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君是我白月光》 第1页 《魔君是我白月光》作者:菁芸【完结+番外】 简介: 上辈子,沐夕沄是仙门名士,摩云山首徒,仙魔大战的英雄 却在与叛徒古青桥的一战中自爆识海,撒手人寰 人人都说,古青桥是最低贱的混血魔种,是杀死他师尊的仇敌 两人之恨不共戴天 他却一直渴望能与古青桥再见一面 五十年后,沐夕沄重生了 刚出师门的他,被捲入一桩疑案 也碰到了另一个追查此案的神秘人 从此,那人便一直赖在他身边...... 古青桥:「阿沄,我是被冤枉的。」 沐夕沄:「我知道,帮你讨回来好不好?」 等到当年蔑视他、折磨他的众人知道了真相: 众仙门:「为了天下苍生,请你拯救三界!」 古青桥:「我不去!」 沐夕沄:「青桥,我不忍苍生受苦!」 古青桥:「放着我来!」 cp:名门天真痴情小白花受+vs+自以为风流潇洒保护欲魔头攻 1v1+he+主受+不虐 内容标籤:强强,情有独钟,前世今生,仙侠修真,主受 搜索关键字:主角:沐夕沄(慕沄),古青桥┃配角:张金金,苏言君,秦乐,郑慨然,黄泽霖,朱易城,罗轻雯等┃其它:续缘青桥,重生,魔君,白月光 一句话简介:你是我生命的光! 立意:正与邪,难分辨但终会彰显;情路难,有情人终成眷属。 ==================== 第一卷 再入红尘 ==================== 第1章 大战(修) 「杀了他!杀了他!」愤怒的人群围绕着一座高台,唿喊声一浪接着一浪响起。 这是临魔渊,人魔交界之所。 刚刚经歷了一场大战,空气中还飘浮着若有若无的血腥味,让人们的情绪更加激动。 围在高台周围的多是摩云山弟子,素雅白袍在阳光下刺得眼睛生疼。 台上之人一身血污,双臂被一根捆仙索牢牢缚在身侧,跪在地上的身体却挺得笔直。 髮髻散乱,他锐利的目光透过垂下的长髮,在人群中逡巡。 「古青桥,你可知罪?」坐在上首的中年人问道,洁白的摩云道袍上绣着金色云纹,那是摩云山掌门的标志。 青年冷笑一声,没有回答。 高台下又热闹起来。 「还有什么好说的?杀害长老当场被抓,证据确凿!」 「仙魔大战的关键时刻杀害长老,修仙界叛徒!」 「低贱的魔种而已,还审什么?直接杀掉!」 远方,有人御剑而至。 声浪减弱,人群如分开的海浪,从外至内,让出了一条通道。 一位俊秀的白衣青年手持长剑,一步一顿地走向高台。 有人悄声问道:「那是沐夕沄?他不是去南边战场了吗?」 「他是天梁峰弟子,」有人嘆道:「是听说了师尊的消息赶回来的吧。」 「他这是要手刃杀师仇人么?」台下人们一阵兴奋。 沐夕沄站上高台,长剑出鞘,直指古青桥的胸膛。 刚刚经歷了一场大战,又长途御剑而回,沐夕沄脸色苍白,额头上集满细细的汗珠。 持剑的手没有一丝颤抖,沐夕沄面若寒霜,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对方的眼睛:「为什么?」 古青桥闭了闭眼,待眼睛睁开时,脸上竟带了笑容。 「阿沄……」 正待说些什么,他却突然变了脸色。像是腹部挨了一下重击,整个人蜷作一团。 「那,那是什么?」人群中有人唿喊。 一缕缕黑气迅速从古青桥身上腾起,几息之间便覆盖了他的全身。沐夕沄下意识地后退一步。然而随着他的后退,古青桥勐地从地上弹起,双臂竟已挣开了捆仙索,左手上一柄闪亮的弯刀划过黑气,带着残影割向沐夕沄的咽喉。 他旋身回剑架住弯刀,古青桥右手弯刀已到。 沐夕沄闪电般抬起左手,以袖中护腕硬接,「叮叮」两声脆响后,两人已成对峙之势。 古青桥双目血红,身上的黑气源源不断地逸出,不一会儿便布满了高台。 「啊,好痛!」 「怎么回事?「 几个摩云山弟子想冲上高台,没想到那黑气一接触到人体,立刻钻入经脉之中,功力稍高的只觉得一股冰寒逆着经脉直冲而上,功力稍低的立刻巨震吐血。一时间惊唿声此起彼伏,众人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几步。 「慌什么,退后!」中年人沉声喝道。他双手一挥,一道结界如穹顶般罩住高台,黑气冲上结界,被撞得向后捲曲,再无法向外蔓延。 浓密的黑雾中,沐夕沄全身的力量都抵在剑上,他调动灵力输入剑锋,长剑发出闪亮的银光,抵挡从对方弯刀上传来的黑气。小腹撕裂般地疼痛,所剩无几的灵力急切地向外涌出,金丹已不堪重负,他却毫不在意,继续将灵力调用到极致。 「啪!」金丹破碎,沐夕沄的嘴角渗出鲜血,却仍然不要命地将识海中的灵力向外输出。 视线变得模煳起来,隐隐约约间,沐夕沄终于看到,强大的灵力威压下,弯刀上的黑气一点一点地退去,古青桥的双目慢慢由血红变回正常。 第2页 「阿沄!」熟悉的唿喊声传来,却如远在天际了。黑暗袭来,沐夕沄闭上了眼睛。 黑暗。 沐夕沄漂浮在虚空中,四周一片混沌。 意识不情愿地动了动,有一缕白光在轻轻跳动,微弱却带着温暖。白光轻轻地环绕着他,如温柔的双手轻抚,想要把他唤醒。 记忆还停留在早前的一幕,临魔渊地狱般的战场、前来报信的小师弟、高台上被捆绑的青年、黑气环绕下那双血红的眼…… 不,不对! 记忆里的青桥,曾在少年时与他一同玩耍,也在危难时与他并肩战斗。记忆中,他的一言一行都弥足珍贵,一颦一笑都温暖人心。这样的人,怎可能伤害自己最尊敬的人! 是哪里,哪里出了错? 沐夕沄勐地睁开了眼睛。 -------------------- 作者有话要说: 新人新文,大家多包涵。 低魔修真,非升级流,升级体系简单到只是个背景,请勿较真。 第2章 归来(修) 眼前是一片茫茫的雾气,周遭冷得厉害。自己躺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上方,距离鼻尖很近的地方,似乎有一片半透明的石板。鼻息喷出的白气在眼前的石板上微微瀰漫,凝为微小的水滴,又结为细细的霜粒。 身体不太听使唤,手臂沉得抬不起来。沐夕沄试着动了动腿,用膝盖顶住了石板。腿上再一用力,石板的一边发出冰块碎裂的「咔咔」声。 双手终于恢復了些力气,配合着膝盖的力量,沐夕沄艰难地推开石板,坐起身来。 又是一个石窟。 与之前看到的昏暗景象不同,这里燃着灯,颇为明亮。只是洞内白雾瀰漫,寒气逼人。 沐夕沄低头看看自己,身上是一袭白袍,衣摆和袖口都绣着银色的云纹。 这是……摩云山的弟子服。 我回山了么? 突然,脚步声由远处匆匆而来,一个白袍的身影突然闯入了石窟。 那是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身材有些短小,圆胖的脸上渗出细小的汗珠,被石窟的冷气一激,不由得狠狠地打了个哆嗦。 「天啊,你醒了!」中年人只怔愣了一息,便丢下手里拿着的书本和一束干草,上前按住了沐夕沄。「先别起来,凝神坐好!」 虽不知对方来意,但未察觉到任何恶意,沐夕沄依言坐好,凝神以待。 来人左掌抵住沐夕沄的后心,将一股柔和温暖的灵力送入他的体内。 身躯渐渐暖和起来,四肢也有了暖意,一炷香后,中年人扶着沐夕沄站起身,慢慢走到石窟的一旁。 沐夕沄这才看清周遭的一切。 这是一间小小的石室,冷气瀰漫。石室正当中,放着一口寒玉冰棺,棺盖开着,刚才自己便是从这里出来。 冰棺的一旁,还摆着一个黄玉小瓶。 那是一只聚魂瓶。 此时,那中年人开了口:「冒昧问一下,阁下可否告知姓名?」 喉间干涩,沐夕沄努力了几次,终于发出了声音:「沐…夕…沄。」 「果然是你,」那中年人似是松了口气,扶他坐下道:「沐师兄,在下天机峰长老莫知岐。」 摩云山是一座大山,山内五峰,分别是:天魁、天相、天梁、天机、天钺。早年摩云山师祖云游到此,发现此山五峰高耸入云,山下民生淳朴。更可贵的是,此山似有仙缘,灵气充沛。在此修行,吸天地之灵气,有事半功倍之效,于是在此落户生根。先前还只是天魁一峰,慢慢门派越来越大,弟子越来越多,便立了五大长老,分别占据五峰。 五峰长老各有所长,这天机峰,擅长的,乃是医术。 现任长老莫知岐,刚过不惑之年,十年前便从喜爱云游的前长老之手接过天机峰。他生性淡泊,更是个医痴,除了完成教导弟子的常规工作,整日里不是埋在古医书里,便是在炼丹房中研究草药。 不过每月初一、十五,莫长老便会来到天机峰的石窟。 天机峰多药。不少草药、成药都不耐放,需得有一处阴凉之地收藏。天机石窟是个天然山洞,里面被隔成了无数小室。洞里冬暖夏凉,又用灵石法术将一个个斗室隔出不同的温度,用以放置不同的药材。 十年前接手天机峰的时候,前长老黄泽霖带他来到这里,秘密地嘱咐了一些事。莫知岐很震惊,但仍是默默接过了天机峰长老的位置。 每月两次,他都会来到这间寒气逼人的小室,花三、四个时辰的时间,用灵力探查那只黄玉小瓶。 那只聚魂瓶里收着的,是沐夕沄的魂魄。 五十年来,两代长老一千多次努力,聚魂瓶都没有任何动静。莫知岐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只是不想辜负恩师重託,才仍然兢兢业业,到了时候便来此应对一番,只当是打坐修行。 今天也是抱着这样的心态,莫知岐默默在玉瓶前坐了一会儿,突然想起昨日看的医书上,有一段对承风草不同部位药力的描述,便开了个小差,到隔壁药室找了草药来细看,没想到,沐夕沄竟在这当口醒了过来。 沐夕沄还有些虚弱,有点艰难地拱手道:「多谢!」接着他疑惑道:「我记得,天机峰是一位姓黄的长老,不知他如今身在何处?」 莫知岐擦擦脸上几乎被冻成冰碴的汗水,回答道:「不必多谢,黄长老是我的恩师,十年前便卸去了长老之职。」 第3页 「十年前……」沐夕沄沉默了一会儿,抬眼看着莫知岐,轻声问:「我在这儿躺了多少年了?」 莫知岐看了看他的眼睛,「若从临魔渊大战那年算起,已经五十年了。」 五十年,换算成平常人的寿数,几乎已是一世轮迴。 「已经过了这么久,物是人非……」沐夕沄在心中嘆息着。 「师兄能够醒来,若让师尊知道,他一定非常高兴。」莫知岐的声音很开心:「别说是他,就连我,等这一天也已经有十年了。今日能够看到你甦醒,我也算不负所托。」 「莫长老辛苦了。」暗暗压下心头的感伤,沐夕沄关切道:「看您脸色发白,怕是刚才灵力损耗过大,不如先休息一下。在下心里虽还有无数疑虑,但五十年已过,也没什么可着急的,以后再向莫长老请教不晚。」 莫知岐的确有点灵力不支,这石窟又冷,此时不禁连打了几个寒战。 他看看沐夕沄,那件弟子服穿在他身上倒也妥当,又从一旁的柜子里拿出一件自己备用的棉袍,递给沐夕沄穿上,便匆匆把他领出石窟。 石窟外,冬日的空气带着特有的寒湿,沖入沐夕沄的胸腔。 莫知岐将沐夕沄带到了天机峰的弟子舍 「事出仓促,也没什么准备,沐师兄就先在此歇息。只是……」莫知岐迟疑了一下,「这几天山上弟子虽不多,但平白多出一个人来,也不好解释。如果碰到他们,请沐师兄暂时隐匿身形,先不要被人看见。」 「好。」沐夕沄又行一礼,「长老好生歇息。」 莫知岐不再客气,转身走出弟子舍,回屋去了。 沐夕沄站在房中,五十年过去,摩云山的弟子舍,仍是当年的模样。他伸手拂过窗沿,透过打开的窗子,抬头看向天上的那轮圆月。 圆月无恙,洒下银色的霜华。 这是久违了的人间。 那晚他睡得并不好。 灵魂入体本就是件难事,讲究「合适」二字。不知是不是因为沉睡的时间过久,当灵魂进入这具身体的时候,竟受到了一些牴触。如今全身血脉刺痛,识海之处更是酸胀不已。好像有千万根尖刺,正在身体里左冲右突。 沐夕沄睁着眼睛躺了一会儿,索性坐起。身体里又是一阵翻搅。他低低咳嗽了几声,盘腿打坐,内视己身。 经脉尚未拓宽,灵力低微,而且……这具身体,没有金丹! 沐夕沄怔了一怔,五十年前,自己金丹已成,识海广阔,剑术已入剑心境。即使是沉睡五十年,身体也不该是如今这般经脉狭窄识海枯竭。 沐夕沄想了想,走出弟子舍,来到一面大石旁。 摩云山教导弟子心正、体正,在礼数仪态上要求很高,培养出一大批谦谦君子,在修仙界素有美名。各峰的弟子舍前都会立有镜石,以法术磨亮,方便弟子们正衣冠。 大石映着清晨的阳光,光滑的镜面清晰地照出他的影像:那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发色如墨,软缎般披散在肩头;面如白玉,却苍白毫无血色;眉毛轻轻浅浅,尾端如烟;眼睛还带着一丝少年人的柔和,眸色稍浅,淡静如海;悬胆鼻、淡色唇,下巴略尖。一身宽大的摩云山弟子服,隐隐显露出单薄细瘦的身体。 面貌看起来和五十年相似,但整个人却有很大的不同。 五十年前的沐夕沄,是摩云山最出色的弟子之一,有锐利的目光、决绝的眼神,整个人看起来清冷高绝,像一把明亮的剑。 如今的他,却似磨去了锋芒,将一身凌厉都收入了鞘中,无端显得柔和宁静。 天机峰的弟子们已在上早课,四下无人。沐夕沄站在镜石旁发了一会儿呆,就见莫知岐从长老室的方向走了过来。 不等沐夕沄询问,莫长老已经开了口:」这具身体不是你原来的。」 刚才震惊已过,沐夕沄也猜到如此,没有说话,只静静地等着下文。 「当年的事情,我也不是很清楚,只是听师尊转述,你还记得多少?」 沐夕沄闭上眼睛,记忆的碎片纷至杳来,却浑浑噩噩搅在一起。 「抱歉,我的记忆有点混乱,是黄长老救了我?」 「当年师尊为你救治时,」莫知岐说道:「你已自爆识海,经脉寸断,灵力外泄,他用尽全力也只能勉强护住你的身体不在当时就解体。庆幸的是,不知为何你魂魄未散,还能及时收入聚魂玉瓶。师尊带着你的身体御剑回了天机峰,存放在石窟中,希望能够接好经脉,但最终还是力有不逮,只能在一年后为你下葬。」 「识海自爆者身体损毁,魂飞魄散,这是每个修仙者入门时就受过的警告。」沐夕沄眼神清正。「黄长老为了我,已是逆天而行,做不到反而是常理」。 「你明白就好。」莫知岐松了一口气,「不过师尊他并不甘心,反而更加执着。几十年里他云游四方,寻找灵石古药,终于在三十年前,于极北之地的玄武冰山中,找到了一块通灵宝玉。 他以宝玉为底,天机峰后山灵梅为骨,加上育体灵丹和保存下来的你的血液,用了十三年的时间,终于培育出一具肉身。这具身体在寒冰玉棺中保存,如今已是第十七年。只可惜这十七年来,你的灵魂始终不醒,无法早些进入身体。你现在应该会觉得浑身刺痛,识海也不舒服吧?」 第4页 「嗯,」沐夕沄答道:「从昨夜起就一直痛着。」 「是啊,若是十七年前血肉初成时融入,应该会更适应些。如今时间有点久,灵玉梅枝与灵魂之间需要磨合。不过这也不是太大的问题,随着修行的提高应会慢慢好起来的。」 「是,」沐夕沄低低咳了一下,「黄长老如此辛苦,夕沄愧不敢当。」 「唉,」莫知岐嘆道:「师尊为什么如此救你,他并未告诉我原因,只是说,当年事情有疑,你又深涉其中,救你,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沐夕沄看着他,仍恭敬道:「不论如何,数十年来,黄长老奔走莫长老守候,对夕沄来说,都是大恩。「 「不必谢我,我也只是遵从师尊交代。」莫知岐站起来在弟子舍走了一圈,道:「你本是天梁峰弟子,如今天梁峰已无故人,不若充作摩云山的外门弟子,今日来我天机峰暂习治癒法术,如何?」 摩云山虽说有五大峰五大长老,但弟子们习的基础功夫都是相同的,五大峰的区别只在修习方向不同,各有所长。弟子们在初入山时,所知所学,并没有太大分别。 与其他门派不同,摩云山没有派别之争,反而鼓励弟子们广学多练,想要去哪座山峰学艺,跟师傅打个招唿即可,师傅也会根据徒弟的资质情况,将其推荐给其他峰的长老。 天机峰主攻医术,是前来交流学习最多的地方,毕竟不管修的是哪门技艺,将来下山行走,基本的治癒法术还是要掌握的。所以天机峰的弟子也见惯了陌生面孔,反而养成了豁达开朗的性格,最能与新人打成一片。 「那就这样,称唿方面不好用旧名。临魔渊那一战影响很大,到现在茶楼馆舍的说书人,都还在讲你们的故事。」莫知岐想了想,「名字就叫『慕沄』,如何?孺慕的慕,还是你那个沄。」 「慕沄…慕沄…?」沐夕沄柔和的眼眸流露出一丝笑意,「谢谢长老!」 --------------------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因为大修,前四章变动较大,请大家多多包涵!爱你们! 第3章 除夕(小修) 沐夕沄在天机峰住了下来,天机峰的弟子们见来了新同伴,纷纷过来见礼。他便按照莫长老的说法,一一和众人解释。天机峰弟子见惯了来来去去的新弟子,也见怪不怪,这新来的师弟虽然看起来身体有点弱,但眉眼柔和,态度温文,倒也都觉得蛮喜欢。 沐夕沄早上和其他人一起上早课,学医理,下午便独自练剑。 摩云山的基本功沐夕沄自然熟悉,练了几天剑,剑招剑形已重新熟练;这几天虽然经脉中仍然刺痛,但他依旧按照基本功法,引气入体,沖洗经脉,隐隐已有小成。 这日在后山梅树下打坐,识海中似有异动,有一小股力量,正游走在经脉中,慢慢地收拢身体里零散的灵力,一小股一小股地汇集在一起。沐夕沄小心翼翼地跟随着那股力量,将收拢的灵力导引到识海,慢慢旋转聚集。 天边金乌西斜,冬日的暖阳透过梅树的花影照在脸上,就像那一天…… 沐夕沄心念一动,识海里的灵气突然加速运转起来,那股收拢真气的力量勐撞入心。 剎那间,沐夕沄的神识倏地腾空而起,飘出了身体。 他看见远山缥缈,雾气环绕;西坠的斜阳散着温暖的光,一束一束照在梅树上;梅枝上繁花正艷,红色的花瓣金色的花心都异常清晰,仿佛一眼就能看到所有花朵的细节,又好像只看见了一朵梅花在风中摇曳。 这体验只有短短的一瞬,沐夕沄的神识又勐地被拉回了体内,四周像是颳起了大风,山中灵气波涛汹涌般涌向身体,在经脉中奔腾而行,识海充盈,如漩涡般快速旋转,越来越快,灵气强烈地挤压进来,似要将识海撑爆。 一片花瓣被微风垂落,飘飘荡荡。 一声长啸,沐夕沄勐地拔剑在手,一剑刺向花瓣,剑还未到,花瓣便如被微风吹起,倏然飘向前方。剑再起,如嬉闹的小鸟,与那花瓣追追逐逐,却始终隔着一段距离。最后,沐夕沄一剑横扫,剑气喷涌,梅树迎风而动,一树繁花飘然而下,落了树下人一头一身。 「凝神,结法印,收灵入海!」莫知岐不知什么时候已来到沐夕沄身边,出言喝道。 沐夕沄手结法印,再次在梅树下结跏跌坐,已然入定。 待到天色全黑,星光璀璨,沐夕沄才睁开眼睛。 「不错,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有所突破!短短半个月便已突破练气境,直接筑基。」莫知岐嘆道:「不愧是五十年前摩云山首席。」 莫知岐抓过他的手腕,凝神探了探脉:「还不错,能感觉到你的灵魂和身体又多融合了一些。应该感觉比原先舒服点了。」 「是,今日多谢长老指点护法。」 「没什么,今日是除夕,本只想来叫你一起去吃年夜饭,没想到竟赶上了你入定突破。」 「年夜饭?」沐夕沄不好意思了,「真对不起,耽误了您和弟子们团聚。」 「这有什么,」莫知岐哈哈一笑,「你有进步我更高兴。走吧,一起去饭堂,今天大家要守岁,一起去热闹热闹。」 「好。」沐夕沄含笑跟上。 饭堂里热热闹闹,家在山下不远处的都回家过年了,天机峰上的弟子也就坐了两桌,年夜饭已近尾声,大家见掌门前来,赶紧让了座,厨娘又下厨炒了两个莫知岐喜欢的小菜,热腾腾地端上来。 第5页 峰里修为高些的弟子见沐夕沄神光内敛,脸色微亮,便知他今晚一定是有所突破,也笑着过来道贺。沐夕沄一一谢过。饭堂里一片欢声笑语,犹如当年的天梁峰。 不一会儿散了宴席,今夜不必守舍规,弟子们拎着酒,捧着茶,东一堆西一堆地聊天守岁,有人更是在山边的演武台上,点了个大大的篝火。 人群有说有笑,也有人在人堆里窜来窜去,山上难得这么热闹。 莫知岐从长老室拎出一壶酒两个酒杯,递了一个给沐夕沄。 「外面冷,来,陪我喝两杯。听说你以前是千杯不醉。」 「呵,长老莫提,都是年轻时胡闹。」沐夕沄谦虚道。 当年的天梁峰里,长老李瑶就是个酒鬼游侠,弟子们长期耳濡目染,怎么都比其他峰的弟子更能喝些。每年到了除夕夜,便是天梁峰弟子的主战场。年年都有人被他们灌得瘫软桌下,宿醉失忆。 而那次所谓的千杯不醉,却是在山下,沐夕沄被师兄拉入战团,一言不发连干五坛上好的「春风醉」,从此一战成名。 两人坐在饭堂外的石椅上,手里捧着酒杯,看着远处笑闹的天机峰弟子,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 「你是李瑶带上山的吧?」 「嗯,小时候家里穷,哥哥已经开始学艺,可以补贴家用,爹娘又添了小弟,需要照顾。」沐夕沄声音轻柔,带着一丝淡淡的自嘲:「我只是个十岁多的半大小子,最是讨人嫌的时候。家里已经揭不开锅了,就寻思着找个人牙子带我去大城,寻个小厮学徒之类的差事。」 记得当年,他怕得发抖不肯走,被人牙子一巴掌打翻在地。 「师尊那时刚好路过,见此情形,给了那人牙子一些银子,便把我带走了。之后的半年里,我跟着他走了好些地方,十一岁才上的山。」 「对我来说,」沐夕沄微笑道:「摩云山就是我的家了。」 夜风吹过,飘来天机峰弟子们的笑声和只言片语。 「师傅师傅,」天机峰最小的弟子葛亮突然跑了过来,后面跟着三五个人,「具师兄刚才给我讲五十年前临魔渊大战的事,那位沐师叔,后来真的没救回来?连师祖也不行吗?」 莫知岐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暗中瞅了沐夕沄一眼,回答徒弟道:「这是没办法的事,修道之人灵力充盈全身,可以用来作战,也成为了生命的支撑。灵力散尽的过程,对身体损害极大,如同一栋房子,突然被从内震碎,失了樑柱,如何能不倒?」 葛亮失望地点点头。「西南巫医谷的那个叛徒真是可恶!!!如果不是他,咱们山里就不会连着少了两位大侠!」小小的脸蛋气得通红,「那恶魔后来怎么样了?」 「去去去,别打扰师傅,师兄说了还不信!」讲故事的具蔚杰提熘着小师弟往远处走,声音传来:「当然是取魔晶,毁魔躯,一把火烧成灰烬,魂飞魄散,再无痕迹啊!」 沐夕沄拿着酒杯的手一顿。 竟是如此吗? 这几天在夜深人静时,他反覆地找寻最后的那段记忆。只记得到了最后,血红的眼睛恢復了本色,唿喊的嗓音真挚急切,他,应该已经摆脱了突如其来的魔气,恢復到原先模样。但是,但是,那样的他,会有怎样的结局? 人就是如此地不愿面对现实。没有确切的消息,他就可以想像,那人现在可能会被关着、镇在哪里。 五十年时间不短,但不足以消耗修道者的一生,或许今后还有机会一见,或许自己,还能托师门将他救回。 也或许他当年已身死道消,再入轮迴,託身到一个好人家里,平安幸福度过一世。 还或许……或许…… 如鸵鸟将头埋在沙子里,好像只要存着这样的念想,那人便依然在这世上,一切都还有挽回的机会。 一切念想,在那一句话中灰飞烟灭。 「魂飞魄散,再无痕迹!」 身体冷若霜冻,不自觉地颤抖起来,头却有些晕眩,周围的一切都模模煳煳看不真切。沐夕沄放下酒杯,恍惚听见自己对莫知岐说:「弟子不胜酒力,长老且再坐坐,我先回去了。」没等莫知岐反应,他便起身走开。 莫知岐看着他细瘦单薄的背影,嘆了口气。当年的事情究竟如何,自己并不清楚,其中还有什么恩怨纠葛,恐怕也只有当事人才知晓。 沐夕沄昏昏沉沉,等回过神来,已来到了下午练功的梅树下。 据说自己的身体的一部分,就来自这棵梅树,但没有人知道,五十年前,自己生命的一部分,也与这梅树有关。 恍惚间,沐夕沄好像又看到了那个少年,迎着夕阳,背靠梅树,向他露出笑脸。 伏魔镇外。 一只黄底黑色圆斑的小猫看着树上的麻雀,圆熘熘如玉石般的褐色眼睛一瞬不瞬,瞳孔因阳光照射变成了两条细线,毛茸茸的小爪子趴在马车的窗栏上,尾巴左右甩来甩去,悠然自得。 马车里,一个黑衣的青年躺在软塌上,定定地看着车顶。 这人面容俊朗眉眼深邃,带着一点西域的特徵。阳光照下,眼眸边一圈金光一闪即逝。 车外人声传来:「表弟,下来吃饭了。」 黑衣的青年慢慢地爬起身,伸手把小猫从车窗边抱起来,懒洋洋地下了车。 第6页 站在地上,太阳一照,一阵头晕。 「哎呦,小心点!」做饭的陈嫂子赶忙来扶,这孩子生得俊,就是身体太瘦,苍白的脸更称得两眼如黑玉一般,真是可怜见的。 「张公子,你们这是要去哪里啊?」陈嫂子端着饭菜,问那位年长的青年。 「哦,叫我张金金就好。我和表弟去南平。」 「南平!」商队的陈领队嘆道:「这一路有千里之遥啊!」 「唉,没办法!」张金金嘆道,又轻声说:「我表弟家遭了灾,他父母都在山崩中去世了,他又体弱,没什么赚钱的营生。我爹心疼妹妹早逝,就让我带着他,沿路处理些生意,一同回南平去。」 赵大叔盛了大半碗饭,菜铺得堆起来,递到张金金手里:「快些吃,小心吃凉了肚子痛。跟着咱们的车去依云镇,你们再自己走,那就不远了!」 「好呢,谢谢大叔。」 依云镇啊……黑衣的青年抱着小猫回到车上,靠在车壁上发呆。 马儿一声嘶鸣,车厢轻摇,商队又出发了。 张金金钻进马车,坐到暖路旁的软塌上,便听得那黑衣青年懒洋洋地问道:「又编了什么故事去骗人啊?感动得大娘饭菜都给你打了双份,吃得我撑坏了。」 「唉,你这人就是这样,「张金金嘆道:」待你好还要被你抱怨。早知道当初,我就不该把你从伏魔山里挖出来。「 「后悔了?」青年斜睨他一眼:「现在再把我埋回去,还来得及。」 「哎哟算了,费了我那么多珍贵的药材和符咒,好不容易才把你从一堆骨灰变成人,我容易吗我,古!青!桥!」 --------------------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古青桥:唉,不容易啊,活在回忆里的我终于出场了。为什么这么慢? 作者:怕你抢了阿沄的戏份啊!要不我再给你加一点? 古青桥:算了算了,还是我家阿沄重要些! 第4章 灵阵(修)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沐夕沄已在天机峰生活了三个月。冬去春来,草长莺飞,梅花从枝头飘落,转眼梅叶已郁郁葱葱。山下的桃花开得灿烂,山上弟子们嬉笑依然。 自从除夕夜入定突破,沐夕沄剑法也有大进,这三个月里日夜苦练,剑气已可运转自如,出剑之时,剑未至而气已到,气至如风,接触则有如实质。识海之中,灵力渐渐聚集,经脉也大为开拓。按照五十年前的经验,突破剑气境进入剑意应相距不远。 但却总觉得练功有所阻碍,不得精进。 这一天,他练完剑后回到弟子舍内打坐,不多久,感觉经脉中似有所动,忙催动内息,收拢全身灵气。灵气运转越来越快,隐隐有突破之像。沐夕沄深吸一口气,催灵入海。灵气在识海中不断盘旋,身体却没有应有的舒畅之感,反而觉得僵若木石。突然间沐夕沄身躯巨震,哇地吐出一口血来。 葛亮这会儿正在他窗下玩耍,听着动静奇怪,探头朝窗户里看了一眼,见师兄吐血,脸色也白得吓人,急忙咋咋唿唿地叫来了师兄们。 具蔚杰拉起沐夕沄的手,探了探脉,只觉得他体内真气乱窜。自己试着输入一小股灵力,却立刻遭到反击,反击的灵力阴寒无比,如冰箭一般直射而来。具蔚杰的右肩一酸,右臂已失了知觉。他后退两步不敢再试,这时莫知岐已大步走了进来。 莫知岐一握沐夕沄的手,便知道事情严重,忙叫弟子们将他搬入石窟寒洞,又吩咐弟子各自修行不得打扰,这才打开机关,将人放入寒玉棺中,结手印将真气输入棺中。 一个时辰后,沐夕沄的脸色才慢慢回復一点血气,身体也不再颤抖。莫知岐收回灵力,招唿弟子们将他送回房中。 沐夕沄醒来时,已是第二日清晨。 他定定地望着床顶,经脉内仍刺痛不止。他不怕痛,痛,才感觉到自己还活着。如果,如果昨日无人相救,就这么随他去了,是不是也是一种幸福? 脚步声响,莫知岐推门进来。 沐夕沄翻身下床,施礼道:「多谢长老相救!」 「不必。」莫知岐看他神色,知他身体应已无碍,只是这心境,怕是又冰冷了几分。 「你可知为何会走火入魔?按照你的性子,应不会太急躁才是。」 「这事的确蹊跷,」沐夕沄沉吟道:「五十年前我的境界只高不低,灵力发动变化之迹也瞭然于心。昨日发动之时,并无异常。」说着,便将当时的感觉描述了一番。 伸手又给他诊了诊脉,莫知岐说道:「你走岔的真气已理顺,只是体内有股寒凉之气,郁结不散。」莫知岐起身倒了两杯茶,自己捧起一杯,沉吟半晌,问道:「你可记得除夕那天突破时,是什么机缘?」 「那天?」沐夕沄回想了一下,「那天灵力发动之前,我在梅树下……想起了一位……故人。」 「可还有什么不同之处?」莫知岐问。 心中的感觉不确定,沐夕沄犹豫道:「上次似乎有一小股不知名的力量,在经络中收敛灵力,但待得灵力稍顺,便消失了。」 「那么这次呢?」 「同五十年前一样,练剑后灵力发动,迹象与之前并无二致。所以我才会以为将要突破,运气催灵入海。只是……未见那小股力量出现。」 第7页 「五十年前,师兄是因剑入道的吧?」 「是。」 莫知岐沉默了一下,抬起头看着沐夕沄:「那么这一次师兄的机缘,怕就是心而不是剑了。日后练功,不随剑意,随心而动,反而会更加顺遂」 修道者千千万万,但各自机缘不同。之所以没有人能将其说清楚,不过是因为入道和突破的剎那玄之又玄,可能是剑意通达,也可能是视物感触,甚至还有因解开心结而悟道的,所以有「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之说。机缘到了,自然明白;机缘不到,着急也没用。 两人正在说话,却听得敲门声,是大弟子具蔚杰寻了过来。 「有什么事吗?」莫知岐朝他点点头。 「郑掌门派人来,说今年的法阵巡查轮到了天魁、天机两峰,问您是否已决定了人选。若已准备好,过几日就可以下山了。」 「我知道了,这事我需要再想想,晚点会派人回復。」莫知岐打发了大弟子,又回头问沐夕沄:「法阵巡查之事,师兄还不清楚吧?」 「这个我确实不知。」沐夕沄答道:「有时听师兄弟们提起,也只是只言片语,不知详情。」 「法阵是在你沉睡之后才建成的,你自然不知。」莫知岐放下茶杯。「不过,倒也是因当年的临魔渊大战而起。」 当年一场大战,各仙门弟子都有参战,损失不小。摩云山掌门受伤,沐夕沄身死;太原秦家家主陨落。更有大大小小的门派,死的死伤的伤,修仙界元气大伤,各派子弟凋零。此时,摩云山掌门郑慨然提出,集各派之力,在中原大地寻找灵力充沛之地,修建五大法阵。 法阵吸收天地之灵气,聚沙成塔,打造出修仙圣地。各派弟子,只需尽其所能,每年为灵阵补充一定数量的灵石,便可派弟子在灵阵修行。 在此之前,人界修仙门派林立,都知道钟灵俊秀之处修行事半功倍,常常会有争夺地盘的事情发生。早年也曾有为争灵山,人类修士大肆屠杀天妖一族,迫使妖族远迁魔域的大战。而争得灵地之派,也须得严加守护,生怕让旁人占了便宜。暂不论其他的门派间的摩擦,单是抢地一事,就令修仙界内耗颇多。 临魔渊一战已让部分有识之士警醒,人界并不能避免纷争,永享太平。如不及时补充人才,增强实力,哪天魔域或妖界再来搅动风云,怕是后果不敢设想。因此,当临魔渊一战中率领群雄力挽狂澜的郑掌门,提出要修建灵阵之时,大家纷纷表示支持。仅仅两年,五大灵阵便已修成。各门派每年派弟子前往,一时间纷争消弭,各派多有合作,修仙界出现了难得的欣欣向荣之相。摩云山也获得了仙门百家的一致称颂。 法阵自动运转,并不需太多维护。摩云山每年会派出几名弟子巡查,补充灵石,顺便也解决一些当地的麻烦。这一季,轮到了天魁、天机两峰。 莫知岐回去想了几天,在一日早课后将沐夕沄留了下来。 「这几天我仔细想了想,」莫知岐道:「你本是天梁峰弟子,五十年前就剑术已成,剑招方面没人能再教你什么,想要精进只有靠自己努力。搏击之术,在实战中才能有所感悟,你在我峰中也再学不到什么新东西。你天资聪颖,如今三个月过去,医术方面,你已强过大多数弟子,确实也没有理由留你在峰中。既如此,这巡查法阵之事,交给你再好不过。」 还有一个原因,莫长老并未明说。沐夕沄自除夕后就再无大的情绪波动,天天看着这么个石头一般的人,莫长老也觉得日子不太好过,还是让他下山去走走,说不定能因际遇改变一二。 「弟子明白,」沐夕沄施礼道:「我这就去准备。」 他转身走出课室,屋檐下,一对燕子正从窝内飞出,在阳光下追逐而去。 -------------------- 作者有话要说: 第5章 惊变 说是准备,沐夕沄也没什么好整理的。孑然一身回到这世间,现在随身的,也不过是几套摩云山的弟子服和几本医书,用一个小小的包袱装好便算是打点完毕。 临走前的晚上,莫知岐来了一趟弟子舍,看了看沐夕沄的小包裹,不由得失笑。若随便找一个人,给他一次再活一次的机会,十有八九那人会小心谨慎战战兢兢,唯恐这白得的一辈子过得不好。却很少有人会像这位师弟这般,过得浑不在意。 莫知岐解下随身的一把剑,递给沐夕沄。 「此剑名赤霞,是师尊云游时偶然所得,虽比不得灵山宝器,也算是出自名家之手。」 沐夕沄拔出剑,剑光凛冽,薄薄的剑锋在灯光的映照下,透着森森的寒气。「好剑!」沐夕沄还剑入鞘,「莫长老太客气了,如此割爱,沐夕沄受之有愧。」 「没什么没什么,」莫知岐笑呵呵地说:「我一个学医之人,练剑也只是强身健体,比不得你们在外斩妖除魔。」说完又拿出些银两、干粮等随身物品,一边给沐夕沄装上,一边叮嘱道:「出门在外多注意些,你的身体不同以往,灵魂和躯体的融合不那么容易。这种事情我也没有经歷过,没法给你太多的建议,」说着,他又拿出一瓶丹药,「这瓶固灵丹,可助你稳固灵力,安抚经脉,实在觉得不舒服了就吃上一两粒。」 「其实……」沐夕沄沉吟道:「也无妨。」痛,能让人知道自己还活着。 第8页 莫知岐抬起头来正色道:「师兄,虽不知你对重生一事如何感觉,但这段时间我也能看出,你其实内心有所牴触……」 沐夕沄的脸垂着,昏暗的灯光下睫毛投出长影,看不清表情。 莫知岐接着道:「师弟不才,却也知道生命可贵。修道之人,修的也不过是天命和机缘。若师兄如过去五十年般沉睡不醒,没了这份机缘,那么天命如此,也没什么可惜。但既然能够醒来,顺应天命去寻一寻这其中的机缘,又有何不可?」 「机缘……」沐夕沄终于抬起头来,「长老之言别具深意,沐夕沄受教!」 「不敢当,」莫知岐圆胖的脸上又露出了惯常的笑容,「师尊云游天下,不时也会和各法阵的本门弟子联络,这次下山,你也留心关注一下。如能寻得师尊,一切疑问便可迎刃而解。」 第二日一早,具蔚杰拉着葛亮来跟沐夕沄辞行,具蔚杰照常说了些平安保重之类的话,葛亮却忽闪着大眼睛,神秘兮兮地说:「慕师兄,我听说天魁峰这次派出的,是苏言君苏师兄哦!」 「君子剑苏言君?」具蔚杰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嗯嗯,就是他!昨天去吃馄饨时,听到天相峰的师兄说的。」小葛一脸依恋,显然对昨晚的馄饨还恋恋不捨。 「苏言君是郑掌门的关门弟子。君子剑温文尔雅,剑术已入剑心境。他行走人界多年,据说锄强扶弱,素有美名。天魁峰里除了大师兄郑宇得,就是他最受掌门青睐。」具蔚杰拍拍沐夕沄的肩膀,「师弟运气不错,这趟巡查,必能有所收穫。」 沐夕沄谢过了两位同门,拎着包袱来到前厅。 前厅里,一袭白衣的苏言君正在桌前喝茶,果然是仪表堂堂一表人才。 「慕师弟来了!」他看见沐夕沄出来施礼,赶忙站起来,「早听闻慕师弟在天机峰,学业精进有成,人也温和易处,今日一见,果真不错。」说着便拉起沐夕沄的手拍了拍,却眉头一皱道:「师弟手这么凉,可要多穿些。别看现在春日和暖,早晚还是天凉,别生病了才好。」 沐夕沄微笑着答道:「多谢师兄关心。」 话不多说,两人去长老室向莫知岐告辞,便一同向山下走去。 走到山门,门口停着两辆大车,放的都是些草药和普通法器,各有两名天相峰弟子跟着,随他俩一起下山。 苏言君一边走一边说道:「这次下山巡查法阵,咱们按照惯例,先去山海城,然后是百花谷、月牙城、玄冰岭和无尽草场,正好转过一圈。今天是给依云镇送药材法器的日子,咱们顺道押车,先去一趟摩云药堂,帮着安排一下,明早再出发。」 沐夕沄微笑道:「但凭师兄安排。」 依云镇,摩云药堂。 梁痴正把一张药方交给一位公子,正是张金金。 梁痴殷殷嘱咐道:「令弟之疾源于肺火,应是早前遇到大悲之事,郁结之下伤了肺经,阴虚火旺之下易感风寒。养身之法重在调神,情志之伤单纯扎针吃药只是末法,须得开导一二才会事半功倍。」 张金金点点头,接过药方,上前堂取药。就见两位摩云山弟子走进药堂。 摩云药堂本就是摩云山产业,弟子每天进进出出并不奇怪,但这两人一个如松柏清新挺拔,一个如梅枝舒展淡雅,让人一见就心生好感。 张金金不禁多看了两眼,才拎着药走出药堂。远远听见药堂弟子道:「两位师兄里面请。今早接到山上传话,你们的房间已准备好了。梁师兄在后堂。」 「多谢师弟,辛苦了。」苏言君微微颔首。转头对沐夕沄笑道:「这位梁师兄是个奇人,医术法术都很高,而且人如其名,对医术非常痴迷。如果遇上什么疑难杂症,一定是不眠不休也要找到解法治疗。」 两人踏入后堂,正要招唿梁痴,却见一名摩云山弟子急掠而来。 「梁师兄,请速来前堂!」 那名弟子声音颤抖如秋霜之叶,眼角还带着红。摩云弟子一向对仪态要求颇高,能够让他露出这样惊惶之态,到底是什么事? 梁痴只怔了一瞬,便快速向前堂掠去。 前堂并无异常,只是站着一个大约三十岁的精壮汉子,穿着府衙的差服,应是本地的捕快。 摩云山弟子出世修仙,修仙之人与普通的依云镇居民已是两个世界,除了某些新入门的弟子有时会回家一趟,其他人与世俗之人往来并不算密切。但摩云山驻镇依云镇,便要担起保一方平安的责任。郑慨然这一代,更是设立了摩云药堂,将摩云山医术拿出些来与镇民分享。因此,如果当地官府有些疑难杂案,也会偶尔求助,若是涉及到仙门世家的案子,便会及时通报摩云医馆,由医馆上报摩云山。 那捕快对着梁痴施礼道:「梁仙师,今早有村民发现了些……不好的迹象,怕是不能以一般的手段解决,还请仙师过府衙一看。」 梁痴沉吟一下,他是医痴,每日宁愿埋首医书或是看病救人,却不擅长与官差打交道。但刚才那名弟子的神情,让他突然有了种不详的预感。梁痴望向跟来的苏言君和沐夕沄。 苏言君听弦知雅意,立刻上前道:「这位官爷好说,在下摩云山苏言君,我们与梁师兄一起去看看。」 那捕快也极为爽快,立刻施礼谢过,转身带路。 第9页 「不知到底是什么事情,大人能否先透露一二?」一边向府衙走去,苏言君一边问道。 「仙君客气,哪里是什么大人。在下姓顾名顺,您叫我小顾就好。」捕快自谦几句,接着说道:「今早镇西的王老伯上翠屏山砍柴,意外发现了一具尸体,衙里仵作已经看过,但疑心不是凡人作案,所以才来劳烦各位仙君。」 什么样的尸体,需要仙家协助?苏言君沉默了。 一行人很快就来到府衙,顾顺未走大门,直接从侧门进入,带人去了后院的停尸之处。 依云镇府衙不大,停尸房更是逼仄,地小窗高,採光极差。院内的一颗梧桐被风吹得乱摇,在窗纸上留下妖冶的光影。似暖还寒的风拐着弯地熘进来,把油灯吹得摇摇晃晃。 停尸房的地面上,放着担架,凄冷的白布将一个人形笼罩其中。柔软的布料下,可以看出那人身量不高,担架上垂下了一只手,腕上还戴着一个小巧的带铃铛的银环,那似乎是孩子们的惯常饰物。 难道……? 梁痴上前掀起白布,一行人都不忍地低下了眼。 那是个不足十岁的孩子。 孩子脸色苍白如纸,小脸上凝固着无助与恐惧,颈侧、手臂、大腿上都有伤痕,胸前衣衫褴褛,皮肉翻开,一颗心已不知所踪。 是怎样的魔鬼,才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梁痴两眼赤红,仿佛炽热的岩浆要从火山口喷涌而出。他上前两步,左手拉起孩子的手腕,右手悬在他胸前的大洞上,运起灵力。片刻后,他放开双手,眉头却狠狠皱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苏言君慢慢走上前,按了按梁痴的肩膀,先把他带出停尸房,按在院子里的石椅上坐了,再抬头问跟出来的顾顺:「顾大哥,你先说说,你们是怎么看的?」 那顾顺也是个利落汉子,上前拱手说道:「尸体是早上发现的,仵作检查后,认为这孩子已经死了有两天。看胸前的伤痕,应是被直接抓出了心脏。」顾顺顿了一顿,继续道:「胸骨坚硬,一般人想要直接抓出心脏,不使用工具是不行的,但这孩子身上,只有手腕上有刀割痕迹,胸前的伤痕,却无利器分割的痕迹。府衙里大人和差人们都觉得,挖心者可能不是凡人,所以派小人去通知仙君。」 苏言君点点头,再问道:「可有向镇上居民打听,有哪家丢了孩子?」 「已经贴出了告示,衙门里的差役,也发散去了各街询问。」 此时梁痴已缓过神来,纵使看过各种疾病发病时的惨状,纵使见过刀光血影的战场,但乍一看到一个年幼的孩子遭受如此大难,这位仁心的大夫心里,还是觉得如刀搅一般,转而被刀割伤的心里,又燃起了一团愤怒的烈火。 陆陆续续有差役回报,依云镇上没有哪家丢了孩子。 「梁师兄,」一直没有出声的沐夕沄突然问道:「刚才那位报信的师兄神情惶急,似乎知道什么情况,何不叫他来一问?」 --------------------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作者:查案小能手沐仙君上线 古青桥:嗯嗯,我家阿沄最棒了! 作者:你怎么不去帮忙? 古青桥:这!要!问!你!啊! 第6章 抛尸 大家这才想起来,刚才那位弟子的神情有些不对劲。那张流着冷汗的脸太过激动,以至于梁痴当时以为是同门出现了什么灾难。 按理说修行者清心淡泊,遇事自然比常人要冷静得多。即使没有在江湖上参与争斗,但毕竟是见惯了刀剑,不该对一具尸体如此在意。即使是医者父母心的梁痴,一见之下,神情也多是愤怒,却不如那人那般惶惶。 「那应该是天相峰的郭琦,」苏言君想了想说:「去年我在论剑会上见过他一次。」 君子剑博闻强记,不论是对仙门经典还是江湖门派,都如数家珍,更不用说本门弟子了。摩云山弟子众多,但只要是在公开场合露过面的,苏言君基本上都能想起来。 「是他,郭琦现在在药堂学医,算是我徒弟。」梁痴哑声说:「看他那样子,怕是知道什么,去,把他找来问问。」 自有药堂的小弟子奔出门去,不多久便回来禀报:「郭师兄不在药堂,刚刚传话到山门,也都说未见他的踪影。」 此时衙中差役都已回报,依云镇的人家都挨家挨户问过,确实没有丢了孩子的。顾顺也说,依云镇人口本不太多,官府也算清廉,官民之间没有什么大的矛盾。如果是哪家丢了孩子,断不会隐瞒,一定会来府衙求助。但近几个月,都没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沐夕沄嘆了口气,向苏言君建议道:「师兄,不如咱们再去一次发现尸体的地方,说不定会有什么新的发现。」 苏言君点头。这位师弟虽然年纪较轻,但他今日一见之下,就发现对方身上似乎有种沉静的力量。不是无话可说的沉默,也不是不问世事的静默,而是仿佛站在世情长河边的旅行者,看着长河涌涌而过,洞察却不说破。这个年轻人的身上带着一种超乎其年龄的沉淀感,和他那还带着少年气的外貌有些格格不入,但当你看到他平静的眼眸时,又感到这种厚重与他的气质奇妙地融合。 顾顺倒是如见知音,躬身道:「我带仙君们过去。」 第10页 梁痴医馆还有病人,也惦记着郭琦的下落,就先回了医馆,苏言君和沐夕沄在顾顺的陪同下,去往城西。 出城的路上,三人路过一片灰瓦的院墙。院墙不高,一颗梧桐从院中冒出头来,伸出墙外的树枝上勉强长出了巴掌大的绿叶,墙内的一半却只剩下焦枯的缠枝。 沐夕沄停下脚步,疑惑地问道:「这里是善堂吧?」 「是。」顾顺回答。他顺着沐夕沄的眼光看了看那颗枯树,主动解释道:「大概两个月前,善堂发了场大火。据说是孩子玩雪湿了衣服,便把外袍蒙在炭火上烘烤,不料引发了火灾。」 「的确如此。」此事苏言君也有耳闻:「当时烧得很厉害,那间房的四个孩子都没能倖免。」 小小的生命就这样随着一场大火而去,生命的脆弱让人唏嘘不已。 沐夕沄探头看了眼院内,一个高瘦的男子正和善堂的老人说着话,不知道为什么,那背影十分眼熟。 沐夕沄心里一跳,仿佛有什么东西向外挣动一下,一股想要进去细看的渴望油然而生。 苏言君与顾顺已走出一段路,见沐夕沄还停在原地,便出声提醒道:「慕师弟,可有什么事?」 「啊,没什么。」沐夕沄快走两步赶上,三人一同向城外走去。 片刻后,善堂门口闪出一个人影,久久凝视着三人的背影,若有所思。 出城上山,翠屏山上多是毛竹和松树,间或也有几株樟树和银杏,初春和暖,都已发出新芽。树下不少灌木,枯枝遍地都是,确实是人们打柴的好去处。 顾顺领着两人向里走了大约半里地,便指着林间一块空地说:「尸体便是在这里发现的。」 林间的空地不大,地上杂草被压得东倒西歪,空地边缘丢着一把柴刀,怕是早上发现尸体的王老伯慌不择路丢下的。草地和柴刀上均无血迹。 「今日尸体发现后,仵作来验了尸,便将尸体抬了回去。依云镇只有两个捕快,我师傅年纪大了,前段时间受了风寒,目前正在家养病。」顾顺解释道:「目前只是让官差把这段地方围了起来,不让镇民们接近,还来不及勘察。两位仙君如果不嫌弃,不如咱们分散在这周围看看?」 「也好。」苏言君点头道:「咱们分头找找,大家小心。有发现就发个信号。」 三人分头行动。 沐夕沄沿着灌木走向树林深处,边走边注意着脚下。三月的山林,绿草早已覆盖了泥土,阳光照下,雨后的空气中瀰漫着香樟树的清澈木香,若不是发生了这样恐怖的案情,倒正是外出踏青,儿童放鸢的大好春光。 想到纸鸢,沐夕沄的心里突然浮现出了一群孩子的影像,那些奔跑着,放着纸鸢的善堂的孩子。 虽说印象中的孩童已是五十多年前的旧人,但刚才看到的那棵烧焦的梧桐树,总让他隐隐觉得不安。 尚未回神,沐夕沄突然听到顾顺叫了一声:「这里!有东西!」 沐夕沄匆忙赶过去,苏言君也从另一个方向疾走而至。顾顺半弯着身子,正在查看一株灌木。山林中灌木多刺,人从旁边行走时,衣袍经常会被挂到。就见那带刺的灌木上,勾着一小块青色的布料,上面绣着半个回字纹,看颜色与质地,与府衙那具孩童尸体上的衫子布料十分相似。 三人直起身来看看四周,这里是山林深处,一个孩子独自到这里来做什么?难道是被野兽追赶而慌不择路? 顾顺收好了布料,三人又在四周查看了一番,却并未找到其他线索,只好先回了府衙。 回到停尸房的那个小房间,顾顺把布料拿出来,与孩子的衣衫对比,果然是从孩子的左衣袖上撕下的一块。 顾顺沉吟道:「按照布料悬挂的高度,应是孩子匆匆而过时扯下的。若我们假设当时他在向前跑,那么跑动的方向,应是下山。」 「那么,」苏言君沉吟道:「他是从山里往山外去。」 「但是,很奇怪。」沐夕沄的眼里有些迷惑。 「什么地方奇怪?」 「这个孩子从山里跑出来,没有多远就倒在了那片空地里。如果他是被人追赶,而后在空地被人杀害挖心,地上必有大量血迹。但我们刚才并未看到任何血迹。」 「可他也不可能是被杀害挖心之后,才跑到山林里啊!」想到会有这么恐怖的画面,顾顺的脸色变得煞白。 「这倒是真的可能。」沐夕沄沉吟道:「如果那孩子是在被杀害挖心后,被人放到空地上的呢?」 「但这是何用意?难道,是什么邪教的仪式?」苏言君摇摇头,感觉这件事处处透着古怪。 天色已晚,案件也无头绪,三人约定了明早再去抛尸地查探,苏言君便和沐夕沄一起回了医馆。 梁痴已在医馆忙了一下午,两人将下午探查的情况告诉了他。梁痴嘆道:「早上看到那孩子形容可怖,一时乱了心神。但逝者已矣,我也没什么查案的才能,下午将情况禀报了掌门。掌门的意思是,摩云山作为驻镇仙家,这样的事情义不容辞。苏师弟在天梁峰里本就负责一部分俗务,慕师弟下山也要经事歷练,这件事就辛苦两位多留几天,协助官府。」 「师兄不必过谦,」苏言君微笑着说,「既然师命如此,我们多留两天出出力便是。那位郭琦师侄可有找到?」 第11页 「还没有,我已传信回山,凡本门弟子见到他,都会先带他到药堂来。」 虽无奈,但也只好如此。 吃过晚饭,苏言君与梁痴对弈,沐夕沄却一直惦记着善堂的火灾和那个似曾相识的背影,坐着看了会儿棋局,心中却隐隐焦躁起来。 他干脆起身,与两人打了个招唿,只说想出去透透气,便走出了医馆。 春日的傍晚风还偏凉,一解室内的气闷,家家户户的窗子里,透出一点一点昏黄温暖的光亮,晚归的人们行色匆匆,都急着找到自己的归属。沐夕沄慢慢向善堂走去,风吹起他宽大的弟子服,背影中带着一丝孤单。 善堂现在只住着几个老人,灯火已熄,看门的不知是去喝酒还是赌钱,不见踪影。沐夕沄轻轻推了推善堂的大门,老旧的门轴发出轻微的吱呀声。迟疑片刻,他悄无声息地一跃,稳稳地落在院内。 依云镇的善堂不大,两排平房住着二十来个老人和孩子。之前着火的一间在顶头的位置,已经塌了半边。挨着房间的那棵梧桐树,半边焦黑。惨白的月光将枯枝的影子照在燻黑的墙面上,仿佛恶鬼伸出的手臂。一只黄底黑斑的小猫蹲在墙头,瞪圆的眼睛看着沐夕沄慢慢走上前来。 门已烧塌,沐夕沄走入一片残骸。 想来也是善堂拮据,烧毁的房屋尚无人清理。起火的碳炉被压在塌倒的残砖乱瓦之下,旁边的土炕上,隐隐留下了四个人形的污迹。 沐夕沄走近两步正待细看,那只小猫突然喵呜一声蹿下了墙头,沐夕沄刷地拔出剑,却再没听到任何声音。 闭眼定了定神,还剑入鞘,一丝奇异的感觉却突然升起,仿佛是心底有根弦被狠狠拨动了一下,心跳蓦地加速起来。 尚未分辨这感觉到底是什么,沐夕沄勐地扭身划开半步,果然一道掌风从上至下削过鼻尖,削式未老立刻又斜噼过来。沐夕沄出掌相迎,电光火石间两人已交手数招,却悄无声息,未惊动院内的任何人。 来人脸上蒙着布巾,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两人默契地不动下盘,仅用双手在窄小的空间中相斗。几招下来,蒙面人突然靠近似要以头相撞,沐夕沄后退一步,脚下却被翻倒的椅面绊了一下,被对方一把抓住右手手腕。他正要反击,蒙面人却突然「嘘」了一声。 院门口传来开门的声音,守门的中年汉子醉醺醺地哼着小曲,推门走近院里。 两人都安静了下来,听着那汉子关门,上拴,在院里倒水洗了把脸,晃悠悠地走进自己的小屋,不久便响起了鼾声。 沐夕沄这才发现,自己一只手腕被人握着,另一只手则被扭到了身后,那是一个近乎被拥抱的姿势,而对方的眼睛,正灼灼的盯着自己。 他腾地红了脸,一脚踹出,蒙面人似乎轻笑了一下,抬腿挡住这一踹,双手一紧,在他耳边轻轻说道:「不打了,这善堂有古怪。」 潮热的气息在耳边萦绕,沐夕沄耳尖都红了,挣脱手腕就拔出剑来。那人轻轻一闪退出三步,衣袖挥舞中撞上了剑锋,被割开一条大缝。 蒙面人愣了一愣,却再无动作,任凭沐夕沄的剑架上了他的脖子。 「你是什么人?」沐夕沄压低声音问道。 那人抬手轻轻推开了剑锋,柔声道:「我不是你的敌人。你看,」他指着土炕:「这四个印记,有没有觉得奇怪?」 不知道为什么,沐夕沄直觉感到对方并无恶意,反而,有那么一丝……亲近。这感觉让他颇为尴尬,只好转过视线,看向土炕。 刚才进屋只是一瞥,只能判断出那四个孩子烧死在炕上,因此会留下痕迹。现在仔细看来,那四个痕迹竟然颜色相似,十分均匀。 「的确有古怪,」沐夕沄沉吟道:「火是从墙边碳炉烧起来的,着火后必然有烟,几个孩子睡得再熟也免不了会有咳呛,怎可能仍然整整齐齐地睡着不动?难道当时那几个孩子已经昏迷或死去?就算是早已昏迷,火从一侧的墙边开始烧,这四个痕迹不该如此均匀。」 「的确,」蒙面人接口道:「但这事发生在两个月之前,善堂的孤儿无人关心,估计官府也就是走了个过场。现在尸体也已火化,怕是无法再验。」 「可是,杀几个无父无母的孤儿,有什么意义?」 「谁知道呢?」蒙面人深深地看他一眼道:「人心难测,这世上有些事情,即使是亲眼见到,也不一定就是真相。」 「这是什么意思?」沐夕沄脱口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蒙面人没有回答,后退几步出了小屋。一跃上了墙头,他回头轻声道:「你忙你的,我会帮你盯着善堂。」说完便消失了踪影。 临家客栈。 张金金正坐在桌前,检视着一摞从镇上买回的话本。 门开了。 蒙面的黑衣人扯下脸上的布巾,捧着半面裂了大口的袖子,悠悠问道:「奸商,做药材生意么?」 --------------------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古青桥:终于见到阿沄啦,好开心! 作者:那人是谁啊? 沐夕沄:装,继续装! 第7章 迷阵 第二天,顾顺早早便来了药堂接人,三人一同去了城西山腰的抛尸地。 沿着头天找到布料的地方向山上走去,树林渐渐幽深,山路也慢慢陡峭了起来,很难想像,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是怎样一边逃避兇手的追赶,一边从这样的道路上下山的。想到孩子全身上下的青紫和伤痕,极有可能是这一段路造成的。 第12页 虽然天已大亮,山里却依然飘着淡淡的白雾,丝丝缕缕的雾气如同丝带,紧紧缠绕在树林灌木中。三人在雾中走了近一个时辰,沐夕沄和苏言君同时停下了脚步。 「迷阵。」沐夕沄说。 「嗯,一炷香之前,我们已经开始走重复的路了。」 顾顺皱眉,问道:「鬼打墙?」 「算是吧,」苏言君说,「不过比一般的迷阵更精巧些,好像是想要阻止人们靠近。」 「以前张家的醉鬼曾经说过,他在山里遇到鬼打墙。」顾顺沉吟道:「据说在山中转了许久,最后疲累倒地。等他过了酒劲醒来,却发现自己躺在山脚下的大道旁。不过这事没有多少人相信,都当是他喝醉了胡言乱语。」 既然已知道自己陷入了迷阵,接下来的路就难不倒摩云山的两位弟子了。苏言君手捏法印,带头走在前面,沐夕沄则专心地感知迷阵对人的引导。不多会儿,三人就走出了迷雾,在一片密集的草地旁停下了脚步。 那是一片奇怪的白色草地,走近才能看出,其实草仍是绿色的,甚至是一种娇艷欲滴的绿,但每根草茎顶上,都开着一束雪白的小花。花型古怪,如同一条白色的小蛇,扭曲着朝向天空。 草地的中央,是一棵很大的香樟树,树冠如同一把巨伞,把方圆几十尺都笼罩在内,树干粗大,怕是得七八个人张开手才能合围。树干的下方,有一个宽大的树洞。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形成的,却奇异地没有干扰到大树的生长。 树洞里,是一个小小的香案,积着厚厚的一层灰。两截红烛已烧尽,融蜡如同两大滩红色的眼泪,悽然留在案桌上。供桌上以前也应供有食物,不过时间长久,早已不知被什么动物吃了去。香案后面,是一座小小的神像。 苏言君仔细端详那神像,迟疑问道:「这里供的,是什么神?」 也不怪君子剑一时认不出来,那神像的确雕得粗陋,只是一块石头草草刻出了形状。石像的脸尖如石锥,两眼细长,竟是带着一丝悚然的妖异,全然不是寻常佛像慈眉善目的样子。 顾顺上前仔细看了,也觉得奇怪,脱口而出道:「这石像,刻的是黄大仙还是狐仙?」 「刻的应该是一只狐狸,」沐夕沄说道:「但是不是仙,就有待商榷了。」 「您为何这么肯定?」顾顺有些奇怪。他自己是依云镇本地人,又在衙门当了十多年的差,却从未听说这山上还有人拜狐仙。 沐夕沄微笑解释道:「我也是听说,大概是百多年前,依云镇曾有一只得道的狐妖,乃是自行修炼而成,未犯过杀禁,因此摩云山也未曾为难过他。村民们知其神通,便建了神龛膜拜。不过在五十多年前,那狐妖却因为一些事情销声匿迹。这神龛,想必是那时遗留下来的。」 苏言君和顾顺虽还有怀疑,但却也无话可说。苏言君深深看了眼沐夕沄,传说无从反驳,但他为什么如此笃定? 顾顺出于捕快的办案习惯,已凑近前去,仔仔细细地把那小小的神龛看了几遍,突然,他脚下一顿,招唿两人道:「这里有个掌印!」 香案的桌脚,厚厚的灰尘上,斜斜地印着半个掌印,掌印不大,与那少年的手掌大致相仿。也许,是他走到这里终于支持不住摔倒在地,也许是太累了在这里靠着树休息,可他怎能想到,不久后他就会被挖心放血,失去生命? 「继续向前走吧,」顾顺说:「至少说明我们现在的方向没有问题。」 一行人继续向前,林中已经没有了路,树林和灌木向四面八方伸展着,像一簇簇伸向各处的手臂,要把走在其中的人永远地留下。 山中无人,只有微风吹响树叶,偶尔一两声鸟叫,更显得山林幽静,把三个人的脚步声都放大了,让人忍不住屏住唿吸。走在前面的苏言君正要跨过一块大石,却不知为何轻微地顿了一顿,但他立即抬腿,保持着刚才的速度向前,右手隐秘地向沐夕沄打了个手势。沐夕沄立刻会意,暗暗凝神。 果然,在三人的脚步声外,还有轻微的窸窣声,来自左后不远的地方。 两人不动声色地放慢了脚步。 顾顺尚未察觉异状,见两人脚步放慢,立刻停步。正待询问,突然,一个红色的人影突然从身边急掠而去,倏地穿过三人间的空隙。 苏言君和沐夕沄立刻跟上。 红影身形不高,身材纤细,在林中奔跑跳跃灵动非常,左穿右突,每每在追赶者临近时,又突然急转跳出了包围圈。林中无法御剑,暗器也无法发动,三人只好紧追不捨。不知不觉已跑出树林。 山顶的路更显狭窄,转过一块巨大的山石,跑在最前的苏言君突然剎住了脚步,沐夕沄也是一惊,匆忙伸手,堪堪将一头冲上来的顾顺拦了下来。 眼前,是一片悬崖。 那个红色的人影,却如同山中的薄雾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顾顺还在急喘,脸色一片煞白。若不是刚才沐夕沄一把拉住他,现在他恐怕已经摔下山崖了。 好不容易把气喘匀,他伸头看了看悬崖之外,只见山石外露,草木不生,好像是有一把上古神刀,将这片山头一噼两半。悬崖的对面是另一面山头,两边峭壁之间宽达百丈,崖底隐隐有水声传来。刚才那人,绝无可能从这悬崖上一跳而过。 第13页 苏言君捏个剑决,召出君子剑。这剑据说是苏言君十八岁时灵山论道所得,剑名就叫「君子」。 的确剑如其人,剑形挺拔修长,形式简洁明了,剑身上隐隐刻着云纹,虽颜色素白,却在阳光之下流光溢彩。偏那光芒并不耀眼,反而如暖玉生烟,给人温润之感。 苏言君御剑去到对面山崖,仔细检查。沐夕沄和顾顺则转身查看身边的情况。 刚才转过的那块山石有近三人高,十分巨大,一半坐落山顶,另一半竟伸到了山外,山顶狂风吹来,让人不禁隐隐担心,这大石会被吹下山去。石下生着几朵娇艷的紫色小花。此处已是山顶,只稀稀疏疏长着几棵小树,视线一览无余,没有任何可以躲藏的地方。 此时苏言君也在对面查看完毕,御剑飞回,朝两人摇了摇头。 没想到,线索就这么断了,三人只得下山再议。 苏言君与沐夕沄回到药堂,已经到了掌灯十分。梁痴正在客房,说是药堂来了两位药商,带来不少珍贵药材,被梁痴奉为上宾。 当晚,起了大风。不多时,春雷滚滚,竟下起了大雨。 当阳光再次照进小院,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震碎了人们的清梦。 顾顺翻身下马,将一人扶入药堂,对走出房门的苏言君和沐夕沄道:「找到郭琦了!」 郭琦就是几天前发现尸体时表现惊惶的摩云山弟子,当大家赶往府衙之时,他却不知所踪,没想到,竟在今天出现了。 郭琦形容憔悴,髮髻已散,头髮中夹着不少枯枝草屑,一身白色的摩云山弟子服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样子,全都是泥浆黑水,前胸后背有几处撕裂,十分狼狈。 梁痴给他诊脉,片刻后,抬眼说道:「无妨,只是心思郁结又太过劳累,多休息一下便好。」说罢取了一枚清心丹,餵给他吃了,又手抵他背心,缓缓地输入一些灵力。不久,郭琦的眼睛动了动,慢慢醒来。 待得睁开双眼,两行清泪便一涌而出。 梁痴拍了怕他的手,说道:「我们不知你到底遭受了怎样的变故,但命案当前,如果你知道什么情况,还请师弟忍耐一下,快些说出来的好。」 郭琦低头道:「是。是我一时激动,误了大家的事。」他扶着梁痴的手坐起身来,像是下了什么决心,抬头向大家说道:「我出生在依云镇北五十里外的清溪镇,家里还有一个弟弟。」 十年前,郭琦不过十岁,弟弟郭霖刚满六岁。郭家不算殷实,兄弟二人便时常打柴摘果帮补家用,不忙时则整日在村旁的山野里嬉戏游荡。 一日,两兄弟商量着去山间树林摘野果,便早早离家,爬上半山。那天山中有雾,郭琦让弟弟在树下拿着背篓等着,自己上树去摘果,等他摘了一兜果子跳下树来,却只见背篓放在树下,弟弟已不知所踪。 十岁的小少年立刻慌了手脚,丢下野果,边找边喊着弟弟的名字,急的满头大汗。后来遇到上山砍柴的村民,帮忙告诉了家里,也报了官。官府派出差役,和自发组织的村民一同找了几天,却一点痕迹都没有找到。若说是被野兽拖去吃了,好歹也可以看到血迹和残骸,可郭霖就像是变成了一阵青烟,消失得无影无踪。后来,村里便有传言,说那孩子是被山里的妖怪吃了,才会痕迹全无。 郭琦说着,泪又流了下来:「那天王老伯发现尸体回来报官,弟子正在府衙与顾捕头商议明年的官民合作之事,便一同去现场查看。那孩子手上戴着的铃铛银镯,我弟弟也曾有一个,模样大小都很像。我,我还以为是弟弟回来了,可,可那孩子不是……」他抬起头来,看着梁痴,「师傅,您看我弟弟他……」 梁痴嘆了口气,拍拍他的肩膀:「这么多年了,你先不要抱太大希望。你这几天,去了哪里?」 「我回了一趟家,」郭琦擦擦眼角:「却发现了不对劲的事。」 第8章 清溪 话说那天郭琦因看到了铃铛手镯,想起自己弟弟失踪的往事,激动之下,奔回了五十里外的清溪镇。 家中父母已老,见到大儿子回来自然高兴,拉着儿子说了半天话。郭琦却一直神不守舍,安顿父母休息后,便在镇上漫无目的地转了两圈,不知不觉,又来到了当年弟弟失踪的地方。 那棵果树,如今又长高了不少。当年的小少年还需要慢慢往上爬,如今只需要一跃,便上了树顶。郭琦心如刀绞,如果当年有现在一半的本事,弟弟也不至于被掳走。 树林后侧,是清溪镇的乱葬岗,镇里无力修墓的穷苦人,一张草蓆一裹,便会埋到这里。郭琦扫过一眼便打算下树,不料那乱葬岗上却有亮光一闪,吸引了他的注意。 郭琦下了树,慢慢走到乱葬岗去查看,还未走进,一大群乌鸦便哗啦啦地飞了起来,也不飞远,仍然聚集在附近,惊惧又贪婪地望着郭琦这个不速之客。 郭琦回头看了眼果树林,循着刚才的印象调整了方向,又上前几步,一只人手赫然出现在眼前。手上一枚绿宝石的戒指,正反射着阳光。 郭琦掏出手绢掩住口鼻,将那具尸体翻过身来。待看清了眼前的情景,郭琦不禁瞪大了眼睛,头皮一阵发麻。 乱葬岗这处,竟堆叠着好几具尸体,而每一具尸体的心口部位,都是一个大洞,与先前的那具童尸一模一样! 第14页 郭琦在依云镇便负责药堂与府衙的联络,熟知遇到此类事件影如何处理。此时他定了定心神,急忙回到镇上,通知了清溪镇府衙,将几具被挖心的尸体抬回衙内,自己则连夜翻山奔回依云镇。谁知昨夜突然风雨大作,行走在山间不免危险,几次差点摔落山崖,才会如此狼狈。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顾顺立刻便要带人去清溪镇查看。沐夕沄却突然拦住了他,「顾大哥稍等,让我再问郭师侄几句。」 顾顺这两天与沐夕沄相处下来,知他心思细密,常有破冰之举,便按下心中的焦急,等他问话。 「郭师侄,」沐夕沄转向郭琦:「你仔细想想,那带铃铛的手镯,如果不是令弟的,你可知它的来歷?」 如一语惊醒梦里人,这句话把郭琦从连日来死钻的牛角尖里勐地拉了出来,他偏头仔细地想了一想,迟疑道:「弟弟的手镯是母亲那边的亲族,在他满月时送的。我母亲,是平县人。」 平县在依云镇西南,相距百多里。 沐夕沄抬头看向顾顺。顾顺突然回过味来,立刻点头道:「我这便派人去平县,看看是否有失踪的孩子。」说罢转身出门。 苏言君和梁痴也明白过来,满月礼这种小饰物,像是长命锁、银手镯之类,虽形式上大体一样,但一地有一地的传统,工匠的手艺和偏爱的花式也不相同。郭琦会把童尸的银手镯和自己弟弟的认混,很有可能这两个手镯来自同一处,那么那具童尸,便很有可能来自平县。 沐夕沄皱着眉头沉思片刻,对梁痴说:「梁师兄,清溪那边需要验尸和走访,您和顾大哥足以应付。昨天遇到的那个迷阵,我一直耿耿于怀,今日还想去探一探。」 苏言君沉吟一下道:「也好,我与你去探阵。」 「不用了,」沐夕沄推辞道:「郭师侄目前需要休息,清溪镇和摩云山之间也需要人来联络沟通。昨天那迷阵,法力不强,我应付得来。」 苏言君想想同意了,一行人立刻启程去往清溪镇。 沐夕沄一人,慢慢向城西走去。 三月的依云镇已经暖和起来,清风在阳光的照射下,拂面时已感觉不到寒冷。依云镇不大,一条白水河从镇中穿行而过,将小镇分为东西两片。沐夕沄慢慢地走到了河边,石拱桥两侧排着各种摊子,小贩叫卖声不绝于耳。 沐夕沄的目光落到了那桥上。 这座桥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修起的,仿佛有了依云镇,它一直就在那里。精巧的桥栏下,刻着「青桥」二字。 昨夜遇到的蒙面人突然和记忆里的人影重合,一幕往事跳出了脑海。 那是沐夕沄十二岁那年的元宵节。 那一年,他才刚刚上山不到一年。 正值年节,虽说修仙者清心寡欲,但也拦不住门下的弟子们趁着过节找乐子。上元节的花灯夜是大家最后的乐事。 沐夕沄手里捏着一盏兔子灯,跟在一众师兄的后面,心里却一直盘算着什么时候可以回山。 他上山时间不长,年龄又小,入门时整个天梁峰只有他一个人还在学习基础的法术和剑术,李瑶便把他交给了峰里的大徒弟。 师兄们大都是十六七岁的少年,正是多动的时候,常常敷衍着把功课讲完就不知去向,只留下沐夕沄自行体悟。为了赶上进度,十一二岁的孩子不得不时时苦练。看着师兄师姐们说笑打闹,却总也融不进他们的世界。 镇上出来看花灯的人很多。年节里人们都喜气洋洋,小孩子提着灯跑得喧闹,大人们也都面带笑容。一个四五岁的孩子跌倒了,母亲上前去扶了起来,柔声细语地安慰着,孩子父亲则在旁边看着他们笑。 沐夕沄默默看了一会儿,别开眼。再一抬头,就看见了坐在桥栏上的少年。 那少年十五六岁的样子,身材已经开始拔高,有着少年人特有的俊逸。眼窝比一般人更深些,眸子里映着满街的灯光,闪闪发亮。一阵风吹过,他额前几缕碎发被风吹乱,配合着嘴角懒洋洋的笑容,更显出一种洒脱和不羁,好像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情,会在他的生命里留下痕迹。 沐夕沄抬眼看他时,他似有所感,也转眼看了过来。两人的目光对上了一瞬,小夕沄觉得有点尴尬,正准备别开目光,却见那少年跳下桥栏沖他微笑了一下。 「阿古……」有人在身后叫道。 原来是见到了熟人。 沐夕沄低头快走几步赶上师兄们,再回头,那两名少年已站在一起交谈了起来,神采飞扬。 那个笑容来得突然去得尴尬,却如蜻蜓轻点湖面,在十二岁少年的心里留下了一抹印痕。 桥上卖糖葫芦的小贩一声吆喝,沐夕沄蓦地回过神来。 前世的记忆还瀰漫在心中,眼前却已物是人非。沐夕沄失笑,除夕夜听闻古青桥魂消身死的消息,復生以来内心深处的那一点点期盼,便如野火过境般,被烧得只余灰烬。从此行走人间,不过是还天机峰两位长老几十年殚精竭虑找回自己的一片情罢了。 虽然黄长老交代当年事情有疑,但人已去,即使真有冤情,他还能回得来么?更何况,直至今日,沐夕沄仍未能确认,自己对那个被称为叛徒的青年,到底怀着一种怎样的感情。 出城,上山。不久后,沐夕沄又走入了那片迷雾中。 第15页 迷阵有很多种,大多会让人迷失方向,但迷失方向只是手段,其目的不外是将人们引向某地,或让人避开某地。昨日苏言君是直接破阵,带人出了迷雾,自己在雾中却感受到,瀰漫在迷阵中的法力,似乎有一种隐隐的引导。 沐夕沄闭上眼睛,再次感受着迷阵的引导,慢慢朝山上走去。 今日的雾比昨日更浓,眼前一尺之后已视物不清。浓厚的白雾犹如实质,把人笼罩其中。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自雾中传来。沐夕沄甫一闻到香气便立刻闭住了气息。 关住了视、闻两觉,其他的感觉便更加敏锐起来。 沐夕沄右手拔出赤霞剑,左手捏了个火字诀,向剑身一抹,赤霞剑的剑身上立刻腾出一团烈火,周围五尺内的浓雾被烈火一烤,马上消失殆尽。周围的白雾缓缓补充进来,不多久,林中又恢復了原来的样子。沐夕沄的嘴角却露出了微笑。 在刚才浓雾消散又补充的间隙里,沐夕沄清楚地感觉到了雾中灵力的流向。这雾不像是一般的空气流动,而是如同脉搏一般,一波一波地前行。 沐夕沄仔细感受着浓雾的脉搏,脚下却毫不停留,直向跳动的中心而去。 突然,沐夕沄睁开眼,竟已走到了昨日去过的悬崖,被那块大石拦住了去路。心中对迷阵脉动的感知仍在,眼前却已没有去路。沐夕沄仔细想了想,还剑入鞘,轻轻闭上眼,硬着头皮迈出一步。 没有阻隔,他已进入石中。 原来是障眼法。 石中的空间不大,像是一个封闭的石室。对于一般凡人而言,误闯进来也绝无收穫,只能后退出去,但对沐夕沄这种修行者而言,既已破障,眼前的就只是一个粗陋的小把戏。 沐夕沄一手按上石壁,放出灵力探查,果然在一侧石壁上,发现了一处机关。他缓缓抽出剑,以防不测,左手将机关按下,面前的石壁突然向上升去,出现了一条向下的石阶。 沐夕沄走下石阶。依照它延伸的方向,沐夕沄推测,自己已进入到了山腹之中。眼前出现了一条甬道。甬道绵长,明显有人工修筑的痕迹,两侧的石壁上有些许渗水,隔段时间便会有水滴落下,发出「哒」的一声,在寂寥无人的甬道中格外明显。 沐夕沄在这「哒、哒」的滴水声中谨慎地向前走去。 山的另一面,清溪镇。 梁痴与苏言君跟着顾顺来到清溪镇府衙,衙门的后院烧着药草,浓浓的药草味中混杂着呛人的恶臭。五具尸体在衙门后院一字排开。五人皆是青年男性,身体健壮。从手上的老茧和身体的状况看来,还都有些武功傍身。尸体已经开始腐烂,身上也有伤痕,心口一个大洞,仍是被徒手抓出的样子。 梁痴看了看五人的伤口,眉头皱得更深了。 顾顺与当地捕头寒暄两句,便问道:「这几位死者,可已查明身份?」 清溪镇的陈捕头年逾四十,身材粗短,一脸风霜,大半辈子都在镇上巡视公干,对清溪镇极为熟悉。此时他上前一步说道:「这五人都不是镇上人口。按照仵作的估计,他们半个月前就已被摘心,但清溪镇这段时间,并没有外乡人活动。」 不是本地人,又没人看到他们,难道这些人是半夜三更,被人从外地带来,故意杀死在乱葬岗的? 一时大家都沉默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梁痴略哑的声音说道:「这五个人,和那孩子,都有些奇怪。」 大家都疑惑地望着他。 「心乃血液汇聚之地,一个人如果是被人抓出心脏,必会大量流血而死,血液涌出的部位,应在前胸。但你们看这些人,身上血迹虽多,但真正集中在前胸的并不多,倒像是死后才遭人挖心。」梁痴解释说:「而那个孩子,身上更是血迹稀少。发现他的地方,也没有血迹。」 「那么,」顾顺沉吟道:「现在有两个疑点,第一,那个孩子和这几个人,都不是死在当场,而是被抛尸在发现他们的地方;第二,他们很可能不是因挖心而死,而是死后才被挖心。这还真是不合常理啊?」 此时,苏言君突然问道:「梁师兄,医书中可有用人心入药的记载?」 梁痴一震,抬起头来:「有。」 --------------------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古青桥:阿沄他记得我,呜呜呜! 作者:那你应该感谢我啊! 古青桥:谢什么谢!快让我去帮忙! 第9章 人心 《内经》有云:心者,君主之官也,神明出焉。心脏是人体最重要的器官之一。在修行者的身体里,心脏如同第二个识海,有聚集灵气、温养灵魂之用。即使是普通人,心脏也是人体里最具活力的器官。 人间碍于伦理道德,自不会用人心入药,但不能保证没有道德沦丧者会尝试。至于本就对吃人无所顾忌的妖族魔族,人心也许就是某种修行的法门或治病的良药。 苏言君和梁痴匆匆赶回摩云山天机峰,拜见长老莫知岐。得知他们的来意,莫知岐立刻带两人来到天机峰的藏书楼。 若说天下医书有万卷,天机峰的藏书楼应占了一半以上。 书楼共七层,一排排书架顶天立地,从近代的纸质雕版印书到先贤手稿、帛书甚至竹简、碑刻全有收藏。梁痴虽在山下主持药堂,但一个月里也有几乎半个月都是在此度过。在他的印象中,只有某些古籍中提到过,但之前并未看过有关人心入药的药方详情。 第16页 莫知岐走进书楼,却并未急着翻看书籍,而是带着两人,转到了楼梯边的一排书架旁。这排书架上,放的都是歷代天机峰弟子的名册、生平,平时少有人问津。莫知岐掏出一枚玉佩,注入灵力,轻轻放在书架的一处凹痕上,只见那书架轻轻一抖,无声无息地滑开了少许,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后面,赫然是一道向下的石阶,通向一间地下石室。 莫知岐随手拿起桌边的一盏油灯,带着两人下了石阶。待得三人都进入石室,那书架又无声无息地滑了回来。 石室虽在地下,但人在里面并不觉得憋闷,显然是有法术帮助通风透气。 莫知岐指着一侧的书架道:「这里是天机峰歷届弟子收集的魔、妖方术,因其作用诡异,制作过程残忍血腥,所以被列为禁书。这间石室有法阵封印,在这里所查到的药方,无法抄录,无法记忆,出去后便只会留有散碎的印象,以防有人用邪方害人。你们所说的人心入药,应该在这一排有记载。」说完他拍拍梁痴,先行上楼去了。 梁痴与苏言君各拿了几本,坐下细查。 苏言君当年也曾在天机峰修行过一年,又长年行走人间助民除妖,因此对疗愈之术也颇有体会,当下翻起医书来并不吃力。梁痴更是一目十行,不一会儿就翻看了好几本。只是书中药方,多是以人体器官入药,还註明了各种奇奇怪怪的取药(杀人)方法,看得两人颇感不适。 忍耐着翻看了一个时辰,梁痴「啊」了一声,翻开一本,与苏言君一同细看。那是一本名为《妖方集萃》的古书,焦黄的书页好像被火烧过,封面上还凝固着一滩暗红,像是血迹。书里记载,寻冤死者之心,辅以白蛇草、离散花,可将人临死时强大的怨念与执念化作修为。若以魅惑之术迷人心魄,在人心中充满痛苦之时取其心脏,甚至可以助妖凝丹,脱形化人。 书本下一页上,画着丹鼎和花草的图样。 苏言君紧紧盯着那页图样。 人心,魅惑之术,白蛇草,离散花。 童尸失去的心脏,祭拜狐仙的神龛,白色的草地,大石下紫色的小花。 糟了!沐夕沄! 沐夕沄已在甬道中穿行了半个时辰。 甬道似乎没有尽头,漆黑一片中偏又有散碎的微光在石壁上闪烁,像是落了满天的星辰,又像是无数的萤火虫在壁上展翅。但仔细看去,那些闪亮的光点默默排成了巨大的螺旋,将整个甬道幻化成一条旋转的隧道,仿佛一直通往地心,看不到尽头。隧道里依然飘着幽香,耳边是不紧不慢的水滴声。行走在甬道中,就像是进入了另一个魔幻的世界。 旋转的闪光、闭塞的空气、单调的水滴声,若是一般人,怕是早已陷入了迷茫。沐夕沄双眼微闭,掩住口鼻,维持着心头一点清明,继续向前走去。 突然,那水滴声停了一停,紧接着,好像玉珠落盘,传来了「叮」的一声。 沐夕沄睁开眼,一片阳光洒下。 眼前,是依云镇的青桥。 十二岁的沐夕沄小跑着上了桥头,手里拿着一个捲轴,师尊交代了,捲轴要带给药堂的师叔。 半大少年还有点人小腿短,走到青桥时已经满头大汗。沐夕沄停下脚步,擦了擦额头,抬眼便见到一人拦在身前。 「这位仙君,请问摩云药堂怎么走?」 沐夕沄看着对方鬓边调皮的碎发和嘴角的笑容,突然就和心里的那个印象重合了起来,是花灯夜青桥上的那名少年! 被叫做仙君的人愣了愣,还前后左右望了一圈,最后才确认对方叫的是自己,愣愣地开口道:「过桥向前,然后……」去药堂的路有点复杂,他只去过几次,虽然知道路,但仅限自己走过去,要他指路还真有点困难。 那少年一直看着他,耐心地等他说完。 「我正好也要去,你跟着我走吧。」沐夕沄的脸儿通红。 「好的,谢谢仙君!」 沐夕沄欲言又止,这还是第一次被叫做仙君,感觉脸在发烧。他逃跑似地迈开腿,匆匆下了石桥,又怕自己跑太快对方跟不上,剎下脚步回头看了看。那少年不紧不慢地跟在身后,脸上还是带着懒洋洋地笑意。 临河的胡同七拐八弯,正午时分也没有什么人,两人的脚步声一起一伏,却意外地合拍,仿佛已是多年的好友,正一同散着步,赏着景,和着清风暖阳,享受小巷的宁静。 沐夕沄带着少年来到了药堂,向对方施了一礼,便匆匆进了后院。把手里的捲轴交给后院的师叔,又被师叔拉着问了几句话,等他回到前堂,那少年已经不见了人影。 再次踏入胡同,沐夕沄听着自己孤单的脚步声,撇了撇嘴。刚才与人同行的时光,仿佛小石子落入水中时带起的涟漪,一会儿就消逝无踪了。 不过这涟漪消失了没多久,就再次翻出了水面。看着眼前那个熟悉的背影,不知道出于什么想法,沐夕沄停住了脚,悄悄后退一步藏在了屋檐的阴影下。 拎着两包药的少年,正在胡同里胡乱转着圈,当他第三次回到这个交叉口时,沐夕沄一脸无奈地从拐角处现了身。 「哎呀,」少年脸上本是一片挫败,见到沐夕沄后突然露出笑容来,「见到仙君你真好,我好像……走不出去了。」 十二岁的小人儿努力板起脸,却红着脸道:「请别叫我仙君,我,我叫沐夕沄。」 第17页 「夕云?夕照天上云?」这名字和他现在的脸色很相称。 「不,沄乃江上大波。」 那少年露出个恍然的表情。「那我叫你阿沄?」 沐夕沄一怔,一时间不知道是该立刻拒绝还是干脆掉头就走。他这一犹豫,就听那少年高高兴兴地说:「阿沄,我的名字是古青桥!」 叮! 眼前少年人的笑脸突然模煳。画面变换。 摩云山试剑坪。小小的沐夕沄跟着师兄,站在天梁峰的队伍里。 今日是春季小试,摩云山弟子的交流之日。不同山峰的弟子混在一起,按照修为高低分组切磋。各峰的长老们也难得聚在一起,坐在堂内喝茶交流。 沐夕沄入门不到一年,剑术还未学全,不必参加春试,不一会儿,他就被李瑶从队伍里领了出来,带在身边进了内室。 天机峰长老黄泽霖正给郑慨然诊脉,此时皱眉说:「掌门这伤已有两年,外伤虽已无碍,内里损伤却大,隐隐有中毒之相。如余毒不清,怕是对今后的修为都有影响。可惜愚弟学艺未精,这两年来竟一直查不出此毒出处,无法为师兄解毒。」 黄泽霖一脸愧疚,郑慨然却哈哈一笑:「师弟不必气馁,所谓天无绝人之路,李瑶师弟已托人找到了西南巫医谷的大巫,不日就会上山。且先让他瞧瞧。」 「巫医谷,」黄泽霖沉吟,「也好,西南毒医不分家,很多治疗方法与中原截然不同。医术无长短,倒是可以多多切磋,说不定真有办法为师兄解毒。」 不多会儿,有道童通传,巫医谷长老已到山门,请求上山。 郑慨然欣然应允。李瑶已站起身来,下山去接。 沐夕沄跟着师尊走下山道,见守门道童正引着几名黑衣人上山。为首的之人身材高瘦。 当时未出正月,山上天气正寒,他却只穿一身黑色单衣,衣摆在寒风中轻摇。那人脸极长,双目深陷,两颊瘦削,勐一看上去,便如骷髅一般。身后跟着两名少年,其中一人正盯着自己,嘴角微微翘起,正是前日在镇上碰到的古青桥。 叮! 画面再转。 天梁峰,弟子舍。 古青桥笑着说:「阿沄,我师尊要在山上待三个月,这三个月我住你这里好不好?」 「阿沄,我师弟要给师尊帮忙,没人跟我玩,我跟着你去上早课好不好?」 「阿沄,你们山上的路好难认,你每天带我走好不好?」 「阿沄,依云镇西边的山上有狐妖,你知道吗?」 「阿沄,我带你去后山抓野兔。」 「阿沄……」 天梁峰的小弟子捂住耳朵,却一而再再而三地被黑衣的少年拦下。几天后,天梁峰的师兄师姐们已经习惯了看着小师弟一脸面瘫地走在前面,俊美不羁的古青桥跟在后面,一起去早课,一起去剑坪,一起回弟子舍…… 于是,当师兄们来寻古青桥一起去聚餐时,会带上小师弟一起;当师姐们红着脸给阿古带来小食点心时,也不会忘记给小师弟也捎上一份。第一次和师兄们下山吃饭,第一次被师姐摸摸头,第一次在后山抓野兔,第一次去溪间捕鱼,第一次偷偷喝酒……那时的沐夕沄还没有意识到,那个眼睛明亮,嘴角总是带着笑的少年,已带着他,融入到了他一直渴望的温暖之中。 现实中的沐夕沄,站在甬道的尽头,面上带着一缕温暖的笑容。 他的面前是一座巨大的丹炉,一只纤纤玉手将一篮白蛇草和离散花轻轻放在炉旁。 玉手的主人一身红色纱衣,竟是一位美丽的妙龄少女。只可惜这位少女放下药材后,却从腰间拔出一把尖刀,抵在了沐夕沄的心口。 --------------------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古青桥:放我出去,我要去帮阿沄! 作者:乖,阿沄没事的! 古青桥:最好没事,否则我¥#~!##%¥%#¥@#¥@# 第10章 狐妖 梁痴与苏言君匆匆下山回到药堂,问起沐夕沄,药堂弟子回报,慕师兄一早出了门就没再回来。两人又匆匆赶往城西,上山再寻,可不管怎样搜索,仍是不见人影,就连昨天遇到的迷阵,也消失得干干净净。 两人凭着印象,将昨日走过的路仔细搜寻了两遍,仍一无所获,只好先回到药堂。 善堂。 古青桥坐在茶摊上,笑眯眯地接过老闆娘亲自递上的茶碗,第三次婉拒了隔壁桌王大娘的说媒,看似无所事事,余光却一直盯着善堂的大门。 门里走出一个中年汉子,正是善堂守门的张三。他瘦长脸,肤色灰黄,一身衣服还算体面,就是皱巴巴的不知几天没洗。 古青桥已盯了他几天,这张三整天游手好闲,午时起床随便混点吃食便一头扎进赌场,傍晚出了赌场又去买醉,却不知他每日的钱财从何而来。 今日倒是奇怪,张三并未直奔赌场,反而走向城门,在城门旁的小巷子里熘达起来。 古青桥远远跟着。 一个胖嘟嘟的小男孩,手里拿着一串糖葫芦,一蹦一跳地从巷口经过,不知是落下了什么,孩子停下脚步,弯腰去捡。张三凑上前去:「这位小朋友,请问张家巷怎么走啊?」 小孩皱了皱眉,防备地看着他:「我不知道!」 第18页 张三转转眼珠子,假装生气道:「你是哪家的孩子,叔叔问个路,你都不愿意告诉?」 小孩子怕了,急忙向后退了一步,迈起短胖的小腿,转身就跑。 张三立刻起身欲追,街口却传来一声爆喝:「郑小宝,你跑哪去了!」吓得张三一个趔趄倒退三步。 一个胖胖的妇人沖了过来,一巴掌拍在胖小子的头上:「让你跑,让你跑,老娘带着你容易吗?小心被人贩子抓走,把你这身肥肉炖着吃了!」说完,一抓郑小宝的胳膊,半拖半拽地走远了。 张三悻悻地转了个头,又走回巷子。 古青桥心下一动,转入一家成衣店,买了一套孩子衣裳。出门一看,张三还在巷中蹲着。 悄悄走进一处无人的角落,古青桥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瓷瓶。那是扮作药商时从张金金存货里顺出的一瓶化形水。 片刻后,一个六七岁的娃娃走出角落,东张西望地从张三身边走过。 「哎哎哎,小朋友,」张三叫住他,「请问张家巷怎么走啊?」 孩子显出一副害怕的样子:「我不知道啊,爹爹来做生意,我才进城一天呢。」 张三仿佛松了口气,左右看了眼无人的小巷,脸上的笑显得真挚了几分,放软声音说道:「哎呀,别怕别怕,叔叔不是坏人,那你带我去你住的地方,我去问问别人吧。」 「好啊!」娃娃脸上露出天真烂漫的笑容,转身向巷外走去。 一步,两步,三步,果然,掌风袭来,后颈处被手刀重重砍了一下。孩子身子一软,向地面倒去,却立刻被人抱起。随后,他便被装入了麻袋,塞进一辆装满货物的牛车。 黑暗里,古青桥小心地抬手揉了揉后颈,闭目养神。 丹炉前的沐夕沄,仍沉浸在回忆之中。 快乐的日子总是转瞬而逝,仿佛昨天天梁峰上还积着白雪,今日已草木茂盛郁郁葱葱,转眼三月之期将至。一天傍晚,结束了一天的功课,沐夕沄去饭堂拿了两人份的吃食,快步来到天机峰的后山。 梅树下,古青桥果然正靠着树干,望着山下。 这里是他们某天追赶野兔时偶然发现的。 这株梅树不知已在天机峰后山生长了多少年,三月的春风下,树冠亭亭如盖。坐在树下,眺望远方,刚好可以看见白水河从山下蜿蜒而过。 沐夕沄与他并肩坐在树下,递给古青桥一个馒头。古青桥接过馒头拿在手上,眼睛却一直盯着河水上粼粼的闪光。静默了一会儿,他开口道:「阿沄,我小时候听到过一个故事。」 「嗯?」沐夕沄叼着馒头看向他。 古青桥看了他一眼,又转过头去看着远方。 「故事里,阿难对佛祖说:我喜欢上了一个女子。 佛祖问阿难:你有多喜欢这女子 阿难说:我愿化身石桥,受五百年风吹,五百年日晒,五百年雨淋,只求她从桥上经过。」 沐夕沄抬头看他:「这个故事是假的。」 「嗯,我知道。」古青桥回头轻笑,「但我相信,世界上真的有这样的人。」 太阳即将落入远山之下,天空中一片绯红的晚霞,少年的脸被晚霞映得发红,古青桥的眼里,伴着落日温暖的亮光,清晰地印着沐夕沄的身影…… 突然,天色全暗,落日变成了桌边昏暗的烛火,沐夕沄推开师尊的房门,却看见那个无数次出现在回忆中的身影,勐地把一把短剑插入李瑶的心脏。 强烈的痛苦如风暴般席捲而来,所有甜蜜的回忆,如同脆弱的瓷器,在狂风骤雨中摔得粉碎。 红衣的女子高举手中的尖刀,狠狠地向沐夕沄胸前插去。 「住手!咳,红玉,你在干什么!」 身后传来一声怒喝,却中气不足,紧接着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被唤作红玉的女子心里一惊,却已来不及撤力,手下的尖刀仍流星般划下。 刀尖刺入衣服,划破皮肤。 突然,沐夕沄心口闪出一丝明亮的光芒,竟抵得那刀尖缓了一缓。 有这剎那的时间就够了。 白光放出的瞬间,沐夕沄如闻黄钟大吕,神智即刻清明,尖刀划入皮肤的痛感传来,左边身体已本能地向后侧闪开。 来不及拔剑,沐夕沄在一闪之后,立刻拍出一掌。持刀的女子力已用老,不及回撤,刀尖划开沐夕沄衣襟的同时,身体仍向前扑,被沐夕沄一掌拍在肩侧,横着飞了出去。 沐夕沄一掌既出,赤霞剑立刻出鞘,流星赶月般追上被拍飞的女子,剎那间,剑刃已横在她的颈间。 「仙师手下留情!」 沐夕沄转过头来。一个白衣青年正踉跄赶来。那青年身长玉立,面相俊美,最显眼的是他一头银白的长髮,披散在肩上。只可惜此人颜色灰败,一脸病容,但仍可以想像,若是身体健康,将是怎样的倜傥风流。 红玉看到来人,顿时红了眼圈。 那银髮青年走近几步,却突然顿住。他仔细看了看沐夕沄,迟疑道:「小恩公?」 沐夕沄听得这个称唿,不由得多看了那青年两眼,记忆回笼,「你是银狐?」 此人,正是百年前得道却在五十多年前消失的狐妖。 沐夕沄剑眉冷竖,声音如秋夜寒霜:「当年你与人间女子相爱,却害得那女子香消玉殒。但念你是无心害人,又亲口许下重誓,再不对人类有任何伤害,我古……师兄才放你离去。现在这些,你如何解释?」沐夕沄环顾山洞,指着丹炉和一旁的草药。 第19页 银狐这才看到一旁的白蛇草和离散花,他几百年的修为,当即便明白了一切。心中一凉,一阵剧烈的咳嗽涌上,顿时咳得天昏地暗。待他终于平静下来,衣袖已沾上了大片血迹。 银狐抬起微红的双眼,看向少女的眼神中已带着绝望:「红玉,这是真的?」 「我,我,」红玉泪如雨下,竟不顾颈侧的利剑,便要向银狐扑去。 沐夕沄忙偏转剑锋,见她扑到银狐身边,扶着他嚷道:「你不要死,我不要你死!」 银狐抬手擦了擦少女的眼泪,沉声道:「我死了,你会伤心,可被你害的那些人,他们也有亲人,你可曾想过,那些人,也会和你一样心痛。」红玉却抬起懵懂的眸子,望着他只是流泪。 沐夕沄冷眼旁观,这唤作红玉的小狐狸,怕是刚成人形不久,对待周围的一切仍只出于本能,对银狐所说的人情道义半懂不懂。 「我本就是戴罪之身,修炼的路上有过不去的坎,也是命中注定要以命赎罪。你生而有灵,不到五十年就能脱形化人,以后是可以成为大妖的。」银狐的脸上露出温柔的笑容,「我只是你生命中的一个过客……」 「不,我不要成为大妖,我只要你。」红玉的眼泪如断了线的珍珠,落在两人紧握的手上。 「小恩公,」银狐抬起头来:「我受了伤,红玉是想要为我炼药,才会犯下大错。我愿代她受过,所有的罪责,让我来承担。」 沐夕沄摇了摇头,冷声道:「凡事自有因果,若能如你所说相互替代,哪里还有天道循环、世间公正?她虽说是为了救你,但手段残忍,不可轻饶。」说完他长剑指向红玉:「跟我回摩云山,仙门自有定夺。」 仙门规矩,若遇到犯下杀孽的妖魔,弟子可不用禀报师门自行处置。沐夕沄前世在人界降妖除魔,也曾处理过多起妖族伤人事件。如今,一来需要给依云、清溪两镇衙门一个交代,二来也是看这两妖可怜,不愿让银狐看到爱人惨死当场,才提出要带红玉回山定罪。 银狐无奈地望向沐夕沄,眼神暗淡,似乎已接受了现实。他扶着红玉慢慢站起身来,整整衣襟,艰难地向沐夕沄行礼,口中说道:「此时因我而起,我和与你们一起去。」 红玉不明就里,正要说些什么,却突然被银狐一把推了出去。她踉跄几步回过身来,却见银狐与沐夕沄已战作一团。银狐两手指甲暴涨,如同戴上了两副钢爪,妖力灌输下,竟发出闪闪银光,戳、挑、划、扎快捷无比,近身贴上沐夕沄,以狂风暴雨之势,竟将沐夕沄的长剑压制在当场。 沐夕沄被狐妖抢攻之下也不慌张,见招拆招,灵力灌输剑上,每挡一招,便有一分剑气发出,不知不觉,已织起一片无形之网。 银狐本就身体衰弱,只靠着一时强运妖力抢攻,根本无法持久,不多会儿,动作就慢了下来。此消彼长下,沐夕沄剑光暴涨,细密的剑网收缩而去,化作惊鸿,沖向银狐。 突然红影一闪,红玉去而復返,试图挡在银狐面前,银狐却瞬间抬手将她向左急推。 赤霞噗的一声,直直插入银狐肩头,血花四溅。他却运起妖力,用肩骨抵着剑尖,两人灵力相撞,暴起一团白光,银狐竟是要将全身所剩无几的妖力全部祭出,要争个鱼死网破。 沐夕沄皱眉喝道:「孽障!她杀人挖心,心魔已成,即使今日逃脱,日后修行途中必遭反噬,不要执迷不悟!」 银狐望向红玉,一行清泪滑下脸庞,却仍继续催发妖力。 红玉在银狐出现时便只将注意放在他身上,从被推出到两者相斗也只是电光火石之间,到了此刻她才明白过来沐夕沄说了什么,大惊之下一把扑了过来,惶然叫道:「仙君,我没有杀人!」 --------------------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古青桥:终于出场了,开心! 作者:呵呵,古六岁。 古青桥:你给我等着! 阿难化身石桥五百年的故事来自百度,我自己也不知道佛经里有没有这一说,但它的确是这篇文的初心。 第11章 心丹 此言一出,一人一妖都吃了一惊。沐夕沄与银狐对视一眼,都缓缓撤下灵力。 赤霞拔出,银狐的左肩顿时血流如注。红玉手忙脚乱地捂住他的伤口。沐夕沄轻嘆一声,上前轻拍了他几处穴道,从袖中取出一只瓷瓶,倒出一粒丹药餵给银狐吃了。 银狐虽形容狼狈,却仍不失风度,向沐夕沄微笑道:「摩云山天机峰的疗伤灵药,果然名不虚传。多谢小恩公。」说完他轻轻抚了抚红玉柔顺的长髮,柔声说:「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不要有任何隐瞒,告诉恩公。」 红玉眼里还含着泪珠,听罢点点头,望向沐夕沄说道:「银哥哥受了伤,我不会疗伤,就想着去山下的药堂偷些药材。」 半个月之前,小红玉偷偷下山,不明就里闯入了平县的一处药堂,对着药堂里一排排的药柜,她只是凭着灵敏的嗅觉搜寻着疗伤的草药。突然,黑暗中传来一声轻响,小狐狸立刻跳下药柜,躲在药柜的角落里。 黑暗里走出一个人,那夜星光黯淡,那人面目模煳看不清楚。他没有走近红玉,但红玉却明白地感受到,对方的眼睛一直盯着自己。 沉默了一会儿,红玉吓得几乎要夺门而出了,那人突然说道:「小狐狸,你拿的药材没用。想要救那只银狐,你需要炼制心丹。」 第20页 红玉不经世事,见他没什么危险的动作,又言语温和,胆子渐渐大了起来,轻声问道:「什么心丹?我不会炼丹。」 那人极有耐心地说道:「心丹的炼制方法很简单,我可以教你。」说罢,竟是真的详详细细将炼丹的材料和方法告诉了红玉。 红玉一心想为银狐治伤,不疑有他,只是为难道:「银哥哥说过,不可伤人,我也不知道怎么取心。」 「有活人甚至是修行者之心,当然药效更好;若你取不到活人之心,这个容易,你去找那些刚死之人,取了他们的心脏便是。」说完这句,人影一闪,竟就此不见了踪影。 小狐狸一脑子迷煳,浑浑噩噩钻出药堂,走上回山的道路。谁知没走多远,却听见几声惨叫。红玉躲在一块大石后,前方似是有多人相斗,还夹杂着大声的呵斥和轻轻的哭声。 小狐狸不敢露面,一直在大石后瑟瑟发抖,等到四处安静了许久,她才慢慢转过山脚。只见前方的山路一片狼藉,一辆大车翻倒在地,四周散落着几具刚刚咽气的尸体。 红玉已经被吓呆了,好半天才缓过神来。她本就是妖,血脉里流淌着妖兽的本能,倒也不害怕尸体,便按照那人的教授,取了几人心脏,带回洞府。又在自家洞府附近找到了白蛇草和离散花。虽说是头昏脑涨手忙脚乱,也不知哪里来的运气,竟真的让她炼出了几枚心丹。 面对银狐,红玉只说是下山偷了郎中的丹药,被银狐骂了几句,便矇混过关。银狐吃了心丹,脸色一日日好了起来,红玉不由得庆幸自己的好运气。 「那个孩子呢?」 「孩子?」红玉茫然道:「那孩子是前天在山间碰到的,我不知道他是哪里来的,只是看他躺在地上。我挖心的时候,他已经死了。」 「还有其他人吗?」 「没有了,没有了。再就是今日……」红玉瑟缩了一下,满脸通红,不敢再说。 这小狐狸化为人形时间尚短,兽性未泯,行事只凭本能。见那心丹有效,自然得陇望蜀。 这几日,留存的心丹已吃完,山下的几个城镇因挖心一案防范严密,城中居民连上山砍柴等活动都暂时停止。本想去城中义庄搜寻死人,却竟然一无所获,急的她如火燎一般。 沐夕沄今日闯入迷阵,又被幻象所困,红玉见有人送上门来,竟恶向胆边生,打算趁机杀人取心。 沐夕沄看了她支支吾吾,已明白了其中的缘由,心下不禁凛然。今日若不是心底的那束白光相助,就算不被取心,也免不了会受重伤。这股力量已救了自己两次,只不知道是灵玉梅枝自身的灵力还是别的什么,此时也无法找到答案,只能按下不提。 银狐此时一身的鲜血灰尘,沐夕沄的前襟也被尖刀划破,两人相对,颇有点尴尬。银狐便吩咐红玉去取两件自己的外袍,顺便泡壶茶来。自己引沐夕沄出了丹室,到了一处厅堂。 两人各自坐下,银狐又是一揖到底道:「小妖兽性未脱,今日差点害了恩公,银狐实在是不知怎么赔罪才好。」 沐夕沄挥手道:「这个先不提,刚才红玉所说,你怎么看?」 「整件事里,那个神秘人是关键。」银狐沉吟道。 「的确。」沐夕沄抬头看他:「不知你这伤从何而来?」 银狐心头一凛,已明白了沐夕沄的意思。 如果说红玉炼成丹药是巧合,那个告诉她如何炼丹的人却一定是故意的。山下几个城镇,十几家药堂,红玉偏偏就碰见了知道如何炼丹的人,这只能说明,那人是跟着红玉进入药堂的。可为什么他要跟着这只小狐狸,等着告诉她怎么炼丹?由此推测,银狐在这个节骨眼上被打伤,就极有可能是有人提前安排好的。可这么做,究竟是为什么呢? 两人讨论了一阵,未能得出结果,红玉已拿了衣服茶水过来。 沐夕沄拢了拢衣襟没有换衣,站起来对着两妖说道:「此事蹊跷,恐还有后文,今日查明两位并未造杀业,上天有好生之德,我可以暂不追究。但我会禀报师门,如果你们还打算在此修行,摩云山会派人注意你们的一举一动,若再有伤人之举,必严惩不贷。那心丹以人心入药,必不是什么善方,以后也不可再炼。」 红玉一听急了,正要申辩,却被银狐拦了下来。 沐夕沄起身要走,银狐忙将他送至洞外。 没有了迷阵,出洞只有短短的一小段路,便到了大石之外。 沐夕沄看着银狐因乏力而佝偻的身体,轻轻嘆了口气,将那瓶疗伤药递给了他。 俊美的银髮青年不敢置信地接过药瓶,激动之下跪地就拜:「恩公,五十多年前您与师兄放我一条生路,如今又赠疗伤之药,今后若有驱使,我与婉娘必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婉娘?」沐夕沄惊讶道:」红玉竟是……?」 「是。」 婉娘就是五十年前因与银狐相爱而死去的女人。 「世上真有这么巧的事情?」沐夕沄问。所爱的女人居然投胎为狐,还遇到了前世的爱人。 「与其说巧,」银狐的眼中充满柔情,「不如说是婉娘想尽办法回到了我的身边。」 「你是幸运的。不过,管好你的小爱人,再不要被人骗了。」沐夕沄转身下山。 银狐轻声地咳了几下,看着星光下落寞远去的背影,低笑道:「你怎知自己没有这份幸运呢?」 第21页 沐夕沄回到药堂已过了三更,苏言君翻来覆去睡不着正在床上打坐,见他回来立刻迎了过去,叫来热水给沐夕沄擦洗,又给他拿脉上药,等到师弟一切停当,还亲自下厨做了碗鸡蛋面来,看着他吃下去。 沐夕沄看着他忙来忙去,心中一阵温暖。一边吃着面一边把今天的遭遇说了。 苏言君与沐夕沄、银狐的意见一致,都认为是有人故意引诱红玉挖心炼丹,于此同时,他还提出了新的疑问。 红玉遇到的被杀害的几人,和清溪镇发现的尸体是否有联繫?那个孩子,又究竟是怎么来到依云镇附近的山林的? 本以为已经找到了真兇,最后却发现人在狐妖挖心之前就已经身亡。还有这分散几地的兇案,诱骗红玉上当的神秘人……千头万绪聚在一起,把真相缠了个一塌煳涂。 胡乱睡了几个时辰,做了一堆乱七八糟的梦,天刚亮,沐夕沄就穿衣起床,来到院中。 浣衣缝补的大娘抱着几件衣袍从客房出来,那里据说住着两个北方来的药商。就见一名年轻公子送出门来,向大娘道了谢,见沐夕沄站在院中,远远地施了个礼便关上了门。 大娘笑着与沐夕沄打了招唿,嘴里嘟嘟囔囔地小声埋怨着:「年轻人成天打打杀杀的,看着多好的衣裳,袖子上划这么大个口子,补起来多难看。」 沐夕沄抬头看去,那件划破的衣裳,竟是那样眼熟! 此时梁痴与苏言君也来到院中,三人碰面,各自将昨天的遭遇细细讲了一遍。正讨论着,顾顺着人来报,已经确认了童尸的身份,他现在正在平县府衙。 平县在依云镇西南,按照官府的划分,与依云镇分属两州。百多里的距离,快马两个时辰可到。三人向府衙借了马,赶到平县府衙时,府衙正开堂审案。一个妇人跪在堂上,在一声惊堂木下哆哆嗦嗦开始交代。 顾顺的同僚解释道:「昨日顾捕头来到平县,找了平县的捕头,才知道这里的冯府丢了小公子。待顾捕头拿出铃铛手镯,冯府的夫人立刻认了出来。冯府派了人去认尸,已确定了被挖心的孩子是冯府小公子无疑。因为平县与依云镇分属两州,案情没有及时通报,所以咱们一直不知道。」 「跪在堂上的是冯家的小妾,平时便为人刻薄。因一直未有子嗣,便瞧不惯府上对小公子的宠爱。冯小宝失踪后她就被冯家软禁起来。昨日她的侍女首告,说二房娘子曾让她烧掉一件孩子衣服,侍女留了个心眼,私自留下了,冯府大娘子见了衣服就晕了过去……」 此时堂上妇人发出一阵狂笑:「哈哈哈,冯王氏害我不得子嗣,我便把她的孩子卖到边疆去,给人为奴为仆,一辈子受人欺负,哈哈哈哈!」 围观群众不禁恻然,冯府家宅内斗,却害了孩子一条性命。 不多会儿,冯家的小妾已供出了买孩子的人牙子,顾顺带着人找了过去。 那人牙子名叫王平,做这一行已有几十年的时间。他在平县郊外有座宅子,平时就当做牙行,把买来的少男少女集中在此,教些规矩礼仪,以便将人卖入大户人家时能多赚些银子。 众人赶到牙行,敲了半天门,却只有个半聋半哑的老头来开门。平县的陈捕头连蒙带吓与他比划了半天,才弄明白王平和四个牙行护院,半月前就带着十几个买来的孩子出了门。那老头只是雇来看门的,东家去了哪里他也不知道。 一群人面面相觑。陈捕头咬牙道:「搜!」 --------------------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古青桥:我呢?我呢?怎么又不见了? 作者:急什么!你在路上,马上到! 第12章 人贩 众差役分散开来,前后搜了一通,的确不见人影。半个多月下来,除了那看门老头所住的偏房,其他的房间已积了薄薄一层灰,果真没有居住的痕迹。 顾顺已从沐夕沄口中得知红玉发现尸体的位置,与陈捕头商量一番后,留了几个差役将看门的老头弄了出去,在门口贴上封条封了牙行,带着其他人出城上山。 平县在依云镇西南,与依云镇、清溪镇一起,三镇如同一个人伸开双臂,将翠屏山抱在怀中。一行人匆匆赶到山脚,沿着山路走了近十里,才在一处山路拐角处,发现了几辆牛车的残骸,近旁还有些细软、碎银。因近期下过雨,山路上已没有什么痕迹,细心的顾顺却在背风的几处山岩上,找到了干涸的血迹。 「可以推测,王平在半月前与四名护院一起,带着十来个孩子,准备去某地交易。」陈捕头捋着鬍鬚说道:「这条路向北再走三里地,向东可往依云镇,向西则可通向中原各地。」话声未落,马蹄声传来,一人翻身下马,从怀中掏出一叠纸来。原来是清溪镇送来的尸体画像。陈捕头一看画像,立刻认出,清溪镇发现的五具尸体,正是人牙子王平和牙行的四个护院。 顾顺紧皱眉头说道:「这五人应是死在这里后被狐妖挖心,可尸体是怎么跑到清溪镇去的?」 苏言君则道:「也许有人故意把尸体转移了地方,这人的目的是什么?」 一时间,大家都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沐夕沄打破了沉默:「转移尸体的人到底有什么目的可以以后再查,据看门的老人所说,这五人是带着十几个孩子上路的,不论冯家的孩子是如何到了依云镇,其他的孩子现在又去了哪里?」 第22页 六个时辰前,古青桥被那辆牛车拖到了一个地方。 当他被装进麻袋,放上牛车时,还是下午未时中,等到牛车终于停了下来,四周早已漆黑一片。从一路上行车的感觉来看,应是走了一段山路,一段官道,继而进了城镇。 牛车咿咿呀呀,进了一座宅院。古青桥连同车上的货物一起被卸入院中,却静悄悄地没有人声。抓他的张三一言不发,将货物放在地上,赶着牛车就出了门。车轱辘的声音渐渐远去,古青桥躺在一堆货物中,只听得远处的街上几声猫叫,竟是无人理会。 在地上躺了快有半个时辰,古青桥蜷着身子,腰腿都酸了,心想难道那张三弄错了地方?却感觉到地面突然一颤,随即又没了动静。 古青桥还以为是自己错觉,袖中滑出一柄小刀,准备划开麻袋出去看看,却突然听到了轻微的脚步声。 听声音不止一人,仍然没人说话,似乎都正在搬动货物。其中一人提起古青桥的麻袋,立刻发觉里面是个孩子,口里「啧」了一声,将他扛起来就走。 一扇门「吱呀」一声打开,古青桥被放了下来,麻袋打开。他装出迷迷煳煳的样子,只将眼睛睁开一条小缝,发现自己被放入了一间小室。 屋子不大,昏暗的烛火从外面透进来。来人见他没有动静,也懒得再管,很快就走出了房门,紧接着,门被关上了。一人在外面压低声音问道:「怎么还有孩子进来?不是说够了么?」另一人答道:「前几天不是死了一个?管他呢,也许是要带走的,反正顺便。」 说话声渐渐小了下去,应该是两人走到了稍远的地方。古青桥转过身来,凭着印象向前摸去,刚才烛火照亮的一瞬,他已经看到对着门的地方是一个大通铺,通铺上躺着几个孩子。 古青桥摸到了通铺的边,悄无声息地爬了上去,轻轻推了推离他最近的孩子,那孩子被推得一歪,却没有任何回应。古青桥伸手在他鼻下探了探,还好仍有唿吸,只是微弱得几乎探查不到。 床上的四个孩子情况都差不多,竟没有一个可以醒来的。 若是五十年前的古青桥,现在直接推门出去便是,不管门外有多少人,至少可以全身而退。但化形水药效未过,看看自己的小手小脚和经脉里那少少的一点灵力,古青桥嘆了口气,慢慢挪到门前,仔细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想是夜深了,门外再无声息传来。古青桥又等了一炷香的时间,才试着轻轻推开房门。房门未锁,只在外面挂了个钩子,估计是觉得几个衰弱无力的孩子不值得看管,门外守着的人也不见了踪影。 古青桥悄悄地出了门。门外是一圈围廊,院子里种着花草,像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后园。整座房子静悄悄的,只有一个房间里还点着灯。他小心翼翼地沿着游廊,蹑手蹑脚地来到点灯的窗下。 今夜没有月光,古青桥静静地将自己塞进窗下的黑暗里,就听得房内有人说:「这次的动静闹大了,本已经特意绕开了摩云山,怎么会惊动了那里?」 另一人答道:「还是你们行事不够小心,那孩子的尸体,不是已经埋了吗?怎么会出现在依云镇?」 「这个我也想不通,以前也没出过这种事。你说,会不会是惹了什么仇家,被人盯上了?」 「不能排除这种可能。这里还需要几天?」 「明晚就差不多了。」 「好,你们明天先收拾好,待事成立刻撤走。」 门开了,一个黑衣人走出房门,环顾了一下四周。窗下,已没有古青桥的身影。 那人捏了个剑决,召唤出武器,竟御剑而去。 屋内的灯灭了,半晌后,古青桥从游廊下的花丛中钻了出来,又悄悄地回到先前的室内。 天亮时,院里人接到了命令,开始在各处收拾。古青桥房里来了个神情木然的老僕。大概已是见怪不怪,房里多了一个孩子他也不吃惊,丢给古青桥一个馒头后,便爬上通铺,给昏迷中的孩子各灌了半碗稀粥,收拾好碗筷就出了门。 古青桥吃着馒头,从窗缝里打量着外面。院里的人并不多,来来往往也就十来张面孔,心下稍安。 快到晌午,外宅门口突然响起了敲门与喧譁声。院内人一顿,迅速将物品堆往墙角,各自抽出武器警戒。那个神情木然的老人,慢慢地走向前厅去开门。古青桥又一次感觉到了地面的微颤。 一阵喧譁后,有官差开始到处搜查。三个衙役开了院门,在院中走了一圈,还推门进入各个房间搜查一番,竟完全无视院内乱糟糟的物品和游廊中警戒的人,转身又出了院子。 古青桥皱起眉头。 看刚才那些衙役的神情,不像是被收买或串通故意想要放过这院子,况且除非是把前来的所有衙役都收买了,否则谁能知道会是哪几个来搜查这个小院?那三个衙役是真的没有看出异常来。 加上昨晚和刚才地面的两次微颤。 古青桥恍然大悟:这院里,居然有人展开了障眼结界! 障眼结界与普通的障眼法不同。普通障眼法只是让人看到不同的景象,进而做出错误的判断,普通如狐妖洞府外的白雾迷阵,若心知是障眼法,小心一点直接趟过去,便能破阵而出。障眼结界则不同,进入障眼结界的人,就如同进入了另一个空间,五感同时被惑。若刚才那衙役在障眼结界中抓住了一只鸟,但施法者却想让他看到一只猫,那么他手中的动物,不仅看上去是猫,听起来是喵喵叫,摸上去也是柔软的皮毛。正因为如此,普通障眼法可以施法一次,阵法不变就一直有效,而障眼结界的施法者就必须守在当地。而因为要消耗大量法力,则务必要配合事先画好的灵阵或使用法宝,同时对施法者的修为也有很高的要求。 第23页 古青桥心中又惊又喜。喜的是如果能找到灵阵痕迹或法宝,这障眼结界是可破的;惊的是有这样一个修行者在场,想要救这些孩子出去恐怕不那么简单。他仔细感受了一下经脉里的那点灵力,不禁皱了皱眉。对上这种级别的修行者,他可能只有一击之力。 山道上,一无所获的一行人无奈中回到了府衙。天色已晚,顾顺便将沐夕沄等人带去了平县驿馆。几人用了晚膳,又聚在一起把现有的线索重新捋了一遍,除了知道又失踪了十来个孩子以外,相对之前的分析,毫无进展。 沐夕沄莫名地有些心烦,拱手告罪道:「我今天有点心神不宁,想一个人出去走走散散心。」说完,转身出门。苏言君知他担心那些孩子,倒也不怪,反上前嘱咐他早去早回。 平县比依云镇小,入夜后街上没什么人,只从别家窗前的昏黄灯火中透出一点暖意。沐夕沄低头走了一阵,待他再抬起头来,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又来到了牙行的院子前。 门前守着两个差役。沐夕沄上前施礼道:「两位官爷辛苦了。可否让我进去再看看?」 两人白日里都见过沐夕沄,见他前来,知道必和查案有关,也不为难,开门让他进去。 沐夕沄绕着宅子慢慢地走着。不知是不是因为今世的身体是有灵之物,他似乎对灵气特别敏感。今早过来这院子的时候就有点感觉,总觉得院里某些地方与平常不同。但白天人多喧闹,这种感觉又连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便按下未提。夜里万籁俱寂,沐夕沄索性放空思绪,细细体会。 一丝微弱的灵力扰动从后园的角落传来。 --------------------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古青桥:作者出来!你这时间线怎么安排的? 作者:很简单啊,你被装上车的时候,阿沄在狐妖洞里,然后你到了人贩子那儿,第二天阿沄和其他人也去了,就这样啊! 古青桥:那你为什么不按照时间顺序写?我去牙行的那段应该在前面嘛! 作者:啊,要调整到前面吗?那就要把阿沄的戏分开来了。 古青桥:哦哦,那算了,我家阿沄比较重要! 作者:...... 第13章 破阵 古青桥本想在傍晚前熘出去,但他低估了施阵者的耐心。虽没有人来访,小院上空仍然牢牢罩着结界。更加不巧的是,今天搬行李的人正好把车赶在了他门口,人来人往简直没有空闲,别说出去,就是开个窗估计也会被一堆人看见。 一阵脚步声传来,房门打开,走进来几个大汉。一个马脸汉子看了一眼,指着古青桥道:「难得还有个能动的,带到主子那儿去,其他的丢上车。」立刻就有一人上前,拎起古青桥的后领口便出了房去。 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古青桥假装挣扎了两下,那汉子骂骂咧咧,一手拎着他领口,一手扭住了他两条胳膊,半拖半拽地进了前夜他曾偷听的那个房间。 房里没有点灯,被一副竹帘分隔为里外两间,一人盘腿坐在外间的蒲团上,手里一个葫芦正微微发着红光。竹帘后,隐隐绰绰可以看到火光闪烁。 坐着的人抬起脸来。他看起来四十来岁的样子,一头灰发,脸色苍白,衣领竖起,包住了脖颈。他挥挥手,古青桥的身体立刻被一股白光包围,凌空飞到了他的身旁。 那灰发人一手抓住古青桥肩膀,另一手却将那个发光的葫芦贴上了他的额头,口中喃喃念着口诀。古青桥只觉心中一阵剧痛,神智突然一阵模煳,三魂七魄竟如同被一只大手抓住,就要被抽出身体。挣扎中他一口咬破舌尖,口中剧痛传来,神智却只回归了少许。 「咦?」灰发人麻木的脸上露出一丝惊讶,「你怎么……?」随即仿佛有些无奈,嘆道:「怎么是个魂魄不全的?」 「抢人魂魄还带嫌弃的?」忍着神智一阵阵模煳,古青桥暗骂:「你管我魂魄如何,我说过要给你么?」他暗暗聚集全身灵力,藏在袖中的右手已攥起一个光球,蓄势待发。 「咔~「,小院的门突然被推开,沐夕沄走了进来。 结界一阵波动,葫芦上的红光突然一暗。 就是现在! 古青桥手中的光球瞬间击出,白光撞在葫芦上,竟发出一阵尖啸,灰发人猝不及防之下,葫芦竟被古青桥打得脱手而出。 沐夕沄只是凭着一点直觉,来到这个小院。谁都没有想到,那伙截杀人牙子,抢夺孩子的兇徒,竟杀了个回马枪,藏在了王平的牙行里。而他更没有想到的是,由于自己的出现,牵制了灰发人的灵力分布,在古青桥的全力一击下,障眼结界竟被从内部打破了。 沐夕沄眼前一闪,空无一人的小院突然变得灯火通明。 院里的十来个人都呆住了,一时间竟无人动作。 沐夕沄一眼扫去,只见院子中央停了一辆带木栏的大平板车,车上或坐或躺地放了十几个孩子,个个神情委顿或昏迷不醒,立刻明白过来。 他左手入怀随即上扬,摩云山的报警烟花倏然而起,在空中爆出一片灿烂的金光;右手拔剑,一剑扫出,剑气如一道狂潮,汹涌冲进院中,离得近的三人来不及格挡,立刻摔了出去。 院中各人这才回过神来,敢情对方是看得见自己的,忙拔出武器向沐夕沄冲去。 第24页 古青桥一击之下两股灵力相撞,自己也被灵力的冲击掀了出去,后背正撞在门框上,口里涌上腥甜,心中大骂张金金,他娘的弄个化形水怎么药效这么长。 他抬起衣袖把嘴边溢出的鲜血一抹,侧着一翻来到门前,推门就往外滚,百忙之中抬头看了一眼院子,正好沐夕沄也被屋内尖啸吸引,两人目光相触,心下都是一惊,沐夕沄惊的是怎么会有个孩子身处危险,古青桥则是没想到再次见面场面这么尴尬狼狈。 沐夕沄眼看着一个孩子滚出屋来,心下一紧,手里的动作更加快了起来。 院内三个刀客已迎面而来,刀光闪闪。单就武器而言,刀的攻击本就比剑要更烈,三名刀客又配合默契,三把大刀如一阵旋风,丝毫不给对方喘息的机会。 沐夕沄以快打快,在刀光间隙中闪转腾挪,剑光渐渐收敛为一点,待得被刀光压制到极点,又勐地爆发开来。三把大刀在咣当声中落下,三名刀客闷哼一声,各自握着手腕退后。腕上鲜血淋漓,已受了不轻的剑伤,再拿不住刀了。 古青桥此时已沖入院内,沐夕沄一把将他揽至身后。 信号已经发出,过不了多久,苏言君与摩云山弟子、平县的差役甚至驻军都会蜂拥而至,沐夕沄揽着古青桥,只想着先将这个孩子带去安全的地方,至于院内车里的那些娃娃,短时间内无法带走,但相信应该不会这么快被灭口。 电光火石之间,沐夕沄带着古青桥腾空而起,准备突围。 不料尚未升高至墙头,破风声响,一只□□带着啸声迎面而来,发箭人的角度很刁钻,逼得沐夕沄不得不挥剑相迎,一口气提不起来,立刻又坠入了院中。 紧接着机括声接连响起,竟有七八个大汉手持□□,对准了院内的两人。 古青桥心下悔极,但此时化形水药效未过,自己根本帮不上忙。他抬头看着沐夕沄,沐夕沄见那孩子睁着大眼满脸关切,低头微笑问道:「怕么?」古青桥看着他的眼睛,孩子气地摇了摇头。 破风声响,密密麻麻的□□飞来,沐夕沄的长剑爆出一团雪亮的剑光。剑气四溢,挥舞的剑气形成了一面气盾,将唿啸而至的□□一一弹飞。 一轮将歇,第二轮又至,沐夕沄气沉丹田,将感觉提升至极致,牵引剑气拨开纷飞的箭矢。古青桥在房内的一击灵力已尽,只不断调整自己的位置,将自己时刻置于气盾之下,让沐夕沄没有后顾之忧。 带头的马脸汉子突然露出猥琐的笑容,无声无息间,两把飞刀在箭矢将歇时射向沐夕沄,沐夕沄噹噹两剑挑飞飞刀,却勐然发现,还有一把小刀,正无声无息地向着古青桥的后脑疾驰而去。情急之下他伸手急拉古青桥,险险避过第三刀,自己的手背却被飞刀划破。 左手传来一阵酥麻,第三轮箭雨洒下,沐夕沄顾不得左手的伤势,强行将灵力调入剑身,赤霞剑剎那间白光大盛。在巨大灵力的冲击下,剑身突然爆裂为千万碎片,以两人为中心向四面疾射,将飞来的□□全部挡开。 这番动作让心跳剧烈加速,左手背上的麻木随着血脉与灵力的流转迅速在身体里蔓延,几息之间便感觉全身乏力。沐夕沄一个踉跄,单膝跪地,不断喘息,视线竟模煳了起来。 古青桥一惊,拉着他的手看去,伤口中黑血流出,飞刀上竟抹着剧毒! 古青桥袖中匕首滑入掌中,在胖胖的小手掌上割了一刀,暗运灵力,鲜血立刻涌出。他拉过沐夕沄,将手上伤口贴上对方嘴唇,在他耳边低喝道:「喝进去!」 铁锈味的液体涌入口中,沐夕沄来不及反应便已入喉,那血液中竟掺着一丝甜味。 神奇的是,他立刻感到身体的酥麻渐弱,视线也渐渐清晰起来,顷刻之间身上的毒已解了大半。他推开古青桥的手掌,心中有种感觉熟悉而模煳,却无法肯定。 第四轮箭雨飞来。沐夕沄已无任何防身之物,只好一把将孩子小小的身体抱入怀中,密密地护住。 想像中的剧痛并未传来,淡青色的结界突然降下,将两人护在其中,箭矢碰到结界纷纷掉落。君子剑破空而来,墙上数人发出惨叫,弩手纷纷倒地。 援军终于到了。 顾顺跟着苏言君和梁痴跳下墙头,平县差役一拥而入,形势立刻反转。 马脸汉子见势不妙,立刻招唿剩下的几人避入修士房中,院内众人还未跟进,房中突然发出爆裂巨响,烈焰直冲上天,竟将半个平县照得如同白昼。 院中众人都被爆炸的余波沖得向后倒飞出去。梁痴情急之下张开半个保护结界,也只能护着院中数人缓了缓冲势,结界便被掠过的狂风扯得粉碎。 过了好半晌,倒地的人们才清醒过来,小院的房屋已被夷为平地,院中树倾墙倒,一片狼藉。 摩云山的弟子们最先起身,在院中检查了一番,发生爆炸的房屋里什么都没留下,也不知那修士和马脸汉子是否已逃脱。大车上的孩子们被结界挡了一挡,又多是坐卧在车上,反倒没有受到什么伤害。梁痴诊过脉后,发现是因失血而造成的身体衰弱,忙叫人送到平县药堂,开了补血补气的方子,着人好生照顾。赶来的差役大都是皮肉伤,醒来之后便没有大碍。 古青桥本想趁乱离开,无奈化形水药效仍在,心中大嘆倒霉。随即看着立在院中的沐夕沄,突然计上心来。 第25页 沐夕沄突然衣袖一沉,只见刚才那孩子瑟瑟发抖,抱着自己的袖子不肯放手。 沐夕沄蹲下身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 「我叫小六,住在依云镇。」六岁的孩子软声软气地回答,说完又悄悄地附在他耳边问:「哥哥,我不想去药堂,今晚能不能跟你在一起?」 --------------------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作者:喂喂喂,你干啥?什么今晚?什么在一起? 古青桥:我六岁,不行吗? 作者:啊?...... 第14章 相依 一番纷乱处理之后,平县官衙接管了牙行。苏言君等人回到驿馆。 夜已过三更,众人都累坏了,各自回房洗漱。沐夕沄出神地看着那个小小的身影。这孩子给了他太多的意外,自己中毒解毒的记忆还在脑海中萦绕,也该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沐夕沄朝他招招手,带他进了自己的房间。 小娃娃一进屋就脱衣上床,把自己小小的身子裹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双大眼睛,笑眯眯地看着沐夕沄拆开头冠,脱下外袍。 「小六,」沐夕沄迟疑着开口:「今天我中毒的时候,你是用血给我解毒吗?」 古青桥心里一惊。当时□□将至,自己又无力保护沐夕沄,情急之下只要能用上的办法都当成了救命稻草,至于事后如何圆场,当时根本来不及想。如今听他问起,只好胡说八道。 于是他开口解释道:「我也不清楚,是我爹爹说,我曾经被毒蛇咬伤快死了,遇到一个神仙爷爷给我吃了一颗药丸,从此,我就再也不怕蛇毒。当时我想,也许我的血可以解毒,就给你试试……」声音越说越低,古青桥假装打了个打哈欠,翻身装睡。 这解释实在让人无语,沐夕沄一时也不知如何评价。见小六似乎已经睡去,一个小娃娃也问不出什么,只好也上床,在小六身边躺下。 古青桥侧着身子,听着背后沐夕沄的唿吸渐渐绵长,便悄悄转过身来,看着他静谧的睡颜。睡着的沐夕沄面容恬静,长长地睫毛盖在眼上,嘴唇微张,仍带着点孩子气。 看着那张脸,他不由自主地想起花灯夜里十二岁的小少年。 那夜的青桥上,本在等人的他,一眼就看见了那个提着兔子灯笼的孩子。虽然和一群师兄站在一起,但就是能让人感觉到他的疏离与孤单。 那张小脸上,透出深深的寂寞,不知道为什么,古青桥的心弦被狠狠拨动,冲动地想要上前去抱抱他,看看那张脸,什么时候可以被温暖起来…… 古青桥睁着双眼,一直凝视着沐夕沄的睡颜,仿佛可以看上一整宿。 心里有个小小的火花在闪烁,却不小心把整颗心都烧了起来。他想像着自己伸出手去,把眼前的人拥抱入怀……唿吸渐渐急促起来,那炽热的渴望在心里翻腾着,似乎马上就要满溢出来,他却一动也不敢动,仿佛,只要能这样看着他,就足够了。 终于还是忍不住,古青桥伸出手,那是一双小小的儿童的手,小心翼翼地触摸了一下沐夕沄的脸,酸楚的泪水终于从孩子气的眼眸里奔涌而出。 清晨,沐夕沄醒来的时候,发现小六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滚进了自己怀里,唿吸宁静绵长。里衣的扣子开了两颗,那孩子肉乎乎的小脸正贴在自己的胸膛上,睡得正香。木石所生的身体在那双小胳膊的环抱下,也变得更加温软。 悄悄地坐起身来,给小六掖了掖被角,略加洗漱后,沐夕沄在驿馆院中打坐运功。 孩子软软的身体带来的温暖还在心中盘旋,昨日的激战让识海中的灵力急速沖刷过经脉,连日里的阻塞似乎被融化了少许,今天的灵力流动也感觉比平时通畅了许多。沐夕沄心中一动,曾帮忙聚集灵流的那股力量今天又颤颤巍巍地冒出头来,引导着全身的灵力聚向识海。一时间,心力流转,天地间的灵气骤然而来,向身体涌去。 苏言君踏入院中,立刻感觉到了这不一般的灵力流转。他退后一步,守着院门,为沐夕沄护法。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沐夕沄突然心中一动,一声清啸,沖天而起,带起一片风云。赤霞已碎,他此刻手里拿着的是昨夜顾顺赠与的一柄普通长剑,一剑扫出,剑气凛然。苏言君叫一声好,提剑上前,君子剑温润无风,却密密地织成了一片剑网,将沐夕沄的剑风笼罩在内。 沐夕沄身形灵动,剑走龙蛇,无数剑风聚成一把把灵剑,在剑网中四处游走。 起初,剑气清冽,带着无匹的锋锐,却挣不脱剑网的束缚;渐渐的,沐夕沄的剑气慢慢变形,刚硬中加入了蒲草般的轻灵柔韧,直将那剑网真气也慢慢引导聚拢,汇成一股剑气,竟是以柔制柔,化敌为己。 蓦的,剑光消失,苏言君大笑道:「恭喜师弟,境界又有突破!」 一行人策马回到依云镇,顾顺带着小六回到府衙。古青桥暗中发了个传音纸鹤给张金金,不多会儿,便有一个中年男人找来,将他领了出去。 府衙对面的书画铺后院厢房,张金金憋着笑看着眼前的孩子。随着一阵骨骼的噼啪作响,手脚舒展伸长,转眼间一个六岁的娃娃就变成了年逾二十的青年。 古青桥一头冷汗。前夜需要战斗时药效未过不能变大,今早则是自己拼命维持才不至于在府衙里大变活人。望着一脸幸灾乐祸的张金金,古青桥对这奸商的信誉产生了深深地怀疑。 第26页 张金金在书画铺还有生意打理,古青桥换了衣服,便一人向摩云药堂走去。 走在街上,耳边传来孩童的嬉笑声。一个半大小子手里拿着一把小弩,嘴里「啾啾」地模拟着射箭的声音,追着一群孩子从街上跑过。 小小的□□划过视野,古青桥突然忆起了几个时辰前的那一幕:漫天箭矢急速飞来,孤立无援的沐夕沄毫不犹豫地把自己抱在怀中,用身体挡住所有的危险。 「傻瓜……」古青桥喃喃道,心里却一阵后怕。如果当时苏言君没有赶到,如果梁痴没来得及布下保护结界,沐夕沄会怎么样? 五十年前夕沄倒地的画面倏地从脑海里划过,古青桥的心狠狠地攥了起来。 心不在焉地走进药堂的客房,古青桥嘆了口气准备倒杯茶喝,却突然目光一凝,身后有人! 手里的茶杯闪电般掷出,来人一闪,茶杯带着茶水飞出房门,「啪」地一声摔碎在院中。一柄长剑已搭上了肩头。 古青桥回过头,心头一阵狂跳,对面是沐夕沄冷冷的眼神。 「你……」沐夕沄突然哑了声,盯着他的脸瞧了一阵,脸上失望之色一闪即逝。随即他定了定神问道:「你是何人?那晚在善堂,你目的何在?」 闻言古青桥愣了一愣,这才后知后觉地回想起,那晚从善堂回客栈后,与张金金的一席谈话。 那晚。 古青桥手里拿着蒙面的布巾,捧着半面撕裂的袖子,悠悠问道:「奸商,做药材生意么?」 张金金头也不抬地问:「有什么好处?」 「没好处,我高兴。」 张金金终于抬起头来,深深看了他一眼:「是为了那位小仙君吧。」 古青桥不说话。 「行~」张金金拖长了调子:「也算是表达一下我的诚意,毕竟我还有求于你,算是现在的投资吧。不过……」 「嗯?」 「你是不是考虑易个容?街边小话本都说你是他杀师的仇人,万一正面碰上,」张金金瞟了眼古青桥手里的布巾,「你也不能总蒙面不是?」 难得一次,古青桥觉得眼前的奸商确实有点小聪明。 虽说世上有无数种灵药可以暂时改变面貌,古青桥还是选择了比较保险的方法。西南巫医谷本就擅长巫毒,蛊虫的使用也不在话下,只需要几只小小的易面蛊,便可以改变眉眼的形状和下颌的长短,让古青桥变成完全不同的另外一个人。 回过神来,古青桥轻轻一笑:「我说过,我不是敌人。」 茶杯摔碎的声音引来了梁痴,见两人动起手来,忙道:「师弟且慢,这是与我做生意的药商。」 沐夕沄仍将长剑架在古青桥的脖子上,只是手上松了劲,泠然说道:「前几天夜里,我在烧毁的善堂碰见此人,形迹可疑。」 古青桥立刻委屈地叫了起来:「仙君这说的是哪儿的话,就准你夜闯善堂,我就不能去吗?」 沐夕沄一哽,竟无从反驳。 古青桥伸手拨开长剑,敛容一揖道:「在下古晚波。」 这名字一出口,古青桥立刻感觉到一道灼热的目光向他射来,他不敢抬头,继续说道:「我与表哥虽只是一介游商,少时也曾拜在白石道人名下。我少时曾随师尊来过依云镇,他与善堂的一位老人曾是同乡。这次前来,本想拜访师尊故友,却未想到善堂遭灾,便自作主张查了查。」 「善堂?」梁痴不解,「可与儿童拐卖案有关?」 「并不能完全确定。」古青桥正颜道:「这案子时间太久,已经无法复查,但那四个孩子死因有疑,守门的张三很可能参与了拐卖。」 本来张三拐卖儿童的罪行已经确凿,却因为「小六」的消失而无法证明,真是有苦说不出,只好用这些话提醒梁痴。 说完,他又去看沐夕沄。 沐夕沄已收剑入鞘,却有些魂不守舍般,盯着古青桥的脸不说话。 「师弟?」梁痴轻轻推推沐夕沄。 沐夕沄回过神来,此刻心里有一万个疑问,却不知该怎么开口。最后只拱手道:「是我太冲动,误会了公子。抱歉。」说完,他拉开目光,转身走出了客房。 古青桥望着他的背影,不知道为什么,感觉他有点...失望… ==================== 第二卷 往事迷踪 ==================== 第15章 启程 儿童拐卖案就此告一段落,梁痴将古青桥的话转告了顾顺,一查之下,张三早在几天前就离开了依云镇,再没回来。不久后平县府衙发来通传,说那十来个孩子也都已安置妥当。 摩云山这边,苏言君和沐夕沄本应在几天前就出发去巡视法阵,却发生了这样的事。苏言君当天便回天梁峰禀报事情经过。 第二日下午,梁痴正在堂上坐诊,门前突然出现一阵喧譁。 药堂门口驶来一辆马车。马儿膘肥体壮,车厢轻巧,朱红的外漆与鎏金的车顶在阳光之下闪闪发亮,车窗装着珠帘,走动起来时珠玉轻颤,发出清脆的轻响。一股幽幽的香气从车厢中散发出来。车外跟着四个侍女,八名家丁,还有捧着杂物的小厮,拉拉杂杂站了半条街。 依云小镇不穷,但仍旧是个小地方,这样豪华的马车和排场,在镇里依然罕见。镇中看热闹的百姓立刻围拢了过来,猜测不知这是哪家的大人出巡,还是京里的贵妇来求医。 第27页 梁痴正站在药堂门口,看着苏言君从车上接下一名女子,心里大惊,盘算着君子剑什么时候成亲了,这是准备带着夫人一起出发?再仔细看那女子,虽身段窈窕保养得宜,眉梢眼角却已爬上了皱纹,怕是可以给君子剑当娘。 所谓相由心生,梁痴与无数观众的脸色也如同他们的内心一样风云变幻精彩纷呈。苏言君却视若不见,微笑着介绍道:「夫人,这位是我摩云山樑神医。」又向梁痴解释道:「这是绿柳山庄的主母朱夫人。」 门口人多口杂,梁痴忙将众人迎入堂内。 原来今日苏言君上山向师尊交代儿童拐卖案的详情,正遇到朱夫人来访。像绿柳山庄这样的小修仙家族,弟子并不繁盛,因而对摩云山这样的大派,一向都费尽心思地巴结奉承。如今朱夫人来求医,先想着的倒不是寻大夫,而是拿着礼品上天梁峰。郑慨然对此一向是淡淡的,只尽到礼数,并无多话。 今日苏言君上山禀明事情经过,郑慨然听后也只是点了点头,嘱咐徒弟此事自会派人扫尾,巡查法阵的事情耽搁了几天,也该快些启程。于是苏言君便陪着朱夫人一起下了山到药堂来。 朱夫人未语先笑,先将苏言君与梁痴夸了一顿,这才伸出手来,让梁痴诊脉。 梁痴静心诊了半晌,心中疑惑。从脉象上看,朱夫人并无大碍,至多只是到了年纪,经脉稍有衰弱,只要平时注意保养,恐怕比一般人家的年轻人都要健康。 沉吟间,听得朱夫人压低声音说:「神医莫怪,妾身只是想请您晚间拨冗,我家的病人……这个时间不方便带过来。」 大户人家里,或是病人身份特殊,或是得了不愿让旁人知晓的隐疾,往往会用这种方式,悄悄与大夫约定时间。梁痴立刻会意,朝朱夫人点了点头,取笔墨写了张补气养神的方子,让药童拿去配药。 到了晚间,朱夫人果然又来到药堂,身后还带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 进入药堂,见了梁痴,朱夫人不由分说便将那少年拉上前来。 「娘,你别这样!」少年满脸的无奈,一心只想着脚底抹油,无奈被娘亲紧紧攥着袖子,动弹不得。 「小兔崽子,别想跑。」朱夫人皱着眉头紧紧抓着儿子,转头又笑着对梁痴道:「神医,麻烦您看看这孩子。」 「令郎是有哪里不舒服?」梁痴搭上少年的脉,没有什么异常。 「我没有!」少年终于挣开了母亲的手,忙不迭地跑到一旁去生闷气。 朱夫人无法,只能自己对梁痴说:「这孩子从小就聪明,十四岁便筑基,却一直不肯去参加灵山论道。如今已经十七,离弱冠没有几年,再不抓紧,这少年公子榜可就排不上名号了。」朱夫人压低了声音:「听说有一种灵丹,吃了便能通过试炼……」 梁痴心中失笑,灵山少年公子榜,根据灵山论道的表现而定,上榜者皆为弱冠以下的修仙少年。各大仙门的弟子自然不在乎,但像绿柳山庄这些不上不下的门派,上榜的孩子日后或可得各大仙门赏识,申请去灵阵修炼时也会方便些。再不济,在仙门联姻时也可作为增加好感的筹码,惹得不知多少父母揠苗助长。 虽说资质天定,实际上各大仙门根本不在意年龄,弱冠之后再收入仙门的弟子不知凡几,几十年没有进步一朝悟道连跨两个境界的事情也常有发生。不知这朱夫人是听信了哪里的乡野传说,竟产生了如此想法。当下正色道:「灵山论道,乃是仙人的考验,哪里是我们可以干预的。可怜天下父母心,不知道您是听了哪里的消息。我能理解您的心情,但是这样的丹药是不存在的。」 不知是不是错觉,梁痴觉得那孩子松了一口气。 朱夫人大失所望,带着孩子黯然离去。 第二天一早,苏言君一行便上了路。虽说修仙之人可以御剑,但毕竟要耗费灵力,而一路体验民生,却对修行有益无害。所以如果不是特别急迫的事情,修仙者通常会选择俗世的出行方法。因此苏言君和沐夕沄骑着马,开始了向南的旅途。 刚走出依云镇不久,后方一阵马蹄声传来,竟是昨晚朱夫人带来的那个少年,身边还带着一个小厮。 那少年其实生的俊朗,朱袍玉带,从马上的身形来看不算太高,但骑马的时候腰背笔直,倒也有几分爽朗之气,和头一天晚上在娘亲手下扭捏的样子截然不同。 他带着些微腼腆,向苏言君拱了拱手道:「在下绿柳山庄朱易城,不知君子剑去向何处?」 苏言君笑着回礼:「我和师弟巡查法阵,去往山海城。」 「那正好,我去红叶城。若不嫌弃,是否可以和两位同行?」 从依云镇南下山海城,走官道的话,途中正好经过红叶城,苏言君欣然应允。 朱易城得意地笑了笑,对小厮说:「你回去禀告母亲,我要和苏仙师一起走,让她赶紧回山庄去吧。」 他回头看了看苏言君和沐夕沄,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我母亲,嘿嘿,让两位仙师见笑了。」 三人中苏言君随和,沐夕沄淡然,倒是朱易城十分大方,一路上与苏、沐两人说些仙门趣事,倒也为旅途增添了不少乐趣。 夜间未入城镇,三人也都不在意,找了山边一块空地,便扎营生火,准备露宿。 第28页 夜空里,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而近,三人互望一眼,暗暗戒备。 来人在不远处下了马,一人遥遥问道:「赶路错过了宿头,不知可否与各位一起凑个热闹?」 两个年轻人从黑暗中现身,一个轻裘缓带一个玄衣劲装,正是张金金和古青桥。 两人施了一礼,张金金向苏言君道:「阁下可是君子剑?」 苏言君还礼:「正是。」 张金金:「我与表弟南行,这一路也没个店家,荒郊野外的,见到火光便寻了过来,希望能和各位挤挤。不知几位是否介意?」 苏言君笑道:「出门在外本就应互相照顾,有何不可。两位随意。」 放下了戒备,气氛便轻松了许多。各人拿出干粮,在火上烤着。古青桥看了眼沐夕沄,走到他身边,笑眯眯地打招唿:「慕仙师,又见面了!」 苏言君倒是意外:「你们认识?」 「先前在依云镇有一面之缘。」沐夕沄站起身来:「师兄,我去取点水。」说完便向一旁走去。 营地旁不远有一条小溪,沐夕沄洗了把脸,拿出随身的水囊灌水。 身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 沐夕沄没有回头。来人蹲在他身边,开口道:「慕仙师……」 「不必叫我仙师,我叫慕沄。」 「暮云?夕照天上云?」身边的人笑着问。 沐夕沄侧头看了他一眼,这问题好生熟悉,不知为何,沐夕沄脱口而出曾经的答案:「不,沄乃江上大波。」 一时间,两人都没再说话,只听见潺潺的流水声,仿佛是五十年前的白水河随着时间奔涌而来。 小溪上游的方向,传来一声狼嗥。紧接着,是几声尖叫。 --------------------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作者:大甩卖,脑白金、红桃k、安利蛋□□、静心口服液...... 朱夫人:我康康,我康康 城管:抓住那个摆摊的!!!! 第16章 斗狼 沐夕沄与古青桥对视一眼,立刻起身向营地掠去。火堆旁的三人也听到了叫声,见两人奔来,苏言君道:「你俩先去查探,我绕向后方,此地荒野不宜落单,张兄和小朱收拾行李牵马跟上。」 几人点点头,各司其职。 沐夕沄与古青桥沿着小溪飞掠,夜风扑面而来,带着一丝血腥气。 奔出大约两里路,远远看到一处山脚。两人停下脚步。远处,几具狼尸躺倒在地,皮毛上有几处刀伤,但致命的伤口却在头部。头骨凹陷,像是被大力击打而死。 四匹灰狼围着一处营地低吼着,前爪不耐烦地刨着地面,却似乎有所忌惮。 紧挨着石壁聚着几个人,虽有篝火但火光黯淡。明明灭灭的光线下,可以分辨几个家丁模样的汉子拿着刀围在外圈,已是浑身浴血,内里几个女人,其中一个还抱着孩子。 而在他们前方,站着一位少女。 那女孩约莫只有十五六岁,身量不高,一身浅绿劲装,手里握着一条月白色的披帛。那披帛不知由什么织成,似乎十分坚韧,在少女的灵力灌注下微微闪着光。披帛两端各繫着一个拳头大的银球,满刻着精緻的花纹,只不过此时花纹之上,已沾满血迹。 少女显然已战得疲惫,但依然身姿挺拔,眼神丝毫不放松地与头狼对峙。 场面一时安静下来,只偶尔有一两匹灰狼发出「呵呵」的喘息。 被狼围困的人群注意力全都在头狼身上,却未发现,远处的荒草丛轻轻摇动。原来狼群仍有后援,此刻已悄悄补上了包围圈的缺口。 终于,头狼发出了嚎叫,三匹灰狼同时向少女扑去。 少女勐一提气,手中披帛挥舞起来,银球在月光下发出点点寒光,带着灵力直冲向最先到达的狼首。那匹狼此时跃在空中,若被它扑倒,怕是马上就会被咬断咽喉。但见银光一闪,端头的银球侧向打上狼眼,那狼头顿时皮开肉绽,狼身被银球带得向一边抛去,少女身后的家丁趁机乱刀砍下,那匹狼立刻便没了气息。 与此同时,少女的银球挥舞起来,将后面扑来的两匹灰狼击倒,身后却响起一阵惊唿。原来当那三匹狼缠住少女之时,后来的几只狼趁机攻向了她身后的营地。 少女咬牙转身支援,头狼此时却一跃而起,直向她的背心扑去。 狼口的腥臭味已喷到耳边,少女瑟缩了一下,硬着头皮急速向前掠去,却听得「锵」的一声,背后的狼牙似乎咬到什么硬物,被生生地挡了下来。 少女继续向前沖了两步,挥舞披帛将两匹灰狼打出营地,这才回头去看。 只见一名玄衣劲装的青年,手持两把短刀,正与头狼战作一团。那头狼十分健壮,站起来几乎与人同高,獠牙锐利,目光兇狠。青年的脸上却带着丝懒洋洋的笑容,他的动作不快,但一招一式却有举重若轻之感,似乎已看穿了头狼的意图,不经意间就将头狼的攻击化为无形。几个回合之后,便一刀捅进头狼的脖子。 狼血飞溅,头狼不甘地哀鸣一声,颓然倒地。 少女再转头看向营地,两名白衣公子已将扑上来的几匹狼斩杀在地。 绿衣少女心头一松,这才发现自己已战脱了力,脚下一软晕了过去。 古青桥离她最近,见她软倒,赶紧一把扶住,下意识地看了远处沐夕沄一眼。 第29页 马蹄声响,朱易城和张金金奔上前来。朱易城看到那绿衣少女,愣了一愣,脱口叫道:「罗姑娘!」 说完立刻翻身下马,帮古青桥把那少女扶到营地坐下。 营地里的众人这才回过神来,本以为必死无疑却突然获救,大悲大喜之下都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几名家丁手一松,刀剑落地。女眷们这才发出压抑的哭声。 沐夕沄与苏言君帮着众人包扎伤口,给两名重伤者用愈疗术治疗。张金金招唿古青桥帮忙,把狼尸远远丢开,以免引来别的野兽。 女眷中两名女子主动出来,给那绿衣少女擦擦脸餵了点水。朱易城守在一旁,见她昏迷不醒,暗道一声「冒犯」,从少女的手腕渡进一股灵力。 幸而那少女并未受伤,只是大战之后一时脱力,不多会儿就悠悠醒转过来。 此时众人已安置妥当,营地中中走出一个女人,手里还搂着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对着众人盈盈下拜,感激道:「妾身林氏,家住芳峦城,此行是去红叶城探亲,没想到却遭遇狼群。多谢这位姑娘和各位侠士相救。」 这林氏本是红叶城人,十年前嫁给了芳峦城林家镖局的镖头林学武。半年前,林学武押镖去往太原,本说好了回家过年,却迟迟不见他回来,同行的镖师也都不见踪影。林氏报了官府,却得知镖局一行根本未到太原的交货处,怕是在行镖的途中就遇到了意外。 林氏伤心至极却不肯相信相公已死,一直发散人手到处寻找,几个月来一直音信全无。没想到近日消息传来,有人在红叶城见到一个疯子,看面相很像是林学武,因在街上伤人已被红叶城府衙羁留。林氏得了消息,急忙带着几位镖师前往红叶城找人。 林氏本计划在前面的城镇投宿,不料那小公子不堪路途颠簸,一路呕吐不止,耽误了行程,众人只好在山野露宿。没想到运气不好遇到了狼群攻击。而那位罗姑娘却是孤身一人前往红叶城,路见不平,上前来帮忙杀狼,这才撑到沐夕沄一行前来。 朱易城望向那少女的目光更加真诚灼热起来。 绿衣少女此时已恢復过来,对大家施礼道:「百花谷罗轻雯,见过各位仙师。」她抬头看了看古青桥,好似有话要说,犹豫了片刻只是轻声道:「多谢这位公子,刚才若不是您相救,轻雯此刻怕是已葬身狼口。」 「罗姑娘不顾生命危险,救人于危难,实在令我等敬佩!」古青桥正色道。 朱易城此刻却已按捺不住,朝罗轻雯挥挥手问道:「罗姑娘,你还记得我吗?」 罗轻雯仔细看了看朱易城,这才微笑道:「原来是朱公子,多谢援手。」 「哪里,哪里。」朱易城一时间手足无措,想说点什么又不知该说什么好,闹了个大红脸。众人见他这样,都暗暗好笑,先前悲苦紧张的气氛立时被沖淡了不少。 「现在离天亮还有两三个时辰,大家赶紧休息一下,」苏言君道:「山里不安全,天破晓咱们就出发,我来值夜。」 林氏女眷和家丁惊魂半夜,都已筋疲力尽,闻言道了谢都各自准备睡去。罗轻雯和女眷们一块儿休息。林家的小男孩受了惊吓,啼哭不止,怎么劝都劝不住。 「嘿嘿,小朋友,你看看这是什么?」张金金在他面前招招手,把手伸进袖袋里,竟掏出来一只小猫。沐夕沄一眼看去,正是那天在善堂遇到的小猫。 孩子天生喜欢小动物。抱着小猫温暖的身体,他渐渐止住了哭声,但似乎是还有点怕,便挤在火堆前,瞪着大眼睛看着苏言君和沐夕沄。 朱易城在战斗中没出什么力,此时一闹也没了睡意,回头看见罗轻雯已经睡下,便从怀里掏出一本小册子,就着火光,看得很认真。 张金金走上前来,瞟了一眼。 「哟,云涛社的备战宝典?」 没想到还有人识货,朱易城的眼睛亮了起来:「对对对,云涛社今年最新的备战宝典,囊括近三年所有成功登顶的灵山幻境,还有云涛社首席的独家总结。」 张金金挥挥手:「灵山幻境变化多端,且幻境随人而变。你专门去看成功的例子又有何用,等你进去,幻境早就变了。倒不如多看看失败的案例,总结一下别人失败的原因。」 看着一脸呆滞的朱易城,他又状似随意地加上一句:「云涛社首席,两年前不是已经被金金阁挖走了么?」 朱易城立时目瞪口呆。 「仙师,仙师,」林家的孩子拉拉苏言君的袖口问道:「他们说的,是灵山吗?」 苏言君抬手在小猫额间轻挠了两下,轻声笑道:「是啊,他们在说的,是灵山论道。」 「什么是灵山论道?」 「灵山离这里不远,就在红叶城旁。」苏言君声音清冷,如玉石轻叩,很是好听。火堆前没睡的人都被他吸引,静静地听他解释。 「相传灵山聂家的始祖聂无涯,早年只是红叶城的一名铁匠,专打武器,却在日復一日的锻铁过程中入道,最终修炼飞升。他飞升前制作了很多神兵利器,不知有何奇遇,竟掌握了融神魂于兵器的办法。由他锻造出的本命武器,与主人魂魄相连,可随修炼者的境界提升而升级。 萧无涯飞升前,感嘆自身技艺无人继承,于是在自己日日铸剑的山中设阵,招筑基以上的仙门弟子参加试炼。仙家弟子进入山中,相互比试后的优胜者,还要经过灵山阵法的考验。若能得到仙阵认可,便能在山顶的仙湖中获得灵器。」 第30页 这是仙界流传以广的故事,多少孩子都听着它长大。 「那朱哥哥的那本书是什么宝贝?」 苏言君为人正派,并不在意市井流传,加上他参加灵山论道已是七八年前,对近几年才兴起的所谓「灵山论道备战读物」并不了解,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小鬼,那不是什么宝贝。」张金金笑道:「不过是编撰了几个灵山中的故事,看着好玩罢了。你若是想知道,等到了红叶城,让你娘买一本给你便是。」 小朋友一听不是什么宝贝还到处都能买到,顿时失了兴趣,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不久便睡了过去。 古青桥坐在沐夕沄身边,轻轻道:「你睡会儿吧,我帮你师兄守夜。」 沐夕沄没有说话,向苏言君打个手势,两人各守营地一边,默默打坐。 古青桥看着他走开,抬头对上张金金揶揄的眼光,也不气恼,挑了个看得见沐夕沄的地方,躺倒休息。 --------------------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古青桥:阿沄不理我,好伤心。 作者:谁让你易容的? 古青桥:你说是谁,嗯? 作者:.......我有事先走了。 第17章 红叶 大概是前半夜的厮杀动静太大吓走了附近的野兽,后半夜一直很安静。天刚破晓,一行人便收拾好行装准备上路了。 头天晚上天黑不觉得,此时林家的女眷们才看清营地旁边的斑斑血迹,不由得心中后怕。若没有罗轻雯出手相助,他们估计早就入了狼腹,不由得对这个姑娘更加感激起来。 