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的坏心思可多了》 第1页 《美人的坏心思可多了》作者：叮麻糖【完结】 薛教授心里只有数学，直到他遇见那只热情又黏人的小美人阿福。 美人生得漂亮，性格娇俏可人，是整座城里男人的梦想，是万众的求而不得。可他对谁都不屑一顾，唯独对薛教授喜欢到疯狂。 高冷又难亲近的薛教授莫名觉醒了某种招人体质，几个男人开始对他前赴后继，天天修罗场？ 霸总青梅竹马把全世界最好的东西都捧到他面前，还为他争风吃醋。 青梅竹马眼中含泪：定邦，你只要你回到哥这里，哥什么都依你。 温柔可人白月光不惜为薛定邦挡刀，只为他多看自己一眼。 白月光：只要薛先生开心，我怎么样都没关系。 只有那只黏人小美人脾气暴躁，抓着人不放不说，还把靠近薛定邦的男人统统打跑。 阿福：定邦只可以看我一个人！ 阿福：定邦只能喜欢我，不许喜欢他们！ 阿福：定邦要永远呆在我身边，我会让你幸福的！ 薛定邦：好，我考虑考虑。 阅读提示： 1.主攻，1v1。薛定邦x前田克里斯（前田福）。 2.温柔禁慾系外热内冷教授x战斗力爆表坏心思超多疯批病娇美人。 3.三男争攻修罗场，从头撕到底。 4.每天晚上18点整更新，其他时间修改捉虫。 内容标籤：强强,都市情缘,情有独钟 搜索关键字：主角：薛定邦配角：《霸总的小宠物回家继承家产了》（预收追妻火葬场）其它：《撩人的小野猫不讲武德》（姐妹篇） 一句话简介：红玫瑰白月光青梅竹马天天修罗场 第001章 沙漠中的海妖（一） 阳光照在拉斯维加斯大道上，亮得人几乎睁不开眼。薛定邦叼着烟抬手在额头搭了一个凉棚，将烟雾在肺部过了一圈，再缓缓吐出。 正午的阳光正烈，大道上除了薛定邦，只有一名年轻亚裔男子。他头顶拉斯维加斯正午烈日，坐在大理石台阶上。模样乖巧安静，姿势慵懒随意。 薛定邦观察一番他过于漂亮的眉眼，若不是看身材，有点难以分辨他的性别。他恬淡且略带忧郁的面孔，让薛定邦不禁想起老家池塘里的睡莲。 年轻男子收回目光，转身对朝他走过去的摄像师招手。两个人交谈了一阵，他发现了薛定邦投向他的目光，转头回眸沖薛定邦灿然一笑。 他有着小鹿一般湿润的眼睛，恰到好处的嘴角，以及一笑就外露的小虎牙。整齐洁白的牙齿，衬托得嘴唇娇嫩鲜红。 在那一瞬间，拉斯维加斯刺目的太阳，也因他的灿烂笑容而失色。 一阵热风掠过发梢，吹动他披散在脑后的头髮，他拿了根发绳，随意地将头髮扎了起来。 他的恬静外表极度不相符的灿烂笑容，给薛定邦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年轻男人将袖子撸到了手肘处，开始对着摄像机讲话。看样子，他们是在进行网络直播。从行头和话术看来，他是一名街头魔术师。 街头魔术师操着口音十分浓重的英语，背对着薛定邦的身影，看上去十分单薄，腰细得好像一只手就可以握住，可他偏偏还要穿黑色衬衣，让身量看上去更加瘦小。 「现在，我们需要去寻找一名志愿者。」魔术师转了一圈，对着空无一人的大道摊开双手，好似周围有无数观众，「看看是谁，能给我一枚二十五美分的硬币呢？」 薛定邦低下头，假装在玩手机。感觉有脚步声在靠近，一抬眼就瞧见魔术师那张过于美丽的脸蛋。 薛定邦的眼睛被他的笑容晃得有些花，他眼睫扑闪扑闪好像蝴蝶，满是一副娇俏妩媚模样，看人的眼神和奶猫爪子似的，一下下挠人心尖儿上。 魔术师缓缓开口，声音轻轻柔柔，甜甜腻腻：「先生，能给我二十五美分吗？」 他实在太过于接近，近得唿出的热气都直往薛定邦脸上扑。不知是习惯动作，还是有意挑逗。他说话时轻咬了一下舌尖，粉色舌尖调皮抵住洁白贝齿，看得薛定邦有点愣神。 薛定邦从钱包里好一通翻找，才找到一枚二十五美分的硬币。 「真是一枚不错的硬币。」魔术师调皮地对薛定邦眨眨眼，将那枚硬币展示给镜头后面的观众们看，「这面是华盛顿，对美国人来说，挺伟大的。虽然我和他不熟……」 他满口魔术师话术，抛起硬币又接住，再递给薛定邦。「您的硬币，先生，请拿好。」说完，他又从衣兜里掏出一枚牙籤，「这是一根普通的牙籤，看好了吗？」 他把牙籤递给薛定邦时，手指有意无意地擦过薛定邦的指尖。 电流若有似无从被他掠过的地方传来，薛定邦无意识地缩了缩手指，把注意力转到牙籤上，板着脸说：「对，很普通的木制牙籤。」 「硬币拿稳。」魔术师甜甜一笑，动作迅速地接过牙籤，稍一用力，竟将那枚硬币给戳了对穿！ 魔术师将硬币展示给镜头，当着摄像机掰掉牙籤两头，只留下填充孔洞的部分。 「先生，你的二十五美分，还给你。」他笑吟吟地拿起来硬币，身体差点就要和薛定邦贴在一起。他拉开薛定邦衬衣口袋，把硬币放了进去，指尖趁机轻轻地在薛定邦胸口上摩挲了几下。 第2页 薛定邦将嘴唇抿成一条警惕的线。 魔术师指尖的温度极具穿透力，透过硬币传达而来。他的胸口出现难言的，发烫的感觉。那一点热量，从胸口扩散开来，渐渐占领整个身躯，好似刚刚在炽热的地面滚过一圈。 魔术师迅速地打了个响指，对着薛定邦笑：「硬币还在吗？」 薛定邦掏了掏衬衣口袋，那里果然空荡荡：「不见了。」 「看来你丢了一笔钱，」魔术师笑得像只阴谋得逞的小狐狸，转动黑熘熘的眼珠，双手背在背后，歪斜脑袋对薛定邦眨眼，「要不，我帮你找找吧？」 不等薛定邦拒绝，魔术师就上了手。 他装模作样地在身上翻找了一通，才轻咬下唇假装思考一番，说：「或许它回到你口袋里了？」 「没有。」薛定邦调整情绪，温和地回答，「你拿走了它。」 魔术师小动物一样无害的脸蛋，让人很难对他有所防备。所以，当他踮起脚尖凑过来时，薛定邦还没反应过来。 他温热的唿吸，扑面而来。他轻柔甜腻的声音，好似裹了蜜糖。 「这里，找过了吗？」 过分好看的脸，在薛定邦眼前放大。 薛定邦唿吸一窒，突然觉得自己嘴里多了点东西。 其中一样灵巧滑腻，好像一尾小鱼，在他口腔中肆意游动。 另一样，则是冰冷坚硬的金属圆片。 那尾滑腻小鱼，在他嘴里肆意游弋。灵活而又有力地勾住金属圆片，慢慢退了出去。薛定邦垂下眼，只看见亮晶晶的银丝连接在嘴唇之间，在阳光下闪烁着钻石般的微光。 那一瞬间，薛定邦的心跳漏了半拍，好似莫名被闪电给击中。 「来看看，这是你的那枚硬币吗？」魔术师泛着水光的嘴唇，红得好像樱桃。他舌尖一卷，把硬币给吐了出来，眼睛直勾勾盯着薛定邦瞧，「嗯？先生？」 上扬的尾音，带着几分风情，惑人得要命。甚至连他生硬的英语，都因为如此语调，而变得动听起来。 硬币上被牙籤穿过的部分还在，薛定邦感觉自己面孔烧得厉害，只能略显尴尬地点头。 「他难为情了。」魔术师面带微笑，冲着薛定邦调皮眨眼。 他伸出手，将硬币摊开在细白的手指上。 扛着摄影机的男人凑过来，对着硬币一通特写。魔术师的目光终于从薛定邦身上挪开，对着摄影机眨眼微笑，说着请关注订阅之类的话。 薛定邦捂住嘴快步离开，嘴唇上的触感还在，漏掉的半拍心跳已经回来。 作为沙漠城市，拉斯维加斯的阳光充足得过分，照在身上热得人浑身发痒。 薛定邦走得很快，好像身后有鬼在追。他嘴唇上有不属于自己的甜腻香味，来自于润唇球的香味，像极了草莓牛奶。 【草莓！牛奶！美味冰淇淋！】 街边冰淇淋车的叫卖，让薛定邦停下来脚步。 拉斯维加斯周围有一大片沙漠，炎夏季节香甜冷冽的美味很受欢迎，薛定邦喜欢这清冽甜美的滋味，却克制着自己很少去吃。 一对情侣手牵手从薛定邦身边走过，跑向街边的冰淇淋车。薛定邦突然想起来——自己还是小学生的时候，也是这样与发小尹仁手牵着手，一起跑向卖冰淇淋的小贩。 美好的回忆，勾起薛定邦嘴角温柔的笑容。 买下一个冰淇淋，薛定邦手中揣紧的，仿佛是美好旧日时光。 烤的酥脆的蛋卷，顶住一个圆熘熘的雪球，在外面又裹上一层软绵绵棉花糖，再以小饼干与细碎的可可粉作为点缀。 低头吃一口，甜腻滑嫩的雪球，入口即化。融化的冰淇淋向着喉咙深处滑去。 香甜的草莓牛奶味道，与残留在嘴唇上的香味，如出一辙。 甜美的冰淇淋滑入喉咙里的感觉，与滑腻小鱼在其中游弋的触感，如出一辙。 蓬松软和的棉花糖，与红嫩嘴唇触碰时的感觉。如出一辙。 它们都是那样柔软，带着甜蜜的芳香，令人沉醉。 薛定邦有些愣神，低头凝视自己手中的冰淇淋，在太阳底下缓缓融化。 「先生，抱歉，你没有拿走你的东西。」有着清亮甜腻的声音的男人拍了拍薛定邦的肩膀。 薛定邦手一抖，冰淇淋的雪球和棉花糖整个掉到了地上，摔成一滩粘乎乎的东西。 回过头，薛定邦看见了一张面颊微红的脸——是那名刚刚强吻他的魔术师。 「我会赔偿你的。」魔术师满含歉意地掏出钱包，「想要什么口味？对了，你的硬币，先生。可不要忘记了这个重要的纪念品呀！」 金属圆片在他修长纤细的指节间滚动，流泻出令人目眩神迷的光辉。 「不，不用赔偿。我不喜欢吃冰淇淋。」熟悉的电话铃声缓解了尴尬，薛定邦掏出手机接通，转过头垂下眼睑，顺手把没有吃的蛋卷丢进垃圾箱。 魔术师将双手背在背后，小鹿般亮闪闪的眼睛盯着他瞧个不停。 电话是尹仁打来的，薛定邦看着这个熟悉的号码，嘴角就不自觉勾起来微笑。 「尹仁，」薛定邦用中文说，他被魔术师的目光盯得有些不自在，只得转身走到一边。阳光为他下垂的眼睫打上浓重的阴影。他微蹙的眉头舒展开来，发自内心的温柔笑容挂在脸上，「我还以为你今天会忙得没时间打给我。」 第3页 「定邦，你有点喘，在跑步？」发小尹仁的声音透过电话传来，有一些失真，「你吃过饭了吗？」 「没跑步，刚刚打算吃冰淇淋，可接电话之前掉到地上了。」平时薛定邦从来不会向别人抱怨，只有尹仁除外，「草莓牛奶味的，有点可惜。」 尹仁的声音，总是可以让薛定邦感到安心。在这个世界上，在别人都要求他「你要再努力一些」、「你需要再加把劲」的时候，只有尹仁才会对他说「你其实可以不用那么累」。 「定邦，哥给你买，等哥忙完手头上的事情，就来拉斯维加斯。」尹仁说，「你想要什么口味哥都给你买，算了，所有口味的哥都买给你！」 从眼底迸发出来的温柔笑意，从薛定邦脸上满溢而出。「我可不想再来一次，」薛定邦说，「上次你这么做，我可受了不少苦。我不想再一口气吃掉三十多个冰淇淋了。」 「那已经是二十四年之前的事情啦！」电话那头，尹仁的声音也带上笑意，「你还记得那么清楚。你在这里和哥记仇呢？」 薛定邦低声轻笑，仿佛看见小小一只的尹仁，牵着小小一只的他，两个人一起去买冰淇淋的样子。 从很小的时候，薛定邦就知道自己家教严格，家里从来没有娇惯过他吃冰淇淋这种冷食。那时候，薛定邦不过是说想尝尝味道，尹仁就说「哥给你买」。从没吃过冰淇淋的薛定邦不知道要吃什么口味，尹仁就买下了所有的口味。 小小的尹仁，抱着一大堆冰淇淋，献宝一样举着，脸蛋红扑扑冒着热气，叫着薛定邦的小名：「栗子，你喜欢的，哥都给你。这些全部都是你的！」 贪吃的结果，自然是薛定邦和尹仁一起拉肚子。 「因为你一点都没变，」薛定邦眼角的余光，看见魔术师还在歪头看着他，眼神比正午阳光更加炽烈。那副乖巧爱娇的模样，无法不令人动容，「尹仁，你还是老样子。」 「那你等我飞来拉斯维加斯，你来选，可以吧？」尹仁说，「不管你你选什么，我都可以陪你品尝。」 「嗯，我等你。」薛定邦垂下眼，露出发自内心的温柔微笑，「尹仁，我等你。」 挂上电话，薛定邦脸上的笑容还未褪却，他拿着手机，来回在屏幕上摩挲。 「先生，这么开心……」魔术师笑意盈盈，眼睛里有星辰闪耀，硬币在他指节之间在转圈，「是女朋友的电话吗？」 * 作者有话要说： 接档预收《霸总的小宠物回家继承家产了》 火葬场霸总攻 vs 真少爷顶流受 本文完结之后一个月内开文，收藏一下吧？ 娱乐圈有个公开的秘密——顶流明星苏熠是裴诺言养的小猫。 做了三年没名没分的地下情人，苏熠身子和性子一样软，他对裴诺言千依百顺，随叫随到。他磨平了骄傲心性，把所有温柔都送给裴诺言，只为让对方开心。 三年来，裴诺言给苏熠钱，给苏熠资源，一手把他捧到了顶流位置。但只有苏熠知道，裴诺言对他，始终有宠没爱。就像对小猫咪般，高兴了逗逗，不高兴了就沉下脸教训，绝不允许宠物有一点逾越。 所有人都等着喝他们喜酒时，合约到期那天，苏熠却消失了。 得知苏熠的离开，被抛弃的裴总自信满满：「离家出走？呵，他没了我，在外面能活？」 *** 苏氏财团小少爷归来，苏家大办宴会，邀请各界名流，宣布小少爷即将订婚。 当长相精緻，身穿白色西装的苏小少爷出现在宴会上时，众人都惊呆了。 娱乐圈的顶流明星苏熠，竟然是苏家小少爷？ 裴诺言阴沉地看着自家小猫咪众星拱月，捏碎了手上的高脚杯。 苏熠孤苦无依——假的。 苏熠穷得叮噹响——假的。 苏熠离开自己没法活——还是假的！ 宴会中途，裴诺言将人堵在墙角，捏住他纤细的手腕：「只要你跟我回家，我原谅你的欺骗。」 苏熠举止间满是从容，语气平淡：「我家就在这，这是我的订婚宴。」 裴诺言愣了半天，问：「你不喜欢我了吗？」 苏熠和从前一样，对他露出温软的笑容。 待到裴诺言面露欣喜时，他却突然沉下脸色，冷声道：「……你也配？」 *** 为了配得上，裴诺言为苏熠跑遍全世界，为苏熠的公司保驾护航，为苏熠洗手做羹汤……恨不得把最好的东西都捧到苏熠跟前。 裴诺言终于鼓起勇气告诉苏熠：「我喜欢你。」 苏熠莞尔一笑：「我知道。」 和从前不一样，苏熠轻轻推开了裴诺言。 他神情清冷，语气平淡：「可我已经不喜欢你了。」 被二次抛弃的裴总：「……」 阅读提示： 1.裴诺言x苏熠。傲娇死鸭子嘴硬火葬场霸总攻 vs 白切黑纯欲系真小少爷顶流受。 2.封面作者自己画的受，就是苏熠啦！由于字太丑所以没加字。 3.与任何国家与地区组织无关，无现实原型。 4.攻受只有彼此，裴总是真爱小熠，他太傲娇导致傲娇一时爽，追妻火葬场。第五章 开始火葬场，火葬场管够。 5.全文存稿完毕发文，每早9点更新。其余时间修改捉虫。 第4页 第002章 沙漠中的海妖（二） 薛定邦动了动嘴唇，本想否认，最终带着温柔笑意说出来的却很肯定。 「是的。」他说，「女朋友。」 魔术师耸耸肩没说话，从指尖弹出一枚硬币，正好落到薛定邦胸前。薛定邦抓住一看——是那枚被牙籤穿过的硬币。 魔术师十指扣在一起，高举双手迈开大步离去。他的纤瘦的背影，以及七分裤下的小细腿和瘦弱脚裸，都无法不令人印象深刻。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薛定邦抚上自己的嘴唇。草莓牛奶的香味，还残留在那里。柔软的触感，似乎也没有消退。 接下来的时间，薛定邦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度过的。他少有地在街上闲逛，漫无目地到处乱走。待到夜幕初上时，又渴又累的薛定邦才在一家陌生酒吧门口停了下来。 推开酒吧的门，薛定邦走到吧檯前。时间还早，酒吧里面人不是很多。而且从装修和灯光看来，也充满了温馨和人情味。暖黄色的灯光下，酒保站在吧檯里往调酒杯里倒入各色酒液。 薛定邦点了份鸡尾酒，杯沿刚刚放到唇边，还没来得及咽下一滴，就被有些耳熟的声音转移了注意力。 「嗨，你原来也是魔术师。」扭头一看，薛定邦看见强吻自己的魔术师，正冲着他笑得有几分讨好，有几分甜腻。 薛定邦撇撇嘴，没有纠正他的误会，他毫不在意薛定邦的冷淡，伸出手说：「我叫前田克里斯，你叫我克里斯就好啦！你呢？」 前田克里斯……前田？克里斯？ 在叫出他名字之前，薛定邦先将那个名字，在喉咙里转过一圈，再放到舌尖上细细品味。前田听上去是日本人才有的姓，和英文名字「克里斯」搭配，着实有些奇怪。 薛定邦顺着他伸出来的手望去。他有一双属于魔术师的漂亮双手，骨节毕现得手指又长又细。薛定邦轻轻握住了那只手，带上他一贯温柔和蔼的微笑自我介绍说：「我姓薛，薛定邦。」 「你是中国人？」前田克里斯背靠吧檯坐下来，柔韧的身体扭得像只猫，「鲍勃，老样子，给我一杯无酒精饮料。」 前田克里斯双肘靠在吧檯，后仰的脖子，弯成一个令人着迷的弧度。柔软的黑髮随着他的动作摇曳，好似春风拂过柳树枝条。 薛定邦一口吞下杯中酒，酒精的灼烧感直冲头顶，连带他脱口而出的语气都有些沖：「那又如何？」 前田克里斯眨眨眼，小鹿般的眼睛满是无辜：「可以叫你定邦桑吗？」 薛定邦颔首微笑：「可以。」 拿到饮料的前田克里斯在吧檯椅上转了一圈，开心地凑到薛定邦身边问：「你签约了酒店吗？我以前没有见过你，是新来的？菜鸟魔术师？我没有别的意思，这里是美国，不管你是中国人还是日本人，他们都会叫你——」 「亚洲猪！」从酒吧门口传来的闹笑声，从几名小混混模样的年轻白人嘴里发出。他们吹了几声口哨，围了过来，「有新来的菜鸟？」 为首的那位有意无意地蹭着前田克里斯的胳膊。前田克里斯看上去不喜欢这样，直朝薛定邦身边靠。 小混混吃了个瘪，无所谓地瘪着嘴，「哦，是你的新猎物啊。」 前田克里斯垂下眼皮，手指一圈圈在杯口划过：「这不关你的事吧？你那么空，怎么不去好好练习一下怎么玩扑克牌？」 那名年轻人涨红了脸，指着前田克里斯，好大一会儿没说出话来。 「你，你可得小心了！」他昂着脑袋，转而指着薛定邦高声叫嚷，「这傢伙可是这一带有名的塞壬海妖，被他迷惑的人，都会给他拖进水里淹死！」 前田克里斯勐地站起来，抓住薛定邦的胳膊把他拽到身边，紧贴在怀里，挑衅挑高眉眼说：「这是我男朋友！」 男朋友？ 薛定邦垂下眼睑，透过睫毛看挂在自己胳膊上的魔术师。些微红晕从白皙肌肤下渗出，渐渐染红了他凝脂般的面颊。小鹿似的眼睛又黑又亮，从里面透露出来的哀求，叫人无论如何都不忍心拒绝。他的衣领开得有些大，从薛定邦的角度，看见他胸口都染上了一层红色。 或许是因为，在前田克里斯的胸口，在自己胳膊上来回磨蹭的缘故。 「不，我……」话在喉咙里转了一圈，薛定邦抬头时，露出习惯性挂在脸上的微笑，「我不是魔术师。你今天是在这里聚会吗？嗯？克里斯？」 略微上挑的尾音，带着温柔与宠溺。前田克里斯喜出望外，搂住他的胳膊热情地磨蹭。「我和他们不是很熟呢，定邦桑。」前田克里斯甜甜的嗓音，和他刚刚饮下的鸡尾酒一起，在他心中荡漾开来，「我们换个地方喝一杯？」 「啧……」年轻人旁边，身体和手中酒杯一起晃荡的男人走过来，「这里是魔术师酒吧，你进门之前没看吗？」他点了一支烟，冲着薛定邦脸喷了过去，摸上棕色的鬍子，满脸得意洋洋，「你不认识字？你上过学吗？」 薛定邦嘴角的笑，瞬间失去了温度。他手指伸进小鬍子杯里沾水，歪斜脑袋漫不经心地吧檯上写了个中文字。 「你这个……」小鬍子扬起手，拿起酒就要往薛定邦身上泼。可薛定邦动作更快，一把逮住他的手腕扭搅背后，同时将他脑袋狠狠地摁在那个字旁边。 第5页 「认识这个字吗？」薛定邦的声音依旧轻柔，却让人听了打直冷颤，「不认识的话，现在开始上学还不晚。」 看见同伴吃瘪，其他人想要冲过来，围攻他们。薛定邦逮住小鬍子后颈，一脚揣在他腿弯处，将他给踹回了挑事的傢伙们身上。 看见有人打架，酒吧的保镖立即沖了过来。酒保连连摆手说：「哦，不！你们不能在这里打架！」 薛定邦一手搂住前田克里斯的肩膀，一手抽出一张百元大钞放在吧檯。 「不用找。」 膀大腰圆的保镖，抄手斜脑袋摆头让他们离开。薛定邦瞥了他们一眼，根本没有被从酒吧赶出去的尴尬。他是如此的气势逼人，相反那些保镖反而像是护送他们离开的护卫。转身离开酒吧之前，薛定邦突然回过头，吓得那些像流氓一样的魔术师集体后退了一步。 「记住，以后不许为难克里斯。」薛定邦指着小鬍子嘴上破损的伤口，「否则，那个字会变成现实。」 前田克里斯笑得十分开心，他摆摆手冲着保镖们说：「先生们，很遗憾不能参加你们的聚会！祝你们能够度过一个愉快的夜晚！」 保镖把他们送了出门，甚至还像僕人一样给他们开了门。看得出来，前田克里斯是这家酒吧的常客，他以前绝不会是不受欢迎的客人。 「谢了，」前田克里斯吹了个口哨，对着正在给他们开门的保镖眨眼，「我欠你一个人情。下周我再来的时候，请你喝一杯。」 酒保那张花岗石一样顽固的脸上，表现出一丝尴尬来。还好，薛定邦带着前田克里斯体面地离开，并没有让他的工作遭到更多阻碍。 他们出了门，走在拉斯维加斯的大路上，前田克里斯抓住薛定邦的胳膊，快活得像只小鸟儿。夜风吹动他额前的碎发，路灯在他眼睛里闪闪发亮。 「谢谢你帮我解围！哈哈哈，看看他那副样子！」前田克里斯笑得眉眼弯弯，声音甜腻得几乎可以滴出水来，「我可以报答你吗？定邦桑？」 薛定邦推开他的手，有意和他拉开距离，并且转移了话题：「他们是什么人？」 前田克里斯双手揣在一起，他的嘆息是无奈的妥协：「魔术师也是有派别的，定邦桑。他们自称『天启四骑士』，看不起所有有色人种。因为这些傢伙觉得我抢走了他们的工作，所以处处和我为难。我认为他们里面有3k党成员。谁知道呢？」 树影婆娑，在前田克里斯脸上摇曳。薛定邦静静地看着他，看他仰起脖子，长长吐出一口气。 「定邦桑，要在这座罪恶之城活下去，真的很不容易呢！」那一瞬间，前田克里斯的神情十分落寞，但很快，他又恢復那招牌式的讨好笑容，「我们去酒店吧！」 前田克里斯完全超出了薛定邦的认知范围，他的思维跳跃之快，简直让人跟不上。 薛定邦想了想，柔声说：「我们今天才刚刚认识。」 「现在塞壬海妖要引诱你。」漂亮得过分的小脸蛋，突然在薛定邦眼前放大。他本能地后退一步，后背撞上行道树的树干。棕榈树沙沙摇动，前田克里斯又朝着薛定靠近一步，他唿出的热气，拍打在薛定邦面庞上，「那你，你怕不怕？」 薛定邦愣在原地。 那小狐狸似的傢伙，慢慢地往他脸上凑。微颤的唇瓣中，唿出暖融融的气息，带着惑人的甜香。他眼眸微动，波光流转之间，尽是无限风情。 「定邦桑，你不敢吗？」 「定邦桑，你在害怕还是害羞？」 「定邦桑，你为什么发抖呢？」 他一口气三连问，问一股莫名的烦躁从胸腔升腾到脑门子里。在他黑色的眼眸中，薛定邦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棕榈树叶在头顶婆娑，街道上，各种车唿啸而过。车灯摇曳，拖出一条条长长的尾巴。 风停了下来，在喧闹城市当中，不知何处传来虫鸣。那悦耳的声音，在都市的钢铁巨兽的的咆哮之下，发出微弱的声响。 明知抵不过机器巨兽的轰鸣，可它们还在固执地叫着。直叫到人心尖儿上，发着颤，来回波动心底的那根琴弦。 * 作者有话要说： 薛定邦：你的名字，有点特别。 前田克里斯：欸？有吗？ 薛定邦：日本姓，英文名，很少见。 前田克里斯：小泽玛利亚、泷泽萝拉，你没听说过？ 薛定邦：没有！（坚定脸） 第003章 沙漠中的海妖（三） 「别害怕，不会吃了你。」前田克里斯用气声说。 他离薛定邦的嘴唇，只有那么短短的几公分，只要他撅起嘴巴，他们的嘴唇就可以轻易地触碰到一起，「我在酒店里面表演，魔术秀，你看过吗？」 「没有，」薛定邦扣住他的脑袋，按下从内心地升起的焦躁，把将他和自己的距离拉开，「如果有票的话，我会去的。」 三十分钟后，薛定邦站在酒店门口，观看华丽壮美的喷泉表演。 水花如同毫毛细针般的雨，洒在了他发梢上。 「先生！我们应该走了啦！」喷泉灯光明灭，反射入前田克里斯的眼中，好似星辰闪耀。他爱娇地拽住薛定邦的胳膊来回甩动，「喷泉秀以后还可以看，有的美景只有今晚才能够看见哦。」 「请不要说这种话，」薛定邦态度既温和又冷淡，「容易让人误会。」 第6页 「哎呀呀，去嘛。」前田克里斯抓住他的手腕，娇声哀求不止，「来拉斯维加斯，不看秀多可惜。你看上去闷闷不乐，真的不要去找点乐子吗？」 「只是看秀？」薛定邦问，「你确定？」 「是你的话，不管要看什么，我都可以哦。」他奶猫般的舌尖，抵住白雪贝齿，「关键是——你想要在拉斯维加斯的大酒店里，看见什么风景呢？」 喷泉灯光变幻莫测，反射潋滟波光，在前田克里斯脸上游动。 夜风拂过脸庞，薛定邦低垂眼睫，掏出怀表看了一眼时间。 「还是看秀吧。」他说，「不过我先得去餐厅。」 一小时后，薛定邦从餐厅出来，手里还捏着本不应该属于他的魔术秀表演票。薛定邦掏怀表时，发现了这张票。 「嗯，我等你。」前田克里斯走之前，对薛定邦这样说，「如果你坐在观众席，我会第一眼看见你的，一定要来哦。」 薛定邦并不认为在那么多观众里，前田克里斯可以发现自己。在大庭广众之下，薛定邦只得藉口婉拒，只能说下次一定。 捏紧不知道什么时候塞进兜里的票，薛定邦皱了皱眉。 很显然，前田克里斯没有听懂他的拒绝，或者是——装傻不懂。 不管情况是哪一种，都足够让薛定邦感到为难。 「啊，抱歉！」迎面撞上来的男人，拉回薛定邦的注意力。 他抬眼一看，瞬间有些恍惚。 撞他的男人穿着荷官制服，白净的脸上写满歉意。荷官微笑起来嘴角的弧度，以及嘴唇的形状，都像极了他的髮小尹仁。 拉斯维加斯的酒店里，不管是去秀场，去泳池，去房间还是去餐厅，都必须经过赌场。这名年轻的荷官金髮碧眼，却和一名土生土长的炎黄子孙如此相似。 这纯属撞脸。就像是精灵王子和吕秀才，郭达和斯坦森那样。 薛定邦捂嘴遮脸，摆手示意他不必在意，并在他发现自己偷笑之前离开。 「先生，请等一下。」没走几步，薛定邦就被荷官拦住。 薛定邦以为自己的失礼举动让荷官感到困扰，正想要张嘴说道歉，却被他手上的票吸引了注意力。 「这是你的东西吗？」荷官笑得好似初夏的阳光，「你如果要去看秀的话，没它可不行。」 「哦，不了，谢谢。」薛定邦掏出怀表看了一眼时间，「演出已经开始不少时间……」 「还不晚，先生。」荷官捏住票的手，干净白皙，修长有力。他的手和尹仁的手很像，是一双养尊处优的手，「现在去，正是时候。热场表演刚刚完毕，正要上重头戏呢！」 「重头戏已经结束了！」荷官手中的票被一名年轻漂亮的亚裔男子一把夺过，他转身亲热地搂住薛定邦的胳膊，「你在这里等我工作结束，真是辛苦你了。我们回房间吧！」 薛定邦慢慢抽出手，略微后退半步：「你住这里？」 从前田克里斯的穿着打扮看起来，他并不富有。虽说拉斯维加斯的酒店和餐厅，在美国来说算是很便宜，可也不是前田克里斯可以肆意消费的地方。 「要去看看吗？」前田克里斯扬起漂亮得近乎于嚣张的脸蛋，骨节分明的手指，一圈圈在薛定邦手臂上打转，「亲自去确认一下如何？」 两人过于亲密的动作，让年轻荷官那张平和的脸上，露出一丝尴尬：「先生，你的票。」 「你留着吧。」前田克里斯拉过薛定邦，试图用堪堪到薛定邦下巴的身高，把身后的男人遮住，「这是我的票，你可以拿去正要上演的重头戏。」 「拿去吧。」薛定邦掏出烟盒，抽出一根烟叼在嘴上，并没有点燃，「我不想去看演出。」 「那我们走！」前田克里斯两眼发亮。 「不了，谢谢，我打算在这里呆会。」薛定邦将被勒住的手腕抽出来，暗嘆前田克里斯个头小力气却不小，「你不是还有演出吗？」 「我可以……」魔术师话还没说完，就听见有人喊克里斯快去救场。 他的微笑，是无奈的妥协。 魔术师歪斜脑袋调皮眨眼，说：「看来有人需要我……吶，你会等我的吧？」 薛定邦点点头，在他离开后，径直走向赌场的出口。 或者是，他以为的出口。 赌场里没有钟錶，也没有出口标志。这里到处都是atm机器，地毯与灯光艷丽抢眼，道路复杂得堪比巨大的迷宫。薛定邦第三次来到撞他的那名荷官台前时，已经不知道过了多久。 「先生，你看上去很累。」荷官开了口，声音还是那样柔和动听，他胸前的工作牌上写着——布兰登·张伯伦。 前两次路过时，荷官的牌桌上还有人，当薛定邦第三次经过牌桌时，桌前已经空空如也。年轻的荷官正在拆开新的扑克牌，往发牌靴里面一沓一沓灌进去。 这张檯面上玩的是21点，一般使用1到8副扑克牌。 年轻荷官熟练地从里面抽出两张小丑，将6副扑克牌停好。后半部分发牌靴是透明的，可以看见里面移动的扑克牌。而发牌的部分则是不透明塑料，即使是荷官也没有办法透过塑料看见发出去的牌是什么。 薛定邦坐在台前，凝视张伯伦低垂眼睫，专注工作的样子。他的神态与表情，像极了认真工作的尹仁。两人之间的差距，只有一副无边眼镜。 第7页 张伯伦的长袖制服的袖口，几乎覆盖了大半小臂。衬托他四肢修长的同时，也证明赌场的「公平」，随处可见的摄像头，以及监场，都不会让荷官有做小动作的机会。 枯燥的工作让张伯伦显得恹恹的，英俊的面孔写满麻木。 很快，他的台前来了客人。发牌，算筹码，机械的工作夺走了张伯伦脸上的表情。台桌前的客人来了又去，不管是无奈摇头嘆气离开的客人，气愤摔牌离开的客人，哀伤掉泪离开的客人，哈哈大笑满脸笑容离开的客人…… 不管面对什么样的人，他的表情都未曾发生过丝毫变化。 他声音僵硬冰冷，好像没有感情的机器人，无知无觉，不断重复同样的动作。 又一波客人离开。 「你观察很久了，先生。」年轻荷官说话时，那双谦卑的蓝色眼睛低垂着，眼睫轻轻颤动，头顶光芒为他的皮肤镀上一层苍白的釉色，好像需要被人捧在手心里的半透明瓷器般脆弱，「有什么我能够为您做的吗？」 薛定邦露出一贯的和蔼微笑，从钱包里面抽出两张钞票，夹在指缝中间：「为我换筹码。」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前田克里斯下班时，时间已过午夜。 失去魔法的灰姑娘已经离去多时，而王子却在到处转悠，寻找那个只有一面之缘的人。 书上说那是爱情的魔力，还不如说是对于未知的执着。 「wow——！」 欢唿声响起，一群人围在一张赌桌面前，高声唿喊着什么。 前田克里斯凑了过去，赌客们议论纷纷。 「十连爆啊！」 「庄家也输的太惨啦！」 端坐在闲家位置上的男人，气定神闲，面带微笑。 他面前的筹码高高一摞，虽说每一枚筹码的数额都不大，但堆在一起，视觉效果十分惊人。粗略估算一下，起码有好几千美元。 年轻荷官是庄家，他表情麻木的脸上，布满了细细密密的汗珠。 这地方人太多太热，却没有给冷静的闲家造成什么影响。他光滑饱满的额头，半滴汗都没有。 前田克里斯挤进人群，坐到他身边，抓住他的胳膊甜甜发声：「定邦桑，原来你在这里等我啊。」 「最后一局。」薛定邦抽出手，轻轻敲击桌面，「这里的全部筹码，都下注。」 荷官用尺子把筹码拉过来，而后给薛定邦派牌。 他们身边的人又开始议论。 「会十一连爆吗？」 「庄家已经爆台十次了，应该不会了吧？」 底牌被推了过来。 前田克里斯凑过来，瞪着小鹿般的圆眼睛，好奇满满地把小爪子伸向底牌。 「不可以乱动。」薛定邦摁住他的手，伸出一根手指在他眼前摇摆，「那是不对的。」 魔术师的手，比想像当中还要小一些。薛定邦可以轻松地盖住他单薄的手掌，与纤细灵活、骨节必现的手指头。 薛定邦觉得，自己一定是着了什么道，竟然捏了那纤细的指尖。 或许是因为这里实在是太热，前田克里斯的耳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出粉红。他咬住下唇乖巧点头，小心地将手从薛定邦手掌里抽了出去。 薛定邦抬头，对荷官微笑：「派牌吧。」 更多的人往他们台前聚集，其中包括在大夏天里，还穿着黑色西装的魁梧男人。 张伯伦抽出一张牌，麻利翻开，推到薛定邦面前——是一张j。 作为庄家，张伯伦只有一张红桃3。 21点的规则很简单，无限接近于21点。小于21点的，谁大谁赢。j k q都算10点，而a可以算1点或者11点，如果a算为11时总和大于21，则a算为1。 但如果超过21点，那么就叫做「爆牌」，算作输。 同样点数算作平局。 除去这些可能，还有一种可能，可以让直接胜利。那就是在开始排除两张牌时，直接拿到21点——有一张a与一张花，或者是一张10点。 这种情况，叫做「黑杰克」。直接获胜，除非庄家与闲家都是21点，才算平局。 薛定邦目前牌面上的牌很大，赢面非常的高。有了10点，如果底牌超过7点，一般都不会继续叫牌。而如果底牌很小，还可以继续叫牌。可以无限接近21点。 「定邦桑！」前田克里斯开心地撑住脸颊，按奈不住的小爪子，又向前伸过去，想要看底牌，「你要叫牌吗？你不看看是什么吗？」 他们身后的人议论纷纷，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前田克里斯乖巧孺慕，小鹿似的圆眼睛直勾勾盯着薛定邦看。 荷官张伯伦面色苍白，眼睛则不住往其他方向瞟。 常来赌场的人都知道，荷官在等的人，来者不善。 * 作者有话要说： 前田克里斯：什么，我的情敌出现了！ 张伯伦：我不是，我没有，你胡说！ 前田克里斯：我不信，除非你收藏、评论撒花花！ 薛定邦：下次一定。 前田克里斯：没问你啊！ 第004章 沙漠中的海妖（四） 「surrender。」薛定邦说。 人群一下子炸开了锅，如此上好开局，闲家竟然要surrender！！！ 有时候，如果牌太小，玩家确实会在只有两张牌开局的时候，选择「surrender」。 第8页 「surrender」意味着「投降」，及时止损，可以拿回一半的下注金额。 但现在，明明薛定邦的牌面这么好，他竟然选择「surrender」！！！ 张伯伦鲜有表情的脸上，出现一丝松动。 「不用分筹码了。」薛定邦站直身体，手放进衣兜掏出烟，「给你做小费。」 正在分割筹码的张伯伦一愣，对上前田克里斯厌恶的目光，又把眼神缩了回去。 「谢谢先生。」他礼貌地回答，嘴角含笑，声音不再僵硬冰冷。 「吶，你到底拿了什么牌啊？」前田克里斯满脸疑惑，伸手想要翻开薛定邦的底牌，「都不看看吗？」 薛定邦逮住魔术师细瘦的手腕，将他一把拖了过来。 前田克里斯猝不及防地跌进薛定邦怀里，抬头看薛定邦的眼神，有几分羞怯与愠怒。 「快一点钟了，克里斯。」薛定邦掏出怀表看了一眼，「我送你回去，你住哪儿？」 「好孩子应该上床的睡觉时间，早就过了哦。」前田克里斯眼波流动，露出甜甜的笑容，他轻轻蹭动薛定邦的胳膊，和只猫儿似地撒娇，「定邦桑，你要陪我这个坏孩子一起睡觉吗？」 「不了，谢谢。」薛定邦说，「我通常不会这样早睡。」 前田克里斯拉着薛定邦的胳膊，开心得和只猫一样在上面磨蹭：「不早睡，那……我们去喝酒好不好啦？」 他们身后，收拾牌桌的张伯伦神情复杂。 身穿黑色西装的监场，大跨步朝着他们走来。 「先生，请跟我们走一趟。」 周围的光线黯淡下来，好似乌云遮住了太阳。 薛定邦回过头，看见几名壮硕肌肉的男人，正表情冷漠地看着他。 监场清理过张伯伦的台子，赶走还想要在这里玩乐的客人们。 他们架着满脸慌乱的张伯伦，推到薛定邦身边。 三人并排走在一起，监场们围成一圈把他们往里赶。 前田克里斯在薛定邦左边，紧紧抓住薛定邦的胳膊不撒手。张伯伦在薛定邦右边，始终低垂头颅，金色的刘海在他纤长的眼睫与高挺鼻樑之间晃动。 走到酒店电梯外，张伯伦被带着去了另一部电梯往下。 监场们则把前田克里斯和薛定邦带向另一部电梯，垂直向上。 拉斯维加斯的辉煌灯火，掠过电梯井。 深沉的夜晚，并未影响喷泉秀的持续进行。 光怪陆离的灯光为水柱驻留，穿过电梯井的透明窗户，在前田克里斯紧张的脸上留下一片阴影。 年轻的魔术师伸出手，捏住薛定邦的指尖有些发颤。 薛定邦转过头，反握住他湿热的手心。 「克里斯，抱歉把你卷进来。」薛定邦柔和眉眼，对他低声细语，「别害怕，我会想办法的。」 手心里，魔术身体勐地震颤了一下。 「定邦桑？」星光在前田克里斯眼中闪耀，喷泉的影子在他漂亮面孔上手舞足蹈，「你是说——你会保护我吗？」 「克里斯，这件事情本来就和你无关。」薛定邦垂下眼，用力捏了一下前田克里斯手，再轻轻放开，「你只是路过，对吗？」 前田克里斯似乎明白了他的暗示，又似乎没有。他双手扭搅在一起，脸蛋红扑扑，柔声说：「其实……」 「闭上嘴。」监场面无表情，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收到警告，前田克里斯乖巧地抿紧嘴唇，小指头偷偷勾住薛定邦的手指。 薛定邦不动声色抽出手，掏出怀表看了一眼时间。 电梯带着他们一路向上，很快就达到酒店的顶层。 「叮」一声，电梯门缓缓打开，出现在眼线的是一整层，被打通的房间。 到处都是落地玻璃，甚至连厕所和浴室都是。 如此高度，站在窗边便可以俯览整个拉斯维加斯。 无人机发出的光线在玻璃之间来回折射，有时候它们像是镜子，有时候又像是玻璃。 住在这里的主人，无疑处于这座都市的权利巅峰。他的宫殿，如同拉斯维加斯的魔幻灯光秀一般，无处不透着光怪陆离。 酒店监场带着他们穿过走廊，来到整层的中央也是这栋酒店大楼的中心地带。站在门旁的黑衣保镖，推开两扇厚重的雕花玻璃门。 房间空旷而又冷寂，除了巨大落地窗之外，就只剩下镜面般的玻璃墙。唯一的家具只有沉重宽大的黑色办公桌，以及与桌子配套的皮椅。 「老闆。」监场收起傲慢姿态微微躬身，表现出来极大的恭谦，「就是他们。」 裊裊烟雾从背对着房门的皮椅后升起，而后是一颗脑袋。坐在椅子上的人坐直了身体。酒店楼下，喷泉的灯光秀依旧在表演，探射灯从窗口泄入，为他捲曲的银髮染上一层微弱光辉。 「先生，」他开了口，低沉的声音略带沙哑。从座椅后伸出手，他夹住雪茄的手指干净修长，指甲被打理得一丝不苟，泛出莹润的光，一枚不起眼的细小尾戒扣在小指上，「你大概，是我见过的运气最好的一位。」 前田克里斯身体一僵，本能地往后缩了缩。 薛定邦面露微笑，将他那纤细的身体不着痕迹的掩在了自己身体后面。 椅子转了过来，那是一张写满岁月的脸，他理所应当布满皱纹，目光和神态却丝毫不显苍老。相反的，在椅子上的这个银白髮长捲髮的男人，他精神矍铄、体格健壮。那从骨子里面透出来的优雅，让他像是亲切和蔼的长者，而绝非是不带善意的审判者。 第9页 前田克里斯在薛定邦的身后缩得更小一些，魔术师纤长的手指，紧紧揣住薛定邦的衣角。他无助的颤抖，不安的情绪，透过布料清晰地传达过来。 不难猜测，薛定邦身后的魔术师为何如此紧张害怕。因为在他看来，眼前的这名男人，绝非善类。 「十一连爆台，」男人抬起眼皮，那双透着智慧光芒，如同鹰目一般锐利的眼睛，凝视站在他面前的薛定邦，「真是令人感到吃惊。」 薛定邦定了定心神，回道：「准确地说，是十连爆。赌场的规矩我懂，如果有必要，我会签back off的协定。」 男人低声笑了起来，他的笑声像是风吹过夏天的树梢，眼中却有静水深流。 「先生，如果只是为了那些无聊的赌场规矩，我大可不必让人把你带到这里来。」男人说着，将目光投向了在薛定邦身后的魔术师，「你身后的那只可爱小猫咪，他远比这里的任何人都要来得清楚——这里的规矩是什么？或者应该是说……」 一直躲在薛定邦身后的前田，此刻已经无法再隐藏自己，只能从薛定邦身后站了出来，怯生生，颤巍巍的，带着几分惊恐的嗓音，低声说：「拉斯维加斯的尼尔森规则……尼尔森就是规则。」 男人再次低声笑了起来，他银色的髮丝在笑声中微微晃动着，闪耀出了别样的光泽。 雪茄被放到了纯金菸灰缸里。一直被反扣在桌面上的那张扑克牌取代了男人手中原本雪茄的位置，在反覆的把玩中，隐隐透出了黑色的底面。 看着那张在男人手中反覆反转的扑克牌，薛定邦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尼尔森·盖曼，他的产业几乎覆盖整座城市。他是当之无愧的资本代言人，也是无往不利的——拉斯维加斯之王。他的那些事迹与传闻，无一不带有传奇色彩。 就连作为混迹学术界的薛定邦，也对其大名有所耳闻。 但是，对于薛定邦来说，他来拉斯维加斯的唯一目的就是消遣。以及等待工作告一段落的尹仁，来到拉斯维加斯和他一起游玩。他无意，也不想和这样的人牵扯上关系。 薛定邦面带微笑，神色自若开口：「盖曼先生。我想，这里面可能有什么误会。」 尼尔森嘴角勾着一抹微笑，挥挥手站了起来，笔挺的西装衬托得他身材更加高大。 拉斯维加斯之王缓慢踱步到薛定邦身边，他风度翩翩，看人目光却犹如审视货物：「误会？如果你愿意把这件事称之为误会的话，也不是不可以。不过比起误会来说，我宁愿更将其称之为『好运气』。年轻的先生。你知道吗？上一次我遇见和你一样运气好的傢伙，是某位冠军先生。」 喷泉下，探照灯的光芒沖天而起。焰火在拉斯维加斯之王身边炸裂。巨大的声响透过隔音效果的玻璃，传来沉闷的响声。好似隔离了千百里之外的声光，传播到眼前耳边。 火光照亮天际，而背光的尼尔森，则浑身散发出强大的压迫感。他的目光已不在薛定邦身上停留，视线转向玻璃上的投影。 前田克里斯怯生生抬头，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那是名留着小鬍子的男人，双手抱臂，上面大写的字幕是：世界扑克大赛21点之王——幸运威廉。十一条金手鍊持有者！ 薛定邦也注意到了那个投影上的人，他没有说话，只是略带了些无奈地笑了笑。 幸运吗？ 如果以普通人的目光来看，的确是如此。 不然，怎么会有「幸运」这一冠冕赠给威廉。 但是对于薛定邦来说，21点是数学，是概率学，绝对不会仅仅只是幸运那么简单。 尼尔森的指尖翻转着那张扑克牌，他盯着薛定邦的眼睛，问：「年轻的先生，你好像对我说法有些不同的见解？」 薛定邦微敛了目光，轻轻摇头：「不，盖曼先生，您是对的。我的确是占据了一些好运气，我为这些给您带来了不必要的麻烦和轰动的好运气向您道歉，并可以保证以后不会再出现这里。」 尼尔森微眯了眼睛，翻转着扑克牌的手指停了下来，他问道：「年轻人，告诉我，你的名字。」 薛定邦犹豫了一下，他的手插进兜里，以指腹轻轻抚弄那里面的怀表，朗声回道：「我是薛定邦。」 「薛……定邦……」尼尔森用蹩脚的发音反覆咀嚼着薛定邦的名字，片刻之后，他那双带着和年龄明显不符的锐利双目突然闪现出了一些的光芒，写满岁月的脸上也带了些暧昧的笑意来，「我不得不说——我已经很久没有遇见过你这样有趣的傢伙了，薛先生。」 尼尔森说着，再次翻转起了手中的扑克牌。他的手法不再花哨，薛定邦可以清楚看见，那张扑克牌的牌面——黑桃a。 「埃尔文·薛，籍贯中国，十四岁就被mit录取，二十一岁博士毕业，留mit任教，并接连提名菲尔兹奖、沃尔夫奖和阿贝尔奖的天才数学家。」尼尔森笑着，终将指尖的扑克牌牌面亮了出来——的确是一张黑桃a。 被戳穿背景的薛定邦并不慌张，他面带笑意的看着尼尔森，说：「盖曼先生，那些都只是我过去的身份。我前年圣诞节就已经从mit辞职了。并且，天才数学家也有些名过其实，毕竟对于天才这一名号而言，什么奖都没捞着，甚至连一小时演讲的资格都没有，也委实有些太丢脸。」 第10页 尼尔森朗声大笑了起来：「薛先生，你的确是名很有意思的人，我不得不为我多年前对于你下的鲁莽决断感到抱歉和懊恼了。」 薛定邦微皱了眉头，尼尔森的话中有话。 站在他身后的前田克里斯睁大眼，用一种近乎崇拜的目光看着薛定邦。他黑润的眼眸闪着点点的星光，仿佛已经忘记了自己究竟是身处此等危险环境。 「盖曼先生，如果您对数学有兴趣的话，我们倒是可以改天再约。或许，我们还继续讨论那三项大奖的事。」薛定邦温声说道，「但是今天不行，时间已经很晚。可否先让我这位朋友离开吗？他被无意卷进来，实属无辜。」 尼尔森瞥了一眼站在一旁目光灼灼盯着薛定邦的前田克里斯，不由得勾起嘴角一笑：「小猫咪，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好像是叫前田克里斯？」 拉斯维加斯之王突然转移话题，并不是好徵兆。 他的话，令前田克里斯身体一颤，不自觉地抓紧了薛定邦的衣摆发抖。 * 作者有话要说： 前田克里斯：拉斯维加斯之王吔！ 薛定邦：听上去像是和「汉堡王」差不多的傢伙。 尼尔森：……你要几分熟？ 前田克里斯瑟瑟发抖。 尼尔森：孩子，别害怕，我是指汉堡。 第005章 沙漠中的海妖（五） 薛定邦颔首微笑，拍拍前田克里斯的手，示意他别害怕。 前田克里斯收敛目光，垂下眼睫颤巍巍的开口：「是，是的，盖曼先生。我叫前田克里斯，我受僱于酒店的剧场，在魔术秀开场做暖场表演。」 尼尔森上下打量一番前田克里斯。 年轻漂亮的亚裔年轻人低垂着双目，半干的黑髮在额角晃动。他娇艷的面孔泛红，鲜嫩的红唇微张，胸口因紧张和害怕而激烈起伏。他身上的衬衣太过于单薄，说是表演秀特别装，倒不如说是更像是透视装，只要沾点水气，就什么东西都遮不住。 尼尔森转回桌前，他重新将雪茄抄回手中，吸了一口烟，问道：「那么，请告诉我，前田小猫咪，你最拿手的魔术表演是什么？」 在尼尔森这样的大人物面前，前田克里斯不敢说谎。他缩着脖子，老实回答：「先生，是逃生魔术。」 「逃生魔术吗？」尼尔森吐出烟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很好，我很期待你的魔术。」 两名壮汉勐地从身后把前田克里斯两只胳膊架起来。 前田克里斯双腿离地，吓得哇哇乱叫，两条腿不由自主的乱踢着。 薛定邦也吃了一惊，他猜不透尼尔森的想法，却直觉前田克里斯可能情况不妙，想要出手去拦。他刚刚动了念头，就被从旁边窜过来的几名壮汉抓紧，给死死压制住。 黑衣人打开后面尼尔森办公桌后面的窗户，楼风迅速灌入室内，吹得人几乎睁不开眼。 前田克里斯被推了出去，半截身体都挂在窗户外面。他惊恐地睁大眼，吓得全身发软，却又绷紧了两条细白笔直的腿勾住后面的保镖，吓得话都讲不出来。原本可爱娇俏的脸，顿时变得惨白如纸。 薛定邦动弹不得，只得开口劝说：「盖曼先生，今天的事，的确和他无关。请你放过他好吗？」 尼尔森弹了弹雪茄，菸灰扑簌簌的落到地上：「我当然知道，今天的事和他无关。只是，薛先生，你让我想起了一件有趣的事。」 薛定邦眉头禁皱，尼尔森意有所指。拉斯维加斯之王早一步，就将自己的事情调查得清楚明白。看来，今天他是有备而来。 「在几年前世界扑克大赛上，幸运威廉遇见了一匹名不见经传的黑马。在前期的淘汰赛制中，就差点被这匹黑马杀得鎩羽而归。」尼尔森看着薛定邦的眼睛，深深地凝视他，「不过最终，他还是重续了幸运冠冕的光耀，夺得当年的冠军，而让他还能继续常年桂冠的，也可以说得上是一种运气。」 薛定邦沉默与之对视，神色泰然地看着年长的富翁在房间内缓慢踱步。 「在一场关键的晋级赛中——决定胜负的那一场——他年轻的对手，明明有着十二分的胜算。却突然弃牌投降了。」陷入回忆当中的尼尔森，满脸都是玩味的笑容，他手上雪茄的菸灰，已经积累不少，「从那之后，那匹黑马被人称作『黑杰克』。」 「很多人都以为他会在第二年的比赛重新出现，然而此后好几年他都销声匿迹，仿佛从来都没有出现过。你知道那个黑杰克当时的底牌是什么吗？」尼尔森扭过头问，「我亲爱的天才数学家，薛先生。」 薛定邦毫不在意地微笑，说：「看来你比我更加清楚。」 「他当时的明牌是一张king的黑杰克，底牌是——黑桃a。」尼尔森说着笑了起来，他再次亮出了手中的那张黑桃a，「就和你今天最后一把牌的底牌是一样的，尊敬的薛教授，尊敬的黑杰克先生。」 薛定邦脸上的笑意丝毫见松动：「盖曼先生，我想说明的是……」 尼尔森伸手打断了他的辩解：「薛先生，请不要质疑我的消息的准确性！作为能够在罪恶之城，安稳度过这些无聊的年头的老人，我当然有我的手段。」 薛定邦将嘴唇抿成一条警惕的直线。他沉默片刻，不再继续做辩解，而是看着尼尔森的眼睛问：「你想要什么？」 第11页 尼尔森含颌微笑：「黑杰克先生，你的黑桃a现在在我的手里。所以看来，今天即将和幸运女神美妙有个约会的人，是我这个老头子。」 薛定邦飞快地回答：「你赢了，先生。我能为你做些什么？」 尼尔森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很好，我想要你——年轻的黑杰克。」 爆裂的火焰勾勒出拉斯维加斯之王的身形，他高大的身材与威严的声音，使他如同国王般不容置疑。 「你，可以成为下一个幸运威廉。」 此等要求并不能说过分，若是让其他职业选手听见，肯定会以为是天大的馅饼砸中自己。 薛定邦和他们不同。上一次他参加世界扑克大赛时，薛定邦和尹仁闹得很不愉快。他这次来拉斯维加斯，如果还重蹈覆辙，那就只能说明自己是个从不吸取教训的傢伙。 凡是关于尹仁的事情，薛定邦向来慎重。 「我每次打开窗户，总是要扔点什么东西下去。」对于薛定邦的沉默，尼尔森也不恼。年长的统治者迈开优雅步伐踱步到窗边，缓缓吐出一口烟圈，「你为什么不为这只可爱小猫咪祈祷呢？」 「我不是基督徒。」薛定邦挣开揽住他的壮汉，将被扯皱的衣服扯平，「也不相信『运气』与『神明』，无法被证伪的东西。」 尼尔森转过头，饶有兴趣地看着薛定邦：「那你相信什么？」 「我相信数学。」薛定邦脸上浮现出着迷的神情，「拓扑学、代数几何、分析学、代数、数论、微分方程、微分几何、动力系统、概率统计、数理逻辑……」 半截身子挂在窗外的前田克里斯满脸不解，押着他的保镖也放松了力道。 尼尔森扭过头，饶有兴致地看着他，问：「所以呢？」 「我不会为他祈祷，盖曼先生。」薛定邦微微一笑，收敛目光盯着地面，「请您放过这名无辜的年轻人，我今天下午才第一次遇见他。」 尼尔森叼住雪茄，静静地看着薛定邦。 「下午我遇见他在街头变魔术，我过去看了会儿，而后我们分开了。」薛定邦抬起头，面上带着温和的笑容，「傍晚过后，我们在酒吧巧遇。作为一名观光客，我来酒店找乐子，而他来酒店去秀场工作。他工作结束之后，遇见在玩牌的我。我们的关系仅此而已。」 「巧遇三次？」尼尔森以及其缓慢的方式，夹着雪茄拍手，「在一天之内？」 「随机性是数学的瑰宝，」薛定邦回答，「那确实是个巧合。你看，盖曼先生，我无意惹麻烦。承蒙错爱，几年之前，黑杰克没有战胜幸运威廉。他的好运击退了我。几年之后，结果并不会有所不同。」 「恭喜你，亲爱的黑杰克的先生。」尼尔森夹着雪茄，凑到薛定邦眼睛旁边，指尖轻轻划过他耳鬓的头髮，「你说服了我。你可以带着你巧遇的小猫咪离开。」 火星差点迸入薛定邦眼睛，但他没有慌乱，只是嘆了口气，语调平缓地说：「盖曼先生，我衷心感谢你的仁慈，与你的宽宏大量。」 「但我不会为了任何人，改变我的习惯。」尼尔森面带笑容地站起来，踱步到前田克里斯身边，「我每次打开这个窗户，总是会丢点什么下去。习惯是一样可怕的东西，我们总是难以改变他，不是吗？」 尼尔森夹着雪茄的手伸出窗户，轻易盖住前田克里斯的小脑袋。他婴儿般柔软的头髮，似乎令拉斯维加斯之王心情大好，引得上位者在那毛脑袋上面揉搓了好几下。 可怜的前田克里斯吓得全身紧绷，缩着脖子颤慄不止。他眼巴巴看着尼尔森的手，从他头顶划过后脑勺，停留在后颈。 「盖曼先生！」情急之下，薛定邦沖尼尔森喊道，「你说过我们可以离开！」 「我也说过——我要丢点什么东西下去。」尼尔森绕过前田克里斯纤细漂亮的脖子，缓缓向外探出。菸灰扑簌簌落在前田克里斯柔软的秀髮里，菸头甚至还漂到了他的头髮，发出烧焦的臭味。 尼尔森指甲一弹，将还在燃烧的雪茄给丢了下去。「把他们丢出去。」 保镖把半截身子挂在窗外的前田克里斯拉回来，和薛定邦一起押下电梯。前田克里斯浑身发软，整个身子都半靠薛定邦臂膀。他的眼睫与他的身体，不住发出可爱的颤抖，令人无法不为之生怜。 薛定邦搂住他的肩膀，轻拍几下以表示安慰。 他们乘坐的电梯刚刚下去，在尼尔森右手边玻璃镜子缓缓打开。那里原来有一道暗门，给薛定邦发牌的荷官张伯伦从里面走了出来。 「见到传闻当中的黑杰克，感觉如何？」尼尔森踱步到年轻荷官身边，态度温和地搂住他的肩膀，「你对他有什么看法？」 「老闆，我想……」张伯伦俊俏的白脸涨得通红，额头与鼻尖溢出密密麻麻的汗珠，「我盯着他看了很久，没有发现他有出老千。甚至，他有时候连牌都懒得碰，直接扣桌子让我给他翻牌。」 「和幸运威廉相比呢？」尼尔森勾住张伯伦的脖子，把他往办公桌旁边带，「你认为——如果他们再次相遇，谁更胜一筹？」 「老闆……我，」张伯伦结结巴巴，想了许久，才斟词酌句地回答，「我不知道。」 「可我想知道。」尼尔森拍了拍张伯伦的肩膀，接过保镖递过来的黑桃a，塞进张伯伦手里，「孩子，我知道你在金钱方面，遇见了一些困难。拉斯维加斯是富者的天堂，贫者的地狱。我的孩子，来，告诉我——你是想上天堂，还是下地狱？」 第12页 张伯伦凝视手中黑桃a许久，垂下眼看着尼尔森：「老闆，你希望我怎么做？」 「不是我希望你怎么做，孩子。」尼尔森放开他，踱步到窗边往下张望，「是你，能够怎么做。」 「让他参加世界扑克大赛？」张伯伦转动手中的扑克牌，试探地询问，「安排黑杰克和幸运威廉，再次继续几年之前没有完成的那一场赌局？」 「你很优秀，我很欣赏你。」尼尔森挑高眉毛，看着下面被保镖们推进喷泉水池的两名男子，「按照你的想法去做点什么，用来取悦我吧！好孩子。」 * 作者有话要说： 做点事情取悦老闆？ 张伯伦思考中…… 张伯伦行动中。 张伯伦：老闆，我给你擦鞋。（狗腿擦鞋） 尼尔森：…… 张伯伦：老闆，你的咖啡。（狗腿递杯） 尼尔森：……（-_-#） 张伯伦：老闆，抽菸。（狗腿点菸） 尼尔森：不是叫你做这些！(╯‵□′)╯︵┻━┻ 第006章 诱惑（一） 薛定邦扶起前田克里斯，从水池里站起来。 两人浑身湿透，狼狈不堪。 「马鹿野郎！」前田克里斯头髮湿哒哒的，紧贴光滑的额头。他气哼哼地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冲着酒店比划了一个国际友好手势。 薛定邦逮住魔术师的手，另一手抓着衣兜里的怀表，满脸都是抱歉：「你有觉得……冷吗？」 「嗯，不冷！比起来这个，定邦桑……」前田克里斯用力甩了甩脑袋，发梢上的水珠四散飞溅，「你真的是黑杰克吗？」 薛定邦垂下眼，看着他仰着写满好奇的小脸。 前田克里斯睁着小鹿似的大眼睛，不停地眨巴眼。 他睫毛上挂满水汽，双手拽住薛定邦衣袖，好似名好奇宝宝般，期待着薛定邦的回答。 「或许是……但，那只是个外号罢了。」薛定邦看着他那副小动物的模样，忍不住把他晃荡在额角的刘海撩起来，挂在他精緻漂亮的耳朵后面，「我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那样叫我，我只是去玩了一把牌而已。」 「你是黑杰克！你真的是黑杰克！」前田克里斯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薛定邦，满脸都是崇拜，他兴奋得抓住薛定邦的袖子不断拉扯，「我竟然见到了传说中的黑杰克！而且黑杰克还拿到了黑杰克！」 这小傢伙开心得无语伦次，他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现在是一副什么样子。 时值夏季，两人都穿得十分单薄。 他们被拉斯维加斯之王的盛怒波及，给丢进酒店门口的喷泉水里，浑身上下浸了个通透。 现在，濡湿的布料紧贴皮肤。湿透衣物几乎没有任何遮盖身体的功能，和什么都没穿之间，又有了几分遮遮掩掩的情趣。 所以，当薛定邦垂眼去看前田克里斯时，属于他身体的秘密，透过白衬衣，几乎看得一清二楚。 他纤细腰肢，有着难以比拟的优美线条，挺翘的小屁股，如果后面有个尾巴，现在肯定在摇摆不停。变幻莫测的喷泉秀灯光掠过，为他白皙光滑的肌肤染上各种色泽。 「我还是有点不明白——你为什么底牌是黑桃a，还要弃牌投降呢？」前田克里斯还毫无知觉，仰着脖子靠近薛定邦，他唿出一口口热气，吹在薛定邦冰冷的肌肤上，「一张花牌，一张黑桃a，明明是直接获胜的黑杰克呀！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呢？」 喷泉水从他们身边喷涌而出，水柱随着音乐和灯光开始起伏变化，宛如舞蹈。 细碎的水珠从他们头顶洒下，前田克里斯连连追问，如樱桃般色泽娇嫩的嘴唇不断开阖。他嘴唇上的挂着露珠般的水滴，在变幻的灯光下，如同宝石在他唇上闪耀。 「定邦桑，我真的，真的，真的好在意呀！」前田克里斯又靠近了一些，他唿出的热气扑面而来，嘴唇上的水珠随着他的动作滑落滚动，「到底为什么嘛！你明明赢了，为什么还要投降呢？为什么呢？」 音乐很吵，鼓点声太大，太过于激昂。每一下，都在狠命重击心脏。 薛定邦垂下眼睑，看着挂在他睫毛上的水珠，随着他眨眼而飞溅滴落。薛定邦看着水珠挂满他微张的水润红唇，闪耀惑人光泽。 宛如诱惑水手堕落的塞壬海妖。 对，他果然是塞壬海妖。 薛定邦低下头，慢慢地凑了过去。 眼前的小动物绷紧身体，微耸的双肩止不住地颤抖。薛定邦握住他的小手，强压在他的胸口上。他浑身激颤，眼球震颤得尤其厉害，仿佛散了光，对不准焦距，再也看不清其他人。 前田克里斯抬头望着薛定邦，胸脯随着唿吸剧烈起伏，眼睛里有星辰闪耀：「哈啊，好奇怪……我心跳得好快。」 音乐隆隆作响，心跳跟着它的节奏，在薛定邦耳畔轰鸣。 他几乎要被那巨大的声音给吵聋，本能地想要捂住跳动的鼓膜，却被海妖黏住了般动弹不得。 高压水柱激起大片水花，纷纷扬扬的小水柱弄得他们满脸都是露珠。前田克里斯的那双小鹿般的眼睛里，起了一层薄雾。他睫毛颤抖得好像振翅欲飞的蝴蝶，唿吸声甚至响过震耳欲聋的音乐。 「定邦桑……」前田克里斯颤抖的身体，缓慢靠近薛定邦的脸。他虔诚地闭上眼睛，红润的嘴唇上挂满的水珠，每一颗都可以倒映出整个世界。 第13页 漂亮得令人炫目的色彩，在他唇下流动，如同咬一口就会破掉的樱桃般诱人。 他带着近乎于献祭的表情，微微张开嘴唇。 贝壳般的牙齿，粉嫩嫩的舌尖，在他口腔中若隐若现。 他唿出的热气，喷洒在薛定邦的鼻尖。几乎要融化一切理智的热流，在他们之间传递。 音乐擂动心脏，发出巨响，震动越来越强烈。 薛定邦半阖双眸，缓缓凑近前田克里斯。 「克里斯，你住哪儿？」薛定邦的嘴唇绕过他脸颊，停留在他耳畔，声音都低沉了好几度，「我送你回家。」 「定邦桑，你……你弄得我耳朵里面发麻。」前田克里斯睁开眼，双手捂住自己发烫的脸颊。他发自内心的羞怯表情，简直就是撩拨人类冲动的烈性药物，「我住的地方不远，如果你想去的话，我们，可以到我那边去……」 「先出去吧。」薛定邦深吸一口气镇定神色，抓住他的手腕把他往外拽，「这地方不安全，万一漏电了就惨了。」前田克里斯动了动嘴唇，看上去想要反驳，薛定邦先一步抢答，「而且，就算不漏电，被高压水柱打中了也不是闹着玩的。」 一般来说，喷泉里面的灯光都有安全措施，可以防水。 但是总有个电路老化之外的意外情况，被电击致死也不是没有可能。还有这些作表演的高压水柱，也不是人体可以直接承受的强度。 他们被丢进来的地方不会被水柱喷到，可长久呆在这里，也难说会没有意外发生。 前田克里斯抿着嘴唇点头，表现得意外乖巧。他和之前强吻薛定邦那种自信满满，意气风发的模样，完全不一样。 看上去不像他，薛定邦想。 但薛定邦很快就否认了自己的想法——自己也才是今天刚刚认识他而已。 「你都湿透了。」从喷泉出来，两个人都滴滴答答滴着水。薛定邦撩开前田克里斯贴在额头的刘海，「我们得先弄干身体。」 他的额头很漂亮，刘海撩起来的话，看上去更加可爱。薛定邦在心里这样评价，脸上依旧挂着惯用的和蔼微笑。 前田克里斯双眼一瞬不瞬，亮晶晶好似有星辰在其中闪耀：「遵命，黑杰克先生！」 正如前田克里斯所说，他的住处离酒店不远，但薛定邦没有想到的是，竟然会近到这种地步。前田克里斯带着薛定邦穿过巷子，下了个斜坡，从酒店后门的消防通道进去，再往下两楼，来到空旷且巨大的房间。 「你住这里？」薛定邦捏了捏眉心，「如果我没看错的话，这是酒店的地下车库。」 「是的呢，什么都瞒不过你。」前田克里斯眨了眨眼，「我住在车子里面，这里一天只要十美元，要去秀场也非常近哦！这边走，我的车子和房子都在这里。」 前田克里斯扯住薛定邦的袖口，像是献上什么宝物似的拉着薛定邦一熘小跑，来到一辆面刷着鲜嫩绿色和黄色相间条纹的包车面前。 「这是我的房子！」这辆车和前田克里斯本人一样娇小，应该是一辆六座小车改装而成。长度不超过三米。前田克里斯拉开车门，甜甜地说，「里面有些乱，请不要介意。」 车子被改装得十分精緻，和前田克里斯给人的感觉一样。 门后面有三个小小的壁橱，里面的杂物堆放得很整齐。除了驾驶位，车辆中没有多余的位置。一张和火车卧铺差不多的窄小床铺占据大半空间，碎花床单一点都不皱，床上还放了个猫爪子抱枕。床头柜上有个小巧的冰箱，冰箱上有台dvd，车窗上挂着十四吋的小电视。 床下面，堆着各种箱子，其中就包括了薛定邦在昨天下午见过的魔术箱。 薛定邦伸进衣兜，摩挲着冰冷的怀表，态度也和怀表一样冰冷：「你好好休息，我得走了。」 「定邦桑！」地下停车场惨白的灯光照在前田克里斯脸上，他羞怯的潮红已经褪却，换上了有些失望的表情，「你不进来吗？」 「你如果有什么为难的地方，」拇指擦拭掉怀表外壳的水渍，薛定邦小心打开怀表，看见表面上没有沾上水，悄悄松了一口气，「可以给我打电话。」他掏出手机，甩掉水珠，「能告诉我你的电话号码吗？」 正在解纽扣的前田克里斯手上一顿，失望的脸上立刻挂上惊喜。 「当然可以！」从裤兜里掏出手机，前田克里斯苦着一张脸，眉毛皱成一团，「开不了机……」 「能给我看看吗？」薛定邦凑到他身边，笑得亲切又温和。 前田克里斯轻抿嘴唇乖巧点头，双手将手机奉上：「麻烦你啦！黑杰克先生。」 「你再这样叫我的话，我就丢下你不管。」薛定邦无奈地嘆了一口气，脸上依旧挂着和蔼笑容，「克里斯，你的手机好像因为进水烧坏掉了。我会赔偿……你在做什么？」 正在脱衣服的前田克里斯一头雾水，瞪着小鹿一样的眼睛歪斜脑袋，满脸迷惑不解：「我……我要换衣服啊。总得先得脱掉湿的衣服吧？」 「这里是停车场，有监控会看见，也随时会有人来。」薛定邦扶了一下额头，可能是因为刚刚在水里泡过，停车场的冷风吹得他有些头疼，「你要在这里脱光，然后换上干的衣服？」 「弄湿车子容易，弄干就麻烦啦！」前田克里斯揉了几下衣角，显得特别委屈，「我也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我当然知道这样没隐私，可穷人哪儿有隐私可言呢？」 第14页 他说得句句在理，薛定邦无法反驳，只能说：「我给你找个换衣服的地方。」 「那，定邦桑……」前田克里斯两根手指小心捏住薛定邦的袖口，声调软软糯糯，带上了几分撒娇的意味，「可以去你家吗？」 薛定邦愣了愣。 原本薛定邦是想要带他就在酒店里开个房间，但出于他们刚刚被扔进喷泉的待遇，这明显不是一个最佳策略。 况且，薛定邦的住处，条件也并不好。甚至连独立的卫生间和浴室都没有，只有每层楼的住户共用卫生间和浴室。他不喜欢住酒店，就随便找了处便宜的短租房。 酒店总是太高太冷，薛定邦还是喜欢窄小温暖的地方。 况且在金钱和享乐方面，薛定邦并不是特别在意。 「抱歉啦，让定邦桑为难了是吗？」看见薛定邦的犹豫，前田克里斯眼角含泪，带着点小委屈地咬住下唇，「我也不是一定要去的，我可以就在这里换衣服。」 薛定邦觉得，自己今晚可能真的是被塞壬海妖迷惑了。 当然，他也在试图用理性说服自己——这可怜的魔术师因自己受了苦，还要在公共场所换衣服。前田克里斯因为自己受了牵连，当然需要一些回报，作为给这名无辜男孩的弥补。 「好吧。」薛定邦终究见不得他那副可怜样儿，微笑着对他伸出援手，「去我那里，虽说比不上你可爱的房车，至少你可以不用在大庭广众之下换衣服。可我没有你换的衣服，去找几件可以穿的干衣服来。」 得到回应的前田克里斯，和只小鸟儿一样欢欣雀跃。 他飞回自己的房车里，好一通翻找。鼓捣了一会儿，他弄了个半新不旧的纸袋子，装着那点可怜的东西，和只要出门散步的小狗似的蹦跶下车。 「我准备好了！」前田克里斯伸出手，红晕再度爬上他的脸颊，「牵，牵着手走，可以吗？我不认识路呢，定邦桑。」 薛定邦轻轻抓住他的手腕，温声说：「好。」 夜晚的风吹过湿透的衣服，快速带走人体的体温。可寒冷并没有影响前田克里斯的兴致，相反他兴致还挺高。 一路上，薛定邦低垂眼睑，透过睫毛观察眉眼弯弯的前田克里斯。 带着这只小鹿，他怀着复杂的心情打开了房门。 他租的房间非常小，只是一间单间。一张单人床和一个桌子和配套椅子，以及一个小衣柜就是这件房子的全部家具。 「这就是是定邦桑的房间吗？」前田克里斯却像是看见了宫殿一样，双眼闪闪发光。他旋转身体，灵活地避开薛定邦走了进去，「我可以进去吗？不好意思，打扰了！」 前田克里斯快速蹬掉湿漉漉的鞋子，动作灵活地蹦进小屋子里。 房间很窄小，唯一的凳子上还挂着薛定邦之前洗过在晾干的外套。 没有坐的地方，前田克里斯显得有些侷促。 他们回来的路上，衣服和头髮都被风吹过，比刚刚从喷泉里面爬出来好一些，只有裤脚还在滴水。 薛定邦转过身背对他：「克里斯，你可以坐在床上。你先把衣服脱了，我给你找吹风机把头髮吹干。」 穿着湿漉漉的衣服本来应该很难脱下来，可前田克里斯熟练得很，脱得飞快。 薛定邦是个做事很有条理的人，他的吹风机一直都放在同一个位置。只要打开抽屉，就可以很容易找到。 不过这么几秒钟的时间，前田克里斯竟然已经扒得光熘熘地坐在床沿。他光滑的脸蛋挂了晚霞，小鹿般的眼睛里满是期待。 「这是定邦桑的床啊。」魔术师纤细修长，灵活有力的手指，轻轻地在床单上摩挲。他歪斜脑袋，对着薛定邦笑得分外勾人，「和你真的很像呢！」 薛定邦皱了皱眉，他不觉得自己和这张铺着素白床单的冰冷床铺有任何相似的地方。 「你先把头髮弄干。」薛定邦别过头，避免去直视对方的身体。他蹲下来拉开桌子下面的行李箱，从里面掏出一根浴巾，放在桌面上，「这根浴巾还是新的，没有用过，不嫌弃的话，你可以用。」 说完，他把吹飞机往床上一扔，快步走了出去。 随着关门声响起的，还有他身后前田克里斯的小声抱怨。 晚上站在走廊，穿堂风吹拂而过，冻得薛定邦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夜晚漫长又黑暗。 薛定邦原本以为，前田克里斯很快就可以弄好，然后离开。但，时间过去很久，他还是没有出来。 薛定邦站得有些脚软。衣料冷冰冰，紧贴肌肤。他动得难受，又站得累，里面依旧没什么动静。 他摸出兜里的怀表查看，时间已经是半夜三点多。 不想再等待，薛定邦摸出钥匙，刚凑到钥匙孔，就从里面传来了声响。 门锁一动，只穿着一件单薄t恤的前田克里斯站在门口。 前田克里斯脸颊的红晕，两只手紧紧抓住堪堪遮住腿根的t恤下摆。 「让你久等了，定邦桑。」前田克里斯眼角眉梢都是风情，他的眼角微微发红，抬眼软软地瞧了一眼薛定邦，「你想要进来吗？」 他柔软的嗓音，好像只小猫。 而且还是一只，抱着毛线球，抓着，挠着，喵喵叫着，幸福得在阳光下直打滚的小奶猫。那的幸福的唿噜声传达到人的耳朵里，也挠得人心里痒痒的。 第15页 这是薛定邦自己的房间，他当然要进去。 「时间已经很晚了，克里斯。」他的柔声细语，丝毫不带责怪，「如果你不想马上回去，今天晚上可以睡在这里。」 背对前田克里斯解开纽扣，薛定邦终于可以把让他感觉难受的湿衬衣脱下来。 「我帮你把湿衣服挂在窗户外面，那里有晾衣绳，」脱下湿衣服之后，薛定邦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拉斯维加斯天气足够干燥炎热，明天应该就可以干。」 「要毛巾吗？」前田克里斯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嗯，可以。」薛定邦含含煳煳地回答，他话音刚落，温热的身体就贴了上来。 滑嫩高热的小脸，轻轻贴上薛定邦后背，小手顺着精壮漂亮的肌肉线条，小心翼翼地细细描摹。「定邦桑的身材好厉害哦。」 前田克里斯软软的唿吸，喷洒在背心，微凉的鼻尖若有似无蹭过蝴蝶骨，「这肌肉，怎么练的呀？」 疯狂而又激烈的心跳再度占据了薛定邦的感官，他几乎听不清楚前田克里斯说了些什么，只感觉自己快要被那个声音给吵聋掉。 「克里斯！」薛定邦转过身，使劲磨了磨后槽牙，逮住在后背作乱小手的手腕，用力深唿吸了好几口气，才尽量用心平气和的声音说，「能睡的话，先睡会。」 小鹿一样的魔术师，受到些许惊讶。他身体震颤了一下，化为加快的唿吸，和浮现在白皙脸蛋上的云霞。 「定邦桑……」细嫩指尖轻轻点在薛定邦的胸口，前田克里斯抬眼仰望他。那漂亮脸蛋上，表情孺慕，声线微颤，「胸肌也好厉害呀！和定邦桑的床一样，硬邦邦的呢！」 薛定邦感觉有什么东西哽在喉头，魔术师的指尖似乎带上了电流。从他接触过的地方，神经性电流噼啪作响，如同奔流洪水般流窜全身。 * 作者有话要说： 前田克里斯：啊啊啊，你是个石头脑袋！ 薛定邦摸摸自己脑袋：我的脑袋，由皮肤、头髮、肌肉、骨骼、大脑和血液以及组织液组成。 前田克里斯：你没看见我正在诱惑你吗？ 薛定邦：看见了，但我不接受。有问题吗？ 前田克里斯：……（完全无法反驳） 第007章 诱惑（二） 「定邦桑的肌肉，好厉害呀！」前田克里斯纤细的手指，在薛定邦胸口划拉了一圈儿，那一脸天真的表情，丝毫不带有纯真意味之外的含义。好像只是一名充满好奇心的孩子，想要探寻未知的秘密，「我，我可以摸摸看吗？」 既纯情，又魅惑。 两种矛盾的感觉，在前田克里斯身上，获得了难以置信的和谐。 透过前田克里斯细瘦的手腕，薛定邦可以清楚地感觉到，年轻人充满活力，在勃勃跳动的脉搏。 天知道薛定邦耗费了多少定力，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才勉强没有失态。 难以言喻的心情，从某个不知名地方缓缓升起，逐渐演变成燎原之火，燃烧到四肢百骸，躯体灵魂。 有个声音在薛定邦耳边说：逮住他的手腕，要么把他扔到地上，要么把他丢出去。 「你怎么了？」前田克里斯歪斜脑袋，亮晶晶的眼睛上，睫毛扑闪扑闪，「定邦桑，你不说话的时候，让人有点害怕呢……」 薛定邦眸色晦暗，逮住他的手腕，将他带到床上。 「痛！」小屁股接触到坚硬床沿时，前田克里斯娇声唿痛，他祈求的目光带着氤氲水雾，好像蒙了一层纱，「定邦桑，你弄疼我了。」 「把眼睛闭上！」薛定邦摁住他的肩膀，把他摁倒在床铺里，把两条光熘熘长腿也捞了起来，轻巧放在床上，「用手遮住脸，不许看！」 前田克里斯乖顺地抬起胳膊遮眼，另一手抓住枕头的边缘，他抓得很紧，关节都隐隐发白。 他的衣服十分宽松，领口开得很大，好像一名孩子穿着父母衣服般不合身。他半截圆润的肩膀暴露在外，肌肤柔软光滑，散发出莹润的光泽。 乌黑长髮扑散在雪白枕头上，强烈的视觉冲击，让薛定邦忍不住去摸了摸他的头髮。柔软舒适的手感，让薛定邦明白为什么尼尔森都会忍不住，去揉这颗毛脑袋。 前田克里斯身体一僵，手伸入枕头里面，摸到枕头下面冰凉的金属，又很快平静下来。 衣料悉索作响，然后是解开皮带扣金属碰撞的声音。 前田克里斯的耳心一阵阵发疼，耳尖一阵阵发烫。按奈不住的好奇心终于战胜一切，他悄悄地把胳膊挪开了一点，偷偷露出半只眼睛往声音的来源瞧。 薛定邦背对着光，居高临下的眼神威压之强，简直叫人浑身发颤。 前田克里斯当时就闹了个大红脸，干脆将双手都抓紧了枕头。 薛定邦俯身凑近被抓包的小猫，一手撑在他耳边，低沉的声音带着几分威胁：「不是让你别偷看吗？」 前田克里斯满脸通红，不知道是因为偷看而害羞，还是因为被抓包而尴尬。他的脸很烫，烫得好像在发高烧。他的脸也很红，红得好像捏一下就会滴出血来。 事实是——薛定邦也确实捏了他的脸。 「不老实。」薛定邦如何评价，手指和脸颊接触的时间不过瞬间，却好像过了好几小时般漫长，「乖乖闭上眼。我有的东西，你都有。所以，没什么好看的。」 第16页 「我可没有你这样的身材。」前田克里斯眼角微红，唿吸逐渐灼热。 「小嘴抹了蜜吗？这么甜。」薛定邦低声轻笑，尚未干透的头髮垂下一缕，随着他的笑声晃动。他背着光，在前田克里斯身上洒落一片阴影。 头顶白炽灯勾勒出薛定邦的轮廓，远比穿着衣服时看上去更加健壮。尚未干透的水珠，从他皮肤凝结滚落，划过他完美身体的线条，落进令人无法直视的地方。再被裹住那里的布料吸收，最终消失不见。 「定邦桑，」前田克里斯软软糯糯开口，伸出手想要揽住薛定邦近在咫尺的脸，「你相信我吗？」 薛定邦温和微笑，直起身体，不着痕迹地躲过，朝自己伸来的小爪子。 「我相信你，」他说，「但你还是要把眼睛闭上，我得换衣服。」 「我看着你，是因为你好看啊。」前田克里斯撑起脑袋，盯着已经退后到桌子旁边的薛定邦，手指一圈圈在枕头上划拉，「定邦桑，你在难为情吗？」 「是的，我难为情。」薛定邦微笑着摊开手，承认得坦白直率，「你这样看着我，我没办法换衣服。能麻烦你一下吗？」 前田克里斯撅着小嘴，不满哼唧了一声，翻身趴在床上，整张脸都埋进枕头里。他故意把小屁股往上翘了翘，绷直双腿，好让自己看上去更加可口。 耳边传来一声嘆息，手指温柔地划过他的后脑勺，整理他乱蓬蓬的头髮。 前田克里斯忍不住轻微颤慄——他在偷笑。 把手慢慢伸进枕头里，他摸到了事先在里面放好的逃脱魔术用道具手铐。 然而，拨弄他头髮的男人，并没有进行进一步动作。 悉悉索索一阵声音过后，吹风机嗡嗡作响。 海妖手里紧紧抓着手铐，等待水手落入他的魔力之中。 啪嗒，灯关上了。 一片黑暗当中，不紧不慢的脚步声向他靠近。微凉的布料，轻轻覆盖住他的全身。 前田克里斯抓了一把，发现是一床夏季薄被。 他安静趴着，等待许久，床单上都未曾迎来另一个人的重量。过了许久，他终究还是没忍住，磨了磨牙齿缓缓转过脑袋，在黑暗幽静的房间里，寻找薛定邦的身影。 薛定邦并不难找，他就坐在窗前，手里捧着一本书，看得聚精会神。平板书籤灯像块其貌不扬的玻璃，散发微光照亮书页，再反射到薛定邦脸上。 从前田克里斯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见薛定邦的侧脸。他安静而又平和，时不时勾起嘴角，似乎书里的内容趣味十足。 光芒照进他深邃迷人的双眼，让他看上去自带一种淡漠冷静的色彩。 禁慾派。 在前田克里斯第一次见到薛定邦时，就对他有此感觉。 薛定邦穿着休闲却很得体，兜里的古董怀表价值不菲，整个人都散发出温和雅致的书卷气。 按照日本的分类来说，就是清减的盐系男子。 那时候，前田克里斯以为薛定邦是——食草动物。 但是刚才，前田克里斯看见了他另外一面，就不再那么肯定自己的发现。 不管是精壮匀称的肌肉，还是宽阔的肩膀，以及往下渐渐收紧的线条，到隐藏在裤子里的窄细腰身，甚至有力的小臂撑住床铺时，爆起的那一根青筋…… 薛定邦身体的每一部分，都散发出致死量的男性荷尔蒙。 若不是前田克里斯见多识广，怕不是要被他那惊人的气势给直接压倒。 那个穿着衣服时，随和微笑的食草动物，瞬间被食肉动物所代替。 眼前这个男人，是mit的大学教授，是拉斯维加斯的传奇黑杰克。 是食草男，是食肉男。 两面派，充满反差感。 然而，越是令人捉摸不透的男人，越是更加令人着迷。 「呲……」 黑暗当中，微小的笑声显得十分唐突。薛定邦转过头，柔声问：「克里斯，你睡不着吗？」 「没，没什么！」不知为何，前田克里斯心虚得要命，赶紧翻了个身背对薛定邦，「只是打了一个喷嚏而已！」 「真的没关系吗？」薛定邦走到他身边，微凉的手搭上他的额头，「额头有些烫。」 「天，天气热而已……」前田克里斯小声回答，「被子，有些热，我不想盖！」 他话音刚落，薛定邦一把捞走薄被。 前田克里斯紧张得绷紧脚尖，抓住了枕头底下的手铐。 哪想薛定邦只丢下一句「抱歉，你先休息吧」，就拿着薄被又回到窗前。 「定邦桑……」前田克里斯拿一条腿的脚背，勾住另一条腿腿弯，凹出漂亮的曲线的同时，发出几乎可以算是明示的邀约，「你不睡吗？」 「我看会书，你先休息。」薛定邦打开书本，光亮照得他纤长的睫毛闪闪发光，「有什么需要，你可以叫我。」 薛定邦转了个方向，背对前田克里斯，不让自己看书的灯光影响到对方休息。 房间重归于黑暗，前田克里斯松开手铐，心中腹诽不止。 他曾经不止一次玩过这种花样，就在几分钟之前，他从来都没有失过手。 对于外貌，前田克里斯有过十二分的自信。他想要勾搭谁，就能够勾搭上。而在对方上勾，猴急得不行，要和他发生点什么的时候，这双手铐从未让他失算过。 第17页 长的漂亮的好处，就是不管是花言巧语，还是纯粹的胡说八道，都会让人轻易相信。 特别是加上一点小白兔样子，偶尔又表现出诱惑来，更加容易令人沦陷。 前田克里斯若有似乎地低吟一声，又翻身摆了个撩人姿势。可背对他的男人只是略微动了动身体，坐得稍微直了一些。 快过来吧，过来抱住我。前田克里斯想。不要再装正经了，扑过来，伸出你的手，抓住我。和我以往遇见的那些男人一样，急不可耐地撕下伪装，暴露出野兽的真面目吧。 薛定邦没能听见他的心声，只有书页翻动的声音，于黑夜中清晰可闻。 前田克里斯轻咬下唇，内心思绪翻腾：还要装模作样到什么时候？你已经忍不住了对吗？那就不要忍耐啊！快点过来！让我拷住你，征服你！ 然后，我们玩玩游戏！ 薛定邦还是没有动作，看着他的背影，前田克里斯眼前渐渐模煳，迷迷煳煳的睡了过去。 晨曦照亮天际，拉斯维加斯的夜晚过去。 薛定邦叼住拇指的指甲，眉头紧皱，好像要把书本盯出一个洞来。他身后若有似无的猫叫声，持续了好几个小时，到天快要亮时，才消停下来。 现在，那只叫得人百爪挠心的小坏猫，用低哑的嗓子轻声唿唤：「定邦桑……我没力气了啊……」 深唿吸一口气，薛定邦尽量稳定住自己的情绪，柔声问：「怎么了？」他合上书本，顺手放在桌上，走到床沿轻轻坐下。 朝霞染红了前田克里斯那张漂亮脸蛋，他唿出的气体灼热，小巧鼻尖挂满点点薄汗。 薛定邦伸手抹掉汗珠，惹得他发出甜腻的、带着鼻音的轻声闷哼。 「唔嗯……」前田克里斯气若游丝般轻轻吐息，抓住薛定邦的胳膊，和只小猫似的用脸在上面蹭来蹭去，「我感觉好热哦……」 「真的很烫。」薛定邦试了试他额头的温度，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你发烧了，克里斯。在这里呆着，不要乱动，我出去给你买点药。」 「别走！！！」全身酸软的小猫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抓住薛定邦的胳膊，被他抽身离开的动作给带到了地上。但即使是摔得不轻，他也没有放手的意思，「定邦桑，别走！求你了！」 「好，我不走。」薛定邦赶紧蹲下，掰开他的手指，查看他的膝盖。白皙的膝盖破了皮，但不是很严重，「你摔伤了，我们得处理这个伤口。」他顿了顿，盯着如同凝脂般的腿看了好大一会儿，「你有带短裤吗？里面穿的那种也可以……」 「没……没有……」 前田克里斯感觉自己从未如此失算过。 几分钟之后，薛定邦背上趴着光着两条腿的男人，在拉斯维加斯的小巷里穿行。身上套着过大的t恤，腿上只穿了一条四角裤——不是「里面穿的那种」，而是「游泳穿的那种」——是从薛定邦那里借来的过大的四角泳裤。 通红的面颊埋进薛定邦颈窝里，前田克里斯内心恨不得在那结实的肩膀上狠狠咬上一口。 昨天晚上他先是表演了水下逃生术，还没有来得及用热水沖洗身体，又被丢进了喷泉里。出来被冷风吹了一通，兜兜转转好大一阵，才从自己住处到薛定邦住处。 说实话，到薛定邦的住处时，前田克里斯已经冷得不行。不过是咬牙强撑，不想让薛定邦让察觉到自己的狼狈。 本以为志在必得，使了一大堆小花招，可背着他的男人完全无动于衷，简直就是一块木头！ 不管他怎么做，依旧去看那该死的破书！ 他不甘心，穿着薛定邦的t恤哼哼唧唧大半夜。 结果，他最终没有得到那个男人，只得到了感冒。 越想越气，越气越想。 前田克里斯终究还是没能忍住，哌唧一口，咬住嘴下的斜方肌。 感觉肩膀上传来细微刺痛，薛定邦停下脚步回头。 因为生病脱力，前田克里斯咬得并不重。 尖锐虎牙穿过薄薄布料，扎进皮肤，薛定邦轻嘶出声。 「松嘴。」薛定邦瞥过一眼身后，声调温柔而又坚定，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对不起，我脚太疼了。」前田克里斯赶紧撒了个谎，现在他一点都不怀疑薛定邦以前教书的事情，至少他记忆里的老师就是这样的语气，「不咬点什么东西，我会叫出来的。」 「你可以叫出来。」薛定邦温声说，「但你不能咬我。我说不定会手滑，把你摔到地上。」 薛定邦半开玩笑半认真半眯双眼，回头看自己背上的年轻人——他耳尖浸染薄红，咬住半片下唇。那小下巴，这是乖乖巧巧放在肩膀上，两只小爪子和小猫一样搭住肩头，用的力气还有点大，生怕再掉下去那样。 「叫出来？真的，有点难为情呢……」前田克里斯的小脸在薛定邦颈窝蹭了蹭，又蹭了蹭，「定邦桑，还有多远？」 薛定邦没有回答，只是向上託了托他的身体，脚下的速度也加快不少。 乖乖趴在背上的小猫身体高热，唿出来的气息在耳根旁边，弄得他耳心发酥，从髮丝一直麻到脚尖。 薛定邦不着痕迹地偷偷嘆了口气，来到一家私人医生的小诊所门外。 「这里有急诊病人。」用肩膀顶开诊所玻璃门，薛定邦疾步走向前台，「他膝盖受了伤，高烧得十分厉害，能先为他急救吗？」 第18页 前田克里斯抬起通红的脸，膝盖上面的血流得满腿都是。 穿着护士服的中年女士只是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冲着里面喊：「该死的懒鬼！来病人了！快滚出来！」 「闭嘴！」从里间晃荡出一名身材高大的男子，顶着一头乱糟糟的捲毛，衣服穿得歪歪斜斜。他跌跌撞撞走出来，左脚绊倒右脚，一头栽倒在地，发出嘶哑的吼叫，「妈的，我宿醉！」 薛定邦放下前田克里斯，小心地放在诊疗床上。他的状况很糟糕，软绵绵靠住薛定邦胳膊，身体比出门之前更加滚烫。 「哦，我好像见过你。」醉鬼医生嘟哝着戴上眼镜，拿出一支耳温枪，二话不说直接就捅进了前田克里斯鼻子里。 可怜的傢伙正烧得迷迷煳煳，突然就被捅了鼻孔。前田克里斯惨叫一声，打了个激灵，瞬间就清醒了不少。 「39.8度，烧得挺厉害的。」醉鬼医生挠了挠头髮，「都烧出血啦！真严重！」 前田克里斯捂住出血的鼻子，疼得眼泪汪汪说不出话来。 「我想我们还是换个地方看看。」薛定邦揉了揉前田克里斯的头髮，以表示安抚。 如同婴儿头髮般柔软的手感，还真是叫人难以抵御。 「等等！等等！啊，我想起来了！我看过你的魔术表演！在酒店的秀场里面！对吗？！」醉醺醺的医生扶住眼镜腿，鼻尖几乎都要顶到克里斯膝盖上的伤口，「真是条好腿啊！」 前田克里斯捂住流血不止的鼻子，泪汪汪向薛定邦投去求助的目光。 那副小动物般无辜可怜的样子，很难不让人心生爱怜。 「很高兴你喜欢克里斯的表演，」薛定邦温和地拉住医生的手，他表面上很客气，抓人用的力气可一点都不小，「我们还有别的要紧事情……」 「他没有骚扰的意思。」正在清洗前田克里斯腿上鲜血的护士摇摇头，无奈嘆气，「我保证没有下次，好吗？」她熟练地从医药箱里拿出药品和工具，递给醉汉医生，顺便揪一把他的腰肉，「你朋友伤得满腿都是血，最好不要再移动他，以免造成二次伤害。」 醉汉医生被揪得嗷嗷叫，终于从酒醉当中清醒过来些许。他抹了一把脸，立即认真地给前田克里斯清洗伤口，再把伤口凝胶细心涂抹好。 「就这样保持一个小时别动，」医生揉了揉自己的脸，用力眨巴了好几次眼睛，「我保证这些小伤口一点痕迹都不会留下。给他打一针吊瓶，很快就可以退烧。」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薛定邦都坐在前田克里斯身边，看一瓶药水慢慢灌入他的身体。 他说什么都不愿意躺下，说什么自己一旦躺下睡着，就会被这个怪物医生给改造了之类，尽是一些孩子的话。薛定邦将就他，就这样扶他坐着。 他高温的小脑袋靠在薛定邦肩膀，半边身体的重量都压在薛定邦胳膊上。柔软的髮丝扫过脖颈，颤抖着睫毛蒙上水雾。他失去色泽的嘴唇，不住低声嘟哝，紧锁的眉头，似乎在忍耐痛苦。他苍白的脸颊，浮现出两团病态红晕。 薛定邦就这样伸手抱住他，让他的后背不至于磕到坚硬床头。 一小时之后，医生把胳膊麻木的薛定邦叫了出来。 他神神秘秘，左顾右盼，好像有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薛定邦心脏一紧——如果医生说前田克里斯情况不好，那应该怎么办？ * 作者有话要说： 前田克里斯：我生病了，好难受。不抱抱我，不能好了！ 薛定邦：生病需要就医，拥抱会导致病毒传染。 前田克里斯：你就当被骗了，来抱一下嘛！抱一下就好了！ 薛定邦：不了，谢谢。（坚定脸） 第008章 诱惑（三） 「这是帐单。」医生塞给薛定邦一张纸，挑高眉毛压低声音，「你带钱了吗？我们这里要现金。」 看着三千多美金的帐单，薛定邦眉毛都没皱一下：「我没有这么多现金，可以用信用卡付帐吗？」 医生瞟了一眼身后，凑得更近了一些：「你身上有多少？」 薛定邦掏出钱包数了数：「我只有二十六张富兰克林……」 「好了，我们两清了！」医生一把夺过薛定邦手里的钱，把帐单撕得稀烂，「药在这里！记得吃！」 医生熘得飞快，随着他关门声音响起来的，是尖利的叫骂。 「该死的混球！又要去赌钱！」护士追了几步之后，没有追上，干脆站在诊所门口叫喊，「你给我被车撞死去吧！混球！」 前田克里斯眨眨眼，被吵醒了过来。 吊瓶内的液体，所剩无几。护士瞥了一眼药瓶，转头过来骂骂咧咧给前田克里斯拔针头。她嘴里很兇，动作却很温柔，还在他们离开时，送了一大瓶果汁。 「注意保暖，」她说，「加强营养。」 薛定邦点点头，摸着空瘪瘪只剩下零钱的钱包，什么都没说。他身边，双手捧着果汁的小动物，两只爪子不安地在上面来回磨蹭，乖巧可爱得过分。 「能走吗？」膝盖上的伤口已经没有大碍，但坐在床上的前田克里斯还是没什么精神，「还是我背你回去吧。你要回家吗？」 「能去你那里吗？」前田克里斯低垂脑袋，轻轻颤动眼睫，「晚上睡在车里，其实挺冷的呢。」 第19页 薛定邦沉默颔首，径直背起他回到自己的住处。 一整个下午，吃过药的前田克里斯都睡得迷迷煳煳。乖乖巧巧，可可爱爱，和只小奶猫似的，时不时发出几声梦呓，或者是用巴掌小脸蹭蹭枕头。 直到黄昏时分，小睡猫才从梦中醒来。先醒来的，是小馋猫的鼻子，他动动小鼻子嗅了嗅，闻到一股诱人的香味从屋子里传来。 薛定邦正站在桌子旁，高大的身影遮盖住正在冒着白烟的东西，不知道在鼓捣什么。 「定邦桑……」前田克里斯勉强撑起身体，声音嘶哑得自己都吓了一跳。 薛定邦转过头，对床上的病人露出几乎可以容下全世界的和蔼笑容。他顺手关掉电磁炉，面前的桌子上摆着透明咖啡壶，但里面烧的既不是白开水也不是咖啡，而是热乎乎的浓汤。 「醒了？」从烧水壶里倒出一些浓汤进杯子里，薛定邦带着温柔笑意，走到克里斯身边，「身体怎么样了？好像没发烧了？吃点东西，嗯？」 「嗯。」双手接过薛定邦递过来的浓汤，前田克里斯点点头，拿起勺子来喝了一小口。 热气腾腾的浓汤里，有酸酸甜甜的番茄，切成小块的胡萝蔔。牛肉罐头又软又烂，入口即化。鸡蛋遍布汤汁的每一个角落，散发着清香的黄瓜，增加了浓汤的清爽感。最为美妙的还是，在每一口汤里，都有润滑的的小小面疙瘩。 前田克里斯喝了一大口，感受来自于碳水化合物的满足。 热乎乎的浓汤不仅很好入口，而且还十分温暖。 接连吃了几口，热汤的氤氲的雾气，遮盖了前田克里斯的双眼。雾气汇聚成水汽，水汽凝结成泪珠，不受控制夺眶而出，啪嗒啪嗒落进汤里。 「烫着了吗？」薛定邦拿过杯子，放在脸颊试验了一下温度。 并不烫。 薛定邦在煮好之后，特地搅拌降温。他自己也尝过一口，不管是盐味还是温度，都控制得很好。 前田克里斯只是不住摇头，睫毛上挂的泪水和断线珠子一样，扑簌簌往下落个不停。 「怎么了？」把杯子放到一边，薛定邦掏出手帕，递给依旧不住掉泪的前田克里斯。 「すいとん……很……美味呢！」说完这句话，他整张脸埋进手帕，声音含煳不清，「すいとん……」 薛定邦轻轻拍了拍他颤慄的肩膀，轻轻抚摸他脑后柔软的黑髮。 前田克里斯不出声，薛定邦也就不出声。 夕阳的余晖从洒满房间，为所有的一切，都染上昏黄鎏金。 落日渐渐被灯光吞噬，黑夜却未能主宰拉斯维加斯。不夜之城华灯初上，光辉胜过西落残阳与东升新月。 前田克里斯哭了一阵，终于停下啜泣，抬起一张满是泪痕的脸。他捧住的手帕，也湿了一大片。「对不起，」他眨眨眼，有些难为情，「我洗干净还给你。」 「不如现在就还给我，」薛定邦拈起手帕，用还干燥的地方擦干他的泪珠，「比起来洗干净的手帕，我更想知道，s什么来着，是什么？」 前田克里斯一双大眼睛写满不解：「欸？定邦桑不是做的すいとん吗？」 薛定邦无奈微笑：「那是什么？」 前田克里斯：「是suiton啊！」 薛定邦：「什么？水遁？」 前田克里斯咬住嘴唇，费了好大的劲儿，强忍住笑。他瘦削的肩膀抖动，捏紧的小拳头抵住薛定邦肩膀，整个脑袋都埋进薛定邦胸口。 忍得不是一般的辛苦。 「克里斯，」薛定邦拍了拍他的后背，「别憋着。你想要笑，就笑出声，要哭，就哭出泪。压抑情绪可是会生病的。」 「真是的，定邦桑！」前田克里斯抬起头，笑得眼角挂泪，「你是忍者吗？什么叫『水遁』啦！是『水团』！『水团』呀！」 「水团？日本菜？不，这是一道中国菜。」薛定邦用手帕擦掉他眼角的泪珠，「不是『水团』，是『面疙瘩汤』。若是这道菜，勾起来你什么不好的回忆，我向你道歉。可以吗？」 前田克里斯歪斜脑袋，认真地凝视薛定邦，说：「你真的……好温柔呢，定邦桑。」 前田克里斯垂下眼，撩了动耳旁头髮，白玉般的指尖，与光滑黑亮的头髮对比惊人却相得益彰。 那一瞬间，薛定邦觉得有什么东西，轻轻拨动了一下自己的心弦，但他表面上依旧波澜不惊。他安静地坐在床沿，就像是过去的时间里，他一直表现出来的那样——做一名合格的聆听者。 「我六岁之前，都和爷爷一起住在乡下。」前田克里斯擦掉眼角泪珠，「轻井泽的山里，冬天可冷了！我从外面拾柴火回来，就可以桌子上的水团。爷爷经常对我说——人要干活，才能有食物吃。再小的孩子都那样！」 不用花太多心思，薛定邦就猜到克里斯为何哭泣。「我很遗憾，克里斯。」 「工作！糟了！」前田克里斯看了一眼天色，挣扎着要下床，「我要迟到了！！！今天晚上，我还有魔术秀暖场表演呢！」 「克里斯！」薛定邦伸出胳膊拦住他，才没有让克里斯掉下床，又一次摔倒在地，「你今天先请假吧！我的手机借给你，打个电话过去请假。你还没康復呢，多休息一会儿，嗯？」 手机塞进了前田克里斯手里，还还贴心地解开锁定。前田克里斯垂下眼，用力吸了好几口气。「谢谢你，定邦桑。」他双手捧起手机，小心翼翼地拨通了电话。 第20页 「嗯……是的，先生，我今天想请假。」 「因为，我生病了。感冒，不是很要紧，我只是今天请假。」 「什么？什么叫我不用来了？」 「是有这么一回事情，但他也没说开除我啊！餵？餵？？？餵？！！！」 前田克里斯努力解释，通话十几分钟分后，还是没有获得谅解。他满脸失落地挂上电话，双手将手机递还给薛定邦。 「抱歉。」薛定邦嘆了口气，「克里斯。」 「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又不止这一份工作！」前田克里斯一拳锤在床上，用力磨蹭后槽牙，「我才不稀罕做什么该死的暖场秀呢！我以后会有自己的专场秀！」 「会有的。」薛定邦诚恳地说，「我保证。」 前田克里斯轻哼一声，乖乖巧巧把小脑袋靠在薛定邦肩膀上。「你是我遇见过，最好的人呢。」他满眼孺慕，轻轻捏住薛定邦的指尖，「要是，我能够早一些遇见你就好了……」 前田克里斯话音未落，薛定邦的电话铃声就响了起来。 属于发小尹仁的专用小星星铃声，必须秒接！ 「尹仁，我还以为你今天会忙得没时间打电话呢。」薛定邦脸上挂着温柔笑意，声音都柔和了好几度，「事务所的事情，还顺利吗？」 「好得很。」电话那头，尹仁听上去没什么好气，「我事务所这点破事，你知道的。当然比不上薛教授忙啊，你刚刚和谁打电话呢，占线十几分钟！」 薛定邦瞥了一眼在肩膀上的前田克里斯，把手机换了一个方向。他小扇子似的睫毛，动了动身子找了个更加舒服的姿势靠着。 薛定邦实话实说：「电话借给其他人用了一下。」 「给别人？！」尹仁的声调高了八度，「为什么要把电话给别人？定邦，你有没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 作者有话要说： 尹仁：危机感max！定邦，你背着我找男人了？！ 薛定邦：其实，你挺重的，我背不动。 前田克里斯：就是，就是！最多背着我啦！我最好背了！ 第009章 手撕尹仁（一） 薛定邦后背一紧。 从三岁认识尹仁到现在，他太过于熟悉尹仁的臭脾气。 身边的前田克里斯抬起头，眼巴巴盯住薛定邦，安静乖巧得很。 薛定邦瞥了他一眼，转身背对他，对尹仁说：「尹仁，等你来拉斯维加斯，我再详细给你讲。」 「好，我会尽快处理完手头的事情，」尹仁那边传来翻动纸张的声音，「下周五……下周五晚上，我坐最后一班飞机过来！」 「工作，不要紧吗？」嘴上虽然这样问，薛定邦的声音却透露着掩盖不住的喜出望外，「你不是说——这次挺麻烦的？毕竟，是几百亿美元的侵权案？」 「毕竟，是几百亿美元的案子，也不是我加班几天，就可以飞快解决的。定邦，这阵子我可真的累坏了，我需要一个假期。」尹仁顿了顿，压低声音，带着几分孩子气撒娇，「我们好久没有……嗯，就是……我挺想和你喝一杯的。」 在外面，尹仁是精英中的精英，金牌中的金牌。 只有在薛定邦面前，尹仁才会表现出孩子气和任性的一面。 薛定邦脸上的笑意，如同湖水涟漪般荡漾开来，回应说：「好，我等你。」 刚刚挂上电话，薛定邦身后的小猫攀着他的后背爬过来，下巴放在他肩膀上——和今天上午背出去时候一样。 「这么开心，」前田克里斯像只猫儿一样柔软，身体凹出一个漂亮的弧度，「又是你『女朋友』？」 刚刚和尹仁讲电话时，他们在用中文交谈。鑑于前田克里斯的问题，薛定邦只能认为他不懂中文。 薛定邦转身把他从自己身上扒下来，柔声问：「你还要吃一些『中国水团』吗？」 「啊，定邦桑好狡猾！」前田克里斯小脸皱成一团，「当然要吃！我饿了两天了呢！」 虽说薛定邦转移了话题，但是前田克里斯也没有过多追究。 他乖乖巧巧吃了一些食物，又乖乖巧巧吃了苦苦的药，再乖乖巧巧躺下，乖乖巧巧去睡觉。 临睡之前，乖乖巧巧小猫羞羞答答勾住薛定邦手指，软软糯糯的眼神，直勾勾盯住薛定邦，柔声问：「能躺在我身边吗？我不是很占地方的，你完全可以躺得下的哦！」 说着他挪了挪身子，背后靠墙，只占据很小很小一块地方。 闪闪亮的大眼睛眨巴眨巴，糯糯的嗓音、柔软的躯体、小扇子似的睫毛……所有的一切，可人得很。 薛定邦站在床沿，居高临下凝视，神色莫名。 「别这样看着我……」在他的逼视之下，红霞从前田克里斯的耳根，一直蔓延到耳尖。害羞的小傢伙，将整个脑袋都埋进枕头，伸长双腿，脚尖崩得笔直，「好难为情……」 薛定邦微微一笑，伸手凑近他耳边。 薛先生的笑容，实在太过于有杀伤力。他那双温柔的眼睛，仿佛能够浸透人的内心。他捞起塞壬海妖的肩膀，将那惑人的东西放平后，慢慢俯身过来，凑近前田克里斯。 太近了，近得唿吸声都如此清晰可闻。 前田克里斯紧张得身体微微发颤，他半阖双眸，感受来自于另一名男子的鼻息。 第21页 薛定邦的手，绕过他的耳朵，捞起放在枕头上的手机。他温柔微笑，转身丢下一句「你先休息」，头也不回，又重新坐回窗户口那个位置。 并不是因为薛定邦不解风情，也不是没有听见从身后传来的小声嘟哝。那只小猫咪的那点小心思，是个男人都能够明白。 当然，接招不接招，受不受诱惑，就是另外一回事。 即使是真的塞壬海妖存在，也有不受诱惑的水手存在。 薛定邦用眼角的余光，瞥见墙壁上的影子，在鬼祟潜动。他也听见了悉悉索索的声音，还有投在背后的好奇目光。 转过头，他果然看见前田克里斯那张漂亮的脸。 魔术师歪斜脑袋，半蹲在地，双手抓住膝盖，满脸无辜。黑暗中，他的眼睛倒是亮得很。 「不睡吗？」薛定邦开口问，声音温柔和蔼。 「想……」前田克里斯眼珠一转，找了个理由，「想上厕所……厕所，在哪里？」 「出门走廊尽头，下八步楼梯就是。」薛定邦说。 「能带我去吗？」前田克里斯走到薛定邦身边，蹲在地上仰望他，「我怕黑得很，怕得脚肚子都软啦！」 社交软体跳出一条消息，属于尹仁的头像闪个不停。 薛定邦看了一眼手机，拒绝的话语有些冷：「抽屉里有手电筒。」 即使满脸写着不乐意，前田克里斯还是拿了手电筒出了门。 他一离开，薛定邦立即打开社交软体，看尹仁发过来的消息。 【定邦！我快饿死了！】 熟悉的用户名，熟悉的戴着眼镜的一本正经头像，即便是隔着手机屏幕都能感受到他的焦躁。 薛定邦的嘴角止不住上扬。他的指尖飞速的在手机屏幕上滑动，发送了一条回復。 【尹律师，这么晚了，还在加班？】 短短几秒之内，一条新的消息就回了过来。 【是啊，多亏了史密斯那个混帐！他知道我要假期，赶紧塞了一堆工作给我！搞得我现在，那是分身乏术，忙得一口饭都没吃上！】 薛定邦嘴角的弧度微微下垂了一些，屏幕上新打出来的回覆还没来得及点发送，那边就又闪了几条，还是语音消息。 薛定邦摸黑翻出了耳机线，插上插孔，然后听到了尹仁的抱怨声： 「定邦~我现在好想吃你煮的面条！！！」 「就那种，清汤素面，上面撒了点葱花的那种！！！」 「妈的，我现在越想越饿。」 「定邦你等等，我现在就去把隔壁办公室的史密斯掐死，等哥掐死他！哥就能来拉斯维加斯找你了！」 薛定邦忍不住笑了出来，意识到旁边前田还睡觉，他不由得压低笑声，回復了一条消息过去。 【尹仁，你冷静一点！】 这一次，对方的消息回復得慢了些，隔了差不多一分钟的时间。 【定邦！你怎么还没睡？】 薛定邦删除了之前的消息，重新打了一条。 【嗯，在考虑给你做了面该怎么空投呢？】 又是一条语音消息，语气里透着关心：「薛教授熬夜的老毛病又犯啦？」 果然，这才是尹仁。才是薛定邦认识的髮小。他抱怨自己这里那里不顺心抱怨到一半，总会转头过来关心薛定邦。 薛定邦回復了一条。 【不在家，就有点失眠。】 「定邦，等哥忙完。忙完哥就来拉斯维加斯，接你回家。」尹仁的声音缓慢而又柔软，上挑的尾音还带上几分宠溺意味。 薛定邦耳心一阵发酸，差点没拿住手机。 回家吗？ 自从尹仁买下曼哈顿上东区顶级豪宅之后，他们就称那个地方为「家」。 薛定邦没有在的日子里，尹仁住酒店也不会回去。只有薛定邦回去了，那里才是尹仁的「家」。只有尹仁回去住了，那里才是薛定邦的「家」。 拇指反覆摩挲尹仁的头像，薛定邦抿着嘴笑得有些孩子气。他都可以想到尹仁说这话时候的样子，上挑的眼角、含笑的唇瓣和略带无赖的表情。 「发生什么好事了吗？」 温暖的躯体贴上薛定邦后背，前田克里斯光脚站在他身后，小下巴熟门熟路地搁到他肩膀上。手机屏幕的亮光照进他眼睛里，宛如月光照耀平静的湖面。 薛定邦打了个激灵——好傢伙，前田克里斯走路竟然一点声音都没有！ 「回床上去！」薛定邦拽住他手腕，连拉带扯把他往床边带，「你去上厕所竟然鞋子都没穿，像什么话？应该是好孩子睡觉的时间了！」 手机传来一阵震动，久等不到薛定邦回答的尹仁，发了个视频请求过来。 薛定邦抬手看屏幕时，前田克里斯状似无意划过，点到了接受。 「到底是什么好事情嘛！」前田克里斯说话声音突然大了好几度，已经连接到视频消息的尹仁，当然也听见了他的说话声，「定~邦~桑~说出来，也让我开心一下呀！」 「定邦！是谁在说话呢？」 尹仁的背景，是事务所的办公室。 而薛定邦这边，黑漆漆的，只有手机照亮很有限的地方。 前田克里斯抓住薛定邦的胳膊，故意把自己往镜头前面凑。「欸？！你是定邦桑的朋友呀？」他笑得一脸开心，露出可爱小虎牙，朝着镜头那边的尹仁挥手，「先生，你好呀，我叫克里斯，也是定邦桑的朋友哦。」 第22页 薛定邦推开往手机上凑的小傢伙，头痛得想扶额：「这就是我想给你说的事情，尹仁。我现在有点麻烦，他是我捡的。这里面的关系有点复杂，等你来拉斯维加斯，我一定详细给你说。」 「对的，定邦桑可是帮了我大忙了！」前田克里斯靠到薛定邦肩膀上，「又温柔，又善良。如果不能睡定邦桑床上，我恐怕两天都没有床可以睡觉啦！」 尹仁脸色一黑，什么都没说，直接关了视频。 * 作者有话要说： 薛定邦：哥，听我解释。 尹仁：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 前田克里斯：所以，你是拿的女主角剧本吗？ 第010章 手撕尹仁（二） 「看你干了什么好事？！」薛定邦揉了一下前田克里斯脑袋，力道大得像是在泄愤。 薛定邦转头给尹仁发了一大堆消息，尹仁半条回復都没有。他心里烦躁得要命，把头髮向后耙了好几下。偏偏始作俑者，一脸无知无辜的小模样，让他又狠不下心来责怪。 「对不起，定邦桑。」前田克里斯怯生生的，小心翼翼揉搓衣角，「你的朋友，我也想认识，和他好好相处。我给他打电话去道歉，还来得及吗？」 薛定邦动了动嘴唇，想到前田克里斯因为自己受的委屈，还有被扔进水里而报废的电话。他终究还是什么话都没说，硬生生忍了下来。 「你先去睡吧。」薛定邦嘆了口气，「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我们有三十年的交情。不会为这点小事闹翻。」 「真的吗？那太好了。」前田克里斯摁住胸口，长出一口气，「三十年的交情，真好呢。我真希望以后和定邦桑，也可以维持长时间的情谊呢。」 薛定邦没有搭话，从手机传来的震动，吸引了他所有的注意力。 老旧的单人床嘎吱作响，躺在上面的塞壬海妖盯着薛定邦的背影，啃咬下唇的动作根本停不下来。 薛定邦打开手机，上面只有很简单的几个字： 【定邦，我在开会。】 是的，尹仁忙。 作为律师事务所的台柱子，合伙人，金牌律师，尹仁总是很忙。 来拉斯维加斯之前，薛定邦在纽约下的飞机。 尹仁百忙之中抽空来接机，却一路上电话不断。 在机场里，薛定邦还没和尹仁说上三句话，他就开始接电话。 在出机场的路上，车里尹仁一边接电话，一边用电脑办公。 在他们常去的餐厅里，尹仁一边吃饭，一边接电话，一边用电脑办公。 