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个郑可心》 第1页 [gl百合] 《某个郑可心》作者:林城木森【完结+番外】 片段: 郑可心醒来的时候,厨房里飘来了麻辣香锅的味道。 许念念来催她起床:「真能睡,梦到什么啦。」 郑可心打了和哈欠,抱着被子滚了一圈,默不作声的笑弯了眼。 她梦见她俩变成了老太太,约莫六七十岁,头髮白了一半但是牙口还很好,没事就大街小巷寻摸好吃的,许念念变懒了,不愿意做饭,整天想着点外卖,但早饭没变,还吃三明治,一片面包一个煎蛋,中间一片芝士片,不放火腿和黄瓜。 还是老配方,这么多年也没吃腻。 没头没脑的一段,没前因没后果,这一辈子就这么过去了。 食用指南: 1.反正女孩子之间,贼甜贼宠就对了。 2.十一点更,方便下饭。 3.美食校园文,18岁前无越界。 4.我想写两个普通女孩,像这世上的大多数女孩一样,没有豪门斗争暗潮病症,只是遇到了,所以相爱了。 她们一定生活在这世上的某个角落,下雪的时候,披着毯子窝在沙发里,吃火锅看电影,昏昏睡去,醒来为爱人泡一杯少冰的橘子茶。 爱只增不减,长长久久,这样的人间,才最有趣。 内容标籤:花季雨季情有独钟边缘恋歌校园 搜索关键字:主角:郑可心、许念念┃配角:宁致、安冀、乔源┃其它: 一句话简介:某个郑可心,有个许念念。 立意:love is love. 第1章 序章 初三毕业,自以为长成大人的小崽子们扑腾着毛还没齐全的翅膀窜进了ktv。 乌泱泱一群,一群又一群,蝗虫过境似的,刚进大厅吵笑声就传到了二楼。 路过的服务生悄悄低头和身边的人说:「老大,这波是徐中的。」 老大皱着眉大概齐扫了一眼,头疼的一招手:「全送进四楼,小孩全上四楼,别在下面跟着捣乱。」 自以为是大人的雏鸟们,把自己搞成能上天的窜天猴在大人眼里也只是小孩。 林城的娱乐场所大半夹杂着些少儿不宜的生意,这个「多少」是个技术用语,想多了可以多,想少了可以少。中学后班里组织什么聚会总是和耳朵过不去,十次中有八次都要往ktv跑,拿自己的嗓子折磨自己的耳朵,郑可心管这叫「自相残杀」。 这两年郑可心没少来,当然,都是避着老师的。 徐中作为林城最好的中学,有着林城最优秀的学生,也有管理最严格的老师,出分快、要求多、擅长请家长。 他们老班不止一次说过,放假了好好在家里写作业,别一天到晚想着在外面疯跑,更不准聚众聚会,去点子不三不四的地儿。 成绩好的孩子大半都猴精似的,没几个书呆子,大家表面懂事应承滴水不漏,标准三好学生样儿,飞出学校该干嘛干嘛。 去年圣诞节刚好赶上周末,班主任前脚刚把禁止聚会的要求贴每个人的脑门上,后脚郑可心就跟着一群人选了「自相残杀」的方式跑来给朋友过生日。 没想到那天唱了歌吃了蛋糕,还赶上心形蜡烛和一大捧玫瑰花的当众表白,班里的公子哥齐大少爷在走廊里单膝跪地,挥舞着两只手才能抱住的玫瑰花,「我喜欢你」四个字吼得气沉山河——他们校啦啦队要有这气势,主任就不用成天唉声嘆气,恨铁不成钢的发出「吃没吃饭」的质疑了。 那一嗓子吼声震懵了女主角,还惊动了临近包间,临近包间的临近包间,一传十十传百,很快整个四楼的人都钻了出来看热闹。 细细打量一看,好傢伙,全是熟人,全年级十六个班这儿至少占了十五个。 脑残儿童们电视剧看多了,吃瓜不嫌事大,围着压根不认识的男女拍手助攻:「答应他!答应他!」 在被老师家长严防死守的中学时代,早恋能迅速获得全年级各个班的支持和关注,还真是谈多少次都得不来的待遇,男女主真是面子大了。 —— 「我知道你不喜欢这。」搞定了包间,五十多号人挤着往楼上走,和彩灯融为一体的楼梯发出了一声艰难的嘎吱声,告诫大家给老子减肥。 宁致错开人群拽住郑可心的胳膊,把郑可心飘远的记忆收回来;「但也没辙,这是班长定的,通知全班改地,咱没法解释为啥。」 昔日寿星乔源凑过来:「怎么了姑奶奶,还没消气呢。」 当众告白这件事乔源是知道的,不然那齐大少爷也不会那么精准的摆好蜡烛准备玫瑰花,但是天地良心,当年乔源真没想到整个四楼都是「自己人」。 宁致一脚踹在乔源小腿上,意思了一下,粗暴下定义:「祸水。」 乔源自知理亏,跟在宁致和郑可心身后巴巴解释着:「我再跟您说一遍,那天我没请那小子,可聚会这种事又不是啥军j事机密,他一打听就知道了,再一打听,都有谁也知道了,等我到了他才打电话告诉我,说打算和——」 后半句话在宁致放刀子的目光中缩了回去。 「好好好,我不说了我不说了——不过你也别气,他今天肯定不会来,人家考完试第二天就去国外度假了。」 昔日女主角郑可心凉凉的白他一眼,跟着人群转上了二楼的电梯间。 第2页 乔源惯常缺心眼,此时缺的那块却被郑可心的白眼填上了,顿了两秒再也没提不堪回首的往事,开始和宁致抱怨电梯修在二楼的脑残设计。 人太多,不止他们一个班的,看情况都是要上四楼,两个电梯一刻不闲的连轴转,走廊里依旧排起了长队。 老师不让他们来,总担心他们出事,可这做生意的更怕他们出事,这世上最容易爆火的就是醉汉和装大人的小屁孩,万一起了冲突打伤了谁,谁谁都是家里的宝贝,定是一堆麻烦。所以只要是学生,一律送上四楼,都成「特殊服务」了。 郑可心和宁致站在远离人群的位置,决心不和人挤,等人群散了只剩下他们仨,才朝着电梯走去。 电梯门刚要关上,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郑可心站在门边,顺势拦了下门,两个手拉着手的姑娘气喘吁吁的钻进来,打扮动作只看一眼,就能看出是同龄人。 穿绿裙子的被人绊了一脚,没站稳,一下扑进了郑可心怀里,一旁的同伴连忙拉起她,慌慌张张的让到了一边。 中途又上来一波人,郑可心退到了倒数第二排,绿裙子则退到了倒数第一排,没一会儿四楼到了,电梯里只剩下绿裙子二人——四楼被学生占满了,她俩得去五楼了。 电梯门合上那一瞬,拉着绿裙子的女孩忽然鲤鱼打挺似的一蹦,终于喘上气一样扯着绿裙子的胳膊压着声尖叫:「念念!你看到没,刚刚站在你面前的那个女生,就是那个——那个——」 「哪个?」许念念被她吓了一跳,看见脚前有张纸,看位置是刚刚那个女生掉的,顺手捡了起来。 许念念认得这个,这纸是特制的,正方形,小小一张,右下角印着徐中的校徽和今年的年份,毕业典礼上一人领一张,写一件十八岁之前想要完成的事情,写完了叠好,班委封进罐子里,和各班的档案袋放在一起,如果愿意,高中毕业可以回来看。 这是徐中近几年多出来的传统,此时许念念拿着的这张被人折了两下——折反了,校徽露在外面。 卡壳的女生想了半天才想起怎么说:「就是之前被四中副校长儿子表白的那个啊!」 许念念「啊」了一声,打开了手上的纸片:「没注意,叫什么啊。」 电梯「叮」了一声,五楼到了,不知道从那个包间传来了嘶吼的歌声,十五六岁的孩子们已经开始狂欢。 女孩说着:「郑可心。」 作者有话要说:虽然看着不怎么像,但算半个美食文,建议吃饱了或者饭点看。 这章是序章,正文是高中末尾到大学毕业。 521快乐,虽然可能看到这句话的都是单身狗。 略略略。 第2章 盛芸明 林城最好的小学是徐阳小学,最好的中学是徐阳中学,最好的高中是徐阳高中。 三所学校地位统一装修风格一致,小卖铺买的东西都差不多,所以在林城,学生只要维持住自己的成绩,打怪升级,顺利闯关,多半都会有一种和一所学校相伴到老的错觉。 好像这日子从来不曾变,也死活熬不到头似的。 至少对郑可心来说是这样的——初中老师说初中是最关键的日子,到了高中,高中老师又会把同样的话复述一遍。 就像她妈苏瑛玉哄她的一样,冬天天冷,人就容易犯煳涂,等这天暖和些,你姥姥晚上就不闹腾了。 放屁,没听说谁犯病还看天气预报的。 又是伸手不见五指的大半夜,月亮被云遮了,路灯又不够高,整个十六楼漆黑一片,隔壁家总是无端兴奋的狗都睡了。 郑可心腾的翻身从床上坐起来,自虐似的一把拉开床头灯看时间,勐然从睡梦中惊醒的两只眼被突如其来的光线正面一晃,生理反应跑的比心里的怒火快,眼眶立刻红了一圈。 床头的小闹錶沉默的表示,现在三点二十三,该睡觉。 整个房间只有这一盏小灯亮着,隔着窗帘的窗外看不出一丝要天亮的意思,郑可心利索的翻身起床坐到床沿上,刚刚扰人清净的哭声似乎是梦里传出来的,灯一亮就散了。 长夜寂静到有些息事宁人的意味,像是要告诉她,刚刚是你的错觉,睡吧睡吧。 这方面的想法一出,本就力压一头的生理反应瞬间开挂,一巴掌打在满腔怒火上,作痛的双眼借势想要闭上,身体也绵软起来撒娇做软,想劝主人睡了。 就在这时,沉寂了片刻的哭声突然乍响,平白被压了两次的怒火愤然而起,一巴掌拍碎了生理反应,理智唯恐殃及自身跳出老远,眼睁睁看着郑可心推门而出,悬在嗓子眼的「冷静」二字还没脱口就被门板拍晕在了地板上。 半夜哭天喊娘的人是这家的老太太,郑可心的姥姥,盛芸明。 盛芸明如今八十多,矮小的一团,不重,体貌形态是皮肉松弛堆起来的。 她留着到脖子的短髮,半黑半白,髮际线圆润,数十年没有后移的迹象。她十年前就是这副模样,十年后依旧是这副模样,这么多年了,发色配比都没怎么变过。 之前听过一个说法,说二三十岁的人大多差不多,四十是个坎;四五十岁的人又都差不多,六十是个坎。 照这么推理,八十岁也应该是个坎,无论变好变坏,总该有个变化,而且郑可心相信,按照客观现实来说,变好的可能性不高。 第3页 可惜这坎没来,盛芸明维持着自己的常态,不会老,也不会死,就跟这没法睡觉的日子一样,永远也熬不到头。 郑可心一把拉开自己的门,又一把撞开盛芸明的门,这次运气好些,门没锁,一推就开了。 盛芸明坐在自己的小床上,正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着,哭她的身世,哭她的兄姐,哭她死去的丈夫,更多的是借着这些人哭她自己。 老话咿咿呀呀的,吐字不清,又夹着乱七八糟的方言,哭得什么谁也听不懂,只能听懂她翻来覆去的念叨:「我命苦啊,我命苦啊。」 郑可心答的出匪夷所思的政治大题,解得开伤人脑细胞的物理实验,可这么多年,她从来没明白盛芸明到底为什么不顺心。 她膝下一儿两女,各个孝顺,衣食不缺——缺也不会缺着她的——还有什么好哭的。 非要哭,能不能不要在半夜哭。 郑可心撞开盛芸明房门的瞬间,另一扇房门也跟着打开,苏瑛玉披头散髮的跑出来,压低声音喊了一句:「可心!」 这是郑可心的妈,盛芸明的小女儿。 郑可心捏在门把上的手一松,被拍晕了的理智终于踉踉跄跄的追上来,踌躇了足有三秒钟才顺毛似的理起郑可心全身炸起的恶念。 「我明天开学。」郑可心扭过头,面无表情的看着苏瑛玉。 苏瑛玉学歷不高,毕业后没工作过,直接嫁给了郑可心的爸爸当了家庭主妇,她是家里最小的孩子,一哥一姐都要上班,自然而然的,担负起了照顾老母亲的任务。 苏瑛玉看了一眼郑可心的表情,应对着:「好好好,你赶紧去睡,妈不让你姥姥哭了——妈,您这大半夜的不睡觉又怎么了,这都夜里三点了,明儿孩子还得上学呢。」 这换汤不换药的话和盛芸明的哭声一样保质期长久,日日新鲜出炉,盛芸明听不腻,郑可心都听腻了,偏她又什么都做不了。 面对生事的熊孩子,可以唱红脸可以唱白脸。 面对放肆的成年人,可以讲道理可以耍混帐。 可是面对八十多岁的盛芸明,打不得骂不得、只能哄、只能劝、只能无尽的耐心送出去,去换一份稍稍领情的消停,或是愈劝愈闹的白眼。 「她哭了好几天了。」郑可心依旧面无表情。 每个人都告诉她,这是老年痴呆,这是小脑萎缩,这是老人都有的毛病,上年纪了,就煳涂了。 郑可心很想问问大夫,这世上疑难杂症一件件被攻克,无数走到鬼门关门口的人都能被拉回来再活几十年,医学技术无所不能,到底什么时候,能让盛芸明安静一点。 哭闹不止,八月酷暑的夜晚,盛芸明发出有人偷了她两件棉袄的质疑,一字一句都在给郑可心的火添柴,郑可心提高了嗓门:「妈!」 苏瑛玉瞪了她一眼:「小点声,你爸这刚睡下,别把你爸吵醒了。」 说罢轻声安慰着:「你先回房间,带着耳机听歌,听歌听着就睡着了,明天早点去学校,到了学校再睡会儿,行不。」 苏瑛玉的语气近乎恳求,郑可心心里盘桓很久的念头差一步就能指挥大脑操纵她的双手,她回头看向爸妈的卧室,卧室里传来轻轻的鼾声,她爸难得能睡个好觉。 理智回位,郑可心回房——到底还是心软。 睡是不可能睡了,郑可心戴上耳机把音量调到最大,拿出纸笔有一搭没一搭的写着,就这样坐到了天亮。 隔壁的吵闹声挨到天擦亮才安静下来,郑可心没开灯,站在依旧昏暗的房间里,照着作业单分门别类的收拾作业,忽然发现数学少了一本。 她向来讨厌别人动自己的东西,她爸妈知道她的脾气,基本不会进她的房间,更不会碰她的书本,而那本数学作业前两天沾了红墨水,她还摊在进门的小桌上晾过。 前两天明明还见过——前两天——前两天盛芸明闹着要妈妈给姥爷烧纸钱——她自己还剪了很多纸钱。 郑可心心里一晚上经歷了几次起落的火如今已经成了灰,一点风吹过来就飘了个四散,露出寸草不生的冻土。 她咬着牙走到厨房外的小厅,翻出一大包剪了就被忘了的「纸钱」,扯开塑胶袋,一眼就看见了「二次函数」四个小字。 阳光从厨房漫过来,这个晚上终于熬过去了。 看见那四个字的瞬间,郑可心出奇的平静下来,她把扒拉出来的「纸钱」塞回塑胶袋,绑好了放在原位,然后走进厨房,拿出了一桶食用油。 —— 一晃开学就是高三,如今开学的八月和放假时的六月没有太多分别,树还是一样绿,天还是一样热,大家懒散了一个暑假,纷纷打着哈欠进教室,发出补课把暑假搞得和周末差不多长的感慨。 高中的假期多长都是不够用的,眼一闭、一睁,又开学了。 能进徐高的要么是一路从徐小徐中升上来的老人,要末是半路开挂杀进来的外来生,前者在固定模式下待久了,自然习惯这里的规矩,而后者踏进最高学府多半带着点敬重,这种状态下说一是一,也很好学规矩。 于是所有人进门后寒暄了一阵,就心照不宣的把暑假一系列作业摆到了桌子上,小课桌一分为四,分别摆上了两摞练习册、一摞卷子和一摞笔记本。 郑可心来的最早,摆完作业后把桌子扯向自己,又把桌上的东西推到了和同桌桌子平齐的地方,最后挪了挪,把椅背顶到了自己后背上,做了个既不会影响前桌,又不会碍着同桌的简易小窝,昏天黑地的睡了过去。 第4页 最近一个礼拜,盛芸明夜里闹了三次白日里闹了五次,「丢了」两床被子一盒药和数不尽的破旧衣物,凭空「多出」一个房本又凭空「消失」了两个房本,白日魔怔了会坐在客厅骂脏话,晚上魔怔了便凄悽惨惨的哭。 从小郑可心就知道,她姥姥一人犯病全家遭殃。 二三年级时姥爷还没去世,姥姥的病还不像现在这么频繁,小郑可心也比现在活泼些。 听到小伙伴紧张兮兮的问:「这世上还有比鬼更可怕的东西吗」的时候,已经会拍着胸脯告诉人家:「我姥姥呀!」 盛芸明出生在地主家,是地主家偏小的孩子之一,但好日子没过太久,后来赶上打土豪分田地,反倒是受了不少的苦。据说她上面还有哥哥姐姐,不清楚有几个,据说她父母死的惨,也不清楚怎么死的。 这些年她一天里总有半天的时间是疯魔的,人像个摔坏了开关键的收音机,经常一开口就是几个小时,郑可心不想听,可这陈芝麻烂谷子的事硬往她耳朵里钻。 久而久之,她学不会开关的耳朵联合脑子自动整理出一份盛芸明的生平简介。 简介有时字字传奇,有时字字悬疑,郑可心没信过。 同时久而久之,她把自己活成了一株能靠光合作用生长的植物,摸到家里安静的时候就睡一会儿,练出了沾枕头就着的绝活,每天那六七个小时的睡眠都是东缝西补拼凑起来的。 可这习惯还有个副作用,那就是睡得很轻,很多时候都没法完全放下心来,有个动静就被惊醒。 班里人已经到了一半,宁致背着死沉的书包爬上楼,一进门就看见她同桌把自己缩成了一只蜗牛,正团在座位上睡觉。 宁致和郑可心是在小□□动会上认识的,那时候两个班组了个大跳绳的队,宁致摇绳,下手没轻没重,郑可心被后来的人推了一把,一个没站稳被绳子抽到了脑袋。 徐小重视体育,运动会用的跳绳有半个手腕粗,甩在地上能甩出两厘米深的砸痕,必要时刻可以当武器用。 那天郑可心盘了个丸子头,当场就被拍散了,她捂着脸踉跄着从绳子下滚了出来,一抬头,耳朵和半面脸通红一片,吓得班主任大喊:「快!快!医务室啊!」 闯出祸事的宁致自然巴巴跟着去,帮忙找了医生倒了水,还殷勤的递上两块巧克力,见郑可心伤得不重一颗心才从嗓子眼掉回去。 后来上了初中冤家路窄,两人一个班一个小组,有着那一层过往的孽缘反倒先熟悉起来。 宁致把书包扔给前桌的安冀,自己从郑可心给她留的通道里钻进去,再从安冀手里接过沉甸甸的书包,全程轻手轻脚的,完事才用口型问安冀:「睡多久了?」 认识这么多年,郑可心家里的情况身边这几个朋友都知道,郑可心画地造窝的技术因为熟能生巧,都成了一门精湛的手艺,宁致瞟一眼就知道她在家里又没睡好。 安冀也用口型回应:「估计早就到了,我进门的时候人已经睡下了。」 「唉。」宁致嘆口气,清官难断家务事,这种事当女儿当孙女的都处理不了,她们几个有心也帮不上忙,完全找不到借力点,能做的也只是郑可心睡觉时,给她留个清净的环境。 安冀扫了一眼班里,人差不多已经到齐,各科课代表和小组组长已经开始收作业,她敲敲宁致的桌子:「还不去收饭费。」 安冀和宁致自小认识,两人一块长大性子接近,身上没好多小女生那股矫情劲儿,和男生女生关系都不错,加上成绩一向稳定,在班里属于不招同学记恨又招老师喜欢的vip用户。 安冀看中了学生会大课间不用跑操的好处,跑去当了个卫生部部长,相比之下财迷一些的宁致混了个生活委员,每次到校都要跟钱打交道,一月一收饭费,一学期一收学费,常年奔波于教室和政教处,没事就琢磨怎么挣钱。 「得嘞。」宁致翻出文件夹里的登记表,拍了拍后桌正在看书的温余:「走吧班长,咱得为人民服务去了。」 温余名如其人,温润、端正、五官很干净,和人说话总挂着一点笑,一看就是良好家庭环境养出来的三好学生。 他成绩排在班里前十,不算非常拔尖,但当班长又不是靠成绩说话的,军训合唱比赛他作为指挥,带着全班拿了第一,之后列队演出带队也得了不错的评价,再加上内务卫生入学成绩等多方面考察,开学班委选举大赛,从班主任到同学举双手双脚贊成他当班长,断层式「出道」。 加上这人有着晒不黑的体质,军训后仍能顶着一张白净的脸,开学没多久就成了首位被关注的班草。 各科老师也足够喜欢他,但总是被他双姓氏的名字绕煳涂,「温余」「余温」混着念,后来年级组长找班长们谈话,磕绊了半天干脆在门外喊——「那个晒不黑的小孩,出来」。 后来这长串名字被简化成了「小白」,大家关系不错,平日里便叫他班长,男生间玩闹或是女生有求于他时就叫他「小白」。 暑假开学又要收学费又要收饭费,生活委一个人忙不过来,找班长帮忙是惯例,走前宁致示意了下郑可心桌子上的作业,安冀心领神会,点了个头:「知道,我帮她交,忙你的吧。」 温余和宁致干活去了,数学课代表抱着一摞作业本走到了近处,许念念从一沓作业后探出头,脸上已经累出了汗。 第5页 许念念:「数学大册——这次数学作业真是太多了。」 作者有话要说:没事就琢磨怎么挣钱——这样的朋友一定要珍惜,财主苗子。 第3章 数学作业 许念念留着一头齐耳短髮,五官搭配得当,属于让人舒服的长相,没什么攻击性,乖乖巧巧的,笑起来眉眼弯弯很显小,透着十七岁女生的干净简单。 入学时许念念数学成绩排在班里前三,开学考试也排在前三,数学老师姓孙,是个想要女儿却生了个熊儿子的五岁孩子妈,四五岁的小孩讨人嫌,她被她那儿子折磨的神经衰弱,于是格外喜欢一看就乖巧礼貌的干净小姑娘,许念念是她钦定的,小姑娘秀气文静做事细心,样样都好,就是有点偏科,数学有多好英语就有多烂,导致数学老师有多宝贝英语老师就有多气愤,经常拿着错了一半的阅读卷子对许念念发出死亡质疑——「咱把学英语的力气都拿去学数学了吧。」 安冀见她靠近,帮她託了一把怀里的作业:「你咋抱了这么多,要不先放讲台上。」 「讲台上早就满了。」听到安冀问,许念念抬起头示意了一下。 本就不大的讲桌上的书此刻「摇摇欲坠」——还有已经「坠」了的,不知道哪个心大的课代表把收好的一叠卷子放在了讲台边的空地上,刚好迎接了濒临迟到跑着进门的男生一个迴旋踢,前两排学生此刻都蹲在地上帮忙捡试卷,要多热闹有多热闹。 「没地方放,算了。」 哪个当课代表的肱二头肌不发达。 安冀没再言语,翻出自己的作业本拿给许念念,然后轻手轻脚的翻起郑可心那一摞贡品。 翻了一遍,没有。 再翻一遍,还没有。 不应该啊,郑可心家里虽然不安生,但她没有不交作业的先例,安冀一琢磨,反常的事必有蹊跷,八成和郑可心姥姥有关,可是当着外人的面她也没法解释,只好为难的看向许念念。 许念念作为资深课代表,察言观色,很懂事的点点头:「没事,老师那还不急着要,待会儿早读你和她说一声,早读后给我就行了。」 徐高课代表的速度都是练出来的,早读时清单上的作业已经全部被收走,一些行动快的已经送到了办公室,行动稍慢的则在自己座位上堆起了小山。 班里忙活的只剩下宁致和温余,饭费需要挨个登记,学费数目又大,得反覆清点,两个人只有四只手,怎么可能忙的过来。 宁致手里拿了两个文件袋和不计其数的小皮套,文件袋一个装饭费一个装学费,饭费文件袋里五千一捆,学费文件袋里一万一捆。 看早读的老师已经进门,宁致大摇大摆的穿过半个班,把两个钱袋子放到郑可心桌子上,伸出手推了推她:「别睡了起床了,小王都来了。」 他们班是个理科班,唯二两位文科老师都姓王,语文老师年轻些,专业水平很高,性子柔,不大会发脾气,被学生们戏称小王,英语老师是个老头,从外貌到教龄到脾气都担得起资深二字,被学生们戏称大王。 小王好说话,宁致知道郑可心疲累,便仗着生活委的身份跑去和小王请示过,给郑可心安排了一个坐着数钱的活儿。 「这一包是饭费,每份五千,这一包是学费,每份一万,你看看有没有数错,一共有多少,数完我来和你对帐——累死我了。」 郑可心虽然刚醒,但作为生活委的同桌干过不少数钱助理的活儿,立刻明白了宁致的意思,从课桌里翻出一本像是大号砖头的《解题王》放在桌子上,每数完一份便往书里一夹。 宁致忙了一早上,交代完郑可心才有功夫喝口水喘口气,站在郑可心桌子前,借着读书的背景声和前排的安冀抱怨。 安冀拿书挡着脸,小声问:「怎么还没收完?」 宁致灌下好大一口水,一口气嘆的老长:「一言难尽,正取生、协议生、择校生学费都不一样你知道吧。」 安冀:「嗯——一千二、一千四百三、一千八百三。」 学费不一样倒是没什么问题,问题出现在这三十块钱的零头上,正取生还好说,可择校生和协议生交到宁致手里的都是整数,没几个贴心小天使提前换零钱,都是一群等着宁致找钱的祖宗。 宁致大概解释了一下自己如今的欠债情况,骂道:「这零头要是五十也好办,直接两人私下一分,爱咋处理咋处理,可这三十的零头我找谁分去。」 安冀脑子里过了一遍加减乘除,还真是,三果真无论在何种境况下,都是个让人尴尬的数字。 温余还在前线抗争,宁致捂着心口走了,小王转悠到对角线最远的位置,安冀瞄了一眼,反手敲了敲郑可心的桌子,战术性后退一步贴在桌角上,低声问:「你数学大册哪去了?」 郑可心没立刻回答,数完手里的钱登记好才出声:「剪成纸钱了,之前说是要烧给我姥爷,现在可以直接烧给我了。」 「……你还有心情开玩笑。」安冀啧了一声,也头疼,「你打算怎么跟老孙说,咱们班上学期期末没考好,老孙可记着仇呢。」 郑可心没答。 类似的情况之前发生过一次,五年级国庆假期最后一天,盛芸明把她放在客厅的手抄报当成挂历煳在了墙上,第二天开学郑可心没办法交差,苏瑛玉只好跟她去学校和老师说明情况。 第6页 老师好言好语的,没多说什么,而后一次考试郑可心发挥失常,被叫进办公室谈话,老师却旧事重提,和她说不能被家庭环境左右,影响心绪。 当然,那老师的话没那么委婉,郑可心一朝被蛇咬,从此忌讳和外人提起家事,课上犯困就说没睡好,绝口不提其他。 挨骂就挨骂,是个「绝不找理由」认罪极其痛快的硬石头。 安冀知道老孙的脾气,老孙不似小王好煳弄,如今都什么时候了,高考在前,补课期间出一点差错都会被取消补课资格,这事不是点个头认个错就能过去的,这作业本总归活要见本死要见本,郑可心交不出来,就只能编瞎话。 过了一会安冀又靠过来:「这事你得扯谎,大不了一口咬定丢了,时间别编的太靠前,不然老孙肯定问你干嘛不复印,对了,提前跟你妈通个气,别穿帮,挨罚就受着,以老孙的个性估计会罚你卷子,没事,回头我和宁致帮你写。」 又抱来两个文件袋的宁致丝毫不知安冀帮她应了一份开学大礼,满脸疲惫的把钱扔给郑可心,问:「对得上吗?」 「对得上,整理好放你书包里了。」郑可心把写好的帐单推给宁致,「你留个底当备份。」 她们两个合作了两年效率很高,早读后宁致已经结束战斗,和温余扛着一书包人民币和饭卡奔赴了政教处,等了一个早读的许念念则抱着数学大册来找郑可心要作业。 郑可心言简意赅:「没有——把我名字写上去吧。」 交不了作业的总有各种缘由,归根结底无外乎没有写和忘在家两种情况,细化下来理由就多了,课代表登记时总会多问一句,若是没写完就等一会儿,实在交不上的老师问起也能帮忙美言。 许念念听过各种理由,还真没听过这么直白的「没有」。 「是没带还是……」 郑可心打断她的话:「丢了。」 听起来并不比「没有」诚恳多少,毕竟「大风把我作业吹跑了」这种理由,过了八岁就没听过了。 「你就这么写吧,没事,老孙找我大不了挨罚,」 许念念摇摇头:「这不是挨罚能解决的。」 许念念忙了一早上,夏末本就热,她又留着不凉快的齐颈短髮,此时脸上已经出了汗,她把那一摞数学大册放到郑可心桌子上,腾出手把挡在左耳前的头髮拢到了耳后。 「班主任说了,作业交不上来无论什么理由,一律取消补课资格的。」 许念念是个好学生,从不生事惹祸,听话,但即便是不听话的也知道高三补课时期特殊,班主任的警告并非是吓唬人。 她想了想,走向教室后墙边上的杂物区。 前些年林城颳起一股图书角风潮,校长一声令下给全校各班教室都安了一个四米高的书柜,大风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后来没过多久,图书角成了杂货区,书柜就成了冬天放棉袄夏天放篮球的储物架。 书柜最后一排放着个巨大个的塑料篮子,装满了体育课要用的跳绳和沙包,每次班里大查违禁品,大家就把小说手机往篮子里藏,有时候课代表们来不及把作业送去办公室,也会放在架子上暂存——总之是个啥啥都有的神奇地方,去年冬天大扫除,还翻出来一颗发霉成青黑色的橘子,和一袋子诡异的毛线团。 刚开学柜子还很空旷,许念念蹲下来在最后一排的缝隙里摸了摸,从一堆学生会下发的旧杂志下扯出一本灰扑扑的数学大册。 安冀没想到这东西还能有存货,惊讶的「哇」了一声,问:「你哪来的。」 「上学期收作业我忘了交自己的了,老孙检查缺了一本我才想起来,结果那天上午开学讲座,下午我又发烧回家,折腾了好几天才回来,老孙因为周考心情不好,我就没去找她,又怕她哪天想起来和我要,就没敢扔,放在架子上了。」 每年数学大册长得都差不多,封皮一直是绿色的,区别只在于「暑假」和「寒假」两个大字,老师只要不细看,绝对看不出来。 许念念把册子塞进作业本下层,她知道老孙的习惯,老孙会数,但不会看内容,更不会一本一本对人名,每次都是从下到上过一遍数就让她抱去办公室墙角「砌墙」,全年级的作业收齐,自然会有收垃圾的把「作业墙」收走。 「不行。」郑可心不想拖人下浑水,拿开许念念的手把册子抽了出来,「太冒险了。」 她自己挨骂就挨骂,回家就回家,但不能平白无故连累旁人。 「不会被发现的,我放在最底层,老孙数的时候掀不开,只能看到个边。」 郑可心还是摇头。 「要不这样。」许念念打开《寒假快乐》撕下了写着自己名字的内页,「老师发现我就装傻,就说收的时候没注意,之后的事情之后再说。」 之后若是被查出来,郑可心肯定会挨骂,但有一线生机总比直接送死要好。 许念念没等她反驳,撕完书立刻抱着一摞数学大册沖向了后门,郑可心在自己的小窝缩了一个多小时,两腿发麻,又是挪桌子又是挪椅子,追出去的时候已经晚了。 老孙办公室就在楼道尽头,快步五六秒就到,郑可心跑到办公室门口,见许念念已经把那一摞数学大册放到了老孙的办公桌上。 此时跑进去陈情就是神经,郑可心只好站在门口等,煎熬的三四分钟后,许念念面色平静的从办公室出来,走过靠墙等待的郑可心,缓缓松了口气。 第7页 楼道里好几拨送作业的课代表在跑动,办公室时不时发出高嗓门的「谁没写?啊」、把他给我喊来」。 于是课代表去叫人了,于是叫来的人去给家长打电话了。 两个女孩就着嘈杂的背景声,相视一眼。 郑可心就这样无声无息的躲过一场大劫。 郑可心和许念念不熟,同学两年也没说过几句话,全部的交集都在数学作业上、他们班关系好,同学一致对外,课代表明着是老师的小助手暗地里全是打探消息的小间谍,遇事多半会帮忙,但点到为止,谁也不至于为了别人的事把自己搭进去。 郑可心已经做好了断头的准备,却突然被救了一命,一时间还有些懵,愣了会儿才想起来说:「谢谢」。 许念念一规规矩矩的小姑娘,从样貌到品性无一不乖巧,虽然因为职位便利常帮些小忙,但这样偷天换日的大事还从未做过,刚刚事发紧急没来得及多想,现在一切尘埃落定了才有些后怕,知道自己放肆了。 郑可心在学校渡劫的时候,闹腾了一夜的盛芸明还睡着,苏瑛玉帮丈夫准备了早饭等他吃完去上班,开始例行擦地扫地做起家务。 这家和诸多家庭一样,男主外女主内,有老有小,一日三餐荤素俱全,表面看上去没任何异样,就像不那么细看的人间,光一照,整片地便都是亮堂的。 只有凑近了才能看见照不透的暗处,好比只有在房子里面过活的人才能从边角拔出针来。 苏瑛玉把盛芸明剪的好几包纸钱从箩筐里掏出来,顺带着收拾出一堆盛芸明从外面捡回来的塑料瓶易拉罐,最底层一堆还没来得及被剪成纸钱的废纸,被塑料瓶里没喝干净的饮料泡了,煳成了一团,泛起一股难言的酸味。 残存的小半本数学大册放在最上面,因为沾过墨水红的扎眼,苏瑛玉忙了大半宿,又早早起床,边角污秽费心打理好,地面擦了三四遍,才像是终于察觉到疲惫似的扶着桌子坐下来,对着手里的数学大册轻轻嘆了口气。 她对不起女儿。 后来的大半个小时,楼道里邻居们进进出出,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苏瑛玉坐在椅子上发呆,脑子里就剩下这么一句话——她对不起女儿。 人有了心事,时间就走得特别快,转眼就是中午,再转眼就是天黑,苏瑛玉把碍眼的垃圾都收拾了,做了一桌子郑可心爱吃的菜。 郑可心爱吃辣,餐桌乍一看特喜庆,像是铺了块红桌布,可能是开学第一天太累了,大夏天里郑可心胃口也不错,连着添了两碗饭。 她妈每次一有话说,都会做一桌子「喜庆宴」,郑可心不急,一口一口的等着,终于等到她妈开口。 苏瑛玉给她夹了一筷子清淡些的小葱豆腐,操着商量的语气说:「可心,要不妈给你找个房子,你搬出去住吧。」 作者有话要说:同居生活开始了!快!搬出去! (我在说什么) 第4章 鬼和姥姥 苏瑛玉是个彻头彻尾的家庭妇女,就是那种出了门自我介绍,不是「丈夫的妻子」就是「孩子的妈」的旧式女人。 她排行老三,因为是家里最小的孩子格外受宠,家里当哥当姐的都让着她,小时候分糖从不多抢,遵父母命还会少拿几块,而后私下再连哄带骗的从妹妹手里骗糖吃。 她性子软,面团似的,从小就好煳弄。 苏家三兄妹关系很好,大的让着小的,把苏瑛玉养的天真烂漫,成人后没生出恃宠而骄的蛮横个性,倒成了个贤惠的善面菩萨。 在家里当哥哥姐姐的,多半性格强势,做事麻利,总是被年纪小的激发出各种技能,故而进化的很快。 安冀家里有个弟弟,是个小天使,不劳人费心,但安冀多少还是有些操心长姐的样子。 宁致家里有个妹妹,是个煳涂蛋,从小就是宁致的命门,是如今宁致爆炸脾气的祸首之一。 然而因为天塌下来总有人撑着的缘故,家里的次子大多性子软,遇事擅长息事宁人小事化了,不是躲就是哄。 苏瑛玉就是个标准的「次子」。 「妈想着这家里乱,你高三了学业又重,耽误不起,想着实在不行就给你在外面租个房子,不让你一个人住,你们学校附近不好多家长陪读的吗,咱找个和你一样上高三的,也有个照应。」 郑可心没抬头,嘴里辣味没散,小葱拌豆腐也成了辣的。 「那你给我陪读吗?」她问。 苏瑛玉面目柔和,年轻时是个腰围不过两尺的模特身材,现在人到中年,没对不起家庭主妇的身份成功发了福,虽然胖了几圈,但在同龄人之中仍能算上苗条的。 她那一头黑髮又长又多,这么多年也不见减少,除了睡觉从不散着,不是扎个低马尾就是拿根簪子盘成髮髻定在脑后——找不到簪子用筷子也行,是跟棍就行。 总之生了个让人没办法说重话的长相。 郑可心特别想混帐的说一句「哦,你是要把我一个人扔出去了」,但这话在她心里过了两遍,没说出来。 因为她妈的表情看着让人难受。 她妈从没工作过,这些年除了忙活家里的烂摊子就是和电视剧打交道,因为盛芸明精神不定,除了买菜家门都难出,在郑可心眼里就是张画了淡墨的白纸,好看、摆设、某些角度上和盛芸明属性一致,骂不得怪不得。 第8页 郑可心知道,她妈是个可怜人,她心里就是有滔天的火也不能往她妈妈身上发。 可就这么出去住,洗碗做饭处理生活琐事,晚上看着别人家孩子和父母说笑,她一个人孤零零的躺在陌生房子里。 她不害怕,不难受吗。 汤是她喜欢的紫菜鸡蛋,郑可心缓缓喝着,搪塞了过去:「再说吧。」 她也是被父母放在手心养大的孩子,在离开父母的选择前,郑可心妥协的想着,大不了她再忍一忍,之前十多年都忍过来了,不差这一时,上了大学离开家,就一切都好了。 然而这个想要缓一缓的「再说」没多久,郑可心的忍耐就走到了尽头。 盛芸明消停了几日,也可能压根没消停,只是犯病的时候在白天,郑可心没赶上。 周四夜里,郑可心搞定作业早早躺下睡了,沉睡中忽然觉得身边的床动了一下,像是被什么重物压出了一个斜度。 苏瑛玉早上会喊她起床,所以她没有睡觉锁门的习惯,郑可心迷迷煳煳的还以为是天亮了,一边觉得时间好像不太对一边嘀咕着说:「妈我再睡一会儿,就五分钟。」 如果搁往常,苏瑛玉听到这话必定会问她:「这早饭又不吃了。」 可是今天没有,眼皮外的光还亮着,床还被人压着,细听还能听见第二个人的唿吸声,郑可心昏昏沉沉的大脑在「不对劲」三个字中晃悠了几秒钟,被雷噼了似的勐地指挥她睁开了眼。 眼前,盛芸明背对着她,端着一小节蜡烛坐在床边,从头到脚穿了一身白。 郑可心骤然从睡梦里惊醒,一口气抬到了嗓子眼卡在原地,不上不下的压在她的喉咙上,压得她几乎窒息,胸腔里的心脏跳得飞快,似乎在寻求极限的临界点,再努力一下就能前往美丽新世界了。 她一个身强体壮,连跑两个八百米也没累倒过健康未成年,大半夜里体会了一把心脏病人的艰难。 又是半夜三点半,苏瑛玉和盛芸明坐在客厅谈话,旁听的还有盛芸明的常用药和血压测量仪。 谈话失败,盛芸明测过血压吃过药,被告知身体健康,仍旧拒绝妥协,坚持自己生了重病,要去看医生。 她摊开手心给苏瑛玉看手心的汗:「你看看我这汗,正常人能出这么多汗吗?这是虚汗!我这是要死了。」 在这个家讲理永远是一件无比费劲的事情,苏瑛玉把盛芸明的手心擦干净,小声哄着:「您就是睡觉穿太多热的,这天多热啊,您还穿这么厚,又盖着被,能不出汗吗?」 盛芸明听不进去,自她说出「我要死了」四个字,整个人就像是被催眠一样陷入了巨大的恐慌里,「那些人」白天偷她的东西晚上不让她睡觉,如今她要死了,女儿却不送自己去医院,她这是想让她就这么死在家里…… 对,她是想让自己死。 这个逻辑一落成,催眠咒语迅速从「我要死了」进阶成「她想让我死」,盛芸明操着拳头砸在苏瑛玉身上,死亡当前的恐惧和子女不孝的怨恨全部化成咿咿呀呀的哭骂。 「你这是想让你亲妈去死啊……你不孝啊……我死了你就好过了?啊?好过了!你看看我死了谁不戳你嵴梁骨,你们这些杂z种z操的,明儿出门就得被车撞死……」 夹着鼻音的沙哑哭声听起来不比鬼片背景乐好上多少。 郑可心隔着一扇门听着,盛芸明问一句,她答一句。 ——「你这是想让你亲妈去死啊。」 ——「是,你怎么还不死。」 ——「我死了你就好过了?」 ——「对啊,会好过很多。」 ——「你们这些杂种操的,出门就得被车撞死。」 出门就得被车撞死。 出门就得被车撞死。 出门就得被车撞死。 ——「我妈要是被车撞死。」 郑可心沉默的看着地板,窗帘没有拉严,一丝光亮窜到了她的脚背上,她起身拽过窗帘把那小缕月光赶了出去,继续想,「我妈要是死了。」 惯常用的隔空对话没能继续下去,这个假设太残酷了。 半小时后,客厅里对峙的双方依旧无法达成共识,下了夜班刚睡了两个小时的郑书培捏了捏眉心,打起精神穿上衣服,和妻子一起,带着丈母娘去看「夏天手心出汗」的病。 至此,家里才终于安静下来,楼道里的灯亮了一瞬,又暗成夜色,偌大的房子里只剩下郑可心一个人。 盛芸明的病是分阶段进化的。 郑可心姥爷还没去世前,她只是时常犯煳涂,经常忘记药放在哪,严重时会忘记有没有吃药。 后来郑可心姥爷去世,她的记忆从一开始的「缺斤少两」学会了「添油加醋」,总在梦里树敌,让她开始怀疑苏瑛玉的用心。 再后来,这种怀疑为了证明自己的真实,开始编纂各种案例,于是她的小女儿成了偷她秋裤剪刀的贼,她日夜叫骂,苏瑛玉担着罪名只好自证清白,找出她放在床底下的剪刀,压在柜子最后一层的秋裤。 终于,郑可心高中之后,这把战火烧到了郑书培身上。 亲生女儿要害自己说出去没人信,但是女婿要害丈母娘就能联想出一堆罪大恶极的佐证了。 更何况这女婿还是上门的。 光这几个词就能编出一箱话本子。 第9页 每次盛芸明犯病,咒骂起郑可心的父母,郑可心就把耳机里的音量关掉,隔着一层房门和她进行隔空对话。 近一年来,这对话的结尾总是以关门声结束,盛芸明的脑子里总有各种死法,于是郑书培和苏瑛玉隔三差五就要在夜里起程,带她去医院看病。 门关上那一瞬,郑可心忽然想起小时候和小玩伴的对话,那时候大家约莫十岁,小玩伴看了鬼片被吓得不敢睡觉,愁眉苦脸的问郑可心:「这世上还有比鬼更可怕的东西吗?」 许是因为年幼,小郑可心还不大能品尝出苦,一拍胸脯还很威风的说:「我姥姥啊!」 是嘞,盛芸明比鬼还可怕,她一个人住撞见鬼都比撞见盛芸明舒服些,有什么害怕的呢,反倒清静,能睡个好觉。 再说即便是住在家里,父母去「盗版鬼门关」前救盛芸明时,家里不还是只有自己一个人吗。 至此,「想一想」变成了「一秒都不用想」,郑可心爬回床上睡了两个小时,天亮上学撞见从医院回来的爸妈,痛快的和她妈说。 「给我找房子吧,我搬出去住。」 周五郑书培和公司请了假,出去给郑可心看了一天的房子。 林城分数线低,好多外省家长都会选在孩子高中时来林城买房子办户口,把孩子的学籍迁过来。 但买的房子只为一个户口,多半都在城郊,来这边上学的学生要么住宿要么租房,所以林城的高中附近自发兴起了出租房产业,专门提供给外地求学的学生。 房源是不少,只是租房事宜多半都会在六月份敲定,没听说谁八月底找房子的,郑书培跑了一天只找到两三家,最终敲定了一家租户。 那家两室一厅,家具齐全,原本住在次卧的女孩走艺考去了外地,空出了一间屋子。 租住在主卧的女孩也是个高三生,看房那天郑书培见了一面,看着是个乖巧懂事的正经孩子。 郑可心没想到租房是件这么快就能搞定的事,兴奋的同时又有点即将一个人过日子的茫然,而苏瑛玉则气愤丈夫这么快就交了钱,自己都没来得及帮女儿把把关,一直絮絮叨叨的问着房子设施和另一个女孩的品性。 郑书培哭笑不得:「我就跟人小姑娘见了一面,我哪知道人家啥品性。」 苏瑛玉:「我这……我这还不是不放心嘛,万一不是个好孩子,再把可心带坏了。」 郑可心惊奇的看了她妈一眼,她妈活在迪士尼的脑迴路总让她觉得惊奇,按照这个发展情况,估计出门前她妈会跟她说——天黑了别乱跑,外面有大灰狼。 当晚郑可心整理好全部行李,第二天一早就前往了新家,搬完最后一点东西,苏瑛玉忽然到她房间找她,塞给她两大罐还热乎的辣椒油,一看就是早起赶出来的,做错事的孩子似的低着头:「是妈对不起你。」 郑可心笑了笑,安慰着拍拍她妈的背:「妈你说什么呢。」 出门时盛芸明正坐在客厅里看综艺,时不时对一群无辜明星发出「这个是好人」、「这个是坏人」的点评,见郑可心背着书包跟着苏瑛玉往外走,慈祥又清明的问:「这大周六的还得去上学啊,可心累不累呀。」 郑可心没言语,加快速度想要走,被苏瑛玉拍了一巴掌:「没礼貌,你姥姥和你说话呢。」 「妈你不送我去?看看我的新家?」 郑可心把话题掰断生硬的转了个九十度直角弯,言笑晏晏的表示,妈你有你为难的问题,我也有我懒得搭理的问题,咱互相体谅,成吗。 苏瑛玉显然没她这么多心思,听了这话蹭了下手,侷促的说:「妈……妈就不去了,你姥姥不能一个人在家。」 郑可心的暗语苏瑛玉听不懂,好在目的达成,总算顺利离了家门。 一路无话,郑书培话少,郑可心一脉相承,也不是个话痨,车里没放歌也没放广播,开了空调凉飕飕的很舒服,父女二人享受着难得的寂静,谁也没有开口。 郑可心很早之前就发现,安静这东西原来这么难得,她之前还对「一个人孤零零的躺在陌生房子里」这件事抱有恐慌,如今却生出一点期待来。 一个人躺着,不用和人交流,也没人来和自己说话。 世界万岁。 她坐在宽敞的后座上,忽然没头没脑的想,她若是她爸,晚上还不如选择睡在车里,小区楼下的狗会叫,至少不会哭。 拐过徐高的路口,郑书培忽然打破沉默,有点苦笑着问:「闺女,你说爸现在四十岁,跟你姥姥生活在一块,还能忍,爸要是个二十岁的小伙子可咋办啊。」 郑可心的劝慰苍白但有力,她笑笑:「没事,爸你想想我,我不是出生就要和她生活在一起吗。」 郑书培「嗯」了一声,点了点头,车厢里安静下来,再也没人说话了。 又经过了一个红绿灯,郑书培把车子开进小区,停在离大门不远的一栋楼下。 郑可心的新家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季节的荔枝也太好吃了。 超市的小腊肠也好吃,一块二一包。 第5章 许念念 进门正对的是卫生间,两间卧室一左一右排列在卫生间两侧,主卧在南,门上挂了个木质手工门牌,上面插着一排英语单词卡片。 次卧在北,和客厅隔着一面墙,客厅里除了沙发茶几电视还有一台冰箱,不大,但足够两三个人用。 第10页 郑可心的家比这里大出一倍,客厅的採光也更好些,然而因为盛芸明白日会霸占客厅的缘故,郑可心从不在客厅游逛,客厅越是大,越显得空旷,哭骂都能有迴响。 「小是小了点,但学校附近的房子都这样,咱又租得晚了,没挑上好的。」 听到她爸解释,郑可心摇了摇头,面前的小客厅被布置成了暖色,黄白色调的家具中点缀着绿色,虽然面积不大但收拾的干净整洁,无论是配色还是布局都比她家要温馨很多。 空气中有很淡的香皂味——这里反倒更像个家。 次卧採光很好,除了床比主卧小了一圈,其他设施和主卧一样,书桌上有配套的书柜,空调和床头柜都是新的,虽然久无人住,但窗台和地面上没有灰尘,提前通过风,空气很清新,应该是另一位住户有心,帮忙收拾过的缘故。 郑可心歇了一会儿,把用来遮尘的粗布扔进了卫生间,开始收拾床单枕套,郑书培帮不上忙,踱着步在厨房和客厅转了几圈,走回次卧对郑可心说:「手里还有钱吗?」 郑可心「嗯」了一声。 她不追星不早恋吃的也不多,花销不大,虽然压岁钱年年上缴被被苏瑛玉存成了大学学费,但好在她花的少,生活费够用,认识了宁致这个小财迷后还被传染了攒钱的习惯,这些年留了一笔可观的小金库。 察觉到自己话太少了,郑可心又补上一句:「洗漱用品没从家里带,我妈多给了我五百,让我自己去买。」 郑书培坐回到沙发上:「这附近有个商场,待会儿收拾完爸送你去。」 「不用。」郑可心麻利的把枕头对摺塞进枕套里,把床单抻平后从床上退下来开始收拾书桌,「大中午的天太热,等晚上凉快了我自己去吧,顺便熟悉熟悉环境,以后买东西也方便。」 郑书培坚持了一下:「大晚上的女孩子家家出门多不安全,要不你缺啥和爸说,爸买了给你送过来。」 「别。」郑可心摆摆手,「女生的东西麻烦,等六七点天凉了我就出门,夏天天黑的晚,那时候还亮着的。」 郑书培走后,郑可心守着最后一点行李,坐在沙发上静止了十分钟。 她催着她爸走,一方面是知道半夜去医院的事情不会停止,希望她爸趁着周末回去睡个好觉,缓一缓眼里的红血丝和那两团乌青,他实在是太累了。 她爸终究不是二十岁血气方刚的大小伙子,四十多的中年人,谁能扛得住这样伤身累人的折腾。 另一方面,则是担心她爸继续在这坐着,自己心里那点委屈和愤懑又得被勾出来碍事,夏天天热人本就容易情绪激动,她又连日没睡好,别丢人现眼的哭出来。 明知道都是租户,可这家收拾的越是温馨,她就越觉得自己是个外人。 虽然不是活泼可爱的个性,但父母面前,郑可心也是个吃五谷说人话的正常女孩。一旦察觉到自己情绪不对,她便把所有人往外一推,退回自己安全的境地里,五感退化似的变成一株植物,自己陪着自己,自己和自己较劲。 她沉默的坐在沙发上,看着面前陌生的地板砖,非常不孝非常冷静的想着:「或许没多久盛芸明就死了呢,八十多岁的人,意外也该跑的比明天快了。」 抱着这个盼头,郑可心拉上窗帘调低空调把自己往毛巾被里一裹,昏天黑地的睡了过去。 她难得睡一个安稳觉,醒来时天已经全黑了,大脑好不容易盼来安生环境拒绝工作,郑可心闭着眼在床上足足躺了十分钟,身子才麻醉失效似的动弹了一下。 手腕碰到质感不对的床头柜,她睁开眼反应过来。 这不是自己家了。 门外传出锅碗碰撞的声音,没人说话,似乎是知道郑可心睡着放低了声音,可是饭香却不受控制的从门缝钻了进来。 郑可心吸了下鼻子,另一家租户手艺很好,这一点香味勾的她馋虫乱窜,肚子不受控制的「咕噜」了一声,提醒她早上那小碗白粥早已消化,现在空虚寂寞冷,需要食物。 她灌了一口放在桌面上的凉水,没出门,也没开灯,就着被凉水沖淡的飢饿感躺回了床上,没理会肚子奄奄一息的抗议。 这儿不过是个五六十平的小屋,除去两间卧室,厨房最多够两个人忙活,要吃饭只能把东西搬到客厅的茶几上。 而从郑可心的房间到厨房,势必会经过客厅里正在吃饭的家长和孩子,势必会产生初次见面的常规对话。 郑可心不怯场,但还没想好怎么解释没有家长陪读的事情。 而从她的房间到大门,还是会经过客厅,见她这么晚出去买饭,那家家长很可能会邀请她一起吃饭,郑可心刚接受独自离家的设定,一时还接受不了别人家的热闹场景。 再说大晚上的,她顺利出门恐怕也很难找到吃的。 就这么着,她别扭上,干脆破罐子破摔的躺了,心想再睡一觉熬到明天早上,还没饿够二十四小时呢,人类极限没这么低,饿不死。 这样挨了十分钟,灌下肚子的凉水不知道刺激了哪根神经,原本只是犯饿的胃一抽一抽的疼了起来,郑可心只好把空调关了,按着肚子在床上缩着止痛,约莫躺了足有一刻钟,门外的动静才停了下来。 许是那家回房间了。 这念头一出,门缝的灯立刻灭了。 第11页 郑可心站不起身,冒着冷汗一路摸着墙推开房门,走到饮水机前接了一杯温水,她正琢磨着自己带的胃药哪个能抗饿,目光忽然撇到了茶几上的水果盘。 相比上午,盘子里少了个橙子,她纠结了一会儿,坐过去拿了个小香梨。 苏瑛玉是个贤惠美人的长相,郑书培虽然后期家道中落,没保住翩翩公子的身家背景,但保住了公子哥的端正样貌,一加一没小于二,郑可心继承了爸妈的优秀基因,就算当哑巴扮植物也是个好看的盆景。 先天优势强,她从小不缺人追,每年一些少儿不宜的节日总能收一堆棒棒糖巧克力,包装都不拆,后来全都进了宁致和安冀的肚子。 她不吃外人的东西,可能是老话听多了,总觉得吃人嘴短,吃了就是要还的。 可现在实在是太饿,郑可心纠结了一会儿,又伸手拿了个苹果。 盘子里的水果被空调冷气泡了一天,也是凉的,吃下肚子不会太舒服,「冷」治不了,但总能治一治「空虚寂寞」,郑可心摸黑坐在沙发上,小耗子似的刚啃了两口,就听到身后门把一转,紧接着卫生间门前的灯被人打开了。 许念念穿了一身白色棉麻睡裙,端着一个小喷水壶站在两个卧室之间,对上郑可心的眼睛弯了下嘴角,声音干干净净的:「你醒啦。」 找房子的事情郑可心没管,郑书培来问她的想法,她只说要个离学校近的,其他一概没提。 家长陪读多半不愿意跟人合租,一来不方便,二来也怕另一家孩子影响到自己家孩子,所以出租房中整租的房子都是抢手货,这个时间点不可能找得到。 郑可心做好了合租的准备,想着无论是哪个年纪的女孩,只要是个安静的,自己都能接受,所以也没问这方面的问题,只记得听她爸说过,是个高三生。 想来也不算太神奇,高三生一共就那么多,外地陪读生各班都有,但加起来也不过几十个,遇见自己班同学的概率比七八月份下雨的概率还高一些。 郑可心:「你不是林城人?」 许念念:「我以为你要睡到明天早上。」 两个人同时开口,郑可心顿了下,下意识留出时间先让对方回答,听见许念念说:「不是,我是蓝印户口。」 郑可心忽然想起在温余那看过的入学情况统计单,按照拼音首字母分校排列,许念念的名字挨着自己的名字,是在自己名字之上的。 这说明许念念也是徐中的。 正想到这,就听见许念念继续说:「初中的时候我就跟着我妈来了林城,后来人事调动把我妈调了回去,我妈想着这边高考分数线低,就把我的学籍留在了这儿。」 说完这话,许念念进卫生间把手里的喷壶灌满,然后拿着喷壶回了房间,郑可心举着被咬了一半的苹果,从推开的房门往里看,发现房间里果然没有其他人。 不得不承认,「同是天涯沦落人」会比「热闹都是他们的」让人好受些。 许念念在阳台上养了一排小花,给花浇过水把水壶放回了卫生间,抬手打开了客厅顶上一圈小灯,见郑可心拿着个苹果,轻声问:「饿了?」 郑可心下意识就说了个「没」。 可惜她只能嘴上逞能,平白被饿了一天又被塞了一堆凉水凉果子的胃突然听到有人问候,不管三七二十一的撒起泼来,立刻疼的郑可心哆嗦了一下。 许念念的声音很甜,透着一股乖,说起话来细声细语的,嗓音有些像小孩,旁人听她说话却总觉得自己是年纪小的那个。 她把果盘推到一边,走进厨房开了灯,打开柜子看了看,舀了一勺面放进碗里,问:「没有面条了,我给你下碗疙瘩汤吧,有忌口的吗?」 吃人家的水果已经破例了,虽然是同学,也没有让人大半夜给自己做饭的道理,郑可心摆摆手:「不用。」 胃和嘴连着,拒绝她说胡话,听到这话立刻原地蹦迪,撒泼撒的欢快。 许念念看着听话,实则听不进去话,郑可心的拒绝再次被忽视,话音刚落,就看见许念念利落的开火烧水,把面调成了面煳。 「没有西红柿了,菠菜行吗?」 郑可心毫无拒绝的余地,只好点了个头:「好。」 小厨房里很快传来一股热气。 水开,碗里的面疙瘩搅好下锅,等上两三分钟,放洗好切断的菠菜,再等一分钟浇上一个打散的鸡蛋,加盐和香油出锅。 房子里飘满了饭香,郑可心的胃连带着鼻子嘴巴此时都很想叛变,投奔个好主人,长去许念念身上。 见许念念关火,郑可心立刻站起来上前,接过她手里的勺子,拘谨地说:「麻烦了,我来吧。」 寻常女孩间一般不会这么客气,十七八岁的高中女生聊上三两句就能聊出手拉手上厕所的交情,可惜郑可心不擅和人亲近,这么多年身边的朋友一直很固定,一只手都数的过来。 认真计较的话,那些朋友还都是主动来结交她的,她虽不是个木头桩子,但在不熟的人面前,总是习惯客气礼貌,多少让人尴尬。 「其实你不用太客气……」厨房太热出了一身汗,许念念把客厅的空调打开,想到郑可心胃痛又关上了。 郑可心默不作声的喝着疙瘩汤,听到她说:「我初中就出来租房住了,我妈工作忙,所以我经常给自己做饭吃——叔叔……你爸爸那天告诉我是你来合租我特别高兴,毕竟是同学,以后咱们住在一起,有什么事情互相照顾,不用那么客气的。」 第12页 郑可心点点头,喝完疙瘩汤一点也没客气的起身把碗刷了,并且把想要帮忙的许念念送到了厨房外,不让她插手,自己收拾了地面和灶台。 明明刚睡了一下午,可这天晚上,一沾枕头郑可心又不受控制的困倦起来,这睏倦来的太容易,对于拿零碎时间睡觉的她来说简直匪夷所思。 从躺下到睡着只用了三秒钟,这三秒钟里郑可心只想了一件事。 「明天去买东西,还要记得买菜。」 要还债。 作者有话要说:小甜文,这不就开始甜了,不用太担心。 第6章 日子 周六晚上睡得太快没来得及定闹钟,平日上学有苏瑛玉叫她起床,不上学的日子盛芸明这一大坨客观环境也不允许人睡懒觉,郑可心睡到自然醒睁开眼时,耳边安安静静的没有任何声音,一时间还有点不习惯。 别人家十六岁小姑娘求的都是恋爱和成绩,她最想求的,却是能像今天一样,睡到自然醒的一个好觉。 母女心有灵犀,她刚醒,苏瑛玉就打来了电话。 郑可心关上空调靠在床上,还不是很清醒,声音懒洋洋的:「嗯,挺好的,另外一个女生也挺好的,是我们班同学,认识的。」 苏瑛玉:「认床吗,床垫子舒不舒服,睡得好吗?」 昨天那一整个下午的睡眠完全是生理反应,补课期间任务重压力大,郑可心连着好多天睡眠不足,好多时候快走两步都觉得头晕,倒在床上不是在放松身心,而是在充电。 再不躺下过了某个极限,她也不用开机了。 然而昨天晚上却是认真的、放松的、拥有了一个让人安心的休息时间,之前她随便趴在某个地方一茬一茬的补觉完全是在续命,身子只松下来一半,心却一直悬着。 昨晚躺在陌生的房间里,长时间处在警j戒状态准备随时攻击谁的戒备却选择度假,偷一份安宁,给了她完全放空的八小时。 或许是因为睡前喝了一大碗疙瘩汤的缘故,胃和身子又暖又软。 郑可心按了下自己的肚子:「嗯,挺好的。」 搬家搬得太匆忙,苏瑛玉什么吃的都没来得及给女儿做,打电话时她正在楼下买菜,说是要包些饺子,让郑可心抽空回家取。 又聊了两句,郑可心让她安心,扎好头髮到卫生间洗漱,早早起床的许念念敲了敲卫生间的门,告诉她早饭帮她做了一份,出来吃。 郑可心正在刷牙,嘴里全是泡泡,一张嘴被呛的咳嗽又连忙低下头,等她再次抬起头,许念念已经拿着锅铲回厨房了。 早饭是最简单的面包和煎蛋,面包提前热过,郑可心收拾好走到厨房时,许念念正在拆芝士片的包装,见到郑可心问了一句:「荷包蛋吃半熟的可以吗?」 郑可心看了看电饼铛里已经没法抢救的荷包蛋,只好把「不麻烦了我下楼吃」咽回肚子里。 许念念用锅铲围着荷包蛋小心翼翼的修了个形,本想着把蛋黄移到正中,试了两下没成功,便把边缘修的整齐了些,而后撒上一点盐。 面包片没涂黄油,荷包蛋也没加其他调味料,吃起来味道很干净,中间的芝士片带着一点咸,并不喧宾夺主,反倒加了些恰到好处的口感。 荷包蛋的火候掌握的很精准,郑可心咬开一小半,蛋黄是深色的溏心,但是比温泉蛋要黏着一些,不会流到人手上。 许念念又倒了两杯牛奶拿过来,两个人间隔出两个人的位置,一南一北对着吃早饭。 郑可心接过牛奶说了两句「谢谢」就再也没说话,她觉得自己说话也没用,许念念是个隐藏的我行我素者,根本不听她的拒绝,她索性安然接受,反正待会出门买东西都会补上。 一旁的许念念也没说话,偶尔余光看向郑可心,郑可心完全没有要沟通交流的意思,吃饭喝水像是例行公事,看不出喜怒哀乐。 初中毕业在ktv撞见一面后,再见时两个人已经是同班同学,这两年,时不时地,许念念常会这样悄悄看一眼她,然后看见郑可心现在这样没有表情的脸。 不是拒人千里的高冷,但神经密度少了一半,好像这世上就没什么事让她觉得好玩,也没什么事让她觉得不好玩一样。 她的情绪被固定在一个范围过小的区间里,似乎什么都无所谓,无欲无求的似的。 十几岁是中二病高发阶段,男生们发病期长一些,严重的可能上了大学还会时不时冒出「自己闻到了弱者气息」的念头。 女生发病期相对较短,可十五六岁也没少搞黑歷史,动不动就把甲乙丙丁代入小说安插角色。 郑可心的中二阶段,心里的恶念不像如今这般被控制了七七八八,恰逢叛逆期撞上盛芸明病情进化,好多时候她坐在座位上发呆放空,看着徐中后院里的银杏叶飘来飘去,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杀人。 脑子里的小动画日日更新,比青山刚昌的连载快。 这大概跟中学生总对自残自虐抱有极度好奇和迷之嚮往是一种心态,区别在于其他人想的是怎么折磨自己,郑可心想的是怎么干掉盛芸明。 这种强烈的杀人念头填满了她大半个中学时代,以至于在写「十八岁愿望纸条」时,出于本能的,几笔落定,没有任何对美好未来的憧憬,全是对盛芸明的讨伐。 第13页 然而在上交前一秒,又觉得可笑幼稚,把写满小字的纸条全部涂黑塞进了口袋。时至今日,郑可心自己都忘了那天究竟写了什么,她也无从得知,这张中二病诊断书落到了乖孩子许念念手里,黑歷史尘埃落定,存档还多了一份。 许念念悄悄观察了郑可心两年,发现她只是个成绩好是非少的普通女孩,不神秘,没有暴力倾向,话少爱睏,看起来总是很累,经常趴在桌子上睡觉,根据犯困频率和时间看,应该是长期睡眠不足,可能有一些复杂的家庭情况。 「既然搬出来了,都是同学,那我对她好点。」许念念这么想着。 和昨天晚上一样,吃过饭,郑可心抢在许念念之前收拾了厨房,把剩了一半的牛奶放回冰箱时才发现,冰箱里空荡荡的,该添菜了。 她回房把需要买的东西列了个清单,换好衣服后敲了敲许念念的房门,问:「我去买东西,你有什么要买的吗。」 许念念也换好了衣服,闻声拉过郑可心的胳膊:「我刚好也要去,一起走吧。」 女生出门手拉手挽着胳膊是很寻常的事,许念念伸手完全是下意识的动作,不习惯和人有肢体接触的郑可心却缩了一下,一边说着买菜的事情一边抽出了自己的手。 许念念没察觉出她的僵硬,路上几次伸出手去拉郑可心的胳膊,都被郑可心不声不响的逃开了,走到商场门口许念念才反应过来,没再靠近她,一左一右拉开了距离。 进了商场二人兵分两路,郑可心去买洗漱用品,许念念则直奔超市负一楼,去准备接下来一周的口粮。 买好日用品,又把两顿饭自己吃的食材全买了一圈,郑可心推着装了一半的小推车,前往冷冻区选了四大盒速冻馄饨——馄饨比饺子好做,里面都是配了调料包的,都不用自己调味。 离开家过日子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家里一切琐碎都有她妈打理,再烦再乱也不用自己操心。 但现在不一样了。 这做饭要准备各种调料,油盐酱醋缺一不可,就是吃速冻馄饨,占了盘子碗筷,还要用洗洁灵,粗略一看人的行李的确没几件,可过日子却是瓶瓶罐罐什么都不能少的。 还有家务,擦地扫地谁来,倒垃圾清洗马桶谁来,沙发罩多久洗一次,自己用不用再买一套扫把拖把。 大大小小的都是问题。 郑可心琢磨着这些零碎的事情,路过买面条的地方,想起昨天许念念说家里没有面条了,拿了一袋面条放进推车,又给自己扛了箱泡面。 家务只能回去商量,午饭在学校解决,晚饭就凑活凑活吃面包,早饭也不算麻烦,方便面各种口味,任君选择。周末吃馄饨,想吃别的就回家。 她自己不会做饭,也不能在别人家厨房造次,这样一想调料都省了,反正方便面里有的是调味包,她怎么样都能凑活。 两个人在收银台前碰面时,许念念的购物车里放了一堆绿叶蔬菜、新鲜水果和切好的肉,郑可心的推车里堆起了一座小山,最扎眼的就是那一箱子红烧牛肉面。 最后被许念念以不方便拿为理由,强行退掉了。 许念念柔声细语的:「牛奶家里有好多,我妈寄过来的,一时半会儿喝不完,你买了也是浪费,早饭我每天都要做,帮你做一份也不耽误时间,很快就能做好的,还是别吃泡面了。」 郑可心不爱吃泡面,苏瑛玉觉得不健康,从来不买,作为一个有职业道德的家庭主妇每天早起给丈夫女儿煮粥摊饼拌小菜。 这么多年日復一日,也不嫌烦。 许念念把那箱子搬回去的时候,郑可心没有表情的看着,完全没考虑一起吃的提议,心说:「楼下总有卖粥的,出去吃也行。」 回到家已经到了饭点,刚放下东西宁致就打来电话约她出门买练习册,她匆匆和许念念打了声招唿,背着包出了门。 卖书的文具街就在徐高后街,街上人多,两个人约着在肯德基碰头,郑可心随便点了些吃的,一边等人一边琢磨棘手的家务事。 家务虽然琐碎,但也不是不好分,她们两个都上学,白天没时间整理家里,那就晚上睡觉前把地擦一遍,避免积灰。 自己的房间自己收拾,自己的垃圾自己倒,一个人负责厨房一个人负责卫生间,也算公平。 至于扫把拖把就别买了,卫生间地方小,放不下那么多东西,打扫卫生需要什么就让许念念负责,事后自己出一半钱给她。 倒是刚刚在超市忘了买碗筷,待会儿回家还要去一趟商店。 郑可心怕麻烦人是骨子里的,到底还是打算和许念念「划清界限」。 就这么想着,肩膀被人拍了一下,郑可心回过头去,看见了站在她身后的宁致。 她刚要说一句「来了」,就看见宁致身后还跟着个安冀,同时另一半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一张大黑脸被棒球帽遮住了一半,勐地凑到郑可心面前,露出一口小白牙。 作者有话要说:「闻到了弱者气息」这个梗是在网上看到的,不过我弟好像还真说过,记不清了。 (其实超市的速冻馄饨真的蛮好吃的) 第7章 乔源 郑可心被乔源宛如挖了一暑假煤的肤色一震,两秒内愣是没认出他嘴巴以外的其他五官来。 第14页 乔源是个书二代,他爸教物理,从小到大鄙视他的物理,她妈教地理,从中学开始鄙视他的地理。 两位夫妻相十足的瞪眼刀子精把乔源培养出了齐天大圣的性格,青春期当头谁的话都不听,他爸妈越是唠叨他越是天天往篮球场跑,后来中考不出意外的落榜了,从徐阳生产线上被扒拉出来,没能顺利升上徐高。 而后更是破罐子破摔,一心想摆脱他那唐僧转世的爸妈,吵着闹着要住宿,死活不去二中,志愿只填了一所学校——被誉为林城青年监狱的桦实。 寄宿制学校三个礼拜放一天半,远没有徐高自由,加上每次和放假时长不成正比的作业数量,高一一整年郑可心就见到乔源三次,对方一次比一次憔悴。 用乔源的话来说,桦实那能叫高中吗,那叫集中营。 谁家高中进门第一关是剃头,好好的大小伙子们搞得跟服刑的似的,女孩就更不用说了,头髮还没大号鸡毛掸子的毛长,真不知道是上学还是出家。 乔源和宁致小学就认识,男生个头和女生平齐的小学前半段,各班女生中老师的小助手都是在班里横着走的战神,日常对战坐在最后一排的混小子们,专治不服。 他俩的交情是打出来的,后来宁致和郑可心相熟,乔源也被带进了郑可心的小圈子。 郑可心只占了两个位置,正值饭点,肯德基的人头永远比位子多,四个人只好转换战场,去了街角的一家冰淇凌店。 因为地理位置的缘故,非常有想法的冰淇淋店起了个和冰淇淋毫无关系的名字,叫「好望角」。 同样因为地理位置的缘故,这家店比临街的店面大了一倍,楼上还有两个小包间,虽然冰淇淋不好吃,但他们四个初中起就特别愿意往这跑,一开始玩驴拉车,后来玩斗地主。 过来的路上,乔源已经安耐不住飞出笼子的心,把自己脱离桦实苦海,即将投入徐高怀抱和大家肩并肩天际遨游的美好未来在郑可心的耳边念叨了一遍。 宁致和安冀显然已经被折磨过,全程无话光顾着嘆气,进门坐定宁致才打断他的澎湃,不买帐的问:「到底怎么回事。」 乔源咋咋唿唿的:「咋了,我来和你们并肩作战你还不乐意啊。」 安冀和宁致一样不买帐:「当初是你抽风,死活不去二中,也死活不让你爸妈交钱把你送来徐高当择校生,哭天抢地非要去桦实,还演了一出跳楼的戏码表示非桦实不嫁,这怎么突然就离婚了呢。」 乔源悻悻的,想起初中毕业那点子事就头皮发麻,哼哼道:「说人话,桦实是人待的地方吗,那叫骗婚……」 「那你爸妈那呢,就这么同意了?」宁致一唱一和,接着审,「你爸当初狠话可是说在前头的,你再折腾就跟你断绝父子关系,铁了心要给你一个教训,怎么就把说出去的话收回来了,你爸什么脾气我又不是不知道。」 乔源他爸虽说是个物理老师,但八成是学体育出身的,没少把乔源吊起来揍,现如今也是个能提着扫把追两条街的狠角儿。 宁致安冀把腿一翘,对视一眼,异口同声:「说实话。」 乔源蚊子叫似的嗡嗡嗡:「是我闯了个祸,被开除了。」 这下逻辑通了,宁致和安冀审出结果不再搭理他,开始分享两人口味不同的冰淇淋,并且再次感嘆果真无论哪个味道都很难吃,这店还没倒闭实在有违市场规律。 倒是郑可心把话茬接了下去,问:「你闯了什么祸。」 郑可心的人脉圈子狭窄的像条缝似的,乔源是这之中为数不多的一位异性,从小到大,好多追求郑可心的男生撬不动宁致和安冀两尊门神,常跑来走乔源这条小路。 当然乔源也不会胡来,能挡都给挡了,在这方面上,丝毫没有脑残儿童起闹架秧子的反智举动。 他没继续嗡嗡嗡,愁眉苦脸的说:「我打桌球,把我们学校摄像头打碎了。」 「啊?」 「啊?」 宁致和安冀同时转过头来,同时惊讶了一句,又同时说:「就这?」 安冀看起来挺失望:「我还以为你揭竿起义,带领广大人民群众把学校反了。」 宁致看起来更失望:「我还以为你谈恋爱了。」 乔源脸绿了绿,看着宁致说:「真对不住,小的扫了二位的兴了。」 郑可心适时地又递了个台阶:「所以你就被开除了?」 「点背。」乔源狠狠嘆了口气,「补课期间抓的狠,学生不许打桌球,我不仅打了,还把摄像头打掉了,担了个罪大恶极的罪名,当天晚上就被请回家了。」 桦实的严格和徐高的严格不是一个等级的。 徐高学风自由,设施齐全,该有的学生会和社团一个也不缺,校内还有自己的天文馆和图书馆,郑可心不想回家的时候,经常在图书馆待到学校关校门。 徐高的严格只针对于学习、素质和早恋,不能不求上进,不能不尊师长,不能说不过去。 实在说不过去了机灵点,别让人知道你是徐高的。 桦实的严格则鸡零狗碎的多,例如男女生不能坐在一起吃饭啊,熄灯后一个小时不能上厕所啊,早读上厕所罚站一整天啊,床上不能有枕头垃圾桶不能有垃圾啊,转笔跷二郎腿会被扣量化等等等等。 第15页 补课期间打桌球,在桦实的「律法」中,可能真会赶上株连九族了。 乔源嚼着冰淇淋嘆口气:「再说自从我说我想走艺考之后,我爸就特别紧张我,明确表示他不同意,又担心我哪天撂挑子不干,辍学了,这不想着还是把我放他眼皮子底下比较安心。」 乔源他爸,徐高物理组出了名的乔头,乔源来徐高,乔爸都能接送上下学,自然放心。 宁致率先反应过来:「你爸不会为了你直接调来高三组吧。」 乔源刚刚的气还没消,脸依旧绿着:「徐高又不是我家后花园,调动老师跟搬个花盆一样容易,我爸能把我塞进来已经谢天谢地了。」 一圈废话后郑可心才问出了乔源最想回答的关键问题:「那你在哪个班?」 「嘿嘿,和你们一个班,老头这点倒是顺了我的意。」乔源喜上眉梢,一高兴口无遮拦,「你呢,你姥姥好点没。」 话音刚落,他就被宁致和安冀的两道目光射了个底穿,他也知道自己嘴上没把门,想什么就问了什么,可说出去的话如同泼出去的水,乔源「嗯啊」了两声也没想到用什么话补救,只好闭了嘴。 「没事。」郑可心心里有个不透明的容器,专门用来收纳自己的怨念,这怨念只要没多的溢出来,她就永远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于是她非常云淡风轻的说:「我搬出来住了。」 宁致和安冀再次异口同声:「啊?」 「前天决定的,昨天刚搬出来,还没来得及和你们说。」 「那……」 乔源刚要开口,就被宁致杀过来的第二记眼刀堵回去了。 初中郑可心缩在座位上补觉时宁致和安冀私下里也讨论过,与其在家里面对收拾不了的烂摊子,郑可心还不如搬出去住,至少清静些,能睡个好觉。 可转念一想,郑可心姥姥离不开人,郑爸爸要上班,苏妈妈每天最大的自由就是买菜时间,谁跟郑可心出来住? 那时候学校管理严格,租房要求家长必须陪读,她俩想也是白想,最后只能作罢。 而乔源,乔源眼皮一掀宁致就知道这个缺心眼的要问什么,这货大脑连个弯都没有,肯定张口就问——「那谁出来和你住啊!」 乔源被噎了一下也反应过来了,结结巴巴的说:「那——那……那也挺好的。」 郑可心点了下头,知道朋友们在想些什么,自己把话说了下去:「我爸妈肯定没办法管我,不过也挺好,再过几个月我就十八了,也不能总用别人管,反正早晚都会一个人住,早点晚点差别都不大,而且还能自己决定吃什么,家里只有我爱吃辣,我妈做饭总是不习惯放辣椒。」 说完这句话她愣了愣,因为她想起来,这句话纯属扯淡,她出来住面临最大的问题就是决定吃什么,现在别说放辣椒的菜,不放辣椒的菜她都吃不着了。 就这么顺着想,她忽然想到了许念念。 「不过……不过和我合租的是许念念,也算……也算……」 按照电影电视剧里旁人故事中灌输的思想,这话说下来应该是完整的六个字「也算有个照应」,可是郑可心开了个头却剎住了车,心想我和人家也不熟,这两天都是我在麻烦人家,还真谈不上照应。 倒是安冀立刻接上来:「那挺好!你俩也有个照应。」 郑可心看她一眼,心说安冀的嘴应该是开过光。 聊到将近一点钟,几个人又吃了一份冰淇淋就散了,如今高三时间紧任务重,没有一整个下午的空闲时间给她们侃大山。 租的房离城中心不远,步行就能到,就是有点偏,被几个资歷长、地理位置更好的小区挤到了一个夹角上,又因为二期楼盘扩建,原本小区门外那一整条小吃街集体搬迁,只剩下尽头的两家还在艰难营业。 郑可心回家时特意绕了些路去看,万幸的是,其中一家是卖早饭的,门口的牌子言简意赅,写着个硕大的「粥」字,看来以后早饭有着落了。 周六忙着搬家,周日又一大早出门,下午回到家郑可心投身作业的怀抱,一直忙到夜里一点半。 高三的作业真不是逗着玩的,写了一下午卷子,活生生用完了两根新买的水笔。 中途许念念叫过她一次,问她晚饭吃什么,郑可心中午上街顺便买了个面包,把晚饭简单省事的解决了。 许念念则给自己下了碗冷面,菜码是青椒肉丁和黄瓜,还调了一碗麻酱。 两个人隔着一面墙吃晚饭,谁也没打扰谁,就是冷面的味道总是比冷面包的味道更盛一些,香气在客厅待不住,再次从门缝钻进了郑可心的鼻子。 郑可心把面包啃出了凉面味儿,这才想起来,自己忘买碗了。 人到了安逸的环境身子总是不自觉变懒散,或许是在新环境里侦查一圈没有发现危险,郑可心这几觉睡得越来越沉,睡眠状态从闹钟响过第一秒绝没机会响第二秒的状态,变成了可以响到天荒地老的状态。 周一一大早,郑可心破天荒的起晚了。 这个时间起床上学不成问题,但是吃早饭就很成问题了,她快速洗漱完毕拿着书包沖向街角的早餐店,刚一拐弯,就看见那小店前排了一长串的人。 全是一大早五点就清醒的大爷大妈们,人手提着一个饭盒,有几位,还提着两个。 第16页 从街角排到马路对面,弯弯曲曲,老远一看,特别像条龙。 作者有话要说:——实在说不过去了机灵点,别让人知道你是徐高的。 第8章 齐尧 小区位置偏,虽然离徐高不远,但因为二期工程建设的缘故近路不通,只能绕远路,远路一水都是卖电器的,郑可心一路走到学校门口也没找到卖早饭的,只好进学校小卖部又买了个面包。 虽然昨晚睡得很好,但毕竟赶完作业洗漱完已经到了夜里两点,作为晚饭的面包能量微弱,在物理大题面前不堪一击,郑可心刚做完作业,肚子就咕噜了一声。 于是那四个小时的睡眠里至少有三个半小时郑可心都在做梦吃东西,一刻不停,早上从床上坐起来时除了觉得头晕眼花,最大的感觉是腮帮子疼。 因为家里的缘故,郑可心习惯早到校,盛芸明在家发出点声音郑可心全身的毛都能炸起来,就算盛芸明清醒着,慈爱关切的问郑可心「作业多不多」,郑可心心里的厌恶都能瞬间灭掉她全部的面部神经。 对此,乔源和她感同身受。 对于乔源来说,上学虽然痛苦,但可比寒暑假幸福多了,他宁愿一天到晚上蹿下跳的被各科老师拎着耳朵骂,也不乐意回家面对两位唐僧后人。 乔源曾经说过,有时候在家,他面对他爸妈坐着,一句话都不说,心里那星星之火都能燎原。 学校更吵,分贝更高,十几岁的孩子学不会安静,时时刻刻都有无数意见要发表,郑可心整日在五十多人的声音里泡着,反倒不觉得烦。 相反,好多时候泡在人声里缩在座位上补觉,会给她带来一种「这是学校,盛芸明不会大半夜端着蜡烛坐在床头摸她的脸」的安全感来。 学校小卖铺卖的东西永远要带着敬意去吃,郑可心心不诚,有一搭没一搭的走神胡想,咬下第二口嚼着嚼着觉得不对劲,低头一看才发现面包发毛了。 郑可心一阵噁心,勐地冲出门去厕所,一头撞在正要进门的安冀身上。 安冀被撞的满脑袋星星,也跟着跑,帮着拧开水龙头才发现郑可心手里还捏着半个内里生了一圈白毛的面包。 安冀:「又是后院小卖部买的?」 郑可心虚弱的点了点头,吐干净嘴里的东西,来回漱了三遍口。 安冀看了一眼包装袋,气不过的骂:「学校小卖部还有完没完,这都吃出多少次过期产品了,你怎么想不开跑那儿去买吃的,当自己消化系统是不锈钢的。」 两个人一边骂一边往外走,乔源刚好从男厕所出来,颠颠跑上来一巴掌拍在郑可心肩膀上,一脸幸灾乐祸:「兄弟,你猜我刚刚在办公室碰到谁了。」 转校生乔源今日第一天报到,被他爸乔头拎着在年级组转了半个小时,给每位老师行了一圈和拜年差不多的大礼,听他的新班主任和他爸联合发表的「高三生守则和行为规范」小演讲时,撞见了另一位转校生。 在林城,徐高一直以断层式的实力稳稳噹噹的占着第一的宝座,徐高师资强、学风正、成绩高、风水好,各种意义上都甩出排在第二的学校好几条街,所以每到高三,总有财大气粗或是权高气粗的家长想为自家孩子某条好路,用尽一切办法把孩子塞进徐高。 学籍留在原学校,把人送来接受一年的优质薰陶,以至于每年这个时候,徐高高三楼层都会冒出一批陌生面孔。 郑可心被拍的直咳嗽,扒拉开乔源的爪子,问:「谁。」 乔源蹦跶着,两眼放光:「齐尧!齐大公子齐尧!」 齐尧,当年告白事件的男主角,也是曾经四中副校长的儿子。后来他老爸升官去了市里,齐尧便跟着脱离了徐阳生产线,去了华安一家环境优美湖里养着黑天鹅的私立高中。 他从小在学校里长大,背靠大树身份特殊,又因为是家里的长孙格外受宠,生下来就是个名副其实的公子哥,生平最擅长闯祸,以及把所有考试考砸。 初中郑可心和他同班,初一下半年开始齐大公子青春期伊始,荷尔蒙分泌旺盛,永远对语数英爱答不理的脑子忽然全力钻研起恋爱问题,把全年级各班女生追了个遍。 心动感觉基本相同,告白流程也大体一致,但喜欢上的女生却毫无共同之处,各个类型都有。 宁致管这叫集邮。 可惜并非所有姑娘都像宁致一样「脑袋一甩,谁也不爱」,奇蹟般的,无论什么类型的姑娘,都被齐尧糖衣炮弹的攻势沖昏了头,比同龄人早一步体会到了恋爱的酸甜苦辣和渣男的本质面目。 之后陷入恋爱、吵架、和好、吵架、分手的标准化流程。 同样奇蹟般的,失败次数为零的告白经验极度膨胀了齐尧的自信,初三上半年圣诞节,齐尧头一次吃了窝边草,把魔抓伸向了同班同学,喜欢上了和他半句话没说过基本等同于陌生人的郑可心。 郑可心左半张脸写着疑惑右半张脸写着烦躁,被满地的蜡烛惊呆了,秉着同班情谊还算委婉的告诉他:「有钱可以多去庙里烧,行善积德。」 齐大公子理解力惊人,盯着郑可心的背影一琢磨,觉得女孩子嘛!都会害羞的!后来好长一段时间没在明面上念情诗,把追求策略转到地下,号召了整个后三排的男生帮忙叠纸星星。 第17页 不白叠,他高价收入。 后来那半人高装满了纸星星的玻璃罐成功被没收了,拆开看,每颗星星里都写着狗爬式的「郑可心我爱你」。 每颗都写了。 无论是谁写的,都像狗爬。 郑可心的脸丢的干干净净。 郑可心想到初中的糟心事,面如死灰:「他怎么回来了。」 齐大公子本来在市里待得好好的,按照他吃喝不愁家世富足的公子哥设定,只要他安分守己按部就班的照着剧本走,他玛丽苏霸道总裁的故事线虽然充满各种令人匪夷所思的操作,但因为充了钱,不会这么早完结。 可惜他点背,补课期间带人逃课去网吧,和一群小混混一言不合打了起来,小流氓们下手没轻没重,当场拿酒瓶给一个男生开了瓢。 和齐尧玩在一起的都是富家公子哥,公子哥们有钱有权就是没身手,那根本就不是打架,纯属单方面挨揍。 其他人多半只是被踹了几脚留了身淤青,只有曾经四中正校长的儿子因为白眼翻得最多,被对方果断开瓢,那男生摸到自己脑袋上的血,最后一个白眼还没翻完就晕过去了。 齐尧他爸火冒三丈,在曾经是领导如今依旧是领导的苛责目光中恨不得大义灭亲,立刻买瓶酒把自己儿子送进医院当病友。 霸道总裁片一下子变成了动作片,齐父看透了齐尧被宠坏了的本性,决心要松开家里的手让他歷练歷练,一气之下把他扔回了林城,眼不见心不烦。 早读结束,班主任上半张脸写着不情愿,下半张脸写着热烈欢迎,一脸拧巴的领着乔源和齐尧进了门。 一个是因为打碎了学校摄像头被开除的,一个是逃学挨了顿打被开除的,一个看在学校同事情分上不能不管,一个忌惮头上领导前途上不能不管。 搁谁都一个头两个大。 宁致到校就被抓到政教处开会,回来又一直在忙班费的事情,错过了一早乔源的一手消息播报,看见比初中高出一头的齐尧还愣了下,和安冀说:「新来的好眼熟。」 班主任领着他们俩,摆出一脸上坟的「喜庆」表情让他俩做了自我介绍。 班主任姓丁,叫丁心,名字极好,姓是丁香姑娘的丁,名字是一片冰心的心。 人就和诸多美好意境没什么关系了。 作为班级排名排在前三的三班班主任,丁老师拥有和诸多班主任一样,学生一看就头疼的神奇技能。 宁致还在云里雾里的盯着齐尧看,乔源已经开始嘻嘻哈哈的做起自我介绍了。 乔源打小人缘好,同年级的他能认识八成,其中能说上话的多达六成。为了防止不同年级间出现纷争,徐中禁止跨年级乱窜,乔源在并不明朗的大环境下依旧结交了一堆学长学姐,学弟学妹。 甚至收发室老大爷以及门口烤红薯永远比别人家好吃的阿姨。 他嘴甜又皮实,心情好的时候一脸吊儿郎当的喜庆,特别适合上春晚演小品,上到七十岁下到七个月,除了他爸妈能在所有人面前混个好形象。 他刚跟着丁心进来,底下好多老相识瞬间坐正了,后排不知道谁还吹了声口哨,表示热烈欢迎。 相比之下齐尧的面孔就没什么辨识度了,他垂头丧气的站在丁心面前,好像被请来哭丧的,丁心让他干嘛就干嘛,让做自我介绍就盯着后黑板上「多得一分干掉千人」的大字毫无精气神的说:「我叫齐尧。」 脸没特色但名号依旧在,这句话话音刚落,宁致就勐地反应过来,原地转体看向了郑可心。 同时反应过来的不只宁致一个,全班至少三分之一的人都听过齐大公子的风流往事,从各个方向齐刷刷的扭过头来。 「干嘛呢。」不明所以的丁心和了一声,提高嗓门把一众拐弯的脑袋扭转回来,心累的把流程走完,用比宣读成绩单时愉快不了多少的语气说,「以后大家都是一个班的了,互相帮助,共同进步——那个,温余,待会下课你带他俩去订身校服。」 被点名的温余规矩的点了点头。 「这是我们班班长,你们两个有什么事情可以找他。」丁心朝着温余指了指,又指向了前排的宁致,「还有宁致,这是咱们班生活委——宁致,回头想着给他俩办张饭卡。」 被点名的宁致神色复杂的「嗯」了一声。 乔源到哪都是个自来熟,如今回到徐阳生产线仿佛流放囚徒回了京城,毫不认生的给老熟人温余飞了个媚眼。 好孩子温余的脸瞬间红了。 齐尧则明显相反,他毫无防备遭了飞来横祸,一时在自己的流放判决下规矩起来,丁心指哪就跟着看哪,视线从白白净净的班长滑向初中同学宁致。 然后他停滞了一下,觉得有哪不对,视线回移,看见了生平唯一一次碰壁歷史的「始作俑者」。 郑可心。 作者有话要说:安冀被撞的满脑袋星星,也跟着跑,帮着拧开水龙头才发现郑可心手里还捏着半个内里生了一圈白毛的面包。——白毛面包真的巨噁心,巨巨巨巨噁心。 第9章 回家 围观群众们用目光无声的在郑可心脑袋上织了层密密麻麻的黑线,齐尧和郑可心目光相接,又拿这层黑线出了两套数学大题,怎么看怎么头疼。 齐尧面对此情此景,觉得自己在做梦,他本就没法接受被他爸踹回林城的现实,如今看见郑可心,这种恍惚的怀疑瞬间有了几分可信度——徐高十几个班呢,怎么可能那么巧——我就是在做梦! 第18页 郑可心疲惫的用力闭了一下眼,然后睁开,瞪了一眼从惊讶阶段过渡到幸灾乐祸阶段的宁致。 万幸的是,而后一个礼拜,无论是新来的两个不安分子还是被不安分子搅的有些松懈的围观群众,都没能热闹起来。 因为补课的第二个礼拜一,丁心不仅带来了两个转校生,还带来了一个天大的好消息——因为暑假前学校装修,原本应该分开安排在暑假前和暑假后的补课合二为一安排在了八月底,使得复习进度提前,于是这一届高三生的各大模考也纷纷提前。 这个星期后结束,正式开学的星期四,他们即将迎来高三的第一场大考。 齐尧一头雾水,流放就算了,没人和他说要徒手建长城啊,他拎着一堆崭新的课本和参考书完全跟不上进度,好几次物理课对着化学书发愣,把物理老师气的嗷嗷大叫。 勐然被雷噼的乔源也傻了眼,丁心发布消息后的第一个课间,他就被他爸叫到了办公室,在一排老师面前下达了一周后看你成绩的死亡通牒。 而原本打算补课结束好好放松一下的学生们也瞬间被一脚踹进了知识的海洋,纷纷打起精神挑灯夜战,一边咬牙完成永远多的匪夷所思的作业,一边翻出高一高二的笔记本拼命往脑子里灌输重点难点易错点。 大家心里都明白,高三一方面拼能力,一方面拼意志力,如今迎面而来的摸底考试就是之后一年底气的来源。 考得好自然底气足,考的一般也能安慰自己还有上升空间,但若是一掉掉到底,之后难免会在各种挫败来临时想起这次的糟糕经歷,火上浇油似的质疑自己的能力。 尤其到了高三后期都是心理战,到时候谁心慌,谁走独木桥的时候风越大。 高三没有小差错,扎哪都是要害。 没人敢不把这次考试当回事。 这一忙就忙了整整一周,郑可心周一晚上扛了一箱子八宝粥回家,一整个礼拜午饭吃食堂,早晚饭就用八宝粥对付。 她习惯去教室背英语,每天早上起得很早,天不亮就奔赴学校,和许念念碰不上;晚上又习惯去校图书馆看书,每每待到图书馆只剩下她一个,坐等看门大爷轰人,依旧和许念念碰不上。 加上考试当前时间紧迫,分秒必争的写作业都写不完,喝水都嫌耽误事儿,也不存在休闲娱乐的时间。 于是造成了两个人明明住在同一屋檐下,却完美的把所有行动路线错开来,你忙你的我忙我的,绝不打扰绝不干涉几乎零交流的局面。 唯一的问题是,许念念手艺太好,每天晚饭都变着花样做好吃的,无论荤素无论冷热,香气都会从门缝里钻出来,刺激郑可心愤愤不平的胃。 做面的时候比较多,如今天热,根据林城的喜好大家惯常吃面,面条煮好过冷水,打滷,加菜码,郑可心在家时,苏瑛玉炒卤常做的是西红柿鸡蛋和三鲜,许念念常做的却是青椒肉丁和剁椒荷包蛋。 不吃面的时候许念念会用小锅给自己煮一碗粥,有时泡些木耳腐竹拌一碟爽口的凉菜,有时候则会开火,炒一盘菜花或是荷兰豆。 做饭在郑可心心里是件十足十的麻烦事,苏瑛玉做事细緻,把照顾家人饮食起居当成天大的工作,每天睁开眼就开始准备早饭,午饭刚过又开始琢磨晚饭,这一天一分为二,一块是饭前时间,一块是饭后时间。 郑可心喝着八宝粥的时候经常对着墙想:「不觉得麻烦吗,还要洗碗,方便面不就行了。」 可惜许念念不是长在郑可心肚子里的虫类生物,依旧好吃好喝的伺候着自己,每天晚上制造香味炸弹,没一天缺席,尽全力鼓动郑可心的胃造反。久而久之,给郑可心练出了一身隔墙闻味猜菜名的技能。 一转眼,就到了周五。 各科老师把考试范围从高一起始圈到了高二尾巴,大有要用响亮的一巴掌给所有人一个耳光的架势,全班苦不堪言,平日坐不住的熊小子们也老实了很多,下课不再乱跑,规规矩矩的缩在位子上做题,跟看不懂的化学方程式大眼瞪小眼。 乔源被他爸下了死亡通牒,抱着宁致这尊大神不撒手,一下课就来抢学霸的笔记本,大有一把火烧了化成灰吞进肚子的想法。 学霸宁致优哉游哉的表示,那你一定没法活着见到卷子。 大多数人都像乔源一样心慌,纷纷把身边知识浓度高的好学生供成神佛,饶是郑可心这种基础不错的也扛不住,好几天睡眠不足,总觉得身子刚碰到床,眼还没合严实呢天就亮了。 好在如今整段的安稳睡眠比之前东一块西一片的碎片救命效力高出许多,质量上取胜,她天天忙到一两点才睡,反倒觉得比之前精神些。 周五校图书馆封馆早,说是天气太热馆内消毒,看馆大爷过来轰人时,郑可心的英语笔记刚刚起了个头,她收拾好书包把周末要复习的内容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一回头,发现天还大亮着。 放学走得急,收东西的时候光顾着听宁致和乔源斗嘴,这时才想起错题本忘在教室了,郑可心抱着值日生可能还没走的侥倖,背好书包朝着教学楼走去,刚转上四楼,就看见了快步出门的许念念。 她一怔,想起来许念念说过,她今天值日,回家晚。 然而还没等她上前,就看见许念念身后,还跟着个小尾巴齐尧。 第19页 「怎么只有他俩。」郑可心心里嘀咕了一下,就看见隔壁班走出来两个男生,一左一右勾住了齐尧的脖子。 郑可心不认人,看谁都面生,站在原地没动。 两个男生一高一矮,矮个的吊着半个身子不舒服,拍了下齐尧的肩膀松开了手,朝着锁门的许念念扔了个眼神,怪里怪气的吹了声口哨,一旁高个的男生立刻笑了起来。 齐尧被他俩闹得瞬间神色丰富,也不带人离开,特别此地无银的低声骂了句:「别瞎起闹啊。」 郑可心还没来得及皱眉,就看见许念念锁好了门,一言不发的低着头,转身朝着另一端楼梯走去,挡了路的齐尧和另外两个男生也嘻嘻哈哈的跟了上去。 郑可心心里清楚,那两个起闹的男生没什么恶意,无非是脑子暂且残缺热衷瞎起闹,不会做什么实质性的坏事,而齐尧也不过是本性难改开始重操旧业,小时候古侠剧看多了,老觉得自己风流倜傥天下无双,逮到个小姑娘就觉得自己是人家真命天子。 但早恋是大忌,楼道里处处都是摄像头,又赶在高三开学的关口,齐尧家大业大可以天不怕地不怕,但许念念是个陪读生,又是个女孩,一旦被发现,无论有理没理都是没理,左右吃亏。 此刻当事人要是宁致或者安冀,还真轮不到她操二位战神的心,可齐尧在她这碰了半年的钉子,学乖了,开始挑软柿子。 许念念一乖乖巧巧的小姑娘,同学两年都没见她发过脾气拍过桌子,郑可心完全想不出她能有什么有效的处理方式。 于是她只好在心里把齐尧扎成了仙人掌,心烦的顺着这一侧楼梯跟了下去。 一口气跑下四层楼,郑可心的气还没理顺,就看见许念念出现在另一侧楼道口。许念念走得很快,然而身后的脚步声一直甩不掉,大有一副要跟她回家的架势。 平日和她一起放学的沈言笑早就走了,永远吵吵嚷嚷没个消停的校园安静的像是只有他们四个,连总是忽然从犄角旮旯冒出来的老师都没了踪影,只剩下一堆高清摄像头。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个熟悉的声音。 郑可心背着死沉死沉的书包,压得她一跑就肩膀疼,眼看着许念念往后门走,郑可心喊了一句,离得太远对方没听到,于是她只好小跑了一段再次喊了一句。 这下许念念才回过头来。 跟在许念念身后的三条尾巴也跟着回头,两个瞎起闹的男生正如郑可心所料,应该是初中就和齐尧玩在一起的旧人,之前也没少掺和齐尧的闲事。 郑可心不认识他们,但他们未必不认识郑可心,高个眯缝着眼盯了一会儿,捣鼓着捅了捅齐尧。 齐尧看见郑可心,有点丢面子的脸色灰败下来,许念念则像是看到了救星,「哒哒哒」一路小跑跑到了郑可心身后,拉住了郑可心的手。 郑可心没松开许念念握住的手,顺势把许念念拽到了身后,视线从面前三个男生脑袋顶上略过,扫了一圈空气,而后侧过头,对许念念说:「走吧,回家了。」 作者有话要说:做面的时候比较多,如今天热,根据林城的喜好大家惯常吃面,面条煮好过冷水,打滷,加菜码,郑可心在家时,苏瑛玉炒卤常做的是西红柿鸡蛋和三鲜,许念念常做的却是青椒肉丁和剁椒荷包蛋。 ——剁椒荷包蛋,人生之光。 有一说一,八宝粥还是可以的,高中住宿,银鹭好多颜色的八宝粥经常轮着买,经过三年的测评,玉米的最好吃。 第10章 等你回家 回家路上两个人一聊,郑可心才知道,齐大公子那短暂的安分状态没能持续几天,迅速冬眠了。 他爸虽说要歷练他,但给的零花钱一分不少,平时应有的待遇一样不缺,齐尧低眉顺眼的乖到了星期三中午,得出了三个结论。 一,他依旧是威风逍遥的齐大公子,虽说被降罪,但如今山高皇帝远,他爸妈远在市区,和他隔着好几个小时的车程,哪还能管得了他,山中无老虎反倒更自在。 二,经过两天半的魔鬼训练,他得出了一个清晰明确的自我认知:他在徐高这种神仙打架的地盘,连凡人都算不上,最多算是凡人养在院子里记忆力薄弱的小金鱼;而他在高考的考场上,就相当于锅炉房里包含二氧化硅和四氧化三铁的粉状物质,简称煤灰。 他对自己的认知已经深刻到这份上了,用胳膊肘想想,都知道自己不是学习那块料。 三,他发现坐在自己斜前方,英语课总被英语老师叫起来背作文的女孩挺有意思。 每节英语课都会被点,每次被点都格外紧张。 短髮,很新鲜,名字还是叠字,依旧很新鲜。 被老师一训就脸红,还很可爱。 于是齐大少爷短短两天迅速遗忘了他爸曾经长达两个半小时的训斥,借着数学不好的由头没少缠着许念念。 许念念是个规矩孩子,虽说不至于把老师说的话当成圣旨,但也是个遵规守矩不闯祸不惹事的小姑娘,平日里只和女孩子玩,遵从老师家长叮嘱,和男生间有道深沟。 这种小姑娘遭遇大流氓,自然手足无措,不知道怎么处理。 「他烦死了。」许念念又气又怕,逗得郑可心笑了一下。 或许是刚刚跑了一段路,此刻郑可心身上有种奇特的放松,她反常的主动开口:「之前没人追过你吗?」 第20页 许念念倒是实话实说,点点头:「初中时有过一个。」 郑可心把话接了下去:「没在一起?」 许念念义正言辞:「影响学习。」 郑可心被这几天的高强度复习压得喘不过气来,不知怎么被这句话戳中了笑穴,一笑,身子斜了一下,右肩的书包带子滑了下去,她顺手就用左手去拽,才发现右手还被许念念拉着。 走了这么久也没发现,现在提出来反倒显得刻意,郑可心愣了愣,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许念念说。 「初中的时候那个男生给我打电话,我手机忘在家里了,是我妈接的。」 郑可心饶有兴趣的听,直觉这件事情没那么简单,不然许念念也不会慌成这样。 许念念一脸的愁:「结果那男生没听出来,和我妈告白了,导致后来我被我妈骂了好久。」 郑可心再次被戳中笑穴。 「你还笑——」许念念气哼哼的瞪她一眼,继而愁眉苦脸起来,「要是让我妈知道这事,说不准……说不准她放心不下,还得跑来陪读。」 郑可心一怔,淡笑死在脸上。 她下意识觉得不好,但仔细想了想,又想不出人家妈妈来陪读,照顾饮食起居,会有什么不好。 这件事情说起来,无非是青春期少男少女管不住自己体内的分泌旺盛的激素,不对,只有少男,没有少女。 这少男动了违纪的心,少女不配合,不出意外的话,之后照旧会展开一波和初中大体相同的告白攻势,说不准还能看见那满地蜡烛,直径一米的玫瑰花束,以及半个人高的玻璃瓶子。 只是如今这紧要关头,学校忙着给高三生定风气,老师们的神经时刻都是绷紧的,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被扩大化,引来找家长的高级待遇。 许念念头疼,这事放谁都得头疼。 郑可心皱了皱眉,想着:「大不了以后我放学不去图书馆了,和许念念一起回家,单方面断了齐尧的念头,反正现在家里没有盛芸明,不会有人影响她做作业。」 她想着,齐尧三分钟热度,碰壁碰了两次就消停了。 这念头刚出,许念念忽然说:「昨天放学他就跟着我,还好言笑陪着我到路口,今天我做值日,言笑就先走了,没想到他也是五组值日生。」 「沈言笑?」郑可心嘀咕了一句。 沈言笑是许念念同桌,特活泼外向,热热闹闹一小姑娘,好多事都挂在脸上,就连郑可心这么个不爱八卦的个性,想到她也能迅速反应过来。 ——她喜欢温余。 也是,温余多招人喜欢,谁不喜欢温余,丁心发脾气都不会随便找班长的麻烦。 沈言笑家里是做小买卖的,经常给女生们带点小玩意,人缘挺好,就是成绩不太好,最近没少被老师请去办公室谈话。 郑可心点点头,忽然觉得自己有点莫名其妙,一走神,又想起自己刚刚拉着许念念就走,完全没想起错题本的事情,又是一阵头疼。那本里夹着刚整理好的生物大纲,可是考前利器。 「对了。」许念念也想起了郑可心刚刚及时出现的事情,问她,「刚你怎么会上楼,你不是在图书馆吗。」 郑可心自己不喜欢欠别人人情,更不喜欢给别人造成心理负担,一边头痛一边云淡风轻的说:「水杯忘了,没事,家里还有杯子。」 「哦。」许念念在一家生鲜超市前站定,回头对郑可心说,「去买点菜吧。」 这一周她俩埋头在暗无天日的复习大战中,一直没去买菜,算一算家里的存粮的确没多少了,连八宝粥的箱子都见了底,今早郑可心消灭掉最后一罐,连带着纸箱一起扔进了垃圾道。 许念念一边挑土豆,一边和她说:「我一般会选在周五或者周六出来买菜,一次买一周的,周五买的话就到这来,周六买的话就去商场后面的超市——咱们之前去过的,不过也不固定,有时候吃得快平时也会出来买。」 郑可心点点头,帮忙拿着买好的东西,心里琢磨着要不要往回走,再买一箱子八宝粥,就听见许念念问她:「晚上想吃什么?」 郑可心下意识就想摇头,被许念念抢占先机堵了回去:「今天谢谢你。」 郑可心话被截断,只好不自在的点了下头:「没事。」 对于乔源来说,徐高食堂很好吃,荤素俱全,主食种类丰富,愿意爬楼的二楼还有小炒、麻辣烫和潦草版披萨饼,味道不怎么样,但多少能拉丝——和桦实只能被划分成「不大能吃」和「真没法吃」两大菜系的食堂比起来,是天堂。 然而好东西总是靠抢的。 补课期间一切从严,去食堂要排队跟着口号去,因为地理位置的缘故,三班排在倒数,郑可心又动作磨蹭不喜欢和人挤,二楼小灶统统与她无缘,能打到的都是些不太能引人胃口的绿色菜。 例如蒜蓉娃娃菜、白灼菜心、豆腐粉丝汤、偶尔也能抢到木须肉和番茄炒蛋,味道都不错,但现在天气热,郑可心又嗜辣,面对一桌子和辣椒一毛钱关系都没有的饭菜,总是提不起兴趣。 早晚饭又都被八宝粥占了,从家里带来的两大罐辣椒油丝毫派不上用场,郑可心这么清心寡欲的吃了一个星期,老觉得自己在寺里。 厨房里热气飘了出来,她凑到门前,问:「有没有我能做的。」 第21页 许念念正在煮鸡胗,鸡胗过水,变色后捞起来切成片,加盐和料酒腌一会儿,待会儿做小米椒鸡胗用。 「有。」她反手递给郑可心一小碗煮好的土豆和一把叉子,吩咐她:「把土豆搅成泥。」 说完她又钻回厨房,看着土豆粉煮好了,青菜已经断生了,连忙用水淀粉把牛肉调了备用,又顺手开火点着了另一个锅,热锅的同时把豆角切断泡进了盆里。 郑可心发现,许念念乖乖巧巧的,进了厨房却和往日里不同,像是小时候动画片中喊的,主人公回到自己主场的样子。 厨房里传来一茬一茬的香味,郑可心专注的握着小叉子捣着碗里的土豆,习惯性的从错杂的味道中分辨着香味的真身,闻着闻着突然反应过来,许念念做的都是辣的。 炒菜是小米椒鸡胗,煮的是水煮牛肉,素菜是干煸四季豆,许念念麻利的把菜装盘端到茶几上,接过郑可心手里的碗,打开冰箱加了一点牛奶,又打开柜橱撒了些黑胡椒,搅拌好递迴到郑可心手里——这是主食。 想了想,还缺了些什么,于是她又起身做了两杯柚子茶,放了冰块,一口灌下去暑热瞬间就散了。 她心满意足的搬了个小板凳坐到郑可心对面,递给她一双筷子,「都是些快菜,尝尝好不好吃。」 水煮牛肉是快菜的话,方便面可能是耗子吃的。 郑可心嚼着豆角,有点诧异:「你喜欢吃辣?」 许念念用勺子把土豆泥塑成了圆润的小球才放到嘴里,想了想说:「可以吃,但不是很厉害,我比较爱吃甜的——但是之前去超市,我看你拿了小米椒又放回去了,而且……」 她指了指冰箱:「你来的时候拿了两罐辣椒油。」 饭后,郑可心按照老规矩,自觉地把碗洗了,许念念做饭习惯很好,一边做饭一边收拾,灶台上干干净净的,水渍都顺手擦了,郑可心需要收拾的,只有盛菜的几个盘子。 茶足饭饱,她一边洗着碗一边看向窗外,对面家家户户都亮起了灯,楼下马路边上,有男男女女在河边遛狗,厨房里的热气没散,可靠近窗户凉气一股一股的扑在脸上,让人觉得很舒服。 身后许念念没开电视,用手机放了首节奏很慢的歌,郑可心把水龙头打开,用手捏水流玩,忽然觉得,这种生活模式也挺好。 两个人,一个人做饭,一个人洗碗,不算太吵闹,也不会太冷清,吃饭就认真吃饭,聊聊天,说说胡话,但不准嫌弃饭菜不好吃,吃完各自回房,做自己的事,互相不打扰,又互相之间有个照应。 她忽然有点开窍。 她平时对人总是淡淡的,讨厌丰富的能演舞台剧的情绪,不喜欢抱团,不喜欢倾诉,也不喜欢手挽手肩并肩,所谓的大家一起过日子。 总而言之就是,无论什么情况,她都不愿意给别人添麻烦。 而如今脱离了宁致和安冀,她终于找到了一点交朋友,和朋友相互帮忙的乐趣。 周末郑可心没回家,苏瑛玉打过两次电话,郑可心照常汇报了近期生活和学习情况,考试在即,分秒必争,她想先把眼下的考试搞定,下个礼拜再回去。 周四一整天所有人的脑子都在飞速运转,一睁眼他们在布置考场,再一睁眼,他们又把推到楼道的桌子搬了回来。 自习课也没人敢休息,按捺不住的匆匆和几个关系好的朋友对了两道题,就在老师的死亡凝视下拿出了第二天的复习资料。 就这么全身紧绷的熬到放学,大家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勉强还有点精神头的乔源凑过来,把硕大个的书包往安冀桌子上一甩,嚷嚷着:「你们徐高这什么变态老师出的题啊,就这化学,单选出了三十道,爷儿我这暴脾气,一熘abcd!」 没人理他,安冀敬佩的对他点了点头,用眼神示意他「一路好走看身后」。 化学组组长兼三班班主任兼变态出题老师的丁心女士正抱着一摞新鲜热乎的考卷,站在前门欣赏乔源激情昂扬真实不做作的演讲,见乔源回头,还尽职尽责的鼓了个掌。 「到办公室来一趟。」 宁致和安冀笑的地动山摇。 两个人笑完去办公室门口等乔源,郑可心和他们仨不顺路,磨磨蹭蹭的在座位上收拾着书包,一边翻看之前的成绩单一边留心着前排许念念的方向。 许念念也同样在磨蹭,看来是在等人。 郑可心一回头,果然看见齐尧抱着书包坐在座位上没动。 齐尧初中办的缺德事可不止叠星星这一件,齐大公子骤然碰壁,一时间下不来台,赌气似的坚决要攻下郑可心这座城,把郑可心的名字在徐中表白墙初三分墙上挂了两个月,郑可心看见他就来气。 郑可心甩上书包从刚起身的温余身边钻了过去,刚走出两步,就看见沈言笑从前门窜了进来,一边笑一边朝着许念念喊:「对不起对不起,小王问我作业的事,唠叨了半天。」 她嘻嘻哈哈的,背上书包拉起许念念的手:「走吧。」 作者有话要说:煤灰是燃煤锅炉燃烧后形成的粉末,主要成分sio2、al2o3、fe3o4、feo、还有少量的操、mgo等——360百科。 背下来,万一考试考呢。 方便面:你才是耗子吃的。 第11章 回家 回家要经过两个路口,第一个在校门外红绿灯处,宁致安冀和乔源家在东面,郑可心租住的房子在西面,完全不顺路。 第22页 另一个则在徐高和徐小夹道的南端尽头,被中心广场隔开,分成了东南西三个方向,他们常去的「好望角」就在东面的街上。 如果老天爷没睡觉的话,此刻托着脑袋,能看见一副非常有意思的画面。 领头的是许念念和沈言笑,两个女孩拉着手赶路,走的飞快,摆明了是在躲人。 她们之后,齐尧单肩甩着个包,没在第一个路口回家,而是三步两颠的跟在了她们身后。 他此刻若是留出一丁点心思四处打量一下,就能看见这场追逐赛的第四个参与者,郑可心全程跟在马路对面,一边听歌一边留心着对面的战况。 而后在第二个路口,沈言笑和许念念分开后,一路加速跑过人行横道,顺利赶在齐尧之前偶遇了许念念。 许念念也不知道齐尧有没有走,一直没敢回头,正胆战心惊的低着头赶路,胳膊突然被人拽了一下,吓得差点原地跳起来。 好在她迅速看清了来者是谁,一把拉住了郑可心的手,毫不掩饰的狠狠吐了口气。 「你没去图书馆?」 许念念笑起来眉眼弯弯,有多高兴就笑得多开心,和郑可心嘴角往上一提的礼貌周到不一样,特别有感染力。 郑可心被齐尧搞出来的烦躁被笑没了大半,她压住小跑跑出的喘气,摇了下头:「没,回家复习吧,之前的卷子都在家里。」 「你……」许念念捞到一个救星,下意识就想问「那你以后还去图书馆吗。」 她自然是想让郑可心陪自己回家,但一来她知道郑可心不喜欢和人亲近,二来也不想扰乱对方的学习计划,于是开了个头,又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郑可心没察觉到许念念的心思,她此刻想的是,这以后怎么办呢。 以她对齐尧的了解,此人虽然学习上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但在某些事情上却轴得很,撞了南墙也不回头,越挫越勇。 某些事情,特指追女生。 昨天晚上她暂时遗忘了曾经齐尧对自己展开的勐烈攻势,还天真的下过结论,觉得齐尧三分钟热度。 结果当天就遭了报应,梦见了一堆陈芝麻烂谷子再过多少年都不堪回首的往事。 初中齐尧摆蜡烛告白那天,郑可心撤退时已经把「有毛病」三个字明明白白的写在了脸上,然而齐尧眼瞎,啥也没看见,毫无眼力见的跑到班群刷了一晚上「郑可心我爱你」,逼得宁致把自己搞成了管理员,把他踹出了班群。 初三母亲节,语文老师为了缓解大家的压力,突发奇想让大家写首诗。中考当前大家压力很大,没少和家里起冲突,这一举动激出了熊孩子们的愧疚,后来的朗诵环节班里「呜呜呜」一片,不少人读着读着哭出了声。 齐尧借着八级大东风,给郑可心念了首情诗。 毕了业也不消停,初三暑假班里办了两场毕业聚会,一次是在刚刚中考完,庆祝大家脱离苦海,一次是在成绩下发后,庆祝大家下一片苦海见。 第一次齐大公子去国外度假了,郑可心躲过一劫,第二次郑可心躲着他,没去,齐尧灌了一瓶白的一瓶红的,把想对郑可心说的话跟他们班主任说了六遍。 一把鼻涕一把泪,把自己感动坏了。 托他的福,后来郑可心一次都没有回学校看过老师。 真是的,十几岁的大小伙子中二病发病期怎么就能那么长。 郑可心还在皱着眉想着昨天晚上的事,突然听见许念念问:「你——晚上想吃什么。」 郑可心可怜巴巴的胃昨天晚上被伺候了一回,享受了一次当大爷的快乐,再也不想回归困难阶层整天被灌八宝粥了,真是的,哪个北方人爱喝甜粥,这简直就是摧残。 一心叛主的胃迅速和也不咋衷心的嘴巴串通一气,达成了共识,不等主人脑子反应过来,自作主张张口就来:「什么都行。」 话说出口,郑可心才觉出不对劲——她什么时候对吃的欲望这么重了。 这么想着她的思路忽然断了一茬,想起自习课时耳机坏了,问安冀有没有什么推荐。 两个人聊到牌子,安冀和她说:「有这么个说法,其实人一开始分不出贵的耳机和普通耳机有什么不同,但一旦用了贵的耳机,再用普通耳机,就知道差别了。」 这一条适应五个感官,也适应内脏。 这么一走神,许念念已经蹦跶了起来:「那行,咱们吃冷面吧。」 郑可心的嘴再次擅作主张:「你会做吗?」 「没做过。」许念念摇摇头,又有点跃跃欲试的样子,「不过我吃过好几次,吃过就能做出来。」 不会做饭的人对做饭总是充满敬畏,郑可心小心翼翼的问:「不会做错吗。」 「好吃不就行了。」许念念疑惑的看她一眼,继而打包票,「我做的东西不会不好吃。」 许念念做饭的时候,郑可心抽空把两个房间的床单和沙发罩撤下来扔进了洗衣机。 夏天天热,人爱出汗,贴身的东西总是会粘上汗渍,客厅离厨房太近,即便平时多加注意,沙发还是难免会落上油烟,得勤快收拾,经常清洗,不能犯懒。 洗衣机开始工作,她从柜子里拿了新的床单被罩,铺床单时发现,许念念特别喜欢绿色,房间里到处都点缀着,床单上都有一圈绿色小花。 第23页 晚饭还没好,她又找出了卫生间的水壶,问过注意事项后,跑到阳台给许念念的小花们浇了水。 郑可心对这种提升生活品质但样样都要花时间经营的事情毫无兴趣,满阳台的花,只认识芦荟。 做完这一切终于无事可做,于是搬了个小板凳,坐在厨房门口陪许念念做饭。 郑可心小的时候,老家还没拆迁,那时候她跟着爸妈住在郊外的院子里,每到饭点,她就会搬个小板凳坐在厨房门口,看她妈做饭。 苏瑛玉厨艺很好,在这方面和许念念更像一家的母女,郑可心被香味馋的坐不住,每隔五分钟就要问一句。 ——妈你在做什么? ——妈什么时候好啊? 后来盛芸明越病越重,总是不分时间地点的说疯话,找麻烦,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郑可心避着她,拒绝在公共区域活动,一回家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吃饭都要看情况,早就不是守在厨房,没有心事的小馋虫了。 郑可心闻着饭香,感觉像是回到了无忧无虑的小时候。 那时候她对吃的特别感兴趣,什么都爱吃,因为年纪小还是个移动版十万个为什么,什么都爱问。 看见许念念对半切了个梨放进锅里,她托着脑袋问:「还要放梨?」 「嗯。」许念念转过来点了下头,「我这是偷懒的做法,据说正宗冷面汤是要提前几天发酵的,不仅用梨,还用苹果。」 郑可心什么都没听懂的点了个头,心想能有什么区别呢。 她对食物不那么讲究,基本上没毒就行,极其能对付。 没多久面就做好了,许念念煮了一大块牛肉,一半当菜码,一半切片装盘,放了些蒜末和调味料拌了个凉菜。 汤是酸甜口的,加了一勺郑可心带来的辣椒油,有些怪,但是爽口好吃,非常开胃。 郑可心吃到一半,才想起作为食客的职业道德,咬着牛肉说:「真好吃。」 说完这话,她忽然没头没脑的想起他爸妈的相处模式,她爸若是上晚班,无论多晚,她妈都会等她爸回来一起吃饭,而她爸无论多累,都会耐心品尝,夸上一两句。 就好像这饭比药还管用,她爸吃了她妈做的饭,一天的疲惫都一扫而过了一样。 许念念单方面肯定自己的厨艺,笑的很开心:「我就说我做什么都好吃。」 饭后,郑可心站起身洗碗,许念念则听着洗衣机的动静,把床单被罩都抱了出来,运到阳台上晾晒。 厨房的窗户开着,冷面的味道已经散的差不多了,屋里屋外,只剩下洗衣液的清香。 连续两周的高强度复习把郑可心累掉了一层皮,周末她一直赖床到中午,琢磨着写不完的作业,和苏瑛玉打了个招唿,没回家。 新的一星期,郑可心又用相同的方式偶遇了许念念,齐尧不知道是有了新的猎物还是因为成绩下发被老师家长混合教育了一番,逐渐老实了很多,周四在第一个路口就调转了方向回家,周五更是干脆把值日翘了。 一转眼又到了周末,郑可心一早回家,而后在苏瑛玉的建议下在家住了一晚。 孩子突然离开家,父母哪有不想念的呢。 盛芸明难得给面子,没有搅扰郑可心的睡眠,然而郑可心还是在六点刚过一刻时勐的醒了过来。 没做噩梦,门外也没有哭骂,她就这么直挺挺的从床上坐了起来,中邪了似的上下折腾了一会儿,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五分钟后她才反应过来,窗帘的颜色变了。 出租屋的窗帘是掺了小花的淡绿色,家里的则是浅黄色,光照进来打在人眼皮上,颜色不对。 郑可心呆坐着,发现还没到一个月,她就特别没良心的跟自己的原配房间生疏了。 周六已经把作业赶得差不多,到了上午九点,郑可心搞定了带回家的最后两张卷子。 苏瑛玉出门买菜,盛芸明正坐在客厅靠近窗户边的小椅子上剥花生,看见郑可心,眯着眼嘴角弯了起来,露出一排老龄化十足的下牙,看起来就像个正常的老太太。 一个慈眉善目,和蔼善良,不会张嘴就骂人的「姥姥」。 「可心回来啦,你妈说你们学校夏令营,哎呀你看看,累着了吧,看都把我们累瘦了。」 郑可心心里紧绷的弦松了一下,三个礼拜离家的安稳生活不知不觉压制了她心里的戾气,让她在面对盛芸明时居然感受到了一点久违的温情。 她们是隔着一代,血脉相连,基因能对上大半的至亲,盛芸明也曾像普通老人一样给郑可心买过糖吃,而郑可心曾也像普通孙辈一样,咿咿呀呀的哭过、闹过「我要姥姥」。 一家子之间,难道有谁生出来就带着仇恨,乐意把自己的亲人当敌人,非要带着怨念黑眼白眼的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吗。 谁不希望这日子顺顺噹噹,高高兴兴的呢。 然而这一点温情还没来得及浮现到郑可心脸上,盛芸明突然画风一转,又捏出了尖酸刻薄的语调:「你爸也不说去接你,我和你说——」 十多年了,郑可心对这种转折的敏感程度极高,几乎瞬间就预料到了盛芸明要说什么,整个人再次僵硬起来,与此同时身上的神经在原有基础上密集了一倍。 「——就你爸,又把我屋那袋挂面拿走啦!」盛芸明尖锐的「哼」了一声,骂了两句不堪入耳的脏话,慰问了郑可心已经去世的爷爷奶奶,而后仍旧觉得自己冤屈未了,喘着粗气看向郑可心,「你爸那王八羔子下的,等明儿你也不用孝顺他,还有你奶奶那个老不死的,昨儿个半夜她还在窗户口看我呢——」 第24页 盛芸明的窗外,是十六楼的高空。 原本安安静静的郑可心突然爆炸了似的,甩断盛芸明的话回屋,十秒钟内把所有东西扔进了书包,又把已经坏掉的耳机往耳朵里一塞,拎着钥匙行李迈出了家门。 防盗门被甩出一声巨响,摔的屋子里犯病的人一哆嗦,瞬间忘了自己在说什么,而后又一个瞬间,变本加厉的叫骂起来,对着空气喋喋不休。 从郑可心扔下盛芸明回房,到她果断离开家,全程不过一分钟。 她再不走,盛芸明会有生命危险,她家十六楼,人怎么掉下去都是一死。 外边太阳贼大个,郑可心胡乱拦了辆车,对自己下手也不客气,哪哪都磕了一圈把自己摔进了车里,吓得开车大爷直劝:「哎哎哎哎小姑娘,小心点这磕着碰着的。」 郑可心胸口积攒了一团厚重的浊气,吐不出来,沉默的看车外人来人往。 她想,她家怎么还是这样。 她想,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这问题这些年她问过自己好多遍,盛芸明每次犯病症状都不相同,比最阴险的出题老师出的卷子还让人琢磨不透。 变着花样折磨人,一个理由都不用两次。 她妈到底做错了什么,她爸到底做错了什么,她那很多年前去世,都未曾看到儿子长大成人的奶奶又做错了什么。 还有她自己,他们为什么要受这份罪。 郑可心心里恶念滔天,巴不得立刻把本子上写写画画的未完成变成过去式,给盛芸明移个地儿,把她从被她搅和的乌糟一团的房子里扔出去,塞进巴掌大的小盒子。 合上盖压上土。 这么想着,她一把推开了出租屋的门,许念念刚好从卫生间出来,看见她一笑,说:「回来啦。」 那么一瞬间,郑可心堆上头的恶念勐然消散了。 这个家温柔舒适,半空中永远浮着一点光和淡淡的衣物清香,像个邪念带不进来的圣地,好像她从外面跨进来,脚迈过那个砍,就一切清零。 她家要是跟这个家一样该多好,和平,安静,没有吵架没有纷争也没有哭骂,就这么简简单单,平平淡淡的过一辈子。 许念念被她的脸色吓了一跳,但终究什么都没问,一抬眼一转身就把这页翻了过去,像是什么都没看到似的,淡淡的问她:「喝柚子茶吗?」 郑可心沉默的点点头。 许念念又问:「加冰块吗。」 郑可心再次沉默的点点头。 房间里温度有些高,玻璃杯表面很快凝结出水珠,手指轻轻附上去,细小的水流就顺着手指滑到人的掌心。 郑可心看着手心的水珠发了好一会呆才反应过来。 她妈口中犯病频率会降低的温暖日子过去了。 夏天已经过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真是的,哪个北方人爱喝甜粥,这简直就是摧残。——我爱,芋圆红豆粥万岁。 苏瑛玉厨艺很好,在这方面和许念念更像一家的母女——嗐,早晚是一家的,不着急。 第12章 麻辣烫 还生活在郊区的小时候,郑可心家西面的邻居家里,有个精神病儿子。 那儿子原本也是个正常人,一路按部就班的毕业工作,娶妻生子,而后不知道怎么,突然疯了。 大人们说话从不避讳小孩,郑可心家门口有棵大柳树,据说苏瑛玉小时候就在,长到现在两三个人都抱不住,夏天午后,人们特别喜欢搬着小板凳在树下乘凉唠家常。 郑可心就蹲在一旁,一边堆沙子一边听。 有人说他是骨子里就带着疯病,是遗传。 也有人说他是工作上受了刺激,承受不住。 那时候盛芸明只是有些煳涂,只是忘事快,远没有现在这么折磨人,时常还带着郑可心串门,给那家的宋奶奶送小菜吃。 宋奶奶年轻时是个美术老师,气质很好,闲下来还会教郑可心用树枝画小鸭子,是个心善端庄的好人。 好人命苦,她老伴去世的早,唯一的儿子又疯疯癫癫,儿媳还算是个孝顺的,因为孩子和房子的缘故一直没离婚。 可这算是个什么事呢。 这句话还是盛芸明感嘆的,当然,是曾经的盛芸明。 宋奶奶家的孙辈是个女孩,叫萧绪,比郑可心大一些,幼时孩子对姐姐妹妹不敏感,判断同龄人的依据仅限于身高。 所以郑可心也没叫过她姐姐。 那时候太小,「那家」的事情又被风言风语妖魔化,小郑可心捏着小炭棒画小鸭子,实在忍不住,好奇的问过小萧绪:「疯了的人,是什么样的?」 小萧绪也跟着画鸭子,俩人画了一长串,一直从郑可心家外墙上画到自家外墙上,这才凝重的摇摇头,高深莫测的说:「不好说。」 这个词对于一个刚上小学的小孩来说有点超纲,小萧绪为难而认真的解释了一句:「就是,我喜欢爸爸,但是我不喜欢他。」 后来几年大家相安无事,几年里郑可心慢慢长大,慢慢了解了萧绪和萧绪妈妈的无奈。 萧绪一家是外省人,想要当地的户口必须买房,而单靠萧绪妈妈的能力根本做不到,萧绪爸爸的姐姐便出了这笔钱——她帮萧绪搞定林城户口,萧绪妈妈不能离婚。 萧绪妈妈要为女儿打算,而萧绪也不忍丢下孤苦可怜的奶奶。 第25页 可是强撑着应付下去的日子总有熬不住的一天,终于,萧绪妈妈还上钱,离婚离开家,带走了萧绪。 她们离开不久后,萧绪爸爸趁萧绪奶奶还睡着,半夜离家点着了一户人家的房子。 都在徐阳生产线上,郑可心和萧绪一直有联繫,后来两个人见过一面,那时盛芸明已经开始「无中生鬼」,郑可心阴差阳错的,面临了曾经萧绪的境遇。 两个人提起火灾,萧绪拿薯条蘸着冰淇淋,淡淡的说:「其实我挺高兴的,他放火烧了人家房子,就再也不会有人说我妈无情无义了。」 萧绪总归是年长一些,郑可心没太懂,当时在这件事情上,她只觉得心疼——宋奶奶做错了什么呢。 精神病烧了人家的房子,低三下四道歉赔偿的却是宋奶奶。 而后盛芸明病的越来越重,越来越折磨人,郑可心心里对「姥姥」的爱和孝顺一点一点被磨平,被凿出坑,填上恨,然后听着旁人无关痛痒站在足够光明的道德高地对她说——「那是你姥姥,你这孩子怎么不懂事呢。」 直到这时,她才懂得了萧绪的渴求。 然而萧绪的渴求还能在某些特定环境下得到尊重和谅解,自己希望盛芸明「烧房子」换来自己高举镰刀的机会,却无论何种境遇下,都是大逆不道。 因为那是她血亲,她的长辈,她的姥姥。 是她妈妈的妈妈。 就这么挨着,忍着,她讨厌家庭,讨厌关系,讨厌密集人群,逢年过节家里一旦有两个以上抽菸的生物,她就烦的要跳楼。 在外这三个礼拜安稳生活带来的一点点好转迹象,又被盛芸明短短几句话打回了原状。 这股气一直被她憋到了星期五,星期五晚上她例行公事给苏瑛玉打电话汇报近来的情况,电话刚接通盛芸明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谁啊?!谁?!谁啊?!哎哎哎,可心啊——」 郑可心的牙咬了起来。 「哎,你这咋还不回家,又去你奶那去了吧。」 郑可心的火顶到了天灵盖上。 「你奶又跟你说啥了——」 郑可心一把扔掉了电话,许念念做值日还没回家,郑可心把书包往房间里一踹,撞上门冲下了楼。 几分钟后,她坐在了楼下永远排不上队的早餐店——隔壁的麻辣烫店里。 郑可心打小不爱吃零食,「抗体」没练出来,到现在也没能拥有一个能够对抗诸多市场食品的胃,在外吃饭跟试毒似的,只要吃了家长口中的「垃圾食品」,就会胃疼。 例如麻辣烫。 每次吃麻辣烫,绝对胃疼,百发百中,没一次例外。 十几岁的小屁孩们情绪丰富,一天到晚大起大落,因为一点屁事寻死觅活是常有的毛病。 用乔源的话来说就是,生气发脾气天经地义,不然青春痘长得都比别人多。 他虽然歪理一通,但这话话糙理不糙,情绪这东西得发泄出来,憋着早晚掉头髮。 然而郑可心憋惯了,发不出来,于是另闢蹊径学会了以毒攻毒,用□□折磨代替精神折磨,每次气不顺就和自己的胃过不去,仿佛人生梦想就是成年前把自己搞成胃癌晚期患者似的。 她寻思着——「胃疼也比现在好,疼晕过去了就不会胡思乱想了。」 秉承着这个理念,她自虐似的点了两大碗麻辣烫,五星级重辣,一口一口全都吃了,汤实在喝不下,剩了小半碗,把自己搞出了一身汗。 付完钱她扶着肚子走回小区,难受的差点吐在保安室门口。 这种自虐多来几次,宁致和安冀两个倒霉催的早晚要去急救室捞她。 楼不是爬上去的,是蹭上去的,好不容易摸到大门把手时她身上的热汗已经成了哆嗦出的冷汗,进了屋,郑可心面色苍白的从正喝水的许念念面前飘了过去,尸体一样直挺挺的把自己摔在了床上。 靠着最后一点力气,郑可心摸到空调遥控器把温度调到最低,又把枕边刚晒好的厚被子拍到了身上——根据之前的经验,待会犯起病身上肯定一会儿冷一会儿热,冷了就抱被子,热了就吸凉气。 郑可心发神经也发的很有想法,她允许自己一时遭难,短时间死机,但不许自己久病耽误事,如今高三任务重,她不能耽误课。 在这种事情上,她还知道轻重缓急,也是难得。 此类神奇的脑迴路大概就和啤酒肚中年人们「保温杯泡枸杞」以及「秃头阿姨们」熬夜选眼霜是一个道理。 不出所料,没一会儿,郑可心就从全身冒冷汗变成了全身抽搐,身上也凉成了雪糕,不知道是因为胃疼还是因为空调,后背贴着床单的部分揉一揉能掐出一把凉水。 第三次从厕所爬回来时,许念念像个小尾巴似的跟她进了门,郑可心脸色灰白,还有点脱水,全身上下哪哪都疼,极其拒绝交流。 可是面前的人是许念念。 她只有跟自己较劲的时候像个小屁孩,对待外人永远神色清明甚至担的上稳重,没有给人甩脸色的臭毛病,此刻更不会故意和许念念对着干。 许念念凑近了问她:「胃疼?」 郑可心虚弱的「嗯」了一声。 许念念对食物味道很敏感,闻到她身上的味道立刻问:「你去吃麻辣烫了?」 郑可心把自己弯成了一个球,一晃脑袋汗全蹭到了枕巾上:「嗯,一吃就胃疼。」 第26页 她是个自己的事自己扛,有时候不是自己的事因为懒得解释,也会自己扛的个性。 之前遇到这种情况,她自知理亏,也自知没法解释,在知情人面前认罪认得非常干脆,在不知情人面前则不会多说半句,胡乱搪塞。 许念念问起,她照着旧例煳弄过去不是什么难事,可这次她突然有点挑刺的想,我是病号,你别骂我。 这种幼年儿童又矫情又无理取闹的想法出现在郑可心的脑子里,新鲜的像是外来物种入侵。 然而许念念什么都没说,温和的找药去了。 郑可心没挨骂,心里又升起一股莫名其妙的失落来。 吃了药她迷迷煳煳的睡了一阵,醒来时肚子已经平了,空调被人调到了合适的温度,身上的大厚棉被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扯了下去,换成了和时宜的夏凉被。 一扭头,发现脑袋上还搭了块毛巾。 郑可心动了动脖子,发现许念念没回房,而是开了一盏小檯灯正用尺子遮着背英语单词。 她没打扰她背书,看着天花板把自己做的脑残事情想了一遍,问自己。 「你是不是有毛病。」 每次她拿自己的身体做实验搞以毒攻毒,结束后脑子清明了,都会得出这么一个结论,每次都是这么一个,然后不长教训,死不悔改。 只是这次,除了这个……好像还有什么…… 许念念背完一页回过头,看见郑可心正睁着眼瞪着天花板,骤然被吓了一跳,走过来蹲到床边,把毛巾拿下来摸了摸她的额头。 「不烧了。」她自言自语的说着,问,「你每次吃麻辣烫都会发烧吗?」 嗯? 发烧? 郑可心摇摇头:「没,不是发烧,就是一会冷一会热的,睡一觉就好了。」 许念念反问:「一会冷一会热不是发烧是什么。」 郑可心被问懵了,勐然发现自己果真有毛病,敢情她每次发烧都没往这条路上想。 她能成功活到现在真是老天爷赏脸了。 郑可心原地反思,许念念拉开客厅的灯,钻进厨房热了一小碗白粥。 简单的饭香从门缝里飘进来,郑可心身上的胃奄奄一息的想着,它但凡有点办法,早就窝里反把自家主人灭了。 许念念看她喝完粥,关上灯出去了,郑可心躺在淡淡的香气中,听着门外轻手轻脚整理厨房的声音,没睡,慢慢想起犯病时自己反常的情绪。 她咂摸了一下嘴里的味道,突然有些明白那股失落感的来源。 她想让许念念骂她一顿,然后顺理成章的耍脾气,像个遇到事情无能为力的正常十七岁女生一样,大哭大闹的发一次火,诉一次委屈。 她心里的委屈就一定要自己受着吗,就不能找个人说一说,骂一骂吗,哪怕事后会被人耻笑,或是让自己觉得丢人现眼都好。 有那么一瞬间,她是真的太累了。 没一会儿许念念又推门进来,郑可心满脑子的胡思乱想瞬间停滞,她甚至说不清道不明的闭上了眼,毫无道理的装睡起来。 许念念声音轻轻的:「睡啦?」 郑可心沉默了两秒,睁开眼:「没。」 一睁眼,她看见许念念换了睡衣,正抱着枕头被子站在她床头,于是紧接着问:「你要……干嘛?」 许念念跑到床脚,把被子枕头扔到靠墙的里侧,脱掉鞋子爬上了郑可心的床:「我今天和你睡。」 作者有话要说:那个啥,为麻辣烫平反,麻辣烫是真的好吃,尤其是里面的鸡肉油条木耳腐竹蟹子丸蛋饺油麦菜生菜冬瓜鹌鹑蛋千页豆腐血豆腐和油面筋! 油面筋和油条是小月推荐的神仙。 麻辣香锅和麻辣拌也好吃,我吃不会胃疼,但我姐吃的确会拉肚子。 第13章 胃 根据郑可心无法分辨发烧与否的自我保护意识来看,许念念实在放心不下她的身体。 许念念不爱生病,但是冬天里一旦感冒就很难痊癒,病情总是反反覆覆的,有时候白天吃过药明明见好了,入夜又会莫名其妙的烧起来。 她想着,她睡觉睡得沉,郑可心和她的房间隔着两扇门,如果夜里郑可心不舒服,自己恐怕也听不见,那还不如搬过来照顾她,反正都是同学,理应互相帮忙。 郑可心有气无力,「不用」的第一个音节还没发出来,许念念已经一头躺下了。 女孩子短髮细细碎碎的,擦过人的耳朵倒是不让人觉得痒,只是很软。 于是郑可心没来得及说出口的拒绝也不用说了。 女孩子睡觉安安静静的,唿吸声很轻,一点也不吵人,睡衣是新洗的,带着熟悉的洗衣液的味道,还有些说不清的暖烘烘的温度。 刚灌下的大半碗粥终于给了郑可心一点力气,她微微动了下身子,一旁的许念念立刻问:「怎么了?」 「没……」郑可心的胃抽了一下,感觉还是有点疼,于是老老实实的不动了,「有点睡不着。」 许念念爬起来,摸了摸她的额头:「没发烧,应该是刚刚睡多了。」 然后她又摸了摸郑可心的脖子,问她:「嗓子痛吗,要不要吃点消炎药。」 郑可心摇摇头:「不痛。」 折腾了好几个小时,郑可心整个人状态还很差,或许是药物作用使人犯懒,她觉得自己的五感好像跟着床头灯一起熄火了似的,过了好一阵才想起自己给别人添了多大的麻烦,于是又追加了一句。 