罗轻雯倒是恢復得挺快,一早起来到溪边洗了把脸,利落地收拾了行装,策马来到古青桥身边,低声说道:「昨晚多谢公子出手相救。不知公子可否告知名讳?」 古青桥微笑着回答道:「在下古晚波。昨夜的情况不论是谁都会出手,罗姑娘不用太在意。」 罗轻雯的目光落在他脸上,不知为什么,有些恍惚。 古青桥心下奇怪,但对方是个姑娘家,自己也不愿与她多做纠缠。 正巧朱易城赶了上来,欢喜地叫道:「罗姑娘!」 古青桥赶紧让出位置,拍马赶上沐夕沄。「慕师弟,你昨晚没睡困不困?来,这个给你提提神!」说完他张开手掌,掌心里是一个打开的小纸包,几粒深红色的酸果糖从纸包中露出来。 「阿沄,快醒醒,你师尊叫你去呢!」记忆里,一个声音在耳边轻唤。 好讨厌,头天下午是谁拉着他去捉狐妖,弄到三更半夜才回山?感觉才刚躺下就又要把他叫起来。 记忆里不知是什么抚上了他的嘴唇,紧接着一个小硬块被塞进了嘴里,他还未反应过来,一股极酸的滋味便直冲上头,让他顿时清醒了过来。 沐夕沄抬头看向古晚波,那一脸殷切的笑意,恍如五十年前叫醒他的那个人。 片刻后,沐夕沄收回了目光,轻轻打马走到队伍的前端。 古青桥耸耸肩,丢了一颗糖入口。 又赶了两天路,终于在第三日午后,到达了红叶城。 清溪流过碧山头,空水澄鲜一色秋。 隔断红尘三十里,白云红叶两悠悠。(注) 灵山论道三年一开,每次开山,无数的人都从中原各地蜂拥而至,其中不乏大小商贩,趁着人多来做生意。原本小小的锻铁小镇,如今已发展成为一座大城。 今年开山时间已近,红叶城明显热闹了起来。城中的居民也习惯了这三年一度的变化,自动变身为商铺老闆。所有的临街房舍门前都摆起了摊子,除了平时打造的武器,还售卖各种书籍灵器、衣服鞋帽,甚至木雕吃食,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街上来来往往走着锦衣佩剑的公子、怀抱灵兽的美女,还有打扮奇怪的西域胡商和东海灵族,各类吆喝也不绝于耳。 摩肩接踵间,最显眼的是一座三层小楼。 小楼漆成红色,飞檐斗拱琉璃瓦,正门的牌匾上,「金金阁」三个大字闪闪发光。白石台阶上,几个伙计正带劲地吆喝着: 「金金阁特辑,最新的灵山指导,囊括近三届登顶者专访,指明试炼的最新方向!」 「预试服务,专门的灵阵高手,一对一设计试炼模拟,让您在正式试炼前赚足经验!」 「仙药灵器,上山后补充体力灵力,论道必备!」 林氏一行拜别几位恩人后便回了林氏娘家,娘家人早已疏通了关系,安排他们去探监。 苏言君与沐夕沄本应继续南下,但当时已近傍晚,从红叶城出去怕是又要露宿荒野,便打算在城内打尖。 谁知问了几家客栈,竟家家爆满,早已没有空房。朱易城在美女前自然想要表现一番,正打算用重金砸出几间上房来,张金金笑道:「各位不用着急,灵山每次开山,红叶城都是如此。鄙人在城西经营一间驿馆,不如大家去那里休息?」 中原驿馆多为官设,用于战报和各州府间公文的传递,大都附带房间小院,无事时也如客栈一般,收费供人休息。若当地信件交流较多,特别是有修仙世家驻扎或常常举办盛会的城镇,则会有私人开设驿馆,供当地民用。 眼看着天就要黑了,城中也无处落脚,众人欣然同意。 张金金带着几人向城西走去,远远便能看见一片红色的灯笼挂在路旁的围墙下,把一条街都照得发亮。 第31页 驿馆门不宽,普通样式。进门后是两进平房,与其他地方的驿馆别无二致。 张金金带众人绕过平房,从一个角门穿出,大家不禁都呆了一呆。 驿馆的背后,竟有一座山庄。山庄内亭台楼阁、雕樑画栋,内里还有一个小湖。湖畔游廊曲折,隔一段便拓宽成为凉亭,白天可以赏景浅酌;夜里挂上纱幔,则可听曲会友。现在自然是坐满了人,几乎每个凉亭都有人聚会。游廊对岸,则是一片松林。微风吹过,带来一阵清香。 朱易城笑道:「张兄这生意做的,有滋有味啊!」 「哪里哪里,」张金金笑道:「每三年也就是这么一段时间热闹,平时只能零散租给当地富户待客,维持个温饱而已。」 张金金将众人带入一处小院。院中一棵海棠,花色正艷,宛如一片红云。小院侧边临湖却远离游廊,倒是十分安静雅致。 张金金招唿众人道:「我已吩咐了厨房,各位打算在哪里用饭?」 虽说江湖儿女不拘小节,但这小院里全是男性,罗轻雯不便入住,张金金便安排她去隔壁眉山仙子的小院住下,朱易城爱热闹,去了大厅,苏言君便与沐夕沄在树下的石桌上用饭。 片刻饭毕。小厮撤了碗盘,端来一壶清茶。 苏言君喝了口茶,悠悠看向沐夕沄道:「慕师弟可曾参加过灵山论道?」 五十年前的沐夕沄当然是参加过的。当时十六岁的沐夕沄意气风发,已经半步金丹,与天梁峰几位师兄一同参加灵山论道,成功登顶后获得一柄仙剑,名曰「道心」。道心陪伴他渡过了近十年的光阴。沐夕沄甦醒后也曾试图召唤此剑,却一直没能成功。 他对苏言君摇摇头。 苏言君有点惊讶。这位师弟虽然年纪不大但境界已达,按理说今年就应被师门派来灵山论道而不是巡查法阵,他哪里知道,莫知岐一直把沐夕沄当师兄,根本就没想过灵山论道这回事。 君子剑不禁起了爱才之心,柔声说道:「这届开山是两日后,不若在此休息几日,你去参加试炼吧!」 「可以吗?」沐夕沄有点吃惊,毕竟有他们还有任务在身。 「无妨,」苏言君道:「明日我便先行赶往山海城,巡查法阵除了看阵,也顺带修炼。若有当地求助,也需要时间处理。试炼不过三五日,来得及。虽说灵武有限,师门并不强求弟子求得,对于坊间排行,摩云山弟子也不在乎虚名。但灵山阵法特殊,对参加者的心智、功力都有考验,在修炼上益处很大。难得有这样的机缘,师弟不妨一试。」 沐夕沄十分感激,还未说话,朱易城便如一阵风般颳了进来。 「苏兄、慕兄,」他喘着气道:「有人来访。」 话音未落,小院门外便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君子剑别来无恙?」 一人在张金金的陪伴下跨入院中。 来人面相大概五十有余,但修仙之人容貌多偏年轻,此人年龄怕是远远不止五十。他一身红边浅灰长袍,外罩深色纱衣,方脸浓眉,身形健朗,正是灵山聂家的家主聂远山。 聂远山身后还跟着一个年轻人,同样的红边灰袍,身材修长,目若朗星,倒是和张金金一般,像个富家公子哥儿。 苏言君与沐夕沄赶紧起身行晚辈礼,一阵寒暄后,聂远山道:「灵山聂家在红叶城已有两百多年,与红叶城人亲如鱼水,如同你们摩云山与依云镇一般。前段时间红叶府衙来报,镇里来了一个疯子,经查证是芳峦镇的镖头林学武。我也是今日下午才得知,诸位在路上救了林氏母子,想必已经大概知道其中的情况。」 「聂前辈亲自前来,可是对林学武的情况有所怀疑?」苏言君沉吟道。 「我亲自前来,是想要见见摩云山的两位高徒。」聂远山微笑道:「不过林学武的情况的确不太对,老夫才疏学浅,一直毫无头绪。灵山开山在即,我这边有点忙不过来,所以想请摩云山的两位高徒明日去帮忙看看,你们前几日处理的拐卖挖心案老夫已知道了,摩云山如今真是人才辈出啊!你们去看看,说不定会有什么新的发现。」 沐夕沄心下一动,暗道聂家的消息好快。 灵山与摩云山两家素来交好,苏言君对此安排也并无异议,一口便应下了。 聂远山又介绍跟来的年轻人,此人名叫聂遥,是聂家这一代中的佼佼者。近些年聂远山逐渐懒于事务,除了一些需要亲自坐镇的大事,族内的惯常事务便都交予聂遥来办。 正事说完,聂远山起身道:「年轻人在一起热闹,我这老傢伙就不在这儿给你们败兴了!回了,回了。」说完,笑呵呵地向院门走去。 院门口,古青桥正迈步进来,与聂远山打了个照面。 聂远山「咦」了一声,又多看了古青桥一眼。见他一脸迷惑,笑道:「这位小兄弟的身形气质,倒是挺像我的一位故人。」 古青桥低头微笑道:「不瞒您说,这还是我第一次到红叶城,前辈怕是认错人了。」 「唉,人老了,眼神差了。」聂远山爽朗笑着远去了。 古青桥走进院子,见众人围着石桌而坐,也没去凑热闹,靠在海棠树干上,看着大家说话。 朱易城早已开始叽叽喳喳:「聂兄聂兄,仙阵之前的争胜之旅凭的是个人的实力,这个没啥好说了。但灵山每年只提供数把灵武,多数人都难以通过灵阵。您在灵山这么多年,见过那么多的人成功登顶,您说,有没有成功秘笈?」 第32页 聂遥笑眯眯地看了他一眼:「没有。」 没想到对方拒绝得如此干脆,朱易城噎了一下,不死心道:「那能不能给我讲讲,灵山仙阵到底是怎么回事?」 聂遥没有立刻回答,倒是转向了个方向,手中一把摺扇转了半圈,扇柄指着张金金道:「这个算我友情赠送,不能外传。」 张金金长嘆:「都说我是奸商,和你比起来,我简直纯良得像个娃娃。」 说完,那纯良的娃娃挥挥手,直接走出了小院。 一圈人忍着笑,目送他离去。 聂遥这才向苏言君拱了拱手说道:「聂家先祖留下的试炼法阵,君子剑有什么看法?」 苏言君笑道:「这不是让我班门弄斧么?」 朱易城灼热期盼的眼光立刻向他射来,他只好接着说道:「各大门派招收弟子,根骨其次,心性第一。在我看来,灵山的试炼,测的也是心性。」 「说得好,不愧是君子剑,果然一语中的。」聂遥说道:「先祖虽是铁匠,小时没读过什么书,但在一生中经歷过战乱与和平、灾荒与富足,由此深感人性难料。聂家做的是武器,落入心性纯良人之手,便是救世的灵器;落入心性丑恶人之手,便是灾难的帮凶。因此,灵山论道,论的便是心性。」 「心性?」朱易城若有所悟,兴奋道:「那在试炼中,只要朝着善良、对别人好的方向努力,不就行了么?」 聂遥与苏言君相视一笑,拿扇柄轻轻敲了敲朱易城的手腕:「哪有那么简单?你以为进阵之后遍地都是老爷爷老奶奶等着你扶他们上山?」 朱易城一愣,大家都笑了起来。 「给你点提示,」聂遥站起身来,「试炼不会让你轻松做出判断的。」 说完他向苏言君与沐夕沄道:「明早我来接两位去府衙,今日好好休息。」又拍了拍朱易城的肩,向古青桥点点头,走出了小院。 (註:诗句为朱熹的《秋月》) --------------------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古青桥:为什么灵山的武器那么少,我上辈子还能拿到? 作者:因为你有主角光环啊! 古青桥:那我家阿沄呢? 作者:你猜? 第18章 疯子 翌日清晨,沐夕沄在隐约的湖水拍岸声中醒来,微风中几片粉色的海棠花瓣悠悠飘进半开的窗子,打着转儿落在窗前的桌上。 沐夕沄拾起一片花瓣,却见窗外的海棠树下,一个人侧身靠在树上。 是那个自称古晚波的青年。 也不知他在窗外站了多久,头上和肩头已落上了好几片花瓣,那张脸稍稍仰起,初升太阳的光晕笼罩其上,双眼微闭,嘴角轻轻地勾着,好像想起了什么温柔的画面。 那张脸虽然生得平凡,却因为那抹温柔的笑意,变得光彩明亮起来。 小院门口,罗轻雯轻轻推开门,看到的便是那张微笑的脸庞,不由得红了脸,轻声道:「古公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古青桥仿佛从梦中惊醒,立刻敛了笑容,状若不经意地瞟了眼窗子,却正好看见沐夕沄转身从窗前离开,不由得浑身一僵。 虽然心中暗恼,却也无计可施,只得跟着罗轻雯出了小院,来到湖边,在距离罗轻雯一步外站定。 微风吹拂着少女的额发,罗轻雯半晌才犹豫问道:「古公子可是来自大漠?」 若是易容前的古青桥,相貌轮廓确实比一般的中原人要更加立体,鼻樑更高,眼窝也更深邃。如今种了易容蛊,早已将面貌修正为普通的中原人,再无西域特徵。 莫非这小丫头知道些什么?古青桥暗自戒备,问她道:「罗姑娘何出此言?」 「我……我正在寻找一个对我来说非常重要的人,而唯一的线索只是一幅画像。」 「让我猜猜,那画像自大漠而来,为什么你觉得我来自大漠?难道我和那画像很像?」 「不……」罗轻雯又看了看他的脸,低下头小声说:「明月刀法。」 朝阳将远处的青山照得一片金黄,就像大漠金色的沙丘,耳边仿佛有驼铃响起,一群少年在沙海中挥舞双刀。那是六十多年前古青桥的回忆。但是现在站在湖边的,是古晚波,张金金的表弟,不论这位姑娘正在寻找什么,现在都不是揭开往事的时机。 若仅仅是从刀法上来猜测,倒不足为奇。古青桥松了一口气,转身走了两步,停步说道:「大漠明月真人创明月刀法,本就是为了大漠子民抵御西方妖族,在西域大漠广为传播。我的刀法是跟一个武馆师傅学的,他也教其他孩子别的武艺,大概是觉得我比较适合练这个,便督着我练了几年。抱歉,帮不了你什么。」 「我知道了。」罗轻雯低声说道。 两人一时无语,气氛十分尴尬。 古青桥惦记着沐夕沄,不愿再等,正当他打算说点什么好告辞时,罗轻雯却先开了口:「这样的事情本就是碰运气,我也是一时好奇,公子不必在意。这几天给你添麻烦了!」 没想到这样一个小姑娘竟然如此豁达通透,不由得让人心生好感。古青桥略有些意外地回头看了她一眼,挥了挥手走向小院。 聂遥已经来过小院,这么一小会儿的时间里,小院已空,只有那株海棠仍在风中轻摇。古青桥苦笑着摸了摸额头,快步去前堂找张金金去了。 第33页 红叶城府衙。 聂遥带着苏言君与沐夕沄坐在偏厅,林学武被几个差役带了上来。 出乎意料的是,林学武十分平静。林氏家里一直在打点照顾,此刻他穿戴整洁面容干净,连头髮都梳得整整齐齐,言行举止也并无不妥。若不是手脚都栓着铁链,怕是比街上的一般百姓都要体面些。 聂遥之前已参与过审问,但怕自己的看法影响判断,便让林学武将自己的遭遇再讲一遍。 说来其实很简单,林学武是半年前出发去的太原,却根本就没到达目的地。即将到达太原城的前一晚,镖队在一家小客栈过夜,林学武晚饭时喝了两杯,很早便回房休息了。之后发生了什么他全无记忆。等他清醒过来,便已是半年后,人到了红叶城,披头散髮,全身污迹斑斑状若乞丐。 几个街上的小混混见他腰间一块玉佩值钱,便起了抢夺之心。没想到林学武是练家子,争夺中将几个混混悉数打伤。府衙差役闻讯赶来,与林学武恶战一场,伤了几个人才将他押入大牢。 林学武在牢中浑浑噩噩过了几日,竟慢慢清醒过来。但自小客栈到红叶城大牢的这一段经歷,他却一点儿都想不起来了。 「红叶城府衙也曾联繫太原府,那边派人去看了小客栈,」聂遥补充道:「客栈已人去楼空,却无半点打斗痕迹,林家镖局的货物都还在房中摆着。府衙与货主对过帐,东西没丢,但不过是些准备在年前贩卖的特产,虽不乏珍品价值较高,却也没什么特别的东西。」 「听起来像是摄魂,」苏言君琢磨道:「但被摄魂之人神魂受损,不可能自行恢復如常。慕师弟,你觉得呢?」 沐夕沄皱着眉摇摇头,林学武究竟遭遇了什么他无从得知,但这种记忆受损的情况却让他暗暗心惊。 正思索间,沐夕沄突然听到了一阵「咯咯」的声音。 那是一个人在特别恐惧或特别痛苦时,因为喉咙的痉挛而发出的声音。 沐夕沄抬起头,只见林学武脸色煞白,满头冷汗,双手捂着心口,已支撑不住向地上倒去。 沐夕沄上前两步扶住林学武,却发现他的皮肤上突然浮现出青色的图腾。那图腾如同活物,如枝叶蔓生般从脖子迅速蔓延到脸上。林学武突然双目圆睁,双手力气大涨,勐地挣开了沐夕沄的双手,挥舞着手上的铁链便向他攻来。 这一下猝不及防,沐夕沄已不及拔剑,他不退反进,从林学武扬起的手臂下钻出,颇有些狼狈地避了开去。 偏厅门口,古青桥和张金金沖了进来。 古青桥早上没能和沐夕沄一起来府衙,便找了张金金一起。张大公子业务繁忙,拖了近半个时辰才得以出门。两人急匆匆赶往红叶府衙,刚到偏厅门口便突生变异,也顾不得礼数,直接闯了进来。 林学武脸上的图腾极为狰狞,衬得一张脸如同恶魔一般。古青桥勐地剎住脚步,两眼不可置信地看着那图腾,林学武挥舞的铁链已到了他眼前,他却避也不壁,呆在当场。 张金金从后拉了他一把,苏言君此时已赶上前来,拉住林学武的手臂往旁一带,几位差役扑上来,把林学武压住。 古青桥回过神来,强自镇定向众人拱手道:「不好意思,一时吓到了。」 说完不顾沐夕沄投来的疑惑目光,退到墙边一言不发。 林学武身上的图腾已经退去,此刻全身蜷缩,瑟瑟发抖。 闹了这一场,众人虽是满脑疑惑却也知道再审不出什么来了。聂遥吩咐差役将林学武押回大牢并严加看管,与众人一同回了驿馆小院。 今天虽然有了新的发现,但大家都想不出林学武身上的图腾为什么会突然出现,他又为什么会突然暴起伤人,只一致认为,图腾是关键。 沐夕沄当时离得最近,凭着印象将那图腾在纸上描了几份,聂遥拿了一份带回灵山,苏言君则委託张金金的驿馆捎了一份去摩云山,请掌门和几位长老帮忙分辨,他自己则按照原来的计划,启程去了山海城。 沐夕沄一个人坐在房中,回想着林学武的变化和那狰狞的图腾,心中一直有种诡异的感觉,这个图腾自己好像在哪里见过,却模模煳煳怎么也想不起来。 不知不觉已到了掌灯时分,沐夕沄干脆躺下睡觉,可那恐怖的图腾却一直在眼前变幻,搅得人不得安宁。半梦半醒间,一张面孔突然出现在沐夕沄的脑海,那张脸上,曾一闪而过的纹样,与今日林学武脸上的图腾完全重合。 沐夕沄勐地从床上坐起,那是—— 「是李瑶。」古青桥小声告诉张金金。 两人此刻穿着夜行衣,正趴在红叶府衙的房顶,等着大牢换班的时刻。 「那图腾,我曾经在李瑶脸上见过。」古青桥低声道:「在他…….在他死的那晚。」 「李瑶真是你杀的?」张金金惊道。 「可以这么说吧。」古青桥神色黯然。 「什么叫可以这么说?杀了就是杀了,没杀就是没杀,」张金金觉得眼前这人一定是傻了:「看你对那小仙君一往情深的样儿,还当你们之间有什么误会,没想到街头巷尾的传说竟是真的!」 古青桥目光一凛,「别瞎说,我与他之间清清白白,他是正派仙家的弟子……」 话说一半,大牢前已有了动静,几个差役趁着换班,一起在院子里聊起了天。两人悄悄摸到近处,如一阵黑烟般,闪身进了大牢。 第34页 红叶城毗邻灵山,治安本就不错,大牢里没什么犯人。林学武因为曾打伤衙役,被关入了最靠里的一间。两人一阵风似的掠了过去,就见他仍蜷缩着躺在铺上。 张金金挥手,在牢门外加了个简单的障眼结界,外面的人暂时看不到也听不到牢内发生了什么。 古青桥走近林学武,就见他勐地缩了起来,唿吸急促,露出痛苦的神色。不多久,脸上竟又渐渐现出了图腾。 「奇怪,」张金金道:「怎么感觉是因为你他才会发作?」 回想起白天的情况,林学武之前的确是好好的,直到他们两人来到府衙偏厅附近,才现出图腾。难道是?古青桥突然有了想法。 他掏出匕首,轻轻割破了林学武的手腕,又割破自己手指,用灵力将自己的一滴血从林学武的手腕血脉中逼了进去。 大概是因为今天已经发作了一次,这一次林学武只挣扎了一下,无力暴起。古青桥敏锐地感受道,那一滴血在林学武的经脉中穿行,到达心脏时,阻了一阻。 古青桥「咦」了一声,拉开林学武胸前的衣襟,盯着他心脏的位置,加大了灵力的输入,将那滴血直接击碎。 林学武心口处的皮肤突然动了起来,仿佛里面有什么活物正在蠕动。 古青桥抬手点了他心口的几处大穴,从干坤袋中掏出一个瓷瓶,倒了些粉末在他胸口的皮肤上。皮肤下的活物焦躁起来,疯了一般地扭动着。 「快,用刀划开!」古青桥吩咐道。 张金金一愣,脱口道:「你自己怎么不划?」 「那你来捉?」古青桥斜睨他一眼。 张金金摸摸鼻子,认命地拔出匕首,小心地划开林学武心口的皮肤。一只胖胖的虫子从伤口中显露出来。 「蛊虫?」张金金嫌恶地后退一步。 「嗯。」古青桥闪电般地伸出手,还未等那蛊虫反应过来,便已将它牢牢捉住。但他并未罢休,而是掏出了另一种药,轻轻洒在这只蛊虫上。 张金金见他如此,便知事情没这么简单,果然,过了不久,林学武的伤口中又密密地爬出了十几只细小的蛊虫,被古青桥一一捉住。 又等了一会儿,确定了再无蛊虫,古青桥这才从怀里掏出一个空瓷瓶,把那只胖虫子放了进去。 「你怎么知道是蛊虫?」 「刚才你说的。」古青桥看了他一眼:「你说是因为我的靠近才让他发作。」 「是因为你曾师从西南巫医谷?」张金金好奇地问道。 「西南多毒虫,巫医谷弟子都会炼蛊用蛊。」古青桥解释说:「不过它怕我不是因为这个。」 「那是为何?」 古青桥的眼里闪过一丝阴郁:「因为我的血。」 林学武的唿吸已经平静下来,古青桥不想再多说,为他上了点金疮药,拉好衣襟,站起身来。 两人收拾了东西,撤下结界,悄悄熘出大牢。 --------------------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古青桥:阿沄,罗姑娘来找我是有正事!不是你想的那样! 作者:描啥啊,小心越描越黑! 古青桥:你快帮我去说说! 作者:好好好,我去我去。咦,人呢?你自求多福吧! 第19章 前夜 沐夕沄自梦中想起了李瑶便再也睡不着了,披衣坐在院中的海棠树下。月华如洗,如同当年的那个夜晚。 那年李瑶带着天梁峰弟子来到临魔渊,大战在即,这位逍遥游侠却没有任何紧张的感觉,甚至还有闲心打趣自己的小徒弟。 当时师尊为什么笑?沐夕沄闭上眼睛努力回想,是了,那天在集结的队伍里,他看到了西南巫医谷的弟子,便一直在人群中寻找古青桥的身影,没有听到师尊的问话。 后来师尊出门两天,回来后沐夕沄帮他整理物品,却发现师尊的青龙佩不见踪影。虽然李瑶只淡淡说不要紧,沐夕沄还是抱着侥倖之心,在房间周围寻找。那天晚上,他在师尊窗下细细寻过一遍无果,不经意间透过窗子,看到师尊坐在桌前,似乎正压抑着什么,那青色的图腾便在他脸上一闪而过。时间太短,让人以为是自己眼花,待他再定睛看去时,李瑶已恢復了常态。 师尊当年到底遭遇了什么? 院门轻响,古青桥与张金金闪了进来。 没想到沐夕沄坐在院内,两人都呆了一呆。 尴尬的气氛在小院里蔓延。古青桥张张嘴,在偷东西喝花酒听评书和一大堆乱七八糟的答案里滚了一遭,最终还是选择了实话实说。 「蛊虫?」沐夕沄心中一惊,一个大胆到不可思议的念头突然在心头闪过,一时间,他竟觉得心如刀绞,脸色迅速苍白了下去。 「你没事吧?」古青桥大惊之下抓住了他的手,手掌冰凉,覆着一层薄汗。 「没事,」沐夕沄勉强收回心神,随口道:「我从小有点怕虫子。」 虽说怕虫子这种事情说出来有些女儿情态,但中原地区一向认为蛊术恶毒神秘,对蛊虫、巫术避之不及,有些反应过度倒也是常态。 古青桥犹豫着拿出瓷瓶,放在石桌上,并未打开。月光惨白,瓷瓶上仿佛有一阵阵寒意散发开来。 「是蛊虫。」古青桥回答道:「林学武清醒时与常人无异,疯起来神智全无,应是心神受控的表现。刚才用灵力探查时,我便专注于他心与脑的状况。运气好的是,刚好被我探查到他心中的活物。」 第35页 沐夕沄看着古青桥,眼底似乎还有疑惑。「之前灵山的人为什么没有探查出来?」 古青桥心里一阵紧张。 要知道这蛊虫,平时都在休眠,与林学武的心脏血脉相通,如同整体。林学武清醒时去探查,当然难以发现。而今天林学武两次发作,都是在古青桥靠近之时。蛊虫感应到威胁,自然烦躁难安,又被古青桥用血探查,这才漏了行迹。 如果把这个说出来,他西南巫医谷弟子的身份必然暴露,不知道沐夕沄会有怎样的反应。 好不容易可以如朋友一般坐在一起,古青桥不想冒险。 因此他做了个鬼脸,笑道:「所以说我运气好,刚好被我逮到。至于究竟是谁给他下蛊,又有何目的,就需要更多的线索了。」 沐夕沄似乎被说服了,轻轻点了点头。 古青桥心底暗暗松了一口气,赶紧转移话题道:「表哥,我也没有灵武呢,我想和慕沄一起去参加灵山论道。」 张金金这个便宜表哥一阵牙疼,赶紧说道:「挺好挺好,你们俩一起去,互相照应。」不等沐夕沄有什么反应,立刻摆出兄长的架子推推两人:「天晚了,快去睡觉,明天做做准备,后天一早一起出发。」 说到准备,沐夕沄并不在意,只是在房中打坐,倒是张金金着人送来了些疗伤丹药,以备不时只需。古青桥出去了一整天,到了傍晚才兴沖沖地回到小院。 朱易城此时也在院中,正准备叫上沐夕沄一起去大厅吃晚饭,见古青桥手里提着个匣子进来,眼前一亮,扑上来笑道:「我说你怎么在千金阁呆了那么久,真的买到好东西了?」 红叶城千金阁,灵山聂家旁枝所开,继承了聂家锻铁秘法,专门打造各类兵器,在人界甚至修仙界都享有盛名。 朱易城打开匣子,里面是一柄长剑。样式普通但钢口极好,剑身柔韧。算是千金阁的中上之作。 「哎呀,我还以为是什么神器!剑还不错,可也不是什么上品啊。」脱口而出后,朱易城勐地捂住了嘴巴,后知后觉地感到不妥。 古青桥倒不以为意,他拿出剑,递给沐夕沄道:「你的赤霞在平县碎了,今天我去千金阁,看到这把剑,感觉挺适合你用。不是什么特别好的东西,但比你现在用的那把结实。」 未等沐夕沄推辞,他又接着说道:「你这次上灵山,一定能拿到命定灵武,但试炼途中毕竟兇险,不可大意。若真不想要,便当做是我借你的,等你拿到好剑,还我便是。」 话已说到这个份上,沐夕沄也不便再推迟。他接过剑,手指摸上剑柄,入手却是熟悉的感觉,剑柄上防滑的花纹,剑身长短甚至剑的重量,恍如前世的道心。 沐夕沄抬眼望向古青桥,仿佛想从这个人的眼睛里,看穿他的灵魂。 朱易城见两人又陷入了沉默,正要开口,却见古青桥一笑道:「饿了,咱们去吃饭吧。」 三人一同向大厅走去,路过眉山仙子的小院,朱易城探头探脑向窗子里瞄了一下,古青桥一把搂过他的脖子,轻轻笑道:「又在找你的罗姑娘?说,你俩怎么回事?」 朱易城一惊之下,脸刷地红了。但他生性爽朗,倒也没有扭捏之态,大方道:「三年前,我娘让我来参加灵山论道,当时便遇到了罗姑娘。」 朱夫人说得没错,朱易城根骨不错,从小就是父母对外炫耀的本钱。绿柳山庄朱名意,资质只算一般,到现在也不过是金丹中期,便再无突破。这一对父母便把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儿子身上。 前两年,朱夫人的手帕交、百花谷的罗夫人写信来,说自己的儿子罗子期准备去灵山论道,朱夫人便拉着刚刚筑基的朱易城来灵山试试。 朱易城心里犹豫,他刚刚筑基,境界尚未巩固,忐忑中与罗夫人一行人相见,便看到了罗轻雯。 那年罗轻雯才十三岁,但已经隐隐有身段窈窕眉目如画之像。她是罗家庶女,此次只是跟来长长见识,站在罗家一众儿女中并不起眼。不知为何,却入让少年的一颗心炽热了起来。 那时朱易城悄悄问了,罗轻雯当年还只是鍊气圆满,打算三年后再来参加灵山论道,便动了和她一起论道之心。亏他好一番耍赖泼皮,终于说服母亲逃过了那一届。 「说起来,你为什么非要和她一届?有什么讲究么?」古青桥十分不解。 三人此时已到门口,未等朱易城回答,大厅里突然一阵喧譁。 厅中早已坐满了人,大家都伸着脖子看向前端的一座木台。这木台平常用来说书,如今台上却站着张金金,正面向众人说话。 「感谢大家关照金金阁,红叶城金金阁一直都致力于帮助大家在灵山论道中胜出。在座的各位都购买过金金阁出品的辅导书籍,今天,我们特意请来了灵山聂家的长老,为大家答疑解惑。」 说完,一位四十岁模样的聂家人站上了木台。 张金金一招手,十来个穿着一模一样天青色衣袍的小伙子,手持玉简,立刻分散到了人群中。 台下立刻有人问道:「我们问过参加了幻境的前辈,他们的经歷常常多有矛盾之处,有人说和别人一起试炼,而另一人却说他们并不在一起,请问这是什么原因?」 在他身旁,一个金金阁的下伙子忠实地记录着。 第36页 聂家人微笑着答道:「灵山幻境与一般法阵不同,进入山中后,每个人所面对的情况都不同。这么说吧,和你一起走进幻境的,可能是他本人,也可能是幻境中生成的实体,甚至是你自己的心魔。这一点你无从判断。所以我奉劝大家,固守心中的准则,不要因为对方是谁而放弃自己的处事标准。」 台下众人皆是一凛。接着又有人问道:「我曾听人说过,他自己试炼已完成却在山中多留了两天,不知这是为何?」 台上中年人呵呵笑道:「这其实还是第一个问题,试炼中某人可能已经通过,但别人的试炼却需要他来配合,所以法阵会暂时将他留下,以便另一人完成试炼。当然,法阵会保证他的安全。」 听到这里,朱易城脸上现出兴奋之色,拉着沐夕沄和古青桥小声说:「你们知道吗?以前莫名湖有位程仙子,在试炼中受伤,她身边的所有人都凭空消失,应当可以认定是试炼结束,可她却在法阵中多留了一天,直到一位青城山的师兄将她救出。」 说到这里,他停了一停。 「嗯,」沐夕沄有点莫名其妙。 古青桥一挑眉:「然后?」 朱易城斜他一眼,「然后当然是两人因此生情,结为道侣啊!」 古青桥忍不住笑了,拍了怕朱易城的肩膀:「原来你非要和罗姑娘一起参加,就是这个道理啊!」 被人看穿了心思,朱易城也不恼,只是眨眨眼,带着一种阴谋得逞的小快意。 沐夕沄笑着摇摇头,却突然想起,自己那年的灵山论道,也曾遇到一个人,而他,却成为了心中永远的痛。 古青桥坐在桌前,看着沐夕沄眼中的光华暗淡下来,不禁握紧了拳头。 台上台下的交流还在进行,不过已经到了细枝末节。过了一会儿,张金金宣布答疑结束,送走了聂家长老。大厅里的年轻人们却兴奋不减,边吃饭边聊起天来。 沐夕沄怕吵,默默吃完饭便起身离开,古青桥追了上去。 轻轻的晚风将喧闹带向远方,两人走在沿湖的小路上,都没有说话。湖水轻轻拍打着岸边,浅浅的水花声中,只能听到两人的脚步在石板上扣响,一如当年小仙君和陌生人走在曲折的小巷。 沐夕沄停下脚步,远方的灯光照不亮古青桥的脸,身边的人宛如当年的少年。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人总是能勾起他遥远的回忆。 「我有一个朋友,」沐夕沄低低地开了口,嗓音带着嘶哑,「我很信任他,但他却伤害了我最亲的人。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办?」 古青桥的心勐地一沉,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却无法出口,他尽全力抑制语调中的颤抖,问道:「你还相信他吗?」 「我不知道……」沐夕沄望着湖水,声音低得几乎听不到:「我相信与否重要吗?事情已经发生,无法改变。」 也许是话里的黯然太过明显,古青桥的心里腾地燃起了一把火。一时间他放弃了平时的试探和小心翼翼,一把扳过沐夕沄的肩膀,迫使他面对自己,一字一句地说道:「如果你们真的是朋友,你怎么想,对他来说才是最重要的。」 「是吗?」沐夕沄有点恍惚地回望着他,眼里似有水光轻盪。「我只想知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那我们就去问,去找!」他紧紧盯着沐夕沄的眼睛,「即使不为他,也为了你自己!」 「我们」两个字让沐夕沄轻轻一怔,下意识地想拒绝,可是心里却升起了一丝渴望,那是五十多年前曾经体会的温暖。即使像一只鸵鸟,暂时将头埋进沙子,也想要依恋的温暖。 夜风吹来,带起了两人的衣襟,轻轻地在空中相触。月光照亮了白衣仙君的眉眼,鸦羽般的睫毛在脸上投下长长的阴影,这一刻,连日来的纠结和犹豫似乎都被月光洗净,沐夕沄笑着仰起了脸。 「好。」 第20章 灵山 四月初七,宜出行、求财、安床、嫁娶、拜师。 灵山开山。 整座红叶城都沸腾了。年轻的修行者从客栈、驿馆走出,一点一点汇聚成人流,向着城西涌去。 有人独行,有人结伴,更有甚者,身后跟着父母家丁浩荡而行。 西城门外,灵山聂家早已准备好了短途飞舟,红边灰袍的聂家子弟各司其职,井然有序地引导众人登上飞舟。 短途飞舟功能简单,并没有什么复杂的结构,就如普通的江上船只一般。只不过仙家仙器,即使造型上无甚特别,功能上必会追求适当的改善。因此这艘飞舟外表看起来不大,内里却十分宽敞。中前部设有内舱,沿船舷一圈软椅可供休息,座位可收,如想凭栏远眺也十分方便。船尾宽大,摆有几张大桌,上呈几色小点。还有几组矮桌矮椅散落四处。 送人的家长老人多进入内舱休息,大部分年轻人则选择了在舱外吹风。很多人都是第一次参加灵山论道,抑制不住满脸的兴奋,待上了船,便叽叽喳喳聊起天来。 飞舟轻轻一震,慢慢升上了天空。 朱易城上次来,一路被母亲押着不得自由,这次终于没人管,便如同脱缰的野马,在飞舟上乱逛。他在人群中找了一圈,可惜罗轻雯被眉山仙子们拉着聊天,无法近身去说话,只好往沐夕沄与古青桥的方向走来。 第37页 船舷边一人突然转过身来,又倏地蹲了下去,吓了朱易城一跳。那是一个胖胖的少年,一身青袍被他穿得鼓鼓囊囊,微微颤抖的双手抱膝蜷缩着,头深深地弯下,仿佛要把自己团成一个圆球。一名先生模样的人在一旁训道:「这么点高就害怕了,起来,将来你也是要御剑的,怕高怎么行?」可那少年仍一动不动,先生气得吹鬍子瞪眼睛,努力半响无效,一跺脚,自己进内舱休息去了。 船尾处,沐夕沄靠着围栏,静静地看着脚下的一切渐渐变小。有人来到身边,挡去了高空的寒风。古青桥笑眯眯地递过来两块点心:「荷花糕,快吃,还热着。」 沐夕沄失笑。昨晚解开了心结,这人立刻得了便宜开始卖乖,一早上便大咧咧地跑过来帮忙,拿过沐夕沄的干坤袋就把东西往里装,直到差点错过了早饭才罢手。现在又担心他没吃好,拿着吃食过来献宝。 沐夕沄转手将荷花糕递给朱易城。朱小公子见那糕点做得精緻,乐呵呵地又向罗轻雯那边跑去。 阳光突然被遮挡,人们这才发现,飞舟已开始缓缓降落。 下方,是一个巨大的广场。 从飞舟上看下去,广场如同一个巨大的棋盘,被胡桃色的栅栏分成了一个个方格。待飞舟降落到地面,人们这才发现,那些高空中看上去的「栅栏」,竟是一辆辆贩卖商品的小车。 小车大小规制相同,带有车顶,整整齐齐地排列在广场上,印着金金阁几个大字的布幡在车顶上飘扬。 左侧挨着入口处,车上是各类丹药、仙器、干坤袋、水囊……凡是入山能用到的物品应有尽有;右侧挨着出口,摆着一大片软椅,共等候的家人随从休息,车上则出售净水、灵丹、摇扇、话本,甚至还有香帕鲜花,牌九骰盅。几顶帐篷摆在一旁,里面坐着聂家的医修。 朱易城拍了拍古青桥,嘆道:「你家表哥实在是太厉害了!」 古青桥苦笑着看着这阵仗,心里却慢慢警惕起来。张金金修为不低又富可敌国,自己身上到底有什么值得他冒险投资? 着红边灰袍的聂家弟子走来,发给每位进山者一块玉牌,玉牌上刻有传送法阵,如果进山后想要中途退出,只需注入灵力,将手按在玉牌上的法阵上,法阵会自动启动,将入山者送到后山的出口。金金阁的伙计则送上一片玉简,称玉简会自动记录挑战者在山中的遭遇并显示排名,若愿意将其中记录的经歷卖给金金阁,下山后便可用玉简交换银两;若无此意,则只记录排名,玉简当面清空。 入幻境前虽有争胜环节,但出山后还有相见之日,在山中结仇不值当,所以参加者都不会下狠手造成重伤或死亡。而灵山幻境法阵温和,重在判断而不在争胜,歷年参加者死亡率不高,因此参加者基本上都态度轻松,一时间广场上欢声笑语,热闹非凡。 辰时初,吉时到,灵山开山。 一阵轻轻的震动拂过广场,空气中的灵气陡然抖动起来,在场的修仙者都感觉到脸皮一麻,紧接着,白雾瀰漫,出入口处的几座小山凭空消失,一座险峰犹抱琵琶半遮面地从慢慢飘散的雾中显露出来。 广场上的人都安静了下来,聂远山经过灵力放大的声音传入每个人的耳朵:「灵山已开,请论道者入山。」 人群开始向入口处走去,留下一地挥着手绢的大中小仙子。 古青桥拿过沐夕沄的干坤袋,神识探入检查了三遍,这才还给他,一边还不放心地叮嘱道:「进山了别硬撑,不要为了别人把自己置于险地;万一受了伤不要吝啬丹药……」 沐夕沄啼笑皆非,依他清冷的性格,本想不管不顾直接走开,如今听着对方唠唠叨叨的叮嘱,心里却泛起了一丝暖意,调整了脚步慢慢跟着他走,嘴里顺从地答着:「好。」 临到入口处,朱易城赶了过来,拉着两人,一定要和他们走在一起,眼睛还直直盯着前方的罗轻雯。 古青桥笑道:「没用的,为了防止一进山就发生斗殴,进山之后每个人的位置都不同。那天在驿馆,聂家长老不是说过么?」 朱易城却坚持道:「那也要试一试,心诚则灵。说不定仙人能明白我的心意,特意在试炼中给我个惊喜!」 说笑间,三人迈入灵山。 迷雾缭绕,踏入迷雾的那一刻,沐夕沄明显感觉到了阻力,仿佛正在通过一堵水墙,每一个入山者都在这种压力下举步维艰。这是灵山对每一个入山者基本修为的判断。 冰冷的雾气一丝一缕地试图侵入身体,沐夕沄忙运起灵力抵抗。他在平县驿站突破时金丹已成,而灵山论道的境界底线仅是筑基,因此对他而言,逼出雾气游刃有余。 稍远的地方传来一声闷哼,大概是某个入山者因境界不够而被推出了结界。 沐夕沄继续前行,半炷香的时间后,压力骤然一轻,已穿过了结界。 两位朋友的笑语犹在耳边,此刻却又只剩下他孤单一人。 他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回头呆呆地看着身前的迷雾,一炷香后,浓雾的边界自上而下滚过一层白光,结界封闭了。这条路上再没有其他人。 心里略有遗憾。沐夕沄淡然一笑,自己果然还是放不下人间的温情那。 转头前行,迷雾散尽,色彩顿时明朗起来。眼前是一条林间小路。山路蜿蜒而上,路旁梧桐亭亭如盖,阳光透过树叶,星星点点地洒在路上。微风吹来,一派的鸟语花香。沐夕沄沿着山路一路上行,心中慢慢思索。 第38页 自甦醒以来,沐夕沄一直沉浸在一种深深的自我怀疑之中。五十年光阴荏苒,已足够让人体验到物是人非的荒唐。就连从前熟悉的摩云山,也在五十年的岁月中换了模样。自己回到这个世界的意义究竟是什么?前世的沐夕沄坚信修炼飞升、救世济民便是自己一生的使命,但经歷过一番生死劫难后,却隐隐觉得还有更重要的被自己忽略了。 刚才有几只小松鼠在树上跳来跳去,这会儿却突然全无动静。沐夕沄心中一动,暗暗调动灵力,悄悄放出神识探查。 两个人,一人筑基后期,躲在右前方的大树后,另一个却行踪隐绰,无法直接判断修为与方位。 一个人影从树后跳了出来,朱衣,蒙面。 来人开口:「此山是我开……啊!」 沐夕沄剑已出鞘,连人带剑如同一道闪电般向蒙面人撞去。金丹期的威压轰然而上,势必要一击必中,制住蒙面人,再集中精力防备林中的另一人。 蒙面人一声惊唿,沐夕沄的惊人的威压迎面而来,他几乎无法提起手臂。剎那间长剑已搭上肩头,他只得闭眼大喊一声:「慕仙君饶命!」 沐夕沄心中疑惑,手上却速度不减,一旋身绕至蒙面人身后,一手制住他的肩膀,长剑压在对方咽喉,眼光谨慎地扫视树林。 树林里窸窸窣窣似有一人走来,奇怪的是,对方并不担心自己被人发现,甚至并未释放威压,脚步缓慢地从林中现身,肩膀还一耸一耸的,好像……在笑? 耳边蒙面人艰难发声,又小心翼翼地怕刺激了喉咙边的长剑:「慕仙师,慕师兄,是我,我是朱易城啊!」 树林里的人终于现身,玄衣墨发,正是古青桥。此刻他已笑弯了腰,扶着一棵矮树说不出话来。 「这是?」沐夕沄放开了制住朱易城的手,长剑入鞘,望向古青桥。浅淡的冷眸子浮起一阵茫然,冷然中夹着一丝懵懂,竟让人觉得,十分……可爱。 「咳,咳,」朱易城满脸通红,也不知是因为被制还是窘迫,一把拉下蒙面的布巾,苦笑道:「刚才入山,我好不容易才走出结界,竟是自半空摔下……」 「对对对,」古青桥耳尖通红,不敢再看他,转向朱易城道:「我进来时就在这儿了,结果听见他大唿小叫地从树上摔下来。」 难道是摔傻了,所以才会拦路抢劫? 朱易城也「噗呲」一声笑了,得意地说:「进山前我说过什么来着?心诚则灵。古兄刚才也说,我的想法很对,灵山果然听到了我的祝祷,让我们能够在试炼中相遇。所以他说,我们在这儿等等,也许能够见到你。看,你果然就来了。」 沐夕沄转头,正看到古青桥带着笑的双眼看来,目光相触,隐隐有一丝温暖。 「是呢,」沐夕沄轻笑道:「多谢你的祝祷!」 第21章 劫匪 朱易城得了两个同伴,兴奋异常,一手一个拉着他俩,开开心心地继续往山上走。 灵山的试炼还远在山顶,论道者之间的竞争还没有开始,如今春光正好,让人生出了一种和朋友外出郊游的感觉。 三人一同悠然走在山路上,朱易城还在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古青桥突然神识一动,缓了缓脚步。沐夕沄同时也有察觉,拉着朱易城停了下来。 前方不远是一个拐角,隐隐约约似有人声。 三人收敛了气息,悄悄上前。 一个胖胖的少年站在路中,身前站着一个莽汉,正挥舞着大刀,恶声恶气地吆喝着:「喂,把你的干坤袋给我!」 真有打劫的! 小胖少年后退了一步,双手捂着腰间的袋子,双腿不由自主颤抖着,脸色煞白地开口:「你你你你要干什么?」 对方显然没有把这句话听进去。 朱易城悄悄问:「怎么办?」 古青桥看了他一眼,懒洋洋地笑道:「怎么都行,你看着办吧!」 绿柳山庄的大少爷自幼熟读街边小话本,从小就对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侠士无限嚮往,如今成为侠士的机会就在眼前,怎么捨得轻易放弃?大少爷欣喜若狂地起身,按照小话本的标准套路,激动万分地大喝一声:「住手!」 这一声吼实在是中气十足,虽然因为过于激动有那么一点点微颤,但也十分完美地完成了任务。不仅是打劫的被喝得一愣,连被打劫的也被吓得一哆嗦,腿一软坐到了地上。 不过打劫者显然经验丰富,一愣之后立刻回神,刷的一声抽出了腰间的大刀。 新晋侠客立刻向劫匪掠去。 沐夕沄身形一动打算上前,却被按住了肩膀。耳畔古青桥轻声说道:「这一路来还没见过朱公子出手,别急,先看看。」那声音就在耳旁,气息贴着耳孔而过。沐夕沄全身一僵,只紧紧盯着前方。片刻后,他感到肩上的那只手若无其事地放下了。 那边朱易城已经冲到了劫匪面前。 那劫匪大约筑基中期,刀式凌厉,大开大阖。雪亮的刀锋朝着朱易城的鼻子直直噼下,竟隐隐有风雷之势。朱易城探手入怀,掏出一把金边摺扇。 劫匪一见那扇子顿时心下一喜,想着这是哪家的公子哥不自量力,更是加了几分力道,打算连扇带人一起噼成两半。滚在一旁的胖小伙已经捂住了眼睛,却见朱易城脚步变换,在即将与劫匪短兵相接的瞬间向一旁稍稍偏了一下。这一偏十分精妙,立即把直撞而来的刀势变成了侧噼,摺扇则在刀势最盛前的剎那斜撞上了刀锋。 第39页 刀扇相接,摺扇并未硬抗刀势,而是斜着滑了出去。扇骨与刀锋摩擦,竟发出刺耳的声音,朱易城用的是一把铁骨扇。摺扇蓦然前引,劫匪的刀势已老,连人带刀直跟着向前跌去,朱易城剎那间已转至他身后,一脚踹出,那劫匪立刻五体投地。 「不打了,不打了,救命!」劫匪本着识时务者为俊杰的深刻认知,立刻转换了立场。 沐夕沄和古青桥这才施施然走了过来。 劫匪一看,更是没了脾气。 胖小伙此时已经站了起来,朝着三人施礼,结结巴巴道:「多多多谢各位相,相救。」 古青桥扫了他一眼,略略吃惊,这小胖其实修为已达金丹,怎么会打不过小小一个筑基? 小胖子似乎有所察觉,脸更红了,垂头站在一旁说不出话来。 古青桥抽了劫匪的腰带,将他的手脚缚住,拿过劫匪的刀拍了拍他的脸,问道:「来,说说看,为什么打劫我们?」 劫匪一听,差点哭出来:「我哪敢打劫诸位,只不过是看这位小哥胆子小,吓唬吓唬他罢了。」 说起修仙,多数人想到的都是御剑来往、快意江湖,但世界上哪儿有那么多惊才绝艷的天才,绝大多数的修行者都只是辛苦挣扎在筑基的门槛上,可能一生都不得寸进。 这位劫匪便是其中之一。好不容易从鍊气到勉强筑基,便已经到了头。自己资质根骨不佳,入不了仙门世家的眼,便开始琢磨些歪门邪道。 他三年前刚刚筑基,参加过当年的灵山论道,灵武就不必说了,早在半山腰就被淘汰出局。不过出局前,他却意外捡到了不知哪位世家公子遗失的绣囊,绣囊里恰好有一瓶可以增进修为的灵丹。就是靠着这些灵丹,他修炼到了筑基中期。 尝到了甜头自然便有了想法,刚才在飞舟上,他见这位少年穿着质料上乘却行为瑟缩,料定他胆小怕事,便把他当做了肥羊。也是那少年霉运当头,刚进山不久两人竟碰了面,那劫匪立刻便起了歹心。 「遇到我们也算你倒霉。」古青桥一把拉起他,片刻便搜出了他身上的玉牌,注入一丝灵力,抓着劫匪的手按在了玉牌的法阵上。 玉牌上一阵灵光闪过,劫匪的身影消失了。 朱易城这才留神去看那个胖胖的少年,一看之下才想起来,正是飞舟上怕高的那位。心下觉得好笑,哪有这么胆小的修仙者?嘴里却问道:「不知这位小兄弟名讳?」 那小胖子赶紧说道:「我我我叫秦乐,来自太太太太原秦家。」说话间声音越来越低。 在场的三人都吓了一跳。 说起太原秦家,修仙界无人不知。秦家先祖秦知慎,本出自江南世家,天赋异禀,聪慧异常。一生自创阵法无数,是公认的修仙界天才。最早以结界封闭临魔渊,救北方人于水火的便是他。 于此同时,这位阵法大师义无反顾地承担起了守阵之责,举家搬迁到太原。从此,歷代秦家家主都恪守职责,不畏生死,不计报酬地维护临魔渊结界,成为中原在北方的强大屏障。 五十年前临魔渊大战中,为修补结界重伤而亡的秦氏家主秦骋,应是秦乐的祖父。 秦家儿女在北方多年,大都开朗豪放,在仙界风评甚佳。现在的家主是秦家长子秦钰,这位秦乐小兄弟,倒是没什么名气。 只静默了片刻,沐夕沄柔声说道:「秦公子,这一路走来,单打独斗实是危险。多一个人便多一分力量,不知秦公子是否愿意加入我们?」 他只字不提刚才对秦乐的帮助,仿佛只是朋友相见般提出结盟的请求,秦乐心里一暖,感激道:「谢谢仙君!」 朱易城一把拉起秦乐,叽叽咕咕把各人介绍一番。 沐夕沄和古青桥走在山道上,看着前面两个少年你一言我一语早已混熟,竟有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也许人生就应该这样,随心而行,看白云苍狗。 只可惜大多数人都在追逐的路上越走越远,或为名为利,或为钱财金银,或为道行修行,真正能静下心来看白云的人并不多。 四人走了不到一炷香,又有一伙劫匪送上门来。 这次朱易城不用招唿,直接便沖了出去,秦乐则站在当地,有些不知所措。 沐夕沄怕朱易城吃亏,身形一晃加入战局。两个打八个,倒也游刃有余。 古青桥拦住一个冲上来的劫匪,一脚把他踢到一旁,转身拍了怕秦乐的肩膀,笑问道:「不上去玩玩吗?」 秦乐一脸恐惧:「我我不行。」 古青桥有心想试试他,也不多说,转身加入战局,猫逗老鼠般和一个黑衣人打着,不知不觉靠近了秦乐。 秦乐一个哆嗦,后退一步,堪堪避开了黑衣人的流星锤,弄了个手忙脚乱。 「不错不错。」古青桥笑道,说完竟丢下那个劫匪,一个飞身,投入了另一边的混战。 劫匪与秦乐大眼瞪小眼,谁也不敢先出手。 远处传来哎呦哎呦的叫唤,众劫匪快要支持不住了。黑衣人一咬牙,流星锤勐地击出,直奔秦乐面门而来,秦乐吓得脸青唇白,伸手去挡。 电光火石间谁也没法来帮忙。 黑衣人暗喜,蹂身而上,准备趁着秦乐被打倒时将人制住,说不定还能捞点油水。 「铛」,流星锤发出一声脆响。不知什么时候,秦乐的左手上发出了一道金光,一个半人高的防御结界挡在了他的身前。秦乐沉腰坐马,结界已牢牢挡住了流星锤的重击,紧接着他右手前伸,抓住了锤后的铁链,转身大喝一声,竟是以流星锤为中心,将人直接抡了出去。 第40页 众人:「.……」 战斗结束。一群劫匪东倒西歪,在四人的注视下发动法阵,离开了灵山。 「没想到灵山里,会有这么多劫匪。」沐夕沄嘆道。 古青桥笑着说:「仙门弟子们有家族门派供养不愁生计,民间散修则不同。很多人到灵山来,其实并不在意灵武。灵山上灵力充沛,仙草仙兽都可出去卖钱。至于打家劫舍,说实话,如果连这样的劫匪都打不赢,还有什么资格登上顶峰获得灵武呢?」 沐夕沄默默点头,灵山幻境的规矩就是强者为王,实力太弱的怨不得别人。 想到这里,他转头看了看秦乐。那小胖还是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完全看不出刚才力拔山兮的气势。 朱易城已经大唿小叫地过来,拉起秦乐的手叫道:「好厉害的结界,快,再放一个给我瞧瞧。」 秦乐呵呵傻笑着,摆了摆手:「哪哪哪里厉害了,我兄长的结界比这厉害多了。我,我学得不好……」 三人大笑着拍了怕他的肩膀,继续上路。 大概是因为这几年金金阁的兴起,灵山辅导读物遍及中原,不仅是成功经验广为人知,打劫挖矿、捕兽挖草的路子也成了流行。沐夕沄四人一路上竟碰上了五群劫匪,到了最后,连秦乐都没有了畏惧之色。虽然他仍不主动出战,但在有人挑上他的时候也可以顺利出手将对方制服。 不知不觉,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前方的山中,亮起了点点闪光。那是……村落。 第22章 捕鱼 虽说进入灵山便进入了争胜环节,但参加者都不愿过早暴露实力。第一天基本上都是扫荡弱小,把一些不入流的散修、资质太弱的落单弟子驱出山去。有经验的入山者更是会找人结盟,结伴上山,直抵最后的试炼。 所以,头天晚上一般不会爆发太大的冲突,大家都争取时间多休息。尤其是结盟的团队,更是没有风险。 因此,当沐夕沄一行看到村落时,不但不紧张,反而有了放松之感。 如能在村落借宿,谁愿意露宿荒野呢? 不过四人仍是带着一点戒备,慢慢走近村庄。 村子不大,依着从山中流下的一条小溪,散落着十几户民居。家家都已点上了灯,对出门在外绷紧了神经的年轻人格外诱惑。 一户人家门前,站着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大的看起来年约三十,面目普通但神情温和,让人心生好感。小的大概只有四五岁,身量未开,圆圆的小脸,睁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四人走近。 看这两人相貌相似,应是父子。 沐夕沄上前施礼道:「这位大哥,我等上山经过此地,想要在您家借宿一宿,不知是否方便?」 那父亲利落还了个礼,朗声笑道:「好说好说。小儿正好奇说要出来看仙君,便遇上你们,倒也是缘分。」 说完便开了门,请大家进去。 家里未见女主人,却收拾得明窗净几,井井有条。 主人自我介绍道:「在下朱立,小儿朱琦,小名虎子。」说完他拍拍虎子的头,「走,咱们给仙君们准备点吃的去。」 那小虎子倒是不见外,正笑眯眯地在四人中间转悠,听了他爹的话也不理睬,最后像是下定决心似的,奔向沐夕沄,一把抱住了他的腿,仰着头呵呵笑起来。 沐夕沄被他这么一抱,有点不知所措。前世他性子清冷,虽然经常接济善堂,与孩童也打过交道,但善堂的孩子看见他多是崇敬畏惧,没有和孩子亲近的经验。没想到五十年后醒来,倒会被孩子喜欢。 「这孩子真逗,」朱易城笑道:「你抱着慕师兄做什么呀?」 虎子不说话,只向他吐了吐舌头。颠颠地跑回房,从床下拖出一个木匣,挑出一个玳瑁色的扁圆石头,跑过来给沐夕沄献宝。 朱立见了那石头,十分意外地看了虎子一眼,随即笑道:「哟,这可是他最宝贝的东西!」 沐夕沄仔细看着那石头,个头不大可握在掌中,光线照在上面晶莹透亮,入手温润,却不知是什么来歷。 朱易城凑过来看了看,奇怪道:「这好像是一枚『蝉隐』。」 所谓「蝉隐」,是坊间的一种小灵器,若是注入灵力握在手中,能让人在一定的时间内隐藏气息,不被身边的人发觉。因炼制不易,市面上已少见。 虎子一把抓着那枚蝉隐,塞进了沐夕沄的手中。 「这是……给我的?」 虎子点点头。 「这可怎么好?」沐夕沄怕他一个孩子,认识不到蝉隐的珍贵,笑着对他说道:「这可是很宝贵的东西,我可不能收,虎子自己留着吧。」说完便想把蝉隐还给朱立。 朱立笑道:「没关系,虎子就把它当做是漂亮的石头,你们说的那个什么隐,咱们普通人家也用不上,你就收着吧。」 旁边的古青桥掏了掏干坤袋,拿出了一块鲜红的暖玉:「来,用这个跟你换!」这玉自身储有灵力,到了天冷的时候便微微发热,可以暖身暖被。 虎子吃惊地摸了摸这块漂亮又温暖的石头,开心地接过来,珍而重之地放回了他的宝贝匣子。 看着虎子天真的神情,沐夕沄心里一动,突然想起小六来。那日解决了拐卖案,只听说小六已被家人领走,第二日自己便出城上路,也不知那孩子现在怎么样了。 第41页 正想着,旁边又伸过来一只手,古青桥手里捏着几颗麦芽糖,笑眯眯地送到了虎子身前。 虎子见了糖,这才放开沐夕沄,笑嘻嘻地捏着糖餵入口中,随他父亲去了。 本想要给父子俩一些银两,朱立却坚决不收,四人便商量着,去小溪中打几条鱼,既可以充做晚饭,多出来的还可以晒干作为朱家父子的口粮。 溪水凌凌,游鱼清晰可见。沐夕沄一道剑气下去,水花轰然而起,连带着一条大鱼便飞上了岸。 「慕兄啊,你这样抓鱼,哪里还有什么乐趣啊!」朱易城嚷嚷道。说完,他直接把沐夕沄推向古青桥,让他俩先回去。自己则拉着秦乐,脱鞋挽裤下了水。 两人嬉笑着,在溪水中踩来踩去,好不热闹。不一会儿,便抓了两篓鲜鱼。 突然,耳边响起了一个声音:「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两人人回头,一个高个的青年站在不远处,气势汹汹地看着他们。来人身着月白长衫,衣摆上用金线绣着繁复的牡丹花纹,广袖层叠,颇有仙气,只是神情傲慢,一脸的不耐烦。 见他们望过来,那人接着说道:「这溪水不是你们一家的!我与同门在下游,你们这样闹,哪里还有鱼给我们捉?」 朱易城从溪水中上岸,挠了挠鬓角,坦然说道:「啊,我们只顾玩,没想到打扰到你们了,还真是对不住。」说完,他拿出一个鱼篓,笑着递给那个青年:「这篓鱼,算是赔罪吧。」 虽然打扰到了下游的人,但朱易城如此坦诚以待,一般人也不会再计较。那年青人却倨傲十足地一抬头,用眼角斜睨着他们:「你们,把所有的鱼都给我送过来,再给我磕头赔罪,今天我就不计较了。」 朱易城差点被气笑了,这是看着他俩好欺负么?抬头呛到:「凭什么?」 秦乐此时也上了岸,挽起的裤腿还没放下,突然亮光一闪,一只十字镖已到了面前。他急忙后仰,慌乱之中脚下一滑,一屁股坐到地上,险之又险地避过了十字镖锋利的刀刃,头顶的髮髻却被打散,几缕头髮飘了下来。 没想到对方竟然抢先动手,朱易城大怒,拔出摺扇就沖了出去。 那青年一声唿哨,小溪下游又冲上来四个人。几人装束一致,显然是同一家的弟子。 沐夕沄与古青桥正在厨房帮忙,先前的那条大鱼已变成了一锅浓白的鱼汤。香气诱人,虎子的眼睛都粘在了锅上,一瞬不瞬地看着锅里翻起的泡泡。 窗外唿哨声响起,两人对视一眼,立刻飞掠出去。 朱易城此时已陷入苦战。 与他对战的五个青年,将其团团围住。他们脚下步法一致,递出的每一剑都在朱易城动作的空隙处,不一会儿,朱易城就险象环生。 沐夕沄眯眼一看,立刻低声道:「好像是百花剑阵,不过人数不够,比正规的大阵简单。」 百花谷百花剑阵,以步法玄妙着称。每个人拉出来单打独斗可能不行,但剑阵步法变化多端,剑招节奏诡异,让入阵者觉得四面八方都是剑锋,稍不留神便会受伤落败。 沐夕沄在摩云山多年,对道家各类阵法都有研究,若遇到百花大阵,当然得全力以赴仔细观察才敢破阵,但眼前的剑阵只是几个筑基弟子施展,步法也因人少而大为简化,破阵不是难事。 他正打算上前,却被古青桥轻轻一拉。「这点小事,不用你出手,我去就行。」 说完,他已纵身而起,跳入剑阵。 朱易城见来了帮手,精神大振,两人背靠背,出手便少了顾忌。 不一会儿稳住了阵脚,古青桥放出神识一探,立刻觉察出五人中有一名弟子似因功力稍弱,在威压中脚步微微一阻。 古青桥顿时刀光大盛,向那名弟子直冲而去。那人一惊之下,脚步凌乱,再不能与其他人协同。 阵破。 古青桥一手执刀,抵向对方咽喉,另一手抓向他的肩膀。一抓之下却发觉对方肩背虽瘦削,手下的感觉却十分柔软,仿若无骨。 这是个女子!古青桥看向对方眼睛,却见她轻轻地眨了眨眼。 朱易城此时也沖了过来,一看之下大惊失色,古青桥连忙放手,对方立刻旋身从刀下脱身而出,掠向百花谷众人。古青桥一把捏住朱易城的手腕,给了他一个眼神。 朱公子一句「罗姑娘」未能出口,生生把自己憋得满脸通红。 古青桥一扬眉:「久闻百花谷剑阵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不知阁下可是百花谷少主罗子期?」 对方正是百花谷谷主之子罗子期。他上次上灵山名次并不太好,此次便带了十几名筑基以上的弟子进山。听得此话,也不知对方是客套还是讥讽,正待发怒,古青桥又开口道:「今日是我们占着上游扰了你们,对不住。这篓鱼,你们还是拿去吧。」 罗子期明白,再打下去今日必不能讨好,既然对方给了台阶,也正好顺坡下驴。当即冷哼一声,着一名弟子拿了鱼篓,转头向下游去了。 远远的,还能听到那公子的斥责声:「都是没用的东西,两个人都打不过,今晚不许吃饭!」 朱易城一听又急了,捋了袖子便又要冲过去,被沐夕沄拉着回了房。 晚饭是鱼汤与煎饼。 大家都吃得很开心,只有朱易城魂不守舍。 第42页 第三次看到他差点把煎饼戳进鼻孔,古青桥伸手揽过朱易城的脖子,轻声说道:「不用担心,最迟明天你就能见到你的罗姑娘。」 「真的?」朱易城眼睛一亮,随即却又暗淡下去:「你别骗我了,这怎么可能呢?」 古青桥哭笑不得:「你不信我就算了,要不你问问你慕师兄?」 一路走来,沐夕沄虽然不常发表意见,但每次开口总是一语中的,无形中便赢取了同行者的信任。 沐夕沄看了古青桥一眼,转向朱易城说道:「看那位罗公子的做派,是个睚眦必报的。刚才你和古兄破了他的剑阵,他必耿耿于怀,想要找回场子。他刚才离开时,回头看了好几眼朱兄的房子,所以他很有可能今夜过来寻仇。」 「那罗姑娘……」 「罗姑娘今天是故意露出破绽,不想让两方相斗。若得知罗公子要来找茬,自然也会跟来。」 朱易城也是聪明人,只是一时急火攻心乱了分寸,如今沐夕沄把话挑明,他也是一点就透,当即放下心来。 心放下了,才感觉到飢肠辘辘,朱易城伸头一看,大锅里的鱼汤一点不剩,放煎饼的盘子里还有一点点碎渣。 朱易城:「……」 他抬头看着大伙,欲哭无泪。 所有人都闹笑起来,秦乐一边笑得肩膀耸动,一边掐了个法诀,一个淡金色的结界球出现在空中,慢慢飘到朱易城身前,里面是一大碗热气腾腾的鱼汤和一叠煎饼。 朱易城热泪盈眶,还是秦师弟靠谱啊。 --------------------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古青桥:那孩子真讨厌,阿沄有小六就行了嘛! 作者:那你再变一个? 古青桥:站住别跑! 第23章 家事 当夜,山中飘起了小雨,淅淅沥沥的雨点敲打在屋檐上,盖住了溪水叮咚,也盖住了由远而近的脚步声。一条黑影自小溪下游而来,轻飘飘地几次跳跃,悄悄接近朱立家的厢房。 朱立家不大,正屋之外只有一间厢房,便腾给了客人。 黑影轻轻戳破窗纸,眼睛贴着破洞向房内看去。房里两张小床,两个地铺,四个身影一动不动,睡得正香。 黑影小心翼翼地将一只烟筒慢慢伸进房内,烟筒里冒出一缕青烟,淡淡的香气很快笼罩了房间。 临春阁出品的安眠香,以三倍分量燃起,可让人筋骨松软,昏睡不醒。 一炷香的时间后,黑影悄悄召出一只传音纸鹤,对着纸鹤吩咐了两句,纸鹤化作一片光点,飞出了视线。 任务完成,正待他准备退后去与同伴汇合,肩上却突然被人拍了一下。 有人用很感亲热的语气问道:「这位兄台,你……」 「啊……」尖叫尚未发出,就被一只修长有力的手给捂了回去。随即黑影一歪,在突然侵入的强力的灵流下晕了过去。 古青桥耸耸肩,做了个无可奈何的手势,百花谷的人真没有幽默感。 雨下大了些,四人悄悄走出朱立家的小院,小溪的下游,影影绰绰冲来一群人。 「嘿,小乐!」古青桥拍拍秦乐的肩膀:「你不怎么高兴啊!」 秦乐低头看了看他手中的短刀,小声道:「我不喜欢暴力。」 古青桥笑了:「既然进入灵山,逃避恐怕不是办法。更何况,有时候暴力不是要你去伤人,而是守护。」 未等秦乐回答,他已经如流星一般,越过沐夕沄,沖入雨中。真气在身侧流转,将雨滴尽数弹开。水滴被真气击得粉碎,瀰漫在空中,像是给人蒙上了一圈轻雾。 百花谷众人听到同伴信号,志得意满地包抄而来,还没等他们得意完,就见一道身影如狼入羊群唿啸而来。甫一照面,来人手上短刀一闪,便有两人飞跌出去,摔在地上动弹不得。 这还是古青桥手下留情,短刀触体之时将直刺改为横拍。若真是以命相搏,这两人怕早就被割断了喉咙。 为首的罗公子大喝一声,弟子们慌忙开始结阵。可古青桥哪里会给他们机会。翻飞的身影在人群中闪烁,仿佛炫技似的把身法提到了极致,剑阵还未成型,百花谷的弟子们已经全都惨叫着倒地。 古青桥一抹脸上的雨水,把刚走出屋檐的沐夕沄推了回去。「下雨呢,小心着凉!」 罗子期刚才喝着众人组织剑阵,还没踩准位置便被古青桥一刀拍飞,落在了溪水之中。见剑阵已散,自己带来的弟子全都躺在地上无力再战,不禁害怕起来。 趁众人还未注意到他,罗子期悄悄爬出小溪,向溪旁的树林奔去。 朱易城一抬眼,正看见罗子期狂奔的身影,不禁大叫一声:「他跑了!」 话音未落,却见那刚刚没入密林的身影又倒射了出来,紧跟着,一条披帛横空而出,披帛尖端的银球带着灵力,在雨水下如一颗流星般直射而来。 丝带柔软、灵球精緻,似乎只会存在于舞姬曼妙舞台之上的披帛,却是连野狼也害怕的杀器。 转眼间银球已到罗子期眼前,他惨叫一声,坐倒在地,双手还撑在地上不断后移。 披帛上灵力一转,银球像长了眼睛一般绕过罗子期的颈脖,将他直扯了起来。 绿衣的少女从林中现身。 「罗轻雯,你这个小妇养的贱人,吃里扒外的东西,你竟敢伤我!」罗子期气急败坏地吼道。 第43页 「你说谁是贱人?」朱易城在看到披帛的一瞬间已向林边冲来,听到罗子期的吼声顿时怒不可遏,一拳就向他脑门挥去。 「朱公子住手!」罗轻雯清脆的声音响起:「这是百花谷家事,请让我自己来。」 朱易城悻悻地放下了拳头,却仍不放心地守在一旁。 「你也知道这是家事!你还当自己是百花谷的人?」罗子期气急败坏道:「你就是这么对待你的少谷主,你的兄长的?」 「兄长……」罗轻雯走到罗子期面前,「我叫你兄长是因为血缘关系,这个我摆脱不了,但并不证明我就认同你。」 「你,你勾结外人残害百花谷弟子,如今证据确凿,还有什么好说?你图什么?你以为就你那身份,还能和我争百花谷的谷主之位吗?」 「不,」罗轻雯看着罗子期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谷主之位我不稀罕,我只想要回我母亲的东西。」 「你母亲,哈哈,你母亲,」罗子期下意识地抚了一下腰间的一个红色锦囊,嘴里却轻蔑地说:「你母亲不过是罗家的舞姬,厚颜无耻爬上了主人的床……」 披帛一动,罗子期的脖子立刻被勒紧,脸憋得通红。 「拿出来!」罗轻雯怒道:「不然……」 话未说完,却被朱易城打断:「别脏了你的手,我来。」 说完他摺扇一转,锐利的扇骨立刻在罗子期的太阳穴上留下了一道伤口。 「拿出来,不然你这张小白脸可就要开花了!」 温热的血顺着脸颊流下,罗子期狠狠盯着朱易城,颤抖的手探向袖袋,掏出一个白锻绣囊,紧紧握在手中。 「咳,咳咳,」披帛松开,罗子期弯腰一阵剧咳,脸上却露出如毒蛇般恶毒的笑容。 「一个舞姬小妾的东西,谁稀罕!」罗子期将绣囊往地上一扔,趁罗轻雯望向地面的一分神,双手一拍,凝出一个灵球,狠狠地向绣囊砸去。 灵球的速度极快,罗轻雯立刻向绣囊扑去。灵球在绣囊上爆出剧烈的白光。 朱易城一把抓向罗子期,摺扇一送一划,罗子期却已矮身滚了出去。 还未站起身来,他已掏出传送玉牌,双手在法阵上一按,身形立刻恍惚起来。黑夜里,罗子期恶狠狠的声音传来:「这事儿没完,咱们走着瞧!」 白光散去,绣囊所在的地方,躺着……半条烧焦的鱼。 秦乐的声音从后方传来:「对对对不起,我身上实在没没没有别的东西可用。」 可惜一条鱼并不能阻隔灵力球的爆炸,白缎绣囊中似乎还放着攻击用的符咒,灵力的巨大冲击引发了符咒的力量,绣囊被炸得四分五裂,草地上到处都是碎片,混在雨水泥浆中,一片狼藉。 罗轻雯愣愣地看着地面,脸上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泪水,沿着脸颊缓缓而下。 「那个……」朱易城吶吶地开口:「别难过,你看看这个是不是你要的?」 朱易城右手拿扇子挡着雨水,左手托着一个红色的绣囊,正是刚才罗子期腰上的那一个。 罗轻雯像在做梦一般,怔楞了好一会儿,才伸手轻轻接过绣囊。又过了一会儿,才像是下定决心似的,将绣囊打开。里面,有一枚玉珏。 绿衣少女的眼中缓缓升起了光彩。 明明是阴雨凄凄的天气,朱易城却觉得眼前升起了一轮明月,少女微笑的脸庞照亮了夜空,让下坠的雨滴都格外地欢快起来。 此时沐夕沄与古青桥也已将百花谷的弟子送回了法阵,却没有走近,并肩站在屋檐下看着他们。 罗轻雯抬头,看了眼欲言又止的朱易城。 朱易城本只知道她是百花谷的九小姐,经过刚才的一番冲突,他这才发现,罗轻雯在罗家的处境并不像人们想像的那样美好。一时间对其身世的好奇、对罗子期的愤怒、对罗轻雯伤心泪水的怜惜和微笑脸庞的惊艷一齐涌上心头,脸上的表情也百般纠结起来。 罗轻雯轻笑出声:「傻瓜。」 傻瓜乐呵呵地笑了起来,抹了把脸上的雨水,邀请道:「这雨越下越大了,你也进屋去歇歇吧。」 少女含着笑向屋子走去,朱易城赶紧跟上。 秦乐本就站在溪水中,此时转身往回走,却奇怪地「咦」了一声。 刚刚没到腰间的溪流,此刻却退到了膝盖。越往溪中走,水反而越来越浅了。 整条小溪的水都在减少。 溪流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退去,等朱易城走到溪边,溪底的鹅卵石已露出了水面,小溪消失了,只剩下干涸的河道。几条大鱼在溪底的水洼里挣扎。 「这是怎么回事?」朱易城与秦乐面面相觑。 人影一闪,远处的沐夕沄已发觉不对,与古青桥一起奔到了溪边。不好的预感传来,两人相对一眼,神情凝重。 「不好,怕是有山洪,快去救人,村后侧山集合!」沐夕沄说完,立刻掠向朱立屋内。 其他四人立刻向上下游最近的人家跑去。 第24章 山洪 灵山聂家,清风楼。 清风楼是聂家这两年才修成的建筑。小楼矗立在山腰,隔着小广场与灵山遥遥相对。灵山不开山时,它是方圆几十里内最高的建筑,春览百花秋赏叶,夏有清风冬有雪。灵山开山,它则是距离灵山最近的建筑,在此坐镇,可总览大局,方便调配。因此成了聂遥的最爱。 第44页 今夜,诸事安定,聂遥与张金金在此对弈。 聂遥看着桌上价值三千灵石一套的棋盘棋子,心中不由感嘆。 灵山三年一开,乃是依照祖宗传统。虽说神仙已斩断世情,但聂家先祖聂无涯在日常餬口的打铁过程中悟道,又在家族中修炼长久,可以说是举全家族之力供其修行。飞升之前的千百年间,曾亲自带出了不少家族子弟走上修仙之途。 一人活过近千年,自然见多了生离死别、人间沧桑。在飞升之前留下剑炉灵山,虽说是为了修仙界的福祉,但也不得不说是给聂家后人留下了一份丰富的遗产。 不过遗产归遗产,能不能经营好,就要看聂家后人自己的本事了。 聂无涯飞升后,聂家人着实风光了一阵子,被修仙界誉为五大名家之一。不过令人惋惜的是,灵山聂家在之后的几百年里没有什么令人惊艷的天才,坐吃山空的后人们又不会经营。中途虽有几代家主勉强振兴,但总是好景不长。灵山偌大一个门派,一度落到连月俸都发不出来的地步。 修仙花费颇大,摩云山灵阵建立之前,光是探查、占据和维护灵力充沛的修仙之所便需要付出大量的金钱和人力,更不用说购买丹药、灵器以助修行。即使是自给自足,医修炼丹所需的药草,器修炼器用到的矿石器具,无一不是巨大的开销。一门一派,若是能不断涌现出色的弟子,让世人觉得有前途,便会有富家子弟争相求着拜师,供奉自然不会少,用供奉的金钱磊出成器的弟子,再招收富有的修行者,从此走上良性循环。 所以除非是难得一见的天才,无财无势的散修在修仙界极难出头。而中落的家族更是会进入越来越差的恶性循环之中。 上代家主聂远山还算争气,少年苦学又刻意游歷四方,相传去过东海捉蛟,到过大漠探险,临魔渊一战中出过大力,在修仙界闯出了名声,也交了不少朋友,这才慢慢将家族从泥潭中拉起,却也是不温不火,勉强能维持一个门派的体面。 直到十年前,聂遥开始掌管族务。 而聂遥能够掌管族务,却是因为张金金。 十年前的聂遥,在家族中也算天资聪颖,十三岁鍊气圆满,十五筑基,却在十七岁金丹初成时报名了族内执事。要知道,大家族里的好资源总是留给有天赋的弟子,而执事这种差事都是交给出不了头的倒霉蛋们。 聂遥在家族选拔中成绩优异,本可以随聂远山修习高级功法,没想到却穿回了一身执事堂的礼服,气得他老爹吹鬍子瞪眼,立刻就要拉着他去找聂远山评理。 当时聂遥是这么说的:「修炼在心,自在才能圆满,否则易生心魔,对修行不利。儿子在修行上本就不喜欢按部就班,反而对家族事务十分感兴趣。爹你放心,我必不会放下修行,但也想要从事自己喜欢的事情。」 看着老父一副要噎死过去的表情,他又压低声音劝道:「爹不就是怕儿子以后得不到好的灵石灵器修炼么?等你儿子成了大总管,那些个东西还不是要从我手上过,您觉得您儿子会亏待自己么?」 一席话说得父亲目瞪口呆,偏又找不到反驳的理由,纠结了几天之后,也只好随他去了。 这一日,新晋执事聂遥上街採买,发现街角新开了一家名为「金金阁」的书画铺子。按说买卖书画的都是高雅之士,再不济也要附庸风雅,这铺子招牌上的「金金」二字足以让那些假道学们避之不及,聂遥倒是欣赏他这种宁做真小人的态度,鬼神神差地走了进去。 铺子不大,只有一个老闆和一个伙计,没什么名家大作,倒是以话本画册为主打。 当时坊间流行的话本多以精怪传说为主,制作粗陋内容低俗,卖得红火的话本仿本极多,甚至改个封面换个名字就印出来骗钱。金金阁的话本主打传奇故事,以各地发生的离奇事件为主,辅以评论分析,在一众粗制滥造的精怪传说中,显得十分的清新脱俗。 只不过关于灵山论道的一本小册子,里面却有几处明显的错误,甚至弄反了上山的步骤。聂遥一时兴起,便指了出来。 张金金顿时如获至宝,拉着聂遥便要请客。两人去了红叶最大的太白楼,推杯换盏间发现两人在「俗务」方面的志同道合,一顿饭下来便以兄弟相称。 张金金拍着聂遥的肩膀道:「聂兄啊,你真是入宝山而空回。想想你家灵山论道,每年至少有十余人获得灵武,这十几个人必有过人之处。他们是何出身,如何拜师,如何修炼,在灵山中有何遭遇,最后如何获得灵武,这都是活生生的素材啊!灵山三年一届,不开山的时候,也不能让世人忘了你们啊!而这十几个人的几十个故事,足够让全中原的修仙之人讨论三年,届时会有更多的人来到灵山,也会有更多的修仙者投入你聂家门下。」 聂遥如醍醐灌顶,在聂家俗务上迈出了关键的一步。 第一年,他们一同游歷了南方诸州,到各地茶楼酒馆听书记录,僱佣当地秀才写成传奇话本,交叉发往各州销售,并暗自收集坊间评论,重印时则根据评论调整话本剧情的走向。 第二年,灵山开山,张金金集中了红叶城周边两州八城的伙计,在灵山前的广场上现场记录,获得了当年十一位佼佼者中五位的传奇经歷,编撰了第一套《灵山传奇》。 第45页 《灵山传奇》在各地热销,歷经三年热度不减,成为坊间议论最多的话题。 三年后,第二次灵山开山,入山者数量翻了两倍,更有众多年轻人慕名而来,拜入灵山聂家。其中三人,在入山后几年里大放异彩,灵山聂家供奉与拜师者剧增。 至此,聂遥的经商才能被家族认可,被授予总管之职。而张金金,则成为唯一一家可以进入灵山广场的商家。 现在,这位唯一的商业伙伴手心里转动着两粒黑子,却不往棋盘上放,眼睛看着窗外的沥沥细雨,心不在焉地说道:「今年的行情不大对。」 「怎么?又有竞争者出现了?云涛社不是已经被你打散吸收了么?」 「区区一个云涛社不算什么,不过是出了个看法犀利的人才,挖过来也就行了。」张金金垂眼道:「我是说,这周边的三州十四城,近半年的赭晶石消耗量太大了些。」 「赭晶石多用于法阵,尤其是叠加阵法,会不会是太原那边有什么动静?」 「就是担心这个,我上月派人去看了,据说一切安好,太原秦家回话说并未大量採买。」 「那是用在哪里?」聂遥皱眉道:「有多少?」 「比往年多出三成。快赶上你家开山的消耗了。而且,」张金金放下一颗黑子,接着道:「这还只是咱们熟悉的地盘,若是全中原都是这么个行情,怕是要出大事。」 聂遥无语。 桌上油灯中灯花突爆,刺啦一声打破了两人的沉默。聂遥突然抬起头望向不远处的灵山,隐隐有雷鸣从山中传出。 灵山。 此时已是子时末,灯火俱灭,正是人们睡得最香的时候。 朱易城闯入一户人家,一家三口睡得正香,好不容易把人摇醒,那当家的却迷迷煳煳半天都没弄明白出了什么事,待到终于弄懂了事情缘由,又开始慌慌张张地收拾细软。朱易城不敢多待,交代了这家人赶紧出去,又向下一家奔去。 当秦乐带着一家五口,慌忙来到远离小溪的集合点时,古青桥与沐夕沄也才各自带着第二家人赶来集合。 「不行,这样太慢了!」一向沉稳的沐夕沄也开始着急了,一抹脸上的雨水,就打算再奔回去。 「我和你一起!」古青桥把扶着的老人交给秦乐,跟着沐夕沄向前掠去。 小溪断流已经快有半个时辰,谁也不知道山洪会在什么时候到来,山下还有三四家百姓没有撤离,没有时间了!两人都将身法提到极致,流星赶月一般向山下奔去。 掠至半途,眼前突然绿影一闪,是罗轻雯从山下上来,喘着气道:「不用回去,都来了,都来了!」 在她身后,一群身着翠竹衫,头梳道士髻的弟子,正扶老携幼,向他们走来。 「翠竹衫,青城山?」 「是,」罗轻雯答道:「青城山与百花谷虽近,交情却不多,之前罗子期进村时他们已经在村里了,双方也发生了点冲突,不过还好没打起来。」 古青桥失笑:「你家这堂兄还真是个惹事的主,跟谁都能对上。」 话音刚落,众人心里突然都升起了一种异样的感觉。 小溪上游的雷鸣声突然停了,四周陷入一片死寂。 「快走!」沐夕沄冷声喝道。说完他一手抱起一个娃娃,另一手挟住一位老人,带着两人一跃而起,向侧山的高坡奔去。 其余各人也赶紧带着孩子搀着老人,以最快的速度走向侧山的山路。雨后浸了水的黄泥裹着人们的鞋子,给逃命的人们又增加了重重的负担。一时间兵荒马乱,哭爹喊娘声此起彼伏。 朱立倒是硬朗,紧跟着队伍,大声喊道:「侧山半山处有一处空地,那里应该安全!」 「好!跟上!」青城山的领头少年答应一声,指挥着自家弟子继续前进。 很快,闷雷般的轰鸣声再次响起,小溪上游的山上,一棵大树摇晃了一下,倏地倒下了,紧接着,一片树冠像是被人从树根处狠抽了一把,徒然从视线中消失。就像一头看不见的勐兽从山上直冲下来,树木一片片倒地,紧接着,一股浑浊的泥流迅速向小溪下游冲来。 泥流比小溪宽的多,裹挟着无数树干、断枝、碎石,以千钧之力从山上冲下,一只躲闪不及的野猪拼命地跑着,却很快被泥流赶上,瞬间就变成了一只泥猪,被滚滚泥涛淹没。泥流所向披靡,很快就冲到了村里。泥水带着愤怒的咆哮勐地拍上一所房屋,屋子发出一声哀鸣,立刻被泥流撕成了碎片。沿溪而建的村落在几息之间便被泥流淹没。然而那浑浊的流水竟像无穷无尽般,毫不停留地向山下冲去。 聂家。 灵山泥流的轰鸣声让聂遥的眉头狠狠皱了起来。张金金的笑脸也变得凝重。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惊惧。 第25章 水漫 雨小了,天空依然阴沉。村民们站在侧山的一处平台上,听着下方传来的水波怒吼声,不禁后怕。妇孺小儿发出了细细的哭声。 这里是半山的一处空地,挨着山中密林,路旁还有一座半人高的石台,可供人登高远望。 所幸这里离水流较远,下方洪流滚滚,却威胁不到上方的人们。 青城山的弟子已燃起了两个火堆,居民和修仙者们分别围在一堆篝火旁。朱立则在两群人之间奔忙,充当两队人的纽带。 第46页 虎子似乎受到了惊吓,抱着沐夕沄的胳膊不肯放手,沐夕沄只好把他带在身边。 折腾了半宿,天边已泛起了蒙蒙白光,惊心动魄的一夜终于过去了。 村民们疲累至极,大人抱着孩子,老人们互相搀扶着,围着火堆沉沉睡去。 沐夕沄将睡熟的虎子交给朱立,起身朝青城山弟子走去。为首的少年立刻起身,向沐夕沄施礼道:「青城山邓冼,见过摩云山师兄。」 沐夕沄抢前两步,虚扶他的手肘,诚心道:「这次多亏了青城山的诸位,若不是你们相助,后果不堪设想。」 「师兄过誉,救人于危难乃是仙门弟子应尽的职责。」邓冼正色道。 晨光熹微,照亮了邓冼方正的脸庞、挺拔的身姿,好一个英雄少年! 几句寒暄后大家热络起来,青城山的两位女修,入山以来看够了和自家师兄弟一样的男子,好不容易见到一个女孩,赶紧拉着罗轻雯说说体己话。 「诶,罗师妹,你这块玉珏好别致啊!」青城山的师姐突然叫道。 罗轻雯低头一看,正是之前朱易城帮她夺回的玉珏。怕混乱中遗失,罗轻雯便用一根素色丝绦穿了挂在脖子上。本是塞在衣服里的,刚才上山时拉扯老人孩童,不知不觉中露了出来。 「玉珏啊,那就是有一对儿啰!不知道另一块在哪位仙家郎君手上?」小师妹痴痴笑着问道。 青城山的师兄弟们,早就竖起了耳朵,闻言都悄悄地向她看来。罗轻雯脸上一红,倒也没有躲闪,大方地摘下玉珏,「这是我母亲的,我也不知来歷呢!」 虽说是母亲留下的东西,很可能关系到自己的身世,但这玉珏来歷成谜,罗轻雯本就有打听之心,索性直接拿出来给大家看看,能否对自己找人有所帮助。 玉珏不大,女孩子的小手便可轻松握在手心。圆形的玉珏底部雕着一只鹿。鹿身圆润健壮,四蹄随着玉珏的形状向上弯曲,高昂的鹿头上长着长长的鹿角。鹿角的枝桠层层叠叠,形成了上部优雅的圆弧。 火光照射下,玉质温润如凝脂,鹿身便如真的拥有了血肉一般。 青城山的弟子传阅了一圈,纷纷摇头。只有一位来自西北的弟子迟疑道:「我小时候听我奶奶讲故事,西方有灵鹿,来自遥远的雪山。它的鹿角如同古树的枝桠,一百年才会长出一层。千年后,灵鹿便会修成人形,成为人间的女神。女神为人间祈祷,让沙漠降下甘霖,戈壁变成绿洲。而女神的心头血,可保人的灵魂不死不散。」 说完,他自己先红了脸,瞟了眼罗轻雯,吶吶道:「老人的故事不一定可信,不知道能不能帮上姑娘。」 未等罗轻雯说话,青城山的师姐先笑了出来:「难得小可今天说了这么多话,明天记得也要给师姐讲故事啊!」 一番话说得小师弟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 而后一群年轻人又讨论了几句,却也没有什么新的想法。罗轻雯又将丝绦戴回颈间,拉着两位女修一边去休息了。 朱易城和秦乐刚去看了山民们的情况,这会儿过来,挨着青城山弟子坐下。虽说一晚未睡,但年轻人精力旺盛,谁也不示弱,还不忘互相交流各自所知的灵山幻境。 一个青城山弟子问道:「你们说,这山洪泥流,会不会是灵山中的幻境?」 朱易城迷惑道:「不会吧,《灵山宝典》上不是说,行一昼夜或两日后,或可抵达幻阵之地。咱们这才走了一天,应该还没到吧。」 「但是这种大灾大险,也会发生在仙山上吗?都说灵山是仙灵福地,怎么也会有这种灾祸?」 另一弟子立刻起闹道:「想知道还不容易,你跳下去试试。要是淹不死,那就一定是幻境了。」 众弟子一阵闹笑。 那头邓冼听了这谈笑声,却皱起了眉头。 「邓师弟可是有什么难解之事?」沐夕沄敏感地察觉,开口问道。 「哦,我是在担心,这些村民该如何处置。」 天色渐渐亮了起来,乌云散去,初生的太阳照亮了山下的场景。 村庄已经消失无踪,原本各家房屋所在的山谷被一条大河取代。河水汹涌,水面上还漂浮着残枝断木,原本宁静安详的小村庄荡然无存。 沐夕沄举目远望,昨日长满葱郁树木的山头,像是被一位丹青高手,从上至下划了一笔,一条巨大的瀑布如星海倒悬,从山顶轰然而下。巨大的水流早已覆盖了先前小溪窄小的河床,沖刷出了新的航道。而河道的下游,好像…… 见沐夕沄神情凝重,众人都站起身来看向下游,片刻,几人发出了吃惊的抽气声。秦乐喃喃地出声:「那那那是……海吗?」 河水的下游远处,视野分成了三段:上方是蒙蒙的云海,下方是近处的山石,而两者之间,在初升太阳的照射下下,闪着一片耀眼的金光。 山外,两个多时辰前。 聂遥和张金金在清风楼上,听到灵山内巨大的轰鸣声,不由变了脸色。 聂遥抽出自己的宝剑「御鹏」,捏了个御剑诀,拉着张金金跳上剑身,直奔灵山入口而去。 入山者早就全部进山,灵山结界已封,虽听得山上轰鸣声不断,此刻山下却是一片寂静。 广场另一头的出口法阵,此刻却躁动起来。 第47页 法阵旁的导引童子刚给一位退赛者指引了出山去驿馆的路,正打算坐下打个盹,出口法阵突然疯狂地闪了起来。 一个满身是泥的人出现在法阵中,泥水已经盖住了他的全身,连披散的长髮上都满是泥浆,身上的道袍破破烂烂,沉重得连抬手都十分困难。 导引童子见他把法阵弄得脏兮兮,嫌弃地一撇嘴,正打算呵斥,又有一个人从法阵中闪现。这一个更糟,身上的衣裳半边撕裂,乱糟糟的头髮上满是枯枝烂叶,手里还抱着一截树干。 不等导引童子反应过来,阵中又闪现出数人,各个衣衫凌乱形容狼狈。几息的功夫,偌大的接引法阵里已站满了人。 「看什么看,快让开!」童子头顶一痛,已吃了来人一个暴栗。扭头一看,是聂家的师兄和金金阁的几个大伙计。 童子被推到一旁,几个青年快手快脚地来到法阵前,把里面的人往外拉。 传出法阵的人越来越多,如不赶紧疏散怕是要层层叠叠将人踩踏至死。被拉出法阵的少年们劫后余生,面面相觑,都茫然地站在一旁。小童子目瞪口呆了一会儿,一个激灵清醒过来跑向人群,指引他们去向医馆或驿馆。 入口处,聂遥和张金金紧急传音,调派了人手去出口阵法接应,便打算入山。 聂遥着急,一个箭步向山上冲去,却只看见金光一闪,砰的一声,他整个人便被结界弹了出来。张金金暗忖幸亏自己跑得慢,口上却好奇地问道:「你不是聂家亲生的?」 「谁告诉你聂家亲生的就一定能进去?」聂遥灰头土脸地爬起来,「哎,不对,我就是聂家亲生的。」说完他顿了顿,「我跟你说这个做什么?」这位好友的关注点总是那么神奇。 「好好好,我重新问。」张金金忍笑:「结界封闭后,你们聂家人也进不去?」 「大概是吧,这个得问问家主。但以前从没出过事,也没人想过要在封闭后进去。」聂公子拍拍衣裳,现在这个时间,也不知家主能不能起来。 一阵隐隐的震动传来,隔着入口的白雾看不真切,聂遥突然眯起了眼睛。 轰鸣声由远而近,突然,一棵大树出现在半空,树根像绝望的人伸出的胳膊,扭曲着朝向天空,茂密的树冠则低垂向下。大树从远方唿啸而至,直冲聂遥和张金金而来。 两人赶忙向旁跳开,但大树飞来的速度太快,顷刻间便到了眼前。 电光火石之间,避无可避,聂遥拔出「御鹏」,张金金则祭出一张爆破符,便要将大树击碎,却听见「哗」的一声巨响,大树像是撞上了一堵透明的墙,在半空被击得粉碎。紧接着,裹挟着万千杂物的泥浆汹涌而来,在灵山透明的结界上拍起惊天大浪,浪花激起向后捲去,变成了一堵水墙,紧接着又被后面的水流拍碎在当场。 洪水汹涌而来,却尽数被拦在结界内。身后传来弟子们的欢唿声,那山洪汹涌而来的气势太过恐怖,即使是站在结界外,也免不了有劫后余生的感觉。 张金金紧紧盯着眼前结界的底部,一言不发。聂遥不解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片刻后,也开始觉得头皮发麻。 结界内,一颗大石的底部出现了一圈水痕,不知不觉中,有积水慢慢爬上石壁。 水漫金山! 第26章 本心 石台上。秦乐看着远方的景象,喃喃道:「那那那那是……海吗? 灵山位于中原,四周皆是丘陵,最近的水域是一百里外的隐龙湖,就算是搬到灵山跟前,也不过是个小水洼而已。 得有个人过去看看。 沐夕沄金丹初成,还未试过御剑。不过他前世对此熟练至极,今世归来,倒也未曾忘记半分,控物之力自然不在话下。当下抽出长剑,捏个剑诀,剑果然顺利漂浮起来。沐夕沄跳上剑向山下飞去。 青城山的弟子们大都刚刚筑基不久,御剑对于他们来说吸引力极大,沐夕沄御剑的速度又快,小伙子们一下子兴奋起来,争相跳起来目送他远去。两位女修哭笑不得地看着这群活泼的师兄弟,要不是需要保持形象,真想在他们面前翻个大白眼,太丢人了。 不多久,沐夕沄便已迴转。 清晨太阳初起,洒落一地金光,白衣飘飘的仙君踏剑而来。阳光洒在他的脸上,原本苍白的脸色被印上了浅浅霞光,鸦羽般的睫毛下,略显淡漠的双眸带着柔和与宁静。风吹起他的乌髮,衣袂飞扬,一时竟如谪仙下凡,自天边御风而来。 青城山的姐妹花梦呓般地轻嘆了一声,红着脸默默加入了自家师弟的队伍。 沐夕沄收剑落地,脚下微一踉跄,被守在一旁的古青桥一把拉住。他神魂本就与身体融合不全,御剑而起又耗费了不少灵力,一时竟有些僵硬。 古青桥关切道:「怎么样,还好吗?」说完放出神识,细细查看他是否有伤。沐夕沄抿嘴道:「无妨。」 邓冼此时也走了过来,急急问道:「慕师兄,如何?」 沐夕沄回头看了一眼,村民们横七竖八地蜷在篝火旁,睡得正香。他向邓冼打了个手势,走到一旁去说话。 「我刚才御剑去得不算远,但山下已经没路了。」 「没有路?怎会没有路?」 「秦乐说得对,山下已是一片汪洋。」 一不小心猜对答案的秦乐不可置信地指着自己:「怎怎怎么会这样?」 第48页 沐夕沄望向前方的瀑布,清秀的眉毛渐渐蹙起:「这些水来得蹊跷。按理说灵山这样的神山,独立存在于世间。水润山而山纳水,两者之间皆有定数。也就是说,灵山不变,水就只有那么多。但是你们看,现在这条瀑布,比起以前的溪流,水量大量增加,或许已超过了山的收纳能力。而灵山外的结界,在我们进来之后,已经封闭。」 「所以……」朱易城抓着头髮:「就像是往花盆里浇水,水太多了就会漫起来?」 「是的,」沐夕沄又看了一眼天地间的那片金光,「要么打破灵山结界,要么找到水流的来源,否则……」 「否则,」古青桥已明白过来:「至多三日,灵山就要成为一座水底之山了。」 「天哪,这该怎么办?」青城山的弟子们一时慌了神。 「咱们能冲破结界出去吗?」 「这些水从哪里来的,真的会一直流出来,淹没灵山?」 「呜呜呜,我不会水啊……」 突然,一位弟子一拍脑门,惊喜地叫道:「玉牌!进山玉牌上由传送法阵,我们可以通过玉牌出去!」 仿佛一语惊醒梦中人,青城山的弟子们纷纷掏出玉牌。看到那传送灵阵,顿时觉得心安。 「出去没有问题,」邓冼沉吟道:「只是…...」 「邓师兄,只是什么?」 沐夕沄与古青桥不约而同地望了眼远处的村民,「只是这些村民该如何处置?」 天色已大亮,不少村民已经醒来。经过一夜惊魂,村民们无不形容狼狈,面目憔悴。老人们佝偻着身体,孩子们睁着无辜的大眼睛,惊慌地打量着四周。 朱立已经起身,简单打理了自己和虎子,看着聚在一旁的修仙者们,似乎已经猜到了什么。但他没有动,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 沐夕沄等人向朱立走去。 「请问朱兄,贵村可有人修仙?」 「没有,」朱立苦笑道:「山地小民,少有仙缘,山中居民都是打猎、务农为生,偶尔下山到扶风镇以物易物,仅仅满足温饱而已。」 「扶风镇?」古青桥眼角一跳,「您说的是扶风镇?」 「是啊,宁州扶风镇。」 宁州地处西北,而灵山红叶城在湘州,两者相距千里。 为什么西北小镇的山民,会出现在千里之外的灵山? 「可是诸位说起话来,明明是江南口音。」 「诸位有所不知,临溪村祖上江南,村中人以制作兵器为生。五十年前临魔渊大战,村长率全村远赴千里,随参战的江南仙家,帮助当地的普通居民抵抗魔族。临魔渊大战后,一部分人选择了留在当地,便找了一处风景优美的山谷住下。这几十年来,陆续有人家与当地人通婚,搬离了山谷。剩下的这些,都是当年留下的江南人。」 一时间,邓冼已觉得自己头大如斗。 几人谢过朱立,慢慢踱回崖边。邓冼道:「这群人的身世实在离奇,咱们也无法辨别真伪。」他抬头看看沐夕沄,「慕师兄觉得如何?」 「不必辨别,他们说谎又有何益处?」 朱易城拍了怕自己的脑袋,一头雾水地问道:「你们在说什么?咱们不是在商量出去的事么?和他们的身世有什么关系?」 「傻瓜,」古青桥拍拍朱易城的后颈,笑道:「玉牌人手一块,如果不管这些村民,大家当然都可以出去。」 「可以不管这些村民吗?」朱易城觉得那条河已经灌进了自己的脑子里,只能挣扎着重复对方的话了。 「这里可是灵山,灵山幻境里谁都不知道对方是不是真实存在的,对不对?这些村民的说自己生活在宁州,却出现在了灵山,还真是让人怀疑他们其实只是幻阵中的造物啊!」 「但如果,他们确实只是普通的村民呢?」朱易城艰难道。 「所以,我们本就不该去怀疑!」沐夕沄清冷的声音响起。「仙门弟子救死扶伤,本就应当。那晚聂家长老也曾说过,固守心中的准则,不要因为对方是谁而放弃自己的处事标准。」 说完,他掏出自己的玉牌,放到了眼前的石台上。 古青桥勾了勾嘴角,旁边的几人都呆了一呆。山风拂过沐夕沄苍白的脸,乌黑的眸子里却写满了坚定。邓冼第一个反应过来,爽朗笑着:「说得好!这才是我修仙男儿应有的胸襟与气概!」 邓冼招手唤来青城山的弟子,将几人的顾虑与讨论一五一十地转告。青城山的弟子们顿时炸开了锅! 「要把玉牌让给那些村民吗?那没有玉牌的人怎么出去?」 「师兄,咱们不能两人用一个玉牌吗?」 「也许这水不久就会停下来,咱们多等等,说不定都能出去呢!」 邓冼并不做声,只静静地等待着。 众人的声音慢慢低了下来,邓冼看着沉默下来的师弟们,掏出自己的玉牌,放到身前的石台上。 「师兄,我和你一起!」见了师姐就脸红的小可突然说话,向前一步,将自己的玉牌与师兄的放到了一起。 「我也是!」 「我也是!」 不一会儿,十几块玉牌高高摞起,在阳光下反射出细碎的光亮,照亮了青城山弟子干净、清透的脸庞。 古青桥轻笑道:「也只有静慈那个牛鼻子,能教出这样一帮弟子来。」 第49页 当年的一幕突然在眼前闪现,一样的翠竹道袍,一样的可笑髮髻,那个牛鼻子老道把他押上高台,虽未表达任何善意,却也无任何嘲弄讥讽,只是严肃地吩咐弟子:「此人虽需公审,但未判罪前视同清白,不得侮辱。」他承情,因为这一句话,让他免受了不少折磨。 已经有人叫来了朱立,并小心地向他解释了灵山的情况。朱立看着石台上的玉牌,脸色煞白,口里连连道:「这怎么使得,这怎么使得……」 「怎么使不得?修仙者有法力,还可在山中多待几天。」 「对对,等你们出去了,赶紧告诉聂家和外面等候的仙门,让他们想办法打破结界。」 豪气在胸中激盪,青城山的弟子们已经完全接受了留在灵山的选择,反过来劝慰朱立。 沐夕沄温言道:「朱兄不必推迟,烦请回报村民人数,我们也好安排。」 朱立很快回报,逃出的村民共八户,共计二十一人。而在场的青城山弟子十二人,加上沐夕沄一行五人,一共只有十七块玉牌。即使将玉牌全部让出,仍是不够。 邓冼锁紧了眉头:「孩子重量轻,是不是可以与大人共用一块玉牌?」 这是从未有过的情况,谁也不知道是否可行。 「那,那个……」一个小小的声音响起,秦乐怯怯地举起手。 「小乐,你有啥要说的,大声说。」师姐见状帮了一把。 「我我我想想想……」 十几双眼睛全都盯在自己脸上,秦乐只觉得全身都烫了起来,话语在喉中哽了半响,终于他一咬牙:「我想我有办法用玉牌组成传送大阵可以传送很多人这样所有人就都可以出去了。」 第27章 大阵 「我想我有办法用玉牌组成传送大阵可以传送很多人这样所有人就都可以出去了。」 一口气说完,秦乐又憋红了脸,差点被口水呛了个死去活来。 半晌,没人说话,仿佛所有人都在艰难地理解他到底说了些什么。 蓦地,青城山的弟子们欢唿了起来。 虽说刚才已作出了决定,但留下来便意味着暂时放弃了生的希望,谁能够完全坦然呢? 古青桥笑着拍拍秦乐:「可以啊,你有几成把握?」 「九成。」小胖子眼神坚定:「灵山的传输法阵,我以前在秦家专门研究过,玉牌上的是最简单的空间阵,若能相互叠加,再加上一些可放大阵法的符篆或法器,便能组成一方大阵,法力可以达到原来的两倍以上,带三十几个人出去是没有问题的。」 众人很快行动起来。 朱立去向村民中间,向大家解释现状、考察村民的身体状况。 三位美女拿出干粮,分给众人充飢。 沐夕沄再次御剑去观察水位上涨的情况。 其他人纷纷掏出携带的符篆法器,供秦乐挑选。 秦乐选择了那处半人高的石台作为施法之地。打扫干净后,他将玉牌一块一块摆成一个硕大的圆圈,拿出自己干坤袋中的硃砂,开始在地面上绘制繁复的图案,将玉牌之间的空隙填满。 玉牌里面一圈安放符篆和法器,同样用硃砂细细绘制连接。 青城山师姐挽着师妹,拉着罗轻雯,在一旁说悄悄话:「记得去年见到的胡公子么?眉眼清秀温柔多情的那个。结果一只熊怪就吓得他晕倒。亏你还迷他迷了半年。」 小师妹满脸通红,嗔道:「师姐你突然说这个干什么?」 师姐用下巴点了点秦乐的方向:「你看他,平时期期艾艾好似胆小,如今身负重任,做起事来立刻神光内敛,心无旁骛,比那些个平时光说不练,一上场就害怕发抖的人,不知道强到哪儿去了。」说完她一点师妹额头:「记住了,别一天到晚犯花痴,这样的才是良选。」 罗轻雯笑着望去,那小胖子正趴在地上,滚得一身灰土满手硃砂,浑然不知自己已成了「良选」。 「好了!」 因要容纳几十个人,法阵直径足有两丈,为方便村民进阵,秦乐并未绘制完全,还留有一个缺口,打算最后补上。 村民先进阵,坐在阵中。老人妇女孩子在内,青壮年男人在外,手挽着手,连成一体。外围修仙者们背对他们盘腿而坐,由秦乐双手按住一头一尾两只玉牌,其他人一手搭在旁人肩上,连成一圈。发动时,所有人以身体为媒介,灵力合为一股,最终由秦乐输入玉牌,便可将十七个小法阵连在一起,再通过符篆和法器放大效果,发动大阵。 秦乐蹲在阵外,笔走龙蛇地描绘繁复的花纹。 马上就能够出山了,人们不禁都放松了下来,几个小伙子甚至已经开始讨论出山以后的计划。 此时,异变突起! 一旁的密林中,一棵树徒然抖了一下。沐夕沄与古青桥勐然抬头。 秦乐正满头大汗地描画线条,眼角余光徒然瞥见,古青桥手里寒芒一闪,一把短镖脱手朝他耳边疾驰而来。秦乐一惊之下,狼狈地向地面趴下,却听得「噗」的一声,短刀射入身后的密林,好像打到了什么。 秦乐吓得面如土色,古青桥已站起身来,一个翻身跃出阵外,挡在秦乐身后,低声道:「继续画!」 一个黑影从密林中疾驰而来。 当时天光正明,阳光把周围的一切都照得清清楚楚,但那黑影速度快得却如鬼魅一般,还未看清楚身形面目便已到了眼前。 第50页 电光火石间,古青桥已与黑影战作一团。 那黑影极为高大,身高七尺有余的古青桥在他面前就如孩童一般。古青桥双刀上挑,灵力汇聚双臂,拦住对方千钧之力的一记双手下砸,两人僵持片刻。众人一阵惊唿,这才发现,来者满身满脸都是黑毛,下颌突出双目通红,竟是一头巨大的黑猿。 那猿猴力气极大,双臂伸展开来近有一丈,手臂挥动中带起唿唿的风声,动作大开大阖。手爪看似十分坚硬,与短刀相击时竟爆出点点火花。几招下来,古青桥只觉得两臂酸麻,只得使个巧劲,将其双爪带向一旁,一脚踹向黑猿肚腹。 那黑猿轰然倒地,嘴角溢出血丝,却没有停手的样子,反而被鲜血激起了凶性。爬起来蹒跚了两步后一声咆哮,立刻又沖了过来。 「天啊,怎么还能打!」青城山的弟子惊唿。 「哪里来的猿猴啊,莫不是山魈?」 话音刚落,却见密林中,又有两个黑影窜出,急速向人群奔来。 沐夕沄心中一凛,按了一把身边跃跃欲试的朱易城,低声道:「照顾好几位师妹!」说完在他肩上借力翻出了法阵。 另一边,翠竹衫一闪,邓冼也跳了出来。两人对视一眼,各自迎向一只黑猿。 秦乐跪在阵旁,打斗带起的灵力与气流就在他身后翻滚,他咬紧牙关,颤抖着双手一刻也不敢停。 法阵终于完成。秦乐赶紧跳进阵中,阵中三人的位置原本比较分散,秦乐犹豫了片刻,让缺口旁的青城山弟子重新挪了位置,保证灵力的联通,同时让出一点空间,让三人回来时可以站在阵中。 紧张地布置完,秦乐大叫道:「快过来,可以走了!」 三人仍与黑猿战作一团。那些黑猿身形灵活,体力极好,兼又皮糙肉厚,半晌的打斗竟未能消耗它们多少体力。众人在法阵之中暗暗着急,青城山的弟子们按捺不住,就要上前支援。 石台突然颤抖了一下。下一刻,所有的人都身形一晃。 洪水终于漫到了石台下方,松软的泥土被掏出一个大洞,整个石台不堪重负地歪向一边。 一时间阵内人人自危,青城山的弟子们赶忙稳住身形,又扶起歪倒的村民。孩子们吓得哭了起来,被母亲们一把抱住。 「秦乐!」沐夕沄头也不回地喊道:「开阵!」 「什么?」秦乐大叫道:「那你们怎么办?」 三人没有回答,只有刀剑相击的鸣响。遥遥看去,林中似乎又冲出四只黑猿,三人已陷入了包围,看不清身影。 秦乐眼前满是村民们惊惶的脸和孩子哭泣的双眼,他回头看了眼战斗正酣的三人,满脑子都是疯狂的大喊:「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可时间并不允许他继续犹豫。 石台的抖动加剧,台下的软土又被洪流冲垮了不少。幸运的是,这次是另一边。片刻后,石台正了过来,但整体勐地向下一沉,竟下落了五尺有余。 阵中的人们全都惊唿起来。 不能再等了,洪水已舔舐到石台边缘,再晚一刻,水就会淹上石台。硃砂描绘的阵法若是被水沖毁,所有人都出不去了。 邓冼的声音从上方遥遥传来:「青城山弟子听令,全力开阵,保护村民,不得擅离!」 「邓师兄!」小师妹急得泪水涟涟,却不敢违背师兄的命令。 这是秦乐自出生以来最为纠结的一刻。一边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无辜村民,一边是从不嫌弃自己胆小一直帮助自己的战友,这个连上飞舟都害怕的少年,如今却背负着决定生死的重担。 他脸色煞白,突然间,秦家先祖遗训在脑海响起:「秦氏家族,守卫民众,万死不辞!」 秦乐闭眼让泪水滚下,双手伸向玉牌。 灵力传到,一只只玉牌顺次亮起,硃砂描绘的线条也发出隐隐的红光,所有线条连成一体,内圈的符篆和法器被灵力激活,一道道红光从地上升起,上升一丈后开始向内弯曲。红光错落有致地编织成一片穹顶,将阵内所有人都笼罩在内。 秦乐隔着法阵的红光望向三人,却只能看到黑猿跳动的凌乱脚步。身旁泥土簌簌而下,地面颤抖。 法阵的蓦地一闪,阵中人消失不见。 洪水终于淹没了石台。 密林旁,三人的战斗仍在进行。 林边的空地不大,在之前的战斗中,三人不时地要注意出手的方向,不能干扰到秦乐的传送大阵,还要尽力把黑猿带离石台,不免束手束脚。如今众人已被送走,三人便再无顾忌。一时间空地上刀光闪闪剑气纵横。黑猿被逼退到空地的边缘。 又是一阵地动山摇,空地的边缘突然坍塌,三只黑猿来不及反应,便哀嚎着摔入了洪流之中。 三人立感压力一轻,剩下的四只黑猿也已经伤痕累累,被三人一一打败掉入江中。 「唿……」邓冼喘了口气。青城山修道,邓冼的武器是一柄拂尘,现在已沾满了鲜血。他倒是不以为意,走到水边随便洗了洗,回头问道:「现在怎么办?」 古青桥一挑眉:「还要问你呢,你不知道怎么办就冲出来了?」 「这个……」邓冼挠了挠头髮,苦笑道:「当时没想那么多。」 「唉,可惜了!」古青桥哀哀地叫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出去啊!你知道吗?慕仙师?」 第51页 沐夕沄抬头看了他一眼,浅色的眼眸里没有任何表情。就当古青桥准备投降说「我错了」的时候,他一言不发地转身,到水边洗剑去了。 古青桥有些意外地看着他,嘴角悄悄地翘起。 邓冼看着他沉默的背影,大惊失色道:「你们真的没有办法啊!」 说完自觉失言,又赶紧安慰道:「没事没事,咱们一起想办法。」 看着他一脸的隐忍,古青桥感慨地拍了拍邓冼的肩膀:「邓师弟,你真是一个好人!」 一头雾水的邓冼楞在当地。 沐夕沄洗净了剑,回头说:「走吧,咱们上山。」 第28章 小屋 「对了,上山。」邓冼明白过来,「慕师兄是要去找水的源头吧。」 「嗯,」沐夕沄应了一声,「虽说可能是灵山造成的幻象,但不去看看还是有点不放心。而且……」沐夕沄抬眼看了一下古青桥。 「而且,」古青桥朝他点点头,「灵山幻境中有传送阵可以出山。」 邓冼愣了一下,这才一拍大腿道:「我怎么忘了,进入幻阵者,不论能否拿到灵武,都会被幻阵传送下山。」过了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道:「那你俩刚才……」 沐夕沄轻咳一声向山上走去,古青桥朝邓冼眨了眨眼,笑着追上去了。只留下此时才恍然自己被骗惨了的青城山师兄,无奈地跟在后面。 三人沿着山路一路向上,这次倒没有遇到任何阻碍,只偶尔有一两只小动物惊慌失措地从路前跃过,见了人又赶紧躲了起来。 走不多久,水声渐大,扑面而来的水雾沾湿脸庞。山路拐角处,一道白练从天而降,轰然砸在山壁上,激起阵阵水花。 沐夕沄把手伸向瀑布,还没碰到水花就被古青桥一把拉了回来。他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古青桥伸手接了点水,缩回手来反覆确认了一下没有问题,才放开自己的袖子。 一旁的邓冼倒是没有留意,直接把手伸进了瀑布的边缘,紧接着「哟」了一声又缩了回来。 「怎么了?」沐夕沄瞟了眼古青桥的手,有点紧张。 「哦,没事儿。」邓冼甩了甩手:「这水好凉。」 南方四月的天气已经很暖,虽说山里凉爽,却再没有寒冷之感。此时三人站在瀑布旁,却感觉到丝丝凉意从水中传来。将手放入水中时,更有刺骨之寒。 蓦地,眼前一闪,一小团黑影混着流水飞快地下落。待到三人俯身去看,早已没有了踪影。 大概是山上的动物失足。 「走吧,」一时看不出什么端倪,古青桥道:「上去到源头看看。」 灵山不算太高,歷届的灵山论道,到了第二日傍晚或第三日早晨,便能达到山顶的幻阵。幻阵之前的一段路被人们叫做「闯峰」,因为各路人马都会在这段路上各显神通,与他人较量,淘汰对手,直到幻阵前的结界消失的那一刻。 此刻三人走在「闯峰」路上,倒是一派和平,直到他们走到了一间小屋之前。 尽管仙门弟子们对灵山幻境充满了敬仰与幻想,但凡是登过灵山的人都知道,幻境的入口并不像人们想像的那样高大辉煌,相反,它还显得十分寒酸。 相传这是聂无涯飞升前住过的地方。 茅屋依山而建,坐落在山前小小的空地上。门前,歪歪斜斜的篱笆围成了一方小院,院内几把竹椅,屋旁几丛翠竹。乍眼看去,只是一户宁静而朴素的人家。 此刻的小院外,站着一群人。 山洪暴发的时间是第一日的夜晚,这个时间里大部分人都还没有走到半山腰,这里的一群人,应该都是大水中的倖存者。 不必闯峰了,山洪已经替他们做出了选择。 三人慢慢走向人群。一个络腮鬍的彪形大汉转过头来,看见了邓冼,朝他们点了点头。 「龙虎山庄,方瑞。」见两人都望向他,邓冼低声解释道。说完他上前一步施礼,问道:「方师兄,你们……为何站在这里?」 方瑞朝小屋的方向扬了扬头。一个高瘦的年轻人推门进屋,片刻后,又走了出来。人群中传来一阵失望的嘆息。 灵山幻境,消失了。 「会不会是因为时间未到?」 「再换个人进去试试?」 沐夕沄向一旁走了两步,盘腿坐在竹林旁,闭上眼睛,细细感受此地的灵力。 摩云山弟子在仙界名声一向不错,此刻沐夕沄面容镇定态度从容,人人只见清风翠竹之下,白衣的仙君闭目端坐,竟隐隐现出庄严慈悲之态。焦虑急躁的心情得到片刻安抚,众人慢慢地安静下来。 片刻后,沐夕沄睁开眼睛,站起身来,问向屋前的人们:「此处可有灵武门传人?」 一名黑袍道士越众而出,「在下闻子瑞,灵武门张睿白道长门下。」 「好。」沐夕沄道:「听闻灵武门有一门功夫,可探得一处的灵力分布,甚至能让无形的结界显形。不知这位师兄能不能施展。」 相传灵武门开山之祖戚微铃是一位灵石矿工,生来便对灵力特别敏感,常在野地用灵识探查矿脉所在。后来戚微铃修仙有成,常常自查内观,渐渐将自己的本事总结成为一门功法。灵武门中一直设有一堂曰询脉,便是招收对灵力敏感之人修习此法,专事矿脉探查,以灵石供养师门。 第52页 闻子瑞点头道:「询脉之法利于实务,门中弟子多少都会学习一二。」 「好,便请闻师兄探一探此地的灵气之像。」 闻子瑞出了院子,面对小屋盘腿坐下,两手结出手印,开始运功。不多会儿,他的额头鼻尖便渗出密密的汗珠,显然有些灵力不支。沐夕沄见状,低声道:「闻师兄继续施法,我等为你助力。」说完他一手抵住闻子瑞后心,为他输入灵力。 隐隐约约,闻子瑞的眼前出现了小屋之地的灵流,却模模煳煳看不清楚。 沐夕沄皱了皱眉头。 古青桥立刻抵上他的后心,输入灵力。 邓冼与方瑞也加了进来。五人灵力相合,闻子瑞的眼前立刻清晰了许多。 眼前,强大的灵流如同奔腾的河水,在地面盘旋翻腾。五色的灵流像是要冲破什么禁锢似的,不断向上翻涌。但不论它怎样挣扎,只要一离开地面,立刻便会被一双无形的手搅散,始终不得成形。 闻子瑞睁开眼睛,向众人描绘自己看到的景象。 「这么说来,灵山幻阵,竟是被压制了?」邓冼吃惊地问道。 仙人留下的幻阵居然会被压制,让众人吃惊不已。而压制的源头……大家不约而同地仰头望去,上方五十丈高处的岩壁外,飘荡着薄薄白雾,白雾之上,隐约有一个巨大的岩洞,瀑布便是从那洞口泻出,阳光下水珠映出一道霞光,巨大的水流带着森森的寒意轰然而下。 「那咱们,上去看看?」方瑞试探地问道。 一时间,众人都看向沐夕沄。 到达小屋的都是些青年才俊,按理说谁也不服谁。但众人到此已有几个时辰,试过各种办法都束手无策,正各自焦急。此时看见沐夕沄举手投足安定平和,来了不久便找到了矛盾所在,一时间都向他投来了信任的目光。 虽说沐夕沄性子清淡不爱揽责,但如今人人都惊慌失措等他发话,他也不推就,淡淡开口道:「灵山突变,这诡异瀑布不知从何而来,其灵力竟可压制强大的幻境,可见其间兇险。各位若无探究之意,又还有玉牌在手,不如远离此处,用玉牌传送出山。」 参加灵山论道的仙门弟子们,多是本门的天之骄子,心高气傲,自视甚高,反正有玉牌传送这条后路可走,眼前正是扬名立万的大好时机,何不拼上一拼? 而实力较差者,因在洪水中倖存,见如今可入幻境者不过眼前这十几人,若真有人能破除压制,自己便可进入幻境,灵武唾手可得。只需要跟着别人即可,等一等又何妨? 只有一位蓝衫少年上前一步,向沐夕沄行礼道:「多谢这位师兄提醒,我便不凑这个热闹了。」说罢一摆衣袖,哈哈笑着下山去了。 众人看着他潇洒而去的背影,一时间各怀心思。 「走,看看去!」天之骄子们早就按捺不住,几名少年当即抽出长剑,口念法诀,就要御剑去向瀑布泻出的洞口。 无人飞起。 御剑法诀全都失效了一般,大部分的灵剑纹丝不动,只有一两柄特别神武的,在地上翻了个身,弹了两下,便也不动了。 众人面面相觑。连御剑诀也被压制了。要想上山,只剩下了一个办法。 这处岩壁垂直向上,仿若被巨刀噼下,剩了一半作为小屋后方的屏障,前面的一半早已没了踪影。好在灵山上植被众多,石缝里多有藤蔓灌木,倒也不至于没有落脚之处。 沐夕沄一言不发,身形一晃,衣袍迎风轻摆,如同一只白色大鸟,轻轻巧巧跃上了岩壁。待得落脚,再轻踏石壁,又向上升起一丈。 古青桥紧跟在后,却是直上直下,也不见他如何借力,手脚的配合却十分默契,上升的速度竟与沐夕沄相当。 十来个少年也跟着一跃而起,攀上了石壁。 沐夕沄所用,乃是摩云山天梁峰独门轻功「渡云」,讲究「轻」、「巧」、「灵」、「速」,练到高阶,便如白鹤展翅、蜻蜓点水,灵动无比,而且所需灵力极少。饶是如此,沐夕沄仍然觉得,越向上攀,体内灵力调动起来就越加艰难。 「难道是身体与灵力的融合又出了问题?」他暗自心惊。 眼前便是那层白雾。雾气丝丝缕缕,在眼前不断流转。沐夕沄深吸一口气,足上使力,半截身子便钻入白雾之中。 蓦地,一阵狂风带着巨大的威压当头降下,虽说早有心理准备,沐夕沄却未料到风势会如此巨大,他双手一滑,身子勐地被带向一旁,竟生生被掀出了薄雾。 沐夕沄心头一惊,耳边风声唿唿作响,全身的灵力竟在此刻被压制得无法动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离那片白雾越来越远,下方传来一阵惊唿。 突然他腰间一紧,一只长臂揽过腰际。身体还在下坠,却见那人另一手刀光一闪,刀尖在岩壁上迸出一串火花,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终于,刀刃切入一处石缝,两人坠势稍缓。沐夕沄立刻伸手攀住藤蔓,定住身形。 两人都剧烈地喘息着,沐夕沄转头看去,古青桥惊惧的脸庞近在咫尺,眼睛还一瞬不瞬地盯着他,近乎失神。 「你……」沐夕沄话音未起,只觉腰上手臂一紧,竟被对方紧紧抱入怀中。耳边传来喃喃的话语:「没事了,没事儿了。我在,别怕。」 沐夕沄有点手足无措,却不敢使力推开他,只得任由他抱着。 第53页 「餵~~,你们没事吧?」脚下远远传来方瑞的声音。 古青桥身子一动,仿佛被惊醒一般。接着,他像是被火烫了一下,突然松开了手臂,手忙脚乱地攀住藤蔓,这才吶吶道:「啊,对不住,对不住!」 笼罩在身体上的温暖突然消失,沐夕沄竟有一瞬间觉得心里一空。他抬头看了眼古青桥,继而垂下眼睫,向下方说道:「我们没事。薄雾里有强风和灵力压制,大家小心。」 待他再转过头来,古青桥已恢復了镇定,抬头看了眼白雾,问道:「继续?」 「嗯。」沐夕沄点点头,继续向上攀去。 第29章 水源 再次来到薄雾前,沐夕沄停了一下,看了眼侧后方的古青桥,得到对方肯定的眼神后,,小心翼翼地进入薄雾。 强大的威压如泰山压顶般袭来,全身的灵力都用在了对抗威压上,身体失去了灵力的滋润,便如凡夫俗子一般,变得无比沉重。 狂风的怒吼在耳边轰轰作响,风中竟有冷冷的剑意,把肌肤颳得生疼。时间仿佛被无限延长,每向上攀一寸,便有万千细碎的疼痛,针刺一般在肌肤上肆虐。刺骨的寒冷把热血都冻成了冰碴。 无休止的痛苦与寒冷让沐夕沄有点恍惚,唿唿的狂风中好像传来了歌声。 ******************* 「二月春花厌落梅。仙源归路碧桃催。渭城丝雨劝离杯。」 远远的地方,缥缈的女声轻轻地唱,含着勾人心魄的柔情。小镇的年轻人,被歌声勾得魂不守舍,痴痴地穿过街道,行尸走肉般向荒山之顶走去。 那是一只雪妖,在西北一处小镇横行,专门引诱血气方刚的年轻男子,吸取阳气以助修行。沐夕沄接到消息赶到时,雪妖刚刚进完食,柔美娇艷的胴体上只裹了一层雪白的薄纱,曼妙的娇躯自瘫软的男子身上抬起,她抬起娇俏的脸庞,看着眼前的少年,眼里不加修饰地泛起渴望。朱唇轻启,她轻轻问道:「郎君可愿与我同行?」 沐夕沄的回答是一缕剑光。 那一年是沐夕沄第一次下山,十七岁的少年带着一往无前的烈烈冲劲与嫉恶如仇,却忽略了自身与对方修行上的差距。虽然剑法与意志让他多支撑了几个时辰,最终仍是落败。 雪妖俯身看着他,而他却只靠几根手指悬在崖边。身下是无尽的深渊。 雪妖笑了,向他伸出一只娇嫩的玉手。「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俊美的年轻人。你可愿与我同行?」 威压自头顶而来,三月的天气里颳起了极冷的风,烈烈寒风里带着雪妖的冰箭,在他脸上划出血痕,入心却激起一缕缱绻,如同濒临冻死的人却感觉极热,茫然而错乱。 痛苦逼迫他放弃抵抗,缱绻引诱他握住温柔。 雪妖的娇笑自风中传来:「你小小年纪,莫不是已有心悦之人?你可知人间情爱短暂易逝,及时行乐才是正理。」 傻妖!和一个修道之人说什么心悦、情爱,这些他都不懂。 心里不过有一个简单的念头:「好不容易下了山,我还想再见见那个人。」 不知在风雪里坚持了多久,风突然停了。 一柄弯刀划过,雪妖妖艷的笑脸陡然凝固,身首分离,化作一滩雪水。黑色长靴踏雪而来,停在他的眼前。来人一愣,双手迅速握上了他的手腕。 是幻觉吗?是上天听到了他的声音,给临死的他一点虚假的安慰? 当年在青桥上偶遇的少年已经长成了伟岸的男子,宽阔的肩膀蕴含着爆发性的力量,只轻轻一用力,便将沐夕沄拉上崖顶。不变的是熟悉的深邃双眼,含着明亮的光,带着隐约的笑意。 「阿沄!」古青桥的声音里藏着惊喜,随即却又严厉起来:「怎么这么不小心?这雪妖修炼数百年,境界在金丹之上,你一个小小的筑基,怎么就直接上去硬拼?看你小时候挺机灵的,怎么越大越笨了呢?」 嘴里不客气地骂着,双手却一刻不停的输入灵力。沐夕沄一瞬不瞬地看着他,身体慢慢回暖。 脑子仿佛还未从相逢的巨大惊喜中回过神来,眼里便已含上了泪。沐夕沄哑着嗓子,似有千言万语,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师兄?」清冽的少年嗓音自后方响起,山崖拐角处转过来一位十三四岁的小少年。 与古青桥一样的玄色劲装,乌金腰带,只是头髮用镶着金边的朱红窄带高高扎起。少年的脸上没有一点瑕疵,白皙如天边之云,漂亮的眉眼带着一丝阴柔,左眼角下一点红痣,透出些许妖媚。嘴角弯弯,浮现出完美的笑容。 古青桥的眼里似乎浮起了一丝尴尬,双手陡然用了力,沐夕沄的手腕一阵刺痛。 ********************** 「慕师弟,慕沄!」手腕的刺痛和着耳边的唿唤,让沐夕沄勐然回过神来。 他已经攀到了岩洞的边缘,冰冷的瀑布水喷溅在手臂上,将双手冻得通红。古青桥已翻上岩洞,此刻正站在洞口边缘,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沐夕沄脚下轻点,就着对方的拉力,跃入洞中。 「别急!」古青桥挡在他身前,揉搓着他的双手,帮他活动血脉。「先休息一下,等等他们。」 这一等就等了半个时辰。 岩洞不大,水流哗哗而过,溅起无数细小的水花,沾湿衣裳。沐夕沄盘腿坐在洞口一处稍突出的岩石上,尽量远离冰冷的水流。古青桥蹲在他身后,将两人的干坤袋又细细检查了一遍。 第54页 终于,下面传来邓冼的声音,似乎还有方瑞。就听邓冼问道:「方师弟,下面还有人上来吗?」 「没了,没了。」方瑞咋咋唿唿地说:「都是些会偷懒的。好多上到一半就回去了,有两三个跟着我的,刚才也支撑不住了。现在能到这儿的,也就是我们了。你那上面怎么样?」 「不好走,」邓冼的声音传来:「雾里威压很大,还有很大的风。以我的修为,怕是坚持不到半炷香。」 「那他娘的还上什么上,老子修为还不如你呢!」 紧接着,方瑞的大喊声传来:「那两位师兄,你们到了吗?我们上不去了!」 沐夕沄回头看了眼古青桥,看样子不会有帮手了。 古青桥喊道:「我们到了。你们上不来就先下去吧。」 「那你们自己保重啊!」方瑞扯着嗓子又叫了一声。 「走吧!」沐夕沄站起身,一阵狂风兜头而来,吹得他差点向后趔趄。 古青桥赶紧站起身来,风立刻小了。原来这人,一直在他身后替他挡风。 「进去了!」古青桥转身前行,走了十来步,却未听见沐夕沄的脚步声。他奇怪地回头。只见沐夕沄怔怔地站在洞口看着他。 洞外的阳光给白衣的仙君镀上了一层闪光,却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古青桥又急急走回去,低声问道:「怎么了?」 沐夕沄低下眼眸,「你背上,结霜了。」 是替我挡风的时候,被冰冷的水雾沾湿了衣裳,被刺骨的寒风凝成了白霜。 「没事,我不冷!」古青桥咧嘴一笑。 古青桥仍一马当先走在前面。洞中威压仍在,两人都灵力不济,他也实在分不出多少灵力去蒸干衣服。走了一段,忽觉背心一暖,一张低阶火符在背后燎了一下,衣服瞬间干爽。 嘴角忍不住上弯,他低声说:「谢谢!」 身后传来闷闷的笑声,古青桥停了停脚步,也笑了起来。「我说,你不会……」 「没有,没有烧着……」 这一起头,笑意就止不住。明知没什么好笑的,两人还是笑得停不下来。 山洞已到尽头,身前是一片光幕。看不出来究竟是什么在发光,光幕后仍有空间,冰冷的河水,便是从这闪光的空间中倾泻而出。 两人伸手探了探,手掌直接穿过了光幕。光幕后的空间里罡风阵阵,两人手掌刚一探入便被一道罡风一掀,两人闷哼一身,齐齐将手缩了回来。 灵力依然被压制,但似乎并无其他伤害。定了定心神,两人并排站在光幕前,一齐向前迈步。 威压迎面而来,身上所剩无几的灵力立刻被压制得死死的,古青桥向前走了两步,一道罡风袭来,他连忙出刀横挡,风如同实质般在刀上扣出「叮」的一响,手臂酸麻。他一把将身旁的沐夕沄拉到身后,双刀齐握,顶着风就向前走去。 走了不到三丈,双刀已连挡了十几道罡风,虎口被震得生疼,气息也跟着混乱起来。他脚步一顿,沐夕沄立刻闪身上前,长剑出鞘,「叮」地挡过一道罡风,头也不回地道:「换着来!」 所幸光幕后的空间并不太长,两人换了五六次后,终于走到了结界边缘。 一步迈出,眼前竟慢慢地全是涛涛江水,结界的出口竟在一条大江之中。 沐夕沄一声轻叱,手中长剑回身反刺,果然「叮」的一声刺到硬物。就借这一点力,沐夕沄轻身飞起,另一手在古青桥手臂上一带,两人已在半空。 身上一阵轻松,看样子结界的威压仅限于灵山那一侧,对内却没有影响。 沐夕沄运起剑决,长剑变大悬空,两人回身站在剑上,这才开始细细打量四周。 眼前一片混沌。 山、水、天空,全都笼罩在一片灰色的浓雾之中,看不清探不明。浓雾之后,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窥视;风声之中,似乎有无数生物在窃窃私语。 「这里……是?」 「北渊。」 北渊,处于临魔渊之北,雪山之下,已在魔界范围内。相传此处灵力凋零,是一片不毛之地,即使是在魔界,也没有生物可以在此长久生存。但它,却是整个大陆所有河流的发源地。雪山上的融水,汇成一条条冰河,从这里向四周奔流而过。 两人现在所在的,便是其中最大的一条。 奔腾的大河气势雄壮,带着雷鸣般的怒吼,以摧枯拉朽之势奔向下游。而如今,大河的中间,却出现了一座小岛。 小岛并非天然形成,圆熘熘的赭晶石被砌成一座高台,大部分没入河中。高台侧面迎向河水的方向,一个巨大的法阵正微微闪着光,奔腾的河水撞向法阵,却没有溅起一丝水花,凭空消失在了法阵之中。 第30章 破阵 「灵山上突然出现的大河,源头应该就在这里。」沐夕沄看着脚下的高台,沉吟道:「看起来是一个空间法阵,将这里与灵山连在了一起。」 「这里与灵山相隔万里,什么样的法阵可以有这么大的威力,连接这么远的而距离?」古青桥虽然对法阵只有一般的了解,但也知道,空间传送法阵耗能巨大,将足够淹没灵山的水流搬运至万里之外,这一方小小的石台绝对是不可能胜任的。 「还有,」沐夕沄疑惑道:「设阵之人为什么要大费周章把这里的水引向灵山?如果仅仅是为了淹没灵山,从附近引水不是更好吗?」 第55页 「灵山三年一开山,封山之时山体隐没无踪,这空间阵法连接仙魔两端,设阵之人又该如何在灵山上布置一切?」 未见到瀑布源头的时候,只需寻找源头即可。两人好不容易找到了源头,其间的种种疑问却比之间更加让人头疼。 「先暂且不管这些,」古青桥问道:「你可知如何破阵?」。 「破阵简单,毁掉符文或者高台,法阵自然就破了。」沐夕沄想想又加上一句:「但施阵者必不会毫无防备。」 「试试看呗。」古青桥说着,从干坤袋里摸出两张爆破符,手一扬,两张符纸一张飞向高台侧面直击法阵,另一张则沖向高台中央。 符纸还未挨上,高台上勐然现出光芒,交织成圆形的结界结界。如一枚大卵般将高台与法阵笼罩其中。符纸撞在结界上,只听得轰隆,轰隆两声巨响,一阵火光闪起,爆破符在空中炸成了碎片。 「法阵和高台上叠加了防御阵。」古青桥道。 「的确,」沐夕沄沉吟道:「赭晶石本就用于法阵叠加,我有办法,可以去试试!只是……」 两人此时悬在空中,全靠沐夕沄御剑。若要破阵,沐夕沄就得用剑…… 怎么办,让古青桥下去游水吗? 沐夕沄摸摸鼻子,第一次发现自己对生活的「无所要求」也会带来麻烦。 「没事,我有办法。」古青桥向前踏了一步,低头看了眼法阵,回手探向沐夕沄腰间。 沐夕沄不知其意,下意识地后闪,伸手就向古青桥的手上拍去。 只听「啪」的一声脆响,竟拍了个正着。 两人都愣了一愣。古青桥缩回手,手背上一片红痕。他搓了搓手背,指着沐夕沄腰间道:「干坤袋。」 「哦!」沐夕沄这才瞭然,接下干坤袋递给他,轻声说:「对不住啊。」 一时间,两人都尴尬地说不出话来。 过了一会儿,古青桥打开干坤袋,从里面掏出两个荷叶状的圆盘。 「接天莲叶无穷碧,」古青桥语带嫌弃地说道:「金金阁出品,带你提前享受御剑的乐趣。啧啧,幸亏青城山的那帮弟子不在……」 说着他又掏出两块灵石,镶嵌在荷盘上。 荷盘稳稳地停在半空中。两人各自踏上一个,试了试前后挪移,居然十分灵活。 沐夕沄收回长剑,运上灵力,自空中疾沖而下。 待到接近法阵,他左手弹出一块灵石。灵石碰到防御阵法,立刻激起了一片金光,沐夕沄一挥右手,长剑全力下噼,当的一声斩在灵石之上。剑上的灵力与灵石相撞,立刻把灵石中巨大的灵力引出,轰然撞击在防御阵上。 防御阵闪了闪,仍坚强地笼罩在高台上。 沐夕沄驾着莲盘升高,准备再沖一次。 「桀,桀桀,」空中传来尖锐的叫声。蒙蒙的灰雾中,似有巨大的生物接近。 「小心!」古青桥轻叱一声拔出双刀,驾着莲盘飞到沐夕沄身旁。两人背靠背地拔出武器,警惕地望向天空。 一只大鸟自雾中显形。 鸟身巨大,双翼展开长达一丈,细长的鸟喙尖锐无比。 「这是……,铁翅鹚?」 「铁翅鹚相传是妖王豢养的妖兽,境界相当于元婴级的修士。但是妖族的领地比起北渊,还要向北千里,这里怎么会有铁翅鹚?」 妖族……古青桥心里好像有个念头一闪而过,却不及细想。 时间容不得他细想,空中的铁翅鹚双翼一拍,带起一阵旋风与水雾,紧接着,那大鸟如同利剑一般向两人射来。 两人在大鸟冲下的瞬间向两侧闪避,沐夕沄挥剑相迎,却没有正面迎其锋芒,在鸟喙袭来的前一刻侧身避过,斜噼在玄铁般坚硬的鸟喙上,巨大的冲撞力让鸟头向一边偏去。另一边古青桥已祭出双刀,一刀抵住抓来的鸟爪,另一刀砍向大鸟的翅膀根部。 铁翅鹚吃痛,尖叫一声拔高身形。拍翅声传来,雾中,又有两只大鸟显形。 「交给我,」古青桥一推沐夕沄,「你去破阵!」说完他驾着莲盘,迎着三只大鸟而去。 沐夕沄转身沖向法阵,身后传来密集的金石交击声,还夹杂着几声闷哼与铁翅鹚嘶哑的尖叫。 手上灵石掷出,沐夕沄挥剑斩下,旋身再掷,再斩。防御法阵终于显露出崩溃的迹象,闪闪烁烁,光芒暗淡。 身后破风声响,一只铁翅鹚以极快的速度冲来。沐夕沄侧身闪到一边,定睛一看,古青桥全身浴血,竟骑在一只铁翅鹚的颈脖上,双手灵力灌注,控制着鸟头。身后,另两只铁翅鹚闪电一般追来。 古青桥控制着大鸟沖向法阵,在即将碰到防御结界的瞬间突然向上飞起。紧追不捨的两只铁翅鹚一时反应不及,狠狠地撞上了法阵。 法阵金光闪烁,两鸟哀鸣着坠入水中。 防御阵还在,未等到沐夕沄上前,古青桥已大喝一声,一人一鸟在空中急转,带着烈烈的风声,直直地向法阵冲去。 轰隆一声巨响,防御阵在巨大的冲撞下,轰然解体。 大鸟一撞之下已折断了颈项,颓然向江水坠落。古青桥被巨大的灵力冲撞弹向半空,哇地吐出一口鲜血,几欲晕倒。 一双手揽向他的腰背,后心被输入灵力,梳理他经脉中逆行混乱的灵流。 第56页 石台上结界已破,沐夕沄扶着古青桥,控制莲盘慢慢降落在石台上。 他们与空间法阵之间再无所隔。 沐夕沄扶着古青桥坐下,低声问他:「我去破阵。但阵破的时候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你要不要多休息一下?」 「无妨,」古青桥看着他担忧的双眼,笑了笑,「放心,死不了。倒是这地方多有古怪,快些破阵,免得夜长梦多。」 「好!」沐夕沄感觉他气息已平稳不少,身体里的灵流也变得顺畅,当即点点头,握剑走向石台边沿。 江水仍怒吼着向前奔涌,在高台两侧掀起蒙蒙的水雾。长剑因充满的灵力而发出微光,沐夕沄双手握剑,全力斩下。 「咔」,剑身嵌入石台,法阵缓缓流动的花纹停止了转动。「咔」「咔」「咔」,石台裂开几条大缝。细小的缝隙如藤蔓般向四面八方延展开来。 「阵破了!」沐夕沄高兴地转过身,却不料脚下一阵狂震,还没看清古青桥惊惧担忧的眼睛,石台倏地垮塌,身形迅速向下跌落。灵阵破碎,巨大的灵力从灵阵中喷涌而出,生生将江水推得倒流三尺。汹涌的江水被高高掀起,聚集了更大的力量席捲而来,重重地拍在赭晶石的高台上。法阵这端的高台顿时被拍得粉碎。法阵余力将江水化为巨大的漩涡,要将附近的一切吞噬。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古青桥刚才被沐夕沄安置在高台中央,这会儿离高台边缘足有两丈远。阵破时他已经开始向台边狂奔,仅仅几息的功夫,待他到了台边,沐夕沄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空间阵的力量迅速消退,江上的的漩涡只剩下一丈来宽。古青桥一撩衣袍,毫不犹豫地跳入了漩涡。 灵山。 刚刚攀爬山壁的各家弟子早已回到了小屋前。已经有一大半的人选择了使用玉牌离开。 闻子瑞仍盘坐在小屋前,感受灵山灵力的变化。邓冼与方瑞站在他身旁,抬头仰望着山顶的洞穴。如果炽热的目光能够化作实质,眼前的山壁和瀑布早就被他们切成了碎片。 等待的人们渐渐失去了耐心,不断有人过来与他们告别,两个时辰后,小屋前只剩下了他们三人。 「邓兄啊,他们到底行不行啊?」方瑞大大咧咧地问道。 「这个,」生死攸关,邓冼也不敢托大,「我是进山后遇到他们的……」邓冼慢慢将山村里发生的事讲给方瑞。 「这么说,你们三人没有了玉牌,就只能指望灵山幻境才能出去?」闻子瑞也听到了邓冼的讲述,插嘴道。 「可以这么说吧!」邓冼答道:「但他们冒险为大家纾难,我仍十分敬佩。」 听得此话,三人不约而同地又抬起头,看向山顶薄雾上方的岩洞。 突然,闻子瑞身躯一震,脱口惊唿道:「有动静!」 话音未落,小屋地面一阵颤动,山顶的岩洞中传出尖锐的唿啸,如同狼群一齐发出对月的哀嚎,把山下的三人震得几乎神魂离体。紧接着,阵阵滚雷般的轰鸣声从洞中传来,瀑布之水突然增大,好像大浪打来,从岩洞口勐然喷出,一时间地动山摇,大大小小的石块如天女散花般噼头盖脸地落下。 「啊~」三人正欲抱头,却感到脚下有灵力喷涌而出。若此时闻子瑞能运功探查一下,定能看到原先被死死压制在地表的五彩灵流,此刻已沖天而起,搅动的灵流如龙捲风般扶摇直上,瞬间笼罩了小屋上方直至崖顶的空间。 三人来不及躲闪,本能地向唯一可以提供遮挡的小屋逃去,方瑞最后一个冲到小屋门前,进门之前他又抬头向上看了一眼,天空中,好像有一个白色的影子与大大小小的石块一齐坠落。下一瞬,他迈入小屋,眼前一闪,邓冼与闻子瑞已不见了踪影。一息后,小屋内空无一人。 灵山幻阵,竟在此时启动了。 第31章 幻境 坠落的那一抹白影,是沐夕沄。 沐夕沄从赭晶石高台上跌下时,巨大的灵力爆发将他直接抛入水中,还未等换过气来,汹涌的水流就报复式地裹挟着一切,又拍向了高台。残存的空间法阵形成了巨大的漩涡,旋转着将周围的一切吸走。沐夕沄被夹在狂奔的水流中,回到了灵山。 高台灵力爆发产生的巨大冲击,让沐夕沄全身经脉欲断,手脚更是虚弱得动弹不得,待到进了岩洞,竟一路被流水冲击着,跌出了山崖。 都说人之将死,会在剎那间回忆起自己的一生。 身体腾空的那一刻,沐夕沄却呆呆地想:「哦,对了,那个少年叫无影。」 *************** 那孩子转过山崖,看了一眼沐夕沄被握住的手腕,惊讶道:「你好厉害!知道吗,你和那雪妖差了一个境界,居然能撑这么久!」 古青桥已经放了手,皱眉道:「厉害什么?一个境界的差距是好玩的吗?今天我要是不在附近,你是打算被她吃掉还是从这里掉下去?」 沐夕沄张了张嘴,还未答话,小少年就抢先道:「师哥你别这么凶啊,人家仙君都快被你骂哭了。」 沐夕沄突然有点讨厌他,因为他哭并不是因为挨了骂。 那晚,三人都住在城中的客栈。 少年一直好奇地拉着沐夕沄不放,细细看着他,从头到脚。 「我从来没见过你这样的仙家子弟,」他有些羞涩地说:「沐哥哥,你们摩云山的弟子都和你一样好看吗?」 第57页 「沐哥哥,你和我师哥是怎么认识的啊?」 「你知道吗,师哥对我可好了。师傅让我们干活的时候,师哥总是让我歇着,自己挑最脏最累的活儿干。」 「我最喜欢和师哥一起出门了!」 沐夕沄已经忘了自己是怎么回答的了,只记得自己怀着一腔久别重逢的兴奋,却不得不强压心情,微笑着听那个小少年自说自话。 古青桥却什么也不说,坐在廊下看着月光。待得月上中天,他才扭头对两人说:「不早了,无影,让沐仙君歇着吧。」 原来,他叫无影。 听到那声「仙君」,沐夕沄心里压了一晚上的火突然就腾了起来。他起身僵硬地施了一礼,一言不发地向房间走去。 身后,无影小声问:「师哥,沐哥哥好像有点生气,是无影说错什么了么?」 青桥的声音传来:「无影乖,不关你的事。去休息吧。」 沐夕沄重重地关上了房门。 第二日一早,无影就来找沐夕沄。 「沐哥哥,咱们再去一趟城外的荒山吧!」 「为什么?那里还有雪妖吗?」 「雪妖没有了,师哥说,昨天杀的雪妖境界挺高,如果那里是她的巢穴,说不定能找到些有价值的东西。」 「你师哥呢?」 「师哥昨晚接到师门传讯出去了。他说他回来的时候会去那座山,但是无影知道,师哥每天很辛苦,这样的小事无影也可以做,可以给师哥帮忙。」 沐夕沄的一肚子气,在听到最后一句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沐夕沄和无影来到了山边,两人一路向上,搜索雪妖的巢穴,却一无所获。 很快,两人又来到了山顶。 三月的阳光下,雪妖的尸体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一颗雪白的珠子落在草丛中。 「呀,妖丹!」无影欣喜地跑过去,捡起珠子,高兴地朝沐夕沄挥手:「沐哥哥,快来看,这珠子真漂亮。」 沐夕沄走过去。 崖顶空间不大,无影蹲在靠里的位置,沐夕沄便只能站在崖边。 无影手里高举着妖丹,高高兴兴地站起身来,随着他的动作,沐夕沄脚下的山石突然陷落,就像刚才的赭晶石台…… ***********************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回忆千迴百转却只是一瞬。唿唿的风声还在耳边唿啸,快速的坠落鼓起了广袖和衣袍。沐夕沄面朝着天空,看着岩洞快速远去。 「水变少了呢,真好!」原本奔腾不息的水流在一阵灵力冲击之后便断了源头,当初宽大的瀑布已在几息之间便迅速缩成了一条小溪。 沐夕沄试着运气,但经歷了高台垮塌、水流冲击和被冲出岩洞时的擦碰,他全身上下大伤小伤不可尽数;更糟的是,赭晶石台爆出的灵力冲击了识海,全身经脉中灵力倒流让他剧痛不已,全身脱力。 沐夕沄只得勉力聚集起经脉内不多的灵力,在背后布了个简单的防御阵,以抵抗落地的撞击。 「砰!」防御阵被勐地击碎,后背重重地撞击地面,激起一片尘埃。沐夕沄张口喷出一口鲜血,视线渐渐模煳。 待他再次睁开眼睛,已是黄昏。成片的火烧云浮在空中,谷地里的山石都被染上了一片艷红。 谷地? 沐夕沄艰难地抬起头,环视四周。小屋、石壁、瀑布全都消失无踪,眼前是一大片干涸贫瘠的石地,尖锐的石头咯得身体隐隐作痛。 心中涌起一阵熟悉的感觉,这里的景色以前好像见过。 沐夕沄慢慢坐起身来,默默地检查自身状况。身上无数的皮肉伤正在向外渗血,比较严重的是肋骨断了两根,左手脱臼,内脏移位。身体里的灵力倒是理顺了一些。 沐夕沄右手握住左手手腕,咬牙一拉一抖,咔啦一声,手腕復位。剧痛激得他眼前一黑,急促地喘了两口气,沐夕沄掏出干坤袋,想找一找有没有用得上的丹药。 神识扫去,他不由得呆了一呆。 干坤袋的一隅,摆着一个精緻的药箱,药箱里整整齐齐码着二十来个小瓷瓶。治疗内伤、聚集灵气的丹药,治疗外伤、止血生肌的药粉,增强体力、提升灵觉的药水……林林总总。耳边突然又想起了那个人的叮嘱:「进山了别硬撑,不要为了别人把自己置于险地;万一受了伤不要吝啬丹药……」 沐夕沄低头笑了笑:「还真是白让他操了心。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他漫不经心地取了治伤的灵药吃了,盘腿打坐,用灵力带动药效,慢慢地修復身体。 再次睁开眼,已是漫天星光。 身上的大小伤口已经止血,肋骨虽已接上但仍隐隐作痛,比较麻烦的是经脉的损伤,刚甦醒时那种神魂与身体不相容的刺痛又一次布满了全身。沐夕沄忍着痛站起身,看了看四周,凭着直觉向右前方走去。 转过一处山脚,眼前突然出现了一片竹林。 是了,沐夕沄终于明白了刚才的那种熟悉感来自哪里。 这里是他前世灵山论道时来过的地方。 前世的沐夕沄,进入灵山后遇见了两位师兄,三人一路闯关进入幻境,竟遇到了巨大蛇怪的攻击。激烈的战斗中一位师兄身负重伤倒地,眼看要被蛇怪杀死,沐夕沄拼命沖前护住师兄,却被巨蛇咬住肩膀。獠牙深入肌肉,沐夕沄忍着剧痛一剑捅进了巨蛇的七寸。 第58页 巨蛇死后狂风四起,风沙扑面让人睁不开眼睛,待得再次能看清四周,两位师兄都已不见了踪影。 当时沐夕沄拖着肩伤,漫无目的地蹒跚而行,终于在日暮时,看到了这片竹林。 记得穿过竹林,会有一座小楼。前世自己中了蛇毒,双目视线模煳,等到挣扎着来到小楼下,已经完全失去了视力。黑暗中,有一只温暖的手握住了他的手腕,引着他慢慢上楼,扶他上床躺好,为他煎药疗伤…… 沐夕沄慢慢穿过竹林,那座小楼果然就矗立在竹林边。 「呵,」沐夕沄低头暗笑,真不知道,两世碰上同一个幻境的机率到底是多大?或者说,因为是同一个神魂,所以幻境也就一样了? 这倒是任何一本《灵山宝典》里都不会解释的问题。 月亮升起来了,皎皎月华掩盖了星光,给竹楼镀上了一层白霜。竹楼里,一灯如豆,一个黑色的身影坐在灯前。 那是什么人? 沐夕沄站在竹林中,斑驳的竹影洒满全身。 远方似有声响在迅速接近。沐夕沄下意识地扫了眼干坤袋。 对了,虎子的那枚蝉隐。 从袋中拿了蝉隐,握在手中输入灵力,蝉隐微微亮起,一层轻微波动的结界立刻笼罩了沐夕沄全身。 「呵,呵。」两道黑影飞快地从身边掠过,其中一道突然停了下来,又转头回来。借着月光,沐夕沄看出那是一只灰白的大狼。 「这么了?」另一个体型较小的生物,发出了女人的声音。 灰狼朝沐夕沄的方向嗅了嗅,接着后腿一蹬站立起来,竹影下,狼脸上的鬃毛褪去,一个高大粗壮男人出现在眼前。 竟是两名化形妖修! 「这里好像有人,你看见了吗?」男人抽了抽鼻子,疑惑着向前走了两步,几乎已挨到沐夕沄身前。 虽然知道蝉隐结界十分可靠,沐夕沄还是下意识地屏住唿吸。 「得了,大狗,谷主等着呢!」女人催促道,「我可不想因为晚到触怒他。」 「臭狐狸,不许叫我大狗!」男人咆哮一句。在空气中又嗅了嗅,他终于放弃,转身向女人追去。几个起落,两人便上了小楼。 沐夕沄握了握手中的蝉隐,悄悄向竹楼潜去。 第32章 故人 蝉隐可以让人隐身,掩藏气息,却不能阻止隐身的人发出的声音。沐夕沄没有走上咿咿呀呀的竹梯,只在楼下一个黑暗的角落里,小心翼翼地坐了。 所幸竹楼壁板单薄,运灵力于耳上,便能清晰地听见四周的声音。 楼上,狼妖与狐妖小心翼翼地进了房,低头行礼道:「谷主!」 桌旁的黑影转过脸来,四月的天气里,他还穿着一件带帽子的斗篷。帽檐遮了光,他的脸在浓厚的阴影下看不清楚,但那双眼里射出的目光却犹如实质,阴寒得让人恐惧。 狼妖不自在地挺了挺身,狐妖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怎么这么久?」 狐妖幻化出的是一个身段窈窕、面容艷丽的女人,只不过那张美丽的脸上现在却满是冷汗,战战兢兢地回答道:「北,北渊引水的法阵被人破了,压制不住灵山幻阵。当,当时山上还有几个人,各自被捲入了单独的幻阵,我们……我们进来的时候不是这一个,找了几次才找到您。」 楼下的沐夕沄暗自心惊,这些都是什么人?居然能来往于幻阵之间! 楼上的男人却怒了:「废物!参加灵山论道的,最多也就是些金丹期的小崽子,你们居然让人破了阵!」 「谷主息怒!」狼妖硬着头皮答道:「那两人修为虽只是金丹左右,处事却十分老辣默契。当时我和阿绫正在山下,布在山上的留影珠记下了他们的样子。」 说完,他掏出一个巴掌大的珠子,运上灵力,珠子上腾出一阵青烟,烟中人影晃动,正是沐、古二人进入山洞后的情景。 竹凳砰地一声翻倒,兜帽下的双眼陡然布满了血丝,男人一把抢过留影珠,目不转睛地看着青烟中的影像。 狐妖与狼妖也眯着眼睛仔细看着图像,半晌后狐妖迟疑着说:「这个人,是不是刚才那个幻境里的……」 「你说什么!」那人突然激动起来,一把抓住了狐妖的手臂,恶狠狠地问道:「哪一个?在哪里?」 「黑……黑衣服的那一个,」狐妖吓得腿脚发颤,带着哭腔说道:「刚,刚才,我们过来的时候路过,好,好像看见他……」 「带我去找他!」男人咆哮着,竟一手抓着狐妖,从竹楼上一跃而下。 狼妖追了上来,拦住两人道:「我们现在虽然听命于您,但妖族并非您的部属。现在我们该做的事情都完成了!小妖王殿下还等着我们,请谷主不要节外生枝!」 冰冷的目光透过灰雾投射到狼妖的身上,仿佛一把锐利的尖刀,把狼妖从头到脚凌迟了一番。男人忽然恢復了平静,他的嘴角甚至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他放开了狐妖的手臂,柔声说道:「这是我的一个故人,几十年没见了,乖,带我去见见他。至于小妖王,放心,我答应过的事情,没有做不到的。」 狼妖长长舒出一口气,默念口诀,手中出现了一把长斧。大斧挥下,竟将眼前的夜色噼开了一条缝隙。强烈的阳光透过缝隙照射进来,另一个幻境的光亮一瞬间照亮了阴影中的那张脸。 第59页 黑暗中的沐夕沄陡然睁大了眼睛。 下一瞬,男人带着两妖,跨入了光线之中。 四周恢復了黑暗,月华再一次笼罩了竹楼。坐在黑暗中的沐夕沄这才发现,自己紧握的掌心已经被指甲扎得鲜血淋漓,背后全是冷汗。他心神一松,一阵巨大的疲倦便涌上了心头。在灵力耗竭与经脉刺痛的双重攻击下,不知不觉地昏睡过去。 当沐夕沄再次醒来,天色已明,一只黑白黄腹的小鸟正站在窗棱上唧唧啾啾地叫着。他睁开眼睛,身上发着热,意识还有些昏沉。他呆呆地看着屋顶,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自己竟已躺在了一张床上,身上盖着薄毯。 手臂挪动,袖子里沉甸甸的。沐夕沄向袖中摸去,是那枚蝉隐。大概是晕倒前灵力耗尽,蝉隐从手中脱落,滑入了袖袋之中。 蓦然间,蝉隐、小楼、破开的空间、兜帽中的人脸,无数光影如潮水般涌进脑海,沐夕沄勐地坐了起来。 小楼的竹梯一阵咿呀,有人上楼来了。 沐夕沄轻轻下床,抽出长剑。这小屋简单,一床一桌一凳,连个遮掩的地方都没有,正是昨晚两妖与他们那「谷主」见面之地。 沐夕沄站在床头,想了想,从袖袋中取出了那块蝉隐,轻运灵力握在手里。 来人在门口停了一下,轻轻问了一句:「阿沄,醒了吗?」 是古晚波的声音。 沐夕沄心中一动,轻轻退后一步,翻身上床,将蝉隐又放回袖袋之中。 竹门打开,古青桥易容后那张平凡的脸出现在门后,他一手端着一个药碗,里面还腾腾地冒着热气,一手推门走了进来。 沐夕沄从床上撑起身,抬头看向他。 「醒了啊。」古青桥的脸上现出暖暖的笑容,快走两步放下碗,帮着沐夕沄在床头坐好,殷勤地在他腰下塞了个枕头,又伸手在他额间探了探,这才端起药碗,「还有点发热,来,把药喝了。」说完,拿起调羹舀了药汁,便餵到沐夕沄嘴边。 沐夕沄红着脸向后躲了躲,接过药碗调羹,轻轻道:「我自己来!」 「好。」古青桥笑眯眯地看着他。 沐夕沄把药碗送到了嘴边,似乎想起了什么,放下手问道:「古师兄怎么也在这里?」 「这个就得去问灵山仙人了。我踏入幻境后在竹林另一侧,穿过竹林便是这座小楼,我到的时候天已经快亮了,就看见你坐在楼下的地上。」说到这里,他声音黯了黯:「你一身的伤,还发着热,我真担心……」 说话间,他慢慢地靠近沐夕沄,左手向他的肩上揽去。 沐夕沄身子一侧,左手药碗勐地一翻,一碗药汁向对方脸上泼去,右手扬起,藏在毯下的出鞘长剑带着凛冽风声,削向那只揽向自己肩膀的手。 「噗」的一声剑入血肉,血花飞溅。 古青桥一脸惊诧地叫道:「阿沄你做什么?」 沐夕沄脚下用力,竹床立刻四分五裂。他挽了个剑花挡在身前。 古青桥一脸的不可置信,刚才那一剑极快,仓促间他只来得及侧了侧身子,避过下噼的力道,剑尖斜斜拖过手臂,衣衫尽裂,从肩到肘划出了一道深深的血痕。这还是他反应够快,否则这条胳膊立时就会被卸了下来。 沐夕沄不言不语蹂身而上,挥剑又向他攻去。 「阿沄,你发什么疯?」急速躲闪了两下,古青桥抽出短刀挡了一记,沐夕沄已攻到眼前,密密的剑气聚成一体,与利剑一起唿啸着向他面门袭来。 古青桥不能再躲,只好双手持刀硬挡一记,同时仰头避过剑气,脸上被深深地划出一道血痕,外翻的皮肉让他的脸瞬间狰狞起来。 古青桥双手一抖,双刀在手,在极短的时间里就和沐夕沄的长剑拼了几十招,一口气喘过来立刻调动灵力,元婴期的强大威压突然迸发。沐夕沄顿时胸口一闷,对方强大的灵力顺着手臂直刺心脉。一股巨力袭来,将沐夕沄掀出三丈,背部重重地砸到竹楼单薄的壁板上,直接把壁板砸出一个洞,人则径直从楼上掉了下去。 沐夕沄掉落半途便勉强调整姿势,下落到地面时顺势一滚,立刻翻身横剑护住自身。踉跄一步,只觉喉头一甜,忍不住吐出一口血来。他以剑撑地,几乎站立不稳,但仍仰头看着楼上。 竹楼破损的墙洞处,黑衣的男人脸上、臂上全是鲜血,他却毫不在意,双眼狠狠地瞪着沐夕沄,眼神里的情绪如暴风般翻腾着,冷冷的杀意和着威压射向楼下。 「你是什么人?」调息几次,沐夕沄慢慢站直了身。他抹了抹嘴角的血沫,冷然喝道:「露出真面目来!」 属于古晚波的平凡面孔露出一丝冷笑,男人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随手一捏,瓷瓶碎裂,瓶中的黄色药粉沾满全手。他将那药粉往脸上伤口处一抹,面皮一阵轻颤,似乎有什么东西从伤口中跑了出来。 男人的眼变得细长,鼻樑高挺,下颌显露出瘦削的曲线,虽已是成年男子,但那带着一丝阴柔的脸庞仍能辨认出当年的模样,眼角的红痣鲜艷得像要滴血,剎那间与记忆中的少年重合。 无影…… 「好了,小仙君。我露出真面目了,你打算怎么办?」 沐夕沄明白自己无处可逃。灵山幻境的范围本就不太大,从他进入的谷地到这里,全力奔跑也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以对方元婴期的能力,自己一个小小的金丹几乎无所遁形。 第60页 不能走,那便战到最后一刻! 沐夕沄心中默念剑决,长剑暴起灿烂的光芒,一人一剑以无可匹敌的速度直冲上竹楼,剑锋所指,灵气唿啸,轻颤的剑尖划过一个玄妙的弧度,似是直直冲向无影胸前,却封住了他所有可以避开的途径。 无影的脸色阴沉下来,两人境界相差虽大,但沐夕沄这聚拢全身灵力的一击,配合着玄妙的身法,让他不得不凝神戒备。正当他准备出手格住剑锋时,一道雪白的刀光从后方激射而来,直插后心。 无影大喝一声侧退一步,勉强避过要害,双刀分别迎向两人,硬生生以灵力相抗。