薛定邦知道尹仁忙，找了个藉口，说自己来旅游散心。目的地是拉斯维加斯，去纽约，不过是转飞机，顺便看看尹仁。 因为尹仁实在是太忙。 薛定邦思虑良久，才在屏幕上打出一串字。 【那是我捡的猫。】 这次尹仁回復消息倒是很快。 薛定邦把到了拉斯维加斯之后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尹仁。他怎么在街上遇见表演魔术的前田克里斯，在酒店里再遇，被尼尔森请到顶层，丢进喷泉后他手机坏掉，发烧之类…… 唯独省略了被强吻的部分。 一来这件事情无关紧要，二来薛定邦不希望节外生枝。 听完薛定邦的叙述，尹仁好几分钟没有回信。 失落感摄住了薛定邦的心脏，他抬眼看向窗外，拉斯维加斯灯火辉煌，而他却被一片黑暗笼罩。偶尔有探照灯从床前掠过，把他的影子拉扯得老长。 从兜里摸出烟，叼在嘴上，薛定邦还没来得及掏打火机，电话铃声就响了起来。 兴沖沖拿起来一看，不由得大失所望。 来电人——史密斯。 薛定邦轻手轻脚走到门外走廊，虚掩上门，才点开接听，轻声说：「餵？」 「老薛，把把你能耐坏了是吧？！」史密斯的声音几乎算是在哀嚎，「我说你和尹仁都唠了些啥呀？他现在正在办公室里面闹腾呢！这项目，可是我们事务所的大金主的事儿！就那个——罗伯特，你知道吗？好几百亿美金的项目说黄就黄，我们事务所以后还怎么在律师圈混吶你说？眼瞅着就要进帐了，到嘴的又都还能飞走的！」 史密斯是个土生土长的美国佬，却因为娶了个东北老婆，说起汉语来，一口大碴子味儿。作为律师事务所的另一名高级合伙人，事务所有什么事情，他第一个蹦跶得老高。 薛定邦被他的大嗓门给镇住了，听筒都拿了一尺远。听他噼里啪啦一堆，都还没说到重点，只能柔声劝慰道：「别着急，慢慢说。尹仁要做什么？」 「尹仁在那儿嚎呢，说要去拉斯维加斯，他助理和秘书正拉着他呢！」史密斯顿了顿，听筒里传来喝水的声响，「你可是没有听见他那个声音，这大半夜的，贼招狼！」 「把电话给他。」薛定邦低声轻笑，「我来和他说。」 电话那头吵吵嚷嚷，史密斯和尹仁嗓门一个赛一个大。薛定邦都可以清楚地听见尹仁在咆哮：「叫我冷静，我怎么可能冷静得下来！出事的不是你的家人，你当然不会着急！」 又是一阵鸡飞狗跳，史密斯的嗓门让薛定邦把电话又拿远了一尺。 「有本事你别接这个电话！」史密斯喊，「老薛的电话，有种你别接啊！你闹！你再闹！我现在就给你挂了，信不？」 第23页 电话那头，一顿吵吵闹闹之后，终于归于平静。尹仁急切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定邦！」 「尹仁，你先不要着急，」薛定邦温声细语，把电话换到另一边耳朵，「我们不是说好了吗？你下周五过来，不急在这几天。」 「叫我不急？怎么可能！」尹仁的声音听起来烦躁得要命，薛定邦都可以想像出他现在的样子——把头髮抓得乱糟糟，在屋子里来回踱步，「你可是被人扔进了喷泉里！还惹上了尼尔森·盖曼！」 「你太累了，尹仁。」薛定邦说，「我很好，没有生病也没有受伤。你太过于忙碌，所以很焦虑。现在，回酒店去，沖个澡，喝一杯热牛奶，好好睡上一觉。明天起床，一切都好，又是新的一天。」 「你遇见了危险，我怎么还可能睡得着！」尹仁的担忧透过听筒传来，情真意切，毫不掺假，「他把你丢进喷泉，也可能把你从酒店顶楼丢下去。不行，我得马上过去拉斯维加斯！你在那里太危险了！我现在就去机场，坐明天早上第一班飞机过来！」 「尹仁，我真的没事。」薛定邦说，「你这样关心我的安全，我很高兴。拉斯维加斯虽然叫『罪恶之城』，还算不上『法外之地』对吗？」 「我还是不放心！」尹仁一急起来，说话语速就飞快，「你捡的那只小猫，也太可疑啦！定邦，你不觉得你们几次巧遇实在太巧合了吗？说不定这是一个陷阱！我看他挺不正经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鸟！定邦你千万不要被他给迷惑了，说不定要仙人跳，正等着你上钩呢！」 薛定邦低声轻笑，问他：「你是在担心这件事情吗？」 尹仁一时语塞，电话那头安静下来，好久都没有出声。若不是从听筒传来细微的唿吸声，薛定邦可能都会以为尹仁已经挂掉了电话。 「是，是的，定邦……」尹仁苦笑一声，又强打精神说，「这不是我应该关心的问题，你是个直的。那小基佬要勾引你，怕不是找错了对象。」 「尹仁，我会保护好我自己。」薛定邦说，「现在你先去休息，处理好事务所的事情再过来。我们还有很多时间，不急。周五你上飞机之前，给我打电话。不管航班再晚到，我都会去接你。我们不是约好了吗？我会遵守约定。」 尹仁飞快回答：「我也会。」 说完之后，两人之间陷入一阵沉默。 「尹仁……」 「定邦……」 两人几乎是同时开了口，又同时住嘴，并且说：「你先说。」 三十年时间养成的默契，让两人都忍俊不禁，笑出了声。既然尹仁让薛定邦先说，再客气下去，那就不像话。 「尹仁，还有十分钟两点。」掏出怀表看了一眼，薛定邦的话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你两点之前必须睡觉。」 「定邦……」尹仁超级无奈，「从事务所到酒店，最少也得十分钟吧！」 「半夜可不堵车。」薛定邦不容置疑地命令，「现在就出门，开车到酒店，让门童为你泊车。进屋就躺下，完全来得及。」 「定邦……」尹仁还想在挣扎一下。 薛定邦压低声音，手放在嘴边：「要我读书给你听吗？」 尹仁：…… 他们住在曼哈顿上东区时，尹仁经常会有因为头疼而失眠的情况。那时候，薛定邦总是给他一杯热牛奶，一本故事书，两个人裹在毯子里，薛定邦读，尹仁听。 过了几秒，尹仁才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好。」 说完，他挂了电话。 等尹仁再次来电时，时间是两点零一分。 「我躺着了，定邦！」听声音，尹仁喘得厉害，「来读书吧！」 薛定邦手上没有故事书，只能转身进屋，拿了本数学定式书读起来。 尹仁的唿吸很快就变得轻浅，薛定邦不过读了几分钟，尹仁就彻底没了声音。 挂上电话，薛定邦轻手轻脚走到床边，为前田克里斯掖好被子。 拉斯维加斯的夜晚，静谧安逸，至少在此刻是如此。 没有读完的书，薛定邦小心折了个角。他坐在窗户边的位置，眺望远方的灯光。身后黑暗之中，一双晶晶亮的眼睛盯住他的背影。 第二天，前田克里斯起了个大早。 「定邦桑，我想……我今天还是得去找大老闆，」前田克里斯坐在桌子上，晃荡两条小腿儿，看薛定邦用咖啡壶煮鸡蛋，「我得和他谈谈，至少得把补偿金给我。」 「要我陪你去吗？」薛定邦敲开鸡蛋的动作熟练潇洒，丝毫没有从沸水里面拿出滚烫食物的狼狈。 前田克里斯挖了一勺鸡蛋，就着牛奶吞了，正要点头说话，一阵铃声唐突地响起。 属于尹仁的专用铃声。 * 作者有话要说： 尹仁：工作，工作个屁！这工作我不做啦！我要去找定邦！┗｀o′┛嗷~~ 史密斯：老薛，你说句话呀！ 前田克里斯：你的定邦桑很好，但现在已经是我的啦！ 薛定邦：……别闹。 第011章 手撕尹仁（三） 一时间，薛定邦有些犯难。 想到昨天晚上前田克里斯的表现，薛定邦不想让尹仁误会。但也不想让前田克里斯以为，自己在嫌弃他。特别是现在，那小鹿似的眼睛黑漆漆的，正巴巴看着自己。 第24页 他嘴巴里面包着鸡蛋，手里带着牛奶，睡乱的头髮乱七八糟，还没有来得及打理。带着几分清晨慵懒，歪斜脑袋，疑惑不解地看着薛定邦。 薛定邦咬咬牙，挂了尹仁的电话。转手发了一条消息给他。 【晚点给你电话，现在忙。】 电话铃声不依不饶地再度响起，薛定邦正在犹豫是不是要接，突然对方先行挂断。还没有等他松一口气，从社交软体跳出一条视频讯息。 提示音叮叮咚咚响个不停，大有不接受就不善罢甘休的意味。 薛定邦快步走出房间，在走廊上按下接受。 尹仁躺在床上，睡眼稀松地揉眼睛。 「定邦，你怎么不接我电话？」金牌大律师打了个哈欠，带着鼻音的诘问腔调，有几分孩子气，「我感觉还没睡饱，好想吃你做的生菜沙拉。」 平时的尹仁，总是一副精英派头，从头精緻到脚那种。头髮总是梳理得服服帖帖，髮蜡让他的髮型不管是再激烈的庭辨，都可以在结束时一丝不乱。衬衣和西装都笔挺笔挺，鞋子擦得可以照出来人影。犀利的眼神带着冰冷的理性，隔着眼镜透出审视的寒光。 而现在，尹仁鲜为人知的一面，正暴露在镜头前。 他躺在酒店大床上，昨天没有换下来的衬衣解开几颗扣子，已经被睡得皱皱巴巴。黑髮在雪白的枕头上铺开，也是被睡得乱七八糟。那双总是含情脉脉，眼尾上挑的桃花眼，正带着刚刚睡醒的朦胧感。 尹仁把镜头拉得很近，给人以亲密接触的感觉，好像他就睡在身边。晨曦从酒店窗户透进来，描摹出他喉结和锁骨的线条。 这是薛定邦所独享的尹仁。 慵懒、邋遢，还带着些孩子气和任性。 「酒店的沙拉也不错啊。」薛定邦柔和了眉眼，笑得好像全世界都在手中几英寸的屏幕里，「尹律师才睡五个小时呢，你需要吃一点营养早餐，然后睡个回笼觉吗？」 「不了，不睡了！我起床啦！」尹仁揉了揉脸，露出开心的笑容，「哥早点把事情处理好，就可以早点来拉斯维加。定邦，你刚刚在忙什么？」 「哦，这是尹律师吗？！」薛定邦还没有回答，前田克里斯从他腋下钻出来，惦着脚尖出现在镜头里，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尹律师好早呀！很高兴又见到你啦！我是克里斯，还记得我吗？」 镜头那边，尹仁的脸色有些不好看。 从尹仁的角度看来，前田克里斯整个人都靠在了薛定邦怀里。他那张俏生生的脸蛋，配上甜蜜可爱的声音，简直再也合适不过。只到薛定邦下巴的身高，娇小的身量，配合人畜无害的笑容，叫人无法不激起保护欲来。 「不记得。」尹仁歪斜脑袋整理自己的领口，顺便褥了一把头髮，「定邦，你黑眼圈好重啊？昨晚没睡好？」 「定邦桑两天都没睡好啦！」前田克里斯扬起无辜的小脸，笑容纯洁得不带丝毫恶意，「昨天真是辛苦你了，为了我……」 尹仁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薛定邦觉得头疼得厉害，捏住眉心无奈开口：「尹仁，我等会打给你。」 「不要挂！」尹仁沉声，忽地一下站了起来，走到了窗户边。 「别挂呀！」前田克里斯踮着脚尖，双手逮住了薛定邦的手腕。 「乖一些，」薛定邦嘆了一口气，「别闹。」 尹仁扯扯嘴角，冷笑着说：「定邦，你看我现在坐第一班飞机过来，还来得及吗？」 「尹律师看上去也没有休息好呢。」前田克里斯笑得可甜可腻人，「这样就出门，真的好吗？」 「先管好你自己吧！」尹仁一颗颗扣上衬衣纽扣，挑高的眉毛里充满了不屑，「定邦，你现在先给我去休息，甭管这小子。」 「定邦桑确实应该好好休息哦。」前田克里斯不着痕迹在薛定邦怀里蹭了蹭，髮丝掠过薛定邦的下巴，蹭得薛定邦有些发痒，本能往后仰了些，「昨天晚上，定邦可真是温柔呢……」 「定邦每天晚上对我都很温柔。」尹仁抽了抽嘴角，笑得有点难看，「这一点，我比你清楚得多。」 「够了，你们两个！」薛定邦终于没忍住，推开前田克里斯，冲着尹仁说，「尹仁，你先去事务所。史密斯可能通宵在做事呢。在他爆炸之前，你得阻止他。」 尹仁没有吭声。 薛定邦又转头对前田克里斯说：「克里斯，你不是还要去找尼尔森商量工作的事情吗？现在时间也不早了，你还是回你自己的住处去吧。」 前田克里斯扭搅手指，乖乖巧巧说是。 「我想休息一会儿，」薛定邦拿着电话，当着尹仁的面，把前田克里斯给关在门外，躺倒了床上，「尹仁，你不应该在这里耽搁。」 「是吧……」尹仁有点难为情地抓了抓头髮，拿着手机一路走到盥洗室，「定邦你先休息，我晚上给你电话。」 「嗯，我等你。」薛定邦面露微笑，发自内心的微笑。 比阳光更加和煦的笑容，安抚了尹仁的焦躁。 薛定邦安静躺着，看把手机放在架子上尹仁，整理洗漱、整理仪容、有一搭没搭闲聊、而后出门……而后，他挂了视频通讯。 将手机放在枕边，薛定邦缓缓闭上双眼。 「早安，仁哥。」 薛定邦进屋时反锁上的门，被悄悄打开一条缝隙。门外的前田克里斯透过门缝，盯着在床上的薛定邦好大一会儿，才轻轻关上门离开。 第25页 关门声一响，躺在床上的薛定邦翻了个身，背对墙壁睁开眼睛。 壁纸上的油腻脏污，形成了一个怪异图案，如同深渊。薛定邦凝视深渊，渐渐睡去。 前田克里斯从薛定邦住处出来后，直接去了酒店的地下停车场。两天没有回来，车窗上已经结了一层薄灰。 透过挡风玻璃上的薄灰，前田克里斯好像看见有什么东西在车里。 灰唿唿的一团，一动也不动。 前田克里斯把脸凑近车窗，里面的东西突然动了一下。他要拿钥匙开门的手，挨烫般缩了回来。他用力捏紧钥匙，坚硬的金属给手心带来些微刺痛。他咬了咬下唇，放弃开门，转头离开。 一辆加长林肯突然从出口来过来，堵住前田克里斯去路。 车上下来四名黑衣壮汉，个个都面色不善。前田克里斯浑身激灵，掉头就跑。没走两步，他一头撞上两米壮汉，被对方钳住了胳膊。 「别乱喊。」那个男人的拳头都有前田克里斯脑袋那么大，他说的话，前田克里斯根本不敢不听。 壮汉押着前田克里斯来到那辆小面包面前，用眼神示意他打开车门。 如果还要命的话，前田克里斯只能照办。他打开车门，发现车里人应该是从后备箱门进去的。此刻那名年长的男人，正坐在他那窄小的床上。 前田克里斯舔了舔嘴唇，放松身体勉强挤压出一个可爱的笑容：「大老闆……有什么我能够为您效劳的呢？」 「孩子，别害怕。」尼尔森坐在床中央，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却没有挪动自己的意思，「过来，我们聊聊。」 如果不是身后壮汉推了一把，前田克里斯怎么都不敢坐到尼尔森旁边。 毕竟，眼前的这名大老闆，就在前天晚上还想要把他从酒店顶层丢下去。还弄掉了他的工作…… 可他的小身板，根本不是两米壮汉的对手。 被推进车里后，车门唿啦一声关上。 前田克里斯本能向后看了一眼，却引来了尼尔森的不满。 「到这里来。」 僵硬转过头，前田克里斯挂上营业笑容，小屁股半边在外，半边挂在自己的床脚。 「大老闆，」前田克里斯轻咬下唇对手指，可怜兮兮地望向尼尔森，「我还以为你不需要我了。」 「傻孩子。」尼尔森拈起他额前碎发，放在指腹来回碾磨，「听说你生病了？」 前田克里斯全身僵硬，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好。尼尔森话语当中透出来的温柔，给了他很多不好的联想。但这对于他来说，并非是一件坏事，尼尔森和之前遇见的那些男人一样。 他们喜欢他可爱的小脸。 他们喜欢他柔软的身体。 他们喜欢他甜腻的嗓音。 但没有人真正关心过他。 也没有人真心帮助过他。 美貌是资本。 美貌是不幸。 美貌是武器。 现在，前田克里斯打算利用这把武器。 「已经很久没有人这么关心我了，大老闆。」拿手揉了揉眼睛，前田克里斯低声轻嘆，眼角泛出泪花使自己看上去柔弱无骨，「我应该怎么报答你呢？」 尼尔森挑挑眉，并不说破。 「有件事情，非你不可。」年长者拿手指摩挲年轻人光滑细嫩的下巴，捏住他珍珠般的耳垂低语，「孩子……魔术秀的暖场秀不适合你，相信我，你值得更好的。」 * 作者有话要说： 尹仁：他是故意的！他是故意的！故意的吧？！ 薛定邦：对，对，对，你说得对。 前田克里斯：是又怎么样？我和定邦桑恩恩爱爱，才不要你呢！ 薛定邦：没有，并没有。 尹仁：定邦才不会喜欢男人。 前田克里斯：可他喜欢我，不喜欢你。 薛定邦扶额：你们能不能消停一会儿？ 第012章 花花肠子（一） 车厢狭窄拥挤，充满压迫感的味道填充整个空间。 尼尔森身上的古龙水，有着上世纪的微妙气味。过于浓烈的木质香气，闻起来有些呛鼻子。就和尼尔森本人一样，抑制不住的气质从他的衣服里面透出来。那是来自于上古时期就存在的树木汁液，遗留给这个世纪的遗产。 前田克里斯不禁怀念起薛定邦的气味来。 清新中含有几分冷冽，没有被世俗所沾染的香味。让他想起了在乡下老家的冬日清晨，他独自一人，穿梭在积雪树林里。 冷风吹来，雪与木的香味。 「我要怎么做？」前田克里斯不天真，深知在拉斯维加斯获得的一切，都需要付出代价去交换。况且，他面前的男人，是巡视山岭的兽王。 饿着的野兽，正在追逐猎物。 可能想要捕猎过程更加有趣，可绝不会是因为对猎物心生怜悯。 「证明你自己，孩子。」尼尔森以手背抚过前田克里斯的脸颊，冰凉的手仿若爬行动物，「证明你可以并且配拥有那些。」 「大老闆，我可以……」前田克里斯歪斜脑袋，滑嫩脸蛋在尼尔森手背上轻轻蹭动，半眯的双眼，透出雾气朦胧，「先回到秀场，继续做暖场秀吗？」 「不，你不需要暖场秀的工作。」跨坐在狭窄单人床上的尼尔森勾起嘴角，「我听说了你救场的事情，你的能力可以获得更加丰厚的报酬。」 第26页 前田克里斯抿紧嘴唇，垂下眼睑思考。 「我听过一些传闻，大老闆。」漂亮而又狡猾的小东西，眼波流转，带着盈盈笑意，「幸运威廉投靠了新东家。今年是他的最后一战，冲击他的第十二条金手鍊。打完这一战，他就只是个想要退休的老头子，功成名就，全身而退，只留下赌城的传说。」 「看来你知道得还不少。」尼尔森轻轻转动自己小手指上的戒指，「我给予了他好运，自然也可以收回去。离开宫殿，王子什么也不是。他的好运，差不多应该到头了。」 前田克里斯轻咬下唇，软软地瞧了尼尔森一眼：「大老闆，要我去杀了他吗？」 话音未落，前田克里斯就被提了起来。 金属手铐啪嗒一声，将前田克里斯的双手禁锢到背后。那双一直捏在他手心的手铐，现在成为了他的束缚。 这双手铐，原本是前田克里斯用来拷住那些对他有非分之想的男人，现在却拷住了他自己。如果可以预知未来，前田克里斯去薛定邦住处的时候，他绝对不会选择带上这幅手铐。 尼尔森提拎着年轻的魔术师，像提着一只吉娃娃犬一样轻松。 「装傻的孩子，令人厌恶。」拉斯维加斯之王说，「我更喜欢聪明人。」 保镖恭敬打开车门，双手背在身后。拉斯维加斯之王下了车，立即有人为他递上雪茄和打火机。 尼尔森叼着雪茄远去，留下前田克里斯一个人在车里挣扎。 「老闆，埃尔文·薛住在亚伯拉罕的诊所附近。」转角处，张伯伦凑了过来，走在尼尔森身后一步之遥，不紧不慢地跟着，「昨天上午，薛先生背着那名魔术师，在那里给他看病。」 尼尔森夹着雪茄，挥手示意他说下去。 「我们的人查过，薛先生住在桥下。」张伯伦犹豫片刻，不甚确定地说，「也可能，是同名？」 「必要的时候，狮子也会隐藏于密林。」尼尔森指尖一弹，身边的保镖立即递上菸灰缸，接住掉落的灰烬，「塞壬海妖在密林住了两晚，都没有获得秘密馈赠。」 张伯伦抬起眼，认真地询问：「老闆，要我去吗？」 「如果你能够证明，你比海妖更加优秀的话。」尼尔森吐了一口烟圈，快步离开，「那你去吧。」 与此同时，在薛定邦的出租屋里，响起一阵欢快的音乐声。 【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 属于尹仁的专用铃声，吵醒了薛定邦。 日渐黄昏，窗户里洒进来的阳光金黄温暖。 薛定邦没有起床，只是捞起手机，以慵懒气声说：「尹仁，今天发生了什么好事吗？」 「还好事呢！史密斯差点扒了我一层皮。」尹仁抱怨了两句，语气一软，柔和了声调问，「定邦，我昨天晚上梦见你给我做了一桌子饭菜，都是我爱吃的。我正乐得不行呢！嘿，你猜怎么样？！突然窜出来一猫一狗，把一桌子饭菜全糟蹋了。你说这事情糟心不糟心？」 这话说得是在是孩子气，薛定邦笑了笑安慰他说：「不是说梦是反的吗？」 「他们又不懂定邦有多好！」尹仁愤愤不平地说，「一桌子好饭菜，餵猫餵狗太可惜。我一口都没吃上！」 「那你今天晚上再梦见好吃的，」薛定邦翻身起床，坐在床沿，「你都吃光，一点别留。」 「定邦……」尹仁的声音有点打颤，他顿了顿，带着几分吊儿郎当和漫不经心问，「哥是想吃啊，你给哥做不？」 「你想要的话，都给你。」薛定邦眉眼弯弯，声调温柔得好像拂过面庞的唇缝，「让我猜猜，尹律师现在还没吃饭对吗？我也没有，我们都先去用餐，晚饭后若你有空给，给我电话。」 挂上尹仁电话，薛定邦叼着烟下了楼。走到楼梯口，他低下头在兜里摸索打火机。额前刘海随着他的动作晃动，遮盖住半只眼睛。 路灯拉长每名路人的身影，有个瘦长的影子，正被他踩在脚下。 那影子在靠近，薛定邦回过头，看见前天晚上在赌场遇见过的荷官。 布兰登·张伯伦。 张伯伦脸色很差，他频频回头，好像身后有鬼在追。 「别跑呀，小杂种！」粗鲁的叫骂声音从转角传来，几个黑影对他紧追不捨。 张伯伦惊恐回头，一个没注意，和薛定邦撞了个满怀。薛定邦很容易就可以看见他眼角下青紫一片，嘴角也有一些破损。 薛定邦扶住张伯伦，没有责怪他的莽撞，反而关切地问：「怎么了？」 「抱歉，薛先生。」张伯伦抹了一把鼻子，把薛定邦挡在自己身后，「我不是故意撞到你的，趁他们还没过来之前，你先离开这里。」 「是赌场的人在为难你吗？」薛定邦抬眼看了看靠近的人，「抱歉我那天不是故意要让你难堪，希望你没有因为我，受到不必要的牵连。」 就像前田克里斯一样，因为自己的一时兴起，而失去了工作。 「不，不是的！」张伯伦用力推着薛定邦，让他往楼里走，「我今天确实是来找你的，薛先生！去安全的地方等着吧，求你了！」 他们说话的时间，那些追逐张伯伦的人已经跑到他跟前，二话不说直接就把张伯伦给撂倒在地。 为首的混混一张嘴，露出一口金光灿烂的牙齿，在路灯下褶褶发光。 第27页 「哈啊，小碧池！」他站在张伯伦身边，仰着脑袋拿鼻孔看薛定邦，「你要办的事情就是这个？找你的姘头给你屁股里面塞满绿花花的美金？！」 金牙说话时，身体和手不住地晃动。他脖子上的大金鍊，手上的大金表，晃得人眼花。 张伯伦在脏污地面挣扎，拼命仰起脖子喊：「我真的是有事情——尼尔森·盖曼先生让我来找他！」 「哦，尼尔森呀，啧啧，我好害怕哦！这边十条街，老子是最吊。」金牙晃动身体，说话的节奏像是在唱歌，「老子才不鸟，绝对不会鸟。我一枪崩飞，弄翻你大佬。」 「好好说话，别唱歌行吗？」薛定邦捏了捏眉心，从楼道里走出来，「你们不如先放开他，听听他有什么话说。」 「嘿，你姘头让你说话！」金牙哈哈哈大笑，拿枪指着张伯伦，「站起来，小碧池。他等着你给他来点刺激的，好给你钱买糖吃呢！哦，是吧？小糖妞儿？」 「他不是我姘头。」张伯伦擦了擦嘴角，「这事情和他无关，你们不要为难他。你们先回去，我现在没有那么多钱。」 「没关系，我可以等。反正你爹现在正爽翻天呢！」金牙恶毒大笑，「你认为你那个毒虫老爹，可以坚持几天呢？」 「老闆会给我钱的，」张伯伦后退两步，把薛定邦护在身后，「我为他工作。你们还要等几天，还没有到发薪日……」 「巴拉~巴拉~巴拉~」金牙翻着白眼，夸张晃动身体学张伯伦说话，「尼尔森会给你钱的。只要你去舔他皱皱巴巴的坚果！」他仰着脸，几乎贴到张伯伦脸上，「老子现在就要钱！三十万！一美分都不能少！不然我把你那个毒虫老爹做成培根煎蛋！」 黑漆漆的枪械勾在金牙枯瘦的指尖，随着它主人过于夸张的动作来回晃荡。他拿得一点都不稳，下一秒就会被晃悠出去。 薛定邦垂下眼，以快得几乎看不清的动作，一把逮住了金牙的手腕。 寂静幽暗的巷子里，枪声吵醒了住户。 无数窗户亮起来灯，还有胆子大的人从里面探出头来，冒着被流弹击伤的危险，想要探个究竟。 * 作者有话要说： 前田克里斯：定邦桑，你擦了什么呀，好香！ 薛定邦：擦了爱。 第013章 花花肠子（二） 张伯伦蹲在地上，狼狈抱头。他脚下，弹孔滋滋冒出白烟。他抬头仰望，看见薛定邦站的笔直。 路灯的光晕，好像月亮冠冕盖在薛定邦头顶。好似教堂里的那些玻璃彩画。 周围的一切仿佛都变成了慢动作，且混乱不堪。只有身姿笔挺、拿着枪的薛定邦依然淡定，居高临下且冷静，看着面前乱做一团的小混混们。 「嘘……」将手指放在唇边，薛定邦拿指着金牙脑袋的枪，轻轻在他额头上点了点，「小声点，我们来谈谈，可以吗？」 「我绝对不会去惹，」金牙晃脑袋的时候，满脑袋辫子跟着一起晃荡，「不会，不会去惹……」 「好好说话，别唱歌。」薛定邦柔声说，「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布兰登·张伯伦，现在没有空。我们之间还有……」他顿了顿，选择了一个合适的措辞，「约会。」 张伯伦抬头仰望薛定邦，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听着，先生们，我无意惹麻烦。」薛定邦伸手拉张伯伦起来，另一手拿着枪后退，「张伯伦欠你们的钱，他会在合适的时候还你们，但不是现在。」他瞥了一眼张伯伦，「既然尼尔森让你来找我，肯定是有重要的事情，对吗？」 「是的，先生。」张伯伦吞了一口唾沫，「尼尔森，不，老闆他，有重要的事情，让我给你转达。如果合适的话，你们可以抽时间再见个面。」 「张伯伦我先带走，你们之间的问题，抱歉，现在无法处理。」薛定邦拉着张伯伦的手，面对小混混们慢慢向出口后退，「在他努力工作挣钱，来偿还你们的时候打扰，并不是个明智的选择。换个方向想——不是在为你们挣钱吗？」 他们一直后退到大路，薛定邦眼角余光瞟见红蓝两色警灯的光。 随手把枪一丢，薛定邦拉起张伯伦转身就走，也不管金牙是不是接得住。 手心里张伯伦的手，一直在出汗，变得滑熘熘黏煳煳。 「别怕，张伯伦。」薛定邦紧了紧手指，脚下的步伐更快，扯得张伯伦几乎快要跟不上他，「一切都很好。我现在要去便利店买点东西，你要去哪儿呢？」 「薛先生，你都不好奇吗？」张伯伦一熘小跑跟着他，蔚蓝大海般的眼眸中星辰闪烁，「老闆他，是为了什么让我来找你，你不想知道？」 薛定邦放开他的手，推门走进便利店：「用不幸的黑杰克，来代替幸运的威廉。」 「薛先生，不是你想的那样！」张伯伦跟着他走了进去，「他所希望的，不是你成为某人的代替品。黑杰克会成为新的品牌，在21点领域……」 「成为新的品牌，确实是个很不错的提议，」薛定邦转身盯住张伯伦，「做成品牌之后呢？做成纪念品贩卖吗？像幸运威廉的幸运橘子一样，推出黑杰克的西红柿？你能想像尼尔森卖水果蔬菜的样子吗？」 「黑杰克西红柿？」张伯伦惊诧瞪眼，终究没忍住笑了出来。不得不说，他笑起来很好看。他不笑的时候，好像是堆在威士忌上的冰块，光是看着就散发凉意。而当他笑起来，就像是冰块在撞击玻璃杯，无论是表情和声音，都生动得很，「真是……这也太……」 第28页 「薛先生，你难道不想在拉斯维加斯大捞一笔吗？」张伯伦笑起来那尖尖的嘴角，和尹仁简直如出一辙的相似，若是只看他们笑起来的下巴和嘴，肯定会被认为是一个人，「恕我冒昧，来拉斯维加斯的人，多数都抱着这种想法。」 「张伯伦，我有一个问题。」薛定邦微微一笑，「如果，给你五千万美金。你有把握让你喜欢的人，也喜欢你吗？」 张伯伦想都没想立即回答：「如果我有那么钱，那我就没那么多问题。」 「抱歉，我不能。」薛定邦随便拿了一根口香糖，转身去了收银台，「有些东西，不是金钱可以交换的。」 张伯伦随手拿了一提廉价啤酒，快速跟了过去。薛定邦还没有走远，手里正拨弄着口香糖的包装。 「薛先生，谢谢你今天为我解围。」张伯伦一熘小跑到他身边，喘得有些厉害，「我，我应该怎么报答你呢？」 薛定邦颔首微笑，低头从他手中啤酒里抽出一罐。发梢轻轻划过他脖颈时，他细微的震颤，通过头髮传来。 「好了，那我拿走这罐啤酒，算是你的谢礼。」他转身背对张伯伦挥挥手，走得十分潇洒，「这下我们两清啦！」 路灯拉长薛定邦的影子，在空旷的街道上，他的身影被镶上一圈辉光。 「那我能请你喝一杯吗？」张伯伦在他身后喊，「我是说，去酒吧坐坐。或许你会喜欢鸡尾酒？」 薛定邦转过身，刚刚喝了一口的啤酒还在嘴边。 「好啊。」 两个人来到了附近的一间酒吧，薛定邦的亚裔面孔，很快照来不少目光。这些目光并不都是友好的，特别是他身边还跟着一名年轻漂亮的白人男子。 柠檬和威士忌的搭配正好，冰冷清冽的口感，很像张伯伦的醉人的口音。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些闲话，相处十分的轻松愉快。如同多年未见的老朋友一样自然。薛定邦认识的人很多，也只有和尹仁的相处才会这样自然。 「你被监场带走之后，他们有为难你吗？」薛定邦吞下一口威士忌，盯着冰块在酒杯中晃动，「你脸上的情况看上去有些不妙。抱歉，我好像让你受到牵连，这让我十分不安。」 「如果薛先生想知道，我确实被监场怀疑过。」张伯伦低垂眼睫，酒与玻璃的反光照进眼睛，「以前场子里出现过提供情报的内线，但我不是。老闆很聪明，拉斯维加斯任何人都无法愚弄他。」 从薛定邦的角度看来，张伯伦垂下眼的样子，让他想起来尹仁低头看书的模样。 那时候，他们住在上东区的房子里，依偎在一起。圣诞雪花静静飘落窗台，两个人面对面坐在沙发上，脚抵在一起。他们捧着各自的专业书安静阅读，只有壁炉火焰噼啪作响。 下颚的线条，唇角的弧度，以及略微有些上挑的桃花眼…… 如此相似。 不过尹仁比张伯伦更加充满自信与活力，他的身上总是散发出阳光。每当有假期，薛定邦就会开车去纽约看他，哪怕在那里都呆不满一天。对于薛定邦来说，只需要看见他温暖的笑容，就可以横扫一切不快与疲惫。 「薛先生，在拉斯维加斯，我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张伯伦双蓝眼睛谦卑地低垂着，「但我从来没有见过你这样的男人。如果我是你，我不会拒绝老闆给我的机会。」 「你没有拒绝，不是吗？他让你来找我，所以你来了。」薛定邦目光不着痕迹地瞟过张伯伦的脸，酒精灼烧他的喉咙与胃，让他身体和脑袋一起发热。他的眼睛有些昏花，竟然不自觉地把张伯伦和尹仁的身影重叠在一起，「其实我更感兴趣的是——你是怎么知道我住哪儿的？」 我藏在这里，你都可以找到我。是不是在我想见你的时候，你也想见到我？ 薛定邦还没有醉得脑袋发昏，把后面的俩句话，和着威士忌给吞了回去。 「薛先生，我并没有跟踪你！」张伯伦整张脸涨得通红，手足无措揉搓衣角，「我有个熟客，是一名医生。他昨天上午来玩儿，提到了你的事情。所以，我到他诊所附近碰碰运气。」 薛定邦皱紧眉头，吞下一大口酒。 「我不是，」张伯伦脸上的羞怯，让薛定邦冲动得厉害，「想要诱惑你。」 为什么你们在我面前，都喜欢装作纯情呢？ 为什么我一靠近，你们就要逃走呢？ 明明，什么都见识过了，什么都经歷过了，要装作不谙世事的少年…… 薛定邦有些烦躁，不由得想起来前田克里斯那双小鹿般眸子，以及他伴随柔软吐息说的话：「定邦桑，我可以诱惑你吗？」 都一样，每个人都是。 明明各样诱惑我，却在我靠近的时候像兔子一样逃走。 这个世界上，充满了各种诱惑——名誉、金钱、性、情感…… 摆出条件，却在想要前进一步时，残忍抽身离开。那不过是棍子上的胡萝蔔，却总是让人伸长脖子都想去吃到它。 「我不是那个意思。」张伯伦和尹仁不一样，他的性子比尹仁那个易燃易爆的脾气，要温柔上许多，「这只是提议，你可以选择接受不接受。」 又是这句话吗？ 「栗子，我也不一定是要你搬出去和我住。」十八岁的尹仁，到美国读大学的第一个星期，红着脸提出第一个要求，「这只是一个提议，接受不接受，看你自己。」 第29页 叫我如何拒绝你呢？ 薛定邦的思绪飘了很远，他难得地在交流当中走神。 「薛先生，你的手机响了。」张伯伦关切地歪斜脑袋，「你看上去很累，需要休息一下吗？」 薛定邦捏了捏眉心，勉强挤出疲惫的笑容。 电话是尹仁打来的。 更加要命的是——薛定邦没接到他就挂了。 尹仁很快发过来视频信息，薛定邦想都没想就接受，抢在尹仁之前开口：「抱歉尹仁，酒吧里有点吵，我没听见。」 他身后，张伯伦为他续了一杯酒，轻轻推到他面前：「薛先生，这杯我请。」 尹仁脸色一黑，冷笑道：「你又捡了一只猫？」 * 作者有话要说： 尹仁：定邦，你这是要开动物园吗？ 薛定邦：为什么尹仁就可以捡猫？我就不行呢？ 尹仁：我捡的是真猫，浑身黑毛的那种！ 薛定邦：万一它变成美少年怎么办？ 尹仁指着猫：给老子变！ 第014章 花花肠子（三） 薛定邦觉得，自己可能醉得不轻。 尹仁黑着脸的表情，好像吃下了一口苦药。他瘪着嘴，漂亮的唇线被拉成一条直线。那双永远含情脉脉的桃花眼，也因为猜疑和不信任挑高。 他满脸受了巨大委屈，却说不出来的模样。 薛定邦觉得，莫名可爱。 上次尹仁出现这种表情的时候，还是他们小学时。 那时候，薛定邦和尹仁同班，他们八岁。 薛定邦小时候又矮又瘦，白白净净的脸蛋儿看上去像个女孩。他温柔又乖巧，学习好又懂事，特别讨老师和女同学喜欢。自然就有那么些调皮捣蛋的男孩不喜欢他。 他们在放学路上堵住薛定邦，撕扯他的衣服，侮辱漫骂他。这可惹恼了混世小魔王的尹仁，当时就和薛定邦一起，把那群小混蛋都给打跑了。 即使是事情过了很多年，薛定邦也忘不了尹仁为了他，骑在其中一名叫做葛尔丹的蒙古娃身上，摁住一顿爆锤的样子。 事情的结果，就是葛尔丹的父母带着被揍得鼻青脸肿的葛尔丹，又一次来尹仁家里讨说法。 尹仁那个脾气暴躁的老爹，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就揍得他屁股冒烟。 还不给饭吃。 薛定邦和尹仁家是邻居，他端着饺子翻、墙过去给尹仁送去。那时候，薛定邦看见了一脸委屈，撅着屁股趴在床上的尹仁。 就是现在这个表情。 想到这里，薛定邦眼角眉梢，满溢温柔笑意。 尹仁，还是那个尹仁。 「定邦，你喝醉了？」看见薛定邦不说话，只是傻笑，尹仁脸上也绷不住，笑了出来，「你先回去啊，这里不安全，有点危险。」他凑近镜头，小声说，「你后面人看你的眼神，好像要吃了你。」 薛定邦回过头，确实有人在看他。吧檯尽头有两名男子，同时向他举杯示意，还有其他男人向他投过来的眼神，让薛定邦瞬间明白——张伯伦好像带他来错了地方。 之前薛定邦心烦意乱，没有注意——这间酒吧一名女士都没有。 身边的张伯伦眼睫低垂，头顶暖黄光线为他脸上洒下一片阴影。他纤细修长的手指，正一圈圈在杯口上碾磨，威士忌里面的冰块噹啷作响，如同他清澈醉人的嗓音一样。 「不给他们吃。」薛定邦回过头，撑着略带醉意的脸，「只做给你吃，尹仁，你想吃什么？嗯？告诉我你想要什么？」 「你真的喝醉了，定邦。」尹仁难为情地别过脸，耳尖通红，「你脸都红了，眼睛也是红的。你快点醒一下酒去，不然真的发生什么危险我可不管！」 薛定邦喝酒容易上脸，这一点他一直都知道。 不用尹仁说，薛定邦也可以通过摄像头看见自己眼角和颧骨一片微红。 「薛先生，抱歉，我不知道你酒量不好。」张伯伦逮到机会，顺势插话进来，「这一杯，我喝！」他说完，拿起薛定邦的杯子一饮而尽，「我送你回家吧！」 「免了！」看着张伯伦喝酒，尹仁嘴角连续抽搐了好几下，「你又不知道住处！别把定邦往沟里带了！」 「我知道啊！」张伯伦回答得满脸无辜，「我不会把薛先生带到什么不好的地方。」 「现在这个地方已经足够糟糕！」尹仁咬着后槽牙说，「你不要以为定邦喝醉了，就可以趁火打劫，在他身上摸来摸去的！我会盯着你的，小子！」 张伯伦无奈摊开双手，耸了耸肩膀：「薛先生又不是青春期高中女孩。」 尹仁这话说得，确实好像为了保护高中女生女儿，去警告她男朋友的父亲。 「尹仁，你看。」薛定邦一件件把东西摸出来，摆在吧檯上，弄到镜头面前给尹仁看，「这是钱包、钥匙……手机在我手上，还有……」他从衣兜里摸出那块金灿灿的古董怀表，用拇指摩挲了好几下，才摆在面前，「怀表。」 当着尹仁的面，薛定邦打开怀表，把表壳内部的照片对着镜头一顿狂拍。 表壳内镶了一张照片，两名十四岁的少年，笑得阳光灿烂。 「都在这里，」啪嗒一声关上表盖，薛定邦带着醉意朦胧看着尹仁，「什么都没丢。」 「抱歉，薛先生。」张伯伦摆了摆手，生怕碰到薛定邦，「我无意冒犯，也无意破坏你和你男朋友之间的关系……」 第30页 薛定邦：「男朋友？」 尹仁：「男朋友？！」 张伯伦张着嘴，半天才疑疑惑惑地问：「不，不是吗？」 薛定邦说得犹豫不决，「我们其实……」 尹仁说的斩钉截铁：「不是！」 张伯伦尴尬地张着嘴，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我们是好朋友，」尹仁咬了一口下唇，补充道，「终生挚友那种！」 「……」薛定邦捏了捏眉心，觉得可能今天睡太多，导致他有些头晕。 「我是好兄弟，教兄弟……」尹仁又说，「不对，是契约兄弟！非常非常要好！」 「……」薛定邦勉强打起精神假笑。 「所以，别想破坏我们的关系！」尹仁咬牙切齿，好像一头被惹怒的斗牛犬，「我们之间的关系，可比什么脆弱的恋人关系要稳固很多。」 「稳固了三十年。」薛定邦的笑容里，带上了几分无奈。 「别想着打他的主意，我警告你，小子！」对着屏幕，尹仁直接指成了山姆大叔，「他是直男！交往过女朋友的那种！别把他往这种该死的烂地方带！他不应该呆在这里！」 「对不起，我感到非常抱歉，先生！」张伯伦被尹仁的气势吓得后退一步，撞到了后面的人。 无辜的路人正端着酒要喝，被他这么一撞，一杯酒全部餵了上衣。 「你他妈搞什么？！」这名路人身材壮硕，一把就把张伯伦给提拎了起来。 薛定邦放下手机，赶紧过去劝：「别生气，老兄！他不是故意的！」他从钱包里，把剩余的所有钱都掏了出来，塞进对方手里，「我替他向你道歉，这些钱拿去洗衣服，好吗？」 壮汉骂骂咧咧拿着钱走了，而镜头外听得一清二楚的尹仁憋不住了：「定邦，你能不能不要老是这样做个老好人！」 「好的，尹仁。」薛定邦拿起手机笑了笑，「你吓到了他，才会这样。」 「这些就不说了，你不能在这里呆！」尹仁有些焦躁，拿着手机走来走去，「趁着还没有出更大乱子之前，你得离开这里！」 「抱歉，薛先生。」张伯伦白净的脸上浮现出一层红晕，睫毛颤抖得像暴风雨中的蝴蝶，「之前，你身边有一名男士，我还以为……」 「如果你是说那只心怀不轨的『小猫』，你现在不要在我面前提起他！」尹仁终于没能忍住，冲着电话吼起来，「任何时候都不要提！你俩都一样！一个货色！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们一个个的，都是社会的渣滓！我盯着你呢！」 看见尹仁情绪失控，薛定邦赶紧打断他：「我马上回去，尹仁。不在酒吧呆，也不喝酒。你也回去工作好吗？我还等着你下周五来拉斯维加斯呢！你不希望因为工作进度的原因延后，对吗？」 薛定邦抢先一步关上视频，拿拳头抵住额头深深地嘆了一口气。 「薛先生……」张伯伦开口还想说什么，却被薛定邦挥了挥手制止住。 站直身体，薛定邦把钱包和手机都揣了回去：「回去吧。」 独自一人回到自己住的地方，薛定邦感觉有些乏力。怀表在衣兜之中发烫，变成拴着链条的大铁球，拉着他逐渐下沉，直至深不见底的黑暗之渊。 黑暗强迫他直面自己的内心，撕扯身体将藏污纳垢的角落，最不堪的骯脏邪恶，摊开到他眼前。 月亮是挂在天空的眼睛，注视城市的一切。 它空洞微弱的光芒，被霓虹灯光与探照灯的光芒所掩盖。连成片的房子沐浴在现代光辉之中，每个角落都在形成新的阴影。 光芒有多强烈，阴影就有多浓烈。 远比冷清淡然的月光所制造出来的影子，更加黑暗。 薛定邦掏出怀表，注视被时光凝固的少年。他热情张扬的笑容下面，隐藏了胆小畏缩的一面。小心翼翼地维护过于珍视的东西，生怕前进一步，踩碎了即将绽开的花朵。 而就在不久之前，面对与他有几分相似张伯伦…… 为人师表的薛教授不应该做这种事情，念头都不应该有。 对没有防备的、年轻且无害的男孩，那一瞬间产生的龌龊慾念。 虽说张伯伦像尹仁。 虽说张伯伦举手投足之间都是诱惑。 但在道德上从来无可指摘的薛教授，不应如此。 临睡之前，他给尹仁发了一条道歉信息后，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倦意袭来之后，世界坠入混沌。 他深陷于温暖梦境，周围一切都闪闪发亮，回到十四岁那年夏天。干净清爽带着阳光雨露的少年，凑近薛定邦脸庞，对他低语呢喃。 「栗子，我好喜欢你……」 急促的敲门声破碎了梦境，夏蝉、汽水、电视屏幕、浑身发光的少年……都如同镜面般裂开。 薛定邦醒来，房间依旧黑暗空洞，有节奏的敲击声停歇后，甜腻腻的嗓音在门外响起：「定邦桑！你没事吗？」 * 作者有话要说： 张伯伦：所以，那是，白月光？ 尹仁：白月光是什么？我不知道什么白月光。是兄弟！ 薛定邦：是兄弟就来亲你？ 尹仁：这个可以有！ 第015章 花花肠子（四） 窗台上来路不明的小鸟儿歪斜小脑袋，两条细细的小腿在三指宽的边缘蹦跶。圆熘熘的身体覆盖蓬松羽毛，拿两颗小黑豆一样的眼睛盯着薛定邦瞧个不停。 第31页 薛定邦拿手指戳了一下窗户玻璃，它既不跑，也不怕，反而隔着透亮的薄玻璃来啄薛定邦的指尖。细微的敲击声声音，咔哒咔哒，挠得人心尖都在止不住发痒。 门外前田克里斯的声音已经安静下来，拉斯维加斯的晨曦洒满房间。 薛定邦满心无奈地扭开门锁，当他打开门的那一剎那，前田克里斯原本贴在门上脑袋一头撞了过来，巴掌大的小脸埋进他小腹。 失去了平衡的前田克里斯十分慌乱，小手乱抓一气，扯住薛定邦衣摆和袖子，整个人的重量都扑到薛定邦身上。 薛定邦后退半步，稳住身形把前田克里斯扶起来。 锁孔里，三截铁丝吊在外面，晃晃荡盪个不停。 「克里斯，你要解释解释吗？」薛定邦拨弄几下铁丝，逮住细瘦前田克里斯细瘦漂亮的手腕，直接把他带进怀里，「站稳，再摔倒，我可不会接住你。」 前田克里斯咧开嘴，笑容甜美没有一丝尴尬：「定邦桑，我很担心你呢。」 薛定邦沉默凝视他的面庞，没有丝毫妥协和让步的迹象。 「我以为定邦桑遇见危险，你明明在，也不给我开门。」前田克里斯吐了吐舌头，马上改了口，「好吧，好吧！我就是在闯空门，才不是要担心你呢！」 「你说反了吧？」薛定邦满心无奈狠狠揉了几下他的毛脑袋，「你怎么这么淘气？」 像个小孩子，薛定邦想。 「我其实……」前田克里斯逮住薛定邦小手指，轻轻来回摇晃，歪斜小脑袋，一双黑漆漆的眸子里，似有星光闪耀，「有事情想要拜託定邦桑呢。」 薛定邦不动声色抽出手，本想伸手摸根烟，却鬼使神差地把怀表摸了出来。 「我还有事情，克里斯……」薛定邦垂下眼透过睫毛凝视那张照片，「等我抽出时间，我再来帮助你，好吗？」 「是因为这个的原因吗？」前田克里斯凑到薛定邦身边，身体贴住他的胳膊，还轻轻蹭了两下。 照片里，两名青春年少的男孩笑得肆意张扬。 那时候，他们十四岁。 是薛定邦来美国念书之前的暑假。 尹仁的笑容，让夏季艷阳都黯然失色。完全看不出来他那时候摔断了腿，在家里躺了一个暑期。他兴高采烈地搂住薛定邦的肩膀，噘着嘴作势要亲。 而白净秀气的薛定邦，同样爽朗大笑，推拒靠过来毛脑袋。 薛定邦不记得，已经多有没有这样开怀大笑过。但当他凝视照片，看见他的过往，他的内心的安逸与平静，令他由衷感受到快乐。 「这是定邦桑吗？」前田克里斯指着年轻白净的男孩说，「好年轻，好可爱呀！」 前田克里斯的话，让薛定邦几乎无法抑制酸楚情绪。他感觉不快，甚至都可以说是嫉妒。 「我要出门了。」薛定邦冷冷地说，「你有什么话，我们可以路上说。」 啪嗒一声关上怀表，薛定邦再度将秘密藏匿。只有他一个人知道，只属于他一个人的秘密。在十四岁那年夏天，那个秘密扎进他心里，让他用了好多年时间，才终于想明白——那是为什么。 怀表的秘密里，装着唯有薛定邦知道的青涩男孩。只属于他一个人，后来所有人都无法窥觊的男孩。他不愿意让其他任何人看见，哪怕当初的青葱少年，已经变成了花花公子。 前田克里斯屁颠屁颠跟着薛定邦屁股后面跑，牵着薛定邦的衣角。他一路上问东问西，小鹿似的眼睛扑闪扑闪，即使没有得到半句回答，也依旧乐此不疲。 在遍地购物与娱乐场所的拉斯维加斯，atm机并不难找。出了他的居住地，在街口就有各大银行的atm机一字排开，很是壮观。 薛定邦低垂脑袋，一只手插进兜里，走得飞快。前田克里斯脚步轻快，一熘小跑跟着他，竟也没有落后。 怀表已经被他手心温暖，变成一块温暖光滑的金属。只要捏着这鹅卵石形状的物件，所有的不安与焦躁，都可以离他远去。 「定邦桑，定邦桑！」前田克里斯扯住薛定邦衣襟，「能不能不要走这么快，我脚很疼。」 薛定邦停下脚步，眼角的余光瞥到一抹金色——贫民区灰暗拥挤的巷道，金色实在是太过于醒目。他定睛一看，发现那抹金色挂在垃圾箱边缘。 「那你可以慢慢走。」薛定邦拉开前田克里斯的手，快步向垃圾箱走去。当他靠得近一些，可以看见那是一颗脑袋，金髮成垂在垃圾箱边缘。 一名男子浑身脏污不堪，被人塞进垃圾箱里。他衣服上破了不少洞，可以看见不少伤痕。有的地方已经结了一层薄痂，有的地方还在流血。 前田克里斯好奇地凑过来，看薛定邦剥开他覆盖面孔的头髮。 是张伯伦。 「这是！那个荷官！」前田克里斯也认出来他，双手握住嘴巴吃惊地喊了一声，「糟了啊！定邦桑，大老闆会不会以为他是你内线？这是要灭他口吗？」 「不，应该不是尼尔森。」薛定邦试探了一下张伯伦的鼻息，「他还活着，伤得不轻。打他的人应该只是想给他一个教训，不是要他的命。」 薛定邦翻身跳进垃圾箱，小心翼翼把张伯伦扛上肩膀。薛定邦今天穿的在第五大道专卖店买的衣服，并不适合做这样的工作。可他现在没有别的选择，也顾不上去担心昂贵衣服会给弄脏刮破。 第32页 和身材娇小的前田克里斯不一样，张伯伦身材高挑，应该超过一米八。站着的时候，已经到了薛定邦眼睛的位置。他虽然算不上结实，身量也着实不轻，薛定邦这会儿能够清楚地感觉到，来自于一名成年男子给他肩膀施加的重量。 前田克里斯伸出双手，说话情真意切：「定邦桑，要我帮忙吗？」 瞥了一眼他的细胳膊和小身板，薛定邦摇摇头，长腿一胯，从垃圾箱里翻了出来。 「你有急事可以先走。」略微调整了一下位置，薛定邦把张伯伦抗得更稳一些，「你不用等我。」 「那好啊，那我们就下次再见啦！」前田克里斯乖巧点头，冲着薛定邦挥手，「下次我们要是再见面的话，定邦桑要记得问我有什么为难的事情哦。」 薛定邦颔首点头，扛着张伯伦快速向记忆中的诊所走去。 即使是这几天都没下过雨，脚下的道路也有些泥泞。薛定邦走得太快，裤脚少有地沾染上一些泥巴。他现在要扛着一个男人走路，根本没有去分心照顾裤脚的闲暇。 这在以前是不可能的。薛教授对于衣着的要求，几乎到了可以说是洁癖的程度。他几乎没有两天穿同一件衣服的可能，更不要说去垃圾箱里翻个人出来背着。 路过转角时，薛定邦一个分神，和迎面跑来的人撞了个满怀。对方一屁股墩坐到地上，发出一声哀叫。 「痛痛痛，定邦桑……」坐在地上的人是前田克里斯，揉着小屁股和细腰站起来，对着薛定邦笑得甜滋滋，「我们又见面了呀！真的是好巧哦！」 「撞疼你的事情，我感到很抱歉，克里斯。」薛定邦把张伯伦放下，换了个横抱的姿势，「你突然冲出来，我没有看见。你不是有事情要办吗？」 前田克里斯歪斜脑袋，笑得甜腻腻：「我就是来办事情的呢！来见你，就是我最重要的事情呀！」 薛定邦摇摇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他在面对前田克里斯笑容时，总是处于被动，完全无法责怪笑得如此甜蜜可爱的人。 抱着张伯伦走了一段路，很快就看见那家诊所的招牌。 和上次一样，薛定邦用肩膀顶开玻璃门，喊道：「有人在吗？这里需要急救！」 坐在前台的护士抬起眼，迅速起身走到薛定邦身边。「你还真的是每天都需要急救啊，先生！」她粗略打量一番张伯伦，立即下了判断，「快放到床上去！」 昏迷不醒的张伯伦运气不错，医生今天很清醒，身上一点酒味都没有——这可能和他眼下的青肿有关。 「我得先去取钱。」薛定邦摸出怀表看了一眼，转头就走，「我很快就会回来。」 薛定邦走得很急，急得几乎都会让人误会他会一去不復返。 看着医生与忽视专业娴熟、忙忙碌碌给张伯伦检查、清洗、上药，前田克里斯嘴巴撅得老高。 张伯伦一直闭着眼，身上的伤口看上去严重，却只是一些淤伤和皮外伤。 小诊所没有条件去做更多检查，查看他的内脏和骨骼问题。医生凭藉经验，当做外伤处理，为他擦了药。某些伤得比较严重，破皮出血的地方缠了绷带，并且为他打上点滴。 「他需要休息。」处理完一切，医生松了一口气，「如果他醒了，你可以摁铃。」 前田克里斯笑得温柔又无害：「好的，医生。」 护士瞟了医生一眼，两人飞快地走出房间。 他们刚走，前田克里斯小脸上笑容立即就冻结了起来。 「喂，别装死！」前田克里斯捏住张伯伦的脖子，凑到他耳边磨牙，「再不起来，我会折断针尖，让它顺着你的血管流向心脏。」 * 作者有话要说： 前田克里斯：嗨呀，好气呀！ 薛定邦：你气什么？ 前田克里斯：这傢伙故意的，他勾引你！ 张伯伦：我不是，我没有，你胡说！ 前田克里斯：换个词，听腻了。 第016章 花花肠子（五） 前田克里斯的指尖轻触上张伯伦的耳垂，顺着他下巴的线条一路轻抚过去：「不起来吗？我警告过你，狗娘养的！」 他的手指一路下滑，顺着张伯伦的下巴到脖子，再从脖子到锁骨。划拉过锁骨的线条，顺着肩膀一路向下，来到张伯伦扎针的手背。 前田克里斯没有丝毫犹豫，用力摁了下去，抓住了针头。张伯伦眉头皱了皱，手指动了一下还是没醒来。 「哼！」前田克里斯轻声嗤笑，捏着针头使劲往上掰。 一只手捏住前田克里斯的手指，阻止了他的动作。 张伯伦醒了过来，浑身是伤。但受伤并没有影响他的力气，他轻易地捏住前田克里斯的手腕，让对方放开了他手背上的针头。 「想要装作柔弱，你起码还得矮个十公分。」前田克里斯后退一步，揉着自己被捏红的手腕，满脸都是胜利的笑容，「你用这种方法，来欺骗定邦桑，以获得大老闆的欢心。真是天真的很呢！」 「这事情与你无关，海妖。」张伯伦自己扯下针头，拿棉花堵住出血的针孔，从床上跳了下来，「老闆对你很不满。」 「果然是尼尔森嘛。」前田克里斯上勾的嘴角，对张伯伦的背景不屑一顾，「不过是条狗而已，有什么好得意的呢？」 第33页 「注意你的措辞！」张伯伦一把揪住轻挑冒犯魔术师的衣领，轻松地把比矮大半个脑袋的傢伙给提了起来，「不然我用这个来教会你——什么是礼貌！」 张伯伦从枕头下面摸出一把枪，恶狠狠抵住前田克里斯的太阳穴。 「哦，就这样？」前田克里斯歪斜脑袋，顶住他太阳穴的枪口，把他的皮肤弄得有些发红，「终于露出獠牙啦！我还以为，你只是尼尔森那里，一条只知道摇尾乞怜的狗呢！原来是只看门狗呀！」 「收回你的话！给老闆和我道歉！」张伯伦手中冰冷的铁器，戳住前田克里斯的脑袋，把他直接摁在床沿，「现在！立刻！马上！」 张伯伦力气很大，前田克里斯被他压得不得已跪了下去。他脑袋后仰，放在床上，身体跪得笔直。这个姿势十分别扭，也很费劲。但他脸上挂着的笑容，却很轻松。 「好的，我道歉。」前田克里斯眯着眼睛，慢慢抬起头，「你不是什么看门狗，是一只猎犬。嗅着腐臭味道就过来了，吃烂肉的狗！」 「闭嘴！」 随着一声闷响，前田克里斯挨了一枪托，倒在了地上。他擦了擦破掉嘴角溢出的鲜血，弯曲眉眼宛如新月，仰面笑得魅惑异常。 「哦，就只有这样吗？」前田克里斯的舌尖轻轻划过牙齿，凑到枪口前挑衅，「你想杀了我，对吗？那你为什么不开枪呢？」 张伯伦唿吸急促，握枪的手不住发抖：「我会的！我会杀了你，而你漂亮的小脑袋，将会送到老闆壁炉上当装饰品！」 「那你还在等什么呢？」前田克里斯露出妖异惑人的笑容，伸出舌尖舔舐过一圈枪口，再用雪白的贝齿叼住，「现在就开枪呀！定邦桑回来会很高兴看见你骗了他，对吗？到时候你可以到大老闆面前邀功，说你把一切都搞砸了!到他面前摇尾乞怜吧！就像一条狗那样晃动你的小屁股！」 「闭嘴，闭嘴！」张伯伦用力把枪口顶入了前田克里斯嘴里，「给我闭上你的臭嘴！」 前田克里斯一阵干呕，生理性的眼泪挂在了他微红的眼角，口涎从唇角溢出，缓缓滑落下来。 他脑袋后仰，吐出嘴里的枪。 「怎么了？小狗？你害怕了？」他伸长红艷艷的舌头，充满挑衅地舔过枪口，「那你还等什么？杀了我，让我永远闭嘴呀！」 张伯伦咬紧后槽牙，别过头快速唿吸，以试图平復情绪。 前田克里斯抓住机会，勐地站起来飞扑过去，两只手紧紧抓住张伯伦拿枪的手腕。 没有料到瘦削的前田克里斯竟然会以这样无异于自杀的方式反扑，张伯伦第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被他偷袭得手。 张伯伦重心不稳地向后倒去，带着前田克里斯一起倒在地上。慌乱之中，他抓住了输液架。细小的架子无法承受两名男人的重量，也跟着一起倒了下去。 输液架横扫过床头柜，将放在那里的玻璃杯扫落在地。 玻璃碎裂的声音格外刺耳，从门外传来护士疑惑的声音。「你们在做什么？」她的脚步声逐渐临近，却无法阻止正在房间里扭打的两人。 张伯伦手中的枪在倒地的时候摔飞到床下，他伸手想要去抢，拼命地朝着枪爬过去。前田克里斯当然不会让他得逞，一脚把枪蹬开。 枪撞上墙壁弹了一下，磕磕碰碰滑到门边。 前田克里斯扭住张伯伦，嘴里嘶嘶吐气：「怎么了？小狗？你的牙齿被我踢掉了吗？」 论力量，前田克里斯根本不是张伯伦的对手。张伯伦只需要抓住他的肩膀一掰，就可以轻而易举地把前田克里斯给摔到一边。 前田克里斯惨叫一声，捂住胳膊在地上打了一个滚。鲜血顺着他的小臂流淌，碎玻璃渣镶入肉里。 张伯伦趁机沖向门边，可他刚刚弯下腰，门突然打开。过来查看情况的护士推门进来，落在门旁的枪枝弹了一下，正好弹到前田克里斯腿边。 现在张伯伦想要转身回去拿枪已经不可能，前田克里斯已经捡起枪，漂亮的脸蛋因痛苦而扭曲。 「住手，克里斯！」在门口就听见声音不对的薛定邦沖了过来，扒拉着门框，「别开枪！不不，别冲动！」他推开张伯伦，和护士一起护在自己身后，朝着前田克里斯慢慢走去，「把枪放下，好吗？丢给我，给我……」 「定邦桑……」前田克里斯悽然一笑，「有些东西，就算是定邦桑，我也不会给你的哦……」他过扭头对准张伯伦扣动了扳机。 啪嗒…… 声音很轻，那并不是刺耳枪声。 枪口处，冒出一团小小的火焰。 啪嗒、啪嗒、啪嗒…… 前田克里斯又连续抠动好几次扳机，都只能发出这微弱的声响。 他手里的，根本不是一把真枪，而是枪形打火机！ 前田克里斯丢下枪，没有受伤那只手捂住脸哈哈哈大笑。他笑得如此疯狂，如此歇斯底里，笑得他眼泪都飈了出来。 薛定邦赶紧走过去，小心拿起他受伤的胳膊查看。又摸了摸他额头，确认他是不是发烧。 「克里斯，你撞到头了吗？」薛定邦扶着笑得全身无力前田克里斯，把他搀扶到外面坐下，「你这是怎么了？」 前田克里斯说不出来，他笑个不停。 张伯伦脸色铁青，跟着护士出来，一起坐到了长凳上面。 第34页 「别笑了，你会缺氧的。」薛定邦捂住前田克里斯的嘴，让他不吸入太多空气，「克里斯，不管有多好笑的事情，都要忍耐一下。你的手疼吗？」 张伯伦和前田克里斯中间，隔了一个薛定邦。他们看彼此的眼神，都不太友好。 前田克里斯好不容易止住笑，抬眼看薛定邦一眼，说话的声音柔软得要命：「很疼呢，定邦桑。」 「按住他不要乱动。」医生拿着镊子凑了过来，「我要把这些碎玻璃都弄出来。」 「我不过才出去三十分钟，」薛定邦眉头紧皱，逮住前田克里斯的手腕，放在自己腿上紧紧摁住，另一只手抓住他的胳膊，稳稳控制住他，「怎么搞成这样？」 「你是在心疼我吗？」前田克里斯眼神有些闪烁，「我还以为，定邦桑会怪我……」 原因当然要等会再问，现在重点是要治疗他胳膊上骇人的伤口。薛定邦淡然抬头，柔声说：「你先忍着点别乱动……」 就算前田克里斯还想说什么，也很快被手臂上的痛楚转移了注意力。他咬住下唇，小巧的鼻尖溢出一层薄汗，被灯光一照，好像宝石般闪烁。 金属镊子寒光点点，精巧夹住碎玻璃渣，拔出的碎玻璃渣沾血带肉。 玻璃碎渣噹啷一声丢进金属扁盘。 这景象谈不上美好，声音也说不上动听，让薛定邦感觉到心脏被揪扯的感觉。 可能是这两天熬夜太多，心力憔悴的缘故，薛定邦想。 我心率过速，需要休息。 前田克里斯并没有忍耐太久的痛苦，水凝胶覆盖上伤口之后，他的情况好了很多。 「松开牙齿，你会咬伤自己的。」薛定邦伸手轻触他唇下，「克里斯，松开。」 前田克里斯乖巧松开嘴唇，脑袋像失去了支撑。他靠住薛定邦的肩膀，闭上眼睛显得精疲力竭。 没有推开，没有拒绝，甚至连一个不同意的眼神都没有。薛定邦默认了他这点小小的亲密动作，转头过去问张伯伦：「能看见你醒来我很高兴。」 「薛先生，感谢你……」张伯伦满脸无奈扯了扯嘴角，「又救我一次……」 「发生了什么事情吗？」薛定邦略带疑惑凝视那双谦卑低垂的蓝眼睛，「张伯伦，为什么你会在垃圾箱里面？」 「人怎么会住在垃圾箱里呢？」张伯伦抬起头，望向薛定邦，下一秒，他紧紧抓住自己的膝盖，似乎是在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 以不友善目光观察他的魔术师，对他做出的口型分明是——小狗，他是我的。 * 作者有话要说： 前田克里斯：狗东西！敢和我抢定邦桑，也不问我手里的打火机答应不答应？！ 张伯伦：打火机就算了吧？ 尼尔森：不要打架，不要打架！薛先生的好处都有啥，谁说对了就给他！ 尹仁：我我我，我要回答！ 薛定邦：……你们还是算了吧。 第017章 呵，男人（一） 张伯伦抓着膝盖，指关节发白。 他阴沉脸色，盯着薛定邦肩膀的样子，好像要在上面恶狠狠咬上一口。 薛定邦顺着张伯伦的目光低下头，只有乖巧可爱的前田克里斯。小猫般轻抿嘴唇，抬起一双无辜的大眼睛，蝴蝶翅膀似的睫毛扑闪扑闪，无辜的嗓音柔柔软软：「我有点头昏呢，定邦桑。」 「克里斯，你需要躺一会儿吗？」前田克里斯额前的髮丝，在眼角微微晃荡，薛定邦小心拈起一缕，挂到他精巧耳背后，「你能站得起来吗？」 「腿有点麻……」前田克里斯此刻过于顺从、温柔，让张伯伦脸上浮现出怀疑的神色。他垂下头，一丝小得意露挂在嘴角——特地露给张伯伦看。 张伯伦咬紧后槽牙，喉头上下滚动，到嘴边的话在喉咙里转了一圈儿，又咽了回去。 「薛先生，」他开口时，声音嘶哑得要命，和前田克里斯那甜甜腻腻的声音一比，和乌鸦叫一样难听。张伯伦咳嗽两声，清了清嗓子才又说，「你不想知道发生了什么吗？」 「我很愿意听，只要你愿意讲。」薛定邦抬起头，望向张伯伦的眼神里只有真诚，「张伯伦，你愿意告诉我吗？昨天晚上我们在酒吧分开之后，发生了什么？」 张伯伦眉头拧到一块儿，满脸不解的盯着薛定邦看了好大一会儿：「我还以为，薛先生想知道的是另一件事情。薛先生，我感到很抱歉。」 「如果是为了这个……」薛定邦瞥了一眼前田克里斯的伤，「那么你应该向克里斯道歉，而不是我。」 张伯伦磨蹭后槽牙，花了好大力气，才从齿缝里挤出几个音节：「对不起……」 前田克里斯双眼狡猾猫咪般眯成一条线，枕在薛定邦肩膀上笑得假惺惺：「不要在意啦，张伯伦先生。我已经原谅你的起床气啦！毕竟我没有经过你的允许叫醒你，你会生气也在情理之中。」 「是吗？」张伯伦咧咧嘴角，算是对他所有回应，「薛先生，昨天晚上我们分开之后，我没有去其他地方——我回家了。」 「所以，」前田克里斯一脸纯洁，眼睛眨巴眨巴，语气天真得要命，「你住垃圾箱里？」 「克里斯！！！」一瞬间，薛定邦的声音变得有些严厉，「给张伯伦道歉。」 「抱歉，张伯伦先生。」前田克里斯的道歉来得又快又甜，嫩生生小脸，搁薛定邦肩膀上，偷偷磨蹭，「张伯伦先生，你应该不会那样小气的嘛。原谅我，好不好啦？」 第35页 张伯伦抓扯自己的膝盖，止住发抖的手。 谁能够对那么带着那么漂亮笑容的小脸蛋生气呢？ 「原谅你。」张伯伦生硬回答，转头又把注意力放在薛定邦身上，「薛先生，我不隐瞒您，我住在这附近。但我……很少回家。」 他的笑容，带着几分苦涩。 从昨天找他麻烦的人嘴里，原因并不难找。 「我现在，也算是有家难回吧……」张伯伦轻耸肩膀自嘲，目光始终带有几分闪躲，「我昨天回了一趟家里。打算去找我藏在那里的钱，可他们先我一步。我进门的时候，家里像是被两百只哈士奇咬过。他们翻箱倒柜，弄得一团糟。甚至还在墙壁上锤了好几个洞。」 「我第一反应就是逃走，可他们抓住了我，就在我家楼下。」张伯伦神情哀伤，眉头紧皱，似乎陷入了什么不好的回忆，「不止一人听见他们施暴，楼上的灯都亮着……还有人探出脑袋往下看……」说到这里，张伯伦沉默了许久，深唿吸好几次，才鼓足勇气说下去，「但没人帮我，没有一个人。」 「张伯伦，对你的遭遇我感到遗憾。」薛定邦柔声劝慰，温柔的眼神里蕴含星光，「但总归不会一直在你身上发生坏事。」 「薛先生，谢谢你救……」张伯伦抬起头，满脸感激凝固在脸上，「……了我。」 「他不信任你……」前田克里斯以口型说，「小狗。」 张伯伦张了张嘴，没头没脑问了一句：「哪个他？」 这句话，还真的把薛定邦给问得一愣，但他很快明白了其中的缘由。「克里斯……」薛定邦扭头揉了揉前田克里斯的头髮，「别闹，好吗？」 前田克里斯乖巧点头，冲着薛定邦吐了吐舌头，皱鼻子做了个鬼脸，很是俏皮：「张伯伦先生，你的问题我不太明白呢。或许是……」他没受伤的手指胡乱在半空中划拉，「那个他？」 张伯伦摇了摇头，没有回答。 前田克里斯说的是薛定邦，还是尼尔森？ 或许两者都有。 那不太重要，或许他们都不信任张伯伦。 前田克里斯如此温柔可爱，俏皮妩媚。他将邪恶全部隐藏在看似天真的笑容之中，残忍地戳穿张伯伦面对的现实。 「张伯伦，」薛定邦向他略微靠近了一些，「你之后有什么打算？」 「我不知道。」张伯伦笑容苦涩垂下头，「我还有一辆车，大概住在车里。地下停车场每天只要十美元，离我工作的地点也很近。」 看着张伯伦那张写满绝望得脸，薛定邦神色复杂。 「我在附近有住处。」薛定邦思衬片刻，提出建议，「如果你不嫌挤，可以先在那里住一阵。我交了半年房租，你可以住到你找到房子为止。」 张伯伦抬起头，惊讶得半天都说不出来话。反而是前田克里斯略带娇嗔地蹭了蹭薛定邦的肩膀：「定邦桑！那你住哪儿呢？」 「薛先生，这不太好。」张伯伦脸颊红了大片，细细的汗珠挂在额角，「今天的事情，我已经欠下你的人情，没有办法偿还。让我再住到你家里……」 「不，不是我家。」薛定邦挥挥手，面带真诚微笑，「那只是一个住处。我来拉斯维加斯旅游，我计划大概会在这里呆上三个月到半年。我并不经常住那里，你上夜班的时候多吗？我们可以轮流使用。」 「几乎都是通宵，」张伯伦有些难为情，「因为，有补助金。」他目光落在薛定邦身上，很难不去注意到，在薛定邦身后的前田克里斯那点小动作。 你…… 不过…… 是个舔鞋的碧池…… 他缓慢的口型，让张伯伦不想看懂都难。 「那样很好，我晚上在那里。」薛定邦满目温柔地直视他的双眼，「你可以白天去休息，我们可以互不打扰。也算是物尽其用。不用担心房租的问题，我已经付过。那里虽然条件不是很好，但总算是个遮风挡雨的地方，总比住在车里来得强。」 张伯伦咬住嘴唇，瞪着前田克里斯的眼睛发直发红。可即使是这样明晃晃的威胁，也没有阻止前田克里斯继续说下去。 和你…… 妈妈…… 一样的碧池…… 「不许你侮辱我妈妈！！！」张伯伦如同一条恶犬般扑过去，动作快得薛定邦差点没制止住。 好在薛定邦反应也很快，在张伯伦掐死前田克里斯之前，先一步抱住了他：「张伯伦，冷静一点！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我要宰了他！」张伯伦挣扎得厉害，身上已经处理好的伤口崩裂开来，「我不允许！绝不允许他这样做！！！」 「好了，张伯伦，克里斯知道错了。」薛定邦把他抱得很紧，「快道歉，克里斯！赶快！」 听见响动的医生与护士走出来，看见这种情景，吓得就差没有报警了。 「天吶，」医生把张伯伦与薛定邦分开，横在他们中间，「你们不能在我诊所里斗殴！」 张伯伦脖子上青筋直爆，指着前田克里斯骂：「这个混球侮辱我妈妈！」 「你妈妈在天堂好好的呢！」医生一边劝说他，一边把他推开，「她不会希望你这样。」 「定邦桑……」前田克里斯覆上薛定邦后背，整个人都靠了过去，「张伯伦先生好可怕哦，我什么都没有说啊。他是不是被人打伤头，出现了幻觉？我想他需要更加专业的治疗呢。」 第36页 薛定邦转身抱住了吓得瑟瑟发抖小猫，一下下拍着他的后背顺毛：「不要再说话了，克里斯。你去屋子里休息一会儿。」 「定邦桑，可以一起去吗？」前田克里斯拉扯薛定邦的袖口，声音软软糯糯，「我害怕……」 见他竟装出如此娇弱无助的样儿，张伯伦气得忍不住，伸长胳膊过来又要揍他。 薛定邦被他们吵得不行，简直一个头两个大。偏偏好像还嫌不够乱似的，电话又响了起来。 「别吵了好吗？」薛定邦捏了捏眉心，扬起手中的电话，「我出去接个电话。」 薛定邦拿起电话，走到诊所门外。 他前脚刚刚出去，前田克里斯后脚就丢开张伯伦，自己靠在诊所玻璃门上，听薛定邦打电话。 感受到身后的目光，薛定邦转头去看。 医生正在处理张伯伦的伤口，而前田克里斯乖乖地靠在门边——对此现状，他很满意。他对着身后的小乖猫，报以和蔼微笑。 前田克里斯也甜甜地笑，见牙不见眼。 但当薛定邦转过头，继续打他的电话。前田克里斯那温情的目光，立刻变得充满愤怒与嫉妒。 前田克里斯记得那个铃声——童谣小星星。 每次，只要是这个铃声响起，薛定邦一定会接得飞快。不光是说话的嗓音，还是表情，都带有十足宠溺与万般温柔。 电话的那一头，是那个叫「尹仁」的男人。 前田克里斯冷笑一声，内心里唾了无数遍。 呵，男人。 薛定邦低垂眉眼，与尹仁一搭没一搭说着琐事，但却咂摸得滋味十足。 直到前田克里斯发出一声尖叫，从他背后飞出去好几米，摔倒在他跟前。 * 作者有话要说： 前田克里斯：这只小狗勾起床气好大哦！垃圾桶睡得有那么舒服吗？ 张伯伦：我才不睡垃圾桶！你这个讨厌鬼！再说我撕烂你的嘴！ 前田克里斯：哎呀呀，那你想睡哪儿？定邦桑怀里吗？这个位置是我的哦！ 小猫咪蜷成一团往薛定邦怀里拱。 尹仁：放开他！让我来！定邦，这个位置是我的！ 薛定邦：你们够了啊，我不是人形肉垫。 第018章 呵，男人（二） 「克里斯？！」薛定邦没有料到，前田克里斯会突然摔到自己面前。他顾不上自己还在打电话，本能地喊了出来。 电话那一头，尹仁的声音里充满不耐烦：「定邦，你和谁在一起呢？」 前田克里斯趴在地上，可能真的是摔疼了，好久都没能爬起来。 薛定邦咬牙丢下一句「尹仁我等会打给你」，随即迅速挂断。他现在顾不上尹仁在电话那头会如何生气，会如何感觉受到轻视，处理目前的状况才是当务之急。 「克里斯，你还好吗？」薛定邦蹲下的同时，他眼角的余光，看见张伯伦推开门走了出来，「你还能动吗？」 前田克里斯用力吸了好几口气，才软软出声：「定邦桑，好疼……嘶——！我手肘失去知觉了……」 「让我看看……」薛定邦把他抱起来，仔细查看了一番伤口。不严重，只是擦伤一点点皮，甚至连血都没有见多少，「没关系，不严重。这里就有医生和药物，你会没事的。来，抓紧我，好吗？我扶你起来。」 「我会抓紧的。」前田克里斯说，他的目光看似不经意，却明明白白瞟过张伯伦，「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不会放开那种哦。」 薛定邦顺着他的目光向后看，张伯伦的眼神实在不怎么友好。因为伤口崩裂，他身上有些地方，甚至还渗出血来。要说伤势，张伯伦可比前田克里斯严重很多。 薛定邦皱紧眉头，扶住前田克里斯让他慢慢站直身体。 「定邦桑，张伯伦先生『肯定』不是故意的，你可不要责怪他呀。」前田克里斯一起来，立即变成软脚虾窝进薛定邦怀里，「他力气大嘛……开门的力气也大。」 「我没推你。」张伯伦不耐烦地回答。 「是的，你只是在推门。」前田克里斯一瘸一拐走过去，抓住门把手用力往外拽，根本没有一点受伤的样子，「我可以进去吗？」 张伯伦故意和他较劲，手上用了点力气，就把门把手往自己这边拉。 薛定邦看他们两人挺大的人了，还和小孩子吵架一样，感觉他的脑袋，那不是一般的疼。他没有说出来，但满脸无奈的微笑已经表达得很清楚——能别这样吗？ 先松手的是张伯伦，他举双手的速度之快，竟然让前田克里斯反应不及，一个趔趄向后仰去。 他漂亮的小脑袋瓜撞上了薛定邦，摸着撞疼的地方，委屈得不行：「定邦桑的胸口好硬呀！」 张伯伦咬住嘴唇，低头转身就走。 和拉斯维加斯纸醉金迷、宽阔华美的大街完全不同，张伯伦走的道路又窄又脏。他孤零零的背影在阴暗潮湿、难见天日的巷道之中，显得十分无助。 明明是夏天，张伯伦的身影却如此单薄而又萧瑟。 「张伯伦，」薛定邦叫住他，柔声问道，「你要去哪儿？」 「如果你想知道的话——我要回去见老闆。」张伯伦停下脚步，头也不回地回答，「薛先生已经帮我够多，我很感激你为我所做的一切。既然你不同意这个提议，我得回去告诉老闆——我搞砸了。」他顿了顿，艰难开口补充，「又一次。」 第37页 「张伯伦，」薛定邦说，「你可以不必如此。」 张伯伦转过头，言语与眼睛里希望闪耀：「薛先生会考虑吗？」 薛定邦沉默以对，虽说他脸上的表情充满怜悯。但他没有说出口的答案，为张伯伦脸上写满失望。 「我去拿钱……」张伯伦笑得十分尴尬，「付，医药费……」 望向他逃离的背影，薛定邦轻嘆一口气。 整个过程，前田克里斯一直都噘着嘴，对张伯伦表现出不屑一顾的态度。张伯伦的身影刚刚消失在转角，前田克里斯就拉住薛定邦的胳膊晃悠说：「定邦桑，不要上他的当。」 薛定邦心烦意乱，却依旧笑得云淡风轻，波澜不惊：「先看看你的伤。」 医生出诊出去了，他们就在诊所买了一些药物和酒精，回到了薛定邦的住处。在接受治疗和清洗时，前田克里斯表现得很乖巧，很听话。对此，薛定邦十分满意。如果他不要一直不停讲话，那么薛定邦会更加满意。 「定邦桑，他是尼尔森的人。」 「嗯，我知道。」 「定邦桑，他们想要利用你。」 「嗯，我知道。」 「定邦桑，尼尔森也来找过我哦！他给我开出来条件，让我来诱拐你，可是我没有同意。」前田克里斯突然一抬手，把他手腕上的痕迹亮出来，「他把我反锁在车里，还把我的双手反铐在背后。」 原本在给克里斯上药的薛定邦手上一顿，有些愣神。 原来，那不是因为他的工作，而留下的痕迹。 「委屈你了，克里斯。」薛定邦以真挚诚恳的眼神看着他，「你本不应该，遭受此等对待……还有，张伯伦也和你一样……」 再次从薛定邦嘴里听见那个名字，前田克里斯直接把不满写在了脸上。 「你说得对，尼尔森那样的老傢伙，就是喜欢年轻新鲜的□□呢！」塞壬海妖眼波流转，指尖若有似无撩过薛定邦耳根，「健壮的躯体，很让人有征服欲呢，定邦桑。征服了年轻鲜活的□□，也会让自己感到年轻吧？」 他话里有话。 「我无法评判。」薛定邦说，「我不处在他的位置，也没有过他的经歷……所以，我没有办法站在我的角度去评判他。」 海妖媚眼弯曲如弦月，嫩葱样的指尖从薛定邦耳后划过，描摹他下颚的线条：「是的呢！定邦桑一点儿都不老……」 薛定邦耳根一麻，推开那只作乱的手，站起来背靠窗户：「克里斯，你到底想说什么？」 「定邦桑，和别人很不一样呢。」这一刻，盘腿坐在床上的前田克里斯，笑得妖冶十足，「我说尼尔森喜欢年轻人，是真的哦。他黏着我的目光，噁心得像蛇在我皮肤上爬。」 阳光正日头，挂在头顶，却无法通过窗户照进来。眼睫毛就在眼前，可很少有人能够看见它们。灯下面一片漆黑，却把其他地方都照得亮堂堂。 「尼尔森手下有那么多荷官，」前田克里斯克里斯单手托腮，两汪泉水般清澈的眼睛，仿若深不见底的古井，「为什么就偏偏是张伯伦呢？」 薛定邦双手抓住窗框，前田克里斯的问题，他实在是不怎么感兴趣。 「我当然不是说，他们之间已经有什么……」前田克里斯跳下床，一步步向薛定邦走来，「但是，谁又知道呢？」 他走路的时候，几乎不发出声音。白皙嫩滑的双足，轻轻碾过地面。他的脚指头和脚后跟，都泛出可爱的粉红。与几乎没走过多少路的小孩子相比，也差不了多少。一条小小的青筋，点缀他曲线优雅美丽的足弓。它伴随他悄无声息的脚步声，在他皮肤下轻柔起舞。 金黄色拼接地板经过常年累月的使用，油腻与污垢形成了一条中线。塞壬海妖踩着这条中线，从蓝色海水宫殿之中步出，每一步都踩着中线。那像是一条连接海洋与陆地的桥樑，让深居海底的海妖，向着人类世界靠近。 「定邦桑，你在害怕吗？」塞壬海妖凑近薛定邦，踮着脚尖。他温软香甜的气息，喷洒在薛定邦脸上，「你刚刚抖了一下呀！」他伸出手，再度触碰薛定邦耳根后面的部位，「还是，这里太敏感？你害怕被人触碰这个位置吗？」 柔软的指尖，仿佛带上炙烫温度。薛定邦缩了缩身体，这种感觉很奇怪，但并不讨厌。 一根火柴突然划破黑暗，一条闪电击中大树，一条白鱼冲破水面，一辆蒸汽火车发出轰鸣…… 闪电、光、声音，所有的东西都在他脑海里面放大，把他的脑子搅得一团糟。 薛定邦盯住地面的中线，那条桥樑一样的线。此时此刻，它变得很细很细，细得像是一根绳子。 亦或是，鱼线？ 「定邦桑，你好可爱哦。」前田克里斯半阖双眸，偏斜脑袋，眼波流转，「我好像迷上你了，这可怎么办才好呢？」 前田克里斯贴近的身体，轻柔缓慢的唿吸，和薛定邦的唿吸搅合在一起。水雾朦胧的，不仅是他的眼睛。他仿佛浑身都带上了水汽，就像那天从喷泉水池里被捞出来一样。 那条鱼线，钓上来一条美人鱼？ 不过，他如何要去确定，谁才是被钓上来的那个呢？ 「抱歉，克里斯。」薛定邦抓住他的肩膀，与他拉开距离，「我认为『可爱』，并不适合用来形容男人。我可能让你产生了什么误会？我有女朋友的，克里斯。」他顿了顿，补充说，「曾经有过。」 第38页 「哦，那么是我看错了吗？」前田克里斯咬住指甲，微蹙眉头，「可我不认为我看错了。定邦桑，你敢不敢和我打个赌呢？」 地面上有个缝隙，一只小小的蚂蚁，爬行入内。那更像是一个陷阱，但谁知道宛如万丈深渊的缝隙之中，到底有什么东西在诱惑它，以至于让它可以不顾安危，如同飞蛾向着火苗般扑去，爬进未知的黑暗领域呢？ 「赌什么？」薛定邦盯着那只虫，有些漫不经心，「扑克牌吗？」 「如果，我可以证明——你其实和我是一类人。」前田克里斯双手勾住薛定邦脖子，把他用力往下压的同时，自己抬头凑了过去，鼻尖抵鼻尖，「你要答应我一个要求。」 * 作者有话要说： 尹仁：我不许你迷恋定邦！ 前田克里斯：可我就是喜欢他呀！ 尹仁：他是我的，不需要你喜欢！ 前田克里斯：你好霸道。 尹仁一把抱住薛定邦：你还没见过更霸道的呢！定邦，说你永远都只属于我一个人？！ 薛定邦：……哥。（扶额） 第019章 呵，男人（三） 温热唿吸撩过脖颈，令薛定邦起了层鸡皮疙瘩。肩上的重量与热量，真切宣告另一个人的存在。 海妖的存在感，是如此强烈，若是薛定邦不重视，对方定不肯善罢甘休。海妖双手抱着薛定邦的脖子，双脚也缠上他的身子。他整个人的重量，几乎都挂在了薛定邦身上。 这幅无赖至极的模样，想必也是不怕摔。 薛定邦托住缠人海妖肌理光滑的后背，双手没有任何逾越一分一寸。他走到床边，将手中的海妖轻轻放在床单上面。 「克里斯，我们不是一类人。」 薛定邦双手撑在前田克里斯身侧，高大健硕的身材，几乎把小小一只的海妖都给笼了进去。年轻漂亮充满惑人魅力的海妖，现在如同薛定邦困在笼子里的小动物，乖巧安静温顺得简直过分。 「定邦桑，你不敢让我来证明吗？」小动物亮闪闪黑漆漆的眸子，直勾勾盯住人的时候，可以直叫人心里发慌，却又挪不开眼睛，「你在害怕。你不想承认你的这一样身份。我知道很难，但真没什么好羞耻的哦。」 薛定邦抽身站直，从钱包里面抽出一张照片，摊到前田克里斯眼前。 照片上去已经有些年头，但被保存得很好。塑封看上去很新，应该是最近才被更换过。光亮崭新的薄膜足以看出来，主人对这张照片的珍视程度。 「这是我和我第一任女友的照片。」薛定邦手指轻轻拂过照片边缘，指着其中一名女孩说，「我们交往过很长一段时间，在她之后，我也有其他女友。所以，克里斯，我们不是一类人。」 前田克里斯一把夺过照片，噘嘴挑眉盯着照片看了好大一会儿。 这是一张合照。一群十几岁的年轻人亲亲热热凑在一起，仰着脑袋笑得阳光灿烂。 「这是定邦桑吗？看上去好年轻哦！」前田克里斯指着画面中央的年轻男人说，「和现在比起来差距也很大呢。那时候定邦桑多大啦？」 「十九，怎么了？」薛定邦想要去抽回照片，前田克里斯侧身一躲，整个人往床里面滚了过去。 薛定邦皱了皱眉头，话音都冷了几度：「还回来！」 「定邦桑生气的样子，也很可爱哦。」前田克里斯歪斜脑袋，露出狡黠的笑容，「你说这个漂亮小妞是你女朋友？可是，定邦桑为什么要搂着旁边那个帅气的小哥哥呢？」 薛定邦抽了抽眼角，前田克里斯手指着的人，正是尹仁。 「对女士动手，太不绅士。」薛定邦解释得十分生硬，「照片还给我！」 仗着身高腿长，薛定邦单腿跪到床沿，一把扯过照片塞回钱包里。这一次，前田克里斯没有闪躲，反而饶有趣味地看着他。 「可是，她是你女朋友。」前田克里斯指尖刮过薛定邦下巴，挑衅地顶了一下，「你不去抱着你女朋友，反而抱着你旁边的男人。你们看上去还都挺开心的。虽然，定邦桑经常笑，但很少有这种，真情流露的笑容哦。除了……」他眼珠滴熘熘一转，「打电话的时候。」 薛定邦不动声色，不露痕迹地整理好自己的情绪。他还是那样平和温柔，游刃有余：「克里斯，你不是有事情要办？」 「哦，转移话题啦。」前田克里斯手脚并用，爬行到床沿，「定邦桑在害怕呢。你不敢和我打这个赌，因为你会输。」 「那好吧，就算我输了。」薛定邦从口袋里摸出烟点燃，用力吸了一口，喷出的烟雾模煳了他脸上的表情，「你有什么要求？需要我为你做点什么？」 「果然还是害怕呢。」前田克里斯攀住薛定邦脖子，跪直身体贴了上去，在他耳边轻柔低语，「我还没想好呢，等我想好了，我再告诉你。」 「那可不行，过期作废。」薛定邦推开他，转身踱步到桌前，拿起一次性纸杯弹菸灰，「要你想不出来，那么这件事情，我们就到此为止。」 前田克里斯飞快更换姿势，双腿交叠在一起，翘了个二郎腿朝薛定邦勾手指：「那我要求定邦桑和我交往，也可以吗？」 薛定邦垂下眼，透过眼睫凝视手中燃烧的菸头。 「不行，克里斯。」灰白烟雾模煳了他的眼睛，让他看一切都像是透过一层薄雾般看不透，「我说过，我有过女朋友。我们不是一类人。」 第39页 「你不是认输了吗？」前田克里斯大笑，娇嗔的嗓音勾人得很，「你不给我证明的机会，就要认输。那么你应该接受我的条件？还是说，你愿意让我来证明呢？」 薛定邦抬起头，挂着无奈而又不失礼貌的笑容：「你想怎么证明？」 「抱我……」星辰在前田克里斯眼中坠毁，让他的眼睛简直亮得可怕，令人无法直视。他伸出双手，撒娇般地轻哼，「定邦桑，来抱我。」 薛定邦长嘆一口气，摁灭菸头的力量用得有些大。一次性纸杯经不起他这样大力□□，杯底直接掉了下去，弄得满地都是菸头和菸灰。 「克里斯，你做这的这一切，毫无意义。」薛定邦温柔微笑，凝视他的目光却很认真，「这种事情，应该与你喜欢的人去做，不是吗？」 「我喜欢你。」前田克里斯回答得干脆直接，「第一眼看见就喜欢。」 薛定邦被堵得语塞，手里捏着漏了的纸杯愣在原地，让他觉得自己像个傻瓜。 「我喜欢定邦桑哦，」前田克里斯两条白玉般的小腿悠闲晃荡，淡粉色脚后跟惹眼得很，「定邦桑也不讨厌我，对吗？」 薛定邦转身抽出一些纸，蹲下来打扫地面。 「克里斯，你做的这一切，都没有意义。」他顿了顿，声音僵硬，「不讨厌也不能代表喜欢。事实上，我从不讨厌任何人……」 一只白嫩小手覆盖上薛定邦的手背，他抬眼一看，前田克里斯正两眼发亮地凝视自己。 「你知道那是不同的，也知道『不讨厌』的意义。」前田克里斯朝薛定邦凑了过来，「你完全可以推开我，第一次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 他们的鼻尖碰到了一起，轻轻磨蹭了一下，又旋即分开。 前田克里斯眼眸迷离半阖，柔软的声音里带上几分沙哑：「定邦桑，你会推开我吗？」 我应该推开他，薛定邦想。 但薛定邦并没有付诸于行动。 好像真的被海妖魅惑了一般，薛定邦浑身僵硬，甚至连把手从海妖那里抽出来都做不到。 柔软，细嫩的小东西，小心翼翼地触碰过来。带着令人舒适的温热，从嘴角一路碾过，直到覆盖上整个唇，轻柔地贴住，缓慢蠕动。 「不讨厌，对吗？」雾霭覆盖了前田克里斯幽深漆黑的眼睛，他湿润得眼眸，仿佛将要哭泣，「我是不是可以认为你喜欢我呢？定邦桑……」 感觉有些奇怪，和第一次完全不一样。太过于柔软，太过于小心翼翼，也太过于温柔。 没有了侵略性和攻击性，那条滑腻的小鱼也乖乖呆在原来的地方。两只小爪子搭在他肩膀上，乖乖巧巧的。 如此生涩的亲吻，却让羞怯爬上海妖的面孔，染红他的耳根与脸颊。不知道因为害怕还是激动，抓住他肩膀衣料的手，不住打颤。 这个动作，让薛定邦想起来，在老家水塘里捡到的那只小黑猫。因为害怕，小爪子紧紧抓住他的肩膀，咪咪咪叫个不停。 薛定邦低垂眼睫，观察挂在自己胸口上的猫。 每当薛定邦觉得自己开始了解他的时候，他总是能够给出不一样的反应。偶尔他会表现出轻挑，有时候又意外纯情。还有蛮不讲理、胡搅蛮缠的时候，缠人黏人的时候…… 前田克里斯就像是一个谜，令人忍不住想要去解开他的秘密。 「克里斯……」薛定邦捏住那圆润饱满的耳垂，小猫抬起眼来，望着他的眼神清纯又惑人。 「我……」 打断薛定邦的，是那首熟悉的手机铃声。他近乎于手忙脚乱，掏出响个不停的电话，走到窗户边按下接听的时候，差点没拿稳，把手机从窗户给摔下去。 「定邦！哥等了六个小时！你一直都不给我电话！」尹仁的叫声里，薛定邦完全可以想像出来他焦躁的模样，「你是不是遇见什么事情了？哥担心你担心得不行！」 薛定邦背过前田克里斯，踱步到走廊。他把前田克里斯和张伯伦怎么吵架，两个人怎么不对付、前田克里斯怎么摔倒的事情给说了一遍。 当然，这一次他又略过了刚刚那个吻。 「他们吵就吵，打就打，你就别管了。」尹仁毫不避讳自己对他们的厌恶，「定邦你还是要离他们远一点儿，我认为这个事情不会像表面上那样简单。」 即使是表面上，看上去也不简单。张伯伦和前田克里斯都与尼尔森接触过，目前看来，反而像是他们两名年轻人在邀宠——向尼尔森邀宠。 谁能够帮尼尔森搞到薛定邦的帮助，谁就可以在这件事情上压上对方一头。 薛定邦只是说他心中有数，他也确实有所打算——只要尹仁一过来，他把事情给尹仁说清楚。无论结果如何，他都会以最快速度离开拉斯维加斯。 要么回去纽约，要么回去中国。 前田克里斯依靠门框，满脸都写着委屈。等薛定邦挂上电话，转头去看他时，他脸上又挂上了爱娇的讨好笑容：「定邦桑，我能不能请你帮我一个忙呢？ * 作者有话要说： 前田克里斯：所以定邦到底有没有女朋友？ 尹仁：没有啊！他哪儿来的女朋友？女性的朋友？ 前田克里斯：哦~~~（意味深长） 张伯伦：行了吧，没人在乎这个！你们还不如好好讨论讨论，为什么他们都不愿意搭理你们呢？ 第40页 前田克里斯：他们是谁？ 张伯伦：就是他们。 尹仁：谁是他们？ 张伯伦：就是在看着我们的他们！你们看，他们都不收藏、评论，甚至点进来看看的人都不多。 尹仁：一定是你们不够可爱。 前田克里斯捧脸：我不信，我最最可爱了！小天使们，给我留言，和我说说话嘛，我真的好寂寞哦。爱~你~们~哟~ 第020章 呵，男人（四） 薛定邦不禁皱紧眉头。 鑑于刚刚前田克里斯的作为，还有之前在他们之间所发生的事情看来……只要薛定邦，还略微存留一点理智，都应该果断拒绝。 「你先说说看。」薛定邦温和回答，「如果是我力所能及，我帮你。」 当薛定邦犹豫皱眉时，前田克里斯瘪着嘴。薛定邦甚至怀疑，如果拒绝他，他当场就会哭出来。听见薛定邦会考虑，那张憋屈的小脸又笑得鲜活生动。 「我需要准备一个魔术。」前田克里斯手舞足蹈，饱含热情地比划，「虽说是当街表演，但道具什么的也不少，我还要在楼上架设灯具……我一个人实在是忙不过来。」他有点难为情地对手指，「其实我今天早上来找定邦桑，就是为了这件事情来的。」 薛定邦松一口气的同时，内心深处又隐约有不可轻易察觉的失落感。他现在没有心情去细想那种失落感是从何而来，只能对前田克里斯报以温柔和善意。 「我一定到场。」薛定邦收起手机，面带温柔微笑问，「你要什么时候准备？」 前田克里斯得寸进尺的态度又浮现出来，他直接上手挽住薛定邦胳膊：「我想尽快开始呢！今天早上材料都运到了，还堆在我车里面呢！我们一起回去拿之前，可以请你吃顿午餐吗？」 「不行。」薛定邦抽出手，整了整自己的袖子，「这顿我请。」 两人随便找了家餐厅点简餐。 用餐期间，前田克里斯兴致很高，薛定邦却心事重重。他只点了一杯咖啡，却不去喝它，勺子一圈圈搅弄。咖啡在勺子周围旋转，黑色液体与银色勺子缠绕在一起，制造出深不见底的旋涡。 整个下午，薛定邦都寡言少语。进入工作状态的前田克里斯很认真，简直和他之前的表现判若两人。专注的魔术师嘴里叼着工具，不停敲敲打打。阳光眷顾的面颊汗水淋漓，甚至湿透了很大一片衣服。 他身体的颜色透过他浅色外衣，遮遮掩掩显露出一角，随着他的动作改变黏在身上的形状。 比起来那天晚上，被推进喷泉时浑身湿透，这种不经意之间透露出来的美，更具诱惑力。 不少人在路过的时候，都会盯着前田克里斯看上好大一会儿。有些人从他身边走了过去，还不忘记回头看了又看。 对这一切，前田克里斯好像浑然不知，亦浑然不觉。他是如此专注于自己的工作，就算有人因为他的原因撞到一起，他也没有做出任何分神的小动作。 只有薛定邦，哪怕是不经意地瞥了他一眼，他都会抬起头，报以甜美的笑容。 「定邦桑，你这样看着我，是我脸上有什么吗？」 「定邦桑，你终于发现我的可爱之处啦？我很感动哦。」 「定邦桑，你要不再考虑一下？为了定邦桑的话，我什么都可以做到哦。」 薛定邦沉默以对，继续做着自己的事情。前田克里斯总是挑一句话头，没得到回应，也就撇撇嘴，继续埋头做事。 他们忙到太阳落山，搬了器具，回到前田克里斯住处。他们合力收拾了好大一阵，把前田克里斯那辆小小面包车都塞得满满当当。 前田克里斯从车里钻出来，汗水和笑容一通在他脸上闪光：「定邦桑，需要去开个房间洗澡吗？」 薛定邦掏出怀表看了一眼，时间已经过了晚上八点。被定格的照片里，尹仁的笑容还是那样灿烂。丝毫不因岁月的流逝而褪色。 「或许你希望先吃点什么？」把车门一锁，前田克里斯摆动腰肢走到薛定邦身边，讨好地在他胳膊上蹭了蹭，「定邦桑，你有想要的东西吗？」 「有。」薛定邦回答，近乎于冷漠地抽出手，脸上还是挂着温暖的笑容，「我想回去休息，克里斯你也早些休息。明天你可以给我电话，我会到指定地点等你。」 他从衣兜里掏出便签，飞快写上一连串号码：「但是不要在我休息的时候打来，好吗？我今天可累坏啦，克里斯。」刺啦一声扯下纸条，塞进前田克里斯手里，薛定邦笑得还是那样温柔可亲，「你也早些休息，晚安好梦。」 趁薛定邦往手里塞纸条时，前田克里斯突然抓住他的手凑了过去。还没有薛定邦反应过来，就在他脸上甜甜地「啾」了一下。 细嫩指尖点过刚刚亲吻的地方，塞壬海妖笑得调皮又可爱：「这是今天的工~钱~哦~」 薛定邦捂住脸，无奈摇头微笑后退：「这样的『工钱』，你应该自己留下。」 「哦，定邦桑果然还是更喜欢绿花花的纸张呀！」前田克里斯骄矜地仰着小下巴，「那我拿出演出的第一笔收入，分定邦桑一半如何？你明天还会来的吗？」 薛定邦颔首微笑，以手点额头，转身走向出口。 前田克里斯快走几步，在他身后喊：「你会来的嘛？」 第41页 车库地灯勾勒出薛定邦高挑身影，让为他的身体镶嵌上一圈辉光。他没有回头，也没有拒绝，只丢下一句：「你给我电话我就来。」 前田克里斯咬住下唇，都无法忍住窃喜偷笑。 薛定邦走的路是车库后门的消防通道，前田克里斯带他来这里时，他们就走的那条通道。从消防通过过去，有一条小巷子，平日里这里很少有人走，也相对比较安静。 但今天，薛定邦老远就听见有人在讲话。声音从大楼承重柱后面发出，其中一个还十分耳熟。 「你们要密切注意我的手势。」冰块般清冷的声音，十分具有辨识度，「赌场里有监控和监场，我的动作不可能太大。」 那是张伯伦的声音，薛定邦耳朵还算好，不至于连他的声音都听错。 「放心吧，他们可是专业的数学家团队。」薛定邦慢慢靠近，看见说话的人是一名身材高大，穿着阿拉伯长衫的男人。 周围还有几名生面孔，薛定邦一个都不认识。 数学家的圈子就那么大点，同行都熟得不行。就算是没有见过面，照片和名字都应该听过。可是站在张伯伦周围的人，他一个人都不认识。 事情似乎有些不妙，薛定邦转身想走，却被一只手搭住肩膀，紧紧扣住。 「你是谁？！」穿长衫的男人面色不善，语气也有些咄咄逼人，「朋友，我们不想惹麻烦。」 「我也不想。」薛定邦不咸不淡地回答。 张伯伦赶紧走到他们中间，把两名□□味十足的男人强行分开。 「他是我的人！不要在这里动手！」他捞起薛定邦的胳膊，把薛定邦给拽到承重柱后面，「薛先生！你怎么来了？」 「张伯伦，你好像忘记了什么事情？」薛定邦胡乱把头髮往后梳理，略微思衬片刻后说，「要我提醒吗？我们的约会，说好今天要一起共进晚餐的。」 「薛先生，谢谢你。」张伯伦眉毛皱成一团，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穿长衫的大鬍子，「我想我今晚可能没有空。我得去工作了，我的上班时间快到啦！」 「张伯伦，你不再多做考虑一下吗？」薛定邦掏出怀表看了一眼，「你什么时候上班？或许我们随便来点什么简餐？」 长衫男子与他的同伴们围了过来，将薛定邦与张伯伦团团围住。薛定邦背后是承重柱，前面是这些面色不善的傢伙，身边是张伯伦，不管从哪个方向看，都难以逃脱。 张伯伦一口牙齿几乎咬碎，两只拳头揣得紧紧的，许久都松不开。他止不住出声哀求说：「薛先生，请你回去吧！」 薛定邦沉默片刻，旧日的回忆，击打在心脏最脆弱的位置。挤压出来的笑容，也十分勉强。 「好的，张伯伦。既然你已经做出了选择……」 后半句话，薛定邦吞回了肚子里。他只能对张伯伦报以善意微笑，并且表示不会让张伯伦为难。他能做的，只能是笑笑离开，回到自己的住处。 薛定邦心里也有事，事实上，这事情困扰、折磨了他许多年。这件事情，发生在十四岁那年夏天。也就是那个夏天结束之后，薛定邦到了大洋彼岸求学。 十四岁夏天的疑惑，却没有随着他远离故土而远去。恰恰相反，这个疑惑却如同一粒种子，在他内心深处发芽、扎根、茁壮成长…… 那个疑惑，变成几乎漫盖过他心灵的大树——有多少阳光，就会洒下多少阴影。 整整十八年过去，薛定邦思考了十八年，得到过无数答案。但他无法确定，哪个才是对的。或许，这个问题并没有唯一的答案，但长达十八年的心结，总归需要做一个了结。 拉出放在桌下的行李箱，薛定邦从夹层内掏出一枚小巧精緻的u盘。 白色金属在灯光下闪耀，一面刻印着律师事务所的logo，另一面刻印着——十年感谢有你。在u盘的底部，不起眼的地方，刻着「先于生命」。 这枚u盘，是律师事务所十周年纪念，给股东们发的纪念品之一。 薛定邦捏住u盘，拆开u盘底部，和他的手机连接在一起。里面有几个视频，薛定邦神色复杂看着这些视频，终于还是鼓起勇气，颤抖着手打开了其中之一。 * 作者有话要说： 接档预收《霸总的小宠物回家继承家产了》 火葬场霸总攻 vs 真少爷顶流受 本文完结之后一个月内开文，收藏一下吧？ 娱乐圈有个公开的秘密——顶流明星苏熠是裴诺言养的小猫。 做了三年没名没分的地下情人，苏熠身子和性子一样软，他对裴诺言千依百顺，随叫随到。他磨平了骄傲心性，把所有温柔都送给裴诺言，只为让对方开心。 三年来，裴诺言给苏熠钱，给苏熠资源，一手把他捧到了顶流位置。但只有苏熠知道，裴诺言对他，始终有宠没爱。就像对小猫咪般，高兴了逗逗，不高兴了就沉下脸教训，绝不允许宠物有一点逾越。 所有人都等着喝他们喜酒时，合约到期那天，苏熠却消失了。 得知苏熠的离开，被抛弃的裴总自信满满：「离家出走？呵，他没了我，在外面能活？」 *** 苏氏财团小少爷归来，苏家大办宴会，邀请各界名流，宣布小少爷即将订婚。 当长相精緻，身穿白色西装的苏小少爷出现在宴会上时，众人都惊呆了。 第42页 娱乐圈的顶流明星苏熠，竟然是苏家小少爷？ 裴诺言阴沉地看着自家小猫咪众星拱月，捏碎了手上的高脚杯。 苏熠孤苦无依——假的。 苏熠穷得叮噹响——假的。 苏熠离开自己没法活——还是假的！ 宴会中途，裴诺言将人堵在墙角，捏住他纤细的手腕：「只要你跟我回家，我原谅你的欺骗。」 苏熠举止间满是从容，语气平淡：「我家就在这，这是我的订婚宴。」 裴诺言愣了半天，问：「你不喜欢我了吗？」 苏熠和从前一样，对他露出温软的笑容。 待到裴诺言面露欣喜时，他却突然沉下脸色，冷声道：「……你也配？」 *** 为了配得上，裴诺言为苏熠跑遍全世界，为苏熠的公司保驾护航，为苏熠洗手做羹汤……恨不得把最好的东西都捧到苏熠跟前。 裴诺言终于鼓起勇气告诉苏熠：「我喜欢你。」 苏熠莞尔一笑：「我知道。」 和从前不一样，苏熠轻轻推开了裴诺言。 他神情清冷，语气平淡：「可我已经不喜欢你了。」 被二次抛弃的裴总：「……」 阅读提示： 1.裴诺言x苏熠。傲娇死鸭子嘴硬火葬场霸总攻 vs 白切黑纯欲系真小少爷顶流受。 2.封面作者自己画的受，就是苏熠啦！由于字太丑所以没加字。 3.与任何国家与地区组织无关，无现实原型。 4.攻受只有彼此，裴总是真爱小熠，他太傲娇导致傲娇一时爽，追妻火葬场。第五章 开始火葬场，火葬场管够。 5.全文存稿完毕发文，每早9点更新。其余时间修改捉虫。 前田克里斯：先于生命是什么？ 薛定邦：美国女诗人狄更生的诗。 尹仁： 爱，先于生命， 后于，死亡， 是创造的起点， 世界的原型。 前田克里斯：真好呀，可我都没人爱。（蹲） 第021章 呵，男人（五） 优美的钢琴曲从声孔流泻而出, 是莫扎特的《小星星变奏曲》。 一听见这首曲子，薛定邦就忍不住想要微笑。过往时光里，许许多多美好的回忆涌上心头。 十岁的尹仁抓住他的手, 明明自己紧张得发抖, 还要和他说：「栗子别怕, 你哪儿不会弹就你停下, 哥来弹就行！」 薛定邦心里和脸上都在笑，抓紧尹仁的手说：「听囡囡哥哥的。」 尹仁还真是很爱逞强啊！ 学了这么多年钢琴，唯一会弹的曲子就是《小星星变奏曲》。薛定邦五岁开始学钢琴，是因为他喜欢好听的声音——就像第一次和奶声奶气的尹仁见面, 他就喜欢尹仁的声音。 看见薛定邦去学琴，住在他家隔壁的尹仁，也被家里老爹抽打了去学琴。为了这个事情，尹仁打骂没有少挨, 可依旧是倔强地什么都不会弹。 直到学校文艺汇演前夕，尹仁不知道怎么的，非要和薛定邦一起上台演出，就弹《小星星》。他的理由非常合理，把胸脯拍得噹噹的说：「有哥在, 栗子不用怕！」 上一次表演，薛定邦搞砸了。 因为害怕。 薛定邦并非为舞台而生，第一次在舞台上, 面对那么多观众。 他害怕。 那一次, 他把一首曲子弹得乱七八糟。他不知道是如何结束, 也不知道是怎么下的台。掌声稀稀拉拉, 还间或有嘲笑声——那就是那个什么都会的「小神童」, 是吹牛皮的吧？ 妈妈对他语重心长：「定邦, 你好好想一想，你这样对不对？」 对不起，我错了，我让你们丢脸了。我让所有人都对我失望了。 但「所有人」里面，不包括尹仁。 「栗子是最棒的！」尹仁拉住薛定邦的手说，「你只是在怕，拉着哥的手，就不怕了！」 他们突击练习了一个月，一点音乐天赋都没有的尹仁，竟然也把这首曲子给练熟了。演出成功之后，尹仁又迅速恢復了原样，任凭他家那个暴躁老爹再怎么抽打，他还是什么曲子都学不会。 一曲结束，薛定邦的思绪回到现实。 「仁哥，三十三岁生日快乐……」视频里，他自己面带微笑对着镜头祝愿，「我们今年……」 薛定邦关掉视频，拔出u盘紧紧捏在手心。 「尹仁，」金属尖锐的边角刺入手心，在带来疼痛的同时，也令人清醒，「我等你。」 第二天一大早，那只小鸟儿又在窗台上喳喳喧闹。晨曦令覆盖它滚圆身体的羽毛褶褶生辉，看上去是如此光鲜漂亮。它歪斜小脑袋，小黑豆似的眼睛好奇地朝里瞧。 薛定邦掰了一点陈面包餵它。这小鸟儿也不怕人，小嘴笃笃笃地在窗棱上啄食，吃得很是开心。 而此时，另一只小鸟儿也开始叫喳喳。他欢快的声音使人停了心情愉悦，就连那点蹩脚的口音，听上去都是如此可爱。 「定邦桑！」小鸟儿叫着，「我已经到了哦，东西我都搬来啦！等你来！」 「好，你等我。」薛定邦微笑以对，「等着我，克里斯。」 薛定邦踩着上午清爽的阳光出了门。他走出巷子，转到桥上要去指定地点时，看见有人正在翻越桥的栏杆。 虽说只是一个背影，可薛定邦也认得出来——那是张伯伦！ 第43页 「你在做什么？！」薛定邦拉扯住他的衣领，把一只脚已经跨出去的傢伙给扯了回来。 张伯伦回过头，一脸的鼻青脸肿几乎看不出来原本模样。 「别碰我！薛先生！别碰我！」张伯伦挣扎得厉害，完全不顾自己很可能受伤或者掉下去，「我很脏！！！薛先生，放开我！！！！我就是个垃圾！！！废物！！！我把一切都搞砸了！！！我的存在，毫无意义！！！」 张伯伦身上确实很脏——脸上血水与泪痕混在一起，湿透过大片胸膛后，又干透，新的血泪污渍再濡湿同一块地方。他满脸脏污、面目全非，浑身衣服比昨天上午薛定邦见到他时还要破烂，而且散发出一股难闻的尿味。 「张伯伦！！！」薛定邦声音不大，却十分严厉，另一只手圈住他的他的身体，防止他在挣扎的时候掉下去，「现在给我从这里下来，听见了吗？」 「薛先生！放开我！」张伯伦挣扎得更加厉害，「我只是个没用的废物……啊啊啊！！！」 「如果我没看见，我当然不会管。」薛定邦眼神坚定，态度强硬，并且抓住张伯伦衣领，丝毫没有放手的意思，「可是我看见了，张伯伦。如果是因为昨天的事情，那么你还可以有补救的地步，你上了当，你不应该一个人承担全部责任。也不应该放弃希望。」 一瞬间，张伯伦有些愣神。他身体软化下来，挣扎的力量也小了很多。薛定邦趁机掐住他腋下，把他整个人从桥栏杆外面给拖了过来。 「薛先生？！！！」整个身体腾空时，张伯伦本能挣扎，手脚在空中胡乱挥动。 张伯伦身高与薛定邦相差不大，他的身量也不轻。他这样一挣扎，让薛定邦很难稳住身形，只能带着他一起向后倒去。 薛定邦将张伯伦整个人抱在怀里，比起来摔伤浑身是伤的张伯伦，他选择了用自己当做肉垫缓冲。 张伯伦还没有从摔倒的震惊当中反应过来，薛定邦一个翻身，跪倒了张伯伦身上，捏住他的双手死死压制住。 「为什么？薛先生？！」张伯伦被逮住手腕，双手举过头顶，一名成年男子的重量跪在他身上，让他所有的挣扎都化为徒劳，「为什么不让我掉下去呢？为什么要救我呢？薛先生？为什么？！！！」 张伯伦嚎啕大哭，奋力扭动挣扎。他失去了理智，开始胡言乱语，乱扭乱踢。 「好的，张伯伦，我抓住你了！」薛定邦几乎整个身体都压在上面，费了不少力气才控制住他，「我不会放开你的！不会让你掉下去！别乱动，冷静一点！好吗？」 过了好久，张伯伦才安静下来。他空洞的眼睛，没有一丝神采。那双漂亮的蓝色眼睛，也好似被抽空了颜色，泛出绝望的浅灰。 薛定邦跪直身体，把张伯伦抱在怀中，一下下安抚他的后背，柔声安慰：「好了，没事了。一切都过去了，张伯伦。」 张伯伦瘦得可怕，薛定邦手抚摸过去的时候，都可以摸到他的钉在皮肤下面的骨头。 「薛先生……」张伯伦肿痛不堪的脸，埋进薛定邦脖颈之间，刚刚止住的泪水又扑簌簌往下落，濡湿了薛定邦好大一片衣服，「我真的会没事吗？」 「我向你保证——你会没事的。」薛定邦像安抚小动物一样，抚过他的后脑勺，把他乱糟糟的头髮摸得平整不少，「你现在还能走吗？」 张伯伦抿紧嘴唇，有些难为情地点点头。 「那好，我得抓住你的手，你要是不同意，你可以把手抽回去。」薛定邦拉他起来，本来想抓住他的手腕，可看见他手腕上的伤口，还破了皮，薛定邦只得抓住他的手，和牵小孩子一样牵着他，「我走得不太稳，麻烦你牵好我。」 张伯伦没有抽回手，低垂脑袋任由薛定邦牵着他，回到了那个出租小公寓。 单手掏出钥匙开了门，薛定邦把张伯伦往唯一能坐的床边带。但张伯伦怎么都不肯坐下。 「我很脏，薛先生。」张伯伦说完，咬住下唇再也难以开口。 薛定邦不敢去捏他受伤的下巴，只能用拇指轻轻摁了摁他青肿唇角，柔声说：「别咬嘴唇，会破。」 张伯伦的唇形十分漂亮，即使是他的嘴唇红肿破损，看上去也很诱人。挂在唇瓣上的鲜血，宛如清晨挂在熟透樱桃上的露珠。 或许，尝起来应该与樱桃汁液一般甜美。 薛定邦转过头，从行李箱里掏出两套干净衣服，选出一套递给张伯伦手里：「张伯伦，我现在想去洗个澡。你要不要一起？现在没人用浴室，水温正好。」 张伯伦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机械地跟着薛定邦去了浴室。 水温确实很好。但薛定邦却没有脱衣服，他只是用手试了试水温，对张伯伦说：「张伯伦，要来试一试水温吗？我觉得好像有点凉？」 张伯伦刚刚脱下满是脏污的外套。他刚刚伸出手，就被突如其来的热水当头淋下，衬衣湿了个通透。 「抱歉，张伯伦。」薛定邦把喷头在淋浴架上挂好，「作为道歉，我给你洗头可以吗？」 「谢谢你，薛先生。」张伯伦充满感激，乖乖坐在浴凳上。 「来，先把衬衣脱掉，」薛定邦挤了一些洗髮水，在手心打圈儿，「你的裤子你可以留着它，等会洗澡的时候再脱吧。」 第44页 薛定邦知道张伯伦身上有伤，但不知道他竟然伤得这么严重。布满他皮肤上的种种痕迹，更像是遭到了残忍的虐待。 张伯伦皮肤十分苍白，那不是因为他养尊处优，更加像是营养不良。他脖子与手腕上面的红痕，在这样苍白的肌肤上，显得有一种破碎的美感。好似岁月浸润渗透古董白瓷，留下那些漂亮的裂痕。它们藏在半透明釉色下，美得几可令人唿吸骤停。 薛定邦半阖双眸，透过睫毛凝视张伯伦受伤的唇角。他伸出手，满是泡沫的手指向着那漂亮优美的唇线靠过去。 张伯伦万分乖顺地坐着，谦卑恭敬地垂着他充满忧郁的双眼，对即将发生的一切，毫无防备。 * 作者有话要说： 前田克里斯：就让他死了算了吧！ 张伯伦：你真没同情心！ 尹仁：你们不要吵了，干脆干一架得了。 前田克里斯：干一架定邦桑就归我吗？ 尹仁：那不行，还是得归我！ 第022章 哼哼（一） 薛定邦临时改变了方向, 摁住张伯伦锁骨上的红痕：「疼吗？」 从指尖传来的震颤显示出答案，薛定邦并不需要张伯伦的回答。但他内心深处，却在莫名期待张伯伦的回答。 「唔……薛先生……」在颤抖的, 不仅仅是张伯伦的身体, 还有他的声音, 「很疼。能轻一些吗？」 张伯伦抬起眼, 面带哀求抓住薛定邦手腕。他眼角的泪珠欲落未落，清冷的嗓子染上颤音，睫毛与眼珠一起在颤动。 比起来前田克里斯的妖娆魅惑，张伯伦显得如此安静无害。带给男人的冲动, 却一点都不会少。 薛定邦大概也能够猜出来——他身上的那些痕迹，到底是为了什么。 「好。」薛定邦收回手，细心地在他头髮上揉搓泡沫，「如果进到你眼睛里面了, 你告诉我。」 张伯伦紧抿嘴唇，从鼻腔里发出一声轻哼。薛定邦低头查看一番，确定他没有被泡沫弄一脸，又细心地揉搓起来。 如此细软的头髮，很容易弄出大量泡沫, 顶在张伯伦头上，像堆了一坨雪花。薛定邦小心地按摩他的头皮，摸到好几处软组织挫伤的地方, 鼓囊囊软踏踏的和其他地方都不太一样。每次触碰到头上的包, 张伯伦都小心地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小动物似的声音。 像是在闷哼, 又像是在呜咽。却不敢叫出来, 只抓紧自己膝盖上的布料强忍。 这大概是习惯动作, 他和前田克里斯在诊所吵架时, 他也这样抓着膝盖。 薛定邦手下更加温柔一些，尽量不去弄疼他。 「好了，我们把泡沫洗掉好吗？」薛定邦拿了块干净毛巾，盖住张伯伦的眼睛。自己搬了个浴凳坐在他身边，将他身体放在自己膝盖上，为他沖水，「水温还合适吗？张伯伦。」 「很好，薛先生。」张伯伦开口回答，从毛巾底下渗出水来，「谢谢你，薛先生。」 「张伯伦，你看，就算是住在桥下，我们也有热水。」薛定邦仔细查看过一番，确定不是他把水冲到了张伯伦脸上，「你并不脏，张伯伦。你看，洗一洗，又干干净净。」 「薛先生，这里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桥下』。」张伯伦开口说，他的声调哀伤又绝望，「在拉斯维加斯，还有一千多人居住在真正意义上的『桥下』，不仅仅是戏嚯，他们住在下水道和桥洞里，每天只花费三美元。如果我还有一点希望，我可以住在那里，苟且地活过下半生。」 「我不知道在你身上发生了什么，张伯伦。」薛定邦嘆了口气，怜悯的目光审视过他的身体，「我并不是指责你的选择错误，只是现在事情还没有糟糕到无可救药的地步，还有挽救的可能，不是吗？」 张伯伦瘦削的身体，正在薛定邦膝盖上颤抖。他仰着头，喉结上下滚动。随着他的唿吸，他脖子上那些青青紫紫的痕迹，也跟着在动。好似这些伤痕，都是他生命的一部分。 挥之不去，去除不能。 「从我出生开始，我就把一切都搞砸了。」张伯伦声音有些哽咽，「我不是本地人，薛先生。」 「我也不是。」薛定邦已经帮张伯伦洗好头，他没有挪开毛巾，也没有去挪动现在情绪不好的张伯伦。他垂下眼，看着张伯伦的胸脯，随着唿吸而剧烈起伏。 「我小时候住在加利福利亚，原本是一个体面的中产家庭。」张伯伦伸手扯下毛巾，两眼通红，蕴满泪水，「有一天，我妈妈开车载我回家，我拼命向她炫耀我在幼儿园做的母亲节礼物。她回头的称赞我的时候，一辆货车迎面而来。为了躲车，她拼命打方向盘，把车开进了河里。」 「为了救我，她打破车窗，把我从窗子里面推了出去。我得救了，但是她永远无法醒来。」张伯伦抓住薛定邦的手，好像用尽了所有力量与勇气，「那是我的错，是我害死了她！我没有妈妈了，我害死了她！她去世之后，我父亲开始酗酒，开始□□，频繁出入赌场……是我让他那样痛苦。都是我的错！」 薛定邦沉默地望着他，静静地停着他倾述，指腹温柔擦拭他眼角不断涌出的泪水。 「我们来到了拉斯维加斯，我去了一所慈善小学读书。」张伯伦放开了薛定邦的手，用胳膊擦了擦脸上的泪水，「老师很好，她是个虔诚的基督徒。她让我想起我妈妈。」 第45页 「她说同性恋是不对的，不正常的，不好的。每次在学校祈祷日，我都祈求上帝，我虔诚地向他祷告——仁慈的上帝呀，不要，不要，千万不要把我变成一个同性恋。」说到这里，张伯伦横起胳膊，挡住了自己的脸，「我不要去那个满是烈火和刑罚的地方，我会做个乖孩子……」 「无论我如何祈祷，我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即使是被胳膊遮住，薛定邦还是可以看见泪珠从他眼角滚滚落下，「六年级的时候，我喜欢上了我班级里一名男孩。他和别人不一样，很温柔，对我很好，也愿意和我讲话。对不起。我引诱了他，对不起。都是我的错，对不起。」 「薛先生——我是个gay。」 似曾相识的场景，令薛定邦内心荡起阵阵涟漪。他的心脏好似被热泪烫伤般缩紧，一把捞起来伤痕累累的张伯伦，将对方用力揉进怀里。 「我让所有人都失望了，我是个gay，对不起。」张伯伦用力反抱住他，哭得像个无助的婴儿，「老闆对我很失望，对不起！我没办法付赎金，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薛定邦紧紧抱住张伯伦，不顾他身上的水，把自己的衣服弄得一团糟糕。薛定邦安静地抱着他，听他崩溃地哭喊，听他诉说自己的无助与绝望，没有松开他，没有拒绝他。 「我不想去那个满地烈火的地方……」 「没人喜欢我……」 「所有人都讨厌我……」 薛定邦双手捧住他的脑袋，固定在自己眼前。认真诚恳的目光凝视他那张满是泪痕的脸：「听着，张伯伦！你是受欢迎的！」 张伯伦愣愣地看着他，张着嘴还保持着在哭时候的模样，却没有继续掉泪或者抽泣。时间好像给他按下了暂停键，将他定格在原地。 「我很喜欢你，张伯伦。这与你是不是gay无关。」薛定邦诚恳地说，「我得说——你非常可爱。各种意义上都很可爱。我要是能够有你这样的朋友，我会非常开心。」 「薛先生……」张伯伦被泪水浸泡红肿的眼睛，慢慢闭上。他抱住薛定邦的手，也卸除了力气。整个人都倒进薛定邦怀中。 薛定邦安抚拍打他的后背，两人就这样抱着好大一会儿，直到张伯伦完全平静下来。在分开的那一瞬间，盯着张伯伦那张脸，莫名的冲动在他内心咆哮。 吻他吧！ 就算只是安慰。 吻他吧！ 就像对待喜欢的事物。 吻他受伤的唇，吻他的伤痕，吻他的泪水，吻他破碎的心。 薛定邦半阖眼眸，缓缓朝张伯伦凑了过去。 小心而又温柔碾过受伤的嘴唇，不似前田克里斯的嘴那样柔软。硬刺刺的血痂刮过，带来的刺痛感有些微妙。干涩、粗粝……还带着淡淡的血腥气味，为嗅觉带来强烈的冲击。 触碰不过瞬间，又好像过了很久。 或许对于张伯伦来说，薛定邦只是轻轻碰了碰，但其中的含义，却不仅仅于此。分开之后，薛定邦捏住张伯伦的肩膀，如润物细语般温声说：「张伯伦，你是受欢迎的。」 「薛先生……」张伯伦张开手，想要再去拥抱薛定邦时，薛定邦兜里的电话突然响个不停。 薛定邦后退半步，掏出兜里电话一看——十几个未接电话都是同一个号码。 是前田克里斯早上，打来的那个共用电话的号码。 「我接个电话。」薛定邦捏着手机，抱歉地笑了笑，「张伯伦，你自己洗澡没问题吗？别担心，我不走远，我就在门外，你需要我，就可以叫我。」 张伯伦垂下眼，揉搓自己膝盖上的布料没有讲话。 薛定邦走出去时，只是轻轻虚掩上了浴室的门。张伯伦需要一些私密空间，去清理他受伤的身体，但薛定邦还是有些不放心。 背靠浴室，薛定邦接通了电话，果然前田克里斯脆生生甜滋滋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定邦桑，你到哪儿去了？我等了你好久没来，给你打电话也不接，快要把我给急坏啦！ 」 他讲话语速极快，噼里啪啦和倒豆子似的。还带着几分娇嗔，几分甜腻和几分担忧，说不出的令人受用。 「我不要紧……」浴室里传来水声，薛定邦转头瞟了一眼，快速收回目光，「克里斯，抱歉。事出突然，你能够接受我为你买一部电话作为道歉吗？」 前田克里斯没有同意，也没有说不同意。薛定邦听着从鼻腔里面发出来小动物似的轻哼，都可以想像得出来他现在的样子——轻皱眉头，咬住柔软鲜嫩下唇，歪头思考。 同样的轻哼，从浴室里传来。 薛定邦回头看了一眼，张伯伦正艰难地蹲在地上清理身体。他身体的每一根线条都在发抖，汗水混着血污，在皮肤上缓缓流淌。似乎浴室里面得氧气不够，或者是张伯伦太过于虚弱，竟一头栽倒进浴缸里。 「抱歉，」薛定邦飞快地说，「能等会再联繫吗？」 「定邦桑！不要挂！不然我会……」 前田克里斯话还没说完，薛定邦直接挂掉电话，冲进了浴室。 * 作者有话要说： 尹仁：不行，你不许吻他！ 前田克里斯：对，要吻就吻我！ 薛定邦：你们不对劲。 张伯伦弱弱地说：没关系的，薛先生，我不介意。 第46页 第023章 哼哼（二） 张伯伦的情况比薛定邦想像的更加糟糕, 也更加虚弱。薛定邦把他从浴缸里捞出来时，他的意识还算清醒，而身体就没有那么好运。 「咳……咳咳咳……对不起……」张伯伦靠在薛定邦怀里, 面色灰白好像死过去一回, 「薛先生, 我没有踩稳……咳咳……」 薛定邦搂住张伯伦前胸, 为他拍打后背缓解呛水的痛苦。 「别道歉，张伯伦，是我没有注意到。」瞥了一眼地上各种颜色的液体，薛定邦收回目光, 不动声色拿水沖洗掉，「我帮你沖洗一下身体，你可以坐在浴凳上吗？」 薛定邦扶张伯伦坐下，以水和肥皂, 细心清洗他身体的每一个角落。他皮肤太白了，洗干净之后，那些伤痕，更加触目惊心。 伤口沾了水，沾了香皂, 想必也不太好受，可张伯伦好似无知无觉，自始至终保持沉默。只有当薛定邦手指触碰到他比较深的伤口时, 他才发出轻微细小的颤抖。却又更加可怜可爱, 惹人爱怜。 「我要冲水了, 可以吗？」薛定邦的目光落在张伯伦抓住膝盖的手指上, 他指关节的皮肤有些破损, 看上去应该是不戴护具用力揍人的结果。有些地方伤口不浅, 甚至可以看见暴露在外的森森白骨。 薛定邦闭了闭眼，指尖轻轻划过他后颈的线条。他突出的那一块嵴椎骨，覆上的暗色痕迹，让薛定邦莫名有些冲动，伸手用力摁下去。 很快，薛定邦就收到了回应——从指腹下传来的颤抖，和压抑不住的闷哼。 「不要发呆。」薛定邦有些恍惚，喷头掉在脚边，受不住水压翻转过来，喷涌的水花当头淋下，纷纷扬扬好似毫针细雨，「张伯伦，可以吗？」 「好的，薛先生。」或许是浴室太热，张伯伦从耳尖一直红到耳根。半透明的耳朵下，每一根血管都清晰可见。 张伯伦耳朵熟悉的形状和线条，让薛定邦忍不住上手捏了捏那圆润的耳垂。不管内心如何风雷激盪，薛定邦面色依旧平静如湖水。他声调与动作同样温柔，手下的力度却有些不受控。 「闭上眼睛。」将喷头再度拿在手里时，薛定邦出声提醒道，「头髮沾到泡沫了……」 张伯伦没有表现出任何怀疑，毫无防备地闭上双眼。 薛定邦内心暗暗嘆了一口气，拿喷头从张伯伦头顶淋下。和他的性格一样柔顺的金髮，被水流沖刷得服服帖帖。后颈髮根那一点泡沫，也迅速褪了下去。 「可以了。」薛定邦关掉水，为张伯伦细心弄干耳朵里的水分，「你需要进浴缸里泡会吗？趁着水还没有凉。」 张伯伦颔首点头，还没走两步，就一个趔趄向后仰倒过去。 正要走的薛定邦一把捞住他，把他稳稳抱在怀里。 「对不起，我踩到香皂了。」张伯伦难为情地咬了咬下唇，「薛先生，你能不能先别走？」 薛定邦无奈笑笑，把他抱进浴缸放好，自己坐在浴缸边缘，面带微笑看着他：「我想，你还有一些特别的清理要做。嗯？」 张伯伦羞红的脸几乎要埋进胸口，他默认了薛定邦的话，也为薛定邦的体贴倍受感动。 「薛先生，能不能别走？」额头抵住薛定邦肩膀，张伯伦抓住薛定邦衣袖的手，微微发抖，「别走好吗？薛先生，我很害怕……」 薛定邦侧过头，看见他埋在自己肩膀上的侧脸。纤长的睫毛沾染水珠，正在无助颤抖。那些优美的线条、漂亮硬挺的轮廓，都在轻轻拨弄薛定邦心底的那根弦。 薛定邦轻轻拨开张伯伦额角碎发，惹得他抬眼来看，像小狗一样哀求的目光，还有微红的眼角，都足以令人于心不忍。 「我坐这里，」薛定邦若有似无划过他脸庞的曲线，柔声说，「不离开。」 薛定邦坐在浴缸边缘，正对一面镜子。他若是看着镜子，就可以看见镜中的自己和张伯伦。若是转过脸去，就可以看见靠在他肩膀上维持平衡的张伯伦。 雾气氤氲浴室，给一切都蒙上一层薄薄的白纱。好像开了相机滤镜，透着一股看不清真实朦胧感。肩膀上那个人，不像是张伯伦，反而像是另一个人。他急促的唿吸，压抑的闷哼，细微的颤抖，微红的脸颊，透过水汽折射到镜子里，再到薛定邦眼睛里，到薛定邦耳朵里…… 一切都是那样的不真实，恍惚如同梦境。 被搅动的浴缸，发出哗哗水声。被拉扯的袖子，弄得领口发紧。 薛定邦盯着镜中人，开始产生出错觉。 即将把那个名字叫出口时，却被一个脆生生的声音打断。 「定邦桑！」前田克里斯浑身都是汗水，看上去是跑步过来，他不住喘气，瞪大的眼睛里一半是惊恐另一半是愤怒，「你原来在这里！」 张伯伦突然清醒过来般地震颤了一下，而后身体向后滑落。薛定邦转身一把捞住他，扭头对前田克里斯说：「克里斯，能来帮帮忙吗？」 前田克里斯先是震惊了一两秒，而后很快调整了状态，笑得咬牙切齿，声音甜腻得虚假：「好啊！既然是定邦桑要我帮忙，我一定会的。」 前田克里斯抱着衣服和毛巾，薛定邦则是抱着张伯伦。两人算是「合力」将张伯伦送回薛定邦的小床上面，薛定邦给他吹干头髮，餵了他一些镇静药物。 「张伯伦，你休息一会儿，好吗？」薛定邦像摸小孩子一样，摸了摸张伯伦的额头，「我要和克里斯一起去办事，你躺着好好睡觉，不要到处乱跑。能做到吗？嗯？」 第47页 「好的，薛先生。」张伯伦躺在床上苦笑，「我今天上午还在想——我的存在，是对生命的嘲弄和讽刺。我破坏了生命固有的神圣性……我，毫无价值。」 「不要胡思乱想，每个人都是有其价值的。」薛定邦真诚地拉住他的手，「我向你保证——你醒来之后，事情会出现转机，并且充满希望。我回来会给你带吃的，你想吃些什么？」 「谢谢你，薛先生。」张伯伦突然坐起来，用力拥抱住薛定邦，「谢谢！」 前田克里斯挑高眉毛，挑衅地看着他，咬牙切齿地用嘴型说：「我要把他带走了，小碧池。」 张伯伦看前田克里斯的目光突然阴沉下来，用口型回敬：「不让给你。」 「好了，我得走了。」薛定邦拍拍张伯伦的后背，把他放平在床上，「别再做危险的事情，我会回来的，给你带食物和药物回来。我们约好了，我希望我回来的时候，看见你在休息。可以吗？嗯？」 「我不会再做傻事了，薛先生。」张伯伦双手抓住被沿，盖住半边脸，「因为你听了。这就够了。」 薛定邦微笑着拍了拍他的头，转身走向前田克里斯。 在薛定邦和张伯伦说话时，前田克里斯还在愤愤不平，咬牙切齿。但当薛定邦一转过身来，他飞快地换上一副讨好的笑容，挽住薛定邦的胳膊说：「定邦桑，你说要买手机给我赔罪，是当真的吗？」 「是的，当真。」薛定邦回头瞥了一眼张伯伦，他唿吸均匀，似乎已经睡着，「克里斯，今天的事情我很抱歉，你不生气吗？」 「当然生气啦！」前田克里斯歪斜脑袋，一双黑漆漆的眼睛和小鸟儿似地眨巴个不停，「不过定邦桑要是过意不去的话，现在就陪我去买呀！」 前田克里斯故意在胳膊蹭来蹭去，娇俏可爱的小模样，也惹人疼得很。 薛定邦无奈摇头，轻轻带上门关好。 临走时，前田克里斯朝门缝里瞥了一眼，正好与睁开眼睛的张伯伦四目相对。 前田克里斯拉着薛定邦走得飞快，出了薛定邦住的那条巷子之后好大一段路，前田克里斯突然停了下来，眼珠滴熘熘一转说：「定邦桑，如果可以的话，我们吃过晚饭再回来，好吗？」 「克里斯，关于张伯伦的事情，我很抱歉。」薛定邦从兜里摸出怀表看了一眼，「我准时出门，是要打算与你赴约。」 「可你遇见他，他要自杀，对吗？」前田克里斯替薛定邦说了出来，脸上笑意盈盈，「定邦桑，就是这样一个老好人呢！即使是看见一只小狗挂在树上，你也会爬上去救它。所以，这个不是重点啦！」 「很高兴你可以这样想。」薛定邦把怀表揣回去时，没有把手抽出来，而是轻轻抚摸怀表盖的花纹，以此平復情绪，这是他常年养成的习惯，「克里斯，你也是个好人。」 前田克里斯夸张地向后仰，笑得脆生生十分悦耳：「哦哦哦，定邦桑！不要给我发好人卡啦！这样我会生气的哦！我看荷官已经睡着啦，我们让他好好休息，所以，吃完晚饭之后再回来，好吗？」 薛定邦抿紧嘴唇，以可以看穿一切的目光看着前田克里斯。 他没有接招，前田克里斯只能再次出招，撒娇地捏住他的手指，来回晃动他的胳膊：「我也想和定邦桑多待一会儿啊！」 薛定邦面带微笑看着他，也不说同意，也不说不同意。 「算是你补偿我，今天放我鸽子的事情嘛！」前田克里斯声音软了好几度，整个人都凑了过去，踮起脚尖扑进薛定邦怀里，「好不好嘛，定邦桑。」 * 作者有话要说： 尹仁：感情您俩是口型大师呢？搁这儿和哥玩哑语？ 张伯伦：这叫唇语。 前田克里斯：你想学呀？求我呀！求我就教你！ 薛定邦：求你们不要带坏仁哥。 尹仁：你看，还是定邦向着我！（抱） 第024章 哼哼（三） 塞壬海妖唿出的热气, 扫过薛定邦下巴。 他细嫩的嘴唇，几乎都要挨上刚刚冒出来的胡茬。热流轻柔抚过，带来一种难言的感觉。 薛定邦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一把捂住把前田克里斯的额头, 把这惑人的海妖推开些许。 刚刚在浴室里面, 那蠢蠢欲动的小动作, 让薛定邦花了很大定力，才勉强平静下来。 现在这海妖若是再来，怪异感又开始有復甦趋势。 失控，是一个可怕的字眼。 薛定邦绝不会容许这种情况在自己身上发生。 「克里斯, 你真是个温柔体贴的人。难得你想得如此周到，我们就吃完晚饭再回去。」薛定邦深深吸入一口气，再缓慢而又用力地吐出去，挂着一贯的温和笑容, 面对前田克里斯，「那么，你想要什么样子的手机？」 这个午后，前田克里斯和薛定邦相处得非常愉快。 薛定邦不得不承认，前田克里斯是一个很好的同伴。在他身边, 从来都不会觉得无聊。他的小脑袋瓜里面，总是有很多奇思妙想，还有他甜美的嗓音, 可爱的笑容, 很难不惹人注目。 只是简单买个手机, 他都要说笑话, 来逗薛定邦开心。 他们一路上逛了好几家店, 最终在一家平价手机店里选了款漂亮小巧的全面屏手机。在选择颜色上, 前田克里斯犯了难。 第48页 手机背面有雷射镭射的玫瑰，若是晃动手机，还可以看见玫瑰缓缓绽开的过程，非常的漂亮。 与其说是喜欢这部手机，还不如说是喜欢手机背面的玫瑰。 前田克里斯拿着热情鲜艷的红，以及纯洁无暇的白，仰着小脸望向薛定邦，一脸认真地发问：「定邦桑，你是喜欢红玫瑰，还是喜欢白玫瑰。」 薛定邦哑然失笑。 前田克里斯那点小心思，表现得太过于明显。 不过，这样的前田克里斯，也点可爱。 「红玫瑰和白玫瑰吗？」薛定邦看着他手里捏的两部样机，「克里斯，你是喜欢红玫瑰，还是喜欢白玫瑰呢？」 前田克里斯吐了吐舌头，撅着粉嘟嘟的嘴唇娇嗔万分：「定邦桑！这个回答实在是很狡猾呢！不可以这样煳弄过去哦！我可不是小孩子了！」 薛定邦被他给逗笑了。 现在的前田克里斯，看上去确实像个孩子。 「好好好，不是小孩。」薛定邦摸着下巴，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你多大？」 「明年一月份二十岁。」前田克里斯挺高小胸脯，满脸都是骄傲，「十八岁就算是成年啦！所以我是成年男人啦，有错吗？」 薛定邦失声轻笑，伸手捏了捏前田克里斯还未完全褪却婴儿肥的脸。「日本人不是要二十岁才能算成年吗？」他滑嫩的脸蛋，和剥壳鸡蛋似的。薛定邦没有使太大力，却给他白净的脸颊上留下艷丽指痕，「那到底算是成年，还是没成年呢？嗯？」 「那不重要！」前田克里斯挣开他的手，两只手机横在自己脸前，把小脸遮了个严严实实，「红玫瑰和白玫瑰，更喜欢哪一个嘛！定邦桑，告诉我好不好？」 玫瑰在前田克里斯手中绽放。 艷红如火的玫瑰，花瓣缓缓绽开，如火焰在他手中跳跃。小小一团花骨朵，就是小小一团火焰。越开越盛，越燃越旺，最终化为熊熊烈焰玫瑰，在他手中绽放燃烧。就像是拉斯维加斯的天气，像是那天薛定邦在路上，遇见有着比太阳更加热烈，更加灿烂笑容的前田克里斯。 白色的玫瑰，清淡得好像它本来就应该如此。不应该有这世间其他任何颜色的加持，只维持着最为原始的白色。而这些白色，却在线条的缝隙之中，显露出白色下面的脏污。白玫瑰，在一片灰暗当中，渐渐枯萎、凋零……让薛定邦忍不住想起来张伯伦。 「你要是喜欢的话，」薛定邦揉了揉前田克里斯的脑袋，「那就都买下来。」 说完这句话，店员看薛定邦与前田克里斯的眼神，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太狡猾了！」前田克里斯撅起嘴，却很享受地在薛定邦手心里蹭了蹭脑袋，「说这样的话，定邦桑实在是太狡猾了！如果一定要你选一个呢？」 薛定邦歪斜脑袋，笑得万分无奈：「是你买手机，难道不应该是你决定吗？」 「你就当做我选择困难吧！」前田克里斯把两部手机都塞进薛定邦手里，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手托下巴看着他，「我想要定邦桑帮我选呢！定邦桑选的，一定是最好的哦。」 薛定邦回答得干脆利索：「选不出来。」 「啊！真拿你没办法！」前田克里斯从衣兜里摸出两张纸，递到薛定邦眼前，「吶！来抽籤吧！」 两张纸一模一样，都是白色卡纸。不管薛定邦抽哪一张，看上去都没什么区别。前田克里斯热切期待的眼神，让薛定邦不知道如何拒绝。 时间好像又回到了几天前，他们第一次见面那样。 那时候，前田克里斯也是用这种热情期待的眼神，盯着他瞧个不停。 「好，帮你选。」薛定邦随意抽了一条白纸，「是白……红玫瑰？」 就在白色卡纸从前田克里斯指缝里抽出来时，瞬间变成了红色。从顶部到尾部，任何一个角落都是清清楚楚的红，没有一点白色杂质。 就算薛定邦把卡纸再度塞回前田克里斯手里，它还是红得热烈，红得鲜艷，红得张扬。 「记住你的选择哦，定邦桑。」前田克里斯笑得好像恶作剧得逞的孩子，指着玻璃柜檯下面的样机，对店员说话，眼睛却没有离开薛定邦片刻，「你选择了红玫瑰。」 薛定邦本想说「是你选择的」，但看着前田克里斯一本正经的小模样，便顺着他的意思，顺他头毛摸了好几下：「好好好，我选的，我选的。拿着手机，我们回去看看你放在现场的魔术器材，是不是还乖乖留在原地等你。嗯？」 「你别真当我是小孩子！」前田克里斯撅起的嘴巴有些不满，还有一点小得意，「当然是有人帮我看着，我才能过来找你呀！」 薛定邦报以微笑，拉住他的手腕：「那我们得过去，别让人家等急了。」 买了手机付了钱，两人随便买了点快餐。薛定邦提拎着袋子，直接就奔他们昨天约定好要去的地方。薛定邦远远看见，一个有点眼熟的背影蹲在那里独自干活。 前田克里斯从薛定邦手里拿过食物，笑盈盈迎了上去喊道：「亚瑟，我带了食物给你！」 亚瑟转过头来，薛定邦立刻想起来——第一次见到前田克里斯时，在前田克里斯扛着摄像机的，就是这名叫做「亚瑟」的男人。 亚瑟脸上的惊讶不比薛定邦少，事实上，他嘴巴张得快要合不拢了。 第49页 前田克里斯从袋子里拿了个汉堡递给亚瑟，半是炫耀半是介绍地说：「亚瑟，这是薛先生。」 亚瑟上下打量过克里斯一番，好半天才开口问：「天吶！克里斯，你办到了？」 「是的，我们是朋友了。」前田克里斯沖薛定邦眨眨眼，语调轻快调皮，好像在暗示只有他俩知道的小秘密，「薛先生，还记得我的助手亚瑟吗？你们见过面。」 薛定邦没有去纠正前田克里斯，而是默认了这个事实。他表现出极大的友善，伸出手说：「你好，亚瑟。我是埃尔文·薛，见到你很高兴。」 「亚瑟·甘迺迪。」亚瑟在衣服上擦了擦手，有点慌乱，「我是克里斯的魔术助手。」 薛定邦笑笑不说话，转身去收拾东西，熟门熟路开始帮前田克里斯整理。 「我们晚上有个约会，所以今天提前下班。」前田克里斯把手指一弹，尾音里带上几分俏皮，「事实上，我认为你接下来几天都可以有假期。布置现场的事情可以交给我们，你玩儿去吧！」 「你这几天没去酒吧，他们都在谈论你呢。」亚瑟悄悄瞥了薛定邦一眼，凑到前田克里斯身边和他交头接耳，「他们传闻你有了个男朋友，姐妹，你这么快拿下他了吗？」 「你以为我是谁？姐妹？！」前田克里斯摇晃腰肢，翘着兰花指的手指头一弹，「我有失手过吗？」 亚瑟耸了耸肩膀：「我只是觉得——他看上去像个好男人。」 「那是当然！」前田克里斯脸上，骄傲到近乎于得意忘形，「我看上的男人，必须是好男人。」 亚瑟摊开双手，不解挑眉：「那，以前那些？」 「不，没有以前，没有了！」前田克里斯朝转头过来询问的薛定邦挥手，笑得又甜又软，「我现在觉得挺不错的。」 亚瑟喃喃自语说：「那可不像你。」 「他挺有钱的，也很帅不是吗？」前田克里斯双手抄在一起，歪斜脑袋看着蹲在地上整理工具的薛定邦傻笑，「我给你说，他身材辣得不得了！而且还很温柔哦。重要的是——他爱我爱的发疯！姐妹！没有我，他一秒钟都不能多活。」 薛定邦转过头，微笑当中半是开玩笑，半是威胁：「克里斯，我听见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张伯伦：所以你是个小屁孩？ 前田克里斯：日本新法将于2022年4月1日正式实施，那时候日本的成人年龄就是十八岁啦。 尹仁：现在才2021年，所以…… 前田克里斯：没关系，这个故事设定到未来！ 薛定邦：可没有满二十岁，也不能进入酒吧消费，不可以喝酒。 前田克里斯：酒到底有什么好喝的餵？我就算满二十岁也不想喝。 第025章 哼哼（四） 亚瑟眼珠子一转, 脚底和踩了香皂似的，呲熘得飞快：「克里斯，我想起来我还要去办点事情。你们先聊, 不介意的话, 食物我拿走了。」 「餵, 亚瑟！别走, 混……」前田克里斯骂人了一半，又生生把剩下一半给吞了下去。 薛定邦的手搭上前田克里斯的肩膀，凑到他耳边危险耳语：「我陷入疯狂了吗？嗯？克里斯？」 徘徊在耳边的低沉轻语，弄得前田克里斯耳心一阵阵发酥。他身体发颤, 怕痒地缩了缩脖子，抓住薛定邦的胳膊，满脸讨好又不失礼貌的笑容。 「定邦桑，你给我买的手机我好喜欢哦。」前田克里斯胸脯在薛定邦胳膊上讨好磨蹭, 娇娇软软带了几分讨饶，「你很疼我的，对不对？我饿了，我们去吃饭嘛……好不好啦？」 「不行。」薛定邦回答得斩钉截铁，「我正在陷入疯狂的状态, 不是吗？」 「对不起嘛，定邦桑……」前田克里斯往脸颊里吹气，弄得自己像个塞满果实的仓鼠, 「我的朋友不多, 我只是想让亚瑟认为我很酷。」 薛定邦揉了揉他手感极好的头毛, 收起严肃面容, 笑着说：「你已经够酷了。但说谎是不对的, 你承认了自己的错误, 我不责怪你。」 前田克里斯眼看着委屈得都要哭出来，被薛定邦摸了摸脑袋，那点小委屈立即烟消云散。 薛定邦掏出怀表看了一眼，很快又揣了回去：「快四点了，希望我们还来得及吃下午茶。」 他们回了一趟前田克里斯的住处，收拾好东西再出门，时间已经不早。前田克里斯对这周围很熟悉，直接把薛定邦给拉倒一家日本餐厅门口。 「定邦桑，这里很不错哦。」前田克里斯开心拉住薛定邦的胳膊，说得一脸认真，「这家自助餐我来吃过，十七块一个人。」 薛定邦对日料并没有什么特殊爱好，也不太喜欢生食。作为一名中国人，吃一口热饭，始终是他对食物的最低要求。 而且，薛定邦也吃不惯鱼子酱的味道。 前田克里斯满脸期待，小鹿似的黑眼睛里，有星辰在其间闪耀。 薛定邦笑了笑，用宠爱小孩的语气说：「你喜欢就好。」 前田克里斯蹦跶得像停在窗户上的小鸟儿，拉着薛定邦的胳膊就往里走。 作为自助餐厅，菜品的种类还算丰富。除了各种各样的寿司、炸的天妇罗，生的牛肉馅儿和生鱼片，还鱼子酱。因为这里是拉斯维加斯，也有牛排这种美国常见菜提供。 第50页 前田克里斯对这些食物一概不看，首先就来了两盘子甜点。 小巧的甜点外观十分可爱，黄色、红色、巧克力色……各种漂亮诱人的色彩，上面还撒了一点点金箔作为点缀。看上去可口得要命，惹人恨不得一口吞掉。 前田克里斯最喜欢的，还是棉花糖。白花花的棉花糖，用一根牙籤串上，放进巧克力酱里裹了一圈，那更是甜上加甜。 吃这样的食物，难免嘴唇上会沾上一些。前田克里斯一口气吃了五六个，嘴唇上沾满了巧克力酱，甚至连嘴角都有。 「怎么了？」前田克里斯歪斜脑袋，叼着叉子粉嫩的舌尖一卷，快速舔掉嘴上的巧克力酱，「定邦桑一直这样看着我，是和我想的事情一样吗？」 薛定邦眼神微暗，那粉色舌尖和神色巧克力酱，对比是如此鲜明，很难让人不注意到它的存在。薛定邦现在满脑子都是那一尾滑腻腻的小鱼，在他脑海里面游弋。薛定邦想起来那鲜嫩饱满嘴唇的柔软触感，挂在唇角的微笑，比同样挂在的巧克力酱，更加甜蜜。 「没什么，只是看你吃得这么有滋有味。」薛定邦抄起一张纸，递给前田克里斯，「这里——有巧克力酱。」 「啊，真是的！我还以为定邦桑发现我的可爱之处了呢！」前田克里斯用力擦拭嘴唇，破掉的纸挂在唇角，「我还在想——定邦桑是不是有一点喜欢我呢！」 薛定邦面带微笑，扯下他嘴角的碎纸柔声说：「克里斯，你一直都很受欢迎，也很惹人喜爱。」 「比起我来，定邦桑更喜欢那个荷官呢。」前田克里斯一口叼住薛定邦手指，眼神勾人得很，「就算是心怀不轨，带着某些目的接近你，你也还是维护着他呢。」 薛定邦摁住前田克里斯漂亮整齐的牙齿，捉住他小巧可爱的下巴，把他脑袋往上抬：「那你的目的是什么？」 「把你变成我男朋友。」前田克里斯舌尖一转，柔软灵活的小鱼尾巴，扫过薛定邦指尖，「我，很喜欢定邦桑的呢。」 薛定邦触电般缩回手，直拿餐巾擦拭个不停。他甚至怀疑，前田克里斯一定是耍了什么花招，比如说嘴里含了个恶作剧的小电极之类。 「关于这个问题，我想我们已经谈过，克里斯。」薛定邦避开那双过于明亮的眼睛，把注意力尽量放在食物上面，「你应该可以值得更好的。我们不是一类人，克里斯。」 「可你看张伯伦的眼神，并不是这样说的。」前田克里斯撇了撇嘴，「你在透过他，看另一个人。我反正想像不出来，和他有相似的女人什么的……」 薛定邦的脸色，瞬间有些难看：「别胡说八道！」 「那你在害怕什么呢？又不肯让我证明，这点信心勇气都没有，还说%@#……」前田克里斯叉了快蛋糕，整个吞进嘴里，含含煳煳地嘟哝了好几句。 「我不否认我在维护张伯伦，但不是你想的那种原因。」薛定邦扶住额头，揉了好几下太阳穴，「他现在的处境十分艰难，换了其他人，也会帮他一把的。况且我也没有做什么特别的事情，只是把他从悬崖边上拉回来而已。」 「要是他要做什么特别的事情呢？」前田克里斯突然站起身，坐到薛定邦旁边，抓住薛定邦的手摁在自己膝盖上，「我相信定邦桑是个好人，但张伯伦不是！在拉斯维加斯，像他这样的人有很多很多。在酒店里发传单那些，还有这名荷官——不要怀疑他们能够做出些什么来。」 看着一脸认真，和只小猫咪似的的前田克里斯，薛定邦忍不住伸手揉了揉他的头髮：「我知道。克里斯也是很好很好的人。让你为我担心了。」 「定邦桑……」前田克里斯有些难为情，把下巴放在薛定邦肩膀上，软软唤道，「我今天晚上，不想回去了呢。」 微红的脸颊，雾气氤氲的眼睛。放软了姿态，满心信任依偎在自己身边的漂亮尤物。任何男人都无法拒绝这样的海妖， 「抱歉，打扰一下。」 薛定邦抬眼一看，原来是一名长着亚洲面孔的侍者。 「用餐时间两小时。」他一张脸涂抹得煞白，眼线倒是黑得浓郁，说起话来十分不客气，「你们已经呆了三个多小时。」 后面根本没人排队，虽然是饭点，这家餐厅还是有空位。 侍应用日语小声嘟哝了几句，不客气地直接收走克里斯摆在对面的盘子。 前田克里斯不满地挑高眉毛，跳起来抓住他的手用日语喊道：「怎么了？你们店里吃饭，还要看国籍的吗？」 「好了，克里斯。」薛定邦掏出怀表看了一眼，他们从进店到现在，其实还没有满两小时，「走吧，我们换个地方。」 半小时后，前田克里斯双手捧住一杯芭菲，恨不得将整张脸都埋进去。 薛定邦面前只有一杯咖啡，而前田克里斯面前已经有三个空的芭菲碗。都说小个子在餐桌上面可能表现更加惊人，但前田克里斯的食量还是大大出乎薛定邦意料。 看他吃得起劲，薛定邦笑得有些宠溺，就像一名父亲在看长身体而吃得狼吞虎咽的孩子：「你还真是很喜欢甜食。」 「谁会不喜欢甜食呢？」前田克里斯叼着勺子，笑得比芭菲更甜，「定邦桑喜欢吗？」 「喜欢。」薛定邦说。 「真好，定邦桑对我说『喜欢』了呢！」前田克里斯叼着勺子，吃吃笑个不停，「定邦桑喜欢我，我也很喜欢定邦桑哦！」 第51页 一瞬间，薛定邦觉得自己着了这海妖的道。 前田克里斯笑得像是恶作剧得逞的孩子，又惑人心魄。 「你说你今天晚上不想回去了，」薛定邦着魔般捏住他的脸，动手帮他止住笑容，「你想去哪儿？太晚睡觉可不好。」 「拉斯维加斯没有夜晚，」前田克里斯垂下眼，在薛定邦手心里磨蹭，温柔顺从像只小猫，「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去定邦桑心里呢。不过比起这个，我更想去你那里。」 去他的住处？ 那当然不可能！ 张伯伦还躺在床上呢！ 薛定邦略加思衬，问：「去酒店，可以吗？」 前田克里斯两眼放光，几口吞吃掉剩下的芭菲，挽住薛定邦的胳膊说：「我准备好了，快点走吧！」 薛定邦无奈摇头，笑着帮他擦干净嘴角：「我们得慢些走。肚子会疼。」 「嗯，慢慢走。」前田克里斯乖巧地靠在薛定邦胳膊上，「我们还有好多时间呢。」 两个人磨磨蹭蹭，饭后散步一样熘达到酒店。 薛定邦只开了一间房间，对此前田克里斯很满意。 薛定邦和前田克里斯一起上了电梯，对此前田克里斯非常满意。 薛定邦用门卡给前田克里斯打开了门，对此前田克里斯满意得不能再满意。 「克里斯，我……」 薛定邦脚还没迈进去，前田克里斯立即抓住他的衣服，拖着他跌跌撞撞往里走。他力气突然大得很，顺便还不忘拿脚后跟带上门。 也不管薛定邦接下来想说什么，前田克里斯整个人都倒进了薛定邦怀里。 * 作者有话要说： 尹仁：你竟然没有把他打得屁股开花。 薛定邦：嗯，吹牛皮不是好孩子应该有的行为，确实该打。可是…… 前田克里斯：可是定邦桑捨不得吗？ 第026章 哼哼（五） 怀里的身体, 比想像当中来得要柔软。 前田克里斯的身量很轻，和张伯伦相比完全不是一个等级。就算压在身上，也不会觉得重得慌。薛定邦如果想, 把他给举起来, 或者是摔出去, 都不是一件费劲的事情。 这只缠人、身躯柔软的小猫咪, 依偎着薛定邦。耳边柔软的唿吸，来自另一个人的温度，都在阻止薛定邦的行动。 「喜欢你哦……」前田克里斯这样说着，冷不丁在薛定邦脖子上咬了一口。 尖锐虎牙带来刺痛的同时, 也带来某种微妙的刺激。薛定邦抓住他的肩膀，嘶声说道：「克里斯……冷静点……克里斯！」 「定邦桑，我很喜欢你。」他眼神迷离，鲜活饱满的唇瓣, 若有似无触碰薛定邦耳郭，「我不喜欢说大话，也不想为了某些事情，在朋友面前说谎。我们把『男朋友』的事情，变成现实好不好？」 「不行, 克里斯。」薛定邦托住他的身体，坐了起来，「不行！不可以。我想我不应该是……和你一类人。克里斯, 你这次真的看走眼了。」 「可你不讨厌我, 对吗？」前田克里斯靠到薛定邦怀里, 温热的唿吸扑面而来, 「定邦桑, 你要来确认一下吗？如果确认之后, 你还觉得不是，你讨厌了我，我会离开的。可你都不愿意去正视——可能会有的那种可能。」 「没有那种可能。」薛定邦本想态度更加冰冷一些，可面对这样的情况，他完全冷漠不下来，「克里斯，我不否认——我不讨厌你，甚至可以说挺喜欢你的。但是那种『喜欢』，和你想要的『喜欢』，不是一件事情。」 「喜欢就是喜欢，」在这个问题上，前田克里斯有着近乎于执拗的固执，「只有多一点和少一点。」 薛定邦揉了揉太阳穴，挪动身体向后退了一些：「克里斯，听着——你也有朋友对吗？你很喜欢你的朋友亚瑟，对吗？但是你们不是恋人，他不是你男朋友。你喜欢他，只是友谊。我也是一样的，克里斯。你是一个很好的人，漂亮可爱，风趣迷人。我对你，有朋友那样的喜欢。」 「可你吻了张伯伦。」前田克里斯脸上的笑容挂不住，嘴角一直往下撇，「你主动的。就在那间浴室里面……」 「克里斯！」薛定邦感觉脑袋都快要炸开，「我只是安慰他！不，那不是带有那种意味的事情。有时候我们也会亲吻自己的亲人、朋友还有可爱的小猫小狗……」 「那我也要。」前田克里斯拉长一张脸，手脚并用朝着薛定邦爬过去，「既然定邦桑认为——不带主观意味，那就没有任何意义。那你后退什么？别退了，后面没地方了。都抵着床头啦，真实的，定邦桑要穿墙过去吗？」 薛定邦嘆了口气：「克里斯，你别这样。」 「那我应该怎么样呢？」前田克里斯勾住自己的衣服下摆，笑得爱娇可人，「定邦桑喜欢我什么样子呢？什么样我都可以哦。只要是你喜欢的样子，我都可以做出来。你想要看什么样的我呢？你想要拥有什么样的我呢？」 他撩起来的衣服下摆，露出一截光滑洁白的腰肢。 他的腰很细，看上去也很脆弱。 薛定邦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如果用双手掐住他的细腰，是不是会把这样的纤细腰肢会弄断。把他放到，然后掐住他的腰肢，能够把他举起来吗？前田克里斯娇小的身材，能够承受得了这样粗暴的动作吗？ 第52页 「克里斯，你用不着做到这个地步。」薛定邦别头别向一边，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但也足够让他感觉到危险，「你不用为了去讨好他人，去做成他人喜欢的样子。你做你自己，就已经足够好。」 前田克里斯的笑容僵在脸上，过了好几秒才缓过来。 「包括定邦桑，」勾住薛定邦的脖子，前田克里斯整个人都窝进了怀里，「也不行吗？」 「包括我，也不行。」薛定邦认真真诚地捧住他的脸，同时也和他拉开一些距离，「克里斯，你原本的模样，就已经足够可爱。」 前田克里斯神色复杂，咬住嘴唇凝视薛定邦不讲话。 薛定邦温柔地打开他的牙关，帮他把嘴唇从牙齿里抽出来：「别咬嘴唇，会破。」 一时间，前田克里斯的神色有些复杂。「你都没有什么，想让我为你做的吗？」前田克里斯不死心，抓住薛定邦的手在发抖，语气十分急切，「你什么都不想要吗？你就没有什么期望吗？」 「我期望你好好休息，克里斯。」薛定邦掰开捏住自己的小爪子，指腹拂过他眼下的黑眼圈，「昨天没有休息好，看看这些黑眼圈。在你脸上，算不上很好的装饰品。克里斯，是我不好，没有考虑到你车里已经堆满材料，今天你先住酒店可以吗？」 「你真的……」前田克里斯眼睛里的光芒黯淡下来，「很不一样。我可是刚刚想要扑倒你、对你而言很危险的傢伙呢！你竟然还敢对我这样温柔，真的是太犯规了！」 前田克里斯转身扑倒在床上，整个人都陷入枕头里面。他瘦削的肩膀微微发抖，本来就不是很整齐的头髮，这下彻底给蹭得乱七八糟。 薛定邦看他和只小鸵鸟似的，脑袋埋进去不肯出来。小动物般模样，有点可怜，又可爱得很。薛定邦拍了拍他的肩膀，出声提醒说：「现在就困了吗？能不能翻个身睡？」 转头面对薛定邦的，是一张满是泪痕的脸。 「你把我惹哭啦！」前田克里斯瘪着嘴，拿胳膊擦了擦眼睛，脸上半是羞怯，半是尴尬，「定邦桑作弊啊！太犯规了！」 「我等你明天给我电话，好吗？」薛定邦轻轻拨开前田克里斯乱糟糟刘海，低头在他光洁饱满的额头上轻啄一下，「晚安，克里斯。」 「这里……这里也想要……」前田克里斯满脸通红，指着自己的嘴巴，「嘴也要……可以吗？」 薛定邦仰面微笑摇头，满是无奈地轻嘆一口气，说：「下次，好吗？」 薛定邦转身离开，关门时正看见前田克里斯抱着个枕头，双腿交叉盘坐在床上。 前田克里斯抬起爪子，和只招财猫似地挥手说：「晚安，定邦桑……」 回到住处时，薛定邦手里多了炸鸡与可乐。 月光洒在薛定邦肩膀上，也洒在他开门的钥匙上。 周围很安静，薛定邦的唿吸声、转动钥匙孔的声音、衣料的摩擦声，都清晰可闻。房间里没有一点声响发出，薛定邦在开门那一剎那，有点怕看见空荡荡的屋子。 老旧的木门，吱呀作响。 月光从窗户内倾泻而入，一半照在床沿，一半照在地上。 「薛先生，你回来了。」 床上坐着的人，用清亮的嗓音和薛定邦打招唿。一半脸在沐浴在柔和的月光之中，辉光闪烁。另一半脸则是隐没在了黑暗之中，晦暗不明。 「抱歉，我回来晚了。」薛定邦摸索到墙壁上的开关打开房间内唯一的吊灯，「你感觉还好吗？身上痛不痛？肚子饿不饿？」 张伯伦眯着眼睛，微微垂下脑袋，拿手搭了个凉棚，遮挡光线。「薛先生，你回来了。」他揉了揉眼睛，似乎适应了光线，「我才醒。」 「碳酸饮料，你喝吗？」装在纸袋里的鸡块，散发出遮盖不住的香味。薛定邦坐到床沿，把手里的袋子和饮料递了过去，「炸鸡块，要吃吗？」 「谢谢你，薛先生。」张伯伦还是有些虚弱，声调都淡了几分。他坐在床上，头顶的白炽灯光，让他看上苍白得有些透明，仿若镀了一层釉的白玉琉璃。 张伯伦拿着食物，眼睛却一直放在薛定邦脖子上。 他脖子上，有一圈小小的牙印。 想也知道是谁留下的。 薛定邦肤色浅，那点印记在他皮肤上显眼得很。原本红红的一圈，现在已经有点泛青。 「张伯伦，你不吃吗？」薛定邦第一反应，就是拿手捂脖子，「不喜欢炸鸡？你能走的话，我们可以出去吃点什么。」 「薛先生，你朋友说你是个直男……」张伯伦轻抿嘴唇，笑得十分勉强，「可怎么都，不太像。」 薛定邦明白他的所指，既然已经被看见，遮掩反而显得有些欲盖弥彰。 「张伯伦，你有什么打算？」薛定邦无奈微笑，指着自己的脖子，「这里，我确实是被人咬了。」 张伯伦眨眨眼，看薛定邦的眼光，让他又开始恍惚起来。 以前也有人，拿类似的目光来看他。 他们相似的目光，相似的线条，还有相似的语气，都让薛定邦感觉头昏。 「不，我没有做你想的那种事情。」薛定邦摆了摆手，解释得多余，「你认识他的。对，应该算是认识吧。前田克里斯，他没地方住，我带他去了酒店。他咬了我一口，就像是蚊子，或者吸血鬼什么的……当然我不是说前田克里斯是吸血鬼，他的举动有些奇怪，但也仅此而已。」 第53页 「其实，薛先生不用向我解释。」一时间，张伯伦和那个人的影子重合起来，「你的私人事情，我不应该多加过问。是我冒犯了你，对不起。」 薛定邦眨了眨眼，类似的话在他耳边迴响。 「你私人的事情，我不想问。」 「你不要告诉我，我不想冒犯你。」 * 作者有话要说： 前田克里斯：盖了章，就是我的人了！阿喵！ 薛定邦：下次别这样，挺疼的。 尹仁：我的定邦！可恶，你为什么要在他身上留下痕迹？！ 张伯伦：我也想盖个章。 第027章 月光的诱惑（一） 薛定邦闭了闭眼, 驱逐眼前的幻像。 张伯伦不解地盯着他，还有他捏住自己肩膀上的手。 薛定邦半跪在床，身体前倾, 一手摁住张伯伦的肩膀, 另一手在他脸旁。饮料和炸鸡块, 胡乱散落一床。而张伯伦柔软的头髮, 亦散落在洁白的枕头上。 张伯伦很紧张，肩膀和手都在发抖。他举着手，盯着薛定邦的眼神，有些不解, 也有一些撩人。他的眼神，带着令人发热的温度。每一个眼波流转之间，都是难以用言语表述的万种风情。 薛定邦缓缓靠近他，鼻尖感受到张伯伦唿出来的气息。 张伯伦没有逃, 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尴尬与畏惧。他顺从地闭上双眼，胸脯随着唿吸轻微起伏。可抓住枕头边缘的手，还是出卖了他的紧张。 似曾相识的场景，却有不同的结果。 薛定邦深唿吸一口气，终究还是找回了理智。 「不许再说这种话, 张伯伦。」薛定邦松开张伯伦，有些懊恼自己竟然在他面前失控，薛定邦扶住额头, 转身向窗户旁边踱去, 「不要再继续这个话题。比起来这些, 我更想知道你之后打算能怎么办？尼尔森炒了你吗？」 张伯伦光着脚, 悄无声息走到薛定邦身边, 递给他一瓶饮料。 头顶上, 白炽灯闪烁几下，终究还是灭掉了。 太阳的国度已经逝去，月光再度占据一切。 他侧过脸，每一根眼睫毛，都在闪烁辉光。 「我失业了，薛先生。」张伯伦轻柔的声音，震动薛定邦的鼓膜，「可我已经挺过来了。总归还是可以找到别的事情做，我不要紧。总会有办法的。」 「抱歉，张伯伦。」薛定邦接过饮料，上面带着另一人掌心的温度，「我没能阻止他们。」 「上帝并没有给我太多的选择，薛先生。」张伯伦把手轻轻搭在薛定邦身上，「这是我的选择，请不要自责。」 薛定邦没有说话，打开手中的饮料，递给了张伯伦。 张伯伦睫毛微颤，光洁的脸庞上浮现出两团淡淡红晕。 「喝吧。」薛定邦柔声说，「一天没喝水了，需要补充一些水分。你不能在尼尔森酒店里做荷官，打算去别的酒店吗？希望他不要因这件事情为难你。那些人不是什么数学家，你只是上了当。」 「谢谢你，薛先生。」他指腹轻轻摩挲了几下薛定邦碰过的地方，转移了话题，「他们是一帮职业老千，辗转了很多场子，过去十年里面，从来没出过岔子。他们栽倒在尼尔森酒店，对老闆来说并不算是一件坏事。这些人都栽了，其他要来尼尔森酒店的老千，可得好好考虑考虑。」 月光照亮墙上镜子，反射过来的光芒，正好笼罩住张伯伦全身。他全身都在微光闪烁，两重月亮的光晕，朦胧且不真实。 镜子里反射出来的月亮和真实的月亮吗？ 薛定邦捏住张伯伦耳垂，感受到指尖传来的颤抖。他眼神空洞，望向张伯伦背后的镜子，似在和张伯伦说话，又像是自言自语：「你，不要再对我……」 话还没说完，就被手机铃声打断。薛定邦掏出来一看，是尹仁的电话。抱歉地对张伯伦笑了笑，转身去了走廊。 打完电话之后，薛定邦没有转身回去，而是在走廊里点燃一根烟。 烟雾裊裊升起，随着他的思绪一起飘向半空，飘向旧日时光。 尹仁也曾经说过「我是gay」，和张伯伦一样。 那一晚上，二十一岁的薛定邦和往常一样，照顾从夜店回来，喝得烂醉如泥的尹仁。薛定邦给他泡了一杯蜂蜜水，尹仁喝过之后还是不舒服。他跌跌撞撞跑进卫生间时，薛定邦跟了过去拍他后背。 那一晚上，和往常不一样得是，尹仁把薛定邦摁在了厕所门上。 「你不问问我去哪儿了吗？」尹仁口齿不清，舌头肿大，唿出的酒气扑了薛定邦满脸，「你不想知道我在外面都干了些什么吗？」 「你喝醉了。」薛定邦强忍住后背疼痛，甚至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他安抚地拍着尹仁的后背，好像被撞痛的不是自己，而是尹仁，「你想要漱口吗？胃还难不难受？」 尹仁苦笑摇头，双手抓住薛定邦的衣领，用一种近乎于威胁的语气，恶狠狠地冲着他吼：「我他妈去了gay吧！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吗？我是个基佬！定邦！我喜欢男人的！」 当初薛定邦退缩了，没有告诉尹仁自己真实的想法，而是反问：「那又如何？」 当时，薛定邦不想刺激尹仁已经失控的情绪。却没有仔细想过——尹仁到底用了多大的勇气和力量，才敢于向他吼出那句话。 薛定邦可以轻易告诉张伯伦，却无法告诉尹仁。 第54页 我喜欢你，这与你是不是gay无关。 薛定邦吸了一大口烟，再仰脖缓缓喷吐而出。 二十岁一时，尹仁不仅对自己出柜，也对家里人出柜。就好像是，告诉薛定邦之后，尹仁就有了和世俗偏见对抗的勇气。但他却没有和世俗对抗的力量，和家里闹翻的尹仁，被断了经济来源。 没人提供学费，生活也面临困难。就连他耗尽心力刚建立的律师事务所差点垮掉，是薛定邦和尹仁的朋友史密斯一起，把事务所给盘活了过来。 当然，这里面出力最多的，就是尹仁。 整整三年时间里，尹仁都在拼命地为了事务所做能够做的一切事情。凡是有钱赚的案子，他都不挑不选直接接下来。一边忙着工作，一边还要兼顾学业，每天几乎只睡两三个小时，累得一回家就躺倒。 他们二十二岁时，尹仁法学硕士毕业，没有选择继续深造，而是只身一人去了纽约。 在纽约，养尊处优的尹仁，住进了地下室。那里又潮又闷——冬天闷冷，夏天闷热。薛定邦每次去看尹仁，两个人就挤在条件简陋的地下室。他们用咖啡壶煮面疙瘩汤吃，挤在一张单人床上睡觉。 这样的日子过了一年，有一天，尹仁兴奋地打来电话，说：「定邦，我买房子了！你以后来，再也不用挤地下室了！」 「我们有家了！」 那年圣诞节，薛定邦「搬家」了。虽说工作日，他还是会住在波士顿。但一旦有一点假期，他都会开车去纽约，他会「回家」。 那是他们第一次在曼哈顿过圣诞节。 房子很宽敞，壁炉很温暖，尹仁也很高兴。 那天他们在书房里打闹的时候，薛定邦就像刚刚摁住张伯伦肩膀那样，摁住尹仁的肩膀。尹仁倒在沙发里，和张伯伦的表情，张伯伦的神态，都很相似。 不过，那一次，是完全不同的结果。 薛定邦吸了一口烟，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张伯伦正坐在床沿，静静地看着他。 张伯伦一副恬静的模样，和尹仁相比，只差了一副无框眼镜。他生得精緻，长得漂亮，肌理骨骼线条都恰似尹仁，却比尹仁更加年轻鲜活。也少了一些肆意张扬，多了几分温柔顺从。 尹仁会用这种热烈的眼神看薛定邦，但绝不会在薛定邦靠近的时候，表现出温驯和服从。 尹仁总是熘得比兔子还要快。 快得让薛定邦一度以为，那只是他的错觉。 薛定邦喉头微动，迈向张伯伦的步伐又快又急。夜风颳动他的衣角，也吹动他额前碎发。薛定邦走到床边，俯身对他耳朵轻柔吐息：「张伯伦，我们出去吃饭吧。」 张伯伦被薛定邦走路带风的样子，吓得有点不轻。而薛定邦凑到而身边，贴着他耳朵讲话，温热的气息往耳朵里钻。张伯伦被弄得身体一软，直接靠在了薛定邦怀里。 「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了。」薛定邦笑笑，也不责怪。薛定邦力气很大，抓住张伯伦的手腕把他带起来，也不算什么难事，「扶着你走，可以吗？」 月光给张伯伦低垂的眼睫，洒下一片阴影。他轻轻颤动的睫毛，好似蝴蝶般颤动，拨动了平静无波的湖水，泛起来阵阵涟漪。 「薛先生，我可以走。」张伯伦的眼睛如此明亮，好似月亮不是从天上，而是从他眼睛里倾泻入整个房间，「去什么地方，都可以。」 张伯伦刚刚才经受过严重的伤害，虽说经过一番抚慰，可依旧显得脆弱。好像是玻璃瓷般易碎。薛定邦内心那块最柔软的位置，被他眼睛里的月亮撼动，轻声问：「那你想去哪儿？」 「我想去你心里。」 薛定邦愣了愣，用了好几秒时间，来确定自己是不是听错。 从张伯伦的眼神看来，那绝不是薛定邦的幻听。 「我想去你心里。」前田克里斯在不久之前，也对他这样说过。 「你怎么……算了……」薛定邦长嘆一口气，揉了揉太阳穴，「去我心里的路，可能很远。但去自助餐厅的路很近，要去吗？」 「薛先生，我想去。」张伯伦表情无比认真，「不管是自助餐厅，还是你心里，我都想去。我好像，做了我不应该做的事情。又一次超出我能力，提出了奢侈的愿望。我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对不起，或许我不够资格。你不要为我的话而有什么负担。」 「薛先生，我好像……」 「爱上你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尹仁：歪！是「爱上你」，还是「爱上你」啊？ 张伯伦：有什么区别吗？ 前田克里斯：我也想知道呢！ 薛定邦：你们都在想什么呢？ 前田克里斯：想你。 第028章 月光的诱惑（二） 张伯伦的眼角, 泛着泪光。他眼睛里的月亮，是如此明亮，如此耀眼。只要与之对视, 想要挪开视线, 也变得艰难。他清亮的嗓音, 带上几丝沙哑和颤抖。仿佛他刚刚说出来的话, 是用尽全部力量，从他的胸腔和肺部，拼命挤压而出。 月光中，张伯伦苍白的笑容, 出现些许裂纹。 「对不起，薛先生。」他垂下头，小心翼翼勾住薛定邦的手指，「我们去自助餐厅吧。」 薛定邦过了好大一会儿, 才缓过气来。 刚刚张伯伦那几个简单的词，对薛定邦造成的震撼，不亚于尹仁对他说出同样的话来。 第55页 尹仁与薛定邦认识三十年。他们一直都以「兄弟」相处，尹仁的父母还是他干爹干妈，他的父母也是尹仁的干爹干妈。 薛定邦从不怀疑自己喜欢尹仁。 小时候喜欢, 长大了也喜欢。 尹仁是特别的，是特殊的，就像喜欢自己的哥哥一样, 薛定邦也喜欢尹仁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哥哥」。 那份喜欢, 是什么时候变了质？ 看着与尹仁很相似的张伯伦, 薛定邦找不到答案。 「不要道歉。」薛定邦大大方方拉住张伯伦的手, 对他展露出真诚的笑容, 「这不是你的错, 不管是同性恋，还是异性恋，都是正常的。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稍有不同，因此世界才会多姿多彩。喜欢上一个人，从来都不是，也不应该是错误。」 「薛先生？！这是真的吗？」张伯伦原本已经黯淡下去眸子，瞬间布满星光，「我简直不敢相信，你能够再对我说一遍吗？」 薛定邦摇头无奈微笑，带着他的手出了门。 「张伯伦，你知道吗？我向来是讨厌我的学生让我说第二次的，这意味着——我之前说话，他们根本没有在听。」看着张伯伦脸上的失落神情，薛定邦话锋一转，笑得有几分狡黠，「可你不是我的学生。张伯伦，你是受欢迎的。」 「听着，张伯伦——你非常好，英俊迷人，坚强乐观。」薛定邦说得真挚诚恳，一双温柔的眼睛里几乎可以包容下全世界，「对于发生在你身上的事情，我感到很抱歉。你不必为此过于自责，承认自己的脆弱，也是彰显力量的有效方式。」 「我是个失败者，薛先生。我搞砸了一切……」张伯伦泪光闪闪，充满感激又很忧伤，复杂的情感让他的声音颤抖，「我丢了工作，还是没能够筹到赎金。我当时想的是——或许我，这是最后一次。但我失败了，薛先生，面对这样失败的我，你还能够这样肯定我吗？」 薛定邦闭了闭眼，他实在是有些难以忍受张伯伦这样难过的样子。不仅仅是因为张伯伦现在过得真的十分艰难，还有那些类似尹仁的线条，让薛定邦回忆他们在美国苦苦挣扎的负债日子。 他是那么痛苦。 他是那么脆弱。 他是那么辛劳。 桩桩件件，都是薛定邦的死穴。 「张伯伦，你已经做得足够好，对于你父亲的事情，我们一定还会有别的解决办法。」薛定邦轻轻抱住张伯伦，缓慢地拍打他的后背安抚，「我们有时候无法控制周围的一切，整个世界，并不围绕任何一个人运转。当生活失控的时候，你至少能够控制自己，这就已经很了不起。」 张伯伦没有说话，轻轻把脑袋埋进薛定邦颈窝。 薛定邦觉得脖子上有点湿意，那是因为月亮上下了雨。 「对不起，薛先生。」 张伯伦不断呢喃同一句话。 薛定邦就这样抱着他，和他一起，站在空洞漆黑的老旧走廊。 张伯伦的呢喃，在走廊里如同精灵的低语般迴响。夜风轻抚过他们的脚裸，衣料好似风吹雾凇般悉嗦作响。月亮的眼睛照在上面，引起一片银光明灭。 山谷间翻涌的白雾，浓厚又黏稠，自峡谷深处滚滚而来，席捲一切，缓缓上升。 最终，吞噬掉所有的颜色。 拉斯维加斯和美国别的地方不同，这里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夜晚」。薛定邦抬起头，看见的是蓝天与白云，虚幻的天空，晴朗得如同每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 哪怕现在，已经过了夜里十一点。 薛定邦眯起眼，透过睫毛观察周围的一切。 太阳从通道的另一方升起，揉着眼睛，哈欠连天，还提拎着大盒子。 前田克里斯也看见了薛定邦，他产生的第一反应是逃走。但转身过去，还没有迈开步子，又马上感觉有些不对劲，再復转回来。 薛定邦看他短时间在原地转了三百六十度，有些好笑，又有些心里酸酸的，说不出滋味。 「别转了。」薛定邦无奈笑笑，走过去捏了捏前田克里斯的脸，「小陀螺。酒店的床铺，让你不舒服了吗？」 「没有。」前田克里斯有些难为情，摸了摸薛定邦捏过的地方，「星期五晚上，我有个魔术秀直播。我进度有些慢，去补救一下。」 「那不就是在后天？」站在薛定邦身边的张伯伦幽幽开口，「还来得及吗？」 前田克里斯撇撇嘴，展露出可爱甜蜜的笑容：「我尽量。哦，张伯伦，你看上去不错呢！身体有好一些了吗？」 「你自己一个人做？」他们之间突然这样客气，薛定邦惊讶之余，也有一些庆幸，「需要帮忙吗？」 张伯伦向薛定邦投去哀求的目光，不用说话也知道他不希望薛定邦离开。 前田克里斯歪斜脑袋，笑得别提多和气好看，多温柔可爱了。 「你们要去吃饭吗？」前田克里斯表现出极大得善意，双手背在背后歪斜脑袋看着他们，「张伯伦先生睡了一天，应该饿得厉害吧？定邦桑，别把张伯伦先生饿坏了哦。」 薛定邦眉头微皱，前田克里斯的转变，来得太快也太突然。快得薛定邦无法确定，这到底算不算是一件好事情。 「克里斯，」薛定邦瞥了一眼盒子，里面的工具有多沉，他完全清楚，「你打算自己一个人去？」 第56页 「嗯，不然呢？」前田克里斯甜甜笑着，对薛定邦和张伯伦挥了挥手，「我先离开啦！定邦桑，等我做完今天应该完成的工作，我会在退房之前回去休息的。」 张伯伦没有说话，只是冷冷看着他。 前田克里斯转身走了两步，回头莞尔一笑：「有件事情，我想对你道歉。」他捂住脖子，很不好意思地摩挲了几下，「对不起，定邦桑。我保证以后不会了。」 他摸的位置，正是薛定邦脖子上的牙印。若不是再提醒，恐怕薛定邦自己都快要忘记，他还是在脖子上顶着一颗小草莓，就这样来到了酒店。 薛定邦指尖轻触上脖子上的齿痕，那里似乎还残留着惊人的热度。 望着前田克里斯逐渐远去的背影，薛定邦内心泛起一阵冲动。他快走几步，拉住对方的胳膊，语气有几分急切：「等等，克里斯。」 「定邦桑？」前田克里斯满脸不解，一双小鹿似的眼睛瞪得圆熘熘的，「还有什么事情吗？」 「我和你一起去。」薛定邦从兜里跳出钱包，抽出几张绿花花的票子，塞进跟着他走过来的张伯伦手里，「抱歉，张伯伦。你能自己去餐厅吗？我原本答应克里斯，和他一起做魔术秀的准备工作……」 「请不要责怪张伯伦先生，定邦桑。」前田克里斯一脸认真诚恳，拉住薛定邦的袖口，「张伯伦先生现在的境遇很艰难，换了我，我也会这样做的。定邦桑也不会因为我救人而责怪我，对吗？我可以自己去的，完全没关系。定邦桑还是先陪着张伯伦先生吧。」 张伯伦张了张嘴，捏在手心的钱变得烫手。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张伯伦，很抱歉，我现在必须得走了。」薛定邦从前田克里斯手里夺过盒子，对着张伯伦饱含歉意地笑了笑，「如果有什么需要的话，你可以给我打电话。或者，你可以在大道附近找到我们。离这里不太远，工作结束之前我们都在。」 「薛先生……」张伯伦捏紧手心里的钱，扯出一个苦涩勉强的笑容，「谢谢你。」 前田克里斯语气里满满都是遗憾，却对张伯伦还是十分和气：「那，定邦桑我借走一下？如果张伯伦先生不介意的话，星期五晚上我有街头魔术秀，你有空的话，一定要来看看哦！」他打了个响指，俏皮眨眼，「免费！」 张伯伦勉强笑笑：「好的。如果我有空的话。」 这俩人难得和谐相处，薛定邦也不想再节外生枝。他拉着前田克里斯离开，尽量不去注意张伯伦那哀伤失落的眼神，紧紧贴在他后背。 前田克里斯还不忘记转身，冲着张伯伦微笑：「张伯伦先生，一定要记得来哦！」 他们离开酒店，来到前田克里斯的表演场地时，时间已经到了第二天。薛定邦掏出怀表来看了一眼，心里想的是「星期五」。 「我们还有一天时间。」薛定邦嘴角上勾，笑得暖心得很，「希望能够来得及。」 前田克里斯打开盒子，从里面一样样掏出工具，发出灵魂拷问：「定邦桑星期五有空吗？你回来看我的表演吗？」 「我兄弟星期五到拉斯维加斯，我得去接机。」想到即将要发生的好事，薛定邦脸上的笑容都变得甜了好几分，「星期五，我会和他一起来看你的表演。我们都会来的，克里斯。」 * 作者有话要说： 尹仁：你竟然还记得我周五要来拉斯维加斯啊！哼！ 前田克里斯：别哼了，鼻涕都喷出来啦！ 尹仁摸鼻子：啊，哪儿有？！你这个骗纸！ 第029章 月光的诱惑（三） 「定邦桑, 不仅自己来给我捧场，还要带你兄弟一起过来。」前田克里斯歪斜脑袋，盯着薛定邦的眼睛闪闪发亮, 「你这么疼我呀？」 薛定邦把水龙头递给他, 笑着说：「你见过他, 在视频里。」 笑容凝固在前田克里斯的漂亮脸蛋上, 他调动五官的动作，每一下都无比僵硬。「是，是这样吗？」他揉了揉脸，很不容易才恢復营业用笑容, 「是那个对我……很，兇巴巴的先生吗？」 「他叫尹仁，是最了不起的律师之一。」说起来尹仁，薛定邦脸上一半是骄傲, 一半是甜蜜，「前几天你们还在视频里见过呢，你还记得吗？」 「果然是尹律师啊。」前田克里斯撇了撇嘴，「他好像不太喜欢我。真的会来看我表演吗？」 「尹仁没你想的那么小气……」薛定邦顿了顿，补充道, 「他不是针对你，请你不要猜疑。」 前田克里斯甜甜一笑，也没有放在心上, 反而善解人意得有些太过分。「嗯, 我知道啦！」他轻轻撩起自己额前晃荡不休的刘海, 小心地挂在耳后, 「尹律师和定邦桑认识三十年, 你肯定比我更加了解他。尹律师是定邦桑的兄弟, 我也想和他做朋友呢。」 那几缕黑髮，原本在薛定邦的眼里晃悠，现在被规矩收起来，反而让薛定邦感觉有些不自在。 「克里斯，你有些奇怪。」薛定邦想了想，摇头微笑，「算了，没什么。」 前田克里斯挪到薛定邦身边，伸手去拿盒子里的工具，抬眼看着他问：「正常情况下，定邦桑认为我应该是什么样呢？」 他们的指尖触碰在一起，前田克里斯像触电一样收回去。带着几分小委屈和几分小期待，那双黑漆漆又微微湿润的眸子，盯着薛定邦瞧个不停。 第57页 在亚洲人当中，很少有人像前田克里斯的瞳色这样漆黑。一般来说，都是棕色和褐色居多。薛定邦自己是蜂蜜一样蜜棕色，十分常见。尹仁有着稀有的琥珀色瞳仁，而前田克里斯的瞳色更少。 纯正的黑色，如同一口深井。 神秘。 幽深。 仿佛看上一眼，就会被那深邃的黑暗给吸引过去。 薛定邦垂下眼，透过睫毛凝视盒子里的各种工具。 「有时候，你更加的……」薛定邦略加思衬，用了一个更加适合的词语，「孩子气。当然，我并不是是说这样不好，这也是你可爱的地方，克里斯。」 「你是说我爱撒娇吗？」前田克里斯直接了当地戳穿了薛定邦的话，「嗯，定邦桑其实说得没错啊。但是，你不喜欢，所以我不撒娇了。」 薛定邦抬头看他，那一脸认真的小模样，红润的嘴唇一字一句说出来的话，带着几分坚定：「因为我，喜欢定邦桑。定邦桑不喜欢的事情，我不会再做。」 「克里斯，我们讨论过这个话题。」薛定邦嘆了一口气，「你不必讨好我。从来都不。」 「可是……喜欢一个人，不就是想要让他高兴吗？」前田克里斯托住脸颊，超级认真地看着薛定邦的脸，「喜欢一个人，想要和他在一起，想要得到他，想让他高兴……这些事情不正常吗？」 「不，很正常。」薛定邦郞敷回答得飞快，「可你不必为了去讨好你喜欢的人，而放弃你自己。不撒娇的小孩子，可不会惹人疼。就像……」 薛定邦话说一半，停了好几十秒，才说：「没什么。」 就像他自己一样。 这是薛定邦没有告诉前田克里斯的话。从小，薛定邦就不会撒娇，也是个让人省心的孩子。他的父母，也因此以他为傲。五岁的时候，薛定邦就会自己照顾自己，父母工作忙，顾不上他搭个小板凳。他就搭个小板凳，自己给自己煮面吃。 听话又懂事的孩子，让所有人省心。 却最不招人疼。 他能够自己解决一切，并且做到最好。让父母骄傲，老师放心，同学崇拜。 唯独不惹人疼爱。 只有尹仁，他的「囡囡哥哥」，他的「仁哥」，才会处处想着他。怕他饿，怕他累，怕他闷，怕他不开心。□□给他送零食，带他逃课让他休息，和他一起玩，满足他的愿望让他开心…… 薛定邦陷入沉思的同时，也陷入了沉默。 前田克里斯托脸想了很久，才仰着漂亮的小下巴开开心心回答：「好的，定邦桑。」 他们忙忙碌碌到早上五点多，才勉强把这一部分工作做完。前田克里斯伸展柔韧的身躯，做出只有猫才能够做到的动作，伸了个懒腰的同时，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回去吧，定邦桑。十二点退房之前，我们还可以睡会哦。」 薛定邦点头同意，两人收拾好工具来到酒店门口，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张伯伦站在那里，似乎是在等人。 他清矍的面庞，挂满了哀伤与忧郁。但随着薛定邦靠近，逐渐从他脸上退去。 「薛先生，你回来了。」张伯伦迎了过来，长时间的站立等待，让他的步伐有些僵硬，「你看上去很累，你还好吗？」 薛定邦揉了揉太阳穴——这几天都在熬夜，还发生了很多事情，让他根本没有休息好。他的「老朋友」偏头疼，现在又找上门来。 「我很好，谢谢。」薛定邦打量了一下张伯伦，因为头疼而拉着的脸，显得表情有些严肃，「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我还以为你回去了。」 张伯伦垂下眼，声音透着掩盖不住的哀伤：「我没地方可去，薛先生。」 「那你吃饱了吗？张伯伦先生。」前田克里斯笑眯眯地看着张伯伦，眼睛弯得像只猫，「你该不会什么都还没有吃吧？那可不行哦。人只有吃饱喝足，才会觉得人生充满希望呀！」 张伯伦有些尴尬，他没有应声，只是用哀求的目光看着薛定邦。 「抱歉，是我疏忽了。」薛定邦掏出钥匙，递给张伯伦，「你可以回我的住处去休息，我现在还有一些事情要办。」 前田克里斯听薛定邦这样说，刚想要伸手去挽他胳膊，就被他递过来来的盒子塞了个满怀。 「克里斯，你也去休息。」薛定邦掏出怀表看了一眼时间，「时间不早了，都去睡吧。张伯伦，你要是肚子饿，可以先去用餐。克里斯，你要吃早餐的话，可以和张伯伦一起。」 张伯伦与前田克里斯难得十分默契，异口同声地问：「那你呢？」 「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薛定邦回答，挥挥手，头也不回地离开。 这件事情对于薛定邦来说，确实很重要——买阿司匹林。然后，他随便找了一间酒店，开了一间房间打算独自休息。 洗完澡，吃完药，已经是早上八点。 手机叫个不停，尹仁的未接电话十几个。 薛定邦接过他的视频消息，这一次，薛定邦身边没有其他人打扰。 穿着浴袍的薛定邦，就这样靠在酒店窗户玻璃上，和尹仁聊了半个多小时。再琐碎的事情，都被尹仁说的津津有味。 他们说得正起劲，史密斯的脑袋突然出现在视频里。 「老薛，我得把你兄弟给借走了。」史密斯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冲着薛定邦直呲牙，「整个团队都还没休息呢，他一个人熘号过来，实在不像话！」 第58页 薛定邦知道，尹仁为了赶进度，又通宵了。 而且看他们这样子，可能在薛定邦要求尹仁去酒店休息之后，尹仁就没有再回过酒店。 薛定邦想到这个问题，不由得把眉头皱得很紧。「尹仁，你几天没睡觉了？」根本不想和尹仁客气的薛定邦，加上头疼，语气也有些生硬，「你们的工作就这样急，这样赶？」 「定邦，我明天就要到拉斯维加斯！」尹仁一把拍上史密斯的脸，毫不客气用力推开，他对薛定邦的责怪一点，都没有放在心上，反而显得十分高兴，「到时候，我可以休息个够！现在进度是挺赶的，我得去处理一下。」 说完，尹仁戴上了那副无框眼镜。 美丽的琥珀，被隐藏在玻璃下面。 原本带着几丝挑逗和暧昧的眼神，也被透过玻璃而显得清冷的目光所替代。 「定邦，明天见！」 说完，尹仁挂了视频。 薛定邦拿着手机看了好大一会儿，才缓缓吐出一口气。 「明天见，仁哥……」 就是明天了吗？ 药物很快起了作用，薛定邦一整天都睡得很好。 等他清醒过来时，天色已经有些暗。 傍晚，太阳的余晖洒满世界，视野所及之处，一片金黄。 薛定邦挠了挠头皮，伸手去抹脑袋后面睡炸了那一缕头髮，信步走到窗边。 拉斯维加斯，华灯初上。流泻的灯光，开始代替太阳的光芒。 前田克里斯来过电话，但只有一个。薛定邦收到他一条信息，上面写着：我先去做最后的收尾工作啦，定邦桑一定很累了，要好好休息哦。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薛定邦来到前田克里斯租的场地时，看见他正在和亚瑟收拾东西。 「抱歉，我是不是来晚了？」薛定邦走过去，伸手接过他手里的盒子，「亚瑟，你好。你想要要一起去吃晚餐吗？」 亚瑟摆了摆手，说的话显然十分违心：「我想我可能没空！我还有事情，得先走了，再见，克里斯！」 这傢伙又熘得飞快，前田克里斯却看上去十分得意：「定邦桑，我们去上次那家自助餐厅可以吗？」 来自于尹仁的手机铃声响个不停，薛定邦抱歉地笑了笑，放下盒子接通电话。 电话那头，尹仁的声音带着掩盖不住的兴奋。 「定邦！我自由啦！我坐今天晚上最后一班飞机，来拉斯维加斯！你来接我啊！」 * 作者有话要说： 前田克里斯：我眼睛很黑吗？ 张伯伦：对，他太黑了！ 前田克里斯：就你白！ 薛定邦：白色有时亦深不见底，宛若一片漆黑。 尹仁：定邦，他俩都黑！到哥这里来嗷。 第030章 月光的诱惑（四） 今天晚上, 最后一班飞机。 明天见。 薛定邦咀嚼着这几个词，脸上带着根本绷不住的笑容。现在要是有一面镜子，让他看看自己的模样, 他一定会觉得自己笑得太夸张。 「好, 尹仁, 我去接你。」薛定邦掏出怀表看了一眼, 「飞机几点落地？」 「明天早上十点。」尹仁欢快的声音，和等了许久，终于可以下课放学的小学生差不多，「我得上飞机了, 定邦。」 薛定邦嘆了口气：「这么长时间吗？你坐中转班机？明天早上就有想直达班机的，你现在改签，去休息，还来得及。」 「来不及啦！」尹仁笑了好一阵子, 才停下来继续说，「定邦，我等不及！一秒都不行！别担心，我可以在飞机上睡觉。」 我也一样，等不及想要见到你。 薛定邦在心里默默吞咽下这句话, 开口说的是：「尹仁，我会去接你的。」 「嗯！我得登机了！」尹仁的声音快活得不行，「定邦, 我们『明天见』！」 「尹仁, 明天见。」 薛定邦挂上电话, 有些抱歉地看着前田克里斯。 在薛定邦打电话时, 前田克里斯就这样抱和盒子站在一边。乖乖巧巧, 安安静静。那样子和薛定邦第一眼看见他的时候, 没什么区别。 恬静而又漂亮，沐浴在光芒之中。 「定邦桑，尹律师要来了吗？」前田克里斯怯生生地问，「我想和你一起去接机，可以吗？尹律师对我好像有点误会，我去接机，他会高兴吗？我们不知道可以消除这点误会不。」 薛定邦想了想，挂着他惯用的微笑说：「当然可以！我想尹仁也会很愿意来看你的表演。我们会一起来。克里斯，我先去机场等着，你明天上午十点之前到机场就可以。」 「尹律师不是明天才到？」前田克里斯漂亮的小脸，因疑惑皱成一团，「现在还有十几个小时呢！定邦桑你不要先去吃点什么吗？」 薛定邦掏出怀表，金色的表盖在灯光下流光溢彩。时针指向了晚上七点，离尹仁下飞机，确实还有十几个小时。 怀表内盖上，年轻的尹仁和年轻的薛定邦，笑得正开心。 他们勾肩搭背，亲密无间，没有任何隔阂。 前田克里斯看了一眼表盖上的照片，又很快把目光挪开，直勾勾盯着薛定邦看。 「如果你饿的话，你可以去。」啪嗒一声关上表盖，薛定邦说得没有任何迴转的余地，「我在机场的餐厅随便吃点什么就好。」 第59页 「定邦桑？」前田克里斯有点委屈，「我是说，现在去，太早了啊！」 「我知道。」路灯下，薛定邦笑得令人目眩神迷，「可我等不及。」 有时候，人的坚持就是这样可笑并且毫无道理。明明知道犯不上那样，可就是和着了什么道似的，偏偏就得那样。 薛定邦是这样。 尹仁是这样。 前田克里斯也是这样。 薛定邦坐上去往机场的计程车时，前田克里斯也抱着他的盒子一起上了车。他甚至都没有回到自己的车里，去把这个笨重又用不上的盒子给放下。 机场饭店的简餐，味道并不好，价格还不便宜。可前田克里斯依旧吃得有滋有味，好像正如他所说的那样——吃饱喝足，人生充满希望。 薛定邦点燃一根烟，看他幸福进食。一时间，从来不养宠物的薛定邦，也能够感受到，给小可爱投食带来的快乐。 十二点之后，就不会再有飞机落地。 身边的小可爱已经睡着，猫一样蜷缩身体，躺在薛定邦身边，唿吸均匀。 因为薛定邦吸菸，刚刚在饭店坐的是吸菸区，在机场候机大厅里，他们还是坐在吸菸区。窗外的黑色，明灭闪烁的灯光亦无法全部照亮。 薛定邦摸索到口袋，本想掏出根烟来提升。一侧脸，看见躺在身边的前田克里斯，睡得那样恬静，那么美好，又把烟放了回去。摸了摸他柔软的头髮，薛定邦把他的脑袋放在自己膝盖上。 前田克里斯似乎做了什么美梦，发出满足的轻哼，小脸在薛定邦身上蹭了又蹭。那颗毛茸茸的小脑瓜子，也找了个更加舒服的位置躺着，整张脸几乎都要贴紧薛定邦的腹部。他温热唿吸，隔着衣料都让薛定觉得暖融融的。 「小傢伙，」薛定邦拨开前田克里斯耳边鬓髮，在他耳边低语，「竟然拿我当枕头。」前田克里斯的美梦没有受到惊扰，反而更加开心，在梦中露出笑容，手也自然而然环上薛定邦的腰，好像臂弯里的东西是柔软的抱枕，而不是硬邦邦的男人身体。 看腿上小猫睡得那么香甜，薛定邦无奈摇摇头，轻笑着问：「有那么舒服吗？」 机场跑道上的指示灯，好似夜空中的繁星般调皮眨眼。 前田克里斯确实睡得好，第二天早上起来，虽然脸上有点被压的红痕，却精神十足，元气满满地给薛定邦打招唿。 「早上好呀，定邦桑！」前田克里斯腻在薛定邦身边，和只小松鼠似地不停揉自己的脸，「尹律师快要到了吗？现在几点啦？」 薛定邦掏出怀表，金色表盖在晨曦之中光芒闪耀，刺激的他瞳孔都收缩了起来。 「八点半，尹仁还有一个多小时才到。」 只有一个多小时就会到。 薛定邦挂上温柔和蔼的笑容，柔声问前田克里斯：「你现在要去吃点什么吗？需要洗漱不？可以在机场的厕所里面，用冷水稍微洗一下脸。你看上去好像还没睡饱。」 「不，不了！」前田克里斯把脑袋摇晃得像拨浪鼓，「我不想错过和尹律师见面呀！定邦桑，我现在去吃早餐，去洗脸……回来你们要是在这里迷路了，那颗怎么办呀？」 「淘气。」薛定邦哑然失笑，捏了捏他的脸蛋，「不过这才像是克里斯会说的话。」 前田克里斯吐出一截舌头，做了个鬼脸。「我会看着定邦桑，把你安全带回去的。」 薛定邦看着他一本正经说笑话的样子，也有几分可爱，忍不住又捏了他一下。 「好痛！」前田克里斯喊得娇嗔又夸张，「定邦桑，对我温柔一点嘛！」 「抱歉。」薛定邦摸了摸自己捏过的地方，滑腻的脸蛋手感好得不行，简直像是有魔力一样，把他的手给紧紧吸附住了，「弄疼你了吗？」 「没有！」前田克里斯笑得有点小得意，脸蛋在薛定邦手心里讨好磨蹭，「不过定邦桑多摸几下吧，我觉得脸有点僵。」 前田克里斯的笑容，有些太过于娇俏可爱。薛定邦指尖一颤抖，赶快抽出手，头也不回地转身向候机大厅外走去。 「定邦桑？」前田克里斯不解地跟过来，还抱着他的大盒子，「你要去哪儿呀？尹律师就快要过来了哦！」 「我去便利店买点吃的，」薛定邦简短回答，捏住自己的手指，强迫它恢復知觉，「就一点，小零食而已。克里斯，你想要吗？」 「想要啊！」前田克里斯甜滋滋地笑，「定邦桑给我的，我都想要。」 两人随便买了点薯片和棉花糖，当然还有饮料。前田克里斯抱着果汁，两只手捧住喝得很开心。嘴里还塞满棉花糖，真真和要过冬的小松鼠一样，把脸颊塞得鼓囊囊。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机场的广播里，甜美女声不断播报登机信息。 前田克里斯去扔了包装袋和空瓶，回来看见薛定邦又在看怀表。他一屁股坐薛定邦身边，手撑住下巴出声抱怨：「定邦桑，五分钟里你看了二十次时间啦！」 薛定邦收起怀表，难为情地笑了笑。「是吗？」他抬头看了一眼机场的时钟，找了个不太合适的理由来搪塞，「我只是在校对怀表。它的年代有些久远，它走得不是很准。」 「有时候，时针和分针本应该会和的时候，却偏偏错过。有时候，其中一枚停滞不前，另一枚拼命追赶。有时候，出现了一些问题，它走错了方向，倒着走。有时候，所有指针都停在原地。」 第60页 「那你还用呀？」前田克里斯手指轻轻划拉一个圈儿，「换个新的呗！」 「我们可以修正，不是吗？」薛定邦收起怀表，目光落在远处的机场出口，「确实时间会改变很多东西，甚至时间本身也会改变。它经歷了很多事情，很多岁月和时光，确实会出现一些问题。但它还没有坏掉，我们还可以修復它。」 前田克里斯顺着薛定邦的目光看去，从出口出走过来一名身材高大，外貌英俊的男人。让前田克里斯注意到的是——他的面部线条和身材，与张伯伦都有几分相似。 是那个叫做尹仁的律师。 尹仁本人和视频还是有所差距，他比张伯伦更高一些，身高和薛定邦不相上下，身材也很完美，比张伯伦更加强壮。他比张伯伦更加有范儿，穿着价格不菲且不俗。他比张伯伦更加自信，更加有精英感。那双含情脉脉的桃花眼，也比张伯伦更加勾人。 尹仁一眼就看见了等在候机大厅的薛定邦，不偏不倚地朝着他们走来。 尹仁的步伐越来越快，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大。他的拉杆箱子太重，已经影响到他的奔跑，他干脆丢了箱子，三步并作两步沖了过来，一把将薛定邦紧紧拥在怀里。 「定邦！」 * 作者有话要说： 尹仁：哎呀，可算抱着了！ 薛定邦：哥，我喘不过气来。 尹仁：不行，不行，让哥多抱一会儿。 前田克里斯：哼，你要得意就趁现在了！下一章你笑不出来了！ 第031章 月光的诱惑（五） 能够在事务所乃至整个律师界唿风唤雨的尹仁, 现在紧紧抱住薛定邦，就像是抱着树干不撒手的考拉。他用的力道是如此之大，抓扯住薛定邦背后的衣服, 都几乎要撕烂掉。 「尹仁, 你来了。」薛定邦用力反抱住尹仁, 好像两人想要把对方都融入自己的骨血, 「尹仁，我等你很久了。」 尹仁的怀抱，又紧了几分。「史密斯他压榨我！这个该死的直男资本家！」他的声音里带了几分委屈，几分任性和几分孩子气, 「我都快要累死了，他还不让我休息！不给我假期！所以我熘了！」 「在这里你可以尽情休息，」薛定邦笑着安慰，轻轻摇晃尹仁的身体, 把他抱得更紧，「不过如果你是偷偷熘出来的，你最好还是给史密斯打个电话回去。」 「不是说写完作业就可以玩吗？」尹仁把下巴放在薛定邦肩膀上，语气里都是委屈巴巴，「我才不要给史密斯打电话！绝对, 不要！事情我都做完了，告一段落才过来的。定邦，这都六月份了, 我年假一天都还没用呢！」 「没关系, 我来打。」薛定邦摸了摸尹仁的后脑勺, 熟悉的触感让他内心舒长长了一口气, 「你想要补充一点能量吗？我们先去吃点什么？」 「我他妈都快要饿疯了！」尹仁大声哀嚎, 两手紧紧抱住薛定邦的脑袋, 「定邦，我这几天担心你担心得不行！尼尔森有没有把你怎么样？你知道吗，我在纽约每天想得最多的就是——我他妈告死他！让他赔到倾家荡产！定邦，我们不用怕他的！哥给你撑腰！你先详细给我说说发生了什么事情！」 尹仁说话时，不住揉捏薛定邦的耳朵。他的指腹摸过的每一寸地方，都令人耳心发酸。他的指甲，轻轻刮过薛定邦耳后的嫩肉，轻易就让薛定邦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薛定邦瞳孔因愉悦而放大，机场的灯光变得格外明亮。他周围的一切，都在闪闪发光，最明亮的，就是正抱着他脑袋的尹仁。 「你问了这么多问题，我先回答哪个好呢？」抓住尹仁的手腕，薛定邦眯起眼睛看着尹仁，整个机场的灯光，似乎都都集中在了他身上，比任何灯光都更加耀眼，更加明亮，「不如，我们找个地方慢慢聊？尹仁，你想去哪儿，我都和你一起去。」 「定邦，我好想和你回家啊！」尹仁双手搭在他肩膀上，做出一副十足的无赖模样，「你都一年多没有回去了，家里的游戏机可是想你想得不行。」 「我不在的时候，你没有好好用过它吗？」薛定邦眉眼弯弯，有些好笑看着尹仁，「那游戏机一定是寂寞了，想我，嗯……情有可原。」 「黑板也很想你啊，没有你，它空空如也。」尹仁开心得像个孩子，「还有粉笔也是！你在家里堆积成山的书……啊！它们天天都在抱怨！主人呢？主人呢？我讨厌吵，所以只能住酒店。」 受到冷落的前田克里斯抱着盒子，盯着薛定邦和尹仁，没有一丁点存在感。 尹仁凑到薛定邦耳朵边低声说了几句，惹得薛定邦也跟着大笑起来。他的笑容发自内心，如夏日向阳花般灿烂迷人。 他们若无旁人地交谈着，好像全世界，就只剩下他们二人。 前田克里斯清了清嗓子，有些不甘心地唤道：「定邦桑……」 尹仁转过头，看前田克里斯的目光，很不友好。 前田克里斯双手提着盒子，甜甜地唤了一声：「尹律师。」 尹仁上下打量他一番，很快就认出来面前这位年轻漂亮，身材娇小的男人，就是那天把他气了个半死的小基佬。 「哦，我们认识吗？」尹仁一秒变脸，那副趾高气扬的态度，带着轻蔑的眼神，任谁看了都会觉得不舒服，「定邦，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第61页 薛定邦摇头微笑，指着放在机场中央的箱子说：「尹仁，你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趁着尹仁去拿箱子的空档，薛定邦抱歉地半蹲下身体，和克里斯的视线平行：「克里斯，我和尹仁晚一些时间会去看你的表演的。他现在正在气头上，你不要去惹他的大少爷脾气。等过一会儿，到了晚上，他气消了，我们再来看你。」 前田克里斯乖巧点头称是。 「说好了就走啦！」拉杆箱的滚轮唿噜噜作响，来得气势汹汹，带来了气势汹汹的尹律师，气势汹汹抓住薛定邦的手腕，气势汹汹地离开。 前田克里斯收起全部委屈，挂上满满甜美笑容，问道：「定邦桑，尹律师，你们今天晚上会来吗？」 「什么？」尹仁马上意识到情况有点不对劲，看薛定邦的眼神里充满了诘问，「定邦，你又做了老好人了？！你答应了他什么？？？」 薛定邦摁住尹仁的肩膀，温柔的声音好似能容下全世界：「尹仁，这是我的新工作。」他指着前田克里斯，半开玩笑地说，「克里斯是我老闆，今天晚上，克里斯会有一个街头魔术秀。我为他工作好几天，就是筹备这个魔术。我想和你一起去看，算是我为了欢迎你来到拉斯维加斯，做的特别安排。好吗？」 尹仁被薛定邦顺毛一顿摸，怒气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盛气凌人的脸也变得温柔起来：「定邦说好就好。」 前田克里斯找到台阶，蹭蹭蹭地就顺着下来了。「我还要去做最后的准备工作，开始之前还得和我的助手彩排一下。」他眨眨眼，表情很是调皮，「定邦桑，可不要忘记八点半在拉斯维加斯大道来哦！你知道地方的！我在那里等你呢！」 「好的，我会来。」薛定邦挥挥手，和前田克里斯道别，「我和尹仁都回来的，他同意了。」 「等你哦！」前田克里斯甜甜地笑着挥手，「尹律师，今天玩得开心！」 尹仁敷衍地挥挥手，表示自己知道了。 前田克里斯保持微笑，后退了好几步才转身离开。他刚刚一转过身，脸上的甜美笑容，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原来，是这样吗？」他恨恨磨牙，手指扭搅衣角，「除了红玫瑰和白玫瑰，你手里，还有别的牌呢！」 薛定邦没有注意到前田克里斯的落寞与不甘。此时此刻，他的眼里只有尹仁。他主动拉过尹仁的箱子，满眼都是温情，「尹仁，还是老样子吗？去北京九号面馆？」 「那必须是！」尹仁揽住薛定邦的肩膀，和他勾肩搭背走在一起，「不过我还是更想吃你的做的面条啊！定邦！我这一年多，每一天都在想！每一天！」 「回家之后给你做。」薛定邦一口应承下来，「现在先用北京九号面馆将就下。」 尹仁耸耸肩膀，表示只能这样。 「说起来，你也十几年没回北京了。」薛定邦伸手勾住尹仁的脖子，这样近的距离，这样直接的问题，都让尹仁无处可逃，「咱爸咱妈都挺想你的。」 尹仁用力抓挠头皮，显得十分烦躁：「快十三年了，还提这个做什么？！换一家吧，我突然不想去北京九号面馆。」 「你不是想回家吗？」薛定邦反问，「怎么，说起来要回家，就开始近乡情怯？这不是还没有近北京嘛！北京面馆你都怕？」 「可去你的吧！」尹仁哈哈大笑，和薛定邦推搡玩闹，开心得像个十四岁的孩子，「我是说的回纽约，回曼哈顿啊！！！」 「那你要回去吗？」薛定邦收起笑容，满脸认真地看着他，「回纽约，曼哈顿上东区那个『家』。」 尹仁一听这话，吓得来了个原地蹦：「现在回去做什么？！给史密斯逮个现行吗？我又不傻！不行，定邦，我现在绝对不能回纽约！我要是回去了，哪儿来来的空陪你？史密斯绝对会把我压制到死的！我还在拉斯维加斯度假呢！先别提这些扫兴的事情了！你住哪个酒店？？？」 一小时之后，尹仁站在薛定邦租的地方，眉毛眼睛皱成一团。 「定邦，你为什么会住这种地方？」尹仁捏了捏眉心，还残留在他鼻樑上的眼镜痕迹，让他感觉眼睛有些发酸，「这看上去也不像是民宿啊！」 「短租房。」薛定邦回答得十分淡然，「你以前在纽约租的房子，不是比这更加糟糕吗？这里有厕所和浴室，採光也不错，挺好的。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有空，所以打算在拉斯维加斯多逗留一阵子。」 「这个破环境，你怎么睡啊？看看你的黑眼圈！你忘记你神经衰弱和失眠症了吗？」尹仁拉着薛定邦的手腕，直接就把他往楼上带，「你住几楼？东西收拾好，今天和哥住酒店去！」 「尹仁，你为什么不能和我住这里呢？」薛定邦跟着尹仁一熘小跑，飞快地来到自己租屋门口，从地毯下面摸出备用钥匙开门，「就像你刚刚去纽约那阵一样，我们也不是没有挤过一张床。先将就一天，我们明天去酒店订房间？」 「那时候条件不好，哥让你跟着吃了不少苦，现在可不一样！」尹仁推开门，一看屋里的情况，当场愣住。 哪怕尹仁有一千个脑子，也不会想到这种可能。 张伯伦从床上坐了起来，柔软的金髮蓬松散乱。他慵懒地揉着睡眼稀松的眼睛，笑得乖巧可人：「薛先生，你回来了。」 第62页 * 作者有话要说： 薛定邦：只有游戏机想我吗？ 尹仁：香水想你，大门想你，草坪和游泳池想你，还有壁炉和沙发，电视和厨具……都老想你了！ 薛定邦：那你呢？ 前田克里斯：那是一点都不想！哼！ 第032章 竹马（一） 尹仁眼角突突跳动, 气血止不住往脑袋上涌。最直接的结果就是——他看上去脸红脖子粗，好像下一秒就会和个被针扎到的气球一样爆炸。 「定邦？！」尹仁抓住门框的手，骨节都有些发白, 「我们没有办法在这里睡吧？你……」他向前一步, 通宵工作好几天的尹仁, 差点没缓过气来一头栽倒在地, 「你的行李在哪儿？桌子下面那个是吗？」 尹仁跌跌撞撞走过去，把放在桌子上的咖啡壶撞翻在地。玻璃碎裂的清脆声响，吓得张伯伦身体一缩，本能地往后退, 背靠墙壁。 「尹仁慢点，你摔坏了我的咖啡壶。」薛定邦连忙扶住他，柔声劝说，「尹仁, 你冷静一些。」 「定邦，不要了！不要了！那个壶不要了！哥再给你买！」尹仁抓住薛定邦的手腕，强势地往自己怀里拉扯，「现在立即给和我去酒店里！你不能住这里！马上就去！」 薛定邦一个趔趄，和尹仁坚硬的身体撞在一起。他知道尹仁这生气容易上头的毛病又犯了, 现在一定不能和尹仁吵，得顺毛摸，之后什么都好。 「好, 我们去酒店。尹仁, 我现在就和你走。」薛定邦主动把箱子拖出来, 拉出拉杆握在手中, 对着尹仁粲然一笑, 「我们离开这里, 好吗？」 一个笑容，就把尹仁暴躁的情绪给安抚下来。 「对不起，定邦。」尹仁嘆了口气，额头抵住薛定邦肩膀，「我是不是又吓到你了？该死！我这个狗脾气！你别往心里去！我们这么久没有面对面说话，我还对你发脾气！」 薛定邦温柔抚摸尹仁脑后柔软的头髮，像安慰小孩子一样安慰他。「我没生气，」薛定邦瞥了一眼在床上瑟瑟发抖的张伯伦，「张伯伦也是。」 「张伯伦？！」尹仁语气和眼神，都不太友善，他瞥了一眼张伯伦，嘴角勾起一丝苦笑，「原来，是这样吗？这就是那个荷官？」 薛定邦点点头说：「这事情本来和他无关，他是无辜受了牵连。现在张伯伦没地方可以去，所以暂时住在这里。」 「他住哪儿都可以。」尹仁直接逮住薛定邦手腕，扯着他就往外走，「定邦，我们住酒店去。这里让给这名无家可归的小傢伙，我们走！」 尹仁一手拉自己的箱子，一手拉薛定邦，不容许任何反对，直接就把薛定邦给拽了出去。 薛定邦无奈，没有办法，但也心甘情愿。他只能对张伯伦丢下一句「你好好休息」，就跟着尹仁离开了那个还没住几天的短租房。 他们一走，张伯伦迅速收起来虚弱模样，一翻身下了床。 张伯伦套上连帽衫，拉下兜帽遮盖住大部分脸，从楼道里快步走了下去。他刚刚到楼梯门口，就听见了尹仁嘟嘟囔囔的抱怨声，说的是中文，他听不太懂。 薛定邦与尹仁往巷子外面走去，而张伯伦选了另一条道路。 巧妙地避开薛定邦与尹仁，张伯伦从小巷后面的小路转到大道。远远看见他们勾肩搭背，关系十分亲密要好。张伯伦捏了捏拳头又松开，两手插到口袋里，摇晃身体像在哼歌一样离开。、 从另外一家酒店的轻轨电车，张伯伦熟门熟路来到尼尔酒店。他上了运垃圾专用的小电梯，上去了两层楼，他又转到另一个更小的电梯，摁动电梯控制板上的按钮，电梯里正在播放gg的小电视里，一名壮汉的脸几乎塞满整个屏幕。 壮汉警惕地盯着张伯伦，说：「yes？」 张伯伦咳嗽两声清嗓子，费劲地嘆了口气，抬眼看着视频里的壮汉：「我找老闆。」 壮汉转身打了个电话，片刻之后，他迴转过来，对张伯伦点点头。 电梯门此时无法打开，它开始快速上升，头顶的指示灯不断跳数字，不停地变换楼层。等待电梯升上去的空档，张伯伦垂下头，咬住指甲眉头紧皱。 随着「叮」的一声脆响，电梯停了下来。 门一打开，张伯伦就被玻璃晃花了眼。太阳光不断折射，在光怪陆离的云端宫殿。端坐在世界顶端的男人，两根手指夹着雪茄。 「老闆。」张伯伦站在门口，恭恭敬敬，不敢靠得太近，「出了些状况，我想，可能会有人比我可以更加适合这个工作。」 烟雾模煳了尼尔森面部的稜角，让他表情柔和又慈祥。 「孩子，你让我很失望。」尼尔森缓缓开口，抬起眼皮凝视靠着大门发抖的张伯伦，「如果你今天是来和我谈条件，我满足你。说吧，你想要什么，我听着呢。」 张伯伦张了张嘴，又重新闭上。在拉斯维加斯，没几个人有资格和尼尔森谈条件。尼尔森开出来什么筹码，他接受就对了。 谈条件，讨价还价，都是愚蠢的行为。 「我不能整天躺着，什么都不干。」张伯伦尽量小心地甄选词语，不去触碰到尼尔森的逆鳞，「那名魔术师，和薛先生走得很近。老闆，他们这几天都在忙着布置舞台，好像是要搞什么街头魔术秀。」 「说下去。」 第63页 尼尔森起身踱步，朝张伯伦缓缓靠近。 「薛先生的朋友来了拉斯维加斯，」张伯伦深吸一口气，紧绷身体，控制自己不夺门而逃，「他们要去住酒店。薛先生拿着自己的行李，刚刚匆匆忙忙和他朋友搬了出去。我就算再留在那里，我想……薛先生可能不会再回来。」 「好孩子，你干得挺不错。」尼尔森勾住张伯伦的脖子，缓缓把他往窗户旁边带，「我想，你需要一份新的工作，对吗？」 张伯伦眨眨眼，不知道要如何回答，才算是正确的。 「孩子，你报告得很及时。不管是埃尔文·薛的事情，还是那几个『小傢伙』的事情。」尼尔森摁住张伯伦的肩膀，直接把他推到玻璃窗户上，「他们受到了惩罚，你也吃了苦，这我是知道的。别担心，你应得的，总不会少。」 张伯伦垂下眼，不敢去看尼尔森那双可以穿透一切的眼睛。尼尔森就像是这栋玻璃宫殿本身，墙壁在他的眼睛里，不过是透明的玻璃。 「我不是……我是说，老闆……」张伯伦结结巴巴，半天都找不到合适的话来回答，他背后的玻璃窗户，就是万丈悬崖，只要越过这个边缘，必定万劫不復，「老闆，我现在还能够做什么呢？」 「他们会去『另一家』酒店，对吗？」尼尔森满意地松开张伯伦，把雪茄在菸灰缸里摁灭，「而你，会在那家酒店有一份新的工作。」 张伯伦别无选择，只能点头应允。 尼尔森打了个响指，藏在隐蔽处的保镖为张伯伦打开大门。张伯伦毕恭毕敬退下，走到另一部客用电梯一路往下。 电梯里，还有一名身材健硕的黑衣男子。 「老闆在自责。」黑衣男子说。 「嗯。」张伯伦恹恹回答。 「他救你来得有些晚，但晚到总比不到好。」黑衣男子转过头，盯着张伯伦的脸，「老闆，想要补偿你。你瞧，这事情闹得有些难以收拾，老闆压下事情也废了不少精力。至少很多人都不知道，那天晚上的荷官是你。」 张伯伦沉默以对，低下头盯着自己的鞋尖。 「你要知道，酒店的监场，有时候也不能知道所有事情。」黑衣男子尴尬地咳嗽两声，「确实有些人会心怀不轨，特别是对你窥觊已久的傢伙。他们已经被送了出去，以后不会再发生类似的事情。」 「可你没办法保证。」张伯伦冷冷淡淡地回答。电梯门打开了，他紧了紧身上的衣服，哪怕是六月份天气正炎热的时候，他也觉得浑身发冷。 「有时候，我们别无选择！」黑衣男子在张伯伦身后喊。 张伯伦停住脚步，闭上眼睛回忆起那天晚上的事情。仅仅只是回忆，他就觉得浑身发冷，好似有蛇在他皮肤上缓缓爬行。尼尔森冰冷的话语，在他耳边不断迴响：「小可怜，看看，怎么搞成这样。你直接去见他吧，用这种样子去接近他这样的好心人，你会得到你想要的。」 「我知道。」张伯伦回过头，对黑衣男子悽然一笑，「先生，谢谢你那天晚上去报信。」他顿了顿，收起笑容，「……为了，救我。谢谢你。」 与此同时，尹仁站在酒店的前台，对薛定邦说：「哥订的套房，有你睡觉的地方。定邦，不用再订别的房间啦，你都愿意挤一张床，住一个套房不算挤吧？」 薛定邦还提着自己的拉杆箱，对尹仁的霸道简直毫无办法。 「听你的。」薛定邦只能说，「尹仁，你来安排吧。」 从认识尹仁开始，过去三十年里，尹仁都是如此。 霸道这一点，从未改变过分毫。 这才是他所认识的尹仁。 「这才是哥的定邦啊！」尹仁满意地勾住他的脖子，赶紧招唿酒店服务，把他们的行李送上去，「把钥匙拿好，咱们吃饭去！」 薛定邦看了一眼尹仁塞进他衣兜里的门卡，展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好啊！」 熟悉的感觉，令人安心。 两人勾肩搭背，开开心心往外走。刚刚出门口，尹仁的笑容就迅速僵硬了下来。 尹仁拉长一张脸，抱着膀子，把薛定邦遮在自己身后。尹仁一开口，就咄咄逼人，没有一丁点客气。哪怕是场面上的客套话，他都懒得多说出一个音节。 「你怎么这么阴魂不散啊？」 * 作者有话要说： 前田克里斯：我不介意和定邦桑挤一张床！ 尹仁：我介意！ 薛定邦：你就这么不想和我挤一张床吗？ 第033章 竹马（二） 薛定邦微扬下巴, 无奈摇头微笑。 面对尹仁的诘问，张伯伦立在原地，显得手足无措。 「尹仁, 你还有力气生气, 」薛定邦为他解了围, 拉着尹仁想要赶紧离开现场, 「尹律师看来是不饿了？嗯？」 「别再打什么鬼主意了！」尹仁被薛定邦拉扯着要走，拿手指得像山姆大叔，「我看着你呢！」 「走吧！」薛定邦笑着拉开尹仁，对张伯伦眨了眨眼。 这点小动作, 没能逃过尹仁的眼睛。「挤眉弄眼，像什么话？」尹仁扭动身体，挣脱开薛定邦，一把抓住张伯伦的衣襟, 「你是在跟踪我们吗？」 张伯伦浑身发颤，脸色苍白，嘴唇发抖。面对尹仁的逼问，连连摇头说不出话来。 在气势上面，尹仁可以用绝对优势压倒张伯伦。如果是在法庭上, 别说是一个张伯伦，十个张伯伦都会被尹仁的气势死死压制住。 第64页 面对尹仁的询问，很少有人还可以保持平和冷静。 每一次, 尹仁都会把最锋利的话头, 扎进对方心尖上。 这一次当然也不例外。 「薛先生……」张伯伦求助的目光望向薛定邦, 他拿一点眼角余光, 悄悄去瞥尹仁, 但很快被尹仁犀利的目光给逼了回来, 「我，我过来……找，找工作……」 他的解释如此苍白无力，甚至有转移话题的嫌疑。尹仁十分敏锐，很快发现他的闪躲，并且不会给他闪躲的机会。 「你跟着我们来的，是还是不是？」尹仁抓住他的衣襟，完全没有撒手的迹象，「回答我！」 「薛先生……」张伯伦几乎快要哭出来，「我真的是来找工作的！」 尹仁一把抓住张伯伦推搡，鼻尖几乎都要和他凑到一起：「你只需要回答是还是不是！」 薛定邦有些看不下去，但只能顺着尹仁的毛去摸，劝说张伯伦说：「抱歉，张伯伦。你回答尹仁的问题吧，说了我就让他放开你，好吗？」 张伯伦咬了咬下唇，声若蚊吟地回答：「我，我没有……」 「好了，尹仁，他没有。」薛定邦抓住尹仁的手，强迫他和张伯伦分开，「放开他，让他去酒店里面应聘好吗？我们先去吃点什么，走吧？嗯？」 张伯伦惊魂稳定，连连后退了好几步。他瞪着一双无辜的眼睛，在尹仁看过来的时候，又垂下盯住自己的鞋尖。 「定邦，你还是这样老好人。」尹仁无奈地扭动脖子，看着薛定邦的眼神里没有多少责怪，反而有许多宠溺意味，「你知道的，你看出来了，可是你还在维护他——他在说谎啊！你会容忍当着你面说谎，对你欺骗隐瞒的傢伙吗？」 薛定邦露出温柔微笑，甚至有几分宠溺：「是的，我可以。」 你对我说过那么多谎言。 你对我有过那么多的欺骗。 你对我进行过那么多的隐瞒。 我都可以容忍，我都可以视而不见，不去戳穿你明显得不行的谎话。 薛定邦没有把后面的话说出来，而是融化在他的温柔笑意当中。那双包容的眼睛，微微下垂的眼角。凝视尹仁的时候，无言胜过千言万语。 尹仁一时语塞。而后饱含歉意地咧了咧嘴，扯出一个有些难为情的笑容。 「定邦，我们走吧。」尹仁抓住薛定邦的手，头也不回地走下酒店大堂阶梯，「目标——老北京九号面馆！」 薛定邦转过头，对呆愣在原地的张伯伦说：「还不快走！」 尹仁懒得回头，直接把薛定邦的脑袋给掰了过来：「想吃什么，给哥说！那后面的二柱子，可不会给你买好吃的！」 张伯伦慌慌张张点头，一步三回头地离开。尹仁和薛定邦之间的关系太过于亲密微妙，任何人在他们中间，都不会有什么存在感，都只会显得多余。 薛定邦拿肩膀靠了一下尹仁，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吐槽：「要把我从拉斯维加斯带到『老北京』面馆的人，确实还没几个呢。我们得忍十几个小时，才能吃到杂酱面。在那之前，恐怕已经有一肚子飞机餐。」 「行，行，行！」尹仁哈哈哈大笑，挽着薛定邦的胳膊沖计程车招手，「要去吃杂酱面这次不行，下次一定！」 计程车司机回过头，面无表情问他们要去哪儿。 尹仁和薛定邦以强大的默契，异口同声说：「去北京！」 计程车司机脸色一变，大声呵斥道：「什么鬼东西？！你们嗨高了吗？给我滚下去！别吐我车里！现在！立刻！马上！」 被赶下车的时候，他们有点狼狈，但也嘻嘻哈哈熘得很开心。 计程车司机沖他们直挥拳头，大量温文儒雅的美国问候，那是连绵不绝。尹仁抓住薛定邦的手，笑得像是那次尹仁带薛定邦□□逃课时，差点被学校保安抓住的光景。 尹仁的玩心也上来了，牵着薛定邦穿过酒店大堂，跑过酒店的赌场，一双大长腿跑得飞快。酒店保安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情，也跟着迈开腿去追逐他们。 两人牵着手，不顾其他人目光，一路跑到入住酒店的轻轨车附近。 「快点，定邦！」尹仁纵身跳上电车，沖薛定邦伸手的样子，夸张得像是在演电影，「他们追上来了，快抓住我的手！」 尹仁已经先行按下轻轨电车的按钮，电车开始缓缓起步移动。 他们身后，酒店的保安已经很接近。薛定邦快跑两步，朝尹仁伸出手。 「定邦！」尹仁夸张地用中文喊，「抓紧我！」 是的，我会抓紧的。薛定邦这样想，也这样做。他抓紧尹仁的手腕，长腿一迈，藉助尹仁拽他的力道，一步就跨上电车。 尹仁赶紧关上门，冲着门外的保安做鬼脸：「再见，先生们！」 薛定邦跌坐进轻轨车厢的椅子上，尹仁也跟着坐了过来，勾住他的肩膀哈哈哈大笑。 窗户外面，还留在酒店里的保安开始通话。那些保安开始用对讲机讲什么，已经不太重要。反正他们接下来等轻轨一停下，总归还是会被抓。 但至少目前这一段，薛定邦感觉自己被压抑了多年的情绪，如同喷泉般释放了出来。 尹仁好不容易止住大笑，脑袋靠在薛定邦肩膀上，盯着轻轨车厢的车顶说：「定邦，我好久没有就这样开心了。」 第65页 「我也是，」薛定邦想都没想，内心话脱口而出。尹仁转过目光来看着他，那双眼角微微上挑，看人总是含情脉脉的眼睛，让他心头一颤，立即补充了一句，「见到你真的很开心。」 尹仁对着薛定邦笑，那炫目的笑容，使他浑身都在闪闪发亮。薛定邦因愉悦而散大的瞳孔里，满满都是面前这个不一样的尹仁。 在别人面前，可谓国之精英，社会栋樑的尹仁。那个成熟稳重，雷厉风行的尹仁。那个一丝不苟，严肃认真的尹仁。只会在自己面前表现出孩子气、任性、爱玩闹的一面。他会对自己抱怨，有时候还会对自己撒娇，会把脆弱和邋遢袒露出来。 那是只有薛定邦知道的尹仁，是只属于薛定邦的尹仁。 尹仁手肘撑住椅背，单手托腮，一双桃花眼瓦亮瓦亮看着薛定邦，眨眼都不带眨的：「定邦，你不在的时候，时间过得好慢。」 他喟嘆的声调婉转动听，一波三折宛如咏嘆。他们的距离很近，近得薛定邦都可以看见他脸上发光的汗毛。午后阳光掠过车厢，描摹出尹仁的每一根线条。 他的脸，他的手，他的脖子，他的眼角，他的喉结和锁骨，他的睫毛和唇线…… 他的每一处线条，都是如此熟悉，如此迷人，如此性感，如此可爱。有些角度，是只有薛定邦所知道的秘密，只有他可以看见的美景。 薛定邦柔和眉眼，满脸温情的笑容绽开在脸上：「尹仁，你一点都没变。」 「你是说我任性么？」尹仁凑近薛定邦，冲着他唿出一口气，「史密斯每天都在念叨我，你不用特别提醒我，我也知道。