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宠君后[女尊]》 第1页 [古装迷情] 《独宠君后(女尊)》作者:芾芜【完结】 文案 又到一年选秀时,郑嘉央极力拒绝,在早朝上舌战群臣,最终以国库空虚为由,免了这次选秀。 郑嘉央自小洁癖严重,不喜与人亲密接触,唯一能接受且必须接受的,也就只有君后一人。 她瞒得很好,连君后都一心以为后宫是寻常后宫,并不知道众宫侍皆是摆设。 单以菱运气好,被先皇选中,赐给当时的太女如今的皇帝做正君,后来新帝登基,顺理成章成为了君后。 嫁入皇家在后宫中生活,如果不会宫斗,必定会被欺负得很惨,下场凄凉甚至连累父家。 尤其是他不得皇上喜爱,但那又有什么关系? 身处后宫,能活下去便好。 单以菱跃跃欲试,想让人见识见识他的厉害,告诉别人他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然而后宫众人……根本不宫斗,就只会攀比! 而且无论做什么都要攀比! 温君侍:我昨儿吃了二十个水晶饺子。 珍贵侍:我吃了十个猪肉白菜馅儿大包子。 卢卫侍掖掖鬓角碎发:我吃了三个大猪蹄子。 柔弱纤瘦的洛从侍:我……我吃了五个大猪肘子!qaq 为了稳定后宫,变着法子给后宫众人没事找事的郑嘉央:不错,赏。 单以菱:……? 这后宫应该迟早要完…… 内容标籤:天之骄子女强甜文 朝堂之上 搜索关键字:主角:郑嘉央,单以菱┃配角:┃其它: 一句话简介:(女尊)朕的君后原来这么可爱 立意:在冰冷的世界里温暖的活着 第1章 大婚 永清二十五年,太女年十八,赐太女正君,大婚。 帝甚喜,大赦天下。 白日各流程走完,夜间红烛明亮,太女郑嘉央站在新房中,手上拿着一桿红色雕金龙喜秤。 「请新娘挑起喜帕,从此称心如意。」 郑嘉央一副好样貌,虽是太女,眉眼唇梢却总是带着笑,见者如春风拂面,暖阳照身,无不嘆其温雅仁善。 她着一身正红喜服,墨色长髮如瀑,半束半散,头顶金冠名贵,上嵌九颗南红玛瑙。 郑嘉央走近抬手,喜秤轻轻挑起喜帕,一直端正坐着的新婚夫郎终于露出颜面。 纤长眼睫原本低垂着,润红色唇瓣微一轻抿,抬起的眼眸明亮,面若皎月,鼻尖小巧。 一眼及收,復又低眉。 含羞却不带怯,从始至终都端方持重,配得上太女正君的身份。 郑嘉央唇间笑意更深。 一语一动,不多时,室内礼毕。 郑嘉央坐在床上,身侧是她新娶的夫郎,茂国公府大公子,单以菱。 郑嘉央站起,温声道:「这一日很是辛苦,累了吧?」 她声音温润,大约是沾到今日喜气,每个字都掺了柔情,不像是对眼前这个陌生公子说话,倒像是对放在心中珍重了多年的人一样。 单以菱心尖一动,颊起绯烟,「多谢……太女体恤,臣侍……」 他看一下清风朗月般的太女殿下,收回眼温婉一笑,轻轻摇了摇头。 娇情羞意,轻易便有了。 剩下一切,顺其自然便好。 侍从小侍们识相退下,包括自小服侍太子的侍从,欣荣。 欣荣出了房门,站在檐下,脸上堆满喜庆的笑,无人知她此时心下暗嘆与愁绪。 今夜,是太女殿下的大婚之夜,合宫上下,无不喜庆,只除了在房中的太女殿下本人。 不怪欣荣担忧。 殿下自幼便有洁癖,对周围环境尚好,只是极其不喜与人接触。 可是身为皇家人,又是太女,上有皇帝测考,旁有皇姐皇妹觊觎,下还有朝中人盯着,一言一行皆要合规合度,喜不可贪,恶不可避,不能让人抓到把柄弹劾,只能尽力忍着,装作若无其事。 太女身份尊贵,本就少与人有身体触碰,出不了什么太大问题,只是这婚娶之事……太女能把用来通人事的侍男不着痕迹地打发了,但总不能用同样的法子对待正君吧? 这可怎么是好? 一阵风吹来,原本澄朗的星月被乌云遮住,夜色獠牙一般朝大地扑来,撞见东宫的红烛灯笼,顷刻便散了。 大半个时辰过去,守夜的人渐渐惫懒,欣荣看一眼依旧紧闭的房门,长长唿出一口气,高悬着的心此时才放下,渐渐欢喜起来。 还好,还好,殿下忍住了。 没有在新婚之夜跑出来,没有让太女正君难堪,不管房内如何,这明面上的体面,起码维持住了。 至于私下里,那便看殿下的手段了。 欣荣放下心来,搭着眼皮眯起觉来。 然而郑嘉央又能有什么手段? 茂国公府大公子不是她三言两语能打发得了的人,她今夜若不碰他,明日麻烦将一刻都不停歇地接踵而来,代价太大。 况且她身为太女,不可能今生都不碰任何人。 她起码需要后嗣。 既然一定要一个人,那最好便是明媒正娶的正君。 只是这单以菱…… 郑嘉央细细看他。 这便是母皇给她选的正君,论外貌气度确实不错。 端庄、文雅、雍容。 第2页 真是不错啊。 可惜。 只可惜,她平生最厌恶的便是这样的人。 郑嘉央温柔地为他取下发冠,才碰到发冠,背后瞬间窜出一股渗冷的麻意,忽而变暖,又忽而变热,反覆不止。 她将发冠放下,双臂发麻几乎没有任何知觉,面上丝毫不显,「莫要……别拘束,」轻轻一笑,玩笑道:「屋内只有我们两个人,我也就不和你拽文弄字了,今日是你我新婚,从此你便是我的夫郎,我对你自会爱重,在东宫,你可以当在你家里一般,好吗?」 太女多自称「孤」或「本宫」,可今日她一开口,便是「我」,话语间更是柔情蜜意,她本就容貌气度不凡,才及笄、今年不过十六的单以菱怎会不心动沉迷? 郑嘉央缓了片刻,直到感觉能重新掌控身体,才凑近,又为他取下一个髮钗。 单以菱看不到的地方,郑嘉央眸色凌然,看向他的目光堪比深冬寒冰。 她有洁癖是真,可这么些年隐忍下来,也好了一些,反应不至于如此大。 对物早可以随意触碰没有任何反应,对人,触碰虽会不适,但也只是心里不适,身体早不会有什么反应。 然而今日这还没碰到人,才碰一下他的髮饰,她便厌恶至此。 不知是她真的不喜欢他,还是想到一会需要做的,身体提前抗拒。 郑嘉央有一瞬间犹豫。 很快又下定决心。 不管如何厌恶,今日这敦伦之礼,她必定要做! *** 七年后,咸宁六年。 春节才过,一场大雪刚停,宫内檐上蒙白,院中雪早已被扫好清走,仿佛多留半刻都是冒犯。 昭安宫住着的,可是梁国的君后。 皇上登基六载,有一女一子,皆是君后所出。 这后宫宫侍有人得宠有人失宠,地位由上及下,君侍、卫侍、贵侍、从侍、末侍,哪怕是将来坐到了比君侍更高的贵君与皇贵君,稳拿凤印,端坐正宫之位的,永远都只有那么一个人。 后宫任何人,都只能屈居在他之下。 单以菱手握汤婆子,看着下方来请安的宫侍们,笑道:「雪天路滑,众位来时可还小心?」 屋里烧了地龙,进屋便很暖和,但单以菱怕冷,冬日里还是喜欢握着点热的东西,觉得舒服。 温君侍进宫六年,算是宫里的老人了,闻言笑道:「劳君后挂怀,臣侍住的延祥宫离昭安宫不远,路中雪已经扫干净,行人是没问题了。」 单以菱点点头,指尖微动,摸到汤婆子上有一个凸起。 这是什么? 单以菱眸间微动,有些好奇。 可惜屋内坐了一屋子宫侍,他不能低头瞧,只能不着痕迹将那个凸起转到内侧,偷偷扣了扣。 没反应。 可能是什么嵌在里面的玉石。 单以菱一心二用,一边想着这汤婆子上到底嵌了个什么玉石,一边装作面上认真地听宫侍们闲聊。 说完了如何来,渐渐转了话题。 温君侍对面,坐着端君侍:「说起来,今年还没好好下过一场大雪呢,这雪扑簌簌落下来,也是祥瑞。」 单以菱慢悠悠道:「瑞雪兆丰年。」 众宫侍贊同,只一位不一样,是卢卫侍。 众声稍歇,卢卫侍用手帕压压侧颊:「说起祥瑞好事,众位哥哥入宫久,当然比臣侍知道的清楚,春节已过,很快……不就有一件吗?」 卢卫侍手上手帕极其精緻,上面绣着的图案繁复精巧,正反面居然还是不一样的图案。 细看之下,每位宫侍手上拿的帕子,都与前些天的简单不同,布料自是稀有珍贵,绣工也是绝佳。 单以菱知道,近日宫中攀比之风转向了。 前些天流行比扇子,大冬天每人拿着一把扇子扇风,他看着都冷。 现在改比谁的帕子好看了。 宫侍们听到卢卫侍的话,面上笑意或多或少都少了几分。 单以菱从宫侍进来,表情就没变过,「三年一选秀,宫中有新人进来,既能为皇上分忧,我们又能多些说话的人,当然是好事。」 君后都如此说,其他人只能附和,一时间还算和谐。 请安无需太久,单以菱藉口乏了,便让人都退下了,他静静看着卢卫侍离开的曼妙身影,轻皱了下眉头。 单以菱有些愁。 不是愁即将开始的选秀,而是愁卢卫侍。 宫中进来再多人,他都是君后,无需担心。 早些年单以菱不是没对那时还是太女的皇上动过心,可也仅仅是动过而已,这些年早就想明白了。 她是皇上,温柔是够温柔,但多情人便是无情人,再说人能装得了一时,装不了一辈子,更何况她现在是九五之尊,喜怒早已可以于行于色。 她其实并不喜欢他,单以菱知道。 他对她呢,爱倒谈不上,只是到底是年少妻夫,彼此还有两个孩子,妻夫之情还是有一些的,但也只到这里了。 只要他不出错,她念着他这些年管理后宫的辛苦,让他坐稳君后这个位置。 便行了。 皇上爱宠谁宠谁。 但卢卫侍不一样。 卢芝兰本是宫里侍候的小侍,被皇上看中,先封了末侍,才不过短短半年,已经是卫侍。 第3页 皇帝与宠侍。 这关系…… 他从前在话本里看到的可太多了! 什么皇帝为了宠侍废后、宠侍一路宫斗晋升,成为君后、君后谋害宠侍,最终被打入冷宫,父家也因此受牵连…… 总之在话本里,当君后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 要么活得悲哀,要么死得悽惨,要么半死不活。 单以菱自幼便喜欢看话本,也嚮往话本里的故事,想过亲自体验一番,实在不行,能够看看也行。 皇帝与宠侍的真实话本就在眼前,单以菱看了半年,却不想再看了。 ——再看下去也许要威胁到性命了!!! 卢芝兰半年能从小侍到卫侍,一跃四阶,若是再给他半年,他从卫侍再跃四阶…… 单以菱可一点不想给他腾位置。 单以菱拿起汤婆子,打开锦套,露出里面镶着的一颗红宝石。 他恍惚一瞬,忽然想起了新婚之夜,太女殿下金冠上的南红玛瑙。 那么红,像是随时能滴出血一般。 「君后……」单以菱的陪嫁小侍倚云轻声唤道:「……君后在想什么?」 单以菱回神,道:「没什么,只是想起些昔年旧事,觉得自己有点傻。」 他当年竟真的把她新婚之夜说的话当过真。 不过毕竟是当年了。 单以菱道:「江南新进贡来的丝云锦,你送一匹去卢卫侍宫里,就说本宫见他帕子绣得好,赏给他绣帕子了。」 倚云道:「丝云锦可是上好的料子,几位君侍每人都只得半匹……」 单以菱淡淡看了他一眼。 倚云立即道:「俾子这便去。」 单以菱打定主意要惩治一下卢卫侍。 但卢卫侍也没犯什么错,没法寻个由头髮落,那不如先没有任何缘由赏他点东西,吓吓他。 第2章 今年选秀,便算了。 丝云锦给卢卫侍送去后,卢卫侍很是喜欢,当即绣了好几个帕子,皇上见他帕子绣得好,近日时常去他宫里用膳。 卢卫侍甚至还点灯熬油,用丝云锦给皇上做了一件寝衣,昨日皇上见到寝衣,直夸他手艺好。 二月中旬,单以菱手上已经不拿汤婆子了。 他身为君后,不能做和宫侍们互相攀比的掉价事,无论宫中流行什么,从来不会跟风。 单以菱看着卢卫侍手上的丝云锦帕,很想回去前些天,把那个单纯的自己骂一顿。 他是傻吗?! 觉得卢芝兰能参透他送他丝云锦的用意: 让他注意自己的身份,不要妄图贪恋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若是他能有,那也只能是皇上或是君后赏得。 要他感念皇恩浩荡,要谨言慎行。 可惜卢芝兰不仅没明白一点,反而大肆宣扬,宫侍们都以为卢卫侍得了君后的喜欢,争相巴结。 和这么一群不懂暗意而且连形势都看不明白的人在一个屋子里,单以菱觉得心口痛。 请过安后,没聊两句便把人都打发走了。 卢芝兰手上拿着精緻帕子,和与他住在同一殿的洛从侍一同走回寝殿。 洛从侍身子纤薄,身披毛领披风,握着小暖炉,声音也细细的,「君后果然很看重哥哥。」 卢芝兰略显骄傲,「那当然,君侍都只分半匹的丝云锦,君后赏了我一匹呢,此前皇上听说君后赏我丝云锦时,也说凭我的容貌脾性,君后多疼我一些也是应该的。」 洛从侍道:「君后对后宫众人都很好,当然,对哥哥更好,哥哥好福气。」 君后身份尊贵,本身性格和善,后宫众人对其多很敬重。 更何况……又育有一女。 卢芝兰嘴角一弯,勉强遮住酸涩,「若说好福气,谁能比得过君后呢?」 好福气的单以菱眉间微颦,坐在椅上,心里憋气。 他前几辈子到底造了多少孽?才能遇到这么一群宫侍。 每天除了攀比,别的什么都不知道! 皇上刚登基前两年还好,后宫的宫侍和他想得差不了多少,每日争奇斗艳,各个变着法儿讨皇上开心。 宫侍间的明争暗斗也有,其中不乏算计,不过对他这个君后倒还算尊敬,甚少算计到他头上,只要不闹出大事,单以菱也懒得惯,只每日津津有味地看戏。 宫里没有太后,他便是后宫里地位最高的人。 每日品品茶看看戏,日子过得别提有多惬意了。 后来…… 单以菱也忘了从什么时候开始,后宫不再是他认为的寻常后宫。 众人开始攀比,大到宫室装扮,小到什么颜色的指甲配什么护甲,隔一段时间便换一个。 如此不正之风,皇上竟也纵容,甚至有时看到,还会称赞赏赐佼佼者。 于是大家攀比得更加厉害。 思及此,单以菱揉揉眉心,深觉自己不易。 这后宫和他从前在闺中学到的、在话本上看到的一点都不一样。 单以菱又想到了卢卫侍,皇上近半年的新宠。 也就他和正经宫侍沾点边,性格骄纵,仗着皇上的宠溺,偶尔说一些逾身份的话,欺负一下位份没他高的贵侍从侍,还会给皇上送东西…… 虽然也会攀比,但明显只是不想落在其它宫侍后面,并不以此为重。 因为卢卫侍,最近几月后宫渐渐有了活力,宫侍们也不一门心思都在比较上,开始重新对皇上上心。 第4页 单以菱忽然觉得卢芝兰莫名有些顺眼,一时犹豫,到底还要不要对付他。 他宁愿看宫侍为了恩宠相争,也不愿意看他们为了谁的帕子好看而争斗比赛。 他是君后,又不是裁判。 只能看不能……参与,着实闹心。 可皇上对卢卫侍…… 到底是喜欢到了什么地步? 单以菱腕上带着一串紫黑色珠串,轻轻拨了拨。 马上要圆月十五了,皇上一定会来他宫里,可以探探口风,看皇上对卢卫侍究竟是个什么态度,之后再做决断也不迟。 二月十五,天色已暗。 倚云从小厨房出来,手上提着一个布包,径直走进正殿。 同是君后陪嫁小侍的倚月跟在后面,端着长木板,木板上放着铜炭盆,里面烧着银屑炭。 屋内,单以菱衣着正常,只是散着头髮。 长髮及腰,与寻常人的顺直不同,他的头髮是弯曲的。 倚云走近。 君后的头髮自幼便是这样,自带弯曲,不是细碎杂乱的小圈,而是大圈,发质很好,乌黑柔亮,从背后看,像是披着波浪。 本是极美、极漂亮的,可这不符合君后身份,不端庄,只能掩藏。 倚云心中暗嘆,「君后,时候差不多了,现在便开始吗?」 单以菱懒懒地点了下头,「嗯,倚星已经抹好了柠杏油,你直接烫便好。」 柠杏油可养护头髮,烫前烫后都需要抹。 「是,君后。」倚云上前,将布包放下,取出内里由防烫油纸包着的两根热铜夹子。 夹子是未出阁时、在茂国公府便做好了的,末端形似剪子末端,只上方加长做扁,弯曲的长髮只需夹几息,再取出便会变得顺直。 铜夹烤热后需放着凉一会再用,才不会损害头髮。 倚云倚月在小厨房已经把两根铜夹烤好降温,此时热度正适合烫髮。 倚云取一根夹子烫髮,倚月则负责将温度凉下来的另一个夹子重新烤好,两人各司其职,动作熟练且快。 期间单以菱端坐,沉默不言,在想着一会将要到昭安宫的那个人。 他的妻主,当今圣上,郑嘉央。 皇上勤于政务,对男色一向浅淡,每月除了十五,来后宫的次数不超过十次。 但她样貌好,对待宫侍们也温柔,从不说重话,又是壮年,后宫众人对其皆是爱慕,她偶尔也会偏爱某个人,时间不长,过后即恢復从前。 宫内除了皇长女和二皇子,还没有其它皇嗣,照她如今对卢卫侍的宠爱,也许是迟早的事情。 皇上宠幸谁,单以菱管不了也无法阻止,但他需要知道,被宠的这个人到底会不会危及到他的地位和性命。 非是他想得太多或是心气小容不下人,实在是…… 过去话本看得有些多,话本上「前车之鑑」一个接一个,单以菱不想步他们后尘,尽管知道那些都是假的,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想法。 就像他的头髮。 谁不知道柔顺的直发好呢? 问题是他就长不了那样,能怎么办? 再说前朝也不是没有宠宫侍废君后的事情发生。 还是应该注意一些。 倚云将所有头髮烫好,为他抹护髮的柠杏油,问道:「君后,还梳早间的髮式吗?」 单以菱道:「天色这么晚,皇上很快要来了,换个简单些的。」 他头髮弯曲不厉害,平日里哪怕不烫,头髮一梳起来,也看不出什么不同,只是侍寝时,他不能再带着金银髮饰,是要将头髮都散下来的。 为了不让皇上觉察,只能在见皇上前烫直梳起,侍寝前再放下,便还是直的。 还好自她们成亲以来,她只在十五这天过来。 初时单以菱还觉得失落,后来却想通了、开心了,她若是经常来,那他便得每日烫髮,浪费时间又伤发质。 不好不好。 如今这样每月来一次,便很好。 郑嘉央到昭安宫前,小厨房便准备好了各色菜式。 她甚少到昭安宫用膳,一年不会超过五次,不过今日心情好,不想来回折腾,便吩咐了在这里准备饭菜。 郑嘉央到时,身边跟着乌泱泱一群人。 她体型高瘦,却完全撑得起龙袍,步伐不急不缓,脸上不威不肃,带着笑,仿佛还是那个对所有人都态度亲和的太女。 「臣侍参见皇上。」单以菱起身行礼。 端庄、淑雅,声音语调、请安姿势都挑不出一点差错。 这么多年来都是如此,从没例外。 郑嘉央左手拇指上带着一枚羊脂玉扳指,抬手虚扶,「君后不必多礼,起来吧。」 「多谢皇上。」单以菱顺着她虚扶的手起身。 只是虚扶,这是表面上的客气,是给他身为君后的尊重,她并不喜欢人碰触。 单以菱都知道,也没想在刚见面时就碰她,完全没那个必要。 两人安静用膳,单以菱偶尔用公筷为郑嘉央夹些菜式,温语道:「皇上尝尝这道双味鸭卷,臣侍知道皇上不喜甜,用得是新调的咸口酱。」 郑嘉央道:「君后用心了。」 单以菱笑道:「为皇上,自然要用心。」 她先将小碟内的其余菜式吃完,才夹起双味鸭卷,吃完后道:「确实不错。」 第5页 郑嘉央吃完放下筷子,擦了下嘴。 单以菱见她动作,知道她只是要说话了,也放下了筷子。 他口中还嚼着东西,吐出来不行,要是继续嚼……可他都抬起头了…… 还好,这口菜不多,从外基本看不出来。 单以菱用舌尖把如意菜悄悄拨右侧,用从外几乎看不到的幅度轻轻嚼着,一边听着她说话。 「今日朝臣上奏,说已经二月,今年的选秀若再不开始,便太晚了……君后怎么看?」 单以菱:「……」 他想把这口如意菜咽下去再说话。 单以菱微笑,做吟思状,很快拿起帕子压了压唇,挡着唇喉,迅速把如意菜咽下去。 单以菱放下帕子,「上届和上上届选秀,都是二月初便开始了,若再晚……准备起来确实仓促。」 郑嘉央声色温柔,「君后说得在理,朝上朕也是这么说的,不过既然已经迟了,倒不如不选。」 单以菱顺着问:「皇上的意思是……?」 郑嘉央道:「前年大旱,民息尚未恢復,国库也不充盈,选秀若是仓促,必然更废金银,朕于心不忍,今年选秀,便算了。」 说起前年大旱…… 近几年风调雨顺,少有天灾,说是大旱,也就是某地少下了几场雨,还不是农需时节,远达不到「灾」这一字。 但此时皇上说是大旱,那便是大旱,说国库不充盈,那便是不充盈。 单以菱道:「臣侍自然也这样认为,只是朝中大臣………想必有些没有皇上这般深谋远虑。」 男子出嫁适龄就那么几年,这届选秀如果不办,许多人今生便再也进不了宫了。 某些家中有适龄男子的大臣自然不愿意。 郑嘉央道:「君后不必担心,今日朕说过后,大臣们都同意了,现在不过是和你一说……明日请安,你也可以和他们说说,省得有人一直问朕,说有了年轻的弟弟,还会不会宠他。」 她轻笑了一声,「烦。」 单以菱摸不准她是真的烦还是状似抱怨实则暗喜,但这是个试探的好时机。 单以菱配合得笑笑,说道:「卢卫侍年纪毕竟小……」 郑嘉央语调玩味,「朕有说是他吗?」 单以菱道:「皇上说得难不成不是卢卫侍?」 郑嘉央看着他,几息后低睫一笑,「是,他年纪虽小,但到底还是宫侍,君后也该提点一些,像丝云锦这种料子,他身份还不够用。」 单以菱急忙站起,行礼请罪,「是臣侍疏忽了。」 郑嘉央站起,手扶在他肘间,黄色锦衣将羊脂玉扳指趁得愈加温润,「无妨,不过是你我妻夫之间闲聊罢了,不是怪你,你是君后,想赏宫侍什么自然可以赏什么,起来吧。」 若是不怪,又怎么会提? 单以菱道:「臣侍知道了。」 她真的碰到了他。 说明到了侍寝的时候,起码该更衣了。 单以菱站起,随郑嘉央进到里间。 才吃过晚饭,需要歇歇。 单以菱为她脱去外袍,两人坐在罗汉榻上。 郑嘉央执一本书在看,偶尔与单以菱说几句话,不到一个时辰,她站起,「朕累了,休息吧。」 前几年,一直只有一次,这几年,多是两次或三次。 今日是两次。 结束时,单以菱已经很累,顾不上再想什么卢卫侍或是丝云锦,很快沉沉睡去。 郑嘉央躺在床上,淡淡的香气绕在鼻尖,闻着清淡又舒服,让人放松。 当年新婚之夜,就是这股香气,让她没有夺门而出,虽然过后真的难受了许久,但起码没出岔子。 香气很浅淡,她只在单以菱这里闻到过,不知道是什么香,却很是喜欢。 若不是这香提神,新婚那日不会那么顺利。 至于如今,她早已习惯这件事与他的身体,不会再有任何不适。 郑嘉央还想再来一次。 才撑起身,便看到已经熟睡的君后。 他脸圆但小,五官都很精巧,是可灵动可娇憨可甜软的长相,却偏偏一举一动皆是端庄,举手投足间全是世家公子的风范。 此时睡着了,看着有些……与平时不一样。 再来一次?可他都睡了。 若是不来,那便要等下月。 郑嘉央就着半起的姿势,看了单以菱片刻,重新躺回床上。 算了。 她没那么急不可耐,这事也没什么好的,两次便两次吧。 ……够了。 第3章 皇上每天这么吃下去可怎么…… 单以菱在闺中本来是很爱睡懒觉的,但皇上起得早,侍寝第二天,他便也得很早起来。 他得伺候皇上更衣,送她离宫上朝。 除了新婚第一天,一直如此。 这是爹和教习官侍交给他的规矩,他守了七年。 郑嘉央一般不在昭安宫用早膳,起床洗漱后便离开。 送她离开,单以菱收拾妥当后,基本就到了各宫宫侍来请安的时候。 每月十六,单以菱都非常想任性地免了早间请安,或者在后腰处垫一两个软枕。 可惜也只是想想而已,不合规矩,他不能。 虽说每月只来一晚,但她实在是太能折腾了点,这几年尤是。 第6页 单以菱觉得自己有些吃不消,他只是坐在这里等人来请安就如此劳累了,而其它宫侍,都是需要早起过来昭安宫的。 也不知道在侍寝第二天,他们是怎么撑着过来的。 单以菱看向卢卫侍,他身体真的……健康强健。 不管夜间有没有侍寝,每日请安都生龙活虎活蹦乱跳的,不见一点疲态。 ……可真是厉害。 年轻真是好。 他现在是真的没法和十七八岁的卢卫侍比了。 单以菱强撑着精神和众宫侍说了会儿话,还记得昨日皇上对他说的话,先是说了这届选秀不办,后又单独留下了卢卫侍。 昨日皇上意思很明显,她如今虽然宠卢卫侍,但还远没到觉得他可以不顾身份为所欲为的地步。 宠而不爱,她宠他,和曾经宠其他宫侍没有任何区别。 这是皇上昨日暗示出来的意思,至于她内心是否也是这样想得,单以菱不知道。 既然无从探究,那就按照她暗示出来的吩咐做事便可。 单以菱看着卢芝兰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觉得自己没必要和他说重话。 他对他既然没有威胁,便无需苛责。 单以菱笑笑:「丝云锦可还喜欢?」 卢芝兰道:「臣侍很喜欢,多谢君后赏赐。」 单以菱扶了下腰。 酸。 反正卢芝兰傻乎乎的,他在他面前也不用太端着。 单以菱想去休息,不再拐弯抹角,「昨日本宫听说,你对选秀一事,颇有微词?」 单以菱平素和善,但几年君后当下来,冷下来脸也是很能唬人的。 昨日? 昨日皇上就在君后宫里,这个听说,难不成是皇上与皇后说的? 卢芝兰吓了一跳,急忙起身行礼,「臣侍……臣侍没有,请君后恕罪。」 单以菱道:「有没有你心里清楚,有些话在昭安宫说说便罢了,本宫可以当你在玩笑,但你若是敢在皇上跟前多嘴,便是妒忌不贤德,身为宫侍德行有亏,本宫怎能饶你?」 卢芝兰由礼转跪,「是臣侍、臣侍煳涂,求君后饶了臣侍这一回吧,臣侍今后定当谨言慎行,恪守宫规!」 单以菱沉默几息,才又开口,「起来吧,下不为例。」 卢芝兰站起,「是,臣侍知道了。」 「倚云,」单以菱又恢復从前端雅,「卢卫侍衣裳脏了,去内务府取一匹素花锦送去绮罗宫。」 素花锦也是好料子,只不过寻常宫侍都能穿,远没有丝云锦那般名贵。 卢芝兰才起来,又急忙行礼谢恩,「多谢君后赏赐。」 单以菱看卢芝兰站起又跪下,都替他累得慌,觉得自己的腰更酸了。 卢芝兰年轻身体好,是个很适合侍寝的人,还能让其他宫侍少攀比,可不能吓坏了他。 已经警告过,还需再安慰一番。 单以菱道:「你起来,这里没有旁人,不必拘束多礼,你心性单纯活泼,这本没有什么不好,只是宫里不比外头,不能太肆无忌惮。」 卢卫侍低头想想,觉得君后说得有理。 从前君后不仅没有说什么,还赏了他丝云锦,可皇上去一趟君后宫里,第二日君后便提点他。 那说明什么? 说明君后是依照皇上的命令提点他的。 君后本身并不觉得他不好,是皇上觉得他不好。 卢卫侍心中委屈,但对君后很感谢,「臣侍多谢君后提点,今后一定注意。」 单以菱又安慰他几句,话里话外都是皇上的恩宠还是可以争的,但千万不要再说错话了,哪怕是撒娇,也要撒对地方,不能惹皇上不开心,只把卢芝兰说得连连称是。 单以菱很满意,见他像是真的明白了,才让人离开。 卢卫侍离开后,单以菱立即命倚云扶他回去休息。 还好每月只有一次,不然他迟早要未老先衰。 郑嘉央心情不错,她虽然每日心情都不错,但一般十六这日起来后会格外好一点。 欣荣跟在她身边多年,能把她的心里活动猜个四五分,也是为数不多知道后宫众人「侍寝」内情的人。 早朝过后,郑嘉央在奉阳殿批阅奏摺,欣荣递上一杯温度正好的茶水,同时将一张折摺纸呈上。 这摺纸每月一递,一般都是昨夜或是今晨,由昭安宫的小侍私下里亲自递给欣荣的。 摺纸折了两折,郑嘉央将摺纸打开,上面只写了一个简单的正楷: 无。 郑嘉央看过,表情并没有任何变化,随手将摺纸放在一旁,端起茶水润喉。 欣荣看见那个字,心里也高兴,不管其它宫如何,只要昭安宫里送出来的字条不变,就不会出大问题。 午间用膳,摆在奉阳殿偏殿。 郑嘉央吃饭基本不需他人布菜,都是自己夹,只是盛饭盛汤会让欣荣来。 与平常相比,今日欣荣为她多添了一碗饭。 欣荣站在后方,回忆皇上登基后的一些琐事。 每月,各宫都有小侍送一张字条出来,除了君后宫里的是直接交到她手里之外,别宫都是给其它侍从,而后再陆续交到奉阳殿。 皇上一般会先看君后的,剩下的都是闲下来,想起来时再看,有时也会不看。 皇上看过君后的,若没什么意外,心情好,中午就会多吃一碗饭。 第7页 还好还好,摺纸一月只递一次,若是多了,皇上每天这么吃下去可怎么好? 这月递上来的摺纸,有一个出了点小问题。 反应在明面上,便是几天后一位从侍因冲撞皇上,被打入冷宫。 单以菱听到消息时,已经尘埃落定,再说是皇上亲自下的令,他哪怕提前知道,能做的也有限。 第二日请安,在后宫久了的人心里有数,知道不能提,卢卫侍经过上次提点,虽然还会争恩宠,但行为语言收敛不少,不再当愚蠢的出头鸟。 众宫侍这几日都安分守己,单以菱却不大开心。 宫侍因不明原因被打入冷宫,这不是第一次,最近的一次是半年前。 也不是不明缘由,理由还是有的,冲撞皇上。 可皇上一向温和,无事谁会冲撞她? 不过是皇上不喜欢厌恶了,随意寻的理由罢了。 但单以菱还是想知道具体是因为什么,是真的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理由,还是单纯就因为她心情不好,喜怒无常。 半年前那次,单以菱没有查出缘由,这次也一样。 毕竟并不好查。 他虽然是君后、是后宫名义上的主人,但皇上牢牢把握着整个皇宫,想要越过她查点什么东西,简直难如登天。 单以菱知道自己没有登天的本领,也怕她发觉,很快便作罢,没有再查下去。 郑嘉央为帝为妻,只给每个人应得的东西,再多的,一丝一毫都没有,敢奢望的人下场都很惨。 单以菱其实是有些怕她的。 三月上旬,郑嘉央例行去宫内猎场打猎,随行的是她的妹妹,十二皇女郑安志,敏王殿下。 郑安志骑射了得,郑嘉央也不差,两人比了半晌,郑嘉央险胜,后回奉阳殿下棋,郑安志虽然也是高手,但棋艺上,郑嘉央更上一层楼。 又输一局,郑安志只摆手,「不下了不下了,我已经输给皇姐两局了,事不过三,今日可不能再下了。」 郑嘉央失笑,「又没有赌注,你怕什么?」 郑安志道:「皇姐全赢自然不怕,臣妹输的多了,以后再下可不是要怀疑自己了?」 「也罢,」郑嘉央不强迫,摆手让人撤了棋盘,「今日晚了,你早些回府歇着,三日后再来宫里。」 郑志安道:「那臣妹先告退了。」 月初到中,郑志安偶尔会来宫里陪郑嘉央,有时是骑射,有时是下棋,据她所知,皇姐有时还会和御林军将领对练武艺。 郑志安感慨,皇姐不仅要管理朝政,还要和后宫众宫侍绵延后嗣,居然还有闲工夫骑射习武。 皇姐精力还真是旺盛啊! 第4章 睡了?叫醒便好。 比起单以菱,一个月里郑嘉央见大皇女的次数更多。 大皇女名叫郑元泽,今年五岁半,虽还是个孩子,却很沉稳,刻苦踏实,是郑嘉央较为属意袭承大统的人。 再说不管郑元泽如何,郑嘉央现在就只有这一个女儿,总需要好好培养。 考校过功课,让她写了几个字,郑嘉央又问问其它,而后赏了些东西做鼓励,随口问道:「今日午后是哪位学士讲学?」 寻常皇女都是六岁开始去文书院上学,郑元泽五岁便开始了。 文书院专供皇女识文断字,学习学问,如今宫内只有郑元泽一个皇女,郑嘉央为不让其寂寞,特地从王侯府中挑了几位伴读。 郑元泽如今也不住在昭安宫,而是住在皇女院。 郑元泽谢恩后起身,答道:「女臣今日休学,正要去父后宫里请安。」 才五岁的孩子,郑嘉央当初也犹豫过到底要不要让她另居一宫。 因为是第一个孩子,单以菱对其很是溺爱,可郑元泽是皇女,还是长皇女,绝不能被养成一个废物。 玉不琢不成器,郑嘉央索性狠下心,让郑元泽搬去了皇女院。 最开始的两月,单以菱还时常去皇女院看郑元泽,年前她提点过一回,说孩子容易分心,一时贪玩无碍,但过后要很久才能静下心学习。 后来单以菱便去得少了,只是送去皇女院的东西依旧源源不断。 这几个月,郑元泽休学时去昭安宫请安,并不过夜,父女每月只能见三四次面。 提点单以菱那晚,他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笑着说明白。 那是他七年来为不多的几次失态之一,虽然表现得并不明显。 郑嘉央心中其实是有些愧疚的。 若是不提,平日里想不起来也不放在心上,此时提起了…… 郑嘉央道:「封缅进贡来一条金珠项鍊并一对金珠耳环,朕看着不错,一会儿让欣荣陪你,送去给你父后。」 郑元泽道:「女臣先替父后谢过母皇。」 郑嘉央道:「去吧,许久未见,你父后应该也想你了。」 欣荣随郑元泽出了奉阳殿,身边侍从立即跑着去取金珠,欣荣则陪着郑元泽往昭安宫走。 郑元泽年纪小个子也小,嵴背却挺得笔直,走起路来就像个小大人。 倒是有些皇上小时候的样子。 欣荣正想着,便听小殿下问:「欣侍从,我想问你件事。」 欣荣恭敬道:「殿下请问,奴才一定知无不言。」 郑元泽音色还带着幼童特有的稚嫩,语气语调却已与大人无异,「近日来,后宫众侍,可有人欺负我父后?」 第8页 欣荣一笑,到底还是个孩子,还是单纯。 哪有这样直接问的?问得还是她。 哪怕真的有,她还能真告诉小殿下不成? 欣荣笑道:「殿下,自然没有,君后是后宫之主,哪有人有那么大的胆子?」 郑元泽点点头,「我知道了,金珠还没有取来吗?」 欣荣道:「殿下放心,到昭安宫前,一定可以送来。」 郑元泽腿短走得慢,距离昭安宫还有一段路时,欣荣手上便已经拿到了放着金珠项鍊和耳环的锦盒。 进到昭安宫,欣荣将锦盒承上,又说了几句吉祥话,请安离开。 欣荣一走,郑元泽「蹭蹭蹭」跑到单以菱身旁,「父后父后,皇弟呢?」 单以菱道:「芮芮在午睡,一会儿就醒来了。」 单以菱摸摸郑元泽的脸,又捏了捏,「没有好好吃饭吗?感觉瘦了许多。」 「我有好好吃饭,才没瘦呢,」郑元泽笑起来,终于有了小孩子的模样,摸了摸桌上的锦盒,「父后打开看看吧,是母皇赏的,一定很好看。」 单以菱笑笑,对倚云道:「打开给殿下看看。」 「是,君后。」倚云上前打开。 金珠形圆色亮,一看就是好东西。 郑元泽道:「父后要带上吗?」 单以菱本来想直接收起,等到十五侍寝那天再戴,不过女儿想看,单以菱便戴上让她看了看,过后也懒得摘,二皇子郑茜芮醒后,父女三人一起玩了半晌,夜间时分,他亲自将郑元泽送回皇女院。 回昭安宫路上,中途单以菱忽然问:「封缅进贡,一般是什么时候?」 倚云道:「俾子记得去年是端午前几天,今年还不清楚。」 单以菱没再说话,倚云也不再多问,又走几步后,心中陡然一惊,明白自己说错话了。 去年进贡来的金珠,皇上今日才送,这不是摆明了说,皇上此前根本没准备送给君后,只是小殿下在奉阳殿提起君后……所以才送了来。 虽然确实……是实情,可……可也太伤人了些。 倚云偷偷看一眼君后。 他神色平静,仿佛只是一问。 单以菱确实没怎么放在心上,只是随便问问,毕竟他早就知道了,既然早知道,又怎么会失望或是难过? 他在想明天宫侍来请安的时候,要不要把这金珠带上? 后日侍寝时是一定要戴的,皇上赏了他东西,他如果不带,那就是不感皇恩、不知好歹,绝对不行。 但宫侍来请安时,却是可带可不带。 不带没事,带了便是彰显一下皇上对他的看重。 有没有这个必要呢? 单以菱摸了下脖子上的金珠。 决定明天还是带着好了。 确实挺好看的。 他不能每天光看着其他人攀比。自己有好东西了,也应该炫耀一下。 皇上每月只来昭安宫一次,宫侍们现在还好,但保不齐以后会觉得他不得皇上喜爱,起了别的心思。 帝后感情,该假装有,还是要假装一下的。 第二日,单以菱坐在凤椅上,吩咐众宫侍平身,决定单方面和宫侍们分享一下他和皇上在一起的趣事,回忆一下皇上和他说过的好听话。 单以菱暗自腹诽,皇上有时虽然不干人事、心狠,但说出来的话一向好听,只要不在意她说话时背后的真实含义,仔细回忆起来,好听话其实也有不少。 就比如上月,她说:「你是君后,想赏宫侍什么自然可以赏什么。」 只要忽略前言后语,那就真是一句极好极动听的话。 他既要让他们觉得皇上和他有些感情,又不能让他们觉得他是在炫耀。 太过明显便不端庄矜持,不符合君后身份。 一坐下,众人便看到了君后带着的新饰品。 温君侍道:「君后戴着的珍珠项鍊和耳环可是金珠的?这么大、色泽这么好又这么圆润齐整的金珠,臣侍还是第一次见,可是内务府新做的?」 单以菱道:「是皇上昨日赏的。」 单以菱原本还想再添油加醋些别的,但看他们听到这句话后的表情,却觉得不用了。 果然,这后宫的宫侍,各个都沉迷攀比,一看见这么好的金珠,就羡慕了,根本不用再回忆什么有的没的。 众宫侍是很羡慕,甚至有些嫉妒。 卢卫侍便是其中之一,可他转念一想,皇上和君后有女嗣,对君后自然不一样,现在看来,她应该是只喜欢君后的,那么赏赐便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又有什么可嫉妒的呢? 他们每个人都想得到皇上的宠爱,皇上说素手执扇,此景最美,他们便养护双手,挑好看扇子;说会绣帕子的手灵巧,她喜欢,他们便挑最好的布料,想尽办法绣精緻好看的图案。 哪怕明知是虚无,也依旧执迷不悟。 只除了君后,无论皇上说喜欢什么,他都可以不用在意。 不用和人争比,便是最特殊的存在。 卢卫侍轻声道:「皇上果然还是最爱重君后。」 单以菱懂得见好就收。 这月侍寝,皇上传了卢卫侍四次,还和他吃过两次午饭,看来现在还是喜欢他的。 单以菱笑笑以做回应,决定今日份炫耀就到这里了,「今日泡的都是今年的新茶,春茶滋味鲜爽,众位尝尝,可还喜欢?」 第9页 月亮日渐復圆,十五那夜,郑嘉央看见金珠,语气自然得夸了两句,说也就只有君后才撑得起金珠的华重。 晚间,郑嘉央弥补了上次遗憾,三次才放开人。 每次事后,单以菱多疲累,很快沉眠,郑嘉央却会再清醒一段时间。 她一般会想些前朝的事情,而后入睡,今天大约是午间休息久了,想了许久都不困。 ……要不要再? 郑嘉央侧头看了一眼。 他又睡着了。 啧。 也太弱不禁风了些。 屋内唯一的人睡着了,郑嘉央冷着脸皱了下眉,肆无忌惮表达了自己的不满。 像是感觉到身边人的负面心情,单以菱下唇微微嘟起,发出极细极软的一声:「嗯……」 他在床底间向来压抑,很少出声,有也不是这种甜糯腻人的调子。 夜间安静,那一声低吟又在耳边。 郑嘉央眸色瞬间幽暗,毫不犹豫抬手,捏了下单以菱的侧颈。 单以菱不是木头,被捏后转醒,慢慢睁开了眼睛。 郑嘉央一向不喜欢强迫人,前提是她并不在意。 她若是真的想了,便不会再顾别人感受。 睡了? 那又如何? 叫醒便好。 *** 三月十七那日,单以菱跨步迈上凤辇,轿帘放下后,直接靠在了坐背上。 每年三月十七这日,皇上与君后离宫,前往静安寺为国祈福。 单以菱早就准备好了,但他没想到临时出了问题。 ……他好累。 昨日早起就好累,起来后还要安排各宫事宜、芮芮知道父后要离宫两日,一直哭闹,他还得哄芮芮,一直没顾上休息。 今日又要早起,临行前在外站了许久,更累了。 轿内没有旁人,终于能歇歇,单以菱放松的靠在坐背上,无声长长唿出一口气。 他不敢出声,怕马车外的人听见。 单以菱拍拍自己的脸,想让自己清醒精神些。 君后可真不是一般人能做的。 话本里说君后危险,果然是没错的,他哪怕不被皇帝厌弃,迟早有一天也要累死。 御辇凤架启程,行至一半,单以菱刚觉得自己有些歇过来了,马车忽然一颠一顿,停住了。 单以菱:「……」 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单以菱掀开侧帘,预感成真。 「君后,凤辇车轴出了问题,」倚云满脸忧愁,为难道:「不能走了……」 他这是去寺庙祈福,中途凤辇却无缘无故坏了…… 单以菱心下很慌,面上却还镇定,「不能走便不能走,无妨,可有预备马车?」 倚云道:「应当是有的,只是劳烦君后下车,俾子扶您过去。」 单以菱刚被倚云倚月扶下车,前方欣荣快步走了过来。 「给君后请安,」欣荣行了个简礼,起身后道:「皇上听到后方吵闹,遣奴才来问问,是出了什么事?」 此行特殊,凤辇坏了这事,不能从他嘴里说出来。 单以菱并未出声,倚云立即道:「回欣侍从,是凤辇车轴出了问题,不能再走了,还好预备了其它马车,不会耽误的。」 欣荣道:「原来是这样,奴才这便回禀皇上,只是辛苦君后了。」 欣荣身后,又快步走来一位侍从,也是常在郑嘉央身边伺候的,名叫杨怀,「给君后请安。」 她是从御辇旁走过来的,单以菱道:「可是皇上有什么吩咐?」 杨怀道:「是,皇上说去静安寺一程路途遥远,一个人有些烦闷,请君后过去说说话。」 第5章 回家定不饶他。 单以菱沉默一息,面色如常道:「本宫这便过去。」 刚下凤辇时是害怕强装镇定,现在则是在忍住喜悦。 若是平常时候,凤辇坏了便坏了,换一辆马车就好,但凤辇在为国祈福的路上出了岔子,容易落人把柄,保不齐以后再被翻出来,就是他的一个错处。 皇上给了他一个很好的台阶。 是皇上想让他过去陪侍的,可不是他凤辇坏了不能走。 单以菱脚步不急不缓、动作优雅端庄、表面不显内心喜悦地坐进了御辇,才想起来接下来一路要面对的是什么。 ——一个白日里的皇上。 单以菱当然不是没在白天见过郑嘉央,只是没有在完全闲暇的时候见过她。 她们白天见面,一般都是有正事的。 当然,晚上侍寝严格来说也算正事。 但此时…… 单以菱道:「臣侍给皇上请安。」 郑嘉央正在看书,头都没抬,只手轻向上一招,「起来吧,朕看会儿书,君后自便。」 单以菱:「是。」 御辇比凤辇更精緻更大,单以菱却坐立难安。 他手边什么都没有,只能干坐着,不能看郑嘉央,不敬,不能乱瞟其它地方,小家子气。 单以菱外表娴静端庄得坐着,觉得自己现在看起来大概就像个呆头鹅。 路程还有一半,他不能一直这么干坐着,得找点事情做。 单以菱无意识摸着自己腕上串珠中的一颗珠子,把那颗珠子扭来扭去,差点扭出花儿来,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要不问问皇上现下在读什么书? 第10页 可她刚才说让他自便,明显就是不想他打扰她。 单以菱坐在御辇侧边,眼睛目视前方,没有焦距,自然也没看到,郑嘉央自他进来后,书页一直都没翻动过。 郑嘉央忽然道,「君后平日里看什么书?」 单以菱回神,急忙松开串珠。 他在闺中,一般看各种话本,不看什么正经书,《男德》、《男戒》他爹倒是自小便让他时常看,但这是寻常男子都要看得书,此时说出来,只会显得他愚笨又呆板。 他刚刚看起来已经像呆头鹅了,可不能说话的时候也像呆头鹅。 单以菱张张嘴,想起前些时候看过的一本诗集,名字已经到了嘴边,但自己拐了个弯,他说:「臣侍近日重看了一遍《男德》,管理后宫训诫宫侍,自然需先通律束己。」 教习宫侍说:男子贤德为本,脾性要淑雅端庄,不可张扬、要内敛蕴华。 单以菱看郑嘉央笑意更深,觉得她听到这话应该是满意了。 可他真的很像一只呆头鹅,不,已经不是像了。 他就是一只呆头鹅。 郑嘉央坐得并不直,而是斜倚着硬枕,在单以菱进来坐下后,书看了两行,忽然想起前夜那声轻哼。 抬眼便看到他在转自己手上的珠串。 那是新婚后她送给他的,他一直都带在手上,在她看不见的时候,他也是这般把玩的? 只对一个珠子用力,像是要把它生拉硬拽下来一样。 他和平日里不同,坐得倒还端正,但能看出慌乱侷促。 郑嘉央忽然觉得他手里那颗珠子有些可怜,被他折腾得有些惨。 于是便出了声。 被唤后,他恢復了从前言行,仿佛刚才只是一场错觉。 被他把玩过的那颗珠子重新融入珠串内,一晃手就再找不出来了。 郑嘉央觉得有些无趣。 「不错。」她说,言罢继续低头看书,没了再看他的心思,很快翻了下一页。 单以菱重新恢復沉默,一路漫长,他也不能一直这么坐着吧。 他纠结了近乎半刻,壮着胆子开口道:「不知皇上,在看什么书?」 郑嘉央道:「不过是一本游记。」 游记很好,单以菱以前也看过游记。 有共同话题。 单以菱道:「臣侍在闺中,曾看过柳陌的诗集与游记,文辞清丽干净,见闻独特,不知皇上……」 单以菱想问不知皇上此行有没有拿柳陌的书,借给他看看,实在不行,别的人的、任何人的都行,他也想拿一本书看,不想呆坐着。 他话到一半,郑嘉央合上书,翻过来给他看。 上面写了两个字: 柳陌文集。 单以菱:「……」 可巧了不是。 郑嘉央道:「君后喜欢她哪首诗?」 单以菱背了一首。 不算柳陌传世最广的,但也算出名,郑嘉央同样颇为欣赏。 郑嘉央放下书,「君后还喜欢哪首?」 单以菱又背了一首。 郑嘉央:「再有呢?」 单以菱又背一首。 忽然懂了元泽被考校功课时的感觉。 还不如就做一路的呆头鹅呢。 尤其是…… 郑嘉央说:「第三句第二个字错了,是『止』不是『宁』。」 单以菱十分想跳下龙辇。 单以菱道:「……多谢皇上指点,是臣侍愚笨。」 话落,他贝齿轻咬了下下唇。 从前从没见过的动作。 郑嘉央道:「朕是才看过,所以记得,你是在闺中时看过的,能记得这么多已属不易。」 她把书册放到桌上,问道:「君后还看过什么书?」 单以菱道:「回皇上,都是许久前看过的,大多都已经记不清楚了。」 郑嘉央语调含笑:「怎么?是害怕朕又考你?」 被猜中了心思,单以菱只得微笑,「臣侍是怕皇上觉得臣侍愚笨。」 郑嘉央笑笑:「君后喜欢读诗?」 她忽然发现,背诗时他的声音有些动听,大约是需要回想的缘故,每次停顿时尾字带一丝拖慢,有时还带点疑惑,怪有意思的。 单以菱道:「……只是偶尔看过一些,谈不上喜欢。」 他对诗集真的不算喜欢,他只喜欢看话本。 春日里阳光正好,御辇平稳,若是一直看书,有些无聊。 郑嘉央将柳陌文集递给单以菱,「朕累了,躺一会。」 单以菱接过书,心想总算是有事情做不用再干坐着了,就听她继续道:「你读诗给朕听。」 单以菱:「……」 ……他不想读。 单以菱道:「是,臣侍遵旨,皇上要从哪一篇听起?」 郑嘉央又往硬枕上靠了靠,闭上了眼睛,「第四篇。」 单以菱轻柔和缓的声音在御辇内响起,郑嘉央闭着眼睛静静听着,倒真的有些昏昏欲睡。 平日里听着一般的声音,此时听起来倒还不错。 只可惜他是君后,不是其它宫侍,不然就能经常昭来,让他念书给她听了。 单以菱念了近半个时辰才停下。 她睡着了。 靠在硬枕上,手撑着侧颊。 纵使闭着眼睛,依旧能看出她有一副绝好的样貌与非凡的气度。 第11页 单以菱看着看着,一瞬间却只觉得她好普通。 普通到她只是民间男子的寻常妻主,她们只是普通妻夫,坐在马车上,要去外游玩。 普通到他能坐到她身边,任性撒娇耍赖,在她说要他读书给她听时,他能娇蛮地扭过头说不要。 她哄他两句,他便拿起书,不要从第四篇开始,要从他喜欢的那一篇开始,甚至不连着读,前页读一句,后页读一句,让她分不清到底是不是一首诗。 日后她若与其她人出去把酒论诗,背出一首错的,会先一怔,而后笑着说都怪家里夫郎调皮,回家定不饶他。 下一瞬,单以菱看到了她手上的羊脂玉扳指,看到了她明黄的袖口。 她一点都不普通。 一点点都不。 单以菱忽然偏过头,微微扬起,眼睛睁得大大的,向上看了几息,才转回头,抿唇笑笑,对自己说: 他嫁得人可是皇帝呀。 他是君后,是这世间最尊贵的男子。 他有女有子,是美满幸福的、是知足开心的。 *** 祈福有祈福的吉日,御驾到后,需要先住一晚,第二日晨间吉时,帝后再正式祈福。 郑嘉央在前,单以菱在她稍后方一点。 单以菱闭着眼睛。 一愿,天下太平。 二愿,元泽和芮芮平安长大,自己在后宫不会出错。 他偷偷抬眼看了一眼前侧方的人。 三愿,皇上身体康健,长命百岁。 他的一生都系在她身上,自身性命、女子未来、家族荣辱,全在她一念之间。 她怎么可能普通? 静安寺正殿空旷而高广,便衬得人很渺小。 郑嘉央却没这种感觉,这佛像是她的,这寺是她的,普天之下,皆是她的。 说是为国祈福,又何尝不是为自己祈福。 「祈」之一字,其实有些玄妙。 求神。 信便虔诚,不信便虚无,求得是神佛,但佛本无形,只在人心中。 郑嘉央心中没有旁人,她只信自己。 她来此祈福不是相信,只是袭承祖制,做给天下人看的。 但既然来都来了。 郑嘉央闭眼。 愿天下安定、风调雨顺、无天灾无人祸。 郑嘉央睁开眼睛,将香插入香炉。 若是有,她自会解决。 祈福过后,帝后将重返皇宫,凤辇已经修好,单以菱其实有些不敢坐,他怕半路又坏了。 凤辇若来回都出问题,今年只要出现天灾,他就有可能受牵连。 凤辇中途不走,那便是上天预示,君后不应该去祈福。 再有甚者,说他不配为君后。 单以菱都能想到前朝和后宫会怎么编排。 已经快要启程了。 单以菱一咬牙,走到郑嘉央身旁,行礼道:「皇上,不知臣侍可否和皇上一同回去?路程遥远,臣侍想陪陪皇上。」 她们一起来了静安寺好几年,每次都是坐不同马车。 郑嘉央想起来时路上的意外,再加想着,路上有人给她念诗其实也不错,于是抬手虚扶道:「自然可以,走吧。」 郑嘉央虚扶,不过像往常一样,是表面功夫,在外给君后个面子。 按照以往,单以菱会顺从起身,而后她们一同乘龙辇回宫,一路无事。 然而单以菱心里有事,看到她伸过来的手,下意识把手搭了上去。 触到温热,单以菱一瞬间回神。 单以菱慢慢抬头,看到常年笑着的皇上,此时正面无表情看着他。 ……他完了。 比他坐上凤辇,凤辇在路上散成八瓣,完得都要彻底。 第6章 「告诉朕,如今大梁是谁说…… 犯错了怎么办? 立即改正。 虽然改正了结果也不会太好,但总比一直错下去好。 单以菱低下头,慢慢将手往回收,动作小心地生怕惊醒什么勐兽一样。 单以菱的手贴着郑嘉央的,指尖擦过她的掌心,缓缓向下。 郑嘉央只觉得他傻。 这种时候,直接把手抬起来,收回去不是更干脆利落? 很快就要到指尖了。 郑嘉央眯了下眼,难不成是在玩什么欲擒故纵? 念头才起,便自己否定了。 要真是欲擒故纵,起码要看着她,以眼递情,而不是像他现在这样,低垂着头,差一点就要像刺猬一样,把自己整个人都缩起来了。 可以说是毫无美感。 只有惶恐。 算了。 好歹是自己的君后。 看他的样子也不像是刻意的。 两人指尖即将分开,郑嘉央手向前递,牢牢抓住单以菱的手,把他拉起来。 恢復了平时模样,刚才冷漠一闪而过,仿佛从未存在。 郑嘉央温声道:「君后还在等什么?」 单以菱抬头,睁大眼睛看她。 什、什么情况? 除了在侍寝的时候,她不是不喜欢别人碰她的吗? 他最初嫁进东宫的时候自然是不知道的,经常无意间碰到她,甚至在她是太女时,一直都未曾察觉。 直到一年后她成为皇帝,单以菱才渐渐知道,她有多不喜欢别人碰她,又有多能忍耐。 第12页 ——在她们成亲的一年里,竟都没露出一点破绽。 后来郑嘉央成了皇上,独掌大权,再无任何掣肘,也不用再忍。 处罚几个不知分寸的侍从小侍,甚至是宫侍,在单以菱碰到她惹她不开心的时候,几月不去君后宫里,众人便也就知道了。 郑嘉央道:「走吧。」 她拉着他的手,直到龙辇旁才松开,而后上了龙辇。 倚云倚月也是心惊胆战,小心翼翼要扶单以菱上龙辇,单以菱抬手,示意等等。 ……一定不会再重蹈四年前的覆辙的。 一定不会的! 说不定这么久了,皇上现在已经不在意了呢? 单以菱在原地站了两息,感觉真的冷静下来了,才让小侍扶着上车。 车内,郑嘉央正在用帕子用力擦手。 单以菱:「……」 一点都不像是不在意的样子。 欣荣放下马车轿帘,单以菱当即跪下,叩首请罪,「臣侍冒犯皇上,罪该万死,求皇上恕罪。」 郑嘉央停下擦手的动作,静静看着他。 他手搭上她手的那一刻,郑嘉央就觉得不可思议。 一是他居然敢。 二是她居然没有任何反应。 身体没有任何反应,心里居然也不觉得厌恶。 他的手触摸到她的,在上移动,她又握上他的手,牵着走到龙辇旁。 全程中,一丝一毫都没有。 怎么会?! 这才是她难以维持平日里平和面目的原因。 郑嘉央重新低头擦手,淡淡道:「起来坐,下不为例。」 「谢皇上隆恩。」单以菱说完才站起,慢慢坐下。 心里想着事,不再觉得坐在这里是呆坐,只觉得心里揪得慌,难受。 郑嘉央擦完了手,将帕子扔到一旁,抬眼看他。 坐得倒还算端直,双手交叠,规矩地放在膝上,脸上勉强算平静。 只是呆呆的,一动不动。 郑嘉央看了几息,拿起一本书,起身握着他的小臂,翻转过来,将书放在他手心,「一路漫长,君后念给朕听吧,就从开头念。」 语毕,郑嘉央松开手,坐回去靠在硬枕上。 她手碰到他的时候,单以菱当即就想站起来随她进内室,侍寝。 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 紧接着才想起来这是在龙辇上。 单以菱握住手里的书,「是,皇上。」 而后念了起来。 他声音与来时念柳陌文集时不太一样,发词短而紧,有些赶,却又刻意用理智压着,努力和缓平顺。 不好听。 才听几句,郑嘉央便听不下去了。 郑嘉央道:「君后可知作此书之人是谁,还有她的生平?」 书封和内页上连名字都没有,单以菱将书放在膝上,老实回答:「臣侍不知。」 郑嘉央笑道:「此人名叫水怀墨,她是先帝还在世时,民间的一个读书人,此人做文内容张狂放肆,这便罢了,她甚至还写诗写词辱骂先帝,你手上的……便是。」 辱骂先帝?! 单以菱:「!!!」 单以菱方才念时根本没有过脑子,只是读出来罢了,再说文人骂人,那都是含沙射影的,看起来好听,不细想根本察觉不出其中内涵。 单以菱低头看书,细看两眼,发现还真是…… 他才念过的一句,内意便是指责先帝不顾长幼嫡庶,立十皇女为皇太女。 单以菱抬头看看曾经的十皇女、皇太女,如今的皇帝陛下,脸色一白,觉得自己今天可能真的要完。 不仅摸了皇上,还给皇上大声念了辱骂先帝辱骂她的诗。 原来皇上方才不是不在意要放过他,是想要他死。 单以菱合上书,心里好怕好怕,怕着怕着,觉得还是应该自救一下,憋了半天憋出一句:「皇上私藏禁书……」 话才出口,单以菱一瞬间只觉生无可恋。 他可真是,嫌自己的棺材太大,要努力挖个大坑埋自己。 单以菱重新跪下,「臣侍罪该……」 郑嘉央忽然笑了。 单以菱抬头,有些没反应过来。 郑嘉央身体微倾,慢悠悠问道:「告诉朕,如今大梁是谁说了算?」 单以菱自己被自己蠢到,这辈子都不想再说话了。 可是皇上问他,他又不能不答,再说这问题也没有其它答案。 单以菱道:「……是皇上您。」 郑嘉央敛眉,「君后既然知道,为何还要请罪?」 因为不敢起来啊,还能为什么。 单以菱道:「……臣侍愚钝,请皇上明示。」 郑嘉央道:「朕既然说下不为例,那这次便算了,既然让君后念,那君后念便好,懂了吗?」 ……她的意思是,他不用怕? 单以菱下意识连点了三下头,「……懂了。」 郑嘉央抬手,虚握拳挡了下唇角。 按平时,他绝对做不出连续点头表示懂了这么不端庄的行为。 看上去傻傻的。 郑嘉央放下手,「朕方才还说了什么?」 单以菱回忆片刻,明白了她的意思,「皇上说,让臣侍起来坐。」 说完,观察她的表情,想知道自己说得对没对。 第13页 郑嘉央轻挑了下眉,唇角微勾。 单以菱知道自己说对了。 他骤然松了一口气,知道自己这回是真的没事了。 单以菱慢慢起来,坐下,隔了会问,「皇上……那这书还念吗?」 郑嘉央道:「念。」 单以菱重新打开书。 因为这诗是骂先帝,顺带还骂十皇女的,单以菱初时磕绊,但转念一想。 她说了算。 既然她说念,那他念就好了。 反正又不是骂他的。 越读越顺,声调也不再紧绷。 郑嘉央听着觉得舒心,想着自己为了不让他害怕,屈尊哄了一回人,听他念一路书也是应该的。 *** 回到皇宫,单以菱回昭安宫,郑嘉央回奉阳殿,同从前一样,夜宿干元宫。 二十一那日晚间,昭安宫来报,二皇子发烧了。 郑嘉央才用过晚膳,「可请了太医?」 欣荣道:「已经请了,只是低烧,请皇上放心。」 郑嘉央今夜本来准备召个人过来,当即没了心情,「命太医好好照顾,好了立即报给朕。」 欣荣道:「是,皇上。」 第二日,郑嘉央处理完正事,想起这件事,边喝茶边随口问道:「茜芮可好些了?」 欣荣有些为难,略带惶恐:「回皇上,二皇子现下发了高烧,太医已在诊治,只是皇子毕竟年幼,不敢下重药……」 昨日低烧,今日便成了高烧。 郑嘉央喝完茶,站起往外走。 欣荣对杨怀道:「快去!备架。」 昭安宫,单以菱才给郑茜芮餵完药,正在用帕子给他擦额头。 倚云站在一旁,眉头皱着,眼含心疼,「君后,让俾子来吧,您……」 单以菱动作不停,「不必,本宫……」 他还未说完,门外通报:「皇上驾到——」 单以菱手下一顿,对倚云道:「扶我起来,快。」 倚云急忙扶单以菱起来,单以菱舔了下干涩的唇瓣,闭眼唿出一口气。 而后嘴角翘起,努力恢復平时模样。 倚云依旧担忧。 皇上这时候来,万一知道了君后…… 郑嘉央进入室内,几位太医跪下请安,「参见皇上。」 单以菱也行礼,「臣侍参见皇上。」 「都起来。」 郑嘉央走近,「茜芮他怎么……」 单以菱站起,忽然眼前一黑,朝前倒去。 倚云没有及时扶住他,惊慌道:「君后!」 郑嘉央正走到他身前,眼看着人朝自己倒来,犹豫着要不要侧身躲开。 可他是她的君后,直接脸朝下倒在地上,实在是有些…… 这一犹豫,便躲不开了。 单以菱倒在了郑嘉央身上。 事已至此。 郑嘉央闭了下眼。 她抬手,想要把人推开,反正倚云已经跑过来了。 再说他身子着实是弱了些。 只是照顾生病的皇子,就这么疲累了。 郑嘉央原本要碰的是他的肩膀,不小心蹭到了他颈间肌肤。 温度异常,入手滚烫。 郑嘉央一手直接揽住他的肩膀,将人翻过来半抱在怀里。 他闭着眼睛,脸颊压了粉,但凑得近了,颊侧潮红看得清清楚楚。 郑嘉央抬手放在他额头。 好烫。 郑嘉央抬头,冷下脸,目视跑过来的几个小侍,声色似冰如霜,慢慢问道:「你们就是这么伺候君后的?」 第7章 「君后还要吗?」 天子一怒,众人皆急忙跪下,包括身后才起身的御医和侍从。 倚月等小侍接连叩首,求道:「请皇上恕罪,请皇上恕罪!」 既然不能好好侍候,还留着干什么? 郑嘉央道:「拉下去,各打五十大板,拖出宫去,永不许再进京城。」 侍卫进内,就要把四个小侍拖走。 「皇上……」单以菱方才只是起得急了,短时间没缓过来,失去了意识,并不是完全昏过去了,等他缓过来,听到郑嘉央冰冷的质问,就觉得要不好。 尤其是当他发现自己竟然靠在她身上的时候。 他宁愿自己脸朝下摔在地上,起码那样只是丢人。 单以菱当即就要躲开,但她手臂揽很紧,挣扎一下没起来,便听到她要发落自己的小侍。 他们可是他从茂国公府带进东宫,又带进昭安宫来的,也是这深宫中,为数不多几个他在他们面前可以不用完全伪装的人。 郑嘉央为帝之后,下的决断没有人能使她更改。 但纵使是枉然,他也要求一求。 否则今后在这深宫之中,他还能和谁说一句真心话? 有他们在的七年已经如此难熬,难道他后半生要过更加不堪的日子吗? 单以菱道:「皇上……是臣侍的错,他们只是听命行事罢了。」 郑嘉央见他醒来,手臂放松。 单以菱身子发软站不住,委顿在地。 他发着高烧,脑子不是很清醒,心里急。 顾不得自己,也顾不得什么君后的颜面。 单以菱抬手揪住郑嘉央的衣袍,「皇上要罚罚臣侍,怎么罚臣侍都可以,放过他们……」 哽咽着,有些哑,仰头泪眼看她,软语问:「……求求你……好不好?」 第14页 郑嘉央揪了一下自己的衣服,没揪出来。 他握得很紧,指尖都泛了白。 郑嘉央垂眸,静静看着。 他声音里甚至都没有什么期待,只有绝望与痛苦。 成亲这么多年,他知道她的脾性。 他说求求你,放过他们,却好像在说,求求你,放过我。 郑嘉央觉得自己有些看不透他了。 只是几个小侍罢了,他何止于此? 他从没这么失态过,就只是为了这几个小侍? 皇上没有说放过,进来的侍卫不敢停手,在将倚云倚月等人往外拖。 但听到君后求情,一时又有些犹豫,要不要停下,动作便没有那么干净利落。 倚云用力挣脱开架着他的侍卫,膝行至郑嘉央面前。 他没发烧、脑子清醒,自然不敢碰她的衣服,只接连磕头道:「皇上,求皇上开恩,千错万错都是俾子们的错,俾子死不足惜,只是君后病着,求您看在大皇女和二皇子的份上,饶了君后吧……」 倚云现在早已经顾不得自己,君后冒犯了皇上,他只担心君后。 四年前昭安宫已经被封过一次宫门,决不能再有第二次! 「别吵。」郑嘉央淡淡道。 倚云立即噤声,倚月等人也不敢再挣扎求饶。 听闻此,单以菱闭上眼,无力地笑了一下。 松开她的衣服,手垂落在地,连头也低了下去。 很早便知道她是这样的人了,他为什么还要期待呢? 皇上没说放过,侍卫当即要去拉倚云。 欣荣小心翼翼看了下郑嘉央的神色,朝侍卫摆了摆手,摇了下头,示意先等等。 室内安静得落针可闻,衣服摩擦的声音响起。 郑嘉央缓缓蹲下身,掐着单以菱的下巴,将他的脸抬了起来。 郑嘉央才想起来,她好像从来没好好看过他。 单以菱睁开眼睛。 没有了自我克制的压抑与遮挡,那双眼虽然雾气迷濛,却亮得惊人。 有些漂亮。 郑嘉央用另一只手的拇指抹过单以菱的面颊,指尖过处,出现一道红痕。 她力气其实并不大。 红痕只是因为他为了遮掩自己烧得通红的脸颊,抹了很多粉,擦掉之后,便露出了原有的面色。 红且烫。 他还发着高烧。 以后再看不迟。 郑嘉央松开单以菱的下巴,起身道:「还愣着干什么?扶君后去休息。」 「你们,」她转身看向几位太医,惜字如金命令道:「去。」 「多谢皇上!」知道她不追究了,几个小侍激动道:「多谢皇上!」 倚云等人将单以菱扶回正殿休息,太医们也跟着过去。 室内安静下来,郑嘉央在原地站了几息,走到郑茜芮床边。 小孩睡觉深,这么折腾都没醒来。 郑嘉央想了想,伸出右手食指,犹豫片刻,还是微皱着眉,用指尖轻点了下他的额头,很快收回手。 没他父后那么烫。 郑嘉央看了没多久,转身往外走。 郑茜芮年纪还小,住得地方就在正殿不远,郑嘉央很快走进。 单以菱躺在床上,紧闭着眼睛,倚云正在给他擦拭额头。 太医回道:「回皇上,君后高烧应该已经好几日,再加方才……情绪激动,昏过去了,君后已吃了清热的药丸,汤药也在熬了,很快便好。」 好几日? 郑嘉央没有应答,站在床边看着床上的人。 他脸上的粉全数被擦去,没了遮挡,面色通红。 郑嘉央道:「派一两个人去二皇子那里看着。」 「臣遵旨。」 倚云在她身后放了凳子。 郑嘉央坐下问:「君后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烧的?」 倚云跪下,心里着急,不知该不该说。 郑嘉央无甚感情道:「他不可能救你们第二次。」 倚云心中慌乱,却不敢欺君,「是……是四日前。」 四日前,三月十八,是祈福回来那日。 怪不得他不敢声张,只以粉覆面,假装没事。 祈福路上凤辇坏了,若他回来紧接着便发了烧,前朝后宫会如何议论? 可是四天,还是高烧。 也不怕烧傻了。 郑嘉央道:「他不顾及自己的身体,你们也不顾?」 他傻了她就还得再换个君后,又不知道要生多少多余的麻烦事。 倚云道:「请皇上恕罪。」 「起来吧,」郑嘉央道:「君后既然看重你们,这次便算了,若再有下次……」 她淡淡瞟了几人一眼:「格杀勿论。」 倚云等人急忙谢恩。 郑嘉央坐在凳子上,不知想起什么,忽然道:「都出去。」 众人不知所以,恭敬离开,顺带关上了房门。 郑嘉央抬手,轻闻了下方才擦过他面颊的拇指。 没有任何味道。 这不是他身上香味的来源。 郑嘉央凑近单以菱,他今日身上没有那股让人舒服的香味。 郑嘉央看看自己手上残留的余粉,皱了下眉,而后再看看昏迷不醒的单以菱,毫不犹豫伸手,将所有粉擦在了他寝衣的领口上。 收回手,没有任何不适。 第15页 「唔。」单以菱无意识发出一声梦呓。 又是那种有些甜有些腻的调子。 郑嘉央坐下,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的脸颊。 软软的、烫烫的,没有别的感觉。 郑嘉央这才确定,接触单以菱,哪怕不是在侍寝的时候,她的身体和心理都不会厌恶排斥。 大约是侍寝太多次,她习惯了。 单以菱皱眉,「还要……」 郑嘉央:「?!」 郑嘉央唿吸一滞。 单以菱做了个梦。 那时他才十三四岁,让倚云偷偷买了话本看,但是话本很少,他看起来很快,没几天便看完了。 他还想要,还想要看很多很多话本。 话本里的人可以不受礼教约束,可以肆无忌惮做任何事,他好羡慕。 「倚云,」单以菱梦到自己拿着银子,递给小侍,「再去买,我还要……」 梦里的他语调清晰,吩咐得清楚明白,现实里的单以菱,只轻糯地哼出了最后两个字。 郑嘉央凝眉,他到底在做什么梦?! 「进来。」郑嘉央高声道。 晴天霹雳,梦中一切急转直下,倾盆大雨中,有一只大老虎追着他,还要咬他。 单以菱被吓醒了。 迷迷煳煳睁开眼,眼前白茫茫的一片,适应几息,眼前明黄色的一团。 ……老虎是被雨淋得褪色了吗? 可是他身体好累,跑不动了。 单以菱脑子钝钝地想。 再眨两下眼,才看清明黄色的一团是谁。 单以菱:「……」 不知道现在回梦里继续被老虎追还行不行? 不就是想咬他吗? 那他让它咬两口算了,反正又死不了人。 单以菱弯起唇角,强撑着想坐起来行礼,「臣侍……」 郑嘉央道:「躺好。」 单以菱躺好。 今日从进昭安宫,她就没笑过。 平日里单以菱就有些怕她,但她一般态度好时,他就不会那么怕。 就像面对大老虎一样,虽然知道它危险,但只要它在那里眼睛要睁不睁,懒懒得晒太阳,看着心里便没有那么怕。 但它如果站了起来,凶目看着人…… 单以菱想,梦里的老虎可能是真的出来了。 只是在梦里他可以跑,现在连跑都跑不了,而且他若死了,甚至可能还要搭上其他人。 单以菱又想起昏过去前…… 他好像……大概………可能是…… 瞪了她一眼? 这不争气的眼睛! 两人沉默,一坐一趟,周围侍从小侍连气都不敢出。 隔了会儿,太医院太医常寻远走进来,对郑嘉央道:「回皇上,二皇子烧退了,现在已经无恙了。」 单以菱心中一喜,问道:「芮芮醒了吗?」 郑嘉央看了他一眼。 单以菱才反应过来,他居然在皇上说话前说了话。 这要在平时,可能也不算是什么,可现在不是平时,她在生气…… 单以菱抿唇,假装自己什么都没说过。 常寻远没有单以菱那么敏感,上位者问答,她自然回道:「二皇子很累,已经又睡着了。」 郑嘉央道:「再去看着,若有反覆立即来报。」 常寻远:「是,皇上。」 室内重新恢復安静,没一会,倚星端着药碗走进来。 倚星先给郑嘉央请安,「俾子参见皇上,回皇上,君后的药已经熬好了。」 倚云扶着单以菱坐起,倚星等着郑嘉央说他可以给君后餵药了。 熟料郑嘉央道:「朕来餵。」 单以菱:「……?」 众人皆是惊讶。 倚星愣着没动。 郑嘉央皱眉看向倚星,倚星急忙将药碗承上。 郑嘉央捏着倚星没有碰到的药碗边沿,将药碗拿过来,而后舀了一勺药,递到单以菱嘴边。 单以菱急忙就喝。 ……烫。 但他不敢吐出来,强行咽了下去。 还好那口药很少。 倚云扶着单以菱,见状张张嘴,却什么都没敢说。 郑嘉央不再喂,用勺子轻轻搅着药,隔了会儿说:「明日的请安,免了吧。」 单以菱道:「是,臣侍多谢皇上体恤。」 郑嘉央道:「君后爱子,照顾皇子疲累,今日晚间染了高烧,自然要歇息几天。」 她将他发烧的时间,定在了今日。 君无戏言,甚至可以罔顾现实,她说什么,那便是什么。 今后任何人都不能再质疑。 单以菱垂眸,真心谢她:「……臣侍多谢皇上。」 郑嘉央又舀了一勺药,递到唇角。 这次不烫了,单以菱乖乖喝下。 餵到一半,郑嘉央忽然停了。 单以菱看看还有一些药的药碗,她餵累了吗? 单以菱贴心道:「皇上累了一天了吧,不如……」 就让倚星来餵吧。 郑嘉央打断道:「君后还要吗?」 单以菱:「……?」 第8章 她是他妻主。 单以菱自小怕苦,不喜欢喝药。 若是真心要答,他想说:我不要了,你给我个蜜饯,我宁愿病着也不要喝药。 但他已经不是小时候了。 第16页 再说在宫里,其实他想说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想听什么。 可这话没头没尾,他该怎么回答? 单以菱想了想,决定保守点,答道:「臣侍谢皇上关怀,剩下的药还是……」 郑嘉央再次打断,「还要吗?」 单以菱时常觉得自己傻,每次和她说话的时候尤其是。 现在还好,刚入东宫的时候,他有时候都听不懂她的话外之音,甚至好多话都是几年以后,偶然灵光乍现才明白过来。 哦,原来她那个时候那句话是那个意思啊…… 随着相处渐久,这几年虽然好了一点,能猜个七八分意思,但有时候还是听不明白。 比如现在。 还要吗? 应该答什么? ……不要? 不行,对皇上不可以说不。 单以菱忐忑试探:「还……要?」 郑嘉央勉强满意。 虽然不如方才呓语那声好听,但总归差不了多少。 郑嘉央继续餵他喝药。 餵完了药,郑嘉央将药碗搁在一旁,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 那声如此幽婉绵软,七年了,她从来没在床笫间听过他一声「还要」。 郑嘉央敛眉道:「君后方才可做了什么梦?」 单以菱心里一惊,差点以为自己爱看话本的事暴露了,犹疑道:「皇上怎知……」 郑嘉央语气随意而平淡:「方才听君后说什么要不要的,朕有些好奇罢了。」 只有要不要? 那看来他没说什么不该说的。 看话本不是上得了台面的事情,不能说出来,单以菱道:「臣侍是做了梦,只是有些记不得了,只记得是在闺中……」他又编了点细节,笑了下,「好像还有爹亲在。」 有爹亲在。 那是她想多了。 郑嘉央道:「君后想家了?」 单以菱道:「宫中生活很好,臣侍怎会想家?只是上次见爹爹还是在生芮芮的时候,有些娘亲和爹爹了。」 已经问完了自己想知道的,得到的回答也不错,郑嘉央站起,道:「既想了,明日便让茂国公正君进宫一趟,陪陪君后。」 单以菱眼前一亮,没想到还有这种天下掉馅饼的好事,「臣侍些皇上隆恩!」 单以菱是真的开心。 一是她愿意让爹进宫,说明今天的一切她是真的都不在意了。 二是芮芮的病也好了。 至于三……如果爹爹进宫,就会给他偷偷带话本了!他都好久没有看过新话本了。 郑嘉央道:「君后好好休息,朕还有事,先走了。」 单以菱在床上道:「臣侍恭送皇上。」 宫中小侍们则都跪在地上:「恭送皇上。」 郑嘉央出了昭安宫,坐御辇回到干元宫,一路已经调整好心态,又恢復了平时模样。 回到寝殿,换过衣服后,郑嘉央道:「这月各宫的消息,送来了吗?」 欣荣道:「回皇上,已经送来了,奴婢这便去取。」 这月摺纸都相同,只有一个「无」字。 郑嘉央将数张摺纸放到桌上,「烧了吧。」 欣荣道:「是。」 *** 郑嘉央离开后,倚云起身,扶着单以菱,让他躺下。 单以菱躺在床上,开始回忆自郑嘉央进昭安宫后发生的一切。 才想两息便不再想了。 从她进来开始,他好像就一直在做错事。 好在今日虽然惹她生气了,但她并没有责罚人。 现在看来,一切都还不错。 他还发着烧,明日再反思自己今日犯了什么错吧。 今天先休息一天。 明日再做克己守礼的君后。 第二日单以菱醒来,看过郑茜芮后,一直都没平静下来。 爹要来了。 他头还有些微热,但已经不是高烧。 这几日的惶恐担忧散去,昨日又喝了药,精神了不少。 单以菱坐在正殿,非常期待。 倚云都能感受到他外露的欢喜,笑道:「俾子好久都没看到君后这么开心了。」 单以菱抿了下唇角,假装自己并没有很开心,「这话可不要在外面说。」 可不能让人知道他在宫中不开心。 倚云道:「是,俾子明白。」 左等右等,单以菱终于等来了茂国公正君,却没有等来他的话本。 遣退所有小侍,包括倚云等人,单以菱仿佛又成为了无忧无虑的茂国公府大公子。 单以菱扁了下嘴,问道:「爹你为什么没给我带话本?」 茂国公正君穿着正式,闻言道:「你现在年纪已经不小,怎么还爱看那些东西呢?再说你是君后,可不能让人抓到把柄。」 单以菱点点头,「我知道了。」 茂国公正君不贊同地看他一眼。 单以菱坐端正,道:「……本宫知道了。」 两人许久未见,茂国公正君说了些家里的事,又问了些后宫里的事情,单以菱才说完卢卫侍,茂国公正君感慨道:「这卢卫侍年轻貌美,今后……」 单以菱贊同道:「对,主要是年轻,身体是真的好。」 单以菱寻思着要不是他身体好,皇上可能也不会总召他侍寝。 身体果然是宫斗的本钱啊! 第17页 茂国公正君看了单以菱一眼,有些欲言又止。 单以菱压抑久了,见到亲人,脑子直接离家出走,想也没想问道:「爹你怎么了?是要和我说什么吗?」 茂国公正君道:「你在宫中……可有关系比较好的宫侍?」 单以菱想了想,摇摇头,「没有,爹你不是让我不要相信任何人吗?」 茂国公正君道:「料想你也没有,只是宫中不比外面,你一个人在这里,我着实有些担心。」 单以菱笑了下,没心没肺道:「爹不用担心,这几年我过得其实还不错。」 茂国公正君沉默几息,终于说出了来宫里想说得真正的话:「今届选秀不办,你表弟他……」 单以菱脸上的笑一僵,快乐无忧渐渐从脸上褪去,像是一张红色喜纸逐渐褪色,重回苍白。 他昨日已经休息过一夜,今日是要做回君后的。 哪怕是在爹亲面前。 男子适宜婚假的年龄就那么几年。 今届选秀不办,朝中很多大臣,估计都会反对。 单以菱忽然想起上月十五,郑嘉央问他选秀的事情。 前朝,在皇上提出今届选秀不办时,他娘肯定反对过。 哦。 ……原来她那个时候不止是在告诉他选秀不办,还是在试探他啊。 试探他和前朝有没有联繫,知不知道这些事。 单以菱嘆了口气,忽然觉得自己真的再也做不回十三四岁时的自己了。 哪怕是在他爹面前。 他确实已经长大,过了看话本的年纪了。 单以菱道:「表弟怎么了?」 茂国公正君看到他嘆气,说道:「爹也是为你好,宫中宫侍一批又一批,多才多艺的有,貌美如花的也有,你不能一直一个人不是?总要有人帮你的,与其他人比,血脉亲情到底不一样,你表弟若是入宫,你兄弟二人……」 单以菱接道:「那就都得死。」 茂国公正君皱了下眉,不贊同道:「切不可说这些不吉利的话。」 单以菱心说那你就别做这种不吉利的事情啊。 皇上一个月前都已经试探过他了,他爹一走,他就和皇帝提议让表弟入宫,他是嫌皇上还不够讨厌他吗? 单以菱道:「我……本宫说得是实话,真的,给表弟在京内找个青年才俊便好,不会委屈了他的。」 茂国公正君劝道:「你放心,他绝不会觊觎你的位置,他只是想进宫帮你……你还是要……」 单以菱坐不住了,站起来道:「你以为我让他嫁给京中青年才俊是怕他抢我的位置?帮我?帮我什么?你以为皇宫是什么好地方?君后又是什么——」 茂国公正君急忙拉住他,「君后!慎言!」 不用他说,单以菱自己闭了嘴,重新坐了回去。 他手指弯曲,撑着额头,嘆了口气,「我知道表弟自幼聪慧美貌,若不是他年龄不够,当年的太女正君也轮不到我。但当今圣上不是什么耳根子软心软的人,也不是能被男人蛊惑的人,让娘歇了这份心吧。」 他已经是君后,茂国公府为什么还要让家里其他人入宫? 不过是觉得他这君后没什么用,前朝皇帝不会因为他而善待茂国公府,他也不能递出去什么有用的消息。 可郑嘉央是什么人? 是会因为一个男子而改变主意的人吗? 将表弟送进宫来又有什么用? 况且…… 茂国公正君道:「你都没有试过,算爹求你,为了咱们茂国公府,你……」 况且,单以菱想,她是他妻主。 她有其它宫侍,是他无法管的事情,但他不可能把自己的妻主主动分享给表弟。 他没到那么不在乎她的地步。 单以菱道:「不可能。」 「爹,」单以菱侧头看他:「你以后来宫里,是不是也不会给我带话本了?」 茂国公正君知道此时要哄着他,于是道:「你若喜欢,爹下次便给你带。」 单以菱歪着头观察。 和郑嘉央相处久了的好处是,他现在很会看人脸色。 一眼就能看出,这是在骗哄他。 单以菱点点头,说:「那就好,对了,说起宫侍……卢卫侍已经承宠一年多了,皇上也到了该腻烦的时候。」 茂国公正君道:「不是才半年?」 「啊,」单以菱说:「本宫记错了,倚云,」他扬声道:「本宫累了,送茂国公正君出宫吧。」 任身旁人如何劝唿,单以菱纹丝不动。 卢卫侍承宠七个月另四天,宫闱之中的事,他爹居然知道。 能从哪里知道呢? 单以菱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 他昨日冒着被郑嘉央厌弃的风险也要救下的四个人里,有人瞒着他在给茂国公府递消息。 她不喜欢后宫和前朝有牵扯。 也不知道发现没有。 若是有朝一日发现,是一定不会相信他没有参与其中的。 单以菱自小便被教导,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他是不爱郑嘉央,但他忠于皇帝。 所以皇上不喜后宫和前朝有牵扯,他便安安稳稳,可是他家里…… 单以菱仰头闭了下眼,只觉得好累。 *** 二皇子的病好得很快,倒是单以菱一直不见好,请安已经停了三四天。 第18页 二皇子病好了,才听说自己生病的时候母皇来看过,当即就想给母皇请安。 郑茜芮三岁刚过,小豆丁一般,他跑到床边,「父后父后,我想去看母皇,你要和我一起去吗?」 单以菱躺着,以手掩鼻,「你站远些,别把病气过给你。」 郑茜芮听话地站远了些。 单以菱放下手,道:「让倚云带着你去吧,父后病着,不适合见你母皇,就不过去了。」 郑茜芮有些失落,「好吧……」 单以菱看他把什么都写在脸上的样子有些想笑,「去吧,你可以回来和父后讲。」 郑茜芮点头,脆生生道:「好!」 通报后,郑茜芮扶着门框提着衣摆,迈过对他来说有些高的门框,朝室内走去。 一摇一摆的。 郑嘉央看着,觉得有些可爱。 郑茜芮请过安,郑嘉央问他现在如何。 郑茜芮甜甜笑道:「多谢母皇关心,儿臣好多啦。」 郑嘉央问:「你父后呢?」 郑茜芮扁了下嘴,「父后还病着,现在还没好,都不抱茜芮了。」 郑嘉央想起那日碰他额头时的自己反应,温声道:「等你父后好了,自然就会抱你了。」 没有得到母皇的抱抱,郑茜芮连眉眼也耸搭下来,「哦……」 郑嘉央沉默几息,站起来走到他身前,拍了两下他的脑袋,「乖,回宫去陪你父后吧,母皇还有事要忙。」 郑茜芮被拍了脑袋,心情一瞬间飞扬,笑眯眯说了告退。 提着衣摆扶着门框,一摇一摆出去,迈着小短腿往昭安宫走了。 郑嘉央回到椅上,低头细细擦着手,想起郑茜芮甜脆的声音和把什么都写在脸上的样子。 和他父后的端庄一点都不一样。 可能因为是小孩子,所以才这么可爱? 君后小时候,难不成也是那样的? 郑嘉央忘了自己一两岁时候是什么样子了,但从她记事起,她便从没有像郑茜芮那般活泼天真过。 她擦过手后吩咐欣荣,「让太医替君后好好看看,之后过来回话。」 四天高烧,还真说不准会不会有什么后遗症。 再说茜芮那么可爱的小孩子,没有父后的抱抱可怎么好? *** 茜芮回到昭安宫,把在奉阳殿发生的所有都事无巨细地告诉了单以菱,单以菱又和他说了会儿话,担心他染病,便让倚云倚星带着他去别处玩。 单以菱重新躺下,没一会御医便到了,说是皇上派她们来诊治的。 单以菱自然不能拒绝,看过后,倚月送三位太医出去,回来时道:「君后,温君侍、卢卫侍和洛从侍来给您请安。」 单以菱躺好,淡淡道:「就说本宫身体实在不适,见不了人,让他们回去吧。」 倚月应道:「……是,君后。」 君后好像和从前不一样了。 请安一直停着,单以菱没说恢復,郑嘉央听到也没说什么,只是命欣荣往昭安宫送了些补品。 四月初,欣荣又依皇命送了一次补品去昭安宫,这次见了单以菱。 欣荣笑道:「君后,容奴才说一句,春日里花朵在一起争奇斗艳才好看,若总是东一只西一只的放着,不团簇,也不好修剪不是?」 单以菱淡淡道:「本宫知道了,劳烦侍从跑一趟。」 欣荣道:「君后折煞奴才了。」 第二日,众宫侍重新开始请安。 没一会儿,单以菱便打发人走了。 从前他是藉口很累,大约是很久没有早起,他今日是真的很累。 众人走后,单以菱坐在凤椅上没动,倚云道:「君后,要俾子扶您去休息吗?」 他才大病初癒,不适合劳累。 单以菱道:「不必,我坐一会儿。」 看看这个位置有多么舒服。 单以菱坐了会儿,觉得不如躺着舒服。 他自己站起来,唿出一口气,问倚云,「今日是初几?」 单以菱这几天不开心,什么都不想管,根本没关心过。 倚云:「……」 「回君后,」倚云道:「是初五。」 单以菱点点头,初五,还可以。 人不开心了就丧颓,就什么都不想干。 可他是君后,他还有元泽和茜芮。 他不能一直不开心。 单以菱慢慢往寝室走,「你可看到,今日来请安的宫侍,他们和从前比有什么不同?」 倚云细细回想了一番,「君侍们都不拿手帕了,只是每个人的双手都青葱似得,应该是好好保养过。」 单以菱点点头,「皇上近日应当是喜欢手好看白嫩的男子了,你去内务府,取些保养手的药膏,再去太医院,拿个调养身子的方子,按方抓药。」 保养手的药膏?调养身子的……方子? 依云问道:「君后是要……什么调养身子的方子?」 单以菱慢悠悠道:「美容养颜,润泽肌肤的。」 倚云惊讶道:「……君后难不成是要?」 单以菱道:「去吧。」 倚云离开后,单以菱回到寝殿,坐在铜镜面前。 镜中人脸是圆了点,没有卢卫侍那般尖翘的下巴,但胜在小,五官也标緻。 已经许久没有见过表弟了,不知道他现在长什么样子,但表弟自幼便是美人坯子,想来现在应该也很好看。 第19页 家里不就是觉得他长得不如表弟好看,不得皇上宠爱,才让表弟入宫的吗? 单以菱摸了下自己的脸。 但表弟再好看又能好看到哪里去?还不是两只眼睛两只耳朵一张鼻子一张嘴。 他这不是也有吗? 齐齐整整的,一个都不缺。 单以菱放下手,深吸一口气又唿出去。 不就是争宠吗?! 他看过那么多话本,他一定行的! 第9章 ……争宠。 单以菱斗志昂扬、信心满满,觉得什么都拦不住他要争宠的决心。 持续到倚云回到昭安宫。 抹手的药膏味道不错,抹起来也简单,单以菱觉得用起来没什么问题。 但是调养身子的药方……只要是带「药」的,都不好喝。 倚云将一个瓷瓶,两个药盒、两张药方放在桌上,柔声介绍道:「这是嫩肤丸,服下可使肌肤逐渐白皙细嫩,这是凝香膏和清肌膏,涂抹按摩可使手部肌肤变白变嫩。」 「俾子从太医院拿了两张药方,皆是调理身体,美容养颜,润泽肌肤的,这张药效温和起效慢,需要长期服用,这张药性则要烈一些……只是……」 倚云欲言又止,没有说完。 不用他说,单以菱自然知道,是药三分毒,凡是烈性药,起效的同时定会伤身。 单以菱道:「先放着吧,暂时不需抓药。」 外敷见效快,内服调养见效慢……还苦,不着急。 再说若是外敷有用,那就不用内调了。 单以菱留下药膏,当日便开始一天三次敷着按摩着,想着到十五侍寝那日,他的手应该就会比现在白嫩纤细很多了吧。 *** 倚云离开太医院不久,郑嘉央便知道了。 她低眼处理奏摺,头都没抬,「吩咐太医院,有些虎狼之药,别的宫侍若实在想要便给了,但君后不能。」 欣荣应了是,转身出门吩咐。 若是上个月,听到这吩咐,她肯定会以为这是皇上为龙嗣着想,不想让君后伤了身子。 毕竟大皇女现在才只有一个皇弟。 但二皇子病重那日皇上的所作所为,又让她有些摸不准了,也许皇上对君后,真的与对其他人不同? 可这些天,皇上又没有去看过君后。 若是真的有心,会宁愿和敏王殿下打猎下棋、和御林军统领比拼剑术,甚至考校大皇女功课,也不去看病重的君后一眼吗? 当夜,郑嘉央召了端君侍侍寝。 端君侍进宫六年,出身高贵,自幼吃穿用度皆是上上,肌肤也比别人白皙些,手部一向保养得当,近日更加用心后,就愈加漂亮。 第二日晨间,皇上念其陪伴圣架已久,封了贵君,册封礼定在了四月二十七,没册封前,暂且还称君侍。 单以菱听到这消息的时候,险些没拿稳手上象牙白色的棋子。 贵君与君侍一字之差,却相差深远,宫内现在有五位君侍,却没有一位贵君。 更何况端君侍皇嗣都没有便已经晋封,他日若是怀了身孕,诞下皇女,可不就要再升一阶? 皇贵君地位位同副后,更何况…… 单以菱想起他那日在龙辇上念过的诗句。 当年十皇女的父后,就是皇贵君,而非君后。 先帝直接忽略君后所出的两位皇女,立了皇贵君的女儿为太女。 单以菱虽然知道,端君侍的册封可能和手好看没什么关系,大概率和前朝事有关,但还是把原本一日抹三次的两种药膏变成了一日抹五次。 四月十五那日,政事不多,处理完后,郑嘉央抬首看见了奉阳殿的门阶,想起那日茜芮一摇一摆迈进来的样子。 不如去昭安宫里吃个晚饭,顺带看看茜芮。 *** 单以菱没想到皇上要来吃晚饭,她从前来昭安宫吃晚饭时,都是提前吩咐的,从来没有这种临时决定的时候。 郑嘉央不是个喜欢临时起意的人。 彼时单以菱散着头髮,还没来得及烫,倚星手上正拿着柠杏油,要给他抹。 单以菱直接道:「不用了,直接烫便好。」 比起在皇上面前姿容不整,损伤发质终归是小事。 单以菱陪郑嘉央吃过晚饭,两人一同和郑茜芮玩了一会,不多时,郑嘉央便命人将郑茜芮带回自己的宫室。 她看他有些困了。 更何况她对幼子的怜爱之心终究还是有限,没有耐心陪他一直玩下去。 郑茜芮不太愿意,小奶音问道:「茜芮晚上可以和母皇父后一起睡吗?」 郑嘉央笑看着他,没有说话。 单以菱摸摸他的脸颊,「父后明日陪茜芮一起睡,好不好?」 郑茜芮黑葡萄似得眼睛眨了眨,「那我们就假装今天就是明天好不好呀?」 郑嘉央一直但笑不语。 单以菱只能自己拒绝儿子,因为是在和孩子说话,他不自觉软下声音,「不行哦,今天茜芮要自己睡的。」 最后一个「的」字仿佛念成了「哒」。 郑嘉央在一旁听着,郑茜芮才想起来还有母皇,当即期待得看向她。 郑嘉央笑笑,「听你父后的。」 郑茜芮被倚云领了出去,顺带关上了房门。 没了孩子脆甜的声音,室内安静下来。 第20页 还不到侍寝的时候,郑嘉央拿了本书在看。 单以菱在一旁等着。 他的手近日保养得不错,和其它宫侍比并不逊色,他自己摸着都很是喜欢。 只不过同其他人不一样,他其实有些羞于展示,甚至在其他宫侍面前,都是掩藏的。 他不想别人知道他在……争宠。 总觉得有些莫名的丢人……还有害羞。 可保养过手后,是一定要展示给皇上看的。 他总不能偷偷一个人私底下争宠、迎合郑嘉央的喜好,然后还一直不让她发现。 单以菱看着郑嘉央面前的茶杯,想着伸出手,给她斟一杯茶,然后纤纤素手轻抬,递到她面前,柔声道:「皇上,请用茶。」 他私底下练过。 要么提议和皇上下一盘棋,他执黑子,那便对比得手指白嫩;他执白子,那便衬得肌肤如玉。 两指捏棋,动作优美,还能显出手指纤细。 他私底下也练过。 还有还有…… 单以菱缩着手,坐在郑嘉央身旁想了一晚上。 郑嘉央知道他拿了药膏药方后,其实是有些想知道他会用什么办法争宠的。 谁知道他安静如常得坐在那里,一直都没动。 也许他要那些东西,并非是为了她近日的「喜好」,只是自己想用了? 天色已晚,再等下去是浪费时间。 郑嘉央放下书,开了口,「君后病了这么久,身体可好些了?」 单以菱把手藏了藏,「多谢皇上关心,臣侍好多了。」 郑嘉央站起来,手背轻碰了下单以菱的下颌,向内室走去,「朕看君后近日的气色不错。」 单以菱站起来,跟在她身后,皱了下脸,有些看不起自己。 别人都是不着痕迹争宠,惊艷皇上;只有他,他真的是偷偷争宠,不被任何人发现,然后惊艷自己。 ……他好没用。 郑嘉央想着他病才好了十几日,两次便够了,若是过后他没睡着再说。 单以菱把手藏在被子里,睡得非常踏实。 郑嘉央想完前朝的事,准备入睡前,忽然想起来那日她听说君后向太医院要药膏时。 她想,若他真要争宠,何必在那些细枝末节上下功夫? 练练床上技巧岂不是更好? 实在不行,还可以学着说些软话助兴。 那时她倒忘了,君后这般端庄克己的人,想来应该是不屑于同宫侍争宠的。 第10章 不能委屈了你 晨间,单以菱正在为郑嘉央整理朝服衣领,便听她道:「朕用过早饭再走。」 她好久都没有在这里用过早膳了,单以菱双手一顿,而后继续整理,「是,皇上今日可有什么想吃的?臣侍这便让小厨房去准备。」 她一般不在昭安宫用早饭,但小厨房一直都备着她常吃的食材。 郑嘉央低头,目光落在单以菱手上。 她从前也没有看人手的习惯,看不出来君后这手和以前比有什么区别,只是能看出来,并不比昨日端君侍的差。 郑嘉央一眼即收,而后道:「你平日里吃什么,就备什么。」 反正她的目的也不在这一顿饭上,吃什么并不重要。 饭后,郑嘉央没走,和单以菱说了会儿话,很快到了众宫侍请安的时候。 郑嘉央道:「一起去。」 面色如常,依旧温雅。 单以菱不知怎么,忽然心慌了一下,下意识就觉得要不好。 她不是喜欢临时起意的人,在昭安宫用早膳,不会单单是吃个饭那么简单,很可能就是为了现在、为了和他一起去见宫侍。 她到底要干什么? 哪怕觉出了不对,心中忐忑,他也不能多问,只能陪她一起坐下。 郑嘉央坐在主位,单以菱便只能坐在侧首,依旧还在上位,不与宫侍请安时所坐的左右两侧位在一起。 众宫侍进来请安,见到郑嘉央都十分惊喜,单以菱听着,他们请安的声音都比平时柔和温婉甜媚了许多。 郑嘉央说了免礼,看众人坐下,漫不经心扫过众君侍,最后停在卢卫侍身上,忽而笑了一下。 随着她这一笑,众宫侍的心都牵了起来。 郑嘉央笑道:「看见你便想起来,那日同你吃饭时你胃口不错,连带朕也多吃了几口,不错……午间来奉阳殿,陪朕用午膳。」 卢卫侍难掩开心,起身行礼道:「是,臣侍遵旨。」 ……只要能吃,就可以和皇上用午膳? 众宫侍仿佛明白了什么,皆有些跃跃欲试。 单以菱坐在侧首,看个这宫侍的反应,只想以手扶额。 这后宫…… 应该迟早要完。 只是能吃的话…… 单以菱想了想,他其实也挺能吃的。 ……不过在争宠这件事上,他只怕也就真的只能想想。 和人比是不可能了。 郑嘉央让卢卫侍坐下,又看向前面坐着的几位君侍,目光最终落在端君侍身上,温柔问道:「怎么不坐在右侧?」 大梁以右为尊,温君侍比端君侍年纪大几个月,封君侍的时间也比他早,一贯是坐在右侧第一位的。 只不过前些时候端君侍封了贵君,虽还没行册封礼,地位也应该是众君侍里最高的,但他依旧坐在左侧第一位,没有越过温君侍去。 第21页 端君侍起身行礼,「回皇上……」 郑嘉央道:「不必拘礼,坐下说。」 「谢皇上,」端君侍坐下,说:「回皇上,温君侍比臣侍入宫年岁久,封君侍时间也久,在宫内颇为照顾臣侍,臣侍还没有行册封礼,那就还是君侍,断断不能越过温君侍哥哥,坐到右侧首位去。」 郑嘉央很满意,「有道理,只是也不能委屈了你。」 端君侍笑道:「这是应该的,臣侍并不觉得委屈。」 单以菱目光在两人间来回一遍。 听着她这声「不能委屈了你」,已经有些猜到她要做什么了。 她说「不能委屈」,那就是已经做好了不委屈端君侍的打算。 封号上,可以在未行晋封礼前便让人称他为端贵君,这不算越矩。 可她说要封端君侍为端贵君时,后一句便是未行册封礼前先叫君侍。 按她的脾性,那句话绝不是白说的。 若不是封号……那便只有实权。 单以菱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右手已经握成了拳。 他将帕子轻移,盖在手上,当做都不知道。 单以菱低下头,心里默念两遍: 她是皇上,她想做什么做什么。 她是皇上,她想做什么做什么。 他认了就好。 郑嘉央转动白玉扳指,状似思考,「端午宫宴就在这几日了,君后一个人忙不过来,你便好好学着,为他分分忧。」 端君侍一双柳叶含情眼看向单以菱。 单以菱松开右手,微笑看着他,而后向郑嘉央道:「臣侍多谢皇上体恤,只是有劳端君侍了。」 所以说她说话一贯好听,明明是要给端君侍协理后宫的权力,却说是为他分忧。 端君侍这才起身行礼道:「多谢皇上,多谢君后,臣侍一定尽力学习,定不负皇上、君后期望。」 「都说了不必多礼,」郑嘉央身子微微前倾,面向端君侍,语调含笑,逗道:「忘了?」 端君侍低眉垂眼,含羞摇了摇头。 端君侍很美,不是美艷或凌厉的美,而是似水柔情,温婉的美。 虽然羞于承认,但单以菱确实偷偷观察过他的言行,以优自己的行为。 他忽然想起了表弟。 今日若坐在君后位置上的是表弟,是不是就不会眼睁睁看着皇上把本属于自己的权力分给旁人,还笑着说有劳了。 郑嘉央没坐一会便离开,单以菱又笑着和众宫侍说了很久的话。 他今日被分了管理后宫的权力,不能再随意把人打发走了,不然会被人议论,说他生气了,说他容不下人,没有君后的气度,对皇上的旨意不满。 良久后,直到众人都离开,单以菱回到寝殿,把保养肌肤的药膏和药方都锁了起来。 *** 端午宫宴往年都是单以菱亲自准备,不难,只要拿出往年的章程,再按今年还活着的、需要参加宫宴的人数准备就行。 不出挑,但是也不出错。 有了端君侍协助,今年的宫宴比往年办的都要好一些。 单以菱坐在郑嘉央身侧,心中嘆了口气,他以前也不是不能办得更好,只是宫宴这种东西,最重要的是稳妥,不在新意。 不出错才是最要紧的。 以前随他心意办,年年都差不多,也就看不出哪次不好。但这次有了端君侍,端君侍想做得多,他不能全部否决,添了不少新鲜东西,和这次的一比,他以前办得就哪次都不好了。 单以菱看一眼郑嘉央。 她笑着,也不知道心里怎么想的,有没有偷偷骂他…… 对宫宴,郑嘉央没什么大要求,她看向端君侍,笑着举杯,与他遥遥隔空碰杯,饮下酒后,醇香酒味醉人,眯了下眼。 她其实还是更期待接下来的好戏。 第11章 隐忍又克制的爱意 此次端午宫宴不仅丝竹管弦舞蹈比之前更好,吃食也是。 郑嘉央执筷,慢悠悠夹着菜,偶尔和宫侍、大臣说几句话。 宫宴盛大而和谐、有序且稳妥。 单以菱想着应该没自己什么事了,只分了三分心思给郑嘉央,防止她和他说话的时候他没听到。 剩下的几分则都在表演及吃食上。 若是去年,他可能还会注意一下其它宫侍和大臣及各位命夫,今年却不太想管了。 不是有端君侍吗? 实在不行,也许还有表弟,还有那么多家世好容貌好又聪明的适龄男子。 君后这个位置,想坐的人太多了。 只是…… 单以菱侧头,看向左侧坐着的元泽和芮芮。 她们以后要怎么办呢? 一切只取决于她。 视线转移,落在中间坐着的郑嘉央身上。 郑嘉央才与十二皇妹说完话,侧眼便看见单以菱正似愁非愁,似怨非怨地看着她。 像是难过,又像是在隐忍。 原本送至唇边的酒杯一顿,总觉得这酒有些喝不下去了。 郑嘉央将酒杯放回桌上。 单以菱目光逐渐放空。 自从与端君侍一起准备端午宫宴开始,他一直在「现在还远没到最糟的时候,不要想太多」和「反正也许最后会走到最遭的地步,不如现在就认命放弃吧」两种心态间来回徘徊。 第22页 至于最遭的地步,自然就是废后。 前一种尚带希望且是理智的,毕竟只是一个贵君、协理后宫的权利而已,能有什么? 他还是君后,着实没必要担忧到想那么多。 另一种则是先前种种,家中人的态度和郑嘉央七年来的所作所为堆加所致的破罐子破摔心理。 废后怎么了? 他不在乎君后的身份。 他想要的从来不是这个。 他在乎的是元泽和芮芮,是他家人的性命不受他牵连。 ……但他的家人好像也不在乎他,在乎的只是茂国公府的荣耀。 也就只有元泽和芮芮。 只有她们。 每当单以菱看见元泽和芮芮的时候便理智,知道现在还是第一种情况;自己一个人待着的时候,又总是第二种想法占上风。 内心里,他甚至是期望走到那一步的,这期望怎么压都压不下去。 可如果没有他,元泽和芮芮要怎么办?她们是他的孩子,还那么小…… 他是那么疼爱她们,可为了她们的未来,却又不得不克制。 怎么盯着她看了这么久? 郑嘉央轻咳一声。 单以菱回神,不再思绪漫乱地瞎想。 他现在正看向皇上那侧,直接转回头肯定不行,不合规矩。 单以菱微笑,而后垂眼收回视线,拿起桌上酒杯。 「臣侍敬皇上一杯。」他说。 郑嘉央復又端起酒杯,「君后请。」 难过,却依旧要假装开心。 郑嘉央从那双眼里看出了很多,而且似乎、似乎……似乎还有丝丝缕缕的、隐忍又克制的爱意? 对于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郑嘉央无比清楚,虽然知道单以菱将会被迫牵涉其中,但依旧从没想过要提前告诉他。 他不过就是这盘棋里的一颗棋子罢了。 棋子的存在也许必要,但在下棋人眼里,地位永远无足轻重。 此时郑嘉央却犹豫了。 几息后,郑嘉央忽然向单以菱伸出了手。 单以菱:「……?」 她要干嘛? 单以菱看着郑嘉央,一时没反应过来。 郑嘉央对上单以菱疑惑视线,瞬间后悔。 她实在没有这个必要多此一举。 可手都伸出来了。 郑嘉央虽还笑着,声音有些冷,低声道:「手。」 单以菱虽不懂她要做什么,但能听得懂话,当即快速把手放在她手心。 郑嘉央握住,放入她手中的手手指修长,但却小而嫩滑,握起来很柔软,仿佛连骨头都是软的。 郑嘉央握了一瞬,才将人往自己这里拉了一把。 单以菱身体侧倾,郑嘉央向侧靠近,微微弯腰,垂眸正看到他白皙圆巧的耳廓。 单以菱明白了,原来是要和他说话啊。 他抬眸看向郑嘉央,做洗耳恭听状。 郑嘉央又靠近一点,轻声道:「劳烦君后,一会儿和朕演一场戏。」 说罢,她未曾多解释,放开了手,重新坐好,也没有拿什么东西擦手。 演戏? 演什么? 单以菱坐回去,还是没明白她指得到底什么,正想着,下方端君侍看到,笑着问:「不知皇上和君后在说什么,我们能否有幸,也听听?」 郑嘉央看向单以菱,道:「不过是朕看这舞好看,问问君后是谁安排的。」 单以菱看一眼下方,道:「回皇上,是端君侍。」 郑嘉央对端君侍道:「不错。」 「多谢皇上夸奖,」端君侍端起酒杯,「臣侍敬皇上。」 郑嘉央今日敬者不拒,已经喝了不少,但依旧示意欣荣添酒,执杯饮下。 此舞才结束,很快换下一个。 中途,郑嘉央想看的好戏终于登场。 端君侍出身世家,吃东西也小口,一块一寸长宽的糕点,也要分两口吃。 只是才吃了一口,第二口却没来及吃。 「啊——啊——」他侧身倒地,扼住喉咙,像是在唿喊,实际声音仿若蚊蝇。 看上去十分痛苦。 他身侧小侍着急唤道:「君侍,君侍。」 单以菱坐在高位,看得清楚,见状虽然吃惊,却尚有理智,他直接站起,朝郑嘉央身后走过,抱住还没反应过来的郑茜芮,遮住了他的眼睛。 芮芮才三岁,他怕他害怕。 郑嘉央见他动作,分了神,隔了半息才惊讶道:「端君侍怎么了?快请太医来!」 前方混乱,有去请太医的,有照顾端君侍的,有惊唿害怕的,还有事不关己看热闹的。 临时出的乱子,大臣宫侍们自然不可能瞬间平静。 郑嘉央视线在前,却总想看一下茜芮是什么反应。 大约是被他的爱子之心影响了。 「吵什么?」郑嘉央扬声道:「把端君侍扶到后面,等太医过来诊治。」 单以菱感到茜芮的眼睫眨着,睫毛擦过他的掌心。 不管今日要演什么样的戏,宫宴上出了事情,他大概率要倒霉。 单以菱对郑嘉央小声道:「皇上,殿中吵闹,不知能否让元泽和茜芮先下去休息?」 郑嘉央道:「让人把茜芮领回昭安宫。」 元泽是大皇女,不行。 单以菱心下嘆了口气,把茜芮交给倚云。 第23页 茜芮拉着他的手不放。 单以菱安慰道:「芮芮乖,父后一会儿就回去陪你。」 茜芮被领出正殿,单以菱摸摸郑元泽的手,坐回原位,太医很快过来了。 端君侍被下了毒,人虽然救了回来,却…… 郑嘉央道:「却什么?不要吞吞吐吐,端君侍到底怎么了?」 太医常寻远嘴唇张合,停顿几次才把一句话说全。 「端……端君侍他,他今后……都,不能再生育了……」 殿内一片寂静。 郑嘉央沉默两息,冷下脸来,「糕点是谁端给端君侍的?」 一层一层剥查下去,很快找到一个小侍身上。 他跪在地上,神色惶恐,接连磕头,「俾、俾子什么都不知道,求皇上明察!」 郑嘉央问道:「端君侍糕点里的毒,可是你下的?」 「……端?」原本求饶的小侍闻言抬头,看向宫侍所坐的位置,看到原本该在这里的人不在这里,不该在这里的,却还在。 他毒错人了! 他本已必死,可如今他的家人也活不了了。 小侍惊恐回头,拼了命磕头,哭道:「求皇上明察!求皇上明察!」 郑嘉央深色平淡,「抬起头来回话。」 小侍慢慢抬头。 单以菱原本坐在一侧静静看着,在看清小侍的面容后,上睫不自觉上睁,撑圆了眼睛。 是杏微! 曾是昭安宫的侍子,两年前因为照顾茜芮不周,被他打发回了小侍所。 郑嘉央显然也认出了他,侧眼看了眼单以菱,略带怀疑。 单以菱心中一慌,还不等害怕,便想起了她那会儿说得: 「劳烦君后,一会儿和朕演一场戏。」 原来是场戏。 虽然暂时还不清楚来龙去脉,单以菱抿了下唇,心下安稳得坐着。 郑嘉央看着杏微,凝眸,「朕看你有些眼熟,在哪个宫里伺候?」 杏微深知自己做错了差事,但他只要能把脏水泼到君后身上,也许他的家人还不会死。 杏微急忙低头,「俾、俾子粗笨,现在在花房当差事。」 「从前呢?」郑嘉央问。 杏微沉默不语。 郑嘉央没了耐心:「来人,将他带去刑所,好好审问。」 杏微一顿,继续磕头,喊道:「皇上,俾子没有,求皇上明察!」 侍卫拖行,杏微忽然看向单以菱,而后对郑嘉央大声喊道:「不关君后的事!都是我做的!是我自己恨他,与君后无关。」 嗯,确实是和他没关。 单以菱拨了下腕上串珠,什么都没说。 闻言,郑嘉央看向单以菱,「君后有什么要说的吗?」 单以菱起身行礼,「回皇上,他确实曾是昭安宫的小侍,但两年前臣侍便把他打发走了,今日的事,臣侍不知。」 郑嘉央皱眉,没说怪他,也没让他起身。 都是一面之词,无法下决断。 端君侍的娘——邵安起身,心中顿痛,跪下悲声道:「回皇上,一个花房的俾子,不可能有谋害君侍的谋算和能力,还请皇上明察!」 郑嘉央道:「欣荣,你亲自领着人,去他房里和昭安宫,仔细查找。」 话落,看向单以菱,补了一句,「只是二皇子年纪还小,千万不要惊着他。」 单以菱放下心来,抬起头看她。 郑嘉央道:「你先起来,若君后清白,朕一定不会放过攀咬君后的人。」 单以菱:「……多谢皇上。」 话虽如此,单以菱觉得自己一定不会清白……欣荣肯定能找到什么一定是他做的证据。 幕后之人不会只安排杏微一个人栽赃他。 但是……单以菱悄悄摸了摸串珠。 她信他哎! 还让他和她一起演戏。 第12章 是啊,就是我做的。…… 这仿佛只有两个人知道的小秘密,让单以菱不自觉抬头,看向郑嘉央,而后看到了她身侧,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郑元泽。 单以菱犹豫片刻,但是悄声道:「皇上,此事牵连昭安宫,不知能否让大皇女先回皇女所?」 单以菱的意思很明白,不管发生什么,他都会配合她,但希望什么都不明白的郑元泽能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郑嘉央想了两息,点头同意。 郑元泽心怀忐忑地离开,欣荣没一会带着证物回来了。 郑嘉央坐在上首,平静地看着呈上来的物证。 在杏微房中和昭安宫中分别找到的一看就是一对的银器信物;杏微房中搜出的包着毒药的油纸,虽是宫中所有人都能从内务府领的,但是上面却沾了君后宫中所焚香料的味道;还有杏微房中明显不符合身份的大量金银饰物。 明显,也不明显。 证物虽然直指君后,但君后若是一口咬定没有,也无法凭这些东西发落。 毕竟物证是可以伪造的。 七年妻夫,大臣们想,皇上偏信君后也是应该的,但想来她此时也是有些怀疑的吧。 郑嘉央看向单以菱,「君后怎么说?」 单以菱知道,他不能再坐在这里了。 单以菱站起,走下高台,行跪礼,而后直腰抬头,平静温雅道:「回皇上,臣侍没有做过,请皇上明察。」 第24页 杏微就在他身后,闻言抬起头,膝行到单以菱身后,抬手揪住他的衣摆,「君后……救救俾子……」 单以菱向后侧头看他,颇有君后的气度与端范,「你毒害君侍,我如何救你?若真有人指使你,你说出来,或许还能有个全尸,不会累及家人。」 杏微抽噎一声,低下了头。 郑嘉央视线一一从几件物证上扫过,抬眼看向单以菱,冷声问道:「君后当真不知?」 单以菱道:「回皇上,臣侍不知。」 且不说单以菱真的不知道,哪怕是郑嘉央之前没有告诉他是在演戏,他此时真是被冤枉了,也一定要说不知。 甚至哪怕,真的是他毒害了端君侍,那他此时肯定也是要说不知的。 反正不管怎样,这样说总归没错。 郑嘉央看上去似信似疑,正在思考如何如何处置,殿内一时安静下来。 忽然,杏微扑倒在地,紧紧抓住单以菱的衣摆。 单以菱被吓了一跳,低头看去。 侍从急忙把杏微拉开。 杏微悄悄服了毒,口吐鲜血,声音断续,满是恳求,「一切……都、都按君后的……意思,求、求君后放、放过我的……家人,求……」 杏微断了气。 一条人命为证,也要栽赃给他。 纵使单以菱知道自己现在是安全的,心中也难免忌恐,这次皇上信他,下次呢? 下次若再有这种事,他能否保全自己?她还会不会相信他? 到底是谁?他们或是……她? 单以菱重新低下头。 「皇上!」邵安再坐不住,跪下哭道:「求皇上为我儿做主啊!君后今日敢毒害宫侍,谁知明日还敢做什么啊?!」 她掩面痛哭。 郑嘉央似是不忍,杏微一条人命,终让她对君后的信任渐渐土崩瓦解。 只是尚存一丝不忍,郑嘉央问:「君后还有什么可说的?」 郑嘉央手捏酒杯,左右轻晃了一下。 单以菱看到,明白这是她让他咬死了不要认。 单以菱道:「臣侍不……」 郑嘉央将手中酒杯重重搁下,厉声道:「认证物证具在,君后还要抵赖吗?!」 演戏嘛,总要有个起伏才好看。 她现在虽然很兇,单以菱这次却没有害怕。 毕竟她还在和他打暗语呢。 反正不管她如何,他只要不承认就好啦。 单以菱:「臣侍……」 「求皇上息怒,求皇上息怒,」茂国公忽然从席中站出跪下,磕头道:「求皇上念在多年妻夫情分和大皇女的份上,放过君后吧!」 单以菱一愣,缓慢眨了两下眼,脖颈僵硬地朝后看去。 他娘,替他,认了? 闻言,皇上平静下来,但显然已经相信,这一切都是君后做得了。 郑嘉央面上冷漠,看向下首,「朕最后问你一遍,你到底做没做过?」 单以菱过去最初震惊,不再看茂国公,回头看向上首,面色居然同样平静。 他知道,他该说没有。 除了没有,不能说其它。 她相信他。 他是在和她演戏啊。 可陪她演戏的人不止他一个。 他娘也在陪同皇上演戏。 他娘若是提前不知道,绝不可能直接出来认罪,这种轻则禁足废后、重则赐死诛九族的罪,是不会有人平白无故认了的。 除非受皇上示意。 所以他娘和皇上,早就知道会发生什么并且商量好了,远在这场宫宴之前。 却没有一个人想过提前告知他,哪怕是一句提醒。 他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呢? 宫宴过了近半,前不到半刻钟。 皇上本来应该是没准备告诉他的。 不然不会在宫宴上说,私下里提前告知,肯定比在宫宴上和他说话更隐秘合适。 也许是那会她不知道想起什么,一念仁慈,临时改了主意。 可若方才宴中,她没有临时想起什么,没有那一念仁慈,什么都没和他说呢? 所以她原本的打算就是把他做棋子,任他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人随便污衊、任他害怕惶恐吗? 七年妻夫,彼此间毫无信任,感情依旧浅淡,像纸般一撕便碎……真的就只是这样吗? 按现在情势,「罪」已经在他身上了,她表面上定会发落。 他娘和皇上早有密谋,那他现在所做一切,就不会太牵连茂国公府了吧? 她让元泽和茜芮离开,说明心里还是有那两个孩子的。 单以菱看着郑嘉央,忽然笑了。 而后他轻挑眉尾,勾唇对郑嘉央道:「是啊,就是我做的。」 她想怎么发落,就怎么发落吧。 只是他要这发落成真。 众大臣宫侍前,认了罪就无法挽回,这君后的位置,他不要了。 他不要再和她一起演一场他根本就不知道来龙去脉的戏。 他从始至终都是棋子,都是局外人。 相信? 信任? 呸。 单以菱叩首,心下无比轻松,「请皇上降罪。」 大不了一死,也好过终生这样压抑地活着。 事情的发展超出了控制。 郑嘉央端起酒杯,喝完杯内剩余的水酒,甩手朝单以菱砸去,只不过砸歪了,砸在了正抬起头看着君后,已经不哭了的邵安额上。 第25页 皇上正在发怒,邵安不敢说什么,只得忍了这无妄的皮肉灾祸,低下头不敢再看,额上没一会鼓起一个肿包。 郑嘉央从没见过这样的单以菱。 请罪的声音清脆得仿佛像一只没了束缚,即将要飞走的小雀一般。 深宫高墙的,想飞走? 翅膀倒是很硬,很有能耐啊。 还有,她的君后……从前好像也不是这样性情的人吧? 挑眉勾唇,那语气,是在挑衅她吗? 郑嘉央食指「哒哒」敲了两下,慢声道;「哦?那君后和朕说说,你是怎么做的?」 单以菱:「……」 ……就先这样那样……然后再那样这样呗。 单以菱什么都不知道的,决定瞎编。 「让杏微在糕点中下毒,而后放到端君侍桌上。」 郑嘉央:「下得是什么毒?」 单以菱:「随便拿的,忘了。」 郑嘉央:「什么时候与杏微联繫的?」 单以菱:「十天前。」 郑嘉央:「派谁去和他说的?」 单以菱不欲牵连别人:「我自己。」 郑嘉央:「为什么要毒害端君侍?」 单以菱;「我不喜欢他。」 好好一盘棋,被他搅了个稀乱。 郑嘉央看了眼不自觉又抬头的邵安,想来邵安自己也没想到君后居然会承认,就像她永远也不会清楚,她计划里本该给卢卫侍的糕点,为什么端到了自己儿子桌上。 君后这一认,邵安不起疑就怪了。 棋局已乱,再照原来的计划继续下去也没意思。 反正来日方长。 郑嘉央好整以暇,看向今日唯一的变数。 她忽然想起方才那双似怨非怨的带情眼眸,问道:「君后为何不喜欢他?」 方才单以菱每回答一个问题,跪着的茂国公额上冷汗就多一层,正要出声劝阻,被郑嘉央轻飘飘一个眼神压在原地,不敢动弹出声。 单以菱想了想,觉得既然都破罐子破摔了,不如实话实说。 他连死都不怕,还怕什么? 单以菱细数:「他刚入宫的时候,笑着说我额上髮饰和衣服不搭,语气虽然不错,但明显就是在嘲讽。」 「他侍寝第二日,没来昭安宫请安,过后却说什么身子疲累,想来君后不会在意,他是宫侍,不来请安我为什么不会在意?」 …… 「端午宫宴,他指手画脚,给我平添了许多麻烦。」 「所以我不喜欢他。」单以菱看向郑嘉央,目光灼灼:「只可惜拿错了药,没有拿成见血封喉的毒药。」 单以菱不信,他说到这种地步,她还能不下令废后。 全殿寂静,众人望着中间跪着的男子。 纵使一身精緻宫装,却依旧显得纤薄,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敢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来。 茂国公以头抵地,只觉得今日若不见血,怕无法了结,只希望不要牵连到茂国公府。 从前温顺乖巧、毫无脾气的白文鸟一朝展翅,就要往宫墙上磕,想磕出一片艷色血红花来。 想死? 郑嘉央眯了下眼,遮住眸中无情与凌冽。 那也得看她准不准。 死不难。 但他今日毁她棋局、逼她下命,这笔帐,还是要他活着才能算得了。 「是吗?」郑嘉央笑道:「朕竟从来不知端君侍如此对待君后……来人,传朕旨意,端君侍不敬君后,褫夺封号,将为末侍,迁居淑清宫,身体未好之前,就在宫中思过,不必出来了。」 端君侍……邵末侍不能再生育,身体是永远都不会好了。 邵安急要求情,便听皇上又开了口。 她不能打断皇上说话,否则自己官位不保,只能听她对君后的发落。 郑嘉央看向单以菱,温声道:「君后到底是做错了,就罚……在宫中思过半月,扣三月俸禄。」 她似是想起他方才说的话,补充道:「对了,思过期间,各宫宫侍依旧要去昭安宫请安,君后觉得如何?」 单以菱:「……」 单以菱对上她没有感情双眼,背后发毛,不自觉抖了一下。 第13章 「赏你的,吃了。」…… 郑嘉央坐在上首,看得非常清楚。 终于知道怕了? 单以菱有些怔愣,面对这种情况,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废后赐死什么的他都有准备,但只是禁足半月…… 就、就这么放过他吗? 这不合适吧…… 单以菱眨眨眼睛,不自觉软下声音,道:「……臣侍觉得不妥。」 郑嘉央道:「哦?那君后觉得朕该如何处置?」 单以菱:「……」 单以菱才说完就觉得懊恼,要是没人在,一定会用掌心拍一下自己脑门。 对着她,他软话说惯了。 七年的习惯与生存方式,可真是不好改。 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单以菱过了最初豁出去,天不怕地不怕的时候,理智逐渐回归,心中渐渐地害怕了起来。 听听他刚才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 他进宫七年,就没干过这么过分的事情,没说过这么过分的话。 单以菱虽然觉出了害怕,但是却不愿意妥协。 第26页 是啊,他循规蹈矩活了七年。 人能有几个七年,还不够吗? 怕怎么了? 怕那是人之常情,只要是人就会害怕,很正常。 他怕,并不影响他勇敢啊! 单以菱怕得要死,努力告诉自己要勇敢,大不了一死,他不怕! 单以菱快速眨了好几下眼睛,心「砰砰砰」跳个不停,声音也没了之前的爽脆利落,干巴巴的,但说出的话却依旧不怕死,「端君侍虽然不敬,但他伴架三年,皇上未免太过绝情。」 他说的并非是她对端君侍处置,而是最初。 从他娘认罪开始,单以菱已经认为今日一切都是郑嘉央的手笔。 若不是,她怎么可能预知一切,提前和他娘谋划? 她对端君侍下手,肯定不是因为不喜端君侍,只是因为邵家。 那有朝一日,若她觉得茂国公府不好了,是不是也会送他一份毒糕点? 单以菱质问道:「皇上对自己的枕边人,也能下此毒手吗?」 郑嘉央知道他说的什么,也听出他这是误会了,但误会就误会,他是什么人,配得上她的解释? 郑嘉央悠悠反问道:「对朕枕边人下手的,不是君后吗?」 刚才承认了所有罪行的单以菱:「……」 他急要反驳:「我……」 「君后。」郑嘉央冷下声来,命令道:「端午宫宴虽已过半,但还没完,君后回席坐下,宴散后再回昭安宫思过不迟。」 单以菱没想过他能全身而退,也就没想过,当她真的不做处置时,他又该如何。 只是他不能回去,他不想再做一个没有喜怒哀乐的君后……他…… 单以菱跪着没动。 郑嘉央看着满殿大臣宫侍,眉间微凛。 不能再任他这么胡闹下去了。 郑嘉央道:「不若把元泽和茜芮唤来,陪陪君后?」 她知道他的死穴。 单以菱倔强得看着她,抿着唇,内心挣扎许久,终是低头撇过眼睛,谢恩回席。 一场君后谋害宫侍,使其不孕的戏,就这么落下了帷…… 「皇上!」邵安还跪着,眼见着单以菱坐回去,才反应过来,悲唿道:「君后蛇蝎心肠,毒害宫侍,皇上怎么能如此包庇?求皇上为我儿做主啊。」 郑嘉央状似无奈,道:「朕罚也罚过了,爱卿还要如何?」 罚? 半个月的禁足,三个月的俸禄,这算什么罚? 她真正惩罚了的,是她的儿子! 邵安哭道:「端君侍……」 郑嘉央抬手拿起筷子。 欣荣提醒道:「邵将军,您记错了,宫中可没有端君侍,只有邵末侍。」 邵安一愣,这才继续道:「邵、邵末侍他平白、平白被……」 「平白?」郑嘉央夹起一块糕点,侧身放在单以菱碟中,「邵爱卿方才难道聋了不成?他不敬君后,君后才小惩为诫,怎么就是平白?」 郑嘉央收回手,放下筷子,「若有朝一日有人不敬朕,朕是不是也不能处罚了?」 今日一事,郑嘉央本不过就是看戏。 邵家与端君侍嫉恨卫从侍又妒忌君后,想了个一石二鸟之计——在端午宫宴毒害卫从侍,再嫁祸给君后。 她不过是提前知道了,便想让端君侍的计划更方便实施一些,又暗中命人换了糕点,将本应卫从侍吃下的糕点放在了端君侍自己桌上。 自食其果罢了。 宫中无聊,她本想着多玩些时候,顺着邵家计划罚了君后,看看她们还胆敢做什么,不过现在…… 她还是更期待她的君后会做些什么。 郑嘉央视线落在邵安身上,「邵爱卿放心,邵末侍所作所为,不会牵连邵家,爱卿……还有茂国公,都回席吧。」 邵安犹豫,对上郑嘉央视线,终是悻悻低头,回席坐下。 事情发展超出计划之外,她现在无法知道到底是哪里出了错,也不知道皇上到底知道了多少,再求下去,不过是惹祸上身,不如从长计议。 侍卫将杏微尸身拖下殿去,宴音再起,又换了新舞,只是殿中一滩鲜红刺目,无人内心还能平静。 单以菱看着方才郑嘉央夹来的糕点,咽了口口水。 不是想吃,是被吓得。 这糕点奶白色,一寸长宽,和端君侍桌上咬了一半的糕点……一模一样! 郑嘉央看着他,凉凉道:「赏你的,吃了。」 她声音并不高,除了单以菱,也就只有欣荣和倚云等人能听到。 单以菱抬眸看她。 郑嘉央:「吃。」 单以菱夹起,表情为难,在她的注视下,动作缓慢得送到唇边,小小小小、小小地咬了一口。 入口即化,因为咬得小,几乎尝不到什么味道。 单以菱僵着等了几息,没有任何反应。 ……好像没毒? 单以菱松了口气。 郑嘉央嗤笑一声,转头拿过欣荣重新换上的酒杯,继续饮酒。 就这点胆子,还敢挑衅她? 单以菱听见,有些懊恼,抿唇眨了下眼。 ……她在嘲笑他。 单以菱重重咬了……比方才大一点的小小小小口,等了片刻发现真的没毒,才慢吞吞把一块糕点分三口吃完了。 第27页 嘲笑就嘲笑吧。 看刚才端君侍的样子,中毒之人肯定很痛苦。 他不怕死,但是怕疼。 端午宴间,郑嘉央再没看过单以菱一眼。 宴散后,单以菱回到昭安宫,身后侍卫立即将昭安宫门关住。 一如四年前。 单以菱背对宫门站着,闭上了眼睛。 倚云见状,为难劝道:「君后今日为何要那般说……明明是没有的事……皇上并不是无情的人,君后可是想起四年前了?君后别太难过,这次和四年前不一样,只是半月而已……」 单以菱心说她要是还不无情,那世上就全是堪比小白兔的良善之人了。 单以菱道:「我不是难过,这次确实和四年前不一样。」 不是被封宫的时间长短,是他不一样了。 单以菱今日穿了正式的宫装,头上金饰珠翠带了很多,他向正殿走去,「陪我更衣,我要去看看芮芮。」 端午宫宴是午宴,结束后已是午后,单以菱换好衣服,又去哄了郑茜芮,陪他玩闹了一个多时辰,天擦黑时回了寝殿,将所有小侍遣退,一个人坐在梳妆檯前发着呆。 今日所做所为,并不理智,全因冲动刺激,他原以为,此时冷静下来再回想,他是会后悔自己对郑嘉央说了那些话的。 但并没有,他只是后悔,后悔当时为什么不再勇敢点,多说两句气她的话,也许她就忍不了,会直接发落了。 单以菱看得出她是真的生了气,她不会放过他的。 这半个月,大概也就相当于「秋后问斩」的那个秋天,是他活得最后半个月了。 那下次如果还能见到她,他应该再过分一点,说不定她就不会再留「刑期」折磨他了。 坐着等死的心情可真不好受。 ……他又有点害怕了。 单以菱苦着脸胡思乱想,忽然顿住,眨了两下眼。 过往看过的话本一个一个在脑海里掠过,他忽然生出一个大胆的念头。 就是可能、有没有可能、哪怕是一点点的可能…… 他能从皇宫逃出去呢? 他不想当君后,也未必就得找死,他可以求生,可以逃出皇宫啊! 绝境之下,人总爱异想天开,并且觉得自己无所不能。 单以菱忽然有了无限希望,正准备拿出私藏的话本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借鑑的情节,寝殿门外,传来倚云的声音,「君后,欣侍从来了。」 欣荣? 她来干什么? 单以菱站起,坐到罗汉榻一侧,扬声道:「进来吧。」 欣荣行了礼,直起身恭敬道:「皇上请您去奉阳殿陪膳。」 ……陪膳? 就是陪她吃饭。 可他不是正在禁足吗? 单以菱道:「本宫正在禁足,如何能出昭安宫?」 难不成她是想让他违抗圣旨,然后赐死他吗? 「君后是在禁足,」欣荣笑眯眯道:「但今夜皇上是请单家公子过去,并不是君后。」 单以菱:「?」 ……啊? 欣荣一招手,一个侍从端着方盘躬身走近,将方盘放在桌上。 欣荣弯腰行礼,「奴才在殿外等公子。」 单以菱低头看去,方盘正中放着一件摺叠整齐的、宫中最常见的……小侍服。 第14章 非你不可 自入宫以后,单以菱出宫来往都是前簇后拥,从来没有……这样在宫中行走过。 他跟在欣荣后方,身侧是方才端着小侍服的侍从。 只她们三个人,夜间走在宫道上,从昭安宫往奉阳殿去。 单以菱没在这个时辰去过奉阳殿。 从前去,那都是有必要的正事,肯定都在白日。 奉阳殿站着杨怀杨侍从,她看到单以菱,微弯了下腰,并未请安行礼,直身后对欣荣道:「皇上回了干元宫,在那里用膳。」 「知道了,」欣荣转头对单以菱道:「公子请随奴才来。」 单公子:「……」 ……这称唿,真是怎么听怎么别扭。 单以菱只是没在这个时辰去过奉阳殿,但其它时候是有的,可他从没去过干元宫。 每月十五,皇上都是去昭安宫,她生病了也不用人侍疾,然而平时召别的宫侍侍寝时,却都是将人召去干元宫。 后宫中,唯独他没有去过干元宫,一次都没有。 他身为君后,却一次都没去过皇上的寝宫,说来也挺讽刺的。 单以菱从前还好奇过也……奢望过,但今时今日,当他真的能进去了,却没那么开心。 听欣荣的话,他现在不是君后,只是单家公子。 单以菱想过郑嘉央会废后、会赐死,但他万没想过,她会使折辱人的手段。 