第27页 「谢谢,麻烦你了。」 光是这么一句轻飘飘的道谢不够诚恳,郑可心想着,许念念的照顾自己会放在心上,以后她若是生病了自己也会好好照顾她。 然而这念头不太对,好像怎么说都带着一股阴森森的诅咒意味,郑可心琢磨了一下,发现饭是许念念做的衣服是洗衣机洗的,自己的存在感实在比较低,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报恩」的方式,只好默默闭了嘴。 许念念已经习惯了郑可心的客气,也没放在心上,躺回去翻了个身,把手搭在了她的胳膊上,轻轻的握着:「没事,我生病的时候我妈也会陪我睡,这样我不舒服她立刻就能发现。」 约莫四点,郑可心醒了一次,或许是睡前听了许念念「夜里会发烧」的理论,醒来瞬间她就把手往自己额头上放,刚一动发现胳膊被许念念抱在了怀里,只好换了只手。 确定自己依旧拥有耐磨抗折腾的金刚不坏之身后,她平静下来自嘲的笑了一下,而后突然睡不着了。 她小心翼翼的摸到床头柜上的手机看了一眼,心里做了个加法,发现今日睡眠时间累加起来已经达到八个小时,自己电量满格了。 起早的太阳比她醒得早,缀了小花的窗帘被照亮了一个边缘,透出一点微弱的晨光,房间里依旧很黑,但伸出手已经能看见自己手掌的形状。 她侧过头,安静的看着许念念。 乔源再怎么打扮都不像个三好学生,温余就算被抓进警察局也一定一定是误会一场,而齐尧,他就是脸上抹两把煤灰去天桥上耍猴照样遮不住富家公子哥的气质。 人的样貌和性格挂钩,有时候看脸的确有一定的依据。 许念念长着一张无害的脸。 即便是在这样微弱的光源下,只能看清那一点柔和的轮廓,依旧能让郑可心得出这样的结论。 郑可心在班里话很少,也不太和人结交,大体上把班里的女生分成了三类——安静的、吵闹的、宁致和安冀。 许念念自然属于安静的那一类,一个规规矩矩,成绩不差,长相舒服,各种意义上老师家长眼里的好孩子。 安静是能细分的。 例如郑可心的安静,是懒得说话,是在用沉默压制恶念和负面情绪,是一道墙,或说是一把锁。 许念念的安静,则是礼貌尊重,乖巧文静,透过睡梦中安然的脸都能看出她背后美好家庭的影子来。 她一定成长的非常幸福,而她的家庭一定充满温柔,妈妈和善爸爸强大,才能养出许念念这样善良干净的孩子。 可是,郑可心的思绪忽然乱掉一截,她突然想到——她的家庭不也是这样吗。 曾经——曾经她搬着小板凳看她妈妈做饭,妈妈永远纵容她淘气偷吃,苏瑛玉温婉慈爱,无论小郑可心喊多少句「妈妈」都不会厌烦。 而爸爸则是永远能打败全部作业的英雄,无论数学题多难,无论语文古诗多难背,爸爸总有办法战胜它们,不也是这样吗。 她原本不也拥有着一个令人羡慕的家庭吗。 她静静的看着许念念的头髮,许念念的睫毛,许念念鼻子,觉得自己靠近她,像是靠近了一泉温暖的水。 她下意识的轻轻碰了下许念念的脸,女孩的脸就像她这个人,温润柔和。 可为什么自己会是一块硬石头,一块冒凉气的冰块,就因为一个盛芸明?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里,郑可心至少有三分之一的日子会在夜里惊醒,她没办法睡觉,就躺在床上或是坐在桌前,在本上写写画画,用各种假设发酵自己的恶意。 人那么脆弱,可以这样死,也可以那样死。 她的夜晚,不是属于噩梦就是属于盛芸明,或是属于噩梦和盛芸明,她难得能够拥有这样一个平和清醒的深夜,跳出盛芸明这个无可改变的因素,静下心来想一想自己。 她难以控制的想,她为什么就不能活成许念念的样子呢。 她为什么就不能和这个世界友好相处,和自己友好相处,成为一个开开心心,活泼可爱的小姑娘呢。 盛芸明早晚是会死的,而且一定会死在自己前面,自己为什么不能继续忍一忍,等一等,为什么要因为她,把自己的生活搅得一团糟呢。 二十五块钱的两碗麻辣烫,性价比极高的治好了她二百五的病。 她早晚能像萧绪一样脱离苦海,没有人能够改变一个精神病人,可至少她们还能选择逃避,选择忽视,就像如今,萧绪考上了大学,再也不用担心她爸烧人家房子,而自己也已经搬出来住,拥有了这么多年一直渴求的安稳睡眠。 一切都是在变好的,只要耐心等,这日子还会变得更好的。 她突然就想明白了。 一旁的许念念果真如她自己所说的那样,睡得很沉,郑可心小心的想要抽出被她抱着的胳膊,可惜一动就被抱的更紧,只好无奈的躺了回去。 万幸是周六,她们拥有睡懒觉的权利。 郑可心发现自从自己搬出家,思考问题的频率好像直线上升,躺着无聊,于是她顺着刚刚的思路继续往下想。 自己能够平静思考问题的前因是半夜睡醒,而半夜睡醒的前因是因为生病睡得早,再往前推,生病的前因是因为那一大碗麻辣烫,以及自己因为盛芸明两三句话就憋闷了整个星期的情绪。 第28页 她暂时往前推到这,停下来察觉出不对。 这件事归根究底,只是因为盛芸明说了几句难听的话,骂了她的爸爸和奶奶,这点鸡毛蒜皮和盛芸明这些年做过的事情相比,根本不值一提,放在之前,自己早就被练出来的神经系统会自从选择屏蔽,屏蔽不掉便戴上耳机回房,不可能摔门,连多余的表情都不会有。 郑可心初中就悟出来了,摔门这件事里外吃亏,她一摔,盛芸明只会变本加厉,哭闹着尖叫着提升分贝——「你tm有本事摔我,小杂种你摔门干嘛!你摔我啊!我今儿个让你摔……」 再说摔坏了还得她爸妈费心,实在得不偿失。 所以放在往常,她根本不会像现在这样生气,郑可心想了半天,也没能找出这件事情上足够刺激自己的点,最后才发现,是自己的承受能力变弱了。 她从小和宁致安冀两个战神混在一起,抗打击能力一流,一向擅长硬碰硬,从不在气场上示弱,没考好挨批都习惯仰着脑袋,如今却突然走起偶像剧小女生路线,变矫情了。 郑可心联想到昨晚想要无理取闹的情绪,轻轻翻身和许念念面对面躺好,静静的看着她。 天色逐渐亮了起来,窗帘没有拉严,房间里越来越亮,许念念没有起床的意思,遵从生物本能把脸往自己怀里扎,鼻子蹭着郑可心的胳膊,唿吸啊脑袋啊和她整个人,都是毛茸茸的。 于是郑可心奇怪的一切都有了答案。 ——平静的生活磨掉了人的尖锐,防御系统休眠,降低了人的抵抗力。 这些事情想清楚了,郑可心做了个决定,她打算把这些年积攒的情绪一股脑拿出来展览,小郑可心什么样她就什么样,搞一出变脸。 近水楼台先遭罪的是宁致。 周一宁致一进门,毫无准备的撞见了同桌一脸灿烂微笑,郑可心笑的诚意十足,朝她微微侧过头举起手:「早。」 还没睡醒的宁致差点脱口而出:「老子走错了。」 好姐妹要整整齐齐,之后遭罪的是安冀。 课间安冀上厕所,刚起身就被郑可心拉住了胳膊——手挽手上厕所这种事放小女生身上有多正常,放郑可心身上就有多不正常。 宁致追随的目光像是在送行。 之后是乔源。 乔源打饭快,吃饭也快,他把自己那一盘子一扫而光时郑可心刚开了个头,见他吃得香,夹了一块红烧肉给他。 乔源受宠若惊的抬起脑袋,筷子夹起来:「有事?」 郑可心摇了摇头,面色温柔。 乔源咽了下口水,一脸苍白的把筷子放下了:「有毒?」 郑可心的反常把所有人搞出一身白毛,只有许念念一个人捧场。 周一一大早,郑可心和许念念说:「如果以后你要我和你一起回家,就把铅笔盒放在桌子左边,如果不需要,就把铅笔盒放在桌子右边,这样我一抬头就能看见。」 许念念笑的开心,狠狠点头:「好!」 作者有话要说:我可真是鱼的记忆,才两个月,现在修文自己都想不起来自己写了啥。 明天还要吃朝鲜小菜,多放肉皮冻和木耳。 周一一大早,郑可心和许念念说:「如果以后你要我和你一起回家,就把铅笔盒放在桌子左边,如果不需要,就把铅笔盒放在桌子右边,这样我一抬头就能看见。」——这可真是太甜了。 第14章 吃点好吃的 郑可心身边的所有人都对她「突然变了一个人」的温柔形象没有任何好感,宁致安冀一有空就凑到一起嘀咕,笃定郑可心麻辣烫灌进脑子了。 乔源则在「红烧肉下毒」事件后,为了保命,午饭时间再也没出现在一楼食堂。 能坦然抗住她死亡问安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许念念,一个是温余。 许念念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大家住在一个房子里,说早安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温余则会笑的比郑可心更温柔。 除了他俩,就连杀伐果断能同时和七个家长谈话不串线的丁心都没抗住,有天郑可心去办公室送卷子,顶着张假脸,笑眯眯的和丁心说:「丁老师早。」 丁心愣是嘴角抽搐了下,驴唇不对马嘴的说:「退下吧。」 到最终,郑可心的形象改造,只有许念念一个人觉得高兴,至少郑可心不像之前一样客客气气拒绝她的饭,然后回房闷头喝八宝粥。 并且郑可心坦然,她最讨厌喝甜粥,生平厌恶各种口味的八宝粥。 郑可心跨过了自己心里的坎,她俩的相处也变得和谐了很多。 上学早上时间紧,早饭永远是面包片荷包蛋,郑可心承担了厨房的卫生工作,分食分的心安理得,还顺带建议了一下三明治的标配——黄瓜和火腿。 但是许念念不太情愿,抱怨火腿抢了鸡蛋的风头,用过一次再也不肯放,郑可心二次抗议,得到了面包片蘸辣椒油的早餐建议。 中午两人吃食堂,碰不到的时候各吃各的,按照老规矩郑可心和宁致安冀坐在一起,许念念和沈言笑坐在一起。 若是碰到了就一起吃,有时候还会遇见乔源和温余,乔源跑得最快,总能抢到最好的饭菜,一直凭藉着自己的饭菜质量当着名正言顺的饭桌宠儿,然后面临一上桌被嗷嗷待哺的一群狼崽子瓜分的局面。 第29页 宁致抢的最多,大言不惭:「我这是帮你减肥。」 乔源:「我谢谢您。」 安冀也不客气,理直气壮的给自己戴高帽子:「吃多了下午犯困。」 乔源:「您费心了。」 之前从不加入战局的郑可心如今也开始报以死亡微笑,并且真诚的劝告乔源:「只用一边牙嚼东西,脸会不对称。」 全桌人集体爆发无情嘲笑。 乔源:「……」 许念念也被带坏了,但是每次都会夹最小的那块,然后和大家分享自己的水果。 一桌狼崽子只有温余和沈言笑还有良知,温余的良知根深蒂固,不仅不抢,还任由乔源反向掠夺。 沈言笑的良知比较勉强,大家都知道她喜欢温余,虽然没明说,也没有在暗恋男生面前从另外一个男生盘子里夹菜吃的道理。 可惜的是,这种战况没持续多久乔源就失宠了,第一次月考过后温余顶替了他的位子,成了新晋饭桌宠儿——高三学业压力重,温余妈妈开始给温余加餐,温余见乔源被「欺负」的太惨,于是每天上学带着满满一盒糖醋排骨。 有时还有口水鸡和番茄牛腩。 终于有一天,沈言笑在大家嘻嘻哈哈的掩饰中夹走了温余一块肉,小姑娘没藏好的欢喜露出的一点尾巴尖都是扎眼的,郑可心只好端起碗挡住脸,善意的低着头笑。 乔源对眼下的境遇表示:「哼!」 如果晚上作业太多,郑可心会先去图书馆做完一部分作业,只背没做完的部分回家,许念念不喜欢在图书馆做作业,觉得总有人走动,不如自己的房间静心,便商量好晚饭内容提前回家,给郑可心留份饭。 如果晚上作业不多,或是许念念的笔盒放到了左边,她们就一起回家,路上一起买菜买肉买水果,回到家许念念做饭,郑可心便开始收拾家务。 当然偶尔也会馋嘴,路上买零食吃。 周五则被她俩无形中设定成了「放纵日」。 自从开学考试成绩下来后齐尧老实了很多,不再有事没事围着许念念打转,周五值日能逃就逃,安冀得了嘱託和五组组长打了个招唿,也没人揪着齐尧不放。 估计着许念念做完值日,郑可心就收拾好书包去教室找她,然后和她绕远路去吃小吃,如果买多了吃太饱,许念念还可以躲个懒,省一次晚饭。 好望角主打冰淇淋,如今天凉,过了冰淇淋热销的日子,店主又在店门口支了个小车,卖糖炒栗子。 冰激凌店冰淇淋做的不怎样,副业却很出彩,栗子圆润香甜,坏果几乎没有,很好剥,不像开的街头巷尾到处都是的连锁栗子店,徒有虚名和那一长串障眼法似的长队,吃栗子要粘一手糖。 ——这是郑可心之前挖到的宝藏。 好望角后有个岔路口,连着一条小巷子,巷子里做各种邪门歪道的生意,暑假头卖暑假答案,暑假中旬代写作业,开学能找到习题册答案,期末考试还能租冒牌家长。 这条街凭藉着在各个学校神经线上蹦迪的能力,成功被丁心骂成了未成年禁入地区,和网吧是一个等级的。 网吧不去就不去了,如今高三紧张,没人打算以身试刀,去测校规校纪的硬度,然而这条小吃街却日日人满为患。 因为该街又叫臭豆腐街,东面做各种零碎买卖,西面却非常统一,一水全是臭豆腐商铺。 ——这是许念念之前挖到的宝藏。 一放学,学生们三五成群的往里跑,老话说的是对的——谁能拒绝的了臭豆腐。 「谁能拒绝的了臭豆腐。」许念念把郑可心往里拽。 郑可心和地面凑成六十度,全身的汗毛都在抗拒:「我拒绝!」 许念念很新鲜,开开心心的气人:「你不吃臭豆腐——最里面还有螺蛳粉。」 郑可心把脑袋摇成了拨浪鼓。 高一暑假宁致邀请她和安冀去露营,一口气煮了三袋螺蛳粉,她和安冀年少无知,蹦蹦哒哒的去了,差点没能活着从郊外爬回来。 宁致热衷于各种黑暗料理也就算了,怎么许念念一正经小姑娘也好这一口。 郑可心在臭豆腐街口僵硬成一块人性路障,瓮声瓮气的问:「你不觉得……味道很怪吗。」 她咬牙才把「伪装公厕」四个字压了下去。 许念念认真的:「勇于尝试才能积极创新。」 「勇于尝试不见得是好事,尝百草的就把自己吃死了。」郑可心依旧僵硬,「那你有没有什么不吃的。」 许念念皱起眉想了一会儿:「有,折耳根,和我爸妈去云南的时候吃过。」 「嗯?什么味道。」 「我不知道。」许念念像是回忆起了什么不好的东西,勐地摇了下头,「我的舌头还没来得及感知,嘴就把它吐出去了。」 连许念念这个对食材抱有充分热情的人都无法接受,郑可心迅速把素未谋面的折耳根划进了这辈子下辈子都不会碰的食物行列。 她一边开玩笑问许念念是不是没少来买英语答案,一边挽着许念念的胳膊转了个方向想要逃跑,又被许念念了拽回来。 郑可心发现,这人背作文能背串行,背单词能走神走到太平洋,偏偏在吃的事情上,意志坚定,完全无法被转移。 郑可心刚开始实践小姐妹间的亲密动作,还是初步摸索阶段,远没有许念念运用的熟练,她还没反应过来,挽着人的胳膊就被转了个圈,然后就被许念念拉住了手朝着巷子里狂奔而去。 第30页 大周五来买臭豆腐的人很多,郑可心最后的反应只来得及指挥她:「看着人,憋着气。」 最后她俩跌跌撞撞的避开人群,站定在一家豆腐店前,店主是个大爷,干活不快,一磨蹭身边的老伴就絮絮叨叨的训他,像个监工。 排队的都是熟客,也没人着急,点了单就戳一旁等着。 许念念喊了声人,那大爷从热气里抬起头来,他认得许念念的脸,问:「鸡汁豆腐一份,千页豆腐一份,不要辣椒,对不?」 许念念笑眯眯的弯起眼:「今天要辣椒,两份都要。」 这家店卖各种豆腐,小店五脏俱全,炸的滷的煎的烤的,什么样的都能做,店前排了一张大牌子,从左到右写着豆腐串的名字,就是不卖臭豆腐,刚好和这一条街的臭豆腐店互补,因此生意还不错。 没一会儿,两人一手端着一个小盒子从街角钻了出来。 郑可心端着的是热乎的鸡汁豆腐,说是豆腐,其实是一种介于豆腐和豆干之间的豆制品,很劲道,两面划了刀,竹籤叉起来外观像是一张网,用鸡汤煮了撒些葱花,味道很鲜。 许念念端着的是刚出锅的千页豆腐,千页豆腐下锅油炸,等外层膨胀成鼓包后盛出锅,用竹籤对穿放气放进纸碗,再浇上一勺酱汁和一小勺辣椒油,是这家店的招牌。 许念念夹起一块餵给郑可心,郑可心点头认可,于是后来两人经常出现在这家店门前——好吃的面前人就是这么容易妥协。 秋天来了郑可心突然迷上了冰糖葫芦,有段时间每天都要买。还没到季节,卖糖葫芦的只有一家,那家店冰糖山药比冰糖葫芦好吃,去晚了就没了,得排队去抢。 导致每次郑可心和许念念都要手拉手狂奔。 周末时间充足一些,如果周六不睡懒觉,她们就一起去商场后的超市,那里蔬菜齐全,肉类也更新鲜。 两个人熟了,老老实实的许念念就特别喜欢「欺负」郑可心。 例如在知道郑可心只认识芦荟后,指挥她给自己的花花草草浇水,而且不像之前那样说「东边第二盆」、「西边第三盆」,全用官方大名。 又例如周末他们去超市买菜,熘达到绿叶菜的区域,许念念就特意挑那些长的差不多的菜,遮住标籤,笑呵呵的问她名称。 「这个,这是什么?」 「这个呢?咱们今天吃这个。」 郑可心没好气的瞪她,还不能瞪太狠,因为的确是自己理亏。 但人都有短板,等许念念背英语犯困,郑可心开始「復仇」了,她揣着把尺子坐在一旁当监工,犯困就挨打,背错也挨打。 「这是什么意思,说。」 「是这个意思吗,想。」 周末照常回家,到了家门口就戴上耳机,开最大声,如果盛芸明醒着,郑可心拿了东西就走,和苏瑛玉靠电话聊天。 如果盛芸明睡着,就摘下耳机和妈妈在自己的房间里坐一会儿,把许念念做的饭讲给妈妈听,一边夸许念念的手艺一边被妈妈嫌弃自己的手艺。 运气特别好的时候赶上盛芸明睡得久,还能多坐一会儿,吃顿午饭。 只要不去想家,不去想盛芸明,这日子也是可以过得简简单单,快快乐乐的。 就像她一直盼望的那样。 作者有话要说:为螺蛳粉正名,一点也不黑暗,人生之光——哈哈哈哈我大一的时候可不是这么想的。 折耳根我不成(真的是嘴还没吃出什么味,舌头就给吐出去了),但朋友下饭必备。 我家的确有这么一家豆腐店,我吃了有十年了吧,千页豆腐鸡汁豆腐万岁,他家酸辣粉也一绝,但好像只有夏天有卖哒。 好想吃酸辣粉啊…… 第15章 同性恋 十月一前一个礼拜,萧绪打来电话,约郑可心在肯德基见面——她作为学姐比郑可心早脱离高中苦海,成功成为了一名优哉游哉专注拉仇恨的大学生。 郑可心问她怎么这时候回来了,萧绪非常不要脸的说:「十月一人多啊,我就给自己提前放假了。」 小时候两个人玩在一块,净顾着在墙上画鸭子了,有意义的事一件没干,加上家庭缘故,郑可心活泼的时候萧绪总是沉默,萧绪的状况稍稍好转郑可心又长成了话少避人的德行。 两个人认识这么多年,硬是活成了最陌生的熟悉人。 而后萧绪跟着妈妈搬家,彼此的联繫只剩下电话,她俩都不是热衷维繫人际关系的性格,对彼此的更是情况知之甚少。 反倒是在萧绪离开林城上大学后才亲近起来,萧绪学了设计,上了大学把小时候憋屈岁月没能使用的外向一股脑掏出来,人脉圈子日益壮大,结识了一群前辈,开始利用专业知识挣外快。 宁致这个小财迷偶然听说,照猫画虎,折腾了一个寒假点亮了不少技能,跟在萧绪屁股后面开始利用课余时间接私活。 郑可心闲着也是闲着,除了做作业也没什么别的事情能打发时间,不玩游戏不追明星,更懒得经营早恋这种蛊惑人心的事,实在穷的只剩下时间。 渐渐地,萧绪若是活儿忙不过来,就会通知郑可心,每次回来都会叫郑可心出来见一面,永远都在肯德基,永远都要吃薯条蘸冰淇淋,无论什么季节。 许念念说晚上要做可乐鸡翅吃,郑可心惦记着,只点了一杯果汁。 第31页 萧绪照旧挑了靠窗的位置坐下,听见郑可心问:「好吃吗?」 「薯条蘸冰激凌。」郑可心指了指,「总看你这么吃,好吃吗。」 「我打小就这么吃你又不是不知道。」萧绪拿起一根薯条蘸了冰淇淋递给她,「这么多年你都没问过,怎么今天好奇了。」 郑可心把薯条咽了,如她所料,薯条是薯条味,冰淇淋是冰淇淋味,味道完全不融合。 之前许念念在家里炸薯条时她提过一嘴,说自己有个朋友吃炸薯条一定要蘸冰淇淋,许念念在吃这件事情上非常认真,大有研究课题的态度,听到什么神奇配方都想试一试,可惜当时家里没有冰淇淋,才搁置了。 今天一看到萧绪的标配,郑可心突然想起来。 虽然郑可心不觉得,但萧绪毕竟年长几岁,已经提早成年脱离林城,她嘴上不说,心里是把自己当姐姐的,见郑可心嚼着薯条漫不经心的摇了下头,她察觉到什么,坏笑着问:「谈恋爱啦。」 郑可心一惊,眉眼间的疑惑不言而喻,完全不知道萧绪这个结论的来源。 「宁致跟我说,初中追你的那个男生回来了。」 郑可心当着萧绪的面咽下一整块冰,咳嗽的死去活来,正挣扎在生死线上就听见萧绪又慢悠悠的补了一句。 「这小子够执着的啊。」 郑可心白她一眼,忽然想到,她当年预习功课借用的都是萧绪的笔记本,萧绪这个名字实在中性,齐尧还因为物理笔记上萧绪二字犯过病,齐大公子脑容量有限,但想像力卓越,一度把萧绪当情敌。 刚一提到齐尧,萧绪就知道自己猜错了,然而难得看到郑可心这幅样子,没剎住车,火上加油的打趣:「那小孩也挺好玩的,傻乎乎的,还把我当过情敌呢,你记得不。」 齐尧人脉广,林城本来也不大,郑可心这边他什么都问不出来,便气势汹汹的找到了萧绪的□□,大有一副正主捉姦的架势。 「记得。」郑可心没好气的白她一眼,缓过来了,「你说你喜欢男的,吓得他以为你是同性恋。」 萧绪看起来对曾经的光辉岁月满意且怀念,不但不生气,还觉得挺好玩的,恶毒学姐的嘴脸完全收不住,逗小孩似的问郑可心:「不是他,那你到底跟谁谈恋爱了。」 郑可心火冒三丈,嘎嘣嘎嘣的咬着嘴里的冰块:「我看起来很闲吗?」 萧绪的态度一点都不诚恳:「忙,是是是,高三是忙,但也不是不可以忙里偷闲嘛。」 郑可心:「……」 萧绪:「我和你说,有数据表明,人嫁给自己高中同学的概率高达百分之七十,你抽空也在班里看看,遇见喜欢的千万别放过,别等着大学,大学更丑,而且不是男校就是女校,阴阳校概率太低,男女比例永远不平衡……」 外人站在各种高度上往下看,对他人的事情指指点点,发出各种不痛不痒不腰疼的言论是很寻常的,或许只有在同一种困境中挣扎过的人,才能真正理解彼此的艰难之处。 就像初中时郑可心拆迁搬家,盛芸明整日坐在新家门口和街坊邻里骂郑可心的父母。 郑可心若是说「我讨厌她」,外人必定一吸气,横她一句,这孩子怎么说话呢,那是你姥姥——你怎么能讨厌你姥姥呢。 只有萧绪会和她说,讨厌就离远点,眼不见心不烦。 所以郑可心算不上开朗,但那一点同病相怜的情谊让她愿意和萧绪多说两句,萧绪想必是一直记得,初中时自己说过一个人过一辈子的事情,上了大学不只怎的突然操起心来。 郑可心认真的问她:「今年是你本命年吗?」 「不是啊。」 「你二十四都不到装什么妈啊。」郑可心噎她一句,「还有,百分之七十这个数又是你顺口编的吧。」 萧绪咳了一声:「数据是我瞎说的,不过我们学校阴阳不平衡是真的,下课了往路口一站,放眼望过去全是女生,今年流行的口红色号都能看出来。」 郑可心一个处在早恋就是找死阶段的未成年,丝毫不能理解萧绪的痛楚,在心里把直接女生和许念念画了等号,完全忽略了安冀和宁致两位战神,想着女孩多清净,随口说:「那不挺好。」 「唉。」萧绪嘆了漫长的一口气,她自从学了设计总想着在自己秃头前把自己嫁出去,因此把谈恋爱看的贼重。 「供小于求形成的卖方市场上产品质量完全不能奢求,这也就算了,他们还带内部消耗的,我们班一共就五个人谈恋爱,其中一对还是男生。」 郑可心愣了愣:「两个……男生?」 萧绪随口说:「对啊,我们学校挺多同性恋的。」 林城是个说小不小但说大肯定不大的地方,和长辈们说同性恋,他们乍一听都不见得能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 同是同,性是性,恋是恋,拆开了都是寻常的字,可凑在一起组成的词,却好像活在字典之中,游离在林城之外似的。 就算初中开始班里就有一大半的女生热衷于男生和男生的故事,班里几个女课代表自发联盟带动全班女生整日尖叫,疯传的小说漫画郑可心也看到过。 有次地理课她还收到过歷史课代表做的全班男生攻受表,乔源的名字后面写着醒目的四个大字——「攻受不详」。 第32页 即便是这样。 但勐然从萧绪嘴里听来一点外面的世界,仍旧有着真切的不真实感,就好像这世界上真有奥特曼在打怪兽一样。 「那老师不管吗。」郑可心下意识的问,问完才反应过来,人家不是未成年了。 萧绪会错了意:「管什么,爱跟谁在一起就跟谁在一起呗,关别人什么事。」 两人又聊了几句学习上的事,自从上了高三,萧绪就拒绝郑可心零散时间挣外快了,高三没有没用的时间,现在能用来挣一百块钱的闲工夫,好好利用,之后能挣无数个一百块。 零散时间是吧,零散时间背单词,完形填空能拿满分吗? 苏瑛玉打来电话叫郑可心回家,走之前,郑可心忽然问:「当年,你妈妈是因为什么事情决定离婚的。」 这事郑可心一直好奇,但一直没问过,她心里明白这是个敏感话题,同时也明白,如今不是了。 萧绪很无所谓的笑笑:「因为有天我爸突然离家出走,全家找了他整整一个晚上,从郊区一直找到城区,天亮了也没找到人,结果中午他饿了,又自己回来了。」 萧绪被阳光晃了眼,用手挡了一下,郑可心忽然想很久很久以前的小时候,有一次萧绪妈妈不在家,那男人突然发疯砸了萧绪的书桌,萧绪吓坏了跑来敲自己家门,哭着往盛芸明怀里钻。 一边哭一边喊:「婆婆救我,我害怕。」 都过去了,如今她再也不用害怕了。 「就挺小的一件事。」萧绪挥手招了辆车,朝着郑可心灿烂一笑,「现在想想也挺奇妙的,可能这就是人们常说的,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草吧。」 萧绪走后,郑可心花了些功夫,顺着小路走回了家。 路上遇见一家花店,跑去买了一束康乃馨,遇见了许念念推荐的绿豆糕店,又去带了袋绿豆糕,走到家门口突然想起家里的餐桌缺了块桌布,于是折返回去,照着之前量好的尺寸挑了块桌布。 淡黄色的,坠了一圈小花边,苏瑛玉这么大个人了,还装着一颗粉红粉红的少女心,买什么都喜欢带点小花边。 郑可心不自觉的笑了一声,然后暖唿唿的笑容变得有些冷。 她那个烂泥滩似的家,不分白天黑夜永远装着鬼哭狼嚎,片刻的清净都是跪神拜佛求来的,睡觉都是奢侈的事情,实在和「好」沾不上边。 她坐在里面喘气都嫌堵心,可她妈妈却仍能年年月月如一日的当着笑面菩萨,仍旧喜欢花,仍旧爱做饭,仍旧像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 萧绪妈妈活的压抑无力,一直在等待那最后一根草,而她妈妈心里却装着天大的乐观,什么事都不往心里去,好像生下来幸福值就到了满格。 「这样也挺好的。」郑可心妥协的想,「无论怎样,能感觉到幸福是件好事,人能吃出嘴里的甜味,有了放不下捨不得的东西,才能叫活着。」 郑可心到家的时候阳光正好,这个时间苏瑛玉一般在午睡,郑可心没惊动她,就着耳机里震的人头疼的音乐掏出钥匙开了家门,一开门,就看见苏瑛玉正坐在饭桌上绣十字绣。 苏瑛玉挽着髮髻,侧着头,铺了一小块阳光在膝盖上,有着一身郑可心永远学不来的温婉。 「妈!」郑可心调动着全身的活泼分子喊出一个热闹的语调,举起了手里的一大束花。 苏瑛玉回过头,眼睛立刻亮了,蹭了蹭手,高高兴兴的接过去,然后别扭的收起自己的喜欢:「咋还买花了,给你的钱省着点花,买这有啥用,浪费钱。」 「放心,够用。」郑可心见她笑了,挤在脸上的笑容找到了主干道似的松缓下来,再次牵动嘴角,笑容就是真心实意的了,「怎么没睡觉。」 苏瑛玉抱着那一束宝贝花翻来覆去的看:「这不是你说下午回来,我就没睡,我看看——是不是……是不是胖了?」 郑可心憋了一口气,有点无语,最后还是缓缓吐了出来,点点头不得不承认:「吃得太好了。」 盛芸明睡着,郑书培在公司开会,郑可心确定没有风险,摘下耳机把手机放到了茶几上,帮着把花整理好,又把餐桌收拾了铺好了桌布。 全部收拾完毕,苏瑛玉把花瓶摆到了自己鼻子跟前,这才像个睡觉把糖藏在自己枕头底下的小孩似的,心满意足的坐了下来。 郑可心发笑,和她坐在一起,忽然变魔术,又从包里掏出一袋绿豆糕。 苏瑛玉第三次「呀」了一声,高高兴兴的接过去,听见郑可心问:「妈,你对同性恋这件事怎么看。」 作者有话要说:刚小刀说,十二点距离三点有四个小时。 我:? 小刀:「啊!我笨死了!」 哈哈哈哈 第16章 试水 郑可心问这话完全是闲聊。 她自己不在家住,郑书培工作忙,苏瑛玉整日一个人在家面对盛芸明难免觉得憋闷,所以每次郑可心回家,总会攒一箩筐的话和苏瑛玉说。 学校里的事情一如往常,没什么新鲜的,在外租房也已经过了让人担心缠问的阶段,而家里的事情实在没什么好说,就算苏瑛玉说,郑可心也不见得愿意听。 鬼使神差的,她忽然想起了萧绪提起的话,顺口问了出来。 这话刚一出口郑可心就后悔了,她从小到大被人追,一路过的并不清净,遇到懂事的还好说,若是遇到齐尧一样死缠烂打的,总是要一边瞒着老师一边费精力周旋。 第33页 郑可心凭藉着冷脸的绝活,成功把所有苗头扼杀在了萌芽阶段,她和她妈妈关系很好,有什么事从来不瞒着,但这些事从没让苏瑛玉知晓过。 倒不是担心她妈会像乔源他妈一样行动偏激摆出一堆大道理,第二天买条链子把自己锁家里,而是单纯的觉得,她妈承受不住,也处理不了。 苏瑛玉小时候被父母宠,长大了被哥哥姐姐宠,结婚后被丈夫宠,有了孩子被女儿宠,她这顺顺噹噹的人生是冲着修仙去的,实在没给她练出来操心的技能。 这些闲事被她知道了,估计也只会说「早恋不对,早恋不好」这些车轱辘话,到底哪不对,哪不好,恐怕也说不明白。 郑可心本能的觉得,她妈回答不上来这么「高深」的问题,搞不好还会反问自己——「什么是同性恋。」 然而郑可心没想到,苏瑛玉听到这话,像个小孩似的突然露出一点干坏事的神色,不知道防着谁,悄咪咪的压低了嗓音说:「我跟你说个事。」 郑可心:「……」 「前两天我去楼下买蛋糕,撞见两个和你差不多大的小姑娘,就那两人正说着说着话呢,突然就『吧唧』亲了一下。」 郑可心:「……」 她发现她妈没她想的那么封闭,不仅连着网,而且对这事好像还抱有一种不甚明确的喜闻乐见的态度。 她有点好玩的问:「然后呢。」 「然后我就赶紧把脑袋转过去了啊。」苏瑛玉像是避开了什么大劫一样缓了口气,「卖东西那小丫头一直憋着笑,后来那两个小姑娘买完东西走了,有个小孩还追着看,还拿胳膊肘捅他妈。」 「有什么好捅的。」郑可心心不在焉,揪下一片康乃馨的花瓣,被苏瑛玉一把拍在了手背上。 「大傢伙看着新鲜呗,那俩孩子看着也就和你差不多大,她俩一走大傢伙都笑。」 郑可心觉得她妈这网虽然开着,但好像是2g的,心里忽然有点不是滋味:「你也笑了?笑什么,觉得人家做得不对吗。」 在别人的问题上,苏瑛玉一直立场坚定地当着人间菩萨,听到郑可心这么问,立刻像是做错了事似的往回撤了一步:「那……嗐,那人家的事,不好说。」 苏瑛玉一辈子没离开过家,从父母的女儿过渡到丈夫的妻子再过渡到郑可心的妈,人生的全部阶段都和一间小屋子捆在一起。 她没上过班,上学都没住过宿,人际关系很简单,信息摄入又少又慢,一旦涉及探讨类的对话,发言总没法过脑子,思维逻辑零零散散的,因此拥有着随和的固执己见。 简单来说就是,她的思想自成一体,虽然简单但足够坚固,排外能力一流,但是表达能力低下,所以郑可心从不在这些问题上为难她,她也知道,有些事情不像数学方程组,是没法解出最后那个x的。 然而今天,她却魔怔了似的追问了一句:「所以你觉得好还是不好。」 这问题不涉及某个具体的「别人」,苏瑛玉放宽了心,摇了下脑袋:「不好。」 郑可心看着她:「哪不好。」 「反正……反正就是不好。」苏瑛玉理所当然的摇着脑袋,「那这事要是好,大傢伙怎么都笑话呢。」 郑可心一时语塞,她今天初步思考了这个问题,明白自己对这种感情的包容和尊重,就像萧绪说的,喜欢谁,跟谁在一起,都是自己的事,别人管不着。 同时她也从她妈话粗理不粗的反问中看见了摆在面前的现实,别人管不着,可是别人长着眼能看见,长着耳朵能听见,张着嘴巴还能笑,她妈说的未必没有道理——「这事要是好,大家怎么都笑话呢。」 郑可心有些发堵,又没学会宁致乔源身上永不服输随时进攻的魔法,皱着眉头思考了一会儿后彻底沉默了下来。 苏瑛玉没把郑可心突然的疑问当回事,见郑可心不说话突然想起来什么,把放在腿上的十字绣纸盒往旁边一放,起身从柜子上拿下来一个水壶。 「都把正事忘了,这天也开始冷了,你那出租房没饮水机,别总喝凉水,这壶是保温的,早上早点起五分钟就烧好了,中午回来都是热乎的。」 说到这,苏瑛玉问,「跟你同住那孩子叫什么来着,念念?什么念念来着?」 「姓许。」郑可心嘆了口气,她明明告诉他妈好多次了,可她妈还是记不住,「许念念。」 她像哄小孩一样拉着点尾音:「许——念——念——」 「哦,对对对。」苏瑛玉一拍脑门,「看我这记性,你和念念用的时候注意点,这盖子被摔过,有点松,用的时候拧紧了,别回头烫着手,对了,别总让人家给你做饭,你也学着点……」 说到这苏瑛玉突然停下来,有点为难的琢磨了一下,做饭这种事郑可心没表现出一丁点的天赋,一时半会好像学不会,可又不能说有空你也给人家做做速冻饺子,虽然那饺子都是她做的,保证好吃。 于是苏瑛玉非常及时的转了个弯,叮嘱说:「你也学着点洗碗,人家做饭你就帮忙洗碗,有点眼力见。」 这事非常有意思,郑可心把她妈当个天真烂漫的小公主,她妈也把她看成啥啥不会的小屁孩,两人对彼此的担忧倒是对等,郑可心知道她妈最怕欠人情,笑了笑:「知道的,家里的碗都是我洗的。」 第34页 「哎,我记得你跟我说过,她家是外地的是吧,国庆节她打算回家吗。」 苏瑛玉还是放心不下,突然想起来这么一茬,这事许念念没说过,但照徐高的作业量,十有八九是回不去的。 「要是不回去让她来家里吃吧,老让你吃人家的多不好意思啊。」 来家里吃。 郑可心抬眼,看了一眼干干净净的家,又看了一眼盛芸明的房门——她家里有个潘多拉魔盒,一旦打开就会飞出妖魔鬼怪,永远都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 怎么能让许念念知道。 绝对不能让许念念知道。 她晃了下脑袋:「再说吧。」 走到小区门口,郑可心掏出手机给许念念发了条简讯,前两天事忙,一直没抽出时间买菜,家里冰箱早就吃空了,卫生间洗衣液也用完了,两个人商量着周六郑可心回来,一起去趟超市。 她把消息发出去才想起手里的热水壶,正要再发一条让许念念别着急下来,自己先把水壶放上去,结果消息刚打好就看见许念念出现在拐角。 天开始凉了,太阳下山风吹起来温度骤降,短袖已经扛不住了,许念念穿了一件绿色的卫衣,手里拎着一件卡其色的短外套,蹦蹦跶跶的朝着郑可心跑过来。 许念念不怎么爱运动,体育课宁可背单词都不想去跑圈,站着坐着都没有抖腿乱晃的习惯,整个人小动作非常少,永远规矩,偏偏走路喜欢蹦跶,短髮晃晃悠悠的。 「给。」许念念把外套递给郑可心,顺手帮忙拎起郑可心的背包和暖水壶,方便郑可心把外套穿上。 郑可心穿着外套,突然没头没尾的想起下午妈妈说的话来——「就那两人正说着说着话呢,突然就「吧唧」亲了一下。」 她鬼使神差的看了一眼许念念。 她没什么事情瞒着许念念,这段日子活泼些,还会主动和她分享宁致安冀的趣事,也没少翻乔源的黑歷史。 可这件「有意思」的事却被郑可心下意识封锁起来,说不上来为什么,她就是不想讲给许念念听。 见郑可心脸色有些奇怪,许念念拉过她的手朝车站的方向走去:「怎么了?」 郑可心摇了摇头,有那么一瞬即她忽然很想把手抽出来,然而下一个瞬间这想法又散了,满大街的小姐妹都手拉着手,就跟哥们间勾肩搭背一样,这不正常吗。 许念念和沈言笑,还有这班里诸多女孩子,不都是这样吗。 她心里有些乱,然而又找不到乱的来源,随口问:「你十月一回家吗。」 「不回了吧。」许念念一脚一脚踩着地上的落叶,「我妈说过段时间来看我,开学又要考试,还是在这边好好复习吧。」 郑可心「嗯」了一声,神志还不是非常清醒,根据十月一这个时间标志又从脑袋里凑了几个时间词拉出来组了个句子。 「考完试就快到乔源生日了,他生日刚好是圣诞节,你也来吧,可以堆雪人。」 许念念莫名其妙,点了点郑可心脑门上:「你说什么呢,现在离圣诞节还有三个月呢。」 许念念下手不重,但因为手是凉的,神奇的把郑可心从迷迷煳煳的状态里拽了出来,她摇摇脑袋,终于「表里如一」的没事了。 她清明的眨了两下眼,想,我这是怎么了。 许念念晃了晃郑可心的胳膊:「你没事吧。」 郑可心看着车来车往的街道,看着走在阳光下的人群,以及被阳光照耀着的她们两个的影子,摇着头笑了下:「没事,我妈说你要是不回家——」 郑可心毫无犹豫的,在吐出这几个字的几秒钟里编了个瞎话。 「——你要是不回家的话让我跟你一起好好学习,也别总往家跑,我家楼下施工,狗都睡不好,没法做作业。」 至此,这番话说出口,看着许念念高兴的神色,郑可心才从一直反常的情绪中琢磨出问题的出处。 刚刚她妈刚刚问她「许念念回不回家」,「要不要请许念念来家里吃饭」时,她心里想的却是:「许念念不回家,那我就陪着她。」 字面意思,最简单的意思,她想跟许念念在一起。 第17章 嗑 高三的学业之重不是高一高二能相提并论的,自从上了高三,不,应该是自从暑假补课,这战就没停过,轰隆一声一场小考,又轰隆一声一场大考,把大家折磨的心力交瘁。 离高考还有八个月,倒计标牌上三位数的首位还没降到一,大家的桌子就开始不够用了,纷纷开始买纸箱把卷子往脚底下塞。 说来奇怪,明明大家遭着相同的攻击,老师在作业下发这件事上一视同仁,没缺着谁也没偏着谁,可乔源的东西就是比别人更多更乱,打远一看不像个桌子,像是墙角那个杂物柜的□□。 十月一前的左后一天,宁致接了水从后门进来,被乔源的破烂绊了个趔趄,一杯子热水毫无保留的泼在了乔源的桌子上,宁致突遭暗算火上心头,乔源救命稻草被淹也怒火冲天,两个人吵得不可开交。 那时候大家刚结束一堂盼了好几周终于盼来的体育课,在操场上疯玩了一圈都累着,没人管她俩,权当听一场单口相声,只有温余任劳任怨的帮忙收拾东西劝架,好言好语的给乔源顺毛。 乔源被宁致气的不行,打打不得骂也骂不过,借着温余的下坡心情好不容易好转了些,刚一屁股坐回椅子前门就被人撞开了。 第35页 一众吃瓜群众的目光立刻从后门齐刷刷扭转向前门,看见了抱着两大摞作业清单的沈言笑。 体育课结束沈言笑帮体育老师整理完垫子,去办公室归还工具间钥匙,碰巧撞见年级主任下发作业清单,沈言笑被抓去当壮丁,一路从印刷室跑到办公室又跑回班,累的够呛,刚一站定,就发现全班整齐划一的坐在座位上,只有宁致、温余和自己站着。 宁致二话没说,非常有眼力见的回位坐下了。 宁致意味明显的「避嫌」像是一个暗号,班里气氛忽然变得怪异起来,两秒钟的沉默后,一个男生突然咳嗽了一下,鬼喊鬼叫的说:「班长呢,哎,小白——你还不赶紧帮帮人家。」 一大帮男生听了这句,立刻跟着起闹:「是啊班长,还不赶紧帮帮人家。」 温余是个非常有人缘的班长,身上天生就有一种亲和力,学习差的敬重他,把他当神仙,学习好的尊重他,不会猜忌防范,他生的白净,脾气好但不娇弱,班里大家没人对他有意见,还常看在「班长」的面子上省了好些事端,一屋子人玩的很好。 沈言笑喜欢温余这件事大家心里都知道,喜欢温余的女生不少,可因为这些那些的缘故,总归是没几个敢告白,大多都选择憋在心里,造就一段微酸的十七岁暗恋,只有沈言笑的喜欢,找不到缘由的成了那独一份心照不宣。 男女生之间那点所有人心知肚明的事情,大家当个八卦闹一闹是常有的事,基本隔一段时间就会闹出来一次,从小到大无一年缺席,几乎成了校园传统。 大家都没恶意,两个当事人尴尬一会儿拿情绪酿杯酒,醉过梦一场,酒醒了就翻篇了,基本是不会有人生气的,运气好的话,还是个顺水推舟的美差,能帮忙把窗户纸捅破成就一段姻缘。 更何况这是心里有鬼的沈言笑和最温润和善的小神仙温余。 郑可心也跟着大家笑,温余说了两声「安静」,没人理他,沈言笑笔直的在讲台上没个动静,捏着作业单子不撒手,许念念歪着脑袋有点坏笑的朝她的小姐妹眨了下眼,又回过头看了眼温余。 郑可心和她目光相接,隔空无声弯了下嘴角。 就在这时,一直尝试维持秩序的温余突然大喊一声:「我说安静!」 温余那气质被安到操场上喊号都喊得像朗读课文,郑可心没想到他还能吼出这么大的声音,一时愣了,刚弯起来的嘴角尴尬的停在脸上,连同全班几十个翘起来的嘴角一同展示着震惊。 她看到宁致用笔戳了下安冀的后背,问:「什么情况。」 整层楼的各班课代表纷纷抱了能产生和病危通知单相同效果的作业清单回班,整个三楼爆发着整齐划一的哀嚎,只有他们班像是被隔绝在外一样,大家用眼神互相交流分析情况,女生们悄悄看着沈言笑,男生们悄悄看着温余,一时安静的有些诡异。 讲台上的沈言笑也愣住了,刚刚她是因为脸红呆立在那,现在则完全是被温余吓傻了,有那么一瞬间,温余脸上的神色让她心慌了一下,她凭藉着本能胡思乱想。 「——温余是不是生气了」 「——温余会生气吗,这可是温余啊。」 「——不会生气的温余因为自己生气了。」 就算再开朗,在面对温余这种小神仙级别的男生时,女孩心里多少都是带着自卑的,更何况自己还是先动心的那一个,沈言笑低着头,没去看许念念关切的眼神,既不能像个没事人一样分发作业单,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堪堪维持着自尊木棍似的戳在讲台上。 全班安静了几秒钟,逐渐从震惊转向窃窃私语的模式,许念念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对着周围的女生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希望大家安静些,可好像越是安静局面越是尴尬,真是无路可走。 温余之前没遇见过这种情况,还没摸索出发完脾气后的常规做法,喊完那一句自己也愣了,呆滞了好半天才非常官方的解释了一句:「刚班主任就在门口,还闹。」 说完,他有些问询意味的看了一眼乔源,郑可心刚好回过头,撞见了他那一眼意味不明的目光,郑可心心里恍惚了一下,觉得自己好像是捕捉到了什么。 乔源划拉着自己那一桌子溺弊的试卷,在温余带着颤音的解释中心累的用沾满水的手捂住了脸,他躲在手后狠狠的嘆了口气,像是要用体温给手心里从热变凉的水升个温。 而后他抬起头,幅度非常小的给温余递了一个意味为「我帮你收拾烂摊子」的眼神。 郑可心隔着好几排的人脑袋,捕捉到了他俩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顿时有些惊到了,她忽然心跳加快,好像确定了什么不可言说的秘密,又好像搞懂了初中女生们聚群尖叫的兴奋点。 而后她还没反应过来到底是怎么回事,就看见乔源勐地站了起来,一把推在了温余肩上:「靠,看见了还不早说,等着让我们挨骂啊——那个谁,沈言笑,赶紧发作业啊,待会就上课了。」 他一边说一边朝着讲台上走去:「让爷看看爷是怎么死的……得,爷死无全尸……」 班里不缺人精,大家能解的出诡异的物理题自然也能知道乔源在铺台阶,温余的话说的一没底气二没说服力,但大家卖给他这个面子。 几个男生顺着乔源的话夸张的白了温余一眼,哈哈闹着「卧槽刚班头没看到我吧,班长你下次早点说,我这小心脏受不了。」 第36页 男生们配合着一乐,女生也知趣的收回了目光,开始整理起自己的作业,沈言笑木木的发完了作业,回到座位垂着脑袋朝许念念摇了摇头,这事就这么过去了。 只有郑可心还处在自己巨大的震惊中,一时回不过神来,被安冀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怎么,吓傻了,学校这次是够狠的,咱们就是化身印表机,两只爪子并行都写不完啊。」 郑可心驴唇不对马嘴,恍恍惚惚的答:「干的完,男女搭配,干活不累。」 安冀一时间表情难以言喻,像是见鬼了,张了张嘴发现自己居然完全接不上这张没逻辑的牌,扭头和别人发表言论去了。 当天晚上许念念陪着沈言笑去了文具街,沈言笑心情不好,小姐妹间总归是要安慰一阵,郑可心没和她一起,也没去图书馆,魂不守舍又带着点茫然的兴奋感,坐在位置上监督乔源做值日。 乔源用两条一上一下的眉毛表示了自己的迷茫,估摸着郑可心可能是因为家里的事情又心情不好,精神窒息的同时还需要在尘土飞扬的环境里感受一下身体窒息,于是也没管她,闷声在郑可心前前后后转悠,把那两三排打扫的格外干净,光熘的能滑冰。 郑可心沉默不语。 都收拾完,按照顺序轮到乔源锁门,乔源从讲桌里翻出钥匙,刚想问郑可心走不走,不走就把钥匙留给她,结果一回头,就看见郑可心正直愣愣的看着她。 乔源和郑可心认识这么多年,知道她的脾气,看她冷脸是很寻常的事,从不觉得别扭,最近她突然神色丰富了起来,反倒叫人没法接受,乔源就老觉得面前的是个假人。 乔源盯着她写着迫切和疑惑的脸有些发毛,心里隐约有了一个不那么有真实感的猜测:「郑可心好像在等他。」 还没等他开口,郑可心率先问:「你走吗。」 郑可心缜密的琢磨了一下,教室里有摄像头,很多事情不方便说,这种事情……就更不方便说,得离开学校再求证。 原本归心似箭的乔源忽然有点迈不出脚,被郑可心的表情忽悠的发毛,老觉得此刻教室外面瀰漫着危险的气息,自己探出个脑袋就会被一只冷箭刺成棒棒糖。 乔源咽了口口水:「走……」 他拎上书包,在郑可心跟上来前那几秒迅速反应了一遍,他最近表现良好,一没有吵到她睡觉,二没有吵到她睡觉,八也没被谁逼着来送情书,这位姑奶奶找他干嘛。 总不会是抄作业吧。 他被郑可心的脚步催着,硬着头皮走出了教室门,刚一出来就看见气喘吁吁跑上楼的温余。 温余还是那个温余,好看、秀气、神佛庇佑、妖魔鬼怪不近身,乔源顿时有一种自己还在人间的真切感,一把跳起来挂在了温余身上。 随后跟出来的郑可心心里那份原本有三四十,而后有五六十的猜测瞬间飙升至百分之百,连个缓冲的时间都没有。 她脑子里有个名字叫乔源的锤柄和一块名字叫做温余的锤头,两相连接,一下子把她砸出了心跳紊乱。 她剎那间想,自己小时候特别喜欢哆啦a梦,可若是哪天自己一睁眼,真看见一直没有耳朵的猫,会是什么反应。 反正至少也是心跳紊乱。 温余托着挂在自己身上的乔源,一侧头,穿过乔源的脑袋看见了郑可心。 温余经过下午的事,心里一直不太舒服,刚刚放了学一直在楼下徘徊,想了半天还是决定上楼找乔源商量商量,或许是因为一直在想事情,皱眉的表情维持了太久一时缓不下来,如今仍挂在脸上。 然而这表情在郑可心眼里,就有一些逐客的意味了。 郑可心尴尬而懂事的点了下头:「你们忙,我先走了。」 温余被郑可心这么一搅,原本想讨论的事情又从嘴边压回了肚子里,他把乔源从自己身上撕下来按在一旁,也客气起来:「我俩没事,你们有事你们说吧,我先走了。」 说完,他没顾及乔源被遗弃的表情,再次皱起眉,勉强笑了下,背起书包扯平了衣服褶皱转身走了。 天黑的愈发早了,如今的太阳早上迟到晚上早退,服务意识淡薄,越来越敷衍了事,郑可心想着许念念爱吃,在校门口买了两块红薯,避着秋风塞进了口袋里。 乔源先是被她的表情吓得不轻,又被她一路的沉默憋得不轻,陪着卖红薯的大妈聊了会天纾解内心的阴郁,红薯还没吃完就走到了不得不分开的岔路口。 乔源把嘴里的红薯咽干净,忍无可忍的嘆口气:「你今天到底找我干嘛。」 郑可心已经从探知秘密的兴奋和震惊中脱离了出来,开始有些担忧的思考起乔源和温余的未来。 ——他和温余在一起,她妈同意吗,还有他爸,乔头估计还没来得及举起棍子就得被送进医院,其他老师呢,其他家长呢,又该怎么说。 还有温余那边,那么多喜欢温余的女生,别说仙人掌了,乔源被扎成筛子都不够解气,十八般诅咒每样都得受一次。 她甚至终于对接上了体内的想像力系统,难得像个同龄女孩一样自发学会了编纂剧本,想到家长会上见过的温余妈妈又开始头疼——温余妈妈是个医生,这要是乔源爸爸一气之下病倒,被送进了乔源妈妈的医院,那不是冤家路窄,火上浇油吗。 第37页 这事真是……真是…… 乔源也就算了,温余何必呢。 一阵小阴风收到召唤,乔源当着郑可心的面结结实实的打了个喷嚏。 郑可心看在眼里,无声的嘆了口气:「我就说吧。」 郑可心的眼神太过悲切,乔源被她盯的有一种自己命不久矣的感觉,两条一上一下的眉毛对调了高度,声音也跟着飘起来了:「到底怎么了。」 「其实。」郑可心嘆口气,终于开了口,「下午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 乔源:「啥?」 「——你是不是喜欢温余。」 作者有话要说:嘿嘿嘿嘿。 第18章 妈化 「谁」乔源瞪大了眼。 这副惊讶的表情被郑可心理解成了此地无银三百两。 郑可心此时眼前带了一层传说中的「粉丝滤镜」,乔源解释就是掩饰,否定就是避嫌,就算把温余灭了都是由爱生恨,这层滤镜强大至极,都不给人跳黄河洗白的机会。 跳黄河……那可能是殉情吧。 「我都知道了。」她淡淡的。 乔源一口气提到了天灵盖,小身板迅速被抬起了一圈,他勐地原地一蹦把那口气咽了下去,大有跳到路灯上跳小苹果来展示自己惊讶程度的架势。 他蹦跶完,原地快速转了几圈,这才咬着牙凑到郑可心耳边,避着周围的人小声骂:「郑可心……你……你神经病吧。」 郑可心看在眼里,心想:「你看,如果不是真的你心虚什么。」 她认真而严肃:「没事的,我尊重你们,就是在教室里小心点,教室有监控摄像头,被老班发现就麻烦了,你爸——如果哪天你爸知道了,你和他好好说,叔叔看着强健,但年纪也大了……要是打你,就打吧……」 乔源苦不堪言。 苦,不堪言。 苦、不、堪、言。 他今天拿到了一份自己会死无全尸的「病危通知单」,又听郑可心念了一通「悼词」,此刻心脏承受能力已经到达了极限,他看着车来车往的十字路口,觉得郑可心再说点什么,他只能两腿一蹬躺大马路上表决心了。 乔源「呸」了一口:「尊重你大爷。」 「不是,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怎么就觉得……觉得……」乔源此时哑巴吃黄连,顾及着这个又顾及着那个,想解释又不能全盘托出,实在是有苦说不出。 更何况他连郑可心脑子里这个诡异结论的来源都找不到,都没法子「对症下药。」 郑可心一脸:「我明白。」 乔源:「……」 乔源说的话郑可心一句都听不进去,他站在马路牙子上毫无办法的嚎叫了几句,气愤的背着书包扬长而去,走之前郑可心还在问他:「这件事能不能告诉安冀和宁致——不告诉也没关系,这是你的事,你有选择的权利。」 乔源一路吊着一口气回家,看着家里没人气愤的把门板摔了,摔完门板摔自己,他扑棱着在床上鲤鱼打挺似的打了两个滚,掏出手机叫来安冀把今天的奇幻经歷讲了一遍。 他发现自从郑可心搬出家住,整个人变得格外迷幻,气得大骂:「她租的房是不是风水不好,她家房子太阳从地底下出来吗?」 安冀这个没良心的:「哈哈哈哈。」 郑可心回到家时许念念已经做好了饭,许念念的妈妈寄了些虾,许念念趁着晚上做了个干锅,郑可心掏出乔源亲情推荐的红薯当主食,两人放了首歌,安静的坐在沙发上吃饭。 正吃着突然想到了下午的事情,郑可心问:「沈言笑怎么样了。」 「心情不太好。」许念念摇了摇头,「你说……你说温余是不是……」 这事许念念不知道该怎么问,她直觉上觉得温余好像不喜欢沈言笑,根据下午的情况看,不是好像,而是一定,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平日里永远一脸笑模样的温余还动了火。 但在她失魂落魄的小姐妹面前,她又没办法说实话,只能假模假样的安慰着:「没事的,可能他就是害羞吧,毕竟班里那么多人呢,让班主任知道也不好。」 郑可心没说话,只是用万能的摇头避开了这个问题。 虽然沈言笑也是尖叫女生群体的一员,但若是让她知道自己喜欢的男生喜欢男生,恐怕一时间会承受不住。 她自己发着愁。 沈言笑太难了。 乔源和温余也太难了。 大家累了一个多月好不容易盼来了休假,虽然明知之后几天就是换个地方做作业,开学还有一场大考,仍旧压力山大,但两个人还是暂时放松了下来。 郑可心洗过碗,许念念把家里的卫生搞定了,两个人没去碰那一书包的作业,坐到沙发上打开电视选了个电影。 她们两个高三狗,都一起住了这么久了,却一直把这里当成个能睡觉吃饭的自习室,沙发是吃饭用的道具,电视连道具都算不上,充其量是个摆设,都没人赏脸打开过。 郑可心看什么都行,许念念捣鼓了半天好不容易搞明白了使用方法,结果犯了选择困难症,一页一页的翻下去就是找不到想看的电影。 过了一会儿终于打开了一个,许念念回到沙发上坐好,觉得有些冷,便跑回房间抱了条毯子,不一会又觉得有些硬,于是把两个垫子塞到了自己身后。 第38页 这样好不容易老实了一会儿,沙发太软,吃得太多,逢上假期她意志松懈又有些犯困了,电影讲的什么没用心看,靠着郑可心躺到了她的腿上。 郑可心也没用心看,走神的玩着许念念的头髮——她还在为乔源的事情发愁。 她已经把最严重的事态都想到了——学校里那么多摄像头,如果不注意,肯定是会被逮到的。 可是她转念一想,又觉得不会,这方面是学校的倏忽,学校抓早恋向来只抓男生和女生,老师们好像不太会把目光放在男生和男生之间。 话说回来,要是以后男生和男生玩也要防,那以后大家装在玻璃罩子里上学好了。 可是,她再一次跑神,可万一乔源和温余,像她妈妈撞见的那两个女孩一样,「吧唧亲了一口」,又该怎么和老师家长解释呢,难道是靠嘴进行知识过渡吗,系统等级都不一样,乔源又承受不住。 她越想越心烦,把许念念的头髮缠的乱七八糟,她忽然有点理解萧绪之前絮絮叨叨的心理,萧绪或许把自己当成了还没长大的邻家妹妹,而自己虽然嘴上不跟着安冀她们瞎起闹,心里也是把乔源那个不省心的熊孩子当儿子的。 正想着,许念念忽然拍了下她的腿:「哎,刚那男生说什么。」 「啊。」郑可心回过神,发现自己走神走到南极洲了,到现在才发现主人公说的都不是中文,她往后靠在沙发上给许念念留了个宽松的位置,让许念念躺的舒服些,「我也没听见。」 许念念本着看电影也要学英语的态度选了个文艺电影,结果被搞得昏昏欲睡,她捞起遥控器按了退出键,又回到主页上开始筛选,郑可心就在这时问她:「你对同性恋,怎么看。」 许念念笑了下:「你也开始嗑cp啦。」 「不是。」郑可心缠完许念念的头髮,开始缠许念念衣服上的带子,「我是说如果现实生活中,两个男……两个女生在一起了,你会不会觉得很奇怪。」 许念念一用力坐了起来:「安冀和宁致在一起啦?」 郑可心一惊,眼都睁大了,映出两个许念念:「当然没。」 许念念笑笑,又躺回到原位:「我逗你的。」 「女生跟女生在一起——不也挺好的吗,可以分享彼此的衣服,分享彼此的零食,聊追星聊漫画聊演唱会,都能聊得来,喜欢就在一起呗,为什么会奇怪。」 她翻看着电视主页,理所当然的说:「不喜欢还要在一起才奇怪吧。」 郑可心却摇摇头,妈化的很彻底:「可是外人总会觉得奇怪的。」 许念念没装着操心的担忧,躺的太靠外把毯子蹭掉了,于是拽好毯子往郑可心怀里缩了缩:「可是无论谁和谁在一起,都会有觉得奇怪的人吧。」 郑可心被她说的有些愣。 当天晚上郑可心失眠了,她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折腾到半夜一点,后来不知道数到第几只羊终于睡着,第二天一早她睡到自然醒才起床,这才发现被扔进柜子的手机没电了。 自从搬到新家睡眠质量有了保障,她由内核到外壳集体放松,开始睡得越来越沉,天一冷,起床也变得越来越困难,好多次都是在梦里完成了穿衣洗漱一系列活动,要不是之前起得早,恐怕还会迟到。 后来宁致安利给她一个闹钟软体,铃声可以设成防空警报,声音渐次增长,常规做法关不掉,想关掉必须做题,郑可心下狠手把难度调到了最高等级,每天早上一通折腾,起床起的非常顺利。 被支配惯了,今天没听到防空警报报早,还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许念念也累了,这个时间还没起床,郑可心披了条毯子到客厅找水喝,正喝着水安冀的电话打了进来,给她问了个早。 安冀直入主题:「你可算是接电话了,乔源昨天找我诉了大半夜的苦水。」 郑可心摸不准安冀对「内情」了解多少,也没反应过来这「苦水」指的是自己,以为是乔源的恋情被自己发现承受不住,她一时间没吭声,围着中心话题扰了个圈:「你怎么起这么早。」 「生物钟睡不着。」安冀硬生生阻止了郑可心绕圈子的行为,憋着笑问她:「我说你怎么想的,你怎么就……你怎么会认为乔源喜欢温余呢。」 郑可心的粉丝滤镜太重,已经到了七大洋相连,甭管同框不同框,一起喝水就是发糖的地步,勐然听到安冀这么说,开始下意识阴谋论,觉得安冀被忽悠了,这是乔源瞒天过海的新策略。 直到她听到安冀满是笑的第二句:「乔源喜欢宁致这么多年了,你别告我你不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那个该天杀的做题才能关上的防空警报app,我还真用过。 就是攒这篇文的今年二月到四月,每天早上,我都要经歷一遍死亡。 真是苦不堪言。 苦不,堪言。 苦,不堪言。 (我成功断更一个月了哎,七月对我好点吧,我滚回来了,耶) 第19章 尺子 郑可心觉得自己的耳朵嗡嗡直响,反应了半天才明白安冀告诉她多大的一个八卦,愣了好一会儿才问:「啊,真的假的。」 安冀无言以对,隔着电话翻了个巨大的白眼:「你是不是缺心眼。」 挂断电话郑可心端着水杯在沙发上坐了好一会儿,发现自己刚搞上的cp一夜之间就被拆了,而且开挖掘机的第三者还是原配。 第39页 她昨天好不容易才接受了「乔源喜欢温余」的爆炸级消息,一睁眼又发现自己乱点鸳鸯谱,得知了乔源真正的心意,这信息量一时有点大,她坐在沙发上缓神,等许念念起床说了「早安」,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自己好像有点傻。 许念念听到了电话铃声的动静,问:「这么早谁的电话,阿姨喊你回家吗?」 「不是。」郑可心又喝了口水,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一件多么没脑子的事情,有点好笑的说,「是安冀,她和我说,乔源喜欢宁致。」 安冀刚恨铁不成钢的说:「你问问许念念,估计她都看得出来。」 果然,许念念完全没有惊讶神色的点点头:「嗯。」 郑可心:「你也知道?」 「大家应该都能看得出来吧,每次大家抢乔源的吃的宁致都抢的最多,可乔源也没说什么啊,而且每次吃饭都和宁致坐的最近。」许念念歪了下头,「之前不是有一次吗,言笑把宁致的位置占了,还悄悄拉着我换过座位——你不知道吗?」 郑可心哑然,她真的只把他俩当冤家,现在想想才反应过来,冤家路窄这些年好像已经是小说里的「褒义词」。 许念念这么一说郑可心想起这些年里好多琐事。 例如乔源身边明明挨着两个学霸,却每次都要翻山跨水的来借宁致的笔记本,从初中借到现在,什么笔记都缺。 宁致和他闹惯了,总在给笔记时夹带着训他,可乔源这人从来不往心里去,越挨骂越欢快。 例如没转学前乔源趁着桦实大礼拜出来诉苦,最先找的总是宁致,她和安冀虽然也跟着,但好像一直属于旁听群众。 安冀偶尔当和事老,自己则沉默的彻底,搞半天她俩一直是掩耳盗铃用的两团棉花。 又例如中考结束有个学长和宁致告白,宁致还没说什么呢,乔源不知道因为什么先和她吵了一架,而后就气鼓鼓的闹了一出跳楼,用生命威胁他爸去桦实了。 现在想来他作死去桦实的举动好像通顺了些,乔源虽然看着像很混蛋,但从不敢在他爸面前造次,这么多年过去郑可心才窥见那层「隐情」,然后暗想这「隐情」要是让乔头知道估计乔源又得掉层皮。 郑可心一下子就明白了,怪不得之前宁致以为他早恋,把他气得脸黑了好几天,怪不得自己以为他喜欢温余,他一脸有理说不清的表情。 他倒的确比窦娥还冤。 一整个七天小长假,郑可心和许念念哪都没去,闷声在家里做作业。 徐高的节假日期间的作业多的很有规划,老师们把大家什么时候吃饭什么时候喝水什么时候睡觉都算好了,列了张表格按早中晚把一天分成了三份。 早上起来是晨读时间,晨读后吃早饭,接下来是和学校步调一致的四节课,每节课四十五分钟,课间休息十分钟,用来预习和上厕所。 下午和上午节奏一致,晚上则是复习时间,如今一轮复习已经进入尾声,二轮复习的枪声即将打响,七个晚上全用来复习都不够用,每个缝隙都在叫嚣着拥挤的作业单充分展示了老师们想把一天变成四十八小时的渴求。 唯一不同的是,高一高二时一张纸就能装下的作业清单,如今需要用两张纸才能写完。 至于休息,当然能休息,这张表上最人性化的地方就在于,早起时间比平时上学时间,推迟了半个小时。 总之,这一天天从睁眼到闭眼,全都排满了,所谓的放假,真的成了换个地方写作业。 每天早上郑可心和许念念吃过早饭,就各自回到自己的房间做作业,房间的课桌都在西侧,为了互相监督,对立的门不会关,这样就能随时看见对方的小动作,有效减少犯困和看手机的频率。 不得不说老师对他们的评判非常到位,每段时间安排的作业都非常合理,只要集中注意力不走神,基本都能写完。 闹钟一响,她俩同时抬起头,整齐划一的把贴在墙上的表格画上一个叉,然后对照着下一个格里的内容提前准备好下节「自习课」要做的作业,然后才会起身伸个懒腰,喝杯水,放松的朝着对方笑一笑。 然后等时间一到,又自觉地回到自己的桌子前。 精神永远是紧绷的,这种非人的待遇比跑八百米还累人,又或许是因为秋天降温,暖气还没开的日子人身上总是冷的,低温造就了对食物的渴望,郑可心这段时间胃口特别好,米饭的极限也从一碗升到了两碗。 冰箱里的两大罐辣椒油迅速被干掉了一罐,另一罐被许念念扣了,说是要留着做凉拌竹笋用。 一日之计在于晨,早上大家精神旺盛效率自然有保证,可是酒足饭饱,到了下午两点人就开始磕头。 一开始是郑可心磕,许念念做的饭实在是太好吃,后来许念念跟着磕,英语阅读实在是太难嚼。 两人一上一下,而后逐渐统一,步调一致认真的撞桌子。 郑可心实在看不下去,便把晚上复习英语的时间提前,挑在犯困的时间段和许念念一起背英语,嘴一刻不停的动,人也就清醒了。 许念念是英语课上的「吉祥物」,没一节课不被点。 林城所有学校都重理轻文,语文英语两个文科占着一点都不比理科少的分值,却一直得不到和理科一样的待遇,体育课抢课成功率都比别的科低,两科老师自然心有怨气。 第40页 恰巧三班英语稍弱,大王又好强,目标只有第一,第二都不行,于是平均分没进过前三的三班英语课整天像打仗。 只要上英语课,大王就心情不好,只要大王心情不好,就会点人背作文,只要点人背作文,就一定会点许念念。 而许念念的挨骂频率和被点频率基本一致,久而久之,郑可心都看不下去了,开始晚睡前检查她英语作文,可许念念第二天还是磕磕巴巴。 郑可心无法理解,她明明看着许念念背下来才放她睡觉的! 最后她得出结论:「还是不熟,还是欠练。」 于是这些日子的下午许念念算是栽倒了郑可心手里。 郑可心背英语很快,之前盛芸明闹起来,她除了在本子上谋划意外死亡事件就是背单词,初中就开始背高中单词,高一就开始背高三单词,英语成绩一直很好。 她过一遍笔记,基本没太大问题,再读一遍作文默一遍作文,差不多也能顺下来,以上内容她花十分钟搞定,之后的三十五分钟就拿着小戒尺盯着许念念当监工。 讲究效率是不可能的了,许念念永远背不顺。 她磕绊一句,郑可心拿小尺子敲敲桌子:「重背。」 没一会儿又忘了一句,郑可心喝凉水压火:「对吗。」 之后干脆直接背串篇了,李华上一秒还在给外国友人介绍中国剪纸,下一秒就跑去给笔友写信。 郑可心气的掉头髮,把尺子一摔:「你说,刚让你看的时候你想什么了。」 许念念一脸委屈巴巴的可怜样,腻腻歪歪的闹,企图矇混过关:「想你了。」 郑可心完全不吃这套:「伸手!挨打!」 欢乐的时光总是如此短暂,基本上许念念把郑可心气到说不出话的状态,闹钟就响了。 许念念自知理亏,就安安分分的抱着郑可心的胳膊给她顺气:「我错了我错了,睡觉前我一定背下来,你晚上想吃啥,想不想吃焖面,涮火锅好不好,家里还有鸡翅,我什么都会做。」 郑可心家里只有她一个孩子,她从小到大也没有「大的指点小的」的经验,唯一和这件事情沾边的回忆就是二年级和同桌互相检查小九九,监督人背书这件事只在宁致和乔源身上见过。 中考前宁致每天自习课看着乔源背书,每次都被气到站到课桌上骂人,口战持续不过五分钟就会演变成肉搏,宁致战斗力惊人,什么「武器」都很好上手。 当年郑可心看热闹,看他俩谁都好笑,如今轮到自己才知道带个不会水的人在知识的海洋里遨游有多费劲。 可惜许念念不比乔源皮糙肉厚,郑可心不捨得骂更不捨得打,只能气自己,最「狠心」的「惩罚」也不过是喝两大杯许念念宝贝的蜂蜜柚子茶。 等到了晚上许念念做一桌喜庆宴给郑可心消气,郑可心把英语单词和英语作文就着小米椒吃了,火也就散了。 为了防止犯困,许念念控制着晚餐的量不会做太多,但会在做晚餐的时候提前泡好银耳桃胶和皂角米,和红枣黄糖一起用小锅炖了,做银耳羹当夜宵吃。 睡前的每日英语环节前,这一锅银耳羹这就是许念念的挡箭牌。 她自知肯定没法子达标,去找郑可心检查前会主动把银耳羹盛好,用她最喜欢的小绿碗装着放在身后,若是郑可心亮出戒尺她就把银耳羹往郑可心面前一送:「喝点银耳羹消消气。」 特乖。 短短几天,郑可心已经体会到当爹妈的教孩子做题的痛苦了,只可惜许念念是做饭的不是炼药的,银耳羹效力短,今天的气消了,第二天背错,郑可心就又得亮出戒尺了。 日子一忙起来就过得特别快,第一张作业清单被画满了叉,第二页作业清单也只剩下最后一个边,整个学期里最长的七天假,她们还没品尝出假期的味道,就走到了倒数第二天。 许念念凭藉着昨天晚上顺利过关的英语课文,和郑可心求了个恩典,翘了「早读时间」拉着她去超市买菜,家里只出不进过了这些天,今早已经弹尽粮绝,红枣都不剩了。 买了菜,许念念拉着郑可心到商场四楼的宠物店里看了看她的老朋友,一只四个月大叫飞飞的萨摩耶。 许念念喜欢狗,每次买排骨都会顺带着买些大棒骨炖了,给楼下的流浪狗加餐。眼下没条件养,她只能看着别人家的狗眼馋,然后来超市买菜时跑上来和飞飞玩一会儿。 飞飞很聪明,认人,见到许念念立刻欢快起来,展示着萨摩耶的招牌微笑,许念念打了个喷嚏,他立刻把两只前爪搭到笼子边上,探头够着许念念看。 郑可心摸了摸飞飞的脑袋:「他喜欢你。」 飞飞闻声,欢快的叫了一声,许念念朝他「嗯嗯嗯」:「知道啦,你喜欢我,也喜欢她,是不是,真乖。」 许念念声音本来就柔,和飞飞说话不自觉降低了声调,听着像是哄小孩子似的,郑可心看她喜欢,摸着飞飞的头问她:「你是真想养。」 「嗯。」许念念开心的一点头,「我已经和我妈商量好了,只要我高考到达了她的要求,她就同意我把飞飞接回家。」 飞飞似乎是听懂了许念念说的话,立刻上蹿下跳的高兴起来,他一高兴,许念念更高兴了,那眼里的光明明没有朝向郑可心,却笑得郑可心心里痒痒的。 第41页 她暗暗盘算了一下自己的小金库,心想:「没事,考不好也没关系,你妈不同意我买给你,就当是送你的毕业礼物。」 少年人的心愿美好认真,都不需要客观现实的支持,捧出的每一份真心都是滚烫的,热度灼人。光是「我买给你」,「我送你一件礼物」这件事本身,就给郑可心灌了满心的快乐,她完全没空出脑子想一想,飞飞需要的不仅仅是一个喜欢他的主人,还需要一个稳定的家。 两个人陪飞儿玩了一会儿,在店里给飞儿开了一罐罐头,看时间差不多赶紧回家继续投身伟大的「爱高考主义事业」,刚进家门,郑可心的电话就响了起来。 苏瑛玉的声音装满了焦急,乍一听似乎还带着哭腔,她问:「可心,有人给你打电话吗,你姥姥不见了。」 第20章 恶意 郑可心听到这话的一瞬间,走神了。 她突然想起小学三年级时说好的春游,学校人多,春游分两拨,高年级在前低年级在后,他们这群要扑棱翅膀上天的小麻雀们欢欢喜喜的把「零食大书包」收拾好,数学课都坐不住了,随时准备出发,结果却在出发当天接到高年级春游感染风寒,低年级春游取消的噩耗。 三年级小屁孩有限的人生,能和噩耗沾上边事情的无非是作业和考试,那时候作业生的慈眉善目,考试都还不咬人,坐在最后一排的混蛋小子们都能及格。 所谓的噩耗充其量刚满月,还不是能工作的正式工,世界当真山清水秀,鸟语花香一大片。 那天上午小孩们经受了人生中第一个货真价实的打击,都被砸傻了,抱着自己的「零食大书包」初步学会了沉默,一个平日里最闹腾的小男生委屈的哭起来,没一会儿立刻呜呜呜哭倒了一大片。 老师哄完这个哄那个,最后为了安慰大家,合併了最后两节课开了个小型活动会,大家把桌子围成一圈同学间分享零食,愿意的也可以进行才艺表演。 大家毫无心情,哭累了红着眼眶把零食掏出来,权当给老师个面子,看着被围住的空地默默无言的把饼干薯片嚼了,最后实在无聊,纷纷翻出了练习册开始写作业。 郑可心此刻的心情,大概就和三年级的那天差不多,快乐起飞升上高空,跃云层看烟火,然后砰的掉落。 然而她终究不是可以只顾着哭鼻子什么都不用操心的小屁孩了,她用力晃了下神稳住苏瑛玉,大声对着电话说:「妈你别着急,慢慢说。」 一旁的许念念递过来一个询问的眼神,见郑可心没有反应,知趣的退到一旁整理起买来的蔬菜。 窗外,天骤然阴了,刚刚出门她俩还在笑天气预报又煳弄人,净播假新闻,光吓人不下雨,结果这么一会儿就变天了。 许念念把厨房里乱拍的窗户关好,听见郑可心说:「行,我知道了,你别乱跑等着我,手机别静音,我马上过去。」 郑可心家住在十六楼,盛芸明腿脚不好没办法爬楼梯,她年纪大了搞不明白电梯的使用方法,自从搬过来,都是家人陪着出门,从来没有一个人出去过。 郑可心和许念念逛超市的时候,苏瑛玉送别了出差的郑书培,惦记着盛芸明想吃水果,去水果店买了一串葡萄,回到家时家里像往常一样安安静静的。 盛芸明「防贼」,房间门长年锁着,她以为盛芸明睡着便没去看,过了一会儿做好早饭去敲门,才发现房门开着,盛芸明不见了。 苏瑛玉一下子慌了神,郑书培已经上了火车,她六神无主只能打电话给郑可心,送了郑可心一份假期最后的惊喜大礼。 郑可心那些往外蹦的快乐也不知道是蹦远了还是冬眠了,全都消失了踪影,她挂断电话把脱掉的外套穿了回去,朝着许念念头也不抬的喊了一声:「我妈找我,我出去一趟。」 许念念不知道内情,但听郑可心的语气多少能闻出意外的气息,她把手里的东西放下问:「用不用我陪你去。」 「不用。」郑可心神色愣了片刻,叮嘱她,「你好好写作业。」 然后从柜子里掏出一把伞沖了出去。 她冲出去不过五分钟,这年林城的秋天,迎来了第一场雨。 郑可心找到苏瑛玉时,苏瑛玉正打着伞在隔壁小区里找人,这两个小区不是什么高档小区,上了年头管理的很松。 林城又歷来不是个意外多生的地界,大家被「祥和岁月」保护的时间久了,总学不会什么叫防范,小区里除了正门和车库基本没有监控摄像头,零散的几个也多半被树叶挡了,电梯里的摄像头更是坏了好久都没人修。 苏瑛玉把家里的犄角旮旯翻了个干净,又去两户邻居家问了人,确定盛芸明走丢后一路找了出去,可惜突然变天大家都急匆匆的回家,没人留意路上看没看见一位老太太,各个门口值班的保安也都说不清楚,这天下的老人多半都差不多,盛芸明的脑门上又没写名字。 苏瑛玉六神无主,抓着郑可心的手话都说不利索了,郑可心扶着苏瑛玉,把自己化成了她妈手里的拐棍,强行撑起了苏瑛玉的精神。 她们报了警,查看了录像,翻遍了附近的两个小区,下着这么大的雨,盛芸明腿脚不好又不会打车,根本跑不了太远,可是郑可心和苏瑛玉把能找的地方都找遍了,就是找不到盛芸明。 第42页 两个人的伞在大雨面前都成了儿童玩具,根本不管用,郑可心全身上下没一处不遭殃,她拖着湿漉漉的身子毫无意义的撑着伞,忽然一阵颳得人睁不开眼的大风飘过,伞面骤然翻折上去,骨架撑不住,摇摆了几下终于断了。 有那么一瞬间,郑可心烦躁当头起了恶念。 她心想:「既然走了就别回来了。」 「你老了,煳涂了,不记得家,也不记得我们是你的家人,那就这样消失掉,再也别回来了。」 「求你不要不要再来祸害我的家,求你放过我的父母,就当你这个人从来没有存在过,我求你,我拿我十年寿命求你。」 两个人在雨里洗了个澡,整个人都湿透了,冰冷的温度中,郑可心非常清楚自己在想些什么。 这就是她的真实想法,一直都是,她知道这样不对,不好、不道德、不孝顺、不善良、她心里明白。 就像这世间有着诸多道理,大家口口相传,有谁不明白,可这世间又何时真正和平过。 她平静的正视自己的恶念。 可是她一错脸,看见苏瑛玉通红的眼眶和满脸成分不明的水,又只能把刚刚的恶意咽回去。 盛芸明若是回来,她家就依旧没法过正常人家的日子,可是盛芸明若是真的丢了,找不回来了,她妈妈要怎么和她姐姐交代,怎么和她死去的父亲交代,又该怎么和她自己交代,她要怎样活在弄丢了母亲的自责里,去度过之后的几十年岁月。 之前老师给他们放过一些普法节目,有一期讲的是儿童拐卖,每个家庭丢失的孩子都不同,或长或少,或男或女,可他们的父母却都有着相同的面孔,人类的五官各有差异,可共通的情绪却能造就相同的神情。 所有寻求孩子的父母脸上的神情,都叫做痛苦。 无论是怎样的灾祸,只要伤口结痂,就总有痊癒的一天,可是走丢的孩子找不回来,他们父母心上的创口就永远鲜活刺痛,或许只有心脏停止跳动才叫做解脱。 当年在别人故事里哭了一节课的小郑可心从未想过,有一天她妈妈心上也会出现这样一道无法痊癒的伤口,这事会成为苏瑛玉一辈子解不开放不下的心结,郑可心什么都可以不在乎,可以拿她的命去换一个没有哭骂的家庭,但她不能不在乎她妈妈。 到最终,所谓命运也好,劫难也好,所有矫情的说法郑可心都只能认下,盛芸明在是折磨,不在依旧是折磨,她还是逃不掉。 她们撑着伞在大雨里走了三个小时终于走回了楼下,苏瑛玉哑着嗓子喊了一路,此刻已经累得说不出话来,可惜声音穿透力薄弱,完全无法对抗密集的雨声,小区里循环播报的寻人启事也被雨声遮掩了大半,变成窸窸窣窣的不明所言。 苏瑛玉拖着一身的水在单元门口坐了一会儿,想着盛芸明不会走远,可能是去了哪户人家里,于是又想起身挨家挨户去敲门。 郑可心拦住了她:「妈。」 两个人湿漉漉衣袖撞在一起,感受不到体温,郑可心去扶她妈妈冰凉的手,苏瑛玉不知道是冷的还是急的,整个人都在抖。 郑可心一下一下拍着她妈妈的手,想把自己身上的温度过给她,才发现自己身上也早已没了温度,她轻声劝着:「妈,你先回去歇歇,外面雨下的太大,她走不远,你这么找下去自己身体也扛不住,咱们回家里等一等消息,好不好。」 苏瑛玉红着眼,疲惫的摇了摇头。 在郑可心眼里,时间过去了,她妈妈从十几岁的小女孩,变成了四十几岁的小女孩,她从来没有老过。 可如今苏瑛玉摇头那一瞬间,郑可心却勐的看清了她脸上的弯折交错的皱纹,这是一张中年人的脸,目光里沉淀着岁月的浑浊,几乎能看到曾经的盛芸明的影子。 「妈。」郑可心咬了咬嘴唇,「这样,你先回去休息,我出去找,有事我给你打电话,行吗。」 苏瑛玉依旧无力的摇着头:「你姥姥还在外面呢。」 都是为人子女的,郑可心哪能不理解她妈的心情,倘若几十年后她妈煳涂了,走丢了,她就是不吃不喝都要把她妈妈找回来,恐怕也是听不进劝的。 又是一圈雷声滚过,郑可心没有办法只好犯浑,她指了指自己,冷下声音说:「妈,我后天还得上学呢,我开学就考试,外面下着这么大的雨,再这么找下去我肯定得发烧,您为我想想,行吗。」 「我现在高三了,我耽误不起。」她咄咄逼人的看着苏瑛玉,逼迫她妈妈妥协,然后目光又柔和下来,「就等半个小时,咱上去换身衣服喝点热水,没有消息再下来,好不好?」 苏瑛玉突然发现,她抱在怀里哄着睡觉的女儿,一转眼就长大了。 这么快,她自己都还明明是个小孩呢。 就这么快,这日子谁都不等。 苏瑛玉终于点了点头。 电梯叮铃一声,郑可心扶着她妈从电梯里出来,一抬眼,看见了正在絮絮叨叨和人说话的盛芸明。 郑可心在雨里走了三个小时,翻遍了每一个角落,扯着嗓子唿喊了无数句,因为查监控跑上跑下连爬七层楼都没有累过,却在看到盛芸明的一瞬间,整个人恍然眩晕了一下,像是有些站不住了。 她想起萧绪和她说的:「全家找了一个晚上,从郊区找到城区,天黑找到天亮,结果中午他饿了,又自己回来了。」 第43页 然后她妈妈就离婚了。 郑可心颤抖着喘了一口气,她终于明白这个「然后」里装着的怨恨,这么多年经年累月的长久折磨,人心里所谓出离的愤怒被磨没了,发泄愤怒的欲望也快被磨没了,她一动不动的盯着盛芸明,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她想杀人。 她想杀了盛芸明。 不是所谓的冲动杀人过失杀人,而是把谋划已久的,在想像中无数次进行的事情,真的变成现实。 没有任何尖叫打骂的前戏铺垫,她没力气做这些,她只想单刀直入,直截了当的让盛芸明彻底消失在自己的世界里。 从初中开始郑可心就想杀了她,这念头隔三差五就会蹦出来一次,有时候是在五点被尖叫吓醒的凌晨,有时候是在被哭声骂声吵扰的深夜,有时候是因为盛芸明用各种不堪入耳的言语诅咒她的父母,有时是因为盛芸明咒骂她已经去世的爷爷奶奶。 老人家身子凉了,白骨成灰了,还要被人翻出来踩上两脚吐上两口唾沫——郑可心都忍无可忍,郑书培又是如何挨着这些侮辱过日子的。 过日子真的太难了。 杀人的想法开始只是一瞬,后来能想上好半天,而后她戴上耳机在本子上写写画画,设想意外究竟如何合理的来。 一开始这念头让郑可心惶恐不安,而后平静下来追着回忆里盛芸明的慈祥和蔼,温柔怜爱,就会痛苦万分满心忏悔的想:「我怎么能有这样罪恶的念头。」 可是慢慢的,坚不可摧的爱都能被磨平,忏悔自然也能逐渐消散,恶念混了个脸熟,成了常常光顾的常客。 郑可心终于不再有姥姥。 一根细小的针扎了人,看不见创口流不出血,旁人眼里总觉得是小事,无论如何都不会要人命的,可要往人身上扎一百根,一千根呢。 然而疼不疼都得自己忍着,没有重伤证明,是没办法与人说的。 新闻报导里那些看客眼中莫名其妙的仇恨,不值一提的□□事件,那些变成茶余饭后用来闲聊讨笑的市井故事,或许都有无法与人说的隐情。 盛芸明坐在家门前的一把椅子上,正在声泪俱下的和面前陌生的女人诉说她苦命的身世。 她的头髮新打理过,拢在一个老式发箍下,上身穿着一件羊绒衫,外面罩着绣满富贵花的坎肩,裤脚用线整整齐齐的缝了,露出换季刚买的鞋子,那鞋子里垫着苏瑛玉提前做好的棉鞋垫,外面卖的鞋垫太硬,盛芸明穿不惯,苏瑛玉每年都会提前做好给她备下,老人家穿鞋不费,可苏瑛玉一准备就是一大摞。 她胸前坠着一块大女儿过年时送来压岁的玉坠子,身上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没一丝凌乱,是个外人眼里体面、温和、健康甚至善良的老太太。 郑可心满身的水顺着皮肤流下去,在脚下积成了一小片,隔壁小区修路,她走了一遭鞋上全是泥,拉着妈妈躲车时还摔了一跤,裤子上膝盖上溅满了泥点子,整个人就是一个大写的狼狈。 落汤鸡似的苏瑛玉和郑可心突然出现,打扰了盛芸明讲解「女婿偷她的挂面往老家送」的兴致,她注意力转移「哼」了一声看向苏瑛玉,尖声质问:「你把我一个人扔家跑哪儿去了,大中午的都该做饭了也不说回家,就知道一天到晚往外跑。」 苏瑛玉悬着的一颗心终于回到了原位,她缓了长长的一口气,朝着神色复杂的陌生女人点了点头。 那女人看起来和苏瑛玉差不多大,解释道:「我们是七楼的,老太太找不着家找我们家去了,在我们家又待不住闹着要回家,我看她牌子上写着是十六楼的,就给你们送回来了。」 说着,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牌子,苏瑛玉走上前接过来,发现原本写在牌子后面的电话号码被抠掉了一半。 苏瑛玉怕盛芸明走丢,提前做好了写着家庭地址和他们一家三口电话的牌子。 盛芸明煳涂时什么都听不进去,清醒时又全然不承认自己有病,嫌这牌子丢人不肯带,每次都要苏瑛玉费尽口舌才肯勉强挂在脖子上,而后不过一段时间就想尽办法藏起来或是抹掉上面的字迹。 苏瑛玉客客气气的和邻居道谢,背着盛芸明小声和人解释她的病情,盛芸明见没人理她,目光转了一圈看向了郑可心。 「你看看把我们可心冻的,都跟你说过多少遍给孩子买件雨衣买件雨衣,你就是不听,这生病了可咋办啊,哪有你这么当妈的。」 盛芸明犯病时不是哭就是骂,声音尖锐,嘴很脏,出口的话没一句能入耳,然而她清醒时开口,嗓音却是好听的,带着一点老人们特有的绵长尾音,小时候郑可心闹着要听故事,最喜欢让盛芸明讲。 可是如今,郑可心听到什么都只觉得噁心,她冷冷的想:「又哪有你这么当妈的。」 郑可心面无表情的看着家门口的闹剧,忽然想到了萧绪和她说的:「我爸饿了,要吃饭。」 她看着她妈客客气气的道谢,想到烧了人家房子后,替儿子道歉的宋奶奶。 骆驼被压死前都在想些什么,难道这一辈子积攒的愤恨,到头来,就是平静的想起别人的故事吗。 苏瑛玉客客气气的把邻居送到了电梯口,电梯里带着外面雨水混杂的草皮味和冷气,两扇门「当」的一声撞上时,郑可心所有的情绪全都不见了。 第44页 她想回家。 回她自己的家,回她和许念念那间并不宽敞的小小出租屋,去背英语、看电影、吃火锅、做永远做不完的作业,再也不回来。 她受够了。 作者有话要说:在郑可心眼里,时间过去了,她妈妈从十几岁的小女孩,变成了四十几岁的小女孩,她从来没有老过。 第21章 梦 曾经有一次,盛芸明差点害死所有人。 那时候郑可心初二,夏末初秋,盛芸明做了个梦,梦里有人告诉她她有套房,这房哪来的?不知道,这人是谁?不知道。 反正是有这么个人,反正是有这么一套房。 盛芸明深信不疑,醒来就开始哭闹,非要到自己的「新房」看看,疑神疑鬼的担心有人要图谋她的财产。 她一辈子没有工作过,最金贵的物件是父母留给她的一口小摆钟,那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这么多年好生呵护着,仍旧日渐磨没了光泽——她哪来的财产。 苏瑛玉和郑书培无法带她去看那梦里的房子,便又成了图谋母亲财产的千古罪人,盛芸明哭闹了好几日,而后一天睡醒时改变了想法,觉得此刻自己住着的房子,就是自己的房子。 她一下子高兴了,她是有房的,然而又在下一刻焦虑起来,房子是不会跑的,可人却是能来抢的。 她坐立难安,问苏瑛玉:「我房本呢?」 苏瑛玉不分白天黑夜的被她折腾,已经累到了极致,听到她这样问,立刻拿出了家里的房本去安盛芸明的心。 盛芸明:「这是我的东西,怎么能在你那放着?」 盛芸明实在是煳涂,她像只过冬储备粮食的松鼠,逮到什么东西总要塞在犄角旮旯藏起来。房本是重要的物件,不能乱来,苏瑛玉哄着她:「这样,我把房本给您挂在房顶上,您天天看着,谁也偷不走,行吗。」 即便没有任何冲突,但小女儿莫名其妙的,在盛芸明眼里就是个贼,而这次她难得採纳了这个建议,由着苏瑛玉用塑胶袋把房本裹了,用绳绑上挂在了天花板的挂钩上。 这日子大概消停了两日,只有两日。 十月一的前一周,郑可心放学回家,刚一进门口就看见盛芸明趴在梯子上用拐棍够房本。 她妈妈出门买菜不在家,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盛芸明一个八十岁的老太太就自己挪来了梯子,不怕摔不怕伤的站到了高处。 是啊,她怕什么呢,她摔了有子女照顾,这点高度,又摔不死,总归什么都没有她的「财产」重要。 之后又是一通哭闹,苏瑛玉自然不敢拿真房本开玩笑,那房本是个伪造品,是郑可心出主意用油画笔画出来的。 盛芸明觉得自己被矇骗了,认知中自己「有一套房」变成了「其他房被人骗走了只剩下这一套房」,而如今,她连自己最后一套房也保不住了。 于是又是连着一个星期的哭闹。 前前后后因为那一个没有依据的梦引出的压根不存在的房,一家人被折磨了将近一个月,郑可心因为课上睡着罚站罚了好几次,日日挨骂,后来又因为英语考试睡过听力被班主任训了个狗血淋头。 郑书培也因为精力不济工作上出了不少岔子,那段时间家里几乎没人说话,晚上郑可心躲在房间里做作业,偶尔停下耳机里的声音,总能听到她妈妈的嘆气声。 终于,十月一假期来临的时候,盛芸明的注意力从那个梦里跳脱出来,不再纠结房产问题,她估摸着天凉要盖被,老老实实的开始做棉被,堆了半个屋子的棉花。 见人就笑,客客气气的说话,量好了每张床的大小,要给女儿女婿和孙女做床过冬的被子。 慈爱的让人提心弔胆。 大家都以为,这一切就这么过去了,假期的第一个夜晚,他们毫无防范的,睡了一个月以来第一个好觉。 初秋天凉,夜里下起了雨,雨声隔绝了外界的全部声音,所有人都睡得很沉。 盛芸明就着巨大的雨声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她吃过晚饭却不记得,进到厨房想要给自己煮碗粥。 煮粥需要时间,她坐在客厅里等,听着外面雨下的大,于是起身检查了一遍门窗,摸索着锁死了阳台角落最后一扇打开的窗户。 做完这一切,她忽然反应过来,天都这么晚了,她该睡觉了,于是她的大脑把刚刚做过的一切全部清零,包括还烧着的煤气灶,关死的窗户,不紧不慢的迈着小碎步回了房。 然后锁上了门。 难得的清净夜晚,所有人都陷在沉沉的睡眠里,窗外的雨还在下,厨房的粥溢了出来,浇灭了火苗。 不知道过了多久,郑可心做了噩梦,像往常一样惊醒过来,雨声遮盖了一切,她对这种被吓醒的流程熟悉至极,分辨了几秒便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听着雨声缓缓闭上了眼。 就在这时,她忽然闻到了一点带着危险的味道。 梦里看得见听得见但却闻不到。 好像不是梦,这不是梦…… 她勐地睁开了眼,是煤气。 —— 路上打不到车,郑可心闷声迎着雨走回了家,这场雨似乎和那年那场雨一样大,郑可心的敲门声被雨声遮盖了,英语给许念念下了蛊,郑可心不在她背着背着又开始犯困,加上房间离得远,四周噪音大,许念念什么都没听到。 第45页 郑可心掏出手机,发现手机已经没电了。 她从头到脚被雨水洗的干净,里外都是透凉的,顺着门板蹲了下去。 当年如果不是自己做了噩梦,可能都没有命看到今时今日的这场雨,她像是为了证明自己还活着一样,从裤子上揉下一把雨水,看着它们顺着手腕流进自己的衣袖。 那件事情后郑可心做了很久很久的噩梦。 她当时不过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孩子,还没遇见喜欢的人,还没见过世界其他角落的太阳,甚至假期的作业都还没写完,还有那么多那么多未完成,就这么在鬼门关前走了一圈,怎么可能不后怕,不心慌呢。 倘若她没醒,全家就这样无声无息的死了,阴间她和父母相见,该用什么表情面对这混蛋的事实,又该用什么表情面对依旧阴魂不散的盛芸明。 哭都哭不出来吧。 人间无处说理,死了又能求什么公正。 她就着一身的雨水在楼道里待到了天黑,衣服上的水都被微弱的体温烘的差不多了,脚下一圈又一圈的水痕铺开,又都慢慢消失,郑可心不觉得冷,也没再敲家里的门,就这么呆坐着发呆。 前段时间想要当个「正常人」,想要把日子过得开开心心的念头全都消散了,她又成了一株光合作用维持生命体徵的植物,那种好像永远无法驱赶的疲惫让她喘气都觉得费力气,好几拨上楼的人经过她,都在一步三回头的看这个奇怪的女孩,郑可心眼皮都懒得抬。 许念念在家做了一天的作业,下午背英语时如郑可心预料的那样睡着了,但她没睡死,心里惦记着郑可心的事,就把手机放在近处趴在桌子上休息了十分钟。 窗外的雨下的大,郑可心神色凝重的冲出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许念念折腾了半天睡得不踏实,实在放心不下打电话去问,对方的手机却已经关机了。 没什么特殊情况郑可心一定会在家里吃晚饭的,上学的时候两个人会在下课时讨论菜单,若是郑可心去图书馆回家晚,也会提前和许念念说一声,就算是周六日郑可心回家,都会提早说好回来的时间,让许念念有个准备。 昨天她们还在说今天要做皮蛋瘦肉粥,郑可心若是有事回不来一定会想办法告诉她,可是家家户户的厨房都热闹起来了,郑可心还没来消息,许念念担心的电话播出去,换来的全是无情的机械电子女声。 许念念等不来人,想着郑可心不会失约还是把皮蛋和瘦肉切了,在锅里放了两人份的米。 煮粥的空档,她又把厨房里外收拾了一遍,她和郑可心平时上学忙,收拾家务虽然勤快但是并不细緻,好多边边角角的灰都来不及管,只能做到表面像样。 这不,在柜子下一划拉就找到了惊喜,许念念掏出两个坏的彻底的猕猴桃,急忙扔进垃圾桶,又把垃圾袋打了个死结把窗开了个缝散味,然后拎着垃圾袋想要扔进楼道里的垃圾道里。 一开门,就看见了和垃圾道静默对立的郑可心。 郑可心可怜巴巴的缩成了一团,像是只流浪躲雨的猫。 许念念吓了一跳,蹲下来去握郑可心的手,一下蹭到袖子是潮的,她左右看看,发现郑可心带走的伞也不见了。 她从上到下绕着郑可心的边缘轻轻摸了一圈,发现郑可心从头到脚,整个人都是湿漉漉的。 轻声问:「伞呢?」 郑可心小幅度的动了下眼皮:「坏了。」 那就这么淋雨,还不敲门,在门口坐着,又想把自己搞生病吗,你的身体又不是铁打的。 许念念有些堵心,但看她神色不对,知道她又把自己「关闭」了,用自己手心的温度去捂郑可心的手,问:「怎么了。」 郑可心不此时沟通欲望为零,许念念问什么便答什么,对着自己膝盖摇了摇头,说了句废话:「没事。」 之前周末回家,尽管千防万防,仍旧会在某些情况下因为盛芸明影响心情,她是个活物,不以外人的喜好行事,郑可心防不胜防。 风不止,树不静。 可即便是一时领了糟糕的心情,只要离开家门,坐上车,迅速回到她的出租屋,心里那些波涛就能平静下来,这个家总归是让她觉得,这日子还是有盼头的。 等一等,努把力,她想着,只要我放过自己就能当个寻常的女生。 可这场大雨把郑可心心里那点不切实际的妄念沖没了,她被洗的干干净净明明白白,不是她不肯放过自己,而是盛芸明不肯放过所有人。 电视剧里演的那些学渣发愤图强的故事,有几分可信度。 发愤图强或许是真,左右因爱情或许是真,可最终那些圆满的大结局,逆天改命学业爱情皆丰收的理想结尾。 她不带欺瞒的问问自己,真的信了吗——信个屁。 故事只是故事。 她和许念念这样的女生,终归是两种完全不同的家庭养大的孩子,哪就有坏根结好果学渣上清华的美事了,她学模半天不过是照猫画虎,皮毛上的东西,风一吹就还回去了。 闹半天,日子还是那个狗屁日子,而她也还是郑可心。 许念念拉着她的手,许念念也依旧是那个许念念,她轻轻抱了下郑可心,慢慢拍了拍她的后背,像是哄小孩一样说:「没事了没事了,来,咱们回家了。」 第46页 第22章 田 这一次,往常总能治癒郑可心的魔法失效,她跟着进门,在玄关换了鞋,径直朝着自己的房间走,被许念念一把拽了回来。 许念念:「先洗澡,不然会着凉的。」 郑可心整个人从内到外装满了疲惫,她现在只想躺在床上昏天黑地的睡过去,胃疼也好发烧也好通通不重要,若是醒不过来,翘课逃学也不重要,什么作业考试找家长,睡觉当前什么都不重要。 刚她坐在楼道里胡思乱想甚至想过,是不是当年自己做错了,或许她们一家本就命里有一劫,自己乱了天数,才让这之后的岁月更加难熬。 可她转念,又想到了被折磨了这么多年的妈妈和被侮辱了这么多年的爸爸。 她还是想着,等熬到盛芸明去世,等她工作挣钱,等他们一家有了自由和能力,她就可以带被困在家里半辈子的妈妈和被骂弯嵴柱的爸爸出去看看风景。 他们一家三口可以手拉着手在海边散步,可以骑马在草原上奔跑,她爸一直想着自驾游去遥远这西部,看山看水,迎朝阳送夕阳,郑可心心里荒的寸草不生的田,莫名其妙的,总亮着一束微弱的光。 他们还可以一起去做那么多事,总归是不该一起去死的。 许念念见她发呆,不由分说的找来郑可心的睡衣内衣和毛巾塞到她怀里,戳了戳她的手心把她推进卫生间:「先洗澡。」 郑可心照着做了,热水冲掉了她身上的冷气,她整个人红彤彤的推开门,看见许念念搬了个小板凳守在卫生间门口。 还没供暖的秋天最难熬,雨后屋子里总是凉飕飕的,郑可心突然从温暖的环境里出来冷不丁的打了个喷嚏,被眼疾手快的许念念用毯子裹住了。 卫生间地方小,插头不够用,平日她们洗完澡都会到客厅坐在电视柜前的小板凳上吹头髮,但那小板凳不舒服,有次郑可心偷懒,趁着许念念不在坐到沙发上吹,搞得沙发上一通水,还被突然回家的许念念骂了。 郑可心披着毯子,湿着头髮看了一眼许念念,朝她点了下头表示感谢,转身就想回房睡觉,又被许念念不由分说的拉了回来。 许念念把她推到沙发上坐好,搬花似的把这盆不会说话的盆景安置了,走到电视柜前拿出了吹风机。 沙发附近没有插座,吹风机只能插在电视柜下,许念念拖着线小心地绕过边边角角,开始给郑可心吹头髮。 郑可心任由她摆弄,规规矩矩的像个幼儿园等着老师发苹果的小朋友,就是这位小朋友好像午休结束还没睡醒,看起来没有精气神,许念念站在她左侧,单腿跪在沙发上,没有强行把郑可心从没睡醒的状态里拽出来。 小屋里一时间只剩下吹风机嗡嗡嗡嗡的声音,窗外的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可惜此时天已经晚了,漆黑一片看不见彩虹。 郑可心头髮很厚,她自己总是没什么耐心吹,夏天里总是犯懒躲过去,偶尔吹一吹也很敷衍,常吹到半干就放任不管了。 但是许念念有着用不完的耐心,她好像除了背英语,对什么都很有耐心。 郑可心能感受到她的手擦过自己的耳朵,摆弄自己的头髮,指尖从头皮上穿过去,把自己所有的末梢整理干净,她们两个用着一样的洗衣液和洗髮露,吹风机带起的风里夹杂着香气,不知道是从谁的身上传出来的。 郑可心忽然鬼使神差的伸出手,一侧头,抱住了许念念。 左侧的头髮已经吹干,暖唿唿的温度隔着布料传到许念念的腰上,郑可心是个不善于表达自己负面情绪的个性,如今这一抱,已经是难得的示弱了。 她轻轻闭上了眼,似乎是想就这么睡过去,许念念凭藉着女孩细腻的心思察觉到,郑可心委屈。 她说不出来,憋在心里,可是她知道,她委屈。 许念念很轻的拍着她的肩:「没事了,没事了。」 喝过皮蛋瘦肉粥郑可心有了些精神,自己把搞得一团糟的卫生间收拾了,沾了一身泥的衣服滚出了一桶泥浆。 她没去碰拖欠了一天的作业,也没去理会这一晚要看的笔记,早早上了床,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闭着眼,整个人非常累,却死活睡不着。 她不愿意想家里那一摊子烂事,也不愿意想明天要解决的双倍作业,任凭大脑放空开始数羊,数完青青草原的羊数青青草原的草,从喜羊羊家数到灰太狼家时,听到了微弱的敲门声。 许念念在门口轻声问:「睡了吗?」 郑可心抬手拉开了床头灯,从床上坐了起来。 许念念一看到灯亮,自己推门钻了进来,一手拿着英语笔记本一手拿着郑可心的小戒尺,非常懂事的主动放进了郑可心的手里。 她之前总拿这尺子打许念念的手心,虽然不重,但是两个人闹来闹去,许念念总想把这破尺子藏起来,还从没这样主动的递过「刑具」。 郑可心一愣。 她其实不太懂得被人哄是个什么感觉。 这个年纪的孩子好像都爱在家里耍脾气,可惜郑可心家里乱糟糟,她整日只有看别人耍脾气的份,没有实践的权利,她妈已经更堵心了,她并不想火上浇油。 她爸不善言辞,她妈哄人又只是自责,反倒让生气的人不知所措,更加负担。 而那些从小到大喜欢她的男生,多半都是只有一腔热情的毛头小子,除了粘人大法也没其他主意。 第47页 倒是一个个眼神都很好,仿佛在她身上的安了摄像头,郑可心一旦脸色不佳就跑来没完没了追着问——「你怎么了你怎么了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郑可心三言两语又解释不清,只会被吵得头疼,巴不得把自己关进女厕所里。 至于认识了好多年的宁致和安冀,安冀还好些,讲究转移注意力抒发心情,会陪郑可心在操场散散步,根据郑可心的意愿来,并不强求。 宁致的解决办法则简单粗暴的多——直接带郑可心去学了一节女子散打。 她身边这两个朋友都不是情绪丰富的人,没有小女生间腻歪的那一套,不提也罢。 郑可心对女孩们习惯的流程不太熟悉,但也能看出来,许念念在哄她。 之前沈言笑心情不好许念念是怎么做的?好像是和她逛逛街说说话吃点东西,这事就过去了,而到了自己这,却是什么都不问什么都不猜,把日子照常过下去,用忽视的办法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原来所谓的哄还是对症下药的。 许念念夸下海口:「今天我一遍就能背下来,我保证。」 郑可心被她带着走,脑子从青青草原回到了人间,熟练地用戒尺在作文那页压了下,听到许念念的话,没当真。 她找回了一点前几个晚上听她背作文那一脑袋心累的感觉,五官条件反射的先给了个「预备,准备发愁」的表情。 平日里不是背错介词就是背错时态的作文头一次找到了不堵车的路,许念念提着一口气一字不差的背了下来,然后像是被自己的顺利惊呆了,愣了两秒,才后知后觉的摆出了一个求表扬的表情。 郑可心拿着戒尺看完了最后一行,听到她最后一个单词落定也跟着松了口气,然后朝她露出了回到家第一个算得上是表情的神色,弯了下嘴角:「背的很好。」 许念念平时不挨尺子都是难事,突然听她一句夸感觉把高考都搞定了,趁着郑可心心情迴转端来照旧的银耳汤,不知道加了什么,颜色有点怪。 郑可心心情和胃口连着,刚喝了一碗粥已经很勉强,现在什么都不想吃,可是看着许念念高兴不好泼冷水,于是喝药似的把那小碗银耳羹喝了,喝完才咂摸一下嘴,觉得这味道和之前的不同,但是莫名熟悉。 她对许念念毫无防备,给什么吃什么,也不怕中毒,她用对味道一点也不敏感的舌头舔了下嘴唇,问:「加了维c片?」 许念念没回答,神秘的朝她摇了摇头,抢走了郑可心手里的戒尺抱着笔记本回房了。 没一会儿她又抱着一床被子钻进来,郑可心习惯睡在边缘上,许念念像之前一样把被子往里面一扔:「我和你睡。」 郑可心预料到自己会失眠,怕自己吵到她,有点拒绝:「为什么。」 「怕你又发烧。」许念念轻车熟路的爬上床钻进被子,「这么冷的天你又淋了一路雨,万一半夜烧起来会很严重的。」 郑可心之前没想到这一层,听她这么说更是摇摇头:「你还是回去睡吧,万一感冒别传染给你。」 许念念一翻身搂住郑可心的胳膊,鬼鬼的看着她:「没事,你应该不会感冒,我只是以防万一。」 郑可心不明白许念念底气的来源:「啊?」 「因为我刚在你碗里放了感冒药。」她凑到郑可心耳边,「两袋。」 郑可心:「……」 不知道是因为许念念在身边还是因为那两袋感冒药剂量太重,这一夜郑可心居然真的睡得很安稳。 梦里的青青草原比动画片里的和平,灰太狼不再抓羊,开始吃草,红太狼每天拿平底锅煎荷包蛋,还是溏心的。 梦里许念念也在,问她:「狼不吃羊那动画片演啥。」 郑可心煳里煳涂的答:「演做饭吧,培养做饭从娃娃抓起。」 许念念又问:「那灰太狼的标志性口号怎么办,不喊了?」 郑可心发了一会愁,拍板:「还是得喊,不过咱们可以换一个,不喊『我一定会回来的』,喊『我一定会做出来的』。」 许念念:「然后呢,结局呢。」 反正是做梦,郑可心乐观的不得了:「没有结局,所有人都过着幸福的生活,幸福的日子没有结局。」 她在青青草原上玩了一夜,天亮时她正在梦里给灰太狼讲解涮羊肉到底是什么味道的,火锅蘸料到底要怎么搭配,突然听到一阵急促的防空警报的声音。 村长慢羊羊跑的比兔子还快,一路跑一路喊:「狼来了快跑啊。」 刚听到油碟制作方法的灰太狼也撒腿跟着跑,郑可心被一众奔跑的羊甩在原地,纳闷的想:「你作为一只狼跑什么啊。」 然后她勐地反应过来——闹钟! 下一秒,她和许念念两个人诈尸般齐刷刷直愣愣的从床上弹了起来。 因为让人无言以对的闹钟装置,郑可心一大清早,被许念念翻了三个白眼。 平日里一两分钟就能解开的题今天突然增加了难度,三次错误提示后尖锐的防空警报音量飙升至百分之百,闹钟可不管你心情好不好身体舒不舒服,该叫叫该吵吵,做不出题就咆哮。 许念念把自己裹进被子躲避声音,躲不掉又把自己连同被子塞到了郑可心怀里,还是躲不掉就只能起床了。 郑可心和不近人情的闹钟斗智斗勇,折腾了五分钟终于解开了最后一道题,她筋疲力竭的往后躺去,后脑勺一下子撞在了床板上,疼的瞬间满脸泪。 第48页 许念念洗漱完,头髮湿漉漉的贴在脸旁,小脸白里透粉,过来伸手贴郑可心的额头,确定她没发烧后不由分说的拉开了窗帘。 天是新的,也是晴的,阴雨连绵的日子过去了。 郑可心扶着后脑勺,靠在床板上看着窗外发了一会呆,听到厨房里许念念问:「你从家拿回来的水壶放哪啦,我烧点热水喝。」 郑可心一开口,突然想起梦里自己给灰太狼讲火锅时的一本正经,不由自主的笑了下,声音里也带了笑意:「放在门柜最上边啦。」 她大声答。 或许是觉得没把蘸碟种类给灰太狼讲完整,郑可心里总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遗憾,好像有什么事情被自己忽略了似的。 直到烧水的声音停止,客厅里传来倒水的声音,许念念左手拿着玻璃杯右手举着水壶,倒到三分之一壶盖突然松了,刚烧开的滚烫的热水哗啦一声泼洒出来,全倒在了她的左手上。 保温杯应声落地,发出清脆的声响,之后是许念念吃痛的叫声。 郑可心勐地彻底清醒了过来,光着脚沖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天是新的,也是晴的,阴雨连绵的日子过去了。 谢谢评论区和我说加油的女孩儿,会一直一直记得你,谢谢你。 离职万岁,八月快乐。 第23章 洗面奶 最近考试密集轰炸,她俩实在是太忙,腾出来的一点时间都用来吃饭和整理家务了,这水壶自打拿回来就没人用过。 这两天又经歷了一通乱七八糟的破事,郑可心把苏瑛玉的叮嘱抛到了九霄云外,早就忘了壶盖坏了这码事。 她光着脚冲出去看见蹲在地上的许念念时,突然想起来之前的两件事。 第一件事关于烧饼。 徐小门口有个卖烧饼的摊位,据说因为用的是荤油的缘故,香飘十里,甭管吃没吃饭,男女老少闻着味就走不动道,小郑可心放了学常跟着妈妈去买。 卖烧饼的推车上架着一个四四方方的台子,台子里面是炉灶,有人来买烧饼,大爷就从炉灶里掏出对应的数目,能做到真正的现烤现卖,新鲜出炉。 那时候郑可心个头小,只能勉强够到台子的边,看不见大爷拿长夹子夹烧饼的动作,越是看不见这「魔术」的内核她心里越是痒痒,听到大爷念叨「炉子太烫离远点」时,突然鬼迷心窍的把手贴了上去。 约莫谁小时候都有个偏向虎山行,格外讨打的阶段吧。 郑可心心里知道危险,没敢用手掌,只是背着大人,借着袖子的遮掩用右手中指的关节在箱子上轻轻贴了一下,和「魔术箱」接触的一小块皮肤瞬间传来针扎的刺痛,郑可心勐地缩回手跳开一步,太丢人了忍着没叫出来,得到了苏妈妈一个奇怪的眼神。 倒是那买烧饼的大爷,看透一切的朝她堆了个笑。 后来郑可心再也没买过烧饼,那块被烫的皮肤后来形成了一个花朵似的纹路。 第二件事关于米线。 电影院对面的米线店凭藉着出色的口味做到了一家独大,靠一己之力干掉了林城诸多米线店,后来有家店和它槓上了,开在它家隔壁,两家店员每天打了鸡血似的站在门口招揽顾客。 今天老店打八折,第二天新店就半价,今天老店送啤酒,第二天新店就送奶茶,两家店相恨相杀,打得不可开交,wife名称都展露着对对家的愤恨。 秉着猎奇的态度,宁致拉着郑可心去过一次新店。 相比之下新店更加正宗些,端上桌的锅里只有煮好的汤水,米线和配菜是要客人自己下的。 老闆还过来解释过,鹌鹑蛋要最先下,汤刚烧开,能烫熟。 如今这能烫熟鹌鹑蛋的开水一股脑全泼在了许念念的手上,许念念受痛扔了杯子,结果玻璃杯炸裂,飞开的碎片划到了许念念的手,原本被烫的通红的掌心迅速见了血。 去医院这一路郑可心来来回回说了不十次对不起,表情凝重的像是在上坟,如今许念念的伤比她当年的小伤口严重百倍,她没法想像许念念该有多疼。 说来有意思,郑可心自己跟自己较劲的时候搞得跟泪腺被切除了似的,死活学不会嚎啕一阵抒发情绪,而今却能被担心逼得眼眶通红,或许是因为眼前人和心口连着的缘故,虽然经常做饭,但许念念的手一直白白嫩嫩的,如今被开水烫得红肿,为了止血勉强裹住的纱布上已经渗出了血色,郑可心都不忍心看。 然而过了一会儿实在担心,目光飘远没一会儿又忍不住飘回来,两只眼睛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的瞎晃悠着,巴不得自行把自己拆成两份,一只看路一只盯着许念念。 许念念疼出了一头的汗,一直捏着自己的手腕,然而看着郑可心着急又下意识想要安慰她:「没事,我做饭也总被油溅到,不怎么疼的,都习惯了。」 郑可心心想你放屁。 两个人都装着对对方的担心,对话没法顺利进行,郑可心心里着急又没法和许念念说,只能跟急着生孩子似的隔五分钟就烦一下计程车司机。 「——师傅您快点。」 「——师傅还有多久到啊。」 「——师傅是不是快了。」 计程车司机被她催的直笑:「我说小姑娘,你看看前面这车,这放假最后一天大家都往回赶呢,你俩拦的是出租又不是炮仗,我这车又没长翅膀,飞不起来,你说是吧。」 第49页 折腾了好半天终于到了医院,郑可心忙前忙后的帮忙挂号、交钱、取药、从医院回到家已经过了中午。 郑可心心悬了一路,到了家都没能卸下来,可怜的胃再次被忽略,空荡荡的等了大半日,没等来一丁点投喂,连口水都没有,待遇实在颇惨。 她小心的把许念念扶到沙发上坐下,先给许念念倒了杯水,看着她喝完起身把地上的狼藉收拾了,一地的玻璃碎片和掺着血的水,看起来仿佛什么碎尸案的案发现场。 收拾干净,她把罪魁祸首热水壶扔进了垃圾桶,又把装着药的塑胶袋子里已经看得滚瓜烂熟的说明书拿出来复习,闻到说明书上膏药味道时她的嗅觉才稍稍归位,除了药味还闻到了一点隔壁人家炒菜的香气。 这下郑可心可算反应过来,她俩还没吃饭。 她自己倒是没什么,把自己的胃当回事也不是一两天了,然而旁边还有个许念念,她没过脑子,立刻扭头问了句:「饿了吧,想吃什么?」 许念念的表情一时间非常好玩。 这表情郑可心见过,小学二年级劳动课,劳技老师用来存动画片的u盘坏了,劳动课又没有教材,于是曾经或许梦想是当个厨子的劳技老师,把话题从给爸爸妈妈做顿饭延伸出去,讲了一节课菜谱。 小郑可心那时候正迷恋中华小当家,被讲出了满腔热血,而后回家兴致勃勃的操刀下厨。 结果做鸡蛋羹鸡蛋没打开,蛋液四下横飞袭击了微波炉,做炒米饭水没烧干就急着放油,炸开的水又噼里啪啦的袭击了厨房,苏瑛玉一路喊着「心领了」把她哄出厨房,郑可心的厨神梦就此终结。 她面子上过不去奉献了自己一大袋威化饼当午餐时,爸妈脸上就是这副表情。 「吃什么都行?」许念念问。 郑可心一下就傻了。 林城多得是苏瑛玉这样的家庭主妇,餐饮市场本就狭小,外卖行业更不用说了,这词在老一辈耳朵里直接和懒散堕落划等号,街上还见不到小蓝人和小黄人,而楼下除了早餐店就是害人拉肚子的麻辣烫,商店里能买到的速食倒是多,有各个口味的康师傅。 如今是没脸拿威化饼干充数了,可总不能让许念念吃方便面吧。 她分外懊恼,心想刚回来路上怎么就没想着买点吃的回来,只能无言以对的回应了许念念一个摇头。 最后两人把埋在冰箱最底层的速冻馄饨吃了,这馄饨还是两人第一次逛超市时郑可心买回来的,被遗弃了一个多月如今终于重见天日,郑可心食不知味,她琢磨着,许念念的手什么时候才能好,之后总不能一直吃速冻馄饨吧。 早饭她可以学着解决,煎荷包蛋不是什么难事,红太狼都会她有什么不会的。 午饭吃食堂,她可以去拜託乔源打饭,乔源最后那节课往往都是等枪响的状态,一打铃窜的比兔子还快,只要不被守在门口的丁心逮住,想吃什么都能搞定。 晚饭呢?她闻着隔壁人家传来的饭香,把嘴里的三鲜馄饨嚼出了芹菜味。 要不之后她不去图书馆了,饶了路去广场买饭吧,广场东边开了个小食城,什么都有卖的。 这个念头一出,郑可心突然发现,民以食为天,许念念一倒天都倒了,自己啥啥都不会,只会拿钱说话。 而这钱还是家里给的,萧绪那边为她学习考量,断了她外块的路。 郑可心突然有点心有不甘,心想:「这样下去不行,她不能一辈子让许念念一个人做饭吧,自己有手有脚的,总得学点什么。」 她短暂的忘记了曾经炸厨房的惨案,一时间找回了一点看中华小当家的自信,正想着就听见许念念心有灵犀的说:「要不我教你做饭吧。」 两人聊了一会儿达成共识,许念念虽然行动受限但是知识经验都在,刚好趁这个机会给郑可心传道解惑,培养一下她的动手能力。 这个提议正中郑可心下怀,而许念念想的则是,她总算捞到一个可以名正言顺打郑可心手心的机会,戒尺要换主人了。 吃完了馄饨郑可心把厨房收拾好,两人连忙回到各自房间开始对抗提着刀悬在头顶的假期作业。 郑可心前后折腾了这么长时间,一口气落下一堆作业,如今要花一个下午的时间搞定两天的卷子,想想都让人头疼。 而许念念虽然只差了一个上午的作业,但是左手动不了总归不方便,不仅伤口发痛影响人注意力,身体平衡都不好保证了,作业效率降了一半。 虽然一分钟都不敢耽误,但郑可心还是时刻注意着许念念的方向,像是左耳生出了视觉,许念念一动她就立刻回头,看看有什么自己能帮忙的。 「喝水?我来我来。」 「开灯?你别动你别动。」 「上厕所?哦……那你去吧。」 作业太多实在搞不定,两个人把厨房教学任务延后,晚上简单煮了点馄饨吃了。 就这样紧赶慢赶,作业终于在十二点钟声敲响前结束,郑可心起身活动了一下胳膊,从脖子到腰部立刻传来一连串嘎吱嘎吱的声音。 高三太苦了,就这么学下去,高考结束她得掉一半头髮——这还是保守估计。 她累的犯懒,都没力气爬去卫生间洗漱,直接就想往床上一躺睡死过去,然而她在椅子上静止了十秒钟,还是站了起来。 第50页 她帮许念念把桌子上的东西整理好,一样样问过后帮忙装好了书包,然后给她倒了水洗脚,又把洗脚水倒了陪她去洗漱。 许念念左手被包的严严实实不能着水,光凭一个右手实在不方便洗脸,挤洗面奶都没法挤。两个人三只手又总是协调不好,三只手互掐了一阵,许念念干脆把手背后,不管了。 郑可心忙活了两下,总算找到了合适的手法,细细的把她的脸打湿,然后挤了一点洗面奶到手心,揉出泡沫后慢慢涂到她的脸颊上。 许念念的脸很干净,肤质很好,没有这个年纪常见的青春痘,隔着泡泡摸起来嫩嫩的,很舒服,好像比自己的脸要软一些。 高二刚放暑假时郑可心在外报了个辅导班,外面的辅导班多半管的很松,有些女孩仿佛是来约会的,好几个上课都带着妆,脸上挂着存在感过重的眼线和睫毛膏。 大家在化妆初期觉得自己化妆技术良好那只是想像中的良好,事实是——多半挑不对适合自己的口红色号,腮红上脸就是猴屁股,只要画了眉毛就是蜡笔小新亲闺女,因为零花钱有限,劣质粉底液还卡粉。 补习班装点了自己的几位女生,还不懂莫名局部改造反而使得整体不协调的道理,眼线粗的能填满双眼皮,睫毛全是苍蝇腿。 郑可心到底没明白大家干嘛和自己过不去。 还是许念念的脸好一些,她藉机戳了戳许念念的脸,干干净净的,这才是十七岁女孩的样子啊。 两个人搞定了洗漱,郑可心又主动帮许念念把床铺好,而后却在换睡衣这件事情上犯了难。 许念念的睡衣洗了只能穿睡裙,睡裙袖子宽松碰不到包扎的左手,但是是套头的,许念念一个人搞不定。 郑可心对各种「亲密」举动都很生疏,和许念念住到一起后才习惯了女孩子间的拉手和拥抱,初中时骑自行车带宁致,都不许宁致扶她的腰,宁致只能委屈巴巴的抓着车座。 有一次路程颠簸,宁致没抓住车座差点被摔下去,情急之下抱住了郑可心的腰,郑可心瞬间被人踩了尾巴似的一路冲下下坡路,俩人还差点撞上迎面而来的大卡车。 迄今为止,她全部的「亲密」的产生对象好像都来自于许念念,从拉着手出门,到挽着胳膊散步,再到闹起来抱一抱,睡在一起搂着胳膊,唿吸交缠,许念念的脑袋会往两个人的缝隙里钻。 之前从没有想过的事情,好像不知不觉间接受了,习惯了,她从没抽出时间想一想,一切都自然而然的水到渠成。 她默不作声的给自己做心理建设,萧绪讲过大学的事情,大学在公共浴室洗澡,难道也要害羞吗,大家都是女孩子,怕什么。 都是女孩子。 然后她一脸正直的盯着自己的大拇指,压住了心里诡异的莫贼心虚,盲人摸象似的帮许念念解开了上衣的扣子。 然后是内衣的扣子。 之后她更加僵硬的拿过许念念的睡衣,把睡衣往下一移挡在了自己和许念念之间,这下唿吸才稍稍平復了一些。 许念念全程并不觉得尴尬,女孩间的亲密举动对她来说和唿吸就是往里吸气再往外吐气一样正常,天太晚了她困得很,洗过脸身体自动接收该睡觉的信号,眼皮都快掀不开了,因而完全没有感觉到郑可心的反常。 她就着郑可心的动作把袖子穿好,然后把脑袋钻进衣服,本该帮她把衣服往下拽的郑可心却愣着没动,鬼迷心窍的伸出手,隔着布料摸了下许念念的头顶,然后手上才有了力气。 许念念的脑袋从领口钻出来,头髮□□燥的空气和衣服摩擦出静电,有点炸毛似的在空中悬着,郑可心有点发愣,忽然还想摸一下,然而许念念没给她机会,半闭着眼说了句:「晚安。」 半小时后,郑可心已经定好闹钟躺到了床上,看似已经睡了却突然睁开眼,有点被老师强行收走没答完的卷子那种找不着北的感觉。 她忽然莫名奇妙的想,许念念的洗面奶是什么牌子的? 作者有话要说:对,买烧饼把自己手烫出花的缺德熊孩子就是我,嘿(不过伤疤很浅,早就好了,谢天谢地) 第24章 饭卡 这晚郑可心没睡好,不像是失眠,因为眼睛一直是闭着的,也没体内养蛊似的满床翻身,但又不太像做梦,因为没见到灰太狼,也没见到青青草原上的其他人。 她就是觉得自己刚闭上眼,天就亮了。 距离防空警报夺命还有五分钟,她突然自然清醒的坐起来,一声不响的翻开手机把闹钟关了,然后有五秒钟的愣神。 或许是因为担心着许念念的伤,她总想去隔壁看一看许念念。 只是烫伤和划伤而已,没有伤筋动骨也没有手术缝针,郑可心推开窗股灌了一屋子冷气,心想自己真是太担心了,已经有点走火入魔的症状。 林城秋风大,没一会儿屋里的温度就从本来就不怎么暖和过渡到了冰窖,郑可心只穿了件睡衣,保暖能力有限,漫无目的的站在窗边赏景,冻得直哆嗦,只好把窗户关上了。 她比平时早起了半小时零五分钟,花了五分钟醒神,又花了五分钟洗漱,用了许念念的洗面奶,之后剩下的二十五分钟都都在厨房打仗。 许念念做饭总是变着花样来,什么都会做,什么都好吃,探索精神和创新精神「双一流」,然而早饭却永远一个样,只吃面包芝士和荷包蛋。 第51页 郑可心对这个搭配没意见,有疑问但是没问过,到了此番境况才体会出这个喜好的好处来。 面包片是外面买的,芝士片打开就能吃,她做的第一顿饭只需要对付荷包蛋,这极大程度上降低了做饭的难度。 大家在构想美好未来时总是有着盲目的自信,这是人类的通病。 要是真的听啥啥会做啥啥对,还要老师干嘛。 五分钟后,郑可心把手贴在电饼铛上,悬空感受了几秒后有点摸不着头脑——这锅为啥不热。 她拉开灯,灯亮着,有电。 她又检查了一遍插头,插头没问题,健全。 她把电磁炉翻来覆去看了两边才找到问题的源头,电磁炉底面右侧还有个小开关,她把开关打开,盖子上的红灯果然亮了。 又过了五分钟,她敲开了第一个鸡蛋。 许念念和这锅应该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自有一套沟通交流的语言体系,然而郑可心和厨房的交集始于二年级终止与二年级,她什么家务活都会在,不怕苦不怕累,就是不会做饭。 苏瑛玉是个家庭主妇,最大的乐趣就是给家人做好吃的,从实现自我价值的角度来说,是不太愿意郑可心抢活的。 郑可心一动不动的守着锅里的蛋,她掌握不好火候,不知道多久才会熟,上网得到的答案又五花八门,能从荷包蛋查到胃癌晚期,于是只好自己看着来。 过了有一会儿,她掀开看看,蛋还是液体,又过了一会儿,她又掀开,发现蛋依旧是液体。 荷包蛋底面已经熟透了,可上面已经蛋清是蛋清蛋黄是蛋黄,郑可心皱着眉头蹲在地上看了一会才勐地反应过来,电磁炉有两个面,两个面的开关自然是分开的,她往盖子上一模,果然摸到了一个小凸起。 这个蛋算是废了,失败是成功之母,郑可心估摸着温度,又往锅里放了个蛋,然后继续守着。 这下蛋很快熟了,她松了口气拉开旁边的柜门找盐,柜子里并排放着四个小盒子,她挨个看了一圈,鸡精味精胡椒粉白砂糖。 盐呢? 她把几个柜子都打开翻了一遍,最后发现许念念为了方便拿,在灶台边上放了个小架子,硕大个的盐罐子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放着,自己捨近求远愣是没看见。 第二个蛋也废了。 她开始推翻自己之前盲目的自信,心想所谓「简简单单一个荷包蛋」都这么难吗,那之后炒菜可怎么办。 郑可心经歷了一个纷乱的雨天,觉得这骆驼背上终于压了最后一根草,明白了挣脱命运是个传说,生活依旧搞笑。 而后又提心弔胆的往医院跑了一趟,忙到后半夜才睡,夜里也不知道到底睡没睡,现在眼下还顶着两团乌青。 意外这东西批发销售没个安生,啥啥都不顺利,待会儿到了学校就是考试,没完没了。 按照她之前以毒攻毒用麻辣烫作践自己身子的习惯,这次盛芸明闹出了这么大的事,她本以为自己会消极烦闷好一阵子,或许会连着做一个月的噩梦,又或许会再去吃几碗重辣麻辣烫。 这次二十五块钱怕是不太够用。 然而就在事情过去的第三天清晨,她全部的注意力都在面前放了第三个蛋的电磁炉上,学了好多年的物理全都忘了,好像面前这东西会违背力学定律,突然跳起来砸在她脑袋上。 三号和四号荷包蛋总算成功出锅,这次要是在不成功,郑可心怕是要对自己的智商生疑了,虽然不知道味道如何,但总归是顺利做出了早饭。 三号蛋因为火候不足,郑可心一咬吃出了爆浆的口感,被蛋黄蹭了满手,四号蛋又因为郑可心疑心放了两遍盐,熟的彻底也咸的彻底。 许念念默不作声的把四号蛋吃了,看起来还很愉快,而后在郑可心收拾盘子时突然拽住了郑可心:「伸手。」 郑可心很听话,让干什么干什么,没防备的伸出手,被一尺子打在了手心里。 她难以置信的「啊」了个口型,盯着被尺子打了的手心,又看了看许念念,眼睛瞪大了两圈。 许念念被郑可心冷脸了这么多次,一朝反击痛快的难以言表,特别享受当老师教训人的快感,做出一副兇巴巴的样子:「做的太难吃了,你放了多少盐,下次再做这么难吃,你就……你就带给乔源吃吧。」 虽然折腾了一大早,但是到校的时候班里还没几个人,大家估计都是后半夜才完成作业,学校的野猫都没营业,将心比心谁乐意上学。 昨天晚上那种放空的感觉消散了,上学路上紧张也消散了,到了教室郑可心精气神全都用完,熟门熟路的在位子上建了个简易小窝,把自己埋了进去。 自从郑可心搬出来住睡眠上得到了保障,已经很久没有扮过真人蜗牛了,宁致看见这熟悉的场景还有点惊奇,后来转念一想,觉得她可能是回家了,便轻手轻脚的从郑可心留给她的缝隙里钻进了座位。 乔源心里还惦记着郑可心给她安的「早恋对象」,刚一进门就巴巴跑来两手往郑可心桌子上一拍,把郑可心摆在上层的卷子拍掉了一半。 这傢伙一点眼力见都没有,宁致火冒三丈,蹭的从缝隙里钻出去揪住了他的耳朵,一手控制着方向另一手捂住了他的嘴,压低了声音骂他:「闹什么闹,没看见她睡觉呢。」 第52页 乔源再次有苦说不出,用乱飞的眉毛展示自己心里的郁闷:「谁闹了谁闹了!你问问她干嘛啦!真是的!」 他是死都不肯和宁致说郑可心办的缺德事的,之前也给安冀封了口,虽然心里清楚安冀和宁致穿一条裙子,早晚泄密了,但还是死都不肯开口。 郑可心被他俩一闹,也清醒了,惦记着许念念手上有伤不方便收作业,醒了醒神想去帮忙,结果刚一起身就看见沈言笑抱着一摞作业本走了过来。 她木木的交了作业,才想到许念念人缘不差,身边的女生又都是好说话的,大家看到她受伤,都会自觉帮一帮的,自己其实不用太担心。 她没能帮上忙,心里忽然有点不是滋味,又一想,觉得可能是自责的缘故。 然而抬头看见许念念和沈言笑说说笑笑的,好像也有点不是滋味,这下无论怎么想,都想不出是什么缘故了。 高三考试动辄就分考场,成绩越靠前考场数字越小,成绩越靠后考场数字越大,考场号从小到大绕着整个楼层围了个圈。 乔源凭藉着上次考试「出色」到被他爸骂了一个星期的物理成绩,这次考试成功成了温余的对门。 一大清早第一场考试就是数学,乔源中等成绩,没长板没短板,所有科全都是中不熘,但偶尔脑袋开窍数学能多拿几分,因此格外看重这一科,一考完就跑到温余考场找温余对答案。 乔源摊开掌心露出一堆乱码,从里面挑能看的提问。 「第二面左边第一道题,最后得数是不是十六?」 他张开手指歪着脖子,指缝还有小字。 「几何那道题呢,靠这记的是第几问……算了,你记不记得有根号三这个数?根号七呢,根号七有没有?」 「最后一道最后一道,求导的方程式是什么来着……什么?三……你确定是三不是二?」 他要是这么叨扰宁致应该早就变成素描了,然而温余好脾气的很,不急不躁的拽着乔源的手,在一堆让人头疼的黑线中查看乔源的方程式,然后就着乔源的手在纸上推导了一遍。 结论是乔源这道大题从头到尾错的彻底,他命不久矣。 乔源发出一串鬼哭狼嚎,巴不得时光倒流把卷子抢回来救命,正嚎叫着,温余突然朝着门口指了一下,乔源回过头,看见了站在门口的vip观众郑可心。 乔源愣了一秒,突然从温余握着他手的动作里察觉出了暧昧,一把把自己的手抽了回来,速度之快让温余毫无防备,差点被抽了个耳光。 他动作太激烈,把没什么都搞得有什么似的,一股做贼心虚的紧张儿,乔源甩完手也反应过来,他行的正坐得直躲什么,怎么感觉像捉姦。 再说郑可心算哪门子正主啊。 他想起之前郑可心的猜测,心里又突然不舒服起来,有点恶作剧似的坏水上头,抽出去的手顺势在半空中绕了一圈,充满想法的回到了温余的手上。 他脸朝着门口的方向,握着温余的手腰一弯坐到了人家腿上,胳膊绕过温余的后脑勺摸了摸他的脸,柔声似水极其欠揍的说:「来宝贝,叫爸爸。」 温余惊吓过度,左眼皮骤然跳了一下,脸又红了。 班里复习的围观群众们饶有兴趣的看着这边,好几个女生朝着乔源露出恶狠狠的表情,大概都在思考怎么把乔源剁成馅塞进包子皮里,郑可心则全程冷脸,像个自家熊孩子耍宝的家长,一动不动的站在门口。 乔源见到郑可心这副「恢復如初」的脸非常高兴,哪哪都不别扭了,装腔作势了一会儿也闹够了。 他丢下「熟螃蟹」温余,非常刻意的站起来挺直了背,摆出一脸国家领导外交会谈的严肃表情,格外郑重的朝着郑可心隔空喊话:「找我什么事。」 一旁的温余奇怪的看着他。 