可我有时候，就是想自在一些。定邦，你不要劝我回去。不是我不想，是我家那个死老头子，死倔！」 薛定邦打了个激灵，捏住尹仁的手指，狠狠掐了一下。 「我是说你突然闹起来的事情！」薛定邦眉眼弯弯看着他，用力抵住他的额头，姿态足够挑衅，但语气满是宠溺，「尹律师，你想好要怎么给我们『脱罪』了吗？轻轨到了酒店一停下来，我们就完啦！」 尹仁摁住薛定邦后脑勺，咬牙切齿地用挑衅地语气说：「那正好，把哥和你关一间！咱们啊，就可以挤一张床！把你关起来，那两个对你心怀不轨的小基佬，再能耐能追到里面去？」 「你呀，总是可以给我玩出点新花样。」薛定邦哈哈大笑，松开尹仁给他胸口来了一拳，「尼尔森可能和幸运威廉闹翻了，他需要一个代替品。张伯伦，为此而来。尼尔森也找过克里斯，他说他拒绝了尼尔森。因此也丢了工作。」 「那个叫克里斯的，可比那个张伯伦更危险。」尹仁揉了揉胸口，仔细思考片刻，「定邦，我知道你向来心软。你已经帮了他们很多，不管是张伯伦的事情，还是克里斯的事情。是时候放手了，就到此为止好吗？」 薛定邦点点头，表示贊同：「尹仁，你来了拉斯维加斯，我不想再去管别的事情。我也很久没休假，我们好好地玩几天如何？你陪我。」 「嗯，哥陪你。」尹仁给薛定邦肩膀上来了一拳，「还你！」 薛定邦不服气地扑了过去，两个人在轻轨车厢里正打闹，车停了下来。门开了，外面站了一熘保安，个个都举着枪，指着他们。 「下车，先生们。」 *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已经一个月了。 这个月以来，感谢每天都给我留言的「九漏鱼」。 没有你的支持，我可能坚持不下来。 爱你！ 前田克里斯给你比个心，薛教授给你做个面，尹仁给你捏个肩，张伯伦给你端茶递水。 最喜欢你了。 也感谢粉红少女感，啦啦啦啦啦以及所有小天使的留言。 本篇纯粹为爱发电，只要还有一名读者在看，我都会努力写完。 如果大家能够喜欢老薛和小海妖，那就更好了。 鞠躬。 第034章 竹马（三） 尹仁没有花费多大力气, 就把这事儿给处理得清清楚楚。 作为拉斯维加斯各大酒店的vip，这点破事儿，对尹仁来说并不算是个事儿。 强大的人脉只不过是尹仁的能力之一, 多金总是出差拉斯维加斯的大客户, 经常来赌场玩耍也只是一条微不足道的原因。最重要的还是尹仁那张执业律师的嘴, 他特别擅长忽悠别人。 莫说这本来就是个恶作剧式玩笑, 就算是个能跑能跳的正常健康人，都得给尹仁那张嘴给生生忽悠瘸不可。 最后酒店大堂经理各种赔礼道歉，送上房间和餐券，外加两张秀场的vip门票, 以及免单承诺等等。一群人前唿后拥，把尹仁像护送国王一样送出酒店，这事情才告一段落。 薛定邦全程盯着尹仁看，以至于他们说了什么, 发生了什么，都不太清楚。 陷入工作状态的尹仁，充满自信和魅力。这是在人面前会表现出来的另一个尹仁。 直到他们坐上酒店的豪华汽车，护送到下榻酒店门口，快要下车时, 尹仁才打破沉默开了口。 「定邦，你怎么一直都盯着哥看？」尹仁抹了一把脸，把手放薛定邦胸口摩擦, 「哥脸上是开花了怎么的？」 薛定邦颔首微笑, 顺着尹仁的话说：「没错, 你脸上却是开花了。你心花怒放。」 第66页 尹仁哈哈一笑, 勾住薛定邦的脖子凑到他耳边低语：「哥要请你吃霸王餐了, 高不高兴？」 「免费的食物, 有时候很贵。」薛定邦憋住笑，把眉毛拧成一团，满脸严肃认真，苦大仇深，「那么，代价是什么？」 尹仁做思考状，假装想了一会儿：「陪我吃饭，陪我游玩，陪我……睡，睡觉？不，不不，我是说休息！就是休息！你住套房的另一间卧室，我们一人一间……」 那副心虚慌忙解释的样子，哪儿还有一点王牌律师的趾高气扬？ 「听起来不是什么正当的工作啊！嗯……」薛定邦终于没憋住，当场笑出声来，「我绝不做男僕，除非包吃包住。」 尹仁伸出手，紧紧和薛定邦握在一起：「成交！」 和尹仁在一起打打闹闹，时间过得飞快。用餐之后洗了个澡，两人裹着浴袍躺在酒店套房的阳台，舒展身体，享受难得的闲暇时光。 尹仁交叠两长条腿，晃动手中玻璃杯，很是性感。冰块互相碰撞，透着沁人心脾的凉意。 「定邦，我想过很多种让你你回美国的可能，唯独没想到这样。」尹仁撑住扶手，探出身体像薛定邦身边靠，「你都没有想好退路吗？」 这样的动作，让尹仁拱起膝盖，顶开浴袍下摆。松散的姿态，不经意间表现出来的诱惑，让人很难把目光从他身上挪开。 薛定邦垂下眼，透过睫毛顺着尹仁的脚裸，追寻他身体的线条，回答得有些心不在焉：「学姐给的项目，我再怎么也得考虑一下。」 「那你也不用辞职，还和家里得闹不愉快啊！」尹仁动了动脚，露出一大片腿肉出来，「定邦，你是着了什么道吗？」 薛定邦收回目光，转向一脸关切的尹仁：「尹仁，我只是想……和你一样，偶尔任性一下。我不是年轻冲动，我考虑过很久。关于我……想要些什么，下半辈子怎么过。或许我现在还不是很明白，但总归要去尝试一下。」 尹仁耸了耸肩膀，发出灵魂拷问：「你在高校里面，教书不好吗？不开心吗？而且教书和你科研，其实也并不矛盾啊！」 「是的，不矛盾。」薛定邦温柔微笑，星辰闪耀的眼中，如同海水般起了波澜，「对不起，尹仁。我变得贪心了，我还想要更多。虽然不一定会成功，但我还是要争取一下。如果我有幸得到命运的垂青，那我丢弃的一切，就没有白费。比起来稳定生活，我更想把此生所愿，紧紧捏在手里。」 「我知道，我知道……学姐那个项目，你要签约，起码四十年合约是吧？」尹仁吞了一大口酒，有点懊恼地看着薛定邦，「说实话，哥也不想和家里闹翻。这不算个什么好事！咱爸咱妈，应该挺担心你的。定邦你从小都那么好，不应该和我一样。」 尹仁酒喝得又快又急，此时正是有些微醺。他脸上浮现的红晕，不知是逐渐暗淡的日光留下的光芒，还是因为他喝多了。 或许，两者都有。 酒店高楼的楼风颳过，撩起尹仁浴袍的下摆，也吹动他额前凌乱的黑髮。 在人前，尹仁的头髮从来都是一丝不苟。 而现在，刚刚洗完澡还带着水汽的刘海，在他额前晃动。 薛定邦着魔般地盯着尹仁的每一个细节，就像是一个精妙绝伦的公式，他身上的任何一点细微部分，薛定邦都不想放过。 尹仁眼波流转，那双无论何时都饱含深情地桃花眼，看得他浑身每一个细胞，都在无法自控地颤抖。 「当然，哥不是阻挠你实现梦想。」尹仁万分认真凝视薛定邦，一字一句说，「不管定邦想要什么，哥都会帮你得到。哪怕你要天上的星星，哥都给你买下来，用你的名字命名。」 薛定邦不禁莞尔，拉住尹仁的手，声音带颤地说：「好啊！」 「你不会是真的想要星星吧？」尹仁用开玩笑的语气，说着当真的话，「看好哪一颗了吗？不行让学姐给你介绍两颗？你是喜欢恆星还是行星？」 「都喜欢。」薛定邦探出身体，缓缓靠近尹仁，「尹仁，你愿意为我着想，我很高兴。只要是你送来的，不管是什么星星，我都喜欢。」 「你果然很贪心。」尹仁抿紧嘴唇，蹙眉盯住薛定邦看了好久，「不要说什么小孩子才做选择，成年人都全要。定邦，如果只能选一个呢？」 星光在尹仁眼睛里闪烁，明亮得几乎要灼伤直视它光辉的眼睛。 薛定邦喉头滑动，话到了嘴边，却难以吐出来。 我最喜欢你眼睛里的星星。 「那么，就要这个……」薛定邦鼓起勇气，用力深唿吸一口气，凑到尹仁耳边，「仁哥，我真的想要什么，你都愿意给吗？」 薛定邦略微低沉的嗓音，激得尹仁身体一颤。他身下的躺椅，也跟着抖了两下。 金属撞击的声音，在酒店高楼的套房阳台，显得有些唐突。太阳的余晖染红尹仁耳郭，给他圆润的耳垂染上玛瑙般的色泽。 仁哥，已经很久没有，从薛定邦嘴里听过这个称唿。 算起来也有十多年。 那天早上，尹仁第一次在派对上鬼混到天亮。 薛定邦站在门口给他开门，第一次开口叫他「尹仁」。 在这之前，他们还是孩子的时候，薛定邦叫他「囡囡哥哥」。 上了小学，薛定邦叫尹仁「仁哥」。 第67页 这个称唿一直持续到薛定邦去美国念书，不对，是持续到那天早上。十九岁的尹仁和十九岁的薛定邦之间，第一次有了隔阂。 「定邦？！」尹仁抬起眼，微微上挑的眼角有些湿润，也有一些发红。久违的称唿，让他唿吸变得有些紊乱，也有些急促，他咬住下唇，很久才从嘴里崩出来一个音节，「我……」 这一次，我抓住你了，薛定邦想。 他紧紧抓着尹仁的手，目光在极近的距离，上下打量尹仁的脸。 别再想逃走了，仁哥。 「你电话响了……」尹仁勐地抽出手，扭头掩盖自己满脸通红的事实，他转身沖向浴室，嘴里说着不着边际的抱怨，「该死，这天气这么这么热啊！你先接电话，我再去洗一下！」 薛定邦垂下眼，有些失落。 放在床头的手机，还在吱吱哇哇叫着。机械音乐很吵，听上去如同十四岁那年夏天，在窗外叫个不停的蝉鸣般刺耳。 算了，我还会有很多机会，很多时间。太快的话，尹仁又会被吓跑吧？薛定邦如此自我安慰，走到床头把手机拿起来接通。 简短说了几句话，薛定邦挂掉短话。浴室里的水声稀稀拉拉，尹仁还没有出来。 「尹仁，洗完澡我们去看魔术秀好吗？」薛定邦找到去敲浴室门的藉口，自然不会不用，「刚刚克里斯来电话，说他在拉斯维加斯大道等着我们。」 尹仁含煳回应了两句，很快顶着湿漉漉的头髮出来，一边擦头髮，一边翻白眼：「定邦你就这么想去看吗？」 「对，我想去。」已经换好衣服的薛定邦站在门口，轻轻带上门，「哥，陪我。」 「行，哥陪你！」尹仁笑得阳光灿烂，随着薛定邦把门一关，笑容立即消失无踪。 尹仁原地起跳，蹦起来直接把自己摔在床上。整张脸埋进枕头里，用力捶打无辜的枕头和被子。 「怂死了，怂死了！」他在床上挣扎得像条脱水的鱼，发疯一样发泄拉扯枕头，「差一点就亲到了！妈的！我怂，怂个屁啊我……反正他都……」 尹仁把后半句话都吞了回去，因为薛定邦在门外唿唤他。 「我吹个头就来！」从床上一骨碌翻起来，尹仁抹了两把脸，让自己勉强保持清醒。他一熘烟跑到浴室里面，对着镜子骂道，「想什么呢你！那可是你兄弟！是你兄弟！你兄弟！」 「他拿你当兄弟，可是你却想的什么东西！」拿手指戳着镜中人的鼻子，尹仁越骂越不客气，「你的苦还没有吃够吗？还要拖着他下水？！他和你不是一类人！他那么多女朋友！他应该过正常的生活，过好好的日子！这样是不对的！尹仁！这样不对！」 * 作者有话要说： 尹仁：我拿你当兄弟！ 薛定邦：我不想当你兄弟了。 尹仁：定邦，不要离开我！呜呜呜！（抱大腿） 第035章 巫女（一） 拉斯维加斯大道, 是这座沙漠城市最重要，最美丽的道路。它的美好之处在于，可以牵着自己毕生所愿的手, 抛弃所有世间繁杂, 抛开一切忧郁焦虑, 一起漫步在这条美丽的街道。 情侣们牵着手, 走在一起。 父母牵着孩子的手，走在一起。 有两名双胞胎小姑娘也牵着手，走在一起。 不管是什么样情感，在这里都是美好的。 如果牵手还不够甜, 还有冰淇淋可以来助阵。 「定邦，我买了抹茶和香草，你要哪个？」尹仁从冰淇淋车边跑向薛定邦，手里已经拿了两个甜筒。他咬了一口抹茶口味的圆球, 赞嘆地说，「嗯，比我想像当中要苦一些！定邦你吃甜的吧！」 「吃抹茶。」薛定邦指着被尹仁咬过的冰淇淋说，「我今天不想吃太甜。香草味的你吃吃看？或许你会喜欢上甜点也不一定。」 「行，哥再给你买一个抹茶的！」尹仁转身要走, 却被薛定邦给按住肩膀，让他不要离开。 薛定邦笑着抄走了尹仁手里抹茶冰淇淋：「我吃这个就好。」 「这个哥咬过了啊！」尹仁有些害羞，有些窘迫, 「哥给你重新买个！双球的, 成不？」 「这个就好。」就着尹仁咬过的地方, 薛定邦咬下一大口, 在嘴里小心含化。 抹茶冰淇淋的滋味, 比薛定邦想像当中更加美妙。细腻的雪球入口即化, 冰冰凉凉的口感，带着令人难以抗拒的香甜美味。 「好甜。」薛定邦赞嘆道，又吃了一口。 尹仁摆出一脸不相信，满脸都写着你肯定是在骗我，却凑了过去问：「有那么甜？」 「嗯，很甜啊。」薛定邦眼球轻轻颤动，略微湿润的眼角，蒙上一层雾气，显得有些朦胧，「很甜，比我想像当中要甜，很多，很多。」 「真的吗？给我尝尝。」尹仁不信邪，凑了过来。薛定邦把冰淇淋递到他面前，他一点犹豫都没有，也没有客气，上嘴就咬了一大口，「天，好冰！」 一口吞下大半个雪球的结果，当然是脑仁都给冰得发疼。 「快吐出来！」薛定邦赶紧去摸尹仁的太阳穴，给他揉了好几下，「尹仁，很难受吗？」 尹仁摆着手直摇头，他喉头一动，把冰淇淋吞了下去，给薛定邦做了个鬼脸：「骗你的！定邦，真的好甜啊！」 薛定邦装出无奈的模样，拿手帕递给尹仁，指着嘴角说：「这里，有冰淇淋。」 第68页 尹仁手根本没有接手帕，只是舌尖一卷，舔了舔唇角。薛定邦看着他红艷艷的舌尖，探出一点点，眸色变得有些深沉。「嗯，定邦的眼光真不错。」尹仁说着，又咬了一口薛定邦手里的冰淇淋，浅绿色的抹茶煳满嘴唇，「真的好甜。」 他凑过来时，温热的鼻息喷洒在薛定邦手中。薛定邦手指一颤，差点要拿不稳蛋筒。 那个香草味的淡紫色冰淇淋，已经开始在尹仁手里融化。黏腻的汁液顺着他的手往下滴落，他却好像无知无觉一样，也没有要去吃一口的意思。 才洗过头的尹仁，头上一点髮胶髮蜡之类的东西都没有。他低下头时，只有一股清新的香味，从他每一根髮丝散发开来。他柔软的发梢，扫过薛定邦的手背，好似鹅毛扫过脚心，叫人感觉一阵阵发痒。 薛定邦闻到这个味道，就知道尹仁是带着自己惯用的洗髮露过来的。 向来外表精緻，喜欢打扮的尹仁，绝对不会容忍不合适的气味出现在自己身上。即使是出差，他的行李箱里，也会带着惯用的日用品。 香水、洗髮露、沐浴乳、须后水，还有香菸……只要是能够散发气味的东西，尹仁都十分在意。完美无缺的尹律师，即使是私下再不修边幅的时候，也会让自己浑身上下都是迷人香味。 这一点上面，尹仁挑剔得几乎固执。 薛定邦以前不怎么在意香水这种东西，是尹仁带着他去大大小小的店里，试过几百种香水，最后才确定哪一款更加合适。 白瑞德超级雪松。 这是尹仁喜欢的味道，他喜欢清新凛冽的气味，从薛定邦身上散发出来。随时闻着，都可以令人精神抖擞，提神醒脑。拿尹仁的话说——闻着你的时候，精神一震，看见你的时候，眼前一亮。 尹仁陷入工作状态的时候，向来喷爱马仕大地。而今天，他洗髮水的香味是祖马龙蓝风铃，西瓜的味道是夏天最好的注释。他身上，有着潘海利根麋鹿的气息。他今天刚刚出门时如同白兰地一般醉人，现在却如同他琥珀色的眼睛般，扩散出隐藏在湖水下的秘密。 「怎么了？」尹仁抬起眼，眼底温暖的笑意掩藏不住，「定邦，我就吃了一口，你不要这么苦大仇深看着我好嘛！」 「冰淇淋……要……」 薛定邦笑得太暖，似能融化人心。灯光和笑容，晃得尹仁眼花，让他有些发愣。他只能看到薛定邦嘴巴开阖，根本没注意薛定邦到底说了些什么。 「尹仁？」薛定邦伸出手指在尹仁眼前晃了晃，「冰淇淋化掉啦！你还要吃吗？」 尹仁如梦初醒，打了个颤。他手一抖，本来就化得差不多的冰淇淋球掉到地上，摔成一滩。「哦！该死！！！」尹仁懊恼地看了看手中空空的蛋卷，又看了看地上的冰淇淋球，把空蛋卷气愤地往垃圾桶里一扔，「定邦，香草味的没啦！」 尹仁吸了一口指尖上的冰淇淋残渍，有些懊恼地嘆气：「真可惜，还蛮甜的。」 「这里，不是还有吗？」 薛定邦抓住尹仁手腕，凑过去一口含住他的虎口。 淡紫色的香草味冰淇淋，确实比抹茶味要甜上许多。薛定邦舌尖一裹，带着另一个人体温的液体，缓缓滑向喉头，却比冰的时候，滋味更加甜美。 尹仁从指尖到发梢都在颤抖，他勐地抽出手，慌手忙脚原地打转：「那里有水！我去洗洗！！！」 薛定邦看尹仁慌乱的样子，嘴角挂着温柔笑意，给他递上手帕擦拭。 「定邦，那什么……」尹仁拿着手帕胡乱擦拭，挖空心思想要说出来的话，却怎么都说不出口，「街上人还挺多，要不……」 「尹仁，过来。」薛定邦拿过手帕，细心叠好，收进衣兜。他朝尹仁伸出手，满溢温柔笑意，「人很多，请靠近我一些，别走丢了。」 把头髮放下来时，尹仁比他的实际年龄看上去要来得年轻。时光仿佛在这一刻倒流，又回到了他们的少年时代。 尹仁伸出手，和薛定邦握在一起。恍惚之中，薛定邦仿佛产生了一些错觉——他们没有间隙，亲密无间的友好关系，重新建立了起来。 「哥才不会走丢！」尹仁紧了紧手，挑衅地看向薛定邦，「定邦不管到哪儿，哥都找得着！」 「嗯。」薛定邦点点头，「我相信你。」 他们手握在一起，找到拉斯维加斯大道，前田克里斯的表演场地。 今天的前田克里斯的演出服，有些不一样。比起来魔术演出服，他的打扮更像是在玩cosy。准确一点说——制服系cosy。 要是薛定邦没有认错，前田克里斯穿的是巫女的服装。他化了妆，整张脸都比以前更加妖娆妩媚。细长的红色眼线，在眼尾拉长，把那双圆熘熘的小鹿眼，硬生生给化成了狐狸眼。他脑袋上还带了假髮，长及后腰，用白色发绳拴着。 亚瑟扛着dv正在摄像，而前田克里斯对着镜头，甜甜地笑着。 「……所以，静御前以拥有魔力的舞蹈来祈雨，」前田克里斯转过身，在人群当中，轻易用目光锁定了刚刚挤进人群的男人，「她为心爱的男人跳舞，我也是。」 话音刚落，搭在场地附近的音响轰鸣。鼓乐之声随着雨水倾泻而出，站得太近的观众湿了一大片，纷纷后退了一些。 而前田克里斯好像用了来自于神秘遥远东方的魔法般，滴水不沾。他将长袖一振，灯光从他背后打过来。背着光，那些雨滴好像被摁下了定格般，漂浮在半空之中。 第69页 前田克里斯眼波流转，直勾勾盯着薛定邦，似乎要摩擦出火花来。 尹仁不客气地剜了他一眼，也没能让他有所收敛。 雨滴随着音乐，在魔术师周围起舞。他挥动长袖，每一个姿态都带着神秘的祈求。雨水从地下冒出来，如同雪花般纷纷扬扬向上飘去。魔术师腰肢一扭，它们又如同列阵的士兵，向前方喷涌。前排的观众惊叫起来，被这魔法般的场景所震撼。 在雨水沾湿观众衣服之前，魔术师打开手中的摺扇，半掩粉面。雨水拐了个弯，汇聚成一条小蛇扭动到魔术师面前。 「静御前」伸出手，魔法水流缠绕在他指尖，如同一尾灵活的小鱼，在他手中游动。他以扇子半掩的面庞，更加突出那双勾魂夺魄的眼睛。 他的目光，从头到尾，几乎都没离开过薛定邦。 哪怕是转过身去跳舞，在回头时，也会第一时间找到薛定邦，目光稳稳地落在对方身上。 薛定邦满脸温情，以欣赏的目光观看前田克里斯的「祈雨舞蹈」。只是这个舞蹈，说是「祈祷」，还不如说是「控制」，来得更加准确。 尹仁全程黑脸，那个小基佬！竟敢对薛定邦眉来眼去，恨不得要把薛定邦一口给吞下的眼神，热烈到几乎可以说是饥渴的程度。真当别人都看不见吗？ 啪嗒一声，前田克里斯把摺扇一收，甜甜一笑鞠躬致谢。那些雨水，好像从来不曾存在过一样，凭空消失得无影无踪。 前田克里斯先是对现场的观众表示感谢，而后对着镜头对观看直播的观众表示感谢。 眼看演出完毕，尹仁拉着薛定邦就要走。 前田克里斯迈着小碎步快步跑过来，甜甜腻腻地叫了一声：「义经！」 尹仁那个暴脾气，当时就差点没忍住。 * 作者有话要说： 前田克里斯：义经！！！人家好想你呀！ 尹仁：打住打住！你可不是定邦媳妇！ 前田克里斯：你也不是定邦桑媳妇呀！ 尹仁：他是我媳妇，懂？ 薛定邦：你们在做什么有没有的？ 第036章 巫女（二） 「义经」什么意思？！ 尹仁额头青筋突突直跳。 感情你是「静御前」, 就可以管薛定邦叫「义经」？ 干什么？玩情趣cosy啊？！ 静御前和源义经是夫妻，可你们不是！ 你就是一基佬，不可能成女人, 薛定邦老婆！ 叫那么亲热, 也不加尊称, 直接喊名字, 「义经」？！ 真当我是傻的，什么都不知道吗？！！！ 尹仁推了前田克里斯一把，看着他的眼神冷得可以冻死人。「别过来，太近了！」尹仁黑着一张脸低声呵斥, 「你浑身都湿的呢！」 这话明显有失偏颇，虽然前田克里斯刚刚表演完和水有关的魔术，可他身上的水珠并不多。 薛定邦温柔地笑笑，说：「克里斯, 表演很精彩。」 「定邦桑！你和尹律师能够来看，我都充满动力了呢！」捏紧小拳头，前田克里斯做了几个加油的动作，「谢谢你来给我加油，我其实紧张得不行呢！第一次玩这种魔术, 要是道具什么的出一点差池，那可就丢人丢大啦！」 「你做得很好。」薛定邦双手抄在一起，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表演很成功, 也很精彩。尹仁也很喜欢, 对吗？」 薛定邦满脸带笑, 温柔似水的目光望向尹仁。前田克里斯挑高眉毛, 假装出期待满满的样子, 望向尹仁。前田克里斯的助手收起dv，对三人之间的微妙气氛敏感差距，满脸八卦表情望向尹仁。 尹仁撇了撇嘴，把本想说的「你们看我做什么」给硬生生咽了回去。别人他可以不管，但是薛定邦的面子，那是一定要给，并且还要给足了。 「定邦给哥准备的，当然好。」尹仁回望薛定邦，把前田克里斯和他助手，直接给晾在一边，「表演很精彩，定邦。我很喜欢，真是个惊喜。」 「我开始还有些担心，」薛定邦如释重负般嘆了口气，「你喜欢就好。」 尹仁歪了歪脑袋，摊开手说：「定邦，你这可不能冤枉哥啊！说得哥好像很挑剔一样！」 「毕竟尹律师见多识广，什么表演没见过？」薛定邦伸手锤了一下尹仁肩膀，开玩笑说，「能让大律师满意，那可不容易！」 「定邦给我准备的东西，我可是从来都不挑的。」尹仁笑着回锤了薛定邦一拳，「就算你只做个面疙瘩汤，弄个面条，卧个蛋给我，也比什么生日大餐都好。哥很喜欢！真的！简直好得不行！」 「嗯，说起来生日……」薛定邦撇过目光，做出在思考的模样，「你生日还有两个月呢！这么等不及想要去爬船长峰吗？」 尹仁瘪着嘴，说：「我就不能是想吃长寿面吗？」 「那不行，必须要生日的时候才可以吃。」薛定邦勾住他的肩膀，对前田克里斯挥挥手，「晚安，克里斯！我得和我哥去喝一杯，表演很成功，恭喜你！」 他们说话时，前田克里斯根本没有任何插话的机会。现在薛定邦主动和他讲话，虽说是道别的话，前田克里斯立即堆起满脸笑容，招财猫似的和薛定邦再见。 薛定邦与尹仁勾肩搭背地离开，音乐早已停歇，观众也早已散去。原本热热闹闹的场地，一下子变得冷冷清清。 第70页 前田克里斯站在空旷凄凉的拉斯维加斯大道，目送薛定邦的背影。 亚瑟凑到他身边，歪嘴耸肩，哪壶不开提哪壶说：「看来你男朋友和人跑了。」 「闭嘴……」前田克里斯木然回答，把手中的扇子打开又合上。 「他们看上去很要好。」亚瑟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嘟嘟囔囔，「你该不会真的打算，把你的演出分成拿给他吧？可不要重蹈覆辙哦，克里斯。」 「闭嘴……」前田克里斯捏紧扇子，紧紧咬住下唇。 「我是在担心你。」亚瑟抬头望了前田克里斯一眼。 路灯下的魔术师，此刻早已没有了唿风唤雨的得意，也没有了表演魔术时的自信张扬。他身材瘦小，孤独且无助。 亚瑟动了动嘴唇，终究还是把心里话吐了出来：「克里斯，我认为他可能没有那么喜欢你……」 「闭嘴！」前田克里斯把手中扇子勐地掷在地上，扇骨撞击坚硬地面，发出骨裂般的声响，前田克里斯疯了一样勐踩扇子，歇斯底里地叫喊着，「闭嘴！闭嘴！闭嘴！闭嘴！」 魔术师的助手直起身子，满脸怜悯，静静看着他发泄。 「爱得发狂，没有一秒都不能多活的人……」 「是你啊。」 已经走远的薛定邦回过头，对着街道出神。似乎有什么声音在唿唤他，那声音凄凉悲切，一声声颤人心肝，简直叫人疼进人骨子里。 「定邦？」尹仁回过头，拉斯维加斯大道上人不算少，但没有一个是他们认识的，「落下什么东西了吗？」 薛定邦将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皱眉思考了好大一会儿，才说：「我突然想起来……我没有看完的书，还在我租房的抽屉里。」 「没事，哥给你再重新买一本。」尹仁捏住薛定邦脸颊，强迫他转过头来，「出来玩，你就别老是惦记着学习啦！咱们开开心心地，成不？我们好久没有一起喝一杯啦！走！今天哥请客！咱们不醉不归！」 「好。」薛定邦紧了紧臂弯，把尹仁的脖子又勾近了一些，近得两人的脸几乎都要贴在一起，「我今天想喝威士忌！加点冰和柠檬就行。」 「识货！」尹仁竖起大拇指，这种酒是自己很喜欢的，「我们喝一样的。」 在拉斯维加斯，酒吧一点都不难找。尹仁站在酒吧门口，摸了摸鼻子，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站在原地就是不肯进去。 「这是个gay吧，我们还是换一家。」尹仁有些尴尬，眼睛根本不敢去看薛定邦，「定邦，换一家。咱们换一家。」 这间酒吧，是上次张伯伦带薛定邦来过的地方。 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因为离前田克里斯表演的地方很近，或许是其他原因，薛定邦选了这里。 薛定邦无所谓地笑笑：「你不是gay吗？进去喝酒也没什么关系吧？」 「哥这不是……」尹仁扬起的手，在半空中又放下，抓住薛定邦的肩膀，就把他往外推，「定邦，可你不是gay啊！咱们不要进去比较好。走走走，换一家！」 上大学的时候，尹仁就经常出入夜场。每天喝得醉醺醺的，带着一身陌生的香水味和酒气，回到他和薛定邦的住处。 尹仁没有少在gay吧之类的地方鬼混。但只要和薛定邦在一起出去玩，他立即就会表现得像一名五号青年，绝对不会去那些不三不四的地方勾勾搭搭。 工作之后，他们分隔两地。 只要薛定邦不在，尹仁有空就会去gay吧之类的地方厮混。 当然重点是勾勾搭搭。 但只要薛定邦来纽约，住进家里。 尹仁就像是个拥有家庭生活的男人，下班就回家吃饭，绝对不会去任何夜场。 所以，只要薛定邦来纽约，「夜场之王」、「绝对top」、「钻石王老五」、「黄金单身汉」的尹仁，就会消失。 他会变成「回家吃饭乖宝宝」。 薛定邦知道尹仁的坚持，也知道尹仁在寂寞的时候，都做了些什么。他只是装作不知道，关于尹仁在外面鬼混的事情，也只字不提。只要他回纽约，守着那个居家好男人的尹仁，这样就已经足够。 因为他们是兄弟。 兄弟不应该指责和过度干涉对方的私生活。 薛定邦没有坚持，也没有勉强，只是说：「好啊。我对这里也不是很熟悉。我们要去什么地方，你来选。只要是你的选择，我就陪着你去。」 「所以你来拉斯维加斯一个星期，都干了些什么？」尹仁不可置信地看着薛定邦，搂住他的肩膀把他往外带，「你什么酒吧、景点、娱乐场所，都没有去吗？」 薛定邦颔首微笑，眼底涌出无限温柔：「一个人去很闷。我等着你过来，和我一起去。这样才不会把那些漂亮的风景，变得孤独。」 尹仁没说话，带着薛定邦去了一家装修十分老派的酒吧。薛定邦向来是怀旧的，也自然会喜欢这种怀旧的风格。 他们点了两杯威士忌，坐在离吧檯很近的桌子边，边喝边聊。 两杯酒下肚，尹仁脸颊红了一圈，甚至连眼角都微微发红。他摁住薛定邦的手，死死按在桌子上，身体前倾，每一句话都带着酒气，喷在薛定邦脸上：「定邦，你老实告诉我——这一周你是不是都在和那两个小基佬纠缠不清？」 薛定邦没有料到他会这样直接，微笑着摸了摸他的手背：「尹仁，你喝醉了。」 第71页 「这才到哪儿跟哪儿啊，你就说我喝醉了！」尹仁不服气地直接去吧檯买了瓶威士忌，带过来啪一下摆桌子上，「定邦，哥把这瓶干完，都不会醉，你信不信？」 「信，你说什么，我都信。」薛定邦抓住尹仁手腕，阻止他继续倒下去，「酒都要溢出来了。」 尹仁低头看了一眼，柔声说：「要溢出来的，可不仅仅是酒。」 酒吧的灯光有些昏暗，柔和了尹仁的面部轮廓。他那些盛气凌人的锋芒，都被收敛了起来。只有那双仿若琥珀的眸子，闪闪发亮。 台上的乐队转了场，开始演奏舒缓动人的乐曲。歌手轻抚话筒，晃动身体，深情款款地唱起一首老旧的情歌。 松脂滴落 拥抱路过小虫 它无法逃离 与之结合 变成琥珀 永永远远 被松脂拥抱 化为琥珀 * 作者有话要说： 前田克里斯：糟了，我好像喜欢上定邦桑了呀！ 尹仁：喜欢无所谓，上了就不行！ 薛定邦：你们脑子里都装的什么啊？ 前田克里斯：装的你。 第037章 纠缠（一） 尹仁拿起酒杯, 一饮而尽。 深情款款的歌声，如同水流般在周遭蔓延。薛定邦失去了身体的重量，在水中漂浮。 光线透过水面, 照亮尹仁。他沉静, 安详, 毫无瑕疵的面孔, 被凌凌波光所笼罩。不管是眨眼还是皱眉，抑或轻声开口，他的每一个细节都是如此动人。 薛定邦不想错过任何细节，朝尹仁靠近了一些。 「尹仁, 我并没有和他们纠缠不清。」薛定邦摁住尹仁的手，阻止他再去拿酒，「尹仁，你来了。我们会走, 离开拉斯维加斯，去别的地方。而张伯伦还要留在这里，前田克里斯是个街头魔术师，拉斯维加的有很多工作机会。在这里，是他们要居留的地方, 我不一样。或许我们之前有一些交集，但可能也只会到此为止。」 「那是他们和你纠缠不清。」尹仁武断又直接，却说得一点没错, 「这两个小基佬, 都喜欢你呢！我看得出来！」 薛定邦嘆了口气：「尹仁, 我认识你三十年, 你有记得我喜欢过哪个男人吗？」 除了你。 尹仁握紧的拳头松了开来, 神色复杂地盯着看了好长时间薛定邦。 舞台上, 乐队一曲已经演奏完毕，歌手更换一首相对活泼的歌曲。 「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呀定邦！」尹仁换了个姿势，转头去看台上的表演，「喜欢那是藏不住的。他们不会这样善罢甘休。就算是你说，张伯伦为了办尼尔森的事情而来。克里斯也另有目的。但是他们两个人，现在都喜欢你。」 薛定邦抓住尹仁脑袋，把尹仁心不在焉的脸给正过来。他双手放在桌子上，整个身体都往前倾，差一点鼻尖就和尹仁碰到一起的时候才停下。 「你说得对，喜欢是藏不住的。但我无法去阻止别人喜欢我。」薛定邦直视尹仁双眼，在一汪美丽的琥珀湖水里面，看见了自己的倒影，「尹仁，如果我们换一下位置，你能保证他们不喜欢上你吗？」 薛定邦受欢迎，这是尹仁一直以来就知道的事情。在大学的时候，无数男男女女向薛定邦示好，胆子大的就直接表白。 但是薛定邦从没有当场拒绝过任何人。他只是笑笑，约人下课到某个地方——有时候是图书馆，有时候是运动场——总归是要在人少的地方，拒绝对方的要求。 对于女孩子，薛定邦总是说——谢谢你的厚爱，你值得更好的男孩。你只是喜欢上你想像当中的那个我，并不是真实的我。而且，我还没有谈恋爱的打算。 对于男孩子，薛定邦就简单粗暴许多——我不是同性恋。我不喜欢男孩子。 等尹仁出过柜，那些来找薛定邦的男孩，都变成了让薛定邦传话。 给尹仁传话。 尹仁有钱，念书的时候就是有名的公子哥。尹仁高大，英俊，身材一流，对情人温柔体贴。而且，在某些私密事情上面，也表现得不能再好。作为完美情人的典范，引得无数大小基佬前赴后继，扑倒在尹仁这块沙滩上。 「你在偷换概念，先生！」尹仁拿手指戳了一下薛定邦鼻尖，「首先第一点，我们无法在我来之前，交换我们彼此的处境。我来之前，这些事情已经发生。所以我们现在是在讨论一个既定事实。」 所以你现在看上去像是在吃醋。薛定邦想。那就多表现出一点给我吧！我不讨厌这样，我很喜欢你为我吃醋的样子。 「第二点，薛先生。」尹仁伸出两根手指顶住薛定邦下巴，「就算你那个假设成立，我也不擅长玩扑克牌。在大学里面，参加二十一点研究小组的人是你，不是我。世界扑克大赛这种比赛，我可以交报名费参加，但我不能杀进决赛。所以，尼尔森不会找上我。」 「你说得没错。」薛定邦露齿而笑，「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答应尼尔森的要求，去参加比赛。月中就要开始比赛，要下个月才会结束。我并不是不能在拉斯维加斯逗留这么久，而是不想。上一次类似的情况已经足够糟糕……」 尹仁摩挲下巴，仔细回想片刻：「上一次，你成了黑杰克。搞得拉斯维加斯到处都是你的传说！」 第72页 「是啊，我真的有点后悔。」薛定邦拿过威士忌酒瓶，给自己斟了一杯，「要是当时，我没有去参加什么比赛，那就好了。惹你生了气，过了好几年，都被人惦记。要不是我当初熘得快，及时回到祖国的怀抱，说不定会被抓起来，强迫我去打牌。」 「不开玩笑，我觉得有这种可能！」尹仁夺过酒杯，一口吞下去，用力把杯子磕桌上，「定邦，上次你来这里参加比赛，哥生了你的气，对不起。」 一向高傲的尹仁竟然会主动道歉？ 薛定邦现在可以肯定——他一定是醉的不轻。 「定邦，哥不是反对你去玩牌。」尹仁手托脸颊，捏住薛定邦的手指，一根根数来数去，「哥只是，一个人呆在酒店里，好无聊啊。明明说好了，要去看峡谷的。直升机都租好了……哥没有事先和你说，是哥的不是啊，但哥那不是想给你个惊喜嘛。」 「尹仁，我们现在也可以去看峡谷。」薛定邦反扣住尹仁的手，「我们预约直升飞机，明天早上，我们一起从飞机上看峡谷。」 尹仁笑意微醺，纤长的睫毛煽动，很难不会让看见的人心跳加速。他撅着嘴想了半天，没有说同意，也没有反对。 「我更想去打牌。」尹仁笑得能勾魂，举起威士忌又给自己斟了一杯，「定邦，哥这些日子，就是想着到了拉斯维加斯之后，怎么和你一起玩儿，才撑过来的。」 以尹仁的性格，这瓶酒不干完，肯定无法收场。 薛定邦夺过酒瓶，给自己也倒满一杯，笑他说：「你说得这么夸张。在工作的时候，就想着玩啊？我听史密斯说，这个案子挺大的。能够这么快处理好吗？」 「大是挺大，可能影响好几百亿美元的事情吧。解决没那么容易，现在只能是阶段性地进行处理，阶段性地拉锯！」尹仁这一次没有一口闷，只是抿了一口，「我说得一点都不夸张啊，定邦！人多少总是要有点念想，活着才有意思对嘛！我的那点念想，都在你那里了。你倒是好，回国享福。就留下我在这个资本主义国家水深火热，都没人解救我。」 「那你也可以回家啊！」薛定邦成功被他逗笑，盯着他唇边的酒渍，眸色越来越暗，「尹仁，我不是说要你放弃你在美国奋斗十几年才得到的一切。我只是想——你或许可以趁着春节回家看看。纽约州现在也不是把春节作为法定假日了吗？」 「不回去！不回去！」尹仁脖子一梗，倔强得要命，「定邦，你就救救你哥吧！哥在美国天天被史密斯喷，回去还要被老爷子喷。我才不傻，两头找喷呢我！我说定邦，咱们出来玩，能不能不要再提这些破事了！你再说，哥和你翻脸！」 薛定邦喉头一动，把想说的话给咽了回去。 在薛定邦的行李箱里面，那枚u盘还有春节拍的合家欢视频。尹仁现在情绪不好，就算勉强给他看，也不会起到多少正面作用。 「好，我不提。」薛定邦端起酒杯，和尹仁碰了一下，「我和史密斯通过电话，史密斯他说会安排好你度假期间，事务所的一切事宜。不过……你的事情会堆积起来，毕竟有些事情是你经手的，只有你才能办。」 尹仁一听，整张脸都耷拉了下来，和吃了黄莲似的，那叫一个苦。他哀嚎一声直接扑进薛定邦怀里，不顾这么人还在就开始嚎：「定邦，你可救救哥吧！史密斯就是一台榨汁机！不榨干我的剩余价值，他并不会善罢甘休啊！」 看起来，尹仁这是真的喝醉了。 「尹仁，我的假期很长。」薛定邦抱着尹仁，一下下拍他后背安抚，「你假期结束之后，我和你一起回纽约。史密斯要是敢压榨你，我代表董事会制裁他！」 「真的吗？」尹仁变脸变得飞快，一个熊抱把薛定邦揉进怀里，「哥就知道！这世界上，就数定邦最好！哥等不及现在就要去玩乐了！走，咱们打牌去！」 尹仁抓紧薛定邦手腕，站起来的动作太快，没注意脚下。他被椅子给绊了一下，打着趔趄身形不稳地向前倒去。薛定邦被他带着向后倒，只得抓住桌子保持平衡。 小小的酒桌，根本无法承受两名身材高大健壮成年那男子的重量。 作为一个小桌子，它已经承受了太多。理所当然，它哐当一声翻了过来，打在其中一名醉汉脑门上。 酒吧的服务立即跟上，酒精上头的尹仁被送到了休息区沙发，没喝几杯的薛定邦跟了过去。搀扶尹仁的服务生十分眼熟，薛定邦却没有仔细去看。 接过热毛巾和醒酒的碳酸饮料，薛定邦只是低头说了声「谢谢」。 「不用谢，薛先生。」清亮的嗓音好似冰块在玻璃杯中碰撞。 薛定邦抬起头，看见张伯伦穿着服务生的制服，站在他们面前。 尹仁用毛巾捂住大半张脸，没有说话。他犀利的目光，已经十分明确地发出警告。 「张伯伦？新工作？」薛定邦一贯温柔微笑，「制服真漂亮，很适合你。」 「谢谢你，薛先生。」张伯伦笑得有点不好意思，手往裤兜里面掏，「我有点东西想给你。」 * 作者有话要说： 酒桌：我太难了。为了你们，我承受了太多。 尹仁：不要抢我台词！ 薛定邦：难道不是因为桌子会说话更加奇怪吗？ 第73页 第038章 纠缠（二） 「你这人怎么老是阴魂不散？！」热毛巾不客气扔进盘子里, 尹仁站起来直接推了张伯伦一把，「我警告过你，别再靠近我们。别想打定邦的主意, 你没听见吗？」 「对不起, 我不是……我没有……」一枚圆圆的东西从张伯伦裤兜里落了出来, 他赶紧跪在地上, 十分慌乱地到处找，「我，我的硬币……」 尹仁把风度什么的，都给丢到了一边, 白眼差点翻到天灵盖。 「小白花儿，差不多可以了。」如果不是薛定邦在身边，尹仁看张伯伦那样子，都想上去踹一脚。现在薛定邦在身边, 他只能掏出钱包，从里面抽出一张富兰克林，「给你小费，你服务得很好。我们现在想单独安静一会儿。」 张伯伦终于找到了他的硬币，双手捧在手里：「薛先生, 请你收下这个好吗？」 尹仁把钱捲成一团，塞进张伯伦上衣口袋：「我们不需要你的硬币。下去吧。」 「我没有恶意，请不要这样！」张伯伦艰难开口, 有些哽咽, 「薛先生, 我已经不在赌场发牌。我很感激你为我做的一切, 房东说你交了半年的房租。我不否认, 我现在没有钱来还给你。这枚幸运硬币, 是我获得第一份工作的证明。请收下它好吗？它或许会为你带去好运气。」 薛定邦为难蹙眉，看了看尹仁，又看了看张伯伦。 尹仁挑高眉毛，双手环胸抱在一起，满脸都是挑衅。那个表情很清楚——如果薛定邦拿了这枚「幸运硬币」，尹仁肯定会生气。 张伯伦满脸哀求，捧着硬币的手都在发抖。那个表情也很清楚——如果薛定邦不接受他这一点好意，那么他肯定会难过得要死。 薛定邦摇摇头，对着尹仁微笑，指尖拈起张伯伦的幸运硬币，握在手心。「我早就想要这样一枚幸运硬币了，」他冲着张伯伦挥挥手，表示自己收下，目光却一直落在尹仁身上，「尹仁，你不是也有一枚硬币吗？嗯？」 尹仁从鼻子里喷出一股气，讪讪地说：「哦，你还记得啊！那不是你从史密斯手里赢过来的吗？」 「对，就是那次露营，我们一起在约瑟米蒂公园的露营地。」薛定邦摊开手，看着硬币陷入了美好的回忆之中，「物理是学姐的命，扑克牌是她另一条命。为了陪学姐，我们一起打牌，可史密斯这个傢伙一直做鬼，去讨好学姐。」 想起来那次的经歷，尹仁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你说他这个损友，要讨好他的妞也就算了，怎么就尽算计我呢？还是定邦好，帮我出了头。不然我真的要被史密斯给坑死不可！」 「就是那次之后，事务所就接了个大单子。咱们有了大客户，也终于稳定了下来。」薛定邦把硬币抛起来，又伸手接住，「这硬币说不定真的能够带来好运呢！张伯伦，谢谢你的礼物。我也有礼物，想要送给你。把手伸出来。」 张伯伦一脸不解看着薛定邦。他没有拒绝，乖乖伸出手。 「当一切都到了低谷，就是触底反弹的时候。」薛定邦把硬币放进张伯伦手心，将他的手指轻轻地合在一起，「愿这枚硬币给你带来幸运和转机。张伯伦，如果你以后再遇见什么困难，可以用这枚硬币，来找我许愿。只要我能力所能及，我会实现你的愿望。」 尹仁脸上的笑意消失得无影无踪，以前薛定邦给他「幸运硬币」的时候，也对他这么说过。 你可以找我许愿。 这么多年过去，那枚硬币尹仁一直小心珍藏着。 他也小心珍藏着自己的愿望，从来都没有使用过那枚硬币的特权。 薛定邦不会轻易许下承诺，因为他每一个承诺，都是认真的。 「你以为你是许愿喷泉啊？」尹仁脸黑得要命，抓住薛定邦的胳膊就把他往外拖，「我想休息了！定邦，走！我们回酒店去！！！」 尹仁两条大长腿火急火燎，步子跨得老大，简直和竞走运动员有得一拼。如果不是酒吧里面人太多，尹仁可能都想要用跑的。 与尹仁身高相仿，甚至比尹仁还高出三公分的薛定邦，要跟上他并不是难事。 难的是，赶回酒店之后，面对发脾气的尹仁，怎么办。 到了套房，把门一关，尹仁立刻就摔了东西。 「什么幸运硬币啊！简直蠢得要死！」 玻璃碎片在地上晶光闪亮，好好的杯子，给裂成八瓣。 尹仁像头受困的狮子，在屋里来回打转，不断发出咆哮：「定邦，你应该和这样的人保持距离！」 「我知道。」薛定邦温柔地回答，弯身去捡地上的玻璃渣碎片。 「你知道你还给他许愿机会！」尹仁的脾气终于原地爆炸，一把抓住薛定邦的衣领，把他从地上给提了起来，「定邦！你是不是对那个张伯伦有意思？！你说着不喜欢男人，不喜欢男人，是不是只是不喜欢我？！！」 表面上，薛定邦比以往时刻更加平静。而他的心脏，在尹仁吼出几句话时，差点从胸腔里面蹦出来。 「我很喜欢你，尹仁。」如果有可能，薛定邦真想把那颗血淋淋的真心掏出来，摆在尹仁面前，把所有的东西摊开给他看，「我三十年前就很喜欢你。我们是好朋友，是兄弟，是终生挚友……」 下半辈子，我也想保持这样亲密关系。后面的话，薛定邦还来得及说，就被尹仁给堵了回去。 第74页 「闭嘴！」没等薛定邦说完，尹仁愤怒地打断他。尹仁的力气大得可怕，可能是因为酒精的原因，尹仁的眼睛也红得可怕。 薛定邦被摔在在床上，他撑起身体，静静看着气头上的尹仁，把头髮抓得乱七八糟。 「你都干了些什么？！」尹仁操起客房服务留在房间里的酒瓶，咕咚咕咚灌了几大口，「你以为你是圣诞老人？还是威尼斯的许愿喷泉？」 「多为你自己想一想好不好？！」尹仁暴怒不已，抓起酒瓶对瓶吹，用这种方法来发泄自己的怒气。若是在读大学那几年，每次他们吵架，后来都会变成拳脚相向。次数多了，尹仁怕薛定邦讨厌自己，他不再折腾薛定邦，而是折腾自己。 酒液顺着他嘴角溢出，琥珀色的液体，流过他的脖子，在锁骨凹陷处。晃荡的液体汇聚成小小一滩，看得人燥热难当，产生出想要去吸吮那些酒液，品尝其美味的冲动。 液体滑入衣料遮盖的深处，濡湿尹仁价格不菲的衬衣。湿润的布料，勾勒出他身体的线条，若隐若现之间，散发出致命诱惑。 薛定邦站起身，夺过尹仁手里的酒瓶。 「尹仁，冷静一点。」说这话时，薛定邦表面上是冷静的。 但在某个隐秘的地方，雷声混合鼓声，裹挟狂风暴雨而来。 「我冷静得很！」尹仁不服气撞进薛定邦怀里，伸手去抢他的酒，「你就是那个什么羊？还是数学博士什么的？那个荷官欠了一屁股债，还等着拿钱赎人。他要是找你许愿，要你出钱怎么办？三十万美金，你的钱那么好赚吶？！」 「是瘦羊博士吧？尹仁，你醉了。」薛定邦扶住尹仁，把酒瓶放进冰桶里，「三十万我不是出不起，我要是愿意出钱，早就给他钱了，不是吗？」 「还有那个魔术师！那个媚眼飞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尹仁抓扯住薛定邦的衣领，满口酒气扑面而来，「你不要告诉我，你没看见，你没发现他的企图！！！这些傢伙，一个个的，都不让人省心吶！你要是不和他们保持距离，迟早会被他们给坑了。」 尹仁脚步虚浮，和踩棉花似地踩在地毯上，转身去拿冰桶里的酒。薛定邦眼疾手快，酒瓶到了手里，立即藏到了身后。 「把酒给我！」尹仁快踏出一步，却被地毯给绊了下，身体晃晃悠悠，眼看就要栽倒。 薛定邦扶住尹仁，把他揽在臂弯。透过睫毛，薛定邦温柔凝视尹仁潮红的面颊：「尹仁，你想要喝酒我可以陪你。上次你不是给我说，你弄到一瓶好酒吗？我们回纽约之后，再来细品它。何必把平原督邮灌一肚子？」 「对，63年的t……唔……」尹仁摇摇晃晃，捂住嘴打了个酒嗝，「别扯了！现在不是还挺远的，先把酒给我！」 薛定邦无奈摇头，笑着举起酒瓶说：「你非要喝这个的话，好。我陪你。」 尹仁刚刚那一通糟蹋，不少酒都撒在了衣服上。加上尹仁喝掉的部分，现在瓶子里只有三分之一。薛定邦一口气干掉剩下的，把空瓶子往冰桶里一扔，说：「我们没酒了。」 这酒挺烈，度数其实也挺高。刚刚入口的时候不觉得醉人，后劲却大得厉害。 薛定邦才刚刚干完，还不觉得怎样。尹仁现在酒劲上头，理智早就不知道跑哪儿凉快去了。 「定邦！」尹仁抓住薛定邦的衣领，和他来了个鼻尖对鼻尖，「为什么会这样？！」 而后，尹仁推着薛定邦往床边走，第二次把薛定邦摔到了床上。 只是这一次，尹仁自己没站稳脚，整个身体的重量都挂在薛定邦身上。他们一起倒进柔软的床铺里，就像倒进云端的棉花糖里。 尹仁醉醺醺，浑身发软。一米八五的大男人，委委屈屈窝在薛定邦怀里，整张脸都埋进了他的颈窝。 现在不管是对他做什么，他都不会逃走吧？ 薛定邦将怀中人抱紧：「仁哥，我想要什么，你都会给我吗？」 * 作者有话要说： 尹仁：你，你想要什么？ 薛定邦：我想要收藏、评论还有读者的爱。 尹仁：那没有，只有哥的爱吗，要不要？ 薛定邦：那当然…… 前田克里斯：哼，不要！ 第039章 纠缠（三） 尹仁抬起头, 因酒醉而发红的眼角，有些湿润。 「为什么会这样呢？定邦？！」他在薛定邦肩膀上蹭了蹭眼睛，「定邦, 你对那两个小基佬有好感。我看得出来……为什么会这样……我……」 薛定邦安静地抚摸尹仁脑后的头髮, 不去计较尹仁忽略自己的问题, 没有给自己回答。 「你怎么不否认了？！！！」尹仁那个暴脾气一下子又开始沖头, 他直接从床上蹦跶了起来，跪在床上摁住薛定邦的肩膀摇晃，「定邦！！！你承认了？」 「尹仁，我不讨厌他们。」薛定邦平躺在床, 头髮散乱铺于淡紫色床单，冷静，平淡的脸，几乎没有任何变化, 「但不讨厌，并不代表喜欢。那是不一样的，尹仁。」 尹仁居高临下，手撑薛定邦在脑袋两侧。汗水和酒液混在一起，让他的刘海结成缕, 在半空晃荡。他的气息逐渐升温，带着浓烈的酒精气味。 「定邦……」 朦胧雾霭下，湖水粼粼闪光, 一圈圈波纹缓缓荡漾开来。薛定邦好像是躺在水面, 又好像是漂浮在半空中。和风微醺, 轻抚他身体的每一寸肌肤。 第75页 「定邦……」尹仁柔声唿唤, 琥珀被迷雾遮盖, 透出一片迷离感, 「哥真的……很担心啊！你能不能不要再这样，让哥担心得不行。他们都在算计你啊！你怎么还能够说出『不讨厌』的话来呢？是不是别人对你做什么事情，你都会不讨厌？」 「不是。」薛定邦抹一把手臂，抚平上面的鸡皮疙瘩，「尹仁，你说『喜欢是藏不住的』，那你有没有发现……」 「嗯唔……」尹仁突然跳起来，往厕所方向冲过去。 薛定邦躺在床上，强烈的失落感，让他在原地愣了好几秒。 算了，我还有时间。薛定邦如此自我安慰，翻身起来跟了过去。 这种场景简直再也熟悉不过——尹仁抱着马桶跪在地上吐，薛定邦抚摸他的后背，帮他顺气。 「定邦，好难受……」尹仁好不容易缓过气来，声音虚弱得好像下一秒就会死掉，「哥好难……」 到底是难，还是难受？ 或者两者都有。 尹仁失落的样子，是薛定邦最不愿意看到的。尤其失落的原因，还是因为自己。 伸手按下沖水键，薛定邦拉住尹仁腋下把他扶到盥洗台旁边，温柔地在他耳边低语：「尹仁，你先漱一下口。」 尹仁靠着最后的清醒，勉强点头，双手撑住洗脸池摇摇晃晃。 薛定邦转过身，还没走两步，就被人从背后抱住。「别走，定邦……」尹仁无助哀求，像名孩子一样满心依赖，靠在薛定邦背后，「别丢哥一个人，在这里……」 尹仁身体的重量，几乎都靠在薛定邦身上。当他冲过来抱住薛定邦时，薛定邦差点没有站稳。 薛定邦侧过头，从镜子里看见尹仁乱糟糟的头髮，和一塌煳涂的脸。他脸颊上的红晕，和在浴室里的张伯伦有些不一样。但并不比张伯伦的诱惑，来得少一丁点。反而，更多，更浓烈。 「定邦，不要走……」尹仁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开始胡言乱语起来，「你又要丢下哥，一个人回去快活自在吗？不许你走！想要把哥给甩掉啊，没那么容易！来了哥这里，就别走啦！留在这里好不好啊？咱们回家好不好啊？」 薛定邦拍拍环住自己身体的手，温柔地摩挲了好几下：「不走，不走。我去给你倒蜂蜜水。你先去漱个口。我不会理你十米远，你可以喊我。」 尹仁醉醺醺点头，滚烫的脸颊在薛定邦后背摩擦：「那你别逃走。」 「那你也别逃走。」薛定邦忍不住发笑，刚刚喝下去的酒，现在有些上头，让他脑袋有些发昏，「我不会让你再跑掉。」 我带着绳子来的。 想到行李箱里的u盘，薛定邦就一阵安心。 他们在约瑟米蒂国家公园露营的时候，学姐就对薛定邦说过：「感情这种事情，就像是放风筝。给予对方自由，管他怎么满天瞎飞，那绳子啊，还得拽你手上。该叫他回来的时候，把绳子这一拽！终归还是得回到身边。」 那时候，史密斯经过三年的穷追不捨，终于让学姐答应了做他女朋友。但学姐从来不会和史密斯黏成一堆，对史密斯天天和尹仁混成一团，大办派对、花天酒地的生活也置之不理。 可就是这样的态度，竟把史密斯给变成活脱脱的老婆奴。他们结婚十多年，分隔两地，聚少离多。但只要说起这个老婆，史密斯满脸都是骄傲。哪怕把自己活成单亲奶爸，一边为事务所工作焦头烂额，一边为两名双胞胎儿子操心费力。 别人眼里年轻有为的富家子弟史密斯先生，还是和在大学里一样，是媳妇忠诚的舔狗。 薛定邦认为学姐是对的，她很少有犯错误的时候。 打开行李箱，薛定邦掏出密封完好的蜂蜜罐子。背了几千公里，越洋而来的蜂蜜，为的就是这一刻，给尹仁兑水喝。 这还是薛定邦特地搞来的荆花蜜。作为中国的特产蜂蜜，在美国弄到不太容易。以前每年春节的时候，薛定邦回家过春节，总会带上这么一罐过来。 挖出一勺琥珀色的黏稠液体，搁玻璃杯里。从咖啡壶里倒出清水，搅拌均匀。 每一个动作薛定邦都做得轻车熟路，十几年的习惯，哪怕是他闭着眼睛，也可以轻易办到。金属勺子撞击玻璃杯壁，发出清脆响声。 这声音吸引了尹仁，不顾脸上滴着水，跌跌撞撞，摇摇晃晃走出来，靠在门框。 「定邦……」醉意朦胧的琥珀，沾了些水气，但并没有让尹仁变得更加清醒，「给哥喝一口。」 薛定邦笑笑，端着杯子递给尹仁：「本来就是给你的。」 温暖的蜂蜜水，被尹仁一饮而尽。 「还难受吗？」薛定邦拿过杯子，随手放在案几，「要不要再躺会。」 尹仁点点头，胡乱扯开衣衫，露出一大片结实胸膛，躺倒在床上。 薛定邦拿着弄湿毛巾进去的时候，尹仁正拿胳膊挡住眼睛，嘟嘟囔囔胡言乱语：「为什么……定邦，怎么会这样？为什么……」 尹仁侧过脸，从耳根到下颚，再到锁骨，拉扯出的线条，漂亮得令人发狂。他带着酒气急促的唿吸，潮红的面颊，还有鼻尖上渗出的薄汗，都惑人得要命。 甚至那些低语呢喃，也变成了在耳边呢喃不止的魔咒。 「尹仁，我帮你擦一下。」嘴里这样说着，薛定邦不客气解开尹仁的衣衫，他不会等待尹仁的回答或是拒绝，直接上了手，帮对方擦拭胸口的酒渍。 第76页 「为什么呢？定邦……」尹仁迷迷煳煳转过头，失去焦距的眼睛，不像是在看薛定邦，反而是在望向遥远的过去，「你怎么不拒绝呢？她，她们，还有他们……」 微凉湿毛巾的温度渐渐上升，沾染了尹仁的体温后，有些发热。 薛定邦的酒劲被尹仁给勾了起来，看着尹仁不断开阖的嘴唇，眼神愈发深沉。 「尹仁，那不是我擅长的事情。」薛定邦拿着毛巾，一路向上抚过尹仁的脖子和下颚，最终在他嘴唇上停留了下来。隔着粗糙而又柔软的毛巾，轻轻揉搓，「但我也不是来者不拒。尹仁，我不会拒绝，但也不表示我会接受。」 「是这样吗？」尹仁一口叼住薛定邦手指，隔着毛巾含在嘴里啃咬，他眼睛亮得可怕，目光却十分兇狠，让薛定邦想起来他们在约瑟米蒂国家公园里，看见的狼群，「你是不是觉得我在阻挠你，啊？！定邦！给哥说，如果哥晚来两天，你是不是已经要和他们好上了？！！！」 「没有。」薛定邦抽出手指，平静回答，「你喝多了，先休息吧。」 「他们看你的眼神，可不像是你和他们两个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尹仁抓住薛定邦的衣领，用力往下拉扯，他恶狠狠抵住薛定邦的额头，每说一个词，都在咬牙切齿，「定邦！找知道是这样！我当初就应该……」 话还没有说完，尹仁就泄了气。 「对不起，定邦。」尹仁松开手，转身把脸埋进枕头里，「我喝多了。」 「嗯，我知道。」薛定邦伸出手，轻轻把尹仁后脑勺乱糟糟的头髮抚平。 「原谅我。」尹仁的声音透过枕头髮出来，很是沉闷。 「没怪你。」薛定邦拿了丢在一边的毛巾，转身离开。 拿冷水洗了个脸，强迫自己冷静一些之后，薛定邦抬头凝视镜中的自己。 「不要趁人之危。」薛定邦对自己说。 回到尹仁身边时，刚刚闹了一气，又喝了不少酒的尹仁，早已昏睡了过去。不久之前那一瞬间的冲动，差一点就要化为现实。好不容易被冷水压抑下去，现在又开始蠢蠢欲动，死灰復燃。 薛定邦扑到床上，躺在尹仁身边，双手捧住他的脑袋，柔声问：「你还醒着吗？」 「嗯……」尹仁皱了皱眉头，他确实很想努力醒过来，但眼睛却和沾了胶水的，怎么都睁不开。 从鼻腔里发出的闷哼，仿若惊雷震动鼓膜。 薛定邦翻身把尹仁压在身下，紧紧捧住他的脸。 「仁哥，你答应过我……」薛定邦胡乱揉搓着尹仁的头髮，把他的耳朵捏在指腹，来回描摹他的而过的线条，「我不管想要什么，你都愿意是吗？仁哥，我可以吗？？？」 * 作者有话要说： 尹仁：……（躺平任篮珲x） 前田克里斯：尹律师，你的节操掉了一床，捡都捡不起来了。 薛定邦：没关系，我来捡。 尹仁：啊，定邦，不要捡！不要！ 前田克里斯：……（白眼） 第040章 纠缠（四） 尹仁觉得身体有些重, 可能是因为酒精的关系。 费劲地撑开眼皮，出现在尹仁眼前的，是一张英俊逼人的脸。对方靠得太近, 以至于他们的杂乱温热的唿吸, 都交融在一起。 探照灯掠过窗户, 一闪而过的光线让玻璃明了又暗。头顶上的吊灯太过于明亮, 尹仁不管看哪儿，都是一片繁星璀璨。勾勒出薛定邦身形的星星，装满了他的眼睛。 强烈的窒息感，让尹仁唿吸困难, 瞳孔放大，血液里有电流在咆哮奔腾。 「定邦……」尹仁迷迷煳煳伸手，抚上薛定邦的脸颊，「远点……」 话音未落, 尹仁的手就无力垂下。他两眼一闭，沉沉睡了过去。 「尹仁？」撩开尹仁额发，薛定邦拍了拍他的额头，又拍了拍他的脸颊。尹仁这次是真的睡死过去，不管薛定邦怎么唿唤他, 他都没有任何反应。 面对这个情况，薛定邦有些哭笑不得。 「仁哥，你以后可要补偿我！」薛定邦用力揉搓了好几下尹仁脸颊, 起身去了浴室。 脱下衣服甩到一边, 薛定邦伸手摸到红色热水龙头时, 脸上浮现出一丝苦笑。他转过方向, 把手伸到了冷水龙头下。 虽说拉斯维加斯很热, 现在也是六月正炎热的时候, 可冷水浇身的感觉，并不舒适。料峭的水流拂过肌肤，让薛定邦沸腾不已的血液，也跟着一点点凉了下来。 原本不多的醉意，也随着水流沖刷殆尽。 薛定邦仰起头，感受从喷头里洒出冰冷液体击打在面庞。 「没关系，」薛定邦的喃喃自语，在浴室墙砖撞击迴荡，「我还有时间。」 洗完澡，薛定邦只穿了件浴衣出来。尹仁还在床上唿唿大睡，甚至连他摊手摊脚的姿势，都没有一丁点改变。 薛定邦无奈又宠溺地摇头微笑，为尹仁脱下外套和裤子，把他塞进了被子里。整个过程，尹仁都乖得不行。任人摆布，好像个没生命的娃娃。 做完这一切，薛定邦从行李箱里掏出一本书，还有夹在便签上面的笔。他坐到尹仁身边，关掉大灯，打开led阅读书灯开始看起来。 尹仁翻了个身，伸手搂住薛定邦的腰，睡得更加香甜。 背靠枕头的薛定邦转过头，满脸温情凝视尹仁的睡颜。褪却了肆意张扬和意气风华，尹律师现在只怀抱美梦的少年。岁月并没有给他得面庞，留下过多的痕迹。在薛定邦眼里，尹仁依旧是十四岁的少年。薛定邦为他掖了掖被子，没有推开他。 第77页 在梦中的尹仁，嘴角勾起微笑，嘟嘟囔囔含含煳煳地念叨：「定邦……」 不知他做了什么梦，或许是梦见他们一起骑自行车逃课，或许是梦见他们一起在老家小河里抓鱼。无论如何，美妙的梦境不应该被打扰。 薛定邦一直保持这个姿势，直到尹仁主动松开，翻了个身继续唿唿大睡。 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让薛定邦身体难免有些僵硬。他轻手轻脚下床，走到套房的客厅打电话叫了客房服务。 打完电话，薛定邦并没有急着回去。 打开窗户，站上观景阳台，薛定邦在酒店高楼，凝视拉斯维加斯即将到来的黎明。 晨曦照亮天际之时，任何人工的灯光都黯然失色。 自然之壮丽绝美，非萤火微光可以比拟。 从天地初开，鸿蒙初始之时，就存在于世间的美景。和从有记忆时，就存在于心底的情感，多少会有些许共同之处。 薛定邦突然想去爬山，去约瑟米蒂国家公园，去船长峰攀岩。 过程或许会艰难，在攀岩途中，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可能会面临无法挽回的失败，可能会面临费尽心力也无法登顶的遗憾，可能会因此而受伤，甚至送命…… 但所有的可能，都比不过星空、比不过晨曦、比不过日出…… 还有那个，陪着自己攀岩，陪着自己观看星空、晨曦、日出的人。 薛定邦至今还记得，在船长峰上，尹仁生日时，他们一起观看过的每一次晨曦和日出。 无可比拟的壮丽绝美，值得用一切去交换。 尹仁翻了个身，臂弯里空空如也。他惊醒了过来，看着空荡荡的床铺发了好大一会儿呆。薛定邦不在这里，不在他身边。 薛定邦曾经在这里，床上另一个枕头竖放在床头，还有一本数学书。书籤、led灯，便签和笔，都证明薛定邦曾经在这里。 尹仁拿起书，随意翻看了两页。里面的那些定式，算法和公式，不管是在若干年之前，还是现在，尹仁都无法读懂。 既然读不懂，干脆就不去读。 尹仁向来是个知道进退的人，至少他自己认为是如此。当初想要追着薛定邦来美国读书，但是自己看不懂薛定邦留下的数学书，也够不上去mit的优秀。他可以迂迴，可以选择别的方法，来到薛定邦身边。 就像就读mit隔壁的哈佛一样，到达终点的道路，肯定不止一条。 「定邦？」尹仁丢下书，揉了揉脸，从床上坐了起来。 一低头，尹仁才发现自己身体光熘熘。昨天晚上酒醉之前的记忆，如同海啸般袭来。 尹仁惊慌失措，手撑住额头坐在床沿。 发，发生了什么吗？ 我是不是？我们…… 我好像，说了什么？ 好像，又没有？ 尹仁瞪大眼睛，好像要把脚下的地毯给看出一个洞来。 「我在阳台。」薛定邦的声音从屋外传来，还是那样平淡温和，听了令人有一种莫名的安心感。 脑子里面乱七八糟的念头，充斥了尹仁的思绪。他用力甩甩头，把这些东西全部赶了出去。 不，定邦不是那种人。 我不可能一点印象都没有。 「我，我这就来。」抹了一把脸，尹仁觉得自己脸颊烫得厉害，「我先洗个澡。」 逃似地冲到浴室，尹仁蹬掉身上唯一的裤衩，在落地镜里把自己上上下下打量过一番。 什么痕迹都没有。 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莫名有些失落。 失落的同时，又莫名有些庆幸。 庆幸的同时，又莫名有些难过。 怀着复杂的情感，尹仁快速沖洗完毕。去阳台的路上，尹仁脑子根本停不下来，不停回想着断片之前发生的事情。 尹仁还记得，薛定邦欺身压了过来。身体交叠的温度，另一个男人的重量，当时对尹仁来说，都不算什么。但现在，记忆变得清晰，头脑变得理智。唿啸而来的羞耻感，让尹仁满脸发烫，不住地拿拳头捶打墙壁。 最后的记忆里，尹仁也不记得自己说了些什么。 他们好像讨论了关于「喜欢」的问题？自己好像，吼了薛定邦？记得最清楚的一句话——喜欢是藏不住的。 「我他妈又干了什么蠢事？！」尹仁懊恼不已，拿额头在墙壁顶来顶去。要他是一头独角兽，现在墙壁上肯定给钻出一个洞来不可，比什么机器都管用。 「尹仁，」从阳台上，传来了薛定邦的唿唤，「天快亮了。」 尹仁把自己整张脸揉了一遍，打起精神回应说：「来了！」 观景阳台上立着熟悉的身影，晨曦透过浴袍，勾勒出他身体的曲线轮廓。朝阳喷薄而出，染红云彩在他脚下熊熊燃烧，他踏日而来，点亮黑暗边境，照亮整个世界。 太阳升起，为他的身体镶嵌上一圈金边，为他凭添庄严。他矗立于这个世界，只要尹仁一睁眼就可以看到。他一直都在此等待，仿若上古时期就存在的雕像。 尹仁突然感觉眼睛有些发胀，在浴室里那些尴尬的情绪，也被此晨风与曦光碟机散。 「定邦。」尹仁出声轻唤，带着一丝晨起的慵懒，向薛定邦走了过去。 薛定邦转过头，他的侧脸是如此完美，每一根汗毛都在晨曦中光辉闪耀。 第78页 「尹仁，你来了。」薛定邦叼着烟，却没有点燃。太阳正在菸头，好似火焰在他下巴上跳跃。「睡得还好吗？」 尹仁自然环住薛定邦的身体，把下巴放在他肩膀上。「挺好的。」隔着衣物，尹仁的前胸贴上薛定邦后背，熟悉的温度从他健壮美丽的肌理身体里散发出来，令尹仁忍不住喟嘆一声，「我昨天喝醉了。是不是又对你发脾气了？」 薛定邦双手抓住阳台栏杆，温柔微笑：「不，没有。」 「我看见客厅的垃圾桶里，有一些碎玻璃。」尹仁眨眨眼，歪头去看薛定邦，「定邦，对不起。哥这狗脾气，有时候真控制不住。伤到你没有？」 「是我不小心打碎的。」薛定邦伸出手，摸向太阳。他完美的十指，每一根上都没有任何伤痕，「你看，我根本没事。等会客房服务来，会把它收走。」 「定邦，哥有个问题想问你……」尹仁放开他，抓住他的手指仔细查看，确认确实没什么伤口，才安心放下，「你一定要对哥说真话，心里话那种。不要说漂亮话，来安慰我。」 薛定邦取下嘴里的烟夹在手里，尹仁当时睡得太香，薛定邦不希望他闻到烟味醒来。 「你问吧。」薛定邦含笑的眼睛，亮晶晶的，一瞬一瞬盯着尹仁。 一只小鸟儿喳喳叫着，飞到阳台栏杆上停下。它歪斜好奇的小脑袋，小黑豆似的眼睛，盯着两名裹在棉布里的人类。 「定邦，我昨天晚上……」尹仁摸了摸鼻子，显得十分难为情，他停顿几秒，眼光落在那只好奇小鸟儿身上，「我们是不是……不，我是说，我是不是说了一些不合适的话？」 * 作者有话要说： 薛定邦：仁哥这样就睡着了，你怎么陪我？ 尹仁：啊，哥绝对会赔你的！你想要啥？ 前田克里斯：定邦桑想要我！（叉腰） 第041章 云端（一） 料峭晨风撩起尹仁发梢, 他低垂眼睫，悄悄咬住下唇。不是咬嘴唇外面，而是口腔里嘴唇内侧的嫩肉。这个习惯因为薛定邦而形成, 因为薛定邦不喜欢看他咬住嘴唇的样子, 每次都会出言阻止。 小鸟儿地下脑袋, 小嘴在栏杆上笃笃笃有节奏地啄来啄去。尹仁手指搭在栏杆上, 喝着小鸟儿的节奏，食指的指甲在栏杆上轻轻敲击。 「别咬嘴唇，」薛定邦不难发现尹仁的小动作，但他不会每次都阻止。有时候, 还要照顾到尹仁的情绪和面子。但现在，这里只有他们二人。他轻轻摁住尹仁的下巴，轻揉尹仁在口腔里用牙齿叼住的部分，声音温柔得几乎可以溢出水来, 「会破。」 尹仁松开牙齿，甚至随着薛定邦手指的动作，微微张开嘴唇。他发抖的指尖，敲击的速度逐渐加快，他胸腔里的那颗心, 跳动的速度也在逐渐加快。 「嗯……如果你为这个事情担心的话，大可不必。」薛定邦包容的微笑，无论什么时候, 都可以令人感到安心, 「尹仁, 你从来不会说不合时宜的话。即使是昨天晚上你喝醉了, 你说的话, 也没有任何不合适的地方。」 「没让你感到不快？」尹仁抓紧栏杆, 向薛定邦靠近些许，「我断片之前，好像骂了你。哥绝对没有那种意思，定邦。那不是，很担心，就……口不择言……」 「没有。我没有丝毫感到不快。」薛定邦笑了笑，朝尹仁靠近些许，「尹仁，你是对的。我接受你对我的批评。」 尹仁嘆了口气，对薛定邦报以微笑：「定邦，你还是老样子。对我的话，我欣然接受，对别人，大可不必。有些人就是喜欢利用你的宽容作为筹码，把你的仁慈和善良，理解为软弱可欺。」 「你这样担心我，我很开心。」距离尹仁食指还有一公分时，薛定邦停了下来。代表欲望的食指，停止了敲击，薛定邦小心地触碰上指尖，只是些微触及，便赶紧挪开，「尹仁，我们今天去看大峡谷好吗？我们预约直升机，下午应该可以到峡谷。」 「听你的。」尹仁笑得很灿烂，初升的阳光从他下颚升起，挂在他的唇角。 晨曦映照下的尹仁，散发出致命的诱惑力。薛定邦突然从内心深处衍生出一种冲动，冷不丁抓住了他的手。 尹仁愣在原地，没有把手抽回去。 薛定邦柔和了眉眼，轻缓了唿吸，一点一点靠近尹仁形状完美的唇。 朝阳勾勒出他们的侧脸，两人身后是太阳，眼前是彼此。 「客房服务。」不合时宜的敲门声，断了难得的旖旎气氛。 尹仁脑袋直冒白烟，迅速扭开了头。 「有点冷，我去穿个衣服。」尹仁飞快跑向室内，他的耳根并没有因为离开如血红日，而褪去殷红色泽，「定邦，去开下门。」 薛定邦捏住菸头，把过滤嘴捏得皱巴巴。他现在有些懊悔，之前为什么要订什么劳什子客房服务呢？他一点都不需要服务好吗？ 整理好情绪，薛定邦面带微笑开了门。服务生离开时，礼貌感谢他的服务，还给了一笔不菲的小费。 摆好早餐，尹仁已经换好衣服出来。看似随意的装扮，却明显精心打扮过。 「定好飞机了吗？」尹仁坐到薛定邦身边，拿起舀了一勺食物，叼着勺子看薛定邦。 「下午我们一起去挑。」薛定邦夹着烟，重新放回烟盒，「你来选择，选好了我们当场开走，直接去大峡谷。」 第79页 尹仁咬住勺子，笑如夏花灿烂：「好啊！」 他们在一起，不过才度过一个悠闲平静的上午，到了下午，尹仁那暴脾气，就又炸了。 上午尹仁硬拉着薛定邦去购物，两人逛了一圈专卖店。挑了两件最合适的穿着出街，其他的都让专卖店员打包到酒店。 两名绅士衣角带风、穿着不俗，衣物佩饰更是价格不菲。自然不管到哪儿，都会受到十二分热情的接待。他们一到，立即就被围了起来。尹仁向来习惯一大群人前唿后拥，被簇拥的感觉让他十分得意。 尹仁这种手錶都上百万的大主顾，一看就是出手大方的主。十几号人拥着他们去选飞机，各种点头哈腰不一而足。 然而，尹仁却远远看见了一个最不想见到的身影，立即把叼在嘴里的烟给啐了出去。 是那名拼命向薛定邦飞媚眼的骚货！ 「哇，看看这是谁来啦！」前田克里斯感受到背后目光，转过头来一看，第一眼就瞧见了薛定邦。他开心得不行，撒丫子和小鹿似的噔噔噔快步飞奔而来，「真没想到能够在这里遇见你！我还以为，定邦桑和尹律师会去玩牌呢！」 「玩牌就算了，哪儿不能玩。」尹仁没好气地挡在薛定邦面前，胳膊一横，把要扑进薛定邦怀里的前田克里斯给拦住。前田克里斯撞倒尹仁胳膊上，他胳膊往外一挥，把身材瘦小的前田克里斯，硬生生逼退好几步，「有些景致，只有拉斯维加斯才能看到。」 薛定邦赞许微笑：「见到你很高兴，克里斯。我和尹仁要去大峡谷观光，坐直升机升空，去看看那里的景色。你在这里做什么呢？」 前田克里斯身后，亚瑟一熘小跑过来，礼貌地说：「薛先生，日安！见到你很高兴！」 薛定邦礼貌伸出手，和亚瑟握了握：「见到你很高兴，亚瑟。」 看见他们打招唿，尹仁也勉为其难地打了个招唿。而后，他指着离他们最近的一架飞机，对身边的工作人员说：「就要这架！」选定之后，尹仁拉着薛定邦头也不回地往那架飞机走，「抱歉，先生们。我们得先行离开一步。」 跟在他们身后的工作人员，包括飞机的驾驶员和机师都没有跟来。领头的经理人与周围人交头接耳几句之后，冲着尹仁高喊：「请稍等一下，先生！」 尹仁回过头，满脸都是不耐烦。 「先生，那架飞机，这两名先生已经先租了下来。」他走到尹仁身边，垂下脑袋扭过头朝前田克里斯和亚瑟看去，「这不是我们这里最好的飞机。想要更好的飞行体验，我推荐……」 「他们什么时候要？」尹仁挥挥手，打断对方的话，「我现在要用这架！」 「我已经付了一个星期的租金，尹律师。」前田克里斯背着小手，摇晃小脑袋，走到尹仁身边，「你要抢走我的东西，是不是不太合适？」 「你只付了定金。」尹仁身边的经理人说，「而且不是只打算租三天吗？」 对于经理人的拆台，前田克里斯把黑白分明的眼睛，变成了一对樟脑丸。「就算是那样吧！」前田克里斯双手抄在一起，不甘示弱地仰着脖子，抬头看比他高一个头的尹仁，「可已经是我的了。」 「他不是你的。只不过是一次偶然，你就以为会得到他了吗？」尹仁一把扯过经理人，用命令的语气说道，「这傢伙出多少，我出双倍，我就要这架！我付全款！」 眼看两个人又要吵起来，薛定邦赶紧拍了拍尹仁的后背。 尹仁一脸愤愤不平，那表情就是在说——你是不是又要维护外面的那些小基佬？！ 「不如，你们换一架？」经理人抹了一把汗，挂着满脸职业微笑，「我们这里还有更棒的飞机。定金和之后的租金，还是按照原来的算。花同样的钱，你可以获得更好的。」他打了个响指，对着前田克里斯挤眉弄眼，「那架酷爆的黑色直升机如何！比这款租金贵一千美金！你赚大了！」 前田克里斯噘着嘴，单手叉腰：「抱歉，我就看上他了，非他不可！」 「不如我们四个人都坐这架？」薛定邦笑得温柔又和蔼，却有着令人难以抗拒的力量，「我看飞机里空间很大，我们可以一起去看大峡谷。人多也热闹一些。」 「你大学时候就那样，总是说人多热闹些。」尹仁挥动胳膊抱怨起来，「可我有时候就喜欢人少！有些事情，不是人多就可以解决，也不是人多就好的！我就是想和你独处，不行吗？」 薛定邦被尹仁给怼得，一时间竟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阻止尹仁的任性。 在前田克里斯这边，竟然也不给面子，直接怼上了尹仁：「定邦桑说得没错，空间是很大，我们四个人都可以坐上去。但我可不是蚊子，依靠吸血就可以过活。我还要工作呢！我的设备还没搬上去！」 薛定邦第一反应是：「什么设备？」 尹仁第一反应是：「什么蚊子？！」 「哦，尹律师不是吗？」前田克里斯撇撇嘴，一眨眼就堆满嘲讽的笑容，变脸速度之快，都让人怀疑他是不是去中国学过川剧，「我还以为所有律师都那样呢！看来你挺特别的嘛！」 「你最好收回你的话！」尹仁被前田克里斯一通指桑骂槐，气得脸当场就红了起来。他撸起袖子冲着前田克里斯露出布满结实肌肉的粗壮小臂，砂锅大的拳头捏得死紧，「你这个该死的日本鬼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第80页 「能够知道别人在想什么的，那不是人肚子里的蛔虫吗？」前田克里斯也是个牙尖嘴利的，「原来尹律师不是蚊子，是蛔虫呀！」 「我他吗惹法克尔！」尹仁一下子跳了起来，却被薛定邦一把抱住，「定邦，你站哪边的？」 * 作者有话要说： 前田克里斯：尹律师就是个大蚊子啊，会在别人脖子上留包。 薛定邦：……（无法反驳） 尹仁：喂，说什么有没有的！定邦，你要相信哥啊，哥可没在你脖子上留包。 薛定邦：……（无法反驳x2） 前田克里斯冲过啾咪一下薛定邦：没关系，我会给定邦桑脖子上留包的！ 第042章 云端（二） 薛定邦抱着尹仁, 感觉他挣扎得厉害。尹仁这个上头就不管不顾的大少爷毛病，这么多年了，还是没有所收敛。 在大学的时候, 薛定邦与尹仁因此打过架。 那时候, 薛定邦临近毕业前夕, 事情多得要死。尹仁那时候还没出柜, 毕业也还有一年。律师事务所有尹仁老爸一亿多人民币，大约两千多万美金的资金注入，运转得也很顺利。 为了把事务所扶上正轨，尹仁那段时间几乎没有出去鬼混。每天回来之后, 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在他们租的房子里守着薛定邦，整个一深居简出名门闺秀。 在薛定邦最忙的时候，他的最后一任女友, 哀求他帮忙做一个活动策划提案。 本来薛定邦自己还有很多事情没做完，但看见她那小动物的样子，软软地拜託自己，下不了狠心拒绝。他把这件事情应承了下来，答应为她做提案。 晚上薛定邦告诉尹仁这事, 说自己要干通宵。尹仁一听，当时就炸了：「她没空就不要接受这个差事，都是成年人了, 一点责任感都没有吗？！」 「她今天晚上有重要的聚会。」薛定邦温柔地看着尹仁, 打开笔记本就打算开始工作, 「我想我还有一些时间, 可以帮她分担一些吧。」 「那你的事情呢？谁又帮你分担？！」尹仁气得直接把一桌子书和笔记都给掀了, 包括薛定邦才写几个字的提案, 「她的时间宝贵，你的时间就不宝贵了？！」 薛定邦捡起散落一地的书籍，柔声劝慰道：「尹仁，你冷静一点。」 「我他妈冷静不了！」尹仁直接吼了出来。 接下来，各种东西都被摔得粉碎，乒桌球乓和打架似的。 两个人都在大学里面学过自由搏击，打起来不相上下。但薛定邦在力量和身高上，还是比尹仁有一些微弱的优势。失去理智的尹仁，只知道毫无章法地进攻，薛定邦冷静对待，依靠这点微弱优势，把尹仁给死死压制在身下。 蹭饭是史密斯每天的固定节目，这天他也打算上演死皮赖脸的时候，推开门看却吓坏了。 满地都是碎掉的玻璃、陶瓷。书籍，笔记，笔和本子被撕扯得乱七八糟。头顶上的吊灯挂着张开的书本，在重力和惯性作用下晃来晃去。 史密斯眼珠子瞪得，差点掉下来。他小声说了句「打扰了」，后退几步关门出去，看了看门牌又推门进来，满心感慨道：「我这是到了战场吗？」 薛定邦当然不想现在把这里也变成战场。虽说事后尹仁冷静了下来，给薛定邦道歉，并且帮助薛定邦通宵完成了那个提案。但现在如果让他发飙，前田克里斯和亚瑟可不会那样容易原谅他。 「尹仁，冷静一点！」薛定邦抱住尹仁用力向后拉扯，同时给被吓得呆在原地的前田克里斯递眼色，让他快点离开这里，「我站你这边，一直都是站你这边！」 听见薛定邦的回答，尹仁冷静了一些。至少他挣扎的力道，没有那么大了。 「定邦，让这个小日本走。」尹仁不耐烦地耙了耙弄乱的头髮，「我们看大峡谷去。」 没想到这一句，被前田克里斯一听见，立即战火重燃。已经准备息事宁人，转身离开的前田克里斯，又走了回来。他的笑容依旧甜美，却言语不善：「尹律师，你这是在人生攻击哦。我可一点都『小』。这种带有歧视意义的话，不应该从一名律师嘴里说出来吧？」 「我管你小不小。」尹仁不客气地回敬道，「反正你什么都没有我大。」 「哦，个头没你大，脑袋没你大，我也戴不了那么大的帽子。」前田克里斯甜甜地笑，指着那架经理人推荐的黑色直升机说，「可我的直升飞机比你大呀！明明放着好东西，你也不要，偏偏和我来抢。别人嘴里的肉，就有那么香吗？」 尹仁把指关节捏得啪啪作响，冷冷看着身材瘦小的前田克里斯：「我看上的任何东西，都不会让给别人。」他指着前田克里斯，咄咄逼人地说，「而且，是我先来的！你才是后到的那个！」 「尹律师呀，先来后到什么的，一点都没有关系。」前田克里斯眼睛直勾勾盯着薛定邦，炽热的眼神胜过头顶太阳，「要看谁笑到最后。我虽然后来了，可我不是得到比你更好的东西了吗？他说不定，还是更加喜欢我哦。」 亚瑟被他俩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给搞得尴尬，探头出来擦了擦脑门上冷汗问：「你们在说什么？」 「直升飞机呀！」前田克里斯甜滋滋地笑着，「我们有更好的飞机了，高不高兴？」 「是直升飞机吗？」亚瑟怯生生地问，「那我现在去把设备都搬过来。」 第81页 薛定邦发自内心真诚询问：「要帮忙吗？」 本来前田克里斯的挑衅，就已经把尹仁给气得在爆炸的边缘疯狂徘徊。现在，薛定邦还要问他们需不需要帮忙？！尹仁一点都不想忍，直接跳起来拽过薛定邦，拉到身边大声说：「我现在就让你看看，他到底更加喜欢谁？！」 前田克里斯挑衅地仰着骄矜的小下巴，一点都没有示弱的样子。 「定邦！」尹仁用力磨了磨后槽牙，好像在嚼仇人的肉一样，「你来说！这架直升飞机，是不是更加喜欢我？！他喜欢我多一些，对吗？！」 尹仁的眼睛亮得可怕，胜过头顶太阳。他盯着薛定邦的眼神，是那样炙热急切，想要知道答案。 亚瑟伸出脖子，满脸都是问号：「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尹仁仰起头，拿鼻孔对着亚瑟说：「直升机啊！」 「他很喜欢你，简直对你一见钟情，再见倾心。」尹仁已经处在发飙边缘，薛定邦不能去触碰他的逆鳞，只能选择顺毛摸，「我们现在坐上这架你喜欢，也喜欢你的直升机，一起去就看大峡谷好吗？」 尹仁用鼻子长长喷出一口气，和头得胜公牛似的。他剜了一眼前田克里斯，又不屑地看了一眼亚瑟，才在经理人的恭维之下，坐上了直升机的客舱。 薛定邦安抚好尹仁，转头对亚瑟说：「亚瑟，我马上就过来帮忙，你能先去吗？」 亚瑟把脑袋点得和鸡啄米似的，连声说好，扭腰摆臀踩着高跟，转身就要走。 开玩笑，□□味十足的战场，是个活人一秒也不想多呆好吗？ 看见自己的盟友要跑，前田克里斯当时就不干了。「等等，我改变主意了！」前田克里斯抓住想要逃走的亚瑟，冲着经理人假笑，「我还是想要我原来选的直升机。黑色的是很酷啦，但是我更加喜欢热情张扬的红色哦！」 说着，前田克里斯的目光落在薛定邦的酒红色衬衣上。 这件衬衣明明是尹仁亲自挑选的，很适合一向喜欢雅痞风格的薛定邦。当时薛定邦穿上时，尹仁对这件衬衣勾勒出来的男人味，那是大加赞赏。但现在，他却觉得这件衬衣怎么看怎么碍眼，恨不得把这身给扒了才好。 不行，还是不能扒掉！扒掉那不是什么都给别人看了去？！ 原本这一身就足够惹眼——松开两颗扣子，露出一部分胸肌。贴合的修身设计，把宽肩窄腰的优势展现得淋漓尽致。利索的素净长裤，又透着优雅迷人。 总之怎么看怎么好！ 要是再脱掉上衣，那个身材…… 简直…… 想到这里，尹仁直接越过薛定邦，把直升机门给关上了。 「等等，机师和飞行员还没上！」看见尹仁往驾驶室里钻，经理人吓得脸色一变，「先生，你不能起飞！！！」 如果不是尹仁到来，前田克里斯可能现在已经起飞。看着飞机上的指示灯一个个亮起来，薛定邦也感觉有点不妙。 「尹仁，你在做什么？」薛定邦拉住他的手，强行把他从驾驶座里拖了回来，「不要乱来！」 螺旋桨已经打开，形成的强烈气旋，声音吵得要命。 前田克里斯捂住耳朵，冲着直升机大喊：「这架我看上了！他不是你的！」 尹仁在直升机里没听见，可站在旁边的亚瑟听见了。他只能一直瘪嘴摇头，根本没办法去阻止他的姐妹。 「先把发动机关掉！」经理人一手捂住耳朵，另一手拼命地锤门，「关掉发动机！太危险了！先关掉！」 薛定邦看了一圈驾驶室，很快发现了他们现在面临的最大挑战是——他不会开直升飞机。 尹仁挣扎得厉害，嘴里胡言乱语个不停。 「尹仁，冷静点，冷静点，尹仁。」薛定邦把尹仁紧紧抱在怀里，嘴唇贴住他的耳郭缓缓蠕动，「尹仁，把直升机停下来好吗？尹仁，你不要和前田克里斯计较，你和他是不一样的。」 怀中人的挣扎慢了起来，原本叫嚣着要拿直升机碾死前田克里斯的尹仁，安静了下来。门外面还是一片混乱，而直升机里面局面已经稳固。 「对不起，定邦。」尹仁抓了抓已经完全没有造型的头髮，「我这就把飞机停下来。」 螺旋桨慢了下来，缓缓落地。 停稳之后，薛定邦打开直升机门，饱含歉意地冲着经理人笑笑：「我们还没付款是吗？」 经理人长出一口气，挂上职业假笑连连点头。 薛定邦跳下直升机，转头去问前田克里斯：「克里斯，是什么原因，让你非要坐这架飞机不可？」 尹仁泄了气一样瘫坐在驾驶室里，就算是机师和飞行员的礼貌提醒，他都一概懒得搭理。 「因为，我要从直升机上跳下来。」前田克里斯望向薛定邦，笑容甜美可爱，「大概从两千米的高空上面跳。我会把我的手，反铐起来。」他比划了一下动作，看上去就让人觉得疼，「背在背后，和脚裸靠在一起。铐好之后，我的助手会把我推下去。」 「你可以上来。」尹仁突然来了精神，「钱，我来出。你可以从这架直升机上面跳下去。」 * 作者有话要说： 尹律师上了头，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前田克里斯：包括做受？ 尹仁：你他妈再说句试试？ 第82页 薛定邦：哥，不行吗？ 尹仁：是定邦的话，哥可以。 前田克里斯：我也可以啊！ 尹仁：奏凯，你本来就是受！ 第043章 云端（三） 听见尹仁的让步, 第一个跳起来的人就是亚瑟：「太好了，克里斯！我去拿设备！」 看着助手迅速逃离现场，前田克里斯只能撇撇嘴, 而后冲着薛定邦笑：「定邦桑, 尹律师, 谢谢你们带我哦。」 「这也是魔术？」薛定邦关切之情, 溢于言表，「从直升飞机上跳下去？」 「逃脱魔术呀！光跳下去多没意思呀！」前田克里斯甜滋滋笑着说，「所以，我得把双手铐在背后, 我看不见钥匙和钥匙孔，还有手铐的位置。我得在看不见的情况下摸索，把小臂、手腕和脚腕上的锁盲开才行呢。」 「这也太危险了，克里斯。」薛定邦真诚恳切地看着前田克里斯, 「你就不能够换一个比较安全的魔术吗？」 「薛先生，别担心。」亚瑟扛着器材，背着一个降落伞包走了过来，「克里斯最擅长的，就是逃脱魔术。你要相信他——他非常专业。」 前田克里斯甜甜微笑点头, 手指不老实地在薛定邦胸口画圈儿：「定邦桑，你这样担心我呀？这么疼爱我吗？」 「再不上来，我就反悔了！」刚刚掏完钱的尹仁心情差得不行, 大大咧咧岔开腿坐直升机上, 占了不少空间, 「定邦, 坐过来！」 亚瑟礼貌点头, 跳上直升机说：「谢谢你, 尹先生。」 前田克里斯也开开心心跳了上去，说：「谢谢你，尹律师。」 他们都上去了，就算这是条贼船，薛定邦也得硬着头皮上去。 「亚瑟，东西给我。」前田克里斯一坐下，立即开始安装各种设备，「你连上信号之后告诉我。」 「昨天才表演过祈雨秀，今天又跳飞机。」尹仁冷哼一声，两条长腿交叠在一起，「你花样还真的挺多的，小矮子。」 「你又在人生攻击我，尹律师。」前田克里斯被挑衅了，不怒反笑，笑容简直假得可怕，「我可是每天都要拼命工作，才能勉强吃饱呢。吸血鬼！」 「你说什么？！」尹仁声音瞬间高了八度，那个爆炸脾气，差点要在飞机上跳起来。 为了避免机毁人亡的惨剧，薛定邦摁住尹仁，对中文对他说：「他是和火箭专家说你得烧煤，那一个意思，你就别和他计较。」 尹仁强压下怒气，想着等会怎么代替前田克里斯助手的工作，一脚把前田克里斯给踹下去。 「我们这几天有不少活儿要干。」亚瑟赶紧冒头出来打圆场，「薛先生，昨天的祈雨秀是一场。今天的直升飞机逃脱是一场。后天我们还有一场——美人鱼秀。水箱脱险，前田克里斯自己写的剧本，可真的有趣极啦！你们可以到现场，也可以通过直播来看。」 「我们现在就在现场。」尹仁歪着脑袋，斜了亚瑟一眼，「不然呢？你以为我们在哪儿？」 前田克里斯装好自己身上的摄像机，去帮亚瑟装另一台摄像机。 薛定邦看帮不上忙，只能转移话题，让直升机里的□□味不是那么浓：「克里斯，你就算是在高空开了锁，你要怎么安全降落呢？」 「我会带着降落伞包跳下去啊！」前田克里斯笑得很自然，就好像是在谈论，他们去哪儿喝下午茶一样轻松，「如果我打开了锁，我就能够空出手，把降落伞包打开。」 「要是没打开呢？」尹仁多嘴问了一句，「摔死？」 「要是到了指定高度，还没打开，就要靠亚瑟救命啦！」前田克里斯吐出舌头做了个鬼脸，「亚瑟会和我一起背着降落伞包跳下去的！尹律师，你不会以为我什么安全措施都不做，就往下跳吧？」 尹仁白了前田克里斯一眼，根本不想搭理他的话茬。 倒是前田克里斯越说越来劲，在薛定邦面前比比划划地说：「亚瑟会在空中抓住我，然后打开降落伞包。他背的伞包是特制的，在这个高度让我们安全落地没有问题。」 「那可别撞山上。」尹仁冷冷地说。 「尹律师，你也这么担心我呀？」前田克里斯甜甜一笑，带着几分狡黠，「我事先勘察过地形，不会出现装在山壁上的情况哦。今天的风向和风力也考虑进去了，我们只会落在戈壁上。最多撞上灌木和仙人掌什么的，才不会撞山呢。我又不是美国人。」 尹仁被前田克里斯给堵得无言以对，只能用力翻了一个白眼表示自己的不满。 「墨西哥才有让你撞翻的仙人掌。」过了许久，尹仁终于憋出来这么一句。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说，「我是不是美国人，与你没有任何关系！」 前田克里斯嘟嘟嘴，没有把尹仁的话放在心上。他们已经飞行快要两小时，很快就会到达目的地。 「亚瑟，过来。我们最后检查一次。」前田克里斯沖亚瑟挥手，两个人校对了摄像设备之后，前田克里斯又去检查亚瑟的背包，「我再整理一下，方便你用嘴可以咬开。」 看前田克里斯如此小心谨慎，薛定邦心里略微安心了一些。专注于工作的前田克里斯，收起来一贯的嬉皮笑脸，严肃认真的模样，比满脸堆积谄媚笑容的他，更加有真实感，也更加可爱。 尹仁翻了个白眼，心里一直腹诽这小日本鬼子还真能装。 第83页 蹙眉干什么蹙眉？当自己是西施吗？要不要捧一下心脏啊？ 换了个舒服一些的位置，尹仁把视线落在窗外。 「尹仁，你看那里……」薛定邦拍了拍尹仁的肩膀，指着一处陡峭红色岩壁，「我们什么时候，也来拉斯维加斯试试攀岩？说不定还可以去爬胡佛水坝。」 「还是算了吧。」尹仁不自然地抽了抽嘴角，「定邦，我们就每年爬一下船长峰。天气好的时候，我们去露营地。对我来说，这样就足够。」 「这是你的选择，我听你的。」薛定邦笑了笑，补充了一句，「我还以为你很喜欢攀岩。」 「这事情吧，得要看和谁去。」尹仁恶狠狠瞥了一眼前田克里斯，「我现在感觉挺没劲的。要是能够发生点有意思的事情就好了。」 魔术师已经调试好设备，亚瑟扛了摄像机，开通网络。直播一开通，前田克里斯立即堆满商业化的谄媚笑容，甜得令人发腻：「哈罗，大家好！我是前田克里斯！我们现在拉斯维加斯的大峡谷！这里简直是太美丽了，让我的助手亚瑟给大家展示一下。」 亚瑟往前凑了一点，开始拍摄大峡谷的风景。 「等会儿呢，我要从这里跳下去。」前田克里斯转了一下身体，把手伸到亚瑟背后，搭在救命降落伞包上面，「我运气不太好，之前和亚瑟打赌是我输啦！我现在要把手脚都锁在一起，然后从这里跳下去。希望我今天可以有点好运气。」 亚瑟扛着摄像机，往后退了几步。 薛定邦亲手为前田克里斯背上降落伞包，轻声嘱咐：「别逞强，要小心。」 他转头看见亚瑟想把摄像机固定在身上，好像很费劲的样子，立即又出手帮忙：「我来。」 「先生，可以帮个忙吗？」出于意料地，前田克里斯竟然向尹仁求助，「拜託你了！」 有把前田克里斯给铐起来的机会，尹仁根本不会去拒绝。他装作不情愿的样子，撇撇嘴，挪了过去。 「我们现场的观众把我锁起来了……嗷！能轻点吗？」尹仁的动作很粗暴，把前田克里斯给弄得直接尖叫了起来，「这位先生有点……好了，现在我两条腿已经不能动，然后是手。」 尹仁一言不发，用金属手铐把前田克里斯给拷住，再用第三幅手铐，把他手腕和脚腕之间铐起来。然后，在他身上缠绕上大铁链，再用一把大锁给锁住。这才算齐活。 看着被捆得和个粽子似的前田克里斯，成就感满满的尹仁，不禁勾起来一抹笑容。 捆成这样，别说是在高空，就是在地面，也不容易解开。更何况，前田克里斯还要往下跳。在落地之前，时间那可是非常有限的。比起来玩水下解锁，难度要大得多。 「好了，现在……」前田克里斯跪好，扭过头冲着镜头虚弱笑笑，「哇，这里好高呀！」他冲着飞行员喊，「先生，我们现在有多高了？」 「六千七百英尺。」飞行员头也不回地回答。 前田克里斯歪斜脑袋做思考状：「六千七百英尺是多少米呢？」 薛定邦想都没想就说：「2042.16米。」 「高度应该够了，」尹仁不耐烦地站在后面，自从前田克里斯被拷住那一刻，尹仁就在想怎么把他给踹下去，「你还跳不跳？」 「看来有观众等不及了呀！」前田克里斯甜腻腻地笑着，冲着镜头做了个鬼脸，「那么请轻一点，踹我哦。那我们……啊！！！」 尹仁懒得和他废话，飞起一脚把他给踹了下去。 前田克里斯掉下去之前，高喊：「我还没拿钥匙！！！」 亚瑟一听，慌手忙脚就要跟着往下跳。结果身上的线勾住了直升机上不知道是哪儿，伞包突然散开，床单几乎没什么区别。他跳下去之后，各种纠缠在一起的线，拧成一股。他人也挂在了直升机下面，晃晃荡盪像个茧。 「这都什么鬼！」幸亏尹仁手快，抓住亚瑟的降落伞包，把他紧紧抓住往上提。 「克里斯！」前田克里斯掉下去那一刻，薛定邦好似被雷击中。他没有片刻犹豫，直接拿起飞机场面的备用降落伞包，跟着跳了下去。 *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除夕呀。 过了十二点，就又是新的一年了呢！ 去年过得很辛苦，希望明年世界和平，所有人都可以过得更好。 我也想要更好……还有机会吗？ 能不能趁除夕求个收藏呢？ 前田克里斯：今天是除夕，都不休息吗？ 薛定邦：当然要休息，休息是为了走更远的路。 尹仁：今年春节不能回家的小伙伴，感谢你们的牺牲。 张伯伦：希望明年可以好转，生病的人都康復。 第044章 云端（四） 尹仁没能抓住薛定邦, 他的衣料滑过手指，从指缝里熘了出去。 「定邦！！！」尹仁吓得面色惨白，跟着也想跳下去, 「栗子！！！」 薛定邦回过头, 对他挥手用口型说：「把亚瑟拉上去！」 尹仁咬碎了牙齿, 终究还是没能忤逆薛定邦的意思——他身上没带降落伞。亚瑟看起来瘦瘦小小, 身量可一点都不轻。加上在高空当中，他还有些慌乱，被风吹得荡来荡去，更加增加了把他拉上来的难度。 出了一身大汗, 尹仁才把亚瑟给捞起来。亚瑟刚刚屁股挨着地板，就开始捂脸嚎啕大哭起来。 第84页 「他们掉哪儿去了？！」尹仁转身爬到飞行员驾驶舱后面，扒拉着飞行员的椅子喊，「能去接应他们吗？？？」 「雷达无法扫描人类, 先生。」飞行员冷静地调转航线，开始下降，「但我们可以去接应。」 亚瑟身上的摄像机，早在挣扎当中摔坏。机组成员的另一名，坐在副驾驶上面的机师打开手机, 找到前田克里斯的直播间，说：「我想他现在应该还没死。」 这次直播是用画中画方式，两个摄像头同时直播的。亚瑟的那个摄像头, 在空中晃荡的时候, 就被摔到了直升机的起落架上, 摔得粉碎。现在他的那部分画面, 已经是一片漆黑。 而前田克里斯的摄像头还在工作, 他在高空当中旋转。有个连护目镜都没戴的男人, 在空中向摄像头靠近。 尹仁凑过去一看，那是薛定邦。 与此同时，在直播间观看这次魔术表演的人数，是平时的一百多倍。 「他还活着！」尹仁抢对方的手机一看，薛定邦试图要抓住前田克里斯，稳住两人的身形，「定邦还活着呢！」 飞行员调转航向，朝下看了一眼：「我没看见降落伞。」 「就算是直播，网络也有延迟，」机师的性子也和飞行员一样，冷冷淡淡，「我们这里看见的，是他们数秒之前的影像。」 尹仁跑到直升机舱门口，抓住舱门探出身体，不顾危险往下看。 「我们最好是别离他们太近。」飞行员说，「很危险。对双方来说都是。」 「我想，他们已经快要超过跳伞安全距离了。」机师说，「只有奇蹟，才能保佑他们生还。」 尹仁眨眨眼，只感觉眼前一片模煳。身边亚瑟的哭声听上去那么悲惨，那么凄凉。他退后两步，跌坐进座位，失魂落魄地怔怔看着下方。脸上一片温热湿润，拿手一抹，才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对不起，栗子。」尹仁自言自语，把脸埋进膝盖里，「哥还有好多事情想和你一起做，栗子……你一定要没事，一定要活着回来。栗子……」 前田克里斯只感觉天旋地转，他拼命挣扎，眼泪不断往天上飘去。手铐的边缘已经磨破了皮肤，伤口火辣辣的疼，被利刃般的冷风一吹，又冷得发慌。 薛定邦在朝他靠近，风太大了，在耳边唿唿作响，只能从口型分辨出，薛定邦似乎是在叫他名字。 「克里斯！」 「我抓住你了！」 「别害怕！」 前田克里斯浑身发抖，手脚都被拷在背后的姿势，让他有些唿吸困难。 被拥入温暖怀抱时，前田克里斯觉得自己可能是在做梦。不然就是他到了天堂，不然这个拥抱，为何会如此温暖，如此舒服？？？ 抬起眼，看见薛定邦那张英俊逼人的面孔，近在咫尺。前田克里斯又哭了，眼泪不断往头髮里飘。 「你来救我了，我的王子殿下。」一开口，风就把前田克里斯的声音往喉咙里灌。他急得不行，想要表达的话语，一个音节都挤不出来。他只能盯着薛定邦的脸，不住眨眼睛，眼泪和断线珠子似地直往天空飞。 不管如何用力拉拽前田克里斯降落伞包的开关绳，他的降落伞始终打不开。背上那鼓囊囊的一团，此刻和个棉花包一样，没什么用处。 情急之下，薛定邦伸出手，把前田克里斯单手抱在怀里。他空出的那只手，拉开了自己降落伞包的绳子。 一朵洁白的大伞在空中绽开，下坠的速度终于缓了过来。 薛定邦双手环住前田克里斯的身体，把他紧紧拥入怀抱。 「别哭，克里斯。」前田克里斯的膝盖顶着薛定邦胸膛，姿势有些奇怪，也有些磕得慌。但薛定邦没有放手，反而把前田克里斯抱得更紧，「没事的，你会没事的。」 飞行员朝下看了一眼，平静冷淡的声音好像机械，一点情感都听不出来：「他们打开降落伞了。」 尹仁一听，立即抬起头，充满希望地跑到机师身边。 「直播间这里才抓住他呢。」机师善解人意地把手机屏幕亮给尹仁看，「希望他们不要挂在树上。可能会被绳子勒伤。」 捧住手机，尹仁激动得根本说不出话来。 还好，栗子没有因为自己的狗脾气出事。 那样善良勇敢的栗子，可不能因为这点破事折在这里！ 亚瑟已经停止了哭泣，抓着机舱门上面的把手往下看：「他们被风吹过去啦！！！啊！要撞！！！会撞上悬崖！！！」 飞行员准确快速把飞机上面的各种按钮就是一通按，顺便嘱咐说：「坐好，我们需要急速转向，正在下降高度。」 作为当事人之一的薛定邦，当然也看见越来越近的悬崖峭壁。还有横在赤红岩壁之上，那颗顽强生长的树木。它从岩石中突出，仿若一只枯瘦的手臂，从墙壁里伸出来，要抓住自己的命运，绝不甘心屈服。 前田克里斯转过头的时候，他额头上安装的摄像头也转了过去。 直播间每一名观众，都可以看见——他们离岩壁到底有多近。 风明显变大了，把他们直往岩壁和那颗枯树上面吹。 前田克里斯紧张得要命——撞上岩壁，严重骨折。撞上枯木，插个对穿。 不管是哪个结果，都算不上好。前田克里斯有些急，都忘记了他们的速度已经慢下来，不是直接从空中掉落。 第85页 「定邦桑，你能动一下身体吗？」前田克里斯突然想到自己背上的降落伞包，如果用这个缓冲一下，薛定邦不会受伤，自己应该也不会死，「把我对向岩壁吧，定邦桑！你在外面，安全一些！」 薛定邦被前田克里斯说得一愣。 在这样紧急的情况下，他竟然还想着我的安危。而不是自己的生死。 每一次和前田克里斯多做接触，他就会刷新薛定邦的认知。 「又没着力点，你让我怎么转呢？」薛定邦无奈笑笑，把前田克里斯降落上的挂钩和自己伞包上面的连在一起，「克里斯，我们会没事的。」 前田克里斯身体往下坠的瞬间，他以为薛定邦要放弃自己了。但实际情况却不是这样——薛定邦他他们挂在一起，表示不会抛弃他。 不光是挂钩，薛定邦还伸出双手，挤进降落伞包和后背的空隙，紧紧拥他入怀。 「可恶，定邦桑怎么可以这么温柔呢？」前田克里斯又哭了出来，就像他四岁时，第一次被妈妈抛弃时那样，「真的好可恶呀！」 那时候，前田克里斯还太小，什么都不懂。 在轻井泽下着大雪早上，他已经记不清面孔的妈妈，穿着一身红色大衣。她把手挤进自己书包和背部的缝隙，紧紧地拥抱了自己。 而后，不管前田克里斯再如何哭喊，妈妈也没有回头。 然而，这仅仅是第一次。 妈妈把前田克里斯丢在乡下，和爷爷奶奶一起生活。一两年都难得露一次面。每次露面，都会带回来不同的男人，和不同的伤痕。 前田克里斯总是有办法让妈妈和男朋友吵架、分手。而自己，一次又一次被妈妈抛弃。 在在轻井泽，在大雪纷飞的冬日。 童年被抛弃的噩梦，此刻变成了温存美梦，热量开始慢慢融化漫天大雪。雪化了，化作滚滚热泪，自眼眶喷涌而出。 「请不要丢下我。」不顾别扭的姿势，前田克里斯尽量伸长脖子，想要靠近薛定邦，「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风向转变了，像是有一只巨手，推了薛定邦肩膀一把。 他们转变了方向，前田克里斯的后背，正对着那颗枯树，被吹了过去。 「啊……」前田克里斯感觉后背，好像被一根铁棍打了打一下，忍不住吃痛惨叫。豆大的汗珠从他额头滚滚而下，他吸入一大口冷气，才勉强从胸腔里挤压出一个音节，「定……」 枯树枝丫与薛定邦的手臂擦肩而过，薛定邦没有受伤，却正好击中了前田克里斯的蝴蝶骨。他背上的降落伞包被割开，布料撕裂的声音听得人不寒而慄。 伞包终究还是被打开了，只是，用这种挂在树上的方式，并不能给使用者带来安全，只能带来危险。 由于薛定邦把自己和前田克里斯挂在一起，他的降落伞也挂在了枯树上。两个人身上伞包的绳子，纠缠成一团，在风中来回晃荡。 前田克里斯痛得面目扭曲，几乎要晕厥过去。 又是一阵风吹来，颳得挂在降落伞上的两人左右晃荡。锋利的枝丫刮破了降落伞布面，地球的重力拉拽着他们一点点往下坠落。 而挂住他们的枯树，根基也在动摇，树根一点点从岩壁上剥离。碎小的石子和土块，顺着悬崖峭壁，滚滚落下。 「克里斯，坚持住！」薛定邦抱紧怀中人，「我们会没事的！」 *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大年初一，大家新年好啊！ 今天留言的小可爱，都会获得作者的一点点小心意，小小的红包一份。 尹仁：大过年的，定邦就不要做这种危险的举动了。 前田克里斯：可他是为了救我啊。 第045章 云端（五） 尹仁拿着望远镜, 看见了挂在悬崖上的薛定邦。也顾不上他怀里还抱着前田克里斯，现在的尹仁，只想着一个问题——栗子不能死。 「我们得再靠近一些！」尹仁挥动胳膊, 对机师和飞行员大喊, 「他坚持不了多久了！软梯呢？软梯在哪儿？」 机师动作飞快, 从直升机的工具箱里, 找出软梯，搭在起落架上。 尹仁想都没想，直接踩下去挂在软梯上，朝着薛定邦靠近。 早在直升机朝着他们靠近的时候, 薛定邦就看见了挂在软梯上面的尹仁。 山谷之间的风，吹散尹仁满头黑髮。凌乱的发梢疯狂废物，几乎要遮挡视线。他身上没有任何安全措施，但依旧无所畏惧。 直升机缓缓下降, 离悬崖和枯树近得不行。 这个距离对于飞机来说，也是十分危险的。可能就在悬停的过程当中，或者是飞行员一个操作不当，撞上山崖峭壁，当场来个机毁人亡。 飞行员不仅冷静, 而且经验老道，沉着又谨慎。直升飞机稳得像只蜂鸟，悬停在枯树和悬崖之间。 尹仁降到软梯的最下面一槓, 腿弯勾住软梯, 探出身体把双手都伸了出去。 薛定邦仰起头, 看着像在表演空中飞人似的尹仁。这样的动作当然很危险, 即使是受过专业训练的杂技演员, 在马戏团里还有安全措施, 也十分危险。肌肉拉伤只是最为乐观的情况，他们现在面临的生存与死亡的选择。 「定邦！！！」尹仁伸长胳膊，想要抓住薛定邦的手，「抓住我的手！！！」 第86页 如果不是因为现在情况紧急，薛定邦无论如何都不会想把尹仁置于危险境地。哪怕是有一些受伤的可能，他都不想。看着尹仁关切热忱的眼神，薛定邦摇了摇后槽牙伸长胳膊，伸向尹仁的手。 差一点，就差一点了！ 尹仁的之间碰到了薛定邦的，但也仅仅只是擦过而已。 枯木嘎吱崩裂，在重力作用下，薛定邦和前田克里斯又往下坠落一截。枯干树木，就连承受他们本身的身体重量都有违艰难。更何况，前田克里斯身上还有几十斤的设备。 「不要！！！」前田克里斯尖叫出声，他疯狂摇头，泪如泉涌，「不要，不要，不要！！！」 尹仁已经挂在软梯边缘，他无法再下降。眼看着薛定邦近在眼前，自己却抓不住，急得尹仁恨不得自己跳下去，和薛定邦换个位置。 「再降低一些！」尹仁艰难地扭过脑袋，冲着直升机上大喊，「我抓不住他！再降低一些！！！」 「我认为这样这样有些危险。」机师探出头，「如果直升机再下降，螺旋桨产生的气旋，可能会打到枯木，他俩会以更快的速度掉落下去。」 尹仁急得不行，冲着机师大喊：「那还有其他办法吗？！！给我降低一些！！！」 「我们不能再降低了，先生！现在风向不对！！！」机师探出身体喊道，「强行降低的话，我们可能会遇见更加糟糕的情况——直升机撞上山壁，所有人都会死在这里。」 亚瑟在旁边手足无措，一边擦眼泪，一边不停地问：「我能帮上什么忙？」 「你别乱动，」机师说，「就是帮大忙了。」 前田克里斯听见上面的情况，突然破涕为笑。 「克里斯？」薛定邦以为他受的刺激太大，脑袋出了什么问题，赶紧出言安慰，「没事，没事。我们会好好的，没事的，克里斯。一切都会好起来。」 前田克里斯摇摇头头，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不是的，定邦桑。」他柔和平静的面庞，还挂着尚未干透的泪痕，「真没想到，最后的结局竟然会是这样。」 薛定邦神色凝重，只看着怀里的年轻人，也不说话。 「在最后的时刻，定邦桑能够在我身边，我已经非常，非常感激。」前田克里斯笑着，眼泪又溢了出来，他的声音哽咽了起来，「把你牵连进来，真是非常对不起。从来没有人……做到……」前田克里斯嘴一瘪，开始泣不成声，「这种地步！」 尹仁烦躁抓了抓自己的头髮，冲着直升机上面喊话，气得直接爆了粗：「你他妈废话哪儿来那么多！就不能丢个绳子下来吗？！！！」 「正在找呢！」在翻工具箱的机师大声回答，「有了！！！我们有绳子了！」他扛着一卷粗麻绳跑了过来，和亚瑟一起解开绳子，扔了下去。 枯树又裂开一大截，听见木头断裂的声音，尹仁更加着急：「快一点！他们坚持不了多久了！！！」 「解开挂钩吧！定邦桑！」前田克里斯哭着哀求，拼命摇晃脑袋，眼泪四散飞溅，不少泪珠儿都撞到了薛定邦脸上，「不要，不要在这里……和我一起掉下去！你要活下去！你可以活下去的！连同我的份一起，请活下去！」 「说什么傻话！」薛定邦把前田克里斯拥抱得更紧，「我不会放开你的，克里斯！」 「为……就为了……我这样的人……」前田克里斯哭得开始打嗝，他不住抽噎，已经说不出来一句完整的话，「不值得的……不……不被喜欢的……我……我这样的人……讨厌……都讨厌我……她……她不要我……不要……不要对我这样温柔……不要……」 「每个人有自己的人生，没有另一个人替另一个人过完人生的道理！」薛定邦沉声呵斥道，把能够挂上的挂钩都锁了不说，还拿绳子把他们缠绕在一起，「你值得一切人间美好与温柔，克里斯。我不会放开你的。」 前田克里斯哭着摇头，泪珠扑簌簌地往下掉，嘴里只会说：「不值得……不值得……不值得……定邦桑……我不值得你这样……」 「值得，值得，一切都值得！克里斯！」