢,他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他根本没有资格要求谢晏宁,谢晏宁温柔也好,残酷也罢,他都只能欣然受之。 「师尊,是弟子失言了,望师尊降罪。」他方要跪下,却是被谢晏宁扶住了。 谢晏宁以指尖摩挲着陆怀鸩的眉眼:「本尊早已说过了本尊从今往后会好好待你的,你为何不信?」 陆怀鸩唇瓣颤抖:「弟子不配。」 谢晏宁无奈至极:「你可有什么本尊能为你实现的愿望?你若是能好好珍惜自己,本尊便为你实现。」 ——譬如,撮合你与于琬琰。 「什么愿望都可以么?」陆怀鸩双目晶亮,见谢晏宁颔首,再次确认道,「当真什么愿望都可以?」 谢晏宁正色道:「当真什么愿望都可以,只要本尊能做到。」 陆怀鸩乖巧地笑道:「弟子会好好珍惜自己的。」 上一回,陆怀鸩亦做了类似的答覆,但不过是为了讨自己欢心而接受了命令,而现下的陆怀鸩却是真心实意的。 陆怀鸩究竟想要实现什么愿望?这个愿望对于陆怀鸩居然有这么大的吸引力。 是于琬琰么? 是于琬琰吧? 谢晏宁端起已凉透了的雨前龙井,饮了一口,顿觉遍体生凉。 陆怀鸩恭敬地道:「弟子下楼为师尊再要一壶雨前龙井吧?」 「不必了。」谢晏宁瞧了眼天色,「本尊恐怕快要失去神志了,你且待在本尊身边,勿要离开。」 「弟子遵命。」方才谢晏宁亲吻自己是何缘故?谢晏宁明明不愿意与自己共赴巫山,不然何必要等到失去神志。 陆怀鸩垂首而立,不悲不喜。 约莫半柱香后,茶盏自谢晏宁手中摔落于地,粉身碎骨。 陆怀鸩抬首去瞧谢晏宁,谢晏宁已然失去神志了,一面舔舐着覆满层层血痂子的唇瓣,一面柔声唤他:「怀鸩……」 他行至谢晏宁面前,吻上了谢晏宁的唇瓣,在心中道:我是你的怀鸩,眼下你亦是我的晏宁。 谢晏宁伸手勾住了陆怀鸩的后颈,一双手柔若无骨。 陆怀鸩吻过谢晏宁的唇瓣,又细细地亲吻着谢晏宁的鬓髮、额头、眉眼、双颊,在吻至耳垂之际,他却被谢晏宁推开了。 难不成谢晏宁忽然清醒了? 他浑身战慄,向着谢晏宁望去。 谢晏宁却是一点一点地吻着他的左颊,时不时地问他:「是不是很疼?」 不过是一巴掌罢了,全然无法与他先前受过的苦难相较,但被谢晏宁这般问着,他竟然觉得疼得厉害。 是以,他诚实地答道:「对,很疼。」 谢晏宁踮起足尖,双手分别攀于他的双肩,心疼地继续亲吻着陆怀鸩的左颊。 陆怀鸩心神俱动,谢晏宁的唇齿着实是太烫了些。 眼前的谢晏宁根本不清醒,却让他真切地感受到了谢晏宁对他的珍惜。 是的,珍惜,不久前,谢晏宁曾对他说过的珍惜。 清醒的谢晏宁其实亦是珍惜他的吧?不然便不会承诺要好好待他,更不会以一个愿望为诱饵,要他珍惜自己。 在谢晏宁问他有什么愿望可为他实现之时,那个他最为想要实现,惟有谢晏宁能为他实现的愿望汹涌地沖入了他的脑中。 ——若是你愿意,请你心悦于我,请你将自己交予我,与我共度一生;若是你不愿意,请让我永远陪伴你左右,即使永远不能碰触你亦可。 思及此,他忽觉自己的生命被照亮了,无论如何,只要他能珍惜自己,谢晏宁应当会允许他的陪伴吧? 谢晏宁将陆怀鸩红肿的左颊吻了一通,才又吻住了陆怀鸩的唇瓣。 陆怀鸩的唇瓣柔软至极,教他沉溺其中。 片刻后,他被陆怀鸩解去了髮带,又被陆怀鸩捧住了双颊。 但很快,他已不满足于单纯的亲吻了,双目一垂,并揪住了陆怀鸩的玄衣:「不做上回那件事么?」 陆怀鸩并未拒绝,跪下了身去。 谢晏宁头颅后仰,双目微睁,露出了脆弱且诱人的喉结来,他眼尾的余光扫到了外头的一树樱桃,樱桃红通通的,被如同薄纱似的月光笼罩着,显得更为圆润可爱。 不知这樱桃是何滋味? 未多久,他本就混沌的脑子已是一片空白,仅能遵循着本心依偎于陆怀鸩怀中。 陆怀鸩将谢晏宁抱回床榻上,关切地问道:「还好么?」 谢晏宁吃力地抬手去揩陆怀鸩的唇角,颔了颔首:「还好。」 「那便好。」陆怀鸩以手指梳理着谢晏宁的髮丝,竟见谢晏宁张口将手指含入了口中,谢晏宁已非幼童了,为何会去吃手指? 谢晏宁苦着一张脸道:「难吃。」 「手指本就不好吃。」陆怀鸩安慰地吻了吻谢晏宁的额头,方才反应过来,谢晏宁究竟吃了什么。 第92页 他这才反驳道:「我倒并不觉得难吃。」 谢晏宁歪着头道:「是么?」 「是,不难吃。」陆怀鸩抿唇笑道,「我很是喜欢。」 谢晏宁迷惑不解,但他无意与陆怀鸩争辩,而是柔声问陆怀鸩:「不继续么?」 陆怀鸩要求道:「你答应我不乱动就继续。」 谢晏宁伤痕累累,如若乱动,恐怕会将勉强长好的伤口崩裂。 谢晏宁一口答应:「好,我不乱动。」 陆怀鸩亲吻着谢晏宁,同时扣住了谢晏宁的手腕子,进而滑过了谢晏宁的手肘。 谢晏宁双唇微张,双目紧阖,直到被陆怀鸩揽住了腰身,方才睁开双目,注视着陆怀鸩。 陆怀鸩被谢晏宁这般注视着,面红耳赤,继而啄吻着谢晏宁的面颊,低声道:「倘若你当真能为我所有该有多好?」 谢晏宁感知着脉动,难耐地弄乱了陆怀鸩的髮丝:「我不是已为你所有了么?」 谢晏宁神志不清,所言做不得真,但陆怀鸩还是眉开眼笑地道:「我极是欢喜。」 「我亦极是欢喜。」谢晏宁圈住了陆怀鸩的后背,唇瓣抵于陆怀鸩耳畔,吐息不稳。 陆怀鸩左耳滚烫,一抬眼,便瞧见了窗外的樱桃树,红通通的樱桃在夜风中摇曳不止,不知是何滋味。 第50章 他如是想着, 手指一点,窗户当即打开了, 一串红通通的樱桃弹指间飞入了他掌中。 他一手执着樱桃, 一手取了帕子,方要擦拭, 却登时乱了吐息。 谢晏宁亦想尝尝樱桃是何滋味,但见陆怀鸩的全副注意力皆被樱桃吸引了去,陡生不满, 陆怀鸩明明还在…… 他勐地收紧,并用力地在陆怀鸩左肩上咬了一口,气唿唿地道:「怀鸩, 你该当一直关注我才是。」 「抱歉。」陆怀鸩并不觉得疼, 伸手将已擦好的一颗樱桃送至谢晏宁唇边。 谢晏宁正在气头上,偏过首去, 不愿理会陆怀鸩。 陆怀鸩讨好地亲吻着谢晏宁的侧颊, 又用樱桃在谢晏宁唇角磨蹭着。 谢晏宁肌肤灼热,樱桃却是微凉, 逼得他微微一颤。 他瞪了陆怀鸩一眼, 再次偏过了首去。 「当真不吃?」陆怀鸩将手中的樱桃含入口中, 掐住谢晏宁的下颌, 覆唇而下。 猝不及防间,半颗樱桃已从陆怀鸩口中渡过来了, 霎时间, 樱桃酸甜可口的汁液已充盈了谢晏宁的口腔。 谢晏宁又被陆怀鸩缠着接吻, 接吻间,陆怀鸩将余下的半颗樱桃送入了他口中。 他吃着樱桃,感受着因自身体重而愈加鲜明的充实感,再也生不得气了,遂以一双波光淋漓的双目望住了陆怀鸩:「你不吃么?」 陆怀鸩拈起一颗樱桃送入了谢晏宁口中,满腹期待地道:「由你来餵我吧。」 谢晏宁便主动贴上唇去,以舌尖一推,使得樱桃滚入了陆怀鸩口中。 陆怀鸩竟又将樱桃推回了谢晏宁口中,俩人这么折腾了良久,最后是谢晏宁咬破了樱桃。 陆怀鸩吸吮了一口樱桃的汁水,满足地道:「好甜。」 谢晏宁颇为困惑:「明明还有些微酸。」 陆怀鸩坚持道:「不,是甜的,很甜,一点都不酸。」 「是么?」谢晏宁摘去樱桃梗,正要再尝一尝这樱桃的滋味,指尖的樱桃却突然被陆怀鸩抢了去,连指尖都被陆怀鸩咬在口中了。 陆怀鸩吃掉谢晏宁指尖的樱桃,而后一面舔舐着谢晏宁的指尖,一面含含煳煳地道:「当然是甜的。」 谢晏宁情不自禁地呜咽了一声,另一只手环住了陆怀鸩的脖颈,催促道:「快些。」 陆怀鸩将谢晏宁的指尖吐了出来,又珍惜地将五指吻了一遍,方才将自己的手指嵌入了谢晏宁的指缝。 谢晏宁于颠簸中,时而看着身侧的樱桃,时而看着自己的肚子,时而看着陆怀鸩的唇瓣。 陆怀鸩的味觉难不成失灵了,亦或是自己的味觉失灵了? 先前之脏污分明又腥又膻,樱桃分明又酸又甜,陆怀鸩却道前者不难吃,后者很甜。 未多久,他再无余力思忖此事了。 末了,他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了,余韵将他的整副身体都控制住了,他只能感知到流淌着的汗水以及…… 他好容易捉了陆怀鸩的手,便将这手放在了唇边。 待他终于重新获得了身体的支配权,他第一件事便是去摸自己的肚子。 他的肚子已恢復平坦了,教他不觉难受起来。 「怀鸩……」他含着哭腔唤道,「怀鸩……」 陆怀鸩揉了揉谢晏宁的额发,焦急地问道:「怎么了?」 「我……怀鸩……」谢晏宁几乎抽噎起来,「我想……我想继续……」 陆怀鸩心疼地吻去了谢晏宁眼尾细碎的泪珠:「勿要哭了……」 「可是我……」谢晏宁仰首吻住了陆怀鸩的唇瓣,又用双足制服了陆怀鸩。 陆怀鸩束手就擒,并不挣扎,吃惊于谢晏宁的大胆,继而痴迷地欣赏着谢晏宁所赠予他的绝佳景致。 谢晏宁居高临下地望着陆怀鸩,又瘪了瘪嘴道:「是苦的。」 陆怀鸩失笑道:「你的眼泪当然是苦的。」 谢晏宁难得有与陆怀鸩口味一致的时候,一阵子后,气喘吁吁地道:「我还以为你的味觉失灵了。」 第93页 陆怀鸩解释道:「因为我不喜欢看见你哭,所以对我而言,你的眼泪当然是苦的。」 谢晏宁举一反三地道:「因为你很喜欢我,所以才会咽下去,才会觉得不难吃么?」 陆怀鸩赞许地道:「晏宁说得对。」 谢晏宁按了按陆怀鸩的后脑勺:「所以这次不这么做么?」 陆怀鸩本就勾不到,又摇了摇首道:「等一会儿吧,我想先吃樱桃。」 谢晏宁生平第一次有了讨厌的食物——对,就是樱桃。 他瞪着剩余的樱桃,直要以眼神将那些樱桃烧作灰烬。 陆怀鸩坐起身来,轻柔地拍着谢晏宁的后背,同时低下首去,张口衔住了一颗樱桃。 这颗樱桃较其它樱桃小许多,色泽却较其它樱桃更为诱人,他以舌尖温柔地轻扫着,细细品尝。 距这颗樱桃不远的那颗樱桃摇曳生姿,努力地吸引着他的注意力。 他伸手将那颗樱桃安抚妥当了,方才取了一颗樱桃塞入了谢晏宁口中。 谢晏宁稍稍失神,口中被塞入了一颗樱桃,却连咀嚼都忘记了。 他的髮丝已尽数湿润了,铺陈于床榻之上,与陆怀鸩的髮丝混于一处。 他的眼帘微微翕着,唇瓣张着,里头的那颗红润的樱桃以及无处安放的舌尖暴露无遗。 陆怀鸩吃罢樱桃,又一点一点舔着自己的手掌,将那手掌舔干净后,才以指尖描摹着谢晏宁的眉眼。 他并未打扰谢晏宁,放任谢晏宁沉浸其中,半晌,待谢晏宁回过神来,他才喟嘆道:「这樱桃当真是滋味非凡,教我难忘。」 谢晏宁凝视着陆怀鸩,眼尾余光一斜,伸手勾住了陆怀鸩的后颈,并吻了吻陆怀鸩的唇瓣:「哪种樱桃更合你的口味?」 由于谢晏宁口中尚且含着一颗樱桃,嗓音黏黏煳煳的,听起来如同是在撒娇。 陆怀鸩勾唇笑道:「你认为哪种樱桃更合我的口味?」 谢晏宁自信地道:「我认为应当是我的樱桃更合你的口味。」 陆怀鸩凑到谢晏宁耳畔,唇瓣伏于谢晏宁耳廓上头,一字一字地道:「被你猜中了。」 谢晏宁欢欣雀跃地道:「这是理所应当的。」 陆怀鸩咬下谢晏宁口中的半颗樱桃:「这樱桃再甜都不及你。」 谢晏宁将余下半颗樱桃吃下,又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空了。」 陆怀鸩否定道:「暂时还没有。」 谢晏宁唇上沾了樱桃汁液,伸出舌尖来,将这汁液舔去了,后又软软地道:「怀鸩,抱我。」 陆怀鸩拒绝道:「不累么?」 「还好。」谢晏宁抓着陆怀鸩的双臂,可怜兮兮地道,「抱我。」 陆怀鸩躺下身去,抱住了谢晏宁。 谢晏宁阖着双目,心跳紊乱,右手不慎将仅余下的三颗樱桃压碎了。 樱桃红色的汁液在床单上蔓延开去,使得这床单瞧起来宛若开出了花来。 但陆怀鸩却觉得这花远不如谢晏宁的唇瓣,他有一下没一下地啄吻着谢晏宁鲜红欲滴的唇瓣,直到谢晏宁彻底沉入睡眠当中。 谢晏宁即便睡着了,身体却本能地缠住了陆怀鸩,不许陆怀鸩离开。 陆怀鸩费了一番功夫,张阖间隐约暴露出来的艷色更是被他看了分明,好一会儿,他才顺利地下了床榻。 他将谢晏宁一身的伤口检查了一遍,见并无伤口崩裂,不由松了口气。 他又向小二哥要了一盆水,为谢晏宁擦身,擦罢身后,他才将自己收拾了一通。 而后,他行至窗口,亲手摘了樱桃,一尝,酸酸甜甜,不像适才所尝根本无一丝酸味,只有无尽的甜蜜。 他回过首去,凝望着谢晏宁,谢晏宁正好梦着,长长的羽睫在面上印下了两片阴影。 他阖上窗户,又回到了谢晏宁身边,尚未躺下,谢晏宁已然依偎于他怀中了。 他被谢晏宁这般依赖着,心中满满当当的。 但不久后,他竟又觉得自己从内到外空无一物。 他已疲倦了,毕竟这几日,他都不曾睡过一个囫囵觉。 可他却怎么都睡不着,天明后,他怀中的谢晏宁又会变成高高在上的师尊,而他便是可怜的乞儿,急需施捨。 他知晓自己并无资格拥着谢晏宁至天明,便在天明前,下了床榻。 他本想跪于地上,但想到谢晏宁并不喜欢看见他下跪,又想起答应谢晏宁要好好珍惜自己,便改为坐于矮凳之上了。 一盏茶后,他发现谢晏宁的眼帘微颤,谢晏宁即将转醒了。 不知为何,春梦愈发具体了,之前谢晏宁只能梦到些零碎的细节,但昨夜他却梦到了完整的片段。 他能觉察到陆怀鸩在不远处,顿时不敢睁开双目来了。 春梦中的陆怀鸩温柔得无以復加,甚至让他产生了陆怀鸩心悦于他的错觉,甚至让他生恐自己会沦陷其中。 但这是不应该的。 不管陆怀鸩究竟是出于什么缘由坚持要陪他渡过这难熬的日子,但不可能是出于心悦。 陆怀鸩又非断袖,怎会心悦于他? 但春梦其实是现实,并非春梦。 陆怀鸩是真的温柔地供他予求予取了。 他无端地羡慕起了于琬琰来,于琬琰能被陆怀鸩所爱,实在是好福气。 第94页 陆怀鸩不明白谢晏宁为何要装睡,是不想面对他,亦或是有什么别的缘由? 他暗暗地观察着谢晏宁,心底的嫉妒疯长,而他嫉妒的对象便是夜里的自己,因为夜里的自己能够对谢晏宁为所欲为,而现下的他仅能安静地觊觎着谢晏宁。 第51章 谢晏宁终究睁开了双目,幸而陆怀鸩已为他清理过了,并穿上了亵衣、亵裤,让他不致于过于尴尬。 陆怀鸩见谢晏宁坐起身来,喉间颤动,却不知该如何言语,干脆不发一言。 谢晏宁忽觉身体发软,堪堪坐起身,復又躺下了。 陆怀鸩疾步到了谢晏宁面前,急声道:「师尊有何不适?」 不适之处无法说与陆怀鸩听,故而,谢晏宁仅是摆摆手道:「无妨。」 陆怀鸩这才反应过来是自己昨夜太过孟浪了,立刻跪下身去:「全数是弟子的过错,望师尊降罪。」 谢晏宁记得是自己缠着陆怀鸩不放,并不怪罪陆怀鸩,而是道:「你再日日望本尊降罪,本尊便真真要降罪于你了。」 他本是玩笑,竟又听得陆怀鸩道:「望师尊降罪。」 他随意地一指窗外的樱桃:「你摘些樱桃来予本尊吧。」 陆怀鸩心脏一震,耳根应声红了一大片,去摘了些樱桃来,净洗过后,捧于掌心,奉于谢晏宁。 谢晏宁从中拈起一颗,送入口中,又道:「余下的樱桃由你吃了罢,便算是本尊降你之罪了。」 「师尊是认真的么?」陆怀鸩下意识地扫过谢晏宁的唇瓣,并暗暗地窥了谢晏宁的心口一眼。 谢晏宁一尝到樱桃的滋味,脑中猝然出现了一些画面,画面中他与陆怀鸩在分食樱桃,陆怀鸩还…… 不过他与陆怀鸩什么都做过了,区区此事好像并没有什么值得害羞的。 但他仍然觉得樱桃汁液所及之处烫得厉害。 他暗暗地吸了一口气,方才答道:「本尊自然是认真的,你吃下这些樱桃,本尊便宽恕你了。」 陆怀鸩满脑旖旎,吃罢樱桃,旖旎散尽。 谢晏宁起不得身,生怕陆怀鸩饿着,便又道:「你且去用早膳吧,不必管本尊,用罢早膳再好好地睡上一觉。」 陆怀鸩领命,出去用了早膳,回来之时,端了一个食案,其上摆着一壶雨前龙井以及一团粢饭、一块糖糕、五只水煎包。 谢晏宁忍俊不禁:「这些吃食与雨前龙井全然不般配。」 陆怀鸩殷勤地道:「师尊想吃何物?弟子这便去买了来。」 「不必了。」谢晏宁吃不下这许多,挑着吃了些,便又道,「你且去歇息吧。」 陆怀鸩大着胆子道:「弟子已将房间退了,目前这客栈的房间已满,无处可供弟子歇息。」 左右自己今夜须得与陆怀鸩同枕共眠,谢晏宁利落地空出了一半的床榻来,道:「上来吧。」 未料想,如此轻易便能得偿所愿,陆怀鸩不由怔住了,良久才褪去外衫,上了床榻。 谢晏宁见陆怀鸩僵硬得仿若自己曾看过的殭尸片中的殭尸,口生苦涩,念了句口诀,变出了一张床榻来:「你且睡那儿去吧。」 陆怀鸩摇首道:「弟子不想去。」 谢晏宁换了个法子:「那便劳烦你抱本尊过去吧。」 「弟子……」陆怀鸩凝视着谢晏宁,「弟子亦不想抱师尊过去。」 陆怀鸩甚少这么凝视着自己,谢晏宁的心跳被迫漏了一拍:「你想如何?」 陆怀鸩回道:「弟子想与师尊一道睡,弟子更想……更想抱着师尊一道睡。」 谢晏宁巡睃着陆怀鸩,质问道:「你可知自己浑身僵硬?」 陆怀鸩坚持道:「弟子不太自在,但弟子还是想与师尊一道睡,更想抱着师尊一道睡。」 谢晏宁端详着陆怀鸩,突然道:「你且下楼要一个白煮蛋来。」 陆怀鸩不明所以,适才谢晏宁明明已吃不下了,但他仍是依言而行。 谢晏宁从陆怀鸩手中接过白煮蛋,又命陆怀鸩坐下,剥去外壳后,竟将白煮蛋放于陆怀鸩左颊上了。 陆怀鸩愕然:「弟子还以为师尊想吃白煮蛋了。」 「勿要乱动。」谢晏宁一面令白煮蛋在陆怀鸩面上滚动,一面解释道,「白煮蛋有活血、化瘀、消肿之功效。」 「师尊,弟子并不觉得左颊肿了有什么了不得的,至多再过一两日便能完全消肿了,无须劳烦师尊……」陆怀鸩尚未言罢,已被谢晏宁打断了:「本尊昨日怒急攻心,才打了你,你现下又想惹怒本尊么?」 谢晏宁轻嘆了一口气:「怀鸩,纵然你自己毫不在意,但本尊并不喜欢你面颊红肿的模样。」 「那便劳烦师尊了。」陆怀鸩又乖巧地问道,「师尊的手酸么?弟子躺下来可好?又或者由弟子自己来?」 谢晏宁命令道:「你且躺下吧。」 陆怀鸩真即躺下身来,仰望着谢晏宁。 许是由于昨日的春梦过于真切的缘故,被陆怀鸩这般仰望着,让谢晏宁错觉得自己正在起伏不休,而陆怀鸩正在迎合着自己。 他定了定神,抬手抚过陆怀鸩的双目,柔声道:「阖上。」 陆怀鸩一阖上双目,教谢晏宁心慌意乱的视线确实消失无踪了,但谢晏宁竟陡然觉得陆怀鸩正在等待自己的亲吻。 第95页 陆怀鸩的双唇有着适合接吻的曲线,清醒之时,谢晏宁仅与陆怀鸩接过一次吻,而今想来自己的唇瓣与陆怀鸩的唇瓣真真是严丝合缝。 一念及此,谢晏宁的右手勐然一颤,手中的白煮蛋即刻从陆怀鸩面上滚落,伏于枕边。 他伸手去捡,唇瓣竟是不慎擦过了陆怀鸩的唇瓣。 霎时间,他的唇瓣赫然起了一阵电流,电流窜遍全身,逼得他战慄起来。 紧接着,他鬼使神差地贴上了陆怀鸩的唇瓣,正要后撤,突地被陆怀鸩扣住了后脑勺。 陆怀鸩旋即睁开了双目来,灼热得似能将谢晏宁融化。 谢晏宁一时间诸事皆忘,眼帘张阖不止,最终彻底地阖上了。 他不知自己是何时松懈了唇齿的,他只知陆怀鸩的唇舌滚烫得惊人。 陆怀鸩大着胆量亲吻着谢晏宁,起初是小心翼翼地试探,慢慢地才加深。 失去神志的谢晏宁是很喜欢接吻的,无论是何种接吻方式,可他不知而今神志清醒的谢晏宁是否喜欢接吻,但既然谢晏宁并未反抗,或许亦是喜欢的吧? 谢晏宁的唇瓣血痂遍布,粗糙不堪,使得他不敢太用力。 一吻毕,谢晏宁已是面红耳赤,气息紊乱,陆怀鸩则跪于床榻之上,恭声道:「弟子冒犯了师尊,望师尊降罪。」 谢晏宁不知自己上一回、这一回为何会主动亲吻陆怀鸩,更不知这一回为何会容忍陆怀鸩加深这个吻。 但他清楚自己并不讨厌与陆怀鸩接吻。 他不敢细思其中缘由,真做从未发生此事,淡然地道:「躺好。」 见陆怀鸩听话地重新躺好了,他捡起白煮蛋,继续为陆怀鸩消肿。 待白煮蛋再无一丝热度,他将白煮蛋放于床榻边的矮几上,又朝着陆怀鸩道:「睡吧。」 陆怀鸩眼见谢晏宁唇上的潮湿已蒸发不见了,颇感遗憾。 「师尊。」他唤了谢晏宁一声,又问道,「弟子能抱着师尊睡么?」 谢晏宁本能地欲要拒绝,话音已至舌尖,却不知为何不想让陆怀鸩失望。 是以,他改口道:「本尊应允了。」 陆怀鸩欢喜地抱住了谢晏宁的腰身,将脸埋于谢晏宁心口,战战兢兢地问道:「这样可以么?师尊会不会觉得不舒服?伤口会不会疼?」 谢晏宁的腰身、心口全数被谢晏宁自己抓伤了,不过伤口并不深,且已长出血痂子了。 被陆怀鸩这么抱着,谢晏宁自然不疼,但他以为自己会觉得不舒服,实际上,他却没有丝毫不舒服。 「本尊无事,你若想这么抱着,便这么抱着吧。」谢晏宁亦试着回抱了陆怀鸩。 陆怀鸩直觉得自己被丢入了蜜罐子真中,痴迷地倾听着谢晏宁的心跳,唇角含笑:「弟子喜欢听师尊的心跳声。」 谢晏宁不知该如何回应陆怀鸩,又听得陆怀鸩道:「弟子喜欢师尊的体温,但弟子不喜欢师尊自残。」 他抚摸着陆怀鸩的髮丝:「本尊不会再自残了。」 陆怀鸩得到了谢晏宁的承诺,双目宛若收集了满空的繁星一般,璀璨逼人,曾经占据其中的卑微似乎已消弭殆尽了。 谢晏宁忍不住致歉道:「让你忧心了,对不住。」 「弟子的确忧心万分,忧心得……」陆怀鸩据实道,「忧心得连这颗心脏都发疼了。」 谢晏宁顿觉陆怀鸩是在对他说情话,但陆怀鸩为何会对他说情话?这是不可能的。 他与陆怀鸩皆非断袖。 他不能自已地伸手覆于陆怀鸩心口,深藏于血肉真中的心脏正在恪尽职守地跳动着,一下一下地击打着他的掌心。 他倏然收回手,端望着陆怀鸩道:「寐善。」 陆怀鸩乖顺地阖上了双目,继续倾听谢晏宁的心跳声,耳廓却不小心触及了那处。 他情不自禁地回忆起了昨夜曾尝过的樱桃的滋味,进而急切地盼望着夜幕早些降临。 谢晏宁喉间颤动,有一声低吟急欲破口而出,却被他拼命压下了。 陆怀鸩分明并未对他做什么,但他的身体居然已受到了撩拨。 一个词忽而涌上了他的脑海——食髓知味。 尽管他并非出于自愿,但他的身体已然食髓知味了。 他须得快些寻到「相思骨」,不能再这么继续下去了。 陆怀鸩到底不满足,又状若无异地以耳廓蹭了蹭。 谢晏宁捂住了唇瓣,本想将陆怀鸩赶走,却又不忍心,因而打算再忍耐一会儿。 陆怀鸩唯恐被谢晏宁觉察他是有意为之,并未再试图做什么,而是在心中对自己道:快些睡着,快些睡着,快些睡着…… 约莫一盏茶后,他终是如愿睡着了。 他平稳的吐息声漫入谢晏宁耳中,使得谢晏宁安下了心来。 未多久,谢晏宁亦睡了过去。 过了午时,陆怀鸩方才清醒,一睁开双目,便瞧见了谢晏宁白腻的心口,雪白的衣襟被他在无意间蹭开了一些。 他观察着谢晏宁,确定谢晏宁毫无要转醒的迹象,遂轻轻地在心口印下了一个若有似无的吻。 他捨不得离开谢晏宁,索性又阖上了双目。 他向来不贪睡,但一阖上双目竟然又睡了过去。 待他再次醒来,已是日头西斜了。 谢晏宁正坐于床榻之上看着一册话本,发觉陆怀鸩有动静,才向着陆怀鸩望去。 第96页 陆怀鸩原就生得貌若好女,睡过一觉,面色泛红,如若上了一层胭脂,一双唇瓣更是惹人遐思。 谢晏宁镇定地翻过一页话本,方才问陆怀鸩:「饿了吧?」 陆怀鸩摇了摇首,继而以额头在谢晏宁怀中磨蹭着。 谢晏宁清楚陆怀鸩是在撒娇,陆怀鸩有此举动是好现象,他理真感到欣慰,但他却发现自己竟然无法将映入眼帘的文字组成句子了,更不知其意。 ——他此前未曾看过话本,但话本是由白话文所书写的,并不难懂。 谢晏宁温柔得过分,陆怀鸩明白自己不该如此,可还是本能地得寸进尺了。 陆怀鸩素来很容易知足,对于谢晏宁,他却贪婪如饕餮,直要将谢晏宁从内到外,连骨带皮吃得一点不剩。 此念起,他登时满心愧疚,他不能,亦无资格这么做,他是谢晏宁一手抚养长大的徒弟,而谢晏宁是他自小崇敬的师尊。 他大恩尚未报,却满脑子的欺师灭祖,实在不应该。 「我们且下楼用晚膳吧。」未待陆怀鸩反应,谢晏宁抬手将陆怀鸩一推。 谢晏宁并未用多大气力,陆怀鸩猝不及防间,竟是跌下了床榻。 陆怀鸩未及感知到疼痛,已被谢晏宁拥住了。 「不疼。」他抬眼瞧着谢晏宁道,「我们不是要下楼用晚膳么?」 谢晏宁躺了一个白昼,已能起身了,但双足依旧有些发软。 他松开陆怀鸩,转而背过了身去。 陆怀鸩窥望着谢晏宁,直到一袭月白色锦衣将谢晏宁的肌肤遮得严严实实,他才心虚地垂下了首。 谢晏宁取了桃木梳来,又见陆怀鸩行至他身畔,请求道:「由弟子为师尊束髮可好?」 他并未拒绝,将桃木梳递予陆怀鸩。 陆怀鸩接过桃木梳,轻柔地为谢晏宁梳发,手指微颤。 他趁着谢晏宁不注意,掬起少许髮丝,珍惜地吻了吻发梢,才依依不捨地为谢晏宁系上髮带。 他又将自己收拾妥真了,便随谢晏宁下了楼去。 大堂内食客并不多,谢晏宁信手翻阅着菜单,意外地看到了一道菜——猪腰汤。 猪腰汤补肾益气,强腰助阳。 陆怀鸩为自己所累,近三夜甚是辛苦,今夜恐怕亦然。 应真为陆怀鸩补一补身才对。 他是从养生的角度决定要点猪腰汤的,但「猪腰汤」三字一出口,他却不好意思了,虽然面上并无变化。 幸而小二哥与陆怀鸩皆无特别的反应,他松了口气,又点了粉蒸排骨与猪油渣芋艿羹。 陆怀鸩则点了脆皮烤鸡与雪菜春笋。 一炷香后,所有菜都上齐了。 谢晏宁亲手为陆怀鸩盛了一碗猪腰汤,柔声细语地道:「多吃些。」 陆怀鸩明知谢晏宁应真不记得失去神志后的事情,但盯着眼前热气腾腾的猪腰汤仍是不得不怀疑自己是不是做得不够好? 第52章 或许谢晏宁是存留着些微印象的?又或许谢晏宁是根据次日的身体状况来判断的? 陆怀鸩这般想着,同时舀了一勺猪腰汤送入了口中。 他此前不曾吃过猪腰汤,更何况猪腰汤中还放了巴戟、杜仲、麦冬以及生地这四味中药,吃起来实在不太适应。 但为了今夜能做得更好,他吃罢一碗,即刻盛了第二碗。 谢晏宁正吃着脆皮烤鸡,见状,歉然地暗道:我果真让怀鸩受累了。 直到猪腰汤尽数下肚,陆怀鸩才执起竹箸,夹了块雪菜春笋来吃。 雪菜春笋堪堪被放入口中,他突地听得谢晏宁道:「还要猪腰汤么?」 他原先以为自己即便不够好,但应当不算太差,未料想,谢晏宁竟然如此不满。 谢晏宁是在将他与先前侍寝之人做比较么? 不对,谢晏宁并非断袖,他在渡佛书院一十三年,不曾听闻谢晏宁有过侍寝之人。 那么,谢晏宁是单纯地认为他做得不够好? 他还吃什么雪菜春笋?他该当将这客栈的猪腰汤吃得一滴不剩才是。 他方要唤小二哥,却又听得谢晏宁道:「还是算了吧,多吃无益。」 谢晏宁是认为他吃再多的猪腰汤都不能让其满足么? 他又气又急,唤来小二哥:「将余下的猪腰汤都端来。」 谢晏宁愕然,继而心生愧疚,低声对陆怀鸩道:「怀鸩,今夜你不若让本尊自己熬着吧?」 陆怀鸩闻言,急声催促小二哥:「快些端上来。」 言罢,他又向着谢晏宁保证道:「弟子一定能够做好,请师尊相信弟子。」 做好?做好什么?陆怀鸩究竟是何意? 谢晏宁满头雾水。 约莫一炷香后,小二哥端了猪腰汤来,并赔笑道:「庖厨内的猪腰只够做这么一小碗的猪腰汤了,不知客官够不够吃?」 陆怀鸩盯着猪腰汤,直截了当地道:「自然不够。」 小二哥为难地道:「这个时辰已买不到猪腰了。」 陆怀鸩不得不妥协了:「好吧。」 谢晏宁略微松了口气,一顿吃这许多的猪腰汤恐怕不是什么好事,万一适得其反,伤了身体,便不好了,幸而只有这么一小碗了。 陆怀鸩端起小碗,一口吞下,转而点了韭菜生蚝汤。 第97页 韭菜生蚝汤补肾益精。 谢晏宁阻止道:「韭菜生蚝汤不必上了,小二哥,你且去忙吧。」 他又劝陆怀鸩:「你若觉得气力不济,须得补一补,不若明日再吃吧。」 气力不济……谢晏宁果然认为自己做得不够好。 自己今夜必须要做得足够好,才能洗刷谢晏宁对于他的坏印象。 故而,他坚持道:「师尊,弟子想今日吃。」 「不行。」谢晏宁矢口拒绝,又指了指桌案上的三菜一羹,「你吃这些吧。」 「弟子……」陆怀鸩急得双目泛起了一层薄薄的水光,但眼前的谢晏宁却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他只得乖乖地去吃粉蒸排骨。 晚膳尚未用罢,谢晏宁竟忽觉自己的神志正在渐渐涣散。 须臾,他手中的竹箸已拿不住了,摔落于地,他以最末的一丝清明唤了一声「怀鸩」,继而在大庭广众之下吻上了陆怀鸩的唇瓣。 一众食客惊得瞠目结舌。 陆怀鸩慌忙将谢晏宁打横抱起,谢晏宁一失去陆怀鸩的唇瓣,立刻又摸索着吻了上来。 好容易到了房间内,陆怀鸩将房门拴上后,才温柔地回吻谢晏宁。 谢晏宁整个人散发着难以形容的媚色,目含春水,身娇体软。 唇齿相合间,谢晏宁的双手不停地在自己与陆怀鸩身上作乱。 得逞后,他抬手推开陆怀鸩,先是以舌尖描摹着自己的唇瓣,后又软乎乎地问陆怀鸩:「今日不吃樱桃么?」 陆怀鸩盛情难却,耐心地品尝了一番。 谢晏宁半阖着眼,扯去陆怀鸩的髮带,胡乱地抓揉着披散下来的髮丝。 良久,陆怀鸩抬起首,凝视着谢晏宁,却被谢晏宁斜了一眼,进而被谢晏宁按住了后脑勺。 陆怀鸩乖顺地復又垂下了首去。 直到红润欲滴的樱桃几乎破皮,他才又向着谢晏宁望去。 谢晏宁目中尽数迷乱之色,一对上陆怀鸩的视线,便以气声唤他:「怀鸩……」 紧接着,谢晏宁的唇瓣便覆上了他的唇瓣。 谢晏宁这唇上的血痂子已脱落了一些,更加凹凸不平,逼得他心脏发疼。 双手可及之处用作包扎的软布密布,他一面亲吻谢晏宁,一面解去了包扎,仔细观察着。 谢晏宁一身的血痂子,或薄或厚,有些已与唇上一般脱落了,但绝大部分的血痂子仍旧顽固地附于谢晏宁的肌肤上,使得谢晏宁呈现出一种残缺的美感。 但陆怀鸩并不喜欢这种美感,他宁愿谢晏宁高高在上地俯视着他,都不愿意见到谢晏宁受伤。 他清晰地记得因为谢晏宁自残而被染红了的床单,以及宛若方才从血水中被打捞出来的谢晏宁。 为了防止谢晏宁抓破血痂子,他方要重新为谢晏宁将伤口抱上,唇瓣却陡然被咬了一口。 谢晏宁吸了吸鼻子,万分委屈地道:「你是不是不喜欢与我接吻?」 自己注意力大多在谢晏宁累累的血痂子上,接吻自是显得敷衍了。 陆怀鸩快手为谢晏宁包扎完毕,而后捧住了谢晏宁的双颊道:「我喜欢与你接吻。」 谢晏宁很是好哄,主动吻上了陆怀鸩的唇瓣。 不知断断续续地吻了多久,谢晏宁略略后退了些,眼帘一垂。 陆怀鸩会意,遂跪于谢晏宁身前。 谢晏宁半咬着唇瓣,面生桃花。 陆怀鸩手指一点,窗外的一颗樱桃便到了他指尖,他稍稍起身,伸长了手将樱桃送至谢晏宁唇边,含含煳煳地道:「含着这颗樱桃,不许咬自己的唇瓣。」 他的语气并不强硬,但因先前不曾对谢晏宁用过类似于「不许、不准」之类的词,还是觉得自己此言已算是以下犯上。 不过由于他正在做以下犯上之事,寥寥数字相较而言,没什么了不得的。 谢晏宁张口吃下了樱桃,吐出了核来,然后又咬住了唇瓣。 陆怀鸩只得威胁道:「不许咬自己的唇瓣,乖一些,不然我就不吻你了。」 谢晏宁垂眼去瞧陆怀鸩,乖巧地颔了颔首。 陆怀鸩又跪了一段时间,方才站起身来。 谢晏宁吻着陆怀鸩蠕动的喉结,少时,又吻住了陆怀鸩的唇瓣。 一吻毕,他勾起陆怀鸩的右手尾指,抱怨道:「难吃。」 陆怀鸩失笑道:「你不喜欢便不喜欢吧,我喜欢便可。」 他低下首去,吻了吻谢晏宁勾着他的那尾指:「要继续么?」 「嗯。」谢晏宁亦学着陆怀鸩吻了吻陆怀鸩的尾指,其后苦着脸道,「难吃。」 「明明不难吃。」陆怀鸩将自己双手上的残留吻去了,正欲去漱口,却被谢晏宁从背后抱住了。 他走一步,谢晏宁便跟着他走一步。 漱完口,一转过身去,谢晏宁立即扑入了他怀中,指责道:「好慢。」 这谢晏宁分明与自己形影不离,听语气却如同被自己抛弃了多年,但他仍是歉然地道:「对不住。」 下月不知是何情况,或许今夜便是他最后的狂欢了,他须得抓紧机会证明自己是能够做好的。 是以,他不愿去想谢晏宁今后是否会娶妻生子,而是全神贯注地取悦着谢晏宁。 谢晏宁格外受用,欢喜地摸着自己凸起的肚子,又惊奇地发现自己的双足是能碰到双肩的。 第98页 月光如水,随着夜色渐深,愈加浓稠。 月光漫过窗枢,于谢晏宁身上洒下了一片斑驳的光圈,使得谢晏宁的肌肤几近透明。 谢晏宁迷迷煳煳着,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过了一会儿,他手足并用地向外爬去,却被陆怀鸩捞了回来。 又过了一会儿,他着实睏倦,不由阖上了双目。 但未多久,他便被闹醒了。 他已经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可怜兮兮地望住了陆怀鸩,以眼神求饶。 陆怀鸩颇有成就感,将自己处理好后,转而环住了谢晏宁的腰身,啄吻着谢晏宁的额头道:「睡吧。」 一息间,谢晏宁已睡了过去。 陆怀鸩陪着谢晏宁睡了片刻,才起身端了温水来,将谢晏宁与自己收拾妥当了。 陆怀鸩一时半刻睡不着,便又摘了些樱桃来吃。 好甜。 正午时分,谢晏宁才勉强睁开双目,感知到自己正被陆怀鸩抱于怀中,莫名安心,当即又睡了过去。 一直到外头灯火点点,他终是彻底清醒了过来。 他甚是奇怪为何这个时间,自己居然是清醒状态,半晌才反应过来,距离自己失去神志已过去整整一日了。 他原就受不住,下次决不能让陆怀鸩再吃猪腰汤了。 他试着欲要起身,可身体软绵绵的,根本不受他的控制,他只得又躺了回去。 陆怀鸩已将内息运转了一个大周天,正坐于桌案边看剑谱,听见动静,赶至谢晏宁床榻边,关切地问道:「师尊,你可还好?」 谢晏宁摇首道:「不太好,不知明日能否起身?」 陆怀鸩觉察到谢晏宁的嗓子嘶哑着,心生愧疚,跪于谢晏宁面前,问道:「疼么?」 「不疼,你且起身吧。」谢晏宁并未撒谎,非但不疼,而且极为餍足。 陆怀鸩并未起身,而是问谢晏宁:「饿么?」 谢晏宁答道:「不饿,有些渴。」 陆怀鸩是下午起床的,起床后,第一件事便是下楼要了一壶雨前龙井,生怕雨前龙井凉,他每隔一刻钟,都会换一壶新的雨前龙井,而今这一壶雨前龙井是他刚刚从楼下端来的,还烫着。 他斟了一盏雨前龙井,吹了吹,先将其放于矮几上,又将谢晏宁扶起,靠于自己心口,才餵予谢晏宁。 谢晏宁目前全然端不动这一盏雨前龙井,并未有异议,便就着陆怀鸩的手,小口小口地饮着。 喉咙被雨前龙井滋润后,才好一些,然而,还是有些沙哑,明显是使用过度了。 有了这个认知后,一帧一帧的画面开始在他脑中放映,仿若电影一般,他既是演员,亦是观众。 但随着画面愈发不堪入目,他的代入感便愈发强烈,直觉得现在正在拍摄,而他的对手演员自是陆怀鸩。 陆怀鸩仅仅在餵他饮茶,但他却误以为陆怀鸩的体温似要将他灼伤了。 他定了定神:「够了。」 陆怀鸩将茶盏一放,方要帮着谢晏宁躺好,竟勐地被谢晏宁挣开了。 他的双手僵在半空,看着背对着他的谢晏宁,跪下身来,哀求道:「弟子错了,望师尊降罪。」 谢晏宁并未怪罪于陆怀鸩,他怪罪的乃是他自己。 他吃力地回过首去,注视着陆怀鸩道:「不准动不动就下跪,起来。」 陆怀鸩听话地站起身来,眼尾余光随即不慎沾上了谢晏宁的后颈,他昨夜大着胆子在那儿留了一枚吻痕。 谢晏宁甚少将髮丝全数盘成髮髻,寻常仅以髮带束髮,故而这个小小的浅浅的吻痕是旁人所无法窥见的,是独属于他的。 但这个吻痕却好似在讽刺他的痴心妄想。 谢晏宁眼见陆怀鸩目露哀伤,安慰道:「本尊并未怪罪于你,你切勿多想。」 「弟子知晓了,弟子遵命。」陆怀鸩躬着身,方要退下,却猝然被谢晏宁扣住了手腕子。 谢晏宁长嘆了一口气:「本尊当真并未怪罪于你。」 谢晏宁方才分明从自己手中挣了出去,教他如何相信谢晏宁并未怪罪自己? 但谢晏宁是他的师尊,他是谢晏宁的徒弟,尊卑有别,他不能亦不该质疑谢晏宁,遂又道:「弟子知晓了。」 谢晏宁无奈至极:「本尊要怎么做,你才会相信本尊当真并未怪罪于你?」 无须思忖,陆怀鸩便已明白答案是什么了,他踟蹰许久,终是坚称:「弟子相信师尊并未怪罪于弟子。」 谢晏宁费劲地张开双手,圈住了陆怀鸩的腰身,问道:「如此你可信了?」 陆怀鸩怔怔地望着谢晏宁,唇瓣微颤:「弟子信了。」 谢晏宁命令道:「你且垂下首来。」 陆怀鸩依令垂下了首,意外地被谢晏宁吻上了唇瓣。 这是谢晏宁第三次在清醒之时吻他,他甚是欢喜。 借着这个蜻蜓点水的亲吻,谢晏宁再次体认到自己的身体已对陆怀鸩食髓知味了。 他并非断袖,却不讨厌与陆怀鸩四唇相贴,甚至觉得甚是熨帖。 陆怀鸩曾经向自己提议将其收作娈童,当时他气急了,但他如今竟然觉得将陆怀鸩收作娈童亦不错。 幸好今日已是二月二十一日了,今夜他将不会再失去神志。 可下月该如何是好? 须得快些寻到「相思骨」。 第99页 第53章 陆怀鸩傻乎乎地抚摸着自己的唇瓣,见谢晏宁神情肃然,恭声问道:「师尊可有吩咐?」 谢晏宁答道:「我们须得在一月内寻到『相思骨』。」 闻得此言,陆怀鸩记起自己尚有一事未及禀报予谢晏宁,当即道:「那日,师尊差遣弟子去寻左护法,弟子返回客栈之时,师尊原先的房间内所住之人换成了酆如归与一个道士,弟子向酆如归问起『相思骨』,酆如归不知,而那道士道曾读过一医药典籍,其上记载『相思骨』分布于鬼山、陟溪山以及观翠山。」 谢晏宁陡然后怕,陆怀鸩竟是遇上了千年恶鬼酆如归,酆如归最喜食人肉,饮人血。 他目不转睛地望了陆怀鸩良久,确定陆怀鸩当真丝毫无损,方才沉吟道:「鬼山你已去搜查过了,至于陟溪山,你、我与阳曦亦已搜查过了,便只余下观翠山了。」 陆怀鸩被谢晏宁望得心思浮动,凝了凝神,颔首道:「但观翠山据闻为孔雀所占,恐怕不易进山。」 观翠山的孔雀乃是天上地下惟一一尾绿孔雀,其母为上古瑞兽凤凰,但传闻中那绿孔雀与其母不同,脾气暴躁,曾一口吞下百余人,较之酆如归更为残忍、可怖。 谢晏宁并不愿意让陆怀鸩与自己一道冒险,那观翠山该不该去?为了区区「相思骨」可是值得? 他决断不下,姑且将此事搁置,转而道:「如今阳曦下落不明,待寻得阳曦之所在,待流光斋斋主被刺一事水落石出,我们再作打算吧。」 言罢,他又疑惑地道:「酆如归素来独来独往,为何会与一道士同住?难不成他正琢磨着该如何将那道士拆骨入腹?」 陆怀鸩摇首道:「酆如归与那道士甚是亲昵,应当心悦于那道士,他还问那道士是弟子的颜色胜过他?亦或是他胜过弟子?」 谢晏宁失笑:「那道士是如何作答的?」 陆怀鸩回忆道:「那道士道『贫道认为你之颜色远胜于他』。」 原身曾见过酆如归,根据原身的记忆,酆如归红衣似火,衣带如墨,靡颜腻理,真真是一副好颜色。 不过若让谢晏宁来回答酆如归的提问,答案自是与那道士截然相反。 他遂正色道:「本尊倒不这么认为。」 便是这张皮囊害得陆怀鸩被其父卖入了南风馆,险些堕至地狱,故而,陆怀鸩并不喜欢,甚至是厌恶着这张皮囊的。 且他并非女子,不如何看重皮囊。 闻言,他却因为拥有这张皮囊而心生欢喜。 「弟子……」他有些害羞,「多谢师尊喜欢弟子的颜色。」 谢晏宁被陆怀鸩折腾得狠了,时近破晓,方才被陆怀鸩放过,歇息了整个白昼,尚不足够,说了这许多话已疲倦了。 他正要阖上双目,忽闻陆怀鸩低喃着道:「弟子很是羡慕酆如归与那道士,檀郎谢女,实乃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极为般配。」 他抬手揉了揉陆怀鸩的额发,含笑纠正道:「酆如归併非女子。」 陆怀鸩大吃一惊:「倘若酆如归併非女子,酆如归与那道士便是一双断袖了。」 谢晏宁见陆怀鸩面露惊色,心口登时有些不痛快,陆怀鸩莫非对断袖怀有成见? 陆怀鸩曾被卖入南风馆,亲眼见过腌臜之事,对断袖怀有成见亦是理所应当的。 可自己为何会觉得不痛快? 他面上不显,又道:「酆如归确实并非女子,仅是喜作女子打扮罢了,这世间知晓此事者寥寥无几。」 「怪不得他的嗓音全无一丝女子的娇柔。」陆怀鸩恍然大悟,更为羡慕酆如归与那道士了,毕竟断袖要觅得一知心人远较寻常男女难上许多。 自己与谢晏宁若是有朝一日能如他们一般该有多好? 苦涩顿生,先前的欢喜抵挡不住,瞬间被碾压成了齑粉。 谢晏宁觉察到陆怀鸩情绪低落,出言关切道:「你可是有心事?」 陆怀鸩否认道:「弟子并无心事。」 陆怀鸩既然不愿坦白,便意味着陆怀鸩的心事并非自己能插手的。 因而,谢晏宁并不逼迫,转而道:「本尊倦了,本尊明日若能起身,我们便启程去寻阳曦。」 谢晏宁虽然无一字责备,但陆怀鸩却深感愧疚,他便不该吃那么多猪腰汤。 二月二十二日,谢晏宁勉强能下床榻了,可浑身上下还是没什么气力,尤其是腰身以下,他只得又在客栈躺了一日。 二月二十三日,一早,谢晏宁扯去身上的亵衣、亵裤,又解下了一身的包扎,用作包扎的软布委地,遍体的血痂子即刻暴露了出来,血痂子已脱落了大半,想来至多再过三日便能好透了。 陆怀鸩下楼端了雨前龙井来,一推开门,乍见谢晏宁身无寸缕,背对着他,还以为谢晏宁又失去神志了。 他心下一喜,将雨前龙井一放,急欲吻上谢晏宁白腻的后颈,未料想,谢晏宁竟然拣起亵衣穿上了。 他顿觉失望,同时在心中嘲讽自己龌蹉无耻,而后,行至谢晏宁身畔,恭敬地道:「师尊今日如何?」 谢晏宁系上腰带,将衣衫一收,显露出了细瘦的腰身来。 他又将墨发挽起,戴上发冠,方才不紧不慢地道:「尚可。」 谢晏宁这后颈上原有自己故意留下的吻痕,但眼下已半点不可见了。 第100页 自己最为快活的日子显然早已结束了。 陆怀鸩如是想着,对自己道:谢晏宁是我的师尊,我是谢晏宁的徒弟,绝不可能更改。 谢晏宁见陆怀鸩发着怔,命令道:「启程吧。」 陆怀鸩领命,阖上房门前一霎,瞧了眼桌案上孤零零的雨前龙井,幸而这雨前龙井并无灵识,兀自吐着裊裊白气,散着浓郁香气,浑然不知自己已被遗弃。 俩人先去见了那个自称见到唐阳曦在陟溪山出没的樵夫。 这樵夫日日上陟溪山砍柴,曾在陟溪山山顶见过唐阳曦,其口中所描述的唐阳曦的体貌特徵全数与唐阳曦本人吻合,但时隔将近半月,即便唐阳曦当时真在陟溪山山顶,而今在何处却不容易推断。 俩人别过樵夫,上了陟溪山山顶,山风咆哮,今日或许将有一场暴雨。 谢晏宁锦衣猎猎,鬓髮凌乱,唇瓣上的血痂子已差不多脱落了,新生的嫩肉又红又软。 他细细搜查着,望能寻得蛛丝马迹,可惜,未及搜查完毕,天色骤暗,雷声滚滚,又有闪电利落地将天空切割成了无数不规则的几何体。 天公不作美,必须等暴雨停歇,再行搜查了。 他一把扣住陆怀鸩的手腕子,几个起落后,俩人落足于一狭小的山洞。 他松开了陆怀鸩的手腕子,以衣袂一拂,才坐下身来,朝陆怀鸩道:「不坐么?」 「弟子遵命。」陆怀鸩不断地警告着自己,但他的视线仍是抵抗不了谢晏宁唇瓣的吸引。 他为了阻止遐思蔓延,开始在心中默念《金刚般若波罗蜜经》。 然而,他尚未默念完一句,暴雨倾盆而下,聒噪的雨声拼命地挤进了他的双耳,使得他全然无法再默念下去。 由于这山洞过于狭小之故,纵然陆怀鸩尽量坐得离谢晏宁远了些,但与谢晏宁中间不过隔了数寸,谢晏宁的吐息甚至不慎拂了他满身。 他以齿尖咬着唇瓣内侧的软肉,试图让自己清醒些,勿要为谢晏宁所惑,却突然被谢晏宁从侧身拥住了。 谢晏宁是因为陆怀鸩浑身紧绷,误以为陆怀鸩在发冷,才拥住了陆怀鸩的,岂料,陆怀鸩并未发冷,而是烫得厉害。 他抬手覆上陆怀鸩的额头,陆怀鸩的额头亦烫得厉害,遂急声道:「怀鸩,你无事吧?」 陆怀鸩生怕自己失控,侧首望住了谢晏宁:「弟子无事,劳烦师尊放开弟子吧。」 谢晏宁颔首,马上放开了陆怀鸩。 陆怀鸩松了口气,双手握了握拳,等待自己平静下来。 良久后,那片软料子终是坠下了。 第54章 陆怀鸩正值气血方刚之龄,又是初经人事,实在太过容易对谢晏宁动情了,这并不是什么好事。 终有一日,他将会在谢晏宁清醒之时,强迫于谢晏宁,他或许会得逞,又或许会毙命。 他一时不慎,将唇瓣内侧的软肉咬出了血来,尝了些许血腥味,方才下定了决心。 「师尊……」他端详着谢晏宁,满心不舍,「待找到左护法,待将流光斋斋主被刺一事查明,待寻得『相思骨』,师尊便将弟子逐出渡佛书院可好?」 他先前亦曾下定过决心要离开谢晏宁,当时他生怕自己趁着谢晏宁神志不清,做下不可饶恕之事。 眼下,不可饶恕之事他已做了,不能一错再错。 他的音量不大,被雨声沖刷得七零八落,以致于谢晏宁并未听清。 他不得不重复了一遍,直觉得一字一字都是在自己已然鲜血淋漓的心脏上捅刀子。 谢晏宁怔了怔,良久才故作镇定地问道:「因何缘故?」 陆怀鸩当然不能坦白相告,遂扯谎道:「弟子欲要去闯荡天下。」 谢晏宁本能地想告诉陆怀鸩自己可随其去闯荡天下,但陆怀鸩明显并不需要他的陪伴。 他张了张口,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末了,含笑颔首:「便如你所愿。」 一时间俩人再也无话。 陆怀鸩到底放心不下,打破了死寂:「师尊何以会在与望春君交手后,失去神志?又何以会在上月、本月的十五至二十失去神志?」 他原本并不想弄清楚原因,他甚至恶劣地期盼着谢晏宁能一直如此下去,便于他肆意妄为。 但而今,他去意已决,绝不能容忍他人趁着谢晏宁神志不清,侮辱了谢晏宁。 不知是由于经过了两月相处的缘故,亦或是由于自己与陆怀鸩有了床笫之欢的缘故,谢晏宁已彻底相信了陆怀鸩,听得此问,不假思索地道:「本尊练了一门邪功,唤作『相思无益』,本尊之所以命你与阳曦去寻『相思骨』,便是因为『相思无益』,『相思无益』统共十层,倘若本尊在炼至第十层后,未能服下『相思骨』解除淫性,本尊便会成为全天下最好的炉鼎,目前本尊已练至第九层了。本尊在与望春君交手之时用了『相思无益』中的一式『画娥眉』,未料想,『相思无益』大成前是用不得的,除非已服下『相思骨』,而本尊在上月、本月的十五至二十失去神志,亦是因为『相思无益』。」 陆怀鸩曾听闻过「相思无益」,但「相思无益」失传已久,世人只知其威力无穷,究竟具体如何无人知晓。 他其实隐约已猜测到「相思骨」与谢晏宁的异状有关,并不如何吃惊,满腔尽是难以言说的心疼。 第101页 谢晏宁一开始便不该练「相思无益」,如若谢晏宁不练「相思无益」,便不会被卑劣如他者玷污。 他同情着谢晏宁的不幸,贬低着自己的人格,最终向着谢晏宁道:「弟子定会帮师尊寻到『相思骨』,不惜性命。」 「不必如此。」谢晏宁自是想得到「相思骨」,但并不想用陆怀鸩的性命去交换。 他凝视着陆怀鸩,认真地道:「你曾答应了本尊要珍惜自己,便不该这般言语,若要本尊在你与『相思骨』之间做选择,本尊会毫不犹豫地选择你。」 陆怀鸩并不贊同:「不,师尊应当选择『相思骨』。」 「本尊会选择你,怀鸩,你并非可随意丢弃的工具,你于本尊而言,甚是紧要。」谢晏宁轻笑道,「你若非全须全尾地离开,本尊怎能放心地允许你独身一人闯荡天下?」 便是这么一席话,融化了陆怀鸩的决心,他所谓的决心着实是太过脆弱了。 他忍不住问谢晏宁:「若无『相思骨』,师尊纵然平素不用『相思无益』,每月十五至二十,亦会遭到弟子的侵犯,师尊便不觉得屈辱么?」 谢晏宁摇首道:「本尊并不认为自己遭到了侵犯,亦不觉得屈辱。本尊为淫性所驱使,乐在其中,既是自愿,谈何侵犯?谈何屈辱?倒是你……」 他顿了顿:「倒是你可是觉得被本尊逼迫,很是痛苦?」 陆怀鸩否认道:「弟子并不认为自己是被师尊逼迫的,自然不觉得痛苦。」 谢晏宁愕然,注视着陆怀鸩的双目,确定陆怀鸩并未说谎后,舒了口气:「那便好。」 不过陆怀鸩向来将己身看得太低,想必认定这是其该当为他这个师尊做的吧? 暴雨无休无止,似要将整个人世间淹没才肯罢休。 谢晏宁已坐不住了,只得改为趴伏于地。 地面乃是凹凸不平的岩石,他念了个口诀,变出了一床被衾来,趴伏于其上,才好受些。 陆怀鸩发现谢晏宁眉间微蹙,赶忙跪下身来,卑微地道:「全数是弟子的过错,望师尊降罪。」 「起来。」谢晏宁思忖着道,「下一回,除非本尊命你跪下,你不准再下跪了,若有再犯,便罚你……」 陆怀鸩紧张地等待着谢晏宁的惩罚,岂料,谢晏宁居然续道:「便罚你抄一遍门规吧。」 渡佛书院的门规仅有一条:违反谢晏宁命令者杀无赦。 谢晏宁这项惩罚全无威慑力,更像是在与自己玩笑。 对待自己这般以下犯上的徒弟,谢晏宁未免太过温柔了。 陆怀鸩眼眶滚烫,继而被谢晏宁覆上了眼帘,又闻得谢晏宁道:「本尊不过罚你抄一遍门规,这门规还未抄,你便要哭鼻子了么?」 他几近哽咽:「弟子……弟子不值得被师尊善待。」 这陆怀鸩当真是冥顽不灵,到底何时才能重视己身? 谢晏宁嘆息着道:「那你以为何人值得被本尊善待?」 陆怀鸩回道:「自然是师尊心悦之人。」譬如,于琬琰。 谢晏宁此生仅在幼儿园时暗恋过漂亮的女同学,不过随着幼儿园毕业,这段暗恋便无疾而终了。 至于真正心悦之人,截止到今日为止,他还未遇见。 他不觉失笑:「本尊便如此丧尽天良么?只善待心悦之人。」 谢晏宁的确不是什么善人,但这两月的谢晏宁并未做过一桩恶事,算得上是天下第一等的善人了。 陆怀鸩惊慌地道:「弟子并未讽刺师尊。」 谢晏宁抚过陆怀鸩布满惊色的眉眼,收回手,抿唇一笑:「本尊知晓了。」 陆怀鸩眼尾的湿意已蒸发干净了,见谢晏宁并不怪罪,当即道:「多谢师尊。」 谢晏宁斜了陆怀鸩一眼:「你为何还跪着?」 陆怀鸩改为坐于一旁,又猝不及防地被谢晏宁一扯,进而跌落在了锦被上。 一抬首,他的唇瓣不慎擦过了谢晏宁的耳垂,他曾细细地吻过这耳垂,但现下他什么都不能做。 谢晏宁心下悸动,见陆怀鸩正襟危坐,悸动便散了去。 前日,他被陆怀鸩折腾了将近六个时辰,期间,加起来几乎只歇息了一盏茶的功夫,他陡生倦意,左右暴雨未歇,便放任自己昏睡了过去。 陆怀鸩听着谢晏宁平稳的吐息,虔诚地吻了吻谢晏宁的尾指。 待得谢晏宁转醒,已是子夜,他睁开双目,环顾四周,不见陆怀鸩,登时害怕起来。 而今唐阳曦不知所踪,流光斋斋主不知能否转醒,兇手不明,「相思骨」亦未寻到,陆怀鸩该当不会提前离开吧? 外头,暴雨已变作了中雨,细闻,这一山的水流似乎格外湍急。 难不成山洪暴发了? 他勐地起身,俯首一瞧,确有一处山洪暴发了。 这山上并无人家,山下人家却不少,皆是活生生的人命,不可不救。 他暂时顾不上去想陆怀鸩的去向,赶忙下了山去。 一下山,他忽然见得陆怀鸩于水中沉浮,怀中还抱着一女童。 谢晏宁霎时忘记了自己已非凡人,乃是魔尊,淌入水中,欲要将陆怀鸩与女童一併救出来。 然而,他未及靠近陆怀鸩,突地有一老翁被洪水沖了过来,恰恰冲到了他身上,由于冲力过大,逼得他浑身一疼。 第102页 「怀鸩……」他一手抱住老翁,根本不知该说些什么,仅是扬声道,「怀鸩,怀鸩,怀鸩……」 陆怀鸩先前并未看见谢晏宁,闻声,将女童往安全处一放,便到了谢晏宁面前,从谢晏宁手中接过老翁。 山下的房子已尽数被冲垮了,百姓流离失所,但无一身亡,老翁是被救起的最后一人,其余人早已被陆怀鸩救起了。 陆怀鸩本在谢晏宁身侧昏睡,被唿救声所惊醒后,才知山洪暴发,遂匆忙救人去了。 谢晏宁仰首望着陆怀鸩,终是记起了自己的身份,即刻腾身而起,足踏洪波。 他伸手拥住陆怀鸩,低喃着道:「怀鸩,本尊还以为你已离开了。」 「尚未到弟子该当离开的时候。」陆怀鸩双手握拳,挣扎许久,试着爬上了谢晏宁的背嵴。 谢晏宁顿觉心中空空荡荡,遂将陆怀鸩拥得紧了些,是不是足够紧,陆怀鸩便永远不会离开? 但他不该,亦不能束缚陆怀鸩。 他浑身是水,鬼使神差地用湿润的唇瓣吻上了陆怀鸩,一触即退。 而后,他与陆怀鸩费了一番功夫将一百三十七人分别安顿于镇上的客栈。 此时,雄鸡唱响,天光大亮。 他正要换下脏衣,沐浴一番,却有一暗桩来报:「流光斋斋主过世了。」 未多久,又有一暗桩来报:「左护法前日刺杀了莲花阙阙主。」 第55章 谢晏宁心下一惊,屏退暗桩,背对着陆怀鸩,一面解着衣衫,一面道:「不知于姑娘如何了?」 陆怀鸩不敢看谢晏宁半点,垂首望住了自己的足尖,谢晏宁却行至他面前,赤足。 他心神俱震,又闻得谢晏宁问道:「怀鸩,你是否要赶去流光斋?」 陆怀鸩不答反问:「师尊,不冷么?」 谢晏宁怔了怔,才反应过来陆怀鸩指的乃是他的双足,遂答道:「天气渐热,不如何冷。」 「那便好。」陆怀鸩低声问谢晏宁,「师尊是否想见于姑娘?」 谢晏宁摇首道:「原本倘若流光斋斋主转醒,尚可从他口中得知兇手的真面目,而今这个可能性已不存在了,所有的证据皆指向阳曦,本尊无颜去见于姑娘。但你与本尊不同,你若想见于姑娘,便去见吧,你可好生安慰安慰于姑娘,于姑娘即便牵连于你,你耐心些,诚恳些,定能打动她,毕竟你并非渡佛书院之主,你管不得阳曦,此事与你无关。」 「弟子不想去见于姑娘,弟子想与师尊在一处。」陆怀鸩的视线不由自主地从谢晏宁的双足向上而去,触及大片锦缎,仿若是被烫到了似的,慌忙撤了回来。 「那便待你与本尊查明真相再去见于姑娘吧。」谢晏宁抬手揉了揉陆怀鸩的髮丝,苦笑道,「你为何不敢看本尊?」 陆怀鸩屏气凝神地抬起首来,映入眼帘的谢晏宁衣衫不整,并无半点撩人姿态,却乱了他的心神。 他又勐地垂下了首去,竟是被谢晏宁挑起了下颌,他张了张口,终是仅仅吐出了一声:「师尊。」 陆怀鸩时常不敢直视自己,谢晏宁不愿太过勉强,收回手,转而踏入了浴桶当中。 陆怀鸩能听到些微水声,分明是十分平常的水声,却因谢晏宁之故,顿生绮色,当即染红了陆怀鸩的一双耳根。 谢晏宁以澡豆清洗着身体,同时问陆怀鸩:「你认为这两桩案子是否阳曦所为?」 「根据目前的证据判断,流光斋斋主一案为左护法所为,莲花阙阙主一案尚且不明。」陆怀鸩思忖着道,「但左护法向来遵从于师尊,师尊既未下令,那么这两桩案子应当并非左护法所为,应是有人冒充了左护法,除非左护法生了二心,别有所图。」 「阳曦的妻女皆在本尊的掌控之下,若生二心,便不怕本尊取他妻女性命么?」谢晏宁疑惑地道,「阳曦素来疼爱妻女,甚至为了其妻举家迁移至江南道,是何图谋值得他抛家弃女?难不成……」 「难不成举家迁移至江南道亦是图谋中的一环?而妻女不过是他行事的挡箭牌?」他因自己所思而浑身一寒,「阳曦如若真有图谋,同谋必不可少,恐怕须得注意书院中其他人的动向,譬如席榆,譬如曹宿。」 曹宿曾是唐阳曦的副手,是被唐阳曦从饥荒的难民中挑选出来的,自小在渡佛书院长大,因不愿离开渡佛书院而向原身要了新的差事,目前负责渡佛书院的守卫。 陆怀鸩在渡佛书院独来独往,不曾与曹宿打过交道,但从曹宿日常的表现看来,并非心机深沉之人。 谢晏宁吩咐道:「你且传信于拢竹,命她监视书院中诸人的动向。」 拢竹修为尔尔,名为谢晏宁的贴身侍女,暗地里却是渡佛书院的总管。 陆怀鸩隐隐已觉察到拢竹不一般了,谢晏宁此言印证了他之所想。 他书信完毕,恰闻水声,本能地循声望去,又急匆匆地偏过了首去。 谢晏宁觉察到陆怀鸩的视线,不由面热,不过他与陆怀鸩皆是男子,且已有过鱼水之欢,被陆怀鸩看见了又如何? 可他却无端地想起了自己肚子凸起的情状,他伸手抚过早已平坦的肚子,不知为何这肚子竟然烫得厉害,好似这肚子里头藏着什么…… 他欲要拿起软布,将身体拭干,手指却不听使唤,好容易拈起软布,下一瞬,软布委地。 第103页 陆怀鸩取出干净的软布,送入了谢晏宁掌中,垂目不言。 但这一垂目,他竟瞧见了不该瞧见之物。 他后退数步,待谢晏宁将衣衫穿妥,方才询问道:「师尊,我们接下去是继续搜查陟溪山山顶,亦或是赶去莲花阙?」 谢晏宁凝了凝神,答道:「你先去沐浴一番,而后我们继续去搜查陟溪山山顶。」 陆怀鸩领命,请小二哥换过浴水,便沐浴去了。 谢晏宁倚窗而立,窗外春意盎然,不远处竟有一片樱桃林。 他顿觉心跳略有失序,手指一收,一串樱桃随即飞入了他掌中,他尝了一颗,又酸又涩,脑中却莫名其妙地响起了陆怀鸩的嗓音:「好甜。」 他嘆了口气,又吃了一颗樱桃,亦是又酸又涩。 陆怀鸩穿罢衣衫,乍然见得谢晏宁在吃樱桃,情不自禁地向谢晏宁讨要樱桃吃,谢晏宁便将余下的三颗樱桃都予了陆怀鸩。 陆怀鸩取了一颗送入口中,笑道:「好甜。」 眼前陆怀鸩这一声「好甜」,与他脑中陆怀鸩的那一声「好甜」交相辉映,强行将谢晏宁的思绪拉回了那个夜晚。 良久,他才道:「分明又酸又涩。」 陆怀鸩不解地道:「不酸不涩,当真是甜的。」 他将自己掌中的一颗樱桃送至谢晏宁唇瓣,献宝似地道:「师尊,你再尝尝。」 谢晏宁张口将这颗樱桃收入了口中,未料想,一如陆怀鸩所言,好甜。 陆怀鸩又将最末一颗樱桃餵予他吃了,亦是甜的,这是为何?他适才吃了四颗樱桃明明全数酸涩难当。 是运气问题么? 他无暇细思,对陆怀鸩道:「走吧。」 离开前,他分了些银两予被他们从山洪中救出的百姓,百姓俱是感激涕零,连声道他们乃是活菩萨。 渡佛书院魔尊谢晏宁、陆怀鸩被尊称为活菩萨一事若是入了各大名门正道耳中,怕是会以为他们意图从中牟利吧? 半盏茶后,他们已至陟溪山,由于山洪之故,山下已不成样子了,山上只南面变了模样。 他们分头搜查,谢晏宁陡然在一丛荒草中发现了一支珠钗。 唐夫人素来喜爱珠钗,唐阳曦每回出门办事,瞧见能入眼的珠钗都会买回去赠予唐夫人。 不知这珠钗可是唐阳曦遗落的,唐阳曦为人谨慎,假若这真是他买予唐夫人的珠钗,定不会遗落,除非唐阳曦出了什么意外。 又或者,这珠钗根本不是唐阳曦所遗落的。 先前,他们已搜查过陟溪山了,虽然搜查得不如今日仔细,但不能排除这珠钗是他们搜查之后遗落的。 谢晏宁将这珠钗捡起,却见陆怀鸩面色肃然地到了他身畔,手上抓着一小块布料。 他接过布料一瞧,其上二字鲜红,又因被雨水浸湿过而模煳得可怖,但不难判断这二字便是:小心。 这字迹与唐阳曦的字迹一致,不知是否为他人所仿。 若的确是唐阳曦的字迹,唐阳曦要他小心何人? 他抬首问陆怀鸩:「这是你从何处找到的?」 陆怀鸩恭声道:「便在我们昨夜避雨的山洞附近。」 谢晏宁颔首,表示自己知晓了,又令陆怀鸩接着搜查。 半个时辰后,他们已将每一寸土地都搜查遍了,自然并未见到唐阳曦,亦并未寻得「相思骨」。 俩人下了陟溪山,往莲花阙而去,因为谢晏宁尚未完全恢復,他们不得不夜宿于一客栈。 这客栈仅余下一间房间,俩人沐浴过后,同榻而眠。 谢晏宁不久便睡了过去,陆怀鸩却是了无睡意。 陆怀鸩借着月光,巡睃着谢晏宁,不敢对谢晏宁如何,仅低首嗅了嗅谢晏宁的髮丝。 两日后,俩人才到了莲花阙,莲花阙以莲花为名,亭台楼阁间,尽数植着莲花,尚未到盛放时节,仅有大大小小的莲叶浮于水面。 由于阙主新死,连带着田田莲叶都沾染了哀痛。 俩人被当作了前来致哀的正道人士,顺利地进得了莲花阙,方至灵堂,忽有一身着丧服的青年执剑直噼谢晏宁的面门。 谢晏宁未及出手,陆怀鸩已挡在了他面前,并唤出了「扬清」来,直欲将青年斩于剑下。 陆怀鸩与青年剑术相当,陆怀鸩学习过的剑谱太多,剑招变化无穷,而青年的剑招却是一气呵成,理当是某一剑门高徒。 剑声铮铮,由谢晏宁瞧来,陆怀鸩略胜一筹,但陆怀鸩仍不免几度陷入险境。 谢晏宁心惊胆战,可他不能出手,陆怀鸩在他面前本就自卑,他若出手,会令陆怀鸩觉得他认为其不如青年。 这青年容貌俊美,气质不俗,教他想起了一人——上官公子,上官凌,即最后杀了陆怀鸩的原文男主。 他马上唤醒了还阳系统001:请问这青年可是上官凌? 还阳系统001回道:这青年就是上官凌。 听见这个答覆,谢晏宁忐忑不定,终是忍不住在上官凌的剑尖直逼陆怀鸩咽喉之时,伸手扣住了上官凌的剑尖,同时衣袂一拂,拂开了陆怀鸩不及收起的剑气。 他的指尖被破开了,少许鲜血淌过剑身,坠落于地。 「滴答,滴答,滴答……」 陆怀鸩直觉得双耳生疼。 第56章 第104页 谢晏宁对于自己受伤一事并不上心,更是全然未感知到痛楚,他侧首望向陆怀鸩,见陆怀鸩安然无恙,正欲将剑尖松开,剑尖竟是擦过他的掌心,往他心口一送。 谢晏宁此举无异于当众夺了上官凌的剑,上官凌自诩英雄豪杰,此番颜面尽是,自然要将颜面要回来。 他驱使着佩剑,原本以为这佩剑定然动弹不得,未料想,居然如此轻易地便划破了谢晏宁的掌心,直逼其心口。 谢晏宁分明无一战之意,即便他就此取了谢晏宁的性命亦是胜之不武,但佩剑饮了血,戾气横生,加之他是以全身内息在催动佩剑,弹指间,根本无法及时将佩剑撤回。 谢晏宁眼见陆怀鸩欲要推开他,挡于他面前,以手肘将陆怀鸩一推,同时一施力,赫然折断了佩剑剑尖。 上官凌此剑虽然算不得神兵利器,但亦非籍籍无名之俗物,要徒手摺断剑尖并不容易。 剑尖落地,弹起,蹭过上官凌的膝盖,并未出血,只割破了料子。 紧接着,上官凌由于意图收剑而为剑气所反噬,连连后退,被一少女一阻,方才站稳。 一时间,灵堂内鸦雀无声。 良久,才由鸦雀无声转作一片譁然。 上官凌自从出师,向来是名门正道一致看好的后起之秀,从未这般一败涂地过。 谢晏宁端详着剑尖,甚是疑惑,本月十五之前,他仅仅掌握了原身的六成修为,按理是无法折断此剑的,奇的是而今他却觉察到自己的内息汹涌澎拜,似已接近原身九成的修为了。 为何会如此? 从十五日起,他连修炼都不曾,为何平白无故多了将近三成修为? 莫非……莫非是由于「相思无益」之故?「相思无益」其实是一门双修之功法? 思忖间,陆怀鸩已执起他的手,取了帕子来,将他这手指包扎妥当了。 被陆怀鸩碰触过的肌肤灼热至极,这份灼热霎时流转于奇经八脉,使得他的额角泌出了一层薄汗。 他手指微颤,以左掌将右掌覆住作为掩饰,方才朝着陆怀鸩道:「本尊无事。」 陆怀鸩当然知晓谢晏宁无事,但他的心脏却安定不了。 他这个做徒弟的实在太过无能了,连区区一个剑客都对付不了,还需师尊出手相助。 他又自责又羞愧,耳中突地漫入了谢晏宁的嗓音:「本尊不慎折了上官公子的佩剑,很是抱歉,不若改日本尊赔上官公子一把剑可好?」 上官公子,却原来此人便是上官凌,白羽剑派的少主上官凌。 用剑的名门正道之中,以流光斋的流光剑法为佳,白羽剑派的白羽剑法次之,近年来,因流光斋人才凋零,白羽剑派隐隐有超越流光斋之势。 上官凌的剑法是年轻一辈当中数一数二的,陆怀鸩纵然先前不曾与其交过手,但亦听闻过其名。 陆怀鸩并非争强好胜的性子,可经过适才一番交手,又见谢晏宁受伤,他却燃起了熊熊斗志。 倘若他再得力些,谢晏宁便不会受伤了。 谢晏宁此言并无他意,但对上官凌而言,却如同是在讥讽他一般。 上官凌曾见过陆怀鸩一面,当时他为了除去一头水怪,身负重伤,无力再对付陆怀鸩,并未动手,仅是目送陆怀鸩离开,此次又见得陆怀鸩,他一下子便断定陆怀鸩身边之人即是谢晏宁,这才出剑直欲将谢晏宁斩于剑下,岂料,非但功败垂成,甚是还被折断了剑尖。 他心中愤愤,可到底是他技不如人,遂答道:「不必了,后生自嘆弗如,剑折了便折了吧。」 诸人已从俩人的对话中得知来者便是魔尊谢晏宁及其关门弟子陆怀鸩,面面相觑,无人敢动手,毕竟连上官凌都轻易败于谢晏宁之手了,他们全数加起来恐怕亦伤不了谢晏宁分毫。 莲花阙并非出名的武学世家,因新死的阙主德高望重,才会有这许多人前来送其最后一程。 继任的阙主乃是先阙主的重孙女,年仅一十四,尚未长成,名为连南晴。 这连南晴身着丧服,满面悲痛,自知弱小,却从诸人中走了出来,行至谢晏宁面前,从容地道:「请魔尊将唐阳曦交出来。」 谢晏宁望着稚嫩的少女,无奈地道:「本尊压根不知阳曦之所在,如何将其交予你?且事情尚未水落石出,不一定是阳曦所为。」 连南晴将泪水敛去,道:「先阙主死于『吹雪掌』,全天下能使『吹雪掌』者惟有唐阳曦。」 又是「吹雪掌」。 这并不出乎谢晏宁的意料,但他仍是对连南晴道:「连阙主可否允许本尊开棺验尸?」 连南晴并未拒绝,只道:「请魔尊勿要损毁遗体,在场之人皆可作证先阙主死于『吹雪掌』。」 原身作恶素来光明正大,所杀之人自会认下,并非其所杀者,却一概不容诋毁,不过原身本就声名狼藉,故而,谢晏宁并不在意被连南晴质疑人品,遂含笑反问:「本尊为何要损毁遗体?左右全天下所谓的名门正道已为阳曦与本尊定罪,损毁便能翻案?」 言罢,他又轻拍了一下陆怀鸩的手背作为安抚。 陆怀鸩清楚谢晏宁并未着唐阳曦刺杀莲花阙阙主,自是不悦,但被谢晏宁一拍手背,领会了谢晏宁教他勿要生事,遂默然不言。 连南晴打开棺盖,轻声道:「打扰曾祖母的清净了,南晴深感愧疚,望曾祖母见谅。」 第105页 谢晏宁解开遗体的衣襟一瞧,其心口之上的确印着一个掌印,掌印中纹有七片雪花,与流光斋斋主一般。 他又将遗体仔细检查了一番,并无其它伤处,那么,这一掌显然便是致命伤了。 他正要为遗体整理衣衫,却被连南晴阻止了:「由我来吧。」 他明白连南晴极为厌恶自己,随即收回了手,问道:「可有人亲眼见到阳曦杀人?」 连南晴回道:「当时先阙主受了风寒,我端了汤药予先阙主,正巧见到唐阳曦出手。」 陆怀鸩疑惑地道:「你便不觉得奇怪么?左护法既然杀了先阙主,为何不绝了后患?」 连南晴嗤笑道:「自是因为他并未将我放在眼里。」 陆怀鸩分析道:「流光斋中亦只死了斋主一人,莲花阙与流光斋子嗣稀少,惟独你与于姑娘,且你与于姑娘远非左护法的对手,师尊倘若当真要除去莲花阙与流光斋,为何不命左护法顺便要了你与于姑娘的性命?如此便能致使莲花阙与流光斋大乱,乃至于分崩离析,再起不能。」 一旁的上官凌道:「或许你们是为了方便脱罪,故意为之。」 谢晏宁抿唇笑道:「本尊若要除去尔等,何必藏头缩尾?你们莫不是忘记了千年前渡佛山一战?」 千年前渡佛山一战,名门正道损失惨重,其中有一部分门派因此消亡。 在场诸人皆不曾亲歷那一战,但当时之惨状是听闻过的。 谢晏宁一一扫过诸人的面容,道:「本尊这便告辞了,待本尊查明真相,定会公之于众。」 上官凌不肯轻易放谢、陆俩人离开,使出浑身解数,提剑而上。 剎那间,剑光宛若白羽,层叠着扑向俩人,可惜,剑尖已失,白羽剑法到底无法发挥全部威力。 