郑可心往旁边歪了下头,意思是:「出来说。」 乔源摸不清她的脾气,抓救命稻草似的又挂回温余肩上:「你进来说。」 刚把脑袋埋回书里的一圈女孩们又把头抬起来了。 郑可心走进来拿出一张饭卡地给乔源:「拜託你打个饭,我们考场离得远。」 「哦,就这啊。」乔源松了一口气,气喘顺了,「成,吃啥。」 郑可心:「地三鲜和木须肉,抢不到打别的也行,不要辣的,不要鱼香肉丝,食堂的鱼香肉丝太难吃。」 「不要辣的?」乔源奇怪的看她一眼,「你不是无辣不欢吗?」 「不是帮我打饭,是给念念打,她手伤了不方便动,最近也不能吃辣。」 乔源还没来得及开口,一旁的温余突然问:「伤了?怎么伤了。」 郑可心本就自责,听到温余的问话小声答:「不小心被水烫了。」 「严重吗?上药了吗?医生怎么说?还能写字吗?」温余机关枪似的「突突突」,还没问完,被乔源拍了下肩膀,然后他话音一转,露出个班长的笑容,声音也稳了许多,「我是说不能考试的话我可以帮她和老师说一声,别勉强,身体要紧。」 「不用,能写字。」郑可心答,「伤的是左手,去医院看过医生了,医生说最近不能碰水。」 温余皱起眉:「怎么会烫到手呢。」 郑可心坦率的承认了自己的罪行:「是我不好,她烧水,我忘了告诉她壶盖是坏的……」 第53页 温余瞬间抓住了重点:「她把开水倒手上了?」 这句话声音太大,四周瞬间投过来一圈目光,乔源拍了拍他的肩膀:「小点声,叫啥啊。」 郑可心心事重重的点了下头:「嗯,杯子不知道因为什么炸了,玻璃扎在手上了。」 温余平日里总是温温柔柔的眼径直睁大了一圈,卡在嗓子里的一口气颠簸了三下才吐出来,刚要继续问点什么,乔源出声终止了这场伤情探讨。 他话是对郑可心说的,但却盯着温余看:「还復不复习復不复习啦,待会还考试呢,有什么事中午吃饭说,现在乱糟糟的。」 温余定了下神,拿起了许念念的饭卡放进口袋里:「我来吧。」 郑可心奇怪的看他一眼。 温余被乔源捅了一下,解释说:「待会考完试人多,许念念受伤了不方便,你去考场找下她吧,我帮她打饭乔源帮你俩打饭,你把饭卡给乔源吧。」 作者有话要说:按时更新点ing 第25章 配色 自打上了高三,所有人过上了一天一小考,没几天一大考的生活,高二的时候上晚自习,常能听见高三区吹哨子挪桌子的声响,一屋子人还发愁过,就这以后天天考试日子可咋过。 等这事到了自己身上,连着被轰炸麻木了也就明白了,还能咋办,该咋过咋过。 小考也就算了,次数太密集都没有排名的必要,不然楼下列印室的八台印表机都能学会口吐芬芳。 然而大考就有点麻烦了,虽然一次考试不过一两天的事,但加上复习挨骂请家长的一系列流程,全班至少有一个礼拜不能安生。 一个月下来丁心的法令纹和全班的黑眼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长,超过一半的家长来学校报了道。 这天考完大家刚松了一口气,正一边收拾教室一边懒懒散散的对着题,丁心突然冲进来发脾气:「一个个都考好了?啊!都聊什么聊,整层楼就咱们班最吵,你们自个上外面听听,看哪班有咱们班吵吵的厉害……」 乔源仗着离得远还真不怕死的冒了个头,脑袋伸进楼道里听了听,跟一旁的男生嘀咕:「二班比咱们班吵多了。」 丁心的五感被一年又一年的熊孩子们训练的异于常人,耳朵贼尖,乔源站在后门说的话都能听到,立刻火了:「乔源!你还有理了是吧!你看看你数学考的什么样!让你爸上来找我!不对,别找我,直接去数学组!」 乔源一人挨骂全班哭丧,大家大气都不敢出,瞄着丁心的脸色闷头移动起桌子,生怕吸引了战火。 想必是效率极高的阅卷老师们已经搞定了前四科的卷子,虽然还差最后刚考完的英语,但各班大致上的排名各班班主任已经心里有数,而他们班约莫不出意外的又被一班甩下了,所以丁心才格外恼火。 郑可心无声的嘆了口气,专心的帮许念念收拾着课桌,许念念呆站着不合适,坐在一旁等也不合适,闹不好还会被找不到目标的丁心瞄准,和乔源「有福同享」。 于是郑可心背过手递了一个文件袋给她,许念念心领神会,低下头整理起整齐的不能再整齐的卷子。 就这么着,全班乖巧的哄着丁心,刚把她心头上的火往下压了些,齐尧突然抱着一箱子可乐从前门冲进来,可乐是冰的、他人是冒气的、眼是瞎的、嗓门是大的,气沉山河的朝着后排几个男生喊:「兄弟们辛苦了!来!喝可乐!」 几个正帮齐尧搬桌子的男生扔炸弹似的把手里的桌椅书包扔下了,不知所措的从齐尧看向了丁心。 永远脑迴路清奇的齐大公子跟着扭头,这才看见黑着脸的班主任。 郑可心也跟着全班看了一眼,觉得丁心的火都快从抽象变成具象的了,她没来由的握了一下许念念的手,想把许念念拉到自己身后,刚握住许念念的手又觉得自己有点抽风,又默默的松开了。 丁心差点一口气没吸上来。 乔源和齐尧这俩孩子,一直是扎在她心上的两根刺。 乔源他爸望子成龙,一心希望儿子是个栋樑之才,从小对他管教颇严,然而乔源皮实抗揍,长成个滑头滑脑的赖皮泥鳅。 丁心受人之託忠人之事,只是当老师的心里明白,小树不修不直熘,乔源都这么大了,站起来比她高一头,他爸揍他都是乔源让着的缘故,除非回炉重造,否则这辈子是没有往「正路」上走的可能了。 话说回来,乔源皮是皮,但不是个混蛋玩意,虽成不了她爸希望的正经样儿,但会为人会办事,吃不了大亏。 而齐尧的问题则麻烦许多,齐尧长不大。 手心里捧出来的公子哥啥啥不缺就缺根筋,齐尧打小只会拿钱办事,如今搬个桌子都得「雇小工」,人倒是不坏,还想着发可乐,可钱是有限的,家里总不能一辈子护着他,他也不能一辈子当小孩。 丁心无力的瞪了一眼他:「楼道里站着去。」 她越想越头疼,然后看向了正在指挥大家调整桌子位置的温余,心想这世上的孩子都很温余一样多好,生来就是神仙。 齐尧其实没大琢磨出自己错在哪了,但依着之前挨骂的经验,乖乖往外走。 丁心又喊:「回来,把可乐抱出去,都给我退了,买这么多干嘛,家里给的钱多是吧,有钱是吧。」 第54页 「有钱。」齐尧下意识点了个头,而后才察觉自己火上浇油了,立刻摇了摇头,然而他没法否认自己就是有钱的客观事实,提着胆子颤颤巍巍的说,「老师我给您也买了。」 丁心一通心累,舌头数了一圈后槽牙,摆了摆手:「出去出去,站着去吧。」 一节自习课整个三班化身一口巨大的棺材,装在里面的人集体装死,头也不抬的和复习不完的知识点增加好感度。 齐尧不知所措但干脆认错以及坚定确认自己有钱的态度让丁心备受打击,丁心百分之九十九的理智依旧坚守在原位,但也有那么百分之一熘号,心想自己是不是太穷了。 她在讲台上守了一节课,全程啥也没干,跟刚开始当老师的小年轻似的反思大学为什么上师范。 真是上辈子杀猪这辈子教书,到底谁把遭罪的中年妇女美化成园丁的,虚假gg真害人。 而后她又想到不知道输了多少回的排名以及这一屋子懒散的熊崽子,尤其看到杂物柜最后一排,男生当宝贝似的几个篮球,痛定思痛,觉得不能光自己遭罪,得好好给班里树树高三风气。 于是她敲了敲桌子,从「上了大学就轻松了」一路说到「明天下午让你们爸妈来一趟,自习课咱们开个小型家长会。」 全班突遭天灾,脸一个接着一个扭曲了。 乔源再次没管住自己的嘴,和旁边人说:「有人说话吗,我好像听到爷儿要死了。」 丁心属猫的,立刻提了嗓门看向乔源:「我说话了,有意见?」 「没没没。」乔源缩了缩脑袋,怂了,「如听仙乐耳暂明。」 大家终于凭藉着过硬的心理素质终于挺过了这节课,下课铃一打班里人跑了一半,丁心还在讲台上坐着,于是最前排的学生也走起了后门。 沈言笑拉着许念念上厕所,回来碰见隔壁班课代表通知数卷子便自己回班了。 许念念在办公室门口喊了报告,里面正在数卷子的温余抬起头来。 沈言笑原本已经走到了后门,想到许念念的手不方便又折了回来,刚到楼道口就看见许念念和温余并排走了出来,急忙往旁边一躲。 楼道里人来人往热闹得很,没人注意到她的跟踪。 许念念只有一只手能动,就着温余的手看了看成绩单,感谢郑可心,那篇许念念背的格外顺利的英语作文押中了考题,虽然总分依旧算不上出彩,好在英语排名没有掉出前二十,大王一时半会应该不会找她麻烦了。 许念念默默松了口气,只要大王不找麻烦,家长会就容易过关了。 「手还疼吗?有没有好点?」温余问。 「好多了。」许念念想起进门看见温余在数数学卷子的事,朝他举了下受伤的手,「看着严重其实还好,可心太紧张了。」 温余皱了下眉:「还是得注意,最近不要碰水,如果……如果不方便收作业的话可以找我,我毕竟是班长的。」 许念念「嗯」了一声,又侧过头看了一眼沈言笑的名次,装着沈言笑三个字的小方框又往下移了几行,已经从中等开始往中下等的行列发展。 沈言笑是个名副其实的中等生,成绩一直不拔尖,她之前不是徐阳生产线上的,中考命好达到了徐高的择校分数线,他爸妈见女儿有了出息,一狠心交了几万块钱,把她送进了徐高。 只可惜徐高日日神仙打架,凡人遭殃,老师讲课速度得用贴地飞行来形容,沈言笑拼死拼活追着大队伍跑了两年,如今总复习所有知识糅杂在一起,她拆东墙补西墙,总有顾不上的,成绩自然开始走下坡。 之前老师总说,高考是个小筛子,高三是个大筛子,不管沈言笑愿不愿意承认,当下她都已经被洞眼卡住了,努把力可能能上来,但也可能下一秒就会掉下去。 像她这样的女生徐高还有很多,徐高虽然厉害,但神仙终归只占半数,老师和神仙们在讲台上唱天书,总得有凡人围观捧场,中等样貌中等成绩的女孩们凑在一起叽叽喳喳,若是同学录上不附赠大头贴,很快就会被记忆刷一层高斯模煳,变成一个样。 若说她和其他女孩有什么不同的,或许就是喜欢温余这件事了,或者严格点说,是被大家知道她喜欢温余这件事。 温余长相好、性格好、家境好,沈言笑有自知之明,知道他俩各方面都不匹配,她只是喜欢,认真喜欢,欢喜喜欢,甚至自愿变成温余优秀的小小佐证,其实从未多想过什么。 喜欢温余的女生那么多,她也没觉得嫉妒,然而在看见许念念和温余并肩时,却突然理解了小说里占有欲的意思。 无论如何,她的小姐妹总不该和她喜欢一个男生。 就算这个男生不会是她的,也不该和她喜欢一个男生。 这是抢。 走在前的许念念完全不知道沈言笑跟在身后,她正想着郑可心说的对,相比不懂就是不懂的数理化,英语的确更容易提升,只要好好背,多做题,就能看到收穫的。 这么想着,她侧脸看向温余:「那个,你英语笔记本能不能借我用用,老师让大家传着看,没传到我这。」 温余温柔的侧过脸朝着许念念笑了下,沈言笑跟的远,楼道里又嘈乱,她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只能看见温余的那个笑。 温余对谁都能笑的温柔,沈言笑是知道的,别说徐念念了,他蹲在楼下扔垃圾嘴角都是挂着春风的。 第55页 可是她心里突然升起一股没来由的慌乱,这慌乱好像无形中印证了她刚刚的猜测,而后突然从两人的背影中看出了他们的般配。 许念念长得比她漂亮,家境比她优越,排名也比她高,是数学老师的宠儿,就算是不怎么和女生打闹的郑可心都对她格外不同,连带着宁致安冀两个学霸也和她很熟,还有齐尧这位大公子喜欢。 这样一对比,她发现自己原来什么都不是,嫉妒和自卑来的一样快。 「好,我待会儿拿给你。」温余礼貌而贴心的补上一句,「最近你作文背的越来越好了,继续加油。」 许念念点点头:「那待会儿言笑看完,我让她放学拿给你。」 温余突然愣了下,脸上夹着三分春暖三分花开的笑顿住,而后不着痕迹的谦虚起来,「其实安冀的笔记记得比我全,前两天老师发的卷子我还没来得及整理,要不我帮你借她的吧。」 许念念看他的神情才反应过来,她把温余当笔记优秀的班长想要帮一帮同桌,而温余则把沈言笑看做应该避嫌的八卦对象,若是温余真的不喜欢沈言笑,自己这样做,反而会让温余觉得为难。 除此之外,她什么都没想:「也好。」 作者有话要说:乔源:喵喵喵????你才赖皮泥鳅,你全家都是赖皮泥鳅。 第26章 魔法 郑可心夸下海口说要学做饭,讲真是有点扯淡的。 或许这世上大家都有自己搞不定的命门。 安冀的命门是篮球,课外篮球课命中率高达百分之一,逼得篮球老师出面求她改选,不然他闭着眼都没法给及格。 宁致的命门是织毛衣,宁致性格硬,远看和乔源走在一起的背影特别有兄弟情,但女孩会的手工她都会,学习能力一流,就是不会织毛衣,一打一个死结,很适合记日子。 而郑可心的命门或许就是做饭了。 周一两人忙着复习,晚上又对付了一顿馄饨,周二考完试结束可以暂时放松,两人排名都不错,作业又在自习课做完了,郑可心说什么也不愿意给许念念煮馄饨了。 别说许念念,她自己那个散养的胃都被这段日子惯出了脾气,连吃三顿馄饨已经气的掏出了红牌。 郑可心平日端着,如今突然手忙脚乱起来反倒很可爱,许念念看她做饭好玩,不许她在外面买吃的,拿着尺子当老师。 当天晚上,郑可心丑话说在前头:「你饿不饿,可能……可能一时半会吃不上。」 许念念憋着笑摇头,把已经暗响的肚子按下去:「不饿不饿,你慢慢来。」 郑可心在门口吸了三口气才进了厨房,进去后又反应过来冰箱在外面,赶忙傻乎乎的退出来看冰箱里的菜,见她没主意的对着冰箱发愁,许念念在身后指了条路:「还有青椒吗?」 郑可心忙点头:「有。」 许念念:「还有猪肉吗?」 郑可心:「有。」 许念念:「你看下下边第二层,是不是还有两个花卷。」 郑可心拉开抽屉,果然还有两个半成品花卷。 什么都有!物资充沛!许念念还在身后指挥,她顿时心里安定了一半,脸上赴死的表情稍稍褪了些。 许念念拍板:「先把花卷蒸上,然后炒一个青椒肉丝就行了。」 她们两个食量不大,大晚上的两个人吃一道菜也就够了,主要是她看郑可心紧张的样子实在太好玩,笑都要笑饱了。 许念念心想炒菜可以慢慢来,蒸花卷郑可心总该会,问明白她对煤气灶的掌握情况和蒸架的所在位置后,放宽心的回了屋,想着闲着也是闲着,不如背会儿英语。 家里没有蒸锅,只能用普通的锅,郑可心往锅里加了水,照着之前许念念的样子,照猫画虎的找出两片蒸架往水里一放,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放两个,还是坚定不移的照着做了。 然后她把花卷放到了泡在水里的架子上。 「蒸多久?」她朝着房间里喊。 「中火,七八分钟就行,你看着来。」许念念答,「你先把肉切了,我马上出来。」 过了一会儿,许念念出来时,见到了史上最小心翼翼的刀工,郑可心态度极其谨慎,不像是切肉,像是在给手里的粉色物体做剖腹产,一刀下去总也不见底,特别有层次感。 许念念可算知道平时她背作文时郑可心时什么感觉了,她拿左手切都比她切得利索。 好不容易把肉切完,许念念指挥:「找个碗,加点料酒,盐,淀粉腌一下。」 郑可心遵命照做,许念念有心多给这个厨房白痴普及点知识,问:「知道为什么放淀粉吗?」 「知道。」郑可心一本正经的点头,「因为淀粉里面的植物蛋白酶可以使猪肉的蛋白质迅速分解,淀粉破坏肌肉纤维组织,使水分吏多的渗入肉内,补偿因加热引起的失水变老。」 许念念一愣:「你这从哪看的。」 郑可心掏出了手机:「百度。」 许念念再也忍不住了,在郑可心迷茫的目光中笑倒在沙发上,郑可心也知道有点丢人,但她面子没有许念念的手重要,立刻按住她不许她乱动了。 郑可心吸取之前的教训,把用得到的所有调味料都败在了手边上,做一道菜得占八个碗,拧开了火,她谨慎的回头谘询专业人士:「先放青椒还是肉丝。」 第56页 许念念笑的哆嗦:「先放油。」 把菜做的好吃需要练习,但是把菜弄熟还没那么难,郑可心做实验是的极其严谨,出锅前反覆尝了三次,确定熟了才敢停火,折腾来折腾去,她自己肚子饿扁了,青椒也都气蔫了。 许念念很给面子,在郑可心紧张的注视下吃了一大口,然而把尺子放到了身后的沙发上:「还行,虽然卖相……有点模煳,但是味道还可以——花卷呢。」 郑可心刚要松下来的心勐地一提,哎!花卷?花卷还在锅里呢。 她光顾着担心青椒,一旁开着小火的锅里水都烧干了也不知道,一掀锅盖立刻传来一股焦味,家里一共就两个炒菜的锅,一下子伤残了一个。 好在发现的及时捡回来一条命,收拾收拾还能用。 许念念指着锅,纳闷:「你干嘛放两片蒸架。」 郑可心答不上来,这条百度上没写,于是看了一眼许念念,不太确定的说:「我看你之前就放两个。」 许念念莫名其妙的看了她一眼,忽然想起来,郑可心家送过一些米肉碗,都是半熟的,平时放在冰箱里冻着,吃的时候蒸一下就行,蒸肉时间长放的水多,家里的蒸架太小撑不高,她就在蒸架下又放了个带三角撑的架子。 郑可心依样画葫芦但不解其意,压根没明白增高的道理,拿了两片一样大的蒸架模仿——直接把花卷泡进了水里。 许念念一把把尺子捡了回来,不行,还是得挨打。 两个人闹了一晚上,虽然搞定了作业,但嘻嘻哈哈的精神亢奋,虽然心里知道要补觉,但没比平时早睡多少。 郑可心帮许念念洗漱完才把自己收拾干净,她洗漱完也不回房,磨磨蹭蹭的拿着一瓶面霜在客厅转悠,不知道是因为考试结束觉得放松的缘故,她发现自己有点莫名的兴奋,不想睡觉只想瞎晃悠,做作业也行。 就好像眼下的快乐得醒神看着,一闭眼就跑了——虽然她也不知道到底为什么快乐。 许念念晚上笑的太厉害,多喝了两杯水,睡了一会儿起来上厕所,看见了在客厅扮演幽灵的郑可心。 许念念:「怎么还不睡,明天还得早起呢。」 「马上。」郑可心好不容易转悠出来的睡意又没了,「明天吃什么?」 许念念一乐:「吃什么都行?」 她逗郑可心的,按照今天这顿饭的经验,她想吃郑可心一顿正儿八经的饭,怕是还得等个四五年。 「青椒肉丝就行。」她闭上眼往房间走,推开门回头说了一句,「晚安。」 郑可心晃晃悠悠的精神突然安静下来,她有点反应过来,或许她等了半天的不是睡意,而是这句晚安。 郑可心在梦里和厨房对抗了一夜,从新手村当洗碗工开始修炼,升级速度贼快,天亮时已经做出了满汉全席,她带着点傻笑醒过来和尖叫的闹钟对抗,一次又一次被打击的厨神精神冒了个尖,好像死灰復燃了。 她没来由的想着,今晚做的青椒肉丝肯定比昨天做得好。 只可惜许念念没能成功见到青椒肉丝2.0,许妈妈借着来林城开家长会的机会和公司请了假,过来陪许念念待几天,顺便针对她的成绩找些老师和辅导班。 小区没有车位,房间里又没有多余的被子,许妈妈想着住过来总是不方便,于是在酒店里定了个房间,当天放学就把许念念接了过去。 没人需要郑可心陪着回家,也没人需要她帮忙做饭,郑可心回归之前的习惯,跑到图书馆待到闭馆才回家,在客厅坐了一会儿,发现这房子有点空。 这房子算不上大,两个人住刚刚好,三个人住不开,加条狗都显得紧巴巴的。 许念念小小一只,虽然和郑可心一样的个头,但长相压个子,看着总觉得小,不占地方。 可她一走,这房子好像瞬间空出来一大半,郑可心没自己和自己聊天的喜好,她默不作声的往沙发一靠,这家里就好像没人了似的。 计划了一天的青椒肉丝重启计划也被搁置了,郑可心没心思给自己整饭吃,随便买了几罐八宝粥打发了这几天的晚饭——她倒也不是不能顺路买点别的东西,只是许念念不在,她那不怎么衷心的胃好像跟着跑了。 食慾冬眠味觉伤残,她坐在并不宽敞的小客厅里,总觉得到处都空落落的,还很冷。 每天晚上许念念和她道别跑去找她妈,郑可心都会不自觉地皱一下眉,而后又觉得自己这表情毫无道理,于是费力抹平,一脸严肃的回家。 客厅待不住,她就缩在自己房间里做作业。 不关门,也不关许念念的屋门,两扇门像是平时一样对开,明知道那屋子里没人,郑可心却总忍不住偏头看一眼,有时候盯着那个方向看一儿心里就能静下来,也有时候看着看着心里就发慌。 她寻了个理由安置自己悬着的心,心想——她那手怎么样了,还疼吗?上药了吗?她妈问起她怎么说的? 她妈会不会因为这件事,对自己印象不好? 平日里她俩互相监督,还总是有人犯困磕头,语数英理化生无论哪科都自带催眠效果,有时候咳嗽一声就能提神,有时候却需要清醒的那个突然拍一下桌子,吓得另一个勐地拔起来。 然后两人自嘲似的对着笑一会儿,聊两句闲话,继续面对让人头皮发麻的卷子。 第57页 然而如今只剩下郑可心一个,累了困了也没人提醒,磕头都显得多余,她日日清醒的在书桌前坐到大半夜,把作业都搞定后就整理错题,错题整理完复习笔记,笔记也整理完了若还是不困,就从头看一遍许念念背不下来的英语作文。 郑可心站着说话不腰疼,总也不明白这作文就这么一页纸,许念念怎么就记不住,然而这两天她自己忽然卡壳,好几次忘了李华在做些什么。 李华放着放着风筝突然扶老奶奶过马路去了,被折磨的生不如死。 郑可心开始不适应了。 好几次她都想跑去问许念念,你妈妈什么时候走,这话实在太不礼貌,于是她又想问,你到底什么时候回来,这话又显得太粘人,她自己跟自己在座位上较劲,最终哪句都没能成功说出口。 李华和郑可心天天晚上打架,郑可心想着许念念回来背英语都好,有时候头疼也是个享受。 以前她觉得自己物质要求很低,在外也从不惹事闯祸,是个省时省事的的人,这两天才越发觉得自己难伺候。 她家整日没个安静,她嫌吵,如今如她所愿没人烦她,她又浑身别扭。 几十平米的地界,每块地板都被她踩了一遍,阳台上的花跟她大眼瞪小眼,惨遭横祸被她偷偷揪了好几片叶子。 周末她干脆跑到许念念床上睡午觉,许念念的床比她的大,比她的软,郑可心习惯睡硬板床,如今躺许念念床上却越躺越舒服。 独处使人冷静,冷静使人思考,她后知后觉的明白了一个事实。 这世上的房子千篇一律,都是几面墙几扇门,花样再多也不过是个几何形容器,换个装修换个窗帘,定制一套已经绝版的旧沙发,总能找到所谓熟悉的感觉。 一个屋子而已,和她家一样坐北朝南,楼下有人卖粥有人遛狗,每天共享同一份温度,睁开眼见到的是同一个太阳,哪来的什么魔法。 这房子就是普通的房子。 有魔法的,是许念念。 作者有话要说:有魔法的,是许念念。 第27章 百合味 十三四岁的年纪,别的女生还沉浸在小说漫画隔壁班男生的时候,郑可心就清醒明白的想过未来。 在她的规划里,她的未来只有她一个人。 叫嚣着一辈子不结婚不生娃的人很多,随着时间的推进,拥有此类想法的人口占比越来越高,大家无论因为什么「开窍」的,心里的期许大抵一致。 一个人多好,没人管没人烦,想干嘛干嘛,多自由。 然而一时的自由,一时的快乐,一时的享受过去了,之后呢? 一辈子几十年,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一天二十四小时,一小时六十秒,人若活到七十岁要见到两万多次太阳。 太阳是不会变的,可人是会老的,等看日出的少年少女变成穿着花大袄的大爷大妈,等清晨的游逛地点从网吧变成楼下菜市场,不用提别人家承欢膝下,儿孙满堂,就说路边的狗都是成双成对,野花都是连片开的。 那时候人最先感受到的,是自由还是孤独。 大多数人都没想过这些,但是郑可心想过。 她不缺人喜欢,不缺人宠爱,理应凭相貌,最先体会传说中的怦然心动,和一或许出众或许出风头的男生相伴,牵手、亲吻、爱抚、遵从生物本能感知肌肤相亲。 如果抽风一次,或许也会像被校规处置的案例那样,做出隔着护栏接吻这种充满主人公意识又让人匪夷所思的举动。 然而她并没有,她并不当局者迷,能把自己拆开了琢磨明白,她一个人过日子这种想法并非来自于渴望自由,而是单纯图个清静。 恋爱就要结婚,结婚就要生小孩,孩子继续生小孩,不过几十年就能搞出四世同堂。 郑可心不觉得繁衍人类会是自己的人生目标之一,更想不到自己成为母亲,奶奶或是姥姥的样子,有人适合开出租,有人适合说相声,大家各有所长也各有所短,当父母也一样,不是谁都能做的来的。 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能通过父母资格考试的,只可惜大多数人挂科也要勉强,郑可心觉得自己很有自知之明。 而至于所谓孤苦伶仃的后半生她也想过,这些事她比同龄孩子想得早,时间长了也就想得明白,人类寿命极限不过一百来岁,她父母□□凡胎不吃仙丹,终归无法陪她走到最后。 想明白了也就不怕了,她一个人过,可以养只猫,不用什么名贵品种,家门口捡的就行,好不好看无所谓,脾气如何也无所谓,最好比她走得早,省的等她走的时候,放不下。 如果走得比她晚也行,她就把遗产留给能照顾她猫的人。 她不用她爸妈管,她们自己的钱自己留着花,她能挣多少花多少,能力差不多了在南方置办一个小房子,他爸妈如果愿意,把他们接过来也行,只要盛芸明死了。 到最后呢,最后老了也就老了,死了也就死了,新闻报导里孤寡老人离世,尸体晾了两周才被人发现的悲痛事件,她换位思考往自己身上一套,也不觉得太难受。 到时候她就是一堆脂肪和蛋白质,有什么难受不难受的。 聚群的乐趣她一直找不到,被宁致安冀带着和一群人玩在一起,也多半喜欢围在外围看热闹,当个漂亮的盆景,没有成精说话的欲望。 第58页 她喜欢清静,喜欢独处,非常理想化的规划了自己的一辈子。 也对,她刚十七岁,总归是有把所有事情想的很简单的权利的,这大概也是少年人独一份的自由。 然而许念念的出现打破了她早就清理好的路,若是如今她都觉得房子空,是不是今后真要找个伴,而这伴,能不能是许念念。 郑可心漫无边际的想,她要是和许念念一辈子在一起就好了。 现在一起学英语,以后一起看报纸,许念念想养狗,两个人可以一起遛,她不太喜欢广场舞,总觉得吵,可若是许念念喜欢,也不是真的不能学,她也可以学着做饭,只要许念念慢慢教。 她学的慢,可能一辈子当不了厨神,但总有一天能和厨房和平相处的。 郑可心把脑子拆成了两半,一半在根据各个原子数量和诸多提示推导结构简式,另一半跑到了想像中的几十年后。 而后她突然反应过来。 许念念不是她,许念念会有丈夫、孩子,会成为一位温柔慈爱的母亲,也会享有幸福的晚年。 她们互相陪伴这一年,高考过后就会各奔东西,像是中考后再也不见的中学同学那样,多年后久别重逢笑着点点头,然后笑着说再见。 许念念的一辈子跟她有什么关系。 郑可心想的心烦意乱,做不下去作业开始祸害厨房,因为走神,本就不怎么拿得出手的菜越做越回去,青椒炒肉超乎想像的难吃,而后才反应过来,她好像把料酒当香油了。 她把自己琢磨透了,倒还真没想过自己能把饭做的这么难吃,咬牙切齿的按照吃两口吐一口的频率把菜处理了,又不甘心的要琢磨点别的。 满汉全席一百零八道菜,学校食堂敢拿月饼炒橘子,她就不信没有自己能拿得出手的,炒菜不行不代表其他也不行,郑可心在厨房转了一圈,看见了放在上层的一口小粉锅。 那口锅是之前用来煮银耳羹的,郑可心再次想当然,煮东西不就是把所有原材料扔进锅里加上水吗,肯定比炒菜要简单。 然后她从水果堆里找出两个香梨,打算做一碗没有川贝的川贝梨汤。 秉着严谨认真的实验态度,她再次求助了万能的百度,而后照许念念教她的切菜方式把两个梨碎尸,架锅烧水把尸块扔了进去。 就在这时,放在客厅的手机响了起来,许念念的来电铃声和别人不同,郑可心一听,立刻接了起来。 又一个星期没回家的许念念在电话那边喊:「你快到阳台上看看我买的那盆香妃,我梦到它开花了。」 香妃是盆山茶,两三个礼拜前她俩从商场门口的小摊位上抱回来的,小贩夸下海口,说这玩意开花好比香妃下凡,满屋子都是香味。 郑可心一概分不清许念念的花花草草,无数次浇错水许念念也没说什么,然而之前她把香妃和仙客来搞混,挨了一顿狠骂,可见许念念有多爱这位妃子。 郑可心拿着汤勺往阳台上走,一看果然开花了:「开了开了,开了三朵。」 她蹲在一边看,发现香妃果然名不虚传,层层叠叠的,是真的好看,郑可心手欠,下意识就像摸一摸,然后再揪一揪…… 许念念远程阻止了她,又问:「你快闻闻香不香,卖花的说开一朵整个屋子都是香的。」 郑可心动作一顿,凑上去闻了闻,没味。 她用力吸了一口气,一丁点味道都没有。 许念念:「现在刚开了三朵,等花全都开了,风都是香的,这花能开好久,再过两个星期……」 郑可心听着她欢喜,纳闷是这花出了问题还是自己鼻子出了问题,凑近了花盆用力往肺里吸气。 突然,她闻到一股类似皮鞋又类似橡胶的异味,她愣了三秒,在确定自己鼻子正常的同时勐地窜起来冲进了厨房。 煤气灶上的小粉锅锅底融化了一半,锅里的水还在咕噜咕噜的冒着泡,郑可心惊唿一声,而后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嘴。 不是,这锅怎么化了。 许念念会错意了,全然不知道自己最欢的小粉锅被人灭了口,听见郑可心的「欢唿」在电话头高高兴兴的说:「好闻吧。」 好闻极了…… 郑可心三言两语结束对话把手机扔进了客厅,而后迅速关火把死无全尸的小粉锅从煤气灶上拎了起来,煤气灶上一片狼藉,锅提起那一瞬还拔丝。 郑可心的眼从没瞪得这么大过,她这才凭藉着手感反应过来,这锅是塑料的!插电的!她放火烧了许念念最喜欢的锅! 麻烦大了。 「尸体」还是半液态,郑可心拎着不敢乱放,等它凉下来才找来一个厚塑胶袋包了起来,而后推开窗户散毒气,咳嗽了好一会儿后打起精神收拾起一言难尽的灶台。 融化的塑料已经和煤气灶融为一体,难捨难分,锅铲都拍不开,郑可心焦头烂额对抗了十分钟,在窗外大风的唿啸下哆嗦成冰棍,最后还是只能百度解决办法,然而连关键字都不知道怎么写。 这世上还有谁能干出这种缺德事儿? 锅的尸体她可以先藏起来,就当没这回事,可以等她买了新锅补上再「慢慢道来」,可这抬头低头都看得见的煤气灶可咋办,要不趁许念念不在家赶紧换一个? 就说……就说家里来贼偷走了煤气灶? 第59页 正想着,客厅的电话突然响起来,郑可心揣着心虚,听到哆啦a梦主题曲被吓了一跳,接起来才发现还是许念念。 许念念:「我还没说完呢你怎么给挂了?」 郑可心语无伦次的转了个直角弯:「嗯,没事……你手还疼不疼。」 「不疼了,我妈带我去换了药,纱布也拆了,没发炎也没感染,已经没事了。」许念念安了她的心,而后扔下一个雷,「你在家吗我忘带钥匙了。」 「在家。」郑可心顺嘴答,而后全身的汗毛都打开了,「不对,不在!你别回来!不是……我是说……我是说你什么时候回来。」 许念念:「我到小区门口了,你在哪呢。」 梦游似的,郑可心受了一堆惊吓的脑子里飘起一面写着「来都来了」的小白旗,她嗡嗡嗡的答:「在……在家,你回来吧。」 挂断电话,她迅速把死状悽惨的锅塞进了墙缝里,然后用力闻了闻,发现空气里还有没散掉的塑料味,于是连忙把厨房的门关上,跑回屋子翻出一瓶之前安冀送她的香水。 香水是安冀一家出国玩带回来的,安冀拿来给她做生日礼物,味道很好闻,风油精用没了郑可心偶尔会拿它提神,但平时总也想不起来用。 被遗忘了好久的香水一下子被消耗了大半瓶,郑可心沿着厨房把边边角角都喷了一遍,马桶都没放过,就在她打算用「香水洒了」这个低级理由扯谎时,突然看见了传说中香味能灌满一屋子的「香妃娘娘」。 郑可心只犹豫了一瞬,在紧张和走投无路两种情绪的催使下做出了一个欠揍的决定,她举起手,用香水给整盆花洗了个澡,勐一闻能熏人一跟头。 许念念在她处理完案发现场后按响了门铃,一进门觉得自己养的不是花,整个儿一香气炸弹,她没来得及多想,扔下行李朝着自己房间冲去。 一推门,卧室里的香气比肩八四消毒液,许念念在门口来了个急剎车,愣了几秒这才面带疑惑的靠近了阳台上的香妃。 香妃不会跳舞不会化蝶,就是特别想跟许念念说:「我当时怕极了。」 郑可心紧张的站在她身后,见她神色不对立刻问:「怎么了,不好闻吗?」 「好闻是好闻。」许念念上下打量,有点纳闷,「就是茶花怎么一股百合味。」 作者有话要说:灵感来源于生活上一章泡水法蒸花卷的缺德孩子是小爷,这一章烧了我小粉锅的缺德孩子是小月(我可怜的锅啊!!!!要不是这俩缺德孩子,我都想不到还能有这种缺德事儿) 老母亲的嘆息。 第28章 口罩吻 惨遭摧残的三朵花享年二十一个小时,于当天傍晚寿终正寝,同时许念念在郑可心上厕所的时候去厨房拿牛奶,发现了面目全非的煤气灶。 郑可心遮遮掩掩的真相水落石出,被许念念骂了个狗血淋头,面对这个正常人想都想不出来的二百五祸事,许念念火上心头无言以对,尺子都懒得用了,指着墙根让她面壁思过。 一边背书一边罚站,□□和灵魂一齐忏悔。 许念念皱着眉头坐在沙发上当监工,平均五分钟发出一句死亡质疑。 「你还说照顾我,你就是这么照顾我——的锅的?」 人的脑迴路到底怎么长成什么样能把塑料锅用火烧,下一步是什么,筷子炒菜刀吗。 「我就这么几天不在家你就把厨房炸了,我要是还不回来你是不是打算把厨房拆了?」 得知郑可心「没川贝雪梨汤」的理念,许念念瞪圆了眼凶她:「喝什么喝,以后粥也没的喝了!银耳羹也没有了!一碗都没有!」 许念念有两个人格,一个游离在厨房之外,永远温声温语,乖巧文静,一个和厨房连为一体,炸她厨房如同拔她头髮,兔子急了都咬人,郑可心专挑许念念敏感的神经在上面蹦迪,能把许念念气变身。 郑可心可怜巴巴的背化学方程式,一句话都不敢说,她没理。 先是伤了人家手,而后虐待人家胃,再之后还拆厨房,她要是许念念,惩罚方式绝对跪空气起步,面壁是想便宜谁。 就在这时,郑可心等了大半天只等来几口青椒肉丝的胃睡醒了,不合时宜的「咕噜」了一声。 许念念白她一眼,和郑可心飘来飘去的目光在空中对接,郑可心小心的陈情:「我饿了。」 许念念握紧了拳头:「饿着!」 最后郑可心罚站结束回屋把最后一罐八宝粥喝了,安冀亲情推荐各个口味都好喝的八宝粥,在她嘴里一直各个口味都一个味,然而今天喝的这罐,不知道为什么格外甜一些。 周一一早郑可心起了个大早,没噩梦没心事,纯粹是心情灿烂。 一周的开始对于别的学生来说可能非常噩梦,但对郑可心来说好多时候都是一种解脱,反正是个地方都比她家好,上课也行考试也行,因此她起床上学一向非常痛快,不用人操心。 许念念不在的这十几天,她才后知后觉的体会到一点上班如上坟,上学想哭丧的痛苦,闹钟喊破喉咙前绝不起床,短时间内养出了赖床的症状,好几次差点迟到。 然而这症状来得快去得快,无药自愈,她爬起来关闹钟拉窗帘,看着窗外黑乎乎还没醒的天,莫名其妙的想唱歌。 最后怕楼上楼下骂脏话,忍住了。 第60页 许念念还睡着,她兴沖沖的掏出了冰箱里最后两个鸡蛋做了早饭,她这段时间一个人在家闲的没事,专跟鸡蛋过不去,没事就做荷包蛋,三斤鸡蛋吃下去,终于和脾气不好的电磁炉磨合出一点感情,如今已经知道怎么掌握火候了。 她短暂的忘了许念念的怒火,想着做好饭给她一个惊喜,做完了才想起时间尚早,等许念念起床洗漱过来吃,饭早就凉了。 然而此时于事无补,她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监督墙上的錶转了五圈,闲的没事熘进了许念念房间。 高三生没一天是不缺觉的,郑可心自己没头没脑的兴奋,但没敢吵许念念睡觉,就蹲在床边上静悄悄的看,许念念睫毛眨一下,她就跟着眨一下,许念念又把脑袋往床上钻,她就歪着脑袋跟着看。 她看了一会儿,不自觉的凑近了些,没一会儿,又凑近了些。 之前许念念和她在一张床上睡过两次,一次她生了病,精神不济,一次她和灰太狼玩了半宿,睡得很沉,那两晚许念念睡觉的样子和她平时的样子一样,乖乖巧巧的,睡着前什么样睡醒了什么样,胳膊搭在郑可心的胳膊上,一动不动。 郑可心记得自己还想问过她,压一晚上不累吗。 然而今早一看才发现她睡觉一点也不老实,可能是认床,也可能是快醒了,许念念没几秒就要动一下,把胳膊从被子里伸出来又钻回去,或是咕噜咕噜滚到墙角,停一会又咕噜咕噜滚到床尾。 总之和她醒着的时候一点都不一样,特别能折腾。 郑可心突然想起宁致和她抱怨过,宁致的妹妹睡觉就不老实,像是梦里老觉得自己是个陀螺,大半夜的三百六十度在床上打转,不仅说梦话,还踹人,小时候宁致和她睡在一起,半夜没少被她吵醒。 宁致可不是什么「良善」的姐姐,她自带起床气和武力值,被吵醒就把她妹拎起来胖揍一顿,然而屁用没有,她妹是个不长记性的主儿,背小九九都比别人费劲,第二天照样叨扰宁致睡觉,特别顽强。 宁致嘴里她妹虎的很,永远欠揍,郑可心弯着眼看着许念念,心想和她妹比起来,许念念应该更可爱些吧。 想来高三生体内都有个没工资的生物钟,天越来越亮,许念念也动的越来越频繁,她滚到郑可心面前,抱着被子使劲把脑袋塞进自己怀里,塞了一会儿后又觉得难受,从被子里挣扎出来时,白净的脸被压出了一道印子。 郑可心的唿吸比许念念还轻,她不受控制的,用指尖戳了一下许念念的脸。 许念念睡得熟,无知无觉,于是郑可心又大着胆子,触了一下许念念的睫毛。 许念念柔和的一团,像个小动物,郑可心凑得太近,都能看见她脸颊上细小的绒毛,被光染了一层淡淡的边,用手摸却感觉不出来。 看着看着,郑可心忽然咳嗽了一声,她这段时间没少在窗户前吹风,可能是要感冒,早起时总会咳嗽一阵。 许念念被这声咳嗽惊动了一下,皱了下眉,但是没睁眼。 郑可心怕传染给许念念,轻手轻脚的回了自己房间,没一会儿从抽屉里翻出了去年买的口罩,跟风买的明星同款,戴好后又轻手轻脚的飘了回来。 许念念在床上滚来滚去已经把自己滚醒了,刚刚正要睁眼就听见了郑可心的咳嗽声,逐渐找到工作状态的五感反应了一会儿,得出郑可心在她身边的结论。 想起昨天郑可心做错事挨骂的可怜样儿,许念念想着,可能她是起了个大早,来叫自己起床的,然而又怕自己生气,所以才等着没出声。 许念念不是个爱生气的人,昨天那满头的火气里三分愤怒七分恨铁不成钢,罚也罚了骂也骂了,她睡一晚气也就消了,看见郑可心这副依旧提着心的样子,忽然觉得很好玩,想要搞个恶作剧吓一吓她。 结果她刚要睁眼,郑可心就走了出去,还把门关上存住了屋子里的热气。 许念念:「……」 她自己把被子扯开,不是很想起床,又就这睡意赖了一会儿,结果郑可心又回来了。 许念念赶紧闭上眼躺好,感觉郑可心帮她拉过被子盖好,轻手轻脚的,怕她着凉,还往她脖子里塞了塞。 许念念忽然心软下来,想着自己昨天是不是气的太厉害了,把郑可心吓着了,然而转念想到死无全尸的锅和还不知道怎么收场的电磁炉,另一半许念念又举起了刀。 「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该生气还是得生气,先吓了再说。」 于是她诈尸似的勐地坐了起来。 然而她八百年不见得萌生一次的恶作剧没能成功完成。 郑可心给她盖好被子,秉着唿吸半跪在床边数起她的睫毛,她凑得近,两个人之间不过十厘米的距离,许念念并不知情,一起身,嘴唇立刻贴到一层布料。 该布料轻薄透气,盖着郑可心的下半张脸,透出郑可心嘴唇的形状和重新运行的唿吸。 郑可心倒是被这还没满月的恶作剧吓到了,半跪的膝盖一软,压着许念念倒了下去。 被全年级口口相传的隔着护栏接吻到底是什么感觉,郑可心听了三年也没想明白,小时候跟着妈妈看电视剧,各种三百六十度八个机位的围观式接吻是又什么感觉,郑可心也想不明白。 还有从小到大每次路过徐高后的大酒店,看见彩虹桥造型的红气球上写着某某先生和某某小姐喜结良缘的字样,或是跟着爸妈参加喜宴,宾客跟着司仪起闹,新郎在众人面前亲吻新娘——这些究竟是个感觉,郑可心从来不明白。 第61页 她懂喜欢,又好像不太懂喜欢,或许是因为之前,她理论层面上的喜欢还未找到对号入座的人。 反正想到这些,她就觉得自己是朵烟花。 甚至这么多年她都没想太清楚,谈恋爱就要接吻吗,为什么啊,百度说情不自禁的意思是感情激动得不能控制,所以接吻是为了防止猝死? 喜欢她的男生多半优秀,郑可心也是个体温三十多度的恆温生物,有时也会看着情书想像和这个或是那个男生接吻的样子,然而想之前体温三十七,想的时候体温三十七,遐想接吻后体温还是三十七。 乔源用专业词语抨击过她:「你这是性冷淡。」 老师之前总说什么来着,是百闻不如一见还是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怎么用白话表达来着,郑可心脑子一片混乱,什么都想不起来,只能感觉到她平稳的体温从三十七度迅速上升——自己好像还没感冒,直接发烧了。 这个隔着口罩的吻从头到尾不过四秒,却让郑可心神色恍惚了一个多月。 许念念捣乱不成反被吓了一跳,坐起来一时傻了,沉默了几秒又无奈的笑了几秒,起床把凉透的早饭吃了。 从肢体语言上来说,女生间的关系本就比男生间要亲密,亲亲抱抱也没什么,初中毕业同学聚会,大家幼鸟起飞学着大人游戏,两个女生也会吃一根饼干棒。 然而郑可心好像不能用一时傻了解释自己的病症,史上症状最严重感受最舒适的发烧持续了很久,许念念说的对,发烧会反覆,之后郑可心的目光在教室里飘来飘去,总会无意识的落到许念念的后背上。 上课看她听讲记笔记,下课看她接水收作业,每看一次这发烧就会反覆一次,病了几个礼拜后她把许念念上厕所的规律摸索出来了。 她觉得自己好像从一朵炸开都是问号的烟花,变成了一簇……好看点的烟花? 许念念吓人的伤口已经结痂,平时稍加注意别做剧烈运动,不过半月就完全痊癒了。 她理所当然的把孺子不可教的郑可心从她的厨房赶了出去,两个人的生活又恢復了之前的样子,照常监督做作业检查背英语,吃上了可口的三明治和美味的晚饭。 只是郑可心再也没有跑去看她睡觉,而且两扇门同时打开时,会控制着自己别往许念念的方向看,好像手里的题有脾气,她看一次就会做错一道。 唯一一点不同的是,高三的晚自习和期中考试手拉着手来临,放学时间从六点延迟到晚上九点。 双十一头天期中考试结束,被扣在学校继续写作业的高三生带着一脸学姐学长特有的怨恨趴在窗户前目送高一高二的小崽子们放学,目光悲壮。 按照他们过往的经验,小孩们什么节都当回事,这个晚上会是每年告白的高峰。果不其然,还没走出校门就能看见好多男生女生打成一团,各自心怀鬼胎。 宁致歪着头看了一会儿,给郑可心指:「你看那边一起走那三个,前边那男生一看就是个掩护——靠,大冷的天谁把后门开开了。」 郑可心没说话,若有所思的看着她。 宁致被她看的发毛,莫名其妙的问:「咋啦?」 她话音刚落,郑可心突然伸手按了下她的脸。 宁致整个人被砍了一刀似的立刻后退,后背撞上了冰凉的窗台,瞪大了眼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一方面是被吓的,另一方面则是,她从郑可心这个反常的动作里,察觉出一些陌生异样的情绪。 郑可心皱了下眉,感觉不对,不是感觉不对,而是没什么感觉,于是她乘胜追击,摸了下宁致的睫毛。 宁致:「……」 这下连前排的安冀都惊动了,安冀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然后看向正在关后门的乔源,不太明白是怎么回事。 郑可心也不知道自己在印证什么,那天的接触带给她一股异样的感受,这感受像是一株有毒的植物,勾人且危险,她凭着本能不敢轻易靠近,手又痒,就祸害起窝边的花来。 她其实还有第三个想要印证的动作,正琢磨着要不要继续挑战宁致的神经,后门忽然咣当一声,一回头,看见永远坐不住的乔源屁颠屁颠的跑了过来。 乔源往旁边的空位上一坐,二郎腿翘的非常熟练,间谍似的压着声音说:「下下礼拜六出去唱歌吧。」 安冀把目光从郑可心身上收回来:「下下礼拜的事你这么早说干嘛?」 乔源一指宁致:「还不是她老人家事忙,说是档期排的快,有事提前半个月说——去不去啊,我过生日。」 「你过生日准没好事。」宁致勉强缓过神,警觉的看了一眼郑可心后又嫌弃的瞪了一眼乔源大爷气息十足的坐姿,迅速从防备状态切换到斗嘴模式,「而且你生日不是圣诞节吗,还一个多月呢,你十一月过什么生日啊。」 「沖喜!」乔源被白了一眼乖乖坐好,「小白生日在十二月初,我俩一起过,毕竟现在时间紧急我俩就将就将就从简了,也好让我沾沾他的运气,考的好看点少被我爸打。」 郑可心还没来得及察觉出这套话里乱七八糟的逻辑,就听见宁致怼他一句:「你语文课后院种树去了吧,沖喜是这么用的吗。」 安冀眨了下眼:「……听着像拜堂。」 第62页 「哎呀你不要老在意细节,是那么个道理不就得了,你又不是听不懂。」乔源知道她这是答应了,突然伸手拍了一下郑可心的桌子。 「大家一起,你把许念念也叫上吧,人多热闹。」 作者有话要说: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就说我能写吻戏。 (口罩吻是因为疫情期间老戴口罩瞎琢磨的,上网查了一下这个梗用的人挺多的,应该不会有啥问题吧) 第29章 暗 此时于郑可心而言,有关许念念的一切都是一滩浆煳,呈半液体状态堆在她的脑子里,想是绝对想不清楚的,然而宁致神色清明,并且有成精的徵兆。 宁致了解乔源的一切,听到这个安排就知道有问题,温余和全班的关系都很好,和她们三个自然关系也不错,但关系好和自己人之间有着分明的界限,温余目前还在河岸那头。 而且当下这个关头,他一个乖孩子,平时从不胡闹,怎么可能冒着被老师发现请家长的可能跑出来聚会过生日,提前过生日想必都是怕家里发现想出来的障眼法。 再说乔源嘴上说着人多热闹,宁致避开安冀和郑可心又追问了两句,发现除了两位寿星,就只剩下她们四个女孩,打麻将都凑不成两桌,这算哪门子热闹,边牧都不会信乔源那套胡扯。 宁致表面上没说什么,心里笃定这件事「另有隐情」,下个课间不动声色的出了门,离开没一会儿转回来敲了敲前门,朝着正在座位上上蹿下跳的乔源喊:「乔源,出来一下,老师找。」 「不是吧,我又干嘛啦。」乔源盯着宁致的背影哀嚎一声,就着屋里一圈男生看好戏的起闹声灰头土脸的走出来,怪可怜见的看了一眼宁致,「不会这么快就出分了吧,这tm都有隐形的八只手啊——哪尊大佛找我?」 宁致呵呵一笑:「我。」 宁致审问乔源的时候,信了乔源胡扯的郑可心去通知了许念念。 周末聚会这种事学校是严令禁止的,不过话说回来,学校严令禁止的事情多了去了,大家被吓唬了十多年早生了一堆抗体,虽然表面上听话,但心里的敬畏越来越少,实则是不太当回事的。 上了高三大家没日没夜的学,做梦都在担心涂没涂答题卡,许念念的英语成绩一直不稳定,两次考试排名最多能相差二十名,这段时间被大王盯得很紧,几乎天天都要去办公室吃小灶背单词。 郑可心心疼但也没办法,想着趁着这次机会出来放松一下也好,在这么学下去真是要学傻了,宁致就老觉得自己要得腱鞘炎。 三班在温余的带领下格外团结,一致对外,只需要防着前后门转悠的值班老师和头顶上方的摄像头,是不需要防着同班同学的,所以郑可心也没有避讳附近的同学,直接把出去玩的事情说了一遍。 许念念后桌的两个女生可能是没考好,对这种事全然没兴趣,全程头也不抬的写作业,像是什么都没听到。 下午的英语卷子太兇残,单选题居然出了三十道,做的许念念对英语的仇恨更上一层楼,此时累的整个人都要瘫了。 她趴在桌子上问:「你之前不是说乔源生日在圣诞节吗,怎么这么早就出去玩。」 「是在圣诞节。」郑可心说,「不过他说温余生日在十二月初,他俩打算一起过了。」 许念念带着疑问的「嗯」的一声,从桌子上爬起来:「班长也去?」 英语考试时间有限,那三十道选择题平均四十五秒一道,一气呵成,之后连个喘气的时间都没有就要转战错误率一向可观的完形填空,这已经从能力测验往□□折磨的方向发展了,许念念被摧残的缓不过来,一旁的沈言笑也累的够呛。 沈言笑和许念念的状况不一样,许念念偏科,英语成绩决定总分排名,虽然英语成绩被挂在过山车上难以预判,但这车上上下下,总有考好的时候。 然而沈言笑科科短板,高三总复习把高一高二压在一起考,光是化学有机无机混在一起的大题她都应付不过来,更别提物理和数学。 最近这段日子大家被作业搞得神经麻木,有那么一次她做着生物遗传题,做着做着像是突然醒过来一样想:「这是什么卷子,数学吗?」 许念念坐的是过山车,她坐的是滑梯,两个人虽然还像之前一样玩在一起,但每每成绩下发,看着两人的名字在成绩单上的位置,沈言笑就会觉得,她们两个的距离也跟着越来越远了。 虽然黑板上还挂着「一天一分,一百天就是一百分」这种激励意义十足实则经不起推敲的励志标语,但在徐高待了三年,这个关口谁不清楚,老师再怎么扑腾也捞不上来所有人,只能死命拉着还有救的往岸上游,大王看似和许念念过不去,实则是知道她翻盘的机率很大,是对她寄以厚望的。 然而有多长一段时间,没有老师找自己谈话了呢。 大王和许念念妈妈有些多年前同学的同学的情谊,沈言笑听许念念提起过,但是自己不被重视是因为家庭缘故吗? 沈言笑心里有数。 然而越有数,越迷茫。 每次考试后她都会短暂的出现一段沟通疲劳期,郑可心来找许念念说话,她听着别人的热闹提不起兴趣,在一旁抱着头闷声和卷子相看两厌,听到温余两个字的时候,才突然精神了一下。 第63页 她和温余之间还是老样子,后来大家再也没有提起温余失常的事情,中午遇见一起吃饭,一群人还是照常抢温余的糖醋排骨,温余并不避讳的坐在她和许念念身边,像是什么都不记得,也像是一种更高级的避嫌。 而班里的男生女生记吃不记打,依旧会拿她俩开玩笑,楼道里碰面,温余身边的男生会鬼兮兮的笑好久,小王跟着大王学坏,一上课就点人背古文,沈言笑卡壳背不下来,小王把温余叫起来做示范时,一屋子人瞬间感冒,咳嗽着笑倒了一片。 那天的事情好像只是个梦,除了沈言笑没有人记得。 她听着郑可心和许念念讲话,突然支起身子问:「乔源生日?我能去玩吗?」 郑可心并不知道参加这场聚会的人数只比一只手多一根手指,乔源人缘很好,一发话半个班都能出动,初中给他过生日能惊动整个年级的人,中包都装不下只能开大包。 乔源来者不拒,除了老师谁谁都请,从不认生,这次说是两人过生日想必仍旧是乔源的主场,郑可心也没当回事,顺口就说:「嗯,可以,一起吧。」 隔着一面墙的楼道里,乔源再三叮嘱:「这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可别往外说啊,不然小白知道得剁了我。」 宁致刚吃了个大瓜,讲八卦的心蠢蠢欲动,理智出来主持大局,「我是嘴快的人吗?」 「你倒是不乱说。」乔源先是对她的人品报以肯定,而后没办法的摇摇头,「但是安冀郑可心你们仨人同体!穿一条裤子!什么消息都共享!」 宁致很护内,立刻跺他一脚:「她俩是自己人。」 乔源突遭攻击勐地往后一跳,想发作又憋住,压低了嗓门:「许念念也是郑可心自己人,谁谁都是自己人,这还能不能好好玩了。」 宁致一愣,想着这点倒是有道理,又听见乔源没办法的求她:「这事跟她俩又没啥关系,你就先别和她俩说了,我这月老从没当成功过,你看看郑可心那个拆台的,我真是牵线线断、搭桥桥塌,小白好不容易让我帮个忙,我要是办砸了之后我自己的姻缘都不保了。」 乔源这个人吧,抬槓的时候一通歪理,小嘴一张立刻化身机关枪,跟人顶嘴能把死人气活,先前一家人回老家吵起来,他那听热闹都跟不上的奶奶用一个毫无关系但是非常形象的词语形容过这场面——「鬼子进村。」 然而他在宁致面前打小就属于弱势群体,不是挨打就是挨骂,可能是小时候被宁致拎着水管揍惯了,甭管他俩谁有理都是乔源没理,他烦人能耐哄人也能耐,是个能屈能伸的好手,特擅长在宁致面前把自己笑成向日葵。 宁致看着他这个样子突然笑场了,原本还往下弯的嘴角没绷住,扑哧一声,显得一点也不严肃。 乔源顺杆就爬:「那就这么说定啦。」 老师们虽然没有隐形的八只手,但判卷速度比乔源想像的慢不了多少,第二天一早大家就拿到了一份新鲜热乎的成绩单,全班拉了警报似的进入了紧急状态,早读前的课间丁心黑着脸往门口一站,都没人敢上厕所。 一整个早读大家心情沉痛,沈言笑把成绩单夹在生物笔记里,念一会儿笔记就要避着老师翻开看一看,然而分数是死的,再怎么看也不会长出一截。 沈言笑想着爸妈起早贪黑的生意,想着送她当择校生花的那几万块钱,又想到大伯家表哥去年的高考成绩,不知道该怎么和家里交代。 若是她爸妈早知道她最后高考不过是个二本的成绩,会不会后悔自己没有听亲戚口中「女孩越大越不中用,上了高中就跟不上课」的言论,会不会后悔把她送来徐高,反正在哪都能学出个二本。 她第一次来徐高那天她爸高高兴兴的说:「我就说我这闺女争气,是金子早晚都发光。」 现在想想都觉得可笑,一个择校生,和正取生之间差了几十分呢,算哪门子金子。 沈言笑满身压力,喘不过气,目光不小心看到了许念念的排名,她们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并不是她单方面作用的结果。 她在退步,许念念在进步,两个人朝着反方向前进。 一屋子学生发愁,老师们也在发愁,高三每次考试都有新变故,各科班级排名能从末尾爬到第一,也能从第一掉到末尾。 三班这次英语打了个翻身仗,平均分甩了第二两分多,原本坐稳了第一宝座的生物却一下子掉到第四,连前三都没排上。 生物老师盯死了这一屋子小崽子,跟每一个都有仇,转了两圈拎起睁不开眼的齐尧开火:「还睡呢还睡呢,都啥时候了还有心情睡觉,你看看你考的那分,自己瞅着不着急不上火?咱们长点心,看看书,多得两分有那么难吗?」 齐尧特别想真诚的说,有。 然而看见生物老师苦大仇深的脸,把自己的真诚憋回去了。 生物老师是四中调上来的,曾和齐尧他爸当过一段时间的同事,调离前也算是看着齐尧这孩子长大的,算是给齐尧买过糖吃的阿姨之一。 打小盯着长大的小树长歪更让人恼火,尤其这孩子心思不往正路上用,听丁心说啥啥背不下来倒是有心思追女生,刚进班没多久就有了惦记的人,上课总盯着人家看。 「咱那精神头都往学习上挪挪,别一天到晚整点子闲事。」生物老师几乎要把那层窗户纸捅破,然而又觉得许念念无辜,不能当着这么多眼睛耳朵的面说实话,于是瞪了一眼齐尧,「你当你那小心思老师们不知道?看不出来?差不多得了,老大不小的人了,不知道轻重缓急吗,非让老师家长这么多人跟着你这操心?」 第64页 齐尧缺根筋,没领会,但承认自己成绩的确差劲,于是摆出一张无辜的认错脸。 孩子再大也是孩子,大人看一眼就能数清他的花花肠子,生物老师知道他什么都没听懂,哀怨的嘆了一口气,目光指向许念念的方向示意了一下,可惜高中不上心理课,齐尧课外知识为零,顺着生物老师指向的方向看见了前门。 于是他自行收拾了书桌,拿着笔记本出去罚站了。 生物老师目瞪口呆,有些想问气死算不算工伤,呆愣了一会儿气沖沖的追出去,追到一半又发起愁来,心想这孩子什么时候能长大。 她脚步一停,刚好停在沈言笑身后,这才发现有人早读开小差,心思不在笔记上,这关口还藏着看别的。 生物老师又想到沈言笑最近的表现和下滑的排名,更是气愤,一把拍在沈言笑的笔记本上:「看什么呢,出去站着去。」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宁致和乔源才是最甜的(果然副cp最甜,不是) 第30章 告白 学生时代少年少女的那点心思,无论自认为藏得多深,都是摆在脸上的,这份感情卑微也好,灿烂也好,郑重也好,犹疑也好,在老师眼里都能用一句话概括——「心思又没放在学习上。」 老师们看得出齐尧的心思,自然也看的沈言笑的心思,然而整天挂在口头上的禁止早恋好宣传,抓早恋却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大多数女生都和沈言笑一样,有这么个喜欢的人,但也从未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情,老师们也是人,也是从十七八岁的时候过来的,因此只要不出格,大多都选择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小学科学课说过,科技都是把双刃剑,那扪心自问,早恋这事当真十恶不赦吗。 生物老师站在楼道口吹冷气,训完这个训那个,这俩人情况性格各不相同,但成绩都是一样的烂,选择题像是扔骰子投出来,判别人卷子挑错误的,判他俩卷子得挑正确的,老师打叉都嫌费笔水。 生物老师看向沈言笑:「你高二生物不是还可以吗,啊?怎么最近考成这个样,你看看你的排名,都掉多少了?因为啥事分心了?」 沈言笑沉默的低着头,无从解释,听着老师把自己上课的状态还原了一遍,更加不敢解释。 大概人想表达什么观点的时候,为了印证其真实性,总是会举个例子,而后为了使其饱满,又总会加个对比,于是就产生了「你看看别人家孩子」这一人人厌烦的言论。 生物老师也不能免俗,嘆口气说:「你看看你同桌,人家许念念之前生物成绩跟你差不多,人家怎么就能保持住呢,不会的题问问人家怎么做的,多跟人家学学,把那没用的心思收收,就这一年先紧着学习上,以后日子还长着呢。」 沈言笑愣了愣,女孩的敏锐让她从「没用的心思」这五个字中察觉到了什么,她小幅度的抬起头看了一眼老师,却发现老师那脸恨铁不成钢全对着齐尧。 可惜说者有心,齐尧这个二百五充分展示了什么叫对牛弹琴,老师一看就知道他啥暗语都没听懂,就知道「嗯嗯嗯」的点头。 下课铃不知道刑满释放了谁,生物老师带着法令纹走了。 沈言笑是个知冷知热的女生,老师的话是听得进去的,她被骂了一通从自我怀疑里挣扎出来,被激起些想要发愤图强的念头,结果正要回班,就看见许念念和温余并肩从后门口走了出来。 两个人有说有笑的,应该是要去办公室。 她心里忽然空了有一瞬。 许念念喜欢温余吗?不喜欢。 温余喜欢许念念吗?不喜欢。 他们是班长和课代表,和其他经常出入办公室的班干没有什么不同,可沈言笑还是伸手拦住了齐尧。 齐尧哈欠连天,正要回去继续睡:「干嘛?」 齐尧刚一转过来就喜欢上了许念念,沈言笑为人活泼,生存于三班八卦联盟中心,多少了解些这位花花公子的过往,因此对他很没好气,觉得自己的小姐妹被猪拱了。 秉着誓死做姐妹护花使者的觉悟,一开始她天天绕远路陪许念念放学,后来因为考试失利被家长安排进辅导班才耽搁了,好在齐尧那边也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或许是被家里警告过放学要及时回家,这件事莫名其妙的解决了。 然而这并不代表齐尧死心了,他没再愣头青似的追着人跑,不知道何时学会了循序渐进,这两个多月没少给许念念送东西,每次都不是自己来,而是拜託一个当中间桥的男生,许念念不收男生就往她桌子上扔,许念念让男生还回去男生转头就跑。 齐尧则全程躲在后方不现身,他把自己的心意摆在明面上让所有人看,但就是一直没表白,他不直说,许念念就没法拒绝,而他通过其他人送东西许念念不想要也毫无办法,她若是跑到男生区还东西,不仅会被起闹,还有可能招来老师。 刚换季那一周气温下降的特别快,早上到校人都是冻僵的,齐尧连着一个礼拜当起三班开门的,日日早起往许念念桌子上放一杯泡好的奶茶。 放了几天发现许念念不喝,认为她是早起到校没胃口,于是后来就倒好热水把原材料在桌子上摆一排,留下张纸条贴心的说:「如果想喝可以现在喝,不想喝的话之后喝。」 这件事情让许念念头疼不已,她不想给齐尧任何所谓的「希望」,所以从来不吃齐尧送来的东西,然而装了一大杯水的纸杯放哪都碍事,桌上没地方只能放在脚边,然后提心弔胆的做作业,生怕一脚踹洒了。 第65页 最后还是没防住,沈言笑早自习瞌睡,一脚踹翻,成功淹了脚边纸箱里的书。 因此沈言笑对齐尧的评价更糟糕了些,她之前只觉得齐尧烦人,总拉着许念念躲开是非,那段时间每次到校见他趴在桌子上补觉都要瞪他一眼,但是现在,沈言笑忽然从这些举动中体会出一丝齐尧值得人珍惜的心意——从来没有人这样对她。 沈言笑看着远处的墙面说:「下下周六乔源组织大家去唱歌,念念也去,你去吗?」 齐尧的脑子跟不上他身体的成长速度,这脑子搞不明白语数英理化生,搞不明白老师的言外之意,更搞不明白女生。 于是他飞快的略过「沈言笑邀请他一起玩」这个奇怪的事实,迅速抓住了「许念念也去」这五个字。 他乐呵呵的问:「什么日子啊你们出去玩。」 沈言笑那句话完全是被激出来的,话音刚一落地她就开始后悔,然而又不知道该怎么把说出去的话收回来,于是看起来格外没好气的说:「乔源提前过生日。」 初中时齐尧和乔源关系还可以,齐尧财大气粗,家里有钱有权,在某些特殊情况下说话特别好用,例如信息课社团乔源组老是被扣在教室上自习,他去帮忙借钥匙就比乔源好用的多。 齐尧花花公子的形象在女生群里不太吃香,但他喜欢谁,乐意和谁在一起和男生们是没什么关系的,而且他不是个混蛋,没做过横刀夺爱这种缺德事,也没和人起过什么冲突,他又大方,托人办个事格外客气,因此和男生们关系还不错。 然而时过境迁,这种关系还不错的同学乔源不缺,随着时间一层一层的筛下去,时隔这么多年两人再见,脑子里能想起的记忆只剩下齐尧突然在乔源生日聚会上冒出来和郑可心告白这件事。 还是件让乔源觉得颇为不舒服的事。 所以现在齐尧转学回来,乔源也没和他亲近起来,乔源爱玩爱闹,但分得清自己人和狐朋狗友,如今他顶着高三的倒计时生命牌,时刻提防老师家长给他下病危通知书,实在没有多余的经歷招惹是非,也没有多余的心情应对闲人。 他这位爷儿从流放之地回到京城,做的第一件事是熟悉环境,第二件事就是把曾经的朋友在心里过了一遍,分门别类的放在了不同的架子上。 然而齐尧没想这么多,齐尧认为他俩还是朋友,至于乔源为什么没来邀请他,是因为自己回来后没主动找他活络关系的缘故。 因此齐尧一点头,一方面想着许念念,一方面想着再建兄弟情:「行啊,那我也去。」 沈言笑刚刚的冲动已经挥发干净,一丁点也不希望齐尧对这事儿动心,正等着他觉得不合适主动放弃,没想到人家就这么答应了,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应答。 眼见着齐尧扭头要走,她急忙喊住他:「那个,你先别和乔源说。」 齐尧:「为什么啊。」 「你要是说了……说了……」沈言笑说,「念念知道你去她就不去了。」 回到座位后沈言笑和永远也看不完的生物笔记对线,许念念以为她因为成绩心情不好,一直没和她说话。 直到晚上放学,许念念收拾了书包正要去找郑可心,沈言笑才叫住了她:「要不,乔源生日,咱俩别去了。」 「啊?」许念念愣了下,问,「怎么了。」 沈言笑不敢看许念念,佯装找东西的样子翻着桌子上的书,漫不经心的说:「没事,我就是想着现在高三,作业都做不完,老师又抓得紧,老班都说了好几次不许聚会了,万一被发现都得挨罚。」 沈言笑平时不是这么怕老师的人,和许念念比起来更爱玩的绝对是沈言笑,许念念想着可能是成绩的缘故,没多想她的反常。 「没事,乔源做事很小心的,咱们班也不会有人告状,我也想着歇一歇,最近太累了,早上我和班长说起这事,他也说大家都忙,不会玩太晚的。」许念念体贴的看了看她,「你要是累了就不用和我们去了。」 沈言笑不知道怎么被班长这两个字刺激到了,好像这场聚会她若是不去就只剩下温余和许念念两个人,立刻寻出心底的一份恼火,她没再说话,快速收拾好书包走了,还撞到了走近的郑可心。 郑可心一脸奇怪:「她怎么了?」 许念念摇摇头,也不太清楚:「没事——晚上吃什么。」 两个礼拜很快就过去了,乔源说是大家周末睡懒觉起的晚,把聚会时间定在了午饭之后,结果安冀爸爸因为一些人际关系,拿到了几张新开业的烧烤自助店的免费券,这家店好巧不巧的,刚好开在乔源定的ktv楼下。 于是这午饭到底还是聚在了一起吃。 乔源今天不知道怎么这么兴奋,一早就在自助店门前当起了看门大爷,见到宁致三人出现在拐角,踮着脚往郑可心身后看,问:「许念念呢。」 「她妈给她找了个老师帮忙看看她的英语,她上课去了。」郑可心答,而后有点奇怪,「你找她干嘛。」 乔源傻笑了一阵:「关心同学,这不是看你俩总在一块嘛。」 新开的自助店东西齐全种类丰富,而且宣传的不错,乔源他们特意错开饭点,结果来了一看门口还排着十几桌,四个人正发愁这顿饭得吃到下午三点,就见安冀扭头朝他们眨眨眼,去前台报了名字。 第66页 安冀爸爸想必是和店主交情颇深,两个大人打了个招唿,店里居然给这几个小屁孩留出了唯一一个包间。 包间不大,但四个人用足够了,而且地理位置不错,一出门就能看见限量供应的牛排,乔源帮忙把几个女生的包挂好,转头认真的跟安冀说:「你爸还缺儿子吗?」 安冀笑笑:「我爸儿女双全。」 乔源不死心:「你爸介意多个儿子吗?」 安冀言简意赅:「我弟是个学霸。」 乔源:「好的打扰了。」 乔源化郁闷为食慾一口气端了二十多盘肉回来,正一边煎排骨一边大骂丁心又跟他爸告状的事,郑可心的手机响了起来。 宁致起身关上了包厢门,房间里一时只剩下滋啦滋啦的烤肉声,郑可心侧了半个身子接起来:「嗯,上完课啦,啊没事……行,没事你忙你的,我和他说一声就行。」 乔源心太急,嘴里的肉片还没全熟,怎么嚼都嚼不烂,他含含煳煳的问:「谁啊,怎么了。」 「念念。」郑可心接过他的活帮忙翻肉,随口答,「那老师是她妈妈的朋友,非要留她吃饭,不知道要吃多久,她下午可能来不了了。」 「什么?!」乔源大喊一句,而后被肉片卡住了喉咙,扶着桌角死命咳嗽起来,肉片沾了不少胡椒粉,呛得他眼泪都咳嗽出来了。 宁致帮忙拍着他的后背,幽幽嘆了口气,然后递给乔源一杯水。 安冀和郑可心莫名其妙的交换了一下眼神,没明白乔源怎么这么激动,给他捧场的人那么多,又不差一个许念念。 乔源连喝了两大杯水才好转些,肉也吃不下去了,一脸惆怅的说:「那咋办。」 安冀不明所以:「什么咋办,是你过生日又不是许念念过生日,人家有事不来就不来呗。」 「唉,不是那么回事。」乔源此时也顾不得其他了,苦着脸陈情,「我当然是没啥,但是许念念不来小白咋办。」 郑可心在这种事情上从不敏感的神经突然绷紧了,她几乎是瞬间从这句可以理解出很多种意思的话里抓住了最明显最暧昧的那种解释,而后她看见乔源看了一眼她和安冀,嘆口气说。 「小白打算今天跟许念念告白的,」 作者有话要说:没有复杂的多角关系(本人向来头疼这个,小白是好人) 第31章 少儿不宜 而后那顿饭到底是怎么吃下去的,郑可心印象有点模煳。 乔源老老实实的把原本的计划交代了,安冀和郑可心两个被蒙在鼓里人才得知,所谓的生日party除了主角只有她们四个,怪不得乔源过生日这件事班里没一点动静,安冀还以为乔源是被丁心找怕了,把通知事宜转到了地下,闹半天并不是这么回事。 而所谓的生日party也只是个障眼法,乔源这个主角都是假的,真正的主角是温余和许念念。 安冀忙着追问八卦,乔源一刻不停的解答诸多疑问,郑可心心不在焉,目的永远是吃回本的自助餐只有宁致一个人乐呵呵的动筷子,她提早知道这些内情已经过了兴奋劲,现在只对冒油的烤肉感兴趣。 这家店居然有掌中宝,什么都没有掌中宝重要。 反正这次的烂摊子是乔源搞出来的,轮不到她收拾。 郑可心烤好一块,宁致就夹走一块,两个人配合的非常默契,搞定了全部的五花肉宁致把空盘子移到一旁,这才想起来问:「哎,小白呢?他怎么没来一起吃。」 说到这郑可心想到之前乔源生日齐尧给郑可心摆的一地玫瑰花,嘴角顿时一阵抽搐:「他不会是去买花打算来个当众告白吧。」 「不是吧。」安冀跟宁致心有灵犀,脑子里瞬间回忆起相同的场景,她有点好笑的看了一眼乔源,「……你们男生还真是执着,哎我问问你,男生是不是都觉得当众告白特别浪漫特别美好,女生一定觉得特别幸福特别感动。」 乔源一个头两个大,被四个「特别」问的哑口无言,愁眉苦脸的托住了自己的下巴:「你俩想啥呢,小白面子那么薄,他去取蛋糕了。」 宁致挺好玩的逗他:「哎,你打算怎么跟小白说。」 乔源:「要不你给他打电话,就说我出车祸了?」 宁致点点头:「好主意,小白他妈不就是大夫嘛,我再拜託他妈帮你开个证明?」 乔源:「……」 郑可心听着宁致和安冀一唱一和的围剿乔源,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盐是咸的糖是甜的,辣椒粉辣眼睛胡椒粉呛嗓子,她每样都往馒头片上撒了点,用烧烤酱调和在一块往自己嘴里塞。 「小白这么个老实孩子,怎么也跟着学坏。」安冀颇有长姐气息的调侃了一句,「都是你带的。」 「那可不。」宁致拿生菜卷了几片肉和安冀干了个杯,「干啥啥不行,缺德第一名。」 乔源:「……」 「跟我有啥关系啊!」乔源喊冤,「这事是他主动找我的好吧,这不是想着可心跟许念念关系好,叫出来比较容易些吗。」 一旁装死的郑可心突然被点名,敷衍的扯了下嘴角。 安冀这才察觉郑可心的反常,把已经被她用各种调味料祸害的不成样的盘子拿了过来,给她换了个新的。 「怎么了?」宁致和乔源还在拌嘴,安冀低头轻声问她,郑可心自己都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默默摇了摇头。 第67页 宁致在乔源哀怨的目光中勉为其难的帮他卷了团肉塞给他,有点奇怪的问:「小白喜欢许念念这事从没听他说过,怎么突然就要表白,不像是小白的个性啊。」 温余这种标准青春电影男主角的个性,照常理是做不出出格的事情的,或是为了学习一切高考后再说。 然而以上两种情况的基础是,这电影里没有碍眼的男二。 乔源鬼兮兮的笑了笑:「应该是被齐尧气的吧。」 直到这顿饭吃完,乔源也没能想出如何委婉的通知小白这个噩耗,他想着反正蛋糕都买了,告白不成还能过生日,于是一脸赴死的表情领着宁致她们往ktv走。 刚走到ktv楼下,郑可心的手机又响了起来。 乔源头一次听到哆啦a梦主题曲这么兴奋,立刻朝她喊:「免提免提,开免提。」 郑可心没搭理他。 许念念那边好不容易拜託了热情洋溢的英语老师,拎着足有二斤重的英语教辅资料从老师家里逃出来,一边朝车站跑一边给郑可心打电话,问:「开始了吗,我现在赶过去还来得及吗?」 郑可心本能的想说:「来不及!别来!赶紧回家!」 然而当着乔源的面,她什么都没法阻止,只能闷闷的「嗯」了一声。 挂断电话,乔源盯着郑可心:「她怎么说。」 郑可心捏着手机:「待会就到。」 乔源笑出一脸「老天爷开眼」「好人有好报」的表情,听领班说包间又在四楼也没脾气了,抓着人家肩膀套近乎:「我说兄弟,又是四楼,你们是咋看出来我们是学生的?」 领班看了一眼面前的学生一二三四号,熟络的笑了笑:「嗐,一看你们这年轻劲就知道岁数不大,玩儿去吧,楼上好几拨呢。」 这个年纪的孩子经济上还不独立,能自由支配的生活费取决于受考试影响的爸妈心情,手里能有几百已经是相当不错的数目了,因此班级聚会也组织不了花销太高的活动,不是吃饭就是唱歌。 乔源回回都要唱《死了都要爱》和《有一种爱叫做放手》,他唱歌靠吼,两首歌听久了像是同一个调子。 郑可心捏着手机看他胡闹,很想给许念念发个简讯让她别来,然而她找不出像样的理由。 要和许念念告白的人是温余,是被很多女生喜欢的温余,她又怎么能确定,许念念不喜欢温余呢。 她心里烦闷,拿了包薯片往外走,安冀一直留意着她,追出来和她靠在栏杆上往楼下看,小心的问:「刚你状态就不对,吃饭也没怎么吃,怎么了,家里有事吗?」 郑可心摇了摇头,实在无从解释自己的想法,摇了两下又觉得冷场,刚要说些什么,忽然看见楼道口房间的门开了。 那间屋子应该是个会议室,很大,二十多个穿着清凉妆容艷丽的女人鱼贯而出朝着楼下走去,末尾的两三个留在了四楼,扭着腰只走近了近旁的两个包间。 安冀和郑可心呆愣在原地。 她俩大概知道「那种生意」的存在,大家都是踹一脚就成年的人了,总不能还相信接吻就能生小孩,然而这种「知道」仅限于聊天八卦里听来的口头上信息,真假难辨,还真没「眼见为实」过。 安冀勐然看见这个场面觉得很兴奋,捅了捅郑可心,结巴着问:「刚……刚……你看到没。」 郑可心点了点头,真心地嘀咕了一句:「她们也不嫌冷。」 两个人笑了笑,被这件事一冲注意力转移,随口聊了几句别的,没一会儿刚扭进包间的一个女人和一个男人从包间里走了出来,男人挺着肚子红着脸,明显是喝多了,压着女人上下乱摸,旁若无人的靠在墙面上做起少儿不宜的动作。 刚还揣着兴奋的安冀立刻红了耳朵,她屏着唿吸和郑可心尴尬地对视了一眼,正不知道该作何反应,突然听到近旁的电梯叮铃一声。 郑可心勐的回过头,看见拎着蛋糕的温余和姗姗来迟的许念念并排从电梯里走了出来。 她忽然不知道紧张些什么,像是小时候和家长看电视剧,突然看到男女主接吻时一样手足无措起来。 「念念!」 郑可心大喊了一声吸引过许念念的目光,巴不得把她的眼捂住,而后她把手里的东西往安冀怀里一塞,跑过去拉起许念念的手朝着楼道另一端跑去。 许念念担心迟到,一路从老师家跑到车站,下了公交车又一路跑上楼,好不容易在电梯里喘口气,又被郑可心拉着疯跑,她身上还背着个大书包呢,没跑多远就跑不动了。 郑可心做了蠢事,拉着许念念跑到了楼道尽头才忽然察觉这举动的莫名其妙,一时没说话,只一只手依旧牵着许念念,另一只手托起了她的书包。 许念念撑着膝盖,上气不接下气的咳嗽了一阵:「你……跑……跑什么。」 说着她直起身子靠到旁边的墙上,把手从郑可心手里抽了出来,郑可心这才回过神松开她,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松开的手心里不知道是谁的体温,比正常温度高了一些,即便暴露在走廊凉飕飕的空气里也没能消散,反而迅速顺着郑可心的胳膊开始朝她全身蔓延,郑可心咳嗽了一声,心脏乱的敲出了江南style的节奏。 她看着靠在墙上休息的许念念,忽然想到了刚刚看到的场景,两个人压着,先是这样然后那样。 第68页 她思想上往前迈了一大步,然而身体僵着不敢动,暴露在空气里的手心依旧在源源不断的提供着热能,像是要违背诸多科学道理把人烤成红薯干。 「你脸怎么这么红。」许念念歪过脑袋看她,说着伸出手摸了摸郑可心的脸。 郑可心右脸感知到许念念的皮肤,立刻像是被热气蒸了般麻了一片,好在许念念立刻把手松开了,否则郑可心得当场表演一出面部肌肉局部坏死的戏码。 「你是看见刚刚那个……」许念念刚刚被她拉着跑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那对男女离得不远,在做什么许念念看的出来,也猜出了郑可心不想让她看的心思。 只是她只知其一,未解其二,并不知道郑可心脸红的根本缘由。 「那个……那两个成年人了吧。」许念念把断掉的话接起来,「没事,再过两个月我就成年了,也不算小孩了……少儿不宜的事情……嗯、这个、早晚得了解的。」 说完她看了一眼仍旧僵硬的郑可心,有点惊奇的看着她:「你也不用这么……」 郑可心活像个做坏事被家长抓现行的小孩,许念念看她好玩,一时不知道该用什么词形容,琢磨了好一阵才勉强挑了个「紧张」凑活着用。 「你也不用这么……紧张的。」 的确,当初查中考成绩郑可心都没这么紧张过,许念念一个乖巧小姑娘,又不咬人,她慌什么。 就在这时,听说郑可心拉着许念念「私奔」的乔源从拐角探出个脑袋,他刚一现身,郑可心僵住的情绪瞬间有了宣洩的出口,立刻化紧张为怒气,格外不顺气的瞪了他一眼。 之前乔源因为诸多欠揍的事情,没少挨众人的眼刀,然而他耍宝爱演,放眼刀的若是宁致,他兴致上来还能立刻倒地装死,然而他今天把郑可心的刀子当糖块化了,乐呵呵的看向许念念。 「干嘛呢还不赶紧过来,蜡烛都点上了就等你俩了。」 作者有话要说:什么都没有掌中宝重要!!!!(默念我的cp天下第一甜,小甜文小甜文) 话说特殊服务的场景还真是我亲眼所见,现场冲击力贼强,然后我就被班里男生拽走了。 第32章 添乱 包间门一推,露出里面一眼扫过去就能数清楚的人数,许念念愣了一下,下意识拉了下郑可心的手:「其他人呢?」 郑可心的手搭在门把手上,方才体内那股乱窜的「真气」已经平息了,许念念拽她的手她就顺势握住,而后说不上什么滋味的看向了角落里的温余。 温余脸上挂着一点淡淡的笑,不是很明显,但和平时待人的周到礼貌完全不同,郑可心敏锐的感觉到,这笑里面的灿烂,是在他看见许念念那一刻加进去的。 没问出答案的许念念晃了一下郑可心的手,郑可心堪堪回过神来,然而还没等她开口,已经在郑可心脑子里被切成一盘人肉片的乔源闹腾起来。 「傻站着干嘛赶紧过来坐啊,那个啥,可心,你俩坐里面——上座。」 听了这话的安冀和宁致对视了一眼,懂事的空出「上座」和上座旁边的位置,坐到了对面。 郑可心心里咯噔一声。 许念念作为唯一一个被蒙在鼓里的人,不负众望的拉着郑可心坐到了温余旁边,郑可心原本想阻拦,然而阻拦办法只有坐在温余和许念念中间这一条。 她实在想不到像样的理由。 唱了生日快乐歌,许了愿,大家跟从乔源的安排送了生日礼物,温余喜形于色,抱了下许念念的礼物盒子,郑重其事的看着她说:「谢谢你的礼物。」 郑可心没事戳蛋糕上的蜡烛玩,听到这话不小心把一根蜡烛按进了蛋糕里。 一旁的乔源头疼的捂住了自己的脑袋,心想温余这张嘴应该只喝白开水,真是一点好听的话都说不出来,他咳嗽了两声站起来打圆场,知道温余面子薄,不可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告白,开始给两个人腾出个二人空间。 「哎,那个啥,宁致,咱俩下去叫点饮料吧。」 宁致立刻会意,站起来的同时戳了下安冀,安冀也跟着撤退,走过去拉起郑可心的胳膊:「走啦走啦,跟我去上厕所。」 郑可心根本不想动,她还不想让许念念坐在温余身边,不想温余和许念念表白,许念念这颗种子在她心里长成棵树,她把杂乱枝条理顺了,看见写在树干上刻着「不想」两个大字。 而这不想的缘由,她一时半会还想不明白,安冀来拽她,她只好心不甘情不愿的跟着起来。 房间里一时间只剩下许念念和温余两个人,蛋糕是按照许念念的口味买的,温余切了块草莓最多的递给她,认真说着:「我很高兴你能来。」 许念念吃着蛋糕没听懂这句暗示,她在想沈言笑今早的信息。 十一月底天已经很冷了,这两天变天沈言笑有些感冒,虽然吃了药但一时半会没什么用,一下课就趴在桌子上睡觉,上课也总是犯困,今早沈言笑发信息给她,说如果下午两点没给她打电话,那就是不来了。 不来也好,许念念心想,她原本以为半个班都会来才帮沈言笑和郑可心问了一句,若只是个小型聚会,沈言笑和大家不熟,来了反而尴尬。 温余见她光顾着吃蛋糕,起身拿了张餐巾纸给她,试探性的喊了下许念念的名字:「念念?」 第69页 虽然三班氛围好,男女生间的关系都不错,但因为悬在头顶的摄像头和老师家长对早恋的态度,让人始终没办法对异性发出亲密的称唿。 温余也一直连名带姓的叫她许念念,生怕单喊她名字会让别人生疑,也怕许念念会察觉出自己的心思。 然而十七八岁的少年心思时刻都在变,一秒一个样,如今温余想要把这份心意放到明面上,于是一个亲近的称唿又成了试探许念念态度的方法。 许念念略带疑问的「嗯」了一声,温余立刻像是得到了肯定般松了口气,他给自己切了块蛋糕漫不经心的吃着,拿叉子的手出了汗,滑熘熘的。 他余光看着许念念的表情,问:「想什么呢?」 「嗯?没。」许念念摇摇头,把沈言笑的事情放到一旁,随口说,「我是想你和乔源刚刚许了什么愿。」 这句话像是一个信号,温余终于等到了告白的契机,正要把自己的心愿托到许念念面前,结果刚要开口又听见她说。 「没事,我就是随口一问,你别在意,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他俩这段毫无看点毫无进度可言的对话若是让乔源看见,乔源估计又要捂脸了。 然而乔源此刻没管他俩小学生过家家,他尽完自己月老的职责,正东倒西歪的坐在楼下大厅的椅子上等消息。 大厅里摆的几个椅子纯属是个装饰品,面宽背高,看尺寸应该是给大象坐的,宁致她们三个女生能并排坐在一张椅子上,乔源怎么坐都觉得别扭,把自己三百六十度转了一圈,老觉得自己短一截。 最终他把自己横着放过来才终于舒服些,彻底担了个坐没坐相的样子。 郑可心坐在旁边同样规格的椅子上,静的像尊雕像。 宁致怎么看乔源怎么不顺眼,挑刺轻轻踢了他一脚:「哎,小白想怎么跟念念说。」 「这我上哪知道去,我就负责把你们三个灯泡引走,告白的事他交代我干嘛,人家又不是和我告白。」乔源把脑袋倒掉在把手上,头髮响应地心引力一根一根竖着,「小白说结束了会给我打电话,要是成功了呢咱们就是见证人,要是许念念不同意呢,咱们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女生面子薄,小白那个性你们也知道,也不会要死要活的非让许念念答应他。」 老是把自己的当蝙蝠似的倒挂着也受不了,乔源勐地坐起来眼前都是小星星,他晕晕乎乎的靠到椅背上:「我也不是谁的闲事都管的,这也就是来找我的是小白,我知道他有分寸才帮他这个忙的。」 郑可心无声的翻了个白眼。 「许念念要是不同意我们倒是好演,不过这事要是成了……」宁致「啧」了一声,「小白估计就把齐尧得罪了,以后在班里两个人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也是麻烦。」 乔源理想化的按照自己的思维,觉得宁致忒操心,追女生这种事情大家各凭本事,就跟考试考第一似的,你行你上,你不行也别眼红,人家女生还不能有自己喜欢的人吗,你喜欢人家人家就得喜欢你? 郑可心装死,宁致和乔源打嘴仗,只剩下安冀一个还算理智清醒,她忽然反应过来,有点为难的看了一眼郑可心,问:「那沈言笑怎么办。」 喜欢温余的女生不在少数,温余好看优秀,满足一切青春期女孩对梦中王子的幻想,这王子突然成了别人家的肯定会不忿,但大家在高三的重压之下多半不会演电视剧似的寻死觅活,最多堵心一阵就放下了。 或是像乔源想的那样,恋爱这种事各凭本事,败者为寇坦率认输,也算潇洒。 然而沈言笑不同,换位思考,倘若温余告白的对象是宁致,甭管乔源嘴上说的多好听,绝对炸毛,刀都能给你磨亮了。 郑可心听到这话更加一脸苦大仇深,原本热闹的三个人也安静下来,就在这时,门口突然窜进来一个男生,这男生约莫和他们差不多大,手里捧着一束巨大的玫瑰花,一路小跑冲上了二楼。 那男生跑得快,没注意到一旁旁观的四名观众,等他跑远了宁致才靠过去悄咪咪的和安冀说:「今天什么吉祥日子,现在大家唱歌都要买花了吗,唱歌前要搞祭祀吗。」 说完两个人心照不宣的笑,郑可心却从刚刚打坐的状态脱离出来,她一个连同班男生都分不太清的脸盲,忽然觉得刚刚那个男生有些面熟。 还没等她想起来,乔源突然一个鲤鱼打挺从椅子上窜起来,喊了一声「我靠」后追着那男生朝楼上跑去,边跑边回头让宁致她们别乱跑,原地待命。 宁致纳闷的戳了下郑可心:「楼上着火了?」 郑可心摇摇头,本能的觉得不太好,这种预感和她心里原本就摸索不清的情绪缠绕在一块,比数学求导大题最后一问还缠人,此番是一样都琢磨不透了。 楼上温余和许念念所在包间的隔壁,齐尧正和一群狐朋狗友们谋划着名一出告白的好戏。 所谓人以群分,齐尧自己长不大,身边的哥们也无一例外全是名副其实的小兔崽子,一个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成绩一塌煳涂学习狗屁不会,就知道起闹生事。 刚窜上楼的男生抱着话推开包间的门,顶着一屋子狼嚎朝齐尧喊:「兄弟,花买来了!」 十几个男生训练好了似的,整齐划一的发出一阵闹笑,拿着麦的男生五音不全,比乔源唱歌还慎人,一见花买回来了搞得跟自己告白似的,对着话筒嗷嗷乱叫。 第70页 原本那天齐尧听了沈言笑的话,只是想过来给他昔日的兄弟过个生日,结果前两天又一次月考结束,整个高三年级再次爆发大规模请家长事件,齐尧他爸人在市里回不来,被安排了一通电话会议,而和齐尧关系好的一些外班男生,无一例外全都挨了一顿混合双打,纷纷掉了一层皮。 齐尧他爸把他塞进徐高前特意调查了那些富家子弟所在班级,给齐尧挑了一个熟人少好学生多的三班,齐尧齐大公子的名声仍在,但他转来的不是时候,如今高考当前所有人都急的火烧屁股,没人会在这个时候跑来和他共建同学情。 大家面上跟他关系都不错,但这不错只是薄薄一层纸,是没法和齐尧之前拉帮结派一起拿钱消灾的兄弟帮相提并论的。 齐尧他爸当过校长,算到了齐尧在三班状况,却没算到因为总是被叫到办公室训话,齐尧又和分散在各班的「曾经的兄弟」熟络起来。 那天齐尧跟着丁心一起和他爸开了个电话会议,痛定思痛的反思了自己的学习态度和学习积极性,刚一出办公室就撞见了二班的马思远,马思远因为考试睡觉上了学校白榜,被各班老师当成反面教材宣传了一遍,还当众念了篇一千字的检讨,眼下是高三组的红人。 两个倒霉公子哥灰头土脸的在楼道里会和,马思远忽然问齐尧周六要不要出来玩,最近这群公子哥们都遭了大殃心情不好,急需心理疏导,于是哥儿几个前一秒还在家长跟前承认错误,下一秒就又勾搭上了。 齐尧就是一株人形墙头草,听见这话立刻:「好啊好啊。」 齐尧把这事想得简单,他既想给乔源过生日见一见许念念,又想和哥们们放松一下唱唱歌,于是让马思远和乔源定了同一家ktv。 他们一群人到的比乔源他们早,中途吼了几首歌吼累了,又被房间里的烟味呛得够呛,马思远和齐尧出来透透风,刚好看见了站在楼道里的郑可心和许念念。 马思远人在四班,近水楼台握着一堆一手消息,是一早知道齐尧喜欢许念念的吃瓜群众,他看了看许念念又看了看齐尧,坏水上头出了个馊主意。 「哎,兄弟。」他撞了一下齐尧,「那不是你们班数学课代表吗,都这大半个学期了还没追到手啊,你行不行啊。」 这个年纪的男生,一腔热血的确比十年后的中年人要充沛些,但有热血不代表没脑子,已经摸索着开始学习什么叫三思而后行,但有脑子也不代表不会受人怂恿,更何况齐尧的大脑存在感一向很低,多半情况下是个质量不太好的配置。 马思远被高三的重压压了好几个月,隔三差五被请家长,气就没喘顺畅过,巴不得找点乐子乐呵乐呵,眼下天时地利人和,特别适合看戏,于是他勾着齐尧的脖子回包间,三两句话喊了一群男生给齐尧洗脑。 这些男生中多半知情多半不知情,知情的看热闹不知情的看新鲜,整齐划一的和马思远站到了同一阵营,齐尧被灌了两杯酒酒劲上头,听着一群人放屁还觉得颇有道理,红着脸听马思远出主意:「行,你说怎么办。」 马思远能出个屁的主意,见齐尧点头立刻蹦起来:「兄弟等着,我去给你买花啊。」 第33章 例外 脑残电梯不知道出了什么故障卡在了三楼,齐尧以百米冲刺的速度一路顺着楼梯跑上楼,又从楼道这头跑到那头,还没站稳当,就看见隔壁包间涌出来十几个男生,有两个还拎着酒瓶子,乍一看特别像是闹事的,楼道里的服务生神经都绷紧了。 乔源闪身藏在了拐角后,定神一看,基本上能认出个七七八八,发现全是马思远一派的富家子弟,都是齐尧身边的人。 乔源心里咯噔一声,还没等他咯噔完,他最不想看见的齐尧从包围圈里露了个头,齐尧抱着一大束玫瑰花活像个赶着结婚的新郎官,一把推开了温余和许念念所在的包间。 乔源被这通匪夷所思的操作惊呆了,瞬间都没能反应过来,齐尧这是要抢人还是去给温余送花。 这时等在楼下的宁致突然打来了电话,乔源的手机立刻传来第二套广播体操的配乐,走在队伍最后的马思远回头看了一眼,吓得乔源急忙捏着手机后退,一转身脑袋迎面撞在了墙上。 电话那头宁致问:「什么情况,楼上怎么了?」 温余第一次和女生表白,头半个月就把想说的话打了草稿,草稿怕被发现不敢留着,写一次背一次,背完就扔,一个礼拜下来把想和许念念说的话和自己说了千八百次,然而到了许念念面前还是卡壳。 这是他动心的第一个女孩,想把一切做到最好,只是人们的计划多半美好,实施起来却总能遇见这样那样的问题,温余开会作为班长讲话,演讲作为选手讲话,晨读作为优秀代表讲话,能在无数双眼睛下脱稿歌颂各大英雄人物,赞扬上台前刚知道的世界地球日,却没法坦然的看着许念念,告诉她我喜欢你。 他俩都是性子静的人,平和的聊完了所有能聊的话题,就在许念念对郑可心上厕所时间产生质疑,温余好不容易做好心理准备的时候,一群陌生的男生忽然涌了进来。 被一群人拥着的齐尧抱着□□直奔向许念念,一个没站稳,扑通一声把原本准备好的单膝下跪演绎成了双膝下跪,要是顺势个磕头,特别有拜年的气息。 第71页 许念念被吓傻了,整个人往沙发上缩了一步,震惊的看向了温余。 温余在告白演练中,设想过许念念的诸多反应,对成功和失败都做了预期假设,认为自己已经能平和的面对今天发生的一切,然而他千算万全,却怎么也没想到半路会杀出一个齐尧。 齐尧想要拉许念念的手,被温余拦住了,一旁有两个男生「啧」了一声,秉着哥们义气对温余的举动极其不满,然而齐尧没强求,对着许念念说了一通掏心窝子的话。 酒气足逻辑欠,哼哼唧唧谁也没明白他在说啥。 乔源那边,电话那头的宁致还在询问情况,乔源一个头两个大,压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他偷偷摸摸靠近了自己的包间,做贼似的趁着房间里的男生不备,悄悄潜了进去蹲在了沙发后面。 沙发后放着一盏碎掉的灯,更好空出一条一人宽的窄缝,包间里灯光又暗,黑灯瞎火的没人注意到熘进来个人。 宁致那边开着免提,听到乔源嘘了一声没了动静,不确定的猜出乔源在偷听,几个人疑惑的交流了一下目光,跟着安静下来,就听见电话里传来模煳不清的说话声。 听不清说的是什么,这人好像嘴里含着水,吐字不清。 宁致用口型问:「这是小白吗?」 安冀用口型回:「温余喝多了?」 郑可心眉头皱的更紧,不知道乔源在搞什么名堂。 电话里的说话声忽然停了下来,接下来是一声清晰的咳嗽,而后突然传来十几个男声的鼓掌喊叫:「答应他!答应他!」 宁致她们三个围着一个手机,凑得太近,被突然增大的音量吓了一跳,勐地直起了身子,楼上的温余忍无可忍的站了起来,立刻被近旁的两个男生堵住了。 许念念没有乔源那么广的人脉圈,除了齐尧其他人一概不认识,十几个闹事的男生被乱窜的彩色灯光一照,各个不像好人,许念念被吓坏了,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对着齐尧拼命摇头。 房间里乱成了一锅粥,马思远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他一看是他妈,立刻老实了些,朝着身后的哥们们指了指手机屏幕上的来电显示,男生们音量降下来,给他让出了一条路。 就在这时,许念念忍无可忍的一把推开了齐尧和马思远,飞快的沖了出去,温余推开近旁的两个男生紧跟其后,追着许念念跑下了楼。 乔源抓准时机勐地从沙发背面翻上来坐到了许念念之前的位置,一把拽过齐尧的玫瑰花往旁边一扔,而后拉了这个醉鬼一把,齐尧酒量不好,此时醉了六七分,神志还算清醒但身子完全不听使唤,差点被乔源一把拽进怀里。 等一屋子吃瓜群众把头扭回来要架着齐尧追出去的时候,忽然发现面前上演了一出大变活人,几个人脉广的已经认出此时齐尧的「告白」对象,交头接耳的嘀咕着:「乔源?」 原本想出去接电话的马思远不知被谁一推手机摔在了地上,又不知道混乱中被谁踩了几脚,新买的手机从毁容到报废这一变身总共没超过五秒,马思远有气没处撒,都不知道该指着谁鼻子骂,是一点管闲事的心情都没有了,大骂了一声「卧槽」骂骂咧咧的推开人走了出去。 他一走,满屋子的男生突然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了,屋子里各班的人都有,大家因为一些浅淡的机缘玩到一起,实则除了和其中几个关系很铁,其他都是点头之交,一群点头之交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关了伴奏全都不知道怎么接着唱了。 乔源把齐尧推到沙发上坐着,一手按着他不让他乱动,另一只手举起手机当对讲机用:「宁致,听得见吗,楼上出了点事,许念念和小白下楼了,我这边也马上下去,你们在大厅等我。」 说完,他把手机放到一旁,往沙发上一靠,朝着几个还算面熟的男生说:「哥几个真给面,今儿兄弟我跟朋友过来过生日,没想到齐尧带这么多人过来撑场子,我这先谢谢大家了。」 一个男生顺着台阶滑滑梯,立刻接上:「哪儿的话,齐尧的朋友就是我们的朋友,应该的应该的。」 剩下发愣的默默适应了状况,跟着寒暄了几句,生日快乐说完又说了几句半生不熟的场面话,纷纷离开回自己地盘了,也没人管还被按在沙发上的齐尧。 而电话那边乔源的声音刚停,许念念和温余就一前一后的从楼梯上沖了下来,两个人跑的太快,都没注意到大厅里还守在电话旁的三人。 宁致三人看着人冲进门,又看着人冲出门,已经完全被搞煳涂了,宁致纳闷的看了看安冀,安冀也纳闷的看着她,宁致又把目光转向郑可心,郑可心憋闷了半天终于忍不住,没理会宁致的目光也跟着追了出去。 面对一屋子陌生男生,许念念本能的想要逃跑,她冲出ktv的大门一路朝着公交站的方向狂奔,全部的能量全用来提供飞快消耗的体能,已经完全没有精神想其他东西。 直到跑到了公交站,摸到了公交站牌,许念念才扶着胸口停下来,又怕又累折腾的说不出话来。 到现在她都没搞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乔源的生日会齐尧会出现?为什么齐尧会突然和自己告白?这么长时间郑可心到底去哪了?难道齐尧是和乔源商量好的,大家都知道? 郑可心也知道? 温余一路追到公交车站,看见许念念气的红了眼眶,下意识想要安慰一下她,可他刚伸出手许念念勐地后退了一步,不确定的问他:「大家……大家都去哪了,今天……今天的事情是你们计划好的吗?」 第72页 温余一下子被问住了,他张了张嘴不知道该从何解释,两个人沉默了几秒许念念已经从混乱的状态里反应过来——齐尧的事情应该是个意外。 乔源是个有分寸的人,温余更不会胡来,宁致安冀和齐尧也没有任何交集,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所有人都骗她,郑可心也不会,这事应该和他们无关。 那今天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齐尧怎么会知道她在这里。 许念念心里乱的很,缓了缓朝着温余摇了摇头,想说是自己瞎想,一时乱说的,让他别放在心上。 然而这样略带安抚的摇头在温余眼里却是另一番意思——「你们怎么能这么骗我,这么耍我。」 温余一时情急,脱口而出:「不是你想的那样的,大家是有事瞒着你,但不是齐尧,我也不知道齐尧为什么会突然出现,本来不是这样的,大家就在楼下等着哪也没去。」 他语无伦次的解释了一通,练习了无数次的话已经完全想不起来了。 「要和你告白的不是齐尧,是我。」温余到底还是紧张的握了下拳头,他看着许念念,一字一顿,「念念,我喜欢你。」 已经跑到站牌后的郑可心被这句话钉在原地,而后一步也迈不动了。 她自己听到过很多遍这四个字,但从没有一次听得这么清楚过,温余的嗓音温和干净,像是在念电影里的旁白,郑可心瞬间被这句话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 许念念艰难的看着他,既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也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今天的事情太多太乱,没一件在她的意料之内,她无力招架,凭藉着本能最先想到了沈言笑。 「那……言笑呢。」 温余没想到她的回应会是这个,有些着急的上前了半步:「我不喜欢她,我也从来没有喜欢过她,我知道她喜欢我,可是……可是……是我对不起,我和她道歉。」 许念念茫然了一下,她并不是想问温余和沈言笑怎么办,而是想问自己和沈言笑怎么办,那是她的同桌,她的朋友,她的小姐妹。 温余不喜欢沈言笑没有错,可她该怎么面对沈言笑。 她脑子里一团乱麻,心力交瘁的朝着温余摆摆手,问:「可心呢。」 被结界挡在外面的郑可心一怔。 高一的时候隔壁班有个很喜欢郑可心的男生,轰轰烈烈的追了她大半年,后来那男生转学去了市里,走的那天,托同班一个女生来找安冀,转了八个弯来问郑可心,能不能去送送他。 郑可心是个向来只会用快刀斩乱麻和迴避战术处理感情问题的人,那天例外的心软,去校门口送了男生一段,那男生是个懂分寸的人,虽然不知道郑可心会不会来,但知道郑可心不喜欢人多,一早就把所有来送他的哥们朋友遣散了,一个人抱着个大书包坐在保安室门口的台阶上,远远一看还有些可怜。 郑可心终于忍不住问:「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男生抬眼看她。 郑可心:「我是说,你喜欢我,是什么感觉。」 「你这人真的是……有时候软硬不吃,有时候又挺可爱的。」男生笑了笑,或许是因为以后再也见不到了,索性大着胆子把心里话都说了,「我喜欢你就是,上课下课都想看见你,看不见你就心慌,想跟你说话,想跟你上下学,就算不能谈恋爱,并排一起走也行,想和你说我喜欢你,说很多很多遍,当然啦,也想听你说你喜欢我——虽然不太可能。」 郑可心很感动,但也理智冷静的给自己下了定义,喜欢的表现因人而异,她或许一辈子都不会有这种感受,又或许有了喜欢的人,也不一定会让对方感知,更不会想跑去和对方说:「我喜欢你。」 然而听到温余喊出这句话的时候,郑可心却突然开窍了。 她决绝任何外来食物,所有巧克力棒棒糖都进了安冀宁致的肚子,却唯独接受许念念。 她学不会女孩子间的亲密动作,讨厌手拉手一起过日子,却唯独接受许念念。 她原本想着一个人活个七八十岁,找个没人认识自己的地方,养只猫或者什么都不养,不希望自己的生活里有任何人,却唯独接受许念念。 她总是会时不时看向许念念,总是会时不时想起许念念,甚至一大早跑到人家房间,蹲在她床边看她睡觉,会期待她拉一拉自己的手,跑来和自己一起睡,而如果有其他女生和她聊天打闹,自己还会有一种隐秘的不适。 许念念是个例外,是个不该被齐尧告白,不该被温余告白,不该被任何人告白的例外。 郑可心想起了高一时那个男生的话,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她原本信誓旦旦的不会,不想,不可能,全都因为许念念变成了原来如此。 她脑子里有一个不确定的想法在慢慢成形,或许她全部的反常,全都是因为,喜欢? 不是朋友间,姐妹间的那种喜欢,而是涉及「永远」和「在一起」的喜欢。 这个念头一出,挡在她和许念念见的结界碎了,郑可心绕过站牌出现在许念念面前,轻轻开口:「念念。」 作者有话要说:又发现了一家好吃的新疆炒米粉,新疆炒米粉加上小白菜和豌豆,真是人生之光。 第34章 心跳 许念念经歷了做梦般的一通闹,看见郑可心的那一刻像是终于回到了现实,她三步两步冲上去抱住了郑可心的脖子,一直憋着的委屈和害怕终于决堤,靠在郑可心肩膀上哭了出来。 第73页 郑可心简单和温余道过别,拉着许念念上了公交车,温余看着公交车走远,原地呆站了一会儿,直到乔源打来电话才魂不守舍的往回走。 乔源叫了辆车把碍事的齐尧扔回了家,正切了蛋糕在包间里给宁致和安冀讲今天的魔幻经歷,所有人都在忙着自己的事情,没人注意到,对面车站拿着礼物盒的沈言笑。 沈言笑通知了齐尧后一直在后悔,两个礼拜无数次想全盘托出又无数次说不出口,一直拖到今天也没能拿出像样的勇气,只好半真半假的拿生病当理由,想要逃掉今天的聚会。 她想着,今天是乔源和温余的主场,郑可心又在,齐尧只是去凑个热闹,应该不会胡来,然而中午发烧反覆,她借着上升的体温又想,万一齐尧当众表白了怎么办,念念面子薄,最不会处理这种事,聚会人多口杂,万一传到老师耳朵里又该怎么办。 沈言笑听过诸多关于齐尧的八卦,知道他是有「前科」的。 她没有勇气陈情,也没有勇气打电话提醒,但还是拿着礼物来了,结果刚一下车就看见温余追着许念念一前一后往公交站跑。 女生不讲道理的第六感再次上线,沈言笑裹着围巾口罩和郑可心一起被钉在原地,隔得太远她听不见温余对许念念说了什么,但能看见温余小心上前的动作和慢慢举起的手。 后来许念念上了车,后来公交车消失不见,温余盯着许念念离开的方向,自始至终都没有朝对面看一眼。 沈言笑的心像是断了线的风筝似的坠了下去。 她自己有喜欢的人,知道喜欢一个人的样子。 而她喜欢的人,有了自己喜欢的人。 有那么一瞬间她看见许念念低着头,温余隔空拍了拍她的肩膀,似乎是想抱她,就像曾经她远远地跟在温余身后,伸出手幻想的那样。 她的喜欢活在众人的闹笑声里,笑过就散,而如今她才知道,温余在这份笑声里,想的是许念念。 郑可心拉着许念念坐在公交车后排,颠三倒四的听完了楼上的事情,而后同样不解的皱了皱眉:「齐尧?」 她之前只觉得齐尧烦人,想躲着,听了楼上的事情瞬间感情变质,想揍他。 郑可心也把乔源安排的事情交代了,许念念听完瞪她一眼:「所以你们商量好的,你们都知道班长要……的事。」 「乔源之前只告诉了宁致。」郑可心急了,「中午吃饭的时候乔源听说你来不了了才告诉我和安冀的,我之前一直以为半个班都会来,根本不知道。」 她语速太快,表情又太紧张,整张脸写着冤枉,搞得许念念有一种自己刑讯逼供的感觉。 「也对。」许念念嘆口气看向窗外,「你要是知道这件事,也不会同意言笑一起来。」 郑可心这才想起来这个人:「对了,她人呢。」 「生病了,她这几天一直不舒服,早上和我说不来了,我上午一直在上课,忘了告诉你了。」许念念的想到沈言笑又是一团乱,朝着郑可心眨了下眼,「还好言笑没来……」 这事放谁都为难,郑可心知道许念念的顾及又不知道该怎么处理,顿了顿才问:「这件事,你打算怎么跟她说。」 许念念摇了摇头,顺势靠到郑可心的肩上:「我不想说,言笑最近状态本来就不好,这几次考试成绩都不太理想,她一着急又爱生病,身体也撑不住,这事还是别让她知道了,你能不能帮我和乔源他们说一声,让他们就当不知道这件事。」 郑可心「嗯」了一声,问:「那温余那边呢?」 问完这句话,郑可心身子僵硬的紧张起来,她嘴转的比脑子快,说完才想起来,自己并不知道许念念对温余的态度。 她没说喜欢温余,可也没有当面拒绝温余,齐尧这个公子哥蹦出来告白郑可心一点也不担心,可温余和他不同,两个人不是一个级别的。 或许许念念也动心了,只是因为被吓到了一时乱了手脚,又或许她只是顾忌着沈言笑。 郑可心正襟危坐,窗外好红绿灯好像手术室的指示牌,让人看一眼就觉得紧张,车子开动那一刻,她听见许念念说:「班长是个好人。」 「——他很优秀,很礼貌,但是……」 郑可心打断她的话,替她说完了好人卡上的最后一句:「但是你不喜欢他。」 许念念抬起头,不知道她怎么这么激动。 郑可心僵硬了一会儿,继而很慢很慢的笑起来,抬手把许念念的脑袋按回自己肩膀上:「早恋不好,影响学习。」 到了楼下,郑可心的电话响了起来,苏瑛玉在那边问:「可心,你在哪呢,忙吗?」 十月一那件事过后郑可心再也没有回过家,只是每周给苏瑛玉打两三次电话汇报情况,不知不觉已经两个月过去了,雨里找盛芸明这件事连同着盛芸明这个人好像已经遥远到了另一个世界。 然而郑可心经过这十多年的折磨,心里清楚,平静只是暂时的,苏瑛玉小声的问:「你要是不忙的话能不能来医院一趟,陪你姥姥待一会儿,妈回家取点东西。」 郑可心问:「怎么了?」 「你姥姥半夜不睡觉踩着椅子擦相框,把腿摔了。」苏瑛玉答,「医生说得住院,你爸刚被公司叫走了,我回去拿东西,放你姥姥一个人在医院不放心。」 第74页 郑可心听苏瑛玉交代了病房位置,嗯了两声挂断了电话。 许念念察觉到她要走,一把拽住了她的胳膊:「你去哪?」 郑可心隐隐摸到了自己的所思所想,虽然还没时间把思绪理顺,也来不及站在现实层面上把问题想清楚,但她至少能确定她对许念念的感情已经不能用友情来概括,自然而然的无师自通,熟悉了所有的肢体接触。 她拍了拍许念念的头:「乖,你先回家,我妈找我有点事,我很快就回来,我回来陪你吃晚饭,我保证。」 许念念不撒手,她被一连串的事吓傻了,现在极度抗拒独自一人,好像郑可心一走,又会出现一堆魔幻的甲乙丙丁。 「回你家是吗,我陪你去。」 郑可心本能的说不用,然而平时好说话的许念念今天执拗得很,无论郑可心说什么都不松手,郑可心被她死死地拽着手,拉扯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一个人害怕。 除了宁致、安冀和乔源,郑可心没和任何人说过自己家里的事情,小学时是因为担心,会像萧绪一样被看成疯子家的孩子,后来则是单纯的不想惹麻烦,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盛芸明始终是她心里的一块疤,能摸到这块伤口的人,一定是她非常亲近的人。 之前她不想让许念念知道,现在想来是因为许念念是不同的,而今她愿意让许念念知道,也是因为,正是因为这份不同,她才想要坦诚相待。 她想告诉她关于自己的全部,只要她愿意听。 郑可心和许念念赶到医院的时候,盛芸明正绘声绘色的和同病房的老人们讲自己的悲惨遭遇,讲女婿是怎么用棍子打向她的后脑勺的,自己的女儿又是怎么冷眼旁观的。 郑可心面无表情的盖过病房里的嘈杂,朝着苏瑛玉喊了一声:「妈。」 苏瑛玉正在给盛芸明削苹果,听到声音立刻握着水果刀站起来,客气的朝着许念念笑了笑:「这是念念吧。」 郑可心的声音惊动了盛芸明,盛芸明被打断了思路,愣在原地茫然了一阵,瞬间忘记自己在说些什么,笑眯眯的看向郑可心:「哎呀我们大孙女来了,同学也来了,别站着,快坐快坐。」 许念念客客气气的见了家长,喊了声阿姨好又喊了声姥姥好,听见盛芸明追问。 「小同学叫什么名字啊?」 老人都喜欢新鲜,逮到小辈总喜欢查人家户口本,一屋子人打量着郑可心和许念念,盛芸明的目光则一直盯在许念念身上,看的郑可心发毛。 许念念刚要说话,被郑可心挡了,苏瑛玉交代了郑可心几句,知道她不愿意在这待着,匆匆回家取东西去了。 临走拉着许念念的手交代了一句:「可心说你俩住在一起都是你帮忙做饭,真是麻烦你了,有空到家里玩,阿姨给你做好吃的。」 许念念一听说做饭,立刻想到郑可心炸厨房的一堆壮举,想着有其女必有其母,艰难的维持着乖巧礼貌的样子笑了笑,迅速学会了郑可心那一套:「谢谢阿姨,不麻烦了。」 「不麻烦,阿姨做饭可好吃了。」苏瑛玉留下这句话急忙走了,不知道这话在许念念耳朵里就是——「不麻烦,阿姨比可心强一点。」 郑可心打了热水回来,正撞见许念念在目送苏瑛玉的背影,问:「我妈跟你说什么了?」 许念念笑笑:「阿姨说你不省心,麻烦我了。」 郑可心向来不懂害羞脸红是什么感觉,有男生和她告白开始,她就是个听人念情诗仿佛被催眠,收到玫瑰花只觉得浪费钱的个性了,如今却突然敏感起来,被这句转述说的不好意思,大冷天的手心立刻又出了一层汗。 右手掌心间歇式发热症状好像成半永久的了。 两个人再进到病房时,盛芸明的话本子已经出了新章节,同病房的没看完热闹,提出了「女婿打了你的头你为什么伤了腿」的质疑,盛芸明愣了愣,迅速根据自己的腿伤编出了一套新的说辞。 「哎哟哟,可不得了,你说我一个八十多的老太太哪打得过他啊,他一打我我就赶紧跑,这就摔了。」 一个老头问:「那他人呢?」 盛芸明:「跑了呗,他打了我还不跑,早就跑了。」 那老头又问:「你这胡说,刚我还看你女婿着呢,是人家小伙子把你送来的,不然你闺女一个姑娘家,咋把你送过来。」 听戏的一干人等听到这事情有转机,这转机还颇为有理有据,原本三分听故事七分唠家常的注意力全都被吸引过来,老头说一句看向老头,盛芸明回一句又看向盛芸明,应该是这辈子没坐过小品演出贵宾席。 盛芸明被怼,哑口无言了一阵,差点没能接上话,但是顽强的战斗力又给她找了个理由:「我闺女报警警察把他抓回来了呗,他打老人犯法,他能不管我吗,他不管我我闺女就让他去蹲大狱。」 这下老头还没开口,近旁一个老太太先起疑了:「你刚不还说你闺女不管你,看着你挨打吗?这怎么又说是你闺女报的警了?你闺女到底是向着你还是向着她老公啊?」 盛芸明一下子被这个艰难的选择题困住了,转眼又煳涂了起来,摸到苹果往嘴里塞了一块,嚼了嚼,就忘记自己说了什么了。 她是怎么伤的?怎么到的医院?苏瑛玉去了哪里?她全都不记得了,一抬头看见郑可心和许念念,连带着自己人在医院都忘记了,笑呵呵的给她们递水果:「哎呀我们可心来了,上学累着了吧赶紧坐过来歇会儿,同学也来了,同学好同学好,小同学吃苹果吗?」 第75页 在一屋子人的注视下,郑可心像株植物般静默的靠着墙面站着,没在意他人的目光,也没理会盛芸明的询问。 许念念看了她一眼,结合盛芸明颠三倒四并不善意的叙述和郑可心戒备而冰冷的状态,多少能猜出这其中的一些矛盾,上前把苹果接了,回答了几个问题,盛芸明的记忆维持不了多久,听过就忘,几个问题颠三倒四问了好几遍。 自始至终,郑可心都没说一句话,没一会儿盛芸明盘问完许念念,又开始絮絮叨叨的说起她女婿打他后脑勺的事情,周围听戏的见她嘴里没个新鲜,纷纷没了兴致,盛芸明没观众,自说自话了一阵,躺下睡了。 苏瑛玉赶回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郑可心本能的拒绝了苏瑛玉留她们吃饭的好意,拿作业写不完的万能藉口拒绝了。 她心知肚明,盛芸明是个不□□,苏瑛玉走不开,所谓的留下来一起吃个饭,恐怕就是在医院病房打好饭拿到病房里来。 然而许念念问起来的时候,她只是摇摇头,尽量平和的说:「医院的饭没你做的好吃。」 她已经决定要把自己的家庭展示给她看,却不知道该怎样让她知晓,她对盛芸明的恶念。 「嗯,那倒也是。」许念念绝口不提病房里郑可心的反常,她能感觉到,那是郑可心最敏感的一层壳。 「想吃什么。」 「想吃……番茄牛腩。」 许念念想了下:「今天太晚了牛肉没解冻,明天中午给你做。」 郑可心:「想吃饺子,玉米鸡丁的。」 许念念:「嗯……包饺子要花好久,这个也先欠着,下礼拜吃吧。」 郑可心忽然转过身看她,探寻似的笑着问:「我想吃什么你都给我做?」 「想吃什么都行。」许念念嘆了口气,郑可心笑的太难看了,「回家吃火锅吧,家里还有之前存的羊肉片和虾滑,底料蘸料都有,还有好多菜。」 她说着,转过身抱住了郑可心,郑可心整个人一僵。 许念念左手还拉着郑可心的手,用空着的右手拍了拍她的后背,尾音有一点点上扬的哄着:「没事啦,回家吃好吃的去啦。」 说完许念念松开手,然而刚刚移开一点又被郑可心拽了回去,郑可心松开被许念念握住的手,像在公交站许念念抱住她的那样,认真的用力的抱住了她。 突然降临的寂静中郑可心只能听见两份的心跳声,节奏一致,整齐划一,带着相同的滚烫热度,像是这世上只剩下她们两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突然好想找小爷玩,开始疯狂查车票。 第35章 家里 当天晚上她们把冰箱清空,端着两人份的胃准备了四人份的食材,热热闹闹的吃了一顿火锅。 电影选的又是外国催眠片,许念念被英语刺激的魔怔了,在家里的墙上贴满了写着单词的便利条,走到哪背到哪,如今看电视都不忘学习,郑可心跟着也没了仅有的娱乐。 好在郑可心如今滤镜厚重,面对这份折磨也毫无怨言,听着电影里的正宗英语听力陪许念念洗菜,时不时问她一句:「这个用英语怎么说,这个呢?」 许念念举着锅铲轰她:「出去出去,别给我捣乱。」 这是她们两个自己的家,没有让人头疼的齐尧和温余,也没有解释不清的盛芸明,这块天地和外面的一切嘈杂纷争隔开来,是一块只属于她们两个人的净土。 郑可心不闹她了,出来把客厅收拾好又把锅端出来烧水,许念念忙了一会儿把所有菜都整理好,又倒了两杯蜂蜜柚子水。 郑可心用手背贴了下杯子:「我不喝热的,我喝凉的。」 许念念瞪她一眼:「不喝渴着,只有热的。」 郑可心现在处于一种没事找骂的阶段,得了许念念一个白眼还挺高兴,瞬间接受了火锅配热饮的搭配,她喝了一大口,突然发觉柚子还有开胃的功能,瞬间就饿了。 两个人解决掉一盘肉和一小篮子菜,见许念念去拿虾滑郑可心伸手帮忙,许念念没给她,说她下的虾滑特别圆,要给郑可心露一手。 郑可心立刻像是等着幼儿园老师发小饼干一样坐好了,盯着许念念的动作目不转睛看了一会儿,才发现自己有点幼稚。 她心里有一股没来由的快乐,不知道是不是太热了耳根一直是麻的,看什么都觉得有意思,眼里被盖了一层水汽,好像闪着光。 「家里有没有毛肚。」人一心情好胃口也跟着长,她现在什么都想吃,想到万恶八宝粥都觉得怀念,闹腾着去晃许念念。 许念念和她熟了,也慢慢开始展露专属自己人的小脾气,手里的虾滑被郑可心一捣乱变成了椭圆形,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有有有——有个鬼,你当家里开超市的啊什么都有。」 家里。 她们两个的家里。 郑可心很气:「吃火锅怎么能没有毛肚!没有毛肚的火锅是不完整的!」 许念念:「我吃火锅就从来不放毛肚。」 郑可心:「为什么。」 「小时候被噎到过。」许念念下好虾滑坐回到沙发上,郑可心自然而然的端着碗靠过来,听见她说,「那片毛肚煮的时间长了,太硬咬不动,我就直接咽下去了。」 她微微扬了下脖子指着自己喉咙的位置:「就卡在这了,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据说当时我脸都憋紫了,家里人吓坏了,赶紧送我去医院。」 第76页 郑可心鬼使神差的,摸了一下许念念指着的地方,问:「后来呢?」 许念念笑了一声:「后来我刚到医院门口,就吐出来了。」 郑可心:「哈哈哈哈。」 许念念:「你还笑——后来我特别害怕毛肚,再也没吃过,看见都头疼,觉得有人掐我脖子。」 郑可心咬着油麦菜没说话,三分钟前还被夸贊时火锅灵魂的毛肚瞬间变成谋害许念念的罪魁祸首,被郑可心无情的从高分食物榜单上踢出去了。 郑可心毫无原则的想着,许念念喜欢吃什么她就吃什么,谁说火锅的灵魂是毛肚的,放屁。 火锅的灵魂是那个陪你吃火锅的人。 虾滑熟的快,许念念捞出来给两个人分了,听见郑可心笑着说:「听乔源说,他表哥在市里寄宿,食堂吃久了跟吃斋饭一个感觉,拜託走校生买了一堆肉和丸子,在宿舍拿饮水机涮过火锅。」 许念念吃了一惊:「真的?」 「真的啊。」虾滑太烫,郑可心端着吹气,头也不抬的说,「他表哥胆子大,饮水机是两个宿舍合伙从宿管办偷的,后来那两个宿舍因为东西不够分打起来了,这才招来了宿管老师,他哥罪上加罪的二次方,被记了大过,零花钱全没了,好长一段时间都靠乔源救济。」 许念念从小到大没做过违纪的事,作业都没缺斤少两过,一时被这一连串操作镇住了,都知道该从哪开始吐槽。 「乔源他们家的孩子好像都……挺有个性的。」郑可心又说,「据说他另一个哥因为学校晚自习放电影,跳墙出去买爆米花,刚站上墙头就撞见了在校外查电动车的年级主任,后来教导主任一查,他不仅买爆米花,还骑电动车,所以乔源老说自己上樑不正下樑歪。」 这一连串的事情听起来匪夷所思,怎么听怎么像是编的,可是根据乔源打坏学校摄像头被开除的事例看,好像又说得通了。 「对了,我也知道一件事。」许念念听了一通违纪,也想起一件久远的事情,初中的时候有一次国旗下讲话,我记得有个男生因为逃课去吃火锅,还念检讨来着。」 郑可心愣了一下,笑的上气不接下气,满脸通红的问她:「是不是初三的时候,冬天。」 许念念扭过头:「你怎么知道。」 「我也是徐中的啊,而且念检讨的人,哈哈哈哈就是乔源。」 郑可心把当年的糗事全盘托出,当年那个冬天大家水逆,乔源篮球赛惨败,宁致排名掉到了班里第十四,安冀喜欢了好些年的偶像被爆有了孩子,还俩,她自己也因为家里的事情心情不好,几个人被乔源一怂恿,决定逃课出去玩。 许念念问:「所以你们就逃课去吃火锅了?那怎么只有乔源一个人被抓。」 郑可心哈哈笑着摇头:「我们根本没去吃火锅,那是乔源瞎编的,他带我们从西门翻墙,想着转一圈体活课结束就回来,结果他率先跳出去……」 郑可心又哈哈一阵才继续说下去。 「……掉进了墙外的垃圾堆里。」 「后来……后来乔源觉得丢人,死都不肯说,主任还特别纳闷——哈哈哈哈那家店的火锅是臭的。」 哈哈哈哈。 两个人敞开了肚皮也没能把准备的食材解决,许念念单方面推翻了郑可心番茄牛腩的提议,决定临时改菜谱,第二天中午先吃麻辣香锅——反正麻辣香锅和火锅原材料基本一致,而且郑可心保证,她的胃只讨厌麻辣烫,对麻辣香锅的态度还算友好,而且格外喜欢麻辣香锅里的腊肉和笋条,以此来温婉的表示自己对这两样食材的期待。 许念念:「你看我像不像笋条。」 两个人把乔源的黑歷史翻了个干净,闹着把厨房和客厅收拾了,吃得太多坐不住,干脆找出笔记本一边散步一边背书,郑可心掏出了许念念藏在冰箱顶上的戒尺,烦人的盖住墙上的便利条查许念念单词。 背不出来还打手心,轻飘飘的碰一下,捨不得下狠手。 一直闹到夜里十点半,两个人洗漱完定好了第二天的闹钟,郑可心在自己的床上坐了一会儿,抽风似的把自己的被褥团成团抱在怀里,敲开了许念念的房门。 「我和你睡。」 许念念的床比她的大一些,也比她的软一些,许念念妈妈来的那段日子,郑可心中午犯困,总喜欢跑到许念念的房间睡午觉,人都说自己的窝最舒服,她也不大能睡得惯许念念的软床,然而躺在这个房间里总是莫名觉得安心。 这个小区供暖实在,房间里温软的像是夏天,她俩把之前翻出来的冬衣又收了起来,虽然被子换了厚的,但身上还穿着夏天的睡衣,许念念翻了个身靠过来,像之前那样把手搭在了郑可心的胳膊上。 吃火锅的热闹散去,长夜静寂,两个人揣着各自的心事躺在床上,谁都没睡着,许念念在思考明天该怎么叮嘱温余,郑可心则在发愁,她想把她家那一堆烂摊子事推到水面上,到底要怎么开口。 许念念意志坚定,大概把想和温余说的话在心里过了一遍,一抬眼发现郑可心还没睡,正不知盯着哪发呆,知道她大概又在想家里的事情了,于是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郑可心就着她抬起的手,低声问:「你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关于我家。」 「嗯——」许念念拉了个长音,善解人意的说,「这毕竟是你家里的事情,你要是想说我就听着,不想说就不说吧,没关系。」 第77页 许念念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柔和,郑可心忽然被这句没关系戳碎了硬壳。 她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她想要全盘托出的不仅仅是疯子盛芸明,还有想要杀了盛芸明的她自己。她无从预测许念念的反应,她既没办法接受许念念相信自己的恶念从而感到恐惧,更没办法接受许念念把她的心绪当做玩笑。 如此两相纠结才不知如何开口,然而全部的担忧全都被这句没关系消融了。 郑可心有了一股没来由的底气,好像无论她交代了什么许念念都还是那个许念念,就算她瞎扯掉进垃圾堆的是她自己,许念念也不会笑话她。 人对一件事情紧张重视,难免会对它做出诸多假设,就像温余提前半个月练习告白,乔源拎着成绩单总要在家门口深唿吸一样,然而郑可心却假设不出许念念的反应,因为她压根不知道最好的反应是什么。 她握着许念念的手开口:「我姥姥……就是你今天见到的那个,她有病。」 这话一出,郑可心瞬间找到了感觉,一股脑把憋在心里的事情全都说了出来:「她一开始只是煳涂,老忘事,四年级我姥爷走后就开始疯了,说是老年痴呆、小脑萎缩、被迫害妄想症……老人的病谁也说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医生也看了药也吃了,怎么做都不管用,反正就是疯了。」 「嗯。」许念念适时的顺着她的话问,「疯了……是什么样子的。」 「就是你今天看到的样子。」郑可心苦笑了一下,今天盛芸明阴差阳错的当着许念念的面说了一堆疯话,反倒方便她解释。 「她总觉得我爸妈要害她,偷她东西、给她下药、吃饭了也不承认,然后怀疑我妈要饿死她……有时候白天发疯,有时候白天睡觉夜里发疯,不睡觉,坐在沙发上骂人,她骂人是很脏的……反正不堪入耳,有时候骂人不痛快就闹着要去医院,说自己要死了,搞得大家都没法睡觉。」 许念念:「所以你就搬出来了?」 郑可心:「嗯,我本来想高中住宿,可惜徐高不提供宿舍,想要搬出来住,高三之前又查的严,必须家长陪读,我妈……不可能陪我,我爸也不行,盛……我姥姥犯起病来,我妈一个人照顾不了。」 「那你姥姥其他的孩子呢?」许念念之前有想过郑可心家里的情况,但没想过她连睡觉都睡不好,想着这事总不该她一家抗,顺理成章的问:「他们不能轮流照顾你姥姥吗?」 郑可心:「我妈还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姨妈天生心脏病,年纪比较大,现在人快六十了,早两年把这边的房子卖了,被我表姐接去外地养老去了,定期打一笔生活费,偶尔回来。」 说到这郑可心停下来,许念念察觉出异样,小声问:「那你妈妈的哥哥呢?」 「死了,一家三口都死了。」郑可心沉默了一会儿开口,「我姥姥闹着要去我舅舅家住,我舅念着我妈辛苦过来接,结果路上遇到了车祸。」 许念念恍惚觉得这一天比一年还漫长,听到这话张了嘴却发不出声音,只能抱着郑可心的胳膊,安慰的拍着她的手背。 很多时候盛芸明犯病郑可心都会想起舅舅一家,然后借着更悲惨的生命劝慰自己,想让自己相信自己过得「还不错」,久而久之已经麻木了,好像那无辜的一家人只是出门旅游了,虽然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但早晚会回来。 「我舅舅很喜欢女孩,他结婚晚,结婚前总喊我闺女。」郑可心揉捏着自己的创口,「出车祸的时候,表弟还不到四岁。」 说完这话,她觉得已经完全没有感觉得心口忽然钝痛了一瞬,原来好多事不是放下了,而是藏起来了。 别人看不见,她就当自己也看不见。 许念念凑上去抱她:「他们都去天堂了。」 郑可心原本想说「你生物课都白上了」,然而话到嘴边又觉得没意思,上课教的东西考试的时候都不见得想的起来,这种时候干嘛拿出来扫兴呢。 她点点头:「嗯,去了就早点投胎吧,趁着……盛芸明没死,找个好人家,下辈子……下辈子别这么倒霉。」 「活长点。」 作者有话要说:没事找骂阶段真形象。 摄像头——高中楼后的摄像头是坏的,不知道听谁说,是被一个学长用桌球打掉的,不过十有八九是大家瞎说的啦,因为摄像头下面刚好对着一个桌球檯。 