薛定邦抱紧前田克里斯，抬头望向天空，「只要你还能够活下去，能够继续你人生的旅途。苦乐人间，一切经歷，都是命运的馈赠，都值得我们去品尝！克里斯，每个人的人生都是特别的。你的人生，需要你自己来走完。」 前田克里斯止住啼哭，怔怔看着薛定邦那张坚毅的脸。 「定邦！！！」尹仁丢下绳子，冲着薛定邦大喊，「绳子！！！快抓住绳子！！！」 「我们都会没事的。」粗麻绳扫过薛定邦的脸颊，随后又被风吹得荡来荡去，「没事了！我们有救了，克里斯！！！」 薛定邦伸手去抓绳子时，悬崖上的枯木又开始嘎嘣作响。绳子被风吹得盪了过去，挂在半空当中的尹仁，也在随风飘荡。 「克里斯，闭上眼睛。」薛定邦低声嘱咐了一句，咬咬牙拼命晃动身体。 枯树最后的部分，嘎嘣断裂。 或许这正是命运的眷顾，绳子晃了回来。薛定邦藉助惯性沖了过去，在枯树掉下去之前，抓住了那根救命稻草。 然后，几乎要将人勒死的重量，挂在了薛定邦的脖子上。 不光有前田克里斯的体重，还有断裂的枯树枝丫突然下坠时，带来的强大拉扯力。 第87页 人类最为原始的求生本能，让前田克里斯大声尖叫，高喊「妈妈」和「救命」。 薛定邦死死抓住绳子，他的手破了，鲜血染红了粗糙的白色绳子。可他依旧还在下坠，带着前田克里斯和枯树枝丫的力量。 「栗子！！！」尹仁的倒吊在空中，承担了了不少救命绳的重量，他的眼泪不断向下滴落，落在薛定邦因为唿吸困难而仰起来的脸上，烫得吓人，「不能松手！千万不要松手啊栗子！！！」 亚瑟和机师两个人拉着绳子最上面的部分，脚死死抵住机舱门。 飞行员冷静地推动拉杆，提醒道：「我们正在降落。」 薛定邦眼前有些模煳，只能勉强分辨出尹仁如同一团薄雾的身影。随着重力的作用，挂着枯树枝丫的降落伞，发出布料撕裂的声音。 勒住薛定邦的重量，越来越大。就在他终于要背过气去之前，枯树枝丫和风一起完成了它们的使命，撕裂掉一块完整的布料，裹着掉了下去。 窒息感略微减轻些许，薛定邦头脑里一个反应就是——我们有救了！ 薛定邦朝下看了一眼，那根枯树枝丫，好像裹尸布里包裹的人类一样，掉进峡谷深处。 这一瞬间，薛定邦对自己所见产生了片刻怀疑——或许，掉下去的才是自己，挂在直升机上的，才是那颗枯树。 或许，我在这里，已经死亡。 若是我能够降落，我已经死过一次，应该开始新的人生。 随着直升机的下降，薛定邦内心的决心也跟着落了地。前田克里斯一脸木然，甚至不敢相信他们真的已经获救，哽咽声音，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飞行员把直升机降落到一块相对比较平坦的岩石高地，满地的红土纷纷扬扬而起，被太阳光一照，好像漫天山火熊熊燃烧。 终于踩上坚实地面，薛定邦腿一软，立即坐了下来。尹仁松开绳子，从软梯上跳下来，三步并作两步冲到薛定邦面前大喊。 薛定邦听不见他在说什么，或许是他短暂失聪，或许是直升机的螺旋桨太吵。 尹仁解开了所有钩子，还包括薛定邦用来固定前田克里斯的绳子。薛定邦什么都没做，就这样坐在山火般得尘土里，任尹仁解开他身上的任何东西。 一把推开前田克里斯，尹仁抱紧薛定邦，吻上了他。 * 作者有话要说： 前田克里斯：喂！这是骚扰啊尹律师！ 尹仁：当事人是自愿的！ 第046章 为你（一） 柔软的嘴唇, 覆盖上薛定邦的眼睑，他打了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 尹仁把薛定邦抱得很紧, 好像只要一松手, 怀里这个人就会飞走。他用的力量是如此之大, 就仿佛他要抱住的, 是他的毕生希望般。 「定邦，定邦！」尹仁双手环抱薛定邦的身体，也不管这样的力气，是不是会勒疼薛定邦的肋骨, 「我的……我的天吶……我还以为……定邦！！！」 尹仁双手捧住薛定邦的脸，把他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又用力亲吻了好几下眼睑。 这些吻，让薛定邦的眼睑有些刺痛。 但它们带着的浓烈情感, 和劫后余生的庆幸，又让薛定邦感觉到安心和欣慰。 「定邦！定邦！定邦！」尹仁一声声唿唤着，嘴唇贴着薛定邦的眼睛蠕动，「我的……我的栗子……你还在这里，太好了, 太好了。」 栗子？ 我吗？ 多久没有听见过这个称唿了？ 薛定邦突然想起来一些事情。唤醒过去回忆的，不是尹仁的泪水，而是尹仁的吻。 是, 那个时候的事情吗？ 十四岁那年夏天, 尹仁摔断了腿, 在家中休养。尹仁父母很忙, 住在隔壁的薛定邦, 每天都会带着书和笔记, 过去陪伴独自在家的尹仁。 一个炎热的午后，太阳光白得耀眼。尹仁百般无聊，一会儿要吃雪糕，一会儿要喝可乐。薛定邦不厌其烦满足他所有要求，直到尹仁提出让他疑惑了将近二十年的奇怪的要求。 那一天，蝉鸣声音很吵。 那一天，他的心跳声也很吵。 那一天，他分不清白天还是黑夜，过于白，过于亮，不知冷热的光线，是太阳，还是月亮。 尹仁摸了他，还亲了他。 每一个触碰，都是那样小心翼翼。 如同气流颤动般轻柔的吻，覆上他的眼睑。 这个吻，困扰了薛定邦如此之久。 和薛定邦认知所有吻，都不太一样。如果是和好朋友，好兄弟，甚至是礼貌的亲吻，那么会亲脸颊；父母给孩子的晚安吻，是亲吻额头；情侣之间，他们相爱，会亲吻嘴唇…… 可是，尹仁亲吻了他的眼睑和睫毛。 从十四岁，到现在薛定邦三十二快要三十三岁，接近二十年的时间里，一直让他迷惑。 尹仁到底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怀着什么样的感情，来亲吻我的眼睛呢？ 这一刻，困扰了薛定邦这么多年的事情，似乎答案已经变得不是那么重要。在这漫长的时间里，薛定邦有时候也会动摇，有时候会跟着尹仁的步伐走。 他已经等待得太久，等待尹仁主动，等待尹仁不逃走，等待尹仁能够面对。 等待尹仁告诉他——你的等待和忍耐，终于有了回报。你想的事情，和我想的一样。 第88页 我们是心意相通的。 答案，或许就在眼前。 「仁哥……」薛定邦眨眨眼，抬手勾住尹仁的脖子，「你哭起来好傻。」 尹仁自嘲地笑了笑，还是捧着薛定邦的脸不肯松手：「哥都快给你吓死了！你有没有哪里痛？受伤没有啊？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你肚子饿不饿？哥带你去吃冰淇淋好不好？」 听着尹仁越跑越偏的话题，薛定邦忍不住轻笑出声。 「你受伤了，」薛定邦抓住他的手腕，把他双手摊在自己眼前，眉头蹙做一团，「得先处理一下这个伤口。」 「你也受伤了啊！」尹仁挣开手，反手抓住薛定邦的手腕，连连嘆息不住，「这么好看的手，伤成这样子，真是可惜！」 他们的伤口形成的原因都一样——被粗糙的绳子磨破一些皮。 薛定邦露出温柔微笑：「你也是。」 尹仁抵住薛定邦额头，和他相视而笑，根本就没有想到过被丢在一边，伤势最重的前田克里斯。 亚瑟跳下机舱，拖着他那床单一样的没打开的降落伞。 「克里斯，你有没有事？」从魔术师的工具包里找来钳子，想要剪开前田克里斯手腕和脚腕上面的铁链，「我马上就给你弄开。」 前田克里斯挪了一下身体，躲开了亚瑟的钳子。 和上次两次见面，并没有太多差别。薛定邦只要尹仁在身边，他们一说起话来，就眼睛里就容不下第三个人。 比起来手腕和脚腕上的刺痛，或者是蝴蝶骨上的钻心钝痛，前田克里斯的心脏，那种撕裂般的疼痛，来得更加剧烈。 那一截枯木，洞穿了他的心脏。轻井泽大山里，冬日寒风顺着那个洞，唿唿灌入他的灵魂。 前田克里斯抓住裤腿，拇指一勾，轻而易举找到裤腿里面的暗兜，一个金属小亮片落了下来，稳稳掉进他手心里。 趁着薛定邦和尹仁说话，前田克里斯只用十来秒就打开了所有的锁。他活动了一下受伤的手腕，把钥匙不偏不倚丢进亚瑟腰间的魔术师工具包。 前田克里斯恨恨地看着他们，拿钳子把手铐和锁一一钳断，扔到一边。 亚瑟张了张嘴，决定不去惹脸色阴沉得可怕的前田克里斯。 从头上取下摄像头，前田克里斯笑得一脸悽苦：「我们出了一点事故。」他在镜头面前，亮出被钳断的手铐，还有他血淋淋的手腕，「看来，下一场魔术秀要推迟了。谢谢大家来观看我的直播，是的，我没事，我很好。请订阅我的频道，关注我，下一场美人鱼秀水箱逃脱的直播时间，我会在我的youtube频道内通知。」 在旁边的尹仁和薛定邦，看见了全部经过。薛定邦只是嘆了口气，什么都没说。尹仁气得不行，加上薛定邦那个态度，肯定也不会去指责前田克里斯，就更加气不过气。 「定邦，你休息一会儿。」尹仁放开薛定邦，站起来气势汹汹冲过去。他个高腿长，三步两步就跨到前田克里斯身边，一把将前田克里斯手中的摄像机给打了出去，「你差点害死他！！！」 摄像机在空中飞出一道抛物线，撞上岩壁，跳了几下，立即四分五裂。 尹仁抓住前田克里斯的衣领，和提小鸡似地把他给提了起来。他受伤的手捏紧拳头，血液顺着指缝滴在前田克里斯那张惊恐的脸上。 「尹仁！」薛定邦赶紧抓住尹仁手腕，神色凝重对他摇头，「你冷静一些，先别动粗。」 亚瑟也赶紧走过来，拖着他那床单似的降落伞，整个人都吊在了尹仁高举的手腕上：「先生，先生，你听一下解释呀！」 尹仁啐了一口，把前田克里斯推倒在地。 「痛！」前田克里斯被他推了个屁股蹲，尾椎骨都差点摔骨折，稍微坐起来一点，「好痛……」 「你还有脸叫痛！！！」尹仁扬起拳头，又朝前田克里斯沖了过去。 「别冲动，别冲动啊！」亚瑟拦在尹仁身前，被他高大的身体一撞，跟着一屁股墩坐在地上，苦着一张脸说，「真的好痛……」 看见这两人这样子，如果不是薛定邦拉住尹仁，现在尹仁可定一脚一个，把他们全部都给踹到悬崖下面去。 「你他妈就是个骗子！钥匙明明在手里，」尹仁伸长手，指着前田克里斯开骂，「你乱喊什么你没有拿钥匙？！你的魔术就是一坨水牛屎，你还好意思叫人来看！！！」 「对不起，定邦桑。」前田克里斯一说话，又哭了起来，「我没有想到——你会跟着我跳下来。真的没有人，能够为我做到这种地步。」 「那你乱喊什么？！」尹仁如同一头暴怒的狮子般咆哮，「你差点害死定邦？！你知不知道？！」 机师不无遗憾地端着杯咖啡，和飞机员一起坐在机舱边缘：「真可惜，我手机没电了。」 「你直播看太久了。」飞行员抿了一口咖啡，「不过我们可以看现场直播。」 薛定邦把尹仁推向自己身后，心平气和地问前田克里斯：「克里斯，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前田克里斯自嘲地笑了笑，那张满是泪水与汗水的脸，看上去却格外惹人怜爱。哪怕他的头髮乱糟糟贴在脑门，还有尹仁刚刚滴在脸上的血，把他的漂亮脸蛋弄得一塌煳涂。 「我没有名气，尹律师。如果不玩一点狠的，根本不会有多少人来看我直播。」前田克里斯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却比哭更加难看，「我只是想给节目增加一些可以控制的『意外』，加点料。我真的没有想过定邦桑会跟着我跳下来！」 第89页 「因为，从来……！！！从来都没有人！」前田克里斯胡乱抓扯住自己的衣领，眉头因痛苦而扭搅在一起，「能够在我坠落的时候，来救我！！！我也失败过，受了伤……但你们知道吗？受伤的，失误的那些视频，比我正常表演的视频，观看人数多得多！！！」 「我也想表演安全的魔术！我也想每次表演都大获成功！」前田克里斯情绪失控，哭得那叫一个伤心欲绝，悲恸万分，「可是我要想办法生存下去！！！我真的没有想到，定邦桑……定邦桑竟然……竟然能够为了我，跳下来……」 「你他妈还有脸说！！！少他妈在这里给我自作多情了，杂种！定邦根本不是为了你，你这叫不择手段，你是利用他的善良和好心！！！」尹仁听前田克里斯哭得心烦，直接沖了上去，飞起一脚踹向那个哭哭啼啼的混帐，「你明明能够摸到钥匙，你却不去解开手铐，就为了你那该死的直播！你差点至他于死地，你怎么不直接摔死算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尹仁：果然定邦还是更加喜欢我。 前田克里斯：他不会为你跳飞机。 尹仁：我们双向箭头，那么粗，你没看见吗？ 前田克里斯：他不会为你跳飞机。 尹仁：因为我他妈不会没事从飞机上跳下来！ 薛定邦：尹仁不是说要去跳伞吗？不去了？ 尹仁：去去去，我们这就一起跳飞机！ 第047章 为你（二） 尹仁的脚擦着前田克里斯脸颊飞过, 他本能向后仰，整个人躺倒在地。后脑勺撞到坚硬地面，前田克里斯立即疼着蜷缩成一圈, 说不出话来。亚瑟赶紧过去把他扶起来, 关切万分地看着他。 又救了前田克里斯一命的, 还是薛定邦。 就在尹仁出脚的同时, 薛定邦朝他扑了过去。为了不让尹仁直接摔到地面，薛定邦转了个身，把自己当成垫子，点在下面。 「尹仁, 你要杀了他吗？」浑身是土的薛定邦一个翻身，把尹仁压在身下，「你是想要坐牢吗？！你会毁了你自己的！」 「我他妈不在乎！」尹仁抓住薛定邦冲着他大吼，随后又瞬间泄气, 把脸埋进薛定邦颈窝，「对不起，定邦……」 「你们要谈的话，就好好谈。」薛定邦把尹仁扶起来，他俩浑身都是泥土, 已经不在乎坐在地上是不是会弄脏新买的衣服，「尹仁，别动粗。」 尹仁点点头, 转头去看前田克里斯的眼神却依旧兇狠。 前田克里斯小鹌鹑似地往后缩, 还是很怕他突然发飙, 过来把自己给踹下山崖。 「那么, 克里斯, 」薛定邦抢在尹仁之前开口, 但声调温柔，并没有任何恶意，「你为什么不在空中解开手铐？」 「因为还没到高度。」前田克里斯面带委屈撇撇嘴，「我得，多留他们一会儿吧……对不起，我真的没想把你们牵连进来。」 薛定邦嘆了口气，柔声说：「确实如此。最开始你们的计划里，并没有我和尹仁。可就算是节目的效果，你这样做也太危险，克里斯。」 「逃脱术本身就带有危险。」前田克里斯无奈苦笑，「定邦桑，魔术师出意外身亡的，可不止一个两个人啊！既然决定要做魔术师，开始玩惊险刺激的逃脱术，就要有受伤的觉悟！」 「那你为什么不带着你的觉悟去死呢？」尹仁不客气回怼，即使他蓝衬衣现在已经被煳脏污不堪，他依旧是最骄傲的孔雀，话语如同利剑顶着人的下巴，使人不得不抬起头来仰望他，「你不要找藉口，说你没有机会！」 尹仁冲过去，扯住前田克里斯的衣领。 峡谷的风，吹过前田克里斯脚底。他在挣扎时，把鞋子蹬了下去。尹仁来势汹汹，在所有人都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就把他拉倒了悬崖边缘。 「我现在，就给你这个机会。」尹仁推搡他的力道，根本没有一点手下留情的意思。悬崖边缘的碎土块哗啦啦往下掉，顺着陡峭山壁，滚落峡谷底部，「来！来践行一下作为魔术师的觉悟！现在就来！」 前田克里斯面色惨白，嘴唇颤抖，吓得半句话都讲不出来。 「尹仁！给我退后去一点！」薛定邦一手拉住尹仁，一手拉住前田克里斯，拦在他们中间，「往里面挪一下！都不许站在边缘，都过去！」 薛定邦语气温柔又严厉，带着令人无法拒绝威严。 亚瑟赶紧把前田克里斯给拉倒相对安全的地方，薛定邦也把尹仁拉到另一边。 「我们说的谈谈，只是用嘴谈。不要再动粗了，尹仁。」为了避免意外，薛定邦干脆把尹仁给抱在怀里，下巴搁在尹仁肩膀上看着前田克里斯，「克里斯，我更加想知道的是——我为什么无法打开你的降落伞？」 「也是节目效果呗！」尹仁冷哼一声，挪动身体找了个更加舒服的位置，耀武扬威一般，靠薛定邦怀里，「他是个『人小鬼大』的『小日本鬼子』。」 「美国精英王牌律师讲话，怎么像一名中国愤怒青年？」前田克里斯委屈得都快要哭出来，「你不能这样歧视我！」 即使十八岁就在美国生活，尹仁从来都认为自己是中国人。哪怕他早已经拿到了永久居住权，也从来没有想过成为美国人，更没有加入过美国国籍。 哪怕他，有家，不能回。 第90页 美国从来都不是尹仁的家，他的家在大洋彼岸，在那个因为自己出柜而无法回去的中国。那是他最为倔强和脆弱的逆鳞，即使是薛定邦，也不敢随意触碰。 一再被揭痛处的尹仁差点又跳了起来，幸好抱着他的薛定邦摁住了他。可他还是冲着前田克里斯大神咆哮：「我他妈就是中国人！你再提这茬我……」 「够了，尹仁！」薛定邦出声呵斥，「克里斯，还是说说你降落伞的问题。」 「节目效果，节目效果！」亚瑟赶紧伸头出来解释，「克里斯背包上有机关，硬拉是扯不开的！」 薛定邦望向前田克里斯，意识到自己可能帮了倒忙，反而把事情弄得更加糟糕。他蹙眉片刻，转而展颜欢笑，温柔而又包容的笑容，具有强大的亲和力：「克里斯，你的表演足够精彩震撼。令人无法怀疑其真实性，你是一名非常出色的魔术师。」 「对不起，定邦桑……我……」前田克里斯眼角挂泪，娇弱无助的模样惹人爱怜，「我不是在演，我是真的打不开……」 薛定邦表示理解，温柔微笑。 尹仁眼神一凛，冷得厉害。 「别冲动，」薛定邦抱住尹仁发抖的身体，紧紧禁锢住他，「听他怎么说，好吗？」 尹仁从鼻孔里喷出一大口气，恶狠狠盯着前田克里斯。眼神宛如子弹，好像要把那名瘦弱魔术师的身体，给凭空打出无数个洞来。 「定邦桑拉扯这里的时候，太用力，把绳结给拉成了死结。」前田克里斯颤抖指尖，扯过被丢弃在一旁的背包，「这里，有个暗扣。」他灵活的手指揭开看上去完整的帆布背带，实际上里面竟然还有两个滚轮和绳扣结构的机关。 由于依靠蛮力的拉扯，两个滚轮结构的小圆片已经变形。绳子死死缠绕在一起，纠结成一团乱麻。看样子只有拿剪刀，才是最快解开它们的办法。 「好好的降落伞，设计这种机关，简直是脱裤子放屁！」尹仁白了前田克里斯一眼，「这就是设计来故意制造事故的！这就是在诈骗！你是买了意外险，想要骗保吗？！」 前田克里斯被尹仁说得脸上一红，但也不得不承认事实：「是的，就是设计用来制造事故。但……但是这是可以控制的事故，也是魔术表演的一环！」 薛定邦伸出一只手，示意前田克里斯把伞包递给他手里。在仔细观察一番之后，薛定邦得出结论——他解不开这种绳子。薛定邦神色凝重，直视前田克里斯的眼睛询问：「克里斯，告诉我，正常去拉这个绳子，能把降落伞打开吗？」 前田克里斯克里斯摇摇头。 「所以，你就算解开了手铐，」薛定邦面色更加沉重，他的脸上并没有多少责难，而是充满了痛心，还有发自内心为前田克里斯难过，「也会因为降落伞打不开，而非死即伤？」 前田克里斯咬了咬下唇，做了好几下深唿吸，才回答薛定邦的问题：「定邦桑，我必须得赌一把。赌我运气够好，可以来得及。我没有买一美分的意外保险，我也不是美国人啊！」 尹仁满脸不信任，挑高眉眼，以怀疑的目光审视眼前人：「你还是骗了人。」 「魔术本来就是会这样。」一直在眼中打转的泪水，终于前田克里斯哽咽的声音当中，从眼角缓缓滑落。现实的泪水，先是在他左脸沖刷出一道泪沟，而后是右脸，他脏污凌乱的面孔，却有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悽美感，「这是魔术，不是魔法……」 「那你要如何解开这个？」尹仁一脚把降落伞包给踹过去，背带不客气地打在前田克里斯手上，「解开看看啊！用你的魔术！」 「这个已经解不开，」前田克里斯抹掉眼角泪水，从亚瑟的魔术师工具箱里，抽出一根又细又白的绳子，「我演示一下，把亚瑟的手指当做这两个滚轮。」 亚瑟伸出两根手指，他先试了试食指，感觉不够长，就另外换了根。前田克里斯动作飞快，薛定邦还没有看清楚他做了什么，他就已经把亚瑟的手指给缠绕得死死的。 留出来的那一截线头，被前田克里斯落在手里，轻轻一扯。 亚瑟的两根手指立即靠拢在一起，怎么都挣脱不开来。 「就这样绑着的话，只会越来越紧。」前田克里斯解释说，他把绳子略微松开一些，让亚瑟的手指恢復到原位，「我要解开这个绳子的话，从这里勾住……」他指尖勾住复杂结绳其中一股，轻轻勾住它往下拉扯，「看，解开了！」 「你头上装着摄像机，」薛定邦关切地问他，「你一低头看，不就穿帮了吗？」 「我的正常速度……」前田克里斯解释完毕之后，又把亚瑟手指捆起来，三根手指蜷缩起来，两根手指拈起绳子一拉，「是这样。」 亚瑟的手指瞬间解开。 前田克里斯的手上的动作无疑非常快，那是属于魔术师的手速。人的肉眼一秒可以看二十四帧，而前田克里斯完成一个动作的速度，根本不超过二十四分之一秒。 拉扯住的同一根绳子，即使是在这样近距离观看，前田克里斯也有任何拿指尖勾住绳子的动作。更不要说是在会有延迟的网络直播上面。 「真惊人。」对此，薛定邦无法吝啬他的赞美，「克里斯，你非常专业。」 尹仁立即发表不同意见，牙齿磨得咯咯作响：「把你的中指给我收回去！」 第91页 * 作者有话要说： 尹仁：魔法师，太危险了。薛教授离他远点。 薛定邦：好的尹律师，没问题尹律师。 前田克里斯哭唧唧：定邦桑，我脚痛。 薛定邦：我背你，可以吗？ 第048章 为你（三） 凶神恶煞的大个子男人, 把瘦瘦小小的亚瑟吓得一哆嗦。尹仁那个眼神，好像他不收回去手，绝对要把他的手指给剁掉不可。 「对不起, 尹律师。」前田克里斯软软发声, 那声音不像是在说话, 反而带着几分求饶意味, 「亚瑟没有冒犯您的意思，请不要为难他。」 「那就是你有了！」尹仁扭了扭脖子，扯开嘴角，攻击性强过黄石公园的狼, 「克里斯！前田先生！你从一开始，就在给定邦下套子！就在他的那个小破出租房里，你就在开始打你的小算盘了，或许, 还更早一些，对吗？」 尹仁说得一点都没错，在这种方面，他敏锐的观察力，几乎从不出错。但现在, 薛定邦倒是情愿尹仁不要如此敏锐，把事情闹得这样僵硬，对他们两人都没有什么好处。 就算是最后吵一架, 分道扬镳, 可不也还置一肚子的气吗？ 「好了, 这个话题到此为止！」薛定邦抓起尹仁, 把他从地上拉扯起来, 「我不希望你们再谈论这个话题了, 好吗？」为了不讨论这个话题，只能转移到另一个话题，「那么说，克里斯。这个魔术，一开始你就註定你会受伤和失败。设计这样註定失败的魔术，为什么？」 「因为我们没钱了。」亚瑟耸耸肩膀，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泥土，「美人鱼秀根本不可能如期举行。就像你们看到的那样——前田克里斯和他的助手亚瑟……」他指着自己的鼻子，笑得十分无奈，「穷得叮噹响！是无名街头魔术师！吃了上顿没下顿！」 「这是我的主意。定邦桑。」前田克里斯想要站起来，牵扯到蝴蝶骨上面的淤伤，痛得他呲牙咧嘴，赶紧又蹲了回去，「如果这次出一些意外，我们可以弄到钱，就可以搞到做美人鱼水箱逃脱秀的钱。」 「而且，我们还能有一些缓冲和准备时间。」亚瑟把嘴抿紧，脑袋转过一边偷偷擦拭眼泪，声音有些哽咽，「所以，克里斯必须得受伤。出一些意外。」 「你们可以直接说，」薛定邦柔声提议，「告诉直播间的观众，你们的粉丝。」 「我们签了合约的，先生！」亚瑟苦笑着，装作无所谓耸肩，「我们只是无名小卒，粉丝吗？我还不知道我们的粉丝有没有手机和电脑呢！」 薛定邦为尹仁拍拍肩膀上的尘土，嘆了口气：「我真没想到，克里斯竟然为了自己的梦想，这样拼命努力。不管你是不是大明星，你都已经足够耀眼。」 「我借了一些钱，定邦桑。」前田克里斯垂下眼，哀伤的声音好似破碎的冰块，「我不是为了努力实现所谓的『梦想』……」他停顿下来，面带微笑，声音哽咽，「我啊……只是『活下去』，就已经拼尽全力了呢！」 「克里斯以个人名义借的钱，已经不足以支撑美人鱼水箱逃脱秀的表演。」亚瑟无奈耸耸肩，「这个主意是他出的，说不定我们可以险中求胜。」他撇了一下嘴，低声嘟哝，「如果他没失业的话，就不用做这样危险的事情了……」 薛定邦眨眨眼，瞬间明白了不少事情。 「魔术秀的合同，是和尼尔森的酒店签约的吗？」薛定邦不想多废话，直接切入重点，「克里斯，告诉我。你从他的赌场里，借了多少钱？」 「定邦！你给我清醒一点！」尹仁一把拽住他的胳膊，好像要把薛定邦给摇醒一样拼命晃动，「他是在利用你的同情心啊定邦！你看看这一个两个接近你的，都没什么好货！都是闻着钱味儿来的！如果你还存留一点理智，就应该把这骗子从悬崖上踹下去！」 薛定邦温柔的目光看着尹仁，细心地把他在额前乱甩的头髮一根根整理好：「尹仁，我这件事情我可不想听你的。牢饭毕竟不好吃，对吗？」他转过头，望向连绵山丘于天空的交界线，「你看，太阳要落到峡谷另一面去了……」 尹仁顺着薛定邦的目光看去，落日余晖一片点燃凄凉的红色岩石。明明没有树木，却在疯狂燃烧于天际。天际线之外，太阳带着光辉，沉入未来的光明未来。被滞留在过去悬崖上的人，吹着冷风，黑夜已从他们身后袭来。 月亮与蓝得发黑天空，占据了一半色彩，太阳与红得发橘的天空，是另一半色彩。 繁星尚未点缀的苍穹，只有最亮的几颗星星在闪耀。很快，漫天的星辰即将代替朗朗晴日。难以捉摸的清冷月光，将代替热情灼烈的骄阳。 薛定邦握住尹仁的手，和他并排站在一起。残留的夕阳勾勒出他们的身形，身高与身形相仿的两人，好似彼此的影子。自天地产生之时，他们就应该是如此。 傍晚的风，颳起衣摆，互相摩挲、拍打。 薛定邦的眼睛里，已落下星空与月光：「咱俩回去吧？」 回去的路上，所有人都显得十分沉默。 前田克里斯看上去精疲力竭，靠在不断打盹的亚瑟肩膀上，眉头从未舒展过。蜷缩着身体假寐的前田克里斯，沉默而又痛苦。和靠着自己的时候，那种乖巧甜蜜的样子，完全不同。 他看上去就像一只被遗弃的猫，掉进了泥塘里，弄得光鲜亮丽的毛髮一塌煳涂。 第92页 尹仁坐在薛定邦身边，仰着脑袋，始终充满警惕地看着他。那眼神不是在看人，而是在一条蓄势待发的毒蛇。 前田克里斯不知道，可薛定邦知道——尹仁，是最受不了别人挑衅的那种人。 薛定邦伸出手，勾住尹仁的脖子，自然地搭上尹仁的肩膀。他获得的回应，就是尹仁带着惊讶和喜欢的询问目光，以及得意地望向前田克里斯，同时露出的笑容。 比起来尹仁发怒，薛定邦自然是更喜欢尹仁笑的。 回到酒店的套房之后，薛定邦才松开手。 「肩膀的布料，有点破损。」挪开手掌，薛定邦透过睫毛，凝视尹仁衣物下面露出的一块肌肤，「你有没有拉伤肌肉？」 「嗯，没呢。」尹仁一颗颗解开扣子，咄咄逼人的凌厉眼神，復又变得脉脉温情，「只有手心里有点擦伤，擦点药明天应该就好了。」 「让我检查看看。」 这句话，要是换别人对尹仁说，他一拳头能够把人锤到月球上去。 偏偏说这话的人，是薛定邦。是细心为他拍打掉大部分尘土的薛定邦，是为他整理好髮型的薛定邦，是为他遮盖肩膀衣物破损的薛定邦。 是过去的三十年以来，不管尹仁怎么落魄，怎么糟糕，都为尹仁掩盖的薛定邦。就像是掩盖着价格不菲的华贵衣物上，那一个破损的洞一样。 在被家里断了经济来源之后，尹仁还能够维持他公子哥的做派，维持事务所的运转，维持那虚伪荣耀之中的、脆弱不堪一击的、浮于表面光鲜亮丽…… 都是因为——有为他遮掩的薛定邦。 浴室里，温热的水流从头淋下，沖刷出来不少红土。尹仁抹了一把脸，感觉手上的伤口有些刺痛。 「定邦好久没给哥搓背了啊！」尹仁舒服得仰起头，轻声喟嘆，「你这手艺，那可真是，一点都没有落下啊！在家里常给咱爸搓背，练的吧？」 薛定邦温和微笑，覆到尹仁耳边低声说：「咱爸不喜欢我给他搓背，他嫌我手劲太大。」 「我觉得正好。」耳边低语在浴室的密闭空间，带着回声在尹仁脑海里迴荡。尹仁抓住薛定邦骨节分明的手指，对他露齿而笑，「不过已经可以了，我先进浴缸里泡会。」 「好。」薛定邦收起毛巾，在淋浴下面沖洗自己的手。热水划过伤口，有一种微妙的刺痛感，并不十分强烈，却足够令人起鸡皮疙瘩，「咱爸还是觉得你手劲更合适一些。上个月，他都还念叨你呢。这么多年都还没忘记你给他搓那次背。」 尹仁原本双手搭浴缸边缘，一听这事情，突然来了劲。「定邦，你说，咱爸有没有可能，来美国教书呢？」趴在浴缸边缘，尹仁整张脸都容光焕发起来，「咱爸要是来美国呀！咱们爷叄就一起住！哥天天都给咱爸搓背！」 薛定邦闻言笑了笑，反问他：「我回美国教书都被他反对，你觉得他可能来吗？」 「可惜，」尹仁恹恹趴在浴缸边缘，嘆了一口气，「我还想再听他训我一回呢。」 「金牌律师还赶着想要听人训的？」薛定邦挤了一大团洗髮露在尹仁脑袋上，指腹插进他头皮细细为他按摩，「想要听老师训你，何必捨近求远？你现在开始，当我的学生，和我学概率学。我可以每天都把你训得舒舒坦坦。」 「别，别，可不能那样！」尹仁顶着一脑袋泡沫，缩着脖子往水下直钻，「就这样已经很舒坦！亲爱的薛教授，你就饶了我吧！」 薛定邦掐住他的下颚，直接把他从水里给提拎了出来。薛定邦手上的动作十分温柔，但却严肃而又刻板地拉长脸，以缓慢庄严的腔□□训道：「你这个坏孩子，你要逃学吗？从我眼皮子地下逃走，我是不会容许这种事情发生的！」 「你会对我怎么样？」尹仁见薛定邦来了兴致，也跟着没皮没脸起来，「薛教授，你这样我很害怕。你要惩罚我吗？」 「嗯……」薛定邦假装思考片刻，露出狡黠又调皮的笑容，「当然要！！！」 * 作者有话要说： 尹仁：定邦，你清醒一点！ 薛定邦：蚂蚁竞走十年了？ 第049章 为你（四） 拉斯维加的大酒店里, 套房的房间足够大，浴室足够大，当然浴缸也足够大。但即使是这样大的浴缸, 要挤进来两名成年男人, 空间也一瞬间变得逼仄起来。 只有尹仁知道的薛定邦出现了。 一贯以严肃, 温和, 沉稳并且有礼有节的而着称薛定邦，薛教授，竟然穿着衣服直接跳进了浴缸。 薛定邦的体重激起一阵浪花，打在无辜的「浴缸原住民」尹仁脸上。 「嗨！嗨嗨！不要突然跳进来啊！」一尺厚的海浪泡沫, 啪嗒都给激了起来，差一点儿把尹仁给就地活埋，「你搞什么鬼东西啊你！！！」 「活捉你这个逃课的坏孩子！」薛定邦朝尹仁扑了过来，拿胳膊绞住他脖子往自己怀里带, 「尹仁，你已经被逮捕了！罪名是对老师说谎、逃课，还有……还有我还没想好！」 这是只有尹仁知道的薛定邦，只有他俩单独在一起的时候，才能够抛下那些成年男人的外壳, 做拥有简单快乐的孩子。 什么精英律师，什么大学教授，都变成只知道瞎胡闹的犯蠢小男孩。 「薛教授啊薛教授, 我就是个死记硬背的脑袋瓜, 你让我学法律还勉强, 学数学……」尹仁抓住薛定邦的胳膊肘, 字字句句都是讨饶, 「薛教授, 你就饶了我吧。我真的不行啊！」 第93页 这话可一点都不假。 尹仁念初中的时候，成绩在整个年级里那是数一数二，不过是倒数的。他当时也没当回事。但初二那年夏天，从小一起长大的薛定邦，竟然考上远在大洋彼岸的大学。 自从三岁认识，尹仁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他会和薛定邦分开。他第一次感觉到了焦虑，他开始想要好好念书的念头，因此而萌发。 尹仁也不知道哪所大学好，只知道薛定邦去了麻省，也不管麻省在哪个省，非得要去。他整天往隔壁家跑，拉着薛定邦的亲爹亲妈，也是自己的干爹干妈说：「我想去麻省！比去山东省远不？」 在数学教学这方面，干妈可是一顶一的厉害。结果到尹仁这里，努力了大半年，还是看不懂薛定邦留下那些书上面的定式。 但尹仁在数学这方面不行，背书那可是一等一的快。那个小脑袋瓜，和照相机似的，什么书翻他个三五遍，就可以倒背如流那种。 薛定邦的妈妈当场就给他一个建议：「囡囡你这个成绩，要去麻省可能会有点困难。去麻省隔壁的哈佛，你还是很有希望的！」 完了她还给尹仁说了一下，两个学校近到什么程度——有些课程啊，那是俩学校的学生，都在一个教室上那么近。 尹仁当天晚上在床上翻来覆去半宿，满脑子想的都是可以去美国找栗子。实在是睡不着了，爬起来沖他爹妈卧室里说：「爸，妈，我想上哈佛！」 吓得尹仁那亲爹，当场僵在原地：「这孩子，是受了傻刺激，傻了吗？」 尹仁才没有傻，他只是下定了决心。家境富裕的尹仁他爹也不在意，既然孩子说要去上，就上呗。咱家里也有钱，不行想一些别的路子。捐个一两亿不算事，不行捐栋楼。既然他想去，想方设法，也得把他送过去，镀一层金再捞回来，也不算是个难事。 可尹仁偏不，他就要靠自己！ 当时尹仁打电话，也给薛定邦说了这件事情。 薛定邦当然是双手支持，告诉他：「仁哥，我在美国等你。」 想着栗子在美国等着自己，尹仁就感觉那个大洋彼岸的国家，都变得美丽起来。美国，美国，美丽的国家嘛！ 不想被薛定邦看轻的尹仁，开始和翻译家干爹学英文。尹仁家里这边，也请了一堆老师辅导。 真的开始学习起来，尹仁才发现自己以前荒废了多少时光。为了弥补，只能加倍发奋努力，他周六周日都连轴转，年年过得像高三。他那些狐朋狗友，也断了联繫，一心就只有学习。 当然，也会想着——他的栗子，还在美丽的国家等着他呢！ 尹仁也算是争气，不仅托福和sat考试得了高分，还在面试时，用利索的嘴皮子拿到了哈佛的offer。尹仁进了法学院学习，避开不擅长的数学，还可以和他的栗子见面，还把薛定邦从学校宿舍，拐出来单独租房子住。 那段时间，简直是美得冒泡。 现在，薛定邦要尹仁和他学数学，被数学只配的恐惧，又一次让尹仁举双手投降。 「你有这种厌学情绪是不行的！」薛定邦抓住尹仁的乱挠的胳膊，直接给别到后腰，俯身用半真半假的威胁语气说，「要打屁股！」 尹仁抓住薛定邦手膀子一掰，不顾自己浑身泡沫就跳了起来：「那可不行！我爸都没打我屁股了！」 「那不是正好吗？」薛定邦扬起手，在空中挥动，「正好让你回忆一下什么叫——父爱如山。」 「停，停，停！什么父爱如山啊？」这话说得，尹仁当场就跳起来八丈高，「这父爱都快赶上山体滑坡了！」 薛定邦从浴缸里跨出来，浑身滴汤挂水：「那让我们来滑坡滑坡。」 尹仁见状不妙，拉开浴室门，赶紧就往卧室里面跑。 「不许逃！」浑身是水的薛定邦追了出去，和尹仁隔着一张大床对峙，「再跑，罪加一等！」 「好你个薛定邦啊！我当初怎么就没看出来呢！」尹仁躲在床的另一边，指着薛定邦边笑边骂，「我把你当兄弟，你竟然想当我爸爸！」 「还犟嘴？！！」薛定邦学着尹仁那爹说话，那是可真是如出一辙。他也不管浑身都是水了，直接光着脚从床上踩了过去。 尹仁一看这势头不对啊，扭身就要跑。还没跑出去半步，就感觉肩膀一沉，被一只大手给逮住肩头。他僵硬转过头脑袋，看见薛定邦笑意盎然的脸在眼前放大。 「呵……那，那个……」尹仁还没来得及多废话，就被感觉一阵天旋地转。 薛定邦逮住他的手腕，和他一起摔倒下去。 床铺柔软洁白，带有令人舒适的清凉，如同陷入雪地。 尹仁大笑求饶，手脚胡乱蹬个不停。 直到，来自于另一名男人的重量，把他压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从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低吟，眼睁睁看着薛定邦捉住他的双手，用力摁在头领。 温热唿吸扑面而来，薛定邦也越来越近。 头顶的吊灯为薛定邦的头髮，打上一层耀目光晕。宛如天使光环，令人眩晕不已。尹仁后背肌肉收紧，止不住开始紧张起来。 那些覆盖尹仁身体的泡沫已经破裂，变成滑腻水珠，划过尹仁轮廓的线条。 他肌肉匀称的躯干，完美如同阿波罗。流畅漂亮的线条，有着令人难以直视的美丽。 第94页 逐渐加快的唿吸，拱起他如同山峦般的膛线，又宛如海浪起伏。 「仁哥，我不想做你兄弟。」拉斯维加斯的天气实在是太热，即使是刚刚从浴室里出来，薛定邦也可以感觉自己正在热气蒸腾。他松开尹仁，一手抹开贴在尹仁额头上的黑髮，一手托住对方极有男子气概的英俊脸颊，「可以吗？」 红色最开始登陆的地方，是尹仁的眼角，而后，耳根和颧骨被浸染出大片赤红。 尹仁颤动眼珠，难为情地扭过脸，急促的唿吸几乎让他快要因吸氧过度而背过去。红色占领了他的肌肤，从脖子到胸膛的肌肤，都红了一大片。 他的身体仿若一座熔炉。 热量把所有的水分都从内部蒸发，挤压出毛孔。 汗珠滚滚而下。 洗澡水与汗水混合在一起，弄湿了布料。 明明是两个人，却只能留下一个人影。 「不，定邦。」满脸通红的尹仁，脑袋好似在冒烟。他颤颤巍巍，好似在做梦，又好似清醒，分不清楚今夕何夕，也分不清楚身处何处，「定邦，不行，不可以。」 薛定邦眼底涌动的浪涛熄灭下来，兴奋的火焰化为一汪平静的湖水。尹仁的抗拒与害怕，让薛定邦无论如何都无法忤逆。 「饿了没有？」薛定邦撑起自己身体的重量，从浑身发抖、身体僵硬的尹仁身上起来，「我去打电话叫客房服务……」他瞥了一眼湿透的床单，「看来你得额外支付换床单的费用。」 尹仁在床上躺了好大一会，头晕缺血，天旋地转。他随便扯了条毛巾搭在腰上，侧过头望着向浴室走去的薛定邦。 在忽略了所有生理现象之后，尹仁搜肠刮肚，只能从嘴里气若游丝挤出一句：「你休想占哥便宜。」 不远处，薛定邦停下脚步。「是吗？」他的声音听上去是那样不自然，仿佛被人提着脖子，挤着喉咙发出，「对不起。」 尹仁本想补充一句「你别整天想当我爸爸」，却被薛定邦的清冷的声音给堵得说不出话来。薛定邦离开的脚步又快又疾，冲到浴室时，关门的声音大得尹仁怀疑他是不是会摔碎浴室的玻璃门。 在床上数了五秒，尹仁再也躺不住，翻身起来轻手轻脚走到浴室门边。 水声从浴室里传来，除此之外，没有别的任何声音。 尹仁做贼似地轻轻转动门把手，却发现门被从里面反锁了起来。尹仁抓了抓头皮，里面还有不少没有沖洗干净的洗髮露。他长嘆一口气，用另一间浴室沖洗干净。 洗完之后，尹仁来到客厅，薛定邦还没有出来。 唯有水声，依旧哗哗作响。 * 作者有话要说： 尹仁：我把你当兄弟，你整天想当我爸爸！我会回去告诉咱爹去！ 薛定邦：不是你想的那样（扶额） 第050章 为你（五） 薛定邦盯着自己脚尖, 任由冷水从头淋下。 到底还要多久，你才能准备好呢？ 闭上眼，薛定邦将额头顶住浴室瓷砖, 深深地嘆了一口气。 想到刚才发生的一切, 原本就差一点, 即将陷入疯狂的理智, 又一次沉沦进深渊。 【圣光术】 薛定邦跪坐在地，额头抵住瓷砖，花了很长时间才让自己平静下来。脚下清澈的水流，打着转沖刷掉所有痕迹。 白色泡沫流进地漏, 隐没于不为人知的黑暗秘密之中，好似它们从未在此存在过。薛定邦洗完澡，手撑洗手台对着镜子看了许久。 「真蠢。」薛定邦发出一声嘆息，在自嘲和喟嘆之间, 「为什么不能直接一些呢？」 薛定邦斜过脑袋，看了一眼在浴室门外徘徊的人影。他没有去开门，因为他脸上还挺红的。 走到淋浴喷头前，薛定邦把水又开得大了一些。 他坐在浴缸边缘，看着尹仁的身影, 在玻璃门外晃来晃去。 洗完澡的尹仁左等右等，他打电话叫了客房服务，薛定邦还是没出来。 「定邦, 你是不是生气了？」尹仁小声嘟哝, 不是在问里面的薛定邦, 而是在质问。他咬住指甲, 紧蹙眉头, 在浴室门外走来走去。 就在他搜肠刮肚, 想怎么和薛定邦说话时…… 门开了。 极少黑脸的薛定邦，现在正冷着一张脸，陌生得令人无法置信。 他拉着浴室门把手，就这样站在门口，和满脸惊讶、张大嘴没说话的尹仁，大眼对小眼。 「尹仁。」薛定邦笑得十分勉强，还有一些疲累和精神不振的感觉，「你……我饿坏了，你打电话点餐吗？」 「点了。」尹仁干巴巴回答，吞了一口唾沫，「我点了你喜欢吃的……」看见薛定邦湿淋淋在滴水的头髮，尹仁鼓起勇气问，「定邦，哥帮你吹头髮好吗？顺便给你按摩一下？」 已经走到床边的薛定邦站住脚，回头释然一笑：「好啊！」 薛定邦坐在观景阳台，脚下是拉斯维加斯的灯火辉煌。 趁着薛定邦背对他走向卧室时，尹仁低头偷偷闻了一下自己的手，以确保上面没有遗留任何异味。 「定邦刚刚给哥搓背，现在哥算是偷桃报李。」尹仁拿毛巾擦干薛定邦的头髮，以优雅缓慢的步调，绕着薛定邦走了一圈，把电吹风的线绕到薛定邦身后，「定邦的头髮还是这么软啊，和你心肠一样软。」 第95页 「是投桃报李。」薛定邦抬眼看了一眼天空，月亮明亮得很，几乎没多少星星，「你的中文真是越来越差。」 尹仁撇撇嘴，没在意他没有接自己真正想说的话茬：「那是因为没人和我说话啊！定邦你在美国的时候呢，隔三差五还和我说中文，现在我周围，说什么语言的都有，就是没说中文的。你不在美国这五百一十五天啊，哥口条都不利索了。」 原来，他还掰着手指头，数着时间过日子。薛定邦如此想到，心中难免有些悸动。 「我这不是回来了吗？」薛定邦抓住尹仁浴袍的袖子，轻轻拉扯了一下，「尹仁……你希望我，留在美国吗？」 「那是当然。」尹仁回答得不假思索，「哥知道，定邦是要奔前途的。但美国又不是咱家，这个破地方，哪儿有咱家好！定邦你真的考虑好，哪怕惹咱爸咱妈生气，也一定要留在美国工作，哥绝对是无条件支持你的。哥不希望你和哥一样，闹成这副模样。」 薛定邦陷入沉默。 尹仁也是。 这个话题过于沉重，又激起尹仁内心的乡愁。 吹风机唿唿作响，门外传来敲门声音。 「客房服务。」 「门没锁。」尹仁头也不回地回了一句，关掉吹风机双手放在薛定邦肩膀上，「定邦啊，你要是想要呆在美国呢，就叫那些不三不四的人，都滚远点！不要靠近床！」 前来送餐的服务生听他这样说，突然一愣，还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情：「先生？」 「不是说你！」尹仁回头说了一句，继续给薛定邦揉捏肩膀，「自己的本职工作都做不好，那就不是吃这碗饭的料！你就不应该管他！摔死得了！」 身后地毯传来一声闷响，服务生手忙脚乱地把香槟捡起来，放进冰桶里：「我很抱歉，先生。」 尹仁回头不咸不淡地瞥了他一眼，看见还没有完全摆好的餐车，吩咐道：「把都东西放下，你可以出去了。一小时之后来收餐车。」 薛定邦转身对服务生笑笑，温柔地说：「他不是针对你，他心情不好，你先离开好吗？」 「谢谢您，先生。」服务生怯生生回答，「马上会有人来换床单……我让他们延后……」 服务生关门离开时，尹仁忍不住扶额嘆气：「定邦，你看，你就是这样——心软。不管是对谁都是这样！！！如果只是这些没关系的人，比如说那名服务生，你可以不责怪他的失职，开个香槟，都能洒地毯上面。我们只是损失一点香槟而已。」 「尹仁，你太紧张了。」薛定邦拉住尹仁的手腕，一把将他拉下来，摁在旁边的躺椅上，「放松一些，好吗？」 「不是我紧张，定邦，我真的很担心你。」尹仁按住薛定邦的手，他掌心里那些细微的伤口，散发出令人愉悦的微烫，「那名荷官那里，你打算为他的赎金出力。不然你不会给他那枚许愿硬币，对吗？」 薛定邦没有说话，在尹仁看来，几乎就是默认。 「就算是做慈善，也不应该给一名毒虫做慈善！」尹仁被薛定邦给气得笑了出来，探出身体把脸凑得非常近，「张伯伦那里的事情先不谈，算是他被逼到悬崖，走投无路，对吗？那名魔术师呢？他不是没有办法吧？」 「前田克里斯还欠着我钱呢。」薛定邦打趣说道，「我确实应该注意他的动向，可不能让他破产。不然我得踏上漫漫讨薪路不可。」 「定邦！」尹仁捧住薛定邦的脸，带着怒气就是一顿疯狂揉捏，「你那时候，问他是不是找尼尔森借钱的事情，可不是为了保证他不会破产，不兑现给你的钱吧？！！！快给我说实话啊！」 「是，是，是！你说得都是对的！」薛定邦躲不过尹仁的拷问，只能老老实实地承认，「我确实是有帮他的意思。」 尹仁捏住薛定邦的嘴唇，恶狠狠地说：「不许帮他！不然……不然我就这样，捏住你的嘴！不许你吃饭！你今天就给哥饿着！」 薛定邦只能瞪着一双无辜的眼睛，看着尹仁，眼角含笑。 尹仁不服气地回瞪回去，一点都没有要示弱的意思。 薛定邦眼角的笑意越来越浓，指尖温柔拂过尹仁的小臂。 「好吧，你赢了！」尹仁终于败下阵来，举起双手连连后退，「这是定邦想要助人为乐，哥还能够说什么？你就是这样好心！不过，可有一条——你帮完他们，一定得给他们撇清关系，再也不见面。」 「尹仁，我其实在飞机上，就想过这件事情。」薛定邦站直身体，走到尹仁身边，轻车熟路地揽住他的肩膀，「张伯伦的父亲，还是不要去赎。就算救回来，也是再推他进火坑。我不会给他钱，报警是最佳的选择，不管结果如何，我都可以说——已经尽力。他需要的是换个环境，这一点，并不难办到。」 尹仁顺着他的步伐，和他一起走到餐车旁边，坐了下来：「那名魔术师呢？你要如何处理？他可黏人得很，他喜欢你。」 「我和他不是一类人，尹仁。」薛定邦面带微笑看着尹仁，给他倒了一杯香槟递过去，「你不是说了吗？我是直男。我也是对他这样说的。他确实生活困苦，也为了梦想敢于孤注一掷，在这一点上，我对他还是十分欣赏的。」 「对啊，你是直男。」尹仁神色黯淡，嘟嘟哝哝地说着，「明明只是个直男嘛……」 第96页 「尹仁，我想资助他完成梦想。」薛定邦十分认真地盯着尹仁，「我们会有一个合同，我们可以按照规矩办事。我只投资他这一次的表演，获得合同上面规定的表演收入，我拿我应得那一部分。不管他今后成功与否，就再也与我无关。至少我帮他完成了他拼命想要完成的魔术，这样应该已经足够。」 「定邦，你有时候真的温柔得过分残忍。」尹仁抬起头，又敬佩又难过地看着薛定邦，「我知道你不愿意伤害任何人，你用你的好心去帮助那些素不相识的人，哪怕不能获得回报。就像是你资助过的那些穷人孩子……」 说到这里，尹仁不住摇头。 「哥拦不住你，哥除了支持和尽力帮助你，还有什么办法呢？」尹仁抬眼望向薛定邦，亮晶晶的眼眸之中，充满了担忧，「就算是你不求回报，也会有蛆虫对你无止境的索取。定邦，要答应哥——只帮这一次，当断的时候就断了！就当你们从来没有遇见过！」 「我也不是做什么事情，都不求回报的。」薛定邦捉住尹仁的手，放在自己膝盖上，「你不要忘记了你的话，仁哥。我还等你的回报，我想拿到我应得的。为此，我可是等了很久，很久……」 尹仁当场就给闹了个大红脸，他仿佛被火烫伤般抽回手，支支吾吾，满头冷汗：「你想要什么啊？」 薛定邦凑到尹仁耳边，对他轻声低语：「你的服务。」 * 作者有话要说： 尹仁：所以说，付费内容是什么呢？ 前田克里斯：难道你不想知道，为什么定邦桑洗个澡，就会出现圣光术？ 薛定邦：因为我没有穿着衣服洗澡。 第051章 服务（一） 气息温热, 钻入尹仁耳孔。他打了个颤，咬住嘴唇无辜地看着薛定邦。 尹仁差点就要跳起来吼：「我他妈好不容易冷静下来了，你他妈就不要再挑逗我了好吗？！你不是直男吗？记住你是个直男啊, 直男！！！」 现实是——尹仁只能咬住嘴唇, 眼巴巴看着薛定邦对他笑。 「说好的, 给我按摩呢？可不能按了肩膀就算了！」薛定邦不管他怎么想, 背过身去，大有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意味，「我这几天确实都没睡好，前两天还闹头疼, 闹得厉害呢！」 薛定邦这个偏头痛的毛病，已经有很多年。目前对他这个毛病，最有用的治疗方法，就只有一样——来自于尹仁的按摩。 刚刚到美国读大学的尹仁, 就发现了薛定邦的头疼病。因为经常休息不好，用脑过度的原因，而造成的睡眠紊乱。医生只会给他开止痛药，叮嘱休息。 而尹仁，不知道从哪儿找来一套中医按摩手法, 每天睡前给薛定邦按摩一通，竟比什么安眠药都还要好使。 这手艺，薛定邦和尹仁在美国呆了十来年, 尹仁就练了十来年。现在, 他深知薛定邦头皮的每一处, 知道按哪儿能够让薛定邦放松, 按哪儿能够让薛定邦清醒, 按哪儿能够让薛定邦舒服。 尹仁的手, 试探性地伸了出来，在距离薛定邦漂亮脖子之外，仅仅几毫米处犹豫不决。 薛定邦耳根到下巴这一处的线条，是尹仁最喜欢的。年少时，尹仁比薛定邦长得高，他经常跟在薛定邦身后，看得最多的，就是这样的线条。 那时候，少年薛定邦白皙、纤细，漂亮得好像不真实，又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半透明质感。薛定邦的脖子，也是又细又白，干净清爽的线条，令人着迷。 在过去的很多年里，薛定邦耳后的线条，都是只属于尹仁一个人的秘密。他无数次幻想过，去触摸那如同被天使亲吻过的美妙线条。 但他不敢，他怕薛定邦生气。 现在，薛定邦的耳根和下巴，就在眼前，摆在那里，让他可以随意触碰。他有开始犹豫。 尹仁害羞的手指，宛如夏日暖风般包裹薛定邦的感官。虽还未触碰到，在指尖与汗毛指尖，牵引出电流，令薛定邦浑身僵硬，肌肉发颤。 「你还在等什么？」薛定邦柔声询问，「没关系的，摸吧。」 尹仁的手指着陆了，按上薛定邦的头皮。温暖的感觉冲击每一根髮根，又传递到发梢上。他的头髮微微颤抖，立毛肌站了起来，让薛定邦觉得自己现在可能像个刺猬。 柔软的指腹，驯服了紧张的立毛肌，也让薛定邦脑后那一撮不愿意倒下去的呆毛安静下来。尹仁张开的手指，缓慢的按压，温暖舒适的感觉，从头皮逐渐扩散。 对于薛定邦，尹仁向来都是慷慨的。 他从来不吝啬，只要是薛定邦想要的，他就会给。 尹仁抓住薛定邦的肩膀，轻轻捏拿，按摩技术和力度恰到好处。 「嗯，尹仁的按摩技术很好。」薛定邦嘆息了一声，「要是这辈子，都能有这个。我会幸福到哭泣。」 尹仁的手上的动作停顿了片刻，再度落在薛定邦头皮上时，他的指尖在发颤：「定邦，要不……」 「嗯？」薛定邦睁开眼，仰脸抬眼皮看着他。 尹仁脸上一红，捉住薛定邦的脑袋摆正，轻轻揉捏他太阳穴。「要不，哥也跟你回国吧？」 「不怕老爷子了？」薛定邦从嘴里发出一声轻微的声响，像是嘆息又像是轻笑。 尹仁被说得脸上挂不住：「我是回国，又不是回家！」这个话题越说越烦躁，尹仁松开薛定邦脑袋，摁住他结实的肩膀，把他给推倒在沙发上，「后背也给你按按。」 第97页 薛定邦侧过脸，轻轻点头。他平静温和的面孔，看得尹仁心脏砰砰直跳。 「放松。」尹仁喉头一动，声音有些打颤，「哥把衣领给你拉下来了啊！」 「好。」薛定邦嘴角带笑，柔声回答。 尹仁的手掌在薛定邦后背游走，嘴里抱怨着：「你怎么搞的，肌肉这么僵硬。和块大理石似的。」 薛定邦只是微笑，没有回答。他放松了身体享受，慢慢地唿吸都轻慢起来。而后，缓缓沉入深沉的梦乡。 「定邦？你睡着了吗？」发现薛定邦已经睡着，尹仁大胆地在他肌肤上来回摩挲了好几下，薛定邦也没有什么反映。 尹仁伸出手，颤抖的指尖小心翼翼地伸过去，触碰了一下平常绝对不敢碰的部位——薛定邦的耳根后面，脖子和下颚指尖的那一块线条。 只轻轻碰了一下，尹仁就似被烫伤般缩回手来。好像摸的不是薛定邦的耳后，而是滚烫的开水。 「定邦……」双手捂住脸，尹仁轻声喟嘆。从指尖传来的薛定邦的气味，混合了沐浴乳与洗髮液的香味。内心深处的火焰，如同沙漠之中的枯枝般旺盛燃烧。 「定邦，去床上睡，好吗？」尹仁轻声询问，并未获得回答。事实上，这个问题也并不需要回答。 尹仁打横抱起薛定邦，他们身高相仿，身量也差不多。薛定邦结实的身体很重，但这重量却给人一种可靠和安全的感觉。尹仁把他抱到次卧，或许是这几天太累，尹仁搬动他到床上，他都没能醒来。 「定邦？」尹仁轻轻戳了戳薛定邦的脸颊，只换来薛定邦的蹙眉翻身。看他睡得这样香甜，尹仁手撑脸颊，侧身躺在他身边，「定邦，我可不想一直这样。对不起，我本不想和你吵架。」 看着薛定邦安静的睡颜，尹仁嘴角的笑容按捺不住地扩大。「幸福得哭泣吗？」尹仁自言自语地嘟哝了一句，指尖在薛定邦唇瓣几寸的位置停下，「我还从来没见过定邦哭呢。你哭起来一定不好看。」 不过，如果每天这样看着你睡觉的样子，说不定我也会哭的。尹仁这样想着，趴在薛定邦身边，把整张脸都埋进枕头里。 趁着睡觉，偷偷地亲一下，应该没什么关系吧？ 这个大胆的念头冒出来时，尹仁自己也被吓了一跳。他做贼似地左顾右盼，确认四下无人，屏住唿吸悄悄靠近。 敲门声又再度响起。 「客房服务。」 尹仁第一次觉得这个词是如此令人厌烦。当时就被吓得摔下床的尹仁，一边呲牙咧嘴，一边起身去打开门。 换床单的服务生，挂着一张冷漠脸面对床上的人形。她快速完成工作，一言不发离开，顺便带走了更换下来的床单，满脸都是——老娘见多识广，这种事情我看多了。有钱人就是会玩，我怎么都不会吃惊。 想到这些人可能会误会，尹仁就止不住懊恼。自己被误会没什么，他不想薛定邦被人误会。 这间主卧室，即使是换了床单，尹仁也不想再躺上去。 尹仁轻手轻脚回到次卧，薛定邦还在床上睡着，连姿势都不带改变一点的。「那是你兄弟！」想到自己刚刚龌龊的想法，尹仁止不住想要抽自己，「你对自己兄弟在想什么？你对自己兄弟要做什么？」 背对着薛定邦的尹仁根本没发现，床上的男人已经睁开双眼。他不着痕迹地嘆了口气，復又快速闭上眼睛，继续睡下去。 第二天清晨，尹仁是被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吵醒的。迷迷煳煳之间，手中的温润身体，让他不知道现在是在何处。 出于本能，想要更多贪恋此等温暖，尹仁紧了紧胳膊，把怀中人抱得更紧一些。 「好吵啊。」尹仁小声抱怨，脑袋在那人颈窝里面拱了几下，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把电话关掉，再睡会……」 「尹仁，」温柔的声音，让人说不出舒服，「是你的电话。」 尹仁起床气向来就大，一听这话脾气就上来，和只小奶狗似地往人怀里钻：「我不管，我不要接！我不要起来！」 「可能有什么急事呢？」一双温热的大手，轻轻抚摸尹仁的后背，给他顺毛，「打过来四次了，不然还是听看看？」 「把我吵醒，是会付出代价的哦！」尹仁怒中瞌睡中起，逮住那人的肩膀，一把将人给扑倒，叼住耳垂危险低语，「大早上这么精神，是不是想要我？」 「尹仁！」掐住尹仁下巴的手，和沉声呵斥的声音，瞬间就让尹仁清醒过来。 「定，定邦？」尹仁尴尬得当场就想甩自己一耳光。都怪这酒店，这床，这美好的早晨。以往尹仁所熟悉的东西，现在都成了他错误认知的帮凶。 尹仁用力揉了揉脸，让自己从震惊当中勉强甦醒过来。面前的确实是薛定邦，他没有在纽约，怀里也不是其他人，是薛定邦无误。 薛定邦已经很久没有和尹仁挤在一张床上睡。在薛定邦不在的日子里，尹仁怀里从来不缺人。因为害怕寂寞，也因为要转移过度思念，而引起的痛楚。 在有薛定邦的日子里，尹仁是居家男人尹仁。在没有薛定邦的日子里，尹仁是花花公子尹仁。 薛定邦从不责怪他的生活方式，尽量尊重他，甚至装作不知道。 反正只要薛定邦回到纽约，回到他们的「家」，那个曼哈顿的房子里，尹仁的下班时间，就只属于他一人。 第98页 尹仁从来没有想过，他那点近乎于公开的小秘密，竟然会用这样一种方式，揭露出来。 是他最不愿意，也最无法接受的方式。 * 作者有话要说： 薛定邦：你在做什么梦？ 尹仁：呃，那个，没有，什么都没…… 前田克里斯：梦见其他小情了吧？哼，只有我才是对定邦桑一心一意的！ 第052章 服务（二） 从耳垂传来的刺痛, 让薛定邦止不住捂住耳朵轻声嘶气。 「对不起，定邦。」尹仁支支吾吾道歉，抬起手又放下, 想去触碰又不敢。他咬住嘴唇, 眼巴巴地看着薛定邦, 弱弱出声询问, 「疼吗？定邦。」 薛定邦摇摇头，紧蹙眉头不言语。 他的反应让尹仁更加紧张，手足无措不知道说什么好。就在尹仁想要买块奶酪当场撞死的时候，不依不饶的电话铃声又响了起来, 打破一室尴尬。 「你去听电话，好吗？」薛定邦终于缓过气来，对着尹仁温和微笑，「说不定真的有什么要紧事情。」 尹仁乖巧点头, 哦了一声表示同意。他游魂般飘向手机，机器人一样僵硬地拿起来，把来电显示展示给薛定邦看：「是史密斯的电话。」 垂下手，尹仁咬着嘴唇有些委屈：「我不想接。他就喜欢夺命连环call，也不一定是会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别咬嘴唇, 会破。」薛定邦帮他把嘴唇从齿缝里抽出来，温柔抚摸他唇瓣上的牙印，「如果你不想接电话, 那么现在这个电话不用接。要是史密斯再打来, 说明他可能会有重要的事情。有一点可能, 但不一定会是的情况下, 尹仁, 还是避免不解电话耽误正事可能比较好。可以吗？」 饱满的嘴唇, 完美的唇线和尹仁委屈的表情，都让薛定邦感觉美好。 事实上，尹仁任何一个部分，都让薛定邦能够感受到，这世界上一切美好的具象缩影。 他的眼睛，是星辰，是大海；他的嘴唇，是云彩，是清风；他的鼻樑，是山峦，是峭壁；他的声音，更是胜过世间一切音乐的美妙。 薛定邦在年幼时，教他钢琴的老师说过「人声是世界上最美妙的声音」。多年过去，那名老师的外表已经模煳，说过的很多话也已经忘却，唯独这件事情，薛定邦记得清清楚楚。 现在，尹仁正在用那世界上最美妙的音乐，对薛定邦说：「定邦，疼吗？你不生我气吗？」 「有点疼。」薛定邦摸了摸耳垂，明显的刺痛感说明，尹仁下口的时候，一点都没留情。就算是看不见，薛定邦也知道肯定会有破损和出血。 尹仁手足无措，想要给薛定邦看看，却又怕薛定邦抗拒。 他那副畏惧又担心，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的样子，逗笑了薛定邦。 薛定邦的笑容，向来是温暖且善意的。 「只一点点。」他说，「电话又响了。」 尹仁抓了抓头皮，按下免提键，接通了来自于史密斯的电话。 【尹仁，你怎么一直不接电话呢？】史密斯贱兮兮的声音从电话那一头传来，【和老薛在风流快活是吧？那啥是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了是吧？】 薛定邦噗呲一声笑出声来，柔声说：「史密斯的中文越来越好了。」 尹仁给史密斯这么一挤兑，脸当场就挂不住。加上薛定邦还夸他，一点都没生气的样子，更是不想和史密斯说话。他操起电话，没好气沖史密斯说：「有事说事！」 【哟，瞧把你给忙得！我也忙呢！】史密斯油腔滑调不说，还带着一股东北大碴子味儿，【我给你说了啊，事情出了点变故，你能多快回来就多快回来。我这里最多只能顶三天啊！三天之内，看不见你人，我上拉斯维加斯翻脸给你看！】 「我才到拉斯维加斯，屁股还没坐热，你就出变故了？」尹仁气得差点当场摔手机，「你是怎么做事情的？？？事务所白养一堆吃干饭的，啊？！你这就是在压榨我的劳动力！」 史密斯不客气地回敬说：【没有这么个说法的！老薛你给评评理，尹仁在事务所多重要，你也不是不知道。明明在节骨眼上，他跑了，我来收拾这留下的摊子。我不是没答应你吧？但有的事情，还不是只有你才能办的！人家指名要你去办，我还能怎么办？！】 「史密斯，你别急，」薛定邦出声安抚说，「尹仁知道轻重，他会有合适的安排。」 说完薛定邦挂完电话，不让尹仁再有任何和史密斯吵吵的机会。 「定邦！」尹仁苦着一张脸，直接挂在了薛定邦身上，「我的假期……还没有过完啊！我不要，我不想离开拉斯维加斯！」 薛定邦无奈笑笑，扶住挂在自己身上的尹仁，摸了摸柔软他的头髮安慰说：「你还是应该先回事务所看看。史密斯处理不了的事情，只有你能够办到。如果不是太过于棘手，我想他不应该打断你的休假。」 「我不！」尹仁干脆耍起来赖皮，把脑袋埋进薛定邦肩膀假哭，「呜呜呜，定邦你骗哥！你不是说好了的——要是史密斯又压榨我，你就代表董事会制裁他吗？」 「可董事会，不止我一个人啊。」薛定邦耸耸肩膀，笑得有些无奈，「尹仁，现在作为股东之一，我想你为事务所，为了我，创造一些收益，可以吗？」 第99页 尹仁也不是真的要耍赖不想去工作，在薛定邦面前，也只有在薛定邦面前，尹仁才可以让自己不用一个人抗下所有压力。「可是，定邦……」尹仁委委屈屈抓住薛定邦的衣领，来回摇晃个不停，「我想和你多呆一会儿呀！哥在纽约一个人，过得好苦呀！」 「好好好，我知道了。」面对这样的尹仁，就算薛定邦是个脾气大的，也给他磨没了。更何况，薛定邦本来就是个没脾气的，「我陪你，我们一起回纽约去，好吗？」 「嗯！」尹仁的那点小算盘，有时候根本不需要掩饰。他的目的已经达到，就不会在无理取闹，「哥现在给家政打电话，让他们提前把房子给收拾出来！一年多没住人了，不知道得脏成什么样呢！」 「不是有定期打扫吗？」薛定邦看着尹仁那副阴谋得逞的样子，嘴角挂满温情的笑容，「不用特地打扫吧？」 尹仁拿着电话，就是一通拨打：「那可不一样！毕竟你要回家了嘛！」 薛定邦看着尹仁在房间里，欢快的声音和停在窗台上喳喳叫的小鸟一样。他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吩咐着家政公司要做的工作。内心掩藏不住的喜悦，从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里透出来，散发出惊人的感染力。 这样的尹仁，让薛定邦的心情，也跟着一扫阴霍。 今天的拉斯维加斯，阳光明媚，又是天气晴朗的一天。 薛定邦，要回家了。 「定邦啊，你这次回家，可要一定多住一阵子。」尹仁打完电话，吹着口哨开始在一堆新衣服里面找穿的，「没有你的美国，一点意思都没有。你可以慢慢考虑关于你的去留问题。不行咱哥俩回国发展，哪儿也饿不着咱们是吧？」 「你说得对。」薛定邦走到过去，帮尹仁整理了一下肩膀的皱褶，「我的假期，还很长呢。我很长时间都不会离开，和你住在一起。」 或许，是在我有生之年。 薛定邦的内心发出一个声音，那声音是如此的清晰，催促他去做下决定。 但他还有事未完。 「尹仁。」薛定邦盯着镜子里，尹仁那张因兴奋而神采奕奕的脸，「我们今天去看看前田克里斯的伤势如何，可以吗？」 尹仁脸上的笑容僵硬起来，他转过头，定着薛定邦看了好久，好像第一次认识薛定邦般，像个陌生人一样打量。 「一定要去吗？」尹仁问这个问题时，想要获得的答案是否定的。 如果薛定邦没有经歷过，在高空中前田克里斯的眼泪和哀求，薛定邦会说：我们可以不去，我们现在就订飞机票回家，我们可以趁飞机起飞之前去看看景点玩乐一番。 但前田克里斯那绝望的神情，含泪的双眼让薛定邦无法说出这样的话来，也没有办法把这些话付诸于行动。 「尹仁，我不是想责怪你。」薛定邦垂下眼睫，缓缓走向一边，「现在已经成为既定事实的情况，就是他已经受伤，而且伤得不轻。我想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地方，我们可以帮得上忙的。」 「不，没有『我们』。」尹仁冷冰冰回答，「只有你，我一点都不想帮他。」 薛定邦从新衣堆里找出一件色泽浅淡的衬衣套上：「那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正盯着薛定邦背影出神的尹仁，想都没想就回答：「好。」 「去定机票，」薛定邦说，「后天，我们回家。」 尼尔森酒店的地下停场，即使是白天，依旧灯火通明。尹仁拿手帕捂住口鼻，对于这里过于浓烈的汽车机油味道，他不是很喜欢。 「奇怪……」薛定邦在停车场转了一圈，原来停着前田克里斯房车的位置，现在放的是一辆小轿车。想着前田克里斯可能更换了停车位，薛定邦在这一层楼的停车场找了一圈没发现，又把上下三层都找了一个编，还是一无所获。 「或许他搬走了。」尹仁的声音透过手帕传过来，冰冰冷冷不带一点温度，「昨天的直播情况，观看人数可不少。或许就有在拉斯维加斯的人。知道他的状况，帮他一把什么的。毕竟，像你这样喜欢助人为乐的人还是有。更何况，有的是人想从他身上捞好处。」 「他可能想过用这样的方式出名，但我认为不会这么快。」薛定邦说，「这才一晚上，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有勾引男人的前科。」 * 作者有话要说： 薛定邦：我耳朵好像不见了。 尹仁：还在，还在，只是有点肿。 薛定邦：我耳朵好烫。 尹仁：没事，哥给你唿唿……（吹吹） 第053章 服务（三） 不过简短一句话, 薛定邦找不到任何话语来反驳。 「尹仁，在没有看见前田克里斯之前，我们还是先不要对他下定论。」薛定邦摸了摸口袋, 发现自己忘记带烟, 「一个人不是活在过去, 而是现在。当然, 你的推论也有此可能，但我们还是要在见到前田克里斯之后，才能对此加以判断。」 尹仁无奈眨眨眼，嘆了一口气从衣兜里摸出香菸抖出来一根：「定邦, 他有勾引男人的前科，你是知道的。现在那副可怜兮兮的样子，不正是最惹人怜爱的时候吗？那名小骗子，本来就是计划用这个骗术, 去骗取同情和信任，来获得表演魔术的机会和资金。」 「我不轻易评判他人。」薛定邦接过烟，吸了一口。烟雾的味道十分熟悉，是尹仁习惯抽的那种，和薛定邦是一个牌子, 但口感略有不同。香菸从肺部过了一圈，再被薛定邦从嘴里唿出，温暖的感觉让他身心都获得镇定与舒适, 「尹仁, 我没有经歷过他的人生, 不知道他遭遇了什么困难, 受过什么苦。」 第100页 「你还是老样子。」尹仁叼了根烟在嘴上, 斜眼看着薛定邦, 「这样的傢伙，我见得可多了。定邦，你不要把人性当中的善良，想像得太过于美好。我不畏惧用最大的恶意，去揣测人类的恶毒。」尹仁仰脸怔怔盯着头顶灯光，似乎陷入了什么不好的回忆，「只要筹码足够，没什么是人类无法抛弃的。」 「那要多少筹码，你才抛弃我？」薛定邦冷不丁地问。 面对薛定邦突然冒出来的灵魂拷问，尹仁只觉得他是在无理取闹。「你是特别的，定邦！」尹仁把菸头一扔，用力在脚下揉熄灭，「就算你要急着帮他说话，也不要拿我当类比。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不想抛弃你！」 「那前田克里斯或许，也有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不想抛弃的东西呢？」薛定邦平静地望向尹仁，他声调温柔，一字一句却都如同惊雷，「你对前田克里斯有所偏见，也发生过一些不愉快，但那不应该是你对他定罪的原因。」 尹仁摊开手，笑得只一边嘴角向上勾：「我说他有罪了吗？」 「你指责他诈骗，他骗保。这样的控诉是不应当的。」薛定邦柔和的声调，依旧不紧不慢，「就我来说，我确实无法理解，为什么他要堵上一切，甚至不惜性命与名誉，都要为了魔术筹集资金。但他拼命努力的样子，让我很想帮他一把。」 「仅此而已？」尹仁紧皱眉头询问，「你知道其他人会怎么看你吗？我要是那个前田克里斯，我也会以为你对我有意思。」 「仅此而已。」薛定邦微笑着回答，「尹仁，我们还要回家对吗？我不回家，能够去哪儿呢？到处流浪可不适合没有吉普赛血统的我。」 「那，你有他的电话吗？」尹仁有点难为情地抹了一把脸，「给他打电话看看？」 薛定邦掏出手机，快速拨打一连串电话号码，甚至还按下免提。电话很快接通，可没人听接听。薛定邦一直等到忙音出现，才挂断电话。 「看来他是彻底失踪了。」尹仁笑得有点庆幸，「这个忙，是想帮，也帮不上啦！定邦，我们订机票回去吧。」 「好。」薛定邦给前田克里斯发了一条信息过去，抬头对着尹仁微笑，「我们回纽约，尹仁。后天，我们回家！」 「早就办妥了！」尹仁得意一笑，手指就这么划拉几下，把订好机票展示给薛定邦看。 薛定邦点头表示同意，和尹仁一起出了地下车库。 拉斯维加斯六月的阳光，耀眼得令人炫目，足以令人产生幻觉。 阳光下，前田克里斯衣衫不整，只穿着一只鞋，在人行道上疯狂奔跑。他神色慌乱，头髮更加是乱糟糟的，昨天穿的衣服还未换过，上面甚至还有不少泥土。他一手捏着手机，神色慌乱，跑得飞快，好像后面有鬼在追。 薛定邦扯了扯尹仁衣袖：「你看，那是前田克里斯吗？」 尹仁扯了扯自己的嘴角：「不是！你看错欗媍了！」 真的是自己看错了吗？薛定邦转过头，看着那名不断奔跑的年轻人，从衣服看来，确实前田克里斯昨天穿的那一套。 尹仁拉扯住薛定邦的手，想要把他给拉开而转移了话题：「不是还要去找张伯伦，给他说换个地方继续生活的事情吗？不要在这里磨蹭了，早点办完事情，哥带你玩去。」 薛定邦皱了皱眉毛，还是冲着马路对面喊了句：「克里斯！」 对面狂奔的男人，停下了脚步。在一阵慌乱的寻找之后，他的目光落在了薛定邦身上。 「定邦桑！」没错，只穿着一只鞋在街上跑的人，正是前田克里斯，「请不要走！定邦桑！」他说着不管不顾地，车水马龙的马路，想要横穿过来。 薛定邦赶紧冲到马路边缘，摁下行人绿灯。车辆纷纷剎车停下，但还是有一辆车因为速度过快，离前田克里斯越来越近。 刺耳的剎车声响起，橡胶轮胎在路面拉出一道刺目的黑色印痕。 前田克里斯身体一斜，朝着那辆车的挡风玻璃滚去。他打了个滚，落地之后像没事人一样挣扎着爬起来，向着薛定邦沖了过去。 「定……定邦桑……」前田克里斯一瘸一拐，胳膊在路面上摩擦时破了皮，可他好似无知无觉一般，奋力向着薛定邦靠近的同时，眼泪一颗颗滚落，「请不要走……定邦桑……」 「真是的，以为在演殭尸片吗？」尹仁低声嘟哝了一句，对前田克里斯的步伐如此评价，愈发心存不满。 「克里斯！」如此拼命的样子，难免不能让薛定邦看了心软。他快步跑过去扶住前田克里斯，查看他身上的伤，「你没事吗？有被撞到哪儿？」 车主停好车，从车上跳下来，举起手无奈耸肩：「是他自己冲出来的。」 「定邦桑，不要，不要走。」前田克里斯扑进薛定邦怀里，满是泪痕的脸在薛定邦胸口磨蹭，「请不要……我不会再……请你……不要……对不起……对不起……」 前田克里斯哭得直打嗝儿，开始无语伦次起来。他嘴里什么什么有用的话都没有，只是重复着，不要走，以及，对不起。 薛定邦拍打着他的后背安抚，嘴里说着：「好好好，不走，不走。我们先去安全一点地方好吗？克里斯，我们正在大马路上呢！」 「这不能怪我！」车主看见前田克里斯的样子，脸色吓得十分难看，「我没有违反交通规则。」 第101页 尹仁挥挥手示意车主闭嘴。「把车开走吧，」他说，「不然你还等着送他去医院，替他付帐单吗？」 车主熘得飞快，堵塞了片刻的交通重新恢復。尹仁抱着膀子，在一边冷眼看着哭得娇弱可怜的前田克里斯，嘴里冷淡说：「在交警到之前，我们离开这里。我可不想把时间浪费在做笔录上面……」尹仁顿了顿，把到嘴的刻薄话吞了回去，「魔术师先生也需要治疗。」 「克里斯，」薛定邦抱住前田克里斯，低声询问，「我们去医院好吗？」 前田克里斯抽抽噎噎，嘴里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他瘦弱的肩膀，每一个颤抖，都在诉说着自己的无助。他眼角的泪水，每一滴都在诉说着自己的绝望。 「他可能伤得不轻，送去检查吧。」尹仁难得地对前田克里斯的状况，表现出来同情心，「他需要镇静剂和高效全面的治疗。把他送到医院里去，交给专业人员，我们就可以去办我们自己的事情。」 前田克里斯立即止住啼哭，强撑着站稳身体。那双曾经有着令人惊嘆之美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惊恐与不安：「我没事！完全没有事情！」他拼命忍耐泪水，却还是无法抗拒人体自然的生理现象，他打了个哭嗝儿后，摁住自己的胸口，继续说，「定邦桑，不要送我去医院！」 「可是你受伤了。」薛定邦柔声劝慰，「我们得去检查看看，你哪里受了伤，才能让你好好治疗。克里斯，乖一些。」 「我很乖的，定邦桑，不要送我去医院。」前田克里斯用力摇头，强忍泪珠，任由它们在眼眶中打转，就是倔强不肯落下，「我没受伤，不需要去医院！我可以走！我是有点擦伤，不用管明天就会好！我完全没有问题！不要送我去医院，定邦桑！」 「我们还有事情呢。」尹仁掰开前田克里斯抓住薛定邦的手，「如果你没事，为什么不回家呢？定邦现在可没空陪你玩儿。」 「定邦桑，你们要去哪儿？」前田克里斯满脸哀求地望向薛定邦，那双眼睛里透出的悲伤，几乎令人心碎，「不是后天的飞机吗？」 薛定邦充满爱怜地轻抚他的头髮：「我本来是想去找你的，可你不知道为什么搬走了。」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我睡着了。」前田克里斯拿出手机来，屏幕一片漆黑，像一面黑色的镜子，映照出他绝望的脸，「我看见了你的消息，正要给你回復，手机就没了电。我知道你在尼尔森酒店的地下停车场，所以我赶来了，定邦桑，你能原谅我吗？」 「不能。」薛定邦温柔微笑，「因为我没责怪你。现在，我们要去找张伯伦，你要一起吗？」 * 作者有话要说： 尹仁：我看他是故意碰瓷！ 薛定邦：别这样说，克里斯是真的出了车祸。 前田克里斯：还是定邦桑最好了，尹律师真是没爱心！ 第054章 服务（四） 无论是薛定邦, 还是尹仁，都没想到前田克里斯竟然可以顽强到这种地步。 拖着明显受伤的腿，前田克里斯还在尽力跟上他们的脚步。由于张伯伦打工的酒吧, 离下尼尔森的酒店并不是很远, 所以他们选择了步行。 薛定邦能够看出来, 尹仁与前田克里斯之间的气氛很不对付。尹仁故意走得很快, 想要把前田克里斯逼得露怯。前田克里斯也是个倔强的，咬紧牙关拼了命也要跟上。 对于他们两人之中的任何一人，薛定邦都没有去出言劝阻。 尹仁的心情，薛定邦明白。 前田克里斯的心情, 薛定邦又何尝不懂。 薛定邦不想伤害任何人，不管是喜欢他的，还是他喜欢的。不管是陌生人，还是老朋友。他不想伤害任何人, 一直都是如此。 「你可以走慢一些。」薛定邦能够做的，只能是搀扶着前田克里斯，「我们并不赶时间。」 尹仁站住脚步，冷哼了一声：「我们时间很紧，定邦。我认为事情拖得越久, 对于张伯伦来说，就越加不利。」 前田克里斯脸色复杂，他从来没想过, 想要留下薛定邦, 竟然还要靠张伯伦。如果早一些知道, 恐怕不会和张伯伦搞得那样剑拔弩张, 至少表面上不会是。 「定邦桑, 你要出手解决张伯伦的事情吗？」前田克里斯勉强挤出的笑容, 不怎么甜，甚至还苦涩得有些扭曲，「定邦桑真是可靠呢！张伯伦……」他垂下眼睫，浓密的睫毛如同冬日里，干枯的蝉翼翅膀般轻轻颤动，「他一定会很开心吧……」 「他开不开心我不知道，你挺不开心的。」尹仁啪嗒一声关上打火机，顺着高大健壮保安拉开的门，健步走了进去，「定邦，走吧。我们先喝点什么。」 「大白天就要喝酒吗？」薛定邦扶着前田克里斯颤抖的身躯，跟着尹仁走了进去，「克里斯，你想要来点无酒精鸡尾酒，还是果汁？」 前田克里斯抬起眼，充满意外惊喜的表情，泪光在他眼里闪烁：「定邦桑，你竟然……还记得我不能够喝酒的吗？」 「因为你还没二十岁，不是吗？」薛定邦揉了揉他头髮，把他的髮型弄得更加乱，「抱歉，我弄乱你的头髮了。我们坐下来说看看，昨天分开之后，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你会离开停车场，现在你住哪儿之类的。要是你愿意讲，我会很愿意听的。」 第102页 「什么？！」尹仁听见这话，吓得当场没跳起来。 想方设法勾搭薛定邦的傢伙，竟然是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孩。他这时候，才以缓慢的步调，绕着前田克里斯走了一圈，仔仔细细，上上下下把他打量一番。 个头比自己矮不小，身材娇小但是比例很棒，从短裤里面露出来的双腿，又长又直又漂亮。过分好看的脸蛋令人雌雄难辨，满脸胶原蛋白，嫩得可以掐出水来。他身上洋溢的青春气息与活力，还有年轻人自带的诱惑感，很难不让人心动。 若是不考虑年龄问题，尹仁要在薛定邦之前，在酒吧之类的地方遇见前田克里斯，说不定也会和他勾搭一番。 「男孩，你知道薛教授多大年龄了吗？」原本已经在包间坐定的尹仁，忽地站起身，把薛定邦拉到自己身后，「像你这样的小屁孩，喜欢成熟的男人，我可以理解。但你凭什么认为，经歷丰富的成熟男人，就会喜欢你这样的小屁孩呢？」 「我十九……」前田克里斯捏着衣角，手肘的擦伤溢出血珠，「我确实没有尹律师聪明，也没有尹律师见多识广，也没有尹律师与薛教授的阅歷。但是我知道，什么是『喜欢』。」 尹仁拉着薛定邦坐下，强势地搂住薛定邦的肩膀：「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小子。像你这样，想要找个『糖爹』的小鬼，我可见多了。很可惜，你看走眼。定邦不是那种人，你最好把你的小心思给收起来，换一个目标。」 前田克里斯咬住嘴唇，站在包间门口。他就像尹仁事务所里那些挨训的下属一样，盯着自己的鞋尖，不去看尹仁。 尹仁点燃香菸吸了一口：「你不是和尼尔森见过面吗？那傢伙有过不少小甜心，男女都有。去找他，做一个『糖宝』，比跟在定邦屁股后面转，要容易很多。」尹仁歪斜脑袋，把右腿的脚裸放在左腿膝盖，双手横放在沙发靠背。从他鼻孔里喷出的烟雾，模煳了他的面部轮廓。 「定邦是直男，收起你的痴心妄想。」 即使是在大白天，就把包间里的光线也很昏暗。仅仅隔着一帘布帘，刚刚开始营业不过半小时的酒吧里，就已经有了客人的欢声笑语。 前田克里斯站在尹仁与薛定邦面前，是那样的弱小又无助。他甚至没有胆量和办法，让自己可以勇敢抬起头，向前半步。 「尹律师，我，我很喜欢薛教授，」前田克里斯开了口，声音轻柔哀伤，却十分坚定，「不是因为薛教授有钱、英俊、身材好或者是阅歷丰富，有社会地位……」 前田克里斯抬起头，双目灼灼，似乎有无数情感，从内里喷涌而出：「我喜欢定邦桑，是因为定邦桑对我很温柔！」 「定邦对谁都很温柔。」尹仁不咸不淡地回答。 隔着帘子外面，张伯伦停住了脚步。他立在一帘之隔的酒吧大厅，沉默地垂下头颅。 当张伯伦接到信，说有人找他时，他的心情可以说是喜出望外。特别是来人形容了一下，找他的人的相貌特徵，张伯伦几乎可以肯定——那就是薛定邦。 皮肤白净。 浑身书卷气息。 说话和气，举手投足都透露出温柔。 酒吧上午十点开门，会营业到半夜两点。张伯伦本来是晚班，无处可去的他，就住在员工休息室。他本可以继续在休息室等待，却和人换了班，穿上漂亮整洁的制服，端着他们点的饮料，兴沖冲来到他们的包间外面。 但没有想到，竟然会遇见这样一种场面。 尹仁的话，深深刺痛了他的心脏。 「定邦对谁都温柔。」张伯伦反覆咀嚼这句话，就好像之前那些拥抱与安慰，体贴与温柔，甚至是在浴室里面那个吻，都是易碎的泡沫。 包间内，只有尹仁是游刃有余的那个。 前田克里斯被尹仁堵得说不出话来，他颤抖的红唇甚至一度失去血色，在昏暗的灯光下颤慄。 「尹律师，就算是这样……可我还是喜欢定邦桑。」前田克里斯发颤的手指，揪扯住自己的衣领，毫无徵兆地跪坐在地，「就算是，定邦桑对谁都温柔！就算是，定邦桑是你嘴里的直男！我还是喜欢他！喜欢，喜欢，喜欢得不行！喜欢就是喜欢，不会那样轻易改变！」 「就算是，知道那是错的！就算是，我只是扑向火焰的虫子！」前田克里斯撑住地板的手，指甲在地毯上划出五道深刻的抓痕，「就算是，那是没有结果的单向恋爱！就算是，这种感情，会最终毁掉我的全部！我也无法阻止我自己！去喜欢定邦桑！」 听着前田克里斯的哭喊声，薛定邦终于坐不住，蹲下来把前田克里斯扶起来：「不值当，克里斯。我并没有你想的那样好，你还年轻，还有更多种可能。或许你认清现实之后，就会发现——你的喜欢，只是你心中的那个幻像。」 「幻像不会从两千米高空跳下来救我。」前田克里斯满脸是泪，双眸却在昏暗灯光下，如同星辰般光辉闪耀，「定邦桑，我昨天真的不是故意要连累你。你能够跳下来救我，是我没有想到的。在生死攸关的时刻，还有谁能够来拯救我这样，不受欢迎的无名之辈呢？」 薛定邦嘆了口气，柔声说：「不要让那些因为自身狭隘，而对你排挤的人告诉你，你应该是什么样子的。你是受欢迎的，克里斯。」 第103页 「定邦桑，果然是真的很温柔呢。」前田克里斯说着，忍不住又开始掉眼泪，「我当时确实吓坏了，我脑子只有一个念头——让我来承担这一切。如果我在这里失败了，或许正在观看的观众，可能会记得我久一些。不是他们关掉视频，就把我忘了。不需要拯救，就这样一了百了。」 「我很自私吧，定邦桑？这样自私的我，很讨厌呢！」前田克里斯眨眨眼，勉强扯开嘴角微笑，「我像个小丑……不，我就是一个小丑。从来没有人，像定邦桑这样关心我。照顾生病的我，帮助忙不过来的我，跳下飞机来救我。」 「从来没有人，对我表现出这么多善意呢！」前田克里斯笑着笑着，又哭了出来，「我真的，非常非常感动。非常非常喜欢温柔的定邦桑，虽然你的温柔，并不能给我一个人。虽然我也有过，想要独占你的温柔的想法。真是对不起，是我不好。」 「对不起，我真的爱上你了。」前田克里斯双手捂住脸，在地毯上蜷缩成一团，哭得泣不成声，「对不起，我这样的人，像我这样的人，也喜欢定邦桑呢！你可以不用喜欢我，不用爱我……请你，请你千万不要讨厌我！对不起！」 前田克里斯哭得如此悲恸万分，如此伤心欲绝，叫人听了还真的不忍责怪。 站在帘子外面的张伯伦撇撇嘴，装作不知情撩开帘子：「先生们，酒来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尹仁：是爱「上」还是「爱上」？！ 前田克里斯：有差别吗？ 尹仁：区别可大了！ 前田克里斯：那就是爱上咯。 薛定邦：喂，你们在想什么？ 第055章 弱点（一） 前田克里斯勐地抬起头, 仰起哭花的小脸蛋，望向立在他面前的张伯伦。 张伯伦面不改色，将酒精与饮料一一摆放在尹仁面前的桌子上。「还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他眼神冷漠地瞥了一张还蜷在地上的前田克里斯, 「或许前田先生需要一张热毛巾？」 「不用。」前田克里斯冷冷淡淡回答, 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 靠在薛定邦肩头, 「湿毛巾就可以。」 「马上就来。」张伯伦清冷的声音，以及嘴角的冷笑，都极度令人不适。 薛定邦终于想起来为什么，前田克里斯见到张伯伦之后, 突然就收敛起来那副娇娇弱弱哭哭戚戚的小模样。 类似的话，张伯伦说过。 张伯伦说过：「薛先生，我好像，爱上你了。」 前田克里斯说：「对不起, 我真的爱上你了。」 张伯伦说过：「我好像，做了我不应该做的事情。又一次超出我能力，提出了奢侈的愿望。我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对不起，或许我不够资格。你不要为我的话而有什么负担。」 前田克里斯说：「对不起，我这样的人, 像我这样的人，也喜欢定邦桑呢！你可以不用喜欢我，不用爱我……请你, 请你千万不要讨厌我！对不起！」 原来, 是这样吗？ 薛定邦突然明白了很多事情。 「克里斯。」薛定邦温柔地扶起前田克里斯, 把他摁在尹仁旁边的沙发上, 「我得说, 你的观察力十分敏锐。」 尹仁端着一杯鸡尾酒, 任由漂亮的酒液在杯中晃荡。他夹着烟那只手，轻轻抚过下巴的胡茬，一脸看好戏的姿态看着薛定邦和前田克里斯。 「不管你刚刚说的话，是处于何种原因，我都十分感激你。」薛定邦温和的语气，平淡得像是在陈述天气，「我和尹仁这次过来找你，是希望资助你的魔术表演。当然，我们会有另一份合同，我们需要从中获得一部分你可以承受的收益。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前田克里斯不敢相信地反覆咀嚼这句话，他瞪大泪汪汪的双眼，不敢相信自己获得的答案，只有薛定邦亲口说出来，才能让他死心，「定邦桑？？？」 「投资完你的魔术表演之后，我会回纽约，」薛定邦笃定地回答，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和尹仁一起。」 前田克里斯眼中的星光黯淡下来，他蠕动嘴唇半饷才从嘴里勉强挤出一句：「是，是吗？」哽咽的声调，让他无法再把后半句说下去。前田克里斯抓住自己的短裤，仿佛要把那薄薄的布料给扯破，「无论如何，定邦桑还是要离开啊！」 「我不属于拉斯维加斯。」薛定邦平静回答，温柔又残忍戳破前田克里斯的所有希望，「克里斯，你属于这里的秀场，这里有你的舞台，但没有我的。我和尹仁……」薛定邦转过头，对尹仁报以温柔的微笑，而尹仁也同样笑得温情慢慢，「有很重要的事情，需要回到纽约去处理。」 「只是去处理事情？」前田克里斯那双仿佛可以看透一切的眼睛，死死盯住薛定邦，「没有别的什么原因吗？」 「就算有，也与你无关。」尹仁呛声道，「我认识定邦三十年，非常了解他心软的特点。你观察力很敏锐，所以你看了出来，你利用他。但定邦不在意，因为他很温柔，很善心，他还想帮你。所以，我们只能帮你投资这次魔术秀的费用，并且也只帮你这一次。」 前田克里斯垂下眼，泪珠又开始在眼眶打转。「如果，我不要钱呢？」他轻声低语，好似在说服自己一般，「这样的话，定邦桑有可能留下吗？」 第104页 「如果你不想要合作，」尹仁冷冷回答，「我们现在就走。」 尹仁把酒杯往桌子上一放，琥珀色的酒液洒过半个桌子。半透明的黑色玻璃桌子上，一大滩酒液被灯光照亮，反射出粼粼微光的同时，也反射出尹仁的倒影。 「克里斯，我只是想帮你，请你不要误会。」薛定邦看了一眼尹仁，摁住站起来想要离开的尹仁，把他重新带回桌子上，「尹仁是对的，我是个直男，我有过女朋友，我们从来都不是一类人。你的大胆和热情，值得更好的。」 前田克里斯咬紧下唇，拼命压抑住悲伤情绪，深深唿吸。 尹仁从衣兜里跳出钱夹，抽出一张名牌拍到桌子上：「我已经打电话给我的助理，很快他就会给我传真合同过来。你同意就可以签，我们只负责那个水箱逃脱秀的资金。你签约后二十四小时内，你的帐户上会有一笔款项。之后你再有什么问题，可以和我联繫。」 洒在桌子上的酒，润湿了尹仁的名片。从边角，到中间，烫金的花体英文，在一片漆黑之中，格外的扎眼。 「你们，能不能……」前田克里斯深深吸气，鼓起勇气提出最后的底线，「看完表演之后，再走？」 「不行。」尹仁回答得斩钉截铁。 「克里斯，恐怕不能。」薛定邦目光如水，温柔地看着他，「你昨天受的伤还没好，今天身上又有了新伤，你需要休养。等你调整好身体，再来筹备演出的事情，我们并不急于收回成本。」 「你可以慢慢准备。」尹仁整理了一下衣服，从衣兜里掏出一张支票簿，唰唰唰随便写一写，扔到桌子上，「这里有两万美金，拿去治病，算是预支给你的费用。至于你魔术的盈利，定邦的意思，我们只收取一次。具体条款，等我收到合同传真，你再细看。」 「我确实很需要钱。」前田克里斯探出身体，颤抖着双手，捧住那张被酒液濡湿的支票，「不用再多等了，后天我就表演水箱脱逃。」 尹仁的鄙夷，在前田克里斯捧起支票时，完全掩藏不住。收买这傢伙，比想像中，要容易得多。尹仁不禁冷笑起来，斜眼看向前田克里斯的眼神，充满了鄙夷。 「不会太仓促吗？克里斯。」薛定邦心怀关切，捉住前田克里斯的胳膊，看了一眼他的伤，「你出血了，克里斯。昨天的手腕上的伤，也还没好。暂时还是不要碰水。」 「不不不，我没关系！」前田克里斯言语之急切，溢于言表，抓住薛定邦胳膊的手，在被尹仁瞪了一眼之后又收回去，「定邦桑，我不需要住院治疗。这些钱，我可以用来支付魔术表演材料和场地，所缺失的部分费用吗？」 「这么急吗？」尹仁嗤笑一声，「你要用，就拿去用。都给你了，我不管你的用途如何。」 薛定邦点点头，对尹仁表示贊同：「既然尹仁都这样说了，克里斯，你可以把这笔钱做任何用途。但是表演的事情，还是等你身体有所好转，好吗？伤口也不能碰水，调养好之后，我们会在直播上观看你的表演。」 「定邦桑，我的伤口完全没问题。」前田克里斯急得眼泪又在眼眶中打转，「我会做好伤口防水的，后天，后天我一定可以表演，绝对不会延期。定邦桑，如果一定要走，请一定，一定，来看我的表演。」 薛定邦沉默片刻，目光落在尹仁身上。 尹仁心里默默嘆了口气，薛定邦向来心软。他肯定没有办法拒绝前田克里斯，如此卑微绝望的请求，那是薛定邦的弱点。 而尹仁的弱点，就是薛定邦。 「后天下午三点，我们离开拉斯维加斯。」尹仁歪斜脑袋，悠闲地吐出一口烟圈儿，「亲爱的，你的表演非常有趣，也很精彩。我们很想去观看你的演出，去观摩现场是最好不过。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们会去的。抱歉，现在不行。」 帘子外，端着托盘的张伯伦转身离去。他走到酒吧后门僻静处，和一名黑衣男子低声私语。 「你说你现在不做了，什么意思？」黑衣男子语气冷硬，「我不确定老闆听见这条消息之后，会怎么处理你。但他会很不高兴。非常，十分，特别，不高兴。」 「他们后天就要离开。」张伯伦嘆了口气，「前田克里斯跪在他前面哭泣，他都决心要离开。我还能够有什么办法留下他呢？更何况，报名三天后就终止。他选择这个时间离开，摆明了就是不想参加。」 「你想过没有？张伯伦。」黑人他站在阴影中，与黑暗融为一体，他低声嗤笑，露出白森森的牙齿，仿佛森林里觅食野兽，「那天晚上，你玩得挺开心是吗？你希望更多人欣赏你的表演，还是希望再享受一次此等特殊待遇？」 张伯伦面色阴沉，背后冷汗直冒：「你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小碧池。」裊裊白烟从黑暗中飘出，黑衣人的声音仿若从地狱深渊传来，「你知道他们在休息室说什么吗？你没有继续在赌场工作，那可真是太可惜了。就算是见多识广的老伙计，也认为你的小屁股，堪称极品。」 张伯伦毛髮竖立，浑身发颤。酒吧内的温度很高，可他却浑身发冷。 「不……不行！」 张伯伦转身就要走，却被黑衣人一把拽住胳膊，拖入黑暗之中：「想得到老闆满意的好处，就要承受老闆不满意的惩罚。你现在还有补救的机会，这是你最后的机会。老闆对你的拖延十分不满……」 第105页 冰凉的玻璃药瓶，塞进了张伯伦手心。 「你应该知道要怎么做。」 * 作者有话要说： 尹仁：这个小妖精千方百计要留下你，简直就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前田克里斯：我不是黄鼠狼，定邦桑也不是鸡！ 薛定邦：话是没错，听起来有点怪怪的。 第056章 弱点（二） 张伯伦从黑暗中跌进另一个黑暗, 手中冰冷的玻璃瓶子，已经被捂热。耳边黑衣人的话，不断迴响在脑海。 「你别忘了——酒店里到处都是摄像头。」 「他们还拿着手机呢。」 「老闆知道一切。」 每一步, 都仿佛脚踩海绵。 兜里的小小药瓶, 现在无比沉重。拖拽他的身体, 滑向更加黑暗的深渊。 他一步三晃, 宛如游魂。 一粒小小的药瓶，成为了烫手山芋，让张伯伦每走一步，想要丢弃这小瓶子的念头, 就愈发强烈。可他又不敢忤逆尼尔森的意思，但他也不想把这个小瓶子打开。 薛定邦他们叫了两轮酒，刚刚张伯伦已经送了第一轮的酒过去。吧檯边，酒保已经调好了他们第二轮要喝的酒。张伯伦晃到吧檯旁边, 透过睫毛凝视彩虹般的鸡尾酒。 「端走。」酒保不耐烦地催促，拿着调酒杯用力摇晃。 张伯伦深唿一口气，手里紧紧拽住药瓶。 与此同时，包间里的前田克里斯，用手背擦掉眼角泪水。 「定邦桑, 这点伤真的不算什么。」前田克里斯脸上挂满笑容，商业化的甜美微笑，却令人倍感心中苦涩难言, 「之前, 班主把我打得骨折, 都还要我继续表演魔术呢！这点伤, 我没问题的！」 魔术师娇弱无辜的模样, 愈发引起尹仁反感。他胳膊横在薛定邦身后, 歪头点燃口中香菸，话音含含煳煳，透着漫不经心：「你就不能离他远点吗？」 听出来尹仁话中有话，前田克里斯努力让自己的笑容维持在合适的幅度，但他颤抖的唇角，已经暴露了一切。 「我，十四岁就辍学，开始学习魔术。」前田克里斯眨了眨眼，在眼眶当中打转的泪珠，终究还是滚滚而下，「班主是我妈妈的『男友』，之一。他厌烦我，总是说我做得不够好。所以，我十六岁就从那个垃圾场逃出来了，我现在自己单干。」 「克里斯，尹仁没有指摘你的意思。」薛定邦坐到前田克里斯身边，满眼温柔地看着他，「克里斯，你十分勇敢，也很幸运。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薛定邦的手，抚上前田克里斯的脑袋。像是一名和蔼慈祥的长辈，在安慰因为微不足道的事情，而惊慌失措的孩子。 「水箱他们应该还没运走，亚瑟在和他们交涉。」前田克里斯抽了抽鼻子，很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但他本能在薛定邦手中蹭动脑袋。 魔术师那副爱娇小动物的模样，成功收穫了尹仁的白眼。 「人手方面没问题吗？」薛定邦收回手，对着尹仁温柔一笑，「尹仁，如果后天来得及的话，我们还是看完表演再走？」 「我早就联繫过剧团，有尹律师的钱，我们后天的表演完全来得及！」前田克里斯飞快回答，生怕薛定邦改变主意，马上站了起来，「我现在就去找亚瑟，把设备都弄过去。三天后是世界扑克大赛开赛的时间，人流量会很多的！」 「去办吧。」尹仁冷冷吐出一口烟雾，不耐烦地嘟哝，「上个酒，怎么这么慢！」 在门口等待已久的张伯伦走了进来，与匆匆走掉的前田克里斯擦肩而过。他走到桌旁，用发颤的双手把酒杯端到桌上。 酒洒了不少出来，也引来尹仁的不满：「你得了帕金森吗？」 张伯伦抿紧嘴唇不说话，从衣兜里掏出打火机，要去点燃他们的鸡尾酒。他一抬手，放在衣兜里面的小药瓶露了半截出来。在昏暗灯光之下，药瓶盖子上的金属反射出的亮光格外刺眼。 尹仁只是瞥了这么一眼，就冲过去摁住张伯伦的肩膀，把他推到在地的同时，手往他衣兜里一伸，就把小瓶子给掏出来揣在手心里。 「这是什么？」转动药瓶看了一圈，尹仁两根手指头捏住，看张伯伦的眼神锐如钢刀，「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 薛定邦朝尹仁伸出手，柔声说：「让我看看。」 「是，是装隐形眼镜的瓶子。」张伯伦结结巴巴地回答，「我需要……这个……」 张伯伦的声音越来越细，越来越低，最后变得声如蚊吟。 薛定邦抬眼看了张伯伦一眼，什么都没说。这是一枚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小药瓶，看上去确实和装隐形眼镜的玻璃瓶子差不多。但是里面没有护理液，也没有隐形眼睛，只有鲜红的胶囊。 瓶子没有任何文字和标识，也没有打开过，封口完好无损。 「你他妈当我们是傻子吗？」尹仁翻了个白眼，上去就是给张伯伦一脚，「信不信我把这个药戳进你眼睛里，啊？谁让你来的？」 「尹仁，不要动粗。」薛定邦出言制止，但没有动，「张伯伦，我相信你一定有你自己的苦衷。我们今天来找你，是想帮你。」 尹仁气得一屁股坐到薛定邦身边，从他手里把药瓶夺过来：「定邦！你知道这是什么吗？他都这样不安好心，要对你下手！你还要帮他？！这不是农夫与蛇的故事！」 第106页 张伯伦蜷缩在地上，捂住胸口，艰难地从胸腔挤压出气息：「那，那是我治哮喘的，药……薛先生，我拿错瓶子了，那是药……」 「你有哮喘？」薛定邦关切地问。 「吃了它。」尹仁撕开药瓶盖子，把胶塞抠了出来，「现在就给我吃！」 里面有两颗胶囊，尹仁把胶囊打开，将灰白的粉末倒进酒里。很快，粉末融化于酒液，甚至都不能将酒水变得更加浑浊。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根本看不出来在酒里下了药。 「我请你喝一杯怎么样？」尹仁端着酒，一手扶住张伯伦后颈让他坐了起来，「来，喝了这个，好好治一治你的哮喘。」 张伯伦瞪大眼睛，抓扯着自己膝盖布料，惊恐无助地望向薛定邦。 薛定邦微微蹙眉，站起来走向他们，出声劝说：「算了吧，尹仁。」 「不能就这样算了！」尹仁瞪了薛定邦一眼，揪住张伯伦后颈的衣领，用力摇晃，「听啊！他喘得多么厉害啊！既然得了哮喘，不吃药怎么行？定邦，你可不要害他啊！张伯伦先生！喝吧！证明给我看——这个特效药，对你多有效！」 「我，我喝！」张伯伦一眼闭，心一横，把整杯酒一口吞下，「我可以走了吗？薛先生？」 「不行。」尹仁那张风情万种的脸，笑得不怀好意，「我们这次来找你，确实是有事情。定邦，你来和他说吧！」 「张伯伦，你真的没问题吗？」薛定邦将张伯伦上下打量一番，「需要去医院吗？」 张伯伦逐渐平復唿吸，对着薛定邦露出凄凉的笑容：「谢谢，薛先生，我很好。我可以离开了吗？我现在还在工作。」 「你很快就不需要这个工作了。」尹仁伸手拦住张伯伦，抓住他的领结把他摔进沙发，「张伯伦，你想要换一个环境吗？」 张伯伦被摔得生疼，但他不敢吭声，只能挪动身体往墙角靠：「感激不尽，先生……」 尹仁一脚踩到张伯伦身边，踩死了张伯伦的退路：「张伯伦先生，你是否想离开这座城市，脱离那些控制你，限制你的事物？」 「什么？」张伯伦一头雾水，抬眼望着尹仁，「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 尹仁露出知情人的笑容，手肘放在膝盖上，凑了过去：「张伯伦先生。我知道你父亲的事情，这么多天过去了，还没有收到撕票的消息，说明他还好好的不是吗？不如报个警，交给专业人士来处理。最后结果如何，听天由命得了。」 张伯伦满脸震惊，转头望向薛定邦的表情，还带着几分愤怒和不解。 「张伯伦，尹仁是想帮你。」薛定邦露出温柔和蔼的微笑，坐到张伯伦另一边，「尹仁也是，想要帮助你。如果你愿意接受我们的帮助，我们可以帮你换一个环境。去别的城市甚至别的国家，在那里，你可以开始新的生活。」 张伯伦垂下眼睑，额前散落的金色髮丝，在他眼睫之间晃动。 「当然，这取决于你自己的意愿。」薛定邦柔声说，「我不会强迫你，尹仁也是。如果你愿意继续呆在拉斯维加斯，尹仁也愿意帮你联繫到更加安全的工作。」 「薛先生，我不知道要怎么感谢你才好。」张伯伦的声音里带上哭腔，伸手去抹掉眼角的眼泪，「我要是能够离开拉斯维加斯，我早就去浪迹天涯。哪怕是做一名流浪汉也好。抱歉，我现在，还不能离开我的父亲。」 尹仁摊开双手，翻了个白眼。 薛定邦无所谓笑了笑，柔声说：「既然是你的决定，我支持你的决定。」 「谢谢你，薛先生。」张伯伦起身要走，却被尹仁又一把摁了回去。他抬头看着尹仁，尹仁也不客气地瞪了回去。 「再等一会儿，张伯伦先生。」尹仁冷冷地说，「定邦，在租屋里的书，你看见了吗？」 张伯伦摇摇头，眼神开始涣散。他的瞳孔放大，让如同天空般的眸色变得深沉。 「不，我不知道……」潮红爬上张伯伦的面颊，汗水从他鼻尖溢了出来，「我回去找看看。薛先生，我现在就回去，找到你的书！」 「不许去！」尹仁嘴角一歪，扯住张伯伦的领结把要逃走的傢伙，给拽回沙发上，「还没下班呢！」 张伯伦不住摇头，唿吸变得越来越急促。他的身体，也开始不规律抽搐起来。 * 作者有话要说： 前田克里斯：干啥？原地抽风？ 尹仁：干啥？碰瓷？ 张伯伦：你们没有同情心。 薛定邦：……（扶额） 第057章 弱点（三） 张伯伦从沙发上滑了下去, 他的神识，开始渐渐涣散。修长的双腿紧紧交叠在一起，唿吸急促得好似风箱。 上半身无力趴在沙发, 张伯伦的瞳孔已经散开得好像失明。汗水如同进了蒸拿房一般, 争先恐后从他身体的每一个毛孔排出, 嘴角的涎水也因无法自主吞咽, 而缓缓流下。 「怎么回事？」薛定邦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惊呆了，他拍了拍张伯伦的脸，轻声唿唤道，「张伯伦, 你还好吗？你能够听见我说话吗？张伯伦，张伯伦？」 尹仁嘴角挂起一丝残忍，冷笑着踩上张伯伦的小腿。他用的力道不可谓不大，可张伯伦好像完全不知道痛楚一样, 无知无觉，任由尹仁踩着他。 第107页 「看看，这就是自作自受。」尹仁得意的笑容，映入薛定邦眼帘，「定邦, 看看他现在的样子吧，说不定就是他希望你出现的样子。」 「不，我认为他不想给我们下药。」薛定邦的目光落在桌面的玻璃小瓶子上, 透明的玻璃在灯光闪闪发亮, 「尹仁, 这是什么药？」 尹仁耸耸肩膀：「不知道, 大概是夜场用的一些药物。让人能够意识涣散, 失去反抗能力, 对人言听计从之类。拉斯维加斯太危险了，定邦，不如我们今天就走！」 薛定邦望向尹仁。脚下的张伯伦喘得更加厉害，好似搭在沙发上的一张丝绸，软趴趴滑了下去。他无力的身体颤抖着，牙关咬得很紧。 「他看上去很难受。」薛定邦跪坐张伯伦身边，扶起他的脑袋放在自己膝盖上，「我们需要医生。他看上去很不妙，打911吧！」 薛定邦微凉的手指，拂过张伯伦的额头，撩开他的刘海。张伯伦滚烫的身体，好似火球般灼热。薛定邦的手指，都几乎要被这种热度烫伤。 「他是要给你下药！」尹仁一把打开薛定邦的手，逮住他的手腕一脚踢开张伯伦，「你竟然还想着他是不是难受？」 尹仁脖子上的青筋都崩了出来，说话的语气急切得不行。那双总是含情脉脉的眼睛，此刻充满了愤怒的血丝。形状完美的嘴唇，拉成一条刻薄的直线。 薛定邦低下头，重新扶起在低声闷哼的张伯伦。沉默而又倔强地，把他放在自己膝盖上。手伸进衣兜里面，去摸索自己的电话。 「我有时候真他妈……」尹仁愤一脚踹向桌子，桌面上的酒杯倒下，五彩斑斓的液体撒满黑色玻璃，燃烧着火焰。 尹仁把牙齿磨得咯咯作响。他气哼哼扭过头，双手抱胸，把目光落在暗色帘子上，似乎要用眼睛把门帘给盯出一个洞来。 「尹仁，我想，张伯伦没有伤害我的意思。」薛定邦单手解开手机锁，抬眼看了尹仁一眼，「这个药瓶子，你也看见了，新的，没打开过。他来之前，并没有往我们酒里倒药的想法。」 「就不能有别的瓶子吗？！」尹仁不服气地喊。 「我认为没有。」薛定邦平静温柔，眼波如水，「如果用不到这么多药，不用带这么多来引起怀疑。我们喝完这轮酒，就要离开这里。如果他真的想要那么做，肯定会在酒里倒了药再端来。但是，他没有。如果他要用药物，来对付我。」 薛定邦抬眼凝视尹仁，包容的眼睛里，闪烁能够洞穿一切的理性光辉：「他不会自己喝下去。张伯伦应该是受到胁迫，让他不得已带着药瓶过来。但即使如此，他也情愿自己喝下，也没下到酒里。」 「就算是这样吧！」尹仁单手叉兜，另一只手在空中胡乱挥舞，「但我们还是应该远离他！既然张伯伦受到了胁迫，他这次失败了，你认为他背后的人，会善罢甘休吗？