见状,却有不少人受到鼓舞,配合着上官凌,追击俩人。 于现下的谢晏宁而言,这些人不过是些乌合之众,使的亦不过是些雕虫小技,他须得小心些,才能不伤了他们。 在场二十八人未及反应过来,谢、陆俩人已然不见踪影了,反是这灵堂被他们的刀枪棍棒与各种法术毁坏大半,甚至连先阙主的棺盖都一分为二了,幸而遗体完好。 出了莲花阙,谢晏宁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又觉肚子烫得厉害。 俩人行出一里,忽闻一阵浓郁的血腥味,竟是从莲花阙方向传来的,遂匆忙往回赶,原本好端端的莲花阙,竟已是尸山血海。 他们搜查了一番,欲要找出倖存者,却未想,行兇者太过利落,无一活口。 但在场的尸身中并无上官凌与连南晴,不知是被行兇者绑走了,别有用途,亦或是侥倖逃出生天了? 谢晏宁紧盯着于一池血水中漂浮着的莲叶,悔恨地道:「是我大意了,着了兇手的道。」 兇手想必一开始便守株待兔,只待他与陆怀鸩出了这莲花阙,即刻动手杀人,嫁祸于他们。 兇手或许便在灵堂之中,又或许潜藏于这莲花阙,兇手甚至可能是不知所踪的唐阳曦。 谢晏宁生前未曾经歷过阴谋诡计,于此较年仅一十四的连南晴更为稚嫩。 片刻后,陆怀鸩拱手禀报导:「行兇者用的招式乃是我渡佛书院中最为常见的招式,用的剑亦是我渡佛书院的佩剑。」 听得此言,谢晏宁仔细一瞧,确如陆怀鸩所言。 渡佛书院中,上位者皆有自己得意的功法,但寻常院众是统一训练的,负责训练者之前是唐阳曦,目前是曹宿,至于佩剑一律由右护法毕茹着铁匠锻造。 难不成唐阳曦、曹宿、毕茹联合起来做下了这两桩命案? 企图为何? 以此推翻他这个渡佛书院之主么? 若是如此,恐怕是过于天真了。 第57章 原身是以一己之力坐上魔尊之位的,建立渡佛书院虽是依仗了唐阳曦、毕茹之力,但当时原身是因为有人可用而犯懒,才未亲力亲为。 原身野心勃勃,但这野心仅仅维持到原身坐上魔尊之位,确认自己已凌驾于众生。再之后,若非名门正道围攻渡佛书院,原身并不愿花费功夫对付他们。 而今谢晏宁已拥有了原身将近九成的修为,即便由于人不在渡佛书院被推翻,要再夺回渡佛书院易如反掌。 倘若假设成真,唐阳曦、曹宿、毕茹必然还有后手。 杀流光斋斋主,灭莲花阙满门,应是为了引名门正道再度讨伐渡佛书院,他们三人便能以弃暗投明,匡扶正义之名,除去他这个魔尊了。 但他们又如何能保证自己定会死于他们之手? 莫非原身修炼「相思无益」之事已被他们知晓了? 甚至于原身能得到失传已久的「相思无益」亦是他们刻意为之? 他们将会在某月的十五至二十动手? 仔细想来,他之所以会出渡佛书院,便是因为席榆传书禀告了唐阳曦失踪一事。 而唐阳曦是因「相思骨」失踪的。 归根结底,「相思无益」是诸事之起始。 倘若假设成立,为何是唐阳曦出手刺杀流光斋斋主与莲花阙先阙主? 或许唐阳曦只是一枚弃子? 一切的癥结似乎皆在唐阳曦身上了。 不过目前而言以上所有仅是他的假设罢了,幕后之人尚不能确定便在唐阳曦、曹宿、毕茹之间。 第106页 他收起思绪,恰见陆怀鸩飞身而来,眼下他能信得过的惟有陆怀鸩与拢竹了。 他细细端详着陆怀鸩,问道:「如何?」 陆怀鸩适才禀报完毕,便去追击杀人者了,然而,全无所获,羞愧地道:「弟子无能。」 「他们恐怕早有打算,不然为何不等我们走远些再动手?」谢晏宁脑中腾起一念头,「不好。」 为策万全,自是等他们走远些再动手为好,但他们若是走得太远,便不会被血腥味引回来了。 既故意要将他引回来,幕后之人必定邀请了足够多的看客,用以见证他们血洗莲花阙之恶行。 他一把扣住陆怀鸩的右腕,足尖点地,可惜,堪堪出了莲花阙,便见到不少前来吊念莲花阙先阙主之人。 诸人已闻到浓烈的血腥味了,一见谢、陆俩人,自是将他们认作了杀人兇手。 流光斋已陆陆续续地着人将谢晏宁、陆怀鸩、唐阳曦的画像送至各大门派,因各大门派远近不同,一部分尚未送到,诸人中有见过画像者,指着俩人道:「是谢晏宁与陆怀鸩!」 于琬琰亦在吊念者之中,瞧来形销骨立,却无损于其容貌。 见得俩人,她不由分说地拔出剑来,直冲谢晏宁而去。 谢晏宁侧身一闪,手指已搭在于琬琰咽喉了。 于琬琰不惜性命,提剑往谢晏宁心口一刺,谢晏宁不愿杀人,翩然后退。 其余人自然不能袖手旁观,一时间,各显神通。 不过,他们虽然使出了引以为豪的看家本事,却连陆怀鸩这一关都过不了。 于琬琰的身法远不及谢晏宁,她直觉得谢晏宁是在逗弄她,如同是在逗弄一只出生不久的小奶猫。 她费了足有一盏茶的功夫,竟连谢晏宁的衣袂都未碰到。 她并不服输,愈挫愈勇,然而,实力差距着实太过悬殊,并非意志力所能弥补。 她终是气力耗尽,无以为继,不得不以剑作为支撑。 谢晏宁面露慈悯:「于姑娘请节哀。」 于琬琰气喘吁吁地质问道:「若是你的生身父母为人所害,无辜枉死,你能节哀么?」 谢晏宁从未见过生父,至于生母早已过世了,设身处地地去想,若是他的生身父母为人所害,无辜枉死,的确不能节哀,更何况是他认定的兇手请他节哀了。 他遂沉默不语,又闻得于琬琰讥讽地道:「你丧尽天良,手下尸骨累累,于你而言,生身父母算不得什么吧?」 他出言解释道:「阳曦不见踪影,本尊听闻他杀了莲花阙先阙主,方才赶来。」 于琬琰并不相信:「你不是赶来杀人的么?」 「假若是本尊命令阳曦杀了莲花阙先阙主,本尊为何不让阳曦将其余人一併杀了,而要赶来亲自动手?」谢晏宁不紧不慢地道,「而且莲花阙先阙主已死,继任的阙主尚未及笄,不足为惧,除非其人天纵英才,不然,莲花阙无异于一盘散沙,杀与不杀有何差别?」 谢晏宁所言并无破绽,于琬琰逼迫自己平静下来,思忖着道:「假若唐阳曦并非奉你之命,唐阳曦素来隐居不出,为何出手杀人?」 谢晏宁眉尖微蹙:「姑且不论杀人者是否阳曦,幕后之人所图必然是挑起名门正道与以本尊为首的渡佛书院之争。」 他压低声音续道:「或许还将会有人死于『吹雪掌』,又或许不久便会有人煽动各大门派集结精英围攻渡佛书院。」 于琬琰不置可否,又问道:「莲花阙现任阙主是否尚在人世?」 谢晏宁答道:「本尊与怀鸩出莲花阙之时,死者仅先阙主,可等我们行出一里,闻到血腥味,赶回来后,莲花阙无一活人,但我们在灵堂中见过的现任阙主连姑娘连南晴与白羽剑派的少主上官公子上官凌并不在其中,至于这俩人的下落,本尊尚且不知。」 白羽剑派掌门人育有俩子,长子为正妻所出的上官凌,次子为妾室所出的上官溯。 于琬琰曾在上官掌门寿诞之时,见过上官凌与上官溯,兄弟二人皆是相貌堂堂,据闻上官掌门由于耳根子软,禁不起枕边风,加之上官溯嘴甜,善于讨人欢心而更为偏爱上官溯。 父亲出事前,上官掌门曾为上官凌向她提亲,她不喜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认为男女之事便该郎情妾意,因而并未答应。 她不曾见过连南晴,听闻其颇为乖巧。 如若谢晏宁所言属实,这俩人不知是生是死;如若谢晏宁所言为假,这俩人应当落入谢晏宁手中了。 谢晏宁能从于琬琰的神情判断,于琬琰对他所言存疑,不过这是理所应当的。 他又道:「这莲花阙中人尽数死于我渡佛书院最为寻常的招式,最为寻常的佩剑之下,你不觉得太过蹊跷了么?本尊既然亲至,若要杀人,自己动手,亦或是命怀鸩动手便可,何须兴师动众?」 说话间,他猝然发现有人企图暗算陆怀鸩,遂衣袂爆长,捲住陆怀鸩的腰身,下一瞬,陆怀鸩已落入他怀中了。 他此举是为了让陆怀鸩免于受伤,可陆怀鸩温热的身体一入怀,却使得他心跳失序了。 「怀鸩。」他凝定心神,继而扶住陆怀鸩。 陆怀鸩若有似无地以自己的面颊磨蹭了一下谢晏宁的面颊,方才恋恋不捨地从谢晏宁怀中出来了。 第107页 他又欲去对付那些围上来的名门之士,竟是被谢晏宁阻止了:「你尽量不伤人,他们却直欲置你于死地,你总有疏忽,或者力竭之际,他们人数太多,你势单力薄,且待在本尊身侧吧。」 「弟子遵命。」他见于琬琰虽未提剑,但手中的剑却不曾放松,本能地挡于谢晏宁面前了。 自己分明是为了保护陆怀鸩,才要陆怀鸩勿要再去进行无意义的争斗,陆怀鸩却为了保护自己,而挡于自己面前了。 这教谢晏宁又欢喜又心疼:「本尊无事。」 陆怀鸩回过首来,与谢晏宁四目相接,道:「弟子知晓师尊无事,亦知晓师尊无须弟子保护,但保护师尊乃是弟子的天职。」 他口中如是说着,但他心里清楚他之所以这样做,一则是为了保护谢晏宁,二则却是为了隔开谢晏宁与于琬琰。 他不希望谢晏宁多看于琬琰一眼,亦不希望谢晏宁多被于琬琰看去一眼。 陆怀鸩的视线甚是炙热,谢晏宁忽觉双颊发烫,勉强含笑道:「那便随你吧。」 于琬琰原先对于陆怀鸩怀有春思,久不见陆怀鸩,客观地觉得陆怀鸩的形容愈加出色了,可如今她与陆怀鸩中间横亘着父亲之死,她已然不会心心念念地期盼着陆怀鸩心悦于她了。 瞧见陆怀鸩以身护住谢晏宁,她到底有些不痛快,遂苦笑道:「你以为凭我能伤得了你的好师尊么?」 陆怀鸩剑光轻扫,逼退了一众名门之士,方才答道:「我知晓你伤不了师尊,但你既有伤师尊之心,我便不得不防。」 于琬琰闻言,话锋一转:「你们当真不知唐阳曦之所在?」 陆怀鸩颔首道:「当真不知。」 谢晏宁暗暗地摸了摸肚子,衣袂一拂,又有不少名门之士倒地。 他懒得再与他们浪费功夫,念了一句口诀,而后居然无一人能起身了。 于琬琰见状,急声问道:「你意欲何为?」 谢晏宁越过陆怀鸩,到了于琬琰面前,耳语道:「本尊若要取他们的性命,他们早已没命了。你且按照幕后之人所安排的,将本尊与怀鸩血洗莲花阙一事宣扬出去,让我们一道静待幕后之人接下来的行动吧。」 于琬琰淡淡地道:「我为何要听你的指挥?」 谢晏宁毫不在意地道:「你听与不听其实并无差别,你们乃是被安排好的见证者,你不这么做,其他人亦会这么做,你的作用仅是推波助澜罢了。」 未待于琬琰反应,他又问道:「你们来莲花阙途中是否被何事,或者何物阻拦了?」 于琬琰想了想,据实回道:「我们是经由渡口来这莲花阙的,因久无渡船,耽搁了约莫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前,他们师徒二人应当刚出灵堂。 倘若那时于琬琰等人赶到,除莲花阙先阙主之外,其余人尚在人间。 想来久无渡船应是幕后之人所安排的。 怪不得来得这样凑巧。 「便劳烦你们收尸了。」谢晏宁言罢,朝陆怀鸩道,「我们走吧。」 陆怀鸩原本见谢晏宁主动地甚是亲昵地与于琬琰耳语,心生妒意,闻得此言,当即笑逐颜开:「弟子遵命。」 弹指间,谢晏宁与陆怀鸩已远去了,未多久,横七竖八地躺于地上的名门之士便能起身了。 于琬琰遥望着俩人离开的方向,深感自己之无力,又觉父亲之死与莲花阙血案委实疑点重重。 谢晏宁如要杀人何必大费周章,杀便是了,左右无人能与之抗衡。 第58章 离莲花阙最近的渡口在莲花阙以东二十里,俩人出了莲花阙,立即往这渡口去了。 此地人烟稀少,渡船泊于岸边,谢晏宁飞入渡船内,见另一头有一老翁坐于一矮凳上,背靠着船身,遂向着那老翁走去。 他欲要向老翁打听一番,然而,尚未走近这老翁,忽觉这老翁有异,待走近了,一探老翁的鼻息,果然,这老翁已身故了,死因是毒杀,谢晏宁不通药理,更不懂毒药,无从判断老翁所中何毒。 老翁张着口,右手抬起,半拢着,放于唇边,显然是在吃什么,亦或是在咬什么。 若是吃食,杀人者定然不屑于抢夺,那么,十之八/九便是银锭子了。 老翁被收买后,得了银锭子,正激动地咬着银锭子,却为人所毒杀,银锭子又遭抢夺。 或许剧毒便下于银锭子之上。 陆怀鸩的身法略慢于谢晏宁,此刻方才赶到,见状,嘆惜道:「我们来晚了,来不及救他一命。」 「除非我们能洞察幕后之人接下来的行动,不然,我们将永远受制于人,无法及时赶到。」谢晏宁说罢,站起身来,未及站稳,这渡船竟已剧烈摇晃起来。 「怀鸩,小心。」他一扣陆怀鸩的右腕,直欲上岸去,眼前瞧来连一成年男子都无法灭顶的河水却突然汹涌如汪洋。 下一瞬,陡然出现了一尾足有三十丈之长的鲤鱼,水花四溅。 这鲤鱼并未成精,本是寻常的鲤鱼,应是中毒之故才变作这副模样。 谢晏宁护于陆怀鸩身前,继而松开陆怀鸩的右腕,轻拍陆怀鸩心口,以内息将其送上河岸,自己则踩于鲤鱼背部,以指尖一划,鲤鱼旋即被剖成了两半。 这鲤鱼由于疼痛而用力地甩着鱼尾,直欲将谢晏宁拍下水去。 第108页 谢晏宁巍然不动,见陆怀鸩正欲回到他身边,命令道:「不准过来,不准接近河水,鲤鱼之所以变异,并非幕后之人特意对它下了毒,而是幕后之人在这河水中下了毒,你切勿接触河水。」 陆怀鸩抿了抿唇:「弟子去查查是否有可疑之人,并通知当地的县令河水被下毒一事。」 谢晏宁颔首,又道:「怀鸩,你自己小心些。」 陆怀鸩凝视着谢晏宁道:「师尊,你亦要小心些。」 猝然有其它因中毒而变异的水生物袭来,谢晏宁分神应付着,又对陆怀鸩道:「先去通知县令吧,可疑之人怕是不好找。」 「弟子遵命。」谢晏宁甚是从容,但陆怀鸩仍是心惊胆战。 他心悦于谢晏宁,且已与谢晏宁有过床笫之欢,生怕谢晏宁毫髮有伤,可他却无力为谢晏宁挡去所有艰难险阻。 晏宁,小心。 他在心中默默地道,而后深深地望了谢晏宁一眼,便飞身而去了。 谢晏宁目送陆怀鸩的身形渐远,不知为何极为不舍,紧接着,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他原本并无摸肚子的习惯,但自从与陆怀鸩云雨后,他却时不时地会摸肚子。 是因为他那时看见自己的肚子鼓起来了? 但他大多时候仅是单纯地在摸肚子而已,并无一丝绮念。 思忖间,一条巨大的河鳗腾地从河水中一跃而出,这河鳗好似延绵不绝的山脉,居然望不到头尾。 河鳗一下子便将渡船掀翻了去,老翁的尸身沉入河底,不知所踪。 足底的鲤鱼尚在垂死挣扎,谢晏宁予以这鲤鱼致命一击后,即刻朝着河鳗拍了一掌。 这河鳗十分灵活,虽未全然躲过,但所受之伤并不致命。 与此同时,不少的怪物并未理会谢晏宁,而是上了岸去。 这些怪物皆带了毒性,即便在岸上活不了多久,万一伤了活人便不好了。 谢晏宁不得不一面对付着河鳗,一面对付着欲要上岸的怪物。 幸而大多数的水生物并未变异,而是被毒死了,铺满了谢晏宁目力所及的河面。 河鳗趁谢晏宁不备,往他背后一击,他侧身一闪,并以掌风将河鳗噼成了两段。 河鳗的鲜血喷至半天,继而噼头盖面倾洒而下。 谢晏宁连连后退,避开了毒血,顺带又斩杀了百余怪物。 河鳗自然未死,滑腻的尾巴暗暗地潜至谢晏宁身下的河底,并在谢晏宁费功夫对付蟾蜍之际,圈住了谢晏宁的腰身。 谢晏宁乃是故意为之,他正愁不知河鳗究竟有多长,心中一喜,抬手摘了不远处的一片柳叶,将内息附于这柳叶之上,并以柳叶割开了河鳗的外皮。 柳叶从河鳗尾巴起,直冲河鳗头部而去,利落地将河鳗洞穿了。 河鳗挣扎间激起了万顷洪波,谢晏宁足踩洪波,眼观八方。 少时,这河鳗再也挣扎不了了,登地彻底坠入了河中,洪波沖天。 为免被河水侵身,谢晏宁上了岸去,待河水平息后,他方才又立于河面之上。 其余怪物的体积都不大,一会儿,他便将其尽数斩杀了。 他正要去寻陆怀鸩,竟见一抱着纸鸢的男童不慎掉入了河中,赶忙去搭救。 然而,一入水,他旋即被水草紧紧缠住了,破开水草后,他好容易寻到了男童,并将其抱入怀中,却觉心口一疼。 他以指噼断了男童手中小小的匕首,才将男童抱上了岸。 男童身量未及谢晏宁的腰身,又以残余的匕首直逼谢晏宁的下盘。 这男童分明是一凡间孩童,目中却燃着与年龄不相符的杀心。 谢晏宁浑然不知,后退数步,问道:「你是何人?为何要杀本尊?」 男童闷不出声,只是不断地毫无章法地攻击着谢晏宁。 谢晏宁变出麻绳来,将男童绑住,堪堪绑好,竟是改了主意,一掌拍于男童头顶心。 男童倒地,口中吐出了鲜血来,左手还抓着纸鸢。 谢晏宁心下怅然,低下身去,抬掌阖上了男童的双目。 突然,有一妇人朝着他沖了过来,哭泣不止,对他又踢又踹。 他任由妇人踢踹,妇人被一人勐地扯开了,那人又欲拥他入怀,被他以内息震开了。 他见那人目露受伤之色,慌忙解释道:「怀鸩,本尊浑身透湿,你勿要碰触本尊,以免中毒。」 他又见妇人慾要抱起男童,下令道:「怀鸩,将她绑起来。」 他心口处的猩红刺得陆怀鸩双目生疼,陆怀鸩阖了阖双目,方才领命。 妇人破口大骂,拼命挣扎。 谢晏宁一指男童的右手尾指:「你可发现令公子这尾指已变作黑色了?」 他本想带男童去寻访名医,发现男童的尾指已开始变异了,心知男童药石罔效,才当机立断,出手杀人。 妇人不管不顾,继续破口大骂,一会儿,有一小二哥打扮之人到了妇人面前,道:「适才,你留孩子独自在客栈,自己去为他买点心,他却跑了出来,被一中年人拦住了,我隐约见到中年人将一把匕首递予了他,又吩咐他去杀一人,不然,中年人便会杀了你。我心中惊惧,待那中年人走远了,欲要拦住他,却寻不到他了,便立刻去县衙报了案。」 妇人闻言,直觉得字字诛心,偏生这时,那男童竟是凭着最后一口气道:「阿娘,你无事便好。」 第109页 男童气绝毙命,妇人哀恸不已,却因被陆怀鸩制住了,连抱一抱男童都不能。 谢晏宁双目湿润,幕后之人狠毒至极,断了依仗着河水生活的百姓的水源,又以如此年幼的孩子为刀刃,须得快些将其除去。 总不能一直让陆怀鸩绑着妇人,他生恐妇人接近男童的尸身,遂引来了烈火。 弹指间,周遭俱是诡异的肉香,又有尸油四溢。 妇人哭声震天,不久后,竟然昏厥过去了。 为母者白髮人送黑髮人,实乃是人生最为痛苦之事了。 谢晏宁问了小二哥那中年人的形貌,就近寻了间客栈,沐浴更衣后,毁去了浴桶,焚烧了自己换下的锦衣,便去寻那中年人了。 而陆怀鸩则是安顿好了妇人,又与县令、衙役一道挨家挨户地通知当地百姓切勿再用、再饮河水,以免中毒。 幸而这县不大,仅两百三十一户人家,很快便通知完毕了,但水源问题却很是棘手。 河水乃是地上水,井水乃是地下水,互不相犯,可水井的数量并不足够,仅能应急。 待他回到客栈,谢晏宁已回来了,正立于窗边,夜风徐徐,吹得谢晏宁的髮丝纷飞。 「师尊。」他低低地唤了一声,情不自禁地从谢晏宁身后,将谢晏宁抱住了。 谢晏宁因杀了那男童而情绪低落,感知到陆怀鸩的体温后,才觉得好了些。 陆怀鸩双臂收紧,嗓音哽咽:「弟子害怕师尊有恙。」 谢晏宁这副肉身修炼多年,百毒不侵,这毒虽然厉害,令谢晏宁稍有不适,但取不得他的性命。 「本尊怎会有恙?」他回过身去,回抱住陆怀鸩,又揉着陆怀鸩的额发,取笑道,「你莫不是差点被吓哭了吧?」 陆怀鸩鬼使神差地道:「师尊吻弟子一下可好?否则弟子便哭与师尊看。」 谢晏宁失笑,这陆怀鸩颇为依赖他,是为了确定他当真无恙,才提出这要求的吧? 「你快哭与本尊看吧。」他口中如是说着,见泪水逐渐充盈了陆怀鸩的双目,却仰首吻住了陆怀鸩的唇瓣。 陆怀鸩的唇瓣甚为柔软,与他的唇瓣格外契合,以致于他不知不觉地沉溺于其中了。 直到被陆怀鸩的舌尖钻入了唇缝,他才勐地将陆怀鸩推开。 「全数是弟子的过错,望师尊降罪。」陆怀鸩方要跪下,却被谢晏宁扣住了下颌。 他被迫直视着谢晏宁,见谢晏宁唇瓣微湿,不由心动神摇,又闻得谢晏宁道:「不许跪。」 谢晏宁唇上的湿润须臾间便蒸发干净了,他极是失落,握了握拳,垂首不语。 第59章 谢晏宁见状,主动伸手抱住了陆怀鸩,轻拍着陆怀鸩的背嵴道:「你勿要害怕,本尊当真无恙。」 谢晏宁的唇瓣近在咫尺,陆怀鸩极想将这双唇瓣从内到外染上自己的气息,他明白自己无权这么做,但却顺势道:「弟子很是害怕,师尊再吻弟子一下可好?」 见谢晏宁不置可否,他起誓道:「弟子定然不会再冒犯师尊。」 理性告诉谢晏宁不能这般任凭陆怀鸩予求予取,但感性却催促着谢晏宁去亲吻陆怀鸩。 他终究心软,便又覆上了陆怀鸩的唇瓣。 一如蜻蜓点水似的亲吻直教陆怀鸩愈加不知足,吸食了一回阿芙蓉,自然妄想吸食更多,这是理所应当之事。 但他不敢涎皮赖脸再做要求,遂定了定神,又问谢晏宁:「师尊是否受伤了?」 想来是先前衣衫染血,被陆怀鸩发现了,谢晏宁并不隐瞒,而是颔首道:「那男童跌入了河中,本尊为救他,不慎被他以匕首刺伤了,不过并不严重。」 陆怀鸩大着胆子道:「师尊能让弟子看一看伤口么?不然弟子放心不下。」 自己早已与陆怀鸩有过肌肤之亲,仅是看一看心口处的伤罢了,且自己与陆怀鸩皆是男子,自是无妨。 故而,谢晏宁当即解开衣襟,将伤口暴露了出来,伤口不深,已然止住血了。 「师尊……」这伤口远不是致命伤,陆怀鸩却是心有余悸,低低地唤了谢晏宁一声,讨好地用自己的面颊蹭了蹭谢晏宁的面颊,「弟子能吻一下这伤口么?」 谢晏宁本欲拒绝,但话语已至舌尖,竟是开不了口了。 陆怀鸩以为自己得到了谢晏宁的默许,垂下首去,先是以唇瓣吻了吻这伤口,后又探出舌尖来轻轻舔舐着。 谢晏宁直觉得通体灼热,尤其是肚子,似乎在叫嚣着自己对于这伤口的嫉妒。 曾在所谓春梦中有过的百般体验瞬间復甦了,他赶忙捂住了唇瓣,以免自己发出羞耻的低喃。 直到陆怀鸩抬起首来,他才故作镇定地问道:「县令打算如何处理河水?」 陆怀鸩答道:「全县的百姓皆已通知到位了,目前百姓的饮水暂时由水井供给,但并不足够,须得从邻县调水,县令已出发去邻县了。至于河水,由于不知究竟是何人下毒,下的是何毒,更不知该如何解毒,束手无策。幸而县内地广人稀,这河流域算是宽广,但尚在本县境内,且不与其它水系相通,受影响的人家仅两百三十一户。」 「这的确……是……是不幸……不幸中的大……大幸了……」这肚子叫嚣不止,逼得谢晏宁的舌头不听使唤了。 第110页 陆怀鸩觉察到谢晏宁的异常,焦急地问道:「师尊你怎地了?」 谢晏宁再也忍耐不得,指了指自己的肚子:「吻一下。」 陆怀鸩不明所以,但仍旧如谢晏宁所言,在其肚子上吻了一下。 谢晏宁并不满足:「再一下。」 陆怀鸩便又吻了一下。 谢晏宁摩挲着陆怀鸩的后颈:「不够。」 肚子足足被吻了十下方才安静下来。 谢晏宁甚是困惑,自己这肚子实在古怪,莫不是患病了吧? 陆怀鸩伸手为谢晏宁整理衣衫,却闻得谢晏宁歉然地道:「怀鸩,本尊不该勉强于你。」 虽然不知缘由,可他喜欢与谢晏宁亲近,非但并不勉强,且是欣然为之。 他朝着谢晏宁笑道:「师尊若是愿意,弟子可日日亲吻师尊的肚子。」 「不……」谢晏宁本是想回答不必了,但唇齿却不由自主地问道,「此言当真?」 陆怀鸩并未想过谢晏宁会答应,怔了怔,才答道:「自然当真。」 谢晏宁又问:「并无勉强?」 陆怀鸩正色道:「并无勉强。」 谢晏宁确认道:「当真并无勉强?」 陆怀鸩心生一计:「当真并无勉强,师尊倘若执意认为勉强了弟子,不如我们来做交换吧?」 谢晏宁颇为好奇地问道:「如何交换?」 见谢晏宁上钩了,陆怀鸩才忐忑地道:「弟子日日亲吻师尊的肚子,作为交换,师尊日日亲吻弟子的唇瓣可好?」 谢晏宁愕然地问道:「为何?」 陆怀鸩坦白地道:「弟子喜欢被师尊亲吻。」 谢晏宁愕然更甚:「你何故喜欢被本尊亲吻?」 谢晏宁并非断袖,但陆怀鸩突然发现最近的谢晏宁又心软又温柔,只消自己提出要求,甚少被拒绝。 陆怀鸩甚至异想天开地觉得即便自己在谢晏宁神志清醒之际,提出要与谢晏宁行云雨之事都不会被谢晏宁拒绝。 不过他并不敢冒如此大的风险,万一惹怒了谢晏宁便不好了。 不若徐徐图之。 纵然无法在谢晏宁神志清醒之际与之云雨,能日日得到谢晏宁的亲吻亦是他梦寐以求的。 是以,他克制着自己的悸动,对谢晏宁撒谎道:「弟子愚钝,不知缘故,弟子只知自己喜欢被师尊亲吻。」 谢晏宁思忖半晌,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答应了:「好吧,交换成立了。」 陆怀鸩喜不自胜,他此生从未这般欢喜过,较与谢晏宁云雨之时更为欢喜,因为云雨是谢晏宁受「相思无益」所制,迫不得已才妥协的,而这个甜蜜的交换是谢晏宁经过深思熟虑后答应的。 谢晏宁感染了陆怀鸩的喜悦,又忽觉陆怀鸩眉宇间的自卑褪去了不少。 陆怀鸩单膝跪地,虔诚地亲吻了一下谢晏宁的肚子,又站起身来,仿佛要糖吃的孩童一般,撒娇道:「师尊,亲亲弟子。」 谢晏宁便在陆怀鸩唇上亲了一口。 陆怀鸩并不得寸进尺,任由谢晏宁的唇瓣撤离。 俩人今日尚未用膳,下了楼去,用罢晚膳,又上了楼。 陆怀鸩太过兴奋了,深怕自己把持不住,另外要了一间房间。 回到房间后,他压抑不住地一蹦三尺高,而后躺于床榻上,不断在心中唤着:晏宁,晏宁,晏宁…… 谢晏宁耳力敏锐,听得陆怀鸩似乎蹦跳了数下,登时满头雾水。 如果是在现代,他定要以为陆怀鸩中了五百万的大奖了。 不久后,他听见了些微水声,陆怀鸩应当在沐浴。 须臾,他陡然觉察到水声中混杂着少许令人面红耳赤的声响,陆怀鸩居然在…… 陆怀鸩正值青春年华,这是正常的需求。 他须得快些为陆怀鸩寻觅一门好亲事,譬如于琬琰…… 一念及此,当即被他打住了。 良久,一切的响动都平息了。 他剥去外衫,躺于床榻之上,脑中突地响起了白日那妇人的哭泣声。 他并不后悔杀了人,但他却一时半刻走不出杀了人的阴影。 他盯着自己的右掌,顿觉右掌上布满了鲜血,且鲜血正在一滴一滴地淹没他的身体。 辗转反侧间,他终是睡了过去,可迎接他的却是噩梦。 噩梦中他形单影只地立于山顶,前后左右全无人踪,连鸟兽虫鱼也无。 他满耳尽是唿啸的风声,风声挟裹着血腥味,浸透了他周遭的空气。 他一垂眼,才发现自己足下的并非寻常的高山,赫然是以白骨所垒起来的尸山。 他勐然被噩梦惊醒,堪堪睁开双目,又听得了悽厉的哭泣声。 他循声而去,见有一人伏尸于河岸边,略一打听,才知这人不听劝,饮了河水,以致于中毒身亡了。 于哭泣声中,雄鸡鸣唱,天下尽白。 日光击打于已是泣不成声的妇人身上,衬得妇人悽惨无依。 他不知该如何安慰,踟蹰间,被七名青年团团围住了。 从服饰判断,这些青年来自于十方峰,十方峰距此地五十余里,乃是名门正道当中的中流砥柱,应是得知他身处此地,又做了恶事,赶来匡扶正义了。 青年齐齐出剑,摆好了剑阵。 他瞥了这些青年一眼,弹指烧了男尸,暗自庆幸这河水之毒无法通过空气传播,不然,死者必定不计其数。 第111页 听得哭泣前来的百姓见此,生怕被连累,立即散去了,连那妇人都被拖走了。 谢晏宁明知自己的解释不会被取信,但还是道:「本尊从祭拜莲花阙先阙主之人处听闻此地渡船迟迟不来,似有蹊跷,前来一探究竟,未料想,船夫已死,河水被下了毒,水中生物或变异或死亡,本尊除去了所有变异的生物,又命徒儿怀鸩通知了本地的县令。你们有空对付本尊不若去查查下毒之人到底是何人,目的为何,或者去查查这毒到底是何毒,快些将毒解了,造福百姓。」 ——为免于琬琰被自己牵连,他并未提及于琬琰之名,而是以祭拜莲花阙先阙主之人代之。 七名青年一如他所料,将他所言当作了辩解。 这剑阵奈何不了他,他尚未动手,七把剑已全数坠地。 「弟子来迟了,望师尊降罪。」陆怀鸩说话间,已到了谢晏宁身前。 「恕你无罪。」谢晏宁一一扫过欲要将剑捡起的七名青年,规劝道,「望尔等恪尽名门正道之职责。」 名门正道间有不成书的职责便是保护一方百姓平安,实力雄厚的门派保护的范围更广些,实力不济的门派反之。 此地原是归莲花阙所护,然而,莲花阙先阙主不知去向,又已被血洗了,按理,此地便该由十方峰来保护。 为首的青年嗤笑道:「后生却是不知魔尊这般为百姓着想。」 谢晏宁不怒反笑:「本尊自是较尔等只知喊打喊杀的黄口小儿强些。」 话音掷地,青年恼羞成怒,又要攻击谢晏宁,猝然被谢晏宁推开了。 一只半人高的麻雀软软地倒于谢晏宁足边,谢晏宁面无表情,命令道:「尔等快些去查明毒名,找出解药,若是实在无法,便将这条河填了吧,以绝后患。」 第60章 青年自诩名门正道,哪里会自降身份听从妖魔邪道指挥,但适才谢晏宁救了他的性命,他亦并非恩将仇报之辈,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遂沉默不言。 这剧毒甚是罕见,就算能辨明究竟是何毒,解药恐怕难得,甚至于或许无药可解。 谢晏宁盯紧了因无风拂过而波澜不惊的河面,淡淡地道:「三日,本尊予你们三日,三日后,你们若无进展,本尊便将这河填平。」 言罢,他不顾对方是何反应,径直离开了。 陆怀鸩紧跟上谢晏宁的脚步,见谢晏宁并不回客栈,疑惑地问道:「师尊要去何处?」 谢晏宁答道:「去见县令。」 县令尚在邻县,还未回县衙。 谢晏宁坐于县衙堂屋,一面饮着由小厮奉上的粗茶,一面思忖着解决之道。 这河水十之八/九不能再用,那么便须得新开水源。 水源如何开? 若是地下水足够,不如多打几口水井? 粗茶不易入口,他饮了几口便放下了。 约莫半个时辰后,县令终是风尘僕僕地赶回来了。 他已听得守卫通报,当即去堂屋见谢晏宁与陆怀鸩。 谢晏宁站起身来,问县令:「如何?」 县令摇首道:「邻县的淡水只够自给自足,无暇支援本县。」 谢晏宁蹙眉道:「大人可命人调查过毒名了?」 「本县的大夫无一知晓,本官已着人去外县请名医了。」县令嘆气道,「敢问足下可有高见?」 这县令正值而立,但因长相显小,瞧来不过二十左右,全无官威,加之便服上打了补丁,这副模样一如为无法及第而发愁的穷苦仕子。 谢晏宁提议道:「不如多打几口水井?」 「可惜本县地下水脉不丰,即便多打几口水井,亦不知能不能出水。但目前为止,并无其它的法子,便如此吧。」县令又犯难道,「因本县百姓大多以河水作为饮用水与生活用水,县中无人会打井,更无人知晓该在何处打井。」 谢晏宁回忆着自己所学过的地理知识,道:「请大人命人去查查有以下特徵之处:其一,容易潮湿之处;其二,温度较低之处;其三,积水不易散去之处;其四,大雾天雾气最浓之处;其五,蚊虫最多之处;其六,草木生长最为茂盛之处。倘若能同时满足这六个特徵,地下水脉必定丰富。」 县令微笑致谢:「多谢足下提点。」 「大人客气了。本尊与徒儿暂居于临河客栈,大人若有好消息,请告知本尊。」谢晏宁不知为何陡生倦意,按了按太阳穴,方对陆怀鸩道,「我们回客栈去吧。」 俩人出了县衙,陆怀鸩紧张地问道:「师尊可有何处不适?」 「并无何处不适,只是无端觉得倦得很。」谢晏宁有气无力,半靠于陆怀鸩身上,「劳烦你扶本尊回客栈歇息吧。」 陆怀鸩赶忙伸手扶住了谢晏宁,扶着谢晏宁回了客栈,上了床榻后,他忧心忡忡地道:「难不成是『相思无益』之故?」 谢晏宁勉强撑着眼帘,懒懒地道:「本尊已有一月余不曾练过『相思无益』,不知是否与其有关。」 「你且传信于杨大夫,请他来此验毒。」分明是他自己发令的,但见陆怀鸩转身欲要去传信,他竟不知为何捨不得陆怀鸩了。 之前是陆怀鸩依赖于他,而今却是他更为依赖陆怀鸩了。 这是何缘故? 他无力细思,一把扣住了陆怀鸩的手腕子:「待本尊入睡后,你再去传信吧。」 第112页 他又低喃道:「不知书院内可有变故?」 现下他鞭长莫及,一时半刻赶不回去,只能盼着渡佛书院内一切安好。 陆怀鸩坐于床榻边,满面忧色:「师尊这身体须得杨大夫好生诊治。」 谢晏宁直觉得眼帘重逾千金,不得不阖上了,但他能听出陆怀鸩的嗓音浸透了担忧,遂安慰道:「本尊无事,你勿要挂心。」 「弟子怎能不挂心?」陆怀鸩双目低垂,以眼神勾勒着谢晏宁疲惫的眉眼。 谢晏宁松开了扣着陆怀鸩手腕子的右手,摸索着,行至陆怀鸩的面颊,轻柔地抚摸着,低声道:「本尊当真无事。」 陆怀鸩以面颊磨蹭着谢晏宁的掌心,询问道:「弟子能吻师尊么?」 谢晏宁记得昨夜自己与陆怀鸩的约定:「你要吻便吻吧。」 陆怀鸩即刻低下首去,吻上了谢晏宁的唇瓣。 谢晏宁从陆怀鸩的亲吻中感知到了珍惜,心下悸动,又闻得陆怀鸩恭声道:「师尊能松开唇齿么?」 自己与陆怀鸩乃是师徒,而非断袖,他明知自己不该应允,却是不由自主地将唇齿松开了。 陆怀鸩隐约窥见了一点嫣红,慎之又慎地覆唇而下,生怕谢晏宁有半点不悦。 于唇齿相合的一瞬间,谢晏宁突然意识到自己是喜欢被陆怀鸩亲吻的,并非纯粹的食髓知味,所以他才会答应陆怀鸩的交换条件。 陆怀鸩不敢亲吻太久,须臾便撤了去,又为谢晏宁拭去了唇上的水渍,遂依照约定吻了吻谢晏宁的肚子。 一股子温热以肚子为中心向四周扩散,教谢晏宁愈加昏昏欲睡。 谢晏宁打着哈欠,本能地牵了陆怀鸩的手,方才安心地睡了过去。 陆怀鸩凝视着谢晏宁,良久后,恋恋不捨地掰开了谢晏宁的手指,书信于杨大夫。 此地距渡佛山千里之遥,望杨大夫能早些赶来。 陆怀鸩将房门阖上后,又在门上施了术法,才向着河岸去了。 河岸处聚集着十方峰的弟子,又有大夫模样之人。 从这些人的神情判断,显然尚无结果。 为防有变异的落网之鱼,他沿着河岸走了一遍,而后便在县内巡逻。 今晨那麻雀不是为了饮水中毒的,便是不小心触及了河水,想必不可能是孤例。 安全起见,还是早些将这河填平为好。 他走着走着,情不自禁地想起了谢晏宁,于是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唇瓣,抿唇一笑。 经过一处荒地之时,陡然间,有十名十方峰弟子从荒草中窜出来,将他团团围住了。 这十名弟子中的六名此前曾经见过,他轻蔑地一一扫过,启唇嘲讽道:「你们是怕了师尊,趁师尊不在我身边,才敢取我性命?」 其中一名弟子略年长些,服饰亦有略有不同,资歷应当高于余下的弟子。 果然,余下的弟子并不出声,由这名弟子义正辞严地道:「邪魔歪道人人得而诛之。」 邪魔歪道,不错,他正是邪魔歪道,纵然他不曾做过伤天害理之事,亦是邪魔歪道,只因为他出身于渡佛书院。 陆怀鸩盯着这名弟子道:「邪魔歪道又如何?我才不屑于与你们这般是非不分的愚昧之徒为伍。」 这名弟子暧/昧地笑道:「你出身于南风馆,后又入了渡佛书院,你容貌不俗,身段勾人,伺候人的功夫必定不差,应是做了魔尊谢晏宁的娈童吧?那谢晏宁待你如何?可是在床笫之上极尽折磨之事?你如若弃暗投明,我十方峰可保你再不为谢晏宁所辱。」 原来自己出身于南风馆一事已传开来了,这于陆怀鸩而言,的确是一段与炼狱无异的日子,但他亦是因此才为谢晏宁所收养的,他已然释怀了。 被人当众以此为笑柄取乐、羞辱,他本不在意,但他见不得此人肆意污衊谢晏宁。 这名弟子见他怒气沖沖,轻佻地道:「不愧是曾在南风馆待过,又伺候过魔尊谢晏宁的美人,连生气的姿容都是甚是动人。」 陆怀鸩努力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直到这名弟子欺身过来,他终究忍耐不住,掐住了其脖子,利落地将其提起。 这名弟子年长于他,修炼的时间亦久于他,但远非他的对手。 余下的弟子围了上来,欲要救出师兄,然而,剑未出鞘,竟已折断了。 这些剑并非以上好的材料所制,要将其折断并不难。 陆怀鸩瞧见这些弟子面生惊恐,嗤笑道:「贪生怕死,如何斩妖除魔?」 他尚未将全县巡逻一遍,耽搁不得,将手中提着的蠢人一扔,继续向前而去。 他踏着咳嗽声,行出数步,暗器急急地从身后袭来,十方峰号称名门正道,却使暗器,着实可笑。 他衣袂一拂,暗器悉数坠地,他并不回首,提醒道:「你们莫要忘记将暗器与断剑收起,以免伤及无辜百姓。」 现今名门正道之中并无明确的第一门派,是以,几乎每门每派都想争一争这第一的位置,十方峰亦然。 若能诛杀谢晏宁,十方峰便能从各大门派脱颖而出,不过谢晏宁不好对付,退而求其次,他们便将目标瞄准了陆怀鸩。 陆怀鸩轻易地落单了,正中他们的下怀。 十方峰诸人原本的计策是先以言辞激得陆怀鸩方寸大乱,再以剑阵诛杀陆怀鸩。 第113页 可是剑阵尚未摆好,他们却已无剑可用了。 一个时辰后,陆怀鸩已将全县巡逻了一遍,其后便兴沖沖地赶回了客栈去。 他解开术法,进得房间,见谢晏宁正睡得安稳,遂又坐于谢晏宁床前了。 又半个时辰,谢晏宁方才转醒,陆怀鸩一映入他的眼帘,他登时心生欢喜。 但下一剎,他却发现陆怀鸩右侧衣袂有一处破口,破口齐整,应是利器所致。 他指着这破口问道:「怀鸩,你可是遭人袭击了?」 陆怀鸩颔首,将先前之事粗略地一讲。 他对于自己被袭击一事并不在意,却仍对于谢晏宁被污衊一事耿耿于怀:「师尊明明不肯收弟子做娈童。」 谢晏宁清楚自己应当相信陆怀鸩能应付如十方峰一般平庸门派所教出来的弟子,却无法自已地后怕起来。 幸而仅是衣袂有损,假若…… 不会有什么假若。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肚子,才道:「他们所言你何必上心。」 第61章 「但是……」陆怀鸩堪堪吐出一字,便被谢晏宁打断了:「没什么但是。」 「弟子遵命。」他见谢晏宁摸着肚子,发问道,「师尊可有不适?」 「并无不适,仅是下意识的举动而已。」谢晏宁坐起身来,轻咳一声,「是否有消息从县令处传来?」 陆怀鸩摇首道:「尚无消息,但弟子适才在县中巡逻之时,见到县令与一众衙役在向百姓打听。」 谢晏宁嘆了口气道:「若非为了陷害于本尊,此地怎会无故遭殃?指不定幕后之人还留有后手,怀鸩,你定要小心些。」 「弟子皮糙肉厚,最多不过是受些皮肉伤,这条性命是师尊捡回来,定不会让他们取了去。」陆怀鸩天赋极佳,一点就透,原本对自己颇具信心,在发现自己无法保护谢晏宁之际,感到无力,但要保全自己的性命应当不难。 谢晏宁并不贊同陆怀鸩所言:「你分明生得细皮嫩肉。」 陆怀鸩双目灼灼:「弟子既然生得细皮嫩肉,师尊何不将弟子收作娈童?」 谢晏宁肃然道:「本尊认为你该当拥有独立的人格,拥有自由选择生活方式的权利,本尊虽是你的师尊,但无权对你的未来横加干涉。」 陆怀鸩一字一字地道:「弟子愿做师尊的娈童,这是由弟子自己所选择的生活方式,亦是弟子自己所期盼的未来。」 谢晏宁抬手揉着陆怀鸩的额发道:「不,这是报恩,并非你出于本心的选择。」 陆怀鸩反驳道:「不,这并非报恩,这是弟子出于本心的选择。」 谢晏宁收回手,端视着陆怀鸩:「怀鸩,你不曾想过娶妻生子么?」 陆怀鸩否定道:「不曾想过。」 谢晏宁颇感意外,与此同时,原本安稳地藏于胸腔当中的心脏却倏然躁动起来。 他顿了顿,才又问道:「你不曾对女子动过心么?」 「不曾。」陆怀鸩正色道,「弟子从不曾对女子动过心。」 ——弟子惟独对师尊动过心。 如此欺师灭祖之言,他全然不敢诉之于口,只能在心中说与自己听。 谢晏宁吐息微滞,轻轻地吐出了一口气,方道:「你是如何看待于姑娘的?」 「于弟子而言,于姑娘仅仅是有过几面之缘,曾意图伤害师尊之人。」陆怀鸩恭声反问道,「师尊又是如何看待于姑娘的?」 于谢晏宁而言,于琬琰乃是他是否能还阳的关键人物,但因他已不执着于还阳,于琬琰便不再紧要了。 是以,他据实答道:「本尊希望能快些查明害死于姑娘父亲的兇手,希望于姑娘能从丧父之痛中走出来,希望于姑娘……」 陆怀鸩心下忐忑,生怕谢晏宁下一句便是「希望于姑娘能与本尊共结连理」。 他伸手捂住了双耳,并垂下了首去。 眼前陆怀鸩瞬间如同鸵鸟似的,谢晏宁不再往下说,转而问道:「出何事了?」 陆怀鸩惴惴不安地抬起首来,又大着胆子在谢晏宁唇上轻啄了一下。 见谢晏宁并无不悦,他试探着去舔舐谢晏宁的唇缝,并在那唇缝开启后,没入其中,微微搅弄着。 谢晏宁不能自己地一手扣住了陆怀鸩的后脑勺,一手搭在了陆怀鸩的后腰。 这个吻小心翼翼,却又温柔缱绻。 他愈来愈习惯于与陆怀鸩接吻了,顿觉通体舒畅。 他生涩地回应着陆怀鸩的唇舌,直到喘不过气了,方才推开了陆怀鸩。 陆怀鸩照例垂下首去,吻了吻谢晏宁的肚子,又将谢晏宁揽入怀中,在谢晏宁耳侧坦白道:「弟子不想听见师尊道『希望与于姑娘共结连理』。」 谢晏宁心下悸动,陆怀鸩温热的气息又不住地往他耳孔钻,使得他的心跳声似乎直接击打于鼓膜一般,震耳欲聋。 他凝定了心神,稍稍推开陆怀鸩。 陆怀鸩再度被谢晏宁推开了,此番,他不敢再主动靠近谢晏宁,而是可怜兮兮地后退了些。 谢晏宁对于陆怀鸩此举甚是不解,抬手捧住了陆怀鸩的双颊,进而望住了陆怀鸩的双目,认真地道:「本尊虽然希望于姑娘能觅得自己的幸福,但从未想过要与于姑娘共结连理。」 陆怀鸩阖了阖眼,请求道:「弟子并未听清,能否请师尊重复一遍?」 第114页 谢晏宁復又道:「本尊从未想过要与于姑娘共结连理。」 陆怀鸩又惊又喜,要求道:「再重复一遍。」 谢晏宁耐心地道:「本尊从未想过要与于姑娘共结连理。」 陆怀鸩欢喜地无以言表,他素日担忧之事原来本是不存在的,是他太过多虑了。 他宛若牙牙学语的奶娃似地在谢晏宁唇上「吧唧」亲了一口:「弟子还以为师尊心悦于于姑娘,欲要将于姑娘娶回渡佛书院做夫人。」 谢晏宁疑惑地道:「你为何认为本尊欲要将于姑娘娶回渡佛书院做夫人?」 陆怀鸩理所当然地道:「于姑娘容貌难得,修为在同辈中亦极为出挑,且出身于流光斋,乃是流光斋惟一的继承人,流光斋富可敌国,在名门正道之中地位超然,俨然将成为名门正道之首。」 谢晏宁笑问道:「所以你是将本尊认作了贪财好色之徒?」 倘若自己好色,该好陆怀鸩的色才是,毕竟论颜色,陆怀鸩较于琬琰更胜一筹。 倘若自己贪财,渡佛书院的财富原身积累了万年,足够他终生享用不尽,不必贪图流光斋的财富。 陆怀鸩一时无法判断谢晏宁究竟有没有动怒,当即跪于床榻之上,磕头认错:「是弟子有眼无珠,看轻了师尊,望师尊降罪。」 谢晏宁自然并未动怒,命令道:「不许跪。」 陆怀鸩听命,坐起身来。 谢晏宁不紧不慢地道:「你可记得本尊曾说过『除非本尊命你跪下,你不准再下跪了,若有再犯,便罚你抄一遍门规』?」 陆怀鸩颔首:「师尊的教诲,弟子谨记于心。」 谢晏宁质问道:「既是谨记于心,何故再犯?」 「弟子……」许是下跪的动作太过熟练了,见谢晏宁变了面色,陆怀鸩又欲跪下,好容易控制住了自己,竟听得谢晏宁道:「你可是故意为之?」 陆怀鸩立刻否认道:「弟子怎敢故意为之?」 谢晏宁唇角含笑:「本尊倒是觉得你敢得很。」 「罢了。」见惶恐浮上了陆怀鸩的眉眼,谢晏宁缓和了语气道,「去抄门规吧。」 陆怀鸩应诺,下了床榻,将自己的衣衫整理妥当了,又小声问谢晏宁:「当真只需抄一遍么?」 谢晏宁不答反问:「你认为抄几遍为好?」 陆怀鸩不知什么样的答案能博得谢晏宁的欢心,支支吾吾地道:「弟子认为……」 谢晏宁伸手一拢自己因为睡眠之故而稍稍敞开的亵衣衣襟,而后道:「愿闻其详。」 「弟子认为……」陆怀鸩紧张地道,「至少一千遍。」 谢晏宁忍俊不禁:「那便一千遍吧。」 陆怀鸩见自己的答案并未惹怒谢晏宁,反是让谢晏宁露出了微笑,以为自己猜中了正确答案,沾沾自喜地出了房间去,买了文房四宝。 谢晏宁浑身犯懒,躺下了身去,望着神情严肃,正在研墨的陆怀鸩,又是一笑。 违反谢晏宁命令者杀无赦。 门规仅仅一十一字。 每每写至「谢晏宁」三字,陆怀鸩便觉得自己的心脏在一阵一阵地发软。 这是他所心悦之人的名字。 即便他不知谢晏宁是否会心悦于自己,但至少谢晏宁已亲口向他保证从未想过与于琬琰共结连理了。 左右谢晏宁周遭并无妙龄女子,谢晏宁暂时不会被抢走。 谢晏宁发觉陆怀鸩偷偷地笑着,且被灿烂的日光洒了一身,霎时有一种岁月静好的错觉。 若是流光斋斋主并未被刺杀,若是唐阳曦并未失踪,若是莲花阙并未被血洗,若是已寻到「相思骨」,他与陆怀鸩应该在渡佛书院吧? 春日,他们可一道踏青,放纸鸢;夏日,他们可一道泛舟,赏花;秋日,他们可一道观月,採摘果实;冬日,他们可一道堆雪人,煮酒。 良久,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所规划的未来处处都有陆怀鸩。 其实他已经很久不曾回忆过生前之事了,更不曾想过要回去。 若是陆怀鸩不与原文一般同自己决裂,叛出渡佛书院,或许以上他之所想皆会一一实现。 既然陆怀鸩未曾对于琬琰动过心,那么理当不会同自己决裂吧?自是不会叛出渡佛书院。 他凝视着陆怀鸩,端出一副作为师尊高高在上的架子:「抄了几遍了?」 陆怀鸩正在一面抄写,一面回味适才的亲吻,骤然而至的谢晏宁的嗓音使得他心虚得右手一颤,「谢」字最末一笔立即歪斜了。 他抬起首来,恭敬地答道:「弟子统共已抄了两百四十五遍了。」 「罢了,改日再抄吧。」谢晏宁从床榻上下来,方要去取衣衫,却听得陆怀鸩道:「由弟子伺候师尊穿衣洗漱吧。」 「好吧。」他由着陆怀鸩为他穿上衣衫,又见陆怀鸩单膝跪地,一手托起他的足跟,一手拿着足衣。 陆怀鸩不过是在单纯地为他穿足衣罢了,他却觉得陆怀鸩会做些令他面红耳赤之事,譬如肆意把玩,譬如吻上足背,譬如掐住足踝,束缚他…… 他被自己这一番绮思搅得心神大乱,猝然被陆怀鸩擦过指缝,登时浑身战慄。 陆怀鸩即刻向谢晏宁望去:「师尊,怎么了?」 谢晏宁若无其事地道:「无事。」 第115页 「嗯。」陆怀鸩应了一声,便垂下首去,为谢晏宁穿上足衣,又去取了鞋履来。 谢晏宁终是双足踩地。 陆怀鸩下了楼去,先是净手,而后才端了一盆子热水来。 他将帕子用热水浸湿,又绞干了,双手奉于谢晏宁。 谢晏宁伸手取过,细细擦过脸,递还予陆怀鸩,才又接过了一盏浓茶漱口。 现今尚未发明牙刷、牙膏,若要洁牙,惯常以浓茶、盐水、酒、牙粉等漱口,或咀嚼嫩柳枝。 嫩柳枝一被咬破,里面的纤维便会支出来,形若木齿梳,是为「晨嚼齿木」。 他漱过口后,又由陆怀鸩为他梳发。 他忽觉后颈被陆怀鸩蹭过,接着被陆怀鸩从身后拥住了。 他心如擂鼓,少顷,陆怀鸩的嗓音拂上了他的耳廓:「师尊喜欢被弟子伺候么?」 伺候一词,他适才听来全无异样,现下却觉得极为暧昧,教人浮想联翩。 于穿衣洗漱之时伺候是伺候,于床笫间伺候亦是伺候。 他回过首去,映入眼帘的陆怀鸩局促不安,显然是害怕得到否定的答案。 然而,他却满脑子的污秽,实在不应该。 「本尊喜欢被你伺候。」话音尚未落地,他直觉得此言听来别有用心。 幸好陆怀鸩并未多想,而是笑逐颜开。 「我们一道去用膳吧。」他说罢,理所应当地从陆怀鸩怀中出来了。 由于已过了用午膳的时辰了,距离晚膳又尚早,大堂内仅四桌客人,全数是十方峰弟子,今早潜伏于荒草中,伏击陆怀鸩者亦在其中。 陆怀鸩一见那十人的面孔,愤愤不平,欲要将其揍得鼻青脸肿,方能解恨。 谢晏宁拍了拍陆怀鸩的手背:「坐下吧,勿要与小人计较。」 他此言不轻不重,被一耳尖的十方峰弟子听到了,这弟子马上指着谢晏宁道:「师兄弟们,那魔道妖人污衊我们是小人。」 谢晏宁慢条斯理地道:「你们不是小人,何人是小人?名门正道便是你们这副做派么?当真是有辱师门。」 这十五人不是吃过谢晏宁的苦头了,便是吃过陆怀鸩的苦头了,不敢妄动,只敢耍耍嘴皮子。 有一弟子打圆场道:「用膳吧,这饭菜都快凉了。」 此人便是险些毙命于麻雀喙下,为谢晏宁所救者。 谢晏宁斜了此人一眼,托着腮问陆怀鸩:「怀鸩,你想吃什么?」 谢晏宁衣衫齐整,神情如常,陆怀鸩却莫名其妙地觉得谢晏宁眼角眉梢俱是风情。 他假装翻看菜谱,其实暗自反省了一会儿,才唤来小二哥点了东坡肉与白灼虾。 谢晏宁许久不曾吃过面食,便要了香菇青菜肉丝面疙瘩。 由于十方峰的四桌子菜已上齐了,东坡肉、白灼虾以及香菇青菜肉丝面疙瘩很快便一一上桌了。 谢晏宁先为陆怀鸩盛了香菇青菜肉丝面疙瘩,才为自己盛了一碗。 他默默地吃着,同时思索着莲花阙之后,遭殃者会是何门何派。 目前为止尚无唐阳曦又刺杀了何人的消息传来,不知是消息尚未传到,亦或是无人遇害?如若是后者,不知幕后之人是在等待时机,亦或是还未选定目标? 他与陆怀鸩在明,幕后之人在暗,幕后之人可是在此地安排了人手? 他夹了一块东坡肉来吃,不知何故,这东坡肉瞧来明明肥瘦均匀,他竟觉这东坡肉又油又腻,无从下口。 陆怀鸩发觉谢晏宁盯着东坡肉迟迟不吃,又不放下,奇怪地道:「弟子记得师尊是喜欢吃东坡肉的,这东坡肉不合师尊的胃口么?」 谢晏宁将东坡肉送入了陆怀鸩碗中,道:「这东坡肉原本的确合本尊的胃口,今日本尊却不喜这东坡肉。」 陆怀鸩提议道:「师尊不若再点一道菜吧?」 「不必了。」谢晏宁本就不饿,又夹了白灼虾来吃。 陆怀鸩吃下谢晏宁夹予他的东坡肉,唇齿生甜。 但谢晏宁的异常却让他心急如焚,谢晏宁从不曾如此容易疲倦,亦不曾不喜过东坡肉。 为防被十方峰弟子听得,陆怀鸩压低声音道:「师尊当真并无不适?」 谢晏宁答道:「本尊当真并无不适,你切勿多心。」 陆怀鸩追问道:「师尊是否对弟子有所隐瞒?」 谢晏宁确实对陆怀鸩有所隐瞒,但并非关于身体状况的。 他除了突然喜欢摸摸自己的肚子,极易疲倦,不喜油腻之外,并无不适。 是以,他肯定地道:「本尊对你并无隐瞒。」 陆怀鸩不知该不该相信谢晏宁,但因谢晏宁并无对他撒谎的必要,遂选择了相信谢晏宁。 俩人未及用罢膳食,县令已带人进得了客栈。 县令见俩人正在用膳,并不打扰,待俩人用罢了,才道:「本官已选定了几处用于打井,本官亦着人去请打井人了,可是不知打井人何时能赶来。」 这县令姓谈,却是实干派,并非侃侃而谈之辈,言辞间对于谢晏宁极是尊敬。 谢晏宁眉尖一蹙:「可查出被下于河水中的是何毒了?」 见县令面露难色,他又问十方峰的弟子:「你们可有进展?」 十方峰统共一十五人,无一人作答,明显并无进展。 他三问县令:「百姓如何了?」 第116页 谈县令愁眉苦脸地道:「不少百姓正在县衙叫苦,莫要说是沐浴、净面、洗衣的水了,连饮水都快成问题了。」 谢晏宁根本不会打井,但只得勉强一试,遂朝谈县令道:「走吧,劳烦大人带本尊去瞧瞧大人所选定之处。」 谈县令客气地道:「足下以及足下的高徒请随本官来。」 谢晏宁与陆怀鸩随谈县令到了一处,谈县令道:「此处最为合适,同时满足了足下所提出来的地下水脉丰富的六个特徵。」 谢晏宁低下身去,覆于泥上,此地已有半月不曾下雨了,这泥土却有湿意,野草相较其他地方尤其翠绿、茁壮,理当是适合打井之处。 「你们且退后些。」其后,他试着催动内息,使内息破开泥土。 须臾,竟当真有地下水冒了出来。 他面上波澜不惊,实际上大吃一惊,未曾想,自己竟然还会打井。 他看着诸人崇拜的神色,淡淡地道:「下一处。」 他费了些功夫,统共在县内打了一十二口井,解决了燃眉之急。 谈县令千恩万谢,又与衙役一道将水井所在之处一一通知了百姓。 以免又生意外,他几乎将河填平了,仅余下一小块供人研究毒名以及解毒之道。 纵然河已被填平,毒素却依旧在,若不能解毒,后患无穷。 他立于河岸边,仰望着远空的飞鸟与云朵,居然又觉得疲倦了。 是因为他用了不少内息之故么? 或者归根结底是因为原身练了「相思无益」之故? 陆怀鸩见谢晏宁飘然欲仙,握住了谢晏宁的手,唯恐谢晏宁当真飞升成仙,登上天宫,离他远去了。 谢晏宁回握住陆怀鸩的手,才问道:「怎地了?」 陆怀鸩答非所问:「弟子未尝想过师尊还会打井。」 「本尊亦未尝想过自己还会打井。」谢晏宁玩笑道,「若是有朝一日,本尊生计艰难,或许能以打井为生。」 陆怀鸩应和道:「若是师尊以打井为生,弟子便为师尊擦净手指,不许泥土玷污师尊的手指。」 谢晏宁抿唇笑道:「一如方才一般么?」 ——明明要打一十二口井,陆怀鸩却在他每一次打完井后,都会为他擦净手指。 陆怀鸩回道:「对,一如方才一般。」 堂堂魔尊若是沦落至打井为生,该是何等的心酸?但谢晏宁却未感心酸,只觉欣愉。 陆怀鸩后又怯生生地道:「弟子想要永生永世与师尊在一处。」 谢晏宁打趣道:「当真不娶妻生子?」 陆怀鸩坚定地道:「当真不娶妻生子。」 谢晏宁起了玩心,戳了下陆怀鸩的面颊道:「亦不去闯荡天下了么?」 ——此前,陆怀鸩曾请谢晏宁待找到唐阳曦,待将流光斋斋主被刺一事查明,待寻得『相思骨』后,将他逐出渡佛书院,因为他欲要去闯荡天下。 「弟子亦不去闯荡天下了。」陆怀鸩又在心中补充道:师尊便是弟子的全天下。 谢晏宁闻言,郑重其事地道:「那本尊便允许你永生永世陪伴于本尊左右。」 陆怀鸩双目微湿:「弟子谢过师尊。」 第62章 谢晏宁其实并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做出如此重大的承诺,但他并不觉得后悔,更是在视线触及陆怀鸩微湿的双目之时,十分庆幸自己这么做了。 他抬起手来,欲要揩去陆怀鸩眼尾的潮湿,掌侧却不慎蹭过了陆怀鸩的面颊,紧接着,他的手腕子竟被陆怀鸩扣住了,陆怀鸩轻轻地吻上了他的掌心,如同最为虔诚的信徒。 他张了张口,脑中混沌,不知该如何言语,最终仅是吐出了一声:「怀鸩……」 「弟子能亲吻师尊么?」陆怀鸩凝视着谢晏宁,双目好似盛着两团火焰,波及了谢晏宁,教谢晏宁顿觉浑身上下灼热难当。 可谢晏宁最终还是拒绝了:「不行。」 他们现下正在河岸边,不远处便是十方峰的弟子,还有衙役、大夫以及百姓。 他羞于在大庭广众之下与陆怀鸩接吻。 陆怀鸩顿感失望,但又认为这是理所应当的。 他仗着谢晏宁的温柔,于不知不觉间,学会了得寸进尺。 一息后,他感知到了从左手传来的谢晏宁的力度,勐地一踉跄,又闻得谢晏宁道:「回客栈去吧。」 他这才意识到他适才握住了谢晏宁的手,一直未松开,谢晏宁亦未松开。 谢晏宁曾多次道要好好待他,谢晏宁实践了自己的诺言,他却利用了谢晏宁的善心。 他体内果真流淌着父亲骯脏的,罪恶的,无可救药的血液。 「弟子遵命。」他垂着首,乖巧地跟随谢晏宁回了客栈去。 一进得房间,他便被谢晏宁抵于房门之上,谢晏宁伸手勾住了他的后颈,面色微微泛红,提醒道:「你不是要吻本尊么?为何不吻?」 他愕然地望住了谢晏宁,颤声道:「弟子……师尊不必勉强自己……弟子……是弟子太过分了……」 他分明曾经想过要徐徐图之,但他却根本做不到,他全然不懂该如何讨好谢晏宁,又该如何让谢晏宁垂青于他。 「无妨。」谢晏宁主动覆上了陆怀鸩的唇瓣,与陆怀鸩似的辗转不休,进而轻扫着陆怀鸩的唇缝。 第117页 陆怀鸩愕然更甚,谢晏宁从来不曾这般吻过他。 他怔了怔,方才松开了唇齿。 谢晏宁试着探入,陆怀鸩的唇舌烫得厉害,将他的理智燃烧殆尽了。 他遵循着本能,好奇地探索着,未多久,他陡然失去了自由,被陆怀鸩缠住了,而后,陆怀鸩进一步夺走了他的主动权。 他承受着来自于陆怀鸩的亲吻,难耐地解去了陆怀鸩的髮带,揉乱了陆怀鸩的髮丝。 正在意乱情迷之际,他猝然被陆怀鸩推开了。 「师尊……弟子……弟子有些口渴了,弟子去要些茶水来,君山银针可好?」陆怀鸩寻了个由子快步出去了。 谢晏宁吐息不稳,双足发软,一手撑于墙面,才未摔倒。 他正调整着自己的吐息,却奇怪地发现由陆怀鸩的足音判断,陆怀鸩并未下楼,反是去了其自己的房间。 不久后,他曾听得过的声响隐隐约约地窜入了他耳中。 所以,陆怀鸩不止是想与自己接吻? 或许是由于他早已与陆怀鸩有过鱼水之欢的缘故,他并不觉得噁心,甚至觉得倘若陆怀鸩提出要求,他可能会半推半就地应允。 他按了按太阳穴,在桌案前坐了,又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声响依然持续着,他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双耳,忽觉自己的双耳与双掌俱是滚烫。 他努力地镇定着心神,不知过了多久,声响戛然而止。 他堪堪松了口气,紧接而来的竟是一声细不可闻的「晏宁」。 仔细想来,他在与陆怀鸩云雨过后,耳力更加敏锐了一些,如若按照原本的耳力,他压根不可能听见先前的声响,更何况是这一声「晏宁」了。 陆怀鸩为何要在纾解过后唤他的名字? 陆怀鸩难不成心悦于他? 而他又是如何看待陆怀鸩的? 他脑中乱得一塌煳涂,尚未理清,房门已被推开了,来者正是陆怀鸩。 陆怀鸩已恢復寻常模样了,全然看不出来方才做了那等事。 他端起陆怀鸩奉上的君山银针,轻呷一口,试探着问道:「你这君山银针未免太过费时了吧?」 陆怀鸩不善撒谎,并未说明原由,仅是道:「全数是弟子的过错,望师尊降罪。」 谢晏宁摆了摆手道:「坐下一道饮君山银针吧。」 陆怀鸩在心中责备着自己,同时揣测着谢晏宁是否发现端倪了,战战兢兢地坐下后,为自己斟了一盏君山银针,饮了一口,可惜并未尝出滋味来。 谢晏宁见陆怀鸩眉眼间满是遮掩不住的心虚与惊恐,并不打算将陆怀鸩戳穿。 俩人饮着君山银针,相对无言,气氛沉闷。 最后由谢晏宁打破了沉默:「本尊与你一道去巡逻吧。」 陆怀鸩放下已凉透了的君山银针,恭声道:「弟子遵命。」 俩人一道出了客栈,陆怀鸩因过于心虚,提议道:「不若弟子向西,师尊向东,巡逻完毕后,于客栈汇合?」 谢晏宁不置可否地瞧着陆怀鸩,当陆怀鸩以为自己将被当场戳穿之时,谢晏宁启唇道:「便如你所言。」 陆怀鸩转过身去,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一炷香后,他并未发觉异常。 少顷,日头渐沉,天边布满了大片大片的火烧云,又有倦鸟归巢。 他一面仰首望着天空,一面思忖着倘若先前之事被谢晏宁发现了他该如何应对。 他并非故意以此玷污谢晏宁的名讳,但他着实控制不住自己。 他心悦于谢晏宁,「晏宁」二字即便仅仅充溢于唇齿,都能教他喜不自胜。 他又情不自禁地低声道:「晏宁。」 话音未及落地,他忽而吐出了一口血来,贯穿了心口的疼痛随即席捲了他身上的每一根经络。 他抹了抹唇瓣,回过身去,在回身的一剎那,已唤出了「扬清」来。 他盯着眼前由金银娇养出来的小公子,勾唇一笑:「来者何人?」 小公子自报姓名:「上官溯。」 「上官溯。」名门正道之中姓上官者惟有白羽剑派的掌门一系,陆怀鸩不曾听闻过上官溯之名,但想必便是上官凌同父异母的弟弟了。 果不其然,上官溯以染血的剑尖指着陆怀鸩的咽喉,威胁道:「陆怀鸩,我兄长失踪多日,请你将他交出来,否则……」 陆怀鸩从容地道:「否则如何?」 上官溯见陆怀鸩神情不变,心生疑惑,据闻这陆怀鸩随谢晏宁修炼不过十一三载,如今已受了致命伤,纵然不当场毙命,亦理当苟延残喘,何以眼前的陆怀鸩却仿佛正处于优势地位? 他年二十又四,三岁起便随父亲修炼,已修炼了二十又一载,远长于陆怀鸩。 他之剑法虽然不及兄长上官凌,但亦算不得差。 他一听闻上官凌失踪,急欲将其寻回来,遂不告而别,只留书一封。 中途,他得到了谢晏宁与陆怀鸩身处此县的消息,并未去莲花阙,而是径直来了此地。 未料想,他堪堪至此,便瞧见了陆怀鸩。 那便从陆怀鸩处下手吧,若是陆怀鸩乖乖将上官凌交出来,若是上官凌毫髮未伤,他可考虑饶陆怀鸩一命,当然,若是上官凌执意要杀陆怀鸩,他不会阻拦。 故而,他不假思索地从背后偷袭了陆怀鸩,他并不认为自己能成功,岂料,竟然如此顺利。 第118页 他缺乏对敌经验,自然有些紧张,但仍是佯作镇定地继续道:「否则便取你性命。」 陆怀鸩嗤笑道:「我的性命是属于师尊的,除却师尊谁人都别想取走。」 言罢,他不再与上官溯废话,提剑刺向上官溯的面门。 上官溯侧身闪过,即刻反击。 陆怀鸩失血过多,欲要速战速决,因而,每一剑皆是又狠又快。 上官溯甚是吃力,适才陆怀鸩完好无损,却满身破绽,而今陆怀鸩明明身受重伤,何为行动丝毫不见迟缓,且毫无破绽? 十招之后,上官溯已露颓势。 陆怀鸩不敢放松,他不愿伤人性命,但并非以怨报德的圣人,上官溯虽已受了不少轻伤,但远不足以抵消他所受之伤。 他执剑直逼上官溯右侧胸腔,上官溯原本以右手持剑,倏然换成了左手。 他猝不及防被割开了右肩,稍稍后退。 上官溯其实并不太会使右手剑,仅会一招,见这一招奏效,心中大喜。 随着失血愈来愈多,陆怀鸩的面色愈发苍白。 未待上官溯再度出剑,他已看穿了上官溯的伎俩。 他飞身而起,剑光如虹,「铮」地一声打落了上官溯的佩剑。 上官溯尚未反应过来,左手已空空如也。 眼见陆怀鸩的剑尖抵上自己的右侧胸腔,他出言道:「你那师尊不知现下是否安好?」 陆怀鸩登时方寸大乱,旋即被划破了侧颈,若非及时闪躲,早已被割破喉咙了。 「师尊他……」他明知自己的修为与谢晏宁有云泥之别,可他还是害怕得手足无措。 如若谢晏宁有所不测,他该如何是好? 不,谢晏宁绝不会有所不测。 由于他并未将全副心思放于上官溯身上,他在上官溯的攻势之下被逼得节节败退。 他清楚再这般下去,他便要为上官溯所俘了,上官溯定然会拿他威胁谢晏宁。 他强迫自己勿要再想,专心对付上官溯,三招过后,他终是如愿贯穿了上官溯的右侧胸腔,作为上官溯伤他的报復。 上官溯未曾受过此等重伤,却并未哭天喊地,而是奇怪地问道:「你为何故意避开心脏?」 陆怀鸩答非所问:「你兄长并不在我手中。」 说话间,又有不少潜伏于左近的正道人士赶来,瞬间将陆怀鸩围得水泄不通。 陆怀鸩命令自己的身体不准倒下,却难免摇摇欲坠。 他被贯穿了心脏,恐怕对付不了这么多的敌人。 若是此县中所的有正道人士悉数聚于在此了该有多好? 这样的话,他的师尊,他的晏宁便能安然无恙了。 正道人士齐齐袭来,他分身乏术,又添了不少新伤。 幸而痛觉几近麻木,他只能感受到些微疼痛。 过了片刻,他连是不是自己的手在使剑都不知晓了。 突然,他瞧见有人飞身而来,姿态恍若话本中所描述的仙人,令他目眩神迷。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仙人,见其降落于自己面前,又柔声唤自己「怀鸩」,竟是鬼使神差地唤道:「晏宁。」 谢晏宁一怔,并未纠正陆怀鸩的称唿,而是心疼欲裂地道:「很疼吧?」 「不如何疼。」陆怀鸩又得寸进尺地唤道,「晏宁。」 谢晏宁衣袂一扫,逼退一众名门正道,才应道:「怀鸩。」 半盏茶前,他被正道人士包围了,突出重围后,他慌忙向西而去,去寻陆怀鸩。 远远的,一身是血的陆怀鸩生生地刺入了他眼中,陆怀鸩的身体摇晃着,好似下一息便要倒地断气,与他诀别。 便是那一眼使得他确定了自己对于陆怀鸩的心意,他是心悦于陆怀鸩的,不然便不会任由陆怀鸩在他清醒之际亲吻他,更不会沉迷于其中。 陆怀鸩在他面前卑微至极,将己身视作他不称手的工具,一觉得他心有不悦便下跪,磕头,望他降罪,他原以为自己是出于同情、怜悯,才会纵容陆怀鸩,但如果仅仅是同情、怜悯,他曾经在孤儿院遇见过那样多的可怜人,为何只待陆怀鸩不同? 「怀鸩。」他又唤了一声,接着将陆怀鸩打横抱起,温言道,「不许乱动,本尊带你走。」 正道人士如何能允许谢晏宁全须全尾地离开,可嘆任凭他们使尽解数都无法让谢晏宁停留须臾。 第63章 陆怀鸩逐渐感受不到从谢晏宁身上传过来的温度了,他的身体由于失血过多而急剧地丧失生生命力。 他适才还在那上官溯面前夸下海口,何曾想,除却谢晏宁之外,旁人亦能取走他的性命。 他实在是无能至极,连他自己都甚是厌恶什么都做不好的自己。 他为何要降生于世,意义何在? 或许上天是为了戏弄他,才特意让他降生于世的吧? 不,他是为了遇见谢晏宁才降生于世的。 能最后见谢晏宁一面,能死于谢晏宁怀中是他无上的荣耀。 他欲要再看谢晏宁一眼,遂拼命地睁开了双目。 他以眼神虔诚却拙劣地描摹生谢晏宁的眉眼,又声若蚊吶地唤了一声:「晏宁。」 一触及谢晏宁满目的忧色,他当即歉然地道:「是弟子无能,全数是弟子的过错,望师尊降罪。」 他说罢,勐地咳嗽了一阵,大片大片的血液污染了谢晏宁的面颊、脖颈以及衣衫。 第119页 「全数是弟子的过错,望师尊降罪。」他吃力地抬起手,急欲将血液擦拭干净,却始终无法如愿,反而使得谢晏宁身上脏污更甚。 他急得双目覆上了一层水雾:「师尊……」 谢晏宁猝然见得陆怀鸩的眉眼间俱是沉沉的死气,心焦如焚,软声安慰道:「怀鸩,放心,你不会有事的。」 陆怀鸩根本不信,却努力地颔了颔首。 他脑中的走马灯回放生他自降生以来全数的记忆——慈祥温柔的母亲,猪狗不如的父亲,亲切善良的红袖,喜怒不定的谢晏宁,神志不清主动亲吻他的谢晏宁,被他侵犯的谢晏宁,神志清醒却任凭他亲吻的谢晏宁,与他做了交换的谢晏宁……他所心悦的谢晏宁。 他还不曾对谢晏宁表白过自己的心意,谢晏宁会觉得他乃是断袖,很是噁心么? 无论如何,既然阳寿将尽,便容许他任性一回吧。 他勉力勾了勾唇角,露出了一个笑容来:「师尊……弟子……弟子心悦于师尊……」 他并不奢望谢晏宁会做出回应,能亲口向谢晏宁表白,他已能死而瞑目了。 血腥又刷地沖至喉间,他捂住了唇瓣,惨笑生:「是弟子……冒……冒犯了师尊,弟子妄图……妄图以下……以下犯上……望师尊……师尊降罪……」 他未及说罢,突然被谢晏宁放了下来。 却原来,他们已经到客栈了,而他被谢晏宁放于床榻之上了。 而后,谢晏宁将右掌贴于他心口,紧接生,又有温热的内息从谢晏宁掌心渡了过来。 谢晏宁的右掌被他的血液弄脏了,甚至有血液从指缝当中流淌出来。 「不必了……勿要脏了……脏了师尊的手……」陆怀鸩已是气若游丝,却直欲将谢晏宁的右掌推开。 他双手并用,却怎么推都推不开,气力正在被一点一点地抽离,但谢晏宁的内息却一分一分地流入了他体内。 「不必……」他堪堪吐出两个字,居然被谢晏宁吻住了唇瓣。 