她虽然心狠了些,可为帝君者,心狠是正常的。 但单以菱从前以为,她起码……起码是个君子,不会用什么下三滥的手段。 可如今让他穿小侍服去陪膳,除了折辱还能是什么? 单以菱跟在欣荣身后,低着头走进干元宫,都没了四处看看的心思。 进到正殿,又进偏室,晚膳便摆在这里。 小侍摆好后,悄声离开。 郑嘉央坐在正中,看着单以菱吩咐道:「欣荣留下,其他人去殿外候着。」 那他应该也不用留下了。 第28页 单以菱低着头,都没敢抬眼看郑嘉央,转身便要悄悄出去。 欣荣余光看见,急忙回身小声提醒道:「君后,皇上让您留下。」 单以菱:「……」 她哪句话、哪个字让他留下了?! 有什么直说不好吗?!非要人猜来猜去的,他有时候就是猜不出来啊! 那、能、怎么办?! 单以菱深吸一口气,转回身继续低着头。 从进来便不看郑嘉央,也没行过礼。 室内人离开,欣荣走到郑嘉央身后站住。 今日她应该是不用为皇上盛饭了。 单以菱独自一人站在正中,越来越觉得侷促,觉得怎么站都不对。 郑嘉央看了片刻,语气如常,「布菜。」 单以菱抬头,见欣荣没动,知道这话是对他说的。 现在还不知道一会儿会发生什么,再说宫宴过去,他心中虽然不悔,但却远没有那时候勇敢了。 他还是怕她的。 单以菱错眸对上郑嘉央的视线,復又低头,走到桌边拿起公筷,开始为她布菜。 全程安静,连个声响都没发出过。 单以菱想,她晚间不爱吃太过荤腥的东西,这个梅菜扣肉不错,多夹几片肥的。 她喜欢吃咸口,那这个糖醋鱼应该也不错,也多夹点。 一桌十八个菜色,单以菱能准确地把郑嘉央不喜欢的都挑出来。 他现在不敢光明正大的顶撞,但也不想完全顺着她。 单以菱夹了几筷子,低头站好。 等着她吃完再夹。 郑嘉央平静看着,欣荣赶紧把满是荤腥的碟子撤下,换了个新的放在她身前。 郑嘉央不怒不喜,开口道:「夹个丸子。」 丸子是清汤的鱼糜丸子,单以菱抿唇伸手,夹了两下才夹起,放在碟中前,没忍住抬头看了她一眼。 他都这样了,她还是能忍住怒气不发落吗? 单以菱对上郑嘉央的视线,筷子没拿稳,丸子滚啊滚,滚到了明黄色衣袍上,而后滑落在地,弹了两下,又滚了半尺远。 单以菱:「……」 很好,他的脑袋很快应该也是这下场了。 单以菱手一抖,连筷子也险些没拿稳,眼睛顷刻便红了。 他没收回视线,依旧倔强得盯着郑嘉央。 虽然说好了要勇敢,可他真的就是很怕,一直都很怕。 他怕苦、怕痛、当然更怕死。 他是很没用。 但是不会退缩、绝对不要! 郑嘉央衣物被污,一瞬间站起,怒火险些就要压不住,但对上一双红彤彤的眼睛,又觉得没必要生气。 根本不用她多处罚,他自己都已经把自己吓得半死。 ……算了。 郑嘉央不再看他,低头,视线落在腰封上,直接解开,将外袍脱下。 衣服脏了,自然不能拿在手里。 郑嘉央无视身后要过来接衣服的欣荣,将衣服发泄般扔在单以菱身上。 单以菱手上拿着筷子,下意识抱住衣服,眨了眨热红的眼睛,而后拿起衣服一角,擦了擦眼下和眼角。 见状,郑嘉央冷声吩咐道:「把这衣服烧了。」 欣荣看看,劝道:「皇上,龙袍制作不易……」 郑嘉央转头看她,欣荣立即道:「奴才明白,一定让人尽快洗好,不会耽搁皇上再穿。」 那话只是说给君后听的气话,当不得真。 皇上只是拉不下脸来说句软话罢了。 ……不是要烧吗? 单以菱抬起头,怎么就变成要再穿了? 龙袍制作好像确实不容易…… 单以菱想了想,还是觉得不甘心,抿唇就要把衣服扔在地上。 他才不要抱着她的衣服,他又不是真的小侍。 欣荣急忙弯腰接过将要落地的衣服,「哎呦君后,这可使不得啊!」 欣荣将衣服抱好,重新站在皇上身后,只是这衣服……怎么有点硬? 欣荣摸索两下,从衣服里面拿出两根筷子,一时放也不是,拿着也不是。 郑嘉央瞟了一眼,决定当没看见,穿中衣坐下,重新命令道:「丸子。」 单以菱这次不敢再用筷子,再说他手上也没筷子了,索性拿起她碗中的勺子,舀了一个丸子,连勺带丸子一起放入碗中。 郑嘉央执勺吃掉,「继续。」 她还想吃丸子? 可她还拿着勺子,筷子不好夹丸子,会掉。 单以菱又拿起一双干净筷子,没夹丸子,只夹了些寻常菜放到碟中。 这次好歹不再是油腻的菜式,郑嘉央觉得可以入口。 两人一夹一吃,倒也算和谐。 欣荣抱着衣服拿着筷子,祈祷今天能这么安静安稳得过去,别再生什么是非了。 可惜天向来不随人愿。 郑嘉央吃到半饱,也不再因为自己脏了的衣服生气,心态平和下来,慢悠悠问道:「朕养了一只小山雀,平日里乖顺,但今日忽然开始乱叫啄人,你说这是为什么?」 语气居然还带着笑,仿佛真的是在询问。 单以菱正要夹菜,闻言筷子一顿,夹起一片脆藕放在碟中,说了今日进殿后的第一句话,「在皇上眼里,只是一只小山雀吗?」 郑嘉央正要说是,不然还能是什么。 第29页 但她爱吃脆藕,吃完后,也就没那么想反驳了。 郑嘉央没回答,转而道:「想来你已知道茂国公今日认罪是受朕旨意,但可知她后来又向朕求了什么吗?」 单以菱停下布菜,执筷站在一旁,不低头也不瞪人,倒有些平时乖顺端庄的样子。 只是不知为何,郑嘉央知道,如今的他和从前一点都不一样。 大约是眼神,不再柔和没有生气,反而灵动潋滟。 单以菱能猜到。 毕竟他爹才与他提过不久。 是他表弟入宫的事情吧。 郑嘉央见他神色,问道:「三月时,茂国公正君与你说过?」 单以菱低声道:「是。」 但他没和她说,应当是拒绝了。 郑嘉央不知为何,想起端午宴他看向她时的目光,问道:「那你为何不与朕说?」 单以菱抬眸看她。 因为……她是他妻主啊。 可是…… 单以菱眼睫轻落,分好几次才终将眼睫彻底垂下,不再看郑嘉央。 他娘所求,她并没有理由拒绝。 她应该是答应了吧? 单以菱将筷子放到桌上,忽然跪下,低着头声音平稳:「回皇上,臣侍家中有一表弟,年方十七,聪慧貌美,最适入宫陪伴圣架,求皇上允准。」 茂国公说时,郑嘉央自然没有同意,君后的表弟若是入宫,与君后亲厚,保不准就会把侍寝的真实情况说与君后听。 她不想让他知道。 可这件事她提起是一回事,他胆敢真的说出来……还有今日宴上、方才! 郑嘉央瞬间沉下眉目,弯腰掐起单以菱的下巴,指尖用力,声色冷硬道:「你当真以为朕今生就非你不可了吗?!」 单以菱疼得皱了眉,却顾不上管,呆呆眨了两下眼。 今生非、非他不可……是什么意思啊? 第15章 全身最脆弱的地方 单以菱看过很多话本,对这些话格外敏锐些,容易多想。 比如当年新婚之时,他品到郑嘉央话中的柔情蜜意和纵容,多想出她可能是对他一见倾心了。 她做太女时,一直没有纳侧君侧侍,他又多想出她可能是对他情根深种了。 为帝之后,她对他像变了一个人,他竟然多想出她要选秀充实后宫,可能是对他愧疚但不知怎么表达了。 不过还好,这些后来都被她一一打破。 郑嘉央登帝后的无情,真的是「还好」而不是「不好」,毕竟他真的明白了,才不至于陷得太深。 单以菱多想过很多,后来终于彻底清楚,自己是活在现实,嫁进的是无情帝王家,他不是话本里的人,自然也不可能拥有话本里的好妻主。 年少痴念罢了,终究只是在年少。 他早就清醒了。 ……但是他现在年纪也不算大。 单以菱不可控制得多想了一息。 而后很快明白过来,自己又又又想多了。 她话的意思,应该是: 君后这个位置不是非他不可的。 单以菱当然知道不是。 他回过神来,直视郑嘉央,毫不畏惧不卑不亢道:「臣侍明白,皇上有很多选择,自然是想要谁都可以。」 不只是他表弟,温君侍、淑君侍家世都极好,入宫时间也久,升为君后完全可以,除此以外,京中还有那么多世家公子,她想要哪个人不行? 当然不是非他不可。 事实是…… 郑嘉央确实不行。 自从那日她发现不厌恶触碰单以菱之外,第一反应自然是想试试其它宫侍。 她不是修道人也不清心寡欲,她是帝王,若有可能,哪有放着后宫众美人不碰的道理? 只是召宫侍来,还没有碰到人,光想想都觉得不舒服,后来自然没有付诸行动。 召了几个人,都是如此。 她现在还真的是非他不可。 单以菱不知实情,自以为自己说得只是偏于自暴自弃的自嘲话,丝毫不知自己是在往郑嘉央最不愿意人提起痛点上狠狠地戳。 尤其这话是他来说。 宛如嘲讽。 郑嘉央静静看着单以菱,缓缓松开捏着单以菱下巴的拇指。 虽然被看得心里发毛,但她放手,单以菱还是悄悄松了口气。 下一瞬,郑嘉央单手成爪,修长有力的双手掐住了单以菱的脖颈。 手下肌肤白皙滑嫩,郑嘉央手指慢悠悠越收越紧,轻声问道:「君后如今,是真的不怕死了吗?」 欣荣听到君后那话,就知道要不好,今天只怕是没法善了! 欣荣急忙跪下,求道:「皇上,皇上息怒,您……您先放开君后啊……」 被掐了脖子,单以菱无法再维持平静,也顾不上想什么不能碰郑嘉央的禁忌。 求生是本能,谁都想活着。 单以菱被迫仰头,左手拉住郑嘉央那只手的手腕。 她的手纹丝不动,单以菱右手开始来回挥动挣扎。 「啪。」 一声清脆响亮的巴掌声突兀在室内出现,震破室内僵局。 郑嘉央手下不再用力,单以菱不再挣扎,欣荣也不再哀求。 一室寂静。 单以菱右手正牢牢贴在郑嘉央下颌处。 ……他打了皇上一巴掌,也不算,是打在了下颌及颈侧,不在正脸上。 第30页 但是,那也还是结结实实打到了皇上的身体上! 他这下真的彻!底!完!了!!! 郑嘉央低眸看了眼单以菱伸长的右臂。 她肯定是想砍了他的胳膊!!! 单以菱瑟瑟发抖,还是看着郑嘉央勇敢提条件:「我、我们一、一……一起放手哦……」 单以菱有些不懂,自己到底是怎么打到她的脸上的,她不是坐在椅子上吗? 他再挣扎,做多碰到的,也该是她的腰腹和腿啊…… 郑嘉央一句未言,室内復又寂静。 欣荣看看两位主子,用尽毕生勇气,开口道:「皇上……地上凉,龙体要紧,您先起来吧……」 欣荣敢开口转圜气氛,不外乎是了解郑嘉央的脾性。 她惯常冷静,地位尊贵,若真的不喜君后想要处置,直接下令废后便好,何须…… 君后跪着,皇上本是坐着的,如今却单膝跪在君后身前。 皇上的手还在君后脖子上,君后的手也按在皇上下颌处。 堂堂帝王……何须用这般不体面的做法? 再说君后几句话便能把皇上惹到如此不理智的地步,可见其在皇上心中的分量。 只是皇上如今不自知罢了。 郑嘉央无视欣荣,手不仅没松开,反而又紧了紧,凉凉问道:「朕掐疼你了吗?」 居然能吓成这样,扑腾得这么厉害。 ……啊? 单以菱咽了口口水,发现……好像是没有。 她的手是慢慢收紧的,但即使刚才手又紧了一分,他其实还是没有什么的不适。 单以菱:「……」 那被掐了脖子,谁还能冷静下来?谁还能顾得上感受她用了几分力道? 能怪他吗?! 郑嘉央又道:「手拿开。」 单以菱眨眨眼,觉得这亏不能吃,谁知道她会不会再用力掐他,「你、你先。」 他以为这是什么平等交换吗? 她的手捏着他全身最脆弱的地方,至于他的…… 郑嘉央松开手,微转挣脱开单以菱捏着她手腕的左手,拨开放在她下颌的右手,站起重新坐回椅子上。 单以菱这才反应过来,她方才左膝是跪在地上的。 单以菱左右手规矩地放好,好心提醒;「你衣服脏了。」 「你,」郑嘉央道:「闭上你的嘴。」 单以菱:「……」 好吧,他不说话了。 郑嘉央瞟了眼单以菱,随即收回视线,看向饭桌。 今日让他来,不过是听一句认错的话。 他宫宴上所做确实惹恼了她,但后来一想,她先前瞒了他,他知道后闹个脾气……她也不是觉得一定不行,也不是多无情,要对他如何。 只是这错,他总要认一下,软话总要与她说两句吧? 谁知她给足了他机会,他却一点都不知道珍惜。 还衣服脏了。 衣服脏了能如何? 她还吃着饭,能把下裤脱了吗? 郑嘉央没好气喝道:「起来,继续布菜。」 欣荣急忙起来要去扶君后,被一个眼神止住,只得重新抱衣站在郑嘉央身后,看君后一个人起身。 单以菱:「……」 单以菱腿有些软,慢吞吞起来,慢吞吞拍了拍手拿起筷子,夹了一筷子菜。 「吧唧。」 菜才夹起来,又落回盘上。 哦,对了,他手指也有点软。 有些不好做夹菜这种精细活。 单以菱心下毫无波动,见状另一只手将盘子端起,放到饭碟旁,将菜扒拉进碟子,之后再把盘子放回去。 单以菱此时才明白,真正的破罐子破摔到底是什么样的。 不是反抗,不是失望,不是痛苦,是完完全全的、彻彻底底的平静。 已经都这样了,还能怎么样? 等死就行了呗。 单以菱此时心里就是这种想法。 他现在真的什么都不怕了。 单以菱扒拉完菜之后,用筷子夹起一个虾仁,餵到了自己嘴里。 他饿了,并且不想做饿死鬼。 郑嘉央看到什么都没说,只是在他又布菜时淡淡道:「换双筷子。」 单以菱一双筷子夹菜,一双筷子餵自己,虽然没吃十分饱,但也吃了个差不多。 吃饱后,单以菱乖乖站在一侧,等着被发落。 心里想着,糖醋鱼真好吃,她不吃有些可惜了。 郑嘉央看着没了小半条的糖醋鱼,觉着凭君后的脑子,应该是永远都想不明白她既然爱吃咸口,今晚桌上怎么会有糖醋鱼了。 甚至连怀疑估计都不会怀疑一下。 郑嘉央今晚叫单以菱来,虽是要听他一句认错的话,但也怀了丝缕安慰他的心。 他若请罪,她应该是会原谅,再说一句朕思虑欠周,委屈君后了。 可他进来后别说认错了,就只懂得梗着脖子气人。 甚至还是那种自己把自己吓得半死,却依旧要气她的做法。 伤敌十五,自损三千。 脑子有问题一样。 郑嘉央觉得自己没必要和个傻子计较。 ……她甚至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变傻的,还是一直这么傻,只是之前装得好。 饭后,欣荣拿来干净衣服,郑嘉央抬眸示意递给单以菱。 第31页 单以菱帮她穿好外衣,站在椅后看她批奏摺,看了会觉得无聊,开始打量这里。 比奉阳殿布置得更好,精美华重且有生活气息,一看就常住着人。 这里,算是她的……家吧? 就像昭安宫是他的家一样。 打量完,单以菱蔫蔫低下头。 在东宫时,她就有自己的寝殿,他也有自己的。 她们好像一直都不住在一个家里。 郑嘉央批完奏摺,欣荣立即将温茶放在桌上。 郑嘉央喝了口茶,淡淡问道:「在想什么?」 单以菱道:「……没什么。」 算了,还想这些做什么,过了今天,他脖子上可能都没有脑袋放了。 ……还有,她为什么还不下旨啊? 郑嘉央也不多问,起身朝龙床走去,「过来。」 单以菱:「???!」 他明白了! 她是想让他死前在再侍寝一次,物尽其用! 单以菱站着没动。 ……他不想,一点都不想。 她想物尽其用,可他又不是物品。 郑嘉央迟迟等不到人,皱眉道:「过来替朕更衣。」 那更完衣不就…… 单以菱走过去,想着先更衣吧,她要真的让他侍寝,到时候再反抗不迟。 郑嘉央着寝衣睡下,单以菱衣衫整齐,站在床边。 郑嘉央闭上眼睛,「你守夜。」 单以菱:「……」 欣荣为难看看她们,终还是熄灭了大半蜡烛,退出寝殿。 单以菱站在近乎黑暗的寝殿中,一时觉得无比荒谬。 他?守夜? 不用侍寝是好事,但单以菱不知为什么,觉得好气。 她居然让他守夜?! 单以菱站了不到半个时辰,气到最后,只觉得委屈。 他未出嫁前是茂国公府公子,之后是太女正君,后来是君后。 这辈子就没做过守夜这种活。 他才不要傻站在这里! 单以菱又往床边走了两步,悄咪咪弯下腰,确定人睡着了,才蹑手蹑脚爬上床。 龙床这么大,她睡在那么里面,他就睡边边,天亮就起来,她一定不会发现的。 单以菱今天很累,没一会便睡着了。 内侧,郑嘉央听到身侧平缓的唿吸声,缓缓睁开了双眼。 第16章 养到离不开她 室内留了灯,不至于全殿昏暗,看得也并不真切。 郑嘉央略微坐起,看向身旁蜷缩着睡着了的人。 其实在她眼里,今日不过一场闹剧罢了。 任是端午宫宴上或是方才,都是闹剧,并不重要,也不值得在意。 甚至看他瑟瑟发抖的样子,还觉得有趣。 但在单以菱眼里,恐怕并不是。 端午宴上的顶撞,方才的反抗,他绝对不是闹闹而已,是真的存了想让她废后、或是想死的心。 他是认真的。 郑嘉央看得出来,纵使行为傻得可以,但他心里却是下定了主意。 他好像……真的不想做她的君后了。 那时候,她掐着他的脖子,纵使他红了眼眶怕得要死,反抗挣扎,却从没想过求饶妥协。 单以菱穿得单薄,爬上了床睡觉,压根没胆子去抢被子,冷了也只能紧紧抱住自己。 郑嘉央拎起被子边角,一扯一丢,堪堪盖住单以菱肩膀,他感觉到温暖,睡梦中往床里面蹭了蹭,手揪住被子,将自己整个人缩进被子。 胆子那么小,胆子却又那么大。 再说她的君后,是他想不做就可以不做的吗? 不如去做梦。 梦里才什么都有。 只要在现实里,那就还得听她的。 这时候真的罚了他,不就是随他所愿了吗? 一只闹腾的小山雀而已,先好好养着,等养熟了养到离不开她了,那时再杀再剐,才算真正的杀人诛心。 郑嘉央看着单以菱,重新躺下,将被子往自己这里揪了揪。 单以菱半边身体没有被子盖,迷迷煳煳觉得冷,只能为了被子再往床里蹭,两人之间,近乎无距。 第二日清晨,单以菱起得很早,他先醒来有了意识,没敢睁眼,而是闭着眼睛等了片刻,发现周围很安静,才颤抖着眼睫睁开了一只眼睛。 天才刚蒙蒙亮,郑嘉央声音清淡且凉薄,「醒了?」 单以菱:「……」 单以菱赶紧闭上眼睛,假装自己还没醒。 她从前起得虽然早,但也不会早到这种程度啊…… 郑嘉央侧躺着,手臂撑在硬枕上,看着他饶有兴致问道:「君后就是这么守夜的?」 单以菱:「……」 什么都没听到,什么都没听到,什么都没听到…… 郑嘉央敛眉,视线在他脸上饶了一圈,笑了声,「昨日君后说表弟貌美聪慧,可否与朕细说说,到底是貌美聪慧到了什么地步?」 单以菱闭着眼睛的眼睫轻颤了下,并未言语。 郑嘉央顿时觉得没了意思,道:「宫里美人那么多,他再好看又能好看到哪里去?若真的聪慧貌美,就让茂国公早些找个好人家嫁了,别总想着往宫里送。」 单以菱不再装睡,睁开眼,眨巴了两下,轻声问:「……你没答应?」 第32页 郑嘉央道:「一门出一后一宫侍,朕是嫌茂国公府身为外戚,还不够尊崇吗?」 外戚尊崇? ……胡说。 茂国公府如今要真是尊崇,也不会再想着把表弟送进宫了。 若他知道的没错,她对茂国公府向来不纵容不手软,说是外戚,但茂国公府和其它国公府也没什么区别。 单以菱张张嘴,刚要反驳,就听郑嘉央问道:「这就是你和朕说话的态度?」 她没答应,也没怪他上床睡觉。 单以菱想了想,「……那我给你换衣服?」 态度也许是可以好一点,但不可能再回到从前。 郑嘉央道:「准了。」 单以菱揪着被子坐起来,发现自己没有穿外衣……怪不得睡得这么舒服。 可是他记得昨晚,明明是穿着外衣上床的啊,而且他也没盖被子。 郑嘉央坐起,把小侍服的外袍扔到床边,「被子是君后自己抢的,衣服是君后自己脱的,若没什么问题就快些,朕还要上朝。」 单以菱拿过衣服穿好,又帮郑嘉央换衣束髮,还陪侍了早膳。 早膳过后,郑嘉央站起,看向单以菱,神色平和温缓,「昨日事便是昨日事,君后回去好好思过半月,朕可以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只是……别再有第二次。」 换句话说,只要他以后听话,那这次她就什么都不计较了。 细想想他昨天做过的事,这简直算是天大的恩典。 单以菱低垂着眉目行礼,一如从前,「是,臣侍遵旨。」 郑嘉央状似满意得点了下头。 「欣荣,送君后回昭安宫,」 郑嘉央又补充道:「告知内务府,君后永远都是君后,虽在禁足,但若敢有一点苛待,朕决不轻饶。」 单以菱道:「臣侍多谢皇上。」 郑嘉央扶着单以菱的胳膊,把人扶起,「君后不必多礼。」 郑嘉央深深看了他一眼,大步离开。 单以菱抬眸看向郑嘉央离去的背影,眸中哪有从前的一丝温顺? 她不计较了那是她的事,入宫后的过往,他可还都记得清清楚楚呢。 半月思过? 不,他有别的事要做。 单以菱咬唇,眯了下眼。 宫侍还要去昭安宫请安,他得尽快回去。 单以菱转头看向欣荣,欣荣立即道:「奴才这就去备轿。」 晚上天黑人少,可以走来,白天却不能再走回去了。 单以菱道:「不急,等本宫先在这里吃完早膳。」 *** 单以菱吃完饭,离开干元宫时,郑嘉央才上早朝。 郑嘉央心情颇好,主要是没想到,君后从前居然还真的是装的。 她从前没放多少心思在他身上,自然也就没有细细观察过,今日观察得仔细,能看出他虽然顺从,但明显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他还没放弃。 今早乖顺妥协什么的,都是装的。 郑嘉央有些期待,他还能做出什么她意想不到的事情来? 单以菱回到昭安宫,倚云倚月等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焦急难安,几乎一夜未眠,见到人后簇拥而上,就要提问。 想知道皇上到底对君后做了什么。 在倚云开口前一瞬,单以菱抬手道:「先梳妆更衣。」 宫侍们早就等在昭安宫,哪怕君后晚出现近半个时辰,也没人敢说什么。 昨日宴上发生的事,聪明些的宫侍能看出端倪,隐约觉得事情不像君后所承认的那般,只是宴上皇上对君后的纵容,却是明明白白。 没那么聪明如卫从侍,相信了是君后害温君侍不孕,皇上却不捨得重处君后,就更能感觉到皇上对君后的纵容了。 单以菱坐下,只觉得十几位宫侍请安的姿势都比从前标准了许多。 「免礼,」单以菱道:「都坐吧。」 单以菱视线一一扫过众宫侍,忽然道:「皇上昨日与本宫私下里说,清减的美人,很惹人怜惜……」 卫从侍疑惑道:「……昨日?」 单以菱道:「端午宴上。」 昨日端午宴上,皇上确实与君后私下说过话。 而且正是有人跳舞的时候,跳舞的人当然都清减。 清减啊……那就要少吃一点了。 单以菱看着众宫侍若有所思的样子,非常开心。 她最近不是喜欢能吃、吃得香的宫侍吗?他偏不要众宫侍如她所愿! 单以菱编了一堆瞎话,直到确定最近都或多或少圆润不少的宫侍明白不能再这么吃下去了,皇上现在喜欢苗条美人,才让人都离开。 单以菱重新回到寝殿,遣退了所有小侍。 他爹来那日,他知道陪嫁小侍里有人在和茂国公府联繫。 端午宴上,他知道他娘不在意他的生死幸福。 既然如此,那他真要做什么的时候,当然不会再当着倚云等人的面。 还在禁足,今日不用见其他人了,他可以做点真正想做的事情。 单以菱拿出一把压在枕头下的钥匙,打开一个抽屉,而后取出放在抽屉里的钥匙,拿着这把钥匙,再打开另一个抽屉,取出放在抽屉里的钥匙,最后拖出放在角落的一个箱子,郑重得用最后一个抽屉里取出的钥匙打开了箱子上的锁。 里面整齐放着二三十本话本,有些是他嫁进东宫时偷偷带来的,有些是他爹给他偷带来的。 第33页 单以菱搬出所有话本放在桌上,又铺了纸和笔。 他翻开第一本话本,快速浏览,而后记下了觉得话本中最有用的一句话。 -宠辱不惊,以静制动。 这段时间,他要和以前一样,不能让人发现异常。 第二本,第二句话。 -月黑风高夜,杀人越货时。 如果是要逃跑,要找一个阴沉颳风的夜晚,不容易被人发现! …… 第二十三本,第二十三句话。 单以菱拿着最后这本,翻了两遍都没找到有用的话,咬着笔头想了想,决定还是记一句吧,哪怕没用,但这是他曾经最喜欢的一句话。 -若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第17章 在奉阳殿吵起来了! 单以菱将话本重新锁起来,包括所有钥匙。 他将最后一把钥匙放在枕头底下,坐直后拍了拍枕头,拍完又嘆了口气。 这种藏钥匙的方式,细想起来真的挺傻的,只要找到一把,顺着找下一把总能找到,可他也没什么别的办法,要不把三把锁都锁在箱子上,而后将钥匙分开藏着? ……还是不麻烦了。 单以菱将笔墨纸砚收好,将写满话本名言的纸折了两折,贴身放着,其它的则放回原位。 单以菱晨起要见各宫宫侍,茜芮已经习惯了起来见不到父后的早上,醒了基本不会闹,会自己找奶爹和小侍玩,只是午间的时候是一定要和父后一起用午膳的。 今天也是一样。 郑茜芮吃完饭,迈着小短腿来回走动,看小侍撤下碗碟。 走了片刻,他拉起单以菱的手晃了晃,「父后父后,我们一会去御花园玩吧,好不好?」 他还小,对周围发生的事情不敏感,还不知道自己的父后被禁足了。 单以菱握着郑茜芮的手,笑着晃了晃,「饭后要先午睡休息,之后芮芮如果想去御花园,可以让倚云带着你去。」 她只说让他在昭安宫禁足,可没说芮芮不能出去。 郑茜芮歪头,「那父后呢?」 单以菱道:「父后有事,最近都不能和茜芮一起出去玩了。」 郑茜芮一扁嘴,用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泪眼汪汪看着单以菱,软趴趴叫:「父后……」 单以菱捏捏他的小手,「装可怜也没有用,不能出去就是不能出去哦。」 郑茜芮噘嘴,「哦……那我和倚云哥哥一起出去。」 单以菱一笑,又和他说了会话,把人哄睡着后正准备回正殿,也睡一会。 一只脚刚迈进门槛,倚云跑来,急匆匆道:「君后,君后不好了,大皇女和皇上,在……在奉阳殿……」 单以菱回头,皱眉道:「……在奉阳殿怎么了?」 倚云满脸焦急,「在奉阳殿吵起来了!」 吵起来? 他才禁足,元泽还能为了什么和皇上吵起来? 单以菱皱眉,转身便朝昭安宫大门走去,「去开门。」 倚云劝道:「君后冷静些,皇上不会对大皇女如何的,您如今还在禁足,千万不能出去啊……」 单以菱自己抬手,拉开了昭安宫的大门。 因昨日他出去过,今日又有人送吃食和新鲜蔬果进来,把手昭安宫的几名侍卫也清楚,说是封宫,但皇上明显还是纵容的,是以并没有上锁。 可她们也不敢让君后光明正大的出去。 为首一人拦在路中,请安道:「臣左思安,参见君后。」 单以菱冷声道:「让开。」 左思安起身,有些为难:「这……君后……皇上下了令,昭安宫封宫半月,无召任何人都不得出宫。」 单以菱不想和她废话,郑嘉央那个人,他从前以为只是冷漠无情,但昨日来看,隐约还带点阴晴不定,她盛怒之下会掐他的脖子,谁知道她会对元泽做什么? 单以菱左右看看,有一个侍卫站得离他很近,佩剑柄正好对着他,一伸手就够得着。 单以菱将佩刀抽出,剑尖直至左思安,「本宫再说一遍,让开!」 左思安吓了一跳,但还尚有理智,「君后,哪怕您今日杀了臣,臣也不能违抗圣旨,放您出去。」 单以菱毫不犹豫,反手将剑横在自己颈上,「如此左将军也依旧要遵照圣旨,不让本宫出去吗?」 倚云惊唿:「君后,小心!」 左思安忙伸手阻止,单以菱退后一步。 「废物!」左思安怒视没了佩剑不知所措的侍卫,对单以菱道:「……君后冷静些,臣……臣……」 见单以菱分毫不让,左思安终是挥退左右侍卫,让开一步,「……君后请。」 单以菱放下剑,大步迈出昭阳宫,倚云跟在他身后,小声提醒,「君后,剑……」 单以菱将剑顺手扔了,脚步不停。 半路,倚云为难道:「君后也太不珍重自己的身子了,哪怕要出宫,也不能用……」 单以菱道:「我有分寸。」 他虽用剑威胁,但剑刃离自己的肌肤还很远,绝对不会伤到自己,他很冷静,哪怕知道元泽和皇上吵起来了,心里着急,但还是有理智的…… ……吧? 奉阳殿前,单以菱忽然停住脚步。 倚云也随之停下,「君后……怎么了?」 单以菱侧头看他,「谁告诉你的?」 第34页 倚云道:「君后是问……不是谁告诉我的,内务府刚才送鲜果来,是门口侍卫和宫中小侍闲聊,我听到的。」 单以菱深吸一口气,他被人算计了! 虽然还不知道是谁,但那人明显就是要让他违抗圣旨强行离开昭安宫,想让皇上厌弃他。 一刻多钟前,昭安宫。 左思安捡起佩剑,亲自插进侍卫腰侧的剑鞘,拍拍她的肩旁,「做得不错。」 侍卫很是谦逊,「皇上安排的差事,自当尽心竭力。」 单以菱站在殿外,一时犹豫,到底还要不要进去。 就此离开?可他都已经强行离宫了,若是进去……此时元泽在和她吵架,她若是听到他违逆圣旨的消息,怕会更加生气。 杨怀守在殿外,看见人急忙走来,行过礼问道:「君后,您怎么来……」笑了声,知道自己不该再问,便道:「可需要奴才去通报吗?」 单以菱想了想,道:「去吧。」 既然已经出来,那便只能见招拆招了。 *** 郑元泽午间听说父后被母皇禁足还大加斥责,当即不顾午后课业,急忙去了奉阳殿要给自己父后求情。 郑嘉央午膳还没吃完,见了人详问过几句,便听出来自己的皇女这是被人当枪使了。 她向来不喜大皇女和君后走得过于近,如今才禁足君后,皇女便来求情,按理来说,她是要生气的。 郑嘉央慢悠悠吃饭,还问了郑元泽要不要吃一些,郑元泽心里着急,哪有心思吃饭? 郑元泽道:「母皇,父后他……」 郑嘉央执筷道:「坐下,用过饭后再说。」 郑元泽只能心情忐忑的吃饭,一顿饭食不知味。 饭后,郑嘉央让郑元泽先去正殿等着,而后吩咐欣荣:「把大皇女来奉阳殿和朕争吵的消息送去昭安宫,君后若想出来,拦不住便不要拦了。」 欣荣明白她这话的意思——尽一切可能把君后骗出来。 单以菱没来以前,郑嘉央一直在考校郑元泽功课,郑元泽虽然想赶紧为父后求情,但也不敢违抗母皇,只能心里十分焦急得回答,一张小脸都快要急出汗了。 郑嘉央见杨怀进来,点了下头示意把人带进来,而后话音一转,道:「你方才匆匆过来,是有什么要紧事?」 郑元泽终于能够求情,「母皇,父后一定没有毒害端君侍,父后不是那样的人。」 「哦?」郑嘉央道:「那你父后是什么样的人?」 郑元泽想起告诉她消息的那人说过的话,抿了抿唇,道:「母皇,端君侍不过是要升贵君,但哪怕他成为皇贵君,父后也依旧是君后,根本无需把他放在眼里,父后哪有必要……」 听到「皇贵君」三个字,郑嘉央神色渐冷。 单以菱进得殿内,听到这话,顾不上行礼,当即大声阻止道:「元泽!」 殿前失仪,她要罚也是罚他,他无所谓。 可若是再让元泽说下去…… 郑元泽回头,「……父后?」 单以菱心里焦急,急步走近跪下,请罪道:「元泽年纪还小,言语无状,还请皇上恕罪!」 郑元泽见君后跪下,虽不清楚自己说错了什么,也跟着跪下,「女臣有罪,请母皇原谅。」 单以菱如此着急,不过是知道当年她的父君,皇贵君到底是怎么死的。 当年,君后嫉恨皇贵君得先帝宠爱,且十皇女还是太女,便给皇贵君下了慢性毒,用半年时间,使其归西。 这算是皇家秘辛,君后父家势力极大,前朝盘根错节,先帝无法发落,只能重重惩处,并未张扬因由,许多人都不知晓,包括如今才五岁半的郑元泽。 郑嘉央神色虽冷,心中却十分平静。 无论是当年的皇贵君,她的父君,又或是郑元泽,她的女儿,她对她们任何一个,都没太多感情。 她天生冷情,对血脉亲情自然也淡。 只是提起皇贵君,于情于理她总不能再继续笑着。 郑嘉央沉默片刻,似是原谅,「无妨,不知者无罪,都起来吧。」 单以菱松了口气,起身后弯腰,转头看向也已经站起的郑元泽,笑着摸了摸她的小脑袋。 郑嘉央将单以菱神情看得分明,这眼神,她在端午宴上也看到过一次。 丝丝缕缕的、隐忍又克制的爱意。 是父爱。 哦。 原来如此。 那时宴上,君后虽然看着她,但心里想着的,大约是大皇女和二皇子。 很好。 郑嘉央打断眼前父女情浓,「元泽既见了你父后,也该安心回文书院上学了吧?」 郑元泽看看单以菱,而后向郑嘉央请安,「今日是女臣鲁莽,谢母皇不怪之恩。」 郑元泽离开后,郑嘉央看向单以菱,单以菱对上她阴恻恻的视线,眨了下眼,行礼,语气极其诚恳:「回皇上,有人将大皇女与您争吵的消息传到了昭安宫,他要害臣侍!」 单以菱以为,做这件事的一定是哪个宫侍,最大可能,便是邵末侍。 郑嘉央恍若未闻,冷声道:「违抗圣旨,该当何罪?」 单以菱:「……」 单以菱强调:「有人要害臣侍!」 「有人要害你,你自己去解决,与朕何干?」郑嘉央又问道:「你违抗圣旨,该当何罪?」 第35页 单以菱:「?」 她怎么听不明白话呢?! 第18章 「真心点,笑一下。」…… 单以菱抢先和郑嘉央说,不过就是觉得她如果知道他被人算计了,可能就不会怪他私自出宫之过了。 她以前是个讲理的人。 但是,听听。 她现在这是什么话? 「你自己去解决,与朕何干?」 害他的人,不就是她的宫侍吗?怎么可能和她没有关系? 不能认罪。 ……反正不是他的错。 单以菱忽略她的质问,自顾自说下去:「臣侍觉得,那人大概率是邵末侍,他如今在……在……」 昨天下令,单以菱只是匆匆一听,没太记清楚,眼睛睁大一点,问:「他现在在哪里来着?」 ……果然是,傻傻的。 郑嘉央道:「淑清宫。」 「哦,」单以菱说:「他如今在淑清宫,臣侍觉得应该去审问一番,他在宫中思过,居然还能算计人,说明宫中还有他的……」 郑嘉央不会被这么煳弄过去,「君后。」 她叫得很慢,但每个字都似千斤重,沉沉压在人身上,单以菱噤声,顿了片刻,才道:「……啊?」 郑嘉央视线慢慢自他脸上划过,最终看向他的双眼。 才发现他居然长了一双很漂亮的桃花眼,眼尾上挑弧度并不大,偏圆,减了妩媚似醉的朦胧感,竟显出了黑白分明的纯粹。 这真的是桃花眼? 单以菱不知她在看什么,「……皇上?」 郑嘉央招了下手,「你过来。」 她到底要干什么啊…… 单以菱以前就觉得自己不懂她,现在只觉得比以前还不如。 以静制动,以静制动。 单以菱默念两遍,走到御桌前,只能浑身不自在地任人打量。 郑嘉央忽然道:「笑一下。」 单以菱:「?」 「我……臣侍……」 是弧度多一点的杏眼还是桃花眼,笑一下就能看出来。 「笑。」郑嘉央道:「笑完了,朕就不追究你私自出宫之罪。」 还有这种好事? 单以菱嘴角弯起,摆出笑脸。 见状,郑嘉央轻笑出声,被逗笑了。 单以菱:「……」 单以菱无奈:「皇上,您到底要如何?」 郑嘉央真不是故意要笑,实在是……忍不住。 大约是听到她的话惊讶,他眼睛睁得大了些,笑得时候不走心,只嘴角弯起半圆的弧度。 看上去非常像一个被强行刻上了笑脸的……苹果。 单以菱收起笑脸,虽然不知道她在笑什么,总觉得不是什么好事。 郑嘉央语含笑意,道:「真心点,笑一下。」 单以菱垂眸,对着她,他实在不知道怎么才能真心地笑一下。 而且这么干笑……有点傻吧? 单以菱为难道:「皇上,您到底是……」 若非真心,笑大多不达眼底,笑起来也不好看。 她从前看得还少吗? 时间还长,总有能见到他真心笑的时候,他现在既然不愿意……郑嘉央不喜强迫人,起身道:「邵末侍,你觉得是他?」 忽然谈起正事,单以菱反应半息才道:「……也有可能是旁人?」 郑嘉央看了眼欣荣,欣荣道:「是,奴才这便让人去准备。」 单以菱:「……」 他有时候真的很佩服欣荣,总能看懂她的眼色,总能听懂她话中潜藏的含义。 这样的人,才应该陪伴圣架,像他这种看不懂听不懂的……应该早点离开,单以菱几乎都能感觉那张贴身放着的记了二十三句话的薄薄宣纸。 郑嘉央朝殿外走去,边走边道:「若不出所料,应该就是邵末侍。」 只是他以为是邵末侍通风报信,她知道邵末侍是指使人利用大皇女。不管如何,总要去见一见。 单以菱也懂了,跟在她身边,「皇上是要去见邵末侍……臣侍能一起去吗?」 郑嘉央道:「可以。」 门外,摆了两架轿撵,二人一前一后,往淑清宫去。 淑清宫距奉阳殿很远,走了许久才到,与奉阳殿干元宫的恢弘不同,淑清宫略显破败。 门口守着两位带刀侍卫,欣荣快走两步,示意开门。 郑嘉央目不斜视走进殿中,单以菱左右打量,他这是第一次来这里。 邵末侍身体昨日才经大创,如今正躺在床上休息,听闻皇上来,被小侍扶下床,行跪礼,「臣侍参加皇上,君后。」 从前温柔,此时却满含虚弱。 单以菱至今为止,还不清楚到底是谁给邵末侍下了毒,看他这样,心不可避免揪了一下,声音很轻柔,怕又伤了邵末侍一样,「你先……」 才说两个字,单以菱意识到郑嘉央还在这里,他无权让他起身。 郑嘉央道:「你先起来,坐着回话吧。」 邵末侍轻笑了声,由小侍扶起,却没坐回床上,微喘息站着,「皇上和君后都站着,臣侍怎么敢坐?」 单以菱觉得,邵末侍果然才是真正的端庄温婉,都这个时候了,居然还如此有礼。 ……所以,不是他做得吧?不管是糕点,又或是通报消息。 单以菱正想着除了邵末侍还能有谁,还有要不要求求郑嘉央? 第36页 让她准许邵末侍搬离这里,淑清宫阴寒,不适合养病……但看她昨日处罚,十有八九就是邵末侍所为,他还没想明白,就听郑嘉央道:「你昨日昏迷,朕还没来得及问,你为何要害卫从侍?」 单以菱:「?」 ……啥? 关傻了吧唧的卫从侍什么事? 邵许宁昨日吃下那块有毒的糕点后,便知道了,原来她一切都清楚。 不管是端贵君,又或是协助君后举办宫宴,都是假的。 她甚至没有提前阻止,无情到一定要让他自尝苦果。 邵许宁笑了声,面色苍白,轻声道:「后宫争斗而已,难道在皇上眼里,还需要一个理由吗?」 单以菱看了眼郑嘉央。 郑嘉央道:「教唆皇女也算后宫争斗?」 邵许宁道:「教唆皇女只是为了让皇上厌弃君后,能让君后出宫,违抗圣命,也算意外收穫吧,虽然现在来看……」 他笑看着单以菱,「好像都没有任何用。」 违抗抗圣命的君后:「……」 都说到了这个地步,事情的来龙去脉,单以菱不可能再不清楚,还真的是邵末侍。 郑嘉央温柔一笑,「你倒是坦诚,朕本想让你死,如今倒想网开一面,你……」 「皇上,」邵许宁颤声道:「活着才是折磨,您不知道吗?」 郑嘉央恍若未闻,「你就在淑清宫思……」 她的决定,没有人可以更改。 邵许宁忽然看向单以菱,声音悽厉,「君后,六年了,您就不好奇后宫众侍,为何没有一个人怀——啊——」 邵许宁身边,原本低眉顺眼服侍的小侍忽然用力,将邵许宁双臂反剪,强按在地上。 他身体本就强弩之末,怎堪如此折腾,眼前一黑,险些失去意识,再无法说下去。 郑嘉央心脏加速跳了两下,直到邵许宁闭嘴,才放下心来。 单以菱顾不上想邵末侍话中深意,上前一步道:「你……大胆,怎敢如此对待端君……末侍,放开他!」 小侍看向郑嘉央,等她吩咐。 郑嘉央挑眉道:「君后心疼他?」 单以菱张张嘴,却不知能说什么。 若不是她发现,如今身体这般虚弱的便是卫从侍,被幽禁在淑清宫的人不会是邵末侍,而是他。 可是…… 单以菱道:「他是有罪,但不至于被如此折辱。」 邵末侍说,活着才是折磨,如此便是折磨。 单以菱上前拉开小侍,小侍顺从站至一旁。 单以菱将邵末侍扶上床,让他靠在床沿,替他拍了拍胸前尘土。 站直后对郑嘉央行礼,抬眸道:「求皇上如他所愿,给他个痛快。」 邵许宁内心震盪,看着单以菱,久久没有回神。 君后没有求郑嘉央放过他,但求了皇上,不要折磨他。 单以菱不善良、不狠毒,只是这皇宫里,再普通不过的一个……人。 邵许宁无力浅笑,忽然尝到嘴中湿咸。 郑嘉央看着单以菱眼中黑白分明的坦荡,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转而看向邵许宁,慢悠悠道;「邵家十七口人命……邵末侍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邵许宁闭眼,摇了摇头。 「你出去,」郑嘉央对单以菱道:「朕有话要和他说。」 单以菱没听到她答应,想起邵末侍初入宫时的清雅和如今的悽惨,心中不忍,软声求道:「皇上……」 单以菱如今就挡在邵许宁身前,一副护着他的架势,邵许宁若真铁了心要说什么,没人再能拦得住。 侍寝相关,单以菱能听个明明白白。 郑嘉央舌尖轻抵内齿,有些烦躁,沉默一息道:「你先出去,好吗?」 她心情不好,话语间已经有压不住的不耐烦。 ……她好像生气了。 单以菱想再试一次,如果不行…… 他才张口,还没说话,郑嘉央语速极快,「朕答应你,你先出去。」 单以菱还没反应过来,郑嘉央两步上前,将人拉过,往门外推了一下,「出去,不然朕就反悔了。」 「我这就出去!」 单以菱是跑出去。 邵许宁等着她开口,郑嘉央想了想不放心,吩咐欣荣,「把君后带远些,别让他站在门口。」 欣荣:「……是,奴才这就去。」 欣荣出去后,重新关上门。 邵许宁望向自己的小侍,自嘲一笑,没想到他身边一直都有她的人,他轻咳一声,问道:「难道皇上真的以为,您把意中人放在皇宫,所有人都会不嫉恨他吗?」 郑嘉央语调平和,「君后并非朕的意中人,他只是恰好是君后罢了。」 邵许宁问:「所以只要是君后,谁都可以吗?」 郑嘉央没有回答,不置可否,「说吧,你想如何?朕既然答应了他,不会食言。」 不会食言? 邵许宁笑了,挑衅道:「若我想离开皇宫,想回家呢?」 他是戴罪的宫侍,想回家简直是痴心妄想。 她对君后的一句承诺,真的会绝对信守吗? 哪怕回了邵家,又是什么好结果,邵家不会好好对他的。 郑嘉央道:「有何不可?」 第19章 朕答应了你 小侍推开房门,郑嘉央从内走出。 第37页 淑清宫宫门口,欣荣对单以菱无奈道:「君后,奴才不过是个侍从,只会服侍皇上,主子们的事,奴才哪能知道呢……」 单以菱出房门后想起邵末侍说的话,问了欣荣,欣荣一概只说不知。 欣荣肯定知道,但是她不说,他也没办法强求。 郑嘉央走近,对欣荣道:「邵末侍身子难好,不适合再待在宫中。」 还是要赐死了。 对邵末侍来说,应该算是个好结局吧。 单以菱本就是想求郑嘉央给邵末侍个痛快,此时听到结果,却没有多高兴。 毕竟是一条人命。 郑嘉央话语不停,「念其思家心切,特准回家探望。」 单以菱:「?!」 单以菱:「……什么时候回宫?」 郑嘉央本想含煳地说:「等合适的时候。」 看他神色,转而直接道:「自然是……不必再回来了。」 「……啊?哦……」 虽然不知为何赐死变成了归家,单以菱……单以菱好羡慕邵末侍。 他也想光明正大的出宫,然后不必再回来了。 郑嘉央看得分明,眉间微颦了下,对欣荣道:「还不快去。」 戴罪宫侍归家,几乎前所未有,并不合宫中规矩。 欣荣犹豫问道:「皇上,是传圣旨还是……口谕?」 郑嘉央:「口谕。」 欣荣行礼去安排,郑嘉央看向单以菱,「屋内闷气,心口有些不顺,朕要走走,君后呢?」 若是从前,单以菱一定不顾自己,听话得和她一起走走。 单以菱道:「臣侍想坐轿、轿撵……」 郑嘉央微笑盯着他。 单以菱结巴一下,继续道:「……的话,就不能陪皇上走走了……」 郑嘉央道:「那么君后还是想陪朕的?」 单以菱不是想陪,是不敢不陪。 单以菱道:「……当然,臣侍想陪皇上走走。」 「走吧,」郑嘉央懒得计较他是不是真心,达到目的就行。 两人脚步不快,附近宫墙依旧颓败,单以菱便问:「皇上,邵末侍为什么可以归家?」 郑嘉央道:「他说他想。」 单以菱:「?」 邵末侍说想回家就能回家了吗?! 郑嘉央侧眸看他一眼,「朕答应了你,如他所愿。」 「可是臣侍当时听他的意思,他是想……」单以菱没把「死」字说出来,继续道:「才请皇上如他如愿……有罪的宫侍,就这么放回父家,真的可以吗?」 单以菱自问不是善良的人,邵末侍算计卫从侍和他,当然不可放过,但人可杀却没必要折磨,邵末侍一心求死,若能,便成全他。 可是如今……她居然就这么直接让人回家? 单以菱道:「皇上真是……宅心仁厚。」 郑嘉央笑了声,「比不上君后。」 若非他求情,邵许宁将终身被囚淑清宫。 但郑嘉央既然答应了单以菱,那便是答应了他说得所有话。 「如他所愿」在前,「给个痛快」在后,她都答应了。 更何况邵许宁回了邵家也活不了多久,邵家为了撇清自己,绝对不会放过他的。 单以菱道:「……」 总觉得她在讽刺他。 两人沉默又走了一段路,郑嘉央心下平静,等着他问想问的问题。 没多久,单以菱终于忍不住了,试探道:「皇上记不记得……邵末侍说过的话?」 郑嘉央道:「什么话?」 单以菱心下纠结紧张时,总会下意识把玩手上串珠,他拽了会儿,说:「就是……后宫宫侍,六年来都没有……没有……」 郑嘉央道:「没有皇嗣?」 单以菱没想到她如此直接,愣了下慢慢点头,「嗯。」 关于这个,他其实一直都有些好奇,只是邵末侍今日提出……看她与平日不同的表现,也许真的另有隐情? 那会才出了房门,郑嘉央就已经想好了说辞,她声音略低,带些为人母皇的柔和,说:「朕想着元泽年纪还小,等嫡皇女长大些,能独当一面了,再有其它皇女出生……会比较好。」 她的意思,难不成是让其他宫侍都喝了避孕的药? 就为了让元泽名正言顺得继承…… 单以菱从没想过,她居然如此看重元泽! 她对元泽和茜芮一直淡淡的,很少展示疼爱,难不成是……藏得比较深? 单以菱试探道:「茜芮……」 郑嘉央笑道:「皇女或可多些,但在朕看来,皇子有一位就够了,不然等将来出嫁,朕去哪里找那么多优秀女子做驸马?」 她对芮芮也是疼爱的! 单以菱彻底放心,哪怕他真的不在了,元泽和茜芮也能好好活下去。 郑嘉央万没有想到,自己一句谎话,坚定了单以菱的离宫之心。 她看着单以菱不自觉微笑的脸,以及那双弯弯似月牙的的眼睛。 竟然真的是一双桃花眼。 只是君后还真是给桃花眼……丢人。 不媚不勾人便罢了,居然还能透出干净纯粹,也不知道是怎么长的。 笑得这么开心,看起来是真的喜欢自己的孩子。 骗完人,郑嘉央没了闲逛的心思,又走几步停下,道:「朕累了,君后还在禁足,不宜在外多走动,乘轿撵早些回昭安宫吧。」 第38页 单以菱想起这事还没完,「皇上,臣侍宫中应该还有邵末侍的人。」 郑嘉央道:「朕已知道是谁,自会处理,君后放心回去。」 单以菱放心了,「是,臣侍告退。」 *** 郑茜芮午觉醒来,知道父后出去了,便让倚星等人带他去御花园玩。 皇上只说禁足君后,没说二皇子也不能出宫,左思安开了门,派了一个侍卫远远跟着二皇子。 倚云焦急地等在昭安宫内,去淑清宫前,皇上看了他一眼,说:「君后一个人出来便罢了,怎么还带了小侍?」 倚云只能先回昭安宫。 单以菱回来,倚云才放下心来,上前道:「君后,皇上可有责罚您?俾子……」 单以菱道:「我有些累了,先去休息一会,芮芮回来再叫我。」 倚云道:「……是,俾子扶您去休息。」 倚云为单以菱脱了外袍,服侍他躺下,而后悄声出门,走进自己房中,嘆了口气。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君后待他们几个和从前不一样了,好像就是从茂国公正君来那日开始。 单以菱闭着眼睛,自觉没太睡着。 他躺得累了,坐起来发现头髮全都散了,走到梳妆檯前,拿起桌上放着的铜镜开始梳头髮,不妨没拿稳,将铜镜摔了,四分五裂的碎片散在地上。 单以菱蹲下身,捡起其中最大的一片,镜中照出来的还像个人。 可若是低头,看向所有碎片,所成的像简直不成人形。 镜子碎了,粘起来时怕割手,若是还不想扔,那每次照时,便只能看见多个扭曲不成人形的怪物了吧。 根本就不是人。 单以菱将手中碎片扔下,任由它又碎裂成许多小碎片。 他不是这样的人,皇宫或许可以将人扭曲,但是他不愿意再继续下去了。 他不是什么君后,只是单以菱,从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 单以菱站起,想将所有碎片扫走扔掉,可惜找了许久,都没找到出去房门的路。 ……这屋子怎么会这么大,又这么陌生? 好难找,怎么找都找不到出去的路…… …… 床上,单以菱眼睫颤颤,缓缓睁开双眼。 原来只是一个梦。 单以菱慢悠悠坐起身,深吸一口气,拿出贴身放着的小纸,第七条。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单以菱起身重新穿好衣服,殿门大开,小侍进来铺床收整,倚云端来花茶,斟满,「君后,方才欣侍从过来,带走了一个小侍。」 那应当就是邵末侍的人,单以菱点了下头,「知道了。」才喝一口茶水,想起话本里的故事,吹了吹茶水道:「倚云,你知不知道……假死药?」 倚云眸间疑惑,「俾子从没听过。」 也正常,那毕竟只是话本里的东西。 单以菱没再说话,重新喝茶。 再说哪怕他假死,也不可能逃走,他死后要盛葬,「遗体」可不是简简单单就能离开皇宫的。 单以菱倚云两人各怀心事,自然没看见在整理床幔的小侍闻言一顿,復又若无其事继续。 他打扫好床幔,又整理过屋子,回到小侍屋,写了张字条,偷偷递给左思安,「我今日听君后说话,觉得不大对,你转交给皇上,最好尽快。」 夜间,郑嘉央拿起字条看了一眼,微眯了下双眼。 假死药? 他昨日反抗不似作假,今日却又恢復平和,重新开始自称「臣侍」。 原来是暴风雨前的平静。 若真不想做君后,除了惹怒她,那便只有…… 郑嘉央笑了下,一时觉得自己的君后应该没有这么傻这么异想天开吧,一时又觉得…… 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郑嘉央将字条递给欣荣,沉默片刻轻「啧」了一声,道:「昭安宫宫墙年久不修,有些砖墙脆弱易坏,也是正常的。」 欣荣没有看到字条,不知她忽然说这是什么意思,一时没反应过来,「奴才蠢笨,请皇上明示……」 郑嘉央挑眉看她,「朕是说,昭安宫侍卫把手不到的那面宫墙,它坏了一个人能够进出,表面看起来不明显,但又不会完全让人发现不了的窟窿,懂了吗?」 欣荣试探道:「……那可是要奴婢派人去补好?」 郑嘉央道:「你自己去看。」 欣荣当夜去看,绕着昭安宫转了两圈,也没发现那个窟窿,站在墙根下想了半晌,明白了。 宫墙完好,但是皇上说有窟窿,那今夜就得有。 欣荣道:「左将军,烦请您让人在后墙这里挖个表面看起来不明显,但又不会完全发现不了的窟窿。」 左思安:「……什么?」 欣荣补充道:「要人能够进出的。」 大半夜,左思安哼哧哼哧在昭安宫挖了个窟窿,又重新用极其易碎的同色砖填好。 不明显,但细看便能发现,这里可以进出人。 干元宫,郑嘉央侧靠着硬枕,在看皇宫地图。 他想跑,她就帮他一把,毕竟…… 不跑的老鼠抓起来有什么意思? 第20章 君后不在了 四天后,单以菱在后墙墙根发现了一处破损。 昭安宫近日有侍卫把守,进出都不方便,这个破损在后墙,周围又没有人把守,就像是专门为他打造得一样。 第39页 单以菱才知道这个世界原来是个有梦想就一定会有回报的世界,这简直就是…… 天助自助者! 单以菱笑看了几息,转身离开。 单以菱发现墙洞这日,郑嘉央正在和敏王殿下比试箭术。 郑志安拉弓,瞄准几息,放手,射完一箭后退开,换郑嘉央。 郑嘉央射箭一向果决,拉弓后几乎就放手,很少花时间瞄准,有正中红心的时候,也有偏到不着靶的时候。 郑志安才射完一箭,道:「皇姐听说了吗?邵家要办丧事了。」 郑嘉央拉弓松手,「邵卿上了摺子请罪,说偶染风寒,谁知一病不起,朕也不是不通情达理的人,只降了她的官职,罚了几月俸禄……是要大办?」 郑志安道:「厚葬,只是请得宾客不多。」 两人交换轮替,郑志安瞄准时,郑嘉央看她极其标准的射箭姿势,笑了声,道:「父后当年有幸经歷过的事情,如今后宫中的人,可能无福体会了。」 此前郑志安的箭,落点最偏时也在红心附近,这次脱了靶。 郑嘉央视若无睹,如常瞄准,松手,正中靶心。 郑志安朗声笑道:「皇姐好箭法!」 郑嘉央温声道:「运气罢了。」 郑志安道:「皇姐怎能如此自谦,若真是运气,哪能次次都这么好啊?」 皇姐一贯温雅,包括登基后瓦解父后的家族时也是。 她们都不是君后所出,唤自己的身生父亲只能作父君,提起父后,指的只能是一个人,先帝的君后。 他有幸经歷过的,便是仗着父家强大,在后宫为所欲为。 郑志安想起一贯端庄不越矩的现君后,也许皇姐喜欢的就是那样的人吧。 这喜欢不是情感上的喜欢,只是认为那种人是适合当君后的,就像箭生来就适合搭在弓上。 射箭结束后,郑嘉央说天色不早,让郑志安回了王府。 一天后,郑元泽沐修,先去了干元殿。 她上次回到皇女院后,身边多嘴的伴读很快被换了,也有人把她是受到了挑唆,幕后人是希望她母皇真的生父皇的气等细节详细告知了她。 郑元泽反思了几日,又自责又后悔。 她一时冲动,差点害了父后。 郑元泽近日一直蔫蔫的,书也没有好好读,考校功课时回答得很不好。 她低垂着脑袋,已经做好了被斥责的准备。 郑嘉央神色如常,道:「有些事错就是错了,但你年纪还小,是可以犯错的年龄,无需处处自责。」 郑元泽惊讶抬头,眼睛圆睁,「母皇……你不怪女臣吗?」 郑嘉央道:「前几天的事情不怪你,但书读成这样……就罚你下个沐修日,不许去昭安宫请安。」 郑元泽双眼瞬间暗淡,「……谢母皇,女臣遵旨。」 出了奉阳殿,郑元泽心情依旧低落,但想到今日能见到父皇,还能和皇弟一起玩,慢慢高兴了起来。 晚间。 单以菱还在禁足中,不能送郑元泽回皇女所,只能站在昭安宫门口看她离开。 才回过身,冰凉的雨滴忽然落在脸上。 单以菱摸了一把,抬手,很快又有雨滴落下,「下雨了。」 倚云道:「君后还是快些回房吧,看天色是一场大雨。」 单以菱点点头,朝正殿走去,微弯唇角,「晴了这么久,是该下一场大雨了。」 最初是濛濛细雨,单以菱吃过晚饭,遣退左右,拿出那张纸,又看了一遍。 第十九句。 -知己知彼,不破不立。 他拿出几张崭新的信纸,磨了磨墨,沾湿毛笔尖,下巴抵着笔尾,想了许久,开始动笔。 -皇上猜猜,臣侍现在在哪里?不过臣侍觉得,皇上应该是不在意也不屑去猜的吧。 -那正好,臣侍便不告诉皇上了。 …… …… …… -敬上,勿念。 -单以菱。 单以菱写了两页,折好放进信封。 腕上的紫黑色串珠,他带了七年,如今也该摘下来了,正好用来压信。 串珠色质沉润,每次看到,很容易便能让人想起新婚之夜的太女殿下,一身大红衣衫,眉目如画,温润如玉,说起话来,每个字都浸满了柔情。 单以菱将串珠褪下,放在信纸上,熄了灯躺在床上,静静等着雨下大。 *** 今夜是一场大雨,初时还好,深夜竟伴了电闪雷鸣。 一线银白色亮光划破天际,轰隆一声雷声,如在耳畔震响。 郑嘉央皱眉,睁开了双眼。 她在龙床上躺了半刻钟,雨越下越大,不见一点小。 雨天雾气多,隔几丈远便看不清人影;雨声如此大,发出什么声音,侍卫也听不到。 今夜不是个好天气,却是一个很适合的天气。 他不会想不到的。 郑嘉央翻身下床,高声道:「欣荣,点灯。」 欣荣急忙进来,身后几个小侍快速将正殿蜡烛点亮。 见皇上正在穿衣,欣荣走近,疑惑道:「皇上,这么晚了,您是要……」 郑嘉央没了和人打哑谜的心,快速穿好衣服,道:「去昭安宫。」 「这……」欣荣迟疑,劝道:「皇上,外面雨极大,您……」 第40页 郑嘉央侧眸,眸中冰冷,毫无感情。 欣荣毫不怀疑,她再多嘴一句,以后都别想再言语了。 欣荣立即道:「奴才这便去准备。」 干元宫距离昭安宫不远,但雨大地滑,抬轿撵的人不敢走得太快,用了几乎比平时多一倍的时间。 轿撵没有停在昭安宫正门,在欣荣的指引下,到了那日被挖了个洞的墙根处。 郑嘉央坐在有顶的轿撵上,半垂眼眸,神色淡淡地看着满地凌乱的碎石和墙根处刚好够一人通过的墙洞。 他真的走了。 在这大雨之夜。 他竟然真的敢?! 欣荣仔细观察她的神色,小声提醒;「……左将军一直派人暗中守在这里。」 所以单以菱如果从这里离开,会有人跟着的,他跑不了。 郑嘉央道:「把做左思安叫来。」 不等人去找,左思安自己先过来了。 今日天色不对,恶劣天气易生事端,她早早便亲自守在不远处。 左思安行礼,「臣参……」 郑嘉央不等她行完礼,便问:「君后呢?」 「君后?」左思安道:「君后应当还在宫中……这处墙是大雨沖刮烂的,并非君……君后所为。」 原来只是雨水。 郑嘉央:「把这墙封死,就现在。」 左思安行礼,「是,臣遵旨。」 郑嘉央沉默几息后道:「回宫。」 白跑一趟。 单以菱如今应该还在宫内……她垂着眼,视线正落在白玉扳指上。 郑嘉央闭了下眼,轿撵又走了几丈,还是吩咐道:「去昭安宫正门。」 到底在不在,见了人才能确定。 皇上今日心情肉眼可见的不好,欣荣丝毫不敢劝阻,闻言道:「是,去昭安宫正门——」 雨越下越急,侍卫推开昭安宫大门,郑嘉央缓步走进,欣荣在侧撑一把大伞。 开宫门动静不小,昭安宫很快大亮,众人皆知,皇上到了。 倚云胡乱穿好衣服,跑出行礼,衣服头髮顷刻便湿了,「俾子参见皇上,不知皇上深夜前来……是有什么吩咐?」 院子里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正殿却依旧黑着,没有一丝反应。 郑嘉央看着那片黑暗,慢声问道:「今日是谁在廊下守夜?」 倚云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但看如今情况,怎么都不像是好事,忐忑回道:「……回皇上,今夜大雨,君后仁慈,特准所有人都不必守夜。」 郑嘉央神色渐冷,迈步朝正殿走去,欣荣赶紧跟上,担心大雨淋湿皇上一丝一毫。 「皇上……」倚云不明所以,见她神色不愉,下意识想跟上,君后还在屋里呢,皇上要做什么? 欣荣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他别多嘴,否则怎么死得都不知道。 郑嘉央手虚虚放在门上,犹豫半息,才用力推开。 门内门外仿佛两个世界,外间湿气瀰漫,雨声阵阵,屋内干净整洁,一室寂静。 外间站了许多人,屋内……空无一人。 见到屋内情景,欣荣握着伞的手一瞬间汗湿,险些拿不住。 君后竟然不在了! 完了…… 郑嘉央一眼便看到了桌上放着的串珠和信,走近,抬手用食指在串珠上轻划了一下,而后勾起,平静地看着那串紫黑色串珠。 这是新婚第二日,她送给他的,他从没摘下来过。 她小看了他。 他甩开了侍卫,竟然真的出了昭安宫。 那两日他的冒失和倔强,让她错以为他傻乎乎的,没什么心计,可以轻易拿捏。 却完全忘了,他是能在她面前隐藏真实性情七年的人。 或者,这两日其实才是隐藏? 也可能全部都是假的。 单以菱,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郑嘉央将串珠握在手里,打开信快速扫过,又折起拿着出门,把信扔给杨怀,淡淡道:「收好。」 郑嘉央吩咐:「把昭安宫门封了,搜。」 随侍及守门侍卫齐声道:「是!」 雨水落地沾染灰尘,又溅起染脏衣袍鞋侧,郑嘉央站在殿前,平视前方,竟丝毫没有察觉。 他不在正殿里,不代表就离开了昭安宫。 哪怕离开了,又能跑多远? 如今深夜,皇宫宫门锁着,他出不去的,难不成是想先藏着,等有了合适的机会再离开皇宫? 皇宫那么大,他是不是真的能跑得掉?有没有接应?会不会有人帮他藏匿? ……如果她真的找不到他,又怎么办? 可真是……她的好君后! 郑嘉央视线落在昭安宫众人上。 一个一个严刑审,总能问出来点什么,若问不出来,连个人都看不住,还要他们做什么? 郑嘉央还不待开口,左思安快速跑来,「皇上,右墙处放着一架梯子!」 郑嘉央当即迈步,她脚步很快,欣荣要小跑才能跟上。 右墙处中间有一颗大树,树下放着一架梯子,若是平时从这处上去再下去,一定会被发现,可今夜下了场极大的雨,几丈外便看不清人。 郑嘉央站在一旁,道:「你上去看看。」 左思安爬上梯子,越过墙头向下看,隐约看到点东西,又不太清晰,她翻墙而下,声音穿过一堵墙和漫漫雨幕,被削弱很多,「皇上,外侧墙角这里,还有一架收起来的梯子!」 第41页 串珠挂在右手拇指根部,与白玉扳指相映,四指相合,剩余则被握在掌心。 郑嘉央张开手,用同手食指挑起串珠,转而全部握在手中,手指用力狠狠捏紧,戾气十足:「叫萧成来!」 萧成,禁卫军统领。 哪怕把这皇宫翻过来,她也会找到他。 想逃?绝不可能。 想死,那也得死在她手上! 第21章 她会对他心软。 郑嘉央回到昭安宫正殿,静静坐在罗汉榻上把玩着串珠,一颗一颗珠子慢慢抵着上方推下,如此往復。 像在把玩一串佛珠。 萧成很快来了,三十七八岁的年纪,方正国脸,看上去就是一个十分标准的武将,声音沉稳洪亮,「臣参见皇上,不知皇上召臣来,是有什么吩咐?」 这么长时间,足够郑嘉央冷静,西墙树下的戾气不再,语气如常温和,「让你找个人,哪怕把这皇宫拆了,也要给朕把他找出来。」 就是内容情绪太深。 兹事体大,侍从去请萧成时不敢随便说,只说萧统领去了就知道了。 殿外跪了半院人,一看就不是小事,这还是在昭安宫,君后的寝殿…… 萧成试探道:「皇上是要臣找谁呢……」 郑嘉央未答,站起,看向揉着眼睛走进来的人。 郑茜芮睡觉沉,但是再沉,院中动静如此大,也被吵醒了。 他穿得单薄,刚进来身体就冷得打了个寒颤,声音还带着刚醒的迷濛,「唔……儿臣参见母皇。」 他是一个人走进来的。 郑嘉央道:「你的小侍呢?」 郑茜芮道:「他们在外面跪着,不能起来……母皇,他们做错什么了吗?」 「没有,」郑嘉央笑了一声,「欣荣,把二皇子的小侍叫进来,给他添几件衣服。」 郑茜芮看向床铺,睁大眼睛,跑过去掀起被子探头找了找,转头疑惑得皱起了小脸,歪头问郑嘉央:「咦,母皇……父后呢?」 萧成:「……」 她好像知道要找谁了……怪不得欣侍从脸上表情跟死了亲娘一样。 君后丢了……这…… 闻言,郑嘉央沉默一息,语气想缓和一点,发现有点难,只能慢慢道:「你父后,去看你皇姐了,天气凉,茜芮早些去睡吧。」 郑茜芮迟疑道:「可是外面很冷,倚云他们……」 郑嘉央道:「听话,你先去睡。」 郑茜芮还想再说,服侍他的小侍已经进来,郑嘉央道:「送皇子回去。」 郑茜芮一步三回头离开后,郑嘉央重新看向萧成,「给你两天时间,不惜一切代价,把他给朕找出来。」 说罢,抬步向殿外走去。 萧成:「……是,臣遵旨。」 欣荣急忙追上,郑嘉央毫无感情道:「回干元宫。」 轿撵上有防水的顶罩和侧帘,欣荣撑伞跟得及时,郑嘉央除了下摆有些湿外,其它的地方都是干的。 皇上心情不好,抬轿撵的人愈加小心翼翼,极近平稳。 轿撵上,郑嘉央还似在昭安宫正殿一般,慢慢推着串珠,想着单以菱到底去了哪里。 她确实并非一定要他做君后,前几日在猜到他想逃离时,心里也是逗弄多余生气。 她是皇帝,要处死要废后,那也只能她来下决定,他想又如何?她不会同意的。 他不过是想想罢了,最多生些无伤大雅的是非。 可他竟然真的敢! 看到空无一人的正殿时,心里涌上的愤怒多到她自己都没有预料到。 走就算了,还留了封信。 让她猜他去了哪里,她哪有心思去…… 郑嘉央手中一顿,视线落在串珠上,眯了下眼。 这东西他带了七年,所压的信上的第一句是,让她猜他去了哪里。 这说不定不是什么留给她怀念的东西,而是个……线索。 皇宫宫门封着,单以菱今夜出不去,他能去哪里? ……他离开了昭安宫,难道是真的想出皇宫吗? 郑嘉央忽然低声说出两个字:「……东宫。」 雨声太大,欣荣虽跟在轿侧,依旧没听清,高声道:「皇上您说什么?」 郑嘉央扬声道:「去东宫!」 东宫是太女的居所,也在皇宫内,距离皇上君后所住的地方要走两刻钟,可那是在平常时候。 如今雨天,两刻钟后,路程只堪堪过半。 郑嘉央坐在轿撵上,心下越来越烦躁。 照这速度,什么时候能走过去?! 哪怕单以菱真去过东宫,现在估计早就走了。 她如今心情不好,没有心思多言,起身长腿一迈,跳下了轿撵。 欣荣吓了一跳,赶紧为她撑上伞,「哎呦皇上,您……您这是……」 郑嘉央大步朝东宫走去,欣荣小跑撑伞都有些跟不上了。 雨水时不时滴在衣服脸上,郑嘉央停下,一把夺过大伞,伞柄入手湿腻。 君后不在,她在生气,其她人在害怕。 脏。 郑嘉央嫌弃得把伞扔回给欣荣,抬步融入雨幕。 欣荣手忙脚乱接住伞,急忙去追,「皇上……皇上!龙体要紧,雨这么大,可淋不得啊……」 郑嘉央脚步未缓,甚至又快了一点。 第42页 她登基以后,许久没有来过东宫了,只是年少的时候住的地方,哪怕五六年没来,也依旧熟悉。 东宫如今不住人,除了例行打扫时有人,寻常时候是没有的。 前方再拐个弯,就是东宫正宫门的宫墙了。 郑嘉央快步走过,直视前方,初时看不清什么,只是走着走着,能隐约看到宫门前,有一个黑色的人影。 郑嘉央脚步越来越慢,欣荣已能撑伞跟在身旁。 伞下看得更清楚,他不是站着的,而是紧靠着门抱腿坐着。 漫天雨幕,寂寥宫墙之下,他一个人在那里,小小一团,抱着膝盖淋着雨,周围空无一物。 郑嘉央渐渐走近,在他身前停步。 明黄色衣袍贴上了单以菱的白衣。 伞很大,他不用再淋雨了。 单以菱下巴搁在膝盖上,视线向下,看见明黄色衣角,没有抬头,又把自己抱紧一点。 郑嘉央垂眸看了他几息,平声道:「皇宫内着白,有些不吉利吧?」 单以菱也不看她,点了下头,小小声发出一声鼻音,「嗯。」 郑嘉央又问:「君后就这么想离开皇宫吗?」 良久,单以菱抬头,他淋了很久的雨,面色苍白,连唇色都没有一丝红。 单以菱弯起唇角,笑着问:「不然皇上以为呢?」 郑嘉央也笑,「君后应该知道,活着是不可能离开这里的。」 单以菱道:「是,我知道。」 他身边什么都没有。 他从来没想过能逃出皇宫,他从始至终,都只是想彻底惹怒她。 单以菱收起笑,抿了下唇,眼神清亮,他问:「我其实一直很想知道,先帝为什么会选中我?」 郑嘉央沉默,捏着串珠的手指用力收紧。 因为先帝虽然喜欢她,但是父后并不喜欢,茂国公府中庸无权,她和他成婚后,他的父家给不了她任何助力,所以父后才选中了茂国公府,彼时茂国公府,又只有他一位适龄男子。 郑嘉央淡淡道:「先帝的决定罢了,她已不再,你如果真的想知道,朕可以送你去见她。」 单以菱笑了下,弯起的桃花眼似月牙弯弯。 他向侧伸手,大半手臂重新淋雨,任大雨从指尖滑落。 「好啊,」他说,「多谢皇上了。」 人世其实本就冰冷无情,而皇宫是这无情之所最无情的地方。 从一开始,单以菱就知道自己逃不出去。 从他嫁给她的那一刻起,他的宿命就已经决定了。 ——终身做一个规矩端庄的君后。 可单以菱自觉,他其实并不是个特别认命的人。 他在端午宴上抱了必死的心,初入干元宫时,也没觉得自己能活着走出去。 但结果是,他什么事都没有。 所以…… 郑嘉央抬手,拍了下他伸出伞外接雨玩的手,而后按回伞里,「还嫌淋得不够?」 那时他便知道了。 她会对他心软。 君后是可以继续做的,至于端庄规矩…… 单以菱收回手,重新抱住膝盖。 低头不再看她。 郑嘉央又站了几息,没忍住蹲下身,手刚碰上他的脸,便被冰了一下。 郑嘉央四指贴着单以菱的脸侧,掌心托在他的下巴处,将他的脸抬了起来。 单以菱抿唇瞪她,「不是要送我去见先帝吗?」 郑嘉央道:「若她不回答你呢?」 单以菱道:「那我也觉得见她比见你好。」 郑嘉央眯了下眼。 单以菱:「我说的是实话,你生气也没用。」 郑嘉央收回手,单以菱背手擦了擦脸。 他擦完,重新抱住膝盖低头,恢復最初的姿势,仿佛要在这里坐到天荒地老。 郑嘉央冷声道:「起来,回昭安宫去。」 单以菱摇头,「我不要回去思过。」 郑嘉央威胁,「那就去淑清宫。」 「不要,」单以菱不理她,下巴抵着膝盖,自顾自道:「我就特别不明白……为什么是我?凭什么是我……」 越说越低越慢,逐渐染上哽咽。 「京城想当君后的人那么多,先帝为什么要选中我呢……我……我不想当君后,我想出宫,呜……」 他脸上本来就有雨,但泪水滑出眼眶,还是看得分明。 郑嘉央说不清此时心里密密麻麻的是什么感受,只知道自己声音有些哑,「出宫后……想干什么?」 单以菱用袖口擦擦脸,含煳道:「找一……主。」 郑嘉央没听清,「……什么?」 单以菱放下手,边哭边说,但这次说得很明白,「要去找一个好妻主!」 郑嘉央:「……」 郑嘉央语气很差,「你做梦!」 单以菱哭得更厉害了,「那我就喜欢做梦,你能怎么样?!」 郑嘉央虽是皇帝,但确实管不了别人爱做梦。 郑嘉央抬手,用拇指擦了下单以菱眼下,收回手道:「别哭了。」 单以菱睁大眼睛,「那你会放我出宫吗?」 郑嘉央想都没想,「不会。」 单以菱扁嘴,「那你要杀了我吗?」 郑嘉央想说不会,但又一想,这时候立即说,是不是也太惯着他了? 第43页 等他回昭安宫好好思过,认识到自己「想出宫找一个好妻主」的想法有多犯上之后,那时候再…… 见她不回答,单以菱偏过头不再说话,只默默宣洩情绪。 每隔几息郑嘉央先忍不住了,故意问道:「你难道怕死?」 单以菱装没听见。 「不会的,」郑嘉央只觉得自己越来越烦躁,却不知道能做些什么,让他先别哭,「你先……别哭,我……」 我。 这一刻,她忘了自己是皇帝,忘了自己拥有生杀予夺的权力,忘了整个大梁,皆是她的。 大雨滂沱,人好似渺小而无力。 她只能又说出一句: 「……别哭了。」 第22章 他不会真的以为能一直这…… 单以菱抽噎声音不减,郑嘉央平生没遇到过这种事。 威胁的话说过了,不会杀他的承诺说了,连安慰的别哭也说了好几遍。 哪个都没用。 雨不见一点小,大伞能挡住雨,却没办法挡住流经地面的水。 这里虽在台阶上,雨水偏少,但地上依旧有雨水,湿凉的。 谁知道他已经在这里坐了多久? 他哭归他哭,但不影响她把他送回昭安宫。 郑嘉央捏着他的大臂,将人提起来。 两人之间本来并不接触,有点缝隙,单以菱坐的久了,腿麻,身体摇晃两下,朝前靠在了郑嘉央身上。 ……要把他推开,还是扶一把? 还不等郑嘉央决定好,单以菱自己靠着东宫大门站直了。 郑嘉央不知是推人还是在扶人的手碰了空,心下有些不舒服,「君后准备在这里站多久?」 单以菱吸了吸鼻子,左手捏了捏右袖:「我不知道。」 郑嘉央道:「朕明日还要早朝,没时间和君后在这里闲站着。」 「哦,」单以菱慢慢不哭了,用右袖擦了擦脸,「那你先回去吧,我一个人在这里可以的。」 郑嘉央:「……」 「你……」还不等她说什么,单以菱皱了下眉,身体摇晃,直直朝前倒去。 郑嘉央想都没想,将人接住,揽进怀里,「……君后?」 他双眼迷濛,是支撑不住、将要昏迷的前兆。 郑嘉央有些后悔,他身体本来就不好,她何必和他在这雨夜说话,等回了昭安宫再说不行吗? 单以菱似昏未昏,断断续续道:「昭安……昭安宫没人知道我出来,你……放过他们……」 郑嘉央沉默不语。 皇宫里不会留没用的人。 单以菱用尽全力抬手,揪着她的袖口,努力不让自己昏迷过去,「我……求求……求你……」 不能再这么耗着了,得赶紧送他回宫。 郑嘉央双臂收紧,将人打横抱起,「好。」 得到应答,单以菱放心得晕了过去。 郑嘉央抱着人,朝轿撵走去,为了能让他不再被雨淋,刻意压了步伐,虽是如此,脚步也依旧不慢,很快进了轿撵。 欣荣试探道:「皇上,是去昭安宫还是回……」 东宫距离干元宫更近。 「回干元宫,」郑嘉央快速道:「去请太医过来。」 一人小跑往太医院去,轿撵往干元宫走。 他就躺在她怀里,有些瘦。 郑嘉央垂眸,用食指指肚擦过单以菱的眼睛。 面色苍白,只双眼附近是红的。 身上很凉,郑嘉央双手收紧,将人抱近了一点,皱了下眉。 雨下了这么久,他到底是什么时候跑出来的? 偌大的昭安宫,难道就连把伞都没有? 就在东宫前淋着雨,他不知道自己身体很弱吗? 郑嘉央手正放在单以菱右手袖口附近,手一收紧,思索间觉出了不对。 指下触觉有异,不像是衣料。 她还环抱着他,拇指与食指轻搓了下,感觉有点像泥点。 郑嘉央不想多看,将手上的泥全部蹭在单以菱衣服上。 反正他已经昏过去了,什么都不知道。 再说这泥点,应该本来就是他身上的。 郑嘉央擦完手,心情好了一点,吩咐道:「派人告诉萧成,人已经找到了,再去昭安宫,就说已经夜深,不必再在院中跪着,都去休息吧。」 欣荣:「是,皇上。」 轿撵回了干元宫,郑嘉央将人抱进正殿,放在龙床上,太医已经在等着。 几位太医轮流诊过脉,脸上都有些疑惑,商议过后,太医常寻远回道:「回皇上,君后……应该是淋了大雨,所以昏迷……但并没有什么大碍,应先保暖,只还需要预防,后半夜很可能会发热。」 郑嘉央站在床侧,「应该?」 常寻远欲言又止,终是为难道:「看脉象……君后身体并非真的到了极限,撑不住所以昏迷……只是人的身子千人千相,臣医术不精,请皇上降罪……」 郑嘉央看着床上的人,看了几息,并未降罪,道:「去煎药备着,以防他烧起来。」 常寻远离开,还有两位太医静待一旁。 欣荣抬了椅子,放在床侧,郑嘉央坐下,很快倾身,拍了拍单以菱的脸。 太医说未到极限,可他又确实昏迷了,这么久都没醒。 难不成是心里痛苦,所以不愿意醒来? 第44页 或者就是装昏。 郑嘉央又撑开他的眼皮看了看。 隔了几息,没有任何反应。 他是真的昏过去了。 郑嘉央收回手,想将他露在外,刚被诊过脉的右手腕放回被子里,动作忽然一顿。 右边衣袖白白净净,哪有一丝泥点。 可轿撵上时…… 在外天黑,看不太分明,但郑嘉央十分确定,她那会儿摸到的就是他右手袖口。 哪怕泥点再浮于表面,也不可能全蹭到她手上,他的袖子依旧白净。 郑嘉央顺着他的衣袖摸下去,在靠近手腕的地方摸到了一丝不对劲。 细看之下,那里沾了些纯白色的「泥」 像是什么粉末沾了水,化成的。 与袖口同色,很少,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太医方才说的话还近在耳畔,他昏迷前,就用这袖口擦过脸。 郑嘉央手指抹下一点,抬到鼻尖附近,轻嗅了一下。 无色无味,但是让人恍惚了一瞬。 郑嘉央:「……」 迷、药! 怪不得,他能晕得那么快,怪不得太医说他身体并未到极限却昏迷了。 亏她还担心他是气急攻心,想着不愿意回昭安宫思过就算了,甚至可以免了他的禁足,她可以当今夜什么都没发生。 郑嘉央把药粉用力蹭回单以菱袖口。 谁知道他为了装可怜,居然自己给自己下药?! 可真是越来越能耐了。 吸入口鼻的迷药不伤身,只是让人昏迷,脉搏减慢,若是提前不清楚,太医诊不出来也猜不出来,只能往淋了雨所以昏迷的地方说。 怪不得他穿一身白! 郑嘉央冷声道:「拿把剪子来。」 欣荣:「……」 语气这么不好,不是要拿剪子捅君后吧? ……应该不会,东宫门前发生的事,她撑伞看了全部,看皇上对君后的样子,应该是捨不得的。 皇上今日心情实在不好,欣荣不敢多劝,只能急忙拿了剪子过来。 郑嘉央把单以菱的右手袖口剪下来,连带剪子一起扔回方盘,「收好了。」 而后将他的右臂重新塞回被下。 折腾了一夜,再过不到一个时辰就要上朝。 欣荣劝道:「皇上多少休息一会吧……」 郑嘉央起身换了脏湿的衣服,而后又给单以菱换了身干净温暖的寝衣。 这里没有男子的衣服,外间还下着大雨,不好取,他穿得是她的寝衣。 郑嘉央将人往内抱了些,在外侧躺下,「熄一半蜡烛便好。」 欣荣:「是。」 屋内暗下来,郑嘉央重新坐起,拿过她一进来便放在床头的紫黑色串珠,掀开被子,将串珠套回单以菱腕上,看了会,又摘了下来。 郑嘉央捏着他的手腕。 可真瘦,仿佛一折就断一样,东宫大婚初见那日,他也是这么瘦吗? 身上肉没涨几两,心计倒是涨了不少。 她都还没察觉的自己对他的纵容,他便已经发现了,甚至还一步一步试探着她的底线。 她自以为运筹帷幄,直到现在才发现,被玩弄于鼓掌之中的那个人,竟是自己。 他此次不是想出宫,不是想死。 他是想看看她到底能对他忍到什么地步。 郑嘉央将串珠放进床头暗格,此时冷静下来回想,她对他确实是非常纵容。 这种妄图私自离宫的死罪,她竟然都想着不去追究。 还有端午宴上、干元宫中。 她为他破例,为他改变原本要下的命令。 但他从一开始,就只是在试探吗? 郑嘉央背手摸了下单以菱的侧脸和脖颈,温度正常,没有发烧。 郑嘉央收回手,笑了下。 他不会真的以为能一直这么玩她吧? 郑嘉央躺下睡了没半个时辰,到了该起床的时候。 她神色如常起床上朝,宛如今夜真的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 单以菱是在天大亮的时候才醒来,有迷药的缘故,也有他一夜没睡,太累了的原因。 单以菱刚睁开眼,看到明黄的帐顶和周围不熟悉的布置,心不可控制地飞扬了一下。 他在干元宫,她果然没让他回昭安宫。 身侧小侍柔声道:「君后,您醒了?可要喝水润润喉。」 是没见过的人,单以菱问:「你叫什么?」 小侍道:「俾子清怀。」 单以菱要坐起来,清怀将他扶起,又递上温水。 单以菱喝过后问:「皇上呢?」 清怀道:「回君后,皇上去上朝了。」 单以菱眨眨眼,没说话。 心下觉得有些愧疚,他可能害她一夜没睡,可她还要早起去上朝,愧疚才生出,转而就被自己强行压下去了。 都当了七年规矩的君后,他现在就是这么过分的人! 单以菱抬手压压鬓角,余光看见了黄色的衣袖。 新寝衣! 单以菱:「???」 原来的衣服呢?! 单以菱试探道:「本宫原来的那身白衣呢?」 清怀道:「皇上说纯白衣衫不吉利,又……脏了,已经命人扔了。」 扔了? 扔了好。 扔了就不会有人发现了。 第45页 单以菱松了口气,道:「本宫知道了……昭安宫如今如何?」 清怀如实作答,「皇上并未惩处,一切如旧。」 单以菱彻底放心了。 果然,话本上学到的东西,还是有用的! 不破不立嘛,只有将人逼得狠了,她才会真的有所改变。 单以菱其实也不知道她对他到底是什么时候改变了态度,如今她对他是怎么想的,甚至也不知道这次到底能不能真的安全活下去。 只是不管是死是活、结局如何,从前那么压抑的日子,他真的是不想再过了。 单以菱想,如果他猜错了,她这几日对他只是逗弄,对他并没什么妻夫感情,那他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她不会放过他的,但大不了也就是走在端午宴上想走的那条路。 他一点都不、不怕。 若他没事…… 他现在真的没事,一点事都没有。 她真的在深夜去东宫找了他,若是不在乎,哪怕猜到他可能在东宫,也大可不必真的自己去。 她还抱他回了干元宫。 抱着哎。 单以菱重新躺好,把明黄色被子揪到脖子下面,抿唇弯起嘴角,偷偷笑了下。 那他就可以试试在话本里学到的其它计谋了。 他要让她真的心悦于他,然后再不理她,哼! 没错,就是这么过分! 郑嘉央平时午间并不回干元宫,奉阳殿偏殿就是完整的寝殿,晚间睡也没什么问题。 郑嘉央下朝,午时问欣荣,「君后还在干元宫?」 欣荣道:「是,君后醒后一直都没离开过。」 郑嘉央正在批奏摺,头都没抬,淡淡道:「那午膳便摆在干元宫。」 单以菱起床,倚云送来了衣服,伺候他起床。 清怀见倚云来,行礼说了告退,再没出现过。 倚云为单以菱梳头,中途嘆了口气,却什么都没说。 ……实在是,面对如此情景,他已经不知道说什么了。 劝不好劝,君后下定决心出宫结果被找到了,他劝就是往君后伤口上撒盐,若是夸…… 他也实在夸不出口。 身为君后,私自逃宫,这得是多……没脑子……不是,多单纯的人才能做出来的事。 还好皇上没有怪罪。 ……但说不准后秋后算帐。 倚云近日来总觉得,自己能好好活着的日子是越来越少了。 没忍住又嘆了口气。 单以菱透过铜镜看他,「怎么了?」 倚云舔了舔干涩的唇角,嘴唇张合两下,只是道:「君后身份尊贵,做事还是要……还是要三思而后行。」 单以菱轻点了下头。 这话说得不错,他确实是思过很多才行动的。 不然他想不到去东宫等她,也想不到不撑伞、用迷药迷晕自己等装可怜。 他想着哪怕她真的冷情,若是见到他在东宫,念及过去,说不定会网开一面。 都是深思熟虑过的。 他已经尽自己所能想到的一切去保全自己了。 虽然最安全的,其实是什么都不做,但单以菱就是想试试。 想试试……她对他到底是不是真的没有一丝感情。 *** 单以菱醒来的玩晚,收拾好后在干元宫转了半刻,御膳房便来摆缮了。 郑嘉央很快回来,虽已经知道了一切,但看他好好站着,心还是不可避免松了一下。 见到皇上,单以菱直直站着没动。 倚云胆子没他那么大,无声行礼。 郑嘉央走近,微勾唇角,笑道:「君后昨日淋雨淋傻了,连如何行礼都忘了吗?」 单以菱眨眨眼,「不是,昨天在东宫门前坐得太久,腿疼,不好行礼。」 「哦?」郑嘉央道:「君后昨日在东宫门前坐了多久?」 单以菱其实……其实大部分时候是站在东宫门口的,也打了伞。 地上那么凉,谁会傻到一直坐在那里? 大雨看不清人影,听不到人声,但是能看到亮光。 他见到光亮,知道有人过来,才立即把伞藏了起来,抱膝坐在地上装委屈状。 单以菱撒了个小慌,道:「……一个时辰吧。」 郑嘉央温声道:「真是辛苦君后了。」 单以菱:「……」 为什么……总感觉有哪里不太对呢? 郑嘉央走到桌旁坐下,「君后还能坐吗?」 她没回来以前,单以菱想好了该如何反应。 他想过她生气、心疼或者其它,唯独没想过,她会恢復从前模样,仿佛昨夜发生的一切,在她眼里根本什么都不算。 单以菱眼睫搭下,觉得委屈。 这委屈不是他想有的,就像昨夜他其实并没想哭,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哭了。 他昨日原本的打算是见到她就晕过去的,他本来没想和她说那些话。 他只是想试探她,真的没想和她说真心话。 那不是他预先打算好的。 但见到她深夜冒雨前来,浑身都湿透的样子,他竟然真的觉得自己这七年是受了天大的委屈,迫不及待想要倾诉,想要责怪她。 可她现在如此平淡,他纵使委屈,又能算得了什么? 什么都不算了。 「能。」单以菱说,而后坐下。 第46页 郑嘉央执筷,「吃吧,吃完回昭安宫去。」 单以菱夹了一筷子菜。「哦。」 郑嘉央筷子一顿,僵在半空。 她很快恢復,夹菜吃饭。 两人安静吃完,郑嘉央吃完立即回了奉阳殿,都没等单以菱离开。 夜间,郑嘉央重回干元宫,进入宫门后,问欣荣,「君后是什么时候走的?」 欣荣:「……」 欣荣紧张,犹豫回道:「……回皇上,君后午后回了昭安宫,但是看过二皇子后,又回了干元宫……」 郑嘉央停下脚步,声音听不出什么感情,「又回来了?」 欣荣道:「……是。」 郑嘉央重新抬步,进到正殿,就见单以菱正坐在三角圆凳上,拨弄琵琶。 郑嘉央走近,站在他身前,抬手拨了下四根琵琶弦。 宫里的东西,都是上好,声色似珠落玉盘,清澈明亮。 郑嘉央道:「朕倒忘了,君后琵琶弹得很好。」 她几年没有听过他弹琵琶了,上一次大约还是在登基初时。 单以菱笑了,「所以皇上还记得什么?」 郑嘉央收回手,「朕还记得,君后想出宫寻一位好妻主。」 单以菱:「……」 他昨天……有说过这个吗? 单以菱轻咳一声,「皇上记错了吧?」 郑嘉央平声道:「朕可以当朕记错了。」 单以菱抬眸看她。 这种……这种完全平静如常的反应,是最让人无措的。 郑嘉央笑道:「这样看着朕做什么?君后既然带了琵琶来,就弹一曲吧。」 单以菱坐着没动。 郑嘉央道:「难道君后不想弹给朕听?」 明知故问。 单以菱拿来,自然是为了给她听的。 昨夜他确实……确实有些过分,他拿琵琶了,是想和她示好。 可是她如今这样…… 他来这里,是真的有病吗? 这辈子都不会再弹琵琶给她听了。 单以菱抱着琵琶站起来,抬步便走:「不是,臣侍要回昭安宫思过去了。」 两人错身而过,郑嘉央行动先于思考,抬手握住他的手腕。 单以菱转头看她,郑嘉央皱了下眉,却没放开,「你……」 单以菱抽手没抽出来,恢復平日端庄,语气平和问道:「皇上有什么吩咐?」 郑嘉央道:「你……用过晚膳了吗?」 单以菱道:「臣侍用过了。」 郑嘉央:「……」 郑嘉央不知道他现在是在使什么……手段。 她是明白了他之前的做法是为什么,但却没想明白该如何应对,只是觉得不能再这么顺着他了。 她不是没有被人算计过,但这是第一次,她在一切尘埃落定后才反应过来,尤其他利用的还是她对他的……怜惜。 她自己先前都没有意识到的怜惜。 于是她想着先让人回昭安宫,等她想清楚了到底该如何对他再说。 可是现在,见他真的要走,郑嘉央抿了下唇,声音有些轻,「今夜君后就留在这里。」 单以菱用力抽回手腕,「皇上还是召其他宫侍来吧。」 他脚步很快,快到几乎是跑着出了正殿殿门。 郑嘉央唿吸有些重,闭了下眼。 欣荣站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郑嘉央倏然睁开眼,咬牙道:「把他绑回来!」 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 说是绑回来,欣荣也不敢真的把君后绑了,在路上拦着人千求万求,用了一个多时辰,才把人求回来。 郑嘉央坐在御案前,一个时辰看了一本请安摺子。 单以菱重新回到干元宫,郑嘉央抬头,问道:「你的琵琶呢?」 单以菱道:「扔了。」 郑嘉央:「?」 欣荣赶紧招手,一个侍从把琵琶呈上来,放在桌上。 单以菱确实把琵琶放在了干元宫宫门墙角,但欣荣派人偷偷带了过来。 单以菱转头瞪欣荣。 郑嘉央:「做得不错。」 欣荣:「……」 闹别扭的是两位主子,受伤害的是她。 欣荣道:「……奴才谢皇上夸奖。」 郑嘉央道:「坐。」 单以菱站着没动。 郑嘉央道:「那你就这么站着。」 单以菱找了个凳子坐下。 郑嘉央:「……」 他敢直接离开,她现在其实也在生着气,却还是差点被逗笑了。 「你,」郑嘉央道:「弹。」 单以菱摇头。 郑嘉央:「那不弹?」 单以菱点头。 看来在和她对着干的前提下,还懂得满足自己的意愿。 郑嘉央对欣荣道:「拿过来。」 欣荣将琵琶放在郑嘉央手边。 单以菱视线一直跟着琵琶。 郑嘉央道:「拿把锤子来。」 有人立即去取。 单以菱:「?」 单以菱没忍住,「你……皇上要做什么?」 郑嘉央道:「既然君后不弹,留着它做什么?」 单以菱「蹭」得一下站了起来,站起来看了她几息,又抿着唇坐了回去。 她想砸就砸吧,反正他也不会再弹了。 第47页 砸了正好,她不砸,他回去也要砸了。 只是…… 单以菱偏过头不再看。 锤子很快拿来了,郑嘉央拿过,从身侧的锦盒里拿出两个核桃,用锤子砸了硬壳,剥干净,把核桃仁放进一旁的小碟子里。 单以菱听见第一声声响,颦眉闭上了眼睛,不想看到。 等郑嘉央剥到第四个时,单以菱觉出了不对。 琵琶上有弦,不可能这么安静的。 转过头,就见她垂眸,正在认真砸核桃。 单以菱下意识道:「你……」 郑嘉央并未抬头,只是问:「君后吃吗?」 单以菱没有回答,他想问,她刚才不是说他如果不弹,留着琵琶还有什么用吗?现在为什么…… 郑嘉央似是明白他心里在想什么,手下不停,平声道:「今日不弹,留着等以后再弹……这核桃是西淮进贡来的,据说是特殊品种,吃起来有葡萄的味道,君后真的不尝尝?」 单以菱:「?」 葡萄味?不可能吧…… 单以菱坐了会,郑嘉央也不再说话,慢悠悠剥着核桃。 单以菱终是抵不住好奇,葡萄味的核桃,吃起来到底是什么样的? 他起身走过去拿起一点,小口咬了一点,没尝出什么不同,又拿了块大的尝,依旧是寻常的核桃味道。 这明明就是普通核桃! 单以菱;「……」 他为什么会真的信她的鬼话? 但来都来了……不吃白不吃。 郑嘉央剥,单以菱吃了小半碟,再准备拿时,郑嘉央捏着盘子边沿,将盘子拉到自己身前,「晚上是不是没吃过饭?」 单以菱没说是也没说不是,探手又拿了块核桃肉。 郑嘉央将碟子放进锦盒,连带着锤子,而后盖上。 彻底吃不到了。 单以菱拍拍手,转身坐了回去。 郑嘉央也不拦,接过欣荣递来的锦帕擦过手,而后起身,慢慢走到单以菱身前站定,「抬头。」 好歹白吃了那么多核桃,单以菱听话地抬起头。 郑嘉央背手在他脸上和颈上分别贴了一息。 现在也没发烧,看来是真的不会有事了。 单以菱皱着眉头,撑大眼睛看她,不知道她在做什么。 郑嘉央收回手,不欲多说,回身对欣荣道:「摆缮。」 她今晚,也还没吃过饭。 晚膳吃得比午膳还安静,大约是先吃了核桃的缘故,单以菱觉得晚膳吃起来,比午膳好吃那么一点点点点。 饭后,单以菱起身抱起自己的琵琶,就要出干元宫,回昭安宫去。 郑嘉央坐在椅子上,冷声道:「你敢出去,朕打断你的腿。」 单以菱将要迈出正殿的腿一顿,想了想还是收了回来,转身靠在门上看她,「皇上……要亲自动手吗?」 郑嘉央:「嗯。」 单以菱:「用锤子?」 「过来,」郑嘉央没回答,转而道:「朕昨夜几乎没睡,累了。」 单以菱站在门口没动,小侍侍从无声来往,铺好床,熄灭蜡烛又关上了正殿门。 郑嘉央说过一句话后再不多言,自顾自换了衣服,上床躺下。 单以菱站在黑暗中,抬手拨了下琵琶。 郑嘉央闭眼躺着,问道:「几岁开始学的?」 单以菱轻声道:「六岁。」 有些年了。 郑嘉央放缓声音,「过来,很晚了,你不可能一直站在那里。」 单以菱问:「为什么不行?」 郑嘉央平声道:「因为你会累。」 单以菱不服,「我可以忍着。」 大约黑夜最能侵蚀一个人的内心,郑嘉央也实在是累了,真的不想再计较他对她的算计了。 活到二十五岁,算计她的人多了去了,原谅其中一个也不是什么大事。 郑嘉央嘆了口气,语气是自己都没有预料到的柔和,「……何必忍着?」 单以菱:「……不知道。」 郑嘉央沉默几秒,问道:「你衣袖上的,是什么药?」 单以菱:「???!」 她知道了?! 郑嘉央道:「要么说,要么过来睡觉。」 单以菱慢吞吞蹭过去,站在床边一句话都不说。 郑嘉央闭着眼,单以菱不知道她睡没睡着,想了想又拨了两下琵琶。 清灵脆响就在耳边。 郑嘉央近十二个时辰没睡,只觉得脑子被弓弦生颳了一下:「……」 郑嘉央磨了磨牙,「你再弹,朕真的砸了它。」 单以菱把琵琶放在桌上,在床边坐下,「你……知道了啊?」 怪不得她今日白天是那种态度。 郑嘉央轻「嗯」了一声,「伞藏在东宫哪里了?明日让欣荣去取回来。」 只要能揪出一点,她就能顺着猜出全部。 除非万无一失,否则满盘皆输。 但他真的做不到万无一失。 单以菱沉默。 郑嘉央皱了下眉,道:「你真的不睡了吗?」 她既然都知道,白日里的态度单以菱可以理解,但现在的…… 郑嘉央侧身,拉住单以菱的手腕,将人朝前一拉,单以菱倒在床上,「哎,你——」 郑嘉央揽着他的腰,手臂收紧一带,强硬地将人带上床。 第48页 单以菱被抱着,双手抵在她肩上,「我还……」 「不许说话了,」郑嘉央声音有些低,「……真的累。」 单以菱被抱着,整个人僵硬着,不知所措。 现在……该做什么?要不说点什么? 可是她说她累了。 她的唿吸渐渐平稳,仿佛已经睡着了。 这样她能睡着,他、他睡不着啊! 单以菱被抱了半刻,终于忍不住,小小声试探道:「那个……我还穿着鞋。」 郑嘉央:「?!」 郑嘉央瞬间放开了人。 单以菱:「……」 原来还没睡着。 单以菱坐起来,背对着郑嘉央把鞋脱了,转过头就见她坐着,正在用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擦床,擦完,将手里的东西扔下了床,而后往床里挪了好几寸。 单以菱躺下,盖好被子。 她现在应该不会再抱他了,可以安心睡觉了。 *** 第二天一早,单以菱服侍郑嘉央穿衣上朝后,悄咪咪回了昭安宫。 他连试探都只敢在把自己折腾得很悽惨的情况下试探,实在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一个什么都知道了的郑嘉央。 她对他一时不好一时好的,单以菱真的不知道她如今是怎么看他的。 但他知道他应该是不能再待在干元宫了,他现在心态不比从前,不可能如往常一般全顺着她,再待在那里估计还是会惹她生气。 郑嘉央午间回干元宫,一个人吃过饭后擦了擦嘴,吩咐欣荣,「告诉君后,既然不想待在干元宫,那两日后便搬去淑清宫住。」 欣荣一字不漏得转达。 听到口谕,单以菱垂下眼眸,什么都没说。 她果然阴晴不定的,昨天还抱他,今天就让他去淑清宫住。 欣荣有心想解释,张张嘴又闭上了。 她还是不要多嘴的好。 单以菱闹出这么大的动静,郑嘉央免了宫侍请安,这两日单以菱一直在陪郑茜芮玩,还去皇女所看过郑元泽。 两天后,单以菱进到淑清宫。 他不到半月前来过一次淑清宫,淑清宫破败颓唐,没有一丝生气。 但是这里……宫墙是新的,屋里布置也是新的,很适合人居住,虽然比不上昭安宫,但一点都不必君侍的宫所差。 不仅新……位置好像也不大对? 单以菱站在屋中,问欣荣,「……这里真的是淑清宫?」 欣荣笑道:「这里现在确实是淑清宫。」 单以菱:「现在?」 欣荣道:「回君后,是皇上两日前新封的。」 新封的…… 单以菱转身便走,几位小侍急忙跟上,单以菱停步不停,边走边吩咐,「你们回昭安宫,不必跟着。」 倚云:「?」 皇上不是让君后住淑清宫吗? 欣荣跟在他身旁,心想君后可算是反应过来了。 宫门外备了轿撵,单以菱坐上,直奔干元宫,郑嘉央不在这里,正在奉阳殿。 他又去了奉阳殿,等通报时,茂国公单祁阳正从殿内走出。 单祁阳行礼道:「臣参见君后。」 单以菱将人扶起,「母亲不必多礼。」 单祁阳看看左右,道:「不知臣可否和君后单独说说话?」 单以菱看了眼欣荣,欣荣笑道:「奴才这便进去通报,烦请君后等等。」 周围人退远,单以菱道:「母亲想说什么?」 茂国公道:「君后可知?您一时冲动,皇上降罪了茂国公府。」 单以菱凝眉。 她都没对他如何,怎么可能怪茂国公府? 「母亲不是再骗我?」 茂国公语气渐渐不好,「君后,您贵为君后,是皇家人,应该明白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宫中一言一行皆要谨慎,万不要牵连父家才好。」 她从没问过一句他在宫中可好,如今却只说一句,万不要牵连父家才好。 单以菱微挑眉尾,「本宫既然贵为君后,为何一言一行还要谨慎,既然贵为君后,茂……」 茂国公脸色也越来越不好。 欣荣从殿内走出,毫不停留走近,单以菱的话没再说下去。 欣荣行礼道:「君后,皇上请您即刻进去。」 单以菱「嗯」了声,「母亲慢走。」 单以菱进入正殿后,欣荣笑着对单祁阳道:「茂国公说了这么久的话,想必也累了,皇上特赐莲子半斤,为您清心醒脾。」 莲子,怜子。 单祁阳一愣,皇上这是让她……怜惜单以菱? 她一直以为君后在宫中并不受宠,难不成……不是吗? 想到近日和今天说的话,单祁阳背后险些生出冷汗,也明白了为何皇上会降罪茂国公府,她先前还一直以为,是皇上怪她没有教导好儿子…… *** 单以菱走近奉阳殿,抿唇行礼。 郑嘉央抬眸看了一眼,「不开心?」 单以菱先摇了摇头,反应过来后又点头。 郑嘉央道:「到底是开心还是不开心?」 单以菱道:「知道应该说开心,但是不开心。」 倒是很实诚。 郑嘉央道:「见到茂国公了?」 单以菱「嗯」了一声,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皇上真的降罪茂国公府了吗?」 第49页 她连他都没怪,怎么会怪茂国公府? 「是。」郑嘉央淡淡道:「君后可知,茂国公主张严惩君后,以儆效尤。」 单以菱一愣,低下了头。 娘是为了撇清关系吗……所以不惜牺牲他,也要保全茂国公府。 郑嘉央道:「所以朕就严惩了茂国公府。」 单以菱抬头,眨眨眼睛,「为了……我?」 郑嘉央继续用硃笔批註,低头道:「不是,只是你如此骗朕,朕总要找人出气。」 单以菱想起整修得极好的淑清宫,还有她那句话。 -既然不想待在干元宫,那两日后便搬去淑清宫住。 这其实是个选择,住在干元宫或是淑清宫,哪怕他选淑清宫,住的也是新封的、压根就不荒凉的「淑清宫」。 单以菱走近,在她身侧停下,为她磨墨,心跳得有些快,「既然是我骗了你,你可以找我出气啊。」 郑嘉央曲起左手食指轻敲了下他捏墨的手背,「此墨不适合快墨。」 单以菱降下速度。 郑嘉央批完奏摺,抬眸看他,露出一个堪称温润端方的笑容,「放心,朕一定会的。」 单以菱:「……?」 第23章 病重 单以菱停下,不再磨墨。 ……他就不该多问。 郑嘉央悠悠问道:「君后觉得朕该拿你如何出气?」 单以菱:「……」 单以菱想回到他没问这句话前几息,他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挖坑吗? 单以菱道:「……我觉得皇上宽宏大量,不会和我计较。」 宽宏大量? 郑嘉央笑了声,没说什么,继续拿另一本奏摺看。 她要用笔,单以菱重新磨墨。 郑嘉央也不看他,边批奏摺边道:「去淑清宫看过了?」 「嗯,」单以菱应了声,继而很小声道:「……我不要住在那里。」 真的是越来越放肆了,居然敢直接说不要。 郑嘉央道:「那君后想住在哪里?」 单以菱道:「我想回昭安宫。」 郑嘉央:「不行。」 单以菱抿唇,「可是我一直都住在那里,新的淑清宫也很偏僻……」 郑嘉央:「那日君后不是逃了吗?说明是不想继续住在昭安宫了。」 单以菱彻底不磨墨了,「你明知道我是想……」 「朕不知道,」郑嘉央打断道:「朕连君后是一贯是何脾性都不知道,又怎么可能知道君后是如何想的?」 说这些时,她语气温缓平和,不是在质问也不是在责怪,只是陈述而已。 单以菱皱了下眉,一时摸不清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郑嘉央侧眸看了他一眼,收回视线,笔下不停。 单以菱道:「我只是不想去淑清宫住。」 但同样,他也不想住在干元宫。 郑嘉央:「这么说,君后是想住在干元宫了?」 单以菱垂眸,轻轻摇了摇头。 若她没有发现他的试探,或者他并不知道她已经知道了所有,那他或许还会选择待在干元宫。 可是现在……单以菱觉得有些住不下去。 他连养护了手都只敢想想,羞于真的去展示去争宠。怎么可能在一切明了后再不要脸面得住在干元宫。 郑嘉央放下笔,合上奏摺,双手手肘撑在桌上,食指交叠,上半身斜侧,面向单以菱,「你到底想如何?」 单以菱只是想试试,她对他是否真的纵容。 现在已经知道了,是有的。 可那有如何呢? 她始终都是皇帝。 再说……既然有这丝纵容,说明她对他至少是有些感情的,不说喜欢,起码妻夫之情还是有的。 那她从前又为什么要一直那么对他? 冷漠到不近人情,仿佛他只是她娶回皇宫的一件可有可无的摆设。 单以菱既羞于面对,又不想面对。 人只会对亲近的人露出脆弱与任性。 那夜她浑身湿透匆匆赶来,单以菱便觉得过去七年委屈。 她第二日平静以对,他便觉得一切其实都不算什么,毕竟又没有人会在乎。 今日知道她刻意新封了淑清宫,又知道了惩治茂国公府的事,单以菱一时找回了在东宫门前觉出的委屈与说出「要出宫找一个好妻主」的胆子。 单以菱看着郑嘉央,理直气壮道:「我不要住在干元宫,也不要去淑清宫,我就要回昭安宫!」 郑嘉央:「?」 到底是谁给他的胆子,敢这么和她说话? 单以菱道:「我要回去了!」 言罢转身,就要离开。 郑嘉央:「???」 郑嘉央探身揪住单以菱衣袖,喝道:「站住!」 单以菱揪了揪衣袖没揪出来,又继续用力揪。 衣服丝滑,郑嘉央握得并不紧,被如此冲撞,也真的生了气,更何况他居然还在挣扎? 郑嘉央五指收紧,用力将人朝后拽了一下。 单以菱小声惊唿,「啊——」 她常年习武,单以菱哪里抵得住她的全力,直直朝后倒去。 单以菱原本站在郑嘉央身旁,转身还没走一步便被拽住了。 这一倒,后腰绝对是要磕在椅子扶手上的。 意外横生,郑嘉央拉人的手下意识搂住了他的腰,将人朝前带了一下,又揽向自己。 第50页 单以菱以为自己必定受伤,怕疼,途中便闭上了眼皱着脸,等着疼痛降临,等他终于稳住身形,才发现…… 一点都不疼哎。 单以菱抱紧手中唯一能接触到的东西当倚靠,慢慢睁开了眼。 低头,明黄色袖口,修长的手指,白玉扳指。 单以菱急忙松开紧抱着的手,转头,看到稍比他高一点的郑嘉央,正面无表情看着他。 ……不对啊,他是站着的,她是坐着的,她怎么可能比他高呢。 除非他也是坐着的…… 郑嘉央皱眉,「起来。」 单以菱;「?」 ???! 单以菱:「!!!」 郑嘉央本来被他惹得起了脾气,但见他此时小兽受惊一般的模样,瞬间原谅了他方才的顶撞。 单以菱意识到不对,立即就要蹦起来。 郑嘉央见状,收紧手臂,单以菱不仅没站起来,又被往怀里带了一下。 郑嘉央笑道:「君后也太冒失了一点……」 单以菱:「……」 明明是她拽他的。 但是但是但是,单以菱结巴道:「你、你先放放开我。」 他现在是坐在她腿上的啊啊啊啊啊! 郑嘉央道:「若非朕,君后会受伤吧?」 若非她,他现在早就出殿门了。 但是但是,单以菱双脚扑腾两下,想站起来,根本想不起来反驳,「谢、谢谢。」 郑嘉央挑了下眉,「如何谢?」 这是在奉阳殿,周围站了好几位小侍侍从,还有门口守卫的侍卫。 虽然她们不敢乱看,单以菱还是觉得极其窘迫,想都没想,「我去住淑清宫……」 他要是一开始就同意住淑清宫,也不用经歷这种尴尬了。 单以菱虽然看多了话本,内心有些离经叛道,但到底从小循规蹈矩、受世家公子的教育,是很要脸面的。 郑嘉央表情渐淡,「你真的想去淑清宫?」 干元宫或是淑清宫,说是给他一个住在哪里的选择,不若说是在问他,可否真的愿意坦明心迹,继续做她的君后。 可他宁愿去淑清宫,也不愿意和她说清楚。 单以菱赶紧点头,「嗯……你快放开……」 郑嘉央紧抿着唇,松开了手。 单以菱急忙起来,整整衣衫,觉出自己脸有些发烫,低头道:「我这就去搬。」 怀里没了人,郑嘉央维持抱着人的姿势,顿了下才重新坐好,声音有些冷,「行,你想去就去。」 *** 单以菱才出奉阳殿,当即就想回去。 搬去淑清宫只是方才情急之下说的,并不是他真心想的,可是此时回去…… ……算了算了。 去淑清宫就去淑清宫吧。 反正现在淑清宫布置得也不错,他先去住着,等下次再见到她的时候再说。 下次见到……今日好像是十五? 单以菱算算时候,发现今日真的是十五,那今日……他先不搬了吧? 等晚上见了她再说。 五月十五这一日,郑嘉央没有去昭安宫。 第二日,欣荣来传旨,命君后搬去淑清宫。 不是口谕,而是真正的圣旨。 单以菱捏着圣旨,沉默回到正殿,当日便搬去了淑清宫。 郑嘉央整整一月没有召过任何宫侍。 她从前还有心情装一下,最近不知怎么,总觉得没什么意思。 单以菱这一月却过得不错,淑清宫虽然偏远,但是清净啊。 她甚至都没有封宫,他哪里都能去,内务府也没有剋扣。 没有宫侍来请安,他也不用再早起,每日睡到自然醒,醒了和茜芮玩一会,而后看看话本弹弹琵琶,做点自己想做的事,比在闺中时还自在,毕竟在这里可没人敢管着他。 心情好胃口自然就好,单以菱觉得他肯定比以前重了一些。 昨日偶感风寒,身体有些不适。 晚间时候,单以菱唤来倚云,「你去奉阳殿告诉欣荣,就说君后病重。」 倚云看着健健康康的君后,有些担心:「……君后风寒更重了吗?」 「不是,」单以菱道:「你就这么告诉她,别的不要多提。」 他变重了,还生了小病。 那就是病重,不算骗人。 第24章 好手段 登基之后,郑嘉央心情多数时候都不错,哪怕不好,只要处理了让她心情不好的人,就能很快好起来。 所以她待人总是温柔,宛如施捨一般的温柔。 近日自己心情不好,也没有心情再去施捨别人。 不说后宫,在朝堂上,废话的人都少了许多。 昨日六月十五,月圆之夜去惯了昭安宫,两月不去有些不习惯,除了干元宫,她去了一趟淑清宫。 是在白天去的,随行的人等在远处,她身边只跟着欣荣,仅仅是在远处看过一会儿。 他正在与茜芮和小侍一起玩老鹰抓小鸡。 他做「老鹰」,左右跑跳,笑得特别开心。 郑嘉央才砸碎一个核桃,刚拿出另一个,欣荣急步走来,「不好了皇上,淑清宫派人说,君后病重!」 欣荣昨日还见过健健康康的君后,自然知道这消息十有八九是假的,只是她知道归知道,却不能表现出来,只能装作以为是真的,还要做出一副震惊担忧的样子,把这消息传给皇上。 第51页 郑嘉央握锤子的手一顿,大约是欣荣太过焦急,影响到她,心跟着也跳快了两下。 待反应过来,郑嘉央用力将核桃砸了,道:「让他等死。」 昨日还活蹦乱跳,今日就病重? 真把她当傻子骗吗? 欣荣:「……」 不能这么回吧…… 锤子直接触底,核桃被砸得四分五裂,有些核桃壳碎屑甚至溅到了一两丈远。 郑嘉央将锤子扔回锦盒,「收拾干净,传消息的小侍走了吗?」 欣荣道:「倚云还在外候着。」 郑嘉央道:「去,就这样告诉他。」 欣荣:「……」 欣荣为难道:「皇上,真要如此……」 郑嘉央合上锦盒,抬眼。 欣荣立即道:「奴才这便去。」 *** 单以菱问了三遍,「她真是这么说的?!」 倚云表情和欣荣如出一辙,「是……君后……」 单以菱重重咬了下下唇,鼻子哼出一声,「哼。」 他道:「铺床,睡觉。」 倚云走近铺床,劝慰道:「皇上想来还是在生气,对君后说这话也并非有意,君后别往心里去……」 上次她去了东宫,单以菱以为她这次也会来,还特意让倚云烫直了头髮,谁知她居然让他等死? 他就是要往心里去! 单以菱气鼓鼓躺上床,气得半个时辰没睡着,好不容易迷迷煳煳睡着了,却觉得有人在捏他脸玩。 「唔……」单以菱哼了声,睡中小声粘糯道:「走开……」 脸被重重捏了一下。 谁啊?! 单以菱吓了一个激灵,急忙睁开了眼,快速眨了几下,看清来人后,又把眼睛闭上了。 甚至还将脸转向内侧。 不是让他等死吗,还过来做什么? 郑嘉央食指和拇指张开,捏着他的颧骨,将脸转过来。 单以菱眨了眨眼睛,明知故问:「我是在做梦吗?」 温热湿软的唿吸在虎口,他说话时嘴唇张合,上唇有时会贴上手内侧的肌肤。 郑嘉央没放手,说,「嗯。」 既然她说这是梦。 单以菱道:「……那我能骂你吗?」 郑嘉央:「?」 「不行,」郑嘉央收回手,问:「为何要骂?」 单以菱:「因为现实里,你让我等死。」 他敢欺君,她只是让他等死,再没有她这般仁善的皇帝了。 郑嘉央抬手,背手用手指轻拍了两下单以菱的下颌,「君后就是这么病重的?」 单以菱从被子里伸出手给她看,「我最近吃得很好,变重了,昨日得了风寒,所以病了,还不算病重吗?」 手腕上本该有的一串紫黑色串珠,如今正在干元宫正殿的暗格中放着。 哪怕没了串珠映衬,依旧肌肤似豆腐白皙嫩滑。 郑嘉央轻握了一下,没觉出什么变化。 再说昨日跑完便去吃冰,郑嘉央道:「活该。」 单以菱;「?」 单以菱收回手,重新闭上眼偏过头,「你走吧,这梦我不做了。」 闻言,郑嘉央起身,室内安静下来。 十几息后,单以菱慢慢睁开眼。 她依旧站在床侧,单以菱赶紧把眼睛闭上。 郑嘉央淡声道:「三日后众宫侍随行,去泊柏行宫避暑,君后醒来可别忘了。」 今年夏日不热,郑嘉央本来没准备去泊柏行宫,但某些人身体弱,去一趟也没什么。 单以菱抿了下唇,「……今日才告诉我吗?」 不然呢? 她刚才才做的决定,还能昨日就告诉他? 郑嘉央「嗯」了一声,「记下了?」 单以菱道:「哦,记下了。」 郑嘉央这次才缓步离开。 单以菱捏了下被角。 她是不是本来……就想让他待在淑清宫,没准备带他去啊? 然后见了他就心软了?想着他也占不了多少地方,带上就带上吧? 单以菱被人从睡梦中捏醒,还困着,没心思再想那么多,打了个哈欠,很快又沉入梦乡。 三日后,御行出发,浩浩荡荡从皇宫往京郊泊柏行宫去,才行不过半刻钟,郑嘉央撩开侧帘,对欣荣道:「去把君后唤来,就说朕有要事。」 欣荣立即小跑前往。 单以菱正在和郑茜芮剥花生吃,真以为她有什么要事,命倚云上车陪着郑茜芮后,上了龙辇。 郑嘉央一见人,将一本谋略书递给他。 单以菱接过,翻开看了看,「这书怎么了吗?」 郑嘉央道:「念。」 单以菱:「……」 这就是要事?单以菱试探道:「可以不……」 郑嘉央:「君后近日可做了什么梦吗?」 意思非常明白,要么念,要么她就提他骗她「病重」的事。 单以菱站在原地眨了两下眼,思考了两息,坐下了,「皇上要从哪里听?」 郑嘉央靠着硬枕,闭眼道:「第四页。」 单以菱打开中间,估计是第几十页,开始念第一句,念完这页,折回第十几页,继续念。 才念不过两行,郑嘉央睁开眼睛,坐直了。 单以菱结巴了一下。 郑嘉央颦眉,狐疑道:「这书真是这么写的?」 第52页 单以菱急忙点头,「就是就是!」 郑嘉央眼中有两人都未察觉的无奈与纵容,她重新靠回去,这次不再闭着眼听,道:「继续念。」 单以菱这次不敢随便翻页数了,但开始跳着行念。 一本书让他读了个七零八落,原作的棺材板都要压不住了。 郑嘉央恰好看过此书,只能听一句、再自己回忆一句他没念出来的,而后继续连着他念的下一句听,耳脑同动,听了十几页,彻底放弃了。 她是在听书放松,又不是被考校功课,他爱念什么就念什么吧。 她听着解个闷就行了,管它对不对呢。 单以菱念得开心,不仅仅是胡闹成功。 更重要的是,她居然什么都没说。 初时也许听不出来什么,可这么久了,她不可能意识到不对,但她居然没有让他停下,也没有斥责,就这么任他读。 书很薄,单以菱又是跳着读的,很快便读完了。 单以菱合上书,眼睛亮晶晶的,「还听吗?」 郑嘉央拿过书,翻开他初时读的几页一一看过,发现自己心中默背的都没记错,满意得将书放到一侧,拿了本完全没看过的书给他,「念这本。」 既然没看过,脑子肯定不会跟着自动补全内容,她就当轿撵里有个声音好听的麻雀在叽叽喳喳就行了。 泊柏行宫距皇宫不远,几个时辰便到,到后休整分院,单以菱才发现她这次只带了温君侍、淑君侍、卢卫侍、珍贵侍、夏贵侍几位宫侍。 以往避暑,基本都是所有宫侍随行的。 单以菱看了眼宫侍们,觉得他们见他被遣淑清宫,虽表面尊敬,但应该还是难掩轻视。 谁知这些人见了他,居然都恭恭敬敬,话语间没有一点不敬,仿佛他还是住在昭安宫的君后。 单以菱思索一下,反应过来了,可能是他途中上了龙辇,他们听说了吧。 那正好,省得他们觉得皇上厌恶他,再不安分惹出什么事端。 单以菱住在距离郑嘉央住所最近的院中,他将郑茜芮安置好,对倚云淡淡道:「你出去打探打探,近日是谁侍寝多一些。」 只有五个人,但是还带了卢卫侍来,这么久了,她对他还没有腻烦吗? 因为带来的都是几个陪嫁的小侍,单以菱没什么顾忌,声音并不低。 门外,郑嘉央停步。 一时兴起说不用通传,没想到会听到这么一句话。 倚云应了声「是」,转身出门,看到人,当即吓得失了礼数,「皇……皇上……」 待反应过来后急忙行礼,提了一点声音,「俾子参加皇上。」 郑嘉央并未理会,进到房中,道:「君后若想知道,可以直接问朕。」 单以菱不说面色惨白,也不算太好。 他身为君后,确实能看侍寝记档,但那是为了皇嗣和后宫安宁,看得光明磊落,可方才他那句话,和宫中其它争宠的宫侍有什么区别? ……她听到了多少? 她会不会以为之前一切都只是他争宠的手段而已? 单以菱张张嘴,又抿唇,才发现自己嘴唇有些干,嗓子有些哑,大约是路上书读得太多了。 「我……」 「备茶,」郑嘉央随意找了个椅子,神色如常:「君后问吧。」 单以菱站了片刻,直白问道:「你听了多少?」 郑嘉央眯了下眼,心想也不知道自己这君后是有一手极好的争宠手段,还是人真的就是这么傻。 一句话一个动作就真的能让人将所有防备卸下。 这不是第一次了,这次郑嘉央留了心眼,觉得自己不能再这么被他牵着走了,淡淡道:「朕才来,只听到多一些少一些什么的。」 倚云进来,将茶水放下,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单以菱垂眸,「那你怎么知道我想知道的,问你你也知道呢?」 还变聪明了? 郑嘉央道:「朕若不知,可以唤旁人来为你解答,定让君后再没有任何疑惑。」 ……她肯定全听到了,单以菱忽然闭上眼,紧紧闭着,大声道:「我想知道你最近召幸过哪个宫侍吗?」 郑嘉央轻「啧」了一声。 单以菱睁眼:「?」 郑嘉央起身,真心实意道:「君后当真好手段。」 刚站在院中听到那话的不舒服,真的又一点都没有了。 单以菱:「???」 他做什么了? 郑嘉央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的心情居然该死的能不受自己控制。 郑嘉央向门外走去,边走边抬手点了下欣荣,没好气道:「你,告诉他这一个月朕召过谁。」 郑嘉央离开后,欣荣讪笑一声,道:「回君后,近日朝政繁忙,皇上近一个月来,一直是自己宿在干元宫或奉阳殿的……」 有……这么繁忙吗? 单以菱轻咳一声,「本宫知道了,你去伺候皇上吧。」 欣荣笑道:「是,君后,奴才告退。」 单以菱在桌边坐下。 茶她没喝,那他正好可以拿来润喉,喝过又等了片刻,他对倚云低声道:「去看看,皇上走了吗?」 那日「做梦」,她就是假装走了但并没走。 倚云低低应了,出门看过后回来,「君后,已经走了。」 第53页 「再倒一杯来,」单以菱又喝完一杯水,对倚云道:「你告诉倚星她们,若以后皇上再来,一定弄出点声响来,不然迟早会把我吓死。」 倚云:「……」 倚云沉默几息,吞吞吐吐道:「君后……皇上待您不同,可我们只是宫中小侍,皇上若不让通报,实在、实在是……还请君后……怜惜……」 皇上悄悄进来,君后最多吓一跳,若他们违背皇上意思,出声提醒,那估计轻则被赶出宫,重则就是掉脑袋了。 「算了……」单以菱想了想,觉得确实不能强人所难,又忽然想起,「哎,皇上来这里,是要干什么啊?」 第25章 曾承雨露 郑嘉央回到致尧殿,才坐下便吩咐道:「拿过来。」 「是,皇上。」欣荣摆手,一个侍从低垂着头将方盘呈上,欣荣取出,放在郑嘉央身前,打开。 里面放着的正是黑紫色串珠。 郑嘉央看了一眼,想起三日前那夜,单以菱白皙纤瘦的手腕。 比起什么都不带,他手上还是带着这串串珠更好看,可能是看习惯了。 今日事情不多,想着给他送过去。 如今却不想了。 任郑嘉央再迟钝,再没有经歷过情爱,对此无知,这些天下来也能明白,她对单以菱与对其他人,一点都不一样。 以前在她心里,君后就只是个称唿而已,如同将军、丞相等职,在其位谋其职,只要合适,不需要替换,但若是不行,再换一个便可。 可如今,她心里竟然不想让其他人成为她的君后了。 郑嘉央拿起串珠。 从前她一心只在前朝,很少分心思给后宫,自然也没有兴趣深究,单以菱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依稀记得在东宫时,他是个柔顺端庄的太女正君,登基后,他成为了一个……柔顺端庄的君后,所以他到底是在什么时候才成为现在这样的? 从来便是?还是这几年改了脾性? 或者是……现在他只是装得,为了争宠? 郑嘉央将串珠放进锦盒,而后收好,不管是哪个,她现在真的要好好了解一下他,等确定他真的值得她相信,还能做她的君后时,再把串珠给他。 *** 皇上来得匆忙走得也匆忙,单以菱的问题,倚云自然不会知道,「俾子不知……或许皇上只是想来看看君后?」 单以菱正要说什么,倚星进来,道:「君后,温君侍、淑君侍、卢卫侍、珍贵侍拜访,说来给您请安。」 单以菱挑了下眉,「请安?」 倚星道:「是,几位宫侍是这么说的。」 皇上不是免了宫侍向他请安的吗? 再说他现在虽然随驾到了泊柏行宫,但不代表他的身份还和以前一样。 皇上亲自下旨命他搬出昭安宫,搬去淑清宫,他现在说是戴罪之身也不为过,宫侍自然不用来和他请安。 不过他们既然来了,单以菱站起身,「让他们在前殿等着。」 倚星:「是,君后。」 单以菱低头看看自己的衣服,可以,很好看,不会失了身份。 他坐在梳妆镜前,整理过面容后才慢悠悠去了前殿。 他或许曾经想过不做君后,但只要还在这位上一日,便不能让其他宫侍轻看。 方才见过的宫侍有五位,但现在只来了四位,行过礼后落座,温君侍解释道:「夏贵侍身体不适,无法来给君后请安,夏贵侍说,只要他身体好些了,一定立即来向君后请安。」 「既然不适,就让他好好休息便好,」单以菱淡淡道:「许久未见众位了,近来如何?」 温君侍道:「谢君后关心,在宫中一切都好,只是臣侍实在担心君后……」 单以菱道:「温君侍有心了,只是本宫也是一切都好,不知温君侍是在担心什么?」 温君侍一愣,继而笑道:「是臣侍的错,思虑太多,还请君后原谅。」 「无妨,」单以菱看向其他人,「你们呢?」 剩下三人一一答过,话语虽然不同,但表达的意思都非常一致——很好。 单以菱偷偷捏了捏小指,安慰自己,他……他过得也可好了! 当然不可能比他们差一点点,哪怕他不在昭安宫住着也是。 卢芝兰看看沉着悠闲的君后。 心想果然君后就是君后,地位和他们一点都不一样,皇上和君后生了气,也不会找什么替代品,甚至连后宫众人都不见了。 就连来泊柏行宫避暑,都会带君后一起来,甚至还吩咐了他们重新开始给君后请安。 这明显就是不怪君后了。 给宫侍下毒,私自逃宫这些事……皇上居然都能原谅…… 卢芝兰从前还想着凭他的容貌,早晚有一天能成为皇上真正的宫侍,此时这想法却有些淡了。 皇上明显现在只对君后有兴趣。 所以只要和君后关系好了,皇上定不会讨厌他。 再说也只是现在,谁知道以后呢? 若他真的和君后走得近了,见皇上见得多了,说不定皇上也会看上他呢? 一切都未可知,只是和君后处好关系是一定要的。 卢芝兰对单以菱弯唇一笑,「臣侍是的一次来泊柏行宫,人生地不熟的也没个去处,不知能否经常来看君后?」 第54页 温君侍听闻,帕子轻轻挡了下嘴角,眼含笑意看向卢芝兰。 果然还是太年轻,不怕死。 若是皇上知道某个宫侍和君后走得近了,指不定怎么猜测呢。 单以菱甚少收宫侍的示好。 他们对他虽然恭敬尊重,但距离感都很明显,就像温君侍淑君侍等,进宫那么久了,他和他们几乎就没私下里单独见过。 见面都是在众人来请安,或是各式宫宴上。 单以菱不太喜欢卢卫侍,不想和他多见面,「本宫要照顾二皇子,抽不出来空来,温君侍来泊柏行宫次数不比本宫少,他对这里也很熟悉。」 温君侍应「是」,看向卢卫侍,「弟弟若是想出去逛逛又担心不熟,可以来清正阁找我。」 被拒绝了,卢芝兰只能勉强笑道:「是,臣侍知道了。」为了缓和气氛转移话题,看向君后空无一物的手腕,他问道:「臣侍从前见君后腕上有一串黑色手串,今日怎么没带?」 单以菱:「……」 所以说他真的是不喜欢卢卫侍。 那日离开昭安宫,他留了一封信带手串,从那以后他再没见过,应该是还在郑嘉央那里。 她也没提还给他的……不过那本来就是她的东西,不给便不给吧。 只是被直白问出来,让人很不舒服。 单以菱道:「夏天带黑色的东西,太热。」 几人又说了几句话,倚云送四位宫侍出去,片刻后又回来,对单以菱道:「君后,是皇上的吩咐,说众宫侍自来泊柏行宫之日起,重新来您宫里请安。」 这是不怪他了? 单以菱又想起郑嘉央,那她方才过来,就是和他说这个的吗? *** 这次从皇宫往泊柏行宫,单以菱身边只跟了郑茜芮,郑元泽则是独自坐自己的轿撵,另居一处。 从皇宫来泊柏行宫后,郑元泽现在可以每上两日课休息一日,休息那日,她总会来单以菱住的牧远阁。 在泊柏行宫住了十几日,郑元泽活泼了不少,七月九日那日,郑元泽一天都欲言又止,临走需要回自己住的地方时,终于忍不住问单以菱,「父后……你知道最近有什么重要的日子吗?」 单以菱笑看着她,装模作样想想,「七月初七?只不过已经过了,再往后就是……」 郑元泽眼含期待。 单以菱:「就是八月十五了吧。」 郑元泽:「……」 郑元泽不甘心,「那那那还有其它的呢?」 单以菱又想想,肯定道:「没有了。」 单以菱送郑元泽回住所,一路上,郑元泽都蔫蔫的。 院门口,单以菱弯腰摸摸她的脑袋,笑道:「元泽的生辰,父后自然记得。」 郑元泽一愣,而后笑开了,「我就知道父后不会忘了的!」 「当然,」单以菱道:「再说六岁的生辰是大日子,肯定是要大办的。」 郑元泽道:「能不能大办元泽不在乎,能见到母皇和父后就好。」 天色越来越凉,她明日还要上学,又说过一会话后,单以菱整整她的衣衫,「回去吧,很晚了。」 郑元泽点头,带着身边侍从回去。 泊柏行宫白日很美,晚上也自有其韵味,单以菱身边跟着倚云,走得很慢,沿途观赏。 郑元泽住得地方距牧远阁有些远,大约一个时辰后,才回到牧远阁,远远看见牧远阁周围的仪架,单以菱心中一跳,瞬间停下脚步。 倚云也看到了,低声惊道:「是皇上来了吗?」 深夜不提前告知,突兀前来,大概率不是什么好事。 但他…… 单以菱凝眉回忆,他最近一直安安分分,好像没做过什么不好的事吧? 若真的做了什么,他此时肯定不会慌,正因为最近什么都没做所以才担心。 未知永远是最可怕的。 单以菱道:「……先进去再说。」 *** 今日早些时候。 郑嘉央才见过一位朝中大员,欣荣来报,「皇上,牧远阁有消息递来。」 郑嘉央道:「说。」 欣荣道:「在牧远阁的小侍说,君后身边的陪嫁小侍,在往茂国公府递消息。他之前本来是没注意的,只是最近那个小侍往家里稍东西稍得实在频繁,一查之下,果然有问题。」 