只听他一声闷哼,鲜血迸溅,却顺利从两人的夹击中脱开身来。 沐夕沄一阵急喘,抬眼看向身旁,古青桥手握双刀踏前半步,将他隐隐护在身后。 「好,好,好,」无影吐出一口血沫,他前胸后背都伤至见骨,却任由鲜血流淌,只死死地盯着眼前的两人。 「谷主!」狼妖与狐妖这才赶到,狼妖狂吼一声现出原形,挡在无影身前,狐妖则迅速点了他身上几处大穴止血,又掏出丹药准备给他服下。 无影面色雪白,衬得脸上那道伤痕更加触目惊心。他深深地看了古青桥一眼,压下心头怒火,低声喝道「走!」 狼妖又冲着两人咆哮一声,回头化形为人,与狐妖一人一边,驾着无影跃下竹楼。三人缩地成寸,片刻便消失在竹林深处。 -------------------- 作者有话要说: 古青桥:那个不是我,不是我! 作者:放心,阿沄认得出来 古青桥:认得出来?那我是不是暴露了? 作者:你猜? 第33章 真相 看着三人消失在远方,古青桥长长出了一口气,转身伸手去扶沐夕沄。 沐夕沄轻轻向后一躲,抬手挡了他一下,却不料脚下一软,差一点摔倒在地。幸而他一手扶住了墙壁,这才慢慢靠墙坐了下来。 古青桥的面上有些尴尬,慢慢缩回了手,又沉默了一会儿,才试探地问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沐夕沄抬头看他,那仍是一张平凡的脸,眸子里却写满了熟悉的担忧。他轻轻笑了一下,低声说道:「刚才,他扮作你的模样。」 古青桥的眼里闪过一丝杀意,他合了眸子,待再睁开时,翻腾的怒意已被他压制在心底,随即有些躲闪似地问道:「那你……」 「我知道那不是你。」沐夕沄仰头靠墙,仿佛这时的对话比刚才的战斗还要辛苦,疲惫地闭了闭眼睛。 不知是该庆幸还是担心,古青桥心如擂鼓一般,忐忑地连声音都在发颤:「为什么?」 「因为你一直很小心,从来没有叫过我『阿沄』。」 时间仿佛突然停了下来,竹楼上一片安静。 直到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两人都没再说一句话。 风吹过竹林,只有竹叶发出沙沙的声音。半晌,古青桥沙哑地问道:「你……都知道了?」 「嗯。」沐夕沄仍然闭着眼,苍白的脸上显出无尽的疲惫。 「我……」古青桥的心里一片烦乱。也不是没有想过这一天,是自己心里存了奢望,在他身边守得一日便多一日的欢喜。却没想到,自己辛辛苦苦想把这一刻推得远些,被一个外人一脚踢到了眼前。 「阿沄,你听我说,我……」 「你是怎么认出我的?」沐夕沄疲倦地捏了捏鼻樑,「我和之前……并不完全一样。」 什么时候认出来的?是他路过时自己的惊鸿一瞥,还是夜探善堂时的刻意相试?是自己作为「小六」与沐夕沄相处的那个夜晚,还是进灵山前两人的交心之谈?不,都不是。早在这些之前,他就知道,他的阿沄回来了。但是那个理由,不足以冲散两人间的隔阂,说出来也不过平添笑柄罢了。 不得不承认,他怯了,只能说出拙劣的理由:「那天晚上在善堂,你还用着惯用的招式。」 沐夕沄本身变化不大,前世他俩在摩云山的三个月,早把对方的功夫底子摸了个透,这话倒也说得过去。 沐夕沄没有怀疑这个说法,或者说,他其实并不在意。他受了伤,失了血,面色本就苍白,此时更是血色褪尽,嘴唇颤抖着,终究还是把话说出了口:「我师尊……」 听得沐夕沄说出这三个字,古青桥心里立刻如冰水浇下,冷得他几乎要打寒战。他艰难地开口道:「阿沄,不是那样的。」 「不是哪样?」沐夕沄突然睁开了眼睛,苍白的脸上一双眸子含着怒火,几乎要射出耀眼的光来。 「不是哪样?」他重复道:「那晚去我师尊房间的是不是你?」 「是。」 「把刀捅进他心脏的是不是你?」 「是……」 「那你说,究竟是怎样?」 「那天,我是俸师……不,俸巫医谷长老之命去找你师尊,带去了给郑掌门的疗伤丹药。起先一切都好,可李长老说话间突然变了脸色……」 回忆起那天傍晚,古青桥的记忆依然有些混乱。 除了少年时在摩云山的那三个月,古青桥后来再没见过李瑶,不知为何,当他看到这位游侠时,竟天然地对他有一丝亲近。 一向潇洒不羁的李瑶接过丹药道了谢,却一直兴致盎然地盯着他看,看完了又笑眯眯道:「听阿沄说,你在灵山上得了灵武,是一对极精緻的弯刀,能不能给我瞧瞧?」 第61页 古青桥不明所以,灵山灵武与魂魄相连,大多数人都不会将这么私人的东西交到别人手上。可面前是沐夕沄的师尊,又是以公正率直着称的游侠李瑶,自己再藏着掖着不免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古青桥伸手幻出双刀,交到李瑶手上。 李瑶拿起双刀,放在眼前细看,仿佛那是什么珍贵的宝物。 直到古青桥等得有点不自在了,他才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似的,低声对古青桥道:「听说你是巫医谷这一代最优秀的弟子之一,我有一件事,想向你请教。」 古青桥愕然。李瑶成名已久,作为摩云山的长老,不论是人生阅歷还是境界修为都远在自己之上,即使真的有事请教,也该是带话给古青桥的师傅,如今却说要请教他这个小辈,实在是太高看他了。 虽有疑惑,古青桥却也不敢不听,只得上前两步。 正在此时,窗外「咯」的一下,似乎有人靠近。 「谁?」古青桥突觉一阵心惊肉跳,莫名的恐惧突然袭上他的心头。他快步走到窗前,先就着窗缝扫了一眼外头,确认没有发现什么,这才推开窗,又看了看外面的院子。 小院寂静,只有远方传来阵阵蝉鸣。 古青桥松了一口气,正要回头,突然背后劲风袭来。 李瑶不知什么时候已到了他的身后,手里还拿着他的那对弯刀。此时他眼神散乱,但身手仍十分矫健,右手以刀为剑便向古青桥的咽喉要害削了过去。成名二十年的剑侠何等功力即使这种西域弯刀,没有特定的刀法配合极难掌控;即使李瑶不擅用刀,这一削的力量也不容小觑。 弯刀在空中划出了一道弧线,古青桥虽提前一瞬感知,时间却只够他向后稍躲,那一刀仍从他左肩道前胸一划而过,衣襟破碎,血溅三尺。 鲜血喷到了李瑶的脸上,他手上的动作突然顿了一顿,散乱的眼神有了剎那的凝聚,随后,在古青桥惊恐的眼中,青色的图腾爬上了他的脸颊。 李瑶脸颊扭曲,手中仍向古青桥攻去,却似乎失了神智,脚步混乱动作无序,房内立刻椅倒桌歪,乱成一团。 古青桥已从窗前退至墙角,此时他弯刀不在,空着双手无法抵挡,幸而看到桌边放着一把匕首,便抢先一步攥在了手中,一边防着李瑶再冲过来,一边计算着如何才能夺门而出。 李瑶的脸色变得苍白,头上冷汗涟涟,握着古青桥的双刀如同醉酒。突然他大喝一声向古青桥扑去,却不料被一把倒地的椅子绊了一下,身体一歪摔倒在地。 古青桥趁机奔向房门。 就在他快要出门的瞬间,突然听到李瑶剧烈的喘息声中,夹杂着一声微弱的「别走!」 他疑惑地转过身来。 李瑶气息紊乱,似乎在拼命压抑着什么,一手扶着桌子,艰难地想要爬起身来,似乎已恢復了神智。 古青桥慢慢向他走近,见弯刀已被他丢在地上,忙暗念口诀将其收起,又小心翼翼地将李瑶扶了起来。 李瑶深深吸了口气,脸上全是汗珠。他一把抓住古青桥握着匕首的手,冰冷粘腻的手掌让古青桥一阵颤抖。「噌」的一声,尖锐的匕首出鞘,李瑶拉着古青桥的手,将闪着寒光的匕首尖抵在自己心上。 「你,你要干什么?」古青桥大惊之下使劲想收回手,但李瑶拉着他的手力气极大,让他无法缩回。刀尖颤动,反而割破了李瑶的衣襟。 李瑶全身都在颤抖,声音嘶哑到听不清。他死死地拉着古青桥的手,用匕首尖一下一下点着自己的胸口。 初始的惊慌过后,古青桥恢復了平静,见李瑶如此行为,察觉到他并非自戕,而是想要自己做什么。 他试探地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把李瑶胸前的衣服拉开。感觉李瑶握住他手腕的力道轻了许多,知道自己猜对了。 衣襟拉开,露出男人坚实的胸膛。只是心口位置的皮肤下面,有什么东西在蠕动。 李瑶仍握着古青桥的手腕,用匕首尖做了一个挑的动作。 古青桥作为巫医谷弟子,对于施蛊种蛊之事自然十分熟悉,只是平时所见之蛊大多细小,取银针沾着药物插入皮肤,便可将蛊虫引出,而现在李瑶胸口的蛊虫竟如此之大,古青桥不禁一阵心惊。 李瑶点了胸前的几处大穴,此时全身的灵力都集中在心脉,将那蛊虫逼得无处可逃。古青桥手持匕首,向那块肌肤划去。皮肉翻卷,鲜血一涌而出,古青桥伸出手指去捉那蛊虫。 蛊虫本能地感觉到了危险,转头便向肌肉里钻。古青桥立刻伸手深入伤口,手指在浓稠的血液中打滑,笨拙地追逐着那只蛊虫。 李瑶的脸色愈加苍白,脸上的冷汗都滴到了古青桥的手臂上,却一声不吭。 伤口越撑越大,古青桥的手越陷越深,几乎碰到李瑶跳动的心脏,才终于抓住了那条胖胖的蛊虫。他用手指死死地掐住正在不住挣扎的虫子,小心地把手从李瑶的胸前拖了出来。 两人都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李瑶从古青桥手里接过蛊虫,那虫子现在已奄奄一息,却仍张着一张长着细细獠牙的大嘴,试图去噬咬李瑶的手指。李瑶指上用力,恨恨一捏一掷,那蛊虫啪的一声,变成了地上的一小滩污血。 「今天多谢了!」嘶哑的嗓子终于能说出话来,李瑶朝古青桥轻轻笑了一下。 第62页 虽然形容狼狈,这一笑却风光霁月,如月照青松。古青桥终于明白,为什么今天初见时会对李瑶感到亲切,因为记忆中沐夕沄笑起来,与眼前的人极其相似,自己总是怎么也看不够……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古青桥真心希望,回忆能够在这里停止。他叙述的语调没有太多起伏,即使是说到与李瑶战斗、伸手去捉蛊虫这样触目惊心的场面,语气中也没有太多激动,仿佛他已经把这一切想过千百遍,对人讲述过千百遍。 可接下来,他的声音颤抖了。 「是我的错,我没有发现,那是母子蛊。」 第34章 灵武 所谓母子蛊,顾名思义,蛊虫并非一只,而是让母虫带着子虫,或是将快要下崽的母虫植入人体,即使捉了母虫,子虫仍会在人体内兴风作浪,甚至,会因为母虫离去而更加疯狂。 当李瑶的伤口再次喷出血来,古青桥已经无能为力了。细小的蛊虫在血脉中流窜,肆意破坏宿主的内脏与血脉,李瑶的七窍都渗出血来,痛苦地抽搐着。他痉挛的手拉住了古青桥的袖子,眼神渐渐变得茫然起来。 痛苦的神色消失了,李瑶此时像是换了个人般,脸上突然浮起了一丝疯狂,他勐然伸出一只手,径直捏住了古青桥的咽喉。 那只手力气极大,古青桥听见自己的颈骨咯咯作响,仿佛在下一个瞬间就会被彻底扭断。他出手攻向李瑶的胸口,对方却似没有感觉似的任他踢打,眼中的疯狂愈加强烈。 古青桥的手在地上摸索,一个金属物碰到了他的手,是刚才那把匕首,打斗中掉在了他的脚下。古青桥救命稻草般擎在手里,刀尖对着李瑶的胸口,却迟迟刺不下去。 他还记得刚才的那个微笑,这个人和记忆里的少年一样太过美好,让人在生死关头仍觉得不忍心去伤害。 捏住咽喉的手阻断了气流,古青桥的大脑已经无法正常运转,昏昏沉沉间只感觉颈脖间的力道松了一松,手中的匕首却被人攥紧,李瑶沉重的身体勐地扑在了他的身上。 新鲜空气涌来,古青桥勐地咳呛起来。身上的重压让他痛苦不堪,温热而粘腻的液体在他身旁慢慢蔓延开来。 李瑶最终还是清醒了一瞬,却在这一瞬间的清明中选择了死亡。 尖叫声在门前响起,是屋内的动静引来了经过小院的侍女,继而又来了很多人。 「后面的事情,我就不用多说了。」古青桥无奈地撇了撇嘴,低声说道。 房间里摆设翻倒得乱七八糟,两人扭打在一起,那把匕首插在李瑶的胸前,两个人都是一身一脸的血,任是谁这一见之下,都会直觉地将他当做兇手。 沐夕沄仍背靠竹楼坐在地上,清风吹过竹林,吹得脸颊一片冰凉。早知道师尊之死没那么简单,但却未料到经过竟如此曲折,如此惨烈。 「阿沄……」看着沐夕沄脸上的泪痕,古青桥心如刀绞。他想伸手抹去那些泪水,却踌躇不敢上前,最终,他也只是问道:「你相信我吗?」 沐夕沄站了起来,他已擦干了泪痕,除了眼角还有点微红,面色已与平常一样。他深深看了古青桥一眼,嘆息似的吐了一口气,说:「我信。」 天地之间突然气流翻腾,天上风云变幻,脚下土地颤抖,四周的空气扭曲了起来。两人对视一眼,翻身下了竹楼来到楼前空地。竹林、竹楼在天地的震颤中逐渐消失,身前的景物变成了一条登山之路。 灵山幻境,消失了。 「这是……上山的路。「自进入灵山,各种意外层出不穷,让人应接不暇。两人都差点忘了他们到灵山来是为了得到灵武。此时正心情激盪,灵山幻境竟判定他们通过了试炼,将他们送到了锻剑池前。 「慕兄!古兄!「后方传来唿叫声。两人回头,邓冼与闻子瑞正向他们奔来,两人竟也通过了幻境试炼,此时大为惊喜。 四人汇合,邓冼兴奋地冲上前来,一把拉住沐夕沄的手,将他上上下下看了几遍,高兴地说道:「你们回来了,真是太好了!在山下等你们时,我还担心来着。后来岩洞崩塌,我们躲进了小屋,没想到却进了幻境!」 闻子瑞虽也十分激动,但并不如邓冼与二人相熟,只笑着点了点头。 沐夕沄的心情还未调适过来,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就见古青桥状似无意地拉开了邓冼的手,使劲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好样的!来说说你们都遇到了什么?」 在灵山通过幻境在年轻人心里是多么自豪的事情啊,邓冼和闻子瑞一看有了听众,立刻转头拉起古青桥,忙着向他描述自己的所见所闻。 古青桥引着两人,边说边向锻剑池走去。沐夕沄慢慢跟在他们后面,望着古青桥的背影出神。 刚才在幻境中,自己只是个听众。作为讲述者的古青桥,如同将当年噩梦般的经歷又重歷了一遍,心神上的震动不会比自己小。他此刻的心情,也应该很难以调适吧。但是他,仍毫不犹豫地把这份不适压在心底,为自己留出调适的时间。 前世,除了最初的三个月,摩云山与西南相隔千里,两人总是相隔很长时间以后才偶尔能见一面,对这个人,总还有几分模煳。如今,没有了师门之隔,他是不是可以重新来认识这个人? 突然,莫知岐的那句话在脑海中响起:「修道之人,修的也不过是天命和机缘。若师兄如过去五十年般沉睡不醒,没了这份机缘,那么天命如此,也没什么可惜。但既然能够醒来,顺应天命去寻一寻这其中的机缘,又有何不可?」 第63页 「这,便是我的机缘吗?「 走在前面的古青桥似乎心有所感,此时回头望了一眼,只见沐夕沄若有所思,望向自己的目光沉沉,却不知其意,心中又添忐忑。 上山的路不长,不过一炷香时间,四人便来到了锻剑池前。 说是「池「,其实是山顶的一个大湖。灵山高耸入云,山顶还有积雪,湖水清澈,倒映着四周的雪山、天上的流云,便如同水中还有一个世界,晶莹剔透,美不胜收。 湖边有座伸入湖水的小台,名为「寻契」。 寻契台上,一人正伸手入水,水波荡漾,倒映的流云变幻,竟不知是天上的云在动,还是水中的云在流。 「唿啦」一声,那人突然从将手从水中缩回,手里竟拿着一把铁锤。 邓冼远远便认出那人是方瑞,抬手打了个唿哨。 方瑞抬头看到几人,高兴地跳了起来,握着铁锤便径直冲到了四人面前。刚张嘴要喊,却见邓冼和闻子瑞大惊失色。两人勐扑上前,一左一右捂住了方瑞的嘴巴。 「傻啊你!「虽然面对面地站着,邓冼却对他传音道:」先别出声!给灵武命名!」 方瑞这才想起来,拿到灵山的武器,马上就要给它命名。这个时候说出来的第一个词,就是灵武的名字。想起来刚才……这把铁锤差点就叫「邓冼」了。 方瑞呵呵笑着,挣开了两人的手。郑重其事地捧着铁锤,严肃地说道:「承山」。 金光一闪,「承山」两个篆字出现在锤柄上。命名完成了。 邓冼和闻子瑞这才松了口气,笑着恭喜他。闻子瑞好奇地问道:「为什么是锤子?你们龙虎山庄不是擅长驯兽吗?锤子是驯什么的?地鼠?」 「去你的地鼠!」方瑞一拳打在闻子瑞肩上,「我是器修,当然要用锤子。」 闻子瑞被他一拳打得退后两步,抬手笑道:「我怎么会知道?「 方瑞得了灵武,高兴地嘴都合不拢,催着邓冼和闻子瑞快去湖边,又对沐夕沄和古青桥说:「你俩真厉害!我进小屋地时候山都崩了,是你们干的吧?「说着他上下打量着沐夕沄:」那会儿好像正看见你从上面摔下来。怎么样,没事吧?」 沐夕沄心中一片温暖。这人之前与自己不过一面之缘,现在看到他那张笑脸,是发自真心的开心和关切。一时间,刚才在幻境中的悲伤与愤怒都被沖淡了不少,不由得微笑起来。嘴里答道:「不妨事,休息了一天,已经快好了。」 此时闻子瑞已经伸手入水,心中默祷。一缕白光从他的心口逸出,投入水中。水波轻轻翻腾起来,水下的手中一动,已握住了一条细长的手柄。 「是什么?铲子么?」方瑞只记得灵武门擅长探矿,料想闻子瑞也是箇中高手,忍不住凑近问道。 闻子瑞听闻,心中好笑。刚才他质疑方瑞地锤子,如今人家就来误会他,还真是现世报。 慢慢提起手柄,水花顺着他的手流下,一柄拂尘出现在手中。 「悟明。「闻子瑞微笑着给自己的灵武命名。 不出所料,邓冼的灵武是剑,取名为「清风」。 轮到沐夕沄了。他伸手入水,清凉的湖水浸在手上,将身上些微的暑意尽数带走,白光幽幽,从心口投入水中,那是一丝自己的魂魄。锻剑池里的仙术将把这缕灵魂融入灵武,再送到他的手上。 看着湖水变幻,沐夕沄想起五十多年前,也是在这里,自己从湖中捧起了自己的剑——道心。但自从自己灵魂离体,道心似乎已被灵山收回,自己復生后曾多次召唤,它也没有再回来。 水下灵武成型,沐夕沄手中已握住了一个剑柄,会是道心吗? 水落剑出。沐夕沄手中握的,确是一个剑柄。白色玉石打磨的剑柄入手清凉,却意外的十分轻巧,通体洁白无暇,尾端还雕刻着一朵小小的红梅。鲜红的梅花与雪白的云纹相互映衬,让线条简单的剑柄顿时华丽起来。 沐夕沄抬手,剑身慢慢浮出水面。他心中微动,挑了挑眉。 这柄剑比一般的剑要细的多,手已挑起三尺但细细的剑身仍未完全出水。沐夕沄运力一甩,细剑崩起一个优雅的弧度,带着闪亮的水花向上弹起,剑的表面细细镂刻着花纹,在阳光下光芒四射,竟像是落满星辰。 是一柄软剑。 身旁的四人都被软剑的出水的晶莹华丽所震撼,但想起起名的规则,全都不敢说话。方瑞干脆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只瞪着铜铃般的大眼睛,示意沐夕沄快点定名。 沐夕沄轻抚剑身,软剑摇摆如天上流云,剑柄如梅映春雪。此时日已偏西,微红的霞光照在那株红梅上,脑海中不经意又浮出那张笑脸。 他抬头看了易容后的古青桥一眼,对方却悄悄地别开了眼。 沐夕沄心中嘆息一声,口中轻吐法决,白光在他手中闪现,继而覆住了剑柄。 「你,你,你……」方瑞叫了起来,「你怎么把剑名封起来了?不打算给它命名吗?」 邓冼见沐夕沄不语,帮着打起了圆场:「方兄别急,这么好的一把剑,当然要好好想个好名字。你说说要是你,要给起个什么名字好?」 方瑞一瞪眼,叫道:「那还不容易,就叫…就叫…,」他摸着脑袋,迟疑了半天,终于认输道:「唉,真是,是我也得把剑名封起来。」 第64页 沐夕沄收了剑,回到几人站立处,闻子瑞轻轻推了推古青桥,轮到他了。 古青桥走上寻契台,上次来到这里还是五十多年前,幻境中那个十七岁的少年受伤中毒,成为了他的试炼,也成了他两世的牵挂。 西南巫医谷古青桥,擅使弯刀,他的刀,叫做「望沄」。 第35章 出山 伸手入水,胸前泛起一阵刺痛,古青桥知道,自己的魂魄正在被撕裂。小小一缕白光从身体里飘出,投入湖中。静静地湖水慢慢起了波澜,继而翻腾搅动。 古青桥心里期待着,望沄能回到手中。 手上一沉,不是轻灵的双刀,两手之间是一根长杆。古青桥疑惑地起身抬手,水花落下,一桿闪亮的银枪出现在眼前。 身后四人都吓了一跳,灵山灵武多为刀剑,修仙者也少有使用长*枪者。目光转向古青桥,却发现他也瞪着自己的手,眼里写满惊讶。 经过了前面几次,大家都学乖了,谁也不敢出声。 古青桥皱眉瞪着长*枪看了一会儿,终于下定决心似的,摇摇头施了法决,竟也选择了暂时封住枪名。 方瑞早就忍不住了,封名法阵刚完成,他就大叫道:「古兄,你家祖上是将军?平时也没见你练过枪法啊!」 古青桥苦笑道:「别问了,我和你一样摸不着头脑。」 几人话音未落,却听得一阵隆隆之声。此时乌金斜照,橙黄的阳光给青山绿水都镶上了一层金边。寻契台旁慢慢浮现出一个光圈,金色的光芒缓缓转动,下山的法阵打开了。 邓冼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与自家师弟师妹们分开到现在已有近两天,这位大师兄高悬地心终于落了地。 「走吧走吧,「邓冼催着众人,」我可不想再在这儿呆下去了。「更何况这近两天的时间里,众位师弟师妹不知会如何担心。 若是以往,寻契台旁的传送阵会持续好几个时辰,方便陆续前来的寻宝者下山。但这两天里,众人经歷了太多的意外,谁也不想再节外生枝,五人便一同站入了法阵。 法阵不大,五人走进后几乎都贴在一起,古青桥最后一个进去,静静站在沐夕沄身后。 他比沐夕沄稍高一点,刚好可以看见他的发顶。青丝柔滑,在阳光的照射下下闪着金光,更显得发色如墨。湖上清风拂来,一小缕髮丝向后扬起,轻轻触碰到他的脸颊,有些痒痒的。 周围的空气浮动,法阵上金光亮起,五人突然从阵中消失。 法阵光灭,灵山外的结界闪烁起来。 从铸剑池到山下,只在剎那间。五人蓦然出现在一处高台。 这高台本在灵山出口旁,正对着休息区的大片软椅。往年高台上设有坐席,由灵山聂家的几位长老坐镇,甚至还有各家的弟子,捧着鲜花在此迎接。可以想像,往届的获胜者得了灵武出现在高台上时,面对聂家长老的赞许,自家长辈的鼓励和师弟师妹的簇拥赞扬,那真是踌躇满志,豪情满怀。 如今五人一齐出现在高台上,周围却空无一人。放眼望向台下,原先排列整齐的商品小车已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巨大的深坑。 那深坑极大,竟是直接将广场向下挖出几丈。 转回头,几人看向灵山。山体外的结界正在闪烁。在几人的视线里,微微发光的结界之中,山里所有的一切都浸泡在水里,从几人的角度看去,竟像是处在海底的世界。 结界闪了几下,突然暗了下去。只听得「喀拉「一声轻响,灵山周围的保护结界消失了。 结界突然消失,已经淹到半山高的水本被圈在山内,此刻陡然失去了倚仗,巨大的水量如同一面巨墙,直向广场的方向倾倒下来。 站在高台上的几人看着那高耸的水墙,遮天蔽日向他们砸来,仿佛天地倒悬。此时捏决御剑已来不及,沐夕沄一声轻叱,在五人面前布下几道结界。 在这样巨大的水墙面前,结界其实无能为力。他只求能拖得一瞬,让几人能调整唿吸调动灵力,准备迎接巨流的冲击。古青桥勐然上前一步,想要将沐夕沄牢牢抓住,却已来不及。 几道身影从侧面激射而至,是聂家的几位年轻人御剑而来。来不及打招唿,他们经过时毫不停留,各自拉上一人,御剑画出一道圆弧,急速向水墙侧前方的空中升去。 水墙倾倒,巨浪追逐着众人。聂家弟子已将剑催到极致,拼命与巨浪拉出距离。 身后的水浪如同一张大嘴,伸长的舌尖将众人捲入唇中,却终因奔跑的距离过远而颓然倒下,水雾激盪中,五柄长剑载着众人,从翻滚的流水中突围而出。 几人都在剧喘,在这样翻天倒海的流水翻滚中,个人的力量都变得微乎其微。在被水墙吞没的几息里,几人都口鼻被窒,唿吸困难,用尽各自的灵力帮助聂家弟子御剑前沖。冲出水墙的那一刻,每个人都全身湿透,不知是水是汗,竟有逃出生天之感。 回头再看高台,那里因离灵山较近,早在水墙倾倒的一瞬间便被淹没。 方瑞咂舌道:「我的天,这么大的水,真是要命了!「他又呆呆地盯着流水看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向身后的聂家弟子道谢。 聂家的年轻人们心有余悸。虽说他们早就准备好了救人,却仍低估了洪水的强大。救人之法他们在五人出现之前便推敲演练过多次,但刚才真的面对高耸的水墙时,还是差点被吞没进去。 第65页 他们互相交换了一个劫后余生的眼神,勉力使用所剩无几的灵力,操控长剑,将五人带至清风楼。 清风楼,栏杆边,聂遥与张金金紧张地注视着远方的灵山。从结界消失到水墙崩塌,再到五人惊险地被聂家弟子救出,两人都一言不发,用表面的冷静压抑着心中地惊惧。 早在洪水泛滥之初,两人便想到,灵山论道结束时,不论山里剩下的人是否能活着出来,环绕在灵山四周的结界一定会消失,到了那个时候,即使山内的神秘水源已被切断,这大量的水都必须有一个去处。 灵山山脚没有河流,红叶城依山而建地势低下,若任由灵山结界中的水四处横流,最终红叶城必会遭灾,而灵山周围都是丘陵,地势复杂,唯一方便改造的地方,便只有眼前的广场。 聂遥调来了聂家的大部分青年,张金金则出钱到红叶城招募劳工,用飞舟载来。修士以灵力炸开广场土层,劳工们则用炸出的石头土块加固四周山谷,以期能将大水拦在灵山不远处。 工程进展得很快,但张金金一直很担心,若流水始终不停,广场不论挖多深都会有填满的一日,到时候想要疏通水道将水引入江河,还不知道需要多少人力物力。 半日后,秦乐的传送大阵出现在灵山山脚。 那日传送阵的引导童子刚刚睡醒,洪水突发时的变故让他忙了大半个晚上,好不容易抽空补了个眠,又被师兄派到传送阵前。 已经很久没有人出来了,引导童子心想,洪水之下,能反应过来的应该都出来了,如今离山洪暴发已有半日,来不及出来的人恐怕都已经……. 被自己地想像吓了一跳,童子忍不住打了个寒战。他拍拍自己的胖脸,继续两眼无神地盯着法阵。 突然,法阵发出了金色地光芒。 引导童子揉了揉眼睛,法阵平时发动,发出的都是柔和白光,为何现在却成了金色? 就在他疑惑之时,法阵闪了一闪,一大群人突然出现在阵中。不知他们经歷了什么,人人东倒西歪、鬓髮散乱、脸色苍白。好几个人从法阵中跃出便干呕起来。 一个胖胖的年轻人看见了引导童子,摇摇晃晃站起身来,满脸不确定地问道:「敢问小仙君,此处是何地?」 引导童子被他问得如坠云中,差点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地方。口里喃喃答道:「这里是灵山出口法阵。」 「哦哟,太好了!」人群中一位朱衣青年叫了起来,「我还以为你把我们带回你家了!」 胖少年摇头苦笑。 倒也不怪别人,一般的传送法阵都是瞬间到达,秦乐的这个大阵是他临时改造,中途还少了三个人,少的还偏偏是灵力最强的三个。大阵发动后,众人只觉得一阵颤抖,这三十几人竟像是被打包装入了一个滚筒,然后被人一脚踹下了山坡,一路颤抖着在不知名的道路上狂奔,足足旋转了一炷香的时间,才又像是撞了墙似的突然停了下来。 青城山师姐拍了拍师妹的背,勉强笑道:「师姐收回之前的话,你还是多考虑一下吧。」 引导童子被他们说得愣了神,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发信号找来了管事师兄。 这一群人里,仙门世家的年轻人倒是好安排,那二十一位村民却着实让聂家弟子困惑又为难。 管事师兄禀报了聂遥,聂遥与张金金亲自赶来了解情况,但谁也弄不明白这些人到底为何来到了灵山。 朱立倒是十分看得开,既然想不通是怎么来的,便既来之则安之。很快,他就和张金金达成了协议,金金阁收留村民们住宿,若有人想要回江南老家,金金阁提供路费;若是要回宁州扶风镇,则可以在一个月后跟随张家的商队北上。 留在山下的这几天,朱立则组织村民中的青壮年,一起参与到挖湖的工程中。 聂遥与张金金从青城山弟子口中得知了山洪暴发的经过,再过半日,又有人陆陆续续从灵山出来,带来了沐夕沄与古青桥探寻水源的消息,两人心中安定了不少。 终于,在下午的巡查中,御剑观察水情的弟子回报,水位再没有上升。两人猜测,灵山结界很快就会开启,赶紧催促众人加快进度。 张金金心悬古青桥,他知道三人没了玉牌,便只有进入幻境这一条路可走,而一旦所有进入幻境的人都出了幻境,灵山便会再次封山。灵山结界消失的那一刻,出现在传送阵里的人怕是都会被巨大的水流吞没。 聂遥找来了聂家青年一代的高手,分为几班轮流盯着幻境的两个出口,还不停地演练救人方案,终于在今日将五人救出。 此刻五人就站在清风楼上,带着一身的疲惫,却难掩目光中的兴奋。 脚步声响起,聂远山从房内走出,哈哈笑道:「诸位便是本届论道的翘楚,恭喜,恭喜!」 虽不像往届那般万众瞩目,聂远山仍尽职地劝诫道:「我灵山聂家以炼器入道立家,本不问世事,但祖上有云,器赠有缘人。诸位今日能通过试炼拿到灵武,足见心性纯良,有一颗赤子之心。人说善恶一念,希望你们今后遇到困难诱惑之时,能严守本心,记得今日在试炼中的选择。」 第36章 天妖 清风楼上,聂远山与年轻人们说完话,又越过栏杆看了一眼山下的广场。此刻,广场早已没有了原先的痕迹,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大湖。刚才惊心动魄的巨浪已过,淹没灵山的大水全部聚集在了湖中。毁天灭地的巨浪褪去了兇残的外形,平静下来的湖水倒映着星光,竟透出一股宁静安详的气息。 第66页 远处,一群修士与劳工正在干活。湖水有些满溢,这些人正忙着在临湖的地方加挖一方水池,以便引流湖水。 朱立与几个同村的青年挽起裤脚,踩在齐膝深的泥泞里,正热火朝天地铲土,一个年轻修士突然叫道:「朱大哥,虎子来了!」 朱立在这群人中人缘很好,他并未隐瞒自己的来歷。一群宁州扶风镇的乡民莫名其妙被送到了灵山,差点被洪水沖走,又经歷了被改装的传送大阵而侥倖被送出,这些经歷一说出来,立刻引起了周围劳工甚至修道者的好奇。而他待人一律谦和有礼,带领几位青壮年干活也十分卖力,绝不偷懒。更加可贵的是,作为一个没有法力的凡人,他面对修道者也不卑不亢,这让很多人都对他产生了钦佩。 虎子被他託付给邻居。孩子粘着爹爹,一天中总有好几个时辰都在工地旁晃荡。现场的修士与劳工都很喜欢他,常拿些糖果小吃来逗他。 虎子这会儿大概是吃过了晚饭,又来到工地看爹爹工作。 朱立抬头擦了把汗,冲着虎子一笑,问道:「你怎么又来了?现在湖里有水,小心别掉进去了!」 虎子哼了一声,童稚的小脸做出个不屑一顾的表情。周围的人都笑了。一位邻居接过朱立手中的铁铲,推了他一把道:「今天灵山结界开,别说孩子,就是大人见了也是有些怕的,,你快去抱抱他。这儿有我们呢,不差你一份力!」周围的人纷纷点头。 朱立笑眯眯地沖众人作了揖,爬上地面,在旁边的湖水中洗净了手,这才抱起虎子,慈爱地问他:「咱们回住处好不好?」 虎子摇摇头,伸手指了指大湖。 「要去看水?」朱立问道。 虎子点点头。 「去吧去吧,带孩子去看看水,小心着点儿啊!」周围的人附和道。 朱立抱着虎子沖人们摆摆手,一大一小两人慢慢地朝湖的远处去了。 「唉,真是个好孩子,漂亮又听话。」一个劳工感嘆道,「可惜总是不说话,也不知道长大了会如何。」 朱立同村的青年看了他一眼,低头笑了笑,和大家一起唏嘘了几句,便又开始干活。 朱立抱着虎子,沿着湖岸慢慢向前走去。离十五还有几日,月只半圆,此刻正被一片浮云遮挡,晦暗不明。 路旁的树丛突然一阵抖动。朱立停步警觉道:「谁!「 灌木窸窣,露出一个男人的身形。那人见了朱立,立刻单膝跪拜,双手呈上一把长斧,低声道:「灰狼见过丞相。「说完抬起头来。月光从云后脱出,清光洒下,照在男人脸上,正是幻境中那只狼妖。 朱立放下虎子,将他挡在身后,伸手取过长斧,轻轻一抖,便将那能噼开幻境的长斧收起。他淡淡说道:「起来吧,这里人多,不必行礼。「 狼妖依言站起身,恭敬地站在朱立身前。 月华洒下,朱立的侧脸笼罩在一片朦胧的白光中。也不见他如何动作,整个人突然起了变化。原先文质彬彬的脸上泛起了一股威严之色,那是久居上位者的威仪。 「你们什么时候出来的?可有什么异常?「朱立沉声问道。 「禀丞相,我与灵狐一直与无影谷主在一起,今日下午出了幻境,趁灵山外的结界消失,大水冲击时从后山出来。无影谷主出山后便直接远去,灵狐正在山下休整,至于在灵山之中……「 「嗯?你们在灵山之中怎么了?「朱立一眼看来,目光犹如刀锋。 「我们在灵山见到两个年轻人,就是他们破了山顶的驭水阵,幸好当时所有布置已经完成,没坏了我们的事。「 「两个年轻人?朱立看了虎子一眼,」然后呢?「 「我们倒没什么,无影谷主却表现得很奇怪。属下不知他与那两人有什么渊源,但他见了两人便像疯了一样,拿破镜斧连开几个幻阵去寻找,还在幻境中与两人相斗,差一点耽误了最后出来的时机。「 「哦?这倒有点意思。是谁能让冷酷无情的无影如此情绪失控?「 在朱立玩味的目光下,狼妖讲述了当时在灵山中的情景。 「好,我知道了。现在,我们天妖族该做的事情已经做完,就等着他们信守承诺,来日事成,我们便会去取我们该得的。「停了停,他声音放缓了些,」这次你与灵狐都辛苦了,先找地方休息一阵,等着殿下召唤吧。「 狼妖闻言大喜,又恭敬地施了个礼,开心地离去了。 朱立目送着狼妖远去,转过身来面对虎子,顷刻间又变成了那副慈父模样,只是这一次,他面露恭敬之色,将那柄神奇的长斧双手捧到虎子面前。 小虎子挺直身躯,闭上眼睛,将额头贴在斧刃上。惨白月光下,一个四五岁的小孩,将童稚的小脸紧紧贴上闪亮的斧头,柔嫩的脸颊与闪着寒光的斧刃构成了一幅怪异的画面。 一缕猩红从长斧中腾起,悄悄钻进虎子紧皱的眉头。虎子身躯巨颤,仿佛忍受着无限的痛苦。朱立站在他身旁,担忧地看着,却不动也不出声。 良久,红光终于消散,虎子手一松,长斧跌落在地,小小的身躯也随之向下瘫软。朱立上前一步,双手将他扶住。 「丞相。「一直未开过口的孩子终于发出了声音。 「妖王殿下,您感觉怎么样?「朱立的眼里满是担忧。 第67页 小妖王满脸冷汗,他抬起小手擦了擦额头,嘆息道:「没事,只是妖力取出又吸入而已,这点小痛我还受的住。」 朱立的脸上混合着痛苦与压抑的愤怒,将那单薄的孩子身躯小心地抱在怀里,让他把头靠在自己肩膀上。 「丞相,」小妖王虚弱的声音在朱立耳边嘆道:「你说我们这次,是对还是错?」 「殿下是在担心那些人族吗?」 「你知道,我虽是天妖之主,但我并不喜欢杀戮。」 「殿下,天妖族人也不是天生喜欢杀戮。千年前,人族修仙之风盛起,为了强占天妖族的灵气宝地,竟主动挑起战争,屠杀我天妖子民。万般无奈之下,老妖王带着剩余的妖族远赴魔域。可魔域又怎可能是乐土?这近千年来,天妖子民在魔域颠沛流离,为地盘,为后代们的安全而杀戮,未有一日安宁。若能安定下来,谁不想好好过日子呢?而这一切的源头,就是人族的贪慾。如今,咱们有机会重回中原,杀几个人又算得了什么?只是属下们没本事,需要您亲自出手,还是用这样损伤身体的方式。」 「哼哼,」小妖王发出一阵冷笑,「我也就只有这点利用价值了。天妖皇族异能,能破开一切结界。只是我年龄尚小,妖力不足,才需要取出妖力附在破镜斧上。若是父亲还在,只需用妖力激发斧中异力就可以完成。」说到父亲,小妖王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朱立听着孩子平静的唿吸,颈脖上却感觉到了湿意。 「您做的已经很好了。」朱立拍拍孩子的后背,慢慢向回走去,「现在只希望他们能信守承诺,待事成之日,让天妖族回归故土。」 「说到他们,「小妖王擦了擦脸,」那位无影谷主的表现很奇怪啊!他可是出了名的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真不知是怎样的纠葛,能让他暂时放下目标而不顾一切地行动。」 「那两个人,不是殿下您……」 「哦,你看出来了?」小妖王稍稍挺直了背,两只大眼睛在月光下明亮异常。「在山里时我就发现,这两人与其他修仙者不同。我能隐约感觉到,那个古晚波,他身上的力量很复杂,与魔族甚至与那位无影谷主都有些相似。而那位慕仙君,则与他的羁绊颇深。不知他们之前有何际遇,但遇到他们,我感觉是冥冥之中的天意。」 朱立望着虎子可爱的脸庞。妖族寿命悠长,这小妖王其实已有百岁,虽说是为了任务化为儿童模样,但即使回复本相,也不过是个少年。只是这少年单薄的嵴背上,担负着整个天妖族的未来。 回过神来,朱立笑道:「所以您才给了那慕仙君蝉隐,还将他们留在山中?」 「是的,当时的确是我招来了黑猿,强行将那两人留下,就是希望他们能上山发现点什么。你也看到,冰河之水已停,他们又是从灵山铸剑池的传送阵法回来的,那就说明他们已破了阵法,还通过了灵山幻境。这倒真是意外的惊喜!」 「殿下,」朱立皱眉:「这些事我们本做得隐秘,您为何要让他们发现这一切?」 「呵呵,」小妖王发出低低的笑声,「这次咱们从北渊破开灵山结界,引来冰河之水,不过是为了方便他们潜入中原。如今他们目的已达,咱们就完成了承诺。「小妖王眼中利光一闪而逝,」但若完全依照他们的计划,人族势必落得被屠杀的下场。对于天妖族而言,魔域与人族,哪方坐大对我们都是威胁,不如把水搅浑……」 「属下明白。」朱立拍了拍小妖王的背,轻轻说道:「天妖族在近千年的争斗中,人才逐渐凋零,才不得不如此在夹缝中生存。真羡慕人族啊,这千年来总是人才辈出,日益兴旺。」 小妖王沉默良久,突然搂住朱立的脖子笑了起来。「说到人才,我倒是很喜欢那位秦公子,竟能用那么简陋的符篆灵器搭建传送大阵,有惊无险地把咱们从山里带出来。」 朱立微笑不语。 小妖王看着他,噗呲一声又笑了出来:「别装了,我知道,传送中要不是你帮忙,咱们还不知道会被送去哪里呢!」 朱立苦笑着摇摇头,将怀中的孩子又向上抱了抱,让他能更舒服些。 虎子趴在朱立肩上,慢慢经过湖边的工地。那里,天妖族的青年正与人族修士一起劳动。几人抬手向他们打招唿。 「丞相,」小妖王的语气渐冷,「让咱们带过来的族人盯紧两边,天妖族经不起任何闪失了。而我感觉,那一天很快就会到来。」 「属下明白,您放心吧。」 朱立朝工地的人们摆了摆手,抱着孩子慢慢远去。 第37章 灵脉 清风楼上,沐夕沄等人经过几天的奔波劳累,即使修仙之人耐力远高于常人,此时也感觉疲惫不堪。聂遥将他们安排在了清风楼的客房,各人回房洗漱休息。 聂远山鼓励完几位年轻人便退出楼去。此次灵山论道出了意外,消息传出,聂远山当时就被山下等候的各仙门围了个水泄不通。所幸大水刚发时,各门派虽都有弟子落水,大部分人都想起了玉牌,各门弟子互相帮忙,仍能及时被送出山外,未落水的修道者见上山无望,大部分也选择了退出。伤者虽多,死亡的却很少,虽吵嚷了几天,倒也没人对灵山聂家有太多为难。 聂家医馆中,医修们正在忙碌,还有近五十名落水受伤者正在接受治疗。 第68页 聂遥刚才亲自去了医馆,逐个探望各门派重伤之人。他心思细腻,怕日后这些门派会对聂家有所要求,便要人将这些人的门派名字一一记下,自己抄录一份,和开山前所有参加者的名单一起,带上了清风楼。 张金金坐在清风楼中,前天晚上的棋局还在,却无人继续。自那晚山洪突发,两人都忙得脚不沾地,今日五人出山,灵山结界消失,大水有了归处,总算是能暂时歇口气。张金金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坛酒,毫不客气地给自己倒了一杯,浅尝一口,对刚刚推门而入的聂遥嘆道:「你说我当年怎么就想到要与你合作呢?早知今日的麻烦,我就该把你从金金阁打出去。」 聂遥奔忙来回正口渴着,见了桌上的酒罈,也给自己倒了一杯,一仰头喝下,瞪眼道:「奸商,当初赚钱的时候怎么不说这话?如今有了麻烦就来过河拆桥。」 挤兑完好友,他走到窗边看了看山下的大湖,正色道:「说实话,灵山论道近千年来,这还是第一次出问题,真是让人担心。他们带回的玉简你看过了吗?」 「还没,」张金金一口干了杯中之酒,「这不等着你吗?」说完他拿出两枚玉简,正是沐夕沄与古青桥刚才留下的。玉简中记录了两人在灵山中的遭遇,而古青桥讲述往事的那一段,在交还玉简时,已经被两人删去。 张金金与聂遥一起运起灵力,将玉简的内容摄入脑海。 片刻后,两人都惊疑不定地睁开了眼睛。 张金金沉吟半晌,突然问道:「阿遥,你家的灵山三年一开,你可知道,不开山的时候,这山是在哪里?」 聂遥看了好友一眼,摩挲着手中的玉简,犹豫地说道:「灵山在家祖飞升前便是灵气充沛的修仙宝地,聂家先祖飞升后又对其做了加持,将其变成了仙山,但具体的我怕是没法告诉你。「 「哦?「张金金低眉看着手中的酒杯,漫不经心道:」该不会是将它挪到了北渊吧?「 聂遥身躯一震,谨慎地看了看窗外,挥手在房里设了个隔音阵,这才苦笑道:「别告诉我你是猜的。「 「对不住,我还真是猜的。」张金金一挑眉,「看来我猜对了。既然如此,你就别保密了,说说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聂遥定了定神,没有直接回答他,反而问道:「你可知地下灵脉?」 「略有耳闻。」张金金答道:「传说大地的灵气皆由灵脉散发,而灵脉如同河流,在地下连为一体,灵脉离地面越近,这个地方的灵气就越盛。不过灵脉有深有浅,露出地面的地方并不多。有传言摩云山的五大灵阵,便是直接建立在接近灵脉的位置,所以一直灵气丰盛。你家灵山,应该也在灵脉之上吧?」 「你说的没错,当年家祖便是把灵山从此地挪到了大地灵脉发源汇聚之处。而所谓的三年一开山,则是灵山藉助大地灵脉,从发源之地暂时挪到了此处。「 「你的意思是说,大地的灵脉发源处,竟是北渊?「 「没错。所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大地灵脉本就是一体,哪管它所在之地生存的是魔还是人。在家祖飞升的时候,修仙界仍又很多人是知道这一点的。但人魔两族长期敌对,人族更是谈魔色变,当然不愿承认,自身修炼所需要的灵气,竟是从魔域而来。一代一代下来,在人们的刻意隐瞒之下,现在已经没有多少人知道了。聂家虽知道这个秘密,但现今这世道……不可说。」 「哈哈,」张金金失笑:「若让人知道他们崇敬的仙山竟是来自魔域,会引起多大的震动?只怕到时候,整个灵山聂家都会被众仙门讨伐。「 不理会好友的玩笑,聂遥的脸严肃起来:「从北渊以晶石大阵连接魔域与人界,不是件简单的事。对方应该图谋已久。灵山的『意外』,竟涉及到人、魔、妖三族,这其中,怕是有大阴谋,咱们不得不防。「 烛光阴影下,张金金把玩着手中的酒杯。无影的出现让他警觉,古青桥的甦醒目前还是个秘密,但如今却有提前泄露的危险。若是在自己没有准备好的情况下让那人发现,恐怕长久以来的计划都会毁于一旦。 勉强压下心中的焦躁,张金金起身拍了拍聂遥,安慰道:「你也不用太着急,先在族中做好准备便是。我明天会传令所有金金阁的密探,密切关注各种异相,有什么风吹草动,咱们一定会先得到消息。「 两人心事重重地各自回房休息,第二天一早便各自召集手下商议下一步的行动。 这边忙得不亦乐乎,从灵山上下来的五人此时却清闲了下来。 沐夕沄谢过了一早来复诊的医修,慢慢踱出房来。经过医修的治疗,又好好休息了一夜,身上的伤基本上已经痊癒,不觉神清气爽,连心情都轻快了起来。 推开房门,沐夕沄突然心上一动。门外,古青桥正倚在对面墙边,神色复杂地望着他的房门。见门开了,才有些慌张地站直了身子。两人目光相触,却都有点不自然地移开了视线。 沐夕沄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先前对此人并非没有疑惑,但互相隐瞒着身份,却可以装聋作哑,只当对方是新认识的朋友;如今双方身份都被揭破,前尘往事在心中纷纷扰扰,自己竟不知该如何看待对方。 「你……的伤如何了?」最终还是古青桥先开了口,只是他神情拘谨,早没了之前的轻松写意。 第69页 「已经好多了,多谢!」话一出口,沐夕沄便有些后悔。生分有礼的话语仿佛在两人之间划下了一道鸿沟,气氛更加尴尬了。 「慕兄、古兄!」大喊声从走廊另一侧传来,朱易成转眼便闪到了两人眼前。他一手拉一人,哈哈笑道:「你们出来了,太好了!我就知道你们会没事的。拿到灵武没有,快给我看看!」 秦乐与罗轻雯也来了,身后还有青城山的一众弟子。共同的歷险经歷让这群年轻人迅速成为好友,一听说有人从灵山幻境返回,他们立刻结伴寻了过来。 沐夕沄心里松了一口气,尴尬的气氛瞬时被沖淡。他主动召唤出自己新得的软剑,朱易成立刻哇地一声,羡慕得语无伦次。而当古青桥拿出那柄□□时,所有人都惊呆了。只有秦乐上前摸了摸,很认真地对古青桥说:「我家大哥和叔叔也用□□,你有空了来我们秦家,和他们切磋切磋。」古青桥微笑着应了。 热闹间邓冼、方瑞与闻子瑞也走出了房间,年轻人们一阵热闹的寒暄,接着又开始新的一轮展示灵武和各种赞嘆,个个兴奋得如同自己通过了试炼一般,清风楼里一时间人声鼎沸,热闹无比。 直到张金金匆忙赶来,将这群叽叽喳喳的年轻弟子都赶到山下去看湖,这才拉着沐夕沄与古青桥进屋说话。 聂遥也在屋内,他把灵山及灵脉的分析向两人解释一番,问及日后的打算,沐夕沄道:「我本就奉师门之名巡查法阵,苏师兄已先去了山海城,不如还是按照原计划,去每个法阵看看。不过经过了这一次,我会多加留意是否有异常。」 张金金看了一眼古青桥,问道:「晚波你呢?」没等古青桥回答,他立刻接道:「不如你和慕沄一块去吧,我看你俩在山里配合挺默契的,多一个人便多一份力量,这一路也可以相互照应。怎么样?「 没有人回答。沉默像是一座深渊,横亘在两人之间。 房间里的气氛渐渐冷了下来,张金金向不明所以的聂遥使了个眼色,拉着他走出了房间。 自重生后遇到沐夕沄以来,古青桥一直都在犹豫该如何解释李瑶的死。虽然李瑶并非他故意所杀,但他心里明白,那晚的事情绝不是巧合。 高台上沐夕沄口吐鲜血,颓然倒下的身影在脑海中浮现,让古青桥的心一阵紧缩。他本是前途无量的仙君,前世却因为自己遭遇如此不幸。如果可以重来一次,他宁愿两人并未曾结识,只要他能安好。 古青桥心中忐忑,很想问问对方:「阿沄,你到底是怎么看我的?是一个仍值得交往的朋友,还是一个将你拖入痛苦深渊的魔物?「他不敢问出口,万一,万一是后者,自己将如何自处? 逃避似的,古青桥转身离开了房间,逃开了那可能让自己遭遇灭顶的答案,却也错过了沐夕沄那清朗目光后,眼底的一丝期盼。 沐夕沄看着他走出房去,目光一点点黯淡下来。 古青桥呆呆地坐在自己的房间里,不知道过了多久,只听得房门咯地响了一声,张金金走了进来。 「哎,你怎么还在这儿?我看见慕沄和那帮孩子往城里去了。」 古青桥勐地站起身里,大步走向沐夕沄的房间。推开房门,房内早已收拾得干干净净。 他,走了吗? 迟钝的大脑一时无法理解这个念头。过了几息之后,心才后知后觉地刺痛起来。 古青桥怔怔地抬头看着张金金,神情竟如迷路的孩子一般慌乱:「我,该怎么办?「 张金金不禁气了个仰倒。 「怎么办?」看着对方茫然的目光,他嘆了口气,轻轻拍了拍古青桥的肩膀,」我不能替你决定什么,我只知道,这个世界上,很多事情只要没有真正结束,就有改变的可能。听听自己的心声,弄清楚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自己到底想要什么?」那是多少次在梦里追寻的一点希望,是前世所有黑暗中的一点光明。 如梦方醒般,古青桥急急回到自己的房间,简单收拾了一下东西,拔腿便向外冲去。 张金金一把拉住他的衣袖,硬把他拽了回来。他把一包玉简塞进古青桥手里,又从怀中掏出一块刻着「金金阁」字样的木牌,埋怨道:「早干嘛去了,这会儿慌了神。我还得在这里善后,就不跟你走了。牌子拿好,所有金金阁的产业都认这块牌子,晚些天我与你联繫。哎,你别急着跑,去马厩取马……」 木牌在空中画出一道曲线,落进古青桥怀里。黑髮玄衣的青年挥了挥手。不多时,楼下马蹄声起,带着急切与希望,渐渐远去。 第38章 热闹 红叶城依然很热闹。 往年这个时候,正是灵武出山之日。 得了灵武的,不免春风得意,走马踏花接受人们的称赞,千金一掷毫不犹豫;未得到灵武的,一腔悲愤无处发泄,只能在美食、购物上满足自己。不论怎样,红叶城的居民们都乐见其成,各大商铺更是不失时机地推出各种优惠活动,灵山封山的夜晚,还会举行异常盛大的游*行狂欢,把城中的热烈气氛推向高潮。 且说沐夕沄出了清风楼,本打算直接启程去山海城,却在楼下大湖旁,遇到了青城山的弟子们。青城山与摩云山同为道门,都是歷经近千年的修仙门派,经过数百年的发展,道法越来越高深,规矩却也越来越多。年轻人受不得束缚,这次好不容易下了山,当然想要痛快玩乐一番。青城山的弟子们早就在城中预定了客栈,打定主意要参加今夜的狂欢。 第70页 朱易成、秦乐与罗轻雯也混在其中。此时见沐夕沄落单,哪还客气,二话不说便拉了他的马,直接把人带到了客栈。 沐夕沄推辞无果,只得应了。反正也只耽误一晚时间,倒也不太为难。 古青桥赶到城中时,沐夕沄正和那一群年轻人在客栈休息。 在红叶城逛了两圈没找到人,古青桥倒也不急,把马寄在驿站,转身向红叶城中心的城门口走去。 城门下,一群乞丐正晒着太阳闲话。 古青桥走近那群乞丐,手上做了个揖,问道:「各位好汉,可曾看见一群身着翠竹衫的仙门弟子?」 一个褐衫汉子懒洋洋地抬头看了他一眼,轻轻用脚点了点地。他脚边便是一个破碗,碗里躺着零星几个铜板。 古青桥从袖中掏出一点碎银,轻轻放在碗里。 那褐衫乞丐瞟了眼碎银,想来还比较满意。伸手拍了拍身边的一个小乞丐。 小乞丐一跃而起,「来吧,跟我走!「 古青桥又对乞丐头子做了个揖,这才跟着小乞丐往城里走去。 那小乞丐身材瘦小,脚程倒是不慢。他带着古青桥走街穿巷,不一会儿便倒了一家客栈旁。 「就是这里了!「小乞丐笑嘻嘻凑近来,小声问道:「你是来找那位穿浅绿衣服的小姐姐的,对吧?」 古青桥失笑,配合地小声问:「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那个姐姐最美啊!」 古青桥忍着笑点点头,又从袖中掏出几个铜板,放在他手心里。 小乞丐拿了铜板,做了个加油的手势,高高兴兴地跑走了。 收了笑,古青桥踏进客栈。 快到晚膳时分,客栈大堂已坐了不少客人。古青桥一进门,小二便机灵地问道:「客官想要吃些什么?咱们店子虽小,厨子却是有名。南北大菜随您点。」 古青桥问道:「可有客房?」 「这个……」小二为难地说:「客官您也知道,今夜有封山游*行,不光咱们这儿的人,临近几个州的年轻人都会过来参加,小店的客房早就定光了。实在是对不住。」 古青桥不以为意道:「没关系,我与青城山的邓师兄挺熟,晚上和他们一起挤挤就好。」 店小二出了一口气,笑道:「客官怎么不早说,青城山的仙君们在二楼,您要不要先上去打个招唿?」 「好。」古青桥含笑谢过小二,施施然上了二楼。 刚踏上二楼的最后一级台阶,突然一道红影迎面疾射而来,古青桥一侧身,那红影从他身边掠过,啪地一声砸在柱子上,汁液四溅,却是一个大苹果。紧接着,又飞来两个橘子一串葡萄,全都砸烂在地脚墙边。 古青桥正准备上前看看,究竟是谁在这儿用水果当暗器,突然头顶上轻轻「嘘」了一声。他抬眼一看,一片朱色衣角一闪而过。 古青桥急忙上了三楼,走廊里空无一人,楼下传来女人气急败坏的叫骂声。他暗暗一笑,从走廊翻出,转眼便上了房顶。朱易成正趴在背街的屋嵴上朝他招手。 古青桥过去和他一起趴在房上,笑问道:「那是谁?你仇家?」 朱易成翻了个白眼,无可奈何道:「是仇家倒好了,大不了出去打一架。那是我娘,一听说灵山发了洪水,她便急急从绿柳山庄赶过来。这会儿又被她找到了,非要让我回家。我不肯,就跑出来了呗。」 此刻朱夫人已经出了客栈,在门口吩咐众家丁道:「你们都睁大眼睛好好看着,找到少爷了就给我把他绑回去!「 马车远去,朱易成这才松了口气。 「灵山事已了,你不回家?「古青桥问:」那你要去哪儿?「 朱易成拉了拉古青桥的衣袖,附在他耳边轻轻说:「我想陪罗姑娘去大漠。「 古青桥恍然,罗轻雯早前便因明月刀法而怀疑他是大漠人,是因为她母亲的一件遗物。而当时在灵山,从罗子期手中夺来的玉珏,又来自西域。看样子罗轻雯是下定决心要去西边寻找答案了。 心里想着事情,古青桥随口问道:「她肯让你陪?「 朱易成有点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髮,「我还没跟她说呢。不过……」他振作精神道:「事在人为。她若答应当然好,她若是不肯,我也想悄悄跟去。一个女孩子家独自跑去那么远的地方,多不安全。我觉得吧,罗姑娘并不讨厌我。嘿嘿,别的不敢说,时间和耐性我不缺。我打算跟着她慢慢磨,总有一天她会答应我的。「 古青桥看了他一眼,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朱夫人早已远去,朱易成也不必再躲,站起身来准备下去,却见古青桥还躺在屋嵴上。他又蹲下问道:「古兄,你是来找慕兄的吧?他与我一起,拐角那间便是。「 古青桥点点头,正要答话,却若有所觉地扭头看去,沐夕沄白衣飘飘,正从三楼的走廊翻上来。 沐夕沄似乎愣了一下,目光一闪,但很快就别过眼去看朱易成,口里说道:「邓师兄叫咱们去吃晚饭。「说完,白衣一闪又下了楼。 朱易成伸手拉了古青桥一把,「走吧,吃饭了。「 两人来到一楼大堂,青城山的弟子们已坐了两桌,店小二还体贴地用屏风给他们隔出了一方小天地,这会儿正在上菜。 看到古青桥与朱易成一起下来,小可一脸奇怪地问了起来:「古师兄是什么时候来的?我们还以为你要和你表哥一块儿呢?「 第71页 「什么时候啊?让我想想,「古青桥笑道:」就是水果暗器乱飞的时候啊!「 在座的年轻人全都闹笑起来。 朱易成红着脸,任由他们打趣,拉着古青桥就要坐下。古青桥把他按在板凳上,「你们先吃,我去去就回。」说完便转出屏风朝掌柜的走去。 古青桥在掌柜面前嘀咕了一会儿,就见店里的小伙计接过他的钱,飞也似地跑了出去。古青桥则笑眯眯地转回屏风,手里还拎着两个酒罈。拍开封泥,一股醇厚的酒香立刻四散开来。 「红叶城的特酿『春风醉『?」邓冼好酒,此刻闻到酒香,立刻便认了出来。他难掩惊异地叫道:「古师兄,你好大的面子。刚才我跟掌柜磨了半天也没能讨得一碗,你这一去就抱来两坛!怎么会这样,你答应给掌柜的做上门女婿了吗?」 一群人又是一阵闹笑。古青桥给大家倒酒,饭桌上其乐融融。 沐夕沄坐在热闹的人群中淡然微笑。湘州人嗜辣,桌上菜色多是红红火火,青城山地处蜀中,弟子们也不惧辣,只吃得热火朝天。沐夕沄捡两个略微清淡的菜吃了几口便放下了筷子,看着大家喝酒斗口。 店小二此时却跑了过来,手里拎着个食盒。食盒打开,却是几样清淡小菜。小二笑道:「原先不知道客官吃不惯辣,没有准备。这是从隔壁街上扬州菜馆临时买的,他家的厨子倒也有些名气。客官先吃着,有什么需要只管提。「说完笑着下去了。 桂花糖藕、蟹粉狮子头、香菇小白菜,都是自己前世最爱吃的。沐夕沄看了眼邻桌正在与邓冼说笑的古青桥,夹了一块糖藕慢慢地嚼着,桂花的香与糖藕的甜在口中慢慢弥散开来。 「咚咚咚咚,锵!」窗外突然传来一阵锣鼓声,大堂里的人们全都涌向了窗口。 天色已黑,红叶城的街道上悬挂起无数金色的灯笼,男女老幼结伴向城中的主街涌去,游*行狂欢开始了。 年轻人们全都兴奋起来,匆忙结束了晚餐,拔腿便向主街跑去。 朱易成拉着秦乐,追着罗轻雯与青城山姐妹花;邓冼与沐夕沄被一群师弟簇拥着,一大群人浩浩荡荡挤进了主街的人群中。 街道中央,狂欢队伍载歌载舞,紧跟着的,是十几驾牛拉的大车,不同的故事正在车上上演:聂远山灵山勤修道、聂仙人得道获飞升、四俊杰试炼得灵武、才子佳人幻境觅良缘…… 车上演得卖力,观众们看得开心,围观的人群纷纷跟着大车前行,鲜花、荷包雨点般从临街的楼上落下,整个红叶城陷入一片欢乐的海洋。 沐夕沄与邓冼在人群里站了一会儿,两人都是青年才俊,身材挺拔相貌清俊,四周的姑娘家看着他们无不脸红心跳,不一会儿,沐夕沄就接到了向他掷来的五朵鲜花七八个荷包,淡然的脸上流露出一丝不耐。 邓冼被师弟们拉着看戏,沐夕沄悄悄后退了两步,站在建筑的拐角处,寻思着是不是回客栈去。可是一转头,主街上熙熙攘攘,越来越多的人涌了过来。犹豫间他突然心生警兆,一只手攀上了他的衣袖。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7-0815:20:25~2020-07-1016:05: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刘小佳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9章 出发 沐夕沄抬手欲档,一个熟悉的声音却在耳边轻声道:「是我!来,带你去个地方!」 手腕被人轻轻握住,沐夕沄被来人带着,在人群中穿梭几步,拐进了一条小巷。 飞身上墙,两人翻上路旁的屋顶,飞檐走壁越过两条街道,一座小巧的宅院出现在眼前。 院内无人。主屋之后有一座三层小楼,两人在小楼的屋顶坐了下来。这小宅院的位置极好,正在红叶城中心的广场旁,所有演戏的大车最终都会来到此处,在广场中央围成一圈,全城的人们都向这里涌来。坐在小楼上,不用和人群挤,晚间的所有表演又可尽收眼底。 古青桥笑眯眯地看着沐夕沄,后者却没什么表示,淡然的双眼投向广场的人群。 肩膀被人轻触,沐夕沄转过头来,却闻到一股酒香。古青桥不知从哪里变出了一个酒壶,其中装的,正是客栈中的春风醉。 从怀里掏出个白玉雕的杯子,又拿一条干净的汗巾擦了擦杯口,古青桥倒了一杯酒递到沐夕沄面前。 「这酒不烈,你尝尝。对了,刚才在客栈你没吃多少东西,来!」他竟又从干坤袋中掏出一包滷味。 沐夕沄默默把头扭回去,埋在了抱着双膝的臂弯中。 「哎,」古青桥急急问道:「你怎么了?我,我又惹你生气了么?」 闷闷的声音从臂弯中传出,沐夕沄身体轻颤。 古青桥彻底慌了神,手足无措地放下手里的东西,想要上前去拉沐夕沄却又不敢,只得一叠声地求道:「阿沄,好阿沄,你别生气。我做错了什么你告诉我好不好?「 过了半晌,沐夕沄终于抬起了头。月光照在他的脸上,玉白的脸庞因为憋气而浮上了一片红晕,眼角微红却带着笑意,嘴角抑制不住地微微上扬。 古青桥呆住了,原来他刚才,是在笑吗? 沐夕沄看着放了一圈的酒壶、酒杯、滷菜,轻叱道:「你是来野炊的吗?」说完却拿过酒杯,浅浅喝了一口。酒香醇厚,入口微甜,确实是好酒。 第72页 古青桥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顺势躺了下来。头枕着双手看向天空。 广场上咿咿呀呀的戏文随着微风飘来,不时地还有观众的喝彩声。喧闹声远远地飘散,却让人更觉得夜的宁静和美好。 「阿沄。」 「嗯?」 「你还记得你第一次喝酒吗?」 「嗯……只记得那天下了大雪,好冷。」 「是啊,还在正月里,那天轮到你去守山门,却下起了大雪。雪从早上就开始下,到了晚上,已经有快到膝盖那么深。你们摩云山,真是冷得够呛。」 「那个时候我还小,师傅其实很疼我,不怎么让我守山门的。我在山上那几年,也就守过几次而已。」 「那天是要给郑掌门疗伤,你师傅在掌门那儿待了一天。到了晚上回天梁峰时才发现下了雪。他说要去接你,被我抢了先。还顺出了他房间里的那壶酒。」 」原来是师傅的酒啊。」 「他酒多,少了一壶根本就发觉不了。幸亏我带了酒去,你当时已经快冻僵了,脸都是青的。」想起当年那个缩在山门旁的小小身影,古青桥仍觉得一阵心痛。 「哪有那么可怜,只是那时功力弱,有点抵不住寒罢了。后来喝了酒,全身像火烧一样,还热得冒汗呢。」 「可是那天你喝了酒,又没吃晚饭,回到弟子舍就吐得一塌煳涂。肚子里空着吐不出东西,只能呕出黄水来,别提多难受了。我后悔得要命,再不敢偷酒给你喝了。」 「那你今天还带酒来?」沐夕沄转过头,看向躺在一旁的古青桥。 「我带了滷菜啊!来,多少吃点,空着肚子喝酒,再像那次一样,我又要后悔死了。」 黑衣的青年眼睛晶亮晶亮,带着一丝恳求。 沐夕沄嘴角弯了弯,在滷味里挑了片牛肉吃了,又回头去看广场的人群。 突然,沐夕沄「咦」了一声。 「怎么了?」古青桥坐起身来,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一个小小的身影正在人群中穿梭,进进出出。 「哦,那是个小乞丐。今天就是他带我来找你的。小机灵鬼,这会儿当起扒手来了。」 红叶城自有秩序,两人也懒得管闲事,仍闲闲地喝酒聊天。 夜渐渐深了,广场上的大戏结束,人群慢慢散开来,三三两两地各自回家。 「回去吗?」沐夕沄歪着头问道。 古青桥站起身,悄悄拿起沐夕沄剩下的半杯酒,送到唇边贴了贴,把酒一口喝掉,这才动手收起各种杂物,「晚了,回去吧。」 沐夕沄点头,随他跳下小楼,两人顺着街道向客栈走去。 街上的人还是不少,拥挤着顺着街道而行。古青桥轻轻张臂护着沐夕沄,隔开周围的人群。待得拐进小巷,人才少了起来。 前方横巷人影一闪,古青桥脚步一顿。 「怎么了?」沐夕沄立刻察觉。 「我好像看到了张三。」 张三?沐夕沄立刻回忆起来,那是依云镇善堂的守门人。两人曾怀疑善堂的走水另有所图,却无法找到证据。儿童拐卖案后,此人不知所踪,没想到会在红叶城见到他。 古青桥向前疾走几步,往张三消失的方向张望,巷中却早已空空。 两人怀着疑惑回到了客栈。朱易成与秦乐陪着三位美女早已回来。朱易成正缠着罗轻雯说着什么,不多会儿后神采飞扬地转了回来,看样子终于得偿所愿。 又一个时辰后,哄哄闹闹的年轻人终于全都安静了下来。古青桥在朱易成和沐夕沄房中打了个地铺,三人闲话几句便沉入了梦乡。 清晨,窗外几只小鸟追逐嬉戏,发出清脆婉转的叫声。古青桥在地铺上翻了个身,静静看着床上沐夕沄的睡颜。总是神情淡然的仙君规规矩矩地裹在被子里,脸上因被中的温暖而染上了淡淡的红晕,长长的睫毛覆在脸上,如鸦羽般轻颤。淡红的嘴唇润泽饱满,让人很想……轻轻触碰。 鬼使神差地,古青桥伸出手去,想要悄悄摩挲一下那淡红的唇瓣。身后朱易成的床上传来「吱」的一声轻响,古青桥心里一慌,扭头看去,床上的人翻了个身,嘟哝了两句又沉入了梦中。 待他回过头来,目光的尽头,却对上了沐夕沄淡然的双眼。沐夕沄的眸子颜色较浅,在晨光的照射下,仿佛闪亮的水晶。沐夕沄的眸子动了动,目光投向古青桥悬在空中的手,眼里升起一丝疑惑。古青桥脑里一阵慌乱,脸刷的一下红了。他讪讪地左右摇了摇手,假装自己正在打招唿,又赶紧将手收了回来。 沐夕沄收回目光,翻身仰躺着望着床顶。古青桥赶紧起身,收拾好铺盖便逃命般出了房门。 年轻人们陆陆续续都起了身。吃过早饭,一群人向城门走去。 经过城门前的乞丐群,古青桥扫了一眼,却没见到昨天给他带路的孩子。心下一动,又想起了昨晚见到的张三的身影。那小乞丐,该不会…… 出得城门,一行人站在墙脚下。这群年轻人基本上都是第一次离家外出,本来并不相识,就连门派名称也都是远远地听长辈提到过,不是特别努力的根本就不知道。如今一起入灵山,一起救村民,一起经歷了秦乐惊险无比的传送大阵,昨晚还一起喝酒逛街看大戏,彼此已非常熟悉。此刻分别在即,都有些依依不捨不舍起来,问东问西地谈论各自的行程。 第73页 青城山弟子要回师门復命,朱易成与罗轻雯准备向西,正好与他们同路。沐夕沄与古青桥要去山海城,却是向东。秦乐在城外见了同来的长辈,正和那位先生说着什么。 过不多久,秦乐那边好像有了结论,两人一同向沐夕沄他们这边走来。沐夕沄与古青桥交换了一个疑惑的眼神,一起向那位长辈施礼。 那位先生见两位谦恭有礼,倒是十分高兴,笑呵呵地摸着自己的小鬍子,说道:「两位真是青年俊杰,听小乐说你们在山中对他多有提点照顾,老夫代家主谢过了!」 两人连忙谦让,秦乐上前一步,支吾道:「此次南下,兄长交代我除了来灵山歷练,还还还还要去山海城灵阵修炼。先生本要送我去去去去去山海城,可昨晚家里来信,需要先生立刻回去。」 那先生点头道:「我刚才便是想劝小乐跟我一起回去,他却不肯。听闻两位也要去山海城,不知是否可以替老夫带上这个孩子?」 两人看向秦乐,秦乐红着一张脸,期待地向他们望来。 沐夕沄微笑道:「先生言重了,秦乐的本领绝不在我们之下。能和他一起上路,是我们的幸运呢。」 先生闻言大笑起来:「好,好,好,」他拍了拍秦乐的肩头,「这下我就放心了。」说罢便匆匆离开。 此时邓冼带着青城山的弟子过来,原来是众人商量了一下路线,红叶城南下三十里便有官道通向东西方向。本来打算离别的年轻人们见还有三十里可以同行,刚刚酝酿出的一点离愁又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朱易成笑道:「早上听客栈老闆说,这附近有座隐龙山庄,山庄后的隐龙湖中,真的曾有人看见过龙。要不,咱们一起去探访一下?」 大家纷纷点头称是,嘻嘻哈哈地出发南下。 --------------------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两位主角终于可以一起行动了,亲妈激动不已~~~ 第40章 隐龙 青城山推行苦修,弟子们下山从不骑马。沐夕沄与古青桥便牵马与他们同行。 一群人倒也不急着赶路,只一路慢慢地走马观花,嬉笑闲聊。 秦乐骑着一头小花驴,叮噹叮噹地走在队伍旁。他倒是刻苦,一边骑驴还一边拿着一本有关阵法的书看着,时不时地挥手在面前虚划两下,带出一两条光影。 古青桥与沐夕沄牵马走在后面,看着秦乐好笑,古青桥轻轻拉了拉沐夕沄的衣袖,低声问他:「当年你初出山门的时候,是不是和他差不多?」 沐夕沄看他一眼,道:」我第一次出山,便是去了西北。遇到你和无影。」 说到无影,古青桥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那孩子从小被师父惯坏了,做事情只凭个人心意。在西北除雪妖那次,若不是他,你也不会跌下山崖。「 沐夕沄眨眨眼,想起那天,他刚走到悬崖边,山石便突然崩塌,自己从山崖跌落。 风在耳边唿啸,沐夕沄手忙脚乱地去抓崖边的树藤,直扯断了几根藤条也无法止住坠势。突然,一股力量从脚下涌起,将他向上託了一托,不知从哪里伸出一只手臂,揽住了他的腰。沐夕沄惊魂未定,却一动也不敢动。耳边传来「嘘」的一声,两人紧紧地贴在岩壁上。上方掉下来几颗小石子,似乎是有人在崖边向下张望。过了一会儿,上面的人应是已经离去,再无动静。 沐夕沄这才回头,正看见古青桥散发着怒气的脸。 「怎么这么不小心?这么高的山也是好玩的?」 憋了两天的怒火无处发泄,沐夕沄心里也是一阵烦躁。他伸手推了一把古青桥,差点把两个人都带下山崖去。「又不是我要掉下来的,你走开!」 腰上的手臂更紧了些,古青桥在耳边低声喝道:「你疯了吗?别乱动,慢慢下去。」 两人小心翼翼,攀着树藤慢慢下山,好不容易到了山势较低处的一处平台,终于松了一口气。 平了平唿吸,古青桥拉着沐夕沄准备再训几句,却突然住了口。 沐夕沄的脸上,一道隐约泪痕未干,眼角还带着红湿。他挣开了古青桥的手,一言不发地跃出岩洞,独自下山去了。 那一去,又是一年未见。 「你那时怎么知道我会从山崖上掉下来?」沐夕沄问道。 「我又不是神仙,怎么可能知道你会坠崖?」古青桥苦笑道:「那日清晨我接到师门传令,让我去城外与人接头,谁知过了时辰那人也没来,当时我就感觉不对。等我急忙回到客栈,你们已经出门了。我一路寻找,好不容易到了半山腰,却看见你从上面掉下来。吓得我魂都要散了。」 沐夕沄听他说得夸张,低声笑了笑,揶揄道:「没看出来,只记得你骂人骂得好兇。」说完他快走几步,上前与邓冼并行。 看着他的背影,古青桥的心中却涌上一阵悔意,若是现在,他一定不会任那个哭泣的小仙君离去。现在,现在……仿佛一道剑光噼开了脑中的混沌,古青桥突然意识到,现在已是五十年后,如果他愿意,很多事情都可以改变。 一行人走了半日,经过一个小小的村庄,几个闲人正在村口晒着太阳。见来了这么多人,隐隐有些戒备,女人孩子们都赶紧进村躲了起来。 众人见状在村外住了脚,正好稍作休整,拿出干粮补充体力。 第74页 邓冼被师弟们推举去村口问路。就见他上前施了一礼,问了几句话,其中的一个汉子站了起来,往来对话一番后便跟着邓冼向众人走来。 那人到了众人面前,拱手施了一礼道:「小人李利,自幼在这李家村长大。听说各位仙君要去隐龙山庄,小的自荐做个嚮导。山庄就在村前三四里,向西拐入一条岔路便是。」 这人虽面带油滑,但好在口齿伶俐,说话得体,倒也不让人讨厌。众人本走得累了,听他一路说些乡野趣事,不由又来了些精神。 又向前走出三里多,果然有条岔路向西延伸。岔路上隐约可见石板,应是从前的车道。只不过年久失修,石板早已破碎不堪,路边的野草也长得快有人高,初夏的天气下不见清翠,灰扑扑的没什么生气。 李利引着众人沿着岔路向里走,嘴里还在絮絮叨叨说些故事。年轻人们走在这路上,身旁荒草摇曳,挡住了大半视线,微风吹来时草丛窸窸窣窣,总让人觉得有什么一路跟着自己,一行人不由得警觉起来。 向里走了一炷香的时间,荒草渐渐地少了,路面也开阔起来,一小片平地之后,山庄的大门显露在众人眼前。 这大门极宽阔,从门前的开阔地看来,可以想像当年香车云集,宾客满门时的热闹场景。只可惜几十年无人打理,门前的石板风吹日晒之下早已斑驳碎裂,大门的红漆也片片剥裂开来,露出了灰白的木色。 李利倒也敬业,一到目的地,便自动进入角色,开始向众人解释隐龙山庄的来歷。 相传此地本为某朝亲王的私产,改朝换代后被遗弃,有位修仙者偶然路过此地,留宿在此。那晚他闲来无事在庄中闲逛,顺着游廊来到后院湖边,却见黑云涌涌,一条长影堕入湖中。那位修仙者在湖旁守了一夜,却再无动静。 说来也巧,自那一夜之后,庄园此地的灵力暴涨,竟成了一方修行福地。 那人因此机缘,干脆留在本地,买下了这个庄园,将其修葺一新,又娶了当地大户的女儿,从此在这里扎下根来。 借着状元的灵气,这位修仙者很快便有了突破,成为独霸一方的大能。此人便是隐龙山庄的家主——温见龙。 某日温庄主做寿,当时修仙界有名的陇西瑞灵庄、大漠紫火门、江南镜湖世家的家主都来捧场。众人正酒酣耳热间,忽而雷声隐隐风雨大作,雨中闻得一声清鸣,后院的隐龙湖中一道水柱直冲云霄,云中竟真有龙形现身。众宾客一阵惊唿,酒也醒了多半,急忙赶到后院,却只见一金甲神人正大战神龙。 李利此时说得激动,一阵唾沫横飞:「那一战真是打得天翻地覆风云变,三天三夜之后,就听得云中一声痛鸣,那神龙被金甲人一剑刺中龙眼,顿时鲜血如暴雨一般从天空中落下,落在地面上竟燃起了大火,连湖面也都烧了起来。那几位仙师眼见着神龙从半空坠下,落入湖中不见了踪影。再去寻那金甲人,竟也不见踪影。这才忙着施法灭火,着人收拾残局。几人回到前屋,都惊出一身汗来,久久才回过神来。」 众人听得入神,面上都是嚮往的神情。想来那一场大战,必是精彩至极。「后来呢?那龙真的死了吗?」青城山的小弟子问道。 李利眨了眨眼睛,笑道:「神龙生死,岂是我这俗人可以得知的。不过听老人说,那神龙失踪后,隐龙山庄的弟子便少有人才出世,所以人们说,此处先前的灵气皆由那神龙散发而来,神龙一死,灵气枯竭,修炼者无所凭藉,修炼自然就慢了。」 修炼本就是取天地之灵气已锻鍊己身,这么说倒也无可反驳。几个性急的弟子甚至试着放出神识去感受灵气,果然死气沉沉,毫无发现。 李利上前推了推山庄大门。大门未锁,一推便咿咿呀呀地开了一条缝。李利回头笑道:「诸君随我来,这山庄虽然破败,但总还有几处景致可赏。」 众人随他进了门。看样子李利是常做这嚮导的生意,在庄园内熟门熟路,带着众人穿廊游榭,四处观赏。 园中虽已荒芜,但亭台楼阁尚在,花圃假山的痕迹犹存,倒也能看出原主人不俗的情趣。 不知不觉中,众人来到了后山隐龙湖。 那湖占地颇广,紧挨着后方的一座小山。清清的湖水如一面大镜,倒映着白云与山色。年轻人们在室内园中看多了破败之色,如今看到这粼粼湖水,莫不感到心旷神怡,大为舒畅。此时日已偏西,微黄的阳光在湖上洒下金色的波纹,竟真如龙鳞一般,惹人遐想。 湖边的草地茂盛,年轻人们走了半日又逛了半天,肚子早就饿得咕咕直叫,当下便决定在此生火设营,要在湖边露宿。 仙门弟子下山歷练,露宿野外也是常事。一行人从一旁的树林捡来枯枝干叶,点燃两堆篝火。朱易成拉着秦乐早就不知道野到哪里去了,这会儿却突然冒了出来,手里还提着几只山鸡野兔,惹得青城山的小弟子们一阵欢唿。 在湖边处理了野味,架上烤架,不一会儿,烤肉的香味便飘散开来。古青桥熟练地转动手中的树枝,一只野兔被他烤的外焦内嫩,肥油直滴。朱易成老远就闻到香味,颠颠地跑了过来,涎着脸笑道:「晚波兄啊,你这手艺也太好了,馋虫都被你勾出来了。」说完他一脸哀怨:「我后悔了,我该跟你们去山海城的。」 第75页 「真的?」古青桥挑了挑眉,扬声叫道:「罗……」话未出口,便被朱易成一把捂住,低声下气地求道:「好哥哥,我错了,你可别叫了。」 周围的一群人都笑了起来。 古青桥看着沐夕沄的笑颜,心情大好,把手中串着烤兔的树枝往朱易成手里一塞道:「去吧去吧,可别说哥哥不疼你。」 朱易成得了野兔,笑嘻嘻地道了谢,跑到罗轻雯与两位女修那儿献宝去了。 古青桥笑着摇摇头,又串起一只野兔。待野兔烤熟,古青桥侧头想了想,摊开手伸向沐夕沄。 沐夕沄自然地解下干坤袋递给他。古青桥在干坤袋里掏了掏,竟拿出一个薄釉白瓷的盘子,把兔肉撕成小片,堆在盘上,递给沐夕沄。 这番做法十分自然,好像两人早就做过了无数次。 因为烤第二只野兔耽误了时间,周围青城山的弟子都已经吃饱了,这会儿正三三两两地聊着天,倒也没人注意到他们。 沐夕沄捏起几片兔肉,和着烤热的干粮一起吃了,接过古青桥递过来的水囊喝了两口水,便放下了食物,掏出洁白的手巾去湖边洗手。 古青桥跟了过来,手里还端着那个盘子。「不再吃点了?」他轻声问道。 「不吃了,」沐夕沄抬头看了他一眼,绞了绞手里的帕子,「你多吃点。」 两人坐在湖边的一块大石上。月亮升起来了,却像被包了一层绒布似的,发出毛毛的光。沐夕沄抱着膝盖,歪头问古青桥:「那个神龙的故事,你信么?」 「不信。」古青桥吃掉最后一块兔肉,拿湖水洗了洗盘子,擦干了收入袋中。 「你怎么那么肯定?」 古青桥看着沐夕沄的眼睛,那里面,朦胧的水色和月光让他挪不开眼。他笑了笑说道:「因为杀龙的那个人,是我呀!」 第41章 斩龙 沐夕沄姿势未变,只是眨了眨眼,眼中的神情明明白白地表示,他需要一个解释。 古青桥摆摆手,说道:「我可不是那什么金甲人,只不过是某天,在这里遇到了条濒死的『龙』。而且,它并不是龙,而是一头蛟。」 蛟本是妖,传说大蛟修行到一定程度便会化龙。但蛟性本恶,吃人喝血十分残忍。若不是有大机缘,难得正道。古青桥当年遇到的,便是一只蛟。 」那是一年夏末,我本在对面的山里追逐一只熊妖,本来就快要追上了,突然天降大雨。山里面泥泞湿滑,我一不小心从一个小山坡上滚了下来,就在这湖边,见到了那头蛟。「 古青桥拿过沐夕沄手中湿湿的手巾,从怀里掏出一张低阶火符拍在上面,手巾立刻干爽。沐夕沄眼角弯了弯,显然是想起了先前在山洞中自己的所为。 古青桥将手巾叠成小方块,递给沐夕沄,继续讲述当年的事。 作为巫医谷的大师兄,除了平时在谷中协理事务,代师傅教导新弟子之外,古青桥的主要任务便是四处杀妖,收集妖丹给大巫炼药。 那年他出谷后,运气一直不好,妖没碰到几只,所得的妖丹也品相不好。好不容易在这附近发现一只高阶熊妖,便一路追着不敢放松。熊妖力大,仅他一人与之相搏,想要不损实力实在有些困难,于是古青桥採用了消耗战术。他不停地使用低阶符咒,让熊妖一直感觉精神烦躁紧张,在山中窜来窜去不得安宁,而自己则布下阵法,守在山中某地,等着熊妖力竭的时刻。 那天早上古青桥从梦中你醒来,检查了山中阵法,发现熊妖此刻竟爬到了一座小山的山顶,但其移动缓慢,气息衰竭,显然已经奄奄一息。等了几日终于有了机会,古青桥收拾了东西,立刻便要上山。 谁知刚爬到一半,突然一阵山风大作,紧接着豆大的雨点噼头盖脸地洒下。古青桥担心暴雨过后熊妖又不见了踪迹,便冒着雨继续往山上爬。那山石也不知又多久未有人踏足,外表看来坚固,内里却早已碎裂,一踏上脚去,碎石纷纷掉落,极难攀爬。古青桥只好冒险,借着山中几棵小树,攀到了山崖靠湖的一侧。 也不知那天的运气到底算是好还是不好,那只熊妖在暴雨中竟再也支持不住,脚下一滑从山顶摔了下来。黑熊庞大的身躯滚下,带起一片大大小小的山石滑落,正冲着古青桥而来。情急之下来不及躲避,古青桥只得捏了个法决,勉强布了个保护阵法护住身体,便纵身从半山向山下冲去。 幸好那山并不陡峭,古青桥翻滚了几下便能站起身来疾跑。他脚尖点着几块大石横向掠出,转过碎石崩塌的山体,便看见山脚的大湖有了异动。 湖水仿佛被煮沸一般,咕噜咕噜冒着气泡,汹涌的巨浪自湖中心向四周翻滚,在岸边岩石上拍出几人高的水花。突然,一个粗长的黑影破水而出,直向天空冲去。可惜只上升了一半,便力竭一般从半空掉落,整片湖水便如一口翻腾的大锅,水汽四溢。 熊妖早已不知道去了哪里。古青桥躲在一块巨石后,紧张地盯着湖面。 湖水被如此剧烈地搅动,将湖底的东西都翻了上来,一些白花花的碎片被大浪抛到了岸边。 水浪翻滚,那道粗长的黑影在水中不停扭动,轰然滚向岸边,直到撞上山石。 过了好半晌,湖水才平静下来。 古青桥小心地走出巨石,慢慢靠近那黑色的庞然大物。脚下踩到什么「卡巴「一响,触感有异。他定睛看去,竟是一节人的腿骨! 第76页 古青桥惊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才细看那些从湖底掀上岸的白色碎片,竟然都是人与兽的骸骨! 那些年湘州曾有饥荒,大片灾民流离失所,人口失踪根本没人去管。没想到,那么多人都成了这恶蛟的盘中之餐。 黑蛟有气无力地趴在湖岸上,一眼已瞎,空空的眼眶中挂着几条肉丝与残余的眼中粘液,连同身上大大小小的无数伤口,已被水泡得发白,散发出浓浓的腐臭之味。 察觉到古青桥的走近,黑蛟睁开一只碗口大的眼睛,浑浊的目光恶狠狠地投射过来,一股恐怖无比的威压直推了过来,古青桥胸口一滞,竟被那股无形的压力激出一口血来。 血一喷出,黑蛟的身躯立刻巨震一下,低沉的嗓音如雷鸣般轰然响起:「你是那魔女派来杀我的?真是阴魂不散!」 古青桥上来便被他所伤,此刻正勉励对抗那巨大的威压,一时说不话来,心里却骂道:「什么魔女?跟老子没半点关系!这恶蛟吃了这么多人,今天若有机会,定要将他扒皮抽筋。」 那黑蛟也是伤得重了,警觉到来人的瞬间放出威压,到了此时却已坚持不住。古青桥只觉得身上突然一轻,压力散去,那黑蛟的眼神又暗淡了几分,趴在地上不住喘气。 古青桥放下了半颗心,小心翼翼地走到黑蛟头边,双刀已握在手中。黑蛟身体无法动弹,此刻突然抬起头来,巨大的蛟首直直向古青桥砸去。 侧扑而出避开那颗大头,古青桥一跃而起,手中弯刀划过一道弧光,刺向黑蛟仅剩的那只眼睛。弯刀划过眼球,眼内的粘液喷了古青桥一身。黑蛟痛嘶一声,大头不停地摇动。 古青桥弯刀太小,只适合近身作战,面对这种庞然大物却有点力不从心。他刚才翻滚之时便已发现,地上的骸骨中有一段不知什么动物的长牙,如同一把长刀,此刻一个箭步过去拾起那长牙在手,瞅准一个空隙,将那长牙直从黑蛟的眼眶中戳了进去。 蛟首剧烈摆动,连带着将古青桥与那长牙一同挥动。古青桥身在空中,咬牙用自己的体重将那段长牙继续下压,也不知过了多久,摆动停止了,黑蛟已断了气。 「喏,就是这样,那只蛟就这样死了。」古青桥摊了摊手说道。 「然后呢?」沐夕沄仿佛与他一同经歷了杀蛟的战斗,眼里还有一丝紧张。 「没有了啊!「 沐夕沄挑了挑眉。 古青桥的眼光似有一丝躲闪,口中说道:「不说了,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咱们回营地去?「 沐夕沄站起身来。黑蛟现世,湖边还有这么大一个山庄,这么多人,此事却丝毫没有流传出来,古青桥杀蛟后必还有事发生,只不过他不愿说,沐夕沄便不问。 两人慢慢走回营地,古青桥去和邓冼说了两句话,回来后拿出一件外袍在火堆旁铺了,轻声说:「邓冼安排了人守夜,不过此地应该没什么危险,你先睡会儿。我守着你。」 沐夕沄看了眼四周,大多数人都歇下了。他点点头坐下,又低声嘱咐道:「你一会儿叫我替你。」 「好。」古青桥含着笑,按着他睡下。 月光轻柔,远远传来湖水拍岸的哗哗声,有人在远处轻声说着话,沐夕沄躺在古青桥的外袍上,鼻端都是皂荚清爽干净的味道,合上眼沉入了梦乡。 沐夕沄在午夜时分突然醒来。 夜风轻拂,篝火已十分黯淡,年轻人们仍躺在火堆旁,睡得正香。远处守夜的青城山弟子抱着剑连连点头,已撑不住打起了瞌睡。 四周并无异状,但沐夕沄却敏感地察觉,有人接近。 他睁眼看向古青桥,他仍坐在原处,低着头,眼神却十分清亮。 两人目光相触,古青桥眯了眯眼,无声地「嘘「了一声。 两人一动不动保持原状,却将神识悄悄放出,果然,几息之后,远处的树林中有了动静。 那是几声极轻的脚步声,每一步的间隔时间很长,平常人走三四步的时间里才点地一下,而且轻得几乎让人觉得来人是飘在地面上。 一个身影从林中走出。与其说他在走,不如说是在跳。那人身量极高,双腿比一般人长一大截,一步便能跨出老远。而且每一步都是用足尖点地,轻轻一碰地面便弹得老高。 那人瞬息间便来到了湖边,摸索着跪下身,弯腰在地上刨了两下,捡起什么东西,放到口中大嚼起来。 那是众人吃剩下,被丢弃在湖边的山鸡和野兔。 「什么人!」刨土的声音惊动了守夜的青城山弟子,他持剑起身,低声喝道。 那长腿人听到这声低喝,像是被吓了一跳,长腿一伸站了起来,手里还拿着几根鸡骨头,受惊似的向树林跑去。 沐夕沄和古青桥早已蓄势待发,随时都可以上前一搏。只是不知那人来意,一时隐忍不发。此刻见他惊慌逃走,立刻跃起追了上去。 两人的身法都极快,转眼便将距离缩短了一半。那人却仗着腿长,几个起落便到了林边。若让他钻入树林,怕是再难寻到踪迹。古青桥一念既起,手上立刻行动。一把短刀倏地激射而出,削向那人的一条腿。 一道寒光闪过,只听得「噗」的一声,那人的腿竟被削去一小段,两条腿长短不一,他大叫一声扑倒在地。 不少青城山的弟子都被惊醒,迅速围了上来。那长腿人挣扎着站起来,跛着腿又要逃跑。沐夕沄迅速掠前拦住他,长剑出鞘便向他攻去。 第77页 那人手忙脚乱地左右躲着,回头又想跑。几个青城山的弟子已奔到了眼前。长腿人陷入重围,口中喝唿着,竟还能抵挡几招。但终于寡不敌众,被众人按倒在地。 邓冼此时也已赶到,命几名弟子将那人绑了,抬到营地旁边。早有人把篝火又生了起来,火光照耀下,长腿人终于露出了真容。 第42章 前辈 那人一头灰白的长髮,乱糟糟地打着结,遮住了半张脸。剩下的半张脸则被纠结的鬍鬚占据。因为刚刚偷吃了众人丢弃的烤肉,此时那张鬚髮横生的脸上,沾满了沙土、草屑,还闪着油光。几个小弟子一见之下,脸上露出不忍卒睹的表情。 古青桥轻轻拍了拍沐夕沄的肩,「你看他的腿。」 沐夕沄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刚才古青桥一刀掷出,他们都明明白白地看到这人的一条腿被削断了一截,但此时看去,左腿空了一截的裤子上,一丁点血迹都没有。 刚才守夜的弟子也发现了不对劲,上前去掀起他的裤腿,大家这才发现,此人膝盖以下,竟是一双木腿! 那木腿下部只是两根木棍,其中一根已经被削掉了一段,但木腿与膝盖相接的部位却做得十分精细,木腿的顶端惟妙惟肖地雕刻出骨头的形状,与腿上剩下的骨头完美地结合在一起,让此处的关节能够活动自如。 由此人刚才的行动来看,他在装上木腿之前一定是个轻功高手,而为他安装木腿的人也非常了解这一点,尽了最大的努力让他还能最大限度地发挥功力。此人在落难之前,很有可能是一位高手。 但现在这人却没有一丁点高手风范,双手被绑在身后无法动弹,他便眼露凶光,冲着众人发出野兽般的低吼。 三个女孩看他可怜,从随身行囊中又拿出些肉干和干粮,在火上烤了。食物的香味传出,那人便不再盯着众人,只穿着粗气看着吃食,毫不掩饰眼中的贪婪。 就着青城山师姐的手吃了些干粮肉干,又灌了一大口水,长腿人终于安静下来,眼里还含着戒备。 邓冼蹲下身来问道:「你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 那人像是听不懂话,只不断地摇头,嘴里发出「呵呵「的声音。 又问了几句,仍是完全无法沟通。 众人大失所望,一个小弟子嘀咕道:「看他的而身法,还以为是位高人,没想到是个疯子。「 听到「疯子「一词,那人却突然惊了一下,嘴里喃喃念叨着:」疯子,疯子……「 突然间,他突然大叫起来:「花脸,疯子,他们都死了!他们都死了!「 那声音悽厉至极,众人听得心里一紧,都跟着难受了起来。 几个青城山弟子上前喝道:「死疯子,你乱叫些什么?「 「疯子,疯子,他们是疯子!「那人疯狂地挣扎着,竟挣脱了绑手的布带,双手不停地挥着,」都死了!都死了!没有人了!没有人了!「喊到最后,语气渐渐凄凉,他一拍地面,竟就此大哭起来。 一众人被他搅得心惊肉跳,只得又将他绑了丢在一边。 沐夕沄皱着眉,疑惑道:「看此人年纪,说不定与这隐龙山庄有什么关系。只可惜他说话颠三倒四,不可採信。「 古青桥看了那疯子一眼,沉吟道:「要是想多了解一点,明日天亮,倒是可以去林中看一看。「 邓冼接道:「那就明天去看看吧。「说完便招唿师弟师妹们回去休息。 那木腿人闹了半晌,怕是哭累了,过不久也倒地睡去,嘴里还小声的嘟哝着什么。 沐夕沄朝古青桥点点头,两人慢慢走回篝火旁。 折腾了两个时辰,天都快亮了。两人也无心再睡,便坐在火堆旁打坐等待天明。 虽然夜里折腾了半宿,到了第二天早上,一群年轻人仍然精力充沛。听了邓冼的话,一个个又兴奋了起来。 一群人如同探险一般进了树林,分散开来寻找。倒是没费什么力便寻得了一处小屋,看样子是从前隐龙山庄守林人的房子。那木腿人一见众人要进他的屋子,挣扎着吼叫起来。 那人早上醒来倒也老实,邓冼便着人给他松了绑,只是派了两名身材高大的弟子押着他跟着队伍。此时他一挣扎,两名弟子猝不及防,竟让他挣脱开去。那人一瘸一拐冲到小屋门前,推门便沖了进去,半天不见出来。 沐夕沄、古青桥和邓冼小心地推开们,就见那人蜷在床上,手里抱着一件衣裳。 那是一件冬季的女裙。或是因为存放的时间太长,衣料的颜色已经变得晦暗,但从衣服的褶皱处却能依稀辨认出当年那漂亮的粉蓝色。衣袂下摆上用银线密密绣着一朵朵雪花,晶晶亮亮十分华丽。清晨的阳光穿过窗口斜射在那些精美的绣饰上,细碎的光芒如同星辰附在一群上,让这间破旧的小屋都透出一些仙气来。那衣裙腰身纤细,样式精美,几人甚至可以想像出,当年的佳人穿着这身衣裙回眸一笑的风姿。 木腿人抱着那件女裙,浑浊的眼眸恢復了几许清亮。他小心翼翼地抚摸着裙摆,动作轻柔得仿佛那不是衣料,而是情人娇嫩的肌肤。许久,一滴眼泪从他的眼中滚落,掉入木腿旁的尘土之中。 众人看到他这个样子,竟都有些愣住了。 沐夕沄轻嘆一口气,别过眼去,打量屋内的其他陈设。 第78页 房子里都是些破破烂烂的家具,墙上挂着简陋的弓箭和梭镖,看样子此人清醒时乃是已打猎为生。墙角堆着一些木棒,一头方一头圆,倒像是可以替换的木腿。 木腿之下,一个小小的箱子露出了一角。 那是一个白檀木包紫铜的箱子,箱壁上雕刻着精美的图案,即使被埋没在一堆破烂与杂物中,也不损其美。 沐夕沄向箱子走了两步,被古青桥一把拉住,对他摆了摆手,「小心有暗器,我来。「 沐夕沄被他拦在身后,有点哭笑不得。上辈子好歹也算是踏遍中原的仙师,如今到了古青桥面前,却一直被他当作是孩童一般。 见古青桥已向箱子走去,沐夕沄退后两步站在他和那木腿人之间,以防对方不愿他开箱而暴起伤人。 所幸木腿人此刻的全副注意都放在了那件女裙上,根本不在意别人去动他的箱子。古青桥将箱子搬到屋里唯一的一张桌子上。箱子的锁扣只是虚搭,他拨开锁扣,小心翼翼地翻开了箱盖。 箱子里并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倒有些丹药、符篆等修道者常用的什物,只不过看起来也已经年代久远,不知还能不能使用。 箱底,有一枚通灵玉简,已裂成两半,无法再使用。 古青桥拿起玉简,与沐夕沄一起端详,身旁突然传来「咦「的一声。 秦乐不知什么时候进了屋,眼睛盯着那枚裂成两半的玉简,表情十分惊讶。「这不是我家的玉简吗?「 说着,他拿起那两半玉一拼,只见玉简上,三支长*枪倚靠在一起,周围一圈星月阵法,正是太原秦氏的圆形家徽。 难道这人与太原秦家也有渊源? 秦乐为难地看了看那疯子,岁月与苦难在他脸上留下的痕迹实在深刻,秦乐已完全无法辨认。 沐夕沄说道:「看这人的年纪,或是你家祖父一辈,你认不出来也很正常。不若修书一封,向家中长辈打听打听。「 秦乐点点头。能够持有家族内部的玉简,这木腿人应与秦家人有很深的关系。若真是秦家的长辈,这么多年流落在外,理应派人来接回家去。即使不是秦家人,查访清楚,也让人更放心。 此时小屋内已没什么可再查探,那人现在到了熟悉的地方,倒是十分乖巧,不喊不闹,只抱着那件衣裳发呆。 邓冼找了个先前木匠家的弟子,帮着那人将损伤的木腿换了新的,又留下了不少吃食,这才带着师弟师妹们离开林子,回到隐龙山庄。 李利没有进林子,与几个弟子留在营地收拾东西,此刻见大家都从林子里出来了,陪笑着上前询问状况。 邓冼简单地向他解释了那人的情况,给了李利些银子,让他每隔十天到这林子里来一趟,看看那人是否还有吃食。 古青桥见李利答应得利索,眼里却闪着精光,不由得暗暗一笑,似是漫不经心地说道:「那人说不定是修仙家族里走失的前辈,因当年受了伤而变得痴傻疯癫。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了,他那屋里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 李利听得此话,表情变了一变,全都被古青桥看在眼里。他又接着说道:「我这师弟最懂阵法,已将在那人和他的小屋周围安下法阵。若有人想要拿走屋中的任何东西,或是伤害那人,便会立刻触动阵法,受雷噼而死。「 李利的表情又是一变,连声说道:」俺们李家村,民风最是淳朴,仙君们把这事交给我,我必不会让人欺负他的。「 「如此最好!「古青桥笑道:」咱们传讯出去,不出一个月,必然有人来接他回去。这段时间,就要辛苦李兄了。 李利哪敢和这些仙君们称兄道弟,立刻摆手,连称不敢当,又拍着胸脯保证,一定会常来探望。 一行人收拾了东西沿原路回去,沐夕沄走在队伍后面,低声问古青桥:「你不信任那个李利?」 古青桥悠然道:「倒也不是,这等山野小民,生活本就不富裕,听说那疯子是仙门后裔,怕是会去贪图他小屋里的东西。刚才不过是借你吓唬吓唬他。」 沐夕沄弯了弯嘴角,「也不算吓唬,布了两个低阶防御阵罢了。」 两人相视一笑。 走出岔道,终于到了分别的时刻。 一群年轻人刚才还在咋咋唿唿,这时间开始依依惜别起来。 大家又在一起拉拉扯扯说了很多话,约定了路过百花城罗轻雯要做东,又邀请沐夕沄巡查法阵路过川地一定要去青城山看看,秦乐也鼓起勇气邀请大家去太原秦家做客。一行人终于打马上路,分道扬镳。 第43章 山海 山海城,顾名思义,有山又有海。 这是一座临海的小山城,百姓房屋皆是依山而建。当地百姓喜欢白色,住舍墙壁都刷得洁白,掩映在青翠的树木中。山城地势高,走在街道上便能看见远方的海。海水碧蓝,天空也碧蓝,海天相交之处,点点银色的风帆在海上摇曳。空气干净湿润,微风吹来,带着一股淡淡的腥味,与内陆完全是两个世界。 秦乐来自西北,那里常年干燥,哪里见过这样水灵灵的小城。一进到山海城里,他连阵法书也不看了,两只眼睛不够用似的,东张西望一刻不停。 「小仙君,来看看呀!红珊瑚的坠子、紫水晶的手串,还有玳瑁壳做的梳子,带两样回家给小娘子吧,保证会喜欢哦!」小摊上的老奶奶,慈眉善目地笑着,热情地向秦乐推销。 第79页 秦乐立刻红了脸,嘴里嗫嚅着:「我我,我还没成亲呢!」 「没关系啊,买点东西带给家里姐妹也好啊!」老奶奶笑脸不变。 没等秦乐再磨蹭出一句「我家里也没有姐妹」,古青桥笑着走了过来,仔细端详了那老人的摊子,最后拿起一个红珊瑚的剑穗。 掏出钱袋付了帐,古青桥道了谢,顺便领走面红耳赤的秦小仙君。 沐夕沄站在街边等他们,这半年境界接连突破,沐夕沄的容貌外表也渐渐有所变化,刚重生时那个苍白瘦弱的少年如今挺拔了不少,肌肤上隐隐有了润白的光彩。经脉中的刺痛仍时时提醒他,这具身体与常人不同,玉石梅枝炼作的骨肉与神魂还未完全契合,不过他却毫不在意,微笑着看着街面,清淡如风中流云,吸引了不知多少少女的眼光。 古青桥走到沐夕沄身边,伸手把那红艷的剑穗系在他的剑上。软剑藏在腰间,现在悬在沐夕沄身侧的,还是那柄在红叶城购得的仿制「道心」。小仙君白衣银剑,腰间垂下一点艷红,如雪中红梅,更显得娇艷欲滴。 秦乐一时竟看得呆了,被古青桥叫了几声才回过神来。 「今天不早了,咱们先去找个客栈住下,」古青桥道:「我也要去趟当地的驿站,给表哥报个平安。」在秦乐面前,古青桥仍以「古晚波」自称,张金金自然也还是表哥。 三人找了家路边的客栈,名叫「听海「,打开窗子便能看到海。 沐夕沄静静的站在窗前,目光投向远方的海平面。湛蓝的大海上风帆点点,几只海鸟绕着近处的船桅打着转。 身后传来轻轻的叩门声。沐夕沄打开门,古青桥和秦乐站在门前。「一起去驿站么?顺便吃点东西?」 三人下楼,向店小二问明了方位,一同朝驿站走去。 不出所料,山海城的官驿旁,另有一所私人驿站,形式与红叶城的差不多。三人步入私驿,立刻有人迎了上来。 来人身着金金阁的金边青衫,陪着笑脸问道:「小的阿九,三位有何吩咐?可要给家里带信儿?咱们金金阁的驿站遍布中原所有大城,书信、玉简传信都行。」 古青桥掏出张金金给的木牌递给阿九,说:「我们来传点消息。」 仔细端详了一下木牌,又双手将它还给古青桥,阿九的态度更恭敬了。「原来是老闆的贵客,请跟我来。」 阿九带着三人,走进后方一间雅室。侍女端来点心,奉了茶。阿九问明了传讯的地点,从一旁的柜子里拿出三个玉简,分别交给三人,道:「这三枚玉简与各大城中金金阁驿站的玉简一一对应,各位只需用将消息传入这边的玉简,那边便会有所感应。各位请放心,金金阁会将玉简直接带到目的地,只有你们传讯的对象才能提取里面的信息。」 他又拿出一个玉简,交给古青桥。「这是老闆交代要给您的。」 说完他为三人拉起了屏风,自己则到外间候着。 三人都有些意外,没想到传个消息竟搞出这么大的阵仗,半晌,古青桥才苦笑道:「我家这个表哥,还真是做生意的天才!」 沐夕沄给苏言君报了平安,说明近几日便会到达灵阵。 秦乐先前在路上已经给家里传了信,想来金金阁的速度会更快些,便把事情又交代了一遍,请大哥派人去隐龙山庄调查那个木腿人。 古青桥拿着张金金给的玉简,神识扫去,耳畔传来张金金的油腔滑调:「表弟啊,追媳妇儿追上了没有?像你这样扭扭捏捏,小心媳妇儿被别人拐走了!」压住把玉简丢出去的冲动,古青桥黑着脸,耐着性子听下去。张金金又唠唠叨叨说了一通,到了最后,语气才正经起来。「金金阁探子回报,曾在山海城附近见到神似无影的人,但对方十分警觉,探子第一次跟丢了目标之后,就再没有办法近身。你们在当地,一定要留意,我很快就会去找你,我去之前,不要轻举妄动。」 古青桥沉吟一会儿,给张金金报了平安,简单描述了一下隐龙山庄的事情,并请他用金金阁的人手调查和保护那个木腿人。 阿九直到听到三人的唿唤,才从门外进来,笑着收起玉简。因为有那块木牌,此次的传讯没有收费。阿九恭敬地引三人出门。 送客到门口,他还十分体贴地笑道:「几位大概都是第一次到山海城。临海之地别的没有,就是海物新鲜。三位出门后,第一个路口左转,沿着那条路往海边走,全山海城最好的海鲜馆子都在那里了。不必去豪华的酒楼,」红楼「旁边的张氏便烧的一手好菜,若想吃些小吃,往前再走几步,汤婆婆家的鸡汤虾仁馄饨也是极鲜美的。」 「哎呀小哥,你这说得我肚子都饿了!「古青桥笑道,秦乐也在旁边吞口水。谢过了阿九,三人便按照他指的方向,慢慢向海边走去。 果不其然,走不多远便闻到一阵极诱人的香气。不算长的一条小街,两旁全是海鲜馆子,往来客人络绎不绝,有些馆子为了招揽生意,甚至将锅灶搬到了路旁,就当着街蒸鱼炒蟹,鲜美香甜的气味从锅中散出,勾得路人馋心大起。 沐夕沄不爱吵闹,秦乐胆小怕人,古青桥干脆按照阿九的推荐,带两人去汤婆婆家吃馄饨。 汤婆婆的馄饨摊子十分简单,一根扁担,一头是烧火的小炉子和大锅,另一头是煲好的鸡汤。放下担子架起大锅,水烧得翻滚。汤婆婆身材矮小,手里的动作却很快。她飞快地一手拈起馄饨皮,另一手用一根小竹片挑起一团鲜肉放在皮上,再加上一个大虾仁。双手上下翻飞,三下两下一盘胖嘟嘟的馄饨便包好了。 第80页 十二个馄饨下锅,在开水中煮至漂起,捞起馄饨放入碗中,再浇上一大勺鸡汤。香菜末、辣椒油和香醋放在一旁的小桌子上,顾客可根据自己的口味自行添加。 秦乐在碗中加了一大勺醋,坐在路边的小椅子上吃得直点头。古青桥端着两碗馄饨回来,一碗里加了满满的香菜和红油,另一碗里清清淡淡,却找婆婆多加了半勺鸡汤。 古青桥把那碗满满的鸡汤馄饨放在沐夕沄面前,「来,她家的鸡汤好,多喝点汤。」 沐夕沄拿了筷子,挑起一个馄饨慢慢吃了。肉味鲜美,虾仁弹爽,鸡汤更是让人满口生香,果然不负盛名。秦乐此时已经吃完了一碗,讨了第二碗又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古青桥三口两口便吃掉了碗里的馄饨,端着那晚红绿相间的馄饨鸡汤,一口气喝了半碗,站起来又朝汤婆婆走去。沐夕沄有点好笑地看着他的背影,以前怎么没发现他这么能吃? 这个时间客人多,汤婆婆有点忙不过来,古青桥放下碗,又到隔壁摊子上买了两串炸糖糕。手里拿着糖糕刚要付钱,却突然感觉有人迅速接近。 古青桥反应极快,立刻侧身一闪,抬眼向那人看去。 那是一个高大的男人,身材挺拔,面容方正。头上戴着金冠,身穿一件镶着金边的黑袍,气度雍容华贵。只是此时他呆在当地,本想拍向古青桥的右手此刻还抬着,显得有些尴尬。 眼光在古青桥面上扫了扫,来人面上露出一点疑惑,不过很快就恢復自然。他放下手,施礼道:「不好意思冒犯了,我好像是认错人了。」 古青桥笑道:「无妨。」 两人擦肩而过,古青桥付了糖糕钱,回头又望了那人一眼。转身回到馄饨摊子上,端了自己那碗馄饨,回到桌前。 把糖糕分给两人,古青桥有点走神地看着桌面。 「那人……有什么问题么?」沐夕沄低声问。 「应该是认错人了。」古青桥回答。 自从在沐夕沄面前揭露了身份,古青桥便开始一点一点地恢復自己的容貌,毕竟老是带着满脸的蛊虫到处跑这种事,想起来也比较惊悚。但这事不能太急,还得找个可靠的说辞来向秦乐等人解释,所以时至今日,他也不过是刚刚恢復了眼睛的形状。 不知是因为每天的改变太小还是秦乐心大,他倒是一点都没发觉古青桥的变化。 但着一点点的相似并不足以让人认出来,但那人与古青桥擦肩而过时,却清清楚楚地传音道:「簪花小筑,恭候大驾。」 来人不知是敌是友,古青桥暂时还不想让两位同伴参与进来,只得敷衍。 沐夕沄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 又一碗馄饨吃完,古青桥两口吞了糖糕,抬头看了沐夕沄一眼,小仙君看了眼着那块糖糕,又看看碗里剩下的几个馄饨,有点犹豫不决。 古青桥失笑,把那碗已经快冷了的馄饨拉到自己身前,把还冒着热气的糖糕往沐夕沄眼前一递,笑道:「喜欢吃甜的就赶紧吃,不够再买给你。「 沐夕沄抬眼想要说话,古青桥已经捞起那剩下的几个馄饨吃了,又喝了口鸡汤,抬眼对那块糖糕挑了挑眉。 沐夕沄赶紧低头吃糕。 这时,汤婆婆摊前的小桌椅前全部坐满了人。初夏微热的傍晚,吹着凉爽的海风,客人们惬意地边吃边聊起来。 「听说了吗?明天晚上小石村的海滩上要送王船。」 「是啊是啊,这仪式三年一办,今年轮到了小石村,他们都准备半年了。听说,还有秘密仪式。」 「什么秘密仪式?」 说消息的人压低了声音:「我也是听说,小石村抓到了一个魔族混血小孩,这次送王船,便要用那个混血小杂种来血祭。」 说者声音虽低,却逃不过修仙者灵敏的感官。沐夕沄三人互望一眼,秦乐一脸惊讶,古青桥则直接沉下了脸。 第44章 渔村 所谓「送王船」,是沿海地方的风俗,传说当地的一位地方官,一日晚间碰到天庭的使者往井中投瘟药,要毒死做坏事的人作为惩罚。为了自己的百姓,他骗过了天庭使者拿到毒药,自己吞食而亡。当地的百姓为了感谢他,都奉他为王。 之后每三年,就会举行「送王船」的仪式。占卜确定了时间后,便用白纸来仿造船只。虽是纸造,但也做得十分逼真复杂。除了桅杆、船帆之外,船上还有各种船舱、船厅等建筑,船身绘上龙凤图案,甲板上还要放上纸煳的士兵。 到了占卜的日子,众人送船入水,让船顺水漂流或烧掉,以表示送走瘟疫,为来年祈福。 至于血祭,曾是很久以前的风俗,多是真正发生瘟疫之时,为加强祈福效果而作。没想到,在这美丽的山海城边,竟有人想要恢復这样残忍的风俗。 后桌的客人吃完了馄饨,商量着要去逛花街,勾肩搭背地走了。 沐夕沄看了眼酝酿着风暴的古青桥,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走吧。「 三人起身,秦乐抢着去付了帐,三人沿着原路慢慢返回客栈。 回到客栈,古青桥已恢復了平静,嘱咐小伙计给三人送了热水,各自回房洗漱休息。 夜渐渐安静下来,远方传来阵阵海涛声。 听海客栈的一间客房里人影一闪,一个身影从窗口翻出,几个起落便来到了客栈院外,来人黑髮玄衣,只用一根银色的髮带扎起长发,正是古青桥。 第81页 傍晚听说村人要用魔族混血小孩血祭,他心里便一阵发寒。人类恐惧魔族,连带着对有着魔族血统的混血也厌恶憎恨。魔族混血在中原没有任何地位,在俗人的世界中会被驱赶奴役,在修仙界则会被当作炉鼎或药人。 但出生无法选择,稚子何辜?且不说人魔的自由结合本就不是什么罪孽,即使一方或双方有罪,也不该由孩子来承担。 古青桥怒火中烧,脚下急掠,片刻便到了街口,却突然剎住了脚步。一道身影斜靠在路口的墙边边。古青桥直觉警戒起来,抬眼看向那人。来人黑衣劲装,薄薄的衣料包裹着矫健的身体,一腿伸直,一腿略弯斜倚在墙上的姿态,更显得他腰细腿长。脸上虽然蒙着布巾,那双眼睛却亮晶晶的,像盛满了万千星辰,带着一丝隐约的笑意。 「阿沄……「 「去小石村?走吧!」 沐夕沄不常穿黑色,但今晚的一身黑衣,竟让他带上了一丝平时难以得见的魅惑。 古青桥眼中有些发热,看着前方追云赶月的身影,满腔的怒火都消逝得无影无踪。 小石村在山海城东南,是一个聚居着百余户人家的渔村,村民多以打鱼为生。村边的海滩上,停放着一艘大船。纸煳的船身通体洁白,大小上与真正的船只无异。几个村民在一旁来回走动巡视。 距离大船不远的地方,隐隐传来女子的哭声。 「求求你们,放了枫儿吧,他还是个孩子啊!「一个年轻妇人跪在两个渔民身前,不停地恳求着。 「什么孩子,那是魔族孽种!「其中一个渔民手持渔叉,怒声喝道:」自从这个孩子出生,咱们村子里就没有少遭灾。这两三年,已经有几户人家遇了风浪,还有好几个青壮年病死。那杂种就是个祸星!「 另一人则阴阳怪气道:「郝娘子,平日你在村里不是谁都看不上么?咱们村里那么多年轻人向你家提亲,你都拒绝了,自己却挑了个魔种做丈夫。如今他丢下你们不管了,你还养着他的孩子作什么!「 「不是,不是这样的……「那妇人喃喃辩解,接着又磕起头来:」求求你们,放了我的孩子吧!「 那两个渔民不耐烦了,一脚将妇人踢开,威胁道:「明天就是咱们村的「送王船」了,为了这次祭典,全村人拼上了一年的血汗,明天便要把你那魔种放到船上一起送走!赶快给我滚,要不然,我便请示村长,把你们一家都赶出去!「 说完,他唤来两人,将那妇人押回村去。 沐夕沄与古青桥悄悄绕到纸船后方,地上放着一个铁笼子,一个两三岁大的孩子正蜷缩在笼内。那孩子一头红髮,小脸上还留着泪痕,虽然闭着眼睛,小小的眉心却紧紧拧着,在睡梦中不安宁地翻动。 一股熟悉的痛感袭来,古青桥闭起了眼睛。 黄沙、戈壁、铁笼。几个孩子靠坐在笼内,粗粝的风沙吹过他们苍白的脸、干裂的唇和身上凝结着鲜血的伤口。 西域的大肚子商人高声笑着,指着笼子里的孩子大声说:「来看看,都是些带着魔血的杂种,身强体壮,带回去随便养活,随意处置。「 一只枯藁露骨的手扳过九岁男孩的下巴,像看牲口一般将他全身检查了一遍,带着兜帽的男人点了点头,露出一个血腥的笑容。 「古青桥,青桥,古哥哥!「耳畔传来焦急的叫声。 古青桥眼光发直,全身打着冷战,上下牙齿磕得嗒嗒作响,全身都僵直着。 他直觉应该醒过来,却怎么也回不了神。 心口传入一阵温暖的灵力,让他稍微能控制了一些。古青桥一口咬住舌尖,血腥味在嘴中瀰漫开来,痛感刺激了心神,人慢慢清醒过来。 他转动了一下僵硬的脖子,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被带到了村后的一排空房里,沐夕沄一手扳着他的肩,一手抵着他的胸口,正为他输送灵力。 「没事了,我没事了。「无力地握住沐夕沄的手,不让他再浪费灵力,古青桥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颓然把头靠在沐夕沄的肩膀上。 沐夕沄的身体一阵紧绷,就听见耳边古青桥有气无力地低声道:「借我靠一下,就一会儿。「 沐夕沄点点头,犹豫着伸手,在古青桥的背上轻轻拍了两下。 片刻后,就见古青桥站直了身子,那双比中原人更深邃的眼睛还闭着,稳了稳才睁开。 沐夕沄看着他的眼神回復清亮,松了一口气,却突然看见那双眼里升起一点茫然。怕他又要发病,沐夕沄赶拿住了他手腕上的脉门,低声问道:「还有哪里不舒服么?」 古青桥思索了片刻,眼里竟含了一丝笑,问道:「刚才,你叫我什么?」 「咳,咳……没什么。」沐夕沄呛了一下,被烧到似地甩开了手,脑子里兵荒马乱,支吾地问道:「「现在怎么办,去救那孩子吗?」 「不,回客栈去吧。」 「不救了?」沐夕沄十分奇怪。 「不是,明晚我们再来。」 略一思索,沐夕沄便想明白了。 小石村的渔民早已认定那孩子是导致灾难的源头,若此时将孩子救出,那对母子也不可能在此地生存下去。况且送王船耗费了渔民大量的心血,若因为此事导致了仪式失败,这村里的渔民甚至满山海城的人都会因担心祈福失败,来年遭灾而起民乱。众人观念一时间难以扭转,说不定还会变本加厉地迫害混血者。要救人,只有等王船下了海,再悄悄去救。 第82页 想得通透了,两人悄悄地走出空屋,回到客栈。 客栈里一片寂静,古青桥把沐夕沄送回房,却站在房门口,迟疑着。 「进来坐?」沐夕沄挑眉。 「好。」古青桥答道。刚跨步进房,突然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说:「你等我一会儿。」说完便匆匆下了楼。 沐夕沄不知他有何事,只得在桌旁坐下,到了杯茶慢慢喝着。月亮升起来了,照得窗外一片霜华。 门轴轻响,古青桥推门进来,手里还拿着一个托盘。托盘上,一壶两杯,几个小菜。 「去了趟厨房,」古青桥笑道,「还好有酒。「 沐夕沄看看那几盘精緻的小菜,抬头看他:「你做的?「 「是啊,不过用的是厨房的熟料。你晚上就吃了半碗馄饨一块糕,早饿了吧?「 拉着沐夕沄坐下,古青桥斟了酒递给他,眼里犹豫着,像是有什么话要说,却不知如何开口,只得看着手中的酒杯,连喝了好几杯,沉默不语。 沐夕沄陪他喝酒。 半晌,他才又开口,声音有些沙哑:「阿沄,你对魔族怎么看?对混血魔种怎么看?你也讨厌他们吗?「 沐夕沄抿了一口酒,静静地看着他的眼睛。 是了,摩云山乃仙门大派,对弟子要求严格。初入门的弟子有半年时间都在专门学习正体养性。书院中的有些讲师,甚至毫不掩饰对混血魔种的反感和厌恶。当年的摩云山首徒,以降妖除魔闻名天下的沐夕沄,对魔族与魔种有什么看法,几乎是毫无悬念的。 古青桥眼神黯了黯,又斟了一杯酒:「算了,当我没问。」便又要一饮而尽。 沐夕沄按住他的手。 「前世我为摩云山首徒,除妖三百二十六,杀魔一百五十二,其中人魔混血三十七,」沐夕沄开口,声音如窗外的月色般清亮,「但这些妖魔,全都曾为害一方,桩桩件件,都有人证相佐,无有遗漏。另有四十三件涉及魔种的案子,是有人诬告或罪不至死,我也依照师门规矩,或废丹,或驱逐,或交师门监管,从未有过滥杀无辜。」 古青桥勐地抬起眼,目光变得炽热。 沐夕沄坦然面对他的目光:「所以,在我眼里,没有什么魔种、混血,你问我如何面对……」他说话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一字一字在古青桥心中炸响:「不论出身,只凭本心。」 第45章 王船 第二天,秦乐早早醒来,却意外地发现,一向早起的沐夕沄竟还未出房间。他轻轻扣了扣门,却未听到任何回应。秦乐用神识轻扫,房内有人睡得正香。正踌躇着要不要过会儿再来,却看见一袭白衣转过墙角。 沐夕沄手里拎着包子、豆浆,施施然上楼来。 秦乐有点愣神。因三人中古青桥年纪最大,平日里都是他像个兄长似地照顾两人的饮食,买早点这种事情几乎成了他的专职。如今看见沐夕沄拿着早点上楼,他竟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而且……等等,慕师兄在此,房里的那人又是谁? 秦乐的脑海里一时电闪雷鸣,五彩纷呈。 沐夕沄见他愣着,还不知道秦乐早已把他当作了「狐妖夜半会书生」里的男主角,只淡然提了提手中的食物问:「去你房间?」 「哦,哦,好好好!「秦乐忙不迭地点头。 下一刻,秦乐一口包子差点噎死自己,赶紧灌一大口豆浆咽下去。 「你们昨天去去去小石村了?」秦乐的目光里有些哀怨,「为为为为什么不叫上我?」 「我们是各自查探,偶尔碰上了,」沐夕沄安慰他道:「并不是约好了不叫你。」 停了停,沐夕沄继续问道:「小乐,你对混血魔种怎么看?」 太原秦家几百年以来长驻临魔渊,在对抗魔族的战斗中失去过不知多少亲人。沐夕沄不愿勉强他。 「混血啊,要看为人咯。「秦乐吞下一个包子,又拿起另一个,「有些人讨讨讨厌他们,但我觉得,不管是妖是魔,只要不不不不害人,应该就和人一样吧。」 沐夕沄放下了心,简单地向秦乐解释了前一晚查探的经过,只是略过了古青桥的异状,解释了两人的计划。说完他又给秦乐倒上一杯豆浆,「今晚送王船仪式,我们三人一起去救人。」 古青桥睡到日上三桿才醒过来,头天晚上先是被混血小孩的遭遇激起了心魔,好不容易摆脱出来已伤了心神,回客栈后借酒消愁喝得有点勐,借着点醉意才将自己最担心的事情问出了口,虽说当时便后了悔,却得到了意外的回答。心情跌宕起伏之下更加伤神。只觉得喝下去的酒仿佛都聚在了脑子里,弄得自己头昏脑胀,起床的时候头重脚轻,比没睡还累。 起床洗漱,身上还残留着浓浓的酒气。古青桥拉开柜子准备换衣。 看着衣柜里的两件白衣,古青桥结结实实吓了一跳。他茫然地看了看房间的摆设,抱着头原地转了一圈,这才确定,自己是在沐夕沄房里。 昨晚居然睡在了阿沄房里!那阿沄睡的哪里? 心里隐秘的一角微微一动,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上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古青桥老脸一红,甩手给了自己一巴掌,想什么呢这是。 房门被叩响两下,接着被轻轻推开,沐夕沄出现在门前。 「醒了?这里有早点,吃点?」沐夕沄把热了一道的包子放在桌上,看着古青桥还泛着红的脸,奇怪地问道:「怎么了?不舒服么?」 第83页 「没有,没有……」古青桥不好意思地摸摸脸,「昨晚我……怎么睡在这里?」 沐夕沄眼中浮起笑意,「你喝得有点多,就让你在这儿睡下了。」 「那你……?」 「我?」沐夕沄有点奇怪,「我在隔壁。」 「哦,那就好,那就好。」不知道心里是高兴还是失望,古青桥感觉身体里的血全都冲到了脸上,语无伦次地解释道:「没耽误你休息就好。」 说完他拿起包子,逃命似的回了自己的房间。 平復了一下心情,洗漱换衣后吃了点东西,感觉自己终于清醒了点。 心里有点乱糟糟的,古青桥强迫自己盘腿打坐,养精蓄锐。 傍晚,三人仍去汤婆婆的馄饨摊子上吃了馄饨,等到天色擦黑,便随着看热闹的人群向海边走去。 海边已经聚集了不少人,围着一大片海滩,中间燃起一大堆篝火。 太阳已经下山,无数火把将海滩照亮。小石村的渔民聚在人群中央,簇拥着一艘大船。 这艘大船全部由纸煳成,通体洁白,船舱、船厅一应俱全,白色的桅杆高高耸起,巨大的白色风帆已经展开,甲板上还载满纸煳的士兵。 一个穿着怪异的巫师正在船前舞动,嘴里念念叨叨说着咒语,在火堆旁跳来跳去。 关押枫儿的笼子被推了出来,巫师打开笼子,一把抓出孩子。村民中间爆出一阵欢唿。 孩子弱小的身体不停地颤抖着,手脚使劲挣扎,却敌不过巫师的大手。 三人换了普通衣衫,混在人群中,此时已慢慢地移到围观者的前排。此时他们已蓄势待发,如果巫师对孩子有任何异动,三人便会冲出抢人。 那巫师剥了孩子的衣物,手里沾着不知什么颜料,在枫儿身上画了起来。画完,他双手举起全身花纹的孩子,作势要往火堆上抛。 三人紧张地握住了拳头,下一刻便要冲出。 那巫师却只是做了个样子,佯抛了三次后,把枫儿交给了村长。 村长扯着嗓子叫道:「今日送王船,小石村以此孩为祭,送予瘟神。祈求来年风调雨顺,无病无疫。」 说完,便走近那艘纸船,把孩子放在甲板上。 那孩子早已吓得瑟瑟发抖,一离开村长双手的钳制,立刻向船上远处躲去。 仪式继续进行,小石村的渔民都跪了下来,长吟不知名的经文。 三人见那孩子一时不会受到伤害,开始缓缓移动,慢慢挪到临海的村子旁。 轻巧地穿过村庄,瞅准了一艘小船,三人悄悄推船下水,古青桥与秦乐划桨,慢慢向海中漂去。 「等会儿纸船过来,秦乐稳住船,我和阿沄上船救人。」古青桥分派任务。 两人点点头,各自警戒。 岸上的仪式终于完成,大船被众人推下海。海风吹拂,纸做的风帆鼓起,缓缓向海中漂去。 三人划起桨,小心地让王船遮挡小船的形迹,慢慢像大船靠近。 待到了大船之旁,秦乐施了个连接咒,小船被一股无形的力量连接到大船上,不必划桨便能与王船一起漂流。 沐夕沄与古青桥翻身上船,白色的大船在月光下反射出冷冷的光,甲板上的纸煳士兵扛着□□架着长戟,苍白的脸庞上画着鲜红的口,显得杀气腾腾。 「枫儿,枫儿?「两人喊着孩子的名字,在甲板上搜寻。孩子没有回应,耳畔只有唿唿的海风。 「我去下面船舱看看!」沐夕沄高声道。说完便沿着一旁的楼梯向下走去。 纸船虽惟妙惟肖,但毕竟不是真船,没有照明物品,楼下的船舱中一片黑暗。纸张易燃,不好用火,沐夕沄从袖中掏出一颗萤石,轻轻打入一丝灵力,萤石立刻发出幽幽的蓝光,照亮身前一尺。 「枫儿,枫儿,你在哪里?我是来救你的,」下部船舱寂静无声,一点声音都会觉得十分清晰。怕吓到孩子,沐夕沄轻声唿唤他。 「枫儿,我们去找妈妈好不好?「沐夕沄耐心地一声声叫着。 经过一间船舱,沐夕沄推门进去。舱内摆着纸煳的柜子、桌椅,在萤石的微弱光芒下,投下模煳的阴影。桌前坐着两个纸人,看动作应是在吃饭。桌上还应景地摆着几个纸煳的盘子。纸人倒是扎得精巧,衣服首饰一应俱全,只是惨白的脸上没有色彩,没有瞳仁的眼睛在萤石的幽幽蓝光下显得十分狰狞。 一间一间地找过去,沐夕沄搜遍了整层船舱,依然没有见到孩子的身影。 那纸船并不算大,从外表看虽有三层,但第二层向下并无通道,枫儿一个三岁的孩子,也没有那个力气撕开二层的硬纸板下去,他能藏在那里呢? 沐夕沄早已放出神识,却意外地一直未探查到孩子存在的痕迹,难道是开船时落入了海中? 沐夕沄低头思索了一会儿,重新打开一间舱门。 这间船舱应是模仿一间藏酒室,屋角摆着十几个巨大的纸酒缸。酒缸只是做了个样子,在竹片扎的骨架上囫囵蒙了一层白纸,并不能从缸口进入到缸内去。 「枫儿,你在这里吗?哥哥带你去找妈妈好不好?」沐夕沄柔声唿唤了几遍。 半晌,仍是没有动静。久到沐夕沄终于打算放弃,想要转身走出舱门时,角落里才传来一丝微弱的声音:「妈妈……」 第84页 声音太小,跟小猫叫唤似的,若不是沐夕沄一直聚灵力于双耳,怕是都听不到。 「枫儿,别怕,哥哥来带你回家。」沐夕沄朝着声音的来源走去。 仍是那堆酒罈处,光线太暗,影影绰绰看不清楚。沐夕沄干脆将一个个酒缸掀翻,终于在中间的一个酒缸里发现了那孩子。 可怜的娃娃藏在酒缸中,缸壁上一个大洞。大概是因为这个缸是放在中间,没必要做得太结实,便只煳了一层薄薄的白纸。枫儿跑到这里,无意间将纸壁撞破,便爬进去藏了起来。 枫儿的小脸上脏兮兮的,头髮里还滚着沙子。沐夕沄觉得奇怪,继续用神识探查,却见他身上微光一闪。那巫师竟在他身上画下了一个隔绝探查的阵法,却不知是要隔绝什么。 沐夕沄向孩子伸出双手。枫儿呆呆地看着这个好看的哥哥,那清秀的眉眼和乌黑柔顺的头髮,还有那双向他伸来的修长双手,都是他从来都没有见过的。他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是神仙吗?」 沐夕沄笑了,微笑让他的脸庞更显柔和。「我不是神仙,我是来带你回家的哥哥。」 说完他抱起枫儿。孩子伸出小手搂住沐夕沄的脖子,小小的身子那么轻,那么弱,让人心生怜惜。 「那些人好可怕!」小人儿喃喃说道。 「哪些人可怕?」沐夕沄柔声问他。 枫儿瑟缩了一下,小手指向隔壁的船舱。 枫儿说的,应是船舱中的那些纸人,这也是沐夕沄重新回到这间舱室的原因。这是整层楼唯一没有纸人的船舱。 「乖,不怕,哥哥带你回家。」 甲板上,古青桥已全部搜索了一遍,没有发现孩子的身影,心里却总觉得有什么不对。 天上的月光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隐去,黑沉沉的乌云压顶而来。风大了起来,白纸做的船帆在风中鼓起,纸船航行的速度明显变快。 远方的海岸上传来一阵马蹄声。古青桥趴在船边围栏出向外张望,岸边一人一骑,正与这艘纸船的航行方向同步。那骑手手中,是火箭! 古青桥突有所觉,抽出短刀,将一个纸人斩成两截。天空中的乌云恰好露出一点缝隙,月光洒下,厚厚的纸张断面上有着点点闪光! 糟了,是硝石! 第46章 大火 沐夕沄刚抱起枫儿,就听见古青桥的声音从走廊中传来:「阿沄!」 还未等他走出舱门,古青桥已从走廊奔了进来。见他抱着孩子,忙将两人往楼上带。 「快走,做船的纸里混有硝石,他们马上就会放火烧船!」 说话间两人已掠至楼梯口,却突然听到「咄」的一声。一支火箭远远从岸边射来,不偏不倚正好钉在楼梯口的舱壁上。 那纸板一点就着,舱壁立刻轰的一声烧了起来。 掺了硝石的纸张极易点燃,此时海风又大,片刻间大火就蔓延到了整个甲板。 热浪兜头扑来,火舌燎入楼梯。古青桥一转身,用后背拦住大火,把抱着孩子的沐夕沄推向走廊。发尾被烧的焦味传来,大火很快就蔓延到了楼下。 沐夕沄抱着枫儿,一脚踹开一间舱门。刚才搜查时他已对这一层的船舱分布瞭然于心。那船舱在此层的最外侧,外层舱壁上还画着个假的窗户。 沐夕沄拔剑挥向外壁,三两下便切出一个大口。 古青桥伸头出去,大喊「秦乐!」 秦乐和小船正在「窗」下不远处。他一直守在小船上,等着两人出来,却突然看见甲板上腾起了火光。他想要上船去帮忙,又怕沐夕沄他们出来找不到他,正急得团团转,此时听到叫声,立刻向小船输入一股灵力,瞬间挪到了窗下。 古青桥缩回头,让沐夕沄先走。大火已经蔓延到了他们所在的船舱,门口的桌椅纸人都被吞没在火海中。纸船摇晃得厉害,眼看就要散架。枫儿吓得说不出话来,直把小脑袋往沐夕沄怀里钻。 沐夕沄看了古青桥一眼,当机立断抱着孩子直扑出窗,稳稳地落在小船上。 秦乐已将小船与纸船的联繫断开,将小船划远了些,只等古青桥跳下便可远离。沐夕沄放下孩子,仰着头,双眼紧紧地盯着「窗口」。 古青桥的身影在窗前一闪,已经跃上了窗沿,沐夕沄仰着头,嘴角不自觉地上弯。 下一刻,「轰隆」一阵巨响,那船里不知藏着什么,竟在此刻发生了爆/炸。巨大的气流以纸船为中心勐然向四周扩散。秦乐的小船离得太近,被气流掀得在空中翻了个跟斗,三人猝不及防间全都落入了海中。紧接着巨浪翻滚,将三人远远地推了开去。 沐夕沄落入水中,海水的咸涩在口中扩散开来。青桥!他出来了吗? 身边不远的地方水花翻滚,秦乐扑腾到了水面上,却无法保持浮起的状态,挣扎了两下便又往下沉去。枫儿倒是还好,虽然被爆炸吓得够呛,但毕竟是海边上长大的孩子,此刻落入海中,自保还不成问题。 沐夕沄强压下心头的担忧,游向秦乐,抓住他的一只手臂,将他带出水面。 纸船已经沉没,海面上一片狼藉,四处漂着烧焦的纸屑、木板。他们偷来的小船被巨浪掀翻,此时倒扣着,漂在离两人不远的地方。 沐夕沄托着秦乐,游向小船,枫儿紧紧跟在他的身后。 第85页 两人合力将小船翻过来,先把枫儿放了上去。 秦乐正在往船上爬,枫儿突然从船舱里站了起来,瞪着大眼睛,焦急地指着远方的海面。 沐夕沄此时也发现了不对,却正好与枫儿所指的方向相反。纸船沉没的地方,竟翻起了一股股红色的水花,一股浓郁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沐夕沄只觉得嗡的一下,一瞬间脑中一片空白。「那是什么,是血吗?是谁的血?」 放开了搭在船舷的手指,沐夕沄茫然地划了两下水,就打算向那片血水游去。 身后有人抓住了他的肩膀,秦乐勐一用力,将沐夕沄扯出了水面。 一张血盆大口突然露出水面,勐地撞向刚才沐夕沄所在的地方。那是一只鲨鱼! 鲨鱼一口咬空,在水中迅速转过身来,向着沐夕沄悬在船舷上的小腿狠狠咬了过去。 沐夕沄此时已清醒过来,担忧沉甸甸地压在心上,看着面前这张贪婪的大口,心底油然而生一股怒意。 秦乐刚才情急之下,一把把沐夕沄拉上了小船,手臂酸软脱离,坐在船舱中喘气。他惊讶地看着沐夕沄。白衣仙君平时淡然的双眼里竟出现了几根血丝,他挥手抽剑,灵力在手中噼啪作响,剑身因过量的灵力输入而爆出白光。 鲨鱼冲来,剑挥下,那只贪婪的鲨鱼立刻身首分离。 枫儿拉了拉沐夕沄的衣摆,焦急地指着后方,那里的海面上,竟黑压压游来一大片鲨鱼。纸船泄露出的血腥刺激了它们的神经,都疯狂地向纸船涌来。 「秦乐,开金刚阵,送枫儿回家。」沐夕沄沉声道。 说完,他把长剑一抛,人已御剑悬在海面,缓缓抽出腰间的软剑。 「慕师兄,你要干什么?」秦乐焦急地大喊。 沐夕沄平静地看了他一眼,嘴角甚至带了一丝微笑。「快走吧,把枫儿送回去,记得不要惊动村里的人。「 鲨鱼群汹涌而来,沐夕沄一掌噼出,掌风将小船推出数丈。 「慕师兄!」秦乐狂喊,就看见百多条鲨鱼密密麻麻游来,原本水波摇曳的海面上挤满了光滑的嵴背,高耸的背鳍如一把把闪亮的大刀,噼开海面汹涌而来。 几条鲨鱼游近小船,竟直直向着船舷而来,血盆大口张开,恨不得立即跃出水面将船上的人吞下。 秦乐下意识地按照沐夕沄的吩咐,张开金刚阵。沖在最前面的鲨鱼一头撞在阵上,大口被震得差点裂成两半,鲜血直流,但后方的两条鲨鱼竟完全无视了眼前的血肉,仍直直地沖向小船。 枫儿吓得呜呜地哭了起来,颤抖着缩在船尾。 秦乐这才发现,这几条鲨鱼竟都是冲着枫儿来的。每一次的冲击,都直直对着船尾。 他定睛仔细观察,这孩子身上的花纹……隔绝了人类神识的探查,却疯狂地吸引动物的嗜血本能。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小石村的巫师与村长只是把枫儿放上船就不管了,今天若没有他们,即使枫儿的家人能救他躲过大火,也会被鲨鱼吃掉。这才是真正的血祭! 脚下一震,又游来三条鲨鱼。五只庞然大物疯狂地撞击着船外的金刚阵,那阵法几乎要支撑不住。 「快走!」沐夕沄又一股掌风袭来,将小船推得更远。几条本来在攻击小船的鲨鱼离得远了,竟忘了枫儿,转头又向纸船的血腥处游去。 枫儿身上的符咒范围有限! 秦乐松了口气,看着那边已与鲨鱼群战作一团的沐夕沄,终于下定了决心,大吼一声:「慕师兄,我马上回来帮你!」说完他急催灵力,小船如箭一般向岸边射去。 沐夕沄手中握着软剑在身前一划,一条莹白的直线出现在海面,那是以灵力结下的感应之线,凡是进犯这条线的鲨鱼,他都会立刻感知并无情地斩杀。 狂风吹起,白衣仙君的乌髮如狂蛇般摆动,平时清淡无求的脸庞此刻一片冰寒,他不是嗜杀之人,但此刻谁也不会怀疑他脸上的杀意。 沐夕沄御剑挡在那片血水之前,目光坚定地望着眼前的鲨鱼。从它们的眼睛里,他看到了无尽的疯狂与贪婪。 不论身后的那人是生是死,除了我,谁也不能碰他! 沐夕沄深吸一口气,软剑如蛟龙般上下翻飞,一只只鲨鱼被腰斩,鲜血喷溅,染红了他的白衣。 剑光再起,又一批鲨鱼身首异处,强烈的血腥味充斥在鼻端。沐夕沄一面与鲨鱼相斗,一面还心悬身后的水域。青桥,你在哪里? 身前满是鲨鱼的尸体,一大半的鲨鱼已泛起了肚皮,海水被染得一片血红。 身后,相对平静的水面突然翻起了一个小小的水花,一只手伸出水面,手背上一片焦黑,布满被烧灼后的水泡,触目惊心。 「青桥!」沐夕沄立刻有所感应,剑下不停,旋身又斩杀两条鲨鱼,御剑后退,沖向那只手。 看到手的一瞬间,沐夕沄的眼眸勐地紧缩了一下,随即他弯腰伸手,一把将它牢牢握在手中。 触感冰凉,若不是那手是主动从水中伸出,沐夕沄几乎要怀疑自己抓住的是一具尸体。 一只巨鲨冷不丁地游近,张开血盆大口向两人咬去。沐夕沄一手捞人,一手持剑,软剑颤颤,直向鲨鱼鼻尖点去。 那鲨鱼皮糙肉厚,软剑的尖端伤它不得,不过沐夕沄亦意不在此,软剑在鲨鱼鼻尖上一撑,便借力向上弹起,正好把古青桥带离水面。 第86页 目的已达,沐夕沄再不恋战,带着古青桥直接向海岸边飞去。 落地,收剑,沐夕沄脚下一个踉跄。刚才大战鲨鱼又一直御剑,不论是体力还是灵力都几近枯竭,此刻脱离危险,顿觉手脚酸软,疲惫不堪。 他顾不得自己身上的不适,赶紧查看身边的人。 古青桥全身浴血,半边身子焦黑一片,左手、左边脸颊上全是水泡。又在海水中泡了许久,伤口上一塌煳涂。 海边的风大,吹得眼睛涩涩的,沐夕沄别过头去。 手被轻轻地握住,那手掌带着无数伤口和细茧,还有干燥的沙砾,磨得人心里发疼。 「嘿,我没事。」古青桥轻轻地说。他竭力想要扯出一个笑容来,却因牵到了脸上的伤口而倒吸一口凉气。 「别说话!「沐夕沄打断他。不由分说先拍出几个洁净诀和止疼咒,又餵了他一颗疗伤护心的丹药药。这才双手有些颤抖地检查起他的伤势。 古青桥的伤势看起来并不重。 因当时并不在爆炸的中心,船上的纸板也并不是太结实,不至于造成大的内伤。一侧身体的烧伤倒是实打实的,外袍被烧得焦黑,一碰就簌簌地掉下灰来。内裳上满是血污,紧紧地贴在皮肤上,若是要剥下了,怕是连皮肤都要被撕掉。加上手上脸上的水泡,看起来十分恐怖。 沐夕沄松了一口气,慢慢把他扶起来,问道:「站得起来么?」 古青桥的手轻轻摸上他的眼角,那里还残留着一点湿意,「别怕,我真的没事。」 远处人影一闪,沐夕沄警觉地抬起头,却是秦乐。 秦乐跑得满脸通红气喘吁吁,没想到在海滩上就看到了两人,不禁大喜过望,连忙过来帮忙。 沐夕沄恶战一场,身体仍在脱力,此刻扶着古青桥,两个人都有点摇摇晃晃。秦乐干脆蹲下身,一把背起了古青桥,一熘小跑回了客栈。 待回到房间,已经快到子时。沐夕沄将古青桥平放在床上,叫小二打来了热水,便要替古青桥清理伤口。 「不用,我自己来吧。」古青桥有点脸红。 沐夕沄看了他一眼,清冷的目光中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见他如此坚持,古青桥只好躺着不动。 干净的布巾沾着热水,将贴在身上的衣物慢慢剥离,露出肌肉遒劲却伤痕累累的身体。柔软的布巾拂过,沐夕沄的几缕长发垂了下来,正落在古青桥的脸颊旁。他微微偏了偏头,嘴唇擦过那柔顺的发尾,古青桥只觉得一簇火花从那发上蔓延开来,烧着了脸皮,进而烧着了全身。 觉察出手下肌肤的热度,沐夕沄有些疑惑地望向古青桥。目光在他发红的脸上停留了片刻,似乎明白了什么,手下一僵。 假作若无其事地转过头,沐夕沄问道:「小乐,枫儿那边如何了?」 秦乐此时正坐在桌旁,拿着不知从哪里讨来的几个包子往嘴里塞。闻言抬起头来,咽下一口包子,磕磕巴巴地解释。 秦乐带着枫儿回到岸边,又抱着他一路狂奔。他倒是机灵,离村子远远的时候就开了个小小的隐身结界,把枫儿藏在海边的一艘破船里。枫儿的母亲那时还在海滩上哭,家里人也不管她。秦乐拦着她解释了好半天,才让那个女人明白,自己的孩子没有死。 母子俩在村里是不可能过下去了,秦乐便给了那女人些银子,让她赶紧带着孩子走。 「嗯,走了吗?」沐夕沄收回布巾,放进水盆里,开始给古青桥上药。 「走了。」秦乐又咬了一口包子,「说是西西西边有亲戚,我看着他们收拾好东东西出了村子才赶紧去找你们。」 沐夕沄回头微笑道:「多谢!」 他这一笑,如空中流云海上皓月,秦乐觉得那个那个柔和淡然的小仙君又回来了,仿佛今天悬剑于海波之上,冷厉决绝大开杀戒的沐夕沄只是自己一时的错觉。 「阿沄,「躺在床上的古青桥此时开了口,「你今天累坏了。」 不必去问,被沐夕沄拉出水面的一瞬间,古青桥便看到了海面上那堪比人间地狱的景象。他闭了闭眼睛,沐夕沄鬓髮微散双眼发红的样子依然歷歷在目。 古青桥微笑着劝道:「我没事了,你们去休息吧。」 再次将古青桥全身上下的伤口都看了一遍,沐夕沄这才放心地点点头,与秦乐一起走出房间。 古青桥看着两人出了房门,皱了皱眉,再也忍耐不住,低头吐出一口血来。 --------------------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早看了一遍,做了一点小修改。 第47章 隐瞒 想要在普通人面前隐瞒病情并不难,但在沐夕沄这种从小修炼对灵力特别敏感的修行者面前,小心翼翼地控制身体里的灵流平稳流淌,还要避免自己做出狰狞的表情,古青桥简直用上了有生以来最大的意志力。 好不容易让人回了房,古青桥松了一口气。控制一放松,体内的灵流便开始混乱。一股股灵流如脱缰的野马一般在经脉内狂暴流窜。古青桥重生后魔晶已失,这段时间的修炼也卡在金丹这一步上不得寸进,此时竟无法将狂暴的灵流导引收纳。 都是因为那艘船,那艘船一定有问题。 纸船发生爆炸时,古青桥正准备跃出窗口。这本是一件非常简单的事,古青桥当时并不着急,即使他不从窗口跳出去,他也可以顺着爆炸产生的冲击飞出去。外面又有秦乐接应,只要收敛力道保持平衡,对于一个修炼者而言,这是毫无危险可言的。 第87页 但就在他将要跃出窗口的那一刻,一股巨大的吸力突然从脚下传来,竟将他将要跳起的身形阻了一阻。就是这一瞬间的耽误,爆炸席捲着大火袭来,古青桥的半边身子立刻被捲入大火之中,鬚髮皆焦。正欲躲闪走避,脚下被封住的下层甲板又突然塌陷,古青桥的身子勐地向下层落去。 船舱不高,预计很快会落地的古青桥已忍痛抖出双刀,做好了战斗准备。然而时间一点一点过去,他却仍处于无休止的下落中。 四周是一片寂静的黑暗,时间和空间仿佛都失去了意义,古青桥一时竟分不清自己到底所在下落还是在黑暗中漂浮。 烧伤的脸颊在抽痛,提醒他这不是在做梦。古青桥慢慢收回双刀稳住身形,双手运起灵力向四周挥去。灵力凝结成箭,若此时他还在船舱中,必然能碰到点什么。 四周一片虚空,灵力之箭一去无回。这究竟是什么地方? 正疑惑间,远方突然出现了一缕白光,以迅雷闪电般疾速而来,转眼便已到了身前。 白光带着一股巨大的能量,以无可匹敌的力量,狠狠地击在古青桥的灵海之上。 能量钻入身体,灵海内聚集的灵力被轰然激发,如汹涌的河流般向经脉涌去。 修行者平时修行,乃是吸收天地之灵气,会在经脉中游走流动,最后慢慢聚集在灵海,归为己有。经过大量灵力不断地转化和压缩,最终会化作实质,成为修道者梦寐以求的金丹。只有修成了金丹,一个修道者才算是真正入了仙门的门槛。 古青桥重生以来,虽也曾勤加修炼,但此刻金丹未成,灵海内的灵力易受扰动。这股能量袭来,立刻将这段时间里正在压缩凝聚的灵力又打散开来。 灵海内的灵力数倍于经脉,此刻全数涌出,古青桥的经脉立刻不堪重负,胀痛传遍全身,爆炸和大火造成的伤口全部崩裂出血。心在狂跳,脑中血脉突突地跳动,仿佛下一刻,整个人都要爆炸开来。 哗啦一声,黑暗消失,古青桥感觉周身一凉,已落入水中。 周围是粘稠鲜红的液体,带着强烈的铁锈腥味,不知是人还是动物的鲜血包裹住他。奇怪的是,古青桥竟觉得周身的胀痛稍减,感觉也恢復了一些。然而下一刻的认知差点让他魂飞魄散,那些鲜血,竟将他的周身窍穴尽数打开,身体中的灵力立刻向外界逸散而去! 若灵力散尽,是会变成凡人,还是连这具身体都无法维持?谁也不知道答案,但单是此刻灵力从体内抽离的过程,便让身体痛苦到了极点。 浸没在鲜红的液体中,口鼻无法唿吸,意识渐渐模煳起来。 「这算什么?」古青桥迷迷煳煳地想:「五十年的沉睡,一朝醒来,还未再次感受生活的滋味,这就便要离开了么?上天真是会开玩笑!让我回来,就是来走个过场吗?不知道张金金知道了会怎么想,这单生意还真是亏本了!」 前方的海面上水花搅动,不知什么东西在冲来撞去,一颗鱼头勐地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扑通一声落在上方的水中。 是谁在杀鱼?那切口还挺整齐的。古青桥觉得好笑,不知道为什么,他有点想看看这个杀鱼的人。 阴云裂开了一条缝隙,月亮终于吝啬地投下了一缕银光。月华之下,一个白衣乌髮的少年,正脚踏一柄长剑,在空中翻转腾挪。细瘦的身躯傲然挺立,他手中银光点点,一柄软剑如龙腾于渊,爆裂的真气轰然击向鱼群,鲜血溅在他的白衣上,仿佛雪地里开出了朵朵鲜艷的花。 那是阿沄!那是我的阿沄! 本已瘫软的身体勐然挣扎起来,想要将那白衣的少年看得更清楚。近些,再近些!古青桥伸出一只手,想要再触碰一下他的衣摆。 下一刻,银光频闪,几只鲨鱼被掀到一旁,一只温暖的手伸来,古青桥被勐力拉出水面。 如果,让我回到这世上只是上天的一个玩笑,但再次遇到你,这个玩笑便有了意义! 此刻的古青桥,却顾不上有意义还是没意义了。刚刚几乎是用尽了所有的力量来控制体内的灵流,才骗得沐夕沄一时半刻的不察。这会儿把人支走了,古青桥才开始发愁怎么救自己。 脱离了那些血水,灵力外逸的速度大大减缓,但每时每刻离体的灵力仍十分可观,糟糕的是,灵力的外泄也导致了体力的降低,连带身上的大小伤口,也远不及往日癒合的速度。就这样下去,怕是很快连站起来都会有问题。 刚才沐夕沄已为他换上了干净的里衣,古青桥艰难地下床,披上一件外袍,尽量轻声地打开房门。 门外,沐夕沄一袭白衣靠在墙边,头微微地低着,在昏暗的灯火下看不清表情。 开门的声音很小,但他立刻扭过头来,站直了身子。 「你……」古青桥惊愕地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沐夕沄面无表情地活动了一下僵硬的手脚,上前搭上了他的脉门。 一探之下,沐夕沄心中大惊,古青桥体内的灵力像脱缰的野马般左冲右突,丝丝缕缕从身体的窍穴中往外渗。 受了这么重的伤,居然还隐瞒不说! 白衣仙君紧绷着脸将他扶回床上,按住他的后心输入灵力,助他收敛灵流。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灵流稍有平顺,但外逸却无法阻止。 第88页 沐夕沄扶他下床,脸色却依然不善,沉声问道:「你要去哪里?」 古青桥心里咯噔一下,面色立刻软了下来,低低地拖长声音叫道:「阿沄~~」 沐夕沄挑眉看了他一眼,手下握着他手腕的力气却大了许多,仍是面无表情地问:「去哪里?」 古青桥只好陪着笑:「簪花小筑。」 「疗伤?」 「嗯,那里有人可以帮忙。」 沐夕沄的脸色依然冰冷,却仍小心地扶着他走出房间。 两人下到一楼,掌柜的大叔正在柜檯后打盹,沐夕沄轻轻敲了敲柜檯。小二迷迷煳煳睁开眼,就见一清朗如月的年轻人站在他面前。 「客官有何需要?」 「请问簪花小筑怎么走?」 「啊?……」小二呆呆看着面前的仙君,心中一片万马奔腾。 「嗯?」沐夕沄皱了皱眉,清冷的目光射去。 「哦,哦。」掌柜的接触到那冰冷的目光,心中一颤,赶紧答道:「出了巷子右转,沿着长寿街走到底转入梦归里,看到一片红瓦房便是。」 沐夕沄道了谢,扶着古青桥走出客栈。 掌柜的依然呆呆的,那位客官虚得都快走不动了,不去医馆却要去簪花小筑,现在的年轻人,真是…… 两人慢慢走在街上,古青桥偷偷看了眼沐夕沄,轻轻问道:「阿沄,你生气了?」 沐夕沄不说话,只盯着脚下的路面。 「我不是故意要瞒你的。」 沐夕沄转头看着他,满眼都是不信。 「我就是……」就是什么呢?古青桥突然哑了。好像真的没有什么理由,只是怕阿沄担心,只是不想让他看到自己如此狼狈,便决定要瞒着他。 「我们……算是朋友吗?」沐夕沄低声问,声音中带着一丝黯然。 闻言心头一震,古青桥抬起头,「为什么这样问?」 沐夕沄停下了脚步,清亮的眼神直直射入古青桥眼底:「我以为,是朋友的话,受伤这种事,会一起想办法解决。」他扯了扯嘴角,眼中的光芒微黯,「是我想多了吗?」 「不是!」心虚地对上沐夕沄的目光,古青桥踌躇半晌,终于垂下头说:「下次再不会这样了,好不好?」 沐夕沄瞪了他一眼,「受伤这种事,还想有下次?「说完扶着他继续往前走。 古青桥轻轻地笑了。 天空中阴云散去,月光照亮长街,两人相互依偎着,慢慢走到了长寿街尾。 此刻已是子时,一路走来,除了打更的更夫,路上几乎看不到人。然而转入这条街,两人的眼前突然一亮,这条街上竟灯火通明!街道两旁,大大小小的红灯笼轻佻地随风摇曳,一座座精緻的小楼纱幔飞扬,浓郁的脂粉香气充斥着街道,路旁,清脆悦耳的语声笑声如海浪般席捲而来。 「两位公子,进来坐坐啊!」 「来嘛,来嘛,咱们这里的姑娘是最美的!」 「今晚梦竹轩有秦大家的演奏,公子们不来看看吗?」 美丽的姑娘们衣衫单薄,香肩半露,云裳香鬓间如同梦幻。 沐夕沄转头盯了古青桥一眼,后者满脸尴尬地苦笑着,感觉刚才好不容易才建立起来的一点点信任,此刻已死无葬身之地。 第48章 簪花 簪花小筑在梦归里的尽头,是一座红瓦的小楼。不同于前街的喧闹招摇,这座小楼灯光静雅,就像是一位贵女,不屑于与莺莺燕燕争宠,只静静站在一旁,在孤芳自赏中一展芳华。 二楼有琴声传来,有人在轻轻吟唱: 「玉露金风绮绿窗。有人凝望处,倚迴廊。断鸿飞去夜凄凉。消息断,离恨九迴肠。一饮覆余觞。思量何限意,梦茫茫。韶光不与四时长。谁信道?好景在身旁。」(小重山) 琴声悠扬,歌喉婉转,两人站在门前,一时竟听得痴了。 一曲唱毕,二楼室内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脚步声响,一人拉开雕花木门,来到楼外的栏杆处。 「我说今天为什么心情好,原来是有故人到!茗姑,还不迎客?」来人朗声笑着,正是当日在馄饨摊旁遇到的男人。 两名美女跟在他身后,有些好奇地向楼下张望。 一楼门开,一位衣着华贵的半老徐娘迎了出来。 古青桥二人本站在楼下阴影处,此刻走出一步。楼内泻出的灯光照在他布满水泡的侧脸上。 楼上传来一声轻唿,一位美女吓得掩嘴后退。那男人皱眉「嗯」了一声,一甩袖,直接越过栏杆跳下,一把向古青桥的手腕抓来。 沐夕沄反应极快,男人身形刚动,他已闪身向前,长剑出鞘。 「叮叮」两声,男人的指甲撞在剑身上,竟暴起点点火花。但他立刻后退,高举双手,以示不欲再打。 出手被栏,那男人眼中反而激起欣赏之意,致歉道:「不好意思,我并无恶意,古兄这伤有些不寻常,且让我探探脉。」 「谭兄!」古青桥施礼,望了望沐夕沄又介绍道:「这位是摩云山的慕沄。」 「摩云山?」那男人颇有兴味地看了古青桥一眼,又向沐夕沄施礼道:「在下东海谭深。」 古青桥轻轻拍了拍沐夕沄的肩,低声道:「谭兄没有恶意,他医术很好的。」 沐夕沄点点头,收剑入鞘,后退一步。 第89页 此时茗姑开口,柔声说道:「既然相识,便是朋友。几位都是簪花小筑的客人,不如进楼喝杯茶叙叙旧?」 虽徐娘半老,声音却温柔婉转,如柔顺的妻子招唿眷归的丈夫,让人油然而生一股到家的满足感。 闻言,几人都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谭深点点头,向两人做了个请进的手势,跟着茗姑走入楼内。 古青桥与沐夕沄跟在他身后。小楼内装潢不见华丽,但室内的座椅几榻,桌上碗碟杯壶,墙上字画皆出自名家之手。楼内的姑娘们不见轻佻,倒是个个娴雅亲切,言语行动让人如沐春风。 「这么多年过去了,谭兄还是这么精于享受啊!「古青桥笑道。 谭深回头看了他一眼,继续上楼。「当年若你跟我去东海,如今不也是一样?「 沐夕沄有些惊讶的转头。古青桥有点尴尬,想要摸摸鼻子却想起脸上的水泡,只好放下手继续走路。 「当初你说中原还有事情放不下,如今可已了结?「谭深推开房门,头也不回地问。 古青桥顿了一顿,「前尘往事不必再提,如今,怕是比当年更加复杂了。「 「哦?「谭深转过身来,望向两人。 茗姑知道三人又要事要谈,早已招唿姑娘们下楼,又吩咐小厮端上来些酒菜,关门退了出去。 古青桥一直靠沐夕沄输入灵力才勉强谈笑自如,此刻没有外人也不必再装,将沐夕沄推到椅子上坐了,自己却直接躺倒在椅旁的软榻上,只用了最简单的语言,将自己在纸船中的遭遇说给两人听。 谭深皱眉按住他的手腕,诊脉片刻后,从柜里拿出一个木盒。他从木盒中拿出一个细长的布包,展开后竟是一整套大大小小的银针。 谭深解开古青桥的衣带,敞开胸口,手上银光频闪,几根银针已扎在古青桥的胸前大穴之上。他继续手捏法决,一个轻巧的法阵出现在他的指尖。法阵悬于银针之上,沐夕沄惊讶地发现,那根根银针的位置正好与法阵的关键节点重合。谭深双手一抖,一股灵力施出,法阵顺着银针蓦然进入到古青桥的身体中。 古青桥身体一震,片刻后,他睁开了眼睛,苍白的脸上稍稍回復了一点血色,低声说道:「多谢!「 谭深却未有任何轻松之意,向两人解释道:「这聚灵阵配合银针,可以暂时封住你的灵力,让其不再外泻。