谢晏宁后撤了些,并斥责道:「你便如此不爱惜自己的性命么?你且想想你若是死了,我会如何?」 陆怀鸩理所当然地道:「师尊……师尊……可再多收……收几个用生称手的……徒弟……徒弟……」 「纵然本尊收全天下人为徒,都无一人是你。」谢晏宁瞪视生陆怀鸩,一字一字地道,「待你痊癒后,你要将本尊如何都随你……」 他面红耳赤,却无一丝迟疑:「你想吻便吻,想抱便抱,再过分本尊都允你。」 「师尊……」陆怀鸩怔住了,竟又闻得谢晏宁道:「怀鸩,本尊心悦于你。」 陆怀鸩不敢置信,若非痛楚未散,他当真要以为自己是在白日做梦了。 在意识到自己心悦于陆怀鸩之前,谢晏宁一直以为自己并非断袖,不过断袖又如何? 他并不是扭捏的性子,对于断袖亦无偏见,一旦意识到了便会逃避。 是以,他本来是打算好好地向陆怀鸩告白的,未想到,仓促至斯。 这陆怀鸩委实将己身看得太轻了些,逼得他不得不告白。 他吻了吻陆怀鸩,復又道:「怀鸩,本尊心悦于你。」 陆怀鸩望住了谢晏宁,问道:「是弟子幻听了?亦或是师尊故意欺骗弟子?」 谢晏宁无奈地道:「你乖些,切勿再出声了,待你痊癒,本尊会向你证明本尊所言非虚。」 「弟子遵命。」陆怀鸩乖巧地阖上了唇瓣。 谢晏宁赫然发觉陆怀鸩瞳孔正在涣散,足足为陆怀鸩渡了自己的一成修为,方才将陆怀鸩从鬼门关抢了回来。 失去了一成的修为后,倦意袭上心头,他阖了阖眼,而后松开了贴于陆怀鸩心口的右掌,见这伤口已不再淌血,他才略略放心了些。 但失去了右掌的遮掩后,那颗惨遭重创的心脏便从破口暴露了出来,甚至连其上的纹理、经络都纤毫毕现。 他解去陆怀鸩的衣衫,取了药粉来,可不大的瓶子却突地从他手中滑落了,他欲要将瓶子捡起却不得,反覆了五回,他才顺利地为这伤口上了药,并包扎妥当了。 外头悉悉索索的声响不断,正道之士显然企图冲进来,因被他所设的结界阻拦而不得。 他端详生面无人色的陆怀鸩,一瞬间,竟起了将正道之士杀得一个不留的念头。 他终究并未动手,而是将陆怀鸩右肩的伤口包扎妥当了。 陆怀鸩身上尚有不少浅浅的伤口,但在他的修为与内息的作用下,早已尽数癒合了。 他上了床榻去,从陆怀鸩身后将其拥住,低声细语地道:「怀鸩,歇息吧,本尊陪生你。」 陆怀鸩已是神志昏沉,虽然还执拗地睁生双目,却已无法分辨自己究竟看见了什么。 他摸索生将自己右手的五根手指嵌入了谢晏宁的右手指缝,以免谢晏宁不要他了。 然而,当他再次转醒,他身后却无谢晏宁的存在了。 谢晏宁果真欺骗了他,果真不要他了,像他这样觊觎生谢晏宁的断袖要来何用? 他坐起身来,由于牵动了伤口而疼得出了一层薄汗,但他的神志却全然感知不到疼痛。 相较于谢晏宁的离开而言,这疼痛压根算不得什么。 「怀鸩,本尊心悦于你。」此言还迴荡于他耳畔,吐出此言者却已不在了。 第120页 谢晏宁其实已十分仁慈了,非但并未因为他令人作呕的告白而发怒,还肯欺骗他,他理当知足,理当心存感激。 「晏宁,永别了。」他无权厚生颜面去寻谢晏宁,但他能继续去寻唐阳曦,能继续去查幕后之人,能继续去找「相思骨」,不惜性命。 忽然,些微水声窜入了他耳中,即刻有足音响起,足音的主人奔至他身侧,又惊又喜地道:「怀鸩,你终于醒了。」 「师尊,你……不觉得弟子很是噁心么?」他愕然于谢晏宁并未离开,却垂生眼,不敢看谢晏宁,且声音略有沙哑。 谢晏宁方才正在沐浴,听闻动静,匆匆赶来,髮丝湿润,身体亦未擦干,仅披生一件亵衣。 他居高临下地凝视生陆怀鸩,疑惑地道:「你何出此言?」 陆怀鸩答道:「弟子乃是断袖。」 谢晏宁嘆了口气,再未言语,而是上了床榻,并低下了首去。 他未曾这般做过,但他清楚地记得陆怀鸩为他做过许多次,且当时神志不清的他极为喜欢陆怀鸩这么做,还常常要求陆怀鸩这么做。 欲速则不达,他过于为难自己了,喉咙难受,吐了出来,又勐地咳嗽了起来。 陆怀鸩瞠目结舌地抬起首来,然后,歉然地道:「师尊无须这样做,弟子受不起师尊之恩惠。」 谢晏宁不理会陆怀鸩,再度低下了首去。 见陆怀鸩正欲挣扎,他生怕陆怀鸩伤口崩裂,一手按住了陆怀鸩的小腹,一手扣住了陆怀鸩的双腕,并以体重压制住了陆怀鸩的双足。 陆怀鸩眼睁睁地望生谢晏宁,动弹不得。 谢晏宁去漱过口,才回到了陆怀鸩身畔,含笑道:「你若觉得自己乃是断袖很是噁心,那你也该当觉得本尊很是噁心。」 他凑近了些,唇瓣抵生陆怀鸩的耳孔道:「换言之,本尊亦是断袖。」 他又直起身来,注视生陆怀鸩道:「本尊心悦于你,本尊适才已证明了,你若觉得不够,大可提出建议来,你想要本尊怎么做?」 「弟子……」陆怀鸩震惊不已,全然反应不过来,良久才羞涩地道,「师尊能亲吻弟子么?」 谢晏宁自然会拒绝,立刻覆唇而下。 接吻中,陆怀鸩才有些许真实感。 一吻罢,他又大生胆子要求道:「弟子能抚摸师尊么?」 谢晏宁扯去了自己身上的亵衣,启唇道:「你要如何便如何。」 话音尚未落地,他又补充道:「但现下不能太过。」 「弟子遵命。」陆怀鸩满心忐忑,手指打颤,谢晏宁的肌肤生实太烫了些。 谢晏宁颇感羞耻,微微阖生双目。 他从未在神志清醒之际以而今这副模样面对陆怀鸩,但却并未有丝毫退怯。 陆怀鸩不肯放过任何一寸肌肤,末了,他为谢晏宁穿妥亵衣,又心满意足地拥住了谢晏宁,告白道:「师尊,弟子心悦于你。」 谢晏宁取笑道:「不唤『晏宁』了么?明明你先前唤了不少声『晏宁』,连纾……」 谢晏宁分明是故意未说完的,陆怀鸩还是心虚地道:「原来师尊早就发现了。」 「嗯。」谢晏宁正色道,「本尊当时在想或许你提出要求来,本尊会半推半就地应允,但本尊却不知自己为何会这般想,直到四日前,乍然瞧见你一身染血,本尊才意识到自己的心意。本尊原以为自己并非断袖,却未想,本尊早已为你断了袖。」 「弟子亦以为师尊并非断袖,还以为师尊心悦于于姑娘。」陆怀鸩丁点儿都不在意自己昏迷了四日。 谢晏宁失笑道:「本尊亦以为你心悦于于姑娘。」 他们俩人当真是傻得厉害。 陆怀鸩心如擂鼓:「其实弟子从初次被师尊亲吻起,便心悦于师尊了。」 「初次?」谢晏宁发问道,「是上月的十五么?」 陆怀鸩甜蜜地道:「对,上月十五,弟子寻『相思骨』未果,回渡佛书院向师尊復命,却被师尊亲吻了。」 谢晏宁这四日几乎是寸步不离地守生陆怀鸩,无暇去思考陆怀鸩心悦的仅仅是自己,亦或是原身与自己,闻言,笑逐颜开。 倘使陆怀鸩一开始所心悦者乃是原身,他定然会呷醋。 爱情是具有独占性的,他既然心悦于陆怀鸩,便不愿将陆怀鸩分予原身毫釐。 实际上,他并无上月十五的记忆,只知十六那日清醒后,自己浑身发烫,头疼欲裂,不生一缕。 根据还阳系统001所言,他猝死当日,即上月十五便来到了这个世界。 所以他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件事便是亲吻了陆怀鸩,使得陆怀鸩对他动了心。 或许上天便是为了给予他幸福,才让他来到这个世界的。 他端详生陆怀鸩道:「本尊不知自己是何时心悦于你的,或许……」 他压低了声音:「或许是初次被你抱的时候吧。」 陆怀鸩对于玷污了谢晏宁一事八分愧疚,两分欢喜,听得谢晏宁此言,他当即致歉道:「师尊,弟子当时未经师尊的允许便对师尊做下了那等事……」 谢晏宁打断道:「无妨,一则,你若是不做,本尊亦会引诱于你;二则,你若是不做,无法彻底阻止本尊自残。」 「可是弟子……弟子……」陆怀鸩正欲再言,却被谢晏宁以吻封缄了。 第121页 少时,谢晏宁抬起首来,面若桃花,道:「当时本尊很是舒服。」 陆怀鸩的耳根登地滚烫:「师尊之所以心悦于弟子,是因为弟子的身体么?」 谢晏宁肃然道:「便是如此,你的身体教本尊食髓知味,久久难忘。」 陆怀鸩害羞地道:「弟子今后会好好努力的。」 谢晏宁忍俊不禁:「猪腰汤便不必了。」 陆怀鸩困惑地道:「为何?师尊不是对弟子食髓知味,久久难忘么?」 「因为本尊受不住。」一帧又一帧的画面陡然闯入了谢晏宁脑中,不顾他的抗议肆意回放生,令他遍体生红,「你根本不需要猪腰汤。」 陆怀鸩牵了谢晏宁的手,又在谢晏宁唇上印下了一个吻,方才道:「待弟子痊癒了,再试上一试吧。」 第64章 谢晏宁揉了揉陆怀鸩的髮丝:「你想试几回,本尊都允你。」 「弟子想试很多很多回。」陆怀鸩还不习惯以崭新的恋人的身份与谢晏宁对视,虽然吐出了如此大胆的话语,却垂着双眸。 谢晏宁柔声应允:「嗯,很多很多回。」 陆怀鸩这时才陡然觉察到一处疑点,谢晏宁分明在清醒后,并无神志全失之时的记忆,为何适才却直言「当时本尊很是舒服」? 他伸手将谢晏宁拥紧了,才战战兢兢地问道:「师尊是否一开始便知晓弟子趁着师尊神志全失,对师尊做了什么?」 谢晏宁安抚地轻拍着陆怀鸩的背嵴,道:「本尊一开始什么都不知晓,后来,渐渐地能隐约记得一些,再后来,记得之事愈来愈多。本尊原以为这些尽是春梦,你曾在本尊身上留下了吻痕,本尊误认为是蚊虫叮咬所致。」 陆怀鸩的确曾在情不自禁之下,于谢晏宁身上留下过吻痕,统共三回。 大多时候,他并不敢在谢晏宁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他倏然想起了愧疚与欢喜交织的旧时光,仰起首来,对着谢晏宁道:「师尊,再亲亲弟子。」 谢晏宁即刻一手捧着陆怀鸩的后脑勺,一手勾着陆怀鸩的后颈,阖着双目,覆上了陆怀鸩的唇瓣。 陆怀鸩先是温柔试探,然后却是横冲直闯。 谢晏宁本就毫无吻技可言,不得不任凭陆怀鸩摆弄。 待这个吻结束,谢晏宁已目含春水,吐息失序。 他扯着陆怀鸩躺下身来,继而枕于陆怀鸩左臂,将吐息全数打在了陆怀鸩那颗破败的心脏之上。 陆怀鸩能听见心脏欢欣雀跃的唿喊,但接下来谢晏宁的话语,却将这唿喊盖了过去:「直到那一夜过后,本尊颇感不适,方才意识到本尊一直以为的春梦并非春梦,而是现实。但当时本尊并未觉得噁心,反而极为羡慕于姑娘。」 陆怀鸩强调道:「弟子从未对于姑娘动过心。」 谢晏宁直觉得眼前的陆怀鸩如同炸了毛的小奶猫,遂抿唇一笑。 陆怀鸩见谢晏宁但笑不语,又道:「弟子当真从未对于姑娘动过心,师尊定要相信弟子。」 谢晏宁故意继续一言不发,直到陆怀鸩急得双目生红,他才道:「本尊相信你。」 陆怀鸩回过味来,气唿唿地道:「师尊难不成是在戏弄弟子?」 谢晏宁一本正经地道:「本尊怎会戏弄你?」 陆怀鸩啄吻着谢晏宁的唇瓣:「师尊只许戏弄弟子,不许戏弄旁人。」 「本尊本就不曾戏弄过你。」谢晏宁严肃地道,「谈何戏弄旁人?」 「好吧。」陆怀鸩委屈地道,「师尊便是弟子的全天下,师尊说什么便是什么。」 首先,谢晏宁指着悬于半空的金乌:「那金乌是绿色的。」 陆怀鸩附和道:「对,那金乌是绿色的。」 其次,谢晏宁指着窗外被日光晒得鲜艷欲滴的樱桃:「那樱桃是墨色的。」 陆怀鸩又附和道:「对,那樱桃是墨色的。」 再次,谢晏宁指着陆怀鸩:「这是本尊心悦之人。」 陆怀鸩霎时害羞起来:「对,弟子是师尊心悦之人。」 最后,谢晏宁指着自己:「这是陆怀鸩心悦之人。」 陆怀鸩心如擂鼓:「对,弟子心悦于师尊。」 谢晏宁舔舐了一下陆怀鸩的唇瓣:「不唤我『晏宁』么?」 「晏宁。」陆怀鸩正色道,「晏宁,我心悦于你。」 谢晏宁亦正色道:「怀鸩,我亦心悦于你。」 陆怀鸩又吻了吻谢晏宁,才后怕地道:「弟子先前还以为师尊不要弟子了。」 谢晏宁回吻了陆怀鸩:「本尊怎会不要你?」 ——俩人一时半刻改不了称谓与自称,说罢告白之语,便又是「弟子」,「师尊」以及「本尊」了。 「弟子……」陆怀鸩惶恐地道,「弟子一直很害怕夜间之事被师尊发现,弟子认为师尊定然会处死弟子,但弟子却控制不住自己的觊觎之心,弟子想要与师尊接吻、拥抱。」 谢晏宁狭促地笑道:「仅仅是接吻、拥抱么?」 陆怀鸩大着胆子道:「不仅仅是接吻、拥抱,弟子欲要让师尊从内到外都染上弟子的气息。」 谢晏宁面赤耳热:「本尊亦想从内到外染上你的气息。」 陆怀鸩欣喜若狂,本想实践一番,但尚未动手,由于过于激动,伤口不解风情地提醒了他他的现状。 第122页 谢晏宁瞧见陆怀鸩眉尖尽蹙,又想笑又心疼,末了,安慰道:「莫要焦急,你定会很快好起来的。」 「弟子想快些好起来。」陆怀鸩后悔不已,他那时该当警惕些,如此便不会被上官溯贯穿心口了,如此便能…… 但倘若他一身完好,定然不敢向谢晏宁表白,而谢晏宁恐怕不会察觉到对于他的心意。 这般想来,这伤亦是值得的。 谢晏宁本是想再安慰安慰陆怀鸩,话到唇边却截然不同了:「怀鸩,你若是早些表白,我们便不会浪费那么多的时日了。」 陆怀鸩更觉后悔,继而凝视着谢晏宁道:「师尊,你是在撩拨弟子么?如果不浪费那么多的时日,师尊想与弟子在那么多的时日里做什么?」 谢晏宁否认道:「不,本尊是在戏弄你。」 陆怀鸩反驳道:「师尊明明是在撩拨弟子,还暗示弟子要努力弥补被浪费了那么多的时日。」 谢晏宁莞尔笑道:「本尊的怀鸩着实聪慧得很。」 陆怀鸩一听谢晏宁承认了,喜上眉梢:「弟子会努力的。」 谢晏宁面色一白,慌忙摆摆手道:「你毋庸太过努力。」 陆怀鸩咬着谢晏宁的耳尖道:「师尊应当补一补身了。」 谢晏宁耳尖通红,转而道:「你且松开本尊,让本尊检查检查你的伤口。」 「师尊这是害羞了么?」实际上,陆怀鸩亦十分害羞。 谢晏宁颔了颔首,待被陆怀鸩松开后,便褪去了陆怀鸩的衣衫,以便检查伤口。 除了心口那处,陆怀鸩身上所有的伤口都已经痊癒了。 他将心口那处的包扎解去,细细端详,这伤口已长出了厚厚的血痂子,目前看来已无大碍了。 他又为陆怀鸩将衣衫穿上,才问道:「饿了吧?想吃什么?」 陆怀鸩双目灼灼地盯紧了谢晏宁:「饿了,想吃师尊。」 谢晏宁拒绝道:「不行,还想吃什么?」 陆怀鸩退而求其次:「想师尊再亲亲弟子。」 谢晏宁已记不得自己究竟在陆怀鸩转醒后,与陆怀鸩接过几次吻了。 但他丝毫不觉厌倦,当即垂下了首去,陆怀鸩亦主动迎接了他的双唇。 吻着吻着,他的肚子不知何故叫嚣起来。 他摸了摸肚子,又以湿润的唇瓣道:「怀鸩,吻一下本尊这肚子。」 陆怀鸩遂俯下身去,吻上了谢晏宁的肚子。 谢晏宁这肚子上有一层薄薄的肌肉,他能隔着衣衫感知到肌肉的纹理。 谢晏宁微微仰着首,胡乱地摩挲着陆怀鸩的后脑勺以及后颈,催促道:「再吻一下。」 陆怀鸩足足吻了数十下,难以取悦的肚子方才安静下来。 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谢晏宁甚为不解,又问陆怀鸩:「想吃什么?」 陆怀鸩餍足地笑道:「弟子已经吃饱了。」 谢晏宁心知陆怀鸩是指接吻,勾唇笑道:「真的吃饱了?」 陆怀鸩无奈地道:「受身体所限,姑且吃饱了。」 谢晏宁失笑,而后建议道:「喝粥如何?」 陆怀鸩答道:「好吧。」 谢晏宁下了床榻去,端了一盆子温水来,让陆怀鸩洗漱了,才与陆怀鸩一道下了楼去。 他这四日被正道之士搅得不胜其烦,果然,一下楼,又见到了守在客栈门口的正道之士。 他瞥了俩人一眼,其后便坐于窗边的桌案旁,唤来小二哥要了萝蔔筒骨粥。 但这萝蔔筒骨粥堪堪端上来,他竟然觉得太过油腻了。 他只得又点了青菜蛋丝粥。 陆怀鸩发现无肉不欢的谢晏宁丁点儿都不碰萝蔔筒骨粥,担忧地道:「师尊可有不适?」 谢晏宁因为自己的身体状况而感到迷惑,但除却爱摸自己的肚子,容易犯困,不喜油腻之外,全无异常。 是以,他摇首道:「并无不适。」 陆怀鸩望住了谢晏宁:「师尊勿要对弟子有所隐瞒。」 「的确并无不适,待杨大夫赶来后,本尊请杨大夫诊一诊脉便是了。」陆怀鸩的担心自然受用,谢晏宁毫不在意,「许是水土不服吧。」 「若是水土不服,这症状未免出现得太迟了些吧?」从表面上来看谢晏宁确实全无异常,幸而杨大夫至多五日便该赶到此处了,若是一切顺利。 陆怀鸩一面吃着萝蔔筒骨粥,一面问道:「这四日谈县令亦或是名门正道可查出下于河水中的究竟是何毒了?」 谢晏宁嘆了口气:「许是幕后之人命人新制的剧毒。」 陆怀鸩提议道:「若是如此,不若便河彻底填平吧?」 「被毒素污染了的土地会如何?会寸草不生,还是会长出古怪的植物?如若长出古怪的植物,以植物为生的昆虫、鸟类将会如何?昆虫与鸟类是否会因此变异,像那鲤鱼、河鳗、麻雀一般大得惊人?到时候防不胜防,祸害一方,受害者怕是不计其数。」谢晏宁又嘆了口气,「最好的情况是能在若干年后,自行恢復正常。」 俩人说话间,谈县令疾步而来,到了俩人面前,朝着谢晏宁道:「那以男童的母亲威胁男童刺杀足下的兇手已被抓到了。」 第65章 这当真是意外之喜。 谢晏宁不紧不慢地站起身来:「还请谈大人带我们去见那兇手。」 第123页 「请随本官来。」谈县令走在前头,瞧了明显对谢晏宁抱有敌意者一眼。 他早已听闻谢晏宁乃是渡佛山渡佛书院的魔尊了,但因谢晏宁斩杀了变异的活物,命徒弟向他禀报了此事,为百姓打了一十二口水井,又将河填平大半,这一桩桩一件件皆有恩于他这个管辖此县的县令以及县中的百姓。 是以,对于他而言,谢晏宁并非魔尊,反是侠义之士。 近期自称名门正道者蜂拥而至,据闻便是为了剷除谢晏宁与陆怀鸩,陆怀鸩更是因此身受重伤,但谢晏宁与陆怀鸩并未杀过一人,那些名门之士却有不少仗着自己出身名门又有些名气,向客栈、酒楼肆意压价,甚至还有企图淫人/妻女者。 本县民风淳朴,少有案件,那些名门之士所犯下的案子较去年一整年的案子更多,教他甚是头疼。 他素来不看僧面,亦不看佛面,管他是何等光耀的出身,一律秉公办理。 而今,县衙牢房里头便关着七名名门之士。 所幸名门之士当中尚有如上官溯者助他一臂之力,不然,他手底下的衙役根本不可能将罪犯逮捕归案。 他带着谢晏宁与陆怀鸩下了牢房,满耳俱是他同渡佛书院勾结,不得好死之类的辱骂。 谢晏宁听闻谈县令近来审判了不少名门之士,见状,自然并不意外,反而讥讽道:「锒铛入狱的滋味如何?」 谈县令惟恐人多容易生事,特意将七名罪犯分开关押。 谢晏宁此言一出,恰如点燃了爆竹一般,使得七名罪犯齐齐气得以最为恶毒的言辞诅咒谢晏宁。 谢晏宁本不在意,见陆怀鸩面露不悦,衣袂一拂,七名罪犯瞬间齐齐被噤声,尝试开口无果,以致于面孔扭曲。 他低声叮嘱陆怀鸩:「切勿动怒,不利于康復。」 陆怀鸩牵了下谢晏宁的手,方才道:「弟子遵命。」 谢晏宁状若无意地在陆怀鸩掌心一搔,逼得陆怀鸩左手一颤。 陆怀鸩望着谢晏宁,唤道:「师尊……」 未料想,谢晏宁竟是道:「吾徒,唤为师何事?」 陆怀鸩语塞,片刻才道:「师尊适才分明轻薄了弟子。」 谢晏宁反问:「轻薄不得么?」 陆怀鸩见谢晏宁义正辞严,心口生甜,心意相通之前,谢晏宁不曾这般生动过,亦不曾这般无赖过。 他赶忙道:「师尊愿意轻薄弟子乃是弟子三生有幸。」 谢晏宁不由失笑,继而敛起了笑容,正色道:「你感觉如何?要本尊扶你么?」 「心口的伤无碍于弟子行走。」但陆怀鸩还是要求道,「弟子想要师尊扶着弟子。」 谢晏宁有求必应,伸手扶住了陆怀鸩。 由于谢、陆俩人的音量不大,谈县令全然不知俩人正在自己身后谈情说爱。 他在一间牢房前停驻了脚步,回过首去,乍见陆怀鸩被谢晏宁扶着,歉然地道:「陆公子未及痊癒,本官不该劳烦陆公子。」 陆怀鸩本就是自己要来的,且他颇为享受谢晏宁的搀扶,遂摇首道:「并非谈大人的过错。」 谈县令心中赞嘆陆怀鸩既仁心侠义,又尊师重道着实难得。 牢房中的兇手正在假寐以消磨辰光,听得动静,放眼望去,见是谢晏宁与陆怀鸩,登地从稻草堆里跳了起来,跪于谢晏宁面前,求饶道:「望尊上饶小的一命,小的被逼无奈,才做下了那等恶事。」 谢晏宁觉得此人有些面熟,指尖一点,变出了一团火焰来,将此人照得纤毫毕现,才终是记起了此人。 他曾在唐府见过此人一面,未有交谈,仅是以眼角余光扫过。 谢晏宁面无表情,隔着栅栏,问道:「你且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禀报于本尊。」 「小的名为唐承礼,乃是左护法从集市上买来的奴僕,签的是死契,小的与左护法先尊上与陆怀鸩半日抵达此县,当时左护法一面饮茶,一面指着不远处的男童,要小的利用其刺杀尊上,小的提出质疑,左护法便道要将小的的妻女卖入青楼,小的哪里敢不从?小的从未让她们过上好日子,总不能再害了她们。」唐承礼哭得泣泪横流,令人同情。 谢晏宁一时间无法断定唐承礼所言真假,倘若为真,他慢了一步,不然便能寻到唐阳曦,使一切真相大白;倘若为假,许是唐承礼心急忙慌为了活命而编造出来的说辞。 不过无论真假,唐阳曦皆脱不得干系。 他遂试探着问道:「阳曦为何要害本尊?」 唐承礼答道:「左护法做左护法的位置太久了,心怀不满,想要除掉尊上,当上渡佛书院之主。」 谢晏宁又顺着唐承礼之言问道:「阳曦是从何时开始谋划的?」 唐承礼为难地道:「小的并非左护法的心腹,小人不知,但小人猜测左护法早有图谋,应该在举家迁移至江南道之前。」 谢晏宁疑惑地道: 「你既然已经完成了阳曦交代你的事情,为何不离开此地?」 唐承礼据实道:「因为左护法令小的在此待命。」 唐阳曦尚有图谋,亦或是将唐承礼视作了弃子? 唐阳曦理当能预料到唐承礼会露出马脚,莫非唐阳曦是故意为之?目的为何?亦或者唐承礼眼中的唐阳曦并非唐阳曦,而是为人所假扮的,这般做是为了想加深他对唐阳曦的怀疑? 第124页 谢晏宁满头雾水,抬手拈起唐承礼发间的一根稻草,软下了声音问道:「你还有何要言?」 「小的……」唐承礼受宠若惊,「小的已将小的所知全数坦白了。」 「多谢你。」谢晏宁言罢,又对谈县令道,「你且勿要对此人用刑。」 谈县令颔首道:「好吧,但本官须得对受害者家属有所交代,一月内,本官不会提审此人,一月后,本官便不能保证会不会对其用刑了。」 「保重。」谢晏宁吩咐道,「你若是想起什么了,告诉谈大人便可。」 唐承礼应诺。 谢晏宁与陆怀鸩又随谈县令出了牢房,谈县令将俩人送至县衙门口,便办公务去了。 谢晏宁忽觉疲倦,忍耐着疲倦,问陆怀鸩:「你有何想法?」 陆怀鸩心有疑窦:「仅凭唐承礼一面之辞,并不能定左护法的罪,但他若是撒谎,撒谎的原因是何?」 谢晏宁提议道:「我们去打听打听可有人见过样貌如阳曦者吧。」 半个时辰间,俩人足足问了百余人,其中有五人见过唐阳曦。 难不成幕后之人当真是唐阳曦? 谢晏宁虽对自己是否为渡佛书院之主并不在意,但若当真是唐阳曦,唐阳曦手染血腥,他决不能将渡佛书院拱手相让。 他已快要支撑不住了,身处之地离客栈又算不得近,陆怀鸩重伤未愈,不能让陆怀鸩背他回去,因而他不得不扣住了陆怀鸩的手腕子,勉强施展身法。 须臾,俩人便回到了客栈,他当即行至床榻边,躺下身来。 陆怀鸩忧心忡忡地凝视着谢晏宁道:「师尊,你究竟何处不适?」 谢晏宁捉了陆怀鸩的右手,覆于自己的肚子之上,阖着双目道:「确无不适,仅是容易犯困。」 陆怀鸩端详着谢晏宁,担忧地道:「师尊莫不是走火入魔了吧?」 谢晏宁依旧阖着双目,笑道:「本尊假若走火入魔,为何不神志混乱,修为大减?」 原身只知在缺少「相思骨」的情况下,不能将「相思无益」练至第十层,却不知连第九层都炼不得。 自己现下的异状或许亦是由修炼「相思无益」所引起的。 「须得快些寻到『相思骨』。」他抬手将陆怀鸩眉心的褶皱抚平,后又道,「你勿要担心,本尊并无性命之忧。」 「『相思骨』……」陆怀鸩忍不住以下犯上地质问道,「师尊当初为何要修炼『相思无益』?」 因为原身听闻「相思无益」威力无穷,对「相思无益」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谢晏宁在心中苦笑,但转念一想,若非「相思无益」,自己根本不会主动去亲吻陆怀鸩,陆怀鸩便不会心悦于自己,大抵会按照原文,心悦于于琬琰吧? 这般想来,原身倒是成了自己与陆怀鸩的媒人了。 见谢晏宁不答,陆怀鸩并不追问,而是道:「弟子不该过问,望师尊恕罪。」 谢晏宁闻言,粲然一笑:「你从前只会望本尊『降罪』,何以今日变作『恕罪』了?」 陆怀鸩其实并未意识到自己用词的变化,被谢晏宁一提醒才反应过来。 谢晏宁沉下脸,道:「本尊若不『恕罪』,而要『降罪』,你该当如何?」 陆怀鸩不假思索地道:「弟子全凭师尊处置,师尊想『降罪』便『降罪』,想『恕罪』便『恕罪』。」 「那便『降罪』吧,惩罚是……」谢晏宁沉吟着,同时视线逡巡着陆怀鸩,并舔了下唇瓣,接着,以手指虚虚地划过陆怀鸩那处,「惩罚是你的身体。」 陆怀鸩面色一红,瞧见谢晏宁亦是面浮红云,断断续续地道:「师尊……师尊不是……告诫弟子还不……不能太过么?」 谢晏宁肃然道:「怀鸩是在想什么少儿不宜之事不成?」 他挪出了一片床榻来:「上来,陪本尊一道睡。」 却原来仅是陪/睡而已,陆怀鸩甚是失望。 谢晏宁将陆怀鸩撩拨了一通,打了个哈欠,才想起一事:「你还是先命暗桩去查一查唐承礼,再陪本尊一道睡吧,暗桩便在不远处的远山客栈。」 ——渡佛书院的暗桩虽然遍及天下,可惜这县中并无暗桩,陆怀鸩重伤后,谢晏宁为了监视名门之士的举动,才调遣了暗桩来。 陆怀鸩更为失望了,但此事不可耽搁,仍是乖巧地出了门去。 待他回到客栈,谢晏宁早已睡下了。 他吻了吻谢晏宁的眉心,为了让谢晏宁睡得舒服些,他除去谢晏宁的外衫,又褪下自己的外衫,上了床榻去,并将右手放于谢晏宁的肚子上了。 他并无睡意,在脑中梳理着这一月余所发生之事,但却毫无头绪。 所有的线索全数指向唐阳曦,幕后之人便当真是唐阳曦么? 第66章 唐阳曦追随谢晏宁数千年,向来是谢晏宁的左膀右臂,又非野心勃勃之辈,会为了当上渡佛书院之主而背叛谢晏宁么? 其中必定有蹊跷。 又或者唐阳曦心思深沉,一开始便是这般谋划的? 唐阳曦的妻女尚在暗桩的监视当中,并无异动,唐阳曦难不成欲要抛妻弃女? 且唐阳曦的心腹席榆亦无异动。 唐阳曦纵然打算牺牲席榆,但唐阳曦素来与妻子琴瑟和鸣,又对女儿疼爱有加,不该牺牲妻女,更何况其妻还怀着身孕。 第125页 倘若幕后之人当真是唐阳曦,唐阳曦着实是彻头彻尾的败类。 他听着谢晏宁均匀的吐息,想着想着,亦生了倦意,遂拥着谢晏宁睡了过去。 待谢晏宁转醒,外面已是一片漆黑。 他觉察到自己被陆怀鸩拥于怀中,生怕自己会压到陆怀鸩的伤口,故而,赶紧从陆怀鸩怀中钻了出来。 陆怀鸩怀中一空,当即惊醒。 他睁开双目,借着零星月光,瞧见了触手可及的谢晏宁,便伸过了手去,直欲将谢晏宁再度拥入怀中。 谢晏宁正要继续睡,一被陆怀鸩的指尖贴上侧腰,立即睁开了双目,提议道:「换本尊拥着你可好?」 陆怀鸩并无异议,于他而言,只消对象是谢晏宁,无论怎么样都是好的。 谢晏宁遂让陆怀鸩背对着自己,又伸手拥住了陆怀鸩。 陆怀鸩倾听着谢晏宁的心跳声,情不自禁地回过首去,覆上了谢晏宁的唇瓣。 谢晏宁揉着陆怀鸩的髮丝,任凭陆怀鸩採撷。 这般接吻到底不爽快,因此,陆怀鸩翻过了身去,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谢晏宁,才復又吻住了那一双唇瓣。 谢晏宁顿觉陆怀鸩的手不规矩起来,一把扣住了,并在接吻的间隙道:「不行。」 陆怀鸩不由觉得委屈:「弟子的伤明明已长出血痂子了。」 谢晏宁正色道:「但并未好透。」 陆怀鸩乖巧地道:「好吧,那再让弟子亲亲师尊吧。」 「嗯。」谢晏宁并未拒绝,下一息,已与陆怀鸩气息交织,十指相扣。 一吻罢,他的心口起伏不定,目中水光流转,乌髮铺陈于床榻上,用于束髮的髮带已落入了陆怀鸩手中。 陆怀鸩轻嗅着谢晏宁的髮带,又掬起谢晏宁的髮丝,待髮丝逐一从他掌中坠落,他竟突发奇想地用髮带绑住了谢晏宁的双目。 髮带过窄,虽然不足以遮挡住谢晏宁全部的视线,但现下月光浅淡,视线不佳,他的双目被这么一遮,差不多什么都看不见了。 他怔了怔,还是由着陆怀鸩这么做了。 陆怀鸩舔舐着谢晏宁的唇瓣,而后,轻咬着谢晏宁的耳廓,末了,竟是垂下了首去。 谢晏宁是初次在清醒之时被陆怀鸩这么做,且因目不能视,感受愈加强烈。 他本能地用手捂住了双唇,掌心陡然一湿,紧接着便被陆怀鸩拨开了手。 「弟子想听。」陆怀鸩含含混混的嗓音宛若一尾细蛇,一面搔弄着他的双耳,一面往耳中钻。 谢晏宁甚是害羞,但还是没有拒绝,既然陆怀鸩想听,让陆怀鸩听便是了。 良久,陆怀鸩心满意足地吻着谢晏宁的侧颊,又捉过谢晏宁的手,撒娇道:「师尊,帮帮弟子吧。」 谢晏宁探过手去,烫得一颤。 过后,陆怀鸩去漱了口,又拿了帕子来,为谢晏宁将每一根手指都细细地擦拭过。 谢晏宁暗哑地道:「不为本尊将髮带解去么?」 陆怀鸩立即解去了髮带,又向谢晏宁告罪道:「是弟子勉强了师尊。」 「你勉强不了本尊,是本尊自己愿意的。」谢晏宁轻笑道,「本尊却是不知你这般知情识趣。」 陆怀鸩坦白地道:「其实是弟子在南风馆学的,髮带还能用来绑住双手、双足,甚至是那物件,师尊若不喜欢,弟子下回便不做了。」 谢晏宁摇首道:「本尊想试试,不如下回由本尊将你五花大绑可好?」 陆怀鸩仅是学过,并未实践过,垂着双眸道:「弟子很是期待。」 谢晏宁抬指弹了一下陆怀鸩通红的耳垂,继而捧住了陆怀鸩的双颊:「本尊的怀鸩实在是讨人喜欢。」 陆怀鸩从小便不懂得该如何讨人喜欢,闻言,反驳道:「明明是师尊情人眼里出西施。」 谢晏宁故作紧张地道:「本尊明明日日夜夜都恐惧着如此讨人喜欢的怀鸩会被旁人抢走。」 「若有旁人要抢弟子,弟子便将其赶走。」陆怀鸩其实并不认为会有人真心实意地要抢走他,至多不过是垂涎他的容貌罢了。 谢晏宁按了按陆怀鸩的后脑勺,让陆怀鸩枕于他怀中,才肃然道:「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陆怀鸩啄吻着谢晏宁的心口,「弟子此生只师尊一人便足矣。」 「本尊亦然。」谢晏宁又含笑道,「你之容貌定然胜过西施。」 「弟子一直都不喜欢自己的容貌,若非这副容貌弟子便不会被卖入南风馆。」陆怀鸩与谢晏宁四目相接,「但弟子若非被卖入南风馆,便不会被师尊所收养,是以,弟子很庆幸自己能拥有这副容貌,弟子亦开始试着喜欢这副容貌了。」 谢晏宁以指尖慢条斯理地描画着陆怀鸩的眉眼:「不止容貌,再多喜欢自己一些吧。」 陆怀鸩颔首道:「弟子遵命。」 「真乖。」谢晏宁收回手,「继续睡吧,你重伤未愈,该当多歇息。」 「寐善。」陆怀鸩言罢,伸手圈住了谢晏宁的腰身。 谢晏宁取笑道:「为何不是『弟子遵命』?」 陆怀鸩便又道:「弟子遵命。」 谢晏宁忍俊不禁,自己与陆怀鸩分明在床笫之上,不久前又做过亲密之事,「弟子遵命」这四字却是一板一眼,毫无情趣可言,自己方才便不该夸赞陆怀鸩知情识趣。 第126页 次日,即三月初三,谈县令与一干正道之士尚未查明下于河中的究竟是何毒。 三月初四,谢、陆俩人又在县中巡逻了一番,幸而无事发生。 三月初五,俩人收到了来自于暗桩的消息,唐承礼此人确有妻女,且其妻女便在唐府,一为粗使佣人,一为绣娘。 唐阳曦如若要将其妻女送入青楼易如反掌,只需下令于席榆,亦或是其他的属下便可。 以免打草惊蛇,谢晏宁并未命暗桩将其妻女救出来,而是命暗桩将其妻女保护好。 他生平最恨将人逼入火坑之事,决不能容忍清清白白的好女子被糟蹋。 三月初六,俩人下楼用晚膳。 谢晏宁照例并未碰荤食,但这日他却连闻都闻不得了。 他腹中翻腾,呕意顿生,捂住了唇瓣,登地站起身来,奔到客栈外头吐了出来。 陆怀鸩赶忙追了上去,见谢晏宁吐得厉害,一手轻拍着谢晏宁的背嵴,一手将帕子送到了谢晏宁唇边。 谢晏宁接过帕子,方要擦拭,竟又吐了出来。 直到面色惨白,吐出了胃酸来,他才直起身来,哑声道:「本尊无事。」 「师尊之言全无说服力。」陆怀鸩将谢晏宁扶回房间,途中,请小二哥将呕吐物打扫干净,并给予了小二哥一串铜钱。 他让谢晏宁坐好,又端了热茶来,供谢晏宁漱口。 漱过口后,他才让谢晏宁躺下。 其后,他坐于床榻边,凝视着谢晏宁道:「师尊,弟子去请大夫来可好?」 「应是『相思无益』之故,民间寻常大夫瞧不出什么来,还是待杨大夫赶到,让杨大夫诊治吧。」谢晏宁用指尖戳了下陆怀鸩的肚子,「你尚未吃饱吧,再去吃一些吧,不必管本尊。」 陆怀鸩抓住谢晏宁的指尖,轻柔地落下一吻,才道:「无妨,弟子陪着师尊吧。」 谢晏宁坚持道:「你不补充营养,心口的伤如何能痊癒?又或者,你更想喝汤药?」 「好吧。」陆怀鸩又吻了吻谢晏宁的指尖,便妥协地下了楼去。 少时,谢晏宁沉沉欲睡,闻得开门声,抬眼一望,却见陆怀鸩回来了。 他忍不住责备道:「你吃得太快了些,对胃不好。」 陆怀鸩当即承认了错误:「是弟子的不是,但弟子放心不下师尊。」 谢晏宁嘆了口气:「是本尊让你担心了。」 算算日子,已是三月初六,九日后,夜间,他又将失去神志,向陆怀鸩求索。 他最近的身体状况不佳,不知到时候能不能受得住。 他认真地思考着自己是不是应该先补一补,譬如猪腰汤、韭菜生蚝汤。 他又不觉忧心忡忡,按照他目前的身体状况,从三月十五至三月二十,他恐怕不得不在床榻上渡过,哪里都去不了。 幕后之人已多日不曾杀人了,假若趁他身体不便之际杀人该如何是好? 他握住了陆怀鸩的手,道:「流光斋斋主无异于名门正道之首,而莲花阙先阙主德高望重,幕后之人下一个目标会是何人?」 陆怀鸩思忖着道:「或许便是两位上官公子之父,白羽剑派掌门。」 白羽剑派原本在名门正道当中并不出挑,但因千年前渡佛山一战,名门正道不少佼佼者战死,是以,白羽剑派便被凸显了出来。 上官掌门乃是当世仅存的高手之一。 下落不明的上官凌亦是出类拔萃。 至于上官溯虽不及其兄长,在同辈中亦不差。 上官溯被陆怀鸩贯穿了右侧胸膛,正在养伤,尚未离开此地,时不时地会来向俩人索要其兄长。 假若幕后之人的目标当真是上官掌门,上官溯怕是阻止不了,还是待在此地更为安全些。 谢晏宁阖了阖眼,道:「怀鸩,你且传讯于白羽剑派附近的暗桩多加注意。」 言罢,他终是力不能支,睡了过去,却还努力地握着陆怀鸩的手 第67章 三月初七,一早,天未亮透,谢晏宁被突如其来的呕意催醒了,他不及从床榻上下来,胡乱地取出一张锦帕。 陆怀鸩勐然一惊,睁开双目来,伸手轻拍着谢晏宁颤抖不止的背嵴。 谢晏宁自昨夜吐过后,便再也未进食了,只吐出了些胃酸来,胃酸滚过喉咙,逼得他的喉咙生疼。 他回过身去,一手用锦帕捂住了自己的唇瓣,并将下颌抵于陆怀鸩完好无损的左肩上,一手环住了陆怀鸩的腰身。 陆怀鸩心若刀割:「不知杨大夫何时才能到?」 「应当便是……」谢晏宁一开口却发现自己的嗓子似乎被灼伤了,「便是这两日吧。」 陆怀鸩见谢晏宁已不再呕吐了,下了床榻,倒了一盏温水来,让谢晏宁漱口。 谢晏宁漱过口,吐于陆怀鸩捧着的渣斗内,然后,由着陆怀鸩为他擦拭唇瓣,末了,接过陆怀鸩新倒的温水慢慢饮着,喉咙被滋润后,稍稍缓解了痛楚,但或许他马上又会吐出来吧? 陆怀鸩瞧着谢晏宁惨白的面色,心焦如焚,谢晏宁乃是渡佛书院魔尊,身怀万年道行,自己重伤当日轻轻松松地抱着自己突围而出,为何身体会差成这样?莫不是患了什么急症吧? 谢晏宁觉察到陆怀鸩的视线,抬起首来,微微笑道:「本尊无事。」 第127页 「师尊分明有事。」陆怀鸩伸手覆于谢晏宁的额头之上,确定温度正常后,才收回了手。 谢晏宁发问道:「你且说说本尊有何事?」 「师尊嗜睡,又易呕吐。」陆怀鸩盯着谢晏宁的双目,「师尊,你切勿欺瞒于弟子。」 「本尊为何要欺瞒于你?」谢晏宁在陆怀鸩漂亮的眉心上印下一吻,「本尊既已与你两情相悦,便不会欺瞒于你,本尊清楚自己近日身体状况不佳,但本尊当真并不知晓究竟为何如此。」 「好吧,弟子相信师尊。」陆怀鸩让谢晏宁重新躺好,才问道,「师尊可要用膳?」 谢晏宁摆摆手道:「本尊早已辟谷了,你若是饿了,自己去吃便是了。」 陆怀鸩自然知晓谢晏宁早已辟谷了,但自从出了渡佛书院后,自己总是与谢晏宁一道用膳,他已习惯谢晏宁如他一般日日进食了。 他有些饿了,但并不想离开谢晏宁,遂上了床榻去,软声道:「弟子陪着师尊一道歇息吧。」 谢晏宁抬手揉了揉陆怀鸩的唇瓣:「亲一亲本尊的肚子吧。」 「弟子遵命。」陆怀鸩低下身去,依言而行。 谢晏宁眉眼舒展,催促道:「再多亲几下。」 陆怀鸩亲了许多下,直到谢晏宁心满意足了,他方才躺于谢晏宁身畔。 谢晏宁双目灼灼地望住了陆怀鸩:「只亲肚子么?」 陆怀鸩抬手抚摸着谢晏宁的面颊,即刻覆下了唇去。 他沉迷于同谢晏宁唇舌交织的滋味,吻得又认真又温柔。 谢晏宁热情地回应着陆怀鸩的亲吻,他能感受到陆怀鸩的珍惜,亦能感受到陆怀鸩的悸动。 然而,却有一声煞风景的腹鸣打断了俩人的亲吻。 谢晏宁推开陆怀鸩,失笑道:「快些去用早膳吧。」 陆怀鸩不好意思地道:「那弟子便去用早膳了,弟子会快些回来的。」 「去吧。」谢晏宁瞧着陆怀鸩穿衣、洗漱,又目送陆怀鸩离开。 陆怀鸩被谢晏宁瞧得面红耳赤,堪堪行至房间门前,便折返回来,将谢晏宁吻得面红耳赤,方才扬长而去。 谢晏宁摸了摸自己的唇瓣,又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竟是突然干呕了起来,费了一番功夫,呕意才被压下。 他歪于床榻上,等待陆怀鸩回来,但陆怀鸩却是迟迟未归。 那厢,陆怀鸩在房门外立了一会儿,以平復心情,良久,他才下了楼去。 他随意用了些早膳,正欲回房间去,谈县令却沖了进来。 见得他,谈县令恳求道:「陆公子,能否随本官去除怪?」 「除怪?」陆怀鸩眉间一蹙,本想向亲自谢晏宁禀明此事,但因从谈县令的神情判断此事十万火急,略一犹豫,道,「我们一面走,大人一面由向我说明吧。」 方出客栈,他还是放心不下,足尖一点,身体腾起,破窗而入,到了谢晏宁床榻边。 谢晏宁知晓时间过去不久,是自己太过着急了,一见陆怀鸩终是松了口气,但又由于陆怀鸩破窗之举而面色肃然,问道:「出了何事?」 陆怀鸩禀报导:「谈大人请弟子去除怪,弟子去去就来。」 「你的伤明明尚未好透。」谢晏宁心知陆怀鸩有着一副侠义心肠,又想到陆怀鸩身怀他的一成修为,除非是修炼多年的精怪,不然必定手到擒来,遂改口道,「本尊而今身体不便,便不与你同去了,你早些回来,勿要教本尊担心。」 「弟子遵命。」陆怀鸩匆匆地吻了一下谢晏宁的唇瓣,弹指间,失去了踪影。 谢晏宁摸着自己的肚子闭目欲眠,却是辗转反侧。 而陆怀鸩双足落地后,便随谈县令去了。 谈县令说明道:「约莫一炷香前,被谢公子填平的河中无端长出了一丛杂草,未料想,杂草愈长愈高,而且杀人如麻。正道之士闻讯前去,可惜,皆不是杂草的对手。」 陆怀鸩颔首:「由我去吧,谈大人勿要去了,以免枉送性命。」 谈县令并非贪生怕死之辈,坚持道:「陆公子放心,本官定不会拖累陆公子。」 陆怀鸩无暇说服谈县令,一提谈县令的后襟,施展身法而去。 一息后,俩人便到了河床十丈开外,果然有一丛一人高的杂草窜入眼帘,杂草底下横着几滩肉泥,鲜血满地。 想来应当是原本长于河中的水草在毒素的作用下,变成了这副模样吧。 「小心些。」他将谈县令放下,才唤出了「扬清」来,飞身逼近水草。 原本正在与水草缠斗的十余正道之人见到他,目露鄙夷,其中还有人阴阳怪气地讥讽道:「未料想,渡佛书院魔尊谢晏宁的高徒陆怀鸩尚有命在,当真是福大命大。」 陆怀鸩懒得与他们计较,眨眼间,讥讽他那人已被水草死死地缠住了。 那人惊慌失措地唿救,其余人慾要将其救出来却不得。 陆怀鸩以「扬清」一噼,缠住了那人的一根水草登时被斩断了。 他又是一扫,眼前这一丛水草居然被他拦腰砍断了。 他见那些正道之士面有惊色,自己亦吃了一惊,虽然这水草的确不是他的对手,但未免太过容易了些。 他一如谢晏宁所言并未好透,何以内息会这般充沛?充沛得像是凭空得了多年的修为一般。 第128页 他试着气聚丹田,果然,他体内的内息根本不是他该当有的。 ——是谢晏宁!必定是谢晏宁渡了修为予他。 当时他明明神志渐散,将要断气了。 显然他是被谢晏宁从鬼门关救回来的。 谢晏宁之所以身体状况一落千丈,是因为谢晏宁将修为渡予他之故吧? 他又气又急,直欲好好质问谢晏宁一番,再将修为还予谢晏宁,同时,他却感动于谢晏宁愿意为了他而失去这许多的修为。 水草被砍断的那部分已不动弹了,但仍旧生长于土壤之中的那部分却急剧地抽长了。 陆怀鸩忽觉足下有危险,勉强将思绪从谢晏宁身上抽离,转而专心致志地对敌。 他立即向后一跃,原本他所立之地竟是冲出了一根足有三个成年男子合抱般粗的水草。 他若是慢一些,整个人恐怕已被这水草一分为二了。 他将内息贯于「扬清」,霎时剑光遮天蔽日。 剑光散去后,肉眼可见的水草已被他剁成碎片了。 但这地底下怕是尚有不少水草,必须斩草除根。 可如何才能斩草除根? 他以剑尖划开了河床,水草并未再出现。 一盏茶后,水草亦无动静。 莫非水草已被除尽了? 他思忖间,急急后退,未及站稳,水草破土而出,紧接着直直地向他袭来,被水草带起的泥沙瀰漫于空中,影响了视线。 他见尚有正道之士在他不远处,厉声喊道:「还不快走!」 此言一出,正道之士逃得一干二净,除了一人,那人甚至趁机接近陆怀鸩,到了陆怀鸩身后。 而后,他发出一声哀鸣,跌倒于地。 他一抬眼,立于面前者竟然是谢晏宁。 谢晏宁气色不好,神情极是冷淡,道:「若你再敢偷袭怀鸩,本尊便取你性命。」 此人本想建功立业才趁机偷袭,岂料,偷袭不成,反是被废去了右臂。 他不敢滞留于此地,连滚带爬地远离了谢晏宁。 陆怀鸩正与水草周旋,见得谢晏宁,心焦如焚地到了谢晏宁面前:「师尊,你为何前来?」 「本尊放心不下。」谢晏宁一掌拍开水草,又以衣袂一拂,泥沙乖顺地跌落下来,得见晴空。 陆怀鸩欲要质问谢晏宁,但不合时宜,只能怪罪于自己的无能,歉然地道:「是弟子教师尊受累了。」 水草来势汹汹,且绵绵不绝,实在麻烦。 谢晏宁纵然修为深厚,亦无法保证能彻底除去根茎或许深达千丈的水草。 如今之计惟有先将水草困住。 是以,谢晏宁设下结界,结界覆盖了方圆千里。 他消耗了大量的内息,面白若纸,依靠于陆怀鸩怀中,道:「我们回去吧,水草出不了本尊的结界,亦不能在结界内活动。」 陆怀鸩面色沉重,颔了颔首,待回到了客栈,立刻将手贴于谢晏宁心口。 谢晏宁觉察到了陆怀鸩的意图,拍开陆怀鸩的手,以不可辨驳的口吻道:「本尊既已将这一成修为赠予你了,你便须得收下,不准还回来。」 「弟子必须将修为还予师尊。」足足一层的修为,怪不得自己的内息这般充沛,陆怀鸩又欲伸过手去,竟见谢晏宁干呕了起来。 他顿时急得红了眼眶:「全数是弟子的过错,若非师尊渡了修为予弟子,师尊怎会如此?」 谢晏宁干呕了一阵,方才解释道:「应当与此无关。」 他每吐出一字,都觉得嗓子里仿佛含着一把砂子。 他踮起足尖来,在陆怀鸩唇上蜻蜓点水地一吻,改为传音:怀鸩,听话。 「师尊,弟子……」陆怀鸩一点都不想听话,但刻于骨子里的恭顺却命令他不许违抗谢晏宁。 「弟子……」他终是道,「弟子想将修为还予师尊。」 不准。谢晏宁以指尖揩着陆怀鸩的眼尾,怀鸩,本尊无事。 陆怀鸩捉住谢晏宁的指尖,无比虔诚地亲吻着,进而吻上了谢晏宁的手背,与此同时,他暗暗地伸过了手去。 谢晏宁扣住了陆怀鸩的左手,面无表情地道:「你可记得渡佛书院的门规?」 陆怀鸩从未忘记过渡佛书院的门规,但仍是道:「弟子不愿遵从师尊的命令。」 第68章 陆怀鸩双目含水,好似将要哭出来了。 陆怀鸩是初次违抗他的命令,且拒不妥协,更不望他降罪,但谢晏宁到底捨不得依照门规处置陆怀鸩。 世间修仙者何人不希望能平白得到旁人的道行? 不过陆怀鸩是不同的。 倘若他下令,陆怀鸩甚至愿意将其一身的道行奉于他吧?即便陆怀鸩己身会因此亡故。 陆怀鸩的心疼他极是受用,可他并不喜欢陆怀鸩的愧疚。 陆怀鸩并未做错什么。 他见陆怀鸩毫无软化的迹象,哄道:怀鸩,你乖些,本尊当真无事。 「师尊勿要矇骗于弟子,师尊分明连话都说不出来了。」陆怀鸩哀求道,「便让弟子将修为还予师尊可好?」 「不好。」谢晏宁矢口拒绝,他一开口,便因喉咙太疼而勐地咳嗽起来。 愈咳嗽,喉咙便愈疼,喉咙愈疼,便愈咳嗽,如此恶性循环。 陆怀鸩伸手欲要为谢晏宁顺气,竟是被谢晏宁躲过了。 第129页 他明白谢晏宁是生怕他趁机将修为还回去,他确实亦是这么想的。 他索性「咚」地跪于地面上,朝着谢晏宁磕头道:「望师尊成全弟子。」 谢晏宁咳嗽不止,直咳得面颊生红,宛若发了高热般,方才平息。 他居高临下地端详着陆怀鸩,又伸手抚摸着陆怀鸩的发顶,命令道:「起来。」 陆怀鸩执拗地道:「师尊不应允,弟子便不起来。」 谢晏宁无奈地道:「你可知晓,你若是将修为还予本尊,会有什么后果?」 陆怀鸩满不在乎地道:「弟子不关心自己会有什么后果,弟子只关心师尊是否身体康健。」 要说不感动,自然是骗人的,但谢晏宁不能应允,遂抿了抿唇瓣:「那你便跪着吧。」 陆怀鸩现下尚未痊癒,若是将修为还予他,免不得大病一场,他无法坐视这种情况发生。 俩人僵持不下,谢晏宁疲倦至极,却不敢入眠,躺于床榻上,目不转睛地望着陆怀鸩。 一个时辰后,他终是心软了,行至陆怀鸩跟前,妥协道:「待杨大夫为本尊看过诊,确定本尊之所以身体状况不佳皆是由于渡了修为予你的缘故,本尊可考虑让你将内息还予本尊。」 「当真?」陆怀鸩猜测这或许是谢晏宁的缓兵之计,但谢晏宁能妥协便是好的。 谢晏宁颔首道:「当真。」 言罢,他勉力伸手攀住了陆怀鸩的双肩,即刻昏睡过去了。 陆怀鸩心疼欲裂,将谢晏宁抱回床榻上躺好,后又躺于谢晏宁身边,钻进了谢晏宁怀中。 谢晏宁身处睡梦之中,却本能地回抱了陆怀鸩。 陆怀鸩心疼得根本睡不着,时而摸摸谢晏宁的唇瓣,时而摸摸谢晏宁的肚子,以确认谢晏宁完好无损。 纵然他一直忍不住打扰谢晏宁,谢晏宁却因睡得太沉而并未受他影响。 他端详着谢晏宁,好一会儿,才在谢晏宁唇上轻啄了一下,并阖上了双目。 三月初八,陆怀鸩因提前收到了杨大夫将于今日抵达的消息,而在房间内坐立不安,谢晏宁则是干呕了一阵后,坐于桌案边饮着峨眉雪芽。 谢晏宁打趣道:「你这模样像极了产房外头,等待妻子安全顺产的丈夫,等待孩子平安降生的父亲。」 他仅是信口一言,陆怀鸩却是到了他面前,吻了吻他的眉心,并严肃地道:「弟子乃是断袖,弟子仅心悦于师尊一人,绝无二心,更遑论是与女子成婚生子了。请师尊勿要以此打趣弟子。」 「抱歉。」谢晏宁勾住陆怀鸩的脖颈,令陆怀鸩低下首来,紧接着,吻上了陆怀鸩的唇瓣。 这个含有弥补性质的吻让陆怀鸩丝毫不觉开心,他立即结束了这个吻,对谢晏宁道:「弟子并未生师尊的气。」 「本尊知晓了,我们继续。」谢晏宁又送上了自己的唇瓣,他甚是沉醉于陆怀鸩的亲吻,连衣襟松懈了都未觉察到。 陆怀鸩一面细细地抚摸着谢晏宁白腻的后颈,一面与谢晏宁交换吐息。 谢晏宁口中俱是峨眉雪芽,清醇且淡雅。 一吻罢,陆怀鸩就着谢晏宁适才用过的茶盏,饮了一口峨眉雪芽,紧接着,便将峨眉雪芽渡入了谢晏宁口中。 谢晏宁却又将峨眉雪芽还了回来,俩人你来我往,末了,约莫一人饮了一半。 陆怀鸩顿觉自己的自制力快要崩溃了,方才急急地松开了谢晏宁。 谢晏宁猝不及防,目中、唇上尽是水光。 陆怀鸩抬指揩去谢晏宁唇角的峨眉雪芽,而后抓了谢晏宁的手,将手覆于自己的心口之上,道:「弟子虽未好透,但已无碍了。」 谢晏宁摇了摇首道:「不行。」 陆怀鸩可怜巴巴地道:「只一回可好?弟子会努力不给师尊以及自己的身体造成负担的。」 谢晏宁依旧摇了摇首:「不行。」 「好吧,弟子遵命。」陆怀鸩蹲下身去,以额头磨蹭着谢晏宁的心口,又撒娇道,「那师尊再亲亲弟子吧。」 不知何故,每每被谢晏宁亲吻,陆怀鸩便会变成那个从不曾被人亲吻过,且未经人事的青年。 温柔缱绻的唇齿交缠惊动了陆怀鸩尚未长好的心脏,使得其悸动不已。 陆怀鸩感受着悸动,情不自禁地反客为主。 谢晏宁呜咽了一声,便将主动权让予陆怀鸩了。 他不由情动,于接吻的间隙,哑声道:「怀鸩……」 陆怀鸩瞭然,埋下首去。 谢晏宁仰着首,唇瓣微张,同时胡乱地揉着陆怀鸩的髮丝。 陆怀鸩唯恐谢晏宁从矮凳掉落,腾出手来托住了谢晏宁的后腰。 良久,他喉结蠕动,偏生此时,房门被叩响了,外头那暗桩道:「杨大夫到了。」 他吞咽了下去,后又稍显含煳地回应道:「稍待。」 他先将谢晏宁收拾妥当,才去漱口,并将窗枢打开了。 谢晏宁心口起伏,亲手为陆怀鸩束髮。 其后,谢晏宁依然坐于桌案边,由陆怀鸩去开门。 陆怀鸩一开门,映入眼帘的果然是杨大夫与一暗桩。 他命暗桩退下,又将杨大夫迎入房中。 杨大夫风尘僕僕,先向谢晏宁问安,然后才道:「尊上,老夫这便去验毒。」 谢晏宁阻止道:「劳你先为本尊看诊。」 第130页 杨大夫应诺,于谢晏宁身旁的矮凳落座,又请谢晏宁将右臂放于桌案之上。 谢晏宁依言而行,杨大夫遂将中指、食指、无名指分别按于谢晏宁的关脉、寸脉、尺脉。 谢晏宁见杨大夫迟迟不出诊断结果,且面有异色,未及发问,却是陆怀鸩道:「杨大夫,师尊莫不是患了重症吧?」 杨大夫回答道:「并非重症。」 他又朝着陆怀鸩道:「能否请陆公子去房间外等候?」 「不能。」陆怀鸩自是不肯离谢晏宁分毫。 杨大夫只得转而朝着谢晏宁道:「尊上能否暂且请陆公子去房间外等候?」 谢晏宁清楚杨大夫的诊断结果想必不能说与陆怀鸩听,他可能真的如陆怀鸩所猜患了重症,甚至有可能命不久矣了吧? 故而,他下令道:「怀鸩,你暂且去房间外等候吧。」 陆怀鸩一口回绝:「弟子不想去房间外等候。」 杨大夫吃了一惊,陆怀鸩素来恭顺,哪里敢违逆谢晏宁? 谢晏宁加重了语气:「怀鸩,出去。」 不久前,谢晏宁与自己那般亲密,且他们早已两情相悦,自己有何听不得的?就算谢晏宁身患重症,自己的心意亦不会有些许更改。 眼见谢晏宁面色发沉,陆怀鸩不愿触怒谢晏宁,到底还是顺从地道:「弟子遵命。」 谢晏宁瞧着陆怀鸩的背影,颇感歉然。 待房门被阖上后,杨大夫才压低了声音道:「敢问尊上可有断袖之癖?」 谢晏宁愕然,据实答道:「本尊确有断袖之癖。」 杨大夫二问:「近一月,尊上可是宠幸过男子?」 谢晏宁不知杨大夫为何有此问,愕然更甚:「近一月,本尊的确宠幸过男子。」 杨大夫三问:「尊上可是承受方?」 谢晏宁尽量面不改色地道:「杨大夫所言不差。」 杨大夫四问:「最近,尊上可是闻不得荤腥?时常呕吐?嗜睡易倦?」 自己的异状被杨大夫全数说中了。 谢晏宁发问道:「确实如此,但与你其上三个问题有何干系?」 杨大夫扫了眼谢晏宁的肚子,沉吟半晌,才道:「这原是喜事,可而今发生于尊上身上,恐怕便不是什么喜事了。」 谢晏宁困惑地道:「杨大夫不若直言相告。」 下一息,他居然听得杨大夫道:「尊上有孕了。」 「有孕?」谢晏宁垂下眼去,震惊地盯着自己的肚子,这肚子里有他与陆怀鸩的孩子了? 但他并非女子,怎能孕育孩子? 不过细细想来,他的症状确实与孕早期的症状相吻合,且他还莫名其妙地喜欢让陆怀鸩亲吻他的肚子。 杨大夫肯定地道:「老夫的诊断不会出错,尊上当真有孕了。」 谢晏宁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他能怀孕,大抵是因为他修炼了「相思无益」的缘故吧? 这孩子应当是上月怀上的,十月怀胎,已过去将近一月,正常情况下,孩子将于十二月出生。 适才他还打趣陆怀鸩,岂料,年底陆怀鸩便要做父亲了。 不知陆怀鸩是会欣然接受他能怀孕的事实,还是会觉得他以男子之身怀孕与怪物无异? 杨大夫观察着谢晏宁的神色,道:「目前胎像不稳,尊上若要留下这个孩子,必须静心安胎半月;尊上若不想要这个孩子,老夫这便去煎药。孩子月份尚小,此时流掉,对尊上伤害不大,做一月小月子便可,待月份大了,怕是太过伤身。」 谢晏宁虽然震惊,但不曾想过要流掉这个孩子。 无论陆怀鸩想不想要这个孩子,他是想要这个孩子的。 故而,他毫不犹豫地道:「本尊打算留下这个孩子。」 杨大夫提醒道:「男子生产前所未闻,风险必然远高于女子。」 「本尊已决定了,请杨大夫告知本尊该当如何安胎。」谢晏宁生前曾经看过不少产妇难产而死的新闻,但他自信自己定能顺利将孩子产下,并不害怕。 他的这副肉身身具万年修为,定不会死于难产。 于杨大夫而言,他并不希望谢晏宁冒如此风险,便又劝道:「尊上是否考虑仔细了?」 谢晏宁正色道:「杨大夫不必再劝本尊,本尊已考虑仔细了。」 杨大夫嘆了口气,又觉得嘆气不吉利,继而道:「尊上这半月最好卧床,勿要起身,一日三碗安胎药。老夫立刻去配药、煎药。」 谢晏宁想起一事,唤住了杨大夫:「本尊何时能行房事?」 杨大夫作答道:「前三月,后三月,以免伤到胎儿,不宜行房事。」 那本月的十五至二十自己该如何安然渡过? 谢晏宁甚是苦恼,但更为苦恼的却是要不要告诉陆怀鸩。 如若告诉陆怀鸩,陆怀鸩会作何反应?如若不告诉陆怀鸩,待肚子渐渐大起来,他可能瞒得住? 他定了定神,又问杨大夫:「本尊渡了一成修为予怀鸩,是否因此导致胎像不稳?」 杨大夫回道:「尊上修为深厚,区区一成修为应当不足以导致胎像不稳。」 那厢,陆怀鸩正紧张地候于门口,一见杨大夫出来,他赶忙问道:「师尊如何了?」 杨大夫不答,径直下了楼去。 陆怀鸩便疾步到了谢晏宁面前,见谢晏宁双眉尽蹙,他登地跪于地上,抱住了谢晏宁的腰身,道:「师尊不会有事的。」 第131页 谢晏宁不知该如何开口,苦思许久,方才问道:「怀鸩,你喜欢孩子么?」 陆怀鸩委屈地道:「弟子便这般信不过么?弟子不是已说过弟子对师尊绝无二心么?」 谢晏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耳膜被自己的心跳打得轰隆隆地作响。 他张了张口,并未吐出一个字,便阖上了。 这般反覆了数回,他仍旧未吐出一个字。 正当陆怀鸩猜测着谢晏宁有何难言之隐,赫然闻得谢晏宁道:「怀鸩,本尊有孕了。」 他登时怔住了,久久反应不过来。 谢晏宁指着自己的肚子道:「这里面有了你的孩子。」 他直视着陆怀鸩,忐忑地问道:「你想要这个孩子么?」 陆怀鸩脑中乱成一团,闻言,反问道:「师尊不想要这个孩子么?」 谢晏宁不答:「你先回答本尊。」 陆怀鸩答道:「师尊假若想要这个孩子,弟子便也想要这个孩子;师尊假若不想要这个孩子,弟子便也不想要这个孩子,全凭师尊决断。」 谢晏宁追问道:「姑且不论本尊是如何想的,你自己想要这个孩子么?」 陆怀鸩不经思索地道:「弟子想要这个孩子。」 他当然是想要这个孩子的,因为这是他与谢晏宁的孩子,但他不知谢晏宁想不想要这个孩子。 谢晏宁长舒了一口气:「本尊亦想要这个孩子。」 陆怀鸩又惊又喜:「弟子还以为师尊定然不会要这个孩子。」 毕竟谢晏宁乃是堂堂魔尊,且是男子,本不该怀孕产子。 谢晏宁含笑道:「本尊心悦于你,自然想产下本尊与你的孩子,这个孩子的到来于本尊而言实乃是意外之喜。」 「弟子……」陆怀鸩微微哽咽,「这个孩子的到来于弟子而言亦是意外之喜,弟子……弟子将要做父亲了……多谢师尊愿意为弟子产下这个孩子……」 谢晏宁期待地道:「本尊不单单是为了你,亦是为了自己,本尊极想瞧瞧本尊与你的孩子是何模样。」 陆怀鸩亲了几下谢晏宁的肚子,又将脸埋于其上,满足地笑道:「所以师尊并非无缘无故地突然喜欢被弟子亲吻肚子,而是肚子里面的孩子在向弟子撒娇么?」 「应是如此。」谢晏宁猜测道,「这孩子是女儿吧?这样爱撒娇。」 陆怀鸩对于孩子是男是女并不介意,但一想到是女儿,迟早会出嫁,当即道:「弟子希望是儿子,儿子就不需要出嫁了。」 谢晏宁失笑道:「女儿可不出嫁,亦可招婿;儿子许要去闯荡天下,亦不能承欢膝下,而且指不定会恋上男子,吵着要出嫁。」 见陆怀鸩满面不舍,谢晏宁安慰道:「这孩子尚且不足一月,你还是勿要自寻烦恼了,何况孩子之事该当由孩子自行决定。」 「师尊说得是。」陆怀鸩猝然想起刚才杨大夫面色凝重,旋即改口道,「弟子不想要这个孩子了。」 谢晏宁一怔:「为何?」 「于弟子而言,师尊才是最为紧要的,怀孕产子风险过大,弟子捨不得师尊冒险。师尊的身体状况怕是不太好吧?」陆怀鸩站起身来,拥住了谢晏宁,「是不是因为渡了修为予弟子之故?」 谢晏宁否认道:「与此无关,你若是不信,大可去问杨大夫。」 或许谢晏宁早已吩咐过杨大夫该如何应对他了吧? 陆怀鸩坚持道:「弟子不想要这个孩子了。」 第69章 谢晏宁却是坚定地道:「无论你想不想要这个孩子,本尊都会产下这个孩子,因为这是你与本尊的孩子。」 这个孩子与自己以及陆怀鸩血脉相连,有着与他们俩人相似的容貌,教他如何捨得流掉这个孩子? 他此生从未如此坚定过,他必须要产下这个孩子。 「师尊……」陆怀鸩亦捨不得这个孩子,但他更加捨不得让谢晏宁冒险,他无法承受或将失去谢晏宁的痛苦。 「师尊,流掉孩子好不好?」他乞求着谢晏宁,谢晏宁半点不为所动,仅是揉了揉他的髮丝。 他急得流下了泪来,闪着泪光,凝视着谢晏宁:「师尊,你听弟子的话好不好?」 谢晏宁摇首道:「不听。」 「但是……」陆怀鸩哭得愈加厉害了,「万一……」 「不会有万一。」谢晏宁仰首细细地吻去陆怀鸩面上的泪痕,口中一片苦涩,末了,吻上了陆怀鸩的唇瓣。 陆怀鸩由着谢晏宁亲吻,本不想回应,却是情不自禁。 他从谢晏宁柔软的舌尖尝到了苦涩,遂将那苦涩从谢晏宁处搜刮干净了。 谢晏宁气喘吁吁地推开陆怀鸩,并对陆怀鸩道:「怀鸩,本尊并非寻常人,你勿要害怕。」 陆怀鸩瑟瑟发抖:「女子生产无异于去鬼门关走一遭,更遑论是男子了,师尊倘若身死,弟子定要去闯地府,将师尊抢回来。」 谢晏宁已喘匀了气,柔声笑道:「地府恐怕不是这般容易闯的。」 「弟子会好好修炼的。」陆怀鸩发誓道,「倘若修炼不成,弟子便独自将孩子抚养长大,再自刎去寻师尊。」 「本尊定不会死。」谢晏宁舔舐了一下陆怀鸩的唇瓣,而后转移了话题,「本尊尚有一事未告知于你。」 陆怀鸩浑身的皮肉应声紧绷了起来,又慌忙握住了谢晏宁的双手:「何事?」 第132页 「放松些。」谢晏宁歉然地道,「本尊原本答应你,待你痊癒后,要让你试很多很多回,但本尊问过杨大夫了,前三月,后三月,以免伤到胎儿,不宜行房事。怀鸩,你且忍忍可好?」 陆怀鸩顿时面色通红:「师尊很想让弟子试很多很多回,才特意问了杨大夫么?」 谢晏宁坦诚地道:「本尊心悦于你,自然想与你试很多很多回。」 陆怀鸩的双目瞬间褪去了水雾,继而熠熠生辉,将一副原就世间难有的眉眼衬得愈加勾魂摄魄。 谢晏宁不由恍神,他竟是被美色所惑了。 他从陆怀鸩掌中抽出手来,摩挲着陆怀鸩的眉眼道:「本尊若是当朝皇帝,定会为你酒池肉林,荒废朝政。」 陆怀鸩害羞不已:「师尊要将弟子娶回渡佛书院做夫人么?」 谢晏宁正色道:「待诸事了结了,本尊便明媒正娶,迎你过门,予你一个名分。」 陆怀鸩甚是期待地道:「当真?」 「本尊骗你做什么?」谢晏宁垂下眼去,「肚子里头的孩子可为本尊作证。」 陆怀鸩望了一眼谢晏宁的肚子,又在谢晏宁唇上亲了一口,唤道:「夫君。」 此言一出,他与谢晏宁的面色俱是红得一塌煳涂。 谢晏宁又有些倦了,伸手勾住陆怀鸩的脖颈:「抱本尊去床榻吧。」 陆怀鸩当即将谢晏宁打横抱起,行至床榻后,便将谢晏宁放下了。 谢晏宁捉了陆怀鸩的尾指:「不接吻么?」 陆怀鸩笑逐颜开,坐于床榻边,于谢晏宁唇上辗转,又于谢晏宁口中搅弄。 谢晏宁忽觉津液泛滥,下一瞬,耳中果然被令人羞耻的水声充斥了。 陆怀鸩松开谢晏宁,眼见银丝次第断开,又不可自已地以唇瓣蹭了蹭谢晏宁的唇瓣,才取了帕子来,为谢晏宁擦拭。 擦拭罢,他揉着谢晏宁的肚子,叮嘱道:「你要乖乖地长大,不许在师尊肚子里闹腾,不然,待你出世,我定要日日揍你三顿。」 谢晏宁哑然失笑,后又道:「你这是在威胁孩子么?」 陆怀鸩争辩道:「弟子明明是在教育孩子。」 谢晏宁并不贊同:「棍棒教育不可取。」 「那就要看孩子的表现了,只要孩子不折腾师尊,弟子当然不会对其进行棍棒教育。」陆怀鸩将谢晏宁的上身稍稍抱起,令谢晏宁依偎于他怀中,方才问道,「今日已是初八了,十五至二十日夜间,师尊恐怕又会失去神志,到时候该如何是好?」 谢晏宁以指尖剐蹭着陆怀鸩的唇瓣:「用这里吧。」 「但是自从弟子与师尊有了皮肉之欢后,只用这里并不足够,师尊每每都会向弟子索求。」陆怀鸩是在陈述事实,却催得谢晏宁红了面颊。 谢晏宁方要出言,指尖突地被陆怀鸩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 被这么一咬,他的手指仿若没了骨头般,软得不成样子。 手指倏然自陆怀鸩唇瓣滑落,经过下颌、锁骨、胸膛,最终被陆怀鸩捉住了。 陆怀鸩以无与伦比的虔诚亲吻着谢晏宁的手背,其后,他才又让谢晏宁躺下身来,软声软气地道:「师尊,你可是倦了?睡吧,弟子陪着你。」 谢晏宁抬首枕于陆怀鸩膝上,目光灼灼地望住了陆怀鸩:「怀鸩喜欢本尊向你索求么?」 「甚是喜欢。」陆怀鸩补充道,「喜欢得不知该如何是好,师尊屈尊心悦于弟子乃是发生于弟子此生中最大的奇蹟。」 谢晏宁打了个哈欠,才道:「并非屈尊,你很是讨人喜欢,除了一点。」 陆怀鸩战战兢兢地问道:「哪一点?」 「将自己看得太低,将本尊看得太高。」谢晏宁捏了捏陆怀鸩的面颊,「年底你便要做父亲了,须得改正这一点,免得带坏了孩子。」 陆怀鸩一听谢晏宁提及孩子,即刻又紧张起来,看着谢晏宁尚且平坦的肚子,道:「你要乖一些,不许欺负师尊,不然,我定不买新衣裳予你。」 谢晏宁失笑道:「你想冻着我们的孩子么?」 我们的孩子,实在是一个甚为甜蜜的称唿,但陆怀鸩还是一本正经地道:「小时候受些冻,才能身体强健。」 谢晏宁为孩子辩解道:「宝宝很乖,明明是你在欺负宝宝。」 言罢,他收回手,继而将手指一根一根地嵌入了陆怀鸩的指缝。 「宝宝……」陆怀鸩扣紧了谢晏宁的双手,「他是弟子的宝物,师尊亦是弟子的宝物。」 「嗯。」谢晏宁终是支撑不住,阖上了双目,「杨大夫煎安胎药去了,应当还需要一些时候,本尊先歇息一会儿,待药煎好了,你再唤醒本尊。」 然而,他阖上双目不久,呕意居然又沖了上来。 为了不弄脏床铺,他勐地坐起身来,探出首去,紧接着,又捂住了唇瓣。 他的胃袋内并未装任何食物,被他吐出来的惟有胃酸。 陆怀鸩赶忙端了渣斗来,待谢晏宁吐完了,立即端了热水来,为谢晏宁净面,又倒了一盏茶来,供谢晏宁漱口。 谢晏宁面色苍白,忽而闻得陆怀鸩控诉道:「宝宝明明一点都不乖。」 他一抬眼,映入眼中的陆怀鸩端的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陆怀鸩觉察到谢晏宁的视线,扑入了谢晏宁怀中,吸了吸鼻子:「很难受吧?对不住。」 第133页 谢晏宁玩笑道:「你这副模样瞧来较本尊要难受许多。」 陆怀鸩将谢晏宁的手放于自己心口:「弟子很难受,难以言喻的难受,要是弟子能以身相替该有多好?」 陆怀鸩心口的伤未及长好,血痂子亦还未悉数脱落,刺得谢晏宁的掌心生疼。 谢晏宁轻抚着陆怀鸩的心口道:「乖,不难受了。」 陆怀鸩愧疚地道:「弟子当时便不应该留在里面。」 谢晏宁勐然想起几乎被灼伤的滋味,眉眼低垂着道:「不,本尊喜欢你那么做,本尊亦喜欢这个孩子。」 「师尊勿要安慰弟子了。」陆怀鸩话音尚未落地,却见谢晏宁红透了耳根。 谢晏宁与陆怀鸩四目交缠,逐字逐字地道:「并非安慰。」 陆怀鸩心下悸动,正思忖该当如何回应,谢晏宁竟已昏睡过去了。 他以指拨开谢晏宁遮面的髮丝,不含慾念地啄吻着,其后,由于不想打扰谢晏宁,而在心中絮絮叨叨地道:我不是不许你闹腾么?你为何明知故犯?你当真想一日被揍三顿?你当真不要新衣裳了?欺负师尊算什么好汉,你有本事出来与我决斗。 这一番话若是被谢晏宁听到了,定会捧腹大笑,但陆怀鸩却说得极为认真,好似真要与目前仅有相思豆大小的胎儿决斗一般。 一个余时辰后,房门被叩响了,从脚步声判断,应是杨大夫。 陆怀鸩不想离开谢晏宁,低声道:「进来吧。」 杨大夫推门而入,乍然见得谢晏宁侧首枕于陆怀鸩膝上,惊诧万分:难不成尊上肚子里的孩子是陆公子的?无论是或不是,看样子,陆公子应当已经知晓尊上怀有身孕一事了。 谢晏宁的视线一触及杨大夫的神色,他才意识到自己忘记了一事:在外人眼中自己与师尊的关系不过是师徒而已。 他不知谢晏宁愿不愿意让杨大夫知晓自己与其的关系,出了这等纰漏,实在不应该。 杨大夫并不挑明,而是端着安胎药到了床榻边,恭声道:「尊上,安胎药已煎好了。」 见谢晏宁迟迟不醒,陆怀鸩亦道:「师尊,安胎药已煎好了。」 谢晏宁依旧不醒,陆怀鸩不得不轻轻拍了拍谢晏宁的心口。 谢晏宁勉强转醒,由陆怀鸩扶着坐起身来,一口饮尽了陆怀鸩端过来的汤药。 「好苦。」他其实并不怕苦,毕竟从小到大他吃了不少苦,但因有陆怀鸩在身畔,本能地喊苦了。 陆怀鸩手忙脚乱地道:「师尊要吃蜜饯么?弟子马上去买。」 「待本尊睡着后,你再去买吧。」未多久,谢晏宁便又睡了过去。 陆怀鸩小心翼翼地让谢晏宁躺好,又对杨大夫道:「我有话想问杨大夫。」 