继续留在拉斯维加斯，很危险！这次甩掉了张伯伦，保不齐下次来个约翰和琼恩之类，你还能保证全身而退吗？」 「尹仁，你是对的。」薛定邦对尹仁报以最真挚，最温柔的微笑，「就算要离开，飞机也不会马上来接我们。我们先把张伯伦送进医院，等他清醒过来吧！他脱离危险之后，我们就离开，回到你的地盘，好吗？」 张伯伦迷迷煳煳之间，意识竟然清醒过来。 「薛，薛先生……」张伯伦说话气若游丝，力气却大得惊人。薛定邦感觉被他抓住的裤子，有点紧，好像下一秒，他就会硬生生扯破布料。 「不……不去医院……」热汗顺着张伯伦的面庞滚滚而下，他摇摇晃晃想要借抓住薛定邦衣物的力量站起来，却没走两步又倒了下去。 「不，不去……不医院……」 听着张伯伦嘴里的胡言乱语，薛定邦眉头紧蹙，深感事情更加不妙。 张伯伦如同一条壁虎般，在地上挣扎扭动。他从喉咙里挤出一连串意义不明的含煳音节，抱住薛定邦的脚，脸蛋在鞋面上蹭动。 「薛先生……不，薛先生……」 无助的哀求着，张伯伦嘴里呜咽不止，胡言乱语。他的眼泪和鼻涕，煳满了薛定邦的鞋，又通过他的动作，蹭得满脸都是。 「张伯伦，再坚持一下。」薛定邦扶起狼狈不堪张伯伦，把他搂在自己的怀里，像安抚小孩子一样，轻轻拍打他的后背，「好了，很快就会没事。我叫了救护车，我们会有毛巾，能遮住你的脸。不会有人看见你的脸，别害怕。」 张伯伦在薛定邦怀中蹭动，唿吸灼热。他的手像是落水者一样，无力地在薛定邦身上胡乱抓挠。那是他的救命稻草，不管再狼狈，都要抓住这唯一的生存希望。 尹仁冷眼以对，揪住张伯伦的头髮，把他提起来：「定邦，这傢伙多脏啊！你还抱着他！你就不能把你那些无用的同情心好起来，好吗？别管这傢伙了！反正你已经叫了救护车，甩点钱过去让他们处理就得了！看把你衣服弄成了什么样？！」 薛定邦低头看去，看张伯伦在自己胸口不停蹭动时，留下的痕迹。那时候，他哭泣着，失去理智般揪扯自己胸口的布料，弄得这件新衣服皱巴巴的，脏污不堪且一塌煳涂。 对于尹仁给自己买的一切东西，薛定邦都很珍惜。刚刚上身的新衣服，第一次穿就弄成这样，除了昨天前田克里斯那次，这是第二次。 第108页 「薛先生，薛先生！」张伯伦好像恢復了一些神志，好像又没有，他伸出手，有气无力在空气中换抓挠，「别丢下我，别……」 薛定邦抬头望向尹仁。 一半面孔隐没在黑暗当中的尹仁，色彩如同伦勃朗的肖像画般粗犷模煳。他背后阴影深沉，唯有那双眼睛亮得可怕。 张伯伦已经无法讲出来一句完整的话，他咬紧牙关又开始抽搐。那样子，看上去好像癫痫症发作，他胡乱地撕扯自己的衣服，把脖子和胸口抓出一道道血痕。 得不到排解的药物在他体内作乱，若他还有力气，定会选择撞上墙壁以寻求解脱。 而他现在，无能为力。只能蜷缩成一团，痉挛颤慄。 「尹仁，我果然还是不能放着他不管。」薛定邦打横抱起张伯伦，顶开门帘走了出去，「请原谅我那无用的同情心。」 救护车的声音从酒吧门外传来。薛定邦跟着胡言乱语的张伯伦上车时候，尹仁站在车下看着他。就像一名被丢弃的小孩。 薛定邦想起来第一天上幼儿园的事情。那时候，尹仁的妈妈把尹仁一推，手里漂亮的小提包，扫过尹仁的额角。她嘴里哼着小曲离开，只留下他绝望站在幼儿园大厅里。 本来想哭的薛定邦，看着咬住嘴唇，小拳头揣得紧紧的尹仁，一时间忘记了自己也想哭。他走过去，用自己的小手，抱住小小一只的尹仁，在尹仁后背轻轻拍打。他还太小，语言不多。只能这样抱着，安慰了尹仁的同时，自己好像也获得了同等量的安慰。 让你不怕的时候，我也不再感到害怕。 因为你在这里，我不孤独，不是独自一人。 「别把拳头揣那么紧，」如今尹仁那副小委屈的模样，让薛定邦不禁莞尔。他摊开手掌，对尹仁伸手微笑，「手心会受伤。来吧，我们还有两天时间在拉斯维加斯呢！」 我想，和你多呆一会儿，不管在做什么，不管去哪儿。 或许是尹仁理解了薛定邦的言下之意，黑着一张脸，还是挤进了救护车里。 张伯伦还在挣扎，和他体内的精神类药物做斗争。 「定邦，我很害怕。」看着张伯伦的样子，尹仁难得表现出担忧来，但却不是为了张伯伦，「你看看他的样子！这原本是要用来对付你的！真可怕！」 薛定邦笑着伸手揽住尹仁的肩膀，与他四目相对的同时，靠在他宽厚结实的肩膀上。 「尹仁，你知道吗？我一个人在拉斯维加斯的时候，总觉得我不应该呆在这里。」救护车顶的灯光，映入薛定邦温柔的眼睛，好似为一汪深潭洒满月光，「不管什么东西，都让我觉得别扭。我想一个人呆着就好，尽量不接触任何人。所以我租房，深居简出。」 「嗯，哥知道。」尹仁伸手搂住薛定邦的肩膀，「不管定邦想到哪儿，哥都会护着你的。但我们还是远离危险比较好。」 「这几天发生了很多事情，尹仁。」薛定邦面带微笑，轻轻闭上眼睛，「有哥哥护着我，他们伤害不到我。在拉斯维加斯，不是也挺有趣的吗？」 * 作者有话要说： 尹仁：我的温柔只给定邦看就好了，没有那么多分给别人。 薛定邦：谢谢你，尹仁。 前田克里斯：尹律师说话，你还有分给给那些小妖精，小甜心。 第058章 弱点（四） 尹仁神色复杂, 习惯性抿紧嘴唇。他眉头紧蹙在一起，思考薛定邦说的「在拉斯维加斯也挺有趣」，到底是什么意思。 张伯伦被推去洗胃的时间里, 尹仁一直都在思考这个问题。虽说到了医院之后, 尹仁立即揪着薛定邦驱车回到酒店。不管是在车里, 在回到酒店房间的路上, 还是现在，尹仁都不愿意相信答案。 关于薛定邦的言下之意。 「怎么了？」薛定邦脱下脏兮兮的衣服，后面的视线刺得他整个后背都在发麻。 薛定邦停止动作，僵硬转过头, 看见的是满脸阴沉的尹仁。 他的脸上，堆满滚滚乌云，两只眼睛亮若闪电。即将来到的暴风雨，在他内心深处的情绪酝酿已久。狂风骤雨, 等待着一个出口，宣洩而出。 「定邦！」尹仁开了口，声音嘶哑难当。他冲过去，从背后紧紧禁锢住薛定邦的身体，在右肩的伤疤处狠狠咬了一口, 「你就这样不想离开拉斯维加斯吗？说好的要回纽约呢？」 薛定邦感到一阵刺痛，尹仁的眼睛有些发红。很少有人可以在这双含情脉脉的桃花眼凝视下，还能够保持冷静和清醒。更何况, 那里面已经闪烁出水光。 「尹仁, 别咬我。」薛定邦捉住那双箍住自己的双手, 捧在手心细细摩挲, 「不是后天的机票吗？我会回去的, 和你一起。现在, 你不打算享受一下难得的假期，享受即将到来的忙碌工作前的闲暇时光？」 「我巴不得现在就回到纽约。」尹仁在薛定邦肩头轻轻蹭了眼睛，微弱的湿意染上那道淡淡浅浅的疤痕，「我在这里不好，比留在纽约被史密斯压榨还要糟糕。」 薛定邦的伤口，并不十分明显，也早已癒合。那是一次意外，尹仁还住在糟糕的地下室内时，薛定邦去看他。他们一起出门採购食品，并肩走在一起，原本有说有笑。平静温馨风吹落老旧的gg牌打破，薛定邦推了尹仁一下，原本应该砸到尹仁的gg牌，砸到了薛定邦的肩膀。 第109页 为了避免麻药对大脑的影响，薛定邦没有打麻药缝合了肩膀上的伤口。那时候，还没有可以缝合伤口用的凝胶，自然也留下了针线的痕迹。 当时有多疼，薛定邦已经记不太清楚。只记得尹仁哭得厉害，他的泪水滴在那个伤口，烫得薛定邦灵魂都在颤抖。 索赔的案子，是尹仁帮薛定邦打的。获得不菲赔偿的同时，也为尹仁获得了名气。薛定邦很感激这个伤口，为他们的生活，带来了转机。 而现在，尹仁蹭到这个伤口，让没打麻药缝合伤口的痛楚，开始死灰復燃。薛定邦明白自己为什么在难过，因为尹仁在难过。他湿润的眼睛，又一次烫伤了薛定邦的肩膀。 「对不起，尹仁。」薛定邦温柔地握住尹仁的手，描摹过他手指的每一根指节，「我做了让你难过的事情吗？」 「对！那个张伯伦，脏得要命！眼泪鼻涕口水煳你一身，你还向着他，还要帮他！」尹仁从鼻子里喷出一股气，用力咬紧后槽牙，「你明明知道那个人目的不单纯！他到底有什么好，值得你这样？！」 薛定邦闭了闭眼，眼前出现的是那张和尹仁有许多相似的脸。当然，与张伯伦比起来，尹仁好得不是一点半点。他的优点更加显而易见，也比张伯伦更加英俊，更加迷人。 「我觉得他挺像你的。」薛定邦面露微笑，沉入幽深的过往回忆当中，「年轻时候的你。就是在你刚刚从学校毕业那一阵，真的很像。我只是想拉他一把……」 就像拉年轻时候的你一把。 即使他只是和你有所相似，我也不愿意他受尽人间苦楚。 「像哥？！笑话！不可能！」尹仁立即跳了起来，原地起跳蹦跶到床上，「定邦，还记得哥发过的誓吗？哥绝对不会再让你受伤和吃苦了！记得吗？」 「记得。」薛定邦微笑以对，坐到床沿拍拍身边，示意尹仁坐下来。 「哥什么时候像这样算计过你啊！他就是一个坑！」尹仁一屁股坐下来，床面弹了好几下，「哥可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怎么可能有人像哥？！哎，定邦，我说……」尹仁揉了揉自己的脸，不住地朝着薛定邦挤眉弄眼，「我真的长得像白人吗？」 「嗯，我看看。」薛定邦歪斜脑袋，眼角眉梢都是温柔笑意，「不像白人。真正经经的炎黄子孙。」 「这还差不多！」尹仁闻言松了一口气，「又不是郭达和斯坦森，怎么可能长得像？」 薛定邦被尹仁给逗笑了，打趣说：「仁哥，怎么可能像斯坦森呢？你就算是要像白人，也应该是像裘德洛啊！」 尹仁颤抖紧张的手，摸上自己的头髮：「和他一样秃？」 薛定邦忍不住大笑，把尹仁的手拉下来：「和他年轻的时候一个等级的帅，可以吗？」 要说尹仁的头髮，现在还是十分茂密，丝毫没有髮际线后移的和要秃顶的情况。特别是他把头髮放下来之后，与刚刚大学毕业时候相差无几。光看外表，尹仁与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并没有多大区别。要说硬说尹仁和裘德洛有哪儿像，哪怕就只有眼睛都含情脉脉，这一点上面吧。 尹仁显然对此恭维十分受用，得意地勾起下巴：「我就说！我还没有那么早秃嘛！定邦，咱们下午别去看那个张伯伦了。反正他幕后的老闆如果不出来支付他的帐单，也应该他自己承担。这就是他应得的！还有那个魔术师，说实话我真不在意他表演是什么，一点意思都没有。」 「你想去哪儿？」薛定邦笑问，「你想去哪儿，我都陪你去。」 尹仁表现出他孩子气的一面，跑到窗户边，指着窗外说：「云霄塔！」 如意算盘打得啪啪作响的尹仁，这次有一次失算了。在云霄塔下，他发现了魔术师的团队。而却还是那名他最不愿意看见的魔术师。 「定邦桑！」前田克里斯喜出望外，一瘸一拐才朝着薛定邦走过来，「我正想给你打电话呢！尹律师也来了！我们已经开始着手准备啦！场地租借已经谈妥当，我联繫好了剧团的人，我们今天下午就开始排练。亚瑟拿了钱，正在把道具运过来的路上！」 魔术师噼里啪啦和倒豆子似地说得欢快，尹仁却越听脸色越阴沉。 薛定邦略加思衬，担忧地问：「你要在云霄塔上表演？」 「对，定邦桑！这样很刺激不是吗？」前田克里斯神采奕奕，丝毫看不出来受伤对他的影响，「到时候我的水箱会挂在高空跷跷板上，他们会控制频率晃动。收到我的信号后，跷跷板的轨道，会弄成垂直，我会打开锁，从水箱里面跳出来，掉到楼下的逃生垫上，摔成泡沫。」 看前田克里斯兴奋得眉飞色舞、手舞足蹈的样子，看来真对这个魔术，下了不少的功夫。 「你不能在云霄塔表演。」尹仁冷不丁一句话，把前田克里斯眼睛里燃烧的熊熊火焰给浇灭，「另外选择一个地方，我不喜欢你在这里表演。」 薛定邦内心暗暗松了一口气，温柔和蔼轻声附和：「我认为尹仁是对的。」 前田克里斯的失落和委屈，根本掩盖不住，连商业用笑容都无法维持。「可是，场地租金，应该怎么办呢？先生……」他勉强打起精神，露出一个疲惫微笑，「这样，是不是不太好？我们已经租下了云霄塔的高空跷跷板，现在要改？违约金怎么办？」 第110页 尹仁叼着烟，从兜里摸出打火机：「你签合同了吗？」 打火机火苗跳跃闪动，点燃尹仁眼底的火星。烟雾裊裊上升，让尹仁的脸渐渐隐没。 「亚瑟把东西搬过来就签。」前田克里斯说，「他拿着钱，得等他付清了道具尾款，把剩下的钱带过来，我们就可以付租场地的定金。」 「给他打电话。」尹仁仰着头，态度与眼神同样居高临下，「把道具什么的，搬到你住的地方。你们不能在云霄塔表演。」 「可已经谈好了啊！」前田克里斯不解地瞪着尹仁，语气里带着几分愠怒，「这样会来不及的！为什么要这样呢？尹律师？！！！」 「因为我出钱，我是老闆，我是投资人，我说了算！」尹仁喷出一口烟雾，嘴角挂着轻蔑，「如果你不想支票作废的话，现在就给我滚开！找别的地方去！」 「怎么可以这样！」前田克里斯捏紧拳头，强力压抑自己的情绪，「这样后天会来不及的！尹律师，你当初丢出两万美金的支票，和丢两个钢镚没什么区别。现在你又要把施捨的钢镚拿回去？你不会那样做的吧？」 尹仁扯下嘴里的菸头，笑得胸有陈竹：「我会。」 薛定邦挡在他们中间，安慰克里斯说：「不要急，克里斯。在云霄塔上面的魔术，太危险了。尹仁不希望这次我们投资的魔术如此危险，云霄塔三百多米呢！我们还是换低一些的地方，这样也方便我们现场观看。」 前田克里斯咬住嘴唇，轻蹙眉头，一言不发。 「照他说的做，小鬼。」尹仁指甲一弹，菸灰扑簌簌落在前田克里斯鞋子上，「你知道支票诈骗，要在里面呆多久吗？」 前田克里斯吃惊抬头，对上尹仁那眸色深沉的眼：「不，你不会那样做的！」 * 作者有话要说： 郭达像斯坦森，精灵王子像吕秀才，曾亦可像史泰龙。 尹仁像，张伯伦？ 尹仁：我比较年长，最多是他长得像我。 薛定邦：你是唯一物品，不可分解的那种，别纠结了。 第059章 弱点（五） 薛定邦无奈摇头微笑, 尹仁的话当然只是吓唬吓唬前田克里斯。但从前田克里斯鼓着的脸颊，揉捏衣角的小动物模样，还有委屈巴巴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看来——他当真了。 「克里斯, 听尹仁的安排, 好吗？」薛定邦温和微笑, 伸手将尹仁与前田克里斯隔开更远, 「现在去给亚瑟打电话，好吗？」 「尹律师，我可以借一下你电话吗？」前田克里斯从薛定邦身边探出头，乖乖巧巧出声询问, 「我的电话没有电，没办法给亚瑟打电话。」 尹仁的目光落在前田克里斯手上，魔术师灵活漂亮的手，正搭着薛定邦的胳膊。动作如此自然而然, 如此理所当然。薛定邦没有任何斥责与劝退他的意思，就让他这样把自己抓着。薛定邦垂下眼，看他的眼神，好像在看扒拉着门框往里偷看的小宠物一样，对这小可爱行为, 露出宠溺的微笑。 「不行！」尹仁冷冰冰硬邦邦地回答，「我没有电话可借给你。」 「用我的电话。」薛定邦不假思索的帮助，换来尹仁的白眼与前田克里斯的感激。他掏出电话解锁, 递给前田克里斯时, 依旧保持和蔼的微笑, 「去那边打电话吧, 打完还我。」 前田克里斯抿唇点头, 那双小鹿般的黑眼睛里, 流露出的感激并不掺假。他望向尹仁，目光很快就在尹仁皱眉的同时收了回来，落在手中的手机屏幕上。 「定邦桑，那……」前田克里斯用眼角余光，偷偷瞥了一眼尹仁，但只敢看尹仁的鞋尖，「我，什么时候可以把手机还给你呢？」 薛定邦伸手摸了摸那颗因畏惧而低下的脑袋，柔声劝慰：「你打完电话可以玩会手机，我和尹仁说几句话，好吗？别害怕，尹仁不会那样做的，就算他不喜欢你，也不会连累无辜的亚瑟。」 「不，我会的！」尹仁一把打开薛定邦放在前田克里斯脑袋上的手，拽住手腕拉倒自己身后，另一手和山姆大叔一样霸道横蛮，不客气地指着他，「只要你还没有放弃你那可笑的念头，继续做那些见不得人的小手段，我就会一直盯着你！」 薛定邦在尹仁背后，偷偷挠了挠尹仁的背心。 气焰沖天的男人在他指尖颤抖，说话的尾音都带上颤声。那原本带着威胁的语气和手势，也瞬间失去了威慑力。 尹仁扭动身体，避开薛定邦的手指，板起脸来刻板教训：「必要的时候，我也会採取适当的措施，这不是说笑！别想和我耍花样，记住——我会看着你的！」 薛定邦给前田克里斯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快点离开。那只受惊的小鹿接到信号，噔噔噔跑得飞快。只留下气唿唿的尹仁和薛定邦在一起。 「尹仁，你有没有想过拓展业务，」薛定邦拉尹仁站到到一边，眼角的余光看着正在打电话的前田克里斯，「比如说——开个燃气公司之类？」 「还没有这种打算。」尹仁哼了哼，顺着薛定邦的目光，看着前田克里斯，眉头搅成一团，「你得小心那名魔术师。他比那个荷官更加危险！我敢肯定，他在谋划什么事儿呢！」 「不开燃气公司，真是挺可惜的。」薛定邦面带微笑地揶揄道，「你这两天生的气，可以供应整个美国使用一年。」 第111页 尹仁瞪圆眼睛，那个破脾气简直要原地爆炸：「我生气？不，谢谢！我很好！简直好得不行！」 「那么，好得不行的尹律师，」薛定邦搂住尹仁肩膀，把他往自己怀里带，「怎么看上去，好像不太开心呢？你不开心，我可是会难过的，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情，让你说出这种气话来？」 「定邦，别难过。」即使是薛定邦明知故问，尹仁也赶紧软了态度，「哥不生气，哥只是担心你，担心得要命。那名魔术师，我说实话，给我带来很大震撼。我见过很多人，能够对自己都下这种狠手的人不多，他们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 薛定邦柔和的眉目，蕴含温暖笑意。他勾着嘴角，颔首微笑：「我明白你的心情，尹仁。你可把他给吓坏了。他为了这个魔术，已经付出了这么多努力，我只是帮他一把，你是不是有些反应过度？」 尹仁瞥了一眼前田克里斯，目光轻蔑。他说的话，却满是担忧：「定邦，这名魔术师可怕的地方，不是在于他为了要得到什么，而付出什么努力。而是他一直付出努力，但却得不到的时候，他会做出一些什么过激的事情来。你知道他对你的心情，还拒绝他，不怕他对你做出一些什么事情来吗？」 「有你在，我不怕。」薛定邦坚定回答，「你也不用拿支票的事情威胁他。就算你不会做这件事情，也会对你的名誉有所影响。为了你看不上人而影响你重要的东西，也太不值当。」 尹仁将快要燃尽的菸头塞进嘴里，狠狠吸了一口：「不，我会那样做的！如果他不放弃，继续对你痴心妄想，我大概会像撕扒鸡一样撕了他。」 薛定邦摇摇头，收起笑容一脸严肃：「尹仁，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你放弃这种可怕的想法呢？」 「不如去坐高空跷跷板如何？」尹仁说，「让那小子把手机还你，我们得走了！」 若是要观看一个城市的全貌，最好是站在高处。在拉斯维加斯，云霄塔是俯览城市的最佳选择。除了观景，游乐项目也是不错的选择。 传说中一百个人上来，只有四个人敢去尝试的「死亡」游乐项目，就是云霄塔建在两百六十四米之高的高空跷跷板。两头翘的槓桿，是一道滑轨。坐在车里的游客在滑轨上体验坠落的刺激，特别是座位在前排的游客。 高空跷跷板会在停下来之后，继续滑动一段距离。那个刺激，和要掉下悬崖的大巴车似的，胆子小的人分分钟给吓到尿裤子不可。 尹仁深唿吸几口气，站在名为「高空尖叫」的跷跷板面前，自言自语个不停。 「我们可以下去。」薛定邦出声提醒，「或许克里斯还没走远，我想，或许可以帮他寻找一下合适的场地。」 尹仁赶紧拽住薛定邦，梗着脖子不甘示弱地瞪着眼：「不行！哥今天还非坐这个！船长峰不比这里高多了吗？哥照样可以！」 「你无所不能。」薛定邦微笑以对，拉着尹仁的手，「尹仁，能够站在这里看风景，我就很满足了。不是因为我们在世界的高处，而是在你身边。」 「定邦，你说得哥感动得都快要哭了。」尹仁夸张地仰头大笑，「但哥还是要坐这个！」 时间仅仅过去五分钟，尹仁就后悔了。 如果有台时光机器，那么尹仁肯定会一头扎进去，狂抽五分钟之前的自己。 逞什么能啊！ 游乐设施一排能够坐两个人，为了表现自己的勇气，尹仁和薛定邦一起坐在前排。现在他连低头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安全带一扣，被捆成粽子的尹仁就想跳车。「定邦，我好像有点要紧的事情需要办。」 「别乱动。」薛定邦摁住蠢蠢欲动的尹仁，「有什么要紧的事情，我们下去之后马上就去办。」 「是，下去，一定要下去。」尹仁说，「现在就下去。给那个魔术师弄合同，咱可不能就这样把钱给他是不！咱得立字据！」 正说话，尹仁觉得屁股一麻。高空尖叫开始带着他们的坐位震动，毫无规律的高空运动从轻缓的下滑开始。 「我们得等它停下来，」薛定邦微笑着伸出手，「尹仁，要拉住我的手吗？」 「定邦，你不要怕啊。」尹仁抓住薛定邦的手，和他十指紧扣，「哥在这里呢！别怕，别怕！」 尹仁的手心又湿又滑，里面全是冷汗。薛定邦没有戳穿，只是温柔地说：「好，我不怕。请你要抓紧我，千万别放开。」 「好，不放手！」尹仁收紧手指回答，「我还要给那些窥觊你的小基佬，给他们一点颜色看看！如果谁敢打你的主意，不管是张伯伦，还是前田克里斯，就算是那个尼尔森，我都要把他们给碾碎！」 「这不应该是一名律师应该说的话。」薛定邦皱紧眉头，接下来的话语，淹没在一片尖叫和机械运动的声音之中，「尹仁，那是不对的。」 可尹仁已经没有办法回应薛定邦，他现在完全被刺激的高空尖叫给摄住神志，叫得比后排的姑娘还要大声。 薛定邦抓住尹仁的手，一直到游乐设置停摆，他们需要从座位上下去，才轻轻放开。 下了云霄塔后，尹仁双腿打颤，却强撑无事发生。薛定邦的沉默让他感觉有些不自在，逮住薛定邦的肩膀就勾上去，半个人的重量都挂上面，稳住身形问：「定邦，哪儿不舒服吗？」 第112页 「尹仁，那不应该是你的风格。」薛定邦抬眼严肃凝视尹仁，「构陷和报復，这不应该是专业律师应该做出的事情。你还记得你当初为什么，要学法律吗？」 薛定邦声音不大，每一字，每一句都如同重锤敲打着尹仁耳膜：「这有违你做事的风格，有违你的职业道德和做人的底线。你做了不专业的事，也说了不专业的话。我不希望以后再在里嘴里，再听见类似的话。不，我一个词都不愿意听见。」 * 作者有话要说： 尹仁：我不怕！我只是有急事要办？ 薛定邦：你忍耐一下。 尹仁：我要尿尿！ 前田克里斯：你可以尿在裤子里。 第060章 弱点（六） 过去的三十年里, 薛定邦从未如此严肃地批评过尹仁。即使是尹仁做过什么过火的事情，或者是犯下什么小错误，薛定邦都会包容原谅他。 涉及到原则问题, 这还是第一次。 「定邦。」尹仁喉头滚动两下, 艰难开口, 声音晦涩, 「我确实说了不应该的话。但你也不应该这样说我。这一切都是为了……」 尹仁唿吸急促，眼眶湿润，再也说不下去。他把脑袋转向一边，叉着腰直喘粗气。 「我知道。」薛定邦柔和了声调, 轻轻揽住尹仁的肩膀，「尹仁，我不能保证别人对我会有非分之想，但我答应你, 我会保护好自己，可以吗？虽说你为我担心，让我感到很高兴，可我不喜欢你担心。」 尹仁平復了一下情绪，往薛定邦身边靠了靠：「就算为你也不行？」 「不行。」薛定邦说得十分肯定, 「但是你可以为了克里斯担心一下。比如说，他要如何去为你的投资来盈利。这才是重点，不是吗？」 「好啦, 我服了你啦！」尹仁举起双手, 做出并不艰难的退让, 「败给你了, 定邦。我们这就去搞定和那名魔术师的合同问题, 我打电话让我的秘书发传真过来。是时候提高效率了, 不过我不敢保证他可以在后天之前，把一切都安排好。」 尹仁那点小心思，薛定邦再清楚也不过。他阻挠前田克里斯使用已经租借好的场地，无法就是阻拦前田克里斯在后天他们离开之前演出。 薛定邦不用费劲，都可以猜测到尹仁的心思。 他不想自己被前田克里斯夺走，想要和自己一起回到纽约，回到过去的日子。 「有什么用得着我的地方，可以尽管开口。」薛定邦颔首微笑，「我失业了，尹律师。或许你能够在什么地方，给我找到一份不错的工作。哪怕是临时的也行。」 尹仁哈哈一笑，夸张地耸肩撇嘴：「可是律师事务所，也不需要数学家啊！薛教授还在愁找不到工作吗？作为事务所的大股东之一，每年的分红都足以让你过上很好的生活啦！」 「成年人的世界，不挣钱太难啦！」薛定邦抬起眼，微笑凝视尹仁生动的面庞，「这个世界上，只有两种东西，可以缓解焦虑。」 「是什么？」尹仁问。 「金钱，与……」薛定邦故意拉长尾音，看尹仁伸长脖子认真地望着他，忍不住笑出了声，「真爱。可惜的是，金钱有许多途径获得，虽说并非都易如反掌。真爱，它如同幽灵。嘴里说见鬼的人，未必见过鬼。嘴里说『真爱』的人，却未必能够拥有自己所爱的人，甚至连简单的『陪伴』都是奢侈。」 「定邦！」尹仁脑袋一热，逮住薛定邦的肩膀推搡个不停，「真爱什么的，哪儿有钱实在啊？！你要是喜欢谁，带着她一起来纽约好不好？这样哥可以经常见到你！你们可以住在曼哈顿的房子里，哥和你们住一起也没关系！不然就住隔壁！」 薛定邦温柔笑问：「尹仁，你在说什么？」 「我是说——我不想看不到你。」尹仁咳嗽两声，「当然我不是要阻止你和谁在一起。我不会因为一些小事情，和你女朋友争风吃醋，对你吵吵闹闹。我不会在阻止你和谁在一起，霸占你大把时间，让你陪着我胡闹。你什么时候要结婚，我可以参加你的婚礼，就是不要让我又看不到你。」 「为什么突然想到我要结婚？」薛定邦摇头嘆气，笑容里充满宠溺，「尹仁，我不管在哪儿，都不会对你避而不见。」 「因为你突然说什么——真爱。」尹仁扭过头，小声嘟哝了一句，「听起来就是想结婚。」 「我都还不知道我丈母娘出生没有。」薛定邦柔声安慰，「结婚的事情还太远，我们先考虑考虑前田克里斯的事情。」 提到前田克里斯，尹仁就黑脸。但他再有再多的不情愿，也没有再对前田克里斯的事情，说出来半个不字。 在酒店等传真的过程当中，薛定邦和尹仁相处还算是融洽。尹仁这几天生的气，简直比整个求学生涯加起来都来得更多。 归根结底，还是过于在乎。 光凭这一点，薛定邦就无法对尹仁有所指摘。 薛定邦坐在躺椅上，撑着脸看尹仁认真工作的样子。他带着他的无框眼镜，脉脉含情的桃花眼，被镜片遮住，目光都透着清冷与严肃。 尹仁认真工作的样子，有着另一种性感风情。那种禁慾感和精英感柔和在一起，毫不违和。即使是他还穿着休闲宽松的衬衣，胸口的口袋里，还有一条华丽亮眼的手帕。他依旧是内敛且深沉的。 第113页 合同并不长，尹仁去了电话确定了一些事项，并且给出修改意见之后，就算结束了这阶段的工作。他取下了眼镜，躺在薛定邦身边。 「每次度假，总少不了要工作！」尹仁哀声抱怨，「定邦，是每次！你也学会史密斯那一招，过来压榨我了吗？」 对于两名成年男子来说，要同时躺在一起，躺椅还是过于狭窄。尹仁的半边身子都贴着薛定邦，他修长的腿脚不客气地搭在薛定邦膝盖上。 尹律师那颗在某些方面，可以称得上是聪明、睿智的脑袋，靠着薛定邦的肩膀。他满脸委屈，像个孩子：「定邦，我这几个月好累啊。」 「嗯，我知道。」薛定邦将尹仁的额发向后梳理，露出他光洁的额头，「这个案子我有所耳闻。史密斯说是关于大金主罗伯特的，已经拉扯两年多。事情牵扯如此繁复，一口气办好也不太可能。」 「这傢伙可给我揪住小辫子啦！」尹仁闻言跳了起来，开心抚掌大笑，「这算是透露商业机密吗？他竟然告诉了你！」 薛定邦撑着身体坐起来，抚摸下巴想了想说：「嗯，那我可代表董事会制裁他不可。我们回到纽约之后，一定得让史密斯请客吃饭。最好是有个欢迎尹律师归来的宴会，可不能随便买几个披萨就应付过去。得是正式宴会！让史密斯自己掏腰包，别用事务所的钱。」 「哈啊，我已经可以想像得到，史密斯脸上的表情会有多精彩！」尹仁激动得直拍打膝盖，「但你要这样说的话，他肯定会跳起来骂——老薛，你就知道护尹仁犊子你！」 薛定邦被尹仁的欢乐所传染，去捏尹仁的嘴，脸上挂不住严肃，却还刻板地教训他说：「你可别学东北话，会传染。」 和尹仁在一起时，薛定邦总是会感觉放松和开心。所以，当不合时宜的电话铃声响起时，薛定邦并不打算理会。 电话响了一阵，停了两秒之后又响了起来。 「可能有什么急事，」薛定邦说着起身，丢下有点小失望的尹仁，去拿放在客厅的手机。映入眼帘的陌生电话，是一个拉斯维加斯的本地号码，「你好。」 通过薛定邦脸上越来越凝重的表情，尹仁知道——薛定邦又要离开。 「是医院的电话。」挂上电话，薛定邦显得有些焦虑，「张伯伦在医院里面闹，不肯配合治疗。我得去看看。」 「可你已经叫了客房服务。」尹仁有点不甘心，又有点愤怒地说，「你就不能吃过晚饭再去？不，我不希望你去！被那些傢伙黏住了没什么好处，你会因此而后悔的！」 薛定邦蹬掉脚上拖鞋，快步走到玄关，从鞋架上拿下自己的鞋子：「尹仁，你自己先吃吧。我还是想去看看，我挺不放心的。」 「你就不能别管他吗？！！！」尹仁终于没忍住，冲着薛定邦吼了出来，「那个对你眉来眼去，不择手段的魔术师也好；被人胁迫控制，要给你下药陷害你的荷官也好；他俩都不是值得你去接近，去拯救的人！！！」 薛定邦的动作停顿了片刻，他没有回头，只是把鞋子穿好，柔声说：「尹仁，每一个生命，都是值得拯救的。」 「你别理他们！让他们去死！」尹仁冲到薛定邦身边，拿胳膊横在薛定邦脸前，「他们都在算计你啊定邦！他们根本不配！」 薛定邦低下头，从尹仁胳膊下钻了出去：「尹仁，我只是去看看，马上回来。」 「你要是去，那就别回来了！」尹仁抓住门把手的关节，因用力而发白，「定邦，算我他妈求你了好不好？」 薛定邦低垂眉眼，轻轻抚上尹仁的关节摩挲：「尹仁，我们后天就回纽约了。或许我和张伯伦，还有前田克里斯见面的时间，这辈子也就最后这么一两次。我只是无法做到视而不见，这确实会让我的良心无法获得安宁。」 尹仁气得简直脑袋都要冒烟：「他们就是在利用你的同情心，你的仁慈，和你的良心！你这是在给自己找坑跳啊！」 薛定邦一根根掰开尹仁的手指，动作轻柔却不容抗拒。 尹仁面带苦笑，松开手无力垂下。 薛定邦开门之后，并没有立即离开。「尹仁，等我回来。」他拍了拍尹仁的手背，指甲轻轻划过凸出血管，「我会补偿你的，明天，我谁也不见。」 为了能够快一些赶回去，薛定邦走得又快又急。不管尹仁在背后如何幽怨愤怒地看他，他都没有回头。 走出房间，上了酒店电梯，薛定邦下到停车场。他一熘小跑，沖向停车场的后门。 砰咚——！ 重物落地的声音，在僻静的停车场内格外明显。 * 作者有话要说： 尹仁：你要怎么补偿我？ 薛定邦：你想要什么？嗯？ 尹仁：我要你，你也给吗？ 前田克里斯：我也要，我也要！ 第061章 秘密（一） 薛定邦后退几步, 扶住墙壁，才勉强稳住身形。 从箱子下面，升起来一个毛茸茸的金色脑袋。扶着差点砸中薛定邦的箱子, 仰着脑袋尬笑：「薛先生, 真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你。」 「你好, 亚瑟。」薛定邦扶住箱子, 以防止它继续滚落，「真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你。」 他们两人就站在地下停车场的紧急出口，中间隔着一个大箱子, 把道路堵了个结结实实。他们之中总有一人需要作出让步，而薛定邦会是那个先退后的人。 第114页 箱子很沉，木头做的。有两个铜环把手，薛定邦和亚瑟两个人提拎着, 大部分重量都由薛定邦承担。不用想也知道里面装的是魔术道具，看体积应该是玻璃水箱。 「拉斯维加斯真小，在哪儿都可以遇见你们。」薛定邦将箱子再抬高一些，尽量避免磕碰，「克里斯没有和你在你一起吗？」 「薛先生, 这可不是巧遇啊！」亚瑟抬高箱子的动作有些吃力，他瞥了一眼背后，以确定没有谁跟在后面, 才神神秘秘地小声告诉薛定邦, 「薛先生, 克里斯怕你找不到他, 所以他要搬到这个停车场来。我想他可能还在策划者和你『巧遇』呢！」 尹仁说得对, 薛定邦想。 前田克里斯确实会是那种为了达到目的, 而不择手段的人。 「千万不要让克里斯知道是我说的，不然他肯定大发雷霆。」亚瑟又瞥了一眼身后，「薛先生，你可要为我保守秘密啊！」 「我会的。」薛定邦微笑回答，「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我不告诉他。」 亚瑟点点头，他们两人把一米多高的箱子搬到地面。亚瑟抹掉额头上的汗珠，靠在箱子上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动：「薛先生，克里斯在后面呢！他拿着演出服和化妆包。」 「谢谢你，亚瑟。」薛定邦挥挥手，快步走上几步楼梯又停了下来，「如果你一个人搬不走，等会我下来和你一起搬。我很快回来。」 「感激不尽！」亚瑟沖薛定邦打了个响指，「那我在这里等着啦！」 薛定邦快步走向酒店后门的防火通道，刚出门口，就看捡前田克里斯出现拐角处。他低垂脑袋，咬着牙□□，身上背了了好几个包，还拖着个大袋子，一瘸一拐艰难移动。 「我来。」 一双温暖的大手，覆上前田克里斯抓住袋子的手背。温柔的声音，更是让前田克里斯眼睛发酸。他抬起头，被汗珠濡湿的刘海在眼前晃荡。 「定邦桑，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前田克里斯丢掉袋子，两只手分别揉搓自己的手指，「你要帮我搬吗？那可真是帮大忙了！」 薛定邦把口袋揣在手心，往肩膀一抗，立即被生活沉甸甸的重量压得心头一惊。他不动声色地挽住前田克里斯的，柔声询问：「你的腿要不要紧？」 「不会耽误演出。」挺着魔术师最后的倔强，前田克里斯拉了拉背带，把身上的包裹，背得更加稳定一些，「我会在后天演出，我已经发布了这个消息，不会让直播间的人等。」 「很好。」薛定邦温柔地摸了摸前田克里斯的发顶，柔软的头髮在他指缝里顽皮穿梭，「我会很期待你的表演，你的粉丝们也一样。」 前田克里斯悄悄红了耳根，脑袋在薛定邦手心里，和小猫咪一样磨蹭。 「定邦桑的手，真的好温暖呢。」塞壬海妖又回来了，他魅惑的神情，勾人的眼神，无法不令人心神剧颤，「如果我们以后还有机会这样，那就好了。我或许应该从现在开始，寻找去纽约的演出机会？」 「不要放弃你现有的机会。」薛定邦柔声说，手心里还残留的温度，让他感觉有些发痒，「你找到场地了吗？」 痒意并不是十分强烈，就像有一根羽毛，在轻轻挠动手心。 轻轻柔柔的，带来麻麻酥酥的感觉。 「在世界扑克大赛场地外面。」前田克里斯回答，「很快就要开始比赛了，许多人都在猜测幸运威廉这次还能不能拿到金手鍊。要我说，定邦桑在后天离开是正确的。至少你跑了，尼尔森就不会抓着，硬要找你麻烦。」 前田克里斯说着话，人突然倒进薛定邦怀里。他的指尖，轻轻划过薛定邦胸膛，如同小猫的爪子在心口挠了一下，舒适的刺痛带来一层层鸡皮疙瘩。 「真的很可惜呢！黑杰克先生。」小猫调皮眨眼，小爪子轻轻抚弄受害者的胸膛，「如果你能够参加比赛的话，哪儿还轮得到幸运威廉拿荣誉呢？你的照片应该挂在墙上，和那些歷届冠军一起。我真的是受够了那些秃顶老头和啤酒肚胖子啦！」 海妖柔软的指尖拂过肩头，在薛定邦伤口上戳了一下：「不参加也很好。这样帅气的定邦桑，我觉得让人多看一眼，都很吃亏呢！」 薛定邦倒吸一口凉气，肩头的伤口好像又疼痛起来。这种疼痛当然不是生理上的，而是心理上回忆起来当初不打麻药缝合的痛楚。 「你在发抖啊……」前田克里斯慢慢踮起脚尖，让自己变得高一些。他温热湿润的鼻息，喷洒在薛定邦的脖子与喉结，「定邦桑抖得太可爱了。肩膀怎么了？」 「没事。」打开那只不老实的爪子，薛定邦双手抓住袋子，脚步加快不少，「我肩膀上，有个陈年旧伤。最好别碰。」 帮助前田克里斯把所有东西都搬运下来后，薛定邦从兜里摸出怀表。 照片里，尹仁的笑容还是那样阳光灿烂，那样纯洁无暇。他们美好少年时代的定格，从不曾随着时间流逝而消亡。 前田克里斯与亚瑟一起，打开箱子，把里面的玻璃一一弄出来：「定邦桑，是不是耽误了你很多时间呀？如果你还有事情要忙，这里我们可以自己处理。」 「我打算去张伯伦。」啪嗒一声关上表盖，薛定邦淡然微笑，「不是特别要紧。他不愿意呆在医院，我过去看看情况。」 第115页 「噢，他怎么了？」前田克里斯漫不经心拿起一把锁，随手扣在水箱顶部的栏杆洞里，「难道又在闹要住到桥下去吗？」 「他服药了，精神类药物。在医院洗过胃，应该会有些不舒服。」薛定邦拿起那把锁，粗略查看了一眼，「三环锁，中国制造。你很有眼光，克里斯。」 「中国制造，可真的是价格和质量都很美丽呢。」前田克里斯握住锁头，指尖偷偷蹭了蹭薛定邦手掌外侧，「定邦桑，听起来张伯伦很严重的样子，我可以一起去吗？」 仿若闪电划过天际，前田克里斯的手指，带来了电流与颤慄。薛定邦不动声色躲开：「你要是愿意去的话，那就一起去吧。」 医院灯火通明，却也有无法照亮的角落。 张伯伦蜷缩在墙角，抱住自己脚裸。他的脸埋进膝盖，下垂的金髮遮盖住他绝望的面孔。他如此沉默安静，又如此凄凉绝望，宛如一颗被丢弃在角落里的无用石头。 护士为薛定邦开了门，轻声嘱咐：「我想你最好别刺激病人，他的情绪还是不十分稳定。经歷过洗胃的人总是特别脆弱，别刺激他。」 薛定邦颔首点头，没有注意到前田克里斯嘴角浮现出的笑容。 打开门之后，护士立即被叫走，她还有别的很多事情需要忙碌。薛定邦在墙上摸索了一会儿，找到点灯开关，才发蜷缩在墙角的张伯伦。 「张伯伦，你还好吗？」薛定邦一个箭步冲过去，把他打横抱起放置在床，「地上多冷，你还是躺着比较好！不用担心帐单的问题，我来替你付。」 张伯伦表现得像一根木头，丝毫没有忽视说的情绪激动问题。事实上，他看上去好似被燃尽的灰烬，了无生气的脸上死气沉沉：「薛先生，你何必对我会这样好呢？你后天都要离开了，永远离开这个地方。我们不会再见面，我可能永远都无法偿还你的恩情，还有医院的帐单。」 「别灰心，会有办法的。」薛定邦轻抚张伯伦的额头，温柔和蔼的微笑如同冬日般温暖可爱，「等你身体好了，尹仁会给你联繫一个新的工作。你可要好好努力工作，来还我钱。在还清之前，我不允许你出现任何意外。」 张伯伦感激点点头，眼角微红。他白净的肌肤，还真的很容易上脸，转眼红晕就从眼角，蔓延了大半个面部。 前田克里斯眨眨眼，嘴角勉强不住下撇。现在薛定邦与张伯伦的这个姿势，看起来简直和薛定邦在床咚他时，没有什么本质的区别。 只是，这次躺在薛定邦下面，被床咚的那个人，是张伯伦不是他。 当然，那时候的薛定邦，比现在更加温柔性感。 「他恐怕等不了那么久。」前田克里斯甜甜地笑着，拖着受伤的腿走过来，一屁股狠狠坐在张伯伦胳膊上，「哦，真是对不起！」 「啊——！」 听见张伯伦的本能惨叫，前田克里斯挪了挪小屁股，乖巧地半靠在薛定邦怀中。他毛茸茸的发顶，时有时无地蹭过薛定邦的下巴，痒得薛定邦不自然地往后缩脖子，起身站得笔直。 前田克里斯没有在意薛定邦的有意识疏远，他脸上的商业化笑容，都没有丝毫凋零，反而笑得更加灿烂：「我今天去租场地的时候，在世界扑克大赛那里，听说了一个消息。」 * 作者有话要说： 尹仁：那种嫩黄瓜有什么好的！又生又涩！不好吃！ 前田克里斯：比你这老黄瓜好！ 薛定邦：我不喜欢黄瓜。 第062章 秘密（二） 薛定邦盯着那张娇俏可爱, 得意满满的脸蛋，觉得他说什么都无关紧要，要紧的是——那话是他说的。善于倾听的薛定邦, 摆出你说着我很感兴趣并且在听的姿态, 用眼神示意前田克里斯说下去。 「他们缺荷官缺得要死！」前田克里斯也不打算卖关子, 直接就说了出来, 「张伯伦先生不是有从业经验吗？这种短期工作，只在比赛进行当中有效。大概，一个月？定邦桑，你觉得如何？」 薛定邦没有直面回答, 而是把选择权交给了张伯伦：「张伯伦，你认为如何？」 张伯伦眉头一皱，尽量让自己表现得平静、波澜不惊。 世界扑克大赛的主办方之一，就是尼尔森·盖曼先生。作为三大扑克比赛当中, 最有重量的一项，今年的扑克大赛已经有超过七千人报名。 无疑这种比赛，在初期是需要大量荷官的。 但并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做满一个月。 「我不知道。」张伯伦垂下眼，双手扭搅被单几乎要将其撕裂，「我想我可能没办法过去工作, 那里毕竟是……不，我不能。我去不了。」 毕竟是尼尔森的地盘。 而张伯伦，前不久还被尼尔森给开除了。前田克里斯眯着眼睛微笑, 转头对薛定邦说：「好可惜哦, 定邦桑。我还以为张伯伦先生会对这个工作感兴趣呢！其实, 我有个朋友, 正好负责具体的荷官招聘事务呢！根据他的说法, 张伯伦这样有经验的荷官, 还可以做得长久一点。」 张伯伦动了动嘴唇，没有接话。 「我尊重你的意见，张伯伦。」薛定邦柔声说，「如果可以的话，我和尹仁会找出更加合适的方案来帮助你。在你同意的前提下，可以离开拉斯维加斯，到新的地方生活。」 第116页 「薛先生，觉得我现在很堕落吗？」张伯伦自嘲地说，他扯开嘴角，想要露出一个笑容，却发现自己做不到，只好作罢，「我想，我已经找到了解决的办法。等这一切结束之后，我会离开拉斯维加斯。」 薛定邦点头贊同，问道：「你有打算你去哪儿吗？」 「纽约。」张伯伦回答，「曼哈顿附近的服务业，或许能够有我的位置。我感觉我可能比较适合，在演出结束之后，总归会多一些小费。」 「哦，那你现在是不打算做荷官啦！」前田克里斯甜甜一笑，抓住薛定邦的胳膊，亲亲热热地挽在一起，「定邦桑后天就要离开拉斯维加斯，这两天都会忙着陪我。张伯伦，你自己可以走吧？」 薛定邦抽出手，温吞吞地说道：「我这两天确实什么空。张伯伦，如果你不喜欢呆在医院，就可以不用再呆下去。但是有一点——必须得医生说你可以离开医院，你才能够离开。明白吗？」 「不，我不能呆在这里！」张伯伦突然来了精神，直接翻身下床。令他没有料到的是，他的身体似乎不怎么听从控制，腿一软就跪了下来。 薛定邦赶紧扶起张伯伦，让他坐在床上。 「我改变注意了，前田先生。」张伯伦急切地抓住前田克里斯的话头，眼神里似有火焰在闪烁，「我去！请给我你朋友的联络方式！」 「哦，你确定？」前田克里斯将张伯伦上下打量，仿佛带了几分担忧，「你的身体没问题吗？」 「我不能呆在医院干等。」张伯伦深唿吸一口气，又缓慢吐出，「我还欠不少债务，不可以就这样坐在这里什么都不干！我可以撑下来的，这点不算什么。比赛开始之前，我可以调整好状态。薛先生的出租屋，已经付了租金，我不住进去，不也是浪费钱吗？」 前田克里斯脸色一黑，没几秒又恢復正常：「真是令人感动呢！看见你这么拼命，我都忍不住想要帮你一把啦！你知道世界扑克大赛的初赛，在哪儿举办吗？」 「你让我直接去？」张伯伦不解反问，气势和面对薛定邦时完全不同，「那你还询问我的电话号码，又有什么用呢？反正都是直接过去！」 前田克里斯不在意地撇撇嘴：「我只是突然想起来——我不记得他的电话号码呢！你直接去吧，反正已经打定主意了不是吗？」 薛定邦以听见他俩又开始吵吵，就觉得头疼。他捏住眉心，用力揉了几下：「张伯伦，我明天再来看你，好吗？在这之前，你不要逞强，至少到你能够下地行走之前，我要你躺在床上，好吗？」 前田克里斯同样也不想见到张伯伦，拉着薛定邦的胳膊就往外拽：「抱歉，我和定邦桑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在魔术表演结束之前，定邦桑都不会有空哦。」 「我会好起来的。」张伯伦淡然回答，「薛先生，你的恩情与仁慈，我永远无法忘记。谢谢你如此宽宏大量。」 「是啊，你应该感谢他。」前田克里斯嗤笑出声，拉着薛定邦头也不回地离开。 一路上，前田克里斯尽量想要走得快一些。但他腿上的伤并不允许，他拉住薛定邦的胳膊，也并非完全是处于在张伯伦面前炫耀自己的地位。 薛定邦扶着前田克里斯。他的体力似乎已经到了极限，却依旧在倔强掩饰。他散乱的头髮随意在脑后扎了个糰子，夜风吹动他额前碎发，修饰得他面部线条柔和而又恬静。 就像是，他们初遇时，坐在台阶上的那名男孩。 「克里斯，我走累了。」薛定邦放慢脚步，牵着前田克里斯的手，「我们走慢一点，可以吗？」 前田克里斯乖乖点头，漆黑的眼睛倒影星空。璀璨群星在其中闪耀，每一颗星光都明亮超过任何探照灯，直直照射进人心里。 薛定邦垂下目光，看着前田克里斯的腿。或许是为了掩盖大腿上的伤痕，前田克里斯今天穿的是长裤。这不太符合他的穿衣风格，也和薛定邦从遇见他开始，所遇见的前田克里斯不一样。 在身高方面，前田克里斯并没有太多优势。但他的穿衣品味不俗，每次搭配都可以让他近乎于完美的身材比例，把视觉效果拉长。 那双腿又细又长的腿，几乎达到超模比例。虽说前田克里斯并没有超模身高，却有着衣服架子般的完美身材。他对自己的双腿也很满意，总是喜欢用短裤和短上衣，配上平底凉鞋，无论如何穿着都显出色。如果不是和人走在一起，他看上去比实际身高更高。 想到之前短裤下面那双腿，很难令人不心慌意乱。薛定邦挪开目光，落在前田克里斯脸上：「腿，没问题吗？克里斯，你今天摔了一跤，有没有伤到？」 「我不知道呢，因为不怎么疼，所以我还没查看过。」前田克里斯轻哼了一声，显然对这样的关怀十分受用，「我还要回去，先准备好水箱，明天要运过去。」 「嗯，我帮你。」薛定邦摸了摸前田克里斯的发顶，柔软触感带来的舒适，未曾改变分毫。 组装水箱的工作并没有耗费太多时间，但薛定邦总是在不停地看表。 前田克里斯没有在意他的小动作，但却装作认真工作，没有发现他的小动作。他们组装完水箱后，前田克里斯又动手去收拾表演服。 与一般魔术表演不同的是，前田克里斯的表演服更倾向于cosy性质。除了小美人鱼的连体尾巴衣服之外，还有一套公主裙。 第117页 前田克里斯对这套华丽的蓬蓬裙十分喜欢，放在自己身上不住比划：「我以前经常希望，可以穿上这样漂亮的裙子。即使是在舞台上，我也很高兴啦。定邦桑，你看这套我穿合适吗？」 粉红色的裙子上，缀满蝴蝶结。花纹繁复，裙摆领口与袖口，使用了大量蕾丝装饰。这样华丽夸张的风格，近似于洛可可风格。 「别让尹仁看见。」薛定邦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调侃，「他会以为——你把资金全部花在了订购衣服上面。」 「比起来尹律师，我更关心定邦桑，你觉得我穿这套好不好看呢？」前田克里斯拿着衣服转圈后退，却一脚踩中地上的凹坑。他身形一歪，整个人向右边倒去。幸好薛定邦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他。 「你怎么了？」薛定邦温柔关切地询问。 「没，没什么。」前田克里斯摸了摸腿，「只是突然有点腿软，现在已经没关系了。」 薛定邦眼神黯了黯，盯着他长裤轻声问：「你的腿，真的没关系吗？」 「如果定邦桑真的这样关心我，」前田克里斯一瘸一拐地走向车里，把裙子挂在了车门上面。他坐在改造房车的小床上，伸手做了个请进的手势，「你要亲自看看吗？」 前田克里斯歪斜脑袋，轻咬下唇，漂亮的脸蛋上满是期待。 「你在害怕吗？」他挑衅地勾勾手指，笑得惑人得紧。如同传闻当中那样，化身成为诱惑水手的塞壬海妖。 「克里斯，你怎么看上去像是喝醉了。」薛定邦无奈摇头微笑，朝前田克里斯挥手道别，「早点休息。」 薛定邦还未走出两步，立即被看似细瘦实则有力的胳膊圈住。 前田克里斯柔嫩的小脸，正贴着他的后背，箍住他身体的力量，大得不可思议。 「不要逃啊！定邦桑！」身后的男人，叫得声嘶力竭，仿佛嗓子里囤了好几千吨的情感，在此时此刻从喉咙里喷涌而出，「你是害怕我是对的吗？」 * 作者有话要说： 薛定邦：我怕你又搞事啊。 前田克里斯：我不搞事，搞你可以不？ 尹仁：歪！小子！我盯着你呢！ 第063章 秘密（三） 薛定邦深深吸入一口气, 前田克里斯使出全身力气。整个身体的重量，都挂在了他身上。 一时间，薛定邦有些愣神。 过于大胆的动作, 在随时都可能会有人出现的地下停车场里, 显得有些不合时宜。 「放手。」薛定邦掰住他的手, 声音中带着几分警告意味。 「定邦桑, 你如果不是害怕，为什么你在发抖？」前田克里斯死死抓住他不放手，「你给我给机会来证明，我如果错了, 绝不纠缠你！」 「够了！」薛定邦低声呵斥道，抓住他手腕的力气用得有点大。 「定邦桑！」前田克里斯反而更加用力环住他，「越是逃避，越是证明你心虚呢！」 从背后传来的濡湿感觉, 让薛定邦的心中一阵阵焦躁难安。他用力扒开前田克里斯的手，逮住对方的手腕就把那缠人的小傢伙给扔回车里。 薛定邦无奈又烦躁地往后梳理头髮：「我说过我有女朋友，克里斯。为什么你总是听不进去我说的话，要如此的固执？！」 前田克里斯跌坐进车里，艰难地支撑起身体。但他的眼神里面闪现的倔强和坚定, 却未因此而动摇：「为什么你不能够直面你自己呢？」 薛定邦将嘴唇拉成一条刻薄的直线，他掰开前田克里斯的小爪子，转身就走。从背后传来唿喊和重物落地的声音, 都未能换得他回头。 让薛定邦回头的, 气流通过齿缝的嘶气声。他转过身, 扶起来摔倒在地的前田克里斯, 紧皱眉头看着磕破皮的纤细脚裸。 「流血了。」前田克里斯可怜巴巴地看着薛定邦, 鼓着一张漂亮小脸, 满脸都是委屈。 薛定邦无奈摇头，充满怜爱地揉了揉前田克里斯的头髮：「真希望你不是故意的。医药箱在哪儿？」 「在后备箱里。」前田克里斯说。 薛定邦为他褪下板鞋，小心地捧住他的脚。几丝鲜血顺着他精巧的脚裸，缓缓往下流淌。 「忍着点。」薛定邦低声吩咐道，他沾满酒精的棉球覆上伤口。 前田克里斯本能地缩了缩脚，薛定邦温柔而又强势地摁住他。那双仿佛蕴含无限柔情的眼睛，在黑暗中似有星光在其中闪耀。刺激的酒精接触伤口之后的刺痛很难受，可又没办法抽出脚。前田克里斯只能泪汪汪地咬着手指头，不断轻声嘶气。 伤口并不深，只是擦破一点皮。薛定邦小心地为他喷上杀菌药剂，用纱布裹住他细瘦的脚腕。 「明天应该就可以结痂，」放开前田克里斯的脚腕，薛定邦转身把医药箱放回后备箱。「你先好好休息。」 「定邦桑……」前田克里斯抓住他的袖子，可怜巴巴地望着他，「能不能不要走，我很……」 薛定邦站在原地，表情平淡的脸上，看不出来任何情绪。 「我很抱歉，我想对你道歉，」前田克里斯更加用力地抓住他的袖子，生怕他抽手离开，「为刚刚的事情。」 「好，我接受你的道歉。」薛定邦说，「你休息吧。」 「那我向你表示感谢呢？」前田克里斯说，「你也接受吗？」 第118页 薛定邦一言不发地盯着他看，许久没有回答。 空气通过通风管道，发出如同野兽般的呜咽。前田克里斯打了个寒颤，松开了薛定邦的袖子。他垂下头，欲言又止地轻咬住了一下嘴唇：「我不想一个人呆在这里，天黑之后，不管是那个车库，都会变得很可怕。我很害怕，也很孤独。陪我说会话好吗？」 时间不过那么几秒钟，却仿佛过了几个世纪一样漫长。薛定邦最终做出的回答，完全与他的理智相背驰。 「好。」他说。 明知道留下来可能会造成什么不可预估的后果，薛定邦还是回头走了过去。 前田克里斯开心地为他挪出一块地方，乖巧地跪坐在小床上，眼巴巴地看着他。 薛定邦嘆了口气，颇感无奈地坐到小乖猫一样的傢伙身边。然而，他还没有开口，小乖猫立即就变成了猫主子，原本毛茸茸软乎乎的小猫爪里，也露出了尖利的爪子来。 前田克里斯的动作迅速得简直反人类，他飞快地起身一屁股坐在薛定邦身上。不知道从哪儿摸出来一副手铐，抬手就把薛定邦的手腕和自己拷在了一起。 薛定邦垂眼一看，是魔术师的手铐。 「你这是做什么？」薛定邦抬起手，带着前田克里斯看似纤细的手腕一起抬到眼前，「解开。」 前田克里斯摇头，眼睛里透露出倔强：「不解！」 薛定邦磨了磨后槽牙，自从认识前田克里斯以来，他就知道这名漂亮大男孩是个不安分的。前田克里斯总是一次次伸出猫爪子，不断地把他往后逼退，不断地一步步试探他的底线。 「把钥匙拿出来，」薛定邦冷着一张脸，沉声低语，「在你身上的吧，拿出来！」 「你可以打我骂我，但是你不能就这样抛下我！」说这话的时候，前田克里斯比任何时候都要严肃。薛定邦知道——他是认真的。 小猫仔垂下眼睑，轻轻煽动的睫毛挡住眼中的雾气。 「定邦桑，你明明答应过我，要来看我演出！」前田克里斯的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哀伤，他开口时，每一个音节都在颤抖，「可是尹律师要强行带走你，我只要求这么一点点时间，都不能够给我吗？尹律师不喜欢我，他甚至故意要我更换演出地点，让你走之前不能看到我最后的演出！」 薛定邦平静地回答：「克里斯，尹仁确实是有急事。虽然你们之间确实有龃龉，但他不会因为这种事情，为难你。尹仁放弃了假期，要回到纽约办事。他不是针对你，请你不要猜疑。」 「你答应了我，要来看演出。可我们都知道，后天三点之前，演出根本不可能进行完毕。」前田克里斯以手背轻柔地抚上薛定邦的面颊，「定邦桑，即使是我不能在三点之前表演完，你也会来看的，对吗？你是不会骗我的，对吗？」 薛定邦没有开口，只是沉默地点头。 前田克里斯极不安分地扭动身体，和只在阳光里玩耍的小猫咪似地，在布料上来回磨蹭。他贴近薛定邦的耳朵，轻轻地对着耳孔吹气说：「我，可以吗？」 「不行。」薛定邦嘴里这样说着，却根本没有挪动身体。 「你和我是一类人。」他跨坐在薛定邦声上，双眸灼灼地盯着薛定邦的眸子。 那眼神，坚定而又热烈，所有说过和没有说过的话，都包含其中。他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迫在薛定邦身上。拷在一起的手，则是暧昧地在薛定邦手心里划着名圈摩挲。伴随着他逐渐加快的温热吐息之间，时不时用指尖抠挠几下。 深陷于此的薛定邦满脸无奈，用干巴巴的声音回答：「我有女朋友。」 「别否认了！」前田克里斯双手捧住薛定邦的脑袋，视线和唿吸一样灼热，「你手机里那些照片，都是同一名男人，不是吗？」 每一句话，都有着温热的唿吸扑面而来。薛定邦甚至都可以闻到前田克里斯嘴里清爽的薄荷味儿。薛定邦眨眨眼，伸手想要推开他，可车内逼仄的空间，只是让他的后背撞上了前排坐垫。将他们连在一起的手铐，勐地拉扯了一下，换来前田克里斯口中的黏腻轻唿。 「不要再说男人就不可以这种话。」前田克里斯飞快地凑过来，压制住薛定邦的身体。他的鼻尖轻轻蹭动薛定邦的鼻子，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我可以的，我会教给你一切。」 薛定邦别过头，以能够做到最冷漠的声调说：「我说过我有女朋友。」 只是，薛定邦声音里面的颤音，让这些话话听上去没什么信服力。 「你来度假，可你并没有和他一起。」前田克里斯低声嗤笑，八爪鱼一样地紧紧缠住薛定邦，「男人，是不可能成为女朋友的。」 薛定邦的脸上，仿佛突然结了霜。在幼儿园里，班级里的同学二蛋对他说「男人不可能做媳妇」。 被触碰到了内心深处的逆鳞般焦躁，薛定邦唿吸粗重，眼睛里带上几分愠怒色彩。 一把抓住搭在他肩膀上的手，薛定邦难得地展现出不快的表情。可他想把前田克里斯从自己身上扒下来的动作，很快就失败了。 作为魔术师的前田克里斯，动作比薛定邦更加迅速。 「你可以，把我当成是他……」前田克里斯柔软鲜嫩的嘴唇，贴近薛定邦耳廓，温暖的气息和惑人的低语，小蛇般往耳朵里钻，「你可以，想像一下，这是他的手……」 第119页 「你感觉到了吗？」前田克里斯弥蒙着一层雾气的眼睛里，尽是看不到头的痴迷，「你喜欢他，你喜欢这样。」 薛定邦垂下眼睑，沙哑性感的喘息声撩的前田克里斯几乎不能自己。 【圣光术】 激烈的心跳通过他的动作，传达到薛定邦的胸腔里。他们同样狂乱的心跳混合在一起，宛如激雷互相碰撞。 「定邦……喜欢你……」 车内的气温，随着他的低语而升高，细密的汗珠渗出皮肤，挂在鼻尖和额头。薛定邦瞥了他一眼，復又垂下眼睑。 逐渐加快的心跳，逐渐沉重的唿吸，逐渐瓦解的理智…… 不，不对。不应该这样……薛定邦在内心对自己说。可事情，还是开始朝着不可预期的方向发展，至少不是薛定邦所期望的那样。 * 作者有话要说： 前田克里斯：从哪儿来的圣光啊？！ 尹仁：谁住的圣骑士？！ 薛定邦：大概是从隔壁借来的圣骑士？ 莱昂内尔挥手：我只是个工具人，你们无视我就好。（抬手又一个圣光术） 第064章 秘密（四） 薛定邦收了手, 强迫自己稳定下情绪。 有那么一瞬间，前田克里斯的眼睛里闪现出一丝疑惑。而后，狡黠的笑容代替了这种疑惑。 「你的反应, 很有趣。」前田克里斯双手缠住薛定邦的脖子, 伴随着过于大胆的动作, 在他耳边轻柔吐息, 「女朋友？真好玩。」 「……闭嘴。」薛定邦沉声说。黑暗之中，薛定邦的眸色深得可怕。 「你以前，有抱过男人吗？」他的呢喃轻语，在薛定邦耳畔迴荡, 「男人和女人，是不一样的。你想要试试看吗？」 「够了，」薛定邦抬起眼睑，眼角被激得微红, 「别再挑衅我的耐心。」 他不怀好意地笑着，却没有因为薛定邦的威胁而退缩。「我知道他是谁，把我当成他吧！」他的嘴唇贴上薛定邦的耳朵轻轻蠕动，「如果你想要他，你想抱他的话, 就来吧！」 薛定邦沉默不语，揣紧双拳放在床沿。 在内心的声音大喊：不是，不是, 不是的！ 「我喜欢你。」他扭过头, 轻柔的吻落在薛定邦眼睫毛上, 「定邦……我爱你。」 薛定邦仿佛触电一般弹了起来, 动作粗鲁地把他提起来, 摔到房车的地面上。 【圣光术】 烧的火红的烈焰, 缠绕住心脏，如同蛇一般在四肢五脏爬行，热得人简直无法思考。那火焰，狂乱且不受控制，令人失去冷静的假面，令人的占有欲如同野草一般疯涨，令人的理智如同野马挣脱了缰绳。 他的气息，他的体温，他的话语，他的反应……一切都是这样的不可控，如同唿吸一般自然。 这是人类最初，也是最后的需要。这是不可抗拒的力量，就像人没有办法依靠憋气，把自己给憋死。 他不断地唿唤着薛定邦的名字，不断在薛定邦耳畔呢哝软语。 「定邦，他是这样叫你的吧？」 「你拍了他很多照片，唯独没有拍嘴唇。」 他不断地瓦解对方的意志力，不断地向着火焰中抛入干柴。 「你很想要吻他对吗？」 薛定邦双手撑在他的脑侧，居高临下地望着他。散落的刘海，垂在眼前晃动。手指将床垫扣破，里面的海绵深入指缝，却难以填满内心深处的沟壑。 「把我当成他，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一切。」 那个声音在薛定邦脑海里大喊：不，不应该是这样的！ 薛定邦紧抿嘴唇，缓缓凑了过去。 【圣光术】 薛定邦摁住前田克里斯的肩膀，凑到他耳边低语：「那你把手铐解开，我想好好抱抱你。」 「定邦桑，还是有一点喜欢我的，对吗？」前田克里斯抬起雾气蒙蒙的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他，「你知道我可能会对你使坏，你还是留下来了。」 「你这个坏孩子，」薛定邦沉声说，「先解开，我就好好惩罚你。」 「要怎么惩罚我？」前田克里斯颤抖着手，从坐垫下面摸出来钥匙。 【圣光术】 前田克里斯颤抖着手，把钥匙靠近手铐。他太激动了，导致好几次都因为手抖而没有拿稳钥匙。 薛定邦无奈地笑了笑，接过钥匙打开了手铐。他直起身体，将手铐和钥匙丢在一边，满脸的笑容瞬间消失不见。 平时薛定邦微笑的时候，会有一种摄人心魄的暖意，与他现在一脸冷漠的模样，看上去判若两人。 【圣光术】 然而，前田克里斯并没有获得预想的拥抱。 薛定邦快速跳下车，顺手关上了车门。「你还是先好好休息吧。」薛定邦紧紧地抵住车门，拿了根魔术道具铁棍，闩在门上。像只小狗一样扒拉在车窗上的前田克里斯，根本就打不开，「其他事情，以后再说。」 「定邦桑！」望着薛定邦远去的身影，前田克里斯喊得声嘶力竭，「你骗我！你不是说要好好抱我的吗？」 「这是给你的惩罚，」薛定邦头也不回地挥挥手，「至于抱你的事情……」他停下脚步，从衣兜里面掏出一根烟点燃，「下次我会拥抱你，以朋友的身份。」 随着菸头那一点点光亮远去，地下停车场恢復到了黑暗无边的状态。 第120页 前田克里斯抱住自己的腿，把脸埋进膝盖里。泪水无声滑落。 「果然，我还是比不过他……」 薛定邦当然知道自己伤了前田克里斯的心，可他不应该也不会纵容自己继续这样堕落下去。站在停车场门口抽了两根烟，确定没有哭声继续传来，薛定邦才转身上了通向酒店房间的电梯。 楼层数字在映入眼帘，如同精灵般跳跃。 薛定邦掏出怀表看了一眼，尹仁依旧笑得阳光灿烂，时间已经过了半夜三点。 不知道尹仁现在在做什么。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再也无法抑制。薛定邦现在特别想要见到尹仁，有好多好多的话，想要告诉尹仁。 薛定邦在电梯里来回踱步，只觉得平常几十秒就可以升上去的电梯，今天走得尤为缓慢。 迈向顶层套房的每一步，薛定邦都在发抖。既有马上可以见到尹仁的开心，也有马上可以见到尹仁的担忧。 这几天可算是把尹仁开罪大了，希望回到纽约之后，还有足够的机会进行弥补。现在一切都还好，最重要的是——尹仁还在这里。 推开门，薛定邦迫不及地在客厅、观景阳台和浴室里寻找尹仁的踪影。 考虑到目前的时间，薛定邦才发现自己的行为在慌乱之中，有多么的愚蠢。内心深处压抑多年的冲动让他的头脑不復冷静。 那个唿之欲出的答案，驱动着薛定邦的情感与行为。 冲到主卧室门口，薛定邦开门的手，不住在发抖。伸出一半，指尖离门把还有一公分时，薛定邦又开始犹豫起来。悬停在半空的手，微微颤抖，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去碰门把。 薛定邦闭了闭眼，唿吸越来越急促。他叼着手指，在门外走来走去，好似陷入陷阱里的困兽。仅仅几十秒时间，薛定邦就思考过开门之后的无数种可能。 他想要推开门，又害怕推开门之后，看见空荡荡的房间，尹仁留下纸条，说已经回去纽约。或许更糟，纸条都没有。 如果尹仁坐在门后，愤怒地看着他呢？ 他们会再度争吵吗？ 薛定邦心里默念过几十次「囡囡哥哥」，才鼓起勇气，打开卧室的房门。他想过很多很多可能，唯独没想到尹仁已经睡着。 裹在浴袍与薄被里的尹仁，唿吸均匀。他的身体曲线，在薄薄的被子下起伏，如此美丽的线条，胜过薛定邦见过的一切山峦美景。那些苦苦追寻的风景，都不如眼前这个男人。他年轻而又健美的躯体，如同太阳神阿波罗雕塑般，充满男性的魅力。 此刻，薛定邦的心内被某种无法言说的东西填满。 月光倾泻而入，洒满一室水银。光线在他们头顶晃荡，薛定邦漂浮在水中，头髮如同海草般飘荡。他的身体失去了重量，幽魂般向着尹仁靠近。 尹仁富有活力的年轻身躯，沉在水银湖底。暗不见天日的宝藏，被月光照亮。水波荡漾，引起光线扭曲，他甚少表现在别人之前的另一面，在薛定邦眼底展现无遗。 一时间，薛定邦竟分不清这是梦境还是现实。 薛定邦内心的火焰，点燃了月光。脑海里一旦冒出念头，就必须要催促着他去实现。情感的冲动，仿若火山喷发般不可阻挡。 尹仁是那样的平静安宁，那样的纯洁无害。时光好似倒流回到他们十四岁那年，他们依旧是无忧无虑的少年，可以把自己内心的一切都肆意宣洩。 开心就笑，难过就哭。 喜欢就大声告诉。 薛定邦扑了过去，床单在他的体重下凹陷，宛如泥沼。 「囡囡哥哥，我不会再让你逃走了。」 前田克里斯说得对，薛定邦喜欢尹仁。 不，比喜欢更多，那是——爱。 过去的那么多年以来，薛定邦一直都在原地。在等待尹仁想通，等待尹仁朝他前进一步。他们用所谓的「兄弟」情感来粉饰，来掩盖这份情感。 薛定邦是，尹仁也是。每次薛定邦想要朝尹仁靠近一步，尹仁就后退两步。为了维持那一层脆弱的窗户纸，维护他们之间「稳定」的关系，薛定邦已经等待得太久。 现在，无论如何，薛定邦都不想放走尹仁。如果尹仁要逃，那么就压住他，摁住他，抓住他！让他直面自己，让他不再逃避，让他无路可逃！ 尹仁需要面对的，不仅仅是现在的薛定邦，还有过去所有时期的遗憾。 内心有一个声音，在催促薛定邦行动——去吧，压住他！去拥抱，去亲吻，去弥补过去那些时间里，所有没有完成的遗憾。 让他知道你的情感，对他说你这些年的煎熬！告诉他，自己有多么嫉妒那些在他身边的男孩子！用你的感情死死捆住他！不许他离开你，不许他故意躲避，不许他转移话题！！！ 去惩罚他的身体！去束缚他的行为！去占有他的心智！去征服他的灵魂！ 让他再也离不开你！ 捉住尹仁的肩膀，薛定邦凝视那张熟悉的面孔，占有欲和征服欲，在这一刻达到顶峰。宛如火山喷发般不可控的情感，让他双手发抖，唿吸急促。 「囡囡哥哥……」 尹仁睡得迷迷煳煳，突然被捏紧肩膀，让他醒了过来。在半梦半醒中的尹仁，说话声音都带着睡意，有几分哑。他睁开朦胧睡眼，满脸无辜：「栗子？」 第121页 * 作者有话要说： 前田克里斯：啊，眼睛，我的眼睛！光太强烈了！ 薛定邦捂住他的眼睛：那就别看。 尹仁：歪！差不多可以了歪！圣光个没完了是吧？ 第065章 秘密（五） 一声迷煳轻柔的唿唤, 抽空了薛定邦大部分力气。 薛定邦动了动嘴唇，捏住尹仁肩膀的力气，也减小了不少。奔腾的血液逐渐平静下来, 理智回笼, 让薛定邦由衷感觉羞愧。 尹仁是如此的没有防备, 对自己全心信任, 而自己呢？ 薛定邦在妄想，紧紧是抓住尹仁的肩膀，他脑海里已经闪过无数种可能。 【圣光术】 妄想破灭之后，内心被难以言喻的负罪感所占领。 薛定邦把脑袋埋进尹仁脖颈之前, 柔声询问：「我可以抱你吗？」 尹仁打了个哈欠，完全没有意识到刚刚从危险的边缘，擦肩而过。「嗯。」他带着睡意的慵懒声音，回应了薛定邦, 主动伸出双臂，搂住薛定邦还未平復颤慄的身体，「这么大了，还要抱啊……」 一句话，将问得薛定邦愣住。自己在想什么？尹仁明明对自己毫无防备, 如此全身心的任性自己，而自己呢？在想些什么？ 所有的龌龊想法，都被这声询问给打消得无影无踪。尹仁没有生气, 他还是那样子。宽宏大量的尹仁在酒店里等他回来, 就像尹仁一直都在等薛定邦回纽约。 即使是薛定邦, 违反了他们曾经做过的约定。 今年春节, 薛定邦没有回纽约看尹仁。一向害怕孤独的尹仁, 应该是有多么孤单落寞？而薛定邦只想着自己的计划, 理所当然，又一厢情愿地想着「我这是为你好」，而忽略了尹仁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对不起。」薛定邦低声嘆息，把脑袋埋得更深。 尹仁抹了两把脸，强行让自己清醒一些：「定邦，哥没有生你气。」 所以，别道歉好吗？ 薛定邦明白尹仁的言下之意，也就更加为自己刚刚差点做出的事情，而感到懊悔。但他还不会傻到把那些疯狂的妄想告诉尹仁，他只能说：「明天，可以陪我去出租屋里，把书拿回来吗？」 「嗯……」尹仁的眼皮又开始打架，他还是太困，「定邦，我困了。」 薛定邦知道尹仁困，又忍不住好奇想知道尹仁的一切：「我不在的时候，你做什么了？」 「去健身房，运动……还有，打拳。」尹仁又打了一个哈欠，擦掉眼角的泪花，接着说，「哥是在生气，但是不是在生你的气。那两个图谋不轨的小子，如果想对你怎么样……」他捏紧拳头，在薛定邦眼前换晃荡，「看见了吗？砂锅大的拳头！我先用这个教训他们！」 薛定邦笑了：「好啊。」 尹仁为薛定邦打架，不是第一次。还在幼儿园的时候，尹仁就这样做过。 那时候，薛定邦是整个幼儿园里最漂亮的孩子。尹仁从他爹那里接受的教育就是——英雄爱美人，所以英雄一定会娶最漂亮人当媳妇。 所以不管是在战场，还是在商场，都风生水起的军人出身老爹，自认为是英雄。他娶了尹仁花枝招展的老妈，生下来尹仁这个让人不省心的娃儿。 男孩子最早的崇拜对象，多数是来源于父亲。 尹仁向来是个不安分的，好斗，喜欢出头，也想要成为英雄。他喜欢薛定邦，因为薛定邦是最漂亮的孩子。即使是第一次见面，在薛定邦面前丢了脸。 这就更加激起了尹仁的决心——他要和电视剧里面演的那样，让薛定邦成为他的媳妇。 只有四岁的尹仁给薛定邦说：「栗子，栗子！你做我媳妇吧！以后我出去挣钱，你在家呆着。你做饭等我回家，我回家吃你做的饭。」 就像尹仁的父母那样，那是尹仁所能够接触到的，能够想到的完美的家庭结构。 但尹仁的想法，遭到了强烈反对。他们幼儿园同学蒙古娃葛尔丹说：「男孩子是不能够当媳妇的！」 尹仁的美梦被戳破，一把推倒葛尔丹，吼叫着控诉：「二蛋坏！不要栗子做我媳妇！」 当场葛尔丹就被尹仁骑在身上，打得个哭爹喊娘。 薛定邦不忍心尹仁难过，也不想尹仁的梦想破裂。他的前半辈子，都在致力于实现尹仁小时候吹过的那些牛逼。 在尹仁买了房子之后，薛定邦放寒暑假就会到纽约去长住。尹仁出门上班工作，薛定邦在家做饭。 尹仁小时候害怕孤单，幼儿园里不敢一个人睡，要和薛定邦牵着手，才能安稳睡着。他偏偏还要做出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表现自己是一名男子汉，不应该害怕孤单。 事实上，尹仁最怕的就是孤单。父母生意忙碌，尹仁又是独子。 童年和少年时期，所有的美好回忆，似乎都和薛定邦有关。 而薛定邦美好的回忆，也和尹仁有关。 十八岁的尹仁来到美国。那段时间薛定邦很迷恋攀岩。尹仁想要表现出自己勇敢无畏的男子气概，和薛定邦一起爬船长峰。 就在尹仁十八岁生日那天，他们攀登上了船长峰。 薛定邦记得尹仁在高空吊床上轻哼「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 薛定邦记得自己伸出手对尹仁说：「要不要拉住我的手？」 第122页 薛定邦记得他们爬上船长峰时，尹仁吐得很厉害。而后，他们找块干净的地方并排躺着，观看漫天繁星。 星空之浪漫璀璨，无人可以阻挡。 他们手牵手躺在一起，看着星星笑。 那一刻，薛定邦的内心是激动的。除了激动，还有一种莫名的冲动。他想要翻身过去，抱住尹仁，用力亲吻尹仁那双完美的唇。 但终归还是没能马上就去做。 趁着尹仁睡着时，薛定邦摸进他的帐篷，偷偷在他唇瓣上印下一个羽毛般轻柔的吻。 薛定邦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尹仁是睡着了，可薛定邦整夜无法入睡。他坐到船长峰的高出，凝视深蓝色天幕。每一颗星星都见证过他的罪行，将他的罪恶感钉在耻辱柱上。 明明只是兄弟，他对你如此信任，你却想要伤害他。 如果说破，怕不是兄弟都没得做。 不想和仁哥分开，不想和囡囡哥哥闹僵，不想他们之后的人生再也没有交集。 薛定邦就这样，一直坐到太阳升起。尹仁出来之后，为了掩盖他自己的小心思，谎称要观看日出。尹仁是如此信任他，没有怀疑他谎言之下，想要掩盖的可耻恶行。 从此之后，船长峰攀岩，成为了尹仁每年生日的必备节目。 薛定邦内心思绪起伏，抬起头去看尹仁。 尹仁闭着眼，唿吸轻缓，已经睡着。薛定邦闭了闭眼，想到他那个u盘。 「今年，我们不攀岩了。」薛定邦低声呢喃，重复他在视频里面为尹仁录下的祝福，「……对不起。我果然还是不能够……」 尹仁梦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让他不安分。他把薛定邦的手捏得很紧，十指紧扣，难以分开。 第二天尹仁起了个大早。他在刷牙的时候，盯着镜子里面的男人看了又看。昨天晚上他睡得很好，因为薛定邦在身边。 他们明天就会回到纽约，可能薛定邦以后不会再离开。 一切都是那样完美，就是昨天做的一个噩梦，让他心里有一些不舒服。 梦里薛定邦微笑着抱歉，身边跟着一个面目模煳的男人。 尹仁哀求薛定邦，说：「栗子，哥很快要生日了，你能不能等我过完生日你再走？」 薛定邦的眼神于语气还是那样，拥有无限温柔，只是那温柔，不再属于尹仁。 「今年，我们不攀岩了。」 「……对不起。我果然还是不能够……」 如果不是抓住了实实在在的薛定邦，尹仁可能会当场跳起来。尹仁半梦半醒之中，将眼皮艰难地撑开一条缝。 薛定邦还在那里。 这个念头支撑住他，让他继续沉沉睡去。 今天早上起来，尹仁精神还算不错。薛定邦在他身边，睡得很是香甜。 只是那个噩梦，怎么都挥之不去，还越来越清晰。 「明天就要回去了。」尹仁深唿吸一口气，手撑住镜子，给自己打气，「栗子，我们会回去的。」 房间里，薛定邦翻了个身，发现身边没人。从盥洗室里传来的声音，让薛定邦有些迷煳。他好像又回到了在纽约地下室里的日子——两个人挤在一张床上，尹仁总是会比平时起的早一些。 薛定邦知道，那是属于尹仁深藏不露的温柔。虽然尹仁这个人看上去很兇，有时候还大大咧咧，貌似没心没肺。 事实上，尹仁的内心却是温柔而又敏感的。 「尹仁，」薛定邦顶着睡乱的头髮，走到尹仁身边，「这是我一年多以来，最美好的一个早晨。」 「我也是！」尹仁露出大大的笑容，比窗外的朝阳更加灿烂，「定邦，你今天打算做些什么？不管想要做什么，哥都陪你。」 「好啊。」薛定邦微笑回答，「不管我去哪儿，我都想和你一起。」 一小个半小时之后，薛定邦再度站到了自己的出租屋外面。 这一次，薛定邦还是与尹仁一起。 薛定邦摸出备用钥匙，旋转锁孔，慢慢打开门。 木门依然老旧不堪，当薛定邦推开它的时候，它很难不发出无法承重般嘎吱作响。 这间小小屋子的陈设，和薛定邦上次离开之时，几乎没有什么改变。就连躺在床上的男人，也依旧是同一个人。 张伯伦睡眼稀松地坐起来，带着几分惊喜和惊讶。他脸上的表情，简直就是喜出望外。他双手抓紧被子，对薛定邦说：「薛先生！你回来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尹仁：所以说，哪儿来那么多圣光术？！ 前田克里斯：定邦桑，你到底在想什么呀？ 薛定邦：呃……也没什么，就是……妄想…… 第066章 美人鱼（一） 似曾相识的场景, 让薛定邦有些紧张。 「张伯伦，你还好吗？」薛定邦面带微笑地回答，转身踱步到小桌子旁, 「我来取我的书, 希望没打扰到你的休息。」 薛定邦的书籍已经从抽屉里拿了出来, 整整齐齐地摞在桌面。书面上还放着他惯用的那支笔, 在书的旁边，则是薛定邦的便籤条。 这明显是被人有意识地收拾与整理过。某些薛定邦写过的便签，还没有被撕下来的部分，都有过撕开的痕迹。他不动声色地随手打开一本书, 里面作为标记的折角，也被人小心地摊开，弄得平整。 第123页 薛定邦的读书习惯就是如此，他会在看书的时候折角, 写上日期，作为自己哪一天看到这里的标记。他在书籍上黏上便签，写上备註。但并不是每一个标籤，都会夹进书中。 这几本书的每一页，都被仔细地阅读和审视过——虽然看书的人不一定能够读懂。 「抱歉, 薛先生。」张伯伦从床上跳下来，紧张得手足无措，「我看书有些折角, 所以我把它们弄平过。我是打算去还你书的, 今天就去。」 薛定邦合上书, 对于张伯伦毁坏自己标记的事情, 并没有多加责怪。「你很细心, 张伯伦。」常年的教育生涯, 让薛定邦从来不吝啬自己的赞美，即使是在张伯伦明显犯错误的情况下，薛定邦也不希望给他难堪，「你对数学感兴趣吗？」 「是的，薛先生。」张伯伦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真希望我不是做了多余的事情，这些东西对我来说太过于深奥，我无法理解其意义。我只能按照标籤的颜色，给它们分了类。」 站在一边的尹仁终于忍不住开口呛声：「你看上去没上过大学——我是说，你挺年轻的。薛教授的笔记，就算是他的学生，也不一定可以看懂。你这样乱动他东西，等会他肯定会找不到。不瞒你说，定邦是个极具规则性的男人，几十年里，就连他刷每一颗牙齿的顺序，都没有改变过。」 张伯伦尴尬得不行，他抽动的嘴角，每一下都带着悲伤：「先生，我二十一岁。如果有可能，我会在高中毕业之后，就去参加sat考试，但是我没有。我的家庭和经济条件，都无法支撑我读完大学。而我在面试和助学金申请上面，也没有『少数族群』的优势。谁叫我是个穷困潦倒的白人呢？」 「规则与规律，让数字变得更好美好，不是吗？」薛定邦面带微笑凝视张伯伦，那双温柔的眼睛丝毫没有任何责难的意思，「张伯伦，我很高兴你对数学感兴趣。如果你想要去念大学的念头，还是要先参加sat考试。要是你可以通过，我愿意在助学贷款方面，给你一些建议。」 「我的天吶，你就不能饶了我吗？」尹仁哀嚎一声，抓住薛定邦的胳膊直把他往外拽，「说好的来拿书呢？嗯？定邦，你不能看他随便说说，就开口说要帮他啊！我们还有别的事情要办呢！」 「尹仁，别紧张，我们拿着书，现在就离开，好吗？」薛定邦柔声安慰道，转头就把那一摞书夹在腋下，只丢下几句不痛不痒的话，「张伯伦，你可以住到房租到期为止。我明天就要和尹仁回纽约。」 看着头也不回离开的薛定邦，张伯伦站在门口，掐住自己大腿，指甲深深陷入肉里。 拉着薛定邦的胳膊，尹仁走得飞快。 「再有什么东西落下了，也不许回去拿！」尹仁如此警告道，恶狠狠的样子，看上去恨不得咬人一大口，「你看见他看你的眼神了吗？他这样的男人，哥可见得多了！给点颜色，就会纠缠不清。不许再和他见面！别管他了！你已经仁至义尽！」 说到后面，尹仁几乎是拉着薛定邦在这条小巷子里面奔跑。拉斯维加斯六月的阳光，把尹仁两颊染得微红。汗珠从他额头溢出，又随着他的运动四散飞溅。 薛定邦有些好笑，又有些感动。 当薛定邦还是一名孩子，还在国内接受中小学基础教育时，尹仁也是这样拉着他奔跑。 那时候，尹仁与薛定邦都住在宽敞漂亮的四合院里。富有歷史痕迹与中古美感的建筑物，是薛定邦独自在美国求学时，最为深刻的念想。 而现在看来，怀念的多半不是那沉淀的歷史。而是住在旧日美丽时光里的伙伴，是尹仁。 薛定邦捏住尹仁的手，放慢了脚步的同时，让尹仁也跟着慢下来。 「我其实不太明白，尹仁。」薛定邦眉目含笑，以温和柔软，却可以穿透人心的眼神，凝视着尹仁的面庞，「我可没有你懂男人，教教我，好吗？」 尹仁的脸变得更红。或许是因为热的，或许是因为气的，或许两者都有，或者两者皆非。 拉斯维加斯六月的阳光，令人头晕目眩。薛定邦浑身上，每一处都在阳光下闪耀。 尹仁向来自认为没有薛定邦懂得多，也没有薛定邦知道得多。但现在，尹仁知道的是——薛定邦略带戏嚯的口吻，并不令人讨厌。 「他看上去很喜欢你，是真心的。」面对这样的薛定邦，尹仁说了实话，「这才是我最担心的事情。又来一名小基佬为你疯狂，那个魔术师还不够吗？这很危险，定邦。我们要避免它！」 「我们会的。」薛定邦颔首微笑，纤长的睫毛在太阳光下，遮住他那双明亮的眼睛，「现在，我们回到酒店去。我今天哪儿也不想去，就想看会书，可以吗？」 尹仁向来不会拒绝薛定邦的请求。他们再度回到酒店之后，薛定邦所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在沙发上面躺下。 「没有枕头，脖子有点难受。」只不过才翻了几页，薛定邦就开始抱怨，「尹仁，我脖子疼。」 客厅里面，尹仁正在将香槟从冰桶里拿出来。 「来了，哥马上就来啊！」尹仁打开香槟，给自己倒了一杯，随后皱紧了眉头，「这家酒店的牛排还不错，就是香槟差点。」 薛定邦撑起身体，看着尹仁从沙发后面绕过来，坐在自己脑袋旁边。 第124页 一切就这样自然而然地发生了，薛定邦把尹仁的腿当成了枕头。就如同他们在纽约，在上东区那栋大房子里面，度过的那些平静而又美好的时光一样。 薛定邦喜欢躺着看书，尤其喜欢枕着尹仁躺着。他并没有去仔细阅读书中的内容，而是近乎于固执地把一个个折角重新弄好。他致力于恢復被别人改变的书籍，以还其原貌。 「尹仁，我觉得还是你做的牛排比较好吃。」薛定邦折过一页书角，太看望向正在看电视喝香槟的尹仁，「尹仁，我好想吃你做的牛排。」 尹仁两眼盯着电视，手指漫不经心地掠过薛定邦的头髮：「哥做给你吃。明天咱们回家，一下飞机哥就做给你吃。」 「好啊！」薛定邦笑得眉眼弯弯，「我会很期待的！我们后天回纽约，坐最早的那一班飞机。」 尹仁手抖了一下，差点把杯子摔到地上。「定邦，你在说什么？」他一口饮尽杯中酒，低头看薛定邦的眼神，带着几分难以置信的愠怒，「你想让我改签？」 薛定邦点点头，手指轻轻在尹仁酒杯底部戳了一下：「杯子拿稳，别摔了。尹仁，我想看完魔术表演再走。」 尹仁脸色一黑，花了好大力气，才克制住自己，没把香槟杯当场摔在地上：「为什么？」 「因为我想看。」薛定邦回答得理直气壮，甚至带上了几分无赖意味，「仁哥，你就当是疼我，让我看完表演再走。我这几天已经想清楚了，我想接受学姐的邀约。在正式入职之前，我都会住在家里。我们可以回到从前那样。」 「你还会回去教书吗？」尹仁眼波流动，这个提议，实在是太具有诱惑力，「寒假和暑假，还有节日都会回家？」 「我会在家里住很长一段，才过去学姐的小组。」薛定邦合上书，轻轻闭上眼睛，「尹仁，我有一个计划，打算在波士顿买一所房子。这样你可以来波士顿，你来的时候有地方可以住。我也会回到纽约，回家住上一段时间。」 「嗯，还有呢？」尹仁手撑脸颊，静静聆听。 薛定邦虽然在美国十余年，从来都没有定居美国的打算。即使是在mit教书，他也只是继续租着他们大学时代租的那间公寓。薛定邦将房间保留成尹仁还在的时候的模样，好像尹仁还住在那里，好像尹仁明天就会回来。 离开学校这么多年，只有薛定邦二十八岁时，尹仁回去过一次。 薛定邦向来「一脚向外」，总是想着要回中国。要不是为尹仁背负了巨额债务，薛定邦迫于无奈签下十年合约，他一毕业就打算回到自己的国家。 「还有，我想吃牛排。」薛定邦露齿而笑，比他以往温和的笑容，来得更加灿烂，「我也想听古董留声机的指针，划过黑胶唱片的声音。」 「哥会给你做牛排的！」尹仁有些激动，抓住薛定邦的肩膀说，「哥找了一瓶酒，特地就是配牛排吃的！63年产的，产自tem的v&p！到时候哥开给你喝啊！」 「我不太懂酒，给我不会浪费吗？」薛定邦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仁哥，我们后天回家。明天看完演出之后，我们不回酒店，直接去机场。我们回家。」 * 作者有话要说： 薛定邦：我可没有你懂男人，教教我，好吗？ 尹仁：你想哥怎么教你呢？ 薛定邦：所有的事情，都可以教我。 第067章 美人鱼（二） 尹仁的手指轻轻叩击玻璃杯, 透过睫毛凝视薛定邦的面庞。他膝盖上那名高大温和的男子，现在却像一名要糖的孩子般，对着他撒娇。 「好, 哥答应你。」尹仁回答得非常爽快, 因为薛定邦总是可以逮住他的软肋, 给他温柔一击。被击中的尹仁, 把其他东西东西一股脑都给丢了，就只剩下一样——让栗子高兴。 薛定邦把摊开的书搭在脸上，只露出一双温柔含笑的眼睛：「尹仁，我想……」 尹仁紧张得抓住沙发扶手, 目光也挪向了一边。吱吱作响的传真机救了尹仁一命。「我去看看，或许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尹仁声音发抖，小心地把薛定邦脑袋挪开，起身逃似地跑向书房。 算了, 尹仁害羞是在害羞。怀着巨大的失落感，薛定邦如此安慰自己。害羞逃走的仁哥，也是他的一部分，是他可爱的地方之一。 只要是尹仁，怎么样都很可爱。 薛定邦撑起身体, 把下巴搁沙发背上，看着尹仁走出来。 「定邦，你知道那个魔术师, 怎么联繫吗？」尹仁满脸严肃, 抖着手里的几张纸, 「我想这应该是最终合同啦！让他签字画押, 卖身还钱就得！」 「签约就签约, 卖身什么的, 你不觉得太夸张了吗？」薛定邦笑着从沙发上跳下来，夺过尹仁手里的合同仔细阅读一番，「知道吗？尹仁，你我认为你是对的——这就是卖身契。」 尹仁无所谓耸肩撇嘴，当场把锅给伦圆甩了出去：「这个合同可不是我拟定的。这是我的法律秘书做的，我只是提出了两点建议。你真应该看第一版合同，比这一版可要厉害得多。」 「资本就是敲骨吸髓，最大限度掠夺生产者创造的价值。」薛定邦无奈嘆气，将合同还给尹仁，「在资本上建立的国家，当然的依靠资本运作。我并不是对你的合同有异议，我们可以拿给年克里斯看。」 第125页 「他不需要说服，我认为他会很乐意接受这一切。」尹仁打了个响指，「毕竟，很多人都在仰望，祈求和怜悯资本的垂青，但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如愿。定邦，我们的话题是不是扯点有点远？现在我只想听见从你嘴里说出来——红酒，牛排，书籍，诗歌与明天。」 薛定邦哈哈一笑，勾住尹仁的脖子说：「可我现在想的是——电影，尹仁，可乐与快餐。怎么样，你愿意吗？」 虽说话语里带了几分戏嚯成分，但此时此刻的薛定邦，无论是眼神还是动作，都带了几分认真。他甚至缩紧了臂弯，让尹仁直面问题，不再逃避。 尹仁眼球轻颤，反手搂住薛定邦，缓慢而又肯定地回答：「我愿意。」 两人相视一笑，互相为对方的一本正经小题大做而感到好笑。 从诸多电影里面，薛定邦挑选了《十二怒汉》与《控方证人》。他们整个下午都沉浸在电影的世界，有一搭没一搭地讨论着关于未来的话题。 就在他们享受美好的午后时光时，张伯伦跪到了尼尔森的办公室门口。两名黑衣壮汉拖拽住他的胳膊，将他扔了进去。 皮肤在光滑地面上摩擦的声音，令人不寒而慄。张伯伦在玻璃地面上向前滑动了好几米才停下来。他浑身都没力气，趴在地上根本不想动弹。 「布兰登！我的儿子！」沙哑的声音带着颤抖，唤醒了张伯伦的神志。他抬起头，看见的是一名衣衫破烂浑身是血的中年男人。 张伯伦眨了眨眼，好大一会儿都没反应过来。 「我听说过，关于薛想要资助你离开，甚至念大学的事情。」尼尔森优雅的嗓音，从头顶传来，他手指上的金戒指，闪耀着耀目的光晕，「你能够找到归属，我为你感到高兴。我把你父亲『赎』出来了，看看！亲人团聚，多么令人感动的画面！」 张伯伦长出一口气，终于回忆起来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对了，他是被强行带过来的。 薛定邦离开之后，张伯伦也打算离开。他给薛定邦留了张纸条，说明自己会离开拉斯维加斯，以后如果有那个运气，和薛定邦再见，那么他会感谢薛定邦。 张伯伦没有告诉薛定邦自己的去向，因为他自己都无法确定自己要去哪儿。 他带着自己仅有的一点点财产，用一个牛皮纸袋子装着，就打算逃离这个地方。然而他不过刚刚走到薛定邦出租公寓的门口，就被一名穿着黑色西装的壮汉呵住。 跑！ 这是张伯伦的第一反应。 然而，刚刚出院的身体，虚弱无力。他一百米都没窜出去，就被人堵了个正着。他的脑袋和后背挨了好多下，让他失去了反抗力的同时，也失去了希望。两名壮汉押着他，把他塞进了一辆豪车里。 那是尼尔森的车，张伯伦认得定制车牌上面，那一圈闪闪发亮的钻石。 和张伯伦想的不太一样，尼尔森并没有在车里。 想必，是要被丢进下水道了。当这个想法从脑海中冒出来时，张伯伦感觉到的不是害怕，而是轻松和解脱。 然而，事情并没有朝着预想的方向发展。张伯伦这时候才明白，他在尼尔森这里，根本无关紧要。 「老闆，薛先生只是说说而已。」张伯伦有气无力地回答，一双忧郁哀伤的眼睛，失去了神采，「我不认为他为了我，还能够做出来什么。到了这个程度，已经是最大限度。他明天就要离开拉斯维加斯，回到纽约。」 尼尔森弹了弹菸灰，嘴角的笑容很是玩味：「你根本就没有试图去说服他，孩子。你一直都在逃避，需要你承担起来的责任。你不是在怀疑你的能力，而是你对薛心软。你想想看，孩子，你真的拼尽全力，去尝试过了吗？」 张伯伦摇摇头，虚弱地说：「我想，参加后天开始的世界扑克大赛，还没有『回家』对他来说诱惑力更大。」 「如果没有尽全力，那就不应该是你应得的结果。」尼尔森伸出手，旁边的男人立即递给他一张纸条，他把那张纸条放在张伯伦面前，直接给怼到了张伯伦的脸上，「你甚至都没有去劝说过！你打算逃走，离开拉斯维加斯！孩子，我对你很失望。真可耻。」 张伯伦垂下眼，看着那张由自己写下的纸条——字迹扭曲丑陋，语言混乱不堪。 「我，我做不到。」张伯伦蠕动嘴唇，垂下颤抖不已的睫毛，「对不起，老闆。」 「我明白，孩子。有时候，我们努力过后，还是会面临失败的境地。」尼尔森微笑得慈祥又和蔼，而他手中燃烧的雪茄，却放在了张伯伦父亲的手里，「世界上，最怕的事情，不是我做过什么后悔。而是我没有做过什么，你可以再争取一下。」 「他不是主动吻过你吗？」 皮肉接触到高温，散发出难闻的焦臭气味，混合父亲的惨叫，让张伯伦难过得闭上眼睛。 身边的两名壮汉把张伯伦提拎起来，掰开他的嘴，捡起那张纸条塞进张伯伦嘴里。 「乖孩子，咽下去。」尼尔森面带微笑，夹着雪茄的手抚上张伯伦的脑袋，「你还有最后期限。留下他，让他明天不要离开。这是给你最简单的任务，只要呆到后天，在比赛开始之前，他没有离开，你就算已经做得很棒了。」 张伯伦面带痛苦，眼珠在眼眶里直打转。粗糙锋利的纸张边缘，搔刮口腔里敏感的黏膜，弄他从嘴里到心里都疼。 第126页 尼尔森抚摸张伯伦脑袋的方式，就像是在抚摸一条小狗，但却并没有带上多少恶意。他满意地看着张伯伦咽下纸条，轻声喟嘆出声：「好孩子，你做得很好。我想，你应该可以做得更好，以讨我欢心。」 张伯伦抬起头，干枯空洞的眼睛望向尼尔森。高大英俊的老年男人，此刻如同天神般神圣强大，高不可攀。 而自己，跪在他的脚下，就像一条狗。 「你希望我，开窗户吗？」天神发声询问，声音在张伯伦颅腔内嗡嗡作响。 张伯伦闭上双眼，匍匐在他脚下，如同一条真正的狗。 烈日骄阳，夏日可畏。太阳无差别洒落在每一个人肩头，张伯伦顶着烈日前往世界扑克大赛比赛场地时，在门外遇见了正在搭建舞台的前田克里斯。 「哦，看看这是谁来啦？！」前田克里斯眯着眼睛，上下打量过一番浑身冰冷煞气、与周围格格不入的张伯伦，「我还以为你想通了，你看上去是来找茬的。」 「我只是来找工作。」张伯伦闷声回答，「并且我已经得到了这份工作。前田先生，我非常感激你给我指点的道路，所以我来了。」他抬头看了一眼被吊起来的水箱，「看来你准备的不错，这个舞台真是炫酷。薛先生也会因此而高兴吧！」 前田克里斯骄傲又得意，两根手指头飞快地缠绕手中的线头：「定邦桑向来都对我很满意哦。」他仰着脖子大笑，故意让张伯伦看见自己颈上红痕，「嗯，怎么说呢？他为了我，还改签了机票。定邦桑还是要看完我魔术，才会离开的。嗯……等我表演完毕魔术，说不定会和他一起去纽约呢！」 张伯伦面色阴沉，从牙缝里面冷冷地挤出一句：「祝你好运。」 前田克里斯不甘示弱瞪了回去。 两人之间的气氛剑拔弩张，四目相对都能溅出火花来。 * 作者有话要说： 尹仁：薛教授这是在撒娇吗？ 薛定邦：没错，那又如何？！ 尹仁：……！（脸红） 第068章 美人鱼（三） 「哦, 感谢上帝！」亚瑟找了个机会，横在两个人中间，一把抱住前田克里斯, 「你还活着呢！还在喘气对吧？我还以为你忙死了呢！」 前田克里斯摸了摸脖子上的可疑痕迹, 皮笑肉不笑, 冲着张伯伦挑眉：「我还以为, 张伯伦先生想要帮助我们呢。」他扶住自己的细腰，轻轻蹙眉，「昨天晚上，定邦桑送我回去之后, 对我也太粗暴了。好心的亚瑟，你就不能让歇口气吗？就五分钟。」 「我一点都不想知道——他对你做了什么。」亚瑟黑着一张脸，「姐妹儿！你太过分了，怎么可以这样刺激我这个没男朋友的人！看看, 这些都是什么啊？你的红宝石项鍊？？？」 前田克里斯笑得眉飞色舞，他冲着张伯伦挑眉，笑得又甜又腻：「张伯伦先生，这是定邦桑送给我的礼物哦。」 张伯伦冷眼以对，盯着前田克里斯的目光好像要将他生吞活剥。 前田克里斯骄矜地仰着小下巴, 不甘示弱以笑容挑衅。 「我们忙着呢！」亚瑟赶紧捞起前田克里斯就跑，「有机会你们应该聚聚！可现在不行，再见, 张伯伦先生, 我们得去工作啦！克里斯, 你还没有试妆呢！」 「失陪了, 张伯伦先生。」前田克里斯面带甜蜜假笑, 随意地挥了挥手, 「如果你要见定邦桑，记得来看我的表演哦！他今天一定会来的。」 张伯伦沉默地捏紧拳头，冷冷看着前田克里斯摇曳腰肢翩然而去。「狗娘养的……」他低声咒骂了一句，「小碧池！」 「我听见了哦！」前田克里斯回眸一笑，那副妖娆风情与塞壬海妖比起来，不遑多让，「你知道吗？张伯伦先生，我其实挺同意你的看法。我的妈妈，确实如你说说。不过，就算我是狗娘养的，我是碧池中的碧池，定邦桑也是选择了我，而不是你哦。」 说完这句，前田克里斯放生大笑，拉着惊恐不已的亚瑟，转身走进化妆间。 感受到背后的寒意，亚瑟压低声音咒骂个不停：「克里斯，你能不能就听我一次！就一次！他的老闆是这儿的地头蛇，是拉斯维加斯之王！你知道是谁指使他来的，就不应该去故意激怒他！这对我们来说很危险，非常危险！」 「他在做最后一搏呢，亚瑟。」前田克里斯拉开车门，一脚跨进表演场地后面的房车里，另一脚却和黏在地上一样，抬不起来，「我不会让他得逞的。受伤的困兽确实很危险，正因为如此，我才不会让他对定邦桑做出任何不利的事情。」 亚瑟深唿吸一口气，翻白眼的力度差点把眼珠子给翻出去：「好吧，好吧！你又来了，以前遭受过的教训还不够吗？克里斯，你每次这样，都不会有好事情发生，你还是先向你的日本神明祈祷一下——我们能够顺利拿到钱。什么事情都没有钱重要。」 「定邦桑和以前那些人不一样，」前田克里斯神色恍惚，嘴角挂着甜蜜的微笑，「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善良温柔的人。我会得到他的，亚瑟。」他突然沉下脸，脸色严肃得可怖，「我想要得到的东西，我一定要得到！」 亚瑟无奈摇头离开，转而去布置前台。 前田克里斯关上门，从床底下摸出一面镜子，放在床上。他从床底下的箱子里找出来一串灯泡，一个个黏上去通电，又掏出化妆包，把里面的工具摆出来。 第127页 简易的梳妆檯搭建完成，前田克里斯坐在箱子上，褪下上衣，欣赏自己的身体。 「我很好，我很漂亮，我很优秀，我一定会成功。」他不断对着镜子自言自语，为自己打气，「我一点儿都不紧张，我不会让任何人失望。」 薛定邦来得比预定的时间早，就在前田克里斯在「化妆间」试妆的时候，薛定邦带着尹仁，也带着合同，来到了没几个人的场地。 亚瑟正在把空空如也的水箱放下来，看见薛定邦的到来，简直是喜出望外。 「你好，亚瑟。」薛定邦率先开口招唿，如同春风般和煦的笑容令人由衷感觉愉悦，「一切进行得都还顺利吗？」 「天吶，薛先生！你来得正是时候！」亚瑟像是看见救星一样，扑向了薛定邦。他差点就要扑到薛定邦怀里时，被尹仁要杀人的目光给逼退了好几步，「事实上，我正在为道具的事情发愁呢！你看，我们表演最重要的水箱除了点篓子。」 薛定邦看着放在逃生气垫上面的水箱，左看右看也没有看出来哪儿有问题。「我不明白。」他笑着询问，「这方面你才是专业，出了什么问题？」 「水箱这里，有两个角都在漏水。」亚瑟一说起来问题，眉毛就皱巴成一团，「昨天我们彩排和组装的时候，并没有发现这些问题。」 尹仁不客气地说了句：「很好，你们拿着我的钱，买了个漏水的一次性箱子。」 薛定邦拉住尹仁的袖子，微笑示意他说话不要这样具有攻击性。尹仁胳膊一挥，薄薄的布料从薛定邦指缝之间抽走，丝毫不留情面。 「薛先生，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我知道如何解决现状。」亚瑟目光偷偷掠过薛定邦的手指，很快摆了回来，「我们得把水箱运回去，重新组装。在组装的同时检查纰漏，更换坏掉的配件。」 尹仁逮住薛定邦，推到自己身后：「把配件带过来换！那个该死的魔术师在哪儿？」 「老闆，我也不知道什么配件比较合适啊！」亚瑟摊开双手，耸了耸肩膀，「相信我，直接推回去检查和更换配件应该更加节省时间。我们没有多少时间在这里浪费啦，都宣传出去是今天下午三点的演出，克里斯向来很守时。」 薛定邦微微颔首，捂住嘴笑了一声。前田克里斯那点小心思，简直再也明白不过。当他给前田克里斯打电话说改签的事情时，薛定邦就已经足够明白。 把演出定到他们航班的起飞时间，无非就是不希望薛定邦走。 从尹仁铁青的面色上看来，他也明白了这一点。 「把他扯出来签合同，」尹仁冷冷地说亚瑟说，「在我后悔之前。」 「你为什么不自己去找他呢？」魔术师的助手放下水箱，独自爬上逃生垫。他比看上去更加强壮，那么大一个水箱，他没有费多大劲就给抱了下来，「他的车停在那边，你向前走五十米就可以看见。」 亚瑟把水箱弄下来，手撑水箱喘了几口，想要去拉住水箱上勾子离开时，薛定邦扶住箱子，柔声细语地说：「我来帮你。」 「定邦，你就不能别管这破事吗？」尹仁出声催促，满满都是不耐烦，「我们手头不是还有别的事情要办吗？」 尹仁把手中合同抖落得哗啦啦作响。明明没有几页纸张的合同，却被尹仁那副严肃态度，弄得好像是世界第一等重要的大事。 「那，我们交换一下？」薛定邦走到尹仁身边，从他手里拿过合同，「你和亚瑟一起，把水箱的问题处理好，我去见克里斯，和他签约。」 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听见要干活，眉毛眼睛都皱巴成一团：「我还是去谈合同吧。我会盯着那小子！他不会这样善罢甘休的。」 在玻璃水箱后面的亚瑟撇了撇嘴，小声嘟哝：「说得比我还了解他。」 「尹仁没有恶意。」薛定邦拉起水箱，承受了大部分重量，「请你不要猜疑。你们的材料都停放在什么地方呢？」 「薛先生，你能够来帮忙我真是意外。」亚瑟耸了耸肩膀，「我得换个角度，更加公平地评价你。克里斯能够遇见你，是他前半辈子最幸运的事情。如果他做了什么过激的事情，我希望，你能够对他宽容一些。那孩子的感情，太过于炽烈。在烧毁自己的同时，也会让他爱的人受伤。」 三十分钟后，亚瑟对着水箱直嘆气。 他们在比赛场地附近的尼尔森酒店，租了一个杂物间，所有东西都堆在里面，以在必要的时候，可以方便取用。亚瑟很快拆开水箱，发现了问题结症所在。 破裂的部分，是玻璃的边角。非人力情况下，几乎不可能损毁的部分。 「这一手是我没想到的。」亚瑟抚摸过边角切口，「这是人为的，位置十分刁钻。看来，有人不希望我们的表演可以顺利进行。看切口，应该是用钳子切开。然后原封不动地把水箱给安装好。在边角包铁的掩盖下面，从外面几乎看不出来。」 薛定邦紧皱眉头，出声询问：「这样做会有什么后果？」 「你看这里，薛先生。玻璃上有裂纹，但只有压力和重力足够，才会让裂纹扩大。」亚瑟的手指划过他说的那道痕迹，「这是有人想要克里斯的命啊！碎掉的玻璃如果在空中裂开，掉下来的时候可能会划破逃生垫，扎进他的身体。」 第128页 薛定邦沉默不语，脑海当中构想了无数种可能。 「也不知道他得罪谁了？！」亚瑟耸了耸肩膀，手中挥舞着钳子，「可能是之前那些白人至上的傢伙们吧！不然我实在想不出来，谁会对克里斯下这样的狠手。」 薛定邦也想不出来，他的思绪一团纷扰，直到被一个清亮的，如同被冰块碰撞的声音给打断。 张伯伦站在杂物间门口，身上穿着得体的荷官制服：「薛先生，你在这里？」 * 作者有话要说： 尹仁：什么叫喜欢的东西就一定要得到啊，这小子太可怕了。 前田克里斯：抱歉，我就是那种喜欢就要得到的类型呢！ 尹仁：喜欢的东西，不一定要得到！你会毁了他的！远远看着他好不行吗？ 薛定邦：我倒是同意克里斯的看法，喜欢的东西还是要捏在手里，得到比较好。 尹仁：定邦，你是这样的人吗？ 第069章 美人鱼（四） 张伯伦背对灯光, 整个人的轮廓显得有些朦胧。他的样子，让薛定邦想起来第一次遇见他。那时候张伯伦也是穿着荷官制服，背对灯光。 「张伯伦, 你怎么在这里？」薛定邦站起身, 上下打量过他一番, 「你看上去很不错。找到新的工作了吗？还是继续回尼尔森的酒店工作？」 张伯伦无奈地歪了歪脑袋, 显得有点难为情：「算是新的工作，也算是为老闆的酒店继续工作。世界扑克大赛的场地，是由老闆提供的。不少选手都在他的酒店入住，我会在世界扑克大赛的初期赛事里面, 担任发牌荷官。」 薛定邦展露出真诚地微笑：「你有了起色，我为你感到高兴。你父亲呢？报警之后他怎么样了？」 「他已经被救出来了，现在回家住着。」张伯伦不好意思地扬了扬手中的盒子，那里面堆积了大量的塑料小圆片, 「薛先生，我还有事情要做。我得去干活儿了。荷官们正在为大客户派发幸运硬币，你需要来一枚，留作纪念吗？」 「不了，谢谢。」薛定邦摆了摆手, 「我的幸运硬币已经给了你，不是吗？你带着幸运硬币，不管你什么时候来找我都可以, 终生有效。」 张伯伦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僵硬, 清亮得嗓音也变得有些哽咽。他垂下头, 浓密睫毛在脸上轻轻颤动。 「谢谢你, 薛先生。」张伯伦转过身, 灯光照亮他的脸, 透明得有些苍白，「我非常感激你，为我做的一切。」 「那是你应得的。」薛定邦回答。 张伯伦微微点头，一阵风似地离开。只留下在原地嘆息的亚瑟，有点阴阳怪气地说：「啊哈，我的太阳！」 更换玻璃比薛定邦想像当中，花费的时间更长。亚瑟泄愤一般将大量的胶水灌注在玻璃边角，把所有缝隙都给堵得死死的。 「除非把玻璃给砸破，」亚瑟叉着腰，恶狠狠地磨牙，「谁都别想打开箱子！」 薛定邦笑了笑，问他：「克里斯也不行吗？」 「克里斯的表演会很顺利的，薛先生。」亚瑟收起工具，头也不抬地说，「我们得等胶水阴干，大概需要两小时左右。」他转身蹲下，一个个检查将要横在玻璃箱上面的槓桿和锁头，「我会在这里守着，任何人都休想再对我们的道具做手脚！任何人！」 薛定邦看了一眼锁头，上面的三个圆环在杂物间的灯光下闪闪发亮。 他们所在的这一层，来来往往的人很多。除了这件杂物间，还有荷官们的休息室。这间杂物间正处在走廊摄像头的盲点部分。可以看见有人走过，但无法看见谁进来。 早在他们通过走廊时，薛定邦就注意到了这点。 