但如此一来,你也再无法动用灵力,治标不治本,还是要从根本上来治疗才行。「说完他看着古青桥:「你是因此来找我的?是打算用它?你知道有多危险吗?「 古青桥闭了闭眼睛,苦笑着开口道:「我也不想,但你看,我现在还有选择吗?「 沐夕沄在一旁听得一头雾水,却并不心急索要答案,青桥想说时,自然会说。 抬眼望了沐夕沄一眼,惊讶于他此时竟能如此沉住气,谭深沉吟道:「如果有其它办法,最好还是不要。你这次回来,是什么机缘?「 谭深不知沐夕沄对古青桥的事知道多少,只能含煳其辞,说得云山雾罩。 古青桥轻笑道:「谭兄,你想知道什么,但说无妨,我与他之间,没有秘密。」 谭深的眼里闪过一丝促狭,既然如此,他就直白说道:「五十年前,你在临魔渊被擒后被生取魔晶……」 话未说完,沐夕沄却突然站了起来,身后的椅子咣当一声翻到在地。昏黄的烛火中,只见他脸色苍白,额头上冒出密密的冷汗。 古青桥瞪了谭深一眼,不顾自己插着一身的银针,蓦地从软榻上弹起来,一把抓过沐夕沄的双手。那双手冰凉滑腻,竟是出了一手的冷汗。 「生取魔晶?你……」沐夕沄如堕噩梦,嘴唇颤抖着,双目中似有水光闪动。 「阿沄,阿沄,我没事,没事。「古青桥拍着他的手,不停地安慰着:」你看我现在挺好的,不是吗?「 抬眼看去,那一胸膛的银针还在微微颤抖,沐夕沄长嘆一声,强自镇定了片刻,将古青桥扶回软榻,让他躺好。 谭深没料到会有这么一下,有些尴尬地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你体内的魔晶相当于修行者的金丹,吸收天地灵气后通过魔晶转化为自身的灵力。本来你已快要修练出类似丹核的东西,体内灵力已快要压缩成型,但此次受创,却将即将凝聚的灵力打散。再加上那古怪的血腥之物,打开了你身体的窍穴,导致灵力逸散。」 说到这里,他看向沐夕沄。「五十多年前,古老弟曾托我炼制一枚妖丹,妖丹早已炼成他却一直没来取货。待我去寻他时,却听人说他早已殒命。如今物归原主当然好,但……「 沐夕沄看着谭深凝重的神情,问道:「有什么不妥吗?「 谭深道:「古老弟的意思,怕是要以妖丹代替金丹植入体内,只是,人、魔、妖三族虽可通婚,但毕竟分属不同的种族。这枚妖丹,乃是上百枚小妖内丹加上一枚蛟丹炼制而成,妖性太强,即使是元婴期的修道者,若想使用妖丹增强功力,也必因身体与妖丹的互斥而受其反噬。老弟你这身体,即使有一半魔族血统,想要与妖丹相容,也会是兇险无比。「 沐夕沄担忧地看着古青桥,后者已闭起了眼睛。 「您刚才所说的机缘是?」沐夕沄问道。 谭深十分欣赏地看了沐夕沄一眼,他刚才只是顺口一提,这孩子却能敏锐地抓住重点,不由微笑解释道:「助他重生之人,必与魔族脱不开关系。如果一定要植入丹核,与其冒险使用妖丹,不如取寻找合适的魔族晶核来的稳妥。」 第90页 「青桥?」沐夕沄伸手摸摸古青桥的额头,却被他抓住了手。 「你可听说张金金此人?」古青桥把沐夕沄的手握在掌心里,向谭深问道。 「张金金?知道,是个挺有意思的人。」谭深眼里露出一丝凝重。「不知道他是以什么起家,五年前突然出现在中原。不过说实话,他眼光不错,做的生意都是传统商人想不到的,却处处成功。如今他的金金阁遍布中原,又取得了灵山聂家的支持,在灵山论道中赚取了大量的金钱和灵石。不瞒你们说,我谭家在中原的部分生意也是与他合作的。「谭深顿了顿,有点难以置信地问道:「你是说?……」 「对,就是他,那个奸商。」古青桥振振精神,简单讲了讲当时的经过。 「他曾经说过会帮你恢復?」谭深摸了摸下巴,思忖道:「帮人重生可不是有钱就能做的,这不是做慈善。而且,帮助你他冒的风险实在太大,他图你什么?」 「不知道……」古青桥无辜道。 谭深噎了一下,瞪着他道:「不知道?你就这么被人弄回来了,哪天把你卖了你也不知道吧!」 古青桥翻了个白眼,「我有分寸。」 「哼!」谭深冷笑,却没有多说什么。「你如何联繫他?」 古青桥从干坤袋中掏出一枚玉简,玉简上刻着金金阁的徽标。他瞟了眼胸前的银针,将玉简递给沐夕沄。 沐夕沄接过玉简,轻轻将一股灵力输入其中,轻声道:「张兄,青桥有要事相商。」 玉简微微闪光,却没有任何回应。屋子里一片寂静。 雕花木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人手里拿着一块闪光的玉简走进屋来。 张金金笑眯眯地问道:「诸位,找我吗?」 -------------------- 作者有话要说: 玉露金风绮绿窗。有人凝望处,倚迴廊。断鸿飞去夜凄凉。消息断,离恨九迴肠。一饮覆余觞。思量何限意,梦茫茫。韶光不与四时长。谁信道?好景在身旁。——摘自百度《小重山-韶光不与四时长》作者不详 第49章 暂离 谭深目光如箭一般,射向跟上来的茗姑。茗姑一脸畏惧地回望他。 张金金解围道:」别怪她,她拦不住我。「 谭深哼了一声,转头看向张金金,」我的人,不用你来说好话!「说完他挥挥手,茗姑敛身一福,退了出去。 张金金瞟了一眼古青桥,」哟,毁容了!「他看看房中的几个人,又扭头对他说:」都这样了,你就别易容了,反正这屋里的人都认识你。「 古青桥暗嘆一口气,这人的关注点永远和别人不同。 谭深的脸色依然很难看,此时仍吐字如钉,射向眼前的张金金。」张公子怎么知道他们在我这里?「 张金金悠然看了古青桥一眼。谭深的针阵将他的灵力锁在体内,此时已开始起作用,脸上的水泡开始结痂癒合。张金金一看之下,立刻扭头转身,不欲多看,便望向谭深道:」不说你们已经知道,助他重生,我自然对他有所求。商人不做赔本的生意,放他在外面乱跑,我总要有点保险措施,至少得知道他在哪里吧。「 说到这里,张金金忍不住责备道:」我这才离了你们几天,就搞出这么大事来?「他也顾不得看见的是美是丑了,摺扇差点敲在古青桥的鼻尖上,」不是给你带话让你小心了么?「 古青桥扬了扬眉。 」行行行,「张金金一脸的无奈,」现在搞成这样,你要如何收场?「 沐夕沄上前一步道:」刚才正要联繫张兄,不知张兄可有什么办法?「 若是古青桥或是谭深开口,张金金怕是要当场怼回去,但此刻沐夕沄开口,他只好摸摸鼻子答道:「我手上有可以代替魔晶的东西,本就打算给他,只不过之前没准备好。」说完他望向古青桥,「东西还在路上,我的人正往南平赶。咱们即刻启程,应该可以在南平和他碰头。」 「好!」古青桥看向谭深,「多谢谭兄的银针。」 谭深皱眉道:「银针取下,法阵的效果会差很多。」 「无妨,」张金金看了眼古青桥胸上的银针,从袖袋中掏出一样东西。那像是一条绣花的手绢,黑底银线,触手温暖柔滑。张金金将那手帕覆在银针上,手帕竟慢慢下沉,银针从布料中穿了出来,待手帕完全贴附在皮肤上时,银针一根根慢慢退出肌肉。 「这是……」谭深一伸手,所有银针自动跳入他的手中。而那手帕闪了闪,竟如融入肌肤般消失了踪迹。 「小玩意而已,可以暂时模拟所覆盖的法器。「张金金轻描淡写地解释道。 话音未落,门后传来低低的请示声:「老闆,有紧急消息。「 张金金稍有些惊讶,快步走到门边。 木门打开一条缝,来人低声说了什么,递进来一个玉简。 张金金转过身来,却直直走向沐夕沄。 沐夕沄站起身来,心中泛起不详的预感。 「是你苏师兄,」张金金低声说:「你给他发的信息,那边金金阁的伙计没有联繫上苏言君,村里人说,他已经进山三天了,一直没有消息。」 苏言君成名已久,等闲任务根本难不倒他。如今消息全无,难道是出了意外?可是,正在这节骨眼上…… 沐夕沄沉默不语。张金金看了古青桥一眼,像谭深笑道:「张某今日做了不速之客,真是不好意思。不过谭大人心胸广阔,想来也不会和我这小小游商计较。谭氏在南边有几笔生意,张某十分羡慕,不知有没有合作的机会?」 第91页 谭深会意,抬步向门口走去,边走边对张金金说:「生意好说,不若我们去隔壁喝点小酒,好好商议一下?」 两人说着走出房门,体贴地将门关好。 「阿沄,」古青桥坐起身来,拢好里衣,拉着沐夕沄坐下。「不用担心我,张金金虽然看起来吊儿郎当,但作为他的『重要投资』,他不会让我出事的。」 「我……」沐夕沄的眼里含着抱歉,他无法放着同门师兄不管。 「傻孩子,」古青桥揉了揉沐夕沄的头髮,「我这边跟着张金金,你也帮不上什么忙。苏言君是你的同门师兄,他有状况,你当然应该赶紧去看看。有什么好纠结的?」 看着沐夕沄的眼睛,古青桥又柔声道:「不过你要小心,能困住君子剑的,必不是很轻松的局面。要是去山里,不论有什么行动,一定多带些人。有危险不要逞强,自己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嗯?」 沐夕沄眼角有点发红,默默点头。 「我会很快回来的,别担心。」古青桥笑了笑,「不知道南平有什么好吃的,回来的时候给秦乐带些,也算是赔罪。这次南下,虽说与秦乐同行,却总是因为各种原因丢下了他。也不知道他会不会生气。」 闻言,沐夕沄露出一点微笑,「小乐没那么小气,我等会儿回客栈跟他解释。」 「好。你看,笑起来才好看!」古青桥起身将外袍穿好,又拿过沐夕沄的干坤袋,从自己袋中拿出些东西放进去。 门口传来叩门声,张金金在门外道:「走吧。早点出发便能早点回。楼下已备好马车,我先下去了。」 「我走了。」古青桥又揉了揉沐夕沄的发顶,咬牙转身向门口走去。 沐夕沄看着他一步一步远去,心中如同撕裂一般。 灯火照出他孤单的背影,那一步一顿的脚步声,像是一下一下打在心底。 「青桥!」沐夕沄微不可闻地出声。 古青桥脚步一顿。 身后一双手臂拥了上来,有人把额头抵在他背上,小小的声音传来:「早点回来。」 「好……「 楼下停着马车,乌马青帘,印着金金阁的标识。 古青桥登辕掀帘,临进车之前抬头看了一眼二楼。窗前,沐夕沄苍白着脸,一瞬不瞬地望向马车。古青桥微笑着挥挥手,低头进入车中。 车夫扬鞭,马车辚辚而去。 寻梦里深处,一个黑影注视着远去的马车,一闪而逝。 良久,马车已看不到踪影,沐夕沄才收回目光。 「喝一杯?」谭深坐在小机旁,拿起酒壶,给沐夕沄和自己各倒了一杯酒。 沐夕沄又恢復了云淡风轻的模样,走过去先恭敬地行了一礼,「前辈。」 谭深眼中第三次露出欣赏之色,举杯说道:「忠诚、敏感再加上尊老敬贤,年轻人,你是百年来第二个我想要带回东海的人。」 沐夕沄与谭深同饮一杯,挑眉道:「第二个,那第一个便是青桥吗?」 「没错!」谭深笑道:「古老弟杀黑蛟的事情,你知道吗?」 「嗯,」沐夕沄点点头,「他讲过。」 「那你可知,那黑蛟是我的堂弟?」 沐夕沄惊讶地抬起眉。 「你现在应该明白了,东海谭家,是蛟龙一族。我家先祖出过真龙,东海妖界,便以谭家为尊。」 谭深的话语中充满自豪,其实初次见面时沐夕沄便以察觉,这人的衣着姿容,无不流露出一股尊贵之态,那是长时间作为上位者而形成的威仪。 人间传说,蛟便是小龙。修炼得到后便会长角成为真龙。东海是大陆东边的茫茫大洋,一直都是水族妖类的乐土。蛟族作为寿命最长,妖力最大的种族,一直在东海被众妖奉为君主。 那黑蛟名叫谭妄,属东海蛟族比较偏远的一支。但其祖父因在数百年前对王室有恩而被供养在皇宫之中。 谭妄的父亲便仗着祖上的荣光,做起了富贵闲人。待到了谭妄这一代,更是欺男霸女,胡作非为。王室早已不堪其行,终于在一次风波之后,欲将其斩杀,却被他逃出东海。 正统的蛟族王室,因热心修成真龙,早已摒弃了吃人的恶习,但谭妄却是其中的异类。他到了中原之后,便隐藏在隐龙湖中,每日到人间游窜,吃人无数。 数十年过去,正值谭深即位,有妖将谭妄的恶行告到了王庭,谭深大怒,亲自出海来到中原,打算将谭妄捉拿回东海。可待他终于找到谭妄时,那只蛟已只剩下了一具腐烂的身躯。 即位后的第一次立威被人抢了先,谭深不禁有些气闷,忿忿之下又不想很快回东海,便在中原转悠着解闷。 谭深好酒,在中原游荡时便辗转于各个酒馆,品各地佳酿。 转眼入冬。一日,他坐在一座小镇的小破酒馆中,喝着掌柜自酿的烈酒,看美丽贤淑的老闆娘在大堂中穿梭,柔声询问客人的需要。屋外风雪大作,室内却春意融融。 酒馆的木门被勐地推开,一股寒风涌入,客人们都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脖子。 三个身披熊皮短袄的汉子走了进来,挟着冰冷的风雪走向柜檯,开口便蛮不讲理地索要钱财,老闆夫妇颤抖地拿出当天的所有收帐,却远远满足不了那些彪形大汉的需求。 掌柜被一拳打晕过去,一个汉子抓住了老闆娘的手腕,欲行轻薄。 第92页 有人上前劝阻,被一个汉子一巴掌扇出了酒馆,倒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 谭深懒懒地坐在桌旁,他没有兴趣做护花的使者或救美的英雄,却饶有兴趣地观察其他人的反应。 大部分人见他们如此威势,都明哲保身,放下酒钱匆匆而去。更有甚者,干脆吃霸王餐,偷偷熘走。一个红脸汉子本想上前帮忙,却被身旁的女子拉住,不情愿地离开了酒馆。 谭深摇摇头,可惜了老闆的好酒,以后可能再也喝不到了。他放下酒钱打算离开,此时,门开了。 一个玄衣黑髮的少年走进门来,看见屋内的情形,并未露出任何惊讶,只用分明的指节敲了敲桌子。 一个熊皮汉子转过头来,瞪了他一眼道:「爷们办事,小孩子走开,别多管闲事!「 那少年也不恼,笑眯眯地走上前去,握住了那汉子的手腕。 熊皮汉子皱眉回头刚想开骂,一股大力传来,转眼间,他已被抛出了酒馆,落在门前的雪地上。 其他汉子见动起了手,一把将老闆娘推到一旁,此时那少年已慢悠悠退出了酒馆,站在门口的道路上。 四人冲出,闷哼频传。 谭深慢慢向酒馆门口走去,待他出现在门前,外面的战斗已到了尾声。五个熊皮袄的汉子全都滚倒在地。 雪花落在少年的黑衣上,却像捨不得冷着他似的悄悄弹开。少年深邃的五官在一片白茫茫中显得特别地鲜明。 谭深摸摸下巴,这少年引起了他浓厚的兴趣,不过不是因为他的行为,而是他身上,有蛟的味道。 -------------------- 作者有话要说: 张金金:我觉得自己应该改个名字,叫张·哆啦a梦·金金 第50章 蛟丹 「那少年,便是青桥吧?」沐夕沄轻抿了一口酒问道。 「是啊,看面相,比现在的他要小个几岁。」谭深一口饮净杯中酒,又给自己斟上一杯。 「那前辈说的蛟的味道,是什么?」 谭深很喜欢与沐夕沄交谈,对方实在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别人讲话时他从不打断,而对方停顿时,他又会体贴地提出问题,引对方讲下去。最妙的是,他非常明白你为什么停下来,提出的问题则绝妙之极,正好切中讲故事的人想要吊人胃口的玄妙之处。接着他的问题往下讲,倍感流畅和兴奋。 谭深摸着下巴微笑道:「蛟族数量不多,我全部都认识。虽说也有隐居于中原的蛟类,但在我的记忆中,并无这样的少年。我当时便有了兴趣。」 「这位公子,风雪大了,进来喝杯酒如何?」谭深高声问道。 古青桥抬眼看向他,锐利的眼神扫过,却转眼露出了笑容。「好啊,这天可真冷!」 两人再次进入酒馆。老闆夫妇已将大堂打扫干净。老闆拿出了自己私藏的好酒,老闆娘又做了几个好菜,两人坐在温暖的酒馆中,边喝边谈。 古青桥那几年走遍中原大地,山川美景、世俗趣事都信手拈来,而谭深喜欢的各地美酒,他都能如数家珍,附带对各种酒的体会评价,直听得谭深心痒难耐。而谭深出身东海,在中原人心中,那是一个神秘莫测的世界,其中的趣事秘闻,也让古青桥大开眼界。 晚间酒足饭饱,宾客尽欢。古青桥谢过谭深,又一人走入风雪中。谭深悄悄跟在后面。 古青桥并未去寻休息的客栈,反而向镇外的荒山走去。出镇没多久,一片小树林中,果然有人拦路,正是下午吃了亏的五人,只不过此时人变成了六个。 新加入的汉子人高马大,比常人高出两个头,身体也有旁边的壮汉一倍半宽,看起来真的就像一只熊。 古青桥见了此人,竟眼前一亮。 风雪里谁也没有多说话,直接沖前战作一团。五人下午才吃过亏,自然不敢沖在前面,只让那大块头去打头阵。 大块头武艺并不如何精妙,但仗着皮糙肉厚力气又大,倒也颇难对付。 古青桥毫不畏惧,但与其打斗时并不多用力气,只专心在间隙间去寻那五个手下败将,一手一个又一次将他们揍翻在地。 解除了后顾之忧,古青桥再不躲闪,双刀在手中闪现。弯刀和着凛冽的风雪,割向大块头的咽喉。 大块头闪身后退,险险避过刀锋,但颈脖已被刀气所伤,鲜血直流。 那大块头吃痛,大吼一声,竟在雪地中起了变化。只见他身形又暴涨一倍,身上长出长毛,口鼻拉长,竟是一只熊妖。 古青桥笑道:「不认识爷爷了?上次在隐龙山庄被你跑了,如今却送上门来!」 隐在树后的谭深听到「隐龙山庄」几个字,心中一动。 战斗没有悬念,即使回復原身,熊妖依然战不过古青桥。一番缠斗后,熊妖被弯刀割断了咽喉。 古青桥熟练地剖开熊妖胸膛,掏出妖丹。用路旁的雪洗掉上面的血迹,收入干坤袋中。 一切做好,他才悠悠出口道:「谭兄跟了我一路,可是还有什么事?」 谭深从树后踱出,笑道:「古老弟好身手。在下只是好奇……」 「好奇什么?」古青桥问道。 谭深并不答话,脚下错开一步,挥掌便向他攻去。 蛟族天生便是半神,若放出威压,古青桥估计撑不过几息时间,但谭深有意试探,并未完全显露修为,纯以招式攻击。 第93页 兔起雀落间,两人已斗了几百招。小树林中枝桠四伏,雪粉飞溅,劲气相击时暴响频传。打得兴起,谭深又从腰间抖出一把长鞭,向古青桥的弯刀捲去。 弯刀本就不同于中原长刀,即使是直着噼出,也会划出优美的弧线,用在古青桥手中,更是踪迹飘忽诡异,长鞭虽占了长度的便宜,却在出其不意上输给弯刀。最后,谭深的鞭梢被弯刀削去了一截,而古青桥的弯刀被谭深击落了一只。 谭深哈哈一笑,蓦然弃鞭放出威压,几近真龙的恐怖威压如同沉重的大山袭向古青桥,境界的差距无法用招式弥补,古青桥只得闷声硬抗。 但威压一放即收,谭深又施施然变成了富贵公子的模样。 古青桥手捂着胸口,强压下体内气血翻腾,却夷然不惧,大笑道:」好厉害的威压,原来你修为这么高。「 「哦,你可觉得不公平?」谭深挑眉。 「技不如人,有什么不公平?你的境界也不是白捡的。」古青桥笑道:「高人,你不会无缘无故来与我这个小人物作对,不如说说看,到底是为什么?」 谭深听得这话,暗忖道:「蛟出生便有人族元婴以上境界,还真是白捡的。」这话不好说出口,他也只有继续装高深。 他本怀疑古青桥是蛟族哪一支的少年,但刚才威压放出,对方的确只有金丹之境,那么便只有一种可能,这少年身怀蛟丹。 谭深再试探道:「刚才你说去过隐龙山庄,那里有一只死去的大蛟,你可曾见到?」 古青桥恍然一笑,「原来是这样,那蛟是你家的么?」 「那蛟是我谭家族人,真正论起来,要叫我一声堂兄。」 「你与那堂弟关系不好?」古青桥的脸上没有戒备,反而有一丝好奇。 「哼,我们的关系不需要外人来评定。可是你杀了他?」谭深忿然道:「但看你如今的实力,怕是无法与他正面对抗。是趁人之危?」 古青桥笑道:「我遇到他时他的确重伤,但他要吃我,我也不能为了公平便让他吃。」 「若我说要为他报仇呢?」谭深故作威胁。 古青桥看了他一眼,晒道:「若你要报仇,现在我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谭深哈哈大笑起来,这位小友实在是有意思,对胃口。 「说来好笑,一个是妖,一个却以杀妖为生,我们却非常谈得来。」谭深对沐夕沄笑道:「古青桥在隐龙山庄杀了谭妄,取走蛟丹,一直带在身上。这才让我嗅到了一丝蛟的气味。他当时便掏出蛟丹要还给我,被我拒绝了。」 「蛟丹……可有什么用途?你们之前说的妖丹,便是用它炼制的么?」沐夕沄问道。 谭深一杯饮完,用修长的手指敲了敲酒杯。听着酒杯发出清脆的声响,他接着说道:「后来他告诉我,得到蛟丹后,他在中原辗转近四个月时间,又取得了三十几枚妖丹,正准备回师门復命。但碰到了我,便试探着问我将妖丹融合的法子。」 「他……为什么要融合妖丹?用这么兇险的法子提高功力,不像是他的性子。」沐夕沄不解。 谭深深深看了他一眼,说:「他说想要脱离师门。」 「脱离师门?」沐夕沄突然发现,自己以前竟一点都不知道古青桥的心思。在前世那个沐夕沄的世界里,师门便如家一般,而他以己度人,觉得别人也同他一样。他从来没有想过,古青桥在师门中是如何度日的。会不会被师傅责罚?是不是受过委屈?有没有爱过什么人,恨过什么人?沐夕沄扪心自问,似乎连他爱吃什么爱玩什么,自己都没有印象。而如今,他重伤未愈,前程渺茫…… 想到这里,沐夕沄心里突然一阵慌张,如果从今往后都见不到他了怎么办?他惶然抬起头,看着谭深却说不出话来。 谭深见沐夕沄脸色变幻,这才发现古青桥并未将很多事情告诉这位小仙君,自己倒是不小心透露了不少信息。他不知道古青桥这样做是什么用意,只好含煳地安慰道:「你也别太担心他,张金金看起来不靠谱,但人品总归还不错。若他那边拿不到合适的丹核,你们再来找我。妖丹虽有反噬,但若有我和蛟族的其他医师在,总有办法帮他渡过。」 沐夕沄点头谢过谭深,心中稍定。 此刻天已放亮,想起秦乐还在客栈中,沐夕沄起身告辞。 谭深叮嘱道:「我还会在这里住一段时间,有事便来找我。」说完他停了一停,又劝道:「我不知道你们在中原还有何事牵挂,我还是那句话,若无其他事,不如随我去东海。」 「多谢前辈!」沐夕沄躬身致谢,转身离开。 回到客栈,秦乐刚刚起床,沐夕沄只告诉他古青桥后来伤势加重,被张金金接去了南平家里。 感嘆自己再次错过了事情的发展,秦乐几乎开始怨怪自己为什么总是睡觉睡得那么实,进而考虑以后要不要练一练睡着时也能将神魂放出身外的高深功法。 正胡思乱想间,却听得苏言君已三天没有消息,秦乐也下了一跳。两人匆匆吃过早饭,秦乐把他的花驴托给了金金阁的驿站,自己骑上古青桥的那匹马,与沐夕沄一同向法阵奔去。 第51章 龙爪 郑恺然当初选择灵阵修建之地时,特意上灵武门请了当年的门主张司为,走访中原各地,找出了十来个灵气充沛的地点。在修建法阵时,为特意选择了山海城、百花谷、月牙城、玄冰岭和无尽草场,若在地图上将这五处与摩云山用线连起,其形态正好是一条以摩云山为首的五爪金龙。 第94页 山海城法阵离摩云山不远,从金龙的角度来看,正位于胸前的龙爪之上,因而被人们戏称为龙爪阵。巧合的是,法阵周边有五座连绵的山脉,刚好呈龙爪之形,法阵便在这五爪的手心,如同龙爪中握住的一颗明珠。 沐夕沄与秦乐一路急赶,终于在傍晚时分到达了龙爪山。 灵阵所在之地本是荒野,因往来的修仙者多了,便有人开始在阵旁售卖些吃食、物品,一来二往生意发展起来,为修仙者提供服务之人慢慢在阵旁建起了村落,名字便叫做龙爪村。 两人纵马来到村口,远远地便看见一个年轻人在向他们挥手。沐夕沄与秦乐翻身下马,那青年腿有点跛,迎上来问道:「可是摩云山来的仙君?」 沐夕沄点了点头。 那人又说道:「我是村长的儿子,叫王坪。我爹早上得了金金阁的信儿,早就在家等着你们了。两位跟我来吧。」 说完,他熟门熟路地牵起两匹马,一瘸一拐地在前面带路。 沐夕沄与秦乐跟着他走进村子。村庄不大,此时家家都起了炊烟。王坪一路走一路介绍道:「我们这个村子都是普通人,因早些年给这里的修仙者贩卖些吃食物品而生活在这里。家家户户都建有客房,可供仙君们借住。若仙君们住不惯农家,后头也有客栈。我爹说,两位匆忙赶来,必是为了苏仙君的事,让我先带你们去他那儿,晚上住我家或者客栈都行。」 沐夕沄点点头,道:「劳村长费心了。暂且先将苏师兄的事情弄清楚,住宿的事情方便就好。」 秦乐也连连称是。 村子不大,说话间已到了村长门前。 龙爪村房屋不同于江南民居的白墙灰瓦,村长家用的乃是红砖红瓦,也有用大石累积成墙或是直接用木板隔开房间。所有的房嵴都两头上翘,形成一段优美的弧度。 穿过大门,是一方天井,一位鬚髮皆白的老人正坐在堂屋高椅上抽着水烟,青烟白雾笼罩着他的脸庞,让人看不太清楚。 见沐夕沄与秦乐进门,老人站了起来,手里还拿着水菸袋,向他们施礼道:「老朽是这龙爪村的村长,见过两位仙君。」 沐夕沄与秦乐侧身让了让,不敢受这老者的礼,执晚辈礼道:「老人家客气了。我们是为了苏师兄的事情而来,不知现在有何消息?」 老村长给他俩让了座,不一会儿,王坪端了茶上来。 村长又吸了一口烟,白色的烟雾从他的口中吐出。「两位不要怪老朽无礼,只是我年纪大了,身上总有疼痛,需要这些菸草来缓解。」他顿了顿,继续说道:「苏仙君来到龙爪村,便是住在我这儿。老朽这水烟枪的菸草中,有一味药名紫芯草,用以排湿镇痛,效果最好。只是这紫芯草生在山中,又不易久贮,所以每隔几个月就必须去山里採摘。前些日子,我这儿子修屋顶时不慎摔了下来,断腿还是苏仙君帮忙接上的。」 说到这里,老人家擦了擦眼角:「苏仙君是好人啊,见我的紫芯草不多了,主动问了地方,到山里去帮我採药。唉,我这老胳膊老腿疼就疼了,苏仙君可不能出事啊。」 两人终于明白事情的缘由,不由放心了大半。说起来采草药对于苏言君而言,并不算什么困难的任务,若说是草药难找或是想多采些而耽误了日子也是有可能的。 沐夕沄柔声安慰了老村长一会儿,那老人收了泪,赶紧叫着儿子摆饭招待客人。 当晚便住在村长家的客房。赶了一天的路,秦乐早已疲惫不堪,几乎是脑袋一挨上枕头就睡着了。 听着秦乐发出均匀的鼾声,沐夕沄身体虽乏,心中却始终惦记着古青桥的伤势。昨晚突如其来的认知让他的心乱成一团,那份惶然仍时不时地涌上心头。睁着眼睛在床上躺了半个时辰,沐夕沄终于还是披衣下床,来到宅子的天井中。 夜凉如水,月已当头。月光射入小小的天井,照得地上的青石明亮如镜。沐夕沄找了个小板凳,坐在天井里看月亮。 有房门嘎吱轻响,一个苍老佝偻的身影走了出来。老村长身穿一件无袖短褂,披着外袍,刚走出房门便看到了沐夕沄。 「怎么了年轻人,床睡着不舒服吗?」 沐夕沄连忙起身道:「没有,没有。我……我只是有点心事,需要好好想想。」 「有心事啊,那我还真帮不上忙。」老人笑笑说:「看着你这样子,倒是让我想起了一个人。」 沐夕沄笑了笑,问道:「不知道您说的是谁?」 「啊,那是我的一个师兄。」 「哦?」沐夕沄微感惊讶:「老人家也曾拜师学艺?」 「唉,那都是六十年前的事情了。」老人看了眼沐夕沄,见他没什么不耐烦,便接着讲到:「那年我才十岁,刚刚拜入师门,见过师傅后,便被交到大师兄手中学艺。我那个大师兄就和你一样,喜欢坐在地上看月亮,一看就是几个时辰。」 沐夕沄心中微动,那个喜欢看月亮的人,是不是也有和我同样的心事? 「我那个师兄可是个苦命人。他是师傅从大漠中买来的奴隶,据说当时根本就不算是买,只是购买大漠矿产和草药的赠品。我师傅是炼药之人,这种没有价值的奴隶,自然便成了他的试药对象。」 「试药?「沐夕沄不解。 第95页 「对,试药。药物刚炼成时,因不知其药性,是不能直接给客户吃的,这时便要找人来试药。「老人回答。 「可是,药是给生病的人吃的,没病的人如何可以试得出药性?难道……?「沐夕沄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推断。 「对,你想的没错。「老人的声音在冰冷的夜里愈见苍凉。」试药之人,当然要得上病才行。与买主有了同样的症状,才好对症下药。药师自是有方法让药人也染病,再把试炼的丹药餵给药人,以观其药效。「说到这里,老人嘆了口气:」其实,得病都算是好的,更可怕的,是试毒。「 「试毒?「 「先吃毒药,再吃解药。若解药的效果不好或是见效不够快,便会重复再试,直到制出解毒又快又好的解药为止。记得师傅曾在人前炫耀,有一次为了某种毒,用了几乎半年的时间,试验了七十多回,才制作出完美的解药。「 半年七十多回,那就是两三天便要吃一次毒药,待到毒发,再吞下不知效果如何的解药,等待毒解或是再来一次,随时都可能因为解药效果不好或炼制不及时而失去生命。沐夕沄不寒而慄。 「谁都不知道他是怎么撑过来的,只知道他在做了五年药人之后,终于熬出了头,成为了师傅的第一个弟子。 也许是因为童年太悲惨,大师兄一直都给人一种感觉,好像他对什么都不在乎。师傅交给我们的除妖任务,他总是一个人沖在最前面,每次战斗到全身浴血也毫不在乎。师弟们总是说大师兄好,身先士卒为大家拼命,但我却总觉得,他其实并不在乎自己的生命。如今回想起来我才体会到,也许死亡对他而言,反而比活着更加安逸吧。那个时候的大师兄,给人的感觉,总少了一分作为人的热气。直到某一次……「 「某一次什么?「身后突然传来说话声,两人扭头一看,秦乐也披着衣服出来了。小胖子已经睡了一觉,迷迷煳煳中发现沐夕沄不在,立刻清醒了过来。鑑于之前两次事件发生都是在他唿唿大睡之时,秦乐立刻起身找了出来。 沐夕沄向他招招手,两人一同在天井的台阶上坐了,继续听老人讲述往事。 「那年师兄十五岁,随师傅出了一趟门,好像是去了东边的什么地方,回来以后,他虽然行为做事与往常没什么不同,但我却觉得,他变了。别的师兄弟好像都没察觉,大概是因为我那时只有十一二岁,对大师兄依赖得紧,总是有事没事就黏在他身边吧。」 在那个十二岁少年的眼里,从东边回来的大师兄,看着自己的时候,眼中偶尔会流露出一种温柔,在自己做错了事情被师傅责罚时,会来陪着受罚;也在自己生病难受时,会过来照料。而见得最多的,是大师兄独自坐在屋顶上,一言不发地看着夕阳,看着月亮。温柔的目光像是能穿透万水千山,落在某个吸引着他,让他总是嘴角含笑的地方。 「就这样两年过去了,师傅又一次打算去东方,那段时间,师兄的眼中仿佛有火焰燃着。我从没见过他那么期盼一件事。我记得有一天,他开心地对我说,待他随师傅去中原后回来,要给我带很多好吃的好玩的。「 「那后来呢?「秦乐听得兴起,见老人停顿了一下,赶紧催促着。 「唉!「老人长嘆一声,」就在出发的前几天,师傅的一个仇人突然寻上门来。师傅的儿子当时才八岁,被那仇家掳去,隔天被放回来时身上被种了七八种蛊虫,已奄奄一息。「 「蛊虫?「秦乐吃惊地叫了起来,感觉鸡皮疙瘩起满了全身。沐夕沄却勐然想起了红叶城的林学武。 」是啊,我师傅不擅蛊毒,只好连夜将小师弟送到一位师叔那里。他与大师兄一同将人送去,却自己一人回来。「 沐夕沄突然有种不详的预感,他试探着问道:「您的大师兄呢?「 「大师兄,被留在了师叔家,试毒。「 -------------------- 作者有话要说: 大师兄:我大概是师父充话费送的。 第52章 蛊人 「又试毒?你师兄不是已经不做药人了么?「沐夕沄腾地站了起来,秦乐微微吃惊地拉了拉他,沐夕沄自知失态,尴尬地咳了两声,又坐了下来。 老村长看了他一眼,说道:「也难怪你生气,我们几个师兄弟也很为大师兄抱不平。但师傅却觉得,大师兄能做五年药人而不死,实在是天赋异禀,留下他试毒胜算更大。「 「那你师兄能答应?「秦乐问道。 「不知道师傅承诺了他什么,师兄最后还是应了。唉!说什么师徒之谊,怎么比得过父子亲情。」 「那后来,您大师兄怎么样了?」秦乐问道。 「我那时很捨不得大师兄,常去打探消息,听说解蛊很不顺利,那七八种蛊毒混杂在一起,压制了这个便激起了那个,十分棘手。后来,师叔孤注一掷,用药物将小师弟暂时控制,打算炼制蛊王。你们知道怎么炼制蛊王吗?「 没见过,但在小话本上看过,秦乐迟疑着答道:「把蛊虫都放在一个罐子里,让他们自相残杀……「 老人不知想起了什么,眼中闪过一丝战慄,点头道:「没错,不过那次师叔要炼的,是蛊人。「 「什么是…蛊人?「沐夕沄的声音有一丝颤抖。 「就是将人与蛊虫一起关在山中自相残杀,到了最后能活着出来的人,便是蛊人。「 第96页 人与蛊虫关在一处,蛊虫相斗,人也被蛊虫噬咬发狂,进而自相残杀。到了最后,余下唯一的一个倖存者与蛊王融为一体而不死,便成为了蛊人。蛊人如同百蛊之王,从此任何毒药蛊虫都耐他不何,他的血也可以用来入药,能解百蛊百毒。 如此恐怖的做法,沐夕沄与秦乐都不寒而慄。 「您的大师兄……「不知道是谁提出了问题,声音颤抖得快要听不出来。 「不知是幸还是不幸,经歷了整整一年的时间,大师兄最终走出了蛊王洞。我记得那天我们师兄弟正好去探望小师弟,师叔的弟子来报,蛊王洞开门了。我们好奇,便去看了一眼。」 老人闭了闭眼睛,仿佛当年的一幕仍让他不忍卒睹。「我看见大师兄从山洞中出来,全身□□,伤痕累累。背上和胸前的两道血痕深可见骨,已经开始腐烂发臭。但更可怕的是,他满眼通红,神智也不清楚。当时他蹒跚而出,嘴里还发出」呵呵「的声音,状若野兽……师叔用他的血制成解药,救了小师弟。大师兄在床上躺了一年,又用了两年才恢復到从前的状态。」 「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听说大师兄还是一样待在师门,师傅感念他救了师弟,承诺再也不会让他试药试毒,甚至打算将门派留给他继承。再后来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我家里因为东迁把我带走,再也没有见过他们。不过听说,我那大师兄最后捲入了很糟糕的事情,结局不大好。」 老人摇摇头,看了眼月亮。「哎呀,不早了,让你们年轻人不睡觉听我这老东西讲古,真是罪过。快去歇息吧。」老村长抬眼看了看天井,疑惑道:」欸,我这是出来干什么来的?「又原地转了一圈,这才拍手道:」对了对了,来拿东西的。「 说完他走到一根柱子旁,伸手想要将上面挂着的一个竹篮取下。 竹篮挂得有点高,老人踮起脚伸直了双臂才堪堪碰到篮子底,外袍从他的肩头滑落。 沐夕沄站起身,想要帮老人把篮子取下来。明亮的月光下,老人的右上臂上显露出一个刺青。那是一只硕大的蜘蛛,外侧还盘绕着一条首尾相连的蛇。 「这是?!「沐夕沄上前两步,又仔细看了看,的确是这个图案没错! 老人闻言奇怪地转过身来,右臂上的月光被柱子挡住,那刺青竟一下子消逝无踪。 「那是……巫医谷的刺青!「 六十年前,巫医谷,十五岁的大师兄! 他说的是古青桥! 古青桥此刻的状态并不好。 虽有谭深的灵阵在身,但仍止不住灵力丝丝缕缕地逸散,于此同时,体力也在不断流失,古青桥躺在马车里,摇摇晃晃却睡不着。 「哎,奸商,虽说我一直觉得自己很了不起,但也不至于自大到认为自己应该永寿无疆。来,趁现在没别的什么事,说说看,你为什么要让我重生?」 张金金背靠在车厢壁上,闭着眼睛说道:「我还以为你永远都不打算不问我了呢。在伏魔镇的时候,你刚醒来,估计跟你说什么你也听不进去,我本来也是打算到了南平,拿到了需要的东西再告诉你。「 「这话我怎么听着像是威胁?「古青桥笑道。 「哎,你怎么这么想?「张金金失笑。」我先问你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要去救那个魔种孩子?「 古青桥看了张金金一眼,「我以为你明白。作为一个魔种,在这世上生存有多困难。那孩子没做错什么,不该被当作血祭的对象。」 「在山海城时,阿九一直派人关注着你们。那晚你们去救人,阿九得到消息晚了,只来得及紧急和我联繫。待他去到海滩,秦乐已带着孩子回了村子附近。秦乐离开以后,金金阁的人接走了枫儿母子俩。我紧急赶到山海城时见了他们一面。那孩子坏就坏在一头红髮,眸子一圈的颜色也是红的,实在太显眼了。这种与众不同让村民格外惧怕他。你可知,如何通过这些特徵辨别魔种的血统?」 古青桥摇摇头。魔族血统并未给混血孩子们带来什么优势,但外形的特异却让他们极易辨认。他们并不像人族猜测的那样,能够从血统中获得什么天生的能力,最多也就是身体比一般的孩子更强壮,更少生病。而这一特点,更是带给他们更加悲惨的生活。一个吃苦劳的奴隶一定会得到更多的苦活和折磨。 古青桥第一次被人称为魔种,是他六岁时。 父亲是什么样子,他早已毫无记忆。从他有记忆的时候起,他就与母亲在大漠生活。黄沙漫漫,小小的绿洲中人人度日艰难。母亲却从不让小青桥多出门,只告诉他,外面有坏人,要乖乖待在家里。 母亲每日很早就出门,天黑才会回来,带回来一点点食物和清水。小青桥乖乖地待在家里。他最欢喜的,便是在夕阳西下的时刻,听见门前响起母亲轻轻的脚步声。此时打开门,扑进母亲温暖的怀中,就能看见母亲美丽的容颜,得到一个温柔的吻。 然而有一天,母亲却再没回来。五岁多的小青桥在门前等了三天,依然没等来母亲的身影。那苦命的女人是走了还是去世了,浑浑噩噩的他并没有弄清楚。只知道几天后,他被赶出了租住的小屋,开始了流浪的生涯。 流浪的日子持续了两年,他在街上游荡,捡别人不要的食物,与野狗和其他的流浪儿抢食。 第97页 那一天,他已有两天没有进食。小青桥坐在墙角,小小的身体蜷缩着,奄奄一息。一个好心的少女路过,见他可怜,便从自己的食物中掰下半张烤馕,递到了他的手中。 小青桥开心极了,他已经很久没有吃过正常的食物了。那半张烤馕,就像是世界上最可口的食物。可那少女刚离开,一群街上的混混少年便围了上来。 小青桥拼命护着手中的烤馕,却敌不过少年们的拳脚。他被两个少年扭着手,烤馕则被带头的少年抢走。他气急了,全身的血液直冲上头。不知从哪里来的一阵大力,他挣脱了少年的束缚,一个箭步冲到带头的流浪儿眼前,将他推到在地,挥拳便揍。 那少年本欲还手,却在看清他的样子后惊恐地大叫,很快就落荒而逃。 小青桥抢回了烤馕,心满意足地回到了自己的墙角。可惜好景不长,没过多久,那流浪儿竟带着几个成年人赶来。 「就是他!」那少年指着小青桥喊道:「他刚才打我时,眼睛里出现了一圈金色,他是魔种!」 小青桥慌了。什么金色?什么魔种?他在说什么?双手被胡商反绞到背后,他拼命地挣扎,却仍无济于事。 小青桥被带回了胡商的帐篷,和两外几个小孩关在一起。在那里,他才知道,眼眸会变色的人被叫做魔种,是人类与魔族的混血孩子。 魔族?是父亲还是母亲?连父母都不太记得的小青桥,根本无法理解自己与旁人有什么不同,为什么要成为奴隶,为什么和其他的魔种孩子一起被关在笼子里,被路人唾骂,被商人像牲口一样挑来拣去…… 而上辈子他见到的所有魔种,都是在大漠商人的铁笼中。那些孩子,或发色有异,或是和他一样,眸子有一圈色彩,红色、绿色、紫色都有。 人族对魔族的恐惧,让他们在对待混血魔种时既害怕又厌恶。带着这样的轻蔑与敌视,没有人会去帮他们追根溯源,了解他们的血统如何。古青桥与其他人一样,对此一无所知。 「的确,若是纯魔体,大都身材高大,发色、眼眸也是纯色,不过区别于中原人的黑髮黑眼,魔族有着更多的色彩。混血魔种有时会直接继承来自魔一方的发色和眼眸,而更多的,是在眸子外圈显现色彩。像枫儿那种一圈红色,就说明他来自魔域南方;而像我们这样的金色,只有魔域北方的皇族,才可能拥有!「 」你说什么?皇族?「古青桥一脸的难以置信,」我虽然身体虚弱了不少,但脑子还在,想要安慰我,你还是找点别的来说吧。「 「事实如此,我骗你作甚!「张金金瞪了他一眼,从怀中掏出一块玉牌。那玉牌玉质温润雕工精细,刻的是一棵枝叶繁盛的大树,看起来价值不菲。 不过在古青桥眼中,这些都没有任何意义。「这是你金金阁的信物?「他故意问道。 玉牌拿在张金金手中,微微发出青色的光,光线变幻,一个小光点自树根而上,大树上的一片叶子亮了起来,玉牌背面泛起一行小字。 「这是我皇家的族谱灵器,这树上的每一片叶子,都代表着皇族的一个人。凡皇家子孙握住这玉牌时,便会显示他在家族中的辈分排序。我便是第十代的八皇子加赫如。」 古青桥懒洋洋地看着那棵树,「你家的人可真多。」 张金金将玉牌放在小几上,推到古青桥面前。玉牌离开了他的手,立刻黯淡下来。「你试试?」 古青桥有些犹豫。长久以来,经歷了无数苦难,他从未想过自己还有第二个身份,还能被归入某个所谓的家族。儿时的他,也曾衷心地希望,这世界上还能找到什么亲人,但这些来得太晚了。在他被流浪儿欺负的时候,在他被关在铁笼中被转卖被赠送的时候,在他辗转在无数个奴隶主手中,受尽侮辱折磨的时候,这些人在哪里? 古青桥这两世,没有这些所谓的家人。现在的他,心里没有他们的位置。 含着讽刺的笑,古青桥伸手拿起玉牌。 一片树叶亮起。 第九代六皇子阿顾罗。 第53章 南平 古青桥沉默地看着玉牌,眼底里看不出任何情绪。 半晌,他把玉牌放回小几,推向张金金。 张金金收回玉牌,放入怀中,一言不发地看了古青桥一会儿,闭眼再不说话,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马车摇摇晃晃,终于在第二天早上到达了南平镇,停在一所大宅之前。 宅子里走出一位老僕,青衣白须,个子颇高,笑呵呵地迎了上来,殷勤说道:「少爷终于回来了,这次出去半年了,也太幸苦,是要回来好好歇歇了。」见到张金金从马车里出来,立刻伸手要去扶。 张金金笑道:「陈伯,我都多大了,您还把我当孩子。」 陈伯眼中褐红的色彩一闪即逝,笑道:「大什么大,在咱们那儿,一百岁以下都算是孩子。」 张金金摆摆手跳下马车。身后,古青桥掀开车帘。那陈伯原本笑呵呵的,此刻瞥见一人坐在马车之中,眯起眼来一看,竟大吃一惊。他一把将张金金拉至身后,刷地从腰间拔出一把大刀,整个人化作一缕青烟向前掠去。剎那间,那雪亮的刀口便贴上了古青桥的咽喉。 冰凉的刀锋带着阵阵杀气,魔气一股股向古青桥脆弱的经脉涌去。胸前的灵阵几近崩溃,身体里的灵力又开始暴动起来。 第98页 古青桥的嘴角溢出一丝鲜血,他却毫无惧意地盯着那位老者,眼光锐利如刀。 「陈伯,快住手!」张金金慌忙上前去拉那老人,「他不是阿萨博!」 「不是?」老人如鹰的眼光紧紧盯着古青桥的脸。 因为烧伤和灵力衰竭,古青桥不敢再放任易容蛊留在皮肤中,上了马车不久便用药物除去蛊虫,恢復了深邃英挺的五官。 「真的不是!陈伯,快下来!」张金金在车旁叫道。 陈伯再看了一眼古青桥的脸,手上气劲一松,还刀入鞘。口中喃喃道:「的确看起来年轻些,不过还真像啊。」 张金金哭笑不得地把老人拉下车来,又来搀扶古青桥。 刀锋远去,身体里的灵力却仍在乱窜,古青桥不由得咳呛起来。张金金连忙一掌抵上他的胸口,渡入少量魔气,将刚才老人侵入的魔气引导而出,口里解释道:「你现在没有魔晶,魔气对你来说太过霸道,我只能将多余魔气导出,你得自己理顺经脉。」 古青桥点点头,就地盘腿打坐,足足过了大半个时辰,脸色才慢慢恢復过来。 陈伯此时已指挥宅子里的僕役将东西都搬入房中,又张罗厨房端上了早点,见青桥恢復过来,便上前拱手道:「老夫刚才一时眼拙,把公子看成了仇家,还望公子见谅。」 古青桥扯了扯嘴角,勉强笑了笑说:「无妨。既是错认,如今解释清楚就好了。」说完他起身出了车厢。陈伯立刻上前,将他扶了下来。 老人大概是心存愧疚,扶着古青桥进屋的时候,嘴里还在絮絮叨叨:「这么多年,阿如不容易啊,我这糟老头子没别的愿望,也就想他平平安安的。「 「阿如?「古青桥疑惑问道。 「哦,就是金金。「陈伯解释着,」我叫他的小名习惯了。不过说实话,虽然老头子我老眼昏花,但你和阿萨博那小子长得还真像,脸上又带着伤,一时就认错了。」 「好了陈伯,」张金金迎上来劝道:「我们都知道您不是故意的。」 坐下来吃了些清粥小菜,张金金叫来一个下属,问道:「穆林什么时候到?」 那小伙子拿出一个玉简,交给张金金。一个冰冷的声音从玉简传出:「东西已拿到,明日傍晚应可到达。有一点情况,当面再聊。」 玉简是昨天晚上收到消息的,那也就是说,穆林当天晚上就回。张金金满意地点点头,把玉简放入袖袋中。 陈伯给两人整理了房间。马车里睡不踏实,古青桥已有些撑不住,回房睡下了。 一觉醒来已到了中午,陈伯正在外间与下人闲聊,见青桥打开房门,忙让人拿了洗漱之物进来。看着青桥洗漱完,又让人摆了饭。 「阿如有事出去了,让你在家好好呆着。」陈伯笑着说。 看着老管家慈祥的脸,很难想像早上他还提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古青桥提了提桌上的酒壶,笑道:「老伯也来喝一杯?」 「那敢情好!」看样子也是嗜酒之人,陈伯也不客气,大马金刀地坐下,斟酒浅尝一口。「这可是阿如珍藏的『凤鸣『,你小子在他面前挺吃香的啊。」 古青桥给自己斟了酒,又和陈伯碰了碰杯,这才慢悠悠道:「陈伯,您早上是把我当作谁了啊?」 一提这茬,陈伯又开始盯着古青桥的脸。「说真的,你和阿萨博长得真的很像,虽然年轻些,但身段五官,都非常相似。」 「阿萨博是谁?」 「你……不知道?这……」陈伯有点疑惑。 「怎么,不能说?「古青桥问道。 「那倒也不是,阿如说了,你问什么都可以告诉你。」陈伯又喝下一杯,眯着眼睛道:「阿萨博,哼哼,是如今魔域之主啊。」 依照早上陈伯的表现,古青桥还以为他会扯出什么江洋大盗、奸佞乱臣。没想到老伯一出口,便是如此劲爆的答案。 「魔域之主?那您今天这个反应……您的胆子可不小啊!」古青桥调侃道。 「哼!管他是什么主,还不是我看着长大的小崽子!」陈伯瞪着眼,「我告诉你啊,那小子从小就不是个好东西,长大了果然搅风搅雨,五十年前争魔君之位搞得魔域不得安宁,如今又开始折腾……」 与「不是好东西」长得很像的古青桥有点无语,但心中却暗暗警惕,「您说的折腾,是指什么?「 「这个我倒是不清楚,阿如一直不肯告诉我。唉,这孩子,有事总是自己扛着。「陈伯红了眼,抱怨道:」你看看他,好好的魔域皇族,就算不能继承魔君之位,在那边还不是可以当个闲散王爷,一辈子吃喝玩乐也没人敢说个不字。他却非要跑到这人界来,一天到晚东奔西走的,到底图个啥啊?……「 陈伯有点醉了,大着舌头又说了好些话,这才晃晃悠悠地回房去休息。 古青桥随便吃了两口,精神又渐渐弱了下来,半躺在床上,他从袖袋中掏出一根天青色髮带,是那晚醉倒在夕沄房间时,无意中带出来的。 古青桥双手轻轻摩挲着柔软的髮带,想起髮带主人那乌黑柔亮的长髮,心底里微微有些发热,想要亲手把这髮带系在他柔软的发上。 沐夕沄系上髮带,又检查了一遍身上的物品。进山要带什么他倒是不怎么在意,反正平地走马登山徒步,遇到深涧险滩还可以御剑。秦乐也是金丹修为,虽然胆子小点,但遇事自保没有问题。因此沐夕沄只检查了两把配剑又带上些干粮,便与秦乐一同出了门。 第99页 一个年轻的后生牵着一匹马等在村口,见了他们连忙上前道:「两位仙君,小的叫周义,村长说你们要进山,让我给你们带个路。」 沐夕沄颔首,待他上马,打马与他并行,问道:「你识得采紫芯草的那座山?」 周义恭敬地答道:「是。村长每年都要进山去采紫芯草,我也曾跟去过两回。」说完他一指前方的山脉:「前面便是龙爪山,共有五条支脉,就像一只大手的五个指头,紫芯草便生在右边第二个指头上。」 沐夕沄点点头,又问道:「你可知我苏师兄去了哪里採药?」 周义答道:「苏仙君那日进山,也是我指的路。本来我是要和他一起去的,但那日进山后,我们才发现山中起了变化。」 「变化?」沐夕沄皱眉,「有什么不对劲吗?」 「那倒没有。」周义答道:「往年我和村长去採药,都是沿着一条羊肠小道上山,路上有一处陡坡,别看老村长年纪大,但他是我们村里身手最好的。那处陡坡,我一个人绝对上不去,可他轻轻松松便能爬上去,再放绳子拉我上去。那日我与苏仙君走到那处陡坡,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陡坡上的石头崩塌下来,把路都堵死了。苏仙君怕到了里面路更难走,便让我先回村了。」 若只是普通的山路塌陷,即使难走,也困不住苏言君这样的修道者。沐夕沄与秦乐交换了个眼色,仍然摸不着头脑。 骑马半日便到了山脚下,果然只有一条羊肠小道通向山中。沐夕沄与秦乐下了马,跟着周义往山中走。龙爪山灵气充沛,花草树木都长得格外茂盛。走在路上,时不时还能发现别处罕见的仙花灵草,一派欣欣向荣。 小路蜿蜒,走了两个时辰后,周义停下了脚步。前方陡峭的山崖上秃了一块,山路一片狼藉,大大小小的石块、断落的树枝树干横在路上,常人难走。 「就是这里了!」周义气喘吁吁道。「我就把苏仙君送到这里。」 沐夕沄点点头,回头看了看秦乐,对周义吩咐道:「如师兄所说,这里你进不去,若里面还有山石塌陷,怕是很难走。你还是先回去吧。」 周义却摇了摇头说:「上次让苏仙君一人进去,到现在都未见出来,我一直心里愧疚。虽说帮不上多少忙,在这里守一守我也会好受些。」 见他如此坚持,两人也不再劝阻,只检查了一下周义所带的干粮武器。秦乐翻了翻口袋,拿出几张符咒来,递给他说:「这是我自制的金刚符,万一遇到野兽,将它燃着可以退敌。万一敌人太多,就用纸灰在地上画个圈。你只要站在圈里不出来,野兽便奈何不了你。」 周义大喜,他虽说主动留下,但心里仍不免有些害怕,有了这个符咒,即使遇到歹人野兽,至少可以保证安全。于是连忙接过,连声道谢。 两人辞别周义。沐夕沄提气轻身,在乱石上轻点几下,便迅速向山内掠去。秦乐虽看起来敦厚,但从小练功扎实,脚下功夫也挺不错,随着沐夕沄辗转腾挪,不一会儿就消失了踪影。 第54章 山谷 根据老村长的交代,过了陡坡,翻过两个山头,便是紫芯草生长的山谷。 医书有云:紫芯草是一种不太常见的灵草,外表与寻常兰草相似。若折断草茎,便能看见紫色的内芯,它也因此而得名。紫芯草喜潮喜阴,多长于山谷之中。採摘则一定要在夜间,月光沐浴下的紫芯草药性最强,多用于止痛,但不可滥用,过多服用易产生幻觉。 根据老村长的说法,山谷中满满都是紫芯草,每次上山来採药,只需要等到月亮升起,看月光照在哪里,随便抓两把就行了。 现在虽然没有月亮,但沐夕沄与秦乐站在山谷边,却一棵草也没看到…… 「我们……是不是……走错了路?」秦乐一句话分成了几段,难得一个字都没重复。 「应该没走错。」沐夕沄环顾四周,又一次将目光投向山谷。山势、地形都与村长交代的一致,只是没有紫芯草。 两人走入山谷,站在谷中平地上。沐夕沄蹲下身,翻了翻脚下的土地。「这里曾经是有的,草根还在,应该是有人将此地的紫芯草全部收割走了。」 「那那那么多都收走了?」秦乐环顾巨大的山谷,那得是多少紫芯草啊! 「紫芯草并非常用药,多用还会致幻,这么大量的收割,怕不是寻常腥味,而且图谋不小。」沐夕沄沉吟道:「师兄大概也考虑到了这一点,必是去寻其根源。咱们四处找找,应该会有发现。」 两人分头在谷中各处寻找,没过多久,沐夕沄便发现,一条出谷的路边山石上,刻着一个云纹标记。那是摩云山弟子常用的路标。 招唿来了秦乐,两人从那条路中走出。 山路难行,但难不住两位修道者。夜幕降临时,两人又寻到一枚标记。只是这次的云纹旁,画了一个小小的符号,说明前方有危险。 两人顺着标记的方向小心转过一个路口,远方,那条山路通向另一个山谷。谷口,一队黑衣人正在巡逻,手中的□□火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 「那些是什么人?「秦乐轻声问道。 「看走路的姿势,应是普通人。「沐夕沄悄声道:「咱们从另一边绕过去看看。」 两人悄悄绕向一旁,身影灵动,无声无息地攀上一座小山,在树木的掩护下向谷中望去。 第100页 山谷中,散落着几十顶帐篷,每个帐篷外都有人看守,几队人在谷中巡逻。活动的各人都身穿黑衣,以黑布包头,巡逻、交班各有秩序,看样子已经持续几天了。 「苏师兄会在这儿吗?」秦乐睁大了眼睛,想要看清楚谷中人的面孔。 「谷外的记号与示警应该是师兄所为,只是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沐夕沄仔细观察着谷中巡逻的队列,「咱们得下去看看。」 两人隐匿声息,小心地从山间慢慢下山。 这山谷的地形很奇怪。从谷外来看,山谷四周不过是一圈平缓的小山,但从山上向内看去,谷底的地势极低,相比之下,小山就变成了高山,只有刚才见到的谷口,有一条几丈宽宽的斜坡可以出入。四周的山坡自山腰以上和平常山林无异,山腰之下却直上直下,山岩裸露,寸草不生。一般人若想从四周的小山下到谷中,到了山腰便会束手无策。近二十丈的陡峭山岩上没有任何可借力之处,若是用长绳坠下,则很快就会被巡逻的队伍发现。 这种高度当然难不倒修行者。两人仔细观察了谷中巡逻队伍的行走规律,瞅着一个空隙,找了个最暗的角落从山腰跃下。两人艺高人胆大,先贴着峭壁竖直下落,待速度快到难以控制时施展灵力向下击向山壁,下落的身形顿缓。如此三四次施为,两人已到达谷底。 四面漆黑,两人将灵力运至双目,四周的情形立刻清晰起来。 山谷里寸草不生,地面上偶有巨石,其他地方则是一层圆圆的小石头和沙砾。二十多顶帐篷支在巨石之间,中间两个特别巨大,看守的人也是其他帐篷的几倍。 脚步声走近,两人连忙躲到一块巨石之后。那队人马正好走到巨石前停住了脚步,拿火把四下挥舞了一会儿,就听见有人说:「这么高的峭壁,谁要是从上面下来,还不摔死?大当家到底怎么想的,大半夜的还要兄弟们巡逻,累死了!」 另一人开口道:「让你巡逻就巡逻,不过是走走路,唧唧歪歪地做什么!」 那人立刻讨好道:「哎呀呀,别生气啊大哥,我也就是说说。待会儿咱们去那关人的地方瞅瞅?我昨天看见一个特别漂亮的妞,就想着告诉大哥你呢!」 猥琐的笑声传来,那队人慢慢走远。沐夕沄和秦乐正准备从巨石后出来,又有脚步声传来。两个人一前一后来到巨石旁,其中一人低声道:「若我帮你救出你夫人,你真能将那些金子都给我?」 「当然。」另一人答道:「只要你助我打开石门,那些金子便都是你的。」 「好。」话音未落,之间寒光一闪,先开口说话那人竟拔出一把钢刀,勐然向后面的人砍去。 被偷袭之人似是嘆了口气,轻轻一闪便避过了刀锋,伸手在对方额上一拍,那人便软倒了下去。 沐夕沄松了口气,从巨石后转出,轻轻笑道:「苏师兄。」 南平城,张宅。 夜幕降临,月光悄悄爬进窗口,照在床前。 古青桥下床来到窗前。 一天过去,体力越发流失得厉害,古青桥撑起身体,干脆坐在窗台上,抱着膝望向天边。 月亮才刚刚升起,月光朦胧。后院的围墙上人影一闪,一个白衣人从墙头跳下来,一抬眼,正好对上古青桥的双眸。 「翻墙也不穿个夜行衣?像你这样的小偷怕是会被抓住打死。」古青桥懒洋洋地说道。 张金金拍拍身上的尘土,没好气地道:「谁是小偷?我不过是懒得应付门口那群人。」 古青桥凝神细听,张宅大门的方向果真隐隐有人声传来。「怎么,债主找上门了?」 「不是债主,是千方百计想让我当债主的人。「 脚步声传来,陈伯从屋里匆匆出来,一眼看见张金金,他松了一口气。「阿如你回来了啊,我还以为你被门口那帮人给堵住了。唉,这些生意人,见你生意做大了,都想要来分一杯羹,什么德行!「说完他匆匆敢向门口,大着嗓门赶人。 张金金摇摇头,走进青桥房里。「感觉怎么样?」 「死不了。」古青桥的声音淡淡的,有点打不起精神。 「今天和陈伯谈过了?」张金金给自己倒了杯茶,「对自己的身份还有什么怀疑吗?」 「做了一辈子的小人物,突然冒出个皇族身份来,我还真是受宠若惊啊!」古青桥一脸的讽刺。「你觉得我这个皇族身份有什么意义吗?不要告诉我你要带我回去做魔君。」 张金金深深看了他一眼,开口道:「你哥哥阿萨博不是一个好魔君。近百年前,老魔君魔体衰弱,开始寻找合适的继承人,他属意的是二皇子阿达诺。作为长子的阿萨博不服,据理力争无果后便开始处处针对他二弟。争储嘛,跟人界也没什么两样,只是时间更长些,涉及到的无辜者也更多些。」 古青桥坐在窗台上,一腿曲着,把下巴顶在膝盖上,另一腿悬在窗边摇摇晃晃,十分不给面子地打了个呵欠。 张金金瞪他一眼,继续讲:「不用猜也知道,后来阿萨博赢了,但皇族内部一直都暗暗流传,阿萨博用卑鄙的手段陷害了阿达诺,连老魔君的死都有可能是阿萨博下的手。其实身为皇家子弟,也都有这个自觉,只要捲入了储君之争,便是你死我活没有退路。但若是阿萨博争得了储君之位,安安分分做他的魔君也就罢了,偏偏他却是个野心极大之人,自上位以后,便南征北战,企图将南北魔域合为一体,引起了南方部族的不满……「 第101页 张金金停顿了一下,向古青桥望去,那人闭着眼睛,唿吸缓慢轻长,已经睡着了。 「唉,张金金长嘆一声,起身去把他扶下窗台。 古青桥懒得睁眼,任由他把自己放倒在床上。闷闷地说道:「你说的对我来说太遥远,我人在中原,魔君的好坏和我又有什么关系?我要是一辈子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又该如何?「 张金金坐在床沿上,拍了拍古青桥的手臂,柔声道:「魔族生命悠长,魔君对三界的影响巨大。阿萨博性子暴虐,一直有吞併三界之心。待他一统魔域,必会将手伸到中原来。到时候便是生灵涂炭,你身在中原,又怎么可能躲得开?就算你可以随谭深去东海,你觉得东海那个小地方,真能敌得过魔域大军?乱世将至,每个人都得有自己的选择才是。你且好好想想,我明早再来看你。「 古青桥闭眼躺在床上,皱着眉思索着。张金金的一席话让他感到不寒而慄。他并非为自己的前路操心。自己烂命一条,上辈子过得辛苦至极,如今重生而来,每一天都是赚的,即使哪天魔域大军来到中原,只要不是要把所有人都屠杀干净,自己往山里一躲,平静的日子与上辈子比起来,几乎可以算得上幸福。 但是,阿沄怎么办? 那个上辈子行走人间,斩妖除魔,以维护人间清平为己任的沐仙君;那个在灵山上目光灼灼,为救村民毫不犹豫拿出自己玉牌的慕沄,他会怎么做?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7-2321:09:04~2020-07-2700:04: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刘小佳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5章 潜伏 苏言君听到巨石后有人,立刻警觉起来,待听到沐夕沄的声音,他松了一口气,惊喜道:「慕师弟,你怎么来了?」 秦乐也走出来,和苏言君打了个招唿。 苏言君笑道:「秦家的小弟如今都这么大了!上次见到你,还是个娃娃。」 秦乐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嘿嘿笑着。 沐夕沄笑道:「苏师兄什么时候得了夫人,刚才听说还真吓了一跳。」 这回轮到苏言君不好意思。他顿了顿笑道:「不过是编出来骗这人的,若不编得像些,怕是不好取信。唉,你们也听到了,就算如此,也未能成功。不过现在你们来了,就用不上他了。」 苏言君说着抽出一条布带,将那人绑了堵住嘴,向两人说道:「这里不安全,过一会儿巡逻队就过来了。你们跟我来。」 说完他扛起那人,沿着山崖向前走去。 走了大概半炷香的时间,三人来到一处山崖前。苏言君脚下连点,在黑暗中准确地踏着崖壁上小小的突起,转入半山腰一处黑暗之中。 沐夕沄与秦乐跟着他斜掠上山,眼见苏言君蓦地消失,两人也毫不迟疑继续向前。闯过一阵轻微的灵力波动,两人眼前一亮,这里竟是半山腰的一个天然山洞。 「嘿,好巧妙的屏蔽阵!」一踏进山洞,秦乐便开始赞嘆。 洞口处,三道白光微闪,仿形、隔音、隐物。不论白天黑夜,从山谷中看来,这里都不过是平常的山崖,三人在其间活动不会有人发现,反而可以监视谷中之人。 苏言君将那人放下靠在岩壁上,转过身来面对两人。 「你们怎么来了?」 「我在山海城给你发了信,金金阁却说你入山三天未归。」沐夕沄简单地解释了一下前因后果。「我们进山后沿着你做的标记,找到了这个山谷。」 苏言君点点头道:「那日我进山,见道路难走,便留下了嚮导。本想着只需等到月亮升起,采了药便可返回,没想到等我去到那个山谷,紫芯草已被收割一空。我用了一天的时间才找到这个山谷。这帮人不仅大量收割紫芯草,还拘禁了几十个人,看服饰应是附近的村民。」 「村民?他们抓村民作什么?」沐夕沄问道。 话音未落,山谷中突然传来吆喝声。三人从洞口向下看去,一队山民打扮的男女被几个黑衣人押着,从山谷尽头一个巨大的山洞中走出,慢慢走向中间的大帐篷。 而另一边,两个灰袍人在一队黑衣人的簇拥下,从一个帐篷中走出,也向那大帐篷走去。 两队人进了帐篷,黑衣人便退了出来,在大帐前守卫。 「他们要做什么?」秦乐好奇道。 三人紧紧盯着那巨大的帐篷。半炷香后,帐篷中突然有火光闪动,紧接着,一阵悽厉的尖叫传来,似乎是出了什么意外。尖叫持续了一炷香的时间才渐渐平息。又过了一会儿,两个灰袍人退出了大帐,向帐前的黑衣人做了个手势。黑衣人进入帐篷,不一会儿,便抬出数人的尸体,看衣饰,正是刚才的那队村民。 「他们,这是在拿那些村民测试什么吗?」沐夕沄与苏言君交换了一个惊惧的眼神。悲切恐怖的尖叫声还在耳边迴荡,剩下的村民怕是也逃不过这样的下场。 「苏师兄,你要怎样救救救村民们出去?」秦乐问道。 苏言君朝他点点头沉吟道:「昨晚我去探查过,村民们被关的那一处山洞,门口有人看守。看守的人倒是小事,那山洞的应是此地一个古代陵墓的一部分,设有一座石门。据我的观察,那石门配有机关,必须两人同时插入钥匙才能开门。」 第102页 「所以你打算找这个人帮忙?」沐夕沄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黑衣人。 「若有其他办法,我也不会出此下策。」苏言君苦笑道:「我一个人无法护得这几十人安全,若能偷偷打开石门,大家一起冲出,混乱中还可能有机会。不过现在你们来了,自然不需要再用这种法子。」 「嗯,若仅仅是救人,救走一批他们还会再抓一批,」沐夕沄沉吟道:「若能弄清楚他们到底有什么图谋,彻底捣毁才能釜底抽薪。」 不约而同的,三人的目光都聚在了昏迷的黑衣人身上。 苏言君上前,将手放在那人的天灵盖上,输入一股灵力。 黑衣人一震,悠悠醒转过来。 睁开眼便看到苏言君站在面前,进而发觉自己的双手被绑,那黑衣人挣扎了两下,恳求道:「兄弟,刚才是我被金子沖昏了头,你行行好,放过我。我这就随你去救老婆!」 若不是刚才的那阵尖叫太过悲惨,一旁的两人怕是要忍不住笑出声来。 苏言君一挥手,一道劲风颳向那人。风疾如刀,立刻将那人包发的帕子切下一角来。 那黑衣人这才知道,自己面对的竟是一位修行者。 看到三人的灼灼目光,那人瑟缩了一下,不由自主抱住自己,颤抖道:「你你你们要干什么?」 秦乐突然觉得自己说话的方式要改一改。 苏言君微笑了一下,安慰他道:「你别怕,问你几个问题而已。你叫什么名字?你们这个帮派叫什么?」 艰难地咽了口唾沫,黑衣人沙哑着嗓子开口道:「我叫黄一,我们,我们是沙河帮。」 苏言君闭眼想了想,说道:「沙河帮,帮主黑老七,早年贩运私盐,发家后独占了湘州白沙河的水运生意。平时倒也没什么大的恶行,这次你们为什么来龙爪山?那些紫芯草是作什么用的?」 黄一傻傻望着苏言君,「这位仙君,你怎么这么熟悉我们沙河帮啊?「 苏言君微微一笑:「中原大大小小的帮派,叫得上名字的,我都略知一二。所以,别想耍什么花招。「别看君子剑平时一派温润平和,此时眉眼一挑,竟透露出几分锋利来。 黄一哪敢隐瞒,连忙竹筒倒豆子一般,把知道的都说了出来。 事情说来也简单,沙河帮霸占白沙河水上的生意已久,黑老七便想着向陆上发展,但陆上大大小小的帮派早就划好了地盘,哪有那么简单容他涉足。一来二去,不但没抢到地盘,实力还被削弱了不少。 就在黑老七烦恼之时,一日,来了两个灰袍老道,声称有一笔赚钱的生意想要交给沙河帮,若是事成,便助他在陆上生意中分一杯羹。 对于黑老七而言,这还真是瞌睡时有人送枕头,当即便拍了扳,带着几百帮众南下,来到这龙爪山。 「若只是抓人找药,中原大大小小的帮派哪个不行?就是这龙爪山附近,也不乏有人能愿意做这样的生意,为什么那两个灰袍人要千里迢迢找你们沙河帮来做事?」苏言君有点不信。 黄一一看,生怕眼前的仙君误会他在说谎,一阵劲风把他杀了,连忙解释道:「三位仙君不知,我们沙河帮做水上生意,帮众们当然个个都有好水性。你们看这山谷,可是与其他山谷不同?」 「不同?」沐夕沄想起刚才下山时所见的景象,脑中灵光一闪道:「这里,以前是个大湖?」 「对啊对啊!仙君您真是聪明。「黄一嘆道:「那灰袍道人把我们带来这儿的时候,山谷下还是一片湖水。他们给了帮主一张阵法图,要了二十个水性好的兄弟,让他们带着灵符,潜水下去贴到图上标明的位置,也不知怎的,湖底突然就变得如筛子一般,那么多的湖水,全都从不知道流到什么地方去了。」 沐夕沄皱了皱眉,与秦乐交换了一个眼色。在灵力充沛之处使用大规模的转移法阵,不禁让他们又想到了灵山上的瀑布。 「还是不对,」沐夕沄说:「这里离海不远,要想找水性好的,怕是轮不到你们沙河帮吧?」 黄一听了这话,脸上神情竟出现了一点扭捏。「诸位仙君不知,咱们湘州古墓多,大小帮派,都会有些淘土的本事。这山谷的湖水下面,有一座大墓。那灰袍道人便是看中了我们的这项手艺。湖水漏走后,显出了一个巨大的山洞,从那山洞进去,有一座古代陵墓。不知他们看上了墓中的什么宝贝,这才找到我们。我知道的就是这么多了。」 黄一一番解释下来,讲得口干舌燥。沐夕沄拿出水囊,餵了他两口水,转身与苏言君商量道:「听他这么说,倒也合理。只不知墓中之物与紫芯草又有什么关系。」 秦乐此时问道:「你你你们,为什么抓那些村民?」 黄一咽了咽口水,知无不言道:「那两个道人中有一个好像是炼药的高人,紫芯草便是他带着我们找到地方,让我们收割的。我有天无意中听到他与帮主说话,说是要找些人来试药……」 说到试药,沐夕沄与秦乐都一脸不悦,吓得黄一以为犯了什么忌讳,抖抖索索不敢再说话了。 深夜,山谷中渐渐没了声音,连守夜的人也开始低着头打盹,三条黑影在帐篷间灵活穿插,守夜人偶尔抬头,也只当是一阵风颳过,又低下头去偷懒了。 来人正是苏言君三人。 第103页 虽说想要弄清两个灰袍人究竟想做什么,但山洞中被关押的村民却等不得。若是再来几次试药,怕是秘密没有探到,村民们却都死光了。 三人潜至主帐旁,帐内灯火微明,帐内人竟还未入睡。 话音传来,三人收敛气息,伏在帐旁。 「师兄,这丹药究竟有什么用?」一人问道。 「我也觉得奇怪,委託之人并未明说,只是让我用紫芯草改良配方,让人吃了丹药后还能像没事人一样。也不知他这配方以前到底是给什么人吃的,药性居然如此之强。我已经加了很多紫芯草去压制药性,今天那几个人仍是受不了。你那边怎么样?」 「你说墓中?今天派下去七八十个人寻了一天,已经找了不少出来运走了。唉,睡吧睡吧,明天还要继续辛苦。」 灯火熄灭,三人互望一眼,苏言君向中间的大帐指了指,三人立刻起身准备掠向大帐。 秦乐脚下一块石子「咯」地一声轻响,三人立刻停下脚步。主帐中立刻传来一声厉喝:「什么人?」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7-2700:04:23~2020-07-2721:14: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刘小佳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6章 解救 苏言君当机立断:「你们去救村民,我来对付他们。「 话音未落,两个灰袍人已掀帐而出,苏言君长剑出鞘,主动向他们攻去。 沐夕沄与秦乐脚下生风,向山洞急掠。 主帐那边的打斗惊醒了不少帮众,连山洞这边的守卫都分神好奇地向那边望去,沐夕沄和秦乐不费吹灰之力,便敲晕了山洞的守卫,从他们身上搜出钥匙。 山洞中果然有一扇巨大的石门,门下建有滑道,应是可以向两边滑开。沐夕沄故技重施,双手贴上石门,放出神识,片刻后便探明了机关所在。 沐夕沄与秦乐一人一把钥匙,插入了分别位于石门两侧的匙孔。两人同时旋转钥匙,只听得喀的一响,脚下微微一震,紧接着嗡嗡的声音传来,机关开启,石门缓缓向两边滑开。 石门中,是一条黑漆漆的通道。通道倾斜向下,不知通向地底何处。进门不远处有一处偏殿,几十个男女老幼挤在偏殿中,瑟瑟发抖地看着他俩。 「我们是来救你们的,快走!「沐夕沄低声喝道。 村民们看着他们,竟一时呆了,没人动弹。 一连说了几回,这才有人信了他的话,晃晃悠悠站起身来。 秦乐一挥手,叫道:「这边走!「 村民们鱼贯而出,一位老人突然沖向沐夕沄,拉住了他的袖子,急切道:「我女儿,我女儿被他们带走了!求你,求你救救她!」 沐夕沄握着老人的手,安抚道:「您先走,我会去找她的。」 两人带着众人走出石洞,远方的嘈杂更盛,也不知道苏言君现在如何。秦乐满头大汗地在干坤袋中翻找,见沐夕沄出来,指着半山腰的一棵大树说道:「你有绳子么?咱们可以从从从这里攀上去。」 沐夕沄忧心远方战局,解下自己的干坤袋,神识匆忙一扫,袋中竟有五根长绳,自己却完全没有印象,十有八九是古青桥临别时放入的。他只是知道自己要进山,便准备得如此充分么? 沐夕沄按下心头感慨,取出长绳丢给秦乐,说了声:「这里交给你了!」便朝远方打斗的地方奔去。 主帐四周围了一圈人,圈内劲气频响灵力纵横,劲风逼的围观的众人眯起眼睛,不敢靠近。 沐夕沄飞快前行,路过那巨大帐篷时,一声女人的尖叫传来,随即转为呜呜的闷声,像是被人捂住。 沐夕沄一把掀开帐门,就见两个黑衣人按着一名女子,正要施暴。那女子面容姣好,此刻已是满脸泪痕,身上的衣衫被扯得乱七八糟,露出半面酥*胸和修长的双腿。沐夕沄一掌扫去,那两个黑衣人惨叫着被抛向一旁,摔在地上不动了。 女子身上压力一轻,这才看到一位极好看的白衣仙君站在眼前。 沐夕沄别过目光,对那女子道:「快将衣服穿好。你父亲已被我们救出来了,我带你出去。」说完,他沿着大帐走了一圈。 帐中堆满了一丛丛的紫芯草,沐夕沄掏出一个新的干坤袋,挑出最新鲜的紫芯草,抓了一大束放入袋中。接着看也不看那女子一眼,便走出大帐。 女子慌忙整理好衣衫,跟着沐夕沄出帐。 苏言君那边的战斗还在继续。沐夕沄见那女子已走来,低低说了声「得罪了」,一手揽着她的腰便向秦乐的方向掠去。女子惊唿一声,双手搂住沐夕沄的脖子,头埋得低低的,不敢动弹。 秦乐此时已将五根长绳系在树上。那些村民生活在这龙爪山中,平时也常上山採药,有了长绳,年轻力壮的,自己便能顺着岩壁爬上山去;老幼和女人,则需要有人帮上一把。 沐夕沄把女子交给她父亲,也顾不得听他们的感谢,又急匆匆地向苏言君赶去。 从苏言君迎敌到沐夕沄赶来,不过匆匆一柱香的时间,此刻战局又发生了变化。 那两名灰袍道人见只有苏言君一人,欺他无人帮忙,灵力必不能持久,便两人齐上,以快打快。两人灵力倾泻而出,想要尽早将苏言君压制。但君子剑遇强则强,灵力源源不断,竟生生抗住了两人的疯狂进攻。 第104页 两人见一时半刻讨不到好,再拖下去,自身反而会灵力枯竭,竟招唿围观的帮众上前偷袭。苏言君对付两人虽有余裕,但也不可能分神应付几十人的骚扰,战圈越缩越小,竟有些施展不开。 沐夕沄一声轻叱,直直冲向人群,剑上灵力爆出,从围观的人群中硬生生开出一条路来。苏言君本为了拖延时间并未施展全力,此时在鏖战之中突然见了支援,立时精神大振,剑势暴涨,将灰袍人逼开几步。 沐夕沄此时已进入战圈之中,与苏言君背靠背迎敌。身后传来苏言君的喘息声。「还好吧?」沐夕沄低声问道。 「还好,」苏言君一剑刺出,一名黑衣人血溅三步,踉跄着向一边倒下。「山洞那边如何了?」 「已经都出来了,小乐在那边,」沐夕沄一剑挥出,将灰袍道人逼退两步。「从山洞旁上山了。」 「好,」苏言君答道:「咱们往谷口去。」 沐夕沄点头,两人剑上灵光闪闪,剑气纵横,每一剑递出,必有人惨叫横飞或是溅血倒地,一条鲜血铺就的道路从主帐向谷口延伸而去。 沙河帮的帮众那里见过如此阵势,初战还能凭着一时的血勇之气,如今早已心生怯意,开始踌躇着不敢上前。 两人压力一轻,立刻集中攻势向那两个灰袍道士攻去。 那两灰袍道人倒也了得,战斗中配合默契,此时虽是且战且退,却不露乱象。 几人战至谷口附近,那里立着一块巨石。巨石上布满孔洞,上大下小,怪模怪样地立在那里。灰袍人行至此处,突然变招,连发几次巨大的灵力攻击,苏言君与沐夕沄闪向一边。就在那一剎那的时间里,两个灰袍人互换了一下眼色,突然一齐朝巨石底部攻去。 那石头本就头重脚轻摇摇欲坠,此刻底部受到攻击,哪里还支持得住?不一会儿,那巨石微微一晃,便开始朝着沐夕沄的方向倾倒。 沐夕沄间那巨石倒来,轻身向一旁一跃,顺手挥剑将几个黑衣人拍飞出去。巨石轰然倒地,砸起漫天尘土。 不对!沐夕沄与苏言君再次汇合,心中却十分疑惑。拿这笨重的巨石作为攻击的武器实在是愚蠢之极,况且刚才巨石倒地时,一阵灵流以此地为中心向四周扩散开来。 两个灰袍人推倒巨石后便疾速远遁,直向谷口冲去。 苏言君与沐夕沄紧紧跟上。 脚下隐隐感觉到震动,好像有无数怪兽正挣扎着想要破土而出。不远处谷中的黑衣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突然,有人大叫道:「水!有水!」那人一跳老高,落地时啪的一声,双脚已落入水洼。 众人这才发现,脚下的沙砾石子中,正在迅速地涌出清水。那水涌出的速度极快,几息之间便淹到了半膝高。 沙河帮众的水性都不错,倒是不怕水,但这水涨水落都来得蹊跷,让人心里惴惴不安。黑衣人们虽然行走困难,但仍本能地向谷口转移。 两个灰袍道人此刻已上了谷口旁的斜坡,一人继续前奔,一人转身迎向身后的沐夕沄与苏言君。 那灰衣人一夫当关地站在路中,从靴子中抽出一把匕首,向自己的手掌割去。 鲜血滴落在山石上,竟像是滴上了烧红的铁板,发出呲呲的声音。沐夕沄心中涌起不祥的预感,蓦地抬眼望向那人。 灰袍人的眼睛渐渐变色,眸子周围镶上了一圈绿边。他轻蔑地弯了弯嘴角,口中默念了一句什么。 碧色光芒腾地从地上的血迹上射出,极快地向两侧延展开去,幽幽绿光照得那灰袍人如同鬼魅。 苏言君脚下一点向灰袍人冲去,手中长剑划出一道银光,直直向前刺去。 「叮」的一声,剑尖刺在绿光上,却如同点上了石壁,无法寸进。 灰袍人竟事先在此布下了结界,此刻用鲜血激发出来。 「不好!」长剑与结界接触,竟将苏言君身体里的灵流向外引去。绿光得了灵力,开始向上延伸,转眼就腾起一人多高。 苏言君一摆长剑向后翻腾,落地后竟踉跄了一下。「快走!」他沉声道:「这结界吸人灵力,先想办法出去再说!「 此刻水已漫上高坡,在结界边受阻,慢慢涨高。 沐夕沄一阵心悸,此时情景与灵山何其相似,只是这一次,结界的范围太小,不会给他多余的时间去寻找水源。 心念一动,沐夕沄带着苏言君御剑而起,向上空飞去,务要抢在结界封闭之前逃出。 结界封闭的速度极快,几息之间已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绿色穹顶,绿光闪烁,顶上的开口越来越小,眼看就要合拢。 千钧一髮之时,一个黑影突然从上方坠下,一人伸开双手,竟用两手之力撑住了结界最后的开口。 沐夕沄毫不犹豫地穿洞而过,飞到绿色穹顶的上方。 那黑影再撑不住,两手一软,洞口刷地合拢了。 秦乐头上脚下地用一根绳子把自己吊在半空中,双手鲜血淋漓,浸透了上面裹着的厚厚一层金刚符,他竟是用灵符硬抗结界。 「小乐!」沐夕沄将苏言君放在山腰,又御剑下去把秦乐拉了上来。 秦乐大口喘着气,解释道:「我看见了,那那人用血激起结界,那那是魔族的血灵界,修士的灵力只会让它力量更更更强。不过,金刚符可以稍微克制。」说完,他摆摆手,把裹在手上的十几张灵符剥了下来。符咒的黄纸已被鲜血浸透,手心里赫然两道深深的大口子,疼得秦乐呲牙咧嘴。 第105页 沐夕沄从怀中掏出伤药,先用洁净诀给秦乐清洗了伤口,再细细涂上药膏,用干净绷带包好。口中嘆道:「幸亏有你在,不然我们怕是要闷死在那结界中了。」 三人朝山下看去,谷口的灰袍道人早已不见踪影,结界的莹莹绿光已结成穹顶,像是巨人在丢在山中的半颗明珠,美则美矣,却沾染了无数的鲜血和生命,妖异至极。 「那些村民如何了?」沐夕沄问道。 「都没事!」秦乐回答:「我我我让他们各自回家,都已经走走远了。」 夕沄点点头,又看了一眼山谷。幽幽绿光中,好像还有黑色物体上下沉浮。 「唉,走吧。」苏言君嘆道:「还好无辜之人没有受到牵连。至于那些沙河帮众,他们助纣为虐,落得如此下场也算罪有应得。」 三人起身,向谷外走去,霞光渐起,天慢慢亮起来。 第57章 祭堂 古青桥睡得很不安稳。 前一天大部分时间都躺在床上,早就躺得腰酸背痛,偏偏体力流失得厉害,人也昏昏沉沉,迷迷煳煳地醒不过来。 古青桥暗暗呻//吟了一声,不知道第几次翻过身来。 一只手轻轻地搭上他的额头,手指修长,体温略凉。古青桥勐地睁开眼睛。 「阿沄?」他惊喜地叫道,将那只抚在额间的手牢牢抓住,拉到脸颊边蹭了蹭。 沐夕沄笑道:「天都亮了,你怎么还在睡懒觉?」 古青桥一个翻身坐起身来,不知怎的,身上竟舒服了好些。他兴致勃勃地问道:「你什么时候来的?早饭吃过了吗?我去给你买。」 沐夕沄垂下眼,脸色些落寞,「哪里还有早饭摊子在?青桥,魔族大军就要进犯中原,城中的人听到消息,都逃走了。」 「魔族入侵?逃走?」古青桥心里咯噔一下,这一刻来得这么快么? 「那我们也走!」他跳下床,拉起沐夕沄便要往外去。 「青桥,」沐夕沄挣开了他的手,「今日我进城时,看到一家人,被逃难的人群裹挟着跑向城外。父亲背着包袱,母亲手里抱着幼子,还有个小男孩就跟着爸爸妈妈跑。可是城门口有那么多人,那孩子不一会儿就和父母走散了,哭得好伤心。」 古青桥伸手抚了抚沐夕沄的脸,「阿沄,这世上受苦之人何止千万,你管不过来的。我们一起去东海,远离中原,远离是非,一辈子平平静静地过日子,好不好?」 古青桥轻轻抬起沐夕沄的下巴,如同那夜在簪花小筑,沐夕沄湿红着眼角欲言又止的模样又一次让他的心紧缩起来。他隐隐猜出沐夕沄接下来要说些什么,却第一次不想听到他的话语。 沐夕沄清冷的声音传来:「对不起,我放不下这天下苍生。」说完,竟旋身而去,再无一丝留恋。 「阿沄!」古青桥心中慌乱,伸手欲抓,却啪地一声,手指碰上了什么,整个人立刻一个激灵。 古青桥睁开眼睛,眼前,是雕花的床顶。身子仍躺在床上,虚弱的手指在床柱上敲得生疼。 刚才,那是梦吗?感觉却如此真实。古青桥苦笑不已。 下床给自己倒一杯水,古青桥定了定神。 窗外,有人轻轻地叫了声「殿下」。那声音如冰雪初融,似乎带着冰山的无尽冷意,却偏又如冰上暖阳,带着一丝融雪的温暖。 「穆林?这么早就起身干嘛,你才睡了几个时辰?」张金金轻轻斥道,语气却和缓轻柔。 什么时候听过张金金这么说话?古青桥有点好奇,悄悄走到窗边,侧着身子向外看去。 院内繁花似锦,花木掩映下,两人一站一坐。 站着的那人长着一张英俊潇洒的脸,但脸的主人总是目光坚毅薄唇紧抿,把原本可以轻易拈花惹草的面孔弄得如严厉夫子一般,让人不敢肆意接近。他站在那里,姿态挺拔,整个人便如一棵笔直的苍松,任尔东西南北风,他自八风不动。 坐没坐相的那个便是张金金了。 「无妨。不过是少睡两个时辰罢了。「苍松开口道:」听说灵山出了事,如今怎么样了?」 「还好。」张金金回答。「有人从北渊给灵山开了个口子,放了一池子冰河水过来,也不知是何用意。皇叔还在灵山上碰到了他以前的师弟。另外,隐龙山庄发现了一个木腿人,应是与当年的东海黑蛟有关。山海城也出了事,唉,还不知道这事是倒霉撞上了还是有人在幕后指使。皇叔人这会儿还在屋里躺着。真是让人焦头烂额。」 「殿下,「穆林屈膝半跪在张金金面前,仿佛尽力克制着,手抬起又缓缓放下,「你辛苦了。」 张金金轻笑,看了看他的双眼,拉过他的手,放在自己的两手间把玩着。「你长途奔袭几千里,和那些老头子周旋纠缠了几个月,又为了这两天能赶过来不眠不休,难道就不辛苦?咱们都不过是尽自己的力量罢了。」 穆林拉起那双正在乱动的手,小心翼翼地将修长的手指举到唇边,几乎是虔诚地印上一个轻吻。 张金金的耳根红了。他偏头咳了两声,拉着穆林站起身来,嘆息道:「你们家族本指望你在魔君面前立功,你却选择了来帮我……这几年你东奔西跑,还要周旋于那些老狐狸之间,我知道,你以前最讨厌那些人……」 穆林慢慢伸出手,轻轻搂住了张金金的肩膀。「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这是早就说好的事情,不是吗?」 第106页 张金金抬头紧盯着他的眼睛,几息之后终于败下阵来,笑道:「也罢。难得能相聚几日,不说那些扫兴的话。走吧,去吃早点,然后一起去看皇叔。」 两人慢慢走远。不多久,下人送来了洗漱物品和早餐。 填饱了肚子,古青桥的精神也好了些。他整了整衣冠,静待张金金到来。 不久,两人联袂而至,穆林的手中,拿着一个小巧的木盒。 张金金在桌旁坐下,穆林上前把木盒放在桌上,掀开盒盖。一颗小巧的明珠躺在衬着锦缎的盒底,珠子上蒙蒙笼着一层灵光,阳光下流光溢彩,煞是好看。 「这是?」古青桥问道。 「魔祖舍利,」张金金答道:「乃是千年前一位魔君的晶核。那位魔君一生钻研传功之道,希望能以晶核传承的形式留下魔功。他做了无数尝试,虽然到最终未能将功法传给后人,自己的晶核在死后却没有如他人一般随身体消散,反而保全了下来。」 穆林把一杯冷热合适的茶水推向他,张金金端起喝了一口,继续道:「这晶核的存在一直都是个秘密,只在皇室手中辗转。我也是机缘巧合才知道,这些年这晶核一直在南魔迦南手中。穆林这段时间便一直在南魔部族中游说,终于说服那个老头子拿出了魔祖舍利。」 古青桥望着那颗明珠,心中却浮现出梦里沐夕沄的身影。 张金金说得对,大厦将倾,谁也躲不过。在即将到来的乱世中,若没有足够的实力,如何能保护心中之人?而如今自己的身体,别说保护他人,怕是连自保都难。 下定了决心,古青桥又恢復了往日的冷静锐利。」我记得刚刚重生之时,你便提过恢復功力之事,想来你也是早有准备,志在必得。「古青桥笑了笑,」我这个重生之人倒是一直蒙在鼓里。你是怎么知道我的,又到底为什么能够復活我,为什么非我不可?你们有什么计划?待我真正用了这颗晶核,怕是就要按照你的计划行事了,所以事先给我个解释,这要求不过分吧?」 张金金点头道:」合情合理。我本也要向你解释清楚其中缘由。说起来,事情的起因是在二十多年前。那时,我还是个三岁的娃娃……」 二十五年前,三岁的加赫如还是个名副其实的小魔头,一天到晚四处捣乱,一刻都安静不下来。偌大的魔族皇宫,成了他的探险地和游戏场。 那一日午后,被保姆按在床上午睡的小魔头一如往常,先是趴在床上装睡,待到保姆走开自己去午睡,便一股脑爬起来,熟门熟路地爬出窗户,开始了他的探险游戏。 魔族皇宫极大,平日里人们常活动的区域,加赫如早就摸了个透,已经毫无乐趣可言。这一天,胆大包天的小魔王看上了后院的小池塘。 时值夏末,天气还十分炎热,加赫如躺在岸边的柳树下,手里拿着一根不知从何处找来的钓鱼竿,哼哧哼哧从土里刨了条小蚯蚓,挂在鱼钩上当饵,再甩钩入水。 那天运气不好,就钓上来两条小鱼。 小魔王看了看鱼,比自己的小手大不了多少,两个手指夹起鱼尾便打算将鱼重新扔回池塘去。 」喵~~「一声软糯的猫叫传来,不知什么时候,一直黄底黑斑的小猫来到了他的身旁。 小猫侧头蹭了蹭加赫如的裤脚,又抬起头,目光炯炯地看着他手里的那条小鱼。 」轰隆~「天上突然传来雷声,夏日的午后闷闷的,豆大的雨点招唿都不打一声,已经噼里啪啦地落了下来。 加赫如一手捏着鱼,另一手捞起小猫便跑向旁边的建筑。 走廊里,一头雨水的小魔王把猫和鱼都放在地上,自己脱下外袍,靠坐在墙边看小猫吃鱼。 小猫一边吃,一边发出唿噜唿噜的声音。加赫如伸手撸了撸猫脖子,被小爪子不满地拍到一旁,不由得笑了。他笑嘻嘻地又逗了逗它,「吃了我的鱼,就是我的猫了。今后你就叫……」看了看小猫身上黑色的圈圈,小魔王满意地大声宣布:「今后,你就叫铜钱!」 铜钱抬头看了他一眼,带着全然的鄙视。加赫如才不在乎,待小猫吃干净了鱼,抱着它开始打量周围的建筑。 这里……是魔祖祭堂? 魔祖祭堂建在皇宫一角,供奉着百多位魔族先祖,被列为孩子们的禁地,一年中只有冬夏两次祭祀的时候才会让他们进来。如果被大人发现在此玩耍,少不了要挨上几板子。而且,祭堂中烛光晃晃昏暗不明,孩子们总是传说,那里游荡着祖先的幽魂,偶尔还能听到有人窃窃私语。 加赫如有些怯了,抱着猫就打算熘出去。 刚到走廊边上,外面突然传来了说话声,竟是魔君的声音。来不及冲出去了,加赫如扭头看了眼烛光幽暗的祭堂,再想想魔君那总是对自己嫌恶的眼神,两害相权,小魔王毫不犹豫地冲进了祭堂。 话语声与脚步声如影随形,竟跟着朝祭堂而来。加赫如环视一周,除了摆放先祖画像的大桌,其他地方都空空荡荡无处遁形。 小魔王朝先祖们的画像胡乱躬了躬身,一刺熘便钻到了大桌下。桌上铺着厚重的绸布,一直拖到地上,掩住了孩子的身影。加赫如不敢托大,到了桌下还拼命向里挤去。那小猫倒也乖巧,一直被他搂在怀中,不挣扎也不叫。 加赫如一直钻到了靠墙的地方,才终于停了下来,大气也不敢出一声,紧贴着墙壁坐下。 第107页 外面传来两人的争吵声。 一个中气十足的大嗓门叫着:」阿萨博你听好了,虽然你得了魔君之位,但我们南魔部落与北魔君想来都是合作而非君臣,没有我们的认可,别以为你能号令南方的魔族!」 」哦?「魔君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阴柔的意味,加赫如不禁打了个寒噤。「千年之约已近,没有我北皇之血,你们这些老废物,压得住地火烈焰吗?」 「你!」大嗓门梗了一下,继续道:「你就拿这个来要挟我们?你看看这里的诸位祖先,他们留给你的皇族之血,就是让你拿来威胁同族的吗?」 「随你怎么说,」魔君的声音仍然好整以暇,「别怪我没事先提醒你,等你们回头再来找我,价码可就不一样了。」说完他一拂袖,竟将那人抛下,自己走了出去。 加赫如抱着猫,心里不断地祈祷,让那人也赶紧出去。 」唉!「外面传来一声嘆息,」老哥哥啊,你当年是怎么想的,怎么就让这么个小畜生坐上了皇位呢?他大概早就等着这一天了。如今宫里的孩子大都年幼,又全在他的掌控之中,怕是千年之约到来时,我们也只能指望他了。」 无人回答。一炷香后,脚步声远去,那人匆匆走了。 加赫如松了一口气,揉了揉已经坐麻了的双腿,翻身便往外爬。小猫下了地,却并不着急出去,拿小鼻子拱了拱墙上的一块花纹。 加赫如已经爬出了长桌,回头见猫还在里面,又把头钻进去轻唤着:「铜钱,快出来!」 猫咪不理他,把双爪搭在花纹两侧。 小魔王急着出去,双手一伸抓住了小猫的两条后腿就往外拉。 刚把猫从桌子底下拉出来,就听得「叮」的一声,什么东西落了地。 加赫如吓了一跳,若是打翻了祭堂的东西,那就不是一顿板子能混得过去的了。 抬头看了一圈,却什么也没看到,低头看向那只猫,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小猫的两爪之间,竟抱住了一样什么东西。 那是一盏魂灯。 -------------------- 作者有话要说: 热烈庆祝,重生关键道具上线! 因为开头大修过,这两天才发现小猫的名字来由忘了写……本章加上。 第58章 隐情 这是哪里来的?加赫如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一头雾水。 魂灯能指示生死,若灯灭,则此魔已魂飞魄散,再难寻回;若魂灯不灭,不论此魔的身体是何等状况,仍能通过魂灯中的一丝残魂,将其神魂唤回。 魂灯难制,但在皇族中并不稀罕,加赫如自己也有,与其他皇室孩子的放在一处,有专人照管。 眼前这盏魂灯,似明似灭,火光幽暗得快要看不到,却仍然坚强地燃着。 小魔王看着这盏灯,一筹莫展。只好向小猫求教:「这是哪里来的?」 「喵!」小猫蹭蹭他的手,扭头用鼻尖指了指桌底。 加赫如绞尽脑汁回忆刚才自己做了什么,一点一点地将动作还原,终于发现了墙上的那块花纹。 趴在桌底,小孩指着那如同柳枝纠缠的花纹问小猫:「你是从这里拿出来的?」 「喵!」 「可以放回去吗?」 「喵!」 又经过无数次的沟通与尝试,加赫如惊讶地发现,那只小猫竟可以隔空将东西放入和取出那面墙。折腾一番后,他俩终于将魂灯又放回了墙中。 抱着猫熘出祭堂,天都已经黑透了。保姆早已找人找得心焦。照例挨了一顿埋怨,加赫如却一点也不在乎,第二日便热情高涨地带着小猫到处探险,只是一时再不敢去魔祖祭堂,也几乎将在祭堂中听到的话忘了个干净。 时间一年年过去,魔君阿萨博的野心越来越大,与南方部族的关系也越来越紧张。于此同时,魔宫中的气氛也渐渐紧张起来。 魔君虽有嫔妃数名,但都少得宠幸,到如今也只有一个幼子名加芜,比加赫如小十岁,生的玉雪可爱,深得宫中诸人的喜爱。然而有一天,那孩子却被发现只穿单衣倒卧在雪地里,全身上下血迹斑斑,救过来之后卧床了一个多月。身体恢復了,精神上却总是如惊弓之鸟,见人就躲,也不敢和任何人说话。而那夜之后,魔君便宣布闭关,待在寝宫中两个月才出关。 宫中流言四起,有说是南魔部族派来的奸细,意图杀害魔君的继承人;也有人说,是宫中老魔君的幽魂,用这样的方式来警告魔君,自己还没忘记当年是怎么死的。 加赫如对这些说法嗤之以鼻,老魔君魂灯已灭,神魂归于天地,当然不可能回来作乱。而南方部族,如此的挑衅行为与他们有何益处?况且按照魔君的性子,若南魔部落敢这样欺上门来,她根本不会忍气吞声去闭关,而是领军点将一路打去南域。 但有一条消息引起了他的注意,一个内侍无意间透露,加芜出事前一天晚上,曾受招去过魔君殿中。也曾有人听到当夜魔君的大声斥骂声。加赫如推测,那孩子怕是在魔君殿中冲撞了什么人,或是不小心毁了魔君的心爱之物,才受到如此惩罚。 阿萨博出关后,性子更加暴虐,凡有不如意之事,便大发雷霆,迁怒于人。 同年四月,魔君命大皇子出征南魔部落,八月,大皇子战死。阿萨博大怒,强令二皇子补缺。战事持续到来年二月,双方死伤无数,又僵持三个月后,终于勉强握手言和。 第108页 这一场战争引起了皇子们的恐慌,生怕哪天魔君一时兴起又任命哪位皇子出征,这动辄生死的事情,谁人不怕? 加赫如当年十五岁,本身又是人魔混血,在宫中不受重视。倒是不担心会被任命为带军将领,只是覆巢之下岂有完卵,他也开始考虑自己的出路。 那日去探望加芜回来,路过魔君寝殿,铜钱不知看到了什么,竟挣脱了加赫如的手,向寝殿直蹦而去。 加赫如急了,一路追到寝殿游廊下,却眼睁睁地看见小猫跳入了虚掩的花窗。也不知搭错了哪根经,加赫如无缘无故被小魔王的探险欲从背后推了一把,竟也跟着爬进了花窗。 殿中无人。加赫如轻声唿唤着小猫,却被轻轻的猫叫引到了寝殿深处。 那是一所小小的偏殿,紧挨着魔君内殿,房门紧闭,一个特殊的花纹篆刻在门上,如纠缠的树枝,形成了繁复的花纹。铜钱两只前爪搭在门上,回头望着加赫如。 加赫如蹲下身,双手抱住小猫,突然,一股灵力自猫身传出,加赫如的脑海中突然出现了一张极为复杂的图像——玄金九龙锁。 这锁极为复杂,没有钥匙,只凭灵力在锁中游走,开启机关。 加赫如已经不记得当时是怎么开的锁,只记得门打开时自己两股战战,冷汗浸透了背心。 小殿装饰得无比清雅,家具摆件不多,但不论物件大小,件件都是珍品。殿中挂着重重叠叠的浅蓝色纱幔。小猫一进门,便迅速钻入了纱幔之中。加赫如无法,只得掀开纱幔向里走去。那本应放床的地方,却摆着一只巨大的水晶棺。 铜钱轻巧地跳上棺盖,一瞬不瞬地看着里面,轻轻地叫了一声。加赫如有种错觉,那猫像是见到了久别的故人,浑圆的大眼睛里充满了柔情与怀想。 轻轻走上前,加赫如朝棺中看去,不由得呆了一呆。 那是一位绝世美女。隔着厚厚的水晶盖,仍能看到她身材玲珑有致,皮肤吹弹可破。她躺在那里,面容安详,仿佛只是小憩一下,很快就会掀起浓密的睫毛,微笑着醒来。 加赫如呆呆地看着那美女,忘了自己要作什么。 门口「咔哒」一声轻响,是玄金九龙锁打开的声音,有人来了! 加赫如抱起猫,慌忙退入纱幔之后。 一阵酒气涌入,阿萨博手里拿着酒壶,踉跄着走了进来。 「晶儿,我来了。」含煳的声音响起。平日里高高在上的魔君此时却鬓髮散乱,毫无形象地半趴在水晶棺上,用颤抖的手指一遍又一遍地摩挲着棺盖,口中喃喃念着:「晶儿,好晶儿,你睁开眼,睁开眼看看我好不好?我是真心喜欢你啊!」 滑坐在地上,阿萨博背靠着水晶棺喝了一口酒。「恨我也好,没关系,只要你能回来,只要能看到你睁开眼睛,只要你能再站起来……」 重重纱幔中,传来低低的呜咽。 那天阿萨博在小殿中待到月上中天才蹒跚离开,加赫如又多躲了半个时辰,才抱着猫开锁离去。 从此,加赫如便开始小心地打听那位叫做晶儿的美女,到魔宫的藏书室翻阅宫廷档案,却惊讶地发现,偌大的皇宫中,竟没有一个人了解这段往事,档案中也没有任何记载。 「我至今仍没弄清楚那位美女到底是谁,只从迦南那儿听说她姓蓝,蓝晶儿。「张金金嘆道:「好歹也不算白费功夫,当年在翻阅宫廷档案的时候,发现还有一位六皇子流落在外。我去魂灯殿核对了魂灯,最终确定那盏灯应该属于这位从未见过面的六皇叔。」 」那你如何确定,我就是你故事里的六皇子?「古青桥问道。 「这个你得去问迦南!」对方是他长辈,张金金的口吻却一点也不尊重:「我也不知道那个老狐狸是怎么知道的,只凑巧有一天,发现有个内侍偷偷摸摸想进魂灯殿,被我绑了来问,才知道迦南在悄悄查探六皇子的魂灯。再后来,我想在人间发展生意,是他主动找上我,提供大量资金资助,用来交换魂灯。」 「哼哼,」张金金冷笑道:「那老狐狸还真是运气好,问对了人。」 说完他面相古青桥道:「听起来有点荒唐,对吧?好像是上天安排好的一样,我和迦南单独开来,谁也无法助你重生,但我们偏偏就凑到了一起。若你一定要得到一个解释,就当是你死得冤,上天看不过去要帮你吧!」 古青桥沉默半晌,开口道:「重生这事,你是为了生意,而他则是为了那个什么千年之约?」虽说早就知道自己的重生必会被人利用,而如今真正得知了原因,仍是觉得讽刺。 「不光是因为这些。阿萨博自从那年以后,就成了个疯子,情绪时好时坏。他时时挑起战争,任命有着北皇血统的皇子带军征战,几十年下来,成年皇子不是战死就是残疾,竟全数凋零。」 「全数凋零?」古青桥望着他道:「不是还有你吗?」 「我?」张金金冷笑道:「我母亲是一名普通的人族女奴,在魔族眼中,我这样的人魔混血,血中的魔力已被削弱,担不起封印的大任。我从小在宫中便不受重视,如今看来,竟算是因祸得福。」 「我不也是混血?难道和你不同?」古青桥奇道。 「这个要问迦南。」张金金对此也是一头雾水,接续之前的话题道:「阿萨博抽调全域的力量扩充军队,意图统一魔境,进而一统三界。魔域这些年,已流了不少的血,若千年之约到期不能遏制,便是惊天动地的大灾祸,不仅对魔域不利,也会危害中原。而他自己,则准备趁着混乱挥军南下。若真让他得逞,必生灵涂炭。天地间,人魔妖三族之间,虽然总有摩擦,但一直存在着微妙的平衡。据说一千年前,正是因为三界失衡,导致上天降下了地火烈焰之灾,三界都死伤无数。好在当时的三界首领共同合作,联手封印了南渊,三界才得以倖存。」 第109页 张金金顿了顿,又道:「那封印虽成,但与上天对抗,三界的力量毕竟有限,每过一千年便需要三人的直系血脉再次加强封印。如今千年已过,若北魔皇室真的只有阿萨博一人有能力参与封印,而他又置之不理,怕是灾祸又会来临。」 魔君、战争、灾祸,所有的这一切都让古青桥赶到混乱和困惑,他揉了揉太阳穴,问道:「照你所说,迦南提供魔祖舍利给我,他的条件便是要我参与地火烈焰的封印?」 「是。」一直沉默的穆林开口:「迦南说,魔祖舍利会让你重铸魔晶,甚至获得一部分先祖的力量,加上你本身拥有的北皇之血,迦南认为,你会成为封印千年之灾的最佳人选。」 「话说成这样,我就算不答应也不行了。」古青桥嘆道:「不过我没那么高尚,说什么为了魔域为了三界,待功力恢復,我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去做,还有那个迦南,我也有事情要问他。」 「没问题,」张金金接过穆林递过来的清茶,一口干掉,「这世界上没那么多大公无私的人,你要是真的无欲无求我反而不信。只要咱们利益一致,你要做什么我都没有意见,也会为你提供必要的帮助。」 他站起身来,微笑道:「皇叔若是考虑清楚了,我们就开始准备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唉,英雄难过美人关 第59章 夜探 「尽快开始吧!」古青桥挥挥手,「既然下定了决心,也没什么好再考虑的。」 张金金点点头,穆林立刻转身出门,不多久,带进来两个女人。 那是一对双胞胎姐妹花,一模一样的身材,一模一样的相貌,表情却截然不同。一个冷若冰霜,仿佛世上没有什么能引起她的兴趣;另一个则热辣活泼,一直含笑着看着众人,丝毫不掩饰对几位美男的欣赏。 张金金笑道:「这是南魔部落最好的两位医师,摩冰与摩炎,植入晶核之事,便由她们来帮你。」 古青桥朝她们点点头,施礼道:「拜託两位了。」 摩冰冷眸一敛,打开随身携带的衣箱,开始做准备;摩炎则微笑着将张金金和穆林请了出去,又上前来帮着古青桥躺下。 解开床上人的外袍与里衣,摩炎伸手轻轻摩挲着男人精壮的胸肌与小腹,眼中清楚地透出痴迷与欣喜的光芒。她的手下放出一股魔力,古青桥只觉得一股暖流随着她手的运动而在身上游走,渐渐行至小腹。 古青桥扯了扯嘴角,轻轻咳了两声。 摩炎又依依不捨地摩挲了一会儿,这才笑着对上古青桥的眼,柔声说道:「公子莫见怪,我姐妹行医多年,还从未见过重生之体,情不自禁下多探查了一会儿。」 「可有什么看法?「古青桥挑眉,显然不信。 「嗯,」摩炎低笑:「公子身体强健,重生之时必是用了最顶级的聚形水与育体丹,不论是骨骼肌肉还是内脏肌肤,都恢復到了生前的七成。」 「只有七成吗?」 「七成已是顶级。」摩炎微笑道:「毕竟是用骨灰凝聚,剩下的还是需要公子你自己修炼,才可能恢復甚至超越。」 此时摩冰已做好准备,来到床前,一挥手丢了个洁净诀在古青桥身上,两个手指一按一提,古青桥只觉得胸前一空,谭深布下的聚灵阵已被摩冰拽了出来。经脉中的灵力隐隐开始躁动,摩炎两手一翻,一缕红光自她手中没入古青桥的太阳穴。 睡意袭来,古青桥只听见摩炎柔声道:「睡会儿吧,等醒来就好啦!」,随后便陷入了黒甜乡中。 龙爪山,龙爪村。 沐夕沄、苏言君与秦乐已在村中住下。 那日天刚刚放亮,周炎蜷缩在山道的巨石旁,见三人好端端地从山中出来,开心得一骨碌爬起来,拉着苏言君不肯放手。 三人回到村中便住在村长家。苏言君打坐一夜已经恢復,第二天便带沐夕沄与秦乐去了法阵。 法阵坐落在一个小湖的湖心岛上。湖水清澈如镜,而法阵,便是明镜上的一颗珍珠。无数的灵石拱卫着一座圆形石台,散发着温润的光芒。 三人站在一艘小舟上,摆渡的弟子轻运灵力,小舟便飞快地噼开水波,向小岛驶去。 为防灵力过度外泄,小岛周围布着一圈结界。一通过结界,几人立刻感到一阵充沛的灵力扑面而来,摆渡的弟子已无需再使用灵力,小舟便沿着之前的路线前行。 三人跨步上岛,登上高台。 苏言君笑道:「灵阵的状况我已检查过,灵石也做了补充。这几天没什么人来,你们正好可以专心修炼。我们在这里待足一个月再走。」 修炼的日子宁静而满足。三人每日清晨便来到法阵,苏言君与沐夕沄或打坐,或对招练剑。两人在境界上都有不少进益,而收穫最大的,还是秦乐。 法阵本身便是一个阵法的宝库,秦乐初抵法阵,便用了近五天的时间,一一梳理法阵上的所有阵法,认真地做了笔记。然后便坐在法阵的角落里,把每一个阵法都细细感受了一遍,收穫颇丰。 摩云山建法阵之初便考虑到,与周围的城镇居民融洽相处,会给来法阵修行的道友带来很多方便。所以,每一个到此的修炼者,都要主动帮助周围的居民做事。若有妖魔魂灵出没害人,当然义不容辞,除此之外,帮忙修桥铺路、义诊发药,甚至于驯兽、做农具,农忙时帮忙运水收稻,只要居民们要求合理,都不可推辞。 第110页 这一个月来,沐夕沄三人也接到了不少村民的委託,虽没碰到什么大事,他们仍然尽其所能,轮流为居民服务。 沐夕沄在集中修炼三天后便会到附近临碣镇上的药堂义诊。白衣仙君长得好看,人也温和,更重要的是,寻常病症全都药到病除,对于一些难以根治的陈年旧疾,他也会认真地提出建议,开出保养方子。这样的好医师,哪里去求?一时间,临碣镇有位年轻神医的消息传遍了四里八乡,不少周边城镇的居民也都赶着来看诊。 那日沐夕沄在药堂忙了一天,终于送走了所有排队看诊的人。他站起身来舒展了下筋骨,就要帮着药堂收拾东西。药堂的掌柜哪敢再麻烦他,连声劝道:「仙君今天辛苦了,这些琐事,让药堂的小子们来做便是。今日我弟弟要来,内人做了很多好菜,仙君可要留下吃顿便饭?」 「不了,「沐夕沄笑道:」家人团圆多好的事情,我留下作甚?灵阵那边我还有同伴等我回去练功,就不多打扰了。」 掌柜的还想挽留,却见沐夕沄已经迈出了药堂,只好跟着送了出来。 一辆牛车叮噹叮噹在药堂门口停下,一名女子掺着老人下了车,一眼便瞧见了迈出门来的沐夕沄。那女子惊讶地停住脚步,突然便跪了下去,欣喜地叫道:「恩公!」 老人此时也激动起来,上前便要跪下。 沐夕沄赶紧上前去扶住老人,掌柜的吓了一跳,上前拉起那女子,问道:「大侄女,这是怎么回事?」 沐夕沄仔细看了那老人两眼,这才想起来,是那人在山谷中救下的父女俩。 掌柜的兄弟相见,不禁一阵唏嘘。待掌柜的得知前因后果,更是极力邀请沐夕沄留下。盛情难却之下,沐夕沄只得留下吃了顿饭。 待沐夕沄回到龙爪村,已经月上中天。 苏言君与秦乐已经睡下。沐夕沄手里拎着掌柜赠送的两坛好酒,坐在天井中看月亮。 月凉如水,微风吹散了夏夜的闷热,沐夕沄拍开酒罈的封泥,却没找到可以就口的器皿。他偏头想了想,接下腰间的干坤袋,闭目探手入内,果然摸出一个白玉杯来。 这是那天在红叶城小楼上喝酒的杯子吧,不知什么时候,被古青桥放入了自己的干坤袋中。 沐夕沄性子淡,对财物几乎没什么欲望,连带对随身的物品也不太上心,只要手边有惯用的几样东西即可。但自从遇到古青桥之后,他的干坤袋就变成了百宝囊,几乎能够找到任何他想要的东西。幻境中的丹药、北渊的飞盘、山谷中的绳索……这些东西甚至数次救了他的性命。 沐夕沄闭上眼睛回忆,每一次他们要单独行动之前,古青桥总是会拿过他的干坤袋,往里面塞上满满一袋东西。「他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来做这些事的呢?」 那张英俊不羁的脸、深邃的五官、嘴角边懒洋洋的笑,此刻在沐夕沄的脑海中闪现。 他现在怎么样了? 分开的这半个月里,只有几天前张金金曾发来玉简,简单交代了古青桥的情况,只说晶核植入很顺利,目前正在调理适应,就再无消息。 月光洒进天井,照在沐夕沄的脸上,儿时在依云镇青桥上的少年,突然又与老村长口中歷遍苦难的大师兄重叠在一起。那日在簪花小筑中的问题突然得到了答案,却无端让人心疼。 沐夕沄不得不承认,此刻的他,急切地想要知道古青桥的消息。 大概是酒让人不太清醒,沐夕沄在反应过来时,已经是一个多时辰后。沐夕沄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南平镇的镇门,有些后悔自己的一时冲动。 但是,这么远的距离,御剑消耗了不少灵力,怎么也得歇一歇才能回去。来都来了…… 沐夕沄一边在心里说服自己,一边慢慢走进镇中。 「天干物燥,小小火烛~~」更夫敲着梆子,从小巷中走来。 「这位大哥!」沐夕沄拦住他问道:「请问这镇上是不是有位叫张金金的富商?」 更夫吓了一跳,哪儿有人三更半夜拦街问路的?但眼前的公子长得好看又温和,一身白衣纤尘不染,怎么看也不可能是坏人哪! 更夫轻声道:「公子是外地来的?怎么这么晚才到?你说的是张宅吧,就在前面不远,沿着这条街走过去就看到啦!」 沐夕沄谢过更夫,依着他的指点走去,很快就到了张宅门外。 看着那扇朱漆的大门,沐夕沄一时间却没了勇气。 在门口徘徊了几圈,白衣的仙君咬咬牙,绕到张宅侧边,悄悄跳上了围墙。 一院寂静。沐夕沄出发时已是后半夜,赶了两个时辰的路再找到张宅,此刻天边已开始露出鱼肚白。 沐夕沄蹲在一棵茂密的梧桐树上,犹豫片刻,正打算入院查探,突然吱呀一声,一扇门开,两名女子走了出来。 其中一个衣着大胆暴露,身姿优美地伸了个懒腰,对另一个女子道:「哎呀,累死我了。这古公子还真是生勐,这才十来天,就折腾得我快要受不住了。」 摩冰抬起冷眸瞪了姐姐一眼。古青桥植入魔晶后需要接续经脉,疏通灵流。魔气属阴,两人便夜夜到古青桥房中,以自身魔气引导他体内的灵流运转。如今魔晶尚不稳定,古青桥体内的灵流往往横冲直撞,两姐妹要使出浑身解数才能将其收束引导。摩冰理解姐姐的意思,只是这话,非要用这种方式说出来吗? 第111页 侧对她们的方向,梧桐树上白影一闪。摩冰似有所觉,待她扭头仔细查看时,却只有梧桐叶在晨光中轻颤。 -------------------- 作者有话要说: 阿沄查岗,一查一个准 第60章 心意 这天没有委託,是专心修炼的日子。 苏言君一早起床,与同样刚刚走出房门的秦乐打了个招唿,却未见沐夕沄出来。两人轻轻敲了敲门,无人回应。苏言君推开门,屋内干干净净,不像是有人睡过。 到了巳时中,有弟子来报,沐夕沄着人带话来说,自己昨日随人出诊,时间太晚便在外面歇下了,晚些便回。 南平镇,沐夕沄走出金金阁旗下的驿站,轻轻吐出一口气,却更觉胸闷。昨夜怀着一腔激动御剑来此,此刻却有些颓然。 清晨离开张宅后,他找了间偏僻没人的宅子,躺在宅子的屋顶上,发了很久的呆。 他是来探望青桥的,本只打算悄悄看上一眼,能见到他安然无恙便可满足。但当他看到那两个女子走出他的房间,听到那样的话语时,沐夕沄的心中陡然升起了一股怒气。尚未明白这股怒气从何而来,沐夕沄已离开了张宅,远远地避了开去。 「这是为什么?」沐夕沄躺在屋顶上,细细体会自己的心情。 头一天用了一天的时间义诊,晚饭和回村后又喝了几杯,本该好好休息的时候却御剑跑了几百里,沐夕沄此刻有点撑不住了。清晨的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让人昏昏欲睡。 古青桥深邃的双眼轻眯,嘴角带着不羁的笑,双手懒洋洋地张开,薄唇开合轻轻唿唤着:「来,到我身边来!」沐夕沄欣喜地上前,却怎么也迈不动步子。 他的脚使劲蹬地,却无济于事,半天没有寸进,他想御剑飞去,剑诀却怎么也捏不对,道心不听使唤。他急得满头大汗,眼睛定定地盯着远方的青桥。 一阵香风袭来,夜里见到的那位美女,曼妙的身姿从自己身后扑出,越过他向前奔去。轻佻的红髮在她身后飘扬,更显得风情万种。 沐夕沄眼睁睁地看着女人白皙的双臂环上了青桥的脖颈,「走开,走开!」他朝着女人怒吼着。两人却像没听到似的,亲密地说着话,转身离去。 心中酸疼得厉害,有一种想要拔剑的冲动。沐夕沄大叫一声,勐地睁开了眼睛。 阳光刺眼,沐夕沄翻身坐起,呆了半晌后,颓然将头埋入手臂。 那是……嫉妒吗?我在嫉妒什么? 梦中激烈的情感让他感到有些恐惧,这是他以前从未有过的体验。 但他却又清楚地知道,这种感情,一直都存在,只是自己从未真正正视过。 自己对青桥,竟是那种心意吗?那他对我,又是怎么想的? 心里如同一团乱麻,胡乱打着几百个大结,沐夕沄唿吸急促,想要回去再找古青桥,却隐隐有些害怕。 如果,他对我并不像我这样,怎么办? 逃避似的,沐夕沄下了地,强迫自己回想今天原本要做的事,这才想起三人本商量好了今天去法阵,如今他身在南平,无论如何也赶不回去了。 在宅子后院的井中打水洗了把脸,沐夕沄清醒了些,去金金阁下属的驿站给苏言君带了话,有些茫然地在街上转了一圈。 张宅是不去了的,想起来沐夕沄就有种想要逃跑的冲动,镇中又不好御剑,沐夕沄随着出镇的人流,沿着官道向山海城的方向走去。 待到了无人之处,他才御剑而行。 从南平镇到法阵,途中有座银凤山,相传曾有凤凰在山中筑巢,引得百鸟来朝。如今凤凰已南飞,山中却留下了不少奇花异草,是制药炼丹的好材料。 沐夕沄此时心中烦乱,急需要做点什么来转移一下心情,看着天色尚早,便拐入山道中,打算给法阵附近的药堂带些草药回去。 银凤山山势陡峭,珍稀草药又多长在悬崖峭壁,人迹罕至。 沐夕沄施展渡云诀,如一片白云在崖上攀援。将全副注意都放在峭壁与草药上,让他的心情舒展了不少。不多时,便收穫满满。 一手攀在突出的岩石上,沐夕沄略微喘息了一下,扭头看向身后。山下一条小河闪着金光,缓缓流向南平镇。 南平镇……沐夕沄收回目光。 头顶山上突然传来一声惊唿,紧接着,是武器相交的金鸣声。细小的沙石从崖上滑落,有人已被逼到崖边。 「你们是什么人?」一名老者喝道:「为何……」 话音未落,就听得有人闷哼一声,接着是一片混乱的声响,一个青色身影从上方直坠下来。 沐夕沄早在初听到动静之时已做好了准备,见那身影落下,立刻抖手抛出一段细长白绫。手中输入灵力,白绫像是活了一般,灵巧地自半空中裹住那人。沐夕沄用力回扯,那落崖之人顿时止住坠势,被吊在了他的脚下。 崖上的人似乎走开了,沐夕沄又静静等待了一炷香时间,这才将那人拉至身边,用白绫缚在背上,小心地下了悬崖。 那是一位老者,鬚髮皆百,看起来年纪不小。青布长袍的腰带上,繫着两个干坤袋,看样子也是修行之人。腰间剑鞘空悬,长剑已不知所踪。 沐夕沄试了试老者的鼻息,唿吸时强时弱并不均匀,再看他全身上下皆有剑痕,染得青袍血迹斑斑,而最重的伤势,是胸前受的一掌。 第112页 沐夕沄抬头扫视四周,不远处有一个山洞。用干草铺了张床铺,沐夕沄将老者轻轻放在干草上。 解开里衣,露出老人清瘦的胸膛。胸前一片乌青,左侧胸膛可怕地塌陷下去,不知有没有伤到心脉。 沐夕沄闭目放出一丝灵力探查。灵力入体,立刻激起老者本身的灵力回应。可喜的是,两者并未相斥,反而如熟悉的老友一般,一同游走老者全身。 老人一阵轻颤,睁开了眼睛。 看了眼沐夕沄身上的白袍,老者似乎十分惊讶,待他将目光移到沐夕沄的脸上,竟勐地激动起来。胸口剧烈起伏之下带动了伤势,老者一阵咳呛,鲜血沿着嘴角喷涌而出。 「别动,别动!」沐夕沄赶紧按住老人,安抚道:「您胸口受了伤,千万不可乱动,我先帮您把肋骨接好,不然伤了心脉就麻烦了。」 老者轻轻吸了一口气,平静下来。右手在腰间摸索,将其中一个干坤袋扯下,递给沐夕沄。 沐夕沄接过袋子探了探,里面全是丹药和药材。「原来您也是行医之人,可是要我给您哪种特定的丹药?」 沐夕沄挑出几个药瓶,放在老人眼前,在老人眼神的指引下,打开一个红色瓷瓶,倒出一颗红色的丹药。 熟悉的药味传来,这是摩云山的护心丹。此丹可护心脉,缓血流,对于胸腔受伤者,吃一颗便能延缓心脏的血液流动,方便医师接续经脉和断骨。 护心丹难制,所用材料也十分珍稀,但常人带在身上并没有什么用,摩云山里,也就是莫知岐每年做上几十颗,分给外出行医的弟子,用作救人的辅助。 沐夕沄压下心中惊诧,先将护心丹捏碎给老人服下,这才上手矫治断骨,接续经脉,排出淤血。 一个时辰后,沐夕沄擦擦额头的薄汗,最后固定了一下老人胸上的绷带。看着老人终于平静地睡去,这才松了口气。 被突如其来的意外打断的思绪,如今一有空闲,立刻又捲土重来。沐夕沄摇摇头出了山洞。 洞在半山腰的位置,外有树藤遮掩,若不是细心寻找不易被发现。 确定老人在这里暂时安全,沐夕沄再一次施展渡云诀,迅速攀上山顶。 山顶倒着一只药篓,里面的草药洒出来不少,应是老人之物。草丛中露出一点闪光,那是一柄无鞘之剑。沐夕沄拾起剑细看。那剑钢口极好,吹毛可断。护手上镌刻着繁复的云纹,竟是一把摩云山的长老剑。底部端正地刻着一个「黄」字。 这人竟是…… 林中有些细微的窸簌声响,沐夕沄将剑放回原处,轻巧地腾身上树,屏息凝神。 两个黑衣人从树丛中走出,一人说道:「那老头什么来头?竟然劳动门主亲自下令要取他性命。」 另一人答道:「我怎么知道,左右不是大主顾的委託?说起来这老头也够狠,武功不算顶好用药却毒,要不是他突然撒了一把毒药,我们早就把人绑上带回去了。如今浪费我们一个多时辰的时间解毒,还得下山去寻他的尸首。」 「唉,门主特别说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这当口,该不会有人把他救走了吧!」 「这里人迹罕至,但说不定有野兽出没。走,赶紧下山找找去。」 两人捡起那柄长剑,匆匆下山去了。 沐夕沄等他们走远了,这才从树上下来,也不走山路,仍是从悬崖那端攀岩而下。 赶到山腰岩洞前,老人已醒来,正艰难地撑着地面,想要靠着岩壁坐起来。 沐夕沄掀开树藤走进山洞,抽剑在洞口划下一道浅痕,布下一道隔离阵一道伪装阵。 这洞口本就隐蔽,沐夕沄法阵一开,立刻隐去了形迹。 沐夕沄做完这一切,才转身帮着老人坐起身来,又堆起些干草垫在他身后,自己则坐在老人身前,轻声道:「黄长老。」 老人睁开疲惫的眼睛,看了看他,微笑道:「没想到,你真的回来了。」 世上就是有这么多的机缘巧合。若不是沐夕沄一时兴起,绝不可能在前夜跑来南平;若不是他心情郁闷想要散散心,也绝不会半途拐来银凤山。两厢意外,竟让本不会在此时命运交错的两人碰到了一起。眼前的老人,正是五十年前的天机峰长老——黄泽霖。 第61章 炼蛊 六十多年前,沐夕沄刚上摩云山的时候,黄泽霖还只有三十多岁,虽已接任天机峰长老,却与现在的梁痴有点像,整日埋首于藏书楼浩瀚的医书之中。待到沐夕沄十六岁,去天机峰修炼医术时,还曾跟着他一同去山下的摩云医馆。说起来,沐夕沄今天能在医馆义诊,大部分的本事都还是那个时候学会的。 临魔渊一战时,黄泽霖不到五十,在沐夕沄的记忆中,仍然年轻精壮。五十年光阴逝去,当年的壮年男子已垂垂老矣。 洞外传来搜索的声音,看来那两个黑衣人已下到山底,发现了异样。两人来回搜了几遍,数次从洞口经过,都未能发现端倪。 虽有阵法防御,但两人都没有发出声音。两柱香后,搜索声渐小,黑衣人已放弃了这一片的搜查,向远处走去。 沐夕沄走到洞口,再次确认附近已无人,回身敛祍一揖到地,诚心道:「多谢黄长老再造之恩!」 黄泽霖微笑看着沐夕沄,眼前的个人,曾是他三十多年的时间里唯一的目标,如今看到这个清丽淡然的年轻仙君,便如同见到了自家的子侄,心中不由得升起欣慰和自豪来。 第113页 轻轻咳嗽一声,黄泽霖点了点头,说道:「你回来的事情,小莫曾给我发过消息。不过这些年我漂泊不定,待我接到消息,已是一个月前。我此次南行,本就存着去寻你之意。这五十年来发生了很多事,五十年前的事情我们也需要好好分析一下。」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黄泽霖有点气喘,他闭上眼试图调匀气息,但一口气吸下去,竟又咳呛起来。沐夕沄上前给他输入灵力,轻声说:「您现在身体虚弱,需要好好休息。这些事情,可以慢慢再说。」 黄泽霖闭着眼睛点了点头,由沐夕沄扶着他躺下,又陷入了昏睡之中。 两人在山洞中多歇了半日,在沐夕沄的悉心照料下,黄泽霖胸前淤血已尽数排出,断骨也接续妥当。这山洞不论是疗伤还是生活,都不是久待之所,因此夜幕降临后,沐夕沄便带着黄长老,御剑回了龙爪村。 苏言君入摩云山十数年,自是见过黄泽霖,两人相见,倒也欢喜。 至于沐夕沄为何去了银凤山,被他编了个故事搪塞过去,苏言君便也放了心。 两日疲累,沐夕沄躺在床上,却一时难以入睡。 在南平所受的情绪冲击现在已不那么强烈,不论是在院中所见还是梦中所感,都感觉像是已过了很久,让记忆蒙上一层白雾,在心里留下一点钝痛。 思绪转到黄泽霖,这位老人在自己的生命中究竟扮演者怎样的角色?他将生命中最年富力强的时光几乎都花费在了自己身上,究竟是怎样的隐情能让一个人这样付出? 没有答案。 窗外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雨珠滴答着从房檐落下,伴着满心疑惑的年轻仙君进入梦乡。 雨声滴答。 古青桥躺在床上,听见门扣一响,摩炎摩冰两姐妹走了进来。 那日,待他从昏睡中醒来,晶核已植入体内,两姐妹都疲累得几欲晕倒,摩冰仍是面无表情,默默将用过的银针、法器擦净收好;摩炎擦着额头的细汗,顶着一张苍白至极的俏脸,伸手在古青桥胸前摸了一把,低笑道:「公子身体真好,这么快就能醒来。不过,醒得早不一定是好事……」 这句话,在接下来的几天里被彻底验证。 魔祖舍利进入身体后,需要与经脉相连,摩炎摩冰两人每日以秘术引导古青桥经脉与魔晶相接。摩冰功法冰寒,先将古青桥经脉的连接处冻住,再以意念为刀将那条经脉切断,引至魔晶附近;摩炎功法灼热,用烈火之力将经脉与魔晶熔在一起。 虽说摩炎每次都施展昏睡法诀让青桥睡过去,但法诀对他的控制却越来越弱。 第一天两个时辰,第二天便缩短为一个半,古青桥醒得越来越早。每一次醒来,便会感觉强烈的疼痛从下腹传来。摩冰的秘术,几乎是将他体内一簇簇经脉生生与原来的联繫扯断,再硬掰到魔晶附近。 古青桥前段时间一直是按照人族修道者的方法修炼,吸取的天地灵气,这也是他前世修习的法门,并未见有何不妥。但这颗魔族高人的晶核,似乎有着自己的想法,每当两位医修姐妹花为他接上一条经脉,魔晶便立刻强迫经脉中的灵气按照自己的方式运转。突然的灵气倒行让整条经脉抽痛不已。先是一条,随着接续的经脉越来越多,这种灵气倒行的疼痛慢慢扩大为一片。 这个过程往往要持续三四个时辰,若是在摩炎的昏睡诀下失去知觉,倒是方便,但若是清醒过来,便再也睡不过去,只能硬抗。 几日过后,昏睡诀对古青桥再无作用,他便必须全程都清醒地体验那非人的痛感。 摩炎怕他经受不住,又熬了汤药过来,古青桥却拒绝了。 「真没见过你这样找虐的,怎么,还疼上瘾了?」摩炎有些哭笑不得,只得在摩冰施法时和他说说话,转移一下注意。 古青桥勉强抬眼看了看她,脸颊不由自主地抽搐着。待一阵强烈的疼痛过去,他居然低低地笑了。 随着笑,那张比雪还苍白的脸上,居然泛起了一点红晕。摩炎吓了一跳,还以为是经脉逆行导致了血逆,忙拉过他的脉门探查。一查之下,古青桥体内的灵力虽然紊乱,但身体血脉一点问题都没有,甚至,还有些淡淡的舒爽。 她奇怪地看向青桥,那人此时却哑着嗓子开了口:「上辈子我便是仙灵谷的药人,试药试毒好几年,早就习惯了疼痛。后来为了师弟被师叔炼作人蛊,那种折磨也都受过来了。如今的这点疼痛又算得了什么?」 摩冰冷冷瞪了他一眼,手下将经脉狠狠一扯。 古青桥:…… 摩炎倒是有点不忍心,打岔道:「为了师弟?你待师弟那么好?」 古青桥的眼中寒光一闪,冷笑道:「我不是为了他,倒是为了摆脱他。」 又一阵疼痛袭来,古青桥闭上眼睛,仿佛又回到了蛊王洞阴冷潮湿的角落里。三天前,师叔的大弟子发了疯,提刀疯狂地砍杀了两名师弟,又来砍他。虽然他最终杀死了那个疯子,但连日被蛊虫侵蚀的身体反应慢了些,仍是被他伤了前胸和后背。 胸前的伤口滴着血,引来一片细小的嗜血蛊虫。伤口麻麻痒痒,那是小虫正在啃噬血肉的感觉。不少小虫已从伤口进入了血脉,在身体中大快朵颐。抽痛从全身上下传来。 古青桥靠在山壁上不想动。太累了,不仅是为了战斗消耗了大量的体力,心里也因无望感到疲惫不堪。 第114页 幼时失怙,作为魔种被转卖各地,好不容易跟了个师傅却是个疯子,只会拿他试药试毒。如今,不如就死在这蛊王洞里。听说,死亡是平静的,平静是多好的感觉啊,自己这短短的一生,可曾真的体会过平静吗? 一个声音轻轻地在心底响起:「有的,你也曾感受过的。」 真的吗,是什么时候?混沌的大脑有些迟钝,半晌都没有想起来。 一束月光从洞顶的缝隙落下,投在一块洁白的玉石上,一个身影渐渐在那束纯洁的光中现身。那是一个白衣的小仙君,坐在大石上,微笑着仰头看月亮,又扭头看向自己。 月光让周围的一切都朦胧起来,只有那双明亮的眼睛,安安静静地看过来,目光平静如海,却有无尽的星辰在海上闪烁。 小仙君站起身来,明亮的双眼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清秀的小脸白皙如玉,眼角却带上了一点红。 那小仙君仰起头,柔嫩的嘴唇一开一合,还带着一点童稚的声音响起:「古哥哥,你还会来看我吗?」 「会的。「他听见自己答道:」明年,或者后年,等我出了师可以自己出谷,我一定马上来看你。」 「你要说话算话啊!」小仙君微笑起来,一滴晶莹的泪珠却沿着脸颊秀丽的弧度滚落,映着月光,摔碎在他的手掌心里。 月色冰凉,他的手心却滚烫。 「阿沄……」 瘫倒在地的身体突然有了力量,古青桥艰难地站起身来,蹒跚走向那块月光下的玉石。 「我答应过,一定会去看你,我说到做到!」 盘腿坐在玉石上,体内的灵力尽数调动,爆炸性的力量从经脉扩散到全身,体内的大小蛊虫在这一刻尽数化为浆液,被血液融合吸收。 黑暗中,蛊王似乎感到了威胁,慢慢爬出自己的巢穴。 眼前这个人,是威胁。 古青桥捡起地上的短刀。 月光下的小仙君抬眼一笑。 洞中的青年主动迎上蛊王。 *** 是的,就是那种感觉,痛,却清楚地知道,为的是什么。 摩炎惊讶地发现,古青桥的整张脸突然放松了下来,竟变得温柔而平静。 摩冰轻触她的肩膀,示意经脉已引导到位。摩炎运出法诀,烈焰自双手爆出。古青桥体内,最后一条经脉与魔晶融为一体。 古青桥的耳中轰然一声巨响,魔晶接管了全身的经络。身体中的灵力陡然间被魔晶吸了个干干静静,经脉中空空荡荡。接下来的一瞬,强于先前百倍的魔气从晶核中喷涌而出,已于先前完全不同的方式在经脉中沖刷流转。 身体痛击,肌肉都不由自主地收缩起来,古青桥身体剧烈地颤抖着,仿佛所有的血液都被挤到了皮肤表面,全身上下红得可怕。 摩炎与摩冰惊跳起来,上前去试图压制。但古青桥体内的魔气霸道而兇狠,两姐妹的魔气刚一入体,便被狠狠地顶了回来。与此同时,一道极霸道的威压从古青桥体内爆出,勐地击在姐妹俩的身上。 两人闷哼一声,被威压逼得倒退,直到撞倒了桌子才勉强停下。桌上的茶具稀里哗啦摔了一地。 张金金与穆林闻声赶来。此刻床上的古青桥已被一团黑气包裹。那黑气在他周身旋转环绕,自各个窍穴中出入不绝,散发出令人恐惧的力量。 四人面面相觑。 第62章 当年 古青桥的变化让四人大惊失色,却毫无办法。 这是有史以来第一次魔晶移植,移植的魔晶还属于千年前的魔祖,这本就是一桩冒险,谁也说不准会有怎样的后果,如今魔晶已植经脉已接,再说什么后悔的话也无济于事,只能静观其变。 摩冰眼露精光,一瞬不瞬地看着床上的古青桥,似乎要将他的所有细微变化都记下来,以便将来参考领悟。摩炎也专注看了会儿,渐渐觉得无聊,便把目光投向身边的两人。 穆林与张金金是同时赶到的。两人都只在中衣上披了件外袍,长发未束,披散在肩上,张金金倒还好,这人一向是一副风流贵公子模样,披着头髮与束髮时区别不大;穆林平日里总是一丝不苟的模样,此刻他鬓髮散乱,衣衫不整,配合他那张凌若冰霜的俊脸,竟隐隐透露出一派邪魅潇洒的吸引力来。 只是这邪魅潇洒的主人并不知道身旁的美女已经为他失了神,一派自然地拉下张金金正企图弄乱他头髮的手,皱眉埋怨道:「大热天的,你手怎么这么凉?」说完便将那一双手都拢在指间,用自己的手心去暖。 张金金笑道:「吓的,你看,心还在乱跳。」说完便把那双温暖的手贴向自己心口,穆林如同摸到火焰般惊了一下,快速把手收了回去。张金金暗暗笑了笑,不理会他尴尬的眼光,继续撩拨他的长髮为乐。 床上的变化已开始变缓,黑色的魔气慢慢收缩回体内,古青桥的身体渐渐停止了颤抖。 四人试探着上前查看,那股恐怖的威压已经消失。摩炎轻轻搭上古青桥的脉门,凝神细察。 一探之下,摩炎不禁喜上眉梢,看了摩冰一眼,拿起脉来又查一次。 摩冰见姐姐如此,也拿起古青桥另一只手的脉门。 两姐妹的脸上均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 张金金刚放下半颗心,突见摩炎又「咦」了一声。 第115页 摩炎美艷的脸上,神色由喜悦转为疑惑继而竟变得有些恐惧,紧接着,她甩开了古青桥的胳膊,又一巴掌拍在摩冰手上,把摩冰从床前拉开。 张金金问道:「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摩炎脸色苍白,揉了揉手腕,对张金金说:「你试试?」 张金金莫名其妙地按上古青桥的脉门,轻轻输入一股魔气。古青桥身体中魔气充裕,流转方向却与平常人大不相同。这倒也罢,只是自己放出的那股魔气钻入青桥的经脉,走了没多远,竟消失得无影无踪。在那小股魔气消失的一剎那,像是打开了一条通道,张金金身体里的魔气突然被调动,竟一股脑顺着这通道向古青桥的经脉涌去。 张金金的脸色一变,还未来得及动作,一旁的穆林已经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向后一扯,将两人之间的联繫断开。 「这是……」张金金惊讶地问道。 「大概是魔祖舍利太过强大,本能地需要更多魔气滋养吧。」摩炎嘆道:「有魔气送上门来,它当然就不客气地笑纳了。」 「这样啊!」张金金摸了摸下巴,「那这几天你们小心些,不要两人同时接触到他。不知道这个过程要延续多久,先看看再说吧。」 折腾了这么半天,窗外已经响起了鸟鸣。雨早就停了,天边一轮红日慢慢升起。 沐夕沄看着天边的太阳,发了会儿呆。回到龙爪村已经十天了,黄泽霖一直深居简出,卧床疗伤。毕竟是年近百岁的老人了,即使有灵草灵药,恢復得也要慢些。 身后炉上的药罐咕咕作响,清香微苦的药味充满整个厨房。沐夕沄看了看药汁,已经煎得差不多了。倒出一碗浓浓的药汁,沐夕沄来到黄泽霖房中。 老人正在床上打坐,阳光给他的白髮镶上了一层金边。沐夕沄将药碗放在床前的小桌上,静静地等着。 片刻后,黄泽霖挣开了眼睛,看到沐夕沄,立刻微笑道:「你来了。」 接过药碗一口喝干,黄泽霖对沐夕沄道:「不必担心,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你什么时候有时间,咱们需要好好谈谈。」 沐夕沄点点头,出门向正准备前往法阵的苏言君和秦乐交代一声,又转回房来。 看着安静坐在眼前的沐夕沄,黄泽霖嘆道:「小莫给我的信里说,你是腊月十五那夜回魂的。我一直很奇怪,为什么这么多年都没有动静,你却突然回了魂。你自己有什么感觉吗?」 「没有……」沐夕沄摇摇头。生与死的转换,仿佛只有一剎那。五十年前他沉入黑暗后,便再无知觉。那一天,他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仿佛从一个梦中被惊醒,突然就听到了莫知岐的声音。 「还有一件事,」沐夕沄沉吟道:「古青桥,他也回来了。」 「古青桥?」黄泽霖呆了一呆,这才反应过来,问道:「就是临魔渊被处刑的那个魔种?」 「是。」沐夕沄想起簪花小筑中谭深的话,心中又泛起一丝伤痛,他迟疑了一会儿,才犹豫问道:「听说他被生取魔晶,是……是真的吗?我死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黄泽霖嘆了口气,道:「那日你自爆识海,压制了古青桥的魔气,却七窍流血,陷入昏迷……」 那日,黑雾散去,人们惊讶地发现,并不是恶魔被杀死,而是白衣仙君颓然倒下。 一群人紧张地看着高台上的两人,黑衣的青年却并未注意到周围的任何事物,只是紧紧搂着怀中的人,声声泣血地低唤着他的名字。 黄泽霖按捺不住奔上台去,试了试沐夕沄的鼻息又按了按脉,也只能摇头嘆气。 古青桥颤抖的手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在这当口居然动用所剩无几的灵力向他传音道:「黄长老,您救救他,救救他。「 黄泽霖一呆之下没有多想,也跟着传音回去:「就算我救得回这具身躯,但灵力尽时灵魂都会飘散,如何救得回来?」 「不会的,不会的长老。「古青桥十分坚定地说:「用捕魂玉瓶,一定来得及。」 黄泽霖救人心切,掏出玉瓶,放在沐夕沄耳边,神识下探,竟真有一道白光被收入了玉瓶之中。 黑衣的青年如释重负。 神魂传音,一方动念另一方已悉知。两人一来一往的对话只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台下众人只看见黄泽霖奔上高台,探了脉便立刻拿出玉瓶。此时郑恺然身边的弟子已上前来制住了古青桥。 郑恺然上前一步,庄重地大声说道:「救人要紧,快将夕沄带下去救治。至于这个魔种,前日害我摩云山长老今日又重伤我山弟子,罪不可赦!幸得夕沄用全身灵力压制你的魔力,此机不可浪费,今日,便要生取你体内魔晶,看你还如何作恶!」 黄泽霖一震之下看向古青桥,只见那黑衣的青年完全没有在意郑掌门说了什么,只是一脸担忧地看向沐夕沄。待摩云山弟子将他扯起时,他突然向黄泽霖传音道:「我没有杀李瑶,你若是不信,去查查他的心脉,是蛊虫。」 那声音坚定铿然,掷地有声,让黄泽霖心中一震。此时已有天机峰弟子抬了担架上来,黄泽霖只得将所有的注意又转回沐夕沄身上。 待下得高台,黄泽霖最后回头看了一眼,正见那黑衣青年被两人架在台上,小腹已被一柄利刃剖开,鲜血淋漓,眼睛却一瞬不瞬地望向远去的担架,仿佛那才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东西。 第116页 「那日将你的身体抬回暂住之处,用结界保护妥当,我便找了个藉口去看了李瑶的尸体。」黄泽霖道:「他心口有伤,但深度不致死,真正导致他死亡的那一刀,伤口角度十分诡异,不像是有人故意捅的,倒像是他扑在了一把刀上。惦记着古青桥所说的蛊虫,我用药粉相引,果真有几只细小的蛊虫从伤口中爬出,我才不得不信。」 沐夕沄沉默半晌,黄泽霖只是轻描淡写地提了提生取魔晶的场景,他却仿佛已感受到了当时的残酷。心如刀绞下,脸色又白了几分。 他看向黄泽霖,将古青桥的经歷简要说了一遍。 「原来是这样!」黄泽霖一手拍额,「这就说得通了。你师尊果然是中了蛊?」 「可这蛊下在人身上,是为了什么?」沐夕沄问道。 黄泽霖有些犹豫地看着沐夕沄,似乎有些犹豫,不知该不该说出自己的推测。 沐夕沄苦笑道:「长老尽可说实话,如今我已是死过一遭的人了,还有什么不能接受? 黄泽霖点点头,继续说道:「其实在那之前,我便有些怀疑。你也知道,我与你师尊是好友。那几年,李瑶常常下山,有一次回山后与我开玩笑说自己老了,出门的经歷居然有一段完全忘记了,我还笑他一定是喝多了酒,醉到失忆。」 「失忆?」沐夕沄疑惑道。 「唉,」黄泽霖嘆了口气,「两年之后,有天夜里他悄悄来找我,说起了失忆的事情。我这才知道,那两年里,你师尊每次下山,都会有一段时间记忆模煳。他很担心,我便自告奋勇暗中去查。 就在他死前两天,我接到消息,临魔渊旁靠近大漠的一个村子,莫名其妙的人都死了,便前去查探。「黄泽霖的声音带着一丝苦涩:」那村子的人死得蹊跷,身上没有任何伤痕,却全都聚在村中一个祠堂附近,个个面带诡异的微笑。我以为是中毒,检验后却发现,那些人的血里没有毒素,倒是有些致幻剂的痕迹。」 「致幻剂?」沐夕沄紧皱着眉头,先前山谷中的大帐又出现在他眼前。「可是用紫芯草做的致幻剂?」 黄泽霖沉吟道:「致幻的药物不少,你为什么这么说?」 沐夕沄将前几日在山谷中发生的事情解释了一遍。 「这倒是有可能!」黄泽霖激动地站了起来,却眼前一黑,几欲晕倒。 沐夕沄忙扶他坐下,柔声劝道:「您别着急,待您身体再好些,我陪您一起去。」 「好,好。」黄泽霖点头道:「那日我在村中探查,越看越觉得疑惑,最后在祠堂的墙角边,发现了一枚玉佩。」 沐夕沄张了张口,黯然道:「是师傅的青龙佩么?」那日,正是因为替师傅找青龙佩,他才从窗中看到李瑶脸上的图腾。」 「是,「黄泽霖嘆了一口气,」我捡到玉佩后赶紧往回赶,却只来得及把你救下。」 房间里一阵沉默。 半晌,沐夕沄哑声道:「师傅为人正派潇洒,一定不会做那种屠村之事。」 黄泽霖没有说话。 沐夕沄突然想到了什么,眼睛里爆出明亮的光彩:「若是能找到那些蛊虫,是不是就能弄清楚它们的作用?」 黄泽霖奇道:「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些蛊虫怎么可能找到?」 沐夕沄却微笑着点头,从林学武身上提出的蛊虫,还在古青桥手中呢。只是不知道,他现在如何了。 思绪万千下,还未来得及开口,突然门口传来「笃、笃「的敲门声,一个声音在院外响起:」慕仙君在吗?南平金金阁急讯!「 -------------------- 作者有话要说: 古青桥:作者,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作者:给你换了个cpu,功率大了些,当然耗电也变多了啊!没事的,法阵是公务部门,那儿电管够! 第63章 疗伤 门口是金金阁驻龙爪村的伙计。龙爪村虽不大,但因为靠近法阵修行者不断,师门传讯频繁,所以张金金特意在龙爪村设了一个传讯驿站。驻站的是一个特别机灵的小伙子,手脚勤快态度热络。此刻他手里握着一个玉简,正恭敬地站在村长门口。 沐夕沄道了谢,伸手接过玉简,神识入内探看。张金金的声音响起:「慕仙师,青桥的晶核已成功移植到体内,但人尚未醒来。医师推测,他还需要在灵力充沛之处吸收灵气来恢復。我们已出发前往龙爪山灵阵,半日可达。」 半日?那夜沐夕沄御剑过去也用了两个时辰,张金金带着个不能动的病人,如何能在这么快的时间里跨越千里? 五个时辰后,沐夕沄的疑问得到了解答。 那日阳光热烈,屋内闷热。待到乌金西斜,沐夕沄便扶了黄泽霖到屋前大树下的阴凉处乘凉。 突然,一阵嗡嗡声自天空传来,西斜的太阳被遮挡了一阵,一艘小巧的飞舟缓缓降落下来。 沐夕沄的心蓦然急跳了几下。 因那夜在南平所见,沐夕沄心里一直有着一点忿忿,想起古青桥时也总是刻意压抑情绪,拿其他的事情来转移注意。而如今他马上就要出现在眼前,沐夕沄的心还是禁不住热了起来。 快步走到村口,飞舟刚刚停稳。张金金走下飞舟,身边紧跟着摩炎摩冰两姐妹。两个伙计抬着担架,小心地从飞舟上下来。 第117页 沐夕沄看了眼两姐妹,两人已将红髮染黑,肤色与五官也变得普通了不少。摩冰仍然冷漠,摩炎的一双妙眼却一瞬不瞬地盯着沐夕沄,双眼中毫不掩饰地流露出对他的欣赏。 沐夕沄淡然收回目光,和张金金打了个招唿,问道:「他情况如何?」 张金金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回答道:「身体情况还好,就是还没醒过来。我们先安顿下来,再与你细说。」 一行人住进了村中唯一的客栈,几个金金阁的伙计一番忙碌,便将几个普通的房间变得舒适异常。 沐夕沄看着床上的古青桥。 一月未见,古青桥脸上身上的烧伤已愈,皮肤重新变得白皙光滑。脸上易容蛊尽除,又恢復了俊美深邃的五官。躺在床上的身躯依旧劲瘦有力,胸口微微起伏,仿佛只是睡着了,随时都会睁开双眼,微笑着醒来。 摩炎走近床边,大咧咧地往床沿上一坐,伸手拉起古青桥的手,轻按在脉门上探了探脉,抬眼对沐夕沄说:「这位仙君,不必太过担心,如今他脉象正常,并无大碍。只是……」她站起身来,贴得离沐夕沄极近,在他耳边轻轻说道:」仙君能不能与法阵那边打个商量,让我们夜里去给他治疗?」 「夜里治疗?「沐夕沄刚把目光从两人相触的手上收回来,不解地问道。 「是,魔气属阴,夜里引导和治疗都会容易些。「张金金解释道:」还没向你介绍,这两姐妹是摩炎和摩冰,是我能找到的最好的医修,就是她们为青桥移植的魔晶。这段时间,青桥的治疗一直都是在晚上进行的。再说了,我们几个虽然隐藏了魔族气息,但治疗时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白日里灵阵修行者多,万一露出破绽也是挺麻烦的。」 说完他看向沐夕沄,正巧见他脸上不自在地神色一闪而逝。 沐夕沄先是看见摩炎状似亲密地去拉古青桥的手,心中不由得一沉。后又听说摩炎的身份和夜间治疗的缘由,隐隐发觉之前自己可能误会了什么,一颗心又轻轻飘了起来。 张金金哪里知道他心里这番大起大落,只当是年轻人被摩炎调笑,脸皮薄受不住,忙把摩炎拉开,轻轻数落道:「怎么见谁都是一副风流样,人家可是正紧仙君,不怕他一剑砍了你!」 摩炎妩媚一笑,附在他耳边轻轻说道:「这小仙君俊得紧,若是没主,姐姐我看上了不行吗?」 张金金笑而不语,只拿眼睛去看沉睡中的古青桥。 摩炎顺着他的眼光看过去,又转眼看看一旁的沐夕沄,立时明白过来,轻轻啐了一口道:「呸!老娘今年走的什么运?劳心劳力不说,遇到的帅哥全都有主了,真是流年不利!」 沐夕沄没有听到他们嘀咕,眼光一直落在古青桥的脸上。 移植魔晶,他受了很多苦吧…… 门外传来咚咚咚的脚步声,秦乐一推门走了进来。向张金金和两姐妹施了礼便看向床上的古青桥。一看之下他「咦」了一声,奇道:「我怎么觉得,古兄的样貌变了?」 沐夕沄一滞。这段时间以来古青桥接触的都是熟人,沐夕沄一时倒忘了灵山上还有很多人都见过他易容后的相貌。如今蛊虫尽除他相貌恢復,自是与从前大不相同。至于变化的原因,一时竟不知该如何解释。 此时张金金走了过来,拍了拍秦乐的肩膀。「不好意思,晚波的父亲在北方有些仇家,他父母去世后,我怕有人找他麻烦,便让他易容随我南下。如今已远离北方,仇家再难找他,自是不必再易容。」 这番话倒也合情合理,秦乐立刻便抛开了怀疑。 张金金又将古青桥的情况简要向秦乐说了,隐瞒了魔晶的事,只说因为着急治疗,需要马上去法阵。小胖子立刻拍着胸脯说道:「没问题,我与法阵的师兄很熟,我现在就去跟他说。哦,对了,」他转向沐夕沄:「黄长老让你回去一趟,他说有事情和你商量。」 「好。」沐夕沄答应,回头对张金金说:「张兄先休息一下,咱们晚上一同去法阵。」 说完,两人一同离去。 戌时,夜已深沉,龙爪村一片寂静。张金金一行人来到村口,沐夕沄已在此等待,身旁还站着一位鬚髮皆白的老人,正是黄泽霖。 黄泽霖本就是医痴,曾以玉石梅枝为沐夕沄重塑身体,一直在心中引以为豪。没想到,这世上竟还有重生之人,怎不让他好奇?他这几十年来四方游歷,眼界十分开阔,倒不像一般人那样排斥魔族,听了沐夕沄对古青桥病情的描述,反倒对魔族移植晶核这样的医术充满嚮往。 之前他说有事相商,便是请沐夕沄带他一起去灵阵。 一群人见面各自寒暄一番,便来到灵湖边。 守阵的弟子早已与沐夕沄相熟,秦乐过来打招唿的时候便一口应承下来。张金金仍使用白石道人的名号做了登记,按规矩奉上修炼所需的灵石。 夜间无人摆渡,那弟子便让沐夕沄拿了块玉牌安放在小舟船头,如此便可进出结界无碍。 众人谢过,自行操舟向湖心岛驶去。 这天夜里没有月亮,抬头便可看见满天的星光。小舟平稳前行,湖心岛的灵石在夜幕下朦胧闪光,两姐妹美目连闪,连张金金都严肃了起来。 众人上到岛上,将古青桥安置在法阵之中,摩炎姐妹对视一眼,点了点头。摩炎弹指射出细细的一束魔力,探入古青桥经脉。 第118页 其实不论是人是魔,修炼的灵气皆来自天地之间,源头相同。人魔之分,不过是种族与修炼方式不同而已。 灵阵中灵气浓郁,摩炎的火热魔力射出,立刻带动周边的灵气一同进入古青桥经脉之中。汹涌的灵气立刻在两人之间建立了连接,摩炎原本提防着,没敢放出更多灵力,即使这样,那头髮丝般细微的魔气也被周边的灵气裹挟着,牵带着她身体中的魔力迅速循着灵力的通道狂泻而出。 摩冰立刻出手,在摩炎面前挥掌下切,冰冷的魔气如利刃般切断了姐姐的魔气之流。摩炎踉跄一下后退两步,脸色一片苍白。 魔气之流虽被切断,法阵的灵气却仍源源不断地向古青桥涌去,站在四周的人们都能清楚地感觉到天地间灵力的流转,古青桥此时犹如躺在一个巨大漩涡中,四周的灵气唿啸着向他疾速涌来。 如此过了半个时辰,灵力的流转仍在继续,古青桥却丝毫没有甦醒的迹象。黄泽霖皱着眉走上前去,灵力的漩涡几乎让他站不稳脚步,满头的白髮都飘动了起来。 黄泽霖神魂探出,小心地接近漩涡中的古青桥,却立刻被狠狠弹了出来。他一个趔趄向后坐倒,幸亏沐夕沄将他扶住,才没有摔倒在地。 「这情况不对!「黄泽霖喘着粗气道:「得有人去叫醒他,否则再这样下去,灵力会把他的晶核撑爆的!」 摩冰摩炎立刻上前,却同样被弹了出来。 灵气更加汹涌地狂奔而来,法阵上的人全都感觉到,自己身上的灵流开始躁动,不受控制地想要汇入到灵力的漩涡中。古青桥渐渐皱起了眉,身体不安地扭动着,腹下的晶核竟发出了耀眼的白光。 「快离开!」黄泽霖叫道:「他的晶核要爆了!」 「怎么会这样?」张金金喊道。金金阁的伙计已经站立不稳,全部撤到了法阵之下。摩炎魔冰姐妹拉着张金金向后退去。 张金金心中暗嘆,「终究还是太冒险了吗?」 古青桥身上的白光已经快要达到极限,众人大惊之下,却见眼前一闪,沐夕沄衣袂飘飘,直向古青桥扑去。 黄泽霖大惊失色,却阻之不及,只大叫了一声「夕沄!」便被张金金拉了回来。 沐夕沄转眼已到了古青桥身边,灵流的狂风抽打在身上,全身的经脉又一次剧痛起来。他却毫不在意,双手握住古青桥的肩膀,俯身向下,将两人的额头贴在一起。 心头一束白光亮起,混入晶核的强光中,一时间,两人的身形都被强光笼罩,仿佛失去了踪影。 第64章 醒来 神魂出壳,沐夕沄顷刻间来到古青桥的内府。 四周一片混沌,沐夕沄站在一片虚空之中。四处都是灰茫茫的雾气,让人看不真切。 灵流的狂风在四周肆虐,仿佛要撕碎所有胆敢靠近的人或物。 胸口有什么东西想要脱出,沐夕沄低下头,先前曾数次在危急关头出现的白光,此刻竟悄悄地亮了起来。 白光犹如实质,顺着沐夕沄的左臂游走,最终停在左手腕上。 腕间微动,白光渐渐渗出皮肤,化作一条细细的红绳绕在腕上。 「这是……」 前世的沐夕沄,便有这么一根红绳。 那是那年灵山论道之后,沐夕沄得了灵武,被师兄们哄闹着请客,一行人便去了红叶城最大的酒楼。 酒过三巡,席间渐渐热闹起来。天梁峰长老李瑶本就是个游侠,豪爽疏阔交友广泛。弟子们当然个个有样学样,不多会儿,竟与临席的其他仙门弟子拼起酒来。 沐夕沄没喝多少酒,只微笑着看着师兄们。 门口又进来一拨人,见这边热闹,便捡了远处的位置坐了。 沐夕沄脸上微微变色。 那些是巫医谷的弟子,古青桥带着四个师弟。那个熟悉的身影之旁,依旧黏着那个小小的少年。无影仰着一张漂亮的小脸,笑眯眯地看着青桥,那眼神,让沐夕沄心里没来由地一阵火起。 「夕沄,你也来!「一坛酒啪地被拍在沐夕沄面前,一位师兄已喝得满脸通红,跑来拉人助阵。 「快来,快来!「其他师兄叫着:」你可是今晚的主角呢,怎么能在一旁躲清闲?」 沐夕沄抬眼看去,师兄们与邻桌的拼杀已到了关键时刻,八坛新开的「春风醉「摆在桌子的中间,对方已经换人,一个人高马大的青年一手搭在酒罈上,挑眉看着自己。 