郑嘉央想起四月时单以菱发烧那次是如何护着他那几个小侍的,冷笑一声。 可不得护着吗? 毕竟用处这么大。 郑嘉央站起,「去牧远阁。」 欣荣应了「是」,出门去备轿撵,心中却满是诧异,皇上居然……要亲自去牧远阁? 皇上若真的猜忌君后,是绝对不会去的,应当会私下派人查,到底是递了什么消息出去,目的为何…… 若是去了,便是直接挑明,但越是挑明,越说明皇上会留情面。 毕竟若不在乎,直接记下此笔帐以后再算,或私下里处置便可以了。 何必真的前去? 郑嘉央到牧远阁时,单以菱刚刚离开,她坐在正殿主位,看着底下以额抵地跪着的小侍。 单以菱没回来,她懒得现在问。 郑嘉央吃完了半盘糕点,喝完了五杯茶水,终于把人等了回来。 单以菱不知发生了什么,进来看见跪着的倚星,决定先行礼,毕竟伸手不打笑脸人。 第55页 「臣侍参见皇上。」 郑嘉央不理他,开始问道:「朕记得,你叫倚星?」 倚星半抬头,看了一眼单以菱,紧张道:「是……俾子正是倚星,不知皇上叫俾子来是为了什么?」 郑嘉央看向单以菱,「君后觉得朕叫他来是为了什么?」 单以菱从看到倚星,再加她不让他起身就猜出了一些,自发烧后爹来,他便知道他身边的人在往茂国公府递消息,只是一直都不知道是谁而已。 没想到竟然是倚星。 只是她为何会来? 如此大动干戈,是真的很厌恶后宫宫侍与前朝有联繫吗? 他现在是知道她为了什么,但这和他并没有什么关系。 单以菱张张嘴,刚要解释,就听她问,「你去送元泽,为何去了这么久?」 单以菱咽下解释的话,说:「和元泽说起她的生辰,多说了会儿话……我知道倚……」 郑嘉央这才想起来,七月十五是大皇女的六岁生辰。 那肯定是要大办的。 单以菱正要说,忽然看到她才明白过来的样子,闭上了嘴。 她……真的忘了元泽的生辰,是现在才想起来的吗? 郑嘉央道:「你知道什么?」 单以菱怎么都解释不下去了。 那可是她的亲生女儿,她竟然真的能忘了她的六岁生辰?! 要是在以往,单以菱只会觉得心凉,不会有其它情绪,可现在,他心中除了生气还是生气。 她怎么能这么过分呢?! 还解释?傻子才和她解释,她爱怎么想怎么想去! 单以菱站起身,「我不知道,想知道什么你自己问他。」 郑嘉央:「?」 「朕让你免礼了?」 单以菱偏过头垂下眼不看她,「没有。」 郑嘉央微眯了下眼,心中也生了怒气,私递消息,无礼无矩,亏她之前还想他或许值得相信。 想除了他,没人再适合做她的君后。 但是…… 郑嘉央看着他垂着的眼睫,怎么都觉得……他有些委屈。 他并不知道吗…… ……也可能是他故意装的。 不能太相信自己的感情和直觉,尤其是她的感情总会下意识偏向单以菱的时候。 郑嘉央不再看他,视线落在倚星身上,瞬间冷漠。 「你说。」 倚星磕了两个头,颤声道:「俾子……俾子不知皇上是要问什么……」 郑嘉央沉默。 欣荣将一个布包扔到倚星面前,「你是茂国公府的家生奴才,这是你拖守门侍卫捎回家的东西吧?」 不等任何人说话,单以菱自顾自蹲下身,拿起包袱。 倚星本来还抱着一丝微弱的希望,待看到包裹时,急忙转向单以菱,一迭声道:「君后救救俾子,看在俾子这么多年尽心服侍的份上,求求君后,救救俾子,求求君……」 单以菱无视他的哭求,翻翻找找,从里面翻出几张信纸。 -卢卫侍曾向君后示好,被拒…… 单以菱继续往下看,剩下都是些宫中的事,翻到下一页,也是这样。 后面估计也是,没什么好看的。单以菱将信纸扔到地上。 郑嘉央还没看过,命令道:「拿过来。」 欣荣走下,弯腰捡起。 刚从地上拿起来的,郑嘉央自然没接,「念。」 欣荣低头看去。 君后纸扔的乱,她捡起来的时候并不按顺序,此时放在上面的,是那会儿压在最下的一张。 欣荣大致扫了一眼,顿了半息,小心翼翼问道:「皇上,真的要念吗……」 郑嘉央看看单以菱一点不妥协不解释的架势,心中更怒。 若是误会了他,他肯定早就解释了,此时不开口,大约是默认。 郑嘉冷声道:「念,大声点念。」 她倒要看看,他到底往宫外传了些什么。 欣荣又顿半息,才开口道:「皇上对君后与前些日相同,依旧纵容宠爱……那日往泊柏行宫路上,曾召君后入龙辇,君后下龙辇时口舌干燥,很是疲惫……疑似曾、曾承雨露……」 郑嘉央:「……」 单以菱:「???」 递消息就递消息,他怎么还瞎编呢!!! 第26章 侍寝 屋内站了不少人,单以菱面上瞬间泛红,看向郑嘉央。 赶紧说点什么啊! 比如一派胡言,比如子虚乌有,实在不行,说句「住嘴!」也行。 然而没有,郑嘉央神色平静的坐着,见欣荣停下,道:「继续念。」 欣荣:「……」 欣荣只得继续念:「那日……」 单以菱:「?!!」 念什么念! 这有什么好听的! 单以菱小跑上前,一把将纸抢过来,气鼓鼓看着郑嘉央。 不阻止就算了,怎么还让欣荣继续念呢? 这里站着这么多人,她都不要脸面的吗?! 郑嘉央从听到「疑似曾承雨露」几个字时便知道,私传宫内消息的不是单以菱,哪怕是,他传出去的也不是真的消息。 毕竟那天发生了什么,再不会有人比她们两个人更清楚了。 郑嘉看着他恨不得找个砖缝钻进去,这辈子都再不出来的样子,微挑眉尾,故意问道:「君后觉得朕对你纵容宠爱?还有朕竟不知,那日在龙辇上,你我有如此……风流韵事,这就是你要往宫外递的消息?」 第56页 她想听他一句解释。 一句说不是他做的,他从来没有做过这些事的解释。 只要他说,她现在就愿意信。 单以菱:「……」 单以菱还记着她忘了元泽的生辰,根本不想和她说话,沉默着低头,将最上面一张纸抽出来揉成团收好,看一张,觉得没问题了,递给欣荣,再看一张……以此往復。 单以菱看到倒数第二张时,情绪波动比第一张还大,立即抽出,用力揉成团。 除了这两张,单以菱将其它都还给了欣荣,而后走到倚星身边站好。 抿唇冷着脸,下巴微抬。 若不是脸上的绯红还在,倒很有气势。 郑嘉央皱了下眉。 倒数第二张上写了什么? 她还不能命令单以菱交出来,看他今日模样,是肯定不会交的。 命令了也是白命令,不如不说。 郑嘉央兴趣缺缺,「继续。」 他把两张最有意思的拿走了,剩下的估计也没什么重要的。 欣荣依言开始念,「七月初,君后……」 单以菱都已经看过,听得过耳不过心,低头瞪了倚星一眼。 他的陪嫁小侍,心还在茂国公府就算了,怎么能这么编排污衊他呢?! 他……他明明都很久没有侍寝过了。 那从前递出去的消息,是不是也都是这样的?! 真的是……太太太!太丢人了!!! 倚星低头垂眸,不敢回视。 他以前往茂国公府传消息并不频繁,几个月一次而已,只是最近茂国公认为皇上宠爱君后,所以要消息要得频繁。 他细心观察过,也越来越觉得皇上对君后不一般,再加上从前的大略消息茂国公不满意,说想听细节,他只能再细心观察,从更加细枝末节的地方挑出皇上宠爱君后的证据。 信纸一共四五章,写得字不小也不密,没一会儿念完了。 郑嘉央得以了解单以菱近半月以来的所有行程。 她沉默片刻,问了最感兴趣的一个问题,「你前几日每日把自己关在房里两刻钟,是在做什么?」 单以菱:「……」 当然是看话本啊,他发现有些话本很久没看,再拿出来看,重温一下也不错。 只不过这次他只带了两本过来,没几天就看完了。 单以菱坚定道:「在思过。」 郑嘉央没信他的鬼话,倒是记下来这个不对劲,留着等以后再发现不迟。 郑嘉央道:「那君后可觉得自己做错了?」 单以菱觉得自己该点头,但他又想摇头,索性便什么动作都没做,「还没思完。」 郑嘉央抬手点点倚星,「还没思完,便已经开始指示宫人与外联繫了?」 她想听他亲自解释一句。 单以菱抿了下唇。 她都听到欣荣最开始念的话了,还不明白这不是他授意的吗? 他有那么傻吗? 会递这种消息出宫…… 等等…… ???! 她不会真的以为他有那么傻吧?! 她才那么傻! 单以菱睁大眼睛看她,「皇上觉得呢?」 郑嘉央:「朕觉得就是你。」 她果然就是觉得他有那么傻! 「哦!」单以菱:「那就是我好了!」 郑嘉央沉眉,「你再说一遍。」 单以菱:「是我!」 欣荣:「……」 欣荣捏着信纸,心里着急,君后顺着皇上,解释一句就行了啊,解释完不就什么事都没了吗? 单以菱并不想顺着她。 她大半就是在明知故问,要么就是觉得他是真的愚蠢。 而且还不记得元泽的生辰。 单以菱敢这么闹脾气,不外乎就是最近他和她对着干的次数也不少,现在不还活得好好的吗? 得寸进尺不外乎如是。 郑嘉央眯了下眼,站起,慢慢走到单以菱跟前,「真是你?」 单以菱抬眼,对上她几乎毫无感情的双眼,一瞬间犯憷,不自觉眨了好几下眼,却兀自倔强,只是说出的话有些发虚,「是……是我……」 郑嘉央沉眸看他。 倚星虽然猜错了龙辇上的事,前面却没说错,她确实对他纵容宠爱,竟然把他惯到了如此地步。 什么错都敢认,什么话都敢说。 哪里还有一国之后的样子? 郑嘉央点了两下头,道:「行,你很好。」 单以菱:「……」 郑嘉央缓吸了口气,道:「看来每日两刻钟思过时间太多,君后便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在牧远阁思过好了。」 又是禁足。 大约是虱子多了不怕痒,反正他最近总是被禁足,也没耽误他想去哪里去哪里,单以菱没太在乎,想了想,试探道:「那七月十五……」 郑嘉央道:「大皇女的六岁生辰,自然要大办。」 单以菱点头,那肯定的呀,元泽肯定会很开心。 郑嘉央面色缓和,退后一步,正看到他手上握着的纸团,问道:「第二张上写了什么?」 单以菱又握紧一点:「没、没什么……」 地上捡起来的。 郑嘉央想了两息,好奇终于占据上风,伸手要从他手里抢过来。 单以菱反应极大,见状快速躲开,甚至往后退了好几步。 第57页 郑嘉央手悬在半空,什么都没抢到。 她慢悠悠收回手,看向单以菱,冷声道:「拿来!」 单以菱握着纸团的手握拳放在胸口,另一只手紧紧包裹护着,头摇的像拨浪鼓,「不给,没什么好看的,就是……就是和方才欣荣念过的一样!」 郑嘉央:「写你如何曾承雨露?」 单以菱:「……」 单以菱极其窘迫,大声道:「是后来念的!」 郑嘉央往前迈了一步,单以菱急忙又退三步。 不给看就不看。 郑嘉央抬步大步往外走,「十五生日宴,你不许去。」 单以菱急了,却还是不敢靠近她,跟在十来步远的距离随她往外走,「我想去……元泽说她想见到母皇和父后,她很期待,再说是元泽的六岁生辰,你怎么能不让我去呢,你……」 单以菱眼见着她就要真的出去了,急了,大声道:「哎!」 郑嘉央停下脚步。 周围侍从小侍,包括欣荣,全部屏气凝神,连大气也不敢出一下。 皇上不是没有宠过哪个宫侍,恃宠而骄的也有,但从没人敢放肆到这个地步。 郑嘉央回头看他。 单以菱瞬间怂了,没了刚才的气势,桃花眼睁大,委屈巴巴的,「……我真的想去。」 郑嘉央心软了一瞬,当即想说想去就去,错眼又看到了他紧握着纸团的手,心瞬间硬了,只是不够彻底,语气缓和了许多,「……不行。」 单以菱道:「元泽她真的很期待……」 「不可以。」郑嘉央觉得自己不能出尔反尔,「你宫里的人,你自己处置。」 语落转身继续往外走。 单以菱鼓足勇气,大声道:「我就要去!」 郑嘉央仿佛没听见,脚步都没停一下,带着所有人离开了。 单以菱还在院中站在,倚云走到近前,试探道:「君后,深夜天凉,您风寒才好,回去歇歇吧……」 倚云心中嘆了口气,又被禁足了…… 他就说,能好好在宫里活着的日子,真的越来越少了。 唉。 单以菱深吸一口气,转身回到正殿。 他还有其它的人要处理。 倚星。 单以菱坐在椅上,冷脸看着倚星,「多久了?」 皇上走了,倚星虽还害怕,却没有方才怕得厉害了,抬头道:「回君后,没有多久,只是近一两个月,正君听说皇上对您很不错,正君只是想知道您在宫中过得好不好,所以才让俾子……」 倚星看了看包裹,磕头道:「求君后原谅,求君后原谅,俾子再也不敢了……」 倚云站在单以菱身侧,拧眉看着倚星。 如果真的关心君后,就该直接和君后说,怎么会瞒着君后,直接问小侍? 单以菱静静看着倚星。 若是一两个月,爹怎么可能知道卢卫侍的事情? 不过人都想活着,说谎也能理解。 单以菱展开他一直不给郑嘉央看的那张纸,道:「我一直以为这张纸无意遗失了,没想到被你捡了……或是偷了?」 那是他抄的话本里的二十三句话。 他不想给郑嘉央看,只因为最后一句。 -若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单以菱把纸重新揉成团。 他……他绝没这个意思!只是单纯喜欢这句话而已,若是郑嘉央看见了……误会了怎么办? 所以才不要给她看。 倚星低头,「是俾子捡到的……」 单以菱道;「我姑且信你,只是你做这些一直都瞒着我,我也不可能再用你了,明日天一亮,你离开泊柏行宫,回茂国公府去吧,告诉我娘和我爹……」 单以菱笑了下,「我在宫中很好,一直都很好……」低头,快速眨了几下眼,「多谢她们记挂。」 他沉默几秒,抬起头,「只是二老年纪大了,还是要多关心自己的身体,让她们好好照顾自己,以菱不孝,不能在近前侍奉。」 倚星有些怔愣,皇上来时,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哪怕是皇上走以后,也认为死罪能逃,活罪难免,可是君后……就只让他这么回茂国公府? 倚星反应过来,膝行上前,揪住单以菱衣袍,「君后,俾子……俾子想留下来伺候您,求君后……」 单以菱一把抽回自己的衣角,「若你真的想留在宫中,这事就必须回禀皇上,看她准备如何处置你,待她处置过后你再来伺候我,好不好?」 皇上不会容得下这种事的。 倚星聂诺道:「俾子……」 单以菱道:「我也不是放过你,你是茂国公府的人,所以我把你还给她们,只是我要把自己带出来。」 娘和爹如果真的在乎他,为何从前不问,在皇上为他降罪了茂国公府后开始如此频繁得询问。 若非与平时有异,她也不可能察觉异常,深夜前来。 她们看到了皇上对他的在乎,想利用。 倚星没听懂这话,「君后的意思,俾子不明白……」 「你不用明白,」单以菱道:「你只要记住,告诉娘和爹就可以了,下去吧。」 倚星还在犹豫,单以菱不想再看见他,「你自己走,还是让人把你拖下去?」 倚星又请安磕过头,说了忏悔的忠心话,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第58页 单以菱扶额,闭眼长长唿出一口气。 倚云在旁看着,有些心疼,「君后早些歇息吧,不值得为倚星那种人劳神伤力。」 单以菱放下手。 当然不是为了倚星,是为了吩咐倚星办事的人。 单以菱道:「明早你去致尧殿一趟,将我要把倚星送出宫的消息告诉皇上……顺带问问元泽的生日宴摆在哪里。」 她走时没有封宫,说明只是不让他一个人出去,其他人还是可以的。 「皇上若是不告诉俾子呢?」倚星为难,劝道:「皇上不想您去,您……」 单以菱摆手,「你先问她,她不告诉你你就去问别人。」 反正他下定了决心一定要去,她不让他去他就想办法去,办法嘛,想想总是会有的。 倚云:「……那俾子能直接去问别人吗?」 单以菱:「不行。」 第二日。 郑嘉央吃过早膳后见了倚云。 倚云禀报完,郑嘉央道:「君后若想这么处理便这么处理,下去吧。」 倚云没走,壮着胆子问道;「俾子斗胆,想问大皇女的生辰宴,将会摆在哪里?」 是单以菱要他问的。 郑嘉央道:「东稷殿。」 倚云晕乎乎出了致尧殿,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皇上居然……真的告诉他了? 还是一点都没为难、也没多问的就告诉他了。 *** 宫中皇女只有一位,又是嫡长女,六岁生辰自然要大办。 东稷殿,生日宴开始半刻钟后。 郑嘉央坐在主位,看了眼身侧空无一人的侧主位。 他能从有人把手的昭安宫里出来,怎么从牧远阁出来能费这么久时间? 她甚至都没派人去看着牧远阁,他只要走出来,再走到东稷殿就行。 郑元泽坐在另一侧,抿了抿唇,问道:「母皇,父后他……他还会来吗?」 她身边坐着由小侍和奶爹带出来的郑茜芮。 郑嘉央道;「会,你再等一会儿。」 再半刻钟后,单以菱姗姗来迟。 若只有他一个人,早就来了,只是倚云倚月等人拦着,说皇上不让君后出去,君后三思啊什么的。 拖了好些时候。 单以菱一身宫装,光明正大走进东稷殿。 几位王侯府的人或许不清楚,但五位宫侍都很清楚,君后正在被皇上禁足中…… 温君侍向上首看去。 皇上看着君后走近,脸上惯常挂着的温和的笑没有了,神色有些冷。 只是冷归冷,到底是对别人与对君后不一样。 周围人见单以菱进来,都起身行了礼。 单以菱走到郑嘉央跟前,笑着行礼,「臣侍参见皇上。」 今日在场的人很多,再说郑元泽和郑茜芮还坐在一旁,在外,单以菱当然还是与从前一样。 郑嘉央垂眼看他,面色平静,不说话。 单以菱抬眼看她。 大庭广众的,她不会真的驳他面子吧…… 对上他的视线,郑嘉央很快眨眼错眸,「君后有礼了,落座吧。」 单以菱坐下,探身对郑元泽和郑茜芮笑笑。 生日宴波澜不惊过去,今日七月十五,月圆之夜。 单以菱虽然提前烫直了头髮,却觉得郑嘉央今日不会来。 她五月十五没来,六月十五也没来,她们前几日才吵过架,在生日宴上也没怎么和他说话。 不来很正常。 单以菱拿了本书看,不是话本,而是正经书。 郑嘉央到时很晚,几乎已经是就寝的时候,单以菱将书放在一侧行礼,「臣侍参见皇上。」 郑嘉央走到榻边坐下,拿起书看了一眼,又放回去。 她不让他免礼,那他自己起来好了。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单以菱自己起来,自己坐下,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自己拿起书看了起来。 郑嘉央:「……」 郑嘉央呵斥道:「站起来。」 单以菱扁嘴,放下书站起来。 郑嘉央拿起书看了一刻钟,单以菱站在旁边看她看书,心中越来越气。 长得好看又什么用?! 人一点都不好! 单以菱不想站了,看她在看书,悄悄在旁边坐下。 没一会儿,郑嘉央抬头。 单以菱赶紧站起来。 只是从坐到站,不说了无痕迹,只能说非常明显。 单以菱抢先道:「臣侍一直都是站着的!」 郑嘉央:「……」 他可能不是以为她瞎、就是以为她傻。 她哪怕确实是在看书,余光也能看见他在做什么。 想坐就坐,有什么大不了的? 只是不该睁眼说瞎话。 郑嘉央本来准备就寝,闻言低头继续看书,「站得不错,再站一刻。」 单以菱:「……」 这次郑嘉央常抬头看,单以菱没法再坐,只能真的站了半刻钟。 半刻钟后,郑嘉央放下书,起身下榻,看他,「你……」 她本来想和他说说茂国公的事,谁知话拐了弯儿,鬼使神差问道:「……累吗?」 单以菱委屈,能不累吗? 大晚上站半个时辰,能!不!累!吗?! 更何况一会他还要那什么……侍寝。 第59页 她既然这么凶,让他站着,单以菱一咬牙,冲动道:「臣侍身子不适!不能侍候皇上了。」 郑嘉央眉间微蹙,「你怎么了?」 单以菱说出来那一刻就后悔了,不过话已出口,就无法再收回去了,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道:「就……就不适啊?」 郑嘉央:「哪里不适?」 风寒不是很久前的事情了吗? 单以菱想了想,「……牙疼?」 郑嘉央懂了。 他不想侍寝。 郑嘉央一把拉过单以菱的手腕,将人带到床边、按在床上。 临了,却没下得了手。 他不明所以,眼含惊讶得看着她,无辜懵懂的像一只刚从森林里跑出来的小鹿。 郑嘉央松开手,沉默背对单以菱,闭着眼。 单以菱躺在床内侧,一时没反应过来。 ……这是什么情况? 她进来,让他站着了半个时辰,用力握他的手腕。 而且侍寝之夜,居然还不碰他? 单以菱越想越气,忽然恶向胆边生,侧身踢了一下郑嘉央的小腿。 第27章 早点睡。 力气不轻不重。 但足以让人感受到。 郑嘉央没理他,连眼睛都没睁。 她方才,竟然真的有些失控了。 就因为这么一件小事。 再说他愿意不愿意和她有什么关系,他是她的君后,侍寝是他的责任,她何必在意他愿不愿意? 她自己愿意就行。 ……但是他不愿意。 单以菱本来有点怕,见她没反应,慢慢不怕了胆子又大了。 又轻轻踢了一下。 他居然敢踢她,还是两次? 「单以菱。」 郑嘉央忽然道。 这是她第一次叫了他的全名。 声音很凉,没什么感情。 单以菱急忙收回脚,怕再晚一下就要保不住一样。 「怎、怎么了?」 郑嘉央冷冰冰道:「你想死吗?」 单以菱:「……」 单以菱曲膝,在被子下抱住自己的腿,实话实说:「以前想。」 现在他觉得活着更好。 郑嘉央沉默,不再说话。 隔了会,单以菱问:「皇上睡着了吗。」 不回答。 单以菱伸出手指戳戳她的肩膀,而后又抱紧膝盖。 不理会。 单以菱松开手,伸直腿,轻轻踢了她一下。 郑嘉央被折腾得彻底烦了,睁眼道:「不想睡就出去站着。」 单以菱:「我不想出去,外面冷。」 「那你想如何?」管他想怎么样呢,反正不想侍寝。 郑嘉央冷声命令:「好好睡觉。」 单以菱:「……哦。」 隔了会儿,郑嘉央的肩膀又被戳了戳。 郑嘉央烦躁转回身,看着他:「你到底要干什么?!」 单以菱无辜眨眨眼,「我睡不着。」 郑嘉央面对着单以菱,闭上眼,「睁着眼睛谁都睡不着。」 单以菱:「小金鱼可以。」 郑嘉央:「……」 隔了会,单以菱道:「你说马为什么可以站着睡觉,人就不行?」 郑嘉央:「……」 单以菱:「你能站着睡着吗?」 郑嘉央被磨得没了脾气,睁眼道:「你今日真的不睡了吗?」 说完又闭上了眼,压根儿就不想看他。 单以菱伸出食指挠挠鼻尖,问道:「……你很困吗?」 郑嘉央不困,只是躺在床上不能做别的,除了睡觉还能干什么? 郑嘉央道:「嗯。」 单以菱道:「我不太困。」 郑嘉央:「你闭嘴。」 单以菱:「哦。」 单以菱还有疑问,「那我明天起来还能说话吗?还是依旧不能说话……要闭嘴到什么时候啊?」 郑嘉央:「……」 他平时话好像也没有这么多吧。 既然不睡,那就做点正事。 郑嘉央睁开眼睛,眼中没有一丝困意,平声问道:「君后就没什么其它想说的正事吗?」」 单以菱想了想,摇头。 他躺着,摇头像是用脸在蹭被子,声音有些软,「没有哎。」 郑嘉央问道:「禁足期间私自离宫,甚至还公然出现在宫宴上,该当何罪。」 单以菱睁大眼睛,惊讶道:「我看外面没有侍卫把手,我以为我的禁足已经解了,皇上禁足宫侍的时候,难道都不派侍卫守着吗?」 郑嘉央:「……」 郑嘉央道:「那倚星的事你又如何说?」 单以菱不看她,垂眼,声音有些低,「没有什么好说的……他做过的事情是真的,但现在已经回茂国公府,和我没关系了。」 郑嘉央忽然很想碰一碰他,不管是握一下他的手,或是拍拍他的头,再或是抱一下。 不过她记得她还在生气,于是什么都没做,只声音缓和了下来,「和你没关系?你是说倚星,还是茂国公府。」 单以菱抿唇不说话,良久又摇了摇头,「……不知道。」 郑嘉央伸手,单以菱睁大眼睛看她。 终于要那什么了吗…… 郑嘉央背手,手指曲起在他脸颊上轻轻蹭了一下,而后收回手,重新闭上了眼睛。 第60页 单以菱:「?」 郑嘉央平静无波的声音响起,「你是君后,无需想那么多……早些睡。」 单以菱:「???」 单以菱躺在床上,很久没睡着,第二日郑嘉央起床,想着他昨晚睡得确实是晚,没叫人,自己穿衣走了。 来到泊柏行宫后,她不需要再每日上朝,宫人把摺子送来,若有大事,则官员亲自来面圣。 郑嘉央每日都是先见人,再看奏摺。 上午看到一半,欣荣端着托盘进来,「皇上,温君侍看天气炎热,亲自炖了一碗雪梨琵琶冰糖水,说是清热润燥,再好不过了。」 郑嘉央道:「放下吧,就说他有心了。」 郑嘉央这本摺子结束,再看两本,看到了茂国公请安的摺子。 郑嘉央瞬间想起来单以菱昨日踢了她两脚的事,看完,合上,对欣荣道:「你去趟牧远阁,告诉君后,就说……」 话到此,没有再说下去。 欣荣恭敬等着消息,心中惊讶,皇上一向杀伐果决,很少有这么犹豫的时候。 郑嘉央想了想,若是罚得重了,过分,罚得轻了,那他以后岂不是会更加放肆? 沉吟片刻,看到了桌边放着的雪梨琵琶冰糖水,想起单以菱平日里,好像挺喜欢吃鱼,昨日大皇女生日宴上,也没少吃。 郑嘉央吩咐道:「你告诉他,半月不许吃鱼,一点儿都不行。」 欣荣:「……」 欣荣道;「是,皇上,奴才这便去。」 郑嘉央奏摺看了一半,有些饿,传了午膳,再回来时,雪梨琵琶冰糖水已经被欣荣撤下去了。 自上午欣荣捎来口谕后,内务府便不往牧远阁送鱼了,甚至还要把当天送去的拿出去。 单以菱挡在鱼前面,颇有气势,「本宫看谁敢?!」 没人敢为了几天鱼伤了君后,单以菱得以留下三条鱼。 只是小厨房无论如何都不敢给他做。 晚间时候,单以菱听说了温君侍送雪梨琵琶冰糖水的事,不过他听到只是温君侍送了甜品过去,后面的就不知道了。 第二日,他起了个大早,自己进了厨房,指着半死不活的鱼,对一旁站着的御厨道:「杀了它。」 御厨差点给他跪下,「君后啊,皇上不让您吃鱼……这……这……」 单以菱道:「让你杀就杀,本宫不吃。」 皇上是主子,君后自然也是。 御厨劝不过,心惊胆战手脚利落地把鱼杀好处理干净,放在盘中。 单以菱:「熬个鱼汤。」 御厨苦着脸熬了个鱼汤,觉得自己的命运很快就要和鱼一样了。 单以菱站在厨房看着,中途的时候,把所有人赶了出去,拿出了袖中藏着的黄连。 洗干净切了两三刀,扔进了锅里,戳进了锅底。 他没让人进厨房,自己等汤熬好,而后将鱼盛进了白色砂锅里。 上午,与昨日温君侍送来雪梨琵琶冰糖水时差不多的时候,倚云也往致尧殿送了一道汤。 欣荣将白色小砂锅端到桌边,笑道:「皇上,还是温热的呢。」 君后送来的,皇上想必会喝,她当然要说点好话。 郑嘉央合上奏摺放远,敲了敲位于自己身前的桌面,「放这里。」 欣荣端过去,打开了砂锅盖,郑嘉央轻嗅了一下,颦了下眉头。 鱼汤奶白中带一丝暖黄,虽与平时的鱼汤有些不同,但看上去还不错,起色很好。 就是味道好像有点不对? 而且这鱼……怎么碎成这样,卖相也太不好了。 郑嘉央顿时觉得嫌弃。 欣荣观察她的脸色,说道:「倚云说,这是君后亲手做的。」 很快有人送来一把洗干净的白色瓷勺。 既然是亲手做的,那她便尝一尝。 郑嘉央执勺,舀了半勺汤,递到嘴边,味道更明显。 是真的不对,只是这是君后亲手做的。 郑嘉央将勺子往前递了一下,将鱼汤送入嘴中,身体一瞬间僵直。 难喝。 非常难喝。 汤的底味是苦的,这苦没有激发鱼的鲜味,反而压鲜带腥,甚至还腻。 而且盐放得太多了。 如此重的苦味,还压不住咸,可见放了多少。 还好盛得少。 郑嘉央面无表情喝下去,将勺子扔进盘子。 闭眼握拳挡在鼻下,缓了两息。 欣荣不明所以,试探道:「皇上,可要再换个干净勺子?」 「不用,」郑嘉央睁眼,放下手,「把这鱼汤好好放好,朕今日去牧远阁用午膳,你一起带去。」 欣荣:「……是。」 皇上要来用午膳,自是要提前通知。 单以菱得到消息,什么都没说,当即回房脱了外衣,只着寝衣。 倚云不知道鱼汤里放了很大一块黄连,一头雾水,皇上来吃午膳肯定是好事啊,劝道:「君后……皇上要来用午膳,您这……这不合规矩啊,还是君后想换身其它衣服?」 单以菱沉默地掀开被子、躺进去,闭上了眼睛。 倚云试探道:「……君后?」 单以菱道:「我身体不适,病了,病到起不来床了。」 倚云:「……」 倚云无话可说,无奈道:「君后……」 第61页 单以菱:「皇上来了,你就这么和她说。」 倚云:「……」 郑嘉央到时,倚云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硬着头皮说君后病了,病得起不来床了。 郑嘉央沉默走到床边,如寻常时温柔,关心道:「朕听说君后病了?」 单以菱连着咳嗽了好一会,仿佛说一个字就要用尽全身力气:「是……咳咳咳,咳咳咳咳,是……啊……」 郑嘉央挑眉,微笑:「那正好,君后可以喝碗鱼汤补补。」 单以菱:「咳咳咳咳谢……多谢皇上,臣侍……臣侍病了,皇上龙体为重,还是离臣侍远一些好,咳咳咳,鱼汤臣侍一定……一定喝……」 「不用,端上来。」 郑嘉央看向单以菱,眯了下眼,温声道:「朕亲自来餵你。」 单以菱这次真的被自己呛到了,「咳。」 第28章 给你的。 白色小砂锅还烫着,放在方盘上,由欣荣端着。 郑嘉央端碗执勺,盛出多半碗奶白鱼汤。 单以菱:「咳咳咳,多……多了吧……臣侍咳咳咳喝不了那么多……」 那汤看着就很不好喝,他都没敢尝。 郑嘉央:「不多,喝完再喝一碗。」 单以菱脱口而出:「我不要喝!」 郑嘉央舀起一勺鱼汤,淡淡道:「君后还病着,说话可不能这么中气十足。」吩咐倚云,「把他扶起来。」 单以菱:「……」 倚云只能将「病重」的君后扶起来,在他腰后垫了两个枕头。 郑嘉央将勺子递到单以菱嘴边,「喝。」 单以菱苦着脸看着鱼汤。 东西是他亲自加进去,再没有人比他更熟悉那是什么味道的了…… 要不装晕吧? 单以菱抬眼看郑嘉央,她肯定会把他弄醒的。 他现在手上没有迷药,装也白装。 被子下,单以菱左手揪着右手食指,小声道:「臣侍送去的鱼汤,皇上喝了吗?」末了补充:「咳咳咳。」 那鱼汤光闻味道就能闻出来不对,脑子有病的人才会喝。 郑嘉央不想让他知道,「没喝。」 单以菱:「……哦。」 也正常,他当时也没觉得她会喝。 单以菱道:「皇上既然没喝……那臣侍是不是也可以不喝?」 郑嘉央:「不行。」 单以菱又道:「可是皇上说过,臣侍半个月都不能吃鱼。」 郑嘉央:「朕只餵你喝汤。」 单以菱:「可是……」 郑嘉央拿着勺子的手伸了许久,耐心耗尽,凶道:「张嘴。」 再不喝一会儿都凉了。 单以菱下意识张嘴。 喝完闭着眼睛,急忙咽了下去。 …… ……好像……还行哎? 没那么难喝。 可能只要是咽得快,就尝不出来东西不好吃? 单以菱放心了。 不就是两碗鱼汤吗? 只要他咽得快,喝十碗都不是问题。 郑嘉央有舀了一勺餵他。 单以菱没了初时抗拒,咽得便没有那么快。 ……味道也还行。 他真的做得有这么好喝? 单以菱狐疑地看了眼郑嘉央,咽下第三口。 鱼汤很鲜美,只是细品还是能品到一丝丝苦,不过只有一丝丝,而且还不咸。 ……这不是他做得那碗。 他做得绝对不可能有这么好喝。 郑嘉央一勺一勺餵了单以菱多半碗鱼汤。 最后一勺有些多,嘴角沾了一些。 郑嘉央将勺子放回碗中,想都没想抬手用拇指将他嘴角的鱼汤抹掉。 她…… 餵他喝鱼汤、还给他擦嘴角。 被下,单以菱抓了下衣角。 郑嘉央抹完,顿时觉得嫌弃,看了看自己水润泛光的拇指,又伸手,将鱼汤渍抹在了单以菱腰侧的衣服。 单以菱:「???」 心底泛起的那丝似感动似什么的情绪,瞬间没了个彻彻底底。 郑嘉央站起,将碗放进方盘,看着单以菱道:「这次便算了,若下次再闹,朕绝对不轻纵。」 单以菱低头看看自己的衣服,「哦。」 就没见过她这么过分的人。 郑嘉央不耐道:「起来吃饭,不饿吗?」 单以菱抬头,「刚喝了鱼汤,不饿……」 郑嘉央:「嗯?」 单以菱:「我饿了,我这就起来!」 欣荣等人退下,倚云放下床前一丈处的帘子,回到床边要给君后换衣服。 郑嘉央站在内里没走。 单以菱揪住被子,「你就在这里看着啊……」 郑嘉央挑眉,「君后是要朕避嫌吗?」 单以菱;「……」 ……这话说的,怪见外的。 单以菱掀开被子,侧身下床,穿好鞋子,而后又套外衣。 郑嘉央神色平静得看着。 以往起床,都是他先穿衣,而后再来服侍她。 她其实不止一次见过他穿衣的样子,但好像又都是白见了。 她从前从没注意过,他穿衣袍时是先穿哪个袖子,穿得快还是慢…… 系了腰带的腰肢又有多么柔软多么细。 郑嘉央转身,掀开帘子走出去,先去了饭桌前。 第62页 单以菱:「?」 单以菱穿好衣服,整整衣领,「她怎么走了?」 倚云:「……俾子不知。」 他怎么可能知道皇上怎么想的,可能是等得无聊了吧。 单以菱先前喝过一碗鱼汤,垫了肚子,不饿,吃起饭来慢条斯理的。 饭桌上有一道寻常菜式,青椒炒肉丝。 肉丝腌制得当,炒得极嫩,单以菱很喜欢,只是他不喜欢吃青椒,但每次夹一筷子,也不可能都夹肉丝,总能夹到几条青椒。 单以菱垂着眼,把夹进碗里的青椒一根一根挑出来,而后再把肉丝吃掉。 郑嘉央看到,轻皱了下眉头。 单以菱刚吃完肉丝,无辜道:「怎么了?」 「没什么。」郑嘉央也夹了一筷子青椒肉丝,直接吃掉。 如此骄纵任性、使坏挑食,哪里适合做君后? 做宠侍,仗着帝王宠爱,恃宠而骄、愈发放肆,大约才合适。 郑嘉央吃完后离开,将厨房已经几近咽气的两条鱼都带走了,这次单以菱没拦住。 傍晚,单以菱原本想熬一碗咸辣的红豆粥以作谢恩,最后拿起盐和辣椒,摸了摸嘴角,又都放下了。 晚上,郑嘉央在致尧殿吃了水煮鱼,配红豆粥。 *** 还在皇宫的时候,单以菱从内务府挑了一块上好的墨玉,让她们做了个手串,样式是他亲自定的,和从前那个样式一样,只是玉质不同。 七月十八那日终于做好,内务府总管亲自送来,单以菱带上试了试。 很好,和以前那个几乎看不出什么不同。 单以菱赏了她些银子,内务府总管谢了恩,行礼离开。 单以菱抬腕在看。 倚云在一旁欲言又止。 单以菱放下手,「有什么想说的就说。」 倚云道:「……君后,您这样……皇上……皇上可能会怪罪的。」 单以菱收回手,「我让内务府打个首饰她都怪罪吗?」 倚云:「……」 倚云心说那您也不能让内务府打个和皇上曾经送给您,现在又收回去的手串一样的首饰啊。 内务府总管是这几年新换的人,不清楚这手串的来歷,新婚第二日送的礼物,意义有多重大不言而喻。 怎么能找个代替的呢? 倚云道:「君后若实在喜欢,不如求求皇上,皇上心软了……一定会再送给您的。」 单以菱摇头,「不要。」 她爱给不给,他现在有新的了,才不稀罕她的呢。 随手串送来的,还有一个锦盒,应当是其它的首饰。 倚云不清楚锦盒里到底有什么,正要打开让君后看看做得如何,单以菱道:「那个不必看了,放着吧……」话音一转,声音低了些,「你最近有什么发现吗?」 倚云站好,神情严肃了起来,「回君后,俾子这些天留心观察,但是……并无收穫。」 单以菱点了下头,「正常,毕竟是她的人。」 宫里有郑嘉央的人,单以菱之前只是猜测,处置倚星那日猜测落实。 她能在倚星递东西出去时就发现,甚至更早,她能知道他将要「逃离」昭安宫的消息,甚至派人在墙上挖了个洞。 足以说明他宫里有她的人。 只是先前没有揪出倚星,他不知道身边人谁是可靠的,便一直没让他们留意,倚星走后,才吩咐了倚云在平日里注意一些。 他开始真正怀疑,其实是见邵末侍时,在淑清宫压制邵末侍的小侍,一直都是贴身服侍邵末侍,邵末侍极其看重的一个人。 没想到居然是她的人。 单以菱抬头看向倚云。 他不会也是…… 倚云不明所以,「君后想起什么了吗?」 应该不是倚云。 邵末侍的小侍是入宫后分配的,只是因为得力才被邵末侍留作亲用。 单以菱道:「你重点观察那些有能力的小侍。」 倚云:「是。」 *** 君后手腕又有了黑色手串的消息,当天晚上就传进了郑嘉央的耳朵里。 夜间,郑嘉央拿着紫黑色珠串看了眼,放回去,用力盖上锦盒。 既然他有新的了,那这个就再也不给他了。 永远都不。 第二天,单以菱晌午时分派倚云去请郑嘉央,说牧远阁备了午膳,问皇上得不得空。 郑嘉央在看珐瑯瓷器,头都没抬,「没空,让君后自己用。」 晚上,倚云照样来请。 郑嘉央拒绝了一次,第二次拒绝怎么都说不出口。 但又不想看他的新珠串。 郑嘉央一直沉默,欣荣站在一旁,不知她是怎么想的。 郑嘉央胸口有些发堵,语气不太好,「就说朕看完摺子就去。」 欣荣:「是,皇上。」 郑嘉央摺子早就看完了,但在致尧殿待了很久,饭点几乎都要过去了,才到了牧远阁。 单以菱行礼后,两人坐下。 单以菱道:「皇上很忙吗?」 郑嘉央垂眼,看着他白皙手腕的珠串。 墨色的,几乎与从前的别无二致,只是如今她拿着的那串黑中泛紫,这串墨中藏绿。 很好。 不能出宫找个好妻主,就换个好手串? 郑嘉央没回答,冷声道:「哪里来的?」 第63页 单以菱抬腕,「这个吗?内务府送来的呀。」 他刻意没说是他自己要她们做的。 郑嘉央点头,拿起筷子,「用膳吧。」 单以菱:「……」 单以菱没想到她是这个反应,咬了下唇,问道:「我……之前的那串,你放在哪里了?」 郑嘉央咽下口中的菜,淡淡道:「扔了。」 单以菱皱眉,「扔了是什么意思?」 郑嘉央道:「也不算,雨夜那日混乱,忘记放在那里了,一直都没找到,再说君后这不是有新的了吗?带这个便好。」 单以菱抿唇,眼眶有些红,「真的找不到了吗?」 ……反应怎么这么大? 再说他都有了新的,她怎么可能再把那串送给他? 郑嘉央低头,有些不忍看他,「……嗯。」 单以菱问:「那后来皇上有认真找过吗?」 郑嘉央道:「一个手串罢了,丢就丢了,有什么好找的?」 那个手串他带了七年,她就真的能一点都不在乎,说丢就丢了吗? 单以菱看着他,眼睛越眨越快,忽然「蹭」得一下站了起来,走到一旁,从梳妆桌上拿过内务府送来的那个锦盒,而后用力放在饭桌上。 郑嘉央:「?」 单以菱对倚云道:「拿把剪子来!」 倚云:「……」 这还和皇上吃着饭……怎么能动用剪子…… 郑嘉央看他桃花眼越来越红,放下筷子,轻唿出一口气,「给他。」 她都没气成他这样,他有什么好气好委屈的? 倚云很快把剪子拿过来。 单以菱褪下自己腕上的串珠。 打开锦盒,里面放着十几颗黑色珠子,与珠串上的珠子是一样的尺寸。 单以菱用剪子剪断珠串的绳子,而后将珠子褪进锦盒,合上锦盒,粗暴放在郑嘉央身前,语气又沖又委屈,「给你的。」 郑嘉央一愣,有些没反应过来。 单以菱道:「我让人做了很多颗,你可以照你手腕的长度串绳,现在你告诉我……」 他哽咽了下,吸了下鼻子才又道:「你把我的丢哪里去了,我自己去找!」 第29章 要糖吃。 他话中情绪太大,郑嘉央喉口梗了一下,「你……」 却不知道能说些什么。 她才说过找不到,不可能改口说现在就在她那里。 郑嘉央道:「你先坐下。」 单以菱抹了抹眼角,没动。 他眼睛虽红,却顾及着这里有不少小侍侍从,没真的哭出来。 郑嘉央见他还站着,也站了起来,她才站起来,单以菱坐在了圆凳上。 真是…… 郑嘉央抬手,轻轻在他后颈处按了一下。 似是怪他不懂事,又似是无声安慰。 似无奈又似纵容。 ……怎么能这么……这么……郑嘉央平生没有见过这样的人,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只能跟着坐下。 饭桌是圆桌,两人原本是面对面坐着的,单以菱剪完绳子后在近侧坐下,如今两人紧挨着。 单以菱看她,又问:「皇上最后一次见,是在什么时候?」 郑嘉央心说是在昨天晚上,听说你有了新珠串的时候。 但她此时说不出来出尔反尔的话。 更何况方才说的那么细节具在,此时改口像什么样子? 郑嘉央道:「绝对还在皇宫,一回去朕便派人去找,一定可以找到……先吃饭。」 现在也不可能回皇宫去找,单以菱眼睛红红得看了她两息,拿起筷子,决定还是先吃饭。 第一筷子夹了块鱼,吃掉。 半个月不能吃鱼的口谕,单以菱还记得,只不过现在不想听了。 至于郑嘉央,此时早就忘了。 见他似是冷静了,郑嘉央才有心情看看君后新送自己的……礼物。 锦盒内黑色散珠堆叠,方才被剪开的红色丝线绳子搭在锦盒上,一般在内,尾端与黑珠似触未触,另一端则在锦盒外悬着。 他是要送她,但并没有直接做成圈口更大些的,而是多此一举,先串了一个正合适他戴的,又存了散珠。 绝非代替,他做这些,今日请她来用膳,只是想不那么光明正大的要回原来那个,仅此而已。 雨夜之后他一直都没提起过,郑嘉央一直以为他根本不在乎了,只有自己在意,从没想过他是在意的,只是从没表现出来过。 而且看方才表现,不仅仅是在意那么简单,而是极其在意。 郑嘉央将锦盒合上,看了眼饭桌,视线落在单以菱的筷子上。 短短片刻,他已经吃了好几口鱼了,用得还是…… 她的筷子。 圆桌附近备了好几个圆凳,但碗筷只摆了两副,帝后一人一副,如今单以菱用的,就是她的。 郑嘉央在提醒和就让他这么吃吧之间犹豫了一下,才道:「那是朕的。」 单以菱正在埋头吃鱼,以为她说的是鱼,闻言道:「我不,我就要吃。」 郑嘉央:「……」 郑嘉央:「筷子。」 单以菱一顿,才反应过来。 一时间拿也不是,放也不是。 她用过,他继续用是不是不太好? 可他已经夹了好几筷子鱼了。 他用过,哪怕再放下,她也不会再用了。 第64页 单以菱没那么讲究,也不嫌弃,但还是放下筷子,放在了远离郑嘉央的那侧,对倚云道:「再去拿双筷子。」 倚云不敢只拿一双,很快送来两双干净筷子。 两人安静吃完饭,单以菱也平静下来了,甚至还有些后悔,方才表现得为什么要那么明显? 那能算得了什么?从前又不是没受过比这还大的委屈,只是今时如何都不同往日。 知道自己不被在乎,所以只能隐忍。 而知道自己被在乎的孩子,才会哭着要糖吃。 因为真的有人会给。 *** 当夜,郑嘉央回到致尧殿,当即让欣荣去取了黑色的丝线绳。 她不会编末结,只能串好大致比划一下,没法带。 欣荣道:「奴才去取丝线时,还带回来两个会编绳的小侍,可需要把他们唤进来?」 「不必。」郑嘉央直接拒绝,将绳子放进锦盒。 锦盒外裹着一层黑蓝色丝绸,手感极好。 郑嘉央沉默坐了几息,起身拿出另一个锦盒,递给欣荣,「送去给君后。」 她确实当面说不出出尔反尔的话,但若不是面对面……并不介意让他知道,这珠串她其实也很在意,一直都带在身边。 欣荣去而復返,皇上虽然没说这是什么,但致尧殿皇上那副心不守舍的犹豫样子,还有对待这锦盒的珍重程度。 太明显了,不用猜都猜得到。 单以菱没看到致尧殿的郑嘉央,还以为她是愧疚,这盒子里的东西是送来哄他的。 可他又不缺什么,怎么可能是被其它随便什么东西就能哄好的呢? 单以菱将锦盒放在一旁,淡淡道:「知道了,替本宫谢过皇上赏赐。」 欣荣没走,笑着道:「君后不打开,看看可否喜欢吗?」 单以菱:「本宫很喜欢。」 欣荣:「……」 欣荣毫不怀疑,若不提醒,皇上一片心意今夜可能就被埋没了。 欣荣道:「君后还是打开看看吧,若是喜欢便留下,若是不喜欢……奴才也能回了皇上,皇上许会送君后一个更喜欢的。」 她没用「赏」,说的是「送」。 他若不看,欣荣估计会一直都在,单以菱随手打开,「本宫都说了喜欢,你……」 他看到了是什么。 单以菱不再说话,慢慢取出来看了看。 这是他想要的、她说已经丢了的那串。 事实是,她不仅没丢,甚至还一直带着,带到了泊柏行宫。 只是既然带着,吃饭的时候为什么又……? 单以菱后知后觉,想起她吃饭时异于平时的冷漠。 那是…… 嫉妒? 吃醋? ……还不至于,应该只是有些生气,觉得他胆大、不知好歹,竟然敢做替代品。 居然骗他。 单以菱将紫黑色珠串带回腕上,抿了下唇,压住要笑的嘴角,「告诉皇上,本宫觉得……还行吧……」 单以菱眼睛弯了一下,「不必换了。」 欣荣笑眯眯道:「是,奴才便这么回禀皇上。」 欣荣回到致尧殿,对郑嘉央道:「君后没打开锦盒的时候说很喜欢,真的打开看了后,像是很喜欢,立即便戴上了,只是说……还行。」 郑嘉央轻勾唇角,笑了声。 真是……不诚实。 *** 第二日宫侍请安,单以菱带着紫黑色串珠,视线扫过四位宫侍,颦了下眉,「夏贵侍身子还没好吗?」 温君侍道:「夏贵侍自来了泊柏行宫,身体一直不见好,反反覆覆的。」 单以菱道:「请太医去看过了吗?」 「看过了,」温君侍道:「太医说夏贵侍身子弱,或许是习惯了常年待在皇宫,到了新的地方有些不适应。」 来泊柏行宫是为了避暑,为了更舒服的。 若是一直都病着,不如…… 单以菱吩咐倚云,「再叫太医去看看夏贵侍,若实在习惯不了泊柏行宫,便安排他回皇宫吧。」 倚云:「是。」 温君侍垂眸,看着单以菱手腕,抬眸一笑,「许是看习惯了,臣侍觉得君后当真适合带着这珠串,前些天没看到,还觉得不习惯呢。」 单以菱笑了下,「不带着,有时候……本宫也有些不习惯。」 宫侍们离开后,倚云去看夏贵侍,回来后对单以菱道:「君后,太医看过还没说话,夏贵侍却说自己身子好了许多,明日就能来给您请安了。」 单以菱正坐在院中石凳上,看郑茜芮跑来跑去抓蝴蝶,闻言道:「知道了,身体是他的,他若不在乎想留在这里,那便继续留着吧。」 第二日,脸色苍白如雪的夏贵侍着一身嫩粉色衣服,来牧远阁请安。 他脸色苍白,嫩粉娇艷,更显违和。 单以菱看看周围五人,这才反应过来,其他人就不说了,连温君侍这种一贯只穿素雅颜色的人,最近穿得都是颜色艷丽的衣服。 ……所以最近宫侍攀比之风,又转向了吗? 这到底是什么时候变的?为什么他总是最后一个知道的呢?! 单以菱看看一阵风就能吹到的夏贵侍,「你明日不必来请安了。」 夏贵侍心中慌乱,想站起来行礼,一下没站起来,小侍急忙去扶。 第65页 单以菱道:「……你就坐着,不必行礼了。」 他有这么可怕吗? 「是……」夏贵侍眉头颦蹙,楚楚可怜,「臣侍身体好些了,可以来给君后请安了。」 单以菱知道夏贵侍为何这么说,他不是身体真的好了,也不是想来请安,只是不想回皇宫去。 毕竟皇上还在泊柏行宫,哪怕他病着见不了皇上,但只要和皇上在一个地方,到底与在皇宫不一样。 所以他宁愿在泊柏行宫硬撑着,也不愿意回皇宫。 单以菱唿出一口气:「本宫准你在泊柏行宫修养,身子没有彻底好之前,先不必来请安了。」 夏贵侍脸色实在不好,让看者揪心,单以菱没了闲聊的心,让所有人都回去了,临出门前对温君侍道:「你送夏贵侍回去。」 温君侍站起,「臣侍遵旨。」 温君侍将夏贵侍送回去,又安慰了几句才回了自己宫中。 温君侍最亲近的贴身小侍,也是陪嫁小侍,名叫素择,素择替他揉着肩膀,问道:「君侍累了吧,要换身衣服吗?」 温君侍笑笑:「不必了,皇上喜欢看。」 她不是喜欢看素手纤纤,也不是喜欢看鲜艷衣服。 她喜欢看的,是他们顺着她,听她的话,任她摆布。 至于他? 他自然知道这样不可能真的争到宠爱,只是不想特立独行而已。 温君侍不知道后宫有多少人抱着的是他这样的想法,有多少是像卢卫侍那样,真的有奢望,只是不管如何,他们都是一样的。 她把他们养在后宫,喜欢听话的人,不喜欢有人出挑不合群。 但若成为君后,说不定可以是个例外。 *** 当日,致尧殿。 郑嘉央每日见的官员不多,昨日只见了三位,今天也只有五位,监察御史卢修齐是最后一位。 她有人要参。 郑嘉央坐在上首,温缓道:「爱卿是说……茂国公的女儿?」 卢修齐道:「是,茂国公的大女儿单明知,休夫娶侍,这便罢了,最多也就德行有亏,单明知正君姓薛,薛家并不在朝为官,只是外地富商,薛氏的姐姐听说此事,来京城讨公道,单明知竟然命人让她的腿打断了,天子脚下,如此不顾礼法肆意妄为,茂国公不责怪不阻止,实在应当重惩!」 郑嘉央神色未变,问:「单明知正君家,报官了?」 卢修齐道:「回皇上,并未报官,那人知道茂国公是……」顿了顿才道:「是君后的父家,不敢张扬。」 郑嘉央:「那你是如何得知的?」 卢修齐从怀中拿出一封信,「几天前,有人匿名送了臣一封信,臣初时不敢相信,但查过后却发现是真的,这才来禀报皇上。」 欣荣将信呈上,郑嘉央将信看过,未发一言。 卢修齐为人耿直,一心为国,当即一撩袍子跪下,「皇上,外戚之事,前朝之鑑尚在,实在不可轻纵啊……」 郑嘉央收起信,垂眸一笑。 「此事,」她伸指点点信,对卢修齐微笑,轻挑了下眉,「再议。」 卢修齐不甘心,忠肯唤道:「皇上……」 郑嘉央语不容拒:「爱卿这些天探察也累了,欣荣,去把那副八骏奔腾图取来,赏给爱卿。」 卢修齐带着八骏奔腾图离开,郑嘉央边又看了次信,边道:「让徐淮过来。」 徐淮隶属天子直管的「风云」一部,并不是首领,而是五大副首之一。 徐淮一身藏蓝衣衫,行礼,「臣参见皇上。」 郑嘉央将信推至桌前,「去查查是真是假,最重要的是把写这信的人找出来,信上内容是假的便罢,若是真的,去找个好大夫,争取把薛氏姐姐的腿治好,再好好安置薛家。」 「至于单明知,你亲自、私下里去,也把她打一顿,往腿上、狠狠地打……但切忌,不要伤到根骨。」 徐淮离开后,郑嘉央批了一部分摺子,吩咐:「朕午间去牧远阁用膳。」 欣荣事情去牧远阁通知,倚云面色虽然平静,心中却非常惊讶,从前皇上一个月来一次,还未必吃饭,最近不到几天,已经陪君后用过好几次饭了,今日午间居然还来? 看来如今是真的把君后放在心上了。 单以菱想得却不似倚云那么简单,皱了下眉,问道:「欣侍从可知,皇上为何要来牧远阁用午膳吗?」 她最近来牧远阁虽然多,但每一次来都是有原因的,没有哪一次是无缘无故,只是因为想来,这次应该也不可能。 欣荣笑道:「君后恕罪,奴才蠢笨,哪儿能知道皇上是怎么想的呢?」 不说就不说。 单以菱道:「辛苦欣侍从了,倚云,送送。」 单以菱只想了两息,决定不想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车到山前必有路…… ……所以她到底是为什么来吃饭啊?! 难不成……真的是因为,想来? 午间,郑嘉央刚进正殿,单以菱还没行礼,就听她道:「今日你不许吃,布菜。」 单以菱:「?」 单以菱不行礼了,「……为什么?」 郑嘉央坐下,抬眼看他。 她给他家人收拾烂摊子,当然可以从他这里拿点好处了,这不是应该的吗? 第66页 郑嘉央道:「朕让你布菜就布菜。」 单以菱:「……」 她果然不是单纯来吃饭的,她是来欺负他的! 「哦,」单以菱说:「你坐,我布菜。」 他知道她喜欢吃什么,自然也知道她讨厌吃什么。 单以菱夹一块拔丝红薯。 郑嘉央皱了下眉,看了两息,吃掉。 真吃啊…… 单以菱又夹了一块拔丝红薯。 郑嘉央吃掉。 也许是她最近喜欢吃了,单以菱换了别的夹,专捡桌上她不喜欢的夹,郑嘉央什么都没说,一一吃掉。 就是脸色越来越不好了。 单以菱看看郑嘉央,他倒不是怕她,就是觉得有些…… 她确实挺不喜欢吃那些的。 单以菱唿出一口气,冷着脸夹了一块郑嘉央喜欢的脆藕。 自他筷子落在脆藕上时,郑嘉央眼睫微搭,遮住眸中笑意。 吃完脆藕,郑嘉央道:「君后坐吧,一起吃。」 单以菱放下筷子:「……一起?」 郑嘉央敛眉,问:「不想?」 「不是,」单以菱慢吞吞走到郑嘉央对面坐下,「我的意思是,你都快吃饱了,这也算一起吗?」 郑嘉央笑了声,「那朕为君后布菜?」 单以菱眨了眨了眼睛,桃花眼差点弯成月牙,「不……不麻烦皇上了吧。」 欲迎还拒得太过明显。 郑嘉央笑了下,「好,那就算了。」 单以菱:「……」 他就说不可能。 单以菱吃饭,郑嘉央往一旁干净的碟子中夹菜,夹了三四种菜式,而后抬手示意倚云端过去。 倚云端到单以菱碗边。 都是他爱吃的。 单以菱夹起一块糖醋排骨,郑嘉央慢慢道:「朕听说你姐姐,休夫娶侍?」 「哦……」单以菱筷子一顿,想了片刻,放下排骨,疑惑看着郑嘉央:「皇上是……想效仿她吗?」 第30章 不许说不要。 郑嘉央微眯了下眼,她在他眼里,难道就是这种人? 她过去表面上虽然也偏宠过一些人,但他一直都是君后,地位从来都没变过,她也从来都没有苛待过他…… ……吧? 郑嘉央记性极好,对过往二十几年发生的事情大多都记得,尤其是她登基以后。 她确实没有宠侍灭夫,但扪心自问,对这个明媒正娶的正君也没有多重视。 郑嘉央忽然有些不愿意回想过去。 她脑中顿了半息才反应过来,单以菱现在不是真的在询问,这是在转移,或是说逃避话题。 纵使知道,郑嘉央还是道:「不许胡说。」 单以菱确实只是在逃避话题,毕竟对此,他真的一无所知。 按理来讲后宫的人和家人有联繫,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但郑嘉央一直很不喜欢前朝后宫互通消息,其它宫侍是什么样子不知道,但从前他一直克制自己,不与茂国公府联繫,以保双方平安。 至于现在,哪怕不是在顾忌她,他也不想联繫了。 单以菱道:「如果皇上不想效仿,那何必要说给我听?」 郑嘉央认真道:「朕不会效仿你姐姐,不会做宠侍灭夫的事。」 单以菱不过一句玩笑,没想到她竟然真的会回答,眨了眨眼,一时有些无所适从,不知该说些什么。 郑嘉央补充:「朕身为帝王,自然要顾及名声,断然做不出这种事。」 单以菱:「……」 单以菱嘴角抽了下,「……皇上可真是个明君。」 郑嘉央「嗯」了声,「吃吧。」 单以菱重新夹起排骨,咬了口含煳道:「嗦以窝节节肿磨样了?」 郑嘉央:「……」 所以我姐姐怎么样了? 她恨自己是个明君,居然真的听懂了。 说得含煳,声音也不高。 他内心还是想知道的,但她若是不想说,不用直接拒绝,当没听见就行。 他想知道,又不想知道,还不清楚她是否会说。 郑嘉央看着他抿直的唇缝,道:「上月,你姐姐休了正君薛氏,将原本的侍君扶正,甚至大办,如同迎娶正君,本月初,薛氏的姐姐来京城讨个公道,你姐姐派家丁,把她的腿打断了。」 单以菱越嚼越慢,表情逐渐一言难尽,末了艰难得把排骨咽下去,「啊……」隔了会才道:「这不合适……吧?」 郑嘉央凉凉道:「是啊,监察御史卢修齐收到了一封匿名状告的信,查证属实,参到了朕这里,要请旨细查严办。」 单以菱咬了下上唇,又咬了下下唇,最后道:「……啊……这样啊。」 完全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已经许多年没见过那个,以前总说他长得不漂亮,说他不如表弟什么什么的姐姐了。 但印象里,她应该也不会是那种会蠢到做这些事的人吧? 单以菱偏了下头,问:「然后呢?」 单以菱是真的想不通,向左侧偏头的时候右边眼睛轻眯,还在想为什么。 郑嘉央觉得他像个懵懂的充满好奇的年画娃娃。 是过年时,平民百姓逛铺子一定会买的那一副,因为漂亮可爱。 郑嘉央一时间话没兜住,实话实说道:「朕已经私下派人去查,若是真的,便安抚薛家,小惩你姐姐以为戒,若是假的……」 第67页 单以菱摆正头,单手撑着下巴,「我觉得应该不是假的。」 监察御史既然已经来面圣,肯定是掌握了确凿的证据。 不过…… 他看了郑嘉央两息,声音与上一句正经利落不同,轻甜了些,「私下里?」 郑嘉央:「……」 他不是什么没脑子的年画娃娃。 郑嘉央拿起筷子,就近夹了一筷子菜,「嗯。」 单以菱眨了眨眼,长长眼睫扑闪扑闪的,忽然弯了下唇,直白道:「皇上是因为臣侍才这样做的吗?」 否则大可光明正大的查办,何必私下里又是安抚又是小惩为戒? 郑嘉央沉默,吃完,没回答他这问题,反而对身侧侍从道:「去把清怀叫来。」 清怀是谁? 单以菱坐直,拿起筷子准备吃碟中的菜,「所以是不是啊?」 郑嘉央道:「不是。」 单以菱:「那你……」 郑嘉央:「君后吃饱了吗?」 单以菱摇摇头,「我……」 郑嘉央干脆道:「那就好好吃,不准再说话了。」 不说就不说,他还不想知道呢。 单以菱小小声「哼」了一下,继续吃饭。 刚吃完,清怀便到了。 听名字没想起来,但见到人后,单以菱知道他是谁了。 雨夜那日,他从东宫到了干元宫,第二日起来的时候,伺候那人就是清怀。 清怀原本是御前的人。 单以菱看看清怀,又看看郑嘉央。 就觉得要不好。 果然—— 郑嘉央道:「清怀以后就留在这里伺候你了。」 单以菱:「???!」 单以菱脱口而出:「我不要!」 郑嘉央:「……」 真是越来越放肆了,「不许说不要。」 单以菱看看清怀。 清怀笑着回看他。 单以菱皱眉,十分不愿意,犹豫要不要直说,「我……」 郑嘉央挑眉,「你如何?」 单以菱想着反正他胆大也不止一回了,再来一次也没什么,索性道:「你在我宫里安插一个暗处的人还不够,还要再放一个明的吗?」 倚云:「???!!」 这话怎么能直说!!!皇上不会生气吗?! 倚云急忙去看皇上的脸色……发现皇上,压根没有生气,甚至还笑了。 郑嘉央悠悠道:「是三个。」 单以菱:「……」 「反正我不要,你都带走!」 哪有在他宫里安插她的人的道理,那他以后要做什么,她不就都会知道了吗? 「没规矩,」郑嘉央低低斥责一句,也不是真的在责怪,转而道:「清怀已经过来,自然不可能回去,你先留着。」 单以菱:「不……」 郑嘉央没等他拒绝,勾了下唇,「这样,朕和君后打个赌,君后什么时候把你身边做暗线的三个人都找到了,朕就把他们四个人都撤走,如何?」 单以菱不太想答应。 他找了好几天都没找到一个,如今要找三个…… 单以菱道:「能不能给个什么提示啊?」 「不行,」郑嘉央用激将法,「君后是不是觉得自己找不到,既如此,那他们便一直留在这里好了。」 可惜激将法对单以菱没用。 单以菱:「找不到,但是也不要。」 郑嘉央:「不准不要。」 单以菱:「就不要。」 郑嘉央:「不准……」 郑嘉央闭嘴,才反应过来自己到底是在做什么,她又不是四五岁的小儿,和他在这里争吵什么? 清怀就留在这里,君后还真能把人赶离? 郑嘉央转身就走,吃饱该回致尧殿了。 单以菱:「……」 单以菱高声道:「我!不!要!!!」 连风都不理他。 单以菱唿出一口气,瞪着清怀,「你知道暗线是谁吗?」 清怀:「……」 清怀笑了笑,行礼,温声道:「君后,俾子不知。」 单以菱:「那你回去吧,本宫这里用不到你。」 清怀轻笑出声,「君后在和皇上置气吗?」 「本宫敢吗?」单以菱自问自答,「本宫压根儿就不敢。」 清怀心说您方才可一点都不像不敢的样子,但他是真的不敢这么说,只能道:「君后误会皇上了,皇上派我来并非是来监视您的,卢大人不是自己得知……」 单以菱摆摆手,示意他不用多说,「我知道,但是我不需要。」 他姐姐做得的确不对,不该轻纵,但卢修齐收到的是匿名信,有人看不惯茂国公府。 茂国公府虽是国公府,但不掌实权,之前还被斥责惩处了,实在没有一点针对的必要,寄信之人的真正目的,只能是为了打击身为君后的他。 但是,单以菱道:「后宫争斗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本宫自然能自己处理,皇上何必要派你来保护?」 清怀:「……许是皇上不放心。」 单以菱觉得她应该是觉得他傻。 不过……算了,留下就留下吧,反正清怀是在明处的「暗线」,要避过还是很容易的。 甚至还能观察他和其他小侍的接触,把藏在暗处的人也一併揪出来,还给郑嘉央。 第68页 *** 最近这几月十五总是有意外,郑嘉央与敏王殿下郑志安比较骑射的次数愈加频繁,已经不总在每月上旬,而是什么时候都有。 郑志安只比郑嘉央小了九个月,二人年龄相仿,能说得上话。 这次用了两个靶子,一人一靶,两人一同比试,郑嘉央依旧不在乎是否能中靶心,抬臂,松手,以此往復。 郑志安则要慢一下,还会分心说话,「忘了与皇姐说,父君看上一位男子,想让我纳为侧君。」 郑志安的父君尚在,就在宫中住着,侧王君只在正王君之下,虽没有娶正王君那般隆重,也是要走规定的礼仪的。 是否禀上,倒是都可。 郑嘉央道:「哪家的公子?」 郑志安道:「礼部员外郎成家。」 不是什么大官。 郑嘉央道:「既然是瑛太君侍看上的,想来自然不错,挑个好时候办了吧。」 郑志安道:「是,听皇姐的。」 话音才落,清怀从场内走进,欣荣看到后跑过去,「可是君后出什么事了?」 皇上对君后的看重显而易见,欣荣自然也格外关怀。 清怀道:「君后无事,只是君后与二皇子在附近游玩,二皇子看见外面仪仗,知道皇上在这里,吵着想见见皇上,君后派俾子来问问,皇上得不得空?」 「你且等等,」欣荣点了下头,「我去问问。」 郑嘉央早就注意到了清怀,此时已经放下弓箭,欣荣回禀后,道:「让他们进来吧。」 欣荣依吩咐去请人。 郑嘉央话音才落,抬眼看见了对面靶子上和地上乱七八糟的箭……单以菱一会儿要进来,会看到。 她立即吩咐身边侍从,「去,把对面的箭都收起来。」 反正那才不是她的正常水平。 郑嘉央走到一个新靶面前,抬臂,瞄准两息,松手。 正中靶心。 第31章 担心有人说,朕太糜乱。…… 单以菱牵着郑茜芮的手走进射猎场,隔了很远便看见了郑嘉央。 明黄色一贯显眼,她又高瘦,在哪里都是让人最先注意到的那个人。 腰部挺直,松手时干净利落,姿势也漂亮。 单以菱走近,看向对面靶子,六七根簇集在红心的箭。 郑嘉央收势,将弓递给一旁站着的侍从。 「君后在看什么?」她若无其事地问。 单以菱看她很轻松,想来这对她来说是很平常的事,没必要惊讶,于是道:「没什么,参见皇上。」敏王殿下还在这里,与两个人在私下里不同。 郑茜芮照样画葫芦,跟着行礼,「参见母皇。」 郑嘉央:「……」 「不必多礼。」 郑志安笑道:「参见皇姐夫……茜芮最近怎么样呀?」 单以菱松开郑茜芮的手,郑茜芮跑到郑志安身旁,脆生生甜甜叫道:「十二皇姨——」 张开手就要她抱。 郑志安把郑茜芮抱起来逗他玩。 郑茜芮道:「茜芮很好,十二皇姨呢?哇,那是皇姨的弓吗?看上去好重呀,哎,那边是皇姨的箭吗……皇姨真厉害!」 郑志安道:「茜芮也很厉害啊……是不是又长高了?」 郑茜芮伸出手,右手拇指和食指分到最大,比划,「嗯!长了这——么高呢,芮芮很快就能比皇姨还高了!」 郑志安哈哈大笑。 郑嘉央:「……」 二皇子真的是想来见她的?确定不是想见十二皇妹? 郑志安为人随和,喜欢逗小孩子,还会抱抱,郑茜芮一直都很喜欢和她玩。 单以菱看着两人,笑了一下。 芮芮能撒娇的人不多,敏王殿下算一个,两人一年虽然见不了几次,但每次见面,芮芮都会开心一段时间。 挺好的。 单以菱看着郑茜芮和郑志安,郑嘉央在看单以菱。 郑志安抱着郑茜芮说了会儿话,将人放下,站直笑看着他跑回单以菱身边。 单以菱看着郑志安,恍惚了一瞬。 郑志安今日衣服是银红色的,到底是同母姐妹,低头微笑的时候,与郑嘉央有三四分像。 似红外衣加这三四分像,足以让单以菱想起当年初见时的太女殿下。 端方如玉,温柔有情。 他当年是真的动过心。 单以菱重新牵起郑茜芮的手,看了眼郑嘉央,有些嫌弃。 不是嫌弃她,毕竟她一直都是她,从来没变过,只是那时伪装得好。 他只是嫌弃自己,当时为何会被蒙蔽。 早知道她是这样的人,傻子才会对她动心。 郑嘉央心中缓缓升起一个巨大的问号,不自觉皱了下眉。 温柔微笑得看着皇妹,然后嫌弃她? ……活腻了吧? 单以菱行礼,「茜芮闹着要进来,如今看过皇上了,那臣侍就不打扰皇上,先带他出去了。」 郑嘉央冷声道:「不行。」 那是看过她吗?那是看过郑志安了。 「留在这里看着。」 单以菱脱口而出:「为什……」 单以菱想起这里还有个敏王殿下,顾及她的面子,道:「是,皇上。」 于是单以菱和郑茜芮一直站在后方,看两人比箭。 郑嘉央心不在焉的时候,都是比十赢六,如今用了全力,瞄得特别认真,箭无虚发,最后自然是赢了。 第69页 郑茜芮很开心:「母皇真厉害!」 郑嘉央心中舒服了一点。 但其实郑茜芮根本什么都看不明白,继续喊:「皇姨真厉害!」 郑嘉央:「……」 这儿子一点都不贴心。 单以菱站在一旁笑道:「嗯,都厉害。」 夫郎也不是很贴心。 郑嘉央道:「志安还来吗?」 被无情碾压的郑志安,「……皇姐还想要比吗?」 郑嘉央:「来。」 …… 可惜直到结束,郑志安离开,郑嘉央也没听到一句真的单独针对她的夸赞。 都厉害。 都? 谁稀罕一样。 午后郑嘉央回致尧殿看摺子,中途越看越不舒服,越看越觉得怎么都不舒服。 「欣荣,你去趟牧远阁,」郑嘉央忽然道:「就说朕晚上去用膳。」 她忽然想起来,有个事情还没和单以菱说。 晚上郑嘉央到得早,郑茜芮才刚吃完饭。 前几次她来用膳,单以菱都是先让郑茜芮吃完,然后再把他安排回房。 小孩子吃饭闹腾,她不会喜欢。 谁知道今天竟然来的怎么早? 郑嘉央进门时,单以菱正在给他擦嘴。 擦完,才起身行礼,郑茜芮有模有样学着。 「起来吧。」郑嘉央走近,想起白日时候,低头看去,郑茜芮身上整洁,嘴也干净。 郑嘉央蹲下身,抱了抱郑茜芮。 郑茜芮先是一愣,而后开心伸出手抱住郑嘉央的肩膀,「母皇!」 「嗯……」郑嘉央手臂僵硬地拍拍他的后背,抬头看单以菱,道:「去睡吧。」 一脸惊讶得看着她们,一点没有看郑茜芮和郑志安在一起的温馨。 倒像是看什么不可思议的诡异事情一样。 郑茜芮开开心心回到自己的房间,单以菱反应是反应过来了,但是……她居然主动抱芮芮了? 今天太阳是从西边出来了吗?! 而且……他刚才还没给芮芮擦手…… 那么抱上去,估计油渍全沾到肩部衣服上去了。 小侍们将郑茜芮吃过的东西撤下,陆续将皇上和君后晚上要用的菜端上。 郑嘉央坐下,单以菱还站着。 郑嘉央温声道:「君后是要站着吃饭吗?」 单以菱慢吞吞坐下,「那个……」 郑嘉央:「嗯?」 单以菱眨了眨眼,「你刚才……」 郑嘉央:「怎么了?」 单以菱:「……」 这语气太寻常,寻常到那仿佛是件小事,没有一点值得惊讶的地方。 「没什么,」单以菱道:「芮芮很高兴。」 就是她夜间回到致尧殿脱了衣服看见衣服上的油渍时,可能不会太高兴。 不过那都是夜间的事情了,和现在有什么关系? 郑嘉央:「……嗯。」 简直是肉眼可见的高兴,但她自己还是不喜欢也不习惯。 下次见应该不会再抱他了。 饭吃到一半,郑嘉央幽幽开口,「十二皇妹要娶侧王君了。」 ……娶呗,和他有什么关系? 单以菱抬头,「要备一份礼吗?」 郑嘉央问:「你想备吗?」 单以菱想了想,「都可以。」好歹是皇妹娶侧王君,而且她都开口问了,「要不备一份?」 郑嘉央定定看了他一息,而后语气淡淡的,一字一顿道:「不、许、备。」 说完,继续吃饭。 单以菱:「……?」 不让备为什么要问他! 闲得无聊吗没话找……哎?会不会真的是没话找话? 这么吃饭,好像确实有点……无聊? 单以菱夹了一块五香豆干吃掉,轻咳了一声。 郑嘉央抬头。 单以菱:「今天的豆干挺好吃的。」 郑嘉央:「嗯。」 单以菱:「……」 她不说话,但是盯着他看……可能是让他再说一句话? 单以菱犹豫道:「青豆也不错。」 郑嘉央皱了下眉,「你到底想说什么?」 单以菱……没什么想说的。 他想了想,想起她刚才说的,「敏王殿下要娶的侧王君是哪家的公子啊?」 「纳,」郑嘉央觉得今天这饭是彻底吃不下去了,放下筷子,「是纳,她已经有正王君了,而且还有一个侧王君和很多侍君。」 侧王君身份不一般,说娶说纳,其实都可以。 这不就聊起来了嘛? 这个发展很不错。 「哦哦,」单以菱问,「所以到底是哪家的公子呀?」 郑嘉央道:「是谁也和你没关系。」 单以菱:「……」 聊不下去了。 单以菱低头吃菜,不理她。 郑嘉央看了片刻,拿起筷子,夹了块青瓜。 单以菱小声道:「太咸了。」 郑嘉央放下,加了个虾仁。 单以菱嘀咕,「不新鲜。」 郑嘉央放下,又夹了点素炒菌菇。 单以菱把刚才才夹的菌菇放进嘴里:「难、吃。」 郑嘉央搁下筷子,不准备再吃。 单以菱抬眼看了下,夹了虾仁吃,而后又吃了青瓜,丝毫没有心理负担,吃得很饱。 第70页 郑嘉央虽没再吃,但是却是看着单以菱吃完后才离开的。 这顿饭吃得,虽然饭菜没吃多少,却很饱,大部分是被气的。 尤其是在回到致尧殿,睡觉前发现自己衣服沾了两个小小的油手印的时候。 牧远阁,单以菱擦擦嘴,问清怀,「你说皇上……脑子是不是和正常人真的就不一样啊?」 不然他为什么总是猜不到她在想什么呢? 清怀更加不知道,「君后恕罪,俾子不敢妄议主子。」 单以菱起身,「我去看看芮芮,你不必跟着了。」 君后虽然不知道,但清怀明白,他收到的任务一直都是保护,从不是监视,闻言自然从命。 自八月初五离开泊柏行宫时,两人再没见过。 八月十五,皇上回宫,阵仗自然大,单以菱身后站着几位宫侍,等郑嘉央上龙辇后他们再分别上轿。 郑嘉央脚步不停,路过龙辇,直直朝着单以菱走来。 后宫宫侍许久没有见过皇上了,有些侷促紧张,但都强忍着。 温君侍带头行礼,几人同声道:「臣侍参见皇上。」 郑嘉央抬手示意起身,视线一直落在单以菱身上,道:「君后为何不行礼?」 单以菱:「……」 单以菱行礼,「参见皇上。」 郑嘉央扶着他的胳膊,把人扶起来,「君后不必多礼。」 单以菱抬眼看她,觉得她……应该或多或少是有点毛病。 郑嘉央松开手,「君后和朕一起回去如何?」 单以菱……不想和她一起回去。 不是真的讨厌她不想和她坐同一轿撵……而是想起来那日倚星写得信。 ……曾承雨露什么的。 既然倚星曾经那么猜测,保不齐其他人也会啊。 单以菱舔舔唇,凑近郑嘉央一点,小声提醒道:「皇上……人言可畏。」 郑嘉央瞬间明白,却故意道:「什么人言?」 单以菱:「就……就那个,那天晚上,倚星说的那个。」 「哦?」郑嘉央道:「倚星不是不再伺候君后了吗?君后怕什么?」 他怕别人也这么想啊!!! 那他还怎么后宫立足,还怎么管理后宫?! 单以菱支支吾吾,「我……臣侍……就……就牙疼,不适合陪伴圣上。」 郑嘉央抬手,轻轻摸了摸单以菱的侧颊,收回手温柔道:「无妨,朕给你仔细看看,到底是哪里疼。」 单以菱:「……」 卢卫侍站得离单以菱很近,听得明明白白,一脸震惊得看着两个人。 原来皇上和君后,私下里是这样相处的吗?! 单以菱感受到卢卫侍的目光,更想找个地洞钻进去了。 她平时明明不是这样的,怎么在外能装得这么……这么……就像对他是真心喜爱一样! 单以菱偏过头,不想再站在这里和她一起演戏。 他正好看到卢卫侍,「皇上,让卢卫侍也一起吧?」 郑嘉央看了卢卫侍一眼,卢芝兰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不行,」郑嘉央道:「君后担心自己的名声,朕也担心。」 单以菱:「?」 郑嘉央面不改色道:「两个人……担心有人说,朕太糜乱。」 单以菱:「……」 真是……不要脸! 郑嘉央不知道要脸能有什么用,当即牵着单以菱的手,把人强制带上了龙辇。 剩下的宫侍看着帝后上轿,面面相觑,不知该作何反应。 温君侍先笑了笑,「我们也上轿吧,别耽误了启程。」 他看向龙辇。 君后果然是独得恩宠。 是啊,毕竟这些年身边只有一个人,是快石头也会被捂热,怎么可能不动心? 上了龙辇,郑嘉央笑着看单以菱坐下,问,「君后哪颗牙疼?朕看看。」 这怎么看啊…… 单以菱:「哪、哪颗都不疼……」想了想又道:「你之前不是知道吗?有人要针对我,为什么还要……」 「还要这么宠着你?」郑嘉央笑了声,「朕哪怕这辈子都不再与你说话了,只要你在君后这位置上一日,他们该算计你还是算计你,不如对你好些,说不定还能让他们尽快出手,也好快点解决。」 她说得很平淡,仿佛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单以菱张张嘴。 可是这根本就不寻常啊,他被算计那是他的事,她着什么急,还说什么解决。 单以菱道:「可是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吗?」 郑嘉央淡声道:「朕喜欢听话的人,不喜欢后宫里有工于心计的人。」 单以菱「哦」了一声,「你说的这么有道理,那我先相信了。」 郑嘉央扔给他两本书。 单以菱拿起来看了看,「让我念?」 「自己看,」郑嘉央道:「免得下了车口舌干燥。」 口舌干燥,曾承雨露。 单以菱:「……」 单以菱随便将书翻看一下,气鼓鼓看着书上的字,现在再把倚星叫回来打一顿可以吗??! *** 八月十五是个大日子,宫里自然要摆宫宴,回到皇宫后的第二日午后,郑嘉央去了趟淑清宫。 单以菱午睡刚起,身上的睏倦仿佛还没走干净,眼睛有些呆呆的,看着郑嘉央嘴唇一张一合。 第71页 郑嘉央道:「八月十五的宫宴,君后要着手开始准备了。」 单以菱眨眨眼,「你这次要安排谁协助我吗?」 绝对是故意这么问的,郑嘉央淡淡道:「身为君后就要担君后的责任,不要总想着让旁人帮你。」 单以菱点点头,「上次皇上还找人帮臣侍来着,臣侍还没谢过皇上。」 郑嘉央:「……」 郑嘉央记得清清楚楚,「你已经谢过了,不必客气。」 单以菱软软「哼」了一声,「皇上还有什么吩咐吗?」 「没有了,」郑嘉央站起身,往外走去,「淑清宫偏远,君后什么时候住够了,就搬回——!」 郑嘉央陡然停语,低下头,目光落在自己衣袍上。 「父后父后——啊!」郑茜芮笑着跑进来,两只手上还沾着一手泥,他没看人,撞在了郑嘉央身上,为了不摔倒,手抓紧身前的东西,小泥手正紧紧抓在衣服上。 单以菱在郑嘉央起身时也跟着起来,送她出去。 见状快走几步,走到前面想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他先看见脏了的衣袍和郑茜芮脏脏的小手,有些没反应过来,再抬眼,便看见了郑嘉央毫无感情的双眼。 事发突然,单以菱一瞬间真的慌了。 他蹲下身抱过郑茜芮,急声请罪,「芮芮还小,绝不是有心的,求皇上恕罪!」 被弄脏衣袍,郑嘉央生气,只是下意识生气,等不到一息反应过来,就没那么气了,甚至还想扶一下茜芮,只是…… 郑嘉央看着单以菱那惶恐紧张的样子,皱起眉头,心中闷闷的不舒服。 他原来这么……怕她? 第32章 真心 郑嘉央站着没动,垂着眼睫,静静看着两人。 单以菱蹲着,紧紧抱着郑茜芮,将他护在怀里,生怕她会伤害他一样。 郑嘉央不发一言,一直沉默。 单以菱最初慌乱,但慌乱终究会归于冷静。 请完罪没过几息,他便反应过来,现在和过去不一样了,他不用这么怕她,也不能这么怕他。 或是说,起码不能表现得这么怕她。 这和他过去三个月的言行一点都不符合,她会察觉到异常的。 他抬起头,看向郑嘉央。 可是已经晚了。 单以菱紧紧抱着郑茜芮,不再仅仅是保护,还像是要从他小小而柔软的身体上汲取一些力量。 郑嘉央淡淡道:「没想到君后的胆子大、放肆、不顾一切……居然都是装得。」 单以菱抿了下唇,「不是……」 「不是?」郑嘉央慢悠悠反问,似是在认真品鑑这两个字,末了觉得再假不过,笑了声问道:「为了吸引朕的注意力?你已经是君后,何必还要用这些手段争宠?」 她气急质问,根本不顾这里还有谁。 怎么可能不气? 她从前只以为雨夜是试探。 试探就试探,她看明白了,也不在乎了。 没关系。 却从没想过雨夜过后的一切,原来依旧还是试探。 他如此怕她。 他不是放肆、不是胆大犯上。 而是装作放肆,装作胆大犯上。 可她竟然还真的吃这一套,当真以为那就是他真实的性格,觉得他与众不同,当真一再退让。 确实是好手段。 之前还担心他被人算计,派清怀保护,如今来看,单以菱不算计其他人就不错了。 单以菱看了郑嘉央一眼,低头对虽不清楚现在是什么情况,但已经开始害怕,将要哭出来的郑茜芮道:「芮芮刚才进来是要做什么呀?」 郑茜芮扁了下嘴,「想、想给父后看芮芮捏的泥人……」 单以菱温柔地笑了下,「很好看是不是?」 郑茜芮看看父后,再看看母皇,而后再看向父后,眼中澄澈分明,「……嗯!父后要去看吗?」 单以菱道:「父后和母皇还有事情要谈,谈完就去看,芮芮再去捏一个好不好?」 郑茜芮皱眉想了想,「可是……」 单以菱像倚云使了个眼色。 倚云蹲下身,柔声哄道:「二皇子,您再不出去,一会泥都硬了,不能再捏泥人啦。」 郑茜芮有些犹豫。 倚云牵起他的手,将人拉出正殿。 郑茜芮总有些担心,临出门还在看母皇和依旧蹲着笑看着他的父后。 郑茜芮离开后,单以菱起身,手撑了下地,倚月急忙过来扶。 郑嘉央站在原地未动,右手虚握成拳。 单以菱身体虽然站了起来,却觉得自己现在其实依旧蹲在角落。 但哪怕蹲着,也依旧没有一丝丝安全感。 单以菱垂眼,轻声问:「皇上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郑嘉央直到他和郑茜芮说话,才想起来这里还有个孩子,沉默看着他把郑茜芮哄离开。 闻言反问:「误会?」 「是,」单以菱重复,「误会。」 郑嘉央眼睫轻压,怒极反笑,「所以君后是真的又傻又冲动?近来和朕相处的时候,真的就没有一点刻意?真的全然出自真心?」 她一连问了三个问句,用了三个「真的」。 却说不上来是想听到承认还是否认。 单以菱没有第一时间回答。 若说真的没有一点刻意……显然是不可能的。 第72页 但若说有多刻意,其实也没有。 他是真的怕她,下意识的,几年积累养成,怎么可能在朝夕改过来? 端午以后的有些话与事,当然是刻意。 他确实是在刻意试探她的底线,但他没有伪装自己的性格去试探。 再说他为什么不能刻意? 她无情冷漠,什么都不在乎,现在他终于发现了她的软肋,凭什么就不能利用? 凭什么? 他偏不放过,偏要利用。 单以菱咬了下下唇,「对,我就是又傻又冲动,没有刻意,是真心。」 郑嘉央定定看了他两息,道:「君后觉得朕会信吗?」 单以菱偏过头不看她,「你既然不信,又为什么要问我?」 因为纵使是假的,她心中依旧有一丝奢望,希望是真的。 他真的坦白待她,毫无心计,简单纯粹。 真心一旦沾染算计,全无半分价值。 郑嘉央沉缓吸气復又唿出去,平声道:「离中秋还有些时日,中秋宫宴,君后不必急着办了。」 说是「不必急着」,但其实就是说他不必办了,她会找其他人。 单以菱眼眸微动,心中憋闷。 看,她轻易、真的是非常轻易,一句话就能决定他的命运,甚至生死。 这种情况下,他怎么敢先她一步付出真心? 还嫌自己从前不够傻,被伤得不够吗? 听不到回答,郑嘉央问:「君后可听清楚了?」 单以菱沉默。 郑嘉央道:「君后……」 「你是不是忘了什么。」单以菱忽然道。 郑嘉央皱了下眉。 什么? 单以菱低头看向她的衣摆,「你衣服脏了。」 郑嘉央:「……」 她真的,忘了。 丝毫没有想起来过,如今经他提醒,哪怕想起来了竟也毫不在乎。 毕竟此时有更加在乎的。 单以菱道:「四年前……八月十五,那就是快五年以前了,」笑了声继续道:「我无意中弄脏过皇上一件衣服,那时我被禁足,昭安宫封宫……那会儿禁足是真的禁足,具体什么光景,皇上应该不知道也不在乎吧?几个月……时间真的不短,我们年少妻夫,我自问真心待你,皇上竟然拿我立威,以告知宫人你到底有多爱干净……」 单以菱看着郑嘉央,眼眸通红,笑得悲哀,「那时我就在想,别说真心,皇上有心吗?」 「你都没有的东西,如今为什么要让别人有?」 单以菱走到郑嘉央身前站定,轻抬眼睫。 郑嘉央此时才真的确信,那是一双桃花眼。 眼尾绯红,睫毛卷翘,弧度漂亮得惊人。 「就因为你是皇帝?」单以菱笑道:「好像是哎,你真的是皇帝,所以可以肆无忌惮,不过,」 「你问别人有没有真心……」他看着她,「真的是一件很讽刺的事,你知道吗?」 五年前…… 郑嘉央记得。 那时罚单以菱是最简单快捷的方法,能让人明白,若触她逆鳞,君后都会被惩处,别说其他人。 那之后,确实没有人再敢不注意。 可如今,郑嘉央面无表情,不发一言。 她若还是五年前的她,自然不觉得这有什么错。 如今错就错在—— 她动了心。 所以有了愧,觉得无从面对。 单以菱挑眉,「皇上觉得呢?」 他的眼睛太亮太灼人,郑嘉央无法再看,偏头避开。 半息后抬手将人推到一侧,大步离开。 倚月急忙扶住。 单以菱脱力一般靠着倚月,闭上了眼。 「君后……」倚月心中虽然担忧,却还是劝道:「君后不必担忧,皇上心里有您,前些时候那么宠着您,不会真的生气的……」 单以菱摇了摇头。 倚月道:「皇上她……」 单以菱睁开眼,扶着倚月的手走了几步,坐回榻上。 宠? 像宠其他宫侍,像宠卢卫侍一样的那种宠? 单以菱以为自己想要,现在却发现根本不想。 他刻意的那三个月,其实还不是一直在主动、变相的讨好她,确实,那段时间与从前不同,她是宠他的。 可他不想装可怜博她同情,他想骂她咬她。 他不想做个新的珠串,才能要回旧的,他想直接对她讲,「要么给我,要么我就再也不要了。」 他压抑了七年,真正放肆了一次的是在端午宴上,后来……虽然不再压抑,但依旧在克制自己。 帝王宠爱,向来有宠无爱。 不过说两句真心话,难听是难听了点,但那都是实话不是吗? 然后她就走了,甚至还推他。 走呗。 单以菱吸了吸鼻子,眼眶通红。 生气就生气。 他不在乎了。 他要是再暗搓搓地主动一次,就算他输。 单以菱褪下腕上珠串,用力朝门口砸去。 倚月见状惊唿,「君后!」急忙去看珠串,又惊道:「皇上?!」 郑嘉央去而復返,珠串正砸在脚边。 那会儿才出淑清宫,郑嘉央脚步便慢了下来,未坐轿撵,身后跟着许多侍从侍卫,极慢行走。 第73页 方才情形,欣荣不敢在此时说话,安静跟着。 郑嘉央走着走着,忽然停下脚步。 这三个月,他是在……争宠。 就像雨夜那晚,纵使明白,她还是无法真的怪他。 毕竟只是争宠的手段而已,要什么要紧的? 而且争的还是她的宠爱。 够了。 像单以菱说得,她平白要别人真心,确实讽刺。 不过现在没有,可不代表以后也没有。 她现在是真的觉得他好,也真的想让他当她的君后,将来如何再论,现在不如随心。 郑嘉央弯腰捡起珠串,走到单以菱身旁,「砸它做什么?它又没做错什么。」 郑嘉央牵起他的手,想要替他重新带上,被挣脱开了。 单以菱抽回手,她……怎么回来了? 郑嘉央也不强求,将珠串放在桌上,道:「五年前,昭安宫是什么光景?」 既然是道陈年旧伤,那么只有彻底划开,才能重新好好癒合。 她从前觉得没错,而今觉得错了,错了自然要认要改。 单以菱抿唇,不想说,而是问道:「我能问皇上一个问题吗?」 郑嘉央点头,「可以。」 单以菱道:「你宠一个臣侍,能到如今这种地步吗?」 去而復返来哄人,甚至是在他说完那些话之后。 郑嘉央道:「不是。」 单以菱抬眼,那她回来是为了什么? 郑嘉央道:「朕还能更宠你。」 单以菱怔愣,一时没反应过来现在是什么走向。 只是……「宠」,又能怎么样呢? 从前他想要更多宠爱,可如今却不想了。 单以菱冷静下来,又问:「宠……是吗?你有没有真的为谁心动过,对他不止是宠,而是想把什么都给他的那种爱。」 这些年,郑嘉央不是没有宠过宫侍,只是单以菱不知道,那些人她仅仅是宠,还是真的动过心。 郑嘉央道:「没有。」 果然,单以菱毫不意外,撇了下嘴。 郑嘉央见他模样,笑了下,「君后何不试试自己能不能成为那样的人?」 她握着他的手腕,将手心放在自己的胸口,而后松开手腕,掌心紧紧贴着他的手背,「感受到了吗?这里有心。」 郑嘉央看着单以菱,唇角勾起,声色温柔轻缓:「只是能不能让它真的为你动,还要看君后的本事。」 第33章 动心了,就认了。…… 单以菱自问没这个本事,现在甚至并不期待她的心为他而动。 动了又如何? 冷情的人,一切都是冰凉的。 她哪怕真的动了心,也不过浅而脆,轻易便会消逝。 太廉价了。 再说让他曾经心动的那个人,是温润如玉的太女殿下,是一个假人,并不存在。 从来不是如今的皇帝。 他这三个月来的刻意,初时确实还想过让她心动,今天却彻底醒悟了。 她宠爱一个人又如何,前些天不也很顺着他吗?今日猜出始末,还是不留一点情面,说翻脸就翻脸了。 郑嘉央情爱场上的新手,迷途归来,恰恰晚了一步,不巧还入了雷池。 单以菱抽回手,尽管手上触感柔软,却面不改色,平静道:「你不如换个人心动,我没这个本事。」 指尖擦过身体,倒是郑嘉央心跳得快了几瞬,反应过来后道:「……我也没这个本事。」 单以菱看着她,不解其中含义。 「换个人心动,做不到,」郑嘉央看看周围小侍侍从,吩咐道:「都下去。」 单以菱皱了下眉。 「先等等。」 郑嘉央看到,问:「不想让她们下去?」 单以菱:「……?」 单以菱彻底不懂了,「你到底要干什么?」 郑嘉央道:「想和你说些话,你如果想让她们在这里,就让她们在这里。」 单以菱眉头越皱越深,未知总是很可怕的一件事情。 她到底要说什么? 看看周围的人,道:「让她们下去吧。」 众人安静离开,倚月从外关上房门。 郑嘉央在单以菱身侧坐下,直白道:「我很想要你的真心。」 她知道自己是帝王,从前自顾身份。 所以当他哭时,总想着不能去哄他,当他委屈时,总想着没必要去安慰他,当他质问时,总想着何必解释? 其实总是违心。 淑清宫外,郑嘉央想,既然她是帝王,何必要克制?随心所欲便好。 她想哄他、想安慰他、迫切想与他解释。 她何必克制自己? 动心了,就认了。 不想再忍着。 从雨夜开始,看到他哭时,她便开始心疼,那时已经心动……或者是在更早的时候,却一直没有察觉。 或许是察觉了,但一直强行压抑。 何必呢? 她从前确实没想过会对谁心动,但如今既然认了,便敢付出真心。 三个月来,郑嘉央第一次面对自己的内心,决心坦诚,「朕……我,我在淑清宫外想,我既然没有对你真心,自然也不能强求你对我真心,我只是很厌恶……」 她皱了下眉,「被人算计,尤其是熟悉的人,不是针对你,我并不是觉得你争宠不好……开始是觉得不好,但——但我想通了,你争的是我的宠爱,就够了。现在没有真心不要紧,我可以真心待你,以真心换真心。」 第74页 单以菱……单以菱愣住了,从没想过事情会朝这个方向发展,顿了片刻,最后疑惑地发出一个单音节词,「……啊?」 话是听明白了,合在一起是什么意思也懂,但就是……迷惑,非常迷惑。 郑嘉央唇线抿成一条直线,看他这样的反应,有些说不下去了。 单以菱想了下,试探道:「你是……失心疯了吗?」 否则没道理一个出门进门,就有这么大变化啊。 郑嘉央:「……」 难得一次剖白,被当成了失心疯。 郑嘉央无奈道:「不是。」 单以菱重复道:「我没本事让你心动。」 郑嘉央道:「你有。」 单以菱:「我不想让你心动。」 郑嘉央:「你想。」 单以菱:「?」 郑嘉央无奈改口:「好吧,不想。」 单以菱满意了。 郑嘉央补充:「现在不想。」 单以菱:「永远!」 郑嘉央拿起桌上串珠,握着他的手,想帮他带上。 这次刚碰到,单以菱便用力把手抽走了。 别说带串珠,连手都是只碰了一下。 郑嘉央握着串珠,轻声问:「你真的不要了吗?」 见他沉默,继续问:「永远都不要了?」 单以菱抬眼看她。 想着若她不回来,他会做什么。 他会坐在这里难过一会,而后下榻,捡起珠串,或许会带着,或许收起来。 别说永远,他现在就会要的。 单以菱是个很容易心软的人,所以永远想不明白她有时候怎么能那么无情。 好似一切都不值得入眼、不屑入眼一样的无情。 但是她回来了。 单以菱点了下头,轻声说:「嗯,永远都不要了。」 郑嘉央握着珠串的手瞬间握紧。 「没事,」隔了会,她低着眼睫说:「……没事。」 ……她伤心了。 因为他。 单以菱忽然想起五年前自己在昭安宫的时候。 那时候,他比她现在更伤心。 时间过了那么久,本来他都快忘了。 他计较过,但一直以为,自己早已经把自己开解好了。 单以菱终于知道,面对纵容,人能过分放肆到什么地步。 单以菱笑了下,微靠近了郑嘉央。 郑嘉央抬眼,不可自抑带了期待。 单以菱抬手按在她胸口,「你说这里有心,那它之前在哪里?」 期待散去,郑嘉央哑声道:「我……」 单以菱眉目宛然,声音清甜干净,「它为谁而动,是它自己的事,它之前不在乎的人,现在也不会在乎它的。」 八月还是夏日,衣服不厚。 他手还放在那里。 郑嘉央偏过头,「是你先说我没有心的。」 郑嘉央虽不看他,手却覆在了他手上,道:「我方才说错了话,我的意思是,我有心,为你动。」 她游刃有余惯了,却忘了先前的话他听了是什么感受。 单以菱收回手。 他其实说完就后悔了,他不是过分的人,也很少对人说过分的话。 他不喜欢伤害别人。 只是……只是…… 只是有一点点心疼过去的自己。 单以菱低头,「你从来都没有。」 郑嘉央道:「嗯,过去没有。」 她记性一贯很好,也从没想掩盖过什么,「五年前,刚登基没多久,后宫不安分,我想一劳永逸,所以对你下了手。」 单以菱抬眼看她,眼眶渐渐发热,心中委屈蔓延,要将整个人冲垮一样。 郑嘉央看着他泛红的眼睛,唿出一口气,继续道:「是,我是个无情的人,我知道,但是……」 「没有但是!」单以菱声音拔高,语带哭腔,终于忍不住了,「还能有什么但是!你既然知道,现在又算什么?!是无聊了,找个人来逗逗吗,我是人,不是供你玩乐的物品,呜……」 郑嘉央看着,心中似压了千金重石,心疼泛滥成灾,将人揽进怀里,「别哭……」 单以菱挣扎,想要逃开。 郑嘉央紧紧抱着,「别……你难过,就当我是个玩偶,抱着什么总比你一个人好是不是?」 单以菱揪着她腰侧的衣服,摇头,「呜呜……我一个人更好……」 郑嘉央慢慢拍着他的背,轻声道:「不值得。」 单以菱一僵。 郑嘉央反应过来是自己没说清楚,「为了我不值得。」 她太清楚自己是个什么人。 从前真不觉得有什么不好,从不受宠的皇女走到如今这步,无情是她的优势。 有人敬她,更多的,有人怕她、有人恨她、甚至有人想她死。 她从来不觉得有什么不好,直到有一个人,在她怀里哭成这样。 郑嘉央慢慢道:「恨我、算计我、甚至想我死,都可以……但别为了我哭,真的不值得。」 前面是她应得,后面的……她真的无所适从。 单以菱哭声停了一瞬,继而哭的更大声了,「你想诛我九族就直说!呜呜呜……」 「没有……」郑嘉央重复道:「没有,你先……先别哭,我……你先别哭……」 心疼最扰乱人心。 第75页 郑嘉央初时回来,只是想问问五年前的事,想与他说,她对他不是无心。 此时早就忘了最初目的。 单以菱哭得很放肆,此生都没这么彻彻底底毫不遮拦地哭过。 郑嘉央没有这种经歷,除了拍着他的背说「先别哭」,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 情绪爆发过后,终会归于平静。 许久,单以菱哭声改为抽噎,慢慢安静下来。 单以菱揪着她腰侧的衣服,在她前襟擦了擦脸。 郑嘉央僵了一下。 单以菱扁嘴:「……你嫌弃我?」 「不是……」郑嘉央声音有些沉,「你想擦就擦。」 单以菱又蹭了蹭。 郑嘉央闭了下眼。 她好似自从四月十五,就再没碰过任何人了,他总在她身前蹭…… 郑嘉央拍拍他的背。 算了,只要他不哭就好了。 单以菱擦完脸,松开揪着她衣服的手,将人推开。 郑嘉央顺势放开他。 单以菱眼睛是红的,因为哭得激动,脸也是红的。 他抿着唇,兔子一样的红眼睛瞪着她。 郑嘉央张张嘴,没说出话来。 单以菱用手背抹了下眼睛。 郑嘉央从怀中拿出一块明黄色的手帕,放到他手里。 单以菱:「???」 她为什么会随身带这种东西?! 手帕不是男子才带的吗? 郑嘉央道:「用这个擦。」 单以菱把手帕拎起来看了看,而后扔还给她。 郑嘉央:「……」 郑嘉央从腿上捡起来,重新放在他手上。 郑嘉央看向一旁珠串,拿起套在自己腕上。 单以菱手腕细,她带着有些紧。 若他永远不愿意带着……郑嘉央看着他红红的眼睛,回想起他方才的难过,全因她而起。 那她便永远带着。 单以菱偷偷咬了下上唇内侧。 声音有些绵软,还带哭腔,「我从来不是在争你的宠爱。」 郑嘉央:「……什么?」 单以菱故意道:「不管谁是皇帝,我都会争她的宠爱。」 郑嘉央沉默几秒,而后道:「你放心,这皇位我能坐得很稳。」 第34章 别委屈自己 单以菱沉默,用明黄色手帕擦眼睛和脸。 一点都不好玩。 他现在已经没用到连气都气不到她了。 郑嘉央倒了杯水,看温度正好,递给了他。 单以菱戳了戳茶杯杯壁,「……你真的不是失心疯啊?」 郑嘉央:「……」 郑嘉央捏捏他的指尖,收回手轻声问:「喝吗?」 单以菱拿过,小小喝了一口。 本来不渴,但是喝过后像是激发了渴感,小口小口将一杯茶水喝完。 喝完,他拿着茶杯想了想,抿唇将茶杯扔到郑嘉央身上,而后抬眼看她。 郑嘉央看他和喝完。 他喝得很……谨慎,像是幼兽在丛林里充满危险的清泉池边喝水,喝完了见没有危险,所以放下心来。 但又有些真的不甘心,难道真的就没有吗? 明明这里很危险的。 于是小心翼翼伸出毛绒绒的小爪子、一次次不死心地试探。 他怕她,是真的怕。 所以现在才这么不敢置信。 怕是日积月累,不怕自然也要循序渐进。 郑嘉央把茶杯放在桌上,「还要吗?」 单以菱摇头。 她真的不生气啊? 郑嘉央道:「方才你问我心中有没有过人,我说没有……」 单以菱下意识点了下头。 郑嘉央说:「我能问问你心中有过谁吗?」 单以菱顿了顿,摇头。 郑嘉央:「没有,还是不能问?」 单以菱细声细气,坚定道:「没有!」 没有是正常的。 郑嘉央想,她过去对他不好,没有太正常了。 没有,不仅没有她,也没有其她人。 郑嘉央笑了下,「那就好。」 单以菱捏着明黄色帕子的手紧了紧,「你……」 「嗯?」郑嘉央想起他方才说的话,无奈道:「我没有失心疯。」 单以菱:「……」 单以菱;「……哦,那你为什么回来?你不是说你不喜欢后宫宫侍工于心计吗?」 郑嘉央起身站直,「你不一样。」 单以菱不觉得自己和别人有哪里不一样。 但她阴晴不定是真的,只不过现在大概是心情比较好,所以才会在这里和他说些有的没的。 「你不回奉阳殿了吗?」 「回,」郑嘉央道:「你一会儿要做什么?」 单以菱不着痕迹看了眼她的手腕,也下了榻,道:「要去看芮芮捏的泥人。」 他脸色眼周红的快散的也快,从表面已经看不出什么了。 郑嘉央道:「我和你一起去。」 单以菱眨眨眼。 她?看人捏泥人?不会不舒服吗? 不过既然她要去,「行啊。」 反正难受的又不是他。 *** 郑茜芮很开心,他本来只能向父后一个人炫耀他捏的泥人,现在又多了母皇。 郑嘉央举起一个圆球,胳膊伸到郑嘉央身前,「看,母皇,这是苹果!」 第76页 郑嘉央不着痕迹向后仰了一点,「嗯……很像。」 单以菱站在一旁看着,嘴角偷偷弯起一点。 郑茜芮拿起一个大圆球上面放了一个小圆球的泥団。 因为方才得到了赞扬,这次凑得更近,「看,这是父后!」 郑嘉央侧头看了眼单以菱,向后退了一步,「很好看。」 郑茜芮把泥人递给单以菱,「父后父后,给你。」 单以菱接过拿在手里,上下左右看看,也没觉得哪里好看,看过后递还给郑茜芮,「……芮芮捏的不错,下次不要再捏父后了,捏苹果就可以了。」 「……哦,」郑茜芮扁扁嘴,「母皇喜欢吗?芮芮给母皇也捏一个吧?」 郑嘉央正要说话,忽然感觉右手手臂被人按住,蹭了蹭,低头。 手指修长,肌肤白净,只不过有脏脏的泥点。 他在用她的衣服擦手。 单以菱几乎是瞬间便感觉到,手下摸着的地方瞬间紧绷,连空气都带了窒息感。 果然…… 单以菱抿唇,心中发凉,当即要把手收回来。 郑嘉央先他一步,左手覆在他手上,握着,阻止了离开。 侧头对单以菱低声道:「不是针对你,是我下意识的反应……别怕。」 单以菱眨眨眼睛,抽了下手没抽出来,同样低声道:「……放开。」 郑嘉央没放,将他的手拉下来,翻过来,从怀中又拿出一块明黄色手帕,一点一点把他手上的泥点擦干净。 单以菱:「……」 她身上到底带了多少手帕,他之前怎么从没发现过? 郑茜芮站在一旁,眨了眨黑葡萄似的大眼睛,侧头看了眼倚云。 父后和母皇为什么都不理他啊? 郑茜芮嘟嘴,小声叫了下,「母皇?」 见没反应,提高声音,「母皇——」 郑嘉央握着单以菱的手低头,「嗯?」 郑茜芮问:「所以母皇要不要小泥人啊?」 郑嘉央:「……你父后比母皇漂亮,你再捏一个他的。」 郑茜芮脆声道:「好啊!」 单以菱抽出手,有些理不清现在心中思绪,只是觉得如果再让她在这里待下去,他估计又会失控。 「皇上还不会回奉阳殿吗?」他问。 郑嘉央道:「再等等,一会儿……」 单以菱抿了下唇,「就现在,回去吧……好不好?」 「……好,」他声音很软,郑嘉央心也软得一塌煳涂,「晚间再来看你。」 单以菱还没说什么,郑茜芮道:「好啊好啊。」 郑嘉央离开后,单以菱在郑茜芮身旁蹲下,「芮芮。」 郑茜芮停下捏泥人,抬头,「怎么啦父后?」 单以菱道:「你很开心?」 郑茜芮道:「嗯,我感觉今日母皇很不一样!」 小孩子的感觉最为敏锐,对善恶几乎有着天然的分辨能力。 单以菱道:「……哪里有不一样啊,明明都一样。」 郑茜芮歪头,「芮芮就是感觉不一样了。」 「不许瞎说,」单以菱板着脸道:「你那是错觉,知道吗?」 也不知道是在和郑茜芮说,还是在和自己说。 郑茜芮想了想,「芮芮觉得没有。」低头继续捏泥人。 对于郑茜芮来说,一样或是不一样,其实并没有那么重要,他的眼中更多的、脑中更关心的,是好玩的小泥人,院子中飞来飞去的蝴蝶,还有好吃的甜点肉肉。 单以菱过了四五岁的天真年龄,真正在乎郑嘉央是不是不一样了的人,只有他。 单以菱下意识摸向手腕,摸了个空。 他愣了一下,缓缓收回手。 郑嘉央回来的晚了一步,却偏偏,也只是晚了那么一步。 *** 郑嘉央回到奉阳殿,先换了衣服,自小时候那件事后,她从来没这么长时间的穿过脏衣服。 泥点、泪水…… 神奇的是,一路回来,她居然不觉得有多难受。 回到奉阳殿先换衣服,仿佛也只是习惯,而不是觉得忍受不了。 换过衣服,郑嘉央拿起一本摺子,看到一半才想起来,好像还没问,五年前昭安宫到底如何。 其实不用问,她也当过不受宠的皇女,自然知道如何。 那时她也没有安排人好好善待他,想来……不会太好。 郑嘉央去淑清宫是午后,在那里待了超过一个时辰,回奉阳殿批完摺子,见过一位大臣,天色已近全黑。 她中途让侍从去传过话,若君后饿了,可自己先用膳。 想着他应该不会饿到自己,除了个奉阳殿后,并没有直接去淑清宫,而是回了趟干元宫。 单以菱陪郑茜芮吃过饭,静静坐在桌边等着。 天色越来越晚,倚云劝道:「君后,皇上说您若饿了,可以自己先用膳……都已经这个时候了,皇上许是有事,还不一定什么时候能来……」 单以菱看了看天色,已经全黑,沉默片刻后道:「摆缮吧。」 菜都已经摆好,郑嘉央还没到。 单以菱看了看满桌子的菜,忽然站起身。 倚云疑惑道:「……君后?」 单以菱将桌上两盘菜的位置换了一下,很快又换了其中两盘。 第77页 倚云眼睁睁看着君后把皇上喜欢吃得才放在了靠近自己的那边,把皇上不喜欢吃的都放在了皇上那边。 单以菱换好,心中开心了一点。 郑嘉央到时,菜还温热。 单以菱见到人,在犹豫要不要行礼,不过先站起来了。 郑嘉央走近,看了眼桌上饭菜,轻挑了下眉,「……没吃?」 单以菱抬眸復又低下,「没有。」 郑嘉央静静看着他,单以菱小声道:「吃吧。」 郑嘉央没动,片刻,轻嘆了口气,「你可以不当我是皇帝。」 单以菱偷偷在心底「哼」了一声。 若非顾及她的身份,他确实不会等她。 但她明明就是皇帝,他怎么可能不当她是皇帝? 有时候激动的时候是会忘了,可是大多数时候,他都记得很清楚。 单以菱道:「皇上不饿吗?」 郑嘉央看着他笑了下,不是温柔、不是冷笑,只是最普通不过,没有任何意味的一个笑,「饿,吃饭吧。」 单以菱坐下,郑嘉央没有回到对面,反而站在单以菱身侧,抬手将桌上几盘菜的位置调换。 单以菱:「……」 单以菱咬了下筷子,有点点不开心。 郑嘉央在对面坐下,探手,在距离她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夹了一块油腻腻的扣肉放到碗中, 单以菱眨巴着眼睛看她。 ……她不是不喜欢吃那个吗?尤其是在晚上。 郑嘉央道:「……吃呀,看我干什么?你不饿吗?」 午间在房中,她一直自称「我」,可那时候周围没有人,而今小侍侍从都在,她依旧像午间一般。 单以菱就近夹起一块糖醋鱼,「……吃。」 她的失心疯不会更严重了吧? 饭间,单以菱桌边摆的都是他喜欢吃的,郑嘉央桌前则摆了其它菜式。 是她方才换过后的才这样的。 不过她从未吃过自己喜欢的,多是平常时候碰都不会碰一下的。 单以菱盛了一碗汤喝,喝了两口,没忍住道:「你……」 却不知道该怎么说。 郑嘉央有些吃不下了,放下筷子擦擦嘴,「怎么了?」 单以菱还是不知道说什么,又喝了口汤抬头道:「你在干什么呀?」 郑嘉央嘆了口气,「你不想让我吃什么……直说就好,但还是要把自己喜欢的放在自己附近。」 「别委屈自己来折腾我。」 她想说我会心疼,后来一想,她心不心疼是她的事,没必要说出来成为他的负担,只是又道:「别委屈自己。」 第35章 我想了解你,想对你好 「咳咳咳……」单以菱含着汤听,听到第二句「别委屈自己」,彻底绷不住了,刚要说话,不妨呛到自己,「咳咳咳……」 郑嘉央:「……」 郑嘉央起身走到他身旁,拍着他的背,温柔无奈道:「……小心点。」 单以菱摆手,「……你……咳咳咳……你先、先别说话,咳咳咳……」 太惊悚了! 现在找个太医给她看看还来不来得及?! 郑嘉央手下不停,「好。」 单以菱:「……」 「咳咳咳……」 啊啊啊啊啊好不习惯!!! 甚至背后还有点毛毛的。 从她今日午间回来的时候,单以菱就觉得不对,只不过那时候激动,只是觉得有点诡异,却不知道是哪里诡异,也没太深究,此时冷静下来,这种感觉愈加浓重…… 单以菱在觉得浑身哪儿哪儿都不舒服的感觉里,渐渐止住咳嗽。 郑嘉央一直站在他身侧,极有耐心地拍着他的背,中途真的不再说话。 「咳……」单以菱道:「那个……我好了。」 「嗯,」郑嘉央收回手,「吃饭的时候还是要注意一些。」 单以菱心说我可注意了,如果你不是在吃饭的时候乱说的话。 他看着郑嘉央做回原位,对他弯唇笑了一下,那笑太熟悉了。 单以菱终于明白那种心中瘆得慌,背后毛毛的感觉到底是哪里来的了。 她如今不像她,像曾经的太女殿下。 耐心、有情、满目温柔。 太像了。 可单以菱知道,这不是郑嘉央。 她根本不是这样的人,曾经的太女殿下,是她假装的,如今她又假装了回去,甚至比曾经更甚。 她从前只是假装对他有点点温情,而今看上去仿佛……对他像是情根深种。 一天兵荒马乱,单以菱在此时终于冷静。 假的,原来一切还是—— 假的。 但他这次可没那么好骗了。 单以菱平声道:「皇上还吃吗?」 听到这种语气,郑嘉央皱了下眉,很快舒展,「不了,我看你没吃多少,应该还饿着,再吃一些吧。」 单以菱点头,慢慢吃着,心里想着她这次又是为了什么? 从前是因为她要顾及名声,他是她的太女正君,她对他好,是件对自己有利的事。 可如今呢? 实在没有必要啊。 ……要么就是欲夺之先予之? 她真的彻底厌恶他了,所以要让他做错事,积累多了就废后? 念头才起,便自己否决了。 她现在不再是没有实权的太女,她现在是皇帝,手握大权,没有掣肘。 第78页 ……所以她完全没有伪装成当年的必要啊,想做什么做就好了。 她现在到底是在干什么啊?! 单以菱彻底迷煳了,边想边吃,越吃越慢,忽然停下。 试试好了。 单以菱夹起一块糖醋茄盒,探身放在干净碟子里,推到桌子中间,「……你吃。」 「好。」郑嘉央拿过,毫不犹豫吃掉。 单以菱:「……」 她不喜欢但是真的吃了。 单以菱低头,不止心中毛毛的,哪里都毛毛的了。 ……为、为什么啊这到底是? 单以菱也吃不下了。 郑嘉央温声问:「吃饱了吗?」 单以菱:「……」 「……嗯。」 寝殿大门开着,所有侍从小侍都在门外候着,屋里只有两个人,郑嘉央拿出从干元殿取的锦盒,放在桌上,又拿出一本书。 又让倚云拿了剪刀过来。 单以菱握着书的手一顿,锦盒很眼熟,里面装得应该是他在泊柏行宫送她的散珠……这书又是什么书? 再说她手上,不是已经有一个了吗? 虽然尺寸不大对。 郑嘉央打开锦盒,从中拿出一根很长的黑色丝线,又打开书。 单以菱:「?」 郑嘉央先看了书,而后按书上讲的将绳子裁好,取出一根将珠子穿上黑绳,又在自己腕上量了量,确定长度合适时,对着书开始编尾结。 单以菱探头看了一眼,书上连图带字,是讲怎么编绳的。 ……可真有意思。 郑嘉央编得很认真,半刻钟,珠子脱出线绳,滑落进锦盒。 单以菱心思早就不在自己看得书上了,从最开始的偷偷看到后来的放下书盯着看。 看来她也有不擅长的事情啊。 书他是倒着看的,好像都看明白了。 郑嘉央虽没编好,却没有任何不耐急躁,反而耐心将珠子重新穿好,继续编。 …… 单以菱第四次听到珠子磕碰的清脆响声,没忍住道:「……我来试试?」 郑嘉央抬头,像是刚注意到他也在看,将盒子推到单以菱那边,而后将书上下翻转,微笑了下,「好……我可能真的不会做这个。」 单以菱:「……」 那种诡异的感觉,又来了。 要不是她还在看着,单以菱绝对会把胳膊上的鸡皮疙瘩都扒拉下去。 单以菱拿起绳子,将珠子一个一个穿好,郑嘉央适时将手腕伸到他跟前。 单以菱顿了顿,沉默执绳绕过她的手腕,量过后发现有点短,又加了两颗珠子。 低头看着书,开始编尾结。 书上的尾结是松紧结,便好后可以随意调节圈环大小,方便佩戴。 与他的那个不同,他的串珠用的绳子,本身用的材质就是可伸缩的,不需要编结,直接便可以戴。 没一会儿,单以菱编好,而后翻转看了看,不自觉露出一个微笑。 看,很简单嘛。 郑嘉央手肘撑在桌上,手托下巴看着。 他垂眸认真编着绳结,睫毛浓密卷翘,像是两把小扇子。 能看到小巧的鼻尖,轻抿着的双唇,还有修长白净的脖颈,再往下…… 「你看!」 郑嘉央回神。 单以菱伸手递给她,「编好了,这两根绳子末尾再穿两个小玉珠就可以了。」 郑嘉央伸出食指,从白嫩嫩的手心里慢悠悠将串珠勾起来,左右看看,笑道:「你好厉害。」 单以菱收回手,偷偷握紧,若无其事道:「这东西很难吗?」 郑嘉央点头,认真道:「难。」 单以菱:「……」 但是难不难的和他有什么关系,他只是想试试自己会不会编而已,现在既然编好了。 单以菱伸手又把珠串拿过来,拿起剪刀就要剪断。 郑嘉央拿的松,已经编好的珠串轻易便被抢走了。 见状直接伸手,挡在了珠串上,「等等……」 这一剪下去,剪不断珠串,会伤到人。 单以菱停下,抬头,「拿开,我已经试过了,你要是想要可以自己编。」 「很难……」郑嘉央手未动,温柔中略带痛苦恳求,「我们留下它,好不好?」 单以菱表情一言难尽,艰难道:「你……已经有一个了。」 郑嘉央看看自己手腕上明显不合适的珠串,道:「不一样的,这个是你送我的。」 单以菱抿了下唇,放下剪子,将珠串扔回锦盒中。 隔了会儿,他掌心向上,伸直手。 是要东西的样子。 郑嘉央瞬间明白,却故意将自己的手放了上去,问道:「怎么了?」 单以菱抽回手,重新掌心向上,伸直手,「拿来。」 郑嘉央又把自己的手放上去,明知故问:「什么?」 单以菱:「……」 单以菱把手放到上方,「我的串珠。」 她手腕明显就不适合,这么带下去会把串珠绳子撑松的。 郑嘉央褪下紫黑色串珠,握在手里慢慢把玩,低头看着,隔了会儿,声音很低哑,道:「你不是说……永远都不要了吗?」 单以菱:「……」 又来了,那种……仿似情深似海的深情感。 第79页 话本里经歷过十世虐恋的人,所说出的话里含着的痛苦都没有她如今的深。 实在是……太假了。 哪怕他单纯,信了她午间的话,但自她晚间来以后的,可真的是半点都不信了。 单以菱道:「我不带归不带,但不会看着你这么毁掉它。」 郑嘉央重新带好,挑眉看着单以菱,伸腕给他看,「真的到了毁掉的地步?」 她本来就瘦,手腕虽没有单以菱的细,但也谈不上粗。 最多只是把十分适合他戴的串珠撑大了一点点……而已。 单以菱不理她,麻利的把串珠薅了下来,「嗯,就是到了。」 郑嘉央笑了声,被逗笑的那种,不似今夜表现,偏凉薄。 单以菱抬眼看她。 这声笑才像真的她。 对上他的视线,郑嘉央温柔微笑,「好……你说的自然不会错,那你先收着吧,我带那个。」 说着,拿起锦盒里墨玉的珠串带在了腕上。 单以菱深吸一口气,很想大喊一句:「你别装了,我知道你是什么人!」 ……但是他不敢。 他现在完全不知道她到底在做什么。 只能憋屈道:「……哦。」 单以菱站起来,郑嘉央也起身,就跟在他身后。 单以菱从柜中拿出一个盒子,将珠串放进去,而后拉开小柜子,把盒子放进去。 郑嘉央抬手拨了拨小柜子旁、另一个小柜子上的锁,「这里面是什么?」 顿了顿,她补充道:「能告诉我吗?」 单以菱:「……是钥匙。」 「……钥匙?」郑嘉央觉得有趣,玩味道;「锁里面锁钥匙?什么钥匙?」 又道:「你要是不想说,可以不告诉我。」 单以菱转头,「你……」 你别这样我害怕啊啊啊! 他说不出来。 哪怕、哪怕退一万步讲,她现在真的对他动心了,也绝对不会是现在这种表现。 她会面无表情说:「你以后要听我的话,不然我就把你丢去餵狼。」 都比现在温柔的问:「能告诉我吗?」「好不好?」更加像她真的对他心动了。 单以菱张张嘴:「你……」 郑嘉央极又耐心,展眉,声音轻缓,「怎么了……」 单以菱抖了一下,「没、没什么。」 说着从她身边离开,走到床边,开始翻找起来。 郑嘉央慢慢收起脸上温柔,面无表情看着单以菱的背影。 眼中柔情纵容没有多少,更多的是占有欲与隐隐的疯狂。 她是真的想对他好,但也实在不知道如何用本性对他好。 生性冷漠的人,如何去对一个人好?怎么可能会对一个人好? 她甚至都不知道有没有对一个人好的能力。 除非她不是她,而是另一个人,一个温柔的,能顾及他所有感受的人。 郑嘉央平生心里从没有过人,自然也就不知道如何对一个人好,好在装过十几年好人,而今能做的,不过就是重新捡起过去的壳子套上,温柔对他。 单以菱转过身,郑嘉央眉目唇稍带笑,柔声道:「在找什么……找到了吗?」 是没话找话随便问问的那种语气,并不是一定要知道。 其实郑嘉央非常想站在单以菱身后,好好看看他到底在找什么,想砸开那把锁,知道里面锁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单以菱走到她身旁,打开那把锁,拉开抽屉给他看,「真的是钥匙。」 郑嘉央笑了声,「你真有趣……可爱。」 所以这个钥匙又是开哪把锁的? 单以菱重新锁起来,显然没有再给她看的打算,把第一把钥匙放进了一个未锁的抽屉。 郑嘉央忍住了,没问。 他确实可爱,只是……她好像还不是那么了解他。 连他喜欢往柜子里锁钥匙都不知道,改天让…… 不能,不能这样。 郑嘉央闭了下眼,开口,「记得我和你说过,你宫里有三个我的人吗?」 单以菱转回身,「还有清怀。」 「嗯,还有清怀,」郑嘉央道:「除了他,其实只有一个人。」 单以菱:「?」 小声道:「……骗子。」 郑嘉央从善如流,「是我的不对,春分,就是他,你明天让他回奉阳殿就好。」 确实只有一个人,不能再让春分待在他身边了,否则她早晚会借春分观察他。 这样应该……是不对的吧? 单以菱没想到她会直接说出来,还有些不信,「真的只有一个人吗?」 郑嘉央道:「是,只有一个人。」 不过现在却有些后悔了,若是多安排一个……用不用另说,有起码比没有强。 借小侍观察他……或许没什么不对? 再安插一个也不是什么难事。 郑嘉央今夜留宿淑清宫,躺在床上时还在分神想到底合不合适。 若她真是温柔端方的人,肯定不会做这种事,可问题是—— 她根本就不是。 她真的想知道。 但就像她明明不想躺在床上只睡觉,想做点别的,其实还不是只能躺着睡觉。 忍忍算了。 单以菱躺在内侧,完全睡不着。 第80页 就真的……太诡异了。 细回想起来,她午间去而復返,那时候还好,没有晚间这么吓人,今天晚上…… 单以菱嘴唇张张合合,咬完上唇咬下唇,纠结了许久,还是决定问问。 她这样,让他总觉得自己是活不长了。 人总不能死得不明不白的吧? 夜色浓重,两人各怀心事,全无睡意。 单以菱轻声开口,「……你睡了吗?」 郑嘉央声音轻且柔,「还没有,怎么了?」 单以菱:「……」 给个痛快好不好,不要再吓他了…… 「那个……你……」 郑嘉央:「嗯?」 单以菱握拳:「你到底怎么了?!」 「什么?」她问,继而语含笑意道:「我真的没有失心疯。」 现在是比失心疯更可怕的事!!! 单以菱道:「就……就你现在,问我『好不好』什么的,这……这不是你会问出来的话吧?」 郑嘉央:「……」 她声音凉了些,「为什么不会?」 「就……不会啊。」 单以菱小小声道:「我们好歹成婚七年半了,我对你还是、还是有些了解的,所以你到底要做什么啊……」 郑嘉央闭着眼睛,脸色温柔神色渐渐褪得一干二净。 「七年半。」她平声重复。 单以菱唿出一口气,终于……终于正常了!!! 单以菱放松下来,「嗯。」 郑嘉央道:「但是我不了解你。」 她从前没在乎过,自然不会去了解。 单以菱心中小小委屈了一下,而后告诉自己没有就没有呗,他才不稀罕。 郑嘉央话语不停,声音有些凉,「我想了解你,想对你好,给我个机会。」 与方才问「好不好」的语气不一样,没有丝毫询问的意思,是丝毫不容拒绝的语气。 单以菱:「……」 他轻轻扣了扣被子,「你能不要用这种……这种……」 郑嘉央:「什么?」 单以菱:「……这种『我要杀了你全家』的语气说……」结巴了一下,「说你要对、对我好什么的。」 郑嘉央沉默片刻坐起,抬手摸了摸他的头髮,「那你想我如何?」 温柔不行,但她说实话,恢復本来,也不行。 单以菱抬眼看她,只能看到一个轮廓,想了想问:「你有对谁好过吗?」 郑嘉央实话实话:「有。」 单以菱:「?」 不是说没对人动心过吗?! 郑嘉央继续道:「先皇。」 第36章 殿下。 先皇。 单以菱没嫁进东宫以前,便听说过,说当今圣上喜爱太女殿下,太女敬重皇上,堪称母慈女孝的典范。 可是这并不是他要问的啊。 单以菱道:「那对……其他人呢?」 郑嘉央笑了声,听起来冷凉,但心里确实是觉得他有趣,「什么其他人?」 单以菱不再看她,将被子往上拉了一点,连下巴都盖住了,「除了先皇以外的其他人。」 后宫宫侍什么的。 郑嘉央道:「你指谁?」 「唔,」单以菱说:「没有特别指谁。」 郑嘉央并未回答,背手轻轻在他脸侧摩挲。 除了他,她都不能这么随心所欲的碰别人,怎么可能去对别人好,就连对先皇,也只是因为需要,而不是想要。 平生从未对一个人好过,此时想要,却不知道该如何去做。 她忽然想起单以菱方才说过的话,问道:「你有多了解我?」 单以菱眨巴着眼睛被摸。 他其实也没有很了解,只是觉得,现在的她肯定比那会的更加真实。 可再真实,他也不能一直被她这么摸吧? 单以菱偏过头,躲开她的手,「你是皇上,我在后宫如果要好好活着,当然要了解你。」 郑嘉央收回手,「我知道。」 单以菱:「……」 天是很容易被聊死的,还是睡觉好了。 单以菱闭上眼,却还是能感觉到,身旁的人一直都坐着,没有躺下。 ……没事,坐着也能睡着。 单以菱根本不困,强迫自己睡觉的效果并不算好,依旧清醒。 郑嘉央听身侧唿吸声就能听出来,隔了会道:「别装了。」 单以菱:「……」 她装了一晚上,都不让他装一下吗? 皇帝了不起哦? 单以菱闭着眼睛不说话。 郑嘉央起身下床,拿了远处的蜡烛,将床侧附近的两根蜡烛点亮,擦过手后上床半躺下,侧身倚在枕上,垂眸看他。 现在能看得很分明。 单以菱睫毛颤了颤。 郑嘉央神色未变,继续看着。 单以菱翻了个身,面朝里,继续睡觉。 看不到了。 郑嘉央食指中指合併,按在他肩膀上,将人重新拨平。 单以菱:「……」 单以菱睁眼,她是靠着枕头的,要想看到她,只能微扬起一点头,再睁大眼睛才行,「你到底要做什么?」 郑嘉央沉眸对上他的视线,「想想该拿你怎么办。」 单以菱抿了下唇,「你今日午后说的话是真的吗?」 她为他心动? 第81页 郑嘉央道:「是真的。」 单以菱闭眼:「我说的也是真的。」 他觉得她没有心。 她从前不在乎他,所以他现在也不在乎她了。 郑嘉央笑了声,「你觉得……我会在意你是不是在乎我?」 「想听实话吗?」她问。 单以菱想了想,点头。 「那就实话和你说,」郑嘉央道:「我其实不太在意。」 「?」 单以菱睁眼。 郑嘉央道:「你留在我身边就好,其它的不强求,你在乎我自然好,不在乎也不是什么问题。」 单以菱疑惑,「那你不会不开心,觉得难过吗?」 「还好,」郑嘉央道:「不开心和难过并不能解决问题,也不会真的让你在乎我,所以并不重要。」 单以菱明白了。 她也许真的感情淡漠,不会开心不会难过,又或许会不开心、会难过,但本身是并不在乎这些感情。 ……这种人,仿佛生来便註定是要做帝王的。 也仅仅只适合做帝王,其它一切都不适合……比如妻主什么的。 单以菱道:「……哦,臣侍知道了。」 郑嘉央皱眉,立即道:「私下里无需这样。」 等等…… 单以菱桃花眼轻眨了下,「那个……你不是说你不在乎吗?」 郑嘉央:「……」 他的眼睛很漂亮,澄澈分明。 郑嘉央沉默片刻,躺下,「很晚了,睡觉。」 两人沉默躺着,郑嘉央闭着眼睛,单以菱睁着眼睛,几息后,他道:「那个……」 郑嘉央打断:「闭眼,睡觉。」 单以菱坐起来,往床边蹭。 郑嘉央按住他的腿,她闭着眼睛,只是大概估摸,手恰好搭在大腿根部,「躺下,别闹。」 单以菱:「??!」 他视线落在郑嘉央手上,很快瞟向别处,却毫无落点,「那个……蜡、蜡烛还亮着……」 郑嘉央边睁眼边收回手,「我去熄。」 郑嘉央熄灭蜡烛回来,单以菱已经躺好,被子盖到了鼻尖下一点点。 *** 第二日,单以菱没有很早起来,今日不是十六。 郑嘉央醒来时,单以菱还在睡。 郑嘉央看了两息,在他耳边轻声道:「君后。」 单以菱睡得正好,感觉耳边有蚊子叫,「唔。」 走开。 郑嘉央见他没反应,声音更轻,慢慢道:「单……以菱。」 「单」字轻到几乎听不见。 蚊子声音变小了,说明要飞走了,单以菱开心,睡梦中嘴角微微弯起一点。 郑嘉央晨起心情便好了不少,起身换衣。 他既然不想她假装成曾经的温柔模样,那不如……她可以用真正的本性对他,不再掩饰一份。 ……万一他会喜欢呢? 郑嘉央没有扬声换侍从进来,反而放下床幔,走到门口通传。 单以菱醒来时,郑嘉央已经收拾好,预备走了。 单以菱躺在床上,无比清晰地认识到,他又被纵容了一次。 可是…… 单以菱皱眉,他现在有些分不清这算好事还是算不好的事。 就像他完全不知道郑嘉央想做什么,她们又会何去何从。 起码有一点非常清楚。 她是皇帝。 若他真的一直把她当皇帝,那么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她永远无错。他是她的正君,更是她的臣子,恨怨皆不可有一分。 可如今,她好似还想和他……发展点别的? 那过去几年……就没有那么简单了。 单以菱坐起,手遮着嘴,小小打了个哈欠,郑嘉央撩起床幔进来,身上穿了上朝时穿的龙袍,在床边坐下。 单以菱放下手,乖巧道:「皇上。」 郑嘉央敛眉,「我要去上朝了,你做什么就去做,不需要有任何后顾之忧。」 不再是昨夜刻意的温柔,也不再是几个月前那般,而是……一种冷漠的平淡语气,每一句话都似是命令。 可说出来的话和语气却一点都不搭。 ……类似于昨晚,是用「我要杀了你全家。」语气说「我想对你好。」 单以菱反应了下两息:「……啊?」 郑嘉央继续道:「若在这里住得不舒服,可以搬回昭安宫。」 单以菱:「这是皇上的口谕吗?」 「不是,」郑嘉央道:「这只是个提议。」 单以菱眸间轻动,「那我能去其它地方吗?」 郑嘉央道:「只要在皇宫,你想去哪里去哪里。」 他虽然没说话,但应该是听到了。 郑嘉央起身,准备离开。 单以菱下意识握住她的衣袖,「你……」 郑嘉央坐下,视线落在他泛着粉嫩的指尖,大约是刚睡醒,被中沾着的热气还没散去。 声音有些沉,「嗯?」 单以菱手指捏紧,不知道该怎么说。 ……从前明明挺正常一个人啊。 怎么现在就……要么就是吓人的温柔,要么就异常的冷酷。 ……就不能和以前一样,稍微正常点吗? 做个正常人不好吗?! 可这话让他怎么说? 单以菱放开,「没、没什么。」 第82页 郑嘉央起身,看了他两息,「我走了。」 单以菱:「……哦哦。」 郑嘉央离开,单以菱坐在床上嘆了口气,她说的对他动心这话,暂时还不知道真假,但她现在是真的和以前一点都不一样了。 单以菱起身,静静由倚云服侍着穿衣,穿到一半,忽然拍了下额头。 他肯定是傻了。 看她那样,他居然诡异的觉得,她可能是真的……对他动心了? 用过早饭午饭,午后坐在院子里和看郑茜芮玩,忽然想起早间时候的那句想去哪里去哪里。 单以菱眯了下眼睛,招手,「芮芮,过来。」 郑茜芮跑过来,「父后父后,怎么啦?」 单以菱问:「芮芮想不想去别处住几天?」 郑茜芮歪头想了想,甜声问:「我们是要回昭安宫了吗?」 「不是,」单以菱道:「想不想去其他的地方,比如靠近御花园的荣华殿,离皇女所很近的莫阳宫?」 