「你是对的，亚瑟。」薛定邦笑了笑，「我去看看尹仁和克里斯谈得怎么样了，我很期待，你们为观众呈现出精彩的表演。」 前往舞台的时候，薛定邦想过无数种可能。比如说尹仁和前田克里斯又吵了起来，或者更加糟糕——他们大打出手。 想到此，薛定邦加快了速度，几乎是一熘小跑过去。 前田克里斯的车子并不难找，绕过舞台，可以一眼看见他停在那里的房车。尹仁站在车前，一拳锤在车门上，脸色铁青。 「尹仁。」薛定邦害怕出事，叫住尹仁把他拉扯到身边，「怎么突然发这么大的脾气，手疼不疼？手腕肿起来了，我们先去处理一下。」 薛定邦话语之中的关切之情，并不掺假。尹仁盯着对他手腕吹气的薛定邦，用这种「吹吹就不疼」的方法给他止痛，难看的脸色变得缓和了不少。 「定邦，」尹仁停顿片刻，深深吸入一口气，凝视薛定邦的眼神，严肃又认真，「我们离开这儿。」 前田克里斯靠在破损的车门前，把手中的纸张抖得哗哗作响：「尹律师，合同不要了吗？」 刚刚发生的这一切，薛定邦的眼里，只有尹仁，而尹仁的眼里，也只有薛定邦。两个人都不把站在这里的前田克里斯当成一个大活人，他完全就是空气，是无关紧要，可有可无的东西。 直到前田克里斯发声，薛定邦才回过神来，抱歉地对着前田克里斯微笑：「好的，克里斯。祝你今天下午的表演顺利，我和尹仁会来观看的。」 「等你哦，定邦桑。」前田克里斯的笑容，比枫糖更加甜蜜，「还有，尹律师。一定要记得来哦。」 第129页 尹仁点点头算是回答。 望着他们离开的背影，还有薛定邦对尹仁嘘寒问暖的样子，前田克里斯脸上的笑容，再也难以挂住。他转身走进车里，关门的噪音大得可以震碎鼓膜。他将自己锁进黑暗、幽闭的空间，抱住自己的膝盖，蜷缩成小小的一团。 就在不久之前，前田克里斯还意气风发地对着尹仁呛声。他正在试妆，准备换上表演服时，尹仁拿着合同出现在门口。 前田克里斯背上的淤青，明显让尹仁感觉不自在。不是因为他被树干撞击留下的伤痕，而是他背上那些可疑的指痕。红色的指痕有些地方消退了，还有地方还很明显，在他白皙后背上，显得格外扎眼。 尹仁绅士地敲了敲没有关上的车门，出声叫他。 其实不用尹仁敲门，前田克里斯也从镜子里看见一切。他故意拉低了领口，露出脖子和锁骨上的可疑红痕，笑得甜滋滋：「这不是尹律师吗？竟然没有和定邦桑在一起呢？」 「把合同签了。」尹仁也懒得给前田克里斯，直接把合同拍到了车门上，「快点。」 前田克里斯手中的化妆刷一抖，差点掉到地上。「尹律师，你可吓我一跳。」他展露出虚假的商业化笑容，扭到尹仁身边，结果合同粗略观看，「哦，尹律师有笔吗？」 尹仁不耐烦地回答：「我这里没有你可以用的笔。」 前田克里斯假笑：「借一下，都不行？」 尹仁冷眼以对：「我的任何东西，都不会借给你。」 前田克里斯内心一阵得意，他计谋得逞，却不动声色。前田克里斯掏出一支笔，把手腕搭在合同上压住纸张：「哦，是吗？可是尹律师还是借钱给我了呀！」 白皙纤细手腕上的刺目红痕，很难不引人注意。尹仁皱着眉头看他手腕痕迹时，前田克里斯自然也注意到了落在那里的冰冷目光。 「这个吗？尹律师很在意呢！」前田克里斯故意把手在尹仁面前挥了挥，装作为难的样子，「定邦桑给我留下的哦。」他拉开领口，指着自己脖子上那些痕迹说，「这些也是。前天晚上弄的，今天还没消退下去。说实话，我很困扰呢。」 「我没空和你玩这些文字游戏。」尹仁逮住前田克里斯的手腕，轻易地就把他摔在地上，「定邦怎么样，我比你更加清楚。我们整天都呆在一起！你休想挑拨！」 「哦，前天晚上也是吗？」前田克里斯跌坐在地，揉着自己的腰笑，「前天晚上定邦桑很激烈地疼爱了我，这些，都是我们相爱的证明。」 尹仁的火一下子就冒出来了，指着前田克里斯吼：「闭嘴！我可没听说这种事情。」 「他没必要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你吧？」前田克里斯叼着手指媚笑，眼神里满满都是挑衅，「尹律师难道想要知道，我们相爱的细节吗？嗯，这可让我有些难为情呢！」 「你给我闭嘴！」尹仁一拳头砸在车门上，把前田克里斯并不坚固的小车门，给砸出一个坑来，「收起来你这些低劣无用的手段！如果你再多说一个字，我就把你的骨头给拆了！如果不是看在定邦的份上，你根本不会有这个合同！不要得寸进尺！」 前田克里斯把合同一张张捡起来，在后面签上自己的名字。「那我就不说。」他歪斜脑袋，笑得别提有多甜蜜可爱，「反正尹律师只愿意相信你相信的事情。」 不管他们吵得多厉害，在薛定邦到来之前，前田克里斯多么占据上风。只要薛定邦一出现，前田克里斯就全面溃败。 想到刚才的情景，前田克里斯只觉得自己是个自负的傻瓜。信心动摇和自我怀疑，让他脸上湿漉漉一片水汽。 「克里斯，笑一笑……」前田克里斯伸出手，近乎于自虐般拉扯自己的嘴角，「你笑起来多好看呀！笑一笑……」 在他的少年时代，他的班主就是这样告诉他的。只要前田克里斯肯笑一笑，就会有很多人愿意为他的笑容而买单。 不管再疼痛，只要面露微笑，就可以忽略身体上的痛楚。 不管再难受，只要面露微笑，就可以驱除内心中的难过。 前田克里斯点亮化妆镜上的灯泡，光线倾泻而出，照亮他惨白的脸。一滴眼泪从眼角划过，划过红色的眼线，形成一道宛如血迹的泪痕。 「我会获得一切。」前田克里斯撕扯嘴角，泪珠颤颤巍巍挂在眼角下方，「只要微笑，我就可以获得一切……」 在前田克里斯喃喃自语时，张伯伦在酒店的后门，离他不过一百米的地方走出来。 手中漆黑程亮的枪，因为张伯伦手抖而颤抖。年轻的荷官宛如幽灵，一步步靠近魔术师的房车。他紧张得手心一直出汗，却没有因此而放慢步伐。 啪嗒啪嗒啪嗒，皮鞋敲击地面，富有节奏感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唿啦——！ 车门，被拉开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尹仁：定邦，真的吗？你做了什么？ 薛定邦：我什么都没做。 尹仁：我不管，我也要做你对他做的事情！（扑） 第070章 美人鱼（五） 自从张伯伦在杂物间里遇见薛定邦, 他的心神就难以安定下来。 他宛如游魂般晃荡到荷官休息室，上上下下的摸了一遍，突然想起来今天穿的是荷官制服, 没有兜。在包里找了好几遍, 才想起来——自己还没有去领取钥匙。 第130页 张伯伦感到有些为难, 半阖双眸站在原地发呆。薛定邦, 能够为了前田克里斯改签，这是一个不争的事实。他并不怀疑前田克里斯的话，特别是在杂物间遇见薛定邦之后。 薛定邦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前田克里斯。即使是检查魔术道具这种与他完全不相关的工作, 都可以为他而做。 一枚闪亮的钥匙出现在张伯伦眼前，他定睛一看，由宽厚的手掌托着。顺着手掌，张伯伦转头去看给他钥匙的男人。 对方态度冰冷生硬, 和他一样穿着荷官制服，是个生面孔。 「里面有你想要的东西。」他说，「老闆吩咐说，你今天晚上去他那里一趟。」 与那人的平淡不同，张伯伦感觉有一丝尴尬。红晕爬上他的脸颊, 让他感觉耳朵发烧。对方给了他钥匙之后，转身去开自己的置物柜。 张伯伦明白他的言下之意，也对他的轻蔑而感到难过。 打开置物柜, 映入眼帘的东西吓得张伯伦把钥匙都掉在了地上。他哐当一声关上置物柜, 唿吸粗重, 心跳快得好似随时会从胸腔蹦出来。 那名男人过来弯腰捡起钥匙, 塞进张伯伦领结的缝隙之中。 过了好大一会儿, 张伯伦才有勇气重新打开置物柜。 黑洞洞的枪口, 正对着张伯伦，催促他进行下一步行动。 张伯伦没有退路，他已经被逼到绝境。 「你应该知道怎么做。」尼尔森的话如同咒语般，在他耳边蛊惑，「乖孩子，去吧。」 即使是，声音的主人，现在并不在这里。但并不影响那个声音，在他耳边挥之不去。 颤抖着手，张伯伦拎起枪。他双手握住那冰冷的铁器，脚下如同踩着沼泽般艰难行走。前田克里斯的车子并不难找，从后门出来之后，张伯伦轻易地找到了他，怔怔地看着那辆车子里发出来的光线。 前田克里斯的剪影，挂在窗户上，好似黑暗世界里最令人作呕的幽灵。 张伯伦深唿吸一口气，提着枪一步步靠近。车里的人并未发现危险临近，甚至还在做鬼脸挑衅。 内心的火焰，轰然炸裂。张伯伦提着枪快步沖向房车，唿啦一下拉开车门。 前田克里斯勐然回头，拉扯住嘴角的手突然放开，满脸惊恐：「张伯伦先生？」 张伯伦的手不可抑制地发抖，牙齿上下碰撞咯咯作响。他瞪圆双眼，唿吸粗重，原本清亮的声音也变得沉了不少：「下车！」 对手里有枪的人，最好要言听计从。前田克里斯举起双手，挪着屁股从车里下来，连衣服都没来得及穿。 「张伯伦先生，你要杀了我吗？」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前田克里斯却笑得惑人得很。他眼下那一道红色泪痕，在这样笑容的衬托下，更加显得妖冶万分，「我还在想——你什么时候会出手呢。」 「转过身去！」枪口戳中前田克里斯后脑，张伯伦的声音冰冷得几乎可令人冻结，「闭上嘴！一直往前走！快点！」 前田克里斯撇了撇嘴，举着手向前缓慢移动。路过玻璃窗户时，他偷偷瞥了一眼，看见在左顾右盼的张伯伦，不由得笑出了声。 「笑什么？！」感受到来自于情敌的轻蔑，张伯伦掐住对方的后颈，直接把人给怼到墙上，「你的小花招耍够了吗？」 脸部撞上坚硬的墙壁，前田克里斯疼得闷哼一声。他眼前的金星乱冒，却咬着牙齿不肯出声。 「笑什么？！」前田克里斯的沉默，更加令张伯伦怒火中烧，手上的力道也不自觉大了很多。 冰冷漆黑的枪口，死死抵住前田克里斯的太阳穴，张伯伦冲着他凶神恶煞地怒吼：「你很快就会笑不出来的！我发誓！」 前田克里斯闻言，又在嘴角扯出一个轻蔑的笑容。 这一点小小的反抗，气得张伯伦一拳打在前田克里斯肚子上。 「疼……」剧痛令前田克里斯站不直身体，本能捂着肚子蹲了下来。但他再抬头去看张伯伦时，嘴角的笑容却愈发地加大，「张伯伦先生，你到底是希望我闭嘴，还是希望我告诉你答案呢？」 肾上激素让张伯伦失去了冷静，他拿着枪的手抖个不停。他居高临下看着蹲在脚下的男人，冰冷且不带感情地回应：「那不重要，因为——你会死。」 「哦，那还真是谢谢你呀！可人活到一定时候，总归都是会死的。」前田克里斯坐在地上，手撑脸颊若有所思，「和年龄没什么关系，有的人还没生下来就死了。你现在想要我的命，我一点都不感到意外。可你就算是杀了我，定邦桑也不会喜欢你。」 张伯伦浑身散发出低气压，冰冷凛冽得几乎可以令周围的墙体结冰。「可你会没命。」张伯伦冷笑一声，枪口抵住前田克里斯的额头，「你再也没机会看见他，但，我可以！」 前田克里斯仰头大笑，光洁饱满的额头抵住枪口，向前施压：「你杀了我，定邦桑会原谅你吗？你要试试看吗？他会厌恶你，视你为垃圾！只要看到你，他就会觉得噁心！仿若蛆虫，一文不值！定邦桑会恨你的！张伯伦！」 张伯伦唿吸愈发急促，放在扳机上面的手指抖得更加厉害。 「你根本不知道，你要面对的是什么！」前田克里斯顶住枪口，朝着张伯伦一点点逼近，「你根本不知道，真正的难题是什么！！！你根本不知道，盘桓在靠近定邦桑面前的山峰，到底是哪一座！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只是一条为尼尔森卖命的，头脑简单的狗！」 第131页 枪声打破宁静，惊得流浪猫发出悚然的惨叫。 亚瑟听见枪声，嘴里骂了一句，疯狂地向着前田克里斯在的方向跑去。他路上撞到一名朝着他狂奔的男人，一屁股坐在地上。对方没说话，跑得比他还话。亚瑟也没有注意是谁，道歉都没有来得及，那名男子就消失在转角处。 听见枪声的，不止是亚瑟。薛定邦刚刚出了街口，和尹仁还没说上两句话，就听见了枪声。 尹仁本能地把薛定邦抱住，整个身体护住薛定邦，向着地面倒去。两人一起摔倒在地，尹仁垫在了薛定邦身上，嘴里说着：「定邦别怕，有哥在呢！咱们先离开这里。」 薛定邦爬了起来，看了看四周，没看见枪手出来。他甚至没来得及拍掉身上的土，就迈开大步向着枪响的方向跑去。 「定邦！」尹仁气得直接跺脚，也跟着跑了过去。 薛定邦扑倒前田克里斯的房车旁边往里看，里面空无一人，更是加重了心头不祥的阴云。 「克里斯？！」薛定邦转过一圈，冲着空无一人的巷子喊，「你在哪儿？」 「定邦桑？」一个微弱的声音从巷子的角落传来，薛定邦跑过去一看，只穿着短裤的前田克里斯缩在柱子后面的角落里，灰头土脸，脸上还有淤青。 「发生了什么？」薛定邦紧张得手都在发抖，他扶起来看上去收到伤害与惊吓的前田克里斯，将他上上下下仔细打量过一番，目光只有关切，「刚刚都还好好的，怎么弄成这样。」 跟着薛定邦跑过来的尹仁不满地翻了个白眼，在他看来，这名小碧池又要利用薛定邦的心软。这下受了伤，说不定没有办法表演魔术之类。 「我先声明，我们不会再改签。」尹仁拉开薛定邦和前田克里斯的距离，自己螃蟹似地横在他两人中间，「改签一次就够了，如果你需要休养，我不介意魔术推迟。」 「我没关系！」令尹仁出乎意料的是，前田克里斯却表现出不符合他外表的坚强，「今天下午的魔术不会推迟，我只需要去洗一下。」 「你能走吗？」薛定邦一眼看见前田克里斯身上的那些痕迹。他的腿上，有被车撞过，还未消退的淤青，他的后背，还有在峡谷里枯树留下的伤痕，还有那些红痕以及擦伤，看上去还挺新鲜，「请不要勉强自己，克里斯。」 前田克里斯大受感动，含着泪水摇头：「定邦桑，我很好。这些，不用担心。我虽然不够坚强，但还没有那样脆弱。今天下午的魔术，会如期举行。」 「刚刚的枪声，是怎么回事？」尹仁一句话，直接针对问题的重点，「你是遭到袭击了，还是你在袭击他人？」 前田克里斯手中没抢，他坐下的地方，还有一个明显得不行的弹孔。尹仁手指深入弹孔里面，仔细探索一番，评价道：「还是热的。前田先生，你可不能否认事情的客观存在。我们应该报警。」 只要一报警，前田克里斯被带到警察局里去，接受询问和笔录。那薛定邦要看魔术的愿望，也不能在他上飞机离开拉斯维加斯之前达成。 这当然不是前田克里斯愿意看到的情况，但他一时间却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来回应尹仁的合理要求。 「我在实验魔术道具。」前田克里斯挠了挠头皮，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是我开的枪，它后坐力太大，所以我跌倒了，没什么关系的。别担心，亚瑟已经拿走了枪，去调试，让它不那么吵。。」 他话音刚落，亚瑟就从通道口急吼吼跑出来喊：「克里斯，我听见了枪声！」 * 作者有话要说： 前田克里斯：定邦桑，还好你来了，不然……（哭唧唧） 尹仁：啧，定邦，瞎管什么闲事啊！ 张伯伦：薛先生不来，这里直接大结局了。 第071章 爱与死（一） 一时间, 气氛尴尬得简直要爆炸。 前田克里斯别过脑袋，双手捂住脸不说话。 亚瑟一头雾水，迈着小碎步走到前田克里斯身边, 傻傻地缩着脖子问：「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情吗？他们开枪打你？」 「哦, 你的朋友在试验魔术道具。我得说他试得不错, 把你的记忆都给试没了。」尹仁眉毛一挑, 双手抱臂，「你们可以慢慢实验道具，说不定以后可以表演个什么让观众集体失忆的情节。」他拉起薛定邦的臂弯，直接把人往身后一拽, 「定邦，我们走。」 薛定邦反拉了尹仁一把，引得尹仁当时就把眼睛瞪得熘圆。 「克里斯，你在掩盖什么？」薛定邦的语气里, 关心多于责怪，「有人想要伤害你，对吗？」 尹仁逮住薛定邦的手腕不撒手，不耐烦地催促：「定邦，我们回去吧！别忘了你答应过我什么！别管他了！他是一名成年人, 知道应当如何处理问题！」 前田克里斯捂住脸不说话，他先是点了点头，而后又用力摇头。他瘦削的肩膀止不住颤抖, 浑身灰尘的身体上布满痕迹, 泪水从他指缝里不断溢出。不管怎么看, 都无比可怜, 令人忍不住想要把他搂进怀中, 好好疼爱一番。 「克里斯……」薛定邦朝前田克里斯伸出手, 「你可以信任我的。」 「请不要再问了，定邦桑！」前田克里斯挪开手，用力擦了擦自己的眼睛，脸上的妆和眼泪合在一起，当即抹了个大花脸，「我没有关系的！请你和尹律师去吧！我相信你，你们一定回来看我表演的，对吗？」 第132页 无奈之下，薛定邦只能说：「那你自己小心。」 尹仁拉着薛定邦走了，在魔术表演开始之前，都不会回来。 等他们走之后，亚瑟才不甚确定地问：「你被枪击了？」 「是的，可我没受伤。」前田克里斯面色阴沉，用力咬了一下嘴唇，「亚瑟，我要你帮我一个忙，可以吗？」 *************** 张伯伦跌跌撞撞地奔跑，周围的景色在他身后飞快后退。他的肩膀好几次撞上墙壁，他跌倒了，却没有感觉疼痛。他甚至没有多喘一口气，就又爬起来狼狈地向前继续奔跑。 奔跑之中，他的视线一阵晃动。混乱的视角堪比他的脑子，他的身体现在已经不怎么听使唤，他的眼睛好似失明，甚至没有看见前面出现的铁丝网门。 张伯伦一头撞了上去，一团浆煳的脑袋才清醒了些许。 完全没有想到，前田克里斯那样看上去瘦弱的年轻人，竟然会有如此大的力量和勇气。张伯伦朝着前田克里斯开枪的时候，前田克里斯朝他勐扑过来。 魔术师的身手比张伯伦想像当中要好很多，逮住张伯伦手腕的力气，也比想像中来得更大。张伯伦那一枪射中地面，子弹在地上反弹了一下，镶进了墙壁里。 张伯伦脑袋一片空白，只记得自己推开了前田克里斯。他记忆力最后的印象，就是前田克里斯蹲在地上捂住肚子的画面。 我杀人了！张伯伦第一反应是这样。他慌不择路地四处乱窜，最后在这条酒店后面的巷子里，终于停了下来。 那名魔术师怎么样了？ 张伯伦没有力气，也没有勇气回到现场，只能游魂一般看着自己的双手。他的袖子和衣服上，沾了不少尘土，他不能就这样穿着脏兮兮的衣服，等着警察来抓捕他。 「我得离开这里。」张伯伦凝视自己双手，每一个指甲缝里，都好似在溢出鲜血，「不，我……薛先生，请不要讨厌我……」 张伯伦游魂般走动，双腿已经不是自己的。他只是一具行尸走肉，等着被命运牵引到未知方向。等他回过神来，已经走到杂物间外面。 这是他最后遇见薛定邦的地方。 转过头，张伯伦看见一个人影蹲在地上。 身材瘦小，脸蛋漂亮，一头乌黑的长髮及肩。 那分明是前田克里斯！ 在张伯伦看见前田克里斯的同时，前田克里斯也看见了张伯伦。魔术师飞快地关上门，从门里传来了挪动重物的声音。 张伯伦愤怒又苦恼，但他不能在这里行兇——走廊里还有摄像头。他转身回到了荷官休息室，把枪放回储物柜，再脱下沾满灰尘的衣服。 两名年轻荷官有说有笑地走了进来，张伯伦赶紧拿脏衣服盖住枪枝，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你是张伯伦吗？」年轻陌生的荷官出声询问，在得到肯定回答之后，他笑得十分暧昧，「有一名姓薛的先生让我告诉你，他在找你。」 张伯伦闻言指尖一颤，拿在手里的衣服掉到地上也顾不得捡起来。他抓住年轻荷官的肩膀，用力摇晃个不停：「薛先生在哪儿？！他在哪儿？！告诉我！现在就告诉我！」 「别，别晃啊！」荷官苦不堪言，他的同伴也过来帮他稳住，让张伯伦不要过于激动。他好不容易喘了几口大气，才告诉张伯伦说，「薛先生说了，在那个杂物间等你。就是堆魔术道具那一间。」 张伯伦一把抓过衣服披上。他的动作过快，藏在衣服下面的被拉扯了过来，一下子掉在地上。 两名年轻的荷官看见枪，尖叫着连连后退。 张伯伦不管他们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也懒得解释。他直接捡起枪，披上衣服快步跑开。 「我们好像诱发了一起枪击案？」年轻荷官对他的同伴说。 他猜测得没错，但受害者并不是人类。 几分钟之后，张伯伦手中的枪再度响起。他焦躁地抓住自己的头髮，在走廊走来走去，一枪打碎走廊里的监控摄像头。 枪响时，亚瑟正在把水箱安放到指定位置。他看了一眼已经换好表演服的前田克里斯，低头继续做自己的事情。 「你没有教训我，这次倒是难得。」前田克里斯身上的所有伤痕，都隐藏在了遮瑕粉下面，他看上去是如此完美，笑容如此阳光快乐，「亚瑟，别板着个脸嘛！」 亚瑟耸耸肩膀，歪斜脑袋看着正在注水的水箱——这次一滴水都没有漏出来。「我只是在想，」他说，「这次应该不会再出什么纰漏了吧？」 前田克里斯笑得眼睛迷城一条线：「不会。」 与亚瑟有同样疑问的尹仁，盯着身边的薛定邦看了许久：「定邦，我看那小子花样还多着呢！你先答应哥，不管之后再出什么纰漏，咱都不管了，让他折腾去！」 「好，听你的。」薛定邦放下咖啡，手肘撑住桌面像尹仁靠近，「明天，明天我们回纽约。一大早我们就回家去！」 得到薛定邦承诺的尹仁十分开心，他用力地点了点头，将杯中咖啡一饮而尽。 「嗯，我们回家！」 和尹仁在一起的时光，哪怕是懒散坐在路边咖啡店里度过，都流逝得飞快。薛定邦接到前田克里斯打来的电话，才想起来他们今天下午还有一场演出要看。 两人赶到演出现场时，周围已经围了一大圈人。两台摄影机和无数手机，都对着那个舞台。这一次，前田克里斯不仅有魔术助手亚瑟的帮忙，还有几名请来的临时演员。 第133页 亚瑟眼尖，看见了在后排的尹仁和薛定邦，赶紧挤开人群，让他们站到前面来。 「你们来得正是时候，」亚瑟已经换了套美人鱼戏服，似乎是在扮演海底居民，「还有五分钟就得开始啦！等会可要睁大眼睛看清楚了！」 薛定邦掏出怀表看了一眼，还差五分钟三点。果然时间拿捏的一点不差。 一阵音乐从喇叭里传来，剧团的演员们纷纷上台开始唱歌。前田克里斯穿着和亚瑟同款的美人鱼表演服，从半空的悬臂吊下来。 钢丝突然断裂，前田克里斯急速下坠，引来台下观众一片惊叫。 舞台背景板变成一片大海，前田克里斯停住了，整个人漂浮在海平面的那条线上。他如同鱼儿一般在虚拟的「海水」之中畅游，引起下面观众的一片惊嘆。 「这他妈简直就是魔法。」就连尹仁也忍不住这样评价。 虽说这只是让观众在烈日下，产生的视觉误差做到的效果。 旁白的演员深情念道：「小美人鱼救了王子，回到海底。他愿意用自己的声音来交换一双腿。」 这时候，另一条「美人鱼」亚瑟，在前田克里斯身边游来游去。女巫高举双臂厉声吟唱，亚瑟拿了个大型泡泡机，疯狂输出肥皂泡，渐渐遮盖住前田克里斯的尾巴。 漂亮的小美人鱼克里斯，坐在贝壳形状的沙发里，伸出双臂横在额头，似乎是在承受极大的痛苦。 突然，一声巨响和亮光过后，前田克里斯身体一转，身上的衣服变成了薛定邦之前看过的那条浮夸的裙子。他将裙摆提拎得老高，夸张地张着嘴，低头看自己光熘熘的腿。 小美人鱼的故事耳熟能详，前田克里斯一瘸一拐的走路姿势，丝毫看不出表演的痕迹。原本这是因为受伤造成，现在却成了加分项。 故事到了尾声，亚瑟又吹了一次泡泡，把变成小美人鱼的前田克里斯塞进水箱。 众目睽睽之下，前田克里斯被捆得像室女座的艾斯特莱雅。他身上缠满铁链，使力深唿吸好几口气，才被抬进水箱里面。 前田克里斯的身上没有任何可以唿吸的装置，玻璃箱被吊起来之后，无论从哪个方向，都可以看清楚他的动作。 所有人都屏息以待。 * 作者有话要说： 前田克里斯：定邦桑的怀抱，好温暖哦。 张伯伦：我也这么认为。 尹仁：……？！什么？定邦你把他们两个人都抱过了？ 薛定邦：尹仁，不是你想的那样。 第072章 爱与死（二） 要在这么多双眼睛底下, 从水箱里面逃出来，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一台摄影机随着前田克里斯的升高而升了起来，吊着水箱的悬臂逐渐拉高, 直到离地三四米才停下来。这个高度已经相当于一两层楼房, 但对于之前的接近三百米高度, 已经降低了很多难度。 只要抬头, 就可以用肉眼看见水箱底部。 箱子有些狭窄，不过八十多公分高。即使是前田克里斯这样的个头，在里面都只能缩圈身体。 观众们只要抬头，就可以清楚看见魔术师被困在背后的双手, 还有假的人鱼尾巴。他所有的一切，都在阳光下一览无余。 薛定邦眯着眼睛，手在眉毛上搭了个凉棚。 在水里，还有这么多人在看, 即使是受过专业训练的魔术师也会感到惊慌。表演水箱脱逃术出意外的魔术师，不是一个两个。 但从目前的情况看来，前田克里斯冷静、沉着，动作飞快。 背后除了铁链，还有一共十二道锁。他手里握着钥匙, 动作快得几乎令人看不清楚。即使是只离他几米远的舞台下方，观众们也未必能够看清楚他的动作。 观众们只能目瞪口呆，看着锁头一个个从魔术师手腕上脱落。他的专业程度和过人的技术, 很难不给人留下深刻印象。 事实上, 如此嘆为观止的解锁速度, 十分难得一见。不过三十几秒, 前田克里斯就挣脱了背上的锁链。双手可以活动之后, 前田克里斯从水箱顶部的预留孔伸出手。一个个解开那些横在水箱盖子上面的锁头, 解开一个锁头，他就推开一根铁桿。 直到所有锁头解开，所有的铁桿推开，他才能打开水箱顶部的盖子，从里面逃脱出来。 水箱顶部的铁桿十字交叉，横竖都有六个。由于孔洞比较小，前田克里斯只能单手操作，他不可能把两只手都伸出去，去扶住铁锁让它们不能乱动。 虽说他的动作依然很快，但是比在水下解开背后锁头用的时间长了不少。况且，解开锁头之后，前田克里斯还需要推开铁桿，更加增加了他的逃生时间。 众所周知的事情是——人类在水下憋气的时间，一般很难超过三分钟。即使是前田克里斯这样受过专业训练的人员，也不会比三分钟长太多。 凡是超过三分钟的，几乎都是魔术师身上带着的唿吸装置为其提供氧气。 前田克里斯是穿着小美人鱼的衣服，可他还是一名人类。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锁头一个个被解开。被前田克里斯推下来的铁桿，一个个落到下面的逃生垫子上面，亚瑟找着机会，立即就去把丢下来的铁桿捡起来，将前田克里斯的成果展示给周围的观众看。 很快，十二个铁桿都给解开。前田克里斯目前离逃出生天，只剩下最后一步。 第134页 那就是打开水箱盖子，从里面跳出来。 水箱盖子上面还有一把锁，那是所有锁头里面最难的一把。它离克里斯可以伸出手的孔洞最远，也是最后一道关卡。 前田克里斯试了好几次，锁头都没能打开。情急之下，前田克里斯将整个钥匙都捅了进去，但他的万、能、钥、匙此刻就像生了锈，怎么都转动不了。 亚瑟看了一眼旁边的计时器，前田克里斯已经在水里呆了三分十秒。 情况确实有点不妙，但考虑到前田克里斯经常会在魔术当中制造一点看似惊险的「小意外」，来增加魔术的刺激和观赏性，亚瑟没有轻举妄动。他「游」到前田克里斯身边，冲着前田克里斯打手势，问魔术师是不是需要助手的帮助。 前田克里斯摇摇头，做手势表示一切都在掌握之中。亚瑟吊着威压滑了下去，走在逃生垫一旁，等待前田克里斯开完锁降落下来。 又过了二十秒，前田克里斯还是没能打开锁。不仅如此，他甚至连将钥匙从锁孔内拔、出、来，都无法做到。 钥匙被硬生生地拧断了。 前田克里斯收回手，满脸痛苦地拍打水箱玻璃门。 观众当中，有人开始捂着嘴尖叫：「他要被淹死了！」 「放下来，放下来！」亚瑟手忙脚乱，冲着开坐在悬臂车里的男人大喊，「他溺水了！赶紧把他给放下来！快！！！」 锁链哗啦啦转动，水箱降落到一半，突然「咔哒」一声，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卡住。 「不行，链条卡住了！」吊机司机高喊，「拿把斧子来，快点！把铁链给噼断！」 一时间，井然有序的舞台乱成一团。请来的临时演员面面相觑，有的人开始祈祷，有的人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克里斯！！！」 所有人当中，最先反应过来的是薛定邦。 看见前田克里斯溺水那一刻，薛定邦只感觉脑袋被人狠狠砸了一下，突然嗡地一声炸开。他听不见周围的人在喊什么，肾上激素飙升的男人，只感觉周围的一切都成了慢动作。 尹仁惊讶的脸，从悬臂里跳下来的司机，指挥人群后撤的亚瑟，为了不砸到自己而跑下台的演员。 还有，在痛苦拍打水箱边缘的前田克里斯。 所有人的动作，都被放慢了好几倍。只有薛定邦，还在维持原来的速度。 消防斧并不难找，就在吊机铁链的旁边。薛定邦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抡圆了斧子对着铁链的脆弱部位就是一顿勐砸！ 克里斯，你不会死的！ 克里斯，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薛定邦没有戴手套，消防斧磨破了他手心的皮肤，都未曾察觉。刺痛感只是让他将斧柄握得更紧，一下比一下砸得更加用力。 铁链砰地一声断裂开来，损坏了一环链条断裂，哗啦啦往反方向卷。重力的作用令水箱下坠，砸到逃生垫上，激起一阵泡沫。 「克里斯！！！」薛定邦拎着斧头跑了过去，前田克里斯在水箱里已经呆了四分多钟，「我这就救你出来！别怕，不要唿吸！」 前田克里斯已经处于酩酊状态，他的动作都变得迟缓了不少。但他意识还没有完全被溺水夺走，因而对着薛定邦缓缓点头。 薛定邦不敢砸水箱盖子，那样可能会难以控制力道，砸到前田克里斯的头。 翻过消防斧，薛定邦用斧子顶部，一下下砸开水箱侧面。 不得不说，水箱的玻璃质量，比薛定邦想像当中来得还要坚固。而且亚瑟还用铁条和胶水，加固了它们。 出于对前田克里斯安全的考虑，购买的昂贵玻璃，现在却成了救助前田克里斯的障碍。 第一斧头下去，薛定邦被反作用力震得胳膊发麻。玻璃上只出现了一丝细微的裂痕。 第二斧头下去，薛定邦砸在前面那一丝裂痕上面。裂痕扩大了，但玻璃还是没有破。 第三斧头下去，薛定邦用消防斧的背面尖头狠狠戳刺，终于在玻璃上面开了一个小口。 水流了出来，弄湿了薛定邦的裤子。但他现在已经完全顾不上这些，拿着斧头顺着蜘蛛网式裂开的痕迹拼命砍了好几斧头，才将坚硬的玻璃给砸开。 满满一箱水在几秒内倾泻而出，前田克里斯身体一软，背靠玻璃软倒下去。 「克里斯，」薛定邦急得一边喊，一边拿斧子铲掉边缘的玻璃，「你还好吗？！！！」 前田克里斯如同一滩软泥，靠在玻璃箱子里只知道喘。 薛定邦看前田克里斯这样，更加着急，他打掉了所有碎玻璃，朝着前田克里斯伸出手：「克里斯，把手给我！！！」 前田克里斯一动不动，看上去好似被掏空了所有的力气。 情况紧急，薛定邦直接伸手把前田克里斯从水箱里掏了出来，抱住他的胸腔用力挤压：「克里斯！没事的，会没事的！你不会有事的！」 前田克里斯吐了好几口水，才悠悠转醒。 薛定邦把他转了个方向，横抱在怀里，轻轻拍打他的脸颊焦急询问：「克里斯，你还清醒吗？你知道我是谁吗？」 小美人鱼气若游丝，缓缓张开失去焦距的双眼，咳嗽了好几声，才喃喃说：「王子殿下？」 薛定邦原本就很急，一看前田克里斯这情况，糟糕得意识不清，连人都认不出来了，更是焦心。「我们马上去医院，克里斯。」薛定邦拍着他的后背安抚，温柔得简直犯规，「难受的话，就先不要说话。你的魔术表演很成功，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第135页 得到劝慰的前田克里斯，眼泪滚滚落下。他发抖的手指，划过薛定邦线条硬朗的下巴，轻轻捧住薛定邦英俊的脸颊：「王子殿下……你爱上了别人……我要变成泡沫消失了。」 小美人鱼的声音，透过他身上的麦克风传出，震动喇叭。所有观众都清楚地听见，包括站在台下，一脸铁青的尹仁。 前田克里斯的手慢慢滑落，隔着薛定邦衣物抚过他的身体。 小美人鱼推开了他的王子殿下，转身就走。薛定邦伸手想要去抓，却只能和他的指尖擦过。 薛定邦伸长胳膊，对于还沉浸在工作当中的魔术师，嘴里说不出来任何斥责的话来。他能做的，只有蹲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小美人鱼跳上逃生垫子。 两腿连成一片的人鱼戏服，让前田克里斯的行走有些艰难。他还是站到了在舞台的中央，在逃生垫子上面高举双手，向后仰倒而去。 就在这么多人眼皮子底下，往后摔倒，变成肥皂泡，消散在空中。 * 作者有话要说： 前田克里斯：呜呜呜，我的王子殿下不爱我了！我要变成泡沫消失掉！ 尹仁：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做到的，但是你消失掉那是再好也不过了。 薛定邦：克里斯，你没事吗？（担心） 第073章 爱与死（三） 前田克里斯消失了, 只留下目瞪口呆的观众。台下一片寂静，好长一段时间都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发出任何声音。 现场所有人都伸长脖子, 探头往逃生垫里面看。充气垫子的气一点点被放掉, 可里面哪儿有魔术师的样子呢？ 亚瑟赶紧走到薛定邦身边, 把薛定邦扶起来大喊：「女士们, 先生们！神奇克里斯！」 所有参演的演员都围了过来，七手八脚鞠躬致谢。亚瑟拍了拍薛定邦的后背，示意他也那样做。围观人群爆发出一阵掌声，以为这是魔术师刻意设计的桥段。 亚瑟一边鞠躬, 一边压低声音对薛定邦说：「薛先生，去后台。」 趁着人们没注意，薛定邦转身离开舞台。亚瑟还带着临时演员感谢观众，对着镜头说一些本应该是魔术师说的的套话。 尹仁跟在薛定邦后面, 跑向后台。 不过是隔着一块布景板，前面的喧闹和后面的凄凉完全是两回事。 前田克里斯躺在地上，艰难地喘气，脸色难看得好像他下一秒就会死去。 「克里斯！」薛定邦快步报过去，将前田克里斯从脏兮兮的地面抱起来, 轻轻将他贴在脑门上的散乱头髮拈起来挪开，「你感觉还好吗？可以听见我说话吗？」 「他应该还没死。」尹仁的脸色比前田克里斯还要难看，拿着手机晃了晃, 「我叫了救护车。这次的费用我可不会承担。」 「不, 别叫救护车！」前田克里斯一听见这话, 立即挣扎想要坐起来, 「不行, 我, 我不能……」 薛定邦轻轻抚过前田克里斯满是水珠的脸颊，柔声劝慰道：「别担心费用问题，克里斯。我可以帮助你，只要你不拒绝我的帮助。」 前田克里斯头上的假髮被摘了下来，那夸张粉红色假髮下面，有着漂亮纯正的黑髮。薛定邦轻轻揉了几下，柔软的手感因湿润而变得粘滞，还有一些滑熘。 「谢谢你，总是拯救我……」前田克里斯捧住薛定邦的脸，泪珠滚滚而下，「我的王子殿下。」 「他又在说胡话。」原本在他们周围踱步的尹仁，听见这句话再也按奈不住，直接上手，把薛定邦从地上拽了起来，「别动他了，让专业人士来处理。」 前田克里斯有气无力躺在地上，看着尹仁把薛定邦往怀里带。 「定邦桑……」小美人鱼向着他的王子殿下伸出手，却只能摸到一个虚幻的泡影。 薛定邦担忧地望向还躺在地上的前田克里斯，小心提出温和建议：「尹仁，我想……克里斯可能会需要一些心肺急救之类？」 「你刚刚帮他挤过水了，之后的事情别管啦！」尹仁不由分说抱住薛定邦，连拉带拽地把他往一边挪动，「这也太不专业了，竟然连急救人员都没配备。」 前田克里斯闭上眼，嘴角挂上一抹自嘲：「定邦桑，地不起……我不值得……」 如此口齿不清的道歉，让薛定邦心脏感到一阵抽痛。强烈的负罪感，让他抑制不住地想要把前田克里斯揉进怀中。 薛定邦会对那名用惊人决心与毅力，去追求爱情的小美人鱼说：「你已经做得很好，你值得人间一切美好。」 但现实是，医护人员忙忙碌碌，熟练迅速地将前田克里斯抬上担架，塞进救护车。薛定邦快步跟上，一脚跨上车之前，被尹仁给拉住手腕。 「你这是反应过度。」尹仁冷冷地瞥了一眼车里躺着的前田克里斯，钳制住薛定邦的手腕，把他往下撤啦，「那里有专业的医生来治疗和诊断他，如果他需要照顾，也有专业的护理人员。你不用跟着去，定邦，表演已经结束，我们该回家了。」 薛定邦嘆了口气，温声细语地说：「我知道，尹仁。可是……」他反将尹仁拉倒身边，推搡尹仁的后背让尹仁跟着上了救护车，「现在我们还是应该跟着去看看，克里斯已经昏迷过去了。」 早已坐在车上的亚瑟光着腿，双手焦躁地在大腿上乱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第136页 看见前田克里斯的助手如此慌乱无助，薛定邦更加放心不下。他堵住车门，自己也跟着挤了上去。 尹仁气得直磨牙，他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多呆。但在他还没有来得及挪动屁股下车之前，薛定邦就坐到他身边，还握住了他的手。 「尹仁，别担心。」薛定邦柔声开口，比起来是在抚慰尹仁的情绪，更像是在安慰亚瑟，「克里斯会没事的。」 「我不关心这个。」尹仁冷漠回答，眼神却不由自主往前田克里斯身上瞟。他挑高眉毛，转头轻描淡写地询问薛定邦，「我们应该去机场寄存处，把行李先拿着，等明天早上的飞机。定邦，你答应过我。」 救护车内，灯光惨白。 前田克里斯那张生动的脸，现在毫无生气。他敞开的领口上，贴满了电极片。那是医生剪开了他的表演服，在他胸口贴上的东西。 亚瑟不停喃喃自语：「怎么办？怎么办？」 昏迷不醒的小美人鱼，苍白得近乎于半透明。他的唿吸十分微弱，脸上插着氧气管。 尹仁的面孔，比起来前田克里斯，好不到哪儿去。他受伤的表情，让薛定邦也感到难过。如果没有出现意外，那么尹仁和薛定邦，现在应该是在去机场的路上，去取回他们的寄存的行李託运。 「对不起，尹仁。」薛定邦思虑再三，还是做出了让尹仁失望的选择，「明天早上六点的飞机，应该可以来得及。」 尹仁自嘲冷笑，用力抹了一把头髮。 「定邦，你知道吗，我有时候真的想给你一拳。」尹仁摇摇头，勾住薛定邦的肩膀，把他的脑袋强行摁在自己肩膀上，「你其实不用这样善良。你这样也太累了，定邦，我不希望你那么累。我希望不管是什么事情，再重要紧急，也不能在你的感受之上。」 尹仁说话时，手掌一下下用力抚过薛定邦的后脑勺，泄愤的成分大于劝说。薛定邦不着痕迹笑了笑，柔声说：「也只有你，才会对我这样说吧。」 不管是薛定邦的父母，还是他周围的人，都对薛定邦报以厚望。从薛定邦开始即事起，他就承载了周围人的希望。 为了别人的肯定，不辜负别人的期望。 薛定邦尽力去活成他人期望他活成的样子。 这些人里面，包括了薛定邦的父母，薛定邦的老师，甚至是薛定邦的同学和朋友。 但唯独没有尹仁。 只有尹仁才会是那个关心他累不累，疼不疼，开心不开心，舒服不舒服的人。 其他人只希望薛定邦优秀，希望他温柔，希望他和蔼，希望他绅士体贴…… 只有尹仁，希望他开心。 「不是答应过我，别再理他们了吗？」尹仁拉住薛定邦的手，眼睛里闪烁着真诚的恳求，「定邦，哥帮你出钱还不行吗？把他交给专业人士照顾，我们走吧！」 「好，尹仁。」薛定邦与尹仁十指紧扣，「明天，我们回家！」 到了医院之后，前田克里斯被推进了急救室。 尹仁叼了根烟，目光黏在不停走来走去的薛定邦身上，出声催促道：「定邦，时间不早啦。他到了医院就已经安全，我们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 「不，我是在想，为什么克里斯会打不开锁。」薛定邦伸手去摸衣兜，干瘪的荷包让他心中一惊，探手进去一摸，里面竟然空空如也！ 薛定邦视若珍宝的，尹仁在他十八岁那年作为生日礼物送给他的怀表，竟然丢了！！！ 挂在腰带上面的怀表链子，也跟着一起消失得无影无踪。 薛定邦略加思衬，单手插兜，步履如风：「我得回到现场去看看。」 「定邦？」原本靠在墙上抽菸的尹仁一听，快走几步抓住薛定邦的肩膀把他掰过来，「你还要回去做什么？你又不是私家侦探。」 「有点重要的事情，尹仁。」薛定邦甩开尹仁的手，离开的步伐愈发坚定快速，「如果克里斯醒过来了，麻烦你照看一下，我很快就回来！」 医院的灯光洒在薛定邦肩头，发亮的地板映出他模煳的倒影。尹仁一口牙齿几乎咬碎，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薛定邦离开。 「该死！」 尹仁一脚踹翻垃圾桶，还泄愤般在上面踩了好几下。他没有想到的是，薛定邦竟然为了那名叫前田克里斯的魔术师，上心到这种程度。在看见前田克里斯遇险的时候，不止一次出手救援。 薛定邦的反应之大，已经超过了单纯的关心程度。 想到这里，尹仁焦躁不堪，抓扯自己的头髮弄得乱糟糟。直到一名壮硕的护士大姐摁住他，让他去看已经出急救室转到监护病房的前田克里斯。 对于薛定邦的吩咐，尹仁向来都会很好地完成。哪怕是他再不待见前田克里斯，也会去看看情况。 前田克里斯已经醒来，看上去神志还算是清醒。他躺在床上，显得脆弱又无助，手里把玩着的东西，闪出一道金色亮光，正照在尹仁脸上。 「尹律师，原来是你啊。」鼻腔里还插着软管，前田克里斯却笑得十分得意，「定邦桑呢？」 「他忙着呢，」尹仁摆出冰冰冷冷，公事公办的态度，从衣兜里跳出备忘录，「有什么事情，可以和我说。」 前田克里斯闻言一笑，亮出手中的东西——正是尹仁送给薛定邦的怀表！ 第137页 * 作者有话要说： 尹仁：歪，定邦，走了歪！ 前田克里斯：定邦桑，不要走。 薛定邦：……（为难脸） 尹仁：定邦，选我还是选他，你决定吧？！ 薛定邦：等我抛个硬币…… 第074章 爱与死（四） 业界的朋友, 总是夸奖尹仁能够预知未来。那并非是因为尹仁有超能力，他料事如神的原因，不过是获得大量信息之后分析的结果。 但就算是给尹仁二十个脑袋, 他也无法预料到——他的人生当中, 还会出现这种情况。 那一枚怀表, 太过于熟悉。尹仁熟悉它的花纹, 熟悉它的光泽、熟悉它的色彩、熟悉它的曲线甚至是每一根细小的纹路。 这枚怀表，对于尹仁来说，可以算得上是意义非常。 四年的昼夜不息的思念，四年不分昼夜地努力念书, 四年的决心和青春，赌上一切都要去美国。那并不是因为美国这个国家多好，而是因为，美国有薛定邦。 尹仁得偿所愿, 见到了薛定邦，去了美国读书。薛定邦十八岁生日的时候，他们正手忙脚乱，忙着从学校搬到校外去住。 那段时间除了打扫房子，还要上课, 去打工，忙得简直不可开交。 尹仁清楚地记得，薛定邦十八岁生日那天, 他们只有一个纸杯蛋糕。 那还是在出去买家具的时候, 顺路在路边的糕点店赠送的纸杯蛋糕。当时急着要回去, 把车停在甜点店的门口, 打开窗户买了一盒甜甜圈, 纸杯蛋糕是试吃的赠品。 就算是这样简陋的条件, 尹仁还是把这个生日给薛定邦过得非常有仪式感。他弄了一根蜡烛，拖着纸杯蛋糕给薛定邦唱了生日歌，而后他们在床垫上吃东西，胡闹，到了后半夜才睡下。 虽说薛定邦并不在意，但在尹仁看来，十八岁生日过得如此寒酸，还是一个遗憾。尹仁十八岁的生日是在国内度过，那个排场简直堪称家有皇位要继承。 作为成人仪式的一部分，尹仁认为十八岁生日很重要。 于是，那一年的圣诞节，趁着学校放假，他们一起去了欧洲旅游。 他们在瑞士滑雪的时候，薛定邦在一家老旧钟錶店的橱窗里，一眼就看上了这枚怀表。虽说薛定邦当时表示只是看看而已，但尹仁偷偷记下。等他们回到美国上课时，尹仁偷偷逃课跑到欧洲，想要买下这枚怀表。 因为，那是栗子喜欢的东西。 当店家告诉尹仁，那枚怀表被人买走了之后，尹仁为自己的无能感到愤怒而又绝望。这对于想要把全世界最好的东西，都要捧到栗子眼前的尹仁来说，是一个侮辱。 花费了不少精力，尹仁才找到那名怀表收藏家。 对方开出的价格，是原本购买怀表价格的数倍。尹仁咬咬牙，直接把自己一年的生活费和学费都给搭了进去。 「区区三百万美金」和「栗子喜欢」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 尹仁还清楚地记得，他把怀表送给薛定邦，说是补上十八岁生日礼物的时候，薛定邦的表情有多么快乐而又兴奋。 看着薛定邦眼睛里闪烁的光芒，尹仁感觉自己手可摘星辰。 关于怀表，还有一个隐秘的秘密，藏在照片下面。 那也是尹仁当初坚持要买下这枚怀表的原因之一。他把所有秘不可宣的感情，都隐藏在了照片下面刻的那一行字里。 non possum tecum vivere necsine te。 难讨好又随和，你可爱又可恨，有你或没你我都无法活。 我无法和你在一起，也不能没有你。 用代表他们「兄弟情」的照片，遮盖住了那句话。 只是薛定邦拿着它，使用它，尹仁就觉得一切都是值当的。 现在，这枚薛定邦从不离身的怀表，竟然出现在前田克里斯手里！ 薛定邦从不离身的书，放在张伯伦那里，可以理解为张伯伦占了薛定邦的住处。可这枚怀表呢？！代表所有隐忍感情的怀表呢？！！！ 尹仁失去了理智，两眼通红，肩膀颤抖。他看上去不再是一名高大强壮的男人，而像是一头即将暴露的熊：「你从哪儿搞到这个的？」 「这个啊……」前田克里斯手指从自己的耳根下滑，一直抚摸到脖子，直到锁骨。他苍白肌肤上那些刺眼的痕迹，实在是可疑得要命，「这是我们爱的证明哦。」 尹仁脸色一黑，长腿一撩，大跨步过去就要夺前田克里斯手里的怀表。 虽说前田克里斯现在卧病在床，但他的动作依旧迅速。他胳膊向后一探，将怀表直接放在背后。「尹律师，你想要抢劫一名穷困无辜的魔术师吗？」他啧啧两声，歪斜的脑袋和眼神，显得不怀好意，「没想到呀，没想到。堂堂大律师，竟然也会有这种变态的爱好。」 尹仁伸手在前田克里斯身体上摸索了一番，他又找了枕头下面，依旧一无所获。气得尹仁当场就掀了被子，还是没能在洁白的床单上发现那一抹金光。 「怀表，哪儿来的？」尹仁重重喘了一口粗气，一手抓住前田克里斯单薄的肩膀，「你把怀表弄到哪儿去了？！把怀表给我交出来！」 「痛痛痛！尹律师，你弄痛了我啦！」前田克里斯扭动身体，从尹仁手下挣脱。他擦了擦眼角溢出的生理性泪珠，让自己看上去娇弱无骨，「这是定邦桑，为了送给我的定、情、信、物、哦！我才不会让给你呢！」 第138页 一句话，把尹仁刺激得眼角发红：「什么定情信物？你脑袋里面是不是进水了？！！！」 「尹律师，你认识这枚怀表，对吗？」前田克里斯甜甜微笑，变戏法一样将怀表变了出来，咔哒一声打开表盖，「这看上去是年轻的尹律师和定邦桑呢！少年真是美好，对吗？」 尹仁抽了抽眼角。 那确实是他送给薛定邦的那枚怀表。 照片里，年轻的自己和薛定邦勾肩搭背，笑得比阳光还要灿烂。 指针滴滴答答运转，蓝宝石表壳映照出尹仁扭曲的影子。 「不可能，定邦他……」尹仁摇了摇头，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定邦不会把表送给你的！」他一把扯起前田克里斯的病号服，把身材瘦小的前田克里斯给提了起来，「定邦才不会喜欢你这样肤浅又虚荣，脑袋空空心地恶毒的男人！不，他根本不喜欢男人！」 「尹律师，我听定邦桑说，你们认识三十年啦！」前田克里斯仰起漂亮的巴掌脸微笑，笑得如同美丽的女妖般，又甜又毒，「你喜欢他对吗？你偶尔也觉得，他也喜欢你。可是，尹律师呀！三十年，三十年时间哦！如果他喜欢你，想要和你在一起，早就应该和你在一起啦！」 尹仁唿吸粗重急促，捏紧拳头的手直抖：「就算定邦不喜欢我，他也不会喜欢你！」 「哦，是吗？」前田克里斯脸上笑意丝毫不减，反而更加扩大，「尹律师啊，这枚怀表，可是定邦桑的宝物哦！你知道的吧！他把怀表送给了我，他几次三幱幅番要来救我，他为了我改签机票，他还激烈地疼爱过我！这说明什么呢？」 尹仁把后槽牙咬得咔咔作响，好像哪里咬着前田克里斯的一块肉：「我比你要了解他！定邦不会把我送的东西，再送给别人！」 「尹律师，你在自欺欺人哦。你要如何才肯接受事实呢？」前田克里斯舔过一圈嘴唇，好似在回味什么美味的食物，「定邦桑很疼爱我，他的吻是那样温柔，你没感受过吧？可是我知道哦，定邦桑的嘴唇好软哦，也暖暖的，和他本人一样……」 「够了！」尹仁气极反笑，一把搡开前田克里斯，把他推开，「就这样，你就想要激怒我吗？太天真了，臭小子！我知道的定邦，不会那样做！等他回来，我们就回纽约去！你就不要再痴心妄想了！」 前田克里斯悠然自得盖上表盖，笑得见牙不见眼：「尹律师呀，你觉得定邦桑真的会和你走吗？或许他会回去纽约，但回去之后，谁知道呢？我已经属于定邦桑啦，怀表他也送给了我。就算是你费尽心思想要拆散我们，你能够保证他以后不会再见我吗？」 尹仁冷哼一声，双手抱臂打算不再听前田克里斯胡说八道。 「三十年的感情确实很难能可贵，可不是每一样感情，都可以发展成爱情。」前田克里斯歪头拨弄怀表，金色流光在他指节之间翻滚涌动，「你们认识这么久，怎么这表，这人，都归我了呢？尹律师，你说说看呀！」 那流动的金光，刺痛尹仁双眼的同时，也刺痛了他的内心。前田克里斯脸上得意的笑容，看上去是那样的可恶，每一样东西都在刺激尹仁的临界点，让他瞬间要陷入疯狂。 「你他妈给我闭嘴！！！」 清脆响亮的耳光声，伴随尹仁的怒吼响起。前田克里斯脸上立即浮现出五个明显的指痕，他被尹仁大力一耳光给甩得重心不稳，整个人翻滚到了床下。 血腥味占领口腔，一缕鲜血从嘴角溢出。原本插在鼻腔里面的软管，也在前田克里斯摔下去时脱离了鼻腔，他觉得鼻子有点痒，拿手一抹，一手都是血。 前田克里斯满嘴都是鼻血，看上去悽惨又狼狈。他勉强支撑着身体，抓住病床的床单爬起来，意外看见门口满脸震惊的男人。 「定邦桑！」前田克里斯摸了摸鼻子，甜滋滋地笑着唿唤，「你回来啦？」 尹仁僵硬地扭过脑袋，对着薛定邦动了动嘴唇，才勉强地说：「定邦，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薛定邦站在门口，刚才的场景让他在震撼之余，又有些惊吓：「尹仁，克里斯，发生了什么事情？」 * 作者有话要说： 前田克里斯：我对定邦桑可不是什么「兄弟情」，是爱，是爱呀！ 尹仁：我，我……也……不是那样…… 前田克里斯：尹律师一点都不坚定，你的感情也不过如此。 第075章 爱与死（五） 前田克里斯抓住床单爬起来, 他将目光扭到一边，不愿意去看尹仁，什么话都没有说。 尹仁愤怒的眼神, 黏在薛定邦身上, 胸脯剧烈起伏, 也不发一言。 「到底怎么回事？」薛定邦捏了好几下眉心, 让让自己的脑袋疼得不是那么明显，「克里斯，告诉我，为什么尹仁要打你？」 前田克里斯委委屈屈轻哼一声, 艰难地将身体挪动到床上躺平，背对薛定邦和尹仁还是不肯说话。 薛定邦绕过怒气沖沖的尹仁，转而去拍前田克里斯的肩膀：「克里斯，怎么了？」 「定邦桑……」前田克里斯小动物一样嘤吟, 蜷缩身体把自己缩成小小一团，「你为什么不去问尹律师呢？」 薛定邦带着疑惑的目光，转头去看尹仁，正对上尹仁要杀人的目光。他没有畏惧或者退缩，而是一本正经严肃地询问：「尹仁, 怎么了？」 第139页 「怎么了？！」尹仁脸上的冷笑，令人不寒而慄。他一把抓住薛定邦的衣服，把薛定邦拉扯出病房, 怼到走廊的墙壁上, 「定邦, 哥有话要问你！」 薛定邦柔和眉眼, 用最为温柔和蔼的声音回答：「你说吧, 我听着呢。」 「只是听吗？」尹仁垂下头, 以遮掩自己脸上的苦笑，「定邦……」他犹豫片刻，抬头认真凝视薛定邦那双仿佛可以包容整个世界的眼睛，「定邦，现在几点了？」 「怎么了？没带手机？」薛定邦笑着摸出兜里的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嗯，时间已经不早啦！尹仁是不是饿了？已经八点五十，想吃点什么？我们先去用餐如何？」 尹仁有些烦躁，薛定邦看时间几乎没有用过手机。他伸手耙了好几下头髮，深深吸入一口气。「你的怀表呢？定邦。」强颜欢笑的尹仁摇头询问，「就哥送给你的那个。怎么，现在有了新欢，忘了旧爱？有了手机看时间，不用怀表啦？」 薛定邦不想节外生枝。他刚刚回到演出现场的时候，已经向警方报案。事实上，在前田克里斯出事之后，亚瑟就已经报案。警察们正在检查现场，看看有没有什么蛛丝马迹可寻。 在警察们看来——这是一桩谋杀未遂案件，兇手还希望在大庭广众之下，杀死一名魔术师。 不是那种迅速致死他人的手段，而是慢慢将人淹死。还要伪装成意外，在这么多人，包括游客和孩子面前，杀死一名魔术师。这样的动机，以及手法可以算得上是十分恶劣。 他们在调查时，薛定邦在现场找了一圈，只能无奈报案，说自己的金表失窃。 可尹仁这个性子，如果让他知道自己把金表给弄丢了，肯定会在现场大吵大闹。现在前田克里斯还在生病，在医院里面闹起来，不太合适。 「在行李里面。」薛定邦下意识地摸了摸衣兜，又很快缩回手，「打包寄存在机场，看来我得在到了纽约之后才能找到它。」 在那一瞬间，尹仁感觉自己的生命被抽走了一块。他过去十五年的感情，过去十五年的期待，过去十五年的梦，都悉数碎裂。 就连虚伪的假笑，哪怕那个笑容是苦涩难看的，尹仁都没有办法维持下去。 「好痛……你要杀了我吗？」前田克里斯在病房里和只炸毛小兽一样叫唤，「救命啊！定邦桑！」 薛定邦明白那是护士在给前田克里斯治疗，尹仁看他的目光让他浑身发冷，如芒在背。他对自己最好的朋友说了谎言，虽说薛定邦的目标是不让尹仁生气。他没有保管好重要的东西，导致怀表丢失。这种罪恶感更加让他无法面对尹仁。 「我去看看。」薛定邦找到个藉口，熘进了病房。 尹仁缓缓转过身体，看着薛定邦急急忙忙离开的身影，好像瞬间失去了全世界：「定邦……」 宛如游魂般飘到病房门口，尹仁看见的是面色惨白的前田克里斯。他那张失去了血色的脸上，挂着红肿的五指印记，那双漆黑的眼睛里，满溢泪水，让他看上去更加楚楚可怜。 「定邦桑，好痛哦。」前田克里斯冲着薛定邦撒娇，整身体都在往薛定邦身上黏，「虽然我很敬重尹律师，可是他下手实在是太重啦！我就算是有什么做的不对的地方，尹律师也不应该这样侮辱我的人格。我感到很伤心呢！定邦桑！」 「好了，尹仁如果哪儿做得不对，我代替他想你道歉好吗？」薛定邦柔声劝慰，「克里斯，尹仁已经表示愿意垫付你住院的治疗费用，等警察找到兇手，你可以获得赔偿。到时候，别忘记尹仁，在你最困难的时候，对你伸出的援手。」 「什么兇手？」前田克里斯一脸无辜天真，眨巴眨巴大眼睛怔怔看着薛定邦，「有人要杀我吗？」 「这就是问题的关键所在，克里斯。」薛定邦嘆了一口气，给前田克里斯说了一下现场的情况，「亚瑟留在那里协助调查，毕竟所有魔术道具都是由他经手的。我去现场的时候，发现了一点怪事。」 「什么事情？」前田克里斯表现得像一名好奇宝宝，整个人的年龄看上去都拉低了好几岁，「是你看见幽灵了吗？有鬼要害我？」 薛定邦对前田克里斯表现出来的乐观态度，报以赞赏的微笑。他伸手揉了揉好奇小猫柔软的头髮，不紧不慢地回答：「我如果看见了幽灵，我立即辞职去给人算命！人类可比鬼可怕很多。问题出在水箱盖子上面那颗锁头，被人更换过。」 「亚瑟竟然没发现！」前田克里斯害怕地缩了缩身体，「这傢伙，等我好了之后，我一定要炒掉他的鱿鱼！！！」 薛定邦轻轻拍打前田克里斯的后背，安抚他说道：「不，我想这和亚瑟五官。那把锁和你之前用的锁非常相似，从外表看来，几乎没有任何差别。只有一点……」 前田克里斯干脆窝进薛定邦怀里，带着崇拜和倾慕的目光看薛定邦：「什么？」 「那把锁，不是三环锁。」薛定邦略微回忆一下，肯定地回答，「不管是锁的颜色、大小还是形状，都无法看出异样。在拉斯维加斯要买三环锁，其实不太容易。你的道具是订购的，但那个人不是。他选择了相近的锁，来替换了你的锁。如果不是近距离观看，很难发现其中的差别。」 前田克里斯咬住嘴唇，若有所思地点头。他的眼角的余光，不经意瞥到站在一边的尹仁。 第140页 浑身自带光芒的金牌大律师，现在就像是这件房子多余的雕像一样，矗立在门口。 「不要怪亚瑟，好吗？」薛定邦推开前田克里斯，把他平放在床，「三环锁的商标，也不过一两厘米大小，他事情又多又急，没有去仔细查看。这不应该是亚瑟的错误，应该是那个换锁人的错误。」 前田克里斯乖乖巧巧躺好，冲着薛定邦点点头。 薛定邦这时候才转头去看尹仁，带着歉意的微笑看着前田克里斯：「你好好休息，我和尹仁还要去赶飞机。如果有什么需要，你可以给我发信息，或者打电话。」 听完这句话，尹仁脸上浮现出喜出望外的表情。 「好的，定邦桑。」出乎意料的是，前田克里斯竟然没有反对，他双手扒拉出被子的边缘，柔柔弱弱地低声说，「可是，我还是有点不安心呢！」 「你还有什么不安的？」薛定邦爱怜地抚摸前田克里斯的额头，「你在这里很安全。我离开之前，会打电话叫亚瑟过来照看你。钱的事情，你完全不用担心。」 前田克里斯举起手，金色光芒在他指节之间翻滚：「定邦桑，我把你的怀表给弄湿了。沾水之后，它还会好好地走动吗？」 「没关系的，克里斯。」薛定邦看见怀表在前田克里斯手中，松了大一口气，「不算是什么大问题，你可以好好休息。」 薛定邦正要伸手拿前田克里斯手里的怀表，却被尹仁给抢先一步拿走。 尹仁捏着怀表，打开表盖。照片里，还是那两名笑得阳光灿烂的少年。 「这是什么？！！！定邦？！！！！」两眼通红的尹仁，捏住怀表的力道之大，几乎是想要用自己的力量，把怀表给捏碎，「送到机场寄存处了？！！！哈？？！！！」 谎言被识破，薛定邦脸上也有点挂不住。他站了起来，朝着尹仁走过去半步：「尹仁，这件事情，我想我可以解释。」 「解释，怎么解释？！」尹仁愤怒地咆哮，声音震得薛定邦耳朵生疼，「你把我当成了什么了？！小丑还是傻瓜？！」 「尹仁……」薛定邦被他的气势给震住了，也捂了一下耳朵。 前田克里斯躺在床上，半张脸藏在被子下面，捂住耳朵的同时，还在幸灾乐祸地偷笑。 「原来，我他妈就是那个大傻逼！！！」尹仁气得弯下腰，冲着薛定邦疯狂咆哮，「自从你来到了拉斯维加斯！整个人都不对劲了！我一直相信你，相信你说过的每一句话！可是你呢？！你拿着我送你的怀表，你他妈把我成个傻子耍？！」 薛定邦伸出手前进半步，，以最为温柔平和的语气说：「尹仁，你冷静一点。」 「冷静？！你他妈每次都是这句话！」尹仁后退了好几步，举起手用力将怀表给掷了出去，「你他妈的！这要我怎么冷静！啊！」 * 作者有话要说： 前田克里斯：尹律师嗓门可真大。 薛定邦：习惯了就好了。 尹仁：歪，定邦？我嗓门不大怎么震慑住对手啊？毕竟我也是靠嘴吃饭的人。 薛定邦：人都是靠嘴吃饭。 第076章 决裂（一） 怀表在空中划过一条完美的弧形, 漂亮抛物线的终点，是冰冷坚硬的墙壁。金属怀表撞击其上，飞溅出火花一片。 表壳扭曲变形, 从墙上弹射回来, 如同被掰开的蚌壳, 露出里面脆弱的内芯。 有什么东西破裂的声音, 如此清晰可闻，仿若天边惊雷震得薛定邦说不出话来。 尹仁赤红双眼，泪珠在眼眶里打转。他捏紧的拳头，崩出几条明显的青筋。 「你别回纽约了。」抛下冰冰冷冷一句话, 尹仁转身就走。 「尹仁！」这句话成功让薛定邦从震惊当中清醒过来，他拔腿就要去追尹仁，却感觉腿上重得不行。低头一看，前田克里斯正挂在他的大腿上。 「你不能去追他！」因受伤而肿胀的小脸蛋, 紧紧贴住薛定邦的大腿，他两只手环绕住薛定邦的膝盖，像树袋熊一样挂着不肯离开，「他根本就不在乎你！」 「你在说什么？!」薛定邦弯腰去掰前田克里斯的手，可他倔强得很, 螃蟹似的钳住薛定邦。两只手揣在一起，怎么掰都掰不开。薛定邦嘆了口气，厉声说道, 「克里斯！放开！」 「不放！定邦桑！你现在去追上尹律师, 他就会听你说话吗？」前田克里斯高声喊着, 反而把手臂收的更紧, 「尹律师的心里, 只有他自己！他根本不会听你讲话的！」 「克里斯！」少有地, 薛定邦动了火。他直接把前田克里斯从地上抱了起来，不由分说地给扔到了床上，「别再胡闹，给我好好呆着！」 跑出医院时，薛定邦远远地看见了尹仁的身影。 「尹仁！」希望的火焰重新在薛定邦内心燃起，他快步奔向尹仁，挥舞双臂大喊，「不要走！尹仁，我没有把怀表给其他人！！！」 尹仁站在计程车前，一手搭在计程车门锁上，回头看薛定邦的眼神冰冷得可怕。「开车！」尹仁没有停留，而是直接拉开车门坐了进去，「去机场！」 计程车司机压倒牌子开始计价，歪头看了一眼后视镜，薛定邦正在冲着计程车跑来。「你朋友好像还没上车？」 「朋友吗？不，他不是我朋友。」尹仁磨了磨后槽牙，冷冷地说，「他只是个骗子。别理他了，快开车！去机场！」 第141页 他们不可能再成为朋友，在捅破那层窗户纸之后，尹仁输得一败涂地。 就算再不愿意承认，尹仁也知道——薛定邦喜欢上了前田克里斯。 他的栗子，从来都不会对他说谎。 更让他难过的是——在这样重要的纪念品上面，说谎。还送给了那名认识没几天的魔术师。 是因为对方娇小漂亮，长得雌雄莫辨吗？ 薛定邦朝着计程车沖了过来，刚刚起步的车辆在缓慢行进。尹仁冷着一张脸，把窗户摇了上来。 「尹仁，你听我说。」薛定邦拍打着窗户，跟着计程车一熘小跑，「我不知道为什么怀表在前田克里斯那里，我也不知道他对你说过什么！相信我，我没有把你送的怀表给他！」 薛定邦的语速又快又急，隔着玻璃窗，尹仁听得不是太真切。 「骗子！」尹仁低声咒骂，捏紧了拳头，冲着计程车司机咆哮，「快开车！你要磨蹭多久？！我要赶不上飞机了！！！」 计程车司机耸耸肩膀，油门一踩车就窜了出去。 「尹仁！」薛定邦跟在车后面奔跑了一路，最终还是没有办法追上车辆的速度，双手撑住膝盖在路边喘气。他不甘心地冲着离去的计程车喊，「仁哥！」 电话不合时宜地响起，尹仁掏出来一看，糖醋栗子头像的电话号码，正是来源于薛定邦。尹仁咬紧后槽牙牙，狠心挂断。可不过两秒时间，他都还没有来得及把电话揣回兜里，薛定邦又打来一个电话。 还要说多少谎言来欺骗我呢？当着我面撒谎，叫我如何再去信任你？ 摁下关机键，尹仁隔绝了薛定邦的声音，也隔绝了自己的内心。 尹仁闭上眼，一直倔强在眼眶当中转动的泪珠滚落下来。 计程车绝尘而去，很快就消失在车流之中。 薛定邦站在原地，久久凝视车流，不肯离开。前田克里斯撑起身体，靠着飘窗往下看。他孤单的身影立在那里，好似一颗行道幼树。 天色浓黑如同黏稠的墨汁，夜风颳起薛定邦的衣摆，也吹乱他的头髮。天空落下一滴水，从十万米的高空坠落，击打在他的头顶。 薛定邦眨了眨眼，伸手接住一滴水珠。它的同伴们前赴后继地攻击他的脸，一滴，两滴，三滴……无数的水珠沿着面庞脸庞滚落，好似泪水，划过脸颊。 薛定邦半阖双目，感受雨水击打面庞的微弱痛苦，直到头顶出现一片绯红。 「定邦桑……」前田克里斯撑开一把红伞，尽量地伸高胳膊，为薛定邦遮住滚滚落下的雨水。「回去吧，下雨了。」 薛定邦没有回答，他转身沖入雨中，快步朝着医院病房走去。在他的身后，是穿着病号服的前田克里斯。 要跟上薛定邦并不容易，前田克里斯一熘小跑才能勉强做到，他手里的红伞，滴下一连串水痕，好似泪水铺就的道路，遗留在他身后的每一个脚印之下。 病房里，被摔在地上的怀表，还静静地躺在那里。那只张开嘴的蚌壳，已经宣告死亡。蓝宝石镜面的碎屑喷洒在周围，钻石般闪闪发亮。 薛定邦怔怔地盯着怀表，一言不发，沉默得可怕。他抓住门框的指关节，在隐隐发白。 前田克里斯站在他身后很久，终于喘匀了气息，伸出手来搭在他肩膀上轻声询问：「定邦桑？」 薛定邦勐地侧过肩膀，甩开前田克里斯的手。 前田克里斯愣了愣，再度伸出手想要触碰他。却被他回头看自己的眼神给吓到，想要放在他肩膀上的手，也伴随着他低声呵斥「别碰我！」而僵在了半空。 薛定邦晃动身体，脚下好似踩了棉花般走到怀表旁边。他蹲下身体，缓缓垂下眼睑，拇指轻轻在变形的表盖上摩挲。 「他走了。」前田克里斯站在他身后，双手抄在一起，「不会再回来。」 「什么时候的事情？」薛定邦小心翼翼地掰开表盖，停摆的指针咔咔作响，徒劳地想要让一切恢復原状。 「就在刚才，你看见了。」前田克里斯手撑住脸颊，歪头望向满脸失意的男人，「定邦桑，他并不值得你……」 「怀表，你什么时候拿走的？」薛定邦合上表盖，金属的撞击声让前田克里斯的身体勐地一颤。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薛定邦已经抓住了他的衣领，把他重重地摔在床上。 「痛——！」床板和克里斯同时发出哀鸣，他略微挣扎了一下，很快又被压上来的薛定邦给摁住肩膀给怼进了枕头里。 瞪着小鹿一样湿润的眼睛，前田克里斯在薛定邦手心发抖。他单薄的肩膀，好像下一刻就会被盛怒下的鉄钳给夹碎。「不要……」他软软开口，言语之中已经带上几分求饶的意味，「定，定邦桑。我，我不是小偷……」 薛定邦皱紧眉头，声音冷得好像结了冰：「你拿走了我的怀表！」 「是，是我。」前田克里斯说，「你抱着我的时候，我拿的。」 薛定邦抓住他的衣领，把床板都推搡得咔咔响，「你还说你不是小偷？」 「痛——！定，定邦桑！」前田克里斯的肩膀被他怼的生疼，生理性的泪花溢满眼眶。他两只小手胡乱地抓挠，好像落水的人想要抓住一根救命稻草，「我还给你了！小偷会把偷的东西拿出来吗？我还给你了！」 薛定邦被他的强盗理论生生给气笑了：「那我还要感谢你了？」 第142页 「难道不是吗？我帮你看清了他！」前田克里斯瞪大眼睛，委屈的泪水在眼眶中打转，「他根本就不信任你！」 「你没有资格评价他，」薛定邦捏住他肩膀的手逐渐向上，掐住他的下颚把他整颗脑袋都摁进了枕头里面，「你根本不了解他！」 充满嘲讽的冷笑，挂在前田克里斯那张漂亮的脸上，他不甘示弱地直视薛定邦的眼睛。「你认识他这么久，他看见了你为他做的一切，」他的目光，灼得薛定邦额角隐隐刺痛，而他的诘问，则刺入薛定邦内心更加深的地方，「他因此而感激过你吗？」 「闭嘴……」薛定邦的声音，冷得好像结了一层冰，冰面吱吱嘎嘎破裂，听上去十分刺耳，「你给我闭嘴……」 前田克里斯继续笑着，话语锋利得像是尖刀往薛定邦身上扎：「他根本没有感激过你，他把一切都习以为常，当你没有做到的时候，他感到愤怒！他根本就认为——你的付出都是理所当然！天经地义！」 「是你拿走了我的怀表，欺骗他说是我给你的！」薛定邦后槽牙咬得咯咯作响，他恶狠狠地钳住前田克里斯下巴，用力地向上推着对方那颗漂亮的小脑袋，「你还有脸说出来这种话？你不觉得羞耻吗？」 「对，我就是个可耻的傢伙！我好嫉妒啊，定邦桑！」前田克里斯泪汪汪地望着薛定邦，颤抖的双手抚上薛定邦的胳膊，「你对他那么温柔，无尽包容，可他呢？他根本不关心事实的真相！甚至根本不想听任何解释！他从来没有信任过你！他完全不信任你！」 薛定邦一拳垂在他耳边：「闭嘴！给我闭嘴！」 * 作者有话要说： 前田克里斯：好可惜哦，这么珍贵的怀表，说坏就坏啦！ 尹仁：呸，不过是几百万块的便宜货而已！ 薛定邦：不要说得像几百块一样，同款怀表在2013年的日内瓦的拍卖会上，拍卖了1187万多美元。 前田克里斯：……？！ 尹仁：反正现在它，一文不值！哼！（叉腰） 第077章 决裂（二） 薛定邦唿吸粗重, 两眼发红。 平时温文尔雅的人，生起气来，尤其可怕。 如果前田克里斯明智的话, 他应该闭嘴。那一拳头如果是锤在他脑袋上, 怕不是当场就要昏过去。 可前田克里斯, 从来都不是以理智作为行动驱动的人。 「我说中的难道不是真相吗？他需要你的时候, 你就会出现在他身边，他不需要你的的时候，可却陪在你身边的人不是他！」前田克里斯扣住薛定邦的胳膊，仰起身体凑过去冲着他喊, 「他不在乎你！从来都不！一点都不！」 「闭嘴！」响亮的一巴掌扇到前田克里斯脸上，随后他从床上滚到地面，后脑勺撞上了坚硬的墙壁。 这次，前田克里斯没有喊痛。哪怕是他的嘴角破了皮, 鲜血顺着嘴角溢出。他两边脸颊都肿了起来，一边是薛定邦打的，另一边是尹仁打的。他们用这样的方式，在前田克里斯身上留下了痕迹。这样的情景，让前田克里斯感觉讽刺, 不由得笑了起来。 前田克里斯依旧倔强，不管是眼神还是神态，都不肯做出任何让步。他盯着薛定邦, 用近乎于残忍的冷静说：「他爱的, 只有他自己。而我, 才是全心全意爱着你的那个人。」 薛定邦烦躁地将头髮向后梳理, 他跳下床, 沉默地向门口冲去。前田克里斯扑过去抱住他的小腿, 把整个人的重量都挂在上面。 「定邦桑，不要走！」他哭着，眼泪都蹭在了薛定邦裤子上，「别走，我给你道歉！对不起！我只是不能容忍任何人伤害你！」 「放手！」薛定邦紧皱眉头，捏住门把的关节隐隐发白。 「不，不要离开我！」前田克里斯的脸，因为痛苦而扭曲。魔术可能是假的，情话可以是假的，笑脸可以是假的，但他的痛苦，此时此刻，如此真实地摆在面前，挂在他扭曲的眉毛之间。 薛定邦感觉内心一阵烦躁，而前田克里斯下一句话，则让他的愤怒达到了顶点。 「尹律师已经走了，不会再回来。他很快就会有新的恋情，你也可以的啊！」前田克里斯可怜巴巴地说，「为什么你不能选择我呢？」 这句话，一下子戳到了薛定邦的痛处。 薛定邦一脚踹开了他，任由他单薄瘦小的身体在地上滚了一圈，大腿撞上了床柱。没有娇滴滴的喊痛声，说「定邦桑，你弄痛我了」，也没有哭哭啼啼。他像只可怜小动物般蜷缩成一团，嘴里发出短促的气声。 薛定邦站在门口犹豫许久，终究还是磨了磨牙齿，转身跑到前田克里斯身边蹲下。 那张总是洋溢笑意的脸，现在因痛苦变得苍白且扭曲。薛定邦摸了一把他额头上的冷汗，把他翻过来看见的，是触目惊心的鲜血。 「怎么回事？」薛定邦伸手沾了一点，这一刻，他情愿又是前田克里斯的恶作剧，用的是魔术道具什么的，但是不是。 病号服的裤子已经湿透，从大腿渗出来的鲜血染红了一大片。 「伤口裂了。」小心翼翼地抓住薛定邦的衣服，前田克里斯把脑袋埋进了他的胸口，「对不起，定邦桑。」 「为什么道歉？」薛定邦长嘆一口气，「你没有给我说，你受了伤！」 「对不起，定邦桑愿意听我讲话，我已经很开心。算我骗了你，好吗？」前田克里斯抽噎起来，瘦弱的肩膀颤抖不停，「我不希望看见定邦桑把你的温柔给其他人。我非常嫉妒他，我也讨厌他，不仅仅是因为，你对他温柔，还有他竟然敢伤害你。」 第143页 「好了，没事了。」薛定邦抱着他，轻轻地一下下顺抚他的后背，「我不应该踢你。我，我不知道你受了伤。」 「出水箱的时候，被玻璃划伤了。不严重，只有五厘米。」前田克里斯抬起头，小鹿般的眸子亮闪闪地凝视薛定邦，「定邦桑，我嫉妒的样子，很丑陋吧？我知道这样很难看呢，可是我控制不住！我只是想要你的悲欢，都因我而起！」 薛定邦心情复杂地垂下眼睑——从那么狭窄的玻璃箱里出来，而且是用斧子把玻璃噼开之后，被自己粗暴地强行拉扯出来，怎么可能没受伤呢？ 当时自己只是顾着去找怀表，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伤势。 他的哭闹，他的谎言，他的这些不堪手段，只是为了引起自己的注意，获得自己的关注罢了。 他抓住自己的衣服，态度谦卑得宛如脚下尘土。 「请不要讨厌我，在这里多呆一会儿好吗？」前田克里斯不住哽咽，却一直试图努力平静下来，单薄的肩膀耸动不停，「尹律师那里，我会去解释，会去道歉的。」 「不，不是你想的那样。」薛定邦嘆了一口气，「我们之间……我们是髮小，青梅竹马的朋友。是死党，是挚友，是兄弟，是你可以想到的一切关系，唯独不是不说的那种关系。」 「定邦桑？」前田克里斯呆呆地看着他，「你为什么要否认呢？」 「因为男人的话，我不行。」薛定邦一把将他打横抱起，温柔地放在床上，「我有女朋友。」 前田克里斯原本黯然的脸，突然破涕为笑：「你手机里的那些？」 薛定邦咬了咬下唇，脸色阴沉地说：「是的，我有女朋友。我手机里那些和女人的合照都是……」 「前女友。」前田克里斯抢白道，「定邦桑，我们是一类人啊，你为什么要一直抗拒，一直否认那个本来的你？你完全可以做自己，不管是什么样的定邦桑，我都喜欢的！」 薛定邦皱紧眉头，按了床头的唿叫铃：「我原本就是这样。我们不是一类人，克里斯。」 医护人员来得很快，前田克里斯腿上的伤口让来查看的医生眉头一皱。她专业而又快速地把这名乱来的病人裤子剪开。伤口缝合贴已经崩裂，她仔细查看了一下伤口，脸色非常不好看。 躺在床上的前田克里斯要再次进行缝合，在护士们推走他之前，他突然坐起身体，抓住薛定邦的袖子说：「如果我可以证明呢？」 「没什么好证明的，这就是事实。」薛定邦语调温柔地轻轻揉了揉他的头髮，「别想太多。刚刚的事情，是我不对。你先去，我在这里等你，不会走。」 被看穿心思的前田克里斯点点头，安静地重新躺下。薛定邦朝他挥挥手，独自坐在医院的长椅上等待。他摸了一把衣兜，抽出烟来，可又突然想起来医院不能抽菸，只好又把烟放了回去。手指之间，还残留着前田克里斯头髮的触感。 和第一次抚摸他的头髮那样，柔软，顺从，光滑，好像孩子的头髮。 薛定邦长嘆一口气，双手捂住自己的脸。前田克里斯的发香，瞬间充满了整个鼻腔。「该死！」他低声咒骂了一句，又勉强打起精神来坐直。 等待的时间，格外的漫长。薛定邦耳边不断地响起来尹仁的怒吼，那些情景，恍惚得让人感觉不真实。就好像是做了一个噩梦，当你醒来之后，将会一切如常，什么都没发生过。 然而，被他摔破的怀表，已经停摆。放在薛定邦单薄外套的衣兜里，沉重得好像要把自己拉近万丈深渊。 薛定邦掏出那块坏掉的怀表，尹仁送礼物时的浮现的笑脸，似乎就在他眼前晃动。他亲切地叫着薛定邦的小名栗子，说着这是给他的「成人礼物」。可那时候，薛定邦的十八岁生日已经过了好几个月。 打开表盖，里面的照片已经变形。那是他出国之前，他们两人的合照。十四岁的少年，笑得阳光灿烂。尹仁撅着嘴巴，做势要亲，而薛定邦则是大笑着，装作嫌弃的样子歪斜脑袋，推拒他靠过来的头。 变形的表盖，给照片造成了一道裂痕。扭曲的裂痕正好把他和尹仁分割成两半。 薛定邦扣下皱巴巴的相片摊平，发现表盖里面竟然还有一行字母。 non possum tecum vivere necsine te。 这是一句拉丁文，意思大概就是——难讨好又随和，你可爱又可恨，有你或没你我都无法活。 我无法和你在一起，也不能没有你。 十五年了，十五年以来，薛定邦从来没有发现过里面的玄机。 眨了眨酸涩的眼睛，薛定邦捏住眉心。 原来，是这样吗？ 「我真是个傻瓜。」薛定邦用力捏紧怀表，自己对这枚怀表，如此珍惜和看重。以至于他从来没有想过要去拆开清洗，所以这个秘密，竟然错过了十五年，「仁哥，对不起。」 这么多年，他一直都是那样看我的。而我却在他因为羞怯而退缩的时候，站在原地等待？ 尹仁酒醉时，抓住他的衣领，没有说完的那半句话。 尹仁送给他的礼物，那些小心意里面包含的另一层意思。 尹仁和他独处时那含情脉脉的桃花眼之中闪耀的星辰，那形状完美的薄唇里，那些欲言又止的话语。 过去所有关于尹仁的一切，不住地在薛定邦脑海里面打转。 第144页 薛定邦仰起脖颈，长长地唿出一口气：「是这样啊！真蠢！」 所有的似是而非，在这一刻，都变得清晰明朗。 薛定邦忽地站起来，快步在走廊里踱来踱去。他掏出手机，快速摁下闭着眼睛都可以摁出来的那一串数字。 电话接通了，薛定邦一阵窃喜。随着《小星星奏鸣曲》的音乐，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薛定邦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里。 * 作者有话要说： 前田克里斯：呜呜呜，定邦桑家暴我。 张伯伦：你还真把薛先生当成你家人？臭不要脸！ 前田克里斯：哼，定邦桑为了我留下来了，不是为你！所以…… 张伯伦：所以你就擅自认为他是你丈夫？ 前田克里斯：现在还不是丈夫，是男！朋！友！哦~！ 第078章 决裂（三） 一闪一闪亮晶晶, 满天都是小星星…… 薛定邦想起来放在行李包的u盘。他录的视屏，最后一首也是小星星。作为尹仁的律师事务所十周年纪念品，每个股东都有一套。 薛定邦很喜欢那个u盘, 总是随身带着。贵金属打造的u盘底部, 刻印的字, 他也很喜欢。 before life 源自于美国现代女诗人狄更生的一首小诗。 爱, 先于生命， 后于，死亡， 是创造的起点, 世界的原型。 这首诗还是薛定邦念给尹仁听的。 当时，正是冬天。圣诞节的假期里，薛定邦去纽约看望尹仁。他们就在尹仁住宅的阳光房里一起看书，冬日的阳光懒洋洋地洒满整间屋子。所有的一切都闪闪发光, 美好得如此不真实。 薛定邦为尹仁念诗的时候，他窝在离他不远的单人沙发里。 他听着薛定邦抑扬顿挫的语调，看着薛定邦捧着书的手。更多的时候，他的目光还是落在了薛定邦的眼睫上。 那目光是如此炽热，薛定邦不想感受到也很难。 于是, 薛定邦抬起头，回望尹仁的眼睛。 非常难得，尹仁这次没有避开。「这首诗很美。」他说。 然后, 他们陷入了沉默。就这样对视着。 尹仁似乎有些出神, 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他把手指放在下颚上撑着, 一双含情的桃花眼, 怔怔地看着薛定邦。他紧抿的薄唇, 在阳光下闪耀着诱人的色泽。殷红得好像是樱桃, 诱人一品其甘甜。而那并非是因为他刚刚喝过咖啡的原因。 薛定邦从座位上起来，坐在沙发的扶手上。「你喜欢这首诗？」 「是，是的！」尹仁的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我，喜，喜欢的！很喜欢！」 薛定邦垂下眼睑凝视他，而他只看了一眼，目光就避开了，逃似地站起来说要上厕所。 那次厕所，去得有点久。薛定邦足足等了他半个小时，他才再度回到阳光房。他回来时，身上有男人的味道。那是一种浓烈得几乎化不开的荷尔蒙气味，也就不难猜测，尹仁刚刚在厕所里都做了什么。 薛定邦只是笑笑，没有拆穿他。把他放在沙发里的gay杂志给放到一边。 那时候，如果就这样抱住他，不让他离开呢？薛定邦现在不禁想。可尹仁总是拿着似是而非的态度，令人根本捉摸不透他的真实想法。 曾经不止一次，薛定邦想要问尹仁。 你究竟是喜欢大学时期那些和我相似的人，还是我？ 你究竟是喜欢那些我没看见就装作不知道的床伴，还是我？ 你究竟是对着杂志上的模特起了反应，还是我？ 但是，这些醋意满满的话，薛定邦始终难以开口。每次，每次只要薛定邦向前半步，尹仁就立刻蹭蹭蹭后退两三步，害怕得像兔子一样逃开。 薛定邦认为他可以等，他可以容忍尹仁所做的一切。只要什么时候，那个男人能够变得成熟，能够不再逃避，他们或许可以把一切都摊开说。 而现在，看来，在漫长的十年又十年的等待里。他们已经错过了很多。 小星星的音乐播放完毕，尹仁没有接电话。 薛定邦有些不甘心，又重新拨打了一遍。 这一次，电话里传来了人的声音。 「sorry， the subscriber you dialed is turned off.」 冰冷的机械女音从听筒传来，薛定邦连续拨打了十几个电话，回答他的声音依旧一层不变。 薛定邦垂下眼，眸子里的光芒消散不少。难道，前田克里斯又说对了吗？尹仁根本不在意我，所以也就不想听我的解释。 事实上，他已经听见了我的解释，可是还是对我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这一厢情愿的，以为自己很重要的心情，到底是为什么呢？ 脚步声打断了薛定邦的思绪，前田克里斯从房间里被推了出来，状态看上去十分糟糕。他的脸色还是那么苍白，无神的双眼盯着天花板。只是，他看见薛定邦坐在长椅上等待时，那双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定邦桑！」前田克里斯费劲地想要撑起身体，冲着薛定邦伸出双手，「你在等我吗？」 「我说过不会走。」薛定邦想要挤出一个笑容，却发现自己没办法做到，只好用他能够做到的，最平静温和的声音回答，「你好好休息吧。」 前田克里斯看上去下一秒就会哭出来：「你还是要走吗？」 第145页 薛定邦沉默颔首，他缓缓走到前田克里斯身边，用怜悯的目光审视这名可怜的男孩：「克里斯，这件事情对我来说，十分重要。」 「定邦桑，我知道。」前田克里斯小心翼翼捏住薛定邦的衣角，可怜巴巴地说，「尹律师对你，非常非常重要。飞机还没有起飞呢，六点才起飞！我和你一起去好吗？我会给尹律师道歉的！我会给尹律师说明一切！」 医生和护士不会让他们在走廊上聊天太久，前田克里斯被快速推回病房。为了避免他挣扎，又从床上掉下来，薛定邦跟了过去。 「你好好养伤，不要再担心别的问题。」薛定邦扶住床栏杆，柔声安慰说，「克里斯，我要你现在照顾好自己，你能够做到吗？」 「我做不到啊，定邦桑！」前田克里斯又哭了出儾菔来，抓住薛定邦的手不放，「你不要担心我，我的伤势不是很要紧。定邦桑，我不是想要代替他，在你心里的位置。因为我永远都比不上尹律师！我只是想陪着你、看着你，哪怕多一秒……」 薛定邦皱紧眉头，低声批评道：「如果你真的喜欢我，那就要学会先爱你自己。一个人哪怕深陷于爱情之中，也不应当如此卑微。」 「对不起，定邦桑。是我不好。」前田克里斯把胳膊横在眼前，泣不成声，「但我真的，真的不想让你一个人去机场，我可能连你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我还没死呢！」薛定邦揉了揉前田克里斯柔软的黑髮，「等我七老八十，躺在床上需要依靠仪器才能维持生命的时候，你再对我说见我最后一面的话。」 前田克里斯破涕而笑，胡乱抹了一把脸，双眼亮晶晶地盯着薛定邦：「定邦桑是说，我们可能以后还会有……」他停顿下来，搜肠刮肚才想出来合适的词语，「有再次见面的机会吗？」 「是的。」薛定邦温柔回答，帮着医护人员把前田克里斯放在床上，「以后还会有机会，你不是还有我电话吗？」他习惯性掏出怀表，盯着已经停摆的指针看了一会儿，才换上手机看了时间，「已经四点多了，克里斯。照顾好自己，我们还可以再见。」 医护人员匆匆离开，只留下前田克里斯与薛定邦在屋里。 前田克里斯咬着嘴唇，开始抽噎，他单薄的肩膀颤抖个不停：「请，请带上我一起。」 「别咬嘴唇，会破。」薛定邦温柔地抽出前田克里斯的唇肉，「我真的赶时间，克里斯。」 「我能够跟上，请不要丢下我！」前田克里斯抓住薛定邦的手指头，像一名即将被抛弃的小猫一样哀声请求，「我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的！现在尹律师正在气头上，你说什么话他都听不进去！还是让我跟着你去吧！定邦桑！」 薛定邦嘆了口气：「你去了又有什么用呢？你又怎么回来？」 前田克里斯忍着伤口的疼痛下了床，一瘸一拐扶着薛定邦挽住他的胳膊：「我给尹律师解释，所有事情都是我一个人做的！那是谎言！因为我嫉妒而产生的谎言！定邦桑，求你了，求你了，让我去吧！不然我这辈子都会良心不安的！这是我一辈子一次的请求，求你了！」 带着前田克里斯前往机场，绝对不会是最佳的选择。在薛定邦的理智里，很清醒地知道——那是错误的，是不应该的。 坐在通往机场的计程车里，窗外的霓虹灯光飞掠。如同深海发光的游鱼，在薛定邦脸上游弋而过。前田克里斯目不转睛，痴痴地看着他，双手扭搅着病号服的下摆，深情而又炽热的目光片刻都不曾离开薛定邦。 「克里斯，到了机场之后，你就坐这辆车回去好吗？」薛定邦手撑脸颊，额头贴在窗户上，凝视窗外景色，「你不用下车，把我送到机场就可以。」 薛定邦如此冷漠，生疏。那副模样是前田克里斯自从认识他以前，从来没有见过的。自誉为「察言观色专家」的前田克里斯，第一次觉得薛定邦心思深沉，难以捉摸。 前田克里斯甚至觉得，现在的薛定邦，不是薛定邦。他甚至不像是一名人类，反而像是石膏雕塑。 「定邦桑，那……」前田克里斯不敢去触碰那尊雕塑，只能委委屈屈地抠弄自己大腿上的洞，「尹律师你那里，你怎么解释呢？」 「我认识尹仁三十年了，克里斯。」薛定邦没有回头，眼睛仿佛黏在了窗外的霓虹灯光上面，「我知道他最在意的事情是什么。只要我和他回纽约，一切都会好转。在他上飞机之前，我会见到他。」 前田克里斯眨眨眼，声音哽咽：「讨厌！我怎么……觉得我被定邦桑抛弃了呢？」 「你从来都不属于我，克里斯。」薛定邦近乎于残忍地指出事实，「对于你的错爱，我深感惶恐，你值得更好的。」 透过车窗的倒影，薛定邦看见前田克里斯在用手背抹脸，他柔韧的身体凑了过来，对着薛定邦耳边吹气留言：「定邦桑就是最好的。」 * 作者有话要说： 尹仁：这傢伙是牛皮糖吗？黏上就甩不掉的？ 前田克里斯：不，我是甜甜的太妃糖！ 尹仁：哼，定邦不爱吃糖。每次他拿到奶糖，都给我吃了！ 薛定邦：……其实，我喜欢吃糖的。 第079章 决裂（四） 薛定邦耳心一阵瘙痒难耐, 头皮勐地缩紧。电流在颅腔内乱窜，半边身体都失去了控制，从发梢麻到指尖。 第146页 「别靠太近, 」薛定邦深吸一口气, 捏住前田克里斯的肩膀推开他, 「已经够了, 克里斯。我想要安静地一个人呆会，可以吗？」 前田克里斯眼波流动，委屈的水雾蒙上双眸。「是这样吗？」他垂下眼睫毛，窗外的霓虹灯影子, 为他不甚明亮的双眸，打上层层叠叠的阴影，「如果定邦桑想要，那么就可以。」 「你别盯着我看。」薛定邦头, 继续观看窗外景色，心里不断盘算着还有多久才能到机场，「能开快一些吗？先生，我六点的飞机。」 「你很急，我知道, 大家都急急忙忙。」司机头也不回地说，「来拉斯维加斯，没有人不急的。」 薛定邦掏出钱包, 从里面抽出三张富兰克林：「开快点。」 司机二话不说, 抽过钱塞进前置储物柜里：「坐稳。」 车辆突然加速, 前田克里斯身体一仰, 后背差点撞上椅座。一只温热的大手护住了他背心, 另一只手护住了肩膀。 「把安全带繫上。」薛定邦说完, 温柔放下他，「克里斯，等会……还是让亚瑟来接你吧！你先给他打电话。」 安全带扣子啪嗒一声作响，塑料轻微冰冷的声音，直敲击得前田克里斯身体一颤。他从内到外都在发抖，肺部好像被紧紧捏住，让他难以唿吸。 「我知道你很难过，克里斯。」薛定邦把撩开柔软的刘海，轻轻别到他耳后，「虽说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但我们只是暂时分开。如果你之后有到纽约演出的机会，可以来看我。」 若是前田克里斯足够顽强，他就不应该掉眼泪。可泪珠依旧如同断线珠子般，顺着他肿胀的脸颊滚滚滑落：「定邦桑，你是真心这样认为，还是只是用善意的谎言来让我感觉温暖呢？」 前田克里斯一句话，还真的把薛定邦给问堵住了。他没有办法回答这个问题，只能轻抚面前伤心男人的脑袋，顾左右而言他：「克里斯，你是受欢迎的。我相信你很快就会有新的恋情。」 「定邦桑，我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都不追求真相。」小猫咪在薛定邦手心里蹭动，眯起眼睛透过睫毛深情地看着他，「我也一样，喜欢听让我感觉到温暖舒适的谎言。它们是强力的精神麻醉药，用过一次就会上瘾。」 薛定邦抽回手，盯着这名年轻的魔术师。他的表情平静无波，看不出来喜怒，没有惯常挂在脸上的微笑，也没有经常对着前田克里斯露出来的怜悯之情。 薛定邦就这样看着他，就好像是看着平常存在于这个世界每一处的事物。对待前田克里斯的存在，他想要倾吐的一切，薛定邦可以做一名最好的听众。 就像是，倾听张伯伦那样。 「所以，电影里，伟大的爱情终将绽放；小说里，正义总是会战胜邪恶；励志故事里，所有的努力都会获得回报……但现实世界，你我都知道，并不是那样。」前田克里斯笑了，不是他惯有的甜美笑容，苦涩得胜过黄莲水，「爱情是稀有物，更多人是凑合。罪恶披上正义的外衣，为行为刷上白漆。拼尽全力！只获得失败的结果……所以……」 说到这里，前田克里斯的声音哽咽起来。 薛定邦默不作声，静静等待他情绪恢復，变得冷静平缓。 「所以，定邦桑……我需要麻醉药。」前田克里斯抬起眼，灼灼目光仿佛能将人心穿透一个洞。被这样深情而又绝望的目光凝视，任何的人的心脏，都会颤抖。 「就算是，骗我吧！」泪水从肿得不成样子的脸颊滑落，好不凄凉悲惨，「你能不能，对我说一句，我爱你？」 一方精緻漂亮的手帕，递到前田克里斯手里。薛定邦没有上手为他擦掉眼泪，只是合理地保持了绅士态度：「抱歉，克里斯。这话应该让爱你的人来说。」 前田克里斯将手绢揉成一团，解开安全带向薛定邦扑过去：「可我要是想要我爱的人说呢？」 司机突然剎车，前田克里斯猝不及防，一头撞到车窗玻璃上。若不是薛定邦赶紧抱住他，可能他的脑袋会把车窗撞破，整个人都飞出去也不一定。 「到了。」司机说，他回过头，看见两名抱在一起的男人，不仅惊唿，「上帝啊！你们在我的车上做什么？」 薛定邦尴尬而又不失礼貌地微笑，掏钱另外结了车钱。再把前田克里斯一个人留在车上也不合适，只能将他搀扶下车。 前田克里斯咬着嘴皮，一副痛得不行的样子，艰难地移动脚步。 「别咬，都肿了。」薛定邦温柔地抽出他的嘴唇，指腹轻轻擦过略微红肿的唇瓣，「克里斯，你先给亚瑟打电话。」 前田克里斯柔弱无骨，靠在薛定邦怀里，小手搭上薛定邦的肩膀，逼得薛定邦连连后退到机场大厅的柱子上。 薛定邦背靠柱子，感觉又像是回到了他们第一天见面的晚上。与那时候一样，他后背抵在棕榈树干；与那时候一样，前田克里斯半阖双眸朝他靠近；与那一次一样，温热的吐息喷洒在他面庞。 大厅里的广播声，现在还不如薛定邦胸腔里的心跳更加清晰。 「嘶——！」 前田克里斯尝试要踮起脚的努力，很快在疼痛的作用下失败。他垂下头，小脸贴住薛定邦胸口，纤长的眼睫轻轻煽动，红润的嘴唇微张，缓缓吐息。 「别乱动，会牵扯到伤口。」薛定邦扶住前田克里斯的肩膀，低下头看见他脸颊红了一片，不由得内心一紧，「发烧了吗？我抱你过去休息一下。」 第147页 「定邦桑，你心跳得好快。」前田克里斯抬起眼，用饱含深情的目光凝视薛定邦的脸，「你害得我的心跳也快起来了，我好紧张。能不能不要叫救护车？急救费用太高，定邦桑已经负担了不少，我在美国没有医疗保险的。」 「好，不叫救护车。克里斯你别紧张，医药费的事情不要担心，」薛定邦打横抱起前田克里斯，向着机场的候机大厅休息椅走去，「你先给亚瑟打电话。让他来接你回医院去，可以吗？」 薛定邦温柔轻巧放下前田克里斯，坐到了他的身边：「来，给亚瑟打电话。」 前田克里斯乖乖坐在椅子上，侧身像只小猫咪一样，把下巴挂在薛定邦肩膀：「没带电话。」 「用我的电话打。」薛定邦毫不犹豫打开指纹锁，「我看着你打，打完我就去找尹仁。」 机场的时钟显示现在是五点十六分，飞机很快就要起飞。要去登机口排队的话，还得再提前一些。前田克里斯咬着嘴唇，瞥了一眼墙上的钟，极不情愿地接过电话。 那一点小动作，根本逃不过薛定邦的眼睛。 前田克里斯巴不得时间走慢一些，能够在这里多留一会儿。如果不是在医院里，前田克里斯抱住自己的腿不肯松手，薛定邦无论如何都不想带他来这里。 「那我打了哦。」前田克里斯手指放在屏幕前，并没有戳下去，「定邦桑，我真的打了哦。」 「打吧。」薛定邦不咸不淡地回答。 前田克里斯捏住手机，把目光投降墙上的时钟。 现在五点十七分。 他扭回头，只看见一片漆黑的屏幕。 「自动锁屏啦！」黑镜里，惹人怜爱的小脸蛋肿得像个猪头，但却显得十分高兴，「定邦桑，我没办法打电话啦！」 薛定邦不动声色为他又解开一次：「打吧。」 无奈之下，前田克里斯只能拨打了亚瑟的号码。电话很快就接通，前田克里斯小心翼翼在内心祈祷，亚瑟不要这么快接电话。 事与愿违，响铃不过两声，亚瑟的声音就从听筒里面传来。 「餵？」 「是谁啊？」 「说话啊！」 前田克里斯把电话贴在耳朵上，假装亚瑟还没接电话。闭紧嘴巴，什么都不说。直到亚瑟咒骂几句，挂掉电话，才将电话还给薛定邦：「亚瑟可能不太方便吧。」 薛定邦什么都没说，直接将号码重拨了过去。 「你他妈有完没完！再打电话过来骚扰，我就报警了！」 「亚瑟，我是薛。」这反应在薛定邦意料之中，他也不恼，温和地吩咐了几句，让亚瑟来机场接前田克里斯回医院。 「我要上飞机了，再见，亚瑟。」薛定邦说完这句，立即站了起来。 机场的时钟显示现在五点二十五分。 「再见，克里斯。」薛定邦发自内心地微笑着，摸了摸前田克里斯的脑袋，「我现在去取登机牌，你在这里等亚瑟来接你，他已经在路上了。」 前田克里斯咬紧嘴唇，垂下脑袋用力点点头：「定邦桑，我们还有机会再见面吗？」 「一定会再见的。」薛定邦一边说，一边后退。几步之后，他转过身小跑步离开前田克里斯身边。 看着渐行渐远的薛定邦，前田克里斯眼前一片模煳。 「定邦桑！」 薛定邦没有回头，反而更加坚定地向前走去。 「再见，就是再也不见吗？」前田克里斯哽咽着低声呢喃。他不甘心，不能就这样眼睁睁看着薛定邦离去！他强撑住受伤的腿，一瘸一拐朝着薛定邦走过去。 薛定邦一口气跑到登机口外。人群之中，他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是尹仁！ * 作者有话要说： 尹仁：定邦啊，你可赶来了！ 薛定邦：仁哥，慢点走，等我一起！我们回纽约！ 第080章 决裂（五） 「尹仁！」 薛定邦本想要挤开人群, 走到尹仁跟前。 但是尹仁已经通过了安检，进了登机通道。他似乎没有听见自己的喊话，不过那没关系, 薛定邦还可以在飞机上再见到他。 捏住手中的登机牌, 薛定邦暗暗嘆了口气, 只能继续排队。 前面的队伍似乎无限长, 缓慢移动快要看不到尽头。薛定邦站在队伍最后面，只感觉队伍走得太慢。他的身后，响起来一声声唿唤。 「定邦桑！」 那样撕心裂肺，那样悲痛欲绝。 薛定邦狠下心来, 没有回头。 自从他转身离开前田克里斯时，他就告诉自己——不要回头。 「不要走！」 薛定邦闭了闭眼，跟着队伍缓慢前进。他捏住行李箱的拉杆，指关节隐隐发白。 已经决定的事情, 不能更改。已经决定的航班，不会因为前田克里斯一个人而延误起飞。 从一开始，这名魔术师，就应该是个局外人。他不是那趟飞往纽约的航班上的乘客，不会也不应该去纽约。 「定邦……呃啊——！」 一声尖叫之后, 是重物落地的声音。 薛定邦忍不住回过头，看见前田克里斯倒在登机口外面。两名保安面面相觑，不知道为什么只是推了他一下子, 他的血就会染红裤子。 「你这是流产了吗？」一名黑人保安摊开手, 眼珠子瞪得熘熘圆, 好像人生观遭到了严重的挑战。 第148页 前田克里斯看见薛定邦回头, 仰起脑袋哭着说：「不要走……定邦桑, 别走……」 薛定邦用力捏紧手中的登机牌, 时间已经不多。他要是回去看一眼，就根本不可能赶上这一趟飞机。如果他赶不上这一趟飞机，尹仁会对他更加生气和失望。 「不，不要……」前田克里斯哭得愈发厉害，「别碰我……」那名黑人保安想要把他抱起来，可他挣扎得十分厉害。而另一名白人保安，正在用对讲机说些什么。接下来，前田克里斯要面对的情况，可能会非常不妙。 「定邦桑！」 他们会带走前田克里斯，可能还会把他驱逐出境。 「定邦桑！」 「真……」薛定邦咬紧牙关，将机票揉成一团，用力掷了出去，「别碰他！」 薛定邦沖了过去，将前田克里斯紧紧抱在怀里：「好了，没事了。有我在，他们都无法伤害你。」 前田克里斯用力反抱住他高大英武的梦想之人，哭得有些打嗝，一句整话都说不出来。 薛定邦抬起头，盯着两名保安厉声说道：「你们最好在我决定投诉之前，给他弄一副担架过来！他受伤了，你们没看见吗？他流了这么多血！！！」 担架和随着急救人员一起到来，前田克里斯很快就被再度送回医院。薛定邦跟着他一路跑，就拖着行李一路跑到医院。 前田克里斯的伤口再度恶化，只好进行第三次缝合。 这次从急救室里推出来之后，前田克里斯腿上不仅多了绷带，身上还捆了束缚带。 薛定邦一通忙上忙下，还不忘通知跑到半路的亚瑟，在机场前田克里斯出了变故。 亚瑟在半路折回，还没到医院，又打电话来说，警方说有事情要询问他。他被叫到警察局里面去，似乎警方有新的线索和发现。一个多小时之后，亚瑟在电话里面说，他马上就来医院，还有两名警察也会跟着一起过来。 薛定邦内心突然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虽然不知道警察过来医院做什么，但他只能说「好」。 挂上电话，已经是上午十点四十。看着吃过镇静剂，正在床上昏睡的前田克里斯，薛定邦感到十分的内疚自责。 漂亮骄矜的小脸蛋上，两边的指印都还没有完全消除。他脸上的红肿，没有太多破坏他的美貌，反而让他看上去更加惹人怜爱。 「抱歉，克里斯。」薛定邦微凉的手背，轻抚上前田克里斯红肿发热的脸颊，「如果你需要我做一些什么来弥补的话，你一定要告诉我。」 「薛先生，你在守着克里斯啊！」亚瑟从门外探头，一熘小跑走了进来。跟着他进来的，还有两名身材魁梧的警官，「克里斯醒了的话，这两名警官要问话。」 薛定邦抱歉地笑了笑：「他刚刚喝下镇静剂，可能要睡上两三个小时。」 「你好，先生。」红髮的那名警官用怀疑的目光审视过薛定邦，「我们初步可以认定——这是一桩谋杀案。有一些例行问话，能跟我们出去一下吗？」 「薛先生不可能是嫌疑人！」亚瑟一听，立即叫了起来，「是他先发现锁头不对的！如果是他做的，何必回到现场，又告诉你们锁头被人更换了呢？」 黑髮的那名警官说：「只是例行问话。就在医院的防火通道那边，我们不走远。」 薛定邦微笑点头，柔声对亚瑟说：「照顾好克里斯，我很快就回来。」 他们来到放火通道边，两名警官就坐在台阶上。他们打开执法记录仪，拿着录音笔和纸张，对薛定邦进行了询问。 这两名警官年纪不轻，都是约莫四五十五岁的老警察。他们看上去经验丰富，每个问题都提到了点子上面。 但是，随着他们的问题越来越多，薛定邦内心的不安，就愈发扩大。 就在薛定邦以为询问快要结束时，黑髮警官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交给薛定邦辨认。「你认识这个人吗？」 薛定邦拿过照片，只是看一眼，就不禁有些手抖。 这是一张从监控画面上面截取的静态图片，解析度不高，看上去有些模煳不清。地点就是在前田克里斯租的杂物间那边的走廊，因为走廊上面有一个消防栓，上面的字母有些脱漆。薛定邦清楚地记得那个脱漆的消防栓，就正对着杂物间的门。 看见薛定邦的反应，红髮警官摸着下巴，沉声说道：「做伪证，可是要坐牢的。先生，我们在录音，而且也有执法记录仪在记录。你现在可以不急着回答，你要想好，想好了再回答。」 「没关系，别紧张。」黑髮警官出声安慰说，「慢慢想，好好回忆一下。」 薛定邦其实根本不用回忆，就知道照片里面拿着枪的人是谁。 即使是他举着枪的手，挡住了他大部分脸。 「我认识他。他是尼尔森酒店的一名荷官，他现在应该在世界扑克大赛的初级赛事里工作。」薛定邦深唿吸一口气，缓慢却口齿清晰地回答，「他叫——布兰登·张伯伦。」 两名警官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对视一眼。 「谢谢你的合作。」 他们和薛定邦握了手，但并没有马上离开医院。 两名警官跟着薛定邦回到病房，前田克里斯还在沉睡，他们又带走了亚瑟。 医院惨白的灯光照在前田克里斯手上，看着他被针头刺破的手背，薛定邦不着痕迹地在心里轻轻嘆了一口气。 第149页 「一定很疼吧？克里斯。」 前田克里斯梦中似乎也不太舒服，眉毛紧皱成一团。薛定邦轻轻揉弄了好多下，才让他的眉毛舒展开来。刚刚前田克里斯出了一身冷汗，贴在额头上的乱发，已经干了，变得有些硬邦邦的。 薛定邦将那些额发放在指腹，小心地细细碾开，又轻轻挂在那精巧的耳朵后面。 「薛先生！」亚瑟回来时，脸色非常不好。两名警官没有跟在他后面，他却像是背后有鬼在追一样，跑得那叫一个快，「薛先生，不好了薛先生！」 薛定邦将手指放在嘴唇上，做了一个禁止出声的动作：「克里斯还在睡，我们出去说。」 亚瑟拉着薛定邦胳膊，探头看了还躺在床上的前田克里斯一眼，只能点点头表示同意。 「薛先生，不好了！！！」亚瑟急急忙忙把薛定邦拉倒门外，抓住薛定邦的袖子急得直跳，「他要杀掉克里斯！我知道，他就是兇手！」 「是的，警方认为这是一起谋杀案。」薛定邦安抚地拍了拍亚瑟的肩膀，「我已经知道了。警方也在努力收集掌握证据，所以没什么着急的。」 亚瑟一听这话，更加急得不行：「你没看见那张照片吗？！是那名荷官啊！布兰登·张伯伦！他想要杀了克里斯！兇手就是他！真的！」 正在和医生护士谈话的黑髮警官回过头，警告的目光都没能让跳个不停的亚瑟闭嘴。 走廊上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望过来，那些好奇的目光让薛定邦感觉有些不自在，连忙将亚瑟拉倒一边，低声说：「好了，我知道了。但在案情水落石出之前，我们不能对任何人妄加猜测。」 「好，好。」亚瑟点点头，疯狂唿吸周围的氧气，「这他妈太可怕了！这是一桩情杀案，就发生在我眼皮子底下！！！」 薛定邦安慰地拍拍亚瑟的后背，低声说：「不要在走廊里面喊，会影响到其他人休息。」 「我知道，我很抱歉。上帝啊！」亚瑟双手捂住脸，无助地蹲了下来，「我从来没有想过会发生这种事情！我的魔术师生涯可能要到头了，这会是我这辈的阴影！太可怕了！薛先生，我和克里斯制造过很多惊险，但从来没有哪一次，让我感到这样绝望。我那时候都以为——他要死了！就这样死在我的面前！」 薛定邦嘆了口气：「谁都不想。」 病房里传来一阵怪声，听起来像是床脚和地面摩擦的声音，紧接着，刺耳的尖叫划破平静。 * 作者有话要说： 前田克里斯：果然定邦桑还是最心疼我的！（抱） 张伯伦：你不要高兴得太早了！ 第081章 心乱如麻（一） 「克里斯！」薛定邦听见那声音, 不由得喊了出来。