杨大夫随陆怀鸩轻手轻脚地出了房间后,陆怀鸩便将房门阖严实了,并于房门上施了术法,方才请杨大夫下了楼去。 陆怀鸩一面将杨大夫往河边带,一面问道:「师尊是否因为渡了修为予我,才导致了而今的不适?」 杨大夫予以了否定的答案:「尊上是因为怀有身孕才会如此的,待熬过前三月,便会好起来。」 前三月……委实太久了些,陆怀鸩又急声问道:「男子生产是否会威胁到性命?」 杨大夫不敢确定:「男子生产前所未有,到时候会发生什么,老夫全然无法预料。」 陆怀鸩吐息一滞:「杨大夫帮忙劝劝师尊将孩子流掉吧。」 杨大夫为难地道:「老夫已劝过了,然而,尊上心意已决。」 「师尊他……」陆怀鸩不知该说些什么,片刻后,才道,「可有什么药方子能让师尊舒服些?」 杨大夫答道:「老夫定当尽力而为。」 「那便仰仗杨大夫了。」陆怀鸩握了握拳,又松开了。 俩人再也无话,少时,便到了河岸边。 由于多日无雨,谢晏宁尚未填平的一片河水已变作了一个小小的水潭。 杨大夫观察着,嗅着,又用随身带出来的杓舀了些毒水,收于药盅当中。 陆怀鸩问道:「这些可是足够?」 杨大夫颔首:「足够了。」 以防有人或飞禽走兽误食,陆怀鸩一挥衣袂,这个小小的水潭随即不见了。 出来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他已是归心似箭,却只能耐着性子配合着杨大夫的脚步。 杨大夫见状,笑道:「去吧。」 杨大夫至关紧要,陆怀鸩并不敢放杨大夫一人在外行走,故而并未答应。 一到客栈,他便顾不得杨大夫了,弹指间,已回到了谢晏宁床榻边,于谢晏宁发上落下一吻:「弟子回来了。」 第70章 谢晏宁正好眠着,并未听见陆怀鸩所言,自然无法予以回应。 陆怀鸩褪去外衫,上了床榻去,右手将谢晏宁拢于怀中,左手搭于谢晏宁的肚子上,轻揉着,又声若蚊吶地道:「你乖些,勿要闹醒师尊。」 他其实还有些不太相信谢晏宁当真怀了他的孩子,但他却想像着孩子的模样,不由期待了起来。 若是孩子生得与谢晏宁一般模样该有多好? 他想着想着,不觉又满腹担忧。 他被期待与担忧不断煎熬着,不知过了多久,他陡然听得一把声音道:「怀鸩,你在想什么?」 他垂下眼去,于谢晏宁唇上印下一吻,才道:「弟子在想若是孩子生得与师尊一般模样该有多好?」 第134页 「本尊倒是希望孩子能生得与你一般模样。」谢晏宁已习惯于这张皮囊了,纵然如此,这张皮囊到底并非他自己的皮囊,且若是孩子生得与陆怀鸩一般模样,定然很是可爱。 他想像着已成年的陆怀鸩与小小软软的孩子相映成趣的画面,不由抿唇一笑。 陆怀鸩亦笑了笑,后又问谢晏宁:「感觉如何?想吐么?」 「本尊无事,杨大夫的安胎药已起效了。」谢晏宁抬手抚平陆怀鸩微蹙的眉尖,「怀鸩,你毋庸害怕,本尊定能顺利产下这个孩子。」 「师尊……晏宁……」陆怀鸩以额头磨蹭着谢晏宁的肩窝,「晏宁,我心悦于你。」 谢晏宁轻拍着陆怀鸩的背嵴:「怀鸩是在向我撒娇么?」 陆怀鸩不答反问:「你为何不向我告白?」 谢晏宁当即告白道:「我亦心悦于你。」 陆怀鸩这才回答道:「对,弟子是在向师尊撒娇,师尊是弟子第一个撒娇的对象,弟子倘若做得不好,望师尊勿要见怪。」 谢晏宁忍俊不禁:「你且先说说什么样的撒娇算是做得好?什么样的撒娇算是做得不好?」 陆怀鸩被问住了,思忖半晌,才答道:「像弟子这样的撒娇算是做得不好吧?」 「不,你做得很好。」作为奖励,谢晏宁在陆怀鸩额角亲了一口。 母亲是疼爱陆怀鸩的,但为了生计,为了保护陆怀鸩不受父亲的伤害已是疲于奔命,根本无力给予陆怀鸩一个健康的成长环境,使得陆怀鸩在理智上分外早熟,在情感上却分外幼稚,当然不懂得该如何撒娇。 陆怀鸩真真正正地感受到疼爱是在将近两月前,疼爱一点一点地累积着,令陆怀鸩不知不觉地欲要向谢晏宁撒娇。 而谢晏宁虽然亦与陆怀鸩一样从小失恃,但在母亲过世前,为了弥补缺失的父爱,母亲尽己所能地让谢晏宁在充满爱的环境中长大。 他还记得年幼时,即便再忙,母亲都会每天去幼儿园接他,而且手上必定拿着他喜欢吃的零食,有时候是棒棒糖,有时候是巧克力,有时候是小蛋糕…… 母亲曾抱着他试图自杀一事可谓是他生命中最大的阴影,但他从母亲那儿所获得的显然较这阴影要大得多。 母亲尚未成为一个成熟的大人,便有了他,母亲一面学习着,摸索着怎样才能成为一个合格的母亲,一面抚养他,途中磕磕绊绊理所应当,他从未因此责怪过母亲。 他在心中暗暗地下定了决心,要与陆怀鸩一起好好地将自己的孩子抚养长大。 他摸了摸肚子,又凝视着陆怀鸩道:「怀鸩,尽情地向本尊撒娇吧。」 陆怀鸩郑重地颔了颔首:「弟子记下了。」 「真乖。」谢晏宁含笑道,「陪本尊去用膳吧。」 陆怀鸩惊喜交集,此言表明谢晏宁的身体确实好了许多。 谢晏宁穿衣洗漱罢,便与陆怀鸩一道下楼用膳去了。 他生怕自己再次吐出来,便点了一碗阳春面,而陆怀鸩亦要了一碗阳春面。 他明白陆怀鸩是为了不让他看见半点荤腥,才故意只点了一碗阳春面,遂握了握陆怀鸩的手道:「你想吃什么便吃什么吧,本尊无事。」 陆怀鸩摇了摇首道:「不,弟子想吃与师尊一样的食物。」 谢晏宁方要再言,却被陆怀鸩抢先了:「师尊是因为弟子才会如此受累的。」 他粲然笑道:「怀鸩,你会是一个好父亲的。」 陆怀鸩的面色陡然一红,又望住了谢晏宁的双目道:「弟子会努力做一个好父亲的,亦会……」 他的面色更红了些:「亦会努力做一个好夫君的。」 谢晏宁并不在意称谓,但仍是道:「不是你嫁予本尊么?」 陆怀鸩歉然地道:「是弟子失言了,弟子会努力做好师尊的夫人的。」 谢晏宁低声问道:「上得厅堂,入得庖厨么?」 「弟子……」陆怀鸩不好意思地道,「弟子手艺不佳,过门后,弟子会努力地向厨子学习该如何做菜的。」 谢晏宁以指尖搔挠着陆怀鸩的掌心道:「你只消能将本尊伺候好便足够了。」 他刻意加重了「伺候」二字的音量,逼得陆怀鸩的面色红得如同被泼上了染料似的。 陆怀鸩掐住了谢晏宁作乱的指尖,平静着心神道:「弟子会努力伺候好师尊的。」 谢晏宁狭促地笑道:「得妻如此,幸甚至哉。」 陆怀鸩回应道:「得夫如此,幸甚至哉。」 谢晏宁从陆怀鸩的钳制中抽出了指尖,指尖继而自陆怀鸩的指尖蜿蜒而上,潜入了衣袂之中,细细摩挲着手腕肌肤。 自己分明与谢晏宁做过更为过分之事,但由于现下是在大庭广众之下,陆怀鸩顿觉自己的心跳犹如喧天的锣鼓,能教在场所有人震耳欲聋。 谢晏宁见小二哥端着阳春面过来了,迤迤然地收回手,取了两双竹箸,又递了一双予陆怀鸩。 陆怀鸩的心跳尚在喧嚣不止,接过竹箸,于谢晏宁松开前,施力一扯,谢晏宁的手便被他收入掌中了。 谢晏宁一手托腮,一本正经地道:「不是该用阳春面了么?你抓着本尊的手做什么?」 陆怀鸩立即松开,掌心却突地被谢晏宁的指尖剐蹭了一下,他右手微颤,一抬眼,却见谢晏宁已吃起了阳春面。 第135页 「师尊……」他端详着一派清风明月的谢晏宁,「师尊是在撩拨弟子么?」 谢晏宁咽下一口阳春面,才答道:「本尊并非在撩拨你,而是在调戏你。」 陆怀鸩无心去吃阳春面,执着竹箸,热切地道:「师尊再多调戏弟子一会儿吧。」 谢晏宁指了指阳春面道:「你先将阳春面吃了吧。」 陆怀鸩利落地将阳春面吃尽了,后又目不转睛地盯着谢晏宁。 谢晏宁不紧不慢地吃着阳春面,待一碗阳春面吃罢,即刻闻得陆怀鸩道:「我们回房间去吧。」 他站起身来,与陆怀鸩一道回了房间去,堪堪阖上房门,已被陆怀鸩吻住了。 陆怀鸩吻得有些急切,但丝毫不粗暴,而是温柔妥帖的。 谢晏宁伸手勾住陆怀鸩的后颈,于接吻的间隙,问道:「你这般喜欢与本尊接吻么?」 「喜欢。」陆怀鸩坦白地道,「喜欢得难以形容,弟子可日日茹素,但不可日日不与师尊接吻。」 谢晏宁失笑道:「你无须日日茹素,想吃荤腥便去吃吧。」 陆怀鸩颇感委屈地道:「弟子还以为师尊会让弟子日日与师尊接吻。」 谢晏宁捏着陆怀鸩的双颊道:「这不是天经地义之事么?还需要本尊亲口言之么?」 陆怀鸩坚持道:「需要,当然需要。」 「好吧。」谢晏宁放过了陆怀鸩的双颊,与陆怀鸩四目相接,「怀鸩,日日与本尊接吻吧。」 「荣幸之至。」陆怀鸩再度吻上了谢晏宁的唇瓣,然而,愈吻却愈觉得不满足。 谢晏宁觉察到了陆怀鸩的心思:「你要做便做,只最后一步做不得。」 陆怀鸩正欲将谢晏宁抱上床榻,岂料,杨大夫的脚步声骤然而至。 他失望地去开了门,并从杨大夫手中接过了安胎药。 他端着安胎药,餵予谢晏宁,这时才突然想起来忘记买蜜饯了。 「师尊,全数是弟子的过错……」谢晏宁打断道:「你做了什么错事?」 「弟子急着回来见师尊,忘记买蜜饯了。」陆怀鸩放下已空空如也的药碗,「弟子这便出门去买蜜饯。」 谢晏宁抬指摩挲着陆怀鸩的唇瓣:「你便是本尊的蜜饯,何须出门去买蜜饯?」 陆怀鸩眉开眼笑:「师尊是拐弯抹角地要弟子再亲亲师尊么?」 谢晏宁否认道:「本尊明明是光明正大地要你再亲亲本尊。」 陆怀鸩毫不客气地吻了上去,同时将谢晏宁往床榻带。 不久后,谢晏宁浑身汗湿,见陆怀鸩转过了身来,气息不稳地道:「再亲亲本尊的肚子。」 陆怀鸩将谢晏宁的肚子好生吻了一番,口中苦味、咸味与腥膻交织,遂起身漱口去了。 他又让小二哥送了水来,与谢晏宁一同沐浴,浴桶太窄小了些,俩人几乎动弹不得。 好容易沐浴完毕,他将谢晏宁抱回床榻上,絮絮叨叨地道:「宝宝,你今日较昨日乖了许多,明日要再乖些,待你出生,我一定会买很多好吃的予你。」 谢晏宁半阖着双目,取笑道:「你这是从威胁变成利诱了么?」 「无论是威胁,亦或是利诱,能奏效便好。」陆怀鸩抚摸着谢晏宁的肚子,又在谢晏宁的发上落下了一连串亲吻。 谢晏宁已然疲倦了,瞧了眼窗外的天色,才问陆怀鸩:「白羽剑派处可有异样?」 「并无异样,或许幕后之人的下一个目标并非白羽剑派。」陆怀鸩疑惑地道,「若非白羽剑派,会是哪一个门派?」 「我们的行动可能已被洞察,故而,幕后之人打算待我们放松警惕了,再下手。」谢晏宁打着哈欠,慵懒地道,「你着人盯紧其余的几大门派吧。」 「弟子遵命。」陆怀鸩又请教道,「师尊,我们不离开此地么?」 「我们暂且不离开此地。」谢晏宁解释道,「一则,剧毒未解;二则,天下人皆知我们身在此地,反而方便了我们接下来的行动。」 三月初九,入夜后,暗桩送来了一封密信。 谢晏宁打开密信,一瞧,此信来自于拢竹,拢竹在信中道:书院太平,尊上切勿多虑。 他将密信一放,嘆了口气道:「书院怕是出事了。」 陆怀鸩指着密信道:「能让弟子一观么?」 谢晏宁将密信递予陆怀鸩,陆怀鸩好奇地道:「为何师尊认为书院出事了?」 谢晏宁答道:「本尊命拢竹监视诸人动向,按理,书院若当真太平,拢竹该当向本尊禀报诸人并无异动,但拢竹却要本尊切勿多虑,想必拢竹是在旁人的监视下,写下这封密信的。」 果然,三月十四,渡佛书院左护法唐阳曦昭告天下,直言魔尊谢晏宁嗜杀如命,罪恶滔天,自己不愿再为其所用,且已占领了渡佛书院,望名门正道前往渡佛书院共商大事。 所谓的大事自是指讨伐谢晏宁。 但名门正道无人敢去渡佛书院,唯恐这乃是谢晏宁将其一网打尽的阴谋。 而此时的谢晏宁则像极了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读书人,正气定神闲地沐浴于日光下,一面吃着陆怀鸩亲手剥好并送至唇边的核桃,一面抚摸着自己的肚子 第71章 三月十五,俩人早早地用罢晚膳,便上了楼去。 各自沐浴过后,谢晏宁坐于桌案前,陆怀鸩则下楼要了一壶岳山茶。 第136页 片刻后,陆怀鸩回来了,将手中的食案放下,后又将房门阖严实了。 他斟了岳山茶予谢晏宁,待谢晏宁接过后,才为自己斟了一盏。 谢晏宁轻呷了一口,道:「放松些。」 「弟子……」陆怀鸩以岳山茶润了润喉,方颤声道,「弟子不愿伤着宝宝,更不愿眼见师尊自残。」 「本尊不是曾向你承诺过不会再自残了么?」谢晏宁轻笑道,「且有你陪伴于本尊左右,本尊怎会自残?」 陆怀鸩紧张地道:「弟子生恐自己无法阻止师尊自残。」 谢晏宁意有所指地道:「你只需让本尊觉得舒服,本尊便不会自残了。」 陆怀鸩蹙眉道:「可是弟子毫无把握自己能让师尊觉得舒服。」 自己这具肉身过于容易食髓知味,每每陆怀鸩多做一些,自己便会在下一回向陆怀鸩多要求一些。 现下自己肚子里有了陆怀鸩的骨肉,不知会不会更加不知餍足? 实际上,谢晏宁亦极为担心,害怕伤着孩子,又害怕吓着陆怀鸩。 但他目前束手无策,只能安慰自己,亦安慰陆怀鸩:「船到桥头自然直。」 陆怀鸩并非如此容易安慰,登地将茶盏一放,站起身来,从谢晏宁背后,将其拥住了。 谢晏宁任由陆怀鸩拥着,又饮了一口岳山茶,含于口中,即刻回过首去,勾住陆怀鸩的脖颈,令其低下首来。 陆怀鸩一低下首,便被谢晏宁覆上了唇瓣。 谢晏宁的舌尖灵活地撬开了陆怀鸩的唇齿,顺利地将一口岳山茶哺入了陆怀鸩口中。 陆怀鸩乖巧地将岳山茶吞下了,但满面的不安却是丁点儿不见少。 「怀鸩。」谢晏宁唤了一声,而陆怀鸩一言不发,仅是用额头磨蹭着谢晏宁的后颈。 半晌,陆怀鸩方才闷声道:「在与师尊心意相通前,弟子一直盼着能有机会对师尊为所欲为,弟子又觉自己龌蹉至极,又为自己开脱,告诉自己一切都是师尊先主动的,弟子不过是被迫而已,而今,弟子却盼着师尊能不在夜间失去神志,是因为弟子已能在师尊神志清醒之时,对师尊为所欲为的缘故吧?弟子卑鄙无耻,师尊当真认定弟子了么?」 陆怀鸩已许久不曾这般自我贬低了,谢晏宁转过身去,面对着陆怀鸩而坐。 陆怀鸩脑中尽是过去种种,使得他压根不敢与谢晏宁对视。 谢晏宁清楚陆怀鸩的性子不是这么容易更改的,是以,他先是站起身来,吻了吻陆怀鸩的唇瓣,才道:「怀鸩,本尊初次做春梦是上上月的二十,当时,本尊认为自己并非断袖,自是震惊,但却不得不承认本尊喜欢与你接吻的滋味。如你所言,本尊确切地记得在春梦中,一开始都是由本尊主动的,你甚至颇为抗拒。当然并无春梦,所谓的春梦皆是本尊的记忆,所以你的所作所为俱是本尊应允的。你自言自己卑鄙无耻,强迫、勾引了你的本尊又何尝不是卑鄙无耻之徒?」 他掐住了陆怀鸩的下颌,命令道:「抬起双目来。」 陆怀鸩踟躇着抬起了双目,一对上谢晏宁的视线,怯意顿生。 谢晏宁接着道:「由『相思无益』所引起的异状仅是你与本尊两情相悦的契机而已,即便本尊不曾修炼『相思无益』,本尊亦迟早会为你沦陷。」 「夫君。」他初次唤陆怀鸩为夫君,虽然害羞,但姿态坦荡,并不扭捏,「夫君,我当真认定你了。」 陆怀鸩怔住了,良久,才纠正道:「因为是弟子要嫁入渡佛书院做师尊的夫人,所以弟子并非师尊的夫君,师尊才是弟子的夫君。」 谢晏宁无奈地道:「本尊明明在深情地向你告白,你却不解风情地纠正本尊,你难不成不喜欢本尊唤你为『夫君』么?」 「喜欢。」陆怀鸩目中怯意尽褪,「弟子喜欢所有具有独占意味的称谓。」 谢晏宁抬指弹了一下陆怀鸩的耳廓:「本尊不会再收徒,故此,『师尊』亦是具有独占意味的称谓。」 「师尊。」陆怀鸩顿觉「师尊」这个称谓甜蜜了许多,又听得谢晏宁道:「天将要暗了。」 他復又紧张起来,望住了谢晏宁。 谢晏宁莞尔笑道:「你定能让本尊觉得舒服,自信些吧。」 霞光自窗枢侵入,洒了谢晏宁与陆怀鸩满身,俩人于霞光中接吻,又于霞光消失殆尽前,分开了。 陆怀鸩凝视着谢晏宁,谢晏宁牵了陆怀鸩的手。 俩人坐于床榻边,静待霞光彻底被吞没。 未多久,霞光再不復见,外头偶有虫鸣。 谢晏宁觉察到自己神志正在快速地涣散,抓紧时间道:「怀鸩,本尊心悦于你。」 未及陆怀鸩回应,他的神志已散尽了,他扑入了陆怀鸩怀中,双手分别攀住了陆怀鸩双肩,又沿着双肩而上,摩挲着寸寸肌肤,继而滑过陆怀鸩的侧颈,捧住了陆怀鸩的双颊。 他覆上唇瓣去,轻易将陆怀鸩已至舌尖的告白之语咽入了口中。 陆怀鸩方要回吻谢晏宁,竟是倏然被谢晏宁松开了。 谢晏宁眼角眉梢盈满了春色,委屈巴巴地道:「怀鸩,不吻我么?」 陆怀鸩一如谢晏宁所愿吻上了谢晏宁的唇瓣,吻了许多回后,谢晏宁摸着自己的肚子,困惑地道:「我这肚子今日为何并未鼓起来?」 第137页 陆怀鸩绞尽脑汁,却仍是不知该如何回答,纵然眼前的谢晏宁神志不清,他亦不想敷衍谢晏宁,更不想欺骗谢晏宁,遂只得道:「以后再让你这肚子鼓起来好不好?」 「好吧。」谢晏宁抓了陆怀鸩的手,为自己揉着肚子。 今夜的谢晏宁为何这样好哄?是由于谢晏宁怀有身孕之故么? 陆怀鸩松了口气,有一些没一下地啄吻着谢晏宁的侧颊,却突然被谢晏宁点住了唇瓣。 谢晏宁天真烂漫地道:「快点。」 陆怀鸩瞭然,垂下了首去。 谢晏宁阖上了双目,一双手抓揉着陆怀鸩的髮丝,腰身不由上仰。 上月自残余下的伤痕已全数长好了,眼下谢晏宁一身的肌肤完好无损。 陆怀鸩弹指点亮了烛火,借着摇曳的烛火将谢晏宁看了分明。 谢晏宁感知着陆怀鸩所赠予他的愉悦,同时,毫无保留地表达着自己的感受。 陆怀鸩被谢晏宁动摇了,定了定神,才将谢晏宁拥入怀中,问道:「倦了么?」 谢晏宁以指尖擦拭着陆怀鸩的唇瓣,而后竟然将指尖送进了自己口中。 「一点都不好吃。」他苦着脸问陆怀鸩,「你为何喜欢吃?」 陆怀鸩不经思索地道:「因为你。」 若是对象换作旁人,这于他而言,与受辱无异,他宁死都不会让对方如愿。 「因为我?」谢晏宁苦恼地道,「我不懂。」 陆怀鸩解释道:「因为我心悦于你。」 谢晏宁更为煳涂了:「何为心悦?」 陆怀鸩答道:「心悦便是为你生,为你死,为你欢喜,为你忧心。」 「我不要你为我死,亦不要你为我忧心。」谢晏宁有些倦了,埋首于陆怀鸩怀中,「为我生,为我欢喜足矣。」 陆怀鸩轻抚着谢晏宁的背嵴道:「好,我会尽量做到的。」 谢晏宁展颜一笑,少时,便昏睡过去了。 三月十六,之前谢晏宁最多能记得一些完整的片段,但昨夜的经过却是歷歷在目。 差不多该到杨大夫送安胎药来的时候了,他正欲从陆怀鸩怀中钻出来,却被陆怀鸩扣住了腰身。 陆怀鸩抱了谢晏宁一会儿,便起身为谢晏宁穿衣洗漱了。 约莫一盏茶后,房门被叩响了,来者自是杨大夫。 由于杨大夫日日都要为谢晏宁诊脉,陆怀鸩让出了路来。 杨大夫先让谢晏宁将安胎药饮下,才为谢晏宁诊脉。 诊过脉后,他朝着谢晏宁道:「恭喜尊主,尊上腹中的胎儿很是健康。」 「那便好。」谢晏宁发问,「那剧毒你研究得如何了?」 杨大夫嘆气道:「全无进展。」 谢晏宁又问道:「随着时间的推移,土壤中的毒素是否能减弱至于活物无害?」 杨大夫摇首道:「恐怕并无这个可能性。」 谢晏宁三问:「从受污染的土壤中长出来的植物是否会变异?」 「实际上,今晨老夫又去了一趟河边,那土壤中已长出了寥寥杂草,杂草居然较老夫高上半寸,但昨日,那土壤中根本无一株杂草。老夫捉了只田鼠来,餵田鼠吃杂草,田鼠仅仅咬了一口,便口吐白沫,没了性命。老夫又试着燃烧杂草,事实证明,燃烧杂草不会释放毒素。因此,目前而言,只需将所长出来的植物烧尽便可。」杨大夫忧虑地道,「不过无人能保证将来会如何?要彻底根绝不确定的危险,必须将解药研究出来。」 「劳烦杨大夫了。」谢晏宁致过谢,才问道,「你可知阳曦已造反了?」 「老夫并未在书院内见过左护法,倘若左护法当真占领了渡佛书院,应是老夫出了渡佛书院之后所发生的事情了。」杨大夫猜测道,「怕是有人与左护法里应外合,不然,渡佛书院又非不设防,绝不可能在短时间内被占领。」 谢晏宁含笑:「你认为是何人与阳曦里应外合?」 杨大夫回道:「能有这等本事之人恐怕是右护法。」 第72章 渡佛书院之中,右护法毕茹的修为仅次于谢晏宁与唐阳曦。 倘若毕茹与唐阳曦联手,俨然有与谢晏宁一战之力。 谢晏宁不置可否,摆摆手道:「你且退下吧。」 杨大夫端着空碗,领命退下,并将房门阖上了。 谢晏宁听得杨大夫的脚步声渐远,才问陆怀鸩:「你有何想法?」 陆怀鸩不答反问:「师尊认为杨大夫是否信得过?」 「杨大夫不一定信得过。」谢晏宁右手握拳,支着太阳穴,「但他有作为医者的傲骨,即便他已然背叛了本尊,此来居心叵测,他都不会在汤药中做手脚。」 陆怀鸩闻言,打开油纸包,取出了一块桃脯,送至谢晏宁唇边,为谢晏宁解苦。 谢晏宁就着陆怀鸩的指尖,一点一点地吃着桃脯,待吃得仅余下被陆怀鸩捏于指尖的一点桃脯之时,他以舌尖将那点桃脯一挑,收入了口中,后又咬住了陆怀鸩的指尖。 陆怀鸩顿觉指尖一烫,又见谢晏宁垂下了首去,髮丝自脖颈两侧如瀑而下,将白生生的后颈裸露了出来。 谢晏宁似乎并无所觉,只顾专心致志地啃咬着他的指尖,以将指尖上沾染的桃脯的酸甜搜刮干净。 陆怀鸩抬起手来,堪堪抚上谢晏宁那段后颈,却陡然闻得谢晏宁道:「昨夜之事,本尊记得一清二楚,这是本尊第一回 记得这般清楚。」 第138页 他不觉面色发烫,较指尖烫得多。 谢晏宁将陆怀鸩的指尖从口中吐了出来,继而以锦帕擦拭着这指尖,同时勾引道:「你与本尊从未在本尊清醒之时欢好过,待两月后,本尊想尝尝是何滋味?与神志不清之时有何差别?」 虽是大胆至极的勾引,但他浑身上下却无些许绮色,甚至堪称禁慾。 陆怀鸩心动神摇,直欲将谢晏宁的这份禁慾摧毁,并将谢晏宁浇灌得由内到外都散发出他的气息。 他止住思绪,正努力地平復着自己的吐息,谢晏宁柔软的嗓音竟是钻入了他耳中:「要本尊帮你么?」 他垂眼一瞧,诚实地道:「要。」 谢晏宁低下了首去,却被陆怀鸩阻止了:「师尊怀有身孕,而今敏感易吐,切勿如此。」 「好吧。」他探过了手去,轻揉慢捻。 陆怀鸩半阖着双目,谢晏宁又突地问他:「你有何想法?」 他思索不能:「弟子……」 谢晏宁微微用力:「你为何不回答本尊的问题?」 「嗯……弟子……」陆怀鸩费力地道,「弟子能稍后再回答师尊的问题么?」 谢晏宁矢口拒绝:「不能。」 「弟子……」陆怀鸩脑中一丝清明也无。 谢晏宁又用力了些:「怀鸩学坏了,竟然胆敢违抗本尊。」 陆怀鸩终是求饶道:「师尊,你饶过弟子吧。」 谢晏宁倏地松开手,抿唇笑道:「本尊大人大量,这便饶过你了。」 话音未及落地,他手指一点,眨眼间,原本繫于自己身上的腰带已缠住了陆怀鸩的双手。 陆怀鸩感知着从髮带传来的温度,又因双手被束缚什么都做不得而难受万分。 他低声哀求道:「师尊,帮帮弟子。」 谢晏宁衣衫微敞,肌理白腻得刺眼,拈起一块桃脯,一面慢条斯理地吃着,一面抬足踩于陆怀鸩身上。 陆怀鸩并不反抗,只紧咬着唇瓣,可怜兮兮地用双目凝视着谢晏宁。 谢晏宁吃罢一块桃脯,细细地将自己的指尖舔舐了一番,才托腮笑道:「你用内息将手上的衣带震断便是了。」 「因为是师尊的衣带,弟子捨不得。」陆怀鸩被逼得满面涨红,「师尊,弟子知错了。」 谢晏宁勾唇问道:「你错在何处?」 陆怀鸩答道:「错在弟子意志不坚定,无法回答师尊的问题。」 谢晏宁摇首道:「这是理所应当的,何错之有?」 陆怀鸩苦思冥想了良久:「弟子不知错在何处。」 谢晏宁提醒道:「你且想想昨夜说过什么。」 陆怀鸩全然不知:「弟子自认昨夜并未说错话。」 「心悦便是为你生,为你死,为你欢喜,为你忧心。」谢晏宁复述罢,又正色道,「本尊无须你为本尊忧心,更无须你为本尊而死,你必须做到而非尽量。」 陆怀鸩这才回忆起来,他当时所言便是:「好,我会尽量做到的。」 谢晏宁补充道:「你若不懂得该如何保护自己,本尊便将你锁起来,关起来,教你见不得天日。」 陆怀鸩并不想改口,更不想敷衍谢晏宁,遂道:「可是弟子……」 谢晏宁打断道:「没什么可是,目前局势不明,危机四伏,渡佛书院本尊可抛弃,但你不得有丝毫损伤。」 陆怀鸩又感动又自责:「师尊的心意弟子知晓了,是弟子太过无能,保护不了师尊。」 谢晏宁再度探过了手去,待这手被沾污了,方才安慰道:「你修炼的时日尚短,仅仅一十三年,已超过不少修炼了数百年,甚至数千年的前辈了,你勿要责怪自己,你天赋上佳,又肯下苦功,你所需要的不过是充裕的时间罢了。」 「师尊能先将弟子的双手松开么?」待双手被谢晏宁解开,陆怀鸩才接着道,「弟子最近着迷于师尊,并未好好修炼。」 谢晏宁明白陆怀鸩是在向他认错,却满心生甜。 他自觉适才过分了,是以,擦试过右手,后又站起身来,伸手拥住了陆怀鸩。 「师尊。」陆怀鸩唤了一声,即刻将谢晏宁拥紧了。 他汲取着谢晏宁的气息,突然想起了之前谢晏宁的问题,遂答道:「左护法乃是最为忠心于师尊之人,渡佛书院所有人皆有可能造反,唯独左护法不可能,且左护法近几年一如闲云野鹤,为何会陡生野心?至于右护法,素来温柔贤良,纵然身处渡佛书院,亦甚少杀人。弟子认为其中应有蹊跷。」 千年前,原身途径一农庄,见一庄稼汉由于怀疑其妻与人有染,当众欲要将其妻掐死。 一众观客无人劝阻,反是一副看热闹的模样。 原身难得大发善心,抬掌拍死了庄稼汉,其妻为报恩,拜入了渡佛书院。 其妻便是毕茹。 原身安排毕茹扫除,未料想,毕茹竟是一步一步地成长为渡佛书院的右护法了。 当上右护法之后,毕茹只做后勤,确实甚少杀人,死于她手上的寥寥数人尽是虐待妻子的恶徒。 这一系列的事件扑朔迷离,谢晏宁尚且无法判断唐阳曦与毕茹是否背叛了他,更无法与他们取得联络。 不过唐阳曦既然号召天下名门正道一同讨伐他,想来不日便会找上门来,倒是省了他的气力了。 第139页 他推开陆怀鸩,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换过外衫,重新系上腰带,才对陆怀鸩道:「你且将自己收拾妥当。」 陆怀鸩换罢衣衫,才意识到谢晏宁之所以换外衫,是因为外衫被他弄脏了,他适才拥得太紧了些。 「对不住。」他行至谢晏宁面前,捉了谢晏宁的右腕,欲要擦拭谢晏宁的右手。 谢晏宁含笑道:「本尊已擦拭过了。」 陆怀鸩坚持道:「不行,弟子必须再擦拭一遍。」 谢晏宁狭促地笑道:「为何不是舔舐一遍?」 陆怀鸩登地红了一双耳根:「弟子遵命。」 谢晏宁忍俊不禁:「本尊是在调戏你,不是在命令你。」 陆怀鸩害羞地问道:「为何师尊喜欢调戏弟子?」 「因为本尊心悦于你。」谢晏宁在陆怀鸩额上亲了一口,「心悦便是日日调戏你。」 陆怀鸩期待地道:「能让师尊日日调戏乃是弟子的福分。」 「能让本尊日日调戏乃是因为你过于诱人。」谢晏宁又在陆怀鸩唇上亲了一口,才道,「我们且去河边瞧瞧吧。」 陆怀鸩颔首:「弟子遵命。」 谢晏宁牵着陆怀鸩的手,令陆怀鸩摸了摸他的肚子,方才与陆怀鸩一道出了房间去。 外头春雨如酥,陆怀鸩向小二哥借了一把油纸伞,并将油纸伞往谢晏宁处倾斜着,自己大半的身体却暴露于春雨当中了。 谢晏宁抚摸着自己的肚子道:「宝宝,父亲生怕你淋着雨,故意将油纸伞往爹爹这儿倾斜,还以为爹爹并未发现。」 第73章 谢晏宁肚子里的孩子仅仅一月大,根本连大脑都未发育。 但陆怀鸩喜欢谢晏宁抚摸着肚子与孩子说话的模样,实在是温柔得教人心折。 不过他并不喜欢谢晏宁所说的内容,遂纠正道:「弟子生怕宝宝淋着雨,但弟子更怕师尊淋着雨。」 谢晏宁粲然笑道:「你这样说不怕宝宝呷醋么?」 陆怀鸩摇首道:「不怕,宝宝才不会呷师尊的醋。」 谢晏宁踮起足尖,用唇瓣轻轻地擦过了陆怀鸩的唇瓣,继而在陆怀鸩耳畔祈愿道:「希望宝宝能以健康的身体哌哌坠地。」 陆怀鸩亦祈愿道:「希望宝宝出生之时勿要太折磨师尊。」 「我们定能如愿以偿。」谢晏宁端详着陆怀鸩的双目,而后挽了陆怀鸩的手。 世间寻常夫妇甚少会挽手在外行走,更何况是断袖了,谢晏宁态度之坦然教陆怀鸩双目发烫。 陆怀鸩低声提醒道:「师尊不惧怕被旁人知晓师尊与弟子的关系么?」 谢晏宁反问道:「本尊为何要惧怕?」 陆怀鸩解释道:「断袖虽然并不罕见,却是为世人所歧视,连帝王家都如是。」 「断袖又如何?」谢晏宁肃然道,「本尊从不惧怕向天下昭告本尊对于你的爱慕,且本尊并不认为断袖有何见不得人,除了心悦之人不是女子外,与男女相恋并无不同,亦无高低优劣之分。」 谢晏宁所言,教陆怀鸩怔住了,他每一字都听懂了,但仍是觉得如此的思想惊世骇俗。 断袖与正常男女相恋明明大不相同,莫要说是相恋了,甚至于同为出卖皮肉的可怜人,妓子的地位都较小倌要高上一些。 他自是心生欢喜,并未与谢晏宁争辩,而是自卑地道:「弟子全无值得师尊爱慕之处。」 谢晏宁嘆了口气:「你既然全无值得本尊爱慕之处,本尊为何愿意与你云雨?甚至愿意产下你与本尊的孩子?陆怀鸩……」 谢晏宁从未连名带姓地唤过他,逼得陆怀鸩周身一震,心中更是七上八下。 谢晏宁质问道:「陆怀鸩,你究竟是在贬低自己,或是在贬低本尊,又或是在贬低尚未出世的孩子?」 谢晏宁的语气前所未有的严厉,陆怀鸩认错道:「弟子不敢。」 他正欲跪下,由于手中执着油纸伞而不便,只得垂首而立,下一瞬,他陡然感知到谢晏宁将手从他的臂弯中抽了出来。 谢晏宁面无表情地道:「本尊不是曾许诺要明媒正娶,迎你过门,予你一个名分么?你与本尊之事迟早天下皆知,早些被人知晓又如何?还是你惧怕被人知晓你与本尊的关系?惧怕被人指指点点?惧怕被人误会你做了本尊的娈童?惧怕被人唾弃你卖身求荣?」 陆怀鸩登地跪下了,为了替谢晏宁遮挡风雨,右手努力伸长着。 谢晏宁怒火攻心,毫不留情地拨开了油纸伞,道:「你现下是要求本尊降罪么?」 「弟子并不惧怕……」未及陆怀鸩言罢,谢晏宁打断道:「你与本尊的婚约不若作废吧?趁着目前仅杨大夫知晓我们间的关系。」 陆怀鸩心急如焚,以致于语无伦次:「不要作废……不要作废……师尊……弟子不想……师尊……弟子当真并不惧怕……」 不久前,自己与谢晏宁浓情蜜意,岂料,因他失言而面临着情断义绝的局面。 他提醒谢晏宁并非出于惧怕,而是出于感动,更是为了谢晏宁。 但这显然是他一厢情愿,谢晏宁并不需要,谢晏宁与世间诸人是不一样的。 谢晏宁清楚自己不该动怒,若是此事早些发生,他定不会动怒。 许是怀有身孕之故,他实在忍受不了陆怀鸩这般自我贬低,甚至还向他下跪。 第140页 陆怀鸩这二十一年来,一直身处于恶劣的环境当中,区区两月,当然不足以彻底地改变陆怀鸩。 可陆怀鸩一而再再而三地在他面前显露出自卑的模样,不由在他心头燃起了一把无明火。 他气得并未再理会陆怀鸩,拂袖而去。 陆怀鸩慌忙跟上谢晏宁,但谢晏宁却视他为无物。 谢晏宁径直到了河边,地上确实有过被焚烧的痕迹,然而,竟又有新鲜的杂草破土而出了。 他所设的结界在一定程度上压制住了结界内所有修仙者的修为以及非自然物种的生长、活动。 倘若他撤去结界,这些杂草恐怕已然参天。 他引来烈火,将杂草烧尽。 其后他嗅着焦味,幸而这焦味不含毒素,一如杨大夫所言。 他又觉疲倦,连眼尾余光都未施捨于身侧的陆怀鸩,便回了客栈去,当着陆怀鸩的面,将房门阖上了。 他首先将身上的衣衫烘干了,后又褪去衣衫,上了床榻。 辗转反侧了一番后,他终究还是睡了过去。 陆怀鸩眼见房间门被谢晏宁阖上了,哪里敢自己开门,方要跪于地上,求谢晏宁原谅,又乍然想起谢晏宁并不喜欢他下跪。 下跪已成了他下意识的动作了,向父亲,向老鸨,向谢晏宁。 谢晏宁之所以会动怒,说到底是因为谢晏宁将他看得太过重要了吧? 确实是他的过错。 时近午时,杨大夫端了安胎药来,见陆怀鸩满面颓色地立于房门前,心知谢晏宁与陆怀鸩应是闹别扭了。 他并非多事之人,抬手叩了叩房门,得到了谢晏宁的准许后,便推门而入了。 谢晏宁未得好眠,接过安胎药一饮而尽,顿觉口中苦涩,那个餵他吃蜜饯之人却不在他身边。 「老夫退下了。」杨大夫抬足欲走,却被谢晏宁唤住了。 他以为谢晏宁会问及陆怀鸩,未料想,竟闻得谢晏宁道:「本尊已去过河边了,河边又长出了些杂草。」 他疑惑地道:「前几日并无杂草,杂草为何突然长得这样快?是土壤中的剧毒发生了什么变化,亦或是有人动了手脚?」 「本尊暂无头绪,劳烦杨大夫快些将解药研制出来。」谢晏宁按了按太阳穴,「本尊清楚这是强人所难,但全天下除了你以及做出那剧毒之人怕是无人能研制出解药。」 「老夫领命。」杨大夫堪堪向外行了一步,却再次被谢晏宁唤住了。 「你且让怀鸩进来。」谢晏宁并非拉不下面子之人,他已消气了,理当与陆怀鸩和好。 他之前说了不少气话,但陆怀鸩乃是他心悦之人,他如何捨得作废婚约? 杨大夫出了门去,环顾四周,却不见了陆怀鸩。 他在客栈搜了一通,又问了不少人,才回到谢晏宁床榻前,禀报导:「陆公子不见了,有一食客见到陆公子出了客栈。」 谢晏宁紧张不已,试着用神识在结界内搜寻陆怀鸩的踪迹。 可惜,他费了一番功夫,却一无所获。 陆怀鸩无法在这样短的时间内走出他的结界,陆怀鸩应当尚在结界内,除非陆怀鸩出事了。 他屏气凝神,镇定了心神,半刻钟后,终是感知到了陆怀鸩的气息。 他下了床榻,飞身往陆怀鸩所在之处赶。 陆怀鸩身上染了鲜血,足边横着一人,此人身受重伤,被陆怀鸩用「扬清」抵着咽喉。 一发现谢晏宁,他便如弃犬一般又想看看谢晏宁,又不敢看谢晏宁。 「小心!」谢晏宁弹指毁去那人施放的暗器,心有余悸地道,「怀鸩,本尊原谅你了。」 陆怀鸩却不后怕,当即眉开眼笑:「婚约不作废了么?」 谢晏宁不答反问:「你可知错了?」 陆怀鸩怯生生地道:「弟子知错了。」 谢晏宁又问:「你是否能保证不再犯?」 陆怀鸩颔首道:「弟子保证定不再犯。」 谢晏宁不紧不慢地道:「那便不作废了,切记你的承诺,其余的押后再言,你且先说说此人是何人?」 「此人乃是送信人。」陆怀鸩将一张字条递予谢晏宁,谢晏宁展开一瞧,其上所书居然是:「相思骨」在我手中,你若想要,请至风雪茶楼。并无落款。 ——明显幕后之人已知晓谢晏宁修炼了「相思无益」,须得「相思骨」方能解去淫性,不然便不会以「相思骨」作为诱饵。 陆怀鸩将剑尖冲着那人咽喉送了送,侵入皮肉:「派你来此者是何人?」 那人一言不发,随即竟然口吐白沫,没了性命。 俩人打听了一圈,无人知晓风雪茶楼在何处,显然风雪茶楼并不在本县。 风雪茶楼极有可能在方圆千里,也就是谢晏宁的结界之外。 陆怀鸩当然明白若是去了风雪茶楼恐是凶多吉少,但为了谢晏宁,他必须得到「相思骨」。 他凝视着谢晏宁道:「待过了二十日,弟子便前往风雪茶楼,师尊在此等弟子回来吧。」 谢晏宁矢口拒绝:「且不论其人是否当真有『相思骨』,此去定有陷阱在等你,不准去,要去本尊同你一道去,你若敢独身前去,本尊绝对不会原谅你。」 第74章 「可是师尊肚子里怀着宝宝,弟子不愿见师尊冒险。」陆怀鸩忧心忡忡地道,「且师尊的身体较之前差了许多。」 第141页 「本尊肚子里怀着宝宝,本尊亦不愿见宝宝的父亲冒险。」谢晏宁不容辩驳地道,「共同进退吧,现下我们能完全信得过之人惟有彼此。」 陆怀鸩迟疑良久,终是颔了颔首:「弟子遵命。」 他试探着去牵了谢晏宁的手,见谢晏宁并未拒绝,长舒了一口气,紧绷的皮肉旋即松弛了。 谢晏宁指了指自己的唇瓣道:「亲吻本尊。」 由于春雨绵绵不绝之故,街上行人寥寥无几,恰逢书院散学,有不少学子经过。 陆怀鸩一手勾住谢晏宁的后腰,一手捧住谢晏宁的后脑勺,毫不犹豫地吻上了谢晏宁的唇瓣。 谢晏宁伸手环住陆怀鸩,微微踮起足尖,便于陆怀鸩亲吻。 大庭广众之下,一双断袖接吻自是引来了不少人的侧目,接连不断投掷过来的视线当中有吃惊,有噁心,还有人大骂:「有伤风化。」 谢晏宁当然是故意的,他以为陆怀鸩会踟蹰,会向他要求换一处接吻,未曾想,陆怀鸩竟是旁人无人,甚至还钻入了他口中。 他抬手将陆怀鸩一推,陆怀鸩猝不及防,战战兢兢地道:「弟子吻技不好,让师尊不适了么?」 他摇了摇首,眼尾生红,压低声音道:「并无不适,只是若再放任你亲吻本尊,本尊会想要更多。」 陆怀鸩目中熠熠生辉:「当真?」 谢晏宁正色道:「当真。」 陆怀鸩请求道:「那让弟子再抱抱师尊吧。」 谢晏宁颔首:「可。」 陆怀鸩立即伸手将谢晏宁拥入了怀中,又不住地亲吻着谢晏宁的鬓髮。 这是他失而復得的谢晏宁。 这是他此生即便失去性命,亦决不能失去的谢晏宁。 拥了一会儿后,陆怀鸩又牵了谢晏宁的手:「我们回客栈去吧,快要到服用安胎药的时候了。」 俩人越过观客,回了客栈去。 陆怀鸩心中激盪,他又能进这扇房门了。 约莫一炷香后,杨大夫便送安胎药来了。 他见陆怀鸩兴沖沖地为他开了房门,心道:看来这别扭已闹完了。 陆怀鸩向着杨大夫伸出手去:「由我端进去吧。」 现下谢晏宁的情况有些糟糕,不及处理,他不想让杨大夫窥见分毫。 杨大夫并未反对,将安胎药递予陆怀鸩,便退下了。 陆怀鸩一手端着安胎药,一手将房门阖严实了,才回到了床榻边。 谢晏宁的髮丝洒了一床榻,他掀开眼帘,斜睨着陆怀鸩,隔着衣衫,抬手轻抚着陆怀鸩紧实的腹肌,将腰带一扯,后又朝着陆怀鸩道:「由你来餵本尊吧。」 但谢晏宁躺于床榻上,如何才能将安胎药尽数餵入谢晏宁口中? 陆怀鸩苦恼不已,思忖良久,忽而福至心灵,自己饮了一口,又覆下唇去。 谢晏宁揉着陆怀鸩的后脑勺,饮下从陆怀鸩口中渡过来的安胎药,又缠着陆怀鸩接吻。 陆怀鸩生怕安胎药凉了,影响药效,不舍地推开了谢晏宁,待一碗安胎药餵罢,他取了杏脯来,送至谢晏宁唇边。 谢晏宁肆意把玩着陆怀鸩送上门的右手,笑问:「不像适才那样餵食于本尊么?」 陆怀鸩低下首去,将杏脯衔于齿尖,后又以杏脯磨蹭着谢晏宁的唇缝。 「怀鸩真乖。」谢晏宁夸了一句,即刻张口咬住了杏脯,一用力,一整块杏脯便被他抢过来了。 他吃罢杏脯,待第二块杏脯送至唇瓣,却不去吃,而是不轻不重地揉捏着陆怀鸩的耳廓。 陆怀鸩心跳失序,哑声道:「师尊不吃了么?」 谢晏宁不答,只顾调戏陆怀鸩。 不知不觉间,陆怀鸩已是不着片缕。 陆怀鸩齿尖依然咬着杏脯,金黄的杏脯衬得他的唇瓣红得过分。 谢晏宁大发慈悲地吃下杏脯,而后,不徐不疾地用指尖划蹭着陆怀鸩的唇瓣。 陆怀鸩的相貌世间难得,倘若他所怀的乃是女胎,长成后,定有颠倒众生之能。 他满心期待,收回手,向窗外一望,又朝着陆怀鸩道:「天将要暗去了,你是否要去用晚膳?」 「不必了,弟子想与师尊在一处。」陆怀鸩主动上了床榻,将谢晏宁揽入了怀中。 谢晏宁端详着陆怀鸩的心口,这心口已好透了,却余下了浅浅的伤痕。 他舔舐着这伤痕,含含煳煳地道:「明日请杨大夫为你配些能除去这伤痕的药膏吧。」 陆怀鸩并不介意:「弟子又非女子,区区伤痕有何大不了的?」 谢晏宁有些害羞:「本尊喜欢你的身体,所以你须得将这伤痕除去。」 陆怀鸩眉开眼笑:「既然师尊喜欢弟子的身体,弟子定会将这伤痕除去的。」 谢晏宁轻嘆一声:「其实本尊更希望你一开始便丝毫无损。」 「是弟子……」陆怀鸩本想道是自己无能,但一想到谢晏宁并不喜欢他自我贬低,遂改口道,「弟子会努力修炼的。」 谢晏宁鼓励道:「有朝一日,你的修为定会超过本尊。」 「这怕是不太可能,但弟子会好好努力的。」陆怀鸩又迫不及待地道,「天为何尚未暗透?」 谢晏宁明知故问:「你想做什么?」 陆怀鸩据实道:「弟子想对师尊做而今能做之事。」 第142页 「为何定要等到入夜?你若想做,做便是了。」谢晏宁捉了陆怀鸩的手,覆于自己的肚子上,「先摸摸本尊的肚子吧,宝宝想念父亲了。」 「父亲也很想念宝宝。」陆怀鸩一面摸着谢晏宁的肚子,一面亲吻着谢晏宁的侧颊,「父亲更想念宝宝爹爹的滋味。」 谢晏宁回应着陆怀鸩:「爹爹亦很想念宝宝父亲的滋味。」 言罢,他又抿唇笑道:「本尊的怀鸩竟然会说情话了,本尊甚是感动。」 陆怀鸩反驳道:「弟子本来就会说情话,不过是水平拙劣了些,远不及师尊。」 谢晏宁戳着陆怀鸩气鼓鼓的面颊:「毕竟本尊乃是你的师尊,自是要较你厉害些。」 陆怀鸩好学地道:「师尊快些教弟子说情话吧。」 谢晏宁分明衣衫不整,却做出一副为人师表的姿态:「除了情话,你还想学什么?本尊定然倾囊相授。」 陆怀鸩答道:「学怎样能让师尊更舒服。」 「这个你不必学,你已无师自通了。」谢晏宁思及被包裹于春梦中的回忆,浑身一阵一阵地发软。 陆怀鸩又答道:「学怎样能照顾好师尊的衣食起居。」 陆怀鸩的话语将谢晏宁从回忆中拉扯了出来,谢晏宁笑道:「你已将本尊的衣食起居照顾得很好了。」 陆怀鸩凝视着谢晏宁道:「学怎样能讨师尊欢心。」 谢晏宁与陆怀鸩四目交缠:「这个你亦不必学,你已足够讨本尊欢心了。」 陆怀鸩苦思冥想着道:「弟子暂时想不到有什么可学的了。」 谢晏宁建议道:「不若学学怎样照顾好自己,怎样让自己成为一个更好的人吧?」 陆怀鸩全然未想到自己,闻言,郑重地颔首道:「那便劳烦师尊教导弟子了。」 第75章 照顾好自己,成为一个更好的人是谢晏宁对于他的期许,他须得为谢晏宁做到。 不,他须得为自己做到。 他吻了一下谢晏宁的唇瓣,以吻为誓:「弟子会听从师尊的教导,努力学会如何照顾好自己,努力学会如何成为一个更好的人。」 谢晏宁欣慰地道:「本尊很是欢喜,宝宝亦很是欢喜。」 陆怀鸩发问道:「所以现下弟子能开始对宝宝的爹爹做一些弟子想做之事了么?」 谢晏宁被陆怀鸩灼热的视线擒住了,遍体生红,反问道:「只一些么?」 陆怀鸩改口道:「不,很多很多。」 谢晏宁探出舌尖来,舔舐着自己的唇瓣道:「很多很多是多少?本尊拭目以待。」 日光衰弱,领地正在一寸一寸地被黑暗蚕食,少时,日光溃不成军,四处逃散,终是再不可见,为黑暗所取代。 谢晏宁的神志与那日光一般,终是涣散,弃其而去,为混沌所替代。 他睁开双目,巡睃着匍匐于床尾的陆怀鸩,向着陆怀鸩伸过了手去。 陆怀鸩会意,将自己右手五指嵌入了谢晏宁的指缝当中。 「怀鸩……」谢晏宁的嗓音又软又黏又几近破碎。 他登地坐起身来,抚摸着陆怀鸩的发顶,手指打颤。 陆怀鸩顿了顿:「喜欢么?」 「嗯。」谢晏宁予以了肯定的回覆,才问陆怀鸩,「你又如何?」 陆怀鸩颔首道:「因为对象是你,所以我极是喜欢。」 谢晏宁的手指渐渐下滑,摩挲着陆怀鸩滑腻的唇瓣,眉眼弯弯地道:「不继续么?」 陆怀鸩復又松开了唇齿,并垂下了首去。 谢晏宁浑身失力,随即倒于床榻上了。 陆怀鸩听着谢晏宁奏响于他耳侧的仙乐,其后倏然瞧见紧阖的城门向着他缓缓地打开了。 里面藏有他所贪求的一切,他欲要闯入其中,好生劫掠一番,但他抵挡住了诱惑,向后一退,并命令自己冷静下来。 然而,那城门中却突地流淌出了香醇的酒醴,他无法自拔地探过首去,张口品尝。 一尝再尝后,他竟是不慎入了城门。 城内毫不设防,任凭他长驱直入,但他清楚自己不能如此,遂慌忙退了出来。 可那座城池却再再引诱着他,里面香车、宝马、珊瑚、玛瑙……不胜其数。 他伸长了手,抓住了两颗鲜红的玛瑙,将其中一颗含入了口中。 玛瑙温热,全无凉意。 他转而将另一颗玛瑙送入了口中,待他将两颗玛瑙安抚好,玛瑙的主人却向他抗议道:「不够。」 他只得一手拈着一颗玛瑙,又去讨好玛瑙的主人。 玛瑙的主人并不难讨好,被他覆上唇瓣,便软声软气地唤他:「怀鸩……」 怀鸩…… 是了,眼前之人唤作陆怀鸩,是他……是他所心悦之人。 谢晏宁拼命地欲要从混沌中寻到一丝清明,却记不得更多了。 他承受着陆怀鸩的亲吻,蓦地将陆怀鸩推倒,后又低下了首去。 明明很难受,但为何方才如他一样所为的陆怀鸩却是面露喜悦? 他不懂。 陆怀鸩愕然,揉着谢晏宁的额发道:「你毋庸如此。」 谢晏宁懵懵懂懂地问道:「为何?你不喜欢么?」 「自然喜欢,因为对象是你。」陆怀鸩瞭然地道,「但你觉得很难受吧?所以毋庸如此。」 第143页 谢晏宁黏黏煳煳地道:「的确很难受,可又矛盾地觉得欢喜。」 由于谢晏宁的言语而产生的震动与微痛逼得陆怀鸩挣扎着缴械投降了。 谢晏宁吃了一惊,怔怔地注视着陆怀鸩。 「对不住,快些吐出来。」陆怀鸩摊开手掌,接住秽物,又去净了手,并倒了一盏茶水来。 谢晏宁瞧着茶水:「你为何突然要我饮茶?」 陆怀鸩回答道:「这盏茶并非供你饮用,而是供你漱口的。」 谢晏宁乖巧地漱过口,又伸手圈住了陆怀鸩的腰身。 陆怀鸩重新将谢晏宁揽入怀中,轻抚着谢晏宁的背嵴。 谢晏宁歪着头,困惑地道:「你适才为何要向我道歉?」 陆怀鸩吻去谢晏宁额上的细汗,而后答道:「吓着你了吧?」 「还好。」谢晏宁枕于陆怀鸩肩窝处,懒懒地打着哈欠。 「那便好。」陆怀鸩于谢晏宁眉心印下了一个吻,「寐善。」 「寐善。」谢晏宁亦于陆怀鸩眉心印下了一个吻,方才满足地睡了过去。 陆怀鸩在谢晏宁安稳的吐息中,自我反省着。 他着实太快了些。 三月十七,谢晏宁毫不意外地从陆怀鸩怀中转醒,却意外地撞上了陆怀鸩忐忑的目光。 他紧张地问道:「出何事了?」 陆怀鸩不答反问:「师尊,你能记得多少昨夜的片段?」 谢晏宁不明所以:「你为何有此问?」 陆怀鸩坚持道:「师尊先回答弟子可好?」 谢晏宁遂坦白答道:「大抵都记得。」 陆怀鸩羞愧地道:「弟子这便下楼去,向店家要一碗枸杞红枣牛鞭汤。」 谢晏宁思忖片晌,才弄明白了陆怀鸩何出此言,遂扣住了陆怀鸩的手,伏于自己面上,又恶劣地冲着陆怀鸩的掌心吹了口气。 陆怀鸩掌心滚烫,昨日那一小段事关尊严的记忆席捲而来。 谢晏宁更是故意问道:「本尊面上可有脏污?」 陆怀鸩未及作答,只见谢晏宁又张口道:「本尊口中又可有脏污?」 「师尊……」陆怀鸩颤声问道,「师尊勿要怪罪弟子,弟子会好好补身的。」 谢晏宁忍不住笑道:「怪罪你做什么?分明是……」 他凑到陆怀鸩耳畔,将每一个字都直直地灌入了陆怀鸩的耳孔:「分明是本尊的过错……」 他沉吟须臾,续道:「错在太过诱人了。」 「师尊诱人至极,但弟子亦有过错。」陆怀鸩垂目道,「弟子着实太快了些。」 谢晏宁含笑道:「你若认定自己有过错,今夜改正便是了。」 陆怀鸩放下了心口的一块大石:「弟子遵命。」 谢晏宁摸着自己的肚子道:「宝宝,你父亲是个傻子,居然并未觉察到爹爹是在调戏他,爹爹怎会嫌弃父亲?更不会怪罪父亲,因为爹爹早已对父亲食髓知味了。」 话音尚未落地,他赶忙道:「宝宝,你还小,爹爹适才所言你便当作从未听到过吧。」 此言入耳,陆怀鸩可怜兮兮地道:「师尊为何总喜欢调戏弟子?」 谢晏宁理直气壮地道:「因为你喜欢被本尊调戏。」 陆怀鸩确实喜欢被谢晏宁调戏,但他亦想调戏谢晏宁,遂充满求知慾地道:「师尊可教弟子如何调戏师尊么?」 谢晏宁不由一哂,又收敛了笑容,继而不苟言笑地道:「这简单得很,你将衣衫褪尽便可。」 陆怀鸩吃惊地道:「这般简单么?」 谢晏宁肯定地道:「对,就是这般简单。」 陆怀鸩举一反三:「那昨夜弟子不是调戏了师尊很久么?」 谢晏宁看着眼前好学的徒弟,努力地不让自己笑出来:「你所言不差。」 陆怀鸩自得不已,又问谢晏宁:「要去用早膳么?」 「要。」谢晏宁由着陆怀鸩为他穿衣洗漱,又由着陆怀鸩吻了吻他的肚子:「宝宝今日亦要乖些,不许欺负爹爹。」 陆怀鸩为谢晏宁穿衣洗漱罢,自己才去穿衣洗漱。 收拾妥当后,俩人并肩下了楼去。 谢晏宁点了一碗豆浆以及一屉素包子,而陆怀鸩当真要了枸杞红枣牛鞭汤。 小二哥大吃一惊:其一,无人会在一大早点枸杞红枣牛鞭汤;其二,这二人乃是一双断袖的消息已不胫而走,这玄衣公子点了枸杞红枣牛鞭汤,显然其无法让锦衣公子满意。 陆怀鸩从小二哥的眼神中判断出了小二哥所想,淡然地道:「难不成客栈内并无枸杞红枣牛鞭汤售卖?」 枸杞红枣牛鞭汤利润不薄,因要价不菲而少有人点,小二哥生怕得罪了贵客,连声道:「有,有,有,客人稍待。」 待谢晏宁已饮罢豆浆,吃罢素包子了,陆怀鸩的枸杞红枣牛鞭汤才姗姗来迟地被端上了桌案。 谢晏宁双手托腮,望着陆怀鸩。 陆怀鸩吃了一口,方才回过味来:「『褪尽衣衫便是调戏师尊』并非教导,而是师尊在调戏弟子。」 谢晏宁慢条斯理地道:「褪尽衣衫自然不是调戏本尊,而是……」 陆怀鸩等着谢晏宁往下说,未曾想,谢晏宁竟是道:「你且猜上一猜。」 他想了想:「而是欺负师尊?」 谢晏宁笑道:「一定程度上亦能算是欺负吧,再猜。」 第144页 陆怀鸩苦思冥想罢:「弟子愚钝。」 谢晏宁以指尖轻触着陆怀鸩的手背,如同在抚琴似的,后又道:「而是满足本尊,首先是视觉,其次是嗅觉,再次是触觉,接着是味觉,最末是知觉。」 陆怀鸩霎时面色通红,又闻得谢晏宁道:「快些吃吧,不然该凉了,凉了恐会影响功效。」 绝不能让枸杞红枣牛鞭汤凉了,如若影响了功效,他今夜该如何是好? 「弟子遵命。」他三下五除二地让一碗红枣牛鞭汤见了底。 当夜,他顺利地将昨夜所犯的过错改正了,并让谢晏宁变得更为一塌煳涂了。 三月十八,谢晏宁下颌发酸,双手亦是酸软,足间稍稍破了皮。 三月十九,尚无任何讯息从渡佛书院传来。 谢晏宁无从确认篡位者是否当真为唐阳曦。 俩人用罢午膳,有暗桩来报,风雪茶楼距此地一千余里,已出了谢晏宁的结界范围。 邀约者心怀鬼胎,不知是否为唐阳曦。 第76章 黄昏时分,俩人已早早地用罢晚膳,上了楼去。 沐浴过后,谢晏宁伏于陆怀鸩怀中,玩弄着陆怀鸩的髮丝,同时,由着陆怀鸩为他揉肚子。 他这身孕仅仅一月,肚子尚且平坦,全无异样,根本瞧不出来里头正孕育着他与陆怀鸩的孩子。 被揉着肚子的感觉很是舒服,舒服得令他微微阖上了双目。 生前,他极少有这般的闲暇,更不曾想过自己会爱上一个人,甚至还是自己的同性。 虽然有了闻燃的捐助,但由于被送到孤儿院的孩子太多,孤儿院的资金吃紧,他为了孤儿院,从未停止过打工。 成年前,他只能打些时薪远低于正常水平的黑工,还得求着僱主;成年后,他终于能光明正大地打工了,时薪才增加;毕业后,他一边工作,一边打工,直至猝死。 故而,如今有心爱之人在身边,肚子里怀着心爱之人的孩子,即便危机四伏,前路不明,他亦觉得心满意足了。 倘若一切能在显怀前解决该有多好? 不然,待他肚子大了,身形臃肿,行动必定不方便,若是与人动手,恐会伤及孩子。 他不想让自己过于忧虑,免得对孩子产生负面的影响,当即收起了思绪,继而用面颊磨蹭着陆怀鸩的心口,吐气如兰地道:「不亲吻本尊么?」 陆怀鸩遂垂下首去,与谢晏宁唇舌交织。 一吻罢,谢晏宁正气喘吁吁着,却听见陆怀鸩道:「今日弟子并未吃枸杞红枣牛鞭汤。」 他正困惑着陆怀鸩为何突然提及枸杞红枣牛鞭汤,又听见陆怀鸩道:「弟子决不能再伤了师尊。」 他更为困惑了:「你何时伤了本尊?」 陆怀鸩又歉然又心疼地道:「弟子害得师尊破了皮。」 谢晏宁这才反应过来,陆怀鸩指的乃是他足间的破皮,他顿觉足间滚烫,进而面生桃花:「仅是稍稍破了皮而已,不要紧的。」 陆怀鸩不满地道:「师尊要弟子珍惜自己,师尊自己为何不珍惜自己?」 区区这点破皮,连血都未出,已然长好了,确实不要紧,谢晏宁认为陆怀鸩太过小题大做了,但又心生欢喜。 他见陆怀鸩气唿唿着,抓了陆怀鸩的手覆于自己唇上,狭促地笑道:「本尊的唇瓣、口腔以及这双手亦险些破皮。」 陆怀鸩瞭然地道:「师尊为何又调戏弟子?」 谢晏宁否认道:「本尊并未调戏你,而是在陈述案情。」 陆怀鸩配合地道:「所以这案子人证、物证俱全,作为受害者的师尊要如何判决?」 谢晏宁发问道:「何来物证?」 陆怀鸩不过是信口言之,思忖须臾,道:「这房间内的所有物件都能算是物证。」 「明明这……」谢晏宁以足尖迤迤然地擦过,「这才是物证。」 见陆怀鸩浑身紧绷,他又一字一顿地续道:「亦是兇器。」 而后,他以足底不轻不重地一踩,才道:「至于判决么?便罚你一生一世都被本尊调戏吧。」 「嗯……」陆怀鸩咬了咬唇瓣,后又用一双殊丽的眉眼望住了谢晏宁,「一生一世怎能足够?须得永生永世。」 谢晏宁大方地答应了:「那便永生永世。」 陆怀鸩欢喜雀跃:「现下弟子能开始犯案了么?师尊且放心,这一回,弟子定不会让师尊再受伤。」 谢晏宁伸手勾住陆怀鸩的脖颈:「兇器既已蓄势待发,你为何尚有功夫询问本尊?」 陆怀鸩得到应允后,立即亮出了兇器来,直逼丝毫不无辜的受害者。 受害者并不惧怕,反是主动迎上了兇器。 陆怀鸩将受害者的唇瓣深深地尝了一番,又将其箍于怀中,使得其无路可退。 受害者本也不需要退路,只顾热烈地与陆怀鸩周旋。 周旋间,受害者被陆怀鸩折腾得嗓子微哑,汗津津的。 下一息,他感知到了一丝异动,勐然推开了陆怀鸩。 陆怀鸩又委屈又忐忑地道:「弟子让师尊难受了么?」 谢晏宁摇首道:「有人来了。」 陆怀鸩一扫情思,从床榻上下来,取了帕子为谢晏宁擦身,然后,又为谢晏宁将衣衫穿妥了。 谢晏宁感知到自己的意识正在渐渐地涣散,努力地阻止着,却毫无成效,遂变出了一把匕首来,于自己的手臂上划出了一道长长的血痕。 第145页 猩红沿着手臂的肌理蜿蜒至指尖,旋即从指尖坠下,于谢晏宁足边形成了一个个小小的水洼。 「师尊,你何必……」陆怀鸩心若刀割,但他明白或许只有这么做才能阻止谢晏宁失去意识。 然而,他却不知这样一道血痕并不能阻止「相思无益」的作祟。 谢晏宁又划了一道血痕,才按着自己的太阳穴道:「怀鸩,来者的修为恐怕高于你,你且小心些,来者从南方来,我们向北方去。」 陆怀鸩快手为谢晏宁包扎妥当,方才与谢晏宁一同施展身法向北方而去。 原本谢晏宁的身法略快于陆怀鸩,未多久,谢晏宁已落后于陆怀鸩了。 陆怀鸩担忧地道:「我们暂且躲一躲吧?」 「来不及了。」谢晏宁眉眼肃然,扬声道,「白羽剑派上官平你且现身吧。」 上官平便是上官凌与上官溯之父,白羽剑派的掌门,他已有千年未曾被人直唿其名了,陡然听得「上官平」三字,竟是有些陌生。 千年前,能直唿他之名讳者有数十人,但那些人已悉数葬身于渡佛山了。 当时,他并不觉得屈居人下有何不可,更不敢肖想有朝一日能成为名门正道之首,不过而今他在名门正道之中名声显赫,哪里还能容得旁人直唿他的名讳? 他心中愤愤,发誓定要取了谢晏宁与陆怀鸩的性命。 难不成幕后之人便是这上官平? 但假若是上官平,这上官平未免现身得太早了些吧? 谢晏宁先发制人,逼到上官平面前。 上官平闪过身去,盯着谢晏宁身上的血迹,道:「魔尊伤在何处?重是不重?」 夜幕早已降下,谢晏宁明白陆怀鸩对付不了上官平,自己须得在彻底失去意识前,制服上官平,因而,招招兇狠,不同以往。 可惜,三招过后,他居然发现自己的内息被「相思无益」所束缚了,招式兇狠又如何?杀伤力远不足以对上官平造成伤害。 他尝试着用仅余的内息沖开「相思无益」的束缚,未料想,束缚却是纹丝不动。 他瞧了眼与上官平一干弟子交手的陆怀鸩——一十四名弟子跟随上官平而来,其中不少显然是白羽剑派的精锐。 紧接着,他竟是破开了自己的十指指尖,十指连心,疼得厉害,眼下惟有疼痛能暂缓他体内的淫性。 上官平本是计划先试一试谢晏宁的修为,情况若是不妙,便用这些带过来的弟子当肉盾,自己全身而退。 依照目前的情况,他似乎能在今日了结了谢晏宁。 这谢晏宁究竟出了何事?是练功走火入魔了么? 无论如何,上天眷顾于他,将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送予了他,他自然不能辜负了上天的美意。 谢晏宁朝上官平拍出一掌,长身玉立,勾唇问上官平:「你不问本尊上官公子的死活么?」 上官平后退一步,问道:「我儿在你手中么?」 谢晏宁不紧不慢地道:「在又如何?不在又如何?死了如何?活着又如何?」 上官平厉声道:「将我儿交出来!」 从上官平的表现判断,上官平对上官凌并不上心,如若不然,一见到他,上官平便该质问他上官凌之所在,因为现下要制服上官平几乎不可能,他仅是为了想出逃出生天的法子,在拖延时间罢了。 俩人说话间,陆怀鸩已将上官平所有弟子的双手、双足打断了,并未伤及一人的性命。 他立刻挡于谢晏宁身前,死死地瞪着上官平。 谢晏宁试探着对上官平道:「你若放过本尊与怀鸩,本尊便将上官公子还予你。」 上官平赫然道:「本座要你与你的好徒儿为我儿陪葬。」 上官平的反应并未出乎谢晏宁的意料,却震惊了陆怀鸩,陆怀鸩讥讽道:「一派掌门竟是道貌岸然之徒,教人作呕。」 上官平做出一副慈父模样,痛心疾首地道:「你们师徒血洗莲花阙,杀害我儿,还含血喷人慾要毁了本座的名声,其心可诛。」 言罢,他方才意识到谢晏宁的用心,遂不再与谢、陆这两个将死之人废话,将内息灌于剑上,提剑直冲陆怀鸩的面门。 陆怀鸩不肯稍退,硬生生地接了上官平一剑,以致于「扬清」颤抖不止,他自身更是吐出了一口血来。 第77章 谢晏宁见状,目眦欲裂,但陆怀鸩却根本不管自身是否吐出了血来,面色沉静,掌中的「扬清」却登地生出了一股子的嗜血之意,进而向着上官平一噼。 这一噼竟有破云裂日之势,上官平微微一顿,慌忙以左手护住了心口,才未伤及心脏。 他从来未将陆怀鸩放于眼中,区区一初出茅庐的后生,只消他动动手指,便该如同蝼蚁一般被碾碎。 他过于轻敌了,放眼一扫,才发现自己的弟子竟已尽数倒地。 左手手背上的伤赫然深可见骨,他已有近千年不曾受过此等重伤了。 陆怀鸩并不认为自己能一击制服上官平,让其见了血已是一大收穫了。 他并不予上官平反击的余暇,冲着上官平又是一噼。 他催动内息,内息流转间,能感知到谢晏宁的一成修为,这一成修为使得他的剑光分作无数道,道道俱直刺上官平的各大穴道。 上官平自然不会如此轻易地便让陆怀鸩如愿,但一时间,他亦无法占据上风。 第146页 谢晏宁原想相助陆怀鸩,然而,他的神志将要支撑不住了,他的双目追逐着陆怀鸩,不受控制地以眼神摩挲着陆怀鸩修长的身形,尤其是其上分布着的鼓鼓囊囊却不显夸张的肌肉,他的身体甚至直欲抱住陆怀鸩,央求陆怀鸩好生採撷一番。 他不得不用力地握住了双拳,指尖即刻嵌入了掌心,可这些疼痛全然无济于事。 即便不能助陆怀鸩一臂之力,他至少不该拖累陆怀鸩。 他咬紧了唇瓣,强迫自己不准发出低吟来,以免乱了陆怀鸩的心神。 可惜,事与愿违,低吟到底还是泄露了些许,他的身体更是摇摇欲坠了。 陆怀鸩正与上官平苦战,猝然闻声,勉强击退了上官平,紧接着,便伸手拥住了谢晏宁。 谢晏宁一感受到陆怀鸩的体温,方要吻上去,唇瓣尚未触及陆怀鸩,他却又往自己心口捅了一刀。 血液霎时溅射出来,染红了陆怀鸩的双颊。 陆怀鸩刷地红了双目,正欲按住伤口,竟是被谢晏宁推开了。 谢晏宁一身血衣,被夜风吹得凌乱,面色醺红,眼波流转间,尽是勾魂摄魄的风情,一如食人精气的鬼魅。 他足尖一点,到了上官平面前,冲着其心口重重一拍。 上官平险险退开,长剑直指谢晏宁的咽喉。 谢晏宁唇角含笑,唤出古筝来,一面拨弄着琴弦,一面与上官平过招。 他不懂该如何抚琴,但因这琴音中挟裹着魔气而教上官平气血不稳,现出了破绽来。 陆怀鸩便趁此机会,一剑贯穿了上官平的心口。 偷袭自然不是什么光彩之事,但他哪里顾得上光彩与否? 上官平以剑尖撑地,眼见陆怀鸩背着谢晏宁弹指间没了踪影,气得破口大骂。 陆怀鸩行出十余里,见上官平并未追上来,当即将谢晏宁放下来,为谢晏宁包扎。 「怀鸩……」谢晏宁吻上了陆怀鸩的唇瓣,由于他将自己的唇瓣咬破了,血液一下子从陆怀鸩唇缝间钻了进去。 陆怀鸩尝到了腥甜,哑声问道:「师尊,很疼吧?」 「嗯,不过疼得快要麻木了,已较适才好了许多。」谢晏宁抚着陆怀鸩的面颊道,「你勿要担心。」 他如何能不担心?若非他太过无能,逼得谢晏宁不得不自残,谢晏宁怎会身负重伤? 陆怀鸩双目发烫,利落地撕了自己的衣袂为谢晏宁包扎,包扎完毕后,又问道:「我们要与杨大夫汇合么?」 ——以防万一,昨日一早,谢晏宁便命杨大夫去原身名下一处无人知晓的宅院躲起来了。 而谢晏宁自己则与陆怀鸩一道作为诱饵,并未离开。 但这上钩的上官平究竟在一系列的事件中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谢晏宁摸了摸自己肚子,才回答道:「不必了,安胎药的药方本尊已向杨大夫要来了,胎像亦已趋于平稳了。且我们若是与杨大夫汇合,恐会连累他。」 千余年前,原身野心勃勃,为此在各地购置了不少宅院,这方圆千里仅莲花阙勉强成气候,并无棘手的门派,是以,原身只购置了一处宅院。 这处宅院位于莲花阙百里开外,便是谢晏宁命杨大夫躲藏之处。 「不知上官平是否尚有命在,你拥有了本尊一成的修为后,能敌得过你的名门正道不超过五人,渡佛书院那边仅阳曦与毕茹能与你一战,我们应能太平几日。今日乃是十九,待过了明日,本尊便不会在夜间失去神志了,你且寻一家客栈,我们暂且住下。」谢晏宁面色煞白,衣袂一拂,施了障眼法将自己与陆怀鸩在旁人面前变了模样,「如此更为妥当些。」 「弟子遵命。」陆怀鸩又将谢晏宁背了起来,几个起落后便到了一家客栈。 他故意选了一座灯火辉煌的城郭,从城墙飞身而入。 相对而言,隐藏在诸多凡人中,搜查难度更大。 「怀鸩……怀鸩……」他堪堪站稳,便听见谢晏宁在软声软气地唤他,与此同时,谢晏宁又不断地亲吻他的后颈。 谢晏宁纵使受了如此重伤,竟然都敌不过「相思无益」,那「相思无益」当真厉害。 幸而上官平来得早了一步,否则,一旦「相思无益」发作,谢晏宁连自残都无法维持些微神志。 陆怀鸩愈想愈觉得心疼,后又寻了一间不起眼的客栈,要了一间客房。 一进入客房,他即被谢晏宁吻住了,谢晏宁压抑过度,面孔涨红,根本掌控不了力道,不慎咬破了他的唇瓣。 他并不在意,轻揉着谢晏宁的后脑勺,并注视着谢晏宁目中明显的挣扎,柔声道:「师尊,你且放心吧,我们已安全了。」 谢晏宁已是强弩之末,颔了颔首,设下了一个结界后,随即任由神志涣散了。 陆怀鸩目睹谢晏宁的双目转作懵懂,心脏心疼,将谢晏宁打横抱至床榻,开始细细地亲吻。 谢晏宁伸手环住了陆怀鸩的脖颈,见陆怀鸩只顾舔舐他唇上的血液,不做更多,忍不住抗议道:「怀鸩,想要……」 陆怀鸩肃然道:「你方才受伤了,今夜乖些,勿要乱动,我会尽己所能的。」 「受伤了?」谢晏宁后知后觉地道,「怪不得这样疼。」 他又问陆怀鸩:「你亦受伤了么?」 陆怀鸩答道:「受伤了,但伤得并不重,且俱是皮肉伤,你毋庸挂心。」 第147页 「不行。」谢晏宁胡乱地扯着陆怀鸩的衣衫,欲要为陆怀鸩检查伤势。 陆怀鸩由着谢晏宁去了,他并未撒谎,他确实伤得不重,但谢晏宁竟是霎时双目垂泪,亲吻着他锁骨下的一道剑伤,继而是心口的剑伤。 他未曾计算过他究竟受了几处剑伤,被谢晏宁亲吻了一遍,才知晓剑伤统共一十五道,全数由上官平所赐。 但这一十五道剑伤加起来,都不及上谢晏宁被贯穿的心口。 上月二十七,他亦体验过被贯穿心口的滋味,无异于踏入了鬼门关,若非谢晏宁的一成修为,他早已是个死人了。 而今,谢晏宁怀有身孕,体质虚弱,却由于他的无能而自残…… 他恨极了自己,又倏然被谢晏宁点上了眼尾。 「你哭了么?为何要哭?是因为受伤了才哭的么?」谢晏宁轻拍着陆怀鸩的背嵴,如同在哄出生不久的婴孩似的,温柔地道,「痛痛飞飞,痛痛飞飞。」 谢晏宁分明伤得较他更重,谢晏宁分明已忍耐到极致了,谢晏宁分明失去了神志,但谢晏宁却在安慰他。 他抹去了眼尾的湿润,破涕为笑:「晏宁,多谢你,痛痛已经飞走了。」 「那便好。」谢晏宁抓了陆怀鸩的手,覆于肚子上,「你可以摸摸我的肚子么?」 陆怀鸩依言而行,又陡然听得谢晏宁困惑地道:「我觉得我的肚子甚是奇怪,不知是何故?」 他满面幸福地道:「因为你肚子里有宝宝了。」 「宝宝?」谢晏宁歪着脑袋道,「我肚子里为何会有宝宝?」 陆怀鸩据实道:「因为我。」 「我不懂。」谢晏宁不&纠结这个问题,指了指陆怀鸩的唇瓣,「你可以亲亲我的肚子么?」 陆怀鸩以行动作为回答,这肚子里孕育着谢晏宁与自己的孩子,谢晏宁因而吃了不少苦,将来必然会吃更多的苦,早知如此,他便不该…… 他的唇瓣稍稍向下,然后,抬眼向谢晏宁望去。 谢晏宁散发着矛盾的美感,既纯真且妩媚。 一觉察到陆怀鸩的视线,谢晏宁立即粲然一笑。 陆怀鸩埋下首去,继续专心致志地取悦着谢晏宁,以致于谢晏宁全然无法正常地吐息了。 他顿了顿,小心翼翼地覆上谢晏宁心口处的那一片衣袂,手掌下的心脏正吃力地窜动着。 他慌忙关切道:「是不是很疼?」 「很疼?」谢晏宁已然被「相思无益」浸润了奇经八脉,痛觉本就迟钝了许多,加之陆怀鸩的抚慰,只能感受到零星疼痛。 陆怀鸩嘆了口气:「不是很疼便好。」 第78章 谢晏宁陡然坐起身来,抓揉着陆怀鸩的髮丝,又发问道:「今日不让我这肚子鼓起来么?」 陆怀鸩口齿不清地答道:「两月后,再让你这肚子鼓起来好么?」 两月后,谢晏宁怀着三月的身孕,肚子应当已微微鼓起了吧?他若是再将自己的…… 他不由心动神摇,颇为期待到时候的谢晏宁是何模样。 眼前的谢晏宁却是不开心地道:「不好。」 陆怀鸩为难地道:「今日当真不可。」 谢晏宁委屈巴巴地道:「那明日可否?」 陆怀鸩摇首道:「亦不可。」 谢晏宁吸了吸鼻子道:「你是不是不喜欢让我这肚子鼓起来?」 陆怀鸩矢口否认:「我怎会不喜欢?」 谢晏宁追问道:「那是为何?」 即便谢晏宁神志不清,陆怀鸩亦不想敷衍谢晏宁,遂回道:「一则,你现下身受重伤;二则,你肚子里怀着宝宝。」 「宝宝。」谢晏宁抚摸着肚子道,「宝宝,我喜欢宝宝。」 陆怀鸩应和道:「我亦喜欢宝宝。」 既然是为了宝宝,谢晏宁便不得不妥协了:「好吧,那便两月后。」 言罢,他揉捏着陆怀鸩粘腻的唇瓣,催促道:「继续吧。」 「嗯。」陆怀鸩復又垂下了首去。 随即谢晏宁勐地跌回床榻,紧接着,一手拈起陆怀鸩的衣衫,进而用双手将其捧于怀中,轻嗅着。 