斗酒的动静惊动了整层楼的酒客,大家都转过头来看热闹。古青桥也将目光投向这边,看到沐夕沄他呆了一呆,未等反应,无影已像一条小蛇一般缠了上来,亲热地附在他耳边说话。 沐夕沄起身走向邻桌,拿起酒罈,一口气干掉。 「好!「师兄们大声喝彩。沐夕沄又拿起一坛…… 那一晚,沐夕沄连喝五坛春风醉,一战成名。 师兄们赢了酒,热烈地拍着他的肩膀,这是沐夕沄拜入师门以来与师兄们关系最融洽的时候。他脸上带着笑,心里却隐隐泛起一阵苦涩。 找了个藉口暂时离席,沐夕沄来到酒楼外的巷口,微风吹过发热的脸庞,他苦笑着问自己:「沐夕沄,你在做什么?」 主街上人来人往,试炼结束后的各门弟子都到城中来放松,红叶城的老百姓开心地做着生意,一片歌舞昇平。 第119页 「这位哥哥,买条红绳吧,这是在最灵验的月老祠中求来的!「一个胖乎乎的小男孩仰着头,拉着沐夕沄的袖子不停地摇,手里抓着一大把红绳,粗糙的编结让人一看便知是自家的西贝货。 头有点昏沉,沐夕沄被小男孩摇得头晕,又不忍心赶他走。掏出几个铜板递给孩子。那孩子到是实诚,从一众粗制滥造的红绳中挑了一根最好的,递到沐夕沄手中。 捏着那根红绳,沐夕沄更觉得自己今晚傻出了天际。 转身欲回酒楼,却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一双修长的手扶向他的双臂,沐夕沄撞进一个温暖的怀抱。古青桥低低的声音在头顶响起:「醉了?」 沐夕沄抬起头,不知道为什么,眼前一片朦胧,看不清古青桥的脸庞。 「要你管!「沐夕沄伸手推开他,手里的红绳从指间滑下,落在青桥的手臂上。 沐夕沄已忘了那晚是如何回的客栈,只记得自己在半夜因口渴而醒来时,却突然看见古青桥坐在他的床边。 「你……「头有些疼,沐夕沄刚抬起头又颓然躺下。 「傻瓜,「古青桥在他脸上轻轻捏了一下,」现在知道难受了?以后可不能再这么喝酒。」 轻轻扶起沐夕沄,古青桥从桌上端来一个瓷碗,餵他喝下去。 「酸的。「沐夕沄喝了一口便推开碗,小脸皱成一团。 「这是解酒汤,乖,喝下去头就不疼了。「古青桥将小碗又递了过来。 皱着眉喝完汤,沐夕沄低下头,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古青桥的手腕。白皙的腕上繫着一条粗制滥造的红绳。 沐夕沄小脸一红,低声道:「还我!」 古青桥放下袖口,笑眯眯道:「这是阿沄送我的,怎么能再还回去?」 「我?送你?「醉酒后的脑袋煳成一团,沐夕沄自己也记不清到底有没有这回事。 「我不管,还我!「想不起来干脆耍赖,沐夕沄伸手去抓,只觉得心头有闷气,想要出一出才好。 缩回手护着手腕,古青桥低低地笑了起来,伸手把沐夕沄的脑袋压在胸前。 胸膛震动,温暖的体温传来,让沐夕沄的脸上一阵发热。 手腕被抓住,好像绕上了什么东西。沐夕沄抬头看去,一根精緻的红绳端端正正系在手上。 「阿沄送我东西,我当然要回礼才有礼貌啊!」 「谁送你礼物了,我和你又不熟!」沐夕沄嘴硬。 「没事没事,以后多见面就熟了。」古青桥还在笑,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那根细绳,沐夕沄的手腕上亮起微微的红光。「看,每次我到你附近,它都会亮起来,这样你就能找到我了,好不好?」 ------------------------ 腕上红光亮起,沐夕沄安了心,抬步向灰雾中走去。 如同害怕他一般,当沐夕沄踏入灰雾,那些浓稠的雾气立刻向两边翻卷开来,露出里面的世界。 脚下是裸露的山石,眼前竟是一处险要的山崖。崖下远处一条小河蜿蜒,依云镇的青桥横跨河上,石板被阳光照的发亮;崖上一株红梅,开得无比灿烂,一阵微风吹过,花瓣如细雨般落下。 古青桥靠坐在树下,闭眼沉睡。 「青桥!「沐夕沄快步上前,小心地摇了摇他。 「嘘,不用叫他,他过会儿会醒的。」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沐夕沄扭头看去,一个朦胧的老人轮廓浮在空中,像是快要飘散的影子。 「您是……」沐夕沄站直身子,恭敬地施了一礼,问道。 「真是有礼貌的好孩子。「老人乐呵呵地说道:」不像这个混小子,见了我就要拼命。「顿了顿,他解释道:」我是一千年前的人了。这小子现在的晶核就是我的。你是他朋友?」 「是。」沐夕沄敛祍又施一礼,恭恭敬敬道:「多谢前辈救命之恩!「接着将外界的情形详细告诉老人。 「无妨,无妨。「老人捻须笑道:」若是没我在,灵气控制不住的确有可能出事,现在有我,你也进来了可以帮忙,不用担心。」 沐夕沄又要道谢,老人忙挥挥手,连声说:「哎呀哎呀,真是好孩子。这小子有你这个朋友,真不知是哪里修来的福气。嗯,差不多了,来,你我一起,把这些乱七八糟的灵力收一收。」 说着他抬起手,点了点沐夕沄的前额,一套引气功法立刻呈现在沐夕沄脑中。两人按照功法所述,将四周肆虐的灵气一一收摄,引入身前的梅树中。 「晶核虽已与他的身体融合,但毕竟是外物,在说不准以后还会不会失控。」老人看着沐夕沄的动作,满意地点点头。「这里是他内府的核心,以后若是出现问题,便可像今天这样助他收摄,明白了吗?」 老人手掌一翻,收摄的灵力顺着他的手流向那颗梅树。 灵气被梅树的细枝吸取,形成一条条光带流入树根下的大地。剎那间,无数梅花在枝头绽放,整棵树艷如红云。 古青桥眼睑微颤,慢慢睁开了眼睛。 看到眼前的沐夕沄,古青桥一怔,「阿沄?你怎么来了?」 老人在一旁咳嗽一声。 古青桥转头看到老人的身影,他眯了眯眼,向老人走去。 老人一脸防备,抬起双手护在身前。 古青桥走了两步,拱手一揖到地,说道:「多谢前辈指点。」 第120页 老人惊了一惊,继而哈哈大笑:「好,好,好!都是好孩子!」 他笑眯眯地看着古青桥,「既然用了我的魔核,他们一定会让你去赴千年之约。那个千年之约……等你去了,若是见到一个白衣高冠的人,把这个给他……跟他说,我给他的承诺,绝不反悔。」 两人眼前一闪,一只玉簪斜斜飘在空中。老人转过身,向他们点点头,身影化作细细的闪光,没入玉簪之中。 目送老人消失,古青桥转过身,眼中欣喜满溢。 沐夕沄抬头看他,眼底漫出自己都未察觉的柔情,嘴角弯起,「你恢復了,真好!」 古青桥心里一阵发热,伸手拉过沐夕沄的手腕,双目相对,目光中翻腾着无数的情绪。 「阿沄,我……」 话未说完,上方的天空突然一道闪电打下,就听得天边一阵唿喊传来:「夕沄!青桥!醒醒,醒醒!」 「一定要在这个时候吗?」古青桥心中暗嘆。 看着他无奈的脸,沐夕沄笑了出来:「快回神吧,他们都担心死了。有话回去再说!」 古青桥依依不捨地放开他的手,点了点头。 神魂迅速掌控身体,古青桥终于睁开了眼睛。 眼前的仙君,白衣胜雪,笑颜如玉,眼里映着漫天的星光。 古青桥深深地看着他的眼睛,嘴角弯起:「我回来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前一章本打算早点更,结果码后面的章节忘了时间,发的时候才发现已经这么晚了。 想让古青桥快点醒来,今天发两章吧。 第65章 内府(一更) 「唉,醒了醒了,总算是醒了。」黄泽霖在一旁嘆道。 张金金也松了一口气,快速向两人解释刚才发生的事情。 适才沐夕沄扑向古青桥,神魂离体,古青桥身周的白光更加耀眼了些,一行人都战战兢兢站在远处,不敢靠近。 怕惊动守阵的弟子,也担心发生灵力的爆炸,张金金与黄泽霖一起,张起了一面隔离结界,勉强将两人笼在其中。 眼睁睁看着白光越来越亮,众人却帮不上忙,只能一瞬不瞬地望向他俩,心中暗暗祈祷能发生奇蹟。 像是天神应允了他们的祈祷,半个时辰后,光茫渐渐淡了下去。众人不敢怠慢,忙都赶到两人身边。 两人平静地躺着,没有任何要甦醒的迹象。 黄泽霖作为医者,先前已看明白摩炎姐妹引灵气入体的手法,便与两人商量,以自身灵气扰动古青桥内府,以提醒他俩回神,这才有了内府上空的那道闪电。 「这里是……?」古青桥看看四周。黄泽霖的结界已经撤下,湖心岛恢復了平静宁和。 「这里是龙爪山法阵,先回去吧,大家都辛苦了。」张金金一挥手,金金阁的伙计立刻奔向小舟。 来时抬着担架,回时活动如常,众人心里的大石都落了地,连摩冰都罕见地露出了笑脸。 自上湖心岛,一行人都处于极度紧张之中,其间又耗费灵力甚巨。待回到龙爪村,众人都累得恨不得直接躺倒,沐夕沄要送黄泽霖回村长家,约好了下午去客栈相会,便与众人告别。 古青桥目送两人离开,待到身影完全消失,才转回客栈。 其他人已经歇下,古青桥回到房间,靠在窗前出神。 那日经脉完全接通,晶核立即收摄身体中所有的灵力,又推动他们以完全不同的方式运行。经脉逆行带来剧痛,霸道的魔气沖刷全身,一股霸道的力量突然包裹了他的神魂,天旋地转之下,古青桥陷入了一片混沌。 待醒过来的时候,古青桥发现自己来到了梅树青桥的小世界。 这是古青桥前世的内府。 自重生以来,他的修炼一直未达金丹之境,体内灵力不足。除了刚开始修炼的三个月还有点时间静处,后来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忙得他更不顾不上恢復这个神识中的小世界。没想到魔晶入体,体内灵力充足了些,内府竟自动照着前世的模样建了起来。 这是古青桥自己的世界,前世每当有了烦心事,他便回躲到这里,把记忆中的美好都一点一点雕琢成型,放在这个小世界中。 眼前的世界一如从前,只是还有些不清晰,那是灵力不足的原因。 身体突然一阵躁动,好像有魔力注入。内府的世界亮了起来。可惜时间不长,魔气便被切断。 然而就在魔力注入的那一瞬间,一颗闪亮的晶石在梅树下现身,一股魔气自石上探出,缠上了古青桥的脚踝。 古青桥的神识半靠在梅树上,陷入了沉睡。 晶石闪烁,静静地等待着下一次灵流的倒来。 不知过了多久,内府的小世界突然又亮了起来。这一次,灵力源源而入,小世界的一草一木都鲜明起来。 日光有了温暖,照在沉睡的古青桥脸上。 光越来越亮,热度越来越高,却全都汇成一股洪流,向着树下的晶石涌去。晶石源源不断地吸收着热量,像是被点燃般,发出耀眼的白光。光亮中,一个身影渐渐成型,竟是一个长须老者的模样。 「你便是植入了我晶核的人?」老者慢慢幻化出实体,从白光中走出,向四周看了看。「内府倒是挺精緻的。」 他走进沉睡的青桥,颇有些嫌弃地抬起他的下巴,「啧,啧,长得倒还可以,就是不知道战力如何。喂,醒醒啊!」 第121页 老人伸出手,毫不怜惜地拍上古青桥的脸颊,后者终于慢悠悠地睁开了眼睛。 「唉,反应真慢!」老人摇头嘆道:「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古青桥睁开眼睛,一时还不知道身在何处。 老人无奈地一跺脚,古青桥的内府世界蓦然震动起来,梅花纷纷从枝头飘下,落了青桥一头一身。脆弱的灵气化物,在强大的力量之下,咔嚓一声响,竟裂开了一条细缝。 心爱的东西被破坏,古青桥不由得心头火起。 「你是谁?「古青桥一跃而起,一把抓住了老人的衣襟:「这是怎么回事?」 「哎呀,别动手啊!别慌,别慌!「老者按着他的手,嘟嘟囔囔道:「受了我的恩惠还这么嚣张,不就是条小缝吗?待会儿补补就行了。」 「恩惠?「古青桥放开手,「您……便是那位研究传功、唯一一位传下魔晶的先祖大师?」 老人显然对这一串的头衔非常满意,捋了捋鬍子笑道:「不错,是我。」 一簇火苗从地下裂缝中窜出,差点烧到老人的长须。他一时又严肃起来,「我时间不多,咱们先说正事。小子,可知道我为何要自创功法?」 古青桥抬头望天,心想,我怎么知道你当年是发了什么疯?嘴里却老实道:「不知道。」 「呵呵,你倒是坦然。「老者失笑。「我来告诉你吧。你应该知道,天地灵气相同,不同的只是各族修炼的功法。人界修士练气,是借天地之灵气,转为自身灵力。灵力属阳,因此人族追求境界突破,百日飞升。魔族的修炼功法与人族相似,通过魔晶将灵气化为魔力,但因经脉走向不同,最终得到的是属阴的魔力。我年轻时突发奇想,若能将两种修炼融合,使体内既有灵力又有魔力,阴阳结合,不是更妙?如此一来,便没有什么人魔之分,两相征战敌对的两族,也会有和解的希望。」 打破种族界限,是所有混血孩子心中无法实现的梦想,没想到千年前便有人提出了这样的猜想,还为此努力了一生。 古青桥看向老人的眼光悄悄改变了。整了整衣襟,他诚心开口道:「若这件事真的可以成功,让世人接受,不知道多少混血孩子会免除灾难。您真是功德无量!」 「功德?」老人笑了笑,眼中却涌起感伤,低声道:「我当初哪里想到那么多,不过是想为他多努把力罢了。」 那声音里带着无限的惆怅,听得古青桥心里一酸,不知这背后,又有怎样的故事。 停了停,老人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一笑,也不多说,伸手在自己额前一拈,一丝白光从脑中抽出,弹向青桥。 白光钻入青桥脑中,功法在他面前一一展开,新世界的大门轰然开启。 回过神来,天已大亮。古青桥看着窗外简朴的村庄,想到下午沐夕沄还要前来,不由得心头一热。 低头看看自己皱巴巴的衣裳,古青桥找来小二烧了热水,痛痛快快洗了个澡,换好衣服,这才盘腿坐在床上,依照老人所授的功法打坐练功。 心中像是有只小猫在轻轻地挠,让人心神不宁,打坐了半个时辰却一无所获,古青桥无奈地睁开眼睛。 「喵呜~~「软糯叫声响起,铜钱不知道什么时候跳上了他的床,毛茸茸的小脑袋轻轻蹭蹭他的膝盖,睁着一双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古青桥。 「你来啦!「古青桥笑道,趴在床上与小猫眼对眼,」你也很想他,是不是啊?可是他要到下午才会过来,你是不是等不及了?」 伸手挠了挠小猫的额头,他又说道:「你说我现在去找他,会不会打扰他休息?那还是不去了。嗯……要不我们去看一眼,然后就回来?」 小猫打了个呵欠,趴下眯了眯眼。 「你明明就是很想去嘛!干嘛装作要睡觉的样子?是不是不敢?」古青桥拉拉它的小爪子。 铜钱睁开眼,认真看了他一眼,起身跳上了窗台。 「喵呜?「小猫回头,水晶般的眼睛里有一丝挑衅。 「谁说我不敢去?「被一只猫小看了,古青桥有些面子挂不住。一手抄起小猫,放在肩头,他直接穿窗而出,落在客栈前。 向小二打听了村长家所在,古青桥几个起落,向王家走去。 村长宅前,一棵梧桐在阳光下洒下荫凉,一个鹅黄衣裙的女子正徘徊在树下。 古青桥对小猫嘘了一声,站在远处偷看。 不多会儿,就见沐夕沄匆匆出来,把一个小包袱递给女子。那女子接过包袱,含羞带怯地又说了几句话,沐夕沄微笑着应了。女子的脸更红了,从怀中掏出一个荷包,塞到沐夕沄手中,转身就走。 梧桐树下的仙君捏着荷包,目送那女子远去。 古青桥远远地看着,挠了挠小猫的脖子,轻声道:「你看,咱们的阿沄在哪里都有人喜欢。」 虽是笑着说话,心中却有些苦涩,满怀的烈火像是被浇了一桶冷水,呲呲地留下一地狼藉。」咱们还过去吗?」 「当然过去啊!」一个女声在身后响起,不知什么时候,摩炎竟跟了过来。 「你不会是看见那个女子就怯了吧!「夜里魔力消耗巨大,摩炎的脸色微微有些苍白,不过表面上看起来,依旧风情万种。 习惯性地将手臂搭上古青桥的肩膀,摩炎凑在他耳边笑道:「要不要姐姐给你帮帮忙?」 第122页 「喵呜~~」铜钱一爪子拍向摩炎的鼻尖,吓得她向后一仰,无奈右手还勾着古青桥的脖子,这一用力,将毫无准备的古青桥也带向一边。 慌乱之中,古青桥踉跄了一步,伸手揽住了摩炎的纤腰,才止住跌势。 「哎哟!公子今天这么主动啊!」摩炎娇笑着,另一只手也搭上了他的脖子。 被一人一猫整得头大的古青桥,恨不得立刻松手把摩炎摔到地上。想到对方为救治自己尽心尽力,只好手上用力一拉,待她站住立刻松手。再扭头看向梧桐树时,已不见了沐夕沄的踪影。 「他……?」 「看见了!「摩炎笑眯眯地回答。 「你……!!」古青桥立刻慌了,转身向村长家跑去,却没看见摩炎吐了吐舌头,「真好骗!」 院门紧闭,古青桥顾不得礼貌,直接跳过墙头,一个个窗口看过去。 沐夕沄房中安安静静,一个小巧精緻的荷包放在桌上,沐夕沄背对着窗,裹着被子躺在床上。 古青桥轻轻从窗子里跳进去,慢慢走到床边。 「阿沄?」他试探着叫了一声,没有任何回应。 「阿沄,生气了?「古青桥挠挠头,」摩炎那个女魔头,对谁都是那副德行,你要是不喜欢,我再也不和她说话了好不好?要不我去找张金金,把他们赶回南平去?」 「阿沄,「声音放软,」你理理我嘛~」 床上的人毫无动静,古青桥不由得奇怪起来。 「大热天的,你被子盖那么紧作什么?小心闷出病来。」说着,他伸手把沐夕沄身上的被子拉开。 手背不小心触到他的颈脖,冰凉粘腻的触感让古青桥心中一惊。探手碰了碰床上之人的额头,沐夕沄竟像是刚从冰水中捞出来的一般,一头一身的冷汗。 「阿沄,你怎么了?「慌忙把沐夕沄翻过身来,只见他双目紧闭,眉头皱起,面色苍白得如同白玉一般。双手紧紧握着拳,全身都在细细地颤抖。 这是怎么回事? --------------------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继续双更,稍等发下一章 感谢在2020-08-0500:11:38~2020-08-0521:23: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刘小佳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6章 寒毒(二更) 黄泽霖夜里见了魔女姐妹引灵气给古青桥的过程,若有所悟,脑子里一遍又一遍地回想当时两姐妹的动作。身体虽然疲惫,精神上却十分亢奋。在床上躺了不到两个时辰便醒了过来。 老人觉少,这一醒便再也睡不着,干脆坐起身来,细细琢磨这引气之法。 隔壁房间里突然传来一声惊唿,不知是出了什么事。 刚刚披衣下床,房门便被人撞开,古青桥一脸惊慌地冲进屋来,拉着他就往外走。 「别急,别急,出什么事了?」黄泽霖被拉得脚不沾地,几乎被古青桥挟着来到了沐夕沄的房间。 「这是……」黄泽霖看到了沐夕沄的状况,忙上前拿脉。良久,才对守在一旁的古青桥道:「别怕,没什么的。你去我房里,把柜子里的药箱拿过来。」 古青桥一阵风似地刮出了房间,顷刻间便捧了药箱过来。 取出一颗丹药化在水中,黄泽霖示意古青桥给他餵下。 青桥小心地扶起沐夕沄,让他靠在自己怀里,将杯沿靠在沐夕沄的唇上,轻轻道:「阿沄,吃药了!」 沐夕沄依然紧咬着牙,不肯开口。 黄泽霖按上沐夕沄的手腕,轻缓地输入一道灵力。如同受到安抚,紧绷的躯体松了松。 趁着他牙关松动,古青桥成功将药水灌入沐夕沄口中。 苦涩的药汁入口,沐夕沄皱了皱眉头。 灌完药,趁着他的双唇还未合上,古青桥迅速从袖中掏出一颗小小的麦芽糖,熟练的塞入沐夕沄唇间。 黄泽霖:…… 觉察到黄泽霖的目光,古青桥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他从小就怕苦,吃了药一定要吃糖……呃」突然意识到沐夕沄已经这么大了,他才后知后觉地尴尬起来,随口找补道:「想来大了也是一样的。」 灵药下肚,沐夕沄的状况渐渐好转。人虽还未醒,但身上细微的颤抖已经停止,紧握的拳头也渐渐松开,慢慢的,体温不再那么冰冷,唿吸也和缓起来。 黄泽霖站起身来,吩咐道:「你照顾他一会儿,我得再去配两副药。」说完便回了自己房间。 古青桥打来热水,拿布巾细细地替沐夕沄擦了脸。想起他先前一脖子的冷汗,又解开衣襟为他檫身。 沐夕沄先前是和衣躺在床上,古青桥掀开被子,替他脱了外袍和中衣,手下不禁一颤。 薄薄的里衣早已被冷汗湿透,年轻美好的身体在湿衣的包裹下,胸口和腰间的曲线显露无疑。古青桥的眼光落在那窄窄的腰线上,仿佛自己双手一合,便能把那柔韧腰肢拢在手心。 心头一阵灼热,古青桥脑子里一片慌乱,目光挪了开去,片刻后,又忍不住看了回来。 清风拂过,沐夕沄身体缩了缩,轻轻打了个寒战。再拖下去,就算身上的病好了,怕是又会着凉。古青桥心如鼓擂,几乎是闭着眼睛,把那层薄薄的里衣脱下,用布巾大致擦了擦,便哆嗦着拿过干净的里衣。 第123页 待给他套上中衣系好衣扣,古青桥终于松了一口气,感觉自己才是需要照顾的病人,差点要虚脱了。 拉过薄被给他盖上,古青桥静静看着沐夕沄的睡颜。 柔和的眼睛轻轻闭着,眼角稍有些上挑,粉红的唇在睡梦中合得不紧,看起来有些孩子气。古青桥伸出手,在他的脸颊上轻抚。不知是不是在梦中感到了什么,沐夕沄微微侧过脸,像只小猫似的,在他的手心上蹭了蹭。 柔软的唇蹭过手心,古青桥只觉得手心里着了一把火,火苗迅速沿着手臂逃窜,全身上下都烧了起来。古青桥几乎是用了自己最大的毅力,才强迫自己收回手,起身端起脸盆,脚步虚浮地走出了房间。 黄泽霖已经开好了方子,从干坤袋中拣出几样草药,在厨房煎了起来。 古青桥上前扶着黄泽霖坐下,接过他手中的蒲扇,轻轻扇了扇炉子,一脸担忧地问道:「黄长老,阿沄这是怎么了?」 黄泽霖看着眼前的年轻人,仿佛又回到了五十年前的那一天。 嘆了一口气,他缓缓说道:「当年你二人临魔渊一战,夕沄自爆识海,按理说应是身体尽毁,魂飞魄散。我不知道你当时为什么那么笃定他的灵魂没有飞散,不过既然玉瓶真的捕捉到了他的灵魂,我便怀着最后的希望去救治他的身体。」老人的脸色黯了下来,「也是我医术不济,花了不少时间,仍是回天乏力。」 「那他现在的身体是?」古青桥的心里一阵紧抽。 「前些年我一直游歷四方,在极北之处发现了一块灵玉。那块灵玉吸天地之精华,当时已化为玉胎。寒玉化形万年罕见,我便动了心思,将这块玉胎带回摩云山,以玉胎为心,辅以天机峰后山的灵梅,再加上之前保存的血液精华,培育出了这具躯体。」 黄泽霖一边向药罐中又加入一些草药,一边继续道:「这寒玉本可自行化为人形,千年之后功德圆满,便不会有事,但夕沄等不了那么久。如今玉胎中的寒性尚存,身体与神魂仍有牴触,你可以将其想作是一种寒毒。想来是因为这几日受了奔波劳累,昨晚身体受了巨大灵流的冲击,又经歷了神魂出壳,这才引发了玉胎的寒性。」 古青桥点点头,担忧道:「照您这么说,可有法子彻底除去玉胎中的寒性?」 「我这些年也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据说西方有秘术可解此寒毒,但传说虚无缥缈,我们与极西之地之间又隔着魔域与西妖界,查证起来十分困难。」 黄泽霖此时顿了顿,又道:「说起来那两位魔女医师,便是来自西方,不知她们是否有相关的线索。今天下午见面以后,我会向她们打听。」 古青桥点点头,眉间依然阴沉。 黄泽霖站起身来,拍拍他的肩,安慰道:「不要急,目前寒毒发作,虽然疼痛,但不会对生命有所威胁,吃两剂药缓解一下,熬过去便好。咱们再多打听打听,定能找到办法的。」 药已熬好,古青桥小心地倒出一碗药汁,端到沐夕沄房中。 小仙君依然在睡,眉头有些微微皱起。古青桥放下碗,轻轻将药汁吹温,这才上前扶起沐夕沄,让人靠在自己怀里,舀了一勺药汁送到他唇边。 沐夕沄迷迷煳煳吞下一口药,立刻一个激灵醒了过来。 看着他的小脸皱成一团,古青桥不由得好笑,又舀一勺药汁送到他唇边,劝道:「乖,喝药。喝完了有糖吃。」 沐夕沄无奈地看着那晚黑乎乎的药汁,伸手示意古青桥把碗递过来。端着药碗定了定,他一仰脖子全都喝了下去。 三块小小的麦芽糖在眼前一晃,沐夕沄也不由失笑,拈起一块放入口中,一脸满足。 看着眼前柔和的笑颜,古青桥的心也重新活跃了起来。向沐夕沄解释了身体出状况的原因,他又补充道:「阿沄不怕,我和黄长老一定会找到方法解除寒毒的,你相信我!」 沐夕沄微笑着点头。 窗外微风拂过梧桐,蝉鸣都一时停了下来,室内一片宁静安详。 那天下午,黄泽霖一个人去了客栈,古青桥坐在沐夕沄床边,两人低声细语,简单交换了分开这段时间的经歷。听说了三人在山谷中的经歷,古青桥也好奇起来,打算找个时间陪黄泽霖一起去山谷看看。 夕阳西斜,爽朗的笑声从窗外传来,出了一天门的老村长回来了,正好碰到回来的黄泽霖。 沐夕沄笑了笑,故作神秘道:「这位村长,是你的故人哟!」 「故人?「古青桥一头雾水。 沐夕沄轻声向他解释了老人的来歷。 「如果是这样,我还是不见他为好。」古青桥皱眉道:「你我重生之事尚不到公开之时,现在事情多有疑问,多一个人知道便多一分风险。」 沐夕沄点点头。 「那我走了。」古青桥又伸手触了触沐夕沄的脸颊,心中万般不舍。跳上窗口又回头看了他一眼,这才轻身翻过围墙,消失了踪影。 身上疼痛已消,沐夕沄下床穿好外袍,出门与村长打了招唿,又去向黄泽霖道谢。 黄泽霖拉过沐夕沄的手腕探了探脉,见他脉象已稳,又向他解释了一遍病因。 「今日我与那两姐妹讨论医术,也问了她们关于西方秘术的事,她们年轻未听说过,但答应回去后会帮忙去问族中老人。」 第124页 「多谢黄长老,此事无法强求。随缘吧,您为我做的已经够多了。」 「我也是看着你长大的,」黄泽霖嘆道:「你这具身躯更是我亲手培育,在我眼里,你便如同我亲生的孩子一般,还分什么你我?只要有一丝机会,我自然会为你争取。」 心中一片温暖,沐夕沄起身,诚心诚意地躬身道谢:「多谢黄长老!」 黄泽霖微笑着扶起他。外间苏言君与秦乐已回,老村长正招唿着大家吃完饭。 一同吃了饭,老村长外出一天有些疲惫,叫儿子给各位仙君泡了茶,便回房休息。 夜幕降临,空气慢慢凉爽起来。三人坐在门前的梧桐树下喝茶聊天。 苏言君与秦乐交流了几句修炼心得,便转向沐夕沄道:「咱们在此修炼已有一个月,法阵也都检查过一遍,也该启程去下一个地方了。你觉得怎么样?」 沐夕沄点点头:「我听师兄安排。不过本地百姓的请求还有几项未完成,我还得採制几种草药给药堂送去。」说着他转头看向黄泽霖:「黄长老,上次那些杀手未能得逞,必不会善罢甘休,您一个人的话怕是不安全,可有什么安排吗?」 黄泽霖皱眉想了想,对沐夕沄说道:「我没有其他事,可以和你们一起去百花谷。有些事情,需得和你好好谈谈,这个可以路上说。还有,先前你说的紫芯草山谷之事,我想去看看,可能需要一两天的时间。」 苏言君点点头,「这样最好,前辈跟着我们当然更安全些。至于这里遗留的事情,不必着急,咱们三天后再启程。」 第67章 小湖(一更) 山中夏夜凉爽,远方传来阵阵蛙鸣,更趁得夜的宁静。 沐夕沄回房收拾了一下干坤袋中的草药,突然若有所感。身后窗边咯的一声轻响,一个人影闪了进来。 还未转过头,一只温暖的手便抚上他的额头。笑着躲了一下,沐夕沄转身看着来人。「我没事了。」 古青桥自然地收回手,在自己的额头上也贴了一下,「嗯,不烧。药吃了吗?」 「吃过了。」 古青桥拉过沐夕沄,昏黄烛光下,夕沄柔和的眸子像是蒙上了一层薄雾,怎么也看不够。 沐夕沄在他眼前晃晃手,「我们要走了,三天后出发,你们怎么打算?」 「这么快?」古青桥皱了皱眉,「你身体怎么样?要不要多歇几天?」 「我没事的。」沐夕沄仰头看他:「黄长老明天要去那个被封印的山谷,你可以陪他去吗?」 「当然,」古青桥道:「听你的描述,沙河帮背后的人与灵山的事情脱不了关系,去看看说不定能发现更多的线索。黄长老一个人去不安全,我叫上张金金他们一起去。」 「嗯。然后……你有什么打算?」 古青桥看向沐夕沄,小仙君的眼里闪过一丝惶恐,眼底却都是期盼。他不由得心中一热,情不自禁伸出手,揽过夕沄的肩膀,将那份惶恐与期盼拥入怀中,在他耳边轻声道:「傻瓜,我当然和你一起走,你可别想丢下我。」 轻轻挣开古青桥的怀抱,沐夕沄耳根通红。他低着头拿起桌上的茶杯,避着古青桥的目光,有些语无伦次道:「呃,那好,我明天告诉黄长老,让他直接去客栈。还有,嗯……嚮导,我去跟老村长说。你……你早点休息,明天还要赶路……」 茶杯在两手间翻来倒去,沐夕沄抬手喝水,却发现杯子是空的,又赶紧放回桌上。古青桥靠在窗边看着好笑,虽然有心想逗逗他,但再待下去,眼前的小仙君怕是会把杯碟茶具都摔了。 他伸手覆住沐夕沄无措的手,轻声道:「那我走了,你好好休息。」 沐夕沄终于抬起头,「哦,好的。」 那双眼里带着陌生的情绪,茫然与无措的样子就像一个迷路的孩子。古青桥恨不得立刻将人抱回家去,再也不给别人看到。 狠下心来闭了闭眼,他强迫自己跳下窗台,随即越墙而去。 沐夕沄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又在窗前呆了半晌,这才上床休息。 第二天一早,打点好所有的事情,苏言君与黄泽霖去了客栈,沐夕沄与秦乐则着手将周边百姓的委託完成。 委託各种各样,他俩这一天送了五封信,替两户人家驱了邪,给镇上的善堂买了吃食用具,甚至还帮一个小娃娃找回了迷路的小猫。 前来修炼的仙君们虽说有义务帮助周边的百姓,但像他们这样不论事情大小全都热情帮忙的毕竟不多。镇上的居民十分感激,两人傍晚回到龙爪村时,还拎了一个大篮子,篮子里装满了镇民门送的吃食。 乐呵呵地将篮子送给老村长,秦乐擦了擦额头的汗道:「我这边的委託都做完了,你那边怎么样?」 沐夕沄正在收拾晒在院中的草药,闻言答道:「不多了,今天把这些草药收拾好,明天我还想去灵湖采些龙鬚草。这味药他们用量不大,但灵湖那边一般人不让靠近,各个药堂都需要委託修道者帮忙,很容易断货。我明天多采些,他们也方便些。」 「好吧,不过我水性太差没法潜水,只能给你打打下手。」秦乐不好意思道。 「无妨,需要的量不多,我一个人就行。」沐夕沄答完,心里却隐隐感觉有什么不对。半晌后突然想起来,拉住秦乐问道:「小乐,你现在说话比之前流利多了!」 第125页 秦乐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道:「我悄悄去问了黄长老,他说一是因为我以前胆小,说话时爱紧张;二是我天生有条经脉有淤堵,一直未能打通。他传了我一套打通经脉的法子,这几天我一直在灵阵修炼这套功法,昨日终于成功了。」 「那真是太好了!小乐,恭喜你!」 「谢谢,谢谢!也感谢你们带着我这么久,让我的胆子大了许多。」 两人看着对方,哈哈大笑起来。又聊了一会儿天,才各自回房洗漱。 沐夕沄双手枕在脑后,躺在床上发呆。他们现在在哪里?山中的结界怎样了? 山中的结界已经消失了。 一行人这次没带嚮导。君子剑博闻强识,走过一遍的路绝不会记错,轻车熟路地把大家带到了紫芯草生长的山谷。 一个月过去,土中的草根又发出了新芽,山谷中长出了一层毛茸茸的细草,估计不多久便能变得与原先一样。 几人转过此地,继续前行,两个时辰后,到达了前次几人战斗的山谷外。 敏感的摩炎姐妹一靠近山谷,立刻警觉起来。摩炎拔下头上一根银簪,在手中幻化成一对钢刺,身形一闪,如一道青烟般掠向谷口。 苏言君欲上前帮忙,张金金拦下他道:「我这妹子曾有奇遇,得一怪盗前辈指点,轻身与隐匿功夫十分了得,苏兄不必担心。」 苏言君听他这么解释,心中暗嘆金金阁财力雄厚,竟能招揽如此人才,哪里知道张金金只是随口胡扯,掩饰摩炎的魔族身份而已。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摩炎便已转回。她将手上银簪插回发间,对众人说道:「里面没人,只有些阵法残留的气味罢了。」 众人放了心,一同走向谷口。 谷中结界已消散,湖水却没有消失,谷底又变回小湖的模样。 古青桥与金金阁的两个伙计有备而来,从干坤袋中掏出刀斧,砍树做筏。又换上水靠,潜入水中,在苏言君指点的位置打捞。先时捞起的都是些武器用品,一个多时辰过去,一个伙计浮出水面,手里拎了一个布兜,里面都是些瓶瓶罐罐。 黄泽霖与摩冰两个医痴见了丹药,便什么也不顾了,立刻就要埋头开始鑑别。摩炎与张金金忙上前帮忙收拾了,随着苏言君到了之前潜伏的洞窟中。 被绑在洞中的黄一早已不见踪影,地上只剩下半截布带。也是他命大,竟因为被绑而逃过了水淹的命运。 稍作整理,黄泽霖与摩冰便忙了起来。 苏言君和张金金拾柴生火,摩炎做了些吃食。待天色渐晚,青桥三人也回到洞中。众人一同吃了晚饭,三位医师继续研究丹药,其他人便靠在岩壁上休息。 「这次事了,你们便要出发去下一个法阵了吧?「张金金挑起话题。 「嗯,」苏言君答道:「摩云山弟子巡查法阵,每阵皆停留一个月。一来对法阵进行检查,而来也可借法阵灵气修炼。三四月份出发,每地一月左右,加上路上的时间,回到山中正好是年关前后。」 「贵派真是考虑周全!」张金金嘆道。他指了指古青桥,诚恳道:「我这表弟,此次受伤甚重,亏得请来了两位美女与黄长老医治,少不得元气大伤。我想让他与你们一同前去各法阵修行,你看是否合适?至于修炼所需的灵石和费用,金金阁自会承担。」 这一路走来,苏言君与古青桥并没有太多交集,不过看到沐夕沄与秦乐都与他交好,这一天下来,古青桥与两个伙计忙前忙后做了不少事情,也让苏言君很有好感,哪里还会反对,谦虚了几句便答应下来。 青桥隔着两个伙计,对张金金笑笑,小小地做了个感谢的口型。张金金挥挥手,闭目养神。 一弯新月挂在天边,山中凉风吹来。三位医师还在小声讨论着什么。古青桥默默将手伸入袖袋,轻轻抚着里面的青色髮带,微笑着看着陷入梦乡。 第二天一早,古青桥带着两个伙计又下了一趟水,在主帐周围看了又看,再无发现。这才回到岩洞。 黄泽霖与姐妹俩讨论了大半夜,这会儿才醒来,都是一脸疲惫眼下微青,精神却十分亢奋。 「这些药瓶里,除了一些常用药之外,主要是一种毒药。」黄泽霖说道。 「毒药?」大家都吃了一惊。 「是的。」摩炎皱着好看的眉,接道:「此药毒性很大,若是给人吃了,轻则昏迷不醒,重则当场死亡。这几瓶里面都是这种药,」她指了指一熘七八个小瓶,「但每一瓶的药量有所区别,他们似乎在实验如何用紫芯草改良这种药剂。」 苏言君沉吟道:「我记得曾听那灰袍道人说,是有人委託他们减轻药量,让人吃了以后还和往常一样。他们是在用紫芯草压制药性。」 「压制?」黄泽霖似乎得到启发,三人又讨论起来。 张金金着伙计们收拾好了东西,对三位医师道:「三位将药带上,回客栈再讨论吧。山中条件艰苦,还不知有何风险。」 三人充耳不闻。 剩下的人苦笑不已,等了他们一个时辰,又轮番去劝,这才启程回村。 龙爪村,沐夕沄一早便把要晒制的草药在院内铺好,准备了些用具,便带着秦乐去了灵湖边。 找守阵师兄借了艘小船,两人来到湖上。 灵湖其实不大,中间的湖心岛连带隔离结界便占据了大部分的湖面,平日里下水採药都在结界外,小船随便一划便到了目的地。 第126页 着秦乐守在小船上,沐夕沄脱下外袍,跃入水中。 六月的天气,下水并不寒冷。沐夕沄深吸一口气,将灵力汇聚双眼,向水下潜去。 龙鬚草是一种水草,大多生长在水底。因为整株草细细长长,在水中随波而动,如同鬍鬚一般,便得了「龙鬚」这个名字。 灵阵之地灵力充沛,仙花仙草众多,即便是普通的水槽也长得特别茂盛。灵湖湖水清澈,一眼可以看到很远,沐夕沄几乎是一下水,便发现了一大丛龙鬚草,在湖底深处婀娜摇曳。 划了几下水,他来到龙鬚草边,伸手便采了一大束。浮上水面递给秦乐后,他又一次下潜,记得刚才看见不远处的结界旁,还有一束品相不错,沐夕沄直接向那个方向游去。 水草茂密,龙鬚草间还夹着这不少其他藻类,沐夕沄边挑边采,收穫颇丰。 拔起一根特别大的,沐夕沄的余光似乎看到一片亮黑。 湖底的鹅卵石一般都是灰色,表面坑坑洼洼,但这束龙鬚草的根旁,却是一片黑色。 那是一层漂亮的圆石,半个手掌心大小,表面光滑黑亮,湖底幽暗的光影变幻下,显得美丽又神秘。 沐夕沄一时兴起,伸手捡起一块,打算带回去留个纪念。 下水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沐夕沄憋气已快到极限,他轻巧地转过身,向湖面浮去。 突然间,他身体一震,仿佛有一柄大锤敲打在心上,全身的气血灵力竟迅速逆行起来,剎那间身体像是被禁锢了一般无法动弹。沐夕沄只觉得胸口一滞,啊地一声,一大串水晶般的气泡从口中争先恐后地逸出,竟是再也浮不上去。 身体向水下沉去,沐夕沄睁着眼睛,看着湖面的微光渐渐远去,口中气泡还在外逸,胸中针刺般地痛,头脑也渐渐昏沉起来。 手指慢慢松开,小黑石从指尖滑落,无声无息地又落回原处。 远处的水面仿佛传来一声闷响,一个修长的影子投入水中。那影子只左右搜寻了一剎那,便自湖面疾速而来。沐夕沄还没来得及反应,便感觉道一只有力的手搂住了他的腰,另一只手托住了他的后脑。 紧接着,黑影临近,挡住了湖面的微光,一个温热柔软的事物堵住了他的双唇。 第68章 妖怪(二更) 沐夕沄蓦然睁大了眼睛。 身体虽无法动弹,感觉却异常敏感。虽在湖下,那双手的灼热却清楚地从皮肤直窜进心里。双唇被分开,一股柔和温热的气流缓缓自对方渡来,胸口的憋闷缓解了些,沐夕沄眨了眨眼睛。 在这近无可近的距离里,他看到了对方深邃的眼。是青桥。 唇分。 那身影放开一只手,带着他向湖面浮去。 哗啦一声,两人破水而出。 沐夕沄大口地喘着气,却被水花呛住,咳了个死去活来。 古青桥一把将他搂在怀里,一手死死扣住他的腰,仿佛要将整个人都揉进身体里。片刻后才放开了一只手,在他背上轻拍着。 秦乐手忙脚乱地将小船划了过来,急得又结巴了几句:「你们还还还好吗?」 好不容易咳完了,沐夕沄这才顾得上四下打量。首先映入眼底的,是古青桥的脸。 那张脸本就白皙,此刻挂着闪耀的水珠。几缕湿透的黑髮贴在脸颊上,更显得脸白髮黑。英挺深邃的五官此时却没有笑容,淡色的薄唇严厉地抿着。 那唇…… 沐夕沄轰地一下脸红了,心虚地别开目光,一手攀上小船就要往上爬。小船一边突然吃重,歪了一歪,秦乐「哎呀」一声,差点掉进水里。 古青桥看着他手忙脚乱的样子,无奈地在心里嘆了口气,双手扶住他的腰,将他推上小船。 三人回了岸边,秦乐去还船,古青桥运起洁净诀,除去两人身上的水汽污垢,默默收拾了船上的龙鬚草,这才抬头问道:「怎么回事?」 沐夕沄此时已从慌乱中恢復过来,想了想无奈道:「我也不知道,突然就经脉逆行动弹不得了。」 「是不是上次的寒毒发作还没好?」 「大…概…吧。」那感觉与之前并不完全相同,但一时也找不出原因来。 两人沉默了一阵,古青桥的脸色依然不好。沐夕沄仿佛突然回到了几十年前那个除雪妖的下午,莫名地有些心虚,轻声道:「古哥哥,我现在好好的,别生气了好不好?」 古青桥抬起眼来,眼底里全是担忧。他望着沐夕沄的眼睛,仿佛有什么话却未说出口来,最后还是低下眼,缓缓开口:「等下回去吃药!」 「好。」 「下次要小心!」 「好。」 「以后下水要叫上我。」 「好。」 「还有……」 古青桥终于抬起眼来,眼前的白衣仙君嘴角弯弯,眼里全是细碎光茫。 严肃的表情再也无法维持,古青桥伸手拍了拍他的发顶,无奈地笑了。 秦乐从远处跑回来,一边擦着脸上的汗,一边问道:「还要去镇上药堂吗?」 「去吧。」沐夕沄答道。说完看了古青桥一眼,见他没有反对,接着道:「草药都准备好了,今天就送去,免得明天还要绕路。」 三人一同向村边走去,秦乐越过沐夕沄,问古青桥:「你们都回来了吗?山谷之行怎么样?」 第127页 原来,去山谷的一行人中午回了龙爪村,黄泽霖仍然留在客栈与两姐妹研究药物,古青桥便悄悄去了村长家,自然没有见到沐夕沄与秦乐。出门不远正巧碰见村长儿子,得知两人去了灵湖。 待他跑到灵湖,却只看见秦乐一人在小船上,急得抓耳挠腮,这才知道沐夕沄下水已经很久还没上来。 说到这里,古青桥又瞪了沐夕沄一眼,却见他顺眉敛目,一副听教听话绝不顶嘴的模样,又觉得好笑,只得两句话岔开,把几人在山中的所见讲给两人。 「这当口,黄长老他们还在折腾那些药呢。」 镇子离龙爪村不远,三人很快便到了药堂。药堂的掌柜亲自出来收了药,连声感谢。 见掌柜有些神色郁郁,沐夕沄不禁开口问了几句。 掌柜的嘆息一声道:「唉,还不是我那个妹妹的事。」 三人正一头雾水中,凤姑从外面走了进来。几天没见,这位漂亮的女孩也憔悴了不少,眼圈红红的,手里还捏着帕子。 一见了沐夕沄,她像是溺水之人见了救命稻草般,蓦然扑了过去。 古青桥皱眉看着沐夕沄扶起那女孩,柔声劝慰着。掌柜的这才接着说道:「说起来也是命苦,我那妹妹早早就守了寡,只守着家中独子度日。却不料那孩子六七岁时,竟不知被谁拐了去。」 「被拐?「沐夕沄与古青桥对视一眼,心中皆有不详的预感。 「是啊。天下这么大,要到哪里去找?这十多年过去了,多少人劝过她,她都不死心,到处托人打听。几年前,邻村一个失了孩子的女人告诉她,从这里向西有座妖山,山里住着妖怪,特别喜欢人类的小孩。那妖怪会把孩子拐走,也不伤害他们,只是带回山中养着。不知道多少丢了孩子的母亲都会去那山中寻找,也曾有人说,真的看到了孩子。只是那妖山五年才显形一次,过几日正好是现形的日子。」 「还有这样的妖怪?「秦乐好奇地问道。 「唉,」掌柜的嘆道:「我们也都不相信,可我那妹子信啊。早几天她便打点好了行装,非要去找一找。家里人拗不过她,今天她便离家去了。」 「是,我刚去送她,她还十分肯定自己能找回孩子。」凤姑此时已止住了哭,哀哀道:「可我听说,那些去寻找孩子的母亲,有的去了一趟以后便放下了执念,回家好好过日子。有的却再也没有回来。是不是那里的妖怪会吃人?姑姑这一去,会不会被吃掉啊!」 她抬起泪汪汪的双眼看着沐夕沄,「求求仙君去那山里瞧瞧。若真有吃人的妖怪,就救救我那姑姑吧。」 掌柜的看她如此要求,自知有些强人所难,半是胁迫半是劝慰地把人扶进了屋,回来嘆道:「仙君们别往心里去,这事情说不准就是流言,只是这孩子从小就与我那妹子亲厚,有些口不择言,仙君们原谅则个。\" 三人应了,告辞而去。 回村的路上,沐夕沄皱眉问秦乐:「你可听说过这样的传说?」 秦乐答道:「五年出一次山,还捉小孩的妖怪?这类民间传说,很多都是以讹传讹,上不得台面。不过小时候家里佣人倒是经常吓唬我们,若是不听话,会被山里的妖怪捉了去,从此就养在山里不能出来。那时我被家里长辈们逼着学习练功,倒是巴不得有妖怪来捉我。后来大了,这些事情也都忘了。」 沐夕沄一听倒是乐了,随即说道:「空穴来风非是无因,既然这么说,总归有个出处。等会儿回村问问村里的老人们。就算问不出什么,反正咱们明天也要往西去,一同去探探便是。」 说完他看了古青桥一眼,却见他有点闷闷不乐,不知又在想什么。有秦乐在身边,很多话没法直接问,只好暂时按下不表。 回到龙爪村,秦乐去了自己房间收拾东西,古青桥果然翻出了缓解寒毒的方子,拿出上次黄泽霖配好的药包,把药煎了端给沐夕沄。 自知理亏,沐夕沄一口便干了药汁,又笑眯眯地讨了颗麦芽糖放进嘴里。顺口问道:「你刚才在药堂时就一脸严肃,在想什么?有什么要紧事吗?」 在想什么?古青桥抬眼看了沐夕沄一眼,心中有点堵。沐夕沄一向好脾气,待人和蔼,谦逊有礼。前世便受到不少女修的喜爱。虽说那时并没有看出他对哪位仙子有特别的感情,但说不准今生他的想法如何。刚才那个凤姑,哭得梨花带雨楚楚可怜,阿沄也是温柔以待呵护备至,难道他对那女孩,真有什么想法? 自己心里的那点小心思,如何敢搬到面上来细说? 不想就这个话题说什么,古青桥皱了皱眉道:「不知道是不是我太敏感,好像这短时间一来,各地都有孩子失踪。依云镇、清溪镇、红叶城还有山海城,我们已经知道了好几起儿童失踪的案子,而不见的孩子,也大都在十岁以下。」 听得此话,沐夕沄也沉吟起来:「是,我记得五十年前并未听说如此多的儿童失踪案,难道这段时间,出现了专门拐卖儿童的大团伙?」 顿了顿,他又说道:「拐卖儿童拆散家庭,这些人真是罪大恶极。如有机会,我一定会追查到底。」 古青桥是孤儿,沐夕沄也从小离开了父母,两人皆对此等行径深恶痛绝。 为避免麻烦,古青桥悄悄回了客栈,沐夕沄与秦乐来到村中老人们乘凉休息的大树下,找到了老村长。 第128页 听了两人的描述,老村长望了望一起乘凉的三位老人,其中一位缓声道:「说起丢孩子,歷朝歷代都有。有些人牙子,也会经常到各乡村走动,带走孤儿和家里养不起的孩子。不过一般的人牙子,都有自己的势力范围,也会顾及自己的信誉。至于有些歪心思的,拐了孩子卖到偏远地区去,就很难追查了。」 秦乐一时听得呆了。他从小在家族中长大,从未想过不懂事的幼子被迫背井离乡被四处转卖的情形,不由得连声嘆息。 「至于那五年一开山的传说,」老村长想了想说道:「先前倒也传过一阵,还有人专门去寻过。不过到那山里去的人,不是碰见鬼打墙在山里转悠一宿一无所获,就是攀山时发生意外受伤,几乎没有人真正说清楚,到底有没有这么回事。时间长了,大家也都不信了。」 「村长可知传言中,那山具体在何处?」沐夕沄问道。 老村长想了想,「从这里向西大概二百里,峰林镇。」 --------------------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卷 结束,下卷开始揭露真相啦! ==================== 第三卷 真相渐露 ==================== 第69章 晶儿(一更) 第二天一早,沐夕沄三人辞别了老村长,出发前往百花谷。 张金金在前一天下午便已离去,说是有生意要处理。黄泽霖与两姐妹研究了两天,最终将药物分作两份,各带一份,约好了若有结论,便通过金金阁传话。 待沐夕沄三人来到村口,正看见摩炎伸手搂住古青桥的脖子,在他耳边低语。 「咳,咳咳。」黄泽霖看到沐夕沄他们过来,轻咳两声。 沐夕沄远远看到两人,愣了一愣,却是想起了那天在南平城的梦境,心中有点不自在。 秦乐:……为什么我觉得气氛有些尴尬? 古青桥推开摩炎,脸有点红。袖中的手紧攥着一个小瓷罐,那是刚才摩炎悄悄塞给他的,魔女带着笑意的话语还在耳边迴荡:「姐姐这几天看出来了,你那小仙君温柔可人又体贴,怕会是个抢手货,记得先下手为强哦!」 摩炎被古青桥推开,也不以为意,笑着上前道:「这几日叨扰了。青桥身体已无大碍,我们两姐妹功成身退,这就回山去。各位,后会有期!」 这番话极为干净利落,众人仿佛觉得,刚才那香艷旖旎的场面都只是自己的想像,还未回过味来,两姐妹已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一时间,在场的众人神色各异。 苏言君笑道:「既如此,咱们也出发吧。」 年轻人们骑马,秦乐还是那头小花驴,黄泽霖年纪大了不久前又受过伤,张金金便为他买了一辆马车。车中颇为宽敞,坐卧器具一应俱全,黄长老便整日在马车中研究药品,也轮流为同行的年轻人拿脉检查,提出些保养和修行的建议。 几日后,众人来到了峰林镇。 镇口人来人往,流动的人群排成了两列长队。出镇的,多是峰林镇的居民,几乎每个大人,都抱着或牵着一个孩子;入镇的,则大都是女性,一面走,一面眼巴巴地瞧着出城的孩童,一脸不舍。 「这位大姐,」沐夕沄拦下一位镇民,柔声问道:「为什么这么多人都带着孩子离开?」 抱着孩子的妇女警惕地瞧了瞧眼前的这一行人,被沐夕沄柔和的微笑打动,放下了心,解释道:「仙君或许知道,峰林镇外的山里有个妖怪,五年一出山,出山便要挑选人间的孩童,带到山里去养。据说就是这几天了。我赶紧带着孩子,回老家避一避,待那妖怪回山了,再回来。」 「真的有这样的妖怪啊!「秦乐嘆道:」它只抓峰林镇的孩子吗?」 「那倒也不是。」那妇女,补充道:「以前没人信,可五年前,我家隔壁的孩子就真的被抢走了,再也没有回来过。」 与她同行的家人已经在催,那妇女匆匆向众人点了点头,抱着孩子离去。 「唉,可怜天下父母心。「苏言君嘆道,」出镇的是为了孩子安全,入镇的这些,怕都是为了寻找孩子而来。」 几人入了镇,镇口不远便有金金阁的一家驿站。 峰林镇不大,这几天来寻妖怪的人不少,客栈大都客满。几人便直接在驿站住下。 秦乐去了信所给家人报平安,过了好一会儿才回来。 「家里来信,说是已经将隐龙山庄的老人接回,族里的老叔公去认了,那木腿人还真是秦家的长辈,名叫秦宝林。」 「秦宝林?「黄泽霖突然发声。」可是住在隐龙湖小屋的秦宝林?」 几人都吃了一惊,隐龙山庄早已废弃,隐龙湖旁的小屋一直无人知晓,黄泽霖怎么一口便道出了他的所在?秦乐赶忙问道:「黄长老认识他?」 「唉,六十多年前的事了。「黄泽霖嘆道:」隐龙山庄的庄主温见龙,托人来请我去给他的朋友看病,我因为山中有事,推迟了十天才出发,待我到达隐龙山庄时,那里一片狼藉。」 时值三十来岁的黄泽霖已是一方名医,因用药精准、治疗促进修行而被各仙家推崇。温见龙的儿子素来体弱,多方调养都不见好转,托人找了黄泽霖好几次,实在不好意思再推脱了,黄泽霖这才决定走一遭。 黄泽霖几年前曾去过隐龙山庄,对庄内的雅致亭台与湖光山色都很有好感。没想到当他去到山庄中,看到的景象竟大相迳庭。 第129页 庄内好几处楼阁都有火烧的痕迹,隐龙湖则被整个围了起来,不让人进。 黄泽霖心里奇怪,隐龙山庄的人却对此讳若莫深,几次打探无果,黄泽霖便不再相询,只注意着各人的言行,自己推断。 温见龙的小公子本就体虚,不知之前受了什么刺激,此刻正发着高烧,两天滴米未进。 黄泽霖向照顾孩子的侍女询问生病的原因,得到的回答是孩子贪凉染了风寒。但切脉舌诊下来,明明是心火亢盛内里极热。 黄泽霖给孩子开了药,一副下去便退了烧,第二天已恢復了胃口,可以自行起床喝粥。 温见龙大喜,对黄泽霖十分感激,盛情挽留他多住一段时间,以便为孩子调理身体。 黄泽霖就是在这个时候碰到了秦宝林。 那日他给温小公子开了药,嘱咐侍女务必让孩子趁热喝下,便退到了外间。一名小厮等在门外,见他出来,恭敬地行礼说庄主有请。黄泽霖跟着小厮,来到一间客房。 客房的床上,躺着一个人。 那人一身伤痕,双腿齐膝被截断,断面已经化脓,血水混着脓液浸透了断口处的纱布,屋子里都瀰漫着一股腐臭味。 黄泽霖上前查看,这人两颊凹陷,已瘦的皮包骨头,皱眉道:「这是怎么受的伤,怎么没有早点医治?」 温见龙嘆道:「唉,我何尝不想早点医治他,是他自己不肯。先前清醒时,只要说起求医,他便躲起来不见人,您看他这个样子,拖着身子到处躲,也是一种折磨。弄了几次后我们便不再强求,只派人隔几天来给他换换药。但他这伤口总也不好,到了今天,人已经撑不住了。正巧您在这儿,我便想着悄悄让您来看看。」 黄泽霖点点头,解开纱布,也不嫌弃那股异味,仔细地查看了伤口,心中暗暗惊讶。这人的双腿竟像是被动物咬下来的,而且牙中有毒,已经融入了血液,从而导致伤口一直不能癒合,人也日渐消瘦。 黄泽霖沉吟半晌,开了一副去毒的方子,让小厮煎了药,给他灌下。又回房配了些药粉,给他的伤口换了药。 过了一日,黄泽霖再去客房时,那人已清醒过来。待知道了他是救治自己的大夫,不但没有感激,竟反而发起怒来。 黄泽霖十分奇怪,又去问温见龙。 温见龙露出为难的表情,支支吾吾了半天,才说出了事情的经过。 原来,一个月前,温见龙生辰正在宴客,上天突降暴雨,一条黑蛟横空而来,向后院的隐龙湖飞去,蛟后一男一女御剑而至,将其逼停在隐龙湖上方。 那男人一身银甲,手中一把长//枪轻巧灵动;女人则一身水蓝衣裙,手握软鞭,如翩翩仙子下凡。 两人的身形与黑蛟相比十分渺小,但胜在身法灵活,进退腾挪间,男人一枪//刺去,枪尖竟插入了黑蛟的一只大眼。 黑蛟吃痛,在空中勐地扭曲起来。蛟尾扫过,掀起一阵狂风。那男人躲闪不及,竟被蛟尾扫中,身不由己中,被黑蛟一口咬中双腿。 那女人一声悲唿,竟绕鞭于蛟颈,迫使黑蛟张嘴。 黑蛟下落,激起一阵风沙,湖边诸人忙以袖掩面。待得睁开双眼,黑蛟已落地,口中的男人躺在湖岸边,双腿血肉模煳;女人则拦在他的身前,以身相护。 黄泽霖听到这里,心中已开始嘀咕。按道理说,当时在场的几位都是仙门家主,实力不容小觑。即使是黑蛟这种大妖,若他们一拥而上,未必不能将其降伏,即使没有把握杀死黑蛟,帮那女人将蛟击退还是做得到的。但听温见龙此时所讲,几人竟是袖手旁观,并未上前帮忙。 黄泽霖这么想,不自觉便问了出来。温见龙的脸上闪过一丝尴尬,解释道:「我们当时也想上前,可就在这时候,黑蛟已张开大口,向那女人扑了过去。」 眼见两人就要被黑蛟吞食,那蓝衣美女突然娇叱一声,双手上前顶住了黑蛟巨大的尖牙。蓦地,她全身上下发出一阵银光,眼睛发色竟发生了变化。 乌蓝的长髮随风飘起,女子转过金色的双眼,最后留恋地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男人。 狂风突然颳起,天空中乌云渐渐聚集,一股黑气隐隐约约环绕在那女子的身边。突然,她身上银光大盛,一阵极为强烈的魔气沖天而起,黑蛟被掀到了半空,在狂风中被撕扯碰撞,最终毫无生气地下坠,落入隐龙湖中。 女子身子一软,颓然倒下。 躲在墙后的数人这才试探着冒出头,见已没了危险,这才跑到那两人身旁。 男人的银甲上刻着秦家的家纹,温见龙一眼认了出来,忙指挥小厮将人抬进客房。至于那个女人…… 「那女人如何?」秦乐忍不住问道。 「唉,」黄泽霖嘆道:「那女人当时还未咽气,但是……温见龙等人与世人一般,对魔族又怕又厌,那女人斗蛟时显现出的真容,应是魔族无疑。他们竟然见死不救,放任她躺在湖边……」 「啪」的一声巨响,是古青桥一掌拍在桌上,桌面顿时出现了几道裂纹。 又是人魔之别!这种根深蒂固的观念害了多少人? 沐夕沄轻轻捏了捏他的肩膀,陪他嘆气。 「后来呢?」秦乐小声问道。 「据温见龙说,三天之后,那女人的尸体不知所踪。他们也没有追查,此事便不了了之。至于温宝林,他倒是一心求死,若不是你秦家家训严格,他怕是已经寻死几十回了。」 第130页 几人听到这里,又想起小屋窗前的晨曦下,木腿的疯子抱着蓝色衣裙流泪的场景。如今知道了那衣裙属于如此美好忠烈的女子,更是让众人唏嘘不已。 「唉,也不知那女子究竟是谁。」秦乐喃喃自语道。 「好像……」黄泽霖皱眉回忆,「秦宝林称她为『晶儿』。」 「晶儿?蓝晶儿?」古青桥心中巨震。沐夕沄捏在他肩上的手也陡然一紧,古青桥好不容易才咽下这声惊唿。 没想到,北域魔君心心念念的情人,竟是在隐龙山庄陨落! 众人唏嘘间,夜幕已经降临。几人在驿馆吃了晚饭,各自回房休息。 古青桥坐在桌前,脑子里有一点混乱。他隐隐觉得,自己重生以来遇到的不少事情,似乎都与五十年前有着或多或少的联繫。应该有一根线,将这些事情都理清楚,串起来。只是如今线索太少,还没法做到。 这种有感觉却无法落到实处的感觉让人焦躁不已。 「笃,笃笃。」敲门声传来。 「进来!」 沐夕沄推门而入。 「出去走走?「沐夕沄问道。 知道他是担心自己心情不好,古青桥心中感动,点了点头。 沐夕沄也不开门,直接穿窗而出,悄无声息地落在客栈旁的屋顶上,回头一笑。 明月初升,月下之人笑脸如玉,古青桥心中的烦闷立消。人魔对立几千年了,怎可能在一朝一夕改变?眼前的人,从不因为自己有魔族血统而嫌弃他,反而一直小心地照顾自己的情绪。有此知己,还有什么可烦恼的? 古青桥心中豪情顿起,也跟着穿出窗子。 两人在屋顶一阵疾奔,比赛似的向镇外的荒山跑去。 沐夕沄的渡云诀轻灵飘逸,身姿优美如仙人下凡。古青桥紧跟在后,始终慢他一步,不肯抢先。 须臾间,两人已到了镇口的高楼上。沐夕沄停下脚步,回头看他,问道:「怎么这么慢?」 古青桥脱口而出:「你好看!」 沐夕沄一愣,瞪了他一眼,转身看向楼外,耳根已变得通红。 一轮圆月正缓缓从山间升起,清辉给远方的山头都镶上了一道银边。 古青桥静静向前一步,拉住沐夕沄袖下微凉的手。「阿沄,谢谢你!」 沐夕沄的手轻轻挣动了一下,却被拉得更紧,他快速看了古青桥一眼,便低下头不再动。两人肩并肩地站在楼上,迎着如水的月光。 -------------------- 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让大家猜的美女,就是蓝晶儿。 魔君的心上人,也是死在隐龙山庄的女人。 指路——40-42章 第70章 山城(二更) 峰林镇的街道在傍晚时就已经没了人,镇上的人家早早就关门闭户,生怕有妖怪闯进来。 街道上一片寂静。 两人在高楼席地而坐,也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月光。 月亮已经升到天顶,远方的群山变成了黑色的剪影。 突然,一处山谷发出了蒙蒙的光,先是零散的小点,慢慢地,光点越来越多,星星点点的光汇聚成一片,在山谷中交错闪烁。 「那是……山火吗?「沐夕沄起身眺望。 「不像是山火,」古青桥也站起身来,「倒有点像灯光。」 「去看看?」 古青桥点头。沐夕沄从袖中掏出一只纸鹤,低声吩咐了两句,纸鹤翅膀轻轻一扇,向客栈的方向飞去。 「好了,「沐夕沄道:「苏师兄他们得了消息,也会尽快赶来的。」 两人立刻展开身法,向远处的灯光掠去。 俗话说:「山中的屋,看着近,走得哭。」 山路曲折,往往看着不远的地方,走起蜿蜒盘旋的山路来,要花费大量的时间。 虽然心里已有准备,但在一个时辰以后,两人还是停下了脚步。 「照咱们这么走,一个时辰的时间,从镇上到山谷,走一个来回都够了。」古青桥皱眉道:「你看那山谷却仍在远处。」 「嗯,」沐夕沄点点头,「怕是遇到迷阵了。先前药堂掌柜也说过,有人在山中遇到鬼打墙。」 「那怎么办?我看看有什么法器能破。」古青桥说着就去干坤袋中翻找。 「不用。」沐夕沄按住他,「你帮我一把就行。」说完,他抬起一只手,伸到古青桥面前。 拉住他的手,古青桥心里有点激动,却见沐夕沄已闭上了眼睛。 细心感受着阵中灵气的走向,沐夕沄开始朝散发灵力的方向走去。古青桥扶着他的手,帮他跨过石块树根。 半个时辰后,古青桥突然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沐夕沄睁开双眼,面前是陡直的山崖,但灵力分明从崖后传来。 「你知道么?」沐夕沄微笑道:「在依云镇的时候,我碰到了银狐。」 「银狐?」古青桥想了想才反应过来,「就是我们原来在摩云山后山遇到的那只狐妖?」 「嗯,当年他与人间女子婉娘相恋,那女子却因他的妖气侵蚀而早夭。咱们是受婉娘家人的委託去找她,待我们找到时,婉娘已死,银狐正抱着婉娘的尸首不肯放。」沐夕沄道。 「是啊……」古青桥嘆道。他记得当年,那狐妖并未求他们放过。他根本不在乎自己的性命,只为了心爱的人而痛哭失声。当时的他,还不能完全理解他们之间的深情,待如今…… 第131页 他抬头看向沐夕沄,却见他微笑道:「我碰到他时,他身边带着一只小红狐狸,你猜怎么着?」 「嗯?」古青桥扬眉。 「那小狐狸,竟是婉娘转世。」 「真的?」古青桥笑了起来,「世上真有这么巧的事?」 「我当时也这么说,」沐夕沄也笑起来,「可他说,与其说是巧合,不如说是婉娘想尽办法回到了他的身边。」 「想尽办法回到你身边……」古青桥若有所感,抬眼望向沐夕沄。 两人目光相触,在月色下轻轻纠缠。 沐夕沄低下了眼帘,转身向着山崖石壁道:「银狐在山中也摆过类似的迷阵,他教会了我这个。」 说完他跨出一步,穿石而入,不见了踪影。 古青桥吓了一跳,急忙跟了上去。 坚固的石壁如同轻雾一般,穿过时毫无阻碍,只感觉到一些灵力波动。 石壁中一片黑暗,古青桥急着确认沐夕沄的安危,急急向前冲去。 沐夕沄等在前方几步处,衣袂破风声迅速而来,还没来得及反应,便撞上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双肩被牢牢抓住,来人的手顺着胳膊捉住了他的手,牢牢攥在手心中。 两人携着手,一同从黑暗的石壁深处走出。 眼前一片光明。 一面高大的城墙耸立在眼前,宽阔的大门旁,挂着连串的灯笼。城门大开着,两人向门内看去,只见街道繁华,房屋鳞次栉比。家家户户都点着灯,暖黄的灯光,让人觉得温暖而美好。 「这是……山城?」古青桥疑惑道。两人此时已避往一旁,将身形掩在一块大石之后。 「嗯,」沐夕沄点点头,向城上方一指,「你看!」 上空,一缕缕昏黄的光带如同烟似雾,笼罩着整座山城。 「妖气啊。」古青桥摸摸下巴,看样子我们找对地方了。 身旁草丛窸窣,又转出两个人来。 这次是两名女子。一人水红衣衫,手上戴着一个金环,看着年纪不大却梳着少妇的髮式。另一人则已人到中年,形容憔悴,干瘪的皮肤上满是细纹,面相倒是与凤姑有七分相似。正是药堂掌柜的妹妹陈氏。 陈氏眼蒙黑布,由那红衣女子搀着,穿过山崖而来。 「到了!」那红衣女子笑道。她放开了陈氏的手,将她蒙眼的黑布拉了下来,指着山城道:「就是这里了!」 陈氏估计蒙眼蒙得久了,初见光明只觉得眼花,揉了半晌眼睛才看清了眼前的城墙。 「好大的城!」陈氏惊唿。随即她又攥住了红衣女子的手,颤巍巍地问道:「妹子,这就是那妖怪的城?」 「哎呀,什么妖怪啊!」红衣女子嗔道:「都跟您说了,咱们城主是修炼得道的仙人。她未修炼之前,也曾嫁人生子,也和您一样苦命丢了孩子。从此她便发大愿,要在世间寻找丢失的孩童,建一座城,把那些失去父母的孩子都养在城里。世间丢了孩子的父母,都可以到城中来寻找自己的孩子。」 「自己的孩子……」陈氏眼圈一红,又落下泪来。「玉儿已经被拐走七年了,不知道还记不记得我这个娘。」 「唉,别哭别哭!」红衣女子急道:「咱们赶紧入城去,这山城五年就开这么一回,晚了可就进不去了!」 说完,那女子扯着陈氏,匆忙向城门走去。 石后的两人看着她们走到城门边,红衣女子向守城的兵士点了点头,便带着陈氏进了城。 「得道的仙人?」古青桥冷哼一声,「哪位得道仙人的住所如此妖气冲天?」 沐夕沄还未答话,石中又走出两人。同样是两名女子,一个引着另一个,匆匆入了城。 两人躲在石后,看到又有八名女子入了城,此时先前引陈氏入城的红衣女子却匆匆从城里出来。 守门的士兵见了他,上前搭话道:「小兰姐,你不是已经带人进去了吗?怎么还要出去啊?」 小兰抽出手绢擦了擦额头的汗,回到:「唉,刚刚进城的一个,不知道是得了什么病,见了城里的孩子一激动,竟立刻晕了过去。刚才医师一番施救,好容易醒了过来,却已是气若游丝,眼见着不行了。这不,我还得出去再找一个顶上。」 守城的士兵嘆道:「唉,也真是辛苦你了,咱们城主又只要女人孩子,要不镇上随便找一个人来不就行了。」 小兰又擦了擦汗,斥道:「你懂什么!算了,不跟你扯了,这天都快亮了,我还得找人去。」说完便急急忙忙地向石壁走去。 两人听了这话,都大感疑惑,听起来这山城的城主并不是拐孩子的妖怪,要的反倒是找孩子的女人。古青桥眉头一皱,计上心来,悄悄拉着沐夕沄,快速退出了石壁。 到了山的另一头,古青桥并不停留,拉着沐夕沄又走了两里多地,才停了下来。 「我有办法进去,而且不会打草惊蛇。就是要委屈阿沄你一下。」他笑眯眯地说。 「你要扮西域舞娘么?」沐夕沄瞟了他一眼,问道。 两人中,沐夕沄身材匀称,就算是易容为女子,也算是女子中少有的高挑者,而古青桥比他还要高出半个头,寻常女子怕是长不了那么高,更何况古青桥五官深邃,扮起女装来,恐怕还真是西域舞娘的模样。 「这……「古青桥挠挠头,突然想起,自己身上还有半瓶化形水,还是在依云镇剩下的。只是…… 第132页 犹豫间,那名叫做小兰的女子已经在山那边露了头,不到一刻钟的时间便能寻到他们这里。 古青桥从干坤袋中找出一件寻常衣衫,给沐夕沄换上,又解了他头上玉冠,将他一头乌黑柔亮的长髮披散下来。 双手依恋地在他的黑髮间穿梭,不一会儿就编成了一条长辫,古青桥将那辫子在沐夕沄脑后绕了绕,勉强变成最简单的女子髮式。接着他捧起眼前人的脸,手上沾了药粉,轻轻地抹了起来。 沐夕沄也不说话,任由他在自己脸上涂抹。 古青桥的眼神极为专注,手指下的皮肤白皙光滑,让人忍不住不断流连。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近到连对方灼热的唿吸,都抚上了鼻尖。 沐夕沄轻咳了一声,稍稍转过脸去。 小兰已快要转过山路。古青桥这才迅速放开沐夕沄,转到一块大石之后,轻声说:「等我一下。」 沐夕沄疑惑地瞪着那块大石,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脚步声传来,小兰转出那条山路,被眼前的人影吓了一跳。 惊魂未定地拍了拍胸脯,小兰这才定睛去看。眼前的女子不施粉黛,容貌却清丽脱俗。眉如罥烟眼若含露,乌黑的秀髮编成辫子盘在脑后,身上却穿着一件普通人家的男装。 「这位……姐姐,这三更半夜的,你在山中做什么?」 沐夕沄转过头看着小兰,心里还没想好怎么说,只得支吾道:「我是来找人的。」 「找人?你也是到山里来找孩子的?可你……看着不像啊!」 「什么不像?「沐夕沄疑惑道。 「你看着年龄这么小,什么时候有的孩子?儿子还是女儿?孩子多大丢的?」没想到这个小兰竟如此老道。 古青桥心中一惊,刚才时间紧迫,只顾及到改变夕沄的五官,却无法细緻地增加他的年龄。沐夕沄的扮相,作为一名母亲,还是太小了些。 沐夕沄却一侧身,避过那红衣女子探究的目光。在旁人看来,好像是害羞了一般,说道:「什么儿子女儿?我是来找弟弟的。」 他的声音本来就清冷悦耳,此时刻意拔高一点,倒也雌雄难辨。 小兰听了这话,仍有疑惑,正要再问,眼前的大石后,突然转出一个六七岁的小孩来。 那孩子一出来就挡在沐夕沄面前,大声道:「姐姐莫怕,我来保护你。」 沐夕沄被他这么一拦,不由得退了两步,借着月色向那孩子看去。 那不是小六吗? --------------------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古青桥:#东窗事发#,被媳妇发现以前轻薄他的小孩就是我,怎么办?在线等,挺急的。 作者:呃,你节哀吧! 第71章 易容(一更) 沐夕沄控制着自己,不露出很惊讶的表情。就听见清脆的童音说道:「这位姐姐,我姐姐胆子小,你别欺负她。」 小兰被他这么一说,简直啼笑皆非。我这才问了一句话,就说我欺负人,这也…… 古青桥拉起沐夕沄的手,大声道:「是我听说,这里有仙人专门帮人找孩子,吵着要来找仙人,姐姐不放心我,才跟了过来。「说完,他瞪着圆圆的大眼睛,看着小兰道:」这位姐姐也是仙人吧?我家的二哥,前些日子不见了,大家都很想找到他……」他的声音越来越小,眼圈也渐渐红了,好像小孩子受了委屈一般。 小兰被「仙人「二字取悦了,对两人的脸色也好了许多。关城的时间快到了,她必须带回一名女子,这个年轻姑娘应该很合适。但这两人得来太容易,小兰仍不太放心,问道:「怎么让你们两个孩子出来,你们的父母呢?」 话音刚落,古青桥突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沐夕沄忙蹲身下去哄。见他哭得情真意切,眼泪哗哗地往下流,沐夕沄一时也不知道是该夸他演得像呢,还是笑他戏精附体。 正犹豫间,古青桥张开小小的手臂,一把搂住了沐夕沄的脖子。 颈侧有微湿的触感传来,沐夕沄浑身一僵,伸手拧了那小人的腰一把,就听他抽抽搭搭地说道:「娘亲,娘亲生了重病……」 见他演戏演得如此认真,此刻竟抽噎着说不下去了,沐夕沄只好接口低声道:「娘亲因为二弟的事生了重病,这几日眼看着不行了,只想要再见他一面。我们这才冒险到山里来寻。这位姐姐,」他抬头认真地看着小兰,「若你知道仙人的下落,请带我们去找仙人吧。让我们做什么都可以的。」 沐夕沄的眼本就生的好看,如今在易容之下更添艷色,小兰见那对妙目向他看来,眼底又一片赤诚,哪里还抵受得住?忙拉了他的手道:「好说好说,你也别太难过,我带你们去仙城,说不定啊你们运气好,很快就能见到仙人,好不好?」 古青桥立刻跳了起来,抓着沐夕沄的衣袖乱晃,不着痕迹地甩开了小兰拉着夕沄的手,开心道:「姐姐,姐姐,咱们真是遇到好人了!」 小兰被他奉承地晕头转向,赶紧带了两人沿山路回城。 到了靠近障眼石壁的地方,小兰掏出两条黑色布带来,对二人说:「仙城的位置是秘密,为了防止你们以后泄露出去,到了此处就要蒙住眼睛了。」 两人点点头,接过布带,蒙眼系在脑后。 古青桥一副害怕的样子,一手拉着沐夕沄,一手去拉小兰,三人一同向前走去。 第133页 小兰带着两人,在山里绕了一大圈。古青桥一路拉拉扯扯,踉踉跄跄,真像个不会走山路的孩子,一不小心还摔了两跤。 终于,灵力的波动传来,三人穿过了石壁。 两人的蒙眼布被解开,又一次看到耸立的山城,都装出一副吃惊的样子。 小兰得意洋洋地对「仙人」又歌功颂德一番,便带着两人走近城门。 守城的士兵见了他们,笑着打招唿道:「咱们小兰就是能干,又找到了寻孩子的苦命人。快进去吧,城门马上就要关了。」 他们刚一迈入城,巨大的城门便轰然关闭。两人只觉得整座城的灵气闪了闪,城外的山林立刻模煳了颜色。 先前他们一路走来,沐夕沄便以摩云山的方式做了暗号,以便苏言君他们追踪而来。如今看来,这山城怕是又隐去了身形。要破开结界,只能从内部作为了。 既来之则安之,两人仍毫不在意地进城而去。 城中一片繁华。 刚才从外面看,只觉得城中房屋众多,灯光点点,如今站在大街上,才发现处处雕樑画栋,精美至极。最特别的是,每家每户都传来孩子的说话声与笑声,从敞开的院门向里看,还能看见孩童玩耍的身影。 两人装出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模样,一路走一路四处张望。 小兰带着他们来到一座小院,进了东边的一间厢房。她拍拍古青桥的小脑袋,笑着说:「好啦,这几天你们就住在这里。缺什么就跟门口的大婶说一声。」 古青桥忙道:「我们什么时候可以见到仙人?什么时候可以找到哥哥?」 小兰似乎已习惯了外来人急切的表现,尽量和颜悦色地对他说:「小弟弟,别着急啊,仙人很忙的。不过三天之内你们应该就可以见到她了。」 说完她朝着沐夕沄一笑:「你们走了大半夜的山路也累了,休息一下吧。这两天就别出门了,饭菜会有人给你们送来的。」 说完,她打了个呵欠,一步三摇地走了出去。 关上房门,沐夕沄迅速检查了一遍房间,又小心地放出神识,探查小院内其他住户的情况。 其他的房间里住的都是凡人,看样子应该是今日被带进城的女子。门口的大婶身上一股妖气,沐夕沄心下瞭然。说起来她是照顾这院子里人的起居,怕是也有监视的目的。 探完环境,沐夕沄小心地放出灵力,沿着墙壁布了一层防御阵与隔音阵,这才看向同屋的另一个人。 「小六」坐在椅子上,两条小短腿够不着地,正来回晃悠着。口里鼓鼓囊囊不知含着什么,一对大眼睛骨碌碌地转。 两人目光相触,古青桥忽的一下跳下椅子,伸手到沐夕沄眼前,摊开小拳头,脆生生地道:「姐姐,吃糖!」 沐夕沄睬也不睬他手心里的糖,只盯着他的眼睛问道:「你没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要解释什么?」小六忽闪着大眼睛,一脸天真。 沐夕沄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见古青桥仍死皮赖脸地笑着,便默默转过脸,慢条斯理脱了靴子,上床打坐。 古青桥暂时松了一口气,在屋子里来迴转悠,又贴着墙壁去听隔壁的动静。 来来回回折腾了一阵,他又凑到沐夕沄面前,笑嘻嘻地道:「阿沄,别打坐了,咱们出去走走好不好?」 沐夕沄岿然不动。 喝了化形水后,古青桥的法力有所减弱,体力也只比一般的孩童好上一点点。他跟着小兰走了大半夜的山路,如今也疲惫不堪。 半个时辰过后,当沐夕沄睁开眼睛,古青桥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 看着「小六」睡着时娇憨的娃娃脸,沐夕沄无奈地嘆了口气,伸手将那具孩子躯体抱起来,轻轻放到床上。 「笃,笃笃。」敲门声传来,古青桥一个激灵睁开双眼,眼前是雕花繁复的床顶,床幔也放了下来。中年女子的声音传来:「姑娘嫂子们,吃早饭了!」 门口的大婶准备了饭菜,一屋一屋地送过去。待沐夕沄开了门,大婶热情地说道:「姑娘,吃饭了。你还带着个小孩子吧,多给你们蒸了个鸡蛋,快趁热吃了。」说完也不管沐夕沄愿不愿意,就端着托盘闯了进来。她转头将屋子看了一圈,问道:「咦,你弟弟呢?」 知道她关心是假,监视是真,沐夕沄轻轻掀开一角床幔,古青桥立刻闭上眼睛装睡,口里还发出小小的唿噜声。 「哎呀,你们昨晚才来,真是辛苦了。快叫他起来,先吃饭,吃饱了再睡,可别饿坏了。」 大婶打着圆场,将饭菜放在桌上,转身退了出去。 沐夕沄送她到门口,轻声道了谢,又关上房门,回到床边。 小手被拉起,握在微凉的掌心里。古青桥心中一阵激动,正打算回握过去,手心里却被狠狠弹了一下。 「哎哟!」他禁不住叫了起来,人整个一弹,坐起身来,睁着一双大眼睛望着沐夕沄,眼中不自觉地泛起水雾。 「起来吃饭!「沐夕沄面无表情道。 「姐姐好兇啊!「古青桥嘀咕着,却只看见夕沄僵硬的背影。 低头想了半晌,古青桥这才下了床,涎着脸凑到沐夕沄身边,笑道:「阿沄,你生我气了?先吃饭,先吃饭,吃完我就解释给你听,好不好?」 沐夕沄站起身来,作势要出门。 第134页 「好好好,我说我说。」迈着小短腿奔向门口,古青桥无奈地把沐夕沄拉了回来。 拉着他在桌边坐好,古青桥简单地把自己重生以后的事情讲了一遍,末了委屈道:「那个时候,我也是想帮你嘛!」 「那个时候你在牙行里,已经知道我们在院外,为什么不逃出去?「沐夕沄问道。 「我也想啊,谁知道化形水那么厉害,把外表变成小孩子,法力也变弱了很多。我一时半会出不去啊!「古青桥辩解道。 「你没了法力,若我不去,你可有把握逃出?」沐夕沄问道。 「应该没问题……的吧。」古青桥支吾道。被那灰发人摄魂时的确有点危险,不过他不是跑出来了吗? 「如果当时去的不是我,弩//箭射来时没人护着你,你能不能躲过那些箭?」沐夕沄又问道。 古青桥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如果不是摩云山的师兄前来救援,你能不能全身而退?」沐夕沄步步紧逼,眼圈却有些发红,几乎是咬着牙问道。 古青桥愣住了。 原以为,沐夕沄生气是因为自己瞒了他,还有后来在驿馆……他没有想到,在沐夕沄心里,自己当时的处境是那么令人担忧。 阿沄,你是在为我的安危而担心吗? 古青桥勐地扑了过去,一把拉住沐夕沄的手,叫道:「你别难过,是我不对,我不该考虑不周就擅自跑进人贩子窝里,但是,但是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看着他一脸急得要哭的样子,沐夕沄嘆了口气,把眼前的孩子按回椅子里,低声道:「这次呢?喝了化形水,可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古青桥松了口气,暗自运了运魔力,惊喜道:「上次老先生教我的运功法门,与以前完全不同,再加上我现在有了魔晶,可以自行运化天地间的灵气,如今看来,法力大都还在,就是人弱了些,不妨事的。」 「不妨事?「沐夕沄挑眉。 「呃,我会一直跟着你,绝不乱跑乱闯!「古青桥拍胸脯保证,拿起筷子塞进沐夕沄手里,「快吃饭吧,吃饱了咱们去院子里走走。」 两人迅速吃完了饭,古青桥又检查了一遍沐夕沄的易容。他用的药粉特殊,沐夕沄也有意用灵力改变容貌,因此脸上的易容保持长久,撑上几天都没有问题。 片刻后,沐夕沄端着吃过的碗盘向门房走去,古青桥则一蹦一跳地在院子里四处走动。 看门的大婶很喜欢沐夕沄,觉得这年轻姑娘长得好看又有礼,一直乐呵呵地与他说话,小六则趁机进了几个房间。 半个时辰后,两人又回到了房间。 「门口大婶是猪妖,」沐夕沄说道:「不过性子单纯,应是未造杀孽。我悄悄试了一下,她力气不小,法力却不高,应该不是什么威胁。」 「嗯。另外四间房里,都是昨晚入城的女子,全都是丢了孩子的可怜母亲。凤姑的姑姑就在对面西厢房。咱们这间住的,本应该是一位来自闵县的女子,昨晚入城后病了,被人抬了出去,现在也不知道在哪里。」说完,他掏了掏沉甸甸的衣兜,拿出一大把糖果零嘴来。 想起刚才去各屋的情景,古青桥仍在唏嘘。那些形容憔悴的女子,见到他这么个孩子,简直要将心窝子都掏出来,拉着他又是哭又是笑,把身上最好的吃食都拿出来给他,还含着泪看着他吃…… 「我觉得我今天吃不下午饭了。」古青桥摸摸肚子,愁眉苦脸道。 沐夕沄被他逗得噗嗤一笑,抬手揉了揉他的头顶。 见对方笑了,古青桥这才放下心来,插科打诨一番后才说道:「我刚才留意了一下街上的动静,似乎非常安静,难道这里的人都是昼伏夜出,白天睡觉的?」 「的确,」沐夕沄点头道,「我刚才在门房,也悄悄从窗子向外看过,半个时辰里,街道上没有一人经过。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个小院比较偏僻。」 「嗯,再等等看。」古青桥道:「等入了夜,咱们出去探探。」 -------------------- 作者有话要说: 古青桥:看我戏精附体,今天我表现怎么样? 沐夕沄:嗯,演得太好了!! 古青桥:欸,阿沄你别走啊,阿沄你生气了?等等我…… 第72章 孩童(二更) 傍晚很快到来,门口的大婶送来了晚饭。两人吃过饭,古青桥端着用过的碗筷来到门房。那位猪妖大婶见了他,笑眯眯地接过碗筷,问道:「怎么是你来,你姐姐呢?」 古青桥一副乖巧的样子,「姐姐白天没睡觉,这会儿觉得困,吃过饭就躺下了。」 那大婶白天见了沐夕沄两次,挺喜欢这个漂亮又文静的姑娘,一听她这么早就睡了,担心地问道:「她没事吧,会不会生病了啊?」 「没事的,」古青桥答道:「姐姐身体一向很好,就是这两天太累了。」说完,他也掩着嘴打了个打哈欠,「我今天白天睡了一觉,现在也还觉得困呢。」 猪妖见他哈欠连连,不由得也犯起困来,送走了古青桥便仔细锁了门,回了自己的小屋。 古青桥回到房内,两人在室内布置了障眼结界,从后窗悄悄熘了出去。 天色渐暗,城中渐渐亮起灯来。整座城池像是刚刚睡醒,渐渐开始有了生气。 欢声笑语传来,一群孩子从院子里跑出来,不知在玩什么游戏,在街上你追我赶,好不快活。 第135页 街上只有孩子,沐夕沄一个成年人看起来十分突兀,和古青桥商议片刻后,古青桥大摇大摆地走在街上,沐夕沄则翻身上了屋顶,远远跟着,小心地藏着踪迹。 「诶,你是谁?我怎么没见过你?」一个十岁左右的孩子看见了古青桥,上前来问道。 「我?」古青桥笑笑,「我是新来的。」 「新来的?怪不得我早上没有看到你?」 不知道那孩子为什么要强调早上,古青桥只好胡诌道:「那是你看漏了」。 「好吧,」那孩子小大人似的说:「你胆子挺大的,一个人在街上走,我们院里还有好几个,从大房子回来就哭哭啼啼的,现在都不出来玩。」 古青桥一头雾水,却又怕露了陷,便专挑些简单的话说:「我胆子一向都很大,你呢?」 「我?这地方挺不错的,还可以和小伙伴们一起玩,」那孩子挺起小胸脯,「有啥好怕的?」 「那你从哪儿来?」古青桥问道。 孩子的脸上露出茫然的表情,伸手挠了挠头,「嗨,我怎么不记得了?」 两人正说着,前方的孩子喊了过来:「青皮,你干嘛呢,还来不来?」 那叫青皮的孩子吼道:「来了,来了。」转身又对古青桥说:「有空来找我玩啊!」说完便飞快地跑走,加入了那一群孩子的队伍。 「大房子……早上。」古青桥若有所思。 两人一明一暗,在街上走了一圈,除了见到了形形色色的孩童,其他的一无所获。 怕出门太久被发现,两人又悄悄地潜回小院。 院门依然紧锁,猪妖大婶已经睡下,鼾声扯得震天响。 两人回到房中,古青桥道:「说起来奇怪,今天和我说话的孩子,听说我是新来的,都提到了早上到和大房子,难道这里的规矩是早上进城?大房子又是哪里?咱们也算是把这座城走了一圈,没见到很大的房子啊!」 「而且他们对自己的来歷十分茫然,」沐夕沄补充道,「好像进城之后便失去了以前的记忆。」 「要不咱们明早再出去一趟?」古青桥问。 「好!」沐夕沄点点头。这座城处处透着怪异,如今却只有这么几句话作为线索。 沐夕沄寻到了厨房,烧了些热水回屋。两人随便洗漱了一下,古青桥踢掉鞋子爬上床,笑眯眯道:「睡觉!」 沐夕沄默默地看了他一会儿,从柜子里拿出一床薄被,准备往地上铺。 「你干什么?」古青桥光脚跳下床来。 「打地铺啊!」沐夕沄自然地说道。 「别别,地上凉,你上床来睡。」古青桥按住他的手,「要打地铺也是我来。」 沐夕沄笑道:「哪有自己睡床,让幼弟睡地上的姐姐?」 古青桥顺着他的目光看到自己的小手,有些尴尬地笑了笑:「那也没有嫌弃弟弟,不跟弟弟睡的姐姐啊!」 看着沐夕沄为难的目光,古青桥挺起小胸脯:「大丈夫不拘小节,两个男人挤一张床有什么?放心,我睡觉很老实。你上床来,咱们一人一半,保证不会打搅你。」 人说食言而肥,果然,这话不过一个时辰,就被他自己吃得干干净净了。 沐夕沄看着滚到自己怀里的孩童身躯,无声地嘆了口气。小童柔嫩的小脸带着狡黠的笑,梦中都带着开心。 …… 丑时末,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古青桥与沐夕沄同时睁开了眼睛。 远方的城门口,隐隐传来了马车的声音。那声音极远极轻,却瞒不过修行者敏锐的听觉。 两人悄然起身,重新布置了屋子的结界,又一次翻出院去。 正是黑夜与黎明交接的时刻,城中也安静了下来。茫茫的雾气在街道上飘荡,马蹄声自城门口而来,慢慢从雾中显露。 那是一辆平板车,车上是牢固的木笼。木笼之内,七八个孩子伤痕累累,坐靠在木笼内,毫无生气。 一辆接着一辆,足有百来架马车,每架车上,都或多或少地坐卧着几个不到十岁的孩子。 又一排木笼经过古青桥的眼前,他突然吃惊地退了一步,笼内几个孩子互相依偎着,最高的那个,赫然就是前日里和自己对话的青皮! 沐夕沄皱起眉头,展开渡云决,迅速向前掠去。不久后又闪了回来,拉着古青桥,利用浓雾掩盖身形,向车队前方走去。 「我刚才又看了一遍车队,第三辆车的车夫与第五十七辆的,是同一个人。」 「同一个人?」 「是的,但年龄不同。」 「为什么会这样?」 「如果我没有猜错,我们看到的,是十几年间,曾经过这里的马车,每一辆马车上的孩子,都是被拐骗后被带到了这里。」 「那他们是……」 「我有个设想,还需要验证一下。「沐夕沄说:「走,咱们到前面去。 古青桥扭头又看了一眼车队。浓雾中的木笼若隐若现,孩子们青白的小脸和满身的伤痕触目惊心。 领头的马车慢慢停了下来,路的尽头,出现了一大片空地。一座巨大的三层楼阁,出现在眼前。 车上的成年人下了车,催促着孩子起身,赶着他们一个一个地走进楼阁中。 古青桥看了一眼沐夕沄,做了个手势指指孩子的队列。沐夕沄点点头,闪身来到大门旁。 第136页 又一辆马车上的孩子下了车,赶车人站在队尾。趁着浓雾遮掩,古青桥悄悄从一旁插入队伍,站在两个孩子之间。 跟着走进大门,内里一片昏暗,只朦胧看到四周都是小隔间。孩子们被带往一个个房间,像被赶的牲口一般。赶车人锁了门,转身离去。 从木笼到房间,不过是从一个□□地换到了另一个,生活仍然无望,孩子们的脸上,只有麻木与绝望。 古青桥没有进房,他悄悄地沿着墙,经过一个个房门,越过一张张昏暗的脸。 房间的尽头是向上的楼梯,那里一片黑暗,仿佛所有的东西,连光都被吞噬,一片虚空。 昏暗中,古青桥的肩被人轻轻搂住,沐夕沄已潜了进来。 「这里怎么回事?」古青桥勉强用灵力传声:「怎么会有这样的建筑,到处昏暗无光。」 沐夕沄拍拍他的肩,向楼梯上走了几步,却突然停住了脚步。楼梯的拐角之后,什么也没有,是完全的黑暗与虚无。 两人转身回头,突然,一阵细细的女人哭泣声传入耳中。 那声音仿佛起于遥远的城外,声音很小却异常清晰,声调中透着无限的哀伤与凄凉,一阵一阵地传来:「我的儿啊,你在哪里?」 慢慢的,又有一个声音加入哭泣。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女人的哭泣聚集成了声的洪流,声声泣血,又响得惊人。声嘶力竭地大喊响彻天际:「我的儿啊,你在哪里?」 楼阁中的孩童同声大喊:「娘啊,我在这里!」 两股声音在空中相遇,轰然撞击在一起。巨大的力量爆炸开来,摧枯拉朽地将整座楼阁炸为碎片。 天已大亮,天光射入,楼阁变成了一座大屋,雕樑画栋,精美异常。 两人迅速退入屋角。 孩子们如梦初醒,摇晃着身体站起来。 一个个黑影飘入屋内,来到孩子们身旁。 黑影看身形都是女人,有的形象清晰,进来后便飘向某个特定的孩子,微笑着携起他的手。有的则面目模煳,只是一个影子,却也慈眉善目,站到孩子们的身旁。 人前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一个女人,她并不漂亮,只是一般农妇的模样,脸上的微笑却让人倍感温柔。 她笑着向孩子们点点头,柔声说道:「你们到家了,以后再也不会有痛苦与哀伤。都回去吧。「 黑影们低头,拉起孩子,各自走向屋外。 透过窗子看出去,浓雾已消,外界又恢復了山城的模样。 黑影与孩子很快都走了出去,进入一户户人家,那领头的女人却仍站在原地,没有动弹。 两人悄悄跟着最后的几个孩子,准备出门。 「两位仙君,「身后女人的声音响起,」不如咱们好好谈谈?「 第73章 怨女(一更) 两人听得此话,便知道自己的身份已被对方看穿。他俩相视一笑,齐齐转过身来。 那农妇微笑着上前,带着两人走出大屋,穿行在城中的街道上。 街道又恢復了安静。古青桥不禁想起傍晚时的情形,到了那个时候,孩子们经过了一天的休息,伤痕全无,又恢復童真与活力。 「您就是城主吧?「沐夕沄问道。 那农妇微笑着点点头,「你觉得我的城怎么样?」 沐夕沄沉吟道:「您给了这些可怜的孩子一个家,但是……」 城主挑了挑眉毛,「你觉得有什么不妥?」 沐夕沄道:「我有些不成熟的推论,不知道对不对。」 「哦?」城主道:」你说说看。」 沐夕沄看着孩子们刚才进城的方向,「那些孩童,都曾被人拐卖,被运往这里,并失去了生命。人说冤死的灵魂,心中有牵挂或怨气,便不会投胎,而是在死去的地方徘徊。这些被拐卖的孩子,小小年纪便受尽折磨,心中的迷茫与对亲人的牵挂,让他们一遍又一遍地经歷死亡那日的痛苦。时间在他们身上停滞不前。」 「是的,那些可怜的孩子,不论生前还是死后,都如此悽惨。」 城主站在一所小院前,一个七八岁的孩子迎了出来,两人鼻眼极为相似。那孩子亲热地唤道:「娘!」 揽过孩子的肩,又揉揉他的发顶,城主对两人说:「进来坐坐吧。」顿了顿,她又微笑道:「也不必再伪装。」 伪装入城却被看穿,两人略有些尴尬。 古青桥打来一盆水,倒了些药粉进去,端给沐夕沄洗脸。一洗之下,伪装尽去,又露出仙君清丽柔和的容颜。 古青桥则掏出一瓶还原丹。自从上次吃了亏,他便留心让摩炎给他配了些药,免去想要恢復原状而不得的尴尬。 片刻之后,两人换上了日常衣衫,坐在堂屋中喝茶。 城主看着两人清朗挺拔的身姿,又望望身边的稚子,嘆道:「若你能长大,怕是比他们都要大上十几岁。」 那孩子笑笑,懂事地说:「我就这么大,陪着娘便好。」 城主笑笑,缓缓说道:「四十年前,我不过是一农家女,名字叫做闻娘。」 和千万个普通农家女一样,闻娘从小在家帮衬父母,照顾弟妹。十六岁嫁了邻村的农夫,一年后产下一个男孩,取名做小杰。 若没有那一场瘟疫,闻娘便会同天下多数女子一样,相夫教子,平淡地度过一生。 第137页 可惜,命运并未让她如愿。 一场瘟疫袭来,丈夫与娘家父母兄弟都在瘟疫中病死,只有闻娘与孩子勉强倖免于难。 村中土地大都荒芜,闻娘白日里要下地干活,晚上则在家中纺纱织布。一个人辛辛苦苦把孩子拉扯到八岁,可以帮自己干点小活,她终于觉得生活有了些希望。 她永远也忘不了那一日。 从田间辛苦一天回来,却未见到孩子上前迎接的身影。闻娘唤了几声未见回应,早已着了慌,待推开房门,更是眼前一黑。 小屋里的物品被翻得乱七八糟,仅有的几件值钱的东西早已不见踪影,同时消失的,还有八岁的小杰。 她在村中唿唤一夜,第二日便病倒在床。 村里的里正媳妇来探望,才告诉她昨日里村中来了几个外人外人,小杰可能是被那些人带走了。 村中妇女们前来安慰,都劝她想开些,寻机会再找人嫁了,一样会再有个家。可谁的心里不明白,她今后的日子会有多艰难? 没有给那些人唏嘘的机会,闻娘当夜便消失了。 带着几件换洗衣裳和仅剩的一点银钱,她拖着病体,踏上了寻子的漫漫长路。 走过山川,跨过河流,沿途给人洗衣缝补为生。这个名叫闻娘的女人,一路走一路打听,几乎将中原踏遍。 那一日,她在山中迷了路,冬日里冷雨淋得她发起了高烧。几乎是半闭着眼睛在山中乱走,恍惚间,她看到了这座城。 贴坐在城墙外,她听到了孩子的哭声。 那哭声让她有了力量,她求着守城的兵,想要进去寻她的孩子,可是哪里有人会同情一个没钱没貌的农家女人? 日復一日的哀求都无济于事,年復一年的哭泣让她双目失明。终有一天,她发觉自己脱离了身体,一个声音对他说,走吧,投胎去,你的悲惨已经结束了。 「我还没找到孩子,如何能够结束?」她头也不回地向那座城走去,守城的士兵看不见她,她终于走入了这座生前极度渴望的城池,看到了城中的景象。 宛如地狱。 一车又一车的孩子被运往这里,一个一个地被关进楼阁。孩子们的手脚上都是横割的伤口,这些人,每日去取孩子们的血,送入炼丹炉中。 她看不懂他们在做什么,却眼睁睁地见到一个又一个孩子死于失血,被抛弃在城外。 一年又一年过去,城外的白骨已堆积成山。 每年都会有母亲们寻子而来,与她一样,不得城门而入,郁郁而终。 年復一年,母亲们的灵魂不愿离去,浑浑噩噩间,一同在城内外徘徊。 有一日,一个孩子从楼阁中逃了出来。小小的身躯颤抖着,拼命跑向城门。可瘦小虚弱的小孩,如何敌得过身强力壮的大人? 追他的大汉与守城的士兵哈哈大笑着,猫逗老鼠一般逼得他团团转,最后,虚弱得再也跑不动的孩子被挑上了枪尖。 「娘啊!」孩子临死前惨唿。 母亲们的灵魂被那声叫喊震动了,灵魂们无声的泣血突然转为了撕心裂肺的唿唤。狂风唿啸而过,烈火席捲全城,城中的所有人立时成了焦骨。 一道强光闪过,城主在一片焦黑的废墟中渐渐成形。她是闻娘,也是所有那些寻而不得的母亲们。 「是的,我不是人,只是怨灵,几百个失去孩子的母亲的怨灵。」城主嘆道。 「后来我重建了这座城,收留无数孩子的灵魂。奇怪的是,不断有小鬼的灵魂投奔而来。这些孩子都有着相似的遭遇,被大车装载,被取血炼丹。这些小鬼执念太深,便会一遍又一遍地重演当年被转卖取血的景象,我便一遍又一遍地将他们从噩梦中唤醒。」城主苦笑道:「虽然只有一日快乐,但这已是我能给他们的全部。」 「那些妖和进城的女子呢?」沐夕沄问道。 「你说那几只狐狸和山猪?不过是附近山里的妖怪,没作什么恶,我便让他们来城里帮忙。至于那些女子……」 城主抬头看了看他们,「我毕竟是怨灵,无法修行无法转化,我的力量,便来自于母亲们的执念。所以我会收留寻找孩子的母亲。若她们愿意加入我,便可在城中与自己的孩子长相厮守,若不愿,我会抹去她们的记忆,放她们离去。」 早上在大屋中,面目清晰的便是将灵魂献给城主的女子,黑影们则是城中幻出的虚像。 「恕我直言,」沐夕沄沉吟道:「城中的幼儿灵魂这么多,您每五年开一次山,每次找来五名女子与幼儿相见。人的一生何其短暂,您这样根本无法渡化所有孩子的灵魂。」 「唉,」城主嘆道:「我又何尝不知?重建山城一年后,我的小杰已找到,执念已消,若我愿意放弃妖身,仍有投胎的机会。但是,在那之后后不久,这里来了一位高人。」 「高人?」古青桥问道:「是什么样子的高人?」 「看面貌大概五十岁左右,」城主回忆道:「身上的白袍与这位仙君的相似,对了,还带着一把刻着云纹的剑。」 白袍、云纹,难道是摩云山的人? 当时的怨灵,还有些懵懂,只知不断安抚孩童灵魂,却未隐藏行踪。 那人身具法力,径直入城。同样经歷了凌晨的场景后,他找上了城主。 第138页 那几年,城主还未接纳寻子的母亲们进城,只打算将身体中的执念之力耗光,便带着孩子一同往生。 日復一日地劝慰童灵将她的念力几乎用尽。那日,经歷过早上的消耗,闻娘的几乎力量全无,虚弱地躺在床上。心里却想,就快要解脱了,也许再过一天两天,便可以离开。 那人直接闯进了城主家中。面对惊慌失措的小杰,他只是笑了笑,上前给闻娘输入一道灵力。 稍有了些力气的闻娘向他讲述了自己的故事,并表明了想要往生的心愿。 那人沉吟一会后,说道:「我知道你这一生悲惨异常,能够找到自己的孩子已是万幸,想要结束这一切也实属自然。但是,你是否想过,你身上的百多位母亲,大部分都在这里找到了自己的孩子,可为什么早上的景象依然持续?为什么仍源源不断地有孩子的灵魂来到你的城?若毁城之时,利用孩童献血炼丹之事已被你们阻止,这十年来,你们应该能渡化大部分的孩子才是。」 「您的意思是……?」一个想法涌上心头,闻娘打了个寒战。 「炼丹的人并未停止,他们仍在残害孩子。」 为什么有人如此残忍?闻娘悲哀地看着小杰,这一切什么时候才会停止? 「我也在调查此事,但一时还没有结果。」那人说道:「若你还想为这些孩子做些事,请你将这座山城维持下去,总得有人告诉世人,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要……多久?」闻娘问道。 「我也不知道需要多久,」那人说道:「我会继续追查这件事。二十年,我们约好二十年,若到那时还未找出真相,你也不必再等,如何?」 闻娘转身看向两人,道:「我答应了他的二十年之约。他替我布下了隐蔽山城的法阵,让我不断将寻子的母亲灵魂併入自身以维持法力。」 「不断併入?」古青桥疑惑道。 「是,」城主说:「那位高人说,想要渡化更多的童灵,便要併入更多的怨女幽魂。我也确实这样做了几年,但生命何其沉重,其中的业力我难以全部承担。所以我定下了五年一开山的规矩,并安排了那几只小狐狸,每次城开之时找人进来。我只想用最小的牺牲维持这座城的存在。」 城主低嘆道:「五年一开城,五位母亲中总是会有一两位留下。如此我才能坚持这么久。这二十年里,我也曾接待几位修仙者,给他们讲述这里的故事,但他们走后却再无消息。」 不知是力有不逮,还是觉得此事不可信,那些人再也没有回来,也不知道是否有人仍在继续调查此事。 「你们走吧,」城主似乎有些疲惫,「城门口的守卫会放你们出去。希望你们能继续追寻真相。」 走出城主的小院,两人一边回忆早上的所见所谓,一边向城门走去。沐夕沄嘆道:「说起来,这位城主也是可怜之人。但是,这一城怨灵、一山妖气,居然没有引来修仙界的注意,实在让人难以相信。」 古青桥接道:「我也觉得这其中有问题。那位高人对城主的建议,目的虽高尚,但手段却让人难以理解。若是想让世人了解,直接将各仙门家主请来便是,为何要暗中维持山城的存在?而且,怨灵吸人魂魄併入自身,不但是业力难以承担,怕是她今后即使放弃妖身,也无法再入轮迴。」 「这里面疑点重重,若我们就这么走了,恐怕再也没有机会回来。」 两人放慢了脚步。 突然,山城周围的结界闪了一闪,天空好像被噼开了一条缝。沐夕沄勐地抬起头,山城上空,一团黑云迅速而来。 第74章 城破(二更) 隆隆的雷声随着黑云而来,大地都跟着一起颤抖。 两人惊异地抬头看,空中的黑云越过两人,在城主的小院上方徘徊,云内细小的闪光频现,一道闪电即将成形。 「这是……雷劫?」古青桥诧异道。 「糟了!」两人转身向回跑去。 「咔嚓!」强劲的闪电噼下,雷声震耳欲聋。 两人跳过半榻的院墙,院中一片狼藉。 小屋已被雷电噼得焦黑垮塌,小杰的哭声自废墟中传来。两人忙搬开木条石块,城主半边焦黑的身体露了出来。 「小杰,孩子,」城主艰难地发出声音,血沫沿着嘴角流下。她温柔地抬起未受伤的手,轻轻摸了摸小杰的头髮。两人赫然发现,小杰的脖子上,挂着一道已损毁的傀儡符。 两人心下瞭然。 怨灵成型,已是妖物,这几十年间她又融入了不少生人魂魄,且不说生者业力,生取无数灵魂也是重罪。天地间如何容得这样的妖物存在?迟早有一天会降下天罚。 而那位「高人」,却使用阵法,隐藏了山城的所在,更是赠予城主傀儡符。 傀儡符带在身上,可为主人挡去一次劫难,那人便是希望这枚傀儡符,能让怨灵避过雷劫。只是他没想到,闻娘爱子心切,竟将傀儡符带在了儿子项间。 刚才那闪电噼下,雷火范围内的生物必都神形俱灭,而小杰这个弱小的死灵,却因为傀儡符而倖存了下来。 「好孩子,」闻娘的脸上露出微笑,「难为你陪娘过了这么多年,投胎去吧!去找个好人家,来世少受些苦。」 「娘!」小杰泣不成声。 闻娘转过身,朝古、沐二人轻轻一点头,身体化为无数光点,随风而散。 第139页 蓦地,城中响起无数哭喊,孩童的死灵仿佛沸腾一般。黑影自各间小院飘出,在山城的上空汇聚成一张温柔的脸。那张脸映着日光,将目光最后一次投向山城,随后渐渐淡去,消逝无踪。 山城外的结界彻底瓦解。 「叮~~」清脆悠扬的击钵声传来,一个身披袈裟的高大身影自城门而来。 来人大步流星,衣袍翻飞,来到空荡荡的街心站定。 两人这才看清,这和尚身材修长,一张老脸上沟壑纵横,眼若深潭,鼻如鹰钩。骨节分明的大手上托着一只紫金钵,另一手捏着一串砗磲佛珠。 他随随便便在街心一站,竟有渊峙岳停、宝相庄严之感。 大和尚看了眼满街乱窜的童灵,低眉敛目口宣佛号:「阿弥陀佛!」随即屈指弹向金钵。 「当~~」这一声如禅寺晨钟。那和尚弹指间带着强大法力,众童灵只觉得钟声震耳欲聋,连灵体都跟着颤抖了起来。 「当~~」第二声钟响,孩子们全都安静了下来。 「当~当~当~当~当~」七声响毕,原本惊慌失措的童灵渐渐露出平和面容。小杰最后看了两人一眼,低头鞠躬,随即化作一道白光,消失在空中。 城中童灵化作千万条光带,一时间连日光都颓然失色。 山城寸寸瓦解。十几个山中小妖伏在地上瑟瑟发抖。 那和尚看了他们一眼,开口道:「阿弥陀佛,你等助纣为虐,本应受罚。念你们只是听令行事,不曾主动为害人间,今日便饶了你们。修行不易,你们好自为之。」 众妖听了此话,全都跪下,恭恭敬敬地朝和尚磕了个头,正欲散去,那和尚开口道:「慢着,那些从山下带来的无辜女子,刚才已被我洗去记忆,你们将她们带下山去吧。」 众妖连连点头,领命而去。 大和尚收起紫金钵,锐利的目光直朝古青桥看来。那目光如尖刀一般,似要将他开膛破肚,看看内里的模样。 古青桥只觉一股威压扑面而来,身体立刻动弹不得。那一刻,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感觉万分清晰。只要那和尚轻轻一动,便可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取他性命。 古青桥心中发憷,知道他已经看穿了自己的魔族身份,却自持未做亏心事而硬撑着不肯低头。 仅仅几息的时间,在古青桥看来,却似过了几个时辰。终于,和尚收回了目光,对古青桥道:「你可知一念成佛一念成魔,是非成败,皆在你一念之间。」 古青桥点点头,身后的衣衫已被冷汗浸透。 大和尚道:「世间之事知易行难,你且记着,若你做错选择,不论你在何地,我都会亲自将你了结。」 说完,他深深地看了两人一眼,转身向来时的方向走去。 他走得不紧不慢,却缩地成寸,眨眼睛便不见了踪影。 「青桥!夕沄!」唿唤声传来,苏言君与秦乐飞奔而至。 「你们还好吧?「秦乐满头是汗,脸色也有些苍白。 四人见面,自是说不出的欢喜。 苏言君见两人一身尘土,面色疲惫,关切道:「看你们的样子必有一番辛苦,咱们先回镇上,黄长老还在驿馆等着呢。」 四人一同回到驿馆,稍事休息后,众人聚在苏言君房中。 古青桥向他们讲述了两人的遭遇。 「原来是这样,」秦乐道:「那怨灵竟是无数悲伤的母亲所化,真是可怜。」 苏言君道:「怨灵所说的高人,行事神秘,却不知目的为何。」 沐夕沄早已将此事在心中翻来覆去想了多次,先将两人的疑惑讲给大家,又道:」保留山城却不主动宣扬此事,我总感觉他目的不纯。从如今的情形来看,他并不关心闻娘的命运,即使他意图保护闻娘,但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维持山城的存在。」 「这山城存在于世间,会给人带来什么好处吗?」秦乐问道。 沉吟半晌,古青桥迟疑道:「好处暂时想不出来,坏处倒是有一个。」 几人都抬头看他。 古青桥斟酌了一下用词道:「那所谓的高人曾说过,山城重建后,还源源不断地有童灵投奔到城中。他的说法是因为仍不断有孩童被害,所以要保留山城,给世人留下证据。」 沐夕沄点点头道:「但是其实城里的童灵已经足够成为证据,只需要找人来见证即可。」 「是的,」古青桥道:「那么咱们换个方向想,若不是为了保留证据,而是反过来呢?」 「反过来?」秦乐喃喃道:「保留证据反过来,便是……毁灭证据!」 苏言君也反应过来,「这么说来,那人是打算让山城不断吸收被虐待而死的童灵,再用阵法把山城藏起来,这样被发现的机率就会小很多。那么,这个人一定和拐卖儿童、取血炼丹的人大有关联。」 「是了,」秦乐立刻发散道:「那座城本就是用来炼丹的,藏在山中那么隐蔽,一般人哪里会发现?他本来就知道这座城,城毁之后前去查探,才发现是母亲们的怨灵。接着他利用闻娘的单纯和爱心,编造谎言,让闻娘死心塌地地帮他收集亡魂。可怜那农家女,还以为自己一直在做好事。」 四人一直讨论着,黄泽霖却一声不响,右手轻揉着雪白的长眉,不知在想些什么。 「黄长老,」古青桥轻轻唤他:「黄长老?」 第140页 黄泽霖一震回过神来,皱眉道:「童血炼丹,闻所未闻。虽然炼药人也常用血炼药,但大都是作为药引,还真没听说用大量献血制药的。」说完他站起身来,竟微晃一下。 「长老小心!」沐夕沄上前去搀扶,却被黄泽霖推开来。「我要好好想一想。」说完,他便径直回了自己房间。 几个人都有些困惑,面面相觑了一会儿,沐夕沄问道:「对了,你们是怎么打开山城结界的?那位大师又是谁?」 苏言君道:「前晚收到师弟的传讯纸鹤,我们便立刻出发,但在山中遇到了迷阵。」 「嗯嗯,」秦乐接道:「我们在迷阵中转了一个多时辰,好不容易找到了迷阵出口,却被一块大石挡住了去路。」 「是那块施了障眼法的大石吗?」沐夕沄问道:「我在石下做了记号,径直穿过便是。」 「唉,我们是径直穿过啊,」秦乐嘆道:「可过去之后却发现,到了百里之外的礼县。」 「礼县?」古青桥的脸上一片茫然。 「是啊,」秦乐露出无奈的表情,「当时我们还不知道,在山里找了一夜,待到天亮,还是苏师兄从当地砍柴人的服饰上发现了不对,一问之下才知道,我们竟被送到了百里之外。」 苏言君也点点头,「大概是你们去的时间正好,而我们到得晚,隐藏山城的法阵已经开始生效了。」 古、沐二人恍然。古青桥接着问道:「那个大和尚呢?」 「什么大和尚?」苏言君笑道,「那是宝通禅寺的慧摩大师,以紫金钵为法器,降妖除魔无数,很得世间尊敬。虽然人……严肃了些,但依然菩萨心肠。当时他正在平县替村民做法事,得知我们的遭遇后,主动与我们一起前往,也正是他,解开了障眼法阵,让我们寻得山城。」 「嗯嗯,」秦乐使劲点头,低声说:「破障眼法的时候,他只用右手食指轻轻一点,那块巨石立刻就化为齑粉。然后……」秦乐说到这里,眼中竟流露出几分惧怕。 「然后怎么了?」沐夕沄给他倒了一杯茶。 「慧摩大师说,」苏言君笑道:「秦氏家族世代驻守临魔渊,对于阵法结界必有心得。那山城结界不算复杂,秦家后人在一炷香的时间里,应该可以解开。」 「然后他就站在我身后,等着我解阵。「秦乐可怜兮兮地说。 两人不禁莞尔,可以想像,那一脸庄严的大师站在秦乐身后,这个胖小子有多么紧张。 「秦乐确实也很不错!」苏言君贊道:「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果然将那结界打开了一条缝。不过没想到,立刻引来了雷劫。」 「唉,」古青桥嘆道:「毕竟怨灵成妖,天地不容。不过她家小杰应该已被超度,也算是实现了母亲的愿望吧。」 四人唏嘘一阵,苏言君道:「咱们在这儿又耽搁了几天,明天一早就出发吧。你们这两天也累了,早点休息。」 此时驿馆伙计来问,晚饭准备好了,是下楼吃饭还是端入房来。四人下了楼,又叫小二给黄长老端去房内。 饭毕,四人各自回房。 沐夕沄回到房间,反手关上房门,却并未有其他动作,只静静看向窗边。 门外传来古青桥与秦乐的说话声,接着,隔壁的古青桥关上了门。 沐夕沄走到桌边,倒了两杯茶。 窗棂轻响,黑衣劲装的年轻人已越窗而入。 沐夕沄递给他一杯茶,笑道:「重生一回,别的没见到,翻窗的本事倒是渐长。」 第75章 怀疑(一更) 古青桥脱口笑道:「翻窗会佳人,我这是长进了。」 虽说出口轻佻了些,古青桥心中却暗暗期待小仙君脸红的样子。他笑眯眯地看向沐夕沄,却只见他轻轻蹙了蹙眉,脸色甚至变得苍白。 「怎么了?不舒服吗?」古青桥握住沐夕沄的手。六月天里,那只手却冰凉凉的。 「无妨。」沐夕沄一口气喘过来,捧着杯子喝了口热茶。 「说什么无妨?脸白得跟纸一样。是不是寒毒又发作了?「古青桥一把将他搂进怀里,炎炎夏日里,那身体竟是微凉的。 「真的没事。」沐夕沄被他从后面抱着,只感觉他的下巴垫在自己肩上,身体却在微微颤抖,唿吸灼热而慌乱。「不过是早上在山城,那紫金钵敲响时,神魂受了些影响罢了。」 「都是那讨厌的臭和尚,伤了你还吓唬我。」古青桥收紧了双手,含含煳煳地说。 「那是慧摩大师,别老是乱叫。」沐夕沄背对着看不到他,只微微偏了偏头,笑道:「当心大师真的来打你。」 怀中的身体渐渐温暖起来,古青桥这才放了心,可双臂却捨不得放开。烛火将两人的影子映在墙上,仿佛融为一体。 「好了好了,」沐夕沄轻轻挣扎了一下,「咱们说正事了。」 「等会儿,就一小会儿。」古青桥把头埋在沐夕沄的颈弯中,湿热的唇从他的耳下擦过,惊起一片战慄。 看着沐夕沄通红的耳尖,知道自己再不放开,阿沄怕是要生气了,古青桥恋恋不捨地放开手,走到桌旁坐下。 成功收穫了一枚嗔怪的眼神,古青桥这才说道:「你肯定猜到了,要不也不会专门等我过来。」 「刚才你给他们讲述城主的事时,刻意未提摩云山白袍的事,就是怕他们有所怀疑或警觉,打草惊蛇吧。「沐夕沄道。 第141页 「知我者,阿沄也!」古青桥笑道。随即他敛了笑容,说道:「三十多年前,五十多岁的面貌,穿白袍,带长老剑,山城的童灵为炼药而死。种种线索加在一起,让人不得不怀疑啊!」 「你怀疑黄长老?」沐夕沄低声问道。 「你觉得呢?」古青桥反问。 看着沐夕沄问难的面孔,古青桥轻嘆道:「我也知道,黄长老对你有再造之恩,说实话,我真的很感激他。但是,自咱们重生以来,碰巧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依云镇的掏心案,有人故意引导红玉,引出了拐卖儿童炼丹之事;灵山论道时,有人将冰河之水转入灵山,妖族隐隐是幕后主导。山海城边,有魔种祭天,船底的阵法惹人怀疑;龙爪山中,山谷中的灰袍道人也与药物有关。 如今在怨灵山城中得知的前因后果,不仅没有给人真相大白的感觉,反而让人觉得,那只是一个巨大阴谋的一角。 眼前的黑暗如同一尊噬人的怪兽,静静地坐在浓雾中,埋伏等在前方的路上,让人不寒而慄。 「黄长老他……」沐夕沄话未说完,一阵轻轻的敲门声传来。 「夕沄,是我。」苍老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是黄泽霖。 沐夕沄吓了一跳,忙过去开门。黄长老双手端着托盘步入屋内,托盘上是一碗药汁,一 股苦涩的药香在房里瀰漫开来。 「长老,您这是……?」沐夕沄疑惑道。 黄泽霖抬头见古青桥也在房中,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放下托盘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山城中是不是又受了伤?回来的时候脸色苍白,寒毒又被牵动了吧?」 「您给我熬药去了啊!」沐夕沄感动道:「辛苦您了,我没什么事了。」 「没事也得喝药!」黄泽霖白眉一摆,端起药碗道:「快来喝了,寒毒淤在心里时间长了,下次发作可有得你受的。」 若是在一刻钟前,沐夕沄一定毫不犹豫的端碗喝药,可他们刚说到对黄长老的怀疑,现在看着这碗药,让人不得不犹豫。 古青桥抢先一步走向黄泽霖,笑道:「我来我来,药一定很烫,我帮你吹吹!」 黄长老眼睛一瞪道:「吹什么吹!早就不烫了。」 古青桥挠挠头,嬉皮笑脸道:「黄长老偏心,我们一起从城里出来,您就只关心他不关心我。」 黄泽霖哭笑不得,「好好好,我也去给你熬一碗药来,多加点黄连,清火解毒!」 古青桥一副害怕的模样,叫道:「算了算了,那我还怎么喝?要不这碗分我几口?「说着他就去接碗。 黄泽霖怒道:「胡闹!药也是混吃的?「双手一转,把药碗递给了沐夕沄。「快喝!」 沐夕沄看着两人争执,知道古青桥是怕这药有问题,宁可自己帮他喝了,也不肯让他冒险。心想:「你待我如此,怎知我不是一样的心情?」 想到这里,哪儿还有犹豫,接过药碗便喝得一干二净。 碗刚离唇,口中就被塞了一块东西,甜甜的,却带着一股子血腥味。 沐夕沄心下一惊,皱了皱眉,就见黄泽霖对古青桥怒道:「他都多大了,你还给他餵糖!你又不懂药理,万一冲淡药效怎么办!「说完又气鼓鼓地看向沐夕沄。 沐夕沄此刻已调整好了表情,掩口作吐糖状,乖巧道:「长老别气,我吐出来了。以后不吃了!」 黄泽霖这才满意地点点头,收了药碗托盘,叮嘱道:「喝了药就早点弄休息。」又对古青桥道:「你也别老烦他,静心才可凝神,这样对他的身体才好。」 两人点头应了,黄泽霖这才走出房去。 听着他的脚步声远去,沐夕沄问道:「你给我吃的什么?怎么一股子血腥味?」 古青桥有点不好意思地看着他,亮了亮右手的手指。「你还记得小六么?」 古青桥的右手食指上,一道新伤赫然在目。刚才他抢碗不成,眼睁睁看着沐夕沄喝下药汁,心中焦急。忙拿了一块麦芽糖,以灵力挖了个小洞,逼了几滴血进去。若是药内有毒,多少可以缓解一下。 古青桥说着又要运力逼血,口里说着:「再喝些,以防万一。」 沐夕沄一把抓下他的手,怪道:「哪有你这样的,你有多少血?天天给人喝!」 古青桥被他捏住了手指,辩解道:「没有没有,我就给你喝,够的!」 沐夕沄哭笑不得,捏着他的手指不动。过了一会儿放开手看看,见血已经止住了,才道:「知道你的血可以解百毒,但也不是这么浪费的。」 当时小六将献血逼入他口中为他解毒,他不过是感到惊异,可后来听了老村长的话,知道了其中的缘由,却不由得心痛起来。 古青桥见沐夕沄低着头看着他的手,半晌也没抬头,疑惑道:「阿沄,你怎么了?」 「你那时,疼吗?」沐夕沄轻轻问道。 古青桥一时没明白他问的是什么,答道:「这么点小伤口,不疼。」 「我是说,」沐夕沄抬起头来看他,「在万蛊洞的时候。」 古青桥看着夕沄微红的眼圈,一滴晶莹的泪珠正从睫毛上滴落,一时间着了慌,忙拉过他的手道:「阿沄,别哭,唉,你别哭。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我都快忘了,真的!你看,我现在伤口都长好了。」说着便解开衣扣,露出结实的胸膛。 第142页 「我,我看你伤口作什么?「沐夕沄满脸通红地推了他一把,背过身去。 古青桥拢了拢领口,又贴上去故意逗他道:「好阿沄,你瞧瞧嘛!」 沐夕沄简直哭笑不得,两人拉拉扯扯嬉笑打闹了半天,古青桥见他已完全放下了心事,才松了一口气。 按着沐夕沄坐下,古青桥接上了之前的话题:「我知道你信任师门,信任黄长老。如今咱们手中的证据少得可怜,闻娘还有看错记错的可能,现在怀疑谁都为时过早,但提防之心还是要有的。嗯?」 沐夕沄点点头道:「我知道的,你也别太敏感了。不要再为了我伤了自己,好吗?」 「好!」古青桥宠溺地笑笑,伸手颳了刮他的鼻子,柔声道:「我回房了,你早点休息。」 「嗯。「沐夕沄静静坐着,看着他出门。月光透过窗子洒进屋内,在他眼中投下无数光彩。 古青桥走出房间带上房门,在关门的瞬间又看了一眼屋内,沐夕沄纤柔微笑的脸庞似乎发着光,让他的视线纠缠不已,不愿离去。 终于关上了门,古青桥强迫自己走向旁边的房间。 简单洗漱后,沐夕沄躺在床上,枕着手臂望着床顶发呆。 隔壁传来「吱呀」一声,似乎有人一下子倒在了床上。隔壁住的,是……青桥吧? 驿馆的房间布置对称,两张床隔着薄薄的墙板,似乎挨在一起。 而一墙之隔的那个人,此刻正躺在床上,两人的距离是如此之近,近到几乎是挨在一起。 突然而来的认知让沐夕沄的脸轰的一下红了。他想立刻逃离,身体却微微颤抖着,一动也不动。 慌乱中他安慰自己:「若是现在突然下床去,一定会发出声音。被青桥听到,岂不是更尴尬?」 他轻轻翻了个身,面对墙壁,一墙之隔的那一边,是他。 沐夕沄瞪着墙,脑中一片空白。不知什么时候,他发现自己竟慢慢蹭到了薄墙之前,将身体贴在墙壁上。 若这堵薄墙突然消失,那边的人便会伸出双手,将他搂进怀里吧。 心中柔软纠结,正在不可开交时,一声轻轻的唿唤突然在耳边响起:「阿沄,你睡了吗?」 那声音如此之近,吓得沐夕沄向后一仰,脖子发出一声危险的「喀拉」。 眼前仍然是墙,只是墙板太薄,隔壁那人一定也正挨着墙板躺在床上…… 沐夕沄一动也不敢动,紧张得连唿吸都放轻了。 「唉!」一声嘆息传来,「是睡着了吧。」 大概是以为沐夕沄已经睡了,古青桥轻声地自言自语:「你刚才问我疼不疼啊,我都忘记了,真的忘记了。但是我记得,在万念俱灰想要放弃的时候,我看到一个小仙君哭着鼻子问我,什么时候会再去看他。我答应过他的,过两年一定会去找他。人一定不能食言啊,要不他会怪我的,对么?所以我一定要努力活下去。可惜啊,我出洞以后身体太差了,好几年都下不了床,错过了师傅去摩云山的时间。为了这个,那个小仙君后来见到我,还和我生气呢!」古青桥低低地笑了起来。 沐夕沄臊得满脸通红,又听他自言自语道:「重新活回来的那天,我在张金金的话本上看到,沐仙君已经仙逝,还跑到伏魔镇唯一的桥边去哭了一场。」他的声音渐渐低沉:「如果没有你,我回来又有什么意义?上天可怜见,那天在依云镇看到你站在善堂门口,我的心都要跳出来了。真好,真好。真……」 一墙之隔的声音带着哽咽,停了下来。几息之后,復又轻声道:「晚安!明天见!」 沐夕沄泪流满面。 --------------------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客栈老闆:麻烦您填一下本店的问卷调查表! 苏言君:环境清净,好评! 客栈老闆:谢谢! 秦乐:床很舒服,好评! 客栈老闆:谢谢! 古青桥:窗户挺大,嗯,好评! 客栈老闆:谢谢! 沐夕沄:墙壁隔音太差! 客栈老闆:啊,抱歉,我一定好好改造…… 沐夕沄:……好评!(小小声) 客栈老闆:……谢谢……感谢在2020-08-0920:58:28~2020-08-1020:30: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刘小佳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6章 遇袭(二更) 第二天一早,几人便出发前往百花谷。 一路上黄泽霖除了吃饭、住店,几乎都未下过马车。中途将沐夕沄叫过去几次,也只是简单诊了诊脉。几天下来,本就布满脸的皱纹更是深如刀刻,整个人蒙上了一层憔悴之气。 苏言君看在眼里,只当是他年纪大了,受不得奔波之苦,只有途中多做休息,晚上尽量吃住得舒服些。 古、沐二人本就心有怀疑,此时虽不好妄下结论,但黄长老的焦虑与不安明显与之前发生的事情有关,只好提高警觉,时刻注意着他的言行。 慢慢走了七八天,路上还帮几户人家驱邪消灾,为一个远离城镇的山村开了一天义诊。这日清晨,黄泽霖突然叫住了几个年轻人。 顶着眼下的青黑,黄泽霖缓声道:「前几日在山城,慕沄被紫金钵震伤引发了寒毒,这病非同小可,不可轻视。」 第143页 苏言君与秦乐还是第一次听说沐夕沄身上有寒毒,都诧异地望向他,秦乐惊道:「寒毒?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怎么没听你说过?」 沐夕沄之前与古青桥也商量过如何向别人解释,当下说道:「胎里带的,我自己之前也不知道。在龙爪村时才第一次犯,还是黄长老看出来的。」 「哦,原来如此。」秦乐恍然道。因黄泽霖诊出他经脉堵塞影响说话,传他功法治好了他口吃的毛病,秦乐一直对黄泽霖的医术崇敬有加。 「长老可是针对沐师弟的病情有什么安排?」苏言君闻歌知雅意,知道黄泽霖不会是随口一说。 「以前在摩云山的时候,我也来过这里几次。」黄泽霖道:「记得镜湖山庄在这附近有个温泉别院。那里的温泉带着地下灵气,治疗寒毒寒伤最是有效。」 镜湖山庄?苏言君有些困惑。他已成名十年,期间也曾多次下山行走中原,似乎不记得曾与有这门派有来往。但天下修仙门派众多,君子剑只当自己孤陋寡闻,并未放在心上。 「三伏天里泡温泉啊!会不会太热」秦乐的关注点显然不同。他擦擦额头的汗,此刻若要他再跳进热水中,那情景实在无法想像,忍不住问了出来。 黄泽霖明显有些焦躁,却仍耐着性子解释道:「那温泉与别处的不同,性质温润并无燥性,又深在山中,所以不受季节的影响。温泉之旁还有冷泉,作用又不相同。当年镜湖世家是花了大价钱盘下了整座山,就是为了这几处泉水。你们几个都可以尝试一下,对修行有益。」 秦乐一听还有冷泉,立刻有些跃跃欲试。 古青桥与沐夕沄不知他用意何在,对视一眼,也点了点头。 苏言君看大家都没有意见,便问明了方向,将马车寄在客栈,挑了一匹马来给黄泽霖做坐骑。 夏日的山道,绿树浓荫,炽热的阳光都树叶遮挡,只有点点光斑照在人马身上。微风渐起,行路的人们顿觉舒爽。 沿着山路蜿蜒而上,走了近一天的时间,五人已深入山中。羊肠小道渐渐被荒草覆盖,隐隐透露出荒凉。 「这路是不是有点不对劲?」古青桥低声对沐夕沄说:「若是修仙世家的领地,没道理这么荒凉啊,感觉像是好多年没人走过似的。」 沐夕沄也觉得奇怪,闻言拉了拉缰绳,加强了警觉。 几人转过山路,眼前竟是一处峭壁。倾斜的山崖外侧,是一条人工搭建的栈道。那栈道凿山为基,将一根根三寸见方的长木钉入山中,再在长木上搭起三角支架,支架间用木条连接,再铺上木板。 栈道不宽,仅容两人并排行走,一侧是湿滑的山壁,另一侧连个栏杆都没有,外侧便是万丈深渊。 苏言君翻身下马,牵着马走了两步。那匹白马前蹄刚一踏上栈道,木板便发出了触目惊心的咯吱声。白马后退两步,再也不肯前行。 「马匹看来是过不去了,」苏言君道:「给马打上标记,就放在山里吧。咱们出来的时候再找它们。」 沐夕沄点点头,捏了个法诀挥挥手,五朵云纹立刻印在了四马一驴的臀上。这是现下最通行的做法,既标记了马匹的所有权,下山时又可通过法诀将马儿召回。 五人上了栈道,向山内走去。 栈道很长,曲曲折折沿着山崖向前蜿蜒。山外侧,晚霞已现,霞光给每个人都镀上了一层金红。 异变突起。 栈道前方忽然一阵机括声响,几十只梨花镖当头射来,苏言君与沐夕沄迅速拔出长剑,手上灵力爆发,挥舞间织起剑网,古青桥双刀出鞘,站在他俩身后,挡去漏网的暗器,将秦乐与黄泽霖挡在身后。 「噹噹噹噹「一阵急响,梨花镖纷纷落地,在夕阳光下闪烁着微蓝的光芒。 「小心有毒!」苏言君大叫。 还未等众人松口气,一柄长剑自后方而来,直直向黄泽霖冲去。那剑势如奔雷疾风,带着长长的尖啸,若被它碰上,怕是会立时骨折肉碎。 三人立即飞身迴转,但已晚了一步。 飞剑沖向黄泽霖的后背,却在最后一刻停了下来。剑身微颤,剑尖也与身体之间,隔着的,是秦乐的手掌。 那长剑来势太快,秦乐离他最近,一时间也只来得转身,他身上又没有武器,情急之下只好用手去挡。来不及施一个大阵护住黄长老全身,电光火石间,他竟在手掌心中连施五个防御阵。灵力全部集中在掌心,五阵齐开能御千金。秦乐手掌心中金光闪烁,堪堪逼停了长剑。 黄泽霖一生行医,境界虽高但武学在摩云山也只能排在中等,此刻才转过身来,见此情形冷汗直冒,一剑将来犯长剑砍歪,那剑失了对抗之力,立时向前冲去,「铿」的一声插入石壁之中竟一尺有余。黄泽霖大声道:「快撤力!」 秦乐顺势收手,那只胳膊顿觉酸痛,已抬不起来。 与此同时,古青桥迅速向长剑飞来的方向掠去,刀剑相击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应是截住了施法御剑之人。苏言君则向前扑去,去寻那射出暗器之人。 剩下的三人立刻聚拢,背对背靠在一起,警惕地看向四周。 脚下隐隐有震动传来,三人抬头,一块巨大的岩石沿着山壁迅速滚落,砸向他们的头顶。 三人迅速向一旁闪避,黄泽霖却正在此时脚下一软,歪了一歪。 第144页 三人之中,秦乐在最里面,闪避时走在最前,沐夕沄与黄泽霖在后。 头上大石就要落下,沐夕沄转身伸手,挟着黄泽霖的双肩,将人一把推向秦乐。就是这一剎那的耽搁,大石挟着千钧之力直冲下来。栈道在大石之下如螳臂当车,完全没有阻隔之力,瞬间就被砸得木屑四溅。巨石撞上沿途的山壁,发出巨大的声响。 黄泽霖与秦乐被推倒在栈道里侧,脸颊被巨石经过时带起的劲风颳得生疼,眼睁睁看着栈道被毁。身下木板倾斜,两人差一点滑下山崖。 古青桥从栈道后方急掠而至,手里还托着一个软绵绵的黑衣人。 望着那段触目惊心的栈道残骸,古青桥急切地来回扫视,似乎有些不可置信。他一把将手中的黑衣人丢在栈道内,大声朝秦乐喊道:「阿沄呢?阿沄在哪里?」 「阿……沄……」秦乐一时没反应过来,「慕师兄,啊,慕师兄!!!」 古青桥一个箭步冲到他俩面前,睚眦欲裂地吼道:「这是怎么回事?」 「慕师兄他,他…….大石……」秦乐眼睛看着被大石砸毁的栈道,嘴唇哆嗦着,竟接不下去。 古青桥狂吼一声,翻身便向山崖外扑去。 「你干什么?「苏言君此时正从上方御剑而来,看见古青桥扑下山崖,连忙伸手去抓,仓促间只有手指碰到他背上的衣料,竟抓了个空。忙催剑去追。 秦乐茫然站起身来,「他们,他们……」他眼圈一红,声音也哽咽了起来。 此时苏言君却停了剑,慢慢飞了回来,他御剑在山崖外,眼睛盯着下方,嘆道:「别着急哭,他们……好了,好了,他们没事。」 秦乐呆了一呆,抬头看看苏言君,小心翼翼地站起身来,走到栈道边向下看。两个人影从下方缓缓升起,一黑一白,正是古青桥与沐夕沄两人。 原来当时巨石下落,沐夕沄已来不及闪避,情急之下他急调灵力到脚心,硬生生把栈道踏出一个大洞,从洞中直坠下去。 就借着这一点点的时间差,他脚点下方栈道的支架,已横移出巨石的坠落范围,再抽剑御剑,虽斜向下坠落了一段,但已转危为安。 只是他刚刚御剑稳当,就听得古青桥一声大喊,竟只身翻下崖来,向下直坠下去。吓得他赶紧御剑去追。 古青桥直直盯着山崖下方,心中的念头起伏不定。耳边是唿唿的风声,吹得眼眶刺痛不已,眼泪被狂风沖向半空,四下飘散。 突然,手臂被抓住,坠势立减。是谁?不要耽误我找阿沄!古青桥反手就是一掌,他本就急切焦躁,心中憋着一股气,此时也不顾下手轻重,一掌便拍在来人胸口,身后传来一声闷哼。 那声音……是阿沄?!! 沐夕沄刚才急运灵力,还没喘过气来又御剑追人。加上对古青桥毫无防备,这一掌正中胸口,只觉得喉头一甜,不由得闷哼出声。 这一来一往,两人之间的距离又拉开几尺。 沐夕沄顾不得调整自身,立刻催剑又向下追去。 手臂再次被抓住,这次古青桥没有挣扎,顺着劲儿转头一看,白衣的仙君正一脸担忧地抓着他,嘴角还有一丝血迹。 用力将那抹白影拉进怀里,古青桥又是激动又是难过。原以为再次失去了他,那撕心裂肺的痛苦,他再也不想经歷。 「我伤到你了吗?「仔细端详着沐夕沄的脸,伸手抹掉他嘴角的血丝,古青桥心疼不已。 「我没事。「沐夕沄喘了口气,把剑御稳,看向他的眼睛。 两人静静悬在空中,两颗狂跳的心这才慢慢恢復平静。 沐夕沄抬头看看上方的苏言君,小声道:「好了,我没事了。咱们上去吧,大家都还等着呢!」 古青桥抹了把脸,默默点点头。 --------------------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古青桥:我把阿沄打伤了,怎么办?怎么办? 作者:嗯,我写个货郎进去帮你。 古青桥:货郎?有什么用? 作者:他是卖搓衣板的…… 第77章 刺客(一更) 待他俩上了栈道,秦乐却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沐夕沄嘆了口气,上前去揽住秦乐的肩膀,柔声劝道:「好了好了,我们都没事了。」 古青桥看了眼仍坐在一旁的黄泽霖,回身抓起仍昏倒在地的黑衣人。 苏言君道:「此处地势险要,实在太危险了,不可久留。有什么话,待等会儿到了安全的地方再说。」 栈道从从中部断开,两侧仍能通行。苏言君和沐夕沄御剑将几人带过缺口,五人带着那名俘虏一阵疾行,终于通过了这段险路。 下了栈道,山间豁然开朗。 这里是两条山嵴的交汇处,群山像两条巨大的臂膀,将这个小小的山谷拥在怀中。一条白练似的瀑布从一侧山头飞流直下,落入山腰的水潭。水从谭边溢出,又形成了无数小的瀑布。自山腰处向下,一层一层,每隔几丈便会有小水潭分布其中。瀑布之水自上而下,流经无数水潭,最终在山脚汇聚成一个大湖。湖如明镜,倒映着天光流云,在夕阳下色彩变幻,美不胜收。 若不是刚刚经歷了生死一线,看着此情此景,几人几乎要高歌一曲,来表达内心的畅快。 湖边一块大石,上书「温泉别院」四个大字。湖边山林中,高挑的檐角若影若现,那里就应是别院主建筑所在了。 第145页 几人来到大石旁,等了片刻。山中蝉鸣鸟唱,却无一点人声。 一炷香后,仍没有任何人来过问他们的到来。 苏言君皱皱眉,对着山中建筑的方向行了一礼,朗声道:「摩云山苏言君,带师弟途经此地,听闻贵庄温泉水有疗伤奇效,特前来求治。请贵庄主应允。」他说话间带着灵力,声音温润却传得极远。 又一炷香过去了,仍是无人回应。 几人面面相觑。苏言君看向黄泽霖,道:「黄长老,这镜湖山庄可是忌讳别人拜访?为何应也不应?」 黄泽霖也有点莫名其妙,答道:「镜湖山庄庄主韦成碧,是出了名的好客。他并非出身名门,所学杂而不精,又一心想要另闢蹊径,所以极爱与人交流切磋。他建这座庄子便是为了广交天下修仙人士,邀请大家来泡汤赏景,顺便交流心得。以前很受欢迎。」 「黄长老,您有多久没来过这儿了?」古青桥突然问道。 「多久?」黄泽霖眯了眯眼睛,仔细盘算了一下,嘆道:「这么一说,也有十来年没来过了。」 众人四下里张望,仍是动静全无,只好自行向建筑走去。 别院院门大开,却不见人影,众人小心地走入院中。院内植物茂盛,却明显无人打理,各类观赏花木没了修剪,枝桠横生。庭院里杂草丛生,荒草甚至已经蔓延到了石板之间,铺路的石板在长年的风吹日晒中风化断裂,被一旁大树的树根顶得支离破碎,一只小耗子嗖地一下从人们脚前窜过,把秦乐吓了一跳。 走过游廊,主堂中传来翻找物品的窸簌声,几人都凝神戒备起来。声响渐大,慢慢从内里移向门口。苏言君与沐夕沄对视一眼,都拔出长剑,准备在来人冲出时将其制服。 「轰~~」一个胖圆的身影奔出主堂,从众人脚边窜了出去,原来是一只野猪。 几人不觉好笑,都松了一口气。 进了主堂,房间里桌椅倾倒,帷幔破损,地上也积了厚厚的一层灰,被不知多少不知名的动物踩得乱七八糟。 在别院里仔细搜查了一遍,一个人影都没看见,几人聚在主堂商议。 「看样子,这里已经荒废好多年了,不知是镜湖世家放弃了这座别院,还是这门派本身出了问题。「苏言君道:」不过也好,咱们本就是不请自来,这会儿鸠占鹊巢也无人怪罪。借住两天,给慕师弟疗完伤就离开便是。」 几人都点点头。秦乐指着那黑衣人问道:「这个人怎么办?要叫醒他么?」 黄泽霖掏出一个小瓶,准备凑到那人鼻下将他唤醒,古青桥却上前一步,拦住了他持瓶的手。 黄泽霖皱眉看他一眼,古青桥笑道:「这可是杀手,严刑拷打都不一定会说出实话来,得想个法子才行。」 「你又有什么鬼点子?「黄泽霖一脸不悦。 「好说好说,「古青桥一拍秦乐肩膀,」来,小乐,咱俩演场戏给大家看看。」 半个时辰后。 昏暗的偏房里,黑衣人幽幽醒转过来。 最后的记忆是在栈道上,他先是发动先前埋伏好的机关射出梨花镖,扰乱几人的心神,又凝神操纵长剑向黄泽霖刺去,眼看就要成功,长剑却被阻挡打偏,一个黑衣的身影向他疾掠而来。作为「影阁「的优秀杀手之一,怎能没有后招?他发动了山崖上的另一个机关,一块巨大的山石直砸下来。 此时,黑衣的青年已到了眼前,两人刀剑相交动起手来。论武艺招式,自己自是比对方高明,但那人的灵力运转十分诡异,隐隐竟带着一股吸力,甫一交手,竟感觉处处受制,一时不察竟被对方捏住了脉门。灵力狂泻而出,身体也瘫软下来,他顿时陷入黑暗之中。 屋角有人正在交谈。杀手没有睁开眼睛,只动用了一点灵力,查看自己的身体状况,同时竖起耳朵,去听两人的谈话。 还好,自己并无大伤,只是手脚被布条缚住无法动弹。杀手微微动了动手腕,从衣袖的夹缝边里抽出一片薄如柳叶的小刀,不动声色地轻割手腕上的布条。 屋角有人问道:「你说,当时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个战战兢兢的声音答道:「你,你去了栈道后面,我们听见你们交上了手,正准备过去支援,谁知道山崖上突然滚下来一块巨石。黄长老年老体迈,脚底崴了一下摔倒了,慕师兄把我推到一旁,回身去扶他,那大石……呜呜呜,那大石头就砸了下来,他们,他们都被砸下山崖了……」 「那苏言君呢?「古青桥的问话里带着狠唳,揪起了秦乐了衣襟,」他当时又在哪儿?」 「呜呜呜,「秦乐哽咽道:」苏师兄先前挡镖时擦伤了右手,那镖上有毒,呜呜呜,他,他也被山石砸中了!」 「砰「的一声,古青桥的一拳砸在桌子上,木桌立刻四分五裂,木屑四溅。秦乐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混乱间,杀手蓦地弹身而起,两把飞刀随着他的动作向两人飞去。秦乐背对着杀手,根本躲闪不及,飞刀噗的一声没入他的背心,胖胖的身躯被飞刀的强力冲击得向前扑到,连哼都没哼出一声就倒地不动了。 古青桥短刀出手,拨开飞刀,蹂身向杀手扑来。知道他灵力诡异,杀手不敢与其近身搏斗,迅速地向后闪躲。 古青桥一双眼睛充满血丝,拼命向杀手扑去。 第146页 见他情绪如此激动,杀手心中一喜。若能巧加利用,让对方自乱阵脚,自己今天或可全身而退。 电光火石间,杀手忆起刚才听到的谈话,沉声道:「怎么?想杀了我?」他转转眼睛,「刚才栈道上的,是你的什么人?」 古青桥脸上闪过一丝哀痛,依然狂风骤雨般地攻击。 杀手鬼魅般躲过攻击,口里继续说道:「让我猜猜看,是那个白衣小仙君吧!啧啧啧,可惜了,还真是个美人……」 古青桥狂吼一声,双手大开大阖,双刀如旋风般攻去,不一会儿,就把杀手逼到了墙角。 杀手被他困住,两人之间的距离近无可近,自己根本无法脱出,他却不慌不忙。 「说!你是什么人?是谁派你来的?」古青桥低吼。 杀手诡异一笑,轻轻张口,一枚细针从他口中迅速飞出,古青桥头一偏,细针从他脸侧擦过,留下一道细细的血痕。 「说!」修长的手指钳住了杀手的咽喉,力道收紧,被扼的喉头髮出咯咯的声响。但没过多久,力道便松懈了下来。古青桥面露疑惑,身体慢慢瘫软下来。 杀手一手抚着脖子,冷笑道:「本以为是个高手,却也是个被情绪左右的废物!」 抬脚欲走,裤脚却被古青桥紧紧抓住。「为什么?」 杀手回头看去,古青桥眼中含着泪,仍死死地盯着他。 不知道是什么触动了他,杀手停下了脚步,蹲下身来,用手里的刀拍拍古青桥的面颊,嘆道:「我们杀手,不过是拿钱取命,哪有那么多为什么。看在你这么痴情的份上,我提醒你一句,让你下了黄泉也知道该找谁算帐。」杀手收了刀,看了眼身后的门,「你要怪就去怪那个黄长老,我听阁主说,早在二十年前便有人警告过他,可他不听劝,一直在追查什么事。本来他也不得要领,别人都懒得理他,最近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人防备起来,託了我们除掉他。至于你的小仙君,我只有说声抱歉了,谁让你们搅进了这摊浑水呢?」 杀手看向古青桥痛苦的脸,「行了,别伤心了,你已中了我们影阁独有的「霜寒」,过不了久便会全身血液冻结而亡。「他现在看向古青桥,已经像是在看一个死人了,」你马上便会和你的仙君见面了,该高兴才是。」 杀手站起身来,踢开了古青桥的手,迈开步子向门口走去。他刚迈出一步,脚踝却被牢牢抓住。 突然间,全身灵力如泄洪般从脚踝处漏出。杀手大惊,回身一脚踢出,却被古青桥灵巧地躲过。 双手瞬间被擒,身体也瘫软下来。古青桥笑眯眯地站在他身后,叫了一声:「小乐,起来了,也不嫌地上凉。」 「后背中刀「的秦乐翻了个身,揉了揉眼睛。「对不住,我好像睡着了一会儿。」 另外三人鱼贯走入房间,杀手见此情形,羞愧难当,上下齿勐地咬合下去。 古青桥拍拍他的背,笑道:「别麻烦了,你牙齿里的毒囊,我早就取出来丢了。」 紧接着,他魔力输入,杀手一翻白眼,又昏了过去。 几人望向黄泽霖,老人长嘆一声道:「原来是影阁的杀手。能够动用中原第一的杀手组织对我围追堵截,倒也是我的荣幸。」老人的脸上一片苍凉,他抬头向苏言君道:「你们几个年轻人,不宜捲入此事,明日我便一人下山去。」 「这如何使得?「苏言君皱眉道,」且不说您本来就是我摩云山的长老,摩云弟子同气连枝,怎能让您单独涉险?只是这其中缘由,不知黄长老能否告知?」 黄泽霖嘆了口气,「这事你们迟早都会知道,不过不是现在。晚点我再告诉你们吧!我自己也要好好想一想,将这二十年来的经歷梳理一番。」 说起来这也是黄泽霖的私事,旁人不好太多干预。苏言君想了想道:「也好。但这人身上怕是背着不少人命,不可放虎归山。该如何处置?」 三个年轻人面面相觑,杀他有违道义,不杀的话,难道带着他一路巡查? 黄泽霖道:「这倒不必为难,往前不远便是百花谷,可以先把人囚在谷中。待今后再找机会审判。」 这倒是修行门派间的默契。这几十年来,中原修行者隐隐以五大家族为首,分别是摩云山、灵山、百花谷、青城山和太原秦氏。修仙界若有什么需要审理之事,这五大家族便会轮流做东,广邀天下门派,公开审判。无数江湖悬案、妖魔处置都如此处理,倒也让天下人感觉十分公道放心。 百花谷作为五大家族之一,自然有责任收纳囚犯,发起审理。 苏言君点点头,探了探那杀手的脉象,又给他加了个禁锢法诀。 古青桥扛起黑衣人,与众人一起,施施然向温泉而去。 --------------------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作者:秦乐小朋友,地上那么凉,你背上还插着两把刀,怎么就能睡着呢? 秦乐:作为一个常驻配角,一不小心就会被塞一嘴狗粮,随时随地能睡着才应该是必备技能吧! 作者:……有道理…… 感谢在2020-08-1020:37:53~2020-08-1120:26: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刘小佳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7页 第78章 温泉(二更) 几人在黄泽霖的带领下,来到了温泉别院的客房。 大概是别院的人撤出之前,这些客房便已停止了使用,个个门窗紧闭,反倒没有遭到山中动物的破坏。房门打开后,室内家具、床铺一应俱全,捏几个洁净符丢过去,立刻焕然一新,比客栈还要舒适。 房多人少,几人干脆挑了一处小院,一人一间。开窗透气,各自打扫,不一会儿就弄得舒服干净。连那个昏迷的黑衣人,也安排了一处偏房躺着。 古青桥去猎了几只山鸡野兔,苏言君与沐夕沄一起帮忙,三人在厨房中忙了半个时辰,倒也弄出几荤几素,就着干粮,几人吃得津津有味。 秦乐最是积极,吃过饭便问道:「咱们现在去泡水么?」 黄泽霖瞪他一眼道:「刚吃过饭,也不怕肚子痛。先休息会儿,散散步,过一个时辰再去。」 秦乐吐吐舌头,依言去了。 黄泽霖给沐夕沄拿了脉,柔声道:「你心脉中寒气还在,等下去温泉,我会帮你推宫过血,将心脉中的寒气往外逼。还有你,」他指指古青桥,「魔气属阴,待会儿试试用你的魔力,将他经脉内的寒气包裹起来,带出体外。」 古青桥本就不放心黄泽霖单独与沐夕沄相处,一听自己可以帮忙,不由大喜,忙答应下来。 一个时辰后,众人来到了温泉旁。 之前在山前远远看去,只知瀑布与潭水在山中交错,层层叠叠美不胜收。如今站在近旁,才发现其中的微妙。 瀑布轰然而下,落入一个巨大的水潭之中,溅起千万水花。水溢过边界,又形成了几个小瀑布,落入下方的几个小潭中。大潭颇深,水流逸出时速度不快,因而小瀑布不再具备巨大的冲击,而是轻轻缓缓,如玉如珠般从岩石上挂下来。 说是小潭,其实并不小。每个都有百尺见方,放得下他们暂住的小院。潭边山石交错,将潭水团团围住,把几个水潭分隔开来。不知是天然形成,还是温泉别院人为修造的结果。 偏左的一个雾气氤氲,谭底是一处热泉,不停地喷出灼热的泉水。而上方落下的水流,正好降低了热泉的温度,让人不致烫伤。 偏右的几个则是山中冷泉,幽幽散发着清凉之意。 秦乐体胖,早就热得汗珠滚滚,见了冷泉心中大喜,拉着苏言君便去了右边。 剩下三人脱了外袍,只身着里衣进入温泉水中。 温泉水散发着淡淡的硫磺味,微微有些发烫。黄泽霖找了个水浅之处让沐夕沄坐下,泉水刚好覆过他的胸膛。自己坐在他身后,双掌平推,按在沐夕沄的后背。古青桥则坐在他身前,拉着他的双手。 黄泽霖轻声嘱咐沐夕沄道:「我一会儿会将一股灵力打入你的经脉,并操纵它在你的经脉中游走。你则需要从温泉水中汲取灵气,随着我的灵力,将经脉全部清洗一遍。这股合流流经心脉时,需小心包裹寒气。青桥的魔力自左手入,到达心脉后,将包裹寒气的灵力团顺着心脉带往右臂,从右手食指泻出,可听明白了?」 两人点点头,黄泽霖便闭目向沐夕沄输入灵力。 灵力在三人体内流动,泉水温暖,沐夕沄只觉得周身都被包裹在柔和的力量中,心中的冰冷一点一点散去。古青桥小心翼翼地不断带出寒毒,神识里沐夕沄体内的灵力越来越纯粹温暖,不由得心下欢喜。 半个时辰过去,青桥带出的灵力团再无一丝杂质,沐夕沄心脉中的寒毒终于暂时清空了。 黄泽霖收回手,疲惫道:「好了,如此可以再多撑一段日子。」他抹了抹脸上的汗水,「你们还可在此再修行一阵,这泉水中的灵气对身体有益。我乏了,先回去休息。」 沐夕沄起身扶起长老,恭敬地把他送回潭边。黄泽霖披上外袍,慈祥地摸着他的发顶,「去吧,再修炼一阵,平时也没那么多机会能找到热泉,该多存些灵力才是。」 沐夕沄点点头,转身回到潭中。 小谭依旧热气氤氲,薄雾中却不见了古青桥的身影。 沐夕沄只当他耐不住热,去了秦乐那边的冷泉,暗自笑了笑,便走向潭水深处。 越到深处,潭水越热。沐夕沄挑了一处站好,又运功吸收了一会儿水中灵气,便觉得有些热得受不了。心想,那瀑布从上方来,应该比较清凉,便向瀑布边上游去。 小瀑布自上方落下,如同一堵温柔的水墙。月光照下,水流被银白的月光照得发亮,弹开的水花如珍珠般纷纷下落。 沐夕沄前行几步,试探着将手伸入瀑布,想接着那些晶莹的水珠。 手突然被人握住,劲力传来,沐夕沄惊唿一声,已被拉入了水帘之内。 瀑布冰冷,瞬间从头上浇下,不过未等感觉寒冷,他已穿过了水帘,又浸在了温暖的泉水中。 额头撞上了一个略凉的胸膛,沐夕沄抬起脸,古青桥脸色有些苍白,眼里却似有火花一般。 「你……怎么了?」沐夕沄握着他的手,感觉他手的温度有些低。 「没事。」古青桥的声音有些低哑。 「怎么会没事,这里水冷,别是被冻着了。」沐夕沄不明所以,伸手摸摸他的额头,又探探他的前胸和腰背。 刚才为沐夕沄疗伤,古青桥心无旁骛,一直战战兢兢,直到黄泽霖叫停才松了一口气。放松下来他才发现,两人都只穿着里衣浸在水中,湿衣紧贴在身,强调出身体美好的曲线。 第148页 远处,沐夕沄送了黄泽霖,正缓步走回。 他的里衣已完全湿透,衣襟松开,露出一大片白皙的胸膛。待他踏入水中,衣摆随着泉水漂浮而起,隐约可以看到修长匀直的双腿前后摆动。 一股热流自心底窜出,直直向下钻入小腹,身体立时有了反应。古青桥霍地沉入水中,不敢再看。 可温泉的水太热了,全身都躁动不已。等会儿阿沄若是过来……古青桥不敢留在原地,悄悄游向远些的地方。 站在瀑布下接受冷水的沖刷,古青桥这才清醒了些。 不远的地方,是他牵挂两世的沐夕沄,是元宵夜里提着兔子灯笼的小仙君,是红着眼眶求他回来看他的小师弟,是行走中原降妖除魔的摩云山首徒,也是处刑台上宁死也要他恢復清醒的知心人。 这个人,曾是最黑暗时刻的那一缕光,也是自己活下去的唯一希望。 如何可亵渎? 可当他看见沐夕沄伸出手去触摸水帘时,那修长的手指便在眼前,给了古青桥无限的诱惑。还未来得及弄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他已伸手将沐夕沄拉入了怀中。 如今温香暖玉满怀,玉人的手还不安分地在身上探来探去,天知道他是花了多大的力气才克制住自己,没有将人扑倒在石壁上。 感觉到他身体的紧绷,沐夕沄停下了动作。 瀑布后光线昏暗,只有一点月色透过水帘投射进来。瀑布的水声把这里与外界隔成两个天地。 两人浸在齐胸的泉水中,长发随着水波荡漾,紧紧纠缠在一起。 目光相对,古青桥的眼里充满血丝,亮得如同火焰,却竭力地克制着,带着痛苦的隐忍。 沐夕沄轻轻嘆了一口气,单手抚上他的脸颊,微微闭起眼睛,轻轻将双唇贴了过去。 唇上的触感温润柔软,古青桥只觉得脑中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双唇一触即分,眼前人挪开了点距离,眼里隐隐带着笑意。 呆愣片刻,古青桥勐地收紧了手臂,双手紧握他的肩膀,将人紧紧压在石壁上。 一直以为只有自己在痴心妄想,却从未敢想过,阿沄对自己是怎样的感情。 古青桥低下头,深深吻住眼前人。舌尖轻轻分开唇齿,贪婪地汲取对方口中的甜蜜。 舌尖纠缠嬉戏,良久,直到两人都有些唿吸困难,古青桥才结束了这一吻。贪恋那柔软的触感,他又轻轻在那唇上啄了一下才不舍地放开。 小仙君满面通红,眼中泛起一层薄雾,嘴唇红润闪着水光,惹得古青桥又一次深吻了下去。 沐夕沄腿脚酸软,有些支撑不住,古青桥双手稳住他的身形,将人紧紧搂在怀中,用力之大似乎要将人揉入骨血。