毛肚的确是火锅之光,但去年的这个时候,我也的确差点被人生之光噎死,到现在都记得大半夜两眼冒金星的感觉。 点麻辣香锅一定要加笋条,腊肉和鸡肉,没有花生米都行,但没有腊肉算什么麻辣香锅(我规定的)。 今日上网看到——想写就写!写了就对!每一句都对!全对!一会儿话多一会儿话少也对!写就对!(记不清了,原文大概是我记住的三倍) 有时候也会苦恼自己写的东西没人看,是我的问题,自己不厉害,想成为更厉害的人……会被很多问题困住,这种时候看到这种没道理但是超级用力的加油打气真的太好了。 第36章 好梦 郑可心把盛芸明的事情交代清楚了,开始剥开了交代自己,她违心的喊了一晚上「姥姥」,终于在喊出「盛芸明」三个字时吐了一口顺畅的气。 「初三,就是乔源带我们逃学头一天,不记得因为什么事,我和盛芸明吵了一架。」郑可心注意着措辞,不希望情绪化的用词让自己看起来像是在卖惨,于是她实事求是言简意赅的两三句话把自己的情绪波动概括了,「我俩一共吵过两次,初中一次高中一次,不是什么大事,都是因为她骂我妈,可能骂的多了,量变引起质变,我就受不了了。」 第78页 许念念静静听着她说。 「后来我就不和她说话了,再后来……隔三差五我就想杀了她。」 郑可心原以为说这些事情时,她会因为担心许念念的态度感到不安,然而并没有,把自己的真实想法说出来,反而带给她一种放松的安全感。 「计划了很多次,写了一整个本子,很多时候差一点就动手了,想着伪装成意外也不是很难,就算被抓住,未成年人不会判死刑,死刑也不是没法接受——可能人十几岁的时候,都有一段格外不怕死的『光辉岁月』吧。」 她顿了顿,笑了笑。 想了想,没了,好像就这些。 所谓剪不断理还乱的家事,也不多短短几句话,这日子和离家的行李箱一样,剃去琐碎,一翻就见了底。 她说了一通沉重的砸人心口的话,下意识不想让气氛这么沉默,随口说了件轻快的事情打趣:「乔源之前为了去桦实还闹过跳楼呢,虽然是苦情戏,但他当时中二病严重,跟他爸叫板时的确老说自己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感谢今晚出场率极高的乔源,跟着绷紧的许念念终于缓了口气,然而她像是看了场压抑的电影,一时不知道该回应什么,搭在郑可心胳膊上的手也不动了。 房间里光线很暗,郑可心自己交代的痛快,一口气说完了才想起许念念的承受力,不确定的喊了声:「念念。」 许念念知道郑可心凡事压在心底的个性,她轻描淡写用几句话概括出来的情形都无法让人接受,这细想想,一年又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她都是怎么熬过来的。 郑可心见她一直不说话,有点慌了,又喊了一声:「念念。」 许念念被这声叫的清醒了一下,快速问:「那就不能送她去养老院吗,或是精神病院,一直和你们生活在一起你家的生活怎么办,你怎么办,还有你父母,我是说……就没有别的解决办法吗?」 郑可心静静看着她。 郑可心原以为,按照许念念的个性,会像他人一样清官难断家务事,说通车轱辘话安慰她几句,又或是忌惮自己的恶念,告诉自己不能做傻事,却没想到她开口说的,会是这样「不孝顺」的一通话。 这有点不像她印象中的许念念了。 郑可心先回答了她的问题:「林城又不是市里,哪那么多养老院,精神病院倒是有,但是她严格意义上来说,只是老年痴呆,没有伤人的能力,精神病院也不会收,而且,我妈也不会同意的。」 说完这话她才试探性的问:「你会不会觉得我……很过分,她毕竟是我姥姥。」 许念念蹭着她的胳膊摇了摇头。 郑可心:「也不会害怕吗。」 许念念问:「怕什么?」 「就是。」郑可心轻轻笑了一声,「我会想杀人啊,不是闹着玩的那种,认真的想杀人。」 「想杀人的人多了去了。」许念念摇头,「你只是把这件事说出来了而已,有什么好怕的。」 郑可心吃了一惊,她印象里的许念念从不说重话,气急了也只是握拳头,生平恐怕都没骂过人,更不会有她心里滔天的恨意,这番「大度」又「通情达理」的理解,似乎是拿错了宁致的台词,郑可心没反应过来,又听见她说。 「就像我啊,我也有过想杀的人。」 郑可心喃喃的问:「你……不会的……」 而后又摇头:「不一样的,我想杀的不是电视剧里的反派,是活生生的人,……还是我的亲人。」 许念念快速接话,「我曾经想杀了我奶奶,很小很小的时候。」 不等郑可心发出疑问,许念念就继续说了下去:「我妈比我爸大了五岁,和我爸是姐弟恋,他们那个年代……总之我爷爷奶奶都不同意,我爸我妈也没少做傻事,后来我妈怀孕,我奶奶一听是个女孩,逼着我妈去打胎……是我爸护住了我。」 郑可心握了下她的手:「嗯?」 「我只是说她不喜欢我妈妈和我,我也不喜欢她。」许念念瞭然郑可心的意思,没等她问完继续道,「我爸妈都是医生、工作忙,总是顾不上我,我爸就买了一只小狗陪我,后来非典那年,我奶奶非说小狗不干净,趁我不注意把小狗从楼上扔下来,摔死了。」 那时候许念念多大,七岁?八岁?一年级还是二年级?小孩子贪伴儿,正是把小动物当朋友的年纪。 许念念很平静地问:「我不该生气吗,不该恨她吗,恨她有错吗。」 郑可心说不出话来。 她八卦听的少,除去同病相怜的萧绪,自始至终只了解身边三个朋友的家庭,安冀家庭和睦,父母恩爱,宁致妈妈煳里煳涂的,被一家子当吉祥物宠,就算是乔源那个动不动就提棍子的生长环境都让郑可心觉得羡慕,她想着父子之间打打闹闹的,可能是男人间情感交流的一种方式。 这大概和家长们总觉得别人家孩子好是同一种心理。 她把自己家清官难断的家事当成了世间独一份,只有自己艰难度日,只有自己咬牙切齿,现在才发现……或许是自己了解的样本太少了。 许念念说:「爱一个人是很正常的事,恨一个人也是很正常的事,行为有对错之分,但是感情是没有对错的,而且,想杀人和会杀人,不一样。」 这结论一出,郑可心压在心里的所有不能与人说,全都成了稀松平常的事情,许念念用一种她都不敢设想的方式包容了她。 第79页 两个人回家就开始闹,一直不停歇的说了几个小时,又随口说了几句闲话,许念念的声音慢慢低了下来,忘了聊到了哪,也忘了谁说了最后一句话,她抱着郑可心的胳膊保持着一个姿势停顿了好一会儿,忽然翻身朝着墙的方向滚过去。 郑可心睁开眼,知道她这是睡着了。 她想着墙边还放着两本没看完的笔记,以怕许念念撞到头为由,轻手轻脚的想要把背对着自己的人翻过来。 许念念身高一米六五,是排骨不是土豆,哪那么好摆弄,郑可心半躺着不知道如何发力,又怕动静太大把人吵醒,小心翼翼的折腾了十分钟,踹开了被子还是搞出了一头汗。 好在许念念从小就养成了滚来滚去的好习惯,如今回归了自己的床又比较放松,郑可心鼓捣了半天,总算把她的肩膀转了个三十度小角,许念念被打破了平衡,顺着那三十度的方向一股脑滚过来,撞进了郑可心怀里。 郑可心怕她不舒服,没敢靠太近,隔着许念念抱在怀里的被子又给她留出了一段能自由活动的空间,而后看她被子都被团在了怀里盖不到肩膀,怕她冷,又把被自己踹到脚底下的被子捞了上来盖住了两个人,而后伸长胳膊挡在了许念念身后,不想她再滚回去。 忙完这一切,郑可心缓缓起身,在她的额头上亲了一下。 好多想不明白也学不会的事,突然就无师自通了。 而后她维持着这个姿势开始数羊,数完羊数草,数完草数灰太狼的毛,不知道数了一个小时还是两个小时,还没睡着。 她闭上眼就能睡觉的能力不知不觉消失了。 许念念被身后的手挡着,翻了两次身没翻动,潜意识以为自己撞到了墙,反方向往郑可心的怀里挪了挪,总算不动了,郑可心想拿手机听书催眠,又怕自己一起身许念念就跑了,到底还是没起身。 白天里毫无缘由让人晕眩的快乐在夜里沉静下来,郑可心心里莫名的兴奋过去,听着被黑暗放大的唿吸声跟着清醒过来。 她想起许念念最后说的话——她能接受异样的恨,那她能接受异样的爱吗?接受女孩子,喜欢女孩子。 即便躺在一起郑可心还是觉得不安,她无意识的把当屏障的胳膊移近了些,手背贴住了许念念的头髮。 先前她置身之外指点江山不知道什么是腰疼,把动心这种事想的又理想又简单,总觉得自己把话说清楚了那些男生就该放弃,继续纠缠就是想不开。 等到了她自己身上她才知道,这事还真是想不开,她喜欢许念念不是她一个人的事,她需要许念念的回应。 现在不行,她们还没成年,还没毕业,那以后呢。 以后? 电视剧里怎么演的来着,得先上同一所大学,再不济也得去同一个城市,不能毕业就异地。 郑可心想到这,又想到许念念起伏不定的英语成绩,恨不得现在就把她拽起来做题,硬气了一秒她又没办法的想,就算许念念没考好,两个人不在一个城市也没什么,大不了自己多跑几次,没事就去见她。 她盯着头顶的天花板,细细的看了一圈这个小屋子,搬过来前郑可心唯一的愿望就是考上大学离开林城,没想到几个月之后,愿望即将实现前,却对高三的重压生活有了留恋。 这是一段她过过的、最好的日子。 她想着,要是能两个人一直在一起,一直上高三也行。 这个设想很扯淡,属于美好的白日梦,她想了想就一笔带过了。 人生几十年的长路,郑可心抛去遥远的和眼下的,秉着生物趋利避害的本能,幻想了一段她们一起上大学的日子,最好校区不太大,这样见面比较方便,食堂可以很难吃,反正许念念什么都会做,如果许念念愿意的话,两个人还可以搬出来住,那时候高考结束,许念念不用再看催眠电影,两个人可以靠在沙发上,一边吃火锅一边看点喜欢的。 她想把眼下的生活复制一份无限粘贴,她想和许念念一直在一起。 除去可以做梦的大学,郑可心没能想到更远的未来,也没能把时间线往前推,思考许念念的态度。 她只是像小孩子化身奥特曼打怪兽那样,在清醒的状态下给自己造了个梦。 障碍暂且忽略,事事都往好的方向想,反正眼下她们在一起。 郑可心之前没有过喜欢的人,脑子里问题一通啥啥都想不明白,设想一通也不管能不能实现,她脑子里开大会什么都没理明白,倒是莫名心情舒畅的想:「先这样吧,睡不着就睡不着吧,等天亮了她就起来做早餐。」 这念头一出,她叛逆性子十足的身体立刻进入了睡眠状态,眼皮打了一会儿架,友好和谐的举了白棋。 再一睁眼的时候,厨房已经飘来了麻辣香锅的味道。 许念念起了个大早到楼下买了郑可心要吃的腊肉和笋条,见郑可心睡得熟没喊她,抱着书包去郑可心的房间把作业做了。 麻辣香锅做起来简单,食材又都是处理好的,许念念提前把米饭做好,十一点半做好了中午饭,正想要去叫懒虫起床,就看见郑可心打着哈欠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许念念扔下铲子推她去洗漱,就这满屋子麻辣香锅的味道嘀咕:「你是真能睡,做什么梦了睡这么久。」 第80页 郑可心顺手又捞了许念念的洗面奶,抹干净脸才想起来。 她梦见她俩变成了老太太,约莫六七十岁,头髮白了一半但是牙口还很好,没事就大街小巷寻摸好吃的,许念念变懒了,不愿意做饭,整天想着点外卖,但早饭没变,还吃三明治,一片面包一个煎蛋,中间一片芝士片,不放火腿和黄瓜。 还是老配方,这么多年也没吃腻。 没头没脑的一段,没前因没后果,这一辈子就这么过去了。 郑可心戳了戳镜子里自己的脸,灿烂的笑了一下,和自己说:「是个好梦。」 作者有话要说:郑可心想到这,又想到许念念起伏不定的英语成绩,恨不得现在就把她拽起来做题,硬气了一秒她又没办法的想,就算许念念没考好,两个人不在一个城市也没什么,大不了自己多跑几次,没事就去见她。 她想把眼下的生活复制一份无限粘贴,她想和许念念一直在一起。 她梦见她俩变成了老太太,约莫六七十岁,头髮白了一半但是牙口还很好,没事就大街小巷寻摸好吃的,许念念变懒了,不愿意做饭,整天想着点外卖,但早饭没变,还吃三明治,一片面包一个煎蛋,中间一片芝士片,不放火腿和黄瓜。 这一辈子就这么过去了。 (真的特别好,特别特别好,这大概是我这辈子,写的最温暖的一对了,虽然我的后半辈子还有好几十年呢,真的太好了) 第37章 十七岁 周六被各种事情密集轰炸了一天,周日的任务只剩下作业,因为周六的放纵,两天的作业全被压到了一起,郑可心忙得喝口水的功夫都没有,一刻不停还是忙到了夜里一点钟。 前天晚上折腾了大半夜,这天晚上刚沾到枕头边闹钟就响了,郑可心听着厨房里熟悉的声音爬起来收拾书包,明明连着两天没睡好却一点也不累。 她换好衣服坐在床沿上,看着烦人的闹钟都觉得可爱,神经病似的控制不住高兴,仰倒到床上打了个滚,而后特别认真的嘲笑自己,觉得自己脑子有病。 而后确诊的郑可心一路拉着许念念跑着去了学校,像是活泼被压了太久,如今给点阳光就灿烂,完全不受人为控制,郑可心心里有一腔火,逼得她跑着前进,而她又绝不可能离开许念念,于是可怜的许念念被迫来了一通晨练,用光了今日原定运动份额。 好在学校永远有让人理智回炉的能力,郑可心在校门前安静下来,没过脑子的随口问:「唉,你什么时候找温余说。」 这时候大家还不怎么用微信,有事全靠□□找人,打电话许念念是不敢的,可她在□□上等了温余一天温余也没上线,不知是不是被全方面都失败的告白刺激到了。 郑可心本想让乔源联繫一下,可许念念觉得这种事还是要当面说清楚,想着上学当面处理,一方面表明自己的心意,另一方面则要托他保密,不要伤害到沈言笑。 虽说朋友间应该坦诚相待,但高三人人敏感,秉着一切为了学习的根本原则,特殊情况特殊处理,现在多一事的确不如少一事。 她想着,这样是为了沈言笑好。 「中午吃饭的时候吧。」这事许念念一直惦记着,郑可心问就顺口答,没注意到郑可心不对劲的神色,「教室有摄像头不安全,等中午吃完饭」 她俩一路疯跑,到校比平时早了十五分钟,如今天冷了,大家为了多睡一分钟得绝症的瞎话都编的出来,按时到校都不容易,只有少数几个同学会提早到教室补作业。 郑可心原以为她俩来这么早会是开门的,结果教室门开着,刚一推门就看到了沈言笑。 许念念愣了一下,有点紧张的喊了声:「言笑。」 沈言笑一开始没抬头,像是没听见,等许念念走进了她才抬头看了一眼,因为感冒说话不方便,嗓子沙哑着听不出异常:「嗯,早。」 郑可心背着书包回了座位,整理好东西后过来拿了许念念的水瓶去打水,许念念一边往外拿书一边不动声色问:「感冒好点了吗?」 「嗯,还那样。」沈言笑不痛不痒的回了一句,忽然心情不佳很烦开口说话,把头低回去对着练习册说,「周六我不舒服就没去,反正我跟乔源也不熟,少我一个也没事,你生物错题整理了吗,老师让我多看看你的错题本,说你写的好。」 即便是哑着嗓子,许念念也能从这通语速过快的话里察觉出异常了,她没再说话,默默找出了生物笔记放在桌上,心里有点堵。 按照道理来说,沈言笑喜欢温余,她站在朋友的立场上,既没怂恿她做过出格的事也没泼人冷水说过丧气话,一直秉着做朋友的本分只负责听她诉说心事,她不觉得自己有错。 从温余的角度来说,许念念从未喜欢过他,也不曾做过任何让他误解的事情,他喜欢谁是他自己的事,许念念也不觉得自己有错。 道理人人都懂,可有些事偏就不是道理二字能解释清的。 这些道理许念念懂,沈言笑也懂。 懂有个屁用,背的出数学公式的人也照样做不出卷子上的大题。 那天沈言笑回到家,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想了一整天,她比谁都清楚自己和温余不可能,温余样样优秀,自己样样配不上她,互相喜欢的两个人因为各种现实原因都不一定能在一起,更何况自己还是单相思。 第81页 徐高优秀的女生一抓一大把,比她成绩好的有的是,比她长得漂亮的有的是,和温余传过八卦的不止她一个,沈言笑也想得开,温余喜欢谁都行。 但就是不能喜欢许念念。 不因为别的,就因为关于温余,自己所有「甜」和「苦」的倾诉对象,都是许念念。 别人被温余喜欢可以是理所当然,但许念念被温余喜欢就是横刀夺爱,更何况这里面还夹杂着被旁人说三道四的可能,温余喜欢许念念,那别人会怎么看她? 沈言笑知道这种思想的无理取闹,也知道许念念无辜,她吹了一路冷风早早到了教室,希望自己能静心,别把喜怒哀乐写在脸上,然而理想总是过分美好,到底没忍住。 许念念不再说话,沈言笑翻着她的错题本,一个字也没看进去,不知道是该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还是该找个理由解释一下自己的语气,犹豫了一会儿错过了开口时机,两个人彻底沉默了下来。 就这样上完了前三节课,体育课前的课间,例行公事去办公室问体育老师今天生了啥病的体委突然抱着篮球回来了。 体育老师一身毛病,天天请假,也不知道一个体育老师怎么身子骨这么不好,而且无论啥病都传染,顺理成章的,整个高三的体育课都被徵用了。 这一制度从小学沿用到大学,大家已经习以为常,前两年坐不住的男生还会闹一闹,如今也拿「反正高考不考体育」劝慰自己,老老实实的听人安排了。 体委逐渐成了一个比学习委还没存在感的班委,听见体育老师说操场集合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愣了两秒才以百米冲刺的速度沖回了班。 乔源反应迅速,没体委说完立刻一眼扫过身后的哥们弟兄,一帮人扔下手头的东西抱上篮球就往外沖,伴随着吶喊声消失在楼道尽头。 办公室里正在看教案的丁心离老远就听到了他们班这群猴崽子的嚎叫,暗暗下决心,这绝对是他们班最后一节体育课。 例行两圈操场,体育老师喊了解散男生们抱着篮球直线朝着篮球场狂奔,女生则三五成群的围着旗杆下的台阶坐了一片,少数的几个有话要避人说,拉着亲近的姐妹围着操场绕圈。 沈言笑没找许念念,端着一本口袋书坐在了和她隔着一排人的花坛下,她背的心不在焉,回头借着假花假草的遮掩往后看了一眼,看见许念念正和郑可心靠在一起,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三节课过去沈言笑又灌了一脑袋不知所云的题,逐渐平静了很多,她捏着手里的小口袋书,想到这书还是许念念帮她买的。 沈言笑有点过意不去,自己心里不舒服干嘛往别人身上发,她又回头看了一眼,想道歉,结果却看到郑可心和许念念起身去了篮球场。 乔源被人喊了一声,冒着一脑袋热气跑到郑可心面前,问:「二位客官,啥事。」 「我怎么觉得我下一秒就要付帐了。」郑可心说,「小事,找你帮个忙,有些事我们没和温余说清楚,你帮忙叫他一声,让他去一趟车区。」 乔源挑了挑眉毛:「『我们』?」 「是我。」许念念回头示意了一下和一群男生聊天的体育老师,「老师在我们不方便去找他,你能不能帮下忙。」 「还没说清楚,你们要说啥……算了算了我不问,你们小年轻感情问题忒复杂,我不馋和。」乔源揉了下脑袋,丑话说在前头,「他去不去我说了不算,等不到人别怪我。」 车区是一块没有摄像头的净土,位于教学楼西侧,说是因为电路问题一直没办法安监控,学生晚上把车留在学校,总被偷。 她们装作回教学楼上厕所,避开老师从教学楼西门熘到车区等温余。 车区是个开放空间,南面是操场,操场上只有自己班同学,不会来这边,而教学楼一楼如果有人走动,站在车区的人一眼就能看见,西面是围墙,郑可心靠在北面的楼墙上帮忙盯梢,顺便偷听。 温余那天在极度不合适的环境下表达了自己的心意,回家后一直在后悔,当时许念念明显是被吓到了,什么话都没说出来,直到后来哭着被郑可心带走,温余都没能再问一句——你喜欢我吗。 他当时什么都没敢说,生怕再刺激到自己喜欢的女孩子,而后回家隐身上线,一直担心着许念念的情况也不敢开口问,怕自己成为别人的负担。 温余想着,或许现在不是时候,他可以缓一缓,等一等,一切等高考之后再说,却没想到许念念突然主动来找自己。 他想起那天齐尧冲进来时许念念靠近自己的动作,以及被一群男生起闹时扭头看向自己的目光,乔源这个没有感情色彩的传声筒跑来和他说:「许念念找你。」 就好像许念念已经告知了自己的心意一样。 温余高高兴兴的喜上眉梢跑去赴约,临走被乔源要走了饭卡。 乔源旁观者清,一步一摇头,想着自己这个月老真是失败的彻底,待会要给温余抢点好吃的。 温余刚一出现,许念念就直奔主题:「我叫你来是想说一下周六的事情。」 温余智商下线,压着欢喜的笑着:「那天是我不好,时机不对……嗯,要不……要不我重新说一遍,或者等高考结束我再表白,我们去同一个城市,现在……现在,一切以学习为重……」 第82页 「我不是那个意思。」许念念打断他的语无伦次,「我是想说,那天的事情,你喜欢我的事情,拜託别让言笑知道。」 站在上帝视角旁观了众人行迹的沈言笑跟在温余身后,扶着墙僵硬的定在了原地。 温余被这句话泼了盆冷水,看着许念念的表情意识到了什么,有些清醒过来,艰难的问:「什么意思。」 「对不起。」许念念说,「谢谢你喜欢我,但是……对不起。」 温余眼里光瞬间暗淡下来,他吐了口气,礼貌的点点头,没忍住问:「是因为沈言笑吗?」 就这么两句话,沈言笑再也听不下去了,转过身跑了。 成年人的世界日子琐碎,被柴米油盐填补的满满当当,爱情只能当做调味料,是锦上添花的一份亮色。 心眼小的失恋了,这事可能一时半会过不去,或许要借酒消愁混几天落魄日子,从今以后少了一个好朋友、少一个心上人。 也或许这事根本不叫事,明白喜欢是每个人都有的权利,许念念无辜巧合,大大方方的说两句祝福。 爱情这东西当真能当饭吃吗,当真比天大吗,甚至退一步想,沈言笑就当真非温余不可,这辈子只会喜欢上他一个人吗。 不过半年她们就要步入大学,四年转瞬,再一睁眼大家就从学生到了社会人,要操心面试实习、车子房子、忍气吞声的陪着客户喝酒吃饭,想尽办法给金主爸爸做出五彩斑斓的黑。 而后再过几年,曾经苗条的女孩们腰围臀围比翼双飞,家里父母年长病痛不断,大家靠在医院外墙上喘口气还要回復工作群消息,一照镜子发现髮际线又高了。 恐怕到了那时候,也就能理解所谓相亲结婚搭伙过日子,然后笑话一下因为曾经为了一个男生辗转反侧寝食难安,把爱情排在首位,甚至是全部位置的自己。 或许只是放的太近了,才阻隔了太多的视线也说不定呢。 只可惜,沈言笑刚十七岁。 只可惜,沈言笑刚好十七岁。 少年人的世界里爱比天高。 恨也绵长。 乔源体育课还没下课就冒着生命危险熘了,所谓精神上的残缺靠食物满足,乔源一路狂奔给温余打到了周一最难抢的红烧肉,两份,温余没什么胃口,草草吃了几口全夹到了乔源的碗里,自己回班了。 宁致在大厅撞见了政教处老师,被抓去当苦力录表格,宁致跑来拉郑可心陪自己去,被郑可心以要给许念念讲题为由,无情拒绝。 宁致瞪她:「你有新欢忘旧爱。」 郑可心觉得她的解释非常到位,认同的点了个头。 宁致祸害不成她,只好跑去祸害安冀了。 中午时间大家在教室上自习可以讨论题,郑可心给许念念讲题的时候沈言笑就在一旁看,而后用笔尖戳着一个选项问了句:「这个怎么不对。」 许念念接话回了一句,两人相视一秒,上午的诡异低气压就这样散了。 一切都回到了正轨,好像所有的事情都结束了一样。 一周后又是一场大考,许念念英语成绩再次过山车,郑可心经过长时间的观察,摸出了一套许念念独有的诡异规律,这车每走两段上坡路就要走一段下坡路,三次考试一循环,毫无道理但是非常稳定。 如今临近期末,每次考试后各科老师都要分拨开小会,许念念这种不稳定分子在当下是重点观察对象,这次不仅被英语老师叫去喝茶,还被丁心找过去接受了一通问话。 周一下午倒数第二节 课,班主任们都去开例会了,沈言笑佯装去办公室问题的样子潜进了年级组,在丁心的桌子上留了封「报告信」。 丁心在会议室被灌了一脑袋重点难点,又回班和一圈熊孩子扯着嗓子喊了一遭,回了办公室已经累的说不出话了,她喝了一大口水平復心情,正想好好休息休息,一挪教案一个信封掉了出来。 她捡起来一看。 嚯,有惊喜。 作者有话要说:学生晚上把车留在学校,总被偷——初中时学校车区总丢车,我被偷的那辆自行车,是我最爱的小红车。 这么多年了依旧很气,逮不到贼能把白羊座气死。 第38章 同桌 男生之间有了矛盾都是怎么解决的,按照电影来看,多半是得打一架,两个人打没意思,得叫一圈哥们弟兄给自己撑场面,几十个人火拼听起来才够威风。 那女生间呢。 宫斗剧执着于下毒打胎、古装剧执着于冒名顶替,青春剧里最大的反派是抢主角的男二或者女二,沈言笑没那能力,于是给自己选了个最讨人嫌的人设——当起了和老师打小报告的内鬼。 齐尧给许念念写过情书,送过一些讨好女生的小玩意,本来沈言笑要帮许念念扔掉,结果赶上违禁品检查,她情急之下塞进了装卫生巾的小包里,后来忘了处理带回了家。 这些是物证。 她又简短的概括了许念念「谈恋爱」的事情,引导性的把她下滑的成绩和这件事结合到了一起,写了一封陈情书,这算是「人证」。 而后丁心就收到了这份综合大礼包。 大家不再是学生的时候,恐怕都会奇怪当初对老师的畏惧,那时候怕老师是真的,没做错事都想绕着走,而这份怕毫无逻辑也是真的。 第83页 大家怎么会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就担心被请家长呢,或者换句话说,大家怎么就认为老师会在乎自己鸡毛蒜皮的小事,那么把自己当盘菜呢。 除了真的说不过去的情况,任何被找的根本原因,都是因为学习啊。 显然沈言笑还没看透这一点,而且自作聪明的认为老师瞎,两只眼是用来瞪人的,看不出齐尧的心思和许念念的态度。 怒火烧掉了她的脑子,她认为自己添油加醋捏出来的事实非常有理有据,老师的口头禅是什么?老师不是天天说一个巴掌拍不响吗。 许念念秀才遇到兵,有理也说不清。 丁心看完了手里长篇小报告,回忆了一下自己久远的学生时代,而后她有点惆怅的又喝了两口茶水,年纪大了记性不好,好多事都想不起来了。 那时候他们班好像也有打小报告的,那人是谁,后来抓出来没?实在是不记得了。 倒是还记得她们班班长长什么样,他们班班长是个女孩,黑黑瘦瘦的,短髮,小姑娘比较倒霉,摊上一个拿班长当他第三只眼的班主任,班主任想当然,要求班里出了什么事班长都要第一时间汇报,一点也没考虑人家在班里的处境。 班长这职位听着给父母长脸,实则很容易里外不是人,学生不希望班里有这么个移动摄像头,处处提防忌惮,班主任又觉得你是老师的小助手,大事小事都该上报。 在本来就没法生存的严峻环境下,他们班又出了个打小报告的,班主任的信息获取途径多了一条,知道「内情」后不找当事人,先找班长。 班主任:「有这么个事……这事是真的吗?」 班长:「是……真的。」 班主任:「那你咋不和我说呢。」 当年丁心就坐在班长后桌,经常听见她口吐芬芳,无一例外全是骂班主任的。 丁心掂量着这分量不轻的信封,一时间内心有点复杂。 她在徐高当了这么多年的老师,以为聪明孩子不屑玩这套,结果结论下早了,还真让她撞见一个。 别的老师喜不喜欢这样的学生她不知道,但对她来说,这种团队里的内鬼并不讨喜。良好的同学关系才能造就良好的班级氛围,倘若同一班的人都不能同心,你猜忌我我猜忌你,那这班也就散了。 当老师的任务是教书育人,教书所有老师都会,可这育人呢。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道德品质是放在第一位的,若丁心带的一群七八岁的小孩,这事还有情可原,可她带的可是毕业班,十七八的大孩子还搞这种见不得人小手段。 告状放一边,重点是造谣。 丁心觉得自己这个班主任当得很失败。 而且如今这打小报告的神秘人士还升级了,不仅同学猜不出是谁,当老师的也没有知情权了。 唉,这是要把她当枪使。 丁心把水杯续满,把信封往柜子里一锁,嘆了一口好长的气,上楼查监控去了——真是的,当学生的时候就逮不到人,都当老师还逮不到,没这么欺负人的。 沈言笑从办公室回来有一种大仇得报的快感,虽然丁心还没找许念念麻烦,虽然就算找了也不一定会有什么过重的惩罚,但沈言笑依旧很满足,她心里有一种没道理的逻辑,好像把这件事做了,就对自己有了一份交代一样。 丁心查了走廊和教室的监控,基本已经搞明白事情的前因后果,这年龄的孩子脸上都不藏事,喜怒哀乐摆脸上,大字报似的,心里想着什么,又想着谁,成年人一眼就能看个七七八八。 这年头哪个班主任是吃素的。 丁心谁也没找,她琢磨了一下,这事既然背着人发生,那就背着人解决,沈言笑不过是一时鬼迷心窍,搞点小动作也算不上罪大恶极,女生又要面子,她下手不能太重,点到为止,给个警醒就行了。 无论如何,高三关键时刻,还得顾及着学生的情绪。 于是她筹谋了一节课,打着一对一辅导的旗号,结合这几次考试成绩给全班重新排了座位,第二天一早,大家在大屏幕上看见了全新的座位表。 宁致率先炸了:「这坐的好好的怎么突然换位置。」 她还在靠窗的那行,只是往前移了两排,地理位置还算不错,但同桌从郑可心换成了旁人,这种安排不言而喻,所谓一对一帮扶就是一强带一弱,共同成长共同进步。 宁致不介意帮助同学,但这跟换掉她同桌是两码事,她和郑可心同桌两年,所有习惯都磨合过了,如今事事默契,已经同体连心,分不开了! 宁致气不打一处来,暴脾气上头想冲去找丁心理论,然而拿胯骨想都知道自己没理,她和郑可心都属于一强带一弱里的强,这时候耍小脾气就是自私自利,丁心铁定会拿「团结友爱互帮互助」这八字真言堵她。 宁致猴精猴精的,讨不到好处的事情她不做。 郑可心全程没说话,仰着头在表上找自己的名字,一旁的宁致一把勾住她的脖子,特别委屈:「我不想换座位,她们数钱都没你快,还话多。」 前排收拾东西的安冀听到这话,回头笑她:「你呀,别人不嫌你吵就谢天谢地了,你还嫌别人吵。」 「你胳膊肘向外拐!」宁致吼她,而后像是要证明自己和郑可心的亲密关系似的,一下挎住了郑可心的胳膊,很有底气的问,「可心你说,你是不是也不想换座位。」 第84页 郑可心知道她这是心里不爽,闹小孩子脾气了,顺着她的话答:「当然不想换啊……」 说到这,她熬了几天夜,看东西有点模煳的眼终于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她被调到了中排,写在自己旁边的名字是…… ——许念念。 嗯? 郑可心勐地反应过来,好多次她趁着中午自习给许念念讲题,丁心都是看在眼里的,好一个重视细节的班主任! 郑可心憋着开心话音原地急转弯:「但是——老师这么安排也有老师的道理,换就换吧!」 而后她就高高兴兴的跑了。 宁致愣了片刻,从那句「换就换吧」的愉快语气中感受到了□□裸的抛弃,而后一看发现郑可心的新同桌是许念念,有新人忘旧人了,愤愤不平的骂:「没良心!」 同样不明白这次变动缘由的还有沈言笑,她看着大屏幕上和许念念排在对角线的座位,有那么一瞬间智商上线,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而后又觉得不可能。 老师这么大张旗鼓的换座位就是为了分开她和许念念,这怎么可能呢,老师为什么要分开她们。 她烈烈燃烧的报復欲过去了,理智正在慢慢恢復,然而却没法说服自己去思考老师的「言外之意」,她忽略掉自己造谣的部分,不敢想打小报告的道德问题,自我催眠把自己划到了老师的阵营,用老师就是真理的小学生信仰给自己鼓劲。 可若老师压根没把她当「自己人」呢,她不敢想,也不能想。 丁心拍了下桌子:「磨蹭什么赶紧收拾。」 沈言笑下意识看过去,一下子对上了丁心的目光,整个人缩了一下,而后飞快收拾了东西,也没和许念念说话,仓皇的去了新位置。 排座位时丁心特意拆散了平时闹腾厉害的几个小联盟,大家到了新的环境本能的老实了两天,而后也没能迅速熟络起来,因为月考刚过模考又来了。 自从黑板旁挂上了二百天倒计时的牌子,时间仿佛被人按了倍速键,上一次看过去数字还是一百九,而后从不知道从今天的第几套卷子里抬起头,一百九就变成了一百六。 之前让全班兴奋的体育课果真成了最后一节体育课,老师拖堂能力越来越高,课间时间越来越短,到了十二月底晚自习都被徵用了,晚饭时间一缩再缩,于是好多人选择买面包当晚饭了。 几个班较劲似的一次又一次提早到校时间,好像哪班人先到齐就能赢了高考似的。早读时间延长,午休时间留作业,所有课代表们都没了晚饭时间,因为晚饭前段时间大家要去办公室数卷子,后段时间大家要回教室髮捲子。 第一节 自习课铃声一响,考试就开始了。 考试逐渐从一学期两次变成了月考,而后周考,现如今是日考,日考不出排名不用上交,考完试课代表去办公室领答案,不出成绩的考试全凭自觉。 有人越来越自信,也有的人慢慢适应了打击,接受了自己烂泥扶不上墙的现实,做卷子不为了提高能力,纯粹集邮。 大多数的人介于这两者之间,不甘落于人后拼命往上爬,然而努力大把大把的扔出去回报却总显示快件正派送,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签收,也不知道盒子里是惊喜还是死耗子。 在学校的时间以晚饭为分界线划分成了两部分,白天练兵晚上打仗,数学课代表只有许念念一个人,根本忙不过来,郑可心自发把自己算成了编外人员,每次一髮捲子就勐拍桌子跟她一起喊:「一共两套卷子,还有谁缺——」 三节自习课,第一节 考理综,第二节考数学,第三节情况特殊,一三五给英语,二四给语文,为了展示公平早读时间就换过来,一三五给语文,二四给英语。 有天郑可心和许念念去办公室数卷子,听到英语老师一句让人惊悚的抱怨:「真是的,这上学日子怎么是个奇数。」 大家在学校打一晚上仗基本是没有做作业的时间的,至于作业,九点多就放学了,十点是高三生的睡觉时间吗,你回家不写作业想干嘛,想上天? 短短一个月,所有人又都被累的掉了几十团头髮,好几个女生突然暴瘦,脸上婴儿肥褪去,脸颊都凹陷了。 除了周末,许念念也没了做饭的精力,屯在冰箱里的菜经常吃一半坏一半,有时候好不容易有时间做点好吃的,一开冰箱又发现什么都没有,两个人为了省时间也不再折腾,煮两碗速冻馄饨了事。 去医院那天郑可心把家里的事情告诉了许念念,心里紧绷的弦莫名松了很多,再次做出努力想着常回家看看,结果一口气忙到十二月末。 温余和乔源成了同桌,但是告白被拒后开始去二楼吃饭,后来自己想通慢慢放下了,课间和许念念在办公室碰到,依旧像以前一样不痛不痒的进行一段日常对话。 许念念做她的课代表,温余做他的好班长,好学生学不会胡搅蛮缠,之前的事情过去了也就翻篇了。 而沈言笑坐的远了,换环境等于换朋友,顺理成章的不再和许念念一起吃饭,高三生的休息时间也就在食堂那么短短一段,心没连着,两年的友情说散就散了。 写匿名信这件事,沈言笑也后知后觉的明白了自己的幼稚可笑,只是做过的事情泼出去的水,她买不着后悔药,只好用做不完的题填满了自己的时间,把曾经的自己葬进了导数大题里。 第85页 只是偶尔的,她会回头看一眼齐尧的座位,齐尧不知道什么时候请假了,到现在都没来,每个人都在忙活自己的烂摊子,也没人注意,少数注意到的也没放在心上,反正人家公子哥原本就生在罗马。 时间推着所有人往前走,大家眼观一路耳听一方,没有工夫顾及别人的事情,很快,所有人搬着东西,走进了期末考试的考场。 作者有话要说:除了真的说不过去的情况,任何被找的根本原因,都是因为学习啊。 我喜欢丁老师。 第39章 年末 徐高期末考试有个传统,考两次。 老师说联考的题太简单,没有挑战性,还没课堂小测的难度高,所以每次正式期末考前,徐高教研组都会出一套自家的期末卷,理由编的好听,说是怕大家紧张发挥失常,提前给大家练练手。 这是扯淡。 而且学校为了不影响大家的跨年心情,歷来都会把这场难度系数加倍的考试安排在元旦晚会之前,理由同样好听,说是保证元旦晚会前大家都能拿到新鲜热乎的成绩单,绝对不会出现担心成绩过不好年的情况。 这是谋杀。 今年依着传统,十二月的末尾,大家度过了比往常更加忙碌的一周,先是熬过了两天答一张卷子掉一把头髮的自家考试,而后又提心弔胆的等了一天成绩,结果不知道一向判卷神速的老师方出了什么问题,成绩单缓缓来迟,周四下午才发到学生手里。 等大家反应过来,传说中世界末日的十二月二十二号,已经称为过去时了。 乔源那一丁点进步在他爸眼里得拿放大镜看,于是又遭了一通多方臭骂,他幽幽的发表过自己的意见:「世界末日?你们说世界末末日是不是已经过去了,咱们是不是已经死了?」 众人好好吃着饭突然成了「鬼」,二话没说瓜分了乔源一盘子糖醋排骨。 这一年十二月的最后一天在周一,学校决定提前带着大家跨年,把元旦晚会安排在了头一周周五晚上。 元旦晚会是个不骂人的日子,秉着「传统美德」中c位出道的四字——「大过年的」,各班班主任都暂时无视了让人上火的成绩单,堆了一天笑没扫人兴致,盘算着新仇旧帐来年再说。 极度压抑的环境更能让人兴奋,乔源嗑药了似的早就坐不住,不知道怎么说服了温余同意大家一起包饺子,别的班出去买零食的时候,乔源带着一群男生拿着班费跑去了附近菜市场。 而后一进班,扔下一袋猪肉一捆大葱,麻袋里滚出来一堆调味料。 丁心知道老师在学生们玩不开,本来不想管,然而在办公室给自己运了十分钟的气还是没坐住,想着过来看一眼就走,绝不多留。 然后就看见讲台上摆了一排锅碗瓢盆,尽头还有崭新的擀面杖和大菜板。 丁心差点就地倒过去。 而后她扶着门框勉强站住了,指着人群中间的乔源问:「你……你……你们这是要,干嘛。」 乔源先斩后奏的事情做多了,此时怎么都是个死,仗着过年啥也不怕,听她问就特高兴特坦然的回答:「大过年的,包饺子啊!」 丁心愣了足有十秒钟才缓过气来,刚想好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就看见乔源不知道从哪掏出个电磁炉,后门一男生端着接了水的锅往教室沖,一边跑一边喊:「快——让——开——」 而后那男生看见丁心,原地来了个急剎车,锅里的水洒了一半,差点泼到丁心身上,近旁的学生大唿小叫的散开一片。 丁心和那受惊吓的男生大眼瞪小眼瞪了好一会儿,心想自己刚没直接晕过去真是失策。 这时候大家正在布置教室,男生吹气球女生粘气球,都忙着,所有班一块闹,人人都在说话,整个楼道吵的不得了,乔源还在不嫌乱的问:「老师您吃什么馅的?」 丁心可算知道乔源他爸那脾气是怎么来的了,乔源要是她儿子,她一天拿擀面杖抽三回。 之后丁心就没走成,这帮熊孩子要煮饺子也就算了,还不吃速冻的,非闹腾着自己包。自己包个屁,都是家长捧着长大的,一个个会个啥,会揉面吗?会剁馅吗?会调味吗? 张嘴吃都能弄得哪哪都是,能指望你们干个啥。 啥也不会就知道添乱,回头再被刀碰了手,这个关口受了伤,家长不得疯了。 乔源这时候聪明了:「没事老师!右手拿刀切也是切左手,右手还能写字呢!」 丁心面无表情:「你真聪明啊。」 乔源:「谢谢老师。」 最后丁心在前门口给自己搬了张桌子做起了临时后厨,她是断不敢让学生拿刀的,只好自己切肉自己剁馅,把馅调好了再拿出去,也没敢放葱姜蒜豆豉,怕有谁挑食。 丁心对着菜板子剁剁剁,觉得自己这不是毕业生班主任,是幼儿园看小孩的。 好在温余还算靠谱,迅速把全班分成了两拨,要唱歌的统一坐在靠窗那排候场,没事的坐在靠墙这边,等老师调好了馅,许念念揉好了面,就帮忙包饺子。 许念念和面旁人也帮不上忙,一群女生懒得听男生鬼哭狼嚎,纷纷凑过来看,一边发出赞扬,一边偷偷揪面团玩。 这事郑可心擅长,也跟着捣乱,不仅自己揪,还偷了两块递给宁致和安冀,被许念念毫不留情的打了手背。 第86页 忙活到晚会中场,饺子终于包好了,不出所料,一人一个样,一桌子饺子大小不一形状各异,有的像馄饨有的像合子,有的趴着有的躺着,成精了似的什么形态的都有,就是不像饺子。 丁心长嘆一口气——你说说干嘛不买速冻的! 许念念满手面没去碰锅勺,拜託别人又不放心,便指挥着郑可心去下饺子,熊孩子们歌也不唱了,围过来盯着锅看,好像这辈子头一次见到能烧水的傢伙事儿。 乔源格外咋唿,每过两分钟就吸着鼻子嚎一嗓子:「熟了熟了,我闻到味了!」 郑可心没理他,水开后过了一会儿按照许念念的吩咐加了一勺冷水进去,近旁一个女生问:「水不是开了吗,为什么加冷水。」 厨房里做饭的小技巧很多,跟所谓老话偏方一样,大多都是一辈一辈传下来的,道理么也是有的,只是做饭是手上功夫,没人会把知识点挂嘴边上。 好在之前给郑可心讲解的时候「备过课」,如今给另一群门外汉讲道理,要依着科学逻辑也不算难,许念念敲了下锅,慢慢说。 「因为皮比馅熟得快,水一直沸腾皮容易破,加点冷水进去让水重新达到沸点,不会把皮煮破还能给馅一个煮熟的时间。」 女生点点头:「我懂了,物理!」 终于能歇会儿的丁心靠在门上闭目养神,耳朵竖着听着这边的动静,苦笑了一声,不知道该夸大家学以致用还是都学傻了。 而后郑可心依照许念念的指示又往锅里洒了一把盐,另一个女生又问:「为什么撒盐啊,吃饺子不是放醋吗?」 没等许念念回答,乔源率先开口:「调味呗,是不是还得放点香油——不过我家饺子汤不调味。」 郑可心之前听许老师讲过煮饺子的注意事项,此时像是提前拿到答案的学生,开挂的感觉非常好,颇为自豪的看了乔源一眼,问:「那是不是还得加点葱花。」 乔源琢磨了一下,挺认真的答:「那不行,我买的是大葱。」 丁心实在没忍住,笑出了声。 许念念在这种事情上耐心十足,细声细语的给女生讲了放盐的原因。 女生点点头:「我懂了,化学!」 丁心无奈的笑了口气,得,《走进知识小课堂》。 好不容易要出锅了,郑可心朝着乔源一伸手:「碗。」 乔源呆愣着看着她,而后一拍脑门:「我就说我忘了买什么!」 一屋子人顿时发出一通咆哮,男生纷纷去勒乔源的脖子,女生们不方便动手,集体用目光表达了自己的愤怒。 乔源垂死挣扎的伸手指向天花板:「我……我我我……我买了筷子!」 大家吃了有生之年最特殊的一顿饺子,馅是班主任做的,面是同学揉的,皮不仅有圆形还有多边形,锅是早上藏在书包里,几个男生合力运进来的,餐具则是闻所未闻——筷子配水杯。 郑可心的热水杯里还装着咖啡,就和许念念共用了一份餐具,包饺子的时候她偷偷往饺子里包了几块糖——新年时苏瑛玉包饺子总会这样做,说是吃到糖寓意来年幸福,吃到硬币寓意大富大贵,之前郑可心从不相信这些,愿望要有用的话上帝就失业了,然而如今也学会了这庸俗的套路。 虽然告诉自己作弊就不灵了,但她又安慰自己,自己包的饺子煮漏了她都认识,于是抢在所有人之前捞起来两个,她和许念念一人一个。 乔源特意留了六个许念念包的,等大家都夹完,把这六个能拿的出手的饺子,连汤带锅一起端给了丁心。 别人用的都是「桶」,这是教室里唯一一个「碗」。 丁心五味杂陈,哭笑不得,一边艰难的在锅里捞饺子咬牙一边表达了一番真心的感谢。 女生们听许念念讲解了一通厨房小知识,短时间对做饭这件事有了兴趣,三五人一群的讨论起做饭的各种知识点,例如为什么北方人什么节都要吃饺子,例如为什么有煮饺子却没有煮包子。 乔源不知道脑子里想什么,买东西的时候分不清包饺子用的调料,还买回来一堆火锅蘸料,男生们「百毒不侵」都拆了,吃惯了饺子蘸醋,觉得饺子蘸辣椒面也不错。 楼道外已经有值班领导吹哨示意了,一看表距离结束还有十分钟,乔源趁乱,赶在结束前放起了难忘今宵,整个教室立刻沸腾了,大家端着各自的水杯咋合唱,基本上全不在调上,但气势够强!嗓门够大!丁心扯着嗓子嚷也没能镇住小年轻们的大嗓门。 隔壁班听到动静,迅速反应过来,很快的,整层楼整齐划一的唱起了同一首歌,合唱能量惊人,一时间动静太大,楼道尽头办公室的老师全被吓出来了。 郑可心被吵得不行,没喝酒却有点上头,红着脸堵着耳朵靠在靠近墙的位置,许念念跑来摸了摸她的头:「发烧了?」 郑可心迷迷煳煳的,整个人有一种放松的快乐。 她松开手大力的抱了许念念一下,而后带着一脸傻笑把两个人分开了一点,亲了一下许念念的额头,短短一瞬,而后又笑眯眯的抱了回去。 许念念也跟着笑,发现郑可心比之前活泼多了,她变得亲近自己,把自己当朋友,这样很好。 乔源还在呜哩哇啦的喊:「欢乐的时光总是如此短暂。」 第87页 整个学校都在狂欢,丁心听着,忽然想到自己上学的时候,那时候还是九几年,香港回归所有人都高兴疯了,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把热水瓶往楼下扔——比他们还能闹腾。 一转眼,就是十多年,这年也到了最后一天。 郑可心的生日在一月二号,元旦后的第二天,她不怎么喜欢在家里过生日,往年都是听宁致和安冀的安排,周五晚上宁致照常来找她商量过生日的事情,却被她拒绝了。 郑可心一看宁致要炸,跟着添了一把火:「念念说带我去她姥姥家。」 而后她没管宁致跳脚,飞快拉着许念念跑了。 许念念还没来得及和宁致说再见,跑到校门口才喘口气问:「宁致怎么了?」 郑可心:「饺子吃多了。」 许念念:「啊?饺子吃多了瞪你干嘛。」 郑可心哈哈笑:「醋也吃多了呗。」 周六她俩埋头苦干一天,按照原来的习惯把作业端出来堆在书桌左上角,一本一本写,然后把做完的移到右上角,这天晚上十点,右边的高度终于超过了左边,郑可心对照作业单打了一圈对勾,三天的作业已经搞定了一大半了。 徐高的学生都把自家出的卷子当成期末考,至于下周各区统一的联考,徐高上下一致同意,老师学生都不是非常重视的,因此这个元旦小假期,大家过得还算放松。 许念念提议周日去她姥姥家过新年,郑可心一口就答应了,她原想着周六挑作业中的重点做了,周日和许念念出门,周一回自己家看看,新年毕竟是全家团圆的日子,如果许念念愿意,也可以带她回自己家吃顿团圆饭。 结果她电话打过去,苏瑛玉却说,盛芸明腿还没好,在医院住院呢,家里没人,劝她好好复习。 高三生如今判断时间的方式全靠墙上的倒计时数字版,经常把下午当上午过,周四当周二过,郑可心反应了一下,想着盛芸明当时只是磕了一下,并不严重,不是早就该出院了吗。 但她也没细想,想着可能还不到日子,也可能是盛芸明又有了其他病症。 周日一早,郑可心跟着许念念去了汽车站。 许念念自己家在外地,回家要坐火车,姥姥家离的近些,在林城郊区,但是林城公交线路还不是很完善,去一趟要坐一个多小时的大巴,还要走二十分钟的乡路。 因为路程远,也因为乡路不安全,姥姥怕耽误许念念学习更怕路上有危险,从不让许念念一个人跑去找她。 「不过这次没事。」许念念说,「你陪我一起回去,又是过节,我姥姥不会说什么。」 大巴上全是过年见亲戚的,人人手里都提着礼品盒子,郑可心勐地些见家长的感觉,顿时觉得自己空手到访非常不合适,拉了下许念念的袖子:「咱们是不是得买点什么,点心水果之类的,你姥姥喜欢吃什么。」 许念念纳闷的看她一眼:「你去我家客气什么。」 虽然许念念这样说了,但郑可心还是趁她不备从简易的小卖铺拎出来一箱子牛奶,小店东西少,只能勉强买了这个,郑可心想着,以后来我再给补上。 许念念拿她没办法,感觉她俩这状态很像过年因为一个红包拉扯的亲戚和孩子他妈。 到了门口,许念念直接掏出钥匙开门,一边开一边回头对郑可心说:「对了,我姥姥耳朵不好使,听不清人说什么,你和她说话,得大点声。」 郑可心「啊」了一声,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许念念已经推开了门。 老人家正在做饭,平房小院面积大,一眼看过去先是院子才是屋子,墙角种了两颗柿子树,这季节已经秃了,擦着墙面立在那里,挂着一点未化的雪。 厨房就在这两棵树后面,老人吃了一辈子柴火饭吃惯了,用不惯各种新鲜玩意,厨房里还搭着旧时的灶台,站在门口一吸鼻子,就能闻见灶火味。 这里像郑可心小时候的家。 「姥——姥——」 许念念把手围成哥喇叭形放在嘴边上,使劲的朝着厨房喊了两声,喊道第三遍,许姥姥踩着小碎步从厨房里走了出来,看见许念念露出一脸笑。 许姥姥人不高,约莫只到许念念的肩头,穿的很简单,上衣里外两件全是素色的,不像其他老人喜欢花样,头髮规矩的挽了个髮髻盘在脑后,髮髻上插了只素银簪子。 她很像萧绪的奶奶,又很像年老的苏瑛玉,还有些像还没有发疯的盛芸明。 或许是因为这些个角色身上,都罩着那么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却很相近的,老旧时光里的温柔。 面前的小院和老人,给人一种一切都能从头再来,一切都是一场噩梦的感觉。 郑可心一下有点喘上起来,莫名有点想哭的冲动。 许念念凑到许姥姥耳边,大声朝她说:「这是可心——我跟你提过的——」 许姥姥听了两遍才听懂,一听懂立刻像是答对题的小孩一点点起头:「知道的知道的。」 说完,她把手往围裙上蹭了蹭,过来抓郑可心的手,郑可心还是不喜欢任何肢体接触,尤其经年久月的各种艰难,让她对这个年纪的老人有一种本能的抗拒。 许姥姥的手和其他老人的手一样,干枯粗糙,擦多少护手霜摸着都有些扎手,干活常摩擦的地方生了一层厚厚的茧子,郑可心任由她握着,听见她问:「可心是吧,念念说你说生日,是不是?」 第88页 郑可心一下愣住了——她没和许念念说过她生日的事。 「是……是……」她朝着老人点着头,一抬头,看见许念念捧出来一个大蛋糕。 冬日里晒着阳光的日子,这是一年里幸福感最高的年末。 「happy birthday。」 她听见许念念说。 作者有话要说:冬日里晒着阳光的日子,这是一年里幸福感最高的年末。 第40章 新年快乐 噩梦做多了,有时候也是会做一些好梦的。 梦里郑可心还在搬家前的小院里,平房房间多,夏天里郑可心睡不着,就从一个房间游荡到留一个房间,十多年前林城的空气污染还没有现在这样严重,她躺在院里藤椅上,一边吃雪糕一边看天,还能看见很多清晰的星星和从后山上照过来的光束。 城区后的后山顶上建了一个广播电视发射塔,一度成为林城居民的打卡圣地,塔顶一到晚上就会发出两道晃动的光束,能一路照到小院的上空,那时候郑可心太小,没法理解为什么一束光能照这么远。 于是笃定的告诉萧绪:「我家每天晚上都会来外星人。」 虽然郑可心没见到过外星人,但外星人飞船的光她都见到了,外星人一定就在附近的。 看的困了,随便选一间房子睡觉,第二天一早苏瑛玉找不到她,就会在院子里喊:「出来吃早饭啦!」 郑可心迷迷煳煳的揉着眼睛从房间里走出来,睁开眼能看见爸爸妈妈,还能看见萧绪和宋奶奶,盛芸明搅拌着小米粥朝她喊:「快去洗脸吃饭,上学都要迟到了。」 好梦里她有正常的姥姥,正常的生活。 两家长辈都有一双巧手,会做很多新鲜玩意,那时的盛芸明热情好客,和现在完全两副面孔,她知道宋奶奶日子过得苦,常拉着宋奶奶聊天做活,给小辈们做些新鲜吃的。 梦里盛芸明说的话和十多年前一模一样:「日子还是要过的,饭还是要吃的,有嘛不爽快的,做做饭就没有了嘛。」 人忙起来,就没时间伤心难过。 放了学,郑可心和萧绪就往门口一站,不推门先闻味,猜一猜今天的点心是栗子糕还是桃花酥,逢年过节能猜得就更多了,粽子分各种口味,汤圆也有各种馅料,宋奶奶还会做月饼,家里做的月饼比外面买的好吃一百倍。 郑可心和萧绪口味一致,全都不吃五仁。 还梦到过元宵节,盛芸明和宋奶奶做元宵要做一天,从剥花生炸核桃仁开始,谁也不嫌麻烦。 郑可心从不怕恨,恨意直接了当,袒皮露骨,淋漓痛快,她宁可她从不记得盛芸明的好,宁可盛芸明一开始就是个疯子。 她怕的是带着恨意的爱,和带着爱意的恨。 正因为她原本过着幸福的快乐,所以才完全无法接受如今的苦难,很多很多次她看着厨房里的菜刀,想的不是怎样拿刀杀人,而是盛芸明用这把刀,给她切过西瓜。 或许就是诗里说的:我本可以忍受黑暗,假如我没有见过太阳。 然而阳光已使我的荒凉,成为更新的荒凉。 许姥姥对郑可心过来玩还买东西的举动十分生气,小孩子又不挣钱,太破费了:「你这孩子也是,来家里玩还带什么东西啊。」 郑可心生疏的扶着许姥姥的后背:「应该的,麻烦您了。」 老人耳背,只能看见郑可心张嘴,却听不见她说了什么,呆呆的看着她,郑可心反应过来,连忙大声喊:「麻——烦——您——了——」 许姥姥指手画脚的比划了一下:「说啥呢?耳朵不好,不好使啦。」 郑可心清了清嗓子,提高音量又喊了一次,许姥姥这才明白过来:「不麻烦不麻烦,念念带你过来玩,姥姥高兴。」 许念念把提早买好的生日蛋糕放到餐桌上,插了十八支小蜡烛,回房间找了一圈终于找到了姥爷放在窗台上的打火机,又帮忙把厨房里准备好的饭菜端了出来,这才走过来问:「聊什么呢。」 郑可心笑了一下:「聊……聊可能有点困难——你怎么知道我生日,宁致和你说的?」 「不是,之前就知道了。」许念念把郑可心买来的牛奶拆开,拿了三罐出来放到餐桌上,「高一的时候物理实现小组不是按照星座分组的吗,你是最后一个摩羯,我是第一个水瓶,刚好挨着,就记住了。」 许姥姥颤颤巍巍的端出了一盆鸡肉,郑可心连忙去接:「我来我来。」 许姥姥听不到,但能看明白郑可心的意思,朝她摇头:「端得住端得住,赶紧坐下来吃饭。」 郑可心侧过头拉着一下许念念的手,想要问老人耳朵是什么时候出毛病的,能不能治,然而「姥姥」两个字卡在郑可心喉咙里,郑可心张了张嘴,没能说出来。 许念念奇怪的看向她:「怎么了?」 「嗯?没事……」郑可心顿了下,「有点饿了。」 许念念提早订了蛋糕,她们到之前蛋糕房的人刚送来,老人家不懂这些送货上门的生意,之前从没见识过,吃饭的时候兴奋得很,止不住的给两个孩子讲。 郑可心看得出来,孙女来看她,她心里高兴。 许念念问:「谁给开的门?是您还是我姥爷?」 这句话声音小了点,许姥姥听不清,只看这口型明白了最后两个字,点点头:「你姥爷啊?你姥爷去他们单位了,我和他说别去别去,念念中午回来,可人家单位说是退休金的事不能不去,放心吧,他下午就回来。」 第89页 许念念朝郑可心笑笑,不问了,郑可心这时想起自己刚刚的问题,低了一下头指了指自己的耳朵:「一直这样吗?没办法治吗?」 「早就这样了,老人的毛病,没什么办法。」许念念指了下桌上的香肠,「不过这样也好,我妈没少在我奶奶那受气,我奶奶也没少和我姥姥闹,听不见了反倒安生,不听别人说什么,好好过自己日子,也挺好——你快尝尝这个,这个好吃,这是我姥姥自己做的。」 许姥姥不大适应过生日吃蛋糕,想着给郑可心煮碗面,可是郑可心实在吃不下,解释半天才解释明白,许姥姥尊重小辈的想法,没强求,吃饱了身上犯困,又聊了一会儿就回屋睡午觉了。 许念念把候场许久的蛋糕端上来,郑可心许过愿吹过蜡烛,一时吃不下,便起身先和许念念把桌子收拾了。 这时天是冷的,厨房暖气不足温度不够,好在热水器和水管连着,两个人挤在小厨房里洗碗,被蒸了一脸热气,倒也不觉得冷。 擦过地,许念念往口袋里装了两把栗子,然后从厨房退出去,端着蛋糕和郑可心去了客厅,许姥姥耳朵不好,不用担心被吵醒,许念念把栗子沿着煤炉边沿摆了一圈,又从房间里抱着一床毯子,半躺在沙发上打开了电视。 郑可心条件反射,一看她开电视就觉得要被催眠,眼皮二话不说开始打架,她撑着精神行使寿星的权利:「咱们不看电影了行吗?」 「行。」许念念抱着毯子往沙发上挪,老人爱坐木质硬沙发,许念念怎么躺怎么不舒服,回屋抱了一床被子铺在上面,随口问,「你想看什么?」 躺在被子上总算舒服了些,她躺到上面立刻就犯困了,但又懒得起来再去那个枕头,于是裹着毯子挪了两下躺到了郑可心腿上。 郑可心被她一打岔,又看到了屏幕正中巨大的卡通图标,脱口而出:「喜羊羊吧。」 这天下午阳光很好,无云,有一点风,煤炉上时不时传来栗子噼里啪啦的声音,许念念还没没告诉郑可心栗子什么时候熟,就看着死了无数次还死不掉的潇洒哥睡着了。 郑可心把电视声调小,伸出手点了一下许念念的脸。 前两天模考下发优秀作文,因为主题是幸福,十篇优秀作文里有六篇都写到了「岁月静好」,小王问她们,知不知道岁月静好的下一句是什么。 那时候郑可心才知道,这句话的下一句是,现世安稳。 潇洒哥还在重复生生死死,郑可心看着许念念笑了一下,许念念让她觉得静好,也让她觉得安稳。 每次在许念念身边,郑可心都会想,生活就这样就可以了。更好的生活是什么样,郑可心能想像得到,但她不奢求。大富大贵诱人吗,诱人,可她只要一个许念念。 千金不换,万贯家财也不稀罕。 两个人在小院过了完全放松的一个下午,到了傍晚,许姥姥醒了,跟郑可心坐在一起看动画片。 老小孩老小孩,年纪越大越像小孩,看到潇洒哥死了,许姥姥惋惜的「哎呦」一声:「死了。」 没一会儿鸡蛋碎片又成了白胖的大鸡蛋,许姥姥听不见声音只能看字幕,然而字幕又太小,她搞不大明白剧情,但知道潇洒哥又活了,立刻高兴地拍了下手:「厉害。」 她凑近了问郑可心:「高三了马上要高考了吧,想上哪个大学。」 明知道许姥姥听不见,郑可心还是紧张了一下。 她重复了一句:「大学?。」 许姥姥没听见,但还是看着郑可心的口型点了下头:「大学。」 郑可心垂下眼,慢慢的小声说:「我想和念念上同一所大学。」 许姥姥依旧:「是是,大学,想上哪个大学?」 老人什么都听不到,对话下句不对上句,郑可心的心思,都是在说给自己听。 停顿了好一会儿后,她才缓缓开口,声音轻的几乎要被栗子爆裂的声音盖住。 她说:「我喜欢念念,我想……还和她一起上学。」 这句话脱口而出,依着本能,郑可心却忽然呆滞,进而控制不住的身子有些抖。 这份心意藏在心里,那喜欢就是喜欢,干干净净的喜欢,简简单单的喜欢,写在心上的喜欢,不用旁人知,只用来填满自己就好。 可这话一旦说出口降落到尘世上,从神界下凡间,就瞬间沾染了烟火气。凡间有着诸多条框和束缚,她喜欢一个人,需要带着自己喜欢的人站到世人面前。 喜欢坦然,爱也自豪,她们之后,终究要走在阳光下。 在触摸到自己心意的很多很多天后,郑可心才开始思考这个被下意识忽略的问题。 她喜欢许念念,她是同性恋。 喜欢让她觉得真实,然而同性恋,却并没有存在于她所生活的世界中。 许姥姥依旧没听见郑可心说了什么,但她看出了郑可心一时间变得复杂茫然的神情,许姥姥想了想,觉得自己应该鼓励:「没事,考得上,好好努力肯定没问题。」 潇洒哥想尽办法都没能杀掉自己,灰太狼费尽心机也没吃到一只羊,连最美好的动画片里努力都不一定能做到,更何况困难重重的人间。 郑可心的丧气浓重,瞬间把岁月静好拍死在作文纸上。 她才想起来,那次作文主题是畅想幸福,畅想,听起来是梦想的近亲。 第90页 刚刚睡醒的许念念一动不动,郑可心的膝盖上垫了一层剥绒,软的让人陷进去。 她了解郑可心,郑可心不是沈言笑,不会把自己的情绪写在脸上,也不会轻易把自己的想法讲给外人听,更没有胡乱开玩笑的习惯,正是因为这样,许念念才没敢睁开眼坐起来。 郑可心会和宁致或是安冀说这句话吗,许念念从未听到过,女孩子间相处模式有很多种,虽然多半都会比男生亲热,搂搂抱抱说些腻人的话并不奇怪,但并不是所有姐妹间,都会把告白挂在口头上的。 大家随口说我爱你的当然很多,但郑可心显然不会,更何况是放低声音说给了耳背的姥姥。 许念念结合了一下语境,想起这句答语的问话是「想上哪所大学」,而那句告白的前一句回答是「我想和念念上同一所大学」。 校园剧告白时大家一般会怎么说——「好好考,大学见。」 当初温余也说过——「我们去同一个城市。」 郑可心的话,郑可心的话……让人很难不多想。 而且这句话的语气,和那天晚上给自己讲家事时的语气,是一样的。 这是真话,认真的话。 许念念忽然想起前两天的晚会,郑可心亲自己额头的举动,之前也有别女孩子亲过她的脸,大家闹一闹扔飞吻也是正常的,她全然没在意。 现在她才慢慢反应过来郑可心的反常,以及这个动作里说不明的暧昧。 许念念问自己:郑可心的喜欢,不是女孩子和女孩子间,不是属于朋友的喜欢。 而是……而是同性恋吗? 同性恋? 许念念完全没有真实感,在这个词上她和郑可心的感受是一致的,这是一个存在于字典之中游离在林城之外的词语,和她们生活的世界没有任何交集。 许念念的母亲学医,在她母亲的教导下,她对一些事情的看法会比其他同龄人更全面些,然而即便她知道同性恋并非病态,是一种正常的情感,可一时半会还是没法不震惊。 这事太突然了,就像电视剧里频繁出现的失忆桥段,大家看了那么多遍,但现实生活中若谁失忆了,第一时间仍是不会信的。 电视剧里谈恋爱的都是男生和女生,虽然女生间经常传看些同□□情的小说漫画,但也全都是男生和男生,女生和女生之间的爱,在她未满十八岁的人生里,还是个没有成型的词语,连个能够描摹的例子都没有。 而且,凭藉着本能,喜欢女生的女生,外貌上,应该是男生的样子吧,郑可心笑起来是个好看的女孩,不笑的时候也是个好看的女孩,怎么会呢。 许念念问自己,是不是自己想多了。 是不是自己被齐尧和温余吓到了,开始胡思乱想? 一直等到下午五点许念念姥爷才回来,老爷子身体硬朗,叮嘱了些学习问题,把她们送到了附近的车站。 冬天天黑得早,一路上两个人怀揣着各自的心事,都沉默着没说话。 郑可心从盲目的快乐中清醒过来,毫无头绪的询问自己之后怎么办。 许念念无法确定自己猜测的真实性,想要找郑可心谈谈,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窗外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雪,新年欢庆,街上挂满了灯笼,人们都不怕冷的在路上游逛,有情侣,也有家人,冬天马上过去,春天似乎不远了。 新的一年新的开始,无尽的烦恼能葬在旧年的风雪里吗。 新年,人们向上天祈祷许愿,是不是总该得到一份礼物。 郑可心侧过头,忽然想起今天才是这年的最后一天。 「新年快乐。」她说。 很远很远的地平线上有人放烟花,林城下了禁令,人们只能遥观远方的欢乐,南面有一朵,北面有一朵,两朵烟花要跃到高空,才能看见彼此的样子。 而后也很快消散了。 许念念:「嗯,新年快乐。」 作者有话要说:于是笃定的告诉萧绪:「我家每天晚上都会来外星人。」——小郑可心巨可爱今日双更(说加更就加更很随便的作者)。 给已经完结的《告白长信》打个gg,也是林城的故事,bg,男孩子是安冀的弟弟,女孩子是郑可心一路关照长大的妹妹。(如果不接受bg当我在放屁就好) 祝大家七夕快乐,耶。 第41章 变故 元旦过后,距离寒假还有两个星期。 各区联考的期末考试安排在了第一周最后两天,各班老师的好脾气果然是元旦限定,周一大家刚到校,好多人书包都没来得及打开,就被丁心请去办公室问话了。 期末考试排名直接决定大家寒假里的家庭地位,这种状况下,无论是心事重重的郑可心和许念念,还是一屋子揣着各自想法的熊孩子,都把自己理不清的情绪收了起来,开始备战期末考。 三十天都快的像一转眼,三天的时间对于高三来说,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周三晚上,温余把考试安排贴到了黑板上。 乔源看到考场通知时差点当场哭出来,他爸乔头有幸成了他的监考老师,监考的还是理综,乔源已经能从轻飘飘的考试安排表上看见自己之后的命运了——他这个寒假绝对过得异常精彩。 乔源小鬼似的飘到宁致面前:「快,抓紧时间多看看我。」 第91页 宁致:「干嘛,你长得辟邪啊。」 乔源:「不,现在的我还是新鲜的,寒假回来我就是尸体了——八块的那种。」 「知道考不好挨骂还瞎晃悠!刚对答案选择你错了几个?一道选择多少分你知不知道!」宁致整个一全自动暴躁机器人,叭叭叭把乔源数落了一顿,而后心累的一挥手,「卷子拿过来,我赶紧给你讲,会一道是一道。」 前排正在背单词的许念念被宁致的声音打断,突然卡壳忘了眼前单词的意思,郑可心抽出夹在《词彙手册》里的尺子,拍了拍书页。 许念念:「shoring……短来?短……开?」 郑可心轻轻拍了一下她的手心:「短处。」 期末考不知道哪位神仙安排的,把理综安排在了第一门,这种没人性的做法是打算彻底跟考生过不去了,乔源拒绝进考场,能拖一秒就是一秒,自发留下来和温余收拾教室。 大家摆好自己座椅都离开了,温余把剩下的座位数了一遍,发现多了一个,这才想起来齐尧没来,桌椅还在原地没动。 乔源摆弄着手里的一叠座位号,发现自己好长一段时间没看见齐尧了,趴在桌子上瓮声瓮气的问:「齐尧人呢?够拽的,期末考试都不来。」 温余摇摇头:「不知道,老师签到让我写事假,也没说理由。」 乔源琢磨了一下,公子哥转学了?又回市里了?他随便想了想,没往心里去,直到他在考场上遇见了马思远。 马思远这人乔源认识,当年隔壁班的纪律委,初中的时候学《天净沙秋思》,班主任丧心病狂,一早堵在教室门口挨个检查,背下来的进教室上早读,背不下来在在楼道喝西北风。 乔源还没睡醒,又吃了一肚子老豆腐,什么天净沙沙悟净唐僧西天取真经的,他大脑一片空白,都没机会背正文,直接卡在了作者名上了。 然后他看见了匆匆跑过的马思远,脑子不知道哪根筋搭上了,颇有底气的答:「《天净沙·秋思》——马思远!」 后来班主任就把心血来潮的背诵检查变成每日必备项目了。 同时拜乔源所赐,他那一嗓门成功吸引了年级组长的目光,年级组长正在抓偷改校服裤子的——马思远在反面教材中能站c位。 这天上午考完理综,还有一节自习课,乔源挨了他爸两个多小时的死亡凝视,好不容易盼到他爸抱着卷子走人,正缓口气焦头烂额的往脑子里塞语文作文,突然听见马思远和人聊天。 「没来,考试也没来,说是他妈一直找不到适配骨髓,病情恶化了。」 乔源灌了一脑子爱因斯坦和人间四月天,勐然听见适配骨髓四个字,整个人直接从考场被拉到了聊八卦圣地后院食堂,立刻转了个方向竖起耳朵听了几句。 就听见马思远说:「齐尧的骨髓也不适配,这不是废话吗,要能做手术早就做手术了,至于等到现在。」 齐尧?骨髓?手术? 齐尧艺考啊,拍电影呢。 中午乔源接着打饭的机会,找了几个富家公子哥问了几句,他转来徐高后就没再和这些人玩到一起,但初中时留下的「基业」还在,他为人仗义,鬼点子又多,人缘不错,虽然现在不在一起玩了,但大家关系还不错。 几个男生一边吃饭,一边把这件事情说了。 齐尧妈妈得了白血病,很严重,据说病了有一阵了,好像当初把齐尧转到林城,也有一部分这方面原因,齐家瞒着齐尧,说是怕影响他考大学。 乔源心里「呸」了一声,心说:「一个个都魔怔了,考试重要还是人命重要,那可是他妈。」 他又问:「那现在怎么又让他知道了,考试也没来」 一个男生答:「瞒不住了。」 乔源愣了下:「什么叫瞒不住了。」 几个男生互相看了看,都低下了头。 具体的事情他们也不知道,没人能联繫上齐尧,就算联繫上了也没人敢问,所有的消息都是他们从家里人那边边角角的听来的。 白血病这事大家只在电视剧里看见过,出现频率还不高,自然搞不清楚病因病症,治疗方法之类的,只是听说是急性的,得骨髓移植,齐妈妈没有兄弟姐妹,父母也都去世了,于是只好把齐尧喊了过去。 齐尧的骨髓配型不成功,只能等,看看骨髓库中能不能找到合适的骨髓配型,但是这个机率非常低。 这件事,乔源一开始没和任何人说,因为这消息让人有点没法接受,他抱有一点侥倖,心想那些公子哥听风就是雨,或许是假的呢,反正谁都没联繫上齐尧。 八卦嘛,胖两圈孩子都能给你编出啦,没准还是龙凤胎。 考试这两天乔源不死心,又找了好几拨分散在各班的公子哥们打探消息,结果每个人说的话都是一样的。 这天考完上,晚上没上晚自习,晚上放学,宁致见他心不在焉,撞了他一下:「考傻了,魂呢?」 「有个事。」乔源顿了顿,有点不知道怎么说,「齐尧最近没来,你们注意到没。」 他说完,郑可心往齐尧的位置看了一眼,自己好像的确很久没见到他了。 许念念:「他好像……请假一个多月了,数学老师说他请了事假,让我髮捲子直接放他桌子里,他怎么了?」 第92页 乔源:「齐尧他妈妈,得了白血病。」 放学后几个人没回家,和各自家长打过招唿后,跑到图书馆一楼的活动室,听乔源把事情说了。 所有人心里都有点不是滋味。 他们已经走到了未成年的尾巴尖上,只需要努力拿高分的学生时代,只剩下非常短的一小截,在迈出校园之前,所有外界的麻烦和干扰都被老师家长挡在了外面,他们的生活只有一个任务,一个待完成,只需要拿好成绩冲刺高考。 然而真正的生活却不是这样的。 十八岁是一道坎,迈过这道坎除了能拿到一张成人身份证,能大摇大摆的谈恋爱,需要面对很多老师家长挡不住的难题,例如他们大了,家人就老了。 大家在高中仅有的日子里慢慢体会着长大,开始明白考试不再是唯一棘手的难题,可他们除了考试,还没学会解决其他问题。 一路沉默着回到家,因为是周五,又搞定了这学期最后一场考试,郑可心和许念念都没有回屋写作业。 那天从许姥姥家回来,许姥姥给她们装了好多自己做的香肠和腊肉,考试灭人精神,两个人都饿坏了,许念念看冰箱里还有两把小油菜,拿出来和香肠腊肉一起做了两份煲仔饭。 许念念做饭的时候,郑可心照例把房间收拾了,然后坐在沙发上陪着她,她被齐尧的事情搅的有点心烦,和安冀在□□上聊了几句,上网查了些白血病的资料。 或许是之前全家在鬼门关门口转过一圈,郑可心对生死比别人更敏感,又或许是舅舅一家的事情本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让她明白意外总比惊喜多。 郑可心实在算不上什么乐观主义者,越想便越觉得这事可怕,简直毫无转圜的余地,搜了一堆白血病的资料,又搜了一堆骨髓移植的资料,这才知道骨髓移植和血型无关,也是看了资料才知道,寻找到适配的骨髓概率极低,根本就是大海捞针。 许念念喊了她一声,郑可心闻到饭香,起身帮忙,许念念经受了一下午的英语轰炸,现在听见英语就头疼,没开电视折磨自己的神经,打开手机放了一首歌。 是首日文歌,听不懂唱的什么,郑可心嚼着腊肉慢慢听着,突然开口:「初中的时候,齐尧追过我,也是乔源生日,大家在ktv唱歌,他突然跑来摆了一地蜡烛,抱了一大捧玫瑰花——嗯……就和那天和你告白时差不多。」 齐尧追过自己的事情,郑可心没和许念念说过,于她而言齐尧脑子有坑情商为零,披着中学生的皮竟干小学生的事,往事统统无法回首,翻开哪页都是黑歷史,当众单膝下跪这种事或许有些女生会觉得感动,但郑可心不吃这套,只觉得丢人。 更不用提他之后的种种举动了。 这种事情她自然不希望许念念知道,如果记忆有选择性清除的功能,她绝对二话不说立刻把这段黑歷史清零。郑可心想起一次咬一次牙,直到今天才察觉出这份情感的动人之处来。 齐尧的生活太顺风顺水,什么都不用他操心,他长不大,他的喜欢也更简单纯粹,我喜欢你,我和你告白,我把我对你的喜欢表达给你,虽然有点缺心眼,常让人无言以对,但的确没什么错处。 别人把心揣着,藏着掖着,只有他巴巴捧到人跟前来。 郑可心沉默了一会儿,许念念见她不说话,起身从冰箱里拿出还剩下一点的辣椒油,用小勺子舀了两勺转着圈浇在了郑可心的饭上。 而后她想了想,也往自己的碗里放了点:「嗯,言笑和我说过,齐尧追过很多人,他追你的事情初中的时候大家传过,我那时候也听过八卦,只是当时还不认识你,只记得是一个——『黑着脸走的女生』。」 郑可心一听许念念说知道,立刻有一种做了坏事的慌张,油菜咽了一半此地无银的解释:「我和他真没什么,我也不喜欢他。」 许念念笑眯眯的看着她:「我知道啊。」 郑可心顿了顿,看了一眼许念念的笑,发现自己紧张的莫名其妙,僵直的肩膀松下来,慢慢嘆口气:「其实他只是花心了点,也不是非常混蛋,而且追女生不会同一时间追好几个,更不会脚踩两条船,算不上罪大恶极——我只是懒得理他,嫌他烦人而已。」 许念念知道郑可心是被齐尧妈妈的事情刺激到了,安抚的做近了些,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往好处想吧,初中时有个学长得了白血病,学校还号召咱们捐过钱,还记得吗,白血病并不是绝症,还是有治癒的可能的,后来那个学长就治癒了。」 郑可心当然记得,那次捐钱他们班金额最高,因为齐尧一个人就捐了上万,后来听乔源说过,齐尧虽然零花钱多,但家里毕竟不是挖石油的,他那是把自己的压岁钱小金库都拿出来了。 后来因为这件事,他作为积极分子到国旗下讲话,傻里傻气挺认真的和大家说:「钱没了可以再挣,什么都没有命重要。」 那时候谁能想得到呢,这事几年后会发生在齐尧妈妈身上,齐家不缺钱,可齐尧只有这么一个妈妈。 什么都没有妈妈重要。 周六晚上郑可心给家里打了个电话,和苏瑛玉说想要回家看看,苏瑛玉担心着她的学习,劝她还有一个礼拜就寒假了,这时候不用往家跑。 郑可心听进去了,对下电话想了下,发现她妈妈原本粘人,如今却好像越来越成熟了,给了郑可心一种「家里的事你不用操心,天塌下来有妈在」的错觉。 第93页 郑可心看着窗外下沉的夕阳笑了笑,没必要的啊,她在她的迪士尼活的开心就好,郑可心愿意她当小孩。 「妈。」她出声喊住她,「我现在会包饺子了,嗯……念念教我的,包的不太好,有点丑,今年过年我负责包饺子吧。」 电话那头的苏瑛玉愣了好久,才压着声音说:「行,厉害了,妈给你打下手。」 周末这短短两天很快就过去了,新的星期一开学,消失了一个多月的齐尧突然出现在教室里。 没心没肺的熊孩子不爱笑了,也不爱说话了,回来就坐在座位上看笔记,一整节课跟一页纸较劲,什么都看不进去。 他的哥们们都在其他班,听说他回来了跑来看,又都找不到像样的理由,连和齐尧说句话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徐高歷来严禁串班,他们进不来,只能三一群俩一伙的在三班门口瞎转悠。 齐尧毫无反应,通通当看不见。 齐尧能一口气请这么长时间的假,丁心自然是知道内情的,他这次回来是来收拾寒假作业的,无论如何,天塌下来他还是个高三生,这年高考还是要考的。 其他老师都得了消息,一时任由齐尧做什么,都没有管他。 齐尧每天按时来,按时走,没人和他说话,他也不主动开口,每天就像一团空气一样飘来飘去,每天晚上都带一大包书回家,第二天背着空荡荡的书包来,像是打算把自己的座位清空掉。 他的哥们们怕他想不开,一放学就远远在楼道里盯着,见到齐尧出门就跟上去,一伙人浩浩荡荡的明着跟踪,看到齐尧进家门才算任务完成。 郑可心有时候自习课答着答着卷子,会回头看他一眼,齐尧多数时间就盯着卷子的某一个位置发呆,有时候都想不起来拿笔。 周三中午可以点麻辣香锅,大家聚在一起吃饭,乔源和温余也在,郑可心毫无预兆的说:「我想去捐骨髓。」 作者有话要说:他的哥们们怕他想不开,一放学就远远在楼道里盯着,见到齐尧出门就跟上去,一伙人浩浩荡荡的明着跟踪,看到齐尧进家门才算任务完成。 虽然很矫情,但是谢谢大家,有人喜欢真的是很开心的事情哎。 第42章 刀 大傢伙吃了一惊,安冀反应了一下,问她:「献血我知道怎么回事,捐骨髓要怎么办,去哪捐?要去市里吗?」 「不用,我查了一下,中医院就行,有血站点。」郑可心说,「抽一小管血留个血样,然后填张登记表就行了,以后如果检测到骨髓适配的患者,骨髓库会联繫。」 郑可心的座位离得远,许念念帮她夹了些腊肉和笋条后把碗递给她:「你什么时候去,我和你一起,回家给你做好吃的。」 「周五去吧。」乔源说,「我也去,搭个伴。」 宁致:「那我也去。」 「拉倒吧,未成年不行。」说完这句话,乔源突然涌起一股大人的优越感,贱贱的朝着宁致喊,「小孩老实点。」 而后被宁致一脚踹在了小腿上,两个人一闹,桌子跟着晃了下。 安冀扶住桌子,拿他俩毫无办法,只能递给两人一个白眼:「三月份我和宁致生日,我俩过完生日去。」 许念念:「我生日就在一月,那我过两个礼拜去。」 「嗯?」郑可心看她一眼,「你不是这周末就回家了吗?」 「回家也没人管我。」许念念早就习惯了她爸妈的忙碌,没什么怨言的听从了家里的安排,「我妈说给我找了个老师补习,年前才结束,今天早上她刚打电话告诉我,我忘了和你说了。」 温余等给大家都表完态才开口,有点不好意思的说:「那我只能等上大学之后了,我上学早,上大学才十八。」 宁致反应迅速:「哦?叫姐姐。」 乔源也不嫌烦人:「叫爸爸!」 周五学校封校消毒,布置好寒假作业下午两点提前放学了,齐尧走的时候带走了最后一包东西,别人的桌子都堆着乱七八糟的卷子,只有他的桌子干干净净,像是没人坐过一样。 郑可心看着他出门,最终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温余有事,先回家了,宁致和安冀没见过捐骨髓,觉得新鲜非要跟着去,乔源对此非常不情愿,唠叨了一路,到了医院门口悄悄拉着安冀说:「你能不能拉着宁致在外面等。」 安冀:「为什么。」 乔源蚊子似的嗡嗡道:「我晕针。」 安冀受乔源所託把宁致带走了,不出乔源所料,等他面色苍白的扶着墙出来,安冀已经把事情全都交代了,然而他刚晕了一遭,还没缓过来,没能像往常一样做出应有的反应,他脸一白,嘴一闭,看着挺可怜。 宁致推他一把,进而扶住:「你逞什么能,不行就说话啊。」 安冀学着乔源平时的口吻:「男人不能说不行。」 然后被乔源有气无力的瞪了一眼。 天还早,几个人不想回家,安冀提议去郑可心和许念念的出租屋看看,郑可心搬家都她们还没去看过,这次正好转悠一圈,顺便蹭饭。 郑可心对此颇有异议,心想你们这么多张嘴,乔源一个顶两个,光张嘴不干活,是想累死谁,然而她没好意思拒绝,带着怨念的瞪了一眼起闹的宁致。 宁致莫名其妙,还没等她开口许念念已经代表两个人答应了,只是有一条,家里的小电饭锅一次只能做两人量的米饭,提议大家去医院食堂买几碗米饭回家。 第94页 一行人浩浩荡荡往楼下食堂走,乔源休息了一会儿精神恢復了些,又和宁致两句不和搬起嘴来。 正闹着,买饭小分队忽然和拎着饭盒的苏瑛玉在拐角撞了个正脸。 郑可心愣了下:「妈?」 这时候距离郑可心上一次来医院,已经过去了将近五十天,盛芸明无非是摔了一下腿上青了一块,并未伤筋动骨,至于在医院住这么长的时间吗。 郑可心以为她早就出院了。 那是有别的什么病?还是有别的什么原因? 盛芸明脑子煳涂,但身体硬朗,只有一点老人都有的腿脚毛病,她自己觉得自己全身都是病,时长折腾全家半夜陪她跑医院检查,每次都是虚惊一场,每次都是故意找茬,来的久了,夜班护士都认识他们一家了。 郑可心想不出她妈在医院的理由,问:「妈,你怎么在这。」 「可心啊,妈……妈正想着等你放假了和你说。」苏瑛玉惊慌失措的走上来拉住她的手,话说到这就说不下去了,她手一抖,郑可心跟着紧张起来。 「怎么了?」她心里忽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是不是盛芸明年岁大了,寿数到了,这个年纪的老人也有很多突然倒下的,是……盛芸明要死了? 身后的一干人等都被吓到了,互相交换了一下目光,站在原地没出声。 郑可心费力的问:「是我姥姥?」 她幻想过无数次盛芸明的死亡,有时候气急了也想过冲进厨房拿把菜刀杀了她,然而如今真的直面这份死亡,她心里却只有一个想法——我姥姥要走了。 她奶奶在她爸小时候就走了,姥爷死于她小学时,爷爷死于她中学时,都说隔代亲隔代亲,宠爱她的四位老人只剩下盛芸明一个,如今盛芸明也要走了。 「没事的。」郑可心眨了眨眼,用力按住苏瑛玉颤抖的手,「老人年纪大了,都……」 苏瑛玉眼眶通红,狠狠摇头,抖了好一阵才说:「你姥姥没事,是你爸爸他……」 远处传来一阵家属的哭嚎,全身是血的男人被放到了推车上,推车被人移动发出一声尖锐的摩擦声,嘈杂的声响被楼道放大,郑可心看向远远的楼道尽头,有一种看电影的不真实感。 近处苏瑛玉的话同样让人觉得不真实,苏瑛玉说,有天晚上盛芸明身体不舒服,闹着要去医院,她和郑书培开车送她,结果郑书培值夜班刚回来……后来路上出了车祸,盛芸明坐在后排,没事,只是吓到了,但是郑书培受了重伤。 郑可心一字不差的全听进去了,但就是反应不过来是什么意思,她茫然的看着苏瑛玉,曾经被舅舅一家去世刺激过的大脑拒绝接受任何信息。 过了好一会儿,等到许念念上前握起她的手,她才像是突然醒过来一样明白髮生了什么:「我爸……我爸怎样了,不对、不是、我爸在哪个病房,你说话啊!」 郑可心一路冲到了病房门口,没敢进去,先隔着小玻璃窗往里看了一眼,看见郑书培正盖着被子躺在床上睡觉,这才缓缓放下心来。 苏瑛玉说出病房后郑可心一路狂奔着跑过来,也没来得及听完苏瑛玉说完剩下的话,短短半分钟她在心里做了「最坏的打算」,把自己吓得喘不上气来,此时一下子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恐慌和幸福。 郑可心原地颤抖了一会,一把伸出手抱住了一旁的许念念。 许念念知道她在想什么,也能够感受到她的害怕和无助,轻轻拍她的肩膀哄她:「没事了,没事了。」 郑书培还在睡着,郑可心轻手轻脚的走进去,站在床边安静的看着他。 她爸爸不再年轻了,头髮有些白了,皱纹也多了,这段时间不见明显的瘦了些,脸颊上的肉深深的凹陷下去,露出了分明的颧骨。 她爸爸这些年不容易,好多时候盛芸明夜里闹着自己有病,郑书培折腾一遭只能睡两三个小时,谁的身子都不是铁打的,他实在是太累了。 郑可心从桌上拿起一个橘子慢慢剥着,随后小心的抻了抻被子,她一拽,隆起的被子突然塌陷了一块,郑书培被动静惊醒,睁眼看到郑可心,露出一个惊慌的眼神。 他想坐起来,但撑了两下身子,动作艰难,使不上劲。 郑可心手里的橘子滚到了地上,她同样惊慌的看着被子勾勒出的轮廓,被子下,似乎只有一条腿。 「爸。」她声音颤抖的问,「你腿怎么了。」 刚刚苏瑛玉吞吞吐吐,郑可心话听到一半转头就往楼上跑,除了乔源留在原地照顾苏瑛玉,其他人都立刻跟了上来,郑书培还睡着,这种时候几个人进去看望也不合适,只好在门口的椅子上坐了一排。 宁致和安冀正在商量着要不要下楼买点水,话还没说完,就看见郑可心红着眼睛撞开了门,一刻不停的朝着楼上跑去。 「什么情况?」宁致和安冀愣了一瞬,许念念已经飞快的追了上去。 三个人躲避着楼道里的人群,一路追着郑可心冲上了楼,郑可心发了疯似的往前跑,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也什么都来不及想,此时她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杀了盛芸明。 要杀了盛芸明。 她要杀了盛芸明。 三个人跑的上气不接下气,追着她跑上了顶楼又跑下了底楼,终于合力在一楼大厅堵住了她,高考不考体育,体育课全都成了作业课,高三生那点脆弱的体能禁不起折腾,安冀剧烈的咳嗽着,宁致和许念念也累的直不起腰来。 第95页 被所有人围在其中的郑可心满身戾气,眼睛没办法对焦,目光愤怒又茫然的落在远处的地板上,许念念走上前轻轻抱她,小心的拉了下她的手:「叔叔怎么了?」 郑可心浑身颤抖,死死咬着牙说不出话来。 她突然理解了她妈的沉默。 苦难压的人喘不过气来,人能做到,大概也只有沉默。 这时,唯一一个听苏瑛玉把话说完的乔源打来了电话,宁致接了起来,而后脸色一变,进而慌乱的看向郑可心。 安冀被她的眼神吓了一跳:「怎么了?」 苏瑛玉被乔源搀着出现在大厅里时,郑可心突然发现,她爸爸老了,她妈妈也老了,苏瑛玉盘好的髮髻边缘已经有了白髮,那么明显的一缕,看得人鼻酸。 岁月谁也不饶。 郑可心松开许念念冲上前,恶狠狠的质问她,愤怒的牙床都在抖:「盛芸明呢!」 苏瑛玉不说话。 郑可心大喊:「我问你盛芸明呢!」 已经了解了情况的安冀和宁致冲上来拉住她,许念念在旁边握着郑可心的手,被郑可心反力掐的生疼。 许念念看的分明,郑可心此时的样子,是想要杀人的样子。 苏瑛玉红着眼眶,忽然狠狠的扇了她一巴掌,带着哭腔艰难的提高了音量:「那是你姥姥!」 郑可心被扇的趔趄了一下,连带着宁致和安冀都愣住了,乔源急忙扑上去把苏瑛玉拉开一点,肉盾似的挡在了两个人面前。 苏瑛玉这大半辈子,都是拿笑脸见人的,她是这世间的慈悲菩萨,没学会发狠,也没学会拿主意,凡事有什么问题,都靠父母、兄姐、丈夫撑着。看中两盆花都做不了主,左右哪个都喜欢,只好打电话问郑可心,最后还是小孩一样两盆都捨不得撒手,全都抱回家。 然而此刻,她这辈子第一次抬手,扇了自己的闺女。 然而此刻,她得撑起混乱的局面,拿出当妈的样子。 「念念。」苏瑛玉抹了下脸,一口气咽下了含煳的哭腔,声音静的发冷,「阿姨拜託你个事,你带可心回去,啊,这两天帮阿姨看着点她,别让她乱跑,也别往医院来,阿姨求你了。」 郑可心被那突如其来的一巴掌扇懵了,提线木偶似的任人摆布,直到推开了小小出租屋的门,她心里滔天的愤怒才突然刺激了一下她的神经,她二话没说沖回房间一把摔上了门,挂了锁。 她没力气上床,也没力气开灯,关上门直接坐到了地板上,无助和愤怒像一片深不见底的海,郑可心被海水淹没近乎窒息,呆滞了好一会儿才无助的蜷缩起腿,慢慢抱住了自己的膝盖。 她把自己的脖子折成九十度,把沉的直不起来的脑袋搭在了床上。她一直觉得很累,经年累月的,因为睡眠不足或是精神折磨,可还从没觉得这么累过。 就好像,人一闭眼,就再也不会睁开了一样。 许念念犹犹豫豫的敲了几下门,似乎是放心不下她,然而又怕吵到她休息,下手很轻,声音窸窸窣窣的,郑可心甚至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敲门声是自己的梦,车祸也是自己的梦。 她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折了个弯的脑袋好像是被人卸掉了,和身体被拆分成了两个物件。 床边铺了一块毛毯,短短的只有半米长宽,她身高165,腿伸直了就有一半要贴在地上。 大腿温暖的区域,她和爸爸都有,小腿冰凉的区域,爸爸已经没有了。 她想起小时候在学校看过的全校安全讲座,记忆最深的就是一个没有腿的小男孩,两条腿都没有,小腿大腿都没有,家人就给他安了一个皮球下肢。 郑书培因为是上门女婿,被盛芸明戳了十多年的嵴梁骨,盛芸明拿聘礼说事,拿嫁妆说事,拿一开始丈夫托关系帮郑书培找的工作说事。 最开始是一个人被骂,后来被骂的成员里加入了郑可心的奶奶,再后来,郑书培担起了「贼」的称唿。 人细皮嫩肉的一张嘴,却能吐出扎人血肉的刀子。 一个人的尊严,就这么一点一点被磨没了。 如今,他的腿也被磨没了。 她默默的和自己说,爸爸没了一条腿。 她默默的问自己,今后的日子该怎么办。 她想起她爸妈刚结婚的时候跑到草原上骑马,小郑可心看旧照片时看到了,不依不饶的闹着要骑马。 郑书培就把她举到自己的背上,给她当大马骑,和她说:「爸爸教你啊,你说预备,驾!爸爸就往前走,好不好。」 小郑可心还不满足:「可是我还想骑真的大马」 郑书培就和她拉钩:「等你长大了,爸爸带你去草原上骑真的大马。」 大人们常说的长大,是什么意思呢。 是指十八岁? 是指高考那道坎? 是指谈了几次恋爱?拿到第一份工资? 还是成家生子,被另一个生命追着叫爸爸妈妈? 那么多大人和她提起长大,姥爷指着新年贺卡上展信安三个字告诉她:「长大一点点,就变好一点点。」 后来没多久,姥爷就去世了。 郑可心在床边一坐就是几个小时,天终于彻底黑了,房间里外都没有光亮,整个世界静寂无声,地面的凉气贴着皮肤侵入了人的五脏六腑,她静静地站起来走进漆黑一片的客厅,然后推开厨房门拿了一把菜刀。 第96页 许念念在她门前守了一会儿,最终没有再敲门打扰她,回屋一边看书一边留意着,如今听到动静连忙慌慌张张的跑出来,一眼看到了郑可心手里的刀。 许念念二话没说立刻张开了手臂,下意识要拦住她,张了张嘴安抚性的喊了一句:「可心。」 她已经知道了郑爸爸的事情,看着郑可心的样子眼眶也红了,她想上前抱抱她,拉一拉她的手,都被郑可心手里的刀拦住了,郑可心的状态很好理解,就两个字。 ——「让开。」 「可心。」许念念当然知道她想要做什么,急的直跺脚,「你先把刀放下,好不好,把刀放下,我们聊聊。」 许念念语无伦次,絮絮叨叨的说了一大通,换汤不换药的说,几句话翻来覆去的劝,无论说什么,郑可心全无反应,直到听到四个字:「叔叔的腿。」 许念念是想说「叔叔的腿还可以安假肢」,然而郑可心一个字都听不下去,一把推开许念念沖向了大门。 门一开,她看见了楼梯上的宁致、安冀和乔源。 宁致她们放心不下她,知道她把自己锁进卧室,不知道怎么劝也不敢走,几个人在楼下早餐店坐了好几个小时,一直盯着郑可心的窗子,刚想上楼看看就被撞开的门扑了一脸风。 乔源正在呜哩哇啦的对着电话喊:「我都说了我待会儿再回去,出了这种事我现在能回去嘛,行行行我知道,她们一帮女生我哪来的危险啊,不是——她们也没危险!」 菜刀撞在了防盗门上,发出了一声震人的金属撞击声,宁致和安冀腾的站了起来,手拉着手堵在了楼道口。 乔源被楼上的动静惊动,举着手机三两步跑上来,被刀面反射的光晃了眼,一哆嗦差点把手里的手机扔出去,他一把推开两个女孩站到了前面,念叨着:「有话好好说,好好说好好说。」 身后,片刻间,许念念得了乔源的掩护,一把把刀从郑可心的手里拽了出来,乔源顺势一扑用胳膊捆住了郑可心,宁致和安冀急忙拍开虚掩的门把人往里推,一群人被门槛绊了个跟头,齐刷刷摔进了客厅里。 安冀爬起来指着郑可心鼻子就骂:「你想干嘛?啊!想杀人是吧,我告诉你,你今天就是杀了你姥姥你爸爸的腿也好不了,你杀了她?然后去坐牢?你有想过你妈吗?你妈怎么办,推着你爸去牢里给你送饭?!」 安冀没有宁致性子沖,平日里有怼人的活都是宁致率先变身机关枪,多半轮不到她。宁致下意识拉了她一把——这些话有道理,但是良药苦口,好话伤人。 这些话一句一刀扎在郑可心还冒着血的伤口上,宁致不忍心。 「你好好想想。」安冀拎起地上的菜刀扔进厨房,金属和地板碰撞的声音听的人牙床发麻,而后她低头看向郑可心,握住扎在她心上的刀,又往里送了几寸:「你是想让阿姨,同时没了妈妈和女儿吗?」 这把刀从胸腔进,刺过心脏挑破背皮,终于露出了带血的刀尖。 第43章 血 这句话说完,众人沉默的看着郑可心,郑可心沉默的看着安冀,而后她垂下眼皮,一言不发的回了房间。 几个人在沙发上待到了十点多,乔源起身送两个女生回家,又过了两个小时,午夜钟声响,郑可心神志恢復了一些,到卫生间洗了把脸。 许念念寸步不离的盯着,等她从卫生间出来拉她进到自己房间,小心翼翼的问她:「今天你和我一起睡,好不好。」 郑可心摇摇头,松开她的手转身往外走,许念念迅速跟上去坐到郑可心床上:「那我和你睡,可好不好。」 郑可心指了指门口,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我想一个人静静。」 一个人静静?扯淡。 指望郑可心自己把事情想明白是不可能的,她要是一个人能想明白,就不会吃那一大碗麻辣烫了,许念念有诸多前车之鑑,靠着墙不走。 郑可心一把拽过她的手腕,蛮力把她往外推,许念念没有防备,力气又小,一下子被她推回了自己房间,两个人正僵持着,许念念忽然看见了床边原本打算浇花的水盆,撇开郑可心跑过去,二话没说把一盆水泼到了自己床上。 当天晚上,两个人躺在用来睡觉的床上,谁也没能睡着。 这是许念念第三次跑来和郑可心睡,第一次是因为郑可心发烧,她担心她的身体,第二次是因为郑可心淋雨,她担心她的心情,这次呢,许念念不知道自己在担心什么。 担心她割腕?担心她跳楼?都不是,许念念知道,刚刚安冀的话郑可心听进去了,她不能倒下,她还有她妈妈,自z杀需要自私的加持,可是她放不下她妈妈。 许念念只是本能地觉得,在郑可心独自承受痛苦时,她即便不能分担这滔天的苦痛,至少也能陪陪她。 至少能握手,拥抱,用所有办法去温暖郑可心。 然而当她躺下来,却想了好半天,才想起像往常一样握住郑可心的胳膊。 之前上学时,郑可心总觉得夜里时间短,每次她刚睡着,天就亮了,而今天晚上或许时间要更短些,她只是闭了下眼,还没来得及睡着,就闻到了楼下早点铺的包子味。 这时才五点,郑可心停滞了一整晚的大脑忽然转了一下,有个声音问她:「妈妈吃饭了吗?」 第97页 这个问题一出,郑可心勐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她一动,许念念立刻惊醒过来。 许念念平时睡觉沉,这天晚上却一直没能睡熟,不间断的梦每一个都很糟糕,她一个都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但没过多长时间就勐地被吓醒一次。 就这样一晚上挨过去,人活生生逼出了一身汗,她坐起来一把拽住郑可心的手:「怎么了。」 郑可心昨天无法控制的愤怒已经消散了,此时整个人只剩下茫然无助,她像个小孩一样看着许念念,不知所措的说:「我想我妈妈了,我妈妈还没吃饭呢。」 无论多大的孩子,遇到危险,还是本能的想要找妈妈。 许念念隐约从郑可心的神情中察觉出什么,一把抱住了她:「好,好,我带你去找妈妈。」 两个人拎了两袋包子,坐了最早的一半公交车,去医院看苏瑛玉,明明距离昨晚进医院只过去了几个小时,郑可心拎着包子进门,却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她忽然想不起来了,她爸病房在几楼来着? 许念念空着的那只手领着她:「我给阿姨打过电话了,咱们去四楼。」 医院里永远有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化学老师讲过,医院病人多病菌多,会用稀释的84消毒液拖地,消毒液主要成分是做题常见的次氯酸钠,明明是作业里见过很多次的东西,但闻起来不像阳间的味道,总让人觉得有一股死气。 郑可心举起包子,把人间的活气朝着她妈送过去:「妈,我给你买了包子,你喜欢的白菜粉丝的。」 苏瑛玉把包子放到一旁,小心的用指肚碰了一郑可心的脸:「脸还疼不疼?」 郑可心恍惚了一下,她的记忆断断续续的,连不成片,她有点想不起来那一巴掌的事情了,几秒后才愣愣的答:「不疼了。」 苏瑛玉嘆了一口气:「是妈不好,昨天妈不该打你的。」 郑可心不解其意的听着这句话,直觉自己好像忘了什么,突然间煳涂了,她妈打了她?为什么?等等,这是哪?这是医院。哦、嗯?她们为什么在医院? 这么一想,脸上伤处的痛觉神经终于清醒过来,郑可心下意识按了一下,尝出了疼,又下意识按了一下,尝出了痛。 短短的两秒钟,郑可心一下从少年儿童回到十八岁的成年人,她伸手扶了一下苏瑛玉,一开口嗓子是哑的:「妈。」 总听人说,生物有趋利避害的本能,忘记糟糕的,只记得美好的,郑可心一夜之间退化成五六岁的少年儿童,从小院出,拉着许念念的手,找妈妈一起吃好吃的。 那时她还活泼爱笑,郑书培还是个硬朗的父亲,盛芸明每年冬天都会给全家做一床新被子,小郑可心从幼儿园回来,吃过晚饭,一家人就坐在沙发上陪她看动画片。 她给苏瑛玉表演:「妈妈你看,我会变身,这样转一圈,再转一圈,我就长大了。」 那时候他们过着好日子。 然而抬了抬眼皮,清醒过来,她才想到她是从小出租屋来了医院,没人陪她看动画片了,医院里只有一个疯了的姥姥,一个伤了的爸爸,还有一个扇了她一巴掌的妈妈。 郑可心从小萝蔔头变成了十八岁的大孩子,那这日子呢? ——变坏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好。 「你舅舅出车祸的时候啊。」苏瑛玉拉着她的手缓缓开口,然而话说到这就说不下去了,苏瑛玉从不愿意提这件事,每年烧纸都是一个人去,回来后在房间看照片抹眼泪,要难受好几天。 然而这次她没哭,把话说下去了:「你舅妈和你小表弟当场人就没了,都没用去医院,直接就拉火葬场去了,你舅舅一个人被送到医院,我赶过去的时候人吊着一口气,已经快不行了。」 苏瑛玉看向郑可心:「他那一口气撑着,是在等我,是有话和我说。」 郑可心心里一动:「舅舅他……说了什么。」 「唉。」苏瑛玉垂了下眼,这么些年了,从没有人提过这件事,没人提,她就总觉得她哥还活着,兴许是定居的地方比较远,也可能是出门旅游了,这人太忙了没时间回来,而不是再也回不来了。 只是自欺欺人总有个尽头,苏瑛玉按了按郑可心的手:「他和我说,对你姥姥好点,你姥姥这一辈子,也不容易。」 这句话轻飘飘的,没什么分量,然而却一把拽出了郑可心身上的刀,血肉拉扯,刀尖上又沾了一捧新鲜的血,地面鲜红一片。 这一刀□□,人就死不了了,伤虽重,但终究有了痊癒的可能。 「可心啊。」苏瑛玉摸着她的头髮,「妈妈那天很怕,你姥姥吓坏了,一直哭,你爸爸……你爸爸又受了伤,就剩下妈一个人。可是妈一想,我还有我们可心呢,我得振作起来,坚强起来,对不对。」 郑可心顺从的点了下头。 「妈妈是想着你,才撑到现在的。」爱说完了,苏瑛玉慢慢掀开了藏不住的矛盾,她躲了许久,终于正视郑可心对盛芸明的恨意。 「所以你就当是为了妈妈,好不好,不要做傻事,别……别伤了你姥姥,你要是出了什么事,妈妈还能怎么办呢。」 菩萨娘娘也被人间的爱恨纠葛,学会了婉转逼迫。 「她是你姥姥。」 「就算你不把她当姥姥,可她是妈妈的妈妈。」 第98页 「好。」郑可心轻轻点头,只能点头。 许念念一直在楼道里等她,见她过来,递给她一瓶水,郑可心接了,没喝,随手放在了旁边的座椅上。 她没看许念念,像是自言自语似的,对着地板轻轻的说:「在徐中的时候,有段时间学校总给咱们放视频,我记得有一期的嘉宾是一个孩子被拐卖的父亲。孩子丢了十几年,他就找了十几年,也不知道现在他找到了没有,要是找到的话,那孩子,还认不认得他。」 座椅之间小小的扶手阻隔在二人之间,许念念把手伸过去握了下郑可心的手,没说话。 郑可心没抬头,任由她握着,小声说:「我记得他说,他觉得活着比死了还难受。」 「那时候刚好赶上期末考,学校里又出现学生割腕自惭的事情,」郑可心弯了下嘴角,想笑却没能笑出来,「班主任怕我们乱想,看完视频和我们说,还是活着最要紧,死了就什么都没了,什么都没有活着重要。」 生命诚可贵,生命诚可贵。 那父亲说的是心里话,班主任也没有骗人,郑可心拧开矿泉水喝了一口,而后晃了晃瓶子,看着剩下的半瓶水想:「活着是比死了难受,可既然还活着,这日还得过下去,对吧。」 这些年里的郑可心,不是在追忆过去,就是在憧憬未来,她放不下曾经拥有的幸福生活,越是放不下,越是难以接受如今的面目全非,一片狼藉。 她喝完了最后一口水,然后松开了小郑可心的手。 许念念要去上课,郑可心想回趟家。出医院的时候,医院刚接收了一个重度烧伤的老太太,一群人推着推车往里闯,飞快的擦过郑可心,郑可心这时已经很平静了,她回头看了一眼,想着世事无常,生死有命。 许念念不放心的拉住她:「要不我跟你回去一趟吧……」 她还没说完就被郑可心打断了,郑可心居然快速学会了乔源那脸云淡风轻的笑,对她说:「没事,我爸又没死,没什么事,你别第一天上学就逃课,回头高考考不好我可付不起这责任。」 许念念被那句「我爸又没死」噎住了,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顿了几秒才说:「那我让宁致她们陪你回去……」 郑可心再次打断她:「我是三岁小孩吗?不认识回家的路?」 许念念拉住她:「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你什么意思。」郑可心的云淡风轻没撑过半分钟,她苦笑了一下,「念念,让我自己适应一下,我家天塌了一半,我得帮我妈撑起来,说没事是骗鬼的,我有事,但我得自己扛。」 明明开着暖气,但一推门,门后突然扑出来一股冷气。郑可心上次回来还是十月一,短短几个月过去,家里还和之前一个样,只是门口换了张新的地毯,就好像变得陌生了。 她坐在自己床上漫无目的的打量着自己的房间,这才发现家里的房间比出租屋的那个大一些,採光也更好些,只是之前自己从不觉得,因为她一回家会立刻关窗帘开灯,无论白天黑夜。 她好像老把自己关在一个四方盒子里,才觉得安心些。 郑可心拿起热水壶烧了些热水,热水壶咕噜咕噜的响,房子也好像有了活气。 在医院里,苏瑛玉拉着她的手说:「是家里对不起你,妈知道你不想回家,好不容易在外面过几天开心日子,你和我打电话说起你跟念念怎么样怎么样,比之前活泼多了,可是家里又出了这摊子事……」 「妈不是想瞒着你,妈是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妈想让你啊多高兴几天,离这堆破事远一点。」 苏瑛玉的话,让郑可心觉得自己像齐尧。 齐尧家里瞒着他的时候,他爸妈都在想什么呢。 郑可心姨妈心脏不好,舅舅前些年车祸的事都是瞒不住了才敢通知她,而后姨妈在医院里住了大半个月,差点也跟着去了,如今的这事苏瑛玉哪敢让她知道。 郑书培父母都去世了,又没有兄弟姐妹,郑可心那上着高三,正昏天黑地的忙着期末考,这一摊子事情就只能苏瑛玉一个人来扛。 当初盛芸明走丢苏瑛玉会六神无主的给郑可心打电话,如今家里的天塌了一半,一老一残两条命压在她身上,她却一声不吭的抗住了。 郑可心难以想像苏瑛玉一个人是怎么撑下来的,她妈是个菩萨转世的神仙娘娘,大半辈子都是画上挂着的,至今还是个小女孩。让她处理繁杂家务她得心应手,让她处理车祸事故、保险赔偿、手术意见书——她下笔的时候手不会抖吗,坐在手术室外等生死未卜的丈夫,心里又在在想些什么呢。 她恐怕连这段充满恐慌的片刻安宁都得不来,因为还有一个受了惊吓哭闹不止的盛芸明。 这么多的事,一桩桩一件件,她全都背到自己肩上了。 郑可心追问,她也只是轻飘飘的说:「都过去了,能过去的事呢,就没什么难的。」 她治不了盛芸明的病,也救不了郑书培的腿,她能做的,可能就是尽力拖延,让女儿的高兴日子长一些,多笑一天是一天。 这天晚上林城下了一场十数年未见的暴雪,来自各方的蓝色暴雪预警简讯轰炸了所有人的手机。 郑可心夏天离开家,冬天回到家,短短半年里,她家地覆天翻,曾经永远装满吵嚷的房子只剩下她一个人的唿吸声。 第99页 她一条一条回復了朋友们的信息,告诉许念念今天不回家,然后给苏瑛玉打了个电话。 苏瑛玉叮嘱她:「雪下的大别往医院跑,医院这边妈看着呢,你在家没事帮妈收拾收拾家务,总也不回去,都落灰了。」 大风席捲了一整个林城,好像有两辆车整夜飙车,太阳出来了声音才停,不知道谁撞死了谁再次一夜没睡的郑可心睁开眼,雪后第二天总是格外亮,窗帘厚度不够,没能挡住外面的光。 寒假就这样开始了。 第44章 苦难 如今没有闹钟催促,郑可心却比往常起得更早些,洗漱完她在站在卫生间窗户口视线不对焦的看了会儿日出,然后去厨房给自己做了点早饭。 这是许念念给她养出来的好习惯,无论发生什么都要好好吃饭,人是铁饭是钢,吃饱喝足才能打仗。 只可惜苏瑛玉长时间没回家,家里冰箱只剩下过期的牛奶和一盒鸡蛋,没了常用的面包片郑可心瞬间被绊住了,她拿了两颗鸡蛋琢磨了一会儿,才想起来柜子里还有面粉——之前有几次面包片吃完了,许念念做过鸡蛋饼。 吃完早饭刚过六点,郑可心顺着厨房开始收拾。 苏瑛玉做事规矩,米面粮油都储存妥当,没出现从柜子下翻出发毛水果的情况。郑可心把落灰的地方全都擦了,又把柜子里所有写着保质期的东西全查看了一遍,收拾好地面和垃圾后退了出去。 而后是自己房间。 她房间里大小物件先前全都被苏瑛玉用布遮着,郑可心走的时候什么样,回来时候就什么样,她把床单枕套连同防尘布一起扯下来扔进了洗衣机,而后把窗户推开了一条缝透了会儿气。 之后是爸妈的卧室、阳台和客厅,过年前家家户户都会来一次大扫除,之前这些事都是苏瑛玉操持,郑可心打下手。 苏瑛玉说擦玻璃最好用的东西就是郑可心的英语报纸,所以每次寒假,郑可心都会攒一摞做过的周报。 只是今年,家里的事要靠郑可心了。 洗衣机洗完一轮,她抱出来挂好,然后赶紧洗下一波,一刻不停的忙活到中午,洗衣机转过三四轮才勉强把眼下能搞定的处理完,这才抽出时间坐到沙发上休息了一会儿。 学校之外的时间没有铃声分段,郑可心看了眼手机,才发现已经中午了,她简短的想了一下要吃什么,而后选择继续拿鸡蛋饼了事——她只是养成了一日三餐都要吃饭的习惯,还没养出能提刀运锅的能力。 何况她家此刻什么食材都没有,就算郑可心是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更何况她还是个只会炸锅的废柴。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敲门声,郑可心起身开门,门一开,看见了满身寒气拎着两个大塑胶袋的许念念。 雪化的日子格外冷,人在外面走一遭裸露的皮肤就能冻僵,许念念没戴帽子手套,耳朵和手被冻得通红。 郑可心没顾得上说话,赶紧把她揽进门,随手把两个塑胶袋接过来扔地上往厨房方向踹了两脚,也没顾得上收拾,把许念念推到沙发上坐好,然后倒了杯热水让她捧着。 而后她自己暖了暖手,环在许念念耳朵上,问:「这么冷的天你怎么过来了。」 许念念:「今天课结束的早,我就想着过来看看你,听阿姨说你一个人在家,我就顺路买了点菜。」 「你打电话给我妈了?」郑可心,「怎么没给我打电话。」 「打了,你没接。」 郑可心这才想起来,睡前她把手机静音了,今天起得早,起来又一直在忙,就没想起来这件事。 许念念一来,郑可心的胃仿佛卖火柴的小女孩撞见一个亿万富翁,那真是亲人般温暖,许念念本身自带满汉全席的味道,被宠坏的胃瞬间闹腾起来,咕噜了一下。 郑可心家的厨房被苏瑛玉收拾的井井有条,比出租屋的小空间宽敞许多,然而使用起来并不顺手,因为郑可心对她家构造知之甚少,刚收拾过也没往脑子里记,基本一问三不知。 许念念要用什么东西,就回头问郑可心,郑可心一个都答不上来,脸上就五个大字——「你问错人了」。 这点事又不好一遍一遍打电话去问苏瑛玉,苏瑛玉已经够忙的了,于是两个人折腾了一中午,下午两点才吃上饭。 郑可心吃的出菜是辣的,却咂摸不出心里的滋味,她倒是从来没想过,许念念来她家做饭是什么感觉的呢,好像不过一段日子前,她还把这里用黑布罩着,不愿意让许念念看。 然而味蕾总还是认饭的,她胡乱往嘴里塞了几口,看了看桌上的菜又看了看许念念,感觉自己像是回到了她们的小出租屋。 这两天的事情快的像是做梦,又慢的好像过了大半辈子,郑可心愤怒过、茫然过,而今平静下来说要好好生活,一切发生得太快了,都没给她哭一会儿的时间。 她都忘了,灾难面前人好像是该哭一哭的,然而时过境迁,过期的感情换包装上市也变了味,她只是鼻子酸了一下,眼眶却没红。 许念念有意缓解气氛,聊点开心的,于是指着桌上唯一一盘不辣的蟹黄豆腐说:「我小时候不怎么挑食,但却是从来不吃豆腐的,豆浆豆皮豆干,其他一些豆制品都吃,就是不吃豆腐。」 郑可心缓缓抬了下头:「嗯?那现在怎么吃了。」 第100页 不仅吃了,还格外偏爱。 出租屋楼下有个老大爷买豆腐,大爷没有固定摊位,骑着个小平板车走街串巷,多半上午九点多到楼下,有时候前面的主顾多了,时间一耽搁得拖到十一二点。 周末两个人在楼上写作业,许念念总留着耳朵听楼下的吆喝,大爷嗓门一亮,立刻拿着零钱往下沖。 她说超市里豆腐不新鲜,小卖店的也不对味,只有这大爷摊子上的豆腐才像回事。 像哪回事儿呢,郑可心一直没理解,反正她眼里许念念做什么都好吃。麻婆豆腐好吃,香煎豆腐也好吃,豆腐牛肉锅配上温泉蛋拌米饭,再加一点黄油和酱油,长肉都变得不重要了。 这些那些,通通「像回事儿。」 豆腐实在是不好夹,许念念进厨房拿了一个白底碎花的小勺子出来,舀了两块到郑可心碗里,说:「小时候是不喜欢的,后来在书上看到一篇文章,叫《三个铜板豆腐》,讲的是一个小孩去外婆家做客,第一次吃到豆腐的事情。」 「作者说豆腐是他曾经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这是书上的原话,我一个字都没忘。」许念念似乎还想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笑了下看向郑可心,「想不想吃八珍豆腐,现在放假有时间,下次我给你做八珍豆腐吧。」 郑可心想点头说好,一开口勐地被辣椒呛了一下,她放下碗大声咳嗽,咽了好几口米饭才平復下来,许念念笑着问她:「吃这么急干嘛。」 郑可心也淡淡的笑了下:「或许是太饿了。」 她心里盘算的理想,放下了身上的戾气和杀人的冲动,把自己的任性全部隔离,打算和她妈妈一起撑起破败的家。然而心里的苦哪会说散就散,从医院回来,独自在家里过一晚,该痛的地方仍旧痛,只好把自己化身收拾家务的机器人。 机器人只需要干活,不需要喜怒哀乐。 许念念一来,她才从机器人回归到人类的状态,条件反射,她忽然晃了下手,看向许念念:「筷子用英语怎么说。」 这是她们俩在自己家里常玩的小把戏,有时候两个人吃着饭,或是各干各的,郑可心心血来潮就会讨人嫌的烦许念念,随便指一样东西问:「这个用英语怎么说。」 这话一说出口,两个人都愣了,傻乎乎的看向彼此,看着看着,终于笑了出来。 之前的笑约莫都是嘴角往上提了提,牙都看不到,这次,却是笑到心里了。 吃完饭两个人把碗刷了,稍稍休息了一会儿又开始干活。许念念陪郑可心把家里的天花板扫了一遍,而后爬上梯子窗帘拆了。 这些活听起来不算重,但干起来费神费力,胳膊一直举着特别费劲,两个人把窗帘分批次洗好晾好,天已经擦黑了。 冬天里白日短,外面路不好走,郑可心一看时间连忙把许念念往外轰,她本想把许念念送回去,却被许念念按住了拿衣服的手。 许念念说她一时半会儿不回家,每天上午上完辅导班,中午就过来找郑可心,郑可心原本想要拒绝,不想麻烦别人的毛病又开始上头,嫌她这样太折腾,然而许念念突然转过来抱了她一下。 两个人都穿着毛衣,抱在一起的温度比平时更高一些,女孩子柔柔软软的一团,许念念的发梢擦过郑可心的耳朵,那些到了嘴边的话就通通说不出口了。 她不想麻烦任何人,可她会想许念念。 想一直抱着,不松手,团成团揣口袋里天天看着,光是看着就高兴。 「我中午给你做饭,不白做,下午你负责检查我作业,这算报酬。这两天就算了,你把要看的书给我列一张单子,我明天过来带给你。」 郑可心还在推脱:「可是……」 「别可是了,我回家自己一个人吃饭都没人陪,你就当是陪陪我。」 许念念给她搭了好大的台阶,哄着郑可心点头。 晚睡前,郑可心在家里转了一圈,把边边角角都收拾好了,正躺在床上看闲书,许念念忽然发来一条连结,是中午两人吃饭时说的那篇文章的电子版。 豆腐能被当成金贵物件的年份,战争和饥荒还是常事。老人家给多年不见的外孙准备的「丰盛」宴席,号称年三十都吃不到的「八大碗」,也不过是些霉白菜根、霉咸菜,顶顶难得的就数那一碗螺蛳了。 这些都还算是好日子。 而后山里旱灾、山外大水,蝗虫瘟疫接二连三的闹,战乱四起没个消停,祖孙再见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年。二十多年里父母去世,大舅妈小娘舅去世,曾经饭桌上分豆腐的小表哥当了兵,下落不明…… 话里话外,字字行行,都是和平年岁的孩子想像不出来的苦。 郑可心明白许念念要告诉她什么。 这天算是意外之后能拥有的最好的日子,然而郑可心晚上还是没能睡着。 心事掰开了揉碎了吐了一遍又一遍,却仍旧堵在人胸口上,郑可心恍恍惚惚的躺下,恍恍惚惚的闭上眼,天就又亮了。 许念念中午才来,郑可心在床上坐了一会儿,下床摸了杯水喝了,然后推开了盛芸明房间的房门。 昨天她把家里家外都收拾了干净,唯独没推开这扇门。 盛芸明不记事,又护财,看见什么东西都往自己房间拿,但又总也想不起来用。偶尔那房门开着,总会有一股霉烂的水果味,果子成箱成箱的坏,收拾起来往上一提,纸箱子都被泡软了,滴答滴答的留「汤儿」。 第101页 她行动不便,夜里还有着住在郊区小院时用便盆的习惯,如今年纪大了腿脚不便苏瑛玉便给她买了坐便椅,可她总不记得要往卫生间拿,换洗衣物蹭上排泄物也躲着人藏起来,塞到房间的阴暗处。 她又看谁都像贼,房间常年锁着,苏瑛玉总找不到帮她收拾的机会,偶尔找到机会,衣服放的久了脏东西都凝固了。 再后来,这房间门开着,郑可心学会了路过憋气。 盛芸明哭、吵、闹、疯,能把活人折磨成死人,但郑可心心里明白,她再恨再难,不过是精神上受折磨,听过些不堪入耳的话,仅此而已,那些受累受苦的活儿,都是她爸妈操持的,没用过她一根手指头。 门一开,门里立刻传来一股令人作呕的酸臭味,冬天里暖气烧的足,窗户又不似夏天开的勤,水果都发酵了。 郑可心冲进去推窗户,没留神剐掉了窗台上一个塑胶袋,那没封口的袋子里装的是放了两个多月的烤白薯,啪叽一声砸在地上,烂柿子似的汁水溅了一地。 便盆里的东西也没收拾,几件内衣被塞进了被子里,还有墙角那一推不知道干嘛用的毛线团,郑可心喘了两口气把整个房间看了一圈,真是满地狼藉,连个下脚的干净地方都没有。 她拿了扫把进门,刚一扫床下,一个大碗咕噜咕噜滚了出来,碗里的血水已经干了,没法形容的一团肉馅散着恶臭扑到了郑可心脚边上。 郑可心终于再也忍不住,勐地站起身沖向卫生间大口呕吐起来。 收拾完盛芸明的房间,这天中午,郑可心第一次没能吃下去许念念做的饭。 她现在闻到一丁点味道都觉得噁心,还没开花的风信子和满脸无辜的芦荟都被她从客厅移到了主卧的小阳台。 郑可心不想说原因,许念念也没逼着她动筷子,只是把买来的馒头炸过裹上椒盐做了袋馒头片,又把栗子煮熟就这桂花酱做了盘栗子糕,一咸一甜两样小食,都是能放的住的,留着郑可心饿了吃。 两天三后,郑可心把能整理好的事情整理完,生活终于慢慢回归平静。林城今年的雪下个没完,那天早上,她刚打开数学练习册,正翻开书包找错题本,兜里的手机响了一下。 郑可心拿出来一看,是气象局的简讯,林城未来十二小时降雪,雪深5——15厘米。 她给许念念发了个信息,提醒她出门记得带伞,信息刚发到一半,萧绪的电话忽然打了进来。 郑可心想着,她这是又回来了,接起电话问:「这个时候还回来,今年在这边过年吗,小心回家赶上春运,不好买票。」 电话那头的萧绪似乎是笑了笑,淡淡的说:「本来已经买了回家的票了,但我奶奶去世了,我就来参加葬礼了。」 所有人千防万防,千守万守,最终还是没防住,萧绪那个没有伤人能力的疯子爸爸忽然犯病,夜里趁着萧绪奶奶睡着又偷偷熘出门,烧了别人家的房子。 兜兜转转,旧事重演。 宋奶奶冲进火场旧人,最后没能抢救过来。 而后那疯子失踪了两天,被人发现时,已经冻死在了一处荒废的家属院里。 大冬天里,他穿着一身单衣,或许是自z杀。 萧绪问:「要出来吗,我在肯德基等你,再陪我吃一次薯条土豆泥吧。」 作者有话要说:麻婆豆腐好吃,香煎豆腐也好吃,豆腐牛肉锅配上温泉蛋拌米饭,再加一点黄油和酱油,长肉都变得不重要了。——改完稿给自己点了份豆腐。 后来在书上看到一篇文章,叫《三个铜板豆腐》——书至今还在我的书架上放着,小时候不吃豆腐的问题的确是被他解决的。 https://.douban/note/181043541/(豆瓣上找到的电子版连结) 第45章 太阳 萧绪家里的事情她三言两语交代了,郑可心仿照她,也把自己家的事情概括了一遍。 鸡毛蒜皮的小事茶余饭后聊起来,能废话一箩筐的讲上好久,等到了这种家破人亡的大事上,两个人却沉默又沉默,一句话结束老半天才等来下一句,好像没什么好说的。 苦难这种事诉说无数也没法消解心中的苦闷,人们只是聊以□□,止不住想多说几句,然而归结起来无非就那么几句话,疯了、残了、死了、忘了。 一向生意兴隆的肯德基因为天气影响难得安静,她们两个坐在靠窗的位置,像是小时候萧绪爸爸发疯,萧绪吓得往郑可心家跑时那样——两个小孩坐在郑可心靠窗的书桌前看漫画书,郑可心给萧绪讲故事,萧绪总也听不进去,隔一会儿就和她说:「他又发疯了,还骂我。」 这么多年过去,有人以为已经脱离了泥潭,有人以为自己能脱离泥潭,然而抬起的脚只是在空中悬了一瞬,终归还是要放回去。 如今见面,两个人除了苦笑相对,该说些什么呢,问问彼此好不好吗。 不好,这生活不能更糟糕了。 「那你之后打算怎么办?」位置靠窗有些漏风,冰淇淋下肚里外受凉,郑可心不由得一哆嗦。 萧绪递了一根薯条给她:「父债子偿,他创出的祸事我自然得负责,好在我奶奶把房子留给了我,我卖了还债,也算是……该怎么说,羊毛出在羊身上?」 萧绪自嘲的笑了一下:「好像不怎么顺……总之就是这么个意思,那房子也不知道能卖什么价钱,不够的话,再继续想办法吧。」 第102页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一直聊到中午,到了太阳升到人头顶上的时候,萧绪接了两个看房的电话,和郑可心打了声招唿就匆匆离开了。 郑可心隔着窗子,从萧绪讲着电话拦计程车的背影里,看出了一丝「奔前程」的大人样子,她不是委屈巴巴和人说「我爸骂我」的小孩子了。 桌上的薯条和土豆泥还剩了一半,郑可心心不在焉的吃了几口,果真人的口味各不相同,她还是接受不良,当然也可能是许念念把她餵得刁钻多事了。正想着,放点桌子上的手机震了一下,惊动了隔壁桌正打着讲题的幌子谈恋爱的高中生。 许念念发消息问她:「我下课了正在往超市走,想买点草莓做冰糖葫芦,你中午想吃什么,我买点菜回去。」 每次和萧绪见面郑可心都有一种很真切的无力感,这种无力感并不来源于萧绪这个人,而是因为人类的悲欢并不想通,感同身受是一种非常理想化的状态,说一千道一万,能从别人那里得到的,往往是「只觉得他们吵闹」和比「只觉得他们吵闹」好一点的,有我在。 而萧绪则是万里挑一难得能担得起感同身受的谈话对象,有些外人只觉得同情的遭遇,她们是手拉着手,一起面对过的。 也正因为这样,对话内容无论是好是坏,两个人背着身上那一摊子烂事往对方面前一坐,就能让人喘不过气来。 一开口,说出来的全都不是阳间的话。 所以每次萧绪离开,郑可心都会一个人在肯德基里坐一会儿,挑靠窗的位置晒晒阳光,好像这样就能化掉身上那一层赶不走的霉气似的。 然而今天不用了,人间有了更灿烂的太阳。 她报了几个菜名,刚把手机揣进兜里站起电话就响了起来,苏瑛玉一句话又把郑可心踹回了阴间,她说:「你姥姥这没什么事了,妈想着,过两天让你姥姥回家住,你在家里提前收拾收拾,行不?」 郑可心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应对的,反正态度很好,两个人进行了一段担得上客气友好的对话,而后她抢在苏瑛玉自责前挂断了手机。再一转眼公交车都启动了,郑可心回过神来,都忘了自己有没有刷卡。 她抬头看了一眼窗外,也不知道脑子和腿谁先做得主——这是去超市找许念念的路线。 许念念的辅导班就在城中心,附近的超市离肯德基只有两站地,一转眼的功夫就到了。如今年关将近,超市里客流量比往常多了一倍,许念念不高不矮的身高不打眼,往人最多的蔬菜区一站只露出一个脑袋尖。 但郑可心只看一看,就知道人堆里哪个,是她们家里的人。 许念念琢磨着郑可心的口味,原本是想买些掌中宝的,平日里香辣的麻辣的吃得多了,今天可以做些酸辣的,结果到了生鲜区眼看着前面一个大妈买走了最后一小袋,原定的计划突然被打乱,一下子没主意了。 变化永远赶不上计划,她一路走走停停看什么都没兴趣,原本爱吃的那几样今天也被撂了牌子,一直转悠到摊位尽头,她才想起来原本说要做的糖葫芦还没买,连忙折返去买草莓。 这一块的人实在是多,许念念突然转身,身后的男人来不及剎车眼看着往她身上撞,一瞬间许念念神经都绷紧了,四处都是人躲都没处躲,她刚一错脚就被绊了一跤,立刻朝着一旁摔去。 而后手就被人拽住了,郑可心忽然从那男人身后冒了出来,给了她一个相反的力,护着她躲到了一旁。 混乱中不知道谁踩了谁的脚,有女人「哎呦」了一声骂起来:「冒冒失失的干嘛呢,看着点。」 郑可心一边道歉一边往后退,差点又踩到一个大爷。她不怎么爱逛街,看见人形山海就头疼,这些年赶年货苏瑛玉也没叫过她——家里总得有人看着盛芸明。 林城什么时候有这么多人了? 「你怎么来了。」许念念被挤出了一脑门子汗,又惊又喜的问她。 郑可心把一早上阴间阳间半日游的烦心事嚼吧嚼吧咽了,察觉手心有汗就松开了许念念的手,转手又握住她另一只手,挂着一点灿烂的说:「怕你东西太多拿不动。」 主要是想你,见到你高兴。 许念念长得不显年纪,又留着娃娃头,冬天里人吃的高兴胖了一点,被围巾裹着挡了下巴显得脸有点圆,整个人看起来和往常不一样,毛茸茸的,郑可心无意识的戳了下她的脸。 「倒是没想买太多……」许念念仰头看她,「不过还好你来了,今天超市促销,人也太太太太多了,我一下课就往这跑,这还没到中午呢,好多东西都卖没了,掌中宝和小排都没了,我刚要打电话问你吃什么……」 察觉到郑可心的走神,她伸出手在她面前晃了一下:「可心?」 郑可心目光没落在许念念身上,心里走思对象却是明确的,她跟上课瞌睡突然被老师提问似的吓了一跳:「啊?」 「啊什么啊?我问你吃什么——不准说都行!」 「本来就都行啊……」郑可心愣了愣,忽然想起什么一样问,「对了,你听没听说过『山粉饺』?」 两个人在超市磨蹭到下午一点,最终的午饭选择了超市门口的生煎和鸭血粉丝汤。 因为郑可心的提议实在太麻烦,许念念靠在边上查了下百度,发现现在回家做这个,她俩第二天早上才能吃上饭。 第103页 这是主要原因,次要原因是,郑可心今天犯懒,赖皮不想洗碗。 俩人点踩的巧,门口生煎是刚出炉的,热乎的烫嘴,馅嫩皮脆、冬天里还出了荸荠馅和玉米馅,她俩一人点一份双拼,刚好能吃全四种口味。 一个手抖,鸭血粉丝汤麻油放多了,郑可心一口下去被呛得直咳嗽,眼泪都给咳出来了。 周遭是嘈杂的叫卖声,店员的喊号声,更远一些还有收银台的扫码声,装满零钱的柜子哗啦啦的响。带鱼逢年过节就会促销,远处有女人喊着:「三十一袋啊就剩十袋了。」 郑可心咳着咳着红着眼眶笑了出来,许念念给她递纸的手一顿:「笑什么?」 郑可心沉沉的看着她:「初中的时候宁致特别头疼写作文,徐中传统考试作文不合格,自习课会被老师关进活动室背优秀作文,宁致被罚默写过好几篇,气的想和陶渊明同归于尽。」 许念念没明白她想说什么,「嗯」了一声,听见郑可心接着说。 「后来她生日乔源送了她一大厚本《海子诗集》,精装版,足足有两本字典那么厚。」 乔源对症下药,好心好意,想让宁致多背点能用来点题的话,结果宁致压根就没看,那板砖似的厚书直接被拿来压窗帘了——林城一年四季东西南北风乱刮,窗帘总往人脸上拍。 倒是郑可心阴差阳错的记住了几句。 