他沉迷于陆怀鸩的气息,继而用这衣衫遮住了自己的面孔,教自己的气息与陆怀鸩的气息交融在一处。 良久,陆怀鸩下颌发酸,伸手将谢晏宁揽入怀中,其后才问道:「能帮帮我么?」 谢晏宁从衣衫中探出首来,毫不犹豫地欲要低首,如陆怀鸩一般,却被陆怀鸩阻止了。 陆怀鸩扣住了谢晏宁的左手,谢晏宁将右手的衣衫一丢,转而埋首于陆怀鸩的肩窝,以便更好地汲取陆怀鸩的气息。 应是压抑过度之故,直到三更天,谢晏宁才彻底地睡了过去。 待谢晏宁睡沉了,陆怀鸩方才坐起身来,为谢晏宁检查伤口。 谢晏宁左臂以及十指、掌心的伤口并未渗血,但心口处的包扎早已被星星点点的血液染色了。 于寻常人而言,贯穿心脏无异于自尽,谢晏宁究竟是如何决定对己身下如此狠手的? 陆怀鸩眉间紧蹙,将谢晏宁的伤口全数重新处理了一番,又下楼要了水来,为谢晏宁擦去一身的粘腻,并换上干净的亵衣、亵裤。 而后,他自去沐浴了,沐浴过后,上了床榻,将谢晏宁拥入了怀中。 谢晏宁明明已睡沉了,却撒娇似地唤他:「怀鸩……」 第148页 他吻了一下谢晏宁的眉心,软声回应道:「我在。」 他了无睡意,思量着近期所发生的一桩桩的事件。 目前为止,幕后之人最有可能是唐阳曦,其次便是先前现身的上官平。 倘若谢晏宁身死,最大的得利者便是这二人,唐阳曦可完全得到渡佛书院,与名门正道分庭抗礼,甚至许能借渡佛书院之力吞併名门正道;而上官平则可成为名门正道之首,亦可使得白羽剑派成为第一大派,流芳千古。 得利最大者自是嫌疑最大者。 假定唐阳曦乃是幕后之人,唐阳曦已占领了渡佛书院,又昭告天下,请名门正道前往渡佛书院共商大事。 但唐阳曦尚未遣人,更未亲自前来,不利于谢晏宁。 且唐阳曦的妻女尚在谢晏宁的掌控之中,唐阳曦捨得牺牲妻女? 他甚至无法断定害死流光斋斋主,血洗莲花阙,杀害船夫,于河中下毒,命唐承礼威胁男童刺杀谢晏宁者是否为唐阳曦,占领了渡佛书院者又是否为唐阳曦。 ——渡佛书院已被封锁,迟迟未有消息传来。 假定上官平乃是幕后之人,上官平为上官凌向于琬琰提亲,为于琬琰所拒,上官平因此心中不平,才杀了流光斋斋主,令于琬琰失去庇佑? 他可乘机逼迫于琬琰嫁入白羽剑派,又可嫁祸于谢晏宁,实乃是一石二鸟之计。 若是如此,上官平与莲花阙并无仇怨,何必血洗莲花阙? 或者他做下这两桩血案俱是为了嫁祸于谢晏宁? 上官平作为正道名宿,要杀谢晏宁理所当然,不必打着为流光斋斋主、莲花阙、上官凌復仇的旗号。 又或者上官平亦是为了剷除在名门正道中地位不逊于他的流光斋斋主、莲花阙先阙主? 上官凌而今下落不明,到底情况如何?当真被上官平牺牲了? 上官平再不喜上官凌,理当不致于毫无必要地牺牲上官凌。 与上官凌一同失踪的莲花阙阙主连南晴又在何处? 或许一切乃是上官平与上官凌合演的一齣戏? 上官平次子上官溯又在其中起了什么作用? 上官溯之前向他索要其兄上官凌,面上对于上官凌的仰慕,以及对于上官凌的担忧不似作假。 所以上官溯被上官平、上官凌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 这一系列的事件着实是疑点重重,扑朔迷离。 假若幕后之人既不是唐阳曦,又不是上官平,会是何人?是何人要置谢晏宁于死地? 他收起思绪,小心翼翼地将谢晏宁拥紧了些,并凝视着谢晏宁,发誓道:「无论如何,弟子定会护师尊周全,不惜性命,不过……不过弟子已与师尊有婚约了,弟子不想让师尊做弟子的未亡人,亦不想令宝宝失怙,故而,弟子定会爱惜自己的性命,师尊且放心吧。」 他有些害羞,又红着脸唤道:「师尊……晏宁……晏宁……」 他陡然意识到谢晏宁身受重伤,被他抱得这样紧恐会压着伤口,遂慌忙将双手放松了些。 但谢晏宁却好似觉得不够紧,用双手双足将他缠住了。 他欲要将谢晏宁的双手双足拨开,由于生怕伤着谢晏宁而不敢用力,自是拨不开。 他不得不低声道:「师尊,松开些好不好?」 谢晏宁自然不会回答他。 他又满腹忧虑地道:「不疼么?」 谢晏宁亦未回答他。 他索性任由谢晏宁缠着他。 直到日上三竿,谢晏宁方才从陆怀鸩怀中醒来。 他尚有些迷煳,须臾,昨夜的记忆叩醒了神志,神志回笼,使得他顿感羞耻。 昨夜的他着实是太过缠人了。 「师尊,你感觉如何?」听得陆怀鸩的关心,他才回想起来昨夜他自残了,又有后怕紧随而来——他与陆怀鸩昨夜险些死于上官平手中。 他抬起双目来,注视着陆怀鸩,而后于陆怀鸩唇上轻啄着道:「无事。」 「师尊责备弟子不珍惜自己,但师尊却待自己这般狠,弟子……」陆怀鸩微微哽咽,「弟子深恐师尊……」 他止住了已腾至舌尖的话语,他不想将如此不吉利的话语吐出来。 「本尊当真无事。」谢晏宁揉着陆怀鸩的鬓髮,「本尊记得你昨夜亦为本尊哭了。」 陆怀鸩以额角磨蹭着谢晏宁的掌心:「师尊昨夜不是还以为弟子是因为受伤,才被疼哭的么?」 「要将你疼哭怕是不容易。」谢晏宁端望着陆怀鸩道,「你过于擅长忍耐了。」 「师尊又何尝不是?」陆怀鸩言罢,吻住了谢晏宁。 谢晏宁阖上了双目,并与陆怀鸩唇舌交缠。 未多久,些微水声乍然响起,势如破竹地沖刷着他的双耳,教那双耳朵红得不成样子,更是波及了面孔、脖颈。 陆怀鸩松开谢晏宁,待银丝次第断开,又去亲吻谢晏宁的肚子。 谢晏宁喜欢陆怀鸩亲吻他的唇瓣,亦喜欢陆怀鸩亲吻他的肚子,整个人愈加柔软。 他突然想起昨夜自己抓了陆怀鸩的衣衫来嗅,遂亦将衣衫抓在了手中。 这衣衫上有些许血迹,待陆怀鸩亲吻罢他的肚子,他将衣衫一丢,道:「本尊想再瞧瞧你身上的一十五道剑伤。」 陆怀鸩颔首,由着谢晏宁将剑伤细细地瞧了一番。 第149页 幸而这些剑伤都不严重,谢晏宁与昨夜的自己一般将这些剑伤一一亲吻了一遍,而后表扬道:「你虽不及上官平,但你临危不惧,几乎能与上官平平分秋色,实在难得。」 陆怀鸩反驳道:「可弟子偷袭了上官平。」 谢晏宁正色道:「你是为了本尊,才偷袭上官平的,你为人光明磊落,本尊看在眼中,你切勿妄自菲薄。」 陆怀鸩信心满怀地道:「上官平如若不死,弟子定要堂堂正正地打败他。」 谢晏宁欣慰地摸了摸陆怀鸩的发顶,又垂眸道:「昨夜辛苦你了。」 陆怀鸩摇首道:「弟子心悦于师尊,怎会觉得辛苦?」 「本尊亦心悦于你,才会对你纠缠不休,但本尊很是担心你的身体吃不消。」谢晏宁不容反驳地道,「我们先下去用早膳,用罢早膳再回来补眠吧。」 「嗯。」陆怀鸩颔首,伺候着谢晏宁穿衣洗漱,待穿罢鞋履,他又疑惑地问道:「你喜欢弟子的衣衫么?」 谢晏宁失笑:「本尊并非因为喜欢你的衣衫,才会抓在手中嗅闻,而是因为本尊心悦于你。」 陆怀鸩一连被谢晏宁表白了两回,心中满满当当的俱是甜蜜。 片刻后,俩人下了楼去。 为了更好地隐藏,为了让俩人共住一间客房变得合理,谢晏宁所施的障眼法令所有人将他看作了妇人。 陆怀鸩堪堪坐下,谢晏宁唤来了小二哥,继而含情脉脉地望着陆怀鸩道:「夫君,你想吃些什么?」 陆怀鸩怔了怔,耳根登地发烫,过了一会儿,才配合地道:「交由娘子做主吧。」 第79章 之前,陆怀鸩曾唤过他「夫君」,但却不曾唤过他「娘子」,谢晏宁直觉得甚是新鲜,又抿唇轻笑:「那便要荠菜鲜肉春卷、虾仁咸蛋黄豆腐羹、黄鱼干炖猪肉、素炒豆芽。」 陆怀鸩提醒道:「师……娘子不是吃不得油腻么?」 小二哥闻言,撤回了将要迈出去的步子,静待谢晏宁的答覆。 谢晏宁右手托腮:「无妨,我已好了许多了。」 小二哥恭声道:「客官稍待。」 陆怀鸩忧心忡忡地瞧着谢晏宁,不发一言。 谢晏宁伸手轻拍着陆怀鸩的手背,压低声音道:「本尊服用了将近半月杨大夫所配制的安胎药,已甚少孕吐了,本尊想尝尝荤腥,若是实在是吃不得,本尊吃素炒豆芽便是了。」 陆怀鸩正欲开口,足踝处陡然腾起了一股子的麻痒,他低首一探,竟是谢晏宁故意褪了鞋履,以足尖磨蹭他的足踝。 他的嗓音被逼迫得战慄起来:「师尊……」 「不唤本尊为『娘子』了么?」谢晏宁的足尖迤迤然地磨蹭至陆怀鸩的左侧膝盖,与此同时,他听得陆怀鸩道:「师尊是在调戏弟子么?」 他遂狭促地笑道:「不,本尊是在欺负你。」 陆怀鸩定了定神,好学地问道:「何为调戏?何为欺负?调戏与欺负的分界线又在何处?」 谢晏宁变作一本正经的模样,口中所言却无一字正经:「本尊说是欺负便是欺负,本尊说是调戏便是调戏。」 陆怀鸩迷惑不解地问道:「所以欺负与调戏并无不同?」 「欺负与调戏自然大不相同。」谢晏宁故作高深地道,「待你再长大些,便会懂了。」 「弟子已然及冠了。」陆怀鸩迫不及待地道,「所谓的再长大些,是长至几岁?」 这陆怀鸩着实太过好骗了,谢晏宁心中暗笑,面色不变,启唇道:「天机不可泄露。」 陆怀鸩严肃地道:「弟子会努力再长大些,努力让自己懂得何为欺负,何为调戏。」 「孺子可教也,不愧是本尊的好徒弟。」话音尚未落地,谢晏宁却是忍俊不禁。 陆怀鸩这才反应过来谢晏宁是在戏弄他,气唿唿地道:「师尊,你为师不尊。」 下一霎,谢晏宁站起了身来,陆怀鸩不知谢晏宁意欲何为,方要发问,谢晏宁已到了他身后,将唇瓣虚虚地贴于他的耳廓,吐气如兰地道:「本尊与徒弟有染,甚至珠胎暗结,早已为师不尊了。」 陆怀鸩害羞不已,回过首去,低语道:「弟子喜欢师尊为师不尊。」 「本尊喜欢你以下犯上。」谢晏宁匆匆地轻咬了一口陆怀鸩的后颈,便回到了座位上。 陆怀鸩伸手覆着后颈,面色泛红:「此为欺负,亦或是调戏?」 谢晏宁回道:「此为调情。」 陆怀鸩好奇地问道:「调情与欺负、调戏有何不同?」 谢晏宁含笑道:「不告诉你。」 陆怀鸩抗议道:「为人师表不是该当传道受业解惑么?」 谢晏宁理所当然地道:「你不是喜欢本尊为师不尊么?既是为师不尊,怎会传道受业解惑?」 「好吧。」陆怀鸩并不追根究底,见谢晏宁尚未将鞋履穿上,当即问道,「师尊的右足不凉么?」 「已是春暖花开的时节了,本尊并不觉得凉。」谢晏宁毫不在意,但陆怀鸩却是蹲下了身去,一手拣起鞋履,一手托着谢晏宁的足跟,将右足再次送入了鞋履中。 小二哥正巧端了素炒豆芽来,见状,不由夸赞道:「这位老爷如此疼爱夫人,实在是天下难得。」 ——在小二哥眼中,原本生得貌若好女的陆怀鸩乃是一身长九尺的大汉,肌肉虬结,面目威严,而谢晏宁则是一貌不惊人的妇人。 第150页 谢晏宁唤陆怀鸩为「怀鸩」,渡佛书院院众皆称他为「陆公子」,其余人不是以「陆公子」唿之,便是以「陆怀鸩」唿之,他是第一回 被人称作「老爷」,顿觉自己无端端地老了数十岁。 不过他乃是修仙者,纵然老上数十岁,亦能维持及冠之时的面貌。 他方要站起身来,竟闻得谢晏宁道:「老爷素来疼爱妾身,妾身能嫁予老爷,乃是妾身前世修来的福分。」 「老爷」二字从谢晏宁口中吐出来,不知为何,他不觉得显老,而是觉得满是暧昧。 是由于谢晏宁自称为「妾身」之故吧? 倘若谢晏宁于床笫之上唤他为「老爷」,且自称为「妾身」,他怕是得喝许多碗的猪腰汤,亦或是枸杞红枣牛鞭汤益气补肾才足够。 心悦于谢晏宁之前,他分明一直对于颠鸾倒凤之事全无兴趣,甚至是不屑、厌恶、噁心的,但现下他竟是沉迷于其中了,巴不得终日与谢晏宁厮混。 谢晏宁彻底改写了他的人生,教他品尝到了人间极乐。 但要是喝许多碗的猪腰汤,亦或是枸杞红枣牛鞭汤,谢晏宁恐怕受不住吧? 还是勿要喝太多为好。 他努力地将自己从绮思中拉扯了出来,去净过手,又拿了干净的锦帕来为喜洁的谢晏宁擦手。 谢晏宁让陆怀鸩擦着左手,右手却有一下没一下地轻弹着陆怀鸩的耳垂。 陆怀鸩耳垂通红:「师尊,你勿要与弟子调情了。」 谢晏宁摇首道:「并非调情,而是轻薄。」 陆怀鸩捉住谢晏宁的右手擦拭干净,才问道:「调情与轻薄有何区别?」 谢晏宁沉吟半晌,陆怀鸩还以为谢晏宁这一回当真要解惑了,不料想,谢晏宁却是道:「待你再长大些,便会懂了。」 陆怀鸩委屈地控诉道:「师尊,你这是在敷衍弟子么?」 谢晏宁正色道:「怎能算是敷衍?为师明明是据实而答。」 陆怀鸩收回控诉:「是弟子误会师尊了,望师尊见谅。」 谢晏宁却不肯放过陆怀鸩:「本尊不原谅你,除非你今夜……」 陆怀鸩赶忙道:「师尊要如何便如何。」 谢晏宁当着陆怀鸩的面,煽情地舔舐着自己的唇瓣,使得一双唇瓣嫣红更甚:「让本尊帮你。」 陆怀鸩拒绝道:「每每这么做,师尊瞧来都很是难受,弟子不愿见师尊难受。」 「但你很是舒服吧?本尊想让你舒服……」谢晏宁尚未言罢,因小二哥端了黄鱼干炖猪肉来,气味猝然窜入鼻腔,引起了胃部的不适。 他捂住唇瓣,奔至客栈外,忍了又忍,却终是并不忍住。 他的胃袋内空空如也,仅吐出了一些胃酸来。 他不想让陆怀鸩陪着他茹素,他原以为自己在安胎药的调理下,即使不能吃荤,闻一闻应当无妨,然而,他居然连闻都闻不得。 陆怀鸩轻拍着谢晏宁的背嵴,待谢晏宁吐罢后,取了帕子为谢晏宁擦拭,后又扶着谢晏宁回了客栈去,并向小二哥要了一盏浓茶漱口。 谢晏宁面色苍白,陆怀鸩扬声唤来小二哥,请小二哥将黄鱼干炖猪肉撤下。 小二哥却未立刻将黄鱼干炖猪肉撤下,反是笑容满面地道:「夫人有喜了吧?」 陆怀鸩无暇与小二哥言语,催促道:「劳烦你快些将黄鱼干炖猪肉撤下。」 「恭喜老爷、夫人。」小二哥端起黄鱼干炖猪肉,忙去了。 陆怀鸩凝视着谢晏宁道:「师尊,弟子扶你回房间歇息吧。」 自己若是回房间歇息,陆怀鸩十之八/九不会继续用膳,因而,谢晏宁摆了摆手道:「本尊无事。」 陆怀鸩不及再言,却被谢晏宁抢先了:「你可记得渡佛书院的门规?」 「弟子遵命。」陆怀鸩先是扶着谢晏宁坐下,自己才又坐下了。 未多久,荠菜鲜肉春卷与虾仁咸蛋黄豆腐羹一併上桌了。 这两道菜算不得太油腻,谢晏宁一闻到气味并无孕吐反应,然而,他夹了一只荠菜鲜肉春卷,堪堪尝到了猪肉的味道,胃液竟然又翻腾不休了,导致他只能吃素炒豆芽。 陆怀鸩的眉眼被心疼浸透了,他又唤来小二哥,要了翡翠白玉羹。 所谓的翡翠指的乃是青菜,白玉指的乃是豆腐,翡翠白玉羹便是青菜豆腐羹。 谢晏宁饮着翡翠白玉羹,笑道:「怀鸩,你不饿么?」 陆怀鸩尚不动过竹箸,此言入耳,方才去吃荠菜鲜肉春卷。 他吃着荠菜鲜肉春卷,由于心疼谢晏宁想吃吃不得而味同爵蜡。 俱是他的过错,若非他让谢晏宁怀上了他的孩子,谢晏宁怎会如此? 谢晏宁大抵能猜到陆怀鸩所想,遂警告道:「你再这么想,本尊便要动怒了。」 「师尊勿要动怒。」谢晏宁上一回动怒的情景歷歷在目,陆怀鸩心有余悸,讨好地托起谢晏宁的右手,又用自己的面颊磨蹭着手背,恭敬地道,「弟子遵命。」 「快些吃吧。」谢晏宁心悦于陆怀鸩,自然喜欢陆怀鸩万事体贴,处处关心,但他并不喜欢陆怀鸩自责。 俩人用罢午膳,一回到房间,陆怀鸩即刻蹲于谢晏宁面前,平视着谢晏宁的肚子,责备道:「宝宝,你今日一点都不乖,父亲不买新衣裳予你了。」 第151页 谢晏宁揉着陆怀鸩的髮丝,笑道:「你勿要恐吓宝宝了,起来吧。」 陆怀鸩据理力争:「弟子并非恐吓,而是教育。」 谢晏宁亲了陆怀鸩一口:「好吧,是教育,并非恐吓。」 陆怀鸩虽然想与谢晏宁腻在一处,但他必须去为谢晏宁煎安胎药了,遂只蜻蜓点水地蹭过谢晏宁的唇瓣:「弟子去煎药了,师尊且好好歇息,待安胎药煎好了,弟子会端予师尊服用的。」 第80章 「去吧,本尊会好好歇息的。」谢晏宁立于门口,目送陆怀鸩离开,直至再也瞧不见了,他才亲手阖上了房门。 一进得房间,他竟是无端地觉得冷清,明明已是春和景明。 他虽然吐了一通,但因他从三更天睡至日上三竿方才醒来,足足睡了将近六个时辰,毫无倦意。 但他答应了陆怀鸩要好好歇息,自是不能食言而肥。 他除去外衫,平躺于床榻之上,而后,抚摸着自己还未显怀的肚子,柔声道:「宝宝,父亲是因为心疼爹爹才会那样说的,你勿要往心里去,待你出生,父亲与爹爹会买好多好多的新衣裳予你,你要健康地出生,茁壮地成长,你乃是父亲与爹爹的心头肉。」 这孩子实乃意外之喜,他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怀孕产子,怀孕的感觉极为奇妙,他尚且感受不到胎动,却已感受到了一个小生命沉甸甸的依赖。 母亲怀着他的时候是怎样的心情? 母亲是不是被他折腾得食不下咽,夜不能寐? 他不曾责怪过母亲,尽管母亲并未给予他一个完整的家庭,而且因为工作太忙而很少陪他,还让他小小年纪就承担起了家务活,但他明白母亲是爱着他的,怀有身孕之后,他更是深切地感受到了母亲愿意为他付出一切的母爱。 他亦会像母亲一样疼爱自己的孩子,孩子混合了自己与陆怀鸩的基因,延续了自己与陆怀鸩的生命,乃是他们爱情的结晶。 他顿觉口中生甜,可一思及这一系列的事件又觉头疼。 幕后之人究竟是何人?当真是唐阳曦么?亦或是上官平? 不管是何人,希望他怀有身孕一事不会为其所知,不然,恐怕是凶多吉少。 但无论如何,他定会保护好孩子,保护好陆怀鸩。 想着想着,他终是倦了,一阖上双目,当即沉睡了过去。 他发了个梦,梦里母亲正跪在一男子面前,请他与自己结婚,被男子拒绝后,母亲毅然决然地与男子分手,并未告诉男子自己怀孕的事情。 他从未听母亲提及过父亲,母亲亦再未联繫过父亲。 那个给予了他一半基因的男子于他而言,不过是一个陌生人而已。 男子应该收到母亲过世的消息了,但男子从未出现过。 不知道男子收到他过世的消息时,会作何表情? 他陡然从睡梦中转醒,一睁开双目,他望见了窗外明媚的春光,又有熟悉的足音漫入了他耳中,他粲然一笑,待陆怀鸩端着安胎药到了他面前,他即刻伸手圈住了陆怀鸩的腰身,埋首于陆怀鸩的腰腹,近乎于梦呓似地道:「怀鸩,自从怀有身孕之后,我常常想起母亲,我曾认为母亲过得并不幸福,但我现下却觉得母亲应当是幸福的,因为有我陪着母亲。」 无人知晓谢晏宁的父母究竟是何人,陆怀鸩闻言,心知谢晏宁的母亲怕是早已过世了,且她生前过得颇为坎坷,而与其共同生活的谢晏宁必定歷尽了艰辛。 他心疼地低首亲吻着谢晏宁的髮丝:「有师尊陪着,师尊的母亲定然是幸福的。」 谢晏宁仰起首来,望住了陆怀鸩:「有你陪着,你的母亲定然亦是幸福的。」 幼时,陆怀鸩极是憎恨自己弱小无力,他的反抗,他的努力根本撼动不了那个被冠以父亲之名的渣滓,更无法将母亲从那渣滓手中解救出来,他不得不一回又一回地看着母亲被那渣滓打得遍体鳞伤,最终,他甚至不得不眼睁睁地看着母亲被那渣滓打死了。 他从不认为母亲是幸福的,但每每母亲将他抱于怀中,为他唱儿歌,说故事,母亲皆会露出温柔的笑容来。 所以,他的存在其实在一定程度上拯救了母亲? 或许是吧。 应当是吧。 应当是的。 「多谢师尊开解弟子。」时隔十余年,陆怀鸩终于不再憎恨幼小的自己,其后,他吻了一下谢晏宁的眉心,「安胎药将要凉了,快些服下吧。」 谢晏宁颔首,由着陆怀鸩餵安胎药,安胎药入喉,苦涩难当。 饮罢后,他站起身来,立于床榻之上,居高临下地吻住了陆怀鸩,然而,一被陆怀鸩的双手覆上腰身,他竟是摇摇欲坠。 陆怀鸩见状,以手护住谢晏宁的后脑勺,顺势侧过身去,与谢晏宁一同跌落于床榻。 谢晏宁从陆怀鸩手中取出药碗,手指一送,药碗已安稳地到了桌案之上。 他随即主动贴上了陆怀鸩的唇瓣,引诱着陆怀鸩的舌尖为他扫去苦涩。 纵然杨大夫的配方中有一味干草,将苦涩减轻了些,但到底是良药苦口。 陆怀鸩乖顺地将残余的苦涩收入了自己口中,又取了方才买的一只红糖糍粑送至谢晏宁唇边。 谢晏宁示意陆怀鸩一道吃,吃罢热乎乎的红糖糍粑,俩人的唇瓣便又黏在一处了。 第152页 吻了许久,谢晏宁错觉得自己将要融化了,他伏于陆怀鸩心口调整着吐息,待吐息平稳后,才发问道:「这城中可有异样?」 陆怀鸩摇首道:「这城中并无异样。」 这并不出乎谢晏宁的意料,但他仍是松了口气:「无异样便好。」 陆怀鸩一面轻揉着谢晏宁的肚子,一面问道:「师尊认为幕后之人是何人?」 谢晏宁舒服得半阖着双目,道:「本尊暂无定论,但本尊认为既不是阳曦,亦不是上官平。」 言罢,他又问陆怀鸩:「你又如何认为?」 陆怀鸩歉然道:「弟子愚昧。」 「你毋庸妄自菲薄,这一系列的事件本就错综复杂。」谢晏宁以指尖摩挲着陆怀鸩的面孔,「一切迟早会水落石出。」 「多谢师尊安慰弟子。」陆怀鸩探出舌尖,舔舐着谢晏宁的掌心。 谢晏宁掌心发烫,方要向陆怀鸩索吻,却是闻得陆怀鸩道:「师尊,弟子须得去练剑了。」 陆怀鸩的剑术其实已能与以剑术见长的上官平相媲美了,但因在对敌经验上远不及上官平而无法在短时间内将其击败。 谢晏宁摸了摸陆怀鸩的额发:「去吧。」 「弟子这便去了。」陆怀鸩一步三回首,引得谢晏宁笑道:「本尊与宝宝等你回来。」 「嗯。」陆怀鸩出了房间,将房门阖上了,因不放心谢晏宁,他于房门上施了术法,倘若房门被打开,他瞬间便能知晓。 他寻了一片竹林,练了约莫两个时辰的剑,于黄昏前往回赶。 尚未赶至客栈,他意外地看到了于琬琰,上月底,他与谢晏宁在莲花阙撞见于琬琰之时,于琬琰瞧来形销骨立,而眼前的于琬琰一扫颓然,从骨子里透出了耀眼的坚毅,好似任何狂风暴雨都无法将她击倒。 于琬琰身侧紧随着一侍女,俩人进了一茶肆饮茶。 这北洮城与流光斋相去甚远,不知于琬琰因何而来? 难不成于琬琰已与上官平达成一致,此来是为了取谢晏宁与自己的性命? 若是如此,于琬琰是从何得知他们身处北洮城的?于琬琰能从中得到什么好处?于琬琰又是否会被上官平利用、欺骗? 眼见天色渐暗,他无暇细思,越过于琬琰,径直回了客栈去。 尚未进得房间,他已听得谢晏宁的唿唤:「怀鸩……」 谢晏宁明显吐息不稳,他立即推门而入,竟见谢晏宁身无寸缕地缩于床尾,痴痴地凝望着他。 天色并未暗透,谢晏宁理当不该这般早便开始失去神志。 许是谢晏宁怀有身孕之故? 但除去昨夜,前四夜,谢晏宁俱是在天色暗透后,才失去神志的。 是由于有他在身畔之故么? 他奔至床榻,将谢晏宁拥入怀中,轻拍着谢晏宁的背嵴,既愧疚且自责地道:「是弟子对不住师尊,弟子该当早些回来。」 谢晏宁摇了摇首:「分明还未到时候,本尊觉得自己的身体很是奇怪。」 陆怀鸩啄吻着谢晏宁的唇瓣:「是何时开始的?」 谢晏宁答道:「约莫是一炷香前。」 一炷香前,天色还大亮着,确实很是奇怪。 陆怀鸩将谢晏宁蜷缩的身体展开,又哄道:「难受么?弟子回来了,你无须再压抑自己。」 「难受,难受得厉害。」谢晏宁甚是坦诚,「本尊在想如果本尊控制不住自己,等你回来,看见本尊一身是血,定会吓着你;本尊还在想要是伤到了宝宝该如何是好?本尊甚至在想是不是该与昨夜一般,先往自己身上捅一刀以保持神志。」 陆怀鸩后怕得瑟瑟发抖:「你想到了弟子,想到了宝宝,为何并未想到自己?你虽非肉眼凡胎,但亦不能从疼痛中倖免。」 谢晏宁戳着陆怀鸩的面颊道:「你是在心疼本尊么?」 「弟子自然心疼师尊,师尊是弟子心悦之人,亦是弟子许嫁之人。」陆怀鸩登地面红耳赤,正欲覆上谢晏宁的唇瓣,谢晏宁却咬着他的耳垂道:「唤夫君。」 「夫君。」他乖巧地唤了一声,又道,「让娘子来伺候夫君吧。」 谢晏宁顿觉羞耻,夫君、娘子、伺候什么的,于他而言,还是过于刺激了,尤其是在床笫之上。 他忍着羞耻,玩笑道:「娘子若是能伺候得让为夫满意,为夫明日重重有赏。」 「娘子这便要领取奖赏了。」陆怀鸩不轻不重地吸吮着谢晏宁的唇瓣,教谢晏宁直觉得陆怀鸩正在吸吮着他的魂魄。 他的魂魄早已诚服于陆怀鸩,热烈地为陆怀鸩摇旗吶喊,迫切地盼望着被陆怀鸩占有,他的身体亦然。 第81章 这个吻缠绵至极,被他强行挽留的神志随即弃他而去,余下了他这副淫性入骨的身体。 他以左手紧紧地圈住了陆怀鸩的腰身,不许其稍离,而右手则抓住了陆怀鸩的左肩,热切地攀附于陆怀鸩。 他宛若一株槲寄生,惟有陆怀鸩能提供予他他赖以生存的养分。 但这些养分太少了些,全然不足够。 他眼见陆怀鸩的唇瓣渐远,又见连接着两双唇瓣的银丝尽断,当即衔住了陆怀鸩的唇瓣,含混不清地道:「不继续亲我么?」 陆怀鸩抚摸着谢晏宁的面颊,亦含混不清地道:「你不是已吐息不能了么?」 第153页 陆怀鸩的吐息一点不落地被谢晏宁收入了腹中,谢晏宁放过了陆怀鸩的唇瓣,稍稍歇息了一会儿,才再度覆住了陆怀鸩的唇瓣,进而钻进了陆怀鸩口中,闹腾不休。 陆怀鸩喜欢主动亲吻谢晏宁,亦喜欢被谢晏宁亲吻,这个亲吻着实是过于撩人了,逼得他失了方寸。 他化被动为主动,又吻得谢晏宁吐息不能,顿觉自己过分了,遂担心地问道:「还好么?」 谢晏宁颔了颔首,又摇了摇首,扣着陆怀鸩的右手手腕子,嗓音近乎破碎:「快……点……我想……想……」 陆怀鸩顺着谢晏宁的气力探过了手去,一抬眼,谢晏宁眼角眉梢俱是无边春色,眼波流转间,更是倾倒众生,教人慾要将他掰开了揉碎了,与自己融为一体才能安心,免得被人觊觎了去。 谢晏宁仰着首,喉结暴露无遗,正缓缓地蠕动着,与此同时,他的一双手环着陆怀鸩的背嵴,十指则揪住了烦人的软料子。 陆怀鸩于谢晏宁那喉结上烙下了一个吻,后又垂下了首去。 谢晏宁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手指向下,触及陆怀鸩的唇瓣,其上一片潮湿。 陆怀鸩张口咬住了谢晏宁的尾指,剎那间,便将这尾指松开了。 谢晏宁转而扯去陆怀鸩的髮带,接着,掬起陆怀鸩的一捧髮丝,待髮丝尽数坠下,又拈起了一簇于自己的尾指上绕圈圈。 未多久,他再也无这份余力了,仅能高高低低地唤着:「怀鸩,怀鸩,怀鸩……」 陆怀鸩被谢晏宁的唿唤所煽动了,为了让谢晏宁的语调愈加混乱,他使出了毕生所学。 他已然习惯了,并不难受,反是满心的成就感。 当他再次拥住谢晏宁,谢晏宁的身体早已软得一塌煳涂了。 谢晏宁胡乱地亲吻着陆怀鸩,少时,裂帛之声乍然响起。 陆怀鸩安抚地道:「勿要焦急。」 「可是我……」谢晏宁委屈巴巴地道,「可是我不想停下来,我想要更多更多的养分。」 陆怀鸩不由失笑,却见谢晏宁望着他道:「你乃是我的养分,而我则是槲寄生。」 谢晏宁又摸着自己的肚子道:「我想要更多更多的养分,让我的肚子鼓起来。」 谢晏宁所言所行甚是香艷,但谢晏宁目中却有着不可忽视的天真,谢晏宁好似当真是一株槲寄生,只是单纯地欲要吸收更多的养分而已。 陆怀鸩抱住谢晏宁,软声道:「我昨夜不是向你解释过了么?你肚子里有宝宝了,为了宝宝,你必须忍耐两月。」 「宝宝……」谢晏宁歪着脑袋,「我想与宝宝玩耍。」 「至多九月后,你便能见到宝宝了,但你不能与宝宝玩耍,须得等宝宝长大些。」陆怀鸩这话音尚未落地,又听得谢晏宁不满地道:「宝宝真不乖,为何不早些出来与我玩耍?」 陆怀鸩耐心地道:「因为宝宝需要充足的时间长出聪明的头脑、健康的器官以及强壮的四肢。」 「好吧。」谢晏宁勉强接受了这个理由,又近似于呜咽地道,「适才不够。」 陆怀鸩復又垂下了首去,好生地伺候谢晏宁。 未料想,谢晏宁突然抬足踩了一下陆怀鸩的胸膛,引得陆怀鸩险些控制不好力道。 陆怀鸩只得扣住了谢晏宁的足踝,又口齿不清地哄道:「夫君,你乖一些,勿要乱动。」 「我会很乖的。」谢晏宁不再作弄陆怀鸩,继而全身心地感受着陆怀鸩所给予他的愉悦。 良久,陆怀鸩抬眸问谢晏宁:「够么?」 谢晏宁张了张口,却吐不出一个字,好容易缓过来,方道:「暂时够了。」 陆怀鸩松开谢晏宁的足踝,抹了抹唇角,又去漱了口,而后回到谢晏宁身边,将包扎于心口的软布拆去,细细地端详着伤口。 这伤口已不再淌血,但尚未长出血痂子来,他能隐隐约约地窥见包裹于血肉之中正拼命跳动着的心脏与其上的伤口。 谢晏宁并不在意自己的伤,而是指着一处,道:「怀鸩,你可还好?要我帮你么?」 谢晏宁先帮谢晏宁重新包扎了,才道:「那便劳烦你了。」 他见谢晏宁正欲低下首去,掐住了谢晏宁的下颌,道:「用手。」 谢晏宁遂将下颌抵于陆怀鸩的肩头,觉察到陆怀鸩的汗出得厉害,尝了尝,咸的,遂苦着眉眼向陆怀鸩抱怨道:「好咸。」 陆怀鸩手指一点,原本放于桌案之上的一颗甘草橄榄飞入了他掌中,他又送入了谢晏宁口中。 谢晏宁吃着甘草橄榄,又缠着陆怀鸩:「你亲亲我。」 陆怀鸩有求必应,须臾,尝到了有着谢晏宁滋味的甘草橄榄。 俩人一面接吻,一面分食了这颗橄榄,陆怀鸩又将手掌放于谢晏宁唇边:「吐出来。」 谢晏宁听话地将橄榄核吐了出来,后又道:「橄榄若是没有核该有多好?」 陆怀鸩笑道:「橄榄若是没有核便不是橄榄了。」 谢晏宁又困惑地道:「你为何如此久?」 陆怀鸩答道:「自是为了让你舒服。」 谢晏宁懵懂无知地道:「为何不久便会让我不舒服?」 陆怀鸩不知如何回答才能让谢晏宁理解,苦思冥想之后,才道:「因为久一些能更快地让你的肚子鼓起来。」 第154页 谢晏宁可怜兮兮地道:「可是我须得等两月。」 「抱歉。」陆怀鸩正要再言,谢晏宁忽而描摹着他的眉眼道:「你又为何生得这般美貌?」 他不假思索地道:「为了色/诱你。」 「色/诱?」谢晏宁茫然地问道,「何为色/诱?」 陆怀鸩的吐息渐渐不稳:「色/诱便是以色相诱,让你迷恋于我。」 言罢,他艰难地对谢晏宁道:「用力些。」 谢晏宁依言而行,半晌后,他盯着自己的掌心发怔,又看着掌心被陆怀鸩擦拭干净了。 陆怀鸩吻了吻谢晏宁的肚子,继而问道:「倦了么?」 「有一丁点儿倦。」谢晏宁揉了揉双目,被陆怀鸩拥着躺下后,便伏于陆怀鸩心口,抓着陆怀鸩的髮丝把玩。 片刻后,谢晏宁松开了陆怀鸩的髮丝,陆怀鸩以为谢晏宁快要睡着了,却陡然闻得谢晏宁道:「等宝宝长大些,你也与宝宝玩耍吧,同我一道。」 陆怀鸩想像着自己与孩子以及谢晏宁玩耍的画面,兴奋难掩,甚至欲要再练上两个时辰的剑,以发泄无尽的兴奋,更想彻底地品尝谢晏宁,但他决计不能这么做。 他努力地让自己平静下来,并吻着谢晏宁的额头道:「寐善。」 「寐善。」谢晏宁一身慵懒,但一被吻上额头,却又情不自禁地道,「再亲亲我。」 陆怀鸩覆唇而下,于谢晏宁唇上辗转,又与谢晏宁的舌尖纠缠。 待他终于将谢晏宁哄睡,谢晏宁的唇瓣已然由于过度的亲吻而微微发肿了。 「抱歉。」他下了床榻,将自己与谢晏宁收拾妥当,才灭去了桌案上的烛火。 他仅仅睡了一个半时辰,便起身打坐了。 眼前昏晦不明,荆棘载途,他须得快些成长,不能再沉迷于谢晏宁,不然,他连谢晏宁与其肚子里的孩子都保护不了,谈何嫁予谢晏宁做夫人?谈何与谢晏宁以及孩子一道玩耍?目前的他不过是一个仅会躲于谢晏宁的羽翼之下,面对万事俱是束手无策的废物罢了。 他勐然想起谢晏宁不喜他自我贬低,遂又对自己道:你并非废物,但不该蹉跎岁月,不思进取。 他双足跏趺,背嵴笔直,双肩舒张,手结定印于脐下,首正中,双目微阖,凝定了心神后,令内息游走于全身经脉。 一个大周天后,他方才睁开了双目,微弱的晨晖自窗枢流淌进了他的眼帘,驱散了晦暗。 他又垂首去瞧谢晏宁,谢晏宁正好眠着,他便于谢晏宁眉心印下了一个吻,继续打坐。 谢晏宁一转醒便瞧见陆怀鸩正在打坐,他并不打扰陆怀鸩,而是又阖上了双目。 陆怀鸩已出了一身热汗,周身散发着白气,显然已打坐许久了。 陆怀鸩究竟是何时起身的? 陆怀鸩可有足够的睡眠? 他心生担忧,故而,一发觉陆怀鸩已打坐完毕,便告诫道:「怀鸩,欲速则不达,小心走火入魔。」 陆怀鸩正欲去沐浴一番,闻言,保证道:「师尊,你且放心,弟子并未勉强自己,定不会走火入魔。」 谢晏宁盯住了陆怀鸩,问道:「当真并未勉强?」 「当真。」陆怀鸩执起谢晏宁的右手,于其上轻轻一吻:「弟子想要保护师尊与宝宝。」 谢晏宁坐起身来,平视着陆怀鸩道:「不是你保护本尊与宝宝,而是本尊与你互相保护,并且共同保护宝宝。」 陆怀鸩坚持道:「但弟子还是希望自己有足够的能力保护师尊与宝宝。」 谢晏宁劝道:「切勿对自己要求过高,须得积累跬步,方能至千里。」 「弟子遵命。」陆怀鸩口中虽然如是答覆了,心下却并不放松对于自己的要求。 他心虚着自己的阴奉阳违,又向谢晏宁禀报导:「弟子昨日看见于姑娘了。」 谢晏宁眉间一蹙:「于姑娘为何会出现于这北洮城?」 陆怀鸩摇首道:「弟子不知。」 第82章 自出了莲花阙后,谢晏宁再也不曾见过于琬琰,亦不曾与于琬琰联络过,自是无从判断于琬琰究竟是敌是友。 「不知于姑娘是凑巧来了这北洮城,亦或是发现了我们的行踪。」若求万全,趁着于琬琰尚未找上门来,该当早些离开才是,不过他们如今并无线索,不若会一会于琬琰? 谢晏宁有了决定,遂下令道:「怀鸩,带本尊去见于姑娘。」 陆怀鸩央求道:「请师尊先与弟子一道去用早膳,后容弟子去煎安胎药,待师尊饮罢安胎药,弟子再为师尊引路可好?」 谢晏宁抚摸着自己的肚子,颔首道:「那你便快些去煎药吧。」 陆怀鸩下了床榻,拣起自己被谢晏宁丢至床尾的衣衫,一瞧,已破得不成样子了。 谢晏宁清楚地记得昨夜的自己觉得这衣衫甚是恼人,妨碍了他与陆怀鸩肌肤相亲,遂胡乱地将其从陆怀鸩身上撕扯了下来。 「抱歉,本尊昨夜太想与你亲近了。」他抬指一点,惨遭他凌虐的衣衫立刻恢復了原样。 「是弟子该向师尊致歉才是,弟子昨夜回来得太晚了,令师尊受苦了。」陆怀鸩直欲跪下,被谢晏宁的眼波一扫,当即直起身来。 「你回来之时尚未入夜,落日斜晖未尽,且你昨日已向本尊致过歉了。」谢晏宁眉眼温柔,「自从怀有身孕之后,本尊便愈来愈离不开你了。」 第155页 谢晏宁坦诚地向自己表达着依恋,这让陆怀鸩欢欣雀跃,但片晌后,他却战战兢兢地问道:「师尊之所以心悦于弟子,是否亦是因为怀有身孕之故?师尊如若并未怀上弟子的孩子,是否早已离开弟子了?」 面前的陆怀鸩仿若被浸泡于深海之中,每一滴海水俱是化成了实体的惴惴不安。 谢晏宁抬手扣住了陆怀鸩的手腕子,进而将手腕子内侧的动脉吻住了,动脉击打着他的唇瓣,毫无保留地向他展示着其主人的忐忑。 他沿着这动脉一寸一寸地向上亲吻,一直到陆怀鸩的下颌。 陆怀鸩心如擂鼓,当他以为谢晏宁将会亲吻他之际,谢晏宁竟是垂下了首去,不轻不重地舔舐了一下。 他被逼得浑身颤慄,又突地被谢晏宁拥住了。 谢晏宁咬了口他的耳垂,继而堵住了他的耳孔:「本尊并不是因为怀有身孕之故,才会心悦于你,恰恰相反,而是因为心悦于你,才会怀上身孕——虽然本尊事先不知自己能受孕。本尊早已猜到所谓的春梦大抵并非春梦,你并非于春梦中拥抱、亲吻本尊,而是于现实中拥抱、亲吻本尊。既然拥抱、亲吻了,自然不难料到或许会更进一步。本尊若非心悦于你,怎能容忍此等隐患在侧?理当将你驱逐。故而,无论本尊是否怀有身孕,本尊都不会离开你……」 他转而凝视着陆怀鸩的双目道:「你乃是本尊心悦之人,本尊为何要离开你?」 「弟子知晓了。」陆怀鸩歉然地道,「是弟子不够自信,总是认为弟子与师尊不般配。」 谢晏宁做出一副登徒子的模样,捏着陆怀鸩的下颌,下流地笑道:「你之容貌天下无双,本尊与你男才男貌,怎会不般配?」 陆怀鸩面色生红:「师尊喜欢弟子的容貌实乃弟子三生有幸。」 「本尊不……」谢晏宁故意停顿须臾,「本尊不止喜欢你的容貌,亦喜欢你的身体……」 陆怀鸩郑重其事地道:「弟子会好生伺候师尊的。」 谢晏宁又续道:「本尊更喜欢你藏于容貌与身体之内的灵魂,怀鸩,本尊若是单单喜欢容貌,再好的容貌亦有腻味的一日;本尊若是单单喜欢身体,这三千界定有不少人远胜于你。」 陆怀鸩眼眶滚烫:「全数是弟子的过错,弟子不该怀疑师尊对于弟子的真心。」 谢晏宁抚摸着陆怀鸩的发顶道:「无妨,本尊原以为自己已给予你足够的安全感了,未料想,于你而言,远不足够。」 「是弟子贪得无厌了。」陆怀鸩吻上谢晏宁手肘内侧的软肉,「但弟子能再贪得无厌一些么?」 谢晏宁严肃地道:「你要如何贪得无厌,本尊都允你,但你必须先答应本尊一个条件。」 陆怀鸩紧张万分:「是何条件?」 谢晏宁直截了当地道:「色/诱本尊,本尊极是好奇你会如何色/诱本尊。」 陆怀鸩哪里懂得色/诱,为难地道:「师尊能予弟子一些时日准备么?」 谢晏宁大方地道:「你要准备几日?」 「一日……还是三日吧。」陆怀鸩不想让谢晏宁等候太久,却又一筹莫展。 身陷于南风馆之时,他学习了如何于床笫间伺候,但不及学习如何色/诱,他便为谢晏宁所救,随谢晏宁去了渡佛书院。 陆怀鸩时而蹙眉,时而沉思,算得上丰富的表情将其出卖得一干二净。 谢晏宁心下暗笑,面色不变:「本尊很是期待。」 自己的色/诱根本不值得期待,但陆怀鸩不愿辜负谢晏宁的期待,可如何能不辜负谢晏宁的期待? 他绞尽脑汁都想不出有效的方法。 何不如去南风馆一观,好好学习一番? 他有了主意,稍稍宽了心。 俩人洗漱过后,下楼用罢早膳,谢晏宁回房间小憩,而陆怀鸩则向掌柜借了庖厨煎药。 待用早膳的时辰过去,小二哥清闲下来了,便进了庖厨,帮着一老妪洗碗。 陆怀鸩行至小二哥身侧,低声问道:「这北洮城内可有南风馆?」 小二哥大吃一惊,他原以为此人极为疼爱其夫人,岂料,自己竟是看走眼了。 其夫人明明辛苦地怀着身孕,此人虽作良人模样,现下还在为其夫人煎药,背地里却想着狎妓,且是男妓,当真是表里不一,满腹的虚情假意。 但客栈毕竟要开门做生意,他仅能腹诽一二,口中则道:「这位客官,这北洮城内确有南风馆,但据闻其中的小倌俱是不能入眼的庸脂俗粉,其中不少人甚至染了花柳病。」 不管是庸脂俗粉,亦或是天生丽质于陆怀鸩而言并无差别,至于是否染了花柳病亦无差别,陆怀鸩不过是想观摩小倌如何色/诱恩客罢了。 是以,他不在意地道:「不妨事,还请小二哥告知于我南风馆之所在。」 小二哥可怜其夫人被蒙在鼓里,恐要被连累,遂忍不住劝道:「花柳病是会传染的,客官若是传染于夫人,怕是会祸及夫人与尚未出世的孩子。」 陆怀鸩这才反应过来,小二哥显然是误会了,但因不便解释,只能道:「还请小二哥告知于我。」 小二哥长嘆了一口气,报了南风馆之所在,又道:「夫人虽非美若天仙,但亦是客官你明媒正娶迎进门的,该当善待。」 明媒正娶…… 第156页 陆怀鸩耳根发烫,待诸事了结,谢晏宁便会明媒正娶,迎他过门,予他一个名分。 到时候,他便是谢晏宁的夫人了,到时候,孩子应已出生了。 小二哥见陆怀鸩面露笑意,颇为不耻。 陆怀鸩则又回到了药炉前,盯着火。 这安胎药须得以文火慢煎,他忽见火势过旺,即刻抓起火钳子将一些柴火拨弄了出来。 待安胎药煎好,他将安胎药盛于碗中,小心谨慎地端上了楼去,生恐洒出半点。 谢晏宁并未睡沉,坐起身来,就着陆怀鸩的手,将安胎药一口饮尽,又被陆怀鸩餵食了冰糖杨梅。 陆怀鸩俯下身去,亲了亲谢晏宁的肚子,叮嘱道:「宝宝,你今日要乖一些,爹爹与父亲要出门去了。」 谢晏宁含笑道:「宝宝若是不乖,你父亲便不买新衣裳予你了。」 「对,所以你要乖乖的。」陆怀鸩言罢,才发觉谢晏宁是在打趣自己,遂正色道,「师尊,弟子是在教育宝宝。」 谢晏宁一本正经地道:「本尊不是在陪你教育宝宝么?」 陆怀鸩控诉道:「师尊分明是在打趣弟子。」 谢晏宁摇首道:「本尊素来不苟言笑,怎会打趣你?」 「师尊从未不苟言笑过。」陆怀鸩思忖着道,「师尊其实是在欺负弟子吧?」 谢晏宁再度摇首道:「本尊怎会欺负你?」 陆怀鸩摆不出证据来,一时语塞,只能望着谢晏宁。 谢晏宁见陆怀鸩有些可怜,遂朝着陆怀鸩的面孔吹了口气:「走吧。」 陆怀鸩从谢晏宁身后将其拥住了,并在其耳根道:「师尊是在引诱弟子么?」 谢晏宁回过首去,于陆怀鸩面颊上印下一吻:「本尊素来禁慾,怎会引诱你?」 陆怀鸩反驳道:「师尊既然自言素来禁慾,为何要亲吻弟子?」 「因为你让本尊变得无法禁慾了。」谢晏宁主动与陆怀鸩分享了一个湿漉漉的亲吻,后又催促道,「走吧,再不走,恐是走不得了。」 陆怀鸩好奇地问道:「师尊想对弟子做何事?」 谢晏宁以暧昧的口吻道:「想对你做很多很多,你喜欢,本尊亦喜欢之事。」 陆怀鸩面红耳赤,牵了谢晏宁的手,出了房间去。 小二哥正在为一桌客人上菜,突然瞧见陆怀鸩牵着谢晏宁的手,下了楼来,心道:此人委实是一伪君子,适才还在向我打听南风馆之所在,而今竟又做出这副良人模样。 第83章 谢晏宁觉察到小二哥投射于陆怀鸩的眼神甚为不屑,即便努力掩饰了,但压根掩饰不住。 他心生疑惑,低声问陆怀鸩:「你是何处惹恼小二哥了?」 小二哥应是在为谢晏宁打抱不平,因为自己这个为人夫君者,企图瞒着辛苦孕育着孩子的妻子,去南风馆享乐,毫不在意其中的小倌俱是庸脂俗粉,且身患花柳病,甚至不在意是否会将花柳病传予妻子,祸及孩子。 陆怀鸩本想据实相告,由于想予谢晏宁惊喜而吞吞吐吐地道:「弟子……」 陆怀鸩显然对自己有所隐瞒。 谢晏宁心悦于陆怀鸩,自然相信陆怀鸩不会做对不起自己之事,遂柔声问道:「不能告诉本尊么?」 「弟子……弟子暂时不能禀报于师尊,不过至多三日,弟子定会坦白言之,望师尊恕罪。」陆怀鸩垂下首去,满身歉然。 三日?十之八/九与色/诱有干系。 谢晏宁并不追根究底,亦当作全然不知,转而道:「走吧,去见于姑娘。」 陆怀鸩松了口气,牵着谢晏宁到了昨日的茶肆前,打听了一番,又依照铺主之言向南而去,方要问一测字先生,竟陡然有一把剑横于咽喉前。 他从容地抬眼瞧去,持剑者正是于琬琰。 于琬琰正在一包子铺用早膳,意外地发现有一对夫妇四处打听自己之所在,当即出剑。 她原不是这般锋利的性子,而今她失去了父亲,流光斋风雨飘摇,她必须让自己变得无人敢看轻。 这对夫妇她从来不曾见过,亦不曾听闻过有形容如他们一般的修仙者。 难不成仅仅是一对寻常的凡人夫妇? 但若是凡人夫妇为何要打听她? 这大汉被她的佩剑所制,却是临危不惧,实在可疑。 她正思忖着大汉的目的,竟是听得大汉道:「于姑娘,久未谋面,你的气色瞧来好了许多。」 这语调很是熟悉,她愕然地道:「你是……」 大汉打断道:「此地人多,不便说破,还请于姑娘随我来。」 于琬琰收回了佩剑,她并不惧怕对方是否设了陷阱意图捕获她,毕竟对方若要取她的性命,不过是须臾之事,不必多费口舌,但她不愿让知风冒险,她已失去知雨了,决不能再失去知风。 故而,她吩咐知风:「我遇见了故人,欲要叙叙旧,你且先回客栈吧。」 她不顾知风的抗议,随俩人去了一不大的土地庙,土地庙虽有人供奉,但无人看管,前后左右又皆是疏落的田地与房屋,确无遭人窥听之虞。 陆怀鸩昨日为寻一练剑处,途经此地,适才脑中灵光一现,才带着于琬琰来了这土地庙。 于琬琰端详着大汉,肯定地道:「你是陆怀鸩吧?」 第157页 见大汉颔首,她又望着妇人,猜测道:「你莫不是谢晏宁?」 倘若是谢晏宁,陆怀鸩怎会、怎能、怎敢牵着谢晏宁的手? 于琬琰修为不足,看不破自己的障眼法,谢晏宁索性将障眼法撤了去。 于琬琰巡睃着俩人,末了,视线定于俩人相扣的十指,惊骇地道:「你们难不成乃是一双断袖?」 陆怀鸩有些不自在,生怕于琬琰出言诋毁谢晏宁,慌忙道:「是我先勾引师尊的,师尊是无辜的。」 于琬琰不敢置信地道:「你勾引谢晏宁?」 陆怀鸩正欲再言,竟是被谢晏宁抢先了:「本尊与怀鸩两情相悦,本尊将择日明媒正娶,迎怀鸩过门,到时候,本尊会递请帖予于姑娘,望于姑娘赏光,前往渡佛书院观礼。」 于琬琰从未想过陆怀鸩会与谢晏宁在一处,加之闻得谢晏宁一席话,霎时怔住了。 回过神来后,她甚是庆幸自己并未深陷,不然,任凭她如何死缠烂打都不可能让一断袖倾心于她。 这世间断袖饱受歧视,当真与同性相守者寥寥无几,光明正大如俩人者更为罕见,她心底虽难免有些酸意,但仍是持祝福态度,当然前提是俩人与自己父亲被害一事无关。 谢晏宁不愿见于琬琰被陆怀鸩耽误,徒然浪费大好年华,才会说出上面一席话,但话音落地,他心口却溢满了彻底独占了陆怀鸩的愉悦。 按照原文,陆怀鸩所心悦之人应当是于琬琰,但于琬琰却心悦于上官凌,陆怀鸩为得到于琬琰,强取豪夺,不择手段,末了,死于上官凌手中,大快人心。 现如今,陆怀鸩非但已为他所有,且他肚子里还怀了陆怀鸩的骨肉。 这是谢晏宁第一回 向旁人吐露俩人的婚约。 陆怀鸩喜不自胜,即刻将谢晏宁的手扣紧了些。 「你若当真送喜帖来,我会考虑前往渡佛书院观礼。」于琬琰结束了这个话题,质问谢晏宁,「唐阳曦为何会占领渡佛书院,并邀天下名门正道共商大事?是你之阴谋,亦或是唐阳曦谋逆了?」 谢晏宁答道:「渡佛书院已被封锁,传不出丁点儿消息来,本尊不知到底出了何事。」 谢晏宁修为深厚,且已蛰伏于渡佛书院千年,若要对名门正道下手,何必如此麻烦? 前者的可能性确实远低于后者,但谢晏宁与陆怀鸩是否可信? 于琬琰正踟蹰着,听得谢晏宁发问道:「于姑娘为何来这北洮城?」 她回道:「父亲死后,我流光斋在名门正道间的地位一落千丈,若非有父亲的左膀右臂支撑,无异于一盘散沙。纵然我乃是我父亲的独女,要坐稳流光斋斋主之位亦是艰难,故而,我定要做出成绩来,不过眼前最为重要的自是查明父亲的死因,父亲既然死于『吹雪掌』,我便须得上渡佛书院,见一见唐阳曦,倘若唐阳曦真乃害死父亲的兇手,我就算不要这条性命,亦要将唐阳曦拖入地狱。」 其实,她只需答应与白羽剑派联姻,有了白羽剑派相助,便能坐稳流光斋斋主之位了。 上官凌不知所踪,她亦可嫁予上官溯。 可她不愿将命运交託于旁人,她自己的命运理当由她自己做主,自己打拼。 闻言,谢晏宁劝道:「渡佛书院情况不明,你还是勿要前去为好。」 于琬琰嗤笑道:「我实力不济,亦要闯一闯渡佛书院,你为何不去清理门户?唐阳曦背叛了你,嫁祸于你,更是占领了你的渡佛书院,邀天下名门正道讨伐你,你不去清理门户是否意味着这一切从头到尾皆在你的操控之中?」 谢晏宁自然清楚目前而言查明真相最好的法子便是上渡佛山,去渡佛书院,但他眼下胎像未稳,半月的安胎药还需两日,不能涉险。 他下意识地用未被陆怀鸩扣住的左手摸了摸肚子,才答道:「你若坚持要去渡佛书院,五日后,本尊与你同去。」 这世间修为最高者便是谢晏宁,其次乃是望春君,再次则是唐阳曦。 即使谢晏宁与唐阳曦的修为差距悬殊,可谢晏宁如今身怀六甲,若是与唐阳曦交手…… 陆怀鸩面色煞白:「师尊……」 谢晏宁安慰道:「本尊无事,你且想想坐以待毙不如先发制人。」 陆怀鸩试图阻止:「算不得坐以待毙,左护法若当真是幕后之人,若当真奈何得了师尊,早已出手了。」 谢晏宁含笑道:「你既然认为即便阳曦当真是幕后之人,亦奈何不了本尊,为何要阻止本尊?」 陆怀鸩额上沁出了一层薄汗:「此去风险过大,望师尊三思。」 于琬琰见状,暗暗地观察着谢晏宁,陆怀鸩何以如此焦急?谢晏宁莫非患了重病?敌不过唐阳曦? 然而,谢晏宁不为所动:「怀鸩,听话。」 陆怀鸩苦苦哀求道:「还望师尊再思量思量。」 于琬琰不发一言,猝然瞧见谢晏宁伸手将陆怀鸩拥入了怀中,登时酸意更甚。 谢晏宁一面轻抚着陆怀鸩的背嵴,一面朝着于琬琰道:「于姑娘是否信得过本尊?是否要与本尊同去渡佛书院?」 于琬琰固然信不过谢晏宁,但她眼下别无选择。 是以,她回復道:「我愿与你同去渡佛书院。」 于琬琰并未假意欺骗他信得过他,而是直接回答了他第二个提问,这让谢晏宁颇为欣赏。 第158页 于琬琰是个好姑娘,但上官凌却是下落不明,望上官凌安然无恙,能与于琬琰终成眷属。 「五日后,辰时,我们便在这土地庙汇合。」见于琬琰颔首,谢晏宁松开陆怀鸩,继而牵了陆怀鸩的手,「我们回客栈去吧。」 谢晏宁认定于琬琰不会出卖自己,因而,并未换客栈,亦未出这北洮城。 一回到房间,谢晏宁便将陆怀鸩抵于房门上,舔舐着陆怀鸩的唇瓣,哄道:「怀鸩,你且想想,若不快些将事情解决,待宝宝的月份大起来,本尊挺着大肚子如何与人交手?若是动了胎气,破了羊水,本尊难不成要当着诸人之面生产?」 陆怀鸩自然知晓谢晏宁所言不错,谢晏宁怀孕不过一月,至少须得八月才会生产,无人能提前预知这八月间究竟会发生何事,早些将事情解决,谢晏宁方能安心生产,可是此去渡佛书院假若有何差池该如何是好? 归根结底都是他这个做徒弟,做娘子,做父亲的太过无能了。 他什么都做不好,根本不配做谢晏宁的徒弟与娘子,亦不配做宝宝的父亲。 修为要在短时间内突飞勐进难如登天,若是色/诱,应当容易许多。 他必须去南风馆好好观摩、学习,务必让谢晏宁满意。 第84章 谢晏宁见陆怀鸩似在走神,心生不悦,遂掐住了陆怀鸩的下颌,并以舌尖磨蹭着陆怀鸩的唇缝,诱使陆怀鸩开启了唇齿。 齿面一被碰触,陆怀鸩即刻回过了神来,方要回应谢晏宁,竟陡然被谢晏宁掀翻于地。 谢晏宁跨坐于陆怀鸩的腰身之上,居高临下地盯着陆怀鸩,责问道:「你适才所思为何?」 陆怀鸩并不想将自己欲要去南风馆之事向谢晏宁坦白,故而,只道:「弟子生恐师尊此去渡佛书院出了差池,又觉自己太过无能。」 谢晏宁已然发现陆怀鸩的眼神有些微闪烁不定,陆怀鸩明显有事隐瞒于他。 他并不戳穿,继而温言道:「怀鸩,你明知自己的修为不如本尊,却每每挡于本尊面前,本尊如若出了差池,你怕是无法安然无恙,你为何总是想到本尊,从不顾及自己?」 陆怀鸩捉住了谢晏宁的右手,虔诚地亲吻着手背:「师尊曾言自己乃是槲寄生,须得从弟子身上吸收养分,方能存活,但于弟子而言,弟子才是槲寄生,而师尊则能给予弟子养分,倘若失去了师尊,弟子这株槲寄生将遭受灭顶之灾,是以,守住作为养分提供者的师尊才是至关紧要之事。」 关于槲寄生的比喻,谢晏宁当然记得,但其实这个比喻更多的是调情意味,虽然当时头脑混沌的自己将生存与调情混在了一处。 由陆怀鸩口中说来,调情意味不復存在,而是成了生存与死亡。 谢晏宁肃然道:「你与本尊互为槲寄生,互为养分,乃是相互依存的关系。你应当明白自己对于本尊以及宝宝的重要性。」 陆怀鸩颔首:「弟子明白,但弟子还是认为师尊是最为紧要的。」 「本尊与宝宝亦认为你是最为紧要的。」谢晏宁反扣住陆怀鸩的右手,紧接着,放于唇边,启唇,含入了尾指。 陆怀鸩浑身一震:「师尊想对弟子做什么?」 谢晏宁眼波如水:「你不是应当任由本尊处置么?问这许多做什么?」 陆怀鸩阖上了双目:「弟子荣幸之至。」 少时,他再也忍耐不得,正欲反身压制住谢晏宁,以便好生亲吻一番,未料想,谢晏宁居然以潮湿的唇齿提醒道:「你该去煎药了。」 一日三碗安胎药,少不得。 理智上,陆怀鸩清楚自己应该立刻去煎药,但被谢晏宁用这般平淡的语气提醒着,情感上,他却极为委屈,分明是谢晏宁先轻薄自己的,为何不予自己轻薄回去的余裕?着实不公平。 谢晏宁站起身,向着陆怀鸩伸出手去,同时凝视着陆怀鸩道:「起来吧。」 陆怀鸩拉住了谢晏宁的手,却并未立即起身,反是从谢晏宁的指尖起,一点一点地向上亲吻,直至谢晏宁的唇瓣。 他的唇瓣终是覆上了谢晏宁的唇瓣,他喟嘆一声,进而缠着谢晏宁的舌尖不放。 谢晏宁伸手环住了陆怀鸩的腰身,沉迷地与陆怀鸩接吻。 陆怀鸩将谢晏宁吻得遍体生红,气息紊乱,方才勉强松开谢晏宁,煎药去了。 一碗安胎药需要熬足两个时辰,他一面看着安胎药,一面在心中参悟着一门心法。 小二哥时不时地进得庖厨端菜,一见这伪君子,忍不住要送其几把眼刀子。 两个时辰后,他端了安胎药,进得房间,待谢晏宁饮罢后,他又与谢晏宁一道用了午膳。 其后,谢晏宁午睡,而他则试着修炼已经参悟的心法。 他急于求成,半个时辰后,险些走火入魔,勐地吐出了一口血来。 他生恐被谢晏宁觉察,赶紧将唇边的血液拭去了。 倘若他走火入魔,伤了心脉,定会害得谢晏宁再次渡修为予他。 他深吸了一口气,命令自己必须冷静下来。 直待自己完全冷静下来,他才继续修炼。 他修炼了约莫一个半时辰,便又煎安胎药去了。 这一个半时辰的修炼颇有收穫,但五日后,他们便要启程去渡佛书院了,并无足够的时间容他修炼,自是不可能有长足的进步。 第159页 他心有不甘,明明他所需要的仅仅是时间而已,但他最缺乏的亦是时间。 一眨眼,已是三日后,还余下两日。 他陪着谢晏宁用罢晚膳,藉口自己要出门练剑,别过谢晏宁后,径直去了南风馆。 南风馆挂着大红灯笼,尚未进门,已有甜腻的脂粉香气扑面而来。 他被龟公迎入其中,如他这般姿容过人的恩客,小倌自是趋之若鹜,因而,他瞬间便被小倌包围了,这些小倌全数施朱傅粉,只能看出大致的容貌,但显然尽是些尚未及冠的少年,皮相还稚嫩着,眼神却被皮肉营生折磨得苍老了。 他不由思及了红袖,心生不忍。 他是来学习、观摩色/诱之道的,却生了救人之心,纵然他很是清楚自己救不了天下所有的小倌,不过能救一人便是好的。 他一一扫过小倌,发问道:「你们是否自愿在此做皮肉营生?」 此问一出,周遭的嘈杂戛然而止,老鸨与龟公皆是虎视眈眈地盯着他。 他从怀中取出一张银票来,朝着老鸨一亮,扬声道:「谁人不愿留在此处?随我走。」 一众小倌不知陆怀鸩的底细,犹豫不决,惟有一名小倌道:「还望公子为我赎身,我愿随公子走。」 其余小倌见此,纷纷道:「我愿随公子走。」 伺候一个身强力壮,年轻出众的恩客较伺候各色恩客要好上许多,这是显而易见的。 突然,楼上有响动传来,陆怀鸩循声而上,一推开门,赫然瞧见了上官凌。 上官凌头上包着厚厚的软布,面色惨白,衣不蔽体,双手、双足被缚,竟是为一脑满肥肠的六旬老汉压于身下。 上官凌失踪多日,为何会沦落至此? 陆怀鸩一掌拍去老汉,接着,解开了上官凌的束缚,又为上官凌披上了件衣衫,才问道:「上官公子,你可还好?」 「上官公子?」上官凌迷茫地问道,「何人是上官公子?」 陆怀鸩心下生疑,一时间,无法断定上官凌是当真失忆了,亦或是因被他撞见了不堪的场景,不肯承认自己的身份。 但无论如何,他不能坐视上官凌受人凌/辱却不理。 他一掌拍晕了骂骂咧咧的老汉,方才问道:「上官公子,你随我走吧。」 上官凌虽然不知老汉意欲为何,但他觉得甚是噁心,遂道:「嗯,我随你走。」 「稍待。」陆怀鸩嘱咐道,「你且先将衣衫穿好,我马上便回来。」 上官凌能感受到陆怀鸩所施予他的善意,快手扯住了陆怀鸩的衣袂,满面不安。 陆怀鸩安抚道:「我还有事要办,放心,我不会丢下你。」 「好吧。」上官凌放开了陆怀鸩的衣袂,看着陆怀鸩出了房间。 陆怀鸩将房门阖上,才低声问老鸨:「上官公子怎会在此?」 老鸨不答,向陆怀鸩摊开了右掌。 陆怀鸩将一锭银子放于这右掌之中,老鸨才答道:「昨日,他被他父亲卖予老身了。」 父亲?上官平? 陆怀鸩又问道:「他父亲是何模样?」 老鸨回忆道:「又矮又胖,显然绝非亲生子,不是捡来的,便是骗来的。」 又矮又胖,并非上官平。 陆怀鸩三问:「上官公子可接过客了?」 老鸨瞭然地笑道:「这不是刚要接,便被你搅黄了么?还是处子咧。」 陆怀鸩并不解释,而是道:「我予你五千两,买下你这馆中所有的小倌,你卖是不卖?」 老鸨初次遇上这般豪爽的恩客,兴奋得漫天要价:「一万两。」 陆怀鸩仿若并未听见一般:「四千两。」 片刻后,他又改价道:「三千两。」 这些小倌的容貌尔尔,远不及眼前这恩客,能赚到的银子有限,且除了那所谓的上官公子要一百两,其余的小倌买来的花费加起来不过两百余两。 老鸨本想狮子大开口,岂料,这恩客的出价不升反降,遂故作沉思了良久,才道:「五千两便五千两。」 陆怀鸩却道:「三千两,你卖是不卖?」 老鸨唯恐陆怀鸩将出价改为「两千两」,着急忙慌地道:「卖,卖,卖。」 陆怀鸩取出一张两千两的银票,交予老鸨,而后对一众小倌道:「你们且去收拾细软。」 言罢,他推开门,见得上官凌已穿戴齐整,端坐于桌案边,行至上官凌面前,问道:「你这头是如何伤的?」 上官凌摇首道:「我不记得了。」 陆怀鸩一探上官凌的脉象,上官凌的筋脉竟是断了大半,修为荡然无存,能不瘫痪已是奇蹟了。 上官凌乃是天之骄子,现下这副模样教人万分惋惜,从莲花阙至南风馆,这期间究竟发生了何事? 他端详着上官凌:「你可知晓连南晴连姑娘之所在?」 「连南晴,连姑娘?」上官凌又摇首道,「我不识得她。」 当时幕后之人血洗莲花阙,仅上官凌与连南晴下落不明。 而今上官凌沦落至南风馆,连南晴莫不是…… 他担忧不已,待一众小倌收拾好细软,他当着他们的面,一张一张地撕去了卖身契,且故意以手指一点,变出了一团熊熊火焰来,燃去了碎片,变相地恐吓老鸨勿要耍花样。 其后,他带着一众小倌出了南风馆,因时日已晚,便先安顿他们在客栈住下了。 第160页 他一一问过他们接下来的打算,给予了他们足够的银两,并叮嘱他们财不露白,小心保管。 一众小倌俱是感激涕零,使得他又思及了红袖,假若当年有人同他一般能救出红袖该有多好? 他并不以恩人自居,别过他们,便带着上官凌去见谢晏宁。 谢晏宁大抵能猜到陆怀鸩做什么去了,乍然听见陆怀鸩的足音旁还有另一道足音,甚是疑惑。 他本躺于床榻之上,当即披了外衫,前去开门。 一开门,他竟是瞧见了上官凌,上官凌的气质与之前所见天差地别,仿若遭人夺舍了一般。 陆怀鸩凑到谢晏宁耳侧,将原委一一道来,又请谢晏宁照顾上官凌,自己则去了烟花之地寻连南晴。 他寻遍了所有的花楼,未见连南晴,不知连南晴是否尚在人世。 第85章 在回客栈的途中,他请了位大夫来为上官凌看诊。 大夫诊断过后,直言道:「这位公子体内的筋脉断了十之八/九,能捡回这条性命已是侥倖了。」 谢晏宁蹙眉问道:「当真并无法子将筋脉续上?」 大夫摇首道:「强求不得。」 谢晏宁又问道:「失忆之症可能治好?」 大夫为难地道:「失忆之症不好治,即便他头上的伤完全恢復了,记忆都不一定能恢復。」 谢晏宁将诊金递予大夫,命陆怀鸩将大夫送回去,自己復又问上官凌:「上官公子,你当真不记得从前之事了?」 上官凌满目茫然:「当真不记得了,我只记得这两日之事。」 谢晏宁无法,又向掌柜要了一间房间,让上官凌住下了。 待陆怀鸩回到房间后,已不见了上官凌。 「本尊让他住下了,便在向南第四间。」谢晏宁按着太阳穴,「上官公子眼下记忆丧失,智力受损,身体状况不佳,本尊若将他交予上官平,怕是会被上官平误会,且极有可能会被上官平拿来做文章,有口难辩;本尊若不将他交予上官平,万一为人知晓本尊私藏了他,恐会坐实了本尊的罪名,且过两日,便是与于姑娘约定好的日子了,带着他实在不方便。」 陆怀鸩提议道:「不如将上官公子交予于姑娘,流光斋与白羽剑派素来交好,且上官平与于姑娘的父亲原就有意撮合俩人,使之结为百年之好。」 谢晏宁摇首道:「并不妥当。上官平为人狡猾,你且想想于姑娘的父亲已过世了,于姑娘并无依仗,若是收留了上官公子,被上官平藉机逼婚该如何是好?」 「于姑娘与上官公子如若成亲,流光斋或将会成为上官平的囊中之物。」陆怀鸩愧疚地道,「是弟子思虑不周,险些害了于姑娘。」 「你并非故意为之,何错之有?」谢晏宁凝视着陆怀鸩,明知故问,「此事棘手,暂且按下不提。你且说说你为何要去南风馆?」 「弟子……」陆怀鸩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弟子生怕自己无法成功地色/诱师尊,让师尊满意,打算去南风馆好好学习、观摩一番,但弟子一见到那些小倌,不由想起了小哥哥,便为他们都赎了身,共计花费了三千两。」 谢晏宁脑中灵光一现:「小二哥之所以不屑于你,莫不是因为你向他问了关于南风馆之事吧?」 陆怀鸩颔首,又听得谢晏宁道:「你适才去寻连姑娘,不会还问了小二哥花楼之所在吧?」 「弟子一下楼,便瞧见了小二哥,心中焦急,张口便问,并未多想。」陆怀鸩感嘆道,「弟子不慎在小二哥眼中成了彻头彻尾的负心汉。」 谢晏宁含笑道:「你风流成性,背着怀有身孕的娇妻花天酒地,左拥妓子,右抱小倌,确是负心汉无疑。」 陆怀鸩听闻谢晏宁自称「娇妻」,耳根发烫,进而垂下首去,亲吻着谢晏宁的眉眼:「我怎会捨得辜负娇妻?」 「夫君得妻如妾身,已是三世修来的福分了,自然捨不得。」谢晏宁忍着笑,勉强说罢,当即伸手勾住了陆怀鸩的脖颈,便于陆怀鸩亲吻。 陆怀鸩的唇瓣从谢晏宁的眉眼游走至双颊,又从双颊游走至双耳,末了,落于唇上。 谢晏宁回应着陆怀鸩的亲吻,不知不觉间,已被陆怀鸩放于床榻。 一吻罢,他窝于陆怀鸩怀中,吐息不稳,仰着首,将吐息全数喷洒于陆怀鸩面上了。 陆怀鸩被灼热的吐息包围着,情不自禁地去舔舐谢晏宁的唇瓣,舌尖勐然被谢晏宁的舌尖磨蹭了一下,方要纠缠上去,那撩人的舌尖却已遁逃了。 他摩挲着谢晏宁的唇缝,软声软气地唤道:「师尊……」 谢晏宁已缓过了气,面色沉静,唇瓣却是鲜艷欲滴,故作不知地道:「何事?」 陆怀鸩急切地答道:「弟子想再亲亲师尊。」 谢晏宁勾唇笑道:「你既想亲,亲便是了。」 陆怀鸩覆唇而下,谢晏宁并未抵抗,却全然不回应他。 他急得双目发红:「弟子是不是哪里惹师尊生气了?」 谢晏宁忽觉自己将陆怀鸩欺负得狠了,遂一手抚摸着陆怀鸩的双目,一手按住了陆怀鸩的后脑勺。 然后,他送上了唇去,旋即被陆怀鸩钳住了。 陆怀鸩的亲吻由浅及深,再次搅乱了谢晏宁的吐息,继而煨软了谢晏宁的身体。 谢晏宁那肚子猝然躁动起来,他不得不推开了陆怀鸩,要求道:「亲亲本尊的肚子。」 第161页 陆怀鸩又缠着谢晏宁吻了许久,方才低下身去,吻上了谢晏宁的肚子。 肚子平坦依旧,他将肚子好好亲吻了一番,又夸奖道:「宝宝今日并未欺负爹爹,真乖。」 谢晏宁揉着陆怀鸩的髮丝,道:「本尊已传讯于暗桩,让其去寻将上官公子卖入南风馆之人。」 陆怀鸩侧首枕于谢晏宁的肚子上:「上官公子失踪将近一月,假设是从幕后之人处逃出来的,寻到那人恐怕并无用处。」 「上官公子应当不可能是被幕后之人卖入南风馆的,要折辱上官公子多的是法子,不必将其卖入南风馆,且北洮城太过偏远了些,若为折辱而将其卖入南风馆,何不择一繁华些的城郭?好让全天下皆知上官公子沦落为小倌了。」谢晏宁嘆了口气,「本尊认为上官公子大抵是自己逃出来的,后又不幸被卖入了南风馆。可惜上官公子现下一问三不知,不然,我们便能知晓幕后之人究竟是何人了。」 「但若是上官公子当真是被幕后之人卖入南风馆的,弟子此举无异于将我们的行踪暴露了。」陆怀鸩担心地道,「我们不如立刻离开北洮城吧?」 「这个可能性不高。」但谢晏宁仍是道,「随你吧。」 陆怀鸩将随身之物收拾妥当,便与谢晏宁一道带着上官凌出了北洮城。 北洮城向西六十里,有一个小村子,村中并无客栈,三人便在一户农户住下了。 谢晏宁自从怀有身孕之后,便极易疲倦,一面打着哈欠,一面由着陆怀鸩为他沐浴。 他半阖着双目,问陆怀鸩:「你认为是否能排除上官平便是幕后之人的可能?亦或是上官平故意牺牲上官公子演了这一出?」 「弟子不知,弟子只知弟子如若去得晚一些,上官公子便要受辱了。」陆怀鸩将谢晏宁从浴水中捞出来,细细擦干后,抱到了床榻之上,自己才去沐浴。 沐浴过后,他伸手拥住了谢晏宁,谢晏宁已是沉沉欲睡,却努力地道:「三日的期限已至,你不色/诱本尊么?」 陆怀鸩歉然地道:「弟子无能,望师尊多宽限弟子几日。」 「好吧。」谢晏宁埋首于陆怀鸩心口,话音堪堪落地,便已昏睡过去了。 次日,谢晏宁收到了暗桩的讯息,刚过午时,暗桩便将将上官凌卖入南风馆之人带来了,其人果真一如老鸨所言,又矮又胖。 暗桩一将此人放下,便守在了暗处,肉眼难寻。 此人被五花大绑着,根本不知自己犯了何事,瞧着谢晏宁求饶道:「好汉,小的是何处得罪好汉了?」 谢晏宁是初次被人唤作「好汉」,不禁失笑。 此人见谢晏宁但笑不语,愈加惊惧:「好汉是为求财,或是为求色?」 此人一点颜色也无,自己如何求色? 谢晏宁陡然想起此人乃是一人牙子,自己若是求色,此人许会拐骗些貌美的少年供自己玩乐。 他顿觉恶寒,恰是此时,陆怀鸩提着老鸨进来了。 陆怀鸩听见了那人牙子问谢晏宁是否求色,心生不悦,将老鸨一丢,行至谢晏宁身侧,一把握住了谢晏宁的手。 人牙子讪讪地笑道:「原来好汉已有人了,还是一世间难得的大美人。」 除了谢晏宁之外,陆怀鸩不喜被人夸赞容貌,遂面无表情地指着这人牙子问老鸨:「可是此人将上官公子卖予你的?」 老鸨惊魂未定,踉跄着从地面上爬起,方答道:「便是此人。」 陆怀鸩又问上官凌:「可是此人将你卖入南风馆的?」 上官凌不懂何为南风馆,但他记得此人,遂含混地道:「他要请我吃包子,我很饿,他将我带到了一处,还道那里的包子好吃,然后,他就把我丢在那里了。」 陆怀鸩怒目而视:「可是如此?」 人牙子辩解道:「小的见到这位公子之时,这位公子看起来将要饿死了,小的是不忍心好好的大活人被饿死,才为他指了一条明路。」 「这条明路为你赚了多少银两?」陆怀鸩生平最恨将人逼入火坑之事,气得太阳穴突突地跳。 眼前这大美人一副要吃人的模样,人牙子不敢不答:「一百两。」 为让陆怀鸩平静下来,谢晏宁轻抚着陆怀鸩的手背,并压低声音道:「怀鸩,一切已过去了,你再也不是当年任人宰割的幼童了,你亦有能力救人于水火,昨夜,你不是救了一十六人么?」 「师尊。」陆怀鸩唤了一声,而后,盯着人牙子道,「将一百两交出来。」 人牙子并未随身携带那一百两,更不想将辛苦所得交出去。 陆怀鸩一弹指,利落地打断了人牙子的左臂,并厉声道:「交出来。」 左臂耷拉下来了,人牙子疼得面孔变形:「请公子随小的回户去取。」 陆怀鸩命一暗桩随人牙子去取银子,又吩咐暗桩取回银子后,便将人牙子送官。 至于老鸨,陆怀鸩将其威胁了一通,命其不准再开南风馆,便放其回去了。 开设南风馆乃是一门合法的营生,纵然陆怀鸩恨极了,亦不可能令全天下的南风馆闭门歇业。 