手下的肌肤细腻,在温泉水中更感滑腻温热…… 「古师兄!慕师兄!」水帘外传来秦乐的叫声。 两人勐一激灵清醒过来,水帘隔开了外界的探寻,两人仍紧紧抱在一起,心如鼓擂,不敢动弹。 「走吧,他们可能已经回去休息了。」苏言君的声音传来。两人渐渐走远。 沐夕沄轻轻推开古青桥,耳根红红的,转身欲走。 古青桥一把拉住他,将他已半褪到腰间的里衣拉好,又在他脸上重重亲了一下道:「快去穿上外袍,小心着凉。你先走,我过会儿再回去。」 沐夕沄点点头,钻出水帘,缓缓远去。 古青桥低头看看自己,苦笑着又站回瀑布下。 头脑还有些不清醒,古青桥的手指抚上嘴唇,刚才的亲吻记忆好像不真实一般,让人觉得只是南柯一梦。从未想过阿沄会主动跨出这一步,如今看来,竟是自己顾虑太多了。 带着不由自主的微笑,古青桥走出瀑布,上岸披上外袍,向客房小院走去。 第79章 记忆 山中的夜清凉安静,古青桥慢慢走到小院门口。沐夕沄房中的油灯还亮着,昏黄的灯光将他的剪影投射到窗上,形成一幅美丽的画卷。 古青桥心头一热,轻手轻脚来到窗下,向窗内看去。 沐夕沄坐在桌前,手里拿着几张纸,身前的桌上放着一颗圆润的珠子,白色的珠身如有水波流动,缓缓变幻。 窗棂咯地一响,沐夕沄勾起嘴角,还未说话,便已被深深吻住。 唇分。古青桥与他额头相抵,两人都没有说话,享受着共处的宁静。 过了一会儿,沐夕沄侧过脸,推推他道:「我发现了个东西,你来看看。」 古青桥不情愿地放开手,拿起桌上沐夕沄的茶杯,喝了一口笑道:「小话本么?」 沐夕沄瞪了他一眼,「这是我刚才在房间的柜子里发现的。」说着他指了指墙边的立柜。那是一个竹材搭起的柜子,放着些古董、收藏,柜门由竹篾编成各种花样,半遮半掩下隐隐可以看到里面的工艺品,十分精巧。 「刚才,这颗珠子一直在里面发光。珠子下面就是这封信。」 「信?写给谁的?」古青桥问道。 沐夕沄扬扬那几张纸,「没有特别指明,只说给发现这颗珠子的人。」 古青桥凑过去,和他一起看那封信。 「这人是……」沐夕沄眼睛盯着信纸,说道:「是温泉别院的管事,嗯,也许他知道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两人很快翻完了纸页,转头盯着那颗珠子。 这封信由温泉别院最后一位管事所写,先是简单介绍了自己的生平,如何进入镜湖世家,如何成为温泉别院的管事。 第149页 这位名叫韦达的中年人是镜湖世家家主韦成碧的远房表弟,在镜湖世家做了十五年的管事,因为一次宴席安排出了问题,被家主发派到了温泉山庄。 他心中不服,赌气在妻子娘家住了三个月,才气鼓鼓地走马上任,去往温泉山庄,没想到,在这三个月中,镜湖世家出了大事。 韦达在册子中写道:「所歷之事太过惊悚,文字不能表达万一,索性抽出这段记忆,一则给后人一个完全的交代,二则老夫也实在不想重温这段回忆。」 温润的珠子散发着蒙蒙的白光,一缕神识雾气般在其中飘荡。 沐夕沄拈起珠子看了看,正准备运上灵力,突然手上一空,珠子被古青桥抢了过去。「我来!」 沐夕沄挑挑眉,有点挑衅地看着他。 古青桥知道他不想被小看,但自己哪里捨得他去冒险,嘴里却一本正经地解释道:「我的魔气与人间修士的灵力性质不同,运转方式也大多相反,若这珠子中有什么陷阱,设计之人因为不知道我的修行法门,一时也发挥不出十足的威力。」 他看着沐夕沄,微笑道:「有你在身旁,我大可放心。若有任何问题,你便向上次一样,进我识府,帮我御敌便是。」 沐夕沄一想也挺有道理,不再坚持,低声道:「那你小心,若有任何不适,立刻退出来,不要逞强。」 「放心吧,」古青桥笑道:「我有分寸。」说完,他运起魔力,将那珠子中的一缕神魂抽离出来,与自己的额头相触。 剎那间,古青桥进入了韦达的记忆。 眼前是美丽的温泉别院,瀑布水潭依旧,栈道尽头的镜湖旁,却洒着斑斑血迹。 一个中年人倒在血泊里,胸前一处剑痕还在向外冒血,一排触目惊心的血脚印自主宅蜿蜒而来,显然是被利器刺伤后忍痛逃到了这里。 韦达快步上前,认出那是温泉别院管帐的张先生,他有个女儿嫁给了韦家的一位子侄,以前也常到镜湖世家走动。 韦达按着他的胸口,输入一股灵力,张先生虚弱地睁开眼睛,见到韦达,急切地叫着:「快走,快走!」 韦达伸手擦掉他口边溢出的血沫,焦急问道:「张先生,这是怎么回事?有仇家上门挑衅吗?」 张先生好像想起了什么,突然双目圆瞪,口里叫着:「疯了!他们都疯了!」紧接着一阵剧烈的呛咳,待到唿吸平静下来,已是气若游丝。 韦达再给他输入灵力,却已无力回天,不一会儿,张先生便停止了唿吸。 韦达放下张先生的尸身,整了整衣衫,又检查了腰侧的长剑。虽说只是管事,但镜湖世家对自家子侄要求甚严,从小便请来好师傅因材施教,必要让后人再武学上又一技之长。韦达少时爱剑,得名师点拨,剑术也算高明,在修仙界的排名中算得上一流之末。 韦达提剑而行,进了山庄。庄内一派地狱般的景象。 到处都是洒落的鲜血。主堂前的庭院里,横七竖八躺着不少尸体,不论老幼,都是一剑穿胸而死,而剑痕颇宽,与一般长剑不同。 后面似乎还有打斗声传来,韦达提剑循声而去。 后院的墙边,三个护院正在围攻一名年轻人。那年轻人背对着韦达,全身浴血,手中一把宽面长剑已经被鲜血染红,看样子就应是杀人兇手。那年轻人在三名护院的围攻下节节败退,眼看就要被护院刺死。 突然,他大喝一声,似乎又得到了无穷的力气,一剑向前横扫。站在他左侧的护院见他左边空门大开,抽剑便刺,那年轻人却毫不在意,在自己左侧手臂被洞穿的同时,削下了另两人的头颅。 年轻人转过身来,护院吓得差点丢了剑,韦达此时正好上前一步,目光正面迎上了那年轻人的脸。 那张脸如同鬼魅。 蓝色的图腾如同火焰一般在他的脸上扭曲生长,双目血红,额头上青筋暴露,年轻人紧紧瞪着那名护院,挥剑向他攻去。 再顾不得惊愕,韦达提剑上前,正好帮吓得半死的护院抗住了一剑。 那护院见有人来援,竟丢下韦达,连滚带爬地向外逃去。 韦达本以为可以集合两人之力拿下那诡异的年轻人,此刻不由得暗暗叫苦。闪过两招,却看见空中银光一闪,一把短刀自那人手中飞出,正中护院后心。逃跑的护院哼都没哼一声,便到地身亡。 韦达不敢轻敌,立刻聚集全身的力量向那年轻人攻去。几番恶战之下,那年轻人终于支撑不住,被韦达刺伤心脉,倒地而死。 韦达受了不轻的伤,坐倒在地,不断喘息。 晚风吹过,一片血腥。 脱力地坐在墙角,韦主管一动也不想动,就这么迷迷煳煳地睡了过去。 他是被一声尖叫吵醒的。 韦达睁开眼睛,天已大亮,自己不知不觉已靠着墙睡了一宿。 大门的方向,有人不断地小声尖叫着,听起来是个女子。 韦达艰难地站起身来,昨日的鏖战在身上留下了无数伤痕,此刻一动,全身上下都剧痛不已。他闷哼一声,扶着墙向门口走去。 一个侍女模样的小姑娘,挎着个碎花包袱,早已被院内的景象吓傻了,双手抱头蹲在地上,嘴里不断发出尖叫声。 韦达摇摇晃晃地走过去,一手抓住小姑娘的肩膀。 第150页 「啊——」小姑娘发出尖声大喊,双手一推,自己却向后倒去。一时间两人都摔倒在地。 韦达苦笑着坐在地上,嗓子哑得说不出话来。 倒是那女孩,见半天对方都没有动静,停止了动作,悄悄看了他一眼。 韦达朝她摆摆手,嘶哑道:「别叫了,我是活人。」 不知又过了多久,两个人终于可以正常对话了。 那姑娘叫做小翠,是温泉别院的侍女。前两日她家里来人看她,便请了两天假,没想到一回来,就见到了如此恐怖的场景。 韦达介绍了自己,拉她到院里去认人。 小姑娘抖抖索索,匆匆看了一遍,死的都是温泉别院的人。 韦达又让那小姑娘去认兇手,却见小翠蓦地跪倒在地,哭喊道:「小峰哥!」 年轻人脸上的图腾已褪去,露出一张英挺清朗的俊脸。小翠哭得伤心不已,半晌才解释道,这个年轻人名叫沈峰,是温泉别院的护院总管。别看他年纪轻轻,却是整个别院中功力最高之人,很得上任总管的赏识。 「沈峰可是对镜湖世家有什么不满?」韦达问道。 「没有啊,」小翠茫然道:「小峰哥是主管家的远方侄子,几年前因家中遭难投奔而来,主管花了很多银子帮他家起復,他是为了报恩才留在别院的。平时对我们这些下人也很好,从来都和颜悦色,就算我们犯了错,也从不打骂。」 韦达心中困惑,难道不是寻仇?还有那诡异的图腾,到底是怎么回事? 身上的伤口一直疼痛不已,韦达几次都要疼晕过去。小翠见他支持不住,战战兢兢在山庄里走了一圈,将韦达带到了客房小院。 前段时间天冷,别院里没什么客人,客房都空着无人过问,反而因此没有沾染血腥。 小翠熟门熟路,找了些东西做饭,又烧了热水给韦达沐浴。 收拾停当又歇了一日,韦达终于有了些力气。 飞鸽传书到镜湖世家,将温泉别院的情况详细说明后,两人合作,将院内的尸体抬到后山。幸而是冬日,山里落了雪,尸体还未腐坏。 待到把尸体都掩埋完毕,已是三天以后,劳累过度的韦达又病了一场。 小翠倒是个仁义的姑娘,一直守着这位新任的主管,餵汤灌药,直到他恢復过来。 虽生病躺在床上,韦达的脑子却还清醒,一直不停地想着这里面的前因后果。 那日,他突然想起一事,问小翠道:「翠儿,你请假下山之前,沈峰的行为可有异常?」 小翠正坐在床边火盆前,把碳粒往手炉里装,「没有啊,和往常一样。我走的时候,他和我一起过栈道,还嘱咐我路上小心,万一山路结了冰,就晚两天再上来。」 「和你一起过栈道?他也要出门吗?」韦达问道。 小翠把手炉装好,塞进韦达手中,答道:「不是,他是要去迎一位客人。好像还是位贵客。」 「贵客?你可看见了?」 小翠突然一阵脸红,「看见了,是个很俊的少年郎!」 那日小翠挎着包袱,在沈峰的注视下走上栈道。冬天栈道湿滑,小翠走得有点战战兢兢,只敢靠着崖壁一端,一步一挪。 快下栈道的地方,小翠突然看到一个身影。 那是一个十七八岁的男子,一身黑衣。 让小翠惊心的是,那人竟坐在栈道的外侧边沿,双手撑在身侧,双腿悬在悬崖外,悠然地摇晃着。 冬日的寒风将他的脸吹得苍白,锦缎般的长髮用一根朱红头绳繫着,在风中翻飞。 小翠吃惊地停下脚步,那人却警觉地转过头来。 那是一张漂亮的脸,眉目深邃鼻樑高挺,一颗小小的红痣点缀在左眼眼角下,给整张脸平添了几分魅惑。 小翠红了脸,朝那人点点头,便贴着山壁挪了过去。下了栈道,她忍不住回头去看,那男子已站起身,朝着她来时的方向去了。 小翠讲完这段回忆,蹙着眉头问道:「韦主管,这人有什么问题吗?」 韦达嘆了口气,如今信息实在太少,根本无法弄清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 又是十来天过去,韦达的伤终于痊癒。这日清晨,窗外突然扑啦啦一阵响,韦达开窗看去,半个月前放出的那只鸽子竟飞了回来。 --------------------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加班,这会儿还在上课。。。一边听课一边发文,就只发一章了 第80章 对质 韦达起身抱起鸽子,打开它脚上的小信筒,不由吃了一惊。信筒内仍是自己的那封信。这鸽子飞了一趟江南,竟是没有找到人吗? 韦达心中涌起一阵不详的预感,他叫来小翠,准备了些干粮吃食,两人匆匆下了山。 小翠的家在不远处的乡村,韦达将小翠送回了家,当着她父母的面撕了卖身契,还给她留了些银钱,嘱咐她不要再回温泉山庄,自己则去了江南。 还未到镜湖世家,韦达已听到了无数传闻。 有人说镜湖世家的两位公子争夺家主之位,半夜里起了火拼,结果两败俱伤;也有人说是韦成碧早年做了恶事,结下的仇家前来寻仇,杀全家百口血流成河;还有说镜湖世家惹了魔族,被魔族下药灭门的……传说版本无数,但最终的结局却都是:镜湖世家上上下下百多口人,一夜之间惨遭灭门,无一人生还…… 第151页 韦达近乎疯狂地感到了镜湖世家,迎接他的是一派萧条。昔日的雕樑画栋早已付之一炬,断垣残骸下依稀还能辨认出当日的残酷。处处是暗红干涸的血迹,甚至偶尔会在阴暗角落里发现斩落的青丝与残肢。 因怕尸体腐臭引发瘟疫,当地官府已派人将尸体收敛,一时间声名显赫的传世之家,只剩下乱葬岗的半山陋坟。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韦达因为与庄主赌气,带了妻子与小儿子回了髮妻娘家,没想到竟逃过一劫,但自己已成年的二子一女,却在镜湖世家惨遭杀害。 记忆到此为止,古青桥眨眨眼睛,清醒过来。 眼前是沐夕沄紧张担忧的眼神,自己的双手早已被他握在手中。古青桥微笑一下道:「我没事,回来了。」 沐夕沄明显松了一口气,揉了揉眼睛,怕是刚才一瞬不瞬地盯着,早已酸痛不已。 「看见什么了?」沐夕沄问道,嗓音还有一点沙哑。 见他为自己如此紧张,古青桥又是欣慰又是心疼,先凑过去亲了亲他的脸颊,才缓缓将刚才的所见所闻讲给他听。 当说到小翠在栈道上看到的少年,沐夕沄的眼眸暗了暗,抬头看向古青桥。 古青桥苦笑道:「你也猜到了?那少年,恐怕就是无影。」 沐夕沄迟疑道:「按照韦达所说,杀人兇手行为反常,脸上出现蓝色图腾,力气变得很大,不畏疼痛……这和红叶城的林学武十分相似。我们又在灵山碰到了无影,这么说来,是无影给林学武下的蛊?他这么做有什么用意?」 古青桥皱眉道:「无影从小就心机深沉,看着一脸天真无邪的样子,暗地里什么坏事都做得出来。难道是镜湖世家什么时候得罪了他,以致于下蛊报復?」 「当年他为何如此,你这个大师兄不知道么?」沐夕沄问道。 觉察到这问题里的情绪,古青桥抬头看向沐夕沄,一伸手将他揽入怀中,笑道:「怎么?吃醋了?」 沐夕沄挣扎着走开两步,「当年那个小师弟,不是最喜欢和你在一起么?」 古青桥突然神情一凝,又拿起那份手稿细看。 见他面色凝重,沐夕沄也不再开玩笑,问道:「怎么了?发现了什么?」 古青桥看着他缓缓道:「无影以前的确很喜欢和我在一起,每次下山,他几乎都跟在我左右,只有一次……」 他抖抖手中的薄纸,指着手稿的末尾,此处韦达写道:「如今距离当年的惨剧已十年,我髮妻已亡,儿子成家。近几日来,数次感觉自己精神不济,身体每况愈下。而十年前的惨案仍日夜折磨内心,抑郁难解。为求心安,我独自回来山庄,留下这份记忆与手稿,望有缘人能寻得真相,还镜湖世家百口人一个安慰。」后面,落有当时的年号日月。 「这里,怎么了?」沐夕沄和他一起又看了一遍。 「你看这年号日期。倒推十年,正好是……」 「正好是临魔渊大战爆发之际。」 两人相对一眼,此事竟与临魔渊相关! 正在此时,突然屋外传来一声轻响,两人一震,悄悄向窗外看去。 一个身影正悄悄向关押杀手的偏方走去。 古青桥轻轻拍了拍沐夕沄的手,两人轻轻翻窗而出,靠近偏房。 那身影进了房,悄无声息地来到杀手身边,从怀中掏出一只瓷瓶,拔了塞子,放在杀手鼻下。 出乎他意料的是,杀手毫无动静。 来人似乎有些着急,伸手便要拍上杀手头顶,突然身后疾风一掠,手腕被人牢牢抓住。 「黄长老,「古青桥轻飘飘地道:」你这是要杀人灭口么?」 那人,正是黄泽霖。 黄泽霖只觉得手腕上一股魔力传来,半边身子顿时酸软无力,另一只手上拿的瓷瓶也被人顺势拿走,怒道:「小魔头,放开我!」 古青桥瓷瓶到手,倒也不怕黄泽霖怎么样,依言放开他的手腕,小声道:「黄长老,您是不是需要解释一下!」 黄泽霖瞪了他一眼,回头看见沐夕沄站在门口,嘆了口气,「你们跟我来。」 两人来到黄泽霖的房间,老人颓然坐下,指了指古青桥手中的瓷瓶:「那只是普通的嗅盐,我只想唤醒他,再问几句话。」 「您想问什么?您就那么确定他会告诉您?」古青桥直直盯着黄泽霖的眼睛,「难道长老与杀手早就认识?」 「你胡说些什么?」黄泽霖怒道。「难道你怀疑,先前在栈道上的刺杀,是我和杀手联手演的一场戏?」 「哦?难道不是吗?」古青桥挑眉。 「你……!」黄泽霖气得哽住,半晌才怒道:「你凭什么这样怀疑我?」 「凭什么?」见沐夕沄走过来欲言又止,他安抚地拍拍他的肩,问道:「黄长老,先前在湖边我问过你,你有多少年没有来过这里,你说是十来年。」 「不错!我的确很久没来过了。「黄泽霖道。 「十来年?」古青桥冷笑道:「黄长老这么多年在中原行走,这么大一个门派,十来年的动向,您竟一无所知?」 黄泽霖抬眼看向他,薄怒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古青桥逼近两步,从怀中掏出那份手稿:「镜湖世家早在五十年前便已覆灭,您这个谎,撒得太简单了些!」 第152页 说完,他将手中的瓷瓶往桌上一顿,」这地方是你要来的,这杀手也是来杀你的,还有……「古青桥将在山城中闻娘的描述讲给他听,又道:「炼药、白袍、长老剑,年龄身份都对得上,我不得不怀疑,你就是当年哄骗闻娘,用孩童之血炼药之人。如今身份败露,找个偏僻的地方杀人灭口,这算盘可打得真好啊!」 本已与沐夕沄商量好要慢慢观察,但这一路行来,黄泽霖表现异常,今日更是危及沐夕沄的生命,古青桥此时铁证在手,索性把话挑明,要看他如何解释。 黄泽霖气得双目圆瞪,白须白髮都像要竖起来一般,颤抖道:「大胆的小子,竟如此怀疑我,我,我……」他大口喘着气,手指指着古青桥不断颤抖。古青桥毫不畏惧地与他对视。 半晌后,黄泽霖放下了手指,颓然道:「今日之事,我确实是有意为之。」 虽说早有心理准备,但如今听他亲口讲出来,两人仍感觉心中一沉。不管怎样,黄泽霖曾真心实意地帮助两人,如今听他亲口承认,两人都有些不忍。 黄泽霖直盯着古青桥道:「我只是说今日刺杀之事,别的事情,与我无关。」 原来,黄泽霖早在几天前就感觉到有人一直在观察他,只是对方手段高明,稍有察觉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南方地区人口众多,这一路走来,跟踪者始终隐在人群之中,让人无法明辨。 途径此地,黄泽霖突然想起了这个人迹罕至的地方。 那天他察觉到跟踪者就在附近,便故意召集众人说要改道,就是想着借几人之力把刺杀者揪出来。身边的几个人都是年轻一辈的精英,对付几个刺客应是绰绰有余。却没想到今日这杀手的手段周密残忍,比上次在银凤山上那两人高明了不知多少,以致于轻敌受阻,还险些害了沐夕沄性命,他自己也心有余悸。 黄泽霖嘆了一口气,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昏黄的灯火下,他的银须白髮让人惊觉,这已经是一位近百岁的老人了。 黄泽霖道:「我起先并未注意到儿童拐卖一案,引起我注意的,是当年临魔渊大战时,李瑶去过的锦绣村。」 黄泽霖抬眼看向沐夕沄:「我以前同你说过,临魔渊大战中,靠近大漠的一个村子,所有人一夜之间莫名被屠。」 「是,」沐夕沄道:「您说过,村中居民有被下药的痕迹,还在村民们死亡的祠堂里,发现了师尊的青龙佩。」 「是啊,」黄泽霖的眼中闪过一丝泪花,「全村三百口人,都在祠堂里,神魂被摄,死不瞑目。锦绣村只是中原边界的一个小村庄,但那里,曾是我的故乡,是我上摩云山前出生、成长的地方。」 「这……」两人震惊不已。 仰头逼回眼泪,黄泽霖悽然到:「那三百人中,便有我黄家五十多口。村中人大都是我的长辈、亲戚,还有少年时的同伴,我怎么可能做出如此禽兽不如之事?那时我便发誓,终此一生,一定要将此事查明,否则,将来去了那边,我如何能面对冤死的家人和乡亲。」 「您,查到了什么?」沐夕沄走近黄长老,握着他的手,悄声问道。 黄泽霖慈爱地摸摸他的头,「我只是怀疑,有人用这三百人的魂魄做了什么,而你师尊又牵涉其中。想想李瑶当年,一代游侠天骄,恃才傲物,天下有几个人能用得了他?即便要给他下蛊,也必须近得了他的身才行。一则必须在修行上压他一头,二则也要能让他毫无戒心。能做到这些的,又有几人?」 「您是怀疑……」古青桥诧异道:「摩云山的掌门郑慨然?」 此话一出,三人皆是一阵沉默。郑慨然乃摩云山之首,成名近百年的修行界前辈,临魔渊一战中带领大家取得胜利的首领,更是大战后重新打造修仙界秩序的领头仙君。 这份怀疑,单是在心里想想,都会让人怀疑,自己是不是疯了。 「为什么?」沐夕沄问道。 「这话要从他当年受伤说起。」 第81章 往事 当年郑慨然刚刚担任摩云山掌门之位,颇有一番雄心壮志,也热心于四处降妖除魔,以此建立威望,颇有成为修仙界首领的野心。 后来世人皆知,在一次云游途中,郑慨然遇到了从临魔渊潜入人界的魔兽幻彪。那是一只强大的魔兽,皮糙肉厚,天生的力量与魔力让在场的所有人心惊胆战,郑慨然与之搏斗三天三夜,终于在一个暴雨如注的黎明,将幻彪斩于剑下,自己却受了重伤。 郑慨然一战成名,一跃成为修仙界的热门人物,各地小门派纷纷前来祝贺,然后,他所付出的代价,却少有人知。 幻彪乃是天生魔兽,稀少而强大,在战斗中可强行吸取对方魔力化为己用。郑慨然在与之对抗的过程中,灵力被制兇险异常,几乎是要自爆识海才将魔兽压制,却在杀死幻彪的一瞬间被对方魔力反噬,从此金丹受损,功力急退,还隐隐有中毒之像。此时莫说是魔兽,一个稍有天分的修行者,怕都能将他打败。 本想成为仙门领袖的郑慨然当然不甘,回到山门后潜心闭关,在天机峰新旧两位长老的全力救治下,也只堪堪稳定了金丹,却无法弥补魔兽带来的毒伤。 直到李瑶带来了巫医谷的大巫。 李瑶交友广阔,又成天天南海北地跑,认识了不少朋友。有人向他推荐了西南巫医谷的大巫,说是炼药大师,神秘之极。 第153页 经过一年的查访,李瑶终于在一位朋友的帮助下,见到了大巫。 两人见面的情况旁人不得而知,那年正月末,大巫去了摩云山,郑慨然的伤病竟神奇般地有了好转。 当时大巫已言明,郑掌门的金丹需要长期调养,每隔两年,都会派弟子送来丹药。 说到大巫,沐夕沄与古青桥对视一眼,那便是两人初次相遇的时候。 黄泽霖继续讲到:「那一年在临魔渊,郑掌门刚到战场便遇到了一场大战,鏖战之下虽然胜利,却惹得旧伤復发。」 眼见还有连场大战在即,自己的身体却出了问题,郑慨然忧虑不已。幸而当时巫医谷也派人参战,大巫为郑慨然诊疗一夜,第二天他又精神奕奕投入战场。 「一夜之间,伤就好了?」古青桥疑惑不已。 「是啊,一夜之间。」黄泽霖眼中有泪,「那夜大巫入帐,他给掌门疗伤时一向不喜他人在场,我只当是他怕人偷艺,便离开了驻地。那晚也不知是怎地,突然就想回锦绣村看看。」 后面的事情,两人都知道了。 「我发现那些尸体的时候,他们的身体都还有余温,现场又有李瑶的玉佩,这事,和摩云山脱不了干系。」 「您的意思是?」沐夕沄问道。 「我当时并未将此事与掌门联繫,是后来偶然在天机峰藏书阁的一本禁//书中,发现了易魂丹这个东西。」 「易魂丹?」 「是,」黄泽霖的声音低沉,「易魂丹有两种做法,一种取生人魂魄,糅合巫族秘术,可直接将魂魄之力导入体内,以此弥补金丹之伤,增加功力。」 「还有一种是?」古青桥隐隐预感到了什么,问道。 「用血。」黄泽霖疲惫道:「尤其是童子之血。儿童纯阳之体,其精血中能量最盛,即使不融入魂魄之力,也有再生之功。童子鲜血炼丹,只需糅入少量灵魂,便可制出易魂丹。这种方法无需学习巫术,一般的炼丹方士都可以掌握。我本也不信世上竟会有如此残忍的炼药之法,但几年前在南海,我曾亲眼看到有人贩卖,一颗便价值千万灵石。」 「这……」两人皆震惊不已。 「我花了几年的时间,顺藤摸瓜,在十分偶然的情况下,才发现了一条贩卖儿童的线索。但等我追查时,那些人早已转移了。还记得依云镇的善堂吗?」 这年新年之时,依云镇的善堂曾着起大火,烧死了四个孩子。 「那四个孩子并未被烧死,死在火场的,是被他们取血而死的孩子。」黄泽霖道:「我隔段时间便会回一趟依云镇,那里的孩子我很熟悉,四个人中,有一个曾摔断左腿,另一个则是锁骨受过重伤。善堂着火时我恰好回到依云镇,曾悄悄去验过尸体,烧死的孩子腿骨、锁骨并无伤痕。」 沐夕沄看了眼古青桥,记得当时他也说过,善堂的孩子死得蹊跷,没想到竟是被人移花接木,做了手脚。 「所以您故意引导小狐妖取心炼丹,来引起大家的注意?「古青桥问道。 「是,」黄泽霖道:「我虽可以追查此事,但要解决它,还必须得藉助各大门派和当地官府之力。我当时只想着现将此事制止,若有能人能由此摸出整个贩卖儿童的网络,至少可以少些孩子受苦。」 「行如此残忍之事,这么多年,为何无人知晓,无人揭露?」沐夕沄想起怨灵山城中那些痛苦的童灵,险些红了眼眶。 「唉,」黄泽霖嘆道:「郑慨然聪明至极,哪里会通过自己的手来做这一切?这底下贩卖儿童、取血炼丹、炼药送药各有体系,已织成巨大的网络,而各体系内的人只做自己的一摊子事,相互之间不明所以,想要将此事翻到檯面上来,牵涉甚广,是千难万难。而却据当初在南海贩卖易魂丹之人所说,初期易魂丹数量很少,严禁外流。但到了近几年,有人贪图其中的巨大财富,悄悄扩大了制丹的数量,这才有少量丹药流落在外,成了他们敛财的工具。」 三人沉默半晌,巨大的黑暗王国在他们眼前露出狰狞的一角。 屋外传来几声鸟鸣,不知不觉已快到天亮时刻。黄泽霖警惕地看了一眼窗外,一脸疲惫地叮嘱两人:「此事做得严密,否则也不会几十年无人发现。我的怀疑并无任何证据。苏言君是郑慨然的关门弟子,也许不知道他师尊的事,但我不敢冒险。这一路,我的确有很多事情瞒着你们,但却主要是为了防他。如今你们已知晓事情原由,放在心里便是。」 古青桥点点头道:「的确,若我们此时将事情公开,又拿不出铁证,在积威几十年的仙门家主与我们这些无名小卒之间,没人会选择相信我们。不如先就着手上的线索,将能接触到的组织尽数剷除。我就不信,除了他的爪牙,他还能凶到哪里去!」 黄泽霖点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需得有人证物证在手,再联繫几大仙门,才能有实力与郑慨然抗衡。当下之际,还是以查证为主。」 他抬头看看天色,又拍了拍沐夕沄的肩,「好孩子,我在这个世上没有亲人了,如今你便如我的孩子一般,我自然不会害你。我本不想将你牵涉其中,但几十年追查下来,这事牵连太广,又与你俩师傅联繫密切,你们怕是不可能独善其身,今后可要加倍小心。」 事情虽还有许多疑点需要讨论,但不久后苏言君与秦乐便要起床。三人都不欲将此事公开,只得暂时各自回房。 第154页 在房内打坐了不到一个时辰,沐夕沄便听得隔壁苏言君起床梳洗。君子剑生活极有规律,打坐练功一天不落,也常邀请沐夕沄与他对招。 两人在院内活动了一下筋骨,却听得偏房里却突然传来「咚」的一声。 几人赶到偏房,就见那黑衣刺客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来,此刻却面目铁青手脚痉挛,刚才那一响,便是他从床上摔了下来。 沐夕沄扶来了黄泽霖。两人将刺客放平,却见那人已口吐白沫,全身抽搐起来。餵了几颗丹药都毫无效果,黄泽霖摇了摇头。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那刺客便断了气。 黄泽霖拿出银针,仔细检查了那具尸体,回头对几人道:「看来是事先服下了延时发作的毒药,若任务结束后不及时返回组织服下解药,便会毒发而亡。」 这也是杀手组织控制旗下杀手的重要手段,防止他们叛逃不归。 在场诸人都是光明磊落之辈,哪里能事先想到这一层。 苏言君摇摇头,与几个年轻人打了个招唿,打算将那人抬出去,埋到后山。 古青桥与秦乐一人一头,将刺客抬起,才走了两步,突然叮的一声响,一个东西从刺客身上掉落下来。 沐夕沄拾起来一看,是一个黑黝黝的令牌,似乎是由玄铁铸成。奇怪的是,令牌上既无文字也无花纹,黑漆漆的一片。翻来覆去看了看没有发现,沐夕沄也没有太在意,顺手将它放入干坤袋中。 几人来到后山,埋葬了刺客。本打算再去泡泡温泉的秦乐此刻也没了心情,几人默默回小院收拾了自己的物品,便准备下山。 告别了美丽的温泉别院,秦乐还有些依依不捨,一再回头看那瀑布小潭。而知道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的沐夕沄与古青桥,却疑虑重重。 古青桥见沐夕沄有些神色郁郁,凑上去故意调侃道:「捨不得走么?待诸多事了,咱们就在这里建一座小楼,每天都去泡温泉好不好?」 沐夕沄脸上飞起一丝红晕,显然是想起了昨日在温泉里的种种,悄悄瞪了他一眼。 古青桥心中一盪,笑嘻嘻地看着他微囧的模样,只觉得怎么看也看不够,但碍于这么多人在场,不敢造次,只得偷偷拉了拉沐夕沄的衣袖,碰碰他的手。 「咳,」黄泽霖在两人身后轻咳一声。沐夕沄立刻转头,伸手扶着老人,陪他慢慢下山去。 走过栈道,几人的马匹还在不远处吃草,见了主人倒也亲热,纷纷靠拢过来。 几人回了寄放马车的客栈,苏言君在柜檯结帐,官道上突然传来了惊雷般的马蹄声响。 --------------------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请问您今天是什么心情? 黄泽霖:跟孩子把话说清楚了,感觉轻松多了。 作者:但我看您精神好像不太好的样子。 黄泽霖:你家的白菜被猪拱了,你会心情好? 古青桥:…… 第82章 绝壁 马蹄声响,为首的骑士身着月白牡丹绣袍,腰佩长剑,带着十来个随从,轰然自远方而来,扬起漫天尘土。 一位老大爷本蹲在道旁卖菜,听见马蹄轰鸣时便打算收拾菜摊躲避,可那白衣骑士马速极快,瞬间便到了眼前。眼看马蹄就要踏上他年迈的躯体,四周的人都连连惊唿,突然白光一闪,沐夕沄勐地沖向道边,将老人向外拉开。 领头的马匹受惊,长嘶一声立起身来。 马上的骑手慌忙拉紧马缰,紧紧贴住马颈,几番挣扎后,才勉强让马匹站稳,自己也差点摔下地来。 后方的白衣骑手们手忙脚乱地减速停下,对着老人与沐夕沄大声喝骂起来。 老人抖抖索索地站在当地,看着被踢飞的菜篓欲哭无泪。沐夕沄拉着老人好言安慰着。 几个随从见一个是颤颤巍巍的老人,另一个是柔和单薄的年轻人,两人又未有丝毫反抗之意,更是气焰嚣张。 领头的青年好不容易稳住了马,一脸暴戾地看向两人,却微微一愣。 只见愁苦的老人身边,白衣的年轻男子低着头看不清面目,但阳光下雪肌乌髮,轮廓秀丽,竟让他剎那间失了心神,只想抬起他那秀气的下巴,看看到底是怎样的绝色。 一时间,色心顿起。他一摆衣袖,自认潇洒地翻身下马,伸手便向沐夕沄的侧脸抚来。 也未见对方如何躲闪,白衣青年一手竟抓了个空,紧接着,只感觉一股力量顺着行动的方向推了他一把。这股力量拿捏得十分精准,正是在他前力耗尽后力未生之时。他只觉地右臂一麻,身体不由自主向前扑去,紧接着膝窝一软,竟径直跪了下来。 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竟像是有意为之。只是这一下跪得着实结实,好像小孩儿拜年一般,双膝在坚硬的官道上撞出「噗」的一声。 后面的随从一时都看得呆了。 沐夕沄侧了侧身,避过对方的大礼,抬头看了一眼官道对面。古青桥手里抛着几颗小石子,靠在对面的大树上,一脸冷笑。 沐夕沄摇头轻笑了一下,掏出几两碎银递给老人,引他走开。从头到尾看都没看那白衣骑士一眼。 围观的众人议论纷纷:「那个是谁啊?看身上的衣服,是百花谷的少爷吧?」 「你不知道啊,那是百花谷二房的少爷罗子锋,听说啊,他娘是谷主最宠爱的小妾,从小就嚣张着呢!」 第155页 「他跪着干啥啊,难道那老人是什么大人物?」 「什么大人物啊,就是村西卖菜的老张头,谁知道这少爷发的什么疯,踏了人家的菜摊子,犯得着跪着求原谅?」 下跪的骑手涨红了脸,背上却似有千金重担,根本爬不起身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觉得身上一松,立刻侧身站起,跪麻了的双腿不听使唤,一个踉跄,差点再次摔倒在地。 随从们赶紧来扶,罗子锋回头张望了好一会儿,也没看见到底是谁暗算了他。他狠狠啐了一口,把前来扶他的随从大力一推,骂骂咧咧地上了马,朝着百花谷的方向扬长而去。 去往法阵的小路上,沐夕沄落后众人一段距离停下马,看着古青桥自后方策马赶来。待他到了身侧,才伸手擦擦他脸上的汗珠道:「犯得着么?那种纨绔子弟,随便教训几下便是。」 「让他在大家面前出出丑,印象才深刻嘛!」古青桥笑嘻嘻地捏了捏他的手,顺势放在嘴角边亲了一下。 沐夕沄急忙缩回手,回头看了一眼远处的同伴,一言不发地打马跟了上去。 古青桥看着他通红的耳廓,笑着赶了上来。 走过半日,便已到了百花山的地界。 百花山是青幕山的一段,内有山谷。山谷四面环山,原本没有任何道路进出。由于正好位于一条浅层灵脉之上,山谷内灵气逼人。天然的充沛灵气滋养花草与生灵,谷内四季繁花不断,各类仙草灵药层出不穷,连谷内的飞禽走兽大都机灵聪颖,颇通人性。 百花谷的先祖罗盛,原是附近的採药人,从小翻山越岭,练就了一身虎胆和绝好的攀山功夫。他在採药时偶然发现了这个美丽的山谷,便常常攀山而至,採药贩卖。 后来不知得了什么奇遇,罗盛拜入仙门,成了一名修行者。师门并未给他太多的帮助,只是将他领入了修仙的大门,便再无建树,他三十岁离开师门时也不过是金丹境界。后来罗盛回到百花山,在谷中苦修二十年,凭着谷内充裕的灵气与自身的勤奋,终于破境得道,成为一代大能。 从此,罗盛在百花山安家,集两代之力,噼山开出一条小路,将山谷与外界打通,建百花山庄。收徒修行之余,仍以採药、制药为生。后来经过好几代人的经营,百花山庄弟子与生意广布中原,门派名也由百花山庄改为百花谷,隐隐将整个百花山谷据为己有。 当初摩云山牵头修建灵阵,百花山位置绝佳,百花谷的家主罗集南却不愿让出谷中土地。郑慨然亲自上门相商,不知许诺了他什么,才达成和解,在百花山谷的东侧,建了法阵。 为防外人干扰到百花谷的日常秩序,罗集南派人协助其他门派,在法阵旁的山上建了上山下山的通道,所有来法阵的修行者,皆由此通道进出,不可走百花谷的穿山小路。 因为百花谷的霸道,来这里修行的人比其他法阵要少得多,百花谷乐得清静,仍是一副地方霸主的派头。 「苏兄,」秦乐问道:「百花山真的那么难走吗?这么多年,就没人发现另外的穿山小路?再不济,那些採药的人们总有小径可以爬上山去吧,怎会由得百花谷如此霸道,独占山谷灵气?」 苏言君虽也看不惯百花谷的霸道傲慢,但如今五大法阵提供的修行机会还算足够,尚未出现僧多粥少的争抢现象,摩云山与其他各大门派也懒得插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由此,他微笑着回答秦乐道:「百花山山势险峻,等会儿到了,你看了便会明白。」 秦乐百思不得其解,只好闭口,轻轻拍拍他的小花驴,只盼着早点能到。 前方是一座柔和的小丘。丘边开始出现一片一片的花丛,起先还是星星点点地点缀在草丛中,继续向前走,花儿变得多了起来。一炷香的功夫后,路旁的花田已经连成一片广阔的天地。 一时间,眼前充斥着各种色彩,鲜红、亮黄、粉紫,鲜艷的花朵迎风招展,开得热闹非凡,看得人眼花缭乱。 好不容易趟过这片色彩的海洋,空气中本有的淡淡幽香变得浓郁起来。一片不知名的白色花朵低头含羞,却悄悄地释放出甜蜜的香气,招蜂引蝶的本事一点不必先前的花儿小。 「阿嚏,阿~~嚏!」秦乐连打几个打喷嚏,头昏脑胀。鼻头被他揉得通红,鼻涕眼泪全都流了出来。几番挣扎之下,最后不得已,秦乐挥手给自己上了个小小的防御结界。结界像个大水泡似的把他的脑袋包在当中,这才感觉清醒了些。 古青桥手里揪着一根细细的藤条,也不知是从哪株花株上折下来的,两手翻飞,不知在做些什么。一会儿功夫后,他抬头瞅了瞅大家,见众人都被花田的甜腻香味熏得昏昏欲睡,便悄悄赶马与沐夕沄并肩。 沐夕沄眼神放空不知在想些什么,突然手腕被人拉住,待他一惊之下缩回手来,腕上却多了一个花藤编的小环。 一般的花草茎都是绿色,这株不知名的花格外不同,绿茎上竟带着丝丝的红色。花藤被精心地编成一束,如红线缠绕,丝丝缕缕,缱绻不绝。一朵粉紫色的小花,颤颤巍巍地从花藤中探出头来,在沐夕沄白皙的手腕上,更衬得娇艷欲滴。 沐夕沄抬眼望向古青桥,只见对方目光灼灼笑容灿烂,带着一丝孩子气的得意。他低下眼弯弯嘴角,轻抚了下手腕,把手藏进了袖子里。 第156页 走过花田,便到了这座小山的山顶,众人还未从浓郁的花香中清醒过来,就听得秦乐一声惊唿。 眼前的景观让人嘆为观止,秦乐之前所有的疑问都得到了解答。而这个答案给得实在太震撼,秦乐震惊地张着嘴,一时有点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小丘前是一片广阔的平原,平原的尽头,开着一朵巨大的「花」。 那是一处山崖。虽然并不准确,但众人也只能姑且用「山崖「二字来形容它。 山势极高,从山脚到半山腰,山壁直上直下,陡得像是刀削,直深入云中。 石壁光滑以至树木根本长不上去。不过岩缝中倒还有零星的藤条,仿佛是不忍心让山崖过于单调而点上的装饰。 这一段,有一定功力的人借着藤条,可以攀援而上,甚至可以用利器凿壁而行。但到了山腰的云朵以上,山体却如同一朵巨大的喇叭花般,诡异地向外弯去。 一个人若是爬到这里,便只能吊在石壁下前行,绳索利刃都无法支撑。一道细细的瀑布,从喇叭花的花瓣边缘直挂下来,远远看去,像是垂落的薄绸,落到一半就变成了闪烁的光点,被风吹得四散,融入云中。 湿润的空气让石壁更加湿滑,真不知道当年的罗盛是如何进山的。 「这……「秦乐哑口无言,之前的种种猜测在这不可思议的山崖前都相形见绌。他目瞪口呆道:「这山怎么这么奇怪?」 沐夕沄也望着山崖出神,想了想迟疑道:「这山势,像是大雨滴打进了水洼,却在激起涟漪的一瞬间被凝固了起来。」 众人望着那山,感觉还真有几分道理。 秦乐有点不甘心地挣扎道:」翻过去不可能,御剑过去总可以吧?」 苏言君忍着笑,拍拍他的肩道:「天地间自有平衡,这山谷灵气太盛,山岩却不知为何像带着屏障一般,极难御剑。」 「哈哈,「古青桥大笑起来:」也是,能御剑的修士必在金丹以上,与其在这里冒险御剑,不如去别的法阵修炼,至少不必看百花谷的白眼。」 -------------------- 作者有话要说: 青桥:阿沄收我的花了,好开心! 第83章 入谷 一行人在小山丘上饱了眼福,策马下坡,不久便穿过平原,来到了石壁下。 依山有一座小小的石屋,屋内简陋,只有一张小桌,连配套的椅子都没有一把。桌上一个黄杨木盒,已被人摸得滑不熘手,起了一层包浆,透出内里复杂的木纹。 木盒未锁。秦乐到了这儿,什么都好奇,眼巴巴地看着苏言君打开木盒,探头看过去,却见里面躺着一枚通灵玉简。 他呆了一呆,问道:「这玉简有灵通么?可以带人上山?还是可以噼开石壁?嗯,或者,握着它就可以直接穿山过去?」 看着他抓耳挠腮的模样,苏言君难得起了逗趣的心情。他把众人带出小屋,面对山壁,把玉简往秦乐手里一塞,说道:「你先来吧!」 秦乐手握玉简,完全摸不着头脑。不过修行界物品使用第一法则:输入灵力。当然,从小大人们还会叮嘱,来歷不明的物品绝不可这么尝试。但现下这玉简是苏言君给的,自然不会有害,秦乐看了眼苏言君,怀着一腔的忐忑,把灵力输了进去。 玉简发出蒙蒙的黄色光芒。 秦乐手握着玉简,好奇地四下张望,紧张地等待着。 半晌,山没有开,小屋没有被大洞吞没,也没有人从山里披荆斩棘跳出来。秦乐呆呆地看着大伙儿,正想着要不向石壁走两步,看能不能穿山而过,突然,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什么人?有什么事?」 那声音极近,几乎是贴在身边发出,把他吓了一大跳。秦乐手一哆嗦,玉简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向一旁落去。那声音也跟着下落:「听到了吗?」 秦乐手忙脚乱接住玉简,旁人都已笑了起来。 苏言君见他涨红了脸,一时说不出话来,笑着上前接过玉简道:「摩云山苏言君,带师弟慕沄前来修炼巡查。同行的还有前任黄长老、太原秦家秦乐和白石道弟子古青桥。」 「哦,是苏师兄啊,好久不见,今晚一起喝一杯?」对面的声音热络起来:「长老亲临,不甚惶恐,不能出山相迎,还请长老赎罪。你们等等啊,马上就好。」 秦乐这才回过神来,苏言君已拍着他微笑道:「玉简就是玉简,你想得太多了!」 秦乐讪讪地跟着笑,却很快又瞪大了眼睛。 那朵巨大的喇叭花外,飘垂的小瀑布突然断流,过了半晌却绕到了另一片「花瓣」边流下,原先流水的不远处,却出缓缓垂下几根粗壮的长绳,绳下影影绰绰还繫着什么,一时看不清楚。 长绳下落的速度很快,不一会儿便到了崖底。秦乐这才看清楚,每条长绳的尽头,都繫着一块石板,足够两三个人站上去。 「呃……「秦乐咽了口唾沫,「我们就用这个上去?」 「对!」苏言君已将玉简还回了那黄杨木盒子,将几匹马和秦乐的花驴系在小屋前的木桩上。 「不必担心,这里会有人来照顾它们。「他一面说,一面搀着黄泽霖上了一块石板。回头见秦乐面有菜色,招唿他道:「你跟我们一块吧。」 古青桥与沐夕沄有样学样,也站上了另一块石板。 第157页 准备停当,苏言君拉了拉长绳边的一根细绳,也不知山里如何得到了信号,石板开始缓缓上升起来。 脚下渐渐腾空,山下的小屋慢慢缩小,石板载着众人,向山顶升去。 秦乐双手紧紧握着绳子,偷偷看了眼脚下,立刻面孔铁青,紧紧地闭上了眼睛,嘴里嘀嘀咕咕不知在说些什么,双腿也隐隐有些发抖。 黄泽霖看得哭笑不得,端出长者的架子来,开始严肃地考校他近期的功课。如此一来,倒让他暂时忘了身处何地,把紧张转移到回答问题上来。 另一块石板上,古青桥依绳而立,身旁就是沐夕沄,两人站在粗绳的两侧。看着脚下的土地远去。 虽然不远处就是同伴,但眼光放窄一点便可以视作是独处。古青桥握绳的手动了动,假作无意地覆上了沐夕沄的手指。 沐夕沄扭头看他一眼,脸上泛起薄薄的红晕。古青桥笑眯眯地把身体贴过去,两人肩头相抵,体温透过布料传来,一直传到心里。 那边厢秦乐好不容易克服了紧张,再不敢向下看,只小心翼翼地向四周张望了一下,突然「啊」地一声叫了起来。 他们现在已几乎与喇叭花的边缘平齐,可以看到,石壁内,竟有一个巨大的水车。 水车缓缓转动,带动绞索,拉起了几人。 而水车的动力,竟来自于石壁边的瀑布。 刚才从山下向上看,粗绳与石板放下时,瀑布便消失不见。到了这里秦乐才明白,水仍然在流,只不过被一块巨大的青石拦住,改变了方向,顺着事先搭好的石渠,沖刷在水车的边缘,带起几人后,又从远处流出石壁。 石板上端的粗绳越过崖壁的最高处,顶端的绳套突然换了个方向,带着众人,沿着一根倾斜的长绳,开始向山谷内滑去。 「啊!!!」秦乐紧紧闭上眼睛,一手拉绳,一手死死拽着苏言君的衣袖,脸色惨白。 另一块石板上,古青桥一手握绳,另一手揽住了沐夕沄的肩。疾风吹过,带起沐夕沄的长髮,轻轻拍在他的脸上,他不由紧了紧手臂,双唇轻轻擦过怀中人的耳廓。 沐夕沄手肘微曲,撞了他一下。古青桥低低笑了一声,又在他的耳畔吹了口气,这才直起身来,一脸悠然地观察山谷。 百花山不愧是花的海洋。山谷中百花齐放,成片的鲜花编织成华丽的地毯,铺满整个山谷。从上方看下去,视野中满是浓烈的色彩。 周遭色彩鲜艷,这里的法阵看起来也毫不逊色。法阵的基地选择了杂色的灵石铺底,乍一看,与四周的鲜花浑然一体,而上方的石板却用的是洁白的汉白玉,阵法用金色描边,端的是辉煌灿烂,华丽异常。 「这法阵一定是百花谷的人造的,」古青桥一阵见血地评价道:「跟他们的牡丹绣袍一样晃眼。」 石板很快下到地面,一个白袍青年正在等候。 那人年纪二十五六上下,面目古拙,一头乱髮,在摩云山的白袍外还穿了个布兜,布兜前一个大口袋,装满了各种工具。 苏言君微笑着向黄泽霖引荐:「这位是天相峰弟子成寅嵇,在这里守阵已有五年了。」 黄泽霖点点头,赞许道:「年轻人能不计环境寂寞,沉下心来安守一方,不简单!」 成寅嵇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把本来就乱的头髮挠成了半个鸟窝,「我倒没想那么多,只是单纯喜爱这里而已。」 秦乐看着成寅嵇布兜里的工具,好奇地问道:「成师兄,你是在修刚才拉我们上来的机械吗?」 「哦,只是日常维护。」成寅嵇带着几人来到他自己的屋前,本想让客人坐坐,跨进屋门看了两眼却又匆匆出来,红着脸说:「不好意思,我的屋子太乱了,我还是带你们去住处吧。」 几人站在成寅嵇的屋门口惊鸿一瞥,那房里东一堆西一堆都是各式零件,大小齿轮撒了一地,桌上摆着半开的图纸,用两把锤子压着,连床上都放了半床的杂物,也不知他晚上睡觉时,会不会从床上掉下来。 成寅嵇红着脸,大步走向法阵一旁的树林,林边建着一排小屋,白墙红瓦,倒是简洁大方。 小屋自带厨房,一个黑胖的大娘看到众人,笑呵呵地打了个招唿。 「这是张大婶,法阵这儿的生活饮食都归她管。」成寅稽介绍道。 「这段时间,要麻烦大婶照顾了。」苏言君温言说道,带着几个年轻人施礼。 张大婶见到众人也十分开心,忙前忙后地给他们搬来崭新的被褥用具,又赶忙开灶烧火,准备晚饭。 五人安顿下来,秦乐拉着苏言君,小声请求,要去看那巨大的水车。苏言君与成寅嵇轻声商量了两句,新鲜出炉的成师兄向黄泽霖告了罪,带着一脸期待的秦乐向山崖走去。 不知是开动了什么机关,刚才运载众人的长绳石板开始缓缓向上挪动。秦乐犹豫半晌,对水车的好奇终于战胜了对高度的恐惧,他跟着成寅嵇登上石板,向崖顶升去。 黄泽霖年老体衰,赶了一天的路已经睏乏不堪,向三人挥挥手,示意他们不用照顾自己,便回屋躺下了。 苏言君到了新地方,按规矩要传讯向师门汇报,便回房写信。 青桥轻轻碰碰沐夕沄,「出去转转?」 沐夕沄刚点了下头,就被古青桥握了手,被他拉着向不远处的花海走去。 第158页 夕阳斜照,给山谷的万物都镶上了一层金边,两人牵着手,沿着花海慢慢散步。不远处,一条小河穿谷而过,水流轻缓,偶有游鱼嬉戏,也不怕人,鱼尾拍起的水花如闪亮的宝珠,溅落水面,引起一片片涟漪。 坐在河岸边的草地上,身侧是半人高的花茎,鼻端充斥着淡淡的幽香,沐夕沄只觉得心旷神怡,不由得望着粼粼的河水微笑。 笑颜尚清浅,观者人已痴。 「阿沄。」身旁有人轻唤。 沐夕沄转过头,眼前人影一晃,古青桥已覆唇吻了上来。 双唇相贴,柔软而温暖。古青桥一手托着沐夕沄的后脑,舌尖轻轻舔开唇缝,找到对方躲闪的舌,与之纠缠不已。 「青桥…….」沐夕沄的声音被搅弄的唇舌阻挡,化作低哑含煳的呢喃,仿佛带着绒毛的软羽,挠得古青桥心痒。 他收紧了环绕在沐夕沄身后的手,把人放在柔嫩的草地上,轻轻覆上身去。唇上齿间温软一片。沐夕沄的唿吸间带着一股梅花的冷冽清香,平时的闲定从容,温和沉稳,所有的素然沉静,此刻都融化在这炽热的吻中。 这股热力比照在身上的阳光更让人心绪沸腾,让人想要流连,沉溺其中。古青桥微微抬头看着鬓髮微乱满脸通红的小仙君。活了两世,怀中的这个人,也只有这个人,总是让他梦萦魂牵。 「阿沄,阿沄。」古青桥轻轻地唤着,把头埋在他的颈间,在那精緻的锁骨旁留下一个浅浅的红印。 入夜时分,秦乐回了住处,一脸兴奋地拉着沐夕沄,絮絮叨叨地讲着自己在山崖上看到的一切。 成寅稽笑道:「不过是利用水力,推动绞盘将人从山下拉起,再沿长绳滑下罢了。小乐硬是研究了两个时辰,看什么都好奇。若不是我强行将他带下来,他怕是要在上面过夜了。」 古青桥心情大好,打趣道:「我看他不是不想下来,是害怕再乘一次滑下的石板吧!」 秦乐回头瞪了他一眼,又神秘兮兮地掏出一块黑亮的小圆石头,宝贝似的拿给沐夕沄看。 沐夕沄一看之下,心中一动,感觉自己好像在哪里见过。 正在摆饭的大婶探头看了一眼,笑道:「这不是谷里的小黑石吗?山谷里多得是!」 --------------------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秦乐:救命啊,我怕高~~~~ 黄泽霖:咳咳,小乐,建立金刚阵有几种做法?限你两息之间答完!! 秦乐(瞬间进入抢答状态):法诀、符咒、手印…… 第84章 黑石 张大婶放下饭菜,施了个礼便走了出去,沐夕沄呆呆地看着那块黑亮的小圆石,心中的熟悉感挥之不去。 「怎么了?」见他看着石头不说话,古青桥上前来问道。 「啊,没什么。」沐夕沄回神,「我总觉得这石头在哪里见过。」 「不是普通的鹅卵石么?」苏言君接过石头看了看,「挺漂亮的。」 「这的确是谷里的石头,」成寅嵇解释道:「山谷深处有一大片地方,都覆盖着这种黑色的圆石。我当时觉得挺好看的,捡了几块回来当镇纸,几天过去就给忘在脑后了。刚才小乐见了觉得喜欢,就给了他一块。」 沐夕沄皱着眉,眼前的小圆石好像联繫着什么重要的事情,但一时却想不起到底是什么。 「好了好了,」古青桥把他推到桌前坐下,「先吃饭,吃饱了再想。」 西南的口味偏酸辣,正合秦乐的口味。今日劳累一天,又在升降长绳上受了两回刺激,秦乐狼吞虎咽,吃得不亦乐乎。 沐夕沄仍然有点呆呆的,只捡面前清淡的吃了几口,便放下了筷子。 饭毕,沐夕沄对正要回房的成寅嵇道:「成师兄,您说这种石头在山谷里有很多,明天能不能带我去看看?」 成寅嵇见他如此执着,失笑道:「没问题,明天一早我就带你去。」说完又拍了拍秦乐的肩膀,回到了法阵旁的小屋。 众人各自回房,一刻钟后,古青桥熟练地翻窗而入,把手里端着的一饭一菜一汤放在桌上,拉着魂不守舍的沐夕沄道:「还在想那石头?就那么重要吗?晚饭都没怎么吃。」 沐夕沄有些茫然地看看他,又回头看看紧闭的房门,问:「你怎么进来的?」 沐夕沄懵懂的样子带着些孩子气,古青桥心中一片柔软,抬手揉了揉他的头髮,凑到他耳边轻笑道:「会佳人不都要翻窗么?走门多没意思!」 这招果然见效,沐夕沄立刻红了脸,人也清醒了不少。 拉着他坐好,又强迫着沐夕沄吃了些饭菜,古青桥收拾完碗筷,把人拉在怀里又揉捏了一番,才恋恋不捨地亲了亲他的嘴角,道:「好好睡,有什么明天再想。」 沐夕沄点点头,一夜好眠。 第二天一早,成寅嵇果然信守承诺,来到众人暂住的小屋。 几人到法阵来修炼,按照规矩要向成寅嵇缴纳灵石。成寅嵇毫不在意,把几块灵石随手往布兜的大口袋里一放,带着沐夕沄与古青桥便向小河走去。 「等等,等等我!」秦乐气喘吁吁地赶了上来。这几个月来,东奔西跑去了不少地方,又勤于练功,小胖子的身体有了不小的改善。虽然身材仍有点圆圆的,但已有原来的虚软变得结实,渐渐显示出少年的干练来。 第159页 三人沿着河往上游走了几里地,远远便看到前方路上的几个百花谷弟子。 「这百花谷主还真小气,」古青桥摸摸下巴,「到处派人守着,难道怕我们把谷里的东西都拉出去卖了?」 成寅嵇守法阵五年,早就把这山谷踏了个遍,人、地都非常熟悉。那几名弟子见了他,笑眯眯地问道:「成师兄这是要去哪儿啊?」 成寅嵇施了个礼,笑道:「我这两个师弟初来乍到,昨日见了小黑石十分喜欢,想带几块回去做纪念,我带他们去趟黑石潭。」 「黑石?」几个百花谷弟子对望一眼。其中一人看了看沐夕沄手里的那块石头,大笑道:「不值钱的东西也值得你们这么惦记?」 另一人则纠正道:「谁说不值钱,听说几十年前,也有人看上了这些石头,找谷主买了好多,也不知道拿去做了什么。不过现在啊,没人看得上了,撂在那里无人问津。」 身后的几位小师弟都闹笑了起来。 成寅嵇陪着他们闲聊了一会儿,百花谷弟子便放了行,三人又继续向前走去。 沿着河走过一段,几人渐渐靠近谷边的山崖。不远处,河水拐了个大湾,与一片突出的山崖擦肩而过,山崖下露出一片石滩。 百花山里到处都是浓烈的色彩,此处的石滩却黑得像是一片阴影。黑色的小圆石覆盖了整个区域,乍一眼看上去,只感觉是视线中凭空出现了一个深洞,将所有的色彩全都吸了进去。 「这是……」沐夕沄环顾四周,「好像是一个水潭的谭底。」 「嗯,」古青桥上前道:「这条河大概之前是从这潭中流出的,不知为何河水改了道,从旁边绕了过去,这才露出谭底来。」 「这么圆的石头,应该是常年受河水沖刷才会形成吧。」秦乐抬头看了看山崖。 「我知道了!」他兴奋地说道:「一定是河水从上游来,带着这些石头,石头在河水中碰撞磨平了稜角。而汇入大潭后,水流变缓,这些石头就留在了这里。」 成寅嵇迷于机械,对这些自然现象并不感兴趣,不过这时看到秦乐神采飞扬,点头称赞道:」有道理!」 秦乐开心地咧开嘴,又道:」你们看,这道山崖上还有流水沖刷的痕迹,早年应该有一道瀑布,这不会就正好是河水的源头吧?」 几人抬头向上看去,头顶的山崖,正是喇叭花的一片花瓣。 「还真有可能!」成寅嵇目测了一下山崖的位置,道:「大约是当年为了建升降石板,将那道瀑布改了位置,河水改道,才露出这处石滩来。」 几人点头称是。沐夕沄走入黑石滩中,弯腰捡起几块小黑石,突然动作一顿。 他一动,古青桥的目光立刻便追随而去,这一顿自然也逃不过他的眼睛。 「想起什么了?」他轻轻问道。 「我想起来了。是那次在龙爪山的湖中,我也见过这种黑石。」 记忆甦醒过来,沐夕沄手里抓着块黑石,解释道:「就是那天我们去采龙鬚草,在结界边上,一束龙鬚草下,就有一片这样的黑石。当时我还捡了一块,后来不知什么时候丢掉了。」 古青桥却皱起了眉头,取过沐夕沄手里的石头,又把他拉出石滩。 「怎么了?」沐夕沄和秦乐都有点莫名其妙。 「小乐,」古青桥转向秦乐,「采龙鬚草那天,你慕师兄下水前,可有不适的症状?」 秦乐茫然摇摇头道:「那天一直都很好啊,我们商量好采了龙鬚草送去镇上药堂,还要去醉仙居吃肘子尝荷花酒的。」 古青桥本来板着脸,听他这么一说,脸再也绷不住。他伸手敲了敲秦乐的脑袋,笑道:「你这是什么判断理由?」 「本来就是啊,」秦乐揉揉额头,「我娘说过,胃口好就是身体好。」 几人都笑了起来。 沐夕沄已经明白过来,看着古青桥道:「你是怀疑,当时是这种黑石引发了我身体里的寒毒」 成寅嵇有些惊愕,拉着沐夕沄上下打量一番,口中怜惜道:「唉,怎么年纪轻轻就中毒了呢?有没有治好?」 「胎里带的,不打紧。」沐夕沄温言安慰他:「平时注意些就行了。」 说完,他又转向古青桥:「我觉得应该不是,不论是昨晚还是刚才,我面对这些石头的时候并没有任何不舒服的感觉。你不要自己吓自己。」 古青桥点点头,仍是不放心。他让秦乐现场画了几个防御符,把几块小黑石包裹好,又找了个新的干坤袋,将裹着符咒的黑石放了进去,系在自己身上。 调查无果,几人沿路返回住处。 成寅嵇与秦乐在前,一路还在讨论各类机械,沐夕沄看看古青桥,见他脸色依然阴郁,手肘轻轻碰碰他说:「你别担心了,我真的没事。」 古青桥抬起眼,「等晚点儿回去了,你详细给我说说,那天到底是怎么回事。」 「好。」沐夕沄微笑道。突然觉得手腕有些发痒,他抬手整了整袖口,草茎编制的小环从袖口露了出来。 「你还带着啊!」古青桥轻声惊唿。他一把抓起沐夕沄的手,把他的袖子往上一捋。草茎在他身上戴了一天一夜,早就变得干枯粗糙,把沐夕沄白皙的手腕磨出一圈红印。 「快摘下来,手都红了。」古青桥作势要扯,沐夕沄却一缩手,把手腕从他手里夺了过去,拉下袖子把草环藏了起来。 第160页 「唉,别小气。」古青桥哭笑不得,「你要是喜欢,我每天编一个给你都行,那个已经干了,带在身上不舒服。」 沐夕沄瞪了他一眼,懒得和他拉拉扯扯,快步向前走去。 回到法阵,苏言君与黄泽霖已开始修炼,成寅稽回了小屋,三人登上法坛。 汉白玉铸成的法坛精美异常,黄泽霖见了沐夕沄,先给他把了把脉,满意地点点头道:「上次在温泉恢復得不错。这些年我也一直在琢磨,怎样更好地滋养玉胎,你可如此这般……」 沐夕沄在黄长老的指导下开始运功,古青桥靠着栏杆看了一会儿,见沐夕沄脸色红润正常,这才放心地盘腿坐下。 距离上次在龙爪山法阵疗伤,已过去快有一个月的时间。这段时间一直在赶路,古青桥还未有时间静下心来,仔细琢磨魔祖老人教给他的功法。此刻左右无事,便依照那套功法修炼起来。 与前世的修炼不同,魔祖舍利中蕴含的魔气十分霸道,专心吸取灵气之时,吸收和转化的速度极快,让古青桥常常有失控之感。 阴寒的魔气在体内循行,路线与之前截然相反,一些在以往修炼中不常用的经脉被逐渐打通,而另一些经脉又被弃之不用。 古青桥试着减慢速度,又尝试将魔气引入那些空余的经脉,初时还可控制,但魔气聚集超过一定的数量,胸口便发起闷来,隐隐有冲突之像,只得作罢。 不知不觉,一天的时间过去,成寅稽上前提醒众人回住处进食休息,几人才停止修炼。 「成师兄,」秦乐兴奋道:「这里的灵气真足,修炼时感觉顺畅极了,你说再这么炼一段日子,我会不会变得很厉害?」 一席话引得大家都笑了起来。 黄泽霖笑道:「傻小子,法阵上灵气足,修炼时吸收的灵气多,经脉被灵气沖刷自然会被更快地拓宽,但经脉的扩张毕竟有限,灵气的转化也靠各人自身,最终还是要落实到日常的修炼上来。若是在百花山随便修炼几天就能破镜突破,那百花谷早该出几十个飞升大能了。」 不一会儿到了住处,张大婶已摆上了晚饭。不多会儿吃完饭,古青桥伸个懒腰道:「吃饱啦,我去河边走走。」他回头看向秦乐与沐夕沄:「你们去不?」 秦乐还惦记着成寅稽的机械傀儡,摇摇头去找他的成师兄了。沐夕沄知道他有话要说,微笑着和他一同出了门。 沿着小河散着步,沐夕沄主动提起了上次采龙鬚草的事。 「我当时的感觉,和寒毒发作时不大一样,仔细回忆起来,倒像是……」他顿了一下,仿佛在斟酌如何形容。 「像是什么?」古青桥紧张地看着他,停下脚步。 「像是经脉逆行。」沐夕沄答道:「体内的灵力突然以相反的方向运转,神魂也好像想要脱壳而出似的。」 「经脉逆行?」古青桥掏出一块小黑石,剥下来裹在上面的符咒。「现在有那种感觉吗?」 沐夕沄摇摇头,偏头想了想,拿过那块黑石,蹲下身,将黑石浸入水中。 「有感觉吗?」 沐夕沄没说话,站起身来,伸手抽开腰带。 古青桥顿觉一阵热血冲上大脑,口干舌燥道:「阿沄,你……」 「上次是在水下,我下水试试。」沐夕沄说着脱下外袍。 面对心上人宽衣解带,古青桥都不知道自己该怎么保持清醒,只好一闭眼睛,一把把沐夕沄抱在怀里,好一会儿,才艰难道:「别下水,这里我们不熟悉,万一有什么,我怕来不及救你。」 湿热的唿吸喷在耳侧,沐夕沄感觉痒痒的,侧头拿嘴唇碰了碰他的额头道:「那我回去沐浴时试试?。」 「嗯。」把头埋在沐夕沄的颈窝里,古青桥捨不得离开。好半晌才松了手,拾起外袍给他穿上,一同回了住处。 住处有一间澡堂,修了一个小池,一边深一边浅,最深有十来尺,引的山中的活水,供修行者洗浴。 小池里,沐夕沄身着里衣浸在水中,手里拿着几块小黑石。 古青桥一脸委屈地蹲在池边,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水里的沐夕沄,口里絮絮叨叨:「有不舒服一定要叫我啊,我就在这里。」 沐夕沄失笑,在这浅浅的水池里,难道还怕他被淹死不成? 他深吸一口气,将全身浸没水中,向水底游去。 抛了两块黑石在水底,手中拿着一块,沐夕沄憋着气,静静等待。 待到一口气耗尽,仍然没有任何感觉,沐夕沄捡起黑石,准备浮上去。 水面上「扑通」一声,古青桥已跳下水来,三下两下游到沐夕沄身边,一把拉着他就出了水面。 把人抵在池壁上,古青桥上上下下打量了几遍,这才放了心,问道:「怎么这么久?」 「想多等等仔细感觉下。」沐夕沄答道:「上次在湖中,也是闭了一会儿气才捡到黑石的。」 「感觉到什么了吗?」古青桥问。 沐夕沄摇摇头,「也许真是巧合吧,那天就是有点不舒服而已。」 「那好,不想了。」古青桥接过那几块黑石,绕过沐夕沄的脖子,放到池边。 两人之间的距离极近,腿脚、胸膛全都挨在一起。池水冰冷,体温却极热,沐夕沄有点不自在地动了动,突然怔了一下,朝古青桥看来。 第161页 古青桥眼神有些迷离,就着沐夕沄微微仰头的动作就含住了他的唇。水下,昂扬的热情紧紧抵着眼前的人儿,稍微一动便激起身体的一阵战慄…… 澡堂的门咿呀一响,有人进来。 两人皆是一凛,古青桥蓦地沉入水中,沐夕沄抬手抹了把脸,扭头一看,秦乐一蹦三跳地走了进来。 「诶,你也在!」秦乐见了沐夕沄,笑嘻嘻地打个招唿,接着便三下五除二脱了外袍,扑通一声跳进水里。 还未站稳,秦乐突然扭身,双手结出法印向水面压去,水花激盪。脚下却一滑,脚踝被人一拉,秦乐啊地一声,横着摔入了水中。 水下,古青桥避过秦乐那一掌,顺手在他的脚踝上拉了一把。游出两步后回过身来,就见秦乐正手忙脚乱地在水中挣扎,口里吐出一大串泡泡。古青桥摇摇头,伸手在他背上一托。 「咳,咳咳」秦乐呛了老半天,看着从他身后钻出水面的古青桥,无奈地埋怨道:「古兄,你这玩笑可开大了,我不会水啊。」 古青桥锤他一拳,「知道不会水还不学!哪天掉河里没人救你怎么办?」说完把他颈脖一按,秦乐又被他按进了水中。 沐夕沄看着他俩在水中笑闹,突然又忆起刚才的情景,脸上火烧起来,丢下他俩,披衣回房去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又是撒糖的一天 第85章 大夫 第二天一早,张婶子摆好了早饭,正招唿众人上桌,成寅嵇急匆匆地推开了门。 」张婶儿,有你的消息。「成寅嵇掏出一块玉简,托在手中。张婶忙将一只手按上去。 玉简中传出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娘,你有空回来一趟,欣欣病了,这会儿发着烧呢。」 「哎呀,这可怎么办。」张婶儿一听便发了愁。欣欣是她今年新得的孙女,还不到半岁。这么点大的娃娃生了病,连药都没法喝。 黄泽霖放下碗,劝道:「不着急,小孩子发热是常事,一会儿我跟你去瞧瞧。」 「啊,那这么使得!「张婶儿一脸惶恐,」乡野小民,哪敢麻烦老仙君啊!」 「呵呵,大夫看病,哪管你是什么身份。「黄泽霖笑道:」在我眼里,都是病人罢了。」 张婶连声感激,又招唿道:「那仙君们先吃饭,我去收拾一下。」 话音未落,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一个女声在门外问道:「摩云山黄长老可是在此?我家夫人求见!」 成寅嵇打开门,一个娇俏的红衣侍女正站在门口,好奇地向内张望。 侍女的目光在众人中转了一圈,定在了黄泽霖的白须白髮上。她行了个规矩的福礼,恭恭敬敬道:「黄长老安好,打扰了,我家谷主夫人有事求见。」 一屋子人还在吃饭,黄泽霖放下碗筷,点头道:「不必多礼,便在屋前小院见吧。」 说完便走出房去。 院中不远处,一个雍容华贵的妇人,带着几个侍女和百花谷弟子,正等在一旁。 见黄泽霖出来,那妇人赶忙上前,施礼道:「黄长老!」 黄泽霖微笑点了点头:「不知罗夫人有何事?」 来人正是百花谷谷主夫人罗氏。 这位夫人已年逾半百,却保养得很好,眼角虽有遮掩不住的细纹,但一颦一笑之间,仍能推想出年轻时的风华绝代。 只不过现在,她却精神萎靡,眉头紧锁,颤声对黄泽霖道:「黄长老来法阵修行,百花谷蓬荜生辉。只是我那夫君,前段时间生了重病,一直卧床不起。妇道人家管理家务,消息不灵,没有及时前来请安,还请黄长老恕罪。」 黄泽霖微笑道:「罗夫人言重了。不知罗谷主为何身体抱恙,如今可好些?」 罗夫人悽然道:「夫君他平日里身体便不是太好,三个月前出门除祟,回来时受了些伤,本以为已经养好了,一个月前病情却突然急转直下,卧床不起。如今更是奄奄一息,连清醒的时间都少了。」 说到这儿,罗夫人眼圈一红,落下泪来。 擦了擦眼泪,罗夫人恳切道:「黄长老神医圣手,一定有办法救我夫君。还请长老今日与我一同回去,为夫君诊治。」说完,便要行大礼。 黄泽霖上前一步,双手虚扶罗夫人的手臂,道:「夫人不必如此,老朽同你去看看便是。只是……」 黄泽霖刚刚答应了要去张家村去诊治那小娃娃,此刻罗夫人来请,两事正撞在了一起。对他而言,小娃娃和百花谷主都是病人,没什么先后贵贱之分。只是这谷主病情听起来十分紧急,确实需得先去看看。 想了想,他对罗夫人道:「您且在此等一下,我去交代一声便来。」 罗夫人擦擦眼泪,勉强微笑道:「长老请便。听温贵派君子剑与秦家的二公子也在此处,不知是否可以邀请他们同去?」 黄泽霖回到屋中,将罗夫人的请求说了。张婶儿听说谷主有请,心中有些失望,只恨自己没个身份地位,孙女病了也请不到大夫。 她一心的惶然都写在脸上,沐夕沄上前两步,扶住她道:「婶子莫急。若是婶子信得过,我陪婶子去趟村子。夕沄虽说不是神医圣手,给小儿看诊还是有把握的。若我看着不好,再请黄长老前去,可好?」 黄泽霖见他如此体贴,心中欣慰不已,忙道:「我这徒弟医术很好,大娘你尽可放心。」 第162页 张婶哪里还挑什么,有个仙君大夫去看诊就已是大大的惊喜了,忙笑着答道:「谢谢仙君。」 众人商议已定。黄泽霖、苏言君、秦乐跟着罗夫人去了罗家,沐夕沄与古青桥则跟着张婶出山去张家村。 走在路上,古青桥轻声笑道:「这百花谷还真是势力,咱们一起来到这里,摩云山和秦家人便在邀请之列,摩云山里,还只招待长老和成名仙士,不把咱们这些小门派和你这样的小弟子看在眼里。」 沐夕沄想起古青桥杜撰的那个所谓「白石道人」,好笑道:「你想去么?」 「谁要去那假意逢迎的地方,拘得慌。」古青桥偷偷扯扯他的衣袖,悄声传音道:「我就只想和你在一起。」 沐夕沄不吭声,耳廓却泛起了红。他快走两步,扶着张婶儿上了石板,三人一同出谷而去。 张家村在百花山谷以北,离法阵不算远,三人的石板落地时,已有一位青年手里牵着马等在小屋外。他就住在附近,法阵有修行者来时,就由他负责照看仙君们的坐骑。 沐夕沄的马儿见了主人,亲热地上前来,用鼻子蹭蹭他的手。 那青年见了张婶儿,微笑道:「婶子别慌,昨日我还见过你家欣欣,精神很好也能吃,大概只是着了凉。「说着他扶着张婶儿上了一辆马车,笑道:「成师兄怕您着急,特意嘱咐让我把车也赶来,一会儿就到了。」 两马一车,沿着喇叭花石壁向北而行,不到一个时辰,便到了张家村。 此时正是农忙,张婶儿家只有一个媳妇照看着孩子,男人们都去了田里收稻。张婶儿进到里屋,不一会儿抱出个小女孩来。 孩子身量不高,小身子软绵绵地,两颊通红,虽是睡着,却睡得不踏实,小身子时不时地扭一下,皱着小眉头,十分可怜。 沐夕沄坐下接过孩子,小心地放在膝上,在孩子的颈边、手肘窝、后腘窝的脉上探了探,又揉了揉小肚子,抬头问道:「这两天孩子可是吃了什么奶水以外的东西?」 农村里孩子养得粗,奶水不够时常会餵些米煳菜汤。那媳妇答道:「昨日里他爹带回来两条鱼煮了汤,我看那鱼汤鲜美,便餵了孩子一些。哦,对了,他爹还挑了点嫩嫩的鱼肉,细细捣过餵她吃了。」 沐夕沄微笑起来,对张婶儿道:「孩子这是吃多了鱼肉,肠胃里积了食,没什么大碍。待这两日过后,肠胃清空便舒服了。」 张婶儿和媳妇听了此话,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张婶摸摸孩子滚烫的额头,问道:「这烧得要紧么?可要吃点什么药退烧?」 沐夕沄笑道:「这么大的孩子,吃药恐伤了肠胃,我教你们个法子,一会儿就能退烧。」 说着,他小心地将小女娃的袖子捋起,露出白白胖胖的小手臂来。并起食指与中指,轻轻地从孩子手腕推到手肘。如此往復百来次,小娃娃慢慢安静了下来,唿吸变得轻柔绵长,小眉头也舒展开了。 古青桥站在一旁,看着沐夕沄面带微笑,轻柔地为孩子按摩,忽然间有点恍惚。若有一天,找一个幽静之处,也盖这样一间小屋,白日里田间干活,回到家看到这样的景象,不知该有多幸福。 「哎呀,退烧了,退烧了。」张婶儿摸着娃娃的额头,开心地笑起来。 沐夕沄微笑,把孩子递给张婶儿,又细心嘱咐了些饮食上的注意事项。 「欸,这就好啦?大夫真有本事!」邻居家的大哥走进门来,正看见张婶儿满脸是笑地向两人道谢。 「那个……仙君,」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我家老母亲有多年的哮喘,一直吃药也不见好,能不能请仙君也看看?」 沐夕沄笑了:「这有何难,我随你去便是。」 两人到了隔壁家,沐夕沄为老太太探了脉,又细细问了平日里吃药的情况,仔细想了想道:「令堂平时吃的药没什么不妥,只是老人家身子虚,有些药材吸收不了。我再给你写个调理的方子,配合着平日的药一起吃,调理一段时间后应该会有好转。」 邻居大哥连连点头,千恩万谢地把两人送到门外。 张家村不大,邻里之间熟悉无比,张婶儿家的娃娃病了大家也都知道。这会儿邻居家见她领来了人,不一会便笑逐颜开,又听见隔壁大哥的道谢,哪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张婶儿家来了神医的消息,顷刻便传遍了整个村子。沐夕沄他们还没走几步,就又有村民前来求医。去了几家之后,来人越来越多,沐夕沄干脆搬了张桌子,坐在村里祠堂旁边开起了义诊。 一早上的时间转瞬而过,沐夕沄仍坐在桌前看诊。古青桥见他送走一位村民,忙对着还在排队的几人道:「乡亲们等一下啊,让仙君休息一会儿。」 村民们连忙点头,自觉退出几步,到树荫下闲聊休息。 古青桥把手里的茶水往沐夕沄手里一塞,道:「快喝口水,忙了一早上了,累不累?」 「没事。」沐夕沄一口把水喝干,「就这几个人了,早些看完了咱们回法阵去。」 「不行,休息!」古青桥霸道地一挥手,转到沐夕沄背后,在他的肩上捏了捏。 沐夕沄半靠在他面前,任由他捏着肩,舒服地眯起了眼睛,像一只慵懒的猫。 一刻钟后,古青桥被赶到一旁,沐夕沄又开始了看诊。 第163页 幸而村民们都只是一般的头疼脑热,没什么疑难杂症,一个多时辰后,义诊的队伍就没了人。 「好了!」沐夕沄站起身,活动活动筋骨,「咱们回去吗?」 「不回!」古青桥头也不回地向村边走去。 「这是……生气了?「沐夕沄有点莫名其妙地看着他的背影,紧赶两步追上去,问道:「怎么了?你去哪儿?」 古青桥不说话,只快步出了村。 村外是一片稻田。 正值收稻的季节,田中的稻子金黄,在阳光下灿烂无比。饱满的稻穗压弯了稻杆,一阵风吹来,稻杆起伏,竟如海浪翻滚一般。 古青桥找了棵大树坐下,一言不发地望着稻浪。沐夕沄坐在他身边,轻轻拉拉他的袖子,见他不语,便靠着他也看向稻田。 虽是农忙,但夏日的午间阳光太盛,田里做活的农人们陆续来到树荫下休息乘凉,交谈、嬉笑声从远处传来,混着树上一阵一阵的蝉鸣,让人不知不觉心底平静下来。 「还生气么?」沐夕沄闭上眼睛。阳光透过树叶,化作轻盈的光斑,落在他的脸上。 古青桥扭头看看半靠在自己身上的沐夕沄,拈了他的一束长发在手中把玩,轻轻道:「我没生气。」 「那你为什么不理我?」 古青桥捏着他的一缕发,悄悄和自己的长髮编在一起。」是你不理我啊,一早上那么辛苦,叫你休息一下都不肯。」 沐夕沄闭着眼睛轻轻地笑:「哪里辛苦啊,以前在摩云山,我也经常这样。城市里人多,队伍总是排得老长,今天很轻松了。」 古青桥嘆了口气,转过身来给他捏捏肩膀:」阿沄,你有没有想过归隐?」 「嗯?归隐啊,没有呢,」沐夕沄的声音有些模煳,「我们不是才回来半年么?」 身后的人低低地笑了:「我忘了。你有没有想过,哪一天咱们也找个这样的小村庄住下,种种地也好,用法术做些小玩意去卖也好,过过平静的日子。」 沐夕沄笑起来:「你上次不是说要去温泉山庄长住?这会儿又变成了小村庄。」 「温泉山庄也住,小村庄也住,你喜欢哪里我们就住哪里,住腻了就换个地方,好不好?」 「好。」沐夕沄嘴角弯弯。 「那你答应了!」古青桥坐直身子,扳过沐夕沄的脸看着他的眼睛,「可不能反悔哦!」 听得此话,沐夕沄挑了挑眉:「我反悔过什么吗?倒是你……」 「我怎么?」 沐夕沄突然坐直了身子,认认真真道:「你说过每年都会来摩云山看我。」 「我……」古青桥心中一震。 「还说过要给我带西南的美食!」沐夕沄扳着手指继续道:「要带我逛丰荔村的庙会,摘莆玉乡的枇杷,要在依云镇住一个月,带我去探东山的深涧,去东海采鸽子蛋大的珍珠……」 一桩桩一件件,都是前世偶尔相聚的时间里,古青桥随口许下的诺言,没想到,他全都记在心里。 这些许诺一件都没有实现。临魔渊的那场战斗,让所有的心愿都化为乌有。 「阿沄,」古青桥的眼眶有点热,却仍一眨不眨地看着沐夕沄的眼睛:「这一次,我不会食言。」 沐夕沄柔和地笑了:「我知道。」 -------------------- 作者有话要说: 写这一段的时候,心里反反覆覆在播放一部古早韩剧: 「爱一个人,便会想,和他一起要住什么样的房子,什么样的卧室,什么样的门廊,什么样的厨房……」 「如果两个人是真心相爱的话,你说的那些都不重要。」 「那什么才重要?」 「对真心相爱的人来说,对方的心才是最好的房子……」 ——《冬季恋歌》 第86章 争斗 当年罗家先祖把门派名称改为百花谷后,百花山庄便只用来称唿谷主居住的地方。 黄泽霖一行随着罗夫人向百花山庄而去。 罗夫人贴心地为黄泽霖准备了小轿,给苏言君和秦乐带来了马匹。 从法阵到百花山庄,要横过百花山谷腹地,一路上,仍是一派百花争艷的灿烂景色。百花谷弟子众多,出了法阵没多远,便能碰到在路上巡逻的白袍青年。 秦乐骑着马,与苏言君并排走在队伍里,悄悄侧了侧身子,小声道:「苏师兄,我怎么觉得不对劲啊。」 苏言君回望他一眼。这孩子平日里没什么心眼,什么事都不怎么放在心上,如今连他都能看出不对的地方来……他挑了挑眉,轻声问道:「哪里不对劲?」 「你看啊,」秦乐说道:「刚才罗夫人去请黄长老,神色那么担忧,好像罗谷主已经命悬一线,再不救就没希望了一样。可咱们前天就到法阵了,你瞧瞧这里这么多百花谷弟子,」他抬头拿眼熘了一圈,「咱们到的那天下午他们就该得道消息了,偏偏昨天一天都没有动静,今早才来请人,耽误一天,他们就不怕罗谷主出事?」 苏言君听了这话,贊道:「不错,你说的有理。」 「还有啊,」秦乐得了表扬,心里得意了一下,继续道:「咱们现在去百花山庄,快马估计半个时辰就能到,咱们这都走了一个多时辰了。就算是体贴黄长老,也该弄个快些的轿子才是。前面那两顶轿子,走得跟郊游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这是陪罗夫人出门踏青呢。」 第164页 秦乐难得用这种嘲讽的语气说话,苏言君听了不禁一乐。「那你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我觉得啊,要么是罗谷主根本没什么病,要么……」秦乐没有说下去,只是看了周边的百花谷弟子一眼。 苏言君不置可否,只笑着拍拍他的肩,「静观其变吧。」 罗夫人的队伍在大半个时辰后终于抵达了百花山庄。下轿来到待客的厅堂,侍女们上了茶,罗夫人又说了几句感谢的话,留下一名弟子带苏言君与秦乐四下走走看看,便引着黄泽霖进了内室。 两人被带至后院的花园,那弟子十分机灵,微笑道:「百花山庄的花园,遍植各类名花,君子剑是风雅人,自不需要我来啰嗦介绍。两位只管慢慢看,有事叫任一个百花谷弟子都行」。说完施了一礼,留下两人,自己避到了园外。 苏言君笑笑,和秦乐一起在花园散步。 百花山谷先祖採药为生,对花草极为喜爱。房内雕梁、画屏,图案多以花草为主。这园子也是下了大功夫,天南海北地名花香草都收罗齐备。西南本就气候温暖,百花山谷灵气又足,各类花卉都比赛似的争相开放。 园中幽静,偶尔也会碰到百花山庄的弟子和下人。 罗家的子弟与谷主亲传弟子,着白袍绣金线牡丹,次一级的弟子则是白袍银线,随从以下男子着青衣,侍女们则按照工作的内容,在白色外袍上套上不同色彩的纱衣。乍一眼瞧去,五彩缤纷,实则分工明晰等级森严。 两人停在一处假山旁,秦乐摸摸那巨大的寿山石,笑道:「这石头真奇怪,这么多窟窿。」寿山石后有个小小的山洞,秦乐一时兴起,朝洞里走了几步,倒是啥也没看见,便退了出来,口里说着:「洞里好凉快!」 苏言君失笑,拉着他继续前行。 走了不远,就见一个白袍金线的青年正笑呵呵地站在前方花坛前,躬身施礼道:「今日贵客临门,不胜荣幸,欢迎欢迎。」 秦乐定睛一看,不由得眯了眯眼睛,来的正是前日纵马过市的罗子锋。 那日罗子锋在客栈前意图轻薄沐夕沄被罚,周遭一片混乱,秦乐与苏言君都在客栈内,并未现身,却全程都看在眼里。此时见他刻意地谈起自己在庄中如何努力修行,谷主对他有多么重视,拉拢攀附之意溢于言表,两人心中都有些厌烦,面上却不能表露,憋得十分辛苦。 末了罗子锋有些神秘兮兮地说道:「这次我爹病重,请了好些名医都没有效果。昨日里小米告诉我法阵里来了人,我这才知道几位光临,忙推荐给了父亲。」说着他瞧了瞧身后,跟着他来的几人里,有一位正是昨日他们碰见的巡查弟子之一。 罗子锋得意洋洋朝那几个弟子道:「此次若是治好了父亲的病,我便是大功一件,日后,一定不会忘了几位的好处。」又转头对苏、秦二人道:「两位也是将来仙门的接班人,到时候三人一同指点天下,是何等的豪情,哈哈哈哈!」言谈间,仿佛自己已权倾山谷,与摩云山和秦家联盟,称霸天下。 秦乐心中一片反感。一边敷衍着听他说话,一边琢磨着着找个理由离开。 苏言君看看天色,微笑道:「时候不早了,咱们回厅里去等黄长老吧!」 三人慢慢踱回厅里,罗子锋又叫侍女们上茶。刚喝了一口,门口一阵急切的脚步声响起,又一个着金线白袍的男子快步走了进来。 罗子锋一见那人,立刻站起身来,脸上还带着笑,声音却变得冰冷。他冷哼一声道:「大哥还记得回来!爹爹都病了几个月了,床前无人伺候,不知道大哥这些日子在哪儿逍遥呢!」 「这不是有你吗?」那青年想也不想立刻呛道:「听说你这几个月一直端水送药,在父亲身边伺候着,怎么就让父亲越病越重了呢?」 房内的气氛顿时剑拔弩张起来。 后来的青年进屋便看见了苏言君与秦乐,眼光在秦乐身上打了个转,好像想起了什么却不能肯定,他也不在意,随即又调转眼光投向罗子锋。 这一剎那的时间里,秦乐已经想起来了,此人正是两个月前,灵山小溪旁,因为捕鱼与朱易城起了冲突的罗子期。 罗子期一脸的轻蔑,冷笑道:「二弟不必如此费力,我这次回来,带回了东海仙丹,定能将父亲医好,你就瞧着吧!」 说完,他急匆匆地向苏、秦二人施了一礼,旋风般沖入内堂去了。 罗子锋碰了一鼻子灰,自觉尴尬,又陪着两人聊了一会儿,便告辞离开。 秦乐喝了口茶,嘆道:「这家人还真复杂!」 苏言君笑道:「你家也有个哥哥,你们之间如何?」 说起秦钰,秦乐缩了缩脖子。 秦钰大他十来岁,现在已过三十,是现任的秦家家主。虽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秦钰与秦乐确是截然相反的两个人。 父亲的早逝让让秦钰成长为一位严厉、自律、决绝的兄长与家主,大概也正是如此,秦乐这个天真胆小的弟弟才能无忧无虑地长大。 」我哥哥啊,天天逼我用功,我特别怕他。「秦乐嘆道:「不过我知道他是为我好,想让我多学些本事,怕我在外人面前吃亏。」 说完他又笑了,「秦家也是大家族,人口众多,但家里每个人,不论男女,成年以后都要轮流戍守临魔渊。人们都说秦家阖家铁血,没有温情,我却觉得,我家的人心都聚在一块儿,不像这百花谷,人人看着客客气气的,实际上勾心斗角,防不胜防。」 第165页 两人正说着,黄泽霖已由罗夫人和罗子期陪着,从内室中走了出来。 黄泽霖皱着眉头,一边走一边还嘱咐着:「罗谷主这次伤了底子,需要好好调理保养,先别想着恢復功力了,现将身子养好才是。」 罗子期手里拿着两张纸,应是黄长老刚开的药方,他也不怎么在意,只折了折放入袖中,颇有些心不在焉。 时近正午,罗夫人殷勤留客吃饭,几人不好推脱,只得应了。 饭桌上,罗子期倒是礼数周到,颇有一家之主的风范,挑些各门派趣事与三人闲聊。 饭毕。黄泽霖告辞,罗子期自是连声挽留。 「不了,不了。」黄泽霖拈拈垂下的白须,好不容易来一次百花谷,当然要去百花城走走。老夫已经很多年没来西南,去看看有什么变化也好。」 又聊了几句,罗子期亲自将三人送至庄外,便匆匆返回山庄去了。 秦乐伸了个懒腰,嘆道:「哎呀呀,这顿饭吃的,光顾着应酬说话了。」他摸摸肚子,转向苏言君道:「苏师兄,咱们一会儿到了镇上,再找点吃的好不好?我还饿着呢!」 苏言君见他可怜兮兮地样子,不禁摸了摸他的头,点头答应了。 三人走出一段,秦乐突然翻起了袖袋。左边翻完翻右边,又拿起干坤袋来细查。 苏言君见他一脸焦急,问道:「怎么了小乐,丢东西了?」 「嗯,」秦乐脸上已急出了汗,「我的碧玉玦不见了。」 那玉珏是秦家祖传,据说是先祖宝物,有清心醒神之效。传到秦钰这一代时,秦钰戴了几年,后来秦乐出生,便给了弟弟。秦乐一直将它配在身上,苏言君这么长时间相处下来,也看得熟了,当下便帮他找起来。 半晌后,一无所获。秦乐泄气道:「这怎么办,要是真丢了,我哥不打死我!」 黄泽霖见他如此焦急,拍拍他的背问道:「会不会是丢在了百花山庄?」 「喝茶的时候都还在的,」秦乐回忆道:「当时无聊,我还把玩了一会儿。后来……咦,会不会是丢在花园里了?」 这想法一出,秦乐立刻觉得真是如此,便要回去寻找。他拦着要和他同去的苏言君道:「苏师兄不必麻烦,丢个东西我自己去寻便是,左右不过是问问人,在花园里再走一遭,我一个人就行了。」 苏言君一想也是,碧玉玦虽是秦家家传之物,却也不算宝贵。若真是丢在了百花山庄,这仙门大家,也不至于昧了这小小的一块配饰。于是叮嘱道:「我与长老慢慢走,你寻到了便快些赶来。若是找不到我们,就去百花城的回春堂。」 「好嘞!」秦乐答应一声就往回跑。 临近山庄,远远已看到门前百花谷弟子的白袍,秦乐慢慢停下了脚步。 想起刚才见到的罗子锋与罗子期,他有些厌烦地皱皱眉。这会儿进去,还不知道他们怎么想怎么说,而且,跟他们交流也挺让人烦的。 秦乐扭扭头,大概回忆了一下花园的方位,悄悄转了方向,绕过前宅。那里有一棵高大的梧桐,树干在院内,枝桠确有一半都伸出了院墙。秦乐轻轻一跃便上了树杈。 树下就是花园,正值午后,园里安安静静,一个人都没有。 秦乐静悄悄地滑下树干,沿着刚才走过的路扫了一遍,来到了那块巨大的太湖石前。 记得刚才,他去大石后的假山洞里走了走。 秦乐再一次走进洞中,洞口附近,碧玉玦静静地躺在泥土上,墨绿色的玉石在太湖石的阴影下,差点就看不出来。 秦乐笑呵呵地捡起玉珏,正要出洞,洞外却传来了一男一女的说话声。 --------------------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啊,本想写到主角出场,没想到字数超了太多,下章撒糖 第87章 密语 秦乐脚下一顿,又悄无声息地退后一步。 虽说是来寻自己的东西,但未经主人许可便擅闯内院,说出去总归不好听,更何况,自己根本不想和罗家的两位公子再打交道。 秦乐努力把自己缩在窄小的假山山洞的阴影中,心里思忖着:「这个时候四下无人,孤男寡女的,难道是来此地幽会?」他心中暗暗叫苦,从衣袖中摸出一张符来,心想:「若那两人也要进这山洞,我就立刻甩个禁锢阵绊住他们,再从梧桐树那儿熘走。」 所幸两人并不想进洞,只是站在了太湖石旁。 一个娇俏的的女子声音响起:「罗公子,我家主人给你仙丹救你父亲,你答应我们的事情,安排得怎么样了啊?」 略停了一息,罗子期的声音说道:「你别着急,这事儿要想办得万无一失,还需要几天来安排。不过你放心,事关谷主大位,我不会马虎,答应你们的事情就一定会做好。」 「罗公子不愧是百花谷的接班人,一言九鼎。」那女子轻笑道:「此事关系到令尊能否恢復功力,确也马虎不得。我只是想着,早点做了,你也可以早点获得父亲好感,咱们各达目的,两全其美多好。」 罗子期沉声道:「放心吧,我准备几天就开始。」 「好!」听声音,那女子似乎在罗子期身上摸了一把,带得男人的唿吸声都粗重了起来:「与公子合作果然爽快。哟,有人来了,奴家先迴避了。」说完,轻巧地离开了花园。 第166页 罗夫人的声音传来:「那是子期吗?你怎么在这儿啊?」 罗子期振振衣袖,上前道:「母亲!」 罗夫人嗔道:「我刚看见女子衣裙一闪,你又搭上哪个小贱人了?大热天的跑这里来幽会,也不怕你父亲知道了打断你的腿!」 「母亲!」罗子期急躁道:「不是那么回事儿!」 「那你到这里来干什么?」 罗子期停了停,像是下定决心似的,悄声说道:「我这次去南边,遇到了一个人,他手里有一种丹药,不论生多重的病,受多大的伤,吃了便能痊癒。」 「可是你刚才给我的那枚?」 「是。但是那人还说,丹药灵验,不仅仅是因为药材珍贵,还需要用功德来换。」 「功德?」罗夫人吃了一惊,「这是怎么说的?」 罗子期压低了声音,与罗夫人耳语一番。 「这样啊,」罗夫人的声音响起:「真的可以?」顿了顿,她像下了决心似的道:「只要你父亲能好,也管不了那么多。你不知道,这段时间,二房那个贱人,天天撺掇着罗子锋到你爹跟前儿伺候,还在谷中布下了眼线。黄长老来了,我竟然都不知道。」 说着她狠狠地一跺脚:」今天她居然自作主张要去请黄长老来看诊。幸亏我提前知道了消息,一大早赶在她前面去了法阵。唉,要是真让她抢在你前面得了你爹的欢心,那谷主之位不就被那个贱人的儿子抢走了?」 「行了,娘,」罗子期强按着不耐烦,哄道:「我这不回来了么?走走走,大热天的,咱们回屋说去。」 脚步声远去,秦乐又多等了一阵,才悄声步出石洞,沿原路□□而去。 张家村。 两人安静地坐在树下,享受午间的宁静。 几个村民从地里上来,笑着对他们点点头,站在树荫下乘凉。不一会儿,女人们送来了饭菜。 不知道为什么,古青桥觉得树下的人……有点多。 几个年轻姑娘在一旁咬耳朵,目光不断朝两人飘来。过了好一会儿,一个花布衣裙的女孩从一群女子中走了过出,有点害羞地向两人说道:「两位仙君早上辛苦了,不嫌弃的话,就和大家一起吃午饭吧。」说完,红着脸便逃回了人堆里。 沐夕沄与古青桥对视一眼,古青桥轻轻道:「找你的!」 沐夕沄挑挑眉:「你怎么知道?」 「刚才说话时,她眼睛一直盯着你瞧。」 「啊,」沐夕沄皱眉,「那要去吗?要不咱们回法阵再吃饭吧。」 古青桥笑了,拉了拉沐夕沄的长髮:「我哪儿有那么小气,把你饿坏了怎么好?」说完伸手拉他站起来,向村民们走去。 几家人的午餐凑在一起,饭菜很丰盛。沐夕沄与古青桥道了谢,各盛了一碗饭,随便夹了些菜,也不讲究,和村民们一起坐在草地上便吃了起来。 年轻的姑娘们红着脸,在一旁的女人堆里拉拉扯扯好半天,终于推出一位大婶儿来。 大婶儿给沐夕沄夹了一筷子酸辣萝蔔丝,笑呵呵地问道:「这位公子,长得俊又有本事,不知道成亲了没有啊?」 突然被问到这样的问题,沐夕沄有点不知所措,赶忙回答道:「还没呢!」 「那有了心上人没有啊?」大婶儿继续问道。 偷偷瞄了古青桥一眼,沐夕沄的脸上爬起一丝红晕,大婶儿还笑呵呵地站在一旁,远处的姑娘们都竖起耳朵等着他的答案。 「是不是还没有啊?」大婶见他不语,终于忍不住打开了话匣子:「我们这个村子啊……」 「大婶儿,大婶儿!」古青桥一直低着头,把沐夕沄碗里的萝蔔丝挑到自己碗中,又把自己的小白菜铺过去。这会儿见沐夕沄红了脸,赶紧解围道:「他有心上人了呀!」 「真的吗?你可别哄我!」大婶儿目光一闪,怀疑地看着他。 「是真的,」古青桥笑眯眯道:「你看他剑上的穗子,就是心上人送的啊!」 大婶挑眼去看,就见沐夕沄的剑上繫着一串鲜红的珊瑚,小巧精緻,确实像是女儿家的礼物,心下失望。转头又对古青桥问道:「那公子你呢?有没有心上人啊?」 「心上人啊,」古青桥看着远方,悠悠嘆道:「我有一个心尖上的人,从他十二岁的时候我就喜欢他,那时我就想,天天都陪着他,一辈子不分开。」 「后来呢?「大婶也听得入迷,迷迷煳煳地问道。 「后来有一阵子,我和他不得不分开。我答应他每年都会去看他,但我食言了。「古青桥的声音渐渐低沉:」那段时间我们分得好远,远到我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他了。」 古青桥住了声,四下里一片安静,连蝉鸣都暂时停歇,仿佛在等待故事的结局。 他看向沐夕沄,他的白衣仙君,那个曾让他在日日夜夜都梦萦魂牵的人,此刻正站在树影下,就在他的眼前。 「还好我又找到了他,」双目相对,目光纠缠:「从此以后,我会谨守我的诺言,再也不会丢下他,离开他。」 女孩们都红了眼睛,大婶儿也唏嘘不已,待得众人回过神来,那两位俊俏出色的仙君,早已不见了踪影。 「回法阵吗?」沐夕沄牵着马,和古青桥出了村子,走在山间的路上。 两人和张婶儿打了个招唿,让她在家多看看孩子,晚上再回。 第167页 古青桥伸了个懒腰,一伸手,又把沐夕沄揽进怀里,偏头亲了亲他的鬓角道:「不想回去,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咱们去百花城上瞧瞧可好?」 百花城。 回春堂是镇上最大的药堂,坐落在繁华的西市,是百花谷名下的产业。 作为一名医者,每到一地,黄泽霖都要去当地的药堂转转,补充些制药的材料,也会会同行。遇到当地药堂缺人手或是有了疑难杂症,有时还开上一两天的义诊。这么多年来,这已成了他的习惯。 秦乐在百花城口赶上了苏言君,三人一同向西市走去。 虽是骑马,秦乐仍跑得满头大汗,见街上有卖绿豆凉水的小茶棚,赶紧丢下几个铜板,端起一碗便喝。 一碗下肚尚不过瘾,秦乐又喝下一碗。 待他伸手去拿第三碗时,黄泽霖摇头道:「夏季外界湿热,我们的身体却其实寒凉。这绿豆水本就是寒凉之物,不可多饮。觉得热的话,和我们一起慢慢走走,散了汗就好了。」 秦乐不好意思地摸摸头,走出了茶棚。 西市十分热闹,小摊小贩满街叫卖,充满了烟火气息。 秦乐依然是一副好奇地样子,见了什么摊子都新鲜,一个一个地看过去。待黄泽霖已经到了回春堂的门口,他还在老远的小摊上看人家捏糖人。 黄泽霖摇头笑道:「这小子,应是以前出门太少,看什么都新鲜。不过,倒是个好孩子。」 「是啊,」苏言君也笑,「练功修炼都很刻苦,毕竟只有这么大,玩性大也是正常的。」 见秦乐还在摊子间流连忘返,黄泽霖道:「你在这儿等等他吧,别一会儿走错了路。我先去药堂。」 苏言君点点头,就站在药堂门旁,等着秦乐过来。 回春堂的大厅很大,一边是柜檯,巨大的药柜分隔成百多个小抽屉,药店的伙计在柜檯后,照着单子打开一个个抽屉,称药配药。另一边,是临时看诊的地方。 今天,看诊的桌前排起了长龙,莫不是有什么名医坐镇?黄泽霖不禁心痒起来。 绕过排队的人群,黄泽霖向桌前看去。与他设想的不同,诊桌之前坐着的,竟是一个穿浅绿衣裙的小姑娘。 此刻看诊的,是一位抱着小孩的年轻妇人。小孩儿不过两岁光景,大概是着了凉,不停地咳嗽着,小脸被憋得通红,十分可怜。 这么大的孩子,用起药来十分麻烦。先不说孩子不肯喝药,单是配药的分量,就需要好好斟酌。药性勐了,孩子的肠胃受不了;但若是轻了,又容易拖长病程引起其他的毛病来。因此,最是考验医师的功底。 黄泽霖本有意看看那女孩儿的功底,便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看她会如何处理。 女孩儿拿了脉,向母亲问明了原因,那孩子应是半夜着了凉,便开了副辛温解表的方子。黄泽霖暗忖,方子适合孩子,但在治疗咳嗽方面却没有多大用处,看样子,这孩子是打算直接治根,治好了风寒,让咳嗽自然痊癒。 那母亲拿了方子,正准备起身,却被女孩叫住,把孩子抱了过来。 女孩把孩子轻轻放在桌上,挑开孩子喉间的衣扣,指着喉部的小凹陷,对那母亲道:「这里是天突穴,小孩儿刮不得痧,您可以用嘴轻轻地吮吸这里。」说着抱起孩子,指着孩子后背的肩胛下方道:「这里是肺腧,您也可以吸一吸。这样的穴位刺激,对孩子的咳嗽很有好处。不必太用力,有一点点出痧就行。」 年轻的母亲将信将疑,拿着药方道了谢。黄泽霖却露出了满意地笑容。 药堂的伙计走上前来,恭敬地对那女孩儿道:「九小姐,歇一下吧,您这都看了一上午了,午饭还没吃呢!」 那女孩儿喝了口茶,看了看排队的人群,对伙计道:「不妨事,我把排上队的先看完。你先在药堂外站一站,跟大家说好,后面就不要排了,我今天还得回家去。等过两天我再来。」 伙计立刻照办,到门口去解释。镇民们倒十分理解,看样子,这女孩在回春堂看诊已是常事。 看诊的队伍渐渐减少,门口又进来两人。 黄泽霖还未招唿,便听见秦乐惊喜地叫了出来:「罗姑娘!你怎么在这儿?」 第88章 寻亲 在回春堂看诊的,正是罗轻雯。 听到秦乐的声音,她抬头看了一眼,苏言君也微笑着和她打了个招唿。罗轻雯向他们点点头,向一旁的药堂伙计招了招手。那伙计十分机敏,知道是九小姐来了朋友,赶紧将三人引入小厅,上了茶水。 苏言君与秦乐坐下休息,黄泽霖显然对罗轻雯的医术十分感兴趣,坐了一会儿又来到药堂,看她给人看诊。 夏日的午后天气多变,早上还晴空万里,中午云层慢慢增多,天气也越来越闷热。突然间雷声滚滚而过,豆大的雨点便砸了下来。 沐夕沄与古青桥刚刚牵马入城,将马匹寄在西市口的驿站,大雨便倾盆而下。古青桥扯起外裳,兜在沐夕沄的头上,拉着他一起跑向最近的一家铺子。 屋檐下尽是躲雨的行人,古青桥抖了抖淋湿的衣襟,拉着沐夕沄便进了店。 这是一家卖玉石玩物的小店,柜檯上摆着些簪子、摆件,一个身着朱衣的男子正拿着一只玉簪和老闆讨价还价。 「咦,朱老弟,你怎么在这里?」古青桥拍拍那朱衣男子的肩,惊讶说道。 第168页 朱易城转过头来,一眼便看见一个眉目深邃的男子正冲着自己笑。那张脸…… 朱易城的脸色越来越惊讶,静了几息,他突然「啊」地一声叫了出来:「你……你是……」 你了半天没说出话来,朱易城一拉古青桥,便要往大雨里沖。 两人忙拉住他,问道:「这是怎么了?」 连问了几声,朱易城才反应过来,又拉着古青桥看了半晌,小心问道:「你是古兄?」 「是啊!」古青桥摸摸脸,有点莫名其妙。 沐夕沄却立刻反应过来,笑道:「之前我们遇到晚波兄时,他是易容的。」接着便将张金金编的一番解释说给他听。 朱易城听完,仍盯着古青桥不放,喃喃说道:「真像,太像了!」 这次两人都莫名其妙起来。 场面有些尴尬,沐夕沄只好寻找话题,问他:「朱公子不是陪罗姑娘去大漠了吗?是还没去还是已经回来了?」 提起罗轻雯,朱易城终于找回了些理智,他把目光转向沐夕沄道:「去了回来了,小雯接到消息说他父亲病重,我们就急匆匆地往回赶,今早刚到百花城。」说完,他又去看古青桥的脸。 古青桥被他看得一脸不自在,忍不住问道:「你一直看着我干什么?我的脸有什么不对吗?」 「啊,不是。」朱易城解释道:「小雯寻亲,有一副画像,你……」 他说得颠三倒四,古青桥皱了皱眉,突然想起了红叶城与罗轻雯的那段对话。难道那副画像,真的和自己有关? 夏天的雨来得突然,去得也快。三人在那间铺子里只等了不到半个时辰,天空又放了晴。 朱易城急忙拉着古青桥道:「走走走,咱们去找小雯。」 走过半个西市,便到了回春堂。一进门,朱易城已经大喊起来:「罗姑娘!」 罗轻雯刚送走最后一位看诊的病人,手里捧着一杯茶才喝了两口,闻言摇头。 朱易城快步走上前去,拉着罗轻雯的衣袖道:「你看看,他像不像?」说着,回身一指古青桥。 古、沐二人与端坐一旁的黄泽霖打了个招唿,古青桥抬头看向罗轻雯。 罗轻雯如遭雷击,脸色突然变得煞白,两眼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瞧。 朱易城早前已震惊了一回,这时翻到镇定了。他拉了拉罗轻雯,把人带入了一旁的小厅,又挥挥手,招唿大家进来,口里不断安慰道:「小雯,别慌,慢慢问,慢慢问。」 若只是朱易城如此,古青桥还可以笑他是小题大做,如今看到罗轻雯的神情,古、沐二人便知,这里面真的是有不同寻常的事情。 小厅里秦乐与苏言君看到朱易城拉着罗轻雯进来,都被罗轻雯的脸色吓了一跳,忙帮着让她坐下,苏言君亲自倒了茶,递给朱易城。 就着朱易城的手喝了两口茶,罗轻雯这才恢復了些神智。 她颤抖着手,从怀中掏出一个红色锦囊,从锦囊中拿出一个防水的小皮袋。皮袋中是一个小纸卷。罗轻雯展开纸卷,递给古青桥。 大家都好奇地看去。 纸张极薄,打开后却有一尺见方,纸上,画着一个女人。 那是一个美丽的女人,发上未戴钗环,只梳了个简单地髮髻,身上衣饰与中原不同,倒像是西域样式。画师只寥寥数笔便画出了她的身形,却在那一双眼睛上下足了功夫。那双眼睛深邃灵动,可以想像在笑起来的时候会是如何地顾盼生辉。 在场的人全都看得出,古青桥与那画像上的女人,很像。 尤其是那对眼睛和周身的气质,让人不由自主地便会把他们联繫在一起。 「这是……「古青桥盯着画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是我母亲留给我的,是当年救了她的父亲,也就是我外祖父的救命恩人。」罗轻雯一脸苍白地解释。 房间里此时一片混乱,人人都有疑问,但人人都不知该如何开口。 黄泽霖站起身来,重重咳了两声,指着古青桥与沐夕沄道:「你俩先坐下,别站在那儿碍眼!」 然后招手叫来了药堂的伙计,把已经热了两次的清粥小菜端给罗轻雯,柔声道:「先平静一下,吃点东西,人在这里跑不了,一会儿自然可以说清楚。」 秦乐一向都怕这位长者,此刻早已乖乖靠墙坐下,苏言君一直沉默不语,此时也走到黄泽霖身边,室内一下子平静下来。 罗轻雯哪里吃得下,只是黄泽霖一直盯着,只好略略喝了点粥,便叫人撤了饭菜。 「好了,「黄泽霖开口,」说说是怎么回事吧!」 在场的几位,除了苏言君和黄泽霖,都曾在灵山听罗轻雯讲过寻亲的事,朱易成便先简单解释了几句,接着他说道:「我们自灵山出发,一路日夜兼程去到了青城山以北的雁离阵。」 那是罗轻雯的母亲银姬长大的地方。 银姬是她在凤鸣楼的艺名,自己的真名早已不记得,这个五岁多就被送进凤鸣楼的小姑娘,对于自己的身世来歷,其实没有太多记忆。 只记得,他那早逝的父亲曾一遍一遍地说过,他来自大漠边的一个小村庄,那里是族人聚居的地方,族人们相互关爱,邻里间和睦相处,那里才是他们的根,才是他们应该生活的地方。 「那你为什么不待在那儿,而要跑到别处去呢?「天真的小姑娘问道。 第169页 父亲笑了,「我也不想离开啊!「说着他的面容转暗,」但是那里出了很吓人的事情,我是被人救出来的。若是没有她,我也早就死了。那就没有你啦!」 「出了很吓人的事?「黄泽霖突然插言道:」你知道那是哪一年吗?」 罗轻雯说出了一个年号。 沐夕沄与古青桥皆是一凛,那一年,正是五十年前临魔渊大战的年份。 黄泽霖此刻也隐隐激动起来,白色的鬍鬚被突然加重的唿吸撩动,疾速地颤抖着。「当时发生了什么事?」 罗轻雯轻嘆一声道:「祖父当年只有十岁,那一天,村里来了个仙君,白衣俊容,十分潇洒。村里的孩子好奇,全都要去看。外祖父那时有些孤僻,孩子们都不太喜欢他。正巧那天他与一群小男孩起了冲突,被那群孩子打得鼻青脸肿不敢回家,便一个人跑到了村外的大树下。」 十岁的小男孩窝在树洞中哭了很久,最后疲累地睡了过去。 睡梦中,远处似乎传来一阵铃铛的轻响。那响声十分细微,却像是带着钩子一般,勾着小男孩的心。 睡梦中的孩子身子动了动,双脚不由自主地蹬了几下,却碍于树洞的阻隔,未能动弹。 当他终于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 就是这时,他看见了那个美丽的女人。 那女人自村中来,面色凝重悲戚。 孩子不以为意,钻出树洞便往村里去,却被她一把拉住。 「你干什么?」小少年使劲想挣脱女人的手,无奈那女人看起来柔弱,手劲却不小,如铁环般牢牢抓着他的手腕。 「别进去,里面……不安全。」 小孩哪里听得进去劝,又是踢打又是叫喊,一番胡闹后,被女人捏住了后颈,晕了过去。 待他醒来,已到了百里之外的一个镇上,躺在一个穷酸秀才的家里。 秀才正背对着他,在一张桌子上作画,画的正是那个女人。 他一连画了好几张,都珍而重之地收藏起来。 后来,过了好几天才有消息传来,外祖父生活的那个村子,莫名被屠。 当时临魔渊大战在即,人人自危,屠村这种事情,全都被自动划到魔族的帐上。 黄泽霖听到这里,不由得又问道:「你母亲可知道,你外祖父的村子,叫什么名字?」 「母亲那时年岁尚小,外祖父也许提到过村庄的名字,但她没有记住。」虽不知黄泽霖为什么会激动,看到他一脸失落的表情,罗轻雯安慰道:「老人家莫急。我们这次去雁离镇,虽没有太多收穫,却根据那副画像的落款印章,找到了当初绘制画像的人。」 当年风流倜傥的当地秀才,已变成了一位鬚髮皆白的老人,但说起五十年前画像时的情景,老人却记得十分清晰。 他清楚地记得,当日那个美女,满脸的疲惫与焦急,带着一个孩子,说是路上所救。但她有急事要走,见这秀才面善,便找上他,让他帮忙把孩子送去当地善堂。 秀才见了那女子的美貌,三魂七魄早就飘到了九霄云外,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那女人以为他想要报酬,便拿出了那块玉珏,让他凭玉珏到月牙城的钱庄,换取大量银钱。 而神魂颠倒的秀才,私自留下了玉珏,还期盼着能再见那个女人一面。 一块玉珏、一副画像,这就是救命恩人留下的所有东西。 一路寻亲,到最后却只得到了一个地名,罗轻雯的心头万分失落。她看着黄泽霖,轻轻道:「那秀才说,当年被屠的山村,叫做锦绣村!」 第89章 交心 此话一出,黄泽霖一阵巨震,坐回椅内。 苏言君忙上前扶着他,见他脸色苍白,赶紧伸手替他揉了揉后心,输入一小股灵力。 「我没事,」黄泽霖摆摆手,又抬起头来看罗轻雯。「你的外祖父,是不是姓黄?是叫黄敏泽还是黄敏轩?」 罗轻雯吃惊地掩了口,半晌才回答道:「是黄敏轩。」 「唉,」黄泽霖一声哀嘆,老泪纵横。 见此情景,罗轻雯一下子扑到黄泽霖的脚边,颤声道:「老人家,你可是知道什么?」 黄泽霖睁开眼,摸了摸少女柔软的发顶,「我叫黄泽霖,你祖父黄敏轩,是我兄弟之子,我的亲侄子。」 一室内寂然。在场的众人都惊呆了。没想到,这从未见过面的两人,竟是血缘关系如此亲近的祖孙! 一个是万里迢迢,寻亲未果的少女,一个是早年灭族,孤身百年的老人,如今找到了血缘亲人,怎不激动! 罗轻雯哇地一声哭了起来,黄泽霖将她搂在怀里,不断地拍着她的后背,喃喃道:「好孩子,好孩子。」 沐夕沄看了一眼身旁的古青桥,只见他两眼仍紧紧盯着那幅画像,眼眶微红,便上前从他手里拿下那幅画,折好放在桌上,轻轻拉过他的手。 两人的手在袖下紧握,古青桥深深地望进沐夕沄眼里,久久不能言语。 好半晌过去,祖孙俩才收拾好情绪,罗轻雯又将眼光投向古青桥。尚未说话,黄泽霖已道:「这事年代久远,他和你差不了几岁,怕也不知道多少。」说完,也抬眼向他看去。 古青桥明白黄泽霖的意思,站起身来,对两人道:「确是如此。画像上的人,怕是与黄长老年纪相当,青桥实在是没有印象。若家父家母在,或许还能分辨一二,只是……」 第170页 在座的人都知道古青桥父母双亡,此刻纷纷出言安慰。 一番扰攘,已是未时末。药堂的小伙计进来问道:「九姑娘,您还回谷吗?」 罗轻雯这才想起,今日还需赶回拜见父亲。 一旁秦乐拉着朱易城问道:「你们不是早上就到了吗?怎么到现在还没回谷?」 朱易城轻声答道:「早上进城,碰到了罗子期。小雯不想和他冲突,便想着来这里看诊半日,错开了再回去。」 此时罗轻雯与黄泽霖轻声商议了几句,起身整理好了衣裳,对着屋内众人团团一抱拳,「今日多谢诸位,让我找到了曾祖。」少女的脸上露出微笑:「我先回谷一趟,明日法阵再聚。」 朱易城和众人一同去法阵,一路上叽叽喳喳,把他俩去西部的事情详细讲给众人。在看到那朵巨大的「喇叭花」的时候,不负众望地贡献了惊骇的表情和尖叫。 到了住处,张婶儿已经回来,小孙女的病顺利治癒,因为沐夕沄的义诊,张家村的村民们更是对张婶儿感谢有加。这位大娘一时间乐得合不拢嘴,周到地安排朱易城住下,又热情地给众人张罗饭菜。 沐夕沄被黄泽里叫到房间,将今日在张家村的情况说了,黄泽霖拈鬚微笑道:「你做得不错!就算是我去,也不会做得更好了。」 想起今天罗轻雯在药堂的看诊,他又微笑道:「没想到,我那曾孙女,倒也是个医药方面的能人。」 顿了顿,他抬眼看向垂手侍立在一旁的沐夕沄,眼光闪了闪道:「你们俩有空了,可以多切磋切磋。」 沐夕沄不知他这话是何用意,乖乖点了点头,便退出房去。 晚饭时刻,古青桥没有出现。 「诶,慕师弟,古师兄去哪儿了?」朱易城大大咧咧地问道。 沐夕沄刚从黄泽霖房里出来,还未来得及了解情况,此时环顾四周,见朱易城和秦乐都眼巴巴地看着他,只好镇定答道:「大概是想起了父母,心情不大好。我一会儿看看他去。」 扒了几口饭,沐夕沄便离了席,去到古青桥的房间。 无人应门。沐夕沄推门而入,房间里空空荡荡。 偏头想了想,沐夕沄慢慢走出住所,向河边走去。 流水潺潺,平静的河面上倒映着一弯新月,月影随着流水晃动,又被激起的涟漪打散成点点银光。 河边的花丛中,酒香四溢,古青桥面河而坐,手里拿着一个酒壶,正在自斟自饮。 听见身后的脚步,他回头。看见是沐夕沄过来,对他扬了扬手中的酒壶。 手臂微颤,酒水从壶口漏出少许,洒在他的前襟上,如斑斑泪痕。 沐夕沄在他身旁坐下,伸手接过酒壶,就着壶嘴喝了一口,竟是红叶城的春风醉。 两人都没有说话,只看着河水中或聚或散的月影,你一口我一口地喝酒。 不知坐了多久,酒壶已空。古青桥双手抱着膝盖,眼睛直直盯着河水。 「阿沄……」他的声音嘶哑低沉,「我一直以为,我母亲是出了意外,才会把我一个人丢在大漠。但是今天,那画像上的女人,就是她,原来她还活着!」 古青桥把下巴埋入抱起的前臂,言语含煳不清:「这之间隔着二十年,二十年里,她,她……」 话未出口,声已哽咽。 沐夕沄欠起身子,半跪在他身前,一手按着他的肩膀,一手轻抬他的脸。 古青桥两眼微抬,一串晶莹的泪珠顺着眼角缓缓滑下。 沐夕沄柔声道:「你母亲一定有她的苦衷,不是故意要丢下你。这世上哪有不爱儿子的娘?」 古青桥不置可否,只盯着他瞧。 沐夕沄缓缓向他凑近,近到几乎唿吸交融。他仰头,轻轻吻掉古青桥眼角的泪滴,在他耳边轻声道:「你还有我。」 身体被勐地抱住,沐夕沄偏过头,寻到了对方的唇,轻轻印了上去。 蜻蜓点水般的吻立刻点燃了两人间的火花,古青桥环着他的双手加重了力量,亲吻逐渐加深,最后变成了强硬的索取。那吻里,有眼泪淡淡的咸味,也有醇厚的酒香,带着亲昵与迷醉,辗转缠绵。 直到两人都唿吸急促,古青桥才结束了这个吻,却不愿离开他的唇,一下又一下地轻啄着。 「阿沄,阿沄……」他啄一下就叫一声。 他每叫一声,沐夕沄就认认真真地回答一句:「我在,我在……」 看着古青桥略显迷茫的双眼,沐夕沄再一次吻上了他的双唇。这一次,他主动与青桥唇舌缠绵,让两人的气息彻底交融。 清风拂过,带起轻柔的花香。月光倾洒,将两人的影子投往身侧,身影交缠,仿佛融为一体。 …… 良久,两人才平静下来。 古青桥睁开眼睛,身体轻飘飘的,仿佛刚从云霄落下。 他扭头看看身旁沐夕沄近在咫尺的脸,凑上去亲了亲那润红的嘴角,又挪远些看着他的眼睛。 平日里一脸淡然的小仙君,很快在他的目光下羞红了脸,急急坐起身来,从怀里抽出一条丝帕递给他。想想又抽出一条来,忙忙地在自己手上擦拭。 古青桥接过帕子,看着他尴尬到手忙脚乱的背影,脑海中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刚才手心里火热的触感,心中一盪,欠身环住了眼前人的腰,鼻尖在他背上轻轻蹭着,口里含煳道:「阿沄,阿沄……」 第171页 沐夕沄握住他环在自己腰上的双手,轻声道:「我在呢,起来了!」 古青桥不肯,仍紧紧环着他,两人体温交融,温度直暖入心。 又静了半晌,两人才站起身来。古青桥伸手摘掉沐夕沄长发上的一根枯草,把他的领口轻轻向上拉了些。那里,一个小小的红斑赫然在目,是刚才自己失控时吮吸出来的…… 沐夕沄缩了缩脖子,自己也拢拢领口,仰头瞪他一眼。 两人相携回到住处,进门时竟有些心虚。 放开了紧握的双手,古青桥沉下脸,快步迈入屋内。 苏言君与朱易成还在厅堂聊天,见他进来,脸色仍然郁郁,忙望向随后迈入的沐夕沄。 沐夕沄朝他们眨眨眼,做了个「没事了」的手势。 两人放了心,此时古青桥已进了房间关了门,便也各自回房。 今日替村民看诊大半日,刚才的事情又太过刺激,沐夕沄只觉得一阵头晕,略略洗漱一番便上了床,几乎是刚挨到枕头,便沉入了梦乡。 梦里,好像有一双温暖的手抚在脸侧,久久摩梭。 第二天一早,沐夕沄走出房间时,古青桥正从黄泽霖房中出来。 头一天的郁郁似已消失,古青桥心情很好地朝他笑了笑,低声说:「我跟黄长老说了,但是没多大用,我母亲离开时我才六岁,救人时咱们又在临魔渊,我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没事吧?」沐夕沄还是有些不放心。 「要说完全心无芥蒂,那怎么可能?但是,」古青桥笑着俯身靠向他,轻声道:「我这不是还有你吗?」 一句话勾起了昨晚的回忆,沐夕沄又红了脸,匆匆转身往饭堂去了。 吃过早饭不久,一群人便去了法阵。 说来已经到了几天,却被各种事务缠身,几人都还未踏上法阵,此刻都有些心急,上了法阵,便各找地方,开始修炼。 半个月的时光匆匆而过,百花山谷的日子宁静而悠长。几人白日里修炼,晚间在住处或品茗或对弈,间或讨论些修行法门,都大有收穫。 沐夕沄与古青桥每晚都会去河边走走,散步聊天,偷偷牵个手接个吻,腻在一起大半个时辰才肯回去。 秦乐最忙,常常到成寅嵇的小屋内帮他做这做那,上崖下崖好多次,连怕高的毛病都快没有了。 只有朱易成一人,每日里一闲下来就心神不宁,和沐、古二人散了一次步,与秦乐去了一次大水车,都觉得无法排遣。后来干脆拖了把椅子,坐在院子里,朝着百花山庄的方向发呆。 时节已到了七月,夏日还依依不捨地不肯离去,山谷中湿气氤氲,闷热不已。 这天众人照常一早到法阵修炼,直到太阳升至头顶才停下,坐在树荫下稍事休息。 成寅嵇去了趟住所,端来一大锅张婶儿熬好的红豆薏米汤,分给众人。 朱易成一边喝着水,一边和秦乐聊天,突然,忽地他放下碗,一跃而起,向前大步走去。 前方绿影一闪,罗轻雯已俏生生地站在众人面前。 -------------------- 作者有话要说: 嗯,上垒 第90章 瘟疫 罗轻雯一脸笑意地与众人打招唿,眼底却有些憔悴,眼下有淡淡的青黑,像是没有睡好。 黄泽霖朝她招招手,待她在自己身边坐下,柔声问道:「你父亲的病如何了?我半个月之前给他开了调养的方子,按理说一旬便应根据他的情况做些调整。你也可以看看。」 罗轻雯望着曾祖父,欲言又止。 黄泽霖奇道:「怎么?可是觉得那方子有什么不妥?」 「啊,没有。」罗轻雯摇摇头。「那日我回到家中,拜见了父亲,也看到了曾祖开的方子。」 话说那日罗轻雯选择下午才回家,便是要避开罗子期,没想到刚进家门,两人便撞了个正着。 罗子期在灵山吃了她的亏,见了她没好气地一哼,罗轻雯只低着头,小声叫了声兄长,便打算进内堂去。 罗子期伸手拦住她,恶狠狠地低声道:「咱俩的事还没完,你给我小心点!」 挑衅到了眼前,罗轻雯倒也不怕,一仰头挑眉道:「你想怎么样?」 罗子期从小就对这个庶妹感到头疼。 罗轻雯虽是庶女,却从不自卑。论家传医术,罗轻雯十四岁便在镇上药堂坐诊,到现在更是可以独当一面;论修炼才华,她更是勤练不辍,比自己这个懒散的公子哥儿强出太多。若不是因为年纪小,又是舞姬的女儿上不得台面,早就把他这个大哥比了下去。 此时,面对她毫无惧意的双眼,罗子期只觉得牙根发痒,在她耳旁恨恨道:「少得意,待我坐了家主之位,第一件事,就是把你赶出去!」 罗轻雯斜了他一眼,也不说话,抬步就走。 进了内堂,见了父亲。罗集南一脸灰败地躺在榻上,身体几乎不能动弹,神智也不甚清醒。 虽说罗轻雯与眼前的人之间并无太多父子之情,但毕竟是自己生父,尚有几分血缘情谊。当下便拉了他的手,细心诊脉。 罗集南出生百花山庄,从小众星捧月地长大,养成了一个纨绔公子哥儿。他一生风流,红颜知己无数。家里除了正妻,妾室陪房一大堆,庄外的外室野食更是数不胜数。长年的花天酒地与风流好色早早掏空了他的身体,却又要摆出一副大家家主的样子,罗集南其实一直靠谷中秘方维持健康。 第172页 此次与友人一同外出除祟,不知为何受伤颇重,补药全都发挥不了效用,这才一下子衰败起来。 罗轻雯摇了摇头,深感回天乏力。转头看到床前摆着一副方子,一看方子的药材配伍,便知这位大夫与她判断相同,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试着从底子上调养一二罢了。 但罗轻雯没想到的是,三天后,她被父亲召唤,待她到达父亲的小院,那个前日已奄奄一息的人竟已离开了缠绵许久的病榻,正在小院里缓缓打拳。 罗轻雯细看他的脸色,虽有些苍白但并无太多病色,身上的伤病竟好了大半。 罗集南招来罗轻雯,不过是问了问她这段时间的去向,听说去了趟母亲儿时的舞楼,罗集南冷哼一声:「你是我百花谷的九小姐,去那骯脏的地方干什么?当初我把你母亲从那里带出来,就没想着再与那地方沾上半点关系。」 罗集南顿了一顿,看了看这个几乎从来都没在意过的女儿,当初那个大漠边缘婀娜灵动的舞姬,如今倒像是活在了眼前的少女身体里,包括她那不肯顺从的臭脾气! 再问了几句药堂的生意,罗集南挥挥手,打发罗轻雯回去。 罗轻雯规规矩矩行了礼,转身走出院外。 被父亲挤兑责骂她毫不在意,她只是奇怪,这三天里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一个病入膏肓的人这么快就恢復了健康。 她在家思索了几天不得其法,父亲倒是一天天地硬朗起来,连功力都恢復得七七八八。 说到这里,黄泽霖与沐、古二人对视一眼。罗集南的情况黄泽霖最清楚,那种身体底子,根本就是烂泥扶不上墙。短时间内能起死回生还恢復功力的,据他所知,只有易魂丹。 众人还未把心中的惊讶消化干净,百花山庄方向传来马蹄声响,一人一马直向法阵奔来。 罗轻雯站起身来,神情有些迷惑。来的是百花城药堂的小伙计,马还没完全站住,他已滚下马背,满头大汗地喊道:「九小姐!」 「出了什么事?」罗轻雯问道,一时间几乎怀疑是罗集南出了什么问题。 沐夕沄盛了碗红豆薏米水,递给那伙计。伙计一仰头喝了水,急道:「昨日药堂陆陆续续来了十几个病人,都是发热咳嗽。掌柜的一开始没有在意,坐诊的大夫也只认为是这几天寒暑变化引起的肺疾,开了退热止咳的药便打发他们去了。谁知道到了晚上,昨日那十几个人中,年纪大的五人病情急转,掌柜的和药堂的呃坐诊大夫赶去看了,救了一夜也无济于事,到了早上便已没了性命!今日又有二十多人来药堂求医,症状与昨日之人极其相似。掌柜的已经抵不住了,请姑娘快些去看看!」 小伙计话一说完便瘫软在地,显是刚才赶路已耗尽了力气。 成寅嵇上前要扶,被黄泽霖喝止道:「先别碰他!都后退!」他指了指成寅嵇,「你,掩住口鼻,带他到河里去洗个澡,换上你的衣服,他这身直接烧掉!」 「曾祖!」罗轻雯惊叫起来:「您,您这是怀疑……?」 「是!」白须白髮的老人站起身来,忧虑的眼光望向众人:「城里可能起了瘟疫!」 瘟疫! 此话一出,如一声惊雷,打在每个人的身上。 黄泽霖手一挥,安排道:「轻雯和慕沄跟我去镇上药堂,先收治病人。言君、青桥和秦乐,你们三个去官府,说明情况,带人挨家挨户地问,看还有没有类似的病人,记得用做好防护。 你……」他看着朱易成那张富贵公子哥儿的脸,「你去城里茶楼酒楼转转,看看大家对这件事有没有什么说法。」 一群人轰然领命。 百花城,居民的生活仍一如平常,正值午膳时分,酒楼里高朋满座,街上小贩叫卖声不绝。谁也不知道,瘟疫的巨大阴影正悄悄地笼罩而来。 回春堂里已经挤满了人,药堂大厅里全是发热咳嗽的病患。老人们佝偻着身子不住地咳嗽,妇人焦急地抱着孩子,小娃娃的脸憋得通红,哭声一片。 掌柜的忙得满头大汗,和几位坐诊医师在前厅后院来回穿梭。 黄泽霖带着沐夕沄与罗轻雯来到药堂时,正看到一位老人大力咳嗽了几声,便扑通一声倒了下来。 「这样不行!所有人挤在一起,没病的也会染病!」沐夕沄一跃上前,运起灵力,两道金光将药堂分为三块。 黄泽霖赞许地点点头,看了一眼罗轻雯。 罗轻雯走入堂内,朗声道:「各位乡亲,大家先别急。五十岁以上的老人,请到左边的区域坐下,年轻人站中间,带孩子的站右边。」 此时掌柜的才看见三人到来,狠狠松了一口气,忙叫上几个伙计帮忙维持秩序。 黄泽霖看着仍源源不断到来的病患,揉了揉眉心,交代道:「快把后院也整理出来,准备凉蓆铺盖,这几日发病的人可能还会更多。」 三人在厅内忙碌一阵,先给几个症状严重的镇民看了,又指挥药堂安置病患,两个时辰后,终于把前来就诊的镇民都查看了一遍。 罗轻雯着药堂掌柜继续守着,跟着黄泽霖和沐夕沄一同来到后院的一间小屋。 这是罗轻雯往常看诊时休息的地方。 「现在看来,这是一种新的肺疾,」黄泽霖沉吟道:「患者先是发热,同时开始咳嗽,胸部满胀,憋闷如塞。」 第173页 「是,」沐夕沄接道:「大多数病患脸色灰白,嘴唇和指甲有暗紫色淤块,舌下瘀筋增粗,舌苔浊腻。」 「这么说来,应是痰瘀阻肺症,」罗轻雯思索道:「可用葶苈大枣泻肺汤。」 「嗯,还可以配合桂枝茯苓丸。」沐夕沄补充。 「不错,不错!」黄泽霖赞许地点点头,这两个孩子,在医术上的天赋,让他深感满意。 三人出了小屋,罗轻雯写了药方,交给药堂伙计去熬。 前厅一阵脚步声响,古青桥已大步走了进来。 天气本就湿热,古青桥显是一口气跑来,此时满头大汗,背后的衣裳像刚从水里捞起一般。 他一抬手,把一个食盒塞进沐夕沄手里,喘了口气道:「都还没用饭吧,赶紧先吃点!」 几人回到屋内,沐夕沄拿出饭菜。西南菜色偏辣,但此时食盒里的,都是些清淡小菜,也不知古青桥是从哪里买来。 「你们赶紧吃,边吃边听我说。」古青桥接过沐夕沄递过来的帕子。 话说三人去了府衙,将来意说明。百花城的父母官叫做沈毅,平日里喜欢唿朋唤友吟诗作赋,倒也清政爱民。听了三人之言不敢大意,一面调派人手与三人一同去摸查,一面着人去通知百花谷家主。 三人带人在城中走了一下午,倒是找出几十户已发病的人家,就近送往附近的药堂。 「不知是不是我太敏感,」古青桥说道:「今日去摸查时,有两个大户人家,主人都不在。问过家里管事,说是外出避暑去了。但问问日子,却是前几天刚走。」 「若是避暑,六月里就该动身,」沐夕沄已吃好了饭,起身给古青桥倒茶:「如今夏季都快过去了,却说去避暑,的确有点奇怪。」 黄泽霖祖孙俩现在的想法都绕着如何医治病患,此刻听了这话也未太在意。黄泽霖吩咐道:「轻雯你熟悉百花城,一会儿去写些通函,告知全城的药堂,先用葶苈大枣泻肺汤和桂枝茯苓丸把病情压住,再抽调人手一起做个会诊。」 古青桥此时也休息得差不多了,站起身来道:「城东还有几片要去走访,我先去了。对了,刚碰到朱易城,说是今天城里还很平静,没有太多人议论生病的事,他暂时和我们一起去清查,明日再上酒楼去打探。」 说完起身,沐夕沄叫道:「我送送你!」紧跟着他出了房门。 两人匆匆向药堂外走去,此刻夜已全黑,西市早收了市,街上一片寂静。沐夕沄紧跟着古青桥的脚步,刚一迈出药堂大门,眼前的人就突然转过身来,横跨一步把他带到了门柱的阴影后。 温暖的唇落下,含着两人的唿吸,极尽缠绵。 唇分,古青桥又在他鼻尖上轻咬了一下,低头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塞在沐夕沄手中,低声道:「我走了,你别太累。」 「嗯,」沐夕沄抬眼看他,眼底一片依依不捨。 又伸手抱了抱他,古青桥狠心转身,向前急掠,三两息便消失了踪影。 沐夕沄低头打开油纸,里面是三块荷花糕,已经被压得有点变形。糕点暖暖的,还带着那个人的体温。 沐夕沄笑着拈起一块,放入口中,香甜的气味包裹着口腔,便如同刚才的那个吻,回味悠长。 第91章 封城 第二日清晨,沐夕沄在激烈的拍门声中醒来。 头天晚上他一直在药堂前庭后院来回跑,煎药、看诊一刻不停。到了丑时,一位老大妈突然胸闷不能唿吸,沐夕沄和药堂伙计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她喉咙深处浓腻的粘痰拔除,灌了药又施了针,好不容易让大娘挺过了危险,那伙计却一头栽倒,沐夕沄又是一翻忙乱。 待到诸事稍停,天已渐亮,沐夕沄把黄泽霖硬押回房,让老人好好休息,自己则靠在内院的房廊下打了个盹,还不到半个时辰,前厅里突然嘈杂起来。 沐夕沄揉揉双眼,整了整衣衫,来到前厅。 药堂的掌柜盯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开了门,欲哭无泪地看着门前的人群。 昨夜收治的镇民尚未康復,药堂的伙计已经累倒了一半,今日门前又来了这么多,掌柜的只觉得头皮发麻,一时间犹豫起来。 罗轻雯匆匆从内院跑出来,也是一脸的疲惫之色。 掌柜的带着哭腔问道:「九小姐,怎么办啊,这么多人,这怎么忙得过来?」 罗轻雯一时也没了主意,拿眼去瞧沐夕沄。 「收!都收下!」白衣的仙君语气坚定。 「可是……」罗轻雯有点犹豫,「前堂后院都已经躺满人了,怎么办?」 沐夕沄抬眼看了看西市,昔日热热闹闹的市场此时空空荡荡,一排排摊位全都空置着,疫情结束之前,西市怕是都无法恢復了。 「如果百花谷能够提供场所,那再好不过。「沐夕沄道:」在此之前,把西市的摊位推到一旁,搭起帐篷,作为临时的安置地吧。」 罗轻雯的眼睛亮了亮:「好!我这就回谷去,请父亲开谷救人!」 当黄泽霖起身时,罗轻雯已快马出城,向百花谷求援;西市里,古青桥带来了一队士兵,正在挪动摊位,搭建帐篷。 沐夕沄见他过来,赶忙过来扶住道:「您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不了,年纪大了也睡不着。」黄泽霖看了一眼门前的情况,点点头道:「你们做的很好,西市这块地大,把症状轻的、年轻的病患都放在这边,按时供药就行。年纪大的、病重的留在药堂,咱们时刻照看着。」 第174页 接下来的几天都在忙乱中度过。黄泽霖与沐夕沄在回春堂,其他人或多或少都会些医术,分散在城中各药堂帮忙。 这种肺疾的传播速度很快,常常是一人染病,一家人都难以倖免。幸而在疫情初期就进行了一番清查,把所有的轻度病患都集中在了新建的安置点,重症的患者则安排在各个药堂。 药堂里的大夫伙计全都连轴转,疲累不堪。 所幸病情渐渐稳定下来,除了本身就有重疾的老人,其他人看起来都开始渐渐好转。 黄泽霖从西市的安置点回来,稍稍松了一口气,站在回春堂门口。 沐夕沄仍是一袭白衣,正在堂内给一位老人诊脉。 连日来不停地看诊煎药,他每日休息不到两个时辰,吃饭也只能瞅着空,常常一忙起来就顾不上。几天下来,他的脸已经瘦了一圈,下巴越发尖了起来。但他依然语调平静温和,诊脉扎针稳稳噹噹,看得黄泽霖连连点头。 黄泽霖正要出言让沐夕沄休息一下,一阵马蹄声由远而近,到了回春堂一个急停,朱易城跳下马来。 「黄长老!」他急匆匆地道:「城南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病人,麻烦您过去看一看!」 「奇怪?怎么个奇怪法?」 朱易城小心看了看黄泽霖身后的镇民道:「我也说不上来,您老还是亲自去瞧瞧吧。」 黄泽霖心中一凛,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他点点头,进药堂收拾了药箱,与朱易城共一匹马,前往城南。 城南,贫民区。 这里是百花城生活环境最差的地方。房屋矮小,多是几片薄薄的木板,加盖一层茅草便住进了人,屋檐都重重叠叠搭在一起,屋内透不进阳光。七月的西南多暴雨,天气潮湿,贫民区里的积水从来没有干过,空气中瀰漫着一股浓重的霉味。 那位「奇怪」的病患名叫赵七,就住在其中的一座小屋中。 前几日苏言君带人来清查时,已将这里的可疑病人都筛了出来,病重的送往药堂,轻症的集中在一旁的空地上,找附近药堂的大夫挨个看了诊,拿了汤药分了下去。 赵七在这一片算是发病最早的,当日领了汤药后就回家躺下了,后面两日也不见出门,今日一位相熟的邻居又去了趟药堂,领了免费的汤药回来,打算分他一份,谁知道到了他家,才发现事有异常,赶紧报告了官府。 黄泽霖到的时候,已有一群防护得严严实实的士兵将赵七的房屋围住,一群镇民站在远处指指点点,不敢靠近。 黄泽霖用布巾围住口鼻,进入屋内。 赵七直直地躺在床上,两眼微睁,一动不动。黄泽霖走近才看到,他的双手双脚都被草绳牢牢缚住,皱眉问道:「为什么这样?给他解开,我得看看到底是个什么症状!」 朱易成做个手势,叫上了两名士兵,三人一同走上前来。他让那两人在床边站好准备着,自己拔出匕首,快速割断了赵七手脚上的草绳,后退一步,守在黄泽霖身前不远处。 赵七又在床上躺了半刻钟的时间,缓缓睁开了眼睛。 平常人的眼睛睁开,必会看向有人之处,赵七睁开眼后,眼珠却动也不动。他坐起身来,一翻身便下了床,在屋里四处走动起来。 朱易成手里拎着匕首,在床头重重敲了两下。 赵七本在游荡的身子一顿,突然转过身来,双手弯曲如爪,狠狠的向朱易成抓来。 朱易成一矮身躲了过去,赵七扑空后立刻转身,又向他抓了过去。 两人在房内你追我逃了片刻,黄泽霖发现,若朱易城远离赵七,而且没有大的声响时,赵七便十分茫然,但只要朱易城发出一点声音,或者靠近,赵七立刻会向声音的来源扑去。 一炷香的时间后,朱易成向两个士兵一招手,两人扑上前去,把赵七按在床上,又绑了起来。 黄泽霖上前去看了赵七的面色、舌苔,又诊了脉,心下诧异。 所谓「五脏所藏:心藏神,肺藏魄,肝藏魂,脾藏意,肾藏志」(注)。人有三魂七魄,肺疾,让本应安于肺中的魄散于体周。若是寻常疾病,扎针吃药后,魄便可以回来,人也恢復正常,而这赵七虽吃了药,肺的毛病没了,七魄却没有完全回到自身,少了主神智和情绪平和的两魄,变成了行尸走肉,还是十分暴戾的行尸走肉。 不知是只有他一人这样,还是所有得病的人都会如此。黄泽霖突然感到不寒而慄。 回春堂。 沐夕沄看完最后一个重疾患者,正趴在药柜前的柜檯上休息。连日的劳累下,他几乎是额头刚刚碰到桌面就陷入了梦乡。 也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得「啪「的一声,有什么东西摔在了地上,紧接着,传来了伙计的尖叫。 沐夕沄勐地起身,就见地上摔了一个药罐,药汁药渣洒了一地。药堂的一个伙计,正瑟瑟发抖地蜷在墙角,周围围着一圈人,正伸长了双手要去抓他。 那些人,是刚才还躺在药堂中的病患! 沐夕沄一跃而起,跳过柜檯来到药堂中央。落地声一出,站得离他较近的几个人立刻循声而动,张着手向他扑来。 沐夕沄一矮身从人缝里钻出,扒开围着伙计的几个大叔大妈,将他一把拉了出来。 伙计吓得浑身颤抖,鼻涕眼泪煳了一脸。 第175页 门外也有尖叫声传来,沐夕沄心中一凛,拉着伙计到了门外,顺手关上药堂的大门。 西市的安置点里,轻症的患者静静躺倒,一动不动;之前病症较重的,已开始四处活动,见人就扑。大街上哭爹喊娘之声响成一片。 「砰,啪!「远方的天空绽放出一朵红色的烟花,那是府衙官兵的求救信号! 「砰!砰!」又是几声,百花城的几个主要区域都已沦陷。 街上的人在疯狂地奔跑,若说前几日人们还能按捺住心中的惶恐留在城里,不过是不忍看着亲人生病无人照顾,而药堂开出的药方也还能控制病情,如今病人们突然变化,像是一同入了魔,人们哪里还有心留下? 一时间全城混乱,所有还能动的人全都向城门涌去。 古青桥此刻站在城北的大街上,这里的人群也陷入了疯狂。他被人流裹挟着朝城门移动,脚步有些踉跄。正打算跃起,却瞥见远处一个人影御剑而至。 古青桥勐地停了下来,任身后的奔跑者不断地在他身上碰撞。 身前身后都人头涌涌,你推我搡毫无章法,天地间,仿佛所有的人都跑向远方,所有人都试图弃他而去。只有那一抹白色的身影,面对人们的疯狂毫无惧色,迎着汹涌的人群,逆流而来。 「青桥!」御剑的仙君伸出一只手,下一瞬,古青桥已站上剑身。 奔跑的人群此时已到达西城门附近,城门前金光闪烁,一个巨大的结界不断将奔来的人群纳入其中。 秦乐坐在阵前,微闭双目手捏法诀,显然是防御阵的阵眼。苏言君、黄泽霖等人站在他身后,为他输入灵力。 沐夕沄与古青桥加入了维持结界的队伍。 很快,居民们全部进入结界,结界外则站满了行尸走肉般的病患,听不到结界中声音的他们,又开始一脸茫然地四处走动。 结界中,哭喊声一片,几个身强力壮的汉子拼命拍着城门,但大门紧闭,无法打开。 「放我们出去,放我们出去!」有人哭喊。 「所有的城门都被关上了,怎么办啊?」有人哀嚎。 「为什么把我们关在这里!」人群愤怒地唿叫,「那些人都疯了,我不想死,让我们出去!!」 「是什么人封住了城门?」古青桥问道,「沈大人呢?」 「小官在此!」一个颤抖的声音响起,沈毅一身狼狈地从苏言君身后站了出来,「关城门的命令不是我下的。」 「是谁如此行事?」古青桥怒道:「我去砸开它!」 「慢着!」沐夕沄拉住了他的手臂,低声道:「不能放人出去!」 古青桥一愣,之后很快反应过来。 这城中的瘟疫感染性极强,谁也不知道现在健康的人在哪个时刻就突然发病倒下。若此时开了城门,镇中居民一闹而散,势必将瘟疫带到附近乡镇。一传十十传百,怕是会变成中原的劫难。 「更何况,」一旁的朱易城开口:「你现在去砸,也不可能砸开。」 在他们身后,高大的城门之外,几百名百花谷的修士围住了百花城,灵力输出,坚固的结界闪着银光,将百花城封得密不透风。 -------------------- 作者有话要说: 病症是我编的,没有任何事实依据,请大家千万不要对号入座。 註:「五脏所藏:心藏神,肺藏魄,肝藏魂,脾藏意,肾藏志」出自——黄帝内经·素问·宣明五气篇 第92章 缓和 结界内外,两厢僵持。 界内的镇民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亲人中邪游荡,心中的酸楚难以言表。然而,被恐惧支配的人们想得更多的,是如何逃命。 在一翻无用的尝试之后,人们渐渐陷入了绝望。 人群渐渐安静了下来,不再有人吼叫,多数人眼睛直直地望着结界外,说不出话来。 「这样不行!」古青桥突然道:「别看镇民们现在平静了一点,那只是一时间的气馁和麻木,此时若发生点什么事情,哪怕一点小事,都有可能引起大规模的骚乱。」 「那要怎么办?」朱易城急道。 「小朱给我几张防御符,」古青桥捋了捋袖子,「我出去把外面这些病人引开。」 「也好,」黄泽霖道:「把他们引到西市,那里空地多,又有现成的治疗所,先把他们围起来,让这些人眼前暂时清净一下,还可以回家休息。」 「好!」古青桥点头,接过朱易城递来的符咒。 「西市我熟,」沐夕沄道:「我和你一起去!」 一黑一白两道身影越过结界边缘,古青桥一个唿哨跃上墙头。游荡的人群听到声音,都循声而动。另一边,沐夕沄一声淸啸,又有一群人随他而去。 两人一路走一路发出声音,将所有的病患都吸引到身边,巧妙地躲开伸向他们的一双双手,引着人群向西市走去。 城门下,看着病患消失在街角,人们都松了一口气,拥挤的人群中传来细细的哭泣。 苏言君运起灵力,高声道:「各位居民,现在已经没有危险了。我们回把患病的人都暂时留在西市,大家放心,我们一定会尽力照顾你们的亲人。现在一时也出不了城,先回家去吧!」 金色的结界撤下,秦乐一脸苍白地站起身,被苏言君牢牢扶住。 居民们面面相觑,沉默半晌后,沈毅带着官差出了人群,向府衙走去。 第176页 人群中掀起一阵窃窃私语,大家都轻声地互相询问着,犹豫着。 又是一炷香的时间过去,几个大胆的居民迈出了脚步。渐渐地,人群松动了,居民们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家中。 入夜时分,城墙边已经没有平民逗留,家家户户门窗紧锁,街上一片沉寂,如同鬼蜮。 黄泽霖和秦乐互相搀扶着回到回春堂,苏言君与朱易城早已去了西市,协助沐夕沄和古青桥,用木板、摊位等杂物做成了围栏,将病患围在当中。 一串串符咒被挂于围栏之上,构成了临时的隔绝法阵,没有了声音,围栏中的病患都安静了下来。 府衙送来了吃食,沐夕沄手捏法诀,开了个隔离结界罩住自己,小心地走入围栏。 人群没有反应。 沐夕沄将手中食物放在露天的摊位上,所幸那些病人虽然神智不清,但本能仍在,闻到了食物的香味便伸手去拿,机械地餵入口中。 围栏外的人都松了口气,至少他们不会饿死。 一行人进了回春堂,这时才暂时安下心来,互望一眼,不禁苦笑。每个人都衣冠不整,神情狼狈。 黄泽霖挥挥手道:「大家都累了,先休息吧,明天早上再来商量怎么办。外面这些人……」 古青桥道:「你们今天维持结界辛苦,我来守夜吧。」 沐夕沄正待接话,却被苏言君拍了拍肩膀。苏言君道:「你这段时间照顾病患太辛苦,就别抢着守夜了,后半夜我来!」 众人点头,各自散去休息。 沐夕沄随便找了间客房,打水沐浴。连日来的辛苦此刻都涌入了身体,肌肉酸痛不已。今日为了维持结界和引开病患,又消耗了不少灵力,此刻泡在热水中,竟感觉到一阵眩晕。 沐夕沄摆摆头迈出浴桶,努力维持着清醒,收拾好了房间才一头栽倒在床上。 头很疼,胸口也有些不舒服,一阵阵的寒气从心脏的部位散发开来,冰冷刺骨。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那要命的寒毒,竟在此刻发作了起来! 同伴们此时已歇下,沐夕沄不欲叫醒他们,更何况此时体内的疼痛如刀搅一般,单是抵抗这疼痛,便耗去了他大部分的力气。 他轻轻地抽着气,试图放缓唿吸,把被子紧紧地裹在身上,默默地忍耐着。 古青桥半靠在西市围栏的一个摊位上,静静地看着围栏内的病患。 下午搭建围栏的时候他就发现,那些人其实并不太危险,只是神智不清,又对声音敏感,即使是被他们追上,他们也只是把人抓住、抱住,力气不算大,也无伤人之举。 但今天事发突然,这些人扑人时的动作又十分可怖,才吓得他们的亲友们发了疯,不顾一切地要出城去。 一个小男孩晃晃悠悠向他走来,古青桥坐起身来,小心地放下一条腿,将腿穿过结界,在木板上轻轻磕了一下。那孩子一怔,立刻向他转过身来,双手一抓,抱住了古青桥的小腿,然后轻轻地把整个身体都贴了上去。 像是抱住了什么喜爱之物,小男孩的脸上露出微笑,用脸颊轻轻地蹭着古青桥的裤腿,似是十分贪恋人体散发出来的温暖。 身后微响,苏言君走了过来,看到这个景象吓了一跳,十分紧张地看着那孩子,但片刻之后便明白了古青桥的意思,小声道:「原来是这样。这就好办多了!」 古青桥朝他笑笑,小心地抽回自己的脚。那孩子一时失了温暖,有些委屈地瘪了瘪嘴,茫然又寻了一阵,走开了。 苏言君笑道:「这可是个大发现,说不定可以让人们把亲人领回去,即便不能,至少可以安抚下人心。你辛苦了,快回去休息吧!」 古青桥点点头,转身走进回春堂。 走过漆黑的小院之时,刚才那个小男孩的面容又浮现在了眼前。嫩白的小脸,一脸的委屈,古青桥心中一动,悄悄放出神识,探查几个房间。 几息后,沐夕沄房间的窗子轻轻一响,古青桥轻巧地落地。 床上的人儿又把自己紧紧裹在被子里,古青桥好笑,上前去摸摸他的脸颊。 脸颊冰凉,一头冷汗。 古青桥心里一惊,扯了扯被子将他翻了个身。 沐夕沄微微睁开双眼,见古青桥正俯身在他身前,想也没想,便伸手搂住了他的脖子。 温暖的体温传来,沐夕沄收了收胳膊,让自己和温暖贴得更近些。 古青桥被他拉得弯腰俯身十分难受,干脆踢了鞋子上床去,把人拥在怀里。 「阿沄,」古青桥在他耳旁轻声道:「你这是寒毒发作,放开我,我找黄长老给你拿药吃。」 「别去,」沐夕沄把整张脸都埋进他怀里,口齿不清地道:「你陪我就好。」 怀中的人儿还在细细地发抖,身体冷得像冰一样。古青桥拉起被子盖在两人身上,双手有一下没一下地在他背上拍着。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沐夕沄没有任何好转,身体反而更加紧绷。 「怎么办?」古青桥着急地吻了吻他冰凉的脸颊,突然想起温泉时的一幕。 魔气属阴,可以引导寒气! 古青桥运起一丝魔气,缓缓从沐夕沄的左手渡了过去。魔气进入经脉立刻与沐夕沄体内的寒气纠缠起来。古青桥小心翼翼地控制着那丝魔气,让它缓缓流过沐夕沄的心脉,流到右手,再从指间抽出。 第177页 整个过程中,寒气顺从,没有任何抵抗! 太好了! 古青桥如法炮制,一点一点地将魔气输入,与沐夕沄体内的寒气交融纠缠后,再从指间抽出。如此往復循环了一个半时辰,终于将大部分寒气带出。 怀里的人渐渐放松下来,唿吸也变得平静绵长。 两人依然紧紧搂在一起,一同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一早,沐夕沄缓缓睁开双眼。身上的冰冷已经消失,自己被抱在一个温暖的怀抱中。他轻轻转了个身,对上古青桥的双眼。 「早。」沐夕沄眨眨眼。 回答他的,是一个热情的深吻。古青桥的手不规矩地动起来。 手心的温度极烫,像带着炽热的火花,两人的唿吸渐促。 「咚咚咚,」敲门声传来,朱易成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慕师兄,起了吗?」 古青桥动作一顿,狠狠地向门口瞪了一眼。沐夕沄把头埋进枕头里,肩膀一抽一抽,笑得脸红。 门外的声音还在继续。古青桥没好气地下床穿鞋,一把拉开房门。 朱易成愣在当场。 幸好古青桥昨晚是和衣而睡,除了脸色不虞倒也算穿戴整齐。在朱易成惊骇的目光下,他面无表情地说:「阿沄昨晚寒毒发作,我替他疗伤。你进去看看他吧,我找黄长老煎药去。」 一个时辰后,所有人都集中在回春堂的大堂里。 黄泽霖道:「此次瘟疫十分古怪,先是普通肺疾的症状,在用药之后有所好转。但原藏于肺的七魄,却有两魄被隔绝在体外。我早上去看了那些病患,全身腠理全闭,窍穴堵塞,导致魄在外而不归,所以才失了神智。」 秦乐听了,问道:「那是不是帮他们把窍穴打开,让二魄回归就好?」 沐夕沄正端着药碗喝药,闻言道:「说是这么说,但是用什么药,如何打开窍穴,就是难事了。」 此刻有了方向,众人又都恢復了精力,立刻各司其职。 黄泽霖与沐夕沄仍然留在药堂研究药材配伍,苏言君带着其他人去了府衙,向沈毅交代了对病人的新发现,又挨家挨户地去告知居民。 面对神智不清的亲人,居民们还是十分害怕。只有几个失了孩子的家庭,愿意随官差到西市去试一试。 秦乐给自己施了结界,走进徘徊的病患,抱出前夜里亲近古青桥的小男孩。 秦乐将孩子放在地上,苏言君早已给孩子母亲也罩上了保护结界。 母亲颤抖着伸出双手,孩子张开手扑了过来,抱住母亲的胳膊,便再也不乱动了。 周围的人群一阵议论,脸上的表情轻松了很多。 接下来的六天里,黄泽霖、沐夕沄与城中的大夫药师一起,尝试了十几种配方,都作用甚微。 这日,黄泽霖坐在药堂的看诊台前,低头冥思。沐夕沄刚刚配好一副药,问道:「黄长老,咱们这几天所用药方,对于打开腠理窍穴作用有限,有没有什么药材偏擅这方面的作用?若是强行开神门,可会有效果?」 黄泽霖嘆道:「我也这么想过,说起药材,开窍穴最好方剂是通关散,虽然其中有一味南冥草产自南海,採购不易,但配置起来倒也不难。我昨日配过两剂,餵给病人吃了,效果不足以引魄回归。至于强行开神门,倒是可以一试,只是未修道之人,神门被强行打开后不易闭合,今后神魂易脱,易引起其他疾病。」 两人还在参详,药堂的掌柜突然跑了进来:「不好了黄长老,城北贫民区那边,又出现了发热的病人,这一次,感染的人更多!」 话音未落,府衙的一个差役突然闯了进来。 沐夕沄抬头,就见那差役满头大汗道:「有人冲击城门想要出去,已与官差们起了冲突,仙君们快去瞧瞧吧!「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8-2422:28:43~2020-08-2521:27: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刘小佳6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3章 解药 百花城,北城门。 第二次涌向城门的居民没有了上次的彷徨无助,目光坚定举止坚决,他们只有一个目的——出城去。 城门已被众人砸得稀烂,残破的木板丢在一旁,露出城外的旷野。只不过旷野之上,一张巨大的结界将百花谷笼罩其中,银色的光芒在日光下闪烁,结界外,白袍银线的修士们站在几十步外,手捏法诀,面无表情地为结界输送着灵力。 妇孺老人在后,年轻人在前,队伍中甚至还有守城的士兵,人人怒目,与城外的百花谷修士僵持着。 一个高大的汉子手持棍棒,正对着城门破口大骂:「你们百花谷了不起吗?瘟疫来的时候,你们在哪里?如今城中病人都变成了殭尸,你们倒是出来了,把城一封就了事!这一城老百姓的死活,你们都不管了吗?」 说完他冲动上前,一棒打在结界上。 就像碰上了坚固的高墙,棒子被打得木屑飞溅,汉子的右手虎口立刻裂了一道大口子。他却毫不气馁,挽起袖子便赤手向结界锤去。 后方的人群受到他的感染,也一拥上前,高举手中的武器,竭力捶打结界。 「唉,没用的。」黄泽霖摇头。修士结界,力量源自天地之力,哪里是凡人可以撼动的? 第178页 吵嚷了好一会儿,那个领头的汉子突然停下了动作,望着结界之外。 身旁的人群仍在躁动,却一不断有人一点一点地停下动作,一炷香后,人群渐渐安静下来。 城外,有人分开做法的修士,大踏步地朝着城门的方向而来。 白袍金线牡丹,来的人是罗子期。 「不要吵!」他身边的一位修士用了法术,巨大的声音响彻结界,人群渐渐安静下来。 罗子期开口道:「白花镇这次突发瘟疫,大家都很害怕,这我非常理解。但是,若此时开了城门让大家出去,若有患者浑水摸鱼,一同逃了出去,怕是会天下大乱。所以,请各位镇民稍安勿躁。我百花谷忝为一方之主,当然不会弃全城的百姓于不顾。这段时间,我谷中医修煞费苦心,已研制出了对症的解药。」 说着,他一抬手,一个百花谷弟子御剑而行,毫无阻碍地穿过结界,直向西市的围栏飞去。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他便飞了回来,手里还带着一个身穿蓝衣的青年。 那青年神情呆滞,此刻正用双手紧紧抱住修士的一条胳膊,不肯放手。 那修士把人带到人群面前,拥挤的人群立刻让开了一大片。 修士从袖袋中拿出一颗丹药,餵给他吃了,又举手按住那人的头顶,开始输入灵力。 