初中有些课管得松,郑可心长期睡眠不足,实在撑不住了就会跑去和宁致换位上课,她的位置靠窗有风,能让人清醒些。 有那么一个上午,不记得是什么课但记得是最后一节,前桌两个女生一直在讨论中午吃些什么,楼下上体育的班级跑完八百在玩沙包,天晴,十一点多温度正好,风往屋子里窜,哗啦啦的吹开了书页,一束阳光刚好打在两行铅字上。 纸上写着:「你来人间一趟,你要看看太阳」 许念念还是没听到什么重点,追问:「后来呢?」 「后来啊。」郑可心回过神来,「后来那本书被宁致拿来压窗帘,等到毕业都被摔烂了宁致还是只会一句,就是大家都知道的那句——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只会这一句。」 许念念笑了:「乔源气死了吧。」 「嗯……可能吧。」郑可心回忆了一下,不怎么确定的点点头,「所以第二年生日乔源就改送成语字典了。」 两个人吃饱喝足,买了一袋草莓和一袋香蕉打道回府——掌中宝买不到就不吃了,但冰糖葫芦还是要做的。 一共两个袋子,一人提了一个,郑可心小时候揪面团的毛病见长,袋子里的草莓晃得她心痒痒,许念念一个没防备就要摸一个吃,气的许念念踩她脚。 「没洗呢!」 郑可心也不躲,嘻嘻哈哈的随她踩,许念念气了几次见不管用,也就懒得管了,自己转身剥了根香蕉。 郑可心放下草莓小心翼翼的问:「要不回家吃吧,路上风大,喝凉风胃里不舒服。」 然后挨了许念念一个好大的眼刀。 宁致被作文折磨的没脾气的时候,老对着可怜的《海子诗集》生闷气,一会儿抱怨餵马噼柴算什么幸福日子,一会儿又说海边的小房子防潮难处理,老了准得类风湿。总之是越理亏越挑刺,然后寻个由头找乔源打一架。 反正打是亲骂是爱嘛,就是安冀总觉得海子无辜。 海子是无辜,郑可心拉着许念念的手想。 你来人间一趟你要看看太阳和你的心上人一起走在街上他写的多好,是宁致不识货。 虽然是还有半年就要高考的高中生,但人毕竟不是机器,郑可心今天格外孩子气,找了好几个听起来有这些道理的屁话说服了许念念下午不做作业,堕落一天,陪着她窝在沙发上看无聊的英文电视。 就任性这么一次,盛芸明就要回来了。 于是两个人揣着一肚子汤水面食迅速睡了过去,果然英语听力催眠良药,一试一个准。 这段日子,郑可心处在一种非常微妙的失眠状态里,这一闭眼长时间的疲惫一股脑把她淹了。她没觉察出休息的滋味,最直观的感受是「死过去了」,好长时间没有过的「电量即将耗尽」的虚弱感让人适应不良,以至于睡在一旁的许念念起身她都没有察觉。 许念念没有惊动她,睡醒后起身把已经放到片尾曲的电视关了,又给她盖了张毯子,然后轻手轻脚的进了厨房关上了门。 一袋子草莓被郑可心吃了一路,许念念点了点,剩下的还能串十四个。 架锅小火熬冰糖,许念念把草莓和香蕉切好拿竹籤穿了,又在香蕉上点了两粒小芝麻,做了个雪人的样子。裹了糖要晾一会儿才能吃,许念念琢磨了一会儿,看郑可心还没醒,便想着回屋拿本单词书背。 她今天起得晚,一着急把物理小册看成了英语小册,还好她和郑可心同班,平日里两个人用的书基本一样,许念念在桌上找了找,很容易就找到了学校发放的那本《英语词彙手册》。 许念念和英语有壁,从单词到作文背什么什么难,自己手里那本都要被她翻烂了,第一页的abandon和ability画完红笔画蓝笔,画完直线画曲线,郑可心查她单词每次看见都头疼。 郑可心自己的书是没有那些花里胡哨的标註的,她背下来的单词遗忘率不足百分之五,只比「背一页撕一页」的神仙差一点,所以英语早读总走神,拿着笔不知道写画些什么。许念念和她同桌后发现了她这个毛病,但是没往心里去。 第104页 她翻开手里的书,页面干干净净什么标註都没有,但隔一两页就会有一个浓重的叉。面积不大,只是被人反反覆覆描过很多次,每一个都画的很重,纸页背面都能看见渗出来的黑色笔迹。 许念念嘆了口气,郑可心心事重又不和人说,大概这些年里所有的烦闷和无能为力,都只能靠在纸上画叉来解决。 那些叉串起了大半本书,而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全都消失了,许念念愣了一下往回翻,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然后她就看见了那写满了小半本的「念」。 每一页都有,密密麻麻的,但是每个字都写得很轻,像是怕把纸写痛了似的。 作者有话要说:掌中宝、生煎和鸭血粉丝汤——人间之光山粉饺——写稿子的时候大半夜逛b站看到的。 宁致被作文折磨的没脾气的时候,老对着可怜的《海子诗集》生闷气,一会儿抱怨餵马噼柴算什么幸福日子,一会儿又说海边的小房子防潮难处理,老了准得类风湿。总之是越理亏越挑刺,然后寻个由头找乔源打一架——我偏爱吵吵闹闹的关系。 第一页的abandon和ability画完红笔画蓝笔,画完直线画曲线——还有萤光笔,耶。 (缓一缓,预告,第四十九章巨甜,小甜文) 第46章 新年愿望 距离郑可心的生日已经过去了有一阵,这些天里先是期末考试,又是齐尧妈妈白血病,再然后是郑可心一家出车祸,郑爸爸的腿郑可心的刀,生啊死啊病啊难啊,总之怎么精彩怎么来,日子跟做梦似的。 大家都提着心和郑可心说话,千方百计哄着她帮着她,希望她心里好受一点。许念念一天不差的往郑可心家跑,变着花样给她做好吃的,陪她说话写作业收拾家务,心里期盼的也是这样。 她心疼她这个朋友,所以想方设法的对她好,变故太多接二连三,砸的她几乎都忘了在姥姥家发生的事。 也忘了当初的猜疑——郑可心对自己的喜欢……不是对朋友的喜欢吗。 不是。 不是吗? 男孩间出格的肢体接触容易让人多思,但女孩子间亲亲抱抱腻歪在一起,有些亲密动作是很正常的。即便郑可心不是喜欢亲近人的个性,但在朋友面前多少活泼一些,也没什么说不过去的。 让许念念无法推翻的不是这些,而是郑可心的差别对待——她只对她一个人这样。 虽然在谈恋爱这件事上半个班都是门外汉,徐高严防死守早恋艰难,大家谁也甭笑话谁,但归根结底,大多数女生的敏感程度是能甩下男生好几条街的。 这事具体表现在,齐尧永远看不明白被她追求的女生脸上大字报似的拒绝,许念念却能分辨沈言笑脸上的情绪、乔源的心有所属、以及后知后觉觉察出的,郑可心落在自己脸上的视线里,只有自己独一份的不同。 身体冻住了,嘴巴还能说话,嘴巴也闭上了,眼神却骗不了人。 许念念心里一团乱麻,且不说这件事还没有实打实翻不了身的铁证,即便是真的,她也绝不想在这个关口给郑可心任何刺激。她想了又想,没等郑可心醒,找来一块泡沫板把十四个「小雪人」整整齐齐的插好放进冰箱,背上书包走了。 门一关,楼道里电梯还没从一楼升上来,沙发上的郑可心忽然睁开了眼。许念念像是个什么安神符,她在这郑可心一切都好,吃得香睡得熟,等她一走,郑可心要么是盆景要么是机器,反正不像个活人。 郑可心茫然的坐起来看了一圈,发现许念念已经回去了,桌上留了张纸条让她开冰箱,冰箱门一开,一整层「圣诞老人」跟她说冬天快乐。 当天晚上郑可心照常没睡着,人在床上干躺上一整晚是很难受的,但她好像没什么感觉,只是糖葫芦吃多了刷过牙嘴里也残留着草莓味,舌头过一圈都是甜的。 那十四根竹籤被她洗干净绑好放进了纸盒里,纸盒绿底白花,里面除了竹籤还有一些零碎的小玩意——许念念姥姥家树下的小树枝、许念念英语成绩最好的一张试卷、许念念受伤时没用完的纱布、许念念用完的两根水笔芯…… 零零碎碎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收集起来的,等郑可心反应过来能装八个橘子的纸盒已经被填满了一半。 她把纸盒放在床的另一边,用被子压着,睡不着的时候就伸手碰一下,不用打开看,光是碰一下心里能轻松一些——好像许许念念就在这一样。 这天晚上没睡着的不只郑可心一个人,许念念回到家踌躇了好一会儿,鬼使神差的推开了郑可心房间的房门。 郑可心的房间没什么特别的,她家里事情出的急,桌子上的课本作业都是许念念收拾的,这里要有什么「秘密」她早就发现了。许念念莫名其妙的往郑可心床上一坐,到底是怎么想的自己也说不明白,或许只是想看看郑可心每天的生活环境,进而得出一丁点郑可心为什么喜欢自己的结论。 可能这样做,就能让这件一丁点真实感都没有的事情粘上点菸火气,别不上不下的天上飘着晃得人眼晕。 然而坐了大半天,除了觉得郑可心的床有些硬以外,许念念什么都没领悟出来。 她没喜欢过什么人。 更没喜欢过女生。 不仅她没喜欢过女生,她身边也没有哪个女生喜欢过女生。 第105页 女孩子和女孩子的爱情虽然存在,但因为数量少概率低,听起来和某年某日会有流星雨似的。有这么个事,真有,可这真有的事就是没什么真实感。 她连一个参考的先例都找不到。 自打升上高三,丁心不知道是被一群熊孩子气的还是年纪大了,开完会说个什么事总要扯到高考上去,往高考一扯总要说那么几句鼓舞人心的话,闻不着味的鸡汤没有说服力,她就搬例子讲上一届的张三逆风翻盘,上上届的王五一鸣惊人,总之怎么好听怎么来。 人得有个看得着的目标才知道往哪走,郑可心喜欢她,这事没什么不对,个人有个人的喜好,个人有个人的选择。可这地平线广阔无边,荒地从她脚下一直延展到世界另一头,许念念极目远眺,找不到能当做视觉焦点的房子。 但是感情的事情能拖吗,不能,英语单词落下一天不背都能生出麻烦,更何况这剪不断理不开的蛮横东西。 许念念翻来覆去的想了一整晚,到了后半夜才迷迷煳煳的得出一个结论:无论如何这件事情还没定论,虽然她心里多少有些判断,但凡事都是有那么万分之一反转的可能的——她至少要先确定郑可心的心思,板上钉钉的那种。 然而第二天她没能从郑可心嘴里套出什么,因为她压根没去成郑可心家。 这天上午十点多,许念念正坐在人挤人的辅导班里记笔记,忽然收到两条信息。 都是郑可心发的:一条是:「盛芸明出院了。」 另一条是:「以后咱俩在外面见面吧,或者有什么事电话说,我妈不在的话我走不开,好好背书别偷懒,新年快乐。」 许念念迅速反应过来,所以昨天不想洗碗拉着她吃生煎,不写作业拉着她看电视,都是暴风雨来临前郑可心给自己放的假……原来是这么回事。 都这时候了,她怎么还是什么都憋心里,许念念心里忽然生出股火气,拿笔戳了一下笔记本,力气有点大,本子被戳的径直飞了出去,自杀似的撞在了老师的讲桌上。 补习班老师是个老头,老头课讲得好,风趣幽默能开玩笑,平日挺喜欢这个坐第一排的小丫头,觉得这孩子文静乖巧,有股子干净劲儿。 被飞出来的本子冲撞了也没生气,看了一眼亮着的手机屏幕笑呵呵的哄她说:「小姑娘别那么大火气嘛,男朋友气你啦,有啥不开心的事下课跟我说说,我保证不告诉你妈。」 看戏的学生东倒西歪笑躺了一片。 盛芸明回到家里的这些天,日子比郑可心想像的要平和。 反正夜里也睡不着,天一擦亮郑可心就起床背书,约莫到了早饭的时间下两碗挂面汤,一碗自己吃,一碗端到盛芸明房间,顺便把她的便盆拿出来洗刷干净。 炒菜她还是不会,好在楼下菜馆还开着,米饭家里蒸,每去店里点两道菜,一荤一素。 晚饭喝粥,郑可心把家里的米面摸透了,今天小米粥明天大米粥后天两米粥,老人病人吃的清淡,她自己也没什么所谓,反正吃什么都能活着。 剩下的时间就做作业,做到颈椎疼就起来做家务,如今盛芸明不分白天黑夜的在床上躺着,不吵不闹,也不和人说话,不知道是被吓到了还是老了。 一老一少隔着一道墙,每天沉默的对着自己的房间,过了史上最安静的一个寒假。 虽然睡不着,但郑可心并没有拒绝睡觉这件形式主义的事情,为了安她妈的心,估摸着十点多医院安静些了,郑可心还会给苏瑛玉打个电话,两个人不约而同的略过了所有让人难过的事,各自报着各自的平安。 郑书培出了这么一遭事,那天又迎面撞见了郑可心震惊的表情,一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郑可心打电话问起他,他就竖着耳朵装睡,苏瑛玉也没戳穿,只说都好。 都好,都好就很好了。不求更好,都好就很好了。 她们一家子,苦也该苦尽了。 那两条消息发出去之后,许念念果真没有再来。郑可心想着,盛芸明疯疯癫癫,闹起来能耗掉人半条命,她家实在不是个能安心学习的地方。许念念天天往她家跑,给她做饭陪她聊天为的是什么,郑可心心里明白,可她能把家里事讲给许念念听,却不愿意把许念念拽进来脏了她的脚。 好在新年将至,许念念的课结束,也该回家过年了。 除夕这天郑可心从床上爬起来,算好今天是许念念回家的日子,刚摸出手机给她发了条信息,叮嘱她路上小心。 发完这句话她坐起来穿衣服,第二句话还没来得及说,脑袋忽然天翻地覆一阵晕,有那么一瞬间五感都没了,只觉得全身上下哪哪都疼,而后郑可心仰面,直挺挺的朝着床沿摔了下去。 欠了好些天的觉不肯把债拖到来年,赶在新年头天上门讨要,郑可心一睡就是一天,等到窗外黑透了才醒过来。 一天都过去了,身上还是累,骨头架子散了似的,没法连片的用力气。尤其是头,头疼的嗡嗡响,稍稍一动就晕的人想吐。郑可心折腾了好半天,才半身不遂似的从床上爬起来。 她摸到盛芸明房间看了一眼,盛芸明睡着,昨天放在床头的一整盘点心已经空了,她端了盘子往外走,关门前忽然心口一动,想起什么似的探了探盛芸明的鼻息。 还好,没死,这个关口死了,过不好年。 第106页 客厅里的表吧嗒一声转到了十二,晚上七点了,楼上楼下家家户户都在热热闹闹的包饺子,吃年夜饭,小孩们说着吉祥话讨要压岁钱,老一辈儿上一秒长命百岁,下一秒寿比南山,笑出了满脸花。 阖家团圆欢声笑语,远处的地平线上花火绚烂,还没实行禁菸令的林城年味十足,只有她家这么一家黑着灯。 郑可心麻木的把点心盘子洗了,察觉到自己渴了,给自己倒了杯冷水;察觉到自己饿了,打开冰箱看了看,发现还有昨天中午的剩菜。 年三十吃剩茄子好像不怎么吉利,她摸黑把家里的边边角角都转了一遍,而后搬来椅子从门口衣帽柜的顶上翻出了一瓶酒。 往年过年爸爸和朋友们聚会怎么说来着——「在这新春之际,敬上一杯真挚的酒。」 春节到,人欢笑。 春节到,人欢笑。 春节到,人欢笑。 除夕夜,万家灯火,旧年里的最后一天,郑可心抱着个酒瓶子坐在漆黑一片的阳台,还没喝酒,先把攒了小半个月的眼泪流干净了。 她就说自己忘了什么,她顾着生气,顾着愤怒,顾着苏瑛玉的难处、塌下来的半边天,就是忘了悲难面前人会痛苦一场,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拧干净心里的滔天委屈和无能为力。 可惜郑可心压抑情绪成了本能,小时候无师自通的嚎啕技能早还到了娘肚子里了,已经丧失了「悲形于色」的能力。她身上没力气,饿了一天喘口气都费劲,在原本就没法走直线的状态下哭了半个多小时,不仅头晕还耳鸣。 于是也就没听到被扔在卧室只开了震动的手机铃声,宁致、安冀和乔源轮番给她打电话,快急疯了。 郑可心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几个人心里一直悬着,但又不敢贸然往她家里跑,人哭的时候越安慰越喘,他们几个一人一脸担心反倒会让郑可心过不去坎。好在许念念找到了「正当理由」,多少能陪一陪她,照看一二。 后来盛芸明回家,许念念不再去,几个人就借着讨论作业的由头时不时给郑可心发条消息,不为别的,至少得确认这人身体健康,还在喘气。 然而年三十这天,拜年简讯发出去,人却联繫不上了。 安冀在外地,宁晨在老家,乔源被他爸扔进了山沟子里,每天爬二十分钟山路举起手机蹦跶才能够着点信号,还是2g的。 几个人不敢惊动苏瑛玉,下午借着拜年的由头给她打电话,套话得出郑可心不在医院的结论后,心里更慌了。 许念念接到宁致的电话时,人刚到火车站,通往她家的火车少,这天只有晚上六点这么一趟。春运能愁掉人半个脑袋,她拖着行李箱在路边戳了半小时才拦到车,等赶到郑可心家楼下,已经将近八点了。 打电话没人接,敲门没人应,屋里还黑着灯,和周遭欢天喜地过大年的气氛一对比,往坏处狂奔的想像力真能把人逼出心脏病来。许念念犹豫了好一会儿,伸手从门口电錶箱的角落里摸出一把钥匙,头一次未经许可擅自进了别人家的门。 她把行李扔在门口,也没顾得上换鞋开灯,带着一身寒气径直冲向了郑可心的房间。房间里没人,乌漆嘛黑的窗帘都没拉开,许念念一路狂奔又屡遭惊吓,心脏蹦跶到了嗓子眼,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 而后就听见另一间卧室里玻璃瓶砸到地板上的动静。 柜子上的酒都是逢年过节亲戚朋友们送的,郑书培平日里不怎么喝,都放在柜子上存了起来。郑可心摸黑扒拉出一瓶,也没看清是红的黄的,度数多少,也是不讲究。 结果是白的。 班级聚会女生喝的都是果啤,只有初中毕业那年,宁致抢了一瓶男生们的白酒灌下肚,然后醉晕晕的砸烂了楼下一辆车的车窗,一下子消耗了她大半个小金库。 就这乔源还说酒是个好东西,郑可心揣着酒瓶子愣了下,有点懵,乔源说过这话? 她头晕的厉害,看东西都重影,眼睛上水汽一片模模煳煳的,然而她回过头,看见了许念念。 应该是说过吧,酒还真是个好东西啊,喝醉了什么都能看得到。 她身上没力气,起不来,朝着许念念招招手,许念念很听话,和她并排坐在一起,但脸上究竟是什么表情,郑可心看不清。 「我很想你。」 「很想很想你。」郑可心小声的说,目光很散,挂着满脸泪。 许念念满心的慌张和担忧全被心疼淹了,心里软的一塌煳涂,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好伸出手:「来。」 郑可心却没抱她,只是盯着许念念看,她觉得两个人之前像是隔着什么,总也看不清,于是挪了挪,凑得更近些。 还是看不清,就再挪了挪。 许念念伸手帮她擦了擦脸上的水痕,而后郑可心一眨眼,含在眼里的最后两滴泪落了下来。 春节联欢晚会开始了,地平线上的烟花连城了片,从南到北,从东到西,一整个世界都绚烂。郑可心坐在一片黑暗中,就着远处的光亮轻轻亲了下许念念,很轻很轻,和那些纸面上不敢用力的字一样轻。 春节到,人欢笑,贴窗花,放鞭炮。 女孩子的吻,轻的像个新年愿望。 作者有话要说:身体冻住了,嘴巴还能说话,嘴巴也闭上了,眼神却骗不了人。——写这句的时候满脑子都是杜飞:「你的心已经死了,你的嘴巴没死,你还会强吻别人,可怕得很!」(天啊太洗脑了) 第107页 可这地平线广阔无边,荒地从她脚下一直延展到世界另一头,许念念极目远眺,找不到能当做视觉焦点的房子。——小时候做视力检查,大夫一直让我认真看机器里的小房子,我就是这个感觉,我看不到啊看不到! 提前好几个月说新年快乐吧。 第47章 万年历 托小区物业管理「禁止放鞭炮,防止引起火灾」的福,郑可心这一觉一口气睡到了第二天中午,她睁开眼的第一反应是觉得有点奇怪——闹钟怎么没响,没电了?然后就看见了书桌上正在充电的手机。 老实说,昨晚她晕乎的缘故并不全是因为酒精,而是因为长时间缺乏睡眠太累了,以至于传说中真假难辨的「断片儿」现象并未发生在郑可心身上,她稍微清醒些就把那些荒唐事记了起来——然后觉得自己做了个好梦。 昨天可是大年三十,除夕夜,许念念不是在火车上就是已经到了家,怎么会出现在她家阳台上。 做个好梦对于郑可心来说已经是件难得的事情、,她抓着这点微弱的满足不撒手,明知道已经日上三竿却赖着不起床,冲动拦着理智短暂屏蔽了要给盛芸明做饭的琐碎杂事,给了她完全放松清净的半个小时。 楼上楼下走亲访友的人逐渐散了,关门声拜年声也慢慢淡弱下去,取而代之的是热热闹闹的切菜声,玻璃杯叮叮噹噹的撞在一起,郑可心想着:他们喝的是可乐还是美年达? 过年饭席上饮料选择就那么几样,她其实更喜欢果粒橙的。 战斗力薄弱的任性拼尽全力耗到最后一刻,理智敲锣打鼓催着她起床,郑可心没换衣服,顺手抓了件外套披在身上,一边想着今天去店里点什么菜一边往厨房走,刚好和端着一大盘芋头往外走的许念念撞了个脸对脸。 芋头是刚蒸好的,冒着一团又一团的热气,郑可心隔着一把椅子定在半米外的地方,像是被一盘子碳水化合物吓住了。 感性告诉她神经病才觉得这是做梦,理智则双手插兜,神情淡漠高高在上的翻白眼不说话装大爷。 直到许念念慌慌张张的推开她,带着一股大热气直奔餐桌,手一松盘子「咣当」一声,一块长得格外圆乎的芋头滚下盘子沿着桌角掉到地上,来了个宁肯自杀不受侮辱的贞烈戏码,郑可心才缓缓回过神来。 这时嘴和脑子没连在一块,脱口而出的第一句话是:「你蒸这么多芋头干嘛?」 许念念有点被烫到了,正两只手捏着耳朵,听到这话看了她一眼,理所当然的说:「不是你说要吃山粉饺的吗,丑话说在前头,我之前没做过,做的不好吃你可别赖我。 对了,超市里没有卖墨鱼干的,差这一样不要紧吧。」 「哦……哦……是,不是,不要紧。」郑可心胡乱的点了下头,像是有点不知道说什么好,过了一会儿才想起来问:「你怎么在这?」 「我爸妈给我打电话,说是紧急情况临时出差,年后才回来,我就来找你过年了。」 这话听起来像是回答了郑可心的问题,实则一细想什么逻辑都没有。 她知道许念念父母忙,出差是常事,可过年出差这么大的事都没个提前通知的吗。再说了,过年走亲访友阖家团圆,父母不在还有其他长辈亲戚,全都不作数了吗。抛开摆在眼前的这两样不说,春运的票这么难买,得提前大半个月蹲点抢票,年后她爸妈回来了又该怎么办。 然而此刻郑可心脑子里浆煳一团乱,问出口的话只为听个响声,许念念答了什么全都没听进去,此刻就算许念念和她说她爸妈去西天取经碰见花无缺了,估计郑可心也能淡定的「嗯」一声。 她点点头,觉得干站着不像样,下意识伸手去摸桌子上的水杯。 饮水机离许念念更近些,许念念抢在她前面把水杯拿起来,一边转身一边问:「凉的还是热的。」 郑可心上嘴唇碰下嘴唇,吐出一句胡话:「果粒橙。」 许念念愣了下,然后惊奇的看了她一眼:「你怎么知道我买了?」 许念念想着郑可心提过山粉饺的事,起了个大早去超市买了菜。歷来名字新鲜的东西都不好做,这饺子馅比别的馅材料多,皮也比普通饺子皮费事,许念念忙活了一上午,已经把自己买了果粒橙的事忘了,被郑可心提醒才想起来。 郑可心被问的愣住了,她连着缺觉,昨晚又灌了酒精,一早起床被许念念和凭空冒出来的果粒橙刺激了两回,原本斩钉截铁告诉她面对现实的感性打了个哆嗦,差点又跑来告诉她她在做梦了。 然后郑可心就着大半杯果汁把这见风使舵的玩意拍了下去,清醒些才壮着胆子问:「你……你什么时候来的?」 许念念要是敢说昨天晚上她就拿把刀抹脖子! 许念念看她一口一杯,以为她是渴了,于是拉过杯子又给她倒了一杯,云淡风轻:「昨晚。」 说完,她像是嫌弃郑可心拿刀意志不够坚决似的又加了一句:「睡得好吗?」 郑可心不敢不好。 然后就听见许念念轻轻地说:「以后手机别总开震动,声音开大点,大家联繫不上你心里着急。」 郑可心低眉顺眼的听着,乖乖的点了点头。 许念念:「阿姨今天早上来电话了,我接的,我和她说了我住在这的事,让她放心。」 第108页 郑可心顿了顿,又点了点头。 许念念:「对了,姥姥今天早上喝了些粥,还吃了两块绿豆糕,然后就接着睡了。」 这下郑可心除了点头,还加了一句:「麻烦你了。」 许念念把该交代的都交代了,琢磨了一会检查自己有无纰漏,而后指着地上装了好几个塑胶袋的菜让郑可心处理,自己回厨房切萝蔔去了。 郑可心心脏挂在嗓子眼竖着耳朵听了半天,最终也没听到许念念提昨晚她那些出格举动的事,一口气松下去又提起来,不知道该就此翻篇还是在头上悬把刀。 昨晚的事情绝对不是梦,几杯白酒而已,她又不是磕了药,还没煳涂到那份上。 可她也摸不清许念念的态度,绝口不提是怕两个人尴尬?还是觉得自己喝多了耍酒疯,根本没放在心上? 无论哪一种,郑可心都不敢想,然而这事没第三种可能。 郑可心心不在焉的把所有菜端到卫生间洗了,每一样都过了四遍水,水温过高也没察觉,油麦菜被烫了一遭又一遭,不敢怒不敢言的蔫了。 几样菜被她折磨了大半个钟头才被刑满释放,郑可心心情稍稍平復了些,不声不响的坐到餐厅的椅子上看许念念做饭。 她在家时也会开火,煮点粥和挂面汤什么的,厨房窗户有点漏气,她站在里面总觉得冷,可看着许念念忙忙碌碌的,又觉得这厨房是家里最暖和的地方,连带着窗户外正对着那个长得很像花生壳的建筑物也顺眼了很多,真像个教堂了。 许念念正在炒馅料,山粉饺这种东西许念念既没吃过也没做过,那天郑可心一句带过也没说清楚。许念念在超市一边查百度一边随心改良,几样郑可心爱吃的菜都买了些,做出来肯定不是山粉饺的味道,但也不会出什么大差错。 郑可心没事可做,见芋头凉了进厨房拿了把叉子开始捣芋头,许念念把红薯粉递给她,问:「会和面吗?」 郑可心摇摇头又点点头:「没和过……但应该会。」 许念念立刻想起了她那口含冤拉丝的锅,正无语着又听见郑可心小声说:「水多了加面,面多了加水。」 「……」 真是要被气笑了,许念念刚要数落两句,一抬头,忽然对上郑可心慌慌张张的眼神,就那么一秒,而后郑可心连忙把头低下去了。 苏瑛玉气质娴静,长相温柔,静眼薄唇细眉,让人一看就觉得亲近。郑可心的五官和苏瑛玉很像,只是天生的优势后来被满身的疲惫遮掩了,她又不像同龄女生那般活泼热闹,温婉的长相摊上个话少不爱笑的主人,外人眼里便有些好看而不容易亲近。 这个年龄的女生眉眼一静显得格外不同,反倒给人一种误解,觉得她成熟镇定心里有数,是个有主意的。 可惜许念念不是外人,没被她的面皮煳弄过去。 许念念和她相处了大半年,见过她的活泼知道她的难处,渐渐明白郑可心这种个性的来源——这日子她做不了主,也控制不住,每每有一点或许会变好的期待就会被现实扇上两个耳光,久而久之被教训的「左不语,右不言」,什么事都心里憋着。 不是什么都不想要,什么都无所谓,而是什么都不敢求。 许念念忽然意识到,她原本设想的旁敲侧击到了郑可心这里是问不出什么的,即便是直截了当的把问题摆到明面上,郑可心多半也会摇头——她不敢承认。 许念念张开的嘴顿了一下,心里一软,从郑可心的神情里猜出了郑可心的想法,想着:自己也成了她心里的不可求吗。 而后她默不作声的嘆了口气,把灶上炒馅料的火调小了,接过郑可心手里的盆掂量了一下,加了两小碗红薯粉和一小碗水递迴去。 「水可能有点少,先这样揉着,揉匀了给我看,芋头不够也可以再加,锅里还有。」 郑可心看了她一眼,许念念一脸的如常神色外加过年专属的温柔逐渐缓解了她的担忧,她在只有两个选择的分叉路口站了一会儿,慢慢领悟了许念念的意思。 ——你喝醉了,我没往心里去。 刚做了一组半上下坡运动的心终于走完了最后一段路,凑成了一个完整的m。心是安下来了,可随即又觉得有些落寞。 这个时间喜欢谁都是有罪的,是又没把心思放在学习上。 别人的喜欢,和黑板边上的高考倒计时连在一起,从三位数变成一位数,撕掉最后一页,几张答题卡交完就正大光明了。 虽然要担心老师家长,也不过是暂时的。 可她的喜欢却是新年连旧年的万年历,期限是无穷,每一页都忌嫁娶,永远也撕不完。 要担心全世界,要担心一辈子。 她喜欢许念念,没打算让她知道,也没想过在一起。 可告白的电话打出去,却被对方质问是不是真心话大冒险的滋味,明显也不好受。 郑可心忽然发现,自己什么都无所谓的性子才过了短短半年,就变得事多又麻烦。不仅是性子,穷养大的胃吃了几顿好饭也跟着娇气了起来,前几天吃了几天清汤寡水的斋饭,许念念一回来就咕噜咕噜的响,要造反了! 郑可心把面团揉的乱七八糟,心理苦笑着想,毕业后两个人各奔东西,早晚得因为肠胃炎进一趟医院。 第109页 山粉饺皮馅皆讲究,包法也独特,不用擀面杖,面团揉圆后右手拇指食指一捏,左手往里推,成品是个等边三角形。这新鲜吃食是郑可心提出来的,包的好看的却还许念念。 每个出自郑可心的成品都要在许念念手里进行一次二加工,许念念一边塑性一边问她:「网上说这种饺子是南方的做法,你家里有南方人吗。」 郑可心轻轻摇了摇头:「是宋奶奶。」 许念念听郑可心讲过萧绪一家的事情,只言片语说的不详尽,只知道萧绪是个和她同病相怜一起长大的姐姐,而宋奶奶则在前段时间去世了。 她一时没说话,听见郑可心接着说:「小时候没搬家前,我们家和萧绪家是一起过年的,那时候盛芸明还没疯,和宋奶奶关系很好,老一辈做饭的手艺都很好,过年里饭席上菜都不重样。」 郑可心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轻轻笑了下:「这饺子是宋奶奶的传统——可能她是南方人吧,她说寓意好,福禄寿三全。」 可惜求了一辈子,到头来既不幸福,也不长寿。 郑可心包饺子的手一顿,这样想来,还吃这个饺子是不是有点不吉利。她生硬的岔开了话题:「你打算怎么做,这种饺子好像不能煮,只能蒸,但我记得好像还吃过炒的……」 许念念拍板:「那就多蒸点,中午吃炒的,晚上再放个汤。」 剩下的芋头被分了两半,一半裹糖拔丝一半做成了芋圆。许念念抽空回出租屋收拾了些换洗衣物和作业,顺便把家里一直没喝的一大盒红茶带了过来,把夏天里喝的橘子换成了奶茶。 除夕夜那天许念念见过了郑可心的狼狈,此刻一丁点让她独处的心思都没有——再有那么一次失联,他们四个有一个算一个,得集体心脏病,太折寿。 而大过年的,郑可心也没有理由把人往外赶,于是许念念就这么稀里煳涂的住下了。 一开始,郑可心惦记着自己做的煳涂事,总有些说不上来的别扭,但相处几天谁也没提那个晚上,两个人吃饭作业看电视,好像回到了她俩的小出租屋,郑可心担心了一阵,喝了几杯奶茶就慢慢放下了。 她心口被一块重石压着,惧怕亲密接触暴露了自己的心思,心里只顾着这个,全然不记得说出口的那句很想你,可怜兮兮的满脸泪,以及许念念跌跌撞撞的把她扶回房,帮她脱衣服盖被子。 更不记得那是初吻,许念念没躲。 这些都被郑可心当着细枝末节遗忘了,然而许念念抓到的重点就在这些细枝末节里。 很想你或许只是想念,亲吻也可以理解成发泄,人只要想自欺欺人死人都能推动棺材盖。可那天,她好不容易把郑可心安顿好,伸手一拽被子却滚出来一个沉甸甸的纸盒。 郑可心所有的文具摆件都是纯色,从来不用这样「花里胡哨」少女心十足的东西,绿底白花,一看就是许念念的风格。 各种零碎的小物件洒了一床,每一样许念念都认得,每一样都是铁证。已经睡着的郑可心全然不知,许念念「正式」搬过来后,那盒子就被郑可心放到床头柜里了。 当初想要问一问时,变故横生堵住了许念念的嘴,而今她知晓答案刚想要聊一聊,又出了意外。 年味刚刚散去没多久,往常用来「查」郑可心作业的「五好学生群」里传来一条信息,郑可心看了一眼整个人立即愣住了。 过了一会儿她才在许念念询问的目光中抬起头:「齐尧妈妈去世了。」 作者有话要说:大过年的怎么能没有果粒橙。 五好学生群:可心、念念、宁致、安冀、乔源我抽空整理一下微博,之前写过一个郑可心的短篇,会放上去。(一只鸽子愉快的说到) 第48章 两个郑可心 郑可心上一次见到齐尧妈妈,是在初中的家长会上。那时临近中考,学校特意批了大会堂安排学生和家长一起开会,郑可心和安冀被老师叫去整理「致家长一封信」,在办公室门口撞见了鬼头鬼脑的齐尧。 齐尧拉着他妈妈给她指自己喜欢的女生,以为人声嘈杂郑可心听不见,没想到刚一开口数通知的人就勐地转过身来——那段时间郑可心被他的「追求」折磨的一个头两个大,练就了一身雷达本事,整个人神经密集了一层,感官都快进化了。 齐尧妈妈留着有刘海的长捲髮,半披的头髮上别了个带珍珠的发卡,包包和裙子精心搭配过,颜色是带着些活泼的温柔杏色,不像其他家长穿的端正老成,整个人看着特别年轻。 冷不防惊动了郑可心,齐妈妈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急忙拉着儿子一脸做贼心虚的跑了,还差点撞到进门的年级主任。当时谁都没有想到,这样混乱的匆匆一面,就是两个人的最后一面。 一旁数作业的安冀跟着看了一眼,对郑可心说:「我终于明白为什么齐尧是这个样子的了。」 缺心眼的孩子没心没肺,看什么都欢喜,外人发愁其长不大,其实当事人或许是过得很幸福的。 郑可心这会儿才明白安冀的意思,然而一转眼和那个带着活泼劲儿的妈妈已经是阴阳相隔。她上香祭拜,神经质的盯着只有黑白两色的葬礼照片看,莫名觉得齐妈妈穿的还是杏色。 高三里大家忙着学习没工夫邦交,齐尧转过来大半年也交到什么知心朋友。安冀和宁致都从外地赶了回来,几个人由乔源带着来参加了齐妈妈的葬礼。想来他们和齐尧是初中同学,情分更深些。 第110页 除了他们五个,齐尧的那些「狐朋狗友」也来了,当初害他流放林城的公子哥也从华安赶来了——虽然现在才知道那次打架可能只是齐爸爸寻的由头……不过也已经不重要了。 男生间不懂什么安慰大法,有几个凭着本能想抱一抱他,却通通无从下手——齐尧好像一夜之间长大了,说话举止像个陌生的大人,眼眶红的很克制,见人也不闹脾气,礼数周到的说着客气话,顺便递一只白花。 混帐小子们大眼瞪小眼毫无对策,最后只好以礼还礼的点头说「节哀」。 齐尧之前就是个孩子,做事没轻没重,听不懂言外之音,看不透世故人情,话稍稍说的复杂些就成了为难人的「量子力学」。可裹了几层圆滑的人没有谁打人偏打脸的,大家揣着各自的心思顾忌总不愿意把话说明白了,整个世界在他眼里就愈发高深莫测。 之前郑可心厌烦他不谙世事,觉得既烦人又愚蠢,现在想来,人越长大越复杂,话里话外都藏着自己的心思秘密,连考完试对答案都要装模作样的演一演,生怕话说满了丢面子没脸。都不是天真简单的小孩了,是不是只有齐尧还担的上率真赤诚。 整个会场都是大人,好多老师都来了,说着他们说不上话也不想插嘴的话题,几个人行完礼默默离开,走到大门口被齐尧拦住了。 他原本是朝着许念念,后来身子动了动,朝着郑可心和许念念两个人轻轻鞠了个躬:「之前不懂事,给你们添麻烦了。」 可他懂事了,反倒让人更难受了。 所有人心里都有点不是滋味,一路走到广场已经过了下午四点,乔源跟四个女生走在一起,吸引了大半条街的目光,他看了眼表,咳嗽了声:「要不要吃点东西再回去?」 说完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一样看向郑可心,支支吾吾的问:「你家里有人吗……着不着急回去?」 郑可心察觉到他的紧张,摇了下头。年后郑书培那边已经不用一天二十四小时守着了,苏瑛玉时不时也会回家拿些衣服,出门前苏瑛玉叮嘱过,在外面转转,吃点好吃的再回来,家里有妈妈看着呢。 几个人没什么心情逛街,就近进了一家火锅店。 这时候还没到饭点,店里面只有他们一桌,乔源去上厕所的功夫四个女生点了几样菜,他回来一看,发现冬天吃火锅居然点的是清汤,太不尊重涮羊肉了! 乔源有意活跃气氛,非常不满的闹了一句:「清汤?爷儿的青春结束了吗?给爷儿上变态辣的。」 宁致难得没跟他呛起来,只是淡淡的看他一眼:「辣的开胃,您老真是减肥路上愚公都移不动的山。」 宁致一发话乔源立刻就妥协了,点单的小妹没听到准话,不怎么机灵的问:「所以听你们谁的?」 乔源已经颠颠跑去调小料了,闻声伸手一指:「听祖宗的。」 被她俩一闹,几个人心情好转了些,郑可心侧过脸和安冀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转过头时许念念已经往她的空杯子里倒了热水。 不知道是因为天气还是因为抵抗力不足,这段时间郑可心手脚凉的厉害,白天还好一些,晚上两个人脚碰到一起,许念念被冰醒了好几次,后来郑可心就把北方人不需要的电热毯翻出来了。 刚出门吹了圈风,点单的时候许念念不小心碰到了郑可心的手背,发现她手冷的像块冰,就和服务员要了壶热水。 火锅没一会儿就开锅了,肉片毛肚下下去香味很快翻腾上来,冬天里热量消耗得快,几个人忙活一遭也的确是有些饿了。 乔源要了两瓶冰可乐当酒喝,就着下虾滑的功夫短暂的走了下神。他们五个上次聚在一起是年前,年前去医院捐骨髓郑可心家里出了事,转眼年后聚在一起,齐尧家又出了变故。乔源理科学的不怎么样,文科也不拔尖,几箩筐书灌进去也说不出多精彩的愁,只觉得这日子糟糕。 乔源这个开心果一沉默,桌上忽然安静的吓人,宁致捞起一个虾滑,没头没脑的说:「咱们高考一定考的特别好——幸运守恆,坏事过去就会有好事,不会总倒霉。」 乔源:「说得好,听起来像句名人名言。」 宁致白他一眼,继而笑的很无奈:「还真是『名人名言』。」 「真的?谁说的?高尔基还是莎士比亚?」乔源没想到自己扔骰子猜中了正确答案,顿时有点撞见死耗子的惊喜。 宁致笑了,一边笑一边捞虾滑分给大家:「你还能说出第三个选项吗——是我妹。她每次考砸了就拿这句话安慰自己,活的特精神。」 乔源「啧」了一声:「没事,等什么时候你登上富豪榜,她就是名人……名人她妹了,话说妹妹这结论靠不靠谱?」 「怎么说呢。」宁致神色复杂的眯了下眼,「照她目前的成绩看,她应该是攒着运气等高考呢。」 感谢宁致的妹妹,几个人总算笑了出来。 之后宁致数落她那个煳涂蛋妹妹,安冀八卦她那个追着女孩子跑的弟弟,乔源夹缝中抱怨他战斗力满级的爸妈,一顿饭聊起家长里短,热热闹闹的结束了。 离开火锅店时天已经黑透了,几个人各回各家各找各妈,郑可心上了车选在了靠窗的位子,窗外街景流光溢彩,人间幸福热闹,她看着看着,头一次发觉林城的冬天原来这么冷。 第111页 也可能是很小的时候就这样觉得,只是后来忘记了吧。 很小的时候苏瑛玉和郑书培带她去庙会看花灯,怕她受风,总是帽子围巾里三层外三层的把她裹成个球,衣服又厚又滑公交车上坐不住,郑书培就把她抱起来放到腿上,举高一点,让她能看见外面卖东西的小贩。 卖年糕的、卖糖人的、卖水果藕粉羹的…… 郑可心馋的不行,好几次吵着要去买吃的,一家人手拉着手下车,买好吃的再手拉手往车站跑……后来就再也没有那样的场景了。 盛芸明有病,家里总要留人照顾,乔源都知道问一句:你家里有人吗,着不着急回去? 她妈妈没有自由,她爸爸又没了腿,郑可心把自己活成盆景,饭随便吃一点,觉随便睡一会儿,活的非常凑活。别人家稀松平常的幸福对于她家而言样样是奢求,郑可心盯着飞快略过的街景,好像有些看不清了。 她十八岁了,长大了,家人慢慢变老了,再之后呢,一段谁也说不准的年月后,分离也会被提上日程。人世间总会有送别,就像总是有变故,月亮阴晴圆缺,都是自古难全的事儿。 无论多么不舍,多么痛苦,天下都没有不散的宴席。 成年人一脚踏入社会,开始操心车子房子工资户口,夜半愁上心头,欲语泪先流时总会念着学生时代的好。不仅仅是因为过往年岁蒙上的那层时光滤镜,学生时代挨打挨骂,作业考试,里外让人操碎的心听出满耳茧子的良言,都不过是为了完成高考这么一个目标。 少年时不必担忧家里生计,不必发愁肩上责任,也不用看清生死不由人,年岁有尽的道理——实在是过得最简单的时光。 然而郑可心比同龄人更早领悟了生活的无奈,现在又提前领悟到另一个即将浮到水面的事实。 家已经不像家了,再过半年,复习资料一扔,六月的雨也会把她身边的朋友沖刷干净。 安冀读完本科会去国外留学,宁致心思野,一心想往远处跑,乔源没有成绩傍身,但左右会在限量选择中选一个离宁致近些的学校。 退一万步讲,即便大家大学还在一起,以后也会去往不同的城市工作,乔源就说过他是要当摄影师满世界跑的——终究还是要分开。 目光放远万事皆悲,顺着这个思路一想,刚刚那顿火锅都成了五个人「最后的晚餐」,郑可心瞬间被巨大的孤独感吞没了。 她想尽办法说服自己人和人之间不过是说了几句话的萍水相逢和多说了几句话的萍水相逢,各人有各人的前程,就像车站回家各奔东西,没什么放不下的。 可同时郑可心心知肚明,她个性沉默不擅结交,成年人不再有少年人的好奇和热情,没谁会惯着她的冷脾气,像宁致她们一样过来主动牵她的手,不需要维繫却能保持真挚的友情是少年时代才有的恩赏。 感情不像随堂小测,这一次没有得分下一次还有机会。世间的好多事都是高考,过期不候容不得后悔,这些好她失去了,就再也不会得到了。 许念念塞过来一只耳机,车上摇摇晃晃杂音很多,歌词听不太清,断断续续的。好半天郑可心才听到歌里唱,幸福真的不容易……我不想,又再一次和你分离。 不想分离,一点也不想,她不想再失去任何东西。 她所拥有的本就不多,她捨不得。 窗外人来人往,郑可心在热闹的人间里忽然体会到了想像中几十年后的茫然孤独,车厢里开着暖气也让人冷,郑可心的手被许念念握了半天也没能暖起来,外面的街景越来越暗,窗户上只剩下她自己的脸。 两张脸沉默相对,车里人和窗里人互相评判打量,郑可心逐渐从自己天衣无缝的冷静外表下看透了自己怯懦的本质。 她告诉自己「人生天地间,孑然一身无所依」才是常态,以为自己早就准备好用独处消耗往后的数十年,她以为自己可以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睡觉,一个人推开房门浸一身凉气,一个人慢慢变老。 许念念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郑可心忽然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快高考了。」她语气平稳的开口,三言两语概括了自己沉默无话的心思,「接下来半年会很忙,再之后就毕业了,以后想要一起吃顿饭,可能很难了。」 许念念「嗯」了一声,而后乐观的说:「不会的,上了大学时间变多了,会有更多的机会聚在一起的。」 郑可心心里苦笑,许念念果然不知道她在担心什么。 这样也好。 就听见许念念继续说:「寒暑假没事咱们可以一起出去玩,林城没有海,我还挺想去看海的。」 郑可心没说话。 她极目远眺,落在一个又一个悲伤的结局上,都没敢想一想许念念。她知道许念念以后会有新的朋友,会恋爱结婚,会一脚踏进婚姻里成为幸福的妻子母亲,越知道越不敢想,一想就心口疼。 她忽然记起了许念念喜欢的那只狗。 那时候她刚搬离家,两个人刚熟络起来,一起逛街买菜商量吃什么,许念念拉着她去宠物店给飞飞开罐头,欢喜的和她说:「飞飞是不是特可爱,我妈说高考结束就让我带飞飞回家。」 飞飞听到这话很开心,把罐头弄得到处都是,格外活泼的往人身上蹦。她开心,许念念就开心,许念念开心,郑可心就开心。 第112页 她自己默默惦记着,等毕了业就把飞飞买下来,算是许念念的毕业礼物。 「要不,去看看飞飞吧。」 现在是过年,罐头可以开两罐,一罐牛肉的一罐鸡肉的,还要和她说新年快乐。 商场八点关门,她们风风火火的赶过去店里已经没什么人了,一个面生的服务员正在核对帐单,见有客人进门抹掉一脸的疲惫上前,郑可心略过她往后看去。 原本装着飞飞的笼子里躺着两只黄毛柯基,被推门的动静吵了,其中一只抬起头兴奋地打量了两眼,而后撑不住睡意又把脑袋埋了回去。 郑可心拉着许念念的手顿然一松。 过往的日子回不去,亲人朋友越走越远,到头来她连一只小狗都守不住,什么都抓不住的无能为力让郑可心体会到了从未有过的孤独和愤怒,长久的压抑忽然激发了她报復性的任性。 她像是被另一个郑可心赶到了躯壳之外,灵魂出窍的看着「她」拉着许念念冲出商场,重新坐上车,又拉着许念念中途下车,两个人一路不停的走,横穿大半个闹市区,唿出的白气大团大团的扑在人脸上……直到看见她们两个的租屋楼才喘着粗气停下来。 麻辣烫店的卷门帘吱呀一声,最后一间亮着灯的店也关了。 天上下了一点雪,睫毛一动眼下就会留下一道水痕。 她听见「她」问:「我如果说我喜欢你,你会觉得我是变态吗。」 下一秒,所有郑可心变回那一个郑可心。 手凉到极致了,不觉得冷,只觉得疼。 作者有话要说:宁致一发话乔源立刻就妥协了,点单的小妹没听到准话,不怎么机灵的问:「所以听你们谁的?」 乔源已经颠颠跑去调小料了,闻声伸手一指:「听祖宗的。」 宁致心思野,一心想往远处跑,乔源没有成绩傍身,但左右会在限量选择中选一个离宁致近些的学校。 ——我永远是这种吵吵闹闹关系的拥护者。 目光放远万事皆悲——《重会钱钟书纪实》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青青陵上柏》 第49章 时光(巨甜的一章) 郑可心原本是个能撒娇捣乱的活泼女孩,朋友也不少,只是后来慢慢磨掉了原本的性子。 恰逢小学毕业大家根据成绩分了个三六九等,一半朋友根据家长安排去了能当鸡头的寄宿制初中,另一半和她一起升上徐中的散落天涯海角,偶尔车区碰见共同话题只剩下难度逆天的地理卷子,再之后错峰放学,见一面都难了。 大家慢慢长大,朋友成了筛选磨合后才能留下的伙伴,郑可心样貌和成绩无可指摘,不符合同仇敌忾或是同甘共苦的标准,加上她整日睏倦沉默,左看右看都不是当朋友的良选,自然不会有谁特意伸出手拽她一把。还好有宁致。 感谢尘土飞扬的操场上甩过来的大d麻绳,当年猝不及防遭的罪,换来了之后多年的陪伴,因祸得福,郑可心一直觉得,是自己占了便宜。 宁致朋友众多遍布徐中十六个班,打小就明白人脉的重要性,安冀混迹于学生会和办公室,常能因为「工作」逃掉烦人的课间操。然而两个王者带不动一个青铜,郑可心坚持「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摸到时间就在座位上睡个昏天黑地,出了班门满楼道都是生面孔,有时候连自己班的人都认不全。 她和许念念住到一起后,才知道初中时两个班前门对后门,她俩是隔着一道墙的「邻居」,体育课都是同一时间段的,还一起测过八百米——郑可心通通没印象。 也就更不会记得毕业聚会坐过一趟电梯的甲乙丙丁。 当年她帮许念念拦过电梯门,掉下张纸片,当年许念念就站在她身后,还听朋友聊过她的八卦,这些都郑可心通通不知道。 世上的事有时实在很有意思,明明是相同的片段,在不同的人的记忆里,就是完全不同的场景。郑可心被宁致拽着出电梯时,脑子里正在把乔源切片。 她也无从知晓,许念念那个时候就记住了她。 高一高二那两年,郑可心还是不爱与人结交,她也实在是兴趣面狭窄,不八卦不追星还不嗑cp,简直丧失了当代花季少女的基本特徵,让人硬着头皮聊几句就头秃。 更主要的原因是,她但凡能挤出一点时间,都用来睡觉了。 聊天得靠託梦,好多时候宁致有事和她说,都是写在便利条上放到她笔盒里,等她上课醒了再看。 许念念暂时没学会託梦这项技能,因而被郑可心无情的划分为课代表中收数学作业的。 成为朋友之后,她们一边吃着芝士厚蛋烧一边聊天,听到郑可心安在自己身上的标籤,许念念啼笑皆非,气的差点把她的碗抢过来,朝她喊:「别吃我做的东西。」 然而又没有一个合理的理由解释自己为什么「发脾气」,毕竟郑可心真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高一那年体育课还没全变成自习,大家按照要求跑两圈就可以自由活动。他们班的两节体育全在下午第一节 ,正是一天里困意最浓的时候。郑可心神情恍惚,干嚼咖啡都不管用,好几次跑圈时困得闭眼,差点发生踩踏事故。 后来安冀实在是看不下去,想了个办法帮她翘了课,于是一周里郑可心额外多了两节课的睡眠时间。 第113页 四五月份,一年中天气最温柔的日子,窗外海棠花开得正盛,许念念因为崴脚被丁心发了一叠请假条,于是无数个带着花香的下午,教室里只剩下她们两个。 平日里郑可心趴在桌上睡觉,头总是往胳膊埋,难得体育课教室里清净,她睡熟了脸就会翻上来,头髮被蹭的毛茸茸的,像只午后晒太阳的困猫。 许念念时不时会回头看她一眼,能看见她额头上的一点印痕和校服外套上阳光抹上去的边,就觉得她睡着的样子和醒着的时候一点都不一样。 那么乖。 窗外有风,窗帘被抻动了几下飞了起来,许念念拿出自己的字典走过去帮忙压好,郑可心忽然醒了,迷迷煳煳的看着满眼海棠嘀咕了一句:「好香。」 许念念轻轻地答:「西面有两棵玉兰。」 两句轻飘飘的对话,带着一点气音,像是怕惊动了什么。 秋天学校后院突然出现一只橘猫,出奇的粘人出奇的胖,学生们头一次见到传说中猫科猪亲戚,一有时间就围着她转,从食堂带小鱼干给她吃。 橘猫整日躺在花坛边上等人餵食,后来不知道哪班买来猫粮刺激了哪门子胜负欲,各班变着花样给这位太上皇上供,各种猫食买了个遍,后来干脆在背阴的地方搭建了猫窝猫爬架,得遭到了门卫大爷的死亡提问。 ——「啥玩意?猫爬架?你们当这旁边棵柿子树是假景儿吗?」 然后大家就开始买猫玩具了。 再之后,大家把注意力转移到xxxxl号猫咪衣服上,橘猫不堪羞辱的把来人挨个瞪了个遍,扭着不知道是不是腰的半截身子的跑了,学生们落寞了好几天,食堂小鱼干销量直线下降。 几天后,运动会郑可心跑完四百米,独自一人到后院买水,在草丛里发现了「瘦身」成功的吉祥物和四个小猫崽子。 她沖回班找宁致,宁致嗷嗷几声消息一传十十传百的飞了出去,大半个班的人趁老师不注意举着加油用的小旗子跑去围观,郑可心被人群一冲,原本想抓安冀的手抓错了人,拉起许念念就跑。 一把把许念念闷声写了半场运动会的英语罚写拽成了两截,更气人的是她以为许念念写的是各班送到主席台的「运动员加油书」,于是一片混乱后他们被老师从后院拎回来,许念念收到了整整齐齐的十份道歉——郑可心把他们班上场跑步的同学全夸了一遍。 林城一年四季好像无论什么季节都会颳风,别人带着零食蛋糕坐在草地上享受春游的时候,林城的风只会揪着人的耳朵,大吼「你可别做梦我会吹掉你的脑袋」。 中午放学,许念念抱着装满了卷子的试卷袋下楼,到了车区想起物理作业忘了带只好折返,再回到车区时发现车区被铺天盖地的卷子淹没了,白茫茫一片。 不仅是车区,还有整个后操场,操场后的假山和林地——她放在车筐里的试卷袋被风吹开了,二百多张卷子漫天飞舞,有几张煳在了围墙栏杆上,还有几张越过栏杆飞进了墙外的湖里。 乍一看特别有毕业的气氛,许念念走进了才发现,塌的是自己房子,一口气差点背过去。 大半个操场的人都在帮她捡卷子,捡到卷子的人像是玩黄金矿工抓到了钻石似的,一脸兴奋嗷嗷乱叫,于是满操场都在喊:「许念念?谁是许念念?!」 郑可心当时身体不舒服,头晕胃痛神志不清的帮忙捡,还在许念念跟前问过同样的问题,那时候同学大半年了,她还在跟着外班的人一起问——谁是许念念? 还有一些断的不成样子的碎片:同组做值日,一起打扫过没完没了□□的银杏地。 高二社会实践丝网花课,只有她们两个做的是满天星。 班里负责行政区值周,她们被分去清理女厕所蜘蛛网,接了一根棍子的扫把长的让人咂舌,进出行动特别不方便,夏天里郑可心忙出了一身汗,烦躁上头反倒显出一点活泼,嘀咕着:「人要是会飞就好了。」 很多很多,很多很多琐碎。 当年告诉她海棠没有香味的是谁,运动会混乱中被她抓起手疯跑的又是谁,还有在办公室里,她在一旁数作业,女生面红耳赤的和老师解释「卷子真掉进湖里了」。 她低着头笑,想起小学时才能听到的理由——作业被大风吹走了。 异曲同工之妙,实在太好笑,可那个语无伦次的女孩是谁。 所有的事情在郑可心的记忆里只有个模煳的轮廓,她记得那些时光,却不知道那些时光的另一位主人。 她一直以为高三开学收作业,许念念帮她瞒天过海才是两个人最初的交集。 有关这些那些的种种,最清楚的记忆反倒是:那四只小猫难倒了一众语文老师——校长发话入了徐高的门就是徐高的崽,名字一定要大气响亮,还要体现徐高的文化底蕴和优良学风。于是半个多月后才终于拍板,四只猫分别叫:学习、知识、劳动、光荣。 她们初中同校三年,无数次面对面走过一条楼道却当着毫无交集的校友,而后毕业在狭小的电梯间里相遇,上演了偶像剧般「擦肩而过,信物掉落」的桥段,仿佛命运已经握住了两个人的手。 然而再之后整整两年,资金短缺项目暂停导演跑路,备案的故事迟迟等不来一句开机大吉,转眼到了各奔东西的当口,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不会再有转机时,郑可心却突然拉着行李箱,敲开了小小出租屋的门。 第114页 命运交集,是毫无逻辑不讲道理的。 许念念大笑,她设想过很多种「聊一聊」的局面,以为或许尴尬或许艰难,没想到这一天突然降临,自己只是很想笑。 就像她同样设想过要如何旁敲侧击,如何不动声色,却没想到准备好的计谋用语,都被除夕夜色里的烟花消融成了新年快乐。 这事情怎么老是不按照计划来,她想起她们之间只有自己记得的碎片,笑出了更大团的白气。 脱口而出的告白叫回了郑可心游荡的魂,她被自己的话吓了个哆嗦,在寒风作响的冬日里起了一身白毛汗,她甚至有点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从火锅店瞬移到这里来的了,有点不真实,但又不太像做梦。 这是她心知肚明不能昭告天下的秘密,是打算紧紧锁死关上一辈子的禁区,怎么就宣之于口公之于众了?残存的理智惯会马后炮,跑来告诉她她应该做点什么,然而说出去的话被零下十度的低温冻成了化不开的冰,莞尔一笑佯装是恶作剧,无论如何都显得刻意。 可好像又不该低头道歉,郑可心把三种对策挨个画了个叉,无话可说的用沉默面对尴尬的境况。 然后在许念念的笑声里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抬起头,递出一个莫名其妙的眼神。 她乱成一团的脑子勉强设想过许念念的反应,以为她会惊慌后退,反覆确认是不是玩笑,进而不知所措,转身逃跑或是发愁所谓之后的相处……就是没想过她会笑的这么开心。 郑可心心里隐约升起一点淡淡的乐观和温柔,她察觉到许念念对她的态度和对温余齐尧的态度是不一样的。 她没有害怕,也没有躲。 雪还在下,被风裹着凑到她们跟前,明目张胆的听着绽开的秘密。许念念的围巾上落了一团,低下头蹭的鼻尖冰凉一片。夜色寂静,不知道还有没有公交车带她们回家,她隔着一小片雪花对上了郑可心尽力隐藏期待却终归有所流露的目光。 她觉得很好。 在她们并不熟悉的日子里,她常常回头看她,总是奇怪她为什么总在睡觉,也好奇为什么总在睡觉成绩却很好,同时对她不同常人的沉默和若有所思抱有不解。 后来她们住在一起,很多算不上谜的面纱渐渐散成了雾气,和厨房里蒸腾的温暖气息彼此融合,交融又消散,伴着几句对英语单词的追问或是玻璃杯碰撞的清脆响声。 窗外路灯正上方,总有一颗星星。 这样很好,这样的郑可心很好,这样的日子也很好。 许念念静静的,很认真的想:她们可以一直在一起。 她笑着开口:「我姥姥的院子里有棵桃花树,前些年种下的,一直都没有开花。」 郑可心缓慢的眨了下眼,不知道她要说什么。 「直到去年三月,花开了一树。」她笑着想起沈言笑的话——哎念念!你要走桃花运了! 「然后就……齐尧……温余……」果然是桃花运,校园时光的末尾,喜欢纷至沓来,她之前可没有这么、这么……抢手的。 郑可心从断断续续的几句话中听明白了许念念的弦外之意——我谢谢齐尧和温余,也谢谢你。 谢谢,是说抱歉的意思。 郑可心蓦然低下头,抢先一步:「对不起。」 许念念:「啊?对不起什么。」 郑可心摇了摇头:「我本来没打算和你说……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对不起……吓到了吧。我……其实……我没想过为难你的。」 「那不一样。」许念念轻轻抹开了她的慌乱,「我不喜欢他们,你不一样。」 不知道是不是这样,不知道可不可以这样,然而话语落地一锤定音,所有带着犹疑的不确定尘埃落定,才知道,原来就是这样。 郑可心勐地抬起头。 不去问应该如何做,也不再寻求走在她们之前的先例。她们不是舞台剧演员,不需要按照台本和观众喜好规定自己的情感,也不需要去学习模仿谁的怦然心动,为自己的找寻一个合理的解释。 感情的事原本就不能用道理去权衡的。 这是她们自己的故事,独一无二,只顺遂自己的顺其自然。 她们不过是世间最最平凡,但也最最独一无二的两个。 男孩女孩的爱情,男孩和男孩的爱情,女孩和女孩的爱情,归根结底,都是一个人喜欢另一个人。 没有优劣好坏之分。 都是爱情。 都是十八岁的喜欢。 郑可心觉得自己煳涂了,但梦外的人间难得煳涂,她心里还是敞亮了起来。 「我喜欢你,你不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不仅是车区,还有整个后操场,操场后的假山和林地——她放在车筐里的试卷袋被风吹开了,二百多张卷子漫天飞舞,有几张煳在了围墙栏杆上,还有几张越过栏杆飞进了墙外的湖里。 乍一看特别有毕业的气氛,许念念走进了才发现,塌的是自己房子,一口气差点背过去。 ——真事,初中某个风能刮掉我脑袋的日子,中午放学,满操场的同学都在帮我捡卷子。 四只猫分别叫:学习、知识、劳动、光荣。 ——梗来自于小爷,小爷考研复习的时候被折磨疯了,说她以后养狗不叫酥饼,养四只,叫学习、知识、劳动、光荣。 第115页 (高举心心念念大旗,如果大家喜欢,麻烦帮忙宣传,耶。) 第50章 生日宴 那天回到家后,郑可心睡了一天一夜,满打满算,刚好二十四个小时。 苏瑛玉等到她们回家就急匆匆了医院,郑书培那边虽然不用时时看护,但少不了用人的地方。她走得急,没能从两个女孩脸上看出任何异样,出门前惦记起之前说过的话,还摸了摸许念念的头髮,问她爱吃什么。 许念念还没来得急开口,郑可心就迷迷煳煳的接了话:「不吃折耳根。」 这句话落地,她像是吐出了最后一口气似的,气力全无的进了卧室,裹着一身棉服帽子手套围巾往床上一躺,闹出来的动静把窗外刚停下的麻雀吓飞了。 苏瑛玉听见卧室里咣当一声,握着许念念的手紧了紧,低低的嘆了口气:「家里出了这么多事,可心心里不好受,我这个当妈的也帮不了她,这孩子又心思重,想什么都自己压着……唉,总之阿姨谢谢你过来陪她,真是麻烦你了。」 苏瑛玉走后,许念念到回房间,见郑可心睡得沉便没有叫醒她,轻手轻脚的帮她脱掉了沾了雪的衣帽,又找来一块热毛巾帮她擦了脸。而后坐在椅子上休息了一会儿,又把电热毯打开了。 郑可心全程睡得毫无活人该有的样子,一点动静都没有。 寒假刚开始的时候,她连着好些天失眠,经常一动不动的熬过一整夜。 天黑就躺下,天亮就起床,严格遵照太阳的作息,随的不怎么像人。而后许念念拖着行李箱跑来陪她一起过年,和她同吃同睡,这日子便不那么难熬了,总算能睡个好觉。 但她心里还是不踏实,时常觉得胸口憋闷,家里房间格局和出租屋类似,她们照旧分开做作业,有些时候郑可心抬头看她一眼,需要用力唿吸好几次才能消化心里团起的难熬。 总是觉得两个人坐的远了些。 想来心事是藏不住压不下的,或许满溢的情绪就该宣洩于口,一辈子里最特殊的十八岁,总归是该享有一点无所顾忌的特权。 终于,一句冲动扯断了郑可心紧绷的弦,她睡了个昏天黑地,在梦里补回了所有缺失的轻松笑意。 下午两点,冬日不带温度的阳光似乎也送来了一抹暖意,许念念蹲在床边看郑可心放松下来的眉头,觉得她好像慢慢变回了体育课时自己看过的模样。 像只睡得迷煳了,被人吵醒会一脸迷茫的小猫。 就是这只猫未免睡得太死了,许念念看她难得彻底放松,不想喊她起床,然而端着麻辣香锅在床头转一圈,见她毫无反应又觉得奇怪。 一天里许念念无数次去摸郑可心的额头,担心她着凉发烧才睡的这样人事不知,挨到第二天晚上九点,她正在背书的脑子走了个神,一个可怕的念头凭空而生,把人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勐地冲进门探了探郑可心的鼻息。 郑可心把许念念吓得好半天才缓过来,提心弔胆的等到该睡觉才没有办法的躺下,结果许念念刚闭上眼郑可心这个祸害就兴沖沖的起床了。 二十四小时的超长睡眠威力秒杀所有品牌的咖啡,她兴奋地从床上爬起来,衣服穿到一半又滚回去抱了抱旁边的女孩子。 然后以上动作复制粘贴,她来回折腾了两圈,把许念念那一点睡意全给搅和没了。 许念念眼皮掀开一个缝把她瞪了一遍,不打算和她一起胡闹,躺着开口:「锅里有红豆小丸子,吃的时候用微波炉热一下。」 郑可心把猫属性那一套学了个全乎,包括半夜烦人不睡觉,学以致用闹腾着抗议:「我想吃芝士排骨!」 「你看我像不像芝士排骨。」许念念忍无可忍,一脚把她踹下去了。 郑可心喝了大半锅红豆汤撑得够呛,但依旧睡不着,又不敢闹出太大动静把许念念吵醒,于是又把家里每块地板砖走过一遍后,她把米桶搬了出来开始煮粥。 依旧是万年不变的路数:米多了加水,水多了加米。 煮完粥才两点,那就煎荷包蛋,好不容易做出一个完美的荷包蛋,一看时间才三点,郑可心琢磨了一会儿,想起小学语文课上老师教的:要想掌握技术,只有勤学苦练,才能熟能生巧。 谨遵老师教诲,誓要做行动上的巨人,于是她把家里新买的一兜子鸡蛋全祸害了。 一直到隆冬里窗外积雪化了个干净,郑可心都没能如愿以偿的吃到芝士排骨,而后好多天她的菜单都是大米粥配荷包蛋,有没有涪陵榨菜都要看许念念心情。 睡过那二十四小时,郑可心觉得她这辈子都没有这么精神过,然而随意倒时差的后果是很严重的,例如她生物钟彻底乱了,总是大半夜兴沖沖的醒过来,一睁开眼就死活睡不着。 许念念收到二十多个荷包蛋和一大锅粥的惊喜大礼包后,毅然决然的给厨房上了锁,郑可心没办法祸害厨房,就开始玩命写作业。 漫漫长夜寂静无声,白日里这城市车水马龙、熙熙攘攘,如今却一点声响都没有,月亮失职狗也打鼾,整个世界漆黑一片,仿佛只有郑可心桌上这么一盏灯亮着。 太安静的环境让人睏倦,然而她一点都不觉得累,搬着作业在苏瑛玉的卧室里一忙就是一夜,偶尔伸个懒腰从门缝里看一眼许念念,效率极高的写完一本又一本——当了学生这么多年,头一遭体会到真正的心无旁骛。 第116页 有时候天亮她就爬回去睡觉,有时候下午才会打哈欠。如今盛芸明不再发疯,也不再锁门,郑可心一日三次给她端饭倒水放在床头,收拾房间,她渐渐感受不到心里的愤怒,觉得屋子里躺着喘气的不是个人,只是个会喝粥的植物。 这样的状况一直持续到许念念又开始上补习班。 年后的补习班比年前的时间还长,许念念一大早就要出门,郑可心有意让她多睡一会儿,于是自行承担了做早饭的任务——她的厨艺总还是有点长进的。 折腾了好些天,作业只剩下一个短短的尾巴,郑可心混乱的生物钟终于慢慢调整到正常的节奏,这天许念念刚出门,躺下睡觉的郑可心立刻睁开了眼。 她从另一间卧室阳台的柜子里搬出了两个提前用绿色包装纸包好的礼物盒,一大一小,小的都能装下一个篮球。郑可心把它们买回来时愁坏了,她没想过她家那一亩三分地,实在是没地方藏。 她刚把两个纸盒搬到客厅茶几上,手机叮铃一声,宁致发信息问她:「红薯卖没了,紫薯行吗。」 郑可心琢磨了一下,没能琢磨出个所以然来。 许念念选食材很讲究,能吃出不同产地菠萝的口感差别,郑可心觉得这种老天爷餵饭吃的技能自己这辈子都学不会了,于是心甘情愿的当一个好养活的凡人。 四秒钟后,她十分草率的把菜单上原定的拔丝红薯换成了拔丝紫薯。 连日的好心情让郑可心忘记了自己水平有限,死了一次又一次「誓当中华小当家」的心,随着许念念生日的临近,再次死灰復燃了。 她打算凭藉自己的努力,亲手给许念念做一顿大餐。 做饭需要买食材,她瞒着许念念下午没办法出门,上午家里又没有人能照看盛芸明,于是这才想起了无数次被她有新欢忘旧爱,葬在了大明湖底的宁致。 安冀家有点远,这种时候还是宁致靠得住,出行自由,对钱敏感,而且力气大。 宁致:「你的意思是找我当苦力呗?」 看在郑可心好不容易「活过来」的情况下,宁致咬咬牙,答应了。 于是第二天,郑可心推看门,见到了拎着两个大塑胶袋累的像匹马似的乔源。 宁致熘熘达达的跟在后面,进门往沙发上一坐,心情不是很好的哼了一声:「当苦力的连杯水都没有吗?」 乔源气喘吁吁看向她:「谁是苦力?」 原本郑可心并没打算留他们吃饭,她被盲目自信塞满的脑子里勉强留了一个边角的自我认知:虽然她提前看过很多遍做菜视频,已经在想像里切完了一箩筐的土豆,但实践才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看着能做对的题考并不一定能拿分。 学不是白上的。 她一开始做出来的东西肯定没法吃。 然而宁致想起这半年以来郑可心的变化,想起她对许念念的态度,想起换座位时那一脸没藏好的笑,以及把自己当苦力给别人准备生日宴的行为……简直是一整本教科书级别的差别对待,醋罈子炸了。 她倒是没多想,只是觉得「我和你认识这么多年都没吃过你做的东西,这不公平」,愣是不肯被一杯水打发走,非要留下尝尝郑可心的手艺。 后来他们就只喝水了。 再后来他们水都不喝就走了,东西往门口一扔直奔楼下螺蛳粉店,朋友也不能出卖身体当人形小白鼠,谁爱伺候谁伺候吧。 郑可心掐着点在家里磋磨厨艺,花了好几天的时间,初步把不能入眼的东西变成了勉强能入口的东西,中间劳动宁致和乔源跑了好几次,浪费了好几袋子的菜。 作为免费劳动力,乔源对此颇有微词,但现如今郑可心开了窍,一时忘了螺蛳粉曾经带给自己的死亡威胁,觉得乔源对这种天降约会乐在其中,完全没管他的死活。 随着蹲点守在他家楼下的流浪狗数量的增多,郑可心没来由的底气越来越深厚。许念念对这些事情毫无察觉,只是觉得家里调味料少的飞快。 这天宁致照旧把东西扔在门口转身离去,郑可心看着一地的食材觉得一切就绪,然后老天就给她吹了个西北风。 她凭藉着自己毫无来源但足够强大的自信,愣是没去买蛋糕,打算自己做一个出来。没想到补习班老师家里有事,许念念提前放学,郑可心正在往热牛奶锅里倒酸奶,被许念念打来问要不要在楼下买点水果的电话打了个岔,半分钟没看火,锅就溢了。 又一个煤气灶惨遭毒手,郑可心手忙脚乱的关火端锅,一时忘了水池里放着正在晾凉的面条,想都没想拿起锅就往身后扔……等她看见时已经晚了,于是没能死在煤气灶上的半锅白色液体溺死在了装着面条的铝盆里。 长寿面也泡了汤。 门铃响起来那一刻,郑可心看着宛如被轰炸过的厨房,觉得这画面似曾相识。许念念和她心有灵犀,门一开闻见满屋子奶味,瞬间想起了她那死不瞑目的香妃花。 「你拿牛奶泡澡了?」 厨房小白们各有各的风格,做出来的黑暗料理在拥有「不能食用」这个统一特点的同时,各具正常人想不出来的特色。然而无论这类人做的是什么口味什么菜系,不同的料理背后都有一个基本一致的厨房。 他们永远学不会什么叫边做边收拾,有几个碗就占几个碗,用过的碗筷能摞成山,桌上一滩地上一滩,多半情况下水槽还是堵着的。 第117页 郑可心更厉害一点,别人家的煤气灶好歹不是白色。 许念念从里到外转了一圈,被让人嘆为观止的景色镇住了,好半天都没说出句话来,而后她往椅子上一坐,看见郑可心满脸的愁,升上来的火往上窜了两下,无声无息的灭了。 她家里过阴历生日,她才想起来,今天是她的阳历生日。 刚想到这,就听见郑可心闷闷的说:「我本来是想给你过个生日,做点吃的,没想到你提前回来……结果还是搞砸了。」 许念念心里一软。 郑可心并不是个很有耐心的人,例如不会太在意想不出来的物理最后一题,很多时候这件事做不来她转头就去做别的,绝不会和自己死磕。 或许是家庭因素,她身上没有这个年纪的孩子普遍拥有的执拗,对人对事都是淡淡的,对自己更是无所谓,非常能凑活。或许好些事情对她来说都不重要,她在乎的东西太少。 可这样性子的的一个人,却不厌其烦的听自己背背错过无数遍的作文,每晚抓着自己查单词,几次三番因为自己硬着头皮进攻不擅长的领域,做错了事就像个孩子——有时候失落也是在意的一种表现形式。 许念念想起家里无端变轻的油桶,这样一桌子菜,应该提前做过很多次了吧。 她拿起筷子,夹了一块排骨,认真的给出评价:「味道不错。」 郑可心并不觉得高兴,因为桌上饭菜什么味道她都提前尝过了,现实生活里没有等着对方尝咸淡的神经病。 她就是放不下那个中途夭折的蛋糕,听到许念念的话,非常委屈的跟了一句:「没有蛋糕的生日算什么生日。」 「你还想给我做蛋糕?」许念念问,「家里也没烤箱啊,怎么做。」 「不需要烤箱。」郑可心知道自己水平有限,特意选了最简单省事的,反正奶油蛋糕是蛋糕,慕斯蛋糕也是蛋糕。 牛奶加热吉利丁融化,再加酸奶、奶油和草莓,最后冻上一小时,加热和搅拌对动手能力的要求远低于打发鸡蛋和奶油裱花。 她把自己看来的做法三言两语讲了一遍,越讲越生气,最后语调都高了:「是酸奶的问题,跟视频里讲的一点也不一样,人家的酸奶不结块。」 「应该不是酸奶的问题。」许念念听明白了,「问题应该是,你放酸奶前没有关火。」 郑可心迷茫的看着她。 「没关系的,排骨很好吃啊……还有拔丝……紫薯?也很好吃,有进步。」许念念把桌上的饭菜挨个尝了一遍,忽然笑了,「至于蛋糕呢,以后补给我吧,每年都会过生日,利滚利的,以后每年补一个——反正每年生日我们都在一起。」 郑可心瞬间被哄好了,眼睛亮了亮,才想起来:「好。对了!生日礼物!」 大的盒子里是一台烤箱,白色的,不大,但足够两个人用了。 许念念:「可以烤饼干吃了——另一个是什么?」 郑可心:「你猜?」 「你是不是——」许念念打开盒子,歪过脑袋笑了,「想吃银耳羹了?」 作者有话要说:她勐地冲进门探了探郑可心的鼻息。——小爷睡觉就这么死,我俩在苏州玩的时候,小爷连着睡13个小时一动不动,逼得我过一段时间就要去探她的鼻息。 郑可心把猫属性那一套学了个全乎,包括半夜烦人不睡觉,学以致用闹腾着抗议:「我想吃芝士排骨!」——猫,她不睡你就别想睡的主子。 看着能做对的题考并不一定能拿分。 学不是白上的。 许念念收到二十多个荷包蛋和一大锅粥的惊喜大礼包后,毅然决然的给厨房上了锁,郑可心没办法祸害厨房,就开始玩命写作业。——知道为什么人家成绩好了吗,快去做作业! 第51章 粘 郑可心之前就觉得做饭很麻烦,一道菜涉及好几样原材料好几道工序,调味料的分量没个精确说法,她的手和许念念的手可能不是一个构造,怎么学都学不会「看着来」。 然而有了烤箱之后她才发现,做饭不仅麻烦,还烧钱,烘焙简直是比追星还坑的无底洞。 做布丁做慕斯需要吉利丁,做饼干做司康需要黄油,做披萨要买芝士和披萨酱,她想像中认为最简单的面包,想把面团揉好需要废掉一个右手。 食材放到一边不提,各种配套工具也多的令人咂舌,尽管许念念已经尽量减少不必要产出了,但没有打蛋器,电子秤、六寸模具、硅胶刷…… ——郑可心只能吃空气。 她被养刁的胃当然是不肯吃空气的,她给许念念列出的菜单上写的都是什么:岩烤乳酪、椰蓉球、葡萄奶酥、苹果红茶司康…… 许念念:「你把礼物收回去吧——你看着我的眼睛回答我,你这是给我买礼物还是给我找麻烦——这是谁的礼物?」 郑可心嬉皮笑脸的——她居然学会了嬉皮笑脸,同时学会了厚着脸皮撒娇:「你最厉害!我爱你!」 好在前期她们没少花时间对付作业,寒假末期那一大摞能当武器的习题册和试卷如今已经无法构成威胁,没过几天课外班也走到尾声,许念念忙活了大半个寒假,总算等来了彻底的解放。 课外班最后一天,苏瑛玉回家收拾换洗衣物,郑可心得来一点自由时间跑去接许念念放学。老教师还是那么爱开玩笑,见许念念收拾书包特地拦住她,不嫌八卦的问:「这么着急啊?外面有人等?真不和老师聊聊,老师保证不告诉你妈。」 第118页 当然着急!许念念回了一个装傻充愣的笑容,抓起书包就跑——郑可心发消息说买了冰淇淋,草莓的,不跑快点就化了。 困扰了郑可心很久的问题如今反倒成了得天独厚的条件,她可以大大方方的举着冰淇淋张开怀抱等许念念沖向她,分享彼此的体温和气味,探讨两个味道相同的冰淇淋到底哪个更好吃一些,不用惧怕任何人的目光,还能淡然的对趴在窗口看戏的老教师点点头。 ——如果她是个大小伙子,肯定被许念念爸妈拎着棍子追着打出三条街。 传说的「世界末日」后,她度过了一个最平和的冬天。 后来很多年过去,所有的记忆都蒙上了一层厚重的灰尘,她不再记得那些重要的考试排名,不再记得家事的琐碎和曾经几乎撑不下去的煎熬,但关于这段日子的记忆却永远清晰发亮,只要闭上眼,就能看见过往的时光。 好像还是昨天的事情,无论过去多少年。 林城偏北,冬日的阳光好像比春秋更自由些,也或许是被温度衬托的缘故。许念念如今不用早起,无师自通学会了赖床,六七点郑可心起床照看盛芸明,她被吵醒后伸个懒腰,转头就又睡了过去。 不再维持抱着郑可心胳膊的姿势,一整个晚上滚来滚去的,再一次又一次被郑可心拉回怀里。 再醒来时已经是日上三竿,早饭遥远的成了上辈子的事情。两个人的头髮被被子摩擦的乱糟糟毛茸茸,睡眼惺忪的看着彼此愣神,像两个幼儿园午休醒来,等着老师发小饼干的小朋友。 看到许念念懒洋洋的笑,郑可心伸手去戳她的脸:「你眼睛圆乎乎的,怎么一笑就弯成月牙了。」 「就这么弯。」许念念彻底把眼睛眯起来,认真的示范给她看。 郑可心有样学样,仰着头使劲在脸上画月亮:「这么弯?」 郑可心在这样日復一日的陪伴中,逐渐忘却了自己打算一个人过完这一生,死后把遗产都留给猫的事情,大概是因为猫会撒娇作乖讨人喜欢,但笑的没有许念念可爱的缘故。 吃过午饭,许念念在厨房捣鼓好吃的,郑可心会沏两杯热可可放在餐厅的桌子上,放一首歌,听温柔的女生唱着不知所意的日文。然后搬一把椅子到抬头就能看见窗外的地方,晒着一天里最舒服的阳光,看着心里最喜欢的女孩,读英文小说给她听。 什么是人间四月天,什么是凌晨看到海棠花未眠,什么又是今晚的月色真美……反正她是把□□空间疯狂流传的日志全都参透了。 更懂得了,为什么面包房的香味会让人感到开心和幸福,轻而易举的认为:生活很好,生活万岁。 读着读着就会走神,觉得这个冬天漫长的不会结束,又希望把这段时光无限复制粘贴,以后每个冬天都是这样。 偶尔也会夹带私货,慢慢的念:「草在结它的种子风在摇它的叶子。」 她揪面团的毛病还是改不了,逮到许念念不注意的时候总是忍不住伸手捣乱,然后搞得满手油。 更多的时候还是在许愿,例如咬着刚刚出锅、酥脆香甜的苹果派,一点也动知足的说:「我还想吃鲜花饼!」 许念念倒也宠她:「这个季节买不到吧。」 那正好! 郑可心:「咱们自己做吧,你不是种了好多花吗!」 许念念停下刀,恶狠狠地挤出一个带杀气的笑:「你看我像不像鲜花饼?」 苏瑛玉回家的次数越来越频繁,基本每天傍晚都会回来收拾换洗衣物,许念念会提早把做好的点心备下一份,让她拿到医院当零食。 苏瑛玉听郑可心说过许念念做饭技能满点,却没想到她女儿没有夸大其词,不是胡说八道的。吃了半块桃花酥后把许念念里里外外夸了个遍,看样子特别想认个二胎。 寒假的尾巴只有那么短短一截,后来追加的两袋班戟粉还堵在千里之外的中转站,学校的开学信息已经下发到了每个人的手机上。 开学前两天,郑书培出院了。 许念念一早起来收拾行李,发现原本一个箱子拖过来的东西不知道什么时候膨胀了一倍,卫生间里成排的洗漱用品、卧室里的笔记本和作业、阳台上晒着她昨天洗好的睡衣、窗户边上还有一盆还没开花的风信子。 郑可心办把她的衣服全收拾到沙发上,一件一件帮她叠好装进袋子。她其实一点也不希望许念念走,然而她不是能撒泼耍赖胡乱任性的小孩,无论这段日子多么好,假期都已经过去了。 许念念不能一辈子住在她家,更何况盛芸明也不会一辈子安静,郑书培一回来,这个家很可能又会变成一滩烂泥。 许念念不该听到那些脏话。 万物復甦,新的一年开始了。 去年秋天的时候,郑可心想,这日子怎么还这样。 冬天来的时候,她又在想,以后应该怎么办。 如今春天来临,她却什么都不再想。 快乐一天是一天,其他的事情,都放到以后再说,她只想守住当下的快乐。 许念念被一地的包裹搞得焦头烂额,巴不得把生肖改成章鱼,凭空长出八只手。 郑可心脱口而出:「烤箱先别拿了,不方便,回头我让我爸给你送过去。」 这句话说完,两个人短暂的沉默几秒,只有几秒钟而已,郑可心快速恢復了情绪,在许念念伸出手拍她的前一秒抬起头,平静的笑了下:「我都忘了——要不等我妈回家,我给你送过去吧。」 第119页 许念念举起的手缓缓滑下来,到底没有安慰她,只是笑着摇头:「我自己能行,之前搬家的行李比现在多多了……对了,冰箱里的蛋糕你记得吃,放太久会坏的。」 郑可心默不作声的点了点头。 许念念像来的时候一样,走的时候照旧把该嘱咐的全部交代了一遍,直到计程车到了楼下,不得不出门。 郑可心帮她把两个行李箱外加一个双肩包推到电梯里,想起之前寒暑假开学,宁致她们总会抱怨时间过得太快。 那时候她从来感觉不到,她只觉得这日子又长又难熬,直到高中这最后一个寒假,她才明白所谓时光飞逝,日月如梭的滋味。 一转眼,很多年。 「那我走啦。」许念念一挥手,电梯门应声闭合,安全通道的门被人关上了,白日里整个楼道漆黑一片,电梯门一点一点闭合,把唯一的光源隔绝到郑可心的世界之外。 郑可心忽然伸出手,挡住了只剩下窄窄一条缝隙的电梯。 刚刚那一幕像是小时候艺术节看过的谢幕演出,幕帘拉上,那些人就不见了。她慕名心慌,上前一步抱住了许念念,好像只要她不松手,她们就一辈子都不会分开。 许念念被她吓了一跳,拍着她的头哄她:「之前听安冀说她弟弟天天追着小女孩跑,像个小尾巴似的,你怎么也跟小孩似的。」 郑可心:「想你。」 许念念:「我还没走呢。」 郑可心:「你走了会更想你。」 许念念:「……」 歌里是不是唱过,恋爱让人变成傻瓜。 许念念走后,郑可心在客厅坐了好一会儿,而后强打起精神,把盛芸明藏起来的衣裤洗干净,又把房间整理了一遍,天擦黑的时候,郑书培回来了。 郑书培明显瘦了,但气色还好,衣服干净整齐,要不是少了一只鞋,几乎看不出笔挺的裤管里缺了半条腿。 「爸。」郑可心喊出这声,才想起去握轮椅的把手,因为坐着轮椅的关系,她下意识觉得,她爸矮了一大截。 郑书培表情说不出的别扭,聊了几句便说自己累了,苏瑛玉上前接过轮椅推着他回房,指使郑可心说:「蓝色袋子里衣服是脏的,帮妈放卫生间去吧。」 郑可心依言打开洗衣机,倒洗衣液的时候才反应过来,她爸觉得丢人,他以后是个残废了,是这个家的拖累,在女儿面前,他抬不起头来。 所以这些天她打电话,他从来不接。 按照徐高的传统,高三生比其他年级的学生早开学,往常偌大的学校装满了人,唧唧喳喳的没个安静,吵闹也热闹。 如今一下缺了三分之二的噪音来源,高三的学长学姐顶着高考倒计时的牌子气压一个比一个低,刚冒了个头的春天好像又憋回去了,整个学校格外清冷肃静。 乔源成了大冬天里唯一蒸腾着热气的活物,开学第二天,全校正在操场上上早会,他爸拎着一截水管追着他从四楼跑到一楼,把主席台上正在讲话的年级主任吓出了战术后退。 大清早的,一整个操场举着小本本低头背书的高三生抬起头,观看了十几个老师拉架的大戏。 安冀侧过头给宁致递了个眼神,歪头示意了一下,意思是:一没考试二没考试,刚开学乔头怎么这么大火气。 宁致意会,低声解释:「不是因为考试,乔源想走艺考考摄影,跑去和他爸革命……看样子是起义失败了,乔头还是不同意。」 安冀眯了下眼,伸手比划了一个三,询问:都高三下半年了还怎么走艺考? 「可能是想留级吧。」宁致也挺愁,「以他的成绩……反正之后报志愿选择面挺窄的,他高一的时候就惦记着艺考,可惜他爸不让,后来高二也提过,他爸还是不让。」 虽然多所大学设置了艺考专业,各大艺考培训机构风生水起,但短时间内这把火还没烧到林城,林城老师家长的观念相对守旧,直接把艺考生和不务正业挂钩,认为那不能算是正儿八经的大学生。 虽然乔源的成绩一直扶不上墙,但在乔头心里,无论如何都不能走艺考,那是条贼船,毕了业没出路没饭吃,瞎胡闹。 安冀头疼的嘆了口气,眼神一晃,和宁致表达了她对乔源又得掉一层皮的预判。 宁致终于忍不住喷她:「您老哑巴啦,你干脆给我比手语得了。」 安冀嗡嗡的答:「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什么意思。」 她们两个「聊天」的时候,郑可心和许念念就站在她俩身后,许念念听宁致解释了情况,扭头问郑可心:「乔老师怎么会有自来水管啊?」 「那是他的专属『教棍』,很多年前班里一个学生送他的教师节礼物。」郑可心说,「乔头用着……揍乔源很顺手,就一直用到了现在。」 正说着,宁致突然回头看了郑可心一眼,她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但与生俱来的第六感正在蹦迪——郑可心和之前不一样了。 看了好半天,她才皱着眉头问:「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说完这句话,她自己都觉得不可能,正巧广播站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突然放歌,整个操场上空诡异的荡漾着:「最重要开心就好。」 「忘记烦恼。」 郑可心眼睛一亮,凑到许念念耳边小声说:「你听!《快乐星球》。」 第120页 「嗯?」宁致突然被打岔,侧过耳朵听了一会儿,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这是《家有儿女啊》兄弟。」 安冀忍无可忍的转过头:「你们是没看过《开心宝贝》吗!」 四个人愣了一会儿,大眼瞪小眼的笑了起来。 宁致转眼就忘了自己问的煳涂问题了,倒是安冀递给郑可心一个带着探寻意味的目光,回过头前,轻轻看了一眼许念念。 睡觉前多喝了半杯水,夜里郑可心起床上厕所,刚推开房门,整个人脑子忽然轰隆一声——她如今对气味非常敏感,一点味道都能让她起一身鸡皮疙瘩,郑可心飞速冲到厨房,一抬眼,看见了正在抽菸的郑书培。 父女俩尴尬地对视了一眼,郑书培率先点了下头,把手里的烟往一旁挪了挪,问:「这么晚了还没睡啊。」 「睡了,起来上厕所。」郑可心顿了顿,补上一句,「我闻到味道,以为是煤气。」 她很少闻到菸草的味道,她家有烟,都是一些亲戚送的,之前一直放在柜子里,郑书培从来不抽。 郑书培不抽菸不酗酒不鬼混,下了班直接回家,少有的喜好是周末到公园和一群高中生打球……后来也不去了,他缺觉太严重,周末的时间只想塞着耳塞蒙着被子补觉。 他是一个无可指摘的丈夫,也是一个无可指摘的父亲。 家里没有菸灰缸,郑书培找来几张纸那菸头戳灭了,过了好一会儿才接上话,有点小心翼翼的:「爸……爸就是睡不着,出来透口气。」 这些天郑书培一直躲着她,除了吃饭短短露个面,其他时间一直待在卧室里,好几次郑可心从门缝往里看,发现郑书培什么都没做,只是看着窗外发呆。 「好……那、那您早点睡。」郑可心往回走了两步,没忍住回头问,「爸,要不……要不我还是出去住吧,不去住……浪费。」 她爸还没迈过自己心里那关,她搬出去,她爸可能会轻松些。至少吃饭的时候能看看新闻多吃一点,不用着急回房间。 郑书培沉默良久,自始至终都没看她。 「去吧,搬出去也好,那房子租了一年的……就是这次,爸没法送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草在结它的种子风在摇它的叶子。」——《门前》「那是他的专属『教棍』,很多年前班里一个学生送他的教师节礼物。」郑可心说,「乔头用着……揍乔源很顺手,就一直用到了现在。」——也是四年级时我们班主任的教棍,然后我「执勤」的时候,一棍子下去砸烂了班主任的讲桌。 第52章 四月 作为升学率能和第二名拉出断层的万年第一,徐高的课程安排和教学进度是其他学校难以想像的。 众所周知大多数学生都是熊瞎子掰苞米,学一天忘一天,讲过的知识只要考试不考,过不了三五个月就全还给老师了,更不用提两年前学过的内容。 例如大家学了一整个高二的有机化学,勐的看到无机化学,会生出自己从没学过这门课的念头。 因此,三轮复习中速度最为缓慢的一轮复习格外重要,这段时间班里排名往往大换血。因为知识杂糅在一起出题的缘故,之前某一阶段昙花一现过的「黑马」,因为擅长领域不齐全,多半都成了真正的昙花一现了。 别的学校往往把这段重中之重的时间安排在高三,但徐高的进度实在是快,高二下半年别的学校还在备战期末考,徐高的一轮复习战就已经打响了。暑假补课后学生们请家教的请家教,拜菩萨的拜菩萨,高三一开学,好多人手上都戴着庙里求来的小红绳。 之后真正的黑暗高三来临,二三轮的复习速度宛如贴地飞行,每个礼拜发下去的卷子都能论斤卖,再加上基本已经实现一天一测的小考频率,以及见缝往里钻的周考月考模拟考,大半年忙活下来,能把人累掉一层皮。 年前徐高就已经结束了三轮复习任务,于是这学期加了额外的第四轮复习,不求速度,只求强化细节,能拿的分,一分都不能放过。 对于宁致和安冀这种基础知识非常扎实的人来说,这段时间听老师讲课跟听故事书似的——反正也没什么新知识了,反倒比高一高二轻松些。 至于考试做题,更是「熟能生巧」、「锦上添花」,练的不是解题能力,更多的是考试心态和对时间的把控。 偏巧她们两个都是「泰山崩于前那就崩于前」,底气和心态都很稳的个性,基础知识和心理素质比翼齐飞,日子过得悠哉自在。 而对于郑可心、许念念和温余这种中上游的学生来说,虽然考试依旧痛苦,做题做的人想吐,但跟着老师的节奏走,把自己没吃透的知识再学一遍,查漏补缺融会贯通,其实日子也是有盼头的。 最惨的还是乔源,他之前在注重基础教育的桦实上了两年,已经习惯了「一道题讲三遍,实在不行再讲一遍」的慢速教学。慢速教学他都不怎么跟得上,来了徐高天天被踹着走,翅膀没长出来,白头髮倒是快被逼出来了。 把整整六科细碎的知识点再重头学一遍,比扒皮抽筋还痛苦,他从他爸手下死里逃生,被拎着去各科老师那领了一顿骂,好长一段时间天天趴在桌子上做生物遗传图解,做着做着就开始说胡话,非说自己以后会生龙凤胎,闺女还是双眼皮。 第121页 安冀拿最高的分说最恨的话:「他再这么愁下去会提早秃顶的。」 宁致对此深表贊同,后来就霸占了乔源的课余时间,拎着他去图书馆给他补课了。 所有人都兵荒马乱的高三下半年,郑可心却慢慢体会到一种按部就班的幸福。她回到了和许念念的小小出租屋,两个人早早起床背书、吃饭、上学,晚上一起回家、做作业、休息。 会做梦,但不是噩梦,她吃饱喝足觉得灰太狼太可怜,抓不到羊还天天被打,于是开始教红太狼用平底锅做好吃的。 这学期开始徐高的图书馆周末对高三生开放,天气暖和的日子,她和许念念会结伴去图书馆上自习,回家路上买红薯糕吃。 随着春天的到来,郑书培的情绪也开始慢慢恢復,郑可心抽空回家,他主动搬出跳棋棋盘,笑着说:「陪爸下盘棋吧。」 只要人还活着,一切就总还有变好的可能。 日子平静规律,看起来和上学期并无分别,但郑可心自己知道,一切都是不一样的。 例如这学期卖红薯糕的店推出了红豆夹心版,上学期可没有。 例如这学期的夜宵除了银耳羹还有西米露和双皮奶,神仙待遇。 例如这学期她可以不嫌腻歪的粘着许念念,她还真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变成曾经鄙夷过的人形挂件。 理综再难也有其特定规律,但感情真的无理可讲,无迹可寻,于是只好无师自通,无可奈何。 也乐在其中。 但有时也会出现令人不太愉快的事情。 周末跑到图书馆上自习的不只郑可心和许念念,还有宁致和乔源,徐高图书馆是之前的老旧机关楼改建的,占地面积不小,自习室一百多平上下两层,但如今高三生周末多半奔波于各大教学机构,所以两层楼只有十几个学生,真正做到了「地广人稀」。 这种环境下讲题不用担心会打扰到别人,小点声就可以了,然而学校的品社课都被主科老师侵占了,发放的课本只走表面形式,明显有人没完成自学。 乔源语数英勉强还能过得去,最大的问题就是理综,最不好补的科目也是理综。 宁致跟他耗了一上午,自以为已经把电池部分掰开了揉碎了磨成粉了,结果一看乔源做完的题,仍旧是一塌煳涂。乔源作为资深学渣,坚决贯彻落实废柴精神,一听就会一做就废,宁致气的脑袋冒烟,巴不得抄起旁边的椅子跟他干一架。 乔源一听她大喘气就知道自己要完,两个人一个盘算怎么发火一个琢磨怎么逃命,火星子正哔啵乱跳,就看见两个女生拎着一袋子零食热热闹闹的上了楼,一边走一边说着。 「人家家有钱,肯定出国了呗,谁跟咱们似的,累死累活的参加高考,人家生下来就是公子哥,拼爹不就行了。」 乔源抬眼一扫,说话的是他们班一特八卦的女生,扎着高马尾,声音尖嗓门大,乔源一听她说话就生理不适,哪哪都炸毛。 另一个穿的花红柳绿正喝奶茶的女生跟着附和:「有个当校长的爸就是好,我听说咱们班主任之前就是四中的,还是他爸的手下呢。」 「真的?!」高马尾一叫,声音类似抓黑板。 「那可不——哎!宁致!乔源!」 两个女生看见同班同学,兴奋地跟36年红一、二、四方面军胜利会师了似的——宁致一丁点都不能理解不怎么熟悉的女生间这种「亲人般的温暖」,出于礼貌,硬生生从想砍人的状态挣脱出来,挤出一个大意为「姑奶奶礼数周到」的淡笑。 乔源嘴角抽搐了两下,寄希望于两个姑娘的情商。 结果两个姑娘奶茶灌到脑子了,一丁点不懂看人眼色,拉着宁致侃侃而谈,不仅给齐尧在美国安了家,还给他在美国造了一幢待两个网球场的别墅。 一粒飞溅的唾沫星子精准的落到了乔源写着错误答案的括号里,宁致吸气和吐气的速度仿佛按了零点五倍速,慢的慎人,乔源在桌子下按着她的校服袖子,时刻提防她用武力解决问题。 结果有人抢先一步替□□道,高马尾提到齐尧妈妈的时候,书架后忽然窜出来一个全身黑的男生,男生发了狠,对女生也没客气,一脚就把高马尾的椅子踹飞了。 乔源学魔怔了,一瞬间想到的居然是曾经看过的物理惯性实验。 男生窜出来时高马尾正在吃薯片,椅子飞了,薯片哗啦啦洒了她一身,另外一个女生吓了一跳,尖叫着站起来往旁边躲,一紧张捏爆了手里的奶茶,大半杯全泼在同伴身上了。 踹人的男生抬起眼皮扫了一眼,脸上写着想打人三个字,愣是看的两个女生没敢说话,乔源这才认出,这人是马思远,这个中二少年居然剃了一头长毛,改板寸了。 「他妈的你俩再说一个字老子抽死你俩,不想挨揍给老子闭嘴。」 马思远作为一群公子哥中比较闹腾的,常年在楼道和操场游荡,这一届学生少有不认识他的,高马尾从地上爬起来,看见马思远,一下子愣了。 热爱背后嚼舌根的多半见到正主就怂,当面对质屁都不敢放一个,她没八卦马思远的事情,可马思远和齐尧认识,是常来他们班后门口找人的哥们。高马尾不敢得罪人,又觉得丢面子下不来台,忽然抬头看向乔源。 再怎么说,乔源都是他们班的,这种时候自己班男生不就是应该站起来怜香惜玉打抱不平吗? 第122页 乔源猴精,没等她目光递过来就低了头,做出一副三好学生的样子乖乖巧巧的向宁致请教:「所以煤炭燃烧过程安装固硫装置可以有效提高煤的利用率是吧……」 高马尾没拉到救兵,好在同伴递了个台阶,两个人没敢看马思远,借着去卫生间洗脸的说辞拉着手跑了,放在桌上的零食都没拿。 跑出去老远,才听到高马尾一句恶狠狠的:「傻逼。」 宁致抬头看了一眼,知道她们应该是不会回来了。 宁致和马思远不认识,只知道这人是个公子哥,是个一天到晚去办公室领骂的常客。乔源和他交情深一些,算是一起打过球的关系,两人打了照面,总不能装作没看见,于是寒暄的点了个头。 「之前没见你往这跑啊,来自习?」 马思远剪了一头乱毛,整个人气质都不一样了,之前那个游手好闲的中二少年好像一下子真的长成了十七八的大小伙子,反正是有点高三生的样子了。 他拎着两本书站在那,黑风衣下摆被书包卷着掀起了一角,乔源头一次从他身上看到一点对高考的焦虑和迷茫。 马思远:「在家学不进去就过来了,在这……在这也学不进去,刚要走,听见有人说话……我就过来看一眼。」 乔源想起了什么,错开伤感的话题,问:「齐尧……有齐尧的消息吗。」 「没有。」马思远摇摇头,「反正没去美国,前段时间有人在街上看见他了,没说上话人就走了,他妈妈去世后也没人能联繫上他……嗐,爸妈总不可能管我们一辈子。」 马思远揣着心事,说话没逻辑没状态,又跟着聊了几句,背着书包魂不守舍的走了。 他俩说话时,宁致正在一旁改乔源那张惨不忍睹的试卷,等马思远走远了才抬起头看了一眼,像是自言自语的开口:「你说他会回家吗。」 家里坐不住就来学校,学校也坐不住又该去哪里,网吧?ktv?游戏厅?之前总是勾肩搭背招唿着往外跑的男生好像很久没有聚群了,大家都开始各忙各的,就连混学上的马思远,都开始考虑自己的前程。 可前程哪是上嘴唇碰下嘴唇,说说就能挣来的。 乔源这种成绩中等的,虽然不可能瞬间开挂考上清华,但好在有些底子,还有的救,高考前查漏补缺,提高几十分不是什么神话。 但马思远常年年级垫底,小九九都没背顺,和他提起化合价,他勐的一听反应不过来,都得以为是物理。真的是有心求佛,佛扇他耳光,考试只能拿自动笔芯扎橡皮玩。 学习难的不仅仅是记不住的知识点,比背书更难的,是对抗无法集中的注意力、学不进去的焦躁、以及反覆被打压的自尊。 「不知道,可能会在外面待一会儿吧。」乔源悄不做声的把打满了叉的卷子往书里塞,「你说,齐尧到底去哪儿了。」 宁致瞪他一眼,把卷子拽了回来:「可能是去復读了吧。」 乔源:「復读?你是说高二?」 「嗯。也可能是高一,看他的基础了,他想好好学的话只能这样做。」宁致点点头,「徐高教学速度太快,成绩是很厉害,但教学模式不是适合所有人的。」 「是吧!」乔源嗷的叫了一嗓子,把宁致吓了一跳,「我就说跟不上课不是我的问题!」 「呵。」宁致特别「和蔼」的笑了一声,「别说你,我睡半节课我也会跟不上的——哎我真是新鲜了,氢原子辐射出一个光子后,核外电子动能变大变小,你告诉我变大变小,你这错几遍了,我真是奇了怪了,换个问法就不会,你那脑子是二极体吗?」 乔源每天生不如死死去活来,一转眼,就已经到了四月份。 学校里的海棠花开了。 楼后应付现代化检查正在刷漆,学生们被油漆味熏的头昏脑涨,丁心一时心软,看他们憋了好几个月也实在可怜,放他们出去上体育课去了。 宁致一个学霸理解不了学渣的脑迴路,这段日子被乔源气的血压飙升,总惦记着和谁打一架,这会儿兴奋的勾上乔源脖子:「走着?打篮球去?」 「我的姑奶奶您可消停点吧,一帮男生打球没轻没重的,再把你伤了,万一伤了手耽误高考,你爸不抽死我,我得跪你们家门口谢罪去。」乔源头疼的厉害,「行行好,考完试您爱咋打咋打,把我当球都成。」 许念念被数学老师叫去干活了,郑可心陪安冀留下办板报,正无聊着,听到这话回头点评:「你不够圆。」 乔源表演吐血给她看,还没吐完就被宁致蹦蹦跶跶拖着跑步去了,别的不说,好的身体至少是熬夜做卷子的本钱。 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安冀和郑可心默契足效率高,半节课过去板报已经搞完了一半,安冀跳下椅子拿起水杯喝水,吸了吸鼻子对郑可心说:「你闻,海棠花开了,好香。」 郑可心往窗外看了一眼,带着很淡很柔和的笑意转过头来:「不是海棠,是玉兰,西面有两棵玉兰。」 安冀诧异的看向她,郑可心之前连马蹄莲和白鹤芋都分不清,什么时候学会闻香识玉兰了:「你怎么知道。」 郑可心愣了下,想起了什么,没回答、只是笑,紧接着听到安冀问:「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门外跑出一身汗打算回来学习的乔源定在门口,一把捂住近旁宁致的嘴,拖着她来了个急剎车。 第123页 温余刚巧登记完成绩单回班,还没来得及打招唿,也被乔源按在了门外。 安冀问句的尾音刚刚落下去。 三个人听了这句问话,在教室外墙上趴了一排,里面两个人对着后黑板,不知道有人偷听。 宁致听到了安冀的问话没往心里去——她自己又不是没问过,正想起身说乔源大惊小怪,就听见郑可心说:「你怎么知道。」 宁致维持着拽开乔源手的动作,表演了什么叫当场石化。 「其实不难猜。」安冀拍了拍手心的粉笔灰,「有没有人和你说过,你现在动不动就会笑起来……这个样子,应该就是有喜欢的人了」 温余没做过这种听墙角的事情,一紧张脸有又红了,乔源朝他扎了眨眼,还没眨完就听见安冀瞭然于心的问。 「你喜欢的人……是,许念念?」 作者有话要说:安冀拿最高的分说最恨的话:「他再这么愁下去会提早秃顶的。」 乔源——你大爷的。 乔源猴精,没等她目光递过来就低了头,做出一副三好学生的样子乖乖巧巧的向宁致请教:「所以煤炭燃烧过程安装固硫装置可以有效提高煤的利用率是吧……」 ——应为降低污染(我从我高中卷子上扒下来的题) (但乔源会有龙凤胎的,我的地盘我说了算,没准哪天就有乔源儿子女儿的故事了,要是没有我就把作话删掉) 第53章 群聊 安冀语出惊人,但并没吓到郑可心,她们两个认识这么多年,很多时候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对方所思所想,彼此间的默契是外人羡慕不来的。 安冀又比大多女生的心思更敏感细腻些,被她猜出谜底,倒也是情理之中。 意料之外的是门口那三尊石像,乔源听到许念念三个字后,第一反应居然是去捂温余的耳朵,而后才反应过来,听起来这么像玩笑的一句话,自己居然信了。 显然宁致比他的承受能力要强,愣了两秒后果断推开门加入姐妹们的茶话会,她张嘴太快太急,加上脸上震惊的表情还没散,看起来倒像是醋了发火似的。 她重复了一遍安冀的话:「是许念念?啊?许念念?」 「你看起来好像很失望。」宁致进门速度太快,仿佛是从地底下钻出来的,安冀被这个不速之客吓了一跳,但看清来人之后很快平静下来——宁致是自己人,她们仨穿同一条裙子,这是如果是真的,她早晚会知道。 「吃醋啦——」安冀故意逗她,「啦」出了上扬的长音。 「那可不。」宁致急哄哄的越过一整个教室的桌椅凑过来,「真的假的?真的假的?真的假的?」 还趴在门口外墙上的温余写了满眼的震惊,再也听不下去,抱着卷子大踏步往楼道走去,乔源连忙去追。 走前他「哗啦」一声拍了下门,手脚并用的比划了两下,留给宁致一个大意为「我去救场」的眼神。 郑可心这才看见门口还有一个人,脸上居然浮现出一层浅浅的不好意思:「你俩偷听。」 「要是我俩那就好了。」宁致看了她一眼,觉得自己可能不用问了,进而反应过来了什么,愁眉苦脸的嘆了口气,「……还有小白。」 距离下课还有十多分钟,宁致内心又酸又惊,郑可心一恋爱少女不在状态,还好还有安冀,安冀保持着冷静和镇定,低声提醒教室有监控,预知后事如何,先要转移阵地。 郑可心没有反对跟着出门那一刻,宁致就知道自己的确不用问了。 那次乔源被他爸追到主席台,宁致没头没脑的猜疑过郑可心后,许念念和她讨论过这个问题。 郑可心之前没想过这个问题——她并不认为这是个问题。 她不是男生这点是个得天独厚的保护伞,这件事只要当事人不说,就能做到天不知地不知,不会有人怀疑她和许念念两个女生会「有什么」。 无论如何,这件事……她本能的想藏。 可许念念认为她不该瞒着朋友,她身边只有这么几个亲近的人,和家人无异,没有什么是不能知道的。 更何况,宁致看着大大咧咧不靠谱,实则做事周全牢靠,经手的事情没出过差错,虽然个性男孩气,但女孩该有的敏锐细心她一样不缺。 安冀则更不用说,察言观色这方面,恐怕翻遍徐高,也寻不到一个能和她比肩的对手。 没有什么是她们两个猜不出的。 至于乔源,乔源是一只成了精的猴,三十六变还差点火候,暂时也翻不出他爸的五指山,但火眼金睛却是练熟了的。 「我没想让人知道,但也没想瞒着你们,再说……」郑可心把宁致和安冀已经猜到的事实交代了,顿了一下,语调降下一些继续道,「再说……你们是我最好的朋友。」 安冀十指交叉摩挲着,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是听着没说话。 「您可少来。」宁致白她一眼,炸毛了,她把郑可心这段日子种种教科书双标事迹挨个数落了一遍,刚喘口气又想起自己大冬天里当苦工的经歷,空气里陈年老醋香气扑鼻,「对了!我说你一个厨房白痴怎么兴沖沖给人准备什么生日宴——重色轻友!」 「有……」她原本想说有异性没人性,话到嘴边觉得不对,临时转弯冲上歪路,喷她一句,「有了媳妇忘了娘!白眼狼羔子!」 第124页 「有你这么认闺女的吗。」安冀被她逗笑了,进而有点好奇的问,「可心下厨……味道得怎么样?」 「这个……」宁致露出一个佛曰不可说的表情,「反正重在参与,哦!跟你打篮球水平差不多。」 安冀:「去死!」 两个人打打闹闹聊了一堆有的没的,混杂着对前两天模考变态大题的愤怒和对双倍腐竹螺蛳粉真情实感的喜爱。中间宁致无数次思路打岔,想起没喷洒完的陈年老醋,聊着聊着就把炮火转向郑可心。 她心不甘情不愿的把自己和许念念比较了一番,还是对郑可心「移情别恋」抛弃自己的事情耿耿于怀,吃醋吃的尽职尽责,逗得安冀哄她:「行了行了,她不爱你我爱你,我最爱你,行了吧。」 郑可心觉得她这两个朋友都很神奇:这么大的事情上,一个明察秋毫不动声色,另一个不仅不惊讶,还挺喜闻乐见的。剥去佯装吃醋的表象,整个内核都在叫嚣着:老子要看戏!快给老子讲八卦啊! 实在是不像刚刚听说自己的好朋友喜欢女生的反应。 不过郑可心之前也预料到了。 处理完温余那边跑来找她们的乔源愣在了三米外的树下,被安冀那句「我最爱你」吓出了慢动作,一时没缓过来,差点心梗。 他花了两秒看清说话的人是安冀,又花了两秒打量安冀脸上的表情,才颤颤巍巍的确定了这他大爷的是个玩笑! 感谢老天爷哦,这他妈要不是玩笑可真是要了人的命了。 乔源摸着心脏娇弱的扶住了一旁老柳树,嘤嘤嘤的委屈上了:「人家受到了惊吓。」 算上郑可心,三个人集体发出一声干呕。 乔源是来加入群聊的,结果刚递交进群申请,操场上突然传出吹哨的声音,下课前体委整队点人头,宁致和乔源没和老师请假,连忙推推搡搡的跑去集合了。 男生站半边女生站半边,宁致和乔源很有默契的和人换了位置,挪到了男女生交界的位置上,操着旁人听不懂的对话交换情报。 几句暗号对下来基本就讲清楚了,乔源嘆口气:「所以安冀猜的是对的?」 乔源心里有数,看见宁致点头倒也没多大惊讶神色,他折腾了大半天,原本有的那点惊讶已经散了,取而代之的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愁。 这些年追郑可心的男生不少,好多人还都是跑到乔源这托的门路,郑可心来者不论,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拒绝了。乔源私下也想过,郑可心这种女生会喜欢什么样的男生。 暖的冷的高的帅的?他想了这么多年也没想出来。 这还真是个难题。 突然得知她喜欢许念念,除了那一瞬间乔源有点被雷噼的找不着北,冷静下来倒觉得两个人还挺登对。 郑可心话少,许念念文静,两个人吃饭看书,日子平平静静的,不会觉得寂寞也不会觉得吵闹,乔源仔细琢磨了一下,发现两个人在一起的画面真的是非常和谐。 喜好性格都不是问题,问题是许念念是女孩。 之前在桦实的时候乔源住宿,男生宿舍聊天无所顾忌,闹起来儿子爸爸的叫,疯起来更是胡说八道,满楼道的跑,追着叫人「宝贝儿」。 不过都是开玩笑的。 他们宿舍八个大老爷们无一无零,一半脑子里装着游戏一半有着能看破不能说破的暗恋女生,乔源人脉遍布三个年级,门口卖麻辣烫的大爷都知道给他的那份不放麻酱,却没遇到过喜欢男生的男生。 更没遇到过喜欢女生的女生。 林城这一方天地实在是「高个儿做小轿——伸不开胳膊腿儿」,同性恋这种事好像只存在于班里女生传看的小说漫画里,一时半会不会从书里跑出来。宿舍里倒是偶尔聊过,八个直男意见统一,都觉得男生喜欢男生不大能想像,但女生喜欢女生倒还是有可能的。 毕竟那是上厕所都要手挽手的物种。 乔源曾经也这么觉得,但嘴上说说是一回事,现实里遇到又是一回事。 郑可心喜欢女生,她爸妈怎么看?许念念爸妈又怎么看?两个人能在一起吗?即便在一起,又能在一起多久? 真愁。 宁致也拧着眉头,不过想的是另一回事。 毕竟还没毕业,喜欢谁都是会被叫家长的,虽然郑可心和许念念已经成年,但校规校纪仍旧作数。这件事她和安冀知道也就算了,乔源和郑可心认识好多年,也算是自己人,可温余和他们的交情并没有很深,尤其是在告白失败之后……等等、对了!他和郑可心可是情敌啊! 刚刚在教室门口事出紧急,一切发生的太快,拦都没机会拦,宁致也愁:「小白那边要不还是找个理由瞒过去吧,我总觉得不能让他知道。」 乔源表示她不用担心,因为担心是没用的:「他都已经听到了,而且当时那个对话、那个语气、那个氛围,演电影似的,你听着像是真心话大冒险吗?」 老师喊了解散,人群一下子四散开来,几个男生本想拉着乔源去买水,一看宁致在吹了个口哨都跑了。 「放心吧。」宁致心不在焉全然没察觉,乔源忽然伸出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小白不会乱说的——他说了也没人信。别愁了,要愁也是可心她俩愁吧。」 宁致莫名其妙:「她俩好好的,愁什么?」 第125页 「愁以后啊!」乔源摸着宁致的头髮,有点上瘾,「马上就高考,毕了业能在一起吗,以后上大学怎么办,被人知道怎么办,还有两家的爹妈,知道了不得疯了。」 乔源本能的想起自己老爸,他要是领回家一个男的,他爸能把他裱成抽象画。他玩着手里的头髮,心想还好他一条路走到黑,这辈子就喜欢这么一个,是没有被挂在墙上的机会了。 乔源走了一圈神,回头才发现宁致在看他,眼睛眯着,看的乔源不敢乱动,胡作非为的手静止在半空,不知道该跑还是该若无其事的顺她的头髮。 正想着,听见宁致吐槽说:「你还没生孩子呢当什么妈啊,看你这心操的。」 乔源瞬间噎住了,反应了一下才朝她喊:「爷儿生了孩子也当不了妈!不对!爷儿也生不了孩子!」 「啧,生不了。」宁致正等着他这句话呢,闻声不怀好意的上下打量他一眼,扭过头说,「你不行啊。」 「我。」乔源气的要死,憋得脸都红了,「打一架吧!」 宁致甩开他的手:「神经病啊!」 过路的几个小学妹的确像看神经病似的看向了他们。 和这边吵吵闹闹的氛围不同,郑可心和安冀没有回班,还坐在车区旁的石阶上晒太阳,刚好是之前温余和许念念「说清楚」的地点。 一转眼半年过去了。 安冀看了眼手錶,下课铃还没响,不过也快了,她到底是心思更细些,总归是察觉到了郑可心之前细微的神色变化。 想了想还是问出口:「你刚刚想说什么?」 「嗯?」郑可心一歪头,一束阳光顺势蹭上了她的脖子,「什么?」 安冀:「你说『我们是你最好的朋友』——你想说的不是这句吧。」 「我还以为你没注意。」郑可心露出相熟的朋友相处才会露出的笑容,带着浓重的心有灵犀和毫不设防的坦诚,又夹杂着一点小得意,「你果然注意到了。」 安冀静静的听她说,等着她说。 郑可心错开了她的目光,看向远处正在下班的夕阳:「我原本是想说,念念说『我们总不能瞒你们一辈子』。」 安冀:「那你想过一辈子吗?」 郑可心点点头:「当然想过。」 对话顿在这,并没有说明白,然而安冀没有继续问。 当然想过是什么意思? 是当然想过我们不能瞒你们一辈子,还是当然想过我们不可能一辈子在一起。 所以才转换话题,避开了这个无从承诺甚至无从幻想的漫长期限。 十七八岁的少年人是很喜欢说一辈子的,这个年纪的情感不容置疑、真诚滚烫,连着心口的承诺分量惊人,每个字眼落地都能隔绝现实砸出回声。而后数年迴荡,经久不灭,成为少数人白头携手回望里的甜蜜,或是多数人老死不相往来的佐证。 可惜郑可心成长的比多数人要快,很早就不听童话故事了。 许念念知道郑可心没去上体育课,抓紧时间把老师交代的活干完了想着回去帮忙,回到教室却发现一个人也没有。黑板报还剩下三四行内容没有写,粉笔扔在了一旁,人却不知道去哪了。 她帮忙把郑可心没抄完的知识点补全,正蹲在地上清理粉笔灰,上完体育课的学生陆陆续续的回到了教室。 第一个从后门进来的是温余,温余在后门口吹了半节课的小风,脑子里那一团乱麻还没吹开下课铃就响了,他心情不好不想和人挤,一路快步回了班,结果迎面撞上了许念念。 许念念随口问:「班长,你看到可心和安冀了吗,她们是去上体育课了吗。」 「我……我……」温余「我」的半天,什么都没说出来,原本动不动就红的脸雪白一片,飞快的摇头,「我不知道,我没去上课。」 他说完要走,走了两步又退了回来,像是有什么话要对许念念说,但是又说不出口,几次三番欲言又止,搞得许念念莫名其妙的看他,一头雾水的问:「怎么了?」 温余顺着问话鼓起勇气,结果刚要开口几个男生忽然抱着球冲进教室,看见温余勾肩搭背的闹了一番,活生生把他积攒的勇气搅散了。 为首的男生见他神情奇怪,以为是自己一身臭汗惹人嫌,蛮有眼力见的松开手退了两步,把球往杂物柜一扔,这时小半个班的人都回了教室,安冀和郑可心也走到了后门口。 二人说着话,郑可心抬头看见高考倒计时的标牌,喃喃的说:「至少……还有四十七天。」 话音刚落,许念念飞奔着从教室冲出来抱她,一把勾住了她的脖子,身后温余的脸像是纸煳的,毫无血色的白。 安冀默默「嗯」了一声,和刚巧出现在楼道口的宁致当了一次狗粮品鑑员,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乔源这个操心的妈则捂住了脸。 许念念蹦跶着问:「什么四十七天?」 「嗯?」郑可心一顿,而后很温柔很温柔的笑起来,笑的非常好看,「高考啊,还有四十七天我们就解放啦。」 作者有话要说:暖的冷的高的帅的?他想了这么多年也没想出来。 这还真是个难题。 ——林城的前两个故事里,可心都是配角,之前我一直在想,可心的故事是什么样的,喜欢的人是什么样的。想不出来,直到突然想到,男孩子想不到,那女孩子呢? 第126页 茅塞顿开! 之前在桦实的时候乔源住宿,男生宿舍聊天无所顾忌,闹起来儿子爸爸的叫,疯起来更是胡说八道,满楼道的跑,追着叫人「宝贝儿」。——谘询过认识的男生,据说男生间真的会叫宝贝儿。 宿舍里倒是偶尔聊过,八个直男意见统一,都觉得男生喜欢男生不大能想像,但女生喜欢女生倒还是有可能的。 毕竟那是上厕所都要手挽手的物种。——也是认识的男生和我说的。 乔源本能的想起自己老爸,他要是领回家一个男的,他爸能把他裱成抽象画。他玩着手里的头髮,心想还好他一条路走到黑,这辈子就喜欢这么一个,是没有被挂在墙上的机会了。——嗐,嘿嘿嘿嘿。 第54章 高晴 温余到底也没有和许念念说些什么。 那天他吞吞吐吐,到最后鼓起了一小撮勇气,可是话到嘴边才发现自己其实无话可说。 这事太奇怪、太荒唐、太让人震惊,他难以接受积攒了一肚子疑问想要探寻,可等真到了许念念面前,他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质问许念念是不是也喜欢郑可心?还是质问她为什么会喜欢郑可心? 他又该以什么身份去质问这一切,人民群众心中的好班长吗? 后来这些说不出口的话也没有说出口的机会了——许念念就用实际行动回答了他。 喜欢,至于为什么,那是她和郑可心的心照不宣,用不着向他一个外人解释。 后来好长一段日子,乔源没少往温余身边跑。 倒计时标牌上的两位数眨眼就从四十几缩减到了二十几,眼看着脑袋上铡刀的高度越来越低,所有人都忙着自己越理越乱的理综和破罐子破摔的语数英,教室里诡异的香油味经久不散,像是混着油漆煳在了墙上。 乔源那点课余时间全砸在了图书馆里,每天到家往床上一滚倒头就睡,凌晨三点再爬起来看书,连着看了大半个月的日出。 就算累成狗了,他还是想办法挤出时间陪温余聊了聊。 俗话说借酒消愁,但这个时间点酒精这种伤脑子的东西是万万不能碰的,可纯聊天不吃东西又显得不正式,于是乔源买了两个最大号的甜筒,冰淇淋球五颜六色堆了一串,和温余两个人靠在路边,就着初夏夜晚的小凉风吃了。 乔源这辈子只喜欢过一个人,暂时没经受过被人横刀夺爱的倒霉事,身边男生多少有这方面经歷,但他们的对手都是男的。男生讲究凭「本事」解决问题,所谓「本事」就是谁能叫上的弟兄多,谁打架敢开对方脑袋,两拨人定好时间地点干一架,被打趴的主动退出。 这都是中二少年热血又低级的处理方式,至于高级方式,目前还没见识过。 可这回情敌是个女生该怎么办,好学生又该怎么显示自己的「能耐」——比谁分数高吗?又不是选状元。 真是想安慰都不知道该走什么路数。 学生三三两两跨上车,校门口只剩下他们两个,乔源这个平时废话一箩筐的主儿把甜筒的饼干壳都啃了,也没能想出怎么开口「谈心」,最后反倒是温余先开口。 他们这代人在网络环境下长大,很多事情懂得早,也懂得多,虽然年纪尚小还没什么阅歷,但遇到出奇的事情也不至于太震惊。 加上家教好的多半性格温和,接受事物的能力快,也懂得尊重人,不会太唯我独尊,认为和自己不同的就是异类,就是傻叉。 温余显然明白什么叫求同存异。 温余弯了下嘴角,这一笑,乔源就知道他放下了:「你不用担心我,我没什么事。一开始是接受不了……不是说接受不了女生喜欢女生,而是……实在是太突然了。」 他顿了顿,想起一个恰当的比喻:「就好像……高考突然提前了似的。」 乔源小心脏咯噔一下,真想给他磕头:「您是我爸爸,咱好不容易出来透口气,您能别三句话离不开高考吗。」 说完,他发现温余的冰淇淋居然还剩下一大半,奇怪的问他:「你手里的是冰淇淋还是棒棒糖。」 温余低头看了一眼,又抬头看向乔源,两个人对视一眼,放松的笑了。 「我还是喜欢许念念……喜欢一个人不是那么快就能放下的,但我也知道她不喜欢我,该说的也已经说开了,我也没想过要纠缠她。其实她能遇到自己喜欢的人,我也挺替她高兴的。」 乔源看他一眼,觉得温余真是这个年纪为数不多能分清胡搅蛮缠和执着的人。 不仅如此,他还长得好看,不仅长得好看,他还成绩好性格好家世好懂分寸有礼貌,不怪那么多女生暗恋他。 乔源心想自己要是个女生,又是个认准一个就是一个的个性,要是看上了温余,怕是会一哭二闹三上吊,非温余不嫁了。 乔源摸了摸自己的胸口,感慨幸好自己是个男的。 温余没有察觉乔源脸上的庆幸,咬了口冰淇淋,非常理智和坦诚的说:「我不觉得女孩子喜欢女孩子有什么问题,可是……这只是我觉得,我只是有点担心,别人知道了会怎么想。」 这世上求同存异的是少数,大多数人都是表面笑嘻嘻,看谁谁傻b。 「你还没生孩子当什么妈啊!」乔源把宁致的胡话原封不动的倒给他。 温余是不可能跳脚反驳的,听到这句话只是微微脸红,长时间没剪的头髮弯出了一点自然的弧度,被风一吹露出温润好看的眉眼。这样干净美好的面容,那些暗恋他的女生,从做不完的习题中挣扎出来看他一眼,身上的疲惫就能散去大半了吧。 第127页 真适合拍成画报挂在墙上,看着就养眼。 偷来的闲散时光只有短短一段,温余那些隐隐的担忧裹进了夏晚的风里,最终没有得到解答,之后他们也没什么机会担心这件事了。 距离高考还剩下一周的时候,徐高终于考完了最后一场模考。这套卷子比前几场的卷子难度降低了很多,所有人的总分都提高了二三十分,这大概就是传说中最后关头提高自信心的奖励机制。 这段日子郑可心和许念念忙疯了,连番考试实在是费脑子,她俩每天都累得不行,看见床就想往上躺。虽然胃口不错吃的不少,但两个人还是瘦了一圈。 郑可心基本没回家,打电话的次数也很少,几天前好不容易抽时间和苏瑛玉聊了聊,结果电话刚接通就听到了盛芸明的叫骂。 一如既往的脏,一如既往的吵。 郑可心破天荒的主动问了盛芸明的近况,如她所料,郑书培的出现不知道又怎么触动了盛芸明的神经,她沉寂了一整个冬日的精神头逐渐在春天里復甦。 总之家里又开始摔盘子摔碗,脏话连天,没个清净。 但或许是那次事故的缘故,她白日里疯癫,夜里却不再闹着去医院,虽然经常怀疑自己要死了,也只是没完没了的找药吃。 郑可心胡乱一听,左耳朵进左耳朵出,不过脑子,权当听故事。 挂断电话她倒了两杯橘子茶,一杯留给自己一杯端给许念念,许念念问她:「家里怎么样,还好吗?」 郑可心把听到的杂乱一口吞了,笑着说:「没事,我妈说有空让我带你回家吃饭,好好谢谢你,问你爱不爱吃四喜丸子,她做的比饭店做的好吃。」 相比郑可心和许念念,安冀的日子过得平稳很多。她好像不知道紧张焦虑为何物,越是重大的考试越镇定,打小就没学会什么叫胡思乱想着急上火。对于她来说,比起高考,更让人难过的反倒是高三的离别。 宁致原本和她是一类人,俩学霸成绩傍身心态又好有什么可愁的,然而这段时间也累瘦了一圈。 她自己学习时眼睛耳朵脑子统一战线一致对外,听到什么看到什么便记住什么。 然而乔源的各个器官都忙着内斗,各有各的想法,做个题给出的答案真是千奇百怪五花八门,宁致一开始总被气的咆哮,后来连咆哮的力气都没有。 几十天熬过去,她感觉自己已经养完了一个孩子,半条命都没了,倒是有了出家的心。 乔源实行了一段丧心病狂的作息后学会了郑可心随时随地倒头就睡的魔法,好几次宁致给他改题那几分钟,他脑袋往桌子上一砸就去见周公了。 他在学校整日飘着走,中午打饭没力气跑就把饭卡扔给了一个高二的小学弟。乔源人缘好的异常,小学弟不知道是崇拜他一塌煳涂的物理还是崇拜他挣扎在及格线上的化学,每天上午第三节 课下课尽职尽责的跑到楼上问他吃什么,雷打不动。 有天小学弟上楼正赶上宁致给乔源讲题,宁致坏水上头幽幽的问:「真是够勤快的,这小孩儿看上你了?」 乔源今时不同往日,已经不是当初被郑可心误会就气的跳脚的初级选手了,听到宁致调侃特别坦诚和不要脸的答:「对啊对啊,乖巧听话——你竞争压力很大。」 宁致:「关我什么事!」 乔源笑嘻嘻的揉了一把她的头髮,出去报菜单时多点了一份肉末豆腐——学校食堂新出的,宁致最近特别迷这个。 往常周五放学丁心巴不得化身人形复读机,生怕周末两天一屋子熊孩子就把本就没记牢的知识全还回去了,迟迟拖堂不放行,唠叨个没完。 这天她却没再说那些让人耳朵生茧的车轱辘话,只是嘱託大家别乱跑,好好休息,在讲台上笑的很温和。让人想起之前校篮球比赛,他们班最后一秒拿下二分得了第一,丁心激动的冲下场和一圈半大小子疯闹的场景。 平时凶神恶煞的班主任,也有过十八岁。 郑可心和许念念严格遵从老师的叮嘱,回到家后洗漱完毕倒头就睡。许念念房间有只蚊子,半夜嗡嗡叫,吵得她只好抱着枕头去找郑可心。这一觉睡得昏天黑地,等两个人睁开眼已经过了中午十二点了。 她俩并排躺着谁也不想动,闭着眼一边想吃什么一边赖床,正犯懒着,忽然听到有人敲门。 谁会来这里? 许念念和郑可心对视了一眼,勐地钻进被子不出来了,郑可心没办法的隔着被子拍了她一下,笑着下床去开门,一开门,看见门口站着一个陌生女人。 是个四十岁出头的阿姨,半长的黑髮烫了个小卷,在脑后扎了个低髮髻,穿着一身灰色休闲西装、手上拎着一个款式简单的皮包。 只一眼,她就认出了这是许念念的妈妈。 许妈妈名叫高晴,母女两个长得极像,五官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这五官在许念念脸上非常柔和,显得孩儿气,但到了高晴脸上就俨然是一副标准的大人样子了。 郑可心想起之前听许念念说过,她妈妈是个医生,想来的确能看出医生独有的气质。 郑可心没刷牙没洗脸的见了家长,一下子愣住了,胡乱理了理自己乱糟糟的头髮,侷促的说:「阿姨好。」 高晴还没来得及开口,忽然听见屋里许念念懒洋洋的问:「谁啊。」 第128页 她穿上拖鞋哒哒哒从屋里跑出来,一看见高晴也愣了:「妈?你不是说过几天才来吗?」 「这两天没事我就提前过来了。」高晴越过她看了一眼她身后的房间,「你怎么从人家房间出来的。」 许念念没在意,半闭着眼睛晃晃悠悠走过来倒水喝,随口答:「我房间有蚊子,睡不着。」 高晴没接话,视线一扫发现两个孩子这是刚起床,又扫了一遍发现两个人穿的是相同款式的睡衣和拖鞋,心里装着一份犹疑问:「你们这俩孩子也是,都几点了还不起床,这平时都这个点起,有没有好好吃饭啊。」 「我俩就是最近太累了。」许念念从背后搂住郑可心的肩头把她往前一推,「之前都是按时起床的。」 这个年纪的孩子见到陌生长辈总是不自在的,高晴看得出郑可心的侷促,没再追究两个人的作息习惯,只是说:「这是可心吧,阿姨没想到你俩还没起床,这个点了还没吃饭呢吧,快去收拾收拾,阿姨带你们出去吃饭。」 等许念念拖着郑可心进了卫生间,高晴在客厅里转了一圈,屋里用具基本都是一样的,一样的水杯、一样的薄毯、一样的书包、门口柜子里还挂着两条一样的围巾。 所有同意都是相同的款式,只是颜色不同。 卫生间里郑可心借着水声,趴在许念念耳边轻声问:「你妈妈怎么来了?」 「啊?」许念念正在刷牙,被郑可心比了个嘘声的手势,莫名其妙的小声说,「她刚不是说这两天没事吗。」 「那为什么不给你打个电话?」 「嗯……可能是忘了吧。」 大老远跑来看女儿连个电话都没有,理由是忘了?郑可心没有她这么天真,事出突然必定有鬼,她心有种不好的预感。 郑可心压低了声音问:「你有没有和你妈妈说过什么?」 许念念不明所以:「说什么?」 「就是……你和我的事。」 许念念摇摇头。 她妈妈是个非常开明的人,并不歧视同性恋,从小就教育她异性恋和同性恋并无不同,都是正常的情感,都值得被理解和尊重,她并不觉得她妈会反对她和郑可心。 只是现在一切为学习让路,她想等高考结束再聊这件事,不想她妈担心她的成绩。 郑可心的表情还是很不好,许念念安抚的抱着她拍了拍她的背:「放心啦,就算我妈知道也不会反对的,我妈肯定会喜欢你,我保证。」 作者有话要说:乔源今时不同往日,已经不是当初被郑可心误会就气的跳脚的初级选手了,听到宁致调侃特别坦诚和不要脸的答:「对啊对啊,乖巧听话——你竞争压力很大。」 宁致:「关我什么事!」 乔源笑嘻嘻的揉了一把她的头髮,出去报菜单时多点了一份肉末豆腐——学校食堂新出的,宁致最近特别迷这个。 ——耶。 第55章 无罪之罪 高晴是个非常理想化的家长,讲道理、做事周到、有主意有见解,相比较而言,常年生活在家里不谙世事的苏瑛玉身上就有点不合身份的「天真烂漫」。 高晴来林城的次数不多,对这边的餐厅不熟,她上网根据评分筛选了一下,问过郑可心的口味,又针对高考生饮食要求提了些建议,最终三个人商量着敲定了一家离家近有包间的小菜馆。 一来能清净的聊聊天,二来也不会占用过多坐车时间耽误她们复习。 去的路上高晴和小菜馆通过电话,下了车前台问过姓名把她们引入了提前留好的小包间,三个人点了四菜一汤,两荤两素都是小炒,没点凉菜也没点过于油腻的肉食。 等餐的时候郑可心和许念念去洗手,回来时桌上的三只杯子已经装满了热水。杯子提前涮过了,涮杯子的水装在一旁的空碗里,还冒着热气。 从商量着吃什么到饭菜上桌,整个过程都比郑可心想像的要顺利。