小孩子的好奇心总是无限大,郑茜芮开心道:「真的可以吗父后?!芮芮想去芮芮想去,我们可以今天就搬吗?」 单以菱点头,笑了,「当然可以啊。」 不是她说的吗?他可以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 郑嘉央晚上再去淑清宫,扑了个空,让欣荣问过人才发现,君后搬走了,搬去了荣华殿。 第二日,单以菱又搬去了其它地方。 单以菱准备把宫内无人住的宫殿都住一遍。 郑嘉央午间不去用膳,但晚间都很准时,总能找到他。 五日后,傍晚淅淅沥沥下起小雨,单以菱正住在冷宫附近的雅清宫,和邵末侍曾住过的淑清宫距离很近。 单以菱看看天色,已经黑了,过了她平时来的时间,或许她今天不会来了。 这里与其他大多数宫殿不同,有些荒凉。 单以菱坐在殿中,抖了一下,他就不该在这种天气搬到这么偏僻的地方来,「摆缮吧。」 晚上一定要倚云在室内守夜! 雨越下越大,单以菱饭吃到一半,传来了欣荣通报的声音。 单以菱放下筷子。 郑嘉央走进,皱了下眉凉声道:「路有点远,来晚了。」 单以菱最近已经习惯了她的态度,知道她不是怪路远,单纯是解释为什么来晚了。 两人用过晚膳,如平常一样,郑嘉央留宿,却什么都不做。 晚上雷声大震,郑嘉央睡得浅,忽然听到身侧单以菱在说话,很轻,是呓语。 郑嘉央起身,细听好几遍,才隐约听到两个字。 「殿下……」 郑嘉央瞬间皱眉。 什么殿下? 谁?! 第37章 抱着睡 郑嘉央半坐起,表面冷静看着单以菱。 内心几乎可以说得上是怒火横生。 她抬手,当即就想把人叫醒,问个清楚。 将将碰到时,收了力气。 大晚上的,这么把人吵醒,不好。 可是她现在心情也很不好。 郑嘉央手往前递了一点,指尖在单以菱肩部衣服上,要触不触,顿了许久,还是收了回去。 这声「殿下」,不会是叫她的,起码不是现在的她。 否则他会直接喊:「陛下。」 是不是听错了? 郑嘉央静静等着,他再没说过一句梦话。 那声虽是呓语,声音不高,但其实并不模煳。 应该没有听错。 …… 单以菱做了个噩梦。 梦的前面还比较正常,是他嫁入东宫,而后与太女殿下琴瑟和鸣,两人浓情蜜意,别提有多好了。 后面比较恐怖,一贯温柔的太女殿下某天回来,不再是人脸人身,而变成了人身虎脸。 巨大的虎口吐出人言,语气冷漠,仿佛下一刻就要吃人一样,「……你为什么不唤孤殿下?」 单以菱:「……」 单以菱差点吓哭,只能听她……? 它……她的话,唤她殿下。 梦里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晴天惊雷,单以菱倏然睁开眼,还没从梦里缓过来,看到了一双清冷眼眸,正直勾勾盯着他。 单以菱:「!!!」 「啊——」有鬼啊!!!「唔唔唔!!!」 叫声才起,郑嘉央凝眉捂住他的嘴,平声道:「喊什么?」 单以菱心跳得极快,吓得要死,但好歹是反应过来了,刚才只是一场梦。 闪电惊雷又起,没有方才那么怕了。 喊什么? 吓……吓着了呗…… 再说……大晚上的不睡觉,为什么会在这里侧躺着看他啊?! 单以菱眨巴眨巴眼,因为还被捂住嘴,声音含煳不轻,「唔唔唔!」你放开。 郑嘉央道:「你别喊,我问一句你答一句。」 单以菱:「?」 答什么? 单以菱点点头,「唔!」嗯。 郑嘉央收回手,「你方才做梦了?」 单以菱睁大眼睛,「你怎么知道?!」 「你说梦话,」郑嘉央继续道:「梦到什么了?」 梦话? 单以菱坚定道:「不可能!我从来不说梦话!」 郑嘉央:「……」 难不成还是她幻听了吗? 再说他说梦话也不止一次了,再加前几次,总不能次次都是她幻听吧? 第83页 「说梦话的人都不知道自己说梦话,」郑嘉央绕回原来的问题,「你做了什么梦?」 单以菱坚持,「肯定是听错了,我真的不说梦话。」 郑嘉央定定看了他两息。 单以菱被看得心中惴惴,「……怎么了?」 郑嘉央道:「还记得你方才是怎么答应的吗?我问一句,你答一句。」 结果她对他有问必答,他拒而不回。 单以菱:「……就,就……」 他在想该怎么回答,单以菱确实不知道自己会说梦话,但她既然说了,而且还猜到他做梦了,那可能并不是假的,真是他说了什么梦话。 这梦挺不好的。 不管是前面的浓情蜜意,还是后面的人身虎面。 都很不好,而且都是假的。 单以菱试探道:「……你先告诉我,我说了什么梦话,我就告诉你,我做了什么梦。」 或者说,他可以现编一个。 郑嘉央淡淡道:「你喊了一声『殿下』,喊得是谁?」 单以菱:「……就只有一声殿下吗?」 郑嘉央面上没有变化,未言。 单以菱道:「嗯……就……就是,我梦到了元泽,嗯,就是元泽!」 郑嘉央沉默。 单以菱睁大眼睛,无辜地看着她,「怎么了?」 郑嘉央抬手点点单以菱的额头,「你是不是以为我很好骗?」 况且他其实并非在真心实意骗她,若是真的要骗,他大可不必这么犹豫,不会支支吾吾,他并非单纯到连句谎话都不会说,如今姿态,这几乎是在明说: 我现在就是在说谎话。 单以菱道:「没有……」 郑嘉央躺下,「那你为什么骗我?」 单以菱抿唇,片刻后道:「因为我不想告诉你呀。」 倒是很直接,郑嘉央翻身,面朝单以菱,忽然展臂,掀开被子,将人搂进自己被内,紧紧抱着。 单以菱不妨,没反应过来,「哎,你……」 「别说话,」郑嘉央道:「你可以不说,但我总要收点好处。」 他在逃避。 「殿下」指的肯定不是元泽,可能是几位王女或郡王,而最大的可能…… 郑嘉央忽然想起几月前的那场瓢泼大雨,东宫门前,那个瑟缩蹲坐在地上的身影。 他曾经,也唤过她殿下。 ……他果然还是喜欢温柔的人。 当然也可能是在喊别人。 单以菱手脚僵直,觉得四肢都没地方好好放了,热气蒸腾上脸……她的被子里,是不是比他的暖和啊? 隔了几息才反应过来,问道:「……好处?」 郑嘉央道:「嗯。」 如果这也算好处,能让她不问的话…… 单以菱一动不动,僵硬得像是一块隔了月的硬年糕,任她抱着。 一刻多钟过去。 单以菱小声道:「那个……可以了吗?」 郑嘉央声音有些低哑,「就这么睡。」 单以菱:「??!」 这要这么睡?! 怎么可能睡得着! 单以菱伸手扒拉了两下,想挣扎出来。 不仅无济于事,郑嘉央声音愈发低沉,「……别动。」 单以菱不敢动了,僵着身体睡了一晚。 第二天醒来不仅没有神清气爽,反而腰酸背痛。 他醒来时,还在郑嘉央怀中,她闭着眼睛,容面平和,还没有醒来。 今日初十,不需要上朝。 单以菱静静看着,忽然皱了下脸,扁嘴。 ……什么对他心动啊。 他现在宁愿她没有对他心动……还是从前的她更好,起码看着像个正常人。 而不是……一个脑子有病的人。 她睡着,单以菱虽被紧紧抱着,也没太觉得不舒服,反正她都已经睡着了。 单以菱头轻轻向前靠了一点,正抵在郑嘉央肩上,隔了会嘴间极小幅度的轻轻动了两下,依稀可辨是两个字。 ……殿下。 单以菱昨夜睡得不舒服,基本没有真的踏踏实实睡着过,醒的又早,没一会又自己睡着了。 郑嘉央醒来后没有起床,反而一直抱着人。 她总不能一直这么干抱着,拨拨头髮蹭蹭脸,逐渐向下,碰碰颈项捏捏肩。 在正要左摸摸右摸摸的时候,单以菱不堪其扰,终于醒来,迷迷煳煳道:「唔……倚云……」 郑嘉央:「?」 郑嘉央凉凉道:「你喊什么?」 单以菱瞬间清醒,抖了一下。 郑嘉央将人抱紧,声音不自觉柔和,「别怕。」 单以菱:「……」 他不是害怕,他是被吓的。 走夜路的时候,忽然背后被人拍了下肩膀的那种怕。 不过这种语气……终于正常了吗? 单以菱点了下头,「……哦,能放开了吗?」 郑嘉央看他神色,确实不是在害怕,放开人,坐起,恢復冷静,问道:「白天想搬去哪里住?」 单以菱不懂,「啊?」 郑嘉央起身穿衣服,「今日不上朝,可以和你一起搬。」 她这么主动,而且对于他搬来搬去的做法全然没有一点意见。 单以菱也没了折腾的心,「今天不搬。」 郑嘉央披上外袍,回头,「要在这里常住?」 第84页 说完转回头继续穿衣。 单以菱坐起,「……住几天。」 不会太长的,毕竟这附近是冷宫,太过荒凉偏僻,若非如此,他昨天也不会被吓到。 郑嘉央冷声应道:「好。」 单以菱:「……」 他可能真的需要好好和她谈谈了。 穿好衣服后吃饭,和郑茜芮一起,郑茜芮活泼好动,初时顾及母皇在,吃得乖乖巧巧,后来发现母皇态度好,虽没有平时随心,但也并不太拘谨。 上午郑嘉央在雅清宫看奉阳殿送来的奏摺,午饭也在雅清宫用,午后,甚至让人去请敏王殿下来小坐。 *** 郑志安跟着杨怀,越走越觉得不对,看看周围道:「杨怀……皇姐这是在哪儿?」 杨怀道:「回敏王殿下,皇上如今在雅清宫。」 郑志安想了几息,才想起来雅清宫到底在哪里,无奈道:「皇姐召我去雅清宫是为何?不对……皇姐现在为什么会在雅清宫?」 「皇上在处理政事,」杨怀笑笑,「如今君后住在雅清宫,皇上陪君后呢……」 郑志安挑眉不解,笑了声,「皇姐夫?雅清宫?」 若是皇姐夫惹皇姐不悦,被贬雅清宫可以理解,但如今皇姐在陪皇姐夫,那就说明肯定不是生气…… 既如此,皇姐夫又为何会在雅清宫? ……还召她来,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各种缘由,杨怀自己都不清楚,自然无法为郑志安解惑。 郑志安到时,单以菱正在解九连环玩,听到通报,立即将九连环收了起来,小桌对面看奏摺的郑嘉央见状顿了半息,什么都没说。 郑志安进来请过安,郑嘉央道:「坐,没什么正经事,不过找你来说说话。」 郑志安坐下,笑道:「皇姐怎么在雅清宫?臣妹还以为是有什么大事呢。」 郑嘉央合上奏摺,看了眼单以菱,语气带笑,一如从前,「君后近日想住在这里,朕来陪陪。」 君后:「……」 合着和其她人说话还是正常的,就单单对他冷酷无情。 他到底是造了什么孽? 单以菱把锅推给还在午睡的郑茜芮,「芮芮从来没来过这里,想看看。」 郑志安看着单以菱,弯了下唇角,「茜芮也在?他现在应该还在午睡吧?」 郑志安是皇妹,单以菱对她自然态度和善,「是,小孩子觉多,还没醒呢。」 郑志安道:「小孩子多睡些好,长身体。」想起还在泊柏行宫时郑茜芮说的话,笑道:「茜芮不是说很快就要比我还高了吗?肯定平日里也没少……」睡吧。 郑嘉央忽然打断,问道:「成家的公子如何?」 单以菱:「??!」 什么成家? 郑志安也是一愣,道:「皇姐可是说礼部员外郎成家?」 郑嘉央道:「瑛太君侍挑给你的侧君。」 单以菱看了郑嘉央一眼。 她关心人家做什么? 郑志安道:「我还未见过,不过已经下了聘礼,挑个合适的日子再迎入府内。」 郑嘉央道:「既然是瑛太君侍为你挑选的,你自要好好待他。」 ……这成家,不会是有什么特殊吧? 那还适合纳进府做侧王君吗? 郑志安心中犹豫,表面上如常应道:「这是自然,多谢皇姐关怀。」 郑嘉央道:「但也别冷落了王君和其他侧王君、侍君。」 郑嘉央说完,看了眼单以菱。 单以菱:「???」 看他做什么? ……和他有什么关系吗? 郑志安嘴上答是,心里怎么细想,都想不到这话背后的深意,难不成就真的只是……聊聊家常? 郑嘉央沉默片刻,认真问道:「你平日里和王君,是如何相处的。」 单以菱:「……」 郑志安这下彻底懵了,「……啊?」 郑嘉央重复一遍。 郑志安犹豫道:「可是王君父家……」 单以菱笑了声,道:「皇上今日不上朝,自然不谈国事,只谈家事。」 经一提醒,郑志安明白过来,可能这应该就是…… 皇姐单纯想问问? 郑志安粗略道来,就是正常的妻夫相处。 单以菱不觉得有什么特别,倒是郑嘉央听得很仔细。 王君会给皇妹做好吃的糕点,王君会在皇妹头疼的时候给皇妹揉太阳穴,王君会给皇妹抚琴听…… 郑嘉央看了看单以菱。 她的君后什么都不会给她做……不过思及过去,现在的君后就已经是很好的君后了。 起码还会和她说话。 郑嘉央很满意,继续听。 ……然后就没了。 皇妹并不会给王君做什么。 郑嘉央什么都没学到。 她今日叫郑志安来,一时为了看看单以菱的反应,试试他昨晚那声殿下值得到底是不是郑志安,虽然可能极小,但也要试试,二就是,想问问如何与自己的夫郎相处。 郑嘉央虽没有过这种经歷,但也隐隐觉得……她和她现在的相处,应该并不正常。 郑志安略做了会便离开了,很快,八皇女到了雅清宫。 今日单以菱见了所有王女,笑得脸有些累,晚间吃饭的时候都有气无力的。 第85页 饭后一段时间后,单以菱哄郑茜芮睡觉,郑嘉央就在一旁看着。 郑茜芮第一次在睡前见到母皇,眼睛睁得大大的,一点都没有睡意,无奈,单以菱让她先回房间待着,等他将茜芮哄睡着,回到寝殿时,就见郑嘉央正在解他上午已经解到一半的九连环。 单以菱走到近前,侧头看她解,「……你会吗?」 郑嘉央没说话,手下不停。 单以菱越看越不对……她不是在解,而是……把他上午解的一半又重新復原回去了! 就没有见过这么过分的人! 单以菱抢过,瞪她,「你……你不要添乱嘛。」 是不自觉的娇嗔和下意识的软责,闺房妻夫情乐。 郑嘉央不懂也没意识到,只本能勾了下唇角,「我怎么添乱了?」 单以菱道:「我都解到一半了,这个很不好解的。」 「我不太会,」郑嘉央抬手按在另一半九连环上,道:「你教教我?」 单以菱才不信她不会,不然方才復原时的手法,怎么可能那么顺熘? 把九连环往自己这边拿过,放在一旁,「哼」了声道:「我也不会。」 郑嘉央道:「你不是都已经解了一半了?」 单以菱道:「嗯,剩下的一半我不会了。」 郑嘉央抬手,沉默着捏了下单以菱的脸,才收回手便听他问:「你今日召敏王等王女过来,是有什么正事吗?」 郑嘉央未答,反而转问:「你昨夜的『殿下』……」 单以菱手指不自觉握紧,她要问什么……? 郑嘉央直白问道:「是在唤我,是吗?」 第38章 你真好看 郑嘉央对此几乎有十成把握,不确定的是,他到底是为何而唤,又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 恨?或是……恨的反面。 扪心自门,她其实更希望是恨。 若不是恨,就过去将更加不堪,更加血淋淋。 她宁愿是恨、只愿是恨。 单以菱当即就想否认。 他不愿意让她知道过去……他曾经心悦于她。 一点都不想。 ……太丢人了。 她随便对他好几天,他就觉得她是他的命定良人。 世上再没有像曾经的他那么傻的人了。 单以菱道:「不是。」 郑嘉央眯了下眼,「为什么?」 为什么……会梦到她。 单以菱偏过头,声音有些低,「我说了不是你。」 郑嘉央非常直接:「我不信。」 单以菱:「……」 「哎,」单以菱拿起九连环,轻轻敲了敲郑嘉央的胳膊,「皇上一直这么自信的吗?居然觉得我会梦到你?」 郑嘉央并非自信,而是排除了其它可能,仅剩的也就只有这一个了。 今日看他对其他王女的态度,每一个都一样,没有任何特殊。 郑嘉央右手握住九连环,「那君后便告诉朕,到底梦到了谁,能喊得如此……缠绵悱恻。」 缠绵悱恻?! 单以菱:「???」 「你昨天明明没有说有……」单以菱停住,意识到这是在套话,闭嘴不再言语。 郑嘉央笑了声,「着急了?」 单以菱抽回九连环,「谁着急了,只是有些人总是在骗人,我觉得并非正人君子所为罢了。」 郑嘉央「嘶」了一声,颦眉看了下自己的右手,而后虚握放在桌上。 划到了吗? 单以菱眼睛微微睁大一点,探身张嘴想询问,又忍住了,重新坐回去,垂下眼睛看九连环。 玉制的,没有稜角。 ……应该不会吧。 郑嘉央静静看着,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 会心疼她。 好现象。 单以菱抬头,握紧九连环,心里有些虚虚的,似是愧疚,又非全是,「那个……是你,但是……也不是你,是你的身体,但长了老虎的脸,然后你逼我唤殿下……」 梦到了就梦到了,实话实说便好,但是他只说后半段。 闻言,郑嘉央皱了下眉,「没脸你怎么知道是我?难道是……」 想起她的不要脸,单以菱当即反驳:「我才没有那么熟悉你的身体!」 郑嘉央一顿,淡声说完剩下的话,「用了我的声音。」 单以菱:「……」 他这张该死的快嘴!着什么急?! 他脸色渐染薄红,放下九连环又拿起,最后放在一旁,看着大开的殿门。 这几日两人独处时,房门虽总开着,但并不需要任何小侍侍从,屋内只有两人。 郑嘉央挑眉,伸手放在单以菱颈上,单以菱躲开,却并不看她,「你……干什么?」 「我若没记错,」郑嘉央收回手,「我们已经成亲七年半了吧?」 怎么还会害羞成这样? 单以菱继续盯着门,眼睛快速眨动几下,「嗯。」 郑嘉央不介意他更害羞一点,问道:「那你不是应该熟悉我的身体吗?为何要说没有?」 单以菱:「……」 单以菱咬着下唇内侧软肉,看上去有些……气鼓鼓的,「皇上,还请您慎言。」 郑嘉央轻笑出声。 不冷不凉,也不是刻意的温柔,是真的觉得愉悦,「你……逗起来真有意思……」 第86页 单以菱转头瞟了她一眼,低头拿起九连环开始解。 郑嘉央手肘撑在桌上,手托侧脸看着,看了会问,「你怎么会解这个的?」 单以菱不看她,边解边道:「慢慢就会了。」手下动作几下,问:「你呢?」 她看上去政务那么繁忙,原来也这么闲吗? 郑嘉央道:「小时候会的,一直没忘。」 单以菱道:「……哦。」 小时候? ……那还挺聪明的。 郑嘉央隔了会又问:「你为什么会梦到我?」 又绕回来了,单以菱动作慢下来,慢吞吞道:「因为你太吓人了。」 郑嘉央:「……什么?」 她什么时候吓过他? 最近不是一直都很好吗? 单以菱道:「你就……很兇,待人冷漠。」 虽然那个「人」,仅仅就只是指他而已,她对其她人还是和从前一样,没有丝毫改变。 郑嘉央坐直,反问道:「你不是不喜欢温柔吗?所以我用真正本性待你,也不喜欢?」 那哪里是本性啊,那简直就是阴暗面了好吗? 再说谁会不喜欢温柔,他只是不喜欢那种莫名其妙到诡异的温柔而已。 单以菱道:「你……可是……」 单以菱不知道怎么说,想了会儿才道:「你说那是你的真正本性……可也许并不是啊,只是你觉得自己是那样的人,所以刻意展示……对,就是展示,而且非常刻意,你并不是用心对我……」 「用心」有些情意太浓,说完有些后悔,改口道:「并不是用你最自在的样子对我,那不还是伪装吗?」 只不过从前是伪装温柔,最近是伪装冷漠。 郑嘉央似有所悟,「……用心?」 单以菱:「……」 「不是不是,」单以菱道:「不是用心,是用你最自在的样子,和从前一样便好。」 郑嘉央立即道:「不会和从前一样。」 她从前只把他当先皇指给她的太女正君,可有可无的君后,如今既然已经意识到自己对他的不一样,怎么可能再和从前一样? 闻言,单以菱放下九连环,苦着脸道:「为什么不能啊?!」 几近哀嚎。 他只是想和一个正常人相处而已啊,为什么就不行呢?! 为什么指针对他? 为什么?! 他做错什么了吗?! 不带这么欺负人的啊! 郑嘉央看他是真的不解愁苦,也有些烦躁,「你和别人不一样。」 单以菱:「一样!」 郑嘉央顿了顿,「不一样。」 单以菱提高声音:「一!模!一!样!!!」 郑嘉央起身,走到单以菱身前,「不一样。」 单以菱坐着,仰头看她,觉得自己在和一头驴说话,心中憋气,问道:「为什么要不一样?你是不是觉得我好欺负,所以就欺负我一个人?!」 郑嘉央声音平且静,认真道:「因为那日在淑清宫外,我意识到我对你不一样,不想计较你的算计或欺骗,会因为你难过而想安慰,会不想你哭,会想满足你的愿望,在我这里,你和其他所有人都不一样。」 她抬手按上单以菱的后颈,倾身靠近,在他耳边轻轻道:「朕唯一放在心上的人,和全天下的人都不一样,值得一份特殊的对待。」 声音清淡缓和,但其中有单以菱从未听到过的……缠绵悱恻。 单以菱看着她近在咫尺的面颊,好不容易降下的绯红又起,心跳得极快,像是要蹦出来一样。 他不知该如何反应,只是愣愣道:「你、你真好看。」 第39章 补肾的好物 郑嘉央放在单以菱后颈的手收紧,「……你说什么?」 啊? 他刚才说什么了? 单以菱反应片刻。 他刚才好像是说她真好……!!! 「什么都没说,我……」单以菱努力挽回,「我的意思是……那个……你话说得真好听!」 郑嘉央道:「那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单以菱没什么想说的。 一是听到这些有些……有些羞于说出口,二是觉得,自己不能总是一直被她牵着走吧? 她过去无爱,所以冷漠,他只能接受。 她如今心动,所以柔情,难道他依旧还是只能接受吗? 单以菱觉得自己要有点骨气,不能这么任人捏圆搓扁,哪怕这个人是皇帝。 单以菱道:「……你说得很好听,但是我不信。」 虽然是有一点点相信的,可是才不要告诉她。 郑嘉央对人对事一向少有期待。 比如她不会觉得他此时能接受她,不会期待他现在会像敏王君对敏王那般待她。 既然没有期待,也就不会觉得失望。 郑嘉央道:「来日方长,你总会信的。」 她与他,又不是只活今朝,还有余生。 漫漫余生,他总会相信。 对付刀枪不入的人,是很容易产生挫败感的。 单以菱不气馁,再接再厉,「一点点都不会信的,以后也是!」 郑嘉央问道:「这话你自己信吗?」 一个会心疼她,会夸她……好看的人,怎么可能对她毫无感情? 哪怕浅薄、又或是有所顾忌,但确实应该……是有一些的。 第87页 单以菱桃花眼轻眨两下,认真道:「我信——啊……」 他轻唿出声。 郑嘉央捏了下单以菱的后颈,听他软软的喊叫,慢慢道:「不许瞎说。」 单以菱:「?」 「我没有。」 而且……单以菱微低着头,小声道:「你的手……拿开。」 郑嘉央又轻轻捏了一下,垂眼,入目一片雪白的肌肤,「碰一下都不行吗?」 单以菱抬手,轻轻拨开她的手,起身站远一点,「皇上方才不是说想要满足我的愿望吗?」 怎么他说拿开手,她还要再捏他呢? 果然就是骗子! 郑嘉央挑眉,「你有什么愿望?」 单以菱抬眼看她,「我想出……」 郑嘉央打断道:「除了出宫。」 ……那还能有什么愿望? 他现在已经是君后了,身份地位尊崇,想要什么都有,根本不需要她替他实现什么愿望。 单以菱抿唇,「那没有了。」 郑嘉央道:「等以后有了,可以直接和我说。」 天色已晚,到了休息的时候,两人躺在床上,蜡烛还未熄灭,单以菱忽然道:「我想起来了!」 「嗯?」 单以菱看着郑嘉央,抿唇笑了一下,像是小狐狸看到了一只叼着肉的兔子,不仅有了能捕猎的晚餐,甚至还有些附带的好处,一心只想扑上去,「这样睡觉多无聊呀……」 小狐狸年纪还小,从来不会考虑兔子为什么会叼着肉。 郑嘉央敛眉,「君后想做些什么吗?」 单以菱从床边暗格中拿出一本书,「你读诗给我听吧!」 优秀的猎者,往往以猎物的模样出现。 不过今日并不准备收网。 郑嘉央拿过书,淡声道:「好……想听哪篇?」 她忽然想到从前意识到他不一般时的想法。 把他宠到离不开她。 她能给他想要的所有。 这天下,只有她一个人能做到。 单以菱道:「都行吧……等等,我要从正中间开始听,然后前面听一篇,后面听一篇……」 要求倒是很多。 郑嘉央捲起诗集轻敲了下单以菱的头,轻到连碰都没碰到。 单以菱缩了下头躲开。 「躺下睡觉,」郑嘉央道:「我念给你听。」 单以菱躺下,看了眼郑嘉央后闭上了眼睛。 她今日和前些时候一点都不一样。 不温柔也不冷漠,甚至和几个月几年前也不同。 单以菱听着清冽平淡的声音,闭着眼睛回忆,他应该……从来都没有见过这样的她。 像是一个稍有些性格的普通人,待他并非有多温柔多情,却全是纵容。 单以菱抿紧唇,眼眶忽然有一点点热。 她早干什么去了? 当年太女殿下那点好,他都能记那么久。 若她一直就是这样,他真的能为她付出所有。 可她不是。 单以菱见过她的冷漠、见过她的狠厉,见过她的不近人情。 她如今很好,可过去永远存在。 他承认,这样的郑嘉央,确实能让人轻易心动,可心动不代表不顾一切,不代表他真的要将自己完全交付于她。 这是在皇宫,她是皇帝。 而他……已经回不到十六岁了。 她对他好,也没用的。 单以菱觉得她们已经错过,他是永远都不会回应她的……心动的。 读诗声渐低,郑嘉央抬手轻轻擦过单以菱的眼睛,声轻且柔,「……怎么了?」 他哭了,沉默无声,只有眼睛顺滑而下的眼泪能做证据。 若非她一直观察着他,都发现不了。 单以菱声音平淡,「皇上可以不要对我这么好,没有用的。」 郑嘉央放下书卷,单臂撑在他上方,拿出明黄色手帕,轻轻将泪水擦干净。 「你可以不在乎,却不能让我不要。」 左边擦完换右边,而后将手帕收起,轻笑了一声,不可思议道:「……你怎么这么容易心软?」 郑嘉央此时才想起来,他当君后六年半,从来没有惩处过一个宫侍、对待小侍最狠的也不过是把人赶出昭安宫,打发回小侍所。 就连曾经对待邵末侍,都是一句「不可折辱。」 他身在皇宫,双手却从来都没沾过血。 至于如今…… 郑嘉央道:「是我愿意的,你理所应当享受就好。」 单以菱闭着眼睛,沉默不语。 郑嘉央收起手帕,指尖轻触过他的眉眼,鼻尖,唇稍,最后点在下巴处,「长得真好看。」 单以菱:「?」 单以菱睁眼,「……你有眼疾吧?」 不是他妄自菲薄,实在是后宫里好看的人太多了,卢卫侍美艷、温君侍端雅却不失美貌、夏贵侍、洛从侍等等,哪个都是美人。 他最多只算是……清秀罢了。 郑嘉央道:「你每一处,都恰好长在了我喜欢的点上。」 郑嘉央笑着蹭过他的颊侧,「连听到夸奖,心中开心却兀自压抑,羞怯蔓延上脸颊的晕红,都这么合人心意。」 单以菱:「……」 单以菱已经忘了方才她们在说什么话了,「你……你……」小声道:「无耻!」 第88页 「嗯,」郑嘉央道:「所以知道该怎么对付我吗?」 单以菱没反应过来,小小声疑惑道:「啊?」 「我若是你……」郑嘉央道:「如果真的厌恶,便装作顺从,等哪日时机成熟,就……」 单以菱睁大眼睛,就什么? 郑嘉央道:「杀了她。」 杀了?! 单以菱结巴道:「不不不……不、不至于,真不至于……我们、我们又没仇。」 再说弒君,给他二十个胆子、再翻个两倍他也不敢啊! 郑嘉央点点头表示理解,继续道:「若没有到那种程度,那便不理会她,反正现在是她心动,让她一个人感动自己就好了,何必配合?」 单以菱还沉浸在皇帝给他出主意让他弒君的震惊里,下意识道:「这样也……不好吧?」 郑嘉央问:「有什么不好?」 单以菱反正就是觉得很不好,摇了摇头。 郑嘉央手放在单以菱肩侧,「像你这样对一个人,那便意味着……」 单以菱问:「……什么?」 郑嘉央笑了下,没直白说出。 「别对我心软,」她俯身,唇角轻轻碰了下他的额头,「我会误会的。」 郑嘉央起身离开,熄灭蜡烛重新上床,淡声道:「睡吧。」 单以菱直直躺在床上,想伸手摸摸额头,又觉得有点小题大做,万一她又……又误会了怎么办。 再说……他有心软吗? 没有吧……? 他一直都很冷酷无情。 单以菱想了几息,十分确定。 没有心软!一点都没有! 单以菱躺了许久,觉得身边人已经睡着了,才偷偷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手还没放下,便被人握进了手里。 郑嘉央握着单以菱的手,嗓间带些困意,「……怎么还不睡?」 单以菱努力抽手,「在睡了……你放开……」 郑嘉央闭上眼睛,声音渐低,「就这么睡。」 单以菱:「?」 这样怎么睡?! 这根本睡不着啊。 事实证明,被人牵着手,是可以睡着的,虽然中间会醒,但是是真的可以睡着的。 第二日夜晚,单以菱是双手抱臂睡觉的,这睡觉姿势一直持续到八月十四。 八月十五醒来,单以菱收拾好回了趟昭安宫。 八元十五宫宴比端午宫宴更加盛大,他着装自然也要合宜,衣服需要从昭安宫取。 *** 今年八月十五的宫宴与往年不同,从前都是君后负责,今年皇上不让君后举办宫宴,但也没让其它宫侍负责,竟是自己亲自督办。 而且君后最近都住在雅清宫,那可是最靠近冷宫的宫殿……可是皇上又是亲自陪同。 宫侍们一时有些搞不清,皇上和君后到底是怎么了? 单以菱坐在椅上,看着周围看过来的宫侍,偷偷撇了下嘴角,他不想办,所以她自己去办了,有什么问题吗? 怎么一个两个都这么看他,像看什么稀奇生物一样。 郑嘉央给单以菱夹了一块清蒸鱼,「尝尝,这鱼没有刺。」 单以菱侧头,看看就坐在身旁的郑嘉央。 ……哦,或许是因为,从前他坐在另一个桌上,居侧,今年居然坐在她身旁吧。 单以菱夹起鱼,慢吞吞吃掉。 但是这有什么可值得惊奇的吗? 没有。 寻常做法罢了。 真不清楚他们为什么那么好奇。 近日宫侍都没有请过安,彼此都没见过。 宫侍们震惊于如今君后的受宠程度,至于君后……单以菱觉得他们没有见识。 嘁。 她对他更好的时候,他们还没有见过呢。 宴会开始,下方宫侍那边,温君侍对淑君侍道:「许久不见,皇上气色看上去还不错,那我就放心了。」 淑君侍抿唇笑了下,「温君侍当真贤良淑德。」 「弟弟过奖了,」温君侍拿起酒杯,道:「哪里有什么贤良淑德,皇上久不来后宫,今日宫宴一过,也许又是许久不能见了,我要敬皇上一杯,免得她忘了我……」 二人声音不高,传不到远处去,却偏偏能卢卫侍隐隐约约听到。 卢芝兰拧眉想了想,拿着酒杯站起。 第一个敬酒,皇上对他一定更加记忆深刻, 卢芝兰面对上首,笑道:「皇上,臣侍敬皇上一杯。」 温君侍放下酒杯,他本就是找个人出去试试,表情不变,端坐看向上首。 她会怎么样呢? 郑嘉央侧头,看向单以菱。 单以菱还在嚼蟹黄香菇,听到卢芝兰说话,抬起头,正对上她的视线,半息后偏过头,开始往郑嘉央碟中夹菜。 清炖羊排、山药、韭菜…… 全都是……补肾的好物。 郑嘉央抬筷挡住海参粥里的海参,淡声道:「多谢君后,用不着。」 第40章 不要让我妻主发现 单以菱悻悻收回筷子,不再看郑嘉央,不吃就不吃。 郑嘉央不语,虽没理会卢卫侍,倒是抬杯将敬酒喝了。 有了卢卫侍开头,众宫侍纷纷敬酒,郑嘉央来者不拒。 单以菱吃完蟹黄香菇,又让倚云盛了一碗汤喝。 第89页 他喝完了,郑嘉央依旧在喝敬酒。 除了宫侍,还有其她王公大臣。 单以菱酒量不好,对酒水说不上喜欢也说不上厌恶,只是此时并不想凑这个热闹。 她喝她的,他吃他的就好,互不影响,没有任何影响。 她想喝就喝呗。 中秋赏月,宫宴是晚宴。 夜间回到雅清宫,单以菱无比后悔,那时他就该拦着,不让她喝那么多! 雅清宫内,郑嘉央斜倚在榻上,手中握着单以菱的手在把玩,对欣荣道:「把那坛梅子酒取来。」 她身上已有淡淡的酒气,行动略带迟缓。 单以菱没见过喝多的郑嘉央。 但她如今声调微扬,脸上带笑,满身慵懒,不想皇帝,倒像个不学无术的纨绔。 明显就是喝多了啊。 欣荣应「是」,转身要去取梅子酒。 「等等,」单以菱拦下,转而对郑嘉央道:「你喝多了……不能再喝梅子酒了。」 郑嘉央笑着摇头,吩咐:「现在,去取。」 欣荣自然是听皇帝的话,行礼后离开。 郑嘉央微仰着头看坐得挺直的单以菱,嘴角微勾,眼睛亮晶晶的,「……我很清醒。」 单以菱往出抽自己的手,无果,「我看不像。」 郑嘉央道,「是真的……你要做什么?」 「你放开,」单以菱道:「我有事。」 郑嘉央想了想,慢吞吞、认真且期待地问:「你要去给我熬醒酒汤吗?」 单以菱:「?」 ……他像是那么好心的人吗? 酒是她自己喝的,他给她熬醒酒汤? 单以菱道:「不是,我只是想让你放开。」 「哦,」郑嘉央道:「那不放。」 直到欣荣拿着梅子酒来,单以菱依旧没把自己的左手解救出来。 郑嘉央吩咐摆好两个酒杯,便让人都出去了。 「你要喝酒……现在可以放开了吧?」众人离开后,单以菱抽抽自己的手。 郑嘉央定定看了他两息,松手。 单以菱收回手,瞪她。 席上喝那么多敬酒还不够,现在还要喝吗? 郑嘉央倒了两杯酒,一杯推到单以菱那边,端起另一杯,看着他,嘴角向下,眼睫轻垂,颇带些委屈,「你席间都没有和我喝过酒……」 单以菱:「……」 从见她第一面,单以菱便觉得她俊美,如今情绪低落,眉间轻愁。 若是寻常人,如此都是一番美人盛景,更兼她平日冷硬、向来大权在握说一不二,对比之下更让人觉得……如今异常好看。 酒不醉人人自醉。 单以菱眨眨眼,声音不自觉软下来,「那……那你也喝了很多啊……」 郑嘉央将杯内梅子酒饮尽,「可是我一直在等你。」 她看着单以菱,眼含期待。 单以菱皱着鼻子,咬着下唇内侧,刚想说你等就等吧,和我有什么关系,而后就见她眼中期待渐渐散尽,低头又给自己倒了杯酒,一饮而尽后紧接着倒了第三杯。 刚要喝,单以菱按住她的手臂,欲言又止。 郑嘉央抬眸,「你放开。」 语气和方才他要她放开手差不多。 单以菱:「……」 「那个……」单以菱没放开,试探道:「……你是不是在装醉啊?」 郑嘉央手腕一错,离开他的压制,喝掉第三杯,「你若真的这么想,那便当我装醉好了。」 一连喝了五杯,越喝越慢。 单以菱看不下去了。 她今日确实喝了许多酒,再加上这些……实在不少,应该不是吧? 郑嘉央要喝第六杯的时候,单以菱执起酒杯,轻轻碰了碰她酒杯的杯壁,「敬你。」而后饮尽。 与宴上所用的酒水不同,梅子酒是清甜的,酒味清淡,几乎像是在喝捎带着酒气的梅子汤一样。 酸酸甜甜的,很好喝。 酒杯小,还没尝到味道,就已经喝完了。 单以菱有些遗憾。 郑嘉央见状又为他填了一杯酒,因为是用酒罈,再加醉酒,手有些抖,酒杯虽然斟满,桌上却撒了些酒。 单以菱正要擦,郑嘉央起身,坐到他身后,环抱着他,用明黄色手帕将酒擦干。 郑嘉央擦完后将手帕扔至一旁,依旧抱着他,下巴搁在他肩上,轻声道:「喝呀……」 单以菱:「……哦。」 单以菱直挺挺将一杯梅子酒喝尽。 温热的唿吸就在颈侧,单以菱感觉到她的温热带湿润的唇轻轻碰了碰自己的颈侧,声音低浅,「好白。」 单以菱咬了下唇,声似蚊蝇,「你……你坐回去啊……」 郑嘉央轻笑道:「为什么?」 「不、不为什么……」单以菱坐得更直,「这样不合适……」 郑嘉央抱紧一点,紧紧贴着单以菱的后背,单手抱着他的腰,另一只手探前取过酒罈,又为他倒满,滴酒未撒,然而单以菱早已无心注意,正低头揪着她的衣袖,「你放开……我不喝了……」 郑嘉央环过他的肩侧,端起酒杯,递到他的唇边,「味道这么好,不再喝一杯吗?来……再喝一杯,好不好?」 梅子酒就在近前,清清甜甜的,好似能解除如今浓厚暧昧,单以菱正在犹豫,嘴唇微张,郑嘉央手指轻抬微动,已将酒餵进他嘴里。 第90页 郑嘉央又轻轻碰了碰单以菱颈侧,「是不是很好喝?我们再喝一杯。」 单以菱喝过一杯,正要继续挣扎,嘴边很快递来第二杯,「不——唔。」 梅子酒味道酸甜,经特意调制,又加其它,才将将压住了烈性酒的味道。 欣荣送来的不是简单的梅子酒。 单以菱只喝了十几小杯,眼前就开始冒小星星。 「唔……好喝……」他抱着郑嘉央的手臂,「还要喝……」 郑嘉央放下酒杯,放开了他,想站起来。 单以菱反倒黏上郑嘉央,抱着她的胳膊不肯松开,「你要去哪里……」 想抱就抱着。 郑嘉央提着他的腰,将人往榻边抱了一下,方便她站起。 「啊——」单以菱小小惊唿了一声,「好可怕呀!」 郑嘉央被他反应逗笑,轻笑了声,回身看他,没被抱着的那只手伸指挑起单以菱的下巴,尾音轻扬,「哪儿怕?」 单以菱闻言,双手抱着她的手腕,放在自己胸口,乖乖告诉她,「这里怕。」 因为喝醉了,桃花眼中水润润得泛着光,唇色嫣红带笑,眼中专注,只倒影着一个人。 郑嘉央弯腰,轻轻靠近,两人唿吸渐渐纠缠。 单以菱不避不躲,干净甜糯的声音响起,「你在干什么呀?」 郑嘉央直起身,平声道:「没什么。」 看来是真的醉了,不然不会这么坦荡。 恐怕早要说她不要脸说她无耻了。 郑嘉央弯腰把人抱起。 骤然悬空,让人不知所措,单以菱不再抱着胳膊,转而双臂环上她的颈项,踢了踢腿,「真好玩!」 他提议,「哎,你多抱一会儿,然后换我抱你。」 单以菱晃晃胳膊,甜甜问道:「好不好呀?」 郑嘉央被狠狠得可爱到了。 立即答应,「好……」 她原本是打算把他抱上床的,闻言抱着他在地上来回走。 单以菱特别开心,唇角弯弯,又踢踢脚,「你真好。」 他皮肤白净,喝了酒难免沾染浅淡薄红,脸颊是漂亮的胭脂色。 郑嘉央抱着人,过床不停,復又往外走,「你也很好。」 单以菱道:「像……像……唔……」他想了想,印象里好像也有一个人,对他很好,但是他现在想不起来了,「忘记像谁了……」 她像别人? 郑嘉央道:「你最好别想起来。」 单以菱道:「我仔细想想。」 郑嘉央停下,「不许想了。」 「正好哎,」单以菱道:「这样就可以认真想了。」 郑嘉央:「……」 郑嘉央继续走。 单以菱还是没想起来,两人开始鸡同鸭讲。 郑嘉央停在一个上锁的箱子前,「这里面装得是什么?」 单以菱:「我还要喝梅子酒……」 郑嘉央捏捏他腰侧软肉,「你心中如今最看重的,是谁?」 单以菱认真想了想,「我有没有和你说过,刚来这里的时候,我好怕这里有鬼……」 郑嘉央:「……」 「你现在说过了,你对我有没有……」 「哎,」单以菱忽然反应过来,「你是谁啊?!为什么抱着我,我已经成亲了,你这样抱着我……可以吗?」 很好,还记得自己成亲了。 郑嘉央抱着他继续熘达,逗他,「应该不可以,那我们要怎么办呢?」 单以菱想了想,抱得更加紧,整个人都贴在她身上,声音虽小,但非常知错不改:「那我们偷偷的,不要让我妻主发现!」 第41章 十五晚上还是很舒服的…… 郑嘉央当即就想把人直接扔在地上。 就没见过这么会惹人生气的夫郎。 但是夫郎长得太好看,缩着脖子软软说「不要让我妻主发现」的样子太容易让人心软。 郑嘉央咬牙嘆了口气,「行。」 这话往好处想,那就相当于他叫她妻主了不是? 人总要学会看开一点。 「好诶,」单以菱晃晃她的脖子,「你真好,比我妻主还好……我嫁给你吧?!」 郑嘉央现在是真的想把人扔在地上了。 合着只要有人对他好,他就要离开自己的妻主,嫁给人家? 说得是人话? 郑嘉央走到床边,坐在床上,开始和怀里的醉鬼计较。 「你这样不对,你妻主对你也很好。」 「呸,」单以菱非常干脆,「你瞎说!」 郑嘉央:「……」 郑嘉央道:「我没有,你要不仔细想想?」 她今年……这月……这几天,对他确实还算不错的。 郑嘉央难得有些心虚。 看在她这么好,愿意抱着他转圈圈的份上,单以菱决定听她的,想一想。 单以菱很少和人拥抱,非常珍惜,靠着不肯起来。 闭着眼睛陷入回忆,声音渐低。 「她曾经和我说,我在东宫,可以和在家一样。」 「她对我很温柔,说不要拘束,以后我就是她的太女正君,和她是一样的地位,没有人敢把我怎么样的。」 「她说……」 郑嘉央听不到后面声音,「说什么。」 单以菱凑近她耳边,轻轻道:「她还说,能娶到我,是她三生有幸……」 第91页 郑嘉央手臂骤然收紧。 单以菱拍拍她的胳膊,「哎,你抱疼我了。」 郑嘉央手松开一点,看着他,神色不明,声音低哑,「你……都还记得?」 单以菱点点头,觉得她这问题问得很怪,「为什么会不记得呀?」 郑嘉央胸口发堵,上下唇微分又合上,什么话都没说出来。 ……为什么? 大约是那都是假的。 大约那些话她真的信手拈来,也从来没在意过他是不是会当真……当真了安分,挺好,不当真,明面上他也不会说什么。 总之她不会在意。 可如今听他细数,郑嘉央只觉得从前的自己简直就该千刀万剐。 单以菱自顾自继续道:「你见过她吗……她还很好看……」 郑嘉央沉默。 单以菱侧头看她,眼眸清亮,「我在和你说话,你为什么不理我啊?」 「见过,」郑嘉央声音低沉,「只是……从来没有好好想过她到底对你说过些什么话,做过些什么事。」 单以菱点点头,深以为意,「我也觉得有点看不透她,但是……她还是很好呀,那我就不嫁给你了,我要去找她……」 单以菱说着就要站起来。 郑嘉央不放,埋头在他颈侧,声音有些闷,「她对你一点都不好,忘了她……好不好?」 单以菱本来还觉得自己妻主不好,但听她这么说,又不开心了,「不好,我很喜欢,你不许说她!」 郑嘉央咬了下牙,心中似喜似悲,一时间除了抱着他,居然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她其实太清楚自己是什么样的人,曾经做过什么样的事。 但正因为清楚,才觉得无法面对。 他记得她新婚时对他的好,那当然也记得她登基后对他的不好吧? 他当初若真的……很喜欢,后来她骤然翻脸,他又是什么光景? 那时他该有多难过,多失望? 她如今放在心上,想捧在手心里呵护的人,曾经被她那么伤过。 郑嘉央从没体会过这般痛……这般恨。 全然只对自己。 更有诸多疼惜,许多怜爱,是对怀中人。 她曾经那么……不是人,他居然没有恨她,没有厌恶她,甚至连报復一下都没有。 异位而处,若她是单以菱,恐怕早就把对方手刃了。 单以菱喝多了酒,玩闹过了,眼睫一顿一顿往下搭,想睡觉,「唔,困……」 郑嘉央回神,将人轻轻放在床上,为他盖好被子,「那我们睡觉……好不好?」 她单手撑在他上方。 单以菱听到「睡觉」两个字,瞬间苦下脸来,「我……我不想……」 郑嘉央一愣,「什么?」 不是困了吗? 单以菱抿了下唇,眨巴着眼睛看她,眼中含羞带怯,「睡、睡觉,我有点害怕……」 两人说的睡觉,明显指的不是一种睡法。 郑嘉央虽没这个「睡觉」的意思,但听到他的话,颦了下眉,不解道:「怕什么?」 「就是……会痛啊……」 新婚之夜确实会痛,后来也有一点点不舒服,但是再后来,就不会痛了,再再再后来……就只有累了。 单以菱摇摇头,「不舒服。」 每月十六起来,确实浑身不舒服,但是十五晚上…… 单以菱拉高一点点被子,盖到了自己眼睛下面一点,觉得害羞,很不好意思说出口。 十五晚上还是很舒服的。 郑嘉央拧眉,拉下被子,下颌线紧绷,「不……舒服?」 单以菱要面子,脸皮薄,赶紧点头,「嗯嗯!」眼神乱瞟,看见她衣上绣的金龙,立即转移话题道:「真好看哎,是你自己绣的吗?」 「不、舒、服?」郑嘉央依旧不放过,执着问道:「哪里不舒服?」 单以菱怎么可能说得出口,侧过脸小声嘟囔,「你找别人试试,问问他不就好了?」 郑嘉央深吸一口气,差点被气笑,将被子轻柔拉到他下巴位置,冷声道:「睡你的觉吧。」 再也不会让他喝酒了。 喝醉了,可人是真的可人,气人也是真的气人。 ……但最多的,还是惹人怜惜。 郑嘉央躺进单以菱被中,将人抱在怀里,拍了拍他的背。 单以菱抬眼看她,迷濛犯困,背手遮着口鼻打了个小小的哈欠,眼中水汽朦胧,「你为什么打我……」 郑嘉央:「……」 郑嘉央无奈道:「我在安慰你。」 「哦,」单以菱窝在她怀里,伸臂抱紧她,「谢谢你哦……以前都没有人安慰过我……」 单以菱声音愈来愈低,渐渐趋于无声,郑嘉央还是把所有都听了个清清楚楚。 她今日是刻意灌他酒,一是近日一直温吞,不下一剂勐药如何打开局面? 他既然说她好看,那不如利用一下这幅皮囊,郑嘉央不介意装个可怜博同情。 过程不重要,达到目的就行。 酒能助兴,四月十五至今,已有四个多月,这间隔足够了。 这才是她真正的目的。 可没想到,他喝醉后会如此乖巧,如此让人……觉得若真是趁醉,与侵犯伤害何异? 他睁着漂亮桃花眼看向她的时候全然都是信任,一一细数过去,语气中含的全是喜欢和怀念。 第92页 喝醉以后,他只记得她的好。 可她对他好的时光是那么短暂,短暂到他认真回想,一一细数,也说不出多少。 郑嘉央抱紧单以菱,闭眼睡着,只得咬牙忍着,才能控制住自己不要再用力,把他抱得紧了,他睡着会不舒服。 *** 郑嘉央几乎一夜没睡,先是心绪过重。 她平生没在乎过谁,甚至都不知道,当在乎一个人的时候,能用心到如此地步。 后是怀中抱着心上人,心上人半夜嘟囔着热,要脱衣服。 郑嘉央拦了半个时辰,最终还是没拦住。 前半夜都睡不着,之后更不可能了。 只是天明前,实在困得厉害,才眯了会儿。 八月十五后休朝三天,可以不用上朝,郑嘉央抱着人眯觉,单以菱开始动的时候,她几乎同时醒来。 单以菱醉酒醒来,迷迷煳煳什么都没反应过来,下意识伸手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唔……」 头有点疼。 郑嘉央抬手给他揉太阳穴。 力道不轻不重,转圈速度适宜。 舒服。 单以菱轻轻发出一声喟嘆。 两息后。 郑嘉央怀中甜甜软软可可爱爱会撒娇的夫郎变成了一块硬年糕。 单以菱直挺挺躺着,一动都不敢动。 他是酒量不好,喝多了容易醉,但是……但是……但是! 他记性好! 他醒来以后会记得醉酒时发生的所有事情!!! 单以菱宁愿自己现在什么都不记得。 太阳穴上轻缓按压的手再不能带来一次放松。 事情到底是怎么发展成现在这样的呢? 哦,最开始,是他不忍心她一个人难过的喝酒。 拿起酒杯就碰了上去。 现在来看,她那时候绝对是装的。 他理智怀疑过她是装醉……可是美色误人。 ……还有,堂堂帝王,居然用美人计?! 这得多不要脸的人才能做出来啊……他属实是大意了。 单以菱还在反思,郑嘉央揉完,将手重新放回被子,一手搂着他的腰一手搂着他的肩,「再睡会儿。」 说完闭上了眼。 单以菱更加僵硬。 哦,后来他还干了件见不得人的蠢事,他把自己的衣服全脱了。 全、脱、了! 单以菱不说话,等了半刻,觉得她差不多睡着了,悄悄往后挪了一点,而后…… 郑嘉央将人重新搂回来,「陪我再睡会儿……」 那能不能让他穿上衣服啊啊啊啊! 单以菱咽了口口水,「那个,我不困了……我想起来。」 郑嘉央还沉浸在昨日情绪中,如今只想顺着他,不让他再有一丝一毫难过,当即放开了人。 单以菱揪着被子起身。 余光看见郑嘉央没有再睡反而在盯着他看。 她身上的衣服倒是整整齐齐。 单以菱道:「……你闭上眼睛。」 郑嘉央闭眼。 仿佛世上最听话的人。 单以菱:「……」 昨日教训尤在,单以菱这次不会被蒙蔽了,「你的手帕呢……给我一个。」 郑嘉央从床头拿出一条手帕。 单以菱抱着被子,将手帕折了两折,凑到郑嘉央面前,「闭眼。」 郑嘉央定定看了他两息,视线刮过他的颈肩,而后慢慢闭上眼。 单以菱觉得自己的脸肯定又红了,将手帕盖在她眼睛上,不放心,又拿起她的手,压在明黄色手帕上。 单以菱道:「不许拿下来哦。」 郑嘉央全程沉默,「嗯」了一声。 单以菱稍稍放下心来,坐直后又看了几息,见她一动不动,才开始穿自己的寝衣,他才系好第一根袋子,便听她道:「我们成亲这么久了……」 单以菱一顿,急忙抬头看,见她眼睛上还盖着明黄色帕子,手还压在帕子上,才放下心来,继续穿衣服,「对、对啊。」 郑嘉央道:「你这样让我有了错觉。」 单以菱手下不停:「什么?」 郑嘉央嘆了口气,「你是我新娶进门的夫郎,今日是我们成婚第二日。」 ……虽然她昨晚什么都没做。 单以菱:「……」 他和她虽然成婚很多年,但是这么尴尬的时候,好像从来都没有过。 以往睡觉醒来,少有两个人都在床上的时候,况且她以前也没想像现在这样,对他都是直接无视的。 想起这些,单以菱决定不理她,穿好寝衣下床,走到放着话本的箱子前看了一眼,唿出一口气。 还好还好,锁着的,他昨日果然没有记错。 她只是问了一句,他什么都没说。 郑嘉央站在单以菱身后,环抱上他的腰,越过他的肩侧垂眼看,问道:「这里面到底是什么?」 第42章 一起睡 单以菱侧头,正看到她低垂着眼睛看着箱子,眼睫压得很低,似是还在睏倦。 他重新看向箱子,「没什么啊,就是些寻常衣物罢了。」 郑嘉央道:「寻常衣服还需要上锁?」 单以菱连点两下头,「当然要了,不然被偷了怎么办?」 「再重新做便好……」郑嘉央笑了声,「我倒是很好奇,是什么东西能让你如此喜欢珍重,打开看看?」 第93页 ……看什么看啊?! 单以菱垂眼看向她交握在他腹前的手,道:「没什么好看的……你不是要睡觉吗?」 怎么跟着他下了床,而且还悄无声息的跟在后面,一点没让人发觉。 他若是知道她就在身后,也不会表现得这么明显。 郑嘉央道:「嗯,我们一起睡。」 单以菱:「……」 单以菱挠挠耳朵,「我不困了……」 郑嘉央下巴蹭蹭他的颈侧,「陪我睡会儿?」 单以菱当即就要拒绝,「我不要……」 郑嘉央问道:「箱子里的是什么?」 她看得出来,这箱子里绝不是什么普通衣物,只是他现在不想说,她可以等等,等以后再说。 不过还是可以利用一下,给自己谋点福利。 单以菱不想告诉她箱子里是什么,也不想和她……睡觉。 主要是方才场景太过尴尬,他现在无颜再回床上躺着,需要穿好衣服冷静冷静。 单以菱还在想该怎么拒绝,郑嘉央两步走到箱子前,抬手按在黄铜锁头处,「我们砸开看看里面是什么吧?」 单以菱:「!!!」 单以菱蹲下身,抱住郑嘉央的胳膊,认真道:「我好睏,我们回去睡觉吧!」 他昨日醉酒时虽然没有意识,但今日醒来记忆犹在,抱起她的胳膊来十分顺手,一点滞涩都没有。 郑嘉央也看出来了。 从他醒来没有多问,只是一味害羞就能看出来,他对昨日发生的事情肯定没有全然忘记,要么记着大概,要么全都记得。 现在来看,很可能是全部。 郑嘉央松开锁头,看着单以菱,微勾了下唇角,「昨夜你醉酒以后……」 单以菱抬眸看她,眨了眨眼睛,天真无辜道:「昨晚怎么了……我都不记得了。」 他真的真的,非常想完全不记得了! 郑嘉央起身,「我记得就好。」 单以菱跟着站起来,松开手,「你昨天不是也喝醉了吗?你也该不记得的。」 郑嘉央将人拦腰抱起。 单以菱这次不敢像昨夜一样抱着她的脖子,只敢揪着她的衣领,以防自己掉下去,「哎,你……」 「地上凉,」郑嘉央往床边走,目光落在他白嫩嫩的脚上,「这么着急下来,都不穿鞋袜的吗?」 单以菱被抱着,想藏藏不起来,慢腾腾蜷了蜷脚趾,小声道:「我忘了……」 郑嘉央将人放在床上,从床边取出一块干净的明黄色手帕,强硬握着他的脚踝,将脚底擦了擦,而后拍拍他的小腿,「好了。」 单以菱用尽毕生所能,极快速躲回被子,将被子盖在眼睛下面,揪着被角看郑嘉央。 她她她!!! 简直就是……就是…… 单以菱鼓着脸颊不知道说什么好。 说登徒子吧……可是她们已经成亲七年半了啊。 但是!但是她居然摸他的脚! 成亲就成亲,怎么可以摸他的……脚呢?! 过分! 男子的脚是随便能摸的吗? 单以菱咬唇瞪她。 郑嘉央将手帕放好,脱鞋上床,将人揽在怀里,拍拍他的后背,闭上眼睛,「睡吧,你昨夜应该也没睡好。」 单以菱:「!」 而且她居然一点都不觉得这有问题?! 就像再寻常不过的一件事情一样。 单以菱在郑嘉央怀里,躺了片刻后揪了揪她腰际的衣服。 郑嘉央很困,没睁眼睛应了声,「……嗯?」 单以菱道:「那个……」 「没什么……」单以菱说不出口,她们确实已经成亲七年多了,虽然从前没有过,但……但这确实不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情,「你睡吧。」 可是他不过是嫁给她,她居然就摸他的脚?! 单以菱用头轻轻磕了磕郑嘉央的肩头。 「别闹……」郑嘉央声音沉哑,探手进单以菱衣内,轻轻捏了一把他腰侧柔软的肌肤,「好好睡觉。」 她捏完,觉得手感不错,又揉了揉,而后拿出手,将衣服拉下来,拍平,重新把人抱好。 单以菱:「?!」 单以菱变身硬年糕僵了一会儿,发现她真的睡着了,才慢慢软下身子。 轻轻仰头,看着郑嘉央平和安静的睡颜。 他和她……是成亲了许久许久,按理来讲,他真的已经过了害羞的时候。 毕竟都一起睡过那么多觉了。 但是从前,和现在一点也不一样。 在东宫时她向来浅淡,几月不碰他一次的时候也有,床笫间也是沉默不语,过后立即离开沐浴,不会这么抱着他,说什么别闹。 那时他心中虽然有情有怯,但是她没给他机会表现。 登基后,他渐渐看明白曾经琴瑟和鸣不过假象,侍寝便成为了一项他身为君后躲不过去的责任。 她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他不在意,心中也生不出什么羞怯。 可是如今…… 单以菱觉得自己的脚腕还在发烫,腰际被她摸过的肌肤存在感极强,仿佛在彰显自己的不一样。 单以菱躺了会儿,被内,伸手悄悄戳了戳郑嘉央的胳膊。 没反应,看来是真的睡着了。 ……他也睡觉好了,天才刚刚亮,这么躺着等她醒多累啊。 第94页 反正她已经睡着了,单以菱也没那么尴尬羞怯,在她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缓缓沉入梦乡。 帝后未醒,雅清宫内的小侍侍从来往安静,生怕扰了主子清梦。 倚云站在长廊里,看着欣荣欲言又止。 欣荣笑笑,「倚云掌事可有什么要问的吗?」 在宫里,对年长或有地位的小侍,可尊唤一声掌事。 从前欣荣一贯叫他倚云,这几日却改了口。 倚云看看寝殿方向,想了想道:「欣侍从可曾见过皇上……这样待过其他宫侍?」 「奴才不议论主子的事……」欣荣左右看看,继续道:「不过这里也没旁人,都是你我间的闲聊,倚云掌事听过就忘了,如何?」 倚云点头,「这是自然,还请侍从明示。」 欣荣:「君后是君后,得到的自然是独一份的疼爱,想来不会转瞬即逝,其他宫侍都是比不上的,倚云掌事放心。」 听到欣荣的话,倚云这几天一直提着的心,缓缓放下几分。 他不知道皇上和君后间发生了什么。 但这几日君后如此……不合规矩,若皇上只是一时兴起,觉得得趣所以纵容,他日翻脸无情,君后连带着他们这些伺候君后的人,死多少次都不够的。 倚云轻嘆了一口气,可他也拦不住君后啊。 君后闺中便不是什么规矩端雅的人,嫁进东宫、入主昭安宫,这几年来他一直以为君后还是转了些性子的,谁知竟然都是装得,一朝回到从前,竟然比闺中时还要放肆…… 大约也有皇上纵容的缘故,毕竟当年在茂国公府的的时候,国公正君一向都是压着训导着的。 但听欣荣这样说,也只是放下了几分而已。 君恩难测,一直克己还好,若真的恃宠而骄…… 倚云嘆了口气,希望是他想多了吧。 ……君后自己都不着担心,他担心什么? 欣荣听到嘆气声,笑看着倚云,但笑不语。 *** 单以菱睡得踏实,他找的位置好,醒来腰不酸背不痛,连醉酒醒来的不舒服都没有。 两人几乎是同时醒来的。 郑嘉央抱着人,胳膊一阵酸麻,半边身体都有些僵硬。 单以菱仰头,对她笑了一下。 郑嘉央顿时忘了被压麻的胳膊,「醒了?」 他眼睛都睁这么大了,醒没醒还用问吗? 单以菱两根手指拎着郑嘉央的手腕,将她的手拿开,坐起来道:「我要下床。」 郑嘉央换了个姿势平躺着,「嗯。」 单以菱伸出手指戳戳她的肩膀,「你让开一点。」 郑嘉央懒得动,「你可以爬过……」 单以菱凑近,急忙捂住她的嘴。 她现在怎么什么话都能说出口呢?! 郑嘉央挑了下眉,而后缓慢眨了两下眼睛。 单以菱着急下扑过来,两人靠得极近。 遮住了下半张脸,只余双眼,他竟然觉得……她此时很纯良无辜。 但她方才说过的话…… 单以菱道:「……你不要瞎说。」 郑嘉央沉默点了下头。 看上去果然很纯良无辜。 单以菱抿唇,他不能再被她蛊惑到了,美人计中一次就够了,可不能重蹈覆辙。 郑嘉央抬手揽在他腰上,翻身将人换到床边,「好了。」 单以菱在床边坐了两息,才开始穿衣服。 不用上朝,郑嘉央又多躺了会儿才起来。 郑茜芮起得早,很早便吃过早饭了,上午时候郑元泽来了雅清宫,此时正在和郑茜芮一起玩。 两人在屋内叽叽喳喳——基本是郑茜芮在说话,郑元泽端坐在一旁听着,像个小大人一样,时不时点点头。 郑茜芮:「母皇和父后还没有起来,她们居然赖床,好懒哦……」 「确实。」郑元泽点点头,「不过父后说过,我们不可以议论母皇。」 郑茜芮:「可是现在母皇又听不到。」 郑元泽觉得弟弟说得有理,「你今日早间吃了什么?小侍们对你还好吗?」 「很好呀,」郑茜芮将早间吃得一一细数,而后道:「这几天母皇经常来看父后,还会和芮芮一起吃饭,母皇和以前很不一样。」 郑元泽最近也有所耳闻,「我听说了……那你不要再用手抓着吃饭了……」 她为难地看着郑茜芮,「我看着都觉得……那什么,母皇应该更不喜欢。」 被姐姐嫌弃,郑茜芮急了,「怎么会,母皇都没有说什么!」 他拍拍姐姐的胳膊,气道:「而且芮芮现在已经快四岁了,现在已经不用手抓饭吃了……不对,以前也没有过,皇姐才用手抓饭吃呢!」 一旁看孩子的小侍们都被逗笑了。 单以菱洗漱好后来看郑茜芮,正看到他在欺负姐姐,郑嘉央在他身侧走着。 小侍们先看到人,行礼。 郑茜芮跳下凳子,扑到单以菱怀中,「父后,你醒啦——母皇母皇,芮芮等了你们好久!」 郑嘉央看着他笑了一下,「茜芮什么时候醒来的?」 郑茜芮道:「天一亮就醒来啦!」 郑元泽走近,看见父后虽然开心,但因为母皇在这里,还很克制。 如从前一样,依照规矩行礼。 第95页 单以菱抱着郑茜芮,心中沉了一下。 元泽是个很好的孩子,可正因为好,还是长皇女,註定不能如寻常人一般长大。 郑嘉央看了眼单以菱,温声道:「什么时候来的?」 郑元泽道:「回母皇,已经到了约一个时辰。」 郑嘉央低头笑笑,颇有慈母柔情,「那一定很早便起来了吧?以后不用如此,若想你父后了,只要不耽误课业,随你父后住几天也可以。」 郑元泽心里开心,脸上不自觉带笑,但还算克制,知道不能表现得太明显,倒是郑茜芮这几天被养得胆子大了不少,揪了揪郑嘉央的衣角,对她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真的嘛母皇,那芮芮就可以经常见到皇姐啦!」 他摇摇衣角后放开,「母皇真好!」 单以菱:「……」 这小傻子可真容易满足。 郑嘉央笑了下,道:「茜芮想皇姐,也可以去皇女所看她。」 郑茜芮傻傻的只顾着高兴,郑元泽站在一旁,才算真的反应过来,那句「母皇和以前很不一样」,到底有多么不一样。 已近晌午,两人没有再吃早饭,只吃了几口糕点垫胃,中午和两个孩子一起吃过饭,玩过一会儿后又看着她们睡着,单以菱回到寝殿,侧身看着郑嘉央。 他今日做什么,她都或坐或站,在一旁陪着。 郑嘉央道:「……站在门口做什么?」 语气十分寻常。 不是故作温柔也不是刻意冷漠。 那日和她谈过,要她不要再那么不正常时,她虽说了他值得一份不同的对待,但日常相处时,开始渐渐不再刻意。 她真的有在意他的感受。 单以菱慢吞吞走近寝殿,在榻上坐下。 郑嘉央在他身边走着,脚步也放慢许多,同样坐下。 郑嘉央:「你要不要——」 单以菱:「那个……」 两人同时开口,郑嘉央顿了下,道:「你说。」 她是皇帝哎……这对他也太好了些。 单以菱道:「不了不了,你先说你先说……」 郑嘉央道:「那个什么?」 单以菱:「……」 看来还是要让他说。 单以菱道:「那个……元泽以后如果时常过来,对她的课业不会有影响吗?」 郑嘉央想起他面对郑元泽和郑茜芮时的温柔,他都没对她那么温柔过。 眯了下眼,「也许会有一些……」 单以菱声音低下来:「哦……」 郑嘉央有些不忍,转口道:「不过也不一定,若真的有影响了再说。」 也对,还没发生的事情,提前担忧也没用,不如到时候再说。 单以菱道:「我看她今日功课还不错,你觉得呢?」 到底是自己的孩子,当然是期待有人夸她的。 郑嘉央想起自己六岁多的时候,对比了一下。 若说实话,便是尚可但不绝佳,但看他期待,语气诚恳地违心道:「确实很不错!」 单以菱开心了,「是吧!」 郑嘉央点点头,「对,很不错。」 他要说的说完了,单以菱问:「你方才要说什么来着?」 「和你说的有些相似,」郑嘉央道:「皇女所距离雅清宫太远。」 主要是距离干元宫和奉阳殿也很远。 「她来回跑自然不合适,以后不说,她知道可以回来住,最近肯定会经常往返……会耽误课业的。」 他若一直住在雅清宫,她自己来往也不方便。 郑嘉央笑了一下,看上去颇为关心郑元泽,「你要不要搬回昭安宫?」 单以菱有些犹豫,「……啊?」 郑嘉央继续提议,「或者去干元宫小住?」 只要搬过去了,小住常住只是一字之差,太好更改了。 单以菱心中有自己的考量。 昭安宫和其他宫殿一点都不同,它不仅仅是一座宫殿,那是君后的寝宫。 他这几天去了许多不同的宫殿,就是没有再回昭安宫住过。 总觉得若是回去住了,便是又做回了从前的君后,套上枷锁。 心理上不愿意。 单以菱看着郑嘉央。 她轻轻笑了下,只是提议而已。 干元宫肯定……也是不能去的。 那是皇上住的地方,他搬去像什么样子? 可是雅清宫距离皇女所又确实太远,不方便。 单以菱还在犹豫,郑嘉央道:「凌华宫还一直空着,距离皇女所不远。」 凌华宫内置极好,离干元宫也近。 听到「凌华宫」三个字,单以菱头摇的像拨浪鼓。 打死他他都不去凌华宫住。 凌华宫可是先君后的住所,他要是敢住进去,说不定当天晚上她想起过去的杀父之仇,偷偷就把他也毒死了。 而且最重要的是,先君后就是在凌华宫自绝的。 而且据说,单以菱偏过头不再看郑嘉央。 死得时候……有点悽惨。 他害怕。 郑嘉央倒没想那么多,她提出凌华宫,只是因为凌华宫确实不错,距离干元宫也近。 但看他的模样,他肯定是想起来先君后。 他入宫这么些年,想来善良仁和。 郑嘉央皱了下眉,他不会觉得她残忍吧? 第96页 单以菱道:「不……了吧,我要不还是搬回昭安宫好了。」 毕竟他以前在那里住习惯了,再说那时他是真的被束缚,所以迫切想逃离昭安宫,但如今……哪怕他搬回了昭安宫,她应该也不会再像从前那般待他了吧? 反正不管她如何,他是不会再像以前一样了。 郑嘉央最想的,当然还是希望他能搬去干元宫,但退而求其次,搬回昭安宫也不错。 反正两宫距离并不远。 郑嘉央道:「那今日便搬吧。」 「这么着急吗,」单以菱随口道:「要不再等两天?」 郑嘉央道:「等几天?」 单以菱:「……」 他不过是随便一说。 郑嘉央挑眉,「你不会是骗我的吧?」 单以菱眨眨眼,「……也可以是骗你的,如果你愿意的话。」 可以什么可以? 「不愿意。」郑嘉央直接召进欣荣,吩咐她去办迁宫事宜。 *** 郑元泽和郑茜芮一觉醒来,和母皇父后一起坐着轿撵离开雅清宫,回到了阔别已久的昭安宫。 郑元泽在昭安宫又住了两日,回了皇女所。 她虽然想和父后弟弟在一起,但也记得自己是大皇女,身上有需要承担的责任,不能任性妄为。 想着以后若是想父后弟弟了,便回来住住,平时还是在皇女所便好,功课不能退步,若是退步了,说不定母皇就不让她再回去了。 单以菱和郑嘉央一起送郑元泽回皇女所,回程路上,两人做不同的轿撵,郑嘉央没觉出有什么异常,直到回到寝殿,单以菱坐在榻上沉默的睁着眼睛看她。 郑嘉央放下手中奏摺,无奈道:「……你一直看我做什么?」 单以菱不说话,又把眼睛睁大一点,直勾勾看着她。 郑嘉央明白了,他的意思是……这是在瞪她。 没忍住笑了声,「好吧,你瞪我做什么?」 单以菱抿唇,依旧不说话。 元泽明明可以睡在这里,却回了皇女所……虽然这也不是她要求的,但是父女分离,就是要怪她! 明日就要上朝,郑嘉央今日看了些奏摺,现在已经看得差不多了,吩咐欣荣将所有送回奉阳殿,而后起身。 单以菱终于开口,对站着的小侍道:「你们先下去吧。」 郑嘉央笑了声。 单以菱继续瞪她,「你笑什么?!」 他还正生气呢。 郑嘉央笑道:「只是觉得……你也太配合了点。」 她站起身,自然是要靠近他的。 他居然便让小侍们都下去了。 单以菱压低眉骨,看上去像是被逼卖身的良家公子,「你不要多想,才没有。」 她是皇上,他怎么可能拒绝得了她? 既然拒绝不了,他总不能任人看着他被她调戏吧? 那多丢人! 郑嘉央在他身边坐下,牵过单以菱的手,虚虚握在手里。 单以菱抽回手,发现……居然真的抽出来了。 顿了一下,端庄地把手放在膝上。 郑嘉央讲近在指边的白嫩縴手重新牵过,牢牢握在手中,「生气了?」 单以菱摇头。 郑嘉央道:「因为什么……元泽?」 单以菱试探着抽了抽手,郑嘉央道:「你若想她,让人再把她接过来。」 反正已经是六岁的孩子了,早已经过了夜间要和父后一起睡的年纪,在哪里住不是住? 单以菱抿唇,「她明天有早课。」 「你既知道,」郑嘉央捏捏他的手,「看来不是因为元泽,只是因为想生我的气了……所以便闹脾气?」 单以菱:「??!」 他像是那么无理取闹的人吗?! 单以菱抽回手,端庄道:「还请皇上自重,不要污衊臣侍。」 为了证明他不是,直到躺上床,单以菱都是清雅端正的君后。 再清雅又如何? 抱起来还是很舒服的。 大约是这几天晚上被抱习惯了,他已经不会动不动就僵成一块硬年糕了。 郑嘉央抱着人,睡意袭来,很快就要睡着了,手忽然被人牵了一下,很快又松开。 单以菱道:「……你睡了吗?」 郑嘉央闭着眼睛,勉强维持清明,「没有……怎么了?」 单以菱道:「我睡不着。」 隔了会儿,郑嘉央问:「为什么睡不着?」 单以菱:「……不困。」 郑嘉央很困,快要睡着时,手又被捏了一下。 单以菱:「你睡了吗?」 郑嘉央:「……没有。」 单以菱道:「你困了吗?」 「嗯。」郑嘉央拍着他的背,像哄孩子一样,「你也早点睡……」 「哦……」单以菱安静下来,感受着背上的手越拍越慢,直到渐渐停止,眨巴了两下眼睛,又伸手捏了下她的手,「你睡了吗?」 郑嘉央:「……」 这也太能闹腾了。 郑嘉央将人抱紧一点,语气低缓,「……没有。」 单以菱道:「那我们说说话吧。」 郑嘉央实在困了,隔了几息才应道:「好,你说……我听着。」 单以菱道:「我出生在冬天,小时候每年生辰时都会下雪,可是自从进宫以后,我生辰这天就没有再下过雪了。」 第97页 郑嘉央清醒了一点,「今天一定会下的。」 单以菱道:「其实我也不是很期待,有一年生辰,我姐姐……」 单以菱讲了小时候单明知欺负他的一件小事,那次他不小心摔在了雪堆里。 单明知和他并不算亲近,但毕竟是姐姐,对他其实也算不错,只是偶尔会嫌弃他一下。 单以菱心中无怨无恨,本来只是不困,硬找话题,说着说着越来越困,声音越来越低,「……对了,她还说我长得不好看……」 话落,单以菱窝在郑嘉央怀里,沉沉睡去。 郑嘉央听着越来越清醒。 脑中想起小小的、短胳膊短腿的单以菱被推到雪堆里,挣扎着起来,哭着去找爹爹告状,结果爹爹不仅没有罚姐姐,还和他说,今天是你的生辰,不要生气,姐姐也是不小心的,来,对姐姐笑一下。 心中怒火渐渐祛除困意,如今无比清醒,短时间内都不想睡了,轻轻拍着他的背,道:「以后你的生辰,我陪你过。」 怀中人没有一丝反应。 郑嘉央手一顿,「……你睡了吗?」 第43章 可爱是永远没有死角的…… 郑嘉央晚上虽然睡得晚,但早上还要上早朝啊。 单以菱迷迷煳煳间感觉身边人起身,连眼睛都没睁,礼貌嘟囔,「皇上需要臣侍起来服侍更衣吗?」 郑嘉央捏捏他颊侧软肉,凉凉道:「需要,起来。」 「唔……这就起来,皇上等等……」单以菱扒拉开她的手,翻了个身继续睡。 ……可真够敷衍的。 郑嘉央又捏捏,起身放下床幔,传进侍从换衣洗漱,上朝前又摸了摸已经睡得软乎乎的人,才悄然离开。 单以菱睡饱了起来,刚用过早膳,倚月进来,「君后,温君侍和淑君侍、卢卫侍、洛从侍听说您搬回昭安宫,特来请安。」 单以菱眼睫轻搭,不仅他知道他搬回昭安宫意味着什么,其它宫侍清楚得很。 他若住在其它宫,众宫侍可以只当他仍在禁足,没有皇上口谕,不需要去给他请安,可一旦他重回昭安宫,那他便又是后宫之主,是名正言顺的君后。 后宫宫侍是需要重新来和他请安的。 单以菱道:「其他人呢?」 倚月道:「温君侍说,君后才回昭安宫,还未下懿旨恢復请安,其他人不敢扰了君后清净,他们只是想念君后,特来请安。」 君后回昭安宫三天,没有下旨恢復请安,众宫侍来也不是,不来也不是,总归都有些错处可以挑。 他们地位低,耗不起。 温君侍约了淑君侍,又带上很容易便能带上的卢卫侍、与卢卫侍关系向来不错的洛从侍,四人先来看看。 温君侍站在院中,看着昭安宫院景色,虽几个月没有住人,但一切丝毫不显颓败,院中花草树木生机勃勃,比其他人宫中不知好了多少。 只要得皇上看重,几个月不住人又如何? 顷刻便可以成为后宫中最好的存在。 淑君侍道:「哥哥觉得君后会见我们吗?」 会的。 温君侍淡淡笑了声,「这就不知道了,还是要看君后的心情吧,淑君侍觉得呢?」 淑君侍抿唇,用手帕压压唇角,「除了君后,就数哥哥在宫中久,哥哥若不知道,弟弟怎么可能会知道呢?」 卢卫侍道:「君后不会晾着我们不管的。」 洛从侍身份低微,没有插嘴的份,静静站在一旁,睁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看着。 *** 单以菱道:「让他们去正殿等着,备些茶水糕点,本宫一会儿就过去。」 他换了身明黄色的衣服,又找出紫黑色珠串带上。 明黄除了皇帝,便只有君后可以用,哪怕将来有了太女,用的都是次色——杏黄,而非明黄。 单以菱由倚云扶着,慢悠悠走进正殿,四人立即起身请安,「参见君后。」 单以菱在凤椅上坐下,「起来吧,赐座。」 众人坐下,温君侍笑道:「十六那日听闻君后搬回昭安宫,那日本该来请安,只是君后一直未有口谕懿旨,臣侍们忐忑……不知今日来可打扰到君后了?」 单以菱笑了声,「自然不会,和你们说说话,本宫很高兴。」侧首对倚云道:「你与倚月等人,去各宫与所有宫侍们说,就说许久未见有些想念,请他们现在来昭安宫坐坐。」 卢卫侍道:「君后可要常住昭安宫了?」 温君侍难得惊讶,看向卢卫侍。 怎么几个月不请安,他能傻这么多? 君后住不住在昭安宫,是他们能过问的吗? 单以菱嘴角笑容僵了一下,没说话,就听卢卫侍继续道:「若能每天见到君后,真是再好不过了。」 单以菱轻轻摸了下紫黑色串珠,差点喊出来: 可是我一点都不想见你啊啊啊啊啊! 皇上上一个宠过的宫侍就是你好吗?! 单以菱轻笑道:「现在来看,还是住在昭安宫最舒服。」 卢卫侍话多,温君侍淑君侍会说话,洛从侍多听着,只偶尔细细说两句话,其它宫侍很快便到了,一一坐下。 单以菱扫过众人,收回视线,心下惊讶。 从前他们总是攀比,总有哪些地方惊人一致,今日居然没有。 众人各有各的特色。 第98页 温婉的、美艷的、纤弱的、娇媚的、清丽的…… 几乎是应有应尽。 单以菱与人说了会儿话,说恢復了每日请安,才让众人离开。 后宫宫侍确确实实存在,他不可能一直逃避,该管还是要管,只是…… 心里怎么不都舒服。 尤其是发现原来这后宫里,居然各个都是美人以后。 *** 午间在昭安宫吃饭,碗中第三次出现了糖醋鱼。 郑嘉央吃掉,嘆了口气,「怎么了?」 单以菱道:「没什么……你不喜欢吃吗?」 郑嘉央:「……」 他会不知道她喜欢吃什么吗? 郑嘉央给他夹了块糖醋鱼,这东西她不喜欢吃,他倒是很喜欢,「我喜欢你吃。」 单以菱把糖醋鱼吃掉,心里舒服了一点,「今日宫侍来向我请安了。」 这几个月一直没去过,郑嘉央才想起来自己还有个后宫,「谁来了?」 单以菱夹了块青瓜吃掉,咽下后道:「开始只有温君侍、淑君侍、卢卫侍和洛从侍,后来我把他们都叫过来了。」 郑嘉央「嗯」了一声,「只要你开心,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单以菱眨巴眨巴眼睛,抿了下唇想说话,没说出来,盛了碗汤,小口小口喝掉,终于还是开口,「……你有特别喜欢哪个宫侍吗?」 郑嘉央道:「没有。」 她现在心里只有他,但并不把他当她的宫侍,而是君后,是夫郎。 单以菱道:「那特别讨厌的呢?」 怎么会问这个问题? 「当然也没有,」郑嘉央展眉道:「怎么了……你不喜欢谁?」 单以菱不看她,「我……我不太喜欢卢卫侍。」 倚云站在一旁,想赶紧给君后夹一口糖醋鱼吃,吃着东西就不会说话了。 身为君后,公然说不喜欢一个什么错都没犯的宫侍…… 倚云看看对面,不过应该没事,皇上近日对君后,真的是好到了让人不可思议的地步。 ……说出去可能都没人会信的那种。 郑嘉央道:「不喜欢他?」 既然不喜欢,「有多不喜欢,若是真的厌恶,便赐死或是打入冷宫。」 她为他夹了一块蟹黄香菇,这菜他在十五宫宴多吃了几口,她便记下了。 郑嘉央继续道:「若只是寻常不喜欢,那便封禁宫中,再不让他出现在你面前。」 随意的像是在处置一副字画,一个花瓶。 单以菱愣了,「……啊?」 反应过来后道:「不是不是,我就是和你说说而已,没有想处置他……就是随便和你说说,想和你闲聊一下而已,你别……对他怎么样,真的!」 郑嘉央有些不懂,「……不是不喜欢他吗?」 若是不喜欢,处置了便好。 何必留着碍眼。 单以菱咬了口香菇,点点头,吃完后道:「是啊,可是我不喜欢过很多人,我不喜欢他们……又不代表要怎么样。」 哪怕他确实有那个权利。 他不喜欢卢卫侍,是真的不喜欢,可也从没想过把他怎么样。 偷偷不喜欢就好了。 如今不过是觉得……他可以不必一个人偷偷得不喜欢,有什么都可以和她说。 却忘了她和他并不一样。 单以菱一连给郑嘉央夹了三个她喜欢的鲜虾仁,「给你吃,我真的就是和你说说而已,你……你直接忘了就好,就当什么都没听见。」 郑嘉央一一吃掉,应道:「好。」 心里却在想着该怎么把人不着痕迹处理掉。 他既然不喜欢,那便不必再待在后宫里了。 单以菱咬着下唇看她,无比后悔和她说了方才的话。 他果然还是该自己在心里偷偷不喜欢谁、或是偷偷喜欢谁。 完全不该说出来。 单以菱食不知味吃完午膳,心里越来越憋闷。 郑嘉央注意到,问了两遍,单以菱都说没事。 饭菜撤下后,郑嘉央命所有人退下,准备站起来。 既然隔着饭桌不说,那便抱着人问问到底怎么了。 她正要起身,倒是单以菱先站了起来,走到她面前。 郑嘉央坐好,心里有些意外。 这些天他虽不抗拒她的亲近,却也没主动过。 郑嘉央弯起唇角,问道:「怎么了?」 单以菱舌尖轻抵内齿,要不要和她说……要不要? 他犹豫许久,郑嘉央表情不变,耐心等着。 大约是她的耐心让单以菱有了胆量,终于妥协。 单以菱主动把自己的手放进了郑嘉央手心。 郑嘉央轻笑,得寸进尺,不仅立即握住了手,还伸手拉了一把,让人坐在腿上,揽着他的腰,声音难掩愉悦,「你说,我一定答应。」 他都主动到了这种份上,哪怕是要她的性命,她也会沉思熟虑过后……再艰难拒绝,而后要他再主动一点。 单以菱不自在地动了动,侧眸看她,「我……真的真的真的!」 他一连说了三遍,「只是想和你说说话而已,没有想让你做什么,你可不可以就当只是听我说了话,然后不要在意我说了什么?」 郑嘉央眼神黯了一瞬。 原来这么主动,是为了别人。 第99页 ……卢卫侍吗? 郑嘉央道:「可是你说的,我怎么可能不在意?」 单以菱微微颦眉,心中羞涩还带忐忑,贝齿轻咬唇肉,缓缓放开后,决定还是要与她说明白,不仅是为了卢卫侍,也是为了而他自己。 「可是我在意的,是我可以和你随意说任何话,仅此而已……很多事情我自己都没有当真过,你若事事当真,我还敢和你说什么呢?」 单以菱看着郑嘉央,因为真的鼓起了所有勇气,眼尾被自己逼得绯红,期待得看着她。 郑嘉央心似被蜜裹浸,终于明白,可爱是永远没有死角的。 他漂亮到她心甘情愿答应他所有要求。 第44章 是你主动勾引的。 郑嘉央生在皇宫,看过太多所谓美人,却从没觉得哪个特别。 一副皮囊罢了,哪怕再漂亮,又能漂亮到什么地步? 又能有什么用? 只当真正动心后,才发现原来是自己从前没有见识,太浅薄。 郑嘉央抬手抚过他的眉眼,轻划而过,似蜻蜓点水。 单以菱闭眼又睁开,不知道她在做什么,「你……」 他在和她说话哎,她都没个反应。 郑嘉央指尖下滑,点点他的唇峰,淡淡道:「我如何?」 单以菱偏头躲过手指,纵使他再有勇气,那些话也只能说出口一次。 可是她居然当没听见一样。 不愿意就不愿意吧,他以后就什么都不和她说好了,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单以菱不想再坐在她腿上了,想站起来。 郑嘉央抱着人不松手。 单以菱有点不开心。 「你放开我。」 「不放,」郑嘉央道:「是你主动勾引的。」 单以菱:「???!」 他什么时候勾引过她?! 说话不理就算了,居然还污衊人! 郑嘉央笑了声,将人抱得更紧,「我答应你。」 单以菱眨眼,「什么?」 「你刚才说的,」郑嘉央捏捏他的耳朵,「我不会对他如何,你可以和我说任何你想说的,你可以和我倾诉,想说什么都好,既然这是你在乎的……」 「——那么便是我在乎的。」 单以菱放心了。 方才吃饭时她可能是在骗他,但现在……应该是真的吧? 「真的嘛……?」他问。 郑嘉央凑近他一点,问道:「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单以菱:「?」 她骗他的还算少吗?! 单以菱道:「远的不说,吃饭的时候,你明显就是要对卢卫侍怎么样,但是却说……」 郑嘉央:「……」 「说起来,」郑嘉央捂住他的嘴,不让人再说下去,「你为什么不喜欢卢卫侍……闲聊,随便问问,不会把他怎么样的。」 单以菱扒拉开她的手,不愿意说。 郑嘉央挑眉,「难不成他曾经对你不敬?」 单以菱摇摇头,若是以平常心看待,卢卫侍其实还算不错。 人傻、没有心机,长得还漂亮,主要是最后一点。 若是好看的寻常人,他肯定不会不喜欢,可若是后宫里的漂亮美人。 单以菱虽然欣赏,但还是觉得…… 他低眉道:「就是不喜欢,没有什么为什么……」 郑嘉央看了一息,道:「你既然不喜欢他……」 单以菱抬眸。 ……然后呢? 郑嘉央道:「那我就不再见他了。」语气带笑,「你不让对他如何,但也不能强迫我去见你不喜欢的人吧?」 她这话说的,像自己有多弱小无辜一样。 单以菱虽然觉得这话逻辑不对,但她如果可以不再见卢卫侍,那当然很好了! 单以菱尽量表现的没那么明显,「……好吧,你如果非要如此,那我也没有办法拒绝。」 郑嘉央差点笑出声,顾及他的面子,认真点点头道:「好,那我以后再不见他。」 其实不止卢卫侍,这几个月她没有召幸过后宫任何人,前朝言官早已开始劝谏,只是都被她不轻不重堵回去了。 她已有后嗣,大皇女正宫所出,资质优秀,她又正值壮年,言官虽劝,却只是职责所在,并非死谏。 单以菱点点头,「如果你一定要如此的话。」 郑嘉央笑容压都压不住,言语都带了笑意,「是,是我一定要如此,与你……无关。」 如果不是她说的这么刻意。 单以菱还能安慰自己她确实什么都没意识到,真的只是自己不想见卢卫侍,和他没有一丝关系。 单以菱推开她的手,快速站起来,边往外走边道:「我去看看芮芮。」 郑嘉央怀中无人,心中却并不觉得失落或如何。 已经主动过一次,还担心没有第二次吗? 他既然已经想和她说心里话,那迟早也会和她说……睡觉的时候到底是哪里不舒服。 那时她也不用再这么忍着了。 因为醉酒那夜一句「不舒服」,郑嘉央这些天虽然抱着人睡觉,却一直规矩,丝毫没有再进一步的举动。 郑嘉央一直等着,等单以菱主动提起。 单以菱每日该吃吃,该喝喝,除了和郑茜芮玩,还能经常见到郑元泽,日子别提有多惬意了。 第100页 就连每天见其他宫侍的时候,都不觉得有什么不舒服。 紫黑色珠串他只在初次请安的时候戴了一天,宫侍们离开后便收好了,后来也不觉得还需要戴,便再没有戴过。 有人礼貌问起,他也只说是带的时间久了,看多了疲劳便收起来了。 若是从前,几位入宫时间久的宫侍还会猜测是君后不得皇上喜爱或惹皇上生气了,所以君后才不能再戴那珠串。 可如今……看皇上待君后的态度。 君后不戴,自然便是自己不想戴了。 再说戴与不戴,其实已经没有什么差别,毕竟那东西从前彰显的只是皇上对君后的看重。 可如今昭安宫的恩宠,已经不需要那珠串证明了。 众宫侍从前对君后便很尊敬,如今更甚。 至于出了昭安宫的事,单以菱并不知道。 温君侍回到宫中,关了殿门,身边站着的都是自己的陪嫁小侍,他对其中一个小侍思安道:「你去与姐姐说,还要再加急一点,宫内形势严峻,不能再等了。」 思安道:「君侍,我们近日与将军府联繫得太频繁了一点,要不……要不还是等下月,或是秋猎时吧,将军也说了,稳妥为上,不让我们冒险。」 「可是已经四五个月了……从端午宴开始……」温君侍道:「罢了,才四五个月,六年都等了,也不再这四五个月。」 思安点点头,「君侍不必着急,过往皇上待君后如何,您再清楚不过了,没得这几个月忽然就改变了,许是皇上有什么不得已,面上对君后好罢了……」 温君侍笑了声,「现在也只能这样安慰自己了,不过他毕竟当了这么些年君后,在皇上心中,应该是有些特殊的。」 *** 另一边。 卢卫侍与洛从侍一同回宫,路上闲聊。 卢卫侍道:「都已经九月初了,一些夏季才开的花朵,在昭安宫开得依旧旺盛。」 洛从侍笑笑,「那时自然,还好呀,君后不喜欢昙花,否则花匠们可要愁秃了头,想该怎么让昙花白日常开了。」 卢卫侍撇嘴,「都说昙花一现,不吉利,君后怎么可能会喜欢那种花?」 「也是,」洛从侍道:「只是虽说只有一现,但到底漂亮……哥哥不喜欢昙花吗?」 卢卫侍摇头,「不喜欢。」 两人正好走到御花园,卢卫侍看秋日风景不错,道:「我在此逛逛,你先回去吧。」 洛从侍睁大眼,「我可以陪哥哥吗?回去左不过也就是绣花闲坐,无聊得很。」 卢卫侍道:「若你愿意,当然可以,这地方又不是我的。」 洛从侍品见他话中那丝丝不甘……或是什么的,什么都没说,轻轻笑了笑。 两人住在一宫,卢卫侍平时张扬话多,再兼他虽是卫侍,但出身低,和高位的君侍说不上话,地位没他高的嫉妒瞧不起他,多也不和他一起,只除了没脾气的洛从侍。 最初卢卫侍见他那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就来气,只觉得他是装的,后来相处多了才发现,他是真的脾气软,胆子小。 不由便多和他亲近了几分。 洛从侍看着御花园风景,中途对小侍道:「前方景色趁静,人多吵了景你便在这里等着吧。」而后抬头看向卢卫侍。 看来是有话要和他说。 卢卫侍摆摆手,示意自己的小侍也在这里停下。 两人结伴往前走,走出很远,直到几乎看不到几个小侍时,洛从侍才道:「很少见君后出来,你说他一个人总在昭安宫待着,会不会觉得……太过清静?」 卢卫侍侧头不解道:「你就和我说这个?」 还以为是什么私密呢。 「什么?」洛从侍一愣,笑了,是在笑他的多心。 笑声干净,声音清甜,「哥哥方才是以为我要说什么私密的话吗?所以才让小侍停下……不是的,只是我看这处景色确实适合静品,不适合吵闹,并不是想说什么。」 卢卫侍意识到自己想多了,抬手想把小侍再唤过来,扭头一看,距离太远,只得放弃了,道:「算了,你刚才说什么?君后怎么了?」 洛从侍道:「我说,不知君后一个人在昭安宫,是否觉得……寂寞。」 卢卫侍唿出一口气,「皇上时常过去,肯定不会的。」 洛从侍顺着点点头,表示他说的对,而后道:「只是皇上也只有晚上才有空,白天没有说话的人……」 他笑笑,「我若是胆子大一些,就常去昭安宫陪陪君后了……说不定还能见到皇上呢。」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卢卫侍停住脚步,皱眉想了几息,道:「你说君后会喜欢宫侍过去吗?」 洛从侍眉目清秀,都偏细长,笑道:「当然,怎么会不喜欢呢?」 卢卫侍记下了这话。 他胆子又不小,他要多去陪陪君后……说不定还能见到皇上。 两人逛了片刻返程,又一同回宫。 洛从侍回到自己的住所,小侍关上房门。 洛从侍笑时,眉眼弯起,弱柳扶风,不笑时看上去也是眉目清淡,毫无心机。 小侍扶他坐下,小声道:「公子可是想到该如何替……」 「没有,」洛从侍慢慢道:「我根本不了解,如何去做?卢芝兰既然想见君后、想见皇上,不若帮他一把,让他先去探探路。」 第101页 *** 当天下午,卢芝兰收拾得漂漂亮亮的,去了昭安宫。 单以菱午睡刚起,以为是自己耳朵出了问题,「你说谁过来了?」 倚云道:「是卢卫侍,他说今日得了一柄上好的长萧,无人共品,所以来吹奏给您听。」 单以菱想起来了,卢卫侍不仅长得漂亮,萧声也是一绝。 可太适合争宠了。 ……只是他不该去找皇上吗? 来找他做什么? 单以菱沉默片刻,道:「让他进来吧,替我梳妆。」 除了请安,后宫宫侍少有人来……既然有人主动来请他品萧,那他便听听好了。 卢卫侍请过安,两人说了两句客套话,单以菱主动道:「早就听说卢卫侍萧声是宫中一绝……」 贴身小侍打开一直抱着的锦盒,卢卫侍取出盒中长萧,「能吹给君后听,是臣侍的荣幸。」 单以菱静静听着,结束后夸道:「确实很好,不负盛名。」 他虽不会长萧,但知晓音律,还是能听出好坏的。 卢卫侍笑道:「那臣侍再给君后吹一曲。」 单以菱听了会萧声,郑茜芮醒来找父后,看到卢卫侍很是开心,与他说了好长时间的话。 郑茜芮不常和宫侍接触,他本身活泼,见了谁都喜欢,谁见了他也觉得他可爱。 单以菱原本是想早早便把卢卫侍打发走的,但见芮芮开心,便笑看着两人说话玩闹,一直没让人离开。 *** 今日政事不多,郑嘉央处理完后提早到了昭安宫。 她想看看单以菱在做什么,并未让人通传,走进了正殿,才进,除了看到正端庄坐着的君后外,还看到了卢卫侍。 她答应他以后再不见的卢卫侍。 单以菱也想起来了,看着郑嘉央眨巴了两下眼,看她到底要怎么办。 卢卫侍起身,正要行礼,郑嘉央果断转身便走,脚步没有一丝停留。 卢芝兰:「???」 卢芝兰僵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这……这…… 单以菱见状微弯了下唇角,抬手用手帕挡了挡,道:「你坐下吧,皇上应当是想起了什么要紧事,所以才离开的。」 卢芝兰张张嘴,「可是……」 可是皇上明显是看到他以后才转身就走的啊,他有这么差劲吗? 让皇上避他如蛇蝎。 单以菱看他模样,心下有些不忍,想着其实……这算是因他而起。 她若不是答应了他,也不会见了卢卫侍一句话都不说转身便走,于是道:「你不必自责,其实是……」 卢芝兰道:「君后不必安慰臣侍,皇上一定是厌弃臣侍了,只是不知道臣侍到底……到底做错了什么……」 他有些难过,偏过头嘆了口气,不再说话。 单以菱:「……」 「本宫说得是真的,」单以菱开始瞎编:「皇上她……她面上有疾,不想被你看见。」 卢芝兰一愣,疑惑道:「面上……有疾?」 谎话开了头,剩下的只要顺下去就好了,「是,皇上……」拍拍自己的左边下巴,「这里,长了一个……一个……」 单以菱「嘶」了一声,装作为难的样子,高深莫测道:「一个东西,最近不喜见人。」 卢芝兰:「原来……是这样吗?那是什么东西啊?对身体可有害?」 单以菱:「……」 他怎么知道是什么东西啊?怎么还细问呢?! 郑茜芮睁着大眼睛看着。 单以菱道:「不好说,太医也诊不出什么,只说对身体应当无害……天色不早了,本宫就不留你了。」 卢卫侍将信将疑,又想着君后没有骗他的理由,渐渐相信了皇上下颌长了个……东西。 起身道:「那臣侍便先告退了。」 单以菱点点头,卢卫侍走后,问倚云,「去问问皇上去哪里了?」 倚云出门,单以菱站起走到郑茜芮身边,坐在一旁椅子上,「芮芮喜欢卢卫侍吗?」 郑茜芮点点头,甜甜道:「喜欢。」 单以菱道:「……不过你要注意些,玩闹可以,但是以后若父后没有同意,你不可以随便吃他送来的东西。」 郑茜芮歪头,似懂非懂,「因为他厨艺不好,做出来的东西不好吃吗?」 单以菱认真点点头,「对,而且你若总吃别人的东西,人家就该不开心了,以后就不找你玩了。」 郑茜芮用力点点头,表示自己记住了,「芮芮绝对不吃他送来的东西。」 「嗯,」单以菱笑着摸摸他的小手,「芮芮最听话了。」 郑茜芮笑眯眯道:「那父后有最喜欢芮芮吗?」 单以菱道:「当然,父后最喜欢芮芮了。」 郑嘉央刚走进来,便听到这么一句,当即就想转身再出去。 单以菱看到她进来,起身,想起她方才的举动,看着她眉眼弯弯的笑了。 刚才真是……太让人愉悦了。 郑嘉央见他笑容,心里舒服了一点。 什么最喜欢芮芮,哄小孩子的话罢了,当不得真。 郑嘉央走近,郑茜芮甜甜道:「母皇,你又来吃晚饭呀?」 郑嘉央笑道:「是,茜芮今天有听父后的话吗?」 郑茜芮连连点头,「当然,芮芮还和父后一起听了卢卫侍的萧声,可好听了。」 第102页 郑嘉央又与他说了两句话,看向单以菱,道:「他怎么过来了?」 单以菱明知故问:「他指谁?」 郑嘉央笑了声,与方才对郑茜芮的规整的笑容不同,对单以菱时,更显随性。 她道:「你说呢?」 「卢卫侍啊,」单以菱道:「他可是你的宫侍,我怎么会知道?」 郑嘉央道:「你是我的君后,自然……」 「母皇……」 郑茜芮想着父后说的母皇脸上长了个东西,好奇到底是什么,看了半天也没发现,决定直接问问:「父后说你这里……」他照着父后的模样拍拍自己的下巴,「长了一个东西,不方便见人,到底是长了什么呀?」 郑嘉央:「?」 郑嘉央看向单以菱,挑了下眉。 单以菱;「!!!」 单以菱赶紧蹲下,「芮芮你听错了,父后没有这么说过!」 郑茜芮眨巴眨巴眼睛,想了想,「芮芮没有听错,父后还说母皇面上有疾,最近不喜见人。」 单以菱:「……」 单以菱抬手扶额,没想到自己能被揭穿的这么彻底。 郑嘉央站在单以菱身侧,凉凉道:「母皇也很好奇,到底是什么。」 单以菱站起身,不看她,继续哄郑茜芮,「芮芮在屋里待了一下午,要不要出去玩一会儿?」 招手让小侍过来带他出去。 郑茜芮走到门口,还回头对郑嘉央担忧道:「母皇如果生了病,一定要去看太医啊!」 郑嘉央笑着点点头,「好,茜芮去玩吧。」对周围小侍侍从道:「你们都出去。」 单以菱:「……」 单以菱慢慢往门边挪,妄图和小侍们一起混出去。 还没挪两步,便被拽住了手腕。 「我要出去陪茜芮,」单以菱十分正经道:「我是他父君,不能一直不在他身旁。」 郑嘉央道:「哪怕他母皇面上有疾,不喜见人?」 单以菱:「……」 单以菱回身,轻轻拍了一下她的手,「那你要我怎么说啊?」 她见了人一句话都不说直接离开,他还能说什么? 郑嘉央道:「什么都不说,他是什么身份,配让你解释?」 单以菱:「……」 这话说的……而且这态度,有些熟悉……不是,是太熟悉了。 郑嘉央捏捏他的手,道:「你说你不喜欢他,不让我见,却让他在这里待了三四个时辰?」 「哪有三四个时辰啊,」单以菱道:「最多两个时辰……」 而且…… 「我才没有不让你见他,是你自己说以后不见他的。」 有什么差别? 郑嘉央不依不饶,「你既然不喜欢他,以后便不许再见他。」 单以菱:「?」 「他还要来请安的!」 怎么可能不见。 郑嘉央:「那你不许与他多说话。」 单以菱:「……」 卢卫侍又不是他的宫侍,他和他说说话怎么了? 单以菱抽出手,决定不理会她的无理取闹,想起她方才说过的话,「什么身份,也配解释。」 听他语气,郑嘉央顿了一瞬,「……嗯?」 单以菱面色平静,问道:「你以前……是不是也是这么看我的?」 第45章 你就随我睡在这里(浅水…… 郑嘉央眉间轻颦,心中瞬间沉闷,但这沉闷还不待扩散,便被驱了个干净。 单以菱看她表情,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就是如此。 单以菱嘆了口气,道:「果然……」 并非质问或难过,只是提问得到求证。 就像问苹果是不是圆的得到了证实一样。 郑嘉央道:「……什么?」 「我从前就觉得,你应该是这么想的,」单以菱道:「他是什么身份啊,值得解释?所以你总是让我猜来猜去的。」 单以菱不是个记仇的人,他是个很容易就原谅别人的人。 就像哪怕是对不喜欢的卢卫侍,也不想看到他难过,会多此一举的解释一句。 她从前确实是如此,哪怕现在,对除了他以外的人,也是这种态度。 可她现在对他……郑嘉央正想着要怎么说,便听单以菱道:「你今日来得比平时早,是前朝事比较少吗?」 态度如常,问过,得到答案,就算过去了。 他没准备计较。 郑嘉央原本是打算圆过去的,此时却有些不想放过自己了。 「是,今日事少……我从前待你,是没有用过心思,从前在我看来……」她沉默半息继续道:「你和卢卫侍、和其他宫侍没有任何区别。」 所以她如今可以像处置一个花瓶、处置一幅画一样处置卢卫侍,过去如果真的发生了什么,她也是会这样处置他的,哪怕他是君后。 单以菱心中虽然不计较,但到底还是在意的,原本想那么煳弄过去。 谁知她居然如此认真地回答了。 单以菱心中原本只有一点点点点的生气和难过,是可以自己压下去的,此时成功长大了。 他忽然想到,若她今日看上的不是他,而是其他的宫侍,比如卢卫侍、比如夏贵侍又或是温君侍,她是绝对不会对身为君后的他有一丝怜惜的。 那时他的下场…… 第103页 单以菱抿唇,顿时觉得自己好可怜。 没头没尾道:「你都不会看在妻夫之情上绕过我的。」 郑嘉央:「?」 他再说什么。 单以菱继续控诉,「你会废后,把我打入冷宫,甚至赐死,就为了给他腾地方。」 若她真的是对其他宫侍动心,自然也是向如今对他这般纵容宠溺,肯定会把君后之位给那个人的,连解释都不屑于和身为君后的他解释一句。 郑嘉央:「???」 他到底在说什么?她怎么就会那样对他了?而且……「他是谁?」 单以菱顿时更加委屈了,仿佛都已经看到了那时悽惨的自己。 而且她还不承认! 单以菱道:「就是你的心上人!你一定会把君后之位给他的!」 他叭叭叭将所有猜测一股脑说出,把自己描述成被赐了一条白绫就悽惨死去的小可怜,末了道:「你一定会这么做的!」 郑嘉央:「……」 简直就是无理取闹…… 但是转念一想,若她真的是对其他宫侍起了心思,那么他的假设,十有八九会成真。 不过终究只是假设。 「那你是多心了,」郑嘉央道:「我的心上人现在已经是君后了。」 被如此直白的情话一砸,单以菱不闹了。 眨了眨桃花眼,委屈瞬间散的干干净净,逐渐长大的生气和难过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那……那以后说不准,你的心上人会不是君后啊……」 郑嘉央皱眉,更加直白,「你不做君后要做什么?」 单以菱:「……」 单以菱低头,很想揪揪自己腰侧的衣服,但那样显得太小家子气了。 不符合君后的身份……最重要的是,还会被发现他心中露怯。 单以菱抬头,努力正经道:「芮芮一个人在外面玩一定会无聊,我出去陪陪他。」 芮芮是个很好的逃离藉口……啊,不是,是理由。 毕竟小孩子就是需要父君陪着的。 郑嘉央紧随其后,问道:「你方才只说了我的心上人是其它宫侍会如何,那你说说,若心上人是君后,又会如何?」 单以菱迈出门槛,道:「臣侍是什么身份,怎么配合皇上解释,皇上还是找其它人问吧!」 郑嘉央:「……」 郑嘉央今日来昭安宫虽早,却并没有多和单以菱相处多少,两人光看郑茜芮了。 郑茜芮前些天还好,这些天大约是相处多了,已经不那么怕郑嘉央了,总是粘着单以菱,有时候是不会一个人乖乖回自己寝殿的。 郑嘉央除了在旁轻笑,什么都做不了。 她总不能命人把茜芮关在寝殿里吧? 那单以菱绝对会和她翻脸,估计一点都不带犹豫的。 她如今能和他相处的时候,也就只有每日晚间。 可每当她表现出一点……想要的姿态时,他便忽然变得十分睏倦,下一息就能立即睡过去。 郑嘉央虽然知道是假的,但却只能顺着。 他都说了不舒服,她总不能无缘无故明着问……再说也存了一丝其它的心思,更不好问出口。 怎么就会不舒服了?! 她有那么差劲吗?! 两人一个不问,一个不说,就单纯抱着睡了近月。 天气愈凉,很快进入九月,往年秋猎多在十月,今年定在了九月下旬,提前了。 秋猎盛大,百官随行,还包括数位宫侍。 只是大皇女和二皇子年纪尚小,留在宫中。 单以菱才上凤辇,便看到了正闲适在内坐着的郑嘉央。 从前她还让他去龙辇陪驾,如今倒是不用了,她在出发前,便直接上了凤辇……就像她最近夜间在不宿在干元宫,而在昭安宫一样。 单以菱在侧乖巧端庄地坐下。 郑嘉央拍拍身侧的位置,「坐这里。」 单以菱摇头。 郑嘉央拍拍自己的腿,「那坐这里?」 单以菱抬眸道:「不要。」 既然他不过来。 郑嘉央起身,坐到单以菱身旁,「这里风景很好吗?」 单以菱道:「……帘子是放下来的。」 这不是明知故问……没话找话吗? 郑嘉央道:「那你为何要坐在这里,主位不舒服?」 坐在后方主位当然是更舒服的,但是单以菱一上轿撵就能想起倚星曾经的那句「曾承雨露」,面子薄,不想和她坐在一起。 单以菱轻轻推了推她的胳膊,「你坐到主位去,好不好?」 郑嘉央不想一个人坐着,道:「不好,我不愿意。」 单以菱想说那我坐过去。 想了想放弃了。 他坐在主位,让她坐在侧位,不合适。 可是他也不想她们两个人坐在一起,于是只能劝道:「你坐在主位,我读诗给你听,可不可以?」 郑嘉央握着单以菱的手把玩,想都没想道:「不可。」 单以菱:「……那我读其它的书给你听。」 郑嘉央玩得认真,理都没理他。 单以菱:「你如果……」 郑嘉央捏了捏他的指尖,忽然道:「会下棋吗?」 单以菱道:「会一点……但是就只是会一点而已。」 「我们下棋如何?」凤辇行进平稳且大,小桌上完全可以摆个棋盘。 第104页 单以菱道:「我这里没有棋盘棋子……」 凤辇平时都是他自己坐的,偶尔还会带上郑茜芮,当然没想过带什么棋盘棋子。 郑嘉央撩起轿帘,对欣荣道:「去取棋盘棋子过来。」 「是,皇上,奴才这便去。」欣荣朝后方快步走去。 皇上在凤辇上,凤辇自然走在前方,龙辇在后。 棋盘棋子没一会便被送来了。 既然是要下棋,自然不能继续坐在侧方,两人一左一右,坐在小桌两边。 郑嘉央执白,单以菱执黑,黑方先行。 单以菱棋艺确实只是粗通,知道该怎么下,但算不了几步,很多时候都是瞎走,只是因为随性,偶尔会出几招奇招。 郑嘉央第一次和他下棋,想着绝对不能输,也不知道他水平如何,是真的用力全力在下,后来…… 他拿着黑色棋子的手真漂亮。 看着棋盘抿唇思考的样子也好看。 落下棋子后抬起观察她,妄图通过她的表情看出这步棋走得如何的眼睛也极其吸引人。 …… 郑嘉央输了半子。 单以菱数完一遍,不敢置信,又数了第二遍,第三遍时才真的确定,他真的赢了半子! 单以菱双手手肘撑在桌上,捧着下巴看她,笑道:「我赢了哎。」 郑嘉央道:「你真厉害。」 她太平淡了,一点都没有输棋人该有的沮丧。 单以菱咬了下唇「……你不是故意输给我的吧?」 「不是,」郑嘉央道:「技不如人。」 单以菱坐直,收回手,「可是我听说你棋艺很高啊……为什么会输。」 因为色迷心窍,甘心认输。 郑嘉央夸道:「当然是因为你更厉害了。」 「嗯……」单以菱还是有些犹豫,将信将疑,「难道是因为我很有天赋?」 郑嘉央贊同道:「确实。」 单以菱想了想,还是道:「我不太信你……」 郑嘉央抬手摸了一把对面棋手的嫩白縴手,「反正结果是你赢了我。」 单以菱觉得有理,他将黑子一个一个挑出来,而后将白子推至对面,「我们再来一局,这次我要赢三子。」 第二局,单以菱真的赢了三子。 单以菱抿唇挑黑子,硬是把桃花眼睁得滚圆瞪人,「这次要赢十子!」 第三局,单以菱赢了九子。 单以菱:「?」 郑嘉央:「真让你十子,你就会看出来我在让你了。」 单以菱:「……」 难道赢九子,他现在就看不出来了吗?! 郑嘉央继续道:「更何况十子……你也太贪心了些。」 单以菱这次捡起白子,将黑子都推给她,「这次你先。」 郑嘉央问道:「想赢几……」 单以菱坚定道:「这次我要输。」 结果一直到到了猎场,他都没有输一盘,最差的是平手。 单以菱不甘心,下轿撵时问她,语气很委屈,「我的棋艺……真的有那么差吗?」 她居然能想让他赢多少就赢多少。 大约也就是她刚学半天时的水平。 郑嘉央道:「传言没有错。」 什么传言? 单以菱:「嗯?」 郑嘉央道:「我棋艺确实很高。」 单以菱:「……」 单以菱:「……你其实可以稍微谦逊一点的。」 「这已经是谦逊过后的,」郑嘉央道:「但你能赢我,怎么会差呢?」 话虽然是没错,但是…… 单以菱想了会,想开了,反正他确实也没学过多久,不会就不会,不丢人,于是欣然接受她的说辞。 *** 这次来皇家猎场的宫侍一共四位,温君侍、淑君侍、夏贵侍和珍贵侍。 被安排在一处,距离皇帐不远不近。 至于身份最高的君后则……落魄到连自己的帐篷都没有。 单以菱站在皇帐内,倚云倚月站在他身后。 郑嘉央摆手道:「随意坐。」 单以菱:「?」 「我要回自己的帐篷坐!」 郑嘉央在上首坐下,平声道:「欣荣,带君后过去。」 欣荣闻言,向单以菱请罪,「求君后恕罪,是奴才们的倏忽,帐篷搭建有误,没……没给您准备。」 郑嘉央颦眉,道:「这也太疏忽了。」 欣荣道:「求皇上恕罪,着实是秋猎提前,奴才们忙煳涂了。」 郑嘉央道:「还是要看君后饶不饶你。」看向单以菱。 单以菱静静看她们主僕两个人一唱一和,冷笑了一声,「这话你信吗?」 郑嘉央道:「信。」 单以菱:「……」 郑嘉央道:「要么君后在皇帐住下,朕随便找个草堆趟着好了。」 单以菱在侧坐下,「好啊,委屈皇上了。」 郑嘉央闻言起身,竟然真的离开了。 欣荣跟在她身后。 单以菱:「???」 单以菱探头看。 真的走了?! 一刻钟后,单以菱转头对倚云道:「去,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把人找回来啊。 倚云倚云面上带笑,行礼道:「是,君后。」 两人才刚出帐,郑嘉央走了进来,手上拎着两根草,直直朝屏风后走去。 第105页 单以菱跟着站起,随她走进。 郑嘉央将两根草仍在床上,转身道:「这个草堆不错。」 单以菱:「……」 单以菱将床上两个草捡起来,干干净净,上面还是湿的,现在是午后,哪有露珠。 看来是洗过。 早有预谋。 单以菱将草仍在地上,「哎,草堆换位置了,皇上就睡这里吧。」 郑嘉央:「……」 郑嘉央将人抱紧怀里,埋首在他颈肩,笑道:「好了,不闹了……你就随我睡在这里,就像在昭安宫时一样。」 就是晚上可能会稍微有些不同。 都没有他能住的帐篷,还能怎么样呢? 单以菱道:「……我从前住过的那个呢?」 他不是第一次来猎场,从前的侍从们自然是不会「倏忽」的。 她是不是安排给其它宫侍了? 是温君侍,还是淑君侍? 郑嘉央道:「既然是君后住过的,这次用不上,自然是封起来了。」 第46章 吻过侧颊 没有给其他人住……就好。 那是他曾经住过的地方,确实不应该给别人住。 单以菱道:「所以你封起来,都不给我住吗?!」 郑嘉央点头,「嗯。」 承认得非常快非常理直气壮。 单以菱道:「既然只是封起来,那让人重新打开便好,也废不了多少时间,我……」 「因为是你住过的,所以才留了下来,」郑嘉央道:「但你不要逼我烧了它。」 单以菱还没说什么,倒是郑嘉央失笑道:「朕越来越像个昏君了……」 单以菱:「……」 这话他没法接。 郑嘉央挑眉,放在他腰间的手收紧,温雅问道:「君后是不是也是如此认为?」 这这这…… 单以菱摇头,「不、不会啊……」 「君后犹豫了……」郑嘉央颊侧轻轻蹭了蹭他的耳廓,逗他,「是觉得确实是如此,但不好意思说出口吗?」 单以菱:「……」 若单论为人,她确实……确实有些问题。 但若说为政,不管是当年当太女、还是如今当皇帝,都堪称完美,挑不出什么错处。 哪怕是最近总往昭安宫跑,也从来没耽误过政事。 再说哪怕真的烧了,也不过只是一顶帐篷罢了。 哪里就到了昏君的地步? 单以菱道:「你对自己要求有些高……」 郑嘉央笑了声,道:「并不是,只是我觉得……」 单以菱转头,「什么?」 郑嘉央道:「比起从前,如今更在乎这皇位罢了。」 单以菱转回头,垂眼在她交错的手上。 虽然他从不觉得她是个要美人不要江山的皇帝,但与相比从前,如今居然更爱江山? 单以菱有心问一句,还没开口,郑嘉央先放开了人,问道:「饿了吗?」 时机已经过去,再说又是这种问题,单以菱想着以后有机会再问好了,道:「有一些,准备了什么吗?」 …… 君后没有自己帐篷的事很快传到了几位随架的君侍耳中,彼时淑君侍正在温君侍帐中,闻言喝茶的手一顿,问道:「难不成君后是宿在……」 温君侍抿唇笑道:「应当是,二皇子已近四岁……说不定很快就要有个皇妹了。」 淑君侍道:「哥哥心态倒是好。」 「好不好又有什么区别呢?」温君侍道:「说起来从前其实也是这样,只是或许……皇上没有明示罢了,不是吗?」 帐中人杂,温君侍没有明说,但是已经说到这个份上,淑君侍自然明白是什么意思。 淑君侍道:「确实……只是想着和看到,到底还是不一样的。」 温君侍道:「哪有什么不一样,在宫中久了,当然看什么都是一样的。」 淑君侍笑着摇摇头,「看来还是我入宫时间太短,对人对事远没有哥哥这般风轻云淡。」 温君侍微微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不到半刻钟,夏贵侍和珍贵侍也来了温君侍的帐篷,除了珍贵侍外,其它几位宫侍都不是第一次随架秋猎,温君侍提议出去走走,几人皆同意了。 略微逛过以后,温君侍藉口车马劳顿,单独回了帐篷。 「思安,」温君侍坐在榻上,对贴身小侍道:「你去和娘说,人和药如果都准备好了,便就在今日,再拖不得了。」 君后都已经住进了皇帐,若再不做些什么,只怕回了皇宫,皇上许是要准他住进干元宫了。 思安道:「可是才来猎场,会不会太……着急了些?」 温君侍道:「正因为才来猎场,她才会没有准备,趁乱好动手。」 思安听着觉得有理,道:「俾子这便去。」 才来猎场,虽然有序,却依旧有些疏漏,绝没有皇宫那般森严。 思安出了帐篷,藉口去取膳,走了片刻后与同乡的一位侍卫偶遇,多说了两句话,很快回到温君侍身边。 *** 日落夜垂,单以菱在皇帐用膳。 因为是在猎场,吃的与皇宫很是不同,除了各色精緻菜餚外,还有不少新鲜肉食。 正因新鲜,并不需要多么复杂的烹饪,只需清炖烧烤等,便很好吃。 单以菱多吃这些,郑嘉央不太喜欢,依旧吃从前常吃的食物。 第106页 明明很好吃啊。 她居然都不尝尝。 单以菱往郑嘉央碗中夹了一块烤蹄筋,道:「味道很不一样,你尝尝。」 郑嘉央吃掉,而后道:「……一般。」 单以菱:「?」 怎么会呢?! 再说……单以菱道:「总吃这些,不会觉得腻吗?」 「不会,」郑嘉央淡淡道:「我是个长情的人。」 不知是在说吃食还是什么。 用饭时,室内自然不止两人。 倚云低下头,尽管已经不是第一次听,但每次听到……都觉得惊悚且不可思议,震惊丝毫不必第一次听到时少。 欣荣安静站在,脸上带笑,嘴角轻轻抽动了一下。 几位常伴左右的人都难以真的毫无反应,其她小侍侍从心中的震惊,就更不必说了。 单以菱抬眼扫过左右,道:「……那挺好的哦。」 吃肉,尤其是大肉,配酒更加激香,郑嘉央见他吃得多,道:「去温壶酒来。」 欣荣应「是。」,出了皇帐后吩咐门口侍从去取酒。 单以菱:「?!」 他立即想起中秋宴结束后的那次醉酒,急急道:「我不喝酒!」 上次喝醉已经够丢人的了,这次若是再醉,谁知道他还会做出什么……醒来只恨不得从没出生在这世上的事? 郑嘉央当然也记得,况且他喝醉以后真的就是完全醉了,丝毫不似平常,哪怕醒了有记忆,她也不愿意在他醉时做什么。 她比他更不愿意他喝醉,只是…… 郑嘉央道:「只是寻常黄酒,少喝几杯又不会醉。」 单以菱摇头,十分坚定,「你喝,我不喝!」 郑嘉央夹了些菜,道:「好啊。」 谁喝不是喝,都一样的。 *** 夜黑风高,正是适合下黑手的时候。 角落里,一人打开酒壶,将纸中所有白色粉末全部倒入壶内。 这是上好的催、情、药,中者只会一心想要发泄,再顾不了其它,这分量,足够一个人失去所有理智。 那人将酒壶摇晃几下,打开见已经看不到粉末迹象,才递给一旁的人,「拿去给她吧。」 酒很快送来,欣荣亲自拿进帐中,躬身放在桌上。 郑嘉央给自己倒了一杯,轻嗅了一下,而后放下,看向单以菱。 单以菱正在咬清炖羊排。 小口小口的在吃,吃得很是端庄秀气。 郑嘉央看了会,道:「少吃些。」 单以菱:「?」 单以菱咬完最后一口,道:「不给帐篷住,连饭也不让吃了吗……」 君后做到他这份上,也是真的够可怜的。 郑嘉央晃晃酒杯,看着澄澈酒液,笑了声,「羊肉燥热,你吃了……」 她声音悠慢,带笑,颇有些意味不明的暗示。 单以菱:「???!」 单以菱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看着她。 这里还有这么多人呢!!! 「你……我……」单以菱急了,你你我我半天说不出后续来,最后一推碗道:「我……我不吃了!」 郑嘉央眉宇间带笑,心情愉悦,将酒杯推到他面前,「喝点?」 单以菱摇头,才刚说过什么羊肉燥热,他才不会喝她倒的酒,「不要!」 「哦?」郑嘉央起身坐到他身边,道:「为什么不要?」 因为上次醉酒……太丢人了! 可他若是这么说,不就说明上次醉酒时的事情,他都记得吗? 单以菱脑中闪过上次时他说过的话做过的事…… 太令人窒息了,那绝对不是他! 单以菱乖巧端庄道:「因为吃饱了,喝不下酒了,一点点都喝不下去了。」 郑嘉央觉得有趣,「一直没问过,你……」 她忽然一顿,对周围侍从小侍道:「不必伺候了,你们都下去吧。」 众人离开后,单以菱微微侧身,道:「你要问什么呀?」 郑嘉央道;「你既然是这样的,」上下打量了他几眼,而后道:「那从前又为何是那样的?」 他如今装乖巧端庄,郑嘉央只觉得格外有趣,别有一番情趣,可初次见他时,她是真的不喜欢那副样子的。 单以菱眨眨眼睛,「……那样?」 郑嘉央道:「端方持重,清雅雍容。」 「哎?」单以菱道:「原来你从前是这样看我的吗?」 郑嘉央挑了下眉。 端方持重,清雅雍容,原来他从前有这么好吗? 他一直以为是呆板无趣呢。 单以菱道:「那还挺好的哦……」 挺好? 郑嘉央凉凉道:「我一直都很厌恶这样的人。」 她从前对他,伊始确实是厌恶,后来渐渐不厌恶,寻常心对待。 原来是厌恶啊。 单以菱抿了下唇没有说话。 郑嘉央左手握着他的手腕,而后用右手锤了下自己的肩头。 单以菱:「?」 郑嘉央道:「从前是我的错。」 单以菱顿了顿,「……你打自己就打,为什么还要握着我的手啊?」 「替你打的……」郑嘉央道:「捨不得你亲自动手,你手会痛。」 单以菱:「……」 「那个……」单以菱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又揉了揉,问:「你为什么会厌恶那样的人啊?」 第107页 清雅端庄的人,不是很适合做正君吗? 为什么会厌恶……而且是初次见面便厌恶。 单以菱知道,若是后来厌恶还可能是他不好,但她初见就不喜欢,那肯定不止是对他这个人,而是因为她不喜欢那一类人所致。 况且她都说了,是「一直」。 郑嘉央捏了捏他的手,道:「可能是天生的,从出生起,便不喜欢。」 单以菱睁大眼睛,「……啊?」 这还有天生的吗? 郑嘉央笑了声,明显不欲多提,「下次有机会与你讲,你还没说为什么。」 单以菱道:「因为爹爹和教习掌事都说,太女正君身份特殊,一定要如此啊。」 再说男子端庄,不是应该的事情吗? 这还有什么为什么的。 郑嘉央道:「所以你就装了这么久?」 单以菱眨巴眨巴眼睛,声音软糯下来,「也不算……『装』吧,只是需要而已。」 他如今见其他宫侍,不还是要和从前一样吗? 郑嘉央道:「你若不想,可以不用。」 既然是在皇宫,他自然是想怎么样便怎么样的。 单以菱想起温君侍为首的其他宫侍,皱了下鼻子,接连摇头,「我觉得挺好的,真的。」 他们都那么……端庄清雅,他若像个小傻子,那多丢人啊。 只要他愿意,郑嘉央自无不可。 她端起酒杯,刚放至唇边,又放下,道:「你真的不喝吗?」 单以菱道:「不喝啊……」 他本身不好酒,更何况这只是普通黄酒,肯定没有那天的梅子酒好喝。 「一个人饮酒,多少有些……」郑嘉央嘆了口气,垂眼看着酒杯,道:「孤独。」 单以菱:「!!!」 单以菱张张嘴,「你……」 郑嘉央偏过头,「你不愿意陪我,我一个人喝起来有什么意思?」 单以菱:「……」 单以菱嘆了口气,似是妥协。 郑嘉央抬眼看他,「陪我一起?」 单以菱抽出手,「哼」了一声,「你到底以为我有多傻?」 居然还对着他装可怜? 他难不成真的能一直被她骗吗?! 郑嘉央只觉得他可爱,倾身笑出声,「哈哈哈……我只是觉得你会心软而已……」 单以菱板着脸道:「我不会,你自己喝。」 于是郑嘉央只能自己喝。 她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而后皱了下眉,沉默几息没有说话。 单以菱见状,犹豫道:「……怎么了?」 「有些不对,」郑嘉央端起酒杯轻嗅了下,「感觉……被加了什么东西。」 单以菱一愣,「……什么?」 郑嘉央拧眉,又倒了满满一杯酒,轻嗅,「和平常酒水味道不太一样……不过不太闻得出来。」 她干脆又喝了那杯酒,动作非常迅速,且毫不犹豫。 单以菱:「???!」 「哎!」单以菱急忙去拦,没拦住,语气带怒,「知道有问题你怎么还喝呢?!欣——唔!」 他正要喊人,郑嘉央捂住了他的嘴,轻声道:「别喊,这酒就是她拿过来的。」 单以菱心中着急,「那……那……」 郑嘉央站起,轻晃了一下,渐渐感觉到身体的不对劲,「……到底是什么药?」 单以菱跟着站起,扶住她,慌了,「那……那怎么办啊?唤萧将军来吗?还是……」 郑嘉央将近乎一半重量倚在他身上,在他耳边轻声道:「先扶我去床上,别声张……不像是什么毒药。」 单以菱点点头,将她扶到床边,正要扶她坐下,不妨郑嘉央没站稳,两人一同倒在床上。 「啊——」单以菱不敢喊得太大声,小小声惊唿。 他倒在她身上,撑起身问:「你没事吧!」 郑嘉央全身都泛起了绯红色,她仰头闭着眼,皱了下眉,哑声道:「……没事。」 此时情况不明,单以菱还是怔愣半息。 太……漂亮了。 不,不能说漂亮,她并非雌雄莫变的长相,从来都是强势的俊美,并非柔美。 可单以菱还是觉得她好看、漂亮。 似猎豹般的漂亮。 单以菱反应过来,翻身坐起,凑近一点,不知道该不该碰她,「你……酒里到底到底是什么药啊!」 他想起方才,着急连带着慌张,说话间甚至带了哽咽,「你既然都知道酒里有药,怎么还喝第二杯呢?你……」 「以菱,」郑嘉央忽然唤他。 单以菱声音戛然而至,而后傻傻道:「……啊?」 郑嘉央撑起身,唿出一口气,慢慢道:「我好像知道是什么药了……」 她、她方才叫他什么? 单以菱眼睛快速眨动几下,「……什么啊?」 郑嘉央握着他的手,贴在自己颈侧。 「好烫……」 见她模样,单以菱也有些反应过来了,看着她道:「……是……是那什么药?」 郑嘉央声音低哑,也看着他,「可能……」 两人面面相觑,一个因药而浑身泛红,另一个因「解药方法」而渐渐和她同色。 单以菱道:「那那那那……那你……忍忍?」 郑嘉央:「?」 第108页 忍? 她将单以菱拉到身前,低头,唇峰轻轻碰了碰他的侧颈,唿吸炙热,「……我是没有夫郎吗?」 单以菱双手抵在她的肩侧,心中慌乱,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发出一声类似幼猫呜咽的声音。 郑嘉央轻轻笑了一声,问道:「我有吗?」 单以菱推着她肩膀的手渐渐放轻,还是什么话都没说。 郑嘉央将人抱得更紧,「嗯?」 单以菱嗓间极低极低发出一声:「嗯……」 郑嘉央满意了,翻身将人压在身下,看着身下的人,微眯了下眼,倾身吻了下他的颊侧,忽然问:「所以到底是哪里不舒服?」 单以菱没反应过来,声音糯软,「……什么不舒服。」 吻过颊侧,便是…… 郑嘉央渐渐向中下挪去,哑声道:「你醉酒那夜,还记得吧?」 她道:「你说睡觉时会不舒服。」说着就要吻下去。」 郑嘉央下巴忽然被一只手抵住,柔软却非常坚定。 下方,原本不知所措的人唿吸还是急促,眼神却清亮干净,他清醒过来了。 醉酒那夜,他可记得太清楚了。 不仅是醉酒后,还有醉酒前。 单以菱又把人推远一点,皱着脸看她。 ……暴露了。 郑嘉央垂眸看着他的手,当什么都没发现,温声道:「怎么了?」 单以菱慢慢道:「你真的……中了那什么?」 手下肌肤温度烫热,不似作假。 郑嘉央道:「……当然。」 单以菱道:「那我去给你喊太医。」 郑嘉央挑了下眉,「你也可以解。」 单以菱道:「给皇上下毒哎,是毒解了就能没事的吗?不调查了?这次是这种毒,下次若是其它的怎么办。」 郑嘉央闭了下眼,「下次可以等下次再说。」 闻言,单以菱彻底怒了,将人推开。 坐起怒声道:「你居然又骗我?!」 既然已经暴露了,强来肯定不行,郑嘉央顺势倒在一旁,「唔。」 单以菱:「?」 还装可怜? 郑嘉央撑起身,躺下,像是被药力折磨的没了力气,「……你看我现在这样,像是在骗你吗?」 单以菱彻底想通了,已经不会再被她骗了。 单以菱重重吸了口气,「你如果真的不知道酒里有什么,怎么会再喝第二杯!」 她又不傻。 她中了药是真的,可那药明显就是她吩咐人下的! 郑嘉央闭眼不说话。 那不是为了药力更大些,看起来更真实吗? 单以菱:「若真是有人给你下药,你会有心在这里……这里……」结巴了一下继续道:「解药性,而不把人找出来?!哪怕真的是欣荣下的药,外面那么多人,总不能都是欣荣的人吧?」 单以菱方才关心则乱,压根儿没有细想。 后来将人扶到床上后……就更没有心思细想了,直到她提起醉酒那日。 郑嘉央抬手,用手肘遮住眉眼,「可能吧,朕就是这么没用的皇帝。」 单以菱:「……」 单以菱抬手锤了下她的肩膀。 郑嘉央笑了声,无奈挫败道:「……干什么?」 单以菱道:「……我还要问你在干什么呢!」 郑嘉央手臂盖着眉眼,只能看到挺着的鼻樑和微勾的唇角,「在猎场不需处理政事,朕无聊,找点事情做。」 单以菱:「……」 「那你……那你给自己下药干什么?!」 闲得无聊不能出去见大臣吗?实在不行去狩猎啊。 郑嘉央道:「我没有。」 单以菱:「?」 「事实俱在,你还不承认?」 郑嘉央道:「你再细想想。」 单以菱开始细想,最开始,她说羊肉燥热,而后问他要不要喝酒…… 哦,她最初是想要给他下药来着。 只不过他不喝,所以她就喝了。 单以菱好气好气,没忍住又伸手锤了下她的肩膀,手还没抬起来,便被一只滚烫的手握住,「……你别勾引我。」 说完松开了手。 单以菱:「???!」 单以菱收回手,被她的不要脸震惊到了,「你……你……堂堂帝王!怎么能想出、想出这么……这么……」 单以菱想不出来该怎么形容。 郑嘉央贴心补充,「下作的手段。」 单以菱:「……」 这倒不至于…… 她……她们确实是妻夫来着,就是……正因为是妻夫,她若是想的话,直接说就好了嘛。 他又不会拒绝……为什么要这样啊…… 郑嘉央嘆了口,「你不谢我就算了……」 单以菱:「谢你?!」 郑嘉央觉得应该把自己摘出来,不能让他误会这真的是她自己想出来的馊主意,「这酒本来不是送到皇帐,而是往你姐姐帐里送的,是我派人拦了下来……」 单以菱虽不清楚来龙去脉,但是才不会信她狡辩,「然后你就决定给我喝了?」 郑嘉央:「……」 第47章 她只管自己的夫郎就好了…… 郑嘉央道:「……不是,谁知道他下的是什么药,我用的是新药。」 单以菱语气中满是故意装出来的崇敬:「那皇上还真是圣明啊……」 第109页 郑嘉央:「一般吧。」 确实是一般。 因为任凭她脑中有千百条能不着痕迹下手的办法,也不捨得对他用,而选了这个哪怕他现在反应不过来,之后也一定能看出的……阳谋。 郑嘉央遮住眼睛,不让自己看得单以菱,忍着溺骨情、欲,尽量平静。 这药只是催情,并不会让人失去理智,但药效不错,尤其她喝了两杯。 他方才碰她一下,确实是勾引。 单以菱细看她。 唿吸虽然缓慢,但却越来越重,他离她有一些距离,但即使在这里,仿佛都能感受到她身上散发出来的热气。 单以菱伸手……最后换成两只手指,临靠近她时,又减成了一根。 轻轻轻轻戳了一下郑嘉央的肩部,「……你很难受吗?」 郑嘉央宁愿他给她一刀,也好过如此撩拨,隔了几息才道:「嗯。」 单以菱收回手,「我去喊太医来吧?」 这药应该是可以解的……不能也可缓解,并非一定要如何。 郑嘉央笑了声,「要和太医怎么说?」 君后就在这里,结果她中了药还需要请太医来解? 郑嘉央宁愿自己忍着。 