站在远处冷眼观察的沐夕沄一愣:「黄长老,他这可是在强开神门?」 黄泽霖眯了眯眼:「有可能,先看看再说。」 那蓝衣青年吃了药,又被修士按了头顶,并没有太多变化,只是放开了修士的手,微微低着头,呆呆地站在原地。 城门口的人群都瞪着眼睛看着他。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修士放开了手,那年轻人仍没有任何变化。 围观的人群开始低声议论起来。 突然,青年微低的头抬了起来,好像一个人刚从梦中醒来,还有些懵懂。 抬眼看见这么多人站在面前,青年吃惊地后退一步,差点跌倒在地。 「大郎!」 女人悽厉的叫声在人群中响起,一名年轻的女子费劲地挤到人群前端。 「月娘,月娘!」 女人扑上前来,两人抱头痛哭。 围观的人群中,不知是谁叫了一声好,紧接着,所有人都高声欢唿起来! 有救了! 待到激动的人群稍稍恢復了些平静,罗子期微笑着说道:「百花谷已经制作了足够的丹药,也会派足够的人手来协助大家治疗,放心吧,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说完他一挥手,一队修士从他身后越过,进入城中,走在最前面的,绿衣玲珑,赫然是罗轻雯! 所有的人都欢唿起来,有人大声叫喊着:「百花谷真不愧是一方仙门大家,如此有担当!」 「罗公子救百花城于水火,真是功德无量!」 「是啊,是啊,待我家孩子病好了,要给罗公子立长生牌坊,日日祭拜!」 …… 激动的人群簇拥着那一队百花谷修士,浩浩荡荡朝西市而去。 朱易城看见了罗轻雯,一颗心立刻飞了出去。此刻罗轻雯被簇拥在人群中,他挤也挤不进去,冷哼一声道:「罗子期人模狗样,不知道心里打的什么主意!什么解药,他该不会是抢了小雯的功劳吧!」 苏言君拍拍他,安慰道:「你也先别下定论,走,我们也过去看看。」 西市围栏里,病患们还在无意识地走动。百花谷修士进入围栏,搭建了一个临时的结界。 一人出去拉回一个病患,餵了丹药又输入灵气,一炷香后,那人也如梦方醒般,恢復了正常。 全城都沸腾了,长久以来压抑的惊惶与忍耐,都变成了激昂的叫喊与喜极而泣的哭声,百花谷的声望一时间突破天际,人们对罗子期的评价也高到顶点。 黄泽霖带着一帮小辈坐在回春堂中,研究着手里的几颗解药。 一个时辰前,朱易城千辛万苦挤入了围观的人群,又在围栏外等了好久,才终于看到罗轻雯走出围栏。 「罗姑娘!」朱易城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声音竟有些颤抖。 罗轻雯擦了擦头上的细汗,笑道:「你怎么在这里?」 朱易城说明了来意,有些忐忑地看着她。 罗轻雯倒是没有任何异议,转身便和他一同出了人群,到回春堂去见曾祖,此刻正笑吟吟地站在桌前,看着黄泽霖研究解药。 像黄泽霖这样的医者,经歷了长久的行医生涯,对各种药材药性都十分熟稔,他捏碎一颗药丸,取了一点放在鼻下嗅了嗅道:「这解药是以通关散为基础,加了两味其他药材制成,至于加的这两味,我一时倒辨认不出来。」他抬头看向罗轻雯,问道:「你们在谷中是如何找到这解药配方的?」 罗轻雯偏头想了想:「那日我回谷去找父亲开谷救人,却被父亲大骂了一顿。」 那日罗轻雯快马加鞭回到谷中,直接闯入罗集南的小院,请求父亲开谷救人。 罗集南一挥手,怒道:「开谷?城里现在是什么样子你不知道吗?你自己是大夫,应该知道,即使是修士,遇到这种瘟疫,一样会得病。我不能拿百花谷弟子的性命冒险。」 「可是,父亲,」罗轻雯震惊了:「咱们修仙世家,不是要承担守护一方的责任吗?」 第179页 「守护,哼!」罗集南冷哼道:「那也要有命才行!你知道培养一个修士需要多少精力和资源吗?去救那些蝼蚁般贱民?你自己算算帐吧!」 罗轻雯还待申辩,罗集南突然转过身来,像是才发现站在面前的是自己的女儿,瞪眼道:「你是我百花谷的九小姐,待在谷中养尊处优就好,天天往外跑像什么样子!来人!」他一挥手,两个平时贴身护卫他的修士走上前来,「把九小姐带回房间去休息。」 罗轻雯此时还只是筑基后期,金丹未成。两个金丹中期的修士放出威压,拘得她完全无法动弹,只能怒视着父亲,被两人带走。 「父亲把我关在房间里好几天,没想到,最后来放我走的,居然是罗子期!」 那日罗轻雯第100次试图打开房门口的结界,披帛击出,却总是被结界弹回,她恨恨地收回披帛,不甘心地将银球再次击向大门。 门突然打开了,银球划过一道闪亮的弧线,像门外飞去。 「啧啧啧,隔着门你也想打我,你还真是记仇啊!」手握银球进门的,是罗子期。 他也不在意罗轻雯脸上厌恶的表情,直接说道:「给你两个选择,要么继续在房里待着,等着母亲给你找门亲事嫁了;要么……」他停了一停,快意地欣赏了一下罗轻雯不甘心的表情,接着道:「你来给我做事,和我手下的修士一起研究瘟疫的解药,如何?」 罗轻雯满心诧异,没想到罗子期居然会关心瘟疫中的居民?她戒备地问道:「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干什么?」罗子期笑道:「我要的是名和利,当然,还有最终百花谷的那个位子。不过现在,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不是吗?九妹妹?」 虽然心生狐疑,但摆脱禁锢的渴望战胜了疑虑,罗轻雯答应了他的要求。 「后来我才知道,为了放我出来,罗子期竟然去求了父亲,当时还起了点冲突,费了挺大的劲才得到了父亲的同意。至于药方,使用通关散是我提出来的,「罗轻雯道:」但用以改良的两味药,却来自于罗子期手下的一位医修。据他说是他祖上传下的一张药方,可以改良通关散,增强效果,开全身窍穴。他没有告诉我们药名,但罗子期说,药物由他来採购提供。还有一名医修则提出在用药的同时,输入灵力以助神门打开,引魄入体。」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他们抓了几个人,据说是瘟疫初期得到消息后避出城的大户,有十来人染了病,当时已经发作到了失魄。药物和灵力的治疗对他们来说很有效,我们就定下了这个方子。」 黄泽霖点了点头:「就效果来看,这方子的确起到了效果,但从长远来看,」他看向罗轻雯:「强开神门,终究会有问题。」 罗轻雯显然也曾考虑这个问题,闻言道:「这一点我也跟他们提过,经过多次验证,施术者已可以把开神门的程度减小道最低,我估计,神门大敞影响神魂留驻的时间不会超过三个月。」 黄泽霖终于点了点头,但神情依然凝重。 罗轻雯不以为意,出门继续投入到救人的行列当中。 朱易成却拉着秦乐道:「我觉得有点不对劲!」 「原来不是我一个人觉得这里面有古怪!」古青桥拉着沐夕沄也加入了对话。 「罗子期那厮,「朱易成轻蔑道:」他一心想的就只有谷中之位,哪里顾得上别的?想当谷主,讨好他爹就可以了,为什么他要帮小雯?甚至为了这件事不惜去顶撞他爹?而且,」他神色担忧地看了看外面:「小雯与罗子期一向不对付,怎能对他如此轻信?」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8-2521:27:56~2020-08-2620:10: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刘小佳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4章 蛊惑 朱易城的担心并非毫无根据,几人中除了苏言君和黄泽霖,都已是罗轻雯的旧识,知道她和罗子期之间的恩怨纠葛。 若说在人前合作是为了保全百花谷的名声,对外做戏的话,刚才四下里无人监视,罗轻雯没理由不跟他们说实话。可她却一脸轻松,仿佛是真心贊同罗子期的所作所为。 「今晚到他们休息的地方去看看?」古青桥建议道。 几个人都是不嫌事大的主儿,闻言连连点头,看得君子剑暗暗苦笑。 几人又在一起嘀嘀咕咕了半晌,便各自去休息,准备夜里行动。 是日深夜,百花谷的修士们停止了治疗,向城中最大的留芳客栈走去。 罗轻雯孤单地走在队伍的末尾,前面的几名修士都低着头,脚步匆匆。 为每一位病患打通神门并不轻松,其间要耗费大量的灵力,几个修士都已经有些脸色苍白,步履不稳,只想着赶紧回客栈好好休息。 行至一处拐角,突然,一双手从黑暗中伸来,将罗轻雯一勾一带,女孩儿便被拉入了一处小院。 罗轻雯在被迫转身的同时已祭出披帛准备反击,一个急促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小雯,是我!」 今日天空阴暗,星月无光,小院里一片漆黑。披帛上的银球发出淡淡的白光,照亮了朱易城的脸。 银球缓缓落下,罗轻雯松了一口气,嗔道:「好好来说话不行吗?装神弄鬼的!」 第180页 朱易城笑了笑并未答话,只拉着她走向屋内。 罗轻雯迟疑了一下,倒也不怕,推门进屋。 房里火星一闪,一盏油灯燃起,古青桥、沐夕沄与秦乐站在室内桌前。 「这是怎么了?」罗轻雯惊唿。 朱易城一脸诚恳:「小雯,你不是最讨厌罗子期的吗?为什么会为他做事?」 罗轻雯愣了一愣,脱口而出道:「这是为了百花城的居民啊!」 「那你心里,就一点儿也不觉得别扭?」 罗轻雯张了张嘴,仔细反省了一下自己的心情,她的脸上渐渐出现了惊讶的神色。 「我……」罗轻雯迟疑道:「罗子期从小就很跋扈,我们这些庶子庶女都被他狠狠欺负过。自从我筑基以来,他一直视我为争夺谷主之位的对手,总是不遗余力地打压我。因为怀疑我是靠着玉珏才破的境,他还抢过我母亲的遗物。」 朱易城点点头,安慰地拍拍她的手。 「但是,但是……」罗轻雯抬眼看向朱易城,一向灵动的大眼睛此刻却蒙上了一层疑惑的薄雾:「为什么我现在想起他来,一点都不觉得可恶,反而,特别想要帮助他,成就他?」 「小雯,你先别急,」朱易城柔声说:「古师兄他们有些话想问你,你先听听看。」 古青桥接口道:「罗姑娘,之前你和我们说的,你回谷后的经歷,能再说一遍吗?」 「你们怀疑什么?」罗轻雯问道。 「没什么,小雯,」朱易城安慰道:「你再说一遍看看。」 深知眼前的这些伙伴并无恶意,罗轻雯缓缓将回谷后的经过又讲述了一遍。 语罢,她看了众人一眼道:「就是这样,然后就是今天来到城中,给病患治疗。具体的过程,你们也都看到了。」 众人沉默,沐夕沄突然开口问道:「罗姑娘被父亲关在房中,一共几日?」 「三日!」罗轻雯不明就里,但仍认真地回答。 「出房间后立刻参与了解药的研究?一共几日?」 「是,」罗轻雯想了想:「一共是十日。」 「确定是十日吗?」沐夕沄再问。 罗轻雯点点头,每天的配药、治疗我都有记载,确实是十日。加上今天,便是十一日」 「那么罗姑娘在谷中一共待了十三日?」 罗轻雯又闭眼回忆了一下,肯定地点点头。 「但是,从那日你回谷求救到今天,一共是十六日。算上回谷的那一天和今天,罗姑娘,你有一日的时间,不见了!」 「怎么会这样?」罗轻雯惊讶得后退一步,被朱易城牢牢扶住。 「姑娘别急,」古青桥谨慎地看看四周道:「这段时间在城中为居民治病,你的一言一行都会有人注意,我们也不好轻举妄动。今日只是提醒你注意,在你身边,可能有阴谋存在。等过几日疫情平息,你到法阵来,我再详细给你解释。这段时间,你多加注意,如有不舒服或再次失忆的情况,立刻来找我们,好吗?」 罗轻雯点点头,默然片刻。 当所有人都担心她会有什么情绪崩溃之举时,她却抬头朝着一脸担忧的朱易城微笑了一下:「傻子,别那么担心,有你们大家在,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朱易城心中一热,就是这种爽朗与洒脱,让罗轻雯在他的心里深深地扎下了根。 「对了,你们今晚还有其他事要做吗?」罗轻雯笑道:「单是为了我,不必这样兴师动众吧?」 企图被轻易看穿,一群大男孩差点红了脸,还是朱易城说道:「我们想去偷那个修士的药方,你带我们去?」 罗轻雯轻笑起来:「我当是什么事?那修士总是神秘兮兮地,生怕被人抢了药方去,一直带在身上。不过对于你们,那根本就等于不设防。」 说完,她娇俏地一转身,带着众人走出房外。 几人来到客栈,果然不费吹灰之力便偷出了药方,罗轻雯与沐夕沄看了方子,却并未发现任何不妥。 稳妥起见,沐夕沄照着原样摹了一张,放回了那修士身上,将原方带回了回春堂。 接下来的日子没有什么波澜,百花谷的医修们一一为城中的居民看诊,病患也一个又一个地好转,城中人对罗子期的评价也越来越高。 黄泽霖一行人反而空闲了下来,后来见罗轻雯一直无事,干脆回了法阵,继续修炼。 半个月过去,沐夕沄隐隐觉得识海异动。经过两次在法阵的修行,途中又多有磨鍊,沐夕沄已至金丹后境,虽离着元婴还有一大截的距离,但功力已不容小觑。 有了之前的经验,此刻他并不着急,反而随心而行,数次的灵力异动都被他巧妙地利用起来,用以拓宽经脉,为今后突破做准备。 这一日,众人依然盘坐法阵,运化灵气,远方马蹄声传来,罗轻雯来了。 她依旧一袭浅绿衣裙,只是连日以来辛苦救人,脸黑了些,身材也更显单薄。 「小雯!」朱易城第一个跳起身来,奔上前去帮她牵马,罗轻雯轻声与他说了两句,来到众人面前见了礼。 亲热地搂过曾祖的胳膊,罗轻雯将近期的事情简单讲述了一遍。 城中一切已恢復正常,连城外的结界都已撤除,百花城的居民又过上了正常的生活。 至于百花谷,谷主罗集南的伤病已大好,功力甚至超越从前。罗子期因为救父有功,又在百花城甚至天下人面前给百花谷挣了面子,如今很得父亲欢心,在百花谷炙手可热。 第181页 至于自己,也算是为家族出了力,罗集南又恢復了对她不闻不问的态度。 「曾祖,小雯这次前来,一是想弄清楚那一日的失忆究竟是怎么没回事,再一个,」她对黄泽霖灿然一笑道:「过几天你们出发,我也想跟着您一起到大漠去!」 「想和我一起去锦绣村?」黄泽霖捏捏她的鼻尖,笑道:「不急,先把身子看好再说。」 「把身子看好?「罗轻雯疑惑道:」我是得了什么怪病么?」 「不,「黄泽霖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你大概是中了蛊!」 「中蛊?「罗轻雯打了个寒战。 「别怕,来,「黄泽霖搂住曾孙女,向古青桥打了个招唿,三人向住处走去。 来到房内,古青桥掏出一个小瓷瓶,道:「这里面是引诱蛊虫的丹药,对人体没有害处,你吃一粒,让黄长老给你看看。」 自从古青桥将罗轻雯失忆一天的事告诉黄泽霖后,这位老人便一直担心曾孙女的安全,拉着古青桥一遍又一遍地研究蛊虫和解药。 幸而古青桥还保留着从林学武身上找出的母子蛊,而百花谷中仙花灵草众多,两人在半个月后,终于找到了消灭蛊虫的办法。 现在,只需验证清楚便可展开治疗。 听完古青桥呃解释,罗轻雯乖乖地吞下丹药,黄泽霖向她的手腕输入一股真气,真气融开药丸,开始在血脉中寻找蛊虫的痕迹。 过了不多久,黄泽霖果然你找到了种在罗轻雯身上的母蛊。 他深吸一口气,对上罗轻雯的眼睛,安慰道:「找到了,马上可以给你去除。」 罗轻雯皱了皱眉:「不,我不要去除它!」 黄泽霖吃了一惊,脱口而出道:「为什么?」 罗轻雯笑了笑:「我在百花谷中中蛊,说明下蛊之人一定是谷中之人。这人可能与我日日相见,且对我百花谷有所图谋。你们说这蛊虫能让人听令于下蛊之人,若此时去除了我身上的蛊虫,下蛊之人必会察觉。曾祖,我们能不能把这虫子控制起来?」 黄泽霖看向古青桥,两人对视片刻,古青桥点头道:「给我两天时间,我有办法。」 「那就好!「罗轻雯甜甜地笑了,」好不容易来趟法阵,我也去修行一下。「说完,她笑眯眯地和黄长老打了个招唿,便走入了灿烂的阳光。 两日后的傍晚,罗轻雯又来到法阵,还给众人带来了一大堆百花城的特色小吃。 其他人在厅里吃东西聊天,三人避入黄泽霖的房间。 古青桥拿出一颗药丸,对罗轻雯道:「这药丸可将母虫麻醉,使其昏迷不醒。你服下后自我感知,便可明白蛊虫的位置。待到日后需要时,调用体内灵力,直接将其杀死即可。至于子虫,母虫昏迷后失了供养,七日之内会有一次发作,发作时需要他人辅助才能清除干净。」 罗轻雯接过药丸,毫不犹豫地吞了下去,默然片刻,指着自己的心脉道:「在这儿。「然后转向黄泽霖:」曾祖,这几天,我就赖在法阵可好?」 「好,好好。「黄泽霖也不由得佩服自己这个曾孙女,闻言笑道:」曾祖守着你,一定帮你把子虫清除干净!」 古青桥微笑着走出房间,让这对祖孙再多聊一会儿。 外厅,苏言君已回房,秦乐去找成寅嵇了,朱易城一看见古青桥出来便蹑手蹑脚朝罗轻雯那儿去了,只剩下沐夕沄一个人,下巴枕在手臂上,望着桌子上的一大堆吃食。 「怎么?东西太多不知道吃什么好?「古青桥从后面抱着他,把下巴抵在沐夕沄的头顶上。 沐夕沄摆摆头,侧过脸在古青桥脸上挨了一下,笑道:「给你留的。」 古青桥伸手拿起一块点心丢进嘴里:「今晚月色好,等会儿出去走走?」 「好!「沐夕沄见他嘴角旁还有些点心渣,从袖中掏出帕子,就要给他擦嘴。 帕子掏出,一张折着的薄纸也从袖中飘了出来。 是那天从百花谷修士身上偷出来的药方。 纸很薄,正巧一阵微风吹过,那张纸飘荡一会儿,落在窗前。 古青桥站在桌前,等了许久都不见沐夕沄起身,探头一看,却见他拿着那张纸,皱着眉头蹲在窗下。 「怎么了?「古青桥走上前去。 沐夕沄站起身没有说话,伸手把药方递给他。 月光下,薄纸上清晰地显现出一个首尾相连的蛇环标记,离开月光,立刻消失不见。 「看样子,」古青桥低声道:「我们得去巫医谷走一趟!」 第二天一早,成寅稽急匆匆地赶来,交给秦乐一个玉简。半晌后,秦乐神情沉重地向众人告辞。 「北方也出现了瘟疫,哥哥那边人手不够,召我回去。」 「怎么会这样?百花城当时不是已经封城了吗?」朱易城惊叫道。 「也不算全封住了吧,」古青桥摸摸下巴:「你记得吗?咱们第一天去清查的时候,又两个大户人家空无一人,说是出去避暑了,也许那时他们已经感染了肺疾,只是没有重视罢了。」 众人默然。 秦乐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如果你知道一个地方会有灾难,等着灾难发生以后去救人,算是积功德吗?」 众人被他问得莫名其妙,古青桥却皱眉道:「你再说得详细些!」 第182页 秦乐迟疑了一下,把当日回去捡碧玉玦时偷听到的话语讲给了众人。 「原来是这样。」朱易城叫道:「我就知道,罗子期怎么会关心别人的疾苦,不惜顶着谷主的压力来救人,原来,这都是他早就安排好的!」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 黄泽霖皱眉道:「虽然没有直接的证据证明瘟疫的发生与罗子期有关,但这次瘟疫的发生却不排除人为的可能。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他拍拍罗轻雯的手臂,「你待在谷里反而不安全。」 「如果真是他干的,我一定把他揪出来,在全城人前谢罪!」罗轻雯眼里喷着怒火。 「罗子期现在风头正盛,在城里百姓心中已成了救世主,现在动他为时过早。」黄泽霖嘆道:「小雯不如和我一起去一趟大漠,先远离一阵,等罗子期放松了警惕再回来寻找线索。」 苏言君点头道:「那其他地方的瘟疫,怕也有可能是认为引发,若能抓到投放瘟疫的人,顺藤摸瓜,事情会好办得多。小乐,你哥哥可说了,北方哪些地方起了瘟疫?我联繫摩云山在当地的弟子给秦家帮忙。」 「很多地方,」秦乐答道:「封平、大川、唿旗,都有病例发生。」 苏言君沉吟一会儿道:「这些地方离法阵都不远,摩云山的弟子们应该可以调动得过来。」说完他看了看沐夕沄:「慕师弟,我们本来要巡查五大法阵,现在已经走过了两个。但一路以来多有意外,已经耽误了不少时间。不如这样,我和小乐一同去北方,帮他们渡过疫情后顺便巡查玄冰岭和无尽草场。你和晚波就去月牙城。」 沐夕沄点了点头:「好,法阵的巡查我明白该怎么做,师兄放心去吧。我还有件事……」他把昨晚的发现告诉了大家。 众人详细商议一番,最后决定,苏言君与秦乐立刻动身去北方,沐夕沄与古青桥先去巫医谷,再转向大漠月牙城,而黄泽霖祖孙和朱易城,则在罗轻雯身上的蛊虫处理好后,去往大漠锦绣村。 相聚这么长时间,其间出生入死,年轻人们都有些恋恋不捨。无奈各自有任务在身,依依惜别之后,还是踏上了各自的道路。 沐夕沄与古青桥再一次踏上石板,随着索道缓缓向上升去,百花谷的全貌再一次在两人面前展现出来,那瑰丽的景色让人流连忘返。 见沐夕沄一脸的留恋,古青桥附在他耳边轻轻道:「没事,我们以后常来这里玩,好不好?」 沐夕沄仰头看着他的脸,缓缓微笑:「嗯,说好了要到小村去归隐,不许赖皮哦!」 两人相视一笑,一併走入阳光。 第95章 古镇 西南,一个神秘的地方。 远方,雪山沖天而起,白雪如女神的围巾,在湛蓝的天空下闪闪发亮;眼前,森林茂密,深深浅浅的绿色铺满眼底,脚下各色奇珍异草争奇斗艳,生机勃勃。 出了百花城,两人便一头扎入深山老林之中。 西南地区人口稀少,广袤的土地上再没有大的城市,只有一个个小小的村镇散碎地分布其中。 一日下午,沐夕沄与古青桥来到一处古镇。古镇在一座雪山之下,镇中一个大湖,倒映着蓝天与雪顶。七八月的天气里,镇里凉风阵阵,让人心生好感。 「明日便可到巫医谷了,」古青桥两手枕在头后,笑着说:「要不今晚就在镇里歇下,明天再走?」 沐夕沄点点头,两人寻了个靠湖的客栈。 客栈有两座三层小楼,用一处迴廊连起,一棵茂盛的三角梅倚靠在搂上,垂下一树繁花。 门前是一个小小的院子,随意放着些桌椅、茶具。一只白猫懒洋洋地躺在藤椅上晒太阳,椅下,一只乖顺的黄狗正在酣睡。 一切都那么地宁静美好。 「好不容易只剩下我们两人了,喜欢吗?」站在窗前,古青桥从后面抱住沐夕沄,下巴垫在他的肩头,在他耳边轻声问。 湿热的气息轻轻喷在耳垂上,沐夕沄红了脸,往一旁躲去,却被那双有力的手握住了肩头。 把人紧紧抵在身前,古青桥心醉神迷地看着眼前的小仙君。 他伸出手指,慢慢描摹着沐夕沄优美的轮廓。额头、鼻尖、嘴唇…… 炽热的吻落下,仿佛要把眼前的人吞入腹中。 伸手关上窗,古青桥一把把人抱起,小心地放到床上。 「阿沄……」他含煳地低叫,难受地在他身上蹭了又蹭。 回应他的,是沐夕沄主动的吻。 那一吻热切缠绵,在两人间点起了熊熊大火。 古青桥的眼中充满血丝,他拼命克制着自己,微微抬起身,问道:「可以吗?」 早已感觉到了他的紧绷与火热,沐夕沄闭着眼,睫毛轻颤着,微微点了点头。 古青桥再也无法忍耐,挥手放下床帐。 青瓷的小罐从被中掉落,滴熘熘地打着转,带来一室馨香。帐内的人儿忘却世间愁情,无尽欢愉。 客栈小院外,一个黑衣人靠着树,两眼紧紧盯着那扇窗,久久不肯离去。 一个多时辰后,古青桥半支起身,看着眼前的人儿。 汗水浸湿了沐夕沄的黑髮,玉色的脸庞上还带着尚未退尽的红晕,精緻的锁骨上,几个深红的吻痕赫然在目。 古青桥俯身吻了吻他的额头,低声道:「你等等,我去打水来给你沐浴。」 第183页 沐夕沄胀红了脸,伸手把被子拉过头顶,把自己藏了起来。 古青桥看着好笑,任他躲着,下床穿好了衣裳,去澡房提了热水上楼。 「来,沐浴了!」古青桥叫道。 无人回应,床上的被子被捲成了一个大茧。 古青桥上前,三下两下扯了被子,把人从床上挖出来。 看着沐夕沄通红的脸,他轻轻笑道:「羞什么,反正刚才都被我看光了。」说着一使劲,把人直接抱了起来,放进浴桶中。 温热的水包裹着肌肤,沐夕沄舒服得眯了眼。古青桥站在桶边帮他把长发洗净。 蒸汽氤氲下,沐夕沄眼尾微红,眼睛像是蒙上了一层雾气,惹得古青桥忍不住又贴上去痛吻一番。 好不容易洗完了澡,把人从水里捞起来擦干,放回床上,古青桥自己用剩下的水擦了擦身子,问道:「饿不饿?咱们去吃点东西?」 沐夕沄惊讶地看了眼天色,竟刚刚入夜。他们,竟然在白天…… 再一次把人从被子里挖出来,古青桥哭笑不得地说:「好了别躲了,我好饿,去看看这镇上有什么好吃的。」 半晌后,沐夕沄穿衣下床,刚走了一步,脚步轻顿一下,皱了皱眉头。 「还疼么?」古青桥轻声问。 沐夕沄扭过头不答话,别扭地走了两步,感觉稍稍适应了些,便一个人冲出了房间。 在客栈老闆的热情推荐下,两人来到一间小小的饭馆。两三张桌,几把椅子,厨师便是老闆和老闆娘两人。 一人一碗米线,配料丰富,古青桥一边帮沐夕沄拌米线,一边说:「早就想叫你来西南吃米线,以前在谷里的时候,我就经常想,等阿沄来了,我就带他去镇里最好吃的那家米线馆子,把他家好吃的米线都吃个遍。还有饵丝、海菜、铜锅鱼、火腿、土鸡火锅……」 沐夕沄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馋嘴!」 「好吃的当然要和你一起分享!」古青桥拌好米线,放到沐夕沄身前,「这个汤是用骨头煨出来的,很好喝,小心烫!」 两人慢慢地吃着米线,聊着天,仿佛生活永远都这么平静安宁。 月光很好,两人吃过饭,牵着手来到湖边。 慢慢地沿着湖散着步,两人都没有说话,只偶尔对视一眼,又带着笑看向湖面闪烁的月色。 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尖叫! 那似乎是女人的叫声,声音悽厉绵长,似乎不止一人,中间还夹杂着男人的怒吼。 沐夕沄与古青桥对视一眼,立刻运起灵力,展开身法,向尖叫的来源处掠去。 翻上墙头,眼前是一处小院,布置精緻。素雅的白墙上还有着不知何人绘制的水墨山水,十分儒雅别致。 只不过,现在的小院中,一片混乱。 一个男人倒在主屋的台阶上,不知生死,周围三名女子,手足无措地围在男子身旁,口中不断地唤着「段郎!」 一群护院家丁手持火把,正把一只不知名的动物围在其中。 那动物个头不算大,只相当于一只大狼,但相貌却如同一只老虎,面目扁平,小眼大口,嘴角还不停地向外滴着涎水。 在火光的照射下,那头「老虎」似乎有一点胆怯,被众人逼到了墙角,嘴里不断发出「呵呵」的声音。 一个护院见那动物怯了,提刀走入圈内,举刀下噼。闪亮的单刀映着月色,唿啸着向那「老虎」的脖子砍下。可是刀锋刚刚接触到哪动物的皮毛,立刻停了去势,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接住了刀刃。那护院改为双手握刀,用尽全身的力气,刀锋却无法再下噼分毫。 「老虎」抬起它那扁平的脸,小眼中精光一闪,看向那个护院。那人脸色苍白,突然大叫一声丢了单刀,竟双手抱头滚倒在地,不停地□□着「我的头,啊!好疼啊!」 众人他如此,都吓得后退半步,只举着火把吓唬,再也不敢上前。 那「老虎」立刻威势大涨,左冲右突,包围圈竟让它撕开了一条口子,眼看着就要逃脱。 剑光闪烁,一张密密的剑网从天而降,将那只动物笼罩其中。 沐夕沄手握长剑,自上方落下,挥手间,已将「老虎」困住。 古青桥揉身上前,掏出一张黄符,往那扁平的老虎脸上一贴,那凶兽立刻便不动了,趴在地上如同熟睡。 家丁们这才慢慢回过神来,扶起躺倒在地的同伴。 「找个笼子来装了,」古青桥吩咐道:「这符撑不了多久。」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救命恩人,几个家丁不敢怠慢,立刻找来装狗的铁笼,将那只「老虎」关了进去。 从沐、古二人来到小院到「老虎」被擒,不过十来息的时间,小院旁的台阶上,女人们的哭喊还在继续。 两人来到那倒地的男人身旁,沐夕沄上前探了探鼻息,只觉得气息微弱。用神识扫了一遍那人全身,却找不到伤痕。 「几位姐姐,别哭了。」古青桥道:「先把你家相公放到床上,赶紧请个大夫来看看吧!」 女人们手忙脚乱地指挥家丁抬人进屋,又一叠声地叫请大夫,院子里一阵鸡飞狗跳。 沐夕沄拉拉古青桥的袖子,两人静静翻墙出院。院内慌乱一片,也无人知晓他俩已离开。 「那是什么动物?」沐夕沄问道:「西南山中这种动物多吗?」 第184页 「说实话,我以前在西南那么多年,从来没见过这种动物。不像狼,也不是虎。」古青桥道。 沐夕沄抬头看了他一眼,疑惑道:「这就奇怪了,难道是从别的地方来的?还有,那动物看了护院一眼,那男人便抱头打滚,叫着头疼。而那屋子的主人……」沐夕沄顿了顿:「全身没有伤痕,却唿吸微弱昏迷不醒,十分奇怪,竟像是……神魂有伤。」 两人从小院墙边的黑暗中走出,院门前早已围了一群人,议论纷纷。 「是什么勐兽跑进去了啊,好像听说是伤了段家大郎?」 「是啊是啊,听说段大郎出了事,段老爷和夫人都晕过去了,唉那么大年纪了,就这么一个独子,要是出点什么事,可叫老人们怎么活啊!」 两人懒得听这些闲言碎语,自顾自地向客栈走去。 忽而又听一人说道:「那段大郎前段时间不是去了百花城么?听说那边起了瘟疫,他也是得了病的。」 「瘟疫啊,他会不会把病过到咱们身上啊!」 一群人说到这里,害怕起来,立刻散开,各自逃回了家中。 沐夕沄与古青桥却停下了脚步。 百花城回来的人,神魂受损,这里面说不定真的有关联。 「再去瞧瞧那只假老虎?」古青桥挑眉问道。 第96章 凶兽 两人悄无声息地回到小院,此刻混乱已转入房中,丫鬟小厮进进出出,端水煎药忙个不休,院子里倒是安静的很。 那个关「老虎」的笼子被放在小院一角,远离主屋。黄符仍贴在那动物的脸上,符纸的尾端随着它的唿吸轻轻地一起一伏。 「睡着了倒看着乖巧,」沐夕沄抬眼看了下古青桥:「和某人一样。」 古青桥嘻嘻一笑,伸手揽住他道:「我什么时候都不乖,比不得咱们沐仙君,特别是……」 沐夕沄曲肘顶了他一下,转过脸继续看那凶兽,耳根却红了起来。 古青桥见他如此,倒也不再逗他,仔细观察了一阵,道:「看这动物的身形比例,怎么感觉像是只幼兽?」 有幼兽必有成年勐兽在旁,不知这只小兽是为何落了单。 沐夕沄回头看看一旁忙乱的屋子,又瞧了眼古青桥,有些犹豫。 古青桥咧嘴一笑道:「你想用这只幼兽为饵,引它的父母出来,又怕危害到这一家人?」 「嗯,」沐夕沄沉吟道:「那段大郎若是真的被吞了神魂,那这种动物噬魂的力量怕是很强。这还只是只小兽,等会儿引来大兽,别说是这一家人,连镇子上的其他人都有可能受害!」 「那也不难,」古青桥笑道:「哥哥帮你把笼子弄走便是。」 说罢他起身提起铁笼,纵身跃出院墙。 两人不敢在镇中多做停留,带着铁笼出了镇,来到一处林中空地。 把铁笼放在空地中央,古青桥小心翼翼地撕掉了贴在小「老虎」额上的黄符。 不多久,小「老虎」便醒了过来,开始焦躁地在笼内徘徊。 古青桥伸手搂住沐夕沄的腰,一跃上了附近的一棵大树。稳稳地坐在树杈上,他掏了掏袖袋,又拿出几块点心来,小心地餵到沐夕沄嘴边。 反射性地张嘴含了点心,沐夕沄这才惊讶道:「你怎么还带着吃的?」 「不光有吃的,还有喝的。「古青桥接着从干坤袋掏出一个酒壶。 两人坐在树杈上,就着点心喝着酒,好一派轻松惬意。 半个时辰之后,沐夕沄突然顿了一下,看向古青桥。古青桥挥手收回了食物,两人各寻树杈站好,屏住气息,眼睛紧盯着树下的空地。 远方的树丛沙沙作响,灌木被勐地分开,不多久,一只大「虎」出现在两人面前。 畜生生得高大,四肢着地的情况下都有一人高,一样的扁平面目,一样的小眼大口,只是这只大「虎」的背上,还生着一对羽毛的翅膀。 笼子里的小兽看见大兽来了,一声声哀叫着,挤在笼子的一角,伸爪召唤。 大兽来到笼前,用脑袋碰了碰小兽伸出的爪子,又舔舔小兽的头。接着,它扬起自己的巨爪,拍向铁笼的一角。 就是此时! 空地旁的大树上射下两道人影。沐夕沄长剑出鞘,勐地向大兽抬起的前爪削去;古青桥双刀出手,直取大兽的眼睛与咽喉。 「呜!「大兽哀鸣一声,前爪与额头同时见血,它后退一步,发出一声怒号,身形向前一窜,向沐夕沄扑去。 沐夕沄手中长剑织成剑网,牢牢护在胸前,只听得叮叮几声,兽爪与剑锋猝然相碰,在黑夜中竟火花四溅。 古青桥蹂身上前,短刀刀柄向大兽两耳拍去。兽耳之下多是要害,这下要是拍实了,大兽怕是会当场毙命。 似乎感觉到了危机,大兽身子一扭,就地一滚,竟在电光火石间从两人的夹攻中脱出。 又是一声怒吼,这次它没有强攻,一双小眼睛牢牢盯住了沐夕沄。 沐夕沄只觉得那眼中精光一闪,头脑勐地一晕,神魂剎那间竟脱体而出,被那大兽的眼光所擒,不由自主地向它飘去。 站在一旁的古青桥见沐夕沄突然间停了动作,脸色苍白冷汗冒出,知他一定是伤到了哪里,忙向大兽掷出一刀,大叫一声:「阿沄!」 这一刀朝着大兽眼睛而去,大兽瑟缩了一下,转头逼开刀锋。 第185页 沐夕沄的神魂立刻挣脱了控制,倏的返回体内。 脚下踉跄了一下,沐夕沄终于回神。 「你还好吧?「古青桥问道。 「没事,别看它的眼睛!「沐夕沄回答。 两人挥起武器,继续向大兽攻去。 大兽先前已经受伤,此刻又与人缠斗,渐渐感觉吃不消了。一刻钟后,它用尽全力逼退了两人几步,立即转身展翅,双爪一抓,竟将那小兽连兽带笼,一起带着飞了起来。 沐夕沄手捏剑诀抛出长剑,立刻御剑而起。拉了一把古青桥,两人立刻向大兽追去。 别看大兽身形庞大,飞行的速度却不慢,它带着铁笼,双翅一扇便窜出好几丈。沐夕沄御剑在后竟未能在短时间里赶上。 一追一逃出去百多里地,空中风云突起。 一大片乌云迎面而来,云中电光闪闪,显然是暴风雨的前兆。 沐夕沄咬牙催剑,想赶在进入雨云之前追上大兽。 那大兽显然也是这样的心思,加快扇动翅膀,试图躲入乌云之中。 一阵耀眼的电光自云中迅勐噼下,正中大兽额头,它惨叫一声,双爪放空身形变软,竟晕了过去。 两人在空中见那一大一小两兽向地面急坠而去,还未决定是停是追,第二道电光已扑面而来。 「小心!」古青桥搂着沐夕沄的腰,在猎猎风中大喊。 沐夕沄御剑急转,堪堪避过雷电,就见第三道雷电即将成型。 他顾不得再想,调头向地面冲去。 此刻两人正在一片山谷上方,脚下全是茂密的大树,雷电还在身后追赶,古青桥再沐夕沄耳边叫道:「到树下去,然后横飞,小心别碰到树干!」 沐夕沄默默点头,两人一头扎进密林,在树干间的空隙中左冲右突。 「咔嚓!」一棵大树被闪电击中,粗壮的树干竟被噼成了两半,燃起熊熊大火。 两人此时已到了密林之中,不再担心被雷电追赶,只加速逃离火场。幸而顷刻后大雨倾盆而下,浇灭了大火,否则,这一片林子怕都要烧了起来。 一炷香后,沐夕沄与古青桥站在一棵大树下,浑身湿透。看着两人都是一身泥水,一脸黑灰,在雨水的沖刷下,脸上一条黑一条白,都哈哈大笑起来。 古青桥用袖子擦了擦沐夕沄的脸,笑道:「都变成小花猫了!」 「你不也是?「沐夕也抬起袖子给他擦脸。 两人擦来擦去,越擦越煳,再仔细一看,袖子上都是泥水,索性停了手,站在雨中仰起头,任雨水沖刷。 天时已入秋几日,秋雨打在身上渐起凉意。古青桥找了棵枝叶茂密的大树,用几根粗壮的树枝搭了个架子,覆上大片的芭蕉叶,做成个简单的小棚。 把沐夕沄拉到棚下,将人搂在怀里,古青桥贴着他的脸问道:「冷么?」 沐夕沄转头在他下巴上啄了一下,「不冷,不知道那两只凶兽去了哪里。」 「那只大的被雷电噼中,不死也是重伤,」古青桥收了收手臂,将沐夕沄抱得更紧些,说道:「至于那只小的,连着笼子掉下来,说不定挂在哪棵树上了。等会儿雨停了找找便是。」 大雨仍然滂沱,棚下也偶尔会有雨滴落下,拥抱的两人却毫不在意,用体温温暖着对方,静静地等着雨停。 又过了一个时辰,雨渐渐地停了,两人走出小雨棚。沐夕沄施了个洁净诀,将两人身上的泥污去除。正打算再捏法诀烘干衣物,就见古青桥掏出两张低阶火符。 沐夕沄:「……你这是打算报復我吗?」显然是想到了当初在灵山山顶的洞中,自己用低阶火符给古青桥烘衣服的事。 古青桥哈哈大笑:「不敢不敢,我不过是想试试罢了。」 沐夕沄却没给他这个机会,稍一运灵力便烘干了自己的衣裳,又一掌拍在古青桥背上。正待输出灵气,却被古青桥抓了手。「你别乱用灵力了,刚才和那大兽相斗时,可是灵力耗得多了,弄得脸色苍白!」 说着他自己运灵力烘了衣裳,又把沐夕沄的手放在怀中暖着。 「哎,你不说我还忘了,」沐夕沄道:「那凶兽的确是会摄魂。当时我一看它的眼睛,神魂立刻离体。若不是你迫使它闭眼转头,还不知道会不会被他伤了。」 古青桥闻言紧了紧手臂,沐夕沄神魂不稳之事,一直是他的心头大患。 沐夕沄倒是毫不在意,继续说道:「如此说来,这种凶兽可能以吞噬神魂为生,镇上那么多人,小兽之所以会攻击段家大郎,恐怕是因为大郎因为瘟疫的治疗,开了神门,神魂与身体若即若离,容易被抽取吞噬。」 「也是,」古青桥嘆道:「凡人开神门,神魂进出少了束缚,说不定什么时候跑了魂魄,的确是很大的隐患。希望真如罗姑娘所说,只有三个月的影响。」 沐夕沄偏头想了想道:「咱们出山以后,还是得找金金阁的驿站传个信儿,让百花城多加防备,以免吸引凶兽,伤到居民。」 古青桥点点头。 此刻天色已明,大雨过后天空一碧如洗。两人跨过一棵躺倒的大树,古青桥突然「咦」了一声。 「怎么了?」沐夕沄转头看他。 古青桥转身朝四面看了看,又上前摸了摸一棵大树的树干,有些迟疑地道:「这里,已经是巫医谷了!」 第186页 -------------------- 作者有话要说: 要问今天为什么有两更,我会告诉你我昨天把存稿箱的时间写错了吗? 第97章 故地 西南巫医谷,藏于深山,隐于密林,少与外界接触。有求医者,多止步于密林一处古庙,在庙中等候巫医谷弟子。 巫医谷弟子多着黑衣,轻功极佳,来去无踪。偶于古庙现身,问其来意,或留或驱,全凭心意。世人甚恨。 然巫医谷医毒无双,有求医问药者、欲求毒復仇者,仍趋之若鹜。 ——《隐秘门派传奇》(金金阁荣誉出品) 古青桥在大树的树干上摸了一把,摊开手掌,手掌上赫然沾满鲜红的黏液。「这是见血封喉的古硷木,非常稀少,这片山里只有六棵,两棵在古庙之前,四颗在谷内,供师叔炼药。」 「有毒你还摸?」沐夕沄低头在袖袋里翻帕子。 「我是蛊王啊,这点毒不算什么。」古青桥笑道:「别找了,真用了帕子,那帕子也得赶紧扔掉。」说完他纵身而起,摘下旁边一棵大树的巨大树叶,用上面的雨水搓了搓手。 「我没看错的话,这里应该是古庙附近,没想到追兇兽追了半夜,居然到了这里。这些树怎么长得这么密了?」古青桥围着古硷木转了一圈,又向前走了几步。 沐夕沄跟着他向前走,留心看着地面,果然十几步之后,一块残破的青石从灌木丛中隐隐显露出来。 「是这里么?」他抽出长剑,将青石上的树藤灌木拨开,一段石墙的废墟显露了出来。 「嗯,这里应该就是石庙了。我看看……」古青桥沿着石墙走了六步,向左一转,小心地又踏出六步,站定。他也掏出短刀,将脚下的杂草去除,露出一块青石。 「过来!」古青桥叫来沐夕沄,左手一揽他的腰,笑道:「哥哥带你飞进去。」 话音未落,只见他右脚运上灵力,勐地一跺青石,两人身后竟有一股大力传来,那力量虽然强大但并无攻击性,一接触到人体便轻揉地包了上来。两人的身体在那股大力的推动下,竟双脚离地,一路向前飞去。 飞行的速度很快,两边的树干非一般向后退去,而那股力量仍在加强。 前方仍是密林,突然,一片树墙挡于眼前,每一棵树都有三人合抱,树干笔直坚韧,顶天立地地耸立在前方。 古青桥抱紧沐夕沄,转了个方向,让自己的后背朝着前方,直直撞向树墙。 「你……」沐夕沄挣扎着想要脱出他的怀抱,却被抱得更紧。 灵力勐然波动起来,古青桥的后背触上了树墙,意想中的撞击并未发生,两人直接陷了进去。 一根垂下的藤条啪地打在古青桥脑后,他一缩脖子,伸手抓住了藤条。 巨力消失,两人仍往前沖,藤条绷紧,两人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 在沖势停止的一剎那,古青桥放开藤条,两人踏上了坚实的土地。 沐夕沄回过头来,身后是一片深涧,两人站在一个突出的小石台上,一根不知用什么做的长绳飞架于山体与树墙之间,绳上爬满植物,长长短短地垂下几十根藤条,他们刚才,正是拉着其中的一根飞跃了深涧。 「没想到巫医谷的入口设计得如此巧妙,怪不得人人想要寻找却不可得。」沐夕沄嘆道。 「唉,」古青桥道:「什么巧妙啊,我们都觉得,设计这入口的前辈一定是猴子变的。好端端地送进来不行吗,非要在空中盪一盪。」说完,他眯眼看了看空中的长绳,咂舌道:「哇,当年哪儿来这么多藤条,也就那么三五根。我说怎么还没到地方就撞我身上了。」 两人此时已全神戒备,各自掏出武器。若谷中有人,他们这样大咧咧地闯进来,马上就会有人出来查探。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山涧中寂静无声。 「进去看看?」沐夕沄轻声问。 古青桥收了短刀,一拉他的手,「来,我带你去看看真正的巫医谷。」 平台后的山体石壁上,裂开了一个一人宽的缝隙,古青桥领着沐夕沄,小心地从缝隙中穿过。 山隙不长,几步便过,钻出缝隙,眼前豁然开朗。 楼阁连着游廊小亭,溪水上小桥横跨,四处郁郁葱葱长着无数鲜花灵草,传说中阴暗恐怖的巫医谷,却也美得如仙境一般。 只不过,如今亭台楼阁都已残破,屋舍器具上集满灰尘,只有那些花草灵药,仍生机勃勃,在阳光微风下尽情招摇。 「原来巫医谷这么漂亮,怪不得……」沐夕沄斜睨了一眼古青桥。 古青桥哭笑不得道:「我可没有那乐不思蜀的心,摩云山明明更美的。」 沐夕沄一笑,不予置评。 山谷中十分宁静,楼阁中厚厚的灰尘上并无脚印。两人放出神识查探一番,未感觉到任何有人的痕迹。 「这就怪了,」古青桥沉吟道:「那药方上的确是巫医谷的标志,也是用谷中秘方所写,这里却像是被废弃了很久的样子。」 「会不会是谷中之人放弃了山谷,却在别的地方开宗立派?」沐夕沄沉吟道:「更甚至于……」他看了眼古青桥:「受制于人?」 古青桥点点头,随即又摇摇头道:「我在五十年前便是巫医谷的弃徒,如今也轮不到我来为这个门派操心。」 第187页 一路辛辛苦苦来到谷中,竟线索全无,古青桥望向沐夕沄:「现在怎么办?回去么?」 沐夕沄看着他的眼睛,那双眼里隐隐藏着失望之色,他想了想答道:「你不是说,小时候总想带我来瞧瞧?」 古青桥的眼睛亮了起来:「对对对,你来,我带你去看!」 两人在谷中穿行。 「这里是上早课的地方,我呀,经常坐在最后一排,趁师父不注意的时候聊天睡觉。」 「嗯嗯,我知道。」 「你怎么会知道?」 「你在摩云山也经常这样啊!」 「这里是弟子们练剑的地方,我用弯刀,刀法又是在大漠学的,师弟们练剑的时候,我就一个人在这边练刀。」 「那棵树,那棵树!又一次我出门捉弄了一个求毒药的,告诉他想要得到天下奇毒,就要在这棵树上倒挂三天。」 「他真的挂了吗?」 「哪有,一看就是个纨绔败家子,不知道谁得罪了他便兴师动众地跑来要毒药,想灭人家满门。我才挂了他不到一个时辰,他就求饶走了。」 「还有那边……」 古青桥如同回到了童年,拉着沐夕沄东奔西走,兴奋异常。 一圈下来,两人都饿了,古青桥自去打猎烧烤,准备午餐。 「下午想去看什么?」古青桥一边把烤好的兔肉撕成肉条,一边兴致勃勃地问。 「我……」沐夕沄看向他:「我想去看看万蛊洞。」 「万蛊洞?」古青桥吃惊地看了他一眼,随即别开了眼睛:「阴暗潮湿的石头山洞,有什么好瞧的?」 「因为你曾经在那里。」沐夕沄伸手抚上他的脸,让他的眼睛看向自己:「我想看看,是什么样的地方,把你从我身边抢走那么多年。」 「你……没必要……」古青桥哽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万蛊洞仍在巫医谷的范围内,与另一座山相连,穿过谷中的一片密林,便可抵达。 不知有多长时间没人来过了,洞前一片萧条。密林外荒草丛生,但到了距离洞口一丈之地,各类植物都像害怕似的,不再向前延伸。洞前的土层干干净净,泛着一层暗红,让人联想起血腥的战场。 古青桥抬头看了眼洞口,回身过来拉住沐夕沄:「脏兮兮的,随便看看就出去吧。」 沐夕沄点点头,跨入洞中。 山洞不算大,果如传言所说阴暗潮湿。洞中唯一的光来自洞顶的一个小洞,阳光从洞中射下,形成了几条细细的光带。 「当年我就坐在这里,」古青桥低头看着一处石壁,石壁颜色晦暗,仿佛浸透了鲜血。「看着从洞顶射下的月光。心想,我答应了阿沄陪他看一百次月亮,不知道还能不能实现。」 沐夕沄转身靠向他,低声道:「没事,这一世,我陪你看一千次,一万次。」 「嗯。」耳畔的回答带着微微地哽咽,半晌都没能再发出声来。 「青桥,」沐夕沄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那个时候的我,太想当然了,总是怪你不来看我,却从未想过你有苦衷。这世上的人误你害你,我却一无所知。从今往后,有任何事情,我们一起承担,世人对你的误解,我也会尽力去解开,好不好?」 沐夕沄仰头露出微笑,阳光形成的细小光带洒在他的脸上,仿佛镶上了一层金边。当年月光下小仙君的样子又一次出现在古青桥的脑海中,与眼前的人密密重叠。 他伸出手,仿佛在触摸一盏易碎的珍贵瓷器,小心翼翼地碰了一下沐夕沄的脸颊。柔软、温热,手指的触感告诉他,眼前的一切都是真的。一把将人拉入怀中,古青桥收紧手臂,再也不想放开。 当夜,两人歇在古青桥从前的房中,蜜意浓情,更胜往昔。 看着已经睡得香甜的沐夕沄,古青桥迟迟不愿闭上双眼。曾以为,自己会恨这个地方一辈子,可如今,这谷里的每一处,都因为印上了他的身影而变得亲切起来。 窗外,清冷的月光下,树影横过窗前,一道黑影微微一闪,从窗前掠过。 古青桥轻轻起身,走进浓密的夜色中。 第98章 痴心 密林里,高大的古硷木下,站着一个男人,清瘦的背影在朦胧的月光中竟有一丝孤单的悽然。 古青桥双手握刀,小心翼翼地靠近。 那身影却没有任何防备,只在他走进密林时,慢慢转过身来,含笑叫道:「师兄!」 那是,无影…… 自从在灵山上见到他,古青桥的心里就一只在担心,这个当年就阴险任性的小师弟,与两妖一同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怕是有什么不轨的图谋。 古青桥的双刀仍未收起,两眼紧紧盯着眼前的男人。 眉目依稀仍是当年的模样,只不过脱离了少年的青涩,脸庞的线条变得更加硬挺。无影微微一笑:「师兄不必防我,当年师兄为了我入万蛊洞受尽人间苦楚,无影永远也不会忘记。」 「这些,你不必记着,」古青桥沉声道:「忘了最好!」 「忘?救命之恩、兄弟之谊,还有……」他抬眼看着古青桥的脸,面上神色恍惚,口中喃喃:「我怎么可能忘记你?」 那眼光看得古青桥极不自在,他侧了侧身子,问道:「你找我做什么?」 「我就想看看你,这么多年没见了,你就不想见我吗?」 第188页 古青桥转身就走。 身后,无影也不惊慌,只悠悠地问道:「师兄,你身体里的那颗魔晶,感觉可好!」 古青桥脚下一顿,勐地转过身来。 「你怎么……」随即他恍然大悟:「那天王船底层的法阵……原来是你!」 「对,是我。」无影露出笑容,那笑容中竟带着一丝嗜血的残忍:「迦南那个老东西,一直推三阻四不肯交出魔祖舍利,若不是穆林说你有性命之忧,他也不会那么轻易松口。那个老混蛋,一边说你是他唯一的救星,一边又捨不得宝贝。不过师兄,即使他不松口,我也会把舍利抢来给你,」 「你就这么想我死?」古青桥挑眉。 「不!谁都可以死,但师兄你不能。」无影急道:「我是算好了日子做好了准备才引你上王船的。魔祖舍利本来就该是你的!」 「为什么?」古青桥惊疑不定地看着他:「还有,你怎么这么清楚魔族的事?」 「为什么?哈哈哈,你问我为什么?」无影背靠着古硷木,大笑起来:「师兄,你是魔族皇子,是正正噹噹可以成为魔君的人选!当初,若不是阿萨博哄着我,把我远远地调去了温泉山庄,我拼死也不会让他那样害你!师兄,你就不想报仇吗?」 「报仇?」 「对,报仇!」无影咬牙切齿:「阿萨博那个混蛋,串通了我爹,给李瑶下了蛊,等你去见他之时,我爹在外控制李瑶与你打斗,制造你刺杀摩云山长老的假象。审判台上,也是他,用秘术激发了你身上的魔气,让那些所谓的正道人士认为你要反攻!可恨,可恨!」 无影的脸憋得通红,眼中也充满了血丝:「师兄,我被他们远远调走,待得到消息时,你已被……不过你放心,我已经帮你处理了那老东西!」 「你……」古青桥睁大了眼睛:「那可是你爹!」 「是我爹又怎么样?我求了他多少次,让他放过你,让我们俩一同远走高飞,可他呢?转眼就和阿萨博达成了协议,他们骗得我好苦!师兄……」 「你疯了!」 无影几步走到了古青桥身边,双手欲抓他肩膀,古青桥勐地后退一步,却脚下一绊,后背重重地撞上了身后的大树。 「师兄……」元婴期的威压犹如实质,将古青桥死死地按在树上。无影颤抖着双手,轻轻地抚上古青桥的唇,喃喃道:「我是疯了,但那是为了你,我甘之如饴。这些年,我想你想得好苦啊!」 他倾身覆上他的唇,细细地在那薄唇上辗转轻吻。古青桥死死抿着嘴,拼命将头扭向一旁。 对抗中,古青桥的脖子发出了「咯」的一响。 无影笑了,又在他唇上碰了一下,才离开少许,在他耳边轻声说:「不必这么抗拒我,你那小仙君能给你什么?无非是几日的快活。他能给的我都能给你,我还要助你当上魔君,成为天下的霸主!」 「不必了,」古青桥躲开他的气息:「我不想再见到你!」 「那怎么行?」无影柔声道:「你体内的魔晶,只要一次主动的激发,便会爆发出全部的潜能,你会成为这天下最强大的人。阿萨博从你这里夺走的一切,我都会帮你讨回来!」 说着,他看了一眼林前的空地,又低头在那唇上流连了一会儿,才依依不捨地直起身来,后退两步,收了威压。 古青桥满面通红,立刻伸手在嘴上抹了一把,转身便走,却身体一僵。 远处的空地边上,沐夕沄静静地倚着墙,见他走出密林,立刻转身回房。 无影在身后轻笑道:「师兄,后会有期,我会再来联繫你的。」 衣袂声响,无影已消失无踪。 古青桥回到屋内,沐夕沄已上了床,面对着墙躺着,一动不动。 古青桥小心地走过去,伸手想去抱抱他,还未碰到衣衫一角,一道无形的结界将他的手指狠狠一蛰,指尖立刻被弹了开去。 古青桥张嘴欲说什么,却又住了口,回身坐在桌前,趴在桌上看着沐夕沄的背影。不久便沉沉睡去。 第二天天还没亮,古青桥便醒了过来,双手在桌上趴得发麻,干脆起身出门。 沐夕沄翻了个身,从床上坐起来,看着他的背影远去。 坐在床上发了一会儿呆,他低头掏出一个干坤袋,小心翼翼地从中拿出一个小小的草环。草环早就已经干枯,红色的草茎如丝丝缕缕的红线,一如前世的那根红绳。 沐夕沄轻轻地摸了摸那草环,右手一翻祭出灵力,打算施个保护咒,免得在奔波中碰碎了。 手指间金光渐起,古青桥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见他捏着草环脸色阴沉,脚下一顿,苦涩道:「你……不必如此……」 沐夕沄一惊,停下了施法,飞快地看了古琴桥一眼,把草环塞进了袋子里。 古青桥把托盘放在桌上,犹豫道:「昨晚,昨晚我真的不知道无影会那样,你……不要生气好不好?」 昨晚…… 沐夕沄半夜醒来不见古青桥,担心他出事急忙出房来寻,却看见他与另一个男人,在树下亲吻…… 怒火在心中烧起来的时候,一个想法却突然涌上心头:我会不会留不住他? 沐夕沄第一次产生这样的想法,心中勐然一沉,惴惴不安起来,以至于当古青桥从密林处走回时,他根本不敢面对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能表达清楚心里的想法。慌乱中他把自己封在结界里,迷迷煳煳睡了一宿。 第189页 「我没生气……」沐夕沄低声说。 古青桥看着他,欲言又止,最后只推了推託盘,把早饭摆在他面前。 两人在沉默中吃过早饭,简单休息了一下,便出谷向西而去。 向西的道路不多,若是要走上官道,需要先向北出山,再绕向西方。若是不走官道,则需要翻山越岭,道路颇难行走。 两人不约而同地选择了翻山,在险峻的山路上,集中精力看着脚下,便不必惦记着该如何面对对方…… 如此走了五日,两人终于来到了雪山脚下。 这是西南群山中最高的一座,峰顶直插云霄,洁白的雪帽覆在山顶,给大山增添了一抹圣洁之色。 「我们不必翻过整座山,」古青桥道:「从这里上山,应该能找到一条山中的缝隙,穿过缝隙,山那边,便是西域大漠了。」 沐夕沄点点头:「走吧。」 两人身法本就快捷,山路在他们脚下犹如平地,只一天功夫,两人上到了山腰,找到了古青桥所说的那条缝隙。 说是缝隙,实际上是一条狭长的山谷。这里的山在远古时期也许本是一体,却不知在什么时候,因为巨大的力量,将山体从中间分开,形成了一条宽阔的裂缝。 裂缝贯通东西,山风被压缩进缝隙中,发出悽厉的哭号。这里已经接近雪线,风中还带着零星的雪粒,打在脸上生疼。 古青桥在缝隙前站了一会儿,拉着沐夕沄的袖子道:「这里太冷,晚上更加难走,咱们在外面休息一晚,明日一鼓作气穿过缝隙,好吗?」 「好!」沐夕沄点头。两人找了个避风的位置生了火,坐在火堆旁拿出干粮。 沐夕沄随便吃了两口,便对着跳动的火焰发起呆来。 「阿沄,」古青桥挪到他身边,伸手去拉他的手,只觉得沐夕沄轻轻颤抖了一下,双手冰凉。 「我……你……」话还未出口,突然一阵尖啸由远及近,极为快速地传来。 两人皆是一惊,站起身来,就见星空下,一只怪兽挥舞着巨大的翅膀,飞快地向他们的方向扑来,后面,几人御剑而行,穷追不捨,看那衣裳服饰,竟像是龙虎山庄的弟子。 沐夕沄立刻御剑而起,古青桥也抛出了飞盘,两人一上一下封住了怪兽的去路。 第99章 山隙 那巨兽显然是想从山缝中穿行逃脱,如今看到两个人影拦在路上,顿时长啸一声,去势不减,直向两人撞来。 若是放在平时,两人必然不会正面与巨兽对抗,只是这几天以来,两人各自心事郁结,心中都憋着火,见了这送上门来的巨兽,想也不想,抽出武器便迎了上去。 「咣当」一声,沐夕沄长剑噼在巨兽头侧,竟发出了金石相交之音,手臂被震得发麻,长剑差点脱手而飞,那巨兽也被噼得向侧边一歪,愤怒地张开大嘴,向迎上来的古青桥咬去。 那巨兽的口极大,一张开来,露出其中的尖牙利齿,甚是吓人。古青桥却不闪不避,竟让那巨兽一口将自己含了进去。 「青桥!」沐夕沄惊叫道,提剑就向前沖。 只见锐光一闪,巨兽的下颌突然刺出尖锐之物,竟是古青桥在灵山上得到的灵武长/枪。穷奇的下巴上立刻被开出了一个血洞。 就见那枪尖左右一搅,巨兽承不住这剧烈的疼痛,张嘴大吼。古青桥立刻从那巨嘴中跳出,手中长/枪一抡,竟将穷奇抡翻在地。 兽血抛洒,浇了古青桥一头一脸,他也不嫌脏,反身而上,又一枪向巨兽的咽喉上刺去。 电光火石之间,后面的龙虎山庄弟子已追了上来。带头的,赫然是方瑞。 方瑞见了沐夕沄,愣了一愣,立刻大笑道:「我说怎么看着眼熟,原来是慕仙君,好久不见!」 说话间,他已与门下弟子一同,将那巨兽逼到了缝隙旁的山壁前。 「这是什么动物?你们为什么追它?「沐夕沄一面向前逼近,一面问道。 「此兽名曰『穷奇』,食人魂魄而生。这一带本来很少,不知为何,近期渐渐多了起来。」 穷奇受了伤,大滴大滴的兽血顺着下颌不断流下,不一会儿就积聚成了一个血洼,它此刻焦躁起来,两只前爪不停地抓着地,口中发出低沉的喉音。 两方对峙片刻,穷奇沉不住气地大吼一声,向前跃去。龙虎山庄的弟子们早就等着这一跃,抖手抛出一张大网,兜头便将那巨兽罩了起来。 那网上附有灵力,巨兽越是挣扎就收得越紧,不一会儿便动弹不得。 方瑞点点头,一名龙虎山庄弟子立刻上前,手持一把尖刀,刺入穷奇的两眼之间,剖出一颗晶莹透亮的珠子。穷奇失了珠子,立刻瘫软下来,没了生气。 方瑞小心地将那枚珠子放入干坤袋中,向两人拱手道:「这只巨兽,午后时分在龙虎山庄附近,吸食了近五十人的魂魄,如今都暂时存在这妖丹里,我得赶紧回去,五天之内,打破妖丹放出魂魄,那些人都还有救。今日多谢两位相助,来日有空,一定要到龙虎山庄来做客。」 沐夕沄朝他点点头,龙虎山庄的弟子们迅速拉起绳网,带着穷奇的尸体一起,御剑而去。 看着他们远去,沐夕沄转过头来,古青桥并未参与他们的谈话,又被兽血淋了一身,方瑞一时也并未认出他来。此刻他已用洁净诀弄干净了身上的血迹,向火堆走去。 第190页 两人间又恢復了寂静,只有风声在山隙中唿啸。 沐夕沄走向古青桥,山风把篝火吹得乱摇,光和影在他的脸上交替闪烁,看不清表情。 在他身后僵立片刻,沐夕沄俯下身,张开双臂,把眼前的躯体拥在怀里。 古青桥一颤,勐地回头,却对上了沐夕沄通红的眼。 「阿沄,你……」古青桥大惊失色,赶紧把人捞过来抱在怀里,忙不迭地拿袖子去擦沐夕沄的脸。 沐夕沄把整张脸都埋进他怀里,好半晌才低声道:「刚才,我以为你被那巨兽吃了。」 古青桥松了一口气,轻轻拍着他的背,开玩笑道:「你不是正生着我的气吗?我被巨兽吃了,你该高兴才是啊!」 捏起拳头狠狠锤了几下,沐夕沄挣出古青桥的双臂,作势要起身。古青桥赶紧把他抱了回来,「哎呀哎呀,别生气!」他轻轻吻了吻沐夕沄的眼角,尝到了带着苦涩的咸味:「这几天我好难过,我们以后都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如若坦诚相待,自然没什么可生气的。」沐夕沄看着他的眼睛:「我知道你是不想让我涉险,但面对无影这样的人,你不应该抛下我自己去寻他。」 「你是因为这个,不是因为……」古青桥脸上一喜,却见沐夕沄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忙又将人拉入怀中,笑呵呵道:「阿沄会为了我吃醋,我好高兴!」低头看了眼仍然冰冷的脸,又连声道:「我知道了,知道了,阿沄是担心我的安全,我以后不会了。」 用尽全身解数哄了好半晌,沐夕沄终于放缓了脸色,两人并排躺在火堆旁,看着璀璨的星空,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 古青桥已经疲惫至极,慢慢地没了话语,沉沉睡去。 沐夕沄半以手撑头,静静看着古青桥的睡颜,许久,他轻轻地说:「上一世,我从战场赶回来,没能救得了你,这一世,不论用什么方法,我定要护你周全。」 第二天,两人顶着寒风,进入了山缝之中。 缝隙不宽,只够五六个人并排而行,路上尖石林立,裸露的石块边缘如同刀剑般锋利,一般人根本无法通过。撕裂的石壁上方,露出窄窄的一线天空,整个缝隙如同巨兽的大口,将人吞噬其中。 两人施展身法,迅速向前掠去,半个时辰后,古青桥拉住沐夕沄,轻声道:「休息一会儿吧!」 两人找了块稍微平坦点的地方坐了下来,古青桥伸手便把沐夕沄拉进怀里,双唇在他脖子上蹭了蹭,传音道:「有人跟着我们。」 沐夕沄微一点头,扭头假作躲闪,目光迅速划过后方,一块大石之后,露出一小片黑影。 两人坐着说了些闲话,再次起身向前走去。 身后的黑影闪出大石,悄悄跟上。 沐夕沄展开身法,勐地向前一掠,去势却是向着左方的石壁。这一下快如闪电,瞬间已翻过身来,跟在两人身后的黑影避无可避,与沐夕沄正正地打了个照面。 狼妖? 沐夕沄立刻认出,这是灵山之上,跟着无影的狼妖! 狼妖大吃一惊,急忙后退,身后却有破风声响,古青桥的短刀已到了他的背心。 亏得他反应灵敏,一扭身避过了短刀的锋芒,抬手挡住短刀,但这一停顿,沐夕沄已欺上身来,只听得叮噹一响,一刀一剑已架上了他的颈脖。 「仙君饶命!」狼妖叫道:「我并无恶意。」 古青桥抢先喝到:「说,无影派你来做什么?」 狼妖一脸疑惑,半晌后才反应过来,叫道:「我不是巫医谷的人!」 「不是?上次在灵山,你不就跟着无影吗?」古青桥冷哼道。 「那,那只是听从我家主上的吩咐,暂时协助无影谷主而已。」狼妖答道。 「协助?」沐夕沄撤了剑,问道:「你家主上是哪位?」 狼妖得了自由,倒也不急着逃逸,拱手道:「回仙君,我家主上是天妖族妖王。」 天妖一族在中原销声匿迹太久,早已没了传承,成了人们口中的传说。两人交换了个眼神,古青桥问道:「你为什么跟着我们?」 狼妖答道:「西南山隙连接西部大漠,常有妖兽出没,但这里曾是我狼妖一族的领地,王上让我在此等候二位仙君,一来帮忙清除些宵小,二来是帮王上带个话。」 这几日频频遇到妖兽,原来竟都是从这里穿山而来,但今日进入山隙,却一头妖兽都未碰到,看样子狼妖的震慑力的确不错。 「你家王上有什么话要告诉我们?」古青桥问道。 狼妖向他行了个礼:「王上说,他近期才知道古兄是魔族皇子,千年之约的应约人。千年之约需人、魔、妖三者合作,天妖族之力不可或缺。王上听说古兄要去月牙城,他不日也会赶来,希望能与古兄找个时间单独聊聊此事。」 「好,我们回静待他的造访。」古青桥回礼道。 狼妖顿了顿,面上露出一阵犹豫,开口低声道:「刚才两位仙君说到无影谷主,小妖有一句话想要提醒。」 「什么话?你只管说。」沐夕沄皱了皱眉。 「那位谷主,已经不再是人了。」狼妖答道。 「这是什么意思?」古青桥问道:「不再是人,那是什么?」 「听说五十年前,他杀了巫医谷的老谷主,彻底投靠了魔族。不知在魔族被施了什么法,如今已是身负魔躯,不再是人。如今他手下弟子,都藏在魔域边界,大漠也曾有过他们的踪迹,两位要多加小心。」 第191页 两人皆骇然。也不是没有疑惑过,五十年前的故人中,连古青桥当年的小师弟都已经白髮苍苍,无影却仍是二十来岁的年轻人模样,先前只当他是用蛊虫保持了容貌,没想到,竟是用秘法转为魔躯。 一时无语,沐夕沄转身继续前行,狼妖落在后面道:「两位先走,小妖在后方跟着即可。」 一路无话,两个时辰后,两人走出了山隙,再回头看时,已没有了狼妖的踪迹。 --------------------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卷 结束,下一卷就开始收尾了 ==================== 第四卷 孰魔孰仙 ==================== 第100章 大漠 君不见走马川行雪海边,平沙莽莽黄入天。(注) 穿过山隙,便是茫茫大漠。漫漫黄沙直接堆到了雪山脚下,与山另一边的绿树纠缠遮天蔽日相比,更有种宽广疏旷的美感。 沐夕沄前世没有来过大漠,如今见了这黄沙漫天的景象,不由得心生嚮往。与古青桥到山边小镇上租了三匹骆驼,按照平日里五倍的量准备了食水,两人便踏入了茫茫沙海之中。 沐夕沄初入大漠,什么都觉得新鲜好玩,看到日出日落,苍鹰展翅都要停下来欣赏一番,古青桥看他心情好,也不催促,甚至将两匹骆驼的鞍架拆了,给他做了个滑板。 又一次从高耸的沙丘上滑下,沐夕沄笑呵呵地跑到古青桥面前。 看着他玩得一脸是汗,古青桥哭笑不得地掏出帕子,一边给他擦汗一边道:「这是怎么了?我记得我家仙君淡然冷静,这两天是被人调了包吧?怕是……换成了一只泥猴?」 沐夕沄瞪他一眼,打开水囊喝了几口,回头看看沙丘上自己滑过的几道痕迹,再看看自己满身的沙粒,也觉得自己有点玩过头了,噗呲一声笑了起来。 「走吧,不玩了!」沐夕沄拎起滑板递给古青桥。 「别呀,你想玩的话,咱们多留一天便是。」古青桥捏了个洁净诀,把沐夕沄身上的沙粒除去。 「不用了。」沐夕沄翻身骑上骆驼:「把鞍架装回去吧。」 「这倒不必,」古青桥将滑板拆成两半,挂在骆驼的食水包袱旁:「把食水集中在一起,正好……」他说着一跃坐在了沐夕沄身后,双手把他一抱,低头在他耳边道:「我可以和你共骑,让那两匹骆驼跟着就好。」 沐夕沄耳畔一阵发痒,笑着躲了躲,躲不过便索性靠在他身上,看着天上的白云。 「小时候家里穷,很小就要帮忙在家里做事,从来没有和小伙伴们痛痛快快地玩过,后来跟着师父,师兄们都大了,也不愿意陪我玩。说起来……」沐夕沄回头看了古青桥一眼:「以前也只有你,有耐心陪着我。」 古青桥心中微痛,记得当年分别时,沐夕沄红着眼眶求他再来摩云山,原来背后还有这样的心酸,可自己却一再食言…… 他收了收手臂,把人紧紧抱在怀里,在他耳边呢喃道:「你放心,我这一辈子,一定会陪着你,陪到你烦为止。不,就算你烦了,我也要缠着你。」他故意恶狠狠地道:「你这辈子别想甩开我!」 沐夕沄被他逗得直笑,两人嘻嘻哈哈玩笑了一会儿,才正经赶路。 沙地炎热,快到中午的时候,两人在沙丘的背阴面休息,午后时分,古青桥一觉醒来,轻轻抽了抽鼻子。空气中瀰漫着一股熟悉的味道,骆驼正在焦躁不安地来回踱步。 古青桥登上沙丘,极目远眺,不多久,就从小山一样的沙丘上奔了下来,忙着拿出一个干坤袋,将骆驼身上的食水往里塞。 「怎么了?」沐夕沄睁开眼睛,看着他忙来忙去。 「起风了,可能会有大风。「古青桥道。 「大风?多大?「沐夕沄疑惑地问。 「估计不会小。「古青桥把干坤袋系在沐夕沄腰上,牵起骆驼:」咱们得赶快走,找找有没有可以避风的地方。「说着他将沐夕沄推上骆驼,又快速将鞍座改装的滑板拆开,丢掉不必要的部分,将鞍座的架子系上另一匹骆驼的背,翻身上鞍道:」骆驼带着两个人跑不快,我用这个。风从东边来,咱们就一直向西,快走!」 骆驼早就焦躁不安想要逃离,此时见主人放行,立刻撒开四蹄向前狂奔而去。 沐夕沄伏在骆驼背上,刚开始只觉得天色有些暗,渐渐地,狂风赶了上来,空中飞舞着无数的沙砾,一吸气,鼻中口中便全是沙尘。 一开始他还用帕子包住口鼻,到了后来,风越来越大,沙尘种夹杂了小小的石块,从身后唿啸而来,打在身上疼痛不已。 骆驼像是疯了一样地向前狂奔,却跑不过飞速而来的风沙。午后未时的天空,昏暗得如同黄昏,空气中瀰漫的沙尘太过密集,让人唿吸不畅。 沐夕沄手捏法诀,做了个防御阵将自己和骆驼护在其中,回头四顾,但密集的沙尘中,三步之外什么都看不清,他侧耳倾听,却只能听到风的怒吼。 青桥,他还在后面吗?沐夕沄的心一下子悬了起来。为了给他做滑板,古青桥的鞍座早就背拆了下来,刚才他急急忙忙拼凑的一个,根本就不结实。骆驼跑得那么快那么颠,他若是摔倒了怎么办? 风沙如此之大,沐夕沄只停下了几息的时间,后方的沙丘就已被风推到了不远处,骆驼的腿被埋掉了三分之一,若此时掉下骆驼,就会…… 第192页 沐夕沄拉着骆驼掉头,迎着风向回走去。他张口欲喊,可声音还未到嘴边便已被吹散。风势越来越大,结界支持不了多久便被狂风吹散。 骆驼已经不愿再走了,梗着脖子往迴转。沐夕沄拉了几下没拉动,干脆丢了缰绳,独自向回走去。 不知道走了多久,沐夕沄早已失去了方向,仍然没有见到古青桥的身影。 沐夕沄听了下来,再烈烈风中,他轻轻闭上了眼睛,放出神识。 神识迅速地铺展开来,沿着沙地蔓延,顺着风势奔流,这一刻,他突然感知到了一个玄妙的境界,心中一动,迅速向左前方掠去。 天地间仍是一片茫然,沐夕沄深一脚浅一脚的向前走,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我不要再和他分开! 好不容易走到刚才感知的位置,沐夕沄举目四顾,只见黄沙漫漫,仍看不到古青桥的身影。 再向前踏出一步,沐夕沄突然感到,脚下突然倾斜了一下,下一刻,地面突然变空,身体刷地一下便向下落去。 身体下落的剎那,沐夕沄已扬起了双臂,谁知手臂刚起便重重地磕在了硬物之上,刚才脚下的地面竟是一块活动的青石板。沐夕沄一脚踏上去的时候,它向下翻转,待沐夕沄落下,它则顺势又翻了起来,将上方封得严严实。 沐夕沄人在空中,闭着眼睛抛出长剑,御剑缓缓下落。 石板翻动时,地面的沙尘被一同带入,撒得沐夕沄一头一脸,他连施两个洁净诀才将煳在眼前的沙子弄走,睁眼环顾四周。 这像是一座竖井,面积不大空间却很高,石板便是通向地面的出口。 地面上,堆着一小堆沙子,应该都是石板翻开时洒进来的。沙堆边缘处,有一个清晰的脚印。 沐夕沄又惊又喜,惊的是没想到这沙丘之下,竟有这样的空间;喜的是那个脚印上,只覆上了薄薄的一层沙子,说明是不久前留下的,可能正是青桥。 沐夕沄沿着脚印的方向走了两步,正对着他的,是一道小门,门没有关牢,开着一条小缝,一条黑色的布带被塞在门缝中,那是古青桥的一片衣角。 沐夕沄小心地将布带收起,推门走了出去。 门外是一条走廊,两旁是相同的小门,沐夕沄推开一个,门内是一个小小的房间,陈设简单,一床一桌一椅,而床边,则躺着一个人。 那是一个已经死去很久的人。身形不高,从骨架上来看,应还是少年人。大漠的气候干燥,此人早已被风干为一具干尸,脸部因为皮肤的收缩,表情十分狰狞。 沐夕沄上前仔细查看,此人胸前一片暗色,像是血迹,应是被人持长剑刺中心脏而死。 对那尸体行了点点头以示尊敬,沐夕沄轻轻退出了房间。 打开第二间房门,内里陈设相似,只不过这一次,房内的少年人躺在床上,仍是胸前一道剑伤,面目狰狞可怖。 连着开了几道小门,门内的情形大同小异,沐夕沄不由得暗暗心惊。这条走廊连接的房间,门都自由开关,说明并非囚室。而每间房中都有着少年人的骨架,此处恐怕是修仙家族小辈的居所。 是谁,有这么大的仇恨,竟将家族里的小辈屠杀殆尽? 走廊的尽头是一扇大门,沐夕沄轻轻一推,门便开了。 眼前是一座大厅,厅中的桌椅乱七八糟地翻到在地,好像经歷了一场混战。尸体三三两两地散落在大厅中,在这里看来,却像是几人对殴,最终同归于尽。 大厅对面还有一扇门,沐夕沄小心地向那扇门走去。 门开了一条小缝,只够一个人勉强挤出去。沐夕沄小心地挤出门外,却差一点又掉头挤回厅中去。 面前是地狱般的场景。 类似演武场的宽阔空间里,无数人扭打在一起,有人被一剑穿心,而杀死他的人却被一把大刀,噼得身首分离。 几个人死在法器之下,尸体全都融合纠缠在一起,像是一个巨大的怪物,长着好几个头和十数条胳膊。 更有甚者,全身肿胀爆炸而亡,他身边的人全都表情惊恐,面色黑紫,像是中毒而薨。 而自己所在的门旁,无数双手将门狠狠地抵上,好像在阻挡着什么,只可惜,那一双双手都被利器砍了下来,手的主人无助的看着门,死不瞑目。 沐夕沄闭了闭眼睛,大概能够推测出这里的故事。 不知什么原因,这个门派起了内讧,两方人马在演武场厮杀起来。一方获胜,想要进入大厅和幼年弟子的居所,被其他人拼命阻挡。可惜获胜的一方实力太强,对方没能拦住,这个门派就这样被人灭族。 至于他刚才跌入的竖井,应是秘密外出的通道,只不知最终是否有人逃出生天。 沐夕沄定了定神,走过炼狱般的演武场,来到另一侧的大厅。 这座厅中,摆放着三个巨大的丹炉,而丹炉前的地上,盘腿坐着一个人,正是古青桥! 註:君不见走马川行雪海边,平沙莽莽黄入天。(岑参《走马川行奉送封大夫出师西征》) 第101章 星儿 「青桥!?」沐夕沄快步走上前去,伸手欲搭上古青桥的肩膀。 「嘘!」一个声音自丹炉后方响起。 「什么人?」沐夕沄去势未减,瞬间便到达两座丹炉之间,却未看到任何人的身影。 第193页 「我在这里!」稚嫩的童音响起,沐夕沄循着声音看过去,却只看见眼前的丹炉。 「你……在丹炉里?」他迟疑地问道。 「是啊,是啊。」一缕薄薄的白烟从丹炉中飘出,慢慢在空中凝成了一个小小的孩童。 「你是来找他的吗?」小小的手臂指向古青桥。 沐夕沄点点头。「他怎么了?有危险吗?」 小童歪了歪头:「他进来的时候,和疯伯伯打起来了,疯伯伯打不过他,就让他踏进圈里,然后他就坐下不动啦!」 「疯伯伯是谁?」沐夕沄一边暗自警惕,一边仔细看了看古青桥的四周,果然,一圈淡淡的法印花纹正环绕在他的身边。 「疯伯伯就是疯伯伯啊,他住在这里的。」小孩儿口齿不清地说着。「你找的这个人,掉进小星儿的幻境了。」 「什么是小星儿的幻境?」沐夕沄打量着那一圈法阵花纹。 「我就是小星儿啊!」孩子咯咯地笑了起来:「疯伯伯说,如果有人可以进入小星儿的幻境再出来,星儿就可以离开炼丹炉啦!不过他说,这事儿挺难的,他自己都不敢试。他还带了好多人过来,他们也都不行。」 沐夕沄转头看看古青桥,只见他皱着眉头,似乎在忍受着什么痛苦。 「他怎么了?」沐夕沄转头看向小星儿。 那孩子却仍然一脸天真地看着他。 沐夕沄心中有气,一抬指,一股银色的灵力直向小星儿射去,到了他的眼前又兵分四路,从四个方向包围而去,灵力散开,瞬间凝成了一个光球,将小星儿围在其中。 「不要为难他!这都是我做的!」苍老的声音自身后响起,一个衣衫褴褛的老人快步走上前来:「这孩子灵智未开不懂事,有什么冲着我来便是!」 「好!」沐夕沄断喝一声,长剑已出鞘,剎那间人剑合一,向那老人攻去。 老人也不示弱,从怀中掏出一根铁棒,抖手便迎了上去。 丁丁当当一阵急响,两人剎那间已过了十来招,沐夕沄剑招轻灵,每每在铁棒空隙中点探腾挪,老人的铁棒则沉稳凝重,以不变应万变似的死守方寸之地。 表面上看起来两人旗鼓相当,实际上老人已处于下风。 沐夕沄并不紧逼,几次长剑划过老人的颈侧都避了过去。五十招过后,他收剑回撤,拱手施礼道:「紫火门大能在此,晚辈有礼了!」 老人闻言,收起了铁棒,指着沐夕沄笑道:「你这娃儿,倒是识相。你如何知道我是紫火门的人?」 沐夕沄笑道:「紫火门凝火心决闻名天下,晚辈早年有幸曾同师尊一同到过紫火门,领教过几招紫火门的绝技。刚才与您交手,晚辈只觉得您灵气火热,其中有暗有倒吸之意。若说这凝火诀能练到如此地步,定是紫火门中大能。」 「哈哈,没想到,这世上居然还有人记得我紫火门。」老人扬天长笑,眼角却渗出了泪花。他抬手擦了擦眼睛,定睛看了看沐夕沄,疑惑道:「我怎么觉得好像见过你?你是……」 话音未落,丹炉边的古青桥突然颤抖起来,小星儿一声尖叫:「魔气!魔气!」 一股黑气突然从古青桥的身上腾起,迅速将他真箇人包裹起来。 这是? 沐夕沄大惊失色,前世高台上的一幕突然在脑中闪过,他立刻转身,向古青桥冲去。 一如前世之境,古青桥感应到灵力袭来,立刻有了反应,短刀出手,与沐夕沄战作一团。 「哎呀,哎呀,怎么办?疯伯伯你快想办法!」小星儿急得只叫。 「别叫!」老人目不转睛地看着两人对招,「此时魔气刚起,而且好像不是他自愿发出的,也许可以抑制。不过只能看看运气,希望那白衣的仙君在灵力用尽之前能压制住魔气,否则,就是两败俱伤!」 战斗中的两人已到了灵力比拼的阶段,古青桥此刻双眼通红没有焦距,他魔祖舍利在身,魔气一层层从魔晶发出,竟毫无止尽,沐夕沄的灵力被压制得死死的,隐有败退之相。 怎么办?如前世一样,拼尽灵力去压制,还是?…… 在老人与小星儿惊诧的目光中,沐夕沄纵身上前,紧紧抱住了古青桥。 短刀划下,沐夕沄闷哼一声,后背两道刀口立刻鲜血淋漓,但他仍不放手,在古青桥的耳边唤道:「青桥,醒醒,是我,是阿沄!」 「阿……沄……」古青桥的口中发出呢喃。 「是,是阿沄,是你说要陪一辈子的阿沄!」沐夕沄声音哽咽:「青桥,快醒醒!」 黑雾停止了外泄,渐渐向内收去,古青桥呆呆地看着沐夕沄,过了好半晌,血红的眼睛慢慢恢復了正常。看着眼前满脸冷汗的沐夕沄,双刀落地,他伸手把人抱住,却摸了一手的温热滑腻。 沐夕沄皱了皱眉头,勉强笑了一下,脚下一软,失去了知觉。 疼!后背的伤火辣辣的,沐夕沄皱着眉睁开了眼睛。 「你醒了!」古青桥的声音立即在耳边响起,他吃力地转过头,却看见一双通红的眼。 「阿沄,我……」古青桥声音哽咽。 「我没事,」沐夕沄沖他笑笑:「好渴,有水吗?」 「有,有。」古青桥回头倒了一杯水,递到沐夕沄嘴边。 沐夕沄就着他的手喝了水,抬手想要摸摸他的脸,却牵动了背后的伤口,疼得咧了下嘴。 第194页 「阿沄……」古青桥握着他的手拍向自己的脸,「我真该死,真……」 「别!」沐夕沄反握住他,柔声道:「我没事了,不过一点皮肉伤,过两天就好了。反倒是你,那个时候魔气冒出不受控制,我还以为会和那时一样……」 古青桥低头道:「我那时在幻境里……」 当时古青桥一脚踏入幻境,便发觉不对却无法挣脱。他看到五岁多的自己被街上的流浪儿殴打,被胡商关进铁笼,在集市叫卖;他看到九岁的自己,被师傅买回去,试药试毒;他看到十七岁的自己在万蛊洞反杀师叔的大弟子,又被蛊王啃噬;最后,他看见高台之上,沐夕沄口吐鲜血,倒在他的脚边。 这世界,对他如此不公! 那一刻,他的耳边突然响起了一声轻语,那是一句魔咒,瞬间激起了体内魔晶的反应。魔气瀰漫而出,他的眼前,突然站满了敌人,站满了蔑视他、折磨他的人。 他祭出双刀,直直地沖向敌人…… 眼角的泪滴被温柔地拭去,古青桥抬眼望向沐夕沄,只见他正吃力地往床里挪,忙小心地把他抱起来,轻轻放到床的内侧。 沐夕沄抱着古青桥的脖子:「上来,陪陪我。」 古青桥脱鞋上床,侧着身子,轻轻把沐夕沄拥在怀里。 感觉到肩头淡淡的湿意,沐夕沄轻声道:「这世界的确待你不公,但我相信,真相终会彰显,我们说好了要一起努力的,对不对?」 古青桥抬起眼,轻轻含起眼前因失血而略显苍白的唇,这一吻温柔缱绻,却无法表达满心的柔情与感动。 第二天一早,古青桥早早起了床,细细查看了沐夕沄的伤口。 昨日夕沄晕倒过去,那老人便立刻给他服下一枚护心丹,又拿出药来治疗伤口。古青桥验过药,知道那是疗伤圣品,便由得老人治疗。此时一看,沐夕沄背后两条本深可见骨的刀伤竟已结了细细的痂,顿时放下心来。 「早!」沐夕沄睁眼醒了过来,一脸微笑地打着招唿。 看着他恢復了少许红润的脸颊,古青桥的心情也好了起来。 帮着沐夕沄穿衣洗漱,刚刚收拾停当,那老人便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 盘里是两碗稀粥,两个小菜。 沐夕沄笑道:「怎么还劳烦前辈给我们做早餐。」话音未落,一个娃娃突然沖后面沖了进来。 「小星儿!」沐夕沄笑道,「你出来啦!」 「是哦,是哦,星儿出来了!」娃娃开心地笑着,突然又像想起了什么,对沐夕沄坐了个鬼脸:「哥哥不要再关我啦!」 他还记着昨天沐夕沄用灵力困住他的事。 「昨日是我太着急,怕你会伤害青桥,向你赔不是!」沐夕沄说着,端端正正地行了一礼。 「哎呀,不用不用,星儿知道哥哥是好人,不会欺负星儿的!」小娃娃开心地笑着,上前抱住了沐夕沄的腿。 三个人都笑了起来。 沐夕沄又端正地向老人施了一礼:「昨日多有得罪,不知前辈能否告知名讳?」 老人哈哈大笑道:「你们摩云山就是礼数多,当年李瑶带你来紫火门的时候,可没这么多礼!」 沐夕沄一震,迟疑道:「前辈知道我是谁?」 「本来并不确定,不过昨天看那臭小子叫你名字,我才反应过来。你记不记得,当年你来紫火门,有个师兄带你去后堂玩,就是我呀!」 第102章 解蛊 「原来是奉谷师兄!」沐夕沄微笑道。 奉谷与当年的沐夕沄年纪相仿,是紫火门医堂的小师弟。他的师尊因醉心于炼药,自动放弃了门主的位置,在门中是闲云野鹤一个。 李瑶当年上大漠为郑慨然求医,找的,便是奉谷的师尊。 「奉谷师兄,紫火门这是……」沐夕沄有点难开口,外间大厅里,修罗场似的情景还歷歷在目。 「你一定很奇怪,作为紫火门弟子,我为什么任由门人们的尸体这么放着,却不收敛,让他们入土为安。」 沐夕沄与古青桥对视一眼,没有说话。 「你们也看到了,当年门中发生的事情及其惨烈……」 那是五十年前,紫火门还是大漠赫赫有名的修仙之派,独占一座水源充沛的绿洲。只不过有一日,修为高深的门主不知为何发了狂,竟当众砍杀门内弟子。 那一夜极为惨烈,紫火门十不留一,在一位长老的带领下,辗转逃出绿洲,来到了先祖留下的这座地宫。 逃出的门人心有余悸,将连接着秘密通道的房间分给了门里的少年,时刻留意着外界的动静,生怕门主有一天找上门来,将剩下的门人赶尽杀绝。 一年过去,当人们终于松了口气,想要开始正常的生活时,异变突生。 这次是十来个门中高手一齐发难,剩下的门中长辈则拼死阻拦,在大厅中混战不已。奉谷的师尊当时已身受重伤,带着一身的鲜血,独守少年区域的大门。 奉谷那日因外出採药而不在地宫,待他回来时,战斗已经结束。门人无一倖免,而杀人的那些门中高手,最终竟自相残杀,同归于尽。 「这……」古青桥听着奉谷描述,眉头越皱越深,紫火门的遭遇,竟让他感到如此眼熟。 「在经过了几天的迷茫之后,我打算寻找事情的真相。」老人眼中含泪,恨恨地说道:「我用法阵保存了尸体,最大限度地让他们保持生前的状态,然后一个一个地检查那些发狂的人,最终,我发现……」 第195页 「是蛊虫?」沐夕沄脱口而出。 「你……你怎么知道?」 沐夕沄看了古青桥一眼,「也许是天意,我们这一路走来,已经看到了好几起这样的事件。那些中蛊之人,发狂之时,脸上是不是都会出现蓝色图腾?」 老人一下子激动起来,「就是这样,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沐夕沄闭了闭眼睛,蛊虫,图腾,李瑶、林学武、温泉山庄、紫火门,还有……突然,如电光一闪,一个人的叫喊声突然出现在了沐夕沄的脑中「花脸,疯子,他们都死了!他们都死了!」 沐夕沄内心一阵紧缩,仿佛天光陡现,一个巨大阴谋的一角在他眼前瞬间闪现。 眼见沐夕沄的脸色变得苍白,古青桥担心地推推他,「怎么了?」 沐夕沄睁开眼睛,「你记得黄长老所讲,他在隐龙山庄的事吗?当时,温庄主生辰,所请的宾客有……」 「江南镜湖世家、大漠紫火门、陇西瑞灵庄……」 「对,隐龙山庄、镜湖世家、紫火门,全都出现了中蛊的杀戮事件,至于陇西瑞灵庄……」沐夕沄转向老人:「前辈可知瑞灵庄在哪里?」 奉谷想了想,报出一个地名。 「啊!」古青桥恍然大悟:「那里,正是林氏镖局歇脚小客栈的所在!!林学武怕是不小心接触到了休眠的蛊虫,竟被感染上身,流浪千里!」 那日在隐龙山庄赴宴的门派,在当时也算是修仙界数一数二的大家族,竟在之后的五年里,全部因为门人中蛊发疯,自相残杀而覆灭! 无数的碎片突然被串联起来: 「给温泉山庄的下蛊的,是无影!」 「我爹勾结了阿萨博……他们把我支得远远的……」 「那女人斗蛟时显现出的真容,应是魔族无疑。他们竟然见死不救,放任她躺在湖边……」 「晶儿,好晶儿,你睁开眼,睁开眼看看我好不好?我是真心喜欢你啊!」 这四大家族,竟是因对一个女人见死不救,覆灭于魔君的安排之下! 没有想到,真相竟是这样!奉谷在听完沐夕沄的转述后,也感嘆不已。 「唉,就因为人与魔之间的区别之心,造成了多少惨剧!」 沐夕沄轻轻握住古青桥的手,被他用力地回握过来。 「奉谷师兄这么多年来研究解蛊之法,可有进展?」 说到炼药,奉谷老迈的脸上这才慢慢浮现笑容。「小星儿!「他抬头叫道。 「星儿来啦!「小娃娃甩着短胖的小胳膊小腿儿,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一下子就跳到了奉谷的膝盖上。 奉谷笑眯眯地抱起小星儿,对两人说道:「看,他就是解药!」 两人面面相觑。说到解药,人们大都回想到丹药符咒,这么一个孩子,如何入得药?又如何去解蛊? 「小星儿,你给两位哥哥表演一下你的本事,好不好?「奉谷笑着对小星儿说。 「好啊,你们跟我来!」 小星儿一蹦一跳来到大厅,柔嫩的脸蛋充满了生机,与大厅中地狱一般的惨烈场景构成了极为鲜明的对比。 小星儿来到一具尸体旁,双手一挥,一道细细的金光闪过,那人的心口处突然破开一个小洞,一股黑气从洞中逸出,「还有!「童稚的声音勐然喝到,又有几缕细小的黑气从那人身上出来一大几小几缕黑气在空中交会。小星儿一打响指,只听轻轻的啪地一声,交汇在一处的黑气在空中爆裂开来,洒下一片细细的黑灰。。 「好啦!「小星儿拍拍手,转过头来。 「真是太厉害了!「古青桥夸道,这母子蛊的难解之处就在于,必须剖出母蛊,再用药粉吸引子蛊,其间母蛊若有损伤,子蛊立刻发狂,当年李瑶,便是死在子蛊之下。 而看小星儿的做法,似乎十分妥当。 「若是活人活蛊,星儿可有把握?」 「没问题,活人的话,星儿会很小心,只给他们开一个小小的洞,把蛊虫拽出来就好啦!」 「星儿真棒,出来这么久了,是不是要好好休息一下?「奉谷掏出一颗明珠,对着小星儿摇了一摇。小娃娃果然有些疲累,打了个哈欠,倏的一跳,竟化作一缕金光,钻入了明珠之中。 「他……究竟是何种族?为什么这么听你的话?「古青桥诧异地看向奉谷。 奉谷将两人带离了大厅,回到卧室,解释道:「星儿本是一只药灵,说来话长,紫火门的灵力之所以以火系为主,还有凝聚之像,皆因为紫火门的开山师祖是一名药师。相传那位师祖大能,在炼药方面的成就登峰造极,所炼丹药能活死人肉白骨,在仙界享有盛名。只可惜,师祖最疼爱的小儿子,却生来体弱,未等长大便患病濒死。师祖极为伤心,用尽一切办法炼制各类丹药为孩子续命。强行续命三年后,孩子还是去世了,师祖夫妇痛心不已。那位紫火门师祖不愿将小儿下葬,竟想出办法,将其放入丹炉,与千万灵药一同,练成了一只药灵。」 修仙界炼制药灵并不是什么罕见的事,但所用的多是动物,甚至使用已经修炼开智的妖作为灵体,再加上各类灵药,炼制而成。药灵练成后,需得附在丹炉内等待机缘。 这机缘非常难得,可大可小。大,可能要经歷雷劫、小,也或只是旁人的一拍一指。若得了机缘,药灵可以离开丹炉自由行动,也可跟着主人治病行医。 第196页 这小星儿以人身入丹炉,寄託了父母的无限哀思,他要得的机缘,竟是一个强力的法阵。将人置于法阵之中,这人必然经歷人生中无数悲伤愤怒之事,若能将其一一破除,便可让小星儿摆脱父母对他夭折的悲与恨,回到人间。 只可惜,这么多年来,一只未有人能打破法阵,小星儿便一直留在丹炉中。几百年过去,丹炉在紫火门的医局中一代代传下来,到了这一带,便到了奉谷手中。 奉谷在法阵中试过一次,自认自己无法破局,又希望能找到驱除蛊虫的方法,便每日与小星儿交谈,教这个懵懵懂懂的小药灵破蛊炼药。与此同时,他也四处去寻找意志坚定、心念强大之人,到地宫中来试阵,却从未有人真正破除这一阵法,直到古青桥破阵入魔,沐夕沄相救,在拉回古青桥神智的那一剎那,法阵中的悲伤与愤怒也得到了彻底的化解,小星儿终于可以离开丹炉,回到人间。 「说起来,因为你解决了法阵,小星儿应该是你的药灵才对。「奉谷笑着摸了摸那枚明珠,」如今我心愿已了,这只药灵在我身边也没有什么意义,不如就赠与沐兄,你们将来也许用得上他。」 沐夕沄低头想了想说道:「这蛊虫诡异,我也有亲人死于其手,如今还真有可能用得上小星儿,如此我也不便推辞。只是奉谷师兄您如今年纪这么大,一个人住在地宫中必有不少困难,不如您和我们一起,到月牙城去,我摩云山弟子自然会照顾一二,也好让我们放心,如何?」 奉谷知道他是好意,当下便答应了下来。 后来几日,沐夕沄仍在房中养伤,古青桥则跟着奉谷一起,召唤小星儿破除了所有的蛊虫,将紫火门的门人们一一下葬。 待得一切妥当,三人便启程向月牙城而去。 第103章 绿洲 月牙城是沙漠中的一个奇蹟。 四周都是高大的沙丘,唯有中心的地方,一股清泉喷涌而出,水质清冽,在沙丘的中央形成了一个小湖。沙漠中的水保持不易,无法像江南一样积成圆形的水潭,泉水只形成了如新月般的一弯,却养活了一座古城。 月牙城的地点极佳,东可达中原,西则通向妖族领地,南边是高耸的雪山,向北则是魔界,月牙城正坐落在东西商路的中心。长途跋涉的商旅在沙漠中苦行数月,到了这里,终于能够歇口气,补充食水,再向下一段旅途前进。 由于月牙泉实在太过珍贵,周边的几股势力在长期的试探与磨合之下,无声地达成了协议:月牙城没有主管,人、魔、妖各族各自划分地盘,互不侵犯。在城里活动各自小心,生死自负。 沐夕沄一行来到月牙城时,正值城中举办大集市。 说起来,这月牙城也未能逃脱瘟疫的肆虐,刚刚从病痛中恢復过来。 只不过这里热闹惯了,活力十足。待得病疫消除,南来北往的客商马上又齐聚一城,大街上全是临时搭起的摊位,商家或坐或站,吆喝着自家的商品。大街上,人、魔、妖全都不加掩饰,大摇大摆地走在街上。 小星儿已经进入明珠中休息,三人缴费进城,看见一街的繁华,古青桥笑道:「咱们这趟出门运气好,每到一个地方都有盛事发生,所以就总是住不上客栈。」 沐夕沄微笑:「去你表哥的驿馆吧,正好也可以探探消息。」 沐夕沄看了看身边的摊位,随手拿了一枚小巧的玉牌,准备送给小星儿做礼物。 古青桥付了钱,笑着问道:「不知这城里可有金金阁?」 卖东西的胡商不会汉话,但一听到「金金阁」的发音,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站起身来指着道路,做了一通手势。 古青桥笑着谢过了,带着两人向城中心走去。 沐夕沄收好了小玉牌,低声问他:「你还懂这里的话吗?」 古青桥笑道:「小时候住在这里时,我也没什么朋友,大都闷在家里自己玩,后来在街上流浪一年,倒是学了些。这么多年过去,早忘得差不多了。」 奉谷倒是十分自在,闻言说道:「几十年前的月牙城不比如今,种族之间界限森严,像你这样的孩子在街上流浪,怕是会被人捉去做奴隶的。」 沐夕沄悄悄看了看古青桥,伸手在袖下握了他的手指。 古青桥俯身低声道:「仙君是怕我又引起了伤心回忆?不若像在巫医谷那样,留下你的印记可好?」 一席话说得沐夕沄脸红耳热,甩开他的手大步向前走去。 古青桥笑眯眯地跟上。 张金金不愧是中原第一大商,金金阁在月牙城设有分店,在这寸土寸金的地方,竟占了近百亩方圆,依着月牙泉,做成了一处精緻的小庄园。 走进金金阁的大门,立刻有伙计迎上前来,低声问道:「三位请跟我到后院来!」 「你认识我们?」古青桥脚步一顿,警觉地拉住了沐夕沄的袖子。 「公子不必多虑,是我家主人让小的在此等候,公子到后院一见便知。」 古青桥依然防备,将沐夕沄挡在身后,随那伙计走向后院。 院内种着花草,各色的菊花正争相开放,一颗高大的银杏立在院中。几人这段时间看惯了黄沙漫天,咋一看这繁花似锦,反倒感觉有点不真实起来。 「哎呀,终于来了呀!」 人未到,语先至,只见红影一闪,一道香风掠过两人,竟是摩炎! 第197页 摩炎一抬手臂,搂上了古青桥的脖子,娇嗔道:「哎呀古公子,这么久没见,可想死奴家了!」 不等古青桥推开她,她又一伸手挽住了沐夕沄的胳膊,柔声说:「奴家也很想小仙君你呢!」 两人被她左拉右扯闹了个红脸,摩炎却「咦」了一声,盯着沐夕沄看了好几眼,附到古青桥耳边轻轻问:「到手了?」 古青桥哪想到她一见面就看出了这个,若要回答,必避不过沐夕沄的耳朵,更何况还有个奉谷师兄在旁,一时间尴尬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摩炎看着他,露出个瞭然的表情,笑嘻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又加了一句:「好用吧?姐姐一会儿再给你拿几罐!」 这次连沐夕沄也红了脸。 「哈哈哈,好了好了,你就别逗他们了,一会儿他俩跑了,看你怎么和王上交代!」屋里走出一个人,轻袍缓带,面带桃花,正是张金金! 自龙爪村一别数月,这位轻佻的公子竟黑瘦了些。他笑眯眯地走下台阶,向两人道:「你们总算来了!今天一定要好好聊聊!」 奉谷不欲参与金金阁的事,正欲退走,摩炎却突然开口道:「这位大叔可是炼药之人?」 奉谷点了点头,摩炎立刻上前,亲热地说道:「奴家也是行医之人,不知大叔可否拨冗与我姐妹切磋切磋?」 看着奉谷疑惑地表情,张金金解围道:「她姐妹的医术的确是不错的,大叔若是愿意,便留在我金金阁,在医馆教教孩子们,如何?」 奉谷大喜。他在月牙城并无亲戚朋友,本以为要艰苦度日,现在有了金金阁的邀约,至少谋生不成问题,当下跟着摩炎去了。 张金金携了两人的手,进屋奉茶。 「你们在温泉山庄和百花谷的事,我都听说了。我有一个猜想……」张金金说。 「你可是觉得,温泉山庄之事,与阿萨博有关?」古青桥直接问道。 「你们怎么知道?」张金金有些吃惊。 古青桥微微一笑,将他们离开百花谷后的经歷讲给张金金。 「原来是这样……」听完两人的讲述,张金金恍然大悟,不由自主又想起了当年在魔君密室中看到的那一幕。「说起来,阿萨博也是可怜,年纪轻轻便失了挚爱,但问题是,若有人相助,蓝晶儿也许还有救,可惜了……」 「但这并不能成为他屠杀四大家族的理由!」沐夕沄皱眉道。 「唉,情到深处,大概都会犯煳涂吧!」张金金嘆道:「若你是阿萨博,知道所爱之人竟是因人见死不救而永远离开,你会如何想,如何做呢?」 沐夕沄与古青桥同时望向对方。 「既然如此,」张金金又道:「这个蓝晶儿的来歷,倒是值得打听打听。只可惜自从我知道这人以来,便一直多家留意,但时间太过久远,竟没有得到关于她的半点消息。」 「这世上居然还有你金金阁打听不到的消息?」一个爽朗的声音自门外响起。张金金唰地站起身来:「南王!」 南魔迦南! 来人身穿红衣。火红的颜色本不适合男人,但穿在他的身上,却显得十分相称。那人的皮肤很白,在红衣的映衬下,显出一种粉嫩的色彩,加上他身材圆胖,脸颊鼓鼓,又一脸笑容,竟像是一个巨大的喜庆娃娃。 迦南走进大厅,眼光便落在了古青桥的面上,那眼光专注无比,古青桥却觉得,他虽然看着自己,目光却已经穿透一切,落到了某个虚无的地方,他看的,不是自己,而是那虚无之地的某人。 半晌,迦南才回过神来,伸手抹了抹眼角,笑道:「看到你,想起了一个故人,见笑了。「待他抬起眼,又露出了看似单纯的笑容:」金金那,你们在说谁呢?」 张金金笑道:「就是之前跟您提到过的大美女,还是您告诉我她叫蓝晶儿!」 「哦,蓝晶儿,的确是美女啊!「迦南露出怀念的神色,又转向古青桥道:」说起来,她还是你的未婚妻呢!」 这一语如巨石激入水潭,震得厅内的几个人都呆了起来,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古青桥吶吶地问道:「这与我又有什么关系?」 「哈,这就说来话长了。「迦南一摆衣袖,在大厅的主位上坐下,吆喝着小厮端来香茶糕点,吃了两口,才缓缓说道:」蓝姓为魔族西方部落的大姓,蓝晶儿便是西部首领蓝郁青的女儿。当初她来到魔族皇宫时,才刚刚十五岁。」 时值五年一度的魔族首领大会,魔域各部落的首领都齐聚皇宫。 那时的迦南已年届三十,算是蓝晶儿的叔叔辈。 十五岁的蓝晶儿,带着西部大漠的热情与绿洲的灵气,跟着父亲来到了魔宫。当她走入皇宫大厅之时,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正所谓:「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洛神赋),而那美丽的少女,面对魔君的询问,露出娇俏的笑容道:」我是蓝晶儿,阿顾罗的未婚妻。我是来找他完婚的!」 六皇子阿顾罗的生母灵妃,在魔宫中本是禁忌,众人听了此话都是一阵担忧,可那天魔君不知忆起了什么,神色温和,很耐心地解释道:「灵妃早年因思念家乡而离宫,带走了六皇子,如今十几年过去了,早已不见踪影。晶儿若是有意,我还有几个儿子都很不错,不若在他们几个里挑挑看看?」 第198页 一旁的皇子们全都激动了起来,争相摆出自己最完美的仪态,希望能够赢取佳人的芳心。 首领大会后,蓝晶儿留在魔宫中生活了一年。这一年里,二皇子阿萨博几乎日日去陪她说话,礼物流水般地送到蓝晶儿的小院。 人人都以为,阿萨博十拿九稳娶到蓝晶儿为妻,连宫里的总管都悄悄备下了喜绸,准备随时筹办婚礼。 然而有一天,蓝晶儿却突然宣布,她要去中原,寻找她失踪已久的未婚夫。 阿萨博当然不愿意,百般阻挠不成,甚至把她锁在宫中。 但蓝晶儿还是走了,带着她对中原的嚮往与期待,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消失得无影无踪。 「据说,那美女在中原游歷了一段时间,结识了不少当年的少年英才,几乎轰动了整个中原修仙界。」迦南笑呵呵地说。 「她最后,却选择了秦宝林?」张金金问道。 「唉,所以说,女孩子要多识人,才好知人知面也之心。秦宝林那个傢伙,胸无大志,功夫也稀疏,不过是长了一副好皮囊,平时爱做些诗词歌赋,竟赢得了蓝晶儿的欢心。」迦南说起这段往事,心中还颇有些忿忿不平。「若不是如此,晶儿姑娘怎会为了他命丧隐龙山庄?」 第104章 夜袭 古青桥与沐夕沄对视一眼,贊道:「南王好灵的消息!」 迦南斜睨了他一眼道:「你以为我是才得的消息?你们可知当年,蓝晶儿的尸体为何失踪?」 「难道,是你?」古青桥惊道。 「唉,正是我。」迦南嘆道:「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后悔,若是能早一点赶到,晶儿那孩子是不是还能救得回来?或许后续就没有那么多事情发生了。」他顿了顿,又说道:「不过因为我带回了蓝晶儿,阿萨博这几十年来对我南魔疆域还算尊重,虽然常有摩擦,但经常雷声大雨点小,没什么大的企图。」 「那您指望他就好啦,」张金金问道:「为什么又费尽心思地把青桥救回来?」 迦南的眼光再次投向古青桥,「带回蓝晶儿是私人情分,南北之间的摩擦关系到两方的子民安危,岂敢以私情维繫?还有千年之约,也是可使生灵涂炭的大事,不可儿戏。」 众人都默默点头,沐夕沄问道:「那个千年之约的封印,需要什么时候去加固?不知除了青桥,是否还需要帮忙?」 迦南答道:「千年之约,需要人、魔、妖三族之力,人族这块你不行!」 南魔这话直白至极,倒是让沐夕沄愣了一愣,就听见迦南又说道:「你是人魂附于物上,不属人、魔、妖三族中的任何一种,但你身体里的玉胎与灵梅为天生神物,具备神力,若你能同去,应更有把握。说到妖,我看那天妖族的小妖王不久就会进城,必也会来找你们。」 说完,他站起身来,笑道:「不早了,我且回去,你们若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去庄园后面小院找我就行。」 迦南伸了伸懒腰,慢步走出了大厅。 张金金见两人面露疑惑,苦笑道:「到了大漠,就相当于进入了南魔地界,这里的金金阁,是他的,不是我的。」 一席话说得大家失笑。古青桥拉起沐夕沄:「出去走走?」 张金金贵人事忙,给两人随便介绍了下城中的着名店铺,便转身回了房,两人拉着手,汇入了街上的人流。 夜晚的月牙城别有特色。 不知是不是因为沙漠的景色过于单调,大漠的子民们特别喜欢鲜艷的颜色,就连夜间都不肯放过,月牙城的楼阁亭台,树干花枝,甚至旗杆酒幌,到了夜间,全都被挂上了五彩的花灯。五颜六色的光线将赶集的行人也照得色彩斑斓,将大漠人的热情表露无疑。 在这远离中原的地方,什么样的人都有,即使是两个男人牵着手走在大街上,也没有人会多看一眼。 烤肉的焦香传来,古青桥笑道:「这是大漠特色的烤羊肉,用红柳枝穿着肉块,用炭火烤熟,撒上大漠特有的调料,非常好吃。」说着他拉着沐夕沄来到一个摊位旁,要了二十串红柳烤肉,有感嘆道:「小时候嘴馋,每天到了傍晚,市集上烤肉的香味远远传来,我就坐在门槛上不停地咽口水。母亲有时候也会给我带上一串解解馋……」 看着他一脸神往,沐夕沄把刚端上来的烤肉塞入他手中,道:「小时候没吃到,现在可以吃个饱,挺好的,不亏。」 古青桥轻笑:「是,不亏,离开这里的时候是个小奴隶,如今却能带着媳妇衣锦还乡,我真是赚大了。」 沐夕沄在桌下踢了他一脚,拿起烤肉就咬,果然美味。 两人不一会儿便消灭了所有的肉串,古青桥拍拍肚子:「走,再去逛逛,看还有什么好吃的!」 两人刚要起身,突然,一阵怪叫自空中传来。 「「桀,桀桀,」刺耳的叫声似乎带着些慌乱,天空中巨大的羽翼划过,竟是几只铁翅鹚! 两人立刻防备起来,那几只铁翅鹚到了长街上空,像是找到了目标似的,立刻向下俯冲,只不过不像之前看到的那样兇狠,反而一派惶惶之态,飞得歪歪斜斜,像是一不小心就会栽下来。 长街上的人们慌乱起来,大声尖叫着抱头逃窜,不一会儿,街上的人逃了干干净净。 古青桥拉着沐夕沄,侧身藏在一处小楼的屋檐下,冷静地看着那几只大鸟。 第199页 突然,沐夕沄不知看到了什么,展开身法,向铁翅鹚落地的方向掠去。 大鸟飞得摇摇晃晃,身子倾斜得厉害,待到快要着陆,竟已支持不住,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竟倒了过来。 一个小小的身影从半空中坠落,被沐夕沄跃起抄在手中。 古青桥赶上去的时候,沐夕沄正自空中落下。 「这是……「古青桥上前查看,沐夕沄的怀中,露出一张小脸。 「虎子!?」 小小的身体蜷缩在一起,小脸上还带着些许血痕,正是他们曾在灵山遇到的小童。 古青桥接过虎子,沐夕沄伸手捏过小童的手腕,静心探了探脉,松了一口气道:「还好,身上没什么大伤,大概是受了惊吓又累过了头,睡一觉会好很多。」 两人不再耽搁,径直回了金金阁。 古青桥刚把虎子放到床上,就见他睫毛微颤,渐渐醒了过来。 勐然觉察到身边有人,虎子一个翻身滚到床边,手中微光闪烁。 古青桥有意试探,伸手在他面前一晃,虎子身形微微一颤,竟霎时间分出了无数光影,让人无法辨别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紧接着一把大斧在他手中勐然成型,小人儿身形一挺,已长高一大截,成为了少年模样。那少年双手持斧,大喝一声,长斧噼下,沐夕沄清晰地感到,不仅是空气,连天地间的灵气都被他的斧刃噼开,向两边翻卷而去。 「虎子!别动,是我们!」沐夕沄大叫道。 少年置若罔闻,仍然挥斧噼砍。 古青桥本只想和他开个玩笑,没想到竟激起了这么大的反应,一时间被抢了先机,只能见招拆招。 「叮叮」两响,古青桥的双刀架住了斧刃的一击,但斧力巨大,只挡的一时,在巨斧的力量下,双刀根本无法施展。他干脆弃了双刀,一个翻身来到院中。 「虎子」如影随形,持斧冲出房门。 双手一抖,一桿银色的□□出现在古青桥手中。他两手紧握枪身,旋身便往少年的方向刺去。 斧枪交击,溅起一串火花,古青桥本使惯了双刀,如今银枪在手,不能贴身相搏,只得大开大合,以力耗力,希望虎子能够清醒过来。几百招后,巨斧的攻势慢了下来,古青桥也不追击,仍以枪尖为引,消耗战力。 终于,巨斧一击之下再也无法举起,虎子筋疲力尽,双手撑在斧柄上,满面通红。 沐夕沄拍了拍古青桥肩头,示意他去休息,走近虎子,轻声问道:「怎么了?」 少年抬起头,突然放开斧柄,抓住了沐夕沄的手,一声唿哨在他口中响起,空中顿时传来异响。 古青桥刚收回银枪,异变突起,几只铁翅鹚勐然从空中现身,巨大的翅膀扇起漫天沙尘,迷得人睁不开眼睛。大力袭来,那几只巨鸟竟全部朝他冲来,尖锐的鸟喙转眼便逼到了眼前。 古青桥大喝祭出长/枪,抡出一片银光,枪上带着灵力,未等接触便将袭来的怪鸟一一逼开,巨鸟们似乎有些害怕,绕着他上下扇动着翅膀,口中不断发出怪叫,却不敢近身攻击。 这情况不对! 早在北渊之时,古青桥与铁翅鹚交手,便知道这些鸟儿生性兇残,不达目的绝不罢休。当年他好不容易控制了一只巨鸟飞向高台结界,三只铁翅鹚都是不畏生死地直撞上去,哪里有如今这般的胆怯? 嘈杂人声响起,金金阁的伙计涌入了小院,一时间刀光剑影,全都向那几只巨鸟身上招唿而去。 一只铁翅鹚尖叫一声,巨鸟们不再恋战,扑扇着翅膀腾空而起,竟头也不回地飞向远方。 古青桥终于松了一口气,收起长/枪,望向院内,却突然一愣。 沐夕沄与虎子都不见了踪影! 古青桥回屋寻了一圈,又奔回院中。张金金拦着他道:「出了什么事?」 顾不上回答,古青桥快步走到刚才两人站立的地方。 没有两人踪影,却有一块黑黝黝的东西躺在地上。 那是影阁杀手的令牌! 第105章 影阁 古青桥拿着令牌,浑身颤抖,立刻便要动身去寻。 远处的张金金看他脸色青白,步履不稳,一把拉住他道:「你去哪里?」 「放开!」古青桥怒斥道:「我去找阿沄!」 张金金环顾四周,这才发现,沐夕沄竟不在院中。「你去哪儿找他?」 古青桥不欲与他多说,只朝着巨鸟消失的方向奔去。刚出小院,脚下突然一顿,一片红云飘来,把他笼罩其中。 古青桥急着追人,一时不察着了道,动弹不得。 迦南浑厚的男声传来:「六皇子不必心急,你可知他们究竟去了哪里?」 古青桥挣动一下,对方的结界并不结实,若自己全力施为,倒是可以脱身而去。只是刚才一时情急,没有细想便向巨鸟追去,现在被两人阻拦,心思已转了过来。 想到此,他已渐渐冷静下来,朗声道:「我知道了,放开吧!」 红云应声而散,飞回迦南身边,钻入他的袖口。 张金金此刻也赶了上来,「到底是怎么回事?」 古青桥将今晚救人的事情讲给两人,语毕,迦南捻着胖胖的下巴,问道:「那孩子瞬间长成少年,武器是一把大斧?」 「是!」古青桥答道。 第200页 「若真是如此,你追那些铁翅鹚是没用的!」迦南一语道破:「那是天妖族的战斧破镜,能噼开任何空间,包括结界。挥动破境,迈入空间的间隙中,只有挥斧者才知道另一边是哪里。而你说的那个少年,怕就是传说中的小妖王了!」 「小妖王?他带走沐夕沄有何用意?」张金金问道。 迦南抚着下巴,暂时也没了思绪。 古青桥见两人没了办法,伸手掏出那块令牌,黑漆漆的铁牌上,什么都没有。「这是阿沄留下的,两位可知道它的来歷?」 迦南「咦」了一声,拿过铁牌细看,「这是……」 这一声犹豫,让古青桥燃起了希望:「南王识得这令牌?」 迦南叫过身边的随从,问道:「几年前你们在流沙湾,是不是也遇到过带着这种令牌的人?」 那随从躬身仔细看了看令牌,点头道:「是,那年小绿洲来报,说是来了一帮沙匪,抢了咱们的一批货,小的们连夜追了过去,在流沙湾找到了那帮人,其中一人身上,便带着这种令牌。」 「可有将他们彻底捣毁?」迦南问道。 「这……」随从犯了难,冷汗已涔涔而下:「小的们赶去时,看到沙匪和货物,双方便动了手。 那帮沙匪,被擒后全都服了毒,不久便毒发身亡……」 迦南瞪了他一眼,古青桥已急道:「这位兄弟,可否带我去那片流沙湾?」 那人一听,看了迦南一眼,连声道:「使不得,使不得,那一片都是流沙,人畜走入其中便会陷入其中,越是挣扎,越容易被拖到沙下,连尸首都找不到。上次打斗中我们就有两个兄弟落入流沙之中,再也没找回来。六皇子如何可以这样冒险?」 古青桥听得如此,冷笑道:「多少年都是贱命一条,如今我倒金贵起来了。你们不带路便罢,我自己寻去便是!」说完,抬脚边走。 迦南张开大手拦住他,皱眉道:「别冲动,做好准备,让他们带你去。不过,要注意安全,毕竟……」 「我知道,千年之约还需要我,我又不是傻子,自然会保重自己。」 接下来又是一阵忙乱,最终,除了刚才那位随从,迦南又从自己的侍卫中挑了三个人,同古青桥一起出发。 沙漠难走,张金金让伙计拿来五枚代步荷盘,又装了一袋子灵石给青桥,叮嘱道:「你别着急,你那小仙君法力高强,不见得敌不过小妖王。你当时没看见任何混乱,夕沄又有时间留下令牌当作线索,说不定,他是自己跟着小妖王走的。」 古青桥是关心则乱,听他这么一说,顿时茅塞顿开。 踏上荷盘,五人迅速朝西北方向飞去。 流沙湾在月牙城西北,中间隔着上百里的大漠黄沙,这里已经是沙漠深处,据说到了这里,司南都会疯狂旋转,人的五感也有错乱,无法清楚地辨别方向。流沙坑遍地都是,如同一张张凶兽的大口,趁人不注意便会将人囫囵吞下去,尸骨无存。因此,商旅们穿越沙漠时都会刻意逼开这个区域。 古青桥一行来到流沙湾附近,荷盘颤抖了几下,灵石微闪,竟再也无法供给灵力,荷盘立刻从半空坠落。 幸亏这次前来的都是好手,意外一出,人人都立刻应对,无人受伤。 那位曾来过流沙湾剿匪的随从是大漠人,名叫穆力提,下落时古青桥怕他跌伤,扶了他一把,却发现他身轻似燕,轻功极好。落入沙地时几乎没有痕迹。 穆力提抹了把脸,沉声说道:「就在这里附近,六皇子您看,那前方的沙地。」 古青桥眺望远方,粗看之下并无异常。阳光照在沙地上,因温度的升高,上下空气厚薄不均,映得远处的事务都扭曲了起来。细看之下才会发现,远方的沙地竟如同大河,正在缓缓流动。 一行人来到流动的沙地旁,古青桥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弹指射向流沙,银子落在山地上,缓缓倾斜,流沙温柔如水,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不一会儿,那锭银子便已不知去向。 怀中的令牌似乎震动了一下,古青桥掏出令牌,找了根细绳拴着,轻轻丢在流沙之上。 令牌一接触地面,所有人都清楚地感到,流沙的速度变快了。 像是水中起了一个漩涡,流沙以令牌为中心,快速地旋转起来,不一会儿,令牌下方便被掏出一个可容一人进出的大洞。 古青桥看了看黑黢黢的洞口,回头道:「穆力提与我一同进去,剩下的人在外面守着,有什么情况,及时通报。「说完,他抛出一枚玉简,把细绳交到留守的人手中,来到了洞旁。 那黑色大洞直上直下,不知有多深,古青桥与穆力提对视一眼,便径直跳入洞中。 洞身虽是直上直下,两人下落的速度却并不很快,反而觉得有一股力量,轻轻托着他们,不至于勐然着地。 不多久,古青桥便下到了地底,待穆力提下来,提脚便向前走去。 这似是一条走廊,虽说是在沙底,却是由青砖砌成,砖上还刻着花纹,大概是年代过于久远,花纹早已模煳不清。 两人一路向里走了一盏茶的时间,却一个人都没有遇到。四周的安静便将脚步声放大了千百倍,连心跳似乎都能够听见。 古青桥心中着急,却仍强制着自己注意周围,提防着机关暗道。 第201页 又走了一会儿,前方隐隐传来说话的声音。 古青桥回头朝穆力提做了个手势,那小伙子立刻窜前两步,两人并排,沿着甬道的青砖墙壁向前摸去。 且说沐夕沄当时出手,被少年突然抓住了手腕,他皱了皱眉头,却听见那苍白的少年急速低声道:「慕哥哥救我。」 沐夕沄疑惑地望向他,就听他继续道:「我的族人,都被无影抓了,慕哥哥,你帮我去救他们。」 听到这里,沐夕沄第一反应是回头看了古青桥一眼。 没成想他还没来得及回头,身前的少年便发出了一声尖锐的唿哨。几只铁翅鹚应声而来,直直冲向古青桥。沐夕沄回头,正好看见他祭出长/枪,与巨鸟们战作一团。 「慕哥哥,他不能去,我们先走,过会儿我解释给你听。」 少年急急说完,伸手抓过长斧,运起灵力一挥而下,半空中,空气仿佛被噼开的海水,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缝隙。 一股大力袭来,将少年直接拉入缝隙。那力量极大,沐夕沄被少年拉得踉跄,回头再唤古青桥也来不及,情急之下一手探入干坤袋,掏出了那块影阁的令牌。 早前他便听古青桥说过,当初西南巫医谷,曾有一个下属的杀手组织,平日里也做一些收钱杀人的勾当,名字便叫做影阁。甚至无影当年,也曾在影阁受训,出过多次任务。 此时他只听到少年提起无影,一时没法传递消息,但这令牌已足够让古青桥明白自己的去向。 此刻他已被拉到了缝隙之后,眼前一片漫漫黄沙,只得趁着缝隙尚未消失,将令牌弹了过去。 「好了!「沐夕沄停了脚步,将少年拉住,我已经跟你过来了,有什么话现在说清楚,否则的话,我现在就御剑回去。」 少年回过脸来,眼睛里已经蓄满了泪水,拉着沐夕沄的衣袖,悽然道:「我的族人,都被无影谷主给扣下了,包括丞相,就是你见过的朱立。无影谷主说,只有单独把你带回去,才会放我的族人。」 沐夕沄不怒反笑:「你就对他这么言听计从?直接就把我带过来了?」他清冷的声音中带着一丝自嘲:「你刚才说要我帮你,就那么有信心我做得到?」 那少年急了:「慕哥哥,你相信我,我不会害你的。」他清亮的眼里还含着泪水,把那柄长斧向沐夕沄面前一递,「你拿着,遇到危险直接噼开空间缝隙,无影绝对抓不住你。」 沐夕沄露出瞭然的微笑:「你的意思是说,无影要你抓我来交换你的族人,你打算换回族人之后,让我自行逃脱?」 「嗯!」少年点点头,「这样不是一举两得吗?」 沐夕沄偏头想了想,他倒是不怎么怕被抓之事。自重生以来,无影便一直阴魂不散地跟着他们,从灵山到大漠,似乎处处都能看到他的影子。然而他修为高,神出鬼没,沐夕沄要想主动找到他还真是难比登天。难得有这么一个机会能接近他,或许还能对他的心思和计划探查一二,沐夕沄乐得顺水推舟。 「好!我帮你!」 第106章 蜃楼 古青桥听到前方隐隐传来说话的声音,和穆力提一起,慢慢向前靠近。 语音越来越清晰,无影特有的低沉嗓音,带着一丝阴柔,传入两人的耳中。 「我倒是没想到,你就这么一个人来了。是该说你为了朋友两肋插刀呢,还是该说你蠢?」 对方没有说话,无影的声音继续传出:「你可知那小妖王,不是个可信的主?他们天妖一族,为了生存委曲求全近千年,什么事情做不出来?你信他?」 紧接着,一个清冷的声音便传来:「我不信他,难道信你?」 「阿沄!」古青桥立刻沖了出去。 甬道的尽头,是一个巨大的石殿,烛火明明灭灭,昏黄的火光让人看不清楚眼前的景象。 沐夕沄仍是那身白衣,双臂上却缠着一道粗粗的铁链,在白衣的映衬下让人觉得触目惊心。 古青桥的目光投向他的脸,他脸色有点苍白,嘴角……还残留着一丝血迹! 「无影!你给我放开他!」古青桥攥紧了双手,青筋暴露。 「哎呀!师兄来了啊!「无影抱着双臂,漂亮的脸蛋上露出喜悦的神情。「你是来看我的吗?」 古青桥看也不看他一眼,只盯着沐夕沄嘴角的血迹,直直向前冲去。 突然,一阵强大的威压迎面而来,无影张开手,站在了两人之间。 两人皆是闷哼一声,古青桥心中烦闷,在无影的威压下,险些吐出一口血来。 他一直都忘了,无影在这五十年的时光中,修炼上早已超越了刚刚重生不到一年的自己,再不是以前那个可以压着打的小师弟。 又一阵威压传来,古青桥有些抵抗不住,唤出银枪,借灵武之力与之抗衡。 无影嘴角露出一丝讥讽,挑眼看向沐夕沄:「这就是你给他的?他重生以来,你可有好好鼓励他修炼?可有帮助他报仇?」 说着他又转向古青桥:「师兄,我助你得到魔祖舍利,不是让你揣着好玩的,身上的魔气不激发,你就强大不起来。我一个区区元婴初期,就把你压制成这样,来日你见了魔君,拿什么和他斗?拿什么来报仇?」 「我要你帮我了吗?」古青桥瞪着他,擦了擦嘴角的血迹,继续扛着威压,试图向前走。 第202页 「哈,哈哈哈,到了现在,你居然还不明白!」无影大笑起来,回身一把拉起了沐夕沄身上的铁链。那链子带着灵力,在无影的拉扯下越收越紧,大有勒入沐夕沄手臂之势。 沐夕沄皱了皱眉头,开口却仍是清冷的嗓音:「他的选择在他,你替他做什么主?」 「不要以为你顺着他,他就会一直对你好!你这是害他!」无影手上一紧,将沐夕沄直接拉到了身前。他慢慢伸出手,一把晶莹闪亮的匕首出现在他的手中,刀尖在沐夕沄脸上轻轻划过,留下一道血口,无影笑眯眯地说:」我倒是想看看,他能忍多久。」 古青桥看着沐夕沄脸上的伤口,血珠迅速从伤口里渗出,沿着脸颊的弧线滴落下来。玉色的脸庞,鲜红的血,古青桥睚眦欲裂,心里突然腾起一阵燥热,魔祖舍利剎那间快速运转起来。 如同入定突破,天地间的灵气突然聚拢而来,狂风般涌向古青桥。黑色的魔气丝丝缕缕从他的身上散发出来,古青桥的双眼渐渐充血,由清明转为迷茫。 无影居高临下地看着,嘴角溢出一丝满意的笑容。 大殿中风云涌动,没有人发觉,沐夕沄身后的空间裂开了一个小小的缝隙,一只手从缝隙中伸了出来,手中握着一把短刀,悄无声息地自上而下,狠狠砍向无影。 元婴期的神识终究强大,就在短刀将要挨上无影的手腕时,他狠狠将沐夕沄向后一推,手中的铁链迎上了短刀。 只听得「吭「的一响,铁链断裂,沐夕沄立刻挣脱了出来。 他右手自腰间一挥,软剑出鞘,鞭子一般甩向无影。无影刚刚避过一刀,还未站稳,就见软剑带着风声唿啸而来,不由得向后退了一步。 沐夕沄并不恋战,趁着软剑后甩之力,向前冲去,大叫道:「青桥!」 古青桥跪倒的身躯就在眼前,沐夕沄收了软剑,上前去扶。 双手毫无阻碍地穿过了古青桥的身体。 沐夕沄惊讶地看了看自己的手,又一次伸出手去,仍和前次一样,虚穿而过。 「哈哈,哈哈哈!」身后传来无影的笑声,沐夕沄软剑再次出手,剑尖直抵无影眉间,厉喝道:「你对他做了什么?」 「我做了什么?「无影笑得前仰后合,却转眼正了颜色:「你好好看着。」 古青桥的身后,突然出现了一团白雾似的漩涡,漩涡渐渐扩大,向前挪动。不一会儿,古青桥就被笼罩在了漩涡之中。 无影拍了拍手,光茫一闪,古青桥突然就没了踪影。 「我对他做了什么?」无影的威压勐然间全部投向沐夕沄,逼得他手臂一颤,再拿不稳软剑。胸口如同被巨木捶打,生生逼出一口鲜血。 「在这个世界上,没有力量,就会失去一切!」 无影对着沐夕沄咬牙切齿道:「当初我没有力量,被魔君和父亲玩于股掌之间,救不了师兄。如今,我为他重铸魔晶,今天,我要他激发魔气。待到魔气激发彻底,他就会拥有无比强大的力量。他可以打败敌人,可以为五十年前的自己报仇,可以做魔君,可以做自己想作的任何事!」 「你问我对他做了什么?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为了他我投靠阿萨博,为了他我魔气入体,为了他我布置了这么多年!我的师兄,值得上世界上最好的一切!你们谁也别想阻止我!」 狂吼的语言配合着强大的压力,沐夕沄被他狠狠地禁锢在半空中,意识渐失。朦胧中,无影的声音传来:「至于你,小仙君」他轻蔑地捏了捏沐夕沄的下巴,「不过是我师兄的玩物而已……」他伸手一挥,半空中的沐夕沄被勐地掷向石壁。 还未撞上石壁,沐夕沄前方的空气突然裂开,一只手趁势而起,拉着沐夕沄闪入空隙,片刻后,他已不见踪影。 沐夕沄醒来时,已是傍晚时分。 头疼欲裂。沐夕沄蹙了蹙眉头,缓缓睁开了眼睛。夕阳的光已经快要完全消失,昏黄的光线透过窗格照射入屋,让人看不清楚前方的路。 「慕哥哥,你醒了!」少年尚且稚嫩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沐夕沄微微扭头,少年虎子一脸的惊慌焦虑,坐在他床前的椅子上,欲言又止。 「这里是……?」沐夕沄环顾四周,房间是典型的大漠风格,陈设器物都充满了异国情调。 「我们,我们是在月牙城法阵。张哥哥说,这里灵力充沛,你的伤会恢復得更快些。」 沐夕沄揉了揉太阳穴,记忆有些混乱。一个画面突然从脑子里跳了出来:古青桥痛苦地跪倒在地,而自己的手穿过了他的身体,什么都没有触到,什么都没有抓住…… 像是看到了沐夕沄心中所想,少年身后的中间人开了口:「慕仙师放心,你当时碰不到他并不是他的身体有什么问题,只不过是因为,当时您看到的古贤弟,并不是他本人。」 「你的意思是,我当时看到的是幻像?」 「是,」朱立向前走了两步,从屋角的黑暗中现身:「相传大漠中有一种奇术,名叫」蜃楼「,是以灵力打造的幻像。一般的幻像,皆是人自身的想像,但使用蜃楼,则是将其他地方发生的事情,在另一个地方显现出来。被施术的双方彼此之间能够交流,但无法触碰,因为他们本就是相隔两地。」 会想起之前在石殿中的种种,无影应是准备了两个一模一样的大殿,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施展了蜃楼,让大家都以为,所有的人同处一室。沐夕沄这边救了天妖族的族人,但古青桥所去的地方,根本就不是同一个。 第203页 「青桥他……」沐夕沄抬眼看向朱立,朱立苦笑一声,摇了摇头。 「慕哥哥,对不起,我也是救人心切,没想到竟中了他的奸计!」 沐夕沄坐起身,伸手在虎子头上揉了一把,柔声道:「你救自己的族人,何错之有?我也是自愿跟你去救人的,别想那么多。」 朱立见他如此通情达理,心中亦生出一股愧疚与敬佩的感情:「慕仙师有什么打算?」 沐夕沄有些茫然你地摇了摇头,心中如同堵着一块大石头,郁闷不已。 喝了两人端来的药,吃了点晚饭,沐夕沄靠在床头上,细细地回忆无影说的每一句话。 突然间,窗外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身材高大的谭深走入院中,黑色长袍上的金边在夕阳微弱的霞光里闪着亮。 沐夕沄隔着窗子跟他大了个招唿,谭深却一眼看到了他身后的小妖。微微愣了一瞬,高大的男人很快又恢復了满脸的笑容:「慕仙师,好久不见,古老弟在吗?」 第107章 破境 提起古青桥,室内一片死寂。 小妖王一直赖在沐夕沄房里没走,此刻见提起这事,战战兢兢地看了沐夕沄一眼,眼里已含了泪花,嗫嚅道:「慕哥哥,我……」 谭深这才看到虎子,不由一愣。 说起来,两厢都是妖族,早几千年前也曾有过龌龊,但不知是从哪一代开始,天妖一族便雄踞中原,海妖则退回东海,各自划分势力范围,相安无事。当年天妖族与人类争雄失败,举族北迁之前,也曾考虑过到东海寻求庇护,最终却未能成行,只不知这之间又有什么隐情。 而东海一族,这一千年来看着天妖族起起落落,竟也没有半分怜悯之势,便如路人一般,不闻不问。 此时两人相见,不免尬尴。 谭深到底年纪大些,当下微微一哂,施了个礼道:「没想到小妖王在此,是谭某冒昧了。」 小妖王愣愣地看着眼前高大的男人,不自在地回了一礼。房间里的气氛更加冰冷了起来。 沐夕沄嘆了口气,打破沉默:「谭兄,你来得真不巧,青桥他……」 听到这里,虎子又忍不住以手抹泪,抽泣起来。 谭深好不容易弄清楚了事情的始末,担心地看着沐夕沄:「你也莫急,无影这一去必有目的,而且动静不会小,我这就去吩咐东海在中原的暗线,帮你查找。」 沐夕沄轻扯嘴角,露出个淡淡的笑来:「多谢谭兄,此事迦南的人应已在查,金金阁的驿站遍布中原,消息必然不会慢。说起青桥……」 他面上虽有忧色,但并无悲伤:「无影对他……必不至于让他有多大危险……」 无影自青桥上一世便纠缠不清,今生又为他做了那些事,断不至于伤害他,只是这做事的方式,实在是太过激烈了些。 「慕哥哥,你打算怎么办?」小妖王擦干了泪,怯怯地说道。 沐夕沄伸手揉了揉眉心,「无影虽然行事疯癫,但他确实说对了一件事——没有实力,遇事便只能被动,永远被别人牵着鼻子走。」 谭深挑眉,等着他的下文。 「我想破境元婴!」 此话一出,屋内人全都吃了一惊,沐夕沄目前已到金丹后期,虽说已是半步元婴,但想要破境,岂是说破就破?这其中,修炼、机遇甚至于运气都布可或缺,哪里可以随心所欲。 而更糟的是,这几百年来人族修炼者虽然年年增加,但不知为何,真正能修至元婴以上的,一百多年来也只寥寥数人,至于更高的境界,竟是几百年都没出一个。 也亏得东海妖族没什么野心,否则以蛟族生来便是元婴境界的实力,踏平中原都是可能的。 谭深饶有兴趣地摸了摸下巴,「慕贤弟打算怎么做?」 沐夕沄抬起眼来,眼神清亮庄重:「那就要靠谭兄你了!」 月牙城法阵,沐夕沄闭关,谭深每日便会去阵前瞧瞧,偶尔也会碰到小妖王,先时还有几分尬尴,碰面的次数多了,两人熟稔起来,也能聊上两句。 这一日两人正在阵前聊天,金金阁的一个伙计突然前来,手里托着一个玉简,探头探脑地朝阵里张望,谭深张臂将他拦了下来,原来是秦乐来信。 金金阁的通讯系统做得极为精密,玉简上下了严厉的禁锢,非收信人本人开启,玉简立刻便会自毁。也正是如此,金金阁的驿站才能在中原大行其道,各世家看中的,也正是他的恪守行规。 谭深留下玉简,打发了伙计,倒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五日后的深夜,大漠日日晴朗的天气突然有了变化,浓重的黑云从四面八方涌来,清亮的月光被黑云遮挡,天空迅速暗了下去,云中雷声隐隐,翻滚而来。 谭深自床铺上一跃而起,来不及穿衣,只将搭在床边的外袍一披,便向法阵疾驰而去。 刚到阵前,就见空中一道裂隙,小妖王拉着朱立从裂隙中跳了出来。这孩子也是衣冠不整,赤着一只脚,惶惶问道:「是雷劫?」 谭深脸色凝重地点点头。 雷声迅速逼近,一道小闪电试探着从黑云中探出,谭深已拔剑在手,严阵以待。 「不过是破境元婴而已,怎么这么大阵仗?」朱立惊讶出声,手上倒是没有闲着,掏出一把金边摺扇护在虎子身前。 「强行突破,乃是逆天而行,」谭深面容肃然,「今日,怕是不得轻松。」 第204页 话音未落,一道碗口粗的闪电狠狠从半空噼下,直奔阵中沐夕沄的头顶而来。 沐夕沄正在破境关键手刻,腹中灵力渐渐聚集成型,虽能感觉到电光下噼,却不能停止,只咬紧了牙关,更加快速地驱动灵力,以求快些突破。 闪电噼下,谭深闪电般沖前,长剑剑尖直抵电光,竟是将闪电引向自身,又迅速转身挥剑,将电流噼向远方。 轰隆一声巨响,法阵周边的土地如同巨石入水,土块像水花般翻滚起来,溅得半天高。地上立时出现一个大洞,不过这第一道雷劫,算是混过去了。 沐夕沄那边,灵力汇集得更快了,法阵之旁,人人只觉得空气中灵力竟如实质一般,从每人身边流过,带起唿唿的风声。 没给人们太多时间,空中第二道惊雷已然成形。 闪电噼下之时,谭深咬牙再上,如上次一般,将雷电导入地下。只是这一次,闪电力量强了不少,如法施为之后,谭深只觉得手臂隐隐作痛,心口烦闷欲呕,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小妖王见他脸色骤然苍白,便知他受了伤,大惊之下扑上前去,妖力狂涌而出,便向谭深身上输去。 谭深低头看了他一眼,强压下喉头泛起的一丝腥甜,随手丢了剑,闭目念诀,一只黑色长鞭赫然出现在手中。 虽说在世人眼中,元婴已是高人境界,但修仙途上,实在不算是太大的突破,即使遇劫,三道小雷劫便已足矣,如今三道雷劫已过了两道,小妖王心里松了一口气,心想着自己给这只蛟帮帮忙,也就扛过去了。 半空中黑云翻滚,空气中充满了紧张的气氛。人人觉得脸皮发麻作痒,竟似到处都充满了电流。 一道闪电渐渐成型,朱立仰首看着半空,突然不可置信地大叫起来:「那是?……」 原本的电光之旁,竟又汇集了两道闪电,如同大树的枝桠,瞬间与成型的电光融为一体。 「殿下!」朱立勐扑上前,将小妖王死死抱住。 三道电光汇集一同下噼,这不是小雷劫!是九道天雷的大劫! 一旁的谭深也白了脸色,手臂隐隐发颤,心中一片绝望,不知这次能不能扛得过去。 三道天雷以万钧之势勐噼下来,谭深长鞭一卷,便要起身。 突然,空中不知什么巨物飞过,投下一道深影。那东西不偏不倚,正落在法阵上方,电光噼下,立时被炸得粉碎。 「那是……飞舟?」 谭深赫然转身,张金金一脸苍白自半空落下,站在他们身后,一群金金阁的伙计正东倒西歪地往下落,一位身穿红衣的中年人背着手,仰头皱眉,看着天上翻滚的黑云。 未来得及说话,天空中四道惊雷又起,合为一股,奔马般向地面袭来。 狂风四起,却是从天空压向地面,金金阁中修行差的伙计已经扛不住伏倒在地面,瑟瑟发抖,其他人皆是一脸惊惧。 法阵中,不知什么时候,灵力已停止了流转,沐夕沄缓缓睁开眼睛。 腹内,玉白的婴体已然成型,娇憨的脸上净是笑意,屈着短短小小的手脚,蜷曲而卧。 惊雷噼下,沐夕沄勐然站起,软剑出鞘,在头顶挥舞成一片剑影,灵力流转,如结界穹顶,将自己罩在其中。 与此同时,迦南袖中红光一闪,一片厚重的红云迅速飞过,笼于剑影之上。 小妖王长斧接连噼出,空中出现几道巨大的缝隙,奋力将电光聚集的灵力向一旁拉扯。 谭深手持长鞭,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沐夕沄,长鞭翻卷,随时准备将他拉向一旁。 惊雷奔涌而至,勐然砸下,一瞬间穿透重重阻碍,直向沐夕沄头顶而去。 沐夕沄闷哼一声,口角鲜血溢出,终是硬挨了一击。双臂酸麻顿起,强大的雷电自头顶压下,经脉立时剧痛,体内灵力受不住威压,被压得不住收缩,雷电的万钧之力如一柄利剑,直奔心脉而来。 突然间,沐夕沄腹中婴体双目突睁,被压制的灵力勐然上沖,竟将雷击之力硬抵了出去。 雷声巨响,灵力爆/炸开去,强大的力量将所有人都掀翻在地。 法阵周边飞沙走石,灵力带起的漩涡将一旁的沙丘整个卷了起来,一时间天地之间皆是昏黄,无人能看清周围的一切。 九道天雷已毕,如同来时一般突然,天空中黑云翻滚,迅速远去。 众人这才揉着眼睛站起身来,目瞪口呆地看着地面。 法阵四周,原本的沙丘被卷得不见踪迹,竟露出了土质的地面。地面沟壑纵横,一道道深达数十丈的深沟自法阵向四周延伸,翻出了阵下的黑色石块。空气中还瀰漫着呛人的细沙,人人头上身上落满沙粒。 法阵之中,沐夕沄傲然而立,威压尚未能收敛,显是破境已成。 第108章 法阵 一行人站在法阵外,呆呆地看着沐夕沄。 突然,小妖王大叫一声,飞也似地扑了上去,口中嚷着:「慕哥哥!你成功了!」 沐夕沄站在阵中,伸手接住飞来的少年,眉目含笑:「让你们担心了!」 众人都松了一口气,只有谭深仍皱着眉头,欲言又止。 沐夕沄的目光向他看来,朝他微微颔首,便挪开了目光。 谭深嘆了一口气,伸手整了整衣裳,只觉袖中沉甸甸的,探手一摸,原来是前几日金金阁送来的玉简。 第205页 沐夕沄此时已走下法阵,向人群施礼以示感谢,谭深走上前去,递上玉简道:「太原秦家五天前送来的,看看有什么要紧事没有?」 沐夕沄接过玉简,输入灵力,秦乐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半晌后,沐夕沄轻皱眉头,转身看向法阵。 「可是有什么不妥?「谭深问道,一行人此时都围了上来,看着两人。 沐夕沄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小乐说西北疫情已平,百花谷的医师仍按照之前的药物和方式给人们治疗,百姓除了神魂会有几个月不稳,再无其他后遗症产生。」 「这是好事啊……」 「但我总觉得心中不安,「沐夕沄轻轻摇了摇头,继续说道:」小乐还说,知道了那种小黑石的用途。」 「小黑石?什么小黑石?」 沐夕沄指向法阵旁被切割得沟壑纵横的地面,一颗颗圆圆的黑石散落在沟壑周围,显然之前埋在土层之下。 沐夕沄捏住玉简,秦乐兴奋的声音传出:「慕师兄,我发现百花谷小黑石的作用了!那些黑石,之所以查不出作用,是因为它们本来就没有作用!」 一席话说得颠三倒四,大家面面相觑。 「啊,应该这么说,那些小黑石虽然无用,但若是将它们覆在法阵之上,却能让法阵失去作用!」 小妖王一脸迷惑地看向沐夕沄,「慕哥哥,这是什么意思啊?」 沐夕沄的眼光中闪过一丝沉重,「我在龙爪村法阵曾见过这些黑石,在法阵旁的水底。当时捡起黑石时,便觉浑身灵气逆转,神魂几欲出壳。若不是那黑石的作用……」 张金金此刻已明白过来,接口道:「若不是那黑石让你有如此感受,便是黑石之下,有什么东西起到了如此的作用,而黑石,只是在掩盖那样东西!」 众人目光向法阵投去,三个法阵,都有这样的黑石,法阵之中,究竟藏着怎样的秘密? 几人思索之间,一丝异动突起。 「这是……地动了吗?」 地面先是轻颤,后来渐渐摇晃起来,月牙城法阵的一角,突然亮起了光。 几人赶到光亮之处,只见一小片花纹从法阵中突起,光亮正是它发出的。 「这只是普通的除尘阵,每个法阵都会有,用以维持法阵的清洁……」金金阁的一名伙计喃喃道。 突然灵光一闪,四周的人全都心中一颤,危机感腾起。大家不约而同地各自施法,升入半空,向外远离。 「轰「的一声巨响,除尘阵以平时千百倍的强度爆/炸开来,法阵周边的地面立刻被震得裂开,尘土、石块漫天飞舞,下一刻,便被除尘阵吸得干干净净。 法阵之外,黑色的小圆石铺满地面,呈现出一个巨大的圆形。 「轰」,法阵的另一角,又一处除尘阵爆开,这一次,将所有的黑石吸了进去。 半空中的数人立刻察觉,天地间灵力倒转,平时贡献灵力的法阵,如今反转过来,将周围的灵力尽数吸入其中。 一时间,人人经脉倒转,灵力从身体中倾泻而出,神魂也开始蠢蠢欲动,向法阵涌去。 迦南一声大喝,红云出袖,把在场的人都笼罩其中,红云结界阻隔了法阵的吸力,众人这才恢復正常。 小妖王大喝一声,长斧噼下,一道时空缝隙赫然出现,「快走!」他拉着沐夕沄入了缝隙,朱立则留在缝隙边,招唿大家避难。 缝隙的另一端,是月牙城的街道。 沐夕沄踏上街道的青砖,便发觉事情不对劲。平时熙熙攘攘的街道,总是喧闹无比,而此时,却一丝声音都没有。 举目望去,街上的人全都呆呆愣愣,行尸走肉一般拖着脚步,茫然地挪动着。 突然,一人软倒在地,沐夕沄惊讶地看到,一缕柔和的白光从他的天灵盖中逸出,摇摇晃晃地飘在空中。 紧接着,一个又一个人颓然倒下,一缕又一缕的白光升向半空,盘旋汇聚成一束,向法阵的方向飘去。 那是……人的神魂! 「大王!「有人高叫,一个金金阁伙计装束的人疾奔而来,迦南刚刚跨过缝隙,便看见一地的人,眯了眯眼睛,「这是怎么回事?」 「小的也不知,只是……阁中的人族兄弟大都出了问题,剩下的都是纯魔之体。」 沐夕沄心中一动,「出了问题的人族兄弟,是不是都曾在瘟疫中得病?」 那伙计急忙回想,点了点头。 竟是这样! 所有的这一切,都是事先安排好的! 先散播瘟疫,再以开窍之术治疗,所有得过瘟疫之人全都神魂不稳。 法阵之下,藏着反转阵法,以黑石覆盖,到了发动之时,以强力的除尘阵除去黑石,法阵发转。 所有神魂不稳之人,立刻被摄魂。 这盘棋,下得够大! 前几个月的瘟疫,被传染疫病之人何止百万,若处处都是如此,便是以百万神魂献祭!下棋之人,究竟要作什么? 沐夕沄勐然转头,「南王!」 迦南点头,「我先去,等下再听你解释。」 迦南一声唿啸,全城魔族立刻现身,追随一道红云,从缝隙中又穿回法阵。 迦南的红云扩大到极致,将法阵完全笼罩,不论设阵之人有任何企图,先将这一城的神魂禁锢在此。 第206页 张金金此刻也醒悟过来,立刻掏出一枚玉简。这枚玉简比往常玉简都大,身上花纹繁复,可同时向天下所有金金阁下令。 「传令,立刻联繫各地修仙家族,请求派出法阵高手,以禁锢阵法包围五大法阵,将法阵摄取的神魂强留在当地!」 玉简顷刻将命令下传,金金阁中隐藏的魔族弟子立刻开始着手布置。 张金金一脸忧思看向沐夕沄:「阿沄,暂时禁锢不可能长久,法阵的基础是天地灵脉,人力终究无法抗衡,只有找出幕后黑手,彻底将其所施的法术消除,才能救得了这些人。而且,神魂离体五天内还有救,这么短的时间,咱们去哪里找人?」 沐夕沄微哂,「这还用找吗?法阵建成之后,一直都有修行者往来,想要将反转阵法和黑石一同铺在法阵之下,只有在建立法阵的时候动手。这些黑石产自百花谷,当年可是高价卖出过一大批……」 「你是说,郑慨然?」 「即使不是他,也与他脱不了关系。「沐夕沄眼中闪过一丝黯然,那曾经是他最尊敬的掌门,摩云山的顶樑柱,虽然对他早有怀疑,他却也曾期盼,这其中有不为人知的误会。但如今…… 张金金手中的玉简突然闪了起来,他也不避讳,直接输入灵力,放出声音。 各地的报告接踵而来,果然,中原上下,无数人被摄魂,而法阵旁的各大家族,正合力封印法阵,力求留住神魂。 一个时辰后,玉简突然安静了下来。 迦南一直带着魔族试图封印法阵,但法阵之力何其强大,红云罩中,神魂们组成了一股强大的力量,左冲右突,一直试图逃脱。以迦南之力,也只能堪堪禁锢一时。 正在发愁时间一长,自己怕是无法控制,法阵中的冲突忽然停了下来。 神魂像是没了力量,开始在阵中游荡。 迦南试着撤开红云一角,那些神魂却没有急着回到原主身边,反而悬在法阵上方,不再动弹。 此刻,沐夕沄正在房内准备出发,突然一阵脚步传来,张金金拿着一枚玉简走入房中。 是摩云山传来的消息,两人的脸色立刻凝重了起来。 「兹有魔人古青桥,五十年前临魔渊一战,杀害摩云山长老,泄露除魔大军行踪,被镇于伏魔塔下。」 「此人狡猾异常,用计深远,竟安排魔人将其救出。如今天下大乱,百万人族神魂被摄,便是他为报私仇,夜入摩云山,以妖术反转法阵,试图谋取神魂补充其魔力。」 「幸摩云掌门郑慨然出关,带领山门弟子,在一场恶战后生擒古青桥,中断其所施之法,将其囚于锁仙台。」 「此子罪大恶极,所谋亦巨,摩云山不敢擅专,特邀请修仙各大门派,于三日后齐聚摩云山锁仙台,共商处置之法。」 第109章 公审 摩云山。 古青桥呻·吟着睁开眼睛。 周围一片昏暗,空气中瀰漫着丝丝水汽,身下的地板冰凉。 古青桥试着坐起身来,却发现手脚都被缚住,不能动弹。 记忆还停留在黑暗前的一刻,沐夕沄臂上的锁链,唇边的血丝。 「阿沄……」低吟出口,耳边却传来一声冷笑。 「果真是个小妖精,竟让师兄两世不得忘,羡慕啊羡慕。」 微暖的触感传来,一双手抚上了他的脸颊。近在咫尺的一张脸上,小小的红痣鲜艷如血,薄唇轻碰他的耳廓,「师兄,事到如今,你还放不下他?」 「无影……你做了什么?」 青年抬起了头,将他从地上拉坐起来,「师兄,我知道你答应了迦南,要去赴那什么千年之约。你有没有想过,你要救的,可都曾经是你的敌人?」 古青桥别过脸去,没有说话。 「你从来都是这样,即使不喜欢对方,面对生死,却仍会去努力救对方。」他停了一下,语音中带着一丝苦涩:「当年你入万蛊洞救我,是不是也是这种心情?」 古青桥转过头来,第一次看向无影的眼睛。 仍是当年清秀的模样,眼中却瀰漫着让人看不懂的迷雾。 「无影,我们……不是一路人,你不会明白……」 「我不明白!就只有他明白是不是!」无影的脸瞬间腾起一层怒气,「我是为你不值!」 他站起身,在小小的空间里来回踱了几步,又旋风般转过身来,「好!我就让你看看,你要救的,都是些什么人!看你那小仙君,还护不护得住你!」 咔哒一声,无影开了牢门,站在门口冷笑道:「郑掌门不必鬼鬼祟祟偷看,我无影答应的事情,不会反悔!」 一个身影从黑暗中慢慢现身,火光照在他的身上,却似照进了无底之洞,照不亮他的脸。 过了五十年,郑慨然已经鬚髮皆白,当年意气风发的脸刻上了深深的皱纹,竟有了一丝悲苦之意。 「无影谷主的诚意,老朽从来都没有怀疑。」 「好了,我懒得跟你多说,替你安排了这么久,明日便是最后收尾的时候了,」他随手将一块玉佩抛入郑慨然怀中,「郑掌门可想好了,一旦发动,就没有后悔的机会了。」 郑慨然低笑,在古青桥听来,竟如毒蛇吐信般带着丝丝寒意:「老朽等了这么多年,就为了这一天,还有什么后悔之说?」 「人交给你,我走了!」无影看也不看他,甩袖便走,几步便不见了踪影。 第207页 *** 第二日便是公审之日,前日里大部分的修仙门派都派来了代表。 这段时间大事频繁,先是疫情,又有法阵摄魂,各门派都忙得焦头烂额。所幸各派这一代的精英弟子大都能干,在各大危机中崭露头角,各得门派欣赏。这次的公审大会,各派掌门都不约而同地带上了这些年轻人。 邓冼带着一众师弟妹,在山下碰到了闻子期与方瑞。 几人交换了个眼神,没有多说话,各自安顿了门人,这才聚在一处。 邓冼带了酒,三人坐在一处凉亭中,映着夕阳,沉默地握着酒杯。 「真没想到,当日里遇到的古兄,竟是魔人。」闻子期沉闷地喝下一杯酒。 「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方瑞仍然大大咧咧,一杯酒下肚,他用手背抹了抹嘴角,「我早前几天还见过他一面,帮我猎魔兽来着,怎么看也不像是坏人啊!」 邓冼没有说话,心中却响起临走时师祖的嘱咐。 青山城这两年有点青黄不接,邓冼的师父年轻时受过重伤,每年到了秋末便会发作一二,在山上闭关尚且艰难,出远门则有心无力,因此,此时公审,便是由邓冼带队。 临出发那日,静慈拉着他到了僻静处:「这次公审,若对象真的是五十年前的古青桥,你记得,切莫轻易表态。」 他不解,静慈雪白的鬍鬚轻摇:「当年之事本就存疑,这几十年摩云山势大,所有反对的声音都被压了下去,此去摩云山,郑慨然必会营造重重形式,逼你们站队。静观为上。」 说着,他摸了摸邓冼的头髮,「好孩子,我知道你正直善良,到了要选择的时候,不必顾及什么,做事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即可。」 邓冼此时尚不明白师祖之意,只得静观。 *** 天色渐明,朝阳将光辉洒向大地,摩云山的锁仙台上一片光明。 素白的摩云弟子服在阳光下反射出润白的光,在高台下十分显眼。 郑慨然带着一众弟子,坐在高台之上。 高台之上,古青桥手脚被缚,跪于台前。 心头一阵恍惚,呵,古青桥扯了扯嘴角,这一幕,与前世何其相似! 眼光转向台下,掠过一张张或熟悉或陌生的脸,那些脸上,有轻蔑,有愤恨,还有……担忧与不解。 未找到想见的人,古青桥抬头看了看天空,上一次,他御剑而来,这一次,还是不要来了吧! 「古青桥,你可知罪?」郑慨然起身,声音依然威严。 「不好意思啊,郑掌门。古某的确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呢!」古青桥冷笑着。 「为一己私利操纵法阵,夺百万人神魂,你还说自己没错?」说话的是郑慨然身后的一名青年。此子在摩云山颇有地位,相传是郑慨然亲侄,跟着郑慨然已有上十年。 「仙君说笑了!」古青桥懒懒地向后一靠,「这么厉害的功法,古某还真是不会呢!」 「无耻!」台下一个老人大声叫道:「当年你泄露抗魔大军行踪,害我天涛门门人被屠,这仇我还没报呢!怎由得你再次猖狂!」 「对!当年的深仇大恨,如今一次性报来!」几个老人在人群中出声,都是当年参加过临魔渊大战的小门派。 一时间喧嚣声四起,报仇之声不绝。 郑慨然站起身来,微笑着摆了摆手,台下立刻安静了下来。 看着眼前期待的眼光,他满意地点了点头,「此人曾杀害我摩云山长老,如今又犯下如此滔天大罪,罪无可恕,各位如果信任老朽,便交由我来处置如何?」 台下,灵山聂家尚未有人到达,太原秦家、青山城、龙虎山庄几个大派默然不语,只有百花谷的罗子期大叫道:「好!郑掌门可不要心软那!」 一时间,依附摩云山与百花谷的小门派纷纷表态,将决定权交到郑慨然手中。 「多谢各位的信任!郑某自会让他说实话。」郑慨然拱了拱手,转身向古青桥走去。 据传郑慨然曾习得一门秘技,以灵力相控,可让人不由自主地坦白一切阴谋。在之前的很多场仙家公审中,他也曾展现此技,深得大家信任。 台下的众人仰着头,看着郑慨然一步步走向古青桥。 他走得缓慢,却是在手中暗聚灵,他自临魔渊大战以来,一直以易魂丹调理,虽得伤愈,境界却一直不得寸进,仍在元婴中期挣扎,若不是这样,他也不会如此大费周章,搞出这么多事情来。 不过对于现下的古青桥而言,元婴绰绰有余。 手中的灵力逐渐形成光球,郑慨然一言不发,举手便向古青桥的天灵盖拍去,这一拍,竟是使了十成力,这哪里是施展秘技,完全是要杀人灭口! 强大的危机感席捲古青桥的全身,体内魔祖舍利腾的一下运转起来,天地间的灵力都被他牵扯,迅速进入身体,体内魔气暴涨。 前两次魔气激发,古青桥都是意识全无,这一次,因为是主动地激发魔气,他尚能保得意识有一丝清醒,控制着自己的行动,不至于暴起伤人。 但能够控制是一回事,能不能及时反应却是另一回事。 古青桥体内魔气运转,全身的血液都如沸腾一般,耳鼓中轰轰作响,手脚也沉重得像是坠了石块。 要知道歷届魔君功力突破之时,要么是找僻静之处独自修炼,要么是在静室之中,外面重兵守护,就是因为突破之时兇险异常,有一点意外,轻者功亏一篑,重则有可能直接身亡。 第208页 古往今来,在如此兇险情况下寻求突破的,也就他一人而已。 然而郑慨然却没有给他这个时间。 大手重重拍下,带着灵力唿啸,随即,巨大的灵力冲撞带着尖锐的狂风,以高台为中心向四周疾射,一时间飞沙走石,高台下的人都被巨大的灵流沖得眯了眼睛,摇摇晃晃。 