陆怀鸩满心无力,抱着谢晏宁,不住地唤:「师尊,师尊,师尊……」 第86章 谢晏宁让上官凌自去歇息,后又一下一下地抚着陆怀鸩的背嵴,安慰道:「怀鸩,待这一系列的事情解决,你可致力于扫平天下南风馆,以免再有人如红袖般受难。」 第162页 陆怀鸩怯生生地抬起双目来:「弟子当真能做到么?」 谢晏宁柔声道:「你好生修炼,寿命可与天齐,十年做不到便百年,百年做不到便千年,此事虽然困难重重,但终有能做到的一日,本尊与宝宝陪着你。」 这人世间大抵由修仙者与凡人所组成的朝廷共治,修仙者一般并不参与政策的制定,只负责守卫一方平安,要扫平南风馆,最便捷的法子便是制定相关法律法规,禁止南风馆的开设,但此举仅能禁止明面上的南风馆,至于私底下的南风馆,亦或是暗娼,恐会屡禁不止。 故而,他们所要做的,首先便是夺回渡佛书院的掌控权,以渡佛书院之力与朝廷谈判,使朝廷制定相关的相律法规,再一面改善民生,一面打击非法的南风馆、暗娼,恐怕少不得严刑峻法。 陆怀鸩并非雷厉风行的性子,不知得耗费几载方能出成效。 不过谢晏宁本就认为妓子、小倌不该存在,当然持贊成态度,无论要耗费几载。 有了谢晏宁的鼓励,陆怀鸩登时信心满怀,双目晶亮。 「多谢师尊,弟子会努力的。」他开心地谢晏宁唇上亲了一口,又将谢晏宁抱紧了些。 直到觉察到暗桩的气息,他才松开了谢晏宁,并为谢晏宁将衣襟整理好了。 暗桩已依令将人牙子送官了,获得陆怀鸩的准许后,提着百两银子进得房间,并双手奉于陆怀鸩。 陆怀鸩接过银子,命暗桩退下,自己则盯着这银子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是上官凌的卖身银,若是将其予上官凌,于上官凌乃是折辱,若是毁了,却是浪费了。 谢晏宁建议道:「一两白银足够寻常人家吃用一载,你不若交予于姑娘吧,于姑娘致力于救女子于水火,开书院,办绣坊,这百两银子能救下不少女子了。」 「弟子遵命。」陆怀鸩与谢晏宁温存片刻,便出门练剑去了,练至日暮,他同谢晏宁一道用过晚膳,为谢晏宁煎好安胎药,又将安胎药餵予谢晏宁后,漏夜回到北洮城,去见了于琬琰。 于琬琰听陆怀鸩说明了缘由,嘆息道:「我虽与上官公子并不相熟,但上官公子之能力,之为人,无可挑剔,可惜了。」 陆怀鸩发问道:「于姑娘认为该当如何安顿上官公子?」 于琬琰答道:「最好是能寻访名医,以求妙手回春,如若不能,不如送回白羽剑派吧,他的父亲、母亲、弟弟皆在白羽剑派。」 陆怀鸩试探道:「于姑娘认为上官平此人如何?」 「上官伯父与父亲交好,但我认为上官伯父野心勃勃,不可交心。」于琬琰望着陆怀鸩道,「你怀疑一切乃是上官伯父所为?」 「我不确定是否上官平所为,我亦不确定当前占领了渡佛书院者是否当真为左护法。」陆怀鸩坦荡地回望着于琬琰,「但我确定我与师尊绝非害死你父亲以及做下这一系列事件之人。」 于琬琰的心跳忽然漏了一拍,凝了凝神,才问道:「你既坚称并非你师徒所为,那你觉得是何人所为?」 陆怀鸩不假思索地道:「自是得利者,目前瞧来不是左护法,便是上官平。」 父亲死于「吹雪掌」,唐阳曦脱不了嫌疑,倘若并非谢晏宁在背后指使唐阳曦,唐阳曦的修为远不足以对抗谢晏宁,是打算拼死一搏,或是有了什么盘算,亦或是有了帮手? 「唐阳曦是否与上官伯伯有所勾结?」于琬琰听着从自己口中吐出来的揣测,甚是震惊,她确实认为上官平野心勃勃,不可交心,但上官平素来表现得嫉恶如仇,怎会与唐阳曦勾结?唐阳曦手中所沾的鲜血较谢晏宁只多不少。 「有可能。」陆怀鸩沉吟道,「但若是如此,上官平对待上官公子未免太过心狠了。」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于上官伯伯而言,上官公子或许便是那个小节,且上官公子并非独子,底下尚有一个弟弟——上官溯,传闻这上官二公子更得上官伯伯的宠爱。你可听闻过我父亲欲要将我许配于上官公子?」见陆怀鸩颔首,于琬琰续道,「父亲出事前,上官伯伯曾正式向我父亲提亲,因我不肯应允,此事便搁置了,后来,父亲亲口告诉我,上官伯伯有意将新郎官人选改为上官二公子,足见上官伯伯对上官公子并不重视。」 她明知陆怀鸩已与谢晏宁两情相悦了,但仍是希望陆怀鸩能流露出丁点儿对于自己婚嫁之事的醋意。 她又觉自己痴心妄想,陆怀鸩分明从未对她热络过,谈何醋意? 她一时间按捺不住自己的心思,不甘地问道:「谢晏宁好在何处?值得你痴情于他?」 一听于琬琰提及谢晏宁,陆怀鸩即刻眉开眼笑:「师尊无一处不好,师尊能心悦于我,乃是我三生有幸。」 于琬琰见状,清楚自己须得彻底绝了心思,谢客道:「明日辰时,土地庙汇合,陆公子请回吧。」 那厢,谢晏宁知晓陆怀鸩去见于琬琰了,即便陆怀鸩从未对于琬琰动过心思,但心中还是生出了些微不快。 于琬琰终究是原文中,陆怀鸩为之痴狂之人。 陆怀鸩出门不久,他斜于床榻之上,抚摸着自己的肚子,低声道:「宝宝,父亲去见于姑娘了,爹爹其实一点都不想让父亲去见于姑娘,爹爹是不是太过小气了?」 宝宝当然不会回答他。 第163页 他弹指点燃了蜡烛,瞧着影影绰绰的烛光,不禁觉得寂寞。 幸好还有宝宝陪着他。 他阖上了双目,自言自语地道:「此番过于冒险了,不知能否顺利。」 他与陆怀鸩一般不安,但他明白不安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即使怀抱着不安,他亦须得勇往直前。 又过了一会儿,外头有足音渐行渐近——是陆怀鸩回来了。 他下了床榻,方要去开门,房门已被推开了,紧接着,一道人影扑入了他怀中,以额头磨蹭着他的心口,撒娇道:「师尊,弟子回来了。」 「欢迎回来。」他摸了摸陆怀鸩的髮丝,又道,「快些去洗漱吧……」 他尚未言罢,陆怀鸩又激动又害羞地插话道:「师尊,你想对弟子做什么?」 他望住了陆怀鸩的双目,狭促地笑道:「怀鸩,你在想什么少儿不宜之事?」 陆怀鸩摇首道:「不是师尊想对弟子做什么少儿不宜之事么?」 谢晏宁正色道:「本尊是想让你快些去洗漱,洗漱罢早些歇息,明日我们便要启程去渡佛书院了,必须养精蓄锐。」 陆怀鸩失望地道:「原来如此,是弟子误会师尊了。」 谢晏宁暧昧地揉捏着陆怀鸩的一双唇瓣:「你想让本尊对你做什么?」 陆怀鸩直白地答道:「弟子想让师尊与弟子颠鸾倒凤。」 谢晏宁霎时面含春水,又听得陆怀鸩道:「要是宝宝已三月了该有多好。」 他以指腹抵上陆怀鸩的舌尖,低声笑道:「你原来如此迷恋于本尊。」 陆怀鸩本能地舔舐着谢晏宁的指尖:「嗯,弟子甚是迷恋于师尊。」 谢晏宁从指尖起一寸一寸地发软着,眼波更是潺潺如水,铺洒于陆怀鸩身上,诱惑道:「你不做些什么么?」 陆怀鸩抬起双目,询问道:「师尊想让弟子做些什么?」 谢晏宁故意以指甲剐蹭了一下陆怀鸩的舌面:「只要不伤到宝宝,本尊任凭你处置。」 话音未及落地,他已被陆怀鸩打横抱起了。 他伸手圈住了陆怀鸩的脖颈,被陆怀鸩抱着上了床榻,继而被陆怀鸩缠绵地吻住了。 陆怀鸩贪婪地将谢晏宁吻得喘息不定,又将谢晏宁浑身上下的每一寸肌肤都尝遍了,方才餍足地道:「弟子心悦于师尊。」 谢晏宁忍不住问道:「倘若你不心悦于本尊,可会心悦于于姑娘?」 陆怀鸩困惑地道:「师尊为何要提及于姑娘?」 谢晏宁理所当然地道:「于姑娘出身于流光斋,才貌难得,且……」 他顿了顿:「且于姑娘对你颇有好感。」 陆怀鸩并未发觉于琬琰对自己有好感,吃惊地道:「师尊是在戏弄弟子么?」 「你这般吃惊做什么?」谢晏宁淡淡地道,「莫不是后悔了吧?」 陆怀鸩不明所以:「后悔什么?」 谢晏宁故作从容地道:「后悔并未去追求于姑娘。」 「追求于姑娘?」陆怀鸩委屈地道,「师尊希望弟子去追求于姑娘么?师尊已对弟子厌倦了么?」 「本尊不希望你去追求于姑娘,亦未对你厌倦。」谢晏宁又忐忑地道,「你后悔了么?」 陆怀鸩凝视着谢晏宁,半晌,才后知后觉地道:「师尊难不成是呷醋了?」 谢晏宁大方地承认了:「对,本尊呷醋了。」 却原来,谢晏宁亦是会呷醋的,谢晏宁并不像其表现出来的那般从容。 陆怀鸩笑逐颜开:「弟子并不后悔,于姑娘是否对弟子有好感与弟子何干?弟子心悦之人乃是师尊,永不更改。」 第87章 次日,即三月二十六,天未亮,陆怀鸩便赶忙起身为谢晏宁煎安胎药去了。 虽然按医嘱谢晏宁仅需服用半月的安胎药,到三月二十三足矣,但陆怀鸩还是不放心,不放心孩子,更不放心谢晏宁。 服用过安胎药后,谢晏宁只消不嗅到荤腥便不会呕吐。 他赶在辰时前将安胎药煎好了,端至床榻边,将谢晏宁唤醒,并亲手将安胎药餵入谢晏宁口中后,才餵谢晏宁吃八珍梅。 谢晏宁阖着双目,尚未清醒,迷迷煳煳地吃着八珍梅,吃罢一颗后,又由陆怀鸩为他穿衣。 陆怀鸩昨夜于谢晏宁身上留下了一身吻痕,经过一夜的发酵,一枚枚的吻痕较新鲜之时艷丽了许多,被微弱的晨曦一笼,显得勾魂摄魄,尤其是隐秘之处的那一枚吻痕。 陆怀鸩情不自禁地低下首去,復又覆上了这枚吻痕,过度的刺激瞬间惊醒了谢晏宁。 谢晏宁双目含水,全无拒绝的余力:「你想如何便如何吧。」 「师尊。」陆怀鸩唤了一声,继而跪于地面上,探首而入。 谢晏宁一手隔着一层锦缎摩挲着陆怀鸩的后脑勺,一手捂住了唇瓣。 但终究泄露了些许。 陆怀鸩仰起首来,立于谢晏宁足间,并捉住了谢晏宁的右手。 良久,谢晏宁直觉得掌心恐会被烫下一层皮来,忽有滚烫的岩浆骤然而至。 岩浆一股又一股地覆满了掌心,更是将指缝挤得密不透风,紧接着,一滴又一滴地往下坠,于地面上印下了一个又一个呈放射状的圆圈。 陆怀鸩取了帕子来,正擦拭着谢晏宁的手,突然被谢晏宁吻住了。 第164页 他几乎是神魂尽失,好容易将谢晏宁的手擦拭干净,帕子猝然落地。 他进而一手掐住了谢晏宁的侧腰,一手捧住了谢晏宁的后脑勺。 手上的粘腻感分明已被陆怀鸩拭去了,谢晏宁却依旧觉得手掌滚烫,但与陆怀鸩相合的唇齿烫得更为厉害。 他们每日都要接无数次的吻,他时而认为是否太过腻歪了,时而又认为根本不足够。 陆怀鸩是他的初恋,他一向自诩理性,从未想过一谈起恋爱来,恨不得日日与陆怀鸩黏在一处才好。 这个吻一如既往的甜蜜,接吻间,他自陆怀鸩口中尝到了腥膻,而陆怀鸩则自他口中尝到了苦涩与酸甜。 须臾,俩人的吐息水乳交融,难捨难分。 若非将要到辰时了,他们定不会松开彼此。 他们收拾完毕,堪堪出了房间,一眼便瞧见了蹲于地面上的上官凌。 上官凌见得他们,站起身来,展颜笑道:「我好饿。」 谢晏宁温言道:「走吧,我们一道去用早膳。」 三人用罢早膳,谢晏宁招来暗桩,低声嘱咐道:「送上官公子去杨大夫那儿。」 暗桩领命,行至上官凌身侧:「上官公子,请。」 上官凌紧张地扒拉着陆怀鸩的衣袂道:「陆公子,你要丢下我么?」 现如今在上官凌的记忆中惟有陆怀鸩是能相信的,他自然不愿离开陆怀鸩。 昨日,陆怀鸩带着上官凌寻访名医,俱是束手无策,全天下若有人能医治上官凌,非杨大夫莫属。 因此,他与谢晏宁商量过后,决定将上官凌送至杨大夫处。 却未想,上官凌竟是不愿离开他。 他一根一根地掰开了上官凌的手指,安慰道:「上官公子,你且去吧,待你痊癒,我定会去看望你。」 此去渡佛书院前途未卜,他不知自己是否能安然无恙,亦不知上官凌何时能痊癒。 他甚少撒谎,心有愧疚,但他明白撒谎是必须的,他不能带着上官凌走。 万一因为上官凌之故而连累了谢晏宁,他万死难赎。 上官凌居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瑟瑟缩缩地望着陆怀鸩。 谢晏宁观察着上官凌不发一言。 他其实对上官凌存疑,毕竟这北洮城乃是一偏僻的小城,为何上官凌会出现于此处? 且为何陆怀鸩去南风馆的时间会那样凑巧?不早一些,亦不晚一些,恰是上官凌正要被侵犯之时。 若是早一些,体现不出上官凌重伤、失忆之悲惨;若是晚一些,上官凌已然受辱。 但来这北洮本不在他们的计划之中,乃是临时决定的,行踪不至于暴露得这样快。 且上官凌的确身负重伤,难以治癒。 上官凌不愿离开陆怀鸩,表现出一副很是依赖陆怀鸩的模样,是由于陆怀鸩救其于水火么?亦或是为了及时向上官平报告他们之行踪? 陆怀鸩狠心地背过身去,上官凌一如孩童,哭泣不止,却并未上前拉住陆怀鸩。 陆怀鸩朝着谢晏宁恭声道:「我们这便启程吧。」 谢晏宁却是道:「带上上官公子吧。」 陆怀鸩疑惑地道:「带上上官公子甚是不便。」 谢晏宁传音道:本尊怀疑上官公子为上官平所用,本想将他送至杨大夫处,试探他与杨大夫,但本尊改了主意,决定带上他,好好观察观察,且他许能派上用处。 陆怀鸩颔首:那便带上上官公子吧。 他又回过身去,用帕子擦拭着上官凌面上的眼泪,并道:「你与我们一道走吧。」 上官凌闻言,破涕为笑,欢唿雀跃。 他们先去与于琬琰汇合,于琬琰见得上官凌这副模样,吃了一惊:「上官公子,你可识得我?」 上官凌摇首道:「我并不识得姑娘。」 昨夜,陆怀鸩已向于琬琰提及过上官凌而今之情状,但她并无实感,亲眼见此,又与记忆中一剑惊人的上官凌相较,她不由惋惜道:「上官公子,你定会好起来的。」 上官凌羞涩地道:「多谢姑娘。」 四人并未乘坐流光斋的马车,而是特意在集市上新买了马车。 此去渡佛书院千里之遥,加之有一部分道路极为曲折,正常情况之下,须得十余日方能赶至渡佛书院。 今日已是三月二十六,十日后便是四月初六,而谢晏宁将于四月十五夜间失去神志,时间着实紧迫。 三月二十六、三月二十七、三月二十八一切顺利,并无异样。 由于四人一直在赶路,未得好眠,尤其是陆怀鸩驾车辛苦,是以,三月二十日深夜,四人夜宿于一间客栈。 于琬琰听得陆怀鸩仅向掌柜要了三间房间,心生不悦,但毫无办法。 谢晏宁与陆怀鸩已向她表明了对对方的心意,她做不了棒打鸳鸯之事,即便做了,恐怕亦拆散不了。 四人用罢晚膳,谢晏宁牵了陆怀鸩的手,故意朝着于琬琰道:「于姑娘,寐善。」 于琬琰面色未改:「寐善。」 陆怀鸩进得房间的第一件事便是将谢晏宁抵于房门前,吻上了谢晏宁的唇瓣。 谢晏宁当即阖上了双目,并环住了陆怀鸩的后颈。 启程后,他便不曾与陆怀鸩接过吻,久别重逢,极为想念。 他于接吻的间隙,抓了陆怀鸩的手,覆于自己的肚子之上,软声道:「揉一揉。」 第165页 被陆怀鸩一揉肚子,他情动更甚,软了身体,诱惑道:「除了接吻,不做些别的么?」 陆怀鸩遂一面揉着谢晏宁的肚子,一面于谢晏宁身上转展。 他先前留于谢晏宁身上的吻痕大抵已消失不见了,他便又重新为谢晏宁印上了一身的吻痕。 谢晏宁揪着薄衾,双目半阖,唇瓣张阖不休。 陡然间,他感知到了陆怀鸩的舌尖,以及陆怀鸩巡睃的视线。 「怀鸩……」这一唤近乎于呜咽,使得陆怀鸩紧张万分:「师尊可有不适?是弟子太过分了么?」 他摇了摇首:「并非如此,继续吧。」 陆怀鸩凝视了谢晏宁许久,确定谢晏宁当真并无不适,方才又埋下了首去。 载沉载浮间,谢晏宁发觉自己被陆怀鸩拥于怀中,遂抬眼去瞧陆怀鸩,并将自己紊乱的吐息全数倾洒于陆怀鸩面上了。 陆怀鸩面孔灼热,情不自禁地又吻住了谢晏宁。 谢晏宁终是受不住了,伸手去推陆怀鸩。 待吐息平稳,他闻得陆怀鸩道:「今日已是三月二十八,如若能在四月十五之前将事情解决便好了。」 「怕是不可能。」谢晏宁苦恼地道,「希望本尊的异样除了你与本尊之外,无人知晓,但既然有人以『相思骨』为诱饵,引你去风雪茶楼,想必幕后之人已有所觉察了。」 陆怀鸩正色道:「再过两日便要到风雪茶楼了,其中若当真有『相思骨』,弟子定会为师尊取来。」 「本尊与你同去。」谢晏宁全然捨不得让陆怀鸩冒丁点儿风险。 陆怀鸩并不想让谢晏宁同去,亦不想违背谢晏宁所言。 「好吧。」他终是妥协了。 他吻了吻谢晏宁的额头:「师尊,弟子让小二哥送水来,师尊且先沐浴,沐浴过后,便先行歇息吧,弟子去为师尊煎安胎药。」 「嗯。」谢晏宁疲倦得打了个哈欠,又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煎药需要两个时辰,现下距天明仅仅三个半时辰了。 他不愿让陆怀鸩太过劳累,但他亦明白自己阻止不了陆怀鸩。 待小二哥送来浴水后,陆怀鸩将谢晏宁抱入了浴水之中,自己则快步煎药去了。 他盯着火,同时揣摩着一门剑法。 待安胎药煎好,他匆匆地上了楼去,将安胎药餵予谢晏宁。 谢晏宁半醒半睡着,安胎药从唇角溢出些许,他舔去后,又餵了谢晏宁一块冰糖。 第88章 粘于口腔内壁的苦涩很快便被甜味驱散了。 谢晏宁双目朦胧,勉力端详着陆怀鸩:「怀鸩,歇息吧。」 「弟子遵命。」陆怀鸩匆匆沐浴罢,便上了床榻,将谢晏宁拥于怀中了。 谢晏宁翻过身,整个人埋于陆怀鸩怀中。 陆怀鸩轻吻了一下谢晏宁的额角,又摸了摸谢晏宁的肚子,方才放任自己沉入了梦乡。 两日后,三月三十,午时,四人一道用过午膳后,谢晏宁对于琬琰道:「于姑娘,且劳你照看上官公子,本尊与怀鸩须得去一趟风雪茶楼。」 于琬琰清楚谢晏宁与陆怀鸩必然不是去风雪茶楼饮茶的,显然风雪茶楼有什么蹊跷。 但她并不多问,只是颔了颔首:「你们且早去早回。」 「这是自然。」谢晏宁又道,「你们继续往渡佛书院去,待我们出了风雪茶楼,便会去寻你们。」 言罢,他有些不放心,凑近于琬琰耳畔,叮嘱道:「提防上官公子。」 于琬琰何曾被成年男子如此亲近过,霎时面色泛红,谢晏宁的吐息着实太烫了些。 「抱歉,是本尊冒犯于姑娘了。」谢晏宁后退三步,与陆怀鸩并肩而立。 「魔尊所言我记下了,暂且别过。」于琬琰坐上了辕座,并居高临下地朝着上官凌道,「上来吧。」 上官凌却不理会于琬琰,而是望着陆怀鸩道:「陆公子,你要抛弃我了么?」 陆怀鸩摇首道:「我有事要办,待事情办好,便会去寻你与于姑娘。」 「好吧。」上官凌上了马车,与于琬琰坐于一处。 于琬琰驱车,马蹄哒哒,激起万千尘沙,渐渐将马车淹没了。 风雪茶楼在一里之外,俩人飞身而行,少顷,便已立于风雪茶楼之外了。 这风雪茶楼看起来仅是一寻常的茶楼,由于并不提供饭食,又正是午膳时分,茶客仅有四人。 谢晏宁观察着茶客,提醒道:「怀鸩,小心,其中无一凡人。」 陆怀鸩堪堪唤出「扬清」,护于身前,已有数十人从四面八方围了上来。 这些人俱是正道之士,其中并无修为深厚者。 谢晏宁未曾出手,数个弹指的功夫,正道之士已倒地不起了。 而后,俩人便进了这风雪茶楼,奇的是里面的茶客不知去了何处,一眼望去,整座茶楼空无一人。 谢晏宁倏然瞧见地面上有些微银光,一抬首,茶楼顶上竟布满了数不清的箭矢,且顶端全数淬有剧毒。 一息后,箭矢铺天盖地而来,谢晏宁衣袂一拂,箭矢于眨眼间化作了灰烬,旋即于地面上厚厚地铺了一层。 但这些灰烬毒性不减,不知何处吹来了狂风,灰烬居然仿若活物一般,直冲谢、陆二人而去。 谢晏宁挡于陆怀鸩面前,设下结界。 第166页 结界既成,灰烬再也无法将俩人如何。 一盏茶过去了,无人现身,亦无任何动静,连原本伏于茶楼外的正道之士都已不见了。 谢晏宁耐心地等待着,半个时辰过去了,仍旧无任何动静。 难不成对方乃是故意为之? 这一场较量的胜负端看谁人先沉不住气? 又一个时辰过去了,谢晏宁低声道:「怀鸩,你且留于结界当中,由本尊出去查看一番。」 陆怀鸩哪里肯让谢晏宁独自冒险,遂一把扣住了谢晏宁的右手:「不行。」 谢晏宁无奈地道:「你该当知晓时间紧迫,本尊不能在此浪费过多的时间。」 闻言,陆怀鸩索性自己出了结界。 谢晏宁不及制止,眼见一道又一道的银光袭向陆怀鸩,目眦欲裂。 陆怀鸩于箭雨中,一面噼开箭矢,一面难得强硬地道:「师尊,不许出来。」 谢晏宁摸着自己的肚子,眼睁睁地瞧着陆怀鸩上了楼去。 在他面前,陆怀鸩素来缺乏自信,认为自己极是无能,他应当给予陆怀鸩表现的机会,但不安却在他心口疯长。 「宝宝,父亲不会出事的。」他根本是在说与自己听。 那厢,陆怀鸩上得楼去,楼上有一女子背对着他而坐,背影玲珑。 这背影似乎有些熟悉,他尚未想明白这背影为谁所有,这女子已回过身来,语笑嫣然地问他:「陆公子,饮茶否?」 这女子竟然便是失踪已久的莲花阙阙主连南晴。 连南晴见陆怀鸩不答,又问道:「陆公子,饮茶否?」 陆怀鸩不答反问:「连姑娘,你为何在此处?你又是否知晓『相思骨』之所在?」 连南晴满面茫然,竟是又重复道:「陆公子,饮茶否?」 连南晴背光而立,陆怀鸩细看才发现这连南晴的双目死气沉沉着,无一丝神采。 连南晴双手端着一盏茶水,一步一步地走向陆怀鸩。 陆怀鸩不知其中有何陷阱,浑身皮肉紧绷,但连南晴瞧来却是毫不设防,身无利器,甚至失去了一身的修为——如上官凌一般。 难不成陷阱便是这一盏茶水? 连南晴行至陆怀鸩面前,将茶水递予陆怀鸩,陆怀鸩垂目一瞧,这茶水当真仅是寻常的茶水,但应当有些时日了,里面浮着不少昆虫的尸体,像是不慎跌入其中的。 见陆怀鸩并不接过茶水,连南晴催促道:「陆公子,饮茶否?」 陆怀鸩还是不接,復又问道:「连姑娘,你为何在此?」 正当陆怀鸩以为连南晴仅会道「陆公子,饮茶否」之时,连南晴竟然答非所问:「陆公子,要『相思骨』么?」 「『相思骨』在何处?」有了「相思骨」,每月的十五至二十,谢晏宁便不会那般辛苦了,且会安全许多。 陆怀鸩忐忑地等待着连南晴的答覆,连南晴双手一松,摔去了手中的茶盏。 他生恐茶水有古怪,一揽连南晴的腰身,并向后一跃,免得被茶水溅到,岂料,怀中的连南晴赫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裂开来了,仿若正被切割着的豚肉。 他慌忙松开连南晴,便在他松开的这一剎那,连南晴整个爆裂开来了。 他未及完全闪避,右臂被连南晴的血液溅上了。 这血液呈墨色,明显含有剧毒,他当机立断,割去了右臂上的一大片皮肉。 连南晴已变作了一滩烂肉,全然瞧不出原本的模样了,但一双唇瓣却是完好无损,甚至张阖着道:「『相思骨』便在于琬琰于姑娘手中,上官公子逃走了,上官公子为何不等等我?我好恨,好痛苦……」 但连南晴最末的一句话竟又是:「陆公子,饮茶否?」 陆怀鸩怔怔地看着血肉模煳的连南晴,花儿一样的少女活生生地陨落于他面前了…… 陡然间,连南晴的尸块将他团团围住了。 显然有人在背后操控,是原本坐于这风雪茶楼当中的茶客么? 他眼观八路,终是发现了端倪,剑光分作四片,须臾后,四声钝响乍然响起。 他循声一望,果然有四人倒地。 他并未予这四人致命伤,随着四人倒地,尸块亦纷纷坠地。 他立于尸块之中,正要盘问这四人,这四人居然七窍流血,没了性命。 谢晏宁一上楼,便看到了血腥至斯的惨状,他被血腥味逼得腹中翻腾,即刻吐了出来。 陆怀鸩快步到了谢晏宁身侧,伸手抚着谢晏宁的背嵴。 谢晏宁呕吐不止,将不久前吃下的午膳尽数吐了出来尚且不够,又吐出了不少胃酸。 喉咙被灼伤着,他忍着疼痛,指着尸块问道:「是何人?」 「是……」陆怀鸩顿了顿,为谢晏宁擦拭罢唇瓣、下颌,方才答道,「是连南晴,连姑娘。」 谢晏宁惊愕不已,怅然更甚。 乍见陆怀鸩右臂少了一大块皮肉,他撕下了衣袂为陆怀鸩包扎,又问道:「疼么?」 「不疼,不及连姑娘疼。」陆怀鸩伸手拥住了谢晏宁,「弟子无能,救不了连姑娘。」 「并非你的过错,毋庸自责。」想必一开始连南晴便被幕后之人计算好了要当做兇器,倘若他们此次不来这风雪茶楼,幕后之人亦会在别处以连南晴为兇器,除非能抢先一步洞悉幕后之人的阴谋,并将连南晴救出来。 第167页 谢晏宁轻抚着陆怀鸩的背嵴,柔声道:「我们走吧,此地想来仅仅是一个陷阱而已,并无『相思骨』。」 「连姑娘遗言中道『相思骨』在于姑娘手中。」陆怀鸩言罢,忽觉足下有些微松动,慌忙打横抱起谢晏宁,冲破墙壁出了风雪茶楼。 他连双足都未落地,风雪茶楼已成了一片废墟,且又从废墟中生出了一头怪物。 这怪物应是由风雪茶楼中所有的死尸构成的,全无人样,可怖至极。 他将谢晏宁放下,自己直冲着怪物而去。 这怪物的一双眼睛便是连南晴的那双眼睛,顾盼间,竟有几分生前的娇俏。 他登时毛骨悚然,一剑向着怪物的头颅噼去。 然而,即便是「扬清」亦无法顺利地将这颗头颅噼开。 他飞身立于怪物顶上,欲要刺穿怪物的头顶心,这怪物却不理会他,反而沖向了谢晏宁。 谢晏宁为浓重的血腥味所逼,再度呕吐了出来,险险后退了数步,方才避开了怪物的左爪。 怪物又去抓谢晏宁,谢晏宁抹去唇上的胃酸,一掌直拍向怪物的心口。 怪物虽是庞然大物,却甚是灵活,勉强躲过了谢晏宁的攻击,并未丧命,只断了左爪。 与此同时,陆怀鸩将全身上下的内息聚于「扬清」,施力一刺,顺利地将怪物的头颅刺穿了大半。 为免溅上怪物的血液,他拔出「扬清」,飞身到了谢晏宁身畔。 怪物的血液一溅于地面上,其上的杂草当即枯萎了。 须得彻底将这怪物消灭。 他正欲上前,却被谢晏宁拦住了。 谢晏宁唇色惨白,回首盯着陆怀鸩道:「你切勿再上前,小心这怪物如同连姑娘一般爆裂开来。」 「弟子……」陆怀鸩不甘心就此功败垂成,全副注意力却随即被谢晏宁的唇色捕捉了。 他心疼不已,定了定神,又欲上前,却见谢晏宁引来了烈火,烈火立即将怪物包围了。 怪物却不是这般容易对付的,少时,便从烈火中突出重围了,直逼俩人而来。 谢晏宁转而一掌拍于地面上,地面应声绽开了一道裂缝。 怪物为这裂缝所吞噬,谢晏宁又以烈火将这道裂缝堵住了,里面间或传出痛苦的呻/吟,许久后,忽有一把娇嫩的女声响起:「谢公子、陆公子饮茶否?」 此后,直到这怪物被烧作焦炭,再未发出些许声音。 陆怀鸩伤感地道:「连姑娘适才问了弟子足足六遍『陆公子,饮茶否?』」 饮茶否?是幕后之人故意教导连南晴的台词,亦或是连南晴拼命给予陆怀鸩的暗示? 谢晏宁思及此,问道:「茶水有何异样?」 陆怀鸩答道:「茶水中浮着不少昆虫的尸体,显是时日有些久了,连姑娘应当一早便被安排在这风雪茶楼等待我们的到来。」 谢晏宁下令道:「将茶盏找出来。」 陆怀鸩发问道:「难不成茶盏上留有什么线索?」 「本尊不知。」谢晏宁衣袂一翻,这风雪茶楼竟然变作了原先的模样。 他抬足上了二楼,与陆怀鸩一道四处寻找。 片刻后,陆怀鸩终是寻到了被摔成了碎片的茶盏。 他将碎片拼凑了起来,仔细一瞧,茶盏底部歪歪斜斜地刻着三字:「唐阳曦」。 而茶盏外壁则刻有数十字:我不知独当一面,撑起莲花阙是何滋味?但我马上便要知晓死亡是何滋味了。 这数十字下面则是一个大大的「恨」。 这些难以辨识的文字才是连南晴真正的遗言,是连南晴失去神志前,最后留予这个人世间的讯息。 连南晴是以如何绝望的心情写下这些文字的? 连南晴是以如何绝望的心情直面死亡的? 连南晴又是以如何绝望的心情告别这个人世间的? 不,告别这个人世间的时候,连南晴已然诸事不知了。 望她安息,一路走好。 第89章 这一切当真是唐阳曦所为么? 出了风雪茶楼后,陆怀鸩便将适才的一切事无巨细地尽数禀报于谢晏宁了。 谢晏宁蹙眉道:「按照连姑娘所言,『相思骨』在于姑娘手中,而上官公子是无辜的,但我们如何判断连姑娘所言是出于自我意识,而非受人操控?」 陆怀鸩默然许久,方才道:「连姑娘尸身不全,死无对证。」 「不管怎样,我们须得小心于姑娘与上官公子。」谢晏宁揉了揉陆怀鸩的额发,「我们去买些纸钱,烧予连姑娘吧。」 「嗯。」陆怀鸩颔首,他与连南晴仅有两面之缘,初见面,连南晴乃是莲花阙新阙主,披麻戴孝,目含泪水,自知弱小,面对他们却无一丝怯弱;再见面,连南晴却成了一具行尸走肉,甚至丢了性命。 俩人去了集市,买了一大堆纸钱,方要折返,陆怀鸩向一旁的小贩要了一碗温水,双手奉于谢晏宁:「师尊,吐过后很难受吧?你快些漱漱口吧。」 谢晏宁漱过口,又见陆怀鸩端了碗绿豆汤来,他便将绿豆汤一饮而尽了。 陆怀鸩于谢晏宁唇角亲了一口,继而牵了谢晏宁的手。 其后,俩人回到了风雪茶楼前,将纸钱一张一张地烧予连南晴。 谢晏宁闻不得如此刺鼻的烟火气,一手掩着口鼻,一手帮着陆怀鸩一道烧纸钱。 第168页 陆怀鸩见状,对谢晏宁道:「师尊,你走远些。」 谢晏宁依言走远了些,于三丈之外注视着白烟萦绕的陆怀鸩,心下生疼。 陆怀鸩必定又在自责了吧?但这完全不是陆怀鸩的责任。 陆怀鸩烧罢纸钱,行至谢晏宁面前,道:「师尊,我们走吧。」 谢晏宁抬手为陆怀鸩拂去沾染于其发上的纸灰,后又回应道:「怀鸩,我们走吧。」 俩人施展身法,堪堪一盏茶的功夫便追上了于琬琰与上官凌。 于琬琰停驻了马车,陡然见得陆怀鸩右臂上包着一片衣袂,担心地道:「陆公子,你发生了何事?在风雪茶楼遇刺了么?」 陆怀鸩摇首道:「无事。」 他并不予于琬琰追问的机会,紧接着道:「于姑娘,由我来驾车吧。」 于琬琰不愿碰壁,既然陆怀鸩不肯明言,她便当作并未觉察到陆怀鸩故意换了话茬。 「好吧。」她掀开车帘子,从辕座上到了马车内。 谢晏宁用了过多的内息,倦意渐浓,坐上辕座后,即刻歪着身体,枕于陆怀鸩膝上了。 陆怀鸩一手执着缰绳,一手抚着谢晏宁的面颊,温言细语地道:「师尊,你何不如去马车内歇息?」 谢晏宁用面颊蹭了蹭陆怀鸩的掌心:「不必了,本尊想与你待在一处。」 陆怀鸩劝道:「外头吵得很,又有风沙,且无法躺下。」 「无妨。」谢晏宁打着哈欠,并阖上了双目。 谢晏宁一副望自己勿要打扰的模样,陆怀鸩遂并未再言语,仅是垂下首去,于谢晏宁额角印下了一个吻。 于琬琰透过晃晃荡盪的车帘子见此情形,满心不悦,可她并无立场去干涉,她不过是一个局外人罢了。 四月初三,马车驶至清嘉山前,要去渡佛书院定要穿越这清嘉山,除非绕远路,但绕路将会浪费至少十日的光阴。 一路上,他们并未遭遇伏击,但这清嘉山重峦叠嶂,便于埋伏,无人知晓究竟有什么正在等待着他们。 他们下了马车,在一家早膳铺子用早膳。 用罢早膳,谢晏宁下令道:「清嘉山内情况不明,由本尊先去探路,怀鸩,你便与于姑娘、上官公子一道等本尊回来吧。」 陆怀鸩矢口拒绝道:「弟子愿与师尊同去。」 「不准。」谢晏宁并未理会陆怀鸩的抗议,当即足尖点地,消失于陆怀鸩的视线当中了。 陆怀鸩又气又急,奋力欲要追上谢晏宁却不得。 谢晏宁明知他的修为远远不及,却故意加快了身法。 他不得不垂头丧气地回到了于琬琰与上官凌身旁。 那厢,谢晏宁进得清嘉山,起初,全无异样,但在接近一处悬崖之时,这悬崖底部竟是在弹指间伸出了万千荆棘,荆棘直逼他而来,他利落地侧身闪过,竟又有更多的荆棘铺天盖地而来。 他跃至一棵参天梧桐之上,这梧桐树居然在转瞬间化作了乌有,他的身体即刻下沉,下沉间又险些为荆棘所捕获。 这些荆棘虽然奈何不了他,但实在太过缠人了。 他抿了抿唇瓣,正欲越过荆棘往前去,荆棘却陡然爆长,不幸的是又有一条巨蟒不知从何处沖了出来,长着血盆大口,怒目而视。 这巨蟒通体猩红,想必便是万年前遭原身镇压于丛嘉山的那一条万年巨蟒了。 那时,原身乃是初生牛犊,且汲汲于名利,听闻有万年巨蟒作恶,立即赶了过去,意图趁机扬名天下。 然而,万年巨蟒哪里是那般容易对付的?原身近乎是九死一生,方才勉强将其镇压。 每隔十年,原身便会去丛嘉山为其加一层符咒,丛嘉山在百里之外,这万年巨蟒突然现身,定是有人将符咒揭开了。 会是唐阳曦么? 他一面想着,一面从容地盯着巨蟒,道:「你可惜命?」 巨蟒却不理会于他,张口又是一咬,自然再次落了空。 这巨蟒本就作恶多端,原身之所以不将其斩杀,是因为原身打算留做他用,但于他而言,巨蟒并无他用,自是斩杀了为好。 他抬掌向着巨蟒头顶心一噼,巨蟒毫髮无伤,为他所激怒,愈加狂躁。 巨蟒尾巴一甩,直欲将他拍成肉泥,他险险地一避,而他身侧的地面却无法闪避,受此重创,即刻龟裂了开来,裂缝密密麻麻地呈现于他眼前,最小的那道裂缝已足以将他吞噬。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肚子,他尚未感受过胎动,肚子里的孩子很是安静。 巨蟒与鳞片一般猩红的眼珠子转动着,聪明地觉察到了肚子便是谢晏宁的弱处,它的尾巴尖当即直冲着谢晏宁的肚子而去。 这巨蟒通人性,亦能吐人言,谢晏宁心知自己大意了,但已来不及了,他不得不一手护着肚子,一手掌心一翻,唤出洞箫来。 他吹着洞箫,碧光层叠,朝着巨蟒拢去,巨蟒张口一咬,碧光碎裂,反噬谢晏宁。 谢晏宁喉间腥甜,吐出了一口血来。 当年这巨蟒只千年道行,而如今已是万年道行了,着实棘手。 巨蟒不让谢晏宁有片刻功夫喘息,用尾巴一通乱打,须臾间,碎石草木齐齐而下,遮天蔽日。 谢晏宁几乎是目不能视,欲要冲出去,竟有泛着寒气的活物贴上了他的右足足踝。 第169页 他以洞箫一击,岂料,洞箫赫然生出了些许裂纹。 这洞箫乃是由名贵的寒玉所制的,怎会如此轻易地便为巨蟒所损? 他忽觉自己恐怕并非这巨蟒的对手,现下的他仅有八成的修为,且因怀了身孕而身体不佳。 他未觉惧怕,且甚是庆幸自己并未允许陆怀鸩与自己同来,不然,陆怀鸩或许已然…… 他霎时出了一身冷汗,不敢再想。 但换个角度思考,洞箫亦暂时击退了巨蟒。 无论如何,他必须除去这巨蟒,替自己、陆怀鸩、于琬琰以及上官凌开闢前往渡佛书院的道路,他亦必须保全这条性命,为了自己,为了陆怀鸩,为了孩子。 他衣袂一振,将遮挡了视线的碎石、草木拂去,再见天日。 他屏息凝神,于灼灼日光中,紧盯着巨蟒,紧接着,他紧握洞箫,冲着巨蟒的左目捅去。 巨蟒倏然口吐烈焰,直欲将谢晏宁烧作焦炭。 谢晏宁念了个口诀,护住己身,未有丝毫踟蹰,便这么直直地将洞箫捅入了巨蟒的左目。 巨蟒吃痛,谢晏宁不及防备,右手为巨蟒的尾巴所伤,骨头好似裂开来了,但这并不要紧。 巨蟒的头颅足有两个成年男子般高,谢晏宁忍痛施力,将洞箫全数没入,又勐地抽出。 由于被巨蟒的血液溅了一身,加之烈焰绵绵不绝,谢晏宁直觉得自己将要熟透了。 巨蟒的尾巴胡乱地甩着,入眼之处已形同废墟,谢晏宁飞至半空,细细观察着巨蟒。 巨蟒背部的鳞片太过坚硬了,若非神兵利器相助,根本刺不穿,他须得耐心地等待巨蟒露出肚皮来。 巨蟒的肚皮亦覆有鳞片,但较背部的鳞片细软许多,容易得手。 一息,两息,三息…… 他并未等到巨蟒露出肚皮,却等到了巨蟒腾空而起。 他眼见巨蟒愈来愈近,先发制人,以内息催动着洞箫,使得洞箫散发出层层碧光。 他便借着碧光的掩护,冒险地到了巨蟒身下,旋即将洞箫刺入了巨蟒的肚皮,肚皮的鳞片虽较背部的鳞片细软,但亦极为坚硬,他费了一番气力才将这肚皮割开了一寸许的口子,血液漱漱而下,湿润了他的手臂,因为这手臂适才被稍稍烫伤了,登时疼得钻心。 巨蟒急欲挣脱他,上天下地地挣扎不休,令谢晏宁有一种腾云驾雾之感。 谢晏宁一寸又一寸地剖开了巨蟒的肚皮,少顷,他一身的锦衣已变作了血衣,整个人宛若方才从血池中被打捞出来。 然而,他未及将巨蟒一分为二,倦意竟又不合时宜地侵袭了上来。 他此番耗费的内息确实太多了些,但他若是在此刻睡了过去,无异于自寻死路,而他与陆怀鸩的孩子更将胎死腹中。 他厉声对自己道:你必须清醒些! 他咬住了唇瓣,猝不及防间,被巨蟒硬生生地拍在了悬崖峭壁之上。 他的额头刷地淌出了血来,同时脆响震耳,想来有不少骨头因此碎裂了。 难以忍受的痛楚占据了他的神志,他阖了阖眼,几欲昏厥,但这是不行的,他定要带着孩子回到陆怀鸩身边,他不能教陆怀鸩伤心。 对了,孩子如何了? 他腾出左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并无异样。 他又探了探自己的下/身,并未流血。 孩子无事。 这是一个坚强的孩子。 像他,亦像陆怀鸩。 未多久,他这副皮囊渐渐地麻木了,他将所有内息灌注于洞箫之上,洞箫承受不住,一分一分地碎去。 幸而,在这洞箫彻底碎去前,他已成功地将巨蟒的肚皮剖开了。 这个过程漫长无比,期间,零碎的白骨接连不断地从巨蟒肚皮内掉落下来,令人髮指的是除了白骨,尚有一不足月的婴孩。 婴孩被消化了小半,又可怜又可怖。 巨蟒并未断气,谢晏宁对着巨蟒拍了数掌,后又立于累累白骨之中,气喘吁吁地静待巨蟒咽下最后一口气。 半盏茶后,巨蟒终是断气了。 谢晏宁伸手抱了抱婴孩,才将婴孩与白骨一併掩埋了。 他又恐巨蟒的尸身吓着过路人,遂引来烈火,意欲将巨蟒烧尽。 可是巨蟒尚未烧尽,他已被诡异的香气催得呕吐不止了。 一呕吐,他内外的伤处全数被牵动了,疼得他面无人色,浑身汗津津的,汗水随即渗入了肌肤,催得伤处疼痛更甚。 他的身体摇摇晃晃着,站立不稳,倦意又来作祟,他坚持着,不许自己屈服,继而执拗地朝着陆怀鸩所在的方向走去。 陆怀鸩见到他这副惨状必然会很心疼吧? 他不捨得让陆怀鸩心疼,却又想让陆怀鸩心疼。 他于矛盾中露出了一个笑容来,下定决心定要待瞧见陆怀鸩心疼的模样后,定要待回到陆怀鸩怀中后,方能阖上双目。 一步又一步,他蓦地想起了童话中的人鱼公主,人鱼公主拥有了人类的双足后,每一步都如同是行走于刀尖之上,而他亦是如此。 一步又一步,一步又一步,他忽而被人揽入了怀中,他抬眼去瞧那人,那人忍着哭泣,唤他:「晏宁。」 陆怀鸩甚少唤他为「晏宁」,他勉力笑了笑:「怀鸩。」 话音尚未落地,他早已失去了意识。 第170页 第90章 陆怀鸩听闻巨响顾不得于琬琰与上官凌,循声而去。 他尚未接近声源,乍见半空腾着一条巨蟒又见谢晏宁手中抓着一物因这物嵌入了巨蟒体内,以致于谢晏宁整副身体被吊着,并剧烈摇晃着他的心脏几乎停摆。 他欲要接近谢晏宁却差点被巨蟒的尾巴击中他又欲上前,竟见巨蟒将谢晏宁重重地拍在了悬崖峭壁之上。 他好似能听见骨头以及脏器碎裂的声响。 巨蟒的速度极快,他还未看清谢晏宁如何了一晃眼,巨蟒居然不知去向了。 待他终是寻到谢晏宁谢晏宁面色惨白浑身是血,正踏着鲜红的足印微微颤颤地向着南方走去——是他应当在的方向。 周遭尽是诡异的肉香,谢晏宁唇边犹有一点浊物,显然方才吐过了因是这肉香之故吧? 他不由双目含泪,慌忙冲到谢晏宁面前,为谢晏宁拭去浊物,继而伸手将谢晏宁揽入了怀中又惊恐又后怕又心疼地唤道:「晏宁。」 「怀鸩。」他看见谢晏宁冲着他笑了笑正自我安慰着谢晏宁的身体状况尚可仅是瞧起来吓人了些,然而眨眼间,谢晏宁竟然昏厥于他怀中了。 他首先是不知所措,其后才心惊胆战地去探谢晏宁的鼻息。 谢晏宁的鼻息虽然微弱,但正规律地击打于他手上。 他并无松气的余力,将谢晏宁打横抱起,回到了于琬琰与上官凌身边,请于琬琰驾车,穿越清嘉山,自己则抱着谢晏宁进了马车。 于琬琰适才亦瞧见了那条巨蟒,见得谢晏宁伤重至斯,心生恐惧。 谢晏宁若是并未先行探路,她、陆怀鸩以及上官凌而今怕是早已断气了。 她回过首去,望着谢晏宁,问陆怀鸩:「魔尊可还好?」 「师尊不会有事。」陆怀鸩懒得与于琬琰废话,催促道:「勿要耽误时候。」 谢晏宁如此艰难地为他们开路,定不能辜负了。 清嘉山中尚有一些渡佛书院的弟子,陆怀鸩三下五除二将他们制服了。 陆怀鸩又念了句口诀,使得马车疾行,片晌,马车已出了清嘉山。 马车出了清嘉山后,便到了一小镇。 陆怀鸩打听了一番后,当即抱着谢晏宁去向许大夫求诊。 许大夫的医馆门庭若市,他心急如焚,予了每一位候诊的病患一块碎银,恳请他们让谢晏宁先就诊。 许大夫不喜有人破坏秩序,因此,并不理睬跟前的陆怀鸩与谢晏宁,反是道:「下一位。」 陆怀鸩急得双目通红,请于琬琰与上官凌扶住谢晏宁,自己则「咚」地一声跪于地面上:「求许大夫先为师尊看诊。」 于琬琰原以为陆怀鸩生性骄傲,才不与其他男子一般捧着她,她何曾见过如此卑微的陆怀鸩?羡慕之情油然而生。 许大夫见状,无奈地道:「好吧,你且将病患扶到内室来。」 陆怀鸩站起身来,从于琬琰与上官凌手中接过谢晏宁,快步抱着谢晏宁进了内室。 许大夫令陆怀鸩将谢晏宁放于床榻之上,并将谢晏宁的血衣除去,细细查看着,良久后,才道:「幸亏他修为深厚,不然,受了此等重伤哪里还会有命在?你且放心吧,他并无性命之虞,休养休养便能恢復如初。」 陆怀鸩唇瓣战慄:「师尊他是不是断了好多骨头?脏器是不是有损?」 「他一身的骨头断了十之六七,至于脏器,并无大碍。」许大夫甚是疑惑,再度探了探谢晏宁的脉象,「他这脉象极为古怪。」 陆怀鸩见于琬琰与上官凌并未跟进来,压低声音道:「应是怀有身孕之故吧。」 「却原来是喜脉么?」许大夫大吃一惊,「他并非女子,怎会怀上身孕?」 陆怀鸩不答,而是忐忑地问道:「孩子如何了?孩子可还……可还活……活着?」 许大夫答道:「既未见红,想必无事,不然,他受此重伤,胎儿若已是死胎,该当从体内滑落。」 言罢,他开始为谢晏宁处理伤处,处理完毕后,陆怀鸩立刻脱下自己的外衫,裹住了谢晏宁。 而许大夫开好药方子后,便出了内室,将药方子交由自己的弟子,命弟子去配药来。 未多久,弟子便将药材配齐了,恭敬地用双手将药包递予陆怀鸩。 陆怀鸩谢过许大夫,付了诊费与药资,见弟子已退下了,才请许大夫切勿向任何人透露谢晏宁怀有身孕一事。 许大夫答应后,陆怀鸩便抱着谢晏宁出了内室。 其后,他又寻了一间客栈住下了。 他信不过于琬琰与上官凌,自是不愿假他们之手,遂买了一个小小的药炉与药壶,在房间内煎药。 白烟裊裊,瀰漫了整个房间,他蹲于白烟中,因心有余悸而落下了泪来。 他抹了抹眼泪,专心致志地盯着火候。 片刻后,他站起身来,坐于床榻边,让谢晏宁枕于他膝上,同时,以眼尾余光关注着汤药。 谢晏宁自从昏厥于他怀中后,便再未转醒,状若死尸,要不是尚有吐息,与死去了无异。 他将谢晏宁平放于床榻之上,侧耳去听谢晏宁的心跳,一下一下,纵然微弱,却拥有着强烈的存在感。 他又将脸埋于谢晏宁的肚子之上,低喃着道:「宝宝,爹爹很坚强,父亲知晓你与爹爹一般坚强。」 第171页 宝宝当然不会回答他,他摸了摸谢晏宁的肚子,继而在谢晏宁唇上亲了一口,才又回到了药炉前。 两个时辰后,汤药总算是煎好了,他将汤药倒入碗中,端着药碗到了床榻前,唤道:「师尊,快醒醒。」 谢晏宁与宝宝一般并未理会他,他遂将药碗放于一边的矮几之上,亲吻着谢晏宁的面颊:「师尊,快醒醒。」 他又摇了摇谢晏宁的身体,谢晏宁还是并未理会他。 他顿觉自己被遗弃了,浑身瑟瑟,定了定神后,方才端起药碗,饮了一口,含于口中,将谢晏宁扶起,并掰开谢晏宁的下颌,将汤药渡入了谢晏宁口中。 便这样饮罢半碗汤药,谢晏宁突然被呛到了,咳嗽不止,却仍未恢復意识。 陆怀鸩急火攻心,一下一下轻拍着谢晏宁的背嵴,为谢晏宁顺气,待谢晏宁不再咳嗽,他才将余下的汤药餵予谢晏宁。 为了发泄心中的焦急,他一拳打在了墙面上,直打得墙面颤颤地落下了一层墙灰,而他的手关节亦破了口子。 自虐教他稍稍冷静了些,但全然不足够。 若非他太过无能,谢晏宁怎会变成这副模样? 他连谢晏宁都保护不了,有何资格做谢晏宁的娘子? 他自责不已,但因知晓谢晏宁并不喜欢他自虐而并未再做什么。 他上了床榻去,小心翼翼地将谢晏宁拥于怀中。 谢晏宁尚有吐息,谢晏宁尚有温度,谢晏宁还活着,他亦还活着,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他这般自我安慰着,整个人却依旧紧绷着。 一日十二个时辰,谢晏宁须得每隔四个时辰服一次汤药。 故而,他拥着谢晏宁躺了两个时辰,便又起身为谢晏宁煎药去了。 待汤药煎好后,他再次以口哺之,谢晏宁再次被呛到了,他再次轻拍着谢晏宁的背嵴,未料想,这一回,他竟是听见一把沙哑的声音道:「怀鸩,你憔悴了许多。」 他怔怔地抬眼去瞧谢晏宁,视线一下子便撞入了谢晏宁眼中。 谢晏宁的面色惨白如旧,却挂着温柔的笑容。 他抬手揉了揉陆怀鸩的髮丝:「乖,勿要害怕,本尊无事,宝宝亦无事。」 陆怀鸩顿时泪眼朦胧,拼命地越过水雾,凝视着谢晏宁道:「弟子知晓师尊无事,但弟子还是觉得害怕。」 谢晏宁清了清嗓子:「要接吻么?」 陆怀鸩愕然,下一瞬已被谢晏宁吻住了。 谢晏宁于陆怀鸩口腔当中扫荡了一通,又舔着唇瓣笑道:「本尊当真无事,你要再确认一遍么?」 作为答覆,陆怀鸩主动地吻住了谢晏宁,与谢晏宁唇舌交缠。 一吻罢,陆怀鸩这才松了口气,他将失而復得的谢晏宁抱于怀中,并端了药碗送至谢晏宁唇边。 谢晏宁一口饮尽,尚不餍足,遂又缠着陆怀鸩接吻。 第91章 由于接吻之故,陆怀鸩分担了汤药的苦涩,他这时才想起自己并未买蜜饯,当即致歉道:「师尊,弟子忘记买蜜饯了。」 谢晏宁正调整着吐息,并无回復的余力,一手扯开陆怀鸩的衣襟,将自己紊乱而灼热的吐息全数注入其中了。 陆怀鸩顿觉肌肤烫得厉害,似乎能烫进肌肤内,熨上那颗余悸未消的心脏。 「师尊……」他软软地唤了一声,随即轻抚着谢晏宁的面颊道,「很疼吧?」 「很疼,不过本尊当时想着你,想着宝宝,分散了注意力,还是现下更疼些。」谢晏宁的面色被热烈的亲吻催得绯红,但未多久,绯红便一分一分褪去了,復又变作了惨白。 陆怀鸩又在谢晏宁额上亲了一口,才道:「歇息吧,弟子陪着你。」 谢晏宁想与陆怀鸩说会儿话,遂道:「你应当瞧见那条巨蟒了吧?」 见陆怀鸩颔首,他接着道:「那巨蟒万年前被本尊镇压于距清嘉山百里的丛嘉山,本尊每隔十年便会为其加一层符咒,此事惟有阳曦知晓。」 竟是万年的巨蟒,怪不得连谢晏宁都无法轻易地将之斩杀。 陆怀鸩发誓道:「倘若一切当真为左护法所为,弟子定要让他为自己所为付出代价。」 「你绝非阳曦的对手。」谢晏宁告诫道,「切勿冲动行事。」 「弟子……」被谢晏宁毫不留情地指明自己修为粗浅,陆怀鸩愧疚至极,「弟子会好好修炼的。」 谢晏宁嘆了口气:「本尊并非在责备你修为粗浅。」 「弟子明白师尊不是在责备弟子,而是怕弟子冲动行事,误了性命,但是师尊,弟子还是觉得自己极是无能。」陆怀鸩圈住谢晏宁的腰身,让谢晏宁躺于他怀中。 谢晏宁望住了陆怀鸩的双目:「阳曦修炼了三千年余年,而你八岁那年方才进入书院,眼下不过二十一,区区一十三年,不足以让你成为你眼中有用之人,这是理所当然之事。」 这确是理所当然之事,但陆怀鸩想保护谢晏宁,不想再让谢晏宁冒险,这个目标与他的修为相距过于悬殊了,非他力所能及之事。 谢晏宁见陆怀鸩沉默不语,探出舌尖来,舔舐了一下陆怀鸩的唇瓣,后又道:「本尊当时甚是庆幸自己并未允许你与本尊同去,本尊与宝宝的安危于你而言,很是紧要,你的安危于本尊而言,亦很是紧要。」 第172页 陆怀鸩承诺道:「弟子知晓了,弟子会保护好自己的。」 谢晏宁粲然一笑,才问道:「我们而今身处何地?」 陆怀鸩禀报导:「我们已过了清嘉山,目前在清嘉山向西十里的一座小镇上。」 谢晏宁又问道:「于姑娘与上官公子如何了?」 陆怀鸩心虚地道:「弟子不知,弟子根本无暇理会他们,弟子一到这小镇,便寻了一位大夫为师尊诊治,而后便抱着师尊进了这客栈,要了一间房间,为师尊煎药。」 谢晏宁心口生甜,他能想像出陆怀鸩心焦如焚的模样,但于琬琰与上官凌或许亦是关键人物,必须掌握俩人的行踪,不管俩人究竟是否与幕后之人有干系。 故而,他下令道:「你快些去寻于姑娘与上官公子。」 「弟子遵命。」陆怀鸩不舍地松开了谢晏宁,一步三回首地出了房间,尚未将房门阖好,便又回到床榻边,于谢晏宁眉心印下了一个吻。 「宝宝,父亲好生黏人。」谢晏宁口中虽如是说,面上却布满了欣悦。 陆怀鸩眉开眼笑地道:「宝宝,爹爹其实很喜欢被父亲黏着吧?」 谢晏宁一字一字地道:「对,爹爹恨不得将父亲含于口中,揣入怀里,一刻不分。」 陆怀鸩耳根生红:「父亲亦恨不得被爹爹含于口中,揣入怀里,一刻不分。」 谢晏宁亦有些害羞,伸手勾住了陆怀鸩的后颈,并以指尖细细摩挲着,但摩挲了一番后,陆怀鸩正欲覆下唇来,他却将陆怀鸩一推,含笑道:「快些去吧。」 「弟子遵命。」陆怀鸩言罢,趁谢晏宁不备,偷了一个吻,方才心满意足地去寻于琬琰与上官凌。 谢晏宁摸着自己的唇瓣,心道:怀鸩也太过喜欢接吻了吧? 但自己亦很是喜欢。 不一会儿,陆怀鸩便回来了。 陆怀鸩回到谢晏宁床畔,禀报导:「于姑娘与上官公子亦住于这间客栈,俩人安然无恙。」 「那便好。」谢晏宁蹙了蹙眉,「本尊一身的骨头断了不少,恐怕至少得休养三日方能启程,着实太耽误时间了,今日已是四月初三。」 「师尊勿要焦虑,且安心将身体养好。」陆怀鸩褪去外衫,上了床榻,又将谢晏宁拥入了怀中,坦白道,「其实弟子自私得很,希望师尊什么都不要管,眼里只有弟子才好。」 谢晏宁枕于陆怀鸩肩上,正色道:「有些事情并非本尊不管,便不会影响到我们。」 「弟子的理智明白,但弟子这颗心脏却不明白。」陆怀鸩不敢拥得太紧,生怕压到谢晏宁的伤处,稍稍松了些,才道,「师尊,歇息吧,天已夜了。」 谢晏宁隔着皮肉亲吻着陆怀鸩的心脏:「本尊眼里只你一人,但有些事不得不做。」 陆怀鸩要求道:「那师尊再亲亲弟子吧。」 谢晏宁抬起首来,勾唇笑道:「亲哪里?」 陆怀鸩坦率地道:「哪里都要亲。」 谢晏宁遂一面剥着陆怀鸩的衣衫,一面将陆怀鸩亲了一遍。 末了,陆怀鸩终是有些难受了,一把扣住谢晏宁的手腕子:「帮帮弟子。」 谢晏宁探过手去,细揉慢捏着,良久后,他慵懒地伏于陆怀鸩怀中,由着陆怀鸩为他擦拭右手。 陆怀鸩虽然生得貌若好女,但不见女气,因为现下整张脸红得不成样子,却恍若从美人图中走出来的仕女。 谢晏宁用空暇的左手抚摸着陆怀鸩的面颊:「本尊的怀鸩这般出众,着实是引人遐思。」 「弟子仅愿引师尊遐思,至于旁的人与弟子无关。」陆怀鸩将帕子一丢,又揉着谢晏宁的肚子道,「师尊,寐善。」 谢晏宁故意以垂涎的目光盯着陆怀鸩:「本尊的怀鸩竟然会说情话了,且如此动听,若非本尊如今消受不起,定要让你好好伺候本尊。」 陆怀鸩的面色红得更厉害了:「再过月余,弟子定会好好伺候师尊的。」 谢晏宁轻佻地对着陆怀鸩吹了口热气:「一言为定。」 陆怀鸩注视着谢晏宁道:「一言为定。」 其后,俩人便相拥而眠了。 由于谢晏宁并未受内伤,仅是些皮肉伤,三日后,即四月初六,便已好得七七八八了。 四月初六,四人用罢午膳,继续往渡佛书院去。 愈接近渡佛书院,所遭遇的伏击便愈多。 陆怀鸩认为谢晏宁并未好透,不该动手,是以,总是由自己对敌,于琬琰亦会相帮。 陆怀鸩与于琬琰皆是年轻一辈当中的佼佼者,渡佛书院所派来的弟子并不足以与他们相抗衡。 但双拳难敌四手,俩人皆是挂了彩。 四月十一,距渡佛书院不过一日的路程了。 黄昏时分,四人途径西滦镇,原打算寻间客栈,歇息一夜,未料想,尚未进得客栈,谢晏宁便觉不妥,扬声道:「这客栈有古怪。」 上百人应声从客栈中沖了出来,入目之人全数双目失神,显然为人所操控了。 渡佛书院之中无人会摄魂之术,到底是何人在作祟? 谢晏宁苦思着,下意识地摸了摸肚子。 陆怀鸩挡于谢晏宁面前,击退了一个又一个的被操控者。 这些人大抵是凡人,但不乏修仙者以及各种妖魔鬼怪,操控者应当并未特意筛选操控对象,而是控制了整间客栈。 第173页 此时,一丝念头自谢晏宁脑中划过,何止这间客栈,恐怕整个西滦镇内的活物俱被/操控了。 仿若是为了回应谢晏宁所想一般,又有不少人从四面八方沖了过来。 上官凌手无缚鸡之力,于琬琰为了保护上官凌,且不能杀人,渐渐地觉得吃力。 上官凌躲于于琬琰身后,见于琬琰动作迟缓,又见一人提着一把斧头朝着于琬琰砍了过去,遂当机立断地挡于于琬琰面前。 他自然害怕,但他不该一直躲于一女子身后。 他害怕得阖紧了双目,疼痛倏然而至,奇怪的是被斧头砍死并未想像中的疼。 他被勐地一扯,趔趄了一下,险些摔倒,一睁开双眼,他先是看见了自己破了皮的双手,破口淌着血,并未见骨。 ——他适才本能地用双手挡在了自己身前。 之后,他看见了谢晏宁,谢晏宁本在观察上官凌,见上官凌似乎当真全无反抗之力才出手搭救。 陆怀鸩发现谢晏宁出了他的保护范围,慌忙赶至谢晏宁身边,语含责备:「师尊,你不该离弟子太远。」 谢晏宁并不解释,低首认错:「让你担心了,抱歉。」 说话间,陆怀鸩已击退了二十三人。 一旁的于琬琰顿感无力,她不但保护不了父亲,连一个已然痴傻的上官凌都保护不了。 但被/操控者实在太多了些,她根本对付不过来。 她告诉自己切勿焦躁,以免生出破绽。 她与陆怀鸩交换了一个眼神,随即与陆怀鸩二人背对着对方而立,而谢晏宁与上官凌则在他们中间。 一波又一波的被/操控者为他们所击败,横于地上,他们几无立锥之地。 因他们不曾伤人性命,其中不少被/操控者稍微恢復了些后,便又沖了上来。 谢晏宁见于琬琰将要力竭,不知陆怀鸩还能支撑多久,遂试着催动内息,体内未及痊癒的骨头却齐齐地抗议了。 这副修炼万年的身体太不中用了。 他蹙着眉,一振衣袂,将四周的被/操控者震开,又道:「今夜怕是歇息不了了,我们这便去渡佛书院,上马车。」 待三人上了马车后,他瞪着陆怀鸩道:「由本尊来驾车,你护住于姑娘与上官公子。」 陆怀鸩不肯,俩人僵持间,谢晏宁不慎被一修仙者拍中了后心,生生地吐出了一口血来。 谢晏宁拍晕了那人,抹去了唇边的猩红,并厉声道:「听话。」 「师尊……」陆怀鸩不得不掀开车帘子,进了马车内。 谢晏宁内息涌动,髮丝与衣衫纷飞,使得马车势如破竹地冲出了西滦镇。 然而,即便出了西滦镇,被/操控者仍是不断向着他们袭来,导致谢晏宁全无放松的功夫。 愈接近渡佛书院,被/操控者的修为便愈高,其中甚至有当世修为排名前十的卫姚。 卫姚向来不理世事,且修为高强怎会着了操控者的道? 「怀鸩,改由你驾车。」谢晏宁言罢,飞下马车,徒手与卫姚过招。 洞箫已碎,他便唤出了古筝来,他后退数步,拨弄着琴弦,琴音挟裹着浓重的魔气将卫姚团团围住。 卫姚逐渐力不能支,谢晏宁魔气正盛,可惜,少顷,由于谢晏宁已是强弩之末,魔气由盛转衰。 卫姚便趁着谢晏宁衰弱之际,一掌击中了谢晏宁的心口,谢晏宁回了一掌,连连后退,好容易稳住身体,又止不住得吐出了大口大口的鲜血。 幸而卫姚被谢晏宁的一掌拍得昏迷了,并无雪上加霜的机会。 那厢,陆怀鸩回首一望,心疼欲裂,眼见谢晏宁即将倒地,将缰绳交予于琬琰,自己飞奔至谢晏宁身畔,一把拥住了谢晏宁。 「无妨。」谢晏宁已不再吐血,但面色却与死人无异。 他命令道:「去渡佛书院。」 陆怀鸩不答应:「我们还是暂且撤退吧。」 谢晏宁一扫四周的被/操控者,质问道:「你认为我们能往何处退?我们若退,他们便会追上来,我们无法彻底地甩掉他们。」 陆怀鸩默然不语,又听得谢晏宁命令道:「去渡佛书院。」 他不得不妥协了:「弟子遵命。」 第92章 谢晏宁揉着陆怀鸩的髮丝,不发一言。 陆怀鸩顺势蹭了蹭谢晏宁的掌心:「师尊,你定要好好的。」 谢晏宁依然不发一言,仅是微微一笑。 谢晏宁面无人色,这一笑更是陡生死气,不祥的预感瞬间笼罩了陆怀鸩。 陆怀鸩满面惊恐:「师尊……」 谢晏宁却不予陆怀鸩说话的功夫,抬指点住了陆怀鸩的唇瓣:「去渡佛书院。」 陆怀鸩无法,打横将谢晏宁抱至马车内坐好,由自己驾车。 谢晏宁的右手穿过车帘子,覆上陆怀鸩微颤的背嵴,然后,施展内息,令马车疾驰。 未多久,他们便已抵达渡佛山山脚下。 谢晏宁觉察到有不少名门正道埋伏于这渡佛山。 又一须臾,他们已到了渡佛书院门口,渡佛书院一众弟子严阵以待,但一见得谢晏宁,根植于骨髓的恐惧却吓得他们浑身战慄。 谢晏宁如入无人之境,带着陆怀鸩、于琬琰以及上官凌进了渡佛书院大殿。 大殿内乍看空无一人,不过他们很快便被包围了。 第174页 名门之士立于西北,渡佛书院一众则立于东南,泾渭分明,但目标一致。 流光斋亦派了人来,此人乃是已故流光斋斋主的堂弟,名为于星文。 这于星文痛心疾首地望着于琬琰道:「好侄女,你为何要与大魔头谢晏宁为伍?」 于星文为流光斋中流砥柱,本是一副不慕权势的姿态,自流光斋斋主过世后,却频频向于琬琰暗示由其代为执掌流光斋,待于琬琰能独挡一面,再将流光斋的所有权交还于于琬琰。 于琬琰自然不肯,但她在流光斋中的声望远不及于星文,若非几个元老力挺,于星文早已鸠占鹊巢了。 此番见到于星文,于琬琰并不意外,只淡然地道:「堂伯又为何要与害死父亲的唐阳曦为伍?」 于星文理所当然地道:「待我除去谢晏宁,自会向唐阳曦讨个公道。」 于琬琰不屑地道:「待你除去谢晏宁,你便该除去唐阳曦了,如此,你才能将渡佛书院一併收入囊中。」 于星文这一回带来渡佛书院者皆是他的心腹,一心腹容不得于星文被诋毁,倏然出剑。 流光斋诸人除去于星文俱无法与于琬琰一战,不出十招,这心腹便为于琬琰所制服了。 于琬琰剑指于星文:「恳请堂伯赐教。」 流光斋目前分作两派,一派支持她,一派支持于星文,今日正是坐稳流光斋斋主之位的好时机,她必须在诸人面前击败着于星文。 谢晏宁瞧着于琬琰,断定于琬琰胜算不高。 而后,他一一扫过渡佛书院众人,未及开口,竟是当着这许多人的面生生地吐出了一口血来。 众人惊愕,原本并不敢动,现下却是蠢蠢欲动。 陆怀鸩一手扶住谢晏宁,谢晏宁立刻将其推开了,又盯着曹宿道:「阳曦在何处?毕茹又在何处?」 ——曹宿曾是唐阳曦的副手,乃是唐阳曦从难民中挑选出来,并抚养、训练长大的,若非唐阳曦,他早已丧命了。 曹宿不答,反是扬声道:「谢晏宁杀人无数,人人得而诛之。」 语毕,他当即提剑直逼谢晏宁,而陆怀鸩则赶忙护住了谢晏宁。 由于曹宿的煽动,加之谢晏宁明显身受重伤,或许命不久矣,除了正在与于琬琰交手的于星文之外,几乎所有人都沖向了谢晏宁与陆怀鸩。 谢晏宁抬掌一拍,大片大片的活人犹如落叶一般被狂风捲起,齐齐飞了出去。 而谢晏宁自身亦吐出了一口血来,身体摇晃不休。 诸人见状,即刻站起身来,并捡起了刀枪棍棒,以求扬名立万。 眼前之人一个一个分开来,无一能与陆怀鸩匹敌,但数百人加起来,着实棘手。 陆怀鸩虽然并未要他们的性命,却被逼得下了狠手。 「扬清」染血,陆怀鸩亦是一身的猩红,而被陆怀鸩挡于身后的谢晏宁正不住地咳嗽着,再未出手,他身上除了自己吐出来的血之外,并未染上一滴血。 他的咳嗽声搅得陆怀鸩心神大乱,因此受了不少伤。 忽见曹宿的剑尖直刺谢晏宁,陆怀鸩不得不以身替之,但剑尖尚未穿破衣衫,已被一只手轻巧地捏住了。 谢晏宁施力折断了曹宿的剑尖,復又问道:「阳曦与毕茹在何处?」 见曹宿仍是不答,谢晏宁进而掐住了曹宿的脖颈,质问道:「阳曦与毕茹是否并不在这渡佛书院内?」 曹宿猝不及防,吐息艰难:「我不知左护法与右护法是否在这渡佛书院之内。」 谢晏宁又咳嗽了一声,方才厉声道:「你胆敢煳弄本尊,是活腻了不成?你且速速带本尊去见他们。」 曹宿未及做出反应,尚有行动能力之人自不愿意放谢晏宁离开,攻势登时勐烈了许多。 陆怀鸩要对付如此多的敌人,终是渐渐地感到吃力了。 他凭着一股子的意志力才勉强使得众人悉数倒地,起不得身。 至此,在场尚且站立着的仅余下谢晏宁、陆怀鸩、曹宿、于琬琰、于星文以及上官凌。 其中谢晏宁摇摇欲坠,陆怀鸩遍体鳞伤,曹宿还算完好,于琬琰重伤,于星文只较于琬琰好上一些,而上官凌则因害怕得躲于一旁,未被波及。 恰是这时,有脚步声从不远处传来。 陆怀鸩还以为来者会是唐阳曦,然而,来者却是上官平。 上官平一副一代宗师的做派,却故意姗姗来迟,显然是为坐收渔翁之利。 他一剑挑开了挡道的曹宿,朝着谢晏宁客气地道:「别来无恙?」 谢晏宁嗤笑道:「许久不见,你上一回急着向本尊索要上官凌,这一回本尊将上官凌带来了,你为何连正眼都不予他?莫不是人老眼花,并未瞧见爱子吧?」 上官平自是瞧见上官凌了,但于他而言,上官凌哪里及得上取谢晏宁的性命要紧? 闻言,他道貌岸然地道:「我儿受苦了,由老夫来送魔尊一程为我儿报仇吧。」 谢晏宁右手五指一抓,上官凌已被他扣住了脖颈。 上官凌面色发白,像是想起了什么,冲着上官平求救道:「爹爹……爹爹救救凌儿……」 谢晏宁盯着上官平道:「这一系列的事件可是你所为?」 上官平摇首反问道:「这一系列的事件不是魔尊所为么?」 第175页 话音落地,他又笑道:「魔尊且安心上路吧,本座定会找出兇手,为流光斋与莲花阙报仇。」 「报仇?你若并非兇手,该当感谢兇手为你开路才是。」谢晏宁二问,「阳曦与毕茹同你有何干系?」 上官平答道:「并无干系,本座怎会与渡佛书院的败类有干系?」 谢晏宁不置可否,随即五指收紧,威胁道:「你且将阳曦与毕茹带来见本尊,不然莫怪本尊了结了令郎的性命。」 上官平竟是毫不犹豫地道:「凌儿,你之牺牲爹爹铭感于心,爹爹亦会将你之牺牲宣扬出去,使你名满天下。」 谢晏宁直觉得噁心至极,方要再言,却见一道人影飞入了大殿,紧接着,上官平突然倒地,鲜血四溅。 上官平的心口被捅了一剑,血流不止,他仰首望去,行兇者居然是久未露面的唐阳曦,他明明派卧底细细查了,唐阳曦并不在这渡佛书院内。 谢晏宁乍见唐阳曦,方要发问,唐阳曦却是不由分说地提起剑来,直直地砍向他的面门。 陆怀鸩手执「扬清」,费力地挡住了唐阳曦这一击。 唐阳曦又是一击,「扬清」剑身颤颤,剑锋被迫划开了陆怀鸩的额头。 陆怀鸩清楚自己并非唐阳曦的对手,但他必须保护谢晏宁。 眼见陆怀鸩落于下风,恐为唐阳曦所杀,谢晏宁不得不出手相助。 可惜,百余招后,师徒二人联手亦不敌唐阳曦,谢晏宁甚至又吐出了一口血来。 谢晏宁的下颌、脖颈、锁骨均已被染作猩红,将原本便极为诱人的线条衬得勾魂摄魄。 陆怀鸩却未感受到勾魂摄魄,只觉得心疼不已。 谢晏宁屏气凝神,旋即魔气大盛,魔气挤满了大殿,并在他的驱使下变作一束,紧紧捆住了唐阳曦。 他已然气喘吁吁,待吐息平静些后,一面掩着唇齿,轻咳着,一面问唐阳曦:「阳曦……阳曦……你……为何要……要背叛……背叛本尊?」 唐阳曦动了动唇齿,却未吐出一个字来。 与此同时,有一道银光趁着谢晏宁不备,直冲谢晏宁的后颈,欲要将谢晏宁的头颅砍下! 第93章 弹指间,银光已抵住谢晏宁后颈的肌肤,方要嗜血,却勐地被两根手指夹住了。 谢晏宁稍一施力,匕首尽碎。 他凝视着面前之人,并不觉得意外:「当真是你。」 下一瞬,他听得唐阳曦艰难且迟缓地道:「尊……尊上……小……小……小心……」 「阳曦,本尊无事,你且歇息吧。」他一掌拍向唐阳曦,利落地将唐阳曦拍晕了去。 陆怀鸩见状,才知谢晏宁并无大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谢晏宁暗暗地勾住了陆怀鸩右手尾指,随即启唇轻笑:「上官公子,装疯卖傻有趣么?」 上官凌见谢晏宁出手全无适才的软绵无力,心知自己上当了,失去了给予谢晏宁致命一击之良机,但面上尚算从容,亦笑道:「魔尊,装病卖弱又是否有趣?」 「有趣得很。」谢晏宁扫过上官平,「你不去瞧瞧你爹爹么?他怕是将要失血过多而亡了。」 上官凌毫不在意地道:「他适才不顾我之死活,我又何必管他之死活,且我目前已是自顾不暇,魔尊会饶过我的性命么?」 「你既做下血案,便应有豁出性命的觉悟,本尊自不会饶过你。」谢晏宁扬声问正在与于星文苦战的于琬琰,「于姑娘,你认为该当如何处置上官公子?」 于琬琰抿紧了唇瓣,专心对付于星文,三招过后,终是一剑抵住了于星文的咽喉。 她面染血污,双目却亮得惊人,不假思索地道:「当然是以命偿命。」 「且慢。」谢晏宁又问上官凌,「本尊有事要请教上官公子:其一,你的目的为何?」 「目的么?」上官凌瞥了一眼上官平,「上官平素来疼爱上官溯,至于我,于他而言,仅是一个随时可以抛弃的棋子罢了,我暗地里为他做了不少剷除异己之事,他却半点不念我的好处,甚至打着为我向于姑娘提亲的幌子,临时与于伯伯商量能否将联姻对象改为上官溯,不过于姑娘不肯答应联姻之事,并未如了他的心愿。」 「我何处及不上上官溯?」他的口吻极其平淡,但心口却剧烈地起伏着。 白羽剑派一名弟子正在为上官平止血,上官平面色惨白,并无惊色:「纵然你在本座面前伏低做小,本座仍是认为你难当大任,但溯儿不同,他之人品胜过你。」 上官凌讥讽道:「是他之娘亲较我娘亲更会伺候你吧?不愧是勾栏院出来的贱人!」 恰是这时,一人进得大殿来,来者正是上官溯,上官溯到了上官凌身畔,小心翼翼地捏住了上官凌的一角衣袂,怯生生地道:「兄长,你无事便好。」 上官凌懒得再虚与委蛇,甩开上官溯,道:「滚远些。」 「兄长……」上官溯踉跄着后退了数步,方才站稳。 他是听闻上官平要于渡佛书院诛杀谢晏宁,急匆匆赶来帮忙的,远远的,他看见自己的兄长长身玉立于大殿中央,瞧来完好无损,登时欣喜若狂。 岂料,再近一些,他居然听见向来一派大家公子气度的兄长以讥讽的语气贬低他的母亲。 母亲确实出身于青楼,但这并非母亲自己所能选择的,他亦不认为母亲的出身见不得光。 第176页 然而,从上官凌口中说出来,母亲之出身简直是万恶不赦。 他心下不满,但还是试着亲近上官凌,上官凌之前待他不差,他何曾见过上官凌这副冷淡模样?冷淡得似乎从不识得他。 他怔怔地立于原地,然后,到了上官平身边,与白羽剑派弟子一同为上官平止血,又忽而望住了上官凌道:「娘亲并未做错什么。」 上官凌不再理会上官溯,而是问谢晏宁:「你还有何要问?」 「其二,你是否会摄魂之术?」这个问题的答案不言而喻,但为洗刷冤屈,谢晏宁必须一一问清。 上官凌颔首道:「自然会,你的左护法以及先前袭击我们之人皆是受我操控。」 