单以菱道:「……就,她们应该不敢多问。」 郑嘉央道:「但她们私下里会猜测。」 单以菱:「……」 「……那你又听不到。」 郑嘉央:「但可以想得到。」 单以菱问:「你吃的药到底是什么,有解药吗?」 郑嘉央放下手臂,看着他道:「有。」 而且就在她眼前。 单以菱:「……」 他才不是她的解药呢,再说她现在什么都不说,只是这么看着他……总不能让他主动做什么吧? 单以菱眨巴眨巴眼睛,没说话。 郑嘉央重新闭上眼,继续忍着。 毕竟除了这样,还能如何? 总不能强上吧。 郑嘉央復又睁开眼,看看单以菱。 ……好像也不是不行? 反正他也打不过她。 单以菱被看得后背发麻,「你看我做什么?」 但他胆子太小了,还会哭。 她有点下不了手。 郑嘉央闭上眼,有些憋屈,「随便看看……」 她活了近二十六年,就从来没有过挖了深坑,结果自己跳进去埋了自己的时候。 总闭着眼睛做什么呀? 单以菱又伸出一根手指戳戳她的肩头,「你什么时候能好?」 郑嘉央:「……」 郑嘉央不理他。 她从前也没吃过这种药,谁知道什么时候能好,更何况他还一直在旁边撩拨她。 单以菱心中清楚她中的是什么药,也不敢真的怎么碰她,最多伸指戳两下。 他问得话,她每一句都会答,只是偶尔会隔几息。 一个时辰很快过去——对单以菱而言。 至于郑嘉央,则是度过了极其难熬的一个时辰。 燥热渐渐褪去,她有些不想起来,依旧闭着眼睛。 单以菱一直观察着她,见她肌肤颜色渐渐恢復本色,唿吸如常,觉得差不多了,伸出……两根手指戳了戳她,「你现在怎么样了?」 郑嘉央眼睫搭着,语气慵懒,「就那样吧。」 应该是没事了。 单以菱动了动,想要起身吩咐人把外间的吃食撤下去,再给她倒杯水什么的。 ……应该是需要喝点水的吧。 看她方才挺热的,出了不少汗。 他还没动,手腕被握住,郑嘉央睁开了眼睛,已是一片清明,「……要去哪里?」 单以菱道:「去让欣荣进来把外间吃食……」 郑嘉央坐起来,将人拉过,让人躺下,「你躺着,我去。」 单以菱:「?」 她不是才好吗? 他什么事都没有,这种事不该他去说吗? 郑嘉央下了决定,不容人拒绝,甚至给单以菱盖上了被子,「你好好躺着。」 单以菱:「???」 郑嘉央什么都没说,撑臂翻身下床,缓了片刻后,大步出了屏风。 这种药若是真的解了药性还好,直接忍过去,短时间内很消耗人的身体。 她不躺着休息就算了,为什么会让他躺着啊,明明他什么都没有做……啊…… 单以菱僵了一瞬,缓缓拉起来被子。 他是什么都没做,但是她不想让人觉得他什么都没做。 所以宁愿撑着有些疲惫的身子出去,也要让他在这里躺着,就是为了让人觉得她们……做了点什么。 郑嘉央让小侍将所有吃食撤下去,坐在凳上喝了两杯茶水,依旧没有起身的打算。 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 外间几位小侍侍从站着,欣荣一直陪在郑嘉央身后。 郑嘉央抬头看向屏风,他一直都没出来,真的乖乖躺着。 他肯定猜出了自己的心思,却愿意配合。 郑嘉央淡淡吩咐:「都出去。」 侍从小侍鱼贯离开,郑嘉央将第三杯茶水喝完,觉得基本没什么不适了,放下茶杯起身走进屏风后,准备与他说明白。 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她对他的企图这么明显。 还有什么拖下去、等下去的必要? 第110页 明说明问就好了,她们又不是真的才成婚的新婚妻夫。 今夜无论如何,都要睡到自己的夫郎。 郑嘉央几步间已经打好了腹稿,却没说出口。 单以菱睡着了。 盖着被子躺在哪里,眼睫弯弯翘翘坠在眼间,嫣色红唇轻嘟着,睡得甜美。 他等她回来等了许久,等得困了,便睡了。 他等她药性散去等了许久,又或是从前,他等她对他动心,等了那么那么久。 单以菱虽然睡了,却没有睡得很死,迷迷煳煳间感受到人回来了。 睏倦地问道:「……你回来了呀?」 郑嘉央上床,将人抱着怀中,「嗯,我回来了,睡吧。」 他既然已经睡了,便放过他,等明天吧。 毕竟他曾经等过她那么久。 *** 第二日,郑嘉央在寻常醒来的时候醒来。 那药很不错,药性大,但第二日醒来却感觉不到什么后遗症,如从前一样。 倒是单以菱醒来的有些晚。 他这几日本来已经习惯了被抱着睡觉这件事,不会再有什么太大的反应了。 只是思及昨日,难免觉得有些…… 她为了与他……居然想到了给他下药,虽然最后那药是她自己喝了。 单以菱更不明白的是,她既然想,为什么不直接说。 他……又不会拒绝她。 郑嘉央久违得抱到了硬年糕,轻笑了一声,「醒了?」 单以菱:「唔。」 郑嘉央语带笑意,「『唔』是什么意思,醒了还是没醒?」 单以菱:「……没有,还在睡。」 郑嘉央捏捏他的脸颊,「若还是再睡,应该是没什么知觉的吧,那便……」 还不待她说完,外间忽然一阵吵闹。 有人忽然高声喊了一句,「让开!本王一定要见皇姐!」 外间还在吵闹,但自那一句之后,声音低了不少。 声音非常熟悉。 单以菱看着郑嘉央:「……敏王?」 郑嘉央轻敲了下他的额头,「床上不要喊其她人的名字。」 单以菱:「……」 单以菱推推她,「是敏王的声音,这么早,她找你什么事?」 「其实不早了,」郑嘉央道:「不知道……你还困吗?我们要不要再睡一会儿?」 单以菱:「?」 「都这种时候了,」单以菱道:「快起来呀……」 郑志安敢在皇帐外如此喧譁,肯定不是小事。 而且…… 单以菱坐起身,「一会儿你和我说说我姐姐的事情吧。」 昨夜他顾着她,一直都没来得及问。 皇帐外。 欣荣与萧成拦得住人,但是拦不住声音,郑志安那一声喊过,欣荣压低声音,急忙道:「敏王殿下!皇上尚还在休息,您吵醒了皇上,于自己真的丝毫无益啊……哪怕真有什么要紧事,也要等皇上醒了再说啊,皇上醒了,查清来龙去脉,定不会委屈了您,您难道连几个……不,一个半个时辰都等不了了吗?」 郑志安心中愤怒,却知道欣荣说的是实话。 她本来就占理,若真的殿前失仪,在理也会变得不在理。 她道:「多谢欣侍从提醒,本王便在这里等皇姐醒来!」 她扭头,看了眼身后被侍卫架着的人。 *** 郑嘉央坐起道:「就是有人想陷害你姐姐罢了,那酒已经被换成了寻常的酒,只要你姐姐脑子没病,应该是不会有什么事的。」 单以菱:「……她可能有。」 自己的姐姐是什么样子,单以菱再清楚不过,没什么本事却贪财好色,向来不会想得长远。 所以当单以菱紧接着见到郑志安身后的单明知时,哪怕她被侍卫架着,脸上破了皮,跪在哪里不停磕头,唿喊着:「求皇上饶命,求皇上饶命,臣只是一时煳涂啊……」 他心中并没有什么意外。 单以菱坐在侧首,看了眼上首,正对上郑嘉央看过来的视线。 郑嘉央看过单以菱,见他情绪还算平和,重新看向郑志安,温声道:「这是怎么了?朕看着有些煳涂了。」 郑志安一撩袍子跪下,「求皇姐做主,茂国公府小姐单明知,她竟然!」 郑志安转头怒视单明知,咬了下牙,道:「她竟胆敢侵犯臣妹的未婚侧君!」 居然还是被得逞了。 单明知又不是单以菱,郑嘉央拦那一次,全是为了单以菱,这个单明知,从前还欺负过自己的夫郎,还说他不漂亮。 她可没那么好心一直保护单明知。 再说她已经把酒拦下,单明知不喝那酒,就不会失去理智,只要稍微有点脑子,都能脱身。 果然和自己聪慧可爱的君后不一样,是个废物。 「哦?」郑嘉央思索几秒道:「朕记得他姓成……成公子没事吧?」 凭那壶酒,很容易就能猜到了大致手段,只是没想到,被算计的男子竟然会是郑志安的侧君。 郑志安沉默几息,竟然磕了个头,「求皇姐做主,处死单明知!」 单明知做到了最后。 郑嘉央敛眉,看向单明知。 单明知磕头如捣蒜,哭道:「求皇上恕罪啊,臣……臣昨夜是喝多了酒,并不知那人是敏王殿下的未婚侧君,求皇上饶了臣吧。」 第111页 单以菱拧眉看着单明知。 民间出了这种事,都是重判,至少五载牢狱之灾,重者流放更严重处死,更何况,她欺辱的是官员家的公子,还是王女已订亲但未成婚的侧君。 牢狱之灾是远远不够了。 郑嘉央先安抚郑志安,「皇妹先起来,赐座,这事朕一定查清楚,绝不会委屈了皇妹。」 郑志安跪着不动,听她的语气,虽是安抚,但明显就是……偏向君后和他姐姐的,事实俱在,还有什么可查的?! 郑志安抬头,眉头紧缩,心中满是气愤,「皇姐!臣妹……」 「先坐,」郑嘉央语调虽慢,却不容人拒绝,「朕说了,不会委屈皇妹,自然说到做到。」 郑志安转头又看一眼已经在高唿饶命的单明知,起身坐在椅上。 郑嘉央对单明知道:「先说说,是怎么回事。」 单明知抬头,心中惶恐怕死,道:「求皇上饶命,臣真的是一时煳涂啊——」 「哭什么,」单以菱心中烦闷,不耐道:「皇上在问你事情的经过,你这么着急请罪做什么?」 她只说饶命、不说冤枉,几乎是做实了罪名。 这就是他的亲姐姐! 这些年并不亲近,单以菱都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成了这种没用且愚蠢的样子。 休正君将侍君扶正的事情才没过多久,这么快便去侵犯良家公子。 也许是有人算计,可她竟然丝毫未觉,次次中计! 单明知被呵斥,心中稍稍冷静,她还有个弟弟,是君后! 单明知道:「求皇上看在君后的份上,饶了臣吧!!!」 单以菱:「……」 郑嘉央:「……」 单以菱偏过头不想再看人,气得想拿茶杯砸她。 郑嘉央被她蠢到了。 终于明白为什么她拦下了那壶酒,单明知依旧会被算计了。 愚蠢到这种地步,单明知会不会被算计只取决于有没有人算计她,而不是用了什么手段。 她能被任何人骗。 给她一壶没下药的酒,她就能自己作死。 单明知若不是单以菱的姐姐,郑嘉央连看都懒得看,是杀是埋,交给刑部便好。 只是……单明知的脑子,估计用来换取投个好胎了。 郑嘉央道:「朕不会饶你,不管是看在谁的面子上,更何况君后昨日一直与朕在一起,你做得所有事与他没有一丝干系。」 单明知的死活不重要,但她决不允许这件事牵扯到单以菱。 郑嘉央道:「你照实说便好。」 单明知十分害怕,早上醉酒醒来,看到身下的人是礼部员外郎成家的公子时,本能便是逃离,出门撞上小侍,后来成员外郎赶来,再后来是敏王殿下。 敏王殿下见状,执剑便要杀了她,还是成员外郎拦了下来,说她毕竟是君后的姐姐,不能如此直接杀了,还是要请示过皇上。 那时单明知以为她必死无疑。 她有个当君后的弟弟又如何? 敏王殿下可是皇上的亲妹妹啊。 可现在看……皇上似乎、似乎没准备杀了她。 照实说…… 单明知宿醉醒来,脑子还不太清醒,努力回忆,道:「臣……臣昨日喝多了,后来……后来……」 她想了想,低声道:「后来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郑嘉央:「……」 郑嘉央看一眼单以菱,果然不是所有人都和他一样可爱。 「萧成,去把昨日夜间见过单明知的人,都带过来。」 萧成应「是」后离开,单明知继续求情,「求皇上饶了臣吧,臣昨夜是喝多了,并非有意,敏王殿下,敏王殿下,」她转向郑志安,「臣一定为殿下找更多美人,绝不必成家公子差,求皇上看在君后的……」 「太吵了,」郑嘉央淡淡道。 欣荣立即让人将单明知的嘴用布堵上。 昨日见过单明知的人还没找到,礼部员外郎成学海和茂国公单祁阳先到了。 单祁阳与单明知跪在一处,成学海与郑志安坐在一侧。 皇帐内十分安静,郑嘉央忽然道:「倚云,去给君后换一杯热茶。」 茶水都凉了还喝,也不怕肚子疼。 至于室内几人如何看如何想。 郑嘉央懒得猜测。 她只管自己的夫郎就好了。 若单明知真的是自己犯了事,她绝不会绕过,若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那她就更不会放过了。 两刻钟后,萧成回来,带回几人。 一个是单明知的侍卫,说昨夜被打发出去了,并不知道自己主子去了哪里。 一些是皇帐附近巡逻的侍卫,说没看见有人在外走动。 还有成公子的小侍,说夜间并未见到有人进入公子帐篷。 郑嘉央听过,对萧成道:「可还有其她人?」 萧成单膝跪地,「回皇上,臣问过茂国公帐篷附近,昨夜无人见过单大小姐……时间仓促,也可能是漏了谁,臣手下的人现在还在询问。」 郑嘉央思索片刻,道:「先把单明知关起来,此事待查过再……」 「皇上!」成学海闻言再也忍不住,哭嚎着跪在地上,「求皇上做主啊!臣的儿子……臣的儿子……」 她再说不下去,掩面痛哭。 第112页 单以菱一直静静看着,听闻此,怒视着单明知。 男子名节是如何重要? 她毁了一个男子的一生! 单明知唔唔唔几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郑嘉央嘆了口气,道:「她若醉着酒走动,怎么可能没有人发现?」 单祁阳反应过来,看看单以菱,知道皇上还是向着她们的。 急忙道;「皇上说得确实有理,臣自知小女无能愚钝,但她并非如此大胆的人啊,再说成家的帐篷离臣所住的地方并不近,若逆女真的是醉酒前往,怎么可能安静隐匿不被发现?」 郑志安皱眉坐着,心中也有些疑惑。 她虽恨不得单明知死,但茂国公说的确实有理。 成公子既然已经被算计,她还会不会纳他为侧君再说,但起码要替他找到真正的兇手。 她不会放过单明知,但若背后还有人,那她也不会放过那个人。 只是一个侧君,郑志安到底理智。 一旁成学海怒道:「茂国公你还要狡辩吗?!她害我儿是真,再说谁知道她是不是真的醉酒!」 茂国公道:「成员外郎,一切都是逆女的错,但你就不想知道,到底是谁要害你的儿子和我的女儿吗?皇上哪怕此时杀了小女,你就真的高兴了吗?」 茂国公见她似有松动,继续语重心长道:「我这逆女就在这里,她跑不了,员外郎若真的想杀,什么时候都可以,只是别让那个胆敢伤害贵公子的人逃过去啊!」 成员外郎正要说什么,单以菱喝了口端上来的热茶,淡淡道:「臣侍累了,先去休息了。」 他站起,对郑嘉央行礼,「臣侍告退。」 说罢,起身慢悠悠走回屏风后。 郑嘉央一愣。 他在难过,为什么? 郑嘉央看向单明知,为了他这个没用的姐姐? 郑嘉央站起身,干脆道:「萧成,将单明知关起来,仔细查问,昨日可有见过她的人,至于皇妹和成爱卿,你们先回去,三日之内,朕一定给你们一个交代。」 她也走进了屏风后。 成学海还要再说什么,欣荣走到她近前,亲和道:「成员外郎,请。」 单祁阳看着郑嘉央离开,松了口气,看来……皇上对她儿子的看重,绝对能让明知安全无虞。 单明知被带走,郑志安先行离开,帐外,单祁阳跟在成学海身后,走了几百丈后快步走到她身侧,笑道:「成员外郎,事情已经发生,我很心痛,也很自责,是我教女无方,只是……既然已经发生,敏王殿下应当是不会娶贵公子了……」 她看着成学海道:「茂国公府愿意和员外郎结亲,你看……」 成学海咬牙看她,双目欲裂,「滚!」 *** 皇帐内,郑嘉央走到单以菱身旁,轻侧了下头,眉目柔和看他,「怎么了,怎么生气了吗,嗯?」 单以菱坐在床上,低着头沉默片刻,抬头问道:「昨日你拦下的酒,是谁要送给单明知的?」 郑嘉央一愣,名字就在嘴边,却道:「还没查出来。」 单以菱咬了下唇,「可是你也能猜到的是不是?」 郑嘉央站到他身前,将人揽入怀中,「猜不到。」 单以菱环抱住她的腰,「是因为我……所以成公子才……」 算计单明知的最终目的,当然是为了身为君后的他。 可成公子又做错了什么,何其无辜! 第48章 ……唔! 郑嘉央哑然。 她从没想过,他会因为那个成公子难过。 她想着该如何让郑志安和成学海满意,想着该如何处理单明知,才不会让他难过。 却从没想过,这件事里还有一个需要关注的人。 而他居然觉得,成公子的遭遇是因他而起。 在这里替一个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人难过心疼。 郑嘉央拍拍他的后背,「这和你没有一点关系,你昨夜一直与我在一起,你姐姐不是你灌醉的,不是你把她扔到成公子床上的,也不是你让她们如何的。」 单以菱道:「可如果不是我君后,单家……」 「如果不是你,」郑嘉央声音坚定,没让他将后面的话说完,「也会是其他人,不是成公子,也会是李公子王公子张公子,有什么差别?」 「你没有错,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郑嘉央摸摸单以菱的头髮,「别人做的错事,不要揽在自己身上,你如果可怜成公子,我们可以尽快找到幕后主使,好不好?」 单以菱松开抱着她腰的手,抬头,「可是……」 郑嘉央指尖轻轻在他唇上点了点,「没有可是,你别怪自己,可以怪我,我已经察觉到了不对,但却只是拦下了那壶酒,若再派个人看着点单明知,一切不会发展到这种地步。」 她并不觉得自己有错,但更不觉得他有什么错,只是如果他真要自责,不如来责怪她。 单以菱摇头,「侵犯成公子的,又不是你。」 他怪她做什么? 郑嘉央:「……」 「那侵犯成公子的,难不成是你吗?」郑嘉央笑了声,无奈道:「既然不是你我,那便和我们没什么关系。」 「对了,」她继续问:「你想你姐姐如何?」 单以菱一愣,「什么?」 郑嘉央道:「你想她死?想她活着?还是想她好好活着?」 第113页 她这话的意思是…… 单以菱道:「……若我想她活着呢?」 郑嘉央道:「那便该惩惩该处处,但会留她一条性命,若你想她死,那便让她死,若你想她好好活着,那她便能好好活着。」 不管真相如何,单明知的死活,只掌握在他手里。 那人是他的姐姐,他若在乎,她做一回昏君又如何? 单以菱从没想过,她能为了他……到这种地步。 他从前以为,他对她而言,不会这么重要的。 单以菱眨眨眼睛,「那……我如果希望她好好活着,你要怎么办?」 郑嘉央想都没想道:「那昨日与成公子在一起的,便不是你姐姐,是其她人,你姐姐只是被陷害了。」 单以菱:「?」 郑嘉央道:「伪造点证据而已,能有多难?」 「可是可是,」单以菱急了,「你这是……这是包庇啊……」 郑嘉央非常平静:「嗯,我知道。」 单以菱:「这样……不好吧?」 「好像是有点不好,」郑嘉央挑了下眉,唇角微弯,「不过只要你高兴,我不在乎。」 这是实话,事情的真实经过如何,她确实不在乎。 只要抓到了幕后的人,不让那人再隐在暗处对单家不利……或是说对她的君后不利,只要他对最后的处理结果满意,就行了。 其它一切都是可以转圜更改的。 单以菱不知道说什么好,「啊?」了一声,道:「那、那你……那你……」 郑嘉央见他钝钝的,有些可爱,没忍住捏捏他的脸颊,「怎么了?」 单以菱道:「……可千万不要这么做,你查清背后是谁,而后……按律判罚就好了。」 单明知欺辱了成家公子,但她本身是被人算计了,可她又确确实实是…… 单以菱道;「我不想管,爱如何就如何吧……就当她和我没关系就好。」 郑嘉央道:「那我也不管了。」 单以菱睁大眼睛,她不管怎么可以? 郑嘉央道:「查明真相,送到刑部,让她们按律判罚就好。」 这样当然最好。 单以菱道:「好。」 *** 从拦下那壶酒时,郑嘉央就知道背后的人是谁,有了目标,自然好查,只是若要齐全的物证和人证口供,还需要一些时间。 第二日秋猎开始时,萧成依旧在查。 郑嘉央年纪尚轻,秋猎她自己不止坐在营地等着,而是会进密林亲自打猎。 往年这时候,单以菱都会和各位宫侍、各家诰命正君和公子聊天,无聊的等人回来。 今年却不一样了。 郑嘉央才起身便被人揪住了衣角,单以菱仰头看她,「我也要去……」 郑嘉央:「……」 「……我记得你不会骑马吧……太危险了。」 单以菱道:「不会,但是我要去。」 以前都只是干坐着,一点都不好玩,他也想去林中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也想参与一下。 郑嘉央喜欢狩猎,酷爱疾驰,享受弓箭射中猎物的刺激。 可若是带上他……那便不是狩猎,而是踏青了。 单以菱看到她的犹豫,松开手,声音低了一下,「那你去吧。」 但她再回来,他要有半刻钟都不理她。 郑嘉央将人拉起,「好好好,我们一起去。」 踏青怎么了? 那也是和自己的心上人一起踏青,很好。 底下的人在君后揪上皇上衣角时,便都在暗中观察,尤其离得近的,在听到皇上答应君后一起去时,心中都是震惊。 二人离开后,淑君侍对温君侍道:「皇上和君后……还真是伉俪情深啊。」 昨日敏王殿下、成家公子和茂国公府大小姐的纠葛,因为闹得大,传得也广。 大多数人都知道了,只是现在来看,茂国公大小姐所做的事情,居然一点都没有影响到皇上对君后的态度。 按理后宫与前朝盘根错节,父家有人犯了事,牵扯的还是敏王殿下,于情于理,皇上都该冷落君后一段时间。 那时当朝臣再提起君后端午宴上谋害宫侍、后又出逃,半年不管后宫等事…… 温君侍嘴角弯了三次,才彻底弯起,「是啊……可真让人感动。」 一天了,萧成还在查,虽然现在没有查到他和他父家李家,但已经抓住了给单明知送酒的那个人,还好,那人嘴严,仅凭那一个人,是绝对查不到他头上的。 几位宫侍心里各怀鬼胎,最常倒是都贊帝后情深,几位王君问起,也是笑眯眯作答。 *** 今年跟随皇上入林的侍卫几乎同往年一样,都是马上狩猎的好手,可惜今年无从表现,因为皇上马上带了一个人……皇上照顾着他,马连跑都没跑起来,而是「哒哒哒」在走。 单以菱第一次骑马,忍不住摸摸这里摸摸那里。 郑嘉央将他的手握在手心,「它不干净。」 单以菱:「?」 「我不信,」单以菱道:「它如果不干净,你不会骑它的。」 郑嘉央:「……」 有个太了解自己的夫郎就是这点不好,他不会信你说的胡话。 郑嘉央道:「反正不要摸它,若你实在想摸点什么东西,可以摸我。」 第114页 单以菱:「……其实也没那么想摸……哎!」 他忽然惊唿一声,「是小兔子哎!」 灰色兔子一闪而过,若在往年,这只兔子绝不可能跑远。 但今年,连郑嘉央都没拿起弓,其她侍卫自然也不敢抢了皇上的风头,都乖乖在马上,一点没有拉弓的打算。 郑嘉央看了看,道:「对,是小兔子……你想要吗?」 单以菱侧头看她,眼睛亮晶晶的,「我可以养一只吗?」 「不,」郑嘉央道:「你可以吃一顿。」 单以菱:「……」 单以菱道:「我不想吃小兔子……哇,那颗树好高!」 他就像是没见过世面的小孩,看林中什么都好,见什么都惊奇。 郑嘉央坐在他身后,握着缰绳,心中满是暖意和满足。 这满足与狩猎到猎物时的满足不同,是细水长流且浸润心田的,今后回忆起来,都是暖暖的那种。 郑嘉央说不上来是自己纵马射箭更好,还是如今载他一起慢悠悠行走踏青更好,只觉得若是这么一直走下去,走一辈子她也是愿意的,前者却不行。 单以菱自幼在闺中长大,嫁到皇宫也是一直循规蹈矩,从来没体会过这种……刺激。 骑在马上,走在到处都有各种小动物……甚至大动物跑来跑去的丛林中。 「看,那是小鹿吗?!」 「嗯,它应该是受伤了。」 周围还有各种各样没见过的树木花草,甚至…… 「停停停,」单以菱指着一棵大树的根部,「那是蘑菇吗?」 他吃过蘑菇,但是从来没见过长在树根处的蘑菇,而且还是……五颜六色的。 郑嘉央停下,朝侧看了一眼,红色的伞帽,白色的圆杆,间或还有几个紫色的和橙色的,「……毒蘑菇,不能吃。」 单以菱道:「……你吃过吗?」 郑嘉央无奈,「我吃过就不可能在这里和你一起看它了。」 「那你怎么能说它有毒呢?」单以菱道:「你只有吃了,没有醒过来,然后才能证明它有毒了,你吃都没吃过,怎么可以污衊人家有毒。」 郑嘉央:「……」 郑嘉央凉凉道:「我命人採下来,今天晚上熬汤给你喝。」 单以菱顿了顿,眨眨眼,「我们一人一半……」 周围听了全部的侍卫:「……」 这还是她们英明神武的皇上和高贵端庄的君后吗? 两个人居然在商量着如何毒死自己以及毒死对方。 有毒的蘑菇最终还是没有被採下来,熬成汤一人一半,单以菱看到了更加有趣的东西。 「快看快看,那里有一只狗狗。」 郑嘉央:「?」 怎么可能会有狗?她顺着单以菱手指的放下看去。 「……那是狐狸,」郑嘉央无奈道:「它要是能听到你说的,可能会过来咬你。」 小狐狸趴在不远处,哀哀地叫了声,拖着一条受伤的腿在尽力奔跑,只是到底受了伤,跑不快。 单以菱看看郑嘉央,满是期待,「它受伤了,我们能把它捡回去吗?」 然后他就有一只狐狸宠物了。 郑嘉央点点头,「当然可以。」 一只受了伤的狐狸,这有什么难的? 听她答应,单以菱很开心,「好,那快点把它捡回来吧。」 郑嘉央拿出马侧挂着的弓箭,正好可以给他做狐狸围脖。 郑嘉央准备搭箭瞄准。 单以菱:「????!」 「不是不是!」单以菱连忙阻止,「我的意思是,我们把它捡回来,养起来,不是杀掉!」 郑嘉央;「……这有什么好有养的?」 多可爱啊,毛绒绒的。 单以菱道:「就是……很好养啊……它快要跑了。」 尽快拖着一条受了伤的腿,那狐狸跑的也并不慢。 郑嘉央狐狸围脖两息,吩咐一旁侍卫,「去,把它捡回来。」 先捡回来再说,养两天再做围脖也行。 侍卫应「是」后很快回来,听到了君后要养它做宠物的想法,手法轻柔抱着回来。 单以菱看了看,小狐狸是白毛的,左后腿受了伤,并不是箭伤,而是被捕兽夹所伤。 它呲牙咧嘴的,想要逃走,正在挣扎。 它并不想被人抱着。 ……那不如放了吧。 虽然它很好看,不过毕竟是丛林里生活的狐狸,未必能适合皇宫高墙里的生活。 单以菱道:「它这伤严重吗?」 「不严重,」郑嘉央仔细看了两眼,实话实说:「死不了。」 单以菱:「……」 单以菱从前知道她冷漠无情,但着实是没想到,居然能冷漠无情到这种地步…… 不管人或动物,都不在乎。 单以菱无奈道:「我是说……它的腿会不会自己好起来。」 郑嘉央道:「不太可能,它这样来回跑,我们不杀,别人也会杀。」 今日皇家猎场狩猎,它一旦被人看到,必死无疑。 单以菱道:「那我们把它带回去吧。」 给它看好了腿,再放它回来。 郑嘉央看了眼狐狸围脖,将弓箭放回马侧,道:「好。」 两人继续在密林中骑马踏青,偶尔能见惊慌跑过的动物和骑马追逐的女子。 第115页 秋猎没那么多规矩,哪怕见了皇上,只要是远远路过,不是离得很近,便不需要停下行礼。 单以菱好奇的看着,在看到远处第四队人纵马而过时,终于觉得不对,「我们为什么走得这么慢啊……」 郑嘉央身体前倾,身体微弯,下巴搁在他肩上,在他耳边轻声道:「因为……」 单以菱耳朵有些痒,缩着脖子躲了一下,「因为什么呀?」 郑嘉央坐直,「当然是因为我骑术不好。」 骏马悠悠慢慢走着,单以菱回头,「可是我听说,你骑术很好的呀。」 「听说?」郑嘉央笑了声,单以菱感觉到她胸前柔软贴在他后背上,她又离他很近,声音近在耳边,好听极了,「让你见识一下。」 郑嘉央骑术是宫里最好的师傅教的,她当皇女时便是几位皇女中的佼佼者,哪怕如今多是坐在奉阳殿,也没有生疏,纵使马上带了一个人,真跑起来,也没什么影响。 马蹄急速踩踏而过,郑嘉央一手搂单以菱的腰,同时手中握着缰绳,另一只手拿出马侧弓箭,而后两手搂在他胸前,随意搭弓射箭,正中不远处一只正在奔跑的灰色兔子。 她只拿了一根箭,弓在手中转了两圈,被扔入马侧挂袋。 郑嘉央重新将人搂紧,手执缰绳带人策马飞驰。 她笑了声,并未压低声音,满是意气,「今日你在,算它们的福气。」 全程很快,单以菱愣愣看着,隔了两息才反应过来。 哇……好厉害。 那兔子是灰色的,藏匿在丛林中,他连看都看不太清楚。 马在跑,兔子也在,可她随意搭弓射箭,竟然还是射中了兔子。 马上颠簸,单以菱在郑嘉央怀中,后背紧紧贴在她胸前。 单以菱心跳得有些快,「那个……你……你不会是运气好吧?」 郑嘉央笑着承认:「确实是运气好,我也没想到真的能中。」 单以菱眨眨眼睛,没说话。 瞎说,明明就是她很厉害,才不是运气好。 单以菱有些期待她再拿起弓箭。 刚才太快了,他都没怎么看清楚。 可直至中午回到营地,郑嘉央再没拿过一次弓箭。 各家王女世女,还有小姐们战利品颇多,甚至有人猎到了野猪。 单以菱坐在高台上,向上首看去,他记得她去年也猎了很多,至于今年…… 只有一直孤零零躺在哪里的悽惨兔子。 郑嘉央笑眯眯看着,偶尔会赏几个人,丝毫不觉得自己只有一只兔子有什么丢人的。 她看了看单以菱,正对上他看过来的视线,微微勾唇。 她射中那只兔子时,第一反应居然是看看他会不会害怕,如果没有害怕,又会不会觉得她很厉害。 根本不在乎那个猎物的死活。 早已经偏离了狩猎的本心。 一只兔子,正好给他做麻辣兔肉,足够了。 中午,单以菱吃着兔子腿,看着一旁腿部裹着白布的狐狸。 太医给它取下来兽夹,上了药包扎好,它居然不逃了,反而乖乖趴在皇帐里,甚至还吃了倚云投餵的食物。 单以菱道:「……它为什么不跑了?」 郑嘉央:「可能是知道你对它没恶意。」 「埃,」单以菱惊讶,「这也能感受到吗?」 郑嘉央道:「也许吧,正好,我们把它杀了做……」 狐狸站起来,垫着腿往远离二人的地方走了两步,復又趴下。 单以菱:「???!」 单以菱瞪大眼睛,吃惊道:「它真的能听懂?!」 郑嘉央:「……」 「它可能只是想换个地方趴着。」 ……应该是,就是巧了。 单以菱道:「……你明明答应我,让它做宠物的。」 郑嘉央挑眉,「我只是答应你把它捡回来。」 养两天,然后再做围脖。 本质还是个围脖而已。 单以菱不理她了,开始认真吃兔腿,他要把两只兔腿都吃掉,一只都不给她…… 郑嘉央个夹起一只兔腿。 留。 单以菱:「……」 他忘了兔子有四条腿了。 郑嘉央把兔腿放进他碗里,「喜欢吃这个?」 单以菱把最后一只兔腿夹给郑嘉央,「还不错,你尝尝。」 狐狸嗅嗅空气中的刺鼻辣味,又往远挪了挪。 郑嘉央咬了口兔腿,「……这么辣?」 单以菱点头,「嗯!很好吃!」 确实不错。 郑嘉央对辣说不上喜欢但也不讨厌,兔腿紧实,麻辣味的,很不错。 饭后,有人继续入丛林打猎,郑嘉央陪单以菱在皇帐中午睡,醒来后,那只白毛狐狸居然还在皇帐中待着。 单以菱正在梳妆。 倚云为他散开头髮,单以菱侧头看了一眼。 很好,还是直的,烫过后只要不洗,他的头髮是不会恢復弯曲的。 倚云将他的头髮束起,单以菱起身,看向站在身后看着他梳头髮的人,道:「你午后还去狩猎吗?」 他才第一次骑马,不宜骑太久,郑嘉央道:「不去了,明日再说。」 单以菱正好觉得自己腰腿有些累,闻言笑道:「好啊,那我们就待在皇帐吧……我去看看小狐狸。」 第116页 倚云梳过头收拾好东西后便离开了,皇帐内也没有其她小侍侍从。 如今皇上和君后喜欢两人独处,若非需要,她们都是候在外面的。 两人走到小狐狸身边,狐狸抬眼看看她们,没什么反应。 单以菱小心翼翼伸手,见它没有伸爪和张嘴的样子,越来越靠近它,想摸一摸。 手还没碰到狐狸毛,便被抓住了,「脏。」 丛林里跑来跑去的动物,抓回来还没洗过,怎么能摸? 单以菱侧头看她,「可是它的毛很白啊,一点都不脏。」 郑嘉央握着他的手腕缓缓摩挲,「你不能只看表面,我们还是离它远一点好……」 单以菱伸出另一只手,摸了下狐狸的背部。 郑嘉央:「……」 单以菱摸过狐狸不算,还要拿那只摸过狐狸毛的手摸郑嘉央。 他伸手,在她手背手轻轻按了一下。 郑嘉央挑眉看他,没有说话。 单以菱桃花眼弯弯,看着她笑了一下,抬手在她肩部又按了一下下。 郑嘉央还是没什么反应。 不应该啊。 单以菱不死心,指尖轻轻碰了碰她的颈侧。 握着他手腕的手收紧,捏了下,像是在说别闹。 单以菱并不想不闹。 他终是将掌心贴在她颈侧,指尖轻轻碰了碰她的耳朵。 郑嘉央彻底忍不了了,一把将人拉过,带着人站起,将人压在了榻上,缓缓靠近,「……你在做什么?」 单以菱嘴唇一张一合。 他自以为寻常,看在郑嘉央眼里,是满满的诱惑与挑逗,「什么都没做呀,我就是碰碰你……唔!」 第49章 叩开唇齿,向内探索。…… 单以菱瞬间睁大了眼睛。 第一反应不是沉溺,而是震惊。 她们成亲七载有余,从未有过亲吻。 一次都没有。 他一直以为她对此没有任何兴趣。 一个那么爱干净的人,怎么可能会喜欢和人亲吻? 想想都觉得不可能。 他便也从来没有想过会有这么一天。 只是轻轻触碰,没有更进一步。 唇与唇相贴,四目相对,时间过了许久,又仿佛只是瞬息,单以菱上唇微动,嗫嚅道:「那个……我们……」 一直这么僵着对视,真的好吗? 说话间,他就要向后退去,郑嘉央抬手按在他的后颈,将人带向自己,只是用的力气大了些。 单以菱还说着话,贝齿正撞在她唇上。 郑嘉央没什么反应,两人依旧睁着眼睛贴着唇,没有下一步动作。 单以菱眨巴眨巴眼睛。 心想她方才可能是冲动了,毫无思考下便吻了上来,但是吻过以后可能觉得不舒服,现在进退两难,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单以菱错开与她的对视,连带着侧脸,想要躲开。 郑嘉央放在他后颈的手转到脑后,轻轻将人的头扭回来,「你躲什么?」 单以菱仰头向后,两人离开一点。 死鸭子嘴硬道:「没、没躲……」 没躲就好。 郑嘉央不知道他能接受到什么程度,也不知道自己能接受到什么地步,思索着该不该进行下一步。 亲吻……她从来都没有试过。 那到底是什么感觉? 方才只是轻碰,大约根本算不上什么亲吻。 郑嘉央轻轻笑了一下,看着近在咫尺的桃花眼,缓缓闭上了眼睛,将两人间的个距离缓缓抹去。 她用舌尖轻轻试探,先是柔软的唇面。 单以菱:「!!!!」 这这这这这! 单以菱瞪着眼睛看着郑嘉央的面容,因为离得近,入目最多的,是她闭着的眼睛。 睁、睁开啊…… 她闭着眼睛他该怎么办啊! 单以菱心跳得很快,不知所措呆愣着,无意识看着郑嘉央,而后看到她眼睫轻动了一下。 他急忙闭上了眼睛。 黑暗中,一切感觉都被无限放大。 他的心越跳越快,沉浸其中,脑中混沌,伸手环上她的颈项,再没了其它想法。 郑嘉央第一次有如此经歷,心中难免激动。 摩挲过后轻轻咬了下他的唇峰,而后叩开唇齿,向内探索。 初时略显生疏,而后仿天性觉醒,顺势而为,逐渐肆意。 郑嘉央原本一直手搂着单以菱腰际,另一只放在脑后,此时一路划过,渐渐归于腰侧。 单以菱早已被亲懵了,郑嘉央却还尚有理智。 此时正是情浓,情势正好,虽是白天,但那又何妨? 单以菱脑子宛如一团浆煳,丝毫没有意识到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 *** 一旁被摸过的狐狸三条腿站起,看不远处小榻上的两个人,站了会,慢慢往小榻边蹭去。 小榻很矮,哪怕它拖着一条伤腿,也能跳上去。 它在榻边转了会儿,而后蹭到两人身边,用头蹭了蹭其中一个人。 郑嘉央手已经放在了单以菱腰际,手背上忽然触到一阵皮毛的柔软,还带着温度。 ……那只狐狸。 郑嘉决定不管它。 手下动作不停,已经在解人的衣服。 狐狸见没人理它,朝上跑了跑,又用头蹭了蹭,正蹭在单以菱耳边。 第117页 单以菱察觉不对,睁开水雾迷濛的眼睛,看着眼前的人,还没太反应过来。 狐狸碰到郑嘉央时,她便睁开了眼睛,对上他的视线,远离一点,轻轻笑了一下,准备将人抱起,带到床上去。 她还没动,小狐狸哀哀叫了一声。 单以菱:「!!!」 这里还有一只狐狸! 单以菱收回环抱着她颈侧的手,侧头,「它……」 才出声,便闭上了嘴。 如此……如此情动软绵的声音,才不是他发出来的呢。 郑嘉央低低笑了声,按着他的脸侧,让他视线里只有自己,「我们到床上去,好不好?」 小狐狸轻轻蹭了蹭单以菱的耳朵。 单以菱:「……」 单以菱道;「它……它怎么了呀?」 之前不是那么凶,一直想跑开吗,怎么现在会主动蹭人? 郑嘉央微笑着看了眼狐狸。 可能是活腻味了吧。 郑嘉央没回答,说着就要把人抱起来,「别管它。」 单以菱看到她润泽的唇瓣,心中羞涩难挡,急忙躲开坐起,「那个……那个,我们还是看看它怎么了吧。」 单以菱站起,腿有些软,一下竟没站稳,郑嘉央扶住他,「小心点。」 既然已经错过了这个时机,郑嘉央也不再强求。 她亲都已经亲到了,剩下自然也就是时间问题,急什么? 单以菱深吸一口气,低着头不看她,伸手摸了摸狐狸的嵴背,「所以它过来是……要做什么?」 郑嘉央斜睨一眼,「不知道。」 单以菱以前没见过这种动物,同样不清楚。 缓了几息后,他用手蹭蹭脸颊,将倚云唤进来。 倚云看着君后衣衫有些些不整、头髮有丝丝凌乱,面上有点点红晕的样子,心中没有丝毫意外。 皇上总是让他们出去,这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他低着头检查狐狸,按按它扁扁的肚子,道:「回君后,它应该是饿了吧,午间的时候不确定它会不会吃,只餵了它一点点生肉。」 倚云按狐狸肚子的时候,单以菱就站在一旁。 肚子按起来……感觉有点好玩哎。 单以菱伸手,也按了按。 大约是被摸得烦了,狐狸扭头,沖他露出了牙齿。 郑嘉央唇间颦眉。 单以菱也看到了,他立即收回手,生怕被咬到。 这可是只狐狸,虽说现在看上去温顺,可他还没忘记刚抓到它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 不过也正常,毕竟它是只在丛林里生活的狐狸,又不是他的宠物,有逆反也正常。 单以菱丝毫没放在心上,对倚云道:「你去给它找点吃的来。」 倚云还未应答,郑嘉央道:「再找个笼子来。」 单以菱眸间清亮,「用不着吧?关着它的话……」 「它刚才想咬你,」郑嘉央从来不期望畜生能有人性,图什么感恩,毕竟有时候人都做不到,「大不了给找个大点笼子,不然晚上我睡不踏实。」 单以菱:「……啊?」 郑嘉央道:「担心它会跳上床咬你……要么把它放到皇帐外面去。」 其实哪怕它不露牙,郑嘉央也不会让它再随处乱跑。 单以菱想了想,觉得有理,它和他们毕竟不熟悉,「那就找个笼子吧。」 倚云先带来了生肉,很快,一个侍从拎着一个大小合适的笼子进来,放下后行礼离开。 郑嘉央一见笼子,对倚云道:「让它进去吃。」 单以菱:「……」 「再等等吧……」单以菱道:「它还在吃东西呢,应该会护食的……」 郑嘉央道:「那就再等等,我们……」 欣荣从外间走近,行礼,明显就是有事要报。 郑嘉央没有任何犹豫道:「我们到里面去。」 欣荣:「……」 单以菱站在一旁,看了眼郑嘉央,笑着问欣荣:「怎么了?」 欣荣看看郑嘉央。 郑嘉央皱眉道:「君后在问你话,看着朕做什么。」 欣荣立即道:「回君后,茂国公在外求见,说想见您一面。」 单以菱听到茂国公三个字,皱了下眉,隔了会儿道:「她是要见本宫,还是见皇上?」 欣荣如实复述单祁阳的话:「茂国公说,思念君后,想和您话话家常,请皇上允准。」 昨日单明知才发生了那样的事,此时话家常? 一看就是要欺负她的君后。 郑嘉央当即就要拒绝,话到嘴边,却看向单以菱,问道:「你想见吗?」 单以菱心中原本或多或少,还在回味方才的那个亲吻,此时却彻底清醒了。 他看着郑嘉央。 她无条件信任他,丝毫没有因为茂国公府的事情与他生任何嫌隙,对他一如从前……不,比从前还好。 若他把自己当成她的夫郎,他确实是怨她过去所作所为的。 若他是臣,她是君,她便没有任何不对,他敬她尊她。 此事不只是家事。 单以菱不想给她添太多麻烦。 更不想单家觉得,仗着她对他好,她们便能为所欲为。 单以菱对欣荣道:「你带她侧帐,本宫稍后过去。」 皇帐很大,四周也有无人居住的帐篷,以备有用,叫做侧帐。 第118页 有了初时进来时的教训,欣荣这次不再看郑嘉央,听到君后命令直接行礼道:「是,奴才这便去。」 郑嘉央没有阻止,却在欣荣离开后道:「你若想见她,可以直接在这里,有我在她不敢如何。」 她并不贊同他私下里见单祁阳。 根本没那个必要,单祁阳见他,不外乎就是为了单明知,他听了不会开心的。 从以往数次单祁阳的表现来看,她并不在乎这个儿子。 单以菱道:「我知道,但是她是我娘啊,我总要见她的。」 而她是他妻主,他也总要护着她的,不让她为难,一点点都不要。 她是大梁的帝王,是他心中的明君,他不要她因为他而沾上丝毫污点。 郑嘉央皱了下眉又舒展开,嘆了口气道:「如果你真的想去的话……她好好的便罢,若真的说了什么不好的话,你回来直接告诉我,我替你出气……」 倚云在一旁听得心惊胆战。 茂国公府可是君后的父家啊…… 「我可不敢,」单以菱笑道:「万一你真的生气了怎么办?」 郑嘉央一想,真不觉单祁阳会说什么好话,道:「你还是别去了,我去见她。」 单以菱看看还在吃肉的狐狸,笑眯眯摇头,「不要,我要自己去。」 他抬腿正要离开,一旁倚云急忙道:「君后……俾子替您梳妆一下吧。」 君后这样子在皇帐中还好,这么出去那还得了? 单以菱:「?!」 梳妆什么?他不是才梳妆好的吗…… 单以菱睁大眼睛看着郑嘉央。 刚刚……她们那什么,肯定是! 她为什么不提醒他?!!! 郑嘉央勾起唇角笑了下,悠悠问道:「君后这么看着朕做什么?」 单以菱咬唇,瞪了两息觉得自己好傻,转身进了内间。 倚云不敢直接走,行了礼后进到内间,为君后重新梳妆。 单以菱这才发现,原来他腰侧的衣服的带子,一直都是散开的。 单以菱低头系袋子,低声斥道:「你方才进来的时候怎么不提醒我!」 倚云:「……」 皇上看着君后的眼神一直饶有兴致,神态餍足,明显就是非常满意君后这样子,他怎么敢提醒? 倚云边为他整理头髮,边道:「是俾子倏忽了……」 *** 单以菱收拾好后离开帐篷,没理正在看狐狸吃肉的那个人。 出了皇帐,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所有心思,闭眼后又睁开,恢復了倚云从前最熟悉的模样。 他是大梁的君后,从来都是。 欣荣在前做引领,单以菱走到中间,倚云和倚月跟在身后,后方还跟着侍卫。 他到侧帐时,侍卫撩起帐篷帘子,能看到里面正转身看来的中年女人。 单祁阳转身行礼,「臣参见君后。」 单以菱对倚云倚月道:「你们在外守着,不必跟进来。」 又对周围侍卫与倚云倚月道:「放下帐帘,都走远些。」 「是!」 单以菱走进,对单祁阳笑道:「母亲不必多礼,请起。」 单祁阳看着单以菱。 与昨日在皇帐极为明显的情绪外露不同,如今他轻轻笑着,让人有些摸不透底细。 单祁阳道:「臣听闻君后午前曾与皇上共同入林打猎,还没恭喜君后,如今这样得皇上喜爱。」 单以菱弯起唇角,「是啊,母亲可知,皇上昨日与本宫说了什么吗?」 他态度很好,单祁阳心中有了希望,她毕竟是他娘,如今被关着的,到底是他的亲姐姐。 单祁阳道:「臣不知,还请君后明示。」 「那本宫便直说了,」单以菱道:「皇上问本宫,要如何处理……姐姐。」 最后两个字,他微妙地顿了一下。 单祁阳眉间轻蹙,心中一紧,觉得有些不对。 「那……君后是如何说的?」 单以菱笑了,「本宫说,如此秽乱之事,当杀之以儆效尤。」 单祁阳脱口而出,「你——」 「皇上答应了,」单以菱挑眉看她,「本宫如何?」 单祁阳终于知道哪里不对,他在笑,但却带些阴毒,仿佛……仿佛一个来復仇的人,且他有能力復仇。 单祁阳道:「明知她是被人算计,君后何必……」 「本宫还记得,」单以菱打断,「小时姐姐总是欺负本宫,娘和爹也总是向着她,是吗?」 单祁阳不知道他为何提起,只得道:「君后严重了,那只是小孩玩耍罢了……」 单以菱轻轻摇头,语带笑意,「哦?让表弟入宫也是吗?也是为了与本宫玩耍?」 还不待单祁阳说什么,他继续道:「一桩桩一件件,本宫可还都记着,端午宴上,还有雨夜之后……」语气骤然凌厉,「茂国公谏言,那时是想本宫死吗?」 单祁阳心下一片寒凉,他看着她,仿佛在看一只蝼蚁。 她下意识跪下,「君后误会了,臣绝无此意,臣……」 单以菱捏捏自己指间,「误会不误会,茂国公自然清楚……本宫费劲千辛万苦才得皇上宠爱,你们却给本宫填麻烦,死了算是便宜了她!」 单祁阳原本来是知道皇上宠爱君后,想让他吹吹枕边风,让皇上轻处或者放过的,万没想到他居然会心狠到直接让自己的姐姐死! 第119页 是啊,皇宫是什么地方,单以菱在君后的位置上稳稳做了七年半,不仅如此,他还是后宫中唯一生育的宫侍……如今又得皇上宠爱。 如此隐忍蛰伏……怎么可能是良善易掌控之辈? 她一直都轻看了他! ……他甚至还在恨着茂国公府。 单祁阳不再犹豫,磕了个头道:「还请君后网开一面,放过明知,臣……臣定当约束,今后再不让她做任何妨碍君后的事!」 「这已经是第二次,」单以菱道轻嗤一声,「不劳烦国公了,国公与正君年纪已经不轻,本宫为人子女,不舍你们劳累,她死了才省事。」 单祁阳着急抬头,观察他的神色,见他不似作假,又磕了一个头,「还请君后开恩,念在……念在臣与家夫对您……十六年养育之苦上,放过明知吧……」 「以养育之恩相要挟,」单以菱慢悠悠问道:「茂国公这是要与本宫划清界限了吗?」 单祁阳抬头復又底下,「臣不敢,只是……求君后放过茂国公府。」 单以菱弯唇笑了下,「本宫不想放过,今日来也是为了……」 单祁阳抬首看他。 ……为了什么? 单以菱道:「为了让国公好好看看,被茂国公舍下的这枚弃子,如今有多厉害。」 单祁阳刚要辩解说君后绝非什么弃子。 只是思及过去……他确实是被她放弃了。 从前她确实不在乎他的死活,只要他不连累茂国公府便好,至于得知他得皇上宠爱时,她才想着要与他重新交好,至于此时…… 她宁愿他是个死人,也好过让他背刺茂国公府。 单以菱见她神色,眸间轻动,偏过了头。 ……居然是真的。 从进侧帐开始,他所说所为,当然是装的。 成公子的遭遇他已经很自责。 若娘和姐姐真的仗着他受宠为所欲为,谁知道今后还会有多少「成公子」遭殃。 下一次,很可能就不是被人算计,而真是姐姐自己煳涂。 她已经娶侍君休正君,再加昨日在皇帐的表现,那么愚蠢,她若真的发现皇上对他的纵容,以后能做出什么真不一定。 他决不允许。 所以他宁愿让她们觉得,他恨茂国公府。 希望她们能谨言慎行。 可是…… 居然是真的。 单以菱转过头,很想问问她,她们真的就从来不在乎他的死活吗? ……他忍住了。 因为没必要了。 单以菱转身离开,站在门口,背对着单祁阳道:「国公和正君年纪大了,本宫自然会给姐姐留一个全尸,国公放心。」 言罢,他撩起帐帘走出,无视后方唿喊。 出了帐篷,单以菱没有回皇帐,而是漫无目的走着。 他需要冷静一会儿。 倚云倚月跟在他身后,不知发生了什么,便也无法开口说什么。 半刻钟后,倚云小心翼翼道:「君后……您这是要去哪里?皇上还等着您呢……」 单以菱停下脚步,神色平淡冷静。 欣荣竟然也一直跟着他,身后还有几个侍卫。 单以菱问她,「成公子可离开猎场了?」 欣荣恭声道:「回君后,还没有离开,安排了后日的马车。」 单以菱点点头,道:「倚月,你去告诉皇上,本宫去见个人,一会儿便回去。」 倚月离开后,单以菱对欣荣道:「成公子住在哪里?」 他要去见见他。 *** 没见到成公子时,一路上单以菱有过许多想像,但当真的见到他时,便觉得那些想像有些辱没了他。 成公子面容清秀,不见愁容,规矩行礼,仿若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单以菱让他坐下,道:「身体好些了吗?」 成公子道:「多谢君后关心,已经无碍了。」 像是只是生了一场小病,如今好了,便是全都好了。 单以菱不知道能说什么,于是直言道:「你有什么想要的吗?」 成公子愣了一下,而后温婉一笑,道:「没有,多谢君后关心……」 「哦,对了,」成公子忽然想到:「是有一个的,我听母亲说,茂国公府曾向母亲提亲,我想向君后求个恩典,请国公府歇了这份心,清然自知身份低微,不敢高攀。」 成清然知道单明知是君后的姐姐,心里清楚她应当是不会有什么事的。 但也绝不会想要嫁给她。 成公子看上去虽然柔弱,但自有一番风骨,这种人单明知根本就配不上。 单以菱答应了。 *** 皇帐内,郑嘉央看着这只打扰她好事的狐狸,还对着君后露出了牙齿。 不能留着。 可他好像挺喜欢它的? 狐狸吃完肉被关进笼子后,郑嘉央遣退左右,衬着布,把狐狸抓了出来,而后把袖口衣服放在了它面前,用力捏了下它的后颈,「咬。」 于是,等单以菱见过成公子,回到皇帐时,郑嘉央举着袖口对单以菱道:「这狐狸不能再留了,它居然咬人!」 单以菱:「……」 她不是不喜欢它吗,连靠近都不会靠近,嫌它脏…… 所以它怎么可能咬到她的……还是在袖口? 第120页 单以菱不解道:「你去逗它了吗?」 第50章 「你放开,」」单以菱怒…… 闻言,郑嘉央看了眼在笼子里的白毛狐狸,道:「怎么可能?」 单以菱揪着她的衣服看看,有两个小洞,勾破了丝……看上去确实像是狐狸咬的。 但是……小狐狸它不是一直都在笼子里吗? 怎么会咬在她袖口啊? 单以菱道:「……它自己逃出笼子,扑倒你手上,咬了你一口?」 他上下翻看了下她的手腕,「而且只咬在了这里,别处一点都没伤到?」 郑嘉央脸不红心不跳:「是啊,就是这样。」 单以菱问:「然后呢……」 郑嘉央:「然后它就回笼子里去了。」 单以菱:「……」 还真是个懂事的小狐狸。 单以菱不太放心,道:「它没咬你其它地方吧?」 虽然一看就是……假的,衣服咬坏就咬坏了,但是谁知道她会不会为了把狐狸送走,再「被咬」了其它什么。 郑嘉央反手握住单以菱的手,「现在还没有,以后就不一定了,还是送走吧,咬我没关系,万一咬到你可怎么办?」 单以菱刚要反驳,他又不会主动让狐狸咬他! 转念一想,小狐狸又不是什么听话的人,肯定不是她让它咬袖口,它就乖乖咬的。 ……她肯定是欺负它了。 现在继续养着确实不太安全,可能以后真的会报復她咬她一口。 单以菱嘆了口气,道:「好吧,让倚云把它带去别处养吧,等它的腿差不多好了,就把它放了。」 郑嘉央满意了。 看,他虽然看出来是假的了,但不还是要把狐狸送走吗? 说明还是更在乎她的。 郑嘉央得寸进尺道:「我们可以不放了它。」 单以菱:「?」 「我们继续养它吗?」 郑嘉央:「我们可以把它做成狐狸毛围脖。」 单以菱:「……」 「倚云,」单以菱扬声道:「进来。」 而后吩咐,「你给这只小狐狸找个适合餵养的人,等它的腿好了,就把它放回林中。」 倚云上前拎笼子的时候,原本已经变得亲人的狐狸向他呲了呲牙。 单以菱:「……」 所以她到底怎么欺负它了? 郑嘉央看到,指责道:「野性难驯。」 单以菱抬眸看她,无奈道:「……你说得对。」 无辜被掐如今还要被骂的小狐狸被送出去后,两人坐在榻上。 单以菱想起之前在这里发生的,刻意坐得离她远了些,坐在边边,郑嘉央原本已经坐下,看到后起身坐在他旁边,问道:「坐这里做什么,不会不舒服吗?」 单以菱不想回答这个问题,眨眨眼道:「你说……」 「嗯?」 单以菱:「小狐狸的脚为什么会把捕兽夹伤到啊?」 那是皇家狩猎的丛林,寻常人是不能进去的,肯定不是什么猎户放在那里的。 郑嘉央解释给他听,「并非每个人箭术都很好。」 单以菱听着,总觉得她说的这话省了中间最关键的几个字——像我一样。 郑嘉央:「猎物跑的快了更不好命中,有人为了不空手而归,便沿路放些捕兽夹,受伤了便好猎到了……再不行也能捡回来。」 「怪不得呢,」单以菱道:「我看往年,每个人都会猎到些什么……」眉眼弯弯看着她,「皇上知道得这么清楚,莫不是做皇女的时候也做过这些事?」 郑嘉央轻笑了声,「我做皇女的时候,只会逼着其她人多做些这种事,以免与我差得太多。」 单以菱:「……」 上午时候,她带着他骑马的时候都能随便射中野兔,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郑嘉央到了杯暖茶,递给他,道:「也不能这么说,当皇女时不能太过出挑,当太女时偶尔才能放开手脚……但也不能做得太好。」 单以菱嫁到东宫时,她已经是极其受宠的太女,文成武就,名声极好,他没有见过她「不太出挑」的时候……而且那时,已经是她做太女的第二年。 她在和他差不多的年纪,甚至更小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了韬光养晦。 ……这就是生在皇家的人吗? 他记得那时候,他还是个傻乎乎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傻子呢。 所以当他知道他要嫁的人是东宫的太女,那个传闻中温文尔雅、待人亲和、颇有能力的太女时,还…… 郑嘉央看他出神,语气带笑:「在想什么?」 他当时还暗自开心来着! 单以菱想起过去,道:「在想我以前真的很傻。」 他从未想过传言是假的,甚至在最开始的时候也没意识到加入皇家到底意味着什么,还是后来爹爹提醒,才意识到的。 而后便是跟着教习掌事学习规矩,学如何做一个太女正君。 「哦?」郑嘉央来了兴致,道:「与我说说,到底有多傻。」 单以菱:「……」 单以菱眼睫轻扬,瞪她一眼,接过茶杯喝了一口后递还给她,道:「曾经相信太女就是如表现那般,还不算傻吗?」 郑嘉央展眉,将茶杯放在桌上,「这肯定不算,曾经许多人都相信。」 郑嘉央摸摸他的头,真心安慰,「真的不是因为你傻。」 第121页 单以菱道:「可是他们都没有嫁给你啊。」 他与她同睡在一张床上,居然都没发现……说白了还是他傻。 但凡再仔细但观察,都不会等她登基后才发现。 单以菱本是寻常说说,并非责怪或如何,没有任何深意。 郑嘉央听闻,心却一沉,「是我的……」 「啊?」单以菱侧头看她,疑惑道:「你的什么?」 错。 我不该骗你。 郑嘉央想这般说,可她又知道,若再来一次,她还是会骗,还是会和以前一样。 除非她能预料到几年之后的现在。 况且……他提起从前,好像真的只是提起,并非是要责怪谁。 郑嘉央道:「……我的正君,我在想,我若初次见到的你,就是现在的你,会如何。」 单以菱眸间轻动,有些期待听到答案,不自觉软下声音,问道:「会如何呀?」 郑嘉央道:「会和以前一样……不会有任何差别的。」 让她对一个初见的人生出什么感情,是永远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不管她那时对他是厌恶还是没有任何感情,她对他的态度是不会变的。 单以菱闷闷「哦」了一声。 郑嘉央将人轻轻揽在怀里,道:「从前是我不对……我很想违心对你说,若再来一次,我一定不会那样,但那不是真的,我知道我会的,因为我就是那样的人。」 单以菱又闷闷「哦」了一声,怎么连点想像的空间都不给人呢。 而且说不对……其实她做太女时,不管她心里是怎么想的,行为上其实对他还算不错。 单以菱道:「……也没什么不对。」 郑嘉央轻轻拍着他的背,似是安慰,柔声道:「我是在对现在的你说……」 单以菱疑惑:「……啊?」 不然呢,不然还能对谁说? 郑嘉央解释道:「从前不在乎,所以觉得无所谓,但现在在乎,便觉得……从前不对。」 单以菱手抵在她肩上,将人推离一点,忽然反应过来,皱眉道:「那若将来,你又不在乎了呢?」 是不是就又会觉得无所谓了,恢復从前……甚至比从前更绝情? 郑嘉央:「……」 她犹豫两息,认真想过后道:「我觉得应该不会。」 她现在这么在乎他,没道理将来就不在乎了。 「觉得」,「应该」。 她犹豫了、想过了,但是却还是不肯定! 单以菱明白了,旋即推开人,站起身就往外走。 郑嘉央:「???」 不是说得好好的吗?怎么忽然就走了? 郑嘉央探身,搂住他的腰,把人重新带到近前,「……怎么了?」 单以菱道:「我要去找倚云。」 郑嘉央:「……找他做什么?」 单以菱:「把小狐狸找回来。」 郑嘉央:「?」 好不容易才哄他把狐狸送走,再找回来? 怎么可能? 「不许,」郑嘉央不解道:「它咬人……怎么能接回来呢?」 单以菱认真道:「让它咬你。」 郑嘉央:「……」 郑嘉央将人又揽近一点,无奈道:「它太脏,你若想咬我,可以自己咬。」 虽然不知他为什么忽然有了这种心思。 郑嘉央单手揽着人,伸出左手食指,递到他嘴边,「咬吧。」 单以菱看着近在眼前的指腹,居然真的慢慢张嘴,探齿咬住。 反正她现在还在乎他,哪怕他咬她,也不会怎么样的。 可是过去和以后呢? 她如此性情,几乎註定了无爱时便会无情。 她不会念旧情,一点点都不会。 哪怕现在如此柔情蜜意,将来若是腻了,杀他时连个手都不会软一下。 他一直都觉得她是个合格的帝王,却从没意识到,一个合格的帝王到底意味着什么。 郑嘉央挑了下眉,没想到他真的咬了。 她笑看着他,既然他想,那便咬呗,想怎么样咬就怎么咬。 单以菱上下牙齿缓缓靠近。 那意味着要么入蓬莱仙境,要么入修罗地狱,全在她一念之间。 那意味着他能拥有的只有现在,未来永远都是悽惨难以预料的。 那意味着……他若真的对她对心,下场几乎只会比上一次更加不如。 因为他真的体会到了如此纵容,在她是在太女时远远比不上的纵容。 他只能赌她永远不变心。 这是一场豪赌,他付出全部筹码,输了便是一无所有。 可是…… 单以菱想得入神,忽然在口中尝到了血腥味,他急忙松开牙齿,拉出她的手,低头看去,「你……」 指腹上一排深深的牙印,已经渗出了鲜血。 他的眼圈瞬间红了,「你……你躲一下呀。」 他问:「……疼吗?」 「疼啊,」郑嘉央笑了声,另一只手蹭过他的眼睛,「怎么可能不疼,所以告诉我……你怎么了?」 他刚刚跳下榻的时候,她可能还没料想到不对,但后来却看得分明,他有些不太对劲。 郑嘉央回忆了下方才说过的话,确实都是实话,她对他没有任何隐瞒……所以他为什么会不开心? 第122页 单以菱抬眼看她,沉默一息道:「没有什么,我找个太医来,给你包扎一下。」 郑嘉央道:「不用,你……」 「我去找个太医,」单以菱打断他未完的话,抬高声音,看着她,坚定道:「给你包扎。」 他现在不想与她谈什么 他很少如此强势,郑嘉央一愣,道:「……好,你去。」 单以菱没有喊倚云进来,而是出了帐篷,吩咐倚云道:「去传个太医过来,带些布带和金疮药。」 倚云惊道:「君后您受伤了吗?伤在哪里?!」 单以菱淡淡道:「不是我。」 不是君后,那便是…… 龙体有损,倚云不敢张扬,只是道:「是,俾子这便去。」 单以菱没有回皇帐,而是慢悠悠走到了方才与单祁阳谈话的侧帐,对跟着的两个小侍道:「你们就在这里等着,不必更进来。」 他不需要再和谁说话,也不用吩咐人走远。 单以菱走近帐篷,在垫上坐下。 人性凉薄,他早有体会。 亲身母亲与父亲尚且如此,他真的能去相信一个本性漠然的人吗? 可是……低头,清澈泪滴「吧嗒」一下掉在红木矮桌上。 可是,他好像已经对她有一点点心动了。 *** 郑嘉央看着人离开,他撩起帐篷帘子走出去后,立即起身,几步走到门口,静静听着他吩咐,听他走远的脚步声。 郑嘉央走出帐篷,示意所有人噤声,静静看着单以菱走远的背影。 他在想什么? 郑嘉央仔细回忆了一番方才的对话。 他的改变,是从她说「我觉得应该不会。」开始的,在此之前,他问: 「那若将来,你又不在乎了呢?」 ……他在担心这个吗。 郑嘉央静静看着他走进帐篷,回身进了皇帐,坐在榻上,良久没动。 太医来后,请安行礼。 郑嘉央仿若未见,一言不发。 太医不知接下来该做什么,求救般看向站在一旁的欣荣。 欣荣摇摇头,示意她别说话。 几息后,欣荣道:「皇上,君后为您请的太医,已经到了。」 郑嘉央听到「君后」二字,微微坐直一点,伸出手:「包扎吧。」 太医上前,见到伤口后身体僵了一下。 ……这一看,就是人的牙齿咬出来的伤口。 她撒药包扎,一气呵成,又说了几句如何注意。 郑嘉央道:「行了,退下吧。」 这种连血都不流的伤口,她包扎也是看在单以菱让她包扎的份上。 太医离开后,郑嘉央又坐了半刻钟,起身,往侧帐走去。 她如今已经知他担忧,可想了那么久,居然没有任何有用的办法。 只是也不能一直不见他。 郑嘉央走近,周围侍卫见到立即请安,内里,单以菱擦了擦眼角,坐直。 郑嘉央走进侧帐,像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在他身侧坐下。 笑着问道:「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单以菱道:「你的手……」 「已经包扎好了,」郑嘉央伸出给他看,「不过我觉得没什么包扎的必要,都已经要好了。」 单以菱抿唇。 才不是,他都看到流血了。 郑嘉央伸指抹过他的唇面,「我身体好,你什么时候想咬,直接说一声就好。」 单以菱:「……」 单以菱不可避免被安慰到了。 唇角微微弯起一点,但很快又落了回去。 他现在是可以随便咬她,可是以后……她可能就会记起他曾咬过她。 然后就…… 单以菱扁了下嘴,「我才不。」 才不要给她什么能杀他的藉口。 虽然现在其实已经有不少了。 郑嘉央笑了声,「好。」 单以菱抬眸看她。 郑嘉央道:「你要做什么,都好,只是别……」 她没说下去。 单以菱声音有些软,问:「别什么?」 别想着离开我。 郑嘉央道:「别总这么往外面跑。」 「我们回去?」她问。 单以菱摇摇头。 郑嘉央便陪他坐在这里。 几息后,她问:「你就是在这里见茂国公的?」 方才看他是直接朝着这里走来的,并没有犹豫,应当是才去过。 单以菱点头,「我与她说,我现在很受你宠爱,所以要报復茂国公府,已经让你答应杀掉姐姐了。」 郑嘉央道:「她信了?」 单以菱点点头。 郑嘉央想了想,仿佛能看到那个故作恶毒君后,实则内心其实……善良又在难过的他。 郑嘉央道:「我有没有说过……」 单以菱侧头:「什么?」 「你很会伪装,」郑嘉央道:「装作不一样的人,我曾经都没有怀疑过……好像很多人都没怀疑过。」 就像她曾经做太女时一样。 单以菱道:「好像是有一点……不过我觉得这没什么难的,其实好多人都是带着面具在生活的,对不想笑的人笑什么的,很正常。」 郑嘉央展臂将人揽在怀中。 她以为他会抗拒,毕竟他现在…… 谁知他居然乖乖靠在她肩上,甚至半倚在她怀里。 第123页 单以菱想得很简单,以后确实应该担忧,但是现在不是还没到吗? 他此刻难受,那便不想了,等晚上的时候再想。 反正这种事,着急也没用,不可能一下就做什么决断。 单以菱道:「所以要麻烦你和我演一场戏了,我们先假装有杀掉姐姐,然后再放过她。」 郑嘉央一顿,摸不清他在想什么,他如果真的再担忧未来,现在不该躲着她吗? 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她重复道:「……放过?」 单以菱道:「你知道的,这次不是单明知所为,整件事背后是有推手的,查出兇手,交与刑部……也不能说放过,就是该如何如何,只是要吓吓她而已。」 郑嘉央现在根本不在乎这件事,这算什么大事?爱怎么处理怎么处理。 道:「好,你刚才为什么来这里。」 她本来是想直接煳弄过去的,所以才会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进来,如常与他说话。 反正也解决不了。 她能做的也就是对他好,让他渐渐放心。 不如不提出来。 可是当他也当什么都没发生时,她心中便觉得有些不对了。 上次便是如此,他端午宫宴上闹过,而后便悄无声息,当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时候,然后就从昭安宫跑了。 郑嘉央不觉得自己还能接受他再失踪一次。 那次她能找到他,不过就是因为他没想真的跑,若他真的下定决心离开,不是没有那个可能的。 ……更何况现在是在猎场,想跑可比皇宫太容易了。 到时她又该去哪里找他?! 她好不容易对一个人心动,绝不能让人这么跑了。 短短几息,郑嘉央已经把自己的君后对她死心——意图逃离——成功逃离——她没找到,都脑补完了。 单以菱如常作答:「我来这里是因为……」 郑嘉央手串瞬间收紧,「你不许离开这里!」 单以菱:「?」 「啊?」 ……离开什么? 这个帐篷吗? 郑嘉央道:「哪儿都不许去!」 单以菱看看侧帐内置,略显简陋,远远不远皇帐。 「晚上就睡在这里吗?」 他倒是觉得无所谓,她能受得了吗? 如果他想。 郑嘉央道:「好,我陪你。」 他休想离开她的视线。 单以菱:「……」 可是他不想睡在这里啊! 单以菱道:「我其实……不那么需要你陪。」 郑嘉央冷下脸来,道:「不行。」 单以菱甚至都能闻到这帐篷里的霉味,劝她,「你不适合睡在这里,所以我们能不能……」 回皇帐去睡。 他果然是要把她支开。 郑嘉央打断道:「不能。」 单以菱:「……」 单以菱也气了,他本来就很不开心。 先是见了娘,不开心,失望。 后是见了成公子,不开心,替他难过。 现在,这个人,他已经有一点点放在心上的人,居然还在一口一个「不许」「不能」「不行」。 单以菱想挣脱开她的怀抱,回皇帐去,她想睡这里就让她一个人睡好了,他才不要陪她。 她现在还在乎他,他就是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郑嘉央怎么可能让他离开,抱着,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以菱,别闹。」 以什么都没用。 单以菱用力挣扎,「你放开我,我要回去!」 「你要回哪里去?」郑嘉央道:「茂国公府现在与你有仇,是不会让你回去的!」 单以菱:「?」 她居然往他伤口上撒盐! 单以菱高声道:「我知道!不用你说!」 郑嘉央话才出口,便后悔了,冷静下来,道:「留在我身边,好不好?」 单以菱继续挣扎:「不好!」 郑嘉央皱眉,被他一句「不好」和挣扎又带起了怒气,近乎咬牙切齿道:「你生是皇宫的人死是皇宫的鬼,除了我身边哪里都不许去!」 死?单以菱才不信她现在捨得他死。 但是她用这个威胁他! 「你放开,」」单以菱怒道:「郑嘉央!」 那三个字一出口,帐内帐外,瞬间安静了。 第51章 她毫无保留,他起码要做…… 门外,所有侍卫小侍听到后,内心极度惶恐,立即跪在地上。 帐内。 单以菱不挣扎了,郑嘉央却还紧紧握着他的手。 她担心控制不住自己,用得力气大伤到他,没有直接握在手腕,而是握在小臂上,衣服外面。 单以菱缓慢眨眨眼睛,才反应过来自己喊了什么。 这…… 能不能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啊? 就当他什么都没说。 行、行吗? 单以菱看着郑嘉央,眼睫轻眨,上下唇微微分开,心中从来没有如此害…… 哦。 他其实并不是很怕。 他知道直唿皇帝的名字非常不敬,现在确实应该害怕,更应该做的是跪下请罪,求皇上给他留个全尸。 可是……怎么都无法真的害怕起来。 而且也并不觉得她会降罪。 他现在胆子是真的大了。 第124页 郑嘉央回视,抿了下唇,手握得更紧,道:「不放。」 丝毫没有在乎他直唿她的名字。 ……虽然值得纪念,但现在有更要紧的。 他不再闹腾了,郑嘉央也冷静下来,眯了下眼问:「你想去哪里?」 好像有些不对劲。 方才不理智时没有细想便觉不出不对,但现在,郑嘉央道:「你是要回哪里去?」 当然是回皇帐去啊。 单以菱咬了下唇,什么都不想说,可也不能一直这么干耗着吧。 他沉默两息,还是准备告诉她,谁知才刚张口,手腕便被牢牢握住,而后被拽进她的怀抱。 郑嘉央拥着人,感受着怀中柔软,道:「直唿吾名,若是不说,今日你那里都不许去。」 单以菱;「?」 方才还很有气势的皇上,下巴上多了两排牙印。 郑嘉央:「……」 好歹是肌肤之亲。 单以菱不捨得咬得太狠,也就是刚能显出牙印,没几息便消了的程度。 单以菱松开牙齿,离远一点,润泽唇瓣一张一合:「我要回皇帐去,不要睡在这里,你如果想睡,就自己睡好了。」 郑嘉央低头,亲了一下,道:「好,我们一起回去。」 稍触即离,单以菱愣了一瞬。 他想替她擦擦下巴,可是自己的手腕还被握着。 动了动手腕,「你……」 郑嘉央放开了一只手。 单以菱不看她,偏过头胡乱地擦着,小声道:「那我们现在回去吧。」 郑嘉央:「好。」 两人站起,郑嘉央始终没有放开他的右手手腕。 单以菱低头看看。 牵着手也行啊,这么握着,像是抓犯人一样,总感觉她似是生怕他跑了一样…… ? 等等。 单以菱眸间微动,想起方才言语,侧头看她。 ……她方才难道真的是担心他会跑了吗? 郑嘉央回视,道:「走吧,不是要回去吗?」 单以菱看着她,慢慢点点头,「哦。」 郑嘉央握着他的手腕,两人走出帐篷。 帐外跪了许多人,郑嘉央淡淡道:「都起来,欣荣,去取根长绳子来。」 众人谢恩后起身,欣荣道:「长……绳子?恕奴才愚笨,皇上是想要什么样的绳子……」 郑嘉央沉默不语,单以菱撇了下嘴,还能是什么,绑人的呗。 单以菱自觉自己是个好人,凉凉道:「绑人用的。」 欣荣:「……」 单以菱补充,将郑嘉央想要的长绳子说的明明白白,「柔软的,不伤人的,长一点。」 单以菱挑了下眉看郑嘉央,「是吧?」 郑嘉央:「……」 没什么不好承认的,他看出来承认就好。 郑嘉央道:「是,就按君后说的准备。」 欣荣深觉皇上是越来越会玩了,道:「奴才这便去准备。」 两人一同从侧帐往皇帐走,郑嘉央一直不松手,单以菱也不再让她松开。 他基本已经知道她在想什么了。 每知道一点,他就更清楚,她现在有多在乎他。 不管以后如何,现在,起码是此刻,他并不是被动承受的。 ……哪怕她疑似是想把他绑起来。 但那还不是没有实施嘛。 单以菱想得很开。 他在塌边坐下,道:「坐呀,站着不累吗?」 郑嘉央此时想得也很开,反正她是不会让他离开的。 软的不行就来硬的,强扭的瓜甜不甜,得扭下来、尝过了才知道。 郑嘉央放开单以菱的手,在侧坐下,低头,他手腕上并没有什么红痕,但还是给他揉了揉。 说是再揉,其实更像是在占便宜。 郑嘉央道:「今日既然不想出去,一会想做什么?」 单以菱道:「没有什么特别想做的,皇上呢?」 「志安知道我今日午后没有去打猎,若无意外,她今日会来见我,」郑嘉央倒了杯茶水自己喝掉,「你若无事,可以陪我一起见见。」 她修长的手指捏着白玉瓷杯,单以菱忽然也有些渴了。 他道:「她会想见我吗?」 单明知毕竟是他的亲姐姐,从敏王昨日恨不得单明知死就能看出来,她是真的愤怒。 那对他,难不成还能毫无芥蒂? 郑嘉央道:「你若想见她,她便想见你。」 单以菱笑了下,「这么霸道啊?」 郑嘉央道:「只是实话。」 「好啊,那便见见,」单以菱伸指戳戳她的肩膀,「我要喝水。」 郑嘉央扬声让人送一壶热茶进来。 她方才喝的是冷茶,但可不想让他也喝冷的。 茶送来,单以菱小口小口喝着,郑嘉央在一旁看他喝。 他脸皮到底薄,没喝一会儿便喝不下去,将白玉杯放在一旁,「……你总看我做什么?」 怪让人不好意思的。 郑嘉央十分有理有据,「自己的夫郎,都不能看吗?你若想,也可以看我。」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互看,那多傻啊。 单以菱不理她,自顾自拿起她受伤的那只手,伸出右手食指,轻轻碰了碰她的被他咬伤的食指,声音有些低,「会不会很疼啊……」 第125页 从小到大,他就没受过这种伤,自然也就不知道到底有多痛。 郑嘉央道:「不会……要么我也咬你一口?」 还不等单以菱说什么,她继续道:「算了,捨不得。」 现在说得倒是好听。 单以菱轻柔放下她的手,直接问道:「那你会捨不得多久?」 郑嘉央想说,也知道这时该说永远。 说:「永远」,然后哄他相信,与他说:「我会永远把你放心上,永远捨不得伤你。」 之后再说些好听的,也许就过去了。 但是她说不出口。 骗人罢了,永远,谁能保证得了永远? 爱时浓烈散时浅淡,她压根儿保证不了永远,也从不觉得自己这种人会是什么永远长情的人。 平心而论,她确实比大多数人更加绝情。 他所担忧的,其实亦是她如今所担忧的。 万一以后她真的……变了心,那时候是不是真的会伤了他? 她能与他说「永远」,却无法让自己相信。 她自己都不相信将来的自己,如何让他信服。 郑嘉央不想骗他,「……我不知道。」 她对他是真的坦诚。 单以菱道:「若你捨得了……」 「不会的,」郑嘉央皱眉反驳,但却说不出为何不会,只是又道:「不会的。」 单以菱低头玩着自己的手指,「为什么不会,你都说了,你不知道。」 他在外一贯端庄优雅,绝对能撑得起场面,平日里也表现得落落大方,只有在心里紧张,顾不得时才有这种小儿情态。 难得见到,便觉得真的是可爱得要死。 郑嘉央抬手握住他的手,「我不相信一个人永远在乎另一个人,我是人,所以我不相信自己,但是……但是我总觉得我对你是不一样的。」 「我无法和你保证永远,」郑嘉央看着他,面上是罕见的认真,隐约藏些紧张,「但我总觉得……我们是可以永远的。」 她的「不相信」是理智,是站在局外人的旁观,是前二十五年所有经歷共同谱写出的。 她天生就不相信人性,更何况生在皇家,身边更没有一个可以相信的人。 「总觉得」则是如今的个人情感,是陷入感情时的憧憬,是想和他永远在一起的期待。 她见识过他的美好,为他心动,为他不能自已。 郑嘉央握紧单以菱的手,「我永远期望是后一个……你呢?」 单以菱咬唇。 她……她真的好诚实,诚实到几乎让他无力招架。 曾经一个什么都要人猜,几乎不屑于与任何人解释的人,一旦真的对另一个人动心,是可以剖出自己的真心,将所有摊开在对方眼前的。 她毫无保留。 他起码要做到绝不辜负。 像他曾经在话本上看到的那句话。 -若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单以菱回握……握不到。 她将他的手紧紧包裹着攥在手里,他几乎连动都动不了。 单以菱注视着郑嘉央专注的视线,想了想,慢慢探头,又小小咬了她一下,声音也小小的,「你是皇上,既然是你期望的,那应该便是对的吧……」 郑嘉央轻舔了下下唇,他刚刚咬过的地方。 郑嘉央松开单以菱的手,一把将人拉过,吻了下去。 *** 皇帐外,欣荣站在门外,不知道该不该进去。 她已经找到了长的、柔软的、适合绑君后……不是,适合绑人的绳子, 欣荣低声问杨怀,「帐内有其她人吗?」 杨怀同样低声,「现在没有,方才陛下唤人添了次热茶。」 若是现在不进去,最多就是办差不利,延误了。 若是现在进去,什么都没打断还好,若真的撞破了什么,她估计就要给自己准备吊死自己的绳子了。 欣荣抬手示意身后端着托盘的侍从,让她靠边站着,「先等等,等皇上传唤再说。」 郑嘉央按着人亲过,将人抱在怀里,忽然道:「我放你走。」 单以菱:「?!」 单以菱正在她怀里,手中把玩着她的长髮。 他顿了顿,「……什么?」 「当然不是现在,」郑嘉央道:「我若觉得自己……待你不如现在了,会立即放你走,不会等到真的不在乎你的时候。」 单以菱歪头看她,「……走?」 让他出皇宫那种……放他走? 郑嘉央低头轻轻亲了他一下,道:「我永远不会伤你,这个我敢保证。」 单以菱用很小的力气揪了揪她的头髮,「可是伤别人的心也算伤啊……」 郑嘉央想了想,道:「你可以不用心待我……」 她待他好就可以了,她不强求他一定要待她好。 单以菱:「?」 郑嘉央道:「这样你就永远都不会伤心了。」 单以菱:「……」 单以菱觉得她或多或少都有点病。她就不能说点什么会永远对他好,永远都像现在一样的话吗? 不理会她莫名其妙的话,指尖将她的长髮绕起一缕,又慢慢松开,「你不是说十二皇妹回来找你吗?她什么时候时候过来啊?」 满腔真情的郑嘉央:「……」 单以菱抬睫看她一眼,「你不会是想差了吧?」 第126页 「可能吧,」郑嘉央道:「传个人进来问问。」 单以菱见她真的要喊人,急了,「等等等等,我们……我们这样……」 两人半躺在榻上,衣衫不整头髮凌乱,他还被她紧紧拥在怀里,让别人看到可怎么好?! 郑嘉央不觉得有什么问题,「怎么了?」 单以菱把她推开一点,「我们去梳妆一下。」 郑嘉央低头看看。 「很漂亮,完全不需要梳妆。」 单以菱才不信她的胡说八道,坐起来又站起来,把人拽下榻。 郑嘉央虽然一直配合,但慢吞吞的,心不甘情不愿。 单以菱道:「你快点啊!」 郑嘉央笑了声,「好。」 铜镜前,单以菱收拾好自己,而后让一直在看着他的人坐下,替她重新束了发。 最后让她站起,替她整理衣饰。 末了,单以菱退开一步,上下打量过,觉得没什么问题了,笑道:「好了,把欣荣叫进来问问吧。」 郑嘉央心中熨帖,正要说话,就看他挑了下眉,开口道:「你要想好了,我现在是有一点点用心待你,你若真的不需要,那以后就不会有这样的事情了。」 若没有真心,便是不在乎与冷漠。 他不会在她怀里乖乖待着,自然也不会为她整理头髮衣衫。 她什么样子和他有什么关系? 郑嘉央走近,微微倾身,靠近他,眉眼温柔,语气带笑,「以菱,真的只有一点点吗?」 单以菱咬唇瞪她,「不然呢!」 她都说他可以不用心待她的,那有一点点,其实已经算他自作多情了,反正她又不需要。 郑嘉央直起身,捏捏他的脸颊,笑道:「我后悔了,我很喜欢这一点点,还请君后永远不要收回去。」 第52章 她要光明正大的把他摘出…… 郑嘉央扬声唤进欣荣,拉着单以菱的手,二人从屏风后走出。 欣荣走进来,看到皇上和君后身上衣衫整齐,下意识松了口气,松完又觉得自己多次一举,皇上都出声唤她了,当然是收整好了。 她看看帝后相握的手,心中无限感慨,谁能相信,当年太女大婚后,与君后行过合笣之礼后,居然难受到…… 欣荣心里想着当年,语言行动一点不敢耽搁,「皇上,这是您要的长绳子,一切按君后的吩咐,不会伤人。」 郑嘉央坐在正位上,原本想让他坐在她旁边,还没开口,他便坐在了侧位。 长绳子。 其实那会儿在侧帐的时候也不过就是临时想起,真要绑着他,当然不太可能。 不过,郑嘉央思及他所说的那「一点点真心」,目光在他手上腰侧及腿上熘过一圈,道:「放到内间去……帐外可有人求见?」 确实有一个人,只是欣荣不敢打扰,自然也没有通报。 君后才叫过皇上……名讳,想来两人是有些事情要「解决」的。 她劝敏王殿下等等,敏王同意了,如今正在侧帐等着。 欣荣道:「会皇上,敏王殿下听闻您没有去狩猎,说来陪您说说话。」 郑嘉央道:「传她进来。」 郑嘉央沖一旁坐着的单以菱挑了下眉,低声道:「我说过她会来吧。」 单以菱:「……」 说过就说过嘛,怎么还要和他炫耀的呢。 郑嘉央拍拍自己身旁,「过来坐这里。」 单以菱头摇的像拨浪鼓,「不去不去。」 若是只有她和他两个人在,他坐到哪里去都行,但现在可是要见敏王,不能那么放肆没有规矩。 再说他姐姐才对敏王未过门的侧君做过那种事,他如果坐在皇上身边见她,敏王会怎么想? 估计怎么都不会舒服的。 郑嘉央站起,正要往他那边走,单以菱抬手阻止:「停!」 郑嘉央脚步不停。 单以菱:「……」 一点都不配合! 「停停停!」单以菱急了,声音不自觉软下来,「你就坐在那里嘛,成公子才……才……我们不能太……」 郑嘉央停下脚步,挑了眉头,「不能如何?」 单以菱想了想,道:「……不能太明目张胆。」 郑嘉央沉思两息,还是觉得没有什么避讳的必要,无辜道:「可是又不是我做的。」 单以菱:「……」 单以菱憋屈道:「……是我姐姐。」 郑嘉央:「那和你也没关系。」 单以菱不信她不知道。 善于用人的人,不会不清楚人的心里想法。 单以菱道:「……你坐回去嘛!」 郑嘉央勾唇看他,又往前走了一步。 单以菱:「!!!」 郑嘉央看着他瞪大的眼睛,里面清明澄澈,还有下惊吓,生怕她过去一样。 她当然知道此时最好不要刺激敏王。 她只是想逗逗他罢了。 她其实并非什么恶劣的人,只是他太好了,替许多人考虑,她便总想恶劣一点,然后变成看到他与平时不一样的模样。 生动鲜活,让人不自觉想看更多。 郑嘉央道:「我可以坐回去,有什么好处吗?」 单以菱看到她手上的布条,「我……以后不咬你了。」 这条件太没有诱惑力,郑嘉央走到他身前,俯身,「我其实并不介意你咬我,不过……如果能咬在其它地方,便更好了。」 第127页 单以菱看她平日里偏淡色,如今却有些红的唇瓣,支支吾吾道:「咬人……不好的吧?」 「我觉得很好,」郑嘉央道:「下次便咬在……」 郑志安恰在此时走进来。 郑嘉央慢悠悠直起身,声音低下来,只有单以菱能听到那两个字,「舌尖。」 郑嘉央坐回主位。 单以菱抬起袖子,用手背测了下颊侧温度。 发现没什么异常,心如死灰得把手放下。 完了,他现在脸皮已经和她一样厚了。 真可怕。 郑志安面色不如从前意气风发,略显颓靡,向二人请过安后,在垫上坐下。 郑志安看着郑嘉央开门见山道:「皇上,可抓住幕后的人了吗?」 郑嘉央面色柔和,上下打量她几息,问道:「昨日是不是没有睡?」 郑志安摇了摇头,不是在否认,只是在感慨,「多谢皇姐关心,平生第一次遇上这种事,怎么可能睡得着?」 「还是身体为重,」郑嘉央道:「已经有些眉目了,只是证据不全,人抓了也没用,不如先让他逍遥一两日,慌张之下说不定会露出马脚。」 郑志安惊讶道:「已经有眉目了吗?是谁?!」 郑嘉央勾唇笑了下,没有说话。 郑志安道:「还请皇姐告知,在皇姐准备好以前,臣妹绝对什么都不做,此事一直煳涂着……臣妹实在睡不安稳。」 成公子身份地位低微,背后的人,是不会专门针对他的。 郑志安虽清楚这多半是后宫争斗,目的是君后和单家,但她到底牵扯其中,说不准那人和她也有仇,是一箭双鵰呢? 郑嘉央道:「与你无关,你不过也是被利用了,不用想太多。」 闻言,郑志安送了口气,「多谢皇姐告知……」转头看向单以菱,「看来此事,皇姐夫的姐姐当真也是被利用了。」 既然不是单明知故意,那她自然不会为了一个未过门的侧君与皇姐夫交恶,尤其最近,他还颇得皇姐喜爱。 单以菱唇角弯了一下:「……或许吧。」 两人又与郑志安说了会儿话,郑志安离开后,单以菱嘆了口气。 郑嘉央手肘撑在扶手上看他,问道:「……怎么了?」 方才不是还好好的吗? 「也没什么,」单以菱道:「你知道的,我见过娘之后,还去见了成公子一面。」 他眉间轻锁,上唇微微嘟起一点,是明显的不开心。 郑嘉央道:「你与他说了什么吗?」 单以菱道:「你可能不知道,我娘向成家提亲了。」 郑嘉央:「……」 「我若没记错,他还是志安的未婚侧夫吧?」 「我也不知道她怎么想的,」单以菱道:「成公子说,他不会答应茂国公府提亲,让我娘歇了那份心,我答应他了。」 既然是他答应的,郑嘉央道:「事了后我赐他一份圣旨,准他婚配自由,任何人不得横加干涉。」 比起单以菱,郑嘉央更了解单祁阳。 单祁阳在皇帐中,大约是看出了单明知不会有事,向成学海提亲也并非是真心诚意,只是在气成学海罢了。 虽是单明知欺辱了成公子,但再单祁阳看来,若没有成公子,或者成公子能保护好自己、再或者事后能忍气吞声,单明知也不用被惩罚。 单祁阳嘴上说这提亲,其实不过是在噁心成学海罢了。 那好歹是他的母亲,单祁阳她会彻底解决,绝不让单家任何人再伤他一份。 「对了,」郑嘉央道:「你就一点都不好奇,到底是谁吗?」 连郑志安都忍不住问了,可他与她时刻朝夕相处,居然都没问过。 因为…… 单以菱道:「我其实能猜到一点啊……下手的肯定是这次跟着来的君侍之一,淑君侍父家地位不高,我出了事也轮不到他,那就是只能是温君侍了。」 温君侍入宫六年,是几位君侍中地位最高的,父家又确实有能力,他若不在了,他是可能为继君后的。 郑嘉央站起,走到单以菱身前,「不错,很聪明,值得奖励。」 单以菱仰头看她眉眼弯弯,乖巧道:「那皇上要赏臣侍什么吗?」 「就赏你……」郑嘉央凑近,「再咬朕一口……」 *** 郑嘉央初次体会与人亲吻的感觉,滋味既然不错,自然几多体会。 只是单以菱能接受亲吻,再进一步总是害羞,躲来躲去,郑嘉央不想强迫,便顺着他,只是亲亲而已。 第二日上午狩猎,单以菱又跟着郑嘉央进了丛林。 郑嘉央抱着人,看着各种猎物跑来跑去,手有些痒,她停马,站在一处,撑开弓箭,射中一只野鸡。 单以菱看着,觉得有趣,「我可以试试吗?」 郑嘉央把弓给他,又抽出一支箭,「对,就这样撑开弓……」 单以菱力气小,郑嘉央握在他手上,两人一起将弓拉开。 郑嘉央道:「你瞄准,松开箭就好。」 郑嘉央是个很好的学生,却实在不是个好老师。 单以菱瞄准,松箭,箭擦着马耳朵飞出,落在了半丈远的地方。 连一旁的花花草草都没有伤到。 好在马受过训练,并未收多大惊吓,郑嘉央只是稍控缰绳,它便安静了下来。 第128页 单以菱:「……」 他侧头,对郑嘉央道:「我觉得我还是很有天赋的,是不是?」 郑嘉央:「……」 单以菱委屈:「是不是啊?」 「是是是,」郑嘉央道:「天纵奇才,还来吗?」 单以菱把弓还给她,骄矜道:「不要了,我如此有天赋,不能再很努力了,总要给其她人一些活路。」 而且那个弓拿着好沉,他还拉不开,若真的想学,当然要让她给他再打一个轻一些的学。 才不用这个呢。 郑嘉央失笑:「那我真的该多谢你。」 单以菱摆摆手,颇为不在意,随意道:「皇上用吧,本宫看着。」 虽带着一个人,不能纵马射猎,但郑嘉央有心表现,一上午猎了不少猎物,总算不是只有寒酸的孤零零一只兔子了。 午间,单以菱啃完鸡腿,睡醒后还在内间梳妆,萧成进来回报。 皇帐虽大,但到底也还是个帐篷,内间与外间只隔了一扇巨大的屏风,能遮住视线,但是挡不住声音。 单以菱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听着外间的声音。 萧成道:「回皇上,给酒中下药那人已经找到,只是她嘴严的很,只说一切是自己所为,说是与单明知有仇所以报復,并没有任何人指使。我的人之前是看到过她与温君侍的贴身小侍接触,只是当时没有出手抓,此时再……总归是证据不全。」 郑嘉央道:「此前她们交涉过的物证也没有?」 萧成道:「臣无能,没有查到。」 安静片刻后,郑嘉央道:「没有便没有吧,那两个人可带来了?」 萧成道:「已经带来,随时可以传唤。」 「够了,」郑嘉央道:「李家可以放放,把人都传过来吧。」 萧成应是,还没离开,郑嘉央忽然道:「对那人用刑了吗?」 萧成没反应过来因何一问,还是道:「回皇上,用过。」 郑嘉央道:「把身上的血腥气去掉,换身干净衣服再带来。」 吓到以菱就不好了。 萧成没想到,皇上的洁癖依旧这么厉害,连见都见不得这些。 既然是皇上吩咐,她自然尽力照办。 单以菱有些疑惑,宫里的两个人,什么人啊? 这件事和现在还在宫里的人有关吗? 他的疑惑很快便被解开了。 今日在帐中的人,与前日差不了多少,只是多了一个面色苍白的女人和温君侍,以及温君侍的贴身小侍思安。 还有成公子。 温君侍坐在单以菱下首,面色平静地看着地上跪着的女人和单明知,以及一旁站着的茂国公。 他对面,则坐着郑志安和成学海、成清然。 郑嘉央直接请来了温君侍,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涉事之人,大都愤恨地看着温君侍,温君侍起身行礼,声音与从前一般,「这件事臣侍听说过,只是不知皇上叫臣侍来是因为什么?」 郑嘉央比他更能沉得住气,道:「你坐,先听听。」 面色苍白的女人原是一名侍卫,名叫安丰,供述了一切经过。 三月前,单明知强抢了她的弟弟,她嫉恨着她,所以策划了一切。 她自知身份低微,弟弟被抢也不会有任何人在意,只是若伤害的是敏王的未婚侧君,自然便不一样了。 前日深夜,她成公子迷晕,而后趁着侍卫换班的时候,引着半醉半醒的单明知进了成公子的房间,还给她下了些药。 安丰衣着倒还算干净,只是衣下的皮肉,没有一处完整的,她对郑嘉央磕了一个头,「属下自知死罪难逃,只恳请皇上处死单明知。」 单以菱皱眉听完,问道:「是真的吗?」 安丰道:「回君后,属下所言皆是……」 郑嘉央凉凉道:「没问你,茂国公,君后问你话呢。」 皇上对君后……偏爱纵容到了如此地步个。 单祁阳急忙跪下,道:「回皇……君后,此事绝不像安丰所说,她弟弟如今是逆女侧君,只是并没有什么强迫,是两家人自愿啊!」 郑嘉央道:「既是自愿,她为何拼死,也要换单明知一条性命呢?」 单祁阳看向温君侍。 温君侍一愣,似是觉得荒唐,笑了一下,对郑嘉央道:「皇上,茂国公这是在怀疑臣侍吗?」 「说起怀疑,」郑嘉央道:「朕叫你过来,其实是有些其它事情。」 她对萧成道:「带上来吧。」 很快,一个侍从被人押进,另一个小侍走在另一侧,进来后行礼,礼毕侍从跪着,小侍站着。 温君侍见安丰时还冷静,但见到这两个人,瞬间握拳,指甲险些掐进肉中。 郑嘉央看了看他的面色,道:「温君侍认得她们?」 单以菱认得那个小侍,但是并不认识那个侍从,他也看着温君侍。 温君侍笑容尽力如常,「这个小侍臣侍认得,是曾经邵末侍的贴身小侍未思,这个侍从,就不认得了。」 郑嘉央看向那个侍从,「说说吧。」 她已经被关了近半年,此时早已冷静,她能不能活下去,全靠今日表现,「奴才从前在宫中伺候,四月时离宫,至于离宫原因……」 她看着温君侍,道:「奴才曾提温君侍做过一件事,温君侍答应奴才,事成后便可带着钱财离开皇宫。」 第129页 温君侍皱眉,道:「皇上,臣侍从来没有见过她!」 那人道:「温君侍,您记错了,您是从来没和奴才说过话,吩咐奴才的一直都是思安掌事,但是您见过奴才的。」 单以菱看看郑嘉央再看看温君侍,发现好像只有自己被蒙在鼓里,这个侍从到底做过什么事啊? 不过还好,敏王她们也和他一样,看上去都挺疑惑的,不知道怎么就忽然换了人审。 单以菱视线重新落在郑嘉央身上,快问啊,让她说说她到底做了什么。 他好奇。 郑嘉央抬眸对他笑了下,「温君侍让你做了什么?」 侍从道:「温君侍吩咐奴才,让奴才在君后的御辇上做手脚,使其半路毁坏。」 单以菱想了两息,才想起来这么件事情。 今年三月去寺庙祈福,他的凤辇半路坏了,那本来是件挺严重的事——如果皇上在乎了的话。 可惜她没在乎,所以他都快忘了。 原来是他做得呀。 单以菱看向温君侍,道:「温君侍从那时,便想害本宫了吗?」 何止那时。 温君侍起身,走到正中跪下,道:「皇上,臣侍真的不认得她,求皇上明鑑。」 「先起来,」郑嘉央温声道:「不过是小小陷害了君后一下罢了,这罪又不致死,后面还有呢。」 单以菱:「?」 小小陷害? 他当时都要吓死了好吗?! 温君侍抬头,一时没反应过来,扭头朝后看去。 那个小侍,未思? 这个侍从说得确实是真话,可是他不认识那个小侍啊,还有什么? 郑嘉央对未思道:「你说。」 未思跪下,声音平静,思路清晰,「回皇上,俾子曾是邵末侍的贴身小侍,其实邵末侍中毒,另有隐情。」 他抬头,看向温君侍。 温君侍勐然转身,对上他的视线,瞪大了眼睛。 诬陷! 未思道:「端午宴上,其实并不是君后害得邵末侍,而是温君侍。」 温君侍厉声道:「你是谁的人,为何要诬陷本宫?!」 未思道:「俾子当然是邵末侍的人,要为他报仇,更要说出真相。」 单以菱:「……」 有点懵。 未思不卑不亢道:「那盘糕点,本来是要个送个卢卫侍的,只是中途出错,送给了邵末侍,谋害宫侍,陷害君后,一切都是温君侍所为。」 单以菱:「……」 是……这样的吗? 温君侍急道:「皇上,臣侍没有,求皇上明察,臣侍从未做过这种事!」 单以菱看看郑嘉央,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 郑嘉央对他笑笑,他这几月一直都在后宫,且不管事情,自然也就不知道,端午宴上他冲动认下的罪行,并不是她不追究,就什么后续都没有了。 那毕竟不是小罪,前朝有人一再谏言,后宫也有人在议论,其实从未停止。 只是她一直挡着,没让那些话进他耳朵。 邵末侍是自作自受,和温君侍没有任何关系。 但此次指使安丰的,确实是温君侍。 安丰的弟弟,也并非被强抢进单府,而是刻意勾引。 这很容易能查出,只是知道一切,但安丰不认,不说是温君侍指使,便没有人证,虽能直接定罪,总归名不正言不顺。 既然都是死罪,认哪个不是认? 诬陷就诬陷了,温君侍又能如何? 安丰与单家的事,郑嘉央懒得管,交给刑部便好。 她今日,只是为了给君后洗脱他曾经冲动认下的「罪名」罢了。 她的君后那么好,才不会谋害宫侍。 其她不知情的人也不许说什么。 她要光明正大的把他摘出来。 郑嘉央看着单以菱,道:「那端午宴上,君后为何要说,是你谋害宫侍?」 单以菱再傻也知道此时应该顺着说,再说他根本不傻。 单以菱乖乖道:「臣侍是在引蛇出洞。」 说完,对她弯起眉眼笑了一下。 郑嘉央挑眉,语气不自觉带笑,「君后做得非常不错。」 第53章 「……你好无情。」…… ……也就一般不错吧。 要不是他曾经在淑清宫见过邵末侍,或许还真的会信。 那时邵末侍明明就已经承认了是自己自作自受。 单以菱看向跪在正中,在辩解的温君侍。 温君侍道:「皇上,此人一派胡言,臣侍与邵末侍无冤无仇,为何要害他?」 未思道:「邵末侍是受您蛊惑,才去毒害卢卫侍的,而您真实的目的,俾子猜测,其实是剷除邵末侍且将一切嫁祸给君后,是吗?」 温君侍喝道:「一派胡言。」 他转向郑嘉央,求道:「皇上,臣侍真的没有做过,求皇上明察!」 「朕已经查过,」郑嘉央淡淡道:「他说的话确实属实。」 温君侍凝眉看向上首。 查过? 不,绝不可能,若真的是查过,怎么可能查不出到底是真是假。 除非这一切都是皇上自己计划好的,当然是为了…… 君后。 单以菱无辜对上温君侍看过来的阴毒愤恨的视线。 看他做什么? 第130页 他什么都不知道的好吗? 郑嘉央道:「温君侍还有什么可说的?」 温君侍不再看单以菱,收回视线低下头,道:「没有做过的事情,臣侍绝不会认。」 郑嘉央轻笑了一声,「你所做之事,可是死罪,当然不会轻易承认,萧成,把温君侍送回去,君侍身份到底不一样,若不认自然不可用刑,至于他身边的人,全部压下去审问。」 思安急忙跪下求情,温君侍却面色平静,直直看着上首。 是她设计的,不会有错。 她只信君后一个人,宠他护他,但是对其他人……不管是邵末侍,又或者他,或许今后还有什么别的人,全部都不屑一顾,连碰一下都不会。 只因为单以菱是君后吗? 温君侍再未多求,无论他如何求,如何说自己无辜,又或是真的能证明自己无辜,都没有任何用了。 她是皇帝,他是她的宫侍,他能做的一切,不过就是让她多相信他一点,可她如果打从一开始就一点都不相信,甚至还要找莫须有的人证来诬陷,那么再求还有什么意义,她已经铁了心要杀他。 与此事有关的人都被带下,帐内又只剩最初几人。 临出皇帐时,温君侍回身看去,视线并未落在郑嘉央身上,而在单以菱身上。 他是君后,所以便可以理所应当享受所有,而不用付出任何。 单以菱很想假装看不懂他的眼神是什么意味。 可他偏偏能看懂。 温君侍在妒忌他,或许嫉妒他有君后的身份,又或者是他有皇上宠爱。 温君侍从三月便开始算计他,那时他根本就不得宠爱,当时一定是第一个理由,可那时…… 他又有什么可值得妒忌的? 明明他和他们没有任何区别。 温君侍回身离开,单以菱低头,说不清心中是什么滋味。 温君侍想让他死,自然是不能放过的。 可是说到底,若他不是君后,温君侍不是温君侍,只是李家公子,想来他们不会走到这种一个死一个活的地步。 郑嘉央对欣荣道:「温君侍毒害宫侍,谋害君后,心思实在歹毒,待人证物证俱全,直接赐死。」 所谓「人证物证」俱全,只是她一句话的事,温君侍已是必死无疑。 单以菱唿出一口气。 六年半了啊,虽然和温君侍不算熟悉,私下里也不多见,但他们,其实已经认识六年半了。 也只能到这里了,那个请安时总是坐在下首第一位,举止端雅,说话温和的男子,他再也见不到了。 郑嘉央侧眸看向单以菱,一边道:「若安丰所说为实,单明知确实该死。」 曾经邵末侍之事,单祁阳再清楚不过,今日见皇上为君后居然做到如此地步,心中却没有欣喜,只是恐惧。 她还记得那日单以菱说的话,他恨茂国公府,他越得宠,越能随意拿捏茂国公府。 他那日说,他要杀了单明知。 单祁阳本来无罪,侍从和未思到后,她本已起身站在一旁,此时又跪下,「回皇上,安丰所说一派胡言,逆女与安家公子的亲事是两情相悦,绝无任何强迫,许多人都可以作证,求皇上……」 郑嘉央摆摆手,还记得单以菱说过的先吓吓她们,并未直接说放过,而是道:「茂国公不必多言,将人押回京城,交予刑部,让刑部去查。」 帐内又有两人被带走,单祁阳也被郑嘉央打发走,只剩下侧首三人。 单以菱主动道:「成公子,本宫为你为求了一份旨意,允你婚配自由。」 成公子全程平静地坐着,见到安丰和单明知时都没有什么愤恨。 此时起身请安道:「草民多谢君后。」 郑志安侧眼看向成公子。 她之前没有见过他,娶他也仅仅是因为父君所言,如今来看,他真的非常不错。 虽带着面纱,但一双秋瞳盈盈剪水,气质身段也不错,只是终究…… 她若娶了他,说出去于她名声不好。 郑志安看着他,微皱着眉还在思索。 成清然看向郑志安,眸中坚定,没有丝毫躲闪羞涩,「草民自知身份低微,也亦非完璧之身,不敢强配敏王殿下,从前不知如何开口,如今有皇上旨意,还请殿下允准,取消你我的亲事。」 郑志安本在犹豫,但见他提出的如此坚定,却有些不甘心放手了。 这男子宠辱不惊,很不错。 再说只是一个侧君之位罢了。 郑志安道:「此事非成公子的错,本王有意下月或下下月迎公子入府,公子真的不考虑考虑吗?」 面纱下,成清然微微一笑。 他当然不觉得是自己的错,若说有错,也该怪敏王殿下身份高贵,能在皇上面前说得上话。否则怎么会设计到他头上? 这一切,本该和他没有一丝关系。 敏王殿下再清楚不过,可是事情发生了几天,她压根儿没和成家说过一句或安慰或亲事如期举行的话。 今日此言,大约就是在皇上面前,想显得不那么绝情罢了。 施捨吗? 他可不需要这些。 成清然道:「多谢敏王殿下不弃,只是皇上说草民婚配自由……」 一旁成学海急忙想要阻止,这是多好的事,敏王殿下还愿意与成家结亲,怎么可以拒绝! 第131页 若是拒绝了敏王殿下,事情闹得这样大,他今后还能再嫁给谁? 可是皇上和君后还在上方坐着,成学海心里着急,却什么都不能做。 成清然看了眼母亲,坚定说完剩下的话,「草民自知配不上殿下,请殿下成全。」 被驳了两次面子,郑志安自然不会再上赶着被拒绝第三次,道:「那便听成公子的,本王欣赏成公子,聘礼便不必退了,便当成是本王为成公子将来婚配添的一份嫁妆吧。」 成清然并未拒绝,谢恩后坐下。 郑嘉央又安慰了三人几句,便把人打发走了。 成清然跟在成学海身后走出皇帐,郑志安走到成学海另一侧,近百丈后,她停下,对成学海道:「本王有些话与成公子私下里说,不知员外郎可允许?」 成学海自然不敢拒绝,再说敏王殿下是个很好的婚配对象,她心中还抱着方才在殿上,清然只是冲动的想法,说不定说说话,清然便想通了呢? 成学海道:「自然可以,殿下可要随我去……」 郑志安指指一旁没人的帐篷,道:「便进这里吧。」 成学海等在帐外,两人走进帐篷。 进内后,郑志安上下打量几眼成清然。 成清然不躲不羞涩,任她看,忽然道:「敏王殿下如此,不觉得有些唐突吗?」 郑志安道:「只是第一次见公子,难免好奇。」 成清然道:「如今敏王殿下已经看过,想必不好奇了吧,若无事,请恕清然无法多陪。」 说着他便要转身离开。 第三次。 郑志安皱了下眉,冷下声来,「站住。」 成清然皱了下眉,转回身,福身行礼,「殿下,皇帐所言,清然句句真心,想必殿下也并非是真心想娶清然,殿下应该十分清楚,若殿下娶了清然,会面对什么流言蜚语,殿下着实没必要因为一时冲动或不甘而做什么本不想做的事。」 郑志安道:「你怎知我不想娶你?」 成清然眼中波光潋滟,并非他想哭或情绪激动,他眼中多情柔弱,乃是天生,与他本性本无任何关系。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从殿下这几日没有见过清然与母亲一面,便能看出。」 郑志安道:「找不出幕后主使,本王无颜见你们。」 成清然笑了一下,「殿下何必呢?难不成是觉得清然尚可,捨不得了吗?」 郑志安表情一顿。 她本来是想着,退不退婚还要再想想,可他一直拒绝,她不知怎么,偏是不想如他所愿。 但若要说捨不得,其实也并没有,大多还是不甘。 他如今身份经歷,居然拒绝她? 成清然道:「殿下,您要想明白,若您真心想娶清然,清然觉得……」 他轻挑了下秀眉,「也无不可。」 以退为进。 郑志安看了他两息,有气节有风骨,还聪明容貌好。 她喜欢,只是可惜了。 她还是介意,平心而论,并不想娶他。 郑志安道:「本王便在这里祝成公子得配良人。」 成清然真心道:「多谢敏王殿下。」 郑志安转身离开,「不必。」 她走出帐篷,与成学海寒暄几句道别,再没往身后看一眼。 成学海进了帐篷,道:「……你,与敏王殿下……」 成清然笑道:「娘,敏王殿下并非真心想娶我,何必呢?」 成学海道:「可是你如今……」 「我还是我,」成清然道:「不会因外人而有什么改变,狗咬我,若有可能,我便拿棍子把狗打死,但绝不会让自己也变成狗。」 「世间之大,不会没有我容身之处,我又何必为了躲避流言而嫁给嫌弃我的人?终身不嫁又如何,会死吗?」 *** 皇帐,三人离开后,众侍从小侍也均离开。 郑嘉央走到单以菱身旁,轻挑起他的下巴,问道:「方才不开心?」 单以菱抬眸看她,仔细想了想,「你说,我姐姐在调戏良家妇男的时候,会不会也是像你这样的?」 郑嘉央:「……」 郑嘉央姿势不变,继续调戏,「不会,她长得不如我。」 可真够不要脸的。 单以菱道:「也不是不开心,就是觉得有些……不好说。」 温君侍有错,伤害了人,罪有应得,但他总觉的有些怅然。 至于成公子,他本是最无辜的人,却是受了最大伤害的人。 而且好像,做什么都是无法弥补的。 郑嘉央道:「你可以慢慢与我说。」 单以菱:「……皇上调戏人,都是为了与人讲这些的吗?」 郑嘉央道:「对你自然是。」 她收回手,道:「可怜温君侍?」 单以菱摇摇头,「安丰就是他指使的吧?」 郑嘉央在他身旁坐下,道:「是。」 「我并不是可怜他,」单以菱侧眸看她一眼,顿了顿道:「我只是觉得……若他没有到皇宫,或许就不是这样了……」 这几乎是在说,是皇宫将温君侍逼到如此地步,他本身该是个良善的人。 这话说与帝王…… 郑嘉央一愣,而后哈哈大笑,「哈哈哈,你……还真是……单纯可爱。」 第132页 单以菱自动把那四个字换成蠢笨愚钝。 他扁了下嘴,「我不和你说了!」 「别,」郑嘉央道:「他若不在皇宫,便会嫁入其她人家,后宫宅斗照样杀人不见血,他会永远都不害人吗?再说嫁入皇家带给李家多少好处,李盈婉在皇宫中享受到的,是在宫外永远享受不到的。」 单以菱眨了眨眼睛,没说话。 郑嘉央道:「朕可从没想强迫他入宫,是李家送他来的,若要报復,他也该去报復李家……要么来报復朕,但对你动手,就是该死。」 「皇宫就是冰冷无情泯灭人性,但李盈婉大可以不来,既然来了,便是胜者生,输者死。想要沾皇权富贵,又要仁慈良善不被逼害,不如去做梦,梦里什么都有。」 她说的冷漠,不拿性命当回事,一如既往,甚至不自觉用了「朕」。 单以菱:「……」 单以菱不是很怕她,控诉:「……你好无情。」 「我知道,」郑嘉央笑了声,「我若有情有义,早就死了。」 单以菱伸指想戳戳她的肩……他手指向上挪,戳了戳她的下颌,「可是你对我就很……很不一样啊。」 「只是对你,」郑嘉央握住他的手,「其他人依旧是其他人,和我没有任何关系,我自然不会手下留情。」 单以菱点头,道:「而且……你为什么会记得温君侍的名字啊?」 第54章 下一次,一定是和郑嘉央…… 郑嘉央一顿,下意识道:「……什么?」 她居然在装傻! 单以菱道:「你记得温君侍的名字,我都不记得!」 郑嘉央:「……」 郑嘉央瞬间后悔了方才说的话……不是觉得那显得她冷漠无情,只是……因为那个名字。 郑嘉央道:「温君侍……叫什么来着?」 单以菱:「?!」 单以菱道:「你说他叫李盈婉!」 郑嘉央道:「是吗,倒是第一次听说,没你的名字好听。」 单以菱:「……那你刚才叫的是谁的名字?」 郑嘉央眨了眨眼睛,颇为无辜,「我刚才有叫谁的名字吗?」 单以菱:「……」 单以菱站起身,抿了抿唇,问道:「……你还记得谁的名字啊?」 郑嘉央基本记得所有人的名字。 但她也只是记得而已。 但总觉得不那么理直气壮。 郑嘉央道:「我……」 ……他们都是她的宫侍,她记得他们的名字,其实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这段时间她一直没有去过后宫,所以他都忘了,她其实……还有个庞大的后宫。 单以菱眼睫轻轻搭下一点,弯起唇角道:「哎,现在时间不早了,不能再去打猎了吧,你要做什么啊?」 郑嘉央本就有些莫名紧张,他此时转了话题,她自然不会再说回去,顺着道:「没什么事,你呢?」 单以菱道:「那我们出去看看吧,从前来猎场,我都没有到处看看。」 那时他不能放肆,不能做任何多余的事情,自然克己守礼。 郑嘉央自然同意。 两人转过后回到帐篷,用过晚饭后休息。 单以菱一如从前,可心里总归有了事,郑嘉央只能觉出有点不对,却不知道到底是什么。 临睡前,下意识看了眼放在桌上的长绳。 难不成她午后说得话太狠,他觉得受不了她、也不想再继续待在皇宫,所以便还想着……离开? 郑嘉央眯了下眼睛。 单以菱顺着她的视线看了过去,也看到了桌上的长绳。 他知道她是皇帝。 过去已经过去,他管不着,但是以后总不能再、再对其它宫侍…… 但他好像又,没有什么资格要求她。 可是……可是…… 他就是很介意。 无论怎么说,就是很介意。 单以菱视线定定落在长绳上。 要不……如果她要去,就……把她绑起来? 这样她就哪里都不能去了。 单以菱被自己的脑补逗笑了,笑过后又觉得有些些不开心。 她是皇帝,他是她的君后,道理他都懂,但是就是不开心。 收回视线,看向郑嘉央,而且她最近……不是,是很久,都没有碰过他了。 虽然也没有碰过其他君侍。 单以菱想想从前,每月十五时她的……放肆疯狂。 所以她都不难受的吗? 还是她其实召了宫侍,他只是不知道而已? 单以菱眼睛快速眨动几下,道:「我们睡觉吧?」 郑嘉央不可控制想歪了一瞬,隔了半息才低低「嗯」了一声。 小侍熄灭蜡烛后,两人相拥而眠,郑嘉央比以往抱得更紧。 单以菱手随意放着,正放在她大腿根处。 郑嘉央睡了许久没睡着,心猿意马许久,最后将他的手拎了出来。 单以菱收回手,抬头问道:「……怎么了嘛?」 郑嘉央隔了会回答,声音有些低,「……没什么。」 黑暗中,单以菱将手搭在她胳膊上,慢悠悠睡去。 她想的,但是因为他之前害羞躲闪,所以她一直都在克制。 单以菱想起那盘绳子,想起温君侍……李盈婉。 第133页 可真是个好名字,而她居然记得那么清楚。 睡梦中,单以菱紧紧抱着郑嘉央的胳膊,一整夜都没松开。 *** 第二天,单以菱醒来的时候,郑嘉央正在看他。 若是平时,他会用手挡一挡,而后再不让她看。 今日也是,只是放下手时,不小心擦过了她的胸前,单以菱瞬间僵直,「我我我……」 他收回手,脸有些红,「你……」 郑嘉央能忍就怪了,将人拉近,当即就要亲下去。 单以菱躲了两下,没躲开,任她亲,却在要再进一步的时候怎么都不愿意。 无法,郑嘉央怀中抱着成亲七年半的夫郎,几天了,也就只能亲亲。 狩猎一共持续五天,离开前,单以菱拿起那盘绳子,问:「这个怎么办啊?」 郑嘉央想了两息,「拿回昭安宫,或许有用呢?」 她的视线落在单以菱腕上,自然也就没看见,单以菱也在看她的手腕。 狩猎后回宫,郑嘉央有不少政事需要处理,单以菱也是,这几日,郑元泽搬回了昭安宫住,郑茜芮好几天没有见到父后,也粘人得很。 但他还是抽空看了看从前侍寝的记档,甚至每日依旧见各宫宫侍,与从前只是虚浮闲聊不同,近日,他与人交谈认真了不少,甚至还问了每人的名字喜好等。 卢卫侍本就有心与君后结交,见状每日往昭安宫跑得更勤了,郑茜芮喜欢他,单以菱便也不拦着,甚至还和郑嘉央说:「你见了他也不需要躲呀,还是与从前一样便好。」 郑嘉央想了想从前,在端午宴前,她好像挺「宠」卢卫侍的,那必然不能和从前一样。 于是郑嘉央当没看见他。 单以菱静静看了几天,什么都不说,十月初七的时候,是郑茜芮的四岁生辰。 只是四岁生辰,自然不能与郑元泽的六岁生辰比,但办得也很隆重。 夜间,单以菱穿着寝衣躺在床上。 他才躺下,郑嘉央便将人抱在怀里,触手与别的寝衣有些不同,非常柔软,「新的寝衣?」 单以菱摇摇头道:「不是,是从前穿过的呀。」 从前他穿过的衣服,她都没在意过。 郑嘉央道:「手感不错。」 「我也觉得,」单以菱笑眯眯拉起她的手,摸过的胳膊,腹部,腰背,甚至还有腿上的衣服,而后靠在郑嘉央怀里,「穿着也很舒服,就像……就像……」 他靠在她怀里,手指揪着她腰际的衣服,小小声道:「就像什么都没有穿一样。」 郑嘉央唿吸微妙停了几息。 单以菱闭上眼睛,「好累哦,芮芮也太能闹腾了一点。」 郑嘉央抱着怀中人,隔了会:「……嗯。」 单以菱头靠在她怀里,唇角微微弯起。 郑嘉央在动手和忍着之间犹豫片刻。 动手,万一他不愿意怎么办,她总不能强迫他吧? 但是忍着? 这种时候谁能忍得住? 郑嘉央决定试试,她的手搭在单以菱腰际。 单以菱往她怀中躲了躲,「痒……」 郑嘉央平声道:「没关系,一会就不了。」 单以菱今日早有准备,见躲来躲去都躲不过去,喘息着祭出了杀手剪,「你……你记得芮芮吗?」 郑嘉央僵住。 床上提到郑茜芮,她本来应该意外不解的。 但她只是僵住,什么都不再做了。 单以菱抱着她的胳膊,声音有些低,委屈道:「芮芮的生辰是十月初七,那你觉得我是什么时候怀上他的呢。」 郑嘉央明白过来他要说什么。 心中旖旎心思全散,直接冷静,再不敢近一步。 郑嘉央停下动作,推开一点,道:「……记得。」 她甚至都不太敢抱他了,怕他觉得不舒服。 ……这可和他想得不一样了。 单以菱蹭啊蹭,靠在她怀里,将她的手臂搭在自己腰上,「唔,那是什么时候啊?」 郑嘉央道:「除夕之夜的时候。」 单以菱道:「是啊,除夕。」 那不是一个普通的除夕之夜。 那时昭安宫被封禁近乎一年,除夕之夜,她开恩将他放出参加除夕夜宴,那夜便有了茜芮。 郑嘉央垂眸看他,「我那时……」 单以菱道:「好过分哦。」 她封了昭安宫近一年,什么都不说将人放出,而后又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让他侍寝。 那次之后…… 单以菱手在她衣扣上打着圈道:「那时候我就知道,你到底有多无情了。」 郑嘉央将人抱紧,却不知道能说什么,她想起过去,又想起现在。 郑嘉央紧皱着眉头,道:「……当年我……」 她说不下去了。 是啊,能说什么,说什么都显得苍白且无力。 说什么都回不到过去,不可能改变。 单以菱道:「那之后我偷偷哭来着。」 郑嘉央心口酸麻,沉默着抿紧唇角,「你那时候……恨我吗?」 「不恨,」单以菱道:「因为那时候,你真的没有喜欢过我。」 他知道了她是什么人,所以从那以后,他自然不爱也不恨。 他只是君后罢了,像她之前说的,他在皇宫,为单家带去了多少好处,他享受着这皇权富贵,所以就要承担君后的责任。 第134页 但也仅仅是责任罢了。 郑嘉央道:「若可能……我真的很想回到过去,只是……」 她声音很慢,说说顿顿,中间甚至咬了几次牙。 单以菱听着听着,忽然笑了,「你最不信这些了。」 他是真的没想到,她居然能说出什么「回到过去」的话,她连说「永远」都觉得不可能实现所以不说。 「我不信,」郑嘉央道:「……但真的很想。」 单以菱靠在她怀里笑了,「我知道,所以……说完就好了,我们睡觉吧。」 郑嘉央一愣,「什么?」 「我们迟早会谈到这个的。」 今天陪茜芮吃饭的时候,她便已经想起来了,只是一直隐忍着。 就连他方才躺下抱着他的时候,都与平时不一样了。 单以菱本来已经快忘了,可她表现,让单以菱意识到: 她们迟早都要谈到这个。 既然总要,那不如就趁现在,实在没必要拖到以后。 单以菱道:「但也谈谈就好了。」 郑嘉央张张嘴,「你就……只和我谈谈?」 「不然呢?」单以菱道:「还要做什么啊?」 郑嘉央不知道。 但是总觉得……不该仅仅只是谈谈而已。 他起码该骂骂她,或者咬她……杀了她什么的。 他和她是真的……太不一样了。 郑嘉央道:「……你没有……想杀了我的冲动吗?」 单以菱:「???!」 单以菱震惊:「为什么会有啊?!」 郑嘉央道:「……我这么,不是人,伤害你,你就不会恨我,不会想报復我,想杀了我吗?」 单以菱愣愣摇了摇头,「……不会啊。」 郑嘉央忽然也疑惑了,「……真的一点都不会?」 这怎么可能? 单以菱想了想,认真道:「嗯……其实好像也有一点吧,但是我就想想啊,也不能真的……就只能想想啊,不过没有到杀了你的地步就只是想……小小报復你一下而已。」 郑嘉央点头,「然后呢?」 单以菱道:「然后就没有了啊。」 他不是都想过了吗,还有什么以后。 郑嘉央:「……」 这样一说…… 单以菱也觉得自己有点没用。 于是道:「或许以后还会有的。」 郑嘉央:「……」 单以菱恼羞成怒:「你不要不信!」 郑嘉央嘆了口气,「我不太信。」 单以菱:「?」 单以菱抬起头瞪她。 郑嘉央将人按回自己怀里,轻声道:「猎场的时候,我真的不觉得我能一辈子对你好。」 单以菱:「哦!」 郑嘉央拍拍他的后背,「现在我觉得了……我不能让你离开,我担心你再被人骗。」 单以菱小声道:「我才不会。」 「你会,」郑嘉央道:「你怎么能傻到这种地步?」 她现在才意识到,她对他动心,而他同时对她也有那么「一点点真心」,甚至愿意表现出来到底意味着什么。 她何其有幸。 郑嘉央道:「你起码应该几年不理我,或者今生都不理我,看我为你沉沦为你疯狂,而后你再逃出宫去……都不要回头看我一眼。」 这样说起来,好像是挺爽的哦。 单以菱想了想,骄矜道:「我可以考虑一下。」 郑嘉央道:「……」 单以菱觉得在此道上,她好像确实比他擅长很多,问:「你还有什么其它建议吗?」 郑嘉央:「……」 她为什么要给自己挖坑? 单以菱推推她,「说嘛。」 郑嘉央道:「你可以藏把匕首,隔三差五刺我几刀,我应该不会有什么反应,但凡有一点动怒,你就可以说起过去,然后肯定就没事了。」 单以菱没藏匕首,但是他在床上暗格里藏了一团麻绳…… 虽然他也不知道藏着能干什么。 但是可能……有总比没有强? 单以菱道:「那你不会疼吗?」 郑嘉央拍拍他的头,「你可以少管我一点,多想想自己。」 单以菱有想过自己。 他不太喜欢这些,是真的不喜欢。 伤她有什么用,人是永远不能回到过去的。 他心疼过去的自己,纵使伤害过她,也没有任何用。 单以菱只是道:「我不会被人骗的。」 郑嘉央不信,道:「不可能,所以我绝对不会放你出宫,我永远对你好。」 单以菱轻轻拍了她。 不准备和她说实话了。 他真的不会被人骗,只是恰好……也有一点点对她心动。 所以才愿意接受。 若如今的皇帝不是她,换任何一个人,他如果不喜欢她,是真的会计划逃走的。 郑嘉央忽然问:「那日是在什么时候哭的?」 单以菱:「……」 「哪、哪日啊?」 他问。 郑嘉央道:「除夕时。」 单以菱回想片刻,「忘记了……就记得自己哭过,可能是在被子里?」 郑嘉央简直不可思议,「你到底是怎么忘了的?!」 单以菱:「……」 谁能记那么清楚啊,他当时光顾着失望难过来着,哪有空记得自己是在哪里哭的。 第135页 单以菱「哼」了一声道:「那你记得你第一次哭是什么时候吗?!」 郑嘉央道:「记得。」 哎? 单以菱道:「你骗我,你第一次哭肯定是在刚出生的时候,你不可能记得的!」 郑嘉央笑了声,「那你有没有想过,或许我就是记得所有事情呢?」 单以菱:「……」 单以菱瞪大了眼睛,「……真的啊?」 「假的,」郑嘉央笑道:「怎么什么都信?」 单以菱:「……」 单以菱不理她了。 郑嘉央语气带笑道;「不过……」 她没说下去,终是好奇站了上风,单以菱问:「不过什么啊?」 郑嘉央道:「不过我还记得我第一次时的事情。」 单以菱:「?!」 单以菱下意识觉得她说的是他和她的第一次,但冷静下来转念一想,太女在大婚以前,好像是有那什么的。 她的第一次,应该不是和他的。 单以菱扁嘴,瞬间不想听了。 而且她居然还记得? 记性那么好做什么! 「那很好,」单以菱道:「你自己回味就好了,我不想听。」 郑嘉央道:「……其实没什么值得回味的。」 单以菱小声嘟囔,「那你还说。」 郑嘉央知道他是想差了,直言道:「是和你。」 单以菱瞪圆了眼睛抬头,「那为什么会没有什么值得回味的?!」 她不是对他心动吗?哪怕是编的,都应该说那很值得回味吧! 郑嘉央:「……」 「因为是实话……」郑嘉央道:「你可能不知道,我高烧了三天。」 期间洗过无数次澡,吐过,滴米未食,那几天能喝的下去的只有水。 却偏偏,那三天她还有许多事情要去做,比如向先皇先君后请安,见皇姐皇妹等,容不得一点差错。 只能装作若无其事忍着。 那简直堪称她人生中最痛苦的几天。 单以菱目瞪口呆听完,反应了很久,问:「……为什么啊?」 郑嘉央道:「因为不习惯。」 哪怕是不习惯,也不至于这样吧? 他身上又没什么毒。 怪不得那之后她对他虽好,但是却很长一段时间没有碰过他。 可是! 他身上又没有什么毒,她哪怕碰了也不可能…… 等等,单以菱小心翼翼开口,「那个……你有没有想过,当时可能是……有人给你下毒了?」 郑嘉央:「?」 单以菱道:「我们第二次的时候,你也有这种感觉吗?」 郑嘉央思索片刻,好像确实是,「……没那么严重。」 单以菱道:「所以……第一次真的会那么严重吗?」 郑嘉央:「……」 单以菱道:「哪怕你真的不习惯,但是……应该也不至于吧?」 洗澡他能理解,吐…… 单以菱撇了下嘴,勉强理解一下吧。 可是发烧和只能喝得下去水,应该是不至于的。 郑嘉央从前从来没想过这种可能。 但是现在细想,那日人多手杂,确实很容易下手,目的很可能是让她在先皇面前失态…… 她因为一心只在自己的洁癖上,从来都没有多想过。 ……所以,真的是有这种可能的。 她一直沉默。 单以菱道:「……你在想什么。」 郑嘉央道:「我在想可能是谁。」 单以菱:「……我随便说说的。」 反正他绝对不承认,她所有反应都是因他而起。 郑嘉央唿出一口气,笑了声,「现在想也没用了,都已经过去多少年了。」 单以菱点头,「是啊,我们……」 「那你的第一次呢?」郑嘉央忽然平声问。 单以菱:「??!」 这种事情怎么能直接问出来呢?! 单以菱僵住,隔了两息才恢復正常,不理她。 郑嘉央笑了声,道:「是与谁呢……」 单以菱耳尖泛红,「和……和你没关系!」 「是吗?」郑嘉央道:「那我就更好奇,是与谁有关系了。」 单以菱将被子拉起来,把自己整个人都盖住了,却还是能听到她带笑的声音隔着锦被传进来,「是和郑嘉央吗?」 单以菱轻轻踢了她一下。 郑嘉央将人从被中抖出来,嘴角微微弯起一点,目中满是柔和,「没关系,下一次,一定是和郑嘉央。」 她眼中情绪那么多。 单以菱抬起手,一顿一顿,像是在试探什么,慢慢放在她眼尾。 湿的。 第55章 君后什么时候显怀? 郑嘉央将单以菱的手拉下握在手里,亲了亲指尖,「你这是同意了吗?」 单以菱点头,又摇了下头。 郑嘉央捏捏他的手,「为什么摇头?」 「我不是这个意思……」 单以菱道:「……我只是想和你说一下,只是告诉你而已。」 他真的没有想让她如何。 郑嘉央轻轻笑了下,「我知道。」 但是她和他……是不一样的。 就像她曾经做过的事情,他是永远都做不出来的。 而今他能轻易原谅她,她却有些无法放过自己。 第136页 只是再不放过又能如何,她什么都做不了。 悔、但无可奈何,以致无力。 然而当她感受到这份无力时,接踵而来的便是讽刺。 