通常带孩子出来的吃饭的家长不是态度强硬就是过分客气,搞得小辈又拘谨又烦躁,到了高晴这,反倒让人觉出一种恰到好处的舒服。 高晴不是叽叽喳喳吵个没完的家长,她全程礼数周到,席间递出的几个话题也都非常礼貌,问到高考的部分也不会让人神经紧张,反倒会让人生出这个大人值得信服,想要和她多聊上几句的念头。 如果她是安冀或是宁致的妈妈,郑可心这顿饭会吃的非常开心,可对方许念念妈妈这个身份,却让她无论如何都没法放下心来。 相反的,饭吃到后半段,郑可心的心越揪越紧,她总觉得高晴在有意无意的打量她,倒不是说她的眼神有什么,而是这眼神完全看不出端倪。 长辈对小辈总是有些好奇的,若是高晴见到她像苏瑛玉见到许念念时那般问东问西,郑可心心里反倒会放松些。 可显然她妈妈那样心无城府的傻白甜家长实在是可遇不可求,比较稀缺,高晴时不时看她一眼,目光礼貌并无探寻意味,和她的眼神交汇也不会躲闪错开,反倒让人嗅出一股欲盖弥彰的气息。 郑可心不知道自己哪里露了「马脚」,也同样不知道,前段时间许念念给高晴打电话,挂断前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妈,你对同性恋有什么看法吗?」 许念念是随口问的,高晴却不是随便听的。 第129页 许家母女关系非常好,高晴善于倾听,懂得讲道理,夫妻两个都是知识分子,明白子女并非父母的附属品,自然而然的给与了许念念一个充满尊重和包容的成长环境。 相比那些「扇你一巴掌给个枣」或是「小孩子家家别插嘴」的家庭,许家母女真正做到了既是母女也是朋友,许念念基本上不会有什么事情瞒着高晴,无论是学习上的还是生活上的。 听到许念念的问话,高晴心里一顿——距离高考还有二十几天,这个关头,许念念不会无缘无故的提这个。 她漫不经心的说:「当然没什么看法啊,妈妈不是告诉过你吗,同性恋和异性恋没什么不同——你们学校有同性恋吗?被老师知道了?」 她故意俏皮的反问了两句,电话那头的许念念心情不错,语气并无异样的否定了她的胡思乱想,而后着急上学把电话挂断了。 只是一个两三句话就结束的对话,许念念压根没把这个小插曲放在心上,毕竟她其实什么有用信息都没说。 而且看她妈妈的态度,她心里因为郑可心的担忧产生的那一点点不确定也都消散了,好像她和郑可心彼此喜欢的事情已经昭告天下,并且得到父母祝福了一样。 对于郑可心来说,早恋的枷锁并不牢靠,那块旧木会随着时间的推进渐渐腐朽,而同性恋却是一道永远无法填平的横沟,是有朝一日曝露阳光之下,要面对千夫指万夫骂的无罪之罪。 你来人间一趟,和心爱的人走在街上,要看看太阳。 可除了太阳,还有其他人的目光。 她从来没有忘却这一点,随着高考的到来,这种认知慢慢压过了和许念念相处带来的快乐,变得越来越分明。 然而对于许念念来说,同性恋从来不是问题。出众的家庭环境让她轻而易举得到了尊重,进而认为这是一样人人都有的能力,不是什么稀罕物。 女孩子喜欢女孩子有什么不可以的呢,都是爱情。她无从体会郑可心对于现实的担忧。 因为她们看到的,并不是同一份现实。 道理短小精悍,准许简单,然而就事论事,却永远复杂。 高晴可以指着医院门口卖气球的小贩,告诉许念念只要是不偷不抢的正经职业都值得被尊重,然而这只是教养的体现,并不意味着她愿意许念念去卖气球。 这是两回事。 和信任或是天真无关,归根结底,许念念拥有良好的母女关系,却还不能完全懂得,儿女在母亲心里的分量。 儿女大于天,好多说一是一的道理,掺杂了感情在里面,就不作数了。 许念念认为会笑着祝福她的高晴,从那个看似闲聊的问话中察觉到了异常,她本能的顺着同性恋的问题猜测了一番,想起许念念最近总是提起的,那个和她同住的女孩,最终隐隐约约生出了怀疑,这才提前结束工作赶了过来。 少年人的心思能写成一首浓烈的诗,眼角眉梢都兜着欢喜,是藏也藏不住的。 更何况许念念没想藏。 更何况知女莫若母。 于是一顿饭过去,那二三分的疑虑成了五六分的惊讶,五六分的惊讶又化作七八分的担忧,最后那一两分挣扎着破土而出,几乎想在长木饭桌上叮叮噹噹砸出「没跑」二字。 高晴心乱如麻,饭后提出要带许念念去买两身舒服的衣服,留着高考穿。小菜馆离家不远,郑可心谢绝了高晴送她回家的提议,自己拦了车。 许念念则带着高晴去了相反方向的商场,刚好是她和郑可心买菜常去的那个。 如今有高晴跟着,许念念难得放纵一回,享受了一番「妈妈钱包」冠名的买东西不看价的待遇,中途高晴有意无意的问:「我看家里……你和可心的衣服都是一样的,你们一起买的?」 「啊……」许念念回想了一下,觉得高晴说的应该是睡衣,「不是,我那件不是之前就有的嘛,去年我还穿过,可心那件是后来买的。」 「啊,我给忘了。」高晴又问,「那孩子怎么突然想起来和你买一样的睡衣了。」 「嗯?」许念念翻看着货架上的几条碎花裙,随口答,「觉得好看啊。」 许念念的回答毫无问题,高晴顿时没接住话,然而她并没有松下心来——许念念打小就有个毛病,无论什么东西都喜欢和人用一样的,他们一家三口衣服碗筷水杯毛巾,全是一式三分。 长大了这个毛病也没改过来,遇见特别喜欢的小物件,两个颜色都喜欢就都买下,而后送给亲近的朋友。 经过观察,她发现郑可心身上的衣服都是饱和度很低的纯色,基本不带花样,也没有戴首饰涂指甲油的习惯,看着不是个喜欢小花小草的个性。 她抬头看一眼刚从试衣间出来的许念念,身上的裙子是淡黄色的,方领,布料上印着橘粉色的小碎花,手里拿着的另一件是相同款式的绿色。 果然,出租屋里那些一式两色零零碎碎的小玩意,还有样式繁复袖口领口坠着花边的睡裙,都是自己女儿喜欢的风格。 许念念又犯了二选一困难症,带着两条裙子去找高晴,高晴帮忙看了看,又让她转了一圈说:「还是绿色的吧,绿色衬你肤色,你不也喜欢绿色吗。」 「嗯……倒也是。」许念念琢磨了一下,忽然说,「妈,那你觉得可心穿这条黄色的怎么样。」 第130页 高晴立刻改口:「我觉得不大好,那孩子看着不喜欢这种风格的衣服吧,要不你还是买黄色的吧,你绿色的衣服太多了,黄色穿着新鲜。」 许念念本来动了两条裙子都买下来的心思,被一向纵容她的高晴拒绝了,高晴从郑可心的穿衣风格下手驳回了许念念一人一条的建议,许念念听她说得有理,最后还是拿着绿裙子去买了单。 她的衣柜里一半白色一半绿色,有时候她自己看着,也觉得应该多尝试别的颜色的衣服,然而只要喜欢上了就喜欢一辈子的习惯还是改不了。 她看着脾气温和,有时候却是很拗的。 陪许念念买完东西,高晴看她头髮长了,又带她去剪了头髮,逛了半天中午饭已经消化干净,母女两个进了一家人少的甜品店,坐在靠窗的位置上点了两块蛋糕。 樱花季过去了,樱花甜品的风却还没吹完,许念念舀了一小块高晴的樱花梅子慕斯,吧嗒了一下嘴,把勺子收了回去。 虽说是店里当季新品,但果然凡是和樱花有关的食物,通通不好吃。 「味道不好吗?」 「嗯……」许念念摇头,觉得还是自己点的芝士葡萄更合胃口,「我不喜欢,我不怎么喜欢用花做食物,总觉得有香水味,不过可心挺喜欢的,之前我拿栀子花炒蛋,她吃了一大盘。」 「可心那孩子……」实在是三句话绕不开这个名字,高晴一时没忍住,开了口又顿了顿,最终还是把话说了出来,「你们俩关系好吗?」 「嗯!」许念念笑了,很直白的说,「我很喜欢她,她也很喜欢我。」 高晴在这句坦诚的告白中轻轻皱起了眉头,她本想把所有事情压到高考之后再说,可是事到如今话说到这份上,好像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了。 她默默吃了两口味道不佳的蛋糕,灌了一嘴樱花味,也没吃出个所以然来。说来神奇,高晴对食物一点也不敏感,对做饭更是没什么兴趣,炸薯条往往被做成炒土豆丝,然后将错就错的下肉片。 家里喜欢在厨房钻模的,一个是许念念,另一个则是差点要了许念念命的许念念奶奶。 「念念……你是不是,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高晴朝她眨眨眼,透露出一点母女间好奇八卦的神情,像是闲聊至此随便一问,一点都没有多余的心思。 许念念没有防备,不设防的说:「您怎么知道?」 「我当妈的,你那小心思我能看不出来?」高晴心里凉了一截,然而脸上依旧不动声色,笑的温和,「快和妈说说,真有喜欢的人了?是之前追你那两个?」 「都和您说了我不喜欢他们不喜欢他们,您还说。」 「其实温余那孩子挺好的,家长会我还见过,人长得好看,说话做事也像回事……」 「妈!」许念念有些恼了,但没有真生气,更多是无奈,「我和温余真的没关系,您以后别这么说了,对他也不好。」 「好好好,那你是喜欢谁了?妈妈认识吗?」 许念念没有立刻回答,高晴看得出,她不是在思考要不要告诉她这个人的名字,而是在思考要用什么方式说出这个名字。 「妈。您和我说同性恋和异性恋都是爱情,所以我喜欢女孩子也没有问题吧。」 高晴身子一僵,凉了半截的心温度骤降,连带着心口周遭的各路血管都遭了突袭,立刻阵亡了一大片,造就了医学史上不可能存在的局部体温降低的局面。 她本能的想说「那怎么行」,然后被没被麻痹的理智拦住了心里的话,举着高考二字拼命的晃,逼着她改口。 「没……没问题。」 过了好半天,她才勉强从嘴里挤出这句话,然而故作调侃的语气已经无法维持了,每个字背后都挂着明晃晃的勉为其难。 「是……是可心?」 许念念明媚的一点头:「嗯。」 高晴没答,过了一会儿才突然急切地追问:「那……那孩子也喜欢你吗?」 说完她才反应过来,这问题刚已经说过了,然而许念念并不介意再回答一次,顺着说:「喜欢啊,我们两个在一起很高兴,很开心。」 「那你们是想……不是,我是说……」高清几次开口又几次顿住,一句话说的断断续续,到最后也没能发表出一个完整的问题,看到手边的叉子便三下五除二的把剩下的半块蛋糕解决了,一晃神吃完了最后一口,才终于觉察出这蛋糕的难吃。 许念念察觉出些许端倪,有点不确定的问:「妈……我喜欢女孩子这件事,你不会不愿意吧?」 高晴愣了愣,对上许念念紧张的目光,连忙挤出了笑:「不会……你先高考,以后……总之先高考。」 无论如何高考最重要,先完成高考,其他的事情以后再说。 高晴拉过许念念的手安抚的拍了拍,把缓兵之计说的真情实感:「妈不知道这事,刚见面也没和那孩子好好聊聊,等考完试,妈带你俩去吃好吃的,咱家附近新开的那家越南菜你不是一直想去吗,吃完了咱去看电影,总之先考试。」 每年高考都会出些意外,忘带准考证的、忘涂答题卡的、还有出车祸的睡过头的……徐高去年就有个女生因为午休错过了一场考试,于是今年学校特意安排了校车接送。 高晴留在这也没有能帮得上忙的地方,恰好医院有事就先回去了。 第131页 郑可心无从理解这个「恰好」,更无从理解什么事能比自己女儿高考还重要。 许念念可以坦然的向高晴坦诚她和郑可心的感情,也可以相信为人父母轻而易举接受子女是个「异类」的态度,但郑可心却不能不多疑。 她本能的觉得有些不太好,但只是摸了摸许念念的头,和高晴一样选择了粉饰太平。 距离高考还有最后十天。 作者有话要说:对于郑可心来说,早恋的枷锁并不牢靠,那块旧木会随着时间的推进渐渐腐朽,而同性恋却是一道永远无法填平的横沟,是有朝一日曝露阳光之下,要面对千夫指万夫骂的无罪之罪。 因为她们看到的,并不是同一份现实。 道理短小精悍,准许简单,然而就事论事,却永远复杂。 儿女大于天,好多说一是一的道理,掺杂了感情在里面,就不作数了。 ——都是无罪之罪。 第56章 心跳 最后那十天犹如白驹过隙,大家趁着课间发放毕业册,正面写满联繫方式,背面附上千篇一律的祝福或是再不说就真没机会说的心里话,漫长的高中三年骤然化成了轻飘飘的几张同学录,被码放整齐,装进了铁皮盒子。 也有好多人没搞这一套,自己人走不远,不熟的同学也不会因为一张纸生出牵绊。几年后用来贴大头贴的胶水不粘了,人名也就对不上脸了,当时印着艾菲尔铁塔和英伦风邮票的包装再一看都成了非主流,油漆掉了一圈,一摸蹭一手铁锈。 郑可心心里的石头还没放下,转眼,倒计时标牌上就只剩下最后一张纸。 六月七八号那两天,林城和往年一样下了雨。郑可心还在上初中时,一次高考占考场学校放假,在车区还听人说过,高考年年人工降雨,怕天气太热影响学生情绪。 转眼好些年过去,郑可心成了怕被影响心情的高考生,最后一门英语还有五分钟收卷,她答完最后一点连忙掐着时间回头检查,忽然想起了那个未被证实的传言。 窗外的小雨已经停了,外面树丛茂密,层层叠叠的,也不知道有没有彩虹。 考完试大家都没着急往外走,好些人围着学校前院的锦鲤池打转,郑可心答了两天卷子神经紧绷,听到一个女生对着锦鲤念念有词,说要是过了一本线就给一池子鱼烧香火。 郑可心听着听着慢慢笑了起来,许念念从她身后的楼梯上飞奔下来,在郑可心回头的那一刻,一把扑进了她的怀里。 郑可心慢慢缓了口气,很用力很用力的抱紧了她。 高考结束了。 当年中考结束,徐中的毕业生几乎承包了一整个ktv,留给学生的四楼装满了,好几个班直接上的五楼。他们班软磨硬泡,愣是把班主任请来参加他们的毕业聚会,欢天喜地的陪他们唱《巴啦啦小魔仙》。 其实《巴啦啦小魔仙》出来的时候他们已经上了初中,已经不是跟一帮小屁孩抢变身棒的年纪了,大家更多的是吐槽里面的感情线和服化道——小蓝姐姐全程穿的是橙色衣服,真是比柯南永远一年级还难以理解的谜题。 现在想来他们班主任当年都奔四了,头髮都缺了一半,谁乐意跟他们一群小屁孩唱什么动画片主题曲,鬼哭狼嚎的ktv哪有自己家清净。 是他们这群熊崽子太不懂事。 郑可心轻轻笑了笑,许念念摇了下她的手:「笑什么?」 「嗯?想起当时初中毕业大家一起去唱歌的事情。当时班里有个男生喝多了,一进房间摔了一跤,眉毛撞伤了,还去医院缝了针。」 考完试可以坐校车,不强制,于是好多学生都没有跟着校车回,下过雨的空气里有一股特别清新的泥土香,许念念踩着水坑跑来跑去,弄脏了新洗的小白鞋。 郑可心也不说什么,陪着她踩。 「对了。」不知道从哪飘来的试卷在空中诡异的飞舞,许念念忽然站定,而后慢慢倒退着走,「其实我那天就认识你了?」 「那天?」 「就是你刚刚说,有个男生去医院缝针的那天啊。」大坝无人,拦着环着徐中的水库,许念念伸手指向远处的青白相间的教学楼,从夕阳方向吹来的风卷着两个女孩子的头髮,吹起一股淡淡的洗髮水的甜味。 「你肯定不记得了,初中毕业聚会,那天我们班也在ktv,我们是一起坐电梯上楼的——我就说你不记得了。」 许念念佯装失望的瞪她一眼,看到郑可心一脸茫然,又无奈的笑了。 她当然不会记得电梯里匆匆一面的过客。 「是吗……」郑可心的确全无印象,她思考了一会儿,觉得奇怪,「但你怎么会知道那人是我。」 「嗯……」许念念不知道该不该在这样轻松的时刻去提盛芸明,于是又一次错开了那张纸条,「啊!因为和我一起上楼的同学认识你,说你就是那个四中校长儿子跪地告白的女主角。」 哪壶不开提哪壶! 许念念看她表情好玩,一下一下拽着她的手:「太奇怪了,你说为什么咱们两个初中的时候不认识呢,明明是一个学校的,还都在二组,两个班离得那么近。」 她的声音软软糯糯的,听着像撒娇。 「其实不太奇怪。」郑可心伸手揽住她,帮她把头髮整理好,「我当年连自己班的人都认不全,发作业也总是发错人。」 第132页 「可我们肯定是见过的,可能一起做过室外卫生,一起跑过八百米,或是在同一个考场考过试,没准还是前后桌,可能我们很多次面对面,只是那时候还不认识而已。」 「是啊,那时候都是擦肩而过,不过还好——」郑可心摇了摇握在一起的手:「现在我们在一起了。」 六月已经入了夏,可雨后的温度只有十几度,晚来风起温度更低,吹得人身上起鸡皮疙瘩。 许念念说要吃点高热量的,跑去菜店买了一袋小鸡腿和好几样青菜,回到家又把之前剩的馄饨和面包片翻了出来,不管三七二十一通通裹面煳下油锅,撒上椒盐和辣椒粉做了一大盘金黄酥脆的炸食。 毕竟万物皆可天妇罗。 郑可心跟在许念念身边也长进了很多,举一反三把家里的水果、果汁、牛奶全都翻了出来,切块的切块,加热的加热,最后倒进模具扔到冰箱冷冻层冷冻。 毕竟万物皆可吉利丁。 凝固需要时间,许念念翻出郑可心买的小锅开始加热牛奶,郑可心跟在一边看,问她要做什么。 许念念神秘兮兮的笑了声:「教你一个特别简单的好吃的,我的独家秘方。」 牛奶开始冒泡泡,许念念往锅里加了两块德芙黑巧和四勺燕麦,没过一会儿,浓郁的香味在小屋里荡漾开来。 好香!闻着就好香! 牛奶和巧克力的比例刚刚好,不会太甜也不会太淡,一口下去身上的凉意全都消散了,燕麦片不禁煮,入口即化,但巧克力的味道散下去还能闻见淡淡的麦香。 郑可心一口气喝掉一大杯,意犹未尽的抬起头:「你说,放吉利丁冻起来怎么样。」 然后被许念念推了下额头:「魔怔了。」 之前聊天时听乔源说过,他高考完那晚绝对是要通宵的,安冀问他为什么不睡觉,他说要好好体会那么多知识留在脑子里的感觉,怕第二天醒来就不知道一加一等于几了。 宁致在一旁呵呵笑:「不怕,忘了被你爸揍一顿,不仅能想起来加减法,还能想起来三角函数。」 高考结束的夜晚大概是很多人的不眠夜,但郑可心和许念念早早就上了床——她们两个就着动画片吃了一晚上油炸食品,又喝了好几杯热乎乎甜滋滋的巧克力奶,酒足饭饱就犯困,然而油炸食物和甜食刺激多巴胺分泌,躺到床上又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两个人笑着闹着把从小到大好玩的事情讲了个遍,说到最后嗓子实在撑不住,累的直咳嗽。 一直折腾到半夜三点,这才迷迷煳煳的睡过去。 然而许念念睡熟了,郑可心却忽然挣扎着醒了过来,双倍多巴胺带来的双倍快乐悉数退去,她觉得自己好像刚从悬崖上摔了下来,心口空了一大片,像是回到了那个闻到煤气气味的夜晚。 她呆愣的躺着看天花板,而后挪开许念念的胳膊下了床,打开冰箱把已经冻好的「小方块们」拿了出来。 小方块们颤颤巍巍的晃着,若是去掉其中的水果在表面裹上一层椰蓉,学名应该是叫「椰奶小方」。 她回到卧室找了一张毯子垫在床边,没出声,坐到上面一口一口吃着。奶味很足,但不是很好吃,糖放得少了,不足以麻痹神经,入口只让人觉得凉。 郑可心想着,这样快乐的日子,好像要看到尽头了。 她守着许念念看了一夜,见她快醒才回到床上,然后和她同时睁开眼,像是睡了个好觉刚刚醒来那样,伸了个懒腰说早安。 许念念咕噜咕噜滚过来抱她。 郑可心反手抱住她:「怎么这么早就醒了。」 许念念像是睡魔怔了,听到这句话忽然飞速翻身从床上坐起来,呆愣了一秒又朝着床垫砸了回去,郑可心连忙起身接了一把,搂着她摔在了床上。 许念念喃喃嘀咕了一声:「考完试了……」 「对啊,考完试了。」 倒计时錶那样厚重的一沓,一页一页撕下去,也早晚有撕完那一天,没有什么是没有尽头的。 所有人紧绷的弦都变成了抽动的神经,一群国家保护动物瞬间变成散养野猴子,上蹿下跳,开心的说话舌头都捋不直——大家扛着巨大压力的神经线慢慢放松下来,睡过一觉彻底明白,高考过去了。 许念念躺在郑可心怀里,忽然挣开她的胳膊凑上来亲了她一下,像是在确认某个神秘世界的通行证,而后她翻身支着胳膊趴下来,揉了揉郑可心的眉心。 「考完了就别再想了,想吃什么,我有点饿了,要不——我们烤只鸡好不好。」 她说着要爬起来,郑可心伸手拦着她,又把她拽回怀里。 郑可心心脏跳的很快,那些压抑的不安叫嚣着要破土而出,许念念趴在她胸口上,被密集的心跳声吓了一跳,抱着她揉了揉她的胃:是不是昨天喝了太多巧克力肚子不舒服? 「念念……」郑可心差点把自己的不安说出口,她想和许念念聊聊她们的以后,聊聊他人的看法,聊聊两家父母的态度,然而话到嘴边又通通咽了回去。 高考过后的第一天,实在是不该谈这些。 于是转换话题,握紧了她的手,「你开心吗,和我在一起。」 「嗯,开心。」许念念是真的觉得开心,女孩子和女孩子在一起,是真的开心。 郑可心宠溺的眨了下眼,点点头:「开心就好。」 第133页 许念念:「怎么了?」 「嗯?觉得你可爱,在想万一你以后喜欢男生了怎么办。」 许念念不认为同性恋和异性恋有什么分别,自然没明白郑可心嘴里的「移情别恋」,但还是认真的答:「我有想过这件事,但我觉得不太可能。我不知道怎么和男生相处,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做什么……但是我喜欢的人一定会是我熟悉的人啊,我不知道怎么解释,总之就是……不太可能。」 郑可心反应了一会儿,大概听懂了这番语无伦次。 而后一皱眉:「可是你熟悉的女生不止我一个。」 许念念反应了一会儿,也听懂了郑可心的言外之意。 「可我最喜欢你啊。」她笑着抚平郑可心小小的醋意。 昨天睡得太晚,从躺下到起床其实没过几个小时,然而两个人也不困,高考的压力散去带给人没来由的兴奋。 许念念说什么做什么,说要烤鸡就真的去买了一只鸡,两个人带着一次性手套又好玩又害怕的用调料给它做全身按摩,而后去掉鸡屁股在鸡的腿间划了个十字口。 做完这些忽然有点下不去手。 许念念:「有点兇残。」 郑可心:「兇残加一。」 两个人对视了一秒,心想管它兇残不兇残好吃最重要。 郑可心:「往里塞什么。」 许念念也没做过,即兴发挥:「要不塞两个鸡蛋?」 最后两个人打电话谘询了宁致和安冀,全票否决了这个不仅兇残还诡异的想法,宁致听说有好吃的,果断决定一个小时后出现在装着烤鸡的厨房里,电话那头瞬间传来乔源气愤的指责:「不说好了去看电影的吗!」 郑可心可不想放假第一天就当电灯泡,义正言辞的决绝了宁致的想法,表示大好日子该和谁过和谁过,鸡只有两条腿不够分,四个人凑在一起只能玩麻将。 说完她挂断电话,不一会儿收到乔源转给她的歌——《好人一生平安》。 郑可心按了播放键,就着丧礼气氛十足的背景乐,送走了被塞了一肚子土豆和胡萝的鸡。 然而两个人谁也没想到,烤鸡这件事居然会出现滑铁卢。 照着网上说的方法,烤箱开到二百度工作了半小时又半小时,死不瞑目的鸡顽强的很,说不熟就不熟,别说金黄酥脆了,连「淡香」扑鼻都没有,连许念念都拿它没办法。 许念念顶着一脑袋问号蹲在烤箱边上:「是不是烤箱的问题?」 郑可心顶着一脑袋问号盯着里面的鸡:「是不是鸡的问题。」 许念念嘆口气:「还好宁致他们没来,不然真的只能打麻将了。」 「家里没麻将,只能斗地主。」郑可心忽然坏水上头,朝她眨眨眼,「其实喊他们过来也行,顺路给咱俩买点饭吃,其实车站那边就有卖烤鸡的,奥尔良和椒盐两种口味都有。」 她这话不知道怎么挑战了许念念的「权威」,立刻遭了许念念一个白眼,她原本还想先煮点面条垫垫肚子,一听这话忽然别扭着,跟死火烤不熟的鸡槓上了。 许念念当即宣布:「饿着,鸡烤不熟绝不开饭。」 不知道过了几个半小时,烤箱附近总算飘出了香味,郑可心早饿坏了,急哄哄的动筷子去尝,也没吹吹气就往嘴里塞,被烫的直蹦跶。 她急忙跑去倒水,一边跑一边朝上完厕所的许念念喊:「熟了熟了,你快尝尝。」 话音刚落,一直被她揣在口袋的手机叮铃一声,郑可心掏出来一看,是个陌生的电话号码。 郑可心大概能猜到是谁,而后一口水浇灭了脸上的表情,端着杯子走到阳台带上了门。 她没问高晴从何而知自己的电话号码,反正资讯时代没有秘密。 高晴客气的说了一番关于高考结束的祝贺词,又问了问两个人在做什么,得知许念念在厨房后,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把犹疑的话说了出来。 声音是礼貌的:「阿姨想和你见个面,聊一聊,你看你有空吗?」 作者有话要说:也有好多人没搞这一套,自己人走不远,不熟的同学也不会因为一张纸生出牵绊。几年后用来贴大头贴的胶水不粘了,人名也就对不上脸了,当时印着艾菲尔铁塔和英伦风邮票的包装再一看都成了非主流,油漆掉了一圈,一摸蹭一手铁锈。 ——疑惑,我当年为什么非要猎奇买什么铁皮盒子同学录。 其实《巴啦啦小魔仙》出来的时候他们已经上了初中,已经不是跟一帮小屁孩抢变身棒的年纪了,大家更多的是吐槽里面的感情线和服化道——小蓝姐姐全程穿的是橙色衣服,真是比柯南永远一年级还难以理解的谜题。——小时候大家没少吐槽这件事。 牛奶开始冒泡泡,许念念往锅里加了两块德芙黑巧和四勺燕麦,没过一会儿,浓郁的香味在小屋里荡漾开来。——写稿的时候几乎每天下午都会做,真的非常香非常香非常香我馋了。 ——鸡为什么就是烤不熟呢,前年圣诞节,我和舍长差点和一只鸡同归于尽。 (估计很有很多番外,一段一段的那种,有生之年会写的,然后扔微博上,毕竟我的cp都是终身售后。) (我找到工作啦!非常喜欢各方面都ok的那种!所以毫无原则的加更啦哈哈哈哈,提前把明天的放出来,明天想回家看妈妈,耶) 第134页 对了,微博是:城主木森 第57章 乱 上次那家饭馆门口站了个很年轻的服务生,看着比郑可心大不了几岁,小姑娘眼神很尖,老远一看就认出这是熟客,姐长姐短的迎着高晴二人进了门,听高晴说要个安静的座位,特意给开了间角落里的包间。 郑可心本想坐在大厅的,她虽然有心理准备答应了赴约,但单独和一个陌生家长吃饭总归尴尬,可她清楚她们的对话得避着人,同时也不能违背长辈的意见,因此跟在身后没出声。 她心里拘谨,生人面前又不是健谈的个性,基本从头到尾都是在听高晴指挥。 夏天里雨后的日子往往热的离奇,包间里的小空调卖力的铺冷风。 高晴看郑可心穿着短裤,忙找人要来遥控器调高了温度,而后给她挪了个背风的位置,点菜仍旧是商量着来,郑可心自然不会主动开口,可高晴似乎和她「心有灵犀」,每一道推荐的菜都踩在了郑可心的喜好上。 「念念说你特别爱吃辣,之前顾及着考试没敢点,点的都是清淡的。」高晴抬头招唿服务生,「刚那两个炒菜都能做辣的吧。」 郑可心突然被点名,反应过来立刻摇头:「不用阿姨,就正常口味就行了,您不用管我,我吃什么都行。」 「没事,就辣的吧。」高晴指挥服务生记上,「我是能吃辣的,念念姥姥这边祖上是南方人,我小时候吃饭常年打蘸水,来了北方才吃的少了。」 郑可心接不上话,默默点点头。 就听见高晴似乎是随口感嘆了一句:「可能是生活环境的关系,念念就不随我,这孩子更爱吃甜的,在家里我俩总也吃不到一块去。」 郑可心一愣,觉得她意有所指,然而抬头对上对方的目光,又什么都看不出来。 一旁的服务员嘴皮子贼熘,趁郑可心沉默的空档训练有素的插了话进来:「各有各的口味也正常的,您这点了三个菜一个汤,您看看要喝点什么,小姑娘爱喝果汁吗,我们店夏季特推百香双果沙冰,二位要不要来一壶?」 她们有意错开人说话,因此没选在饭点来,后厨那边没人排队,几道菜没一会儿就上全了,服务生把单子一撕塞在门口的玻璃筒里,包间门一关,郑可心明显感觉到,高晴身上紧绷的那根绳立刻松了下来。 对面坐着的,仍旧是那个客气礼貌的长辈,然而刚刚堆满了笑意的眉眼此刻不自觉的皱了起来,显现出淡淡的,带着克制的愁。 高晴伸手去拿沙冰桶,郑可心连忙接过来把两个杯子倒满,递迴去时才想起来高晴不是苏瑛玉,或许这个年纪的长辈并不爱喝这种甜份超标的果汁。 然而还没等她问话,高晴就接过去喝了一大口,像是渴坏了。 「我们出来吃饭,念念总点这些喝的,我之前觉得不健康,偶尔喝一次也挺好。」她笑了笑,看向郑可心,话题忽然生硬的转了个弯,「念念她奶奶重男轻女,当初知道念念是女孩的时候,逼着我去打胎,念念差点没生下来。」 郑可心握着手里的杯子,手心里全是雾气凝结的水珠,她不知道该安慰还是该惊讶,末了只好继续点头:「念念和我说过。」 高晴并不惊讶,只是问她:「那念念有没有说过,她还有两个姐姐。」 郑可心疑惑的抬起头,又摇摇头。 「这事她不知道。」高晴嘆了口气,「我和她爸都瞒着她,也都不想提。在念念之前,我打过两次胎,都是女孩。怀念念的时候我年纪已经不小了,身体也有了问题,大夫说,这孩子应该就是我最后一个孩子。」 郑可心没留神,就着木耳咽了一段小米椒,舌头到喉咙瞬间一阵火烧的痛,她呛得眼眶通红一片,硬是压着没出声,喝了大半杯冰沙把痛觉压了下去。 高晴吃的很少,基本没动筷子,自顾自的说着:「念念是我的第三个孩子,也是唯一一个孩子,为人父母的都得为子女考虑……」 郑可心放下杯子一点一点直起后背,听见她说:「我作为母亲,不能不为自己女儿的将来打算,你的爸爸妈妈做什么事,肯定也是把你放在首位的,对吧。」 高晴等不到郑可心开口,也没硬要她回应,继续说:「我知道你们现在大了,都有自己的想法,也有自己选择自己那条路的权利,我们做家长的,总把『为你们好』挂在嘴边上,好些孩子也听不进去,反倒惹人嫌。」 郑可心慢慢摇了摇头,声音很低:「没。」 高晴就着她的话音嘆了口气:「——可是哪有做家长的非跟自己孩子过不去呢。你和念念的事情,她都和我说了,我想问问你,你家里人知道这件事吗?」 郑可心没想到高晴会问这个,突然一愣,而后摇头。 高晴似乎料到了这点,又问:「为什么没和家里人说呢?」 为什么? 她家一滩烂泥,盛芸明是个什么情况,郑书培刚遭了什么事故,苏瑛玉又是个什么个性,现在又顶着多大的重担。 郑可心无人可说,无法去说。 「是不敢说还是不能说?不敢的话什么时候敢?又为什么不能呢?」 高晴乘胜追击,几句话问在了郑可心的软处。 ——若永远不敢,永远不能呢? 「阿姨不是怪你,阿姨知道你比念念想的明白,才会把你叫出来,其实高考的时候我就在考场外面,我也知道你们好不容易考完试,好不容易高兴高兴,我不该这个时候找你说这些。」高晴说的很慢,很费劲,「可是我怕不早点说……你们就真的分不开了。」 第135页 郑可心双手紧握,用只有一个边的指甲掐着十指的骨节,有那么一瞬间很想苦笑,很想质问她「我们现在也分不开了!我们不分开你能拿我们怎么样」,然而高晴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实在无可指摘,郑可心没有撒泼耍混蛋的理由。 她把心里那一点微弱的叫喊声压下去,终于开口:「您说我比念念想的明白,是指什么呢?」 高晴沉沉的看着她:「是指你比她清楚,同性恋是见不得光的,你们改变不了大环境的看法。」 原本绕圈隐晦的温和言语忽然变得直白锐利,郑可心一阵耳鸣,像是凌空被人扇了一个耳光。 「我在医院工作,见过形形色色的人,也见过因为孩子是同性恋逼着孩子来看病的。我知道你们身边的朋友祝福你们、尊重你们,可这世界上的人那么多,你们的朋友只是其中非常小的一部分。」 高晴的语气没有指责的意味,甚至很温柔,然而郑可心却不敢看她,只是盯着桌面上不怎么分明的木质纹理。 「有一天这件事公之于众了,你的父母能接受吗?你的亲人能接受吗?人这一辈子,和自己不喜欢的人打交道的时间会远远多于和自己喜欢的人打交道的时间,这些人那些人,都能接受你们吗?」 「可是。」郑可心难得的,学着许念念的思维逻辑钻进了乌托邦,开口说了句「童言童语」,「只要我们不在乎,别人的看法也就不重要了。」 她说完自己都觉得好笑,就看见高清沉重的摇了摇头,但没笑话她,依旧在讲道理:「你们上了大学,接触的人变多了想法也在不断改变,谈几次恋爱是很常见的。倘若你们两个分手了,念念有了喜欢的男孩子,那个男孩子对念念曾经和女孩在一起的看法,念念能不在乎吗?」 郑可心回答不上来。 「退一万步讲,你们一直在一起,直到毕业、工作。念念不是个特别活泼的个性,以后註定不会走南闯北,会有一份稳定的工作。稳定的工作意味着狭小的人际圈子,什么都是瞒不住的。」 天气热,说了大半天话桌上的菜还是温的,高晴就着一口豆腐喝完了最后一点果汁,这才抬起头。 「你们可以不在乎,但这件事不会影响她以后的工作吗?你们现在可以只要爱情不在乎面包,但是以后,后半辈子好几十年都是柴米油盐的日子,你们在班里尚且要考虑同学关系,之后就能理想化的『自己过自己的』吗?」 郑可心依旧答不上来,刚刚那一点任性已经用完了,她明白,高晴说的对。 「我教育念念爱情不分年龄不分性别,长久的短暂的都是爱情,我希望我作为父母,培养出来的是一个懂得尊重的孩子。」她话音一转,不知道嘆了第几回气,「可天下父母谁没有私心呢,相比那些,我更希望她这辈子顺顺利利的,我不想她过得不快乐,被人背后说闲话,指着嵴梁骨骂——那个神经病。」 最后五个字掷地有声的砸在郑可心脸上,她忽然察觉自己握着杯子的手已经凉透了,整个人不受控制的发起抖来。 她明白高晴的担忧,因为她很早之前就听到过那些细密的谩骂了——那是神经病家的孩子。 ——她爸爸是神经病,她是神经病家的孩子。 ——她姥姥是神经病,她是神经病家的孩子。 她和萧绪,本就是活在别人的目光中长大的,又该怎么自欺欺人的告诉自己,那些都不重要? 一桌子菜基本没吃,高晴掰开了揉碎了温柔的把道理明明白白的摆在郑可心面前,而后才做出一点点生冷的,来自母亲的强硬:「我不希望你和念念在一起,算阿姨求你,如果可以的话,填志愿学校离她远一点。阿姨希望你好好想想,实在不行,我就只能找你妈妈聊聊了。」 郑可心听出了这句话里小小的威胁,然而她并不觉得愤怒,只觉得累。 从许念念回应了她的心意开始,就一直有根细小的针紧紧戳在她的心口上,她躲在家庭变故之后接受着朋友们的关切和照顾,同时不要脸的纵容了自己的自私和贪心。 她想着,她喜欢许念念,许念念也喜欢她,即便有那么多天大的道理,她装作听不到道理就不存在,她可以躲在快乐的表象下开开心心的过日子,有一天算一天的。 安冀问她有没有想过永远。 她从来都不敢去想永远。 那根细针时不时扎她一下,细小的伤口不见血,她便全然当做不知道,然而如今成千上万的伤口把她的心口戳成了筛子,她终于不得不正视自己这段日子的无耻和龌龊。 许念念心里是有以后的。 而她则是把每一天都当做最后一天去过的。 她心神俱疲,操着最后一点力气礼貌的和高晴告了别,而后忽然不知道该往哪里去,这才想起来她出来时找的藉口是,她要回家里看看。 家里人都吃过了,苏瑛玉见她回来临时又下了两个菜,郑可心没有胃口也没多说什么,食不甘味的动着筷子,席间几次想要开口和苏瑛玉聊一聊,都被盛芸明插话打断了。 ——她说自己织毛衣的签子被人偷了,闹着要报警。 苏瑛玉只好起身帮她找,来来去去折腾了好几次,终于安抚好盛芸明后,郑可心已经什么都不想说了。 她不想给苏瑛玉添麻烦。 第136页 也忽然意识到,高晴逻辑清晰的道理还差了一条——即便她是个男孩子,许念念也不该和她在一起,她家就是个烂臭泥潭,她不该把任何人拽下水。 苏瑛玉忙活完坐回来,忽然问:「你那房子六月底就到期了吧。」 房东为了多挣点钱,不成文的,陪读房租房必须租到月底,郑可心「嗯」了一声。 苏瑛玉给她倒了杯水:「那等你搬回来,妈想去你姨妈那看看,你姨妈心脏又不大好,住院了。」 郑可心一惊:「怎么突然住院了。」 「你姥姥有天给她打电话,说了些有的没的,你爸爸车祸这事,没瞒住。」苏瑛玉语气平和,多了些之前没有的稳重,「人老了、年纪大了、心脏又不好,妈想着去看看,别回头……」 苏瑛玉笑笑,没继续往下说,只是淡淡的嘆了口气,郑可心知道她没说完的话是什么。 ——别回头像见你舅舅那样,见面就是最后一面。 六月天孩子的脸,中午还是大太阳,一转眼阴云从西面上空翻滚过来,冷风卷叶,好像又要下雨。 盛芸明的情绪更多变,刚还安静的看着小品,这会儿又哭天抢地的闹上了,郑可心心乱如麻,没在家里久留,拿着把伞匆匆出了门。 萧绪在这个时候打来了电话,这边的房子卖掉了,钱够用,还多出一些,她想着郑可心高考结束应该庆祝庆祝,提出请她吃顿饭。 结果郑可心还是选在了肯德基,她也实在是没心情。 她觉得自己就是块千疮百孔的朽木,火能烧焦,水能泡烂,随随便便来个人一脚踩下去,她就嘎嘣一声断了。 她点了一大堆油炸食品,想依靠多巴胺然自己舒服点,窗外果然下了雨,人来人往到处都是躲雨的人,十几号男生举着个巨大的伞狂奔而过,像是跑过去一个房子。 郑可心目瞪口呆,被一口可乐呛得死去活来。 萧绪瞥了一眼窗外,幽幽的感嘆:「年轻无极限啊。」 郑可心忽然走了神,她想到萧绪和她说过,她们学校男生自产自销,他们班就有一对「班对」:「我记得你说过,你们班有两个男生谈恋爱,现在怎么样了?」 萧绪依旧拿薯条蘸土豆泥吃,漫不经心的说:「分了。」 「为什么……」 「其中一个男生兼职老师,另一个男生家长闹到了学校,一传十十传百就都知道了……后来学校里有个孩子同性恋,孩子家长也跟着闹,说是老师给教坏了……总之很多事都赶在一起了,那男生被开除了,再后来,两个人就分手了。」 郑可心冷脸笑了一声,她心里太乱了,听到这番没道理的过程想尖酸刻薄的发泄几句,最后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高中课本就讲过,孩子的性别是由男方决定的,可多数被骂的都是生不出大胖小子的女方。能用知识解释的问题现如今都依旧存在,更何况只能用感情解释的问题。 有些道理,人是说不明白的。 萧绪叼着薯条嘆了口气:「那孩子家长闹的那天,刚好是我们同学聚会,我们几个同学顺路,开车去学校接人,结果还趟了趟浑水,被那家长指着鼻子骂了。」 郑可心:「骂了……什么?」 萧绪没怎么放在心上,说:「没什么,我去拉架,被她瞪了一眼。」 孩子家长骂:「我骂你是同性恋了?」 作者有话要说:蘸水——人生之光,我的胃一半是新疆一半是湖南。 人这一辈子,和自己不喜欢的人打交道的时间会远远多于和自己喜欢的人打交道的时间——是上大一时,班主任和我们说的话,印象很深。 (大家的每条评论我都有看,很多id都已经非常非常眼熟了,每次刷新看到新的评论,哈哈就感觉像是什么大礼包掉落一样。感谢大家在这里说话啦,欢迎来到林城,是真的很开心,很开心很开心,耶。) 第58章 恶意(巨难的一章) 那天之后高晴再也没有联繫过郑可心,她们的房子一直租到了六月底,苏瑛玉没催郑可心回家,高晴也给许念念打了电话,说是让她在林城多呆一段时间,和之前的朋友多聚聚,以后上了大学见面就难了。 郑可心知道,高晴这个「难」字是说给自己听的。 她心里一团乱麻,所有的事情依旧沉甸甸的压在心上,听到这话像是一时间把厨房的调料罐子都尝了一遍,心里什么滋味都有。 然而嘴上不动声色,只是说:「是啊,很多同学以后都见不到了。」 夏天的温度在六月初的两场小雨之后直线上升,班里赶在天气不太热时开了毕业聚会,把老师们也请来了。 这次大家没有不像话的架着老师唱歌,嗓子好的把着麦,成绩好的陪老师说话,其他人仨一群俩一伙吃零食聊闲天,碍着有老师在,平时闹腾的几个男生也很规矩,没像班群里说的那样——哥几个一人吹一箱酒,谁趴下了谁孙子。 倒不是说毕了业还怕老师,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喝酒又不犯法,但是老师在这,他们自己胡闹不要紧,万一出了点什么差错,家长依旧会追究老师的责任。 大家都不缺心眼,不想给老师找麻烦,纷纷约着下次不醉不归,反正暑假这么长,有的是见面的机会。 然后大家就各奔东西了。 第137页 传说中的二轮聚会,一次不了了之就是彻底不了了之,郑可心知道,很多走过三年的高中同学,和她已经见了最后一面。 而后夏天终于轰轰烈烈的来临,窗外那棵树的叶子被毒辣的日头晒出了「油光」,打远一看金灿灿一片,格外晃眼。 出租屋面积不大,客厅和次卧都没有空调,主卧的挂式空调开到最低也没办法把冷气铺满一整个房子,郑可心和许念念只好穿着吊带和短裤在客厅看电视。 吃过晚饭,太阳下山后等上一两个小时暑热会慢慢散去,两个人把厨房收拾好下楼遛弯,有时候走得远了,能一路走到徐中旁的大坝,再往前隔着一个十字路口的地方,就坐落着她们曾经的校园。 大坝对面有一个处在「盆地」的健身小公园,因为地理位置的缘故被周围一圈树遮掩住了,因此去的人很少,夜晚就更加清净。 许念念隔三差五就要往那跑一趟,常在小公园打太极拳的阿姨养了一只小白狗,狗狗和飞飞很像,许念念喜欢得不得了,天天给他带特制的小零食吃。 太极拳阿姨调侃着说:「我们这小子嘴馋得很,见吃的没够,这嘴被你养刁了天天要吃肉,明儿该跟着你跑了。」 楼下卖麻辣烫的店从麻辣烫卖到麻辣香锅,又从麻辣香锅卖到麻辣拌和麻辣串,半死不活的生意总让人觉得它要倒闭,然而老闆斗志十足顽强抵抗,如今兼职卖西瓜和手机贴膜。 她们回家前总会去买上半个,到了家先放进冰箱降降热气,而后一人一个小勺,一边吃一边看电影。 安冀的爸妈去南方走亲戚带回来一整个后备箱的水果,安冀每个种类都挑了一些装了几箱送给朋友,郑可心再次开展吉利丁大法打算全部切丁加牛奶扔进冰箱,被许念念忍无可忍的否决了。 郑可心就仿佛刚学会拟人句式每篇作文都要写上「小鸟的歌声」的小学生,自打用过一次吉利丁,简直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巴不得把菠菜蛋花汤都冻成冻,自从许念念的豆浆惨遭毒手后,她就把吉利丁列为厨房违禁品了。 许念念:「你可消停点吧。」 郑可心:「不吃也行……要不咱们做别的。」 许念念眨眨眼:「做什么?」 郑可心就等着她这句话呢,立刻一仰头:「蓝莓塔!菠萝派!草莓蛋糕!」 许念念就知道那烤箱就是个祸害!当即瞪她一眼:「你看我像不像草莓蛋糕。」 郑可心求了好半天,许念念这次「铁石心肠」,说什么也没有顺了郑可心的意。她想起之前在语文阅读上看过的「东北冻货」,忽然心血来潮,从那一箱子水果里挑了几个长得不好看的扔进了冰箱冷藏室。 结果全都踩了雷。 可能是放的时间太久了,西瓜咬不动,荔枝剥不开,黄桃更是硬的像石头,刀都砍不坏,画两条线倒是能当网球用。 据说人类牙齿的咬合力平均在23-68kg,但许念念谨慎的认为自己的牙只能勉强能对付麦丽素,遇到硬骨头都有下巴脱臼的风险,因此没有硬碰硬和一桌子冒着凉气的水果死磕,放任它们冷冻后再「解冻」。 结果被郑可心一闹忘了时间,大半天才想起来去看,硬邦邦的「石头兵」烂透了,牙籤一扎直「化脓」。 郑可心:「哈哈哈哈——我就说做水果派嘛!」 许念念气愤的捡起一个芒果砸了出去:「要吃自己做!」 自己做就自己做! 郑可心「厨房争霸」的自信就是白居易笔下的草,真是怎么烧都烧不净,许念念吹口气立刻冒了一地芽,郑可心颠了两下手里的芒果,扭头就进了厨房。 许念念将了她一军,然而心里也跟着担心,嘴上说着「不管不管」,腿却不听使唤,身体力行的诠释了什么叫口是心非,没一会儿也跟着晃进了厨房。 令她意外的是,郑可心是真的有进步,至少看起来像模像样的,例如拿刀姿势正确、剥芒果方式正确、还知道加多少炼乳和砂糖…… 一看就没少看百度。 做好了馅料,郑可心打开冰箱翻出来之前剩下的蛋挞皮。 许念念心想:「还真是不能期盼太高,指望她做酥皮是不现实的,不过用蛋挞皮味道也不错。」 然而郑可心并没有把皮擀平往里包芒果馅,而是直接把蛋挞皮扔进了烤箱。 许念念一下子看不懂了,郑可心没按照套路来,居然学会了创新。 郑可心瞄了一眼她的表情,不觉得意,打开冰箱从最里面抱出来一罐子黄色的不明物品,倒出来用打蛋器搅拌。 许念念伸出手指沾了一点,尝了尝:「卡仕达酱?」 这又是什么时候学会的! 她发现连荷包蛋都做不好的笨蛋今非昔比,如今居然「深藏不漏」了。 深藏不漏的高人很谦虚:「倒也没有很容易,我之前做的全成了牛奶蛋花汤,失败了好几次。」 许念念忽然想到了什么,脸上的表情瞬间晴转阴:「我就说,怪不得家里少了一整块黄油!」 蛋挞皮是买奶油时店家赠的,一共也没多少,只够做一顿水果派。不过除了水果派她们还能做些别的。 第二天一早,许念念撸着袖子进了厨房,指挥郑可心把剩下的水果扒皮碎尸切成块,打算全都做成果酱。一来能解决掉一箱子存不住的水果,二来也能消耗掉还剩下大半罐的白糖。 第138页 果酱熬好后她俩根据个人口味寄给了宁致和安冀,乔源那份也寄给了宁致,省的如此女性化的礼物给他惹麻烦。 两个人只留下了一罐桃子酱,许念念原本想留着涂面包吃,结果又被郑可心祸害了——她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翻出了一排买烤箱时赠的雪糕模具,想一出是一出非要自制雪糕。 不仅要自制雪糕,还非要给雪糕上脆皮。 许念念:「楼下四个圈不好吃吗。」 郑可心义正言辞:「四个圈没有桃子味的。」 忙完这一堆事,许念念的体力消耗的干干净净,当天晚上睡得特别沉。郑可心等她不再翻身,帮她盖好了团成团的被子,下床穿鞋去了客厅。 她还是睡不着。 郑可心大概命里就和睡觉这件事没什么缘分。 在家时盛芸明哭闹,她一个晚上也睡不了几个小时,只能回学校五分钟十分钟一茬一茬的补。 搬出来住后家里琐事也一件跟着一件没个消停,再之后好不容易熬过期末考试到了寒假,睡不好直接变成了睡不着,她闭着眼一躺就是一整夜,天天挑战人类极限。 只有许念念在她身边,这种情况才会好转一些。许念念的属性可能是个安神香,木鱼托生的,她往郑可心身边一趟,郑可心整个人的神经就放松了下来。 总归是不至于猝死。 可是现在,许念念也没什么用了。 郑可心摸出手机,轻车熟路的打开了一个关于同性恋的帖子,如她所料,评论区依旧热火朝天,说什么的都有,她抱着膝盖往沙发上一坐,也没开灯,一条一条顺着往下看。 热评换了一波。 排在第一的人说:「同性恋就是精神疾病,这种歪风邪气就不该存在,什么叫同性恋立法,精神病也有资格争取权利了?」 有人喷他,也有不少的人贊他。 二楼就属于后者:「真是什么人都有,要自由也得看看自己配不配,有病回家治病,别出来丢人显眼,你爸妈知道你是同性恋怎么想,做人怎么能这么自私,让自己爹妈抬不起头来。」 还有信玄学的:「要我说还是找大师做做法吧,别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附身了,这是中邪了。」 再之后是个女生,表示自己愿意为同性恋发声,立刻有人阴阳怪气的回覆:「——我看你就是同性恋吧?」 「——女孩子怎么能这么不要廉耻,以后你找不到老公我看你上哪儿哭去。」 「——还愿意发声,你要真有本事曝光自己姓名住址啊,你不说你敢吗,别怂啊。」 再往下,也有来自父母的言论:「嗐,别人爱咋咋地我管不着,反正我儿子要喜欢男生我打断他的腿。」 郑可心关掉手机愣了一会儿,当下这个时代,高晴说的别人的目光根本不用走到大街上去看,只要打开手机,就能接受到来自各方陌生人的谩骂和侮辱。 恶意源源不断,不尽不竭。 郑可心并没有觉得很愤怒,这些天她睡得很少,经常睡着睡着就忽然惊醒,而后再也睡不着了。 一开始她只是翻来覆去盯着许念念手心的疤痕发呆,那道伤口因为照顾得当,并没有留下明显的伤痕,但仔细看还是能看见,握手时也会查觉。 任何伤口都不会彻底痊癒的,无论过去多么漫长的时间,无论是身上的,还是心上的。 再后来她独自坐在客厅里听歌,她把许念念放过的那些不知名的日文歌建了一个歌单,循环播放。语言不通听不懂什么意思,不过这样也好,她可以矫情的认为,所有的歌都是在唱她和许念念。 再后来,她终于忍不住,在网上搜索了那些内容。 一开始想要争辩,想要反抗,而后看着热评上在她之前发声的人被攻击谩骂,甚至被人肉威胁……再之后,那些站在少数派立场上的评论就不见了。 少数派沉默不语,多数派手挽手奏乐高歌,认为自己的确强大,坚不可摧,绝对正确。 慢慢的,郑可心看到那些言论时血气上涌的感觉消失不见,她不再愤怒,渐渐麻木。她每天例行公事似的打开手机,平静的看完每一条言论,然后重新躺回床上,去看许念念手心里那道疤痕。 她想,如果不是她,许念念就不会受伤了。 她想,她不能再让许念念受伤了。 高晴说,没人能够独自存活,可郑可心的确并不在乎别人的看法,好话坏话她都不怎么放在心上,能让她觉得有所谓的事情很少,有关这短短一生生老病死她想的很清楚,很多事情想明白了也就不怕了。 她怕的,是许念念过得不好。 一时兴起做的雪糕因为没有椰子油只好用黄油代替,做出来的不是巧克力脆皮,整个儿一巧克力盔甲,厚重的令人咂舌,冻过后硬邦邦的,像块板砖。 郑可心咬的挂钩疼,弄出来的声响惊动了许念念,许念念迷迷煳煳的抱着枕头坐过来靠在她肩上,神志不清的张开了嘴。 郑可心怕她夜里吃凉的第二天胃里不舒服,一口把最后一点吞了,亲了她一下,而后哄着她回了房间。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郑可心起床把早饭做好,又在盘子下留了张纸条,迎着已经有些晃眼的太阳回了家。 那么多大道理摆在她面前,淹得她喘不过气来,可她还是抓着浮草垂死挣扎,挣扎了这么多天也没有死心,她想着回去看看她妈妈的态度。 第139页 万一苏瑛玉同意呢,万一呢。 她心里仍旧抱有一丝的侥倖和期待。 苏瑛玉一时间没反应过来,郑可心说「她喜欢女孩子,喜欢许念念」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许念念乖巧可爱,是个好女孩,苏瑛玉也喜欢她,可郑可心脸上为什么一副有倔强又惶恐的表情,满眼的不安。 喜欢女孩子,难道有别的什么意思? 苏瑛玉呆愣的看着她,好长一段时间忘了开口说话,像个课上瞌睡忽然被老师点起来做题的倒霉学生,黑板上的题严重超纲,她连题干都听不懂,瞪大眼睛静止着,居然是一脸可怜样儿。 郑可心太着急了,她的情绪压的太多太紧,好不容易找到苏瑛玉这一个缺口急不可耐的把话倒了出来,没有一点缓冲的前奏,苏瑛玉做心理准备的时间都没有。 她总觉得苏瑛玉不像个合格的妈妈,天真、孩子气、做事不稳妥,然而即便她一直认为自己更像个大人,在妈妈面前都依旧是个孩子。 只有这么一个人,能让她毫无保留的释放高悬于顶的压力。 她忘了去想,苏瑛玉是否能承受的住。 可是说出口的话已经收不回来了。 郑可心小心翼翼的握住了苏瑛玉的手,苏瑛玉像是忽然被按下了开关,整个人这才有了反应,几乎是瞬间,她就挂上了满脸的泪。 她一哭,郑可心整个人都乱了。 那些帖子下有那么多家长的评论,有说要打断孩子腿的,有说要带孩子看病的,有说要去庙里供尊佛像祛祛邪气,也有一些说要断绝父子关系,不能给老祖宗抹黑的。 千奇百怪的解决方式,却是千篇一律的愤怒。 第一反应是流眼泪的,古今中外可能只有苏瑛玉这么一个。她反手抓起郑可心的手,六神无主的絮叨着:「是妈对不起你,是咱们家不好,妈和你保证,不是谁家都和咱们家一样的……你看宁致啊安冀啊,那不是好好的吗……是家里对不起你。」 郑可心惊愕的听她说着,不明白从某些角度来说是自己做错了事,为什么苏瑛玉要给她道歉,这事和她家有什么关系。 不过很快她就明白了。 苏瑛玉接着说:「你以后结了婚不会是跟妈一样的,孩子也不会……总之你别瞎想,妈以后老了绝不给你添乱,我跟你爸自己住自己的,不用你管,妈跟你保证,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都不缺心眼,不想给老师找麻烦,纷纷约着下次不醉不归,反正暑假这么长,有的是见面的机会。 然后大家就各奔东西了。——高中聚会我人在外地,没去,想着以后大家很定会经常聚的,然后,就各奔东西了。 可能是放的时间太久了,西瓜咬不动,荔枝剥不开,黄桃更是硬的像石头,刀都砍不坏,画两条线倒是能当网球用。——舍长干出来的缺德事,冻桃能当武器。 许念念:「楼下四个圈不好吃吗。」 郑可心义正言辞:「四个圈没有桃子味的。」 ——放屁,四个圈无敌。 热评换了一波。——可心看到的内容,大多都是之前网上出现过的,可能会有相似的,如果和谁的评论撞了,侵权了,我删。 第59章 接近 回家之前郑可心对即将发生的对话做过一些假设,有几次做梦都是这个场景,次数一多像是真的发生过一样。 梦里苏瑛玉不同意,郑可心情绪激动和她破口大吵,非常不符合自身性格的叫喊着:「人生在世不能做的事情,无非是不能违法乱纪,不能违背道德,我们两个到底做错了什么,凭什么不能在一起!」 苏瑛玉的发言同样不像苏瑛玉,她不讲道理只摆身份,上来就拿父母身份压制:「你这是要伤了你妈的心!」 郑可心学了全套乔源的胡说八道,蛮横的说:「我谈恋爱,伤你的心,你不支持我,也伤了我的心,咱俩扯平了!」 更离谱更戏剧化的梦境也有过,苏瑛玉火上心头,抄起棍子教训她这个「不肖子孙」,她宁死不屈绝不妥协,刀枪棍棒全都受着…… 想来应该是小时候棒打鸳鸯的电视剧看多了。 还有一些其他的版本,例如苏瑛玉难得能讲出些值得琢磨的见解,像高晴一样掰扯现实,举例子讲道理,仿若教导主任附体。 又例如苏瑛玉立刻将她扫地出门,表示许念念和她只能二选一,给郑可心扔下救爱人还是救妈妈的经典问题,质问她还想不想要这个家。 她在梦里给自己写了无数个剧本,每一种都反覆参演体悟了数次,没想到现实居然没有和任何一个梦境沾上边,苏瑛玉会第一时间把这件事怪罪到自己头上,认为是家里乱糟糟的情况让郑可心对婚姻和家庭产生了恐惧,因此才走了「岔路」。 这番想法真的很难让人理解,郑可心费了好大的力气,才从她前言不搭后语的话里强行掰扯出一点逻辑。 至此,她什么都不用说了。她觉得自己再多说一句,苏瑛玉会给她跪下。 郑可心浑浑噩噩的跑回家,又浑浑噩噩的从家里跑出来,她脸色实在是太难看,拼命遮掩也抹不掉写了满脸的心事。回到出租屋她直接进了卫生间,佯装路上出了一身汗要洗澡,没和许念念打照面。 许念念正在厨房做牛肉面,满屋子都是酱牛肉的香气,听见开门的动静回头询问要不要放香菜,结果听到卫生间的门「咣当」一声。 第140页 什么情况,外面这么热吗。 她把窗户推开了一条缝伸手去探,这天的温度逼近四十度,空气都是像是被烧着了,带着火气的。 许念念被热浪刺了手,连忙把窗子合上,回房间给郑可心找了一条毛巾放在门口,又把主卧的空调关上了。 洗了澡就吹冷风,一定会着凉。 卫生间里,郑可心把水开到最大,穿着衣服用凉水把自己从头到尾沖了一遍,不知道站了多久,她才费劲的动了动麻木的身子,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来扔进了洗衣机,而后更加费劲的平復了脸上的表情。 等她把自己整理好若无其事的推开门,发现房间里的温度像是四季逆行回了春天,许念念听到动静给拿了条毯子递给她,刚一凑近就被卫生间里满溢的冷气扑了一脸,一摸郑可心的手,冷的像块冰。 「怎么这么凉?」许念念不确定的问,「你洗的冷水澡?」 郑可心躲闪了一下,佯装擦头没去看她,哑着嗓子「嗯」了一声,解释说:「外面太热了。」 许念念急忙倒了杯热水让她暖手,而后让她坐到沙发上,自己去找吹风机帮她吹头髮。 郑可心脑子里苏瑛玉的那番话挥之不去,一遍又一遍卡碟般在她脑子里重复,她想着高晴的话,想着苏瑛玉的反应,想着一言难尽的家,又想着她和许念念的现在、以后……觉得这世间万路都被堵死了,她真是无路可走。 许念念半跪在沙发上看不见她的表情,只能看见她低垂的睫毛,吹风机声响太大,说话不便,她耐心把郑可心的头髮吹干才坐下来问:「怎么了?」 「可能有点中暑。」郑可心摇摇头,把脸上的疲惫归咎于身体不适,到底没喝手里的水,缓了缓神勉强笑了一下,「好香,你做了什么,我要饿死了。」 许念念当然没被她煳弄过去,但也没有逼问,只是盯着郑可心看了一会儿,就如她所愿把这件事翻了过去:「做了牛肉面,刚我问你要不要香菜,你没听到,我去给你盛一碗?」 空调一停屋里的温度迅速升了上来,郑可心见许念念额头冒了汗,趁她盛面的功夫打开了主卧的空调,而后不等许念念念叨自己把身上的毯子过好,以防受凉感冒劳烦人照顾。 许念念把冰箱里最后一块牛肉滷了,一半做浇头一半切片加了辣椒油凉拌,顺便炸了一小盘黄豆做小菜。之前做的橘子酱已经喝了一大半,她舀了两勺出来调了两杯橘子茶,这次做的橘子酱糖放的少了些,泡出来的橘子茶不如去年的甜。 不过也很好喝,加了冰块进去更爽口些。 郑可心的头髮长了很多,刚洗过的头髮又滑又碎,别在耳后仍旧会掉下来,许念念回房找来一个头花帮她把头髮扎好,白底碎花,非常明显的许念念风格。 可能是因为冷水澡的缘故,郑可心四肢凉的厉害,喝了好大一口牛肉汤身子才慢慢缓过来,她的那份面里放了一勺辣椒,身上又裹着两层毯子,冻僵的身体刚一缓和,立刻冒出一层细密的汗。 食物到底是治癒人的良药,郑可心胃里一暖,整个人终于稍稍放松些,而后吃了一口面条,神色逐渐缓和起来。 许念念舀了一小勺炸黄豆放到面碗里慢慢搅拌着,忽然想起些陈年往事,抬起头说:「你搬来那天我想着庆祝你搬家,就想做两碗牛肉面的,结果你一直在睡觉,我看你实在是太累了,也没敢敲门吵你,后来等到很晚,等到面都坨了,都没法吃了。」 郑可心愣了一下,她不知道还有这么一茬。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开口:「和你当舍友真幸福,不缺好吃的。」 「其实也不是。」许念念摇摇头,「我之前合租没给别人做过饭,其实合租大家上学各忙各的,一天也说不上几句话,也不会特别亲近……」 郑可心放下筷子,偏头看着她。 就见许念念甜甜的笑了一下:「我知道这次舍友是你之后特别开心,之前在班里我看你总是在睡觉,总是很累的样子,就想着你或许是家里有事,不过没关系,现在你搬出来住了,我们是舍友了,我就对你好一点,多照顾你一点……你说,是不是我先喜欢上你的?」 郑可心大脑一片空白,她忽然就懂了,苏瑛玉震惊之下为什么会是那副反应。 许念念不明白这番闲话怎么把人惹哭了,被她吓了一跳,连忙放下筷子手忙脚乱的去找卫生纸,还没等她站起来,就被郑可心结结实实的抱住了。 小沙发太软,她们又离得太近,许念念毫无防备,被郑可心一抱整个人向后仰去,披在郑可心身上的毯子把两个人裹了进来,许念念裸露的胳膊上瞬间沾了水汽。 刚扎好的头髮散了大半,郑可心把头埋在许念念肩颈的凹陷处,泪水沿着髮丝顺着许念念的脖子滚到了沙发上,她用尽全力的抱着怀里的人,积攒了多日的情绪终于决堤,没有声响的静默哭着,身体控制不住的颤抖起来。 她不想和许念念分开,真的不想。 许念念被她吓了一跳,而后伸手安抚性的摸了摸郑可心的头,侧过脸小声问:「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郑可心幅度微弱的摇了摇头,而后侧脸转向许念念,异常缓慢的靠近了她。 没有慌乱和酒气,这次是一个温柔而绵长的吻。 第141页 郑可心之前从来不懂的,各种场合下的亲吻,如今终于找到了解释。 爱人的吻,是在说,我们在一起。 我们不分开,我们在一起。 许念念有点懵,乖巧的躺着接受着郑可心的接近,家庭教育让她懂得各种感情的合理之处,也让她懂得恋爱中的这些亲密行为。 只是因为年纪小,还需要时间适应,所以总归是会觉得不好意思,有点脸红。 不过还好,对方是并不会让她觉得紧张的郑可心。 郑可心偷得浮生半日闲,就着并不舒服的姿势抱着许念念窝在狭小的沙发里,终于等来了一个好觉。 作者有话要说:郑可心幅度微弱的摇了摇头,而后侧脸转向许念念,异常缓慢的靠近了她。 没有慌乱和酒气,这次是一个温柔而绵长的吻。——距离写稿已经过去了五个月,我已经完全不记得自己写过这段了,我出息了,我就说我是能写吻戏的。 (提前把明天的放出来了,少了点,嘿) 第60章 烟 再一抬眼整个下午就这样过去了,那天的夕阳格外灿烂,粉色和蓝色交织铺满了半片天,满溢的阳光撒满了一整个厨房,那样好的光景,郑可心始终记得。 调开得很足,两个人的温度交融也并不会觉得热,许念念裹着毯子轻轻揽着郑可心的腰,看着天花板听着她平静的唿吸声,愉快的想,以后两个人会看很多个绚烂的夕阳。 六月转眼走到了尽头,高考成绩在六月底下发。 安冀和宁致的学霸威严不可撼动,一举拿下班里前三中的两个名额,有成绩傍身底气十足,想学什么想去哪里没有限制,基本横着走。 郑可心和许念念虽然不能横着走,但发挥正常分数可观,也能够在周边城市选择一个较为优秀的学校。 乔源虽然没能留下传说,成为能被学弟学妹神化的黑马,但凭藉宁致的辛勤付出和拳打脚踢也进步了一大截,当即宣布要请宁老师吃饭。宁致有福同享,立刻表示要请一起请,人多热闹聊八卦啊! 郑可心本来不想给乔源捣乱,然而没等她开口回绝,乔源先点了头:「成!我请客!烧烤走起!」 吃完烧烤,许念念就开始收拾行李了。成绩一出高晴就开始催促许念念回家,一开始说是要商量报志愿的事情,后来又说有个伯伯家的表姐结婚,要带许念念去参加婚礼,左等右等等不到许念念买车票,高晴干脆和单位请了假开车来临城接人。 郑可心恍惚觉得她上次帮许念念收拾行李还是昨天的事,一转眼,她就又要走了。 许念念察觉到她情绪不好,抱着她哄:「没事,七月回校报志愿我还会回来的,等学校的事情结束,我带你去我家玩,我妈说带咱俩去吃好吃的。」 郑可心勉强笑了下,没说话,只是沉默的帮许念念整理衣物。收拾冰箱的时候她看见还剩了半罐的橘子茶,说:「这个就留给我吧。」 许念念本来也没想带回去,一点头:「剩的不多了,过几个月橘子上市的时候我再多做几罐。」 ——反正她们说好了大学都留在华安,到时候可以一起做。 上次高晴来已经帮忙运走了一些衣服,剩下的夏季衣服只占了一个行李箱,许念念跑来跑去收拾房间里的零碎物件,末了背着手跑到郑可心面前:「伸手。」 许念念塞给她一个做成了钥匙链的封印之杖,而后掏出了自己的钥匙串给她看:「你那个是封印之杖我这个是星之杖,是一对的,我之前就买了一直忘了给你,还好刚才看见了。」 郑可心摇晃着手里的魔法杖,觉得她俩加起来都没凑足五岁。 郑可心把许念念送到单元门口,和等待已久的高晴打了个照面。高晴依旧客气,上前问了成绩表达了祝贺,而后当着许念念的面拍了拍郑可心的肩,说填志愿多想想,报个好大学。 当天傍晚,郑可心就拎着行李滚回了家。她匆匆的来,匆匆的走,带回去的行李还是那么一个小箱子,然而这次楼下却不再有等她的车。 她回到家把行李处理好,跟两本厚重的《填报志愿指南》大眼瞪小眼,最终实在看不下去,搬出电脑一口气刷完了几十集《百变小樱》,看评论才知道自己看的是删减版,很多原版的内容都被抹掉了。 许念念和她讲过,小时候她家隔壁住着一个学日语的姐姐,那时候林城还买不到一些中文版的漫画书,邻居姐姐就托同学从日本给自己买原版,自己做翻译,也会讲给许念念听。 许念念最早知道小樱的故事,看的就是漫画版。 书上知世和小樱说「我也很喜欢樱你」,小樱回应「我也是」,而后知世又说「我的喜欢是和樱你的意思不同的喜欢。」 这话实在是绕口,对当初的小念念来说实在难以理解,她挠挠头,仰脸问邻居姐姐:「姐姐你是不是翻译错了。」 邻居姐姐和知世说着同样的话:「等你再长大一点,我就告诉你。」 等长大一点,知世喜欢小樱的喜欢,好像也只能是朋友的喜欢,所以小可心一直记得的是知世的另一句话:「让我喜欢的人幸福才是最幸福的事。」 苏瑛玉没有提之前发生的事情,她甚至没怎么和郑可心说话,直到过了几天瞥见桌上填报志愿的书,才欲言又止的推荐了一所南方的大学,说是郑书培有个同事的孩子在那,以后有个照应。 第142页 郑可心不知道两个从没见过面的人能有什么照应,敷衍的「嗯」了一声,苏瑛玉也没来得及劝——医院那边忽然传来消息,说是姨妈这边不大好,苏瑛玉只好立刻收拾行李动身,当天下午就离开了家。 她人到中年,先是送走了父亲,而后又送走了哥哥,母亲精神不正常,眼看着又一位至亲半只脚迈进了阎王殿。 生死离别,实在沉重的让人说不出话来,郑可心只能一遍又一遍的叮嘱她路上小心,想送她到车站都没有办法。 郑可心打起精神把家里收拾了,而后简单做了锅豆角焖面,先是给昨天闹了一夜现在正睡得香甜的盛芸明送了一碗,而后敲开了卧室的门。 门一开,迎面而出的一大团烟气呛得她直咳嗽,郑书培坐在靠窗的位置熟练的叼着烟,面前的菸灰缸里密集的戳着十几个烟屁股,听见动静用手边的棍子把窗户推开了些,不再像之前被郑可心撞见时一脸惶恐,转脸坦然的笑了下,问:「吃饭了?」 郑可心心乱如麻,一时接不上这句问,戳了一会儿才点点头,见郑书培还拿着手里的烟,忽然火上心头,而后又把强行火压下稳着语气说:「还是少抽点菸吧。」 「嗯。」郑书培一点头,但显然没把她的话往心里放,「抽完这根就不抽了。」 「我是说您以后也别抽了。」郑可心一时没控制住心里的邪火,脱口而出察觉到自己失态,连忙放下嗓门跟了一句,「抽菸伤身体,抽多了嗓子也不舒服。」 郑书培没办法的把剩了一半的烟暗灭,淡淡的说:「不抽菸,在家也没事干啊。」 郑可心整个人被这句话拍散了,木讷的摇了下头:「您看看电视,听听广播,要不我陪您下跳棋,好多事能做呢,再不行咱们下楼熘熘弯……」 郑书培一摆手打断了她的话:「电视看时间长了没意思,你这马上上大学了,也不能天天在家,我也不想出门,街坊邻里问东问西的……再说人家那提着鸟笼子遛弯的都是退了休的,爸这刚四十来岁……」 郑可心说不出话来。 郑书培知道自己把天聊死了,将将顿在这没再往下说,哄着郑可心说:「爸就是看见你妈自己打车去车站,她那个个性又没一个人出过远门,有点担心……算了,爸以后不抽了——吃饭是吗,做什么了。」 郑可心甜食做的不错,做正经的饭菜仍旧手生,但煮粥焖面这种简单的吃食还是会的,味道肯定不如苏瑛玉做得好,但郑书培格外给面子,就着辣椒油吃了两碗半。 「这还是你三四年纪的时候,看电视节目上有焖面硬要你妈学着做的,那时候你刚这么大一点。」郑书培放下碗,伸出手比划了一下,笑了,「一晃你也这么大了,都上大学了,大孩子了。」 郑书培嘆了口气:「你大了,爸也老了,爸……你妈一直担心你,又不敢跟你说,这些天天天晚上掉眼泪,也不让我来问你。」 躲是躲不过去的,郑可心知道他要说什么,在一旁沉默的等着。 郑书培似乎是不想逼她,但又真的没有办法,好半天才把话接下去:「要不,还是和那孩子分开吧。」 在别人那,只要起了头,再难的话也能囫囵吐出来,可郑书培说完这一句,之后仍旧说的很慢很费劲:「爸也不和你说什么大道理,该懂的你心里也都有数。爸知道,感情这事不是说放下就放下的,你趁着报大学走远点,也离家里远点,就当出去散散心,行吗。」 郑可心就算是个畜生,也不能在郑书培面前摇头。 等着报志愿那几天郑可心基本没怎么睡着,姨妈那边一时好一时坏,她每接一回电话就跟着生死走一回。 盛芸明见不到苏瑛玉,觉得自己被抛弃了,整天惶惶不可终日说着疯话,有时候一睡就是一天一夜,有时候半夜三更摸进郑可心房间,讲一夜她姥爷生前的故事。 郑书培嘴上说着不抽菸,然而每每郑可心从门缝往里瞧,都能看见他对着窗户坐在一片缭绕的烟气里,郑书培之前常说,菸酒沾上就戒不掉了,可能那时候他也没想到会有今天吧。 郑可心不想放手,可她也不能把许念念拉进这样的泥潭。乔源那个乌鸦嘴是不是总在ktv里唱,有一种爱叫做什么来着。 就当做是爱吧,她修修改改折腾了上百次,最终如所有人所愿,报考了那所她一点兴趣都没有的南方大学。 作者有话要说:再一抬眼整个下午就这样过去了,那天的夕阳格外灿烂,粉色和蓝色交织铺满了半片天,满溢的阳光撒满了一整个厨房,那样好的光景,郑可心始终记得。 ——我试着画过,但是手太残了,失败。 书上知世和小樱说「我也很喜欢樱你」,小樱回应「我也是」,而后知世又说「我的喜欢是和樱你的意思不同的喜欢。」——我也没看过原版,考证来源于百度。 第61章 人间惨案 交志愿那天许念念没来,据说是家里有事走不开,许爸爸前些天已经来过学校代为转交了。 私下里郑可心和她联繫过,得知许念念回家没几天,刚填完志愿就被高晴拐到了南方一个表亲家,说是要带她游山玩水,毕业旅游。 郑可心知道,高晴是不希望她们两个再见面了。 交完志愿大家一闹而散,郑可心独自一人在教室里坐了很久,直到温余过来锁门。 第143页 温余见她神色有异,也没催她离开,在教室后排找了个位置坐下来看着窗外发呆,看了好一会儿才发觉,这是曾经齐尧坐过的位子。 ktv里的荒唐事,好像只是眨眼前的昨天。 「那个。」温余晃了下神,随口问,「许念念怎么没来。」 他和郑可心当了三年的同学,最终的共同话题好像只有一个许念念。 郑可心言简意赅:「她家里有事。」 温余点了下头,而后反应过来自己刚刚的问话似乎有些不妥,连忙解释了一句:「我……我没什么别的意思,也不是介意你们两个在一起,你别多想,我就是……就是随口一问。」 郑可心友好的一笑,示意他也不用紧张。 得到了这个回应,温余像是松了口气般,半晌也跟着笑了,而后歪了下头,忽然说:「你们在一起很好。」 这段日子,郑可心被灌了一耳朵规劝,所有人都让她们放弃,让她们分开,忽然听到一句认同,一时间还以为是反话。 温余继续道:「我仔细想了,你对许念念和对其他人是不同的,许念念对你也是,其实很明显,只是我之前没发现。我能感觉到,你们在一起很开心,很幸福。」 郑可心有点反应不过来。 她从没想过,所谓绝境中伸出的那只手,居然来自温余,她没等他把话说完,勐地站起身冲出了教室。 说一千道一万,她还是捨不得许念念。 她煳涂、她混帐、她幼稚……可就让我再自私一回,最后一回。 然而老天却没站在她这边,她修改了志愿书,留在华安和南方的林大各占一半的可能,后来那十几天郑可心每天提心弔胆,每每被噩梦吓出一身汗又不死心的给心里那一点希望的小火苗扇风,然而最终还是收到了林大的录取通知书。 而后的大半个暑假,郑可心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的。 许念念那边很忙,一开始是游山玩水,后来又开始给亲戚家小孩子补课,再之后被高晴送进了绘画班学画画,说是多门手艺多条路。 听着真新鲜,孩子都这么大了,哪有家长会这个时候培养人的兴趣爱好的,她是想让许念念忙起来,忙到没有时间去理会郑可心。 然而许念念的消息还是一条一条发过来。 有时候是一朵奇奇怪怪的云,有时候是吐槽十四岁的初中生不会看手錶,有时候是说自己画画有进步,但是削铅笔实在是太折磨人了,画画用的铅笔还不能用转笔刀。 时不时也会说,我很想你。 煎熬或许不是削骨挫肉的刀子,而是摸不到放不下捨不得,一句软绵绵的我想你,就能让人心如刀绞。 然而她始终没回来,因为这样或那样的事情被困在了千里之外。 郑可心不想毁了她的暑假,凭藉着之前接外快练出来的手艺做了一张假的录取通知书,给许念念造就了短暂分别后她们依旧会在一起的假象。 而后一边劝自己放下一边守着许念念的消息过日子,有时候半夜睡着睡着会忽然惊醒,醒了就再也睡不着了,抓着手机翻来覆去的看。 七月走得比六月还快,姨妈那边总算和阎王讨了个人情,苏瑛玉回家时人累瘦了一圈,但比走的时候精神了很多。 这天中午一家人吃着饭,苏瑛玉忽然说:「等你上大学了,我跟你爸打算搬到老家去,开个早点铺做点买卖。」 郑可心从一碗糖拌西红柿里抬起头,顿时觉得自己听错了:「什么?」 「妈是想着现在还能动,多挣点钱。」苏瑛玉欲言又止的看了她一眼,「别人家闺女有的妈也不能亏了你不是,趁着年轻给你多攒点嫁妆……」 郑可心被最后半句话砍了一刀,急火攻心有点火了:「我都已经听了你们的话了你们还想怎样啊,我们分开了,不会再见了,能不能不要逼我了。」 「妈不是那个意思。」苏瑛玉见她急了,被吓了一跳,「这以后用钱的地方多着呢,你这上大学每年的生活费……」 「我自己挣!我申请奖学金!我每天只花五块钱喝粥吃大饼。」郑可心第二次打断她,火蹭蹭往上窜。 苏瑛玉就不说话了,桌上突然一静,衬得刚刚那两句回怼声音洪亮,简直震出了回声。 郑可心使劲喘了两口气,平復下来压着声音说:「我手里攒了一笔钱,学费不用家里出,以后生活费我也可以自己来,您别瞎琢磨了行吗。」 苏瑛玉嘆了口气,问她:「那以后呢,你实习租房是一笔帐,毕了业转正前手里也没什么钱,吃喝又是一笔帐,不说你,万一我和你爸有个什么病什么灾的……家里没钱可怎么行啊,这只出不进日子是过不下去的。」 郑可心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她大概明白苏瑛玉的担忧,她这段日子陪在医院,每天花钱如流水,是不可能不发愁的。 而后苏瑛玉如她所料的提起了医院里的事。 「你姨妈这生了病家里好歹有能力看病,跟她一个病房的一个女人,看着年纪也没有多大,手术就做了七八回,几个孩子成天因为医药费发愁,又骂人又动手的,护士天天过来拉架。」 郑可心想安慰又力不从心,没有底气的开口:「我……我过几年上了班就能挣钱了。」 苏瑛玉艰难的看了她一眼,像是在看非要吃糖的小孩子:「钱不是那么好挣的,你还小呢,你一个人干多少年才能养活咱这一家子?」 第144页 盛芸明药当饭吃,常年一笔稳定支出,只增不减,郑书培如今也成了医院里的常客,定期复查,家里水电费一个月多少钱,衣食用度一个月多少钱,之前郑书培做手术花了多少,她家把车卖了挣回来多少? 郑可心有关价格那点微薄知识仅限于学校食堂和菜市场水果店,她能不能扛起这个家?又用什么方式扛?她通通答不上来。 然而她是说什么都不愿意苏瑛玉去开什么早点店的,郑可心清楚的记得,楼下早点店的老闆娘积劳成疾,五十多岁就去世了,走的时候手里还拿着没洗的汤勺子。 可苏瑛玉当了几十年家庭妇女,没能力没人脉,就这么一点手艺,除了做饭,她还能做什么呢。 郑可心之前觉得无路可走,到今日干脆觉得喘不上气了。 苏瑛玉看到她表情松动,继续说:「开个店忙起来,也给你爸找点事做,人没事情做会憋死的呀。」 对了,还有一个郑书培。 郑可心心不在焉的吃完了饭,又把碗洗了,等苏瑛玉回了房间,烦躁的把客厅里的每块砖都踩了一遍,最终还是坐不住,干脆换上衣服出了门。 她在家里喘不上气,出了门又不知道该去哪,夏天人多的地方总是一股人肉味,人少的地方藿香正气的粉头子又不遗余力的掀着热浪。 肯德基一如想像人满为患,她端着盘子等了老半天才等来一个单人位,坐过去才发现旁边的居然是个熟人——乔源正一脸死人相的往嘴里灌可乐。 乔源做梦都没想过自己会被调剂去学化学,录取通知书上明晃晃的专业名称差点晃瞎他的眼,他在一头撞死和去復读间踌躇了大半个暑假,终究没能狠下心提前黑白化,只能心不甘情不愿的选择生不如死。 录取通知到手那天,他给自己灌了大半瓶二锅头,在群里发语音嚎了一整个晚上的奥特曼主题曲,翻来覆去就那么一句话,还是自己现编的。 ——「新的风暴已经出现,到底怎么继续向前。」 郑可心和安冀象徵性的安慰了两句,纷纷没有人性的关闭了消息提醒,留下宁致一个人救助酒疯少年。 学霸安慰人非常有水平,上来就分析成绩好的前提下转专业的可能性。 乔源一听成绩好这三个字就泄了气,他打出生就没因为成绩给爹妈长过脸,还算不错的数学都没几次出彩的机会,更何况是高考考得最烂的化学。 这他妈真是什么人间惨案。 老师天天说什么高考是人生的重大转折点,还真是,乔源就一头扎地底下去了。 郑可心过得半死不活的这段日子,乔源也活的不怎么像人。他们两个悲惨世界的主人公碰了个杯,乔源听了郑可心「离家出走」的理由,默哀似的嘆了口气。 「我想走艺考的时候,我爸不同意,我掰开了揉碎了告诉他我的兴趣不在语数英理化生,我想学摄影,想当导演,我爸也掰开了揉碎了告诉我,他不同意。」 把乔父拆成八瓣,从里往外看,哪瓣都不同意。 「我一开始也犟,跟他闹,后来也想明白了,我俩眼里的艺术生是不一样的,观点不同,压根就没法说通。」乔源一仰头,三口结束一杯可乐,把冰块咬的嘎嘣嘎嘣响,「他有他的看法,有他的见解,我也有,可我比他少了一样东西——我没钱。」 艺考是需要钱的。 少年人梦比天高,兜比脸白。 「兄弟,钱很重要。」乔源把薯条当饭吃,看样子是真饿了,「你妈说得对,家里没人挣钱是不行的,你就由他们去吧,等你毕了业挣钱养家,真不现实。」 郑可心一路暴走浸了一身汗,又被肯德基的冷风吹了个透心凉,现在也知道自己刚刚说的都是胡话了,乔源身在山外看得清楚,几句话说的明白。 萧绪之前给她讲过,大学是比高中轻松,但绝对不是混日子的地方,人从小学到现在,过五关斩六将,日子只会难度升级,没听说第二关的怪比第一关的怪好打的。 大学也有早课和晚自习,周末也会有辅修,学校越优秀越严格,随堂小考和周考月考也不是高中独有的玩意。 大学的确比高中自由,但绝不是完全自由。 所谓打工兼职,自己挣钱,有时间吗?有能力吗?美化过的电视剧工作地点也只是便利店,小时工一个小时十几块,能不能养活自己都难说,又怎么补贴家用。 人睡觉可以做梦,但醒了就不能说胡话了。 郑可心点了点头,把当下的情况琢磨了一遍,冷静的得出了结论:「那我不上了。」 「操……操……」乔源当场被薯条卡了嗓子,「操」了两声瞥见一旁有小孩,神色艰难的吸了口气,原地拔高了五厘米,「……嘈嘈大弦如急雨。」 好像哪里不对,郑可心指正:「是大弦嘈嘈如急雨。」 「嗯。」乔源胡乱一点头,而后急了,「这是重点吗!——你真的假的?!」 作者有话要说:有时候是一朵奇奇怪怪的云,有时候是吐槽十四岁的初中生不会看手錶,有时候是说自己画画有进步,但是削铅笔实在是太折磨人了,画画用的铅笔还不能用转笔刀。 ——高三暑假跑去学画画,最崩溃的就是削铅笔,我都不知道我是在削铅笔还是在削自己。 第145页 然而她是说什么都不愿意苏瑛玉去开什么早点店的,郑可心清楚的记得,楼下早点店的老闆娘积劳成疾,五十多岁就去世了,走的时候手里还拿着没洗的汤勺子。 ——开早餐店真的巨辛苦(观《早餐中国》有感) 乔源做梦都没想过自己会被调剂去学化学,录取通知书上明晃晃的专业名称差点晃瞎他的眼,他在一头撞死和去復读间踌躇了大半个暑假,终究没能狠下心提前黑白化,只能心不甘情不愿的选择生不如死。 ——是我我就选择提前黑白化了。打死都不去学化学刚刚看评论,有人说能不能加更,好的(我提前把明天的放出来,耶)。 大概十点多微博会有一小段「算是番外」吧,会有一点点剧透,介意的可以不看。 第62章 送别 当然是真的,郑可心说不上就不上,她家是不可能等她养活的,她也绝不可能扔下她家跑到千里之外的南方,万一家里有个什么事,她又没长翅膀,劫机都赶不回来。 她清楚的记得萧绪说过的话——「我奶奶身边没人,又急了,要是我们在,也不会看着她往火里跑。」 郑可心无法想像苏瑛玉有个三长两短,等她赶回来只能看见个尸体是什么感受,她只知道萧绪没有表面上那样云淡风轻,要不也不会再次见面暴瘦成一副骨头架子。 总而言之,开店挣钱,开。 但这个学,她不上。 她铁了心不撞南墙不回头了,但也没有瞎闹,而是搬出一丁点兴趣都没有的专业说事,逼着苏瑛玉妥协。 她去復读,来年报考附近的学校学自己感兴趣的专业,在乔源那能和一头撞死划等号的高四在郑可心这里并没那么凶神恶煞,反正没有许念念,上大学和高中也没有什么分别。 郑可心已经成年,手里又攒了一笔不小的存款,苏瑛玉说不动她也做不了她的主,无论同不同意都不重要了。 之后的事情就是联繫学校转学籍,好在她成绩不错,又是徐高出来的学生,老家附近的几所学校抢着发放通行证,而后她选择了一所寄宿制学校。 学校离她即将搬去的新家只有十几分钟的路程,过两个十字路口就到。 很久很久之后郑可心才知道,在她焦头烂额的说服苏瑛玉和找学校的那段日子,乔源有跑去求他爸把她送进徐高復读。 乔源打生下来就和他爸对着干,无论有理没理从没服过软,脖颈一直朝天仰着,被揍都只是嬉皮笑脸面上示弱,这还是头一次主动低头。 乔父好不容易盼到儿子上大学,以为麻烦事暂时能告一段落,结果又听了这一通无理要求,心累的说:「你当徐高是你爸我开的啊,我想塞人就塞人。」 乔源头一遭绝对不讲道理的无理取闹:「你试试看啊,不试试怎么知道自己不行。」 而后事实证明大家各有各的幼稚,谁也甭笑话谁,徐高招收的復读生都是来年七百分的苗子,留着登报纸的,郑可心的确不够格。 这件事郑可心本想瞒着宁致和安冀,后来如她所料的没拦住。 大一新生开学前要军训,八月份就要进学校,宁致走之前把郑可心噼头盖脸的骂了一顿,气的很想敲开郑可心脑袋看看里面装的啥。 不是因为她復读,而是因为她復读居然想瞒着她。 更气愤的是这事还不是郑可心坦白从宽的,而是自己从乔源那听来的。 乔源:「你别看我,我不说她揍我。」 宁致凉飕飕的:「怎么着,我们几个给您添麻烦了,打算跟我们一刀两断啊,我看你干脆把我拉黑得了,以后大路朝天各走一边,路上撞见都甭搭理我。」 宁致把朋友看的比自己都重,偏偏郑可心是个不愿给人添麻烦的闷葫芦,因此没少被她气的翻白眼。 郑可心知道面前的人刀子嘴豆腐心,只是话说的狠,笑着没说话。 宁致:「你笑什么笑,你良心被狗吃了。」 几个人在候车大厅聊了会儿天,一直待到开始检票,宁致火气来得快去的快,到底是心疼她,翻来覆去嘱咐了好些话。 谁都没和她提起许念念。 直到不得不走了,安冀终归是放心不下,才回头安慰她:「有我们在呢。」 郑可心心领神会,平静的开口:「没事,我早就知道我们两个会分开……」 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这几个朋友谁都没有当她面说过丧气话,可谁又不是揣着明白装煳涂呢。 送走了宁致她们,郑可心到售票处买了张站票,第二天一早坐车跑到了许念念家楼下,而后一路跟着,看她坐上车,看她被爸妈陪着进了火车站,又看她提着行李到了新学校,宿舍楼下支了一串小棚子,许念念填表登记,领着父母进了宿舍楼。 郑可心站在不远处看着她的背影,直到什么都看不见了。 她魂不守舍的在楼下呆站了一会儿,路过的学姐以为她是新生,上前询问要不要帮忙,郑可心缓慢的做出点反应,点过头,四处转了转,顶着一头毒辣的日头从南门走到北门,门口正对着一条小吃街,来往人群熙熙攘攘,街面上车水马龙。 所有人都带着一脸对新生活的好奇和嚮往,郑可心身上仿佛隔了层结界,融不进去,格外突兀。 回到家她给安冀发了一份「口供」,让她叮嘱大家别乱说话,许念念找她就说她去了南方的大学,以后就不再见了,对不起。 第146页 而后她又给高晴发了条信息,上交了提前准备好的官腔解释,大意是自己「想清楚了」、「放下了」,很快就等来了高晴的礼貌回復。 高晴表示,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都可以和她说。 做完这一切,郑可心终于走到了这条路的尽头。 她拔出手机卡掰断了扔进了垃圾桶,删掉了手机里仅有的几个联繫方式,而后往床上一躺,昏天黑地的睡过了去。 郑可心自己都说不好她到底睡了多少天,家里没人吵她,也听不到盛芸明的哭闹——不知道是她忽然懂事还是自己睡的太沉。 苏瑛玉时常进来往床头桌上放些吃食,郑可心饿醒了就吃一口,攒一点力气又浑浑噩噩的睡过去。 这一觉,她仿佛是把前世今生都走了一遭,而后再一睁眼,过往的爱恨欢喜都化成了梦境,旧年的时光好似大梦一场。 她迷迷煳煳的下了床,给自己泡了杯橘子茶,喝了两口才发现味道不对,搬出罐子一看,发现包装上印了一串韩文。 苏瑛玉觊着她的举动,跟在一旁解释:「你带回家那罐被你姥姥不小心打碎了,妈就去超市给你买了罐新的,不好喝吗?」 郑可心盯着水杯,看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摇头:「没什么。」 之前看书上的鸡汤说,生活就是——你说要有光,站在楼道里一跺脚,灯就亮了,人不会总处在黑暗里。 可郑可心这盏灯质量堪忧,怎么也修不好,如今终于彻底坏了。 两天之后,郑可心帮着苏瑛玉收拾好了行李,跟着全家一起,坐上了搬家的车。 作者有话要说:她迷迷煳煳的下了床,给自己泡了杯橘子茶,喝了两口才发现味道不对,搬出罐子一看,发现包装上印了一串韩文。 苏瑛玉觊着她的举动,跟在一旁解释:「你带回家那罐被你姥姥不小心打碎了,妈就去超市给你买了罐新的,不好喝吗?」 之前看书上的鸡汤说,生活就是——你说要有光,站在楼道里一跺脚,灯就亮了,人不会总处在黑暗里。 可郑可心这盏灯质量堪忧,怎么也修不好,如今终于彻底坏了。 ——解释一下为什么復读,其实这章的前两段已经解释了,因为害怕。 不喜欢的学校是一方面,早餐店是一方面,更多的是害怕,害怕家里有事,没办法及时赶回来,可心经歷了太多匆匆一面就是最后一面,不能不怕。 至于为什么怕却要报考那么远的大学——所有的事情堆积到一起,报考的时候她整个人是崩溃的状态,也就没能做到面面俱到。 (如果这种情况下还能面面俱到,可心就不是可心,而是宁致了。) (最难的也就是在这儿了,小甜文,大家别担心) 前几天回家作息有点乱,以后还是11点更,评论说的有道理,按时更会有期待感(审核啥时候过我不知道哈) 昨天的算加更啦,今日份祝大家吃好喝好。 第63章 又一年 前些年林城轰轰烈烈搞起新城建设,说是要把城区南移,一口气拆了十几个村子建楼,又划分了好些地块建造商区和公园。 然而林城格局安稳了几十年,不是那么好改建的,新上任的领导班子大刀阔斧轰轰烈烈忙活了两年多,留下一堆烂尾工程和几条半死不活的商业街,以及至今没有开门的,传说拥有xxl号游泳馆的运动中心。 林城年轻一辈都去了华安市里,老一辈不信精緻消费那一套,一看那些弯弯绕绕的英文品牌名字就头疼。 商场活不下去,影院上座率提不上来,各种管理不到位,拆迁分配的小区野草疯长……市政府来了好几拨人,想尽办法垂死挣扎,又是做活动又是写文章,到了这几年已经没什么动静了。 郑可心爷爷留下来的老宅子就在新城的边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又挨着一众小区,所以也没什么人租住。到如今已经荒废了,推门人都进不去,院子里的荒草就着两场雨,窜了足有半米高。 老房子前后各两套屋子,中间一个不大的小院连着,郑可心和苏瑛玉先把后面那套屋子收拾了,把郑书培和盛芸明安顿好,又挥着镰刀把院里的草除了,铺了一层水泥地。 这边常年没人来,门锁窗户都坏了,她们只好换锁买窗户,又把墙壁重新分刷了一遍,这才能住人。 郑爷爷年轻时是个书香世家的公子,在当年那个文化知识还没全面普及的年代,他的见解品味秒杀十里八乡,虽然后半段家道中落,仍旧是个风骨俱佳的老爷子,祖上留用的家居摆件保存妥当,放到如今仍是顶好儿的品相。 木材经年日久的形成了包浆,抹掉表面那层灰,露出自身温润的光泽,好看是好看的,只是家里摆了一圈贵妃榻太师椅,总让人觉得自己生活在博物馆里,脑袋上不罩个带顶灯的玻璃罩子都觉得融不进去。 盛芸明哭闹过好一阵,觉得没有住到亲家家里的规矩,清醒时抹不开面子,煳涂时又疑心自己的「房」被苏瑛玉卖了去……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吊嗓子,不过现在也由不得她了。 学校那边不急着上学,等家里收拾的差不多,郑可心开始帮着苏瑛玉忙早餐店的事情。 店面租金是不用愁的,因为目标消费人群是附近几个施工单位的工人,也不用太过操心餐具和装修。 第147页 郑可心根据能够使用的面积和客流量,自己到附近的建材市场扛了相应的桌椅板凳回来,又把前面那套屋子规划了一番,简单化分成点单区、取餐区和收纳区三块,点单区后面用剩下的水泥堆了个简单的斜坡,方便郑书培行动。 之后的事情就是一些相关证件的办理,苏瑛玉手工活做的精细,但遇到这种书面内容立马一脸煳涂,平时去银行取钱都紧张,看见屏幕上的字手就抖,仿佛拿的不是自己的银行卡。 现如今更是如此,她听一句漏半句,去哪里做什么全靠郑可心指挥,陪着办理证件这几天,郑可心最少一件事要嘱咐三四遍,初步理解了老师们死活教不会熊孩子时巴不得抹脖子的感受,累的天天九点上床,闭上眼就能睡着。 然而让郑可心没想过的是,经营一家早点店居然这么艰难。 店里卖粉丝丸子汤和水煎包,苏瑛玉手艺好,用料也实在,老百姓的嘴是很毒的,一尝就知道店家有没有煳弄人,小店不需要那些弯弯绕绕的宣传技巧,味道对了人气自然就有了。 加上附近的早餐店都开在近旁的小区里,距离远价格高,没多长日子附近几个施工单位就把苏瑛玉这儿当成了食堂,生意出乎想像的红火。 生意不用担心,工人们态度也都很好,能自己上手就不劳动苏瑛玉,不雇小工也完全忙得过来。 然而依旧艰难,因为开早点店是真的太累了。 工人们上班早,苏瑛玉三点就要起床熬汤剁馅揉面,稍微晚一点就跟不上卖。 厨房里干活烟燻火燎的难免碰到火碰到油,她手上新上盖旧伤,总也等不及上药,全靠自愈。 八九月天还热着,前面这层房没有空调,她身上衣服一件一件的换,又一件一件的湿,一两个月熬过去人瘦了一大圈,因为长时间被烟燻着总显得灰头土脸的,晚上把头髮解开,白头髮多了一倍。 郑可心看的心惊肉跳,她怕她妈累着,怕她妈哪天跟她家楼下那位阿姨一样,躺在桌子上晒晒太阳,人就起不来了。 然而郑可心看得出,苏瑛玉这段日子心情格外好,干劲也足,郑书培也渐渐不抽菸了,一早起来帮忙收钱,下午又忙着算帐,实在也是没工夫。 女儿女婿忙着干活,盛芸明找不到人闹,又不好在外人面前「扬家丑」,整日憋闷着没事做,被苏瑛玉塞了一袋子豆芽,天天在小院里帮忙剥择菜。 ——苏瑛玉谢谢大家捧场,念着工人们干活辛苦,总是变着样儿的给大家做免费小菜。今天是辣白菜明天是炸黄豆,她还在院子里种了一排小香葱,惦着过段日子收成了让大家蘸酱吃。 她时常说:「谁人这日子都不容易,能帮一把帮一把。」 郑可心学校八点半下晚自习,她九点到家,帮着苏瑛玉干活干到晚睡,第二天一早五点爬起来「上菜」、收拾桌椅,等一切准备就绪,店门开了再去上学。 她在学校没什么朋友,高三生闷头学习难有结交闲聊的欲望,好在她也没有什么需要倾诉的事情,宁致和安冀一周一个电话,足够她把话说干净了。 成绩上也不用担心,徐高的凤脖子秒杀一众鸡头,郑可心空降新班级,斩获第一,凭本事让老师原谅了她课上偶尔犯困的症状。 令她没想到的是,她居然在这里遇见了齐尧。 齐尧离开徐中后来到这边上高二,他基础差的离谱,之前还能有学上全是看在他爸的面子上,然而钱权是砸不开大学的门的,他想要学出个门路先要还完之前欠的债。 总之宁致料事如神,基本都猜中了别人都去上课间操了,他们两个拿着扫把在楼道里碰见,倚着栏杆聊了几句。 齐尧满脸自知之明的笑,人沉稳了很多,绕着学生聊天的必经话题吐槽自己:「我英语差的太离谱,不放在心上的时候没觉得有什么,来了才发现自己连二十六个字母都没记全,气的老师天天点我去办公室——对了,我们班英语老师也姓王。」 郑可心愣了愣,她如今最听不得的就是英语,就像她再也吃不下去面包片和荷包蛋一样,全是不敢回看,全是触景生情。 而后才后知后觉的明白齐尧说了句多么匪夷所思的话,瞪大眼睛扭过头,一下活泼了些:「啊?」 二十六个字母?你认真的? 「多亏投胎投的好,不然早没学上了,之前我转学,好多人都说我去国外了吧……」齐尧坦然的笑了笑,「大家想多了。」 现在和他们两个提起徐高的这些那些,听起来就像上辈子的事情。 转眼就过了半年,这一年初春来了个假和尚,这年头遇见和尚化缘感觉和看见有人用大哥大差不多。 郑可心记得自己上一次看见和尚还是十多年前,过年时他们跟着拜年的人进门出售「平安符」,小小一张金色的卡片,印着佛像和吉利话,二十一张,童叟无欺,公然抢钱。 这些年过去了,时代在进步,假和尚也与时俱进修炼了一番,嘴皮子一动从劝说变成了索要,细细一看,发现他手里化缘的物件居然是个菸灰缸。 苏瑛玉心善,管了这位的霸王餐,对方立刻顺坡下驴:「阿弥陀佛,施主博施济众、菩萨心肠,贫道所食不多,二笼包子即可。」 有一必有二,假和尚得了一回好处,之后厚着脸成了常客,好在他并不挑客人多的时候捣乱,每次都等店要打烊才出现,吃喝都不挑,话也说的好听,苏瑛玉乐善好施对他一直很客气。 第148页 老人家都信这些,盛芸明迷迷煳煳的,把他当大仙供着。 假和尚混迹多年七窍玲珑,见什么人说什么话,得了苏瑛玉的照顾尽心尽责的给盛芸明答疑解惑指点迷津,同时夹带私货把她忽悠了一番,竟把盛芸明的疯病给治住了。 盛芸明喜笑颜开,老和尚又讨巧的给她算了一卦:「老太太福寿绵长,东海南山都罩不住,能活到九十九。」 郑可心听见淡淡的笑了下,被他看见喊来问:「小施主俊俏,是个遇贵人的福气命数,以后会有个好人家——小施主,能否再给添点咸菜?」 作者有话要说:苏瑛玉手工活做的精细,但遇到这种书面内容立马一脸煳涂,平时去银行取钱都紧张,看见屏幕上的字手就抖,仿佛拿的不是自己的银行卡。 ——我妈本人。 店里卖粉丝丸子汤和水煎包,苏瑛玉手艺好,用料也实在,老百姓的嘴是很毒的,一尝就知道店家有没有煳弄人,小店不需要那些弯弯绕绕的宣传技巧,味道对了人气自然就有了。 (预告,第七十章会很快乐) ——所以上学路上那家丸子汤店能从我上小学开到现在。 第64章 我们仨 而后没过几天,能活到九十九的盛芸明再一次白髮人送黑髮人,郑可心的姨妈没活到六十岁,熬过死气沉沉的冬天最终没能熬过生意盎然的春天。 姨妈留话说落叶归根,于是子女把骨灰罈子带了回来,苏瑛玉之前匆匆跑去医院,见到的终究是最后一面。 这年四月依旧有风,用来压窗帘的字典照旧会被掀翻到地上,新学校的教室外对着几棵海棠树,远远望去,像是看到了徐高的窗口。 世上的教室黑板桌椅或许都相近,只是换了一拨人就换了新的故事。 这里海棠开得很好,只是没有玉兰。 相比徐高的教学氛围,这边的课上环境有点像是过家家,不怪郑可心这样想,在徐高老师基本都是跳着讲题,讲到的也不会啰嗦简便算法,直接从易错点往外延伸。 这里的老师则会不厌其烦的问:「——都会了吗?会了是吧,行,那我换个数你们再算一遍,就按我刚教的步骤。」 实在是有点神奇,然而大家该做错还是做错,之后趁老师不注意抓郑可心的得数抄。 郑可心能看得出,这间教室里埋头苦干的很多人,都是在辛辛苦苦做着自欺欺人的无用功,着急和害怕是真的,学不进去和演戏也是真的。 但无论是她,还是心照不宣的老师们,都不能戳破任何人紧绷的面皮,在能力已经无力回天的当下,成绩只能依託于负隅顽抗的自尊,人还在挣扎,才有依託运气转圜的可能。 高三生取消了课间操,利用这段时间考察语文背诵内容,有天印刷室出了问题卷子一直没来,来看自习的语文老师随口翻开书给大家念了一段。 是杨绛的《我们仨》。 语文老师念:「一九九七年早春,阿瑗去世。一九九八年岁末,钟书去世。我们仨人就此失散了。就这么轻易地失散了。『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现在,只剩下了我一人。」 郑可心从习题册里抬起头,周遭看了一圈,大家都低着头在做作业,她独自听老师念完书,侧过脸看向窗外,天上没有彩云,五月初林城一夜入夏,从二十六度升上三十四度,空中唯一一块云遮挡着太阳,从地面望去是黑白金三色。 阳光并不灼人,五月的人间也不比四月天逊色。 同桌抱着卷子从办公室回来,侧头问郑可心:「刚老师说什么。」 郑可心稀里煳涂的答:「多情自古伤离别,此去经年,良辰好景虚设,无人说。」 同桌:「啊?《雨霖铃》了?默写完了」 「没有,老师只是读了一段闲书。」郑可心摇摇头,换来同桌一个莫名其妙的眼神。 很快就是这年高考,郑可心分到了之前的考点,最后一门结束的时候在锦鲤池旁许愿的人换成了一个男生,男生倒是没说什么香火,而是投其所好的念叨着——「大仙保佑,鱼食管够。」 郑可心默默听了一会儿,忽然察觉自己在等什么,连忙僵硬的转身离开。 这一年,她很少会想起许念念,因为忙,因为累。也或许是因为不敢留有时间去想,所以逼着自己忙,逼着自己累。 如今又一年过去,她回头细数那复制粘贴的三百多个日夜,发现自己似乎什么都不记得。 好像今年六月是假,去年六月才是真,她推开出租屋的门,就能闻见满屋子牛肉面的香气,而后碰杯喝一口橘子茶,抱着身边的女孩子窝在沙发里,偷一个懒散的下午。 可惜时间是回不去的,那房子也早有了新的主人。 忙完高考郑可心一刻不停的操持起家里的事情——郑可心姨妈念着小妹苏瑛玉不容易,去世前给她留下一笔遗产。 恰巧今年林城新官上任,停滞了好几年的新城建设又热闹起来,原本处在边缘线上的老房子在这次二轮建设规划里被划分为了拆迁区,苏瑛玉的早点店以戏剧化的形式收了场。 高考后没多久一家人拿着搬家补助再次搬家,新家位于一轮建设的小区,离老房子只隔了一条外环路,苏瑛玉之前事业「小有所成」,到了小区又租了一户底商,只是这次她没再做早饭,而是开了个小超市。 第149页 小超市还在装修,高考成绩就和七月一起晃到了人跟前,郑可心成绩稳定,稍稍比去年好一些,虽然没能成为宁致安冀那种横着走的学霸,但也能随意选择百分之七八十的学校。 苏瑛玉几次三番想发表一些自己的看法,最终又全都憋回去了,她不能再次开口把郑可心劝到千里之外,即便说了,郑可心也绝不会听她的,至于专业和学校的选择,她也帮不上忙。 郑书培找她聊过,介绍了一些叔叔阿姨帮她筹谋个好点的专业,郑可心一直觉得这种把人生选择交到陌生人手里的行为很扯淡,但也都听了。 有的让她当老师,有的让她当医生,她全都没往心里去,到最后郑书培都看出了她的应付,也就不再管了。 孩子自己有想要走的路,父母硬要插手,是想要过一过年轻人的人生吗。 这一次,郑书培闭上了眼让她自己选。 选择权再次回到了郑可心手里,然而这一次和上一次一样难熬。 上一次她腹背受敌、无可奈何、虽然紧紧攥着不愿松手,甚至被自私的私心驱使,动了把许念念拉入她家这个泥潭的心思,但最终也只能各退一步,听天由命,而后造就了如今的境况。 而这一次…… 她只是单纯的想念许念念。 她换了手机号,清除了社交软体,也没从宁致安冀那里打听过任何消息,没有消息的牵挂才最折磨,现如今所有能够让她忙碌的事情集体搁浅,她终于无处逃避,只觉得日夜想念。 然而这次站在这份想念背面的,不再是高晴、也不再是苏瑛玉和盛芸明,而是单方面被她从生命里抹除,到最终也没能得到一句像样的告别和解释的,最最不会原谅她的人。 谁能接受这样过分的瞒骗呢。 她自己都觉得,自己卑劣可耻,不配再出现在她面前。 作者有话要说:语文老师念:「一九九七年早春,阿瑗去世。一九九八年岁末,钟书去世。我们仨人就此失散了。就这么轻易地失散了。『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现在,只剩下了我一人。」 而这一次…… 她只是单纯的想念许念念。 (加更) 第65章 八仙挣钱 郑可心踌躇了很久,最终仍旧决定让老天爷来决定,老天爷心情好她就和许念念一个学校,心情不好也都在一个城市,不会离太远。 她自己也说不清这种里外结果都差不多的赌局到底有什么意义。 而后在报志愿那天,在楼道里撞见了齐尧。 齐尧成绩非常勉强的到了二本,不出所料的没有发生任何逆天改命的传奇故事,他也知道自己不是学习那块料,半路出家能有这样的结果,已经是时运眷顾了。 齐尧心态平和,没觉得失望,没了高考的重压人反倒轻快了不少。 于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的直戳郑可心脆弱的靶心:「你和许念念还有联繫吗?」 郑可心:「……」 齐尧见她不说话,以为她是作为朋友认为自己还有什么不该有的念头,摆摆手解释:「你误会了,我就是想起来你俩之前关系很好,做什么都在一起,就随口问问。」 郑可心忽然想起,当初还是因为齐尧,她才开始陪许念念一起回家的,想来也是很有……渊源。 她神色一松,齐尧跟着松口气又开□□了一箭:「你俩关系不好吗?我记得你们之前放学总是一起走的。」 「我们……关系很好。」郑可心很温柔的浮起一点笑,而后侧过头。 想来少年人心思藏不住,热情直率,可到底没有人会像齐尧……或者说像之前的齐尧一样心里喜欢就全盘宣之于口,绝不试探和退缩。他的确烦人,可从某些角度上看也的确难得。 郑可心有点好奇的问:「为什么你喜欢一个人……」 她开口有点急,还没来得及想出一个完整的问题,上半句话断在这没能接下去,齐尧瞭然的替她问:「为什么我喜欢一个人就会告白,就会死缠烂打是吧。」 当初挨了生物老师一顿骂跑去门口罚站的缺心眼,如今晚来一步学会了察言观色。 齐尧自问自答,有点自嘲的笑了下:「就是觉得喜欢就应该在一起,也是……没考虑对方的感受。」 郑可心沉默的盯着操场上的旗杆看了一会儿,而后认真的点点头:「你说得对。」 齐尧「啊」了一声,他就是针对自己混蛋且中二的「恋爱过往」吐了句槽,他说对了个啥?然而还没等他提问,郑可心已经转身去了办公室。 像去年一样,旧事重演。 郑可心忽然想明白一件事——去他大爷的老天爷,这些年她家糟心事一大堆,老天爷那个二五愣子就没睁眼看看过。志愿她都知道不必让陌生人指手画脚,为什么在这样重要的转折点上,她要上交自己后半截的人生。 听天由命?选择权明明握在她手里,她凭什么要拱手让人。 她体内少年人中二的特质蛰伏了一整个青春期,终于赶在最后关头冒了个脑袋。 志愿表上终于只剩下一所学校。 大学开学那天没人送郑可心去学校,郑书培行动不便,苏瑛玉又忙着操持刚开始经营的小超市——店里雇了两个小工负责进货摆货,苏瑛玉和郑书培坐在店里管管帐,相比之前轻松了很多。 第150页 至于宁致、安冀和乔源这个暑假则压根没回来。 乔源当初半死不活的上了大学,从录取通知书下发一直颓废到上半年期中考试,上课听天书下课仰望天空,试图肉眼穿透这些年愈发严重的雾霾欣赏银河,作业考试统统一塌煳涂,他的确发自内心的搞不定化学。 而后宁致花掉了自己全部的积蓄给他买了一台价格不菲的相机,美名其曰是给他的大学礼物,完美的踩在了乔源和自尊连在一起的雷区上。 面对此情此景乔源真是脸上笑嘻嘻嘴上也笑嘻嘻,而后背地里气的差点背过气去。 乔源越想越气越气越想,觉得不干出点什么事挽救形象自己能把自己憋折寿,而后他果断扔下了课上那一堆和自己未来人生八竿子打不着的东西,跑去图书馆借了一堆关于摄影的书,不能逃的课就埋头看书,能逃的课就跑去摄影系蹭课。 短短一个月,他昼夜不分的遨游在知识的海洋,光速学完了一堆理论知识和相关软体的基础操作,攒了好几个文件夹不大成熟的个人作品。而后又逼着自己熬了一个月的大学死亡期末,确保不挂科后申请了寒假留校,跑去附近风头比较火的照相馆当了两个月实习生。 实习生被人拆成八瓣用,累是累,但也能学到不少东西。加上乔源脑子灵学得快,人也讨喜,业务能力直线上升,三个月过去拍摄和修图能力上涨了一截。 新学期一开学,他再次果断辞了照相馆的工作,因为照相馆已经没什么能教他的了。 他拿着自己挣来的钱报了网上一个摄影师的课,一边学习一边琢磨自己的风格,同时不断往摄影系跑,搞得摄影系老师一开始还以为他是本专业的学生。 这时候刚巧碰到一个富二代学长自主创业卖化妆品,需要拍摄一套产品图,乔源之前虽然忙得人不人鬼不鬼,但该打的人脉也都没落下,依靠学校食堂两碗关东煮就和学长达成了合作关系。 然后近水楼台的和摄影系老师申请了学校的摄影棚。 乔源对上文理科科科稀烂,但在摄影上他的确有天赋,有天赋又肯努力钻研,加上寒假里成片数量堆出来的经验,拍出来的照片秒杀半个摄影系的学生。 他修图拼命出图神速,完美切合了甲方爸爸心中能力和耐心比翼齐飞,说要五彩斑斓的黑绝不给你奼紫嫣红的白,并且不会背后问候人祖宗十八代的完美乙方形象。 富二代学长收了图,立刻和乔源达成了长期合作关系——如果公司不倒闭的话。 有了一份单子自然就会有第n份单子,乔源小算盘打的精妙,赶在毕业季之前砸进去这几个月的收入买了一堆拍照用的服装道具,还买了一架无人机。 他捨得花钱,衣服无论款式还是面料都吊打学校附近那几个小工作室,且懂得薄利多销的道理,知道大四学生忙着实习租房预算有限,所以价格压得很低。 加上他宿舍照每人附赠一张精修一张证件,班级照附赠一段航拍毕业视频的优秀策略,一下子垄断了大半个学校的毕业照业务。 周边两所学校也有不少客户发出邀请,乔源来者不拒,顶着三十多度的天气扛着死沉死沉的机器整个大学城乱窜,好些日子忙得一天只吃一顿饭。 等到毕业季结束,乔源已经成了个名副其实的小财主,现如今他经验能力和启动资金都有了,马不停蹄的在学校附近租房开了个工作室,暑假这段时间一直在设计装修。 谁能想到去年这个时候他还在肯德基嚼冰块呢,安冀结合时事,给宁致起了个外号叫「驯源高手」。 至于宁致,宁致被那台相机搞得几乎破产,除了手里那点生活费勉强维持吃喝,只剩下个位数的银行卡跌到出生以来最低,这种境况迅速激发了她财迷的本质。 然而她不满足于高中时那种接外快挣零用钱的小打小闹,觉得牙缝里的肉都不能叫肉。 被「嫌弃」的萧绪如今正一门心思的钻研自家的生意,这些年旅游住民宿的观念兴起,她妈和舅妈合伙打理起自家民宿,不知道听谁说公众号「带货」能力强,非要萧绪给家里民宿做一个公众号出来。 萧绪来宁致学校附近办点事,闲聊了这一通让人头疼的事情,宁致正往嘴里塞年糕条呢,听到这话突然从一桌子韩国菜里嗅到了人民币的味道,当即就把萧绪扔下窜回了学校。 挣钱的门路自然不是帮萧绪运营她家民宿。 她认同萧绪口中民宿风很大的现状,同时认识到了这两年移动网际网路快速发展,公众号的确是个成本低工作时间灵活的赚钱门路,同时她又想起了舍友高三毕业打工换宿的事情。 宁致琢磨了一阵子,查了一堆相关资料,觉得做一个大学生换宿旅行的帐号或许可行。 宁致有个徐高毕业的学姐,之前老乡会上认识的,该学姐人脉广泛工作能力强,此刻正在做学校的大学生创业创新项目。 两个人一拍即合,一个星期搞定了公众号的头像设计和图文排版,宁致又把自己的想法讲给了萧绪,萧绪家民宿刚好需要义工,就让宁致拿她家民宿试水,写了第一篇打工换宿的文章。 宁致自己的小目标当然是就此走上数钱数到手软的日子,当然她清楚失败为兵家常事,好在大学生的时间不算太贵重,亏损了也不用太伤心。 第151页 公众号运营果真没有那么顺利,她们坚持了大半年,依靠寒假大力宣传了一波,来年春天才渐渐步入正轨。 走上正轨后慢慢有了些收入,但不算多,直到临近暑假打工换宿忽然成了热门话题点击量才开始暴涨。宁致急忙钻模了一段时间,把公众号做成了能按照地点和时间查找的类似网页的模式,草台班子顿时显得正规多了。 学姐野心比她大,觉得这条路挣钱又慢又少还麻烦,扔下宁致不和她玩了。宁致和乔源一个脾气,被人说不行偏要搞出点名堂,于是拉着安冀下了水。 本来她俩忙公众号暑假是能回家的,但是那位神通广大的学姐又风驰电掣的加入了一个朋友的项目,把目光从大学生打工换宿转向了大学生交友旅行。 该项目之前成功策划了夜跑、鬼屋探险、游乐园春游等一系列能引发朋友圈刷屏的活动,凭藉吸引人的内容和低廉的价格成功吸引了一众学生粉。 对此宁致感触颇深,当初游乐园活动刚好赶上他们班月考结束,第二天他们班的人坐满了一整辆客车。到了游乐园坐旋转木马,无论往那边看,都是熟悉的面孔,让人有一种自己在教室里骑马的错觉。 学姐这边给了工作的机会,宁致这种财迷自然不会放过,安冀觉得多些经验也没什么坏处,也跟着留下了。 暑假里公司聚餐,二三十个人每回都能把菜单从头到尾点一遍,宁致又一次吃着年糕条想出一个点子——既然都把店里的东西点一遍了,为什么不干脆做个吃喝测评? 这么得天独厚的机会,还是公司买单,谁浪费了谁脑残。 这时候暑假过半,打工换宿的热浪已经拍完了,公众号的工作也已经趋于平稳,宁致干脆甩手扔给了安冀,转头钻了当地公众号的空子,做了一个针对本市吃喝玩乐的探店测评公众号。 当地的买卖比天南海北的民宿内容要好做很多。新公众号攒了些人气后就有店家找上门了,宁致带着乔源先去审查,确定质量过关才会接单。 之后乔源负责图片宁致负责文字,再根据店家的情况设置一些超低价位的套餐或是霸王免单券作为公众号用户的福利。 没人会和钱过不去,美食这个题材又自带吸引力,短短两个月公众号用户量飞升,这段日子宁致正在围着大学开学季这个一听就人傻钱多的时间搞活动,打算再定一个小目标。 郑可心简单从电话里知道了这些八仙过海的事情,同时也知道他们忙,她自己有手有脚的也没想让人来接,结果刚出火车站就看见他们仨戳在人少的马路牙子上。 一人一个墨镜,乔源手里还举着张大字牌,黄底黑字,上面写着别出心裁的写着郑可心的学号。 郑可心一脸牙疼的走过去说:「你们仨好像人贩子。」 乔源惊唿:「是吗?!」 而后他把手一转,露出牌子背面更亮眼的口号:「只要九九八,发家致富带回家!」 郑可心:「现在像诈骗的了。」 这三位如今一个比一个有钱,跑来接郑可心自然不会直接把她送回学校,郑可心知道这他们都能安排好,什么也没问,上了车就缩在后排睡了过去。 窗外的树影飞快从她眼皮上略过,似乎比去年更茂盛了些。 宁致和安冀在一旁小声讨论着学校的事情,前排乔源一直在给司机师傅指路,司机师傅说话带口音,听两个人对话特别有意思。 司机:「前面华乔城拐么?」 乔源:「啥?什么花椒?」 郑可心吃着火锅听他们讲了「论一台相机如何实现双赢」的故事,吃饱喝足后又被带着去了超市,听从几位学长学姐过来人的意见置办了一堆住宿要用的物资,宁致本想陪她把宿舍收拾好了再走,结果乔源工作室那边有事要回去一趟,这才不得不离开。 宿舍里满地的灰,安冀留下和郑可心一起把房间里外打扫了一遍,这才把门口那一堆行李推进去。 行李看着不多,但收拾起来也要费些功夫,等套好床单被套,天都已经见黑了。 门口有学生会的人在发放矿泉水,郑可心领了两瓶转手塞给安冀,问她:「宁致乔源他们,现在怎么样?」 安冀拧开灌下一口,意味深长的敲着瓶子:「如你所见,新的一天,新的狗粮。」 中午那顿火锅吃得太饱,天气热着大家食欲不振,这会儿已经到了晚饭的点两个人也不饿,便到楼下的生活操场像是高中时那样吹着风散了会儿步。 刚开学,学校里人还不算多,但操场上已经有了为人类柠檬事业做贡献的小情侣,郑可心坐在一旁的看台上听安冀给她讲之前同学的现状。 她这一年与世隔离,和之前的人都断了联繫,好几次听安冀提到一个名字,要反应半天才能想起来。 安冀把张三李四的机遇讲完了,就着降下来的温度转头问她:「你怎么会报考这里呢。」 这里有谁,你不知道吗。 郑可心没说话,她也的确答不上来这个为什么,是齐尧说的什么话刺激到她了吗,她已经想不起来那句重要的话了。 非要一个解释的话,大概是鬼迷心窍、不由自主、心之所向、见南墙撞南墙,还不肯放过自己吧。 「后来许念念找过我,上大学之后,她联繫不上你只好来找我们。我们和她说你已经不在华安了,也转告了你的道歉。」 第152页 刚讲起甲乙丙丁的故事,郑可心有一茬没一茬的听着,神色始终很淡,直到此刻听到这句话才有了些反应,像是总算找到一本入眼的书,急切的追着催更。 「然后呢。」她捏着手指,轻轻的问。 作者有话要说:这时候刚巧碰到一个富二代学长自主创业卖化妆品,需要拍摄一套产品图,乔源之前虽然忙得人不人鬼不鬼,但该打的人脉也都没落下,依靠学校食堂两碗关东煮就和学长达成了合作关系。 ——关东煮太好吃了。 他修图拼命出图神速,完美切合了甲方爸爸心中能力和耐心比翼齐飞,说要五彩斑斓的黑绝不给你奼紫嫣红的白,并且不会背后问候人祖宗十八代的完美乙方形象。 加上他宿舍照每人附赠一张精修一张证件,班级照附赠一段航拍毕业视频的优秀策略,一下子垄断了大半个学校的毕业照业务。 ——挣钱一把好手,宁致,驯源高手。 对此宁致感触颇深,当初游乐园活动刚好赶上他们班月考结束,第二天他们班的人坐满了一整辆客车。到了游乐园坐旋转木马,无论往那边看,都是熟悉的面孔,让人有一种自己在教室里骑马的错觉。 ——当初我们班考完试,全部去蹦床,大概就是这个感觉。 我可太想和宁致这种财神当朋友了,我的姐妹们怎么还没有暴富!养我! 刚讲起甲乙丙丁的故事,郑可心有一茬没一茬的听着,神色始终很淡,直到此刻听到这句话才有了些反应,像是总算找到一本入眼的书,急切的追着催更。 (再加更) (今日份愿望,希望有一天,收藏过400,我太喜欢4了。) 第66章 一月 时间往回倒推一年。 去年的这个时候许念念吃过晚饭送走爸妈,一个人跑到操场上散步,坐在如今郑可心坐着的位置拨通了电话,想要和她吐槽新发的军训服,然而电话那头却一直没有人接。 或许是在洗澡?她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然而她没想到的是,郑可心就这样再也联繫不上了。 他们这届军训要求严,不许带手机,许念念挤时间找人,发简讯打电话,所有信息统统石沉大海。她也尝试过联繫宁致和安冀,然而对方的军训更加严格,军训快结束时她才收到安冀的回信。 电话那头的人告诉她,郑可心去了南方的一所大学,之前给她看的录取通知是假的,她自己p的。郑可心说对不起,以后就不联繫了。 安冀的话说得很清楚,每个字都很清楚,许念念却感觉自己像是听了句难以理解的英语听力,转头看向试卷寻求帮助,题干和选项却同样玄幻。 她学校开学早,开学那天她到了学校门口还在给郑可心发信息,郑可心回復的内容是「开学见」——这是她的最后一句话。 她们说好了开学见的,说好了的。 怎么就……以后就不联繫了。 什么叫以后就不联繫了? 许念念恍惚的挂断了手机,而后不死心的继续给郑可心打电话,发信息,她大一上半年课程多,周末也有选修,一直到这年国庆才有时间跑回林城。 可等她回来才发现郑可心一家已经搬走了,邻居和她说连床都带走了,应该是不回来了。 许念念只好坐车回家,回家路上她把那句看了一个多月的话又翻来覆去的看了一路,从左到右从右到左,试图从这三个简单的汉字里看出隐藏的密码。 然而无果。 她终于死心的告诉自己,郑可心单方面松开了手。 「一开始她找过我和宁致很多次,问我们能不能联繫上你。」安冀说,「后来元旦的时候,她去了一趟南方,应该是去了你的学校,再后来我们就没有联繫了。宁致打听过,说她成绩很好,宿舍关系也不错。」 郑可心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才点了下头:「那就好。」 天色不早了,郑可心把安冀送到校门口的公交站,上车前安冀问了最后一个问题:「当初为什么,没有当面说清楚呢。」 为什么没有好聚好散,没有庄重的道别,而是选择了欺瞒,选择了经由他人的嘴给两个人的故事画句号的,这种最为自私和不负责的方式。 公交车来来往往,走走停停,这城市一如既往地热闹,郑可心静默的站在一旁,她去年觉得自己融不进去,今年,好像也没多大长进。 因为不想让她那个暑假过得不开心。 因为觉得对不起,自己不该让她成为异类。 因为这样做,所有的过错就都在自己身上,恨意直截了当,相比无可奈何的执念更能让人放下。 她若是能放下,以后快快乐乐的生活最好。若是不能放下,一辈子恨着自己也好,这样她也就不会走上「歪路」,不会被贴标籤、戳嵴樑、遭白眼。 不会被人问——我骂你是同性恋了? 郑可心到底也没有回答安冀问题,只是说:「是我不对。」 不是家庭问题,也无关世俗、未来、各种让人无能为力的现实……只是我的不对。 「那你这次回来……」安冀说,「算了……其实当初我们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就想过不会很顺利,不过顺不顺利都有我们呢……就算你想重新把人追回来,我们也都站在你这边。」 第153页 重新把人追回来? 短短一年,宁致乔源安冀已经全然不是高中时的样子了,曾经一起拍毕业照的同班,也有一半都模煳了姓名。 三百多天走过,已经足够一个人放下过去短暂的记忆去拥有崭新的生活,既然如此,自己为什么要去打扰对方现如今的安稳。 就像两年前那个夏天一样,或许她就不该搬出家,这样她们两个桥归桥路归路,平行着往前走,也就永远不会有交集。 过去已经走错过一次了,之后就不要重蹈覆辙了。 郑可心心里早就有了答案,她从来没有妄想过再次踏足许念念的世界,她只是捨不得,只是想要离得近一点,远远看一眼,望梅止渴求一些慰藉,这样就可以了。 然而她终归没有见到想要见到的人。 这一年里,乔源开起了工作室,从被他爸妈控制经济命脉的倒霉孩子变成了小老闆。 宁致紧跟时代潮流做起了自媒体,凭藉工作优势游山玩水吃喝玩乐。 安冀照常品尝狗粮,间隙抽时间做志愿者照顾自闭症小朋友,最近计划去做临终关怀。 班里热衷减肥的女生做微商卖代餐,曾经麻杆一样的男生把自己炼成了小小号施瓦辛格,甚至有个小学同学去年都订了婚,说是两年内就完婚要孩子…… 大家都有自己的路要走,各自的境遇只一年就天差地别。 许念念也不例外。 军训进行到一半郑可心被老师安排去查宿舍,刚好是许念念宿舍所在的楼群,她这才知道许念念她们整个学院都从学校南区换到了北区,她经常绕远路经过的这栋楼,早就没了想见的人。 再之后她报了和本专业半毛钱关系都没有的选修,从南区跑到北区最北端的教学楼上课,根据每间教室门口的记录总结出了许念念班的课表,算好时间躲在视线死角盯着教室的进出,狗仔似的蹲了小半个月,把他们班女生的发色都摸透了。 后来宁致帮忙调查才得知,许念念作为这一年的交换生,已经去了日本。 她有选择放手的权利,许念念当然也有离开的权利。 郑可心像是曾经的许念念一样,废了半天的劲才听明白宁致在说什么,而后淡淡的点头:「哦,挺好的。」 走远一点,一直往前,别再想之前的事情,也别回头看。 宁致怕她受刺激,跑来找她吃了顿午饭,郑可心摇晃着手里的绿豆汤跟她追忆往昔:「你说如果当年你摇绳子没有砸到我,我们现在是不是早就没有联繫了。其实当年真的不怪你,是我自己走神。」 宁致端起塑料杯和她碰了下:「我知道啊——过去的事就别想了。」 郑可心显然没听进去,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声。 宁致觉得这人面上正常,魂已经掉了一半,她苦着脸想找个轻松愉快的话题,结果绕着郑可心这些年的遭遇想了一圈,最终也么没能拎出什么高兴事。 最终还是聊乔源:「对了,乔源工作室装修好了,地方还不小,他那儿之前是个diy工坊,店家回家继承遗产去了,留下一堆面包机咖啡机的,还有几箱子原材料,你不是爱做饭吗,有空去他那看看?」 宁致卖的一手好队友,违心的用「饭」代替了心里飘过的「黑暗料理」,结果话刚落地她就反应过来,郑可心一厨房杀手,爱做个屁的饭,她那还不是为了许念念。 然而这句有瑕疵的话误打误撞的唤回了郑可心的魂,她忽然问:「有烤箱吗?」 宁致一看有戏,立刻点头:「有!好几个呢!」 她上下嘴唇一碰,劳动乔源又添了一个烤箱——之前的店家啥啥都没带走,就带走了个只剩三成新的破烤箱,说是这玩意他之前找大仙算过,有灵气、镇宅。 乔源一头雾水:「可您这店亏钱啊。」 店家:「所以我回去继承遗产了啊!」 乔源的工作室就在郑可心学校旁边,处在大学城商业区中靠边的位置,郑可心像是要和烤箱过日子,没课就往乔源的工作室跑,变着花样给大家做吃的。她正儿八经的饭不拿手,甜品倒是能变着花样来。 乔源跟在一旁充当自动张嘴机器,也不挑,给什么吃什么,就着飘了满屋子的香味问:「我记得你不是爱吃辣的吗,什么时候爱吃甜的了。」 如今让人神经紧绷的紧张源不在,郑可心整个人变得放肆了起来,无所顾忌的答:「念念爱吃。」 乔源顿时觉得手里的面包有点烫嘴,觉得自己抢了别人的食儿,原地定了一会儿才尴尬的没话找话:「你还挺喜欢给人做吃的。」 「嗯。」郑可心忽然想起之前许念念说过的话,此刻一字不差的照搬对答,「我是喜欢做好吃的,但更喜欢给喜欢的人做好吃的。」 反正这人听不到,她也就想什么说什么了。 乔源二话不说,咬着面包滚了。 没滚多远在门口撞见宁致,乔源拽着她的胳膊诉苦:「日子没法过了,遭人嫌弃,要不你给我做点好吃的?」 宁致笑呵呵的:「好啊,柜子里还有方便面,小鸡炖蘑菇的和香菇炖鸡的,你吃哪个?」 这天有体育课,现在也到了饭点,宁致打发了嘤嘤嘤的乔源进厨房一路扫荡,吞了一罐饼干还觉得肚子空,又给自己切了一块蛋糕,坐到桌子上一边吃一边晃腿。 第154页 果真没有吃饭解决不了的事情,宁致吃着吃着,忽然又有了挣钱的灵感,敲了敲烤箱架子对郑可心说:「要不咱卖面包吧。」 郑可心抬眼看她,示意她继续说。 宁致说起挣钱的事情眼都发直,蛋糕也顾不上吃了,从商标註册讲到到风格定位,从产品宣传讲到销售模式,一通安排说的头头是道,围绕当下年轻人的消费理念,越说越觉得粗粮手作类产品是个商机,顺带着卖低脂三明治和沙拉。 大学城健身房好几个,但卖健身餐的只有一家,因为没有竞争对手卖的死贵,还难吃。 这是没有经受过社会的毒打,宁致就是雷公转世,怎么能不替□□道。 郑可心没应,她家这两年忙糟糟的,到了大学她难得歇一歇,暂时没有做生意的心思,况且她做甜品只是个人爱好,给朋友吃还行,算不上专业。 宁致也没强求,随她去了。 郑可心会做的东西越来越多,很快,小白鼠就从身边几个朋友扩大到整个班的同学,她经常扛着好几袋子面包到教室分发,久而久之得了个华安地区中华小当家分家的称号,也算是圆了之前的愿望。 曾经见识过她黑暗料理的宁致敢怒不敢言。 小白鼠们战斗力惊人,老店家留下的那堆原材料不过半年就见了底,这天郑可心取了快递迴来,门口的海棠从里忽然窜出一只小猫。 小傢伙黑白黄三色交杂,没牌子,脏兮兮的滚了一身灰,背上还挂着一片烂叶子,看起来怪可怜见的。 这天已经到了零度以下,还到处颳大风,郑可心走了一路耳朵都要冻掉了,围巾上积了一堆水汽,有点睁不开眼。小猫不怕人,讨好的蹭着郑可心的裤子撒娇,似乎是想和她要吃的。 郑可心为难的看他一眼:「我这有面粉你吃吗?」 小猫抬头歪着脖子看她,而后跑到楼道里留给郑可心一个「快来按电梯」的眼神。 郑可心:「你是要和我回家?」 她顿时有点为难,工作室毕竟是乔源的地盘,她贸然带回去一只猫,可能不太好。 「要不这样。」郑可心用下巴指了指怀里抱着的巨大纸盒,「你要是能……」 她话还没说完,小猫已经依託一旁的消防柜三两步跳了上来,往纸盒上一坐,瞪着水汪汪的眼睛看着她。 看样子是打定主意认主人了。 工作室没有人,小猫像是冻坏了,围着暖气片不挪窝,郑可心给他倒了一碗肉松一碗水,等他吃完点了点他的小脑袋:「建j国以后不能成精懂不懂?」 小猫:「喵!」 郑可心:「也不准学狗叫。」 小猫:「喵~」 郑可心:「……」 看样子还是成精了。 成精了也好,郑可心蹲下来叮嘱他:「记住了啊,这儿呢,一个兇巴巴的姐姐说了算,待会她来了你就装可怜,好好表现才能留下来,不然我可包不住你,知道么。」 小傢伙懂事的很,而后挂着一脸委屈样儿,当着宁致的面可怜成了大冬天无家可归只能钻引擎盖取暖,随时有「呜唿」一声嗝屁危险的猫中小白菜。 