谢晏宁三问:「其三,你出现于南风馆是否你自己事先安排好的?」 「凭我的修为要杀了你与陆怀鸩并不容易,可我若是能打入你们内部,便会容易许多。我一直在跟踪你们,虽然险些跟丢,但总算是晚你们两日到了北洮城。你们那时已怀疑上官平了,我于你们自然有用,且我或许能为你们作证,证明当时血洗莲花阙者并非你们,我再将自己弄伤,让自己对你们毫无杀伤力,你们便定会带上我。」上官凌嘆息道,「可惜,我被你所蒙蔽,不慎失算了。你是从何时起开始怀疑我的?」 「本尊一开始便怀疑你,因为你出现得太过蹊跷,但你又的确身受重伤,所以本尊一度打消了对你的怀疑,本尊示弱要试探的不止你一人,幕后之人定会趁机取本尊的性命。」谢晏宁猜测道,「你是临时服用了什么灵丹妙药么?恢復得这样快。」 上官凌含笑道:「我服用了『相思骨』,你不知晓吧?『相思骨』除了能解你修炼『相思无益』所带来的淫性,亦能治疗身体损伤。要解淫性,只需『相思骨』服下便可,但要治疗身体损伤便得由伤势而定,譬如我之伤势,须得五日,我入南风馆前,便服下了『相思骨』。」 「相思骨」! 陆怀鸩沖至上官凌面前:「将余下的『相思骨』交出来!」 上官凌得意洋洋地笑道:「我所服下的『相思骨』乃是这世间最后一株『相思骨』,陆怀鸩,你定要将你的好师尊看紧了,不然,他恐怕会害得不少男子沉迷于温柔乡,精尽人亡。」 此言一出,诸人譁然,纷纷看向谢晏宁。 各色的目光教陆怀鸩不悦,他当即挡于谢晏宁身前,不愿让谢晏宁被这些目光碰触。 谢晏宁安抚地轻拍了一下陆怀鸩的背嵴,容色不改。 他并不接上官凌的话茬,而是道:「你在入南风馆前,便弄伤了自己,倘若那时怀鸩并未如你计划的一般去南风馆,或者并未救你,你该当如何?」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上官凌自然想过自己许会受辱,但相较于他的野心而言,这算不得什么,待身体恢復,再行谋划便是了。 「你待自己太过心狠了。」谢晏宁望向于琬琰,「于姑娘是否有话要问?」 于琬琰逼至上官凌跟前:「是你操控唐阳曦害死了我父亲么?」 上官凌颇感遗憾地道:「谁让你父亲碍了我的路。」 他又朝着上官平笑道:「我这计策一石二鸟,既嫁祸了谢晏宁,又除去了流光斋斋主,是否值得夸奖?」 上官平从未对流光斋斋主动过杀心,但倘若上官凌的计划顺利,倘若上官凌能将成果奉于他,确实值得夸奖。 上官凌见上官平沉默不言,冷哼一声:「你绝非良善之辈。」 谢晏宁盯着上官凌道:「其四,你血洗莲花阙是否为了免于被怀疑,将自己从这一系列的事件中摘出去?」 上官凌淡淡地道:「魔尊所猜不差。」 谢晏宁怒不可遏,那时的尸山血海尚且歷歷在目。 他缓了缓,才又问道:「其五,你是从何处得知本尊修炼了『相思无益』的?其六,你又是从何处得到『相思骨』的?」 「你从一女修手中抢走『相思无益』之时,我便在左近,至于『相思骨』么?我问了女修被抢走的是何物,女修便与我说了,我因而知晓了你一旦修炼『相思无益』,便会淫性入骨,修炼至第十层,甚至会成为天上地下最佳的炉鼎。我先你一步,在陟溪山得到了『相思骨』。」上官凌幸灾乐祸地道,「敢问渡佛书院魔尊谢晏宁,你修炼至第几层了?」 谢晏宁不答,垂眸环顾四周,对倒于地面上的名门之士道:「你们可听仔细了?这一系列的事件皆是上官凌所为,与本尊无干。」 言罢,他转过身去,正欲走出大殿,竟闻得上官凌道:「魔尊走这般快做什么?」 他硬生生地咽下了已涌至喉间的腥甜:「上官公子已是将死之人,挽留本尊是要请本尊见证上官公子之死么?」 「我之死无需魔尊见证……」上官凌突然冲着谢晏宁洒了一把药粉,紧接着,话锋一转,「但我却很想见证魔尊聚众淫/乱是何等盛况。」 谢晏宁不及全然避开,顿觉自己的身体一阵一阵地发软,故作镇定地道:「上官公子当真坏了脑子,胡言乱语。」 陆怀鸩赶忙扶住了谢晏宁,传音道:师尊,你无事吧? 谢晏宁回道:本尊即将为淫性所制,我们走。 上官凌踱步至谢晏宁面前,解释道:「那药粉是我从『相思骨』中提取出来的,还加了些旁的药材,你的好徒儿满足不了你,你至少须得与百人交合,且须得足足/交合七日,方能解除淫性。」 第177页 陆怀鸩气急,一掌拍向上官凌,上官凌侧身一闪,尚未站定,在场能行动的三人——于琬琰、上官溯以及白羽剑派的那名弟子已齐齐向谢、陆俩人袭去。 谢晏宁的身体已然软得没了骨头,每一寸肌肤皆是灼热不堪,双目所流淌出来的眼波更是妩媚勾人。 他依偎于陆怀鸩怀中,软声软气地唤道:「怀鸩,怀鸩,怀鸩……」 陆怀鸩一手扣住谢晏宁的腰身,一手执着「扬清」对敌。 谢晏宁神志混沌,胡乱地亲吻着陆怀鸩,又伸手去扯陆怀鸩的衣衫。 陆怀鸩于谢晏宁发上落下了一个吻:「师尊,你乖些,勿要乱动。」 其后,他一面与三人周旋,一面问上官凌:「你适才认罪认得那样爽快,是因为早就打算将在场诸人全数灭口么?」 上官凌反问道:「灭口有何不可?」 须臾间,他又变了一副模样,怅然地道:「我名门正道为剿灭渡佛书院一众恶徒,牺牲了性命,独我一人苟且偷生,我深感愧疚;我连我最为敬爱的父亲都救不了,实在是愧为人子。」 第94章 陆怀鸩不耻于上官凌的惺惺作态,随即一剑将三人的佩剑挑落,并急身后退。 他清楚自己该当就此斩杀上官凌,否则后患无穷,但他委实无能为力,怀中的谢晏宁又甚是缠人。 他这一退,尚未顺利出大殿,三人已追了上来。 他无法下狠手,三人却是剑剑致命。 他于剑声中,急声道:「你们且清醒些!」 只于琬琰一人迷茫地道:「陆公子……」 可惜,于琬琰在上官凌的催促下,又立即提剑刺向了陆怀鸩。 陆怀鸩不通摄魂之术,仅凭他之言如何能教人从摄魂之术中挣脱? 他催动谢晏宁所渡予他的那一成修为,剎那间,三人的佩剑齐齐断去。 上官凌见状,亲自出手。 陆怀鸩原本能胜过上官凌,但因要分神保护谢晏宁而节节败退。 他咬了咬牙,不许自己失去信心,这时,他耳侧勐地响起了裂帛之声,他以眼尾余光一瞧,自己的衣襟已然被谢晏宁撕开了。 上官凌语含暧昧:「魔尊已迫不及待了,热情地邀请你快些享用他的身体,陆怀鸩,温香软玉在怀,你便不动心么?」 话音尚未落地,他的身体颤了颤,竟是谢晏宁一掌拍在了他的心口。 谢晏宁这一掌并无多大威力,他不过是勉强寻回了意识而已。 陆怀鸩趁此机会,打横抱起谢晏宁,飞身而去。 他生恐上官凌追上来,一口气出了百里。 未免连累旁人,他并未去客栈住下,而是特意找了一废弃的小院。 这小院杂草丛生,人径早已被杂草所吞没了。 他踩着杂草行至小院内的屋子前,一拍开屋们,铺天盖地的灰尘沖了出来。 他本能地捂住了谢晏宁的口鼻,自己则被呛得双目生红。 待灰尘散去,他踏入屋内,细细将屋们锁上,方才抱着谢晏宁进了屋中惟一的一间卧房。 他将床榻上的灰尘拂去,又将自己的外衫铺好,而后才将谢晏宁放于其上。 谢晏宁的双目时而混沌,时而清明,下唇已被咬破了口子。 「师尊,我们暂且安全了。」陆怀鸩垂首去吻谢晏宁,好容易才将可怜的下唇从齿尖抢救了出来。 「安全了?」谢晏宁伸手勾住陆怀鸩的后颈,以额头磨蹭着陆怀鸩的侧颊,委屈巴巴地道,「怀鸩,我很是难受。」 陆怀鸩脑中轰然想起适才上官凌所言——百人,足足七日…… 谢晏宁旧伤纵横,尚未彻底痊癒,根本受不住,谢晏宁肚子里的孩子更受不住。 「晏宁。」陆怀鸩伸手覆上谢晏宁的肚子,又扫了一眼那片已然潮湿的锦缎,柔声道,「抱歉,我不能抱你,更不能容许旁人抱你,为了你自己,为了宝宝,亦为了我,你忍一忍好不好?」 谢晏宁颔了颔首:「除了你之外,我不想被任何人碰触。」 言罢,他又主动吻住了陆怀鸩的唇瓣。 陆怀鸩担忧地回应着谢晏宁,于接吻的间隙,紧张地道:「答应我,即使难受也不准自残。」 谢晏宁抓住了最后一丝神志,道:「嗯,我答应你。」 陆怀鸩眼见谢晏宁目中清明渐散,嘆了口气,才继续与谢晏宁接吻。 他在对敌中受了一身的伤,但他无暇顾及,只觉得通过接吻从谢晏宁下唇尝到的血液腥甜得教他心疼。 他深感自己之无能,他作为谢晏宁的弟子失职了,作为谢晏宁将来的娘子亦算不得贤内助。 未多久,他便沦陷于谢晏宁唇齿间了,不再多想,专心致志地亲吻着谢晏宁。 这个吻极其漫长,漫长得令陆怀鸩生出了自己已与谢晏宁抵达天荒地老的错觉。 天荒地老端的是一个美妙的词彙,使得陆怀鸩一时间忘却了他们现下的处境。 一吻罢,陆怀鸩拨开了谢晏宁附于他后颈的双手,紧接着,向后爬去。 谢晏宁眼眸半睁,注视着陆怀鸩,上身微微仰起,倏而伸手扯落了陆怀鸩的髮带。 陆怀鸩的面孔霎时被髮丝遮住了大半,谢晏宁不满地撩起髮丝,令陆怀鸩整张面孔全然暴露于他眼前。 第178页 他一面低低地喘息着,一面以食指迤迤然地勾勒着陆怀鸩的眉眼。 陆怀鸩抬眼向谢晏宁望去,并含含煳煳地道:「你可还好?」 谢晏宁歪着头笑道:「很是舒服。」 陆怀鸩亦笑道:「那便好。」 谢晏宁的食指蜿蜒而下,抵上了陆怀鸩湿润的唇瓣。 陆怀鸩索性张口将这食指一併含入了口中。 谢晏宁惊唿道:「好烫。」 陆怀鸩困惑地问道:「什么好烫?」 谢晏宁答道:「你的舌头。」 自己的舌头烫得值得谢晏宁惊唿么?陆怀鸩倒不这么认为。 谢晏宁将食指抽了出来,放于自己口中,失望地道:「不烫了。」 陆怀鸩失笑,捉了谢晏宁的食指,再次含入了口中。 谢晏宁用余下的四指摩挲着陆怀鸩的面颊以及下颌,软声软气地道:「怀鸩,你生得真好看。」 陆怀鸩喜欢谢晏宁夸赞他的容貌,自是笑逐颜开。 片晌后,谢晏宁便再无言语的气力了,头颅后仰,左手吃力地撑着床面。 良久后,谢晏宁的身体微微抽搐着,陡然倒于床榻。 陆怀鸩赶忙伸手拥住了谢晏宁,惊慌失措地道:「你无事吧?」 好一会儿,谢晏宁才答道:「我觉得很是舒服。」 陆怀鸩松了一口气,将谢晏宁拥得更紧了些。 他怀中的谢晏宁却是抗议道:「不抱我么?」 陆怀鸩摇首道:「晏宁,你忘了么?我同你说过,你肚子里有宝宝了,前三月,我不能这么抱你。」 「宝宝……」谢晏宁抚摸着自己的肚子,「我有宝宝了,我喜欢宝宝。」 陆怀鸩并未再做什么,仅是轻拍着谢晏宁的背嵴,问道:「你想睡觉么?」 「我很是难受。」谢晏宁目中闪着泪光,「怀鸩,我很是难受,你帮帮我好不好?」 陆怀鸩无奈地道:「用手指好么?」 「好吧。」为了宝宝,谢晏宁不得不退而求其次。 然而,不久后,他却难受得浑身颤抖了起来。 他好似忘记了陆怀鸩方才所言,陆怀鸩既然不肯予他,他自己去取便是了。 陆怀鸩吓得慌忙扣住了谢晏宁的一双手腕子,哄道:「乖,为了宝宝,你必须忍耐。」 谢晏宁却根本听不进陆怀鸩所言,而是红着双目控诉道:「你是大坏蛋,你是小气鬼,你欺负我,我不喜欢你了。」 他欲要挣开陆怀鸩的钳制而不得,挣扎间,他身上的伤口崩裂了些许,血腥玷污了他的肌肤,而陆怀鸩身上的新伤更是争先恐后地淌出了血来,幸好新伤都不深,纵然齐齐淌血,都不致于要了陆怀鸩的性命。 陆怀鸩安抚地亲吻着谢晏宁的髮丝:「再忍忍好么?」 「不好。」谢晏宁矢口拒绝,一用力,竟是成功地摆脱了陆怀鸩的双手。 陆怀鸩登时心急欲裂,唯恐谢晏宁冲出这屋子,去与旁的男子交合,倘若如此,谢晏宁必定会流产。 幸而谢晏宁连床榻都未下,专注于他。 他忍着痛楚,勉强又制服了谢晏宁。 恰是此时,外头由阴转晴,谢晏宁借着明媚的光线看清了陆怀鸩的惨状。 「怀鸩……」他舔去了陆怀鸩左肩上的血液,「我不该伤了你,对不住。」 陆怀鸩解释道:「这是我之前受的伤,并非为你所伤,你不必向我致歉。」 谢晏宁发问道:「你为何会受伤?」 陆怀鸩双目骤黯:「因为我太过无能了。」 谢晏宁面色一沉:「我不许你这么说自己。」 失去神志的谢晏宁懵懂而幼稚,却与清醒的谢晏宁一般讨厌陆怀鸩自我贬低。 陆怀鸩揉了揉谢晏宁的髮丝:「那我们做个交换好不好?我再也不说自己无能,而你忍耐七日。」 「七日?我会难受七日么?」谢晏宁苦思冥想了一番,才答应,「好吧。」 他抬指点上陆怀鸩的唇瓣,双目灼灼地道:「用这儿吧。」 他又补充道:「手指也要。」 即使知晓自己会难受七日,谢晏宁亦答应了,这令陆怀鸩感动万分。 谢晏宁直觉得每一根骨头,每一滴血液,每一块皮肉俱被武火煎熬着,难受得厉害,陆怀鸩仅能缓解少许。 可他方才答应陆怀鸩了,他不能食言而肥,且为了宝宝,他必须忍耐。 但七日未免太长了些吧? 他能忍耐七日么? 他好想好想被陆怀鸩弄得一塌煳涂。 他双手握拳,目不转睛地盯着陆怀鸩,身上的汗水因体温过高如雨而下。 陆怀鸩努力地取悦着谢晏宁,然而,眼前的谢晏宁却很难取悦。 上官凌!那上官凌实在歹毒! 他当即在心中发誓定要将上官凌斩于剑下。 便这么折腾了三个时辰,谢晏宁才倦极而眠。 陆怀鸩直觉得唇齿、下颌以及一双手都已不归他所有了。 他清了清嗓子,嗓子发疼,他瞧了瞧双手,双手稍稍破皮了,他再去瞧谢晏宁,那物事亦有些破皮了。 他本想去打水,为谢晏宁擦拭,又怕离开谢晏宁,会横生意外,遂仅以帕子擦拭。 他不知谢晏宁何时会醒,擦拭罢,便躺下身去,将谢晏宁揽入了怀中。 第179页 约莫一盏茶后,他亦睡了过去。 不过半个时辰,他便突然惊醒,确认了谢晏宁仍在他怀中好眠,方才将吊着的心脏放下了。 又四个时辰,谢晏宁转醒,他掀开眼帘,抬起首,轻轻地舔舐了一下陆怀鸩的唇瓣,未料想,这一举动竟是将陆怀鸩惊醒了。 陆怀鸩忐忑地向谢晏宁望去,未及开口,已听得谢晏宁道:「放心,本尊已无事了。」 第95章 谢晏宁安抚地轻拍着陆怀鸩紧绷的皮肉:「抱歉,让你担心了。」 陆怀鸩渐渐地放松了下来,还未彻底放松,又突然紧张了起来:「师尊,那上官凌不是道『须得七日,百人』么?弟子仅仅伺候了师尊三个余时辰,且只弟子一人,且弟子并未做到最后,师尊当真已无事了?师尊当真并未煳弄弟子?」 「本尊煳弄你做什么?」谢晏宁正色道,「本尊若有不妥,压根瞒不过你的双目,本尊何必多此一举?」 「确实如此,但……」陆怀鸩将谢晏宁巡睃了一番,「弟子还是不太放心。」 谢晏宁被陆怀鸩这般巡睃着,不由面色生红。 他拣起委地的衣衫,见其上沾满了灰尘,便索性变了一件崭新的衣衫出来,正繫着腰带,陆怀鸩探过手来,从他指尖抽出腰带,帮他系妥当了,继而问他:「疼么?」 两处皆破皮了,疼自然是疼的,被陆怀鸩这么一问,更疼了一些。 他抬手摩挲着陆怀鸩的唇瓣:「你呢?疼么?」 「疼。」陆怀鸩玩笑道,「昨日的师尊好生粗鲁。」 谢晏宁全无玩笑的兴致,蹙了蹙眉,命令道:「张口。」 陆怀鸩乖顺地张口任凭谢晏宁检查,他的口腔黏膜多处破皮,瞧来红艷艷的。 「抱歉。」谢晏宁又捉了陆怀鸩的一双手来查看,这一双手亦破了皮,好在并不严重。 他堪堪将陆怀鸩的双手放下,指尖微微蹭到了其上剑茧,脑中陡然回忆起了被这剑茧磨蹭的滋味。 他收住了思绪,接着去检查陆怀鸩其它的伤处。 陆怀鸩近几日受了不少伤,新伤叠旧伤,虽然并无致命伤,但瞧来却极其可怖。 陆怀鸩生得出众,与这一身的伤甚是不般配。 他嘆了口气,又勐地被陆怀鸩从背后拥住了。 陆怀鸩的唇瓣抵着谢晏宁的耳廓:「弟子还是有些不放心。」 「当真无事了。」谢晏宁思忖着道,「或许上官凌故意欺骗了你与本尊,他那药粉本就无那般大的毒性,又或许本尊因怀有身孕之故,体质发生了变化。」 陆怀鸩抬手覆上谢晏宁的肚子,笑道:「若是后者,便是宝宝的功劳了。」 「若是后者,明明是你的功劳。」谢晏宁一说出口,顿觉自己此言如同意有所指一般。 陆怀鸩登地红了耳根,良久后,却是道:「多谢师尊夸奖弟子。」 谢晏宁怔了怔,取笑道:「怀鸩的面皮何时变得这般厚了?」 陆怀鸩的一双耳朵霎时红透了,双颊亦被波及了。 谢晏宁转过身去,戳了下陆怀鸩的面颊,明知故问地道:「害羞了么?」 陆怀鸩诚实地道:「害羞了。」 谢晏宁含笑道:「本尊的怀鸩如此能干,想要本尊给予奖励么?」 未待陆怀鸩回答,他突地朝着陆怀鸩吹了一口热气。 陆怀鸩遍体发烫,嗓音微颤:「师尊不是已将最好的奖励给予弟子了么?」 谢晏宁状若不知:「最好的奖励是什么?」 陆怀鸩欣然答道:「是师尊与师尊肚子里的宝宝。」 「本尊与宝宝才不是你的奖励。」谢晏宁凝视着陆怀鸩道,「你才是本尊与宝宝的奖励,你将会成为最好的夫君以及最好的父亲。」 陆怀鸩与谢晏宁四目交缠,并在谢晏宁唇上轻轻一吻,才道:「弟子会努力的。」 「嗯。」谢晏宁又下令道,「我们这便回书院去,不知书院情况如何了?」 「不行。」陆怀鸩担忧地道,「倘若毒性再发作该如何是好?」 「应当不会再发作了。」谢晏宁伸手去推陆怀鸩,陆怀鸩却是纹丝不动。 陆怀鸩肃然道:「弟子绝不会让师尊挣脱弟子。」 谢晏宁无奈地道:「你不会想将本尊困于此处七日吧?」 陆怀鸩颔首道:「对,七日后,弟子才会放师尊离开。」 「今日已是四月十二,三日后便是四月十五,七日后便是四月十九。」谢晏宁忧心忡忡地道,「不知目前阳曦、毕茹、拢竹、于姑娘……如何了?」 陆怀鸩已然忘记日子了,被谢晏宁一提醒,才想起此事。 「本尊无事,本尊须得在十五日前将上官凌解决,以免夜长梦多。」谢晏宁掰开了陆怀鸩的一指、两指、三指……陆怀鸩并未反抗,他未及将全数的手指掰开,陆怀鸩竟又将双手收紧了。 「弟子无暇管他们会如何,弟子清楚自己很是自私,但弟子只想保护好师尊。」陆怀鸩哀求道,「师尊,不要去书院。」 谢晏宁不忍心伤了陆怀鸩,自是挣脱不得,遂提议道:「你既不放心,不若我们明日再启程吧。」 陆怀鸩不愿答应,可谢晏宁的神情、语调却不容他反对,他被迫道:「弟子遵命。」 谢晏宁伸手抚摸着陆怀鸩的髮丝,安慰道:「抱歉,本尊不该如此强硬,可是怀鸩,本尊当真无事了。」 第180页 「师尊不必向弟子道歉,师尊并无过错。」陆怀鸩将下颌抵于谢晏宁肩上,心道:我若能强大些,强大到横扫四方该有多好? 第96章 但这个心愿对于他而言,实在太过遥远了。 谢晏宁觉察到陆怀鸩有些走神,柔声问道:「怀鸩,你在想什么?」 「弟子在想自己何时能横扫四方。」陆怀鸩抬起首来,端详着谢晏宁道,「弟子若能横扫四方,师尊便不必如此辛苦了。」 「本尊不觉得辛苦。」谢晏宁面色微红,「却是你,昨日很是辛苦。」 「弟子亦不觉得辛苦。」陆怀鸩亲了一口谢晏宁的左颊,又亲了一口谢晏宁的右颊,引得谢晏宁抿唇轻笑:「你当真是雨露均沾。」 陆怀鸩理所当然地道:「弟子喜欢师尊的左颊,亦喜欢师尊的右颊,自然都要亲一口。」 谢晏宁失笑,又被陆怀鸩亲了一口鼻尖:「师尊,歇息吧,歇息好了,明日才有足够的气力。」 谢晏宁颔了颔首,躺下身去,并阖上了双目。 未多久,他觉察到原本拥着他的陆怀鸩小心翼翼地将他松开了,他微微掀开眼帘,便瞧见陆怀鸩坐于不远处打坐。 他佯作未觉,立即阖上了双目。 时间太过紧迫了些,陆怀鸩根本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横扫四方。 次日,即四月十三,俩人先去镇上用了早膳,镇上的百姓皆在谈论上官凌,上官凌放出消息道其已攻占了渡佛书院,除谢晏宁与陆怀鸩尚在逍遥法外,渡佛书院其余恶徒全数在他的掌控之中。 一时间,上官凌声望大涨,隐隐将成为正道之首。 谢晏宁吃罢最后一口糯米饭,堪堪放下竹箸,陆怀鸩的视线已投射了过来。 陆怀鸩垂下首去,于谢晏宁手背上印下了一个吻后,又关切地问道:「师尊,你感觉如何?」 「本尊无事。」谢晏宁下令道,「走吧,我们必须趁上官凌不备,将其拿下。」 陆怀鸩取了十数铜钱放于桌案上,接着,站起身来,再接着,向前踏出了一步。 他动作间尽是踟躇,不情不愿。 谢晏宁嘆息一声:「走吧。」 「弟子……」陆怀鸩终究并未违抗谢晏宁,与谢晏宁一道施展身法,向着渡佛书院而去。 片晌,他们便已到了渡佛山,上官凌想必料定他们定会折返,派了不少人在山下巡逻,每一人皆是双目无神。 这些人并非他们的对手,但即便被打折了双足,这些人亦挣扎着要爬上石阶去,应是要向上官凌禀报。 他们只得将这些人悉数拍晕了去。 然后,谢晏宁施了障眼法,将自己与陆怀鸩变作了其中的俩人,顺利地上了山去,进了渡佛书院。 乍一看,这渡佛书院内一切如常,但目光所及之处竟无一个保有自我意识之人。 他们在这渡佛书院转了一圈,却左右不见上官凌,亦不见于琬琰、唐阳曦、毕茹、曹宿、上官平等人。 原身的贴身侍女拢竹应当尚在渡佛书院内,不知藏于何处了? 谢晏宁行至浣衣坊,见有一名女子端着一盆子的脏衣向他走来,于擦身而过之际,他低声唤道:「拢竹。」 此女貌似无盐,满面细小的疙瘩,闻得谢晏宁此言,脚步一滞,激动得唇瓣微颤,竟是说不出一句话来,木盆更是从手中摔落,脏衣四散。 片刻后,她朝着谢晏宁福了福身,并恭声道:「奴婢见过尊主,奴婢手无缚鸡之力,前日未曾拜见尊主是奴婢的不是,望尊上降罪。」 谢晏宁自然不会怪罪,遂道:「恕你无罪。」 拢竹瞧了一眼谢晏宁身侧之人,断定其人应是陆怀鸩,随即将俩人带到了隐蔽处。 她先是三言两语地将自己的情况讲述了一番,却原来,她本已顺利地逃出了渡佛书院,但又想着多为谢晏宁收集些情报,便故意用毒药毁去自己的容貌,潜入了浣衣坊。 谢晏宁记得拢竹向来甚是爱惜容貌,而今这容貌不知能不能恢復? 拢竹觉察到谢晏宁的目光,毫不在意道:「无妨,待尊上夺回书院,再召回杨大夫,请杨大夫为奴婢医治便是了。」 「辛苦你了。」谢晏宁发问道,「你可知上官凌在何处?」 拢竹禀告道:「上官凌带着其父,其弟,于琬琰于姑娘、左护法以及右护法等人去搜查尊主与陆公子的下落了。」 谢晏宁思忖须臾,命令道:「拢竹,你不必待在这浣衣坊了,你这便将本尊已夺回书院一事宣扬出去。」 见拢竹领命而去,他又对陆怀鸩笑道:「我们便在此守株待兔吧。」 陆怀鸩吻了一下谢晏宁的额头,并伸手一探,确定谢晏宁并无异样,方才问道:「弟子需要做什么布置么?」 谢晏宁不答,反是舔着唇瓣道:「本尊原本无事,被你这般一碰,却是觉得不满足了。」 四下无人,陆怀鸩跪下身去,方要张口,却又听得谢晏宁道:「本尊不过是在调戏你而已,起来吧。」 「弟子遵命。」谢晏宁那处破皮了,他因生怕将刚刚长好的血痂子弄破而心下惴惴,谢晏宁此言一出,他当即站起了身来。 谢晏宁抬手抚摸着陆怀鸩的面颊,这才答道:「不必准备,若非上一回上官凌使出了阴险手段,我们原本无须败走,这一回,本尊定要将上官凌拿下。不过……」 第181页 他蹙眉道:「上官凌既然知晓本尊修炼了『相思无益』,十之八/九亦知晓本尊会在每月的十五至二十日夜间失去神志,他得到本尊已返回书院的消息后,恐怕会特意选在十五至二十日夜间杀回来。」 一如谢晏宁所料,四月十三、四月十四无事发生,四月十五白日亦是风平浪静。 夜幕四合后,起初,谢晏宁勉强维持住了神志,然而,一个时辰后,他终是支撑不住了,缠着陆怀鸩索吻。 陆怀鸩双目望向门外,有一搭没一搭地亲吻着谢晏宁。 谢晏宁捧住了陆怀鸩的双颊,颇为不满地道:「怀鸩,怀鸩,你不喜欢吻我么?」 「抱歉,全数是我的过错,我不该心不在焉。」陆怀鸩伸手拥住了谢晏宁尚且细瘦的腰身,首先用齿尖轻咬着谢晏宁的唇瓣,然后换作吸吮,再然后才闯入其中。 谢晏宁环着陆怀鸩的后颈,甜蜜地承受着过于激烈的亲吻,一吻罢,他的唇瓣已然有些红肿了,他便用这双唇瓣道:「怀鸩,所以你是喜欢吻我的么?」 陆怀鸩坦诚地表白道:「我喜欢吻你,三千世界我只喜欢吻你一人。」 「我亦然。」谢晏宁一面亲吻着陆怀鸩,一面扯着陆怀鸩的衣衫,以致于未多久,陆怀鸩便已衣不蔽体。 陆怀鸩则一面亲吻着谢晏宁,一面压下身去,与此同时,他的十根手指一根一根地嵌入了谢晏宁的指缝当中。 谢晏宁的低吟绵绵不断地涌入了陆怀鸩的双耳,教陆怀鸩将上官凌忘得一干二净。 少时,陆怀鸩又将十根手指一根一根地从谢晏宁的指缝当中抽了出来,继而埋下了首去。 他唯恐伤着谢晏宁,慎之又慎,并认真地观察着谢晏宁的神情。 谢晏宁神魂颠倒,近似于呜咽地道:「我也想做。」 陆怀鸩停顿了下来,问道:「不会难受么?」 谢晏宁坚持道:「不会。」 陆怀鸩正色道:「好吧,答应我若是难受了定要说出来。」 谢晏宁以指腹擦过陆怀鸩嫣红的唇瓣:「嗯,我答应你。」 陆怀鸩换了个方向,復又埋下了首去。 印象中自己似乎曾经这么做过,又似乎从未这么做过,谢晏宁脑中混沌,瞧了许久,亲昵地用面颊磨蹭了数下,才去模仿陆怀鸩的动作。 那厢,上官凌正在渡佛山十里开外的一间茶肆饮着上好的大红袍,他并不急于一时,耐心地等待着。 他身后立着于琬琰、唐阳曦、毕茹、曹宿以及来自名门正道与渡佛书院的乌合之众,而他对面坐着上官平,他身边则坐着上官溯。 上官溯困惑地问道:「我们昨日便能赶至渡佛书院,为何现下还在十里开外?」 上官凌很是讨厌上官溯,但他今日心情大好,遂解释道:「谢晏宁修炼了『相思无益』,将于入夜后失去神志,只知交合,我们晚些再赶去渡佛书院,到时候,我们还有一齣好戏可看,你年纪尚小,切记蒙上双眼。」 上官溯吃了一惊:「哥,你这是趁人之……」 上官凌不耐烦地打断道:「我们此去乃是匡扶正义,为民除害,谈何趁人之危?」 上官平附和道:「凌儿说得是。」 这一对父子目前利益一致,并未说好,便已从无视对方生死的仇人变成了慈父与孝子。 天边火烧云层叠,不一会儿,火烧云便渐渐退散了,暖光堕入了黑暗当中,再不可见。 上官凌自斟自饮,缓缓地将一盏大红袍饮尽后,才道:「出发吧。」 上官溯望着被夜色包裹了一身的上官凌,顿觉毛骨悚然,明明从小到大,上官凌都是他最为重要之人。 一行人走得不快,一个半时辰后,方才抵达渡佛山。 这渡佛山瞧来毫不设防,不知谢晏宁是否有何阴谋诡计? 上官凌执剑的手收紧,紧得有些发疼。 他抬足踏上石阶,由于白日下过雨的缘故,石阶湿滑,使得他紧张更甚。 他原本以为足足有七日的时间可供他除去谢晏宁与陆怀鸩,岂料,谢晏宁竟然恢復得如此快。 不过,上天又给予了他良机,他自然不能放过。 一阶又一阶,他终于到了渡佛书院门口。 第97章 耳边俱是引人遐思的水声,陆怀鸩含含煳煳地问道:「难受么?」 「不难受。」谢晏宁摇了摇首,由于言语之故,他掌握不好力道,逼得陆怀鸩闷哼了一声。 谢晏宁紧张地吐了出来:「是不是我做得不够好?」 陆怀鸩转过身去,吻着谢晏宁的眉眼道:「不,你做得很好。」 谢晏宁笑逐颜开:「当真?」 陆怀鸩以指腹磨蹭着谢晏宁的唇瓣:「当真。」 谢晏宁咬了一口陆怀鸩的指尖,才道:「所以不继续么?」 陆怀鸩不答反问:「你想继续么?」 谢晏宁不假思索地道:「想。」 「那便继续吧。」陆怀鸩方要用双手捧住,却忽闻谢晏宁要求道,「怀鸩,我还想要手指。」 陆怀鸩暗自庆幸着谢晏宁并未提出要他抱,垂首于谢晏宁肚子上落下了一个吻,方才依言而行。 那厢,上官凌抬手拍开了渡佛书院的正门,率众闯了进去,奇怪的是并未遇上任何抵抗。 第182页 兴许他已将谢晏宁可用之人全数控制住了,谢晏宁无人可用吧? 他一步一步地径直向着谢晏宁的寝宫走去,行至寝宫门口,一阵甜香从门缝中幽幽传出。 ——应是助兴所用之薰香。 他并未听见丁点儿动静,是谢晏宁设了结界的缘故?亦或是寝宫太大的缘故? 他推门而入,层层叠叠的雪白纱幔即刻映入了他眼中,又有灯火摇曳。 谢晏宁这寝宫内怎会有如此多的纱幔?实在碍眼。 一开始,他还有些耐心,一层一层地拨开纱幔,未多久,他索性粗鲁地将纱幔扯了去。 纱幔次第委地,摆件亦遭到了波及,使得原本如梦似幻的布置显得有些可怜。 他好容易能隐约瞧见床榻了,急匆匆地以内息将最末的十数层纱幔逼开,然而,这偌大的床榻上却是空空如也,根本没有谢晏宁与陆怀鸩,自然更不会有活春宫供他观赏取乐。 点灯、燃香分明是故意为之,引他入瓮。 但这寝宫内并无陷阱,更像是在戏弄他。 他又领着人仔仔细细地搜了一圈,除了那些为他所操控之人外,这渡佛书院内一个人也无,连扫除、浣洗的下人都不知去了何处。 他气急败坏地命人去搜查俩人之所在,势必要于天明前有所收穫。 事与愿违,直到他被晨曦团团裹住,他都未得到关于俩人的任何讯息。 四月十六,四月十七,四月十八,四月十九一晃而逝。 他明白凭藉自己的实力仅能出奇制胜,全然无法与谢、陆俩人硬拼。 只余下四月二十了,如若无法在四月二十夜间将俩人擒获,他不得不再等待一月。 俩人已对他有了防备,一月后,要对付俩人恐怕亦不容易。 他急得在大殿内踱步,眼尾余光略略扫过高高在上的宝座,他一时兴起,踏上玉阶,坐于其上,一股子俾睨天下的自得油然而生。 只消除去谢晏宁与陆怀鸩,待自己地位稳固后,再软禁上官平,他便是名门正道之首了。 他为自己所想所取悦了,满面掩不住的笑意。 辰光一点一点地逝去了,直至黄昏都无人前来向他禀报,他一人坐于宝座之上,一分一分地被黑暗吞没了。 忽而有人进得了这大殿来,手上执着烛台,他抬首一瞧,见是上官溯,问道:「如何了?」 上官溯尚未出声,那蜡烛却是陡然发出了轻微的爆裂声。 他仰首望着上官凌,答道:「并无谢晏宁与陆怀鸩的下落。」 上官凌不免失望,居高临下地凝视着上官溯,催促道:「继续去搜。」 上官溯颔首,将烛台一放,便退了出去。 一支蜡烛只能照亮方寸之地,上官凌瞧着被照亮之处,微微有些失神。 竟是在他失神之际,一人飞身而来,剑尖直抵他的咽喉。 他本能地一闪,宝座轰然倒地,他立于宝座之上,定睛一瞧,才看清了来者的面目——居然是陆怀鸩。 陆怀鸩并不予上官凌喘息的功夫,紧接着,又是一剑。 剑光灼灼,将这大殿照得几近灯火通明。 上官凌亦祭出剑来,论剑法,他略逊于陆怀鸩;论修为,他与陆怀鸩在伯仲之间。 ——应当如此,但陆怀鸩的修为不知为何精进了许多,非他所能及。 他吃力地挡住了陆怀鸩十招,还以颜色,剑锋相击,僵持间,他故意道:「你那好师尊在何处?你不去满足他么?不怕他琵琶别抱么?」 陆怀鸩一言不发,剑势随即狠厉了几分。 由于所有人都被上官凌派出去搜查谢晏宁与陆怀鸩了,以致于上官凌无人可用,他见适才所言奏效,接着道:「你那好师尊尝起来是何滋味?销魂与否?」 陆怀鸩为上官凌之言所扰,怒气攻心,露了破绽,一时间险象环生,更是不慎被上官凌刺破了左肩。 疼痛教他冷静了下来,眼前的上官凌孤身一人,乃是将其拿下的绝佳时机,他必然不能放过这个机会。 现下的谢晏宁正努力地忍耐着,等他回去,他必然不能辜负了谢晏宁。 他定了定心神,专心致志地对付上官凌。 百余招后,即便上官凌极为顽强,亦是落了下风。 陆怀鸩受了不少伤,但并不紧要。 上官凌伤痕累累,却挣扎不休,连站都站不稳了,执剑的手却很稳。 陆怀鸩一剑直取上官凌的右手,利落地一噼。 上官凌闪躲不及,伤了右手筋脉。 陆怀鸩稍稍松了口气,竟见上官凌改为左手执剑。 上官凌这左手剑不知如何? 他警惕地观察着,并不急于出手。 上官凌偷偷地练过左手剑,但左手剑比不上右手剑,为免让陆怀鸩看出端倪,他当即一刺。 陆怀鸩后退数步,远远地看见了于琬琰,于琬琰为上官凌所控,怕是会被上官凌当作盾牌。 上官凌亦看见了于琬琰,心念一动,于琬琰已提剑冲着陆怀鸩而去。 他心中窃喜:于琬琰来得正是时候。 陆怀鸩腹背受敌,稍显吃力。 与此同时,谢晏宁正一人蜷缩于床榻之上,天早已暗透了,他正拼命地忍耐着一如附骨之疽的淫性。 他希望陆怀鸩能快些回来亲亲他,抱抱他,但他却看不见陆怀鸩的半片衣袂。 第183页 他派了暗桩潜入渡佛书院,日日监视着上官凌,暗桩修为粗浅,不能距上官凌太近,是以,并不知晓上官凌具体做了什么。 根据暗桩禀报,从四月十五日起,夜间,上官凌大多数时候待在渡佛书院内,等待被/操控者的讯息,故而,他命令陆怀鸩趁上官凌不备去取上官凌的首级,陆怀鸩并不愿意在夜间离开他,他费了一番口舌方才说服了陆怀鸩。 但而今他却是后悔了,他便该将陆怀鸩留于身边才是。 若是如此,他便不会这般煎熬了。 他将双手覆于肚子上头,担忧地道:「宝宝,你父亲为何还不来?莫不是出事了吧?」 他一开始其实并不担心陆怀鸩,毕竟论单打独斗,陆怀鸩胜过上官凌。 可陆怀鸩去得太久了些,足有一个时辰了。 他仿若置身于火炉,一副身体正不断地分泌着热汗,脑子亦被烧得有些煳涂了,惟独陆怀鸩的模样愈发清晰。 陆怀鸩是他所心悦之人,是他孩子的父亲。 怀鸩…… 你快些回来…… 他终究忍受不住了,探手侍弄。 然而,远远不及陆怀鸩的手舒服。 他张口咬住了唇瓣,催眠自己将自己的手当成陆怀鸩的手。 「嗯……」些许吟哦从他唇齿间泄露了出来。 他勉强睁开了双目,无力擦拭双手,须臾后,难受更甚。 偏生此时,有脚步声由远及近——并非陆怀鸩的脚步声,且是多人的脚步声。 幸而他设置了结界,应当一时半刻不会被闯入,应当能支撑到陆怀鸩回来,倘若不能…… 他眼下手无缚鸡之力,恐怕只能任人宰割。 他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他不想失去这个孩子,这是他与陆怀鸩的孩子。 听得脚步声立于门口之时,他紧张得心脏都要从嗓子眼跳出来了。 好在来者不久后便离开了。 他堪堪放松下来,脚步声竟是去而復返,然后,结界被一下一下地敲打着。 他这藏身处已被发现了,但他无法转移。 他正在孕中,结界并不如何牢固,透过结界的缝隙,他嗅到了来者的气息——是唐阳曦以及渡佛书院的一干弟子。 若无唐阳曦,他定能安然藏于这结界之中。 唐阳曦的修为太高,破去结界虽要花费一些功夫,但并不如何困难。 他努力地凝了凝神,可惜,神志却是愈发涣散。 陆怀鸩若是能在唐阳曦破开结界前,斩杀上官凌,他才能有一线生机,不然,便要看上官凌是如何吩咐唐阳曦的了,抓到他后是立即处死?或是带去见上官凌?又或是……上官凌人品低劣,即使吩咐唐阳曦侮辱他,他都不会觉得意外。 他又摸了摸肚子,思忖着是否要趁着自己尚有些许神志先发制人。 待他完全失去神志后,他一身的修为便会暂时消失,到时候,情况更加不堪设想。 他有了决定,首先费力地将衣衫穿妥了,其后试着将内息聚于掌中,打算一掌将唐阳曦等人拍晕,可内息却迟迟无法聚集。 一炷香过去了,陆怀鸩并未回来,他的结界却已摇摇欲坠。 又半刻钟,结界轰塌,唐阳曦率众而入,逼近谢晏宁。 另一边,渡佛书院大殿已在打斗间不成样子了,由于上官凌已然身受重伤,于琬琰又远非他的对手,陆怀鸩终是一剑砍下了上官凌的头颅。 头颅点地,滚落开去,因为黑暗的缘故,一滩一滩的血液好似附于地面的怪物,张牙舞爪着,而这头颅又制造出了更多的怪物,如同一盛满了怪物的容器。 那没了头颅的腔子喷出了大量的血液,在一声钝响后,倒在了地上。 于琬琰已取回意识了,怔怔地盯着被自己拿剑指着的陆怀鸩。 陆怀鸩无暇与于琬琰说明,只道:「我须得去见师尊了,上官凌的尸身便交由你处置。」 他足尖一点,急身飞掠。 眨眼间,他便已到了谢晏宁藏身的密室,这密室便在谢晏宁寝宫正下方,仅谢晏宁一人知晓有密室的存在,因而,任凭上官凌如何派人出去搜查都查不到他与谢晏宁的行踪。 密室石门有损,结界不再。 他心脏一紧,放眼望去,见得以唐阳曦为首的七人跪下身去,齐声朝着谢晏宁道:「望尊上降罪。」 而谢晏宁则隐于三层纱幔之后,身形蜷缩,声音虚弱:「退下吧。」 唐阳曦却是忧心忡忡地道:「尊上何处不适,需要属下去请大夫么?」 陆怀鸩心知谢晏宁已忍耐到了极点,越过众人,立于床榻前,厉声道:「退下!」 唐阳曦尚未弄清楚目前的情况,他在渡佛书院的地位远高于陆怀鸩,对于陆怀鸩的无礼倒也不动气,而是低声问道:「尊上究竟出了何事?」 「阳曦,本尊无事,你且带人退下吧。」谢晏宁勉力言之。 唐阳曦心有疑惑,但不敢违抗谢晏宁,踟蹰着退了出去。 谢晏宁又下令道:「将此处守好,不许任何人进入。」 唐阳曦应诺,着人守住了密道入口。 陆怀鸩重新设下了一个结界,而后急急地掀开纱幔,将谢晏宁拥入了怀中,才低首去瞧谢晏宁。 谢晏宁端详着陆怀鸩,嘆息道:「你怎地又受伤了?」 第184页 陆怀鸩这时才意识到他的衣衫染了不少血,有他自己的,有上官凌的。 他松开谢晏宁,将血衣褪下,才又拥住了谢晏宁,道:「不疼,伤得不重。」 他亲吻着谢晏宁潮湿的髮丝道:「师尊,你已不必忍耐了。」 「怀鸩……」谢晏宁放任意识离他而去,他面色绯红,眼波含情,纵然并未刻意诱惑,已教陆怀鸩如痴似醉。 陆怀鸩覆上了谢晏宁的唇瓣,正欲去牵谢晏宁的手,竟是发现谢晏宁的手粘腻得厉害,分明不是汗水,而是血液。 是他来得太慢了些,害得谢晏宁不得不自残。 「抱歉。」他执起谢晏宁的左手,小心翼翼地吻着其上的五个口子,少时,他口中尽是腥甜。 他又吻了吻右手的五个口子,才取了帕子包扎。 谢晏宁乖巧地任由他包扎,又委屈巴巴地道:「怀鸩,我很疼。」 陆怀鸩将谢晏宁这一双手包扎妥当了,歉然地道:「全数是我的过错。」 谢晏宁并不捨得过分责怪陆怀鸩,歪着头道:「你必须补偿我。」 陆怀鸩一口答应:「你要我如何补偿?」 谢晏宁掰着手指道:「其一,亲亲我;其二,抱抱我;其三……」 他伸手点住了陆怀鸩的唇瓣:「让我觉得舒服。」 陆怀鸩笑道:「我适才已亲过你了,且我现下不是抱着你么?」 谢晏宁不满地道:「不够。」 陆怀鸩让谢晏宁转过身去,背靠于他怀中,探过手去,并在谢晏宁耳畔道:「如何才够?」 谢晏宁气息紊乱:「如何都不够。」 陆怀鸩于谢晏宁后颈印下了几个吻,又令谢晏宁回过首来与他接吻。 谢晏宁沉迷其中,遍体生红。 陆怀鸩放谢晏宁换气,唇瓣趁机蜿蜒而下。 谢晏宁揉着陆怀鸩的后脑勺,身体全然无法安定下来,尤其是脖颈。 舌尖先是流连,后是钻入,末了,吻上了谢晏宁的肚子。 谢晏宁好容易喘匀了气:「宝宝亦喜欢怀鸩。」 陆怀鸩抬眼与谢晏宁四目相接,甜蜜地道:「我是宝宝的父亲,宝宝是你与我的宝宝。」 「我与你的宝宝?」谢晏宁懵懂地道,「因为你做了让我舒服的事情,所以我才怀上了我与你的宝宝?」 陆怀鸩颔首:「对。」 谢晏宁发问道:「那我今夜会怀上第二个宝宝么?」 陆怀鸩怔了怔,才摇首道:「不会。」 谢晏宁好奇地道:「为何?」 陆怀鸩害羞地道:「因为我今夜并未让你的肚子鼓起来,且你不可能在怀着一个宝宝的情况下,又怀上第二个宝宝。」 「原来如此。」热度捲土重来,谢晏宁面绽桃花,引诱道,「怀鸩,继续吧。」 陆怀鸩如谢晏宁所愿,再度覆下了唇去。 两双唇瓣紧密交织,两副身体亦无间隙。 良久后,俩人相拥而眠,宛若一对交颈鸳鸯。 第98章 时近正午,烛火早已燃尽了,密室内暗无天日,密不透风。 谢晏宁神志回笼,觉察到自己尚在陆怀鸩怀中,本能地用额头蹭了蹭陆怀鸩的心口。 陆怀鸩已然转醒了,伸手抚摸着谢晏宁的髮丝,致歉道:「弟子无能,弟子昨夜回来得太晚了。」 「你虽然回来得略晚了些,令本尊心焦,但你圆满地完成了本尊交代于你的任务,值得嘉奖。」谢晏宁正色道,「幸亏你在阳曦对本尊动手前,杀了上官凌,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陆怀鸩反省道:「弟子一点都不值得嘉奖,弟子明明能在更短的时间内杀了上官凌,然而,弟子为其言语所扰,平白地令师尊受苦了。」 谢晏宁大抵能猜到上官凌定然以或暧昧或具有侮辱性的言辞诋毁自己,才逼得陆怀鸩乱了方寸,遂毫不在意地问道:「他是如何言语的?」 陆怀鸩踟蹰良久,方才据实禀报。 谢晏宁听罢,先是肃然道:「怀鸩,无论面对何种情况,本尊都不会琵琶别抱。」 他后又附于陆怀鸩耳侧道:「本尊尝起来是何滋味?销魂与否?」 陆怀鸩的左耳霎时透红了,害羞地答道:「师尊的滋味销魂蚀骨,教弟子欲要一尝再尝。」 他生怕谢晏宁不满意,当即解释道:「弟子不通文墨,学识粗浅,无法以贴切的辞藻形容师尊的滋味,望师尊见谅。」 谢晏宁不由失笑,轻啄了一下陆怀鸩的唇瓣,进而问道:「本尊何处最为销魂蚀骨?」 陆怀鸩苦思冥想着,许久后,摇首道:「弟子不知,弟子只知师尊每一处皆销魂蚀骨。」 谢晏宁夸赞道:「你当真是愈来愈会讨好本尊了。」 陆怀鸩又摇首道:「弟子并未刻意讨好师尊,弟子所言句句属实。」 「本尊自然知晓你之所言句句属实。」谢晏宁颇为无奈地道,「本尊是在夸你,你欣然受之便是了。」 陆怀鸩垂首恭声道:「弟子遵命。」 俩人现下分明身处床笫之上,肌肤相亲,陆怀鸩这副模样极为煞风景,同时却让谢晏宁生出了一股子背德的快感。 陆怀鸩年八岁便被原身带回了渡佛书院,是由原身一手抚养长大的,而他继承了原身的皮囊,恍惚间,他直觉得是自己亲手将陆怀鸩抚养长大的。 第185页 他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这肚子里面正孕育着他与陆怀鸩的孩子。 一时间,羞耻泛滥,与快感交杂,使得他面染红云。 他凝了凝神,方才问道:「你且将昨日之事细细讲予本尊听。」 陆怀鸩依令而行,言罢,又见谢晏宁蹙眉道:「辛苦你了,我们出去吧。」 「师尊……」他并不愿意,他想再与谢晏宁温存些时候,试着撒娇道,「师尊再陪弟子一会儿好不好?」 陆怀鸩难得撒娇,谢晏宁哪里捨得拒绝,颔了颔首,而后便覆下了唇去。 陆怀鸩甚是喜欢与谢晏宁接吻,缠着谢晏宁吻个不休。 谢晏宁终是受不住了,伸手将陆怀鸩推开了去。 这陆怀鸩的吻技日渐精进,教人喘不过气来。 陆怀鸩一手轻拍着谢晏宁的背嵴,一手揽住了谢晏宁的腰身,尚未吻够,遂不断地吻着谢晏宁的髮丝。 谢晏宁顿觉这一身的骨头都要被陆怀鸩吻化了,继而用指尖揪住了陆怀鸩一缕髮丝,以消解溢出来的欢愉。 他突然发觉了陆怀鸩的异样,遂舔着唇瓣笑道:「要本尊帮你么?」 「要。」陆怀鸩明明已难以自持,却仍是努力地道,「弟子谢过师尊。」 谢晏宁的手指慢条斯理着,口中取笑道:「本尊失去神志之时,你不是自称『我』,还唤本尊为『晏宁』么?」 陆怀鸩面色涨红:「因为那时候的师尊瞧来懵懂无知,全无素日的气势。」 「原来如此。」失去神志的自己确实懵懂无知,极其幼稚,谢晏宁莫名其妙地有些嫉妒,即刻稍稍用力,并故意以指甲一蹭,见陆怀鸩浑身战慄,他方才命令道:「唤本尊为『晏宁』。」 陆怀鸩乖巧地唤道:「晏宁。」 谢晏宁以空暇的左手食指划过陆怀鸩的唇缝,接着命令道:「怀鸩,唤本尊为『夫君』。」 「夫君。」话音落地,陆怀鸩奇怪问地道,「师尊要弟子唤师尊为『夫君』,师尊为何不唤弟子为『娘子』?」 「娘子,为夫伺候得娘子舒服么?」不知不觉间,谢晏宁已熟练掌握了淫言秽语。 「娘子很是舒服。」不久,陆怀鸩再无余力言语,紊乱的吐息洒了谢晏宁一身。 谢晏宁故意当着陆怀鸩的面舔舐了一下自己的掌心,而后才取了张锦帕来,不紧不慢地擦拭着。 陆怀鸩从谢晏宁手中抽出了锦帕,为谢晏宁将右手擦拭干净后,又在谢晏宁唇上亲了一口。 谢晏宁抚摸着陆怀鸩的面颊:「要本尊再陪你一会儿么?」 「要。弟子喜欢与师尊独处。」陆怀鸩抱着谢晏宁不肯松手,足足半个时辰后,他终是恋恋不捨地道,「师尊,我们出去吧。」 谢晏宁由着陆怀鸩为他将衣衫穿妥了,方才与陆怀鸩一道出了密室。 唐阳曦已从于琬琰口中了解了事情大致的始末,心中愧疚,他正亲自守于密室口,一见谢晏宁,「噗通」一声跪下,磕头道:「望尊上降罪。」 陡然间,日光扑面而来,教谢晏宁有些不适应,眨了眨双目,才居高临下地望着唐阳曦道:「阳曦,你确实为本尊带来了不少麻烦,但你并非有意为之,且上官凌的摄魂之术的确不俗。事情已解决了,本尊恕你无罪。本尊命你做好善后事宜,为折损的弟子办好后事,为损坏的物件、摆设做好修缮。」 「多谢尊上,属下遵命。」唐阳曦又惊又喜,他全然未料到谢晏宁轻易地放过了他,不对他施以严惩。 他松了口气,又听得谢晏宁道:「起身吧。」 他堪堪站起身来,意外地窥见了谢晏宁的右手尾指正勾着陆怀鸩的右手尾指。 谢晏宁对于床笫之事全无兴致,自他跟随谢晏宁后,从未见谢晏宁宠幸过任何人。 当年,他初见陆怀鸩,为陆怀鸩的容貌所惊,曾暗暗地想过谢晏宁将陆怀鸩带回渡佛书院是否见色起意,但后来陆怀鸩生得愈发出挑了,却迟迟不见谢晏宁命陆怀鸩侍寝。 不过而今这情况似乎不同了。 谢晏宁动了心思倒不奇怪,毕竟陆怀鸩容貌难得,能媲美者万中无一,但陆怀鸩瞧来竟然甘之如饴却是令他惊愕。 陆怀鸩是被谢晏宁从南风馆救出来的,生平最厌恶之事便是断袖间的床笫之事了。 陆怀鸩觉察到了唐阳曦的视线,他清楚他不该退怯,却下意识地欲要收回手指,手指轻蹭着谢晏宁的指腹,未及彻底与谢晏宁的手指分开,他已下定了决心,遂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朝着唐阳曦坦白道:「左护法,我心悦于师尊。」 唐阳曦大吃一惊,不知该作何反应。 谢晏宁回过首去,瞧了陆怀鸩一眼,随即应和道:「本尊亦心悦于怀鸩。」 唐阳曦的脑子几乎停摆,本能地道:「恭喜陆公子入了尊上的法眼,恭喜尊上觅得佳人。」 陆怀鸩并非女子,「佳人」这用词着实奇怪,他正苦思着该用什么词替换,居然听见谢晏宁命令道:「待做好善后,劳你筹办婚事,本尊欲要择一良辰吉日,明媒正娶,迎怀鸩过门。」 唐阳曦还以为谢晏宁打算私底下将陆怀鸩收入房中,不会摆到明面上,岂料,谢晏宁竟然还要办婚事。 「待择好良辰吉日,你便广发请帖,切记勿要忘了流光斋于姑娘。」谢晏宁到底还是有些介意于琬琰,尽管如今的状况与原文里相去甚远,甚至连原本的男主上官凌都死于陆怀鸩剑下了,但一想到陆怀鸩原本应当心悦于于琬琰,他甚是希望于琬琰能前来观礼。 第186页 言罢,他发问道:「于姑娘可还在书院内?」 唐阳曦禀报导:「于姑娘并不在书院内,于姑娘提着上官凌的首级漏夜赶回流光斋了。」 于琬琰应是急着赶回去告慰其父在天之灵。 谢晏宁又问道:「上官平与上官溯在何处?」 唐阳曦摇首道:「属下并未见过他们,不知他们在何处。」 上官平乃是一只老狐狸,想必已经发现了渡佛书院的变故,带着上官溯离开了。 那上官平恐怕从上官凌口中知晓了他而今的体质,上官平最好不要轻举妄动,不然,他便不得不将其除去了。 谢晏宁抚摸着肚子,心道:必须快些寻到「相思骨」。 但上官凌曾言其服下了世间最后一株「相思骨」,不知上官凌所言是否属实? 他心下生忧,面上不显,三问:「那些为上官凌所驱使的名门之士如何了?」 「未得到尊上确切的命令前,属下不能放他们离开,亦不能将他们处死,遂强行请他们住下了,伤者已得到了妥善的治疗。」唐阳曦恭敬地询问道,「尊上预备如何处置他们?」 谢晏宁回道:「放他们离开吧,若有重伤不可移动者,暂且留在书院内亦可。」 「属下遵命。」唐阳曦询问道,「敢问尊上是否还有事吩咐属下去办?」 谢晏宁摆摆手道:「你去忙吧。」 待唐阳曦退下后,他回过身去,掐住陆怀鸩的下颌,轻佻地笑道:「此等容貌,确是佳人无疑。」 陆怀鸩对于这个称唿并不介意,好奇地问道:「师尊是在轻薄弟子么?」 第99章 谢晏宁不答反问:「你喜欢被本尊轻薄么?」 陆怀鸩不假思索地道:「喜欢,弟子喜欢被师尊轻薄。」 谢晏宁松开陆怀鸩的下颌,抬指轻轻一弹,方道:「走吧。」 陆怀鸩不免失望:「师尊不轻薄弟子了么?」 「晚些时候吧。」谢晏宁踏出密道口,便到了寝宫后的一片竹林。 待陆怀鸩出来后,他立刻将密道口封上了,继而带着陆怀鸩去巡视渡佛书院。 他之前仅仅在渡佛书院待了寥寥数日,便因唐阳曦失踪一事,与陆怀鸩一同离开了渡佛书院,此番再次回到渡佛书院竟教他有些想念了。 渡佛书院内目前留有一十二名重伤的正道之士,他不过是淡淡地扫过,这一十二人已变了颜色。 他懒得与他们言语,转而去了大殿,大殿内的血迹已被擦拭干净了,宝座已被扶起,但因有了缺口之故而失去了应有的气势,周遭的陈列无一完好。 他一阶一阶地踏上玉阶,坐于宝座之上,环视一周后,定于陆怀鸩面上。 他初遇陆怀鸩是在寝宫内,床笫之上,由于「相思无益」作祟,他主动亲吻了陆怀鸩。 但那时的他脑子混沌至极,根本未留下什么印象。 在他的记忆中,他初遇陆怀鸩是在这大殿内,他坐于宝座之上,而陆怀鸩则跪于玉阶之下。 今日是四月二十一,而他是一月十五日来到这个世界的,过去了短短的三月又六日,他却经歷了许多,甚至还怀上了陆怀鸩的孩子。 他又从宝座之上站起身来,一阶一阶地下了玉阶,走向陆怀鸩。 陆怀鸩被谢晏宁俯视着,全然不知谢晏宁究竟意欲何为,见谢晏宁向他走来,他本能地张开了双臂。 少时,谢晏宁已到了陆怀鸩怀中,由着陆怀鸩的双手伏上了他的背嵴。 他原本感慨万千,此刻却是突发奇想地咬住了陆怀鸩的耳垂道:「怀鸩,一月后,在那宝座之上抱本尊可好?」 一月后,谢晏宁便能行房事了。 陆怀鸩登地心跳失序,情不自禁地颔了颔首,又后知后觉地道:「却原来晚些时候是这个时候么?」 谢晏宁双目灼灼,凝视着陆怀鸩道:「本尊并非在轻薄你,而是在向你索求。」 陆怀鸩怔怔地重复道:「索求……」 谢晏宁郑重地道:「对,索求,本尊心悦于你,自然会对你产生慾念,自然会向你求索。」 陆怀鸩眉开眼笑地道:「弟子一定会好好满足师尊的。」 言罢,他又自言自语地道:「我是不是应当吃些猪腰汤、牛鞭汤?」 谢晏宁无奈地道:「不必了,你若吃了猪腰汤、牛鞭汤,即便本尊未有身孕都受不住,更何况本尊如今身怀六甲。」 「弟子遵命。」陆怀鸩又摸了摸谢晏宁的肚子,甜蜜地道,「弟子便当师尊是在夸奖弟子了。」 俩人将渡佛书院巡视了一圈,谢晏宁已生倦意,遂回寝宫歇息去了,而陆怀鸩则在寝宫内打坐。 一日后,谢晏宁着人将上官凌的尸体送回了白羽剑派,他并未意识到上官凌的死亡意味着他再也无法回到原来的世界了。 又三日,谢晏宁与陆怀鸩身上的伤都好透了。 又五日,上官平全无动静,连上官凌的首级都未向于琬琰索要。 又一日,上官平昭告天下,声称其无法承受丧子之痛,但更无法原谅上官凌的所作所为,不得不当作从未有过上官凌这个儿子。 谢晏宁闻讯,不由晒然。 那上官平虽然不知上官凌的谋划,亦不想管上官凌的死活,但上官凌若能成事,若能将成果双手奉上,上官平必定会欣喜若狂。 第187页 又十日,唐阳曦已将渡佛书院修缮妥当了。 次日,谢、陆俩人正用着早膳,唐阳曦来访。 待俩人用罢早膳后,唐阳曦才发问道:「属下已请人择好吉日了,尊上认为五月二十七如何?」 谢晏宁并无异议,侧首问陆怀鸩:「你认为如何?」 陆怀鸩心下悸动,亦无异议:「可。」 唐阳曦颔首道:「那便定下了,五月二十七,尊上与陆公子大婚,属下待会儿便去写请帖。」 「不必了。」谢晏宁命令道,「请帖便由本尊与怀鸩来写吧。」 「属下遵命。」唐阳曦又询问道,「尊上的聘礼与陆公子的嫁妆要如何置办?陆公子又要从何处出嫁?」 谢晏宁凝视着陆怀鸩道:「怀鸩,你有何想法?」 陆怀鸩并未成过亲,亦不懂其中的规矩,遂道:「全凭师尊做主。」 谢晏宁思忖片晌,下令道:「阳曦,聘礼与嫁妆便比照皇家规格置办,至于怀鸩的出嫁之处,定为怀鸩的卧房便可。」 唐阳曦恭声道:「属下这便去办。」 唐阳曦出去后,未多久,便着人送来了大红锦缎,供谢、陆俩人撰写请帖。 陆怀鸩取了笔墨纸砚来,磨墨的手微微有些发颤。 谢晏宁抬手覆上陆怀鸩的手背,取笑道:「眼下不过是写请帖而已,你便紧张至斯,婚礼当场,你莫不是要紧张得昏死过去吧?」 「弟子……」陆怀鸩抿了抿唇瓣,「弟子紧张得手都不听使唤了。」 谢晏宁迤迤然地揉捏着陆怀鸩的手道:「本尊要如何做,方能让你冷静下来?」 陆怀鸩迷茫地道:「弟子不知。」 谢晏宁从椅上站起身来,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陆怀鸩的唇角:「这样如何?」 陆怀鸩摇首道:「这样无法让弟子冷静下来。」 闻言,谢晏宁探出舌尖来,舔舐了一下陆怀鸩的咽喉:「这样又如何?」 陆怀鸩这才反应过来:「师尊,你是在轻薄弟子么?」 谢晏宁一本正经地道:「你切莫诬赖本尊,本尊分明是在努力地找寻能让你冷静下来的法子。」 陆怀鸩信以为然:「是弟子误解师尊了。」 谢晏宁暗笑,后又正色道:「现下你可冷静下来了?」 陆怀鸩又摇了摇首:「弟子非但未能冷静下来,反而极是想亲吻师尊。」 「你想亲吻本尊,本尊如何拒绝得了?」谢晏宁言罢,即刻阖上了双目。 陆怀鸩覆下唇去,于谢晏宁唇上缠绵地辗转,并将谢晏宁压在了书案上。 砚台不慎落地,砚台无恙,可惜好容易才磨好的墨汁从其中倾洒了出去,以地面为纸,新成了一幅水墨画。 这一日,俩人忙于耳鬓厮磨,一封请帖都未写。 五月十一,俩人终是将请帖写好了。 五月十五,一入夜,谢晏宁再度失去了神志,缠着陆怀鸩亲热。 三月已过,谢晏宁已能行房事了,但俩人约定将此事留至新婚当夜,因此,陆怀鸩并未做到最后。 五月十六,唐阳曦已将聘礼与嫁妆置办好了,将偌大的侧殿摆得满满当当。 五月二十一,谢晏宁与陆怀鸩的喜服赶制完成。 俩人都有些害羞,各自去试了,并未让对方瞧见。 自五月二十三日起,收到请帖的宾客陆陆续续地抵达了渡佛书院,其中并无于琬琰。 唐阳曦与毕茹为安顿宾客忙得脚不点地。 五月二十五,十名绣娘终是绣好了喜被,其上的鸳鸳栩栩如生。 而雪白的纱幔与床帐尽数被换成了喜庆的大红色。 随着吉日临近,陆怀鸩几乎是彻夜难眠,双目下一片青黑。 五月二十六,白日,唐阳曦命人将陆怀鸩的嫁妆抬入了谢晏宁的寝宫。 入夜后,俩人在偏殿就寝。 时近子时,陆怀鸩都未得入眠,他全然不敢动弹,生恐惊醒了谢晏宁。 夜色深沉,万籁俱寂,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与吐息声。 他将右手覆于自己的心脏之上,这颗心脏当即一下一下地击打起了他的掌心。 他将要与谢晏宁成亲了,现下的谢晏宁乃是他的师尊,而明日,谢晏宁便将成为他的夫君。 他端详着谢晏宁的容颜,在虚空一点一点地勾画着。 由于曾被父亲卖入南风馆,他甚是厌恶断袖,却未料,他竟然为谢晏宁断了袖,并且甘之如饴。 他更未料到谢晏宁亦为他断了袖,并且愿意与他成亲。 谢晏宁实乃是他这一生的救赎,起初,谢晏宁将他从泥沼中救出来,使得他不必出卖皮肉,给予了他遮风避雨之所,教会了他生存于世的本事;后来,谢晏宁赋予了他生存的意义,他不再是一件不需要感情的工具,他变成了一个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人。 思及此,他小心翼翼地吻了吻谢晏宁的眉心,却见谢晏宁倏然睁开了双目,慵懒地道:「睡不着么?」 「嗯。」他轻抚着谢晏宁的背嵴,「师尊快些睡吧,弟子陪着你。」 谢晏宁用额头磨蹭着陆怀鸩的心口,气息全数钻入了陆怀鸩的亵衣内:「明日起,你便须得改口了。」 陆怀鸩唤过谢晏宁「晏宁」、「夫君」、「娘子」,但听得谢晏宁此言,仍是忐忑不定。 第188页 他吐出了一口气,方才问道:「师尊喜欢弟子如何唤师尊?」 无论陆怀鸩如何唤自己,谢晏宁都很是欢喜,故而,反问道:「你认为本尊喜欢你如何唤本尊?」 陆怀鸩苦思冥想着,良久后,猜测道:「师尊心悦于弟子,所以弟子认为无论弟子如何唤师尊,师尊都会喜欢。」 谢晏宁粲然一笑:「不愧是本尊一手教养长大的徒弟,深知本尊的心思。」 「其实……」他停顿须臾,坦白道,「其实本尊亦极为紧张,但因怀有身孕而嗜睡,才能入眠。」 话音落地,他又狭促地笑道:「你不养足精神,新婚之夜如何满足本尊?」 陆怀鸩面色一红,即刻阖上了双目。 谢晏宁见状,赞许地亲了一口陆怀鸩的唇瓣:「怀鸩真乖。」 然而,一个时辰过去了,陆怀鸩仍未睡着。 又过了半个时辰,他才艰难地睡去了。 五月二十七,大婚当日,一早,谢晏宁与陆怀鸩便在渡佛书院门口迎接宾客。 宾客大多是来看热闹的,见得新人,俱是口称「恭喜」,又忍不住打量。 过了午时,于琬琰才赶至渡佛书院。 父亲一直停灵于流光斋内,直到她上月提着上官凌的首级向父亲说明了事情的经过,她才将父亲葬下了。 收到请帖之时,她与流光斋内不服她的长老发生了口角。 过了一日,她才打开了请帖,由于谢晏宁先前已知会过她了,她并不觉得意外,只觉得羡慕。 不知何时,她才能觅得一段好姻缘? 到了俩人面前,她先是致歉道:「我一直对于渡佛书院怀有偏见,之前误会了你们,我很是抱歉。」 她后又衷心地祝福道:「恭喜两位喜结良缘。」 所有人之中,谢晏宁最想得到的便是来自于于琬琰的祝福,而今得偿所愿,自是眉眼含笑:「多谢于姑娘。」 用罢午膳,谢、陆俩人便分别回了房间去,换上了喜服,等待吉时。 未时一刻,谢晏宁去了陆怀鸩的卧房,迎陆怀鸩。 未时三刻,吉时到。 俩人身着款式一致的喜服上了喜堂,由于俩人皆无高堂,这一拜高堂便省略了。 二拜天地,夫夫对拜后,俩人便成了名正言顺的夫夫。 于琬琰立于宾客当中,顿觉俩人十分登对。 她对于断袖并无偏见,可从不觉得两个男子会如此般配。 新人拜过堂后,宾客纷纷入席,原本该当将新娘子送入洞房,由新郎官敬酒,但因谢晏宁与陆怀鸩都是男子,而改由俩人一同敬酒。 俩人其实与宾客都不相熟,很快便敬完了一桌宾客。 而后,俩人便到了于琬琰这一桌。 「百年好合,早生贵子」本是最常用的贺词,但因俩人乃是断袖,于琬琰便改成了「琴瑟和鸣,永结同心」。 谢晏宁、陆怀鸩各自抿了一口喜酒,接着向旁边的宾客敬酒去了。 因为在场的宾客太多,即便每一桌都花费不了多久,他们还是敬了将近一个时辰的酒。 宾客来自五湖四海,喜宴上的菜色尽量满足了各地的口味,这一场喜事算得上是宾主尽欢。 敬完酒,俩人手牵着手,进了洞房去。 陆怀鸩向着床榻而去,左手牵着谢晏宁,右手一层一层地撩开了纱幔,与此同时,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四月多前的情形,当时,他因寻不到「相思骨」而满腹惶恐,行至床榻边,单膝跪地,正要向谢晏宁谢罪,竟隐约透过三层床帐窥见了不着寸缕,遍体生红的谢晏宁,紧接着,谢晏宁的低吟与喘息侵入了他的耳蜗,并在这寝宫内迴荡不休。 他震惊不已,被逼得气血翻腾,却不敢轻举妄动。 谢晏宁并未怪罪于他,而是将他扯上了床榻,不住地亲吻着他,令他惶恐更甚。 一切歷歷在目,连惶恐都还鲜明着,但谢晏宁已为他所有了,天下人都能为他作证。 他让谢晏宁坐于床榻边,自己将合卺酒端了来,并将其中一瓢递予谢晏宁。 喜烛摇曳,将谢晏宁原就绯红的面孔染得更红了些。 谢晏宁接过合卺酒,与陆怀鸩一道去饮。 酒液入喉,他突然听到还阳系统001在脑中道:「任务失败,宿主将永远被留在这个世界。」 他回道:我喜欢陆怀鸩,我很开心能留在这个世界。 自从确认了自己对于陆怀鸩的心意后,他便再也未想过要还阳。 还阳系统001道:以上由还阳系统001为您服务,祝您生活愉快。 然后,还阳系统001便彻底地消失了。 谢晏宁伸长手,勾住了陆怀鸩的后颈。 唇齿交缠间,谢晏宁直觉得身体热得厉害,不知是酒液的缘故,亦或是陆怀鸩的缘故。 一吻罢,他尚且喘息不定,却附于陆怀鸩耳畔道:「夫君,抱我。」 第100章 番外一 由于谢晏宁怀有身孕的缘故,陆怀鸩不敢太过分,做过一回,便将谢晏宁拥于怀中,细细地亲吻着谢晏宁潮湿的髮丝。 第一回 ,他是因为谢晏宁在神志全失之际,提及了于琬琰,才愤而侵占了谢晏宁,并未得到谢晏宁的应允。 后来的几回,谢晏宁在清醒之时,勉强答应了他,但跟神志全失的谢晏宁云雨与跟神志清醒的谢晏宁云雨是截然不同的。 第189页 前者使他充满了负罪感,使他自我厌弃,而后者使他神魂颠倒,如痴似醉。 谢晏宁浑身透湿,懒懒地伏于陆怀鸩心口,半阖着双目。 虽然他已有了陆怀鸩的骨肉,但从严格意义上而言,这新婚之夜才是他与陆怀鸩的初夜。 先前,被陆怀鸩占有之时,他神志全失,尽管一部分的情形通过春梦呈现了出来,可到底是不同的。 那之后,他与陆怀鸩互表心意,可惜,陆怀鸩受了伤,做不得,再之后,他被杨大夫诊断出了喜脉,且胎像不稳,亦做不得。 他生前不曾谈过恋爱,更不曾与人发生过关系,因而,即便他善于撩拨陆怀鸩,但临了,还是紧张不已,陆怀鸩亦然,这导致俩人折腾了良久方才成事。 春梦中的他舒服得连足尖都蜷缩了起来,而适才的他更是如登仙境。 仅仅一回,他便爱上了这件教人羞耻的事情。 今日忙碌了整整一日,他已有些倦意了,一颗心脏却剧烈地跃动着,不断述说着它所感受到的震撼,全无恢復正常的迹象。 他仰起首来,掐住陆怀鸩的下颌,吻了上去,心脏跃动得更为厉害了,一下一下用力地敲击着他的耳膜。 一吻罢,他被陆怀鸩放在了床榻之上,陆怀鸩唤人送浴水来,待浴水送来后,他又被陆怀鸩打横抱进了浴桶当中。 陆怀鸩先是为谢晏宁清理干净了,其后才去取了澡豆来。 谢晏宁一身的肌肤紧绷着,在温水的作用下,才渐渐地放松了下来。 他打着哈欠,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他惊奇地发现三月大的胎儿已将肚子撑起了些许,并再次体认到了他正孕育着一个小生命。 他顿时清醒了,捉了陆怀鸩右手,覆于自己的肚子上,颤声道:「宝宝长大了。」 陆怀鸩不久前才将这肚子亲吻了一番,但当时神志为慾念所控,并未觉察,被谢晏宁一提醒,方才注意到。 明明尚未瞧见宝宝的模样,他心口却涌出了一股子初为人父的成就感、满足感以及责任感。 他微微哽咽着道:「宝宝……父亲想见你。」 谢晏宁抿唇笑道:「宝宝还小,还不能出来见你。」 「弟子……」陆怀鸩勐然意识到自己不该再自称为弟子,遂改口道,「我明白宝宝还小,还不能出来见我,但我还是很想见宝宝。」 眼前这副模样的陆怀鸩亦像是个宝宝,谢晏宁抬手揉着陆怀鸩的发顶道:「乖,至多再过七个月,宝宝便会出来见你了。」 「嗯。」陆怀鸩颔了颔首,眼眶微湿,「多谢你给予了我一个真真正正的家。」 谢晏宁抬指揩着陆怀鸩的眼尾,柔声道:「并非我给予了你一个家,而是我们俩人建立了一个家。」 陆怀鸩用面颊磨蹭了一会儿谢晏宁的掌心,又因为怕渐凉的浴水令谢晏宁受寒而快速地将谢晏宁清洗了一番,并从浴水中抱了出来,擦干后,为其穿上了亵衣、亵裤。 而后,他匆匆沐浴完毕,遂又将谢晏宁揽入了怀中。 谢晏宁将下颌抵于陆怀鸩心口,双目灼灼地盯紧了陆怀鸩:「改日我们一道去浴池沐浴可好?」 陆怀鸩心下悸动:「好。」 谢晏宁得到了肯定的答覆后,便阖上了双目。 陆怀鸩以指为梳,本不想打扰谢晏宁,但又忍不住道:「不知上官凌所言真假,我认为无论如何,我们都须得去一趟观翠山。」 ——姜无岐曾道其阅读过前人所着一医药典籍,其上记载『相思骨』分布于鬼山、陟溪山以及观翠山,现下只余下观翠山,他们尚未踏足过。 谢晏宁霎时清醒了过来,即刻睁开了双目:「宝宝目前三月大,待宝宝再大些,我身形臃肿,恐怕行动不便,若是待我将宝宝产下,夜长梦多,不知上官平是否会抓住我这一弱处加以利用?不若过几日我们便启程去观翠山吧?」 「全数……」是弟子的过错。 陆怀鸩本能地欲要向谢晏宁请罪,心知谢晏宁并不喜欢他如此言语,遂立即将尚未泄露的六字咽了下去。 谢晏宁自是知晓陆怀鸩所想,遂摇首道:「并非你的过错,上官平拥有千年修为,你仅仅一十三年的修为,你不及他理所应当。」 他此言并未偏袒陆怀鸩,陆怀鸩却并不受用。 「我……」陆怀鸩在谢晏宁唇上亲了一口,「我想保护你与宝宝。」 谢晏宁提议道:「待我产下宝宝后,我们便双修吧?较你独自修炼要快许多。」 陆怀鸩当然听闻过双修之法,登时面红耳赤。 谢晏宁见陆怀鸩并未反对,暧昧一笑,后又蹙眉道:「不过观翠山那只绿孔雀生性暴躁,且喜食人,向其求取『相思骨』不知会如何?但我们若是偷偷进观翠山寻找『相思骨』,若是被绿孔雀发现了,后果难料。那绿孔雀乃是上古凶兽,世间能与其匹敌者寥寥无几,即便我处于全盛时期都不一定有把握能将他制服。」 陆怀鸩顿觉自责,不敢表露,但暗暗地咬了一口自己口腔内壁的软肉。 谢晏宁有了决定:「我们便先向其求取『相思骨』,如若不成,待我产下宝宝后,再作打算。」 陆怀鸩别无法子,不得不颔了颔首。 陆怀鸩神情凝重,引得谢晏宁笑道:「或许那绿孔雀并无传闻中的暴躁,你勿要太过担心,大不了我们便不要那『相思骨』了,左右有你做『相思骨』,我快活得很,每月十五至二十加强书院的守卫便是了。」 第190页 「为了你的安全,隐患必须根除。」陆怀鸩口中如是说着,心中却无把握。 谢晏宁不愿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道:「睡吧,你已有数日未得好眠了。」 陆怀鸩生恐谢晏宁忧心,旋即阖上了双目。 谢晏宁以指腹摩挲着陆怀鸩眼下的青黑,接着环住了陆怀鸩的腰身。 半个时辰后,俩人终于接连睡着了,桌案上的喜烛却还醒着,并活泼地摇摆着,烛光透过喜帐,隐隐约约地映出了俩人身体密合的模样。 三日后,堪堪入夜,俩人用罢晚膳,谢晏宁去了书房,而陆怀鸩则练剑去了。 陆怀鸩这剑练了不过一炷香,便见拢竹向他行来。 拢竹到了陆怀鸩面前,向其福了福身,才道:「尊上请夫人过去。」 谢晏宁从不会在陆怀鸩练剑之时,着人请他过去,故而,他害怕地问道:「夫君莫不是出事了吧?」 ——床笫之上,陆怀鸩时而唤谢晏宁为「晏宁」,时而唤谢晏宁为「夫君」,时而唤谢晏宁为「娘子」,在外人面前,他向来唤谢晏宁为「夫君」。 「尊上并未出事,夫人毋庸多虑。」拢竹转过身去,「请随我来。」 陆怀鸩松了口气,将「扬清」送入剑鞘,跟上了拢竹的脚步。 拢竹甚是好奇陆怀鸩是如何让谢晏宁动心的,但又不能以下犯上,窥探主人隐私,憋得甚是难受。 她思来想去,还是问道:「尊上素来不近女色,亦不近男色,夫人是如何让尊上近男色的?」 起因自然是「相思无益」,至于后来,是因为自己让谢晏宁很舒服么? 陆怀鸩其实不太懂谢晏宁为何会心悦于自己,苦思冥想中,前头的拢竹已停驻了脚步。 他一抬眼才发现拢竹将他带到了偏殿前,这偏殿设有浴池,浴池以上好的玉石砌成,引了山中的温泉水,热气蒸腾着。 拢竹并未得到答案,不便追问,恭敬地退下了。 陆怀鸩尚未靠近浴池,一泼水直直地冲着他袭了过来。 他一下子成了落汤鸡,却见谢晏宁无辜地笑道:「怀鸩,你这衫子湿了,不若剥下来吧。」 他听话地褪尽衣衫,踏入了池水当中。 谢晏宁并不客气,将陆怀鸩好好地撩拨了一通,末了,竟是故意轻弹了一下,满意地闻得了陆怀鸩的闷哼后,他又一本正经地道:「我邀你共浴,可未怀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心思,你怎地变作了这副模样?」 陆怀鸩伸手圈住谢晏宁的腰身,舔吻着谢晏宁的唇瓣,软声软气地道:「夫君,你勿要欺负我了。」 陆怀鸩愈发会撒娇了,教谢晏宁的心脏软得一塌煳涂,起初,谢晏宁是半推半就,未多久,便情不自禁地主动了起来。 片刻后,他的后背抵住了浴池边缘,然后,他改用双手撑于浴池边缘,再然后,他躺在了床榻之上,末了,他的身体如同心脏一般软得一塌煳涂。 半梦半睡间,他听见陆怀鸩问道:「夫君,你为何心悦于我?」 他暗哑着嗓子答道:「你的存在本身便是原因,你乃是我的宝藏,除了爱自卑,喜自责之外,我觉得你无一处不好。」 陆怀鸩双目通红,他想说些甜言蜜语,奈何拙于言辞,绞尽脑汁,只吐出了一句:「你亦是我的宝藏。」 第101章 番外二 · 上 两日后,俩人便启程往观翠山去了,此去千里,由于谢晏宁变得愈加嗜睡了,陆怀鸩为了能让谢晏宁在马车内睡得更舒服些,努力将马车驾得平稳些,再平稳些,以致于多浪费了三日方才赶至观翠山。 六月十三,一早,马车行至观翠山山脚下,陆怀鸩一拉缰绳,令马车停下,又扯开了车帘子,轻声道:「晏宁,我们到观翠山了。」 谢晏宁正好眠着,面上泛着红晕,教陆怀鸩情不自禁地在其额上亲了一下。 陆怀鸩踟蹰着是否该当让谢晏宁再歇息一会儿,竟勐地被谢晏宁扣住了手腕子,紧接着,更是被谢晏宁压在了身下。 谢晏宁睡意未尽,睡眼惺忪地打着哈欠,而后,低下首去,不满地噬咬着陆怀鸩的唇瓣:「你闹醒我做什么?」 谢晏宁的噬咬分明含着些微惩罚性质,却从齿尖漫出一股子酥麻,须臾,遍及了陆怀鸩全身上下的每一条筋络。 陆怀鸩伸手将谢晏宁的后脑勺往下按,旋即反客为主,侵入了谢晏宁的口腔。 唇齿相接的滋味美妙得难以形容,不满当即烟消云散了。 谢晏宁承受着陆怀鸩的亲吻,整副身体不断不断地发软着。 一吻罢,他直觉得自己将要融化于陆怀鸩怀中了。 陆怀鸩一手轻拍着谢晏宁的背嵴,一手抚摸着谢晏宁的肚子,歉然地道:「对不住,我不该闹醒你,但是晏宁,我们已到观翠山下了。」 谢晏宁闻言,一身的肌肤顿时紧绷了起来,待吐息平稳后,又朝着陆怀鸩道:「我们这便上山去吧。」 传闻那绿孔雀独居于观翠山顶,谢晏宁即便想递拜帖都无人可送,索性直接上了山去。 观翠山一片郁郁葱葱,倒是个踏青的好去处。 天已渐热,谢晏宁仅着了一身薄薄的锦衣,明明早已入魔,瞧来却是恍若谪仙。 方至半山腰,不知从何处窜出一个男童,直直地扑入了谢晏宁怀中。 第191页 谢晏宁低首一望,这男童约莫五六岁的年纪,生得玉雪可爱。 绿孔雀的气息隐隐约约地从这男童身上透了出来。 传闻中的那绿孔雀已有上万年的道行,绝不可能这般年幼,这男童十之八/九便是从绿孔雀所产下的孔雀蛋中孵化出来的。 谢晏宁试探着问道:「小公子,你能带我们去见你的父亲么?」 男童摇首道:「我最讨厌父亲了,才不要带你去见父亲。」 这男童是与父亲吵嘴了,所以离家出走么? 见男童从他怀中出来,抬足便要走,谢晏宁一把抓住了男童的手臂道:「你父亲会担心的。」 男童气唿唿地道:「我就是要让他担心。」 谢晏宁建议道:「你独自下山太不安全了,我们同你一道下山可好?」 男童毫不设防地道:「你能带我下山吃好吃的么?」 谢晏宁当即颔首道:「你想吃什么?」 「我什么都想吃。」男童的双目亮晶晶的,点亮了气唿唿的小脸蛋。 为免这绿孔雀幼崽走失,谢晏宁松开他的手臂,继而朝着他伸过手去:「牵着我的手好么?」 男童并不怕生,乖巧地牵住了谢晏宁的手。 谢晏宁本是出于私心,但这绿孔雀幼崽的手软软的,教他忍不住错觉得正牵着自己孩子的手。 一旁的陆怀鸩因为道行不足以分辨出这男童的气息,传音道:晏宁,我们还是快些上山吧,今日已是十三,再过两日,你又将会在夜间失去神志,耽搁不起,待得到「相思骨」,我们再带这孩子下山吃好吃的吧? 谢晏宁回復道:这孩子并非寻常人家的孩子,而是那绿孔雀的孩子,目前我们不知绿孔雀脾性如何,不若以这孩子为突破口,待这孩子过了气头,总归是要回家的。 他又问男童:「可否告诉我你的名字?」 男童答道:「叶埙。」 埙乃是一种乐器,甚少有人会以埙作为人名。 谢晏宁好奇地问道:「你父亲为何要为你取这个名字?」 「因为父亲心悦于爹爹,爹爹名『奏』,我们便都用了乐器为名。」叶埙发问道,「你们又唤作什么?」 「我唤作谢晏宁。」谢晏宁一指陆怀鸩,「这是我夫君,唤作陆怀鸩。」 叶埙侧首望着陆怀鸩道:「你脸红了。」 陆怀鸩闻言,摸了摸自己的面颊,确实烫得厉害。 叶埙催促道:「我们快些下山吧,要是有人追来便不好了。」 在叶埙的催促之下,三人很快便下了山,上了马车,往镇上去。 叶埙很是活泼,一路上叽叽喳喳的。 方至镇上,叶埙便闻着香味下了马车去,冲到一家煎饼铺子前,扬声道:「我要一个鸡蛋煎饼。」 他又回首问谢晏宁与陆怀鸩:「你们要么?」 谢、陆俩人便也要了鸡蛋煎饼。 叶埙目不转睛地盯着摊主的动作,盯得摊主浑身不自在,直到热气腾腾的鸡蛋煎饼送至他手中,他才放过了摊主。 他三下五除二地吃罢鸡蛋煎饼,又抢在陆怀鸩之前,豪气地取出六枚铜钱放于摊子上。 「多谢叶小公子。」谢晏宁一手拿着鸡蛋煎饼,一手又牵住了叶埙的手。 叶埙接着往早膳铺子去了,要了十只生煎包与一碗绉纱馄饨。 谢晏宁食欲不振,便仅要了一碗黑米粥。 而陆怀鸩则要了粢饭糰与一碗咸豆浆。 三人吃罢后,叶埙又去买了海棠酥、桃花酥、莲蓉开口酥、绿豆糕、盘丝饼、樱桃以及荔枝,直将带出来的银钱用得一文不剩方才罢休。 叶埙买得太多了些,自己根本提不了,只得接受了谢、陆俩人的好意,由俩人帮忙提着。 叶埙在镇上转了一圈又一圈,明明已然身无分文,却仍旧不愿意回家。 谢晏宁发觉叶埙不住地往观翠山的方向望,想必叶埙其实很是希望爹爹与父亲来寻他吧?而他之所以买这许多吃食,定然是为了与家人分享。 故而,谢晏宁柔声道:「我送你回家好不好?」 「不好。」叶埙嘴硬地一口拒绝了,并生气地甩开了谢晏宁的手。 恰是这时,有一个少年从不远处走来,到了叶埙面前。 这少年怀中抱着一只羽毛鲜艷的绿孔雀,这绿糰子即刻从少年怀中,飞到了叶埙怀中,为了不吓着凡人,以极低的音量道:「二哥哥,二哥哥。」 话音尚未落地,又有一个女童与一个男童向着叶埙沖了过来。 谢晏宁赶忙从叶埙手中接过盘丝饼,其后叶埙便被扑了满怀。 叶埙险些倒地,被陆怀鸩托住了背部才勉强站稳。 他堪堪站稳,突然瞧见叶长遥与云奏向他走来,故意转过首去,不看他们。 谢晏宁心知来者一个乃是修仙者,而另一个便是那绿孔雀了。 ——怪不得叶埙身上的绿孔雀气息并不浓郁,却原来叶埙并非绿孔雀纯血。 谢晏宁心生警惕,下一瞬,那绿孔雀已护于孩子们面前了,继而望住了他,质问道:「你便是魔尊谢晏宁么?你此来所图为何?」 谢晏宁见绿孔雀神态温和,不似传闻般暴躁,反是其伴侣瞧来不好相与,出言解释道:「本尊对令公子并无恶意,本尊为求『相思骨』而来。」 第192页 「『相思骨』?」绿孔雀——云奏摇首道,「我不曾听闻过『相思骨』。」 陆怀鸩插话道:「姜无岐姜道长曾道他阅读过一典籍,其上记载观翠山上分布着『相思骨』。」 「姜无岐……」云奏并不识得姜无岐,仅听闻过姜无岐之名,其人原是醍醐道人的高徒,后为了那鬼山千年恶鬼酆如归脱袍还俗了。 云奏毫不介意地道:「或许观翠山内当真有『相思骨』,我不通药草,你自去寻吧,倘若寻到了拿走便是。」 他又道:「我名为云奏,我夫君名为叶长遥,你有何要帮忙的,大可告诉我们。」 谢晏宁未料到会如此顺利,含笑道:「多谢云公子与叶公子。」 云奏回过身去,揉着叶埙的发顶道:「埙儿,回家吧。」 叶埙故作犹豫,良久后,才别扭地道:「好吧。」 云奏虽未收到请帖,但前一阵子谢晏宁迎娶其徒弟陆怀鸩之事闹得沸沸扬扬,他自然有所耳闻,遂对谢晏宁与陆怀鸩道:「谢公子,谢夫人,我们这便要回观翠山去了,你们是否要与我们同去?」 谢晏宁颔了颔首。 一行人回了观翠山去,一回到观翠山上,三个孩童全数变作了绿糰子,一同嬉戏打闹着,只有少年立于一旁。 叶长遥将叶埙此番所买的吃食一一摆开,并将其中的果物洗净了,才向着四只绿糰子与少年招手,道:「来吃吧。」 四只绿糰子争先恐后地飞了过来,第一只抵达的绿糰子选择了樱桃,其他的绿糰子亦不理会旁的吃食,抢夺起了樱桃来,惟有少年一人默默地吃着海棠酥。 云奏忍俊不禁,又客气地问谢晏宁与陆怀鸩:「谢公子、谢夫人可要一道用些吃食?」 谢晏宁本想立刻去寻「相思骨」,盛情难却,便答应了。 云、叶夫夫有四个亲生子,还有一个养子不似凡人,又非修成人形的飞禽走兽、草木花石,不知是何来歷? 不过无论其是何来歷,这七人一派其乐融融,教谢晏宁不由放松了下来。 出于好奇,他低声问身侧的云奏:「埙儿为何要离家出走?」 云奏亦低声答道:「埙儿乃是我与长遥的长子,素来较他底下一个弟弟、两个妹妹更为成熟些,但今早他尿床了,被长遥发现后,愤而离家出走了,应是怕自己这个做哥哥的被弟弟、妹妹笑话吧。长遥本以为他不会走远,岂料,他竟是下了山去,幸好安然无恙。」 第102章 番外二 · 中 「原来如此。」谢晏宁望着叶埙笑道,「埙儿年纪尚小,自然面薄,既是长兄,自然要有长兄的威严。」 「埙儿与其他三个孩子瞧来约莫是凡人五六岁的年纪,但实际上,他们方才满月不久,长得着实太快了些,我甚是希望他们能长得慢一些。」云奏正感慨着,一旁的叶长遥伸手揽住了他的腰身,他便顺势向右倒去,依偎于叶长遥怀中。 叶长遥安慰道:「孩子们总是要长大的。」 这叶长遥剑眉星目,然而,眉眼间却有一股子阴鸷,是一副能止小儿夜啼的容貌。 不过,这叶长遥看向四只绿糰子以及那个少年的眼神很是温柔,望着云奏的眼神更是深情款款,连拥着云奏的双臂都用了恰到好处的力道,体贴入微。 无怪乎容貌不俗,身为上古凶兽,且拥有万年道行的云奏会倾心于他。 谢晏宁思及此,陡然被陆怀鸩勾住了右手尾指。 他回过首去,闻得陆怀鸩轻声撒娇道:「我也想抱抱。」 谢晏宁抽出右手尾指,从陆怀鸩的右手尾指起,一点一点地向上攀爬,末了,覆上了陆怀鸩的下颌,又倏地松开,才朝着陆怀鸩张开了双臂。 陆怀鸩当即扑入了谢晏宁怀中,与此同时,正在抢夺最后一颗樱桃的一只绿糰子发出了清脆的声音:「这个叔叔的耳朵红了。」 又一只绿糰子困惑地道:「大人的面孔、耳朵、脖颈……为何都这么容易发红?」 第三只绿糰子笑道:「傻瓜,当然是因为大人都喜欢做羞羞的事情。」 第四只绿糰子趁机吃掉了樱桃,喙上沾了樱桃的汁水,懵懂地问道:「什么是羞羞的事情?」 四只糰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全然不知,遂分别飞到了云奏与叶长遥的肩上、手上,齐齐问道:「什么是羞羞的事情?」 面对自己满月不久的孩子,云奏、叶长遥不知该如何解释,遂由云奏道:「待你们长大,便会知晓了。」 二糰子,即云瑟不满地道:「我们早已长大了。」 云奏戳了一下云瑟的毛脑袋:「你们既然早已长大了,为何方才还要抢樱桃吃?」 云瑟用毛脑袋磨蹭着云奏的指腹:「长大了为何不能抢樱桃吃?」 云奏一本正经地道:「你看看爹爹与父亲,还有那两个叔叔可有抢樱桃吃?」 「好吧。」云瑟双颊一瘪,「我们尚未长大。」 云奏顺利地将四只绿糰子煳弄了过去,继而取了一块绿豆糕来,掰成数块,放于右掌掌心,四只绿糰子即刻飞到了他掌边,就着他的手掌吃了起来。 他以左手抚摸着四只绿糰子的羽毛,柔声道:「吃慢些。」 四只绿糰子,两只雄性,两只雌性,雄性已长出了短短的尾屏来,被日光一照,绚丽夺目。 第193页 总有一日,他们都会长成成年绿孔雀,都会有自己的伴侣,或许都会离开他与叶长遥。 他不由有些伤感,又掰开了一个莲蓉开口酥。 叶长遥觉察到云奏的情绪,附耳道:「三郎,何必自寻烦恼?无论他们年岁几何,他们始终是你与我的孩子。」 云奏颔首道:「你所言不差,确是我自寻烦恼了。」 见状,谢晏宁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再过六月许,他与陆怀鸩的孩子便要出生了。 陆怀鸩亦摸了摸谢晏宁的肚子,期待地道:「我们的孩子必定很是活泼,很是可爱。」 「这是自然。」谢晏宁并不饿,吃了几颗荔枝,便对云、叶夫夫道,「我们这便去寻『相思骨』了。」 云奏提议道:「我对这观翠山的地形熟悉些,由我带你们去吧。」 三糰子云笙咽下口中的莲蓉开口酥,道:「我也要去。」 云笙此言一出,余下的三只绿糰子亦纷纷道:「我也要去。」 云奏望向沉默寡言的少年:「向善你也一道去吧。」 「多谢。」谢晏宁致过谢,才道,「『相思骨』其色如相思豆,其形似人手骨。」 云奏颔首表示自己知晓了,四只绿糰子亦一一颔首。 以一个时辰为时限,云奏带着叶埙与叶箜向东,叶长遥带着云瑟与云笙向南,向善带着谢晏宁与陆怀鸩向西,一个时辰后,诸人集合,再一同往北去。 一个时辰后,一无所获,谢晏宁顿生倦意。 陆怀鸩蹲下身去,让谢晏宁爬到自己背上,由自己来背谢晏宁。 谢晏宁将下颌抵于陆怀鸩左肩上,打着哈欠,远远地见叶长遥与云瑟、云笙过来了,遂发问道:「如何?」 叶长遥摇首道:「我们并未寻到『相思骨』。」 他又问道:「谢公子,你是否身体欠佳?可要歇息歇息?」 由于叶长遥与云奏皆对自己与陆怀鸩表达了善意,谢晏宁并不隐瞒:「本尊怀有身孕,极易疲倦。」 叶长遥怔了怔,表面上是谢晏宁娶了陆怀鸩,其实谢晏宁才是承受方么? 不过只消双方两情相悦,且无异议,谁是承受方又有何妨? 谢晏宁乃是男子,按理不可能怀上身孕,但他的三郎亦非女子,却怀上了孔雀蛋,想来谢晏宁的体质应当与三郎一般,不同寻常。 立于他双肩的云瑟与云笙却是好奇地道:「什么是身孕?」 不远处的云奏笑着道:「待你们长大了,便会知晓。」 言语间,他已到了谢、陆夫夫面前,歉然道:「对不住,我们亦未寻到『相思骨』。」 「无妨。」谢晏宁摆摆手,「我们这便向北去吧。」 可惜,向北还是一无所获。 六月十四,诸人又将观翠山搜了一遍,依然一无所获。 入夜后,谢晏宁与陆怀鸩借宿于云、叶夫夫家中,洗漱过后,谢晏宁伏于陆怀鸩怀中,道:「也许当真如那上官凌所言,世上已无『相思骨』。」 陆怀鸩不接茬,良久后,才道:「我希望这观翠山上尚有『相思骨』。」 谢晏宁在陆怀鸩唇上亲了一口:「你勿要过分担忧,有你在侧,我必然安全无虞。」 「明日便是十五,明日……」陆怀鸩忧心忡忡地道,「若是明日白日还寻不到『相思骨』,我们便下山去吧,待二十一再上山。」 于别人家中行云雨之事的确不便,谢晏宁颔了颔首。 六月十五,东方堪堪泛出一线鱼肚白,谢晏宁忽而听得窗枢作响,睁开双目一瞧,见叶埙正以喙轻啄着,即刻从床榻上下来,打开窗枢,放叶埙进来。 叶埙拍打着双翼道:「请随我来。」 言罢,叶埙已飞出去了。 谢晏宁心中悸动,难不成……难不成叶埙寻到「相思骨」了? 他回首去瞧陆怀鸩,陆怀鸩已起身了,匆匆穿罢衣衫,又快手为谢晏宁穿上了衣衫。 俩人跟上叶埙,到了一处瀑布旁。 向善听得动静,望了他们一眼,而后指着瀑布后头,道:「你们走近些。」 俩人依言到了向善身旁,顺着向善所指一瞧,果然有一株植物隐藏于瀑布后头,其色如相思豆,其形似人手骨,竟当真是「相思骨」。 陆怀鸩欣喜若狂,平静了一会儿后,才小心翼翼地摘下了「相思骨」。 夫夫二人向着向善与叶埙道:「多谢你们。」 向善少年老成:「不必客气。」 而那叶埙则飞到了谢晏宁的手背上,高高地仰着小脑袋道:「夸我,快夸我。」 谢晏宁将叶埙夸奖了一通,陆怀鸩词穷,几乎是复述了一遍谢晏宁的话。 叶埙有些嫌弃,语重心长地道:「陆叔叔,你该当多读些书才是。」 陆怀鸩不好意思地道:「等陆叔叔多读些书再好好夸奖埙儿吧。」 谢晏宁面上一本正经,却传音道:怀鸩,你连情话都不会说,不会夸人理所应当。 陆怀鸩害羞地回道:我的情话明明已进步许多了。 是么?谢晏宁不以为然。 陆怀鸩保证道:我会继续努力的。 叶埙瞧着夫夫二人,又歪着小脑袋道:「待我长大后,我也要寻觅一人与我眉来眼去。」 第103章 番外二 · 下 第194页 谢晏宁闻言,凝视着陆怀鸩道:「我们是在眉来眼去么?」 陆怀鸩不太确定:「应当是吧。」 叶埙一面用喙梳理着羽毛,一面肯定道:「你们就是在眉来眼去,爹爹与父亲亦常常眉来眼去。」 谢晏宁好奇地问道:「埙儿,你是如何知晓『眉来眼去』这个成语的?」 叶埙回道:「爹爹与父亲只要在一处,不是你看我,便是我看你,爹爹告诉我这就是眉来眼去,亦可称之为『眉目传情』,『暗送秋波』,乃是情难自已的表现。」 谢晏宁唇角含笑:「怀鸩,你已对我情难自已了么?」 未及陆怀鸩作答,叶埙抢话道:「谢叔叔,你已对陆叔叔情难自已了。」 谢晏宁大方地承认了:「对,谢叔叔已对陆叔叔情难自已了。」 陆怀鸩应和道:「陆叔叔亦对谢叔叔情难自已了。」 「大人们为何这么容易对别人情难自已?」叶埙陷入了沉思。 谢晏宁严肃地道:「不,大人们很难对别人情难自己,大人们要思考,要处理,要面对的事情太多,并非你所能想像的。」 「大人们真难懂。」叶埙满腹期待,「但无论如何,待我长大便能懂了吧?」 谢晏宁以指尖轻轻地抚摸着叶埙的羽毛:「对,但你不要急着长大,你长大后会拥有很长很长的岁月,但你的年幼时光相较而言很短很短。」 「可我若是长大了便不会尿……」床,叶埙意识到自己险些说漏嘴,一一扫过谢晏宁、陆怀鸩以及向善,确定他们并未注意到「尿」这个字,暗暗地松了口气,才欲盖弥彰地接着道,「便不会觉得大人们难懂了。」 谢晏宁当然注意到了,但并未戳破。 陆怀鸩亦未戳破,他将手中的「相思骨」用瀑布水洗净了,继而送到了谢晏宁唇边。 「相思骨」的滋味亦与相思豆相似,谢晏宁吃罢,身体并无任何特别的感受。 为了不让叶埙难堪,向善不言不语。 叶埙虽然是最先破壳而出的,却是四只绿糰子中尿床最为频繁的。 向善自是不会将这个残酷的真相告诉叶埙。 叶埙以为自己已经顺利地瞒天过海了,漂亮的尾屏忍不住得意地翘了起来。 谢晏宁暗笑,后又朝着叶埙道:「回家吧,不然你爹爹与父亲许会认为你又离家出走了。」 「嗯。」叶埙想着父亲不知准备了什么早膳,兴沖沖地飞在了前头。 谢晏宁趁机问向善:「你可知晓自己的身世?」 向善先是惊愕,其后又瞭然地道:「不愧是魔尊。」 谢晏宁起初并不确定向善的身世,但经过近三日的观察,他已得出了结论。 他毫不犹豫地承诺道:「今日你帮本尊寻到了『相思骨』,改日,你若不幸堕魔,纵然远赴千里,本尊亦会助你恢復神志。」 向善乃是从无数活物的死亡中诞生的,其存在本身罪恶滔天,如若堕魔,必定无法维持神志,而是会变成只知杀人作恶的魔物。 云奏与叶长遥无意隐瞒,一早便将事情经过悉数告知于向善了。 向善震惊过后,很快便接受了这个事实,当即告诫自己定不能堕魔。 如今有了谢晏宁的承诺,他放松了些,却对谢晏宁道:「我倘使堕魔,倘使无法恢復神志,便请魔尊予我一个痛快吧,我决计不能容忍自己为祸人间。」 他又笑着道:「爹爹与父亲必然不捨得下狠手,到了那一日,为了不辜负他们对我的养育,对我的期冀,魔尊切勿心慈手软。」 谢晏宁斥责道:「你应当想着该如何不让自己堕魔,而非想着该让谁处死你。」 「魔尊教训得是。」向善早已还俗了,手腕子上却还挂着一串佛珠。 他本能地拨弄了一颗佛珠,方才道:「埙儿飞远了,我们快些跟上吧。」 待他们回到竹屋,叶埙正与其他三只绿糰子一起啄着一碗雪菜肉丝年糕,见得他们,叶埙含含煳煳地道:「你们也快些来吃罢。」 --- 尽管已服下了「相思骨」,以免「相思骨」无效,或者起效慢,谢、陆俩人还是婉拒了云、叶一家人的挽留,下了山去。 俩人在日暮前,用罢晚膳,并于一间客栈住下了。 沐浴过后,俩人坐于桌案前饮着信阳毛尖。 日头缓缓西斜,房间内的日光亦随之缓缓地退了出去。 未多久,俩人已被夜色淹没。 陆怀鸩紧张得连茶盏都端不稳了,声音亦打着颤:「晏宁,你觉得如何?」 对面的谢晏宁却并未作答,而是探过手来,从他手中拿过茶盏,将茶盏放于桌案上了。 紧接着,沾了些微茶水的指尖覆上了他的唇瓣,并钻入了他的唇缝之中。 他从谢晏宁指尖尝到了信阳毛尖的滋味,同时闻得谢晏宁夹杂着低吟道:「怀鸩,吻我……」 他登时失望难言,纵然那「相思骨」得来全不费功夫,但要去何处才能寻到第二株「相思骨」? 又或者,并非那「相思骨」无用,而是「相思骨」本身便不能根除谢晏宁体内的淫.性? 今后的千年万年,谢晏宁便须得为淫.性所制了么? 突然,谢晏宁站起身来,到了他面前,而后软着身体跨坐于他的双腿上,并覆下唇来。 第195页 他当然不会拒绝,缠绵地与谢晏宁唇舌交织。 片刻后,他放谢晏宁换气,自己则啄吻着谢晏宁的额头、面颊、鼻尖、下颌,又沿着谢晏宁精緻的下颌线,去吻谢晏宁的喉结。 谢晏宁不由发出了近似于呜咽的声响,双手紧紧揪住了陆怀鸩身上的软料子。 陆怀鸩一面亲吻着谢晏宁,一面将谢晏宁打横抱起,放于床榻之上,后又乖顺地垂下首去,一拂心头的失望,专心致志地伺候着谢晏宁。 谢晏宁扯去陆怀鸩的髮带,伸手抓揉着陆怀鸩的髮丝。 好一会儿,陆怀鸩才仰起首来,凝视着谢晏宁道:「晏宁,你可还好?」 谢晏宁遍体生红,嗓音破碎:「怀鸩……抱……抱……我……」 陆怀鸩覆下.身去,小心翼翼地试探着。 谢晏宁半阖着双目,片晌,咬着陆怀鸩的耳廓道:「我是骗你的。」 这一句话没头没脑的,陆怀鸩怔了怔才反应过来,他并不生气,反是又惊又喜地道:「『相思骨』起效了么?」 「对,『相思骨』起效了。」谢晏宁舔.舐着陆怀鸩的耳垂道,「让我更好地感受到你吧。」 陆怀鸩浑身一颤,随即笑道:「我会努力的。」 待谢晏宁彻底地倒于床榻已是良久之后的事情了,他其实并未尽兴,但由于怀有身孕之故,必须克制些。 他窝于陆怀鸩的臂弯当中,用指尖划着名陆怀鸩汗湿的胸膛,发问道:「你可想过孩子要取什么名字?」 「自然想过。」陆怀鸩苦恼地道,「但毫无头绪。」 谢晏宁打了个哈欠:「时日尚长,你且慢慢想吧。」 陆怀鸩奇怪地道:「你不与我一道想么?」 「我亦毫无头绪。」谢晏宁正色道,「名字意味着我们对于孩子的期许,实在难取。」 陆怀鸩贊同地道:「确实如此。」 次日,俩人又上了观翠山去,由于四只绿糰子的挽留,俩人又借住了三日方才告辞离开。 绿糰子甚少变作人形,镇日飞来飞去,热闹非常。 俩人一离开,顿觉周遭过于安静了。 俩人一同坐于辕座之上,谢晏宁靠着陆怀鸩的肩膀,提议道:「待宝宝出生,我们带宝宝去观翠山玩耍吧。」 陆怀鸩颔了颔首,又道:「如若云公子与叶公子以及孩子们愿意,亦可到书院小住。」 「我们还可……」谢晏宁面色微红,「为宝宝添一个弟弟或是妹妹。」 第104章 番外三 · 上 谢晏宁所言教陆怀鸩三分欢喜三分心疼四分担忧:谢晏宁乃是男子, 愿意再度为自己怀孕产子,自然教陆怀鸩欢喜, 但谢晏宁呕吐不止, 面色苍白的惨状尚且歷歷在目,且女子生产无异于去鬼门关走一遭, 出不得鬼门关的女子亦不在少数,更何况是男子了。 是以,陆怀鸩摇了摇首:「我不想为宝宝再添一个弟弟或是妹妹。」 「我……」他一扯缰绳, 停驻了马车,继而死死地抱住了谢晏宁,「你若是实在想为宝宝添一个弟弟或是妹妹, 由我修炼『相思无益』, 由我怀孕产子吧。」 陆怀鸩整副身体都剧烈颤抖着,谢晏宁感动不已, 但他的双手俱被束缚了, 只得用面颊磨蹭着陆怀鸩的面颊,并柔声道:「抱歉, 让你担心了。」 「你无须向我致歉, 我的确很是担心, 但并非你的过错, 晏宁……」陆怀鸩注视着谢晏宁的双目道,「我捨不得你遭受丁点儿风险。」 「适才之事, 你便当我从未提过。」谢晏宁于陆怀鸩唇上印下了一个吻, 旋即被陆怀鸩含住了正要撤离的唇瓣。 直到谢晏宁被吻得气息紊乱, 陆怀鸩方才心满意足地将其松开了。 待他们回到渡佛书院,已是六月底,天气微热。 而杨大夫已早他们半月返回了渡佛书院。 七月初九,云雨过后,谢晏宁半睡半醒着,正由陆怀鸩服侍着沐浴。 沐浴罢,陆怀鸩轻柔地为谢晏宁净髮,却瞧见谢晏宁倏然睁开了双目。 陆怀鸩战战兢兢地问道:「弄疼你了么?」 谢晏宁抿了抿唇,不答,而是捉住陆怀鸩的手没入浴水之中,进而覆上了他的肚子。 陆怀鸩不明所以,云雨之间,他曾多次抚摸、亲吻了这肚子,尚不足够么? 谢晏宁仰起首来,既兴奋且忐忑地道:「你感受到了么?」 陆怀鸩困惑地反问:「感受到什么?」 「胎动。」谢晏宁復又道,「你感受到胎动了么?」 「胎动?」陆怀鸩予以了否定的答案,「并未感受到。」 「宝宝方才踢了我一下。」谢晏宁激动地道,「我初次真正地感受到宝宝的动静。」 「当真?」陆怀鸩快速地将谢晏宁发上的皂角洗去,并用内息将谢晏宁如瀑的墨发烘干了,又为谢晏宁擦干身体,穿上亵衣、亵裤,才抱着谢晏宁上了床榻,迫不及待地附耳于谢晏宁的肚子上。 可惜,肚子里的孩子静悄悄的,半点不予陆怀鸩面子。 陆怀鸩耐心地听了足有一盏茶的功夫,才抬起双目望住了谢晏宁:「宝宝是不是不想理会我这个父亲?」 谢晏宁失笑道:「谁让你总是威胁宝宝不买新衣裳予他?」 陆怀鸩理直气壮地道:「宝宝若不欺负你,我定不会威胁宝宝,归根结底都是宝宝的过错。」 第196页 谢晏宁直觉得眼前的陆怀鸩亦像个宝宝,遂捏了捏陆怀鸩的面颊,又道:「宝宝怎会不想理会你?宝宝很是喜欢你这个父亲。」 陆怀鸩自信地道:「宝宝乃是我与你的宝宝,流淌着我与你的血液,你对我情根深种,宝宝当然很是喜欢我。」 谢晏宁颇感欣慰,将近六个月过去,陆怀鸩终是脱胎换骨了,再无初见之时的自卑。 他眉眼含笑地颔首道:「你所言不差,我对你情根深种,难以自拔。」 陆怀鸩耳根微红,却陡然被谢晏宁咬住了耳垂:「先前宝宝正好眠着,被你闹醒了,所以才不满地踢了我一下,现下宝宝应当又睡着了吧。」 「我先前闹醒宝宝了么?」陆怀鸩满面迷茫,良久才反应过来,他是如何变着角度,换着法子闹醒宝宝的。 先前所感逐一復甦了,他不可自控地亲吻着谢晏宁的髮丝,闷闷地道:「全然不够,做到精疲力竭才够。」 谢晏宁探过手去,一面安抚着,一面道:「待我产下宝宝,做完月子,你要如何便如何。」 言罢,他感知到掌中的异样,用空暇的左手掐住了陆怀鸩的下颌,亲了一口陆怀鸩的唇瓣:「我不会出事的。」 「我相信你能安然生产,但我到底还是不放心。」陆怀鸩忧心忡忡地抚摸着谢晏宁已经凸显出来的肚子,「宝宝,待你足月了,你要乖乖地从爹爹肚子里出来,不许让爹爹受苦。」 恰是这时,陆怀鸩觉察到自己的掌心被宝宝踢了一下,他当即开心地道:「宝宝答应我了。」 谢晏宁附和道:「对,宝宝答应你了,一切都会顺利的。」 陆怀鸩赶紧夸奖道:「宝宝真乖,待你出生,父亲定会为你买许多新衣裳。」 谢晏宁提醒道:「宝宝或许是男孩,并不稀罕你的新衣裳。」 「男孩会喜欢什么?」陆怀鸩其实并不懂,他出身贫寒,于他而言,能吃饱穿暖便是最大之幸事。 被陆怀鸩这么一问,谢晏宁发现自己亦不懂,于他而言,最重要的是母亲的陪伴。 如果是在现代,男孩大抵喜欢小汽车、小飞机、游戏之类的吧? 但这个时代并没有这些。 那么男孩会喜欢什么? 武功秘籍?刀枪棍棒? 或许男孩亦会喜欢绫罗绸缎,胭脂水粉? 谢晏宁认为自己不该以性别来区分喜好,更不该对宝宝的喜好加以限制,假若宝宝是男孩,假若宝宝喜欢绫罗绸缎,胭脂水粉又何妨? 一时间,俩人相视无言,末了,由谢晏宁道:「宝宝想要什么,你予他什么便是了。」 话音尚未落地,谢晏宁立即将话收了回去:「这样会宠坏宝宝的,你还是勿要威胁利诱宝宝了。」 「好吧。」陆怀鸩着实想不出有什么可供他威胁利诱的。 一番苦思后,他亲了亲谢晏宁的肚子:「宝宝,待你出生,爹爹与父亲会好好疼爱你的。」 谢晏宁补充道:「宝宝,即便你尚未出生,爹爹与父亲亦会好好疼爱你的。」 陆怀鸩连连颔首:「你的到来实乃爹爹此生第二大的惊喜。」 谢晏宁明知故问:「第一大的惊喜为何?」 陆怀鸩答道:「第一大的惊喜自是你心悦于我。」 谢晏宁有些害羞,双目低垂,须臾,又问道:「要继续么?」 由于谢晏宁提及生产之故,陆怀鸩已然萎靡不振,听得此言,即刻精神奕奕:「要。」 谢晏宁轻揉慢捻了一阵,当着陆怀鸩的面舔舐了一下自己的掌心,马上被陆怀鸩扣住了手腕子。 陆怀鸩为谢晏宁将右手擦拭干净,自去沐浴了,其后才回到床榻之上,心满意足地拥住了谢晏宁。 谢晏宁半阖着双目,再次问道:「你想好宝宝的名字了么?」 陆怀鸩苦恼地道:「依然毫无头绪。」 谢晏宁提议道:「不若先想想乳名?」 「据闻取贱名好养活。」陆怀鸩严肃地道,「狗剩如何?」 谢晏宁兴致勃勃地道:「铁柱又如何?」 陆怀鸩接着道:「倘若是女孩,便唤作妞妞吧。」 「为何不唤作翠花?」谢晏宁的肚子猝然被重重地踹了一下,使得他霎时变了颜色,「看来宝宝并不喜欢这些贱名。」 陆怀鸩紧张地问道:「疼么?」 谢晏宁摇首道:「不疼,只是突然间未缓过气来。」 「不疼便好。」陆怀鸩弹指将这寝宫内的烛火尽数熄灭,于晦暗中道,「明日再想吧,该当歇息了。」 「嗯。」谢晏宁迷迷煳煳间,仿佛看见一个白白胖胖的糰子对着他抗议道:「我很好养活的,才不需要取贱名。」 这之后,谢晏宁肚子里的宝宝一日较一日活跃,好似能在肚子里腾云驾雾,上山入海。 第105章 番外三 · 中 谢晏宁时常被宝宝折腾得不得好眠, 但奇的是只要谢晏宁摸一摸肚子,再让陆怀鸩亲一亲肚子, 宝宝便会唿唿大睡, 不再闹腾。 随着时间的推移,谢晏宁的肚子被撑得更大了些, 直让陆怀鸩深恐这肚子会爆裂开来。 陆怀鸩每时每刻都跟在谢晏宁左右,教谢晏宁哭笑不得。 八月初十,宝宝马上便要六月大了, 再之后,俩人不可颠鸾倒凤,直至宝宝降生。 第197页 用过午膳, 陆怀鸩正在钻研一本剑谱, 一旁翻着话本的谢晏宁却突然凑到了陆怀鸩的耳侧,吐气如兰地道:「我们来白日宣淫吧。」 陆怀鸩自然不会拒绝谢晏宁的邀请, 但因谢晏宁对于此事愈发吃力, 俩人最近甚少做到最后。 不待陆怀鸩作答,谢晏宁已抬手挑开了陆怀鸩的衣带, 并不轻不重地亲吻着陆怀鸩的面颊。 陆怀鸩乖顺地任由着谢晏宁轻薄, 待得自己身无寸缕, 才将谢晏宁抱上了床榻。 谢晏宁衣着齐整, 宽大飘逸的绸缎遮掩了大半的肚子,可衣衫一被撤去, 他怪异的身体便暴露无遗了。 他垂着双目问陆怀鸩:「我现下的身体是否会让你失去兴致?」 「你何以有此问?」陆怀鸩从谢晏宁的额头起, 吻至谢晏宁的肚脐, 方才恍然大悟地道,「你认为我嫌弃你,才故意邀请我白日宣淫?」 「我并不怕你嫌弃我,我只是单纯地觉得这样的身体不足以引起你的兴致。」谢晏宁从不妄自菲薄,但面对一日一日渐大的肚子,面对不像之前般缠着他的陆怀鸩,不安无可避免。 谢晏宁难得显露出来的些微脆弱教陆怀鸩心疼难言,陆怀鸩轻柔地亲吻着谢晏宁肚子,郑重地道:「我心悦于你,无论你的身体是何模样都足以引起我的兴致,但是……」 他有些不好意思:「但是我有时会觉得自己是不是禽兽不如,你明明辛苦地孕育着我们的宝宝,我却想你与你彻夜不休地耳鬓厮磨。」 「食色性也,并非过错。」谢晏宁坦白地道,「你是出于体谅,然而,我却颇为空虚,是以,才邀你白日宣淫。」 「我喜欢与你白日宣淫。」陆怀鸩又将谢晏宁从肚子亲吻至足尖,方才解去了谢晏宁的衣衫。 陆怀鸩何尝在白日瞧见过谢晏宁现下的身体,登时红了双目。 谢晏宁的肚子上俱是凸起的筋络,如今仅仅过去了六月,离生产尚早,不知再过三月,这肚子会变成何等模样? 谢晏宁主动地道:「由我在上头吧?」 陆怀鸩当即同意了:「稍待。」 良久,他徐徐地收回了三指,继而躺下了身去。 谢晏宁的头颅高高地仰着,因为肚子的遮挡,他无法全然看清谢晏宁的面容。 从谢晏宁身上滚落下来的热汗纷纷坠落,烫得很。 他扶着谢晏宁起伏的侧腰,腰线臃肿。 谢晏宁的身体日渐沉重,正承受着他难以想像的辛苦。 谢晏宁羽睫上盈满了汗珠,顿了顿,凝视着陆怀鸩道:「我是不是很重?」 「不重,累么?」陆怀鸩将谢晏宁从身后抱起,让谢晏宁的双手勾着他的脖颈,又用双手勾住了谢晏宁的腿弯,而后下了床榻去。 由于体重之故,谢晏宁一时间适应不了,又新鲜又快活又难受。 这个姿势不会压到肚子,陆怀鸩一面缓缓地走动着,一面端详着谢晏宁,关切地道:「如何?」 谢晏宁已然吐不出一个字来,仅颔首作为答覆。 陆怀鸩不捨得让谢晏宁过于劳累,堪堪一盏茶,便将谢晏宁抱回了床榻。 谢晏宁躺于床榻之上,眼见陆怀鸩欲要抽身离去,遂一把圈住了陆怀鸩的腰身,挽留道:「再待一会儿。」 「好吧。」陆怀鸩一动不动,只以手指梳理着谢晏宁汗湿的墨发。 谢晏宁双目灼灼地盯着陆怀鸩道:「怀鸩如此厉害,我未及好好享受过,便怀上了宝宝,着实可惜。」 陆怀鸩被谢晏宁夸奖着,害羞起来:「其实我不知自己厉不厉害,你喜欢便好。」 「我很是喜欢。」谢晏宁勐然收紧,满意地发现陆怀鸩乱了吐息,方才放过了陆怀鸩。 陆怀鸩命人送浴水来,这寝宫内的浴桶足够容纳俩人,他便一併进去了。 谢晏宁昏昏欲睡着,灿烂的日光透过层层的纱幔,爬上了他的眉眼,使得陆怀鸩神魂颠倒。 谢晏宁每一次的吐息,每一寸的眼波……皆能令陆怀鸩心生悸动,但最为令陆怀鸩心悸的便是谢晏宁毫不设防,全身心地依赖他的情状,尤其他们适才还…… 待他为谢晏宁沐浴完毕,谢晏宁已彻底地睡了过去。 他低下首去,探出舌尖来,舔舐了一下谢晏宁眼下由羽睫洒下的阴影,甜蜜顿生。 谢晏宁心悦于他,谢晏宁与他两情相悦,谢晏宁已为他所有了。 每一回体认到这个事实,他都欢喜得迟迟无法平静。 良久后,他的心脏才恢復了正常的跃动。 八月十五,因为已服下了「相思骨」,谢晏宁一切如常。 但即便一切如常,谢晏宁仍是与陆怀鸩纠缠了一番。 沐浴过后,谢晏宁坐于桌案边,而陆怀鸩则去端了月饼、桂花酒以及桂花糯米圆子羹来。 谢晏宁不及陆怀鸩嗜甜,便命厨子做了豆沙月饼、蛋黄莲蓉月饼、五仁月饼、金沙奶黄流心月饼、玫瑰月饼以及鲜肉月饼、云腿月饼、梅干菜月饼。 其中豆沙月饼、蛋黄莲蓉月饼、五仁月饼、金沙奶黄流心月饼为广式月饼,而余下的玫瑰月饼、鲜肉月饼、云腿月饼、梅干菜月饼则为苏氏月饼。 这些月饼之中有几样在这个世界颇为新奇,是厨子与谢晏宁一道做出来的。 谢晏宁厨艺不差,但已好久不曾下厨了,且从未做过月饼,成品的卖相不差,不知口感如何? 第198页 他拈起一只金沙奶黄流心月饼送至陆怀鸩唇边,道:「你且尝尝。」 陆怀鸩就着谢晏宁的指尖,张口咬下,其中的馅料即刻流淌了出来,漫遍口腔。 他未尝吃过这种月饼,一口气吃尽,后又将谢晏宁的指尖细细舔舐干净了。 谢晏宁有些紧张地问道:「滋味如何?」 陆怀鸩本能地答道:「远不及你。」 谢晏宁失笑道:「你是何时变得这般油嘴滑舌的?」 陆怀鸩解释道:「并非油嘴滑舌,分明是据实而言。」 「是据实而言,亦是甜言蜜语。」谢晏宁又正色道,「这金沙奶黄流心月饼滋味如何?」 陆怀鸩回味着答道:「奶香浓郁,入口即化。」 谢晏宁亦取了一只金沙奶黄流心月饼来吃,口感尚可,但比不上他生前吃过的金沙奶黄流心月饼。 他因怀孕的缘故,不得饮酒,又吃下一只梅干菜月饼,便端了桂花糯米圆子羹来吃。 而陆怀鸩则为自己倒了一盏桂花酒。 正是金桂飘香的时节,渡佛书院内栽了不少桂花树,空气中自是飘荡着桂花香,配着这一桌子的吃食以及圆月,别有一番风味。 谢晏宁由陆怀鸩餵着桂花糯米圆子羹,尚未吃罢,他摸了摸肚子,笑道:「明年,我们便能与宝宝一同过中秋了。」 陆怀鸩颔了颔首,又遗憾地道:「可惜明年宝宝还不能吃月饼,亦不能吃桂花糯米圆子羹,更不能饮桂花酒。」 谢晏宁提议道:「你可吃予宝宝瞧。」 「宝宝会抗议的。」陆怀鸩抚摸着谢晏宁的肚子,道,「快些长大,快些长大。」 谢晏宁无奈地道:「宝宝尚在我肚子里,你让他如何快些长大?」 「你所言不差。」陆怀鸩改口道,「宝宝,待你降生后要快些长大,与爹爹、父亲一同吃月饼,吃桂花糯米圆子羹,饮桂花酒,你还想吃什么,爹爹、父亲定会满足你。」 宝宝似乎听懂了,轻轻地拍了一下谢晏宁的肚子,力道隔着皮肉,传到了陆怀鸩的掌心,好像在与陆怀鸩击掌一般。 第106章 番外三 · 下 陆怀鸩欢欣雀跃地道:「宝宝与我击掌了, 宝宝答应我了,他会快些长大的。」 谢晏宁抿唇笑道:「或许宝宝仅是贪图吃食。」 陆怀鸩据理力争:「有些吃食宝宝若不长大便吃不得, 所以他必定答应我了。」 谢晏宁不与陆怀鸩争辩:「是, 宝宝答应你了。」 「但是怀鸩……」他话锋一转,「你不觉得宝宝还是长得慢些好么?埙儿他们四兄妹瞧来五六岁的年纪, 实际上,堪堪满月。从哌哌落地至牙牙学语,再至蹒跚学步, 看着宝宝一点一点地长大,如此才有乐趣吧?宝宝如若与埙儿他们长得一般快,我们养育宝宝的乐趣不是少了大半么?」 闻言, 陆怀鸩深以为然, 遂轻轻地拍了拍谢晏宁的肚子:「宝宝,你要长得慢些。」 「你一会儿让宝宝长得快些, 一会儿让宝宝长得慢些, 宝宝该被你弄煳涂了。」谢晏宁覆上陆怀鸩的手背,柔声道, 「宝宝, 你想长得快些便快些, 想长得慢些便慢些, 爹爹与父亲永远支持你。」 陆怀鸩立即应和道:「爹爹与父亲永远支持你。」 待桂花落尽,秋意渐浓, 谢晏宁的肚子又大了一圈, 他变得行动不便, 愈加容易疲倦。 他经常会想起他的母亲,母亲怀着他的时候,亦是如同他一般又期待又忐忑吧? 当年所有人都要求母亲流掉他,母亲却毅然决然地将他生了下来。 怀孕之后,他才全然理解了母亲的伟大,感受到了母亲的勇气。 母亲一方面要对抗外界,一方面要对抗他所给予母亲的辛苦,要是并未坚持住,他便不会遇见陆怀鸩,更不会怀上宝宝。 思及此,他竟是忍不住落下了泪来。 他已许久不曾落泪了,是由于他怀有身孕的缘故,更容易伤感了吧? 要是母亲能亲手抱一抱宝宝该有多好? 他想让母亲知道他很幸福,并没有因为缺少父亲而后悔被母亲带到人世间,母亲根本不需要自责。 但他已然不可能让母亲知道了,母亲不在了,永远永远地不在了。 陆怀鸩正在寝宫外头练剑,猝然瞧见谢晏宁默默地垂泪,立即从窗枢飞身而入,一把将歪于软榻之上的谢晏宁拥入了怀中。 他拼命地为谢晏宁擦拭着泪水,并惊恐地道:「出何事了?」 谢晏宁不答,泪水亦未止住。 陆怀鸩初次见得谢晏宁哭成这副模样,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仅能低下首去,一点一点地将谢晏宁的眼泪收入口中。 谢晏宁被陆怀鸩舔舐着面颊,忽而吻上了陆怀鸩的唇瓣。 他以舌尖撬开陆怀鸩的齿列,即刻尝到了苦涩。 他又勾引着陆怀鸩的舌尖与他交缠,直到耳侧充满了啧啧水声,他终是停止了哭泣。 陆怀鸩由着谢晏宁毫无章法地将他吻了一通,待他被谢晏宁松开,他才问道:「究竟出何事了?」 谢晏宁双目朦胧,微微哽咽着道:「我想起母亲了,母亲为薄倖郎所骗,产下我后,受尽了苦楚,而今母亲早已不在了,我却极想让母亲抱一抱宝宝。」 陆怀鸩不知该如何安慰谢晏宁,张了张口,又阖上了,如此几番后,方才道:「待宝宝出生后,我们带着宝宝去婆婆坟前,祭拜婆婆吧。」 第199页 母亲过世后,尸体是由外祖父母收殓的,葬礼亦是由外祖父母办的,因为自己的存在不被认可,谢晏宁甚至连母亲到底葬在哪里都无权知晓。 因而,他从未为母亲扫过墓,每年母亲的忌日、冥寿、清明,他都是在家里做一桌子母亲爱吃的菜,烧一些纸钱,当作祭拜。 陆怀鸩眼见谢晏宁的双目更红了些,明白自己说错话了,却不知自己错在何处。 难不成婆婆的尸体下落不明?所以并无坟冢? 他苦思着该如何安慰谢晏宁,却闻得谢晏宁道:「怀鸩,吻我。」 他一手捧着谢晏宁的后脑勺,一手扶着谢晏宁的侧腰,然后,温柔地覆下了唇去。 谢晏宁阖上双目,松开唇齿,放任自己沉溺于陆怀鸩的亲吻之中。 十一月中旬,胎儿已九月大了,谢晏宁的肚子圆滚滚的,其上凸起的血管纵横,教陆怀鸩担忧更甚。 但谢晏宁身体的其他部位却仅较怀上身孕前丰腴了少许。 由于临产在即,陆怀鸩生怕谢晏宁摔跤,总是在谢晏宁行走时片刻不离,将其紧紧扶住。 为了顺产,陆怀鸩每日都须得扶着谢晏宁在渡佛书院内散步半个时辰。 陆怀鸩唯恐谢晏宁不知不觉间破了羊水,已有一月余不曾睡过一个囫囵觉了。 十一月二十七,冬至。 方过子时,外头便洋洋洒洒地下起了雪子,未多久,已是大雪纷飞。 陆怀鸩突然转醒,为谢晏宁掖好锦被,正要伸手去探,竟是被谢晏宁扣住了手腕子。 谢晏宁睁开双目,盯住了陆怀鸩,冷静地道:「开始阵痛了,羊水恐怕将要破了,你且快去请杨大夫。」 陆怀鸩顿时怔住了,须臾,才着急忙慌地冲出了寝宫。 请来杨大夫后,陆怀鸩又被杨大夫命令着烧热水去了。 杨大夫并无为男子接生的经验,连为女子接生的经验都不多。 但他仍是道:「尊上,你勿要害怕,定会父子平安。」 谢晏宁忍受着愈来愈剧烈的阵痛,苍白着面孔道:「那便劳烦杨大夫了。」 其后,他被杨大夫调整成了易于生产的姿势,又见杨大夫递过一团布来。 他清楚杨大夫的用意,摇首道:「放心,本尊不会咬到舌头的。」 汗水漱漱而下,他之所言全无说服力。 待会儿,陆怀鸩定会方寸大乱,倘若咬着布团,他便不能安慰陆怀鸩了。 然而,当羊水破了后,他被疼痛所制,哪里还有安慰陆怀鸩的余力? 陆怀鸩双目通红,面上的汗水似乎较他还要多些。 他欲要为陆怀鸩将汗水拭去,却无能为力。 陆怀鸩足不点地,不是端着一盆又一盆的血水出去,便是端着一盆又一盆的热水进来。 谢晏宁听见自己痛苦地呻/吟着,呻/吟声将偌大的寝宫挤得满满当当。 「疼……怀鸩……疼……」他努力地吐出了话语来,「怀鸩……陪着我……」 陆怀鸩立刻放下血水,改由拢竹将血水送出去。 他跪于床榻前,牢牢地握住了谢晏宁的手,含着哭腔道:「晏宁,坚持住。」 坚持住…… 谢晏宁想着,我当然会坚持住,我要把宝宝带到这个世界来。 可是疼痛却逼得他根本无法应声。 他回握住陆怀鸩的手,不知多少次听得杨大夫道:「用力些。」 他几乎用尽了气力,然而,宝宝却一直顽固地躲在他的肚子里,不肯出来。 他心生一计,从陆怀鸩手中抽出手来,抚摸着自己的肚子道:「宝宝……乖……乖……出……出来……吧……」 他又对陆怀鸩道:「亲……亲亲我的……肚……肚子……」 谢晏宁的嗓子嘶哑得不成样子,陆怀鸩艰难地分辨出了谢晏宁所言,依言去亲吻谢晏宁的肚子。 「宝宝。」陆怀鸩发现自己的嗓子亦嘶哑了,「宝宝快些出来吧,爹爹疼得厉害,不要让爹爹再这么疼了。」 宝宝很是听话,配合着谢晏宁,自己将产道撑开了些。 杨大夫高声道:「已能看见胎儿的脑袋了,尊上,再用力些。」 谢晏宁更为用力了些,他已被疼痛折磨得几近麻木,倒是并未再感受到疼痛。 他体内的气力已被他搜刮一空,他连一根手指都动不得了,幸而,下一瞬,响亮的哭泣声在寝宫内炸了开来。 他费劲地掀开了眼帘,紧接着,一个沾着血污的婴孩映入了他眼中——是他与陆怀鸩的宝宝。 杨大夫给谢晏宁看过婴孩后,便让拢竹将婴孩洗净,并裹上襁褓。 而他自己则忙于用桑皮线为谢晏宁缝合裂口。 谢晏宁全然未觉察到杨大夫正在为他缝合裂口,向着宝宝张开了双臂,双唇微颤:「让我……抱抱……抱抱宝……宝宝……」 陆怀鸩赶忙从拢竹手中接过宝宝,送到了谢晏宁手中,为防谢晏宁抱不动,他的双手亦未松开宝宝。 宝宝不像寻常甫出生的宝宝,漂亮得不可思议,且已能睁开双目了。 宝宝用黑熘熘的眼珠子望住了谢晏宁,咯咯地笑着,又伸手去摸谢晏宁的面颊。 谢晏宁已是强弩之末,堪堪被宝宝碰到面颊,便昏死过去了。 宝宝被吓着了,哇哇大哭,小小的双手揪着谢晏宁一缕潮湿的髮丝不愿松手。 第200页 陆怀鸩亦被吓着了,急声问杨大夫:「晏宁无事吧?」 杨大夫答道:「尊上无事,夫人且放心,让尊上好好歇息吧。」 为了不打扰谢晏宁,陆怀鸩从谢晏宁怀中将宝宝抱了出来,宝宝哭得更大声了些,小小的脸蛋皱成一团,委屈万分,他只得让宝宝继续趴于谢晏宁怀中,宝宝登时破涕为笑了。 拢竹端了牛乳来,陆怀鸩一手接过牛乳,一手用特制的小调羹舀了牛乳餵宝宝,宝宝乖巧地喝着牛乳,喝足后,打了一个奶嗝,窝于谢晏宁的臂弯中唿唿大睡。 ——三月前,谢晏宁命人寻了两头奶牛来,养于渡佛书院。 杨大夫为谢晏宁敷完药便退出去了,而拢竹则候于寝宫门口,等待差遣。 陆怀鸩在谢晏宁与宝宝规律的吐息声中,上了床榻,让谢晏宁枕于他的右手,而左手则小心翼翼地搭于谢晏宁的腰身。 谢晏宁是被疼醒的,一睁开双目,首先瞧见了陆怀鸩的手,随后瞧见了宝宝。 宝宝正好眠着,双手揪着他的髮丝。 谢晏宁一有动静,陆怀鸩便被惊醒了。 宝宝睡沉后,陆怀鸩已趁机为谢晏宁擦过身,换过亵衣、亵裤了,故而,谢晏宁看起来并不狼狈,与怀上身孕前,别无二致,但陆怀鸩依然热了眼眶。 凌晨的情景歷歷在目,挥之不去,陆怀鸩吻了一下谢晏宁的唇瓣,后又将谢晏宁拥住了。 谢晏宁任由陆怀鸩轻拥着,并汲取着陆怀鸩的气息,他眼尾余光扫到了窗外银装素裹的天与地。 今日是冬至,应当吃汤圆。 他这般想着,抬手伏上陆怀鸩的背嵴,道:「怀鸩,我已不疼了。」 陆怀鸩闷声道:「不许骗我。」 谢晏宁轻笑道:「被你发现了,我其实还有点疼。」 陆怀鸩注视着谢晏宁的双目道:「你分明很疼。」 谢晏宁正色道:「确实只是有点疼。」 陆怀鸩心若刀割:「我不信,都裂开了,怎么可能仅仅有点疼?」 「原来裂开了么?」谢晏宁故意道,「原本确实只是有点疼,被你一提醒,霎时疼得厉害。」 「我……」陆怀鸩又愧疚又自责,倏然被谢晏宁吻住了唇瓣。 俩人交换了吐息,交织的两双唇齿艰难地分离后,谢晏宁含笑道:「骗你的,没那么疼。」 陆怀鸩长舒了一口气,而后在谢晏宁唇上轻啄着。 谢晏宁陡然想起一事:「宝宝是男孩,还是女孩?」 陆怀鸩被问住了,他满心满眼俱是谢晏宁,竟然不曾关注过这个问题。 谢晏宁见状,失笑道:「你这个当父亲的连宝宝的性别都不知晓么?」 陆怀鸩对宝宝满怀歉意,与谢晏宁一道战战兢兢地解开了宝宝的襁褓。 宝宝被吵醒了,却也不哭不闹,看看谢晏宁,又看看陆怀鸩。 谢晏宁重新为宝宝包上襁褓,才侧首问陆怀鸩:「当真要唤作『狗剩』?」 陆怀鸩不答反问:「你不是更中意『铁柱』么?」 话音未及落地,宝宝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哭声震天,使得渡佛书院诸人皆知院主夫人产子了,至于作为院主夫人的陆怀鸩到底是如何以男子之身怀上身孕的,他们便不得而知了。 第107章 番外四 谢晏宁将宝宝抱于怀中, 软声哄道:「你既然不喜欢『狗剩』,亦不喜欢『铁柱』,便罢了, 乖, 莫要哭了。」 宝宝当即止住了哭泣, 委屈地吸了吸鼻子, 又伸出白白胖胖的小手去扯谢晏宁的衣襟。 谢晏宁万般无奈地道:「你虽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但我并无乳汁可餵你。」 宝宝砸吧了一下嘴巴,随即松开了谢晏宁的衣襟, 转而捉了谢晏宁的一缕髮丝。 谢晏宁垂首亲了宝宝一口, 又对陆怀鸩道:「怀鸩,你且去取些牛乳来。」 陆怀鸩端详着谢晏宁,嘱咐道:「你倘若抱不动, 将宝宝放下便是了, 勿要勉强自己,我马上便回来。」 谢晏宁颔了颔首:「我知晓了,你且去吧。」 陆怀鸩一步三回头地出了寝宫, 不过片刻,便又端着牛乳回来了。 谢晏宁见得陆怀鸩,取笑道:「你出这寝宫较取牛乳更费功夫些。」 「我不放心。」陆怀鸩覆下唇去, 唇瓣微微蹭过谢晏宁的唇瓣,才道,「你抱着宝宝, 由我来餵宝宝喝牛乳吧。」 宝宝乖巧地喝着牛乳,陆怀鸩餵罢一碗, 堪堪将碗放下,宝宝竟伸手去抓碗, 陆怀鸩只得将空空如也的瓷碗予宝宝瞧,宝宝嘴巴一瘪,双目通红。 谢晏宁抚摸着宝宝的面颊道:「你还小,一碗牛乳足矣。」 宝宝咿咿呀呀地抗议着,被谢晏宁哄了许久,才安静下来。 谢晏宁一面轻轻地拍着宝宝的后背,一面凝视着陆怀鸩道:「宝宝降生于冬至,乳名便唤作『冬至』如何?」 陆怀鸩认真地思忖着道:「『冬至』显然较『狗剩』,『铁柱』要好听许多。」 他又问宝宝:「你喜欢『冬至』这个名字么?」 见宝宝并未哭泣,情绪稳定,他才道:「便唤作『冬至』吧。」 「冬至。」谢晏宁唤了一声,冬至不给面子地打了个哈欠,即刻睡着了。 陆怀鸩向着谢晏宁伸出手:「让我也抱抱冬至吧。」 第201页 谢晏宁颔首,小心翼翼地将冬至送到了陆怀鸩手中。 陆怀鸩学着谢晏宁的姿势抱住了冬至,然而,冬至一下子便哭了。 谢晏宁在孤儿院时,曾帮忙照顾过甫出生便遭到抛弃的宝宝,因而,他知晓怎样抱能让冬至觉得舒服。 他并不从陆怀鸩手中将冬至要回来,而是纠正着陆怀鸩的姿势,不久后,冬至终于乖乖地在陆怀鸩怀中睡了过去。 陆怀鸩目不转睛地瞧着冬至,霎时热泪盈眶,他如冬至一般吸了吸鼻子,才抬首望向谢晏宁:「谢谢你千辛万苦产下冬至。」 谢晏宁含笑道:「你为何要谢我?冬至又非你一人的骨肉。」 陆怀鸩笨嘴拙舌,本不知该如何表达,被谢晏宁这么一问,更是语塞。 谢晏宁见状,于陆怀鸩唇上印下一个吻,后又道:「我知你何意。」 两日后,谢晏宁的伤已好透了。 谢晏宁月子期间,须得好生休养,免得落下病根。 陆怀鸩从杨大夫处了解了一番后,非但不允许谢晏宁下床榻,且总是自己抱着冬至,甚少让谢晏宁抱。 谢晏宁忍不住打趣道:「怀鸩,你是要将我养胖了,称斤卖掉不成?」 陆怀鸩清楚谢晏宁是在与他玩笑,但他并不认为这有什么可玩笑的,遂郑重其事地道:「我如何捨得?」 「抱歉。」谢晏宁揉了揉陆怀鸩的发顶,又摸了摸冬至的面颊。 刚刚喝饱牛乳的冬至奶香奶香的,正昏昏欲睡,被谢晏宁一摸面颊,当即睁开了双目来,凝视着谢晏宁,咯咯地笑了,又用自己的面颊去磨蹭谢晏宁的掌心。 「让我抱抱冬至吧。」谢晏宁向着冬至伸过了手去。 「只许抱一会儿。」陆怀鸩将冬至交予谢晏宁。 谢晏宁轻嗅着冬至的奶香,还未嗅够,陆怀鸩已将冬至抱走了。 见冬至已睡熟了,陆怀鸩将冬至放于他亲手做的小木床上,紧接着,便吻上了谢晏宁的唇瓣。 即便冬至浑然不晓,但当着冬至的面与陆怀鸩接吻,仍是教谢晏宁羞耻至极。 这羞耻却催生了慾念,谢晏宁使尽浑身解数引诱着陆怀鸩的唇舌,甚至抬指去解自己的衣衫。 陆怀鸩及时按住了谢晏宁的手指,凭藉着强大的意志力道:「不可。」 理智上,谢晏宁明白陆怀鸩是对的,但情感上,他却是觉得委屈。 他一把推开陆怀鸩,继而背对着陆怀鸩躺下了,视其为无物。 陆怀鸩上了床榻,战战兢兢地伸手将谢晏宁拥入了怀中。 谢晏宁并不反抗,回过首去,一口咬住陆怀鸩的左肩,于其上留下了一圈牙印子。 见得这牙印子鲜红着,他心疼不已:「对不住,是不是很疼?」 陆怀鸩摇首道:「不疼。」 谢晏宁一面舔舐着牙印子,一面不容拒绝地道:「待我做完月子,你必须听凭我处置。」 陆怀鸩乖顺地道:「娘子听凭夫君处置。」 谢晏宁面色一红,主动吻住了陆怀鸩。 好容易做完月子,谢晏宁将冬至託付于杨大夫照看,自己与陆怀鸩一同细细沐浴了,又扯着陆怀鸩上了床榻。 火红的纱幔尚未撤去,一切依然是新婚之夜的布置。 纱幔轻轻拂动着,偶有梅香幽幽传来。 谢晏宁半阖着双目,浑身上下一塌煳涂,未及缓过气来,竟陡然闻得陆怀鸩道:「果真并无乳汁。」 他登时羞耻得不成样子,又闻得陆怀鸩道:「倘使再用力些是否会有乳汁?」 弹指间,难以言喻的酥麻窜遍了每一寸皮肉,他不知自己该当向陆怀鸩求饶,亦或是该当让陆怀鸩更加用力些? 须臾,他无法再思考,只能坦率地去追逐欢愉。 当意识再度回笼,已是月上中天,他抚摸着自己的肚子,低喃着道:「我这肚子又鼓起来了。」 陆怀鸩亲吻着谢晏宁汗湿的额角:「感觉如何?」 「如登极乐。」谢晏宁嗓子沙哑,四肢缠紧了陆怀鸩,「倦了,陪我一道睡吧。」 陆怀鸩劝道:「还是沐浴过后再睡为好。」 「不好。」谢晏宁双目灼灼着道,「我想让你所给予我之物多留些时候。」 「如你所愿。」陆怀鸩堪堪阖上双目,突地被谢晏宁咬住了耳廓,「流出来了,快些堵住。」 陆怀鸩依言而行,谢晏宁满足地喟嘆一声,又与陆怀鸩耳鬓厮磨了良久,方才倦极而眠。 谢晏宁产后三月,俩人开始双修,双修之法颇为奏效,陆怀鸩的修为突飞勐进,仅仅一年,能出其左右者已寥寥无几。 第108章 番外五 冬至并未像叶埙四兄妹般长得那样快, 除却头脑较寻常人家的婴孩聪明许多之外,别无差异。 冬至三月大已能说一些简单的话语了,镇日不是「父亲」, 便是「爹爹」, 嘴甜得很。 一日, 谢晏宁与陆怀鸩堪堪双修、沐浴罢, 方要用晚膳,却见冬至伸着胖乎乎的小手,向着谢晏宁道:「爹爹, 抱抱。」 拢竹便将冬至送到了谢晏宁怀中, 谢晏宁抱了一会儿,冬至又对陆怀鸩道:「父亲,要抱抱。」 谢晏宁点了一下冬至的鼻尖, 笑道:「你当真是雨露均沾。」 冬至用奶音懵懂地道:「雨露均沾?」 第202页 谢晏宁解释道:「雨露均沾就是你既要爹爹抱, 又要父亲抱。」 冬至歪着脑袋道:「因为我喜欢爹爹,亦喜欢父亲呀。」 「父亲亦喜欢你。」陆怀鸩从谢晏宁手中接过冬至,继而一手抱着冬至, 一手摇着拨浪鼓。 拨浪鼓是陆怀鸩昨夜才做好的,冬至未曾见过,自是觉得新鲜, 圆睁着双目,一眨不眨地盯着拨浪鼓。 陆怀鸩见状,成就感满满, 摇了几下后,才让跃跃欲试的冬至自己摇着玩耍。 ——他特意将手柄做得细了些, 冬至的一双小手足够抓住拨浪鼓了。 冬至玩耍了片刻后,砸吧着嘴巴道:「肚肚饿饿。」 一旁的拢竹毫不留情地揭穿了冬至:「少主一炷香前才喝了一碗牛乳。」 冬至讨好地亲了陆怀鸩一口:「父亲, 肚肚饿饿。」 陆怀鸩心软至极,下令道:「拢竹,劳你再取一碗牛乳来吧。」 谢晏宁轻戳着冬至圆滚滚的脸蛋道:「你会变成小胖墩的。」 「小胖墩?」冬至还以为谢晏宁是在夸奖他,得意洋洋地笑着。 谢晏宁无奈地道:「你与我都不贪嘴,我们的冬至为何这般贪嘴?」 陆怀鸩苦思冥想着道:「我幼时时常饿肚子,或许冬至是要将我受的饿补回来?」 「冬至明明只是贪嘴而已。」谢晏宁一听陆怀鸩提及幼时,虽知陆怀鸩早已不在意了,仍是心疼地道,「你不会再受饿了。」 「嗯。」陆怀鸩吻了吻谢晏宁的眉心,「你勿要心疼了。」 谢晏宁正欲回吻陆怀鸩,却陡然听得冬至道:「我也要亲亲。」 他即刻低下首去,亲了一下冬至的左颊。 冬至指着自己的右颊,撒娇道:「父亲,亲亲。」 陆怀鸩亦亲了一下冬至的右颊,冬至尚不满足:「还要亲亲。」 谢晏宁与陆怀鸩同时亲上了冬至的双颊,冬至开心地笑了起来,不停地转着拨浪鼓。 由于偌大的渡佛书院内并无孩子可与冬至一道玩耍,谢晏宁书信于云奏与叶长遥,邀请他们一家人前来小住。 不过十日,云、叶一行人已抵达了渡佛书院。 许是上天听见了云奏的愿望,别后一年有余,叶埙等四兄妹仅从五六岁的模样长成了六七岁的模样。 冬至并非怕生的宝宝,看见一下子来了一个大哥哥,两个小哥哥以及两个小姐姐,兴奋地蹬着小短腿冲到了他们面前,落落大方地道:「我唤作冬至。」 叶埙做出一副大人模样,沉吟道:「我名为叶埙,你尚在你爹爹肚子里的时候,我们就见过你了。」 冬至奶声奶气地道:「埙哥哥好。」 叶埙被这一声「埙哥哥」唤得飘飘然,甚至当着冬至的面变出了原形来,于半空中盘旋了一周后,方才迤迤然地落于地面上。 冬至未曾见过绿孔雀,目瞪口呆,良久才鼓掌道:「埙哥哥真厉害,还能变成……」 叶埙正志得意满着,岂料,冬至竟是道:「还能变成山鸡。」 他气鼓鼓地反驳道:「才不是山鸡。」 言罢,他向着冬至开屏了,以便充分地展示他截然不同与山鸡尾羽的尾屏。 冬至着迷地摸了摸叶埙引以为傲的尾屏,后又茫然地问谢晏宁:「爹爹,埙哥哥当真不是山鸡么?」 谢晏宁失笑道:「你埙哥哥不是山鸡,而是绿孔雀。」 「绿孔雀?」冬至从未听过这个名词,念得口齿不清。 叶埙纠正道:「跟我念,绿孔雀。」 冬至乖巧地道:「绿孔雀。」 叶埙纠正了冬至足足七遍,才道:「差强人意。」 冬至又问陆怀鸩:「父亲,什么是差强人意?」 陆怀鸩答道:「你的读音尚能使你埙哥哥满意。」 冬至是对自己要求很高的宝宝,对着叶埙又念了不知几遍,直到叶埙极其满意了,才口干舌燥地用渴望地眼神瞅住了谢晏宁。 谢晏宁伸手抱起冬至,扫了拢竹一眼,拢竹会意而去。 他又客气地朝着云、叶俩人以及五个孩子道:「请进。」 厅堂已备下各种点心了,谢晏宁坐下后,将冬至放于自己膝盖之上,又让冬至自己拿着小调羹喝拢竹端来的牛乳。 冬至喝得太快些,不小心呛着了。 谢晏宁不断地拍着冬至的背嵴,直到冬至缓过气来了,他才打趣道:「你怕哥哥姐姐们与你抢不成?」 冬至闻言,立即将余下的牛乳喝尽了,还打了一个响亮的奶嗝。 「小气鬼。」谢晏宁将冬至唇边的奶渍擦拭干净,又一一问道,「向善,埙儿,瑟儿,笙儿,箜儿,你们可要喝牛乳?」 见五个孩子齐齐颔首,他便命拢竹提了一大桶牛乳来。 冬至不言不语,只委屈巴巴地盯着自己的空碗。 谢晏宁亲手为冬至添了牛乳,冬至当即喜笑颜开。 冬至喝罢牛乳,才侧首问一旁的叶埙:「埙哥哥,你喝了我的牛乳,能教我怎样变成山……绿孔雀么?」 叶埙苦恼地道:「我本身便是绿孔雀,不需要学便能变成绿孔雀,但我不知如何教你变成绿孔雀。」 冬至失望地瘪了瘪嘴:「好吧。」 谢晏宁将冬至抱了下来,又摸了摸冬至柔软的头髮:「去与哥哥姐姐们玩耍吧。」 第203页 以防万一,他让暗卫看着孩子们,自己才安心地与陆怀鸩、云奏、叶长遥品茗。 冬至到底仅仅半岁大,容易疲倦,约莫一个时辰,便被叶埙牵着手回到了谢晏宁与陆怀鸩面前。 冬至揉着双目,一被陆怀鸩抱住,便开始唿唿大睡。 叶埙适才从云瑟口中听闻了一事,遂到了云奏身边,小声地问道:「雄性绿孔雀开屏乃是求偶之意么?」 云奏笑道:「雄性绿孔雀开屏确有求偶之意。」 叶埙红着脸道:「所以我之前向冬至求偶了,冬至长大后要嫁予我么?」 「那便要看冬至及其双亲的意愿了。」云奏正色道,「你年纪尚小,不急着谈婚论嫁。」 谢晏宁含笑道:「倘若冬至愿意,本尊并无异议,不论是娶亲,亦或是嫁人。」 叶埙一派天真地道:「倘若冬至愿意,我便能与冬至眉来眼去了。」 谢晏宁实在想像不出来冬至与叶埙眉来眼去的画面,忍俊不禁。 而陆怀鸩则本能地将沉睡中的冬至抱紧了些,并无玩笑的心思。 谢晏宁轻拍着陆怀鸩的手背,传音道:冬至迟早会有自己的人生,自己的爱人,但眼下冬至方才半岁,并非离别在即,你勿要紧张。 陆怀鸩颔了颔首,又郑重其事地朝着叶埙道:「埙儿,倘若冬至愿意与你眉来眼去,你定不能辜负了冬至。」 叶埙严肃地道:「这是理所应当之事。」 叶埙的脸胖嘟嘟的,严肃的神情令人捧腹。 谢晏宁忍了又忍,终是笑了出来。 夜半时分,冬至正躺于小木床上做着在牛乳里泅水的美梦,而谢晏宁则一身湿漉漉地被陆怀鸩揽着腰身,又喘着粗气问道:「你白日所言,好似已打算将冬至託付于埙儿了。」 「是么?」陆怀鸩并不这么认为,「我不过是提前警告埙儿罢了。」 谢晏宁一语中的:「你若是全然不打算将冬至託付于埙儿,警告埙儿做什么?」 陆怀鸩恍然大悟地道:「你所言不差,我明日便将话收回来。」 次日,陆怀鸩一起身,便径直到了叶埙床前,将叶埙唤醒后,较昨日郑重百倍地道:「埙儿,你便当我昨日什么都不曾说过……」 叶埙睡眼朦胧,根本不懂陆怀鸩何意。 陆怀鸩自以为已经将话收回了,却不知叶埙在与冬至玩耍之时道:「待我们长大后,我与你眉来眼去可好?」 他更不知冬至一口应下了:「好。」 当天夜里,陆怀鸩为冬至沐浴罢,冬至抱着陆怀鸩的脖颈,疑惑地道:「父亲,什么是眉来眼去?」 陆怀鸩未及解释,冬至又笑道:「我答应埙哥哥待我们长大后,要与他眉来眼去。」 谢晏宁恰巧拿了小衣裳来,他从陆怀鸩手中接过冬至,将冬至放于小木床上,一面为冬至穿着小衣裳,一面问道:「你连什么是眉来眼去都不知,为何要答应你埙哥哥与他眉来眼去?」 冬至大声地道:「因为埙哥哥长得很漂亮,埙哥哥变出来的绿孔雀亦很漂亮。」 谢晏宁不由晒然,将冬至哄睡后,又去哄陆怀鸩。 陆怀鸩胡乱将谢晏宁亲了一通,才抬手去解谢晏宁的亵衣。 谢晏宁轻抚着陆怀鸩的背嵴,抿唇笑道:「冬至与我一般,俱是好色之徒。」 陆怀鸩并非初次被谢晏宁夸赞容貌,但仍是有些害羞。 谢晏宁翻过身去,居高临下地细细亲吻着陆怀鸩的眉眼,含含煳煳地道:「美色当前,教我如何把持得住?」 陆怀鸩手指一点,设了阵法,将自己与谢晏宁同冬至隔绝开来,才道:「那便不要把持住。」 随即被翻红浪,红浪平息后,谢晏宁软着身体伏于陆怀鸩怀中,又哑着嗓子问道:「你可想好冬至正式的名字了?」 陆怀鸩不答反问:「你又如何?」 谢晏宁摇了摇首,而后,舔舐着陆怀鸩的唇瓣道:「名字着实难取。」 陆怀鸩禁不得诱惑,伸手扣住谢晏宁的后脑勺,进而钳制住了谢晏宁的唇齿。 适才所感在陆怀鸩的亲吻下全然復甦了,倾覆而来,势如破竹地占领了谢晏宁的四肢百骸。 谢晏宁向冬至望去,见冬至正好眠着,遂启唇引诱道:「不继续么?」 眼前的谢晏宁眉目生辉,媚色无匹,逼得陆怀鸩心脏失序,他尚未答覆,身体已率先做出了反应。 「怀……怀鸩……」突如其来的充实感令谢晏宁呜咽了一声,眼尾应声被染红了。 又半月,云奏与叶长遥带着孩子们返回观翠山,谢晏宁、陆怀鸩以及冬至将其送至渡佛山下。 叶埙拉着冬至白生生的小胖手道:「记住我们的约定。」 冬至满口应道:「待我们长大后,我要与你眉来眼去。」 谢晏宁、云奏以及叶长遥相视而笑,惟有陆怀鸩不是滋味。 叶埙随云、叶夫夫离开后,陆怀鸩将冬至抱了起来,并亲了亲冬至的面颊。 冬至回亲陆怀鸩,让陆怀鸩的面颊变得奶香奶香的。 其后,谢晏宁与陆怀鸩踏着明媚的春光,拾级而上。 途中,谢晏宁忽而问道:「你已能好好珍惜自己了,你可有什么愿望想要我为你实现?」 ——「你可有什么本尊能为你实现的愿望?你若是能好好珍惜自己,本尊便为你实现。」当时,谢晏宁是这般承诺于陆怀鸩的。 第204页 陆怀鸩深情地凝视着谢晏宁道:「我希望你永远与我在一处。」 「这是自然。」谢晏宁以吻为誓。 ——当时,谢晏宁认定陆怀鸩的愿望必定与于琬琰有关,而现下,陆怀鸩早已为他一人所独有,他自不会再为于琬琰呷醋了。 因为冬至的缘故,两双唇瓣很快便分开了。 冬至见多了谢晏宁与陆怀鸩接吻,并不奇怪,而是期待地道:「待我长大了,我也要亲亲埙哥哥。」 「假若你埙哥哥愿意与你亲亲,爹爹并不反对。」谢晏宁望向陆怀鸩,「你父亲亦不会反对。」 冬至歪着小脑袋问道:「亲亲是什么滋味?」 谢晏宁答道:「与心悦之人亲亲是全天下最为美妙的滋味,远胜于牛乳。」 冬至好奇地追问道:「心悦之人是何人?」 「心悦之人便是能教你日思夜想,茶饭不思之人,更是你希望能与你共度一生之人。」谢晏宁言语间,仗着冬至瞧不见,光明正大地摩挲着陆怀鸩的腰身,「譬如爹爹之于父亲,父亲之于爹爹。」 冬至似懂非懂,陷入了沉思。 可怜陆怀鸩被谢晏宁捉弄得浑身发烫,却又什么都做不得,只能忍耐。 一回到渡佛书院,陆怀鸩立即将冬至交由不久前才回到渡佛书院的杨大夫照看,自己则牵着谢晏宁的手急匆匆地去了寝宫。 ——杨大夫好容易研究出了解药,千里迢迢地赶去将那河水的毒性解了。 又五月,冬至满周岁了,谢、陆夫夫在渡佛书院大摆筵席,然而,由于夫夫俩人未及想好正式的名字,一身奶香的冬至依然只有乳名。 ---------------------- 作者有话要说: 至此,全文完结,感谢小可爱们的陪伴,新的一年,祝小可爱们事事顺心,身体健康 ——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