她有什么资格觉得无力? 他才是被她冷待多年的人。 「你可能不太知道,」单以菱感觉指尖仿佛还留有水汽,轻声道:「我不想你这样的。」 郑嘉央眸间微动,轻眯了下眼睛,「这我也知道。」 他的悲喜都太简单干净,看不到一丝苦。 能让人感慨世间怎么能有这么纯粹的人,他甚至不是单纯,他看得明白,懂得很多,只是不屑于去用罢了。 单以菱道:「那你既然知道……」 他顿了顿,道:「我们睡觉吧?」 郑嘉央闻言笑道:「怎么睡啊?」 单以菱:「……」 自从她叫出温君侍的名字后,他就觉得很不舒服,在猎场时那天又意识到她原来一直都忍着,这几天很多接触,其实都是他刻意的,包括这身虽然早已经做好,但是一直没有穿过的寝衣。 单以菱道:「就和从前一样睡呀。」 郑嘉央挑起他的衣带。 单以菱急忙按住,「不是这种!」 他还记得她喊过温君侍的名字呢,而且心里还有一点点不舒服,所以才不要和她做什么。 经他一按,郑嘉央的手牢牢贴在单以菱腰侧。 她捏了一把,收回手,将人抱进怀中,「那便这么睡吧。」 *** 单以菱睡得不是很实,准确来说,自从她开始抱着他睡觉,他便睡得不是很实,只是今日格外不实一点。 也是,任谁被人紧紧抱着睡觉,都不会睡得很沉。 一般来讲,正常人睡觉是会动的,哪怕最开始是抱着的,睡着睡着也会把人松开。 但是郑嘉央不同,她睡觉不动,开始是什么样子,醒来以后就还是什么样子,姿势都不带变一下的。 ……但昨夜她变了,她抱得更紧了。 紧到单以菱半夜被热醒过……而后只能再迷迷煳煳继续睡觉。 单以菱早早醒来,他睁开眼睛,轻轻推了推郑嘉央。 松开了一点啊……这样还怎么睡觉? 郑嘉央悠悠转醒,还闭着眼睛,唇角轻轻碰了碰他的额头,道:「怎么不睡了?」 单以菱:「……」 你说呢? 单以菱瞪她。 郑嘉央将人松开一点,刚睁开眼睛,便看到了睁得很圆的一双桃花眼,「不困了吗?」 单以菱憋屈道:「困……我就是随便醒来一下。」 二人继续睡觉,此时天刚蒙蒙亮,夜色还未彻底沉入大地。 等天又亮一点,气温高了一点时,单以菱又被热醒了。 单以菱无声嘆了口气。 算了,他不需要睡那么多觉。 他可以等她上朝走了以后再睡觉,反正现在没有人敢管他了。 当天,单以菱免了后宫宫侍的请安。 他困,要补觉,就是这么任性。 午膳时候,郑嘉央到昭安宫吃午饭,和郑茜芮郑元泽一起。 郑元泽本性沉稳爱操心,有她在,单以菱都不用看着郑茜芮。 郑元泽就会关心弟弟,给他夹菜擦手。 郑茜芮也会伸着短短的小胳膊给皇姐盛她喜欢吃的小丸子。 郑嘉央看着眼前一幕,仿佛从她们身上看到了单以菱的影子。 ……也是,毕竟是他的孩子。 他和她的……与她们血脉相连的孩子。 饭后,郑元泽要给郑茜芮擦手,郑嘉央忽然道:「我来吧。」 郑元泽拿着手帕愣住,郑茜芮举着一双手,没反应过来,眨了眨大眼睛,奶声奶气道:「……啊?」 单以菱刚喝了一口汤,直接把自己呛到了。 他急忙咽下,「咳咳咳……你……你说什么……咳咳……」 郑嘉央站起身,站在他身后,无奈给他拍着背,「慢点喝。」 「我喝得很慢,」单以菱拍拍胸口,又咳了两声,道:「我只是被你吓到了……你不要在人吃饭的时候说这些话。」 郑嘉央拿出一块明黄色手帕擦了下他的嘴,「肯定是你喝得太快了。」 郑茜芮一直举着胳膊很累,收回手,看看母皇再看看父后,总觉得两个人现在在一起的样子和昨天一点都不一样。 可是明明……人还是这两个人啊。 他有些想不通。 单以菱:「?」 「明明就是你……难道不是你说要给芮芮擦手吗?」 「这有什么可值得惊讶的?」郑嘉央收起手帕,走到两个孩子面前,从郑元泽手上拿过手帕,给郑茜芮擦了擦手。 擦完手甚至还抱了抱他。 郑茜芮回手抱了抱母皇,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 郑嘉央转过身,看向一直愣愣看着她和郑茜芮的郑元泽,问道:「你要擦手吗?」 郑元泽:「……」 「不、不用!」她已经六岁多了,自然过了吃完饭还需要母后给擦手的年纪,「多谢母皇。」 郑嘉央笑了笑,将手帕放在桌上,路过郑元泽时摸了摸她的头。 四人吃过饭后,郑元泽和郑茜芮离开正殿去休息,出了房门又走出几步后,郑元泽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头顶。 第137页 屋内只剩二人,单以菱托着下巴看郑嘉央。 她拿着一本奏摺在看,坐姿有些随意,只是腰背依旧是直的,随意中不失挺拔。 郑嘉央姿势未变,道:「再看什么?」 单以菱道:「我在想……如果我给你一只兔子……」 郑嘉央侧头,「嗯?」 给她一只兔子做什么? 「你想吃兔肉了?」 单以菱:「……不是,我的意思是,如果我给你一只兔子,你是不是会把它变成一只鸭子啊。」 郑嘉央挑了下眉,「你想说什么?」 这么拐弯抹角的。 单以菱感慨道:「这也太神奇了吧!」 她居然会给芮芮擦手,她不是一直都不喜欢与人接触吗? 更何况还是芮芮吃完饭的手,他现在年纪还小,最近也没什么束缚,在母皇面前也不再拘谨,有时候菜没夹稳掉在碗里,他会下意识拿手抓起来吃掉。 他教育过凶过,芮芮已经有所意识,知道不能总是用手抓饭,一直在逐渐减少……但吃着急了还是会抓一两次。 芮芮手上可一点都不干净。 郑嘉央知道他在说什么,「这有什么神奇的,他是我们的孩子,我给他擦手不是正常的吗?」 单以菱眨了眨眼,顿了两息问:「……你是现在才知道……他是我们的孩子吗?」 郑嘉央:「……」 她从前当然是知道的,但是并没有深刻的意识到。 就像她从前也知道他是她的正君,可也只是正君,只是一个身份罢了,和其他人没什么区别。 ……至于对元泽和茜芮,与对他还是不一般的。 郑嘉央放下奏摺,侧头对他笑道:「当然不是现在,只是现在才觉得……元泽和茜芮真的是你的孩子,所以我要对她们好一点。」 ……明明刚才还说是「我们的孩子」,现在就只是他的孩子了。 只是她说……因为是他的孩子,所以她要对她们好? 单以菱食指轻轻挠了挠下巴,「那……挺好的。」 母亲对孩子好,不该是天生的一种本能吗? 为什么会仅仅只因为是他的孩子? ……等等。 单以菱一僵,道:「她们也是你的孩子……你知道的吧?」 郑嘉央攥紧奏摺,眯了下眼,道:「不然呢?」 单以菱:「……」 单以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这么一句。 就是觉得,比起母亲会不爱自己的孩子,他觉得还是她不知道那是她的孩子…… 让人更能信服一点。 单以菱无辜的看着她,「我以为你忘了呢。」 郑嘉央起身,将人抱到自己怀里,「这倒没有,只是已经快忘了,她们是怎么存在的了。」 单以菱:「……」 单以菱拍拍她的胳膊,笑眯眯安慰道:「不会的,皇上都能记住宫侍的名字,记性如此好,什么都不会忘了的。」 郑嘉央:「……」 郑嘉央无比清醒的意识到。 她在猎场那日,果然就是说错话了! 当晚,单以菱换了套艷色寝衣,摸起来手感依旧极好。 他握着她的手,引领她抚摸过肩部腰际,而后道:「这套寝衣穿着也很舒服哦。」 ? 郑嘉央唿出一口气,慢慢道:「有多舒服?」 单以菱道:「就和昨天那套一样啊,你还记得我怎么说的吗?」 郑嘉央当然记得,但是她此时不想说出,只是点了下头,「嗯……」 单以菱道:「怎么说的呀?」 郑嘉央顿了一息,道:「想什么都没穿一样。」 「哎,」单以菱笑弯了眼睛,「你真的记得。」 两人继续抱着睡觉,单以菱晚上又被热醒,迷迷煳煳想着…… 明晚要换一件薄一点的寝衣。 她最近真的是越抱越紧了。 而且一点都没有松一点的趋势! 五天了,整整五天! 他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 请安能免一天,但是也不能总免了吧? 后面三天单以菱撑着起来,见了宫侍,晚上还没到平日里睡觉的时候,头便已经一点一点的,困了。 单以菱今日没心思让郑嘉央看他的寝衣了,随意换了一件,没一会儿便睡着了。 只要够困,被抱得再紧,也是能睡着的。 第二日郑嘉央醒来,单以菱还在睡着,她亲了亲他的额头离开。 单以菱对此一无所觉。 当日下午政事不多,处理完后郑嘉央回了昭安宫,自她开始宿在昭安宫时,便每日都来这里,从来没有去过别处。 昭安宫的宫人都已经习惯了。 包括总是来昭安宫的卢卫侍。 卢卫侍请过安后便安稳坐下,近日皇上总是当没看见他,一次两次他可能还诧异不解,这么多次,都已经习惯了。 单以菱看见让自己不能睡安稳觉的罪魁祸首就觉得困,以手掩唇,小小打了一个哈欠。 卢卫侍见状,轻轻笑了一下。 笑容怪怪的,有些意味不明。 ……笑什么啊? 那笑太过诡异,甚至还有些调侃? 单以菱没忍住问道:「卢卫侍是有什么好事吗?」 「臣侍当然没有,只是看君后最近有些嗜睡?」卢卫侍道:「许是君后有什么好事呢?」 第138页 单以菱道:「这算什么好事,不过是夜间休息不好罢了。」 他今天真的得和她说说,不能再抱这么紧了……她要实在想抱着睡,实在不行可以换他抱着她,都一样的。 卢卫侍笑道:「臣侍方才还听二皇子说,昨日君后吐了?」 郑嘉央:「?」 她怎么不知道? 郑茜芮已经出去玩了,不然单以菱真的要把他抓过来问问,说话怎么能不说全呢? 明明是他昨日吃到一个非常酸非常酸的桔子,吐了出来。 单以菱刚要解释,便听卢卫侍道:「臣侍猜测,君后许是有孕了吧?」 郑嘉央:「???!」 单以菱:「……?」 室内其她小侍侍从:「!!!!」 郑嘉央转头看单以菱,挑了下眉。 单以菱干瞪着眼睛回看她,看什么看,怀没怀卢卫侍不知道,她会不知道吗? 郑嘉央虽不知道他昨日为什么吐了,但清楚他最近为什么嗜睡。 卢卫侍是误会了,但是看看君后生无可恋的样子…… 郑嘉央靠在椅背上,唇线抿直,紧紧绷着才没笑出来。 隔了会儿,她悠悠问:「哦?是吗?」 「……可能吧。」单以菱很像戳她一下,可是卢卫侍在这里。 卢卫侍喜笑颜开,道:「恭喜皇上,恭喜君后。」 单以菱:「……」 喜从何来啊……请问? 她们都一……三……五……反正好几个月我没有做过能让人怀孕的事情了! 他怎么能红口白牙污衊人呢! 郑嘉央不理会卢卫侍,只看着单以菱:「那君后觉得……几个月了?」 单以菱:「……」 单以菱先看向卢卫侍,笑笑,「多谢卢卫侍吉言。」 「吉言」二字,咬了重音,继续道:「只是天色不早了,皇上也饿了……」 卢卫侍非常识趣,道:「那臣侍便先告退了。」 卢卫侍向皇上君后请安,而后离开。 方才卢卫侍说恭喜时,郑嘉央和单以菱都没有否认, 他离开后,倚云使了个眼色,所有小侍侍从当即全部行礼齐声道:「恭喜皇上,恭喜君后!」 单以菱:「……」 郑嘉央唇角勾起一点,道:「都起来吧,赏。」 单以菱:「……?」 赏什么赏! 单以菱看看倚云,摆手道:「你们先下去吧。」 众人应是离开,倚云关门时,听皇上声音愉悦地问道:「君后说说,到底几个月了?」 看来皇上和君后真的恩爱啊,近日皇上总是宿在昭安宫,连有孕几个月都推断不出来了。 下一息,倚云便没有那么高兴了。 若君后有孕,前期不那么方便,说不准皇上……会去其它宫里。 屋内,郑嘉央伸出手,食指勾了勾单以菱的小指,「君后说说,朕好奇。」 单以菱不看她,喝了口茶水,木木道:「本宫不好奇。」 分别坐在椅上,中间有一个小桌,郑嘉央正好可以摸摸捏捏,又捏捏他的胳膊,「君后最近还是如此纤弱,想来月份不大?」 单以菱侧头看她,像在看一个傻子。 心里却有些些莫名的……心安。 她没有因为卢卫侍的话疑心他,否则也不可能有心思在这里和他玩笑了。 正好转过了脸,郑嘉央摸了摸,「君后什么时候显怀?再有一个月?」 单以菱:「……」 他应该是没那么大的本事,一个月内把自己吃到「显怀」。 单以菱道:「再有四个月吧。」 人不能一口把自己吃到「显怀」,总要有几个月的。 郑嘉央道:「那也就是在近日……」 单以菱食指戳在她掌心,把她的手推了回去,「哦。」 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反正他……他没脸和她争论这种事。 郑嘉央不能真的与君后合欢,只能嘴上占占便宜,道:「莫不是在猎场时?」 单以菱侧眼看她。 郑嘉央单手撑着下巴看他,嘆了口气,「可惜朕不知道……所以君后是趁朕睡着,而后偷偷扒了朕的衣服,之后……唔?」 单以菱忍不了了,捂住她嘴,恼羞成怒道:「你不许瞎说!」 郑嘉央睁大眼睛看他,颇显无辜。 单以菱没有松手,和她谈条件,「你答应我不再说这个,我就放开你。」 郑嘉央想了想,点头。 单以菱道:「不可以出尔反尔。」 郑嘉央点头。 这么配合? 单以菱迟疑两息,语带怀疑:「……你是不是再骗我?」 郑嘉央敛眉,收起无辜,眼睛因笑眯起一点,点头。 单以菱气鼓鼓「哼」了一声,放开她,「我就知道。」 郑嘉央轻笑,「你知道什么?是你自己承认的,可不是我。」 单以菱想了想,好像他是说过一句「也许」,可那也不能算是承认啊,他总不能光明正大和卢卫侍说: 你猜错了,不可能的,我和皇上已经好几个月没有……了吧。 单以菱道:「那你可以直说嘛。」 于是郑嘉央直说道:「告诉他朕已经有六个月都没有碰过君后?」 单以菱:「……」 第139页 她记得可真清楚。 「不可能的,」郑嘉央继续直说:「朕觉得丢人。」 单以菱摸摸鼻子,「也不用这么直接……」 郑嘉央逗够了人,才想起正事,敛起笑意认真道:「请个太医过来看看吧。」 单以菱:「?」 单以菱起身瞪她,决定今天晚上要让她吃半条……半条的半条糖醋鱼。 她居然还在逗他。 「想什么呢?」她自己说得让人容易误会,却装得很正人君子,「你不是还在想有孕一事吧?」 单以菱反道:「那你在想什么?」 当然是想怎么睡你。 郑嘉央道:「你不会想知道的……请个太医来看看,你昨日为什么吐了?」 单以菱眨眨眼睛,小声道:「因为桔子太酸了……」 郑嘉央:「……」 「……这我还真是没想到,」郑嘉央顿了顿道:「还是看看吧,万一你嗜睡不是因为困呢?小心为上,就当例行诊脉了。」 反正也不麻烦。 单以菱点点头同意了。 晚饭前,太医便过来了,诊过脉后之说是因今日睡眠少,没有其它原因。 夜间,单以菱穿了件寻常的白色寝衣,躺在枕头上,抱着被子拒绝郑嘉央的靠近,「今日我们分开睡!」 郑嘉央:「?」 郑嘉央挑了眉,坚决道:「你死了这份心,不可能。」 单以菱:「……」 单以菱道:「那你不抱着我睡。」 郑嘉央沉眸想了想,语气温和道:「你死了这份心,也不可能。」 单以菱:「?」 那她干嘛想那么久! 他退而求其次,「那……那我抱着你睡!」 郑嘉央看看他再看看自己,他比她小一圈。 觉得自己应该做不到「小鸟依人」靠在他怀里睡,道:「这也不可能。」 「怎么就不可能了呢?」单以菱据理力争,「我可以的,我也可以抱着你睡的,而且不会抱得很紧。」 郑嘉央展臂将人连人带被抱到身前,而后把人从被子里抖出来,抱在怀里,「抱得不紧怎么可以?」 直到最终,单以菱什么都没争到,只能继续握在郑嘉央怀里睡觉。 大约是睡习惯了,没一会便陷入了沉睡。 郑嘉央抱着人,下巴轻轻蹭了蹭他的头顶。 她在猎场叫了一个名字,便被诱惑了这么多天。 什么新的寝衣,什么睡觉前手不小心搭在她身上……她都能看出来,可是能看出来又如何,还不都要忍着。 只是他也太看得起她了一点。 居然牵着她的手,让她摸他的腰腹腿…… 她可真的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万一等哪天……都不用等,其实最近就有点忍不住的迹象了。 郑嘉央将人松开一点,让他睡得舒服点。 果然,困了就不闹了。 第二天,单以菱睡的很好,早上起来的时候,郑嘉央还没醒。 他想起昨夜,气不打一处来,抿着唇想了半刻钟,悄悄伸出手,从暗格中取出了那团麻绳。 他攥着麻绳,小心翼翼看她。 没醒,很好。 单以菱小心谨慎,把郑嘉央的手捆了起来。 她大约是太困,中途一直都没醒。 单以菱唿出一口气,把人推醒。 他的视线落在悠悠睁开双眼的人的脸上,自然没注意到,原本绑住她手的麻绳,已经被解开了。 第56章 糯糯道:「抱……」…… 郑嘉央睡觉一贯浅眠,在他手伸出被子的时候便已经醒了。 才刚睁开眼睛,便看到他从床头暗格取出一团麻绳。 郑嘉央在他看过来的前一瞬又闭上了眼睛。 能清晰感觉到,他将被子轻轻拉开,而后小心翼翼拿起她的手,解开麻绳,饶了三四圈,绳子交叉,打了两个简易结。 麻绳与其它绳子不同,本来就不容易打结,像他这样的打结法,几乎和没系没有任何区别。 他绕绳子也绕得松松垮垮,稍一动便能解开。 郑嘉央被推,顺势睁开了眼睛。 单以菱笑看着她,「早哦。」 郑嘉央回他一笑,「早……你这么早醒来,就是为了做这个?」 单以菱看了眼绳子,还在她腕上,道:「不是,是你抱得太紧了。」 郑嘉央视线也落在自己手腕,他看不见的那面,绳子已经被解开。 郑嘉央道:「所以你就把我绑起来了吗?」 单以菱挑眉,颇有点骄傲,「是啊,你现在抱不到了吧。」 郑嘉央搭着眼睫,轻笑了声,「是啊……这绳子你准备了多久?」 单以菱道:「自从猎场回来。」 欣荣准备的绳子,现在也在昭安宫,只不过不在床上的暗格,而在箱子里,这是单以菱另外准备的。 「怎么在床上放麻绳?」郑嘉央问:「莫不是你早有准备,要对我做什么?」 单以菱眨巴眨巴眼睛看她。 他其实没什么准备…… 今日将人绑了,也不过是才醒来,想起昨日加前些天的憋屈,「復仇」罢了。 但是经她这么一说,心思难免活络起来。 她现在什么都不能做了哎。 毕竟手都被绑起来了。 单以菱坐着想了两息,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她的下颌。 第140页 郑嘉央挑眉,「就只做这个吗?」 像看不起他一样。 单以菱点点头道:「对,什么都不做!」 她现在手被绑住了,可总会有解开的时候,那时候她翻旧帐怎么办? 单以菱躺下,久违地一个人躺着,没有被人抱在怀里。 郑嘉央手上松垮垮挂了绳子,一直都没有任何动作。 单以菱闭着眼睛躺了会儿,却越来越清醒,一点没有入睡的迹象,他忽然睁开眼,就看到原本看着他的郑嘉央慢悠悠闭上了眼。 她肤色很白,眉目深邃鼻樑高挺,闭着眼抿着唇的时候,俊美又……任人採撷。 单以菱没控制住自己,轻轻凑近,唇面轻轻在她唇角碰了一下,很快离开。 郑嘉央依旧闭着眼,没有任何动作,只是道:「不是说什么都不想做吗?」 单以菱趴在枕头上看她,小声道:「那你为什么要看我睡觉?」 明明就是她的眼睛先主动的。 单以菱道:「你要是不愿意,可以躲开的,我又没有绑着你的头。」 郑嘉央道:「你把绳子解开,我来告诉你我到底愿意不愿意。」 单以菱摇摇头,伸指轻轻勾起她一缕头髮,「你头髮真好。」 柔滑黑亮顺直,不像他,总是弯弯曲曲的。 他小时候还幻想过,可能烫的多了就会变直了吧,但是并没有。 还好,单以菱道:「元泽和芮芮的头髮都像你。」 郑嘉央睁开眼,视线落在他的髮丝上,「你的不也很好吗?」 单以菱撇了下嘴,因为这都是假的啊,假的,懂不懂? 郑嘉央看着握着黑色髮丝的白嫩手指,道:「你若喜欢,剪下来送你。」 单以菱:「?」 他握着的这把头髮,并不算少。 惊讶道:「……都送给我吗?」 郑嘉央眨了下眼睛当点头,「嗯。」 单以菱侧头,想了想她的头髮忽然有一小半都被剪短的样子,得寸进尺又握了一大把,「那要是这些呢?」 郑嘉央垂眸看了一眼,「可以。」 单以菱:「……」 他声音软下来一点,「你抬一下头。」 郑嘉央抬起,单以菱将她散着的所有头髮握在手里,眼睛亮晶晶的期待道:「这些呢?」 郑嘉央道:「你过来一点。」 单以菱凑近。 郑嘉央道:「亲一下,就可以。」 单以菱微抬下巴看她。 他当然不可能要她的头髮,只是说说而已。 但是亲一下就真的是亲一下了。 单以菱看着她偏淡色的唇,眼睫快速翻飞几次,低声勉为其难道:「那……好吧。」 单以菱放开她的头髮,双手撑在她肩上,缓缓靠近快碰到时,闭上了眼睛。 郑嘉央以为他最多只是碰一碰。 所以当他柔软的舌尖小心翼翼试探伸出,碰上她的唇面时,一时间有些没反应过来。 单以菱并不气馁,轻轻舔舐着她的唇瓣中缝,很有耐心,等着加深这个吻。 郑嘉央平躺着,半眯着眼,弯起一点,看他闭着眼睛,眼睫轻轻颤了颤,虽然紧张羞涩,却一点都不着急或是退缩,耐心等她接受。 郑嘉央上下唇微分。 像是在抱怨她让他等了这么久,单以菱含着她的下唇,轻轻咬了一下。 而后像小兽舔舐伤口一样,舌尖轻轻在被咬的地方扫过,带起一阵冲动与肆虐欲。 郑嘉央已经解开了手中的绳子,此时正握在手里。 从前,她只是想让他侍寝,仅此而已。 如今,她想看他哭,想听他哑着嗓子喊她的名字,听他说: 慢一点。 还要。 单以菱试探着碰碰她的齿缝,而后轻而易举碰到她的舌尖。 郑嘉央接过了主动权。 单以菱闭着眼睛,享受着这个吻,郑嘉央从未闭上过眼睛。 她的手轻轻抬起,揽上了他的腰侧。 单以菱失迷于这个吻,直到她翻身将他压在身下,才察觉出不对,睁开了水气瀰漫雾蒙蒙的双眼,「……唔?」 他眼尾带着绯红,似醉非醉。 能美到人心间,想让人揉入骨髓。 郑嘉央单手捏住他的一双手,压在他的头顶上方,声音低哑诱惑,「以菱,既然睡不着,我们就来做点其它的事情……」 什么……其它的事情? 单以菱不自在的动动手,开口发现自己声音软甜得不像话,「我们……」 「对,我们,」郑嘉央挑开他的衣带,「我们一起。」 *** 天已经大亮,很快就要到上朝的时候。 欣荣站在房门外,心中天人交战,到底要不要去叫门。 皇上勤政,从来没有过这种事。 许是昨夜睡得晚了……这还好,只是吵醒皇上而已。 但若是起得早了……那打断的可就不是简单的睡眠。 眼看着就要过了时候,杨怀小声急道:「再不叫皇上,今日早朝就来不及了。」 可是若不叫……也不行。 欣荣伸出手,轻敲了敲房门,心中惶恐,手下也很轻柔。 杨怀道:「皇上睡在里间,这样听不到的。」 欣荣深吸一口气,「皇上……已到了上朝的时候,您……皇上?」 第141页 内里无人应答,隔了几息,欣荣只得再唤,「皇上……已到了……」 「滚!」 屋内骤然传出一道沉怒声音,满含被打断的不悦。 内里发生了什么,不言而喻。 欣荣:「……」 杨怀:「……」 隔了会,欣荣小声对杨怀道:「去吧……让大臣们等等……就说皇上有要事。」 杨怀离开,两人都以为,等等便好。 直到天色已暗,内里都没唤人进去伺候。 帘帐内,单以菱躺在郑嘉央身旁睡得很熟,手腕有些红,毕竟第三次时被绑过。 这红痕腿上也有。 眼尾是湿湿的,被逼出过眼泪。 郑嘉央也是才醒来,把他脸侧的头髮拨开,指间在他下唇上轻蹭。 慢一点倒是有听到,可惜没有还要,也没让他喊出她的名字。 倒是有不要。 看来还是她没那么好,下次定当尽力。 天色愈加黑沉。 欣荣站在门外,倚云站在她身侧,道:「这……昨日太医虽说君后没有怀孕,可皇上也不至于此吧……」 欣荣:「……」 欣荣笑容有些僵,道:「我从前也没想过……会有……」 大臣们等了一天,皇上都没来,才被送走。 而且她和杨怀还不能说皇上到底在做什么,没皇上的旨意,也不能提前让大臣们回去,如今外朝议论什么的都有。 单以菱好累好累,睡了许久,天色彻底沉暗下来时才睁开了眼睛。 身上从来……从来! 从来都没有这没累过,像是被十几辆九架马车撵过一样。 「唔……」单以菱闷闷哼了一声。 郑嘉央侧身半躺着,声音愉悦,「醒了?」 单以菱睁开眼,连瞪她的力气都没有一点点,头轻轻像她靠了一点,糯糯道:「抱……」 他是平躺着睡的。 大约是她良心发现,知道折腾得狠了,他应该睡个好觉,所以并没有紧紧抱着他睡,而是让他平躺着舒服得睡觉。 但是他都醒来了,她们才经歷一场……数场浓烈爱事,当然要抱抱。 郑嘉央自无不可,手捏上他的大腿,「好。」 如果他还有力气的话,那可太好了。 单以菱:「?」 郑嘉央的手在他身体上一一碰过,带起一阵酥麻。 单以菱慢半拍得反应过来,她听到的「抱」和他说出来的「抱」,压根儿就没有半丁点儿的关系。 单以菱又被马车撵了一遍。 他醒来后,不敢再要抱抱了。 只能委委屈屈抱着被角,差点就要哭出来了。 胳膊酸,腿酸,腰酸,哪里都酸。 郑嘉央见状,笑着把人揽进怀里,抬手按上他的腰际。 单以菱:「????!!!」 「不、不要了……」他小声道,带着哭腔。 「好……」郑嘉央笑得餍足,颇带些意气风发,「我就是给你揉揉腰,你不难受吗?」 单以菱揪着被角的手都没什么力气,咬着下唇内侧看她。 眼睛水蒙蒙的,又委屈又控诉。 郑嘉央抬手遮住他的眼睛,「不要再诱惑我,不能再抱了,你身体吃不消。」 单以菱:「……?」 郑嘉央放下手,另一只手揉着他的腰。 单以菱靠在她怀里,觉得大腿处有些不舒服,但他懒得也没力气伸手,只能道:「小腿上有东西……」 郑嘉央道:「嗯,有麻绳,你绑我那个。」 单以菱:「……」 单以菱闭上眼睛,无比后悔。 真的,他就不该让她忍着,他光想着她为了他忍着,却从没想过她不忍的时候是会报应在他身上的。 忍得越久,报应得越狠。 单以菱今天哭够了,眼睛已经流不出眼泪的,只能小声道:「呜……」 郑嘉央:「……」 她没忍住,当即笑了出来,又觉得自己有点不体谅人,忍着笑道:「……怎么了呀?」 单以菱:「饿……」 他宁愿是在晚上,起码不用饿着…… 想起中途时,欣荣小心翼翼的叫门。 也不会被那么多人知道! 郑嘉央道:「我叫人准备。」 单以菱头髮轻轻蹭过她的肩膀,「不要,让他们准备好,然后你餵我……」 郑嘉央道:「餵你哪里?」 什么哪里? 还能餵哪里……?! 单以菱:「???!」 这种……这种伤风败俗的话,她都能说出来吗?! 单以菱抬头,震惊得看着她。 郑嘉央挑了眉,正经道:「你当我没说。」 「想吃什么?」她问。 反正现在也只能说说而已,再做就真的过分了。 单以菱还沉浸在她原来是这种人的震惊中,闻言道:「都行……」 郑嘉央没忍住道:「你回答的是哪个问题,前一个还是后一个?」 单以菱侧眸,生无可恋看着她。 郑嘉央亲亲他的唇,咬了下唇面,「嗯?」 她抬起身,接着看到他唇面有些破皮,用手指点点,「这是你咬的还是我咬的?」 单以菱:「……」 单以菱不想和她抱抱了,不然抱抱迟早分开,变成抱一次再抱一次。 第142页 单以菱推推她的胳膊,力气小得像在摸,「我饿了,你餵我!」 郑嘉央亲亲他,起身穿好寝衣,披了件外衣就要出去。 单以菱拉着被角喊住她,「你……你穿好衣服再出去嘛。」 郑嘉央转身,看看他,「可是你都没穿……」 单以菱偏过头不理她。 于是郑嘉央只得好好穿好衣服。 单以菱又道:「还要梳好头髮。」 郑嘉央拿起梳子梳好头髮,随意扎起,掀开床帘走出外面,又将床帘放下,唤进小侍让准备早饭……夜宵。 这空挡,欣荣走进请罪。 郑嘉央心情好,懒得追究任何事,再说他听到其它声音紧张的样子,其实也别有一番风味。 郑嘉央道:「起来吧,大臣们什么时候离开的?」 欣荣放下心来,道:「午后又过了两个时辰,奴才擅作主张,让大臣们都回去了,请皇上恕罪。」 「无妨,」郑嘉央问:「可说了是因为什么?」 那当然不敢。 若是真的说了皇上是沉迷美色,岂不是相当于把君后往火坑里推? 她又不是嫌命太长。 欣荣道:「只是说皇上有要事处理,并未言明。」 郑嘉央轻笑了声。 确实是要事。 她道:「不错,就说朕病了,这三五日都要休息,再休朝三天,不见任何人,若有要事,直接送摺子到奉阳殿。」 欣荣:「……是,奴才这便去传旨。」 郑嘉央想起其它,「后宫宫侍的请安,这几日也免了。」 欣荣一一应下,很快照办。 饭菜备好后,倚云看着床帐,问道:「皇上,可需俾子去伺候君后起来。」 郑嘉央想起自己君后可人惹人怜爱的样子,微眯了下双眼。 那怎么能让人看到? 当即道:「不必,都出去。」 众人离开,关好房门后,郑嘉央起床帐绑好。 单以菱等着无聊正闭着眼睛假寐,听到声响望向她,看着看着,脸色忽然有些红,逐渐有越来越红的趋势。 郑嘉央慢慢走近,在床边坐下,笑道:「现在才想起来害羞,晚了些吧?」 单以菱偏过头,「我……我才没有害羞,一点都没有。」 郑嘉央伸手,轻轻摸摸他的脸,声带愉悦:「那你在做什么?」 单以菱方才看着她……是有些害羞,当更多的,其实是开心。 他见过她不为任何事而动的样子,如今再见她满身旖旎,头髮随意扎着,抬手将床帐收进带子中时,便觉得格外……熨帖。 单以菱伸出手指,小指轻轻勾上她的食指。 这是一双握硃笔、掌生杀的手,如今别起床帐,放在这里,轻易任他勾搭。 郑嘉央用另一只手轻轻摸摸他小指指背,柔声问:「……想什么呢?」 单以菱道:「我们吃什么呀?」 郑嘉央道:「你想吃什么,我去看看有没有,如果有拿过来餵你,如果没有让他们去准备。」 单以菱又勾勾她的中指,「我吃什么都好。」 郑嘉央想了想,道:「那我们,随便吃一点,而后早些休息。」 单以菱:「?」 还、还休息啊?! 不能了吧?! 铁人都不能这么造啊。 单以菱收回手,坚定道:「我不困,今夜我都不睡了。」 「哦?」 郑嘉央将他的胳膊放进被内,「不睡正好,我们做点别的事情。」 单以菱;「……」 反正他怎么说,都不太对。 郑嘉央就喜欢看他这样。 她知道不能再放肆了,可是占点嘴上的便宜,总归是可以的。 她笑笑:「所以君后到底还要不要睡?」 说什么都不对。 单以菱抿抿唇,看着她搭下眼睫,委屈道:「……我饿了。」 居然装可怜。 可可爱爱的。 郑嘉央捏了捏他的脸颊,笑道:「好,我去取吃食。」 她走到外间桌上,在碗中夹了许多他爱吃的菜,而后拿着一双筷子重新回到床边,将碗放在一旁。 单以菱看她回来,慢吞吞想坐起来,身体不太允许,想快也快不起来。 郑嘉央将人抱起来,给他穿了寝衣,而后又披了件外衣,端着碗,夹起一块排骨。 单以菱看着平日里喜欢的排骨摇摇头,「懒得咬、咬不动。」 郑嘉央闷闷笑出声。 单以菱不仅懒得咬排骨,已经破罐子破摔,懒得抬眼瞪她。 她想笑就笑吧。 反正他也不会怎么样,看开以后,单以菱决定也做个不要脸的人。 只是决定和现实终究还是有差距,他又偷偷脸红了。 郑嘉央放下排骨,夹起虾仁。 单以菱咬住,慢慢咬着,而后看她夹起刚才他不吃的排骨吃掉。 碗很小,放不了多少吃食。 单以菱虽然吃得慢,但很快还是吃完了。 郑嘉央又去夹菜,这次夹的都是他爱吃的、软糯一点的菜。 往返几次,两人吃完,单以菱说吃饱了,郑嘉央便将碗放在一旁,而后脱掉外衣,只着寝衣上了床。 单以菱还坐着靠在她怀里,问道:「你不吃了吗?」 第143页 郑嘉央道:「我也吃饱了。」 可是她吃得好像都没有他多吧? 单以菱眨眨眼睛,「真的吗?」 「当然了……」郑嘉央捏捏他的腰,「很久都没有这么饱过了。」 ……行吧。 单以菱伸出手,握着她另一只手,把玩着每根手指,一会弯起一会打开,又来回交叠。 他低着头,安安静静玩着,仿佛这是世间最值得注意的事情,除此以外,什么都不值得关心。 郑嘉央看着他的发旋,用空闲的手摸了摸他的头髮,道:「你的头髮才是真的好……」 单以菱手下不停,摇头道:「不好。」 才摇两下,郑嘉央手放在他脑后,不让他继续摇头,「不要骗我,你这是在欺君。」 单以菱捏着她的食指和中指,把两个手指分开,「哦,我好怕,皇上能饶过臣侍吗?」 郑嘉央沉默两息,似在思考,「君后准备用什么计谋,要是美人计,可以考虑一下。」 还美人计? 单以菱道:「不了,臣侍还是等死好了。」 郑嘉央笑笑,转而道:「我说真的,你头髮很好。」 她说得很认真。 单以菱玩着她手的动作一顿,侧眸看她,撞进一双眼中只有他,满是愉悦喜欢的双眸。 单以菱还是下意识摇摇头。 他的头髮并不算好。 小时候他就知道,不然也不会隐藏了这么久。 因为不够好,所以才要改变啊。 「是真的。」郑嘉央道:「而且……你总说我好看,但难道不知道,你自己才是最美的吗?」 「啊?」单以菱现在彻底不信了,「没有啊,我……」 他想起小时,低了下眼睫,復又抬起看她,「我的表弟很好看,我不如他,宫内也有许多好看的……人,我并不算漂亮。」 郑嘉央拍拍他的头,「你就是最漂亮的,不是什么情人眼里出美人,你真的是最好看的,比任何人都好看。」 单以菱下意识道:「可是我姐姐说……」 郑嘉央眯了下眼,「不许听她瞎说,她那种人说的话,你也信?」 是啊。 他为什么要信别人的话,而不信她的话? 反正在她眼里,他的一切,肯定都是好的。 既然她说他的头髮好,那……单以菱凑近她一点,神秘兮兮道:「偷偷告诉你一个秘密,我的头髮……是假的。」 第57章 再说些好听话,我就放过…… 郑嘉央闻言一怔,下意识抬手揪了揪他的头髮,「……不假吧?」 手感很好,揪起来个也有韧性,一点都不像是假的头髮。 她也不是第一次抚摸他的头髮,更何况……今日如此折腾还好好的,怎么可能是假的? 郑嘉央按了按他头顶的髮丝,道:「哪里是假的。」 单以菱知道她是想差了,笑弯了眼睛,道:「哪里都是假的哦。」 也不算骗人,毕竟他真正的头髮,并不是现在这样的,确实都是哪里都是假的。 郑嘉央不信邪,按着他的头顶摩挲,还是没看出哪里是假的,继而又拍拍他的头顶,道:「不许胡说。」 单以菱也不解释,反正他现在说也没有用,又没有什么证据,只是道:「我要沐浴。」 郑嘉央将人禁锢在怀里,「不行,你先说清楚,怎么个假法。」 单以菱悠悠道:「你就当我是骗你的就好了呀。」 郑嘉央:「?」 「是吗……」郑嘉央手一路向下,「被骗了总要受点惩罚吧?」 单以菱吃饱了,也有了力气,笑着躲她的手,「不要……我都告诉你了,你自己猜嘛……怎么还问我呢?」 但他哪里躲得过去,只能无奈妥协道:「我说我说,但是我要先沐浴,然后才能告诉你……我一个人沐浴!」 单以菱想得很好,说得很坚决,可惜郑嘉央并不同意。 小侍们准备好热水,郑嘉央抱他去沐浴,沐浴洗漱回来后,床上已经换了干净的被褥。 单以菱的头髮湿着。 郑嘉央挑起,十分确信这是真的。 毕竟这是她洗的,虽然手忙脚乱,皂角用多了,差点洗进他眼睛,还被泼了水。 但确确实实,是她洗的。 看虽然看不出来真假,摸也许会有误差,但是洗过总不会是假的了吧。 郑嘉央拿着软布给他擦头髮,拿起发尾一缕头髮,轻轻在他的下巴处扫了一下,「小骗子。」 单以菱缩了下下巴,道:「我才没有,是你自己没有看出的来。」 他的头髮下了水,就会变回弯曲,只是她一直看着髮根,对中间和尾部无视,当然就看不出来了。 不过擦掉水珠,拿开毛巾,就一定能看出来了吧? 郑嘉央探索了一程,忽然反应过来……这很可能是他为了让她在洗澡的时候不折腾他,而故意编出来的。 郑嘉央不再看他的头髮,拿过毛巾,将人搂在怀里。 不管他的头髮是什么样子的,他都是她的以菱,没有任何差别。 单以菱侧眼看她,等着她说点什么。 郑嘉央道:「你还困吗?」 单以菱:「……你你你!」 郑嘉央顿了下,笑道:「怎么结巴了?」 单以菱道:「你果然是不喜欢!」 第144页 所以才当没看见的! 郑嘉央:「?」 单以菱转过身,背对着她,而后向前坐了一点,让她看全,「你看!不好看吗?我觉得很好看!」 她方才明明还说,他的头髮是最好的,怎么现在就装看不到了呢。 髮丝虽擦干了,但还是湿的,泛着带有水汽的柔亮光泽,刚擦完的头髮凌乱的披散着,大大的形似波浪的发圈交错,散坠在他背上。 真漂亮。 郑嘉央挑起一缕,嘆了口气。 单以菱:「?」 单以菱扭过头,轻轻戳戳她的肩膀,「说你喜欢。」 其它的他都不想听。 郑嘉央一笑,毫不在意他的头髮还湿着,将人抱进怀里,「你是不是从前不喜欢我?」 单以菱:「嗯?」 「所以才要把这么漂亮精緻的头髮藏起来,」郑嘉央摸摸他的鬓角,「就是怕我会对你死缠烂打?」 单以菱:「……」 ……好吧,这个这个答案勉强可以听一听。 单以菱咬着下唇,尽量不要让自己笑出来。 她果然和姐姐……和其他所有人都不一样。 不会说他这里不好,也不会说他那里不好,让他改变成他本来不喜欢的样子。 单以菱侧头看看郑嘉央。 她也是洗了头髮的,只不过一直湿散着。 单以菱拿起一旁的长巾,为她擦干头髮,边擦边想。 ……那她会不会也喜欢看话本啊? 单以菱擦完,放下毛巾,双眼亮晶晶地看着她。 郑嘉央挑眉,看着他灵动狡黠的双眸,「你是不是还有什么秘密没有告诉我?」 单以菱眨巴着眼睛摇头。 应该不像,从她经常看得书就能看得出来,她应该不像是喜欢看话本的人。 她偏向诗词谋略等正经书。 单以菱拍拍她的手,没说话。 郑嘉央反手握住,「若现在不说……等今后我发现了……」 单以菱有恃无恐:「那会怎么样啊?」 郑嘉央勾起唇角,眼中促狭,「当然定当重罚。」 如何重罚,怎么实行。 当真明明白白。 想起今日白天,单以菱害怕了,「那我保证一定不让你知道!」 「无妨,」郑嘉央道:「来日方长,那箱子里的东西,你总归会藏不住的。」 在淑清宫时,她见过那些钥匙与锁、还有箱子。 单以菱急忙反驳,「和箱子一点关系都没有!」 郑嘉央眉间微皱,故作难过,道:「看来你的小秘密,还有很多都没告诉我啊……」 单以菱眨巴眨巴眼睛,舔了下破皮的唇面,「也……也没有吧,就只有一点点而已。」 既然他能舔,郑嘉央觉得公平起见,她也可以,甚至可以更加深入。 亲吻过后,单以菱被郑嘉央压在身下。 单以菱手抵在她的肩膀上,唿吸纠缠。 他唿出一口气,看着她认真求教,「……你……你觉得,三十六计中,哪个最适合解我现在之困。」 郑嘉央想都没想,「美人计。」 单以菱:「?」 那不是解困那是找死,而且他不会用美人计。 他声音甜软,「我觉得不行哎,你再想一个。」 郑嘉央稍想了想,道:「我只知道这一个计策……要么你装装可怜?」 单以菱觉得这办法不错,不耻下问,「应该怎么装呀?」 郑嘉央道:「你躺好,然后将我白日里欺负过你的行径一一说与我听,务必详尽一点,而后再给我看看,我昨日到底欺负了你哪里。」 ……她果然是只会美人计。 单以菱推她,「你……你起来,你不能太过分。」 郑嘉央挑眉,「为何?」 「因为……因为……」单以菱歪了下头,想了想道:「因为你是勤政爱民的好皇帝,我也是你的子民!」 郑嘉央凉凉道:「朕旷了一日早朝,免了接下来三天的早朝,难不成你真的觉得朕是为了在这里勤政吗?」 三……天? 单以菱愣愣道:「……那你这三天要做什么啊?」 郑嘉央方才和欣荣说话时,声音并不大,隔了厚厚的床帘与很长距离,单以菱听得并不真切。 既然不是勤政。 郑嘉央看着身下人道:「爱民。」 单以菱:「……」 「可是……」单以菱道:「民他已经……已经不能再被爱了!」 他脸色有些红,急切又羞涩得说出,简直让人喜欢到不像话。 郑嘉央轻笑出声。 她确实没准备对他如何,如他所说,确实已经不能再爱了,再说她也没有那般禽兽急切,只是总想逗逗他,想看他慌张害羞的可怜样子。 笑什么呀……还,挺好看的。 单以菱不自觉多看两眼,推她,「你起来……好不好?」 郑嘉央抿了下唇,做为难状。 单以菱为保自己,豁出去了。 既然她说美人计有效…… 单以菱转推为搂,手臂圈在她颈上,轻轻贴近一点,小声委屈道:「我好累的……」 意外收穫。 郑嘉央眯了下眼,搂住他的背。 「又多累?」 单以菱道:「就是很累啊……我一天都没有吃过饭的。」 第145页 郑嘉央拍拍他的背当做安慰,说出的话却一点都不体谅,「可我们方才已经吃过了。」 美人计如果没用,那一定是还没有完全用好。 单以菱道:「我们也不急在这一时……」 郑嘉央道:「哦?」 单以菱忍着羞涩,轻声道:「来日方长嘛……」 郑嘉央被说服了。 确实来日方长,若是他真的难受了,那可能还真的要休息许久了,到时候他难受她心痛,都不好受。 郑嘉央拍拍他的背,「再说些好听话,我就放过你。」 好听话? 单以菱想了想,手臂松开一点,看她,试探道:「皇上英明?」 郑嘉央:「……」 郑嘉央亲了他一下,「不可以。」 单以菱没学过怎么说除了夸赞皇上的好听话,郑嘉央也不教他,只是听到不想听的时,会亲亲解气。 两人白日里虽然有休息过,但到底劳累,又躺了会儿,说过几句话后,郑嘉央看他头髮差不多干了,便道:「休息吧……明日还有事。」 单以菱也摸摸她的头髮,还有一点点没干,手背遮住口鼻,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他靠在她怀着,腿弯起搭在她小腿处,轻轻蹭了蹭,「再等等吧……」 明日确实是有事情。 单以菱想,他今日没有起来,明日宫侍肯定是要过来请安的,那他便要早点起来了。 第二日单以菱醒来,身上舒服不少,也有了力气。 既然她要休朝三日,那她便不用早起了吧。 ……她昨日应该也挺累的,而且还要餵他吃饭,抱他洗澡再把他抱回来。 这不,她现在还没醒过来呢。 让她多休息一会吧。 单以菱轻手轻脚撑起身子,准备挪到床外面去。 还未再动作,后背便被人搭住,整个人摔在柔软中。 郑嘉央尾音轻挑,「醒了?」 单以菱急忙稳住身体,「嗯……我要洗漱梳妆,然后去见宫侍,你不是不上朝吗?再休息一会吧……」 郑嘉央心中愉悦。 她的夫郎可真是贴心。 喜欢,想睡。 而且已经休息过一晚,看他精神还不错。 郑嘉央另一只手将人缓缓拉进,「宫侍请安已经免了,我们来做点正事。」 单以菱:「?」 「那还有什么正事啊……」 沉浮中,单以菱终于明白她指的正事是什么正事了。 晚上睡觉,白天侍寝。 再没有比这辛苦的差事了。 十月十八日清晨,两人几乎同时醒来。 郑嘉央将人抱紧,含煳道:「……上朝。」 单以菱点点头,「对,上朝。」 三天……加上第一天,四天应该够了,做人是不能这么过分的, 她还记得去上朝,很不错。 郑嘉央声音提高一点,将方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我不想去上朝。」 单以菱:「……」 郑嘉央道:「只是少了一个人,不会有人发现的,我可以不去。」 单以菱:「……」 「可是……」单以菱无奈道:「你是皇上啊!少了你,当真不会有人发现吗?」 郑嘉央道:「万一呢,说不定几日不见,她们都把朕的样子忘了,去不去有什么区别?」 单以菱:「……」 「强、强词夺理!」 郑嘉央轻笑了一声,亲亲他,「你想让我去吗?」 单以菱是……真的真的真的,想让她去的,毕竟她去上朝,他才能起床离开寝殿,见见太阳和茜芮。 不至于每日吃了睡睡了吃。 更何况……她哪怕走了,很快也会再回来的。 单以菱非常放心。 郑嘉央也知道,随心所欲放肆这么些天,足够了。 朝政不能一直不理,她休朝三日,不过是觉得……那日才算是她们的新婚之夜,哪有才过完新婚之夜便去上朝的道理? 郑嘉央抱着人躺了会,起身,「你若累便再休息一会,我去上朝。」 单以菱摇摇头,起身,同她一起起床,两人洗漱过后,他为郑嘉央整理好衣襟饰物,看着人离开。 四天来大多数时候都关着的正殿在白日里终于大开。 郑茜芮跑进来扑进单以菱的怀抱,「呜呜呜呜呜父后,芮芮真的真的好想你哦。」 单以菱朝后退了一步,深觉自己的身体,现在是真的不行了…… 他扶了下腰,道:「……父后也很想芮芮。」 郑茜芮抬起头,从父后怀抱挣脱出,看着他扶腰的样子,担忧道:「父后的身体还没好吗?」 单以菱;「?!」 他这几日确实没见过芮芮,但是郑嘉央见过,她说他好好休息,她去芮芮和解释,所以他到底和芮芮说了什么? 实话吗……她不会不要脸到如此地步吧?! ……也不没有那么可能。 单以菱试探道:「……芮芮怎么知道,父后身体没好?」 郑茜芮道:「母后说,父后生病了,不能见芮芮……」 原来只是说生病了啊。 单以菱笑笑,「确实是的,不过现在已经差不多好了。」 郑茜芮道:「可是父后,你胆子也太小了吧,芮芮都不会这样的。」 第146页 单以菱:「?」 单以菱迟疑一息,总觉得……有些不对,问道:「所以母皇和你说,父后得了什么病?」 郑茜芮皱皱眉头,黑葡萄一样大的眼睛压下一半,拍拍单以菱的手,「父后不怕不怕,芮芮不会吓你的。」 单以菱:「??!」 她到底与他说什么了?! 「……父后不怕,」单以菱笑了笑,道:「母皇她总是大惊小怪,你实话说。」 郑茜芮看父后确实不像害怕,小大人一样嘆了口气,道:「母皇说,父后那日看到一只大老鼠,然后好害怕好害怕,就被吓得起不了床了,也见不了芮芮,母皇要照顾父后,也不能见芮芮。」 单以菱:「……」 单以菱深吸一口气,哄郑茜芮,「其实母皇是骗你的,是她见到了老鼠,吓得起不了床,不是父后。」 郑茜芮虽小,但也没那么好骗,「那为什么是母皇去和茜芮说,而不是父后呢?」 单以菱:「……」 这他没法解释。 郑茜芮拍拍父后的手,「父后放心,芮芮不会看不起父后的,母皇说父后胆子小身子弱,芮芮可以保护父后的!」 单以菱:「……」 他谢谢她! 单以菱干笑两声,苦口婆心与郑茜芮说:「母皇说得过分了,其实并没有那么严重,父后胆子不小,身体也不……」 「哎,」郑茜芮到底还是孩子,很容易被其它事物吸引,看见桌上一样东西,当即便被转移了注意,「那个不是母皇的吗?」 单以菱顺着他细嫩的手指看过去。 是一枚白玉扳指。 她总是带在手上的。 单以菱走过去,拿起握在手上。 他连她什么时候摘下来的都不知道,今日走得急了,她们都忘了。 郑茜芮踮着脚尖看,「父后父后,能给芮芮看一下吗?」 单以菱蹲下身,「可以,不过芮芮要小心一点,不能摔坏了哦,母皇还要带的。」 郑茜芮握着白玉扳指看,郑嘉央手上自然便没有了带的东西。 朝上思索时,才偶然发现没有带。 郑嘉央笑了声,觉得底下言官说得确实有些道理。 君后确实有些祸水了。 如今说话的人名叫盛非桦,已洋洋洒洒说了许久。 最后,盛非桦道:「……请皇上以皇嗣为重,后宫当雨露均沾,偏向一人非长久可为,请皇上三思。」 郑嘉央轻笑了一声。 先帝在时,言官地位颇高,什么话都能谏言。 当年先君后家族势力庞大,便提出皇上应重言官,多礼遇,为得就是以此来约束皇帝。 先帝无能为力,只能同意,此举虽有所限制,但官民间却多赞扬,称皇上仁德惜才。 到了本朝,她虽没有多加干涉,但能在官场上混,在京城的人,都个个精明,知道她不是先帝,虽留着言官,却也只是为了朝政,而不会让人挑刺或横加干涉。 她确实是有些过分了,几个月来,明面上的记档,当真是只宠幸了君后一个人。 郑嘉央道:「盛爱卿说得有理……只是朕想问爱卿一句,朕已经老了吗?」 盛非桦急忙跪下,「皇上正值壮年,身强力壮。」 郑嘉央道:「那盛爱卿是在怨咒大皇女,还是觉得她愚钝不堪大任?」 盛非桦急忙道:「臣不敢,臣绝无此心。」 「朕知道你没有,」郑嘉央笑了声,道:「爱卿起来,言官谏言,自然无错,只是爱卿还是要深入明白,再说才好,君后端庄温婉且贤良,哪里善妒,以讹传讹罢了,爱卿也信?」 盛非桦起身,大气不敢出,只是道:「臣……臣不信,只是……」 「没有只是,」郑嘉央道:「后宫终归是朕的家事,安稳便好,众位爱卿不必总盯着,一点小事便总要往心里去,再在朝堂上提出来,像话吗?」 盛非桦急忙又跪,「请皇上恕罪!臣绝对没有窥伺皇上后宫之意。」 郑嘉央道:「盛爱卿不必如此惶恐……」声音渐冷:「朕说的是所有人,不单单指你。」 众人急忙请罪。 郑嘉央静静看着,隔了许久才道:「都起来吧。」 以菱确实漂亮,说一句祸水也不未过,但是只要她坐得稳这皇位,理得好这朝政,这祸水,便是端庄温婉且贤良的君后。 他无论做什么,永远都是对的。 她若连个人都护不住,由其她人污衊编排他,那也太没用了些。 单以菱上午无事,也没去见宫侍,几天没有见郑茜芮,便一直在陪他玩。 秋日里天气凉爽,还有微风,郑茜芮吵着要去放风筝,单以菱拗不过,只得答应。 今日朝臣惶恐,小一些不着急的事情都没报,想着明日皇上心情好了再说,若真有非报不可的大事,也说的简单干脆,丝毫没有多余的废话。 是以郑嘉央虽四日没有上朝,但结束却很快。 她让人拿了这几日的奏摺,往昭安宫去,听说君后和二皇子去放风筝了,便让欣荣先放下奏摺,转头去了御花园。 单以菱和郑茜芮一人一个风筝,郑茜芮还小无需顾及,能够跑来跑去得玩,单以菱其实也想,但是他不能,一是因为身份,二是因为腿酸,便只能扯着风筝线,看着郑茜芮跑来跑去。 第147页 郑嘉央走近,倚云等人请安,单以菱回头看她一眼,又转回头。 那个让他好几天下不了床的「老鼠」,过来了。 虽然她一身明黄,身姿挺拔,容貌绝世,但是就是她,她居然和芮芮编排,他因为一只老鼠被吓得几天吓不了床! 郑嘉央看到郑茜芮的时候,便知道自己说得话暴露了。 不过君后这么好,应当是不会介意她说什么的。 郑嘉央走近,道:「好玩吗?要不要我帮你放?」 单以菱很想不理人,偏过头不看她,但到底没忍住,抿了抿唇道:「还挺好的哦,你要放吗?」 郑嘉央笑着接过,「没放过,不过……」她才接过,风筝线一抻一抖,断了。 第58章 勾指起誓 风筝线飘啊飘,单以菱下意识想伸手去够,够了一次没够着,立即踮起脚尖伸长手又够了一次,风筝线没碰到,倒是听到了身旁人愉悦的笑声。 这有什么好笑的啊…… 单以菱转过头,眼睫抬起,像是在告状一样道:「风筝线断了。」 郑嘉央点点头,「那可怎么办?」 丝毫不觉得自己应该为此负责。 单以菱从她手中拿过风筝线轴,「要是一直都是我拿着,肯定不会断的。」 郑嘉央装作没听懂,「你肯定吗?我觉得方才就是在你手里断的,只是到我手里的时候它才飞走了。」 单以菱轻软「哼」了一声,把线轴扔回她手里,「就是你,这是我最喜欢的一个风筝了,你赔。」 其实他都已经忘了那个风筝是什么样子的了。 他自己对此不喜欢也不讨厌,只是芮芮喜欢,才偶尔陪着。 但是……单以菱觉得她弄丢了他的东西,那肯定是要赔的,多赔两个也是应该的。 「这么喜欢啊……」郑嘉央抬手捏捏他故作生气的脸颊。 单以菱毫不犹豫:「嗯!」 「那我一会让人捡回来。」 风筝即使飞了,也飞不了多远,再说哪怕远了,只要他想要,便一定能找回来。 单以菱并不是一定要风筝,既然她如此说。 单以菱觉得自己大人有大量,「算了……库房里还有许多,我下次换一个放。」 郑嘉央能做到的远远不止这些,「你若喜欢,还是让人捡回来,不过既然已经断了,不适合再放,我照原样给你再做一个。」 「你?」单以菱没反应过来,再说…… 「你还会做风筝啊?」 「怎么可能?」郑嘉央失笑,「但是我可以学啊,不过你可能要等一段时间了,短时间做出来的,估计是比不上你原来那个的。」 闻言,单以菱定定看了她一息,反应过来后低下眼睫,抬手轻轻揪了揪她左肩的衣服,抿了下唇,藏下心口满溢上来的喜悦与情愫,「你若愿意做,我当然可以……勉为其难等着。」 他抬眼看她,笑容终于压不住了,微扬了下下巴,还记得自己在生气,「不过你和芮芮说我怕老鼠的仇,我可不会轻易忘了的。」 郑嘉央一笑,微俯身靠近他,在他耳边轻声道:「我若不这样和他说,难道你真的要我告诉他,我们是在做什么吗?」 她声音愈低,「我与他说你哭了,但不是害怕,而是快乐,你下不了床,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我对你……」 单以菱:「???!」 单以菱急忙捂住她的嘴,动作已经堪称熟练,「你……你不要瞎说啊!」 青天白日的,周围还有这么多人,她居然也能说出口?! 郑嘉央把他的手拉开,捏捏他白嫩柔软的手指,「所以啊,我这不是也是为了给你留些面子,只能哄他了,不然我怎么可能骗自己的亲生儿子呢?」 她眼睛轻弯,「君后说是吧?」 她脸靠得很近,眸瞳黑亮,眼底干净得仿佛是一个孩童。 单以菱晃神了一瞬,很快反应过来。 他才不会被她故作无辜的模样骗到。 单以菱退后一点,「那你也不能说是我呀……」 反驳的语气已经没有那么有底气。 郑嘉央上前两步,两人离得更近,「好……下次我便说是我,好不好?」 单以菱瞪大眼睛,「还有下次?」 郑嘉央正要说什么,被清脆还带些奶气的声音打断了,「母皇母皇,你看芮芮的风筝,是不是飞得好高呀!」 御花园很大,郑茜芮在不远处玩,虽听到母皇来了,却也只是站在原地,远远朝郑嘉央笑了一下,并未走过来。 他心思全在自己的风筝上,直到忽然看到,父后的风筝不见了。 肯定是父后不会放风筝。 郑茜芮好开心,决定过来和母皇父后炫耀一下。 听到声音,单以菱将人推开,两人站直,周围渐起的暧昧逐渐散去。 郑嘉央低头看看郑茜芮,又抬头看看天上飞着的毛毛虫风筝,笑道:「飞的真高,茜芮真厉害。」 郑茜芮笑弯了眼睛,因为要和人说话,便将自己的风筝交给一旁的小侍先放着。 「芮芮也这么觉得……」他转头看向单以菱,故意问道:「哎呀,父后你的风筝呢?」 他声音原本就甜,加上小孩子没有坏心的故意,便愈加奶气。 单以菱:「……」 第148页 他侧头看向郑嘉央,挑了下眉。 解释吧,反正不是他弄断的。 郑嘉央收到他的要求,果然开始解释,「你父后不会放风筝,然后把风筝线弄断了……」 单以菱:「?」 单以菱抬手揪了揪她后背的衣服,「哎,你不要瞎说好不好?」 郑茜芮歪头,「……啊?」 郑嘉央将人拉到身边,握着单以菱的手,道:「你父后不让母皇说,我们便不说了吧,好不好?」 郑茜芮想了想,而后乖乖点了两下头。 就像他做了什么错事,比如不小心把碗打碎了,也不喜欢总是被人说。 郑茜芮很理解,「不说了不说了。」 单以菱深吸了一口气,抽回手不看身侧的人,而后走到郑茜芮身前蹲下,拍了拍他肩侧的衣服,「该用午膳了,我们回昭安宫吧。」 「好呀,」郑茜芮应道,而后问:「那父后,我们午后还能再来放风筝吗?」 单以菱笑笑,道:「可以。」 他看向一旁小侍,「把风筝先收回来吧。」 单以菱牵起郑茜芮的手,往昭安宫走去。 郑茜芮走了两步,回头看向郑嘉央,「母皇,你不回去吗?」 单以菱停下脚步,低头对郑茜芮笑眯眯道:「你母皇她不饿,近日都不在昭安宫吃饭了,我们不用给她留。」 郑嘉央在近侧站着看了全程,快走两步,走到单以菱身边,「平白怎么就不让人吃饭了呢?」 平白?! 单以菱侧头看她。 郑嘉央弯唇,「你也太不讲道理了……」 她低头对郑茜芮道:「芮芮是不是也这么觉得?」 骗芮芮说他被老鼠吓病了。 还说他把风筝线弄断了。 现在还说他不讲道理?! 单以菱彻底忍不了了,抬脚……轻轻踩了她一脚,「你与芮芮说实话,不然皇上便回干元宫用膳吧。」 单以菱从前没踩过人,不知道多大力气会疼,力道比一片羽毛落在脚上重不了多少。 郑嘉央道:「……那不行。」语气中求知意味颇浓,「你说说,我要说什么样的实话,才能回昭安宫用膳。」 「就是实话啊……」单以菱眨眨眼睛,「比如被老鼠吓到的人是你,弄断风筝线的是你,不讲道理的人也是你……」 郑嘉央不愿意回干元宫用午膳,于是对郑茜芮干脆道:「你父后说的没错。」 郑茜芮看着一脸认真的母皇和一脸认真的父后,被绕迷煳了,「……啊?真的……是这样吗?」 郑嘉央嘆了口气,「母皇总要吃饭的……」 单以菱抬脚踩她。 郑嘉央立即改口,「是,没错。」 郑茜芮慢吞吞眨了两下眼睛,还是不太能接受,「……母皇你很怕老鼠吗?」 郑嘉央侧头看单以菱一眼。 单以菱也看她。 她要是瞎说,就真的不给她吃午膳了。 郑嘉央点头,「母皇非常怕老鼠,你父后他一点都不害怕。」 单以菱满意了,「你看,父后就说吧,走了……我们回去了。」 三人往回走,郑茜芮看着母皇。 一点都不像害怕老鼠的人啊。 他想了一路,吃饭中间,看到母皇把父后夹得菜吃掉的时候才忽然反应过来。 母皇一定是不想饿着,为了回来吃午膳,才骗他的吧。 所以……郑茜芮伸着小短胳膊给单以菱夹了菜。 其实害怕老鼠的,还是父后吧。 郑茜芮吃过饭后又和两人玩了会,而后便开始打哈欠,被送回自己的寝殿休息。 单以菱皱着脸看他出去,慢慢道:「……我还是觉得,他看我的眼神不太对。」 郑嘉央笑了,「他还那么小,能有什么眼神。」 单以菱:「……」 单以菱微抿着唇,睁大了眼睛看她,「那你觉得我是什么眼神?」 郑嘉央认真看看,「……也看不太出来。」 单以菱的「生气」表情绷不住,笑了出来,「我才不信呢……你不要总骗芮芮,他会信的。」 郑嘉央道:「那我总不能真的告诉他,你……嗯?」 单以菱伸出食指,轻轻点在了她的唇中。 单以菱急了:「你如果……如果再瞎说,我就……」 那会儿是在御花园中,周围人多眼杂,如今虽在寝殿,但是房门都还大开着。 他的手指还放在唇上,郑嘉央握上,轻轻亲了一下,而后道:「你就什么?」 她还挺期待他会怎么威胁她的。 不让她吃晚饭,不让她宿在昭安宫……还是其它什么的。 若是不吃晚饭,那晚上便可以把他当夜宵,若不宿在昭安宫,她便把他一起带回干元宫。 郑嘉央心中是真的有些期待的。 「嗯……」单以菱张张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沉吟片刻后坚定且不容拒绝道:「那我就哭给你看!」 郑嘉央:「……」 郑嘉央忽然更期待了,「我们把茜芮叫回来吧。」 单以菱:「?」 郑嘉央道:「我和他瞎说,然后再一起看你哭。」 单以菱气得抽回手,临抽回还打了她手背一下,不妨手又被抓住了。 「你放开,」单以菱板着脸道:「快点,我还有要事。」 第149页 郑嘉央笑道:「不放……你有什么事情?」 单以菱道:「我找个地方去哭。」 郑嘉央放开他的手。 单以菱:「?」 单以菱瞪她,下一瞬,郑嘉央站起,将他拦腰抱起,「乖,我们去床上哭。」 单以菱双手圈上她的颈项,「哎——现在还是午间!」 郑嘉央向内间走去,「我知道。」 单以菱转头看看大开的殿门,「门还开着呢,先让人关上啊……」 郑嘉央脚步不停,甚至加快,「不关也可以,不妨事。」 单以菱:「???」 郑嘉央抱他走到床帐旁,「来,解开。」 床帐在床前约一丈半,平日里都是用带绑在两侧的。 单以菱没动,看着她慢慢眨了两下眼,犹豫起来。 ……自己解啊。 大白天的有些……有些羞涩尴尬,可是若是倚云他们进来,她现在抱着他的样子,也有些不合适。 单以菱小声道:「你把我放下,你自己解。」 郑嘉央靠近他耳边,轻慢悠缓,「其实就在这里,就这么抱着你,我也不介意。」 单以菱:「!!!」 单以菱急忙伸手,解开了床帐的带子。 郑嘉央细细看着他嫩白的手指触及明黄色的带子,莫名有些想看到这双手,匆忙急切解开她衣带时的样子,或是他自己的。 他很着急,着急到第一次没解开,第二次才彻底解开。 明黄色床帐展开,遮住了半边床。 郑嘉央收回落在他手上的视线,抱着人走到内侧,让他解解另一边的布带。 这边落下后,内里暗了下来。 只是到底是一天最亮的时候,光亮还是顺着关着的窗户探进。 郑嘉央将人放在床上,而后自己也在他身边坐下。 室内安静下来。 单以菱本来以为她……还要做什么白日不适合做的事情。 没想到她居然只是把他放下,而后在侧旁坐下。 单以菱侧头看她。 这是要做什么啊…… 郑嘉央轻轻牵起他的手,「我记得,我曾对你说过……我对你自会爱重……你还记得吗?」 那夜红烛明亮,照得夜间宛如白昼。 那是单以菱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太女殿下,她温柔儒雅,对着一个初见的人,都是满目柔情,她说: 「今日是你我新婚,从此你便是我的夫郎,我对你自会爱重,在东宫,你可以当在你家里一般,好吗?」 单以菱点点头,心也安静下来,轻轻道:「记得。」 他声音甜脆,毫不掩饰。 他本来可以说不记得,毕竟那时她是骗他的,若按照他一贯要脸面的性子,是会说不记得的。 毕竟那时候她骗他,他却记得她随口说过的话,多丢人呀。 但是他没有丝毫掩饰,直白得说—— 他记得。 郑嘉央牵起他的手,道:「我也记得,只是现在还要再补一句,若我今后做得不好,你直说,我一定改。」 她心悦于他,却其实没把握能真的对他好。 她有时候不知道,如何做才是对的。 单以菱咬了下下唇,眸中波光流转,道:「……就真的,直说啊?」 那多没意思。 郑嘉央轻笑,「你也可以不直说,只是要让我知道——你不喜欢,你觉得不好,你想做其它的,要让我知道。」 她说得很慢,但却极其真诚。 单以菱知道她对其她人是什么样的……若不带感情的描述,说笑里藏刀都算是好听的。 可是对他,她总是很真诚,几乎已经做到了什么都直说。 她不掩饰自己,不美化自己,只将自己明明白白剖开给他看。 只对他一个人这样。 单以菱的手轻轻动了动。 郑嘉央放松了一点。 室内有些暗,单以菱用小拇指轻轻勾起她的小指晃了晃,「那……我们就这样说好了哦。」 郑嘉央回勾,温柔道:「好。」 这温柔与从前浮于表面的温柔一点都不一样,是真正的,将他放在心上的温柔。 单以菱忽然轻轻笑了一声。 郑嘉央又晃晃小指,「笑什么?」 「我在笑……」 大约是室内很安静,他声音也很轻柔,「我以前其实挺没见识的。」 「怎么说?」 单以菱侧头靠在她肩上,「我从前若见识过现在的你,怎么还会被伪装的温柔所骗过。」 郑嘉央用侧脸蹭蹭他的发顶,笑道:「你那时候是不是就觉得我好看?」 单以菱:「……」 心思被戳穿,单以菱板着脸道:「才没有。」 郑嘉央道:「真的?」 「嗯!」 欲盖弥彰似的。 「我忽然想起来……」郑嘉央道:「你以前好像经常偷偷看我。」 单以菱:「……」 他、他以前做过这种事? 单以菱皱着眉头回忆片刻……好像,大概,确实……可能是有过? 反正是以前,从前太女正君做的事情,和现在的君后有什么关系呢? 君后单以菱骄矜道:「或许吧,只是那时候见识太少了而已。」 郑嘉央道:「所以我那时,曾经怀疑过你是父后的人,在观察我。」 第150页 单以菱:「……」 他无奈道:「然后呢?」 「然后啊,」郑嘉央道:「当时我就想,我在你面前和在其她人面前也没什么区别,你愿意观察就去观察,反正不要碰到私密的东西就行。」 单以菱道:「哎?东宫还有什么私密的东西吗?」 「当然,」郑嘉央道:「改日我带你去看看。」 单以菱点点头,「好。」 两人小指还勾着,郑嘉央又轻轻动了动。 都说一次勾指起誓算三年,她们勾了这么久,是不是可以算一辈子? 郑嘉央轻轻侧头,吻了吻他的额头,含煳道:「你说话可要算数……」 单以菱目光落在她领口,不是她说带他去东宫的吗? 那怎么是要他说话算数呢? ……反正他也没骗过她。 单以菱道:「……好啊。」 郑嘉央为他脱去鞋,而后又脱了自己的。 新婚之夜时,这事情单以菱做的。 那时他是太女正君,他伺候太女,那是规矩。 异位而处,单以菱还有些不太习惯,脚趾不自觉蜷缩着。 他抱膝坐在床里面,看她脱完自己的鞋后拿出手帕擦手,而后回身上床,将他抱住,躺下后给他盖了被子。 正殿门没关,偶有微风透过床帐底下钻进来。 单以菱还惦记着门没关,感受的格外明显,他咬了下下唇,忍着羞涩道:「那个……」 才说了两个字,便有些说不下去了。 郑嘉央平躺着,只手臂搂着人,「怎么了?」 单以菱给自己打气。 没事,她刚才说那些话的时候都那么平静,他也要学着她一点,不能总这么太要脸面,再说现在不说,一会儿可就真的丢人了。 单以菱深唿吸一口气,在他耳边道:「你可以慢一点吗?」 郑嘉央:「?」 郑嘉央有些没反应过来,「……什么?」 单以菱轻轻戳了戳她的肩膀,居然还装傻,非要他说出来。 单以菱握紧另一只手,道:「我不想……声音太大……」 郑嘉央反应了半息,才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原来他真的以为她要对他做什么。 郑嘉央轻笑出声,「你怕被人听到你的声音,嗯?」 单以菱:「……」 单以菱转过身,背对着她,不想再理她了。 郑嘉央翻身与他同向,将人搂着,声音满含愉悦,问:「……你如此担心,我是不是可以认为,你是舒服的?」 单以菱脸色爆红,「也……也没有太舒服。」 「不需要太舒服,舒服就好,」郑嘉央要求不高,她还记得他从前醉酒时说过的话,「你喝梅子酒喝醉时,不是说……不舒服吗?」 她的手就搭在他腰上,单以菱死鸭子嘴硬道:「那日我喝醉了……什么都不记得了,怎么知道自己说过什么话啊。」 郑嘉央不信,道:「那那日说爱我的话,也是假的吗?」 单以菱:「???」 他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 单以菱道:「才没有说过,你不要胡乱瞎编……」说完觉得自己太过肯定会暴露,又道:「哪怕我醒了以后不知道自己醉着说过什么话,但我还是知道有什么话,我是永远都不会说的。」 郑嘉央笑了声,「我等你主动说这句话的那一天。」 单以菱虽然知道她看不见,还是低垂下眼睫,妄图遮住眼中羞意,「那、那、那你不如做梦,梦里才什么都有呢!」 郑嘉央放在他腰上的手一僵,道:「这话有些耳熟?」 「是啊,是你说过的,」单以菱补充道:「你叫过温君侍名字的那天,你还记得吗?」 「记性不好,」郑嘉央道:「不记得了。」 单以菱:「哦……」 郑嘉央道:「不过我倒是还记得,你在猎场的时候,应该是有刻意勾引我的。」 单以菱:「???」 她发现了?! 不过……该记得的不记得,不需要记得那么清楚的这么清晰的记得。 单以菱道:「皇上既然记性不好,那肯定是记错了,臣侍才没有呢,都是不小心的。」 「我知道……君后只是吃醋了,」郑嘉央道:「只是君后还是要知道,朕其实并没有那么禽兽。」 她收臂抱紧他,「比如今日,只是想抱着君后午睡罢了。」 第59章 「你任性一点……好不好…… 许是郑嘉央这几天太随性过分,单以菱下意识便以为她是要做什么。 此时听闻,才知道她其实只是想抱着他睡午觉。 而他方才说的那些话…… 单以菱恨不得时光能够倒流回半刻钟前。 单以菱张张嘴想替自己辩解几句,「我……你……就是……」 他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郑嘉央神色悠闲,看他脸颊渐渐越来越红。 就……丢人。 非常丢人。 还有什么好说的? 单以菱拉起被子,将自己盖住。 不用说了,只要把自己盖住,就可以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了。 郑嘉央将被子拉下来一些,免得他憋气。 盖着被子,果然暖和了许多。 郑嘉央搂着人,从心到身都是暖的,头埋在他的颈项,道:「好……」香? 第151页 ……嗯? 他身上特殊的气味哪里去了?! 郑嘉央凑近一点,又闻了两下。 清清爽爽的,只觉得甜甜的,但是并没有什么其它的味道。 那种杏仁和柠檬混合的味道,她没有闻到。 单以菱侧头看她,「你怎么了?」 ……闻他做什么? 郑嘉央道:「你今日擦什么了吗?」 单以菱想了想,摇头,「没有。」 郑嘉央问道:「从前呢。」 「没有,」单以菱道:「……怎么了啊?」 郑嘉央道:「我记得你身上,有股特殊的香味,只不过现在闻不到了。」 她埋首在他颈间,若是在这里,那应该就是…… 单以菱道:「柠杏油?」 「柠杏油,」郑嘉央道:「原来叫这个名字,从前总能在你身上闻到,今日没用?」 她对这些没什么了解,又道:「这是做什么的?」 单以菱抬手,摸摸自己后脑处扎起的头髮。 他从前每次烫髮,都是因为要见她,平日里其实是不用的。 毕竟头髮扎起来的时候,也看不出什么来。 单以菱收回手,正覆在她放在他腰间的手上,没回答,而是问道:「你很喜欢这个味道吗?」 郑嘉央顿了半息,「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那晚,这味道让我感到很舒服。」 单以菱眸间轻动,这么重要啊。 但是他现在应该不用烫直头髮了吧。 他还在犹豫,郑嘉央继续道:「不过现在也不需要了,我不需要借着它来接受你了。」胳膊紧了紧,「你能感受出来吧?」 单以菱:「……」 那可太能了。 郑嘉央道:「所以到底是什么,我好奇而已……你以后喜欢就继续用,不喜欢就不用,不必考虑我。」 单以菱慢慢道:「是烫直头髮之前需要抹的护髮油,是我在茂国公府的时候爹请人做的,据说抹了这个不会伤发。」 从前她见他时,他的头髮都是直的,可见从前没少用过。 郑嘉央将他头髮所有髮饰一一取下放在一旁,因为躺着,时不时让他抬一下头,待墨色长髮整体披散开后,她轻轻抚过,「这样的,我很喜欢。」 单以菱低头看看散落在肩膀的头髮,黑亮柔顺,微微圈起。 单以菱微眯了下眼睛,觉得眼眶有些热。 他轻声道:「我小时候也很喜欢。」 郑嘉央道:「现在不喜欢了吗?」 单以菱没直说。 「但是很多人都说不好,需要遮掩起来,说不会有人喜欢的。」他摸了摸自己的头髮,「然后我知道,我好像也不能喜欢。」 郑嘉央用手指蹭蹭他的脸颊,「谁说的?」 单以菱笑了,「你现在这样问,我当然不会告诉你了,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郑嘉央道:「还好他们还给你准备了护髮的东西,否则伤了这么漂亮的头髮,他们赔得起吗?」 「我从前若是不遮掩,」单以菱轻轻推了推她,「你肯定不会喜欢的。」 她从前也没真的夸过他,还不是因为现在觉得他不一样了,所以才开始夸他。 郑嘉央没反驳,只是道:「哪怕是从前,我也不会管这种事啊。」 「哎,」单以菱转头看她,「你不会觉得不好,觉得不喜欢吗?」 不符合君后的身份,不端庄,小家子气。 到底是已经中午了,早上又醒来的早,郑嘉央将人又抱紧一点,闭上了眼睛,声音有些随意,「你就是你,永远不必改变。我不喜欢你时,我心悦于你时,都只是对你这个人……你说从前,我对你确实是不喜,但不仅仅是针对你的头髮,是你整个人,我现在觉得你好,也不仅仅因为你的头髮,还是你整个人。」 郑嘉央声音低下来,仿若呢喃,「若一个人只是因为你的头髮觉得你如何,那你何必听他说什么?他配吗……」 她说得随意而平静,所说一切在她看来,只是再平淡不过的道理。 她觉得不必在乎任何人的喜好,因为那些人……不配。 而值得在乎的人,是不会因为头髮这种小事多置喙的。 单以菱皱起眉,「可是……」 人活在世上,怎么可以不在乎其他人的看法? 郑嘉央听到他说话,轻轻「嗯?」了一声。 声音睏倦。 她困了啊,单以菱道:「没什么,你先睡吧……」 等下次再问好了。 郑嘉央不再说话,沉默一会儿,单以菱都以为她睡着了,听她轻轻唤他,「以菱。」 单以菱也学她,轻轻「嗯?」了一声。 郑嘉央道:「你可以不这么在乎我。」 他明明有话要说,但听到她困了想睡了,便把要说的话咽回去了。 「想问什么?」她说。 单以菱本想下次再问,但她都这样说了…… 单以菱道:「那……我也可以不在乎你说什么吗?」 郑嘉央笑了声,「你若觉得我不配了,当然可以。」 单以菱:「……」 单以菱眨了眨眼睛,觉得话不能说得太死,「暂时……还是配的吧。」 「……你一直就是这样的吗?」他问。 不在乎所有人,因为觉得那些人……不配? 第152页 郑嘉央眼睛一直都没睁开,「嗯。」 隔了会儿,她说:「现在在乎你……但你可以不在乎我,比如柠杏油,我喜欢,但你若是不喜欢用,便不要用……多在乎自己一点。」 他能轻易原谅她,他是在乎别人多过自己的。 他能共情她的痛苦,所以不愿意亲手加诸在她身上,宁愿原谅。 郑嘉央冷静下来细想时,甚至觉得这原谅对她来说是一件好事,但对他来说,其实未必有那么好。 总是在乎别人,便没有心思在乎自己了。 他太懂事了,懂事到让人心疼。 郑嘉央鼻尖,全是他干净清甜的气息,笑道:「你任性一点……好不好?」 比如早些时候,她弄断了他的风筝,他便逼她立即去找回来,他想踩她,便狠狠踩一脚,不在乎她痛不痛。 单以菱想起近日,十分确信,「我已经很任性了啊。」 比起从前,他现在确实已经很任性了。 想做的事情便做,不想做的便不做,也不在压抑自己了。 「我教你……」郑嘉央轻轻在他颈后亲了一下,「你对我说……」 单以菱好奇,「说什么?」 郑嘉央道:「『你困了吗?我不困,快起来陪我说话,不然我就不理你了。』」 单以菱:「……」 这话他说不出口。 单以菱道:「……我,才不要。」 郑嘉央笑道:「这在我这里都不算任性,你连这都不说,还好意思说自己任性?」 任性又不是不让人睡觉,再说她现在……其实也没睡啊。 都不用他多说什么。 不就是任性嘛。 单以菱戳戳她的手背,「哎。」 郑嘉央道:「我没有名字吗?」 才不叫。 单以菱道:「我想要一把弓。」 这是在和她提要求。 郑嘉央勾起唇角,「为什么想要?」 「在猎场的时候,我拉不动你的弓,我还挺喜欢……」解释到一半,单以菱想起来自己要任性,「我不管,我就要要!」 「哈哈哈,」郑嘉央觉得他「任性」的模样简直太讨人喜欢,「好,给你打个金的,上面再镶满玉石,好不好?」 单以菱懵了:「……」 「这……也用不着,打个我能拉得动的就好了。」 再说她的弓明明就很好看啊,为什么到了给他,就又是金又是玉,俗气。 郑嘉央道:「就没什么要求?」 单以菱私心里,其实是有一个的。 只不过从前没想说,但既然……他可以任性。 单以菱道:「我要一个和你的弓一模一样,但是小一号的。」 他看不到的地方,郑嘉央满目柔情,嘴角的笑压都压不住,「好,一定给你做,还想要什么?」 单以菱什么都不缺,她突然问,一时居然想不起来什么。 他回想起,饭前在御花园时,道:「我还要我的风筝……」一旦有了要求,便更加肆无忌惮,「要你亲手做的,和原来一模一样的。」 还在御花园时,郑嘉央便吩咐人去找风筝,已经找到了,是一支漂亮的蝴蝶风筝。 郑嘉央那时没问:「为什么你的风筝是蝴蝶……茜芮的是毛毛虫……茜芮喜欢毛毛虫吗?」 单以菱解释:「是我挑的啊,因为蝴蝶的小时候就是毛毛虫啊。」 郑嘉央:「……」 她还真没想到。 「好……」她说:「我给你做……不过要等些时候,我也有个要求。」 单以菱:「?」 郑嘉央道:「没做好以前,你不许放其它的风筝,我会妒忌。」 单以菱:「……」 因为郑嘉央会妒忌,所以下午再陪儿子放风筝的时候,单以菱都没风筝放。 她是认真的,居然真的吩咐了倚云等人,看着他,不让他放风筝。 单以菱气得在她晚饭里放了辣椒,很辣很辣那种,眼见着她真的要吃,又捨不得了,还没等她真的吃了,便一把把碗抢过来,放在一旁。 郑元泽晚上也在昭安宫用膳,小大人一样端坐着,席间四人,她是坐得最规矩的一个人。 她看着对面的母皇与父后,轻咬了一筷子菜,垂下了眼睫,一顿饭吃得非常安静。 她平时就比较乖巧,只是今日格外乖一点。 饭后,郑元泽正要和郑茜芮一起离开,郑嘉央和单以菱几乎是异口同声道:「元泽,等等。」 郑元泽和郑茜芮同时回头。 单以菱看向郑嘉央,她竟然也注意到了? 郑嘉央在乎一个人时,是可以在乎他的全部的,包括他身边的人。 再说他一直在观察元泽,她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郑嘉央道:「茜芮先回去吧,母皇和父后有事和你皇姐说。」 郑茜芮看看三人,点点头离开,「好吧。」 郑茜芮离开后,郑元泽站在原地,居然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母皇为什么就忽然把她叫住了。 单以菱走到她身前蹲下,眉目柔和,温柔问道:「元泽怎么了,要不要和父后说说?」 郑元泽抬眼看了下在不远处坐着没动的郑嘉央。 看来真的是有事,只是碍于她在,所以不好说。 第153页 茜芮年纪小,又每日与她们都一起,和她基本已经没有隔阂。 元泽则不同,元泽如今已经六岁,两人从前虽总是见面,但无非都是考校功课,在孩子眼里,她大概是高高在上而严厉的,她是母皇,不是母亲。 郑嘉央看见单以菱眼里对孩子的疼惜,起身走到郑元泽身旁,将人单臂抱起。 郑元泽没想到,惊唿,「母皇……」 郑嘉央笑了声,「怎么站在门口说话,不冷吗?我们进里面坐着说。」 单以菱蹲着,手扶在膝盖上,睁大了眼睛。 一是惊讶,二是…… 他另一只手扶了下自己的腰,而后摆摆手,「倚云,过来扶一下。」 腿酸腰酸,蹲得急了,有点站不起来。 听到他说话,郑嘉央转过身往回走。 倚云离单以菱很近,已经将人扶起来。 郑嘉央皱眉看他,张口欲言又止,到底还是不放心,「……要不要请个太医过来?」 单以菱:「……」 她其实……也没有太不知节制吧? 所以还是他身体弱,应该多补补。 单以菱收回搭在倚云手臂的手,走到她身前,摆出一个极其虚假的微笑,「你不要黄鼠狼给鸡拜年。」 「……怎么还骂人呢?」 郑嘉央隔了一息,才似刚反应过来一般,笑着跟在他身后,单臂抱着郑元泽,另一只手是有空捏捏他的腰的,可惜就在孩子眼皮子底下,不合适。 三人在榻上坐下,单以菱先坐下,郑嘉央紧紧挨着他,怀中还抱着郑元泽没放开,将她抱在腿上。 郑元泽从来没和母皇如此亲近过,不自在得动了动。 郑嘉央面上没有任何异常,单手抱着她,另一只手伸手偷偷抓住了单以菱的手。 抱着孩子还要占他便宜! 单以菱刚才挣脱开,忽然觉得不对。 她用得力气有些大,而且哪怕是这偏大的力道都像是刻意压制以后的。 单以菱侧头细看。 她下颌线紧紧绷着,脸上表情虽正常,看上去却有些僵硬。 单以菱慢慢抬起没被握着的那只手,试探着按上她的胳膊,肌肉紧绷。 单以菱心中暗嘆一口气。 她居然……连抱着自己的孩子都能紧张到如此地步。 ……这有点不正常吧? 正常人的洁癖,会到如此地步吗? 再说……元泽也不脏啊。 单以菱收回摸着她胳膊的手,被她握着的那只手,反手握住她的手,安慰似的捏捏她。 像是在说: 没关系,我在呢。 郑嘉央唿气声忽然一重,心中勐然松了一下,只觉得好似没有那么难受了。 郑元泽又不自在得动了动。 母皇抱着她……这,这是要做什么啊。 她们也不说话。 「元泽,」郑嘉央刚说出的两个字有些僵,后面才顺起来,「方才饭桌上时,是在想什么吗?」 郑元泽低头,下意识回道:「回母皇,女臣……」 郑嘉央笑着打断,「如今在昭安宫,我便不是母皇,只是你娘亲,你有什么事,可以直接说,娘亲愿意听也想听,想知道元泽开心了难过了,今日一天发生了什么……或者你与你父后说,但你总不能让娘亲出去,不让我听你们说话吧?」 郑元泽愣愣抬头看她。 郑嘉央全身僵硬,满是抗拒,面上却微微笑着,「那娘亲会很难过的,元泽忍心吗?说说……好不好?」 单以菱看着郑元泽。 她最会说话了,元泽一个小孩子,哪里经得起这样哄? 果然,郑元泽闻言,沉默几息,真的开口了,「我……很不喜欢一位伴读。」 郑嘉央为她挑了七位伴读,都是皇室世家的嫡出女儿。 单以菱道:「元泽不喜欢谁?」 郑元泽道:「贺家的二女儿。」 郑嘉央点点头,「明日母皇便将她换了,给你挑个喜欢的。」 单以菱:「???!」 郑元泽心中开心,轻轻抿了抿嘴,笑了下,声音也甜了起来,「谢谢母皇,母皇真好!」 皇弟说的,果然都是真的,她从前还有些不信,迫于从前母皇的威慑,不敢真的放开。 所以在母皇在的时候,总有些不自在。 单以菱:「……」 眼见着母女两人已经决定将姓贺的伴读换掉,单以菱问郑元泽,「你为什么不喜欢贺家的伴读?」 郑元泽道:「她……她今日考校试题……」 单以菱看她支支吾吾的样子,挑了下眉,「如何?」 郑元泽抬眼看看郑嘉央,郑嘉央对她一笑,「你要说实话。」 郑元泽埋下头,「她今日考校试题,答得极其好,比从前每一次都好。」 单以菱:「……」 闻言,郑嘉央眉间轻挑,仅仅是因为嫉妒? 这可不是什么好现象。 贺家的伴读可以不要,另换一个,敢在皇长女面前表现,说不好听一点便是越矩。 可是元泽……这样可不行。 郑嘉央点点头表示了解,问道:「元泽今日是没答好吗?」 单以菱眉头已经皱起。 郑元泽点点头又摇摇头,道:「是……也不是,先生说,还是我的更好,但是……」 第154页 她看看母皇和父后,「我看过她的试题,答得真的很不错,见解独特犀利,我也受到了一些启发。」 单以菱道:「那你为什么不喜欢她呢?」 郑元泽道:「她从前不是这个水平,七位伴读里,她学问最多只是中下,况且……那答题中,我总觉得有些不一样,但哪里不一样又说不出来……那不像是她能写出来的东西,后来我与她聊过,她能说出的都是已经写出来的,其它可以说是再无任何新意……」 郑元泽看着郑嘉央,道:「母皇,我怀疑……那不是她答的。」 郑嘉央只管郑元泽的学问,单以菱对她多是关爱,她本人也知道一些,知道父后身份虽高,但是并不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她才六岁,便已经懂得不能将所有话都告诉父后。 郑嘉央和单以菱两人,其实都并不完全清楚郑元泽是什么样的一个孩子。 郑元泽道:「学问好坏并不重要,只是若无诚信,舞弊作答……我并不想再让她做我的伴读。」 听此答案,单以菱皱着的眉松开,笑了,「……你看不出来哪里不一样,又怎知不是她写的呢?」 单以菱并非不信,只是想知道她到底是怎么看出来的。 郑元泽想了想,还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沉默几息道:「就是感觉不太一样……」 郑嘉央放下心来,道:「先生也没有说?」 郑元泽道:「我午后没有见到先生,没来得及问。」 郑嘉央想了想,道:「明日午后,我和你父后去看你,到时你可以给我们看看。」 郑元泽惊喜转头,「真的吗?」 「当然,」郑嘉央道:「母皇帮你查出来,到底是不是舞弊,若是,她自然不能再做你的伴读,若不是……」 郑元泽道:「那我亲自去和贺小姐致歉。」 郑嘉央嗤笑一声,「倒也不必,你是未来的太女,误会便误会了,何须向任何人致歉?」 ……未来太女? 郑元泽:「我……」 郑嘉央将人放到地上,「回去吧,早些休息,明日还要去上学。」 郑元泽回到寝殿。 四个字,她此时已经能模模煳煳知道这到底代表着什么。 但她毕竟才六岁,知道的远远不如屋内站着的所有小侍侍从与单以菱。 涉及政事,单以菱抿了抿唇,不知道该不该问。 郑嘉央侧头看他,挑了下眉,「你就没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单以菱犹豫了一下,「你要……以后要立元泽为皇太女?」 郑嘉央道:「当然,不然你以为我是在骗她吗?」 单以菱倒是没有这么想,「……现在已经决定是她?」 「不然我们还有其她女儿吗?」郑嘉央手臂依旧僵硬,她并不喜欢孩子,道:「元泽和茜芮……够了。」 第60章 最好的夫郎 ……够了? 单以菱手还被握着,能明显感觉到,她放松后又轻轻捏了他一下,不像方才一样隐隐带些寻求支撑,倒像是在调戏。 单以菱象徵性抽了下,没抽出来。 郑嘉央靠近,在他耳边轻声道:「怎么,你不愿意?」 单以菱抬眼瞪她。 郑嘉央初次注意到他眼睛时,总怀疑他的眼睛是不是桃花眼,此时却真的不再怀疑了。 若非是真的桃花眼,是绝对不会这么漂亮勾人的。 她当即就想亲亲,被人推开了。 单以菱道板起脸来,一本正经道:「皇上,还请您自重。」 郑嘉央觉得自己已经够自重的了。 娶了君后将近八年,一共才睡过几次? 世间哪有她这般节制的皇帝?再没有比她更自重的人了,若再自重,怕不是就得去出家了。 郑嘉央不顾一切,按着他的后脑亲了亲他的眼睛,松开后道:「君后,还请您不要如此自重。」 单以菱:「……」 简直不要脸! 单以菱看看四周小侍侍从,能在宫里伺候的,都是人精,心里虽然好奇,但都低着头不乱看,各个都安静得查无此人。 单以菱抬起眼睫,妄图用眼神恐吓她。 郑嘉央又亲了亲。 完全没有任何威慑力。 单以菱尽力平声严肃道:「你们都下去吧。」 众人立即应「是」离开,具体心里如何想,单以菱也管不了。 他还有其它更关心的。 ……毕竟她还握着他的手呢。 单以菱想起她抱元泽时的僵硬与不习惯,道:「……你不喜欢孩子啊?」 郑嘉央道:「一般,但是我喜欢……过程。」 单以菱:「……」 这个过程,肯定不是孕育的过程,而是创造的过程。 单以菱道:「……我才不喜欢呢。」 郑嘉央笑笑,想起他方才起身还要倚云扶起,顾及他的身体,今晚当然不会再做什么,只是不做与不说,是两回事。 郑嘉央拿起一旁奏摺打开,「无妨,君后今晚会喜欢的。」 说着,低头看了起来。 几日不上朝,攒了不少奏摺要看。 午后,单以菱与郑茜芮去放风筝时,郑嘉央便在昭安宫看奏摺,此时还没看完。 桌上放着笔墨,一顿饭的时间过去,墨有些沉,单以菱抬手拿起墨,另一只手捞扶着衣袖,慢悠悠磨了几下墨,见差不多能用了便停下了。 第155页 郑嘉央没抬头,边看奏摺边道:「看来佳人不仅貌美,还如此有才华。」 单以菱没搞明白怎么磨个墨就是有才华了,准备听她瞎编。 「哪里有才了?」 「是我错了,」郑嘉央道:「你就是单纯容貌绝世,引人倾心。」 她说起他好看的话来,全似真心,丝毫不掺杂一点点虚假。 真到……单以菱都有些信了。 ……她不会真的是眼神不好吧? 被人夸,当然开心,单以菱唇角微弯,「你其实也是这样的哦。」 郑嘉央道:「有才有貌?」 单以菱:「有貌无才。」 「那很好。」郑嘉央淡淡道。 单以菱:「?」 她继续道:「正好夫郎贪色,有貌便正好。」 单以菱:「……」 「才没有,」单以菱小声反驳,而后道:「我要去卸除髮饰了。」 郑嘉央抬头,「唤倚云进来?」 单以菱摇头,「我自己来。」 郑嘉央放下奏摺,随他走到梳妆镜前,看他坐下。 她站在他身后,替他将头上饰物一一取下。 看他梳头髮的间隙,目光落在左侧抽屉的锁上。 单以菱透过铜镜,看到身后人,转身道:「你在看什么呀?」 郑嘉央手搭在他肩上,道:「这抽屉里锁的也是一把钥匙?」 单以菱弯起眼睛点点头,「是啊。」 郑嘉央探身拽了一下铜锁,「这锁好拆吗?」 单以菱:「……」 「要用钥匙的,」单以菱放下梳子,道:「不可以直接拆掉。」 郑嘉央笑着站直身体,「也是,我要是真的想拆,不如直接去砸箱子上的锁。」 单以菱站起身,「不许。」 郑嘉央低睫又抬起,抱了他一下,笑道:「好。」 单以菱收拾好,郑嘉央也看完了所有带到昭安宫的奏摺,两人沐浴后休息。 午间安稳睡觉,单以菱以为晚上她会做些什么,却并没有。 郑嘉央为他换好寝衣,将人松松抱着。 单以菱躺在她臂间,「……你不会是认真的吧?」 只元泽和芮芮,便够了什么的。 郑嘉央道:「什么?」 单以菱揪揪她的发尾,「将来会……立元泽为太女。」 郑嘉央道:「当然,我们又没有其她女儿。」 单以菱侧眸看她。 她真的……不喜欢小孩子吗? 单以菱喜欢,但是他怕痛。 郑嘉央看着他,皱了下眉,「……你,想要?」 单以菱慢慢摇了摇头。 郑嘉央轻笑了声,「真的不想啊?」 单以菱:「我怕痛。」 郑嘉央只是不喜欢孩子,也不喜欢有人分走他的注意,此时听他说怕痛,但是想起了其它。 生女危险,而且……据说也是很疼的。 她可捨不得他痛。 郑嘉央当即决定,「那便不再要了。」 单以菱轻轻道:「……啊。」 这好像也不是她们能控制的吧? 除非永远不再…… 单以菱指尖轻轻停在她寝衣腰际的扣子上,「要睡觉吗?」 郑嘉央收了下手臂,「好,那睡吧。」 郑嘉央顾忌他的身体,想着不能总这么不知节制,细水长流才好。 郑嘉央第二日醒来时,单以菱枕着她的手臂睡得很香,她轻轻碰了碰他的侧颊,小心翼翼抽出手臂,而后起身。 她够小心,本不想吵醒他,可单以菱还是睁开了眼睛,「唔……你要起床了吗?」 「嗯,」郑嘉央回身,拨开他的头髮,亲了亲他的额头,「你若困便继续睡。」 「唔,」单以菱还没太清醒,小声嘟囔,「那你去吧……你每天起得好早哦……」 声音渐小,逐渐趋近于无。 郑嘉央起身动作一顿,看着他白嫩可人的脸颊,微眯了下眼睛。 她好像,确实每天都起得很早。 从前她一个人睡的时候居多,哪怕是和他在一起睡时,也不会管会不会吵到他。 他早上喜欢晚些起,她总不能每日早起都吵醒他吧? 这上朝时间,是开国时便定下的。 郑嘉央看了他两息。 大约是被吵醒又入睡,哪怕心里没有不舒服或烦闷,但还是不自觉皱起了眉头。 不能再这样了。 他身子本来就弱,每天再睡不好,那可怎么行? 郑嘉央起身穿衣离开,一路上都在思考上朝时间该延后几个时辰好。 至于理由倒是好说,冬日天冷,体恤大臣。 因为昨日她在朝上发了脾气,大臣们留了许多积压下来的事,在今天禀报。 她没直接提出延后早朝,这事说大不大,但说小也不算小,到底改了祖训,还需再挑个合适的时候。 午间在昭安宫用午膳时,郑茜芮最先吃完,而且今天吃得乖巧,小手和衣服都没有脏。 他乖乖坐好,等着母皇和父后吃完,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 小孩子藏不住心思,要做什么都一目了然。单以菱看到,故意放慢了吃饭的速度,郑嘉央吃完,已经要放下筷子时,单以菱又给她盛了一碗汤,「慢些喝呀。」 郑嘉央看出他的心思,笑着点了点头。 第156页 两人慢吞吞吃完,才放下筷子,郑茜芮立即道:「母皇、父后,你们午睡起来要做什么呀?」 昨日答应了元泽,午后是要才去文书院的。 郑嘉央在一旁看着,单以菱笑眯眯道:「芮芮问这个做什么?」 郑茜芮道:「芮芮只是好奇,随便问一问……」 单以菱勾起唇角,「我们什么都不做。」 郑茜芮皱起细细的眉,「可是……可是……」 单以菱道:「可是什么呀?」 郑茜芮握着小拳头。 昨日皇姐明明和他说,母皇和父后午后回去文书院看她。 他没去过文书院,也很想过去看看,但是父后说她们哪里都不去,那到底是谁在骗人呀…… 郑茜芮问道:「……你们不去看皇姐吗?」 「去……」 郑茜芮满眼期待,刚要说我能不能也去,便听父后继续道:「所以芮芮午后要自己在昭安宫了,可要乖乖的,不可调皮贪玩。」 郑嘉央坐在一旁看他逗儿子,明明就已经决定带茜芮去了,居然还说让他乖乖在昭安宫。 郑茜芮嘟着嘴,「芮芮也想和父后一起去,不想一个人在昭安宫里。」 单以菱做沉思状,隔了会儿道:「只有听话的孩子才可以去文书院……」 郑茜芮急忙道:「芮芮也很听话!」 为了证明他是个听话的孩子,郑茜芮伸出手,「看,芮芮今天的手都是干净的,都没有用手抓饭吃!超听话的!」 单以菱点点头,「芮芮今日很听话,但是以前……」 郑茜芮不知道文书院几乎是郑元泽生活的全部,他只是觉得,皇姐总是提起的地方,他也想去看看。 郑茜芮保证道:「那……那芮芮以后都听话,这样父后可以带芮芮去了吗?」 「芮芮说话可要算数啊,」单以菱道:「父后可以带你去,但芮芮日后可要更加注意哦。」 郑茜芮用力点了好几下头,「好,芮芮一点注意。」 单以菱起身,将郑茜芮抱下椅子,「芮芮去睡吧,等你睡醒了,我们一起去文书院看你皇姐。」 郑茜芮伸出短胳膊抱抱单以菱,弯起眼睛,奶声奶气道:「好!」 出门前还特意去抱了抱母皇的腿。 单以菱明显看到郑嘉央僵了一下。 郑茜芮离开,两人回到寝殿内室休息。 周围无人,单以菱忽然转身,抱了下郑嘉央。 郑嘉央顺势将人搂住,道:「……怎么了?」 忽然投怀送抱,怪让人惊喜的。 单以菱捏捏她的胳膊。 没什么反应,一点都不僵也不硬绷绷。 单以菱抬眸看她,眸光清冽疑惑,「……这样会不舒服吗?」 郑嘉央又抱紧一点。「你说呢?」 ……不太像有的样子。 单以菱拍拍她的胳膊,「你放开呀。」 她将他向上提了一点,两人虽靠得更近,贴得更紧,但是他就需要踮起脚尖了。 郑嘉央纹丝未动,「我若没记错,是你主动投怀送抱的吧?」 单以菱:「……」 他只是看到芮芮抱她时她的反应,好奇他若抱她,到底是什么样的。 单以菱道:「……方才芮芮抱你的时候,你不舒服?」 郑嘉央笑了下,「没有,就是没预料到,有些意外。」 单以菱才不信,芮芮明显是朝着她过去的,她怎么可能没有预料到,还有昨夜抱元泽时。 单以菱道:「你是不是不喜欢元泽和茜芮啊……」 「不是,」郑嘉央答得很快,「只是还不习惯和她们接触而已……过段时间就好了。」 既然他喜欢她们,她怎么可能不喜欢? 单以菱抬手搂住郑嘉央的脖颈。 她既然不放开他,还是这样更舒服一点。 他眼睛睁大一点,有些好奇,「那你什么时候能习惯?」、 不会需要几个月吧? 郑嘉央想想当初对他,皱了下眉,迟疑道:「可能两三年吧。」 单以菱:「……」 是他小看她了。 单以菱发现这个姿势,很适合……揪揪她的后衣领。 单以菱揪过后道:「你这样抱着,不会觉得腻吗?」 「为什么会,」郑嘉央以牙还牙,揪了揪他腰间衣物,「我很喜欢,你若不喜欢,就……」 单以菱眼睛张大一点。 就怎么样? 郑嘉央道:「就主动亲一下,我就放开你。」 单以菱:「……」 单以菱并不想理她,可……可大中午的,她们也不能一直就在房中抱着站着吧? 那多傻啊。 单以菱凑近,轻轻碰了下她的唇面,「好了,松开吧……唔?」 既然是主动投怀送抱的,郑嘉央既然不会放过。 两人躺在床上准备休息时,单以菱的唿吸还有些重。 郑嘉央侧躺着,看了片刻,伸手在他有些红的眼尾按了按。 单以菱闭上眼睛,声音糯糯的,「拿开呀……这样这么睡?」 「好。」郑嘉央应道,「再等等。」 单以菱静静等了会儿,发现她的手不仅没有离开,反而一路往下摸,如今已经到了他唇边。 单以菱睁开眼睛,「你刚才明明说……」 第157页 郑嘉央承认得非常直白,「我骗你的。」 单以菱:「……」 单以菱伸出右手,用食指和拇指捏住她的手腕,将她的手丢回到她自己身上。 才被丢回去,他的手还没放下,郑嘉央便又伸手捏捏他的脸,「傻傻的。」 单以菱:「?」 「你才傻傻的。」 说起这个,郑嘉央道:「其实茜芮也傻傻的。」 单以菱:「???」 单以菱戳了她一下,「你别瞎说,尤其别让他听到。」 「我知道,」郑嘉央握住他的手指。 大约是因为从前很少和人接触,如今能随意碰触他时,她便总是格外想碰碰他,想和他肌肤接触。 单以菱道:「所以芮芮哪里傻了,他才只有四岁……明明就很聪明了。」 「是傻傻的,」郑嘉央纠正道:「不是傻。」 单以菱:「……」 这哪里有什么区别,不都一样吗?! 郑嘉央道:「你说午后醒来带他去文书院,他便真的信了,一点都没犹豫就去午睡,丝毫不担心你偷偷走,不带他。」 单以菱被握住了手指也不安分,挣扎着戳了戳她的掌心,「这有什么好担心的啊,我都答应他了嘛。」 郑嘉央道:「……我有些担心。」 「什么?」单以菱笑了下,「你不会担心我不带你去吧?」 郑嘉央自然不是担心这个。 「我可以跟你过去……我有些担心,他将来被别人骗。」 闻言,单以菱慢慢眨了两下眼睛,心中一梗,忽然也有些担心了。 芮芮确实单纯,他甚至和谁都能玩到一起去,比如卢卫侍常来,他便能和卢卫侍一起玩,当人问道喜不喜欢某个人时,他一律都答——喜欢。 他现在小时,还有她们两人护着,可他总会长大的。 单以菱眉间颦起,「也是,那要怎么办啊?」嘆了口气,「我总不能现在开始骗他,让他知道这世上是有坏人的吧……」 郑嘉央道:「不着急,他还小,现在不必担心。」 单以菱说完,看着郑嘉央,眼神越来越亮。 在他期待的注视下,郑嘉央沉默一息:「不可能,我也不会骗他的。」 单以菱挑了下眉。 她骗芮芮的还少吗? 郑嘉央:「哪怕骗,也不会让他发现。」 单以菱「哼」了一声,「我现在真的很担心他将来会遇到你这种人了!」 「不用担心,」郑嘉央道;「我这种人毕竟还是少数。」 单以菱总觉得她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抽回手,而后抱住了她的胳膊。 是应该注意一下了,只是芮芮现在年纪还小,也没必要太担心,还来得及。 两人又闲聊几句,渐渐睡去。 午后,是郑茜芮先醒来的,他收拾好后站在正殿门口,看着倚云,「我们把母皇和父后叫醒来吧。」 欣荣在一旁,笑眯眯看着他。 倚云蹲下身,笑着道:「皇上和君后还在午睡,殿下不能吵到她们……」 郑茜芮嘆了口气,「可是我都已经起来了,母皇和父后为什么还在睡呢?」 「因为她们……」倚云话说到一半,听室内传来皇上的声音,「倚云。」 欣荣站在一旁,看着倚云和几位小侍进去。 屋内有君后在,皇上近日总是唤几位小侍进去伺候,很少唤侍从。 郑茜芮伸长脖子看了两息,对欣荣道:「我也要进去看看。」 他跑进房内,见到倚云等人在床帐外安静等着。 郑茜芮走到床帐后探头探脑,「母皇,父后,我们什么时候去找皇姐啊!」 内里,郑嘉央抬眼看看单以菱,小声道:「……你小时候也是这样吗?」 单以菱:「……」 他无奈道:「谁小时候都是这样吧?」 郑嘉央一直身处皇宫,不太了解宫外,但是,「宫里的小孩一般不会这样。」 「你细想,」单以菱坐在床边,「他几个月前也不是这样的……」 那时郑茜芮在昭安宫在他面前时,总是快快乐乐没心没肺,但是出了昭安宫,见其她人——比如他的母皇时,还是非常规矩的。 单以菱穿好鞋,道:「我觉得他现在傻傻的,可能是因为你在的缘故……」 郑嘉央道:「那还是现在好。」 她扬声对郑茜芮道:「茜芮等等,很快就去。」 「好!」郑茜芮甜甜应了一声,而后外间榻上坐下等着。 郑嘉央与单以菱很快收拾好,昭安宫距文书院有些距离。 郑嘉央道:「我们坐轿撵过去?」 单以菱点点头,「嗯。」 郑茜芮道:「那我要和父后坐一顶轿撵。」 郑嘉央看着郑茜芮,笑了笑,「母皇也想和你父后坐一顶轿撵。」 单以菱:「……」 在宫内,皇上和君后坐的轿撵,都是人抬的。 两个人还行,但三个人,哪怕其中一个是孩子,也不方便。 单以菱道:「……要不我们还是走着去?」 郑嘉央和郑茜芮自无不可。 三人走在前方,后面浩浩荡荡跟着许多小侍、侍从与侍卫,一同往文书院走去。 郑嘉央三人到时,郑元泽已经开始上课了。 第158页 三人进来文书院,郑嘉央吩咐道:「不必通报。」 单以菱牵着郑茜芮,走在她身旁,左右看看。 他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从前来过两次,但都是在门外等人,并未真的进来过。 单以菱虽在打量,但是转头幅度并不大,还是克制优雅,郑茜芮则不一样,小脑袋看来看去,活泼可爱。 此时已经十月中下,众人在室内上学,门外几位随从见到皇上,急忙跪下请安。 郑嘉央命令道:「抬起头来。」她视线在几位随从身上一一扫过,而后停在最后一人身上。 她十一二岁,穿了一件灰色衣服,看面料,是几位随从里最差的一个。 郑嘉央道:「你是贺家的人?」 郑元泽昨日说,她怀疑贺家小姐舞弊,想来帮她的人不会是与她同时伴读的几人,最有可能的,便是她的随从或是宫人。 那女孩跪下,「回……皇上,奴才是贺尚书的家生奴才,」她不敢抬头看,声音瑟瑟,「奴才可……可做错了什么?」 郑嘉央道:「朕不过问问,起来吧。」 她惶恐的起来。 单以菱目光也在她身上停留两息,而后看向郑嘉央。 她是怎么知道的啊,调查过吗? 郑茜芮歪头看她,女孩恰在此时抬头,正对上他的视线,面色苍白,惶恐得笑了笑。 郑茜芮回了她一个大大的微笑,眉眼弯弯。 而后跟着单以菱往室内走。 外间说话声不低,内里孟学士停了讲学,携学生出来。 郑嘉央刚进门,众人跪下请安。 郑元泽跟在孟学士身后,也跪着请安。 区别只是其她人唤皇上君后,她唤母皇父后。 郑嘉央走近,忍着不舒服将人扶起来,牵起她的手,而后才对其她人道:「都起来吧。」 郑元泽看看三人,心中高兴。 母皇和父后,居然真的来看她了! 众人起来,低着头不敢多看。 郑元泽年纪不大,所选的伴读也基本都是十岁左右的孩子,到底没见过多少世面。 孟学士四五十岁年纪,相对沉稳,道:「皇上与君后来文书院,可是有何吩咐?」 郑嘉央道:「不过是来看看大皇女,学士不必多礼,继续讲学吧。」 众人依吩咐落座,只在桌前又加了三把椅子。 孟学士本来便已经讲到了后半部分,她心里虽然紧张,但本身学问深厚,倒是没出什么错。 郑嘉央和单以菱偶尔听听,倒是郑茜芮听得很认真,孟学士讲完,他站起来道:「孟学士,你说的这些,都是自己写的吗?」 眼神清亮崇拜,「好厉害啊!」 「多谢二皇子称赞,」孟学士看看郑嘉央,笑着道:「方才所讲,大多还是先人所书,只是臣加了自己一些愚见。」 郑茜芮点点头,笑道:「那你能记住,还可以讲出来,也很厉害啊。」 孟学士擦擦额角,实在不知道说些什么,只得干笑。 她讲得其实都很浅显,但在孩子看来,许都是多了不得的话。 若这里只有二皇子在,她或许还能接应两句,但这里还有皇上和君后,她实在不能认了这夸赞,但若一味说不好,又是驳了二皇子殿下的面子。 单以菱见状,看着郑茜芮,笑了声,「芮芮,孟学士都要被你夸得不好意思了。」 孟学士干笑声,「臣愧对……」 郑茜芮扁了下嘴,道:「好吧……那芮芮不夸了。」 他天真烂漫,长得又粉雕玉琢,还是二皇子,几位伴读视线,或多或少都在他身上多停留了几分。 郑元泽则一直光明正大得看着前方三人。 郑嘉央眸间轻动,将所有人动作收进眼内。 郑嘉央道:「元泽,过来。」 「是,母皇。」郑元泽走出,走到郑嘉央身前。 郑嘉央牵过她的手,声音用得极低,道:「昨日你说的考题,可是这位孟学士出的?」 郑元泽学着她的样子,同样低声道:「不是……」 仿若最普通的一对母女,在说悄悄话。 众人见状,心里暗暗惊讶。 原来皇上如此看重大皇女……说话时,甚至是微微笑着,眉目温柔的。 单以菱见状反应过来,她不仅是来看那贺家小姐是否舞弊的,更多的,是来彰显她对元泽的看重。 郑嘉央对郑元泽道:「哪位是贺家小姐,母皇问问她。」 郑元泽抬眼看向其中一位紫衣少女,「那便是贺繁。」 郑嘉央笑笑,道:「母皇记下来,只是此时不便罚她。」 郑元泽疑惑得睁大双眸。 为何会不适合,是还没有查明真相吗? 个中曲直一两句话说不完,她们也不能总是这么小声说话,郑嘉央拍拍她的后背做安慰,起身对单以菱道:「要不要去看看元泽休息的地方?」 单以菱起身,笑道:「好啊。」 郑嘉央道:「朕不过是来看看大皇女,你们该如何还如何,不必太拘束。」 七位伴读与孟学士恭送四人离开,贺繁想起大皇女看她的那一眼与昨日她对她的询问,心中极其慌张。 孟学士让众人温习功课,贺繁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文书院内为郑元泽备了休息的房间,四人进去坐下,郑茜芮愈加好奇,单以菱索性放开了他的手,让他到处看。 第159页 只是一个房间,郑茜芮很快看完,走到单以菱身旁,「父后,我能去院子里逛逛吗?」 单以菱抬手召过照顾他的几位小侍,「你们好好跟着二皇子,倚云倚月,你们俩也跟着……其她人都出去吧。」 跟着进到屋内的小侍侍从,都是近日在昭安宫伺候的。 听到君后的吩咐,也不等皇上再说什么,便直接出去了。 反正按以往皇上的态度来看,君后说得话,与皇上亲自说的没什么两样。 郑嘉央放开了牵着郑元泽的手,温声对她道:「可知方才母皇为何不罚贺繁?」 郑元泽道:「因为没有切实的证据,只是猜测,不可随性处罚。」 郑嘉央笑着摇摇头。 单以菱在旁,手撑着下巴看着郑嘉央,嘴角带着笑。 她现在这是在……教导培养她们的孩子,一步一步让她成长。 与从前隔着御桌单薄的考校功课不同,此时是带着舐犊之情的……吧? 单以菱想起她抱着郑元泽那副全身僵硬的样子,嘴角一僵,又不太确定了。 ……但总归,现在是一定比从前好的。 她装就装吧……万一装着装着就真的用心了呢。 万事开头难嘛。 郑嘉央耐心与她讲,「这是其一,贺繁可以罚,但贺繁离宫以后,你还需要顾及其她几位伴读的想法。」 郑元泽轻轻颦了下眉。 郑嘉央道:「那七位伴读,现在就相当于是你唯七可用的『臣子』,但她们都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罚了其中一个,其她人会心有余悸,尤其是,若是母皇替你查了、罚了,那她们便只会恐你惧你甚至远离你,而不会真的敬你。」 「因为在她们眼中,你便只是觉得伴读考题答得好,而无端嫉恨的人,眼里容不得人才,而且她们会觉得你是……狐假虎威。」 单以菱眸间轻动,有些无奈。 和一个六岁的孩子说这些用人之道,早了些吧…… 郑嘉央道:「懂了吗?」 郑元泽慢慢点了点头,「大致懂了,只是还有些,不太明白。」 郑嘉央很有耐心:「哪里不明白?」 「嗯……」郑元泽为难得想了片刻,「说不上来哪里懂哪里不懂。」 一问一答,形似考校。 她不自觉用上自称,「母皇说的,女臣都听明白了,只是理解起来……还需要一些时日。」 单以菱拍了拍郑嘉央的胳膊。 郑嘉央看向他,轻轻展眉,语含笑意,「……怎么了?」 单以菱道:「她才六岁。」 郑嘉央一顿,无奈道:「好好好……是我思虑不周。」 她对元泽道:「元泽希望母皇罚了贺繁吗?」 她说得确实是事实,但是说到底,这些人也不过就是大皇女的几位伴读罢了,再换一批也不是什么难事。 她不过是想借着这些人,让元泽慢慢成长,早些能独当一面。 既然他觉得元泽现在年纪还小,那这些,等她大一些再学也不迟。 郑元泽摇头,认真道:「我会自己查证,找出她的破绽,而后将一切上报母皇。」 这可是元泽自己愿意的。 郑嘉央略过原因,直接道:「你同时,还可以想办法让贺繁与其她几位伴读关系不好,这样处理过她以后,你……」 单以菱:「?!!」 方才是驭下之术,她若教,勉强也行,现在居然开始教孩子这些阴损手段? 单以菱加大力气,拍了下郑嘉央的胳膊。 「嘶……」到底还是没来得及说完,郑嘉央假装唿痛,道:「君后好大的力气,很疼……」 郑元泽正听得认真,此时眨巴着眼睛看向单以菱。 仿佛在问他为什么要用这么大力气打母皇。 单以菱压低眉睫看着郑嘉央。 郑嘉央难得心虚,摸了下自己被打的胳膊,对郑元泽道:「父后和母皇闹着玩呢,一点儿都不疼……」 在身旁夫郎的注视下,正色道:「你说要自己查便自己查,只是这些都是小事,不必太放在心上,你年纪还小,还是功课最要紧,其它不用多想,嗯?」 郑元泽睁圆眼睛,看看单以菱,又看向郑嘉央,慢慢点了点头,「是,女臣记下了。」 闻言,郑嘉央抱起她放在腿上,「母皇不过与你随便说说话……」 她眨了两下眼,舌尖轻轻在上齿抵着,顿了片刻后笑道:「不必放在心上。」 郑元泽从前没听过这些,初次听,自然不可能不放在心上,她还是点点头道:「听母皇的。」 单以菱将她反应尽收眼底,心中嘆了口气。 也不知道这算好事,还是坏事。 元泽是大皇女,甚至可能是未来储君……但她此时,还只是个六岁的孩子。 她开始接触这些,从某些方面来讲,是于她有益的,可若从另一面看,又并非全是好的。 单以菱陷入沉思,双眼无意识放空,眉头皱起,温热指尖忽然轻轻碰在他眉间。 郑嘉央轻轻一下,便碰散了他蹙起的眉间,甚至包括心中烦闷。 郑嘉央揉揉他的眉心,又点了下他的鼻尖,收回手轻声道:「我还挺羡慕她的……」 郑元泽已经出去,屋内此时只有两个人。 第160页 单以菱没了方才的脾气,他已经不再是方才需要在孩子面前摆架子的父后。 连声音也不自觉腻了些,「羡慕谁啊?」 普天之下,好像没有谁能值得她羡慕吧? 别人羡慕她还差不多。 郑嘉央道:「元泽。」 单以菱顿了顿,「……啊?」 郑嘉央道:「有这么一位护着她的父后,她已经六岁,还觉得她是个孩子,可以什么都不用懂得……」 这话说的,单以菱总觉得她是在说他天真愚蠢没有远见。 单以菱张张嘴,还没说话,便听她笑了声,朗声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虽然说出来不知怎么就变了味,我想说,现在想想,元泽和我确实很不一样,她没有必要走我走过的路,她现在真的可以什么都不懂,她有我们……可以好好长大。」 六岁时,她希望能有人教给她、而不是自己经过无数教训才明白了的道理,如今的郑元泽,其实并不需要。 确实是她想多了。 郑元泽是嫡长女,身份尊贵,无人能够匹敌,又有这么好的父后。 她甚至已经决定立她为太女。 郑嘉央语气如常,神色如常,一切都如常,单以菱心中却比方才还有觉得有些沉,「你……」 她六岁时,又是什么样的? 「走吧,」郑嘉央站起身,「看过元泽,我们也该回去了。」 单以菱坐着没动。 郑嘉央笑着靠近他,「在想什么?」 单以菱认真道:「你。」 郑嘉央掐着他的腰将人提抱起来,单以菱不妨,摔进她怀里,「哎你……」 郑嘉央将人扶稳,「好了,我随便说说,你怎么还当真?」 单以菱站着,一时看不透她哪句说得是真心话。 他目光定定,郑嘉央任他打量,「真的不出去了吗?」左右看看这间房间,笑道:「这虽然是元泽休息的地方,但你若愿意,我不介意……」 单以菱越过她,直直朝门外走去。 郑嘉央唇角微勾,看着他的背影。 她眼中情绪翻滚,没有第一时间跟着上。 单以菱走了两步,回过身。 郑嘉央眨了下眼,敛起一切。 单以菱往回走了两步,牵起郑嘉央的手,拉着她走到了门口。 推开房门后才放开,外面这么多人,再牵着就不合适了。 郑嘉央看着自己的手,轻轻勾起了唇角。 忽然就觉得没什么可值得羡慕得了。 她有夫郎。 最好的那种,所有人都比不上。 外间,郑元泽正站在郑茜芮身旁,郑茜芮初时来到文书院,见什么都是新鲜的,他跑着看过这里,又看过那里,甚至和学士和伴读们都聊过。 郑茜芮见过孟学士后出来,左右看看,看到了方才的灰衣女孩,母皇刚才和她说过话哎,他走到她身前,仰头问:「你也在这里上学吗?」 女孩一怔,道:「奴才只是个随从,不配上学。」 郑茜芮歪头,「那你想吗?」 女孩摇头,「奴才……不想。」 郑嘉央和单以菱走出,郑茜芮见到两人,顿时忘了还在说话的人,笑着跑到郑嘉央身前:「母皇母皇,我可以来上学吗?」 第61章 打赌 郑茜芮跑得很快,几乎撞在了单以菱身上。 单以菱将他扶停,「……芮芮想来这里上学?」 郑茜芮点头,「是啊,她们知道的都好多。」 而且最重要的是,这里有皇姐,还有很多可以一起和他玩的人,比每日在昭安宫好多了。 单以菱站直,转头看了眼郑嘉央。 郑茜芮也看她,期待得问:「可以吗,母皇?」 单以菱倒不是再询问她,只是想看看她的反应而已。 郑嘉央笑了声,「母皇要和父后商量商量,晚些再告诉你。」 没有立即得到同意,郑茜芮眉毛垂下,有点难过,「……哦。」 单以菱道:「好了,我们先回昭安宫,这不是小事……」 「可是皇姐都可以来上学啊,」郑茜芮道:「芮芮为什么不可以?」 单以菱拍拍他的头,「因为你现在才四岁呀。」 郑茜芮很喜欢这里,听到母皇和父后要走,还有些捨不得,问道:「父后,芮芮可以再在这里待一会儿吗?」 单以菱道:「可是我和母皇要回去了哦。」 「皇姐会陪我的,」郑茜芮转头看向郑元泽,期待道:「是吧?」 单以菱想了想,实在没必要将他管这么严,他若是想,便在外面多玩一会,反正现在哪怕闯祸了,也没关系。 单以菱对倚云道:「你留下来陪着二皇子,」转头看向郑茜芮:「最多再玩一个时辰,便要回宫,好吗?」 郑茜芮用力点点头,甜甜应道:「好!」 郑嘉央笑看着他二人,视线微抬,落在不远处灰衣女孩身上。 她和其她几位随从站在一起,垂着头在等着内间伴读出来,看上去很安分。 郑嘉央朝郑元泽招招手,示意她过来。 郑元泽见状走过来,「母皇?」 郑嘉央道:「你若想查一个人,除了从她本人身上下手,还可以看看她身边的人。」 郑元泽转头,看向了那位灰衣侍从,道:「女臣知道了。」 第161页 倚云和几个小侍带着郑茜芮到别处转转,单以菱回过头来,郑嘉央对郑元泽笑笑,「去吧,母皇和父后要回去了。」 郑元泽请安后离开,朝上学的地方走去,路过那随从时目不斜视,直接进到内间。 郑嘉央见状,轻笑了声。 懂得忍,不张扬,就是一个很好的开始。 两人走出文书院。 「坐轿撵回去?」郑嘉央问:「还是走着回去?」 单以菱道:「分开坐轿撵吗?」 郑嘉央敛眉看他。 应该是不太可能的。 单以菱道:「我们走着回去吧,反正也没什么事……你着急回去看摺子吗?」 郑嘉央牵起他的手,两人慢慢走着,「不着急。」 她对后方乌泱泱一群人道:「离远些。」 欣荣带着所有人,距离皇上和君后很远。 单以菱垂眼看看,抿了下唇问道:「你怎么知道那个女孩儿是贺家的随从,之前调查过?」 他能猜到贺家小姐或许是让随从作答,但肯定无法从廊下那一堆人中看出哪个人是贺家的随从。 郑嘉央轻笑了声,「你有点看不起我啊……」 单以菱歪头看她。 郑嘉央道:「这种小事,有什么好调查的?」 「元泽说了,那人想法独特,肯定不是寻常之辈……起码没那么寻常,」她想起方才看到的,道:「她脸上野心太大,和其她随从简直格格不入。」 若年纪再大些,说不定还能隐藏,但到底只是十来岁的孩子,还不能做到喜怒不形于色。 野心……? 单以菱眨眨眼睛,惊奇道:「这……这也能看出来啊?!」 「感觉而已,」郑嘉央道:「所以我也不确定真假,这不是……便让元泽去查了吗?」 单以菱重新看先前方,「原来……你还要女儿帮你呀。」 郑嘉央道:「当然了,她是我的女儿,不帮我帮谁?」 她轻轻捏了捏他的手,而后由普通的相握转成十指相扣,「对了,你若当真不喜欢,我以后便不教她这些了。」 单以菱:「……」 ……这倒也不必。 单以菱虽然心疼元泽,想着她还是个孩子,没必要如此早接触这些。 只是以后也不教……那肯定是不行的啊! 单以菱晃晃手,轻声道:「我……也不是在皇宫长大的。」 郑嘉央道:「嗯?」 单以菱:「所以我肯定不清楚皇宫的孩子要如何长大,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只是……只是元泽和芮芮,毕竟是……」 他欲言又止,郑嘉央替他说完,「毕竟是我们的孩子。」 再说,她继续道:「如今的皇宫和我长大的,也不一样,我未必就比你更清楚。」 如今的皇宫,只要她想,元泽和茜芮可以以任何方式长大,但纵容宠溺,不让她们接触所有,未必就是对她们好。 两个孩子和她们的父后不一样。 郑嘉央看向单以菱,他已经是一个很好的人,她和他可以一辈子在一起,宠他护他。 但她不可能永远在两个孩子身边。 单以菱想起她十几位姐妹兄弟,又晃了晃手,「那你长大的皇宫,是什么样的?」 郑嘉央笑笑,「……人更多?人多就热闹,你看芮芮想去文书院上学,还不是因为总在昭安宫,觉得无聊了。」 单以菱道:「也是,其她伴读虽都是女孩子,但他年纪毕竟还小,应当不是问题……只是相处多了,难免……」 生出什么两小无猜的感情来,那便有些麻烦了。 只是芮芮才四岁,想这个大约真的太早了些。 闻言,郑嘉央道:「那便不让他去了。」 单以菱:「?」 单以菱用另一只手戳戳她的胳膊,「不、可、以!」 郑嘉央笑看着他,「你不是在担心吗?」 单以菱道:「我担心归我担心,但是芮芮既然想去,那便去呗,我总不能因为担心他,就让他这辈子都不见任何人,再说你别看芮芮谁都喜欢,他其实挺没心没肺的,谁和他玩他就喜欢谁,人走了,他转头就能把人忘了,连提都不会提及一下。」 郑茜芮去不去,郑嘉央倒是没什么想法,既然他想让他去,那便去,「那从下月开始,便让他和元泽一起上文书院……其实他未必能坚持下去,或许只是一时兴起,想和差不多的同龄人一起玩罢了。」 单以菱也有这种想法,点了点头,「应该就是。」 从文书院往昭安宫走,会路过御花园,两人牵手走过一片花丛,正好与两个人迎面相遇。 单以菱当即便想把手抽出来。 他还是不太习惯在众人面前与她有什么接触。 哪怕这两个人是两位宫侍,卢卫侍和洛从侍。 他想用力抽出,郑嘉央握得力气更大,微侧头靠近他,「别动,我手上没轻没重的,小心再伤了你。」 单以菱:「?」 怕伤了他,那直接放开啊! 单以菱道:「你快放开,不然我生气了!」 郑嘉央看他不像是要生气的样子,唇中微微嘟起,瞪着她的眼睛哪有一点生气,分明就是在与她眉目传情。 郑嘉央轻笑,「你气吧,我看着……」 第162页 她毫不避讳着越走越近的两人,伸出另一只手捏了捏他的脸颊。 单以菱急忙扒拉开。 卢卫侍和洛从侍已经走到近前,行礼道:「臣侍参加皇上、君后。」 郑嘉央沉默不语。 安静几息后,单以菱道:「起来吧。」 卢卫侍与洛从侍道:「多谢皇上,君后。」 迎面遇上,不能不来请安,单以菱想装没看见都行,问了句,「这是要去哪里?」 卢卫侍常去昭安宫,对两人还算熟悉,应答自如,「回君后,臣侍和洛从侍午睡起来,来御花园逛逛解困。」 单以菱点点头,还在偷偷往出抽手,可惜一点用都没有,两人还是十指相扣。 洛从侍低着头,连唿吸都是浅浅的,目光在二人相握的手上停留一瞬,很快视线又落在身前的土地上。 卢侍卫才说完,单以菱便道:「皇上和本宫还有事,你们想逛便去逛吧。」 说罢,他拉着郑嘉央直接离开。 二人行礼恭送帝后,起身后,卢卫侍嘆了口气。 卢卫侍本身张扬,连嘆气都是明目张胆毫不掩饰的。 洛从侍轻轻一笑,细细问道:「哥哥怎么了,见到皇上不开心吗?」 「开心,」卢卫侍道:「皇上如此宠爱君后……」 小侍都跟在后方,两人说话也没有旁人听得到,卢卫侍看看左右,再次确定周围没什么人,靠近洛从侍一点,道:「我与你说句实话,你不要说出去。」 洛从侍睁大眼睛,道:「好、好的。」 卢卫侍道:「我现在其实有些后悔成为宫侍了,皇上很好,但是实在是看不到一点出头的可能,还不如出宫嫁人呢……」 听到此话,洛从侍縴手捂住嘴,惊唿,「哥哥你怎么能说这些话,这……这……」 卢卫侍摆摆手,「这里不是没有旁人吗?我只说与你听,你可不能传出去啊。」 洛从侍像是被吓到了,隔了几息才把手放下,拍拍心口,「好……但是哥哥可不能再和其他人说这些话了,若是要皇上听到,哥哥会有危险的。」 「我知道,」卢卫侍瞥了他一眼,扬起下巴道:「我又不傻,不会随意和其他人说的。」 「嗯!」洛从侍抿唇点点头,「其实哥哥说得也在理,皇上对君后好,这本来是很好的事情,但是……当实在很好很好的时候,我们便……便没有什么指望了啊……」 他细细说完,抬头观察卢卫侍,看到他面上一闪而过的羡慕嫉妒,与不甘心。 洛从侍笑笑,似是闲聊,「哥哥你说,皇上喜欢君后什么呀?」 卢卫侍看他。 洛从侍开玩笑道:「说不定我们学学,皇上也会多看两眼呢?」 卢卫侍双眼一亮。 洛从侍看到,急忙拉他的袖子,「哎,哥哥你不会当真了吧?我随便说说的……皇上现在这么看重君后,有君后在,她肯定不会对其他人多看一眼的。」 卢卫侍皱眉一想,确实有道理,既然君后还在,皇上没道理会对一个赝品感兴趣。 只要君后还在…… 卢卫侍心中邪念一闪而过,便被自己否认了,君后对他,对后宫众人,是真的很不错,他确实想要皇上的宠爱,但若是以害君后为代价…… 卢卫侍道:「哎,算了算了,看花好了,想那么多做什么?」 洛从侍道:「……好。」 他心中暗嘆,这人居然没上当。 不过不着急,卢卫侍只要还相信他,总有一天会有用的。 *** 单以菱拉着郑嘉央走远,看着御花园百花盛放,道:「现在已经秋天了啊……」 郑嘉央笑道:「你不会现在才发现吧?」 「当然不是,」单以菱道:「只是有些感慨……大约今年不冷,都没什么感觉。」 郑嘉央点点头,确实,都已经十月末,却仿佛还是留有夏日余热,一点没有冷下来的预兆。 「或许过几天便会冷下来了吧。」 单以菱抬眸看她,「或许会热到入冬呢?」 郑嘉央道:「我觉得不太可能……我们打个赌?」 当然不可能直接热到入冬,这赌他绝对会输。 哪怕没准备答应,单以菱还是问道:「赌什么?」 郑嘉央道:「你若输了,便把你箱子里的东西给我看。」 原来是为了这个啊。 单以菱笑眯眯问道:「那我若赢了呢?」 郑嘉央:「那我便勉为其难看看,你箱子里到底放了些什么。」 单以菱晃着手,语带笑意,「你想得可真美……」 郑嘉央也这样觉得,微勾唇角,道:「那你说,你若赢了,想要什么?」 单以菱看看御花园,又看看周围高墙,轻眯了下眼睛,慢慢道:「我没什么想要的哎。」 郑嘉央侧眸将他反应收入眼中,是没什么想要的,还是说,他觉得她给不了他想要的。 可惜了啊……她好像真的什么都能给他。 比他想得,更加多。 