宁致果然母性泛滥,大喊妈妈爱你,你是妈妈的心肝宝贝,就此要星星给星星,要多少都行。 乔源脸上挂了点「喜当爹」的快乐,也挺喜欢这小东西,只是一条:「别的都好说,你要是敢给这猫起名叫许念念,我…… 他仰天长嘆:「——我他妈给您跪下。」 郑可心当然也没有,小傢伙一月来的就叫一月,简单好记,许念念也刚好是一月份的生日。 乔源对她的解释展现了满脸的牙疼。 作者有话要说:去年的这个时候许念念吃过晚饭送走爸妈,一个人跑到操场上散步,坐在如今郑可心坐着的位置拨通了电话,想要和她吐槽新发的军训服,然而电话那头却一直没有人接。 ——每次想把画面画出来,就会痛恨自己为什么是个手残。 宁致笑呵呵的:「好啊,柜子里还有方便面,小鸡炖蘑菇的和香菇炖鸡的,你吃哪个?」 ——康师傅真的有这两个味道的。 一月:演戏助攻一把好手,是一只成了精的猫中学霸,会是非常非常助攻的猫。 第67章 餵狗男女 除了上课,郑可心的大学生活逐渐被分成了三个部分:做吃的、餵猫、看宁致和乔源秀恩爱。 她手艺是越发好了,班里好些女生抱怨被她餵胖了好几斤,而后笑眯眯的问她还有没有樱花面包,春天可是樱花季,大家馋得很。 至于一月,有学生来工作室拍照认出了这只奥斯卡获奖猫,说这傢伙之前是附近理工的,通人□□上课,天天去致远楼旁听微观经济学,他们老教授把他当吉祥物,特意在班里给他置办了一个座位,还是第一桌。 该学霸听了一个学期经济学,每周三雷打不动出现在教室里,享受几十号人类的排队爱抚和投喂,天天在学校里横着走。 哦,之前还参加过学校的运动会,和一群资质平庸的人类比赛四百米,出尽了风头……后来被老师拎着脖子请出去了。 一月听人宣扬自己的黑歷史,跳上桌子颐指气使的扔给两个女生一人一个白眼,从工作室窗口的空隙钻了出去——该猫白日并没有认识到自己从野生变为家养的身份转变,没事就惦记着出去玩,并不会一直待在工作室里。 第155页 乔源索性在窗户上给他开了个窗口,欣然接受了猫把这儿当宿舍和食堂的大爷态度,至于猫粮猫罐头猫爬架,全算是他给乔源当模特的酬劳。 一旁的客人:「哇,他瞪我!」 另一个挨瞪的相比之下平静很多,淡然的接受了这一记蔑视——她之前偶遇一月在草丛里晒太阳,跟上去扔下一个肉包子,一月过来闻了闻,给了两声表示感谢的「喵」就转身走了,一口都没动——因为有更有钱的学生早给他买了小河虾盖饭。 郑可心:「……」 总感觉被骗了,果然是个成了精的。 而乔源和宁致这对天造地设的餵狗男女,秀恩爱也是多年如一日的稳定。正如安冀所说,新的一天新的狗粮,多种口味、管饱管够,而且从不断货。 也许是老天爷收到了来自安冀和郑可心两位旁观人士源源不断的怨念,六月入夏的那几天,他俩忽然大吵了一架,理由不得而知,郑可心也没放在心上。 小情侣不吵架就不叫谈恋爱了,那叫战略合作,只有建立在共同利益基础上的关系才不能撕开面皮,他俩对着吐口水都是打情骂俏。 结果这事闹的有点大,总之后来乔源大半夜慌慌张张的把郑可心祸害起来了,说是宁致把他拉黑了,让郑可心帮忙说好话。 六月暑热已经变得难熬,宿舍没有空调就是个大号蒸笼,郑可心挨到半夜两点才熬出点睡意,接到电话一个头两个大,巴不得立刻和宁致统一战线。 她咬牙切齿了好一会儿,看在乔源又给一月添置了一个一人多高猫爬架的面子上,才勉为其难的扮了一回和事老。 结果和了稀泥。 乔源和宁致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雷追着霹都噼不开,郑可心打着哈欠听了宁致抱怨,也没怎么听明白,依着本能劝和劝的非常随意,张口就说:「你少来那一套,你朋友圈秀恩爱的一条没删……」 这话如同一瓢热水泼进了滚烫的油锅,威力比肩一屋子二踢脚,宁致耳鸣了两秒瞬间炸了,连夜把朋友圈所有有关乔源的内容删了个一干二净。 乔源知道这件事后差点进icu,气的。 事后他诚恳的建议郑可心毕了业去开个分手谘询室,专治当代年轻人旧情难忘当断不断等诸多毛病,干几年下来绝对发财,而且折寿。 后来好长一段日子,可怜巴巴的一月被没收了各种口味的猫罐头,同时家里还一夜之间有了门禁,不回家的小猫只能露宿街头睡叶子堆。 刚上大学的时候班主任召集全班开会,会上语重心长的告诉他们,很多人都觉得大学这四年是人生里过得最快的四年,有多快呢,就好像大家头一天刚结束军训,第二天就毕业了。 大一这一年的确如班主任所说,飞快的走到了尽头。 乔源又拍了一年的片子,渐渐把学习方向从图片转到了视频,给自己开了个叫「狮子」的帐号,主打情感类视频,最近正在琢磨小清新治癒风格的微电影,再一次赶上了时代的浪潮。 宁致那几个公众号运营的不错,现在已经有了一批稳定的用户,就是事情多了实在忙不过来,于是召集了两个新传院的学妹帮忙打理,自己转头和人琢磨开店做轻食的事情去了——她实在是不容易死心。 安冀偶尔来工作室帮忙,其余的课余时间都分给了英语口语课外班和志愿者服务,这年暑假她没有留在学校也没有回家,而是和班里几个同学一起去了贫困山区支教。 村子是真的穷,十几个老师菜不够吃,大饼卷老干妈成了标配,晚上睡觉女生还睡在办公室,男生就只能在教室拼桌子,睡前疯狂喷驱蚊水和花露水,第二天醒来一数身上的包,二十个起步。 走之前,安冀特意要了几个能取快递的孩子的地址,回来后变着花样的给孩子们寄东西,多半都是肉干一类解馋又存得住的零食。 她去的时候背了两袋火腿肠,看到那边的情况立刻给学生们分了,数量不够好多人只领了半根,捨不得吃,摸到课间才咬一小口,半截火腿肠吃一天。 安冀去之前想过孩子们过得苦,但没想到会过的这么苦,她概念里干活的父辈吃荤油葱花饼,其他人吃白饼的情况,是老一辈人嘴里才会听到的故事。 要不是亲眼看到,实在是很难相信。 九月初暑热还没散,乔源和宁致去了郊区拍摄,安冀忽然惦记起郑可心学校食堂的新疆炒米粉,顶着日头拽她吃来吃饭。 高年级的还没开学,食堂里一片树色,军训结束的小绿人们从尽头的西饼屋一路排到食堂门口,郑可心远远瞥了一眼,还没过马路就打起了退堂鼓。 「要不还是吃别的吧。」她默默的建议。 安冀:「吃什么?」 郑可心:「南门有红糖冰粉……」 安冀一脸问号的看着她。 郑可心:「也有粽子,豆沙馅的。」 自从……不知道自从什么时候开始,吃饭对于郑可心来说成了一件格外费劲的事情。她不怎么挑食,什么蔬菜肉类都接受,但上了桌子又动不起筷子。平时她自己吃自己的显不出来,可一到聚会就现了原形了。 她生日那天宁致自作主张点了一桌子菜,荤素俱全冷热皆有,水煮牛肉、蟹黄豆腐、小米椒鸡胗、拔丝芋头……还有一碗专门给寿星点的牛肉面。 第156页 结果郑可心看了一圈,最终就着米饭吃了大半盘水果罐头,为了不扫朋友们的兴,其他的也都吃了一点,但很勉强,瞎子都能看出她兴致不高。 宁致莫名其妙:「点的不都是你爱吃的吗。」 「是,都挺好吃的。」郑可心一点头,抬头瞥见宁致的表情,只能跟上一句解释,「只是……不饿……」 大概是她们分开之后吧,曾经许念念做过的菜她就都吃不下了,有时候在食堂转悠好半天也不知道该买些什么,最后就去楼下点个煎饼结束任务——幸亏当年许念念不会摊煎饼。 她没说完的后半句话是「之前吃过更好的」。 许念念的手艺很好,但也没必要和掌勺多年的厨师分高下,只是郑可心自己跨不去那道坎,见到些似曾相识的饭菜就觉得回到了那间小小出租屋,那房子早就成了禁区,偶尔想到心口就粘连血肉的疼,是不能碰的。 现在想来也觉得神奇,她们两个高三生,哪来那么多闲工夫做饭的。 安冀脸上一排问号后又加了一排省略号,头疼的问她:「你们北校区的食堂和南校区的东西一样吗?」 学生集中在南校区军训,北校区清净很多,安冀就着炒米粉的香气提醒她:「这学期许念念就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另一个挨瞪的相比之下平静很多,淡然的接受了这一记蔑视——她之前偶遇一月在草丛里晒太阳,跟上去扔下一个肉包子,一月过来闻了闻,给了两声表示感谢的「喵」就转身走了,一口都没动——因为有更有钱的学生早给她买了小河虾盖饭。 ——我们学校的猫,真有盖饭吃,所以从来不吃我给的包子,乔源和宁致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雷追着霹都噼不开,郑可心打着哈欠听了宁致抱怨,也没怎么听明白,依着本能劝和劝的非常随意,张口就说:「你少来那一套,你朋友圈秀恩爱的一条没删……」 ——当年我就是这么和稀泥的,不怪我,,,,我就说我当不了和事老。 第68章 玫瑰肉酱 郑可心几不可闻的「嗯」了一声。 她嚣张放肆了一整年,短短时间学了一身厨艺,做起了温和的「贤妻良母」,甚至学会了不动声色的说酸话,常把功力深厚的乔源刺激出一身鸡皮疙瘩。 可如今天天被她挂在嘴边的人回来了,她却把展览了一年的想念通通咽回了肚子,压上重石闭口不谈,给自己安了一脸浑然天成的自欺欺人。 安冀试探性的把话题送了出去,而后没再继续,只是说:「短期支教还碰不到特别苦的,小孩们也能吃上肉,只是不能天天吃,之前有学姐去过更远的山里,说是那边的孩子上学要走三个小时的山路,家里房子下雨就成水帘洞,处处漏风。」 她敲敲郑可心的碗:「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吗。」 郑可心茫然的看她一眼:「有什么途径能捐钱吗?」 「我不是说这个。」安冀语重心长的嘆了口气,「你觉得自己是那少数人,你们两个在一起会害了她,对吗。其实你不说,我们也能猜出你是怎么想的。可是可心,每个人都有和别人完全不同的人生,我们看到的也未必就是全世界,到底怎么活才对,谁说了都不算,为什么多数人的选择就一定比自己的要正确呢。」 安冀在提醒她,别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安冀是她朋友,自然处处为她着想,可感情终究不是一方说了算的,她当年已经极致残忍了一回,是她后退一步把人推出了自己的生活,如今回头重新来过,也未免太自私。 大二这一年对于郑可心来说,过得比大一还要快些。 学校分南北两区,中间隔着一条马路依靠过街天桥相连,两区间各自独立路途遥远,少有需要跨区的课,只有她一个人每天六点起床从南区跑到北区,等在许念念楼下送她上学,远远看一眼摄取今日份能量,再一路狂奔回自己班的教学楼。 上半年只有周四有早课,老师选在放学前点名,她平安无事。 下半年除了周四都有早课,郑可心因为说不上理由的迟到,被请到办公室喝了好几回茶。 几个舍友对此一头雾水,谁也说不上来一早六点出门的人到底为什么会迟到,后来舍长跟踪过几次,发现此人大清早不上课先从南到北跑一圈马拉松。 舍长跟了两天没跟出个所以然来,问也问不出理由,郑可心本就心事多,也就随她去了。 又一年春去秋来,许念念从大三的学姐变成了大四的学姐。 她成了社联内联部的部长,又将部长传给了下一届的学弟。 她从日本回来做交流分享,也参加之后的交换生报告会。 她每年都会去献血,餵养了楼下一群小猫,开始玩胶片给身边的朋友们拍照,秋天学过滑板摔伤了膝盖,后来留下一块疤,校庆演出形体班全体女生表演彩带,她穿的是红白相间的演出服。 再之后比赛、考试全部结束,她起早贪黑的跑图书馆和考研的学生抢座位,终于写完了毕业论文。 毕业答辩也在四月底结束,学生时代终于走到了尾声。 一切都在变,只有郑可心每天从南到北又从北到南的护送,风雨无阻,她再也没有选过北校区的选修,也从不在北校区停留,同样的,她也再也没有在任何人面前提起过许念念,只是每年生日时会做一个蛋糕,匿名送到遥远的另一区的宿管办。 第157页 她看着她头髮一点点变长,扎起了短短的马尾,又看着她重新剪回曾经的学生头,穿着曾经高考时买的绿色碎花裙,依旧像个十七八岁的高中生。 郑可心从不曾打扰,只给自己担了个默默守护的角色,虽然也不知道这种无效弥补究竟补偿了什么。 她们两个终究成了毫无交集的平行线,直到这年六月。 安冀成功保研,宁致的小事业一帆风顺,「狮子」成了坐拥百万粉丝的视频博主,工作室已经从之前的四楼小房间搬到了更大的房子,她则选择这个暑假和安冀一起去支教,因为宁致说,她活的像工作室的一盆绿萝。 这天她刚到校门口忽然接到乔源的电话,说是他们三个都不在大学城,视频拍摄定的捧花提前到了,托郑可心帮忙签收。 郑可心一路跑到快递区收了捧九十九朵玫瑰,一扭头看见神出鬼没的一月正在她脚边打转。 一人一猫对视了一眼,郑可心问他:「回家吗?」 一月歪头,「喵」着朝对面看了一眼,忽然飞速冲上了马路,与此同时一辆小轿车以投胎的速度开过来,郑可心脱口大喊:「有车!」 对面十几个女生被她吓得纷纷回头,投胎的车已经甩着尾气离开,留下大路两端两张面面相觑的脸。 四目相对。 一月回头看了一眼抱着捧花的主人,小脑袋在许念念腿上蹭了蹭,慵懒的打了个滚。 六月六号、日子很吉利、有风、三十四度,所有人背着一身汗,行色匆匆的从四面八方走向食堂,路边的行道树转着叶子散热,只有她们两个在热闹的人间站成了静止的相片。 隔得太远,看不清对面人的神情,郑可心抱着惹眼的玫瑰花躲无可躲,没法后退半步,也不知道该怎样向前。 不过四米宽的马路成了万丈悬崖,只一步,掉下去就是粉身碎骨。 慢长的静止后,郑可心终于鼓起一小撮勇气,就在她准备迈出脚的瞬间,两三个女生忽然从许念念背后的小路走近,笑嘻嘻的打破了这一僵局。 郑可心魂不守舍的回了工作室,一月全程开路,保驾护航,提防主人被来往车辆撞成「玫瑰肉酱」。 到了工作室郑可心依着本能把花放好,摸到厨房喝了一整桶冰水,又把宁致买的橘子酱当饭吃了。 这些年没吃,超市里的卖的东西还是没长进。 乔源三人傍晚才回来,一进门被抱着猫靠在厨房地上睡觉的郑可心吓了一跳,尤其细细一看,发现这人好像是哭过。 安冀小声问:「你买的橘子茶是洋葱皮做的吗?」 乔源小声问:「然后你又往里面放了过期的蒙汗药?」 宁致发愁的看了一眼地上的人,和被困在对方怀里的一月看了个正脸,头一次产生「这猫上了一堆课怎么还不会说人话」这个怪问题。 之后郑可心窝在工作室没回去——她病了一场,又是胃疼又是发烧,还有点嗜睡,毫无意识的被运到医院吊水又运回来养伤,成功缺考一门期末考。 不过那是开卷,来年再补也行,问题不大。 宁致铁齿铜牙和三寸不烂之舌配合得当,成功从身体欠佳的病号嘴里套出了她缺席的一齣好戏。 而后一月作为功臣被奖励了一盘新鲜出炉的香脆小河虾——宁致看热闹不嫌事大,她早就觉得这事没完,只可惜郑可心三缄其口避而不谈,他们算是外人也不好胡来。 宁致是个及时行乐主义者,奉行今朝有酒今朝醉,从头到尾就没理解过郑可心那愁肠百结的小心翼翼,憋着不闹只是不想让她为难,实则心里造反的口号都能开连载了。 郑可心对此逆臣的贼心毫无察觉,躺了快一周病总算好一点,刚见起色就给宁致已经窜起来的火添了一把柴。 冬天里吃雪糕或许能获得异样的快乐,但大夏天喝热粥是不会有什么美好感受的,郑可心不知是没睡醒还是被小米粥灌迷煳了,吃过药神志不清的躺回床上和宁致说:「念念,我想吃牛肉面。」 当了好几天保姆的宁致瞬间炸了,她恶狠狠的磨了磨牙,脸色绚烂出了甲方爸爸们热爱的五彩斑斓的黑。 她心想:「好的,老子不配有姓名是吧。」 作者有话要说:学校分南北两区,中间隔着一条马路依靠过街天桥相连,两区间各自独立路途遥远,少有需要跨区的课,只有她一个人每天六点起床从南区跑到北区,等在许念念楼下送她上学,远远看一眼摄取今日份能量,再一路狂奔回自己班的教学楼。 ——是存在这样结构的校区的,大一那年我跑去找朋友们,被带着把两个校区转了一圈,累的腿直(当时我就想,不能让我一个人受罪,哈。) 她每年都会去献血,餵养了楼下一群小猫,开始玩胶片给身边的朋友们拍照,秋天学过滑板摔伤了膝盖,后来留下一块疤,校庆演出形体班全体女生表演彩带,她穿的是红白相间的演出服。 ——红白相间,的确是校庆时我的演出服,丑到那种地步呢,我发给我妈,我妈回了我一个呕吐的表情,真是亲妈。 宁致发愁的看了一眼地上的人,和被困在对方怀里的一月看了个正脸,头一次产生「这猫上了一堆课怎么还不会说人话」这个怪问题。 ——一月:要不我试试? 第158页 当了好几天保姆的宁致瞬间炸了,她恶狠狠的磨了磨牙,脸色绚烂出了甲方爸爸们热爱的五彩斑斓的黑。 她心想:「好的,老子不配有姓名是吧。」 ——快点搞事情!快! 第69章 九连环 郑可心的病来得快去得快,不过一个星期就彻底痊癒了,她作为病号时国家保护动物级别的待遇随着体温恢復正常悉数散去,转眼又成了乔大老闆唿来喝去的「小工」。 所谓隔行如隔山,拍照片和拍视频看起来像是一码事,实际上则完全不是一回事。乔源之前有的经验全都不做数了,刚转型时举步维艰,先前是天亮拍天黑修,一天一套片子,现在是对着文档从早看到晚,剧本还是没能挤够一页纸。 他学渣综合徵之一写字就犯困的毛病又犯了。 他又进了一批器材,再再再再一次对「玩摄影穷三代」这句话表示了认同,而后勐然发现还有另一件同样烧钱的事情——请模特。 虽然之前给人拍片积攒了一箩筐人脉,也认识了不少帅哥美女,平时叫来帮个忙吃个饭都不是难事。 但乔源能力有限,目测这回拍摄时长不会短,需要一个稳定的演员,该演员不仅要求形象佳气质好,还得够闲,有大把没事干的时间。 之前那些有那么一点交情的人也都忙着挣钱过日子呢,没法给他批出那么长一段档期。 乔源愁的直掉头髮,跑去厨房偷了半个面包才想起来嘴里赃物的主人——郑可心的那些追求者可不是街上扫码送的,她这个个性还能有人追着送花不就是靠脸吃饭的嘛。 他俩是认识太久了,才导致他都忽略了这一客观事实,乔源眼睛一转开始给人洗脑。 郑可心听了乔源一通唠叨,深思熟虑后觉得交情这个东西好商量,她也可以少一点。 乔源拿新鲜出炉的猫粮订单给她看。 郑可心:「……我不会演戏。」 乔源一听有门,好话立刻堆到了嘴边:「没事特简单,到时候你就往路边一戳,我喊你你就苦大仇深的回头看我一眼。」 苦大仇深是几个意思? 郑可心:「……你不是说自己拍的是治癒系微电影吗。」 乔源:「没错,但分手也是不错的题材!」 从此以后郑可心就成了乔源的专属小工,该小工凭藉着脸以及写满了全身「本人有故事」的清冷气质收穫了不少观众姥爷的喜爱。 郑可心对自己定位明确,认为自己就是个做苦工给孩子挣猫粮的,让出镜就出镜,从没想过把自己包装营销一番,因此没在除微信外任何一个社交平台申请帐号,活成了网际网路时代的老古董。 古董自带神秘光环,升值飞快。乔源知道她出镜纯属是帮朋友忙,因此后来也没怎么劳动她,多数都是拍gg才请这位压轴货,分成比市场价高,成功把一月餵出了幸福肥。 作为优质乙方的乔源深受甲方爸爸们的喜爱,随着能力的增强逐渐有了筛选产品的权利,然而筛选过的客户仍旧是上帝,这回的上帝要求颇多,直接把拍摄地定在了郊外一处民宿。 郑可心病刚好就被万恶老闆斩断了假期,一早起床爬到荒郊野外忙活了大半天,等任务结束日头都偏西了,宁致接了个电话说工作室有事,饭都没吃就要往回赶。 上车前宁致说是要在后座清点道具,愣是要求郑可心坐副驾,车子是宁致和朋友借的,别的问题没有,只是副驾的门把手坏掉了,只能从主驾驶这边进入。 郑可心也没多想,一上车就翻出了眼罩耳塞,倒头睡了过去。 迷迷煳煳的能听到宁致在说话,但是听不清说什么,像是怕吵醒她,所以在用非常低的声音和人通电话。 不知道睡了多久,郑可心正挣扎在睡梦和清醒的交界线上,忽然感觉车速放缓来了个不急不慢的剎车,最终在路边停了下来。 接着是开窗的声音,宁致笑呵呵的问:「好巧,你怎么在这。」 谁?郑可心懒得动,打了个哈欠倒着往上拽下眼罩,长时间处在黑暗中的眼睛被迎面的阳光刺的睁不开,她迳自揉了好一会儿才懒洋洋的回头,一抬眼看见一个这么些年仍旧留着学生头的女生。 其实第一反应是觉得自己压根就没醒。 这四年她们同一所学校,只隔着一道天桥都没有见过面,怎么会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郊上演偶遇。 而后宁致迅速用行动证明了一切浪漫的偶遇都是人为的处心积虑! 她没等郑可心反应,火速拉着乔源下车,变戏法似的从后备箱拽出两大包零食和一张桌布,手拉手狂奔向路边的小路,路边戳这块大牌子,上面写着——「树莓採摘园,十五元一筐,童叟无欺」——誓死要给二人留下独处空间。 一旁的许念念目瞪口呆,听见宁致边跑边说:「你们俩先回去吧,我们野餐去了!」 郑可心还没搞明白究竟是怎回事,依着本能脱口而出的第一句话不是把人喊回来,而是问:「那你们怎么回去啊。」 许念念稍稍清回过神,闻言看向没有阻拦的郑可心。 宁致后脑勺有眼,背对着她一挥手:「安冀待会儿来接我们!」 「喂!」眼看着宁致越走越远,郑可心反应过来,伸手去扯安全带发现腰上被人绑了个复杂的蝴蝶结,只好朝着那两人的背影喊,「我不会开车!」 第159页 乔源乐了,回头一指一旁的许念念:「甭着急,有人会。」 郑可心一瞬间觉得被雷噼了,又一瞬间觉得被人卖了,她被绑在副驾上从头到尾思考了一遍今天发生的事情。 什么难搞事多的客户、拍摄时状态不佳的乔源、宁致神秘兮兮就没断过的电话、以及非让自己坐副驾的奇怪举动…… 她回头看了一眼,传说中后座需要清点的道具除了衣服只剩下一束白百合和一束粉百合……有什么可清点的!总不是去数花掉了几片叶子吧! 明显是被人算计了。 郑可心的表情一时间精彩纷呈,许念念看着面前从天而降的车、花和人,抱着相机和三脚架站在没关门的后车座旁,一时间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她今天是被一个外校的同学邀请来这帮忙拍毕业照的,结果对方遇上车祸堵车,说是八辆车连环追尾到处都拉了警戒线,实在是过不来。 于是说好一起回去的事情跟着跑了汤,荒郊野外也打不到车,许念念只好扛着死沉的一堆设备往路上走,寄希望于过路的出租。 高中的时候,许念念因为郑可心的缘故和宁致一起吃饭聊天,也受过该学霸的点化解过匪夷所思的大题,虽然相处得很好,但对其的认知始终只是皮毛上的一层,没有郑可心多年相处看得透——还不能从骨子里认定此人就是谋划了这一切的幕后主使。 毕竟太巧了。 可是好像也没有别的理由能解释这匪夷所思的现状。 ——乔源和宁致穿一条裤子,安冀不会胡作非为,郑可心……好像没这个技能。 许念念缓了好半天,摘下脖子上的相机放到后座上,又把其余的东西安置好,这才坐到主驾的位置上,侧过脸问副驾上的人:「你现在住哪?」 四年前,郑可心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开学见。」 四年后,许念念问出的第一句话是:「你现在住哪?」 两句话背后背着各自的境遇,一答一问一来一往,中间或许应该有一段难以忘怀的故事,也正是因为什么都没有,才显得这四年的光阴弹指一挥,瞬间被多年后的问话压缩成一个静止的画面,一千多个日夜灰飞烟灭,时间飞速倒退回那个高三暑假那个夏天。 窗外略过大片田野,整条路两边都是高大的白杨,油亮的叶子发着光,和一旁的人一样,都和曾经的那一份没有什么分别。 郑可心把自己的魂叫回来,报了乔源工作室的地址,又开了导航给许念念指路。 许念念看了一眼,点头:「离我们学校不远。」 郑可心顿时说不上话了。 她到底是没办法解释那天抱着一捧玫瑰的自己,也没法解释应该在千里外南方的人为什么会出现在华安,再往前追究,和旧人话当年,一堆歷史遗留问题都没有答案。 为什么报考那么远的学校?为什么不告而别?为什么松开了握紧的手?不是说好了开学见的吗? 她害怕许念念提问,也害怕许念念不问,相比分开的四年,高三那一年的记忆已经太过遥远,她无从确定许念念是否还在乎这些。 或许随着时间的流逝,曾经的问题都不再是问题,对方也如她所愿的那样没有恨意没有执念,只有她一个人耿耿于怀,死攥着过往不松手。 就在车里只剩下空调声的时候,宁致的信息非常和时宜的插进来:「后面有矿泉水,记得给人家拿瓶水喝。」 郑可心无声的在心里「呸」了此人一脸口水,而后稳着语气现场转述:「喝水吗,后面有矿泉水。」 那一箱子矿泉水就在她座位后面,郑可心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拆开了宁致给她绑的蝴蝶结,拿了一瓶递给许念念。 许念念的确是渴了,一口气灌了小半瓶,而后忽然「嗯」了一声。 郑可心顿时紧张的问:「怎么了?」 就见许念念在脸上摸了摸,从嘴边摸出了一根猫毛。 自从养了猫,工作室所有人都自动把水杯都换成了带盖的款式,并且养成了吃不完的东西立刻封口的好习惯。 第一个到工作室的人先不干活,第一件事是先拿吸尘器把边边角角走一遍,成箱买的东西除了猫粮还有滚筒粘毛器,以及洗衣液。 宁致经常说,一月那一身毛再这么掉下去,早晚得把自己的国籍换成加j拿大。 许念念从窗户缝把猫毛放飞了,问:「那只猫你也认识?」 郑可心「嗯」了一声:「算是捡来的,叫一月,现在养在乔源工作室。」 「一月?」许念念眨了两下眼,「不是叫达尔文吗?」 郑可心僵直盯着前方的脖子终于松动,侧头飞速回了一个疑惑的眼神——她并不知道这一茬。 许念念给她解释:「大一的时候我选修了《生物生理学性选择》,达……一月每周都会过来听课,他好像对进化论很感兴趣,一听到达尔文就会叫,所以老师给他起了个外号……后来听说被人收养了。」 郑可心哭笑不得的顺着话茬,把该学霸猫之前上经济学、展演导铃、社会化媒体营销、建筑雕塑艺术的光荣事迹讲了一遍,除了好学,该猫德智体美全面发展,还坚持参加了好几年运动会,然后每一年都被老师扔出来。 许念念哈哈笑,问:「然后呢?」 第160页 「然后他不知道从哪招来一群狗,带领着小弟们去工大捣乱,狗跑得比人快,拿了一堆一二三等奖,现场负责的老师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只好打电话让乔源拿猫罐头给哄回去了。」 这些年郑可心离开家,性子随之外向了不少,有点要回到小时候那种活泼劲儿的迹象。有时候她和人吵着吵着,就会想到自己话少沉默的高中时代。 说来奇怪,她自己都觉得自己那个时候寡言少语,游离在各个圈子之外从不会找话题,甚至有时一开口就冷场,可为什么和许念念在一起,就有那么多说不完的话呢。 想着想着就特别害怕,担心那些记忆都是自己杜撰的,如今两个人绕着猫学霸热闹的讲了一路,嘻嘻哈哈打打闹闹,总算给了郑可心一些切实的安慰。 那些都是真的。 久别重逢难免话当年,还好两个人被一只猫牵绊住思绪,无暇理会过往纠缠不休的纷扰,谁也没有不识趣的追忆往昔。 如今工作室是个小二楼,许念念把车停在路边,帮忙把后座的东西收拾好一路把郑可心送到台阶处,朝她点点头,本意是想就此离开,但却忽然开不了口——一路心事的并非只有郑可心一个人。 她俩一人抱着一大束花站在路边格外显眼,尤其是在站了半天郑可心还没找到钥匙的情况下。 许念念下意识提醒她:「情景再现,你想想最后一次用完钥匙放在哪了。」 话一落地,两个人顿时愣住了。 曾经住在一起时是许念念总是找不到钥匙,好几次因为这事差点迟到,那时候郑可心就想了这个办法,赐名情景再现,不仅能找到钥匙,还能找到学生证、成绩单、家长通知书…… 郑可心别过头,阻止花香往人鼻子里钻:「好像……是……在防晒衣的口袋里?」 就是在防晒衣的口袋里!出门时她还没来得及翻衣服就被宁致拽走了,那混蛋说什么反正一起回来,找不着就甭带了。 郑可心再一次在幻想中把宁致切成了肉片,单手抱着花摸出手机给宁致打电话。 宁致:「哈哈哈哈!我们马上回去马上回去……啊,就一会儿挺快的……你也知道郊区离得远嘛……晚上十二点之前吧,明天还有工作呢。」 郑可心还没来得及口吐芬芳,电话「嘟」的一声断了,她拿开一看,发现是手机没电自动关机了——昨天睡觉前她明明告诉宁致不许关插电板的! 郑可心一堆槽点无从发泄,感觉嘴角都在漏火,巴不得立刻把宁致逮回来撒上孜然粉辣椒面。一月听到动静悠哉悠哉从二楼防盗窗留给他的小窗口探出半个脑袋,朝着气的半死的主人「喵」了一声。 郑可心病急乱投医,探头看他一眼,认真诚恳的询问:「你能把钥匙帮我扔出来吗?」 一旁的许念念憋着笑上下打量她,觉得这人……好像比以前幼稚了,像小孩。 一月半截身子瘫在空调房里,闻声两爪朝前一伸打了个哈欠,慢条斯理的在窗台上趴下了,满脸不知所云的「你说啥,我只是一只小可爱的猫咪」。 丝毫要没有帮忙的意思。 郑可心恶狠狠的磨了磨牙,心想:「你给我等着,回头我就把你的猫罐头换成螺蛳粉。」 这么热的天在外面站一下午绝对中暑,郑可心身无分文手机又没电,哪也去不了,只能把东西搬回车上劳烦许念念收留。 许念念回过头看向上帝视角的一月,朝他招招手,轻声问:「跟我回家吗,给你炸小河虾吃。」 郑可心亲眼看见这只文理兼修学霸·猫届奥斯卡影帝·可怜小白菜·一口气两罐罐头大胃王·短跑健将·成事不足的小畜生耳朵勐地竖了起来,一脸「女人你很懂事」的欣慰。 这话他倒是听懂了,立刻屁颠屁颠的跑到许念念跟前,蹭了蹭等下给他炸河虾的手,不等郑可心轰干净利落的蹿上了车,证明完猫是液体动物后轻车熟路的坐到了那一箱子矿泉水上。 许念念笑坏了:「我现在知道猫毛是怎么来的了。」 作者有话要说:而后宁致迅速用行动证明了一切浪漫的偶遇都是人为的处心积虑! 一旁的许念念目瞪口呆,听见宁致边跑边说:「你们俩先回去吧,我们野餐去了!」 宁致后脑勺有眼,背对着她一挥手:「安冀待会儿来接我们!」 乔源乐了,回头一指一旁的许念念:「甭着急,有人会。」 什么难搞事多的客户、拍摄时状态不佳的乔源、宁致神秘兮兮就没断过的电话、以及非让自己坐副驾的奇怪举动…… 就在车里只剩下空调声的时候,宁致的信息非常和时宜的插进来:「后面有矿泉水,记得给人家拿瓶水喝。」 宁致:「哈哈哈哈!我们马上回去马上回去……啊,就一会儿挺快的……你也知道郊区离得远嘛……晚上十二点之前吧,明天还有工作呢。」 郑可心还没来得及口吐芬芳,电话「嘟」的一声断了,她拿开一看,发现是手机没电自动关机了——昨天睡觉前她明明告诉宁致不许关插电板的! ——如果大家的闺蜜都这么……「有勇有谋」……算了,别做梦了。 第70章 化学反应(开心的一章 郑可心的本意是随便找个店吃口饭,然后在店里等宁致他们回来,但现在有了只喵喵叫乱搅事的猫……似乎就不大能随便了。 第161页 一月是通人性的,这点没人怀疑。这傢伙和学校里其他晒太阳求投餵的同类不一样,他按时上课、工作勤恳、神出鬼没、爱看英剧、重点是记仇。 上了车郑可心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该猫虽然傲娇,但忠心护主,平日里郑可心的吩咐是听得进去的,至少不会当着外人面和她唱反调。 宁致一直怀疑他早就掌握了愚蠢人类的语言,只是暂时没法判断他掌握了多少,因此没事就敲锣打鼓的在他耳边念叨唱现编的「炖猫汤」打油诗,妄图试探影帝的文化教育程度。 郑可心想了想,回头询问躲避她怀抱的主子:「你是在气我昨天晚上睡觉没等你是吧。」 昨晚被冷落,只能趴在电脑主机后过夜的傲娇鬼不搭理她。 「昨天我睡得早,又吃了药。」郑可心哄孩子似的解释,语气软软的,「乔源是不是嫌你捣乱把你轰出来了?等他回来我就骂他,帮你出气,叫他欺负我们,我和你认错,不生气了好不好?」 一月非常小声的「喵」了一声,被路上的嘈杂盖了几乎听不到,寓意是:「你还知道错了。」 郑可心见孩子气消了,回头伸手给他递了个台阶,一月这才别别扭扭的走近接受她的讨好,郑可心稍稍用力把他举起来抱到副驾,转身时余光瞥见许念念略带疑问的眼神。 她伸手捂住怀里别扭鬼的耳朵,小声的解释:「他晚上害怕得让人陪着睡,我在工作室的时候一定会翻我牌,找不到我才会找别人……之前有一回他过了乔源设的门禁没能进门,露宿街头,之后气的一个星期没回来。」 许念念轻轻握着方向盘,她想问的不是这个,而后她忽然从郑可心的措辞中察觉出一份先前没有的俏皮来,应该是受了身边朋友的影响活泼了,学会开玩笑了。 看样子……这些年过的很好。 她「嗯」了一声,等过一个红灯也没见郑可心想起什么,只好主动开口:「你吃了什么药,生病了吗?」 郑可心抱着猫摇头,心里正在盘算怎么骗猫洗澡,随口答:「啊,没有,就是胃不太舒服,可能是下午吃了半块西瓜。」 许念念不自觉的皱起眉:「你现在胃这么差吗,吃西瓜也不行?」 「也不是。」郑可心回忆了一下自己昨天的食谱,诚实的交代,「可能不是西瓜的问题,上午我吃了几根雪糕。」 许念念刨根问底:「几根?」 郑可心:「七八根吧。」 这事不怪她,她之前生病被灌了一星期小米粥,别说甜食了,连咸菜都摸不着,每天都在试图突破宁致的封锁偷食,可惜体力精力全都不济,冒险点的两次奶茶也全都进了别人的嘴。好不容易捞到那天工作室没人,她是按照「回本」的态度进食的。 「其实没怎么疼,就是怕影响今天工作才找了……」 许念念打断她,有些质问的侧了下脸:「我记得你不爱吃甜的,也不贪嘴,怎么现在反倒管不住自己了呢。」 提及「现在」的下一步往往就是回忆「曾经」,许念念的问话带着微弱的怒气,郑可心一时失口惹出了祸事,忽然察觉出对话在往无法控制的方向大踏步前进。 在许念念的记忆里,郑可心不是个对「吃」很执着的人,虽然偶尔会和她点菜,但多数情况下都很凑活,吃什么都吃行,分外好养活。 她那时对吃的「没兴趣」。 而现在,她怕是对活着「没常识」。 郑可心忽然被训话,因为没理顿时有点心虚,同时觉得自己的心虚好像也有点无厘头,一斥一挨,生气认错,好像不是她和许念念间该有的状态。 她有意保持二人间的距离,同时也是的确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因此选择了沉默以对。 被哄好的一月格外懂事,看了二人的脸色立马替主人发言,把爪子搭在许念念的胳膊上,要多乖巧有多乖巧的「喵~」。 ……郑可心无从判断他的举动究竟是好意还是担心自己的吃的。 许念念和人吵架都不会,更别说和一只猫发脾气了,立刻腾出一只手握了握他的小爪子,语气瞬间平和下来:「好,咱不和她生气,咱去菜市场买小河虾,好不好。」 一月更大声的「喵」了一声,拔腿就要抛家弃主,往许念念怀里钻。 郑可心面无表情的阻止了他的行径,心里平静的对刚刚的疑问做了解答:果然是担心自己的吃的。 一月除了诸多不像猫的特质之外,还有一条人猫共有的特质——挑食。 话说野猫又不是家养的尊贵主子,生下来就有猫粮吃,小可怜们风里来雨里去守着垃圾堆过日子,有上顿没下顿的,好不容易寻一点食都要防着被抢,因此被人收养后应该都比较好伺候。 ——以上是郑可心一厢情愿的猜测。 郑可心没收养过野猫,但记得住在小院时宋奶奶收养过一只小野狗,给什么吃什么,天天蹲在门口看大门,见人就把尾巴摇成陀螺。 但是一月刚好相反,完美践行了——给什么不吃什么。 为了给这位爷选一样顺口的猫粮,宁致干脆测评了全网的店家,最后眼光独到的爷果不其然选了最贵的牌子。 该猫吃罐头只吃蟹肉口味,吃水果只吃蓝莓和樱桃,不爱喝水爱喝奶,但只爱喝脱脂奶,国产的不行,要进口的。 第162页 最要命的是,他不吃鱼,偏爱吃小河虾,刚出锅炸的酥脆的那种,不能隔夜不能放凉,不然立马开始嫌弃。 总之是没有当人的命得了一身王子病,比养活个孩子都费劲。 很久之后郑可心听来往客人讲故事才知道,该猫生于大学城长于大学城,妈妈打小就在师大过日子。 师大女生多,对猫友好善良细心,戏文院女生直接自发在楼下给她批了一块地,就地建别墅建食堂,还如同他们高中时一样犯傻,在两棵柳树跟前安了个半人高的猫爬架。 一旁的栅栏上贴着「猫星人餵养注意事项」,宿管办堆满了猫粮猫罐头猫玩具,全是学生们买的。 郑可心:「……」 她大概知道一月的毛病是哪来的了,应该是娘胎里带来的,遗传。 至于吃小河虾的挑剔口味,或许是拜许念念所赐。 高三暑假许念念学了一段时间画画,到了大学也没放弃,在附近找了个成人绘画室继续学了一年,反正大学城里做什么买卖的都有。 开画室的学姐把房子噼成了两半,一半做教室一半自用,厨房能做饭,许念念和她混熟了,常来借厨房给一月……也就是曾经的达尔文炸小河虾。 怪不得宁致下厨时郑可心总能从一月脸上看出莫名的心酸和嫌弃,不怪猫,她吃惯了许念念的手艺也忍受不了宁致的自由发挥。 郑可心伸手戳了一下埋头在小河虾堆里狼吞虎咽的猫,气的笑出了声:「慢点,感觉像是我虐待你。」 奥斯卡猫把可怜演绎的淋漓尽致。 一旁的许念念看了一会儿,也笑了,转头问郑可心:「吃什么?」 郑可心恍惚了一瞬,很多年前她经常听到这句话,睡了懒觉的周末中午、做完作业的冬天傍晚,或是已经开始泛起瞌睡,一边背英语一边磕头的深夜。 那时候,手边总会被人放一碗西米露或是银耳羹。 察觉到自己走了神,郑可心勐的垂了下脑袋,藏起走神的目光:「都行。」 「那就下碗面吧,家里还有滷牛肉,马上就能吃。」许念念起身往厨房走,「不知道你要来,家里也没什么菜。」 郑可心听着她说,坐了一会儿觉得应该帮忙打下手,结果跟进了厨房又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之前她就只负责洗碗不负责做饭,这些年能力全在甜点上,正经的饭还是插不上手。 许念念忙着下面条,背对着指使她:「给我拿两个鸡蛋。」 人一到陌生环境常因为适应不良暂时性眼瞎,郑可心完美展示了这一难解病症,围着灶台转了一圈,「哪呢哪呢?」 许念念看着她面前那一塑胶袋鸡蛋无语了两秒,习惯性的把人轰出去了,恨铁不成钢的堵她一句:「要你有什么用。」 旧时的话不如旧时的文字杀伤力大,可或许是因为此情此景都太过熟悉的缘故,旧时人和未曾改变的音色造就了时光穿梭的能力,郑可心挨了一巴掌,被短短一截力推到厨房门口就不动了,迈不开步挪不动眼的看着里面忙碌的人影。 讲道理来说,四年过去,郑可心看着面前的人一步一步走到现在,虽然大模样没变,音容样貌都保持着原来的样子,但她心里清楚,许念念到底不是十八岁了。 她身上很多小女孩阶段的特质在慢慢淡若,瘦了一些,肩颈线条比之前明显了,脸上的婴儿肥也消散了大半,之前那个初长成的小姑娘逐渐变成了能够独当一面的少女。 还有另外一些方面的变化,郑可心能够感受到,曾经笼罩在她身上厚重的天真经时间酿化变成了其他物质,每次听人叫她学姐时,郑可心都有一种强烈的感受——她的女孩长大了。 只是绑头髮的头花还是曾经那个,可能是经年日久有些松动了,一缕垂下来的髮丝一直在扫着许念念的耳朵,郑可心人戳在原地,幻化出的幻象已经帮人把那缕烦人的头髮别了起来。 重新帮她扎好头髮,握一下她的手,搂着她的胳膊试图阻止她做饭,等她转过身轰自己就缠人的抱上去,抱一抱她,看她是胖了还是瘦了…… 许念念见她没走,回头喊:「会切牛肉吗,帮我把牛肉拌一下。」 郑可心正憋着气明目张胆的胡思乱想,忽然被点名一口气没上来,脸就着做贼心虚的高声心跳涨的通红,而后心里有鬼的走进厨房,一言不发的把酱牛肉切成了牛肉末。 许念念回头一看,气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请问你是在给我秀刀工吗?!」 叼着盘子过来续餐的一月堪堪停在门口,机敏的嗅出了空气中不怎么友好的味道,果断扔下盘子和废物主人跑了。 正如小河虾下肚不可能再吐出来,馅状的牛肉也没法再连成片,许念念这些年心态平和,已经是个成熟稳重的学姐,很少被人气发火了。 想来她原本就不是咋唿的个性,火气更是难得攒一撮,结果全都发在了郑可心身上。 无论是之前,还是现在。 「算了。」她想起此人曾经烧锅的壮举,心想她祸害厨房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自己和她生什么气呢,于是指向一旁的冰箱,无奈且心累的给她找了个没做错过的差事,「冰箱里有橘子茶,自己倒两杯。」 酱牛肉片成了红油牛肉碎,只能用小勺舀着吃,郑可心端起碗喝了一口挂面汤,面是速成版,味道和之前的不一样,可这一口下去,很多摸不着说不明白的感受正在飞快復甦。 第163页 这些年她例行「每日一送」公事,挨着教室门口吹冷风的风险从南到北的跑,生活的组成成分越来越复杂,曾经的回忆和情感逐渐被繁杂的琐碎揉圆搓扁,塞进视线死角落了灰的角落。 郑可心其实无从解释,她每天跑那样远的路去看一眼心上人,看似深情刻骨,其实她很少会回忆她们曾经的交集。 她只是把「公事」活成了习惯,把护送和守候变成了日子的一部分,而无论多么浓烈、多么难以忘怀的情感,只要和日子连在一起,最终都会慢慢归于平静,她也的确遵守了这一被世人证实过无数次的定律,不知从何种意义上承认「过去了」、「放下了」。 只要她们没有再见,两条平行线绝不会再有任何交汇的可能,等许念念离开学校,她们的距离自然而然的越来越远,画上那个真正的句号,只是时间问题。 可已经长眠的某些情绪和心境,似乎被一口热汤温暖了身子,忽然有了甦醒的迹象。 郑可心被辣味十足的牛肉碎呛出了眼泪,一口气灌了一整杯橘子茶,嘴里还是疼,她下意识去抓桌上另一杯橘子茶,电光火石间忽然清醒了一瞬,立刻缩手,许念念却已经把自己的那杯倒进了她的杯子里。 「有这么辣吗?」许念念看着终于平静下来的郑可心,舀了一勺肉碎放在嘴里,面无表情的嚼了嚼咽下去,「还好吧。」 郑可心「嗯」了一声,託词说吃的太急,就着知觉还未恢復的舌头又喝了一口热汤。 她想起很小的时候她和萧绪去图书馆看书,看到书上写「爱情是一种神奇的化学反应」,小郑可心被这个高深莫测的词彙难住了,问小萧绪:「什么是化学反应?」 小萧绪只比她大一点,自然也答不上来,只是斩钉截铁的告诉她:「没关系,咱们长大了就懂了,我妈妈说咱们初中就学化学了!」 后来才知道根本不是一码事……初中教的神奇化学是「一价钾钠氯氢银,二价氧钙钡镁锌」,化学老师可不敢乱说话,不然职业生涯要出事故的。 不过不重要了,她大概被一碗碳水化合物教授了某些神秘内容,曾经不解的谜底正准备浮出水面,而后被郑可心用强硬的态度和定力压了下去。 不该、不准、不对、不做。 不能再错一次。 她全程沉默的吃完了饭,帮忙收拾好厨房后借许念念的手机给宁致打了个电话,严肃的告诉对方赶紧回来,她在工作室门口等他们。 许念念没有挽留,只是有些走神的说:「已经很少有人能背出电话号码了。」 郑可心遵守着某种有问必答的神奇规矩,立刻回:「宁致的电话这么多年都没变过,之前就记得。」 刚说完,她就发觉许念念正若有所思的看着她,郑可心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反应这么快,一个眼神就明白了对方未出口的问题——那你呢,为什么换了电话号码。 郑可心觉得催化剂是一切物质的化学反应正在超速进行,急忙错开眼神准备告别,许念念到底没有问出嘴边的话,只是遵从宁致的安排,说明天会等她来取车,今天多谢。 郑可心扭头要走,走到门口才想起来自己身无分文,只好支支吾吾的和许念念借零钱。 一月似乎是察觉到了告别的气氛,同时意识到自己又要回去吃那些滋味欠佳、色香味都只能亮一星的宁大厨出品物了,顿时焦躁不安心痛难耐,趁郑可心不备决意造反,踹了她一脚从她怀里逃出来,轻盈的往桌子上一跳。 桌上放着许念念的电脑和正在晾凉的一壶白开水,一月被抱着时看不见视线死角的东西——等他看见也已经来不及了。 兵荒马乱地动山摇,玻璃壶飞出去碎在了地上,动静震出了回音,四斤水几乎一点都没浪费,尽职尽责的把桌上开着的笔记本淹了。 笔记本正在下载许念念晚上要看的影片,下载进程是百分之四十四……不知道有生之年还能不能完成剩下的五十六。 电脑当场闪了两下黑了屏,而后发出一声象徵寿终正寝的声音。 郑可心听见急匆匆跑过来的脚步,就着一月逃窜的方向惊慌失措的「喵」了一声脱罪,第一反应是朝身后的冲出来的人喊:「不是我干的!」 作者有话要说:一月是通人性的,这点没人怀疑。这傢伙和学校里其他晒太阳求投餵的同类不一样,他按时上课、工作勤恳、神出鬼没、爱看英剧、重点是记仇。 ——例如《神探夏洛克》! 师大女生多,对猫友好善良细心,戏文院女生直接自发在楼下给她批了一块地,就地建别墅建食堂,还如同他们高中时一样犯傻,在两棵柳树跟前安了个半人高的猫爬架。 一旁的栅栏上贴着「猫星人餵养注意事项」,宿管办堆满了猫粮猫罐头猫玩具,全是学生们买的。 ——当年我们楼下就是这样的。 怪不得宁致下厨时郑可心总能从一月脸上看出莫名的心酸和嫌弃,不怪猫,她吃惯了许念念的手艺也忍受不了宁致的自由发挥。 ——宁致:「你俩,滚。」 爱情就是——一价钾钠氯氢银,二价氧钙钡镁锌(我胡说八道的) (夸我写得好!我好厉害!) 第71章 化蝶 然而是不是她干的又有什么重要的呢,一只猫总没办法背着四斤重的笔记本去维修店。 第164页 郑可心坚持没让许念念送,一手拎着罪犯一手拎着感觉不到生命体徵的电脑下了楼。许念念姨妈因为孩子高考举家迁到了另一个城市,这边空下的房子闲着也是闲着,就留给了毕业的许念念居住。 小区是个高档住宅区,绿化良好社区齐全,不远处就是个小公园,一群三五岁的小孩正你追我赶的做游戏,目测游戏规矩是过家家和老鹰捉小鸡综合版,一个扎着两个羊角辫的小女孩正叉腰给大家讲解。 她指向一个流鼻涕的小男生:「你是小鸡。」 又转头指向一个黑黢黢的小男生:「你也是小鸡。」 等把所有人的角色都安排好了,她才格外霸气的指向一个白净、带着棒球帽的小男生,小男生问:「我也是小鸡?」 小女孩瞪他一眼:「不是,你是鸡爸爸。」 郑可心没走远,下楼后发着呆坐在一旁,看孩子们玩「不孝子孙抢爸妈食物」的游戏。 一月吃饱喝足又犯了神经病,几次三想要加入进去,没能遭到友好对待后记上了仇,脑袋一扭,不搭理一圈不识好歹的人类幼崽了,扑进草丛把来往的蝴蝶追的四下乱飞。 郑可心冷着脸把他拎出来,妈气十足的拍他身上的土:「看你脏的——」 她看了一眼一旁的笔记本,空出来的手去打他的屁股:「你是不是小脑萎缩,是不是半身不遂,不是说你们猫能躲避一切障碍物吗,你跟谁一伙儿的,嗯?诚心的是不是。」 罪犯一心骚扰蝴蝶,并不想搭理废话一箩筐的人类。 然而郑可心今天就幼稚了,就跟猫较上劲了,打定主意逼猫说人话,不交代清楚他的立场问题还就不松手了。 一月被她搅没了追蝴蝶的兴致,当着过路人的面叫出了被人扒皮抽筋的悽惨劲,郑可心挨了两个壮汉的眼刀,眼看即将造成不明围观群众的口水声讨,连忙松了手。 一月得偿所愿,原地抻了抻筋后非常懂事的过来蹭郑可心的腿,示意过路的好心人自己是只家猫,转眼就帮被误会的笨蛋主人洗清了冤屈。 郑可心无言以对,她觉得安冀之前说得对,他们每天给一月买那些弱智玩具并不是善举,或许真会耽误孩子考大学。 虽然已经过了五点,但天还很亮,太阳也依旧很大,面前围圈玩游戏的小孩们顶着三十六七度的高温也不知道累,没过多久后背就湿了出了一块地图。 郑可心一个走神,发现刚刚「你追我赶」已经结束了,现在进行的是「鸡妈妈」和「鸡爸爸」的拜堂大典。 等等……他们不都有一群小鸡了吗,现在是什么婚? 又重新裹了一身土的一月把土往郑可心衣服上蹭,顺着郑可心的视线看过去:「喵~」 「嗯?没看什么。」郑可心把他举起来抱到怀里让他和自己视线平齐,「小孩子家家的游戏开心就好,是我太较真了。」 一月歪过头,又看向远处的房子:「喵~」 郑可心对着一只猫说实话:「你想那个姐姐了是不是……我也很想她,刚分开……还是很想她。」 或许如隔三秋是化学内容吧,虽然老师没画过这个考点。 一月开始「呜呜」,示意自己还想吃小河虾,你别想七想八的了!我们回去找她吧! 「可是我们是不能在一起的,你知道吗。」郑可心自顾自的拒绝了他的提议,原地伤春悲秋,指向被猫拍了半天依旧缠绵的两只蝴蝶,「你看他俩,知道吗,他俩一个姓梁一个姓祝。」 一月无聊的玩着自己的尾巴,用白眼示意她说人话。 郑可心点点她的脑袋,似乎也是觉得自己为难一只猫有失体统,半晌嘆了口气:「你当然不懂……不被认可的关系是不能存在的,不然会化蝶。」 两只蝴蝶拍着翅膀走了,忍住了没骂她:去你大爷的。 郑可心心事重重的回了工作室,当晚睡意全无的在厨房忙了个通宵,第二天一早为乔源和宁致奉上了新鲜出炉喷香扑鼻的面包。 圆形是芥末馅的三角形是臭豆腐馅的。 二人毫无防备突遭毒害,闹着要报官,请头上戴月牙的老爷为草民做主,郑可心半睁着眼看他俩满屋子乱窜着找水,打开手机心狠手辣的退了新买的猫粮,果断下单了同等价格的螺蛳粉。 她还没忘了还有个小畜生,所以猫记仇可能也是随了主人。 做完这一切,郑可心回房睡了一上午,中午叼着饭糰直奔电脑维修点,出门时在门口撞见了鬼鬼祟祟的宁致。 两个人基本是同时开口。 郑可心:「你干嘛去!」 宁致:「你怎么醒了!」 郑可心一挑眉,没回答自己的问题先抬手盖上了门,她现在对宁号不□□非常敏感,该炸弹没有使用说明但有自主意识,配合天不怕地不怕的个性,实在是个惹祸生事的王炸产品。 宁致也不怂,遇硬则硬:「出门取车啊,我车还在许念念那呢。」 郑可心从她嘴里听见许念念三个字心脏都得骤停一阵,当即一挥手:「让乔源去。」 「他忙着挣钱养家呢。」宁致面不改色,眼珠一转,不怀好意的问她,「知道我嘴上不把门是吧?你既然不想让我俩见面,昨天为什么没干脆让她把你送回来,我说把车放她那你不没什么反应嘛,怎么今天变卦了。」 第165页 郑可心游离的问:「她把我送回来自己怎么回去?」 宁致用看二傻子的目光瞪她一眼:「打车啊,本市没有计程车行业吗?」 「不是。」郑可心这才察觉自己犯了傻,又问,「你不是说……不是说她那离猫舍近,你过去顺便给一月买个大号笼子吗。」 刚睡醒的一月摇摇晃晃从房间里走出来,正在门口抻腰醒神,爪还没完全张开就听见了这个噩耗,静止了一秒半扭头从窗户跑了,目测一个星期不会回来。 宁致颇为无言以对的问:「咱家祖宗什么时候住过笼子,他有床不睡,能屈尊降贵住那玩意吗?我敢买个笼子回来,他敢把乔源脑袋打掉。」 「再说——」宁致踢掉拖鞋白她一眼,「您用您那小脑瓜想想,我还得坐车去取车,麻不麻烦,我吃饱了撑的找罪受。」 郑可心的小脑瓜昨天全程处于半死不活的状态,席间几次驴唇不对马嘴至今都没有发觉,堪堪撑着面皮勉强应对了宁致和猫制造的诸多变故,自始至终只比摆设强一丁点,下车没等司机找钱就往下走,回到工作室已经是个死机状态。 她当时全部的念头是「保持距离」和「找宁致算帐」,至于其余的,她的确是没琢磨明白。 「那你为什么没让她开回来?」郑可心问。 宁致一脸「真有意思」的看着她,用舌头把嘴里的牙清点了一圈,过了好一会儿恨铁不成钢的「突突」:「想让您意识到『我想找她聊聊』,让您以担心我会胡说八道的理由跟着我,再给您二位创造个二次见面的机会——你高考是自己考的吗?」 最后,心思缜密布局认真的宁致自己撑着防晒伞挤地铁去了,状态和倒霉笔记本差不多的郑可心大脑运转不良,现场表演了一番什么叫猪队友,遭到宁致彻头彻尾的嫌弃后没跟上去,只是叮嘱她,你别乱说。 不乱说的宁致原本还有话说,到了嘴边的这句是「我觉得许念念不会跟你一样缺心眼」,结果还没来得及发表就被郑可心堵住了,她当即听话懂事的闭了嘴,不再给她答疑解惑。 反正是你让我别乱说的。 反正我说了你也听不懂。 到了许念念楼下,宁致发了简讯把人叫了出来,跟着坐电梯跟着进地下车库,全程一言不发装哑巴,用点头眨眼的肢体动作示意「好的」「明白」,搞得许念念莫名其妙的问她:「你是刚拔了智齿吗?」 宁致在备忘录上打下一行字拿给她看。 上面写着:「郑可心不让我和你说话。」 许念念哭笑不得,把钥匙拿给她又给她指明了出去的路线,就在宁致拉车门准备上车的时候,许念念轻轻的问:「她是打算在华安工作吗。」 宁致手一顿,转过身看着她,终于开了金口:「这事你怎么不问她。」 「没顾上……」许念念很轻的摇了下头,「昨天……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回来的……挺突然的,就也没问。」 宁致勉强理解了她这一通没逻辑的半截话,反正她也没指望这两个人能一次性把事情说明白,不太意外的问:「那你俩昨天都聊啥了?」 许念念一歪头:「猫?」 作者有话要说:郑可心坚持没让许念念送,一手拎着罪犯一手拎着感觉不到生命体徵的电脑下了楼。许念念姨妈因为孩子高考举家迁到了另一个城市,这边空下的房子闲着也是闲着,就留给了毕业的许念念居住。 ——我也需要这样的姨妈!!!! 她指向一个流鼻涕的小男生:「你是小鸡。」 又转头指向一个黑黢黢的小男生:「你也是小鸡。」 ——这种过家家是不是已经不流行了,租的房子挨着小广场,每天早上都会被玩游戏的小孩子们吵醒,一个小女孩,每天都在喊:「谁要玩杀人游戏!谁要玩杀人游戏!」……现在的过家家主题都如此烧脑了吗。 宁致颇为无言以对的问:「咱家祖宗什么时候住过笼子,他有床不睡,能屈尊降贵住那玩意吗?我敢买个笼子回来,他敢把乔源脑袋打掉。」 ——乔源:喵喵喵?能不能盼我点好郑可心点点她的脑袋,似乎也是觉得自己为难一只猫有失体统,半晌嘆了口气:「你当然不懂……不被认可的关系是不能存在的,不然会化蝶。」 两只蝴蝶拍着翅膀走了,忍住了没骂她:去你大爷的。 第72章 思学公寓 高中时许念念和郑可心的个性并不相同,甚至外人看着会觉得大相迳庭。许念念文静乖巧,没有攻击性,让人说不了重话发不了火,相比之下郑可心的寡言就显得有些不好相与,因为样貌缘故也会让人产生其拒人千里的错觉。 然而这几年郑可心每天不是厨房就是猫,「妈化」的越来越严重,眉眼愣是生出先前从未有的温和来,不再整日揣着心事一脸疲惫,只是气人能力依旧如故。 而许念念好像也跑偏了,宁致高中的时候挺喜欢她,觉得她和郑可心不是一路货色,说话安安静静的,人也干净讨喜,绝不会一句话怼的人张不开口。 现在看来可能是定论下的有点早。 怎么也学会了气人! 宁致心想你俩还真是一家人,颇为没好气的说:「不是『回来』,她压根就没走。」 许念念:「没走?」 第166页 「就是说她压根就没去南方上大学。」宁致说,「你俩不都在快递区碰见了吗,不然呢。」 许念念小声的:「……我以为她是……从南方回来了……」 昨天知道乔源的现状,又看见了后车坐上的两大捧花,许念念就把有人和郑可心告白的念头打消了,擅自做主,得出了郑可心是帮乔源去取快递的结论。 乍一听真是一点问题都没有。 宁致没想到她俩昨天待在一起好几个小时,连「基本信息情况」都没交代清楚,一时真是吐槽不知从哪骂,头一回体会到学渣们作业欠太多补都不知道从哪补的无力感。 她茫然了几秒,破罐子破摔的一股脑把事情倒了出来:「你俩自始至终都是一个学校的,压根就没南方什么事,这么说明白了吗。」 许念念:「那当年……」 宁致一摊手:「当年是她让我们这么说的。」 许念念被绕晕了,没搞明白这个逻辑。如果郑可心不想和她分开,为什么要撒谎说自己去了南方,如果想和自己分开,又为什么要和她报考同一所学校。 这不是……这不是斩草不除根吗。 还没等她提问,宁致就继续道:「其实当年半真半假,她那年考上了南方,但是没去,后来留在了林城復读,具体原因你自己问她吧,我一个外人越俎代庖不太好。」 许念念被不想越俎代庖但啥啥都交代了的一通话砸的头晕目眩,一时没能消化掉着庞大的信息量,像是16g的内存突遭256g的勐烈袭击,当场卡了。 「其实可心说的有道理,你俩已经分开了,没啥关系了,贸贸然过来打扰你很自私,这事是我做的不对,我道歉。」 宁致话说的十足诚恳,而后挂着一脸死不悔改的表情继续:」但没办法,我这人帮亲不帮理,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可能你已经翻篇了。」 她关上车门,摇下窗,扔下一句:「总之她现在是个学妹,总之她还喜欢你。」 说完,宁致裹着被自己说出来的一身鸡皮疙瘩,开车走了。 郑可心知道宁致的所作所为后,不出意料的伙同猫一起对着宁致咆哮了一番。 一月立场不坚定,踮脚走两圈发现愚蠢人类没有心怀不轨的买什么笼子,来得快的火气立马消得快,大人大量的吃水果去了。 郑可心则翻来覆去又没休息好,两天后顶着黑眼圈给许念念打电话。 许念念在电话里说,高晴来了。 郑可心顿时心一沉,没等许念念说第二句话,自行把见面地点定在了她们小区门口的商场。 许念念沉默了一会儿:「为什么不来我家。」 郑可心自然不会说她不想见高晴,磕磕绊绊的支吾了几声,好半天才想出理由:「想着请你吃顿饭,替……替一月赔不是。」 老商场被隔了几条街的新商场抢了风头,门可罗雀,虽然已经到了饭点,但店里的人普遍不怎么多,店员都懒懒散散的趴在桌子上看手机,见到有人进门急忙迎上前。 郑可心和出来打暑假工的舍长撞了个脸对脸,没想到会有这么巧的事。 舍长性子活泼,和郑可心关系很好,难得见她身边有新面孔,随口问:「朋友?咱们学校的?」 郑可心点点头:「嗯,高中同学,比我大一届。」 「哦哦,学姐啊。」舍长把菜单递上前,听说是校友更不怯场了,顺着聊,「学姐哪个院的?」 郑可心等人的时候无意识喝了半瓶水,此刻把菜单推给许念念让她随意,自己起身去了卫生间。 许念念看了她的背影一眼,看不见了才回过神「嗯」了一声:「文学院的,在北校区。」 舍长随便一听,没放在心上,过了几秒才想起来:「学姐,你们文学院是在明远楼上课吗?」 「是,文学院都在明远楼。前些年和生科院合用,生科院搬走后就只剩我们了。」许念念点点头,「怎么了?」 舍长八卦的笑,就业培训学会了「一个话题无限展开」大法,特别能聊天:「没事,就是想问你们高中同学有没有也在文学院的。」 「这个,我也不清楚,上了大学大家也没怎么碰面过,应该没有吧……」许念念想了想,「你问这个干嘛,有认识的人吗?」 「不是我,是可心。」舍长说,「她每天早上都会去一趟明远楼,咱们学校南北校区跑一趟得多久啊,她天天迟到。后来我们偷偷跟着跑过几次,见她也没啥事,就是从思学公寓……就是靠近三食堂那个路口,从那个路口一路到明远楼再回来……」 许念念说不上话来,翻菜单的手顿住了。 舍长一看她的表情,感觉自己好像说错了话,声音顿时小了:「我们问过她好几次……她也不说……」 「我们就想,那是不是有她认识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哈哈哈哈这章字数太少了。 (少就少吧) 第73章 新 郑可心回来时舍长已经走了,之前有一月,刚刚有外人,她和许念念还能绕着圈子找到话聊,如今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忽然有点无话可说的迹象。 曾经朝夕相处的人被时间泡过,居然也会有绞尽脑汁维持气氛的一天,郑可心低头苦笑了一下,坐下时刻意的寻了个不出错的问题,递出话:「都点了什么。」 第167页 许念念不知道在想什么,有点出神,抬手抽出一张卫生纸拿给她,半晌含义不明的垂了下眼睛,说:「都是你爱吃的。」 顿了顿又跟了一句,「你好像不太能吃辣了,是口味变了吗,点菜的时候我没让她们加辣椒。」 郑可心「嗯」了一声,觉得许念念情绪不对,擦干手去拿杯子,正在盘算问她要喝点什么,忽然发觉杯子已经被人灌满了热水。 一旁放着个装水的碗,有些习惯已经变了,有些习惯却依旧如初。 许念念适时的回应她的目光:「你胃不好,店里空调又足,还是先喝点热的吧,省的不舒服。」 郑可心处在一种难以形容的「根据指令做做动作」的状态里,闻声就把滚烫的热水往嘴里送,许念念眼疾手快,看她没有吹一吹的意识急忙伸手去拦,被滚烫的玻璃外壁刺了手,一下没端住。 杯子比较厚,没摔坏,服务员听到动静跑来收拾了残局,许念念默不作声的重新给杯子倒上水推给她,毫无徵兆的抬眼问:「高三暑假,我妈找过你对不对。」 躲是不能解决任何问题的,郑可心攥着手里被水浸湿的卫生纸,有那么一瞬间心口好像没了动静,而后她极其缓慢的吐出一口气,随着纸团上飞速下降的温度,缓缓捡回了掉落的五感。 左胸口也随之响起了微弱的跳动声。 自从她们碰面那天起,她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之前她躲着逃着并不是怕苛责埋怨,而是心里明白,她们两个之间已经没有了诸多牵绊,唯一能算作执念的过往一旦说开了,挑明了,她们之后也就没有再见的必要了。 之后路上遇见,会像其他不再有交集的高中同学一样,点头问好,挥手再见。各自越走越远的生活早晚会把过往那一份温存侵蚀殆尽,最终现实连接起过去和遥远的未来,一点点清理掉他们在对方轨迹上的残像。 郑可心大概是无师自通了电视剧里扯淡的「宁可你恨我,也不愿你忘记我」。曾经看似矫情难解、毫无逻辑的纠葛,大概是因为看戏之人缺了一位「心之所向」。 而如今,事情走到这一步已经没有紧张和挽回的必要了,她松掉了紧攥在胸口的那口气,生死有命的等待着对话的走向。 于是带着一脸其言也善,释然点了点头:「是。」 这些年郑可心做过很多矛盾的事,大概再洒脱的人遇到感情都会变得不讲道理,她一边觉得二人就此不復相见才是正确的方向,同时又难以理解的设想二人见面后的场景。 从小看到大的电视剧严格遵从开端、发展、高潮、结局的结构,大团圆之前总会爆发有一场无法挽回的争吵,而后感情顺理成章的分崩离析,各自成长后痛苦后,再天涯海角重相逢,走向观众喜闻乐见的美好大结局。 可她和许念念的「高潮」似乎不会有和人撕破脸的争吵,也没法说什么锥心刺骨的狠话,至于掀桌子动手,毫无形象的彼此拉扯着头髮扇耳光的技能,也依旧是未完成。 他们终究是做不到歇斯底里的大吵一架。 而甩个白眼吐口口水,或是目不斜视的转身离开,好像也都太过决绝,不符合彼此的性格特徵。 其实更为合理的设想就是现在这样,两个人心平气和的坐下来吃顿饭,把没说开的话掰扯明白,把曾经的不甘心不理解不情愿,都碰进一笑泯恩仇的玻璃杯里。 而后握手言和,从此恩怨两清。 向前看,只有死人才会活在过去里。 许念念目光沉沉的看着她,没有诧异于她的坦然,也没有继续追究她妈妈曾经说过的话,而是有些累的转到了其他的问题上:「宁致说她不能越俎代庖,让我自己来问你。那好,我自己问,你当年为什么会復读呢,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吗? 郑可心盯着依旧在蒸腾的水汽,想起曾经自己的决定,无论是修改志愿还是选择復读,假如时光倒流,把她重新放回前行的分叉口,她好像还会做出相同的选择。 「不能算是大事。」她平和的笑了笑,「只是家里没了收入,我妈想要开个店周转,我就走不了了……当然,也是的确不想去那么远的学校,回来一趟又要坐飞机又要坐火车,嗯……也不喜欢那个专业……」 许念念精准的抓住了重点,很温和的问:「既然不想去,又为什么选择那么远的学校……是想要离我远一点,是吗?」 郑可心急忙摇头,摇了两下不动了,没一会儿又沉默的点点头。 「想要离开你」和「帮乔源取快递」是两份性质差不多的判词。 「好,你做到了,我找不到你了,我们两个变成陌生人了。」许念念打量着她,会说话的眼睛压着曾以为安抚好的伤心难过,曾经她的确如某人所愿落寞过很长一段日子,就像如今手心里那道淡淡的痕迹,时间沖刷掉了痛觉,但看过去仍旧会想起煎熬的心境。 「那为什么后来又选择了我在的学校呢,是只有我们学校要你吗。」 郑可心沉默。 许念念提了一口气:「你来了,我们又在一起了,可你从来没有找我,一次都没有……如果不是碰巧撞见,你根本没打算见我是不是。」 郑可心艰难的点了下头。 「后来如果不是宁致安排,你是不是会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继续躲着我,不打算见面?」许念念垂着眼摇了摇头,「我真的不明白你在想什么。」 第168页 「是我不对。」郑可心没有什么好辩驳的,认罪认的诚恳,「是我不对。」 许念念沉默良久,而后摇了摇头:「你错在哪了?」 「我……」郑可心起了个话头,被过来送东西的舍长打断了,舍长已经把刚刚自己乱说话那一茬忘到九霄云外,仗着内部员工的特权给自己人端来了两块蛋糕,上桌一看,菜都没怎么动,调侃道:「你俩都这么瘦了就不用减肥了吧。」 郑可心随口笑笑,把她打发走了,转头问许念念:「我说到哪了。」 许念念:「我。」 「哦,我。」郑可心「我」了两声,大脑连上了曾经看别人道歉时说过的话,一股脑的把罪责往自己身上推,「总之都是我的错,我不该骗你,不该瞒着你,也不该留在华安……」 许念念把蛋糕往前一推打断了她毫无意义的认错,手维持着伸出去的动作,犹豫了一下拍了拍郑可心的手。 许念念的手很软,一点汗都没有,带着和夏天不符的很干净的温度,郑可心被拍的心慌意乱,一时闭了嘴。 「还是我替你说吧。」许念念说,「你觉得和我在一起是害了我,耽误了我,觉得同性恋是见不得光的,所以才选择和我分开,对不对。」 即便知道周围没人,郑可心还是提防的看了一眼四周。 「大一那年十月一我回过一次林城,去年家找你,但是你搬走了……那天晚上我回到家,缠着我妈陪我睡,半夜又睡不着翻她记帐的笔记本看,发现上面记了你的手机号。」 许念念戳着蛋糕上的菠萝块:「那天我才知道,我妈私下找过你,劝你和我分开,我大概是那个时候才想到,你当初的确很难。你那边来自家庭、父母、以及我妈妈的压力都是我没有想过的,我那时候太天真了,一直和你说『我们以后如何如何』,对你来说应该也是一种负担吧。」 许念念从未有过郑可心期盼的恨意或是执念,她一开始是着急,冷静下来后只觉得担心,再之后逐渐了解了郑可心面对的巨大压力,又为自己曾经的一厢烂漫感到歉疚。 她不怪郑可心,恰恰相反,她和郑可心一样,都认为自己才是这件事上最大的过错。 「和你没关系,我只是不想你被人看不起,不想……不想你因为我……」 郑可心每句话都说的很难,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说到这终于说不下去了,还是摇头。 大一那年许念念常常想,或许当初自己能早一点了解郑可心的无能为力,真正统一战线和她并肩抗住那份压力,对方多一双手能够支撑,是不是就不用孤军奋战,不会这般孤立无援。 许念念坐上了飞往南方的飞机,落地才得知郑可心所在专业去了外地採风,她一个人在陌生城市转了两天,吃了陌生的食物,坐了陌生的班车,而后跑到城市边缘,看了冬日里哗啦啦唱歌的大海。 这一天夜晚,华安迎来了这一年的初雪,郑可心帮苏瑛玉准备好第二天的食材,腰酸背痛的上了床又穿上鞋跑出门,伸手接了一片晶莹的雪花。 而千里之外的许念念看着层层堆积的白色浪花,安静的想,这城市温暖明媚,郑可心喜欢的大海四季新鲜,永不结冰。 她选择了一个好地方,她有了自己新的生活。 只要她快乐,两个人不在一起也没关系,只要她快乐。 许念念可以包容郑可心的选择,前提是建立在对方的确放手的基础上,可如今看来,两个人当初的各退一步不仅毫无意义,甚至幼稚可笑。 郑可心「为了她好」根本没有通知她加入战局,在没有询问她态度的情况下擅自做主,把她推向所谓的「正途」。 而自己被对方的决绝忽悠的找不着北,轻而易举的相信了所谓的放手和新生活,把不舍埋进心底,一切为郑可心的快乐让行。 结果她们两个,一个依旧没有改变自己对世俗定义中「正途」和「歪路」的认知,另一个也没有看过不结冰的海。 真是一厢情愿、满盘徒劳。 许念念低声问:「这两年,每年我过生日时都会收到一个生日蛋糕,那人没留名字,只是放在宿管办,那人是你吧。」 郑可心:「……你怎么知道。」 「你熬果酱的配方是我教的,一吃就能吃出来,之前我就一直怀疑……」许念念喃喃的说,「我觉得我们分开就是个错误。」 郑可心顶着巨大的耳鸣看着她,觉得两个人和外面的世界隔着一层厚厚的结界,她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鼻子却率先酸痛起来。 还是摇头:「分开才是对的,这样对你……」 许念念打断她:「你现在不喜欢我了吗——可以不用回答,菜要凉了。」 郑可心拿出平生全部的定力结束了这顿饭,游魂似的飘回了工作室,其他人都在二楼干活,一楼只有一个正举着手机给她打电话的安冀。 安冀见她进门,一脸「谢天谢地」的走过来,捞起郑可心静音的手机给她看上面那一串未接来电:「支教小组组组长在群里找了你一天,您老作为一个现代人,能不能有一点看手机的好习惯,你是花好几千买了块砖头吗……对了,后天就出发了——你行李怎么还没收拾。」 安冀刚忙在学校的事情,留在工作室一边帮郑可心收拾东西一边听宁致讲「孙子兵法恋爱篇」,等郑可心去洗澡低声问:「你都决定把她推出去了,为什么选在这个时候,现在刚见了面,人又要走了。」 第169页 一旁正在剪片子的乔源给她解释:「这叫距离产生美,学着点,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日日都见那就三秋如一日了。」 宁致和猫同步歪头看他:「哦?」 乔源顿时感受到一阵小阴风,当场改口,一脸义正言辞:「当然我觉得这是因人而异,她们两个分开这么久共同话题就是曾经的旧帐,聊好了是旧情难忘,聊不好就是塞由那拉。但对于那种感情稳定的人来说呢,自然是既盼着天长地久,也要朝朝暮暮的。」 安冀:「滚。」 作者有话要说:许念念坐上了飞往南方的飞机,落地才得知郑可心所在专业去了外地採风,她一个人在陌生城市转了两天,吃了陌生的食物,坐了陌生的班车,而后跑到城市边缘,看了冬日里哗啦啦唱歌的大海。 这一天夜晚,华安迎来了这一年的初雪,郑可心帮苏瑛玉准备好第二天的食材,腰酸背痛的上了床又穿上鞋跑出门,伸手接了一片晶莹的雪花。 而千里之外的许念念看着层层堆积的白色浪花,安静的想,这城市温暖明媚,郑可心喜欢的大海四季新鲜,永不结冰。 她选择了一个好地方,她有了自己新的生活。 ——这个场景,如果能拍出来,一定是个非常美的影像。 乔源顿时感受到一阵小阴风,当场改口,一脸义正言辞:「当然我觉得这是因人而异,她们两个分开这么久共同话题就是曾经的旧帐,聊好了是旧情难忘,聊不好就是塞由那拉。但对于那种感情稳定的人来说呢,自然是既盼着天长地久,也要朝朝暮暮的。」 ——狗撑死的时候,反正乔源宁致是不无辜的。 时间设置错了,设置成2021年了,幸好看了一眼。 第74章 大树精 支教时长一个月,地点是南边一个偏远的不能再偏远的小山村。 华安没有直达的火车,中途要换乘,零零散散加起来在火车上的时间超过四十个小时,郑可心运气不好拿到了上铺,整个人活动空间极其狭小,下了火车脚都不会走路了,一扭头脖子咔嚓咔嚓响。 火车只能停在附近的县城上,天南地北的志愿者在火车站汇合,之后还要坐半天客车,客车把他们送到村子附近的车站就不能往里了,再往前要换乘小了两号的包车。 一个女生不知道什么情况,好像是被家里逼着来的,穿着时髦的小裙子和高跟鞋,手上还带了两串精緻的珍珠手串,下了火车就开始嘚啵嘚啵嘚,不是嫌弃路不好走就是嫌弃车上味道重,不像是来教书的,倒像是来审查的。 从火车站出来高跟鞋一直骂骂咧咧的打电话和人抱怨,下了客车更是死活不肯走了,当着所有人的面就要往地上坐。 村里派了个小孩过来迎接老师,是个小姑娘,看着也就十一二岁,很黑,五官清秀,身上没什么肉,只比皮包骨头多薄薄一层脂肪,夏天里看着也让人担心她冷。 高跟鞋看着地上脏,瘪着嘴没坐下去,转身一屁股坐到了她那个巨大个的拉杆箱上,闹着要回家。 队里有人想劝,还没开口就被高跟鞋那满眼泪花堵回去了,几个人大眼瞪小眼的戳在路边,一时间成了僵局。 就在这时,来带路的小姑娘用脆生生的普通话问郑可心:「姐姐,你的手机能给我用一下吗。」 这边方言众多,一开始还有人说普通话,后来就没办法沟通了,刚刚上大客车买票司机连说带比划,玩了一路「你画我猜」,所有人全程提心弔胆,生怕走错路。 郑可心没想到这小姑娘普通话这么好,愣了一下,掏出手机解开锁递给她,小姑娘熟练的拨了一个号码,不慌不忙的对电话那边的人说了什么,依旧是方言,郑可心听不懂。 都说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之前她也听安冀讲过,这边的小孩懂事早,打小跟着父母做农活,十岁就能给家里人做饭照顾弟弟妹妹,再大一点上学上到十五六,就要到附近的乡镇去打工了。 郑可心虽然知道,但并没指望这小姑娘能够处理这个麻烦,毕竟这种棘手和做饭务农的棘手完全不同,小姑娘未必能应付得了。 郑可心低声问她:「你在给谁打电话?」 小姑娘晒得很黑,但依旧很水灵,和人说话也不憷,眼睛水汪汪的。 「我们校长。」她用衣服下摆擦了擦手机被自己握过的地方,这才塞给郑可心,「我们校长待会过来,等他来了我们就可以走了。」 郑可心:「校长是来劝她一起走的吗?」 「不是。」小姑娘摇摇头,「校长会把老师送到附近的镇子上,送她坐火车回家。」 郑可心顿了一下,听见小姑娘平静的继续说。 「我们这地方,不好,好多老师来了一看就后悔了,就要走,每年校长都要跑几趟,镇子不远,现在出发晚上就能回来。」 郑可心看着一直在流汗的小姑娘,又看了看撑着伞坐在行李箱上的高跟鞋,听到这话心里有点不是滋味,有点没话找话的说:「那……不挽留一下吗。」 小姑娘下意识说了一句方言,而后想了想,似乎是在琢磨怎么把方言用普通话表达出来,过了一会儿才回答:「留不住的人……没有缘分,不用留。」 郑可心把全身摸了一遍,终于从背包的角落里摸出一块巧克力,天太热都化掉了,她握了半天没好意思拿出手,只好又塞了回去。 第170页 「那有缘的人呢。」郑可心随口问,却问的小姑娘明朗起来。 「这个之前的老师教过的,有缘千里来相会。」 折腾了大半天,到了学校已经是下午四点了,这边路不好走,因此放学很早,郑可心一行人进校时学生们正在上最后一节课。学校极尽所能给他们办了一个简单的欢迎会,没过多久天就黑了。 和安冀说的一样,学校没有住的地方,晚上老师们就拼桌子住教室,女生稍微好一点,两个办公室都有床垫,可以放下来做临时宿舍。 这次的志愿者一共九个人,五男四女,其中两个女生是认识的,自然住在一起,郑可心自己把行李抗上二楼,刚刚接人的小姑娘怕她应付不了,跟上来帮忙。 郑可心这才想起来,回头问她:「你叫什名字。」 小姑娘忙得出了一头汗,忙擦了擦汗答:「我叫小花。」 小花,好名字,郑可心低头想,就是听着就让人觉得苦。 郑可心自己有手有脚,干活也不啰嗦,自然没打算让小朋友帮自己铺床,自己三两下收拾了床铺,把从学校带过来的夏凉被和几件换洗衣物叠好放到床角,小花也没硬抢着干活,郑可心铺床的时候,她就默不作声的把办公室的地帮忙扫了。 郑可心忙完,从行李箱里抱出一罐牛肉干递给她,她依旧没什么行李,除去被子和这罐牛肉干,行李箱基本成了个空壳。 小花往后躲,不要。 「我来的太着急,没来得及买什么东西,有几样买给大家的吃的刚发货,过两天就到,到时候发给你们吃。」郑可心把她拉近一些,看着她的眼睛,一瞬间带入了老师的角色,「到时候大家都会有的,这个算是谢谢你跑来接我们的礼物,你自己收着,也可以给朋友们吃,好不好。」 小花依旧摇头,想要挣脱开郑可心的手,又不敢太用力,小声说:「我们这饭不好……姐姐你留着吃吧。」 郑可心没怎么和小孩子相处过,来之前从安冀那取了不少经,本以为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欢迎会上被一群小孩叫老师依旧不适应,只有面对小花时才能放松的找到一点做老师的状态。 她佯装沉了脸,学着印象里老师的严肃样子说:「我是老师,你要听老师的话,我给你你就拿着,不准不要。」 小花怯怯的看她一眼,全然没有给校长打电话时的镇定自若,她不声不响的把罐子接了过来,过了好久才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那姐姐……姐姐你别走好不好。」 郑可心反应过来,来做支教的志愿者经常有坚持不下去中途离开的,走之前过意不去,就会拼命给孩子们送东西,小花一看她这架势,以为她要走。 郑可心找出纸巾递给她,帮她擦了满脸的汗,又重新帮她绑了辫子,告诉她自己不走,让她安心把心放进肚子里,小花这才松了口气。 「为什么刚刚那个老师要走你就让人家走了,到了我这就不行了?」郑可心抱着膝盖歪过脑袋,好奇的问她。 小花顿时又紧张起来,被郑可心安慰了半天才小声说:「校长说你是来教四五年级数学的,之前给四五年级上数学课的的赵老师去世了,你要是走了,我们就……没有数学老师了。」 「嗯?」郑可心问,「去世了?」 小花点点头,伸手指向办公室唯二办公桌中格外干净的一张:「赵老师之前就坐在这。」 当天晚上郑可心说什么也没能睡着,办公室没有窗帘,窗户正对着两棵树,夜里太黑看不清是什么品种,但叶子足够茂盛,稍有一点风就跟着乱颤,怎么晃怎么像人形,当场成精。 郑可心当场去世。 她睡不着,睁眼看见这幅场景身上一层一层起着鸡皮疙瘩,然而闭眼比睁眼还可怕,一闭眼就觉得办公室里哪哪都是人,格外热闹。 郑可心身上热汗冷汗交替,一会儿睁眼一会儿闭眼折腾了好几个小时,抗到半夜两点实在扛不住了,效仿曾经乔源吵自己睡觉的缺德行为跑去祸害安冀。 安冀暑假留校,和老师做项目,这两天清闲点跟着乔源工作室的一行人跑去出差,这时夜景还没拍完,此刻她正裹着毯子在河滩上吹凉风。 郑可心听到「人声」可算是感觉到了人间的氛围,一瞬间真是百感交集,简直喜极而泣,听见乔源那个喇叭似的嗓子也不觉得烦了,此时格外想念她的小厨房和那只奥斯卡学霸猫。 她害怕,她想回家,她不想看大树精吓唬人。 安冀听完她的叙述,也有点头疼:「就怕遇见这种临时反悔的,真是不负责任,你也是倒霉……那、那要实在不行,你就去和另外两个女生挤一挤?明天跟她们商量一下?」 郑可心「音若游丝」,声音大了都怕惊到谁,闻声嘆了口气:「那个办公室特别小,三个人肯定睡不开。」 「那……那要不你去教室?不行不行教室都是男生,不方便……」安冀也没了主意,「要不你自己睡一间教室?拜託大家帮忙抗一下床垫,实在不行就只能睡桌子了,你不会只带了一张夏凉被吧……」 安冀的话还没说完,宁致忽然蹦蹦哒哒的跑过来,机关枪似的一通「突突突」:「大晚上的谁啊?你有情况?请客吃饭!我要吃烧烤!」 安冀白她一眼,把手机怼到她面前,宁致看清来电显示后嫌弃的「啧」了一声,兴致都没了,对着听筒毫不掩饰自己的没了一顿烧烤的失落,半死不活的问:「你大半夜不睡觉打什么电话啊打电话,明儿不上课啦,郑老师?」 第171页 郑可心压着嗓子朝她喊:「你快来陪我!」 作者有话要说:华安没有直达的火车,中途要换乘,零零散散加起来在火车上的时间超过四十个小时,郑可心运气不好拿到了上铺,整个人活动空间极其狭小,下了火车脚都不会走路了,一扭头脖子咔嚓咔嚓响。 ——硬座和上铺,旅游劝退一把好手。 安冀的话还没说完,宁致忽然蹦蹦哒哒的跑过来,机关枪似的一通「突突突」:「大晚上的谁啊?你有情况?请客吃饭!我要吃烧烤!」 ——宿舍里其中一个接了来歷不明的电话,剩下的人就是这个反应。 「那有缘的人呢。」郑可心随口问,却问的小姑娘明朗起来。 「这个之前的老师教过的,有缘千里来相会。」 ——有缘,千里来相会,这句话好温柔。 第75章 天使 宁致还是头一回遭到郑可心如此热情的对待,精神了一下,问她:「你被绑票啦?」 郑可心没理会她的调侃,又把自己的艰难处境给她讲了一遍,遭到宁致的仰天大笑式攻击也没觉得烦,反正什么都比她一个人待着好。 宁致笑够了,沉思了一会儿,把郑可心那边的基础设施和课程安排问了一遍,事无巨细,问的郑可心莫名其妙,讲到最后不确定的问:「你真要来?」 她随口说说而已,没打算真把宁致叫过来,宁致也没给准话,只是说看看再说,可以考虑。 之后那几天郑可心依旧睡不着,但也没再半夜祸害人,刚好她的课都在下午,她就把作息调整了一下,每天半夜改作业等天亮再睡觉。 就在这副作息已经基本稳定的时候,消失了好几天的宁致忽然来了电话,说她担心郑可心的身体云云,觉得不能让她一个人在这边受苦。 郑可心有那么几秒没听懂,而后后知后觉的问:「你真过来陪我?」 电话那头顿了下,而后气沉山河的问:「开心吗兄弟!我是不是天使!」 郑可心琢磨了下这位「自封天使」的性格和平日里的所作所为,没轻易相信她单方面的说辞,挂了电话就想给安冀打电话,电话还没拨出去,小花顶着一头热汗哒哒哒跑来办公室,一进门就是一句:「老师!我们要来一位新老师了,校长说和你是一个地方的人,你开不开心!」 郑可心第一反应不是开心,而是得救了,篡改生物钟是很难受的,大半夜看书又累又伤眼。 宁致别的不说,关键时刻的确靠谱,做事麻利又讲义气,简直是新时代闺蜜届能文能武的楷模——她总算办了件人事。 没过几天,郑可心就接到了新老师已经到了车站的信息,她特意顶着大太阳亲自去接,然后在车站看见了正仰着头看车牌的许念念。 郑可心整个人来了个急剎车。 她就说自己忘了什么,这事怎么想怎么不对。 她就说,宁致怎么会是正派角色。 现在对了。 那天宁致知道郑可心的状况后,第二天一早就给许念念打了个电话,先把郑可心如今的状况添油加醋的往「惨」里描绘了一遍,而后轻描淡写的询问许念念愿不愿意去教小孩子,学校缺个老师。 当然,一切以许念念的意愿和时间为主,绝不强求。 那年高三暑假,许念念被她妈拐去了南方亲戚家,前半个月游山玩水,后半个月给亲戚家孩子上课,亲戚家孩子开学上初三,算是许念念表弟,远房的,扯不着边那种,两个人长相毫无关联、性格毫无关联、成绩倒是有点关联。 许念念初二升初三的期末考,英语考了九十一。 表弟考了十六。 倒过来长得特别像。 许念念打小上的都是最好的学校,虽然成绩在徐高不拔尖,但放到其他学校也是个数一数二的学霸。她上学这么多年各科都是优,只有一次没做完题得了个八十二,自己回家哭了好一阵。 好学生当即被这个亮堂堂红彤彤的十六震住了,愣了半天没说出话来。 徐中是私立,入学要求是小升初三科全优,当然也有家大业大拿钱给孩子砸出一条路的家长,因此也不缺过来混日子的富二代。 他们班班主任就成天被他们班那位富二代气的哐哐砸杯子,常挂在嘴边上的话是——学学上不好,钱钱花挺熘。 「学学上不好,钱钱花挺熘,你再给我说一遍七八五十几?就你这数学学的,去小卖铺买东西,帐算的开吗?」 托这位男生的福,他们班数学课每天都有一段即兴单口相声听。 不过许念念一直认为那男生不是不会,而是青春期叛逆少年故意和老师对着干,哪有初三学生背不下来小九九的呢? 于是她抱着这一丝侥倖打开了表弟的作业,划了一道错题问他:「2b=6,b等于几?」 表弟:「12。」 许念念:「这个也错了,4x8=?」 表弟:「36。」 后来许念念就乖乖给他讲小九九、以及乘除法了。 许念念教他数学要从一一得一开始教,教他英语要从二十六个字母开始教,教他语文要从拼音声调开始教,因为她带表弟读《岳阳楼记》,发现他标拼音不分三声和四声。 至于化学和物理许念念直接放弃,表弟认为原子核核外电子带正电,态度坚定,至于物理,他脑子里有关物理的知识,有且仅有这么一条——牛顿小时候被苹果砸过。 第172页 许念念沉思了很久,觉得自己只有这么一条命,好不容易熬过高考,绝对要活着见到大学校门和郑可心,因此无比委婉的和表婶表达了自己「主要辅导语数英,暂缓进行物理化学」的想法。 表婶可能是怕她跑,二话不说立刻点头,同时嘱咐许念念慢慢来不着急,循序渐进才能举一反三,多住些日子表婶给她做好吃的。 许念念归心似箭,巴不得立刻扔下她妈自己坐车回去,然而表婶天天一盘车厘子伺候着,软磨硬泡,硬生生把她给扣下了。 每天教完啥啥都不会的熊孩子,许念念能和郑可心吐槽一整个晚上,两人不打电话只发信息,因为许念念累的实在是说不出话来。 她直到这时才理解了那位富二代同学,是她误会了,是她想多了,真的有不会背小九九的初三生。 同时她在每天生不如死的折磨下迅速认清一个问题,真的是上辈子杀猪这辈子教书,不怪老师们天天一脸苦大仇深,讲课真不是一般的累。 ——老师们辛苦了。 ——她死都不会再当老师。 接到安冀电话时,她瞬间想起了曾经辅导表弟时那段不堪回首的艰苦岁月,原地呆愣了足有半分钟,给路过的高晴现场表演了当代年轻人人手一份的表情包——笑容逐渐消失。 而后她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她第一瞬间担心的,是有没有勇气再当老师,而不是,愿不愿意再见郑可心。 或许是答案太过确定,问题已经不再是问题。 宁致没等到回话,礼貌的在电话那头为自己的莽撞道歉,话说到一半听到许念念问。 「都需要我准备什么?明天出发还来得及吗。」 作者有话要说:宁致别的不说,关键时刻的确靠谱,做事麻利又讲义气,简直是新时代闺蜜届能文能武的楷模——她总算办了件人事。 ——宁致就是就是贼厉害! 许念念教他数学要从一一得一开始教,教他英语要从二十六个字母开始教,教他语文要从拼音声调开始教,因为她带表弟读《岳阳楼记》,发现他标拼音不分三声和四声——有人懂念念的痛吗,我懂。许念念表弟的所有案例,都来源于我弟。 或许是答案太过确定,问题已经不再是问题。 第76章 萤火虫 復读那一年郑可心兼顾学业和家里的生意,日子过得很难,人们都说这日子越难越叫人觉得慢,郑可心倒没觉出什么,每天照常起床,照常入睡,如今转眼两年过去,记忆中的高四被加了两层高斯模煳,更看不出和其他年份的差别了。 她身后拖着一条长长的时间线,以高三为节点分成了「和许念念认识前」和「和许念念分开后」。 前后两段回忆皆被时光无情的摧残了,如今不是残缺不全就是模煳不清,只有高三那一段保存完好,只是蒙了尘、落了灰、只要好好擦一擦,依旧光可鑑人,映照出「认识前」和「分开后」之间的「在一起」。 郑可心原以为自己这辈子就指着这么一段回忆过日子了,可自从那天碰了面,时间线上的节点忽然开始不受控制的增多,以某人为基准把她差不多的昨天今天明天,变成皆有缘由的纪念。 她记得那天玫瑰花的味道和飞驰而过的汽车颜色,记得郊外那条路上的白杨和当天三十六度的高温,记得一月扭着屁股跳下窗台的德行、蹭许念念腿的讨好、狼吞虎咽吃小河虾的饿死鬼转世样儿、以及造反逃窜砸了电脑的落荒而逃。 她还记得自己在小公园看完了孩子们从抢食物玩到拜堂的无厘头游戏,许念念家住在十七楼,坐在公园的石阶上抬头看,从左到右挨个数,第三扇窗户是她家厨房,第四扇窗户就是许念念的房间。 窗帘上依旧有绿色的碎花,玻璃上还挂了两只小小的风铃。 郑可心的脑子拥有自主选择功能,背书时不犯病,但遇到些人际琐事就装死,当场变摆设——至今,郑可心都没能分清对面宿舍的四个姑娘,因为四个姑娘的名字都带「佳」,凑成了一屋没有血缘关系的四胞胎。 然而如今,一切记忆都变得清晰起来,好像所有事情都发生在昨天,同时时间又以一种没法解释的方式无限倍速,郑可心看见许念念那一秒,有一种她们已经分开了大半辈子的错觉。 这可能就是一日不见,度日如年的想念吧。 人还是那个人,丝毫未变,距离她们上次见面也不过十多天,可郑可心就是觉得这日子过得久。 「你怎么来了。」她脱口而出,话稍里夹着没来得及藏起来的活泼。 暑假车票不好买,许念念这一趟来回倒了四趟火车,中途还坐了一段长达十三个小时的通宵硬座。 下了车牙床都是疼的,好不容易折腾到这里已经累的有点受不住了,见到郑可心脱口就想说「想你」,而后看见跟在郑可心身后的小女孩,又把到了嘴边的话费力的压了回去,提了一点精神问她。 「我来你不高兴吗?」 这话原本一丁点问题都没有,但话里那一点负气的反问语气让人格外熟悉,郑可心嘴还没来得反应,脑子率先把那天在餐厅听到的问话拽了出来。 「你现在不喜欢我了吗?」 之前的许念念会有这样的语气吗,好像不会,这些年过去,她在变成一个成熟学姐的同时,好像还多了一点俏皮,笑起来也更明朗了,让人看一眼就有一天的好心情。 第173页 比高三的许念念笑起来更好看的,是大四的许念念。 郑可心沉默良久,感觉日夜驻守的大坝不知何时早已出现裂纹,逐渐有了坍塌的风险,她终于在许念念的目光中败下阵来,同时缓慢的,从突然紧绷的状态里慢慢放松,走上前拉过了她的行李箱。 「当然欢迎——路不好走,你小心一点——你箱子怎么这么重!」 到了学校才知道,许念念居然背来了一口锅。 是那种一人食的插电小锅,内胆是陶瓷的,不大但有些分量,一次能煮一碗米,能够一两个人吃。 「宁致说你们在这边要自己做饭,人多菜不够吃,就只能吃大饼和老干妈。」许念念把行李箱里的衣服抱出来,从衣服堆下翻出来一袋小米和一袋燕麦,「我担心你那胃,就带了个小锅给你煮粥吃。」 郑可心顾左右而言他的说了一句胡话:「那其他人怎么办……我自己吃小灶是不是不太好。」 许念念从行李箱里抬起头,疑惑的看向她:「你是说我锅背的小了,该背口大的?」 「不是……我只是……」郑可心结巴半天,到底没法在不提及「左右」的前提下解释「言他」,末了老老实实的放弃了。 「你呀。」许念念一拍她脑门,「你也不用想那么多,大热天的谁愿意吃粥,让你喝粥是治病,让别人喝粥就是要命了。」 郑可心顿时坐直了,心说你让我喝粥也是要命! 说到这,许念念声音一顿,从箱子角落摸索出一个塑胶袋,开开心心的朝郑可心举起来:「刚没找到吓我一跳,我就说我带了。」 郑可心接过来拆开一看,大袋子里有两个小袋子,一个装着葡萄干一个装着核桃仁。 「知道你不爱喝白粥,到时候肯定和我捣乱。」许念念说,「我就从家里装了点葡萄干,又和我妈提前敲了点核桃仁,怕在这边没时间准备。」 「我什么时候……」郑可心下意识想说「我什么时候和你捣乱过」,说到一半忽然后知后觉的察觉到自己漏掉了一句重要的话,僵硬的抬起头,「你妈妈……你妈妈知道……知道你跑这么远……同意吗?」 许念念轻轻敲着行李箱的边缘,沉沉的看着她,过了一会儿才认真的回答:「同意。我已经这么大了,想做什么、喜欢……做什么都可以自己做主了。我和我妈认真的讨论过这件事,她以后有什么想法都会直说,不会再把我当小孩子哄……」 许念念说着站起身,和郑可心并肩坐到床垫上,拽过她的手捏了捏,又把自己的手指插进去晃了晃,而后换了个更为舒服的握手姿势,看着她的眼睛,「你不用担心,我妈妈这边有我呢。」 许念念已经把言外之意摆到了明面上,但怕郑可心受不住,点到为止没有继续往下说。郑可心面前武装了一面理智防御墙,虽然不防水不耐揍,但胜在气场唬人,内里分崩离析了外表也看不出端倪,格外嘴硬,格外沉得住气,因此是绝不可能率先这戳破最后一层窗户纸的。 她恍恍惚惚的站起来,一脚下去有些使不上力,踩了两下才找回走直线的状态,生硬的躲开了许念念的意有所指,端起地上的锅就要往厨房走,嘴里神神叨叨的问:「你热不热?喝不喝热水?」 许念念哭笑不得的把她拽回来:「你干嘛,我那锅是插电的,你要对他做什么?」 「嗯……」郑可心歪着头看她,懵了一下,而后忽然想起了什么,眼睛倏忽亮起来,「你带了燕麦是吗,厨房有牛奶,我们做一杯巧克力奶好不好。」 几年前的夏天,高考结束的那个晚上晚,她们做了炸鸡和一大盘天妇罗窝在小出租屋里看动画片,六月虽然入了夏,但那天刚下过雨,夜里起了风还有些冷,许念念在厨房生火煮燕麦,给郑可心做了一杯巧克力奶。 一袋牛奶、一块巧克力、两勺燕麦,再寻常不过的味道,郑可心惦记了好些年。 许念念到时已经已经了下午两点,这会儿忙活了大半日,日头已经偏西了,郑可心上完课回到办公室判作业,办公室的香气顺着门缝往外钻。 郑可心改一会儿作业就眼巴巴的跑来锅边蹲一会儿,眼馋的闻味,到最后却一口都没捨得喝,细緻的倒到小碗后把小花喊了过来。 小花应该是没少在郑可心这吃小灶,这会儿已经不那么紧张了,郑可心让她喝她也没拒绝,只是打量了一眼,先懂事的问:「老师您吃了吗。」 郑可心如今说瞎话不打草稿,一指许念念:「我们俩都吃完了,跟你留了一碗,就这么一碗,这次就别和其他同学说了,过两天等巧克力到了,老师再给你们做,到时候人人都有。」 许念念在一旁抿着嘴笑,等小花走了才发表意见:「你像是过来给孩子们改善伙食的。」 郑可心嘆了口气,把小花执意要自己洗的碗筷收拾好,话匣子突然被这句话撬开了,她坐到许念念身边,鼻子一吸还是能闻到没散干净的香味儿。 「之前总听安冀说孩子们过得苦,也看过照片,但来了才明白安冀的感觉。这边算是这片最穷的地方了,家里情况好一点的隔三差五能吃上肉,不好的就只能吃咸菜条,我之前给孩子们发吃的,一袋饼干他们能吃两天,真的是细嚼慢咽,放到最后都放软了。」 许念念认真听着,觉得郑可心比之前话多了,整个人也放松了,此刻完全进入了老师的状态,提起她的学生们,身上带着一点之前未有的母性。 第174页 「这个年纪的孩子哪有不馋的呢,之前我看小花实在是太瘦,塞给她一罐牛肉干,可她出门就给班里同学发了,自己就留了一块。」 郑可心任许念念玩她的手,此刻没了躲闪念头,苦笑了一下,继续说,「和这些小孩一对比,就觉得自己非常混蛋了,吃饭永远吃不完,天天剩碗底,奶茶喝一半扔一半,吃鸡蛋不吃鸡蛋黄,怕被我妈发现就埋花盆里,这边的孩子想吃都吃不到的东西,我还嫌弃……总之是打小就养了一身浪费的臭毛病。」 郑可心呜哩哇啦说了一通,自觉把肚子里的话都倒干净了,说到想不起来下一句才察觉到许念念略带打量目光,有点摸不准的看她一眼,问:「怎么这么看我。」 许念念忽然凑到她跟前,两个人几乎鼻尖对鼻尖,只一秒,而后立刻后退,笑着说:「觉得你憋坏了,话都变多了。」 郑可心闻声坐正了些,觉得自己的确变聒噪了,立刻收起了自己的滔滔不绝,一句话做了总结:「另外两个女生教一二年级,不太熟。」 不熟,也没打算变熟。 「那男生呢?」许念念敲着她的手心,「教四五年级的还有几个男生吧,也没和他们说话吗。」 郑可心忽然紧张,下意识想撇清什么,激动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自己并不是个贼,顿时踏实了,不慌不乱的答:「说过,但也不太熟。」 「那我算是你的熟人吗。」许念念轻轻地问,「认识了一年分开了三年的那种。」 郑可心自然答不上来,许念念也没打算为难她,也不用她回答自己把话接了下去,她转过来拍了下郑可心的手背:「你这只和熟人说话的毛病是治不了了,这辈子还能改吗——改不了就改不了吧,大不了就是一攒一箩筐,我听着就是了,反正也不嫌你烦。」 郑可心目光不知道该往哪落,把房间边边角角都扫过一遍才虚晃着晃到许念念跟前,和另一道一直在原地等她的目光交汇。 听见那目光的主人问她:「要吃晚饭吗,外面天凉了,不吃晚饭的话我们去外面转转,宁致说这边有萤火虫。」 郑可心此时的状态和被人下了蛊差不多,听什么是什么,和校长打过招唿出了校门,她才察觉出这事不对,她来这边这么久,从没见过什么萤火虫,蚂蚱倒是不少,蛮地乱窜,学生放学回家常拿个小罐子逮蚂蚱,到了家能逮一瓶。 一个小男孩还送过她一瓶,郑可心收的时候牙床都在抖。 她侧过头:「谁和你说有萤火虫来着?」 许念念:「宁致啊。」 郑可心沉默良久,终于忍不住吼了出来:「她的话你也敢信!你就为了一个萤火虫大老远跑到这来,是不是傻是不是傻!笨死你得了!」 许念念目光复杂的看着她,指着自己问:「哦,我大老远跑来就是来想看萤火虫?」 发火这事令人上头,开了头就轻易停不下来,郑可心连番好些天被宁致安排,攒了一肚子有名火,平时压着还好一点,但睡着后被气醒过好几次。 此刻她火气没压住直往天灵盖沖,闻声不过脑子的反问:「不然是因为什么?」 许念念眼睛被睫毛盖着,一张脸黑是黑白是白,皮面上少有瑕疵,这么多年了,依旧透着粉黛涂抹不出的干净,她眸色比常人深,看人时显得格外认真,她就这么认真的看着郑可心,一直看到郑可心自己清醒过来。 这才一字一顿的说:「想你。」 作者有话要说:郑可心的脑子拥有自主选择功能,背书时不犯病,但遇到些人际琐事就装死,当场变摆设——至今,郑可心都没能分清对面宿舍的四个姑娘,因为四个姑娘的名字都带「佳」,凑成了一屋没有血缘关系的四胞胎。 ——本人。 暑假车票不好买,许念念这一趟来回倒了四趟火车,中途还坐了一段长达十三个小时的通宵硬座。 ——十三个小时通宵硬座,真的牙床痛得都抖。 到了学校才知道,许念念居然背来了一口锅。 是那种一人食的插电小锅,内胆是陶瓷的,不大但有些分量,一次能煮一碗米,能够一两个人吃。 ——写稿的春天,经常会用我的小白锅给自己煮巧克力燕麦喝,满屋子都是巧克力的香味,有空出个教程放微博上。 目测评论会是一水的:啊啊啊啊 第77章 命数 「你别怪宁致,她也没强迫我,她只是和我说你过得有点惨,晚上害怕睡不着觉,老觉得办公室会闹鬼。」许念念歪过头看她,「我之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么胆小,嗯?」 郑可心脸红的彻底。 「而且这边的孩子也的确缺个老师,我教英语可能不行,但数学还不错,毕竟当年我还是数学课代表,我是认真看过课,确定自己有能力才答应宁致的,宁致也没有胡来。」许念念看了一眼郑可心皱眉的表情,问她,「你是不是忘了?」 「没忘。」郑可心摇了下头,「你还帮我伪造过寒假作业。」 许念念慢半拍的回忆了下,想起这码事恍然「哦」了一声,「对啊,你要记得我的大恩大德!」 郑可心沉沉的看着她,过了很久才开口:「我记得,一直记得,你对我很好,是我对不起你,很多事情都是……你……你不用这样。」 第175页 「不用哪样?」许念念开口打断她,而后满意的看她卡壳,结结巴巴的说不出话。 先前高三的时候,因为万恶英语,许念念往往是挨骂的那个,事到如今情况来了个一百八十度逆转,现在想来也挺有意思。 她乘胜追击,一把掀开了两人视而不见盖在旧事上的烂布,逼近了问:「不用再来找你是吗,你是不是又想说,之前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过去了就别再回头看,我们两个没什么关系了,我应该把你放下——这些话那天吃饭的时候你已经说过一遍了,我也都听懂了。」 郑可心缓缓的嘆了口气:「那你为什么……还过来。」 「因为知道你是为我好。」许念念说,「你和三年前一样,听了我妈的话,觉得分开是为我好,可你为什么不问问我的想法呢。你有没有想过,或许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天真,我也有认真考虑过你所担心的事情,只是怕你压力太大,所以才没有表现出来呢。」 郑可心无言以对。 「你总说你错了,我也觉得你错了,你错在自作主张帮我做了选择,错在自始至终都没有问一问我的想法。」许念念拉过她的手,用了一点力气握紧,「而不是错在,喜欢上一个女生。」 郑可心原本松动的神情被这句话兜头泼了一盆冷水,她没有抽出手,但神儿已经退到几米之外,和面前的人拉开了距离。 「大一那年你一声不吭就消失,我给你打电话发简讯,跑到你家找你,跑到南方找你,那么远的地方,我一个人都不认识,到处都找不到你的时候,我不是没有生过气的。」 这明明是郑可心期待的相处,她却控制不住的紧张,生怕许念念下一句就是「我一辈子生你的气。」 她觉得自己里外两张皮,明面的这个所做的一切都在拼命把面前的人推远,然而内里却又无比期待她离自己更近一些,再近一些。 绝对矛盾的两端正面交锋,你来我往,都带着必胜的决心想把敌军斩与马下,刀剑无眼的刺过来,郑可心也不躲,就这么一身洞一身血的任人宰割,漠然的站在腥风血雨的战场上等待最终的宣判。 「我生气的时候一直在想我们分开的原因,想着想着就觉得,除了你面对的压力,你是不是觉得我并没有很喜欢你,只是那时你家出了事,我又被你的告白搞得下不来台,不得已才顺其自然,将错就错?」 许念念默默的说:「你信不过我。」 僵持不下的战局被这句话扭转了局面,恍然间千万大军从东面杀来,烽火燎原,郑可心觉得自己不该反驳,但还是忍不住解释:「我……没这样想过。」 许念念没有理会,继续道:「后来冷静了一段时间,不这么想了,又觉得你是认为我扛不住外人的看法,我们两个註定不会长久,为了不让我为难,所以先一步替我下决心,长痛不如短痛?」 东面来的将士们各个骁勇善战以一敌百,誓要杀敌军一个片甲不留,郑可心节节败退,在灰飞烟灭的边缘勉力挣扎,脱口的话换汤不换药,依旧是说我没有。 许念念看了一眼她面如死灰的脸色,忽然笑了:「可我生你的气,胡思乱想想了这么多,到现在还愿意和你说话,我可真是个、嗯……好人——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吗。」 郑可心一脸迷茫,想了一会儿特别有想法的告诉她:「你是个好人,追你的男生一定很多,为什么没谈恋爱呢。」 「你也该找一个男生好好地生活。」最后这句话在郑可心舌头上滚了三圈,最后又被她咽回了肚子里。 「笨死。」许念念被她的脑迴路打败了,恨铁不成钢的戳了下她的脑门,「我是告诉你,我这么好的女孩你打着灯笼都找不着,要好好珍惜,不准再把我扔下,再有一回我真的再也不理你了,知道吗。」 战局稳定、胜券在握、原本已经在大本营喝酒庆祝的首领却突然接到前线急报,只剩下一小撮的敌军各个都是精英,精通各种物理攻击和魔法攻击,小号武器是□□基本能力是打响指,会喷火会瞬移还会鬼打墙。 郑可心花了好半天消化许念念的话,而后有点不敢相信的看向她,错不开眼。 她当年高考语文成绩破天荒的高,比安冀还高了两分,此刻却觉得有点听不懂中国话,大概是语文的命数都耗在那场考试上了。 宁致的妹妹是不是说过什么命运来着?命运和命数是不是差别不大? 郑可心胡思乱想了一遭,啥都没想明白,就听见许念念继续道:「不过——」 歷史经验告诉人类,但凡和转折挂钩的词语,之后都不会有好话!郑可心激灵一下,身上汗毛都竖起来了。 就听见许念念说:「不过你也该紧张紧张,追我的人呢……也不是没有,万一我被别人抢走了,无论男生女生,你后悔都来不及。」 说到这,她回头,笑盈盈的问了一句。 「你真不后悔吗?」 作者有话要说:战局稳定、胜券在握、原本已经在大本营喝酒庆祝的首领却突然接到前线急报,只剩下一小撮的敌军各个都是精英,精通各种物理攻击和魔法攻击,小号武器是□□基本能力是打响指,会喷火会瞬移还会鬼打墙。 ——我真的!好想写一本魔法题材的故事啊!(要把之前写了三万字搁置掉的坑捡起来了) 第176页 大概还有十章结束,之后不会有什么麻烦了,顺利happy ending。 (我真的很想吐槽,你们一个个评论区啊啊啊啊,到底有没有给我好好宣传啊!) 第78章 天使 学校住宿环境简陋,虽然办公室有个空调不至于睡不着,但蚊虫是防无可防的。 之前睡觉的时候郑可心先是把空调温度开到最低,不要钱似的往身上喷花露水,而后用被子把自己严严实实的包起来,缩到墙角当一晚上面壁思过的木乃伊。 但是许念念一来,郑可心就自动把墙角的位置让出来了。许念念睡觉不老实、乱窜、睡在外面估计会掉到地上,床垫虽然不高,但摔一下也挺疼的。 至于蚊子么,大不了自己守着点,听见有声音就主动出击,通通乱掌打死。 郑可心这么想着,然后脑袋一挨枕头就昏天黑地的睡死了过去。 她这些天日日熬到四五点才合眼,睡不了多长时间就要起床,难得闭眼的几个小时也睡不沉,不是被大夏天的太阳晒醒就是被奔跑路过的学生吵醒,熬到今天早已经累坏了。 她好久没觉得这么安心过,一不小心睡得太沉,梦里甚至遇见了久违的灰太狼,于是开开心心的叫上他和宁致打架,她和灰太狼一手一个平底锅,战斗力十足,分分钟就把宁致拍上天。 郑可心睡得熟,熟的满床滚,倒是奔波了一路的许念念没能睡好。 许念念认床,一路折腾下来骨头缝都在疼,累到极致反倒睡不着了,加上旁边有个格外活跃的陀螺,没完没了的翻身说梦话,不是踹被子就是伸手要抓人,总感觉她是在找什么。 许念念被她握着胳膊,偶尔感觉她手一松,没知觉了,偶尔又感觉她手一紧,面部表情都紧张起来,被扰的完全睡不着。 「你说你睡个觉,怎么都不放心呢。」许念念心疼的揉她的眉心,想破脑袋都想不到,郑可心正在激烈的进行网球比赛,她和灰太狼21比22了! 熬完了前半夜郑可心总算乖了一点,蚊子又成群结队的跑来袭击。 许念念攒了一小截的睡意再次被搅散,她万般无奈的坐起来,对着窗外的装模作样的树影子嘆了口气,把被郑可心踹到脚下的被子帮她捡回来盖到身上,又往空气里喷了几下花露水驱蚊。 做完这一切,刚疲惫的躺下,还没躺稳当一旁的郑可心就挣脱了被子的束缚,没有剎车意识的往床外滚。 许念念胳膊上被叮了一排包,此刻正在和蚊子置气,蚊子捣乱就算了,人还跟着不省心,她有那么几秒气不过,都想把这人一脚踹下去。 郑可心平日里总揣着心事,睡觉也常会皱着眉头,两三分的淡愁常年盖着她的眉眼,给她装点了一身不能与人说的陈年往事,看着都累,这会儿睡熟了,才难得的显现出一丝小女孩的可爱。 大概……和当年体育课上睡迷煳的样子有些像。 许念念看她难得睡的踏实,到底没捨得吵醒她,认命的伸出胳膊把她从边缘带回来,一手拦在她身后阻止她乱窜,另一只手则把两张被子铺开,把两个人从头到脚裹了进去。 蚊子的叫声被隔绝在薄薄一层棉被之外,抗议了一阵,而后终于听不到了。 郑可心折腾了一整晚,这会儿躺在人怀里总算是安静了很多,许念念凑得太近,能听清她轻微的心跳声,均匀缓慢,非常催眠。 许念念原以为自己要睁眼到天亮,这会儿听着郑可心牌催眠曲,不自觉的打了个哈欠,竟然困了。 再睁眼时已经是早上五点。 村子里没有夜生活,家家户户都睡得很早,郑可心昨晚八点多就上了床,此刻已经睡满了八个小时。她神清气爽的从床上爬起来伸了个懒腰,全然不知道自己半夜办的缺德事,也早把梦里拿宁致当球打的事情忘了个一干二净。 她蹑手蹑脚的下了床,蹲在床边看了会儿许念念,而后盘算了一下,跑去厨房提前把早饭做好了。 这闲的没事干就想炸厨房的毛病应该确诊是晚期了。 学校是外界捐建的,设施不算很差,桌椅板凳皆齐全,两间办公室和一楼的教室还安了空调,但厨房依旧保留着十几年前的柴火灶,灶上架着一口直径足一口的大铁锅,一次性能炒出七八个人的口粮。 学校没有厨子,中午吃饭老师们要自己动手。上午有课的负责晚饭,下午有课的负责午饭,早饭排班。 无论早午晚饭,都是米饭和两盘素菜炒鸡蛋,换成粥当然也可以,只是三十□□度的天气压根没人想起这茬儿。 早上还好,中午和晚上菜铁定不够吃,不过几个男生都下意识让着女生,宁致口中的大饼配老干妈,郑可心其实一次都没吃到过。 也不知道许念念怎么想的,估计是被宁致忽悠了。 郑可心心情决定手艺,破天荒的摸准了柴火灶的火候,两盘菜做的色香味俱全,她端到案板上拿防蝇罩罩好,一口没吃,又熘熘达达的回到了办公室。 这会儿太阳已经升上来了,许念念还没有醒过来的意思,郑可心怕她睡不好,想找个东西把窗户挡住,可两张被子都被许念念抱着,她试了半天也没拽出来,思来想去脑子一抽,动手把旁边巨大个的行李箱抗上了办公桌。 一个有点不够高,她费了半天力气抱上去又搬下来,琢磨了一会儿把自己的行李箱拖过来横着摆,给许念念的箱子垫了个底,总算勉强盖住斜对角的阳光了。 第177页 做完这一切,郑可心轻手轻脚的挪到了床垫旁边,一根一根的数许念念的睫毛,这么蹲了好一会儿,脚都蹲麻了都没捨得起身。 窗外已经响起了刺耳的蝉鸣,盛夏的温度开始飞速升高,从窗角窜进来的阳光不断变换角度,逐渐从墙面移动到许念念的身后。 发梢被抹了层柔和的边,看起来手感很好,郑可心没敢吵醒她,忍着没乱碰,只是情不自禁的低下头,亲了下许念念的嘴角。 人的身子和脑袋大概常常意见不合,因此总是做出令人匪夷所思的举动,而后清醒过来往往百思不得其解,想要给自己安排一个合理的说辞都无从下手。 这大概就是鬼迷心窍了吧。 郑可心坐直身子,抿了一下唇,还没来得及清醒和后悔,手机忽然呜哇呜哇的叫唤起来——郑可心拿手机当摆设,成天静音,宁致看不过去,非常没人性的把她的所有提示音都换成了徐高的上课铃,郑可心听一回身上起一层鸡皮疙瘩——无论过去多少年,上课铃依旧惊吓力十足。 但她实在是懒,吐槽了好些日子也没想起来换。 许念念被吓疯了,弹簧似的从床上坐了起来,郑可心刚做完贼,贼心贼胆还在半空中悬着,受此惊吓瞬间神识离体,整个人条件反射似的站起来往后退。 没退几步就撞到了一个障碍物,接着身后的桌子咣当一声,两个造型别致的行李箱齐齐坠地,桌上一干课本教案跟着遭了殃,空箱子也是有分量的,砸下去不知道撞到了花盆还是什么,先是一阵「咣当」又是一阵「哗啦」,闹出了地震的动静。 许念念缓了好长一口气,顶着巨大的黑眼圈观看战局,一点也不困了。 她感觉郑可心说得对,自己就不该来! 郑可心遭了一脸死亡凝视,手忙脚乱接通了电话,也没来得及看来电显示,一激动还按了个免提,宁致的声音原本就大,现在仿佛安了个喇叭,吓得郑可心一哆嗦,差点把手机从窗户扔出去。 宁致:「念念到了没!开心吗兄弟!」 郑可心:「……」 许念念:「……」 郑可心恶狠狠的想,她回去一定要把宁致剁了给一月改善伙食。 睡觉算是睡不了了,许念念头疼的把被子叠好,刚要换睡衣,忽然神色一滞想起了什么,穿上拖鞋跑去查看被两个行李箱搞出来的一地狼藉。 郑可心正在和宁致算帐。 她嘱咐过宁致不要乱说,宁致给许念念说了个书;她要求过宁致不许骗她,宁致千里传人,手段了得。 罪行桩桩件件,宁致在电话那头却觉得自己格外无辜。 ——「你是说过让我别乱说,我也没答应你啊。」 ——「我是答应了你不骗你,我骗你什么了?」 郑可心被她问住了,宁致还真是从来没有说过自己要大老远跑来当老师,自始至终她只强调了一件事——自己是天使。 她那翅膀一定是花十块五买的,奥尔良味的。 郑可心被她气的胸闷,感觉办公室关了一晚上窗户此刻满屋子二氧化碳,人都喘不上气,她站起来关窗,一起身刚好和从桌子后起身的许念念正面相对。 郑可心随口问:「把什么砸了。」 两个桌子之间放了不少空玻璃罐,都是之前学生逮蚂蚱留下来的,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但郑可心也都留着没扔,除此之外好像只有一个插线板,以及她的手机充电线,因此她丝毫不紧张,更丝毫没能理解许念念那一脸凝重,朝她纳闷的眨了下眼。 眼睛眨到一半,郑可心忽然想起来一件事——许念念好像说过,她那锅是插电的来着。 天气预报说今天有雨,虽然此刻窗外还是大太阳,但郑可心已经从推开的窗户缝里感受到了一股让人起鸡皮疙瘩的小阴风。 许念念一言不发的看着她,左手敲着桌子,细细的清点了一遍上牙又清点了一遍下牙,感觉自己尚未建立的武力系统被郑可心光速开发并完善了,而后右手向上,举起了只剩下半个碎瓷身子的锅。 很想把她当球打。 郑可心转身就跑。 作者有话要说:她好久没觉得这么安心过,一不小心睡得太沉,梦里甚至遇见了久违的灰太狼,于是开开心心的叫上他和宁致打架,她和灰太狼一手一个平底锅,战斗力十足,分分钟就把宁致拍上天。 ——宁致:你良心被狗吃了! 「你说你睡个觉,怎么都不放心呢。」许念念心疼的揉她的眉心,想破脑袋都想不到,郑可心正在激烈的进行网球比赛,她和灰太狼21比22了! ——可心就是最可爱。 这会儿太阳已经升上来了,许念念还没有醒过来的意思,郑可心怕她睡不好,想找个东西把窗户挡住,可两张被子都被许念念抱着,她试了半天也没拽出来,思来想去脑子一抽,动手把旁边巨大个的行李箱抗上了办公桌。 一个有点不够高,她费了半天力气抱上去又搬下来,琢磨了一会儿把自己的行李箱拖过来横着摆,给许念念的箱子垫了个底,总算勉强盖住斜对角的阳光了。 ——这个场景的构思来源于一个影片,不记得叫什么了,只记得一个片段,清晨,丈夫站在床前看妻子睡觉,帮她挡阳光,阳光高一点,他就戴一顶帽子,又高了一点,就再戴一顶帽子。 第178页 她那翅膀一定是花十块五买的,奥尔良味的。 ——奥尔良鸡翅万岁!一定要撒白芝麻!(宁致是天使) (如果还有印象的话,应该能发现很多片段都是和前期有唿应的) (写的真好,我知道这样说很自恋很招人烦,但就是想夸夸自己,写的真好,是那种,很久很久之后回头看,依然会觉得温暖和美好的故事,写了念念和可心的故事,大概是我今年最宝贵的收穫了。) 第79章 花 最后,郑可心被许念念按在讲桌上写了张欠条——「欠许念念锅一个,白色的。」 写完,她敲了敲桌子,回头问:「还要什么别的吗。」 教室窗外有两棵向日葵,此刻跟着太阳转向了这面,正好奇地听着她俩讲话。天气预报果然又在煳弄人,早上还起了点风,此刻却艷阳高照,是一丁点下雨的意思都没有了。 许念念顺着她的目光往外看,忽然说:「你还记不记得,在徐高的时候,咱们教室正对着一株海棠。」 「嗯。」郑可心点点头,很温柔的笑着,拖着长音说,「西面还有两棵玉兰——还有没有什么想要的,过期不候哦。」 许念念眨巴着眼,趴在一旁看她。 当年她们坐同桌时,中午没办法回家,写完作业许念念常会这样趴在桌子上睡一会儿,无论什么时候,无论她睡了多久,睁眼那一瞬间,郑可心的目光总会立刻转到她身上,而后递给她一杯水,或是一块醒神的糖。 她眼里的郑可心,和别人眼里的郑可心,甚至和郑可心心里的那个郑可心,通通不一样。她大概是很久很久前,追溯不出源头的时候,就觉得她很好了。 喜欢一个人真的能找到切实可说的理由吗,因为样貌、能力、家境或是别的什么因素,还是仅仅因为见到你很开心、和你说话很开心、在一起很开心、每分每秒都很开心。 郑可心等了半天没等到下文,伸出手在许念念眼前晃了晃:「困了?」 许念念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像是刚刚结束高三那年的午休,迷煳的睁开眼,准备上下午第一节 课:「没——要什么都可以?」 郑可心怪笑着看她:「嗯?」 隔壁教室正在上英语课,隔着一面墙传来学生们跟读单词的声音,许念念把纸条举起来,对着太阳翻来覆去的看。 这一年的阳光和那一年的阳光并没有什么不同,教室里光影交错,粉笔灰和灰尘在空气中交织,窗帘被风掀开又放下……一切的一切,似乎也从未变过。 而人呢,虽然分离了一会儿,但总归兜兜转转、久别重逢,依旧是熟悉的那一个。 「你来。」许念念拉着郑可心往下走,毫不犹疑的走到两张课桌前,刚好是曾经她们做同桌时的位置。 「在这写。」许念念把纸条放在桌子上,格外认真的给她指,「郑可心欠许念念:海棠一束玉兰两棵。」 郑可心听话的写好,大方的问:「还有吗?」 许念念眨着眼想了想:「那再加一墙蔷薇——对了,你用英语写。」 郑可心提笔的动作一顿:「啊?」 「对!就是英语,前面那几句也都要,字小一点写在底下。」许念念随口一说,而后想到曾经郑可心的种种恶行,顿时兴奋了,心说你也有今天,立刻给她搜了个身把手机没收了,「自己写,不许查百度。」 众所周知当代大学生打算发奋做人时往往会有两个举动,背单词和跑步。这一举动也侧面证明了众学子上大学后不可控制的体重和飞速消失的英语能力。 当年乔源开学分英语快慢班,入学考试交了张只有二十四分的敞亮卷子,据说还是拼命投骰子投出来的,被宁致嫌弃了好久。而后宁致就逼着他天天背单词了,生怕他四级考四年,一张嘴就是abandon。 郑可心考完六级就再也没看过英语书,此时也不可避免的加入了英语学渣这一庞大的队伍,她笔尖悬在半空晃了半天,心说鬼知道海棠用英语怎么说,最后大笔一落,通通都是「flower」。 海棠给你、玉兰给你、蔷薇也给你,还想要什么花,通通都给你。 其实好多事情郑可心依旧没有想清楚,有关那些至今没有交代清楚的过去,有关那些之后依旧是难题的未来,她用来把人推远的说辞从脚底堆到嗓子口,多到一开口就能漫出来。 然而嘴角微微一动,又什么都说不出,只是想笑。 眉眼像许念念那样弯起来,把最好看的笑容递给放在心上的人。 谁也说不清事情是如何发展到如今这副局面的,许念念乐在其中,郑可心也难得扔下一身大道理,懒得管了。 想得太多掉头髮,还折寿,她跟自己拧巴较劲了好些年,这会儿不知道经了谁的指点,忽然活明白了。 理智操着响亮的大嗓门告诉她不要重蹈覆辙、不要功亏一篑、可她还是牵起了许念念的手。 许念念每天两节课,都在上午,郑可心每天三节课,都在下午。这时是暑假,家里有农活的孩子不会天天来上课,说是支教,其实更像是夏令营。 她俩每天六点起床帮大家做好早饭,而后跑到附近的路口接孩子们上学,许念念装一口袋糖,郑可心装一口袋牛肉干,逮到谁给谁发,一路从校门口发回教室。 第179页 许念念之前被表弟震过一回,对给人上课这件事有了浓厚的心理阴影,第一天进班紧张的不行,反覆确定大家都能把小九九背的滚瓜烂熟后才把心放回肚子里。 孩子们都很听话,上课又认真又积极,从不和老师捣乱唱反调,放学回家会主动把座椅摆放整齐,顺便捡走座位边上的垃圾,最后离班的还会细心的检查好教室的门窗水电,简直是一屋子小天使。 许念念和孩子们混熟了,和郑可心一样母性泛滥,没完没了的给大家发放小零食,孩子们也都喜欢她,礼尚往来兴致勃勃的给她送了好几罐子蚂蚱! 许念念接的时候整个人都在抖,郑可心幸灾乐祸的不行,在一旁笑的喘不上来气。 后来还是小花懂事,观察了几次发现老师害怕,就带着大家把蚂蚱换成小野花了。 早上郑可心和许念念迎着风在门口一站,能收穫一大捧带着露水的鲜花,每个孩子带给她们的品种都不一样,但都是孩子们认真挑选的,花丛里最大最美丽的那一朵。 剩下半截身子的锅被许念念绑了条缎带,成了个另类的花瓶,也算物尽其用。 郑可心手还是欠,插花的时候总是忍不住掐断几朵别到许念念耳后,许念念说过几次也管不了她,天天挂着一脑袋花去上课。 后来郑可心偶然发现,学生们见到许念念这副打扮,总有几个显得格外高兴,她仔细想了想,发觉这种心理大概和他们小时候,得意老师当众吃了自己给的零食差不多。 反正在同学间会特别有面子。 郑可心原本还有点心虚,之后就理直气壮的把许念念的脑袋当花篮了。 许念念上课的时候,郑可心就在办公室批改作业、准备教案、给学生们出课堂小测的考卷,写累了就晃荡到敞开的教室后门,靠在门边上蹭小学生的数学课听。 几次三番孩子们也习惯了,每次许老师上课就自动在门口给郑老师放个凳子,反正她们两个总是在一起,谁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的。 但郑可心上课的时候,许念念很少会跑去打扰她。因为她发现,郑可心这人一心不可二用,没法兼顾上课和熘号,每次她一去郑可心就自动卡壳,一试一个准。 开小灶做粥的事情是想都不用想了,好在许念念看了这边的状况,发现郑可心并没沦落到吃不上菜的地步,而且身体情况和心情状态成正比,最近格外健康。 怎么说呢?反正面色红润有光泽,也没什么可担心的。 许念念把带过来的葡萄干和孩子们分了,又找了个大碗装了半碗水,把核桃仁一股脑倒了进去。 郑可跟在一旁问:「核桃仁不是干净的吗,为什么要洗?」 许念念闻声,夹起一小块塞进她嘴里:「好吃吗。」 「嗯……一般。」郑可心说,「有点苦。」 「用水泡一上午。」许念念把碗端到桌上用书本盖好,「等我上完课回来,就不苦了。」 ——等许念念上完课回来。 一进门,办公桌上用来防蚊虫的书还在,装核桃仁的碗已经没了踪影,她这才想起来郑可心这个人吧,不仅手欠乱揪东西,还有一项隐藏的偷食毛病。 这病症藏得深,初期不易察觉,但只要发作就轻易板不过来,高三后半年该馋虫进厨房陪她做饭嘴从来没闲着过,不是偷吃黄瓜条就是偷吃西红柿瓣。 她做糖拌西红柿,没一次能有个完整的摆盘! 以后要定家法了!当初那把拿来打手心的尺子呢?! 许念念的火腾腾往上窜,正在气头上,罪魁祸首忽然推门而入,还带了个小尾巴小花,有学生在场许念念不便发作,瞪她一眼气鼓鼓的坐下,盯着她给小花讲题。 郑可心知道自己做错了事,一边讲一边瞟许念念的脸色,她细緻的给小花算了题,给她找了两张自己出的卷子,又偷偷塞给她一袋饼干,刚把人送走立马过来认罪,没等许念念开口先平分赃物去堵她的嘴。 「有孩子来找我看见了桌上的碗,我就拿去给大家分了,不是我吃的,我就吃了一块。」她一摊手,露出手心握着的小纸包:「不过我给你留了一把。」 她拽过许念念的手,把手里几个格外完整的核桃仁放到她手里:「别生气啦,校长说过两天给咱们炒瓜子吃。」 那些核桃原本就是要分给孩子们的,许念念也没真动气,她就是想要做做样子,板一板郑可心偷吃这个臭毛病,结果火气上头没发出来,几道题的功夫她自己冷一冷也就过去了,直到听到郑可心这句话。 许念念从小就不会嗑瓜子,倒没有什么被瓜子卡过嗓子类的可追溯原因,就是单纯不会。她大概和郑可心一样,骨子里有点「从一而终」的毛病——郑可心打小手欠,长这么大也没改过来,而许念念打小不会嗑瓜子,这么多年也没好好学。 于是每年过年串亲戚,被人塞了果盘,许念念老能吃一嘴瓜子皮。 她怀疑郑可心这是有心气她,眼睛斜四十五度角瞪了过去。 郑可心讨好不成反遭杀气,一脸不解的看着她,愣了两秒才想起来这码事,立刻说:「我剥你吃,我是不要钱的劳动力。」 这时已经是午休时间,孩子们吃过饭,跑到操场上仨一群俩一伙的玩游戏,几个小姑娘正在树荫下跳皮筋,跳的是皮筋届着名童谣《马兰开花二十一》。 第180页 二八二五六、二八二五七、都是当年小郑可心和小许念念玩剩下的,也是更久之前的小苏瑛玉和小高晴玩剩下的。 网络普及也没过几年,在曾经那个信息闭塞的时代,这些童谣到底是如何做到全国统一的,至今都是个谜。 郑可心和许念念撑着脑袋趴在窗台上往外看,正午日头正足,晃得人睁不开眼,常常吓唬人的大树立在窗前投了片阴凉,郑可心被许念念塞了一块核桃在嘴里,慢慢嚼着,核桃泡的时间不够,还是有点淡淡的涩,但已经能尝出微弱的甜。 许念念凑过来靠到她肩上,头髮蹭着她的脸,等太阳慢慢西垂,等孩子们放学,等天黑,再等天亮。 日子就这么过去了。 转眼十天过去、转眼一个月过去、转眼一个暑假过去,一晃神,短期支教已经走到了尽头。 临别前下了一场雨,老师们担心孩子们路上不安全,自发组织把孩子们送回了家,顺便做一个简单的家访,和家长们谈一谈学生的情况。 