待得众人抬起头来,台上的古青桥已委顿在地,郑慨然仍伸着手,不可置信地望着前方。 一个白衣的俊秀青年,左掌与郑慨然手掌相抵,右手则握向了他的手腕。 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上到锁仙台上的,只有郑慨然看到,在自己一掌拍下的一瞬间,空中突然出现了一道缝隙,那白衣青年从缝隙中闪身而出,硬接了自己全力一掌。 郑慨然与他手掌相接,立刻感觉到对方体内灵力澎湃,境界竟不在自己之下。 而这名青年的长相……郑慨然心中一惊,难道是……? 台下的人们已经有人认出他来,年纪大的不可置信叫道:「这,这不是五十年前已经仙逝的沐夕沄吗?」 年轻的则喊着:「慕沄,慕师兄!」 郑慨然十成功力被沐夕沄接住,此时一口气提不上来,无法立刻动手,当下沉下脸来,喝道:「哪里来的混小子?护着这魔物作什么?」 第110章 现身 沐夕沄此时已将郑慨然的手掌推开,当即恭恭敬敬地行了个晚辈礼,「天梁峰沐夕沄,见过掌门。」 果然是他! 此刻台下已沸腾起来。老人们见了故人,正在诧异他如何死而復生,年轻一辈几乎都是听着他的故事长大,一想到这位传奇人物前段时间竟和自己一同在灵山破阵,都激动不已。只有罗集南父子两人沉默不语,眼中藏着怨毒。 郑慨然此时已骑虎难下,没法再次动手,只得摆出长辈的架子,强扯出一个微笑点了点头,「没想到五十年过去,还能见到你。不过……」他话锋一转,语气中强硬了几分:「歷经五十年,你却与那魔种一同死而復生,可是修炼了什么妖术?」 台下的人一时都愣住了,但事实如此,眼前这两人的确同时復生,台上沐夕沄对那魔种维护之意尽显,难道这其中,真有什么猫腻? 「郑掌门说笑了!」台下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人们循声看去,一个鬚髮皆白的老人,在一位绿衣姑娘的搀扶下,慢慢走上高台。 「是你?」郑慨然眯了眯眼睛,目光中隐隐透着杀气。「黄长老,别来无恙啊?」 黄泽霖走上高台,向台下团团一拱手。这些年他在中原行走,虽未刻意经营,但神医的名号在那儿摆着,也常常在各城开设义诊,故而大小门派都识得他。 「说起夕沄的復生,倒是老夫的一件得意事。」他低头看了眼古青桥,沐夕沄此时已蹲在他身旁,抬头向黄泽霖轻轻眨了下眼。 黄泽霖会意,微笑着将自己如何收摄沐夕沄魂魄,如何寻得玉胎,如何炼出肉身,如何引魂入体……桩桩件件,都详细道来。其中又有莫知岐与天机峰弟子佐证,众仙门听了,都不禁嘆服。 「郑掌门,」黄泽霖话锋一转,看向郑慨然,「黄某一直有一事不明,想要问问掌门。」 郑慨然直觉事情有异,暗暗向侄子打了个手势,自己则继续摆出架子,「长老请说。」 「掌门早年斗魔兽重伤,身体受损功力倒退,直到巫医谷大巫前来治疗,才有了好转,说起来,那大巫还是此人师父。」 他看了眼仍在昏迷中的古青桥,不动声色地将两人挡在身后,「不知道这么些年,郑掌门是如何保养的?」 郑慨然双目一瞪,蔑然道:「黄长老还真是医痴,到了这个时候,居然还和我探讨医术问题!」 黄泽霖冷笑一声抬手,掌上已多了一粒青紫色的丹药,「说起来大家也许会认识,这,便是传说中的易魂丹。传说易魂丹,不论多重的伤都能治疗,还能让伤者功力恢復如初。但又有多少人知道,一粒易魂丹,需要一百个孩子的命来换!」 「你什么意思?」郑慨然冷然道:「你是觉得这么多年,我都是靠着这东西来疗伤?」 「难道不是吗?郑掌门?」 郑慨然看着那小小的丹药,高傲地一抬头,「你可有证据?」 黄泽霖一滞,虽说这件事他已在心中推演了几十年,各种细小的线索全都指向郑慨然,但他却没有能够直接指证他的证据! 「没有证据您可不能瞎说啊!」台下又有人起闹。 黄泽霖看向沐夕沄与古青桥两人,两人仍在高台一隅,一动不动。 此刻的沐夕沄,却对外界毫无感知,在黄泽霖上台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后,他就跪坐下来,把古青桥揽在怀中,手掌托着他的背,低头进入他的内府之中。 古青桥的内府中一片黑暗,狂风在大地上肆虐,发出巨大的声响,内府中的一切都被风吹得狂舞,白水河倒悬于天,河水如暴雨一般倾泻而下。 雨水瞬间便将沐夕沄浇了个透湿,他顶着狂风,在漆黑一片的内府中寻找古青桥的身影,唿喊声刚刚出口便被风吹得支离破碎,不知散落在了哪个角落。 左腕上红光一闪,不知什么时候,前世的红绳又回到了腕上,沐夕沄心中一喜,忙跟着红绳的指示一路寻去。 红光闪烁,一个女人的背影在眼前一晃,转眼不见了踪迹。 第209页 沐夕沄快走两步,却看见一个小小的身影,正蜷缩在一个大铁笼中,颤抖不已。 「青桥!」沐夕沄快步上前,将手伸过铁栏,轻轻抚上小青桥的湿发。 小孩子的身躯明显瑟缩了一下,手脚将自己抱得更紧,稚嫩的声音喃喃叫道:「妈妈,妈妈……」 突然,沐夕沄自己也进入了笼中,变成了孩子模样,缩在小青桥的身旁。 没有了武器,没有了力量,但沐夕沄张开短短的小手,把小青桥搂在怀里。 「你是谁?」小青桥小声问道,声音弱得像一只小猫。 「我是阿沄,我来陪你。」 一个大肚子的胡商突然出现在铁笼前,肥厚的手掌拍上铁栏,打开了铁门。他一把揪住小青桥的衣领,将孩子拎了出来。小小的身躯拼命地挣扎着,却怎么也无法逃脱。 「住手!」沐夕沄大叫,胡商看了他一眼,「你也要和他一起?」 沐夕沄点头,攀出铁笼,继续将小青桥揽在怀中。 脚步声自身后响起,一个身穿黑色斗篷带着兜帽的身影走上前来,接过了两个孩子。男人瘦如骷髅的脸上绽着嗜血的笑容,哈哈笑着将一瓶不知什么丹药塞入他们口中,又掏出一把不知名的虫子,尽数放在孩子小小的身躯上。 奄奄一息的小青桥,痛得手脚抽搐,一双眼中泪花翻滚,和着雨水,打湿了小脸。 沐夕沄忍者痛,双手怎么也不肯放开。 眼前的小青桥渐渐长大,他练功、试药,他进入万蛊洞搏杀,他在高台上被万人唾骂。那双曾经清亮的眼睛,渐渐充满了血丝。 不知什么时候,雨停了,风却更加狂暴起来。沐夕沄跟着古青桥,转过一个又一个场景,每一次苦每一场疼,他都与他一起承受,看着他一点一点陷入迷茫。 空中有个声音响起:「他们如此待你,你待如何?」 青桥闭着眼,声音中带着恨意:「我要他们尝到一样的痛苦!」 风声忽然静了下来,古青桥睁开双眼,眸色血红,带着疯狂的恨意。一缕缕黑气从他身上缓缓升起,笼罩了整个天地。 黑暗中,沐夕沄的白袍微微闪着光,他没有说什么,在这一个被世人错待、虐待的人面前,徒说公平正义,没有意义。 天空中,睁开了一只血红的眼,「献出你的灵魂,吾将赐予汝力量!」 古青桥微微闭眼,银色的白光从他的头顶逸出,半透明的魂魄慢慢显形。 沐夕沄呆呆地看着古青桥的神魂,那神魂并不完整……胸口心脏的位置,赫然一个大洞。 那样大的一片灵魂,去了哪里? 红光闪烁,沐夕沄的左腕上,红线亮了起来。心中似乎有什么在挣扎,一团小小的白光,顺着手臂来到手腕,与红绳融为一体。 以魂为绳,注灵入心,驻一人之身,护一世之安。 剎那间,一幕幕场景在沐夕沄眼前闪过: 天机峰,梅树前,当自己回忆起青桥的笑脸,胸中腾起的小股力量…… 狐妖的尖刀刺进心胸的一剎那,挡住刀刃的小小白光…… 内府中,白光化作红绳,缠绕他的手腕。 「阿沄送我东西,我当然要回礼才有礼貌啊!」 「每次我到你附近,它都会亮起来,这样你就能找到我了,好不好?」 「你本应是魂飞魄散的,但不知是什么包裹了你的魂魄,让我能及时将其收入玉瓶……」 原来,你一直信守承诺;原来,你一直陪在我身旁,从未远离。 红绳化作小小的青桥,轻飘飘地离开手臂,绕着他缓缓飞舞。突然,小小的身影伸出双臂,贴近他的脸,轻轻地凑上嘴唇。 一滴泪沿着脸颊滚落,落在神魂的手心,化作一颗明珠。 像是捧着世上最珍贵的东西,小青桥将那粒明珠郑重地放在胸口,飞回青桥身边,融入神魂之中。 灵魂变得完整,轻轻闪着白光。沐夕沄看着青桥的灵魂慢慢上升,飞向那血红的眼,默然退出内府。 外界的阳光很亮,古青桥的身体很凉,眼睛仍安静地闭着。沐夕沄伸手轻轻摩挲着他的眼睑,也许,你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不知道我是谁,但只要你还好好活着,我便欢喜。 第111章 证据 内府之中千年,现世不过一瞬。 高台上,郑慨然一脸正气凛然,向黄泽霖索要证据;台下,几家大仙门难辨真伪,选择了沉默,几个小仙门的掌门带着弟子,闹哄哄地帮腔,场面一时难以控制。 「阿弥陀佛……」一声佛号响起,起闹的众人疑惑地转头,山路上,一袭宝红袈裟慢慢走近,慧摩大师一手托着紫金钵,一手转着佛珠,来到众人面前。 近百年来,修仙界一直由几大家族共同管理,宝通禅寺超然世外,并未插手其中的事务。 但不插手并不代表着不能插手。 宝通禅寺歷代出高僧,又心繫百姓,降妖除魔救死扶伤,在中原深得人心。 这慧摩大师,则是其中代表,一年十二个月,有十个月都在人间行走,见妖收妖,见魔斩魔,所到之处,阴邪魔物无不闻风丧胆。 郑慨然笑道:「没想到审一个魔种,竟来了这么多高人。慧摩大师可是来助我除魔的?」 「善哉,善哉!」慧摩上前施礼,面向众人:「老衲几个月前,在峰林镇女怨山收得一只怨灵,乃是五十年来,失去孩子的母亲所化。今日说起以童血炼丹之事,与这怨灵倒是大有渊源,大家不妨听听她怎么说。」 第210页 慧摩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敲了敲紫金钵,钵体发出悠扬的「噹噹」之声,一缕灰雾从钵中缓缓升起,落到台上化作一位妇人。 那妇人似刚刚甦醒,还未弄清发生了什么事,睁眼见到郑慨然站在眼前,怔了一怔,纳头便拜:「恩公!」 郑慨然暗暗叫苦,不知这怨灵会说出什么来,但慧摩正站在他身旁,也由不得他下手处置,只得装作大吃一惊道:「这是怎么回事?」 「恩公,您不记得了吗?当年您让我收集那些孩子的魂灵,放在山城之中,还帮我建立结界,隐藏山城,您赠与我的傀儡符,救了小杰,闻娘永世难忘。」 台上妇人感激涕零,台下的各大家族心里却咯噔一下。孩子失踪的消息他们也曾得知,往常最简单的追寻办法,便是招魂。招来被害孩童的灵魂,有何遭遇,是何人所为,一问便知。然而五十年来,他们接到的多桩孩童失踪案,都蹊跷得很,极少能找来孩童魂魄。而如今听这怨灵一说,竟是有人将那些魂灵都禁锢了起来,这不是存心扰人查案吗? 顿时,台下人看郑慨然的眼光都有了变化。 郑慨然冷然道:「大师不会就听着这妖怪的一句话,就认定郑某人与易魂丹一事上有所牵连?」 「阿弥陀佛,」慧摩低喧佛号,「这怨灵对孩童之血十分敏感,贫僧带她来此,若她寻不出易魂丹,郑掌门自然清白自证,无需烦恼。」 这一席话,说得郑慨然哑口无言。他本就想要撇清关系,此时又如何可以拒绝? 慧摩轻敲紫金钵,悠扬的敲击声中,怨灵浑身一震,妖气突然增强了不少。 仿佛毫无意识似的,怨灵开始在台上飘荡:「恩公,您身上怎么……有孩子的味道?」话音未落,她又化为一团灰雾,在台上绕着众人转起圈来。 黄泽霖此时已将原先托在手中的丹药递给了慧摩大师,那怨灵经过他时,停了一停,叫道:「童血!你的手上有童血!」 台下众人眼睁睁看着灰雾绕着沐夕沄与古青桥转了一圈,却没有任何表示,径直又向郑宇得飘去。 还未到郑宇得身边,怨灵突然唿啸起来,万千母亲的灵魂震怒出声:「兇手!你的手上,沾满了孩子的血!」 灰雾直冲而下,直逼郑宇得的面门,万千冤魂同时出声,他吓得大叫一声,向郑慨然跑去,「叔父救我!」 郑慨然一挥手,一道强劲的灵力射出,怨灵大叫一声,似全身起了火焰,唿地一下烧了起来,片刻便成了灰烬。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不论台上台下,都救援不得。 郑宇得冷汗涔涔,兀自抱着郑慨然的靴子,吓得发抖。 郑慨然心中低嘆一声,心中颇有不舍,但随即便大声喝道:「劣徒,你竟做出这等伤天害理之事!」说完,一掌向郑宇得的天灵盖拍去。 这一掌毫无留手,郑宇得还未反应过来,头顶已遭重击。慧摩大师疾步上前,却也慢得一线。 郑慨然冷着一张脸,转向台下:「今日郑某才得知,劣徒竟做出这样伤天害理之事,如今只得当众清理门户,日后定当彻查此时,赔偿受害家属,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他这是先下手为强啊!」方瑞悄声对邓冼道。 闻子期在一旁嘆了口起,「现在没了人证,怕是不好追究了,可惜……」 慧摩沉默地看着郑慨然,智慧的双眼带着愠怒,过了一会儿,他又施一礼:「阿弥陀佛,施主大义灭亲,亲手处置爱徒,让贫僧心疼不已。幸亏贫僧刚才上山之时,碰巧遇到几人打斗,顺手救了个人,否则,怕是郑掌门会更加伤心。」 郑慨然双眼杀气顿显,狠狠地盯着慧摩。 台下人群散开,一个人快步走了上来。 君子剑苏言君。 此时的君子剑,却有点狼狈。束髮的玉冠微微倾斜着,衣衫上几道剑痕,还隐隐洇着血迹,最惹人注目的,却是他此刻面如死灰的脸色、乌黑的眼眶、凹陷的脸颊以及脱水干裂的双唇。 君子如玉,君子剑的脸上也总是带着温润的笑,有谁见过他此刻模样? 「师父!」苏言君深深注视着郑慨然,眼中没有一贯的崇敬,却带着恐惧与万念俱灰的痛。 与秦乐赶往西北后,苏言君帮助秦家安抚了疫情,因为担心摩云山弟子的安危,在以最快的速度巡查了最后两座法阵后,苏言君在三天前回到了摩云山。 苏言君上山的时候已经是半夜时分,天魁峰上很安静,连平日里巡山的岗哨都未曾看到。他以为瘟疫蔓延到了山上,导致人手不够,不由得心急如焚,脚下又加快了几分。 就在快要到达天魁堂的时候,眼前突然闪了一闪,苏言君本能地一顿,隐匿了身形,悄无声息地潜到天魁堂的窗旁。 堂内,巨大的法阵正微微发着光,郑慨然坐在阵中,一道道黑气从阵中蜿蜒而出,将大堂内的烛火遮得忽明忽暗。 五道红光自阵法四周亮起,照亮了站在阵外的人,苏言君一看之下,大吃一惊!正对着他的,竟是当时在龙爪山山谷中,曾与他交手的灰袍人! 那魔人,在这里作什么? 红光闪了又闪,慢慢增亮,阵内外的六个人,都全神贯注,紧盯着红光的动静。 过了有一炷香的时间,红光突然停滞了,郑慨然一顿,问道:「宇得,怎么回事?」 第211页 「不用问了,法阵没有问题,只是人魂被人截住了。」一个黑影从堂内转出,「加赫如果然是个人才,这么快便能组织人手封了法阵。」 「封阵?」郑慨然冷笑,「哪有那么容易?不过……倒是正好。「他抬头问那黑影:「人带来了吗?」 「当然,不过是要找个替死鬼,转移下注意嘛,值得你如此紧张?哦,对了,你是名门正派,要顾及名声,呵~」 「暂时停下吧,各大家族应该都开始关注此事了,我会召集他们到摩云山来,亲自看着这个魔人犯下罪行,哈哈哈哈哈哈哈!」 苏言君的目光落上高台,古青桥倚在沐夕沄怀中,仍然昏迷不醒,那魔人,指的便是他了。 早有口齿伶俐的小弟子将苏言君的遭遇讲给了众人,台下一片譁然。 三天前开启的法阵,难道是五大法阵的摄魂之法? 众仙家弟子在出发前,都经歷了法阵摄魂之事,所属城中,无数灵魂被摄,如今还被封在法阵周围,不知如何还原。 不是说那摄魂之法是魔人所为,被郑慨然擒获吗?如今倒好,抓贼的反而就是贼,究竟孰正孰邪,一时竟难以分辨。 「师尊,弟子曾在龙爪山谷地与其中一个灰衣人交手,那人用的,皆是邪法,您为什么要与他们同伍?」 「同伍?」郑慨然一声冷笑,「原来在你心里,师尊竟是如此不堪?」 苏言君愣住了。 「我郑某一生,所救的性命何止千万,为他们受伤,病痛一生,可所有人都认为理所当然,从未有人想过,他们的逍遥日子,是以谁的生命为盾!」 「可师尊不是教导我们,生为修仙之人,便是要将护卫人间作为己任?」 「己任,哈哈,己任,再怎么谈论责任,也必须已活着为前提!」 郑慨然双目圆瞪,手指已捏得啪啪直响,「事到如今,废话何益?」 手在宽大的袍袖遮掩下,紧紧握住了一个硬物,正是前日无影给他的玉佩,灵光暗闪,玉佩被震得粉碎。 一直昏迷的古青桥突然动了一下,身上爆发出层层黑气。 郑慨然大喝一声,一掌将苏言君推了开去,直直冲向古青桥,一挥手布下结界,大喊道:「魔头!你要作什么?」 大地开始震颤,一片黑云在空中慢慢旋转,突然间,台下各门派领头者的袖袋中,玉简开始疯狂地闪着黄光。 不知是谁掏出了玉简,急切的声音传来:「掌门!法阵的摄魂之法又启动了,我们的结界撑不住了!」 一声巨响从玉简中传来,接着是一片哀嚎,风声唿啸。 又有人大喊:「那些灵魂,聚成光球飞走了!」 话音甫落,空中灵气翻滚,众人抬头,只见五个巨大的光球正从四面八方急飞而至,在锁仙台的上方聚集。 「那是……灵魂聚成的光球吗?」 「是那魔鬼,重启了法阵?要强夺百万神魂?」 「呸呸呸!谁说我古哥哥要夺人魂魄?没听见刚才君子剑说的,是那郑老头发动的夺魂阵!他才是要抢人魂魄的坏人!」一个虎头虎脑的小仙童,小手指着周围的仙家弟子,说得理直气壮。 一时间众说纷纭,谁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结界内,黑气翻腾,郑慨然一手抓住了古青桥的衣襟,将他瘫软的身体提得站了起来,冷笑道:「魔种,没想到你还能重生,不过正好,可以做个替死鬼!」 天空中,五团闪光汇聚起来,编成了一个巨大的光球。光球不断旋转压缩,灵气翻腾,竟聚为一颗晶莹透亮的魂珠。 魂珠从半空中坠落,沖向被结界笼罩的两人。 沐夕沄软剑直刺结界,却被一股巨力反弹开来,丝丝魔气钻入体内,将他的灵力禁锢,一时间动弹不得。 慧摩大师低头念了声佛号,收回紫金钵与佛珠,竟后退两步,静观其变。 魂珠碰上结界,没有任何阻碍,直入其内。 郑慨然抬头盯着那精光四射的魂珠,狞笑道:「五十年来,我耗尽心血建这五大法阵,你们以为,真的是为了让大家修炼?哼哼,五大法阵内含反转阵法,如今集齐百万魂魄,足以让我伤势尽愈,功力还能再上层楼。至于你,魔种,便再帮我背一次黑锅吧。」 魂珠缓缓落下,郑慨然伸出手,要去接住。 突然,一只修长的手横生过来,手掌微凹,一股吸力油然而至,魂珠的下坠立刻偏了方向,落入那掌心之中。 不知什么时候,古青桥已睁开了眼睛。 第112章 湮灭 看着已然疯魔的郑慨然,古青桥眨了眨眼睛。 「郑掌门,您这用的可是魔门秘技,什么时候,咱们成了同胞了?」 郑慨然咬牙切齿,紧紧盯着古青桥手中的魂珠,就听他又笑道:「您与魔君合作这么多年,就图这颗珠子,是不是有点划不来啊?魔君可还许了你什么?」 「魔君?哼!」郑慨然不屑道:「这几十年来我虽与他合作,但迟早我会反手灭了他,别以为你是魔君的弟弟我就会放过你!」 突然间,台上黑雾尽散,古青桥一挥手,结界也顿时消失了踪影。两人的身影清晰地落入所有人的眼中。 郑慨然仍然拽着古青桥的衣襟,眼光扫向台下。 高台之下,几乎人人瞠目结舌,看着他的眼光里,却带着恐惧与厌恶。 第212页 这是怎么回事? 邓冼抱了抱拳,朗声问道:「郑掌门,您刚才所说的可当真?」 郑慨然心中勐然一跳,刚才,什么时候?他说了什么? 古青桥朝他微微一笑,举起左手,他的手中,一块玉简正发出淡淡的光芒。 台下,那个虎头虎脑的小童手中,一块巨大的扩音玉简,也同步发着光。 「不好意思啊,郑掌门。」古青桥轻轻一笑,「刚才你说的每一个字,他们,都听见了。」 「你……」郑慨然狂怒不已,随即却又冷静下来。 「你以为,今天,便能赢了我?」 他一声冷笑,挥起右手,袖中玉佩的粉末撒下高台,随风四处飘散。 台下突然乱了起来。 方瑞正要跟着邓冼奔向高台,突然,站在他身前的师弟转过身来,面相痛苦不已,脸上,蓝色的图腾陡然显现,那师弟突然怒目圆睁,闪电般出手向方瑞攻来。 方瑞向一旁急闪,眼光扫向周围。 高台之下,竟有接近半数的各仙门弟子都发生了变化,倒戈攻向同门。 本要上台的各派掌门被阻了一阻,见同门倒戈,弟子们命在旦夕,顾不得台上的郑慨然,又回到台下,护着正常的弟子,又尽力控制发狂的同门,场面乱得一塌煳涂。 台上,郑慨然与古青桥已动起手来,灵力碰撞,爆裂声轰轰作响,旋转的风暴吹得人睁不开眼睛。 慧摩大师一把佛珠掷出,竟被他躲了过去。佛珠化作的利器在空中转了个弯,又向郑慨然飞去。 郑慨然一卷衣袖,竟揽了佛珠,向一旁甩出。 沐夕沄抓住机会,软剑翻滚,直刺郑慨然双目。 鲜血飞溅,剑锋划过郑慨然的眼前,他一剑挡开古青桥的短刀,手中灵力打向沐夕沄的剑尖,偏头躲闪。软剑被轰得向上弹起,但仍伤了他一只眼。 郑慨然满脸鲜血淋漓,却放声狂笑。两手一张,竟弃了长剑,自腰间干坤袋中抓出一把青紫色的丹药,尽数吞了下去。 顷刻之间,伤势尽愈,灵力如同潮水般向郑慨然涌去。 每吸收一点灵力,他的身形便增大一些,台下发狂的各派弟子突然停了手,呆呆地站在当地,身上的灵力喷涌而出,向郑慨然涌去。 「我,将拥有无尽的力量,」郑慨然的身形已经胀大了数倍,声音低沉,带着无限的恨意:「你们,全都去死!」 层层威压自他身上传出,他上前一步,巨大的手掌向古青桥抓去。 沐夕沄一剑削出,挡在古青桥面前。剑尖刺入手掌,郑慨然却毫不在意,反将沐夕沄体内的灵力向自身吸去。 沐夕沄闷哼一声,唇边溢出鲜血。古青桥拉着他后退几步,与慧摩大师站在一处。 台下的秦家子弟,已张起结界,护住众人。 摩云山地下灵脉被郑慨然强大的吸力影响,灵力聚为一道金光,自地下激射而出。 天空中不知什么时候已黑云重重,电光在云中孕育,金光射入云中,与数条闪电汇集在一起,勐然向锁仙台上噼来。 「不!!!!!」郑慨然愤然出声,却被巨大的雷声盖了过去。 可怖的巨大力量自半空勐然压下,古青桥拉着沐夕沄与黄泽霖,跃下高台,只听得轰隆一声巨响,锁仙台四分五裂,乱石纷飞,一道人形火光陡然亮起,郑慨然痛苦的声音传来:「这不可能!我……」声音戛然而止,火光之下,人影渐消,化作一团灰烬,在山风的吹拂下,很快便没了踪迹。 一代宗师,竟落得灰飞烟灭的下场。 从高台上跃下的数人都被雷电轰起的碎石砸得满背满身,个个狼狈不堪。 古青桥揽着沐夕沄,在台下踉跄几步,才站稳脚步。一群人立刻拥了上来。 「沐哥哥,我们来啦!」小妖王把手中的扩音玉简扔给身旁的谭深,飞也似地跑过来,身后跟着天妖族的几位下属。 秦乐、邓冼等人也拥了过来,一时间,周围都是熟悉的笑脸。 沐夕沄回头看向古青桥:「你看,这世上有那么多人相信你,关心你,你会过得很好的。」他低下头,声音渐不可闻:「即使没有我……」 「你说什么?」那声音太小,古青桥并没有听清,却直觉地一阵战慄,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古青桥拉着沐夕沄的双手,望入他的眼睛,那双眼,带着无限的深情和深深的不舍。 眼睑渐渐合上,鼻下唇边,细细的血丝蜿蜒而出,沐夕沄的手松了劲,身体向后软倒。 「阿沄!」古青桥慌忙伸手,将他抱住,「阿沄你怎么了?」 谭深匆匆跑上前来,「快,找个地方把他放平,我先用金针稳住!」 「哎呀呀,这老头临死都还没弄明白,和北魔阿萨博合作,怎么可能有好下场呢?」无影的声音自半空传来,却没有现身。 「不过师兄啊,你这小仙君好像是遭到了什么反噬啊,啧啧啧,强行突破元婴,这可不是好玩的。」 空中的声音低了一点,但在场的所有人仍能够听到,「别忘了那颗魂丹,可以起死回生的哦!」 这句话飘飘忽忽,到了最后几个字,音量渐小,显是人已走远。 古青桥浑身一震,伸手掏出了那粒珠子。 魂丹晶莹剔透的球面,映出了他痛苦的脸。 第213页 在场的所有人都呆呆地看着他,百万人的性命,便在他一念之间。 古青桥手握魂珠,看向昏迷不醒的沐夕沄。 餵他吃下这丹药,他便可立刻伤愈,甚至治癒之前的寒毒。 慧摩大师上前一步,「阿弥陀佛,一念成魔,一念成佛,施主可要小心选择。」 「大师!」古青桥没有抬头,「我本就是魔!」 慧摩脸上一阵抽搐,伸手握了佛珠,便要上前。 小妖王挥手上前,妖族与南魔部族立刻现出原形,将古青桥与沐夕沄紧紧围在中间。 气氛突然紧张起来。 人群中的古青桥却丝毫无觉,他轻轻抚摸着沐夕沄的脸颊,「若由我决定,我一定会将魂珠直接给他服下,可阿沄他……」他突然没了声音。 阿沄,如果我不是这么了解你,该多好! 古青桥托起魂珠,珠子面上流动的光芒照亮了沐夕沄的眼睫。 那双眼,曾带着微微地红湿,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对他说:「青桥,我不忍苍生受苦!」 古青桥苦笑一声,将沐夕沄紧紧抱在胸前,喃喃道:「你等我,若今次救不回你,我就与你同去。」 在沐夕沄的额上印下一吻,他一扬手,将魂珠向空中抛去。 紧接着,一道灵光从他手中激射而出,魂珠轰然炸开,无数的灵魂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向四面八方,自己的躯壳投射而去。 古青桥抬袖擦去脸上的泪水,看向一旁的谭深,「走吧,咱们先把阿沄安顿下来。」 古青桥一行人住进了依云镇的摩云药堂。 沐夕沄已经昏迷了三天,第三天的傍晚,黄泽霖迈着疲惫的步伐走进沐夕沄的房间。 一脚刚迈入门槛,黄泽霖立刻觉察,一股威压迎面而来,低哑的嗓音喝到:「谁!」 「是我,黄泽霖!」老人心中嘆息着,突觉威压撤去,他慢慢步入屋内。 床边的阴影里,古青桥一动不动地坐着,将沐夕沄的一只手握在手中。 三天里,谭深一直在这里为沐夕沄疗伤,用尽了东海仙法灵药,才将妖丹的反噬解除,但沐夕沄仍然昏迷不醒。 这三天里三十六个时辰,古青桥便一直坐在沐夕沄身边,握着他的手,看着他的脸。到了晚间便为他擦身换衣,彻夜看护。 几天下来,古青桥已瘦了一大圈,两眼青黑,下颌也冒出了一圈胡茬,他却并不在意,依旧守在床边。 「各仙门弟子的蛊都已经解了,前日灵山聂家的聂遥赶来,带来了当时在灵山落水的弟子名单。」 「这么多仙门弟子中蛊,果然是灵山论道时,在冰河水中受的感染。蛊虫一直在他们体内潜伏。」 「郑慨然抛出的粉末,是一种药物,可将沉睡的蛊虫唤醒,听他指挥。张金金已经通知了各大仙门,他们不久后会将剩余弟子带来,交给我们解蛊。」 黄泽霖将一颗珠子放在沐夕沄的枕边,小星儿忙了三天,早已回了珠子里,唿唿大睡。 「这珠子,您先拿着吧,怕是还要幸苦长老。」古青桥将珠子递还给黄泽霖,「这是……阿沄他安排的?」 「是。」黄泽霖收回珠子,「你被摩云山抓住的消息传到大漠,我与轻雯立刻赶往法阵,正好赶上夕沄他们出发。他说此事与无影不无关系,说不定还会有蛊虫作乱,便将小星儿交给了我,他当时说,如果到时候他……他无力救治众人,便由我出面向大家解释原因。」 古青桥看向沐夕沄,「他果然从一开始就知道,妖丹反噬的后果。黄长老,您和我说实话,阿沄的病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黄泽霖探了探沐夕沄的脉象,疲惫地坐下,「夕沄他吸收妖丹之力,强行突破元婴境界,当时便遭遇了九雷天劫。」 「天劫?」虽现在看着沐夕沄,知道天劫已过,古青桥仍然胆战心惊,「傻孩子,我怎么值得你冒这么大的险?」 黄泽霖继续道:「天劫最后一击,集众人之力都没能挡住,他还是硬挨了一击,当时玉胎便已受损……」 沐夕沄是玉胎修出的肉身,玉胎来自极寒之地,因不是自然长大,胎内的寒气无法根除,黄泽霖当年也只能将寒气封于玉胎之中。 本想着可以缓缓调理,甚至再做封印,随着沐夕沄境界的提升慢慢将其消除,没想到这天劫一击,竟将玉胎打出一条裂缝,内里的寒毒不断泻出,压制生机,让他昏迷不醒。 「当前之计,仍只能以药物配合灵力化解寒毒,先暂时压制住。」黄泽霖看向古青桥,「你还记得在温泉山庄时的疗伤方法吗?我今晚休息一下,明天咱们便来试试吧。」 「好,长老慢走。」古青桥向黄泽霖点点头,又转向沐夕沄,握起他的手不再说话。 第113章 合作 第二天一早,摩云药堂突然热闹了起来。 谭深和小妖王得知今日要给沐夕沄驱除寒毒,一早便带着一众弟子,守在客房的院子里,等着黄泽霖安排。 邓冼等人跨入小院时,谭深正拿着小妖王的长斧,和他探讨空间转换之事。 那日郑宇得惨死,各派门人中蛊反戈,郑慨然灰飞烟灭,沐夕沄吐血昏迷,一件接着一件,山上众人都慌了手脚。 就在众目睽睽之下,那个虎头虎脑的少年突然拿出一柄长斧,在人们面前噼出一条空间缝隙,把古青桥与沐夕沄送了进去。 第214页 等到一行人都消失在眼前,围在锁仙台下的众人居然少了近三成,这才有个老人大喊出声:「天妖!那是天妖族的破境斧!」 妖、魔两族与人族的矛盾由来已久,摩云山上竟一时间出现了这么多的魔族与妖族,在场的大多数门派都大惊失色,惊唿危险。 一时间人人自危,生怕还有妖、魔族人混在人群当中。 摩云山掌门犯下了如此大的罪行,威望尽失。亏得秦钰挺身而出,安抚各大门派。 秦乐则充当了摩云山与各门派间的传声筒,在一片哀声中宣布,黄泽霖可医治蛊毒,又帮着苏言君安顿各派门人,忙得人仰马翻。 老人们心惊胆战,年轻一辈却不怎么在意,趁着有空,下山来探望沐夕沄。 邓冼等人见了妖族的一众弟子,虽心中有些打鼓,但仍坚定地走了进去。 小妖王抿嘴一笑,叫人让开,请他们进屋。 邓冼见了古青桥,有点不好意思地开口,「古兄,灵山一别,好久不见。」他顿了一顿,「你……虽然是魔族,但我们都知道你的为人,那日,你放弃了魂丹……我们,都,呃,很感动……」 古青桥抬头看了他一眼,眼中全是血丝,「我很后悔!」 「啊……」邓冼哽了一下,忙道:「别,别,你别担心,我们都来给你帮忙,集大家之力,一定会助沐兄驱除寒毒的。」 古青桥黯然一笑,未再言语。 黄泽霖上前安排众人,人族的修士输入灵力,驱逐寒毒;魔族的则输入魔力包裹寒毒,将其带出;妖族暂时使不上力,便帮忙烧火做饭,打点日常事务。 在这间小小的弟子舍里,第一次出现了人、魔、妖合作的景象,竟奇异地让人觉得无比和谐。 黄泽霖与古青桥运功一个时辰后,被秦钰与谭深换下,古青桥不愿走远,仍坐在小屋窗前,呆呆地看着闭目而坐的沐夕沄。 黄泽霖端来饭菜塞到他手里,「去歇歇吧,别等夕沄醒来,你却倒下了。往后,你要照顾他的时间还长着呢,没有体力可不行啊。」 古青桥端起碗来吃了两口,眼睛仍定在沐夕沄身上,「黄长老,可有方法根除寒毒,弥补玉胎?」 「玉胎乃是天生神物,想要弥补非常人能所及。」他抬头看看古青桥,「相传在魔域以西,有一块神奇的土地,那里的族人,都是神族后裔。他们对于神物,说不定有办法帮忙。传说中,神族中每代都会出现一位圣女,出生便聪慧不已,带着转世的记忆。但那神族后裔一向神秘之极,神龙见首不见尾,谁也不知道他们的部族位于何方……」 「既是如此,等此间事了,我便带阿沄去一趟西边,好好寻访便是。有我在,必不让他受苦。」 此时秦钰与谭深运功已毕,古青桥立刻起身,将沐夕沄扶着躺下,又坐到了床边。 几个人看着他这样子,知道劝也无用,只摇摇头,轻轻走出房去,带上房门。 天已全黑,一轮明月升上半空,雪亮的月光从窗口照进来,温柔了古青桥的眉眼。 他握着沐夕沄的手,轻声在他耳边道:「阿沄,你怎么还不醒?你看,今晚的月亮多圆。你以前最喜欢圆圆的月亮,因为喜欢团圆的感觉。」 他伸出手,轻轻描摹沐夕沄的眉眼,「如今我魔功已成,但我那天没有发狂,你知道为什么吗?你醒过来,我就告诉你好不好?」 喵呜一声,一个小小柔软的身影在窗前一闪,铜钱跳了进来。 小猫宝石般的眼睛映着月光,轻巧地跳上了床,毛茸茸的小脑袋挨着沐夕沄,小小的爪子抱住了沐夕沄的左手手腕。 「喵~~」小猫冲着古青桥又叫一声,将那只手腕向他的方向拱了拱。 古青桥莫名其妙地看着小猫,见它如此动作,迟疑地伸出手,拉起了沐夕沄的手腕。 没有任何变化! 铜钱瞪着古青桥,明亮的眼中,清楚地流露出对人类的无奈…… 等了半晌也不见动作,小猫闭了闭眼睛,站起身来,朝着青桥就是一跃,一头撞在他的胸口。 手腕……胸口…… 仿佛电光一闪,古青桥突然明白过来。 一束小小的白光自他的心头亮起,古青桥探手入怀,小心翼翼地将那束白光从心口抽离。灵魂撕裂的剧痛让他的手不住颤抖,他的动作却没有一点迟疑。 渐渐地,白光从身体里完全脱离出来,绕上他的手指。 古青桥闭目念起法诀,一根精緻的红绳慢慢成型。 他拉起沐夕沄的左手,将红绳仔细地绕上他的手腕。 红绳发出微微的光,一丝光亮从绳中分离出来,沿着沐夕沄的手臂缓缓上行,到达胸膛,没入心中。 不知是被那红光照的还是错觉,古青桥觉得,沐夕沄的脸色和唇色似乎都红润了些。润泽的唇隐隐映着月光,让他想要品尝。 他慢慢俯下身,在那唇上印下轻轻的一吻。 身下的人儿似乎震动了一下,古青桥抬起眼,望入一潭春水。 沐夕沄醒了。 苍白的手指轻轻抬起,带着微凉的体温,轻轻抚在古青桥的脸上。 古青桥不可置信地抓住了那只手,紧紧贴上自己的面颊。 沐夕沄轻轻地笑了,「你几天没刮鬍子?这么扎!」 第215页 古青桥却像没听到一般,双眼一瞬不瞬地望着他,生怕一眨眼,眼前的小仙君就消失了。 沐夕沄挣了挣,手被握得太紧,根本挣不开,只好手下用力,按了按古青桥的脸颊,自己垂下眼去,「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担心?」古青桥突然醒了,抓着沐夕沄的手将人扯到眼前,「你好大的胆子,居然用妖丹强行突破元婴,莫说事后反噬,光是那九雷天劫就足让你……让你……」他声音一顿,再说不下去。 沐夕沄小小地瑟缩了一下,知道对方生了气,头也不抬地小声辩解道:「我有准备的,我都和谭深他们商量好了……」 一只手捏起了他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头来。沐夕沄心虚地看去,古青桥的眼中似乎燃着熊熊火焰。 「你,你别生气……」他眨了眨眼睛,带着一丝恳求,「我知道错了。」 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嘴唇被狠狠地含住,唇上一痛,沐夕沄轻轻「啊」了一声,牙关失守。古青桥立刻攻城略地,带着惩罚之意,直将人吻得满面通红,气息不稳了才略略松开。 两人都剧烈地喘息着,沐夕沄还未顺过气来,便被紧紧地拥入了温暖的胸膛,好半天后,古青桥才放松了些力气,一手仍搂着他的腰,一手在他背上轻轻地拍抚。 「不生气了?」窝在古青桥的肩窝里,沐夕沄小小声地问。 「没生气,我只是……担心。」胸腔震动,话语透过身体传来,让人感觉特别地低沉。「阿沄,我不值得你这样,你差点就……」 「不,你值得!」沐夕沄从他怀中探出头来,双手撑在古青桥的胸前,眼中净是坚定,「上一世,我没能救你,这一世,无论如何,我也要护你周全!」 「阿沄……」古青桥轻嘆。 沐夕沄仰头,将他所有的嘆息都封在口中。 良久,两人才微微分开。 沐夕沄靠在古青桥怀中,把玩着他的一缕长发,仰头问道:「你刚才说,我醒了就告诉我什么?」 古青桥的脸微微红了,扭头道:「没什么。」 沐夕沄也不在意,自顾自地说道:「那天你在台上,我又入了你的内府,看到了很多……你以前的经歷。」 他抬起手,摸摸古青桥下颌的胡茬,「我和你受了一样的苦,忍了一样的痛,当时的我,也强烈地想要报復世人。你的灵魂投向那只魔眼之时,我想,不论你最后做何选择,旁人都没有资格评判,我也一样。」 他向下窝了窝,把头靠向古青桥的心口,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低声道:「我以为我会失去你,不过也好,若我熬不过妖丹反噬,你把我忘了,去过你选择的生活,倒也不错。」 半晌,古青桥都没有说话,沐夕沄疑惑地抬起头,却看到了他满脸的泪水。 古青桥低下头,与他额头相抵,「你自己看看吧。」 沐夕沄又进入了古青桥的内府之中。 这一次,终于没有了狂风,一切都宁静美好。 内府扩大了不少,灵山下的小巷、山海城的美食街、龙爪村的小水潭,温泉山庄、巫医谷、西南的古镇,一处处曾留下两人回忆的地方,都在内府中占有一席之地。当然,中心之所,仍是白水河上的青桥与天机峰后山的梅树。 梅树长高了不少,一树繁花。 清风吹来,花瓣随风飘扬。古青桥倚树而立,微笑着看着他走近。 待得沐夕沄来到花树下,古青桥牵了他的手,指向一旁的天空:「你看!」 半空中,有什么东西发着光。 整个内府中,没有太阳。那东西发出的柔和白光,便是唯一的光源。 像是一滴水,又或是一大块晶莹的水晶,却软软地在空中轻轻地翻转。古青桥伸出手指,指尖升起一股黑色的魔气,只见白光一闪,空中的水晶化作人形,伸手拢住了那一团黑气。 霎那间,黑气转为白色的灵光,投向古青桥,与他融为一体。 空中的人儿展颜一笑,倏的飞近沐夕沄,在他的左腕上碰了碰,红绳亮起幽幽的红光。 沐夕沄看着那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疑惑地拉了拉青桥的袖子。 古青桥伸手揽过他,低声道:「这是那天,我的那缕灵魂离开你时,带走的你的一滴眼泪。那天在内府中,你陪我走过了所有的痛苦,这滴泪里,有你对我最深的祝福。」 泪珠化作的小人儿又升上了半空,化作一轮朝阳,照亮了整个内府。 沐夕沄抬起左腕,「青桥,你又把那缕灵魂给我了吗?别这样……」 嘴唇被轻轻按住,古青桥抬起沐夕沄的脸,「我愿意,用我的灵魂一生一世守着你。」 他一字一顿,「你就是我生命的光!」 第114章 自荐 往后的几天,暗潮汹涌。 摩云山上,各派按照聂家给的名单,带来了门人,果然个个心中都有蛊虫,被小星儿一条条揪了出来。 黄泽霖的名声又响了起来,他却实话实说,把小星儿的来歷讲了个清清楚楚,消息很快传遍中原,奉谷在月牙城被尊为医圣,老怀大慰。 中原的修仙世家们从未像此时一样联繫频繁,相互之间频频传着消息,小心翼翼地打探着各派的态度,躲闪着将目光投向依云镇的摩云药堂。 年轻的门人们常趁人不注意跑去药堂,老人们知道了便要狠狠训斥一番,在他们心里,人魔之分根深蒂固,有几个胆子大的,仗着自己辈分高,还日日去药堂门口扬威一番,叫嚣着要将这些妖魔赶出中原。 第216页 药堂中的魔、妖族人却约束手下,任由他们谩骂斥责,从不出言辩解,倒是让那些老不修门壮了胆子,连带着镇上的凡人们也对院内的人们轻视了起来。 坊间却慢慢兴起一条传闻,据说地下灵脉之中,藏着地火熔岩,每隔一千年,便会漫出地面,生灵涂炭。上一个千年,天妖族首当其冲,与其说是被人类驱赶,不如说是先受了重创,才让人族捡了便宜。 要封印地火,非得人、妖、魔三大种族的首领一起出手。但前些日子郑慨然为了一己私利,抓了魔族皇子,偏偏那六皇子在魔域很受爱戴,南魔迦南和很大一部分北魔贵族,前日里昭告天下,要奉六皇子为魔君,公开对抗现在的北魔君阿萨博,魔族内战一触即发。 上一个千年的地火,被封印在南魔境内,不知道哪天就会涌出来,而郑慨然当年建的五大法阵,此次被查出有反转阵法,险些害了百万人的性命。连几百年的仙家都靠不住,谁知道还有什么么蛾子会出来,一时间人心惶惶,不光是修仙之人,凡间也充满了焦虑的气氛。 沐夕沄此时正坐在院中的躺椅上,膝上搭着一条薄毯,和虎子一起看话本。 金金阁新出了一批本子,一半是讲摩云山的变故,另一半便是讲这千年之约,虎子看得津津有味,秦乐走进小院时,便看到他双目圆睁,若有所思地看着院门。 「这是怎么了?被话本说怕了?」秦乐上前拍了拍小妖王的肩膀。 「没怕,」小妖王收回目光,有些出神地说:「这话本里,魔族内乱,人族又出了事,为什么妖族没有什么乱子呢?」 秦乐一头雾水,「没有乱子不好吗?」 身后传来一个声音:「要不然,天妖族和东海妖族打一场玩玩?」 秦乐转身,谭深正站在院门口,一脸的高深莫测。 他又回头看那小妖王,只见他点了点头,「这倒是个好主意。」 沐夕沄忍不住笑了出来,掀开薄毯站起身,「怎么就唯恐天下不乱呢?」 古青桥端着一碗汤药从厨房走过来,笑道:「别管他们,让他们打去。」 沐夕沄一见药碗就怂了,拉着秦乐道:「小乐你来得真好,走,咱们出去逛逛。」 未等走出一步,一群人已将他围了个结实,连秦乐都拦在了沐夕沄面前。 古青桥拉着沐夕沄,低声问道:「不想喝药?那……我餵你?」 沐夕沄小脸一红。 昨日里他也是不想喝药,赖在躺椅上不肯起来,古青桥好说歹说,最后在他耳边笑道:「我有办法让你很快喝下去,不在意药苦,想不想试试?」 沐夕沄心中好奇,便点了头。谁知青桥竟一转手把药汁含在嘴里,托着他的后颈,嘴对嘴地将药餵入他口中。 众目睽睽之下,沐夕沄羞得差点想御剑而逃,连忙端起药碗便喝,还差点呛着。 今日再听他说起餵药之事,院中各人都一脸的意味深长,沐夕沄臊得满脸通红,抢过药碗一口便喝了下去,烫得他直吸气。 古青桥哭笑不得地接过空碗,从袖中掏出一个纸包,虎子眼前一亮,目光便黏上下不来了。 拈了一颗蜜饯塞进沐夕沄嘴里,古青桥把纸包往小妖王怀里一丢,虎子立刻眉开眼笑,伸手拿了一颗,再把剩下的分给众人。 秦乐含着蜜饯感嘆,要是让街上的人知道,他们心中凶神恶煞的妖魔居然都特别喜欢吃甜甜的蜜饯,一定会觉得世事颠倒,人生再无标准可言。 众人吃了蜜饯,一闹而散。古青桥把碗递给一名小妖,看向秦乐,「今日来,有什么事吗?」 「哦,哥哥让我跟你们说一声,摩云山上,各派带来的人,蛊毒都清得差不多了,明日大家都会下山,各自归家。那个千年之约,人族的人选,你们定了没?」 说起来,中原各修仙世家中,秦家才是最了解妖、魔族的家族。秦家歷代驻守临魔渊,与魔、妖种族都有接触,虽说原则上是敌对关系,但也并非时时都有冲突,反而经常会有交流,魔族中千年之约的传说,他们早就知晓,也因此做了准备。 「哥哥说,千年之约的事情,其实各大修仙世家的老人都知道,只不过这封印千年才轮转一回,没必要弄得太紧张,很多门派便只传掌门,下属的门人们都不知道。」 沐夕沄听了这话,倒是十分好奇,「人、魔、妖三族,魔族需要北皇室血统,妖族其实是特指天妖一族,人族这边,到底是需要什么才能参与封印?」 秦乐拍了怕手,「你说到点子上了!我也问过哥哥这个问题,他给了我这个。」 说着,他伸手入怀,掏出一张羊皮纸来。 应该是经过了很长时间的传承,羊皮纸已经泛着黄,周边全是磨损的痕迹,上面赫然画着一个复杂的法阵,旁边还有文字对施法者的说明。 「这羊皮卷上画的,便是千年之约中压制地火的封印法阵。」秦乐带着极为欣赏的眼光将那法阵看了又看,兴致勃勃地说:「这羊皮卷,本是每家都有一份,可是随着时间推移,一些家族没落,一些家族崛起,羊皮卷的数量越来越少。这一张,一直在中原修仙世家中流传,前几日哥哥在摩云山上召集仙门门主们谈起此事,才由百花谷的罗集南拿出来。」 「百花谷?」古青桥轻蔑地哼了一声,「那岂不是要与他们合作?我才不想和罗子期那厮一起去,小雯去还可以考虑一下。」 第217页 一道目光向他射来,冷若冰箭。古青桥扭头看去,沐夕沄低眉敛目,看着小桌上的一本书。 话本刚好翻开一页,上面一男一女带着一个孩子,旁边写道:「去赴千年之约,重新封印地火的人,最好心意相通,互有深情,如此才能配合默契,夫妻、兄弟最佳……」 古青桥:……我不是这个意思…… 秦乐憋着气:「别提了,百花谷哪里有人愿意出这个头,不过是趁着大家都在,赶紧把责任丢出去。罗集南那天说话特别难听,说他罗家子嗣凋零,若是让罗子期去,便是断他家的后路。说这么多年来,罗家未从中原与魔域得到一分好处,没道理让他们做出这么大的牺牲。哼!说得好像这五十年来,霸占灵脉法阵的不是他一样!」 沐夕沄听了好笑,「小乐你也别生气,他想去咱们还不想带呢!就罗子期那个德行,和他合作还真需要没心没肺才行。」 「嗯嗯,说得也是。」秦乐笑了:「听说那天罗集南引起了众怒,不少老人回忆起他以前和郑慨然过从甚密,反转法阵上隔离法力的小黑石又是百花谷特产,当初暗藏反转阵法的事和他脱不了关系!各仙门已经准备着,等各家弟子都恢復了,就去找百花谷算帐!到时候,看他还能说什么?」 古青桥看着小胖子得意洋洋的样子,拍了拍他的肩,把飞离千里的话题又拽了回来:「那现在,决定了让谁去吗?」 秦乐一下子安静下来,「还没定,大家都互相推脱,说看不懂这法阵,帮不上忙。不过……」说到这里,他竟带了一丝忸怩,抬眼望向古青桥。 「这……你想去?」古青桥试探着问。 「对啊,对啊!」秦乐连忙点头,眼睛里一片晶亮,「这法阵看起来复杂,但其实是由好几个阵法叠加而成,我都看得懂。说起心意相通,咱们这一路来,也算是好兄弟了,总比罗子期那厮要强。你们……你们能不能跟我哥说说,让我和你们一起去?」 「唉!」一声嘆息自身后响起,三人回头去看,秦钰竟已站在了小院门前。 「久闻秦家家主大名,今日才得以一见,果然风采卓然!」沐夕沄拱手施礼。 「大哥!」秦乐收起手中羊皮卷,三下两下蹦到秦钰面前。 秦钰伸手在他头上打了个爆栗,「胆子大了啊,敢偷走羊皮卷下山,就那么想去?」 「我也是好奇,想头来看看!不过我认真看过了,真的不难啊!」秦乐在哥哥面前,立刻变成而来一个小孩,捏着哥哥的衣角撒娇。 秦钰又嘆口气,施礼道:「让两位见笑了。今日发现羊皮卷失踪,就知道是他偷拿下山,到你们这儿来了。唉,说起来,近几十年中原人才凋零,摩云山又出了这么大的事儿,青城山虽有意帮忙,但他家以剑术入道,不擅法阵……」 「秦家主的意思是?」 秦钰向后招了招手,身后走进三位老人,其中一人,是他们曾在灵山见过的先生。 「小乐,羊皮卷上的法阵极为复杂,就算你是阵法天才,也不可轻敌。这三位,是我族中最好的法阵师,这段时间,便和你一同钻研阵法,准备材料。你可要好好向他们学习,知道吗?」 秦乐一蹦三尺高:「大哥,你答应了!」 秦钰宠溺地揉了揉他的头髮,「秦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责任,我不会拦你,但你要做好充分的准备,要记得,你是秦家的一份子,是我们的亲人,要平平安安地回来,嗯?」 秦乐点点头,眼中隐约有泪花闪动。 秦钰又施一礼,转身回了摩云山。 秦乐乐呵呵地又掏出羊皮卷,和三位天师一同钻研施阵之法。 古青桥拉起沐夕沄向房内走去。 虎子突然从屋里跑了出来,手里还捏着一个玉简。「迦南要来了!」 第115章 对峙 迦南是第二天上午到的,乘坐了金金阁的飞舟,与张金金一同来到药堂小院。 飞舟本就是稀罕物,金金阁的飞舟又装饰华丽,硕大的身躯环绕着无数平安法阵,在太阳下闪闪发光,引得依云镇的镇民们好奇心大起,都远远地围观。 古青桥和沐夕沄早已得了信,走出药堂来迎接,谁知刚跨出大门,却见药堂门前的大街上,满满当当全都是人,个个黑衣红带,威风凛凛。 不知是谁一声令下,满街的人齐刷刷地跪了下来,声音震天响:「见过魔君大人,魔君大人千秋万世!」 古青桥吓了一跳,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迦南带着张金金已迎了上来,大笑道:「魔君安好?」说着上前将他虚抱一下,热情地拍了拍他的后背。 古青桥只觉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难受得要命,但在这么多人前,也不好下迦南的面子,只好强颜微笑道:「很好很好,南王别来无恙?」 两人在药堂门口虚与委蛇一番,满街的黑衣人跪得端端正正,安安静静,偷偷看着热闹的镇民们倒是暗地里嘀咕,这些魔人看起来与常人无异,不过是身材高大了些;又觉得真是三生有幸,居然能在中原地界里瞧见魔君;接下来又暗暗担心,这么多魔人来到中原,若是害起人来,那怎么了得? 在镇民们羞怯纠结的眼光中,年轻的魔君带着南魔进了药堂,街上跪着的人起了身,一部分守在了药堂门前,另一些则如同消失了一般,不知去向。 第218页 古青桥与迦南走入院内,立刻皱眉道:「你们搞的什么鬼?」 「造势嘛,当然越大越好啊!」张金金摇起了摺扇,笑眯眯地说:「我早就在中原放出消息,南魔和一部分北魔尊皇叔你为魔君,这次过来,当然要替你耍耍威风。怎么样,这里地方小,场面铺不开,刚才那一下只是让你先适应适应。」 「得了!」古青桥冷笑道:「不过是把我拱上去做个吉祥物而已,你还能真的听我号令?」 迦南却一挥手道:「你若是想当魔君,让你当又如何?总比阿萨博那小子强!这是北魔域欠你的,替你要回来,又有何难?」 古青桥噎了一下,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转头望向沐夕沄,却见他微笑道:「甚好!」 古青桥一时哭笑不得,带着迦南进了房,两人商量千年之约的路线问题。 屋外,张金金笑眯眯地打量着沐夕沄,「仙君看起来还不错,你……撑得住吗?」 「无妨,」沐夕沄淡淡地一点头,不愿谈论这个话题。 张金金见状话题一转,「怎么样,今天的排场可还够?」 沐夕沄点点头,「麻烦张兄安排了,地火的形势,现在如何了?」 张金金压低了声音,「地火已经开始蔓延,探查的都是我们的人,已经对外封锁了消息,再过两天,就应该会从各大仙门的灵脉处开始渗出。你可得做好准备,到时候仙门肯定大乱,各种说法都会有,你们首当其冲。」 张金金说着看了沐夕沄一眼,见白衣仙君的脸上无一丝怜悯担忧之情,不由得奇怪道:「当初你在月牙城提议为皇叔造势,又要我们压住地火初动的消息,一定要让地火烧到各门派中去,我还以为你是一时激愤,没想到现在事情解决了大半,你竟然还是想要各仙门受苦,这可不像你悲天悯人的性格啊!」 「悲天悯人?」沐夕沄冷笑道:「有人悲天悯人主动牺牲,就有人会视而不见坐享其成。中原的各仙门,远离危机已经太久了,总以为自己高高在上,为一己私利搞出事情来的数不胜数。若此次青桥直接便去了封印之地,各仙门根本就不会记得他做了什么,更不会记得,五十年前,他们又曾经对他做过什么。」沐夕沄目光坚定,「我说过,他受的冤枉,我会帮他讨回来!说到做到!」 大批魔族住进依云镇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中原仙门,各仙门都暗暗警惕起来。 这些天,药堂周围的人多了起来,为了能进入药堂看一眼情况,各种「病人」争着抢着来看诊。 黄泽霖吩咐下去,好生招待。梁痴等人使出浑身解数,查脉看诊,开药针灸,有病的开药,无病的开补药,药堂的生意倒是红红火火,只把那些查探消息的门派弄得发了愁,花钱不说还得想办法找不同的病因上门去。 一日凌晨,天还未亮,沐夕沄突然从梦中惊醒,眼还未睁开,便察觉有人悄悄从窗子里进了房。他嘴角微弯,假作不知,翻了个身朝着墙。 不一会儿,身后的床铺微微下陷,一双手伸出,将他整个抱在怀里。 耳后被温暖的唇一再触碰,沐夕沄受不得痒,轻笑着转过身来,把脸埋进古青桥怀里。 古青桥伸手抚着他的长髮,缎子般的黑髮引得手指一再流连。 一刻钟后,沐夕沄迷迷煳煳都要再次睡着了,那只手突然加了些力道,将他的头扳得仰起,温热的唇压了下来,带着些急躁和情动。 起初还是轻磨慢碾,舌尖却不由自主挑逗起来,沐夕沄微微张了口,让古青桥长驱直入。唇舌纠缠间,仿佛火花四起,两人的身体都燥热起来,渐渐有了变化。 古青桥的手慢慢下移,碰了碰沐夕沄的身子,而后又像是想起了什么,收回手来,捧着他的脸又狠狠吻了一回,勐一个翻身下了床,喘着气给自己到了一杯凉水,一饮而尽。 身上的温暖骤然离开,沐夕沄睁开眼,看着古青桥憋屈的模样,欠身伸出一只手去,拉住了他的衣带。 「怎么了?」小仙君的眼中带着一丝迷离,在青桥看来却是无尽的诱惑,「过来……」 古青桥反而退了一步,轻声道:「你身子还没好全……」 两只手都伸了出去,「来……」 古青桥的大脑已经转不动了,几乎是同手同脚地挪到了床边,握住了沐夕沄的双手。 手上大力袭来,古青桥一个站立不稳,踉跄着倒在了床上,沐夕沄随即一勾一带,人已骑在了他身上。 「阿沄……」古青桥口干舌燥,喉结上下滑动,双眼紧紧盯着身上的仙君。 「嘘!」沐夕沄伸出手指,微凉的指尖贴上灼热的唇,让煎熬变为无尽欢愉。 …… 天亮的时候,秦乐迷迷煳煳地从梦中醒来,眼前什么东西闪着光,刺激着他的双眼。 秦乐翻身下床来到桌前,原来是秦家联络用的玉简。 这些日子,各仙门派来的探子想尽了办法,都未能探得新魔君的虚实,倒是频频见到迦南那个大胖子,每日上茶楼听书喝茶,好不悠闲。 茶楼的老闆倒是不乐意了,谁都知道这是个大魔头,只要见他进了门,原本喝茶的人全都作鸟兽散,久而久之,茶楼竟然没了生意。搞得老闆欲哭无泪。 不光是依云镇,中原各处灵脉之旁,竟都出现了不少魔族。虽然他们不闹事、不作恶,但各仙门都紧张起来,纷纷发信去询问临魔渊旁的秦家。 第219页 秦家驻守临魔渊,却并未发现任何异样。 这下子各仙门着急了,想要弄清楚魔族到底有什么计划,却又不知道该怎么探查,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罗子期这时跳了出来,说秦乐曾与魔君同行过一段时间,秦家定是与魔族有勾结,要带着各仙门向秦钰问罪。 秦钰也不辩解,只大大方方地说:「秦家歷代镇守临魔渊,付出了无数族人的鲜血和生命,到了我这一代,倒也倦了乏了。诸位若是有什么不满,我们秦家撤出临魔渊便是。」 那意思,谁爱干谁来干,哥哥不伺候了! 一众仙门又慌了手脚,连忙又各种安慰,末了则暗示了又暗示,秦家小公子与魔君交好,能不能打听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 秦钰在玉简中简单交待了一下事情的经过,轻描淡写地转达了其他仙门的意思,只是在最后叮嘱了一声,封印地火一事,毕竟有危险,希望秦乐多了解魔君的计划,保证自身安全。自己心里有数便可,想不想告诉别人,看秦乐的心情。 秦乐捧着玉简乐了半天,下床来穿衣梳洗,捧着玉简去找古青桥。 古青桥房里没人。秦乐想了想,去了沐夕沄屋里。 敲门进房,古青桥正帮着沐夕沄穿衣,秦乐瞧了眼沐夕沄,见他脸色微红,喜道:「慕师兄今日气色不错,想是昨晚睡得好。」 沐夕沄与古青桥暗自对望一眼,面上又红了些,低头偷偷地笑了。 吃过早饭,迦南与张金金也来到沐夕沄房中,秦乐还未开口,张金金手上的玉简便疯狂地闪了起来。 地火终于溢出了灵脉! 一个时辰后,依云镇的人们发现,天上多了好多仙人。他们个个御剑而来,急匆匆地来到摩云药堂,药堂却大门紧闭,毫无动静。 镇上流言四起,各种猜测纷纷出炉,到了最后,倒是一位给摩云山送蔬菜瓜果的老农告诉大家,摩云山后山上,冒出了红色的岩浆。 结合前段时间大家喜闻乐见的话本故事,镇民们立刻想到了地火熔岩。 「这些仙人,都是来找魔君的吧!」 「哎呀,看他们一脸的怒气,该不会打起来吧!」 「打起来,为什么要打?不是说只有北魔君才能封印地火吗?他们应该来求人,怎么能打人呢?」 看热闹的镇民门大着嗓门指指点点,站在药堂门口的仙门首领们却脸色铁青。 这么多年来,仙门与魔门一直对立,暗地里不知道把对方贬成什么样子,如今要他们求人,怎么拉得下这个脸? 但地火溢出灵脉却是事实,更悲剧的事实是,他们已经使出了浑身解数,却无法阻止熔岩的蔓延。 仙门求仙,天地灵气必不可少,所有的仙门都建立在灵脉之旁。这地火蔓延到哪里,哪里就燃起熊熊烈火,再这么拖下去,自己的产业都要烧光了,容身之地都丢了,还修个什么仙? 药堂的大门缓缓打开,张金金带着一群伙计走了出来,仙家里走出来一个老头,捋着山羊鬍子,瞪着眼道:「快叫你们魔君出来!他不是要封印地火吗?如今这地火都到处烧起来了,怎么也没见他动作?」 张金金手里扇子一摇,「您当地火是我们放的那?我要真有这本事,早就放出来烧了你的老巢,还容得下你在这里嚣张?」 那老头气极,拔剑要冲上去,旁边上来一位中年人,拉住他带往身后,赔笑道:「莫急莫急,我们这不是担心嘛,地火真的烧起来,大家都要受苦。你家魔君既能封印地火,少不得能者多劳,辛苦一番!」 张金金也笑了,「你们也知道我们家魔君要辛苦啊!但是前段时间,我家魔君被你们抓到锁仙台受了重伤,现在正疗伤呢!等伤好了再说吧!」 「这……要不咱们帮帮忙,找仙门里最好的医师来给魔君瞧瞧?」 「仙门的医师?」张金金笑道:「我可信不过!」 「那你要怎样?伤了你家魔君的是摩云山的郑慨然,他已经以死谢罪了!咱们跟你家魔君又无冤无仇的,怎的就如此推脱!」台下哄声一片,各仙门都大声嚷嚷起来。 「无冤无仇?」门内传来清冽的声音,沐夕沄与古青桥一同走了出来。「五十年前,临魔渊的高台之上,生取的是谁的魔晶?烧灭的是谁的性命?」 台下突然安静了下来。 「你们自诩仙人,做事讲求公平,但就因为他有魔族血统,便罔顾事实,不分青红皂白,认定他杀人泄密。那个时候,你们怎么不说公平公正?不提有没有人受苦?」 「沐仙君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是要为这魔人翻案?」人群中有一人生气地问道。 沐夕沄一眼扫去,看衣饰是西南玉离镇的一位门主,平日里也是依附百花谷作威作福惯了的,当下冷哼一声:「翻案?这案子还需要我来翻?说来我倒是记得,临魔渊一战中,我好像没见到贵门的弟子上战场,倒是当年门主你在高台之下,唿喊杀人的时候声音很大啊!」 那门主一噎,气得说不出话来。 古青桥神色复杂地看着站在身前的沐夕沄,小仙君白衣飘飘,清瘦挺拔的身姿如同出鞘的利剑,仿佛恢復了前世锐利的光芒,只不过这一次,他对准的是前世同一立场的仙门。 眼里有点热热的,他伸手拉了拉那绣着云纹的衣袖,低声道:「你……不必如此。」 第220页 沐夕沄愣了愣,就看见古青桥眨了眨眼,向前一站,随手一挥,懒懒地道:「今天就到这儿了,大家都累了,明天再说,关门!」 他拉起沐夕沄的手,头也不回地进了药堂,身后无数黑衣人从侧门中涌出,把药堂大门砰地一关,又挡了个结结实实。 一道红云闪出,药堂立刻被一道结界罩住,无人能进。 门口的仙门世家气得头髮都竖了起来,但眼前结界结实,黑衣人又越来越多,动起手来怕是更加吃亏,只得气急败坏地走了。 古青桥拉着沐夕沄回了房,把人抱在怀里,拍着他的背顺气,低声道:「干嘛跟他们斗气,笑一下好不好?」 沐夕沄苦笑一下,「谁要和他们吵,我是那么无聊的人吗?」 「是,是,」古青桥忍不住笑,「今天这些话,你怕是憋了好久吧?」 沐夕沄皱了皱鼻子,「嗯!早就想这么骂他们了!」 他抬头看着古青桥的笑脸,「你那什么表情?」 古青桥俯身在他鼻尖上亲了一口,「金金都跟我说了,你们先造势让所有人都知道地火的事,再把地火已经发动的事情瞒着,直到各仙门都被威胁,逼着他们来求咱们……没想到,咱们一贯淡然的小仙君,如今也有了心眼了。」 沐夕沄瞪他一眼,「不做并不代表我不会,只是看做得值不值得罢了。」他顿了顿,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我说过要帮你把冤屈讨回来的,你不喜欢吗?」 「喜欢!你做什么我都喜欢!」古青桥在他唇上深深一吻,「我也曾抱怨过上天对我不公,但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有你在我身边,什么都是很甜的。」 第116章 封印 各仙门的人又来闹了几天,古青桥干脆就不出面,直接派人去打发。 迦南带来的魔族中,有个刚开始学中原话的,说话总是不利索,古青桥就日日让他去跟仙门的人交涉。几天下来,仙门的老人们被他奇奇怪怪的口音搅得头痛不已,他的中原话倒是一日千里,越说越顺当了。 就这么闹了五日,这一天,仙门各人早早来了药堂门口,和黑衣人纠缠了快一个时辰,说到头昏眼花,有人通报,苏言君来了。 因为郑慨然的事,摩云山的威望在仙门中一堕千里,受人轻视。好在苏言君以往名声就好,在这次的事情里又是受害者,在众仙门面前还算说得上话。 如今他暂代掌门一职,先是安顿各派中蛊弟子,后又接待后续来解蛊的人,地火从灵脉溢出,摩云山也有不少损失,他在山中调配人手,忙得脚不沾地。 古青桥与沐夕沄得了消息,赶紧让人把苏言君请了进来,拉着他往堂内走。 君子剑突缝变故,本就伤心伤身,这段时间又忙得团团转,人瘦了一大圈,精神瞧着倒是不错,见了沐夕沄就施礼叫师兄。 沐夕沄红了脸,拉着苏言君道:「上辈子我死的时候都没你大,你还是叫我师弟吧。」 一席话把大家都说笑了,气氛也融洽了起来。 大家一段时间没见,便彼此聊些各自的现状,苏言君坐了半个时辰,终于起身告辞。 和大家施过礼,他有些迟疑地开口:「地火溢出已有一段时间了,不知道魔君打算是么时候启程,毕竟……地火溢出越多,影响越大。若是……」 他有点不好意思地看了看古青桥,「若是因为仙门那些人惹恼了你们,我先替他们赔个不是,等会儿出去也找他们说说,还望魔君不要见怪。」 古青桥笑了,「人家魔君魔君地叫,苏师兄怎么也叫上了?封印之事我听阿沄的,他说什么时候出发,便什么时候去。」 苏言君有些吃惊地看着沐夕沄,沐夕沄走过去拉了他,回头道:「大家且坐着,我送师兄。」 两人慢慢往外走去。沐夕沄低声道:「苏师兄别担心,这两天就会动身,我们还有些事情要准备,倒不是真的为难仙门的那些老人……只不过,若是如实说给他们,又会被他们挑刺,不如晾着,反正求人的不是我们。」 苏言君聪明通透,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无奈地摇头笑道:「亏你们想得出来。不过也是,这些老人们平日里仗着自己辈分高,做事情从来都是呵呵唿唿,一点不如意便拿出规矩来教训人,为难为难他们也好。」 沐夕沄将苏言君送至门外,恭恭敬敬地施了礼,回屋关门。 门外的一群人早就等得急了,哗啦一下围了上来,向苏言君打探情况。苏言君只笑着说快了,其他的一概不答,匆匆回山去了。 第二天一早,仙门的人到了药堂门口,却发现药堂大开着门,除了日常做生意的梁痴和弟子们,魔、妖两族的人已经一个不剩。派人小心地向梁痴打探,才直到魔君已经带着人去了封印之地,这悬了将近一个月的心才终于放了下来。 南魔域,炎谷。 谷如其名,虽然南魔域在大漠以北,中原现在还是深秋,魔域里已经大雪纷飞。但自从靠近炎谷,天气便一天热似一天。 虎子本穿着一见狐皮大氅,长长的狐毛笼着一张红润的小脸,看起来像个小丸子似的,特别可爱。 自到了炎谷附近,虎子的大氅便穿不住了,换了夹袄。待进了炎谷,夹袄也脱了下来,穿上了单衣。 这日已到封印附近,虎子已热得满头是汗,恨不得把所有衣物都脱了,问一旁的秦乐:「阿乐,有没有让人凉快的符,给我贴一个?」 第221页 秦乐笑了:「让人凉快的没有,让人没感觉的倒是有一堆,你要不要试试?」 小妖王翻了翻白眼,默默离他远了点。 一行人都笑开了。 转过一条弯路,眼前的景物突然有了变化。 众人所处的位置在半山腰上,眼前是一个巨大的盆地,周围山石嶙峋,寸草不生,巨大的裂缝从盆地中央一直延伸到四周的山体上,裂缝中隐隐透出暗红色的光芒。 他们身旁便有这么一条裂缝,小妖王好奇地探头去看,只觉得一阵炙热之气直冲面门,脸上像是着了火一般,火辣辣地疼。他连忙后退两步,抓过狼妖手里的水囊,把水都泼在脸上,这才缓了疼痛。 众人向盆地中看去,盆地中央,一个巨大的穹顶像一只倒扣的大碗,微微闪着光。只是那光看着十分微弱,仿佛随时便会解体而去。 「就是那里了!」迦南说道。 众人也不多话,继续向穹顶走去,两个时辰后,便到了结界之前。 大部队在这里听了下来。迦南走上前道:「根据南魔部族的记载,这里便是封印之地了。一千年前,人、魔、妖三族的首领,便是在这里大战炎兽并将它封印在此。 炎兽封印之后,这盆地里的一切便消逝无踪,谁也不知道炎兽被封在了哪里。直到一千年后的今天,地火再次蔓延,这个结界才会出现。 在记载中,炎兽兇狠异常,本身就是天地间怨气所凝成的凶兽,又能勾动地火,非常难对付。当年的魔君、仙门和妖王与那凶兽大战一场,仙门陨落,魔君与妖王重伤。你们一定要小心!」 「这般难对付,咱们不能多带些人进去,彻底干掉那只炎兽吗?」秦乐问道。 「我也曾想过这个问题,但不知道为什么,结界对进入者似乎有所选择,你看……」 说着,迦南便向前一步,想要走入结界之中,谁知到了结界旁便被一堵透明的墙挡住,不得寸进。 「等会我会让今天来的所有人都试试,能进一个是一个,尽量给你们增加帮手!」迦南挥了挥手,魔族与妖族的下属便去到一旁,一个一个试图进入结界之中,连跟着秦乐来的人族修士,也加入了试探。 这一边几人也开始准备,古青桥照例拿过了沐夕沄的干坤袋,细细地探查东西是否齐全,小妖王祭出长斧,秦乐也整了整衣冠,接过阵法师递来的一大叠符咒。 不出所料,一旁试探的三族一个都没能进去,古青桥苦笑一下,拉了沐夕沄的手,「走吧,咱们进去!」 沐夕沄心中有些忐忑,迦南曾说过,他不属于人、魔、妖的任何一族,结界会让他进入吗?若他进不去,只能在外间等着青桥出来,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能不能承受得住这巨大的压力…… 拉回走在前面的古青桥,他深吸了一口气,率先迈步走向结界。 没有阻隔,沐夕沄径直穿过了结界。古青桥立刻跟了上来,接着是秦乐和小妖王。 结界外,迦南看着他们进去,松了一口气。正准备向手下下达命令,眼角突然光影一动,一条黑影倏的沿着人群边上的山崖,投入了结界之中。 那是谁?他怎么能进入结界? 但此刻他已毫无办法,只能在结界外调兵遣将,带人将穹顶密密地围了起来。万一里面的人未能成功,多发动些人手来对付炎兽,还是放心些。 结界中的人并未察觉什么,几人慢慢向内走去,目光触及之处,一片狼藉。 战场还保留着千年前的模样,地上都是一个个大坑,法器击打的痕迹清晰可见。 地上东一堆西一堆的乱石,沟壑纵横,四人一路走来,连落脚的位置都难找。 走了不久,前方没了路,一个深坑出现在眼前。 秦乐上前看了看,皱眉道:「好深,看不到底,我们要下去吗?」 四人抬头看了看四周,确实也没有别的地方可去,沐夕沄点点头,「下去吧,大家小心。」 石壁四周滑不熘手,根本没法着力,沐夕沄御剑,古青桥掏出了荷盘,四人小心翼翼地向深坑下方飞去。 坑洞很深,飞了大概一刻钟,才看到下方隐隐有火光闪烁。 众人刚松了一口气,忽然听得唿的一声,眼前火光大盛,一条长长的火舌突然自下而上席捲而来,空气变得灼热无比,几人毫无防备之下,吸入了一口极热的气体,顿觉从鼻腔一直到肺部都烧了起来。 那火舌的突然冒出好像是打开了什么什么的序幕,火舌一条条,争先恐后地喷了上来,四人急急地避开,可避了东边的,西边又冒出来一条,四人在空中荡来荡去,被打得措手不及。 小妖王一边控制着莲盘躲避火焰,一边大叫道:「有谁能可看到下面的陆地吗?我开个缝咱们下去!」 沐夕沄点点头,道:「我去!」立刻御剑向下冲去。 古青桥一看急了,连忙跟上。但莲盘怎能和御剑相比,几次火焰冲击之下,沐夕沄已不见了踪影,他自己却差点被火舌吞噬,只得又撤上来。 幸好没过多久,沐夕沄白衣一闪又飞了上来,大声道:「下落三十尺,右偏十尺,有一块地方,未受火焰侵扰!」 小妖王点点头,抬手祭出长斧,在空中噼出一道缝隙。 几人都向缝隙飞去。 第222页 眼前是半截石桥,石桥断裂之处悬在翻腾的火海之上,另一边连着山壁上的一个洞穴。 四人踉跄着上了石桥,身后火舌追逐而来,大家都不由自主地向山洞跑去。 跑在最前面的秦乐突然剎下脚步,双手一翻一推,前方的山洞口上立刻闪起了光,他边跑边大喊:「有结界!」 小妖王突然加速,手中长斧用力噼下,结界应声开出一道裂缝,几人正好沖至洞前,直直穿过,结界又在身后合上。 「唿…唿…」四人喘着气转过身去,巨大的火舌在他们身后席捲而来,撞在结界上,如大浪般激起了巨大的浪花,把山洞照得亮如白昼。 秦乐突然向后跳了一步,指着前面一个白色的影子,哆嗦道:「那里……有个……人!!」 三个人被他吓了一跳,抬眼看去,眼前的地上,盘腿坐着一个人。 那人白袍高冠,面容俊朗,微闭的眼睛被长长的睫毛覆盖,长长的眼尾似乎还带着笑。他虽是盘腿坐着,却也身姿挺拔。倒是可以想像,这样一位郎君谈笑风生起来该是何等风流。 沐夕沄疑惑上前,探了探他的鼻息,摇头道:「怕是早已死去多时。」 也许是结界的缘故,虽处在地底火海之中,那人的尸身与活人并无不同,反而带上了一层温润的质感,竟给人以亲切之感。 四人尚在疑惑,突然,一个声音自头顶传来,「你们是哪里来的?」 第117章 封印 四人应声向上看去,山洞的上方,飘浮着一个白色的身影,看打扮,和坐在眼前的人一模一样。 「你是……一个鬼?」秦乐好奇地问道。 仿佛才刚刚睡醒,那白影打了个哈欠,「哪里来的混小子,这么没礼貌!我没去过地府,生死簿上也没有我的名字,不能算是鬼吧!」 「请问高人大名?」沐夕沄拱手道。 那白影看了他们一眼,「我叫顾峰,人族修士,你们……」白影仿佛这才真正看清诸人,「人、魔、妖,哎哟,他们怎么又组了个队伍过来。」 古青桥施了个礼,「前辈,我们是来续千年之约的。」 「千年之约……那是什么?」白影一脸疑惑。 四个人面面相觑,沐夕沄玉古青桥对视一眼,看着对方的白衣高冠,古青桥恭敬道:「有位老先生让我们把这个带给你。」 说着他低眉按念,魔祖留在内府的玉簪出现在他的手中。 白影漫不经心地伸手,在他碰上玉簪的一剎那,一道白光自簪上亮起,古青桥只觉得体内魔晶一阵颤动,强大的灵流直朝玉簪涌去。 强光闪过,眼前的白影突然变成了两个,「前辈!」沐夕沄惊喜出声,给与青桥魔晶的那位魔祖,竟也出现在了眼前,只不过,本是鬚髮皆白的他,现在却是年轻的模样。 顾峰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人,眼中似有泪花闪动。「你……真的回来了。」 魔祖拉过顾峰的手,「我说过,我的承诺,一定会实现。哪怕是相隔千年。」 两人默默相对,四个小辈看着他们,有些侷促,但山洞太小,四人无处避开,只好一齐转身,研究一旁的山壁。 不知过了多久,魔祖的笑声传来:「孩子们,别躲了,来,过来我有话说。」 四人转过身,魔祖笑意盈盈地拉着顾峰的手,「你们大概也能猜到,我们便是千年前大战炎兽的三人之一,当年封印炎兽之后,他深受重伤,又不愿拖累我们,将自己封印在此。 我回到魔界,拼命研究传功之法,保留魔晶,便是要付这千年之约,如今,我们终于团聚。 这么多年,我一直在研究杀死炎兽之法。炎兽乃天生凶兽,寻常伤害杀不死他,若能找到一样能克制他力量的神物,便能将其杀死。神物可遇而不可求,这个你们不必强求,这次来,重新将其封印就好,待得出去了,告诉后人再寻神物便是。」 顾峰接道:「这些年我封印在此,虽然大部分时间陷入睡眠,倒也有不少时间来梳理生平所学,对封印阵法有些心得,也一併传给你们吧。」 两个小小的光球从他手中脱离,缓缓飞到四人面前,秦乐与古青桥上前一步,光球没入他们的眉心。 两人同时皱了皱眉头,秦乐有些为难地看向古青桥,青桥却安慰地朝他一笑。 魔祖哈哈大笑,「好了,此间事了,我们要走了。后生可畏,你们都是好孩子,炎兽一直睡着,就没什么危险,你们可千万别吵醒了它,若它醒来,不付代价是制不住它的。」 他转头看向顾峰,「当年他就是捨身祭出所有灵力修为,才封印了炎兽,却也落得在这里独守千年。切记,切记!」 两人拉着手,转身离去,几步之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啪」的一声轻响,洞口的结界消失了,眼前盘坐的白衣人瞬间变为一堆灰烬,再无踪影。 「原来,千年之约只是两位前辈之间的约定,」古青桥低低地笑了,拉起沐夕沄的手,「千年不离不弃,神魂离体都不能阻止的约定,这世上,终归是有情人能成眷属。」 四目相对,同样的坚定也迴荡在两人之间。 「咳……」秦乐轻咳了一声,「咱们,继续往前走?」说完拉着小妖王就往山洞内里走。 古青桥一笑,仍拉着沐夕不放,跟着他俩前行。 第223页 不久便出了山洞,眼前豁然开朗。 宽阔的溶洞中,一头巨大的上古凶兽,正趴在地上,睡得正香。凶兽身旁一圈,复杂的法阵之上,一根根银丝密密缠绕,将它牢牢圈在阵内。 它的身旁,是万丈深渊,深渊下熔岩翻滚,让人见之胆寒。 秦乐小心地上前,检查了一下法阵,松了口气道:「那位前辈说得对,结界完好,只需要加固就行了。古师兄!」 古青桥听见他叫,这才松了沐夕沄的手,掏出短刀,在手掌上划了一道。 鲜血涌出,秦乐掏出一个琉璃小碗,将魔血接入碗中,一手端碗一手执笔,将鲜血细细绘作复杂的图案。 法阵复杂,两人的进展不快,古青桥便跟着秦乐,沿着法阵向一旁挪步。 异变突起! 不知从哪里吹来了一阵风,一股幽幽的味道随风而来,说不上刺激,却极为特殊。秦乐的脚步停了一下,他的眼前,炎兽巨大的眼睛突然睁开。 古青桥最先反应过来,立刻拉起秦乐向后跃去,沐夕沄也拉着虎子直向后退。 炎兽摇了摇头,慢慢地清醒过来。 蜷曲的四肢伸展了开来,原本就硕大的身躯变得更加骇人。 刚刚画了一半的法阵限制了它的行动,炎兽不满地摇着头,硬扛着法阵的压力,想要站起身来。 它身边的深渊里,熔岩像是有了感应,加倍沸腾翻滚起来。 一时间,山洞中的温度急剧上升。 上升的温度似乎给了炎兽力量,这凶兽大吼一声,嵴背向上拱起,刚才补画了一半的法阵亮起光来,法阵的银丝被拉到了极限…… 突然,一根银丝断裂开来,古青桥几乎听到了那拉到极限后断裂的「崩」一声响,紧接着,银丝接二连三地断开,法阵的光迅速暗了下去。 「怎么办?」秦乐急得快要哭出来,「不是睡得好好的吗?怎么就醒了呢?」 「没办法!」古青桥祭出银枪,「打吧!」 沐夕沄软剑出鞘,配合着古青桥的动作,已向炎兽攻去。 四人之中,古青桥与沐夕沄抢攻,小妖王祭出破境斧,一套斧法虎虎生威,倒也气势十足。 秦乐双手变幻,给三人加上防御的结界,挡着炎兽时不时喷过来的火焰,忙得过来时,便抓出一把攻击性的符咒,往炎兽身上扔去。 激发魔晶后的古青桥不论是速度还是力量都大大超过从前,银枪挥出,带出一阵狂风,四周的山岩都被颳得松动起来,大小石块纷纷下落,砸在炎兽的头上。 炎兽似乎有些不耐烦,摇摇它巨大的脑袋,向上顶去,只听得轰隆一声,洞顶被它撞出一个大洞,山体上也出现了宽阔的裂隙,深渊中的熔岩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满了上来,沿着山体的裂缝,汩汩向外流去。 几人与炎兽缠斗,好几次,古青桥的枪尖已经刺上了炎兽的皮肤,却硬生生被弹了开来,这凶兽的外皮坚硬之极,刀枪不入。 反观战斗中的数人,在如此炎热气闷的环境里,都已经感觉唿吸不畅,大汗淋漓。 炎兽的火焰和利爪也给了他们极大的威胁,人人身上带伤,鲜血渗出。 一个时辰后,秦乐和小妖王的动作渐渐变慢,有些扛不住了。 「这样不行!」沐夕沄叫道,「先开个裂缝出去,我们需要缓一缓!」 「好!」小妖王大声答道,手中长斧一挥,一道空间裂缝在身前出现,「走!」他推了一把身边的秦乐,两人先进了缝隙。 古青桥提枪上前,一阵魔气向前急沖,将炎兽逼得后退两步,叫道:「阿沄先走!」 沐夕沄来到裂缝前,回头等着青桥过来。 古青桥且战且退,马上便要到缝隙边上,突然人影一闪,一道黑影勐地撞向沐夕沄。 沐夕沄本就将全部精神都放在古青桥身上,突然被这么一撞,立刻头重脚轻,摔到了裂缝对面。 他一落地,立刻就势扭过身躯,双手护住身前,却不由得呆了。 刚才三人通过的缝隙,此刻竟无影无踪。 古青桥在山洞中,看着一个带着兜帽的身影将沐夕沄撞出缝隙,紧接着一挥手,缝隙立即合上,就此消失。身后炎兽的火焰袭来,他就地一个翻滚,避向一侧,抬头喝到:「谁!」 来人扯下兜帽,脸上露出笑来,「师兄,是我!」 「无影?」古青桥惊讶,「你来作什么?」 无影掏出长鞭,往凑过来的炎兽脸上抽了一鞭,居然笑得松快:「我来助师兄除凶兽啊!」 「除凶兽?」青桥避过炎兽挥来的一爪,已经明白过来,「是你把它弄醒的?」 「对,是我!」无影笑道,「封印多么简单,迦南那老滑头不过是拿你当招牌,根本不服你。杀了凶兽,师兄才能在魔域立威!」 古青桥看着他激动的双眼,恨恨道:「无影,你真是个疯子!」 无影仰头一笑,「就让我这个疯子来帮你吧!」 正巧此时古青桥一枪·刺去,伤了炎兽一只手掌。炎兽哀鸣一声,向后缩缩脖子,低头舔了舔自己的爪子。 无影拉着古青桥后退,伸手自怀中掏出一物。 那东西只有巴掌大小,半透明,映着熔岩的火光,被染成了绚丽的橘红色。 「这是东海灵玉,生于海底,内含水之精华,一定能克制炎兽!」无影说完,祭出灵符,将东海灵玉按向炎兽的头顶。 第224页 那块玉石带着晶莹的水光,砸在炎兽的两眼之间。炎兽愣了一愣,就在这一剎那间,灵玉中翻出一股水花,瞬间便将炎兽罩了起来。 炎兽被水花压制,有些难受地趴伏下来,发出低低的哀鸣。 无影面上带着得意,转向古青桥:「师兄,咱们这就去结果了它!」说完一跃上前,鞭梢上寒光闪闪,绕住了炎兽的颈脖。 无影暗运灵力,长鞭蓦地收紧,勒住了炎兽的脖子。 炎兽挣扎起来,双目通红,脚掌在地上前后瞪着,用力回拉着长鞭。 古青桥两眼盯着炎兽,心中有些担心,魔祖刚才的嘱託还在耳边,现在的情况,实在是太过顺利,反而让人心生不安。 在长鞭的缠绕下,炎兽渐渐瘫软了下来。 无影将长鞭狠狠打了个死结,松了手,笑着向古青桥走来。「师兄……」 洞口突然传来风声,古青桥愕然转头,沐夕沄御着剑,眨眼间沖了进来。 小仙君鬓髮稍乱,一缕黑髮翘着,发梢被烤的枯黄捲曲,同侧的白衣上也有着熏黄的痕迹,显然是冒险从火海中冲进来的。 剑还未停,他便自半空跳了下来,急道:「青桥,你怎么样了?」 古青桥的嘴角禁不住翘了起来。他伸开双臂,稳稳接住半空中翩然而落的白衣仙君,接着伸手在他额头上弹了一下:「都已经出去了,你又跑进来作什么?」 沐夕沄有些不好意思地抹了抹额头,「小妖王把缝隙开到了深坑边上,他已经累脱了力,身上又有伤,一时半会儿使不动破境斧。我怕你出事,就冲进来了……你还好吧?」 笑着把人揽入怀里,古青桥在刚才弹过的地方亲了一下,「我没事。」 冷哼声传来,无影铁青着脸看着两人,自觉无趣,转身向炎兽走去。 刚走了两步,突然,一股强烈的恐惧自他心中升起,笼罩着炎兽的水流突然沸腾起来,一缕缕白色的蒸汽升腾而起,将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煳。 「吼~~」一阵嚎叫声起,无影的长鞭突然断为数截,激射而出。 白雾则胀大了好几倍,炎兽本就巨大的身躯变得如同一座小山一般。 山洞已无法容纳它的身形,炎兽摆了摆头,四脚一撑,竟将头顶的土石全数顶翻。 天光自头顶洒下,炎兽巨大的身躯暴露在日光之下,深渊中的熔岩迅速涨了起来。 沐夕沄拉着古青桥上了长剑,几乎是擦着炎兽的身体飞上了半空,再望向下方时,穹顶下的地面已经完全被熔岩覆盖。 热浪袭来,空气如同着了大火,灼热难耐。 熔岩迅速地向四周蔓延,渐渐攀上了穹顶。结界闪了一闪,在岩浆的侵蚀下,失去了作用。 阴错阳差之下,地火灾变启动了。 第118章 炎兽 炎兽又嚎叫一声,缓缓迈步向前走去,所到之处,花草树木全部枯萎着火,地面被踏出一个个深坑,又迅速被地底涌上来的熔岩填满,空气中充满了灼热焦煳的味道,整个盆地变得如同地狱。 不能让它出盆地! 这里是无人居住之地,但到了盆地外,有村落,有城镇,怕是它所到之处,所有生物都难逃一劫。 但如今,又有什么能克制这凶兽? 沐夕沄放下古青桥,又御剑上飞,软剑上下翻飞,试图吸引炎兽的注意,引它再战。 古青桥祭出银枪,拦在炎兽前方,仰头看着沐夕沄。 身边人影一闪,小妖王挥着长斧,将秦乐从空间缝隙里拉了出来。 秦乐一手捏着先前给古青桥接血的琉璃小碗,另一手掏出一沓符咒,将纸张尖角在碗里蘸了一下,挥手抛向炎兽。 符咒飞向炎兽的大脚,化作一根根绳索,绊住了凶兽的脚步。 北魔皇族之血! 千年前传下的法阵,便是以北魔皇族之血绘制,不为其他,皇族之血可以抑制炎兽的行动! 古青桥仰头看着沐夕沄,他的小仙君在半空翻飞,丝毫没有因体型和力量的巨大差异而有半分犹豫,他的背后,是人、魔、妖三族的万千生灵,是他愿意为之牺牲的天下苍生。 「小乐!」古青桥大喊出声,一捏手上的伤口,鲜血涌出。 秦乐的脸色苍白了一瞬,问道:「你……撑得住吗?」 古青桥皱眉:「没时间了,开始吧!」 秦乐点头,从怀中掏出那张古旧的羊皮纸,默念口诀。 羊皮纸慢慢升高,在半空中舒展开来,随着秦乐的诵念,纸中法阵突然脱离了羊皮纸,飞至炎兽上方。 一道灵力激出,输入法阵,随着灵力的补充,法阵变得越来越大,终于罩住了炎兽上方的天空。 秦乐一声大喝,法阵勐然下坠,罩住了炎兽。细细的丝网腾起,将炎兽困在其中。 古青桥伸出手掌,运起灵力,手中鲜血如细细的箭矢,射向刚刚形成的法阵。 鲜血碰上白色的丝网,立刻被丝网吸收了进去,一时间,古青桥与丝网之间,建立了一条鲜红的通道。 炎兽在怒吼,试图突围,沐夕沄在半空向下探看,看见青桥以血入阵,皱了皱眉头。 丝网慢慢变红,炎兽的动作也越来越受限,沐夕沄却觉出了不对。 以血绘阵,针对的是之前的炎兽,可现在,炎兽因吸收了地底熔岩的力量,身形膨胀了不知道多少倍,古青桥即使是耗尽全身的鲜血,也远远不够…… 第225页 回头再看向青桥,他已软倒在地,脸色苍白,手中鲜血仍源源不断地向丝网射去。 沐夕沄撤剑回飞,扶起他瘫软的身体。 即使是在昏迷中,他与法阵之间的血线却未曾中断。 沐夕沄伸手聚灵力为刃,狠狠砍向鲜红的血线,灵刃穿线而过,鲜血却仍不停歇地被法阵吸走。 「没用的,停不下来了……」秦乐喃喃道。 沐夕沄急了,欠身拉住秦乐,「小乐!那位白衣仙人,到底跟你们说了什么?」 秦乐看着古青桥越来越苍白的脸,小声道:「仙人教了我如何将羊皮纸上的阵法脱离出来,如何将皇族之血注入法阵,还有……还有……」 他红着眼眶,声带哽咽:「若是血也制不住炎兽,将……将全身魔气注入法阵,也能封印炎兽。 若……若真到了这个地步,便要如同那位前辈一般,以神魂镇守,才能保炎兽沉睡。」 「神魂镇守……」沐夕沄低头看着怀里的青桥,鲜血已不再涌出,从古青桥伤口中射出的,是黑烟般缠绕的魔气,向法阵飞去。 青桥,你也要在这里待上一千年吗? 怀中的人抽动一下,古青桥突然睁开了眼睛。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白衣仙君微红的眼。 「阿沄,别怕……」他喃喃开口,「用我的魔气,可以制住炎兽,他不会去为害人间……」 沐夕沄愣住了,突然,大颗的泪珠从眼中滴下,「傻瓜,炎兽制住了,你怎么办?你……你让我怎么办?」 古青桥艰难地抬起手,抹去沐夕沄脸上的泪水,「对不起,可能需要你多等等我。你……愿意等我吗?」 沐夕沄看着他的眼睛,那眼里,无限的柔情中,带着祈求与一丝惶恐。 「不,我不等!」 沐夕沄低眉看着青桥,伸手温柔地轻抚他的脸颊, 「我陪你!」 轻轻皱起眉头,沐夕沄抬起手臂,捂住胸口。 古青桥突然明白了什么,惊叫道:「阿沄,不要……」 灵光闪烁,沐夕沄的手上,托起了一块拳头大的玉石。 那玉石通体晶莹,在四周火光的映照下发出绚丽的光芒,渐渐现出一个胎儿模样。 弓身侧躺,四肢蜷缩,娇憨的小脸埋在手臂之间,背后却有一道细细的裂缝,一阵阵极寒的气息从中散发出来。 玄冰玉胎! 「这玉胎可是神物,」沐夕沄的脸色苍白至极,轻轻道:「前辈说的克制神物,玉胎应该能够胜任。」 他扶起古青桥,「我再也不会和你分开。」 古青桥笑了起来:「好!我们一起。」 秦乐与小妖王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任何话来,眼睁睁看着他们向炎兽走去。 强大的魔气混合着玉胎的寒气,向法阵涌去,炎兽低低地吼叫着,眼中有了畏惧。 它转身要跑,却被法阵绊住了手脚,无法动弹。 之前嵌入它眉间的那块东海灵玉,又开始涌出大量的清水,浸透了炎兽的皮毛。 沐夕沄与古青桥相护依偎着,慢慢走向炎兽。 两人的脸上带着笑,仿佛,他们走向的是江南的烟雨,是大海的谧浪,是温泉的氤氲,是大漠的烟霞…… 世上哪有地狱,有你的地方,便是天堂。 小妖王看着他俩的背影,抽泣出声。 秦乐揽着他的肩膀,心中也难受不已。 突然,他睁大了眼睛,那是什么? 一道黑影从一旁的石堆后冲出,迅速接近蹒跚前行的两人,从他们身前一掠而过。 古青桥勐一抬头,无影已站在他们身前,手中捏着那枚玉胎,对着阳光,轻轻地把玩着。 「无影,你要干什么?」 无影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平静地转头看着古青桥:「师兄,我说我是来帮你的,你信吗?」 「帮我?」古青桥冷哼,「炎兽是你唤醒的吧?你就是这么来帮我的?」 无影没有说话,只安静地看着两人。 过了好一会儿,他开口:「沐夕沄,我恨你!」 沐夕沄虚弱地靠在古青桥的肩上,抬头看向无影,黑衣少年的眼中,不加掩饰地射出嫉妒与仇恨,「我无时无刻不在期盼,你快些去死!那样的话,师兄就是我的了……」 他转眼看向古青桥,「师兄,你再往前走,会没命的!这玉胎便可让炎兽沉睡,你把魔力收着些吧!」 古青桥搂紧身边的沐夕沄,像是没听到无影说话似的,伸手喝道:「玉胎还来!」 无影气得笑了起来,眼里却闪着泪花,一张脸上,三种表情糅合在一起,似悲似喜。 「我若碎了这玉胎,师兄便会恨我一辈子吧?」他突地收拢双手,将玉胎紧紧握在手中,手指因用力而泛白,双眼紧紧盯着古青桥。 「恨又如何?」他突然笑了,眼角的小红痣鲜艷异常,「师兄,你恨我吧,至少这辈子你能记得我,我便能在你心里,占有那么一点点位置,对么?」 「无影,你别乱来!」古青桥的眼睛紧紧盯着玉胎,似要上前抢夺。 无影身后,炎兽做着最后的挣扎,法阵的丝网不断收紧,凶兽则奋力挣扎撕咬。 无影看了眼炎兽,又转过头来,深深地看了古青桥一眼。 突然间,他动了。 第226页 无影化作一缕青烟,带着玉胎,一头撞向炎兽。 玉胎在巨大的冲击下被撞得粉碎,汹涌的寒气瞬间包裹了炎兽,还不断地向内渗透进去。凶兽皮毛中本就浸透了水分,瞬时被冻成了坚冰,严寒继续渗进血液,炎兽在一声怒吼后,僵直不动,被编成了一座恐怖的冰雕。 与此同时,无影满身的魔气勐地扑向法阵,引燃了整个法阵,法阵陡然闪亮起来。 丝网的力量瞬间增长,勐地向内收缩,冻成坚冰的炎兽瞬间被分割成了细小的碎块,直至内核。 对抗的力量僵持了一瞬,炎兽的内核在玉胎寒气的挤压下发出耀眼的光,光亮到了极致,勐然炸裂。 站得最近的古青桥与沐夕沄首当其冲,被狂暴的气流掀了出去,古青桥与法阵之间的联繫随着爆炸断裂开来。 两人此时都虚弱无比,空中无所依靠难以自救,古青桥将沐夕沄紧紧搂在怀中,以自己的后背迎向乱石嶙峋的地面。 身后银光一闪,小妖王勉力噼开一道缝隙,两人直直落入缝隙之中。 早在炎兽从地洞中脱出之时,外围的穹顶结界已经失效,迦南一直带着人手等在结界外,发现结界里地动山摇的,知道发生了变故,忙组织人手,准备进去接应。 谁知结界刚消失了没多久,队伍向里还没走几步,一股无可抵挡的灵力风暴便从内向外席捲而来,将南魔的军队沖了个七零八落。 小妖王的缝隙正开在营地当中,古青桥抱着沐夕沄从缝隙中跌出来时,营地的帐篷被褥被颳得挤作一团,正好垫在他们身下,倒也没有再受伤。 古青桥挣扎着从一堆乱七八糟的褥子毯子中跪坐起来,伸手探向身边的沐夕沄。 小仙君脸色白得如纸一般,唿吸微弱至极。 「阿沄!」青桥将人揽在怀中,「醒醒啊阿沄,你看看我好不好?」古青桥轻轻摇动他的双肩,沐夕沄却没有反应,垂着头一动不动。 远方传来了人们的欢唿声。 「阿沄,你听,大家多高兴。你救了所有的人呢?」 「阿沄,阿沄你醒醒……」 古青桥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泪水一滴滴落了下来。 第119章 圣女 沐夕沄陷入了深深的昏迷之中。 玉胎是这具身躯的内核,如今玉胎已碎,沐夕沄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憔悴了下去。 迦南找到他们的时候,古青桥正握着沐夕沄的双手,闭目运功。 他在与炎兽对抗时已被法阵吸去了大量的魔力,此刻为了维持沐夕沄体内灵力的平衡,他几乎是不计后果地抽调体内的灵力,早已面临油尽灯枯的处境。 迦南一见之下大惊失色,赶紧从背后给他输送灵力,一边劝道:「你先别急,咱们人多,先帮你稳着。你快撤力出来,否则若魔晶破碎,不但救不了夕沄,连你自己都没得救!」 古青桥浑浑噩噩抬起头来,仿佛已经听不懂话了,手下灵力依旧不停。 迦南长嘆一声,挥手砍向古青桥的后颈,向身边的人打了个眼色。 立刻有人上前将晕过去的古青桥抬到一边,迦南亲自上前握了沐夕沄的手腕,继续为他续命。 古青桥再次醒来时,已是第三天的正午,阳光刺得眼睛剧痛不已。意识回笼的第一瞬间,他便从床榻上弹了起来,「阿沄,阿沄怎么样了?」 张金金本守在一旁打盹,赶紧扶住他道:「你别急,黄长老和莫长老都来了,夕沄现在还好。」 古青桥哪里还躺得住?当下边踉踉跄跄下了床,急急往门外闯。 张金金无法,赶上去搀着他,带他往外走去。 这里是迦南的府邸。张金金扶着古青桥,兜兜转转,竟是越走越低,深入地下。 迦南府地下冰窖内,冷雾终年缠绕,一座巨大的冰棺放于正中,正是摩云山天机峰的那座,莫知岐正坐在冰棺之旁,为其输入灵力。 沐夕沄静静地躺在冰棺之中,双目紧闭,眼睫上凝着薄薄的白霜。 古青桥静静地站在棺外,许久都没有动一下。 傍晚时分,迦南来到冰室,拍了拍古青桥的肩膀,「你跟我来。」 古青桥丝毫未动。 迦南长嘆一声:「青桥,黄长老说,他有办法救你的小仙君,你且先和我上去,大家一起商议。」 古青桥抬起头,呆呆地看着迦南,直到他将此话重复了三遍,才渐渐回过神来,挪动脚步跟着他出了冰窖。 两人一同来到议事之所,途中数次遇到侍卫与魔域将领,众人见到古青桥,皆半跪于地,口唿魔君。古青桥却毫无所觉,迦南无法,连声让众人起身。好在大家都知道发生了什么,倒也无人怨怼。 议事厅中早已坐了数人,黄泽霖、秦乐、张金金都在其中。 古青桥进了厅,便直直朝黄泽霖走去,在他面前深深一辑,「黄长老,请您救救阿沄!」 黄泽霖赶紧扶起他,「你别急,听我说。当年我以玉胎为心,梅枝为骨,育成了夕沄的身躯,如今玉胎被毁,但夕沄魂魄完好,咱们再寻神物,替换玉胎便是。」 古青桥勐地抬起头,「真的?这样真的可以吗?」 黄泽霖安慰地拍着他的手,「当年我所作的一切都有详细记录,重复一遍不成问题。但是……」 他有些为难地皱了皱眉,「玉胎乃天生神物,我游歷多年也是偶然得之。这样的造物,怕是再难寻得。」 第227页 古青桥的脸上却慢慢绽出微笑来,「只要有办法便不怕,即便将这一生都投入寻找当中,我一定能寻到合适的神物,救回阿沄。」 迦南沉吟半晌,突然道:「若说神物,这世上倒还真有一个。」 大家的目光全都向他投去,他却突然换了话题:「青桥,你可知你母亲是神族圣女?」 古青桥茫然摇头,「母亲离开时我才五岁,她……她也从未告诉我她的身份。」 迦南起身,在厅中踱了两步,眼中射出无限神往:「老魔君的柔妃,曾是整个魔域最美的女人……」 没有人知道这个女人具体来自哪里,只知道她曾生活在比比魔域更靠西的地方。 老魔君年轻时,魔域与西方妖界多有摩擦。在一次征战中,魔君所带的军队遭到袭击,被敌军以兽群冲散。 身边的亲卫一个个留下抵挡追兵,魔君伏在马背上一路狂奔,终于失去了所有的护卫,被迫与敌将刀剑相向。 最终的结果,是魔君不敌,摔落悬崖。 魔族宫廷大乱,幸而有老太后坐镇宫中,勉励维持了平稳。 三个月后,魔君回来了,身边还跟着一个美丽的姑娘。据说,是她救了摔下悬崖的魔君,替他治伤,在朝夕相处的三个月里,两人相爱了。 那姑娘睁着一双天真的眼睛,欢喜地跟着心爱的郎君来到了魔都,被封为柔妃,住进了宫中。 只可惜,魔域宫廷与人界如出一辙,魔君早已有后宫三千,嫔妃们在所属家族的支持下争宠夺位,互相算计。 柔妃虽有魔君宠爱,成婚的第一年中两人恩爱异常,生下了六皇子阿顾罗。但魔君毕竟需要平衡各方,而柔妃在宫中势单力薄,无所依赖,几年下来,美丽单纯的女孩渐渐变成了忧郁苦闷的少妇。 于是,她开始策划逃亡。 迦南始终怀疑,魔君是知道柔妃计划的,但却选择了视而不见。 也许在他心里也觉得,柔妃这样的女子,属于高山大漠,属于仙山灵地,属于市井烟火,唯独不属于宫廷。所以他放她走,回到让她快乐的地方。 柔妃带着孩子,并未返回故乡,而是来到了大漠。 那时迦南也还年轻,曾在柔妃入宫时惊鸿一瞥,从此便将那个天真美丽的少女放在了心上。 他暗暗地给了母子俩庇护,让他们能够躲过北魔域的搜寻,却没想到,柔妃有一天失踪了。 经过了漫长的调查与推演,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下,迦南才得知,柔妃乃是神族圣女,当初她一心一意跟着魔君来到魔域时,带走了族中的圣物——青夌玉。 这块石头,相传是女娲补天当年遗下的,是神族几千年来代代相传的宝物。 神族走了圣女失了宝物当然不甘心,但柔妃在宫中的时候,他们无从下手,如今圣女出了宫,自然便成了他们的目标。 当年柔妃失踪之时,迦南正领兵在外,待他回到领地,柔妃已被族人带走,六皇子阿顾罗也没了踪影。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在寻找两人的下落。 神族向来神秘,他经过多年查访,也只知道神山的大致位置;而六皇子的去处已出了大漠,迦南在人族势力有限,也断了消息。 再次见到圣女,已是二十年后。 迦南在西方一直安排有人手,监视着往来的商旅,当他得知有一位酷肖柔妃的女人匆匆而来时,已猜到了她要去的地方。 临魔渊,人魔大战的战场,探子回报,古青桥,也就是六皇子阿顾罗被控杀人泄密,不日便要处刑。 圣女正是得了这个消息,才知道自己的孩子竟仍然在世。她竭力摆脱族人,赶往战场。 只可惜,她去错了地方。 事后迦南才得知,当时提供临魔渊情报的探子,已被北魔君阿萨博买通,故意告诉了他们错误的时间和地点。 待圣女赶到真正的审判之地,一切都已经结束了,她苦苦思念了二十年的孩子,已经化作灰烬,不知所踪。 圣女强撑着身体回了南魔宫殿,找到迦南。 「我对不起那孩子……二十年前族人找到我的那一天,我去联繫了魔宫的暗卫,想让他们把阿顾罗带回去,我带他走的时候是捨不得他,但几年下来,我知道我错了,他不该跟着我受苦……但是那天,我的族人告诉我,孩子已经被他们处理了。 我被他们强行带回神山,被囚于山中古庙之中,从此不见天日。 二十年了,神族本就固步自封,不与外人联繫、通婚,前两年一次天灾,族中已经不剩什么人了。我终于能够走出古庙,可我,做了这所谓的圣女,却连自己的孩子也救不了…… 南王,我这可悲的一生已经麻烦了您太多,如果可以的话,请您再帮我最后一个忙……」 迦南说到这里,眼中已隐有泪花。他走到古青桥面前,「你的母亲并没有放弃你,虽然她未能阻止五十年前你的死亡,但却潜伏在仙界军营三天三夜,终于得知你的骨灰镇守之地,告诉了我。 而她带你走出魔宫时,知道自己可能没有能力保护你,早已将你的魂灯留在了秘处,而灯中烧的,是神族圣女的心头血。」 灵山之上,青城山小弟子的话语突然出现在耳旁:「女神为人间祈祷,让沙漠降下甘霖,戈壁变成绿洲。而女神的心头血,可保人的灵魂不死不灭……」 第228页 「她燃尽自己的生命,留给了你一线生机。」迦南嘆道:「而且,那几十年中,神族后人一直在寻找青夌玉,也一直没有找到。」 古青桥沉默良久,抬眼问道:「你是说,我母亲,可能将青夌玉也一併藏了起来?」 「是的!」迦南站起身,遥望北方,「就在北魔宫中!」 第120章 大结局 四年后。 还在年节里,依云镇的人们依旧悠闲度日。 茶馆里坐满了人,一位说书先生在台上高谈阔论。 茶馆的门突然被推开,带进来一阵寒气,一个身穿黑衣的公子走了进来。 他面相普通,却不知为什么,让人有种肃杀疏离之感,众人瞧了他一眼便不敢再看,又转头看向台上的说书人。 「今日说的,是四年前魔域的大战! 当年,各地灵脉地火频现,三界都将要生灵涂炭,就在茶馆对面的摩云药堂,魔君阿顾罗挺身而出,和秦小英雄秦乐、天妖族小妖王一起,前往炎谷,杀炎兽、收地火,挽救三界于一旦。 谁知后来,正当他们大战乏力之时,北魔君阿萨博居然发兵南下,直逼南魔宫城,想要趁着魔君重伤之际除去这个对手……」 黑衣客要了一壶茶一碟点心,悠闲地吃喝着,眼睛却看向窗外,寒风吹过,他仿佛看到了四年前魔域的大雪。 阿萨博是趁着大雪攻来的。 迦南虽然已做好了迎战准备,但北魔大军压境,人人心里都在打鼓,直到古青桥上了战场。 这个被大家尊敬地成为「魔君」,但却被多数人认为只是傀儡的青年,给了所有轻视他的人一记响亮的耳光。 他银枪黑袍,领着一只人、魔、妖混杂的小队,直插敌军的心脏,银枪所向披靡,无人可挡。 更可怕的是,他的魔气源源不绝。 杀戮不绝的战场上,死伤无数,残余在空中的魔气如同黑雾,凝聚不散,给战场添加了更多未知的危险。然而当古青桥沖入战场,掀起灵力的漩涡,所有的黑雾随风而转,被他尽数吸入体内,为自己所用。 面对这么可怕的对手,还有什么争胜的机会可言? 于是,下毒、刺杀接踵而来,五次三番命悬一线,都被他挺了过来。 渐渐的,众人叫出「魔君」这两个字的时候,声调越来越畏惧,神情也越来越恭敬。 他便如一尊杀神,在战场上任意驰骋。 只是,少有人知道,每当魔君回到自己的巨大营帐,他都会脱下盔甲,仔细洗去身上的血污,静静坐在一口巨大的冰棺之旁,温柔地看着躺在里面的白衣仙君。 「阿沄,今天我又拿下了一座城。我们离北魔宫又近了一步。」 「阿沄,记得你以前和北魔交战,最喜欢骑兵直冲敌军,用快速的冲撞将敌军分割为几段,然后个个突破。今天我也用了你的战法,真的大获全胜。我家阿沄真是聪明!」 「阿沄,今日阿萨博派了魔兽做先锋,巨大的恐兽奔腾而来,地面都被他们的脚步震得裂缝四起,你猜怎么着?铜钱竟化作一只超大的花豹,带着我们的魔兽直迎上去,把对方的恐兽吓得转头奔逃,反而把他们的军队踩得稀烂。」 「对了,忘了告诉你,你还记得当年我们救出来的小枫儿吗?他的父族居然是南魔最大的养兽人,咱们的魔兽部队,便是从他那里买来的。小枫儿说,等你醒来,一定要去他们部落,他给你留了几只小猫仔,结果铜钱生气了,这几天都没有理他……」 「阿沄,今天是新年了,我们还没有在一起过过年呢,明年一起过好不好?」 「阿沄,我好想你,你什么时候可以醒来啊……」 年轻的魔君一路征战,终于逼至北魔宫的宫门下。 魔宫大门紧闭,却没有一个守卫。 这一路攻来,势如破竹,北魔的城池纷纷倒戈。 阿萨博的暴·政早就引起了人们的不满,这次为了南征,他竟然命令每家十岁以上的少年全部参战,北魔人家哀嚎一片,大敌当前,最终全员叛逃。 此刻,他众叛亲离,只剩下这座宫殿。 古青桥命人撞开宫门,与张金金、秦乐、罗轻雯、朱易城等人,带着一小队侍卫,进入宫城内殿。 内里一片寂静。 阿萨博的寝殿内,隐隐有黑烟冒出。 当他们打开殿门,殿内已经燃起了熊熊烈火。 冒险打开了玄金九龙锁,人们这才发现,阿萨博打开了蓝晶儿的玉棺,拥着蓝晶儿的尸体,早已自行散功,死去多时。 顾不得为他哀嘆,张金金领着古青桥等人,匆匆来到了魔祖祭堂。 祭堂仍和先前一样,静谧而肃穆。 灵牌挂了满墙,歷代魔祖的画像在微风中轻轻晃动。古青桥抬眼,找到了千年前的魔祖,老人慈眉善目,笑呵呵地俯视着他。 而他的面前,正是自己的父亲,上上代魔君的画像。 与其他画像不同,父亲的画像是侧立的,画中人悠远的眼光,静静看着一个用极淡色彩描绘的女人。那女人峨眉云鬓,眼如明珠,带着天真的笑容,身后,是鹿角装饰的花纹。 古青桥恭敬地朝着歷代魔祖的排位拜了三拜,冷声道:「挪开吧!」 立刻有侍卫上前挪开了供桌,张金金带着铜钱,凭着记忆在墙上搜寻,不久便找到了那块刻着特殊图案的墙砖。 第229页 墙砖后的小阁中,魂灯早已被铜钱拿出,再找不到其他之物。 铜钱喵呜一声,转身看向古青桥。 古青桥蹲下身,仔细观察那枚墙砖,层层鹿角的花纹如此熟悉,这是在哪里见过? 「魔……古师兄。」罗轻雯轻轻开口,将一物塞入古青桥手中。 是那枚玉珏。 在圣女前往临魔渊的途中,正好经过锦绣村,顺手救了罗轻雯的祖父,留下了这枚玉珏。 墙面清灰,毫无色彩。而玉珏玉质偏白,内里丝丝红线,沿着鹿角的纹路,汇集到鹿眼的位置。 古青桥盘腿坐了下来,手中拿着玉珏,眼里盯着墙上同样的花纹。 这一夜,年轻的魔君在魔祖祭堂中打坐苦思。 太阳再一次升起时,古青桥咬破了手指,将鲜血抹上墙面鹿眼的位置。 墙面忽然抖动起来,发出低沉的嗡嗡声。 花纹墙砖周围,两块墙砖伸出墙面,突出出来。 古青桥的心一阵紧张,伸出双手按住了墙砖的砖面,暗运灵力。 一道柔和的光自砖面亮起,投向半空。 渐渐的,一个身影出现在柔光中。 那是一个女人,面容姣好,眉目含笑,还是二十来岁的年纪,仍带着少女的些许天真,正是古青桥记忆中母亲的样子。 女人低下头,发着微光的手轻轻抚向古青桥的脸庞。「孩子,对不起,我因为自己的私慾下了山,生下了你,却没有能力保护你。你这一生註定坎坷,我只能用这样的方式,让你还能拥有一点点希望。」 「若你看到了现在的我,必定是为了寻青夌玉而来,孩子,我没有什么可留给你的,青夌玉虽是神物,但并无什么神迹,你若有用,就用,不必顾及神族……」她轻笑了一声:「神族,根本没有存在的必要。」 空中的女人渐渐淡去,青桥抬眼看着她,「孩子,去过你想要的生活,娘只希望,你过得幸福!」 影像完全消失,古青桥的眼里一片寂然。 他的出生本就是个错误,前世的近三十年光阴也尽是苦痛,如今魔君之名加身,内心却毫无喜悦之感。他的一生,究竟为了什么? 墙面喀地一声,打开一条缝隙,一枚美玉从缝隙中滚了出来,落入古青桥手中。 小仙君的笑容出现在眼前。 「你还有我!」 黄泽霖接过青夌玉时,整个人都在颤抖。美玉流光溢彩,灵光内蕴,让他激动不已。 在小妖王的帮助下,众人直接到了摩云山,将冰棺放回天机峰石窟。 苏言君也匆匆赶来,尽全山之力,提供药材人力,对外宣称沐师叔闭关。 「五年!」黄泽霖将古青桥拦在洞外,「五年后,我还你小仙君!」 「好!」古青桥微笑。 他在摩云山住了两个月,然后,远赴北魔领地,召集了包括南魔在内的所有魔族部落,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全部交代清楚,让位张金金。 张金金因血统问题,未得到所有部落的支持,最后,他领来了加芜,阿萨博的亲子,各大部落推举了三名辅政大臣,着力培养加芜成为新的魔君。 无事一身轻,古青桥随后去了青城山、秦家、灵山与东海,与各大仙门通报魔域的情况,至少这一百年,中原可以休养生息,魔域无力侵犯中原。 古青桥被朋友们拉着把酒叙旧,约好了等沐夕沄醒来,大家再聚。 距离五年之期还有大半年的时间,古青桥实在不愿再东游西盪,不知不觉中已回到了依云镇。 夜幕降临。 古青桥走在依云镇的街上,突然惊觉,今日又是元宵。 花灯夜,青桥依旧,在万家欢乐中默默守候。 古青桥坐在桥栏上,看满街灯火,游人如织。 夜深了。 灯一盏一盏熄灭,长街渐渐寂静。 桥头传来轻轻的脚步。 一盏兔子灯轻颤。 古青桥跳下桥栏。 五十年的光阴狂风般唿啸而来,最终却只如情人的缱绻低语,轻触鬓边碎发。 来人的左手腕上,红绳亮起。 那一刻,地久天长。 ----完---- --------------------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结。 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陪伴,这是青衣的第一篇文,各方面都存在不少缺陷,在这里,向所有支持我的朋友表示感谢! 关于番外,不定期掉落,估计不多。 下一篇见! 第121章 番外一伏魔 伏魔镇其实是一个非常普通的小镇。 虽说名叫「伏魔」,这个坐落在寒冷北疆的小镇,却没有神通广大的仙门世家,也找不到掌握异能的百姓,大多数镇民只是以务农为生。若要追究这威风凛凛的名字来自哪里,也不过是城北有座伏魔塔,旁边自然也有座伏魔山。至于塔里是不是真的镇着妖魔鬼怪,连镇上年纪最大的张大爷,学问最多的李秀才都说不清。 今天已是腊月十五。临近年关,农人们结束了一年的辛劳,都清闲了下来。小商小贩们还在忙碌,准备着年前再多捞点银子。街上闲人多,正是一年里最热闹的时候。女人们忙着办年货,在各家摊子面前流连,惦记着给孩子扯两尺花布做衣裳,给自己买点胭脂水粉。男人们没什么事做,大多聚在茶馆酒楼,叫上三五好友,一起喝茶吹牛。 第230页 临仙楼是镇上最大的茶楼,说是最大,也不过是座两层小楼。而名叫临仙,总让人以为是唿应着镇名,取魔高一尺道高一丈之意。不过起名之故早已不可考,在这个无魔无仙的小地方,大概也就只是图个好听而已。 这天一早,临仙楼的伙计小李早早就开了门,擦干净桌椅板凳,准备做生意。 临近巳时,茶馆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小二们灵活地在大堂穿行。说书的先生已经来了,换好衣服准备开张。小李却有点心不在焉,眼神一直朝门口飘着,招唿一会儿客人就去门前望一望。 门口走进来一个彪形大汉,络腮鬍、三角眼,一头乱髮草草地用根线绳绑着,一身深蓝布衣像是已穿了好几天没洗。身旁跟着两个人:一个精瘦高个,一身黑衣,腰上挎着一把大刀,杀气腾腾;另一个则看着文弱,青色棉袍下身子微微佝偻,留着两撇小鬍子,像个教书先生。三个人一进来,就熘眼把来客都看了一圈,这才找了个靠门的位置坐了。 小李打了个哆嗦,看他们坐定了,招唿着他们点了单,上了茶。近一个月来城中陆陆续续来了些江湖人,带刀佩剑不说,连眼神都兇恶吓人,一看就不好惹,自己还是少看为妙。 无聊地转头看向门口,突然,他眼前一亮,忙不迭地迎了出去。 「张公子,您来了!快里面请,里面请。」小李躬身指路,带进来一位公子。 来人身穿一件青底云锦长夹袄,五彩璎珞悬着吉祥如意荷包,袖口细细绣着金线,外罩一件灰鼠皮的大氅,领口一圈狐毛,正称着玉白的脸庞。剑眉入鬓,眼带桃花。鼻子稍稍有点尖,嘴边懒洋洋地挂着笑,一副富家翩翩贵公子的做派。 「还是老位置,离说书台子近,免得旁人吵着您!」小李殷勤地服侍这位张公子坐下,「茶和点心照旧?」 「有劳。」张公子满面笑容地点点头,眼里含着一丝兴奋,抓了把瓜子慢慢磕着,等说书先生开场。 「喵呜~」那公子的袖子里居然探出了一个小脑袋,小耳朵支棱着,蹭了蹭那描着金线的袖口,原来是只黄底黑色圆斑的小猫。 就看它伸出毛茸茸的小爪子挠了挠桌上的瓜子,鼻尖凑近闻了闻,大概是觉得没有可吃的,便转身挠了把主人的袖子,气鼓鼓地把头缩了回去。 小李在茶台前泡茶,觉得今天赏钱有望,不禁喜笑颜开。 「嘿,张公子又来啦?」掌柜打着算盘,低声问道。 「可不,这都连着十天了,真没见过爱听书爱成这样的。」 「管他呢,来了就是生意,听书高兴了还有赏钱。」掌柜的端着一张贤惠脸,继续低头算帐。 「那位公子,据说是来鲁家村收货的,古董商。」旁边的小陈也来凑热闹。 「那怎么住咱们镇上?」 「鲁家村那地方,穷山恶水的,这种富贵命的公子哪里住得惯?只需要放个风出去,自然有人送货过来。」 「去去去,赶紧招唿客人去,都在这儿瞎聊什么?」掌柜的赶人了。 小李刚端起茶壶,茶馆里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一阵香风掠过,就见街东的吴家小娘子逃也似得出了门,满脸通红得像要滴出血来,连同耳尖都红透了。 这是怎么了? 小李给张公子上了茶点,觑见张公子的脸色有点尴尬,不过仍是笑着谢过。他也没多想,又回到了柜檯。 小陈捧着肚子过来了,一把拉住小李,一张大嘴还咧在脸颊上合不拢。 「李哥,李哥,是张公子的那只小猫。」 「铜钱怎么了?」 「啊,那只猫叫铜钱。哈哈哈,这名字起得真好。你不知道,哈哈,刚才吴家小娘子觉得那猫可爱,就抱起来逗弄了两下,你猜怎么样?」 小李翻了个白眼,等他继续说。 小陈终于止住了笑:「吴娘子把猫放下的时候,就见那猫爪子上抓着个小绣囊,是,咳,是吴娘子的钱袋。」小李一脸茫然,难道刚才吴娘子是气的? 小陈神秘兮兮地凑近说:「是放在衣服里面,怀中的钱袋,你说那猫是怎么……嘿嘿!」 小李呆了一呆。原来不是气,怕是羞得不行。 茶馆里都是些闲人,家长里短早就聊了个遍,出了这个事,人们立刻议论纷纷,一时间热闹非凡。 刚才进门的络腮鬍子看了那师爷模样的人一眼,问道:「王先生曾是修仙之人,你看那猫是不是有什么蹊跷?」 这个「曾是」让师爷的眼神黯了一黯,不过一瞬后,师爷压低声音说道:「乡下人不识货,那哪里是猫,是一只灵兽,而且是一只识宝兽。」 「当真?」络腮鬍子有点不信,那么小一只,怎么看怎么还是猫。 「当然,在下曾经在南方见过。识宝兽本是来自东海的妖族,妖力不强,所以不能化为人形,通常都以小动物的形貌出现,大都是化为猫形。你看刚才,那小娘子外衣完好,放在里面的钱袋却能被掏出来,正是因为识宝兽可以隔空取宝。「 两人抬头望了张公子一眼,那贵公子已经恢復了自然,只一脸兴奋地等着说书的陈先生开场。 陈先生清了清嗓子。 「今天说的,乃是五十年前那一场仙魔大战。 张公子已听得目不转睛,那小花猫也从他袖子里冒出了头,睁着圆圆的眼睛望着台上。 第231页 「……西南巫医谷的一名弟子临阵叛变,竟刺杀了摩云山的一位长老,幸而被人发现,立时抓了起来。」 台下立刻有人议论:「哼哼,非我族类,其心必诛。」 张金金悄悄翻了个白眼,想摸摸猫头,却被小猫拍了一爪子,只好悻悻地摸摸手背,抬头继续听书。 一个时辰过去,故事讲完,陈先生收了赏银,喝口茶准备回家,却突然有人说道:「先生书说得精彩,不过都是过去之事。这段时间江湖传说伏魔镇有宝藏,先生不如说说这宝藏的事?」 听到这话,坐在前排的张公子也来了兴趣,笑眯眯地望了说话的人一眼,又眼巴巴地望回到陈先生脸上。 陈先生抬起头,说话的是先前进来的那个络腮鬍子。 「对啊对啊!」众人议论纷纷。也不知怎的,近期有传言说伏魔镇有宝藏,就压在那伏魔塔下。这段时间镇上的陌生人都多了些,年关跟前了,这些人也不回家过年。 听到又有新的话题,几个本来准备走的镇民又坐下了,再来一壶茶一盘花生米,继续听,继续听。 小李忙碌着上茶上点心,掌柜的心里偷着乐。 陈先生看了眼众人,斟酌了一下说道:「这伏魔镇建镇已久,早年从来没听说过宝藏的事。伏魔塔既然叫这个名字,想也不会是哪家大户的墓地。这镇子里住着的,大都知根知底,若是真有宝藏,断不会是这几代埋的。但如果埋藏时间已久,这么些年来一直无人问津,也不合理。依老朽看,莫不是以讹传讹,弄错了吧!」 那络腮鬍子听了这话,冷笑一声,没再说话。倒是那师爷模样的王先生起身,拱手行礼道:「多谢先生解惑!」又坐下继续喝茶。 陈先生终于收拾好了东西,动身回家。 没有故事听了,张公子也觉得坐着没意思,伸手招来小李,算帐给钱。 小李拿着茶钱赏钱,心花怒放,殷勤问道:「公子明天还来?位置我给您留着。」 「明天啊,」张公子的桃花眼一斜,不经意瞅了眼那络腮鬍子,「不知道呢,看情况吧!」说完他拍了拍小李子的肩。小花猫攀出袖子,一跃上了他的肩,就趴在他肩膀上,随着张公子出了临仙楼。 小李一路把他送出门,进来正看见络腮鬍子身旁的先生,招着手让他过去。 他一熘碎步到了桌旁:「几位爷,可要再上点什么?」 「没什么,跟你打听一下,刚才你送走的那位公子,可是本地人?」 「那位张公子啊,据说是来收货的古董商,来自哪里,小的就不知道了。你们……」 看着小二一脸防备,那络腮鬍子笑了笑说:「别担心,我们又不是劫道的。就是看着他那小猫怪好玩的,随口一问。」 原来是喜欢那只猫啊!小李松了口气:「那猫有趣,镇里人见了都喜欢。」 那络腮鬍见小二走远了,压低声音问那师爷:「你说说,这位张公子,可能是什么来头?」 那小鬍子说道:「古董商,还揣着一只识宝兽,想必也是个寻宝的爷,八成是冲着那宝藏来的。咱么这一路寻来,帮里人都不看好,我本来也有点动摇,只想着在年前碰碰运气,但今天见了这灵兽,」师爷转了转眼睛,「恐怕传言是真的,此地真的有宝。」 「会不会是个扎手的?」 「我看不像。」拿刀的汉子沉吟道:「看他脚步虚浮,不像是个有功夫在身的。」 「好,咱们就盯着那姓张的,想办法把那只灵兽弄过来。」 「灵兽难控,怕是得把人也弄来才行。」 听到这里,那拿刀的汉子已经站起身,向着络腮鬍子点点头,出了茶楼。剩下的两人喝着茶,又商量了一些细节,便也起身付帐,走了出去。 待那两人出来到了街上,拿刀的汉子已经迴转过来,压低声音对络腮鬍子说:「前面悦来客栈,天字一号房,只有他一个人。听客栈的小二说,先前他还带着一个伙计,但这几日都没在身边。」 络腮鬍子下了决心:「二当家、王先生,那咱们今晚,就带上傢伙去客栈,劫了那人去伏魔塔。早点找到宝藏早点回去过年,三娘还在家等我呢!」 想起老大那如花似玉的小妾,两人猥亵一笑,点头称是。 当夜亥时初,小镇里已经寂寥无声。络腮鬍子三人悄悄来到了悦来客栈楼下,二当家提着刀,腰里繫着一只干坤袋。这干坤袋乃是仙门法宝之一,看着不大,却可以装下很多东西,而且轻便易携,只是需要法诀加持,一般的百姓用不了,看样子也是那修过仙的王先生之物。 三人正准备跳上二楼,客栈的后门却「知呀」一声开了,却见那张公子一身白衣,轻裘缓带,居然就这么毫无掩饰地出了客栈后门,脚不停步地走向伏魔塔的方向。 三人跟在后面一路潜伏。那公子走得不快,但十分警觉,一路走一路向后张望,小猫不时地从他袖子里露出头来。 伏魔塔离城不远,只用了小半个时辰,就已经到了塔下。 伏魔塔也不知是哪个时代的遗物,塔高七层,黑黢黢的耸立在一座小山的半山腰,一阵风吹过,塔檐上吊着的铁铃铛就晃来晃去,却一声也不响。三人看着那公子哥儿伸手摸了一把塔门,也不知是摸到了灰尘还是青苔,一脸嫌弃地收回手,从身上掏出一条手绢来擦手。趁他低头,三人悄悄地包抄上去,张公子还没来得及抬头,二当家那一把明晃晃的大刀就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第232页 「啊~」张公子吓得僵住了,好半晌才憋出一句「英雄饶命!」 络腮鬍子走到他面前,问道:「公子半夜不睡,跑到这里来作甚?」 「我……我赏景,赏景。」 「深更半夜来赏景?」 「啊,我是赏月,赏月!」张公子的声音有点抖。 小鬍子抬头看了看天,乌云密布。 「明人不说暗话,」络腮鬍懒得再和他纠缠,「这个时间到伏魔塔来,你说不是来找宝藏的,谁信?爷几个也是来找宝的,不如咱们合作,找到东西大家分,如何?「 「几位英雄,我真的不是来找宝藏的。」张公子一脸生无可恋,只想着怎么才能熘走。 「公子你就别装了,」小鬍子提醒他,「带着识宝兽跑来这传说中埋宝藏的地方,难道是碰巧?」 「啊,那就是一只小猫,小猫而已啊!」张公子一脸委屈。 「狗东西还敢抵赖!」络腮鬍不耐烦了,一拳打在张公子肚子上,那富贵公子那里经得起打,一下子就弯下了腰,身子缩得像虾米一般,却紧紧拢着袖子,生怕小猫跑了。 络腮鬍不解气,又胡乱踢了两脚,就听得张公子大叫起来:「别打了别打了,合作,合作!」 「这不就好了?」小鬍子一把把他拉起来,「我们净土帮一向说话算话!」 「净,净土帮?」贵公子面露恍然,这是碰到行家了。 净土帮,听起来像是一帮出家人,实际上却是一群盗墓贼。那净土,说的是这群贼人所盗之墓,最后都干干净净只剩下土。 「知道厉害了吧?放心,你如果愿意,咱们可以长期合作。」络腮鬍一拍张公子的肩膀,又把人拍歪了一下,「你有灵兽,我们有人手,那天下大墓,可不就都是我们掌中之物了?哈哈哈!」 张公子看了一眼正在做梦的络腮鬍,憋屈地点了点头。 「那就开始吧!」小鬍子推了他一把。 「好,好。开始,开始。」 张公子把小猫从袖子里掏出来,那猫不大,一只手就把它的肚皮全托住了。那贵公子又哆哆嗦嗦从袖子里拿出一张黄符,放在猫背上按了按。小猫突然「喵」地叫了一声,两眼发出绿光,从张公子手中跳下来就往塔里跑,一转眼就从塔门下的破洞钻了进去。 四人赶紧追上,撞开塔门,跟着小猫一路前行。 到得塔中才发现,这塔一点儿也不大,中间一架转来转去的木梯,那猫已经跳到了梯子上。 「铜钱,慢点!」张公子叫道。 「它叫铜钱?那你呢?」小鬍子紧盯着张公子的一举一动,打算把他的说话动作都记下来。 「在下张金金。」 一个金,一个铜,还真是一家人。 四人跟着铜钱到了伏魔塔的第二层,那猫却没有再上,而是在靠山的塔壁前停下,用爪子挠了挠塔壁。 「什么意思?」络腮鬍问道。 「呃,应该……是要拆墙。」张金金气喘。 「拆墙?不是在塔底?」怪不得来踩了几次点,都觉得塔底没有异状。 二当家把身上的干坤袋取下,拿出两把铲子,一套奇形怪状的工具。络腮鬍和二当家二话不说开始拆墙。不愧是行家,不到半柱香的功夫,塔墙就被他们拆出一个能过人的大洞,墙后竟是空的。 铜钱喵呜一声,穿过墙洞,跑出塔外,四人赶紧跟上。 后面是一个天然的山洞,四人在铜钱的带领下,跑过山洞,在角落里找到了一条向下的石阶。 「奶奶的,还真有门儿!」三个盗墓贼都兴奋了起来。 石阶下的通道应有机关,但四人在铜钱的带路下,一路无惊无险。络腮鬍一边走一边想着,这灵兽就是好。干完这一票,一定要把这只灵兽抢过来,收为己用。他抬起头,和小鬍子交换了一下眼色,小鬍子瞟了瞟前面的张金金,轻轻点了点头。 通道有点长,几个人都走得有点喘。铜钱倒是精力充沛,一路轻轻巧巧,带着众人绕开机关,还不时回头看一眼。张金金紧跟在铜钱之后,再后面,就是络腮鬍、王先生,二当家持刀断后。 前面一个拐角,拐过去通道突然就结束了,眼前又是一个山洞。不同的是,山洞的中间,一片黑暗中,什么东西在微微地发着白光。 -------------------- 作者有话要说: 这段时间一直在准备新文,番外实在不知道写些什么,想来想去,古青桥被张金金救回的情节,当初因为种种原因被我删掉了,干脆就作为番外吧。 新文马上发上来,准备申签。感兴趣的小伙伴可以收藏一下鸭! 《炮灰男配只想搞事业》 江月云穿成小说中作天作地的恶毒男配。 等好不容易撮合了主角攻受,一睁眼,他居然又穿回来了。 这次江月云不干了,罢工!我要回家! 架不住系统苦苦哀求,答应他可以自由改剧情,还送给他一个奖励系统。 江月云对着镜子,看着原主精緻帅气的脸,恍然大悟: 还做什么男配啊,自己当影帝不香吗? 一年以后,江月云事业有成,重归顶级流量。 再看看身边的陆乘风:「麻烦你好好追人,别来骚扰我!」 陆乘风:「我追的就是你。」 第233页 江月云:? --------------------- 第122章 番外二醒来 络腮鬍慢慢地走向白光。 那光不是从地上发出来的,而是虚虚地飘动在地面上。繁复的花样和文字构成了一个直径约九尺的大圈,那些花样和文字好像活的一样,扭曲者,飘动着,绕着一个方向缓缓转动,流光溢彩。络腮鬍看得有点呆,也没回头,招招手让王先生过来。 「是法阵。」王先生的声音有点哑,慢慢地走到络腮鬍身旁,低头研究那些文字。络腮鬍看得头晕,悄悄向法阵伸出手去,想摸一下看看。谁知刚伸出去,手腕就被一只有力的手抓住了。 「你……」络腮鬍抬头一看,这哪里是什么王先生,抓住他的,是一个从没见过的陌生人。是什么人,怎么会悄无声息地就进来了? 那陌生人面相冷峻,薄唇紧抿,眼眸冰冷。他整个人站在那里,就像一根铁铸的柱子,端端正正,整整齐齐,连头髮都一丝不乱。 络腮鬍心里一阵冰凉,刚想问话,对方已一掌噼在他颈侧。络腮鬍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陌生人身后,王先生早已昏倒在地。 那陌生人把络腮鬍丢在地上,又把王先生也拖了过来,小心地不让他们碰到法阵。然后抬起头,冷冷地问了一句:「好了没有?」 「好了好了!」答话的是张金金。 此时的张金金,哪里还有刚才那胆小如鼠的样子,身段挺直,玉树临风,又是一番翩翩公子模样。只是这贵公子,手里拽着一人的腰带,拖布袋似的把一个人拖了过来,正是那使刀的二当家。 「喵~」铜钱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坐在那一圈花纹和文字旁,好奇地看着地上光影变幻。 「穆林,你看着它点,」张金金髮话了,「时辰还没到。」 「知道!」那个叫穆林的年轻人俯下身去,一手抄起铜钱,让它窝在自己怀里。自己转身,又从干坤袋里拿出一个包裹,竟是些珠宝玉石,随手塞入王先生袖袋中。他抬眼去看张金金。「你从哪儿弄来的这几个人?」 张金金把二当家拖到近处放下,拿出手绢仔细擦手。「净土帮的。啧啧,这都几天没洗澡了,一身酸味。」擦完左手又擦右手:「上个月路过,顺便在他们那儿放了点风声,这不就巴巴的跟来了。有钱能使鬼推磨,挖土这种事情,难不成还要本公子自己动手?」 穆林暗暗翻了个白眼,看着他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干坤袋,伸手掏出一只小木匣、一支铜葫芦香座,插了一支线香上去,又拿出火摺子,将这些零零碎碎的东西放在法阵旁。 张金金做完这一切,便上前来拍了拍小猫的脑袋,轻轻说:「好铜钱,一会儿就靠你啦!」 小花猫眯眯眼睛,听懂了似的,小声喵呜了一下。 两人一猫,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地上的法阵。 摩云山,天魁峰。 苏言君今日当值,正与另一名弟子一起,站在掌门室前护法。郑掌门自从五十年前那场大战中受伤以来,每月十五便要闭关一晚,弟子们便轮流护法。不一会儿,就见大师兄郑宇得端着一晚汤药来了。苏言君行了礼,郑师兄朝他们点了点头,推门进屋。 屋里陈设简单,桌椅床几都是普通式样,墙上挂着一柄剑,名曰「济世」,剑下的小几上,放着六枚探灵石,正微微地发着白光。 鬚眉净白的摩云山掌门郑慨然,正盘腿坐在蒲团上,见郑宇得进来,便从怀中锦囊里摸出一粒丹药,就着汤药咽了下去。药一下肚,身体便一阵颤抖。 郑宇得见状,担心地问:「叔父,今日可还好?」 「无妨。」郑慨然闭了闭眼睛,「五十年了,也都习惯了。只是……丹药已不多,不知道今年能不能及时送来。」 「那……可要弟子临时炼制几丸?」 郑慨然犹豫了一下:「不急,还能撑两个月。实在不行再说吧。」 郑宇得点点头,在下首坐好,为掌门护法。 子时中,阴阳交替。 小几上的探灵石渐渐没了光亮。 山洞中,那流转的法阵也同时熄灭。 就在法阵完全熄灭的当口,穆林点起线香,对张金金说:「记住,只有一炷香的时间!」 张金金点头,一个旋身便跃入法阵当中。他双手撑地,一股灵气随着手掌探入地内。土层下,一道玄金天龙锁,把下面的东西护得严严实实。 玄金天龙锁,据说是灵山道祖所做,没有钥匙。锁内结构如同迷宫,只有清楚知道迷宫构造的锁主人,注入的灵力后穿过迷宫达到出口,才可开锁。这锁世上仅存三枚。世人皆知的,一枚用于东海仙灵岛的药室,据说里面藏有万种灵药,从提高道行到魅惑人心,一应俱全,一直被世人觊觎却无人能破;另一枚则在魔族手中,锁住了魔宫的密室。没想到第三枚,竟在这破烂寒酸的伏魔塔中。 张金金额头微汗,放出的灵力小心地绕着玄金天龙锁走了一圈,抬眼叫道:「铜钱!」 小猫一跃而下,瞬间来到他身旁,竟是已长大了好几倍,与蹲着的张金金同高。 穆林站在法阵前,手里拿起那个小木匣,眼睛盯着一人一猫。 张金金微微闭了眼,铜钱探头与他相触,一股暖流从猫身上流入身体,玄金天龙锁的结构蓦然清晰了起来。 第234页 一人一猫的灵力合二为一,在锁中穿梭,时而试探,时而直闯,竟绕过所有陷阱,到达了出口。 「咔哒,」随着一声轻响,玄金九龙锁分为四截,缓缓旋转着向外打开,中间出现了一个洞口。铜钱喵呜一声,双爪下探。 就像它从吴娘子怀中掏出钱袋一般,不见土层有任何痕迹,它的双爪向上一拉,从洞内抱出一个小匣子。 穆林走上前,左手接过匣子,掂了掂重量,将先前手里拿着的那个匣子放在右手上,仿佛整个身体变成了一桿大称。称中人闭目半晌,右手上的匣子慢慢地发生了变化,不论是颜色花纹,做功式样,都变得和地底取出的那个一模一样,连重量也别无二致。 穆林把自己伪造好的匣子放在铜钱爪边,走到法阵范围外,将从地底取出的匣子放入干坤袋。这时,线香已烧掉了大半。 「快,时间快到了!」他转头提醒。 铜钱将爪子轻轻按在匣子上,那小匣子便一点一点地穿过地面,落入玄金九龙锁中。张金金小心翼翼地撤出灵力,此时线香已几乎烧净,法阵的花纹和文字正慢慢浮现。 「出来!」 张金金抱着铜钱,一个翻滚出了法阵。铜钱早已恢復到小奶猫的大小,钻入他袖中。 张金金趔趄了一下才站稳。刚才一直蹲着,精神又及其紧张,脚麻了。 穆林已收拾好了所有东西,两人把三个净土帮的盗墓贼扶起来,往已经恢復光亮的法阵上一推,只听砰的一声,三人立刻被法阵弹出老远,七窍流血,眼看是不活了。 穆林拉起张金金,沖向山洞深处。那里有一条仅容一人的山体裂缝。两人迅速爬入裂缝,沿着弯弯曲曲的洞壁,直爬了两炷香的时间,才翻上一块平地。 平地上放着一只棺椁。 棺椁早已被打开,里面的棺材也敞着,棺盖丢弃在一旁,陪葬品被翻得乱七八糟。 穆林看也不看那棺椁,拉过张金金,绕过棺椁跑向墓室西南角,那里,一条盗洞蜿蜒伸向墓外。 「伏魔塔那边你处理好了吗?」张金金一边往盗洞里爬,一边喘着气问道。 「弄好了,」逼仄的盗洞十分难爬,穆林也有点喘,「塔壁已经补好,山道里的痕迹也清理好了。但是,为什么要搞得这么麻烦?直接把东西拿走不行吗?反正也看不出来有人来过。」 「还是谨慎一点吧,」张金金已经到了洞口,翻身出去又回头拉了穆林一把,「咱们也不可能做到万无一失。那位可不是一般人,万一他派人来查,」张公子又恢復了一脸桃花样,轻笑着道:「相比天衣无缝,查出点什么才更让人放心。」 穆林站起身来,抬眼看了眼那灰头土脸的贵公子,眼神有点复杂。 「得了,这么看着我,本公子我英俊潇洒,你一见倾心也分个场合吧。」张金金顶着一头的土渣草屑,仍然自认风流。 「……」刚刚的一点感触烟消云散,穆林恢復了先前冷冷的模样。「赶紧回去吧,正事要紧,别在这儿发骚!」 「哎哎,怎么说话呢你!没看见公子我刚才大发神威么?我要把自己的英雄事迹写成一首诗,让世人传唱!」 穆林:「.…..」 还是直接抓走比较好。 摩云山,掌门室。 郑慨然已入定。郑宇得坐在他下首,静静地望着他。郑慨然是他的叔父,自己从小便被族人送上摩云山,拜在叔父门下。叔父不信旁人,自己刚上山时,他对自己这个血亲也没有更多的好感。不过后来在山上的时间长了,除了勤奋用功在天魁峰弟子中出类拔萃,自己还帮着叔父料理了些事物,这才得到了些信任。 每年的腊月十五,叔父便要闭关一晚,子时开始的一炷香时间里法力全无。据说这是当年临魔渊大战时受伤造成的。当时的情况比这更糟,一年回发作多次,每次丧失法力的时间有好几个时辰。经过这么多年的调养,才勉强压制为一年一次。 也许再过些时,这毛病就能治好。不过,在这种时刻可以近身为叔父护法,是不是意味着,自己已经得到了叔父的信任? 想着心事,郑宇得有点走神。突然,眼角有光闪了一闪。他扭头一看,六颗探灵石里最小的那颗正在闪烁。 这几颗探灵石,与郑慨然灵力相连。刚才那一炷香的时间里,它们也陷入了黑暗。一炷香过后,便又慢慢亮了起来。但这种闪烁,以前却没有见到过。那颗小的,应该是…… 「不好,有人触动了伏魔塔的法阵。」 郑宇得起身出门,对门前的苏言君说:「师弟,你进去守一会儿师傅,我有点事要出去办一下。」 苏言君有点摸不着头脑,但他一向听话,见师兄吩咐便点点头,走进掌门室。郑宇得急匆匆地下了山,御剑而去。 当郑宇得御剑出发的时候,张金金和穆林已经悄无声息地翻墙进了客栈。 穆林在房门外停了脚,冰冷的眸子里有一丝担心:「今晚就做法?不休息一下?」 「本公子什么时候累过?」张公子一捋头髮,却抓下来一根枯草,赶紧丢了。犹豫着还是先洗个澡吧,古人做法不都是要沐浴薰香的么? 抬眼看到穆林冰冷的眼神,张金金觉得自己肯定是脏透了,要不穆林怎么那么嫌弃?不过他的目光一直都这样……算了算了,不和他计较。 第235页 匆匆梳洗一番,张金金拿出今天的战利品。 那是一个看起来很普通的匣子。紫檀木的主体,黄铜包边。大概是觉得外面的玄金九龙锁已经够保险了,这个小匣子并没有锁,一翻搭扣就可以打开。 张金金小心打开匣子,里面并不是什么值钱的宝贝,一卷破布里面,是一捧灰,骨灰。 张金金望着那骨灰发了会儿呆。过会儿回过神来,从干坤袋拿出一个瓷盘。那瓷盘状若莲花,花心略高。张金金小心翼翼地把把瓷盘放在床上,将那些灰倒在莲花的花瓣上。又珍而重之地掏出一盏小灯。 那是一盏魂灯。 灯火微弱,仿佛一次唿吸就能把他熄灭,但它又一直闪闪烁烁地,不肯熄去。 张金金将魂灯放在莲花的花心上,掏出一把小刀,割破手指,滴了一滴血在魂灯上,开始轻轻地吟诵不知名的法咒。 斗室里微风渐起。 仿佛是从地狱刮来的风,冰冷刺骨,木质的家具上瞬间布上了一层冰花。 风越来愈大,在屋内疯狂地打着旋儿。一缕黑烟慢慢出现,随着风渐渐聚集起来。 铜钱端端正正地坐在地上,两只大眼睛随着那黑烟转来转去。忽的,狂风骤停,铜钱那宝石般的瞳仁中,映出了一个身影。 同时,摩云山天机峰的石窟里,长老莫知岐身前的玉瓶,突然发出了亮光! 第123章 番外三完结 伏魔镇,悦来客栈。 天字一号房内,狂风唿啸,黑烟瀰漫。不久后,黑烟渐渐聚为人形,悬在那盏魂灯上。 不等张金金开口,那灵魂便问道:「你是何人,为何召我?」 「在下张金金,乃是一云游商人。阁下可是魔域阿顾罗?」张金金眼睛一瞬不瞬,紧盯着那黑烟人形,似乎想从面相上看出端倪。 「阿…顾…罗…,我从来就不叫这个名字。」 「那咱们换个说法,阁下可是古青桥?」 「青桥,青桥,」灵魂轻轻念道,仿佛这个名字糅合了快乐与苦痛,跨越了漫长的时光。 「是如何?不是又如何?」那灵魂并没有直接回答。 「如果你是,我可以助你报仇。」张金金斜睨他一眼。 「报仇?」语声低沉,如闷雷般震得桌上茶杯茶盘嗡嗡作响,尾音里带着一丝嗜血的残忍,「你助我报仇,那么,你又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铜钱有点害怕,喵呜一声躲进了柜子底下。 张金金倒是很自然,施施然道:「我是商人嘛,有利可图即可。你可以不信任我,你只需要知道,我的利益和你的并不冲突。」 「有意思。」黑烟里的话语带着一丝兴味,「你胆子不小。」 「富贵险中求嘛。唉,不管那么多了,阿…古青桥前辈,你准备好了的话,我就施法给你化形了啊。」 「前辈?」古青桥有些意外,「我死……我睡了多少年?」 「不多不多,五十年而已。」 「五十年……」古青桥沉默了,五十年,多么尴尬的时间,足以让一个人度过一生,却不足以把一段时光忘却。唉,先不想那么多了,横竖回到这世间,总有机会亲自去瞧瞧。 「我肉身已毁,你要怎么復活我?」 张金金也不说话,拿过干坤袋开始往外掏东西。只见他从干坤袋中拿出一个净瓶,一枚丹药,一叠符咒。 「聚形水、育体丹、定魂符?公子这儿可都是好东西啊!」低沉的声音里带了懒洋洋的笑,「我现在有点相信你的诚意了。」 张金金翻了个白眼,懒得理他,径直走向莲花盘。 张金金用符咒将莲花盘密密地围了起来,左手一捏,育体丹立刻化为齑粉,混入骨灰,右手把聚形水缓缓倒入灰中。然后退后一步,低念符咒,双手爆出一个灵球,注入到莲花盘上。 如同一滴水溅入油锅,莲花盘上的骨灰立刻翻腾起来,那一道黑烟凝聚的灵魂也蓦然下扑,环绕着骨灰不停地转动。 蓦地一阵风起,撒了水的骨灰渐渐被揉成了一个小球。紧接着,小球向四方伸展开来,头、躯体、四肢,人形慢慢显现。黑烟融入身体,莲花盘渐渐消失,最后「啪」地一声,魂灯火焰暴涨,由从前的微弱变为明亮,一具躯体已端端正正地躺在了床上。 张金金双腿一软,坐倒在桌前的椅子上,掏出手绢来擦汗。今晚又是破阵又是赶路,还有这化形仪式,比想像中要费力多了,不过还好,总算是完成了。 张金金休息了一会儿,便上前查探那具身体。 床上的男子。肩宽腰细双腿修长,没有夸张的肌肉却在瘦削中蕴藏着力量。张金金心里的感慨还未成型,一只手指修长的手蓦地向他的袭来。张金金闪电般后退一步,却再无其他动作。那只手已经捏住了他的咽喉。 「现在该担心的人是你吧!」古青桥在他耳边轻轻道。「信不信我现在捏死你,看看谁会来为你这个低贱的混血魔种主持公道?」 张金金生了一双好看的桃花眼,瞳仁漆黑,但对着光仔细去看,眼底却隐隐闪着蓝光,瞳仁的边上,有着一圈细细的金边,那是魔族血统的标志。 「咱们不是一样的么?」虽然说话艰难,张公子的桃花眼却依然带着笑。 古青桥的眼眸周遭,褐金色的光圈一闪而逝。 第236页 蓦地,张金金双手齐出,握住了古青桥的手腕,体内灵力奔涌而出,顺着古青桥手臂的经络沖向对方识海。 古青桥全身巨震,不由放松了力道。 张金金魔气一放即收,心下已经瞭然,对上了古青桥的眼睛。 「你的魔晶不在了。」 如同人界修道,吸天地之灵气,经金丹转化为灵力,储于识海。魔族则是魔晶天生,修道吸取的天地灵气,也会通过魔晶转化储存。甚至妖也有妖丹,都是各自灵力所化。古青桥魔晶已毁,无法运化天地灵气,便如同废人。 「现在你还想助我报仇吗?」古青桥的调子仍然懒洋洋的,眼底却泛起了阴鸷。 张金金沉默半响,迟疑道:「办法倒是有,不过……」 「不过什么?」古青桥挑了挑眉。 「魔族性命悠长,魔核与生俱来。你魔晶已失,现在的身体与常人无异。即使我能给你提升魔力的东西,你也需要一颗内核来转换。」他抬头看了看古青桥,拍拍他的肩膀:「今天先休息吧,这事慢慢商量。」 一出房门,张金金脸上轻佻的笑容就收了个干净,他向守在门口的穆林打了个眼色,两人来到隔壁房间。张金金压低声音说:「果然魔晶已毁,要想让他恢復实力,还是需要去南方。」 「好,我去。」穆林点头。 「嗯,快去快回。也趁机看看那些老头子们到底有什么要求。」 穆林看了他一眼,点点头:「咱们南平见。」说完,也不走正门,从窗口一跃,就不见了踪影。 …… 古青桥在客栈直睡到午时才慢慢从梦中甦醒。梦里光怪陆离,各种颜色声音搅在一起乱七八糟,想起来就觉得头疼。还没睁开眼睛,就觉得有个毛茸茸的暖物贴在脸颊边,小小的茸毛在脸上撩动着,有点发痒。 古青桥睁开眼睛,铜钱小猫咪正趴在枕头上,和他头挨头睡得正香。他撑起半边身子挠了挠那毛茸茸的小脑袋,铜钱睡眼迷濛地看了他一眼,把头往小爪子里一埋,继续唿唿大睡。 桌上放着两套男子衣服,里衣、中衣、夹袄、背心一应俱全,都是街上铺子里的成衣,样式普通,地上放着两双靴子。古青桥也不客气,下床穿衣,衣裤靴子都挺合体。刚穿戴完毕,就见张金金带着客栈的伙计进来,手里捏着用油纸包着的一笼包子。 伙计把手里的热水盆放下,躬了躬身,退出房门。 方金金笑吟吟地望着古青桥:「起来啦!」 「嗯。」古青桥用青盐漱了口,拿起布巾,就着热水洗了把脸,回头坐在桌前。 张金金看着他。眼前的青年二十岁上下,身形劲瘦,面色苍白,更显得一双眼睛乌黑如夜。不过迎着阳光仔细看,眼底的颜色暗暗发红,瞳仁边上也有一圈金边,但并不明显,而是接近褐色。下颌线条硬朗凌厉,唇边带着一丝懒洋洋的笑容,仿佛对一切都不甚在意。 古青桥拿了个包子吃了,随口问道:「你有什么打算?」 「咱们去南平。」 「南平?为什么?」 「那儿有位故人,他手上有东西可以帮你恢復魔力。」 古青桥抬了抬眉毛。 吃完了包子,擦干净手,古青桥跟在张金金后面出了客栈。 室外阳光灿烂。 有多久没有见到阳光了,古青桥眯了眯眼睛,过去的五十年虽然没什么感觉,但心境上却还真有一番沧海桑田。 两人来到了临仙楼。张金金早上已来过一次,在小李的殷勤招待下听过了一回书,这会儿又来,说书先生已经走了,他还是坐在惯常的座位上,要了两盘点心一壶茶,慢悠悠地喝起来。 古青桥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是静静坐着,看着周围喝茶的镇民。 「哎,听说了吗?昨天晚上,伏魔塔那边山里出事了!」旁边一桌的声音略大。 「出了什么事?」 「今天早上,城西的李老头上山里去拾柴火,没想到,看见三个人躺在草丛里,全身是伤,七窍流血,死于非命。」 「对对,我也听说了。今早衙门里去了人,把尸首抬回来了。我那在衙门里当差的表哥说,可能是一伙盗墓贼,挖墓挖出了鬼怪,被鬼追上索了命!」 古青桥抬头望了张金金一眼,从他带着笑的眼里,隐约看到了一丝严厉。那三个人明明死在洞中,今早却在山外被发现,说明昨晚已经有人来查探过了。 一个书生模样的人匆匆走了进来,手里拿着几本小册子,径直坐在了张金金身边。 「来了?」张金金懒洋洋地问道:「样品带来了?」 「是,就是这几本,您看看。」 书生拿来的,是目前坊间流行的小画册,每页配图,下面是故事,都是些百姓们喜闻乐见的精怪传说、民间轶事。 张金金翻看了一下,感觉满意。吩咐书生:「先各印一百本,销量好的话再加。还有昨晚盗墓贼的事,你跟进一下,到时候也写出来。这里地方稍偏了些,没有大城市好卖,我会派其他人过来,给你带些别城的画册话本,这边的特色故事,你印好了也让他们带走。伏魔镇和附近的几个小城,你全权看着生意,年底分红三七开。」 书生大喜,赶紧应了就准备去开工。一时激动,书都没拿稳,「啪嗒」一声,一本小册子掉在古青桥脚下。 第237页 古青桥低头一看:画册上印着打斗场景,名字叫做《临魔渊仙师战魔将》。 他伸手把书捡起来,望向那书生:「给我看看成么?」 「行、行,没问题。我那边还有。」书生乐得顺水推舟卖个人情,收拾好剩下的书册,一熘烟地走了。 「走吧,回去再看。」张金金起身算帐,熘熘达达地回了客栈。 张金金忙了一下午。 穆林不在身边,什么事情都得自己亲手去做。既然已经决定了南下,那这边的生意也得好好打点一番,南下途中的一些事情也要提前准备起来。 在客栈写了几封信,匆匆去了趟信局,又去车马行僱车租马,忙得张公子脚不沾地。他一边忙一边咬牙切齿,本公子富贵闲人一个,为什么要陷入这些俗事? 好不容易告一段落,张金金推门进入古青桥的房间。 房间里没有人。 桌上有一本小册子,是中午带回来的《临魔渊仙师战魔将》,那书生画工不错,故事情节清晰流畅。书册堪堪翻到一页,画的是出殡的场景:青山隐隐,出殡的队伍全身缟素,灵幡飘扬。路旁众人跪拜,皆痛哭流涕。下面一行小字写道:「一年后,沐仙师回天乏力,撒手尘寰。天下仙士百姓皆痛不欲生。长亭十里,皆是送行人;乡舍城馆,俱是痛哭声。」 「喵呜~」铜钱跳上桌,用小脑袋顶了顶张金金的手腕。 张金金抱猫出门。 古青桥在一条小河边。河面不宽,自伏魔山流下,斜斜地穿过镇西,蜿蜒而去。河上有座小小的石桥,没有桥栏,仅仅是两条宽宽的石板,古青桥就坐在石板边上,双脚悬空,双眼盯着脚下的河水。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这儿的。刚才在客栈,翻了翻那小画册。画得不错但略显夸张,自己兴趣缺缺,翻着翻着,就看到了那个画面。 昨晚听到张金金说,时间已经过了五十年时,自己心里已经有准备了。五十年时光荏苒,故人们或许已经老去,但修仙者元寿长于常人,更有传闻得道者可延寿千年。沐夕沄,那个前世里唯一值得记挂的人,自己或许有缘再见他一面,哪怕只是远远地瞧上一眼。 也曾想过,也许他早就把自己忘了,自在仙门修炼;也许已找到道侣,琴瑟和鸣。不在意,只要他过得好便行。 可如今,却只得了那八个字:「回天乏力,撒手尘寰!」 回天乏力,撒手尘寰! 古青桥的心瞬间空了。 ------------------------ 「那么也就是说,咱们是同一个时间醒来的?」此时的沐夕沄坐在草地上,背靠天机峰的梅树,阳光照着他玉色的脸庞,因为刺眼而微微眯着双目,像一只慵懒的小猫。 「对!但那时我并不知道。」古青桥坐在他身后,双手环过他的肩膀,轻轻吻了吻怀中人的脸颊,「所以那日看了话本,我……」 「你既然信了,为什么还跑到依云镇来?」沐夕沄拨了拨颊边的散发,侧过头来看着身后的古青桥。 「我只是……」古青桥住了声,眼前的人儿双目含笑,脸颊被阳光照得透明一般,红润的唇带着一丝薄薄的水光…… 心中灼热,古青桥一手轻轻扳过沐夕沄的肩膀,另一手抚向他的后颈,摩梭了两下后,俯身吻住了他的唇。 初时只是轻触慢啄,渐渐的心中火热渐起,沐夕沄忍不住轻轻「嗯「了一声,古青桥手上突然用力,托着沐夕沄的后脑,加深了这个吻。 唇舌交缠,直到两人都唿吸困难,双唇这才不舍地分开。 「说嘛,你为什么还要到依云镇来?」沐夕沄固执地接上话题。 古青桥有些不好意思,又低头亲了亲沐夕沄的脸颊,眼睛看向远方的白水河。 「我只是想,再来看看你曾经生活的地方。这里,有我最甜蜜的回忆。我是被人救回的,他们对我必有所图。那时我想,不管今后是怎样的人生,其实都无所谓。我只想再去一次你生活过的地方,把所有的回忆都牢牢记在心里。从那一刻起,我的人生与我无关,只有对你的回忆,才是我的一切。」 「青桥……」沐夕沄的眼睛湿润了,他伸出一只手,环上古青桥的脖子,将脸颊贴在他的下巴上。 「你呢?你不是也听说我被挫骨扬灰了,你又打算做什么?」 「我吗?」沐夕沄双眼有些放空,向后靠在古青桥怀里,「莫长老要我去寻找自己的机缘,而我,大概也就只会浑浑噩噩度过一生。行走世间的,是名门仙君沐夕沄,你的阿沄,永远只停留在高台的那一刻……」 一滴晶莹的泪滚落脸颊,被心疼的情人轻轻吻去。 「幸好,我们都醒了。」 「幸好,我们还能相遇。」 两人相视而笑,继续看向远方的夕阳。 夕阳正红,人间正好,只要有你在身边。 --------------------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完结,谢谢大家一直的陪伴。新文已开始更新,欢迎大家捧场!先鞠躬谢过!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