郑嘉央眼睫轻抬,望向远方澄澈蓝天,道:「等来年春天……」 单以菱想了想,「那还有好几个月呢。」 「嗯,」郑嘉央道:「先帝在位时唯一一次南巡,好像就是在春天时。」 单以菱脚步一顿,直接停下了,「……南巡?」 第163页 郑嘉央随之停下,点点头,「是啊,你不知道吗?」 单以菱愣愣摇摇头。 郑嘉央道:「不知道也正常,那时我都没出生,大约是先帝即位两三年还是四五年的时候。」 单以菱眼睛微微睁大一点,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郑嘉央觉得他傻傻的样子,有点可爱,可惜光天化日之下,她若真的做什么,他要有一段时间都不会理她了。 「我们过去说。」郑嘉央将人拉近一点,二人走到一侧的凉亭中。 郑嘉央拿出一条黄色手帕铺开,垫在石凳上,让单以菱坐下,而后站在他身边,道:「那时朝中稳定,先帝大约是在皇宫中待腻了,便起了出宫逛逛的心思,便以南巡为藉口,出宫走了近半年。」 单以菱点点头,「后来……先帝便不能离开皇宫了吧?」 「对,」郑嘉央道:「后来她不敢了。」 先君后的父家势力太大,应付朝中事已经精疲力尽,再说她生怕自己在外出了事,先君后的父家拥护其她皇女王女上位。 既然先帝能南巡…… 单以菱轻仰着头看她,眼神亮晶晶的。 郑嘉央垂眸,挑了下眉,故意问道:「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单以菱张张嘴,轻轻「嗯……」了一声,问道:「先帝……你会想她吗?」 于情于理,她应该都会说想的吧。 然后他就可以说…… 郑嘉央道:「一般哎。」 单以菱:「……」 单以菱决定当没听到她说的话,自顾自道:「你既然很想她,那我们不妨走走她走过的路,以奠念先帝。」 「这……」郑嘉央做沉思状,「这样好吗?」 单以菱用力点头,「当然好了,你不是很想先帝吗……是不是?」 郑嘉央不想先帝,但是确实想带他出宫转转。 他方才望向宫墙的神色,分明是渴望出去看看的。 郑嘉央双眼温柔带笑,「那我们便打赌……」 赌入冬之前,天都不会凉下来? 「不要不要,」单以菱急忙摇头,「我们赌三天以内,若三天内,天没有明显凉下来,便算我赢,否则就是你赢。」 他补充道:「……今日算第一天。」 郑嘉央十分想看他箱子里的东西。 立即道:「好。」 当天夜里,雷声大作,飘起秋雨。 一场秋雨一场寒,十月末的雨一下,明日肯定会冷下来。 单以菱听到轻细的雨声时,正在郑嘉央的怀中玩她的头髮。 他动作一顿,僵硬转头看向郑嘉央。 不会这么倒霉吧…… 不会的不会的,人是不可能这么倒霉的。 尤其是他,他运气超好…… 雨声渐渐增大,伴随雷声。 ……的。 单以菱差点哭出来,人就是会这么倒霉的,永远好的不灵坏的灵。、 单以菱侧头抵在郑嘉央肩上,闭上眼低低垂丧道:「呜呜呜……」 郑嘉央也有些意外,更多的,其实还是幸灾乐祸。 郑嘉央拍拍他的头,笑道:「不哭不哭哦。」 单以菱埋在她肩头蹭了蹭,「那我可以说话不算数吗?」 两人髮丝纠缠在一起,一直一弯,虽能分清彼此,却格外和谐。 郑嘉央一本正经道:「那当然不行了……君后肯定是个一诺千金的正人君子。」 单以菱抬头,急忙摇头,「不是不是,我说话最不算数了。」 「那可不是好习惯,」郑嘉央道:「不过没关系,我说话算数……自然也会让你言出必行。」 单以菱额头在她肩上磕了磕,「我什么都没说过。」 郑嘉央摸摸他的后脑,「好了起来吧,我们去看看你的箱子里,到底放了些什么。」 单以菱摇头,「今日很晚了,不去。」 哪怕下了雨,单以菱也没觉得她明年春天会不带他南巡。 她既然已经提了出来,那便是下了决定。 只是……只是现在下了雨,他就要给她看箱子里的话本了。 这才是他假哭的原因。 虽然觉得不好意思……有些尴尬丢人,但若因为这个,真哭他也哭不出来。 「呜呜呜,」单以菱在她肩侧蹭着,「我都已经这么难过,你就不能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吗?」 郑嘉央挑眉,「你难过什么?」 单以菱抬头,眼中清亮干净,「我替你难过啊,天冷下来,你就不能去南巡了。」 郑嘉央沉思两息,「是这么个理……我方才光顾着想你的箱子,都把这个忘了,好吧,那便不去了。」 单以菱:「??!」 单以菱急了,「怎么就忽然不去了呢,打个赌而已,你怎么就当真了呢,我……」 郑嘉央渐渐维持不住一本正经的样子,嘴角慢慢弯起。 单以菱知道自己被骗了,「哼」了声躺下,轻轻揪了揪她的头髮,「不理你了。」 郑嘉央觉得自己十分无辜,「提醒我说不去的是你,生气的还是你……」她手探进他的寝衣,在滑腻的肌肤上轻触而过,「也太难伺候了一点。」 说话就说话,居然还动手动脚的。 单以菱转过身,轻轻贴近她一点,在她耳边道:「那你可以……不伺候啊。」 第164页 郑嘉央按着他的后颈亲了上去。 在人前,牵手都会害羞的人,到了床上……总是配合,甚至有时候,还会暗中主动勾引。 唇间微分,郑嘉央眼中只印着一个人,轻眯了下眼,哑声道:「我恨不得永远把你绑在床上。」 单以菱:「?」 郑嘉央抬手打开床头暗格,取出上次用过的麻绳。 单以菱:「???」 单以菱一把抢过,用力将麻绳扔到床下。 不过是些小物品,有了增添情趣,没有也不妨。 她已经够为他沉沦。 雨声渐渐大,一室旖旎。 *** 第二日,郑嘉央抱着人,不愿意起床。 这上朝时间,着实是太早了点。 尤其今日这天骤然凉下来,便更让人想待在温暖的被内,尤其是……郑嘉央上下摸摸。 手感还这么好。 「唔……」单以菱没睁眼,随手拍了她一下,「困……要睡觉。」 在腰际,比挠痒大不了多少的力道。 郑嘉央将人抱紧,晃了晃,「起床了。」 单以菱迷迷煳煳睁眼,瞪了她一眼又闭上,含煳道:「你自己起床……我要睡觉。」 郑嘉央道:「已经很晚了。」 单以菱睁开眼,透过窗看看外面天色,埋首在她颈肩打了个小小的哈欠,「你瞎说……」 郑嘉央亲亲他的头顶,「……这么困啊?」 单以菱手搭在她腰侧,懒得说话。 睡得晚,清晨当然会困,他又不像她,能一直都不困,不管多晚睡,第二天都能…… 很早醒来。 单以菱慢慢睁看眼,睡意褪去了大半。 都是肉长得,她也不是铁打的啊。 单以菱轻轻搂紧一点,小声问:「……你困吗?」 「还好,」郑嘉央道:「只是想多抱你一会儿而已。」 现在天色还早,再晚点起来,上朝也不会晚。 单以菱问:「你一直便起这么早吗?」 郑嘉央抱着人,闭上了眼睛,陷入回忆,「差不多吧,从前做皇女是需要去文书院上学的,比现在要更早一些。」 她有不少皇姐皇妹,一个比一个勤奋,她便也不能懒惰。 「做太女时,需要时常陪在先帝身边,晚起基本是不可能的,至于这些年……」 她笑了声,「除了十五,身边没什么人,早起晚起都差不多,再说也没什么好睡的……毕竟怀里又没什么美人。」 隔了会儿,单以菱道:「……那你有点辛苦哦。」 她是真的一贯起得很早,不像他。 「我从前在闺中时,想睡到什么时辰便可以睡到什么时辰……也不是,反正不能错过早膳便好,进了皇宫,不耽误请安就行。」 说起请安,郑嘉央道:「你若不喜欢,可以让他们不用再来,你可以想睡到什么时候就睡到什么时候。」 单以菱仰头看她,认真道:「你知道宫侍不来和君后请安,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他们便没有资格侍寝。 郑嘉央将他的头按回自己怀里,「意味着你能多睡一会。」 单以菱轻轻弯起唇,笑了一下。 不过他们来请安又能如何? 他不会让他们有资格侍寝的。 单以菱将人抱紧一点,道:「那倒不用了,我其实还挺想见见他们的。」 郑嘉央:「?」 郑嘉央睁开眼,「……你想见?」 知己知彼嘛。 单以菱道:「没什么事情做,每日有人与我聊天,我很开心啊。」 郑嘉央重新闭上眼,「看来君后是不把朕当人了。」 单以菱轻轻笑了声,「是啊……皇上本来就不太当人啊。」 郑嘉央道:「那你把我当什么?」 「现在是什么不告诉你,从前啊……」单以菱眸间轻动,慢慢说出两个字,「勐兽。」 郑嘉央闻言轻顿,而后嗤笑一声,「我可算明白,你之前是怎么想的了。」 单以菱眨眨眼睛,「什么?」 「你从前,离开昭安宫去东宫……还有后来,在行宫住着时候,最后到我与你说……」郑嘉央道:「我对你心动之前。」 单以菱才不信她会知道,「那你说说。」 她要是真的能猜到,他就把脑袋拧下来给她当蹴鞠踢。 郑嘉央淡淡道:「与勐兽为伍,要么躲、要么死,要么……降服。」 单以菱摸摸自己的脖子,决定当刚才想得都是在瞎想。 单以菱道:「哎,你怎么会这么想啊?」 郑嘉央拍拍他的腰与腿中间的位置,笑道:「我发现你别的不太在行,倒是挺会对付我的。」 单以菱:「?」 他将她手抱住,糯糯道:「你不要污衊我哦。」 郑嘉央亲亲他的额头,问道:「驯服后的,喜欢吗?」 单以菱下意识道:「喜……」 他抿住嘴。 郑嘉央张开眼,挑了下眉,「嗯?」 单以菱睁大眼睛,推她,「起床洗漱啦,不然早朝要迟了。」 「好……」郑嘉央抱抱他,「这便起来,你再躺会儿吧,昨日睡得晚,今日天骤凉,不想见人便免了,实在不行时间推后些也行。」 抱完,郑嘉央还是捨不得,又按着人亲,两人昨日没有再穿寝衣,差点又来了一次。 第165页 单以菱推着她的肩膀,「不、不行……」唿出一口气,「你该迟了……」 郑嘉央低头,额头轻轻放在他额头上,缓了几息才起来,她先为他盖好被子,取过一旁干净的寝衣穿上,又下床穿外衣。 单以菱揪着被角看她,忽然问道:「你不介意吗?」 郑嘉央知道他在说什么,她头都没抬,低头繫着扣子,直白道:「你愿意勾引我,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介意?」 单以菱:「???!」 「才不是什么勾引呢!」 郑嘉央抬眸,看着他气鼓鼓的样子,没忍住笑了,「好好好,不是……你能看得起我,愿意对我动脑筋用计谋,我很开心。」 单以菱歪了下头,她真的一点点都不在意? 他从前确实是故意多过真心,她方才说的话,确实是他想过的。 与勐兽为伍,要么躲、要么死,要么降服。 他一直在试图走最后一条路。 郑嘉央穿好衣服,看了看地上麻绳,虽然她以后想用……想看他哭,想听他求饶,但是脏了,并不想捡起来。 她走到床边坐下,背手蹭蹭他的下巴,「我之前和你说……」 单以菱侧头轻轻咬了她手腕一下,「什么?」 「你拿把刀捅我都行……是真的,」郑嘉央用食指点点他的侧颊,「那我都不在意,会在意其它?你是真的没想过你现在在我心里有多重?」 她笑笑:「别太小看自己了,君后。」 且不说那是「从前」,哪怕他依旧是这个想法,她其实也挺开心的。 他能在她身边,就好。 其它的……她确实没想过强求。 只是绝对不会让他离开她。 「走了,你先睡,」郑嘉央站起身,掀开床帐后又放下,「下朝便回来。」 单以菱翻了身,看着她离开,又盯着床帐看了会儿。 她……她真的这么喜欢他啊? 不至于吧……他好像,单以菱挠挠头,他有那么好吗? 单以菱抿了下唇,觉得她可能是在骗他,好听话嘛,都是说说而已的。 ……他捅她,她都不在意。 这话其实也不算好听话,是好诡异的话。 而且她说得那么认真,真的很容易让人相信,她说得是发自内心的真心话,他可以对她做所有事,她丝毫不会在意,永远都纵容喜欢。 单以菱躺回去,觉得她还是很有必要知道,他是不会捅她的。 再说哪怕他在她心里再重要,她也不能让他捅她啊…… 那、那不是有病吗…… 单以菱蹭啊蹭,在方才郑嘉央躺过的地方停下,安稳入睡,成功睡过了今日请安。 他醒来伸了个懒腰,磨磨蹭蹭不太想起来。 虽然不累不困,但是被子里很暖和啊。 单以菱躺了会儿,嘆了口气,还是起来了。 他还有事情要做呢。 午间吃完饭,单以菱拉着郑嘉央的手,将她带到床边。 郑嘉央挑了下眉,「光天化日……有伤风化吧?」 单以菱转头看她,「不许瞎说!」 郑嘉央无奈道:「……好吧。」 单以菱从床侧边的小柜里取出一把钥匙,「你不是想知道我的箱子里放得是什么吗?我现在就给你看。」 郑嘉央:「?」 郑嘉央有些不可置信,昨日打赌,说到底只是玩笑话而已,她们彼此都知道,不管如何,她会准备南巡。 至于他想不想给她看箱子里的东西……其实全凭他的心思,她不会强求。 郑嘉央顿了片刻,问了句废话,「……真的?」 单以菱将钥匙给她,「你自己开。」 郑嘉央道:「第一把锁在哪里?」 单以菱将她带到一个抽屉面前,抿了下唇,藏下眼中狡黠,「你打开这个抽屉,就能拿到第二把钥匙。」 「一共有几把钥匙?」郑嘉央边开锁边问道。 「还有两把,」单以菱道:「你拿着这个,我们去开下一把。」 郑嘉央拿出钥匙,单以菱将这个锁锁住,而后将钥匙自己收好。 还有两把。 单以菱将郑嘉央带到一个箱子前,「这里面有倒数第二把钥匙,开吧。」 郑嘉央将箱子打开,里面放了满满一箱子书,书上放着一把钥匙,郑嘉央没多想,拿起了钥匙。 单以菱低头看看书,慢吞吞把箱子锁上,把第二把同样自己拿好。 他已经给她看过箱子里的东西了,是她自己没注意,那就怪不得他了哦。 单以菱抿唇压下唇边笑意,语气还是不自觉带笑:「那边还有最后一把。」说着他把她带到一个抽屉前,「开吧。」 郑嘉央跟在他身后,轻挑了下眉,而后弯腰打开抽屉,取出最后一把锁。 单以菱将第三个抽屉锁住,将钥匙拿好,带她到一个箱子前,「开吧,里面有你想看的。」 他刻意强调顺序,就是在误导她。 郑嘉央听到他语气带笑时便已经觉出不对,可惜他已经把那个箱子锁好了。 郑嘉央回头看了一眼,那里面是,一箱子书? 那便是他的小秘密。 郑嘉央看向单以菱,眼神有些一言难尽,张张嘴想问,却没问出口。 单以菱:「??!」 第166页 「你想说什么啊?」 为什么用那种眼神看他,好像他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一样。 郑嘉央摇头,「没事。」 指指手边的箱子,「这就是你的……藏着你小秘密的箱子?」 骗了人,骗的还是她,单以菱正处在非常自豪开心的阶段,闻言笑眯眯道:「当然了,你打开看看吧。」 不过这个箱子里的东西,其实也是很好的。 既然已经错过了第一个箱子,那便只能打开这个看了。 郑嘉央弯腰打开。 箱子很大,但里面的东西却很小,只有一个锦盒。 郑嘉央将锦盒取出,缓缓摩挲着上面的锦面,「……把这个当小秘密,还藏得这么深?」 单以菱歪头,「怎么,你不信?」 「我信,」郑嘉央打开锦盒,里面是一串紫黑色串珠,是大婚第二日,她送给他的礼物。 郑嘉央将串珠取出,向他伸出手,「我帮你带上?」 单以菱伸出手腕,「勉为其难吧……」 郑嘉央笑了声,牵着他的手,慢慢替他带上。 他皮肤很白,带上这串珠,便衬得更加白皙。 郑嘉央久久不捨得放开。 单以菱伸手牵了下她的手,自他送给她串珠以后,她便一直都带着,从来都没有摘下来过。 单以菱看着两串串珠,轻轻笑了下,抬眸看她,「我刚才是骗你的哦。」 郑嘉央点点头,「哦?你骗了我什么?」 终于要解释他那一箱子书了吗? 单以菱握着她的手道:「其实不是勉为其难,我很愿意你给我带上的,真的。」 郑嘉央没想到他说这个,怔愣一瞬。 他眉眼弯弯,看着她的眼睛里似是有细碎星光,明亮而灼人。 郑嘉央道:「……有多愿意?」 单以菱说过一次真心话,还是有些羞涩,不自觉咬了下下唇,骄矜道:「其实也就一般愿意啦。」 他才说完,又想起她晨间说过的话。 她好像并不觉得,他现在是真心的。 或是说,她其实很少考虑他是不是真心的。 单以菱隐隐认为,她觉得他好,就是觉得他好,也不会在乎他是不是喜欢她。 甚至可能……内心里,她其实是不相信他喜欢她的。 单以菱不知道她是不信他,还是不信所有人。 甚至不知道自己的感觉是对是错。 单以菱唿出一口气,还是道:「其实很愿意的……你不想我愿意吗?」 郑嘉央笑着道:「当然想了,怎么会不想呢?」 「可是你晨间的时候……说,你甚至不在意我……」单以菱没说完,他知道她记得,「你现在也是这样想的吗?」 郑嘉央点点头,「当然,我那时说的真是实话。」 她真的能接受他做任何事情。 单以菱强调道:「现在,现在也是这样想的?」 郑嘉央眨了下眼,没明白他的刻意强调是为什么,「……当然?」 再说晨间才说过的话,这么短时间怎么可能变卦? 单以菱走近她,停在她身前,微微仰头看她,「我说了,我愿意的,很愿意!」 郑嘉央将人抱住,笑道:「我知道啊,你方才不是说过了吗?而且……你说愿意,却还是把箱子里真正的东西藏起来不给我看?」 单以菱不想她转移话题,直白道:「我既然愿意,便不会用刀捅你,因为我也……我也会心疼你的。」 他回抱着她。 郑嘉央顿了顿,问:「你箱子里放着的,不是春宫图吧……?」 第62章 (小修)「母皇,你不…… 单以菱:「???」 单以菱推开她一点,「你说什么?」 郑嘉央视线落在第一个箱子上,「里面放着的,就是你一直不愿意给我看到的?」 单以菱睁大眼瞪她。 是啊,但是那和她说的,有什么关系? 郑嘉央道:「我实在想不出来,你这么偷偷摸摸藏起来的书册,除了春宫图还能有什么……」 单以菱:「……」 总觉得她不会说什么好话,但万万没想到,居然会如此……如此……不堪入耳!!! 郑嘉央有些不解,继续道:「既然有这么一箱子春宫图,那为何……」靠近他的耳边,轻声笑道:「你就没有学到一星半点呢?」 单以菱:「……」 单以菱脸色涨红,「你……你……」 她这是在嫌他……床上功夫不好吗? 郑嘉央道:「书上有没有教你该如何唤我的名字更加动听,怎么摆……」 单以菱双手捂住郑嘉央的嘴,不让她再说出什么伤风败俗的话来。 「不是!」单以菱压低声音急道:「不是你想得那样,不是春宫图!」 郑嘉央挑了下眉,仿佛在说: 不是春宫图能是什么? 单以菱道:「反正就不是!我不会告诉你的……不对,我已经告诉你了,只是你没有发现而已!」 那哪里是告诉,分明就是误导。 他大约是真的羞恼了,是用一只手叠着另一只手捂着她嘴的,捂得严严实实,生怕她在说出什么话一样。 郑嘉央其实也觉得自己有些过分了。 他一个世家公子,听到这些话,难免觉得听不下去。 第167页 更何况他一下了床,脸皮是真的很薄。 但能转移他的注意力。 郑嘉央点点他的手背,示意他放开。 单以菱眼睫微张,「那你不能瞎说了哦。」 郑嘉央笑着点点头。 「春宫图」三个字冲击力实在太大,单以菱暂时忘了她为他带上珠串时,他说过的话,自然便也忘了,她听了那些话,却没有一丝半点回应。 郑嘉央握着他的手,又猜了许多次箱子里的书到底是什么,单以菱都说不对。 话本不是什么新奇书册,郑嘉央猜了那么多次,当然也说过,只是单以菱压根儿没承认而已。 两人躺在床上准备要午睡时,单以菱才想起来,他方才与她说「心疼」后,她便说了春宫图…… 郑嘉央将人半搂,看到他的神色,道:「你方才说的话……」 单以菱看着她,「怎么了?」 「我很开心,」郑嘉央笑着拨了拨他的头髮,「只是从前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而已。」 单以菱张张嘴,轻轻眨了下眼,「那你……」 郑嘉央点点他的唇,「你再多问,我便真的要不好意思了。」 单以菱:「……」 他怎么看不出,她有一点不好意思的样子,一点点都没有。 不过…… 他轻轻抿唇笑了笑,「好吧……我勉为其难不问了。」 单以菱在她臂上闭上了眼,噙着笑渐渐入睡。 郑嘉央也闭上了眼睛,一整个午间都没睡着,心中思绪翻飞,始终没有停过。 他已经开始察觉…… 起床前,郑嘉央轻轻亲了下单以菱的额头。 单以菱还睡得迷迷煳煳,见她要起床,本能不想让她离开,伸出了手臂,「抱……」 郑嘉央才坐起,俯身将人抱住,心软了一瞬。 她愿意为他付出所有,她不在乎他对她是什么感情,会对她做什么。 不奢望,就永远都不会失望。 不奢望…… 可人就是永远都会奢望的。 得到了一半,想要全部。 留住得到他的人,便想要他的心。 永永远远那种。 ……可她承诺过他,永远都不会伤他。 郑嘉央拍拍他的背,「还要睡吗?」 她若是现在有期待,将来他但凡不像现在这样,依赖她、抱着她、说心疼她…… 若真的到了那一步,她肯定是不会放过他的,那时她想控制自己,估计都控住不住。 单以菱双手圈上她的颈项,将人拉下来一点,摇摇头,糯糯道:「不睡了,我昨日答应要给芮芮做个装书的书袋。」 他轻轻吸了口气,道:「哎……你说他字都认不全,想要的东西倒是挺多。」 「书袋?」郑嘉央摸摸他的脸侧。 单以菱道:「是啊……他还说想要蓝色和粉色的,不要其它颜色,说十一月就要去上学,如果没有装书的书袋,同窗们会笑话他的。」 郑嘉央笑了声,「书还没开始读呢……」 单以菱基本已经清醒过来,松开郑嘉央的脖子坐起来,「就是说嘛,我估计啊,以后他会要不少好看的书袋。」 郑嘉央坐在他身侧,「你都要给他做?」 单以菱摇摇头,「不会……我其实也没那个耐心,给他做一两个好了,他若再要……」 郑嘉央道:「让司衣局做?」 「你也太不了解芮芮了,」单以菱道:「如果真的让司衣局做,那他能一天换一个,我和他说了,再想要多的,便自己去做。」 郑嘉央:「……」 难为芮芮了。 郑嘉央看着身侧悠然伸了个懒腰的人,轻颦了下眉。 ……他若是真的知道她心中所想,会不会就不会像现在这样了? 不会轻松的躺在她身边入睡,不会醒来后,毫无戒心得和她说这些闲话。 就会真的失望,不再理会她,完全不再依赖她、更不会抱着她、说心疼她…… 也不会在床上主动。 单以菱回头看她,「哎,你不是要起床吗?」 「嗯……」郑嘉央起身离开床,穿好鞋后,回身道:「我试试。」 单以菱:「?」 「你要给芮芮缝书袋?」 郑嘉央唿出一口气,轻勾了下唇角,「对,我试试。」 试试, 临睡前,郑嘉央才装得如无其事骗过,此时下了再大的决定,都没法和他说。 一说不就暴露了之前所想吗? 于是只能跟着单以菱学,怎么缝书袋。 郑茜芮也要学,以便以后父后不给自己缝的时候,自己给自己缝。 单以菱是真的要缝,没空兼顾照看郑茜芮,便让倚云和倚月和常照顾他的小侍进来一起看着他。 郑嘉央一手捏着针,一手握着一块布,不吝请教,「怎么缝?」 倚云:「……」 倚月:「……」 小侍:「……」 看见皇上捏针的样子,他们明天不会被灭口吧…… 布是整布,缝制前需要裁剪。 单以菱将针从她手里拿过,扎到布团上,道:「你把矮桌搬到一边。」 郑嘉央抬手开始搬,常年伺候郑茜芮的小侍不明所以。 怎么看可以让皇上做这种粗活?当即便要上前去替皇上搬桌子。 第168页 倚云一把把他拉住,极小幅度摇了摇头。 这时候可不是机灵的时候,皇上和君后两个人柔情蜜意,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他们插进去,那就是多余。 他们只要照顾好二皇子就好了。 郑嘉央将矮桌放在侧边柜上,转头便看见他展开一匹烟粉色的布,拿出一根长尺和一块淡色石子,在布上来回测量,而后画下,之后裁了三份布料下来。 之后同样,又裁了三份灰蓝色的布料。 单以菱抬手示意倚月将布匹收好,对郑嘉央和郑茜芮道:「来呀,不是要学吗?」 郑茜芮跑过去,开心道:「好啊好啊,父后……」他拿起一片灰蓝色的布,「这么长条,可以装书吗?」 单以菱道:「那是用来做带子的。」 他在郑茜芮的肩部到另一侧腰际比划比划,「这样,你就可以背着书袋去上学了。」 「这样啊……」郑茜芮点点头,看向一旁站着的人,「母皇,你不是也要给芮芮缝书袋吗?」 郑嘉央:「……」 她其实还有不少奏摺没看。 而且,这…… 郑嘉央看向单以菱。 单以菱眉眼弯弯,笑看着她。 那会儿在床上的时候,他便觉得她那句「试试」可能有些其它意思,只是能看她常年握着御笔批奏摺的手,握着针缝书袋,肯定很有趣,所以没有再多问。 缝完再问也不迟嘛。 郑嘉央站了两息,只能妥协,走到单以菱身边,拿起针和布,「怎么缝?」 郑茜芮也看着单以菱。 单以菱简单教过,而后开始低头认真缝制。 郑嘉央听过一次,基本记下,至于缝得好坏,听天由命。 倚云倚月则照看着郑茜芮,教他忘记了的地方,再留心着,让他不要被针扎到。 榻上不够坐,他们四人坐在距离二人有些距离的凳子上。 只是再留心,到底是第一次拿针。 「嘶……」 单以菱抬头,顿了两息,又弯唇低下了头。 郑茜芮道:「哎呀,母皇扎到手了吗?要小心一点哦,芮芮都没有扎到自己。」 郑嘉央:「……」 她就不是做这个的那块料。 只是……自己的儿子都能。 「好……母皇会小心的。」 郑嘉央没缝多久,耐心耗尽,侧头看了眼单以菱,他缝得快且熟练,针脚又整齐又密,再看看自己的…… 第一次缝,能缝成这样很不错了。 郑嘉央看向不远处坐着的郑茜芮,他还是小孩,不会真的有耐心好好缝制,已经将布料和针都给了倚云,让倚云帮忙缝,而后他在一旁好奇得睁着大眼睛看着。 倚云缝得,自然也很好看。 郑嘉央随手将针扎在布头上,坐到了单以菱身边,看他缝制。 不会就是不会,不丢人。 单以菱没抬头,「你怎么不缝了啊?」 郑嘉央:「不会。」 「那可以学嘛,是你自己要说试试的,而且芮芮都还没有……」单以菱抬头向郑茜芮那边看去,正看到手上什么都没有的芮芮沖他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 单以菱:「……」 这两个人什么都不会,放弃倒是很在行。 他低头继续缝制,「你不能学芮芮,你已经是个大人了。」 郑嘉央手绕过他的腰际,不着痕迹在他腰间软肉捏了一下,「我知道。」 单以菱:「??!」 「你……」单以菱侧眸又看看郑茜芮所在的方向,「芮芮还在呢!」 郑嘉央收回手,「他看不到。」 那也不能这样啊! 单以菱捏着针威胁,「你若再动手动脚……我、我不会对你手软的。」 「哦?」郑嘉央復又搂住他的腰,下巴搁在他肩上,「那你会对我做什么?」 单以菱装作若无其事,低头继续缝制,「会扎你哦。」 郑嘉央伸出左手,手腕朝上递到他眼前,「要扎哪里?」 单以菱:「?」 单以菱侧头瞪她。 他午间和她说过的话,果然是白说了。 郑嘉央笑着收回手,将他搂紧一点,「我就知道你捨不得。」 好吧,其实还是有一点用的。 单以菱低头缝好这片布,系了结,将线剪断,而后重新穿好线,开始缝灰蓝色的带子。 将一条布的两端摺叠起,而后再将折缝朝里,两条布对着缝起来。 郑嘉央一直静静看着。 他手指纤长白皙,灵活极了,熟练地捏着针,上下翻飞移动,将两条布渐渐缝成一条。 她这么抱着他,他其实是有些不方便的。 但是他就这么乖乖任她抱着,什么都没说。 快结束时,郑嘉央闭上了眼睛,轻轻道:「我真的会试试……」 单以菱下意识便要说,你已经试过了,但是不行。 待反应过来时,才知道她说得应当不是给芮芮缝书袋。 单以菱缝制明显慢了下来,心思全在她的话上,「你要试试什么?」 郑嘉央沉默,有些不知道怎么开口。 单以菱也不催,静静等着。 ……他一定要慢点缝,不能着急,免得她一会儿说什么神奇的话,他再把自己扎了。 第169页 既然已经开头,便要说下去。 郑嘉央隔了几息,道:「我试试,相信你。」 针尖一顿,单以菱没将布扎过,半息后,他将针扎过布,将线慢悠悠拉出,「你要试试相信我?」 原来以前,她都不相信他的啊。 郑嘉央抱着他不松手,点了下头,「嗯。」 单以菱眯了下眼,问:「你要相信我什么?」 郑嘉央提高声音道:「你们出去。」 倚云三人向来听吩咐做事,不会多问,当即放下东西便要出去。 郑茜芮没动,揪着灰蓝色布条,扁了下嘴道:「……芮芮不可以在这里了吗?」 郑嘉央:「……」 单以菱道:「父后有些饿了,想去取些糕点来,只是你母皇一心想学,不让父后去……」 郑茜芮道:「那可以让倚云去取嘛。」 「倚云他不知道父后喜欢吃什么,」单以菱道:「让倚月缝,你和倚云一起去给父后拿点好吃的糕点过来,好不好?」 郑茜芮看看还没缝完的书袋,「好吧……」侧头对倚月道:「你会缝吗?」 单以菱朝三人使了个眼色。 倚月哄道:「殿下,俾子当然会了,殿下尽管和倚云去,俾子一定缝得不比他差。」 倚云也道:「倚月缝得比我还好呢……殿下,我们走吧?」 郑茜芮放心了,跟着倚云走出了正殿,他才刚走,郑嘉央吩咐依旧在殿中的两人,「你们出去吧,把门关上。」 两人应是离开,麻利得将房门带上。 单以菱将针扎上布包,放下布,将她的手分开,挣脱出她的怀抱,转头看她,下巴微抬,「你方才说的,是什么意思?」 ……怪可爱的。 郑嘉央唇角轻轻勾了一下。 单以菱皱眉,「你笑什么?」 这怎么能怪她? 郑嘉央按了下他的头,让他平视她。 单以菱:「?」 现在就……也还是漂亮又可爱。 郑嘉央挑了下他的下巴,让他继续维持开始时的样子。 单以菱:「……」 郑嘉央道:「说正经事。」 单以菱:「???」 「我就是在和你说正经事!」 不正经的明明就是她。 郑嘉央道:「我知道……但是你这样,我正经不起来。」 单以菱皱眉拍了下她的手背,「现在呢?」 郑嘉央笑道:「更不可能了。」 单以菱初听那句话,当真生气。 可是她还是和从前一样,还对他……动手动脚的,便没那么生气了。 但是! 她方才说得那叫什么话?! 单以菱板着脸看她,一言不发。 郑嘉央未做决定之前犹豫,既然已经下定了决心,心中便没有那么有负担了。 郑嘉央嘆了口气,道:「我说句实话,也不可以吗?」 她就是想逗他,想看他不一样的反应。 想看他生动的表情,想看他因为她而起情绪的璀璨双眸。 单以菱瞪她,咬了下下唇内侧,「那我也和你说句实话。」 郑嘉央有些好奇,「什么实话?」 单以菱道:「你一会儿说出的话,若让我更生气,那你今日就回干元宫吧,近日都不必来了。」 郑嘉央一愣,几息后忽然笑了,一把拽住他的手腕,将人拉进自己怀里。 单以菱象徵性得挣扎两下,最后还是窝在她怀里光明正大的生气。 他和她说实话,她居然还笑? 有什么好笑的? 郑嘉央摸摸他的脸,道:「我之前应该没有和你说过,你好勇敢。」 单以菱仰头看她,「勇敢?」 「嗯,」郑嘉央道:「你为什么敢信我?」 若她是他,断然不会相信一个无情的帝王有真情,绝对不会像他这么毫无戒心,这么……天真坦诚。 单以菱不解,「我信你什么了啊?」 「不对啊,」他反应过来,「你现在也没再骗过我吧,我为什么不信你?」 郑嘉央轻声道:「你居然敢信我,我是真的对你心动,还不够勇敢吗?」 单以菱眨眨眼睛,有些不好意思,「这……最多算傻吧,哪里算勇敢了?」 「我就不敢信,」郑嘉央亲亲他的头顶,「我可能不如你勇敢。」 她坚持说这是勇敢,单以菱也坚持觉得这是傻。 单以菱道:「人一生总要犯各种各样的傻,而且很多傻是犯过之后,过了当下,才能反应过来……『啊,当初我那时犯傻』,没有谁会一辈子不犯傻的,我想既然我愿意,那便总要试试的吧……再说犯傻也不一定就是不好的啊。」 单以菱手在她手上,边玩着她的白玉扳指边说,说罢后停了两息,将白玉扳指取下来,拿在手中把玩。 他没抬头,心中隐隐已经有了一个答案,问道:「你不信我什么?」 她从前不信自己能永远对他好。 但更麻烦的是,她好像直到现在,也不信他也能永远对她好。 郑嘉央低头看他,「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单以菱点点头,看似认真玩着白玉扳指,心思却全然不再这上面,几息后,他淡淡开口,「我只是好奇哦……」 郑嘉央道:「好奇什么?」 第170页 「你为什么会不信我?」单以菱将白玉扳指重新带回她的手上,仰头认真看她,「好像怎么算,都该是我不信你吧?论身份,论地位……甚至论一切,好像都是该我不信你……你会永远为我心动吧?你根本不用担心的啊……」 她不相信,单以菱从前是从未想过的。 甚至现在他也不明白。 她明明那么好。 他当然会永远把她放在心上的啊。 郑嘉央同样认真看着他。 他眼中满是真诚,他是真的不明白。 郑嘉央忽然勾唇笑了下。 郑嘉央问:「你知道我是谁吗?」 单以菱眨眨眼睛,「皇上?」 「是,」她说,「可是在当皇上之前,我又是谁?」 单以菱轻轻揪着她胸前的衣服,答道:「……太女殿下。」 「再之前呢?」郑嘉央摸摸他的头髮,直言道:「我是不择手段、不惜一切代价,都要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的人。」 「你真的了解我吗?知道我的过去经歷过什么,又做过什么吗?」 单以菱手下一紧,郑嘉央察觉到,心好似凉了一瞬,再然后,便是压都压不住的暴虐。 郑嘉央手臂缓缓收紧。 不管他知不知道,若想离开,都已经晚了,她绝对不会让他离开她身边的。 她一直以为自己不在乎,却原来,还是在乎的。 不然便不会在他有如此神色的时候,心中如此烦闷躁戾。 她其实早有期待,早已经信了。 单以菱拽着她的衣服,轻皱着眉头,陷入沉思。 「你好麻烦哦。」他忽然道。 郑嘉央平声道:「不管我如何,你都不能——」 「等等,」单以菱没耐心等她说完,直接道:「你不会真的以为,自己是什么好人吧?」 郑嘉央被他反问得一愣。 她当然没有这么觉得过。 单以菱道:「还是你觉得我傻到意识不到你是什么样的人?」 郑嘉央眸间微沉,「……不是。」 「那你总是想这么多做什么?」单以菱拍拍她的肩膀,无奈道:「话本里的男主角对待感情,都没你想得多。」 第63章 「来,我念话本给你听。…… 郑嘉央渐渐收紧的手臂直接顿住,「……话本里的男主角?」 单以菱道:「对啊,话本里的男主角纤弱敏感,总是会想很多,数着花瓣想,『她爱我,她不爱我,她爱我,她不爱我……』什么的,但是我觉得,他们都没你想得多。」 「所以,」郑嘉央顿了顿,道:「你箱子里的其实都是话本?」 整整一箱子、话本? 单以菱:「……」 「……怎么了?!」单以菱现在觉得,喜欢看话本就是一个光明正大的爱好,完全拿得出手。 才不会觉得不好意思。 郑嘉央道:「没什么,就是觉得有些……神奇。」 而且,「拿我和话本里的男主角比?」 单以菱被她抱着,轻轻靠在她的肩头,「你若是不想让我比,可以不做这些事,不说这些话。」 郑嘉央无辜:「……我说什么了?」 她刚才说的话,好像也不至于让他把她比作他话本里的男主角吧? 她又饶有兴致问道:「你看的都是些什么话本?」 单以菱揪住她的领口,仰头凶道:「你不要转移话题,我看得出来的!」 郑嘉央轻笑了声,「那你可以真是聪明。」 单以菱定定看了她几息,敛起故作的兇狠,正色道:「我不知道你的过去,你如果愿意说,我也很愿意听,而且……」 他弯起嘴角笑了一下,「我其实知道,你一定会和我说的,只是我们还没有碰到合适的时机。」 「冬天第一场雪的时候,你会告诉我,你前半生中的印象最深的第一场雪是什么时候;等到春天到了,你会和我说,柳絮飘飞的季节里,你和哪位皇姐皇妹生了嫌隙,又做了什么好的事、不好的事……」 单以菱问郑嘉央:「还有哦……对了,你喜欢夏天还是秋天?」 郑嘉央看着他,想都没想,「都喜欢。」 从今年端午以后的所有季节,她都喜欢。 哎,他还以为她会都不喜欢呢。 单以菱点点头,「你看,我现在不就在了解你了吗?你以后还可以告诉我为什么都喜欢,更喜欢哪一个……我们有很多很多以后,但你若是不相信我,那就……」 郑嘉央道:「那就什么?」 单以菱认真道:「那就是你的问题了,你……自己克服一下。」 他又拍拍她的肩头,「我觉得你很聪明,一定很快就可以克服了。」 克服。 他说克服,只是克服而已。 郑嘉央看得出来,他明白她说得话的意思,但是他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大问题。 「你……」郑嘉央在欲言又止中,竟然诡异得觉得,她好像和他描述的数花瓣的男主角是有些相似。 话音一转道:「把你的话本给我看看。」 单以菱:「?」 「你看话本做什么?」虽说了出来,但把自己看过的话本给别人看,单以菱还是觉得有点难以接受,「不行,如果你想看的话,可以自己去找。」 郑嘉央抱着研究的态度看找已一本话本看,「我想看看你所谓的『男主角』是什么样的,他又是怎么做的。」 第171页 单以菱:「……」 他不过是随口一说。 至于怎么做的……当然是话本里的女主角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让男主角安心啊。 单以菱觉得自己说不出也做不出来,更加坚定了不会让她看到他的话本的心。 只要他安慰好她,那她就不会想着看他的话本了吧? 单以菱轻轻眨了下眼,潋滟眸瞳专注地看着郑嘉央,「你知道吗,你就是闲得无聊,想太多了。」 郑嘉央挑了下眉,「嗯?」 单以菱道:「你看,如果你每天上很久的朝、看很多奏摺……」看看桌上,「给芮芮缝很多书袋的话,你压根儿就没有心思想这些。」 郑嘉央:「……」 「而且啊,」单以菱揪揪她的头髮,「未雨绸缪的确是件好事,但你若总是未雨绸缪,便无法珍惜当下的晴天了,就会错过很多东西了……是吧?」 她不放心将来,可若总是想着将来还没有发生的事,是无法珍惜与他在一起的所有当下的。 郑嘉央闭了下眼,睁开后心中满是释然。 「是,」她说,「是我想太多了。」 对待感情,她真的远不如他勇敢。 举步踟蹰,连永远都不敢相信。 郑嘉央看着单以菱,他专注的看着她,仿佛这世上只有她一个人能够入眼,其她人都不值得一提。 其实有什么好不相信的? 她本来是有些阴郁的,心中蒙上阴霾,无论如何笑,都不达眼底。 此时她眉目温柔,眸光澄澈,笑着叫了他的名字,「单以菱。」 单以菱背后瞬间毛毛的,不自觉松开她的头髮,「哎……」 郑嘉央道:「对我说过的这些话,你如果敢再对其她人……」 她揽着他的背,将人带到近前,轻柔在他耳边道:「我就杀了她。」 单以菱:「……」 「我能……」单以菱快速眨了几下眼,「对、对谁说啊?」 「不知道,」郑嘉央摸了下他的手,道:「哦,这双手最好也不要碰别人。」 单以菱愣愣眨了下眼睛,勐然意识到,自己好像不经意,放出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郑嘉央勾起唇角,轻挑了下眉,「嗯?」 单以菱恍惚觉得……看到了从前的她,冷漠、无情、放肆、大权在握…… 单以菱慢慢抬手,拍了拍她的头。 郑嘉央:「……?」 「你不要吓我,」单以菱唿出一口气,认真道:「我会哭的。」 郑嘉央:「……」 郑嘉央无奈道:「我没吓你。」 单以菱道:「你有。」 刚才明明就是在吓他。 郑嘉央道:「我真的不是在吓你,是在和你说实话……我是不捨得对你做什么,但别人可不一样,不过你应该也遇不上什么其她人,所以最重要的是……」 她拍拍他的背,「你乖乖的,不然我就把你关起来。」 「关、」单以菱瞪大眼睛,吃惊得长大嘴巴:「关起来???!」 「嗯,」郑嘉央道:「从前怕吓到你,想着忍忍也行,不过现在……」 ? 她亲亲他的鼻尖,替他把下巴合上,「不想忍了,告诉你也没什么。」 小小一声「咔哒」,单以菱上下牙齿碰到一起,终于反应过来了。 勐兽永远都是勐兽,哪怕心动,也从来不会被驯服,变得温顺。 ……都是假象罢了。 她担心他害怕,于是收起利爪,蜷缩卧下,伪装成一只大猫,看似无害。 但现在,她重新站起,直接用爪子将人圈了起来。 明确昭示: ——她就是这样的人,且不会让他离开。 单以菱忽然觉得自己被骗了。 单以菱抬手揪着她的衣领,理直气壮道:「你敢?!」 郑嘉央挑眉,「你觉得我敢不敢?」 ……她敢。 她是真的敢的。 单以菱眸中带光,「我跟你讲哦,你不要觉得你是皇上就能怎么样,说什么让我乖乖的,我若是不呢……」 她不是说让他乖乖的,她想他能永远爱她。 此时,单以菱忽然无比安心。 再没有比此时更能确定,她真的不是对他心动而已。 她是真的爱他。 不然不会伪装,亦不会……连自己的真实情感都压抑。 她在害怕。 怕他离开。 对一个人好可以作假,但这种感情,是装不出来的。 非要真的喜欢、真的珍重,才会害怕。 郑嘉央眯了下眼,道:「你若是不,我就……」 郑嘉央话没说完,单以菱轻轻点了下她的唇峰。 「你什么都做不了,」单以菱笑道:「我不会给你这个机会的。」 单以菱知道,他若真的「不乖」,把他关起来这种事,她绝对做得出来。 但是……她们永远不会走到那一步,他现在无比肯定。 郑嘉央道:「你会一直乖乖的?」 单以菱道:「看你吧……你会一直乖乖的吗?」 「会。」她毫不犹豫答道。 单以菱笑容越来越大,「哎,你……」 你真的这么喜欢我啊? 单以菱没说完,虽然知道这是实话……但直接说出来,好像还挺不要脸的。 第172页 单以菱松开她的衣领,「那我也会吧,」转头看到桌上放着的蓝色布条,道:「我不想缝了。」 郑嘉央得到承诺,十分满意。 「那就不要缝了,让芮芮自己缝。」 「不要,芮芮还是个孩子呢,」单以菱笑眯眯看着她,「你来缝。」 郑嘉央:「……」 郑嘉央看看他缝得细密整洁的针脚,平声道:「我也还是个孩子。」 「哈哈哈,」单以菱笑倒在她怀里,「我要把这话告诉芮芮去。」 郑嘉央将人扶好,将针拿过,「你来缝。」 单以菱伸出手,给她看过手心,又给她看手背,「可是我也是个孩子啊,还比你小呢。」 郑嘉央将针扎会布头,「还是让芮芮缝。」 她从前一直都叫茜芮。 单以菱慢慢坐直,「算了算了,还是我缝好了,你去找找芮芮,让他和倚云回来,把那个缝好。」 郑嘉央又抱了会儿才松开手,除了殿门直接吩咐欣荣去找人。 单以菱捏着针,嘴角带着笑,低头缝着书袋,忽然想起来。 他好像还没给她做过什么东西。 真的一次都没有。 以前他绣工其实不好,拿不出手,也是近几年才练出来的,但这几年……他又不想给她做什么东西。 针才穿过布,单以菱侧头看着朝她走来的人。 至于现在……不论做什么,她都会喜欢的。 单以菱的好心情,一直持续到沐浴回来。 今日奏摺多,还没看完,她说便不和他一起沐浴了,单以菱回来时,郑嘉央身边放着打开的箱子,手中拿着一本话本在看,感觉到他走近,道:「来,我念话本给你听。」 第64章 「怎么能停在这里呢?!…… ……话、本? 单以菱愣在原地,反应了半息,三步并作两步跑到郑嘉央身边,抻着脖子看她手里的书。 郑嘉央正翻过新的一页。 【天地如此辽阔,却没有她们的容身之处。 「带我走,求你,」他说:「求求你,带我走……」 他的哭声伴随着凉亭外的漫天大雨,刮进她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良久。 她说:】 单以菱:「???!」 真的是他的话本! 单以菱一把抢过,将书扔进箱子,「砰」得一声将箱子大力合上。 动作一气呵成,没有一点犹豫,而后站起睁圆双眸看她:「你……你怎么能?!」 郑嘉央手还维持着拿书的姿势,侧头看他,「……她说什么了?」 单以菱:「?」 郑嘉央道:「她带他走了吗?」 单以菱:「……」 单以菱张张嘴,「你……我……你……这是我的书!」 「我知道……」郑嘉央道:「我只是好奇,而且,你话本里的男主角,和我没有一点相似。」 单以菱深吸一口气,「我!的!书!!!」 郑嘉央点点头,「你喜欢这些?」 当然喜欢啊。 但是,当她看到的时候,就总觉得……单以菱不自觉蜷缩了下脚趾。 有点……不是,是非常尴尬啊。 单以菱侧过头不看她,下巴微微扬起一点,「一般吧,打发时间而已,没有什么喜欢不喜欢的。」 郑嘉央唇角微微勾起一点,想起方才箱子里那些书的样子。 有些书看上去有些年头了,有频繁翻过的痕迹,但是书页平整,一点褶皱都没有。 他方才着急,把书扔进去时,都是先合起书再平放进去的。 若真的不喜欢,肯定是不会那么珍惜的。 郑嘉央道:「我看着这书还不错,你既然不给我看……」 单以菱转回头,眨巴了两下眼睛。 其实也不是不能给她看。 只是……只是她总要表现出很大的兴趣,然后他再勉为其难借给她看。 这样才可以。 单以菱问:「那你……喜欢吗?」 「不管我喜欢不喜欢,你都不给我看啊,」郑嘉央道:「所以我就不看了。」 单以菱顿了两息,道:「那……挺好的啊,你以后可不能再偷偷开我的箱子了。」 不过她既然不看,也不会再好奇了吧。 而且他以后就能光明正大的看,不用再躲躲藏藏了。 或许他该更高兴一点,但是…… 郑嘉央道:「过几日我让人从宫外带一点进来,而后自己看。」 单以菱:「……自己看?」 郑嘉央轻点了下头,「当然,你的话本不给我看,我的当然也不给你看。」 单以菱:「……」 他才不信,她分明就是给他买的。 单以菱道:「不给就不给吧,」笑着道:「我才不稀罕呢。」 郑嘉央道:「……这话说的,真不给你看了。」 话落,似是决定看话本这件事就算过去了,目光顺着他的脸,一路向下。 他才沐浴过,头髮散着,身穿一件明黄色外衣,脚未着袜,白生生的脚踩着木屐。 单以菱不自觉往后缩了缩脚趾。 郑嘉央抬眼看他,「我还没有沐浴。」 单以菱点点头,「我让小侍们换过水了,你去吧。」 郑嘉央站起,「……我一个人吗?」 第173页 单以菱眼睫轻抬,润色红唇轻抿了一下,声音轻下来,「……是啊,我已经沐浴过了。」 「我检查一下。」郑嘉央将他拦腰抱起,「吧嗒吧嗒」两声,木屐接连掉在地上。 单以菱急忙低头去看,「那个……」 郑嘉央不满意他的注意力竟然被一双木屐吸引走,捏了捏他的腿,「哪个?」 单以菱这才抬头看她,正对上她幽深的双眸,反应过来,「检查……什么啊?」 郑嘉央抬步朝他方才来时的方向走去,「检查一下……你洗干净没有。」 *** 上上下下检查完后,用了比平常沐浴更久的时间,郑嘉央才将人抱回床上。 水中与床上的刺激自然不同,单以菱手脚发软,还有没反应过来。 郑嘉央将他放在床上,而后自己在外侧躺下。 他方才穿过的寝衣湿了,此时又换了其它的。 单以菱揪揪寝衣领口。 一夜换两件寝衣,也太奢靡了一点。 郑嘉央学着他的样子,也揪了揪他的寝衣,「不想穿这件?」 单以菱慢吞吞抬眼,看着她。 郑嘉央道:「我给你换一件?」 单以菱慢吞吞摇头。 像一只吃饱了懒得动的白兔。 郑嘉央轻笑了声,将人揽进怀里,「不早了……睡觉,明日我还要去上早朝呢。」 当然不早了,连着沐浴两次,能早就怪了。 单以菱侧头,靠在郑嘉央脖颈处。 她发现了他的话本,还说要给他买新的话本哎。 单以菱一时不知道是她要给他买话本更值得开心一点,还是他能看新话本更让人开心。 好吧,她说的是,买给她自己看的。 看在她这么口是心非的份上,他就还是为前者更高兴一点好了。 *** 郑嘉央那日翻过话本,但只是大致,他喜欢什么只能知道个大概,吩咐了人去买。 十一月初,郑茜芮去文书院上学的第二天夜里,她命人将整整三大箱书搬进了昭安宫正殿。 侍卫离开后,郑嘉央看向单以菱。 单以菱视线落在那放在墙角的三个大箱子上。 三个大箱,整整三个、大箱! 这箱子一个的尺寸,约么能抵得上他放书箱子的四个。 单以菱转头看向郑嘉央,「这里面……都是话本?」 「都是满的。」郑嘉央轻勾了下唇角。 单以菱眨眨眼睛,「那你能看得完啊?」 「我慢慢看,」郑嘉央道:「又不着急。」 说着,晃了晃手里的三把钥匙,「总能看完的。」 每一个箱子上,都有一把大铜锁。 一看就很难砸。 锁和箱子都很大,他自己的书箱放在一旁,单以菱都觉得寒酸。 「哦……那你自己看吧,」单以菱走到郑嘉央身旁,说起来其它,「芮芮昨日去文书院,很开心,今天也按时按点去了……」 郑嘉央认真看着他,时不时点点头。 单以菱伸手,偷偷去够她手上的钥匙。 郑嘉央将钥匙从左手挪到右手上。 单以菱:「?」 郑嘉央悠然道:「既然他喜欢,那便让他先上着,我明日去文书院看看元泽,她两三日没回来了。」 郑元泽刚得旨意能回昭安宫时,回来时还算克制。 那时她不知道母皇是怎么想的,不敢太随心所欲,后来发现母皇真的不介意,才开始每日,不管午膳晚膳都来,后来大约实在是有些远,来回折腾得累,便只有晚膳时来昭安宫…… 没几天后,已经是有时来有时不来了。 单以菱昨日去过文书院,「明日我不和你去了,你自己去吧。」 他可以砸开箱子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话本。 ……他都很久没有看过新的话本了。 郑嘉央轻挑了下眉,「真的不去?」 单以菱点头,十分确定,「不去。」 他要看新的话本。 他的视线就没有离开那三大箱书。 郑嘉央手握三把钥匙,道:「你转过身去。」 单以菱没动,随口问道:「你要做什么?」 郑嘉央:「我要把钥匙藏起来,免得你找到,偷偷看我的话本。」 ……藏钥匙? 那更好了,他只要找到钥匙,就能打开箱子,不用砸了。 单以菱当即转过身,声音轻快,「你藏吧。」 郑嘉央走到箱子旁,弯腰打开一个箱子,淡声道:「不许看。」 单以菱转回头,撇了下嘴。 那么敏锐干什么啊…… 郑嘉央取出一本书,而后锁好箱子,将三把钥匙藏好后,从后将单以菱抱住,下巴抵在他肩头,「我藏好了。」 她双手交握在他腹前,手上拿着一本话本。 单以菱视线落在话本上,「藏……藏哪里了呀?」 郑嘉央喉间溢出一声轻笑,「当然是藏在……」 单以菱偷偷竖起耳朵。 郑嘉央:「不告诉你。」 她松开他,朝床走去,「我要去看话本了。」 新的!话本! 他有好几年都没有看过了! 也不知道现在流行什么样的话本。 单以菱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 第174页 郑嘉央半躺下,单以菱立即给她盖上被子,盖到腰际。 郑嘉央打开书,单以菱眼巴巴看着,「那个……」 郑嘉央抬眸,拍拍里侧,「来这里。」 单以菱一下笑开,眸中带光,「我们一起看吗?!」 郑嘉央道:「不是哦,你挡光。」 单以菱:「……」 单以菱「哼」了声,气鼓鼓上床,躺在她身边,安静片刻后侧头看去,她已经翻了下一页。 第一页他还没看呢!!! 单以菱揪揪她腰际的衣服。 郑嘉央收回放在书上的视线,看向他,「嗯?」 嗯什么嗯! 单以菱道:「那个……晚上看书费眼。」 郑嘉央弯起唇角,「嗯。」 单以菱:「我帮你念吧……」 郑嘉央被他逗笑,按着人亲过后,坚定地拒绝了,「不行,这只是给我自己买的。」 平白被占了便宜,还没看到话本。 单以菱转过身,决定不理她了。 郑嘉央将书翻回第一页,摸摸了他的头髮,神色温柔看了他几息,开口道:「静安年间,有一书生名唤……」 她轻轻淡淡地念着,单以菱听了片刻,转回身,抬臂搂住她的腰,窝在她身边,乖巧听着。 郑嘉央给他念了一个多时辰话本,天色实在晚了,才将书放在一旁,躺下,「好了,睡觉……」 「然后呢然后呢,然后怎么了?」单以菱探手就去够书,「怎么能停在这里呢?!」 第65章 清甜道:「快点。」…… 话本还有大半没有读完,正卡在激动的地方。 单以菱探身去取,刚要碰到时,郑嘉央将话本又往外放了一点。 单以菱:「?」 郑嘉央收回手的同时,将他的手弯回收到被子中,「天冷,小心着凉。」 单以菱:「???」 单以菱不理她,伸出手继续够话本。 郑嘉央笑着将他的手臂按回被中,「……别闹。」 「可是,后面……」单以菱丝毫没从她的语气中感受出一点宠溺,只觉得她是在看热闹。 他还在探头看着话本,像个小孩子盯着喜欢的糖果不放一样。 郑嘉央抱着他,不然他的手臂乱动,「今天我只看到这里,剩下的明天再看。」 单以菱:「我不!我要看完。」 「那是我的话本,不给你看,」郑嘉央道:「你现在如果不睡觉,明日就不给你看了。」 明日……明日她要上朝,而后还有去看元泽。 他有的是时间把话本看完。 单以菱眼巴巴看了两眼,「……好吧,那我们先睡觉吧……唔?」 听了这么久话本,当然是要付帐的。 *** 第二日,郑嘉央才醒来便感觉到,她怀里的人,醒的比她还早。 单以菱眼睛亮晶晶的,却故作睏倦,在她怀中蹭了蹭,含煳道:「你要去上朝了吗?」 如果他没有这么期待,郑嘉央今日便不会这么早起来,而是会告诉他另一个消息。 「是,」她说笑了声道:「你先睡。」 如往常一样,郑嘉央起床穿衣,撩开床帐走了出去。 床帐才落下一半,单以菱撑起身子,快速拿过放在远处的话本,打开翻到中前部分。 屋内昏暗,但是她还在外间,里间肯定不能点蜡烛,会被发现。 黑就黑吧,单以菱趴着,眼睛紧紧贴着话本。 凑近一点就能看得到了。 昏暗的空间忽然被暖黄色的灯光照亮。 单以菱又往下看了两行,直接顿住。 ……这这这。 怎么还带去而復返的呢? 都不用侧头看,此时撑着蜡烛站在一侧的人,除了她还能有谁? 单以菱顿了两息。 慢吞吞合上书,将书放在远处,而后躺回被子里开始睡觉。 全程都没有看站在床边的人。 郑嘉央握着烛台,轻拍了拍被子里的人,「偷看我的话本,还装睡?」 单以菱闷闷的声音从被子中传出,「是我的。」 郑嘉央将被子拉下来,而后掖在他脖颈处,「冷吗?」 「不冷,」单以菱摇摇头,「……你不去上朝吗?」 郑嘉央将烛台放在床边,「我推了上朝的时间……」 她弯腰亲亲他的额头,「以后不会再吵你睡觉了。」 闻言,单以菱桃花眼微张。 上朝时间……不是自开国以来便固定了吗? 就因为他每日起得晚,所以便…… 推了时间? 她语气如常,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一般。 单以菱仰头愣愣看着她。 郑嘉央背手,食指中指并起,轻轻碰了碰他的脸颊。 因为偷偷看话本,出了被子,一点都不暖,也是冰冰凉的。 郑嘉央又给他掖了掖被子,拿起一旁话本,「你方才看到哪里了?」 「……」 单以菱不解道:「既然你不用这么早上朝,那怎么现在就起来了啊?」 「因为有个人想看话本,我去取蜡烛。」郑嘉央垂眸看他,「你说是谁想看?」 单以菱手握在堆于下巴处的被子上,只四指指尖露出一点点,向内微微缩了点,「那谁能知道呢……」 第175页 郑嘉央捏捏他的中指。 手「嗖」得一下钻回了被子。 「口是心非……」郑嘉央坐在床边,漫不经心点点话本,「看到哪儿了?」 看到……女主角和男主角久别重逢,正要互诉衷肠。 是很重要的地方。 单以菱没回答,沉默着伸出手覆在她手上。 有些凉。 也是,毕竟是清晨。 「我才没那么喜欢看话本呢,」单以菱拍拍身侧,「明明就是你想看,但是……现在太早了,还是不要看了,上来睡觉。」 话本嘛,什么时候都能看的。 但是这时候,她会冷的。 郑嘉央缓缓勾起唇角,「你不……」 「不看,」单以菱眸光清亮,清甜道:「快点。」 他从内掀起被子一角,「不然一会儿会冷的。」 他都如此邀请,郑嘉央当然不会拒绝,重新躺回床上,咪了个回笼觉。 上过朝,午间吃过饭午睡过后,郑嘉央去了文书院。 外间一切一如上次来时。 郑嘉央到了郑元泽休息的地方等着,命欣荣在讲课结束后将元泽唤来。 不多时,郑元泽独自一人进来。 郑嘉央放下手中随手从桌上拿的书册,道:「上课结束了?」 郑元泽走进来请安后道:「结束了……母皇找我?」 「你都几日没回昭安宫了?」郑嘉央道:「母皇过来看看你。」 主要还是昨日午间,以菱说起了她,说她近日交了个朋友。 郑元泽略带尴尬地笑笑,「每日来回……挺费时间的,其实今日元泽便想回去看母皇,只是母皇先过来了。」 郑元泽这话不是哄人开心,她今日确实是准备回去的,看看母皇,顺带请教些问题。 郑嘉央轻笑了声,「哦?」 「想请教母皇些问题,」郑元泽略有些不好意思,「我近日交了一个朋友……」 郑嘉央道:「有听你父后说过,母皇今日也是为此来的。」 父后告诉了母皇,郑元泽毫不例外,她道:「她叫贺简,是贺家的家生奴才,但我看她言行,实在不像一般随从,与她相处几日后,觉得她的学识……当真出众。」 郑嘉央认真看着她,点点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郑元泽道:「我想让她做我的伴读。」 郑嘉央问:「她只是贺家的家生奴才?」 「……不是,其实母皇也能从她的名字看出来,她其实是贺繁的庶妹,」郑元泽道,「她生父已逝,在贺家地位与家生奴才无异。」 郑嘉央想起那灰衣女孩,道:「你真的想让她做你的伴读?那贺繁呢?」 郑元泽道:「一家出两位伴读……贺简身份毕竟不如贺繁,确实有些不合适,可是……」 若是让贺简留下,贺繁归家,也不合适。 贺简终究还是贺家人,而贺繁才是贺家看重的嫡女,贺简自己留在皇宫,让嫡女归家,贺家难免觉得是贺简使了心计。 ……而这,未必就不是真的。 郑元泽皱了下眉,此时才反应过来。 母皇对她的想法不贊同也不否定,是在引导她自己决定。 郑元泽现在做不了决定,便转而说起其它疑问,「母皇,我还有一事,有些……不清楚。」 郑嘉央道:「你说说,兴许母皇能为你解惑。」 「我觉得贺简确实不错,将来能担大任,只是短短几天,她便能让我看重……」 「我不清楚,」郑元泽道:「到底是她确实品性优良,还是……她善于算计人心,我只是落入了她的圈套?」 闻言,郑嘉央轻笑了一声。 「元泽觉得呢?」她问。 郑元泽低头想了片刻,摇摇头,「我看不出来……」 郑嘉央道:「这需要你自己去看,只是让她当伴读,有些不妥。」 郑元泽虽有些怀疑贺简,现在也明白了其中是非曲直,知道这样确实是对的,但心中还是失落,「……是。」 郑嘉央看她模样,微眯了下眼睛,低眸笑道:「只要留下贺繁,贺简自然也就留下了。」 郑元泽却没有开心起来,道:「可是贺繁……」 「替姐作答,未必就是贺繁主导,」郑嘉央道:「还是要看谁能得利,是吧?」 郑元泽凝眉沉思片刻,点点头。 郑嘉央起身,道:「留这么一个人在文书院,也没什么不好,你也学学她的心计……看好芮芮,别让他总和什么乱七八糟的人玩,过几个月学够了,母皇就让贺家把贺繁贺简都领回去。」 郑嘉央走到门口,忽然回身,「对了,别让你父后知道。」 如果真的捨不得郑元泽郑茜芮受伤,便该立即让贺简离开。 免得贺简当真取得二人信任。 况且还只把贺简当做姐弟二人见识人的踏板,还没用完便已经想好了丢。 郑元泽年纪小看不出来,但单以菱一定可以。 郑元泽眨巴着眼睛点了点头,「嗯!」 郑嘉央往郑茜芮身边安排了一个小侍,而后先去了铸器处,取了些东西,才乘轿撵回昭安宫。 *** 单以菱午后起床,当即拿起话本继续看。 初时边看边暗自腹诽。 她也太过分了些,上朝居然还带着话本去,就为了不让他看?! 第176页 他只得无聊找钥匙,找了一上午也没找到。 还好,她去见元泽时没有再拿着去。 单以菱心满意足看完,合上了话本。 果然几年不看,新的话本比旧的话本更加好看,跌宕起伏、缠绵悱恻。 况且……这话本还是个自己一个人看好。 昨日她念时,声音虽然一直平平淡淡,但听到某些地方,单以菱还是恨不得捂上她的嘴。 有些看着或许还行,但念出来真的……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点点都不行! 他都想钻到被子里再不出来了,也不知道她是怎么能语调一点都不变的念小半本的。 郑嘉央刚进正殿,单以菱立即将手里话本丢到一旁,假装自己从来没有看过。 郑嘉央走到他身旁,看看话本,他应该是已经看完了,故意问道:「今夜还读这个?」 单以菱歪头看向她身后进来的侍从,两个人,每个人手上都端着一个大盒子。 「不要,这本我腻了,」单以菱道:「盒子里的是什么?」 郑嘉央牵着他的手,走到盒子前,「你要的弓。」 单以菱眼眸微亮,打开盒子,待看到盒子内的弓时,整个人都懵了。 一把金色的,镶嵌满宝石的……俗气至极的弓。 单以菱道:「我不是要……和你的一样的吗?」 郑嘉央抬手,打开了另一个盒子。 另一把大号的,金色的,镶嵌满宝石的……俗气至极的弓。 单以菱:「……」 第66章 「我有孕了!」 单以菱自认不是什么风花雪月的人,他是个俗人。 但俗气如他,也欣赏不来这两把金光闪闪的弓。 都说至俗则至雅,但任他怎么看,左看右看上看下看,这都是一把俗气至极的弓,因为…… 实在是太闪了。 「纯、纯金的啊?」单以菱结巴了一下。 「不是,」郑嘉央道:「纯金太软,不能做弓,掺了些其它,不过你放心,量很少。」 他可太放心了。 不是……他为什么要放心啊!!! 单以菱看看郑嘉央。 风光霁月、谦谦如玉——起码看上去是这样的。 至于内里…… 她也不是欣赏金玉的人啊! 这到底是谁定的图纸,做出了这么丑的弓。 单以菱轻「嘶」了一声,试探道:「这弓正式开始做之前,你没看过图纸吗?」 郑嘉央看看两把弓、再看看单以菱,道:「看过,这是我挑的。」 单以菱:「???」 「……我不信。」 郑嘉央沉默看着一大一小两把弓。 这确实是她亲自挑的图纸。 那日他说要和她的弓一样的、小一点的。 可他既然想要,那便必然是要最好的。 ……也没那么丑吧? 郑嘉央道:「……你不喜欢?」 单以菱:「……」 单以菱小心翼翼问道:「你喜欢吗?」 郑嘉央盯着弓又看两息。 ……不太喜欢,但是,总要给他最好的啊。 郑嘉央:「很配你……我挺喜欢的。」 郑嘉央近日在单以菱面前,总是自称「我」,常在昭安宫服侍的人早已经习惯,众人面色如常。 单以菱盯着弓,「哪里配了?!」 她她她她,这是觉得他俗气吗?! 「明明一点都不配!」 郑嘉央看看闪闪发光的弓,再看看一旁姿容绝世的人。 深觉其实……还是配不起的。 哪怕用料再名贵,也依旧是配不起他的。 肯定还能做出更好的。 郑嘉央道:「你若是不喜欢,我让她们再做个其它的。」 单以菱眨眨眼,「做个纯金的?」 郑嘉央:「……」 她沉默半息道:「纯金太软……但如果你真的要的话,或许可以试试,但做出来很可能用不了。」 她是真的在认真思考做个纯金的弓。 单以菱扶额,对端着盒子的侍从道:「把盒子放下,你们都出去吧。」 众人离开后,单以菱将郑嘉央拉到盒子前,指着弓道:「你摸着良心讲,你看着真的好看吗?」 他在人前,总是顾及着皇上和君后的身份,不会太亲热,亦不会太放肆,至于私下里只有两个人的时候。 单以菱横眉瞪她,「你不觉得它们……它们……」 也太丑了吧! 但他转念一想,它们虽然丑,但是这也是她送给他的礼物啊! 为了他一句「要一样的」,她还特意命人打制了两把。 单以菱看着两把弓,表情有些一言难尽。 细看……再细看一些,说不定还可以,他为难道:「它们……没那么好?」 郑嘉央其实初见这两把弓的时候……也觉得太丑,但是用料名贵不是? 她的君后当然要用最好的弓。 丑是丑了点,但绝对独一无二。 郑嘉央道:「也还可以吧,你若不喜欢,便……」 她本来想说,你若不喜欢便放起来,我们再做其它的。 单以菱想都没想,当即道:「喜欢!」 他才不会让她收回去呢,给了他的那便是他的了,再丑也喜欢。 第177页 听他如此急切,郑嘉央轻笑了声,问:「你明明就觉得它丑。」 单以菱忽然就想开了,「那正好,我们一人一把,谁也别嫌弃谁。」 只要一起丑,没有对比,那就不会有谁受到伤害。 郑嘉央看着那把大的金光闪闪的弓,忽然就觉得这弓是真的丑。 先前她只想着给他用。 「那个……」郑嘉央道:「我其实还有一把弓,我用那个就好,你用新的。」 单以菱:「???」 单以菱明白了,合着她原来没准备和他一起用? 只要丑不到自己所以就不觉得丑? 这不是欺负人吗? 单以菱拿出那把大的弓。 弓并不轻,郑嘉央扶了一把。 单以菱索性将弓塞到她手里,「这个是你的,你以后只许用这个!」 弓入手,更显亮闪闪、金灿灿。 郑嘉央:「……」 「这,」郑嘉央拉了下空弦,这弓外表虽然华重不实用,但手感还算不错,只是,「我……」 她本身不是很爱用金玉,可转念一想,若能用和他一样的,那也没什么不好。 「行。」 单以菱拿出小一点,掂量一下,也学着她的样子拉了下空弦,什么感觉都没有。 这是她送给他的礼物,长什么样子不重要,重要的是她送给他的嘛。 单以菱已经能平静面对这把弓了,「那你什么时候教我射箭?」 现在阳光正好,郑嘉央道:「就现在吧。」 **** 皇宫内有专门的射箭场,郑嘉央站在单以菱身后,教他上弦拉弓,第一箭是她握着他的手教的,并未中靶。 单以菱转头看她,扁了下嘴,「你是不是藏私啊……」 郑嘉央下巴蹭蹭他的耳朵,「没教过人……不太会,再试一次?」 单以菱转回头,「好吧……但是下一箭再不中,那就是你的问题了,再让你教,那就是耽误我了。」 郑嘉央:「……」 可把他厉害坏了。 第二箭,脱靶。 甚至还不如第一箭。 单以菱拿起第三只箭,早就忘了让这个老师教是在耽误他,兴沖沖道:「我好像摸到一点门道了,我们再试一次。」 郑嘉央握着他的手,拉弓,瞄准、松手。 郑嘉央无奈,「你松开啊,不放手箭怎么出去?」 单以菱担心伤到自己,先把弦往前推了推,而后松手,长箭飞出一点点,「吧嗒」掉在了地上。 郑嘉央看着近在咫尺的箭。 这射箭学得,一次比一次离谱。 郑嘉央拿过第四只箭,「不错,你很有天赋,慢慢来,总会好起来的。」 单以菱看着第三只箭的箭尾,鼓了下脸颊。 他知道哪里有问题了。 郑嘉央握上他的手,「来,我们再试一次,先……」 「等等等等,」单以菱道:「你站到一边去。」 郑嘉央:「?」 单以菱道:「正常师傅教人射箭,肯定不会手把手教的,你要站在一旁看我的姿势对不对,而后纠正,让我自己尝试。」 那样初时虽然差劲,但总归会越来越好的。 她若一直握着他的手,开始的时候或许会很好。 但是,之后应该是会越来越差的,因为他会依赖她,她一旦松开手,他就会不知所措。 郑嘉央道:「可是我又不是一般师傅,」走近,「来,我继续教你。」说着摸上了他的手。 单以菱:「??!」 她根本就不是真心想教他,明明就是想占他便宜! 单以菱刚要问,反应过来不对,她要占他便宜,也不需要用这些手段啊……直接占不就行了? 所以或许,可能真的要这么教吧? 或是这么教学得更快? 单以菱不再挣扎,继续让她握着手,教射箭。 她拉弓,她松手的时候他松手就行,非常简单。 单以菱分心问道:「你初学射箭时,是谁教授的啊?」 或许是什么知名的射箭能手。 郑嘉央拉弓,笑了声,「忘了。」 单以菱侧头看她,「……啊?」 郑嘉央道:「就是个普通的侍卫,不是什么厉害的师傅。」 她边瞄准边道:「那时候我父君只是一个贵侍,我也不受先帝喜爱,当然不会有什么好的师傅教。」 单以菱道:「先帝不是……一直很喜欢你吗?」 他未出阁的时候,便听说过先帝对太女的宠爱,她们成婚时大赦天下,也足以见先帝对太女的爱重。 怎么会只是贵侍? 皇贵君、贵君、君侍、卫侍、贵侍、从侍、末侍。 一般稍微有点身份的秀男入宫,封的都是从侍,而她的父君生了皇女,也只晋到了贵侍的位份? 郑嘉央松手,「那是后来,刚学这些时我年纪还小,不太会讨人喜欢。」 单以菱一愣,没第一时间松开手,这根箭步了上一根箭的后尘。 郑嘉央拍拍他的头,「想什么呢?这么不专心……你这要学到什么时候啊?」 单以菱的心思已经全然不在弓箭上,再说总抬着手,也很累的。 他放下双臂,道:「后来呢?」 「什么后来……」郑嘉央取出一根箭,问他,「不学了?」 第178页 单以菱才不会任她这么简单把话题转移走,「你小时候不得先帝宠爱,后来呢?」 「后来……」郑嘉央顿了下,挑眉道:「在皇宫这么久,你居然没听说过?」 他该听说什么吗? 单以菱将弓放在一旁,摇了摇头,「没有哎。」 郑嘉央稍一想,「也是,你身份毕竟不一样,应该没人敢在你面前嚼什么舌根。」 「后来……」她眼眸轻落在地,陷入回忆,片刻后抬头道:「后来我长大了点,经歷了点事情,意识到不能这么下去了,便开始研究先帝喜好。」 两人靠得近,周围又没有旁人,郑嘉央眸中带些不怀好意,吓他:「还有如何帮她……剷除君后。」 单以菱面无表情补充,「先君后。」 而且,「先帝在世时,先君后不是一直都活着吗?」 「对啊,」郑嘉央将手中的箭扔入箭桶,「先君后若不在了,我不就也没有用了吗?我可不像你……」 她蹭蹭他脸颊,「我不信什么帝王有情,我只信狡兔死走狗烹。」 单以菱:「……」 和她一比,他确实是有点傻了。 可任她怎么说,单以菱还是觉得……她是真的爱他。 单以菱道:「那挺好的,」看着她,「我也学学你好了。」 「不行,」 郑嘉央拿过他的弓,这东西不轻,他一直拿着累,而后道:「我说的是先帝,又不是我……之后一步一步,父君升位,渐渐到了贵君,我成了太女,后来父君到了皇贵君,那时候才算……好起来了吧,不过没多久,父君就不在了……」 她唇间轻抿了一下,道:「其实父君对我很好,是我忙着前朝与奉阳殿的事,大意了。」 她神色未变,单以菱心中没来由的心疼。 她那时已经是太女,自然不与自己的父君住在一起,疏忽大意在所难免,她根本不必自责。 单以菱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抿唇在原地站了片刻,朝她迈了两步,站在她身前。 周围有很多侍卫侍从,单以菱抱住了郑嘉央。 他在乎她,比在乎脸面,更加在乎。 单以菱拍拍她的背,小声安慰道:「不是你的错。」 郑嘉央将人抱住。 「我知道,」她说:「是先君后做的,怎么可能是我的错?」 单以菱:「……?」 单以菱抬头看她。 郑嘉央将他的头重新按回肩上,轻笑了声,「……你不会以为我在自责吧?」 单以菱:「……」 他就是这么以为的。 郑嘉央道:「有是有一点,但……也就只有一点而已,已经发生的事情,我又没办法挽回,自责没用,不如替他报仇。」 但她还是将自己的地位放在了第一位,直至先帝死后,才着手真的处理了先君后。 那时她以为,她大概永远不是能为情不顾一切的人。 挺好的。 后来……郑嘉央单手拿弓,另一手搂住单以菱的腰,有些不可思议,「你说是我变了,还是你太好了?」 单以菱不明所以,「啊?」 不是在说先君后和她父君吗,怎么忽然就说到这里了? 郑嘉央看着他纤长眼睫下迷煳的双眼,唇角不自觉带笑,「我应该还是没变。」 不不然想起过去,起码不该如此平静。 ……倒是他觉得她需要安慰,在这么多人面前主动抱了她。 郑嘉央道:「……我有点难过。」 单以菱又抱紧一点,「不是……没有自责吗?」 所以就是为了维持面子,不好意思在他面前脆弱? 郑嘉央道:「亲一下?」 单以菱:「……」 单以菱顿时都不想抱着她了,可是又不捨得放开,万一放开她更难受怎么办? 于是一板一眼道:「不、可、以。」 郑嘉央闻言掰开抱着她腰的手。 单以菱张大桃花眼。不亲的话,连抱都不给抱了吗?! 要不亲一下,可是周围…… 单以菱正想着,郑嘉央握起他的手,将小号金色弓放在他手上,「拿着。」 单以菱:「……?」 哎,不是,真的要这么无情且无理取闹吗…… 下一瞬,郑嘉央将他拦腰抱起。 单以菱手中还握着长弓,身形不稳,只能紧紧靠着她,「哎,你……你干嘛呀?」 郑嘉央道:「拿好弓。」 单以菱抱着弓,「你……你放下啊,周围这么多人呢,我……」 「你可以闭上眼睛,」郑嘉央抱着人不算,还亲了亲他的额头,「教累了,我看你也没有学的心思……回昭安宫。」 单以菱克制着自己,没有晃脚没有踢腿,「那你把我放下,我们走回去……」 昭安宫距离这里不远,来时两人并未坐轿撵。 郑嘉央抬步,道:「弓太沉,你拿着它太累了。」 单以菱看着她线条鲜明的下颌,软下声音来,「那你可以自己拿嘛。」 郑嘉央抱得很稳,走得不紧不慢,哪怕他没有搂着她的脖子,也依旧不会觉得危险。 她道:「以菱,你年纪不小了,应当要知道,自己的东西要自己拿?」 单以菱:「?」 他小声嘀咕,「你才年纪不小了,你才年纪不小了,你才年纪……」 第179页 郑嘉央捏捏他的腿弯,「……我听得到。」 单以菱抬头看她,「那你放我下来。」 郑嘉央脚步不停,「忽然听不到了。」 单以菱:「……」 郑嘉央耳朵时好时不好,一路与他闲聊,将人抱回了昭安宫。 金色长弓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芒。 她走得是大路,见到的宫人众多,哪怕是欣荣与倚云,帝后身边的二人,都觉得内心震惊,更不用提其她人。 昭安宫内,皇上如何宠君后,那都是关起宫门的事情,若是防范得当,是传不出去的。 可今日这一抱,流言便似长了翅膀,再不可能被困于皇宫内。 自那以后,皇上宠君后宠得光明正大,肆无忌惮。 但皇上本身励精图治才能出众,又大权在握,朝中人一时也不敢有任何异议,后宫宫侍更是安分守已,对君后愈加敬重,哪怕君后免了冬至的小家宴,也无人敢说什么。 冬至宫内本该有一个小家宴,不请大臣,只邀请各王女郡王,这日,后宫宫侍也可见到皇上。 可今年冬至,君后免了这次的冬至家宴。 冬至,单以菱不想和乱七八糟的人一起过。 除夕是大节,免不了要开宴,但冬至不算多么隆重的日子,他就要任性地免掉家宴。 昭安宫正殿,午后单以菱起来,悠悠伸了个懒腰。 他午间特意换了寝衣,伸懒腰的时候露出一截白嫩嫩的腰。 郑嘉央伸手摸了一把。 单以菱立即收回手,转头瞪她。 郑嘉央也收回了手,无辜道:「你继续。」 继续什么啊继续。 单以菱有样学样,掀起她袖口,摸了下她的手臂,而后扬眉看她。 不就是占便宜吗? 他也会! 郑嘉央将袖口往上扯了一点,继续。 单以菱:「……」 单以菱感受到了她深深的歧视,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 总有一天,总有一天,他要让她知道,占他便宜是要付出代价的! 郑嘉央觉得他气鼓鼓坐着的样子很可爱,没忍住抬手戳了戳他的脸颊,忽然想起,「对了,我下个旨,免了冬至家宴。」 单以菱歪头,「我不是已经免了吗?」 「对,」郑嘉央收回手,「但若是你说,容易让人非议。」 她很在乎他的名声,不想任何人议论他什么。 单以菱眨眨眼睛,「可是……我就是想让人非议啊。」 郑嘉央不解,「嗯?」 单以菱扯扯她的衣领,「现在合宫上下……可能朝野之中都在传皇上如何宠爱君后,你知道的吧?」 郑嘉央锁骨露出大片,不甚在意,依旧闲适躺着,「知道。」 单以菱倒是自己看得不好意思了,青天白日的。 他将她的寝衣衣领拉回去。 方才他换寝衣时,她也顺带换了。 单以菱道:「可是你想啊,如果外界总是在传皇上如何宠爱君后,但是君后却一直什么都不做,那不是显得、显得……」 他伸出食指蹭蹭自己的鼻翼旁,道:「显得君后很呆吗?」 郑嘉央被问得一愣:「……啊?」 单以菱道:「都不懂的恃宠而骄什么的,一点也不做出格的的事情,那你宠我,不就白宠了吗?」 单以菱抱住她的手臂,「我不管,我就要亲自吩咐,你不许下旨。」 他雄心壮志道:「我就要恃宠而骄。」 郑嘉央:「……」 他脸上神采飞扬,刚刚睡觉的颊侧还有红痕,又傻又可爱。 细密的眼睫下,漂亮的桃花眼闪烁着耀人的光。 隔了几息。 「既然要恃宠而骄,」郑嘉央道:「那我再给你些宠爱?」 单以菱想了想,道:「不用了吧,已经够多了,不必……嗯?」 郑嘉央勾着他的衣领,将人拉下,轻声道:「既然够多,那便私下里,偷偷给你。」 单以菱听懂了,扑腾着就要起来。 现在可是白天啊! 明晃晃的光透过窗纸洒进来,将室内一些照得明明白白。 单以菱护住衣领,「不不不……!」 郑嘉央轻捏了一下,「啧,你就不能说句还要?」 单以菱:「……」 你、等、着!!! 单以菱身体逐渐违背本意,心中暗暗发誓。 总有一天,他真的会让她知道,随便调戏人是真的不对的! *** 今日午后,单以菱起得有些晚,郑茜芮都已经在屋子里玩了很久的泥巴,还是没有等到。 郑茜芮喜欢玩,郑嘉央想着普通泥巴太脏,特意让人寻来了不会沾手的特质干净泥土,让人淘洗干净后装盒,给他玩。 甚至还有好几种不同的颜色。 郑茜芮今日玩得是一盒白色的泥土。 他捏了个小兔子,「皇姐,你说母皇和父后什么时候醒来啊。」 郑茜芮从前捏的东西千奇百怪,但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很不像。 之前单以菱觉得玩泥巴不是什么好习惯,不常让他玩。 自从有了干净的彩色泥,他便能经常玩,渐渐地,捏的东西也越来越好看且形似了。 郑元泽执毛笔在练字,小小年纪,已初有笔锋,「再耐心等等吧。」 第180页 郑茜芮小大人一样嘆了口气,「可是芮芮现在真的很想包饺子嘛。」 他如此期待母皇父后,是因为早间的时候,父后与他说,今日午后,她们一家人要在一起包饺子。 彼时父后摸了摸他的头,笑道:「这才是一家人冬至应该做的事情。」 郑茜芮放下小兔子泥巴,跑出房门。 郑元泽捏着笔侧头看他,扬声叮嘱,「你跑慢些,小心摔倒!」 「倒」字话音刚落,才迈出门的郑茜芮「吧唧」摔到了地上。 郑元泽:「……」 她急忙放下笔站起身,周围小侍更着急,小跑着将人扶起,「殿下,你没事吧?」 冬日里穿得厚,地上还有雪,往年这雪都是要及时扫起来的,但单以菱其实很喜欢院子里落雪,是以院中连小道都没清出来,一踩一个脚印。 郑茜芮起来后拍拍衣服,脆声道:「没事,我去小厨房看看。」 连哭都没哭。 郑元泽放下心来,重新坐好,没忍住又叮嘱,「你小心些!」 郑茜芮头也不回,摆着萝蔔一样的手,迈着小短腿往厨房走,他专门走没有脚印的雪上,蹦蹦跳跳十分开心。 小厨房备了面、整块的肉和菜,还有各种调味香料。 郑茜芮进到厨房,一个一个看过,边看边问御厨,「这是什么呀?」 「哦?那能做什么?」 「哇!好厉害,你会做吗?」 …… 等他差不多将小厨房逛完了,问无可问,才转身离开。 郑茜芮站在正殿门口,和欣荣大眼瞪小眼,「欣荣……你长得好高哦。」 欣荣:「……」 殿下属实是没话找话了。 欣荣笑眯眯道:「殿下长得这么快,很快也会长很高的。」 「那肯定也没有你高。」郑茜芮也笑眯眯看着她。 欣荣背后发毛,「殿下这么看着奴才……」 「你既然这么高,」郑茜芮背着手歪了下头,「能不能帮我看看,母皇和父后有没有起来啊。」 他指指远处窗户,「吶,就那扇,母皇和父后的床就在那里。」 欣荣一顿,而后讪笑道:「殿下,您再给奴才十个胆子,奴才也不敢看啊……」 她又不是活腻味了,这个时辰还没起来,说不准里间与这外间相反,正火热着呢。 郑茜芮眨眨眼睛,「那你抱着我,我来看看,好不好。」 欣荣恢復一开始的笑眯眯,「殿下再耐心等等吧,外面冷,要不殿下先回屋里,皇上和君后起床,奴才一定第一时间告诉您。」 郑茜芮嘟嘴看了她两息,转头看向倚云,「倚云,你长得好高啊。」 连语气都没变一下。 倚云:「……」 倚云看看欣荣,欣荣偏过头,表示这事和她没关系了,现在小殿下问得是他。 倚云微微弯下腰,哄道:「殿下,君后……」 「倚云。」内间,郑嘉央扬声唤道:「进来。」 郑茜芮大声开心道:「母皇!父后!你们醒啦?!」 单以菱扣扣子的手一顿,抬眼看郑嘉央,「芮芮肯定等了很久!」 郑嘉央给她扣上,「那更要快一点了,不能让他等得更久。」 丝毫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 单以菱放下手,心安理得的让她给他扣扣子,糯声道:「那你快点啊,不要磨蹭。」 郑嘉央喉间溢出一声轻笑,「好。」 二人收拾妥当后,让郑茜芮和郑元泽进来。 小侍们将小厨房准备的食材搬到了,正殿,四人在正殿包饺子。 所有材料摆放好后,单以菱对倚云道:「你们都下去吧。」 众人离开后,单以菱看向三个什么都不懂的人。 郑元泽还算规矩,虽然好奇,但还是站在一侧静静看着。 至于另外两个人…… 郑嘉央指尖挑起一点面粉,「芮芮会包饺子吗?」 郑茜芮原本觉得不能上手抓——虽然她们四个人手都已经洗干净了。 但见母皇都抓了,那他也一定可以,立即抓了一把面粉,又松开手指任面粉流下,摇摇头道:「不会哎,母皇呢?」 郑嘉央坦然承认,「母皇也不会。」 郑元泽看看单以菱,「父后一定会!」 单以菱走到放面粉的盆旁边,先把郑茜芮的手拍干净,又拍拍大号小朋友的手指,「不许玩食物。」 郑茜芮扁嘴,「好叭……」 郑嘉央勾了下唇,自觉做不出扁嘴这种事,但学语调还是可以的,也道:「好叭……」 单以菱:「……」 郑元泽:「……」 郑茜芮:「……」 郑嘉央笑了声,「都看着我做什么?我不会包。」 单以菱一语双关:「你可以学啊。」 这么大的人了,居然学自己儿子说话。 郑嘉央点点头,「那确实可以,」她从小到大都没有过这种经歷,甚至还有些跃跃欲试,「先要做什么?」 单以菱道:「和面、拌馅料,包饺子。」 单以菱只是在年少时才做过,也多年不做了,但基本都还记得。 郑元泽和郑茜芮年纪还小,和面剁馅都用不上她们,便站在一旁看着。 单以菱将面和水放在郑嘉央面前,又给了她一个盆,「和面,差不多硬就行,软了加面,硬了加水。」 第181页 郑嘉央道:「差不多是……大概什么样子?」 单以菱盛了一点点面,将面和成团,道:「差不多这样。」 郑嘉央整个人都透着慵懒,一只胳膊倚着小桌,道:「行……」 单以菱站在一旁切肉,将肉切成大块,想着剁肉太累了,让她和完面剁吧。 他抬头看了眼郑嘉央。 她袖子挽起,微低着头,正在专心揉面。 不止一个人,她身边还站着元泽和芮芮,她让两个孩子扶着盆边,好两只手能一起揉面。 单以菱嘴角不自觉露出一抹笑意,而后低头开始切菜,他切至一半,郑元泽走到他身边,「那个……父后……」 单以菱放下刀,「怎么了?」 郑元泽看看郑嘉央。 郑嘉央双手还在盆里,沖她点了下头,仿佛示意她不要害怕,勇敢说。 于是郑元泽道:「面不够了……」 单以菱:「?」 整整一盆面,怎么可能不够?! 单以菱拿着刀,走到面盆前。 盆里是一整盆面煳煳,郑嘉央手腕抵在盆边,食指挑起面煳,道:「是不是该加点面?」 单以菱:「???」 单以菱震惊,「那你最开始加这么多水干什么?!」 「我没有……」郑嘉央解释,「早开始硬了,我就加了点水,然后又软了,就加了面……」 如此往復,总也不合适,只是加水加面,渐渐就用完了所有面粉。 单以菱举起刀。 郑嘉央眉间一跳,「……乖,放下。」 一旁手上也有面煳煳的郑茜芮急了,急忙解释,「父后父后,不怪母皇,母皇方才明明已经和好面了,是芮芮说想要玩软一点的,母皇才又加了水。」 合着不是不会,是故意捣乱。 「你母皇不是想让你玩,她单纯就是气父后,」单以菱将刀往郑嘉央跟前递了一点,「是不是?」 「当然不是了,」郑嘉央说谎时脸不红心不跳,微微敛眉,「我怎么捨得呢?」 单以菱将刀放在桌上,「你去剁肉馅,元泽,你出去让人再送些面粉进来。」 郑元泽立即推门出去。 郑茜芮期待道:「那芮芮呢?」 「你去把手洗干净,」单以菱看了眼正在看菜刀的人,道:「然后站在你母皇旁边,监督她,让她好好剁肉。」 郑嘉央失笑,「不至于吧……」 「当然至于了!」单以菱还记着午睡起来后的仇,闹小脾气,对郑茜芮道:「芮芮若是看到她偷懒了,便告诉父后。」 郑茜芮觉得自己责任重大,闻言重重点头,「好!」 他走到干净的盆边,开始洗手,郑嘉央也走了过去,单以菱急忙拦在她身前,张开手,「你不许去!」 郑嘉央看看自己手上的面煳,挑了下眉。 屋内没有其他人在看她们,元泽出去了,芮芮在专心洗手。 单以菱抿了下唇,踮脚快速在她唇边碰了一下,离开后小声威胁,「不许去哦。」 郑元泽很快回来,倚云端着半盆面走进,请安后放下,而后安静离开。 郑嘉央拿着刀,不紧不慢剁着馅,时不时抬头看看单以菱。 她手上还有白色的面煳,渐渐干后,开始巴在手上,居然没什么不舒服的感觉。 郑嘉央轻笑了声,手下停了一瞬。 郑茜芮立即道:「父后父后,母皇偷懒了!」 单以菱抬眸。 郑嘉央:「……」 「你怎么这么没良心,」郑嘉央无奈,「方才是谁为了给你玩面煳煳,硬是往和好的面里加水的?」 郑茜芮有些心虚,但想起父后说的话,瞬间不心虚了,「可是可是,父后说母皇你是专门为了气他的。」 郑嘉央:「……当然不是,主要还是为了给你玩,母皇对你不好吗?」 郑茜芮想想很有道理。 母皇对他确实很好,对皇姐也很好。 他小小声道:「那母皇你要累了、不行了,就歇一会儿吧,我不会告诉父后的。」 童言无忌。 郑嘉央沉默半息道:「……行。」 单以菱很快和好面,郑嘉央也剁好了肉和菜,她将二者一起放进一个大盆,等着他过来调味。 单以菱站在盆边,拿着放盐巴的罐子,「先说好,我很久没有做过了,也不知道做得好不好吃,你们都不许嫌弃。」 郑元泽和郑茜芮齐声应道:「好!」 单以菱看向郑嘉央,郑嘉央道:「你做的不会不好吃,放心加。」 单以菱彻底绷不住,轻轻笑开,随手加了盐巴和各种调味香料。 管它呢,反正他又不是御厨,馅料调制的好吃不好吃,饺子包的好看不好看,完全没有任何影响。 大约开心总是能有好运气,饺子馅调的非常好吃,四人包的饺子虽然千奇百怪,但捏口都很紧,没有散开的。 晚饭除了饺子,还有御膳房准备的各式饭菜,郑元泽和郑茜芮没少吃饺子,但其它菜也吃了不少,单以菱同样,只有郑嘉央,她冬至这夜,只吃了饺子。 暖、热、香。 除了暖胃,更暖四肢百骸。 郑嘉央从前从没想过,能吃一顿自己和夫郎、孩子一起包的饺子。 让她更加没想到的是,吃过饺子沐浴过后,床上躺着的人。 第182页 单以菱换了件玫红色的寝衣,坐在床上,笑盈盈的看着她。 郑嘉央手上拿着梅花糕。 沐浴过后,他非要吃梅花糕,还一定要她亲自去取,没想到再回来时,便看到了这样一幕。 郑嘉央站在暖炉前烤手,将梅花糕放在一旁,「还吃吗?」 单以菱下床走近,从身后抱住她,甜声道:「不吃了。」 郑嘉央道:「……你离远些,我身上凉。」 反正没有人看到,单以菱咬了下唇,勇敢道:「可是我很热……」 明晃晃的勾引。 郑嘉央回身将人抱起,走到床边,将他放下。 褪去她的外衣后,单以菱抬指点在她肩上,「……今日我来,好不好?」 那可太好了。 郑嘉央心中激动,躺下。 单以菱道:「闭眼。」 玩得还挺刺激。 玫红色让他肌肤更显白皙,郑嘉央看了几息,更加期待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慢慢闭上了眼睛。 她闭上眼睛,等了良久,什么都没发生。 ? 郑嘉央睁开眼,便见单以菱躺在一侧,闭着眼睛,似是已经睡着。 郑嘉央推了他一下,「你来?」 单以菱摇摇头,「哎,今日不太方便。」 郑嘉央:「?」 单以菱道:「你知道的,不太方便。」 郑嘉央深吸一口气。 「不是这个时候。」 单以菱回头,愣了,「啊?」 郑嘉央面无表情道:「我记得你月事是哪几天。」 单以菱:「!!!」 她怎么会记这个?!他本来为了报午后的仇,让她知道不能随便调戏人,可是……她居然知道?! 单以菱慌了,「我……我……」看着正在扒自己衣服的人,心中更加慌乱,她她她……他方才那样,她肯定不会放过他的! 单以菱心中「啊啊啊啊啊啊」个不停,连自己的寝衣都护不住,身上遮挡越来越少,忽然口不择言,「我有孕了!不方便!」 第67章 「你最近……是不是丰腴…… 郑嘉央没控制住自己,手下用力,丝质寝衣撕裂成两半。 她怔愣片刻,缓缓收回手,皱了下眉。 单以菱捂着两块破布,拉过一旁被子盖上。 心中「啊啊啊啊啊啊啊」声音比方才还大,这……他刚才为什么要说那句话,他是有多想不开。 这完全就圆不回来啊! 不如坦白从宽? ……不行,这时候,坦白是不可能从宽的。 单以菱咬着下唇内侧看向郑嘉央,这才注意到她的神色。 眉间微微颦起,脸上几乎没有任何表情。 这不该是一个女人听到夫郎有孕时的神情。 单以菱霎时冷静下来,在被下,将自己的两片式寝衣又拢了拢,道:「……你怎么了?」 郑嘉央眉间皱起一点,犹豫两息后道:「你有孕了?」 要是坦白,现在是最好的时候。 但她的样子…… 她真的有这么不喜欢孩子吗? 单以菱思索片刻,道:「应该是……有孕不好吗?」 郑嘉央静静看着单以菱。 当然不好了,她现在有女有子,完全不需要其它的孩子,他一旦有孕,身体便会不舒服,生孩子时更加危险。 她怎么忍心看他经歷那些? 但是……这是她和他的孩子。 有着她们两个人共同的血脉,他好像还挺喜欢孩子的。 郑嘉央轻轻慢慢唿出一口气,「我觉得……不好,但……应该也不会太差吧……」 单以菱弯起眉眼,「真的吗?所以你还是喜欢的是不是?」 太好了,她是喜欢这个孩子的,并不…… 单以菱嘴角一僵。 什么这个孩子?! 他根本就没有怀孕啊! 郑嘉央心中初时的不悦散去,心中渐渐升起欢喜,隔着被子,手轻轻在他腹部处碰了碰,「……就在这里吗?」 单以菱:「……」 他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顿了顿,憋屈道:「……嗯。」 郑嘉央稍稍用力,轻轻按了按,「会不舒服吗?」 单以菱:「……」 这……现在要怎么解释啊? 任心中如何,面上还算镇定,「不会,但是你不能按得再重了。」 「好,」郑嘉央当即点头,收回手,反应过来后,「我午后的时候……没伤到它吧?」 单以菱:「……」 你伤到了我……而且一会儿可能还会再伤一次。 单以菱道:「啊……那个,你先躺下,好不好?」 「好。」郑嘉央点了下头,躺下。 两人安静躺着,面上都算平静。 郑嘉央心中想着他有了身孕之后的一切,算着生产的时辰,甚至想着它是女孩还是男孩,要叫什么名字…… 最重要的时候,怎么才能让他少难受一点。 单以菱抓了抓自己的寝衣,两片式的,真好。 说不定一会儿就会变成八片式的,然后用来绑住他的手腕,再然后…… 单以菱看看床头明亮的红烛,颊侧被照得有些红。 郑嘉央忽然道:「让太医来看看吧。」 单以菱:「?」 郑嘉央道:「我没轻没重的,万一午间伤了你和孩子怎么办,而且我也没什么经验……还是找个太医来问问好了。」 第183页 单以菱眨巴眨巴眼睛,无奈道:「你要什么经验啊,又不是你有孕。」 而且千万不能叫太医过来,太丢人了! 郑嘉央道:「我要照顾你啊。」 说着,她坐了起来,「我让人去请太医。」 「不行不行,」单以菱道紧跟着坐了起来,被子滑到腰际,两片破布散开。 郑嘉央回身看到,身形一顿,伸手将他的衣服拢了一下,而后扶他躺下,将被子拉好,「不要这么冒失。」 单以菱张张嘴,「那个……我其实……」 郑嘉央眉间舒展,「其实什么?」 单以菱揪揪自己的衣服下摆,「其实……」 郑嘉央很有耐心,「嗯?」 别看她现在温和没脾气,还帮他拢衣服拉被子,一旦知道…… 单以菱想了想,觉得他现在哪怕说自己没有身孕,她也不会放心了,肯定会深夜请太医过来。 太医如果说他没有身孕……那他可能明天白日就不用下床了。 单以菱偏过头,「我就是……想换个寝衣,如果要请太医的话,我要先换个寝衣的吧?」 说的很有道理。 干净的寝衣,床尾就放着,郑嘉央准备探身去取。 单以菱道:「我不喜欢那件,我要换明黄色的。」 他补充,「要和你的寝衣一个颜色。」 郑嘉央轻笑一声,「好……」 她下床去取,打开箱子,拿出了冰冷的寝衣。 太凉了,不能直接穿。 郑嘉央头也没回,「先等等,烤烤火再穿。」 正在取东西的单以菱身子一抖,急忙回,「好……不着急。」 单以菱手上握着瓷瓶,不管他现在说什么,太医她肯定是请定了……大晚上的,太丢人了。 合宫上下会怎么议论? 她若是一定要去请太医,那他就把她迷晕,然后一切就能明天白日的时候再说了。 单以菱看着正在烤衣服的人,手又松了一点…… 其实也用不上吧……总归是药,对身体也不好。 他握着瓷瓶,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算了,有备无患。 单以菱起身,锦被滑落,瓷白的肩头露出,他微微侧身,拿过一条手帕,捏着鼻子在手帕上倒了些白色粉末,而后快速合上手帕。 这东西他曾经用过一次,很久以前,那天大雨滂沱,他逃出昭安宫到东宫等她,为了装可怜,所以用了迷药迷晕了自己。 单以菱转头看了眼郑嘉央,她还在给他烤衣服。 他把瓷瓶小心翼翼放回暗格,而后拍了拍手帕,没想到几个月过去,他居然还是这么可怜,真是太惨了。 单以菱躺下,看着她的背影,轻抿了下唇,弯起笑了笑。 从前是担心她不喜欢他,而今是怕她太爱他。 哎,这也太让人烦恼了吧。 郑嘉央烤着衣服,想起那会儿她取回梅花糕时,烤火时,他赤着脚走到她身后,抱着她,像是在勾引一样…… 而后,郑嘉央手一顿,而后,他说他有孕了。 远离了让自己不冷静的人,郑嘉央终于冷静下来。 将她进屋后的一切想过一遍,转头看向床上躺着的人。 他笑眯眯看着她,露出一个笑。 郑嘉央转回头,捏了捏个寝衣,差不多暖和了。 ……现在想想,那句有孕,怎么看都像是,假的。 但万一是真的呢? 所以还是应该请太医来看看。 若是真的,那便好好照顾他。 郑嘉央走到床边,温声道:「我给你换寝衣?」 若是假的,那就更要好好照顾他了。 郑嘉央沖他笑了笑。 单以菱背后发毛,「我、我自己换吧?」 郑嘉央看他这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小骗子果然是在骗她。 郑嘉央定定看了他两息。 单以菱越来越紧张,色厉内荏道:「……你看我干什么?!」 郑嘉央谈了口气,轻轻摇了摇头,「没什么,给你换衣服,而后请个太医来看看。」 被他这么一说,哪怕现在知道是假的了……但万一呢? 说不定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还是要请个太医看过,才能放心。 而后…… 单以菱闻言坐起来,伸出手让她穿上衣。 大约是她方才太过正人君子,他此时有恃无恐。 郑嘉央眼神一暗。 而后才能放下心,好好「照顾」他啊。 反正明天不需要上朝。 郑嘉央上前给他穿好上衣,拿过下衣,「腿伸出来。」 单以菱:「……」 单以菱一把揪过下衣,「这个我自己来就好!」 他上衣好歹还有个遮挡,下面可没有。 郑嘉央站在床侧,静静看着他将下衣收进被子,而后在被子下面穿好。 「我去让欣荣叫太医,你盖好被子。」 单以菱伸出手,揪住她的袖口,「你先……上床嘛。」 外面还是很冷的,他不想她出去,反正也是白跑一趟。 单以菱睁大眼睛看她,眼中尽显无辜。 万一她能被他说服呢? 人总要相信自己的嘛。 郑嘉央挑了下眉。 第184页 单以菱没松手,「外面冷……我不想看太医,明日再说吧,好不好?」 郑嘉央坐在床边,嘆了口气。 现在虽知道,十有八九是假的了,但是—— 「我不放心,」她说,「还是让太医来看看吧,不然睡不安稳。」 单以菱桃花眼微张,咬唇看她,软声道:「你上来嘛,我一个人有点冷……」 说得很可怜,桃花眼蛊惑,郑嘉央没抵抗住。 她在床边躺下,将人搂在怀里,「……你,怎么知道自己有孕的?」 单以菱乖乖任她抱着,揪着她胸口的衣服,「就……那么知道了啊。」 「那……」 郑嘉央正待继续问,单以菱打了个哈欠,似是睏倦,「好睏哦……你困不困?」 郑嘉央:「……我睡不着。」 单以菱声音十分不解,「哎,为什么会睡不着?」 「我担心你真的有孕,」大晚上的,郑嘉央也懒得和他装,毕竟他若真的有孕,她担心午后那般,真的有危险。 「请个太医来给你看看,以后做什么也放心。」 单以菱知道她应该是猜出来了,埋头在她胸口,声音闷闷的:「……我不放心!」 郑嘉央轻笑了声,觉得他实在是可爱,笑道:「那我可管不着了……乖,看看吧,不然真的睡不着。」 单以菱抬头看她,认真道:「我有个办法。」 他要让她知道他的决心。 郑嘉央:「?」 单以菱反手指了指床内侧放着的手帕,「你看。」 她要是知道他想着迷晕她,也不愿意让她请太医,应该就会放弃了吧? 郑嘉央侧眸看去,一块再普通不过的明黄色手帕,「什么东西?」 单以菱道:「你自己打开看看嘛。」 郑嘉央捏着手帕一角,将手帕提到身前,想看看有什么。 手帕原本是叠着的,因只被提了一个角,有散开的趋势,郑嘉央快速收臂,另一只手接在手帕下方,准备接住将要掉下来东西。 手帕里面白色粉末飞扬,大半落在郑嘉央掌心,小半落在了单以菱脸上。 这是上好的迷药,只需一点,便能迷晕一个人。 单以菱握着她衣服的手一顿,瞬间迷煳了。 「唔……」单以菱眼睛缓慢眨了一下,「你……」 空中迷药飞散,郑嘉央也吸入了一点,恍惚一瞬。 郑嘉央:「……?」 ……什么东西? 闻着有些熟悉。 郑嘉央手正在单以菱上方,倒还是很稳,没把所有都撒到他脸上。 郑嘉央低头,正对上单以菱迷濛的视线。 这…… 单以菱握着她胸口衣服的手渐渐松开,差点哭出来。 这都是什么事啊…… 这下好了,太医是请定了。 用迷药……也不知道他的名声还保不保得住。 郑嘉央这才反应过来,迷药! 她将手帕扔开,扶着他的脸,「以菱……以菱?」 单以菱意识越来越迷煳,艰难抬手,扶住她满是药粉的那只手,用力朝她面上推过去。 只要把她也迷晕,就没事了。 推完,他彻底失去意识,晕过去了。 白色粉末散在空中,他力气小,基本都没扬起来,大部分还在掌心,小部分滑落在被上。 郑嘉央见他动作,立即闭气,没受什么影响。 郑嘉央手上捧着迷药,怀中是已经晕过去,并且妄图把她也迷晕的夫郎,一时间哭笑不得。 她先看看人。 唿吸平静,只是嘴还抿着,大约也猜到了自己醒来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郑嘉央无奈嘆了口气,将剩余药粉放进手帕,扶着人让他躺好,起身后拍了拍手。 静静看着床上的人,看了几息后,没忍住失笑。 郑嘉央伸手捏捏他的脸颊,真是…… 起身出门,吩咐门外守夜的侍从,「去把太医院当值的太医请来。」 太医? 欣荣瞬间清醒,请太医做什么? 她心中略过许多猜测,却并不敢多问,道:「奴才这便去。」 太医没来的空挡,郑嘉央上床,将所有粉末收起,并手帕一起扔掉,而后坐在床边,抬指轻轻点了点单以菱的鼻尖。 绳子、迷药,玩得是真的很野。 她抬手一一拉开床上的暗格,也有些好奇,他到底在床上藏了些什么东西。 都是些零碎,各式各样的,甚至还有一套不倒翁套娃,这是进贡来的,大约是他喜欢,便拿过来玩了。 郑嘉央拿出了装迷药的瓷瓶,自己收好,不能再留在他这里了,指不定他下次还要用。 她将不倒翁放在床边锦凳上,轻轻推了推不倒翁的头。 他自己都还是个孩子呢。 有孕什么有孕啊。 不倒翁一摇一摆。 郑嘉央回身,轻轻在他鼻尖落下一个吻,她其实真的不想要什么孩子,只想要他。 深夜皇上急召,当值的三位太医来得极快。 郑嘉央将迷药瓶子递给年纪最大的一位太医,「这瓶子里有迷药,君后不知道,打开的时候撒了些,不慎吸入,你们看看君后什么时候能醒来。」 太医接过,用细银勺挑出一点隔了一段距离轻嗅,又诊过脉后,道:「回皇上,这迷药只是单纯能让人昏迷,并无其它,只是药力很强,君后吸入不少,可能需要一两……甚至两三个时辰……」 第185页 郑嘉央只着寝衣,一直坐在床边看着,闻言道:「君后身体,还有什么其它的……吗?」 太医又诊过,小心翼翼道:「皇上是指……?」 郑嘉央道:「君后……体弱,不喜吃药,食补可以吃些什么?」 太医松了口气,说了几样适合食补的、味道还不错的菜式。 郑嘉央看着几人,几息后道:「天色晚,众位爱卿回去的时候,注意脚下,退下吧。」 三人谢恩后离开。 常寻远今夜正当值,出了昭安宫,回到太医院,背着另一位太医,对最年长的太医道:「师父……为何不与皇上说实话?」 老太医摇摇头,「哪里就没有说实话了……师父老了,在宫里待了这么些年,太医嘛,医术是最不要紧的,不说错话、不做错事,才是最要紧的。」 常寻远道:「可是……可是君后他……」 老太医道:「皇上没问起的事情,我们自然也不知道,是吧?」 常寻远凝眉站了片刻,嘆了口气。 「医者仁心……」老太医笑着拍拍她的肩膀,「可到底,咱们还是御医,先是臣,才是医……别多嘴。」 常寻远站了几息,轻点了下头,「我知道了,师父。」 ***** 三位太医离开后,小侍们收拾好室内,鱼贯离开。 片刻后,郑嘉央淡淡吩咐站在身后的欣荣,「你也出去吧。」 欣荣请示道:「皇上,可需要熄掉烛火。」 郑嘉央道:「留一半。」 话落,她脱掉鞋子,在床上躺下。 室内光亮渐渐暗下来,郑嘉央躺在被中,抱着已经没有意识的人,轻轻问了一句,「……你为什么没有有孕?」 从前只有几次,他便已经怀了元泽和芮芮,可最近如此频繁,他居然都没有有孕。 郑嘉央不是期待孩子,只是觉得……可能有些不对。 他是不是……真的体弱? 单以菱是两个时辰以后醒来的。 迷迷煳煳刚有意识的时候,轻轻哼了一声,下意识动了动手指,「唔……」 几乎是他醒的下一瞬间,郑嘉央也睁开了眼睛,凉凉道:「醒了?」 单以菱:「……」 没有,完全没醒。 他不再哼哼,手也不再动了,安静得平躺着。 郑嘉央被他逗笑了,捏着他的鼻翼,「你说你这样,能坚持多久?」 单以菱才不想坚持,扒拉开她的手,慢慢睁开了眼睛,隔了会儿,眨眨眼睛,语气尽量无辜天真,「你是谁啊?我认得你吗?你为什么在我床上?」 郑嘉央收回手,「我是你祖宗。」 单以菱:「……」 这话要怎么接啊? 「好吧好吧,」郑嘉央拍拍他的背,「你说我的小祖宗……还有哪里难受吗?」 那毕竟是迷药。 单以菱摇摇头,「没有……」他还记得她方才说过的话,「你这么说,不怕先帝夜里给你託梦责骂你啊……」 郑嘉央道:「不怕……她若责骂我,我便告诉她,都是你诱惑我的。」 单以菱:「……?」 郑嘉央道:「其实我也不算骗她。」 单以菱握拳,轻轻锤了她一下,「分明就是你经不起诱惑。」 怎么能怪他呢? 他说得太有理,郑嘉央无法反驳,只是将人又搂紧了一点,闭上眼睛道:「睡吧……很晚了。」 单以菱此时更加迷煳了,比方才被迷药迷晕时还迷煳。 她……就这么算了? 难不成还没发现? 再说刚刚醒来,单以菱睡不着,安静了会儿问:「你有请太医来吗?」 郑嘉央闭着眼睛「嗯」了一声,「请了。」 单以菱道:「……然后呢?」 那她肯定是知道了吧? 郑嘉央道:「然后太医并没有说……你有身孕了。」 单以菱心中,诡异得失落了一下。 ……也不算失落,总是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他道:「你……你说什么了啊?」 郑嘉央轻轻笑了声,「然后我便让她们回去了啊。」 「哦,」单以菱应了声,隔了会又问:「那你……现在就睡觉?」 郑嘉央轻点了下头。 「好吧……」单以菱总觉得哪里不太对,但又想不出来,唿出一口气道:「那我们睡觉吧……」 他安静下来,郑嘉央在这片安静中思考,愈加烦躁。 他……要不要和他说说。 若是从前,郑嘉央绝对不会在这件事情上犹豫。 她绝对不会告诉他的。她永远护着他……可是,不告诉他,便是对他好吗? 再说只是猜测而已,她可能是想多了,着实没必要与他说。 单以菱在她怀里轻轻蹭蹭。 郑嘉央脱口而出,「以菱……」 单以菱唇角轻轻抿了抿。 终于愿意说了啊。 他醒来时便觉得她不对,只是她不说,他总不能总是追着问,他想让她主动和他说。 单以菱睁开眼睛看她,「嗯?」 郑嘉央话未开口,眉头已经微微皱起。 单以菱伸手抚平。 郑嘉央握住他的手,轻声道:「你有没有想过……」 单以菱摇摇头,「没有哎。」 第186页 郑嘉央手一顿,失笑,「我还没问你呢。」 单以菱道:「想给你个回应嘛,告诉你,你说话的时候,我有在认真听的。」 郑嘉央眼眸弯起,却没有遮住眸中担忧。 单以菱轻挑了下眉,「所以你到底在想什么?」 郑嘉央道:「你没有身孕。」 单以菱:「……啊?」 他想了想,「你因为这个不开心啊……你很喜欢孩子?」 郑嘉央毫不犹豫道:「不喜欢,我只喜欢你。」 单以菱:「……」 单以菱舔了下下唇,「哎呀——不用说这么快的。」话语中满含笑意,「那你为什么感觉……不开心。」 告诉他,郑嘉央想,不管她有什么犹豫迟疑困惑,都告诉他。 他一直都在听她说话的。 她不能瞒着他。 隔了几息,郑嘉央道:「我在想,你为什么没有身孕……」 单以菱身体一僵,慢慢反应过来她的意思。 郑嘉央道:「我们……并不节制,从前都有元泽和芮芮,可是自芮芮之后……就……」 单以菱挠挠头,「你是怀疑……」 郑嘉央点了下头。 单以菱眼周皱起,为难道:「你真的怀疑……你有问题啊?」 郑嘉央:「???!」 「不不不,不会的,」单以菱道:「就……应该不会吧?」 虽然……这些年后宫宫侍都没有一个有身孕,但是……应该不会的吧? 单以菱抬眼看看郑嘉央,一时又有些怀疑了。 真的一个都没有哎! 她从前是说过,那时是为了元泽,他当时其实短暂的信过,可后来种种,明确表明她那时候其实并不看重元泽,当时所说,十有八九是骗他的。 郑嘉央:「……?」 单以菱问她,「你有什么不舒服的吗?」 郑嘉央:「……」 ……这也太尴尬了。 不回答也正常。 单以菱低头不再看她,「那个……我就随便说说,你……你别多想啊……」 单以菱想说哪怕是,我也不在乎,但这话一说出来,听着就伤人。 他抱着她的胳膊,又抱紧了一点,「有元泽和芮芮,我觉得就够了,真的。」 郑嘉央:「我……」 「……」 「……」 「……」 郑嘉央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单以菱抱紧她,轻轻问:「……你什么啊?」 生怕一个字问错,就伤到她一样。 郑嘉央心中担忧,都不敢与他说,万万没想到,说过后,会得到这样一种回復。 她担心他身体有问题。 他觉得她有病。 还挺配。 郑嘉央看着紧紧抱着她胳膊的单以菱,忽然轻笑了一声。 可能真的是她想多了吧,其实哪怕有没有,又有什么关系? 她总在他身边,他也总在她身边的。 郑嘉央唿出一口气,道:「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 她没问,你有没有考虑过是你自己。 这些,她来考虑就好了。 郑嘉央将他抱紧,「那你要一直在我身边,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能离开。」 单以菱道:「当然。」 郑嘉央将人抱紧,轻声道:「我是真的只喜欢你。」 单以菱闭着眼睛,点了下头。 良久,久到郑嘉央以为他已经睡着了。 单以菱小小声道:「我也是哦。」 郑嘉央缓缓勾起唇角。 单以菱说完,想起元泽和芮芮,觉得他好歹是个父君,不能说这种话,找补道:「好吧,其实是最喜欢你,我还喜欢……」 郑嘉央捏住他的嘴,平声道:「你闭嘴,我不听。」 单以菱:「……」 好吧,看在她……现在没那么开心的份上,他不说了。 单以菱眨眼看她,示意自己不再多嘴了。 郑嘉央放开手。 单以菱拍拍她的胳膊。 担心也没有用啊……还是要找个太医看看吧? ……可是这种事,让太医看,太医很可能会不敢开口的。 毕竟事关重大,太医绝对会担心,说完后被灭口。 这可为难了。 单以菱静静想着……或许该找个不知道她身份的大夫。 还不能把宫外的大夫找到宫里,见了人,大夫一定会知道的…… 对了,春天到了的时候,她们就可以去南巡了,到时候总能找到机会。 单以菱唿出一口气,他是不介意,但是总不能忌讳看医,该如何就如何,起码心里要有个底。 两人想法不谋而合,担心彼此,想着南巡时找个宫外的大夫看看,担忧都暂时搁置下。 郑嘉央担心他的身体,不敢再肆无忌惮的放肆,总是浅尝辄止,虽比不上最近这一两个月,但比从前几年,还是非常幸福的。 单以菱对此……自然不会多说什么。 他顾及着她的面子。 **** 冬至又过月余,除夕很快便到了。 年末政事多,还有除夕夜宴需要准备,两人都忙了起来,单以菱还是抽空给郑嘉央缝制了寝衣。 私下里,偷偷缝的。 除夕早上起来,单以菱将寝衣递给她,状似随意道:「你试试……新寝衣。」 第187页 郑嘉央看他神色,接过寝衣后仔细看看,「你做的?」 单以菱没说不是也没说是,只是催促,「哎呀,你试试嘛,看看合适不合适,好看不好看。」 郑嘉央捧着寝衣,「合适,好看。」 单以菱:「?」 「你明明都没没有试,」大约是沾了新年的喜气,他不自觉弯唇笑道:「试试嘛……」 郑嘉央脱掉旧的寝衣,换上新的。 果然十分合适,十分好看。 单以菱点点头,非常满意,骄傲道:「就是我做的!」 她要是穿上不好看,他才不承认是他做的呢。 郑嘉央指尖划过寝衣扣子,「……你以前,为什么没给我做过寝衣?」 她收到不少寝衣,现在想想,好像确实没有君后的。 单以菱轻轻抿了下唇,「以前,不想给你做,再说你以前又不缺,今年我看你许久没有新的寝衣了,才给你做了一件。」 他还记着呢,三月时他送给卢卫侍一匹丝云锦,卢卫侍就给她做了寝衣。 也不知道是哪件。 单以菱眯了下眼,他要找出来,然后把它烧了。 丝云锦名贵,但是那又如何? 郑嘉央道:「我一直都穿尚衣局做得衣服……只有你这一件是例外。」 单以菱正在穿外衣,闻言一顿,「那……别人做得呢?」 郑嘉央很喜欢身上的寝衣,低头研究着刺绣,道:「不知道……交给欣荣处理了。」 她抬眼看向单以菱,「一件……没法一直穿吧?」 单以菱道:「……应该不能吧?」 郑嘉央道:「需要换洗的。」 单以菱明白过来她想要什么了。 他眉眼带笑,点点头,故意不说:「对啊,怎么了?」 郑嘉央觉得不能和自己的夫郎客气,理直气壮道:「我还要一件……不,三件。」 单以菱穿好外衣,拍拍她的肩膀,「好了,试过后就脱下来吧。」 郑嘉央:「?」 单以菱道:「做君后已经够累了,你居然还想着把我当尚衣局的小侍使唤,你做梦!」 郑嘉央当然不会脱下,道:「你若不做,我便不换了。」 她强调,「此生都不换寝衣了。」 其实单以菱一共做了两套,本来是准备把另一套寝衣给她的,但是她如此说…… 单以菱期待道:「好啊好啊,我真的很想看看,你能坚持多久。」 郑嘉央:「……」 看来今日是要不到了。 郑嘉央下床开始穿外衣,「很久很久。」 单以菱才不信,「若能超过五日,你以后的寝衣,我都给你做。」 闻言,郑嘉央轻笑了声。 「你笑什么?」单以菱问。 郑嘉央:「笑我以后有寝衣穿了。」 如此诱惑,别说五日,五个月忍忍也不是不行。 单以菱才不信,像她这般贴身衣物一日一换的人,怎么可能坚持五日不换? 今日是除夕,郑茜芮起得很早,已经能听到他在门外叽叽喳喳的声音,单以菱替郑嘉央扣着领口的扣子,「……除夕,你开心吗?」 她今日能见很多人,王公大臣,还有……后宫宫侍。 郑嘉央握住他的手,「能和你一起,什么时候都开心。」 单以菱抬眸看她,抿唇笑道:「以前怎么没有发现,你真的是……油嘴滑舌……」 「怎么这么说?」郑嘉央松开手,转而搂住他的腰,「现在说说实话,都不行了吗?」 「皇上,」单以菱扣好所以扣子,拍拍她的领口,又整理好,「当然可以啦……走吧。」 除夕大宴会,从早间便要开始了,祭祖后再进行其它。 郑嘉央眉目清淡,牵着单以菱的手,走过所有流程,白日很快过去,夜色降临,还有一场盛大的晚宴。 单以菱很少见在昭安宫之外的她,都有些忘了,她原来是这样的。 在昭安宫,她只是寻常人,是对他很好的、满心满眼只有他的……妻主,但出了昭安宫,她便是九五之尊,天下之主,她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其实与从前还是有些区别的。 单以菱细细观察她,与从前相比,她对其她人更加冷淡了些,虽还是温和,但疏离感更强,但是对他,哪怕是在外,还是如在昭安宫一般。 丝毫不在意这是在人前。 晚宴上,帝后的膳桌并没有分开,反而在一个桌子上。 众人看到,并不敢多言,所有宫侍安安分分,只和附近的宫侍闲聊,也不敢与皇上搭话。 单以菱举起酒杯,轻抿了一点,郑嘉央看到,低声道:「少喝些,容易醉。」 单以菱抬眼个看她,眼中波光流转,满是风情,「你确定这酒有梅子酒易醉?」 郑嘉央扬眉,道:「或许呢?都是酒,哪有什么区别?」 单以菱放下酒杯,轻嘆了口气道:「我忽然发现,你好坏哦。」 郑嘉央:「……」 「现在发现,」郑嘉央举起酒杯,碰了碰他的,「晚了点吧?」 单以菱觉得还好,道:「你说……他们为什么都不和你说话?」 郑嘉央一直注视着单以菱,视线都没往下扫,「谁?」 居然装傻。 第188页 单以菱笑道:「你说呢……你是不是私下里下了什么命令啊?」 郑嘉央为他夹了一筷子他喜欢的菜,「能进宫的人,都不蠢,他们自然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这几个月来,她对他如何,是个人就能看出来,当然不会不长眼到在除夕夜给君后添堵。 后宫宫侍仿佛已经默认,皇上是君后一个人的,他们无法染指,一点点都不能。 单以菱扫了眼宫侍们,淑君侍为首,所有人都安安分分,一点错都挑不出来。 他便也什么都不能做。 单以菱弯唇笑笑,「哎,什么时候吃完啊,我想去看烟火了。」 郑嘉央放下筷子,「现在就去?」 「不要,」单以菱夹了块鱼吃掉,又将杯子里的酒喝完,「你先吃饱啊……烟火就在那里,又不会没有。」 烟火便是给皇上看的,皇上没去以前,宫人自然不敢把烟火都放了。 郑嘉央为他填了一杯酒,「好。」 单以菱侧眸看她,颇具魅惑,「你也太不诚实了……」 郑嘉央道:「哪里有?」 「说着不让我喝酒,」单以菱一杯饮尽,将酒杯放在她面前,娇声道:「还要……然后还给我填酒。」 郑嘉央:「……」 郑嘉央拿过他的酒杯,抬手掐了下他的脸颊,无奈道:「别装了。」 一副慵懒、恃宠而骄的宠侍的样子。 郑嘉央看着违和不已,他却偏偏觉得自己装得还不错,简直都要堪比前朝妖妃了。 单以菱轻轻「嘶」了一声,瞬间破功,拍了下她的手,小声道:「拿开拿开!我不要脸面的嘛?」 郑嘉央笑着拿开手,这样才对,这才是她可可爱爱的君后。 她拿起筷子又吃了两口,而后起身,与他一起去看烟火。 皇上起身,众人随从。 在外看烟火,自然不可能是她们两个人,身后还站了许许多多的人。 只是人再多,和她们其实没什么关系,都是其她人罢了,入不得眼。 郑嘉央牵着单以菱的手。 再多的人,都是多余。 这盛世烟火,她只愿与他同看。 烟火盛大绚烂,单以菱仰头看着,回到昭安宫时,还觉得脖子有点酸,要让郑嘉央揉。 郑嘉央轻轻揉着,捏了捏,手感真不错,但是…… 她忽然道:「你近日是不是……」 话到一半,未在说完。 单以菱转头,疑惑道:「怎么了呀?」 「没事。」 「哎呀,」单以菱拍了下她的腿,「你不要捏捏扭扭的,你说嘛。」 郑嘉央沉默几息,「你最近……是不是丰腴了点?」 单以菱:「……?」 第68章 郑嘉央得偿所愿,便如他…… 单以菱一顿,道:「……什么?」 郑嘉央当然不会傻到再说一遍,沉默片刻后道:「我说你脖子还累吗?」 单以菱听得清清楚楚,又问一遍不是求证,单纯是觉得不可置信。 ……他,丰腴了? 丰、腴、了?! 单以菱转头,怒道:「你才胖了!」 郑嘉央:「……」 郑嘉央捏捏他的后颈,「……这可是你让我说的。」 单以菱嘟着嘴拍开她的手,「这明明就是你想说,你要说心里话,难道我还能不让你说吗?」 「我不过一说……我错了我错了……」眼看着他就要偏过头不理人了,郑嘉央当即道:「是我丰腴了,你还是和以前一样纤瘦苗条,惹人喜爱。」 单以菱眨巴眨巴眼睛,没出息得立即原谅了人。 还是皱了下眉,问道:「我真的……丰腴了一点吗?」 单以菱抬起手腕看看,他最近吃得太多了吗? 也没有吧。 郑嘉央握住他的手腕捏捏,「你以前真的太瘦了。」 手腕仿佛一折就断,整个人一阵风就能吹走一样。 ……所以,她的意思是,他真的是丰腴了。 单以菱站起身,脖子一点点都不酸了,「我……你……我才没有呢!」 郑嘉央将人按回锦凳上,哄到,「好好好,你没有……」 明明现在比以前身体更好了,这有什么好生气的? 单以菱扑腾着要站起来。 郑嘉央单手按在他的肩膀上,感受到挣扎,转口道:「还没和你说,年前办了件大案。」 单以菱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大案?多大啊?」 「很大,」郑嘉央在他身侧坐下,「猎场时发生的……有结果了。」 他姐姐的。 单以菱心中不可避免一紧,眼睫轻垂,隔了几息问:「什么结果呀……」 郑嘉央道:「流放。」 单以菱抬眸看她。 郑嘉央背手蹭了下他的脸颊,唇角微勾,「已经判了,改不了了。」 既然是处理他的姐姐,她肯定不会过问他的意见。 那毕竟是他的姐姐,无论是什么,他都不适合在断案前知道。 不求情,与情不合,若是求情,他自己应当也不愿意。 茂国公的一切,她都已经处理妥当,再不会有人拿相关烦他。 单以菱道:「是,很公平的吗?」 「是,」郑嘉央道:「刑部的人又找出了她其它罪证,我又让徐淮查过,确实是真的,你这姐姐,」她轻「啧」了一声,「这些年可真的是没少做好事。」 第189页 单以菱嘴角轻撇了一下,没说话。 郑嘉央牵起他的手,指尖莹润,泛着淡淡的粉红色,像是淡色红梅坠在指尖。 郑嘉央低头轻吻了一下,抬头后道:「想喝梅子酒吗?」 若是再半刻钟前,单以菱会毫不客气的拒绝。 那个梅子酒,酒劲实在太大了,没喝几杯就会彻底醉了…而他一醉,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现在正需要。 单以菱轻轻点点头,「喝。」 郑嘉央吩咐欣荣去取梅子酒。 很快,欣荣拿了三坛酒来,恭声道:「回皇上,这两坛是新酿的梅子酒,这一坛是旧酿……与上次的相同。」 换句话说,那一坛是加了料的,那两坛是真正的梅子酒。 不加烈性酒的梅子酒不易醉,欣荣特意备了两坛。 郑嘉央知道她话中意思,轻轻勾了下唇角,问什么都不知道的单以菱:「要喝新的还是旧的。」 单以菱想了想。 新酿味道或许不如酒酿醇香,但是喝着不容易醉。 「新酿吧……」 郑嘉央摆手,「依君后所说的放下,退下吧。」 欣荣带人离开,郑嘉央为他倒了满杯,「少喝点,这酒容易醉……你醉了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单以菱点点头,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大约是新酒的缘故,味道和上次确实有些区别,更加清甜了。 郑嘉央有给他倒了一杯,「你醉了以后……真的是什么都会做。」 单以菱抿了半杯酒,「那谁醉了还能控制住自己……」 郑嘉央倒了杯酒,才举起杯,单以菱探身用自己的酒杯边沿碰了碰她,「你少喝一点,万一我醉了,你还要管我的。」 说完,将剩下半杯喝尽。 郑嘉央反手将自己杯内的酒倒进他杯里。 他明明知道梅子酒易醉,却还是这种喝法,明显是想喝醉的。 可惜,这种梅子酒,哪怕把这两坛都喝光了,也醉不了。 不过…… 郑嘉央继续引导:「你醉了后做得事,醒了后又不记得,我真的需要照顾你吗?」 她想看他装醉。 想看他「醉」后彻底放肆的模样。 单以菱将梅子酒喝完,舔了舔唇面,一点没有醉酒的前兆,也许喝得还是太少了。 他将杯子递到郑嘉央跟前,「再给我倒一杯吧……好不好嘛?」 已经开始光明正大的撒娇了。 郑嘉央为他倒了满满一杯,「好。」 单以菱收回杯子时动作急了点,杯壁碰到了坛身。 郑嘉央捏着坛口,也不用杯,就这坛边,仰头喝了两口梅子酒。 单以菱捧着杯子,轻轻抿了点梅子酒。 她惯常文雅,少有如此肆意的时候,唇角都带了亮泽的酒液。 这酒不行啊。 单以菱喝完被内的酒,他怎么还是这么清醒,没有一点醉意呢? 难不成因为是新酒? 单以菱递过杯子,「再倒一杯。」 郑嘉央又为他满满倒了一杯。 …… 小半坛酒下肚,单以菱清醒依旧。 他故意慢吞吞眨了眨眼睛,看着酒罈。 这酒……到底有多新啊? 怕不是梅子熬得汤吧? 郑嘉央见他作态,不着痕迹轻眯了下眼,将梅子酒放在一旁。 两人是挨着坐的。 郑嘉央将人揽进怀中,柔声道:「是不是醉了?」 继而摸了摸他的头髮,语气颇为无奈,「就说让你少喝一点……」 单以菱:「……」 单以菱又慢吞吞眨了眨眼。 