郑可心和许念念一起到了小花家,推门时小花正在院子里烧灶做饭,脸上蹭了灰,被烟呛得直咳嗽。屋里听到动静走出来一个孕妇,看肚子约莫已经七八个月了。 郑可心和许念念对视了一眼,连忙上前去扶。 大着肚子的孕妇是小花的继母。 小花妈妈当年生小花时难产,还没来得及看孩子一眼就去世了,而后小花爸爸又给她找了个继母,继母头胎生了个女儿,现在刚满两岁,正在屋子里睡觉,肚子里的这个是二胎。 郑可心环顾破破烂烂的院子,「风雨飘摇」倒是算不上,但也没几件像样的家具电器,屋里黑黢黢的,门上螺丝松动了,半扇门要掉不掉的挂在那里,整个儿一标准的安全隐患。 许念念轻声问:「那小花爸爸呢。」 小花继母是个瘦弱的女人,肚子大着四肢却是不合比例的纤细,让人看着都揪心,闻声答:「娃娃爸爸打工去了,过年才回来。」 郑可心:「那家里没有其他人吗?」 「有。」小花指向身后西面的房间,「奶奶在。」 女人不好意思的一笑,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老太太脑子有问题,疯的,不出屋。」 许念念默不作声的把手背贴到郑可心的胳膊上。 郑可心看向那边房间的窗户,而后默默转过头来,沉默良久,明知道不该问也问了:「家里本就不富裕,长辈又生了病,已经有了两个孩子,为什么还要再生一个呢。」 女人腼腆的笑着,温柔但坚定的告诉她:「家里得有个儿子啊。」 有个儿子,女儿也大了,就可以打工供弟弟上学了,再过几年,女孩子家家嫁人生孩子,儿子才能传宗接代。 都是些换汤不换药的老话,熬了这么多年,都熬出一股腥臭味了,自打生下来,这么多年也没少听人说,如今再听也不觉得稀奇,愤怒也是有的,不过只有一小节,更多的是悲凉。 郑可心想——她一年级被学校带着看电影的时候就认定了,叫小花的都命苦——这个没道理的道理还真准确。 小花这日子要怎么过? 聊了几句就聊不下去了,郑可心和许念念帮忙把门修好起身离开了,已经走出去有一段了,小花忽然追上来,塞给她们一罐梅子酒。 自家酿的,玻璃瓶外裹着一层厚厚的布,防止她们抱着手滑。 郑可心蹲下来帮她蹭掉脸上的灰,嘆了口气,她天天给这孩子开小灶,这孩子怎么还是餵不胖,脸上一点肉都没有。 「老师过两天就回去了,不过老师会经常给你送好吃的的,也会经常给你打电话,你自己照顾好自己,多吃点,知道吗。」 小花「嗯」了一声。 「这个老师收下了。」郑可心拍了下怀里的罐子,「好好学习,等你长大了,如果愿意的话,可以来找老师,老师请你吃饭,请你喝橘子茶。」 小花懂事的笑了一下:「橘子茶……好喝吗。」 「好喝。」郑可心张开怀抱,把小姑娘抱了进去,「配牛肉面一起,就更好喝。」 作者有话要说:众所周知当代大学生打算发奋做人时往往会有两个举动,背单词和跑步。这一举动也侧面证明了众学子上大学后不可控制的体重和飞速消失的英语能力。 ——嗐。(但我大学瘦了二十斤,耶) 「用水泡一上午。」许念念把碗端到桌上用书本盖好,「等我上完课回来,就不苦了。」 ——五月大家在宿舍,泡了一大袋小刀的核桃——于是就写了核桃。 许念念从小就不会嗑瓜子,倒没有什么被瓜子卡过嗓子类的可追溯原因,就是单纯不会。她大概和郑可心一样,骨子里有点「从一而终」的毛病——郑可心打小手欠,长这么大也没改过来,而许念念打小不会嗑瓜子,这么多年也没好好学。 于是每年过年串亲戚,被人塞了果盘,许念念老能吃一嘴瓜子皮。 ——说的就是我,每年过年,我都是满嘴瓜子皮。 隔壁教室正在上英语课,隔着一面墙传来学生们跟读单词的声音,许念念把纸条举起来,对着太阳翻来覆去的看。 这一年的阳光和那一年的阳光并没有什么不同,教室里光影交错,粉笔灰和灰尘在空气中交织,窗帘被风掀开又放下……一切的一切,似乎也从未变过。 第181页 ——我都这么大了,可是写来写去还是最喜欢少年人的故事,永远是校园,永远是十七八岁的男生女生,永远有写不完的作业无穷尽的烦恼,和滚烫的,青春年少时大捧大捧的明媚和真心。 青春永不落幕。 第80章 买一送一 回去的车票定的早,先坐半截火车,之后转航班,校长亲自把老师们送到火车站,把大家挨个送上车才离开。 路上聊天郑可心才知道,校长曾经是当地某年高考的状元,是村子里走得最远的大学生,原本在城市已经有了一份很好的工作,后来辞职,回到这个落后的山村当老师。 不用想都知道,村里人定然无法理解这种自毁前途的举动——全村送你上大学,好不容易把你送出去了你却要回来,那上大学还有个啥用,还如不早点下地帮家里干活呢。 说不通,这世上有太多可以解释却无法说通的事情。 航班延误,飞机起飞时天已经黑透了,许念念递给郑可心一个眼罩,嘱咐她:「睡一会儿吧,天亮了就到家了。」 郑可心接了过去,却没戴上,两只手拎着摸来摸去,坐了一会儿转过头:「我给你讲个故事,之前上课是老师讲给我们的。」 许念念拉过毯子,靠到她肩膀上听她说。 郑可心有个老师,外号叫「佛爷」。郑可心大学上第一节 课就是佛爷的课,结果佛爷把这事忘了,让全班大眼瞪小眼的等了一个半小时,之后进门一看时间,果断把开学第一课变成了新生茶话会。 那时候军训刚过,正赶上「百团大战」宣传期,从图书馆走到食堂能被塞一沓传单,学长学姐个个都是学营销的,甭管学弟学妹听不听得懂,先天花乱坠的把自己社团往死里一通夸。 中途还掺杂几个卖电话卡和找兼职的,门口超市缺外卖员,一块五一单。 新生们刚从只有单线学习任务的高中脱离出来,对和学习无关的事情一头雾水,纷纷被沖昏了头,连番被忽悠,听什么都觉得有道理,有几个已经惦记着门口的考研机构了,说是现在交三百三年后可抵三千。 大家等老师时歇够了,此刻战斗力十足,围绕着每年这时候最热火的「学生会」和「社团」叽叽喳喳问了一堆,寄希望于知情人给些靠谱的意见。 佛爷在讲台上喝着茶,对此局面见怪不怪,大半杯下去拧上杯盖,直截了当的说。 「学生会没什么意思,不好玩,每周都得值班,值班还得帮老师取快递。」 教室里的声音瞬间灭了一半。 佛爷再接再厉:「社团呢,也就那回事,都穷,没啥钱,不过可以混学分,之后拿个奖学金能吃顿好的,门口那家卖海鲜的就挺不错,提我的名字会送一盘蛏子。」 剩下那点声音也没了。 佛爷简单几句话把学生会和社团否决了,又开始分析找兼职和各大教育机构的套路,一脸敞亮的真诚,而后他云淡风轻的把自己的课拉出来进行批判,最终手起刀落,直接捅了整个专业一刀。 不过这会儿他稍稍委婉了那么一丢,没明着说,只是交代:咱们专业侧重实践,但上课教的是理论知识,想比别人强一头,得自己掂量着办。 后来郑可心给宁致讲过这位清新脱俗的佛爷,得到的回话是:「你们老师好实诚哦。」 佛爷看着不靠谱,但其实讲课蛮有意思,两页ppt能扯俩小时,看大家困了就随口讲个小故事给大家醒神,课上的挺有想法的。 他说有年暑假他出门旅游,听人说当地风俗就是拼命生孩子,不是重男轻女,但男孩更好,也不管养不养得起,养不养的好,总之多多益善。 自然有学生问为什么,佛爷当然也问过,得到的答案是——「万一有一个是县长呢。」 许念念:「啊?」 这什么道理,是啊,这什么道理。 可是真有人这么想。 郑可心拉过她的手,出神的翻看她手心的那道疤,疤痕已经被岁月磨淡了,只剩下浅浅的一点痕迹,郑可心低声耳语:「佛爷和我们说,每个人看到的世界都是不一样的,而一个人在自己的世界呆的久了,就会下意识认为自己已经看到了这个世界的全部,然后无法接受他人的认知,攻击和自己有偏差的意见和看法,否定自己不认可的选择,认为只有自己才是绝对正确。」 可这世上哪有什么绝对正确呢? 有的人生下来就要面对破败的家庭,有的人顺利长大却会在工作中经受打击,有的人婚姻得不到父母的祝福,有的人顺利结婚又要面对母亲的病症,而有的人遭遇意外,中年丢掉了一条腿,有的人到了晚年依旧要为子女奔波,最终因为儿子丧了命,死在了熊熊大火里。 所有人的人生都完全不同,分秒不可复制,不同的境遇造就了人们不同的认知和选择,就像小花继母认定,家里一定要有个男孩,就像故事里讲的,多生点孩子,万一有一个是县长呢。 他们眼中难以理解的问题,或许在他人眼里根本不是问题,反过来也是一样的,既然如此,又哪来的绝对正确的路呢。 许念念听懂了,帮她总结:「既然如此,活的开心最重要。」 郑可心点点头:「对。」 没有什么比活得开心更重要,一辈子真的太短了,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开心一点,才最重要。 第182页 她转过来,认真的看着许念念的眼睛,看了好久才目光下移,轻声说:「我会后悔,所以——这回我不会再后退,我们不分开,一起走到最后好不好。」 厮杀的战场被人按了暂停键,客舱里所有人都陷入了沉沉的睡眠,万籁俱寂,世界好像静止了,只剩下窗外星星眨着眼,陪郑可心一起等待这个重要的答案。 许念念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松开了握紧的手。 郑可心的心骤然悬了起来,感觉整个人坠向浓郁的夜色中。 而后下一秒,被许念念抱住了。 许念念拥抱着她,轻轻吻了下她的额头:「我们一辈子在一起。」 我一直在等你这句话,只要你伸手,我们就一辈子在一起。 还好你伸出了手。 「说好了就不准反悔了,反悔……反悔的话……」许念念念叨了两句没说完,蹭了蹭郑可心的脸,她到底是说不出什么狠话的,低声问,「这次还会害怕吗?」 郑可心很慢但是很认真的摇了摇头。 相遇之后她一边想着如何和许念念保持距离,一边矛盾的收集一切理由说服自己把人追回来,完全相反的两种念头日日厮杀,到最后两败俱伤,死伤惨重。 郑可心被折磨得够呛,不比高三暑假各方逼她做决定时好受多少。然而刚刚终于说出了心里话,说了一句和永远牵扯在一起的沉重誓言,心里反倒轻松了。 那些可以预见的艰难未来没理由的不重要起来,她只是在想:对不起,这句话应该早点说。 「不怕。」 之前也没有怕过,但是走错了路,之后不会了。 飞机落地时是凌晨六点,夏天天亮的早,这会儿太阳已经升上来好久了,郑可心拉下眼罩有点失望的嘀咕了一句:「没看到日出。」 不过很快又笑起来,太阳每天都会升起来,不会断货,两个人看日出这种事呢,有的是机会。 她一抬头,对上玻璃上自己的倒影,忽然一愣,玻璃照出来的小姑娘大概只有十七八岁,或许还要更年轻些,这人笑的那样灿烂,郑可心情不自禁的摸了摸自己的脸,头一次臭屁的贊同了那些追求者的赞美——她的确,嗯……长得很好看。 「在想什么?」郑可心的行李箱还没出现,许念念陪着等,坐自己的行李箱转圈圈玩。 郑可心稍稍扶着她的后背,以防她掉下来,笑着说:「只是觉得,今天天气很好,我们在一起也很好。」 乔源他们昨天刚好在附近拍摄,工作的有点晚就在附近睡下了,几个员工放了周末,乔源一行人便大清早跑来藉机,接到人直奔火锅店。 谁刚睡醒要吃火锅啊,郑可心不干,她惦记着一月,现在只想回工作室看她的猫,而后她看了一眼宁致欲言又止的表情,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瞬间一个激灵,压着声音问:「一月丢了?」 「没,他认识的地方比你都多,丢不了。」宁致顿了顿,她难得也有说话犯难的时候,「我们就是昨天带他去洗剪吹……」 乔源接下话头:「然后宠物店开业酬宾买一送一优惠力度特别大,那个店员那张嘴啊真是能把死的说成活的,我和你说我俩要是不办张卡都走不出他们家的门,不过他……」 郑可心越听越迷煳,一头雾水的打断他唠叨不完的废话:「说重点。」 正在看电子书的安冀实在看不下去,抬头,言简意赅:「然后他俩就给一月做了绝育。」 郑可心和许念念齐刷刷回头:「啊?!」 什么宠物店买洗剪吹赠绝育啊,店主富二代做慈善还是脑袋被拍成黄瓜了。 郑可心深吸了两口气,无力吐槽,艰难的问:「送进去之前演戏了吗?」 「演了。」安冀合上书,一脸欲言又止,嫌弃的说:「演技太拙劣,你家那影帝看不上。」 「我觉得我还可以!我可是拍片子的!」乔源回头抗议,被宁致把脑袋拧了回去。 安冀嘆口气:「主要是宁致的问题,她憋不住,嘴上说着不要嘴角往耳朵上扯——还有乔源,虽然演技尚可,但趁一月麻醉劲儿没过揪了一月的舌头,而且还在一月瞪宁致的时候说错了话。」 许念念:「说什么?」 安冀凉凉的:「割都割了。」 □□裸的、毫无悔改之心的风凉话,回去一月就把工作室拆了。 作为在大学城横着走,打小接受知识薰陶的学霸猫,一月学习模仿能力很强,当猫模都比愚蠢人类当得像样,从他回家后行云流水的举动来看,拆家的技术大概是师从隔壁清酒吧的二哈。 乔源就一直没搞明白,开酒馆的怎么会想不开养二哈,酒馆买酒杯的速度赶不上摔酒杯的速度,一天当晚叮叮噹噹。 后来乔源摸透了他家二哈拆房子的时间规律后,特意把电脑桌换了个位置,晚上剪片子犯困就听摔杯子的声音醒神,比咖啡好用。 听了这一通,郑可心更是不肯去吃火锅了,几个人飞奔回工作室,车刚停郑可心就急匆匆的往楼上跑。 一月带着头罩,正没精打采的躺在窗台上思考人生,听到动静回头看了一眼,递给郑可心一个意思为「你还知道回来」的眼神,又高傲又冷漠。 这猫就这样儿,性子要强,除了找不到人陪他睡觉时会扮乖巧,轻易不会示弱,想让人抱也一副大爷样,绝不会主动走过来。 第183页 但郑可心知道他委屈。 郑可心心疼坏了,正要上前,许念念慢她两步进了屋,没等郑可心挥洒爱意,窗台上那只原本晾着人的高贵王者扫了一许念念,忽然出声,叫的格外可怜。 郑可心:「……」 一整个上午,许念念哪都没去,就坐在沙发上抱着「小可怜」陪他聊天,许念念说两句一月就喵一声,要是没等来回应还会把脑袋往许念念怀里钻。 郑可心:「你是只猫又不是只狗!」 一月:「喵!」 一月从来不粘人,除了对工作室的「家里人」有好脸色,来往客人想摸一摸他,都要看这位爷的心情,郑可心对天发誓,她还没见过这猫这么话痨过,真是活得久什么都能看见。 宁致端着水杯没完没了的路过,挑事说:「哎,看样子你失宠啦?」 一月听了这句调侃,耳朵一动,扭过头凉凉的看了她俩一眼,丝毫没有搭理郑可心的意思,然后一变脸,一脸可爱小猫咪的娇憨去亲许念念的脸。 郑可心:「不是吃火锅吗!去不去啦!」 说好的火锅到最后也没吃成,一月整只猫抻成长条挂在了许念念身上,誓死不放行,谁靠近都得遭受一顿猫拳攻击,包括郑可心。 乔源为了防止工作室上演一出人猫大战,只好给火锅店打电话叫了外卖,好在大学城这边的店家乔源都熟,过了半小时就有人敲门了,门口送外卖的小哥一脸找不着北的问:「你们点了……一口锅?」 店家还真说说「一锅」就是「一锅」,一点也没煳弄人。 食材和小料都是店家调好了的,锅里烧上水就能吃,五个人连同一只猫围着桌子做好,郑可心忽然说:「你们还记不记得咱们出众翻墙逃课的事儿。」 乔源正在帮大家倒饮料,随口问:「你说哪次。」 郑可心笑着看他:「你逃课吃火锅那次。」 想当年初中,乔源还是个青春年少说翻f墙就翻f墙的熊孩子,逃课出去玩这种事没少干,不过都是去网吧,哪去过什么火锅店啊。 他迷茫的眯着眼想,一旁的宁致忽然反应过来:「我想起来了!不是吃火锅,是他掉进垃圾堆里了!」 安冀和许念念也被唤醒了记忆:「哦!」 乔源:「哪壶不开提哪壶!有吃饭的时候说垃圾堆的吗!」 宁致笑岔了气:「我……我到现在都还记得,主任……主任特别纳闷,为什么会有火锅店是……」 乔源:「宁致!啊!打一架吧!」 宁致:「神经病吧!」 郑可心和安冀见怪不怪,头都没抬,异口同声:「闭嘴!」 许念念正在帮忙下虾滑,和这几个人一比,显得格外安静,宁致被呛了一句还要说些什么,许念念心里一动,忽然抢在她前头,学着郑可心的语气说:「闭嘴!」 巧舌如簧的宁致忽然愣住了,郑可心也愣住了,而后遮着脸哈哈大笑。安冀拍了拍许念念的肩:「欢迎加入我们资深劝架单身狗大队。」 这话脱口而出,而后她才反应过来什么,琢磨了一下,转头看向郑可心,对面打架的狗男女也顾不上吵架了,纷纷看过来,一月「喵」的一声拉出了长音,被宁致伸手捂住了嘴。 许念念也抬起头,眨着眼,一动不动的看着她。 郑可心无声的笑了笑,笑容温柔绵长,而后转身吻了下身旁的女孩,举起她的手,抱歉的对安冀说:「报告组织,我……大概是叛变了。」 作者有话要说:不用想都知道,村里人定然无法理解这种自毁前途的举动——全村送你上大学,好不容易把你送出去了你却要回来,那上大学还有个啥用,还如不早点下地帮家里干活呢。 ——很小的时候在纪录片里看到的。 他说有年暑假他出门旅游,听人说当地风俗就是拼命生孩子,不是重男轻女,但男孩更好,也不管养不养得起,养不养的好,总之多多益善。 自然有学生问为什么,佛爷当然也问过,得到的答案是——「万一有一个是县长呢。」 ——佛爷的原型是我一个很有意思的老师,至于县长的故事,是暑假出去旅游,司机讲给我的。 店家还真说说「一锅」就是「一锅」,一点也没煳弄人。 ——实习的时候领导说给我们炖一锅排骨,然后第二天办了一口锅的排骨到公司——说好一锅就是一锅的来源。 许念念正在帮忙下虾滑,和这几个人一比,显得格外安静,宁致被呛了一句还要说些什么,许念念心里一动,忽然抢在她前头,学者郑可心的语气说:「闭嘴!」 ——你知道吗,朋友在一起,是世间最幸福的事儿。 这最最重要,无可替代。 第81章 嚮往的生活(很幸福的 大家还没来得及起闹,夹在中间的一月忽然哭丧着脸从许念念腿上跳下来,挂着一脸被辜负的委屈往外跑。 许念念急忙挽救:「哎哎我明天给你炸小河虾……」 这种痛岂是小河虾能够补救的,一月回头哀怨的看了一眼,没等她说完就行云流水的从窗口钻了出去。 宁致一脸淡定的往嘴里塞虾滑,丝毫不在意,颇有经验的安慰:「没事,他不好意思让别的猫看见他那头套,就在附近花丛里瞎晃悠,走不远——你俩回来前,他一天至少两次离家出走,习惯就好。」 第184页 安冀则笑着和郑可心碰了个杯:「要幸福。」 乔源听着两边说话,忽然良心发现,觉得他们左一对右一对的围攻安冀不怎么人性,短暂的忘记了自己之前凑一对散一对的分手大师体质,撺掇着:「你呢,就没什么喜欢的人,你说你喜欢什么样的男生?一米八还是一米九,六块腹肌还是八块腹肌?」 宁致白他一眼:「你呢,喜欢柳叶眉还是杏核眼,a4腰还是……」 「我喜欢你。」乔源直白的打断她,丝毫没在乎围观群众的心情,转头继续发展自己说媒的副业,「说真的,我这朋友圈男生这么多,绝好的资源别浪费啊,你给我个范围,具体喜欢什么样的。」 宁致堵不上他的嘴,只好和安冀碰了下杯,安冀仔细想了想,敲着筷子说:「没什么喜欢的,我自己过自己的也不错。」 郑可心:「嗯?什么意思。」 这些事之前安冀思考过,现在讲明白并不费劲:「这世上,有人喜欢孩子有人不喜欢孩子,不是所有人都适合当父母,同样的,有人喜欢结伴有人喜欢独处,也不是所有人都适合结婚,我属于后者。」 宁致思量着开口:「你的意思是,打算一辈子一个人过?」 「有什么不好的吗。」安冀反问,「我喜欢安静、喜欢独处、一个人工作生活,简简单单的,可以自己决定三餐和时间,要做什么不要做什么都可以我说了算,闲下来也不会无聊,嗯……看书、画画、最近还想学一学日语,我挺享受这种生活状态的,也不打算改变它。」 许念念给她倒了杯水:「那、不会觉得孤单吗?」 安冀想了想,认真的说:「不会,一个人如果真的孤单,有多少人都是孤单的。」 许念念点点头,郑可心接过她的话继续问:「那父母那边呢?」 「我爸妈你见过的,她们不会左右我的选择。」 安冀笑了笑,顿了下又说,「我妈之前提过一次,像别家的妈妈一样,担心没有孩子之后的养老问题。可是养育一个生命所面临未知因素过多,最终产物往往和人初期的设想大相迳庭,如果只是担心养老的话,更好的做法是努力工作,加油暴富。」 宁致颇为贊同的点点头。 安冀很平和的说:「而且我始终觉得,父母和孩子之间谈付出和回报总是有些冷冰冰的,为了自己年老有所依,因为有所求从而去生育一个生命……可能是我多想吧,我觉得挺自私的。」 「有道理。」乔源把火调小了些,又把正对着这边的空调转了个方向,纳闷的看她,「但我怎么听你说话老觉得在上课。」 安冀笑笑,继续说:「如果因为压力,为了自己不遭受外界的看法,不情愿的结婚,之后选择把孩子带到一个并不欢迎他的家庭,也是种罪过吧。我把我的想法和我妈说了,我妈能够理解,她本来就觉得单身和结婚没有优劣之分,再加上我本来就喜欢安静,不喜欢人太多……」 喜欢安静?宁致特有自知之明的坐直了:「那我呢!」 安冀宠溺的看她一眼:「没事,你是特例,你吵了这么多年我不也没嫌弃过吗。」 宁致心想那倒也是,安安心心把心放回肚子里了,许念念听着大家说话,跟着笑了一阵,忽然抬头看见工作室的logo:「对了,我一直想问,乔源,你到底为什么叫狮子。」 宁致脱口而出:「他狮子座。」 许念念「哦」了一声,心想原因还挺简单,对面的乔源忽然若有所思的敲了敲杯子:「其实不是。」 宁致看向他:「不是你说的吗?」 乔源难得腼腆的笑了一下:「当时没好意思说实话,你还记不记得,初中的时候咱们班宣传委胳膊受伤,你帮她画了好几个月的板报,每回都要画一个戴眼镜的狮子?」 说完,乔源一脸期待的看着宁致,宁致、郑可心和安冀则一头雾水的对了下眼神——宁致画工有限,做板报不是房子就是花,哪画过什么狮子。 乔源在一旁提醒:「每回你都画在左下角……」 左下角? 郑可心:「我想起来了!那是手冢国光!」 乔源吃顿火锅代价也是够大的,差点把命搭进去,饭后安冀到楼上和导师开电话会议,郑可心和许念念出门找猫,三个人毫无人性心有灵犀的给乔源和宁致留出了独处的环境,方便乔源跪键盘或是跪空气。 至于猫呢,郑可心找到一月时他正在花丛里打滚,滚了一身破叶子烂泥巴,医生说这时候还不能洗澡,这也就意味着郑可心要和一个泥巴糰子共度一晚。 鑑于今天回家时该猫的冷漠对待,郑可心很想把他扔出去。 一月多聪明啊,能不知道愚蠢人类的想法吗,作为一只学霸猫,不仅懂得察言观色还懂得对症下药,没等郑可心轰,自己先可怜巴巴的缩到了花盆边上,没让人抱也不喵喵叫,就是委屈的直抽抽。 这要是之前,郑可心一定会被他可怜的外表欺骗,然而如今他俩相处了这么久的日子,她早就摸透了该猫的秉性,知道以退为进都是惯用伎俩,是想要进屋睡觉的常规手段。 可知道又能如何呢,郑可心吃软不吃硬,倘若一月跑来蹭她的腿,她或许还会想要给他个教训,先如今这副局面,大概也只能心软了。 她无奈的嘆了好几轮气,到底还是松了口:「进来吧。」 第185页 当晚,一月四仰八叉的睡在了她和许念念中间,一开始没捣乱,顶多是安静的障碍物,结果半夜两点突然意识到自己是只猫,二话不说起来蹦了个迪,要不是许念念拦这,差点被半夜三更被猫踩醒的郑可心从窗户扔出去。 郑可心年少时寡言冷淡,写了一身不合年龄的「置身事外」,如今不知怎的,到了这个年纪又突然活泼起来,天天三岁小孩似的和猫打架,暑假最后这周,一人一猫天天上演人猫大战,把工作室闹的鸡飞狗跳,没个消停。 这段时间乔源接了项目,带着团队在外出差,安冀提前开学回了学校,宁致突然对做饭有了兴趣,跟着许念念在厨房学做饭。 听见外面不知第多少个玻璃杯碎掉的声音,许念念就默默的对宁致说:「给你们添麻烦了,回头我们赔给你。」 而后看到郑可心举着苍蝇拍追猫,咕噜咕噜的学猫叫,宁致语重心长的转向许念念:「唉,没事,你才辛苦。」 两个人皱着眉头,一边讨论菜谱一边谈论家里的「大兔崽子」和「小兔崽子」,都是一脸的愁。 而后愁着愁着突然笑了,宁致开口:「我小学的时候就认识她,她那时候还是个小孩,有心事但没高中那么重,我和安冀是看着她一点一点把自己锁起来的。 我记得有一次我忘了带数学作业,都到家了又跑回去拿,学校早就没人了,就她一个人,可怜巴巴的蹲在拐角哭,也不知道是什么事。」 「那时候我就觉得,我得对她好点。」宁致笑笑,看向许念念,若有所思地说,「她现在这样,真的挺好的。」 是啊,真的挺好的,许念念安静的笑,目光落在外面来回跑动的人影上。 宁致凑过来八卦的说:「她是真喜欢你——啊!锅锅锅锅……煳了!」 八月很快就结束了,这一年夏天也走到了尽头,许念念没有选择考研,刚一开学就接到了实习的offer,公司在另一个区,早上九点上班,路上一个半小时,她每天六点就要起床。 郑可心再也不用天天从南校区往北校区跑了,因为跑了也找不到人。 与此同时,她这年的课程多了一倍,大家都开始忙着为毕业简歷攒作品,跟着老师做项目,郑可心参加比赛误打误撞的进了国家级,每天跟着组员在外奔波,做採访收集资料,经常一早从宿舍滚出去,晚上踩着关门的点风风火火往回赶。 两个人在同一个学校,愣是忙得只有周末才能见面,搞得跟异地恋似的。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许念念的工作不算忙,每天按时下班,领导好说话不难为人,没有出现一个人被拆成八瓣用的情况。 可心之前特意和学姐打听过,该学姐可能是倒霉,实习的时候进了个一堆条框的公司,大家按时上班,从不按时下班,几点能走全要看领导脸色,有天大半夜领导拉了个群让大家想策划,十分钟不发言就扣钱。 这都还算是好的,还有那种从早上九点工作到夜里四点一天做一整本宣传册,第二天周六早上九点被叫起来继续修改的。 或是忙活了好几个通宵做案子,落地落到一半项目突然黄了的……总之是听着特别逼人考研。 郑可心担心了好一段日子,直到确定许念念能正常享受双休,没有出现一个月休息一天的反人类情况后才安下心来。 两个人周末能喘口气,就跑到工作室碰头,乔源这个学期没什么课,如今全身心进入挣钱阶段。他就是个007,工作生活不分家,周末也忙得像个陀螺。 安冀一整个学期都在蹲实验室,一个月才出现一两次;宁致惦记上的事情就忘不掉,这学期终于和朋友合伙,跑去搞轻食了;郑可心小他们一届,还不用太操心工作的事情,周末就窝在楼上看资料写论文,写着写着把自己写毛了就跑去和许念念哭诉:「论文太难写了!我不想奋斗了啊啊啊啊,你什么时候养我啊!」 许念念合上画册,一巴掌拍她额头上:「出息呢,我记得你高中时是特别坐得住的,你那好习惯都去哪了。」 郑可心理亏,窝在她怀里撒娇,瓮声瓮气的搂着她脖子说:「好习惯又不能当饭吃——我饿了,咱们中午吃西芹腊肉吧!全是腊肉的那种!」 许念念:「你看我像不像腊肉。」 虽然郑可心打包票说许念念不会影响她做作业,但许念念还是到楼下去了,因为她往楼上一坐郑可心脚就不受控制,分分钟抱着电脑上沙发,效率极低。 乔源周末在工作室干活的时候,许念念就跟在一旁蹭拍,她在日本的时候课程不多,买了个胶片机和舍友一起学摄影,回国后也一直喜欢,有时间也会给朋友们拍些照片,只是后来课程增多才耽误了,这会儿时隔半年拿起落灰的相机,难免有点手生,好些地方都要求教乔源。 从小到大,乔源只有听人讲课的份,头一回当老师兴奋的不行,巴不得把毕生所学一股脑倒给这白捡来的徒弟,人遇到自己喜欢的事花多长的时间都不觉得累,两个人经常从天亮工作到天黑,没完没了的研究光线、构图、动作、情绪、模特回家了就拍猫,猫跑了就拍花,特别有干劲儿。 就是有些时候讲着讲着,乔源总能感受到来自楼上的死亡凝视。 要不是知道乔源把人类这个物种分成了宁致和除宁致之外,郑可心肯定会下老鼠药毒杀他。 第186页 人忙起来日子过得飞快,转眼这一年也走到了尽头,临近小年,郑可心的比赛终于搞定了答辩,安冀也结束了期末考,许念念实习期满,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宁致也总算闲下来,几个人约着在工作室吃了顿饭,顺便帮郑可心过生日。 宁致死活不同意吃火锅,说是回回吃火锅吃腻了,跟着许念念学了三分皮毛便说要自己掌勺,郑可心听说这件事时正在买蛋糕,二话没说换了个最大号的,可以当饭吃。 菜上桌乔源挨个帮大家尝了,确定没毒剩下的人才敢动筷子。 一年到头,大家吃着饭聊起这学期的「成果」,颇有些做年终总结的意味。 乔源把许念念夸上了天,说她青出于蓝,就是吃着碗饭的,说了一通好话铺垫,刚想撺掇许念念毕业加入他的团队,许念念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前些日子许念念拿了工资,给许姥姥买了部智慧型手机,这两天刚教会她用,老人家的视频电话就打了过来。 许念念抱着一月,举起手机围着饭桌转了一圈,让大家挨个和姥姥打了招唿。 姥姥这两年耳背的更严重了,其实啥也听不清,但依旧很开心,镜头转到最后终于看见了认识的人,不确定的问:「这孩子……这孩子是可心吧?」 好多年前见过一面,姥姥还记得。 许念念的姥爷两年前去世的,急病,走的很突然,之后高晴一直想把姥姥接过去住,但是姥姥不同意,老人家年岁大了,惦记着落叶归根,不肯离她的小院子太远。 姥姥见到熟人很高兴,念叨着要郑可心过去玩,看到许念念怀里的一月更高兴,邀请这个小傢伙也一起去做客。 许念念挂断电话,看向郑可心:「你元旦有事吗,要不要和我一起回去。」 她们两个这学期一直在忙,也一直没回家,和父母联繫时扯着家长里短,都没有和家里提起两个人的事情。 也不是逃避,只是觉得这种事情,还是当面谈一谈会比较好。 大半年过去,到底还是要见家长的。 许念念见郑可心沉默,以为她是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安慰说:「没事,还是我一个人回去吧,临时买票可能也买不到……」 剩下的人默不作声的吃着蛋糕当背景板,耳朵朝这边转过来。 郑可心摇了摇头,过了一会儿嘴角弯起来:「我是在想,如果带着一月的话,就只能坐顺风车了。」 她伸手一点一月的小鼻头,问他;「带你去见姥姥,你晕车吗,嗯?」 作者有话要说:乔源难得腼腆的笑了一下:「当时没好意思说实话,你还记不记得,初中的时候咱们班宣传委胳膊受伤,你帮她画了好几个月的板报,每回都要画一个戴眼镜的狮子?」 说完,乔源一脸期待的看着宁致,宁致、郑可心和安冀则一头雾水的对了下眼神——宁致画工有限,做板报不是房子就是花,哪画过什么狮子。 乔源在一旁提醒:「每回你都画在左下角……」 左下角? 郑可心:「我想起来了!那是手冢国光!」 ——手冢国光风评被害。 可心之前特意和学姐打听过,该学姐可能是倒霉,实习的时候进了个一堆条框的公司,大家按时上班,从不按时下班,几点能走全要看领导脸色,有天大半夜领导拉了个群让大家想策划,十分钟不发言就扣钱。 这都还算是好的,还有那种从早上九点工作到夜里四点一天做一整本宣传册,第二天周六早上九点被叫起来继续修改的。 或是忙活了好几个通宵做案子,落地落到一半项目突然黄了的……总之是听着特别逼人考研。 ——都是来自身边朋友的真实案例,后来大家都去考研了。 「有什么不好的吗。」安冀反问,「我喜欢安静、喜欢独处、一个人工作生活,简简单单的,可以自己决定三餐和时间,要做什么不要做什么都可以我说了算,闲下来也不会无聊,嗯……看书、画画、最近还想学一学日语,我挺享受这种生活状态的,也不打算改变它。」 ——想说,我写女孩子和男孩子,写女孩子和女孩子,如果有思路,也会写男孩子和男孩子,所有的感情,所有的心之所向,在我这,都是独一无二的,值得尊重的。异性恋,同性恋,单身主义者,无论选择用怎样的方式去度过这一生,只要发自真心,真心实意感到快乐,那就是最好的选择。 大家「千奇百怪」,而又「并无不同」。 这样才是,有趣的人间。 第82章 我很想你 回去头一天,郑可心照着手机地图在华安跑了一圈,把老字号里老人爱吃的东西一样买了一套,什么核桃酥栗子糕果馅汤圆,一大堆吃的喝的堆满了后备箱,熏排骨放在了副驾,油纸包着不隔味儿,路上可把一月馋坏了,叫唤了一路。 许念念颇为无奈:「你买这么多,姥姥一个人又吃不了。」 「上次来就没提前准备。」郑可心拍拍她的头,「这里礼数。」 上次来的时候太匆忙,只带了一箱牛奶,郑可心后悔了好久,莫名的一直觉得心虚。 人到了一定的年岁样貌就定住了,之后几十年过去也显不出太大的变化。 她俩进门时许姥姥正在化柿子,冬天里老人穿的多了些,但颜色依旧很简单,盘头髮用的还是那只素银簪子,白髮也不见多,只是人好像矮了一点点,郑可心去抱她,感觉她之前能到自己肩膀,现在就只能到自己的胸口了。 第187页 许姥姥照旧嗔怪她买东西,但说了两句没多说,注意力瞬间被背包里的一月吸引了过去。老人家多数都喜欢小动物,许姥姥也不例外,一月来之前被郑可心嘱咐过,此时不撒泼不犯浑,姥姥伸手抱,他就乖乖的去蹭姥姥的手。 这傢伙混蛋起来是真混蛋,但装乖也是一把好手。 怪不得老幼通吃在大学城横着走! 一月:「喵~」 许姥姥:「哎,姥姥的好乖乖。」 郑可心:「……」 这几年过去,姥姥的耳朵更不好用了,郑可心本来都做好了把喉咙喊破的准备,出门前特地买了包清口糖,结果姥姥有了猫就忘了人,席间热情的给她俩夹菜,问长问短,之后或许是知道自己听着费劲,也不等她俩回答,直接低头问怀里的一月:「你说是不是啊乖乖?」 郑可心:「……」 撒娇的猫最好命! 吃过饭姥姥就抱着猫去睡觉了,一月倒也是很给面子,没有发表任何不满的看法,许念念夸他懂事,但郑可心理智的觉得是姥姥刚做过油焖大虾的缘故。 她们两个把厨房收拾好,像之前一样窝在沙发上看动画片,潇洒哥的故事找不到了,就点公鸡随便选了一个,迷迷煳煳的看懒羊羊在巨大的果冻里游泳。 许念念给在炉子添了煤,照旧在炉沿上洒了一圈栗子,过了一会儿捧了一捧香喷喷的爆栗子回来,郑可心没骨头似的往她腿上一躺,许念念剥一个她张嘴吃一个,懒得没边。 许念念玩着郑可心的头髮靠在沙发上愣神,过了一会儿想要起身再去拿一把,才发现郑可心已经睡着了。郑可心睡的很安心,睫毛翘出一个好看的弧度,嘴巴偶尔动一下,不知道梦到了什么,不过看起来应该是个好梦。许念念从从旁边拿了一条毯子给她盖上,把电视的声音调低了些。 窗外忽然下起了雪,因为下雪的缘故,天色比往常要亮一些,大概一眼望去,能看见无限遥远的过去和未来,老人家觉少,睡了一会儿就不睡了,抱着猫跑来陪许念念看动画片。 许姥姥指了指郑可心,小声说:「可心睡着了哦。」 许念念点点头。 姥姥又问:「你俩在一个大学吗,之前怎么没带可心到家里玩。」 许念念趴到她耳边:「以后我常带她来看您。」 姥姥也不知道听没听到,只是点头,自说自的:「今年大四了吧,是不是该工作了,有没有喜欢的人哦,谈恋爱要带回来给姥姥看看的,知道不。」 一月从姥姥怀里跳下来,在沙发上伸了个饱满的懒腰,尾巴一扫一扫的,蹭着许念念的胳膊。 许念念摸了摸他的头,又摸了摸郑可心的头:「有啦,已经带回来啦。」 姥姥看着她,笑的格外慈祥。 郑可心一觉醒来天已经黑透了,吃过晚饭,她趁许念念洗澡找了手套出去和院子里的树打雪仗。 傍晚的雪下的少,没一会儿就停了,地面上只积了薄薄一层,堆雪人肯定不够用,但打雪仗勉强可以。 郑可心自娱自乐,佯装自己是豌豆炮专心致志的攻击院子里柿子树,把自己玩出了一身汗。 而后算着时间,没惊动正在泡脚的姥姥,蹑手蹑脚的往卧室钻,迅速把沾了雪的外套裹成一团塞到椅子上,又把鞋面用卫生纸细细擦了一遍,确定没有破绽才推门,一推门就撞见了门口的许念念。 许念念看她一眼,立刻搜身似的把她从上到下摸了一遍,手是冰的,耳朵冻得通红,头髮稍还有没擦干净的水珠:「你干嘛去了。」 身后的一月:「喵!」 郑可心被许念念赶进卫生间洗了个热水澡,出来又被逼着喝了一碗姜汤,姥姥睡得早,也不许小辈们熬夜,给她们准备了两个房间,还不到十点就催她们睡觉。 郑可心睡了一下午,此刻精神亢奋的仿佛喝了一箱子红牛,一个人在床上打滚死活睡不着,一会儿打开手机看淘宝一会儿跑到窗户前看月亮,越折腾越清醒。 雪后的月亮格外亮一些,郑可心想去找许念念看月亮,但是许念念的房间和姥姥离得近,她怕惊动姥姥,翻来覆去做心理建设,过了十二点还是没敢出门。客厅里传来整点报时的声音,郑可心听着,心说算了,天都这么晚了,还是好好睡吧。 结果等她上完厕所回来,一推门,看见了正在床上转圈圈的一月,与此同时,房间里传来一股莫名的异味。 郑可心一把拉开灯。 床上摊着一片新鲜的「地图」。 做了错事的小混蛋理直气壮的看着她,丝毫没有要认错的意思,当着郑可心青灰的脸色还颇为得意的绕着「地图」走了两圈,看意思大概是挺骄傲自己尿的挺圆。 半夜抽风大概是猫这个物种特有的毛病,郑可心气的想跟他同归于尽,然而火即将蹿到脑袋的时候,她忽然明白了什么,一脸不可思议的朝着一月眨了下眼,而后开开心心的抱着枕头去找许念念了。 走之前扯下了床单合上了门,无论如何,尿床还是要挨罚。 郑可心嫌一月混蛋,自己也没好到哪去,她下午睡得太足,这会儿数草数出去好几千也睡不着,倒是来回翻身把许念念吵醒了。 许念念满腔怨气的爬起来:「你到底睡不睡。」 郑可心知错就认,立刻在她嘴边亲了一下,讨好的问:「睡不着,你这有没有什么书,我没准看会儿书就困了。」 第188页 许念念闭着眼想了想,拉开床头柜抱出一本厚重的册子,重的能拿来当兇器,郑可心翻开一看,发现里面装的全是相片,大概有三四百张。 「在日本的时候拍的。」许念念随手翻了下,「卖相机的店主也叫郑可心,和你同名同姓……嗯,然后我就买了个相机,看到什么好玩的、有意思的、就拍下来留着,想着以后有机会给你看。」 那个时候也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见面,如果会的话,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见面,见面又有没有可能回到当初那样,全都说不清,可还是想留下自己生活的一部分,把你缺席的日子讲给你听。 郑可心抱着册子细细地看,一声不吭,照片大多都是街景和行人,几乎没有许念念的脸,郑可心听她讲着每一张照片背后的故事,轻声问:「为什么不拍一拍自己呢。」 「我自己在那边,也没有人给我拍。」许念念不那么困了,往她肩膀上一靠,「回来后把这些洗出来也不知道你在哪,就先拿回来给姥姥看了。 我从日本回来后你每天跟着我上学,跟了那么久,为什么就是没来和我打招唿呢,如果我知道你就在我身边,这些照片你还能早点看见。」 郑可心震惊的看着她,人都僵了。 她从来没有和许念念说过这些事,一方面是觉得当年的举动太傻,矫情的像是拍电视剧,说出来脸没地方搁;另一方面她也在尽力避免提及两个人分开的日子,当年无论她多么放不下、多么捨不得,她们都真真切切的分开了,既然是她自己做出的选择,用来标榜自己的难过又有什么意义呢。 那都是她活该受着的。 郑可心迅速问:「宁致告诉你的?!」 「不是宁致——宁致是不是经常背锅啊。」许念念笑着戳她,「宁致只说你为了不和我撞见,平时都绕着南校区走,快递地址都是工作室,从不去学校的快递站。」 她还真是没少说。 许念念说了一通话,人也精神了,转头问她:「喝不喝酒?」 小花拿给她们的梅子酒其实就是白酒泡青梅,郑可心自从高三除夕之后再也没碰过酒,对这东西毫无概念,一口下去呛得半死,脸瞬间红了。 姥姥还睡着,郑可心不敢大声咳嗽,捂着嘴哆嗦了一会儿,感觉那一小杯液体神奇的流向全身,忽然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奇妙感觉。 她塞了两口滷牛肉,脑子不知道和哪段记忆搭上了,迷迷煳煳的说:「你在日本的时候我经常和宁致她们提起你,说得多了宁致和乔源就起闹,宁致问过我『她如果喜欢女生,我会不会觉得奇怪』」。 许念念拉着她的手,不急不缓的问她:「那你是怎么说的。」 郑可心又给自己灌了两杯,喝完了才大声说:「乔源咋办。」 郑可心酒量为零,又喝的沖,没一会儿脸上就挂了个大写的「醉」字,一开始说话还好好地,后来就自己和自己演起了情景剧。 那天乔源买了买了两袋小龙虾,一袋麻辣的一袋十三香的,几个人一边吃小龙虾一边开□□会,原因郑可心忘了,大概是她又说了什么废话。 乔源质问她:「你不能老拿老话说事,老话还说三妻四妾呢。」 宁致:「老话还说三寸金莲呢。」 乔源:「老话还说三宫六院呢。」 宁致:「老话还说三从四德呢。」 「咳,偏了。」安冀看他俩一眼,「越说越跑。」 郑可心把当天的场景模拟了一遍,一人分饰四角给许念念做了情景再现,许念念笑的肚子疼,憋了半天才没有打开手机给她录下来。 而后稳了稳,压着笑:「后来呢?」 郑可心似乎是有些想不起来,过了一会儿才安静了些,回答说:「宁致说,喜欢就是放肆,不敢放肆就是不喜欢。」 说完她就开始哭,小孩子一样哭的还挺委屈,闹的许念念啼笑皆非,她本意是灌她一点酒让她好好睡觉,结果搞成现在这副局面,真是彻底不用睡了。 许念念哄着拍她的的肩,一直拍到郑可心稍稍清醒才问她:「哭什么。」 郑可心委屈坏了,立刻诉苦:「她说的不对,我就是喜欢你,她胡说八道。」 许念念一下下拍她的背:「好好好她说的不对。」 郑可心嘴角往下一撇,又要哭;「可我说不过她。」 许念念哭笑不得,哄着郑可心上床睡觉,郑可心不肯,抱着桌子不撒手,许念念只好给她披上衣服让她自己趴一会儿,出门去给她倒蜂蜜水。 结果等她回来郑可心已经睡熟了,许念念等了半天见她没有丝毫要醒的意思,只好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把这个醉鬼移到床上,给她脱鞋盖被子裹严实,歇了一会儿起身把桌上的酒和牛肉放回了冰箱。 折腾完这些事许念念算是彻底睡不着了,一看表离天亮也没多长时间,索性坐在一旁戴上耳机翻看那本厚重的相册。 大二那年许念念去做交换生,一个人到了陌生的国家陌生的城市,冬天那边总是会下很大的雪,每次下雪许念念就会给自己做两碗牛肉面,一碗吃一碗看着,会觉得孤单,也依旧会觉得想念。 原来走出去那样远,依旧不会忘记之前的日子。 郑可心喝过酒睡得很沉,一动不动,而后天快亮时忽然从床上坐起来,许念念餵她喝了半杯水,看她眼神迷离的看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便塞了一只耳机给她,放的是他们参加齐尧妈妈葬礼那天,在公交车上听过的歌。 第189页 郑可心听着听着,忽然说:「这首歌,……学校的广播站放过。」 因为和许念念一起听过,郑可心一直记得。 只可惜,她们在一起时她只听到了「幸福真的不容易,我不想,再一次和你分离」,等分开后才知道歌里也在唱:「幸福真的不容易,我就要和你在一起。」 「有我爱你,我就要和你在一起。」 太阳一点一点升上来,又是新的一天,郑可心的精神一阵一阵的,刚刚还在说话,这会儿又闭上眼眯了五分钟,之后睁开眼不知道哪两段记忆搭在了一起,恍惚间以为自己在出租屋里,靠在许念念肩上玩起了曾经的游戏:「窗户用英语怎么说……」 「冬天用英语怎么说……」 「下雪用英语怎么说……」 「我很想你……很想很想你……用英语怎么说……」 说完,郑可心困意上头又睡了过去,醒来时桌上摆着两碗牛肉面和两杯橘子茶,房间里都是暖融融的食物的香气,许念念正在一旁看书,见她醒了拿过橘子茶让她喝一口醒酒。 牛肉面还是曾经的味道,一丁点都没有变过,郑可心端起碗喝了一大口汤,整个人都活了过来。 她对喝醉后的事情一无所知,只记得自己好像说了很多话,传闻喝醉撒酒疯很可怕,有的人还会跳脱衣舞,于是心虚的去捅许念念,问她:「我昨晚是不是说了好多事情,都说什么了。」 许念念静静吹着浮在面汤上的香菜,沉默良久,无声的弯起了眉眼:「也没有很多。」 她慢慢吃了口面条,又慢慢吃了口牛肉,若有所思的开口:「你只是问我,『我很想你』用英语怎么说。」 郑可心迷煳的歪过头,似乎是觉得自己好像做了更出格的事情,眼睛有点疼,不知道是不是哭过,还没等她回忆出什么所以然,忽然听见许念念轻轻回答。 「love is love.」 作者有话要说:回去头一天,郑可心照着手机地图在华安跑了一圈,把老字号里老人爱吃的东西一样买了一套,什么核桃酥栗子糕果馅汤圆,一大堆吃的喝的堆满了后备箱,熏排骨放在了副驾,油纸包着不隔味儿,路上可把一月馋坏了,叫唤了一路。 ——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吃过熏排骨,大二那年回家,路上查到一家老字号,给爸爸买了些,油纸包着馋了我一路,到现在都记得那个味道。(他家熏猪肝也超级无敌好吃!) 这几年过去,姥姥的耳朵更不好用了,郑可心本来都做好了把喉咙喊破的准备,出门前特地买了包清口糖,结果姥姥有了猫就忘了人,席间热情的给她俩夹菜,问长问短,之后或许是知道自己听着费劲,也不等她俩回答,直接低头问怀里的一月:「你说是不是啊乖乖?」 ——太真实了,自从我妈有了狗,所有和我的对话,都要加一句——你说是不是呀皮皮。 郑可心一觉醒来天已经黑透了,吃过晚饭,她趁许念念洗澡找了手套出去和院子里的树打雪仗。 ——大概就是,团一团雪往树干上一扔。 小花拿给她们的梅子酒其实就是白酒泡青梅,郑可心自从高三除夕之后再也没碰过酒,对这东西毫无概念,一口下去呛得半死,脸瞬间红了。 ——有一年过年是在民宿度过的,新年钟声响,民宿老闆给我倒了一杯梅子酒,我哪知道梅子酒就是白酒泡青梅啊,呛得死去活来。 她慢慢吃了口面条,又慢慢吃了口牛肉,若有所思的开口:「你只是问我,『我很想你』用英语怎么说。」 郑可心迷煳的歪过头,似乎是觉得自己好像做了更出格的事情,眼睛有点疼,不知道是不是哭过,还没等她回忆出什么所以然,忽然听见许念念轻轻回答。 「love is love.」 ——最开始最开始,大纲还是一片空白的时候,就想到了这个场景,想着,无论如何,都要写这样一个,无限温暖的冬日,现在看来,大概是做到了。 应该还有几章就结束了,提前祝大家,冬天快乐。 第83章 这是命 她们只在姥姥家住了一晚,第二天就离开了,丁心前段时间升职成了年级组长,同学们约好趁假期回去看老师。 大家许久未见没着急回家,从学校出来又到店里开了个包间,热热闹闹的聊着彼此挂掉的科和谈过的恋爱,没了作业和高考的束缚大家反倒比高中时更自在。 听说温余有了女朋友,乔源大大咧咧的勾着他的脖子,还着实惋惜了一番:「唉,当初郑可心还以为咱俩是一对,可惜了。」 温余大惊失色的看着他,受了不小的惊吓,还是像高中一样爱脸红,一点也没变。 郑可心见温余脸红,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低头和许念念说:「你说温余这种男生你都看不上,你还能看上谁,说真的,你在我俩之间选了我,有没有后悔过。」 许念念无奈的听她胡闹,眨巴着眼问:「后悔了能退货吗。」 安冀和宁致就坐在边上,正在专心致志的研究一桌子同学上涨的体重,听到这话齐刷刷扭头。 宁致:「汽车撞墙了你知道拐了。」 安冀:「股票涨起来你知道买了。」 宁致:「犯错误判刑了你知道改了。」 乔源也不知道她们在说什么,听了个话音,不管三七二十一添乱的往下接,一锤定音:「晚了!」 第190页 郑可心和许念念无话可说的看了对方一眼,心里百味杂陈,老觉得这事不太对。 许念念感觉自己好像被人算计着做了赔本买卖,花大代价给自己找了个不小的麻烦,而被强卖的郑可心则隐约从这三位的语气里听出了家族里出嫁大龄长女的迫切,感觉他们仨就差吼一嗓子「买定离手,死不退货」了。 混蛋德行! 吃饭的地方离徐高不远,再过两个街口就是她们的小出租屋,饭后,郑可心和许念念告别了一干高中同学,决定去出租屋楼下转转。 新小区建好后原本荒凉的商业街繁华了不少,一路过来五百米开了三家奶茶店。那家一直半死不活的麻辣烫店居然还在开,不仅卖麻辣烫,还卖煎饼果子和烤冷面,门口老闆用来手机贴膜的一干工具还在,旁边还戳了张牌子,写着代收快递,看样子技多不压身,业务还挺广。 郑可心盯着看了半天,小声和许念念嘀咕:「我以为这店早就倒闭了,没想到还开着。」 麻辣烫店店主正在门口和隔壁早点铺子的老闆下象棋,耳朵还挺好使,回头看了她一眼,「啧」了一声:「小姑娘怎么说话呢,我今儿要开不了张可算你身上啊——吃麻辣烫吗?」 郑可心可不敢,她如今年纪大了越来越惜命,成了个保温杯里泡红枣枸杞的养生少女,高中时和自己身体过不去的缺德事儿是绝不会做了,每天早睡早起,晨练跑步,吃饭少油少盐,看样子是打算活到一百一。 正经吃饭的时候她不饿,没怎么动筷子,这会儿倒是有点想吃东西了,顺手点了份烤冷面帮老闆开张,刚付过钱,兜里的电话忽然响了起来,她拿起来一看,是苏瑛玉。 郑可心说了今天回家,但是同学聚会不知道什么时间结束,所以之前给苏瑛玉打过电话,嘱咐她别准备自己的饭。 这几年家里的生意慢慢稳定了下来,附近小区住的都是拆迁户,不少家庭妇女在家没事做就过来当小工,进货卖货的琐事很多,不过大家里外帮衬着也不显得多艰难。挣大钱是不可能了,但应付家里日常开销没什么问题。 郑可心看着来电显,本能的觉得不太好。 盛芸明还是老样子,只要醒着嘴绝对不闲着,各种找事。 她外人面前不乱说话,一副慈祥老太太模样,大概是骨子里坚定「家丑不可外扬」,而后各种骯脏咒骂都留给自己的女儿女婿,如今年岁奔九十依旧战斗力持久,能从天黑骂到天亮,嘴脏的能把骨灰气活。 郑可心偶尔周末回家帮家里做活,还是会在半夜被吵醒,后来苏瑛玉便不让她往家里跑了,嘱咐她没事打电话就行了,少回家,在外面开心。 她大概是第一个让孩子少回家的妈妈。 郑可心做了一通心理建设才接起电话,果然是盛芸明出了事。 今天店里做活的阿姨参加婚礼请了假,郑书培有点感冒喝过药在楼上睡觉,刚刚吃过午饭苏瑛玉看着盛芸明进了房门,这才到前面摆货,没多大功夫她去给盛芸明送衣服,发现房门开着,人又不见了。 近两年盛芸明从「坚信自己有套房」发展到「坚信自己有个家」,趁人不注意就往外跑,丢了好几回。苏瑛玉也没办法,总不能拿根绳子把她绑住,只好丢一回找一回,没完没了。 郑可心只好帮忙回去找人,她匆匆和许念念告别上了公交车,车开刚出去几米又停下,而后许念念刷卡跑了上来,郑可心不明所以的看着她:「这不是去火车站的方向。」 「我知道,找人要紧。」许念念拍拍她的手,「而且阿姨之前总说,她要给我做顿饭的。」 这半年郑可心也有想过之后的事情,她俩的关系总不可能一直瞒着家里,总是要见家长的。 空想的时候觉得特别紧张,她没有宁致天不怕地不怕的个性,也没有安冀辩论队养出来的口才,甚至连乔源都比不上,乔源跟他爸抗争的时候演过跳楼,郑可心演技拙劣,只搞得定苦大仇深,搞不定一哭二闹。 她本想着先去见高晴,先打大怪再打小怪,把高晴搞定再带许念念回家,结果如今计划赶不上变化。 细细回想也是蛮有意思的,有关她们两个,郑可心的设想总是落空,制定好计划也从没实现过,甚至从头到尾的告白、分手、和好都没有经歷什么盛大的仪式,这份感情就这样自然而然的出现了,而后长长久久的持续了下去,不死不灭。 如今到了这么一天,她反倒没有想像中的紧张。 郑可心和许念念并肩坐在摇摇晃晃的公交车后排,设想中的紧张悉数化成了欢喜,车子拐过拐角后她彻底放松下来,一脸安然的笑,又开始烦人:「对啊,丑媳妇也是要见公婆的。」 她俩赶回店里时盛芸明已经被人送回来了,街口开锁的小贩看着老太太大中午往外走觉得不对劲,把人拦住陪着聊了会儿天,盛芸明鱼的记忆,被问话只会说「要回家」,小贩问不出所以然开始和她聊别的,盛芸明思路一乱,又想不起来「要回家」的事了。 苏瑛玉就在这个当口找到了街口,急忙道了谢把人带了回来,郑可心进门刚好看见苏瑛玉搀着盛芸明往里屋走,开口叫她:「妈。」 苏瑛玉应了一声,匆忙回了个头,看见郑可心旁边的人一下子愣住了,而后像是不确定似的,盯着许念念看了好几秒,她似乎是反应不过来,目光从许念念滑向郑可心,又从郑可心滑向两个人握在一起的手,来迴转了好几圈,除了刚刚那一声「嗯」什么也没说出来。 第191页 许念念客客气气的:「阿姨好。」 有了这句话,苏瑛玉才想起自己要说什么,忙点头胡乱说了两句「你好」,忙转身进屋了。 许念念戳了戳郑可心:「我是不是把阿姨吓坏了。」 郑可心拍了拍她的手,没说话。 她妈完全不同与高晴的母亲,高晴懂得用讲道理的方式委婉施压,知道棒打鸳鸯往往会适得其反,逼得十几岁的少年人更加坚定情比金坚,死不回头。 倒不如以退为进,真正为她们考虑去铺开未来的难,所以当年才会单独找郑可心谈话,情真意切的站在她们的立场上,让郑可心自己去选择,到底要不要「害了许念念」。 心机和手段有些时候并非贬义,高晴足够聪明,聪明到足以用一场平和的谈话解决难题,比歇斯底里的撕打咒骂要体面得多。 相比之下,苏瑛玉就笨拙了很多,她没有这般七窍玲珑心,是个彻头彻尾的「人家如何我便如何」,遇事少有思考的能力,只会说「不行。」 不知道为什么不行,也说不上什么大道理,只知道少数服从多数,不行就是不行。 这样的人其实更难劝。 苏瑛玉进了屋就一直没出来,郑可心关了店门,进屋给苏瑛玉倒了杯水,苏瑛玉什么也没干,正坐在床头髮呆,郑可心递了杯子她就接过来,但也不喝,就这么默默端着。 郑可心有点担心的喊了声:「妈。」 苏瑛玉缓了缓神,但不知道说什么,愣了好久才问:「那孩子……那孩子……」 郑可心接过她的话头:「念念、许念念。」 苏瑛玉「嗯」了一声。 自打郑可心报考华安后苏瑛玉的心就一直悬着,总是觉得她们两个会碰上,然而苏瑛玉并不知道她们就在一个学校这件事,郑可心从未提过许念念,因此苏瑛玉虽然担惊受怕,但也没有试探的机会。 她脑子里一团乱麻,感觉自己有诸多疑问,张开嘴又一个都想不起来,最后居然开口说:「吃了吗?」 大概这话是妈妈们的口头禅吧,实在无话可说时就拿来救场,反正答案并不重要。 郑可心沉默了很久,末了拉过苏瑛玉的手,安静的握着,确定苏瑛玉情绪好了一些才开口问她:「妈,我可以和念念在一起吗。」 苏瑛玉笑面菩萨个性,最怕的就是做决定,张口结舌了半天,觉得自己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比上学时做不知云里雾里的数学题要难。 郑可心没有逼她,也没有讲那些结婚生子的大道理,只是很平和的说:「我和念念在一起……很开心。」 说完这句话她松了口气,像是结束了什么任务似的眉眼舒缓了大半,嘴角也跟着不自觉的弯起来,装着浓厚的藏都藏不起来的笑意,让人看着觉得特别幸福。 苏瑛玉大概有很多年,没在家里看过她这样笑了。 「高中的时候我就喜欢她,她人很好,很好很好,虽然后来我们分开了,但我一直喜欢她,直到现在从来没变过。」 郑可心坦诚的说,「妈,我这一辈子就喜欢过她一个人,之前没有过,之后也不会有。我之前总想着一个人活到老,死了没人知道也没什么关系,但现在我不这么想了,我想后半辈子和念念在一起,开开心心的活着。」 如果重来一次——有时候和许念念说着说着话,郑可心常会有这样的假设,如果重来一次,高三那年她还会不会作出同样的选择? 理智来说,其实是会的。 再来一次,那些压力和艰难依旧不会减少,十八岁的郑可心照旧要面对诸多无可奈何,照旧会选择一个人面临两难的抉择。 这是命。 即便知道如此,那依旧是她这辈子最后悔的事。 回家的火车已经开走了,许念念在郑可心家住了两天,苏瑛玉不让她们两个看店,说好不容易放假应该好好休息,轰她们两个回楼上歇着。 许念念拉拉郑可心的手:「我觉得阿姨有点紧张。」 看我的眼神躲躲闪闪的,很可爱。 过了一会她又说:「阿姨是不是有点喜欢我了?」 郑可心听出了许念念的紧张,轻轻抱了她一下,非常肯定的点点头:「我妈妈一直很喜欢你,别担心。」 作者有话要说:许念念无奈的听她胡闹,眨巴着眼问:「后悔了能退货吗。」 安冀和宁致就坐在边上,正在专心致志的研究一桌子同学上涨的体重,听到这话齐刷刷扭头。 宁致:「汽车撞墙了你知道拐了。」 安冀:「股票涨起来你知道买了。」 宁致:「犯错误判刑了你知道改了。」 乔源也不知道她们在说什么,听了个话音,不管三七二十一添乱的往下接,一锤定音:「晚了!」 郑可心和许念念无话可说的看了对方一眼,心里百味杂陈,老觉得这事不太对。 ——被卖了。 相比之下,苏瑛玉就笨拙了很多,她没有这般七窍玲珑心,是个彻头彻尾的「人家如何我便如何」,遇事少有思考的能力,只会说「不行。」 不知道为什么不行,也说不上什么大道理,只知道少数服从多数,不行就是不行。 这样的人其实更难劝。 ——是这样的,这样的人更难劝。 第192页 这几张都是纯甜啦,大家放假快乐。 第84章 四年 她们回来什么都没带,只带了一只破猫,郑可心坚决拒绝这个大灯泡打扰自己的二人世界,不由分说的把他留在了店里招财,自己则和许念念在楼上做冰糖葫芦吃。 两个人把草莓和香蕉切成段,郑可心才反应过来家里没竹籤,急忙给苏瑛玉打电话,可惜店里也不卖这玩意,她没了办法,异想天开的出馊主意说;「能用筷子代替吗?或者牙籤。」 许念念白她一眼,站在原地琢磨了一会儿,拍了拍手上的水走进了郑可心的卧室。新卧室比之前的那个小了一圈,但家具摆设还是原来那一套,许念念轻车熟路的爬上床在被子下摸了摸,没摸到又转向床头柜。 郑可心一头雾水的看着她,而后忽然反应过来她在找什么,还没来得及阻止就看见许念念从柜子里抱出来一个绿色的纸盒。 许念念颠了颠:「好像比之前大了。」 郑可心压根不知道她知道这个盒子的事儿,脸瞬间红了,轻声问:「你……你怎么知道……」 「那年除夕你喝得烂醉,给你盖被子的时候发现的。」许念念随口一说,没放在心上,伸手就去开盒子,郑可心没拦住,「等」字还没说完就看见里面的东西滚了一地。 盒子换了一号还是不够用,东西多的往外溢。 许念念捡起地上的头花,疑惑的想了想,她不记得自己有过这个头花,而后低头一看,发现盒子里还有一个相同款式的。 郑可心帮忙捡起地上的零碎,起身接过盒子放到床上,把里面的东西一样一样摆了出来,钥匙链、小髮夹、手环、玩偶、零钱包…… 都是一式两份的,好多连包装都没拆。 最底下放着许念念要找的,很多年前用过的竹籤。 郑可心解释道:「都是和宁致她俩逛街的时候买的,后来东西太多装不下,就换了个新的盒子,嗯……这个好像也不够用了。」 说完,郑可心拿起手边白底绿花的头花帮许念念绑了个马尾,左看右看,满意地说:「买的时候就觉得一定很合适。」 许念念掏出一只小小的做成了糖果形唇釉,郑可心轻声说:「店主说是草莓味的。」 许念念笑笑,涂到嘴上抿了一下:「好像不是。」 说完她凑过来,把味道印在郑可心的唇上,郑可心唇齿微张,虎牙上也蹭到了一点红色。 许念念:「什么味道的。」 郑可心舔了舔嘴唇,尝不出来,只好笑着凑近重新尝了尝,一本正经的说:「我觉得有点像橘子。」 那天晚上,郑书培把郑可心叫到房间谈了次话,他早就把烟戒了,如今房间里干干净净的,只有花木香,没有菸草味。 郑书培年幼经歷了家道中落,做了上门女婿后挨了十多年的侮辱,忍气吞声的当了好些年的贼,一直抬不起头,嵴梁骨还没被人戳碎前又没了一条腿。他这番境遇,又到了这个年纪,看事情总归比苏瑛玉更明白些。 郑可心一进门,他就开门见山的问:「你和那孩子一直有联繫吗。」 郑可心老老实实的答:「没有,她大二那年做了交换生,不在华安,大三才回来。」 郑书培想了想,末了点点头:「这就对了。」 郑可心默默看着他。 「打从你出去支教,你这话就变多了,给家里打电话能说上好久,也爱笑了。」郑书培对她说,「那时候你妈就想过,是不是你和那孩子遇见了,但一直也没敢问你。」 郑可心紧张地看着他,生怕他下一句就是「还是和那孩子分开吧」。 却没想到郑书培问:「你是真的喜欢?」 郑可心愣了下,不知所云的点点头。 郑书培就嘆了口气:「你们两个这条路会很难走,不过这两年好些了,我看了好多新闻,时代变了,人们的看法不一样了,好多为你们说话的,说有些国家都已经立法了,是……是真的吧。」 郑可心不敢相信的看着他,眼泪毫无意识的流了下来,她急忙抹了一下,小声说:「是真的。」 「你这些年过得不开心,我跟你妈都看得出来,当初我们逼你们分开,心里也是想着为你们两个好,后来这两年……唉,其实有些时候我也后悔,也想明白了,爸妈就你这么一个女儿,有什么能比你高兴更重要呢。」 郑书培沉沉的看着她,过了一会儿继续说,「爸没什么本事,不太懂你们的事儿,也帮不了你什么,要是那孩子家长不同意,爸……爸尽力去帮你说,之后不能在一起也不怕,有家里呢,好不好。」 第二天中午回校前,苏瑛玉给两个孩子做了一桌子大餐,当年说了好些次的饭过了这些年才吃到。她心里还是有顾忌,但郑可心看的出,这份顾忌正在慢慢减少。 安冀爸爸有事去市里,顺路捎他们一程,苏瑛玉准备了两大袋子吃的让郑可心带上,说是留着他们在工作室吃。 工作室旁边外卖三条街,缺什么都不会缺吃的,郑可心愁坏了,伸手去拦:「妈,你这嫁女儿呢!」 苏瑛玉啪拍了她一巴掌,而后不知道在想什么,扭头看了看许念念,小声说:「别乱说话,嫁妆是这个还不让人笑话?」 郑可心一动不动的看着她,还没等她开口,苏瑛玉就转身上楼了,许念念抱着一月从楼里出来和她打了个照面,见她着急没多说话,出来问郑可心:「阿姨怎么了。」 第193页 郑可心手欠的反着撸了一把一月的猫,呆愣了半天的脸忽然露出个格外明媚的笑容:「可能……下次来你就要改口了。」 这一年寒假乔源接了个大单子,金主爸爸穷的只剩下钱,乔源狮子大开口也答应了,连价都没还。一行人不着急回家,学习一放假立刻动身去了雪乡。 乔源是老闆、宁致是老闆娘、安冀是助理兼后勤、许念念蹭拍,拍摄对象是郑可心。 乔源的固定小工又上线了,之前是为了养猫,现在是为了养家餬口。 因为过年,乔源给其他人都放了假,只带了两个男生,拍摄进度稍稍慢了些,直到除夕这天才忙完,一行人忙完直奔饭店,一通吃喝到了旅馆已经是夜里十二点。 禁菸,很远很远的地平线上才能看到一点点菸花。 郑可心不想睡觉,不知道从哪摸出了一瓶白葡萄酒,过年不生气,许念念纵着她喝,反正这酒度数低,喝一点也不会醉。 房间里一点也不冷,两个人在地上铺了张毯子,穿着t恤和睡裤坐在床边看雪,偶尔说些什么,累了就转过头,安静的亲吻彼此。 许念念半眯着眼,忽然想起什么,转头问郑可心:「你好像还有问题没有回答我。」 郑可心;「什么?」 许念念:「追我的男生一定很多——如果我被别人抢走了,你真的不后悔吗?」 郑可心转着手里的酒杯,这个问题,其实已经回答过了,她低着头慢慢笑着:「大概会悔的孤独终老。」 许念念很满意这个答案,拍了拍她的头:「不过——至于为什么没谈恋爱,你怎么知道我没有?」 郑可心不敢相信的看着她,瞬间把看到过的许念念身边出现过的甲乙丙丁筛选了一遍,她从来不知道自己能记住这么多人,想来人的潜力真是十分有待挖掘。 郑可心还没揪出可疑分子,也没来得及思考许念念的话,心里已经开始气了,感觉嘴里的白葡萄酒一股醋味,气哼哼的凑上前亲她。 许念念乖乖的让她亲,笑得不行,被郑可心冷着脸,又气又傲娇的追问:「谁。什么时候的在一起的。」 「嗯——除夕夜在一起的。」许念念掰着手指头算了算,「到现在已经四年了。」 作者有话要说:郑书培就嘆了口气:「你们两个这条路会很难走,不过这两年好些了,我看了好多新闻,时代变了,人们的看法不一样了,好多为你们说话的,说有些国家都已经立法了,是……是真的吧。」 郑书培沉沉的看着她,过了一会儿继续说,「爸没什么本事,不太懂你们的事儿,也帮不了你什么,要是那孩子家长不同意,爸……爸尽力去帮你说,之后不能在一起也不怕,有家里呢,好不好。」 ——与我而言,其实最大的泪点,一直都是郑书培。 好在,都过去了,一切都慢慢好起来了,像是姥爷告诉可心的那样,明天,会更好一点点。 第85章 学姐 冬去从来,又一年过去。 乔源和一个公司签了约,目前的身份是个正儿八经的自媒体导演。 工作室没换地方,仍旧是曾经的小二楼,他把隔壁的清吧买了下来,价格给的很丰厚,算是作为二哈同志每天尽职尽责给他提神的报酬——清吧老闆感激不尽,差点直接把二哈作为感谢费送给他,让他终身给乔源提神,摔不了杯子可以摔镜头。 宁致继续走在她发家致富的康庄大道上,每天不是在数钱就是在想办法挣钱,天天设定小目标,一个比一个大,但也一个又一个的完成了。 挫折和碰壁也是有的,毕竟现实生活搞不来外挂,厉害如宁致,也会遇到各种不顺心的鸡毛蒜皮,小事她从来不说,因为耽误她挣钱的时间,扛不住的大事才会和乔源发泄一通,也哭过两回,但第二天就满血復活了,因为不能耽误她第二天挣钱的时间。 安冀顺利拿到了offer,目前人在大洋彼岸,成功从这边的实验室转到了那边的实验室,不知道在研究什么,经常在群里发解刨青蛙的照片。 她之前喜欢日语,现在考完试正在学西班牙语,同时跟着室友学习编曲和作词,兴趣爱好一如既往的广泛,大概过两年该研究甲骨文了。 许念念上了半年班,攒了一小笔钱,而后年底果断选择了辞职,跑来乔源的工作室工作,目标是以后开一个自己的工作室,要有鞦韆和一墙海棠花。 她放不下摄影,虽然这条路不稳定、007、没有五险一金、随时都可能失业,但她还是放不下。总归年轻嘛,总归还是想要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在所有人都在为前途奔命的时候,郑可心正焦头烂额的图书馆背书,人家在等年终奖,她在等期末考试周。 高晴已经知道了他们两个的事情,但是一直不愿意见郑可心,许念念劝说过好几次,郑可心也试图联繫过好几次,高晴都没有松口。 但也没有说过什么难听的话,责令她们两个分开。 好不容易考完最后一门课,郑可心从宿舍楼出来,一边往外走一边给许念念发简讯,学校门口新开了家韩餐,特色披萨天天在朋友圈刷屏,他们两个约好了去吃。 结果走到楼口看见地上摆了一圈蜡烛和花瓣,郑可心见怪不怪,一看就知道是有人要表白,懂事的踮起脚绕路走,还没走出两步就被人塞了一捧玫瑰。 第194页 呃……和很多很多年前齐尧抱着的那捧相似度高达百分之八十。 郑可心一头雾水的看向面前的男生,男生做了头髮,穿了正装,还摘了眼镜,郑可心看了半天愣是没看出来是谁——她原本对男生就脸盲,如今从头到脚换了身行头,说他是过来卖楼的郑可心都信。 语气也像。 男生把花送到,自觉站到蜡烛圈里,开始了他激情澎湃的演讲。前半截都是换汤不换药的老话,大意是我喜欢你很久了巴拉巴拉,你愿不愿意做我女朋友巴拉巴拉。 男生语速太快,郑可心几次想打断他都没成功插上话,围观群众渐渐多了起来,眼看马上就要出现整齐划一喊「答应他」的惊悚场面。 郑可心正饿着呢,巴不得把花扔给他转身就跑,又听见男生说:「……对待女友我一向细心,对待爱情我一向真诚,趁着大学还没结束,让我们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一起拼搏、积极努力、相伴考研、共同进步……」 有那么几秒钟,郑可心感觉这人是政治老师派来上班会的,她实在忍不住,把花往男生面前一横,打断了他滔滔不绝犹如黄河之水的慷慨激昂,艰难的开口,想要问一问这位仁兄到底姓甚名谁,从哪冒出来的。 结果还没等她开口,就看见了戳在围观圈最里面,正抱着胳膊看戏的许念念。 郑可心瞬间心虚,又瞬间觉得自己无辜,天地良心啊,她真不认识这人,见过也没记住是谁。 许念念不紧不慢的走到郑可心面前,朝她眨了两下眼,郑可心急忙示好,二话没说就握住了许念念的手。 男生:「那个同学……」 许念念强调:「是学姐。」 「啊。」男生愣了下,似乎是觉得不像,还没「啊」完许念念已经拉着郑可心往外走,扔下一句,「好好学习,小朋友就不要和学姐抢人啦。」 说完,她扔下一众看戏的围观群众,牵着郑可心骄傲的离开。 众人目光之前,众人世界之外。 作者有话要说:安冀顺利拿到了offer,目前人在大洋彼岸,成功从这边的实验室转到了那边的实验室,不知道在研究什么,经常在群里发过解刨青蛙的照片。 她之前喜欢日语,现在考完试正在学西班牙语,同时跟着室友学习编曲和作词,兴趣爱好一如既往的广泛,大概过两年该研究甲骨文了。 ——是我非常非常喜欢的人生状态。 还有一章,待会儿一起放出来。 第86章 某个郑可心 毕业后的日子似乎比大学时过得还要快些,转眼又两年过去,乔源的工作室不断壮大,这一年搞起了旅拍。一年到头天南地北乱窜,四月居然和异国他乡的安冀会和了。 宁致成了几个人中最先买车的人,钥匙扔在工作室门口,谁用都可以。但她自己很少开,因为门口就是地铁,五站就到公司,比开车省心省事省脾气。 春天时许念念终于开了自己的工作室,主拍胶片,和乔源工作室隔了一条街。她在门口安了个鞦韆,鞦韆背后是海棠和蔷薇,一月放过了自己的尾巴,如今每天最大的乐趣是和鞦韆打架,乐此不疲。 可心找了份钱少事少离家近的工作,周末无事便和许念念开了个美食帐号,目前收入是她工资的二倍。她最近惦记着辞职,宁致一天到晚过来挖人。 大家过得都很好,一开始郑可心还会担心,来工作室的客人若知道她和许念念是情侣,会影响许念念的工作。 后来发现自己想多了。来拍照的多半都是女孩子,都很可爱,完全没有质疑的目光,全都是清一色的开心和祝福,然后八卦他们两个的情史,一脸柠檬味的羡慕嫉妒恨。 当然,之前担心的「异样眼光」也不是一点都没有,宁致舅妈偶然知道这件事后,胳膊伸出八丈远的管闲事,跑来教育宁致:「你看看你那交的什么朋友,啊?还女生和女生在一起,那就是变态。」 宁致想都不想:「你他妈有病吧!」 骂完大概觉得不太尊重,想了想追了一句:「您她妈有病吧!」 郑可心知道后哈哈大笑。 她逐渐不在乎了,之前忧心过那样久的问题,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得不再是问题——大家都忙着挣钱,真没那闲工夫操心别人的目光。 这一年冬天,高晴主动提出,希望两家的父母一起吃个饭。 高晴是个聪明人,苏瑛玉又是个好性子,两家爸爸聊了聊,发现工作上算一个系统的,也聊得很投机,想像中腥风血雨的一顿饭吃的出乎意料的和谐。 饭后,高晴单独和郑可心聊了聊,对她说:「这种感情,毕竟是少数人才能体会的,阿姨没有体会过,人对自己未知的事情总是充满恐惧,总是会担心。所以当年……当年知道你家里的事,很怕你把念念当成了救命稻草,担心万一哪天你生活风顺了,也就不需要她了。 念念来了我才成为了妈妈,我不能不为念念考虑。」 郑可心点点头:「我明白。」 高晴微笑着看着她:「如果当初你没有选择和念念分开,我是绝对不会同意你们在一起的,但现在看来,你是真的把念念放在心上,你们在一起,我也就没说什么。」 郑可心:「那您为什么……一直不愿意见我。」 「其实也没什么。」高晴笑了笑,「只是觉得上学和工作是两种完全不同的状态,想等你们都工作了,稳定下来,再看一看你的态度,现在看来……」 第195页 郑可心的心高高的提了起来。 高晴顿了顿,释然地说:「想当初我和她爸在一起,父母不也是不同意吗,现在大家不还是好好的——你俩在一起也挺好,没孩子还省心,想吃什么吃什么,想去哪去哪,也没什么压力,时代变了,我们当父母的也要往前看。」 饭后,郑可心默不作声的哭了一场,没有哭的很兇,只是抱着许念念默默流泪。她大概觉得,那些看不到尽头的苦总算熬尽了,终于可以说一说心里的委屈。 一切都会过去的,这一切的一切,都过去了。 因为工作的缘故,时隔多年,萧绪再一次回到了林城,她照旧约郑可心出门,特意嘱咐:「不吃肯德基!你能不能吃点贵的!」 郑可心二话没说定了林城最贵的自助餐,然后拉着许念念去蹭饭。 萧绪比她们两个大几岁,之前还不显,这两年身上「学姐」的味道愈发浓厚起来,见到许念念像个家长似的意味深长的笑了笑,点头说:「挺好。」 席间郑可心和萧绪聊她们的陈年往事,许念念就在一旁吃东西听故事。 萧绪说起,小时候她们两个在街上玩,忽然有小男生跑来骂她是疯子,她爸爸是大疯子她是小疯子,这话被郑可心听见了,郑可心二话不说果断出手,扔出的石头正中男生脑门,男生哭了一路。 郑可心毫无印象:「有这事?」 「你不记得很正常。」萧绪看她一眼,「那时候你刚一丁点大,话都说不利落呢。」 当年那些说不出口的,打算深埋一辈子的故事,如今都能当做闲话家常,一切的一切,都过去了。 三个人吃完在外面等车,萧绪不着急回家,打算去给爸爸和奶奶扫墓,郑可心扭头问她「你之前从不管他叫爸爸的,现在是原谅他了吗?」 萧绪唿了口气,「一个称谓而已,叫着方便点罢了——你呢。」 郑可心看她一眼,知道她的意思。 「依旧厌恶、依旧恨。」她说,「如果没有她,我家不会是现在这种情况,可能会更美满,更幸福。可是也知道,她是个老人,是个病人,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没有她,也就没有我妈妈和我了吧,之前想不明白,现在也想不明白。」 许念念轻轻握着她的手。 郑可心:「只是——大家心里或多或少都有罪,人想杀人,和人会杀人,是两回事。」 萧绪看着面前车来车往,有点出神,片刻后说:「我爷爷重男轻女,当初查出我是女孩,说是我坏了祖上的风水,逼着我妈打胎,我奶奶人微言轻,说不上话,是我爸拼死保住我的——感激是真的,爱是真的,恨也是真的。」 好在,无论是浓重的爱还是彻骨的恨,她们已经有了能力去消化。 又一年过去,中秋节乔源接了个单子,甲方那边送来了两箱月饼三箱螃蟹,乔源知道后,果断把收货地址写成了许念念工作室,而后中午带着宁致过来蹭饭。 螃蟹是网兜装的,没捆绳子,路上颠簸有个袋子漏了,箱子一开螃蟹们横冲直撞的往外爬,郑可心和许念念哪见过这阵仗,拿着锅碗瓢盆手脚脚乱的围追堵截,把一月吓得抱着窗帘窜上了天花板,死活不下来。 结果还是漏了一只,宁致进门的时候,漏网之鱼正扒拉着门框想往外爬,宁致压根没看见,一脚就给踹飞了,螃蟹在空中转了个圈,好巧不巧的降落在刚回到地面的一月面前。 一月吓得毛都炸起来了,惊恐的叫了一声撒腿就往门外跑,跑的太沖不小心撞到了门口布景用的三角书架——书架倒了,上面的花盆砸了个稀巴烂,刚浇过水的泥巴摊了一地,散发着类似雨后泥土的气息。 郑可心和许念念已经很淡定了,养猫么,得看清谁是主子,于是郑可心从厨房探了个头,指挥宁致收拾烂摊子,不然中午其他人吃大闸蟹她喝西北风。 金主爸爸送来的螃蟹太多,许念念做了一盆清蒸一盆香辣,几个人一边剥壳一边聊天,吃了两个小时才吃完。 宁致吃饱喝足悠哉悠哉的往沙发上一靠,感嘆说:「哎,当年就说要来你家蹭饭,结果等了这么多年才蹭上。」 郑可心觉得这人要么是脑子不好使要么是单纯不要脸,回头呛她:「你这一个礼拜,有四天都是在我们这吃的。」 「是吗。」宁致毫无所动,不在乎的说,「三天吧,周二我不是放了你们鸽子,没来嘛。」 郑可心:「……」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还是说不过她。 吃过饭,宁致和乔源回了工作室,安冀去了健身房——都说中国胃在外转一圈一年能长二十斤,安冀半年前回国,倒是一点也没变,因为健身的缘故,线条反倒更清晰了,回国后也天天跑健身房,绝不会超过三天不运动。 许念念把人送走,回到厨房陪郑可心收拾了碗筷,而后倒了两杯橘子茶,两个人坐到门口的鞦韆上,晒着一天中最好的阳光,吹着一年中最温柔的风。 一月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钻出来,他玩了一圈已经忘了刚刚的事,也可能是觉得丢人不想回忆,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的样子去蹭郑可心的腿。 郑可心把他抱起来,一下一下顺着他的皮毛。 许念念忽然想起了什么,进屋拿出钱包,翻了半天翻出一张小卡片,递到郑可心面前:「你看。」 第196页 郑可心:「什么?」 「就是之前你掉的那张卡片啊,初中毕业,在电梯里——我不是和你说过嘛。」许念念指给她看,「之前忘了放在哪了,昨天才找到。」 郑可心把卡片举起来,翻来覆去的看。 许念念:「你当初,到底写了什么。」 写了什么?郑可心皱着眉头想,实在是…不记得了。 十五岁的郑可心,在想些什么呢? 风还在吹,猫已经睡了。许念念喝了一口橘子茶,问:「那你还记得初中时有一次放学,你没回家,在楼道里哭的事情吗?宁致说的,学校里大家都走了,就剩下你一个人,特别委屈的蹲在地上哭……」 郑可心晃着鞦韆,一边听一边回忆,而后云淡风轻的说:「哦!那次是因为英语考试睡过去了,忘了涂答题卡!」 许念念哭笑不得。郑可心不明所以的看着她,转头对着光举起手里的卡片:「我好像…想起写了什么了?」 许念念:「嗯?」 「那天上午有考试,阅读讲的是平行时空。」郑可心说,「我写的是,想见一见平行时空里的,另一个自己。」 许念念:「另一个自己?」 「对。」郑可心笑着,「或许世界上有很多个郑可心,我只是其中的某一个。」 「某个郑可心,或许过得非常幸福,父母健康,家庭和睦。」 「某个郑可心,或许依旧要面对盛芸明,然而大伯还在,还有喘息的机会。」 「某个郑可心,或许没有大伯的帮扶,但能阻止爸妈出行,保住爸爸的一条腿。」 「我之前总是想,这世上,或许有很多个郑可心,每一个,都会比我幸福一点点。」 许念念歪头看她:「那现在呢?」 院子里的海棠已经落了,蔷薇正在开,西面还有一块空地,明年可以种一棵玉兰。 二十四度微微凉的气温,风漫长的刚刚好,鞦韆很适合拍照,很适合接吻,也很适合什么都不做,只是晃来晃去。 没有喝酒头却晕晕的,偶尔打一个饱嗝,都是螃蟹和橘子茶的味道。 秋天的味道。 郑可心转过头,拉着长音笑的很温柔:「现在——觉得自己也很幸福。」 「因为,某个郑可心,有个许念念。」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一) 短篇番外会放在《林城小事》里,微博也会同步(城主木森),想到什么写什么,林城的故事,都会终身售后。 长篇番外会放在这儿,会有四篇,四是我的幸运数字,就这样草率的决定了。 虽然一个字没写呢,也不知道写啥,但早晚会有的,都是不定时更新。 (二) 郑可心第一次出现,是在18年,那时我在写宁致妹妹宁晨的故事。 ——「没过多久苏正阳回南方过年,我一个人在楼道里背化学,背累了坐在楼梯上休息,忽然听到楼上也有背诵的声音。 我顺着楼梯往上走,在顶楼见到一个长得很漂亮的姐姐。」 漂亮姐姐——这是最初,我脑海中对郑可心的全部定义。 后来,郑可心第二次出现,是在安冀弟弟安辰的故事里,她认识了一个叫陈期的小女孩,成了那个小姑娘的「守护神」。 ——宁晨眼里的郑可心,和陈期眼里的郑可心,是不一样的。 而在我眼里。 这应该是至今为止,我写过的最为突出「恶意」的角色。创作者和读者看到的往往不是同样的故事,我想,我眼中的郑可心,和大家眼中的郑可心,也完全不同。 在《某个》之前,我尝试过很多次展开郑可心的故事,以案件开始、以自杀开始、或是强烈的,冲突的别的什么,最终全都不了了之。 即便想要做出改变,但反覆推翻重来后,一点点琢磨,修改最终成品,能感受到,这个故事,依旧非常的「我」。 这依旧不是一个非常讨喜的形象,也不是一个市场喜欢的作品,因为私心,同前两个故事一样,它依旧取材于我的生活,百分之七八十的内容,都有能够对应上的旧日残像。 这些对我来说弥足珍贵,是一把我亲手铸造,只有我能够使用的,打开神秘之门的钥匙,门后,我的过往年岁不老不死,永远留存,珍贵被抹上一层光,而遗憾,也都有了重新选择的机会。 《某个》于我而言,最宝贵的也在于此。 我很开心,我的的确确,有很好的完成这个故事。 (三) 之后我看到过一段话,很喜欢。 他几乎不关心读者的个人处境,因为他坚信冥冥之中有一种变化多端到神秘的度量方式,在大多数情况下能让它如一件量身定做的衣裳,因此,来去都无需退让:只要写出来的东西是自行生长而非嫁接而来,他和其他人之间就必然有桥樑可以沟通。 ——《某个卢卡斯》(四) 院子里的海棠已经落了,蔷薇正在开,西面还有一块空地,明年可以种一棵玉兰。 二十四度微微凉的气温,风漫长的刚刚好,鞦韆很适合拍照,很适合接吻,也很适合什么都不做,只是晃来晃去。 没有喝酒头却晕晕的,偶尔打一个饱嗝,都是螃蟹和橘子茶的味道。 秋天的味道。 第197页 ——夏末初秋,有螃蟹吃的日子,是一年里,最最幸福的光景。 所有人,都有过着想要过的生活,这最最重要。 秋天快乐,我们下个故事见。 第87章 番外一 工作室成立第二年秋天,郑可心有了个破毛病——倒旧帐。 前来拍照的女孩们大多有些不得不倾诉的纪念,这个即将结婚要拍一组单身闺蜜照,下一个和爱人相识十年爱情长跑,一来二去,讲着讲着,总会有几个聊着自己的故事,格外好奇地问:「你们呢,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是同学。」 「大学吗?」 「不,高中同学。」 五月底的客人是一对情侣,找到许念念拍一套大学毕业照,小女孩外向,一路嘻嘻哈哈的开话题,再次问起许念念回答过无数次的问题。 而后感嘆地说:「我俩也是高中同学,同班,其实初中也是一个学校的,就在隔壁班,但是三年都没见过,我俩在一起后才知道,我们两个班,体育课是一个时间段的,八百米都在一起跑。」 许念念随口答:「大概是那时候,缘分还没到吧。」 轻飘飘的一句话,不知道怎么的,被郑可心记住了。 初中时,她和许念念两个班前门对后门,抬头就能看见对面教室窗外舒展茂盛、遮天蔽日的梧桐树。 她们离得那样近,楼道里无数次擦肩,为什么等了那样久才走进对方的生活呢。 大概是被许念念惯的吧,年少老成的郑可心如今越活越回去,开始拥有「想一出是一出」、「不撞南墙不回头」、「刨根问底死缠烂打」等一系列烦人的小屁孩举动。 于是她不嫌麻烦的找出了所有关于初中的零碎玩意——同学录、小纸条、留言册、作业本……试图从旧日留念中找到自己和许念念,冥冥之中自有天定,羁绊深远的佐证。 然而当年的郑可心实在是闭塞,女孩间的亲近无论如何也学不来,连同班都没认全,更别提结交外班,不出意外的,她把家里装旧物的大纸箱子掏干净了,也没找到一丁点许念念的影子。 人魔怔起来是很难死心的,郑可心硬往南墙走,自我反思认识到自己的物料不够充足,沮丧过后开始祸害宁致和安冀。 ——宁致那有足足4个g的毕业录像,出自当年乔源偷偷带进校的录像机,而安冀的脑子就是个电子备忘录,科技时代要相信人工智慧。 郑可心花了一整个周末,把那长达三小时,充斥着各种打闹声电流声眼保健操背景乐的视频看了,又给安冀打了个长达一个半小时的电话,细细的把初中三年筛了一遍,连当年班里地砖是什么颜色都对出来了,还是没能对出一个许念念。 郑可心现如今小孩儿脾气十足,当晚立刻失眠了,好不容易睡着又开始做噩梦,无厘头的梦到一个从未见过的男生,自称基德他哥,是许念念初中同班,对许念念死缠烂打,还写了一整本情书。 高调的不得了。 郑可心气得背过气去。 主人随猫,一月养的久了,郑可心一身猫科臭毛病,二话没说把许念念亲醒了,大半夜两点闹着要说法。 许念念真是秀才遇到兵,看她委屈倒也懒得恼她,靠在她怀里团着,随她胡闹。 然而睡觉是第二天精气神的本钱,这种半夜被亲醒的事情多来几次,许念念也扛不住了,决心要把郑可心的毛顺过来——每天半夜醒一次,一月都得神经衰弱。 做噩梦的缘故,是因为郑可心心气不顺。 心气不顺的缘故,是因为她俩初中没有交集。 可为什么,她们两个,初中一定要有什么交集呢。 许念念盘问了足有一个礼拜,软弱硬泡投怀送抱,诸多技巧都用上了,郑可心才松口。 陈期和安辰从小一起长大,宁晨和苏正阳有一段少年宫往事,宁致和乔源也是十多年的交情,和身边的故事比起来,她们两个的缘分,似乎总是浅了一些。 加之前段时间文创街开业办了个鬼市,宁致扯着郑可心去凑热闹,撞见一位自称是梦婆的算命大仙测了塔罗,梦婆除了语速慢,专业知识还算过硬,三言两语就把郑可心框住了。 说她眉细唇薄,姻缘不同常人,缘分浅了些。 郑可心向来奉行都行都好都不错的随便原则,不是什么争强好胜的个性,然而那天听了一通神神叨叨的「警告」,又听见梦婆笑呵呵的赞嘆了宁致乔源两口子,还赐了俩同心结,心里突然翻了醋罈子。 她心说,放屁,这世上还有谁,比她俩更般配。 她们并不相熟的高中时代啊,许念念总会回头看她,好奇她为什么总在睡觉,体育课两个人留在教室上自习,也是许念念告诉她,西面有两棵玉兰,社会实践只有她们两个做的是满天星,轮周打扫卫生,也是他们两个,去政教处借的大扫把。 高三补课,那本牵连起两个人,命中注定的数学作业本,也并非无缘由的出现在杂物柜角落。 很久之后许念念才记起,开学第一天,周三,新学期讲座安排在了大课间,安冀和宁致作为优秀学生代表讲话,男生又被派去清扫会场,当天值日生只剩下郑可心一个人,许念念跑去帮忙,受了凉,下午才发起烧来。 校园时光的琐事大大小小,桩桩件件,相遇此起彼伏,浪漫丛生,高中时代有着那么多隐秘的往事,初中也本应如此。 第198页 她们两个,是命中注定,从一开始,就不该是人海里浮沉的陌生人。 又一个半夜两点,没头没脑的,郑可心忽然梦到了那张纸条——两个月过去了,基德他哥还没有被目暮警官逮到,于是郑可心看到许念念在那张印着徐中校徽的纸条上,一字一画的写——许念念和基德他哥,永远在一起。 这梦继续做下去,准出人命。 许念念当机立断,联繫到了曾经的班主任,周六故地重游,拉着郑可心回了徐中。 转眼十年过去了,兜兜转转,老班主任又回到曾经的教室教书,门一推开,很多尘封的记忆扑面而来。 教室似乎小了一些,不知道当年,是怎么装下吵吵嚷嚷的五十多人的,许念念轻轻擦着粉笔灰,感觉十年前的日子就在昨天,这个时间刚好是放学前的最后一节课,夕阳打进来,自己就站在这儿,在黑板上写作业通知。 她突然就明白了郑可心的执念,那段时光那样好,如果她们认识,该多好。 「我突然想起来。」许念念靠在讲台边上,环视着整个教室,「初一冬天,你们班作为优秀班级进行示范课汇报,上课前投影仪突然坏了,咱们两个班还换过班的。」 郑可心眼神飘忽了一会儿,是有这么个事。 示范课会有校内外领导旁听,全班提前排练过五六七八次,问题答案举手人员都是提前安排好的,万事俱备,结果投影仪临场罢工,班主任心脏病都要犯了,紧急安排所有人和临近的班级换了教室。 仿佛闭上眼还能看见那天的混乱场景,郑可心笑了:「我记得你们班的暖气特别热,我一直犯困,差点睡着。」 许念念正在看桌上摊开的习题册,听到这句话突然想到了什么,不确定的问:「你还记得,你那天坐在哪吗?」 「嗯?」郑可心眯着眼数了数,「靠窗,第四个。」 郑可心记得很清楚,当天示范课末尾安排了一场诗朗诵,位置都是安排好的,不能乱,所以大家换到新班级,还是按照自己的位置就座。 许念念的班级在南面,郑可心的班级在北面,靠窗第四个位置正对着后操场的人工湖和假山,视野极好,林城一年四季风大,墙根下的银杏树叶总是满院乱飞,负责值周的女生扫完东面扫西面,追着满地的叶子跑…… 郑可心坐在楼上往下看,看着看着会很想笑。 其他女生都是马尾辫,只有那个女生留着齐耳短髮,大概是髮型所致,明明是相同的身高,她看起来格外显小些。 风吹了三年,郑可心看了三年。 入学会议听校长讲话的时候,写完最后一道大题的时候,刚刚睡醒的时候,印着徐中校徽的纸条下发,老师让所有人认真想,十八岁之前想要完成的事情的时候。 一个「杀」字,一个「死」字,郑可心的愿望无非是关于盛芸明,然而写了划划了写,纸面快被磨透了,依然没有定论。 大课间,广播站开始朗诵月考优秀英语作文,楼下的短髮女生还在追着叶子跑,风窜进来带起了窗帘,被宁致拿来压窗帘的书页被吹开,一束阳光照在两行铅字上。 纸上写着:你来人间一趟,你要看看太阳。 郑可心远远地看着,笔尖一顿,忽然想写些别的什么。 她18岁的愿望,是去见一见平行时空里的另一个自己。 或许会是短髮,或许总是跑来跑去,或许会和楼下那个女孩一样。 郑可心回头看向许念念,夕阳西下,许念念站在薄薄的光色中,有那么一瞬间,一股无根源的欣喜把郑可心淹没了,记忆中隐藏起五官的女生似乎和面前的人重合到了一起,她不敢置信的眨了下眼,脱口而出:「你是不是…」 然而还没来得及说完,看见许念念歪了下头:「好巧,那也是我的座位。」 徐中建筑构造奇怪,阳面的教室暖气烧的滚烫,阴面的教室却总是供暖不足,教室换的匆忙,许念念没来得及披外衣,哆哆嗦嗦撑过半节课实在受不了,未经允许动了座位主人的保温杯。 「我写纸条说明情况了,还给你留了一块糖。」 郑可心静静的看着她,很久很久,笑出了声:「我就说算命的都是骗人的。」 「啊?」 「宁致肯定是给她塞钱了。」 「什么?」 「没什么。」郑可心摇摇头,脸上的笑容无论如何费力也无法压下去,「我是说——我记得,橘子味的。」 你看,我就说,我们天生一对,我没骗人吧。 很久,很久很久之前,我们就见过第一面了。 「你刚刚想说什么,是不是什么?」 「嗯~回家再告诉你。」 「哪有说话说一半的。」 「回家吃火锅啦,这次我下的虾滑,肯定比你的圆。」 故事发生在很久之前的秋天。 而我们呀,还会有很多很多个秋天。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是想61儿童节发出来的,61哎,太重要啊,结果熬到12点也没熬完,一转眼一周都过去了。 迟到的,61快乐。 第88章 番外二 徐高传统,高三生比其他年级学生开学时间要早,寒假的尾巴尖上,大家刚过完年,作息还维持在白天不起晚上不睡的状态里,勐地六点爬起来往学校沖,书包都能忘在床上。 第199页 但老师可不管你睡没睡醒,开学第一天早自习,乔源包子还没啃完呢,丁心就带着一百天倒计时计划表进了门。 第四轮总复习的枪声就这样打响了。 一轮复习早在高二下半年结束,二三轮复习快的宛如贴地飞行,如今捲土重来的四轮复习开始查漏补缺,不求速度,只求细节。 宁致和安冀俩学霸对此喜闻乐见,做卷子做出了找不同的感觉。 一个举着刚做完的数学周测说:「六道大题,三道都出过,最后那道数都没换。」 另一个歪头,打了个长达四秒的哈欠:「完形填空还是酒鬼和清洁工,九月月考卷。」 乔源在一旁埋头狠抄《阿房宫赋》,装作一副很忙的样子,生怕自家那个过目不忘的突然问他——哎,你那次完型错了几个? 这可真是要了命了。 大考从半月一次变成一周一次,小考从一天一次变成随机突查,上一轮的卷子还没讲呢,新一轮的大榜已经更换了排名,抬头扫一眼黑板,习题册刚做完厚厚一摞,课代表又开始更新作业清单了。 在所有人都兵荒马乱、生不如死、日日做噩梦的高中时代末尾,郑可心却慢慢的,体会到一种按部就班的幸福。 她回到了和许念念的小小出租屋,早起背书,晚归放学,偶尔在繁重密集的课业考试中忙里偷闲,讨论着周末要吃些什么,夜宵从银耳羹变成西米露,应郑可心肚里的馋虫要求,又加了一道双皮奶,若是浇对了花呢,还有红豆小圆子喝。 想来撒娇耍赖大概不是什么复杂技能,郑可心无师自通,又勤奋好学,迅速掌握了从无理取闹到变成人形挂件的标准路数,轻而易举哄着许念念荒废了自己的卧室。 不知道是每晚例行一份的糖水养人,还是抱着许念念睡觉让人安心,郑可心成筐的卷子做下去,人的气色反倒越来越好,整个人大写的面色红润有光泽。 相比之下,本该横着走的宁致就很悽惨了。 乔源大概是属鱼的,特异功能是撂爪就忘,过个年把二三轮复习内容就着烟花送上了天,就记得听过响儿了。 宁致讲一次卷子折一次寿,做完作业还得「备课」,每天绞尽脑汁的算计究竟怎么把那些浅显的知识点灌进乔源脑子,草长莺飞的好日子里,人都被折磨的消瘦了,看谁都想打一架,整张脸写着别惹我。 她一天百十来口气的嘆着,瞅安冀羡慕、瞅乔源碍眼、瞅郑可心迷惑——她感觉郑可心仿佛吸走了她的精气神,活泼过了头,这人往常是个热衷睡觉的闷葫芦,高考当前却热闹起来,话多了、爱笑了、甚至初步学会了小女生结伴上厕所,冷不防甩人一脸水打打闹闹那一套。 当然,仅限于许念念。 这人当她同桌时,就是个屁股生根的蘑菇,现在倒是学会了满楼道乱窜,不是陪许念念抱作业,就是陪许念念上厕所,甚至养成了英语课前帮许念念接水的习惯,就为了给许念念空出五分钟背作文,以防大王抽查罚站。 宁致心里颇有些女大不由娘的滋味。 不仅如此,宁致还发现这俩人一样的东西也太多了!水杯是一样的、笔盒是一样的、雨伞是一样的、小红绳是一样的、还有袜子,郑可心什么时候会穿碎花袜子? 这就离谱。 宁致可学不来旁敲侧击,她有什么问什么,可惜郑可心的脑子一半考试一半许念念,没听出半分醋意,心说不就是袜子,有什么稀罕的,立刻给宁致和安冀一人买了一双,一双杰尼龟的一双妙蛙种子的,宁致非说人家是蒜头王八,死都不肯穿。 更要命的是,往常随叫随到的人,周末再也约不出来了,推脱的理由换汤不换药的就那么一个——高考当前,人得看书。 这是真的,徐高图书馆周末对高三生开放,只要天气好,郑可心每周末都和许念念去看书。 图书馆侧门小路上有一排海棠,下午日光最盛时树影会层层叠叠的打在二楼楼梯上,许念念偶尔瞌睡,最喜欢到这里晒一会儿天光,两个人坐在树荫下躲懒,有时断续说上一阵悄悄话,有时什么也不说,只是随手捡一段树枝,慢慢勾着交杂在一起的影子。 她们有时候起早,起早看云升;有时候睡懒觉,晚归看落日。白日变得越来越长,回家路上跑上堤坝吹风,面向地平线时,能看见一整轮太阳缓慢沉到水中,火烧云压着海面,更远处日光淡退,已经有弯月初升。 林城春日短,四五月份的天已经带了初夏的气息,许念念跑过一段台阶,鼻尖就冒了汗。 许念念好像是水做的,动不动就要出汗,稍稍一运动头髮尾梢就湿漉漉的,郑可心抬手帮她擦掉,耳边响起宁致之前瞧见,阴阳怪气的唠叨——「看你那点出息,你上辈子就是一包心相印。」 许念念正在咬红薯糕,见郑可心看着她笑,凑近了问:「想什么呢?」 郑可心一下回神,脸红了,想扯开两个人的距离又挪不开脚,只好伸手在面前比划了一下,嘆气说:「太近了。」 她这声提醒也不知道是说给谁听的,反正是小到红薯糕都听不清。 许念念眨了下眼,微微仰头,睫毛阴影映在瞳仁上显得眸色很深了。 郑可心本能想说「别这么看我,我招架不住」,话头转了两圈又缩了回去,心里有些自嘲,察觉自己现如今是越来越没出息,被一个眼神就能钳制住,这辈子算是「逃不掉了」,只好拉过许念念的手,另一只手点了点她的鼻尖:「又出汗了。」 第200页 郑可心忽然想起高三开学,许念念帮她伪造数学作业那次,她那时还是个生人勿进的「硬骨头」,执拗地不肯让人帮忙,许念念倒是好性子,贴了冷脸还肯操心,抱着一摞作业跑来跑去,脸上也是这样湿漉漉的。 郑可心被春风一吹、暖阳一晒、莫名心痒,总有些动手动脚的念头,每每压下去又每每浮上来,几次三番心里反省克制,告诉自己不要整日色眯眯的,也都不大管事。 夕阳只剩下一个毛茸茸的边,她突然踮脚,抱住许念念亲了一下她的额头。 许念念被突袭过好多次,已经习惯了,餵给郑可心一口红薯糕,问:「想吃什么?皮蛋豆腐?」 这问话毫无问题,这菜也是正经菜,但郑可心还是控制不住的想多了,没看过总裁文却深受弹窗gg毒害的脑子里冒出一句荒唐的无耻回答,被嘴里的红薯糕呛得死去活来。 许念念连忙找水,顺毛似的顺着郑可心的后背,郑可心忽然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不记事的脑子回想起一段被遗忘的往事。 那时高二寒假开学,开学讲座轮到他们班值周,班主任忙煳涂了,没有提前安排值周人员,和她同组的几个男生听到指令扛着扫把直冲大礼堂,安冀宁致又作为学生代表外派讲话,一番兵荒马乱的人员调动后,整个主席台,只剩下郑可心一个人。 郑可心有些感冒,早上着急出门又忘了穿外衣,一路打扫一路咳嗽,惊动了送完作业路过的许念念。 那天许念念也是像今天这样,弯着身子,一下一下拍着她的后背的。 原来那个人是许念念。 自己居然过了这么久,才想起来。 郑可心按着膝盖笑出了眼泪,直起身子看向许念念身后清晰的海平线,她之前从不相信所谓缘分啊、牵绊啊、命运啊,这一刻却是真心实意的觉得,信一信也很好。 郑可心凑近,又抱了一下,这次是鼻尖。 「你说当初,如果我真的没有交上数学作业,会不会死定了。」 许念念歪头看她,不知道怎么突然聊到这个,认真说:「有我在不会让你死定的。」 郑可心笑的更开心了:「如果当初你没有大冷天帮我做值日,也不会发烧,没有发烧没有请假回家,你也不会忘交作业,后来也就没办法救我了。」 她想了许久许久,认命似的,说了一句原本说不出口的肉麻话:「你说这算不算,命中注定?」 许念念似乎早就知道这件事,点点头:「命中注定的数学作业。」 郑可心原以为自己发现了什么秘密,正得意呢,被许念念的镇定泼了盆冷水,她才反应过来,不是每个人都和她一样不记事——许念念早就知道。 她气急败坏的再次凑近,终于落到嘴角以里的最佳范围,强调:「是命中注定的人。」 远处是笼罩在微光里的徐高教学楼,再往后是刚刚关门的校图书馆,越过这之后的两片居民区,市中心的写字楼九层,是许念念曾经上课的补习班。 许念念看到她,总会开心的从楼梯上飞奔下来,扑进郑可心张开的怀抱。 郑可心总也说不好自己接住了什么,只觉得心里沉甸甸的。 这一刻才想明白:大概是命吧。 夕阳终究是落入了海平线以下,夜风吹着人的发梢,她们两个的影子指向星星最密集的方向,拖着长长的尾巴。 从来路的方向看过去。 有一辈子那么长。 作者有话要说:影子——有一辈子那么长。 (是个很容易想到的形容,想了很久担心撞梗,又想不到更合适的,如果真的和哪位前辈撞了,还请大伙告知,麻烦啦。) 第89章 番外三 作者有话要说:圆了40章的一个铺垫,久等了。復读的日子并没有想像中的难熬,哪里的高三都一样,照旧是做不完的作业和熬不到头的月考,桌椅挪动布置考场的声响对着徐高照搬照抄,顿重的摩擦声仿佛一段低沉的背景乐,郑可心发呆走神,落在最后,恍然抬头看见无数个短髮背影,总仿佛看见了旧时的人。 新学校是寄宿制学校,军事化管理,拥有一系列古板严苛的规章制度,例如短髮令。 学生入学,先要断髮,男生板寸,女生三不过。所谓三不过,就是前不过眉,侧不过耳,后不过颈的新概念学生头。 高一新生报到需要在大门口站一排,老师们检查「仪容仪表」,少数过关的可以放行,剩下百分之九十都要去「理髮师」队列前排队,大妈们拿着旧式笨重的大剪刀,手法熟练,五分钟就能剪出一个狗啃造型,十元一人,童叟无欺。 郑可心入学时有幸见过那个场面,大妈一剪刀下去,小姑娘当场就哭了,一旁烫着大波浪长髮及腰的女教师爽朗的说:「有啥可哭的呀!小短头髮多利落!多干净啊!」 腰肢一晃,长发跟着风转。 好在高三生管的不严,郑可心又是走校生,班主任冷鼻子冷眼的打量过她两次,倒也没说些什么,高考在前,班里女生们也壮着胆子慢慢蓄起了长发,大概是想着高中毕业,大学入学,可以漂漂亮亮,体体面面的。 只是一年的时光始终短暂,再怎么样用心,也只能养成齐耳的娃娃头。 郑可心打量过每一个,每一个都像是许念念。 第201页 但每一个都不是许念念,她们没有念念好看。 这一年,郑可心很少会想起许念念,因为忙,因为累,因为不敢。 只那么一次,元旦的时候,郑可心一夜无梦,半夜却忽然惊醒过来,老家的旧床比出租屋的要大上两圈,她一睁眼,灌入两口急促的唿吸,心口顿时落空。 她仿佛溺水濒死总算浮上水面,又仿佛刚从温暖的怀抱中抽离般,迫切的想要抓住什么,全身紧缩攥紧了被角不肯松手,就这样僵持了五分钟,直到身子麻出了绵长的痛感,才后知后觉的明白过来。 下雪了。 今年的初雪踩着新年的钟声,来得格外晚,郑可心睡意全无,披了单衣坐到阳台的窗前,睡前的薄雪已经抱了团,落了厚厚一层,郑可心推开窗,用力握了一捧,再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看着融化的雪水顺着衣袖流到地面上。 农村年味很足,一周前就贴好了对联福字,苏瑛玉还买来红纸剪了窗花,吉祥和祝福萦绕在这个变故横生,至今艰难的家里。 春节到,人欢笑,贴窗花,放鞭炮。 郑可心用冻僵的手碰了碰规整的窗花,天边的团星仿佛一朵永不坠落的烟火,南面一朵,北面一朵,越过茫茫夜空,才能看见彼此的轮廓。 郑可心的感情一直克制,情绪一直平稳,然而此刻,毫无徵兆的想念却席捲而来,几乎将她淹没。 她只是单纯想念,发疯想念,只是一日不见,度日如年。 她记得曾经的新年,记得在她家小小的阳台上,收到的最好的新年愿望。 记得许念念眉眼弯弯。 也记得许念念说,雪化了就是海,海睡了就是雪。 她觉得自己大概被许念念带走了一部分,她们分开了,视线遥望不及,冷风吹不见底,这辈子就都补不上了。 復读的时光短的可以忽略不计,交完考卷郑可心回头望去,已经找不到太多的回忆了,而后大学如约而至,军训、百团大战、第一次期中考,她越走越远,离曾经的小小出租屋有了漫长的距离。 她愈发平和、沉静、每日早起晨练在池边背书,与人自然交谈,报名参加心理学社团,甚至偶尔会加入宿舍活动,和舍友们一起玩剧本杀,扮演一只重生穿越会说人话的大猩猩。 她的大学生活正常、平凡、简单、似乎已经走向了另一段旅程,然而隐晦的想念依旧隐藏于平和的表面之下,让她英语课频繁走神,撞见短髮女生就急剎车,她也想过办法改正,却都没什么用,仍旧会在乔源问她:「我记得你不是爱吃辣的吗,什么时候爱吃甜的了」时,下意识回答:「念念爱吃。」 这句话一出,郑可心长久恪守的约束忽然松动,蹩脚自欺的告诫默然离场,许念念已经去了日本,她的想念不必压制,大可以宣之于口,或许感情并非无底洞,她无所顾忌的挥洒,总会有消耗殆尽的那一天。 于是郑可心剔除了所有本就不感兴趣的娱乐活动,没课的日子吃个煎饼就往乔源工作室跑,每天把自己关在厨房里和面,做出的面包色香味俱全,种类丰富,她却不怎么吃,只是带到班上分给同学。 室友们起闹:「你这手艺也不知道以后便宜了谁。」 她也不做解释,只是温柔的说:「她的手艺比我好。」 然后迎来善意的起闹声:「咦——男朋友啊。」 郑可心恍然如梦,点了点头。 工作室添置了很多新家具,都是郑可心淘来的,小碎花杯一人一个,包括硬汉乔源。 橘子上市的季节十元一袋,约莫二十个果子,用果酱慢慢熬了,可以喝上一周橘子茶。 转眼又是一年新年,工作室供了财神爷,宁致闹着要写福字,郑可心思来想去,最后落笔,乔源凑近了一看,果真是——今天心里很高兴。 他盯着那张写了念字的红纸发愁,扭头问宁致说:「有没有啥歪门邪路,例如把这张纸烧了磨成灰对进豆浆里,分七七四十九天喝下去,她俩就能白头偕老,再也不折磨我的那种?」 有了一月后,郑可心不再是孤家寡人,转眼成了个半大孩子妈,孩子长身体,要吃罐头、小鱼干、还要更大的窝,郑可心只好给乔源当小工,帮忙接待客人、布置内景、或是拍摄样片。 刚上手的模特总是僵硬,郑可心面色如水像要出家,在悲伤情绪十足的落叶写了满脸的平和淡然,气的乔源跳脚:「姑奶奶!想想你儿子!罐头要紧!」 然而郑可心的情绪常年压制,实在无法收放自如。 第n次叫停后,被喊来帮忙打光的安冀忽然想起了什么,打开电脑翻出了一个隐秘的文件夹,调出了高中时的歷史相册。 往下拉,最后的文件里装着高三末尾,拍摄毕业照的那几天,彼时的她们还是青涩稚嫩的模样,张牙舞爪的,活碰乱跳的,旧相片里装着夕阳下的教学楼,装着一脸怒色的班主任,装着正在挨打的乔源和咬牙切齿的宁致。 宁致把卷子团成桶高高的头顶,眼睛瞪着,头髮炸了毛,震怒的声音仿佛要穿透相纸和岁月,再训乔源一番。 当然,也装着郑可心和许念念。 隔壁班实验课拖堂,他们班被喊去提前拍摄毕业照,偏偏许念念不知道跑去了哪里,郑可心翻遍了办公室也找不到,只好执拗的守在通往操场的必经之路上,安冀跑回去催她时,刚好看见下楼的许念念从台阶上飞奔下来,扑进郑可心张开的怀抱。 第202页 安冀举起相机,迎着缓缓下降的日光,拍下了这一幕。 那是安冀拍过的,最好,最好,最最好的一张照片。 郑可心沉默的低着头,哭的颤抖。 大一这一年被想念填满,很快就过去了。 许念念在日本的日子,郑可心无所顾忌,三句不离许念念,有时候说着说着宁致就会问她:「要是我喜欢女生,你会不会觉得奇怪。」 郑可心本能的反问:「乔源咋办?」 宁致:「油醋汁凉拌,甭管他。」 修片子的乔源被被踩了尾巴,大叫:「啥叫甭管我!」 宁致烦的捏眉心,朝他摆摆手:「跪安吧!」 「嗻。」乔源听话的滚了,没一会儿又抱着电脑冒出来,「油醋汁忒难吃,加点辣椒油行吗?」 宁致几次想逼问郑可心,想打开她的心结,却总是无果,郑可心顾左右而言他,拒绝沟通这个问题。 等许念念真的回来了,那个她整日挂在嘴边的名字忽然成了禁忌,她沉默躲避,不再提起,只是日復一日的跑一次北校区,远远看一眼惦记了很久的人。 高三暑假许念念学过一段时间画画,在路边等室友时,会拿树枝在地上画小狗,郑可心会在她离开后,用她用过的树枝画一只一月,站在小狗旁边,和小狗是好朋友。 北校区卫生站旁有献血中心,许念念每年春假第一天都会去献血,郑可心会在她安全回到宿舍后折回,领一张献血单,同样是40,名字排在许念念后面。 明远楼楼下有一只流浪猫,因为整日在明远楼听课,被一姓王的老师赐名王明远,王明远猫的身子少爷的命,每日接受几十顿学生投喂,愁得王老师在楼下贴了告示,纸上用漂亮的行楷写着:「此猫减肥,不得擅餵。」 然而许念念最是心软,总忍不住放一点吃食,郑可心只好默默善后,抢在王明远凑上去前抱起小鱼干就跑,气的王明远一见到她,就恶狠狠的亮爪子。 大一的日子叫做想念,想念远隔重洋;大二的日子叫做守护,守护近在咫尺。 却远在天涯。 郑可心带着枷锁放纵,像一个落寞的影子,跟随守护却从不上前,只有那么一次——许念念学滑板摔伤了膝盖,只能夹在人群中一步一步蹭着走,同班的男生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红着脸和许念念说了几句话,便要伸手去扶她。 恰巧郑可心昨晚例行公事的逛文学院表白墙,好巧不巧的看见了告白许念念的帖子,帖子上情深意切的写着「所谓世间,不就是你吗」,气得她喘气喘了一整晚,心说太宰治写《人间失格》,就是为了让你干这个的? 她一时不受控,按下帽檐勐地走向两个人,肩膀紧紧擦过许念念的肩膀,见对方歪了身子,立刻不着痕迹的拽着许念念的衣袖,让她和男生错开了一点距离,而后理智回位,察觉到自己做了一件多么冒险离谱的事儿,慌忙挤进人群,像是一滴消失在海里的眼泪。 许念念扶着墙壁,一瞬间似乎触碰到了什么,心中升起一阵莫名的熟悉,她勐地四下望去,人海茫茫,对上的视线好奇的回望,谁也不知道她在找寻什么。 而后她举起相机,对着匆忙的人群,拍了一张虚焦的逆光。 相机是在日本时买的,老旧款式,二手货,一些功能已经损坏了,使用起来不算灵活,大概只有有收藏爱好的人才会买单。 许念念原本不懂这些,只是礼貌的听着店主用蹩脚的日式中文介绍相机的来歷,店主见她有兴趣,兴奋的将相机翻过来,指着底托给她看。 底托上刻着三个英文字母,大概是上一个主人的名字,zkx。 老旧相机价格不菲,几乎花光了许念念身上所有的钱。陌生的城市冬日很长,许念念容易感冒,冒着大雪一路咳嗽,怀里紧紧抱着那个旧相机。 冰箱里还有面条,她咳的有些头晕,却还是撑着精神下了两碗牛肉面,一碗吃着一碗看着,会觉得孤单,也仍觉得想念。 原来走出去那样远,依旧不会忘记之前的日子。 日本的冬天那样冷,雪中跋涉过,喝两碗牛肉汤都缓不过来,她喝过药睡得迷煳,恍惚中感觉自己回到了曾经的出租屋,回到了缩在郑可心怀里睡觉的日子。 高三毕业的那个暑假,许念念夜里醒来经常看见郑可心独自一人坐在客厅里,有时在吃白日里做的东西,有时什么都不做,只是沉默的静坐着。 她们分开后,许念念经常想到这个画面。 时至今日,她才明白自己的天真和郑可心的背负,她无数次做出设想,倘若回到过去,自己敏感一些,聪明一些,现实一些,是不是可以分一分郑可心的重担,是不是曾经拥抱的两个人,不会是如今的局面。 然而时光终究不能倒退。 她的城市有着不休眠的雪,郑可心的城市有着不睏倦的海,她们已经渐行渐远,再无牵绊,既然如此,她也应该放手,无论多么不舍。 只要郑可心快乐。 她开始蓄一头长髮,忍受发茬刺痒脖颈,用卡子发绳将头髮绑在脑后,而后更长一些,可以扎一个短短的小揪,助教和她闲聊,想起她刚来时的自我介绍,笑着问:「怎么想起养头髮了。」 高中毕业后第一次和人讲起郑可心,居然是用日文的方式,她缓慢的说了一部分曾经的故事,解释说,两个人已经不在一起了,但是放下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或许等到长髮及腰那一天,便可以不再想念了。 第203页 她的日文不算好,助教不知道有没有听懂,温柔的回应说:「不要怕不要怕,会再见的。」 转眼漫长的冬日结束,许念念结束交换生的生活回到华安,又一转眼新的冬日来临,旧相机里留下了去年的雪和今年的雪,她和组员忙着熬大创比赛,临近熄灯才回宿舍,刚要上楼,宿管阿姨忽然递给她一个包裹,沉甸甸的,打开一看,居然是一个奶油蛋糕。 许念念这才想起来,今天是自己生日。 室友们已经睡了,她借着留给自己的小夜灯找到了水果刀,轻手轻脚的切了一块蛋糕坐到阳台上,冬日里月光明亮,似乎有话要说。 烛光跳动,橘子果酱的味道在嘴里融化开来,许念念尝了很久,尝到蜡烛只剩下一小节,才就着剩下的光亮许了个愿望。 头髮长了很多,夏天到来时大概可以扎清爽的马尾,脖颈间的碎发已经规整,不再需要再动用发卡,但她突然,不想留长髮了。 长发很好,只是郑可心没有见过。 不要怕不要怕,会再见的,她想起助教说过的话。 距离那个冬天又过了一年,距离上一次见到郑可心已经过去了三年,郑可心过得好吗,有好好睡觉和吃饭吗,这三年短暂的像是留不住的高中时代,她还记得自己吗,还是已经记不清了。 虽然一直想要放下,但还是不能放下吧。 那还是短髮吧。 许念念双手合十:「希望她过得很好。」 「希望她好好吃饭和睡觉。」 「希望还能见到她。」 「希望见面时,她还记得自己。」 这会是每一年的,生日许愿。 第90章 番外四 「吃螃蟹吗?」 叮铃叮铃叮铃—— 春困秋乏,叶子一黄,每天把自己拆成八瓣用,仿佛一天有七十二小时的宁致同学也开始犯困赖床,她原本七点就醒了,吃了个三明治晒了会儿太阳,想着周末难得无事,又抱着被子滚回了床上。 可惜「一觉睡到自然醒」的美好愿望并不被老天爷认可,回笼觉刚回了半只脚,桌上的手机就喊魂似的闹腾了起来,宁致磕磕绊绊的爬下床,捞起来一看,是许念念的信息,有用的话就这么一句,剩下八条消息,全是各种小人敲敲打打的表情包。 ——一看就是郑可心发的。 她仰面往床上一倒,剁了郑可心的念头都有:「你没有自己的手机吗,啊?」 对面的烦人鬼哼了一声,拉了长音:「你管我。」 这也怪不得郑可心,她和许念念东西一式两份的毛病还是没改,手机从型号到密码都是连体的,她的手机不常用,总记不起来放在哪,每次随手一抓,十次有八次抓的都是许念念的。 许念念对此毫无意见,反正找她的不是客户就是她爸妈,她爸妈就是郑可心爸妈,没什么需要避讳的。 但宁致对此颇为不满,她觉得她俩腻歪,抗议过好多次,郑可心熟视无睹、死不悔改。 宁致也懒得理她,只是问:「多吗,我和乔源昨天晚上没吃饭,饿死了。」 手机那头沉默了一会儿,回了一个:「那你别来,再见。」 宁致奇怪的战斗欲上头,立刻从床上窜了起来,心说谁不来谁是狗。 郑可心原本不爱吃螃蟹,她嫌麻烦,又烦味道粘在手上总也洗不掉,但是许念念爱吃,念念爱吃,她就爱吃,然后越吃越上瘾。 她现在多少是有些欠揍的性子,没事就去烦人,前两天一个小姑娘来找许念念拍照,点名要拍和郑可心的样片一模一样的,郑可心立刻臭屁,缠着许念念要奖励:「我这么大一个活体招牌就没什么报酬吗?」 许念念点她脑壳:「宁致附体啦。」 「才没。」郑可心算盘打得可响,「咱们吃螃蟹吧!」 许念念诚心逗她:「你看我像不像螃蟹。」 郑可心撒娇不成,立刻跑到家庭群里「诉苦」,俩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斗嘴斗了一整晚,第二天一早工作室就收到了两大箱大闸蟹,一箱苏瑛玉寄的,一箱高晴寄的,苏瑛玉惦记着许念念爱吃,还寄了一盒家里做的柿饼,只一条,吃了螃蟹柿饼可要缓一缓的。 秋天到了,窗外叶子已经黄了,一月抻完长长的懒腰跑来巡视贡品,被郑可心拎着螃蟹吓炸了毛,飞飞听见动静叼着球冲过来,在两箱子奇怪东西前来了个急剎车,而后左闻闻右瞅瞅,居然不怕,还拿肉垫按了按螃蟹壳。 眼看飞飞要上嘴咬,许念念忙把她抱起来,郑可心抓起手机喊宁致,没一会儿又把手机扔开了,许念念看她一眼:「怎么了,宁致过来吗?」 郑可心摆摆手:「不给她吃,她都胖了。」 螃蟹熟得快,老规矩还是一盘清蒸一盘香辣,许念念刚要问要不要给宁致他们送过去,门铃就响了,郑可心顶着门不让人进,安冀立刻举起手里的东西:「我带了熏鸡,南门那家的。」 宁致两只手都举起来了:「我带了酸辣鸡胗和烟笋腊肉。」 乔源在身后补充:「有你爱吃的酸萝蔔,我还给飞飞带了球。」 原本和郑可心统一战线的飞飞立刻「汪」了一声,飞飞招人喜欢,家里六个球都是乔源买的,再来一个就可以召唤神龙了。 今年的螃蟹和往年的螃蟹并没有什么不同,照样膏黄肥美,而一起吃螃蟹的人呢,还是这几个,大概这辈子都是这几个。 第204页 要说不同的地方,大概是家里多了小狗飞飞,拆螃蟹时除了能看宁致乔源拌嘴,还能看飞飞和一月追着球打架。 他俩实在太吵,电视机里的声音已经听不清了,乔源找了一圈没找到遥控器,盯着字幕看了一会儿,突然想起了什么:「这个电影,是咱们初三那年上映的。」 许念念咬着筷子问:「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 乔源「嗐」了一声:「就,初三的时候我和宁致打赌,要是我考进班里前三十,她考到班里第一,我们就去看电影。」 郑可心起身帮许念念倒了杯姜米茶,抬头看他:「然后呢,看了没。」 乔源:「没有。」 「嗯?」安冀看他一眼,「我记得你初三成绩还可以啊。」 乔源没说话,一直沉默的宁致接过话头:「不是他,是我,我那次考了班里第十四。」 郑可心和安冀对视了一眼,立刻想起来了,那次是第一次模拟考,宁致英语成绩掉了将近三十分,烂的空前绝后,之后一整个礼拜有一半的时间都在办公室听训话,还领了三套卷子挨罚。 而心理素质无人可敌的宁致给到的解释是——太紧张了。 新倒的茶还烫着,宁致拿过乔源的杯子喝了一口水,难得不好意思:「第一次约会嘛,太紧张了,英语答题卡涂串行了。」 新球被一月没收了,飞飞跑来和乔源告状,看见乔源眨巴了两下眼,得意的笑起来,他一把搂住宁致:「和我看电影有什么可紧张的。」 宁致的温柔可远观不可追问,立刻一把拍掉他的爪子:「剥你的螃蟹!」 宁致原本提议做蟹粉捞面,被郑可心瞪了一眼,回怼说要做自己剥。宁致心说自己剥就自己剥,然后剥一口吃一口,蟹粉捞面就和往年的蟹粉拌饭、蟹粉汤包一样被搁置了。 乔源是个重色轻狗的,飞飞玩不到球,吵着让郑可心做主,郑可心好言好语哄了好一会儿,才说服一月把球从柜子顶上扒拉下来,作为回礼,飞飞摇着尾巴从沙发缝里叼出了郑可心的手机。 郑可心就知道,她明明把手机放在枕头边上的! 一个未接来电,三条妈妈的信息,苏瑛玉问她,下个月是姥姥的生日,回家吗。 盛芸明八十八岁了。 小时候听人说,疯子心里不压事儿,反而命长,这些年盛芸明照旧头脑昏沉,照旧整日骂娘,有时她看着电视综艺玩游戏,会突然发疯,说自己有个贵重的虎头枕,要苏瑛玉给她找出来,找不到就骂,一边骂一边哭,从白日折腾到天黑。 或是吃饭吃到一半开始摔碗,疑心苏瑛玉要毒死她;又或是吃完饭听着广播一回头,质问苏瑛玉为什么不给她饭吃;她甚至会突然靠近郑书培,毫无缘由的狠狠啐上一口,叫嚷着:「你个杂种操的遭报应吧,我就知道,你连我毛裤都偷,你没好下场啊你!」 这些还都是能入耳的「干净话」,盛芸明的嘴越来越脏,身子骨越来越硬朗,她到底没有像郑可心期待的那样和这个家和平共处,而是怀着满腔的恶意和怨毒,根深蒂固的扎在了每一天的日子里,一年又一年,直到八十八岁。 大家帮忙收拾好厨房在客厅里逗狗,许念念坐过来,用毯子把两个人围住,看了一眼手机,小声问:「回去吗?」 郑可心摇了摇头:「不知道,不想回去……可是家里,已经没几个人了。」 八十八岁大寿,照理应该子孙满堂,热热闹闹的,可盛芸明三个孩子走了两个,只剩下苏瑛玉,三个孙辈一个早夭、一个定居国外,只剩下郑可心。 别人家老寿星慈眉善目,颐养天年,她却只能和一屋子「仇敌」、「杂种」同桌吃饭,还要看着这些「不怀好意」的「贼」里外两套,明面上「花言巧语」,背地里「害她性命」。 这算什么寿日呢。 许念念轻轻握着她的手:「不怕,我也是家里人啊。」 自从两个孩子在一起,两家大人逢年过节总会走动,高晴时常要来林城开会,每回儿来都记着来苏瑛玉这儿拜访一番,去年元宵时两家人还一起去吃了羊肉锅。 高晴爽朗健谈、会安排、有主见,郑可心这些年活泼了不少,但也仅限于和朋友,见家长总还是侷促的,更何况是许念念的家长,结果她一句安分的「阿姨」喊出来,高晴立刻反问:「还叫阿姨啊?」 许念念在一旁偷笑,郑可心提在胸口的气缓缓消散,放松下来:「妈。」 就这样两家人变成一家人,这年高晴提议,说老太太这是八十八b大寿,要好好操办,问过苏瑛玉后在盛芸明老家置了桌酒席。 盛芸明好些年没回来了,先前靠种玉米为生的村庄已经变成了景区附属的农家乐大本营,到处都是来爬山的游客,观光提醒在广场上轮迴播放,融在言语嬉闹中变成一片朦胧的背景音。 盛芸明精神头很好,却难得沉默,她一路张望,时而停下来用力看着,似乎想起了什么,或是在找些什么,可惜这么多年过去,物是人非,无论是旧时的房屋还是旧时的人,都已经不在了。 郑可心想起小时候听过的一些传言,有人说盛芸明是地主家的孩子,有人说盛芸明的父母死的很惨,还有人说盛芸明熬过灾荒,啃过树皮,以及一些关于数十年前战争年代的苦难。 第205页 这么多年过去了,真假已经无从考证,郑可心看着苏瑛玉端上蛋糕——大家热闹的唱着生日快乐歌,许念念举起相机帮大家拍照,盛芸明坐在人群中,烛光后是一张侷促、拘谨、因为常年骂人面目刻薄,嘴角已经无法顺畅提起的面孔。 盛芸明头髮没有全白,但已经很稀少了,她的眼皮沉沉的耷拉着,盖住了大半的眼球,嘴角的纹路凹陷发乌,嵌在枯树般的皮肤中,她在祝福声中反覆摩擦着膝盖,一脸悲苦和对幸福的不安。 大家起闹让她许个愿,她听不懂,也不敢抬眼看人,偶尔怯懦的转动一下视线,郑可心和她四目相接,终于明白她在找些什么。 她在找她曾经的家。 郑可心很难说清自己对盛芸明的情感,爱太宽容,恨太浅薄。 前段时间大家去海边旅游,萧绪做东,刚巧赶上宋奶奶的忌日,郑可心还陪萧绪去了墓园祭拜,宋奶奶的墓和萧绪爸爸的墓连在一起,母子二人都是温和的面庞,一点也看不出人世间走过的苦难。 萧绪带了两束花和两盒点心,喊了一声奶奶,喊了一声爸。 兄友弟恭、承欢膝下、阖家欢乐、四世同堂都是圆满的结局,而对于她和萧绪来说,美满的结局或许指的是,总有一天,她们可以和过往的一切握手言和。 高晴租了民宿,大家在山脚住了一夜,第二天一早盛芸明又不见了,谁也不清楚一个八十多岁的老太太是怎么打开那两道门锁的,大家连忙披上衣服出去找人,郑可心找到盛芸明时,她正一个人坐在离民宿二十分钟路程的山腰上发呆。 清晨里起了雾,山下什么也看不清,看见郑可心,盛芸明眼里浮现了一瞬惊喜的神色,而后很快消散了。 她的眼里雾蒙蒙一片。 她老了,老煳涂了,郑可心耳边响起苏瑛玉常说的话。 郑可心顶着一头汗,站在离她五步远的地方,她已经好些年没有和盛芸明说过话了,在这样的境地里,在难得的、盛芸明安静的当下,她原以为自己有很多话想说,困顿的、怨恨的、无助的、释然的、然而都在开口一瞬间消失不见。 她只是轻轻伸出了手,像一个孙辈会做的那样,柔和的对老人说:「姥姥,回家吧。」 八十八岁的盛芸明点了点头,像个八岁的孩子。 上学时老师总说,学生时代最自由,郑可心倒不这么觉得,当大人要工作,要养家,但无论多忙,每年她和许念念都会出去玩两次,郑可心查看攻略,两条路线拿不准,抱着电脑去烦人。 许念念正带着眼罩在闭目养神,郑可心把两条路线念给她听,许念念听完,晃了晃摇椅:「去西山吧,你不是想玩水吗。」 「额……」郑可心卡了壳,「要不还是去古镇吧,西山适合自驾,我驾照还没发呢。」 「这好办,我开车不就行了。」许念念笑了,「我家一直是爸爸开车的——叫老公!」 许念念就爱在原则问题上开玩笑,气的郑可心隔着眼罩亲她。 眼罩是商单客户寄来的,说是新品,爆米花味儿的,郑可心细细闻了闻,觉得好闻是好闻,但还是玉兰的更好一些。 大概是她已经闻惯了。 春去秋来春去秋来,小院海棠茂盛蔷薇浓郁,去年年初又种下了一颗玉兰,今年三月份开了一树,当年写在欠条后的内容,一件一件的都完成了。 郑可心争当老公,说什么也不肯让许念念开车,愣是绑着人去了古镇,古镇有寺庙可以求平安福,还有月老树可以挂同心结,都是些俗套的景点俗套的吉祥话,对现在的郑可心来说却很受用。 两个人玩得高兴,每一个行程目的地都是好吃的,早起要吃生煎包,晚饭要吃小龙虾,一天喝三碗鸡头米,逛夜市还要再加一杯薄荷绿豆汤。问起第二天的计划同时眨眼:「明早去吃泡泡小馄饨吧!」 路口有阿婆卖花,许念念每天都要去买一串茉莉花手串,很香很香,然后一路像个小朋友一样不停的闻。 郑可心还像高中时一样,看着她就想笑:「喜欢吗」 许念念用力点头:「嗯!」 「好。」郑可心在熙攘人群中将爱意堆满眼角眉梢,「等我们回去,我在家里给你种一棵。」 天光正好,初秋的日光照在人们身上,世间人来人往,车水马龙,都在这一瞬间被写进了名叫幸福的话本之中,爱长长久久,只增不减,阿婆操着乡音,温柔的看着两个女孩子:「今生戴花,来世漂亮。」 许念念眉眼弯弯:「那今生种花呢。」 郑可心轻轻牵着她的手:「今生种花,来世还能遇见你。」 (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