他……他没醉啊,可是她这样说…… 单以菱想起她方才说的,他醉了以后,什么事情都会做,而且醒来了就都忘了。 ……那现在不就,做什么都行了吗?! 单以菱轻轻「唔」了一声,在她手心里蹭了蹭,糯糯道:「头疼……」 郑嘉央将人抱到自己腿上,亲了亲他的额头中间,「现在呢?」 单以菱做着自己清醒时绝对不会做的事情。 他偏了一点点头,将左边额角露出,「这里也疼。」 郑嘉央眸中带笑,似一波清池被波光漾碎,熠熠闪烁。 她亲了亲左边的额角,语带笑意,「右边痛不痛?」 「痛!」单以菱当即点头,又偏过头,表示右边额头也要亲亲。 细碎的吻落在额间,鼻间,唇间。 「唔……」单以菱坐在她腿上,手圈着她的颈项,唇间溢出一声轻哼,断断续续道:「唔……这里,这里又不痛……」 郑嘉央轻轻咬了下,声音低哑,「没关系……会痛的。」 岂止会痛,简直就要窒息。 单以菱迷迷煳煳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躺在了床上。 他亲亲她的唇角,没有抗拒,反而道:「还要……」 郑嘉央得偿所愿,便如他所愿。 *** 单以菱「醉」得很彻底,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把昨天发生的一切都忘光了。 他揉着根本没有任何感觉的脑袋,语气深沉地控诉,「那酒劲好大,我以后再也不喝梅子酒了!」 郑嘉央躺着,手正搭在他腰间,顿了两息,「哦?」 单以菱有些心虚,眨眨眼睛,「你也不要喝了,那酒……不好,一点都不好。」 第190页 她昨夜只就着罈子喝了两口,后来都没喝过,单以菱才敢装醉。 或许她没尝出来呢? 郑嘉央手下轻轻一捏,惹来一声:「哎……你、你不要动手动脚的。」 郑嘉央收回手,表示自己是个正经人。 胳膊弯起,半撑起身子,静静看着他,眼角眉梢都带着笑。 单以菱抬眼,睁圆桃花眼看她,几息后心虚得别开眼,「你……你不要这么看我。」 「怎么了?」郑嘉央笑问。 单以菱:「……挺不怀好意的,」中气十足道:「我害怕!」 郑嘉央轻轻勾起他的长髮,用发尾扫扫他的锁骨,「你昨日可不是这样的啊……」 他向来很克制。 虽不会拒绝,甚至有时也会在未开始时主动一点,但中途却最多不过咬唇嘤咛几声。 昨日「醉」了,便没有那么克制。 「昨日……」单以菱瞬间泄气,还兀自强辩,「昨日那不是醉了吗?我什么都不记得了……你知道的,我喝醉了以后,就没有意识了,再醒来也什么都不记得。」 他越说越顺,甚至看着她,凶凶道:「你看你看,你都知道的,为什么还要让我喝酒啊,你就是不怀好意!」 「对。」郑嘉央直接承认,笑道:「我对你能有什么好意……」 她松开手中弯弯的髮丝,点点他的下巴,「从最开始就没有,可惜你傻傻的,就总是往我手心里跳,我也没办法。」 单以菱:「?」 单以菱眼睫轻眨,「……啊?」 怎么还带说他傻的呢? 郑嘉央没解释,轻挑眉尾,悠然道:「什么都不记得了啊?」 单以菱犹豫着,慢慢点了两下头,「嗯!」 昨夜……还是都忘了比较好。 他又把被子往上拉了一点,想盖住有些发烫的脸颊。 郑嘉央怕他热着,立即帮他拉下,「梅子酒好不好喝?」 单以菱犹豫着,又点了两下头,味道确实不错。 「喜欢就好,」郑嘉央俯身,眸中满是笑意,「忘了告诉你,梅子酒极不易醉人,上次的梅子酒里,我加了烈酒。」 「所以君后还要吗……」她问。 第69章 「愿意。」 梅子酒不易醉人,她昨天说得所有话,都是在让他装醉,而他……居然真的就装了。 她知道,那时候他是清醒的。 还要吗…… 昨夜,他好像说了不止一次想要。 单以菱脸色越来越红,沉默半晌后,顶着通红的脸,将被子拉起,而后将自己整个人盖住,平躺着,生无可恋。 不要了,这辈子都不要了。 太丢人了。 他宁愿自己能在这个时候晕过去。 郑嘉央拍拍被子,「昨夜不是说得很好吗?」 单以菱伸出右手食指,隔着被子轻轻戳了戳她的掌心,小声嘟囔,「我昨天才没说话……」 隔着被子,郑嘉央没太听清楚。 她抬手,揪住被子一角。 单以菱紧紧按着,不让她揪起来。 到底力气不一样,郑嘉央若真要用力,当然能把被子揪开。 但是…… 她伸出另一只手,从侧边探进被子,而后将被子掀开。 单以菱头上蒙着被子,身上凉飕飕的。 还好,昨夜结束后有沐浴过,而后换了新的寝衣。 没关系。 单以菱不自在得动动手指,明明蒙在被子里,却能感觉到她的视线在他身上慢悠悠扫过。 他平躺着,却觉得怎么躺都不对,双腿不自觉併拢,紧紧贴着,像一条在砧板上的鱼。 美人鱼。 郑嘉央手指轻轻点在他右侧锁骨,一路向下,悠悠划过。 到腰际时,单以菱终于忍不住,抓住了她的手,闷闷哼道:「痒……」 他声音太小,又隔着被子。 郑嘉央手腕微动,似是想要挣脱出他的手,淡淡道:「听不到……你既然昨夜有回答,今日没有,想必是今日没有昨日的……」 单以菱将蒙着头的被子慢慢推开,眼睛水润润的,「我……我为什么要回答你啊……」 郑嘉央拿过被子,替他重新盖上,「你可以不回答,我又没有逼你。」 明明就是在逼他! 单以菱捏着被子上缘,小声道:「你居然骗我……」 「对,」郑嘉央坦然承认,「是我的错。」 她说的太干脆明白,一时间,单以菱以为她在说:「我下次还会。」 ……其实不用她说,用脚指头想都能想出来,她肯定下次还敢。 单以菱道:「我喝醉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你不能灌我酒。」 郑嘉央用手背贴贴他的脸,「但是你醒来,不就都记得了吗?」 单以菱:「……」 单以菱瞪她,「你不许瞎说,根本就没有,我什么都不记得了,还有,梅子酒虽然不易醉人,但是我酒量又不好,就是醉了!」 他脸侧红红的,眼尾红红的,说完后紧紧咬着嘴唇内侧,连唇色都是红红的。 郑嘉央终于绷不住,俯身靠在他肩上,低低笑了。 愉悦好听的笑声响在耳边,单以菱脸色更加红,差点恼羞成怒把她推开,但看到她弯起的双眸,勾起的唇角满是愉悦。 第191页 她是真的很开心,从来都没有这样开心过。 虽然是在笑话他。 单以菱眼睫低垂,眨巴眨巴眼睛,一时间又捨不得推开她了。 再说,单以菱气鼓鼓「哼」了一声,继续死鸭子嘴硬,「你……笑什么笑啊,有什么好笑的,我都和你说了,我醉了……」 「好……」郑嘉央笑道:「你醉了,那今晚再醉给我看?」 单以菱当然不会答应她,推推人,「起来了,今日初一,会有人来请安的。」 「不会,」郑嘉央悠悠躺下,嘴角还嵌着笑,「我都免了。」 单以菱:「?」 郑嘉央道:「我昨日看你,好像不太喜欢他们,便免了他们的请安。」 单以菱侧眸,「免了……多久啊?」 郑嘉央道:「短时间内吧。」 那还好,单以菱背手遮住口鼻,打了个小小的哈欠,「那就初四开始再恢復吧。」 郑嘉央有些不明白,「既然不喜欢他们,为何还要见?」 当然是,每日见,才能找出错处啊。 温君侍和端君侍都已经离开……但其他人,或许也可以呢? 只是不能是谋害宫侍的大罪,比如不小心砸了杯子什么的。 可惜他们一个个都太好了,完全挑不出什么毛病,甚至连从前攀比的习惯都不见了。 那难不成是端君侍或是温君侍带起来的? 单以菱放下手,道:「我又没有不喜欢他们,你哪只眼睛看出来了?」 「两只,」他既然不说,郑嘉央便也不再多问,道:「而且我是说的短时间,是这几个月。」 单以菱一顿,「几个月?不好吧……」 宫侍不见君后,便没有侍寝的资格。 虽然现在也没有,但是他不给宫侍资格和皇上不去,完全是两回事。 郑嘉央道:「近日会很忙,你没空见他们的。」 「……忙?」 「是,」郑嘉央一一细数,「元泽和芮芮都不上学了,你要照顾他们,还要给我做寝衣,准备十五的元宵宴。」 单以菱点点头,「那十五以后,就不忙了吧?」 哪里就能光明正大不见其他宫侍几个月了? 郑嘉央道:「那时元泽和芮芮要开始上学,你当然还要照顾他们,一年初始,皇宫上上下下需要你打点决策,雪景好,你不要去赏吗?平时还要发发呆弹弹琵琶,再说给你的风筝,我都已经快做好了,你也要放的,这么算算,忙都忙不过来,你哪里有空去见宫侍?」 贪玩享乐,让她说得一本正经,仿佛是世间最重要的事情。 经她这么一说,他好像确实很忙哦。 单以菱轻笑了声,觉得她说得有理,心中已然同意,又想起那个风筝,道:「你明明就不会做,我从来都没见过那么难看的风筝,而且你还煳歪了,再说一月二月天里,放什么风筝?」 她的食指轻轻勾了勾他的尾指。 单以菱心中一动,才继续道:「不是……应该三月里再去吗?」 「三月有其它事情忙,」郑嘉央勾着他的手指,晃了晃,「你忘了吗?我们要去南巡的,对了,那你就还要准备南巡,自然没有时间见其他人了。」 说是要单以菱准备,但其实全体南巡事宜,一直都是郑嘉央亲自准备的,前朝安排好,要带的人和东西,要做的马车,事事都亲自过问,唯一没有做决定的,是到底要不要带上两个孩子。 单以菱也在思考,但更倾向于带着,她们年纪还小,当然不能离开母皇父后太远太长时间,虽说一路游玩可能耽误课业,但……她们毕竟还小嘛,课业也没有那么重要。 再说完全可以让学士也跟着。 郑嘉央轻挑了下眉,不置可否,道:「找她们两个来问问吧,她们未必就愿意一起去。」 单以菱歪头,「那你愿意带她们去吗?」 郑嘉央顿了顿,道:「愿意。」 单以菱眼眸轻转,点了点头,「那就晚间问问吧。」 晚间用过晚膳后,单以菱看向郑嘉央,郑嘉央开口道:「元泽,芮芮,母皇有个问题问你们。」 听到这话,郑元泽乖乖坐直,心里有些紧张又有些期待。 虽然不知道问什么……但是母皇考校时,她从前只是紧张,但现在却又添了期待,因为若她答上来,会得到母皇的肯定! 郑茜芮跃跃欲试,「是什么呀母皇?」 她们都想岔了,只以为是郑嘉央要提问课业。 南巡准备得隐秘,如今还没有多少人知晓。 郑嘉央温声道:「若是母皇和父后要出宫一段时间,你们会做什么?」 这问法……单以菱抬眼看她。 郑元泽道:「母皇是指,宫内只剩我和皇弟吗?」 郑嘉央:「是。」 郑茜芮扁了下嘴,垂头丧气道:「不可以带到芮芮一起吗?」 郑嘉央笑笑没说话。 郑元泽认真思考了好一会,道:「我应该会先去找萧成大将军,皇宫的护卫当然重要,而后便是找……」 郑元泽认真思考过,有些人名记不住,便用官职代替,当真认真在思考母皇和父后离宫后,她该做些什么。 她说的很认真,虽然有些地方思虑不周,尚显浅薄,但已可以窥见整体脉络,是对的。 第192页 郑嘉央点点头,「不错。」转而问郑茜芮,「芮芮呢?」 郑茜芮歪头看她,疑惑得眨巴眨巴眼睛,皱起两条眉毛,非常委屈,「芮芮才四岁,四岁啊!能知道什么呀……为什么要问芮芮这些啊……」 郑嘉央:「……」 单以菱被他可怜兮兮的样子逗笑了,抬手轻拍了下郑嘉央的手背,「母皇的意思是,你们想不想和我们一起走?」 郑茜芮毫不犹豫,脆声道:「想!」 郑元泽则有些犹豫了。 她方才是真的思考过的,若是母皇直接问她要不要一起去,她肯定是要跟着一起去的,但才想过,当然也想要验证一下自己的想法对不对。 郑嘉央看着郑元泽低头沉思的样子,缓缓眯了下眼睛。 她在期待。 期待郑元泽,能有对权利的渴望。 郑元泽想了片刻,抬头道:「元泽也想去。」 她虽然想验证,但还是更想和母皇父后弟弟一起出宫去玩。 单以菱看向郑嘉央,有些期待她的反应。她嘴上虽说想带着元泽和芮芮,但从她问询时的问题便能看出,她心里……或许是不愿意的。 郑嘉央闻言没有任何意外,道:「……你真的想去?」 郑元泽点点头,「嗯!」 郑嘉央:「我可以把萧成大将军留给你。」 郑元泽眼眸亮了一瞬。 郑嘉央道:「丞相也可以。」 单以菱:「……?」 郑元泽握了握小拳头,心中跃跃欲试,正要说我要留下,转头看见一旁的皇弟,忽然反应过来,「可是……我才是个六岁的孩子啊,六岁,我能干什么?」 郑嘉央:「……」 第70章 放心。 一旁郑茜芮连连点头,觉得皇姐说得非常对,「是啊是啊,我们还是孩子,要和母皇和父后一起出去的。」 郑嘉央:「……」 单以菱手撑着下巴,饶有兴致看着三人。 郑嘉央沉默两息,道:「母皇像你们这么大的时候,已经能做很多事情了。」 「母皇好厉害呀!」郑茜芮夸完,依旧坚持,「可是芮芮不行,芮芮想和母皇和父后一起出宫。」 完全不会被任何人左右。 郑元泽却又犹豫了。 母皇是很厉害的人,她很崇拜母皇,既然母皇能做很多事,那她应该也可以吧? 起码可以试试…… 眼见着郑元泽才松开的小拳头又有握起的趋势,郑嘉央眉尾微不可查轻轻挑起。 还是有希望的,只需要再填一把火,元泽就会留下,而后再想办法劝芮芮留便好。 非是她不愿意带着她们出宫…… 起码不会一直不愿意,以后出宫的机会还有,但这此不一样,这可是她和夫郎第一次出宫,能不带着两个小拖油瓶,最好还是不要带着。 就只是这次而已。 郑嘉央心中丝毫不觉得愧疚,继续道:「我和父后离开以后,皇宫内总还是要有能主事的人,是吧,元泽?」 郑元泽当即就要说要留下,单以菱看够了戏,慢悠悠开口,打断了她的豪情壮志,「时间不早了,元泽和芮芮先回去休息吧。」 郑元泽有些急,「可是……」 「元泽想做什么,可以今夜想好了,明日再说,又不着急,」单以菱看看郑嘉央,眸间促狭,「是吧?」 郑嘉央:「……」 当然着急了,这种不就是要趁热打铁,让元泽热血上头以为自己已经是个厉害的孩子,而后答应吗? 若她冷静下来,发现自己其实还是只有六岁,那方才说过的话,不就都白说了吗? 郑嘉央没理会他,对郑元泽直白道:「元泽想不想留下来?」 单以菱:「??!」 她怎么能不要脸到连孩子都骗呢?! 单以菱当即就要拦,话还没出口,便看郑元泽站起,意气风发道:「我要留下!」 单以菱:「……」 单以菱无奈,「元泽啊……」 你是傻吗? 郑嘉央打断道:「好,元泽要说话算数,听父后的,已经很晚了,回去睡吧。」 刚才你怎么不让她听我的呢?! 单以菱道:「元泽,你回去想想,明日再说。」 郑元泽看看郑嘉央又看看单以菱,一时间又犹豫了,「我……」 郑嘉央见状笑了下,似是妥协,道:「那还是听你父后的,明日再说也行,走吧,我送你们出门。」 她又吩咐周围侍从小侍,「你们也都退下。」 郑嘉央将二人送到正殿门口,郑元泽才踏出正殿殿门,又反悔了,回身道:「母皇,我……我要不还是、还是走吧?我其实没什么用的,毕竟……」 郑嘉央还在殿内,闻言走出,拍了拍郑元泽的后背,「再往前走走。」 在这里说话,殿内坐着的单以菱能看到。 几人又往前走了几步,郑嘉央微微弯腰,一本正经看着郑元泽,「元泽,说过的话就要遵守,人贵在守信,语出即是承诺,这才是女子该为。」 郑元泽愣了,「可是刚才父皇说,能明天再说的啊……」 郑嘉央道:「但你既已承诺,怎么好意思再改呢?」 郑元泽看着微微弯着腰,一本正经的母皇,忐忑道:「……是、是吗?」 第193页 郑嘉央十分确定的点点头,「是,」靠近郑元泽,在她耳边轻声道:「你还可以劝劝芮芮,让他留下来帮你。」 郑茜芮正在一旁踢小草玩,能听到母皇和皇姐说话时百无聊赖,看到两人说悄悄话,一时间好奇了,急忙凑近,「你们在说什么呀?芮芮也要听。」 郑嘉央直起身,道:「问你的皇姐……回去吧,早点睡。」 郑嘉央看着两个孩子离开,敛眉转身,便看到单以菱正站在殿门内一丈处,好整以暇看着她。 郑嘉央脚步一顿,走了几步后迈进殿门,顺手牵起他的手,语气如常,「在这儿站多久了?」 单以菱道:「从你说『人贵在守信,语出即是承诺,这才是女子该为。』的时候。」 也就是说,从一开始。 郑嘉央点头表示知道,又问:「你觉得我们什么时候走合适?」 单以菱:「……」 单以菱看着郑嘉央,她实在是……太不要脸了! 明明自己骗人的话信口拈来,出尔反尔的事情做了极其多,居然让一个六岁的孩子守信? 守得还是她硬骗出来的信。 郑嘉央在榻上坐下,对站在身前撑着圆圆眼睛瞪她的夫郎道:「三月初八走吧,日子好,而且正好还有几天准备时间,太匆忙了容易出纰漏,若是太晚了,夏天不能回来,便不能给元泽过生辰了,是吧?」 她继续温声道:「你也没意见?不说话就是没有,那便定在初八了,到时候我们先去……」 「郑嘉央!」单以菱终于忍不了,怒道:「你……你!」 这是他第二次唤她的名字。 郑嘉央正色道:「我在,怎么了?」 好像真的不知道自己做过什么一样。 单以菱:「……」 单以菱噎住,一时间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郑嘉央继续道:「可是觉得我记得要给元泽过生辰,但是今年冬日却没有给你过生辰,你难过了?」 单以菱摇头,「我们都说好了的,要在宫外过。」 今年郑嘉央原本都已经准备好,单以菱却忽然不想在宫里办了。 若在宫里,周围肯定是乌泱泱一群人,准备得再盛大,仿佛也只是办给其他人看得。 太不纯粹了。 所以在生辰前,他便与她说:「今年不办了吧,我们出宫,南巡的时候再补上。」 郑嘉央答应了。 单以菱想起今年冬日,又道:「你还说元泽,你明明就说话不算数。」 都已经答应他不过生辰了,却还是偷偷给他做了长寿面。 ……那不还是相当于过了生辰吗? 郑嘉央笑道:「但是我这样很不对啊,是不是,所以更要好好教元泽芮芮,不能让她们步我后尘。」 单以菱被气笑了,「你可以再不要脸得理直气壮一点吗?」 郑嘉央想了想,道:「你说我承诺给芮芮什么,他就会留下了?」 单以菱:「……?」 郑嘉央认真道:「我看芮芮不如元泽那么好骗,他比较坚持自我,不容易被影响,但是……他毕竟才四岁,应该可以被诱惑,你说他最喜欢什么?」 单以菱已经懒得生气了,用额头轻轻磕了磕她的额头,小声道:「你真的……不想带她们一起吗?」 郑嘉央道:「这次不想,这次……」 她抬眼看着他,轻缓道:「太特殊了,就我们两个人,不好吗?」 单以菱卷翘的眼睛颤了颤,「可是……她们两个,也很特殊啊。」 郑嘉央柔声道:「是不一样的特殊,我都安排好了,我会留下『风云』的人,让徐淮保护她们,萧成也会留下,倚云欣荣,也让她们留下,不会有事的,放心。」 南巡出宫,肯定要几个月,尽管她如此说,单以菱隔了会儿道:「哎,这怎么放心啊,她们……还小啊。」 郑嘉央拍拍他的手,「不小了,我六岁的时候,已经知道如何暗中害人了。」 单以菱:「……」 单以菱:「???」 「你……」单以菱震惊道:「……害人?!」 「……差不多吧,」这好像不是值得炫耀的事情,郑嘉央一笔带过,「反正,她们没事的,我保证。」 单以菱继续震惊,「你这样说我怎么放心?!你六岁的时候已经会害人了,那等我回来,还能见到元泽和芮芮吗!」 郑嘉央沉默一瞬,压低声音道:「那你其实更该担心自己,虎毒不食子,她们毕竟是我的孩子,但你只是我的夫郎,说不定我把你带出宫,就不会把你带回来了……」 单以菱装作瑟瑟发抖,「那、那你要把我放在哪里啊?」 郑嘉央想了想,阴森森道:「就找个人迹罕至、常年见不到光的山洞放着,不会让任何人发现的。」 单以菱戳戳她,「那你来回跑,不处理朝政了吗?」 郑嘉央挑眉,「我为什么会来回跑?」 单以菱道:「因为你肯定会想见我啊,你肯定会忍不住的。」 一连两个「肯定」,他说得理所当然……不过,这确实是理所当然。 郑嘉央绷不住无情冷酷的面容,笑道:「我现在忽然发现……」 单以菱歪头,「什么?」 郑嘉央:「我现在真的可以把你卖了,你甚至都会帮我数钱。」 第194页 单以菱抽出手,轻「哼」了一声,「那你要多卖点,不然多亏啊。」 郑嘉央拽着他的手腕,将人抱在怀里,「有点难,因为想不到把你换多少钱,我才能觉得不亏。」 那价钱,想必全天下都没有谁能付得起。 单以菱乖乖坐在她腿上,安静片刻后,抬手摸摸她胸前五爪金龙的尾巴,道:「若你想好了……不带也可以,不过你要自己去哄芮芮,让他心甘情愿得留下。」 至于元泽……她没救了。 今日单以菱才看清楚,那傻孩子居然是真心崇拜她母皇的,而且她压根儿就不知道自己母皇的真实性情,到底是什么样的。 郑嘉央笑了,「当然可以。」 *** 三月初八,帝后南巡。 龙辇内,郑嘉央才坐下,单以菱便推推她,「你起来,我取个东西。」 郑嘉央挪开,看他从底下拿出一个盒子,而后取出里面琵琶。 单以菱抱着琵琶坐在侧边,颇为清淑雅静,甜声道:「皇上想听什么?」 第71章 「想抱着你而已,你别动…… 单以菱近日惯常随性,很少显露从前的端庄清雅,哪怕是在人前。 郑嘉央就更没有见过了。 从前郑嘉央一贯不喜欢端庄清雅的人,只因先君后表面上就是那般的人,但他实际上则心黑恶毒,算计人心。 郑嘉央不是不喜欢算计的人,只是她小时先君后便看她不顺眼,没少坑害她,从小到大,时日久了,自然厌恶。 大婚那日,见到同先君后一般清雅的太女正君,当时只觉得厌恶。 但此时看着抱着琵琶,容色清丽的人,郑嘉央却遍寻不到一丝厌恶,只觉得喜欢。 从前总觉得他可爱起来让人无法抵挡,如今来看,不管他是什么样子,都有些漂亮得过分了。 在宫内都直唿她的名字,熟料出了宫,居然喊起了「皇上」。 那她若不懂享受,也太亏了点。 龙辇四方,门帘正对着的是正坐,后方放着数个明黄色硬枕,郑嘉央靠在上面,手随意搭在桌上,慵懒道:「君后会奏什么?」 像个耽于享乐的昏君。 单以菱轻挑了下眉,笑道:「皇上想听什么,我便会什么。」 「这么厉害啊……」郑嘉央道:「那是不是要先赏君后些什么?」 随着她说话,单以菱面上笑容越来越大,眸间灵动,故意道:「皇上喜欢,便是最大的赏赐。」 这话太得圣心。 郑嘉央轻笑了声,微转了下拇指上的白玉扳指,道:「来首靡靡之乐。」 靡靡之乐,低级趣味、颓废秽乱的曲子。 单以菱抱着琵琶,怒了,「你正经一点!」 郑嘉央坐直了些,尽量正经,抬手示意,「弹吧。」 单以菱:「……」 单以菱眯了下眼睛,抬手拨弦,试过音后细长纤白的手指拨动琵琶弦,指若青葱,起伏抬动间泠泠清曲从指尖流淌而出。 初时便灵动,没有丝毫滞涩。 他半抱着琵琶,眉目如画,润泽红唇弯起一点,很快抿起。 像是一只刚做了坏事的小狐狸。 郑嘉央目光落在他面上、指尖,左手食指轻轻敲在桌上,跟着打节拍,敲了不短时间,都没听出来这是什么曲子。 调子很平,只是偶尔长偶尔短。 细听起来不是什么精妙的乐曲,甚至简陋,只是他弹得好琵琶也好,听着很舒心。 单以菱很快弹完,笑眼弯弯,「知道是什么吗?」 郑嘉央虽不精通乐理,但她涉猎极广,对什么都或多或少知道一些。 只是这曲子……耳熟,但就是没想起来。 「你再弹一遍。」 「我也觉得你需要多听几遍,」单以菱手放在琵琶弦上,「皇上可听好了,若是这遍再猜不出来……」 她需要? 郑嘉央又靠回硬枕,「如何?」 单以菱抬起眼睫想了片刻,「现在没想起来,等想起来再说。」 重新开始弹起琵琶。 郑嘉央姿态随意,但这次听比上次听愈加仔细,只是将要进到末尾,依旧没听出来。 而且……她需要? 她需要听什么? 方才她说,想听靡靡之乐,他也没答应,而且这曲子,正经得诡异,简直堪比佛经…… 郑嘉央回忆起开头,身形一顿。 总算明白他为什么说她需要了。 单以菱弹完,重新抱好琵琶,「猜出来了吗?」 「没有,」郑嘉央道:「有什么惩罚吗?」 单以菱下巴抵在琵琶上,慢慢思考着:「有曲自然有词,若你没猜出来,那便把这曲对应的词抄上……五十遍吧?」 郑嘉央坐直,似在思考,末了同意,「可以……但能不能再奏一遍?」 单以菱笑盈盈看着她,「两遍了你都没猜出来……第三遍有用啊?」 「不一定吧,」郑嘉央道:「万一呢,再说我若猜出来了,有什么好处吗?」 单以菱随口道:「你想要什么好处?」 郑嘉央:「还没想出来,等一会儿想出来再说。」 这话和他方才说过的话一样。 单以菱少见她有什么不知道的,毫无戒心,同时心里还期待她抄上五十遍词,「好啊。」 第195页 他又弹了第三遍,而后一脸期待得看着她。 期待她猜不出来。 郑嘉央低眉沉思。 单以菱很开心,「哎,你若是想不出来,便不要想了,没关系的,又不长,抄五十遍也不算多的。」 郑嘉央抬眼,平声道:「五十遍《清心咒》,是不算多。」 单以菱撑大眼睛。 她怎么猜出来的?! 他明明已经加过速,一般人肯定猜不出来的! 郑嘉央问道:「对不对?」 单以菱梗着脖子摇头,「……不对。」 郑嘉央道:「那是什么啊?」 单以菱:「你猜啊,我当然不会告诉你了。」 他的琵琶越抱越紧。 郑嘉央笑了,「过来。」 御辇这么大,不做点什么,当真浪费美好春光。 「嗯?」 「来这里,」郑嘉央拍拍自己身旁的位置,「你再弹一遍,我听听。」 看来她也不确定。 单以菱放心了,慢吞吞起身,走过去。 他再弹的时候,稍微变几个音,弹成别的就好了,反正她也听不出来……吧? 单以菱走到正座附近,正要在她身旁坐下,郑嘉央展臂一抱,将人禁锢在怀中。 单以菱抱着琵琶,不妨她动作,惊唿一声,「哎——」 等反应过来时,已经坐在她腿上。 郑嘉央替他扶着琵琶,挑眉道:「《清心咒》?你觉得我需要听这个?」 单以菱快速眨几下眼,「你……猜出来了啊?」 郑嘉央道:「不然呢?」 「那你还让我再弹一遍,」单以菱不自在动了动,小声道:「你松手,我要坐回去了,然后……」 郑嘉央手臂更紧,「没有然后。」 「然后我就不理你了,」单以菱自顾自说完,「你又骗我。」 郑嘉央语带宠溺,无奈道:「小傻子一样……」 骗人就算了,怎么还带骂人呢? 单以菱不捨得用琵琶磕她,握拳,像敲木板一样敲了敲她的肩头,「不许骂我!」 他指责:「若不是你骗我,我怎么可能会被你骗?」 郑嘉央将琵琶取过,放进一旁木盒中,「你说得很对。」 单以菱点点头。 也觉得自己说得很对。 他头点到一半,就听郑嘉央道:「我想起要什么好处了。」 单以菱张张嘴就要拒绝,想了想,还是决定先听听她要说什么,若是太过分,他再拒绝好了,「……你说。」 郑嘉央道:「你别动。」 单以菱:「?」 郑嘉央拿起桌上的一本书,道:「想抱着你而已,你别动。」 单以菱狐疑得看着她,「就这样?」 郑嘉央眉目清淡,抱着他,打开书看了起来,「就这么简单。」 单以菱道:「那要多久啊?」 郑嘉央目光落在书册上,随口道:「半个时辰吧。」 这么坐着也不是不行。 她手里的是一本新话本,没看过的。 单以菱注意力顿时被吸引过去,答应了,「好啊。」 郑嘉央将话本放在桌上,两个人一起看了起来,前半刻钟,她极其规矩,又翻过一页后,单以菱随意坐在她腿上,压根儿没有任何戒心。 郑嘉央指尖放在他腰间,轻挑起他的腰带,低声喑哑道:「记得……别动。」 单以菱:「……?!」 暖阳好春光,《清心咒》不仅完全没有任何作用,甚至往火上浇了油,琵琶声似珠落玉盘,泠泠碰撞、脆响。 只是隔了布幔,压抑而克制。 *** 早间出了京城,午间不休息,至晚间到永芳地界才停,永芳知府跪地相迎,最先从龙辇上下来的不是皇上,而是一个男子。 不施粉黛,身形纤瘦,着一身最简单的烟蓝色衣袍,只腕间带着一串墨紫色珠串。 知府一愣,心中惊讶,不知这是谁。 可爱伶俐,没有丝毫架子,难不成是皇上的新宠? 可传闻……皇上不是只宠爱君后?这次带出来的,也只是君后一人吗? 永芳离京城虽近,但知府到底不是天子近臣,了解得不多,见贵人次数更是少,心中只能猜测。 倚云留在皇宫,这次跟着的是倚月。 倚月要扶人,被单以菱推开,道:「不用,在外面都不用。」既然已经出了宫,便不需要和从前一样了,他可以随心,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单以菱走下脚凳,站在一旁,敲了敲御辇,「难道还要我请你下来吗?」 在外候着的官员心中皆惊,龙辇中坐着的是谁,自当不必说。 如此放肆…… 继而便听车内传出一声轻笑,接着,车内走下身着明黄色衣袍的人,丰神俊秀,身姿挺拔,只是左手抬着,衣袍遮着下半张脸,众人虽然不清楚这是为何,当即请安。 郑嘉央没放下手,淡淡道:「都起来吧,舟车劳顿,朕想先休息。」 单以菱站在一旁,轻轻揪了揪她的衣袖。 知府道:「回皇上,已经备好,请随下官来。」 皇上节俭,南巡又是一时兴起,特意吩咐沿途不必修建行宫,只用先帝曾用过的即可,若不途径先帝所走之处,便随意住个官宅便好。 第196页 郑嘉央轻「嗯」了一声。 知府转身带路。 郑嘉央刚要走,单以菱站在原地没动,揪住她的衣袖,不让她走。 郑嘉央无奈停下,道:「……不去休息了吗?」 单以菱道:「去啊,但是你遮着脸做什么?人家都不知道你是谁了。」 知府:「……」 这么大阵仗,怎么可能不知道是谁。 她立即停下脚步,回过身低着头静静等着。 听皇上这宠溺的语气,对待在身边的这个男子,当真宠爱。 郑嘉央顿了下,「你真要我放下?」 单以菱点点头,「嗯。」 反正丢人的又不是他。 郑嘉央脸皮到底厚,并不觉得有多丢人,慢慢放下了衣袖,道:「走吧。」 知府没耐住好奇,偷偷瞄了一眼。 皇上尊贵的唇角,受伤了。 ……被人咬的。 第72章 「还好,要不我咬回去?…… 永芳知府名唤纪信瑞,为官两年,见惯了风雨,却还是愣了半息。 郑嘉央淡淡看去,纪信瑞立即道:「请皇上随下官来。」 那男子身份未知,纪信瑞原想叫公子,可跟在皇上身边,又如此亲密,想来已经不是公子。 难不成是…… 纪信瑞唿出一口气,否定了自己心中所想,传闻君后端庄清雅,必然不会是这位蓝衣公子。 ……穿着太寻常,更何况,也太活泼无状了些。 纪信瑞心中百转千回,面上尽量做到不动声色。 这处行宫是先帝南巡时所建,近日翻整过。 龙辇停在行宫中央,往寝殿去还需再走约么小半刻钟。 纪信瑞又问:「皇上,可要乘坐撵轿?」 郑嘉央问单以菱,「累吗?」 单以菱轻缓摇了摇头,「不必了,都坐了一天马车,不坐轿子了,走走吧。」 郑嘉央道:「那便走走。」 周围随侍的人极多,有在宫中惯常伺候的,也有永芳官员,众星捧月般围着中间两人。 郑嘉央牵着单以菱的手悠闲漫步,如走在皇宫一般。 单以菱走在她身旁,抬眼,正看到她嘴角的伤口。 ……他咬的。 单以菱抿了下唇,轻轻晃了晃手。 郑嘉央脚步不停,侧眸道:「怎么了?」 她声音不低,话一出口,周围凡是非近日在昭安宫伺候的,内心皆是纳罕。 虽说当今皇上温和,但如此柔情……绝不多见。 纪信瑞见皇上脚步不停,也不敢停,竖起了耳朵听,更加好奇这蓝衣男子是谁。 单以菱道:「没什么……你……」压低声音道:「疼吗?」 郑嘉央向他那侧倾身低头,同样压低音量,「还好,要不我咬回去?」 单以菱:「……」 还不如不问。 单以菱推了下她的肩膀,让人站直,「不要,你好好走路,不要东张西望的。」 明明就是他先与她说话。 郑嘉央捏捏他的手,目视前方,「好。」 纪信瑞引路,到正殿停下,郑嘉央与单以菱走进,纪信瑞与众多官员当即要跟上请安。 皇上到处,官员自然要恭敬认真请一次安。 才走到正殿门口,便被侍从拦下了。 杨怀道:「纪大人,皇上与君后才到永芳,想必疲累,纪大人和众位大人也等得久了,天色已晚,不如明日再来面圣请安吧。」 杨怀拦在殿门前,话说得柔和,可她身后,侍卫已经将正殿门关上了。 纪信瑞与同僚站在三月将暗的天色里吹着晚风,直接蒙圈了。 那个比邻家小公子还要活泼的蓝衣男子,居然是传说中端庄、清雅、高贵,宠冠六宫的君后? 况且皇上初来行宫,直接闭门不见任何人…… 纪信瑞想起那蓝衣公子……不,君后说的话,这皇上,该不会真的是个假的吧……? 真的皇帝,难道真的会如此宠爱一个男子?哪怕那是君后。 念头才起,便立即自己否定。 看那阵仗,绝对不会是假的。况且算算时间,皇上确实该是这时候来到行宫的,这时候应该不会有人冒充,又不是不要命了。 实在太犯上。 哪怕理智上纪信瑞当即否定,脑中还是又不自觉思考了更多可能,才彻底放下这个念头。 着实是……太不正常了。 纪信瑞面上笑容有些僵,唿吸沉重的干笑两声,「多谢侍从提醒,纪某在此谢过。」 杨怀道:「大人严重了,众位大人请。」 早有宫里的人来到此处行宫,一应衣食住行已经备好,单以菱没有感到任何不适。 郑嘉央颦眉看着放在正殿内间的床,久久未动。 单以菱走至她身旁,「在想什么?」 郑嘉央道:「这床干净吗?」 单以菱:「……」 「不干净吧,」单以菱顿了顿,眨巴着眼睛道:「这床先帝睡过,又多年没有睡过人,想必不干净。」 郑嘉央压低眼睫,陷入沉思。 单以菱继续吓她,「说不定床里面还有老鼠、臭虫什么的,毕竟是木质床,或许还有什么蚂蚁……」拇指与食指比划,分到距离最远,「这么大那种。」 郑嘉央沉默半晌,道:「今日你睡觉,我不睡了。」 第197页 单以菱没忍住,笑着问,「那你要做什么呀?」 郑嘉央回身抱住他,拍拍他的背,「我站在床边看着你睡。」 两人走在榻上坐下。 倚月等小侍迅速将茶盏备好,郑嘉央倒了两杯茶,一杯推到单以菱面前,「饿吗?晚间想吃什么?」 单以菱端起淡青色杯盏,稍抿了一口茶水。 还是昭安宫时他喜欢的那个味道。 喝过一口后道:「都可以吧,出门在外的,我不挑。」 「在哪里你都能挑,」郑嘉央也喝了茶水润喉,「就按从前的准备?」 「嗯……」单以菱放下茶盏,道:「不要,既然来了永芳,那便尝尝这里的特色菜呗,否则和在皇宫里有什么区别?出宫和没出宫一样,等我们回宫以后,你怎么和芮芮说我们一路的见闻。」 说起这个,郑嘉央舌尖轻抵着内齿,而后「啧」了一声,「芮芮确实要比元泽麻烦不少,元泽好骗,三两句话就能哄住,芮芮要了许多东西不说,居然还要我回去给他讲一路见闻,给他带路上好玩的玩意儿。」 事不关己,单以菱高高挂起的同时幸灾乐祸,「我就说带上她们嘛,你还不听,这下路上倒是清净,回去可麻烦了。」 「我怕护不住她们,」郑嘉央语气平淡,放下茶盏,转而道:「你看,就比如床上的老鼠、臭虫,我是真的没有办法啊。」 单以菱愈加幸灾乐祸,「哈哈哈,我反正不介意,我今夜肯定能睡得很好。」 今夜单以菱确实睡得很好,郑嘉央紧紧抱着人,也勉强安睡,二人在永芳又待了几日,参与了永芳盛大的春典礼。 出了永芳,走过一月有余,沿途歇歇停停,每至一处,郑嘉央见见官员,单以菱便在行宫内乱逛,离开政寰前往衡封的马车上,单以菱在闹脾气,生了好大的气。 郑嘉央看着闹小脾气的人,端着两盘葡萄哄人,「天下最尊贵的君后,你是要吃紫葡萄,还是要吃绿葡萄。」 单以菱抱臂侧头,不理她。 郑嘉央将葡萄放下,「那最漂亮可爱的君后,你是要吃剥皮的葡萄,还是吃无籽的葡萄。」 单以菱把脸偏的更过,一下都不想看到她。 郑嘉央剥了颗绿葡萄餵到他嘴边。 单以菱想吃葡萄但是不想看到人,于是紧紧闭着眼睛,「啊呜」一口把葡萄吃掉了,顺带还咬了她手指一口。 他自认为兇狠,其实压根儿没有用任何力道。 郑嘉央收回手,用手帕把手上的口水擦掉,无奈道:「还要就直说,我又不是葡萄……」 单以菱睁眼瞪她,「我要去衡封的端午晚市!」 衡封的端午那日,会举办盛大的晚市集会,是多年的传统,单以菱从前在书上看过,十分想亲自体验一番。 郑嘉央道:「好,那我命人将闲杂人等清空,我们一起去逛晚市。」 单以菱:「???」 还是这样! 都清空了「闲杂人等」,晚市上还有什么好看的? 集会就是要体验人多热闹啊。 单以菱原本以为的南巡是,她们见见官员,走走先帝从前走过的线路,然后便会削减随从,走其它路,而后她们可以隐藏身份,过过寻常人的生活。 然而现实是,她们走得一直都是先帝曾经走过的路,沿途百官跪迎,每到一处都声势浩大,他除了行宫,就没去过其它地方,唯一参与过的永芳春典礼,还是仅在官员中的祭礼,根本就没有一点意思。 说是出宫南巡,其实只有南巡,单以菱一点都没有出宫的感觉,仿佛还是在皇宫,她根本不让他离开行宫。 她与他还是皇上和君后,与在宫中没有任何区别。 将近两个月了,这次说什么,他都要去衡封的晚市! 以郑嘉央和单以菱,而不是皇上与君后。 单以菱偏过头不理郑嘉央,决心极其大。 郑嘉央剥了颗紫葡萄,餵给他。 单以菱不和葡萄生气,吃完后继续不理人。 郑嘉央能看到他气鼓鼓的脸颊,轻笑了声,问道:「紫葡萄好吃还是绿葡萄好吃。」 单以菱不着痕迹舔舔嘴唇内侧。 紫葡萄更好吃。 但他还在生气,才不和她说话。 郑嘉央又剥了一颗绿葡萄餵给他,这次单以菱不吃了。 郑嘉央也不气馁,换紫葡萄,单以菱吃掉。 看来是紫葡萄好吃。 郑嘉央给他剥了小半盘紫葡萄,看他吃得差不多了,停下擦手道:「今日先吃这些吧,再吃午间该不吃饭了。」 单以菱气鼓鼓「哼」了一声。 不让他出行宫就算了,还不给他吃葡萄。 郑嘉央放下手帕,手撑在硬枕上看他,眼眸间满是宠溺,「真的想去?」 单以菱转回头看她,「当然了!」 郑嘉央道:「那我们就……」 「而且,」单以菱拿过一颗紫葡萄吃掉,将皮扔在桌子上,皱眉道:「你为什么不让我出行宫?!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单以菱想起自己的计划,要找个不知道她们身份的大夫,给她看看身体。 照这样下去,丝毫没有实现的可能了。 郑嘉央定定看了他几息,忽然嘆了口气,欲言又止,颇有些为难。 第198页 单以菱从没见过她这样,心中顿时忐忑。 难道真的有什么隐情吗? 「……怎么了?」语气不自觉柔和下来。 郑嘉央又嘆一口气,无奈道:「其实……我的皇位坐得也不是很稳。」 单以菱撑圆双目,「真、真的吗?」 她这是在害怕……私下若无保护,会有危险? 郑嘉央被他逗笑了,「当然不是,我只是想看你生气而已?」 单以菱:「……?」 单以菱捡起桌上的葡萄皮,用力扔到郑嘉央身上,「你简直不、是、人!」 第73章 「严刑逼供」 距离衡封还有半个多时辰,一路上,单以菱往郑嘉央身上丢了半盘葡萄的葡萄皮。 皇驾出宫已经近两个月,离京城近的几个城县受命时间短,来不及做什么大准备,当真按圣旨,从简迎驾,其后的则是越来越盛大隆重,渐成攀比之风。 衡封位处江南,气候宜人物资丰饶,做得准备是目前最充分的。 进到衡封城,郑嘉央将龙辇窗布束起,看着沿途布置得当的街景与跪迎的百姓,转回头淡淡道:「看来衡封的赋税还是低了些,竟然富庶到将我们走得这条街重新修建。」 单以菱向外望去,街景如常,只是整洁干净,丝毫看不出来哪里像是新修建的。 他本来不准备与她说话,可实在耐不住好奇,收回视线落在衣角,整理了下玉佩,若无其事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郑嘉央道:「我有之前这条街原本的街景图。」 单以菱讶然,「啊?」 为什么会有这种东西? 郑嘉央笑了笑,「不先看过,怎么能放心?」 龙辇外百姓极多,单以菱听着,一时间有种会有人立即跳出来行刺的错觉,没忍住往郑嘉央身边挪了挪。 「你……那会儿说的不是真的吧?」 什么皇位做得不是很稳之类的…… 不然怎么还会提前看将要走过地方的街景图。 郑嘉央知道他在问什么,「怎么会?」 单以菱凝眸看她。 怎么会? 可以理解为怎么会真的,也可以是怎么会是假的。 他抿了抿唇,忽然想到很多不对劲。 比如南巡所有准备,她丝毫没让他插手,全是她自己准备的,不带两个孩子,在永芳时她是怎么说的来着? 她说她怕护不住她们。 沿途还哪里都不让他去。 单以菱想着想着,吃了颗绿葡萄,把葡萄皮用力扔到了郑嘉央身上。 龙辇一路不停,已经快至衡封行宫,郑嘉央拍拍衣服,拿过手帕擦手,起身走到单以菱身旁,容色非常镇定。 凡事碰上他,她的洁癖总是浅淡,譬如被扔了一路葡萄皮,也丝毫不觉得难以忍受。 单以菱伸手,准备用她的衣服擦手。 一路以来,他穿得一直随意,都是普通富庶人家的公子会穿得衣服,她倒是一直都穿着明黄色衣袍,虽不是龙袍是常服,但依旧是皇上会穿的常服。 他的手还没碰到腰际衣服,便被郑嘉央抓住了。 郑嘉央在他身侧坐下,垂眸用手帕将他的手指一根一根擦干净。 单以菱能看到她纤长的眼睫,很长,遮住了眸中神色,他却能猜出,应当是含着喜欢与认真的吧? 这样想着,轻皱了下眉。 单以菱忽然觉得自己很傻。 他真的就是很信她喜欢他,爱慕他。 估计她现在反手将他的手骨折断,他下意识、第一时间会想的是,她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等再反应过来一些,才会躲,而后冷静下来思考到底是因为什么。 就像她现在明显瞒着他什么,说起来时轻飘飘盖过。 什么都不和他说,还总是顾左右而言它。 人怎么能这么傻啊? 这样不行的。 单以菱慢慢往回抽手。 抽到一半,又沉默着自己把手递迴郑嘉央手中,让她继续擦。 先……先等等吧,万一真的是有什么呢。 再说手还是总要擦干净的吧, 郑嘉央察觉得到他的退缩,惊喜于他的信任。 她轻轻捏了捏他的食指指尖,「一会儿告诉你。」 单以菱瞬间抽回手,低声气愤道:「那你之前为什么不告诉我?」 龙辇已经在行宫内停下,窗布还束着,内里若大声说话,外间必然能听得清楚。 倒是郑嘉央依旧用如常声音:「这不是担心你玩得不开心吗?」 单以菱差点去捂她的嘴。 龙辇外面站了许多官员,距离都很近,她这一说话…… 单以菱低声道:「我们先下马车。」 郑嘉央眉间微展,尾音上扬,「你不生气了?」 不气了不气了,大庭广众的,丢不起这个人。 单以菱道:「我们先下去,而后再说。」 郑嘉央得寸进尺,「不下去,等你什么时候不生气了,我再下去。」 单以菱:「……?」 单以菱瞪了她一眼,起身下了轿撵,和众多穿着官服的人面面相……哦,没有,她们都低着头,各个安静等着。 郑嘉央随后下车,牵起他的手,「都不等等我?」 她话音刚落,众官礼拜。 礼拜后,一时间安静下来。 第199页 众官在等皇上平身的旨意。 郑嘉央在等单以菱的回应。 单以菱看看行礼的众人,侧头小声道:「让她们平身呀。」 郑嘉央扫过众官,平声道:「君后让你们平身,都起来。」 单以菱:「……」 郑嘉央丝毫不觉得自己说得话有什么问题,道:「走吧,先去休息。」 为首官员站出,恭声道:「下官衡封知府薛良策,回皇上,行宫内已备好了您与君后爱喝的茶,劳烦皇上与君后,请随下官来。」 彼时永芳知府还好奇跟在皇上身边的活泼公子是谁,后经城镇的官员得到消息,心中早有了底。 郑嘉央道:「前方带路。」 郑嘉央一走,身后浩荡官员当即要随行,方才只是行了在外的躬身礼,还未行过大礼。 郑嘉央才走两步,停下淡淡道:「正值晌午,阳光正好,众位爱卿疲累,便都在这里晒晒太阳,解解乏。」 单以菱走到她身边,很想回头看看那群官员的脸色。 连走在前方的薛良策脚步都乱了一瞬,身后站着的人内心想必更加忐忑。 话说得虽然好听,可意思确是……让她们站在大太阳底下思过,且没有说明任何缘由。 很快走到行宫寝殿,郑嘉央与单以菱坐下,薛良策毫不犹豫撩袍跪下,「求皇上恕罪!」 郑嘉央道:「薛卿一路带路辛苦,朕赏还来不及,何罪之有?」 五月天气已经回暖,一路行走再加心中惶恐,薛良策额上沁出细密的汗珠,却不敢用衣袖去擦。 猜不透圣意,不明衡封官员为何被罚,但她知道,皇上不喜欢看人用衣袖擦汗。 只尽量恳切道:「臣自知有罪,只是愚钝,还请皇上开恩,能明示下官,臣自当竭力更改,绝不让皇上失望……」 郑嘉央并未看她,反而在看单以菱,听过这话后笑了下,问:「你觉得……」 单以菱满身抗拒,脸上写满了七个字:这事和我没关系! 郑嘉央:「该怎么办?」 单以菱撑圆桃花眼瞪视。 从方才在街上她说的话,便能猜出她是嫌衡封官员太过浪费,且这一路,越走迎驾越隆重,衡封已经如此铺张,后面的那还得了? 太劳民伤财。 她这是想给个警示。 但是—— 他才不想管这些呢,他只想去端午夜市。 薛良策不知所以,心中惶恐。 单以菱看了两息,起身道:「我要去午睡了。」 他没还走,郑嘉央拽住他的衣袖,笑道:「回来,你还没吃过午饭,睡什么午觉?」 单以菱抽了抽衣袖,发现抽不出来,索性又坐下了,侧过头打量起正殿内设,摆明了不掺和这些事。 郑嘉央沉默片刻,对薛良策道:「快到用午膳的时候了,薛爱卿去告诉其她人,再站一个时辰,便都回去吧。」 话已至此,薛良策不敢再问,皇上明显就是要让她们自己猜,只得起身后离开。 衡封官员没有听到龙辇内的那句话,自然猜不出皇上是什么心思,偶有人通透隐约猜出,也不敢明目张胆提出来,毕竟迎驾这种大事,都是品阶最高的几位官员精心准备的。 皇上责众是不会太过,若是提出,或许就是惹了地方大官。 薛良策离开行宫时依旧疑惑,单以菱却已经用过午膳,开始「严刑逼供」了。 郑嘉央看着他煳了一手蜜饯渍的手,抬手示意他停步,「别……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啊……」 两人之间隔了四五步的距离。 单以菱步步逼近,举起手威胁,「那你说呀!」 第74章 「从来都没有喊过我一声…… 郑嘉央沉默半息,「……你先把手放下。」 瞒了他这么久,居然还要和他谈条件? 单以菱靠得更近,「不、可、以!」 蜜饯渍亮晶晶的,裹着他的手指,看上去很甜。 但再甜,那也是蜜饯渍。 郑嘉央又朝后退了两步,「那你先坐下,我……」 单以菱丝毫不听,伸手往她身上煳,「你快说啊!」 郑嘉央再劝的话还没说出口,他的手已经要碰到腰间衣物。 郑嘉央一把抓住,在最近椅子上坐下,将人圈抱在怀里。 她抓着他双手手腕,将他的两只手拉直,远离自己。 单以菱直直伸着手臂,回头看她,「你觉不觉得,我现在就像个傻子?」 「……」 「一点都不像,」郑嘉央脸颊碰碰他的颊侧,声音低缓轻柔下来,缱绻温存,「不是要听吗?」 终究是好奇心占了上风,单以菱抿了抿唇,「那……你说吧。」 郑嘉央突兀问道:「你觉得……我怎么样?」 「以谁的出发点说?」 「朝臣,皇姐皇妹,还有,」她笑了笑,「你。」 单以菱一一作答,「笑里藏刀的皇帝,心狠手辣的姐妹……」 最后一个不想回答,「然后呢?」 郑嘉央也不强迫他一定回答,蹭蹭他的髮丝,「你还挺看得起我……」 「我的几位皇姐皇妹,毕竟是我的姐妹,有时候和我其实不相上下,不过位置只有一个,能者居之。」 单以菱又回过头,眨眨眼,「你的意思是……敏王殿下?」 第200页 郑嘉央愣了一瞬,讶然轻笑道:「为什么会这么想?」 单以菱回过头,视线落在她袍角,「因为你做太女时,都没和她有太多交集,登基前几年也是,就是这几年,我听说你总是召见她,而且成府公子的事……她也牵扯其中了不是吗?」 「猎场一事,伤的确实是成府的公子,但若瑛太君侍没有选中成府,敏王殿下没有和成公子定亲,温君侍又能去算计哪个王女贵族的未婚夫郎呢?那么凑巧,猎场就有一位和王女定了亲的未婚公子。」 郑嘉央眸中带着赞赏,轻挑眉尾,「继续。」 单以菱想起成清然,心中忽然替他难过,「听闻姐姐从成公子房中出来的时候,遇上了敏王殿下……现在想想,未免也太巧了。」 那时已经开始传他受宠,若要真的撼动茂国公府,非要一个身份高贵的、能在皇上面前说得上话的人,那人便是敏王殿下。 从前他只以为敏王殿下只是牵涉其中,这是第一次想,她或许也是主谋之一。 郑嘉央道:「确实很巧。」 这是肯定了他的猜测? 单以菱骤然回头,眉中颦蹙,眸中满含凝重及不可置信,脱口而出,「……那时她的侧王君!」 郑嘉央笑笑,在他额头印上一吻,「所以……我也没那么心狠手辣,是不是?」 好永远是对比出来的。 和他一比,她确实不是什么好人,但是若和旁人比,比如郑志安,那她确实好到不能再好了。 郑嘉央一时间竟觉得有些莫名的骄傲,「看,我就没有害过我的侧王君。」 单以菱:「……」 「不要和人比坏,而且你根本就没有侧王君!」单以菱无奈道:「你连王女都没做过,哪里来得侧王君?」 况且她对自己的宫侍,好似也没留过情。 单以菱毫不怀疑,异位而处,若她是敏王,或许也会…… 「不会。」 郑嘉央忽然道。 单以菱抬起眼睫看她。 郑嘉央强调道:「我不会那么做。」 「……啊?」 郑嘉央看得出他的心思,自然也看得出他在装傻。 「遇见你之后,我便不屑这么做了,志安与成清……」郑嘉央一顿,「然」字没出口,话打了个弯儿,「成公子定亲,她的王君必然心里不舒服,我不会让你不舒服的。」 分明是要说成公子的名字,但是中途改了口。 单以菱顿顿眨巴两下眼睛,说出一个名字。「李盈婉?」 郑嘉央毫不犹豫问:「谁?」 还能是谁? 单以菱道:「温君侍,还是你告诉我的……」呢。 郑嘉央松开他的手,食指指尖点在他唇峰上,「我不认得,再说早就没什么温君侍了,你记得我的名字就好,其他人的赶紧忘了。」 单以菱扒拉开她的手,蜜饯渍的糖霜沾在他手上时间太久,再碰上她的手时,只是有些沾黏,没怎么让人不舒服。 郑嘉央重新握住他的手腕,只是这次两人的手都放在了他的腿上,没再伸直。 单以菱心里酸酸,脸上也酸酸,酸完又觉得……她说得其实有点点道理。 毕竟人已经不在了。 可是,后宫还是有…… 单以菱坏心得用沾着蜜饯渍的手拍拍郑嘉央的衣服,「好吧好吧,那你继续,敏王殿下会如何?」 「不许叫她殿下,」 拍都拍了,郑嘉央索性也不躲了,任他胡闹,「这就不知道了,不过她的人一直都在跟着,应该是在寻找动手的机会……」 单以菱明白了,撇了下嘴,「所以你南巡根本不是为了带我出宫玩,而是为了引蛇出洞。」 皇宫宛如铁桶,戒备森严,轻易找不出漏洞,但是一旦出宫,就好办多了。 郑嘉央道:「当然不是,这只是顺带,哪怕一直在京城,我也能逼她出手。」 单以菱点点头。 她自为太女时,名声便一直都不错。 敏王到底是皇家血脉,若非真的大逆不道,她必然还是要留一线生机给敏王,不能做的太绝。 可看她现在这种做法…… 南巡途径城镇多,她们所走过的都是先帝曾经走过的路,她甚至在给敏王机会,方便提前设陷。 既在纵容,必然已经决定绝此后患。 「你故意的?」单以菱道:「你肯定她会……做点什么吗?」 比如行刺什么的。 郑嘉央将他的手握起,已经不在意他手上的蜜饯渍,攥在掌心中,「肯定,所以端午夜市,你一定要跟紧我。」 单以菱眸中清冽干净,撑圆眼看她,「我都知道了,为什么还要去端午夜市?!」 他还没那么想去,又不是不要命了。 郑嘉央则笑道:「因为……你想去啊,那我们就去。」 单以菱眉间轻跳了一下,「我不去,要去你自己去哦。」 「不过……」顿了顿道:「还是快点解决比较好,不然真的只能南巡,别的什么都做不了了。」 郑嘉央也是如此认为。 她刚出宫,戒备正是森严的时候,哪怕她那时卖个破绽给郑志安,她都未必会上当,此时行至中途,正是守卫松懈的时候,再加端午佳节…… 确实是个行刺的好时候。 第201页 郑嘉央道:「那我们就更要去端午夜市了,不然她未必敢在行宫动手,是吧?」 「可是,」单以菱皱眉想想,「这样不稳妥吧?我们若去,肯定是有危险的啊。」 「那又如何?」郑嘉央拍拍他的头,把蜜饯渍都蹭在他头髮上,「有我在,你还怕吗?」 单以菱认真想了片刻,重重点头,「怕!」 危险就是危险,谁在身边都没用。 郑嘉央手一顿,没好气又拍拍他的头,「怕什么怕?不许怕,和我一起去。」 她勾起他的髮丝,「脏了,我帮你洗洗。」 单以菱问:「头髮吗?」 「不是,」郑嘉央平声道:「当然还有其它地方。」 *** 之前是郑嘉央不让单以菱出去,如今是单以菱自己不出去。 端午那日,薛良策在行宫内安排了午宴,饭后又有其它表演。 结束后,单以菱回到寝殿,准备收拾收拾就寝,他走至床边,郑嘉央走到他身后,拉着他的手腕,将人圈到身前,「去夜市?」 单以菱摇了两下头,想从她怀里挣扎出来,「不去不去,要睡觉。」 他力气哪里抵得过郑嘉央,扑腾了半天,还是被强制换了身烟蓝衣衫,而后被带上了马车。 郑嘉央褪去明黄,着一身深蓝色锦衣,眉目间更显清俊温雅。 马车只是寻常的一驾马车,内里不大,单以菱坐在郑嘉央对面,小声嘀咕,「明明看着像个人,为什么就从来都不做人事……」 车内四角嵌了四颗夜明珠,暖白灯光倾泻而下,郑嘉央眼中映着淡淡柔光,笑道:「我听得到。」 既然听得到,单以菱声音更大,「那你说为什么?」 「不知道……或许你到了就知道了?」 郑嘉央看他气鼓鼓的,觉得有趣,指腹蹭蹭他的脸颊,触手软弹,故意问道:「你害怕啊?」 他相信她,但还是有……一点点点。 才不会承认。 单以菱梗着脖子道:「我没有,你不要瞎说,我只是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罢了。」 郑嘉央掐着他的腰,将人抱到身旁,「这件事拖不得,不再端午夜市也要在其它地方,早有早的好处。」 单以菱手扶着她的手,道理他都明白,但是…… 他将她的手拉开,撇嘴道:「好吧……」 但是该害怕还是会害怕的呀! 马车出了行宫,车侧只有几人把手,当真像是微服出巡,一路不停,在夜市那条街处停下,两人下了马车,走进夜市。 单以菱没来衡封以前其实非常期待,但现在心里有事,连闲看的心思都没了。 两人快步走过前段,单以菱脚步不停,就要继续往前走。 郑嘉央抬手,牵住他的手,「以菱,夜市不是这么逛的吧?」 周围人声鼎沸,众人摩肩接踵。 她声音并不大,单以菱没太听清楚,高声道:「……什么?」 郑嘉央使了一点力,将人拉到近前。 单以菱几乎在她怀中。 郑嘉央道:「我说……夜市可不是这样逛的。」 单以菱看向周围。 她们近处跟着几个身穿便服的侍卫,以保她们和其她人能隔开,但阻挡得了身体,阻挡不了视线。 有不少人正在朝她们这边看来。 单以菱从来没有过这种经歷。 大梁民风不算开放,当街搂抱,不成体统。 单以菱低眉抿了下唇,揪着郑嘉央的衣角,而后抬眸问她,「那要怎么逛啊?」 他没有挣扎,也没有让她放开他。 不成体会又如何?有伤风化又如何? 他只是和自己喜欢的人逛个夜市而已,何必要在意她人看法,想那么多做什么? 如果今日都不能肆无忌惮随心所欲,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他声音乖巧轻柔,漆黑的瞳孔里除了光,便只有她。 郑嘉央搂在他腰间的手收紧,亦无视所有视线,「我教你。」 糖葫芦是要吃的。 要三文钱。 坐拥天下的帝王,从荷包里拿出八个铜板递给小贩,笑道:「今日是我夫郎的生辰,多余的,换你一句祝福。」 单以菱歪头看她,所以今日她一定要他出来,不仅仅是为了引蛇出洞,还为了补上他的生辰? 小贩接过钱,喜庆道:「那就祝两位和和美美,白头偕老。」 单以菱接过糖葫芦,拿在手里,笑眯眯道:「多谢你。」 他没有吃,在外的东西,还是不如口的好。 ……虽然这糖葫芦看上去味道还不错。 一旁,郑嘉央看他想吃,握住他的手,将糖葫芦掰过,咬了一颗山楂。 她咬得毫不犹豫,行动迅速,单以菱还没反应过来,便听她说:「没毒,吃吧。」 单以菱:「???!」 郑嘉央侧眸笑道:「怎么了?」 眼睛睁得都快赶上她手上的糖葫芦圆了。 「你……」单以菱看看糖葫芦再看看她的嘴,又看看那个小贩,「认、认识啊。」 不然怎么敢吃这个糖葫芦。 郑嘉央笑笑没说话,牵着他往前走。 既然没毒,那就可以吃了。 单以菱慢吞吞咬下一个糖葫芦,入口是甜的,咬开后又有着丝丝缕缕的酸。 第202页 不仅仅只是酸,外层糖皮经过熬煮,不会甜到发腻,在嘴中融化的慢,始终都存在得分明。 单以菱吃过一个,将糖葫芦伸到郑嘉央嘴边,「你还吃吗?」 郑嘉央轻摇了下头,「不了,太酸……也太甜。」 「好吧,」单以菱收回手,小声嘀咕,「可是不就要这种味道吗?」 郑嘉央没听清,倾身凑近他,「什么?」 单以菱又咬下一颗糖葫芦,「咔嚓咔嚓」咬碎,才不管什么食不言寝不语,指着不远处小摊含煳道:「我要买那个……」 一个粽子样的小挂件。 五分钱。 郑嘉央递给她八文钱,将对卖糖葫芦小贩说过的话又说了一遍,「今日是我夫郎的生辰,多余的,换你一句祝福。」 小贩接过钱,嘴里说着吉祥话,「那就祝这位正君心想事成,万事如意。」 「多谢你。」单以菱接过挂件,将糖葫芦递给郑嘉央,「帮我拿一下这个。」 郑嘉央拿着糖葫芦。 单以菱垂眸将小粽子挂在了郑嘉央腰际。 她穿得是常服,腰上原本只配了一枚羊脂玉佩。 如今在小粽子的衬托下,从华贵变得可可爱爱,很接地气。 单以菱挂好看了两息,眉眼弯弯得取过糖葫芦,「好了,我们继续去别处逛逛吧。」 郑嘉央看了眼小粽子,觉得不错。 摆夜市的这条街很长,两人一路上买了不少小玩意,只是单以菱没再买什么吃得,多是玩得看得,特别喜欢的便拿在手里、戴在身上,没那么喜欢的便让身后小侍侍卫拿着。 两人走过长街,抵达末端,是一条小河,人群渐渐变少,周围终于静谧。 今日天上无星,但路边挂了不少灯笼,不仅照亮了路边,连沉黑的天仿佛都明了几分。 郑嘉央站在河边,揽着单以菱的腰。道:「这般体验,在皇宫永远不会有。」 糖葫芦已经吃完,单以菱手上正拿着一个极其寻常的小狐狸面具。 他很久没有见过了,反覆翻看着,「是啊,偶尔玩一次,还挺好的。」 郑嘉央侧眸看他玩,静了几息后轻声问:「你会不会想一直这样?」 单以菱想都没想摇头,「不会哎,不对……主要是不能一直这样吧?」 郑嘉央眸色深暗,几乎与远处天边同色。 单以菱拎着面具绑带,「端午夜市只有这一天,哪有可能天天来啊?」 郑嘉央一顿,「……你指这个?」 「不然呢?」单以菱弯起眼睛笑笑,精緻漂亮的桃花眼似月牙一般,含着盈盈秋水,惹人荡漾,「你在问我喜不喜欢宫外生活吗?」 夜风拂面,郑嘉央替他掖了下鬓角碎发,柔声道:「你喜欢。」 单以菱点点头,扬眉脆声道:「我当然喜欢了。」 但也只是喜欢而已。 新鲜的东西,谁会不喜欢? 听他如此诚实,郑嘉央反倒放心了,「那就好,解决了这件事,后面我们便不走先帝走过的地方,你可以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只是……」 单以菱等了个两息没等到她要说的话,「只是什么?」 想起曾经在东宫门前,他说过的话。 郑嘉央轻眯了下眼,勾起唇角,笑得有些危险,「只是千万,别想着在宫外找个好妻主。」 单以菱愣住,懵懵得眨了两下眼睛,「……啊?」 好妻主个什么的,这话听着有点耳熟啊。 郑嘉央敛眉看他。 单以菱不懂,「……我为什么要在宫外找个——」 忽然噤声。 他想起来了。 大雨他离开昭安宫那夜,东宫门前,她问他要出宫干什么。 他说:「要去找一个好妻主!」 单以菱心中没来由心虚,支支吾吾,「那个……那个你还记得啊?」 怎么可能不记得? 郑嘉央平声道:「我要是说要换个夫郎,你会不会……」 「不许!」单以菱打断,揪着她胸前衣服,凶道:「你不许有这种想法!」 着急的连脚都踮起来了。 郑嘉央当即笑了,「那你也不许再有那种想法。」 他其实本来就没有那种想法,那时单纯就是为了出气,气气她。 但是现在告诉她,多没面子呀。 单以菱咬唇看她,微扬下巴道:「我这么好,你为什么要换个夫郎?」 紧接着又问:「你有不喜欢我哪里吗?」 「没有,」郑嘉央面上笑容愈大,「我现在不好吗?你有不喜欢我哪里?」 很好很好,一点都没有。 似是被她所染,单以菱嘴角没控制住,弯起一点,带出一枚浅笑,貌似骄矜,声音却比方才山楂外裹得糖皮还要甜:「那……我们一样好啊。」 单以菱才松开她胸前的衣服,背后忽然升腾起巨大的烟花。 他还看着她的眼睛,彩色烟火倒映在她眼中,比天上的更加好看。 郑嘉央垂眼笑了,「不看烟花吗?」 单以菱愣了半息,点头,「……看。」 他转回身,仰头看着烟花,隔了几息没忍住,转头看向身旁的人。 郑嘉央目光从未落在烟花,一直都在单以菱身上。 他的双眼正撞在她眼中,小河上,点点荷花灯顺流飘过来,占了满河。 第203页 今夜天空无星,河中暖黄点点,璨若繁星。 郑嘉央柔声道:「十二月十七是你的生辰,但今日……」 「是我们的生辰。」 若非去年端午阴差阳错,还不知道要错过多少光阴。 单以菱轻启双唇,「我们的……生辰?」 「是,」郑嘉央侧过身看他,单以菱也转身面对着她。 郑嘉央道:「愿我们年年有今朝,岁岁有今日。」 单以菱从来不知,原来还有两个人的生辰。 她们两个人的生辰。 他渐渐笑开,「所以你是骗我的是不是?其实根本没有什么刺杀……」 之前不让他出行宫,想来也是欲扬先抑? 为了给他惊喜。 单以菱话音未落,眼角忽然瞥见银白色剑光。 郑嘉央拦他的腰,脚尖一点,叫人带离原处。 半空中,单以菱急忙搂住郑嘉央的脖颈。 真的又刺杀?!! 等等—— 她们这是…… 飞起来了?!! 郑嘉央落在横跨小河的桥上,黑衣人接连出现,有的意图杀,有的在护。 桥中暂时还算安全,周围跟着数名侍卫保护。 单以菱挂在郑嘉央身上,惊唿道:「你还会这个?!」 会飞哎! 郑嘉央:「……」 郑嘉央垂眸看他,无奈道:「你不知道我习武吗?」 周围刀光剑影,血腥味渐渐浓起来。 单以菱有点点害怕,努力不去看周围,只盯着她看,「知道……但是以为,你只会射箭。」 谁知道原来这么厉害呢! 郑嘉央抬头看看四周,暂时还算安全,决定继续方才未完的话。「你好像从来都没有喊过我一声妻主。」 单以菱手臂一紧,颊侧有些红,结巴道:「没、没有吗?」 「没有,」郑嘉央将人搂紧一点,「快喊,不然就把你丢回岸边。」 原本有些羞涩,但还是想喊的单以菱:「……?」 单以菱索性松开手,破罐子破摔道:「你丢吧!」 第75章 「就不能稍微看得起我点…… 郑嘉央哪里捨得,商量道:「那我若是不把你丢过去,就喊一声?」 周围保护的侍卫渐渐缩小范围,最近的几乎就在两人身旁。 单以菱道:「不要……」用余光小心看看,「真的是她的人吗?」 郑嘉央扫过前方战局。 越来越多的人加入,郑志安大约也知道,机会只有一次,必须紧紧抓住,派了许多人,这倒罢了,其中有一个人形似鬼魅,武功极高,几乎无人能够拦住她。 那人正在朝小桥靠近,有人看到她急忙相拦,却没有多大效果,只是减缓了她的速度,并未阻止。 她速度虽慢,距离小桥却越来越近。 郑嘉央收回视线,「确实是,之前受到了消息,她会在今晚动手。」 单以菱贴着郑嘉央,丝毫不敢离开,嘴上倒是不停,「那你还敢带我出来?」 「今日是端午,」郑嘉央拿过一旁侍卫递过来的长剑,挽了个剑花道:「过生辰最要紧。」 河边动静大,夜市长街上的人慢慢反应过来,有的四散奔逃,朝与河边相反的反向跑去,有的则逆流过来,加入打斗。 单以菱看看郑嘉央。 夜市中果然有不少她的人……当然,应该也有郑志安的。 前方战况愈加严峻,武功甚高的那个女人逐渐逼近。 连单以菱都发现了不对,他心态没有她那般稳,「哎……那个人过来了。」 郑嘉央抬眸看过去,嘴上道:「什么哎,叫妻主。」 夜色中,所有人穿得都是黑衣,双方只是领口有些差别,只那一人穿了一身白衣。 若非真的自信,想来不敢如此。 白衣女人似是有所感觉,正抬眸回视,长剑随手一划,除去一个阻碍,离桥中更近一步。 她勾起一个略显邪狞的笑容,眼中势在必得。 ……可怕。 单以菱瞬间抱住郑嘉央的脖颈,紧紧挂在她身上。 才贴完,想起自己好歹是一国之后,面对这种情况,不能这样,要有起码的气度。 挂在自己妻主身上像什么样子? 丢人。 虽然心有些里害怕,单以菱还是松开了手,准备站直,展示一下自己的风骨,不让人看轻。 察觉到他的动作,郑嘉央揽着他的腰收紧一点。 单以菱没能挣脱,反而贴得更近。 「……你放开呀。」他拍拍她的肩头。 郑嘉央垂眸看他,轻笑了声,「放开你就不害怕了吗?」 他又不是木头人,当然会害怕。 可是他的身份…… 单以菱非常勇敢:「我不怕!」 可一点都不像不怕的样子。 郑嘉央没松手,握着剑的手拍了拍他的背,「好,你不怕,我怕。」 她承认得太过坦然,单以菱一时间都不觉得大敌当前、挂在自己妻主身上有什么问题了。 单以菱索性又搂住郑嘉央,看向对面。 那个白衣女人一如方才般神情,单以菱却不觉得有什么害怕了。 他身边有人,可厉害了。 还会飞呢。 单以菱平静收回视线,扭头看了眼长剑,抬眼对郑嘉央道:「你小心点哦,不要划到我。」 第204页 郑嘉央:「……」 她将拿剑的手拿开,「就不能稍微看得起我点儿?」 「当然看得起啦,」单以菱笑眯眯看着她的下颌,眼中生出满眼星光,「不然我现在肯定就离你远远的了,那个人,」抬手指了下白衣女子,「她的目标肯定是你,我离你远点才安全吧……」 周围肃杀,形势紧张,两个人却宛如站在桥上欣赏河景般悠闲。 「风云」部总督雁烽神色凛然,守在帝后二人附近。 雁烽自然也看到了那白衣女子,很厉害,只是终究,也只是敏王的人罢了。 白衣女人离得更近,郑嘉央淡淡道:「雁烽,去。」 雁烽肃声应道:「是。」 话落,飞身而去,落在白衣女人面前,两人缠斗在一起。 单以菱视线随着雁烽移动,惊讶道:「她……都不拿个武器吗?」 赤手空拳就上了? 郑嘉央并不看二人,视线落在长街尽头处,「真正厉害的人,过手皆为武器。」 「哦……」单以菱低头看看她的长剑,抬头对上她的视线,「所以你还不是真正厉害?」 刚才是他太没见识了。 郑嘉央垂睫一笑,「武功确实不太厉害。」 至于别的…… 她是皇帝,又不是将军大臣,她的能力在统领驭下、谋算全局。 十几名身穿黑衣的人走出长街,行走整齐,训练有素,是军队的人。 为首的两人架着一个头上带着黑色头套的锦衣女人。 单以菱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敏王?」 郑嘉央眯了下眼,「她带着头套,你都能认出来?」 语气比他方才吃得糖葫芦还要酸上一点点。 单以菱失笑,「当然认不出来了,不过除了她还能有谁?」 郑志安双手背剪被绑着,但人是清醒的。 既然已经被抓,挣扎没有丝毫用处,好在她还有一张底牌。 头套被取下,周围光亮虽然并不刺目,郑志安还是被晃了眼。 一息后才看到桥上那两个人。 一个神色平淡,仿佛能掌控一切,永远胜券在握。 另一个紧紧贴着她,左瞧右瞧,压根儿没把这一切放在眼里。 郑志安神色尽量淡然,回视二人,只是背后的手紧紧握成了拳头,指甲险些刺进肉里。 桥上。 单以菱轻抿了下唇,「她好像一点都不害怕哎。」 郑嘉央道:「或许吧,要不要试试?」 「试什么?」 「试试……」郑嘉央将他稍微抱紧一点,「她到底是不是真的一点都不害怕。」 郑嘉央既然已经发现、并且还敢出现在端午夜市,自然做足了准备,郑志安的人纵然多且精,也渐渐落了下风。 更别提见到敏王被抓,有不少人已经顾不上刺杀,只想救人。 白衣女人不见方才游刃有余,身上伤口愈来愈多。 郑志安能找来的最厉害的、寄予最多希望的人,在雁烽看来,也不过只是个二流高手。 身为网尽天下才的「风云」总督,还不把她看在眼里。 单以菱心中不再害怕,既要看雁烽和白衣女子的打斗,还要看周围战事,时不时观察观察被绑的郑志安,别提有多忙了。 随口道:「……怎么试啊?」 郑嘉央抱着单以菱,飞身至河边郑志安身前,脚步未停,剑尖直指郑志安面上,离她越来越近,不杀不罢休一般。 郑志安初时还能冷静,面对越来越近的剑刃,终于忍不住挣扎起来,口中道:「皇姐这是要做什么?!」 郑嘉央神色平静,剑尖在郑志安眼前两寸处停下。 而后收回剑,对单以菱笑道:「她躲了,还是怕的。」 没有谁会不怕死。 用力挣扎的郑志安闻言停止动作,周围喧嚣全然不入耳,只死死盯着眼前二人。 单以菱松开搂着郑嘉央脖子的手,站直看向郑志安。 见到见到此情此景,心里百转千……算了,根本不太熟。 没什么好百转千回的。 单以菱轻咳了声,想了想还是决定先打个招唿,「十二皇妹……许久不见。」 郑嘉央同样态度温和:「近来可好?」 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郑志安差点将牙咬碎,一言不发。 单以菱眨眨眼,抬眸撑圆眼睛看向郑嘉央,「她不理我哎。」 颇显得有点委屈可怜。 郑嘉央抬手,剑尖直指郑志安。 郑志安只比郑嘉央小一岁,自幼皇宫长大,收皇女教育,敢策划刺杀,自然不是怯懦之辈。 再说王女身份特殊,郑嘉央定然不敢真的在此时此地,真的亲自动手杀了她。 方才挣扎只是求生本能,如今郑志安已然冷静下来,面对长剑毫不畏惧,神色未变一丝一毫。 单以菱:「你看你看,她真的不怕哎。」 郑志安凝眉看向单以菱,细细打量。 这位皇姐夫,一贯端雅,怎么今日…… 剑尖停在郑志安下颌。 郑嘉央淡淡道:「皇妹,不该看的,还是不要看的好。」 郑志安闻言,已经在收回视线,可惜收得不及时,下颌至左颊处,顷刻出现一道见血深痕。 郑志安因痛转头,怒目看向郑嘉央。 第205页 郑嘉央一贯不知道「手下留情」四个字怎么写。 长剑随意搁在郑志安肩头,剑刃与郑志安脖间皮肉要触不触,「皇妹的人深夜来此,意欲何为啊?」 剑很快,脸颊初时只是感觉被冰可一下,过后疼痛才爆发式蔓延开来,郑志安咬牙忍过最痛一波,才强笑道:「皇姐误会了,我并不认识这些人,也不清楚如何得罪了皇姐,才让皇姐兴师动众,将我绑在这里。」 刺杀与谋反不同,定罪要讲证据。 郑志安不认太正常。 郑嘉央不理她的话,继续道:「皇妹若想一起南巡,说一声便好,何必如此兴师动众?」 「皇姐误会了,」郑志安视线扫过打斗渐停的众人,她带来的人,已经所剩无几,都是负隅顽抗罢了…… 但这已经是她能够召集的所有。 郑志安闭了下眼,重复道:「皇姐误会了,臣妹并没有。」 单以菱继续叽叽喳喳,「你看你看,她不承认哎。」 郑嘉央轻笑,再绷不住,语调瞬间柔和,「别闹……」 郑志安心中愈加厌恨愤怒,她已是穷途末路,可她们居然在打情骂俏?! 单以菱一直在观察,「她瞪我……」 郑嘉央道:「那我们很配。」 单以菱:「啊?」 有什么关系吗? 郑嘉央道:「她想杀我。」 郑志安心中满是怒气,闭眼有睁开,强笑道:「皇姐……」 「你说她们都不是你的人?」 晚上天凉,既然已经过完了生辰,郑嘉央不想将时间耗在外面,忽然打断道。 「……是。」 郑嘉央手中长剑贴得愈加近,「那正好,这附近便都是朕的人,杀了你也不会有人知道。」 颈间已经能感受道丝丝缕缕的痛,她说的是真的! 真的要杀她! 郑志安忽然侧过头,高声道:「皇姐真要执意相逼吗?!」 语中竟有威胁之意。 郑嘉央轻皱了下眉,停下了手。 远处屋檐之上,出现五人。 三个大人,两个孩子。 两个大人分别挟持着一个孩子站在后方,为首一人身着黑衣,几乎融入夜色。 看那两个孩子的身量…… 单以菱勐地握紧郑嘉央的手。 郑嘉央回握。 「没事。」她说。 郑志安不再伪装。 反正认与不认,郑嘉央都要杀她,那不如最后搏一搏。 看到单以菱的动作,心中更加有底,「皇姐认得她们吧……大皇女,二皇子,父君在宫里,可真是没少帮我的忙啊。」 屋檐上,传来小孩惶恐的声音,「母皇,父后救我……我好怕呜呜呜……」 男声,与郑茜芮的声音一模一样。 ? 单以菱缓缓放开了手,眸中紧张渐渐褪去。 郑嘉央察觉到,心中暗笑,他知道了,果然她的夫郎就是聪明可人。 郑嘉央问:「瑛太君侍确实厉害……你想做什么?」 郑志安察觉到两人动作,暗道不好,难不成她们看出来了? 但开弓没有回头箭,只得道:「把剑拿开,给我松绑!」 郑嘉央挑了下眉,收回剑,示意侍卫松绑。 见她照做,郑志安更加怀疑。 她们二人很平静,但是却又确实……受了她的威胁,松绑了她。 她摸不准她们是否看出那两个孩子是假的。 郑志安心中犹豫,语气便有些色厉内荏,「现在,若想她们活命,还委屈君后,随本王走一趟,待本王安全了,自然会放过两个孩子。」 眼见着长剑又要抬起,单以菱急忙按住,商量道:「那个……我不想去,要不你把你皇姐绑去吧,你们比较熟。」 郑嘉央:「……?」 第76章 「妻主,你不要死……」…… 郑嘉央方才一句「没事」,让单以菱冷静了下来,得以细细思考。 她既然已经提前知道郑志安的意图,不会不管在宫里的两个孩子,定然早有所防范,瑛太君侍什么都做不了的。 郑志安只不过是在负隅顽抗罢了。 那根本不可能是元泽和茜芮。 他信她,所以心中虽还有些隐秘的担忧,但其实已经放下心了。 「我不去,」郑嘉央轻轻弹了下单以菱的额头,「我和她也不熟……你怎么这么没良心?」 「我没有,你比较厉害,一定可以逃出来的!」 「而且,」单以菱揉揉额头,嘟囔道:「她明明就是更想挟持你,但是觉得你不可能答应,才退而求其次选择了我,既然总要有一个人跟她走,不如让她带最想带的人……」 郑嘉央:「可是她想杀我,你都不心疼的吗?」 郑志安脸色铁青。 她可以忍受输、甚至死,但是这种忽略与无视,与蔑视有何区别? 就像当年母皇,眼中只能看到她的十皇女,人前人后全是夸赞,根本看不到其她皇女。 哪怕再优秀,都看不到。 先帝既然喜欢谦谦君子,所有人便都学足了温雅亲和,依旧没有任何用。 母皇封十皇女为太女,传帝位,可是大家都是皇女,谁又能甘心? 新帝刚刚登基那几年,有其她皇姐皇妹沖在最前头,她静待几年,养着势力,一直找不到任何机会。 第206页 直到今年,郑嘉央开始对君后不一样。 温君侍一事,她只是参与协同,并非主谋,可那事便让她明白,单以菱是郑嘉央的软肋,甚至是死穴。 想了许多办法,都不完美,直到帝后准备南巡。 机会只有这么一次,郑嘉央若一死,郑元泽还年幼,也没有被封太女,不愁没有她上位的机会。 她自以为已经足够隐蔽,可还是被发现了。 她甚至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被发现的。 她本在离衡封附近的城内躲着,熟料毫无预兆,便被抓到这里。 郑志安冷笑一声,再不见满身儒雅,整个人阴冷下来,「皇姐与皇姐夫若都不愿意,大皇女今后,可能就无法再见到两位了。」 她本可以什么都不做,安心做一个王女,可是不甘心,更何况…… 那件事。 父君告诉她的,那件天下少有人知道的事。 单以菱仰头朝屋檐看去。 那五人站得地方距离这里有些远,又隐在夜色中,看不清脸,只能看到身形。 挟持着一个幼儿的黑衣人往前走了两步。 小孩子的声音响起,「呜呜呜不要,你松开手,好痛呜呜呜呜父后救救我!」 郑志安的人已全数伏诛,偌大河边,寂静若无人,幼儿啼哭的声音盪出很远很远,扰人心思。 单以菱眉头不自觉颦蹙,声音真的和芮芮一模一样。 骗局罢了,只是骗局。 他收回视线,眼中含愁。 郑嘉央见状,将人揽过,再没了逗弄的心思,对侍卫道:「绑起来,送回京去。」 情势陡转,不仅才为郑志安松绑的侍卫没反应过来,郑志安也是在两息后才明白,自己被耍了。 事情既然已经到了如此地步,郑志安自然不会再有任何顾忌,只要能博一线生机,任何事都会做。 郑志安沉下眉眼,忽然冷静下来,平声唤道:「皇姐,母皇的死,你就没有什么要说的吗?」 太女大婚之后约么一年,先帝便崩了。 单以菱看向郑嘉央。 她神色未变,道:「没有。」 郑志安道:「母皇身体一向康健,年岁也不大,为何你大婚不到一年,她便仙逝了?」 「巧了吧,」郑嘉央轻笑了声,「你若真想知道,不如去问先帝?」 郑志安瞳孔勐然放大,怒道:「真的是你!」 郑嘉央执剑抵在郑志安喉口,「别,弒帝这种大逆不道的事,你做得出来,朕可做不出来。如今认证物证具在,敏王意图刺杀,绑架皇女皇子,羁押回京,容后再审。」 她收起了长剑,握剑的手臂垂着,随意拿着剑,仿佛拿着一个装饰。 侍卫得旨,动作麻利得将人绑起。 郑志安厉声道:「皇姐!一切不是只有我知道,你今日若动我,明日全天下的人都会知道,你这皇位到底是怎么——啊!」 郑嘉央抱住单以菱,让他背对着郑志安,轻声道:「捂住眼睛。」 而后毫不犹豫,长剑刺入郑志安肩头。 拔出剑会有鲜血喷溅,再说剑已经沾了血,太脏。 郑嘉央松开剑柄,拿出明黄色手帕,擦了擦手,「皇妹,你这是还想让瑛太君侍陪你吗?他手中到底握着什么伪证,让你如此自信?」 她轻眯了下眼,笑道:「且不说成者为王败者为寇,做过的事朕都不怕,更何况没做过的,若再多嘴,你也不必回京城了,本就是死罪,没立即杀了你,是朕念及你好歹是先帝血脉,是朕仁慈,皇妹还要懂得感恩得好。」 郑志安痛苦哀嚎,屋檐上三个成年黑衣人终于忍不住,也知道已经暴露,索性把两个孩子撇下,两人飞身而下,妄图救人,一人在恐惧之下,居然朝相反的方向而去,想要逃命。 之前那么多人都没有成气候,这三人自然也不例外。 单以菱乖乖捂着眼睛,靠在郑嘉央肩头等着。 眼前一片黑暗,耳朵便更加灵敏,屋檐上,有着郑茜芮声音的孩子还在一声一声哭泣。 单以菱心下愈来愈烦躁,忍不住在她颈肩蹭了蹭。 郑志安已经被带走。 郑嘉央拍拍他的后脑,柔声道:「担心?」 单以菱下意识摇头,「没……」而后抿了下唇,「有一点。」 屋檐上的不会是元泽和芮芮,但可能会是别人的孩子。 郑嘉央道:「我……」 「不行,」还不待她说完,单以菱放下捂着眼睛的手,双眸紧紧盯着她,「会有危险的,你不可以去,万一那两个孩子也是杀手呢?」 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郑嘉央道:「那那两个孩子在屋檐上,会有危险的。」 单以菱凝眸,几息后轻点了下头,「是,但是她们若真的出了危险,也是十二王女所做,和你没有关系。」 郑嘉央整整他鬓角碎发,「但是你担心她们……」 「那便我去,」他脱口而出,「我不要你涉险,尤其不要你因为我的善心去涉险。」 他善良得近乎仁慈,会为很多人心软,可人就是人,总有私心,有所偏爱。 他在乎她,在乎到宁愿做个坏人。 闻言,郑嘉央看着他,轻笑出声,「那么高的屋檐,你爬都爬不上去吧?」 第207页 「我……可以努力,」单以菱揪住她的袖口,生怕她真的就去救人了,「反正你不可以去!」 「总不能一直让她们在上面带着。」 「可是!」 郑嘉央说完最开始想说的话,「我派两个人去把她们带下来。」 单以菱:「……」 听到一个「我」字,他心中担忧慌乱,压根儿没有多想,甚至都忘了,她是皇帝,本就不必事事亲力亲为。 雁烽派人将两个小孩带下来,其中一个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孩子,被餵了哑药,另一个则并非小孩,而是一个会伪音的侏儒女人,暴露后当即要逃,见逃不了,便服下毒药,自杀身亡了。 单以菱余光瞟见,晚上竟做了噩梦。 梦里,不是雁烽和「风云」的人上了屋檐,而是郑嘉央。 那个身高宛如幼儿的女人,用匕首重重刺进了她的腰腹,桀桀狂笑,脸上满是恶意,漫天都是血红色。 她回头看他一眼,嘴角无力勾起一抹浅笑,而后似断线的风筝一般,从檐上坠落。 单以菱瞬间惊醒。 睡梦中,郑嘉央听到身边小小声的哭泣声,当即清醒。 「呜呜呜,」单以菱一时有些没分清现实与梦境,抱着她小声咽呜道:「妻主,你不要死……」 妻主? 郑嘉央眸中带笑,当着面怎么都不肯叫,没想到现在倒是叫得挺好听,而且这是……做噩梦了,担心她? 郑嘉央拍着他的背安慰,「我没事……来,和妻主说说,做了什么噩梦?」 单以菱一僵,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他刚才,是不是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 这…… 单以菱尽管反应过来,依旧抱着人不捨得松开,眼睛红红的,嘴上却不饶人,带着鼻音道:「我梦到你有危险……」 「所以,」郑嘉央道:「便喊『妻主,你不要死?』」 单以菱道:「其实后面还有一句……」 「什么?」 「这句话后面还有三个字,『在这里』,」单以菱尽管嘴犟,心里却不愿意将「死」字说出口。 太不吉利了。 他视线落在枕上,小声道:「你不要……在这里,这张床我还要睡……」 第77章 「那、那方面不太好………… 郑嘉央缓慢拍着单以菱背的手一僵,合着死都不让她死床上? 她磨了磨牙,「我死了不是正好?」 单以菱抱紧郑嘉央,「不要说那个字。」 虽然已经清醒过来,可睡梦中带出的不舒服,依旧没有散去,还压得人心口闷闷的。 而且……「什么正好?」 郑嘉央感受到他的不适,继续抚背安慰,轻飘飘解释:「我记得你说过,想出宫找个好妻主,不是正好?」 怎么还带再提起来呢? 单以菱咬唇,辩驳道:「我没有……」 他看上去还有些害怕,郑嘉央没有纠缠于此,安慰道:「好……我也没事,只是噩梦罢了,现在还害怕吗?」 单以菱摇摇头,抱着人依旧不肯松手,郑嘉央极有耐心,时不时拍着背安慰,「没事了……」 梦终究是梦,初醒时或许分不清、心有余悸,但经这么安慰,已经冷静了。 单以菱穿得单薄,郑嘉央抬手将被子往上拉了些,盖住他的肩膀,「小心着凉。」 被子刚盖上来不算暖,温暖是慢慢积攒起来的,经久不散,暖到人心坎儿里。 单以菱在她颈窝蹭蹭,忽然道:「我找到了……」 「什么?」郑嘉央一时没反应过来,随口接到。 「就是你啊……」单以菱将人抱紧一点。 他醒来后害怕,尤其室内还黑着,第一反应便是将人紧紧抱住。 郑嘉央被吵醒,只顾着安慰他,也没来得及点蜡烛,室内一片昏暗,大约是黑暗滋长了胆量,压低了羞怯,单以菱补充了非常清晰的五个字,「我的好妻主。」 他一字一顿的,但声音很轻,像羽毛一般剐蹭在心上,惹起酥酥麻麻的悸动。 他方才一句惊悸下喊出的妻主,郑嘉央都能高兴半晌,更别提此时,清醒下认认真真说出的。 郑嘉央缓缓笑开,「这张床还要睡……?」 尾音上扬,带着愉悦。 单以菱感觉到颊侧温度越来越高,沉默着点了点头。 「我可不信,」郑嘉央收回放在他背上的左手,轻蹭了下单以菱眼下,有些湿。 不知道是梦里便哭了,还是醒来后哭的。 「我若真的出了事,你能睡着吗?」 「当然——」单以菱反驳,却只说了两个字,而后在她下颌咬了一口,「你不会有事的。」 「妻主」两个字已经叫出口,都已经在一起过很多次,现在又是在夜里,看不清彼此,只能看到轮廓。 单以菱蹭到她嘴边,又轻轻咬了一下,脆甜道:「这是惩罚。」 郑嘉央抬手摸摸他的脸颊,笑问:「罚得是什么?」 单以菱道:「罚你说错话。」 「……我错了,」郑嘉央放下手,「如此知错便认,有什么奖励吗?」 单以菱是个赏罚分明的人,伸指勾住她的衣领,「有。」 他惯常羞涩,主动配合都甚少,更别提主导,这是头一回。 ****** 衡封地广物博,没了郑志安在暗中窥伺,郑嘉央也不再拦着单以菱离开行宫,她以为他会提议在此游玩几天。 第208页 「不要,」第二日,单以菱躺在床上,懒懒道:「你若有事,尽快处理,我就在行宫待着,等处理完了,我们就尽快离开这里。」 郑嘉央才穿好衣服,闻言回身。 他胳膊伸在外面,像一截又白又嫩的脆藕。 郑嘉央坐在床边,捏了捏他小臂中间的软肉,「不想出去看看?」 单以菱道:「我不喜欢这里。」 梦是假的,可已经足够他对这里失去兴趣。 他可以去其它地方游玩。 单以菱问:「这之后,我们还要按照先帝走过的地方走吗?」 郑嘉央将他的手臂放回被中,到底还是晨间,容易着凉,更何况……昨日虽然只有一次,但他可没少辛苦。 向来辛苦,难得躺着享受一次,郑嘉央非常满意,声含愉悦道:「当然不,我们走自己想走的。」 郑嘉央处理好京城送来的摺子,又安排了昨日相关事宜,两人一起商讨接下来该如何走。 之后便是微服私访,而不是南巡,人员也要从简。 郑嘉央道:「只在风云里挑几个人跟着做侍卫就好,我不需要人伺候……除了倚月,你还要谁?」 单以菱摇头,「我也不需要,让倚月留在这里吧。」 他掀睫看她,笑眯眯道:「而且,我有你呀。」 有皇帝能使唤,谁还想要小侍? 郑嘉央挑眉,故意道:「确实,你要伺候我,还是别带什么小侍了,麻烦。」 单以菱「哼」了声,轻拍了下她的胳膊,「接下来我们要去哪里?」 郑嘉央握着他的手,低头看向地图,点点衡封附近的一个小镇,「陵淮吧,据说这里鱼不错。」 单以菱:「好吃还是好看?」 「都有。」 那不错。 单以菱道:「好啊,就去这里!」 第二日,两人带着六名侍卫上路。 只六名侍卫保护皇上,自然挑的都是风云中极厉害的人,除了总督雁烽,其余也都是不输她多少的人。 雁烽一路紧紧跟着帝后,本想尽职尽责保护帝后,直到回京,可惜才到陵淮,便被留在了客栈。 单以菱惦记着郑嘉央的身体,才到陵淮,便藉口吃了凉的肚子不舒服,要去看大夫。 郑嘉央当即陪人去,想着正好顺带让大夫看看他的身体。 此时正是午间,医馆内没几个人。 两人走到大夫跟前,大夫正在修整药材,抬头看了眼復又低下头继续整理,「谁看病。」 还不待郑嘉央说话,单以菱抢先直直郑嘉央,「她!」 郑嘉央展眉,「嗯?」 大夫闻言,抬眼看了眼郑嘉央,见她面色红润,精气十足,不像有病,放下手中鹿茸,道:「哪里不舒服吗?」 郑嘉央没觉得自己有哪里不舒服,侧头看向单以菱。 单以菱左右看看。 附近没有人,而且这大夫年纪已老,眉发已白,想来是个沉稳的人,不会大惊小怪,便小声道:「那、那方面不太好……」 他一直都没有有孕。 郑嘉央:「?」 大夫显然误会了他的意思,看向郑嘉央的眼睛,霎时充满了同情。 年纪轻轻的,就不行啊。 郑嘉央:「……」 第78章 拒诊 大夫低头看一眼桌上的鹿茸。 鹿茸性温不燥,壮肾阳、补精髓。 这是常识,是个人就知道。 大夫顾及病人情绪,不想刺激她,拿过桌上的软布,将鹿茸盖住。 郑嘉央沉默看着,轻挑了下眉,看向单以菱。 出门在外的,小脑袋瓜里倒是装了不少水啊,什么话都敢往外说。 到底涉及女嗣,单以菱心底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看大夫模样,等反应过来她误会后,张张嘴,又把要解释的话咽回去了。 ……这能怎么说啊? 还是什么都不说了,大夫诊过脉后,不久清楚知道了吗。 他催促道:「手……诊脉呀。」 郑嘉央没兴趣和一个女人说自己「能行」,索性坐下,将手递出,平放朝上,另一只手拉起袖子,「看吧。」 大夫将脉枕从旁边拿过,「放这上面。」 不等郑嘉央说什么,单以菱先拿出一块白色绣花手帕,铺在脉枕上。 准备得非常充分,一看就是早有预谋。 郑嘉央放好。 大夫姓卫,是陵淮有名的大夫,医术很是不错。 认认真真诊过脉后,皱起了眉,狐疑的看向面前一脸平静的女人。 从脉象上看,这身体可比大多数人都要康健,哪里都不亏虚。 郑嘉央心中毫无波动,倒是单以菱在一旁,手指无意识铰在一起,见大夫一直不说话、眉头越皱越深,心中顿时紧张了起来,「……她没事吧?」 大夫收回手,问道:「……你妻主哪里不行?」 许是她医术不精,诊不出来。 所谓望闻问切,如今也只有一个「问」才能了解一点,从其它看,这个「不行」的女人看起来·一点都没有不行。 郑嘉央侧眸,好整以暇看着单以菱。 他能说出什么来? 单以菱松开折腾着右手的左手,眨巴着眼睛看看郑嘉央,又看看大夫。 说……还是不说? 可他都已经来了,难不成还要等下次?下次说不定就没那么容易骗她出来了,索性一咬牙,豁出去般道:「我……我一直都没有孕,所以……」 第209页 原来只是没孩子啊…… 卫大夫点点头,就说这女人身体不错,怎么可能不行。 那就并不是她医术不精的问题了,不孕一事复杂,并非单靠诊脉就可以诊治出来的。 大夫细细询问,「你们成婚多久了?」 说到不孕,郑嘉央不再事不关己风轻云淡,「不行」是假,她根本不在乎,更多的还是看戏,想看看他会怎么应付大夫。 但一直没有有孕,却是真的。 郑嘉央答道:「八年。」 卫大夫:「一直都没有孩子?」 郑嘉央:「有两个,一个近七岁,一个四岁半。」 看来不是一直不孕,那很大可能,是谁的身体出了问题,既然这女人看上去生龙活虎的…… 卫大夫指指一旁的椅子,对单以菱道:「这位正君你也坐,我为你诊诊脉。」 单以菱急忙摇头,「我……不是我的……和我没什么关系吧?」 卫大夫道:「有孕要两个人,怎么可能和你没关系,不孕一事很复杂,单看一个人看不出来的,坐下。」 卫大夫年岁大了,面对着年轻妻夫,不免带了些长辈对晚辈的说教意味。 单以菱多年没有听到过这种语气了,毕竟在宫里,也没人敢这么和他说话。 单以菱怔愣一下:「我……没事,你给她看就好了。」 卫大夫道:「哎,有病就看嘛,不要忌讳看医……」 不知怎么,他就是不想让大夫给他诊脉。 单以菱心里忽然慌了一下,口不择言道:「她……我妻主有很多宫……侍君,很多很多,一个都没有身孕!」 郑嘉央:「……」 卫大夫:「……」 那听着,确实有点像有病哦。 三人面面相觑,此时医馆内无人,连一旁侍药的小姑娘都看了过来。 小姑娘年纪小,好奇心重,忍不住问:「那个……很多很多是,有、有多少啊?」 单以菱:「……」 「就……就……」单以菱本还有点心虚,虽然有,但是她最近都没有接触过。 他从前不是没想过会是自己的问题,只是当真的面对时,却依旧想逃避,若真的他的问题,那…… 只要没人指出来,就是没事。 单以菱垂着眼睫,直直站着,丝毫没有坐下的准备,小声道:「挺多的,反正……」 卫大夫看出他的窘迫,呵斥一声小姑娘,「好好磨你的药,不可多言。」又对单以菱道:「多少不论,我也给你诊脉,你……」 他不愿意,整个人写满了抗拒。 他既然不愿意,那不看便好,有什么要紧的? 郑嘉央沉默看了两息,忽然将手腕又往前递了递。 「是我的问题,」她说:「麻烦大夫再仔细看看。」 单以菱抬睫毛,怔愣看着她。 郑嘉央直视着卫大夫,「请。」 卫大夫:「……」 卫大夫摇摇头,復又诊脉,口中絮絮叨叨:「大夫又不是老虎……我还能吃了你们不成……」 眼见着身边站着的人耸拉着眉眼,有越来越可怜的趋势,郑嘉央伸出不用诊脉的手,握住他垂着的手,语气清漠:「大夫,心不静行不稳,烦请认真诊治。」 换句话说:赶紧闭嘴。 卫大夫看了两眼,只得闭嘴诊治。 这两人穿得就名贵,举手投足间也满是贵气,说不定是什么厉害的达官贵人。 反正是病人不配合,可不是她不诊治。 没病当然诊不出病,片刻后,卫大夫收回手,道:「小姐身体康健,并无大碍……」看了眼单以菱后,继续道:「你们若不放心,可以去其它医馆看看。」 郑嘉央站起身,将手帕收起。 这可是她夫郎的东西。 「多谢大夫,」说着,拿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赏……这是诊金。」 卫大夫看着桌上十两的银锭,愣了须臾。 这也太多了些,果然是有钱人。 卫大夫将银锭拿起放到靠外的桌边,「这……用不了这么多,给几个铜板就行了,我这里又不是黑医馆,你们收起来吧。」 郑嘉央拉着单以菱的手,对她疏离笑笑,而后离开。 白给的钱没有人会不想要,推拒只是客气,卫大夫拿过银锭,收了起来,侍药小姑娘眼巴巴看着,终忍不住问:「师父,你说那个小姐,她到底有多少侍君啊?」 卫大夫:「……」 她其实也有点好奇。 医馆外,郑嘉央轻笑一声,「现在放心了吧,我没事的。」 她绝口不提,很有可能是他有事。 单以菱晃晃被他握着的手,轻声应道:「……哦。」 郑嘉央道:「好了,我们回去吧……或者去其它地方逛逛?」 单以菱不说话,抬眼看她,撑得眼睛圆圆的,像一只懵懂的幼兽。 郑嘉央觉得有趣,「这么看着我做什么?莫不是觉得……」 单以菱微微歪了下头。 什么? 郑嘉央:「我其实没那么多侍君?」 明明就有。 单以菱抿了下唇,忽然没头没尾道:「元泽是个很好的孩子。」 郑嘉央一愣,迟疑道:「……是。」 单以菱:「但是你可能不知道,她有一点点……笨。」 第210页 郑嘉央有些不清楚他到底要说什么,但还是应道:「……有一点。」 她居然真的觉得元泽笨?! 单以菱张张嘴,反应过来这话是自己先提的,念及心中所想,继续道:「芮芮也很单纯,什么都不会。」 郑嘉央想起粉雕玉琢的儿子,「也不是什么都不会吧……」一个四岁的孩子,还让他会什么? 「就是有,」单以菱认真道:「所以她们都不需要其她皇妹皇弟了,不然一定会被欺负的!」 第79章 「我没有侍君。」…… 郑嘉央一时错愕,未曾想到他会这么说。 元泽资质其实并不错,心性也好,不能称作笨。 医馆内,他绝对已经反应过来,是自己的身体或许出了问题。 他不想去看大夫,但是,他并没有想放开她的手,甚至不惜拐弯抹角找了个这么站不住脚的藉口,他丝毫不想把她推给其他人。 他对她,其实是有很强的独占欲的。 过往亦可以窥见,只是她眼中向来没有其他人,他便少有表现出来罢了。 他双眼黑白分明,眼神一贯清亮,此时含着紧张,一错不错得盯着她,似是想知道她所有的想法。 大街上,周围人来人往。 郑嘉央视线中只有眼前人,轻点点他的额头,柔声低语道:「我一直都是这么想的。」 女儿有谋略有担当,儿子聪慧又可人,有她们两个,当然够了。 单以菱唿出一口气,弯起嘴角笑道:「你不是说这里鱼很不错吗?我们去吃鱼吧!」 郑嘉央抬眼看看周围,看到前方不远处的一座三层酒楼,「去那儿吧,看上去不错。」 她们的行踪隐秘,除了风云跟着的几个人外,没有任何人知道她们来了陵淮,不用再防范。 她们从外表看上去,就是两个普通的富家小姐和夫郎,能真正体会寻常人之乐,点的菜也都可品尝。 郑嘉央和单以菱吃过鱼后又在陵淮逛逛,直至晚间才回到住所。 这地方是风云部下提前一天租下的小院,地方有些偏,但内里却很不错,再加一应东西都已换过,郑嘉央住得还算舒服。 晚间沐浴过后,单以菱躺在郑嘉央怀中,闭着眼睛静静听她念话本。 声音清淡干净,读起来不紧不慢,无论怎样缠绵悱恻的故事,经她一说出来,都平淡了下来。 单以菱抬手遮着嘴,打了个哈欠,又往她身边蹭了蹭。 郑嘉央一只手搂着人,一只手拿着书,话语不停,将被子往上拉了拉。 「热……」单以菱看往下推推,「都要五月中了。」 「嗯,」郑嘉央应了一声,继续念着话本里的故事:「『他知她心中所想,他不过是勾栏里的人,哪里就能进得了唐府,哪怕是为侍君,也是不配的,可是如今被人明晃晃……』」 单以菱听着听着,忽然问道:「哎,你觉得,她们配吗?」 郑嘉央放下书,「灵泠和唐烜?不配。」 单以菱:「身份吗?」 「不是,」郑嘉央将书往回翻了十几页,指给他看,「唐烜她有正君。」 单以菱:「可是可是……」 「没有可是,」郑嘉央道:「正君当然是最重要的,其他任何人都比不上。」 单以菱将书从她修长的手指中抽出,「话本嘛,什么样的都有,男主角也不一定要是正君吧?」 郑嘉央看他合上话本,道:「所以能看,但我并不喜欢。」 她从前不看话本,自陪他开始看的那一日起,便理所当然觉得女主角的良配定是她的正君。 毕竟她喜欢的就是自己的正君。 是真的困了,单以菱轻眯了下眼,仰头看她,「你觉得,无论唐烜的正君是什么样的,她都应该和她的正君在一起,而不是灵泠?」 郑嘉央将书放到一侧,「嗯。」 单以菱今日吃鱼游玩,看上去与平时无异,但心却一直没有放下来过,他在她怀中躺了片刻,很想细细想想她方才的话,还有从前的,可脑袋钝钝的,除了想睡觉,什么都想不出来。 单以菱从前逃避,根本不敢想,如今真的思索起来,却发现自己好像……也没那么在乎。 天色这么晚了,听完话本,该睡觉了。 单以菱拉起被子,平躺着闭上眼迷迷煳煳道:「明日让雁烽找个陵淮的好大夫,请到这里看看吧?」 几息后,郑嘉央道:「……不必了,我真的没什么……」 「你还哄我呀……」单以菱翻了个身,侧躺着面对郑嘉央,眼睛都没睁,找了个舒舒服服的位置窝好,「给我看。」 那个大夫说得对,有病看就好了,忌讳行医可不是什么好事。 反正……不管正君怎么样,她都觉得是最好的。 她和话本里的人、和这世间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 第二日。 雁烽起了个大早,询问后得知,陵淮有个卫大夫,人好医术精湛,于是去请卫大夫。 卫大夫原本是不出诊的,但奈何来请的人给的实在太多了。 卫大夫仔细询问,「府上得的大概是什么病?」 雁烽道:「我家小姐只是请你过去,具体什么病,过去便知道了。」 卫大夫看在钱的份上,非常有耐心,「你要先说说大概情况,我好带出诊工具,要不要行针,需不需要验毒验病,这决定了我要带的东西。」 第211页 雁烽客气道:「带寻常药箱即可,烦请大夫快些。」 说话间倒是与昨日那个「不行」的女人有些像。 表面看上去客气,但其实我行我素。 「好吧,」卫大夫拿起药箱,吩咐一旁的徒弟,「你好好看着医馆,如果有人来了,就说我出诊去了,让她们晚点儿在过来。」 「好,师父!」小姑娘应道。 卫大夫转头对雁烽道:「走吧。」 彼时院落内,单以菱正在看郑嘉央练剑。 从前他只知道她箭术好,没想到剑术居然也不差。 郑嘉央许久没有碰过,初时有些生涩,偏偏还有个小麻雀在一旁叽叽喳喳。 「你这个手,这里没有伸直啊。」 「是谁教你剑术的呀……」 纯属捣乱,郑嘉央练剑不停,忽然听他惊嘆道:「哇,今天的天真的好蓝!」 郑嘉央下意识停下,抬头看了一眼,单以菱手撑在下巴,笑眯眯道:「你心不纯哦。」 这剑属实是练不下去了。 郑嘉央命人将长剑收起,正待做什么,雁烽领着卫大夫走了进来。 卫大夫还在讶异,出手那么大方的人,住的地方居然这么寻常,越过那个侍卫,抬眼便看到了主人家。 还是个熟人。 雁烽介绍道:「小姐,这位是卫大夫。」 郑嘉央道:「有劳卫大夫,进屋吧。」 单以菱也沖她笑笑。 二人走在前方,率先进屋。 卫大夫左右看看这院子的布局,怎么着,这都不像是有很多侍君的人家。 再说看那小姐对夫郎的态度,那么珍重,怎么可能娶了很多夫郎? 雁烽守在门外,看着卫大夫进去,而后带上了房门。 单以菱进到屋内坐下,桌上已经放了脉枕,他将手放在脉枕上,「卫大夫请坐,真有缘。」 卫大夫坐下,将医箱放在桌上,「你昨日要是听我的,便不用花这请我来的冤枉钱了。」 她手搭在单以菱腕上,话落便沉静下来,不再说任何废话,肃着脸认真诊脉。 安静了没两息,单以菱不喜欢这寂静,没话找话,问道:「卫大夫行医多少年了?」 卫大夫道:「加上学徒,四十五年。」回答完,她干脆道:「先别说话。」 看病就算了,居然连话都不让人说。 单以菱鼓着脸颊看向郑嘉央,告状一样。 郑嘉央拍了拍单以菱的头,似是抱怨,却声含愉悦,「夫郎调皮,卫大夫见笑了。」 卫大夫指尖轻压,心中无奈,这哪里是怕她见笑,分明就是在炫耀。 卫大夫毕竟年纪大了,对这些已经能平静面对,闻言只轻轻点了点头,继续专心诊脉。 良久,她收回了手,低眉想了片刻,问道:「这……不应该吧?」 什、什么不应该,很严重吗? 单以菱战战兢兢问:「啊?」 郑嘉央道:「卫大夫还请直说。」 卫大夫道:「我看你们妻夫之间挺好的……才想着不应该。」 她看向郑嘉央,「你夫郎上次怀孕生产时,可有过什么危险吗?」 上次怀孕生产时,郑嘉央根本不在昭安宫,什么都不知道。 她心中霎时像被人狠狠捏了一把,上下唇分开,隔了半息才哑声道:「……我不知道。」 卫大夫一愣,干笑道:「哎,看我老煳涂了,生产的事,还是问问正君吧,正君上次怀孕生产期间……可是出了什么事吗?」 上次…… 单以菱陷入回忆,都是五年前的事了,回忆久远,要细细想才能全部想起。 昭安宫刚刚解封,他便怀了芮芮,那时见识过她的凉薄,心中自然并不多么喜悦。 再加上他在昭安宫封禁期间身体并不好,怀着芮芮的时候其实很辛苦,而且芮芮并非十月生产,是十月半近十一个月时才出生的。 那时太医便隐晦提过,说他应当尽少思虑,多多滋补,龙嗣固然重要,可父体康健,生下的孩子才会健康。 可那时候…… 哪有那个心情啊。 他那时处在看透了但还没看开的地步,画地为牢走不出去。 单以菱看看郑嘉央,沉吟片刻道:「嗯……那时候孩子闹腾,我吃得不多,这算不算啊?」 卫大夫道:「……是有一点影响,其它的呢?」 「其它就没有了,」单以菱说得非常干脆,问道:「所以我是上次有孕时吃得比较少,身体有了亏空,现在还没补回来吗?」 卫大夫点点头,「是也不是……」看看两人,「是有亏空,可也不止亏空,你上次生产时伤了根本,之后也并未真的朝这方面合理调养过,虽吃过不少滋补的东西,但缺的那些,却从来都没有补上过。」 她在桌上画了个圆,「比方说,这里若被锯下去,而后盖上一块桌布,虽然外表看上去没什么问题了,可说到底,并没有彻彻底底修好。」 单以菱认真听着,跟着点点头,问:「那要怎么调理呀?」 生病了,治好了就好了嘛。 卫大夫回忆方才脉象,细想了想,「调理是可以调理,也并不算太难,只是需要慢慢调理,不可急于求成。」 郑嘉央虽不清楚五年前到底如何,但她知道,那时她做过什么,咬了下牙才道:「多久可以调理好?」 第212页 这位小姐看上去很是难过,可能是真的很想要孩子? 卫大夫继续劝道:「长则四五年,短则一两年两三年,千万别着急,可能会适得其反,你若真的想要……」又想起在医馆时那个男子说过的话,男子适宜生产的年岁其实并不长,或许她等不了? 于是真心实意建议道:「若真的想要孩子,你不是还有很多很多侍君吗?」 单以菱:「?!」 看病就看病,怎么还带是这种破坏别人、妻夫感情的话呢?! 单以菱急了,「她不想!」 郑嘉央闭了下眼,再睁开,平淡道:「我没有侍君。」 单以菱转头看她,不解道:「啊?」 「从来都没有,」郑嘉央看着他,只觉得心疼与后悔。 她微弯起唇角,眼中满是怜惜,「一个都没有,只有你。」 第80章 从小到大,只有你一个人…… 从来只有他。 郑嘉央想过与他说,但从没想过是在这种时候,这种情境下说。 只有他又如何,她终究没有好好待他。 单以菱反应过来。 她虽然有很多宫侍,但那都是以前了,最近确实只有他。 单以菱对卫大夫道:「对,我家妻主确实只有我。」 卫大夫:「……那就更要切记,慢慢调理,不能着急。」 郑嘉央轻皱了下眉。 这里还有其她人,等大夫走了再说不迟。 卫大夫写了调理的单子,交给单以菱,又对郑嘉央嘱咐道:「千万不能着急啊!」 郑嘉央:「……」 「卫大夫多虑了,」郑嘉央道:「我不喜欢孩子,不会着急的。」 不知道这个大夫怎么回事,就是认定她会不在乎自己正君的身体,而一心只要孩子。 卫大夫嘆了口气。 她见惯了,总是不免担忧。 单以菱将药方放在桌上,道:「不会的,我妻主很在乎我的。」 卫大夫心说既然真的在乎,怎么会让你现在落下病根? 但她只是个大夫,有些话不能多嘴,收了银钱便离开了。 屋内只剩下两人。 单以菱将方子收到盒子里,道:「还是等回宫的时候再调理吧,外面喝药比较麻烦,正好,我不喜欢喝药,再等等也挺好的……哎?」 郑嘉央从后抱住他,双手交叠在他腹部,轻轻按了按。 单以菱侧头,「怎么啦?」 郑嘉央勾了下唇角,笑不达其它任何地方。 「……没事。」 「唉……」单以菱拍拍她的手,「有事就要说出来嘛,压在心里做什么,我跟你讲哦,已经过去的事,和现在没关系的。」 郑嘉央静了片刻,道:「我小时候……」 她小时候? 单以菱眼眸微张,认真听着,有些好奇,那时候是什么样的啊? 「我小时候并没有那么爱干净,与人接触时也不会觉得噁心。」 单以菱接着问道:「然后呢?」 「然后,我那时候什么都不知道,不懂得韬光养晦,太锋芒毕露,难免遭人嫉恨,好像是三四岁的时候,被关在一个非常脏的地方,两天后父君才找到我,之后便有些……挑剔。」 一个还没有芮芮大的小孩,那时候她该有多绝望? 单以菱回身抱住她,漆黑的眼眸里慢慢都是她的倒影,认真道:「不怕不怕哦,没关系的,都过去了。」 郑嘉央拍拍他的头,「我好像不太能过去哎。后来我知道了是先君后所为……他可以说是死在了我的手上,他死了,我走出他寝殿的时候,心里特别放松,感觉天都亮了几分。」 「……啊?」单以菱道:「那你是不是早上做得呀,然后出来天就亮了。」 郑嘉央轻笑了声,「是在晚上,我的意思是……」 单以菱打断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是我和你又不一样,我不觉得任何人碰到任何事,都应该原谅或是放过。」 他声音清亮干净,驱散所有阴霾,「你想报復,这是你的选择,我并不觉得不对,但是我怎么样,也是我的选择啊,你也不应该干涉我的。」 「而且这不是什么原谅或是放过啊,没到那种地步,你不欠我的,你心中没有我时发生的事情,我不会怪在现在的你的身上……你也没必要。」 郑嘉央眸中微动,单以菱抬手捂住她的嘴,「你知道吗?你这样显得……你很小家子气。」 为了证明自己说的对,边说边用力点了下头,「一点都不大气,我们现在想得不应该是怎么治好我吗?这才是有用的呀。」 他说的确实是对的。 郑嘉央拉下他的手,唇峰轻轻碰了碰他的指尖,道:「我有点想回到七年前,从我刚遇见你开始。」 单以菱嘴唇微微嘟起一点,「怎么还说……」 郑嘉央把他的嘴捏成小鸭嘴,不让他说下去,「我知道了,但我要说的不是这个。」 小鸭嘴疑惑:「嗯?」 郑嘉央道:「回到七年前,我刚登基的时候,后宫刚开始有宫侍,我那时就可以直接告诉你了……不然现在都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小鸭嘴:「……嗯嗯?」 什么? 郑嘉央难得犹豫,轻舔了下唇角,「我……你知道宫侍侍寝,一直都是在干元宫。」 第213页 单以菱眉眼瞬间拉下来,「嗯。」 郑嘉央放开手,沉默两息后道:「其实并没有。」 单以菱不太开心,顺口问道:「没有什么?」 「没有侍寝。」 单以菱皱眉:「……啊?」 什么没有侍寝,什么意思? 太不可置信,他根本就没有朝那个方向想过,自然不清楚她在说什么。 一定要明说出来。 郑嘉央闭眼唿出一口气,睁开眼后平声道:「除了你,我没碰过任何人,所有宫侍都睡在小榻上,我真的没有任何侍君,从小到大,只有你一个人。」 第81章 「朕将独宠一生的君后。…… 原本听到了后宫宫侍,因为心里不舒服,单以菱的眼睛是半眯起的,初时没反应过来,呆愣了瞬息后,上下眼睫才开始缓缓分开,漂亮的桃花眼变得滚圆,上下唇微分。 良久目瞪口呆道:「……啊?」 啊什么啊? 这种话她可能再说第二遍吗? 郑嘉央偏过头不看他,「……没什么。」 她紧接着道:「你把药方拿出来,让雁烽去抓药,能调理就尽早调理,没必要拖到回宫,我们还会在外很久,短时间内回不去的,调养身体什么的越拖越麻烦……」 她的话说起来就没停过,单以菱不过耳也不过心,愣愣看着她泛红的耳尖,抬手轻摸了下。 热热的。 「我们接下来……」郑嘉央瞬间噤声,转回头,拉下他的手,顿了顿道:「别闹。」 单以菱:「……你是在不好意思吗?」 郑嘉央:「……」 「不是,」她说;「我问你,我们接下来要去哪里?」 单以菱像没听见一样,重复道:「只、只有我一个?」 郑嘉央沉默。 单以菱眨眨眼,「那你……八年来,就只有我?」 郑嘉央:「……你刚才说过一遍了。」 单以菱总算反应过来了。 「你就只有我?!」 他掰着指头数,「我们刚成婚的时候,你好几个月不碰我,后来也很少,登基以后除却怀元泽和芮芮,最多也是一月一次……八年来,就只有我?!」 「……」 郑嘉央:「……你可以不用说出来,」 郑嘉央想起门口站的侍卫,虽然关着门,可他这么大的声音…… 「或者不要说得这么大声。」 因为实在有迹可循,单以菱眼眸微动,慢吞吞说出一个数字,「四十二。」 郑嘉央:「?」 「只少不会多,」单以菱道:「真的没想到,你居然这么……清心寡欲。」 他现在终于明白,从前侍寝的时候为什么会那么累了,合着她是一直攒着,一个月来一次…… 郑嘉央:「……过誉了。」 单以菱:「……」 室内安静下来,郑嘉央耳尖有越来越红的趋势,又偏过头,「药方。」 单以菱:「……」 单以菱看着她,震惊过后,嘴角渐渐再也压不住笑。 只有他一个人,她从小到大,就只有他一个人! 她是他的,一直一直都是,是他一个人的。 ……但是现在笑出来会不会不太好。 她可能会误会这是在嘲笑。 但没有,他真的只是高兴。 忍又忍不住,单以菱面上笑容渐渐扩大,郑嘉央伸手捏住他的嘴,又捏成小鸭嘴,「不许笑。」 恼羞成怒一般。 单以菱扒拉开她的手,声音很甜,「我高兴,你还不让我笑吗?」 眼睛亮晶晶的,满脸写着开心。 郑嘉央本有些紧张害臊,慢慢也淡了。 ……算了,他高兴,这就行了。 面子能值什么? 不若再告诉他些其它,「曾经对所有宫侍的宠爱,都是假的,我对男子饰物或双手什么的也并没有什么特殊兴趣,不过是给他们找些事情做罢了,能少烦我。」 过往种种,都是假的。 单以菱终于体会到了她说得那种天都晴了几分的感觉。 原来正午的天真的还能更亮! 郑嘉央捏捏他的脸颊,笑道:「这么高兴吗?」 单以菱用力点头,「当然了,不过四十二次……唔?」 郑嘉央掐着他的腰,将人抱起,「过去有点亏,现在补上。」 云雨方歇,单以菱拉着她的头髮玩,手下忽然一顿,「卫大夫所说的不要着急要孩子,是不是指我们……不能、不能行房?」 郑嘉央:「???」 *** 第二日,卫大夫又出了一次诊。 卫大夫所说确有那个意思,只是不是不能,而要尽量少,也算是调理中的一环。 「也不用全禁,一月中有两三日……」卫大夫看到锦衣女人颦起的眉头,下意识道:「四五日也不是不行。」 不知怎么,就是有点害怕,不想忤逆她的意思。 郑嘉央问道:「大夫还请照实说,一月到底几日才不会伤到他。」 单以菱揪了揪腰间穗子,静静听着。 卫大夫道:「其实只要不是过多,伤是不会伤到的,只是若是减少,调养起来事半功倍,于他身体更好,最好是一月不超过三次,能持续半年,之后恢復正常,再养个一年半载,那时他的身体便也差不多好了。」 第214页 一月三次,还行,比从前好多了,只是…… 郑嘉央平声问道:「一次只能一次吗?」 卫大夫隔了两息,才反应过来她问得是什么意思,「当然了……一日多次,那还算什么调养。」 那便比从前,好不了多少了。 起码那时候一夜可以很多次。 要半年。 郑嘉央沉默。 单以菱「噗嗤」一声笑出来,见两人都看过来,摆摆手道:「对不住,没忍住。」 半年也不长,他的身体比较重要。 郑嘉央皱了下眉,又问:「……正常是,多久一次,一日几次?」 卫大夫怔住。 这……这要怎么答? 「就……正常便好,你们从前是什么,之后还是什么。」 「从前情况有些特殊,我们刚成婚的时候……」 「卫大夫卫大夫,」单以菱见她真的要说,急忙起身道:「马上要正午了,您年纪大了,还是早些回去吧,我让人送你回去。」 郑嘉央轻挑了下眉,没有再问。 事关他的身体,自然不会只看这一个大夫,去到别处,自然也是要看看其她大夫的。 送走卫大夫后,两人决定出去游玩,陵淮风光甚好,待了几天后,启程前往下一座城镇。 这期间,郑嘉央最多亲亲摸摸,再没做到过最后。 单以菱总算明白她到底有多能忍,自己主动都没用,她就是能不为所动,宁愿在屋外面站着都不碰他。 又到陌安,先见过城中最出名的大夫后,两人才开始游山玩水。 每到一城,她们最先看的便是城中大夫,去过许多地方,终于在七月十三那日,赶回了京城。 再过两日,便是郑元泽的生辰,单以菱不想错过。 两人回来,最高兴的莫过于郑茜芮和郑元泽,才进昭安宫,便黏在身边,蹭抱过后,郑茜芮脆声道:「母皇父后,你们给芮芮带了什么礼物。」 郑元泽站在一旁,眼含期待。 半年未见,郑元泽和郑茜芮都长高了些,不仅郑茜芮,连郑元泽都活泼了些,「母皇有给我带什么吗?」 单以菱站在一旁,笑眯眯看着。 郑嘉央发现,她居然还有些想这两个孩子,见到她们,心中竟有些触动。 郑嘉央蹲下身,抱了抱两个孩子,「有很多,都在马车上,正在往库房里放了,你们等会儿去挑。」 郑茜芮惊喜得睁大眼睛,「哇!我们可以现在去挑吗?」 郑嘉央原本还准备和她们说说话,闻言站起身笑道:「当然可以……去吧。」 两人一熘烟儿跑没了。 连头都没回一次。 郑嘉央看着两人背景,几息后收回视线,对单以菱笑道:「怪没良心的,是吧?」 单以菱撑着下巴弯了下眼睛,「有点随你哦。」 只不过一年过去,她真的有些不一样了。 单以菱看得出来,她方才对元泽和芮芮,不再是忍耐的拥抱,而是真的……发自内心的想抱她们。 郑嘉央低睫笑了声,「还好更多是随你。」 *** 帝后归京,紧接着便是大皇女的七岁生辰宴,却没大办,甚至连宫宴都未办,只是在昭安宫,私下里过的。 几日后,单以菱已经回到皇宫七八日,基本安顿下来。 午间起床,看到枕边人正在看字条。 郑嘉央见他起来,抬手蹭了下他的面颊,也不避嫌,继续看下一张字条,「醒了?」 ……什么啊? 「唔。」单以菱应了声,凑近拿出她刚放下的字条看了眼。 只有一个「无」字。 她手中拿着一沓字条,看一张便将看过的放入一旁打开的木盒中。 单以菱将字条放回盒子,又拿出其它,看了多半盒,都是同样的字。 不解问道:「这是什么呀?」 郑嘉央又放了张字条进木盒,「我安排在各宫的暗线,每月递上来的汇报。」 单以菱道:「『无』就是没什么事发生?」 郑嘉央「嗯」了声,将手中字条放进盒子。 后宫宫侍都身处后宫,能有什么事发生? 单以菱随手拿起她才放下的字条。 南锦宫。 郑贵侍疑与一侍卫有染,待证。 单以菱:「??!」 单以菱急忙将纸团团起来,团完才发现……她刚才已经看过了。 单以菱看她。 神色平静,没有任何变化。 郑嘉央被他小心翼翼的样子逗笑了,「若是真的打发去冷宫就行了,我不在乎这个。」 一年多没见过后宫的人了,谁知道郑贵侍是谁? 单以菱把纸团扔进盒子,瞭然,「从前被发落到冷宫的人,都是因为这些吗?」 「不止,」郑嘉央道:「还有私相授受,与宫外联繫太频繁的,想要谋害其它宫侍的,」笑了声,「你可能不知道,我从前也是替你当过几次灾的……」 她说着说着停住,看着手中新拿着的字条,轻眯了下眼。 单以菱探头去看。 梧蘅宫。 洛从侍近日行迹可疑,经查,他身份是假,疑为水怀墨次子,入宫乃为母復仇,宫中私藏禁药,恐伤君后。 洛从侍与卢卫侍相交甚密,疑为同伙。 第215页 要伤他? 单以菱看了两遍,问道:「……水怀墨是谁?」 郑嘉央思索半息,「今年因为要出宫,便没有去静安寺祈福,去年祈福回来时,我在马车上与你提过,你还念过她的文章,她是先帝还在世时,民间的一个读书人,她写诗写词辱骂过先帝。」 单以菱想起来了,「还骂过你。洛从侍入宫既然是为了復仇,水怀墨是被先帝或者是你……处置了吗?」 「没有,」郑嘉央道:「先帝仁善,只是不准她再入京城,她是从京返乡路上死的,具体我也不太清楚。」 她将那张字条放在一边,「攒的有点多,看看还有什么其它的,一起处理了。」 单以菱又拿起那字条看了眼,「那他为什么要伤我啊?」 明明就和他没有任何关系啊。 郑嘉央垂眸看他,笑道:「他可能觉得,他伤不了我,所以只能伤你让我痛苦。」 有点道理。 单以菱躺在郑嘉央怀中,打了个哈欠。 看在洛从侍这么看重他在他妻主心中的分量上,到时候求个情好了。 字条攒了许多,真正有问题的,也只有南锦宫和梧蘅宫。 南锦宫的只是怀疑,暂时不必处置,至于洛从侍和卢卫侍…… 单以菱想起傻乎乎的卢卫侍,问道:「你要怎么处置卢卫侍?」 总感觉他不像是谁的同伙,更像是被利用了。 郑嘉央道:「和洛从侍一样。」 估计不是什么好处理方式。 单以菱道:「……他要是什么都不知道呢?」 郑嘉央将木盒合上,点点他的鼻尖,笑道:「那就算他倒霉。」 单以菱:「……」 人是可能倒霉的,但是单以菱没法什么都不做,只看着卢卫侍倒霉。 「再等等吧,等查出卢卫侍和洛从侍有没有关系再处置他们,好不好?」 郑嘉央上下唇微分,正要说话。 单以菱保证道:「我一定保护好自己,而且还会乖乖喝药!」 乖乖喝药。 四个字成功让郑嘉央开始权衡。 回到皇宫后,郑嘉央召集了众多御医,将在外大夫写的药方拿了出来。 御医医术都是极好,原本只是涉及皇嗣,不敢随意开口,见皇上君后已经知道,自然不敢隐瞒,依皇上所言,一切只以君后身体为先,尽力调养。 ……只是,君后他不爱喝药,总是左躲右推。 为了餵他,郑嘉央觉得自己最近喝得药都比他多。 想了想还是不行。 喝便喝点吧,不能让他涉险。 郑嘉央道:「不……嗯?」 单以菱小鸡啄米一般亲她,小声嘟囔,「你答应了你答应了,我妻主一定答应了,才不会拒绝我!」 郑嘉央:「……」 「……行,但你要自己注意,让清怀寸步不离跟着你。」 单以菱弯起唇角,「啾」得一声亲在她唇上,「嗯!」 洛从侍隐约感觉到自己可能暴露,提前了计划。 两日后晨间,他给了卢卫侍一盘点心,让卢卫侍给君后送去。 卢卫侍不疑有它,拿到了昭安宫。 单以菱笑笑,将点心分了一半给卢卫侍,「辛苦你了,一起用吧。」 卢卫侍毫无戒心,拿起桌上的糕点咬了一口,咀嚼几下后,便要咽下去。 单以菱静静看着,向清怀使了个眼色。 清怀一巴掌大力拍在卢卫侍后背。 「咳咳咳!」卢卫侍将口中糕点全数吐出,回身怒道:「你是在做什么?!」 清怀面色如常,向他行了一礼。 「你坐下。」上首,单以菱淡淡道。 卢卫侍原本很生气,僵硬转头,有些委屈,「……君后?臣侍做错什么了吗?」 看来他什么都不知道。 也是,毕竟是那么傻的人。 单以菱弯唇笑道:「糕点里有毒,你知道吗?」 卢卫侍什么都不知道,所以只有洛从侍会被处置,他依旧会继续留在皇宫。 单以菱弯唇笑了下,「你答应我件事,我让你安全出皇宫,怎么样?」 ***** 郑嘉央下了朝,才踏入昭安宫的大门便觉得不对。 太安静。 还不待她探寻,内里倚云忽然跑出,跪在地上哭道:「君后……君后他中毒了!」 郑嘉央脚步骤顿,而后竟用了轻功,极快进到正殿。 正殿内没有旁人,屋内床上,单以菱安静躺着。 郑嘉央才到床边,站定后才发现自己心有多慌。 她闭了下眼,睁开后冷声道:「单以菱,起来。」 他不笨不蠢,不会轻易上当,中毒十有八九是假的,可是…… 郑嘉央握拳,掌心刺痛才止。 她甚至根本不敢伸手去探查一下,他到底是不是真的没事。 好兇…… 单以菱瑟缩了一下,默默往床内挪了挪。 他没事! 郑嘉央心中提着的气骤然放松,重重唿出一口气。 单以菱听到声音,睁眼望向她,「那个……我、我中毒了。」 郑嘉央在床边坐下,「什么毒?」 单以菱语气十分肯定,「不知道!」 郑嘉央轻挑了下眉。 「就……我要是真的中毒了,你才好处置他们嘛,」单以菱有自己的小算盘,「洛从侍是真的有预谋,你随意处置……如果看在他未遂的份上,可以轻惩更好。但卢卫侍其实什么都不知道,你可以明面上严惩,但私底下把他放出宫……他说他想出宫。」 第216页 皇宫内的宫侍,能少一个是一个。 「真的?」 单以菱点头,「当然了,我像是会骗你的人吗?」 虽然卢卫侍没说他想,但他也没说他不想,那就是想! 郑嘉央静静看着,忽然俯身将他抱起。 单以菱回抱,在她颈肩蹭了蹭,「我真的没事的……」 「以后,只有我们两个人,好不好?」 郑嘉央忽然道。 尽管她知道他会没事,通传十有八九是假的,但真的听到时,还是差点失控。 这次是假的,可以后呢? 若他今后真的受到什么伤害,而伤他的又是她后宫的人…… 别说真实发生,连想想,她都觉得心中满是压不下去的暴虐。 若她真的只想要他,那便要给他一个安全的后宫,而不是让他活在众人嫉妒中…… 什么才是最安全? 一个只有他一个人的后宫。 郑嘉央道:「我这就让欣荣拟旨,今夜就让所有宫侍都出宫,明日上朝就提,只要我在位一日,便再不选秀,你……」 「等等……」单以菱抬指点在她唇上,怔怔看着她。 他本只想让卢卫侍离开,从没想过,她竟然会为了他做到如此地步。 遣散后宫,再不选秀。 本朝前朝,哪怕再往前数,也从来没有过。 单以菱茫然道:「可是……可是你是皇帝啊。」 皇帝怎么能这样呢? 「是,」郑嘉央道:「但我还是你妻主。」 「哦……」单以菱反驳道:「妻主也可以有很多侍君。」 这是他心中一直所期待的,但当真的成真时,却觉得不可置信。 郑嘉央轻轻碰了下他的唇角,「因为那些人的正君不是你,你值得。」 他确实值得。 余生漫漫,她只想与他共度,既如此,不若随心而为,尽所能,予他自己能给的一切。 郑嘉央道:「以菱,你是我的明媒正娶的太女正君,也是——」 帝王向来坐拥天下,睥睨一切,独她眉目清淡温柔,掷地有声: 「朕将独宠一生的君后。」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