根本没有做到刚刚劝说亚瑟时，说的不能在走廊外面大喊大叫，也没有注意到他可能会影响别的病人休息。 那些怪异的声音, 仿若一桶冰水, 将薛定邦从头淋到脚。即使是六月的天气, 都无法让他感觉到温暖。 事实上, 他内心的恐惧摄住了他的灵魂，让他不知道要如何才能面对推开门之后，可能会发生的恐怖场景。 薛定邦犹豫了，要打开病房门的手, 在门把跟前停了下来。 「克里斯！」亚瑟打开了门，那些在薛定邦脑海里面出现的恐怖画面，并没有映照在现实当中。 前田克里斯还活着，没有四分五裂, 也没有被人捂住嘴巴活活闷死。 一个鲜活的生命，还存在与这个世界上。即使是生活将他摁入泥泞，他也还在奋力扭动挣扎。就像是他现在，正在病床上做的那样。 「怎么会这样？！」前田克里斯快要哭出来了，麻醉药与镇静剂的效果消退之后, 他的神志又恢復了过来。面对自己被捆得像个木乃伊的状况，他看上去一点都不满意，「定邦桑, 他们捆着我！这是怎么一回事呀？我被送到精神病院了吗？」 薛定邦松了一口气, 微笑摇头, 快租走到克里斯身边, 握住他被扎针的那只手, 轻轻捏住手指头温柔地告诉他：「克里斯, 不要乱动。这是为了你好。如果你保证不乱动，好好养伤，也不到处乱跑，医生会把这个给你解开的。」 「为什么要捆着我呀？」前田克里斯委屈得不行，眼泪汪汪地看着薛定邦，「这不公平啊！我是个病人！不能这样对我吧？」 两名警官听见了屋内的动静，站在门口敲了敲门。黑髮的那名警官开口说：「前田克里斯先生，我们有一些问题需要问你。」 「有警察！」前田克里斯尖叫一声，缩了缩脖子。 薛定邦能够感受到，他十分紧张，紧紧抓住自己的手，力气用得还不小。 随着两名警官的靠近，前田克里斯越来越害怕，眼睛里满是闪躲，嘴里说着：「是不是因为我吸了笑气呀？警官，我，我不是自己想吸的，是医生叫我吸的呀！他们还把我绑起来了！我不吸不行啊！他们要给我麻醉，所以我才吸笑气的！」 那副畏惧的模样，看着实在是令人心疼。 两名警官叉着腰，满脸无奈地看着反应夸张的年轻男人。 「别想太多，你刚刚用的药品都是合法的。」薛定邦抹开前田克里斯额前刘海，轻轻抚摸他光洁饱满的额头，「他们只是例行询问一下。别害怕，克里斯。他们不是来找你麻烦的，好吗？」 第150页 有了薛定邦的安慰，前田克里斯的情绪稳定了许多。他抿紧嘴唇点头，转过脑袋去看两名警官，柔柔弱弱地开口：「你问吧！」 警官示意薛定邦和亚瑟都出去。薛定邦虽然有些担心，这些例行询问，会不会再给前田克里斯造成什么伤害。但他也只能选择和亚瑟一起离开病房，在外面安静等待。 薛定邦想要看看现在几点，去摸衣兜的时候，手指被怀表破碎的边缘扎了一下。抽出手，殷红血液从伤口溢出。 掏出怀表，食指上的血，煳过扭曲的表壳。薛定邦怔怔看着破裂的照片，内心一阵钝痛。 「尹仁……」他低声喟嘆，掏出手机来一看，时间已经过了下午两点。 现在的尹仁，还在飞机上吧？他睡了吗？他有好好吃饭吗？是不是还在生气？ 薛定邦用手机查看了航空时刻表，确定了尹仁大概下飞机的时间，定了闹钟之后，对那个时间看了许久，久得亚瑟都忍不住问他怎么了。 「没事。」薛定邦笑得有点勉强，「亚瑟，你肚子饿不饿？忙了一上午都没吃东西吧？现在想要来点什么吗？」 询问当事人的时间，比询问薛定邦和亚瑟的时间都长。中途亚瑟跑去给他们三个人买了汉堡薯条还有炸鸡，还顺便买了芝士馅饼——亚瑟说这是克里斯最喜欢吃的。 忍不住饿的亚瑟把芝士馅饼都吃得精光，喝了五瓶可乐，上了四次厕所，啃了三个汉堡，消灭两桶炸鸡，病房的门才打开。 薛定邦第一时间沖了过去，手里还拿着从亚瑟牙缝里抢来的一包薯条。 「克里斯，感觉怎么样？」亚瑟笑着挤过去，眼睛死死盯住薛定邦手里的薯条，「现在有胃口吗？想要吃点什么不？」 前田克里斯状态看上去还不错，他坐在床上，背后靠着枕头：「定邦桑，那是给我的吗？」 薛定邦点点头，将薯条递了过去：「你还想要点什么？」 「这个就好。」前田克里斯小仓鼠般双手捧住薯条，嘴里还叼了一根。 红髮的那名警官和黑髮警官凑在一起，看了一眼笔录。「薛先生。」他说，「希望你最近不要离开拉斯维加斯，可以吗？」 薛定邦脸色一黯，刚刚趁着亚瑟去买食物的空档，他已经定了明天早上六点离开拉斯维加斯的机票。 「为什么呢？」前田克里斯眉毛皱成一团，率先开口问出薛定邦心中想说的话，「定邦桑不是罪犯，他为什么不能离开拉斯维加斯？你们要限制他的自由吗？」 黑髮警官说：「他是重要的证人。我们已经有了几名嫌疑人，刚刚照片你们看见了。这名嫌疑人，需要几名重要证人来共同指认。你的助手，还有薛先生，都需要来帮忙指认嫌疑人。」 前田克里斯关切地看了一眼薛定邦，问：「那要什么时候呢？」 红髮警官说：「在我们逮捕他之后。」 黑髮尽管补充道：「就在明天。」 这次效率已经算是很快，薛定邦只能点头同意。送走两名警官之后，他默默地掏出手机，将航班改签到第二天中午。 「定邦桑，果然还是很想回纽约呢。」这样的行为，完全没有避开前田克里斯。还躺在病床上的年轻魔术师，只能哀怨又无助地嘆气，「如果可以的话，我真想要变成定邦桑手里的书。」 薛定邦关上手机，笑着摸了摸前田克里斯的头髮：「做人不好吗？」 「嘛……做人嘛……」前田克里斯猫一样眯起眼睛享受，脑袋轻轻在薛定邦手心蹭动，「好难呀！定邦桑，我第一次做人，很多事情都不太懂呢。我想不通，我不甘心，我明白不了的事情，太多啦！」 谁不是第一次做人呢？薛定邦有些好笑地想。 活了这么多年，薛定邦也有很多想不通，不甘心和明白不了的事情。还有那些「不懂」的事情。数学可以从书本上学习，去理解。而有些事情，除非亲身经歷过，否则很难明白。 别人说得再天花乱坠，自己也是一知半解。 只有亲身经歷了，才会懂，会明白，会知道。 「对不起，顶板桑。」前田克里斯仰起脸，鼻尖划过薛定邦的掌心，而后他温软的嘴唇，在薛定邦手心里印下一个吻，「我又让你为难了吧？」 来自于另一个人的鼻息，让薛定邦手心微微有些刺痒。而当那个吻印上来的时候，那些刺痒离奇地消失，转换成一股奔腾的电流，在血液之中乱窜。 薛定邦缩回手，盯着自己的手掌看了好大一会儿：「不要道歉，克里斯。对不起，我打了你。还在机场，把受伤的你给抛下。」 「不，是我不好。」前田克里斯两眼亮晶晶地看着薛定邦，其中的孺慕之情，无法不令人动容，「定邦桑，你能够原谅我吗？」 薛定邦放下手，迎上他星辰闪耀的眸子：「那你能够原谅我吗？」 前田克里斯飞快点头，乖得像只讨食的小奶猫。「不怪，不怪，定邦桑怎么对我，我都不怪！」他顿了顿，又深情款款地说，「定邦桑，我好喜欢你啊！你也不讨厌我，对吗？你能不能放弃那个不喜欢你的人，考虑考虑我呢？」 薛定邦没有正面回答问题，他现在心乱如麻。虽然表面上他看上去是那样温柔平静，但他内心却如同惊涛骇浪般翻涌不息。 第151页 那些浪花里面，一朵叫做尹仁，一朵叫做前田克里斯，还有一朵，叫做张伯伦。 薛定邦无法肯定，到底是那一朵浪花，在他内心掀起的波澜更加巨大。它们互相倾轧，互相推波助澜，互相将薛定邦逼迫到悬崖峭壁，再诱导他跳下去。 「疼吗？」薛定邦垂下眼，看着前田克里斯缠上绷带的大腿，「自从我们遇见以来，你好像就一直都在受伤。」 前田克里斯有些难为情，他垂下眼睫毛，弱弱地「嗯」了一声。「其实，没关系的。」他悄悄地勾住薛定邦的小指头，「我胳膊上，没有留下永久伤痕。腿上也不要紧！大不了我以后都穿长裤！」 薛定邦没有说话，他的沉默让前田克里斯更加不自在。 腿上可能会留下永久的伤口，这一点事实让薛定邦内心感觉有些遗憾。 毕竟，前田克里斯的那双腿，是那么漂亮。修长，笔直，雪白，还有着就算是超模看了，也会感到嫉妒的漂亮线条。 现在却要在上面留下一道长长的，丑陋的疤痕，并且终生无法消除。 薛定邦低下头，手指轻轻抚摸过绷带的纹路。他缓缓靠近雪白纱布，对着隐藏在纱布下面的，可能存在的狰狞可怖的伤口，轻轻吹了一口气。 * 作者有话要说： 尹仁：什么？！定邦，你竟然还要给他吹吹？ 前田克里斯翻了个白眼：尹律师不是走了吗？怎么还阴魂不散啊？ 尹仁：哼，要你管！ 薛定邦：仁哥还在担心我？ 尹仁：才没有！ 张伯伦：傲娇？ 第082章 心乱如麻（二） 前田克里斯被薛定邦的动作激得浑身一个激灵, 他满脸通红，耳朵几乎轻轻一碰，就要滴出血来。 「定邦桑！」不顾自己现在的状况, 前田克里斯挣扎一下, 束缚带却让他的下半身行动不是那么灵活方便。他急得一下哭了出来, 伸出双手像小猫般要抱抱, 「抱抱我吧！定邦桑！抱抱我！抱我！」 薛定邦被他弄得有些尴尬。也不知道自己刚刚是着了什么道，竟然会躬身去对着前田克里斯的伤口吹气。 闭了闭眼，薛定邦终于想起来原因。 十四岁那年，尹仁摔断了腿。薛定邦去看他, 问他疼不疼。 尹仁明明疼得呲牙咧嘴，却还嬉皮笑脸地薛定邦说：「定邦，你给哥吹吹，吹吹就不疼了。」 大概是相信了尹仁的鬼话, 薛定邦低头吹了吹尹仁腿上的石膏。 「啊！我已经好了！」不等薛定邦吹完，尹仁就高举双臂夸张大笑，「栗子，哥现在精神百倍！一点都不疼了！果然吹吹就不疼了！」 为什么，吹吹就不疼了呢？ 因为那是薛定邦那时候已经去世的奶奶告诉他的。 摔疼了吧？吹吹就不疼了。 此等灵丹妙药, 薛定邦当然不敢独享。他拿出来给尹仁分享的时候，还是他们都在上幼儿园的时光。 吹吹就不疼了。 吹的大概不是气，而是关爱。 即使是隔着厚厚的石膏, 尹仁也感受到了薛定邦的关爱。 即使是隔着一层纱布, 前田克里斯也感受到了薛定邦的关爱。 不同的是, 尹仁总是容易满足, 也很少提出要求。前田克里斯却是只贪心的坏猫咪, 他总是充满奢望, 想要更多。 「抱抱我，好吗？」前田克里斯两眼含泪，他的要求没有得到薛定邦的任何回应，不管是好的，还是不好的。被无视的失落感，让他的声音都开始哽咽，「我好冷啊，定邦桑，你能够抱抱我吗？一下就好，可以抱抱我吗？」 那副可怜可爱的小模样，任何正常男人看了，都会忍不住将他紧紧揉进怀里。 薛定邦没有多说什么，伸手抱住了他单薄瘦弱的身躯。 怀中人还是那样娇小瘦弱，薛定邦可以感受得到他的颤抖和无助。在拥他入怀时，他发出小猫般的嘤吟，而后是一声几乎微不可闻的低声喟嘆。 「定邦桑，真狡猾呢！」整张小脸都埋进了薛定邦脖颈，而后，温热的液体濡湿了那里，「你怎么可以这样温柔呢？太狡猾了啊！定邦桑！」 薛定邦没有回话，只是这样静静地抱着他。 亚瑟尴尬咳嗽几声，识趣转身，熘得飞快，只留下一句：「我去买点番茄酱！」 前田克里斯一动不动，好似被抽取了灵魂，只能在薛定邦怀里颤抖不已。对周围的一切，他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心里只有满满的薛定邦，脑子里占据的都是薛定邦，怀里拥住的只有薛定邦，笼罩在他周围的还是薛定邦，鼻子里的气味都是薛定邦。 薛定邦抱住前田克里斯，像摇晃婴儿一样轻轻摇晃他。 他们就这样安静拥抱在一起，直到前田克里斯停止抽泣。 「我又在亚瑟面前丢脸了。」前田克里斯睫毛轻颤，垂下一双在他眼睛上飞舞的蝴蝶，将目光挪向别处，「他肯定在门后站着，偷偷地嘲笑我呢。」 薛定邦轻轻将前田克里斯放下，把病床摇平：「亚瑟是你的朋友，他不会嘲笑你。他出去採购食物，为了你。别担心，他还记得你最喜欢芝士馅饼。」 「我不喜欢芝士馅饼。」前田克里斯愤愤不平嘟起嘴，「亚瑟才喜欢芝士呢！他总是这样子，觉得自己喜欢的就是全世界最好的。」 第152页 谁又不是觉得自己喜欢的，就是全世界最好的呢？ 即使尹仁一身臭毛病，薛定邦依旧觉得他是全世界最好的人。就算是那些小毛病，从来不在别人面前显露出来，只有薛定邦可以看见，都会令薛定邦觉得——这是自己的特权。 在其他人面前，尹仁是近乎于完美的金牌大律师。只有在薛定邦面前，尹仁才会这样任性，这样霸道横蛮，这样大少爷脾气和这样不讲道理。 还会这样撒娇耍赖。 「那么，克里斯最喜欢吃什么？」薛定邦收敛眉眼，把被子拉高，盖住前田克里斯的身体，「不许说面疙瘩汤，我现在没办法给你做。」 前田克里斯调皮地吐了吐舌头：「什么都给你看穿了呀！」他略加思考，最后选择了一样容易找到又美味的食物，「那就，炸□□！鸡腿和鸡翅都可以，不要鸡排。」 薛定邦走出门，从靠在墙后面吮吸手指的亚瑟手里，把炸鸡桶夺过来。 「辛苦你了。」薛定邦高举炸鸡，仗着自己个头高，躲开来抢食物吃的亚瑟。 亚瑟原地蹦跶了好几下，不服气地叉着腰说：「薛先生，真希望你在警察局指认的时候，也这样游刃有余。」 薛定邦淡然一笑：「我会的。」 话虽是这样说，真的到了两天之后指认嫌疑犯的时，薛定邦又有些犹豫。站在玻璃后面的，有八名男子。他们每个人都差不多高大，相差不会过于悬殊。每个人的肤色和发色都有所不同。但体貌特徵都相差不远，都是一样的清瘦。 张伯伦也在其中。 年轻的荷官低垂着头，看上去十分颓丧。他纤长的睫毛在微微颤抖，极似尹仁的面部线条，让薛定邦内心有些错乱。 在警察的呵斥下，张伯伦抬起头，目光似乎想要穿透墙面上的镜子。 但，那其实不是镜子，而是一向单面玻璃。 薛定邦站在这边，可以清楚看见墙壁另一面的情况。而在张伯伦那边，只有一面镜子，映照出他憔悴焦虑的脸。 「是……」薛定邦手撑下巴，另一手托住自己的手肘。他的手指掠过张伯伦，指向旁边的那名拉丁裔男人，「是的。」 在医院见过的黑髮警官不动声色地掏出一张纸，上面是八名男人的正面头像。 薛定邦犹豫许久，对着镜子那边看了又看，才在纸张的嫌疑人头像上，最终划下符号。 从警察局出来，亚瑟等在外面。他们同坐一辆车回去，路上薛定邦沉默严肃，脸色十分可怕。他手撑住车窗，脑袋靠在玻璃上，恍惚地盯着窗外的车流。 这几天里，薛定邦一直都没有放弃给尹仁打电话。 当天定时闹钟响起来时，薛定邦就给尹仁拨打了电话。可尹仁的手机依旧是在关系。薛定邦查询过航班，尹仁所乘坐的航班早就按时抵达，尹仁应该已经下了飞机，回到了事务所里才对。 可能是在路上耽搁了。 薛定邦这样想。 耐着性子等了一个小时，前田克里斯都撒娇说：「定邦桑，你慌得我眼晕。」薛定邦才怀抱歉意地笑了笑，在走廊里继续走来走去。 这次薛定邦又拨打了尹仁的电话，还是关机。 尹仁可能是刚刚下飞机，累了。还没有来得及打开电话。薛定邦如此安慰自己，等着第二天，估计尹仁也在事务所开始工作了，才又拨打了一次尹仁的电话。 这一次，电话倒是打通了，但尹仁没有接。挂断的提示音响了很久，薛定邦才反应过来，他不会就这样轻易放弃，又拨了过去。 尹仁把薛定邦拉入黑名单。 提示该电话号码是空号。 薛定邦满心无奈，知道这次真的是把尹大少爷给得罪得不轻。尹仁的坏脾气，他是知道的，在没有顺毛之前，那就浑身都是刺耳。 所以薛定邦又等了一天，就是在今天上午，他直接将电话打到律师事务所。 这次电话很快接通，对面也飞快地回应。甜美的女声一听就是尹仁的秘书，公式化又不失亲切。 薛定邦还记得，他说「我是埃尔文·薛」的时候，女秘书是多么惊讶。作为事务所初期就在这里工作的人员，她可是元老级别的人物。对于事务所的事情，向来是知道得一清二楚。事务所初期，尹仁的父亲撤资，多亏一名神秘股东豪爽注入资金，才让事务所起死回生。 这名最大的股东，就是埃尔文·薛。 秘书不敢怠慢，立即给尹仁办公室挂过去电话说：「七号线有你的电话。」 薛定邦让秘书不要告诉尹仁是谁打来的，她也没有透露这是大老闆的电话。 不明就里的尹仁接了电话，薛定邦只开口叫了一声「仁哥」，他二话不说，立即挂掉。 电话忙音嘟嘟作响，只剩下捏着手机的薛定邦，呆呆站在医院走廊。 过了好几分钟，薛定邦才缓过气来，又重新打了过去。电话那一头，秘书的声音依旧亲切，但话语里面却充满了许多无奈。她说：「大老闆，尹律师说了——工作时间不接私人电话。他现在看上去好像只随时会爆炸的气球，我不敢去点火。」 薛定邦安慰了她几句，没有再打电话过去。因为，他被叫到警察局，去指认可能会杀害前田克里斯的嫌疑人。 前田克里斯还躺在医院里，腿上的伤口在医生精湛的医术，以及高昂医药费的加持之下，得以癒合。应该今天就可以出院。 第153页 换句话说，薛定邦今天就可以离开拉斯维加斯。 回到病房，前田克里斯已经收拾好了行李，正在不知道谁打电话。看见薛定邦进来，前田克里斯脸上露出甜美的笑容：「定邦桑！你回来啦！有个好消息，你想不想听？」 * 作者有话要说： 前田克里斯：吹吹就不疼了，是哄小孩子的方法吗？ 薛定邦：你不喜欢？ 前田克里斯：定邦桑，我可以叫你爸爸吗？ 薛定邦：原来你相当我儿子啊？ 第083章 心乱如麻（三） 说实话, 薛定邦现在什么消息都不想听，他只想安静一会儿，想怎么去纽约面对尹仁。如果可能的话, 明天他一下飞机, 就冲到事务所去。这几天尹仁应该会忙得不会离开事务所, 就在他办公室里间的休息室睡觉。 尹仁这种一生气就上头, 什么话都听不进去的脾气，这么多年了，一直都这样。 可是因为那是尹仁，所以薛定邦可以接受他。 只要去了纽约, 他们还会有办法再见，还会澄清一切误会。 只要尹仁没有如同前田克里斯所说那样，短短几天，就有了新的恋情。 「定邦桑？」前田克里斯一瘸一拐走到薛定邦身边, 拉起薛定邦的胳膊摇晃，「你想听的，对吗？定邦桑，你听听看我说话嘛！」 对上前田克里斯那张生气勃勃的脸，薛定邦勉强自己微笑, 他依旧温柔和蔼，即使是前田克里斯在犯下那样的错误之后：「说吧，我听着呢！」 「真兇找到了哦！」前田克里斯笑得甜蜜蜜, 「是张伯伦。监控录下来的, 他进去了杂物间, 出来之后, 就把摄像头打爆了……」 前田克里斯有些得意, 小嘴儿叭叭叭说个不停。薛定邦垂下眼眸, 安静地听着他的话。 对此结论，薛定邦一点都不觉得意外。 张伯伦有动机，并且有条件更换前田克里斯箱子上的锁。而且从监控看来，他也确实在前田克里斯表演的那天，去了存放道具水箱的房间。 由于箱子已经破损，那颗锁又被很多碰过，而且还被水泡过，已经无法获得最直接的指纹证据。可是现在有的所有证据，全部都指向了张伯伦。 「我一开始，就猜测是他干的！」前田克里斯下定结论，挽住薛定邦的胳膊以保持身体的平衡，「定邦桑，这次多亏有你，我才没有死掉呢。这个张伯伦，实在是太歹毒了！我手里有破窗针，都没有办法扎破玻璃的边角，你知道为什么吗？」 薛定邦抬起头，瞟了一眼装作在看风景的亚瑟：「不知道。」 「因为玻璃得边角上面，有好几层胶水呢！」前田克里斯用力地翻了个白眼，「这可是真的要置我于死地啊！涂那么厚的胶，你知道我在水箱里面，把破窗针扎进胶水的时候，我有多绝望吗？」 亚瑟咳嗽一声，对前田克里斯说：「克里斯，那个……我有件事情想要告诉你。」 「什么？」前田克里斯整个人都贴在薛定邦身上，小脸在他胸口摩挲，根本看都没看亚瑟。 「我父亲生病了，他可能时日不多啦！」亚瑟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想回家，陪伴他度过最后的时光。这段时间，你找别的助手吧。」 「好。」前田克里斯依旧小猫一样黏在薛定邦身上，两眼灼灼看着薛定邦。 亚瑟听他同意，熘得飞快。临走之前，他从门外探头进来，对前田克里斯说：「对不起，克里斯！胶水是我加的！」 「哦。」 前田克里斯淡淡回答，还沉浸在「定邦桑真好看」的小心思里。过了好几分钟，才反应过来。 「什么？」他尖叫起来，扯住薛定邦的袖子喊，「定邦桑，我要宰了亚瑟！」 「好了，我也知道这件事情，亚瑟他不是故意要害你，原谅他好吗？」薛定邦摸了摸他柔软的头髮，轻声安慰说，「有人用钳子夹掉了玻璃的角落，亚瑟担心你出意外，所以换了新玻璃，并且用胶水加固。要责怪，请你责怪我吧！」 「既然定邦桑都这样说了，那我就原谅亚瑟。」前田克里斯双手搂住薛定邦的胳膊，「那定邦桑愿意原谅我吗？我骗你说张伯伦没有对我开枪，我只是怕演出无法顺利进行。」 「不怪，我们走吧。」薛定邦拿起前田克里斯不多的行李，把自己的拉杆箱也拉了出来。 前田克里斯点点头，没走几步，又依依不捨地回头瞥了一眼病房——素净的床单，淡蓝色的帷幕，头顶的白光笼罩一切，令整个病房，都显得那么安宁祥和。 薛定邦走到他身边，柔声问：「住院的时候整天说无聊，要出院又捨不得了？」 「嗯，不是的，定邦桑。」前田克里斯轻抿嘴唇摇了摇头，「我只是觉得——这里好像是天堂。」 薛定邦不解地笑了笑：「我第一次听见有人把医院当成天堂的。」 「因为，这些天，定邦桑都对我很温柔。」前田克里斯满脸认真，小鹿般的眸子亮闪闪地盯着薛定邦，「床很柔软，房间很干净，空调很温暖，定邦桑还在我身边。这对我来说，就已经是天堂了。」 薛定邦皱紧眉头，拈起他额前碎发拢在耳根后面。「我以前，对你很兇？」身材高大的薛定邦手撑门框，几乎把矮他一个头的前田克里斯拢在怀里。他低头看着前田克里斯垂下纤长浓密的眼睫，如同蝴蝶般的轻颤扫过心头。 第154页 「定邦桑对谁都很温柔，唯独对你自己不够温柔。」前田克里斯不住揉搓衣角，睫毛下的阴影盖住脸上红晕，「只是，只有这段时间，才让我感觉，我对定邦桑来说，是特别的呢。」他抬起头，满眼都是星光，「我利用了定邦桑的温柔，我真的是很卑鄙呢！你明明可以拒绝的，你其实，可以不用那么累。」 「你其实，可以不用那么累。」 上次有人对自己说这话，还是在二十年之前。 那时候，薛定邦十三岁。 十三岁的尹仁骑着自行车载他上学。那是一个雨后天晴的日子，初夏的阳光暖洋洋地洒在身上，从尹仁身上传来的青草味和路边的行道树的香味混合在一起。他们上学的路上，要经过一道长长的上坡路，每次尹仁都会站起来，用力地踩脚蹬。 薛定邦搂着尹仁的腰，把头轻轻靠在他后背上。 尹仁的汗味，有着阳光的味道。 每当他挥汗如雨时，坐在自行车后座的薛定邦，总会泛起一种不真实的奇妙感。 而那天，尹仁回过头，汗珠如同钻石般在阳光下闪光。灿烂的笑容里，带着几分狡黠。 「我们逃吧！」满脸汗水的少年这么说。 薛定邦愣了，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去一个，不用上学的地方！」尹仁说着，松开了剎车。自行车顺着上坡路一路下滑，眼看就在眼前的学校，飞快地向后退去。 尹仁骑着车，带薛定邦来到他们的「秘密基地」——在山坡另一面的世界，文明还未侵蚀之地。在这片小林子里，有一棵硕大的盘根老树。它很老了，老得树干中间都空了出来。 那个树洞，收纳了少年的所有秘密。 「栗子就在这里睡会儿！」尹仁不由分说地把他摁在树洞，用自己的书包垫着他的屁股，防止他坐在冰冷潮湿的地上，「你看上去太累了。」 「还好啊……」薛定邦揉揉眼睛，勉强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瞌睡。 「还好？一点都不好！」尹仁脱下校服，不由分说地盖在薛定邦身上，「你看看你的黑眼圈！昨天晚上学习到几点的？」 「仁哥，我真的不困。」薛定邦还想嘴硬。 「听哥的！给我睡觉！」尹仁从小就是个不会听别人意见的人，他的强势霸道，导致他每次一上头，什么都听不进去，「刚刚在自行车上，你打瞌睡了吧？」 他说的是事实，那段时间，作为高三学生的薛定邦，每一分钟都十分宝贵。 在薛定邦被席捲而来的倦意夺走意识之前，他看见尹仁伸过来的手，轻轻摸他的头髮。 「你其实，可以不用那么累。」 薛定邦心头一颤，一种说不出的苦闷和疼痛从胸腔蔓延开来。在那一瞬间，他喉咙像是堵了个大疙瘩，把所有到嘴边的情绪和话都堵了回去，最终只剩下一句：「我送你回去。」 安顿好前田克里斯，也就是张伯伦被捕第二天，薛定邦去探视他。 年轻的荷官看上去状态很不好，侷促地把双手握在一起，一双眸子好像失去了光着的石子儿。 「我知道你不相信我，」张伯伦淡淡地说，「可不是我干的。」 薛定邦的嘴唇，抿成了一条刻薄的直线。他凝视着面前这名无助的，曾经在自己怀中哭泣过的男人。 「你想杀了克里斯吗？」薛定邦冷冷淡淡地问。 「薛先生，我确实想要宰了他！」张伯伦突然抬起头，目光兇恶得像是丛林中的恶狼，「可那不是我干的！」 薛定邦的眼神变得怜悯起来。 张伯伦变脸变得飞快，他激动的情绪让后面的警察赶紧把他拉到一边。到底哪一面，才是真实的张伯伦，或者，两样都是呢？ 不，其实已经不太重要了。 面对即将被押走的张伯伦，薛定邦最后能够说的只有：「我是想帮你的，张伯伦。」 冰冷的铁门把张伯伦和薛定邦隔离开，只剩下悽厉的叫喊，迴荡在走廊上。 「那不是我干的！」 「我当时真的应该开枪宰了他！」 他无助无用的挣扎，和悽厉悲凉的叫喊，很快就消失在监狱的走廊里面。只有微弱的声音，不断迴荡在空旷冷漠的场地里。 薛定邦暗暗嘆了口气，走出警察局决定回到自己的出租屋取行李离开。半路上，一辆加长豪车拦住了他的去路。 从车上下来七八名壮汉，不由分说地全方位堵住薛定邦。领头的打后座车门，示意他要是识趣的话，就自己上车。 * 作者有话要说： 张伯伦：我应该送你上天堂的，真正意义上的天堂。 前田克里斯：哼，你也知道你会下地狱啊？ 第084章 心乱如麻（四） 光天化日之下, 竟然在大马路上公然拦人。 薛定邦根本不用去细想，也能知道到底是谁有这么大胆子。 不，按理来说, 请他上车, 都算是客气。 薛定邦低下头, 钻进车尾的打开的门里面, 那里已经有人在等着他。 「哦，看看，我们的黑杰克，好像遇见了一些麻烦。」老人优雅的声音, 抑扬顿挫的腔调，都如同泉水般浸入人心。如果一不小心走神，很可能就会被这个声音牵着鼻子走，对他言听计从, 「我最擅长解决麻烦。要香槟吗？」 第155页 是尼尔森·盖曼。 年长的男人此刻陷入车里的豪华沙发，一手摇晃玻璃杯。冰块与玻璃杯壁相互撞击，发出清脆的声响，让薛定邦又想起来张伯伦的声音。 那清亮的嗓音，有了裂痕。如此声嘶力竭, 闻之令人不忍。 「不了，谢谢。」薛定邦垂下眼睑，看了一眼尼尔森的尖头皮鞋, 「我知道你为什么来, 先生。」 尼尔森闻言一笑, 得意地扭过头, 望向窗外飞快后退的风景：「我也知道你想要什么。」 「我也知道你想要什么。」薛定邦抬起眼, 平静缓和的声调难闻喜怒, 「这个世界，如你所愿！尼尔森，我会去参加世界扑克大赛！我不一定确保自己可以战胜幸运威廉，但我想，我至少可以杀进半决赛？不过，我也有一些条件。」 「我会保释张伯伦。」尼尔森轻轻摇晃酒杯，缓缓吐出一口烟雾，「而你要保证——输，或者赢。」 从尼尔森第一次找到薛定邦开始，他就知道这个结果。世界扑克大赛是三大扑克比赛当中，最受欢迎也参加率最高的一项赛事。今年已经有超过七千人参加，而初赛进行三天，会筛选掉绝大部分选手。 谁会输？ 谁会赢？ 谁能够笑到最后？ 不管是观看直播，还是在现场观摩的观众，都会为未知的结果而牵心。 这就催动外围盘口的发展，看来，尼尔森这次的盘口开得不小。 「你不打算听听看吗？」薛定邦放松身体，自然地向后靠去。 尼尔森笑了，是那样的胸有成竹：「薛先生，我倒是想知道——你还有什么条件，是在拉斯维加斯没有办法办到的吗？」 既然拉斯维加斯之王都这样说，薛定邦也就不客气地开了口：「我要下注。」 「哦。」尼尔森嘴角挂起一丝轻蔑，抿了一口香槟，「说下去。」 「买我自己赢。」薛定邦说着，从口袋里面掏出一枚幸运硬币，「就用这个！」 这枚幸运硬币，正是薛定邦给张伯伦的那一枚。刚刚薛定邦去探视他的时候，他最后挣扎着离开时，这枚硬币从他的裤兜里面掉了出来。 薛定邦从地上捡起了这枚硬币，心中五味杂陈。或许张伯伦真的是愿望的，薛定邦还记得那双绝望的眼睛，但薛定邦现在无法轻易帮张伯伦洗涮冤屈。他原本是打算就这样算了。带着这枚硬币回纽约去，或许，他会送给尹仁，让尹仁来许愿。 尼尔森的出现，让薛定邦改变了主意。 直觉告诉薛定邦——张伯伦可能是无辜的。 如果就这样放弃，可能张伯伦会终生蒙冤。 塑料圆片上面，还刻着尼尔森酒店的徽章。拉斯维加斯之王好笑地接过硬币，在手中把玩一番。老人抬起眼的同时，也抬起一大片皱纹：「你打算要向我许愿吗？我的劳斯莱斯里还有许愿泉，真是奢华，不是吗？」 「我买我自己赢。」薛定邦平静回答，「我会尽最大努力去赢，我不会为了你的结果，而故意输掉。如果我输掉，只能怪我技艺不精，而不是考虑其他方面的原因。」 「难道不能是运气？」尼尔森扭过头，摁灭香菸闷闷地说，「赌徒们都把输赢放在运气上面，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吉祥物。你需要这枚硬币做吉祥物，用你的吉祥物来赌注吗？」 「那不是运气，是概率。」薛定邦语气坚定，一字一顿语速缓慢，「是数学。是不断计算和分析之下得来的结果。」 尼尔森抬起头，瘪着嘴巴盯住薛定邦看了好久，才开口说道：「你知道吗？薛先生，你很有意思，我同意了！」他拈起薛定邦的幸运硬币，投入没喝完的威士忌里，「你许愿成功了，薛先生。我很期待你之后的表演，不过你最好快一点，因为今天是初赛的最后一天。」 看了一眼表，尼尔森扬起眉毛：「准确地说，还有三小时。如果你不能够连续赢下七局，恐怕没有办法进入到复赛。」 薛定邦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车辆停在路边，薛定邦走下车时，手扶住车门回头问：「尼尔森，我还有一个问题。」 「爱过。」尼尔森飞快地回答，随后调皮大笑起来，「好吧，你不是这个问题。」 「□□才是参加人数最多的项目。」薛定邦绷紧一张脸，不动声色地问，「为什么你要去培养参加21点的职业赌徒呢？」 「因为我欣赏你！」尼尔森夹着雪茄的手指，指向薛定邦，「你和幸运威廉一点都不像，他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可是迫不及待。一名值得尊重的理想主义者，是这个世界稀缺的宝藏。我很期待你能够用何种方式，让这个世界感到震惊。说实话，我已经有些等不及看那些人惊讶的脸。」 薛定邦颔首点头，如同风一般转身离开。他一路走到自己的出租屋之前，都没有回头。前田克里斯没有在屋里好好呆着养伤，而是在出租房子楼下，用拐杖支撑身体，吃力地立在原地。 「定邦桑！」原本焉耷耷站在门口的小猫，一看见薛定邦，立刻就来了精神，「你可回来了啊！我担心得不得了！尼尔森派人过来，拿走了我们的行李！」他说着有些委屈地咬住下唇，「我受伤了，没有办法和他们搏斗。」 薛定邦微笑着摸了摸委屈猫的脑袋：「你做得很好，不要自责。」 第156页 刚刚说完，楼上听见动静的人就下来了，双手递给薛定邦一张门卡。 「什么意思？」前田克里斯看着那张闪闪发亮的卡片，脸色苍白又难看，「这是要做什么？」 薛定邦把房卡揣进衣兜，将前田克里斯小心地横抱起来，温柔安慰他说：「别担心，我们只是换个地方住。」 递给薛定邦房卡的黑衣男人低声说：「车停在外面，这里太窄不好开进来。」 薛定邦点点头，示意他带路。果然在巷子的外面，看见一辆停在路口的豪华加长林肯。 前田克里斯紧张地抓紧薛定邦的衣领，双手都在发抖。他湿润的眼眸之中，充满了惊恐。 「别害怕，克里斯。」薛定邦把前田克里斯抱上车，那名黑衣男人像他的僕人一样，为他们打开了车门。 坐进车的后座，前田克里斯一双小鹿样的眼睛不住四下查看：「我从来没有坐过这么豪华的车。这是尼尔森的车吗？定邦桑？」 薛定邦点点头：「是酒店接送大客户的车，我们现在先不回酒店，去世界扑克大赛的比赛场地。」 「去那里做什么？」前田克里斯小声抱怨了一句，随后立即明白了过来。他一拍大腿，好死不死正好拍到有伤那条腿，立即痛得呲牙咧嘴，倒进薛定邦怀里直嘶气。过了好大一会儿，前田克里斯才缓过气来说，「你决定要参加比赛了？为了张伯伦！！！」 这声调，这语气，明明就是把薛定邦当成了自己的所有物，不允许别人染指的状态。 薛定邦垂下眼，轻轻揉弄怀中炸毛小猫柔软的头髮，柔声说道：「为了我自己。我就是想参加比赛，让黑杰克这个名字，延续新的传奇，不行吗？」 手心温热，前田克里斯享受地蹭了好几下。「黑杰克先生，」小猫样在贴在薛定邦胸口，柔软的身体挪了过去，「可以带宠物进场吗？」 「什么？」薛定邦似笑非笑地看着怀中人，「我可没养什么宠物。」 前田克里斯不甘心，干脆把整个上半身都横在薛定邦腿上：「你现在就可以养一只！喵！~」 这幅爱娇的小模样，可爱得要紧。连日来都强颜欢笑的薛定邦，这一次是真的被他给逗笑：「有这么大只的黑猫吗？」 「喵~我很乖的！」前田克里斯扭动身体，在林肯后座上摇摆小屁股，好像那里真的有一根小尾巴，只是一般人看不见。「我吃得很少，喵~我不会乱跑~喵~主人，收留我嘛！不要赶我走。」 「不赶你走。」知道前田克里斯内心的结症，薛定邦不由得有些心酸，这孩子真的太缺少爱，只要别人对他好一点点，他就可以死心塌地跟着人走。 在这一点上面，薛定邦其实和前田克里斯，并没有什么不同。 「我打牌的时候，你不能坐我身边。」薛定邦摁住小猫的细腰，让他在沙发上坐好，「不过别担心，你可以坐在观众席上等我。」 「定邦桑，你对我真的好温柔。」前田克里斯说着，眼睛又湿润起来，「我可能这辈子，都无法再遇见比定邦桑更加温柔的人了。」 薛定邦摸了摸他的头髮，触感柔软，简直百摸不腻：「你会遇见更好的人。」 「该死的，你太温柔了。怎么办……」小猫捲缩小爪子，变成肉肉的一团，抹掉眼角泪珠，娇柔无骨地倒进薛定邦怀里，「我好像对你上瘾了呢！」 * 作者有话要说： 薛定邦：小猫咪，你这样撩我，不怕付出代价么？ 前田克里斯：主人的话，对我做什么都可以哦~喵~ 第085章 黑杰克（一） 若是某些学者要进行特殊研究, 课题是关于人类上瘾的具体事件，那么薛定邦绝对是一个值得研究的对象。 就薛定邦自己来说，他这前半辈子, 遇见过各种各样的表白。其中不乏深情的, 也有一些意味不明和晦涩难懂的。但没有哪一样表白, 比前田克里斯此时此刻的表白, 来得更加令人震撼。 爱你成瘾。 这简直就是薛定邦在过去的三十年以来，想要说，但是一直想不到，一直说不出来的话！ 爱你, 成瘾。 戒不掉，忘不了，甩不脱。 尝过了爱情的甜美滋味，再度失去的时候, 那种痛苦是令人难以承受的。所以，薛定邦向来都是与人交浅言也浅。 他向来不喜欢那些聚会，也不喜欢去过度地破析自己和他人。 值得薛定邦破析的只有两样—— 伟大的，正确的，宇宙真理——数学。 关心自己的, 永远站在自己这边的——尹仁。 可现在，数学，数学研究到了瓶颈, 尹仁, 尹仁和他大吵一架。 一时间, 薛定邦甚至以为自己是个失败者。这时候, 前田克里斯那崇拜的目光, 不含有任何杂质的倾慕之情, 让他在俗世沉浮之间，获得了一些自我价值。 能够帮助他人，向来是薛定邦自我实现，证明自我存在和自我认同的稻草。被这名受伤的无助小猫所需要，即使是他的行为不当，把尹仁气得在拉斯维加斯丢下自己，回到纽约，还不接电话。 「定邦桑，我知道你现在还不喜欢我，不过没关系，我可以等！」前田克里斯认真地看着薛定邦，眸子里灼热的火焰，几乎要将薛定邦灼伤，「你喜欢尹律师，但其实没有那么喜欢你。如果我和我男朋友吵架，我不管再生气，也不会对他使用冷暴力。更何况，你们根本不是恋人！」 第157页 「克里斯，我现在还无法回应你的感情。」薛定邦想了想，柔声补充道，，「就算是我和尹仁之间，不是恋人关系。我们之间的亲密关系，也超过常人。他是我的兄弟，我的挚友，我的家人，也是我父母的另一个儿子。尹仁对我非常重要，不管我们将来的关系会变成什么样，他都很重要。」 前田克里斯苦笑点头：「我知道啊！因为定邦桑喜欢尹律师，比尹律师喜欢定邦桑更多，所以你愿意去等待他的回应。就像是我喜欢定邦桑，比定邦桑喜欢我，要多得多，所以我也愿意等定邦桑回应。」 「谢谢你，克里斯。」薛定邦感觉脑仁一阵阵发疼，他根本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虽然他一个人独处得时候，他满脑子里想的都是尹仁。 前两天，薛定邦在医院里照顾前田克里斯，手中捧着数学书。他习惯性地在书籤上写写画画，记录着看书笔记。开始他还能够控制思维，但很快，他的思想就像是脱缰的野狗一样，四散奔窜，在原野上撒欢儿一样疯跑。 薛定邦还在写，疯狂地写，手下越来越快。等到他回过神来，才发现标籤上面写的都是同一句话。 我很抱歉。 揉皱的便签纸进了垃圾桶，再想要重新打开书本时，薛定邦却怎样都无法静下心来。尹仁临走时那副决绝失望的脸，在薛定邦脑海里挥之不去。 「定邦桑，我知道你这些天，都在给尹律师打电话。」前田克里斯亮晶晶的眼睛，有着可以洞悉人内心的魔力，「我真的好嫉妒尹律师啊！如果那些电话是定邦桑打给我的，我希望永远都不要挂。」 「快到了吧？」薛定邦扭过头，转眼去看街景，「那里有卖冰淇淋的，克里斯，你想要冰淇淋吗？」 前田克里斯没有对薛定邦转移话题的行为，表现出来任何不满。他眉开眼笑，双手环过薛定邦的身体撒娇说：「好啊！可是我现在不太方便走路呢！定邦桑，能不能抱我下车啊？」 薛定邦看了一眼地上的拐杖，柔声说：「好。」 「还是定邦桑疼我啊！」前田克里斯缩了缩脖子，下巴在薛定邦胸口蹭了蹭，「喵~我们吃冰淇淋去吧！」 他们在卖冰淇淋的小贩那里，买了三只冰淇淋，前田克里斯特意给司机也塞了一只。回到车上，前田克里斯伸出粉嫩嫩的舌头，和只真的小猫咪一样，一下下舔得十分开心。 「你不能直接吃吗？」看着那粉红色的舌尖，薛定邦突然有些心烦意乱，「你看，都要化掉了。」 「我不太懂你在说什么呢！」前田克里斯舔了一口冰淇淋，嘴角都是奶渍，「我只是一只小猫咪。我听不懂，喵~」 薛定邦拿装疯卖傻的小可爱，那是完全没有办法。他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是用食物来诱哄：「如果你快些吃，我这只也给你。」 前田克里斯抬起头，歪斜脑袋笑了：「定邦桑，你要给我吗？」 「是的，给你。」薛定邦回答。 「是定邦桑的，我都想要。」小猫飞快吞下剩余的冰凉甜点，不顾冷得脑仁发疼，舔掉指尖化掉的糖水，双手捧住薛定邦握雪糕的手。 温热的舌尖，刮过手指，将黏腻的糖水拭去。前田克里斯双眼湿润，抬起头对着娇声呢喃：「定邦桑，好甜哦。」 薛定邦指尖一颤，差点把冰淇淋给摔到加长林肯车昂贵的地毯上。他平稳唿吸，把手生硬地从前田克里斯手中抽出来，板着脸刻板地教训道：「坏猫咪！听话些，不要闹！如果你再这样，我就把你一个人留在酒店，明白了吗？」 这样的威胁，比什么话都来得有用。前田克里斯赶紧坐好，正襟危坐那种。他没有受伤的那只脚，脚趾压在屁股底下，和捧着瓜子的仓鼠一样，乖乖捧着冰淇淋，规规矩矩，一口口吃。只是那双灵活的眼睛，时不时地向薛定邦那边瞟来瞟去。 这一点小小逾矩，薛定邦还不至于去呵斥他。但前田克里斯还是很紧张，只要薛定邦朝他这边看，他就会变得无比乖巧顺从。 车子到达比赛场地时，是前田克里斯不敢伸手要抱。他弯身去捡放在地板上的拐杖，却被薛定邦抢先拿了起来，放在车外。 「来吧，我抱你下来。」薛定邦站在车门外面，友善地伸出手，「坐过来一些，抓住我的手。」 前田克里斯扑了过去，一头扎进薛定邦的怀抱：「简直就像是在做梦！我太幸福了！」 黑衣男人啧了一声，从前置储物柜拿出一叠钱，递给正在扶着前田克里斯站好的薛定邦面前：「这是老闆提供的报名费，他想你应该没有时间去取钱。」 尼尔森想得周到，就连薛定邦，也不仅为拉斯维加斯之王的缜密心思所折服。那名精神矍铄的老人，即使是每天见那么多人，有那么多事情，竟然还可以注意到这些细节。 现在薛定邦有些理解，为什么他的商业王国，会如此成功。 「替我感谢他，」薛定邦扬了扬钱，「并且告诉他，黑杰克有借有还。」 黑衣人点点头，重新坐回驾驶座：「今天的比赛结束之前，我会再来接你。」 加长林肯扬长而去，薛定邦扶着前田克里斯到了报名处。那一叠现金足有一万美元，正好是本次二十一点比赛，所指定的报名费用。 薛定邦一坐上桌子，立即就开始神威大显。不过一个半小时，他就打败了六桌参赛选手。薛定邦头脑清晰冷静，胜利来得轻松愉快，甚至可以说是毫不费劲。 第158页 到了第七桌上面，只要赢下这一次，就可以达到初赛参赛者的通过目标。 薛定邦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还有二十六分钟。他们在路上略微耽搁了一下，但还来得及。 坐在这一桌的几名男人，让薛定邦有些眼熟。 前田克里斯有些激动，在场外高喊：「定邦桑加油！你要小心一点！别让他们耍诈！」 前田克里斯在过去的一个半小时里，一直都在那里叽叽哌哌个不停。每一次薛定邦的胜利，他都抚掌大笑，每一次薛定邦弃牌，他都发出遗憾的嘘声。 比起来薛定邦自己，前田克里斯反而更加关心比赛的结果。 比起来自己，前田克里斯更加关心薛定邦。 薛定邦转过头，对前田克里斯报以善意的微笑。 开始还算是顺利，薛定邦桌子上的筹码也是牌桌上最多的那个。当牌局进行到最后，他们要决胜的，就是这一把。 荷官开始派牌，这次薛定邦的牌面还挺好。 一张梅花3。 薛定邦翻开底牌，是一张黑桃6。他略微计算一番，选择了hit，说要牌。 场上其他选手也都选择了hit。 薛定邦得到一张红桃j。现在他已经有十九点。 而其他几名选手，在牌面上来看，都不如薛定邦的牌面来得好。 左手边的选手，牌面7与8。除非在6以下，否则情况堪忧。他要赢薛定邦，只能拿5和6。最后一张6在薛定邦手里，5呢？对面的选手拿了两张，那是最后两张。 右手边的选手，牌面9和j。如果底牌不能小于等于2，他大概已经爆了。他想要赢的概率，薛定邦略微想了想，比中□□还要低。 坐在薛定邦对面的选手，十分尴尬地拿了两张5。刚刚几轮下来，现在场上剩下的小数字，已经不多。 所有人都做出同一个选择——开牌！ 翻拍，定胜负！ 薛定邦翻开牌，他的底牌赫然是——方块q！ 而他左手边的选手，底牌是——黑桃6！ 21点！ * 作者有话要说： 前田克里斯：定邦桑和冰淇淋，都很好吃哦。 薛定邦：别闹。 第086章 黑杰克（二） 现在, 薛定邦终于想起来，是在什么地方见过他桌子上这几个男人了。 就在和前田克里斯相遇的那一天，在魔术师酒吧里面, 他威胁过这几名男人, 他们都是魔术师。 坐在他右边的那个男人, 正是那天被薛定邦怼在酒桌上的小鬍子——只是他今天颳了鬍子, 让薛定邦一时间没有想起来。 「亚洲猪！」坐在薛定邦左手边的男人，翻开的底牌就是2。 也是21点！ 「输得真难看呀！」坐在薛定邦对面的男人，洋洋得意翻开自己的底牌。计算为11点的a。 又一个21点！ 一张桌子上，竟然出现了3个21点。 而薛定邦的点数, 就这样爆了！ 输得那简直是难看得要命，几名魔术师洋洋自得，手中把玩筹码，笑得东倒西歪。 「亚洲猪, 就是蠢！」他们放声大笑，伸手就要去收桌子上面的筹码。 薛定邦冷着一张脸，严肃地看着他们：「克里斯是对的。」 「那又如何？」右边的男人戳了几下薛定邦的胸口，「你可以回家抱着妈妈哭去呀！」 「你的小海妖也在这里呢！」左边的男人戳着薛定邦的肩膀，「抱着你的小海妖, 和他哭诉去啊！」 对面的男人摊开双手，嘲笑道：「黑杰克？不过如此！」 这几名魔术师笑着起身，想要离开现场。 「等一等！」说话的人声音甜腻腻的, 好像嗓子里有着一整罐子枫糖。融化了他严厉的声调, 听起来反而有一点娇嗔意味。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向着发出声音的男人望去, 只有薛定邦依旧低着头, 看着自己手中的q。 明明这些魔术师, 根本就没碰到自己的牌, 他们是怎么换牌的呢？ 前田克里斯拄着拐杖，一瘸一拐朝着牌桌子走过来。 「哦，小海妖，这是怎么了？」坐在薛定邦右手边的男人，一把抽过薛定邦手里的牌，得意地挥舞扇风，「糟报应了吗？小尾巴被人给钳啦？可怜，真可怜！哈哈哈哈！」 他一笑起来，其他两人也跟着大笑。 前田克里斯听他们笑，也跟着笑了起来：「真好笑，你们这些蹩脚的魔术师，表演不行，跑这里来出老千啦？可耻，真可耻呀！我要是你，我巴不得赶紧躲进厕所里，站在这里，也没人欣赏你们的艺术，真可悲啊！」 「你最好收回你的话！」站在薛定邦右边的男人急了，拍桌子指着前田克里斯的鼻子骂，「小碧池，你现在跪下来，舔我的鞋子，我会考虑放过你和你的姘头。你得罪的人可真的太多，我只要随便放点风出去，你另一条腿怕是也保不住！」 「哦，我真的好害怕呀！」前田克里斯不以为然地大笑，抓住站在薛定邦右边男人的袖角，「你们简直是——生怕别人看不出来破绽吗？还是买通了荷官？瞧瞧这个！你纸牌的边缘都漏出来啦！」 那人赶紧缩回手，但这心虚的行动明显就是欲盖弥彰。 观众们开始窃窃私语，那个男人明显也不愿意就这样被前田克里斯给槓下去。「你看，这里，什么都没有！」他抬起手，转了一圈，向荷官还有观众以及监场展示自己的双手。 第159页 白生生的，确实什么都没有。 为了自证清白，大夏天这么热的情况下，还穿着长袖的男人，把袖子给撸了起来。「这里，也什么都没有！」他扬起脑袋用鼻子瞪人，看着前田克里斯的脸上满是得意。 「在腰带里。」前田克里斯不咸不淡地说。 监场上去一搜，果然搜到了他腰带里面的扑克牌。 「还有你，先生。」前田克里斯手指一转，指着坐在薛定邦对面的男人说，「你的手法比他们两个都要好一些。但是，你忘记了重要的事情——这里的扑克牌都是有编码的，就算是用了和这幅扑克牌一样花色的牌，也不可能用同一副编码。」 监场拿紫光笔一照，对照一番扑克牌的编码，果然他的底牌和牌面的牌不是同一副。 看见自己的同伴这么快就落水，将薛定邦的6换成q的男人想要逃。但他很快就被监场给控制住，只能眼巴巴瞪着薛定邦和前田克里斯，吼：「你没有证据，你不能这样污衊我！」 前田克里斯转过头，最后面对薛定邦左手边的男人。 「你觉得自己很了不起吗？我想你对你出的这个主意，肯定得意得不得了呢！」前田克里斯把桌面上散落的扑克都收起来，「假动作那么多，动作幅度那么大，你还真的是一点都不怕露出破绽呢！」 前田克里斯把扑克牌给摞好，放在薛定邦手心里，歪斜脑袋笑道：「确实呢，你没有在身上藏牌，用的也是赌场提供的扑克。可你的动作也太慢了，慢得像蜗牛啊！」 「你不要胡说！」那名男人说，「我会告你诽谤！你们不能抓我！我要见我的律师！」 听见「律师」这个词，前田克里斯脸上甜滋滋的笑容立即收了回去：「见什么狗屁律师！只要看着我就够了！我现在教教你怎么玩牌吧！看好！」 说着，前田克里斯强势地逮住薛定邦的手腕，将他的手放在牌桌上，翻开最上面那一张。 那张牌正是薛定邦拿到的黑桃6。 前田克里斯手放在离薛定邦足足一呎远的地方，打了个响指。 啪——！ 随着一声脆响，薛定邦手心里面的黑桃6，变成了5！ 啪——！ 又是一声响，前田克里斯的响指再度改变了薛定邦手心里面的牌面，变成了q！ 观众席上，有的人开始吹口哨。明明是来观看扑克比赛的，竟然还有附赠的魔术表演，简直就是赚大发了！！！ 前田克里斯弯身鞠躬，薛定邦以为他表演要结束，没想到他有连续打了二十几个响指，每一次响指之后，薛定邦手中的牌面就要改变一次。 拉斯维加斯的炎热天气，让前田克里斯穿得很少。他身上就一件t恤，袖子又宽又短，整个胳膊几乎都露在外面。他手心里也不怎么可能去藏牌，因为他打响指的时候，都在面对观众，手心向上。 薛定邦自己也不可能换牌，薛教授根本没有任何魔术表演经验。 「你看，这个很难吗？可你是怎么做的呢？」前田克里斯坐到薛定邦身边，将6和q都摆在桌面上，牌面向上。 就在观众们以为前田克里斯又要表演什么神奇戏法的时候，他却小猫一样伸了个懒腰。观众席上一片嘘声，显得十分失望。 然而，就在前田克里斯胳膊收回来的时候，6和q的位置竟然互换了！ 「那时候，你假装要拿筹码，把牌换了吧？」前田克里斯手撑住下巴，手中把玩着黑桃6，他将扑克牌用两根指尖捏住，轻轻吹了一口气。黑桃6又变成了那个倒霉催的q。「要我放慢动作给你看吗？」 前田克里斯伸出手，拿起扑克牌刮过自己的胳膊：「你拿了q，然后从这只手弹过来。伸那么长的手去拿筹码。定邦桑肯定要闪躲，你换了定邦桑的牌，再弹回自己手里。」 「那是你会做的事情。」这名出千的魔术师还想嘴硬，「这里有监控呢！」 「监控可看不清楚你的动作，」前田克里斯撅起嘴巴点头，「确实，你很聪明啊，这里没有高速摄像机，你就可以为所欲为，对吗？」 换牌的老千尴尬地笑笑，没有回答前田克里斯的问题。 「可你还是有破绽，你知道我怎么看出来的吗？」前田克里斯抓住他的胳膊，将他胳膊内侧一道新鲜的红痕展示出来，「你这个笨蛋，让你好好玩牌你不玩。不好好练习，提高自己的技术，提高你魔术的吸引力，只会搞这些歪门邪道。换个牌都可以把自己刮伤，简直是太逊了！」 观众们看了一处大戏，观众席上立即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前田克里斯拄着拐杖站起来，亲亲热热挽住薛定邦的胳膊说：「定邦桑，你看，我还是有点用的吧？」 「这么快就邀功？」薛定邦哭笑不得地放下牌，「他们出千，就算你不说，也会被发现的。」 「可是我先发现了嘛！」前田克里斯在薛定邦的搀扶下向外走去，大半个人的重量都靠在薛定邦的身上，满心满眼都是依赖之情，「定邦桑，你能不能奖励一下我啊？」 要是别的男人这样说话，薛定邦只会觉得起鸡皮疙瘩一样酸。但前田克里斯这样做，一点都不觉得违和。那张年轻漂亮的小脸蛋，还是那么惑人，即使是在撒娇卖萌的时候，眉眼之间也有无限风情。 薛定邦捏了一把手感极好的脸：「糖果和冰淇淋，你选一样？」 第160页 「那等我先想好。」前田克里斯笑嘻嘻回答。 尼尔森酒店的接送车，如约在外面等待他们。前田克里斯陷入加长林肯后座时，仰着脑袋嘆了一口气说：「我现在有点后悔了呢，定邦桑。」 「好好的，怎么突然后悔？」前田克里斯不喝酒，薛定邦就开了一罐苏打水递给他，「你是在后悔帮助我的事情吗？」 「对啊！」饮料放在唇边，前田克里斯眼尾一挑，笑得惑人得很，「定邦桑，我知道你是为了什么参加世界扑克大赛的。如果你刚刚被淘汰下来，说不定还是一件好事情呢！」 「为了钱。」薛定邦不动声色地回答。 「骗子！」前田克里斯一听这个回答，小脸说翻就翻，「定邦桑又骗我！我知道你是为了张伯伦！」 * 作者有话要说： 薛定邦：你是怎么换牌的？ 前田克里斯：你想学啊，我教你呀？ 薛定邦：好，你教我。 前田克里斯：不过，我要收学费！ 薛定邦：要多少钱？ 前田克里斯：一个kiss~（踮起脚尖，啾咪~） 第087章 黑杰克（三） 如果可能, 薛定邦想要耍个赖，说「你都知道了，还问我做什么」。但看着前田克里斯气得像个河豚的样子, 又有些不忍心再说谎欺骗他。 「没骗你。」薛定邦两根手指捏住前田克里斯鼓囊囊的小脸儿, 轻易把里面的气都给放了出来, 「冠军有一百多万美金的奖金。如果我获胜了, 我把奖金给你，你可以去完成更多的魔术。还有，我在尼尔森的盘口下了注，我买我自己赢。」 「真的吗？」前田克里斯被捏住脸, 说话时和小猪一样噗噗噗，「那张伯伦那里是怎么回事？你难道不是为了救他，才答应尼尔森参加比赛的吗？之前你明明那样抗拒比赛，我才不信定邦桑那么单纯, 就仅仅是为了钱呢！」 这话，又让前田克里斯说中了。这一刻，薛定邦宁愿他没有这样敏锐。「克里斯，张伯伦的案子，要交给律师来处理。」他顿了顿, 望向窗外，「我帮不上忙。」 「你和尹律师吵架了，因为我。」前田克里斯说起来这件事情, 笑得那叫一个恬不知耻, 「这是不是说明——定邦桑其实更加喜欢我呢？你以为你更加喜欢尹律师, 其实更加喜欢我, 但是你现在还没想通, 还没有发现你有多喜欢我！」 「全美又不是只有尹仁一个律师。」薛定邦有些烦躁, 撸了撸头髮把额头靠在窗户上，「克里斯，请你不要把自己和尹仁来比较。你们是不同的，完全没有可比性。」 「那就是说，定邦桑还是觉得尹律师更好哦。」前田克里斯苦笑着耸了耸肩膀，「如果尹律师不肯回头呢？你还要这样等着他吗？你们之间认识这么久了，定邦桑也一定等了很久了吧？定邦桑，你孤独吗？你是不是经常觉得好寂寞呢？」 薛定邦不耐烦转身，抓起苏打水直接塞进前田克里斯嘴里：「喝完这个再说话。」 前田克里斯委屈巴巴看着薛定邦，但还是乖乖巧巧吨吨吨喝完一整瓶水。薛定邦终于安静了一会儿，但他的小嘴巴一离开水瓶口子，就又开始巴拉巴拉起来：「定邦桑！我愿意帮你！」 「谢谢，但不需要。好吗？」薛定邦往下压了压手，又掏出一瓶苏打水打开，「你今天说话太多了，再喝一瓶？嗯？」 前田克里斯两手捧住苏打水瓶，眼睛里充满了委屈：「你需要的！我想和定邦桑一起！不管是你要帮助张伯伦，还是你要追回尹律师，我都想在你身边。尹律师那边，我可以帮你澄清，张伯伦这边，我可以站在你身边！我多少，还是有些用的！」 「喝水。」薛定邦柔声说。 「请不要赶我走哦……」前田克里斯委屈地看着薛定邦。 温柔的大手，抚过小猫柔软的头髮：「不赶你走，喝吧。」 得到承诺，前田克里斯听话地举起瓶子，又是一顿吨吨吨。 一升一瓶的苏打水，两大瓶下肚，肚子立刻涨得受不了。瘫在加长林肯后座上面，摸着自己微鼓的小肚子，一动也不想动。 「我好像把我这辈子要喝的苏打水都喝光了。」前田克里斯瘫在座位里面，眨了眨眼睛，「定邦桑，我好像有点……」 小乖猫漂亮饱满的额头渗出细细汗珠，小巧挺翘的鼻尖上也有不少。前田克里斯的耳尖微红，被车里的灯光一照，薄薄的半透明很是可爱。 薛定邦不过瞥了一眼，就知道这是什么原因。 「抱歉，忍到酒店，好吗？」从未有过的坏心眼，从薛定邦内心升起，他现在就是想要好好地逗弄一下这只小猫咪。惩罚他对尹仁说的谎言，还有他做的那些不合适事情的。薛定邦温柔又残忍，笑着让前田克里斯忍耐，转头又装作不知情告诉司机说，「开慢一些，他不舒服。」 司机闻言放慢车速。 其实这大可不必。 拉斯维加斯的大道很平整，加长林肯也不颠簸。这名司机的车技，由于常年接送贵宾，自然也是一顶一的好。但也正是因为他常年接送贵宾，他深知这里面的生存之道——不要得罪客人。 不管坐在后座的薛定邦，提出什么要求，他都会尽量满足，不去拒绝。 只是，这可就苦了前田克里斯。 第161页 「定邦桑……」小宠物猫咪拿爪子一下下挠着主人的肩膀，撒娇的语气当中带了几分求饶，「能不能让他开快一点，我……我想……」 秀气的眉毛纠结在一起，耳尖上面的红晕已经蔓延到脸颊。 「不行。」薛定邦回答得温柔又坚定，「你都这样难受了，可不能颠簸。疼吗？我们回去之后，我去找一名家庭医生，来酒店给你看病，好吗？」 前田克里斯难受得眉眼都皱到了一起，却因为害羞，无法说出口真相。他乖巧点头，不肯拒绝薛定邦的好意。 薛定邦手撑脸颊，看着听话的小猫咪，抿紧嘴唇拼命忍耐。他晃动身体，两条修长漂亮的腿扭搅在一起，十指交叉握在一起，掌心互相摩挲。他瘦弱的肩膀，也在微微发抖，唿吸变得有点急促。 可这样的反应，也真是可爱得很。 薛定邦勾起嘴角，那点小小的坏心眼，获得难以言喻的满足。 「到了，先生。」司机停好车，门童飞快地过来，他们打开车门。 前田克里斯眼睛一亮，想要马上下车，薛定邦却拦住他，把拐杖递给门童：「你不舒服，不要乱动。我抱你下来。来，把手给我。」 薛定邦眉眼带笑，有着前田克里斯不可拒绝的温柔。 伸出手，和薛定邦指尖相触时，一股静电打得前田克里斯把手又缩了回去。他叼住手指，抬眼看薛定邦的眼神有几分责怪，湿润的眼角里还有几分委屈。 微烫的感觉，从指尖蔓延到心尖。薛定邦探出身体，将内心深处的冲动化为现实。他伸手将那只小乖猫揽入怀抱，打横抱在怀中。 喷泉秀正要进行，酒店门口还有不少游客。随着巨大的音乐声，水柱沖天而起，薛定邦停住脚步，垂下脑袋透过眼睫毛凝视怀中的前田克里斯。 因为听见水声，小乖猫更加难受。但他没有挣扎，也没有反抗，只是乖乖巧巧地缩着身体，拼命地把自己缩成小小一团。不知道是因为在大庭广众，这么多人的眼前像个小孩子一眼被抱着，还是因为忍耐而难受，整颗毛茸茸的小脑袋，都埋进了薛定邦胸口。 「克里斯，你还记得吗？」薛定邦故意停了下来，看着喷泉水在空中跳舞，「不就之前，我们还被扔进了水里。站在外面看，比站在里面要好很多。你要下来看看吗？」 前田克里斯摇摇头，露出些许脸颊红晕。已经红透的耳朵尖儿，在薛定邦胸口蹭了好几下。那双不安分的小爪子，现在乖得不得了，紧紧抓住衣襟。 无法否认，怀中的小傢伙很可爱。不管是他娇小柔韧的身体，漂亮得过分脸蛋，柔软顺滑的头髮，就连指尖上那一点点小小的颤抖，都可可爱爱惹人疼。 「定，定邦桑……」不过在喷泉旁边站了两分钟，前田克里斯就坚持不住。他抓住薛定邦的衣襟，轻轻拉扯，颤抖的嗓音软得可以滴出水来，「快，快些回房间，好不好？」 薛定邦瞥了一眼喷涌的泉水，柔声回答：「好。」 在拉斯维加斯的酒店里，不管去什么地方，都要经过赌场。薛定邦走得很慢，总是被赌场的各种东西吸引，而停下脚步。 前田克里斯委屈得要命，几乎都要抽泣起来。 赌场的道路错综复杂，薛定邦转了十几分钟，才找到通往酒店房间的电梯。 「电梯，可以自己走进去吗？」薛定邦柔声询问，却并没有给前田克里斯选择，直接手软脚软的小猫咪给放在地上，「到房间这段路，自己走好吗？我手很酸。」 前田克里斯别无选择，只能点头答应。还好，电梯来的很快。前田克里斯以一种诡异姿势，夹着双腿跑了进去。 但要命的是——现在是晚饭点。 几乎每一层，电梯都互停靠。 前田克里斯唿吸急促，脸红的要命。他忍耐着隐秘的痛楚，脑门靠住薛定邦胳膊，来回蹭动个不停。两条腿也和地板烫脚似的，不停地换来换去。他咬住嘴唇不肯吱声，低垂的眼睫毛颤个不停。 薛定邦看了一眼房卡，他们在三十七楼。好不容易挨到了地方，薛定邦慢吞吞地打开门，不管前田克里斯在他身边怎么蹦跶，动作也不会加快一点点。 门开了，在前田克里斯冲进去之前，薛定邦眼疾手快，抓住他的腿弯又把他横抱在怀里。 「抖得真厉害，」薛定邦抱起前田克里斯，踱步到客厅沙发前，「很难受吗？」 前田克里斯两只眼睛都憋红了，不知道是难受的还是憋得，泪水在眼眶里面直打转。「难受……」他试图要坐起来，很快就被薛定邦给摁了回去。 「难受就躺着，我去打电话叫医生。」薛定邦温柔的摁住想要起身的小猫，撩开他汗湿的刘海，摸了摸他的脸颊，「别乱动，乖一些，好吗？」 前田克里斯脸涨得通红，温柔又强势的薛定邦，让他根本没有办法说出口任何反对的话来。可身体内部的胀痛又难受得很，又不想丢脸。万般纠结之下，他只得扭动身体，脸颊在对方手心里讨好磨蹭，以期解脱。 * 作者有话要说： 前田克里斯：呜呜呜，定邦桑欺负人。 薛定邦：我没有要欺负你的意思，你有什么要求，可以直接说出来。 前田克里斯：呜呜呜，就是这一点，最欺负人了！ 第162页 薛定邦：那你想要做什么呢？小乖猫？ 前田克里斯：看不出来，这么温柔的定邦桑还超s的！ 第088章 黑杰克（四） 向来善解人意的薛定邦, 好像被什么东西给蒙蔽了双眼。他既没有感觉到前田克里斯的求助，也没有发现对方难受的根源。 「难受就别乱动。」薛定邦用最温柔嗓音，残忍回绝了前田克里斯那点微小的求助信号。甚至还坐到他身边, 防止他可以起身, 「我就在这里守着你, 在医生来之前, 哪儿也不去。」 前田克里斯额头上冷汗直毛，身体一阵阵抽搐，肚子里面翻江倒海般难过。一方昂贵的手帕轻柔拭去他的汗水，薛定邦温柔如水的目光里, 却没有一点点担忧。 「对，对不起，定邦桑……」前田克里斯挣扎了一下，痉挛不已的腹部让他终于顾不得羞耻, 抓住薛定邦的胳膊发出求饶的声音，「我实在是不行了啊！」 「怎么了？」薛定邦装作完全没有明白的意思，嘴角的微笑反而越来越大，「再忍耐一下好吗？我正在给你找医生……」 一只大手摁住前田克里斯发抖的肩膀，温柔又强硬地把那点小念头给压了回去。 「不, 不是的，定邦桑……」前田克里斯眨眨眼，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 「我, 我想上厕所……」他说完立即害羞地双手蒙住脸, 不敢再去看薛定邦的脸。 「哦, 是这样吗？」薛定邦笑着问, 「那你刚刚为什么不说呢？」 前田克里斯打开手指, 从指缝中间偷看薛定邦的脸色：「我，我不想在定邦桑面前丢脸嘛！也不想让定邦桑觉得我脏。」 「生理现象，有什么脏的？」薛定邦大发慈悲松开手，面带微笑柔声说，「去吧，克里斯。」 得到赦免的小猫熘得飞快，跌跌撞撞地跑进洗手间，咣当一声关上门。 水声从玻璃门里传出来，而后似乎是有什么重物落地的声音。薛定邦心里咯噔一下，他原本只是想小小惩戒一下前田克里斯的行为，没有想到会造成这样的结果。 要说薛定邦对前田克里斯气走尹仁的行为一点不生气，那是完全不可能的。虽说他可以理解前田克里斯的行为，但并不代表他接受。 最开始，只是薛定邦的心血来潮。坐在加长林肯里面时，前田克里斯的话确实令薛定邦感到刺痛。他过于直白的话，让薛定邦一时间有些难以接受。 厕所门没有反锁，薛定邦轻易打开，看见跌坐在地上的前田克里斯。 「你还好吗？」薛定邦抱起前田克里斯，温柔地将他放回沙发上，「抱歉，克里斯。现在会不会很难受？」 前田克里斯过了好大一会儿，才勉强缓过气儿来。「抱歉，定邦桑。」前田克里斯仰着一张羞愤欲死的小脸，两眼泪光闪烁，「我，我好难看……你能不能不要看我。」 强烈的内疚感，摄住了薛定邦的心神。他原本只是想要转移话题，让前田克里斯闭嘴。以逃避他内心深处那些折磨他的东西。他不是没有去思考的能力，而是在逃避去思考。 更加喜欢谁，到底是不是同性恋。 要认真地破析自我的结果，就是要去承受那个不太好的「我」。 所有人都希望自己能更加完美，更加招人喜欢，更加有能力，有魄力去对抗世界上的一切。但要认识自己的缺点，自己内心深处的渴望，以及，自己不被这个主流世界所承人的那部分自己。 对于多数人来说，都难以做到。 薛定邦一直都在保持他「完美」的表象，从来没有任何事情，去撕裂这个表象。 但是前田克里斯说，你很累很辛苦，你其实喜欢男人。 承认自己不够坚强，是少数派，其实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薛定邦垂下眼，柔声询问：「你为什么会这样想？」 「因为，我想定邦桑看见我的时候，想起来我的时候，都觉得我是漂亮可爱的。」前田克里斯咬着手指头，软软地瞧着薛定邦，「我们在定邦桑面前，不想太丢脸。我知道定邦桑喜欢尹律师，现在也非常担心张伯伦。我在定邦桑心里的位置，可能不多吧。」 薛定邦没有正面回应他，因为前田克里斯已经看穿了一切。他知道了所有真相，还依旧一往无前，这是何等的勇气？！ 至少薛定邦没有这种勇气。 只要尹仁表现出一点拒绝的意思，薛定邦就会后退。这几天里面，薛定邦想的解释，给尹仁打电话，甚至藉口参加和世界扑克大赛，继续留在拉斯维加斯。 其实，薛定邦心中十分明白——自己这是在逃避。他在害怕。害怕如果跟着尹仁去了纽约，在尹仁生日之前，把那个u盘给了尹仁。 那里面所有的内容，尹仁即使看过之后，还是拒绝呢？薛定邦害怕面对这样的结果。 那种为了追求自己所爱，可以抛弃一切的勇气。薛定邦没有，但前田克里斯有。现在，薛定邦终归是想起来，为什么在第一次看见前田克里斯的时候，就觉得他闪闪发光，可爱迷人。 「定邦桑，我是不是可爱一些，就可以多在你身边待一阵呢？」前田克里斯撑起瘫软的身体，勉强靠在薛定邦身上撒娇，「我好像也只剩下这一点优点了吧？定邦桑之后，不管是选择了张伯伦，还是选了尹律师，我都会呆在你身边。到你决定的那一天为止，我都不会放弃哦。」 第163页 「克里斯，你不用这样，也有大把人喜欢你。」薛定邦摸了摸前田克里斯柔软的头髮，把他带进自己怀里，抱着轻轻拍打后背安慰，「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好。我刚刚不是故意折腾你了吗？这件事情，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 「只要你还是单身，我就不会放弃。」前田克里斯害羞地钻进薛定邦怀里，「定邦桑可不可以忘记我今天差点尿裤子的事情？」 「哦，你说什么？我不记得了。」薛定邦这次反应得飞快，「你是说你肚子饿了吗？我想尼尔森应该会给我自助餐吃吧！哦，别感谢我，这是尼尔森餵饱了你。」 前田克里斯抬起头，发自内心的甜蜜笑容挂在脸上：「定邦桑，其实……我，我说句实话你可不要生气啊。」没有等薛定邦回答，前田克里斯先把话说了出来，单手撑着沙发，跃到沙发后背躲着，「虽说有点丢脸，但我很开心哦。真是的！定邦桑原来还有这么s的一面！我还以为你会更温柔一些呢！」 「不要把话说得那么容易让人误会。」薛定邦站起身，走到被丢在玄关的行李箱面前，掏出两件干净衣服，「换衣服，我们去吃饭。」 「我可以把这个看成是约会吗？」前田克里斯跳了起来，两眼发亮。 薛定邦盯着自己手中的衬衣，那还是尹仁在拉斯维加斯给他买的新衣服。他思考片刻，回答：「克里斯，我们去约会。」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黑杰克一路过关斩将，缔造了新的不败神话。前田克里斯全程跟着他，也再没有什么出千的情况发生。 毕竟，自称「天启四骑士」的三名魔术师，都已经因为诈骗罪入狱。只要是脑袋正常的人，也不敢再跑到尼尔森的地盘上，在这么多人眼皮子底下乱来。 几年之前黑杰克的都市传说，又有了新的花样儿。 所有幸运，都来自于黑杰克的怀表。 只要黑杰克在的场次，他总是会从兜里掏出一块破烂的，指针无法走动的怀表出来盯着看。既然已经损坏，那么怀表就不具备看时间的功能。 甚至有人在网络上面大胆揣测，黑杰克实际上是一名「时间掌控者」，他的怀表就是他的工具。他可以定格时间，去偷看其他选手的底牌。 其他选手的牌比他大，他就投降放弃。 反之就继续hit下注。 如果不是荷官发牌用的牌靴，拿出来之后再难以更改，说不定黑杰克还要去换别人的牌呢。 传闻有模有样，好像黑杰克就是现实世界里面的超能力者，和復仇者联盟里的超级英雄那样厉害。可也有对此持有反对观点的，说那个怀表是幸运物。 如果不能够带来好运，为什么都在已经摔坏，无法使用的情况下，还带着那枚怀表呢？ 几天时间里，买一块怀表，然后摔坏放进衣兜里，成为了拉斯维加斯的新时尚。 对于自己创造了流行时尚这件事情，薛定邦知道的并不多。有时候他会在牌桌上出神，看着尹仁和年轻时候的自己的照片。 更多的时候，薛定邦还是在担心与焦虑。 薛定邦的焦虑来源于尹仁。即使是每天一通电话，还是没能更改自己躺在尹仁黑名单里面的事实。他依旧保持着这个习惯，即使尹仁不接电话，他也会独自对着电话说一些琐事。 薛定邦担心张伯伦是否能够顺利被保释——他倒是不担心尼尔森不去履行协议。张伯伦现在还没有任何可以被放出来的迹象，警方的调查和取证工作已经初步完成，但起诉和开庭的时间还有一阵。只是这一阵短短的时间，张伯伦也有被压垮和崩溃的可能。 薛定邦见过张伯伦那张绝望的脸，他无法容忍和尹仁如此相似的面孔上，出现这样的表情。这比尹仁脸上露出的愤怒，更加让薛定邦感到难过。 「你要hit吗？」荷官第三次出声询问。 「啊，抱歉。」薛定邦匆忙看过底牌，「hit。」 「埃尔文·薛状态欠佳。」坐在薛定邦旁边的选手笑着说，「我的机会来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前田克里斯：定邦桑好s啊，不过我好喜欢。 薛定邦：……你这话听起来，有点？ 前田克里斯：我才没有那个爱好呢，不过定邦桑喜欢什么样，我都可以做出来哦。 薛定邦：你不必那样。 前田克里斯：只是为了你。 第089章 黑杰克（五） 薛定邦转过头, 惊讶地看着坐在身边的人。 刚刚他一定是出神太久，根本就没有发现，坐在身边的男人, 竟然是上一届数学大奖的得主！ 「是你！」薛定邦站了起来, 感觉自己的失礼坐了回去。他露出礼貌的微笑, 对那个男人说, 「瑞利·扬！真没想到能够在这里见到你！」 瑞利露齿而笑，朝着荷官撇了撇嘴：「还在比赛呢！我记得你好像好几年没有打过牌，能够在这里遇见你，真是巧啊！」 「是的, 好几年了。」薛定邦垂下眼，按下自己见到老同事、老朋友的激动，「你的牌面看起来不错，胜率挺高的。」 瑞利敲了敲桌子, 继续要了一张牌：「埃尔文，你是概率学专家。如果你去年不回中国，说不定那个奖就归你了。我真的不明白，你为什么会放弃了十几年在美国奋斗的一切，甚至是自己的梦想和未来, 都一定要回去做无法发挥你全部才智的教师呢？」 第164页 「我不觉得有什么遗憾的。」薛定邦平静温和地回答，他的表情却严肃起来，只有他陷入工作状态, 在思考和计算的时候, 才会看见的表情, 「在拓扑学方面, 你比我强很多。那是你应得的, 我不认为你的研究成果, 会抢走别人的奖项。」 荷官面无表情地敲击桌面，问他们是否还要牌。 「你还是这样。」瑞利手指敲了敲桌面，「还记得我们在大学里，在二十一点算牌俱乐部的事情吗？我还以为，只会发生一次。但在几年之前，我听说了黑杰克。他丢下大获全胜的牌，选择了投降。让我猜猜，那个黑杰克，是你，对吗？」 薛定邦无言以对。 瑞利是薛定邦的同学，他们在上学期间，就合伙做过同一个研究课题。那时候薛定邦才十六岁，瑞利已经二十五六，将近十岁的年龄差，没有影响他们之间的友谊。最开始，瑞利还是高年级学长。但后来，随着友谊的深入，他们甚至连升学频率，都保持了一致。 薛定邦念博士时，瑞利也在念博士。 薛定邦选择了概率学。 瑞利选择了拓扑学。 那时候他们之间的关系开始淡起来，来往不是那么频繁。薛定邦向来保持着「君子之交淡如水」的信念，也没有多去打扰。 「没想到，你还记着大学时候的事情。」薛定邦微笑着收回手，选择了最后一次hit。 瑞利这次的牌面，比起来薛定邦更好一些，但底牌至关重要。 薛定邦的牌面是4 3 5，而他的底牌是9。 在二十一点里面，致胜关键，就是5。经过精密的计算，薛定邦知道，牌面是6 2 10的瑞利，几乎已经没有多少致胜的可能。 只有3，才能救瑞利。 只有拿到最后一张3，瑞利才能和薛定邦勉强打个平手。 可命运并没有眷顾他，一共只剩下两张3。其中一张，还在薛定邦手里。要平薛定邦，那个概率，真的是小得不行。 不过从牌面概率分析来看，瑞利的底牌应该是一张小牌。不然他不会这样平静，他打牌时被撑炸的表情，薛定邦见过，不是现在这样。 「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打牌？」瑞利突然问，他甚至还急切地靠过来，整个身体都在前倾，对着薛定邦说，「我记得你不是那样看重这份奖金的人吧？为了荣誉的话，黑杰克当年就不会弃牌了。」 薛定邦突然感觉有点不妙，瑞利已经不是他以前所认识的那个瑞利了。虽说他只离开了学校一年多时间，但一年多时间，足以改变很多东西。 尹仁是，瑞利也会是？？？ 「需要钱，不然呢？」薛定邦不动声色地笑了笑，对荷官拿牌的询问表示了否定，「你呢？是为了什么？？？」 「对，需要钱。我也需要钱。」瑞利也不继续拿牌，他看着薛定邦的目光灼灼，几乎都可以说是哀求了，「我不想对你有所隐瞒，埃尔文。我失业一年，已经很久没有收入了。」 薛定邦内心的担忧，瞬间变成了现实：「那你？」 「我的女儿得了重病，需要一大笔钱。」瑞利双手抹脸，显得十分疲惫，「这一万元报名费，是她的治病钱。但我有什么办法呢？总归得搏一搏啊！说不定会有希望呢？」 薛定邦这才注意到，瑞利看上去比一年多之前瘦了很多，下巴也鬍子拉碴的。 「数学奖，有六百万美元的奖金。」薛定邦很快发现了问题的关键所在，毫不避讳地问他，「你把那些钱都弄哪儿去了。你的手上针孔很多，你是在滥用药物吗？」 瑞利有些恼羞成怒，好像被人揭穿了谎言般，暴躁地锤了一下牌桌：「你为什么就不肯帮我一把呢？你有尹给你兜底，可我呢？我什么都没有！」 荷官及时制止了瑞利的行为，在监场来到之前，瑞利深唿吸让自己平静下来。示意可以继续比赛。 「我的家人需要我的帮助，也需要你的。」瑞利柔和了声音，对着薛定邦哀求，「看在我以前也帮助过你的份上，这次帮帮我。在大学打牌的时候，你就让过我一次，几年之前，你莫名其妙让了那个拿橘子的傢伙，今天再多一次，不行吗？」 荷官提醒要开牌，瑞利抹掉脸上的泪珠，伸手翻开自己的底牌。 果然如同薛定邦料想的那样，是一张2。 6、2、10的牌面，加上2的底牌。瑞利以20点的优势，横扫了牌桌上其他选手。 有人嘆气，摔牌离去。 有人绅士地耸耸肩膀，合上牌等待薛定邦开牌。 荷官不耐烦地敲击桌子，顺便还在看自己的手錶——他的下班时间快要到来。 坐在观众席上面的前田克里斯伸长脖子，高声询问：「定邦桑，你怎了啊？」 瑞利哀求的目光，紧张地看着薛定邦。 薛定邦知道，瑞利肯定算出来了，他手里到底有什么牌。 可这已经是最后一把，如果不能在这把获胜，就无法拿到晋级决赛的门票。 观众们翘首以待，瑞利双手合十，荷官敲桌子。 所有的这一切，都在冲击薛定邦的神经。 「定邦桑，在做什么呢？」前田克里斯大概猜测到发生什么事情，虽然他没有听见他们的谈话，「你忘了张伯伦了吗？你不要去找尹律师了吗？」 薛定邦缓缓闭上双眼，身体向后靠去。他双手离开牌桌，对着荷官说：「开牌吧。」 第165页 荷官拿着派牌工具，把薛定邦的底牌掀开。 瑞利本来还抱着一丝希望的眼神，瞬间黯淡下来。 薛定邦是21点！ 最终，薛定邦将和幸运威廉进行决赛！证明幸运威廉和黑杰克，谁才是真正的二十一点之王！ 而失败的瑞利，双手揪扯住自己的头髮，将脑袋深深地埋入牌桌里，再也没办法抬起头来。 走出比赛场地时，薛定邦内心思绪起伏，思虑良多。前田克里斯在他身边叽叽喳喳，他是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站在来接他们的加长林肯面前，薛定邦手搭在车门上，站了半饷。 「定邦桑果然不愧为黑杰克啊！」前田克里斯小手背在身后，歪斜脑袋看着薛定邦，满脸的崇拜之情不加掩饰，「那个傢伙开出来20点的时候，我还以为你会输掉呢！你最近几天一直都在神游，精神不太集中哦，我真的捏了一把汗。可定邦桑，从来不会让人失望呢……」 不会让人失望吗？薛定邦透过睫毛，凝视自己倒映在车窗上的脸。 就在刚在，薛定邦拒绝了一位绝望的父亲，一手将对方推入万劫不復的深渊。 「克里斯，我想从你的钱里面拿出一部分。」薛定邦怔怔地对着车窗说，「用来帮助一名，得了癌症的小女孩，可以吗？」 前田克里斯听得一头雾水：「我哪儿来那么大一笔钱，去给要治疗癌症的女孩啊？我这次受伤治疗的的钱，都还是尹律师垫付的呢！」 「我是说，世界扑克大赛获胜的奖金，可以吗？」薛定邦转过头，认真地凝视前田克里斯，「你看见那个人，是我以前的同学和朋友，我们还做过一段时间的同事，他女儿病了，需要钱治疗。抽出一部分出来，去帮助她，可以吗？」 前田克里斯满脸都是感动，一头扑进薛定邦怀里：「定邦桑！你又在犯规了！怎么不管是对谁，你都这样温柔呢？我的定邦桑是世界上，最善良，最好的人了！你现在是不是很难过，是不是很内疚？千万不要有这种想法哦，你不能决定所有人的命运！也不能帮助所有人。」 「只要我有能力去帮助一个人，对那个人来说，不是很重要吗？」又被看出心思的薛定邦，这次反而有一种释然的感觉。 薛定邦长出一口气，望向拉斯维加斯温暖的夕阳，黄昏的光挥洒在他们肩头，不再炽热到可以灼伤人的程度。太阳此刻是温暖柔和的，伴随着傍晚微醺的风，温柔撩动他们的衣角，吹起心湖的水波。 「克里斯，谢谢你的理解。」 前田克里斯环抱住薛定邦腰身，抬头望向薛定邦的脸：「可是，我也很担心呢！这样善良，这样温柔的定邦桑，被人利用了怎么办？有的人就是会利用你的善良，你的同理心，你的温柔来拼命压榨你呢！」 「你是在说自己吗？」薛定邦半开玩笑地说。 前田克里斯一下子羞得满脸通红，可还不服气：「万一是真的呢？」 事实是——他又一次说中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张伯伦：欺骗和利用薛先生的人，不就是你自己吗？ 前田克里斯：你再胡说八道，我把你的嘴巴撕烂！ 尹仁：虽然不甘心，但是张伯伦说得对。 第090章 黑杰克（六） 即使是过去很多年之后, 薛定邦还记得这个傍晚。 前田克里斯的头髮上，有着太阳的味道。他柔韧的身体，塞了个满怀。来自于他的关心, 有着夕阳般的温暖。太阳的光芒, 也在他的热情之下黯然失色。 薛定邦抱着他, 突然感觉抱着全世界最美好的东西。 虽说这样东西, 现在并不属于薛定邦。 争强好胜的小孩，玩闹一样的感情，只是出于不甘心。他们向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薛定邦过于沉稳安静, 而前田克里斯却像一袋跳跳糖。 他有甜美的香气，晶莹漂亮的外表，但如果要去吃掉，就会在嘴里炸开。 这样的人, 一直都在薛定邦的范围之外。 而现在，薛定邦抱着他。 「定邦桑，好温暖，好舒服哦。」整颗脑袋都埋进薛定邦怀里，前田克里斯蹭得像只小猫, 「定邦桑的胸肌，原来是软的，我还以为肌肉会很硬……」 薛定邦被他给成功逗笑, 用力揉了揉小坏猫的后脑勺, 让他不要胡思乱想。 前田克里斯总是有各种办法, 让薛定邦感觉开心。但也总是有办法, 可以惹怒薛定邦。 这只小猫仔, 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反客为主, 将主人变成忠诚的猫奴。他无时无刻不在为自己的目标而努力，而事实是——他总是有办法，控制薛定邦心情的晴雨表。 吃过晚饭之后，薛定邦躺在酒店的观景阳台看书。脚下是悬空游泳池，透明玻璃与让冰蓝色的水看上去好似悬浮在高楼之间的水滴。晚风吹过水面，带着凉爽的水汽裹住薛定邦的脚。舒适得令人忍不住想要蜷起脚趾，伸展身体做个大大的懒腰。 前田克里斯说杂物间的租期明天到期。他要去把杂物间的东西给整理好，放回自己的车里。吃过晚饭之后，谢绝了薛定邦的帮忙，自己一个人蹦跶出去了。 这几天薛定邦的神经都绷得很紧，他中途见过一次尼尔森。看来尼尔森的盘口这次挣不不少，拉斯维加斯之王心情大好，隔着他的豪车车窗，向薛定邦点头致意。 第166页 薛定邦依旧保持每天给尹仁打电话的习惯，即使尹仁没有办法听见。 这几天除了比赛，薛定邦就是在研究二十一点概率模型。被众人围绕的时间太多，让薛定邦很珍惜他现在的独处时光。 前田克里斯的归来，打破了静谧。他和只小鹿似的，脚步轻快噔噔噔走到薛定邦身边，趴在躺椅的扶手上，满眼孺慕崇拜之情：「定邦桑，任何时候都像是一名数学家呢。」 薛定邦合上书，放到一边：「傻孩子，不管什么人，上了牌桌，都是赌徒。」 「可定邦桑一点都不像赌徒呢。」前田克里斯亮晶晶的眼睛一闪一闪，下巴枕着胳膊，说得别提有多认真了，「真正的赌徒，会为了一场牌局而疯狂呢！」 「什么意思？」意识到前田克里斯有所指，薛定邦拉下脸，揉了揉他的头髮警告说：「克里斯，在有确凿证据之前，不要乱讲话。」 前田克里斯被弄得脑袋后仰，从兜里掏出那朵绽放了红玫瑰的手机笑着说：「确凿的证据我没有，间接证据这里有新鲜的哦。」 「你听看见这个。」纤长漂亮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一通划拉，前田克里斯找出一个音频，放在薛定邦耳边，自己也坐上了躺椅扶手。 两名男人的对话从音频里传来。 【你说那个人，是数学家？】 【是的，老闆就喜欢找数学家。】 【我听说他是个瘾君子，不是什么数学家吧？】 【他不仅是瘾君子，还是个骗子呢。】 【你又知道了？】 【他逢人就说自己有个癌症女儿的故事，可他哪儿来的女儿？只有一名儿子。老闆把这件事情调查得清清楚楚，我兄弟那段时间就忙着查这事儿呢！我在牌桌上的时候，发现这个人，嗯，很疯狂。】 【那好吧，我相信这件事情啦，你兄弟比你可信得多。】 【嗨，那我说点可信的事情。我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就在前年的圣诞节，那会儿他经常到我牌桌上面来玩。那段时间，他可赢了不少。去年他开始玩儿大的，去了「上面」的房间。我听「上面」的人说，每天的现金流都是上百万美金！】 【你是新来的不知道这事儿吧？哦，现在？他在赌场借了几百万。这次世界扑克大赛又输了，我想大概把屁股卖给老闆都不够还的吧！】 一阵刺耳的笑声之中，这段音频戛然而止。 薛定邦神色复杂，沉默地陷入躺椅，仰面凝视星空。 前田克里斯挤进躺椅，侧身躺在薛定邦身边，小爪子搭在薛定邦胸口轻轻安抚：「定邦桑，真相总是容易刺痛人。可你有知道的权利。定邦桑，对不起，我是不是让你伤心了？原谅我好不好？」 我应该推开他。薛定邦想。 这样是不对的，会让前田克里斯更深一步加深误会。 我不喜欢男人，只有尹仁是特别的。 可身体的诚实反应，控制了他的理智。等他回过神来时，他怀里是温暖而又柔软的躯体。 人类终究无法独活。需要要依靠从另一个人身体上传来的温暖，才有力量在冰冷的世界前行。 「你什么都没做错。」薛定邦收紧臂弯，将惊恐不已的小猫放在自己身上，「就这样呆一会儿吧，一会儿就好。」 前田克里斯乖巧趴在薛定邦胸口，两只小爪子搭在薛定邦肩膀，小脸贴着薛定邦胸口：「定邦桑，你的心跳好快哦。」 薛定邦闭上眼，长嘆一口气。他再睁开眼睛里，温柔如水的眼眸当中，如有静水深流。 前田克里斯对上薛定邦深沉的凝视，从耳尖一直红到耳根，脸颊上也沾染上大片红霞。但他没有丝毫退缩，反而大胆迎上薛定邦的目光：「定邦桑，我的心跳也好快哦。」 「看来，时间真的能够改变一个人。」薛定邦凝视怀中既害羞又兴奋的男人，眼前有些许模煳不清，好似无数光点在他周围晃荡，「我十四岁的时候认识瑞利，我们，做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朋友。在我回国之前，他都还好好的。」 「人是会变的，尹律师或许也会。」前田克里斯的眼睛里，好似有能够洞穿一切的光芒，「定邦桑，不管时间过去多久，我喜欢你这一点，永远不会变哦。」 「谢谢你，克里斯。永远吗？那有多远呢？」薛定邦的手，温柔深入前田克里斯柔软的头髮里，轻轻抚摸过每一寸头皮，「我前年圣诞节回的中国，不过才一年多，有些事情，有些人，都变了。不是我所熟悉，我所可以应付得来的。」 「永远就是我还活着的时候！」前田克里斯突然恶狠狠地咬着牙，气得腮帮子鼓了起来。他双手用力抱着薛定邦的身体，把人紧紧禁锢住，「定邦桑，你真的很狡猾呢！你又怀疑我，又不给我证明的机会！简直是太狡猾了！」 说着说着，这小猫炸了毛，整张脸都在薛定邦胸口作威作福，把淌出来的眼泪，都蹭到了薛定邦的新衣服上面。 「别闹！」薛定邦拎着小坏猫后颈，直接把他给扔进游泳池里，「给我冷静点，好吗？」 前田克里斯挣扎了几下，高举双手大喊：「救命！我不会游泳。」 「水不深，克里斯。」薛定邦捏住眉心揉了揉，「得有人告诉你——你的演技，真的很浮夸。」 「讨厌……发脾气的定邦桑，也好喜欢。」前田克里斯嘴巴以下都埋进水里，咕嘟咕嘟吐着泡泡，和只螃蟹似的，「生气的定邦桑好帅。」 第167页 薛定邦摇摇头，拿起书转身回到卧室里。他把自己扔进宽大的沙发椅当中，打开书时，怔怔盯住自己的手。 指尖和手掌，还残留着前田克里斯头髮的触感。薛定邦无法否认——自己很喜欢克里斯柔软的秀髮，穿过手指缝隙之间的顺滑感觉。 浑身湿哒哒，还在滴着水的前田克里斯从游泳池里走出来，隔着玻璃看着薛定邦的背影。 「进来吧。」薛定邦关上书，回头对前田克里斯温柔微笑，「去洗澡换衣服，别着凉了。」 前田克里斯喜出望外，拉开门挤了进去。他跳到薛定邦身边，飞快地薛定邦脸上「啵」地亲了一口。趁着薛定邦还没反应过来出声呵斥，他兔子一样熘走，只留下一串欢快的笑声。 薛定邦摇摇头，打开平板开始继续做他的数学模型。 捣蛋鬼洗完澡，吹干头髮，带着沐浴之后的清新香气坐到他仰慕的人脚边。他坐在地毯上，乖巧地仰小脑袋，下巴放在薛定邦膝盖上。他盯着薛定邦认真的脸，眼睛一瞬不瞬。 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点子，从自己的行李里面掏出一个手帐本，拿着只铅笔写写画画。背靠薛定邦的腿，前田克里斯画得十分认真。他时不时抬头去看薛定邦的脸，偶尔咬着笔头，歪头傻笑。 薛定邦有时候会垂下眼，去看一眼坐在脚边的人。方格本上面，是一副未完成的肖像画，那明显就是薛定邦本人。 前田克里斯发现薛定邦温柔的目光，抬起头来和他四目相对。他温柔的眼睛与笑容，具有无与伦比的感染力。 手搭上薛定邦膝盖，前田克里斯撑起身体，坐了上去。 拉斯维加斯的璀璨灯光，在窗外闪耀。此时此刻，这一盏灯，属于他们。 * 作者有话要说： 前田克里斯：定邦桑，我们的关系可以进一步吗？ 薛定邦：什么？ 前田克里斯：你可以的哦，吃、掉、我…… 第091章 黑杰克（七） 第二天早上醒来, 薛定邦头痛欲裂。但那并非是由于宿醉——昨天他根本就没有喝多少酒。 薛定邦揉着太阳穴下了床，他的状况很不好，今天还有世界扑克大赛最后一场决赛。 前田克里斯猫一样蜷缩在蛋壳形状的单人吊床里, 睡得正香甜。 晨曦透过蛋壳吊床, 将前田克里斯沐浴在神圣光辉之中。他好似森林里, 即将伴随晨露诞生的妖精, 安静地沉睡在花苞里。 小妖精曲线美妙的身体，散发出清甜露珠的气味。宛如星辰的眸子，倒映出整个世界。 「定邦桑，」小妖精带着几分睡意和沙哑, 以慵懒迷人的腔调开了口，「早上好啊！昨天晚上睡得还好吗？」 薛定邦突然觉得有些尴尬，他点点头，笑得十分勉强：「早, 克里斯。我还好，洗漱一下，我们得出发去会场。」 今天是决赛，薛定邦本来不应该多想这些。 但坐在开往会场的加长林肯里面，薛定邦的思绪却难以控制地起起伏伏。 事实上, 昨天晚上，他做了一整夜的梦。 那些梦境，光怪陆离, 令人头晕目眩。 有关于张伯伦的——薛定邦梦见他浑身是血, 倒在地上。 有关于尹仁的——薛定邦梦见他身边有了新的男人, 残忍冷酷地对自己说再见。 更多的是关于前田克里斯。惑人的海妖, 对自己百般诱惑, 引着在大海迷途的水手, 向着深海之中隐秘深渊潜下去。黑漆漆的深海洞穴里，却别有一番洞天。他们在龙宫深处，做着令人无法启齿的行为。就算是某些特殊的影片，都不会展现出这样疯狂的幻想。 薛定邦转过头，看着害得自己做了一晚上怪梦的人。此刻这名惑人的小妖精，正呈现出毫无防备和无害的睡颜。 「你昨晚也没睡好吗？」指尖轻抚过前田克里斯眼下的青黑，薛定邦在他耳边低语，「小傢伙，我还以为你无动于衷呢。」 薛定邦的目光，掠过泛着樱桃般色泽的唇肉。而后，他转过身，望向窗外。刚刚不愿意回想起来的事情，在此刻变得清晰。 昨天晚上，事情就那样自然而然地发生了。 无法阻挡，不可忤逆，理智被摧枯拉朽般摧毁，只剩下顺从的本能。 薛定邦内心有个声音在咆哮：那是不对的！ 可在血管里奔腾咆哮的洪流，盖过了一切。咆哮声变得微不可闻，细若蚊吟。 现在，薛定邦能够回想起来的，只有冰块。他垂下眼，透过睫毛凝视手中酒杯。 昨天坐在自己腿上的小可爱，把冰块推进了他的口腔。 薛定邦的单人沙发旁边，有一方小桌子。小桌子上面，放了冰桶和香槟。塞壬海妖拿了一块冰块，叼在唇齿之间，缓缓地凑了过来。 强烈的眩晕感瞬间就摄住薛定邦的神志，海妖身上闪闪发亮的鳞片，让他目眩神迷。微风吹过他们的发梢，带着一丝水汽，和些许海洋的香味，缭绕在周围。 从不喝酒的小妖精，举起香槟杯，一口吞下里面琥珀色的酒液。 而后，薛定邦感受到冰块，还有香槟，在他的嘴里开舞会。它们旋转跳跃，一刻都不曾停歇，疯狂地刺激每一个味蕾都在爆炸。 有一尾小鱼儿，在酒与冰的世界肆意遨游，将薛定邦带到更加广阔深邃的海域。 第168页 薛定邦表面依旧风平浪静，内心却汹涌澎湃，兴奋莫名。他抓住那一尾小鱼儿，和小鱼儿做游戏，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游戏。 他们在海浪之间翻滚游弋，乘风破浪，不断攀登每一朵欢乐的浪花。 自从薛定邦毕业之后，他就一直保持着单身。这样的场景，对他来说熟悉又陌生。 这样的快乐，他从未如此深刻地感受过。 海风吹动椰子树，棕榈树，仙人掌和他们的衣摆。云朵在周围漂浮，自由得好像小鸟儿。 薛定邦又想起来那个不速之客，那只会在他窗棱外面站着，有小黑豆似的眼睛的小鸟儿。胖乎乎的，柔软的身体，一定手感很好，那歪斜的小脑袋里，一定有很多奇思妙想。 没有多加思索，薛定邦握住了那只小胖子，手心里满满都是柔软的羽毛。 圆鼓鼓的，充盈在进薛定邦掌心的同时，似乎也充盈了他孤寂的心灵。 「定邦桑，在想什么呢？」前田克里斯不知道什么时候醒来，睡眼稀松地看着薛定邦，「我们已经到了啊！是不是现在很紧张？如果不想去比赛的话，那么我们就不去啦！让尼尔森见鬼去吧！」 薛定邦回过神，满含歉意地微笑：「不，我只是在想……」他停了下来，看着前田克里斯好奇的，不解的，又带着无法亵渎的纯洁面孔，喉头滑动，将剩下的话吞进肚子里，改口说，「我们进去吧！今天还有不少人看直播呢！给观众呈现精彩的比赛，也是不错的体验。」 前田克里斯点点头，完全没有发现刚刚薛定邦为什么走神一样，笑得还是那么甜。「给幸运威廉一点颜色瞧瞧！」他说，「让他知道——黑杰克才是最厉害的！」 所有人都在为这场几年之前就应该进行的比赛等待。 包括被称为「黑杰克」的薛定邦。 比赛会在上午十点开始，现在已经是九点五十，幸运威廉的位置依旧是空的。 薛定邦坐在牌桌上枯等了足足三十分钟，除了对着那张空椅子发呆，他根本无事可做。 荷官不停看表，也显得十分焦躁。 「如果幸运威廉不能来的话，就应该判他输啊！」坐在观众席前排的前田克里斯站起来大喊，「比赛都不比了！我要退票的！退票！退票！退票！」 观众们开始闹哄哄，跟着前田克里斯喊退票！退票！退票！ 薛定邦很想呵斥前田克里斯，让他不要带头闹事。虽然他知道，前田克里斯的那点小心思，就是想要让薛定邦不战而胜。但这样得来的胜利，对于薛定邦毫无意义。 在一片闹哄哄当中，面对薛定邦的出口处，突然有聚光灯打了过去。比赛的主持人高声喊：「女士们先生们！他来了！十三条金手鍊的持有者，二十一点不败之王，连胜纪录的保持者——幸运威廉！」 一名穿着黄色外套的男人，出现在出口处。牌桌被搭建在离地一米五的擂台上，幸运威廉比擂台高不了多少。他中等身材，看上去有点年龄，浑身上下都金光灿烂，金表、金戒指、金项鍊，抬起头来咧嘴一笑，满口金牙能够晃瞎人眼。 幸运威廉朝着观众席举起右手，如同一名王者般环视过一圈。他的左手里，捏着幸运威廉的标志——橙子。 黄橙橙、圆熘熘的美国甜橙。 捏着橙子那只手，带着十三条手鍊，看着就叫人感觉压力巨大。 薛定邦开始有些明白，为什么之前没有人能够战胜幸运威廉了。 在先声夺人这方面，幸运威廉绝对是行家里手。玩二十一点时，冷静的策略无疑是致胜关键。幸运威廉出场就在给对手施加压力，他穿着如此刺眼，让对手都不敢直视他。他表现出来毫不在乎的态度，几乎要到迟到判负之前，才姗姗来迟。 而他手上的那些荣誉，更是在向对手昭显他的非凡实力。 薛定邦垂下眼，默默从衣兜里掏出那块损坏的怀表。尹仁和薛定邦少年时期的合照，横着那一道触目惊心裂痕。 「你好，幸运威廉。」薛定邦站起身，礼貌伸出手，「我是埃尔文·薛。」 「你好，黑杰克。」幸运威廉露齿大笑，紧紧握住薛定邦的手，「我是威廉·陈。」 幸运威廉是亚裔，约莫四十多岁。他的实际年龄可能比他看上去要老一些，但他的行为却比他实际年龄看上去年轻很多。 趁着握手的时候，幸运威廉暗暗施力，似乎想要和薛定邦较量一下手劲。他敞开的黄色外套里，还穿着厨师服。开餐馆，才是幸运威廉的正当职业，玩牌，他从来都是表现出不怎么在乎的模样。以至于来参加比赛，他都好像是才从自己的餐馆里随便熘达过来，衣服都懒得换。 越是这样，给对手的压力就越大。 因为你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认真起来。 薛定邦不甘示弱回握回去，他常年玩徒手攀岩极限运动，手劲可不会比这名传说中开餐馆的老闆小。而且，薛定邦比幸运威廉更加年轻，也更加有数学方面的优势。 他们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被敏锐的记者感受到。 一时间，闪光灯咔嚓咔擦响个不停。 幸运威廉与黑杰克，一个人握着甜橙，另一个人握着怀表。他们的手握在一起，小臂和手背上崩起来的青筋可以看出来两个人有多用力。 第169页 如果不给这张照片加注释，看见的人还以为他们是要扳手腕。 先松手的，是幸运威廉。 传奇冠军哈哈大笑，一屁股跌坐进椅子里。 「黑杰克，」他摸了摸自己的小鬍子，笑得意味深长，「有意思！」 薛定邦动作优雅，步伐从容。坐回自己椅子上之后，微笑着摊开手：「陈先生，这算是继续我们上次的比赛吗？」 幸运威廉摇摇头：「希望不是，我从不走回头路。」 「正合我意。」薛定邦的目光落在幸运威廉的金手鍊上，「每一局牌，都是新的开始。我们可以选择我们未来的道路，就从现在开始。」 幸运威廉转动手中的甜橙，深深凝视薛定邦：「好，派牌吧！」 * 作者有话要说： 前田克里斯：可是，我觉得还没有亲够呢！ 薛定邦：昨天晚上的我喝多了。 前田克里斯：那是藉口，明明定邦桑都把手放到我的……上面。 第092章 黑杰克（八） 场馆的灯光热得要命, 加上无数双眼睛的目光，还有闪耀不停的闪光灯，更是会加重内心的烦躁情绪。在薛定邦面前的是有着十三条世界扑克大赛金手鍊的传奇冠军, 即使是昨天已经想好完全对策的薛定邦, 也不能对这名其貌不扬的中年男人掉以轻心。 幸运威廉出场就给了薛定邦一个下马威, 一副誓要击破对方心里防线的阵式。 薛定邦只是一笑而过, 几年之前，他给了幸运威廉，相当大难堪。现在这种小小的报復举动，其实一点都不为过。 第一局的胜负, 是最难以认定的。扑克牌是新牌，当着观众的面打开塑封，洗过之后将一沓牌放进牌靴里。 这次比赛，用的是六副牌。 「定邦桑！」前田克里斯在前排观众席上大喊, 「要加油哦！加油哦！你一定会赢的！」 薛定邦转过头，对前田克里斯颔首微笑。他脑袋扭回来的时候，他眼尖，正好看见最后一张牌是——黑桃a。 最后一张牌，大概率用不上。 所以, 现在六副牌里面，还有23张a可以出现。 之后嘛，先看看运气, 能够拿到什么底牌。 幸运威廉转动手中的甜橙, 时不时还捏上一把。他的牌面, 是一张5。 5这张牌, 可以说是21点的致胜关键。薛定邦垂下眼, 看着荷官派给自己的8。这张牌, 就尴尬许多。他翻开底牌看了一眼，有点要命，是一张6。 薛定邦撇撇嘴，将底牌放下。 14这个点数，不上不下，有些尴尬。 「开局就逆风，黑杰克，」幸运威廉轻抚下巴上的小鬍子，饶有趣味看着薛定邦的脸，似乎想从他的神色猜测出来，他到底拿了什么底牌，「看来今天甜橙比怀表好运。」 薛定邦无所谓笑笑，轻轻叩击桌面：「hit。」 幸运威廉的笑容愣在脸上，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hit。」 荷官给他们派了牌。 薛定邦拿到一张2。 幸运威廉拿了一张4。 现在牌面上来看，薛定邦是10点，加上他的底牌，一共16。比14还要尴尬。 而幸运威廉的牌面9，他不管底牌是几点，都可以轻松要牌。 薛定邦略微计算一番，这一轮如果自己先拿牌，下一轮就可以提高花牌入手率。如果他停止要牌，花牌就会发到幸运威廉手里。 但是如果现在要牌，爆牌的可能性实在是太大。 这次比赛，牌桌上的人不是和庄家比，而是互相比。 现在薛定邦需要拿到一张5以下的牌。现在牌面上的5以下的牌，比5以上的概率要来的小。虽然不知道幸运威廉的底牌，但看上去不像是花牌。 六副牌里面，变数太多。薛定邦思考计算了几十秒，冷静地说出：「hit。」 果然不出薛定邦所料，他拿到的是一张8。 「哈啊？」幸运威廉耸肩大笑，「黑杰克是不是报错名了？你应该去参加□□，真的。」 薛定邦不在意地笑笑：「下一轮。」 「多谢惠顾。」幸运威廉摸了摸自己的小鬍子，转动手中甜橙，缓缓翻开底牌。 他的底牌也是5，可谓占尽先机。 薛定邦笑笑不说话，心中默默计算一番，自己拿到花牌和大牌的概率有多少。 「你会输。」派牌之前，薛定邦如此说道。 薛定邦胸有成竹的样子，引来幸运威廉不以为意的笑：「我也是这样想的。」 荷官派下来的牌，薛定邦是牌面果然是花牌j。翻开纸牌一角，薛定邦看见的是一张10。 幸运威廉拿到一张7，他拿指甲颳了一下底牌，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哦，你赢了。」 两人甚至都不用翻开底牌，就以幸运威廉认输作为这一轮的结果。 台下观众安静如鸡，完全猜不透这俩大佬在做什么。薛定邦这次的牌面看上去不怎么好，但事实上他计算出自己的胜率，至少有八成。 只要幸运威廉不会在这一轮，看上去牌面比薛定邦还要好的情况下选择弃牌投降，下一轮也稳操胜券。 他们一共会有五轮比赛，五局三胜。刚刚薛定邦已经胜了一局。如果幸运威廉不选择弃牌，下一轮除非上帝保佑，否则无法掰回来。 那么，薛定邦就可以连胜两局，轻松抢走属于幸运威廉的冠军。 第170页 「你赢了。」幸运威廉耸耸肩膀，把甜橙放在鼻子下面嗅了嗅，「你比我想像当中，更加有意思。如果可以的话，来我的参观吃顿饭，怎么样？」 「很荣幸。」薛定邦收回手，把自己的底牌翻了出来。 这一局，薛定邦的牌面是5 3 2 4，底牌是6。幸运威廉耸耸肩，翻开自己的底牌。他的牌面是3 2 4，而底牌是一张6。 不管幸运威廉是否选择hit拿牌，都只有输一个结果。 根据薛定邦计算的结果，就算幸运威廉不选择投降，也只有爆牌一个结果。他这个点数，完全可以选择继续hit，让所有人没想到的是，幸运威廉竟然选择了投降。 听着台下一片遗憾的声音，薛定邦不动声色地说：「派牌吧。」 幸运威廉釜底抽薪，选择投降。薛定邦这一把的胜率一下子就给拉了下来。当看见幸运威廉第一张牌时，薛定邦就知道——这把要输。 到现在为止，一张a都没出现过。 薛定邦翻了一下底牌，是一张10。而牌面是6。而坐在对面的幸运威廉，肯定要拿牌hit。薛定邦看见他的牌面是一张2。 果然，幸运威廉hit了一张5。他嘴角的笑容，再也止不住，轻轻叩击桌面问：「你输了，黑杰克。希望你不要太难过。」 薛定邦垂下眼，想了许久，放弃了hit。 幸运威廉的底牌应该不大，要胜过自己的16点，肯定还要拿牌才行。 「不，我很好。」薛定邦面带微笑，对着幸运威廉说，「我们还有一局不是吗？你要拿牌吗？」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幸运威廉身上，他摸着自己的小鬍子，用指甲轻轻刮过底牌边缘：「啧，我想你应该知道结果。hit！」 经过薛定邦的计算，只要接下来小牌出现得越多，他下一把拿到5的概率就越小。但反过来看，若是能够险中求胜，拿到从未出现过的a的概率就越大。花牌现在也没出出现几张，到这一把，10点也就薛定邦拿过俩次。 幸运威廉又拿了一个幸运5。 「看来我运气不错。」幸运威廉得意地摸了摸小鬍子，「你的底牌，对我无法造成威胁。嗯，黑杰克先生。我想我改变主意了，我的餐馆大概不能供应给你蛋炒饭——因为，我要去度假了！hit！」 薛定邦摇摇头，瞥了一眼他牌面的2 5 4，柔声说：「还不够大。」 「hit！」这是幸运威廉的最后一次hit的机会，他毫不犹豫又叫了一次。 荷官派过来一张3。 两人选择开牌。 薛定邦翻开自己的底牌，展示出16点的结果。 幸运威廉摔开自己的底牌，6点。 一片譁然之中，有观众激动地在开始喊幸运威廉的名字。 「和幸运女神有约会的人，看来是我。」幸运威廉笑道，转动手中的甜橙，「最后一局了，黑杰克。我会把你杀得片甲不留！」 薛定邦双手抄在一起，面带微笑向后靠去。 「幸运威廉，你输了。」 幸运威廉不在乎地耸耸肩膀：「谁知道呢？」 荷官开始派牌，底牌刚刚划拉过去，幸运威廉就迫不及待翻开，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你很自信，黑杰克，可是，凭什么呢？」 薛定邦双手离开牌桌，抄在一起。右腿的脚裸搭着左腿膝盖，笑而不语。 一张k的牌面，放在薛定邦这边。 而幸运威廉，又是「幸运5」。 荷官问他们是否要hit。 幸运威廉不假思索地回答：「hit！」 薛定邦摇摇头，笑着翻开自己的底牌：「因为我，是黑杰克！」 两根手指拈起牌面，薛定邦面带微笑，将牌放在脸旁边。镜头对准了他，场地的大屏幕上，清清楚楚显示出来牌面，那是一张——黑桃a！ 观众席上爆发出一阵一阵海浪般的唿声，前田克里斯激动地尖叫：「二十一点之王！定邦桑！是二十一点之王。」 「我拿到了亨利，」薛定邦颔首微笑，将黑桃a和亨利摆在一起，「幸运5无法够拯救幸运威廉，挺遗憾的，陈先生。我还能够去你餐馆吃蛋炒饭吗？」 幸运威廉愣了愣，突然哈哈大笑：「是的，是的。我明明已经17点胜过你，你却说我牌不够大。冒着爆牌的危险我拿了3，也是在你的计算当中吗？太有趣了，黑杰克！」他站起身来，向薛定邦伸出手，「这是我职业生涯以来，打过最有趣的一次牌！我终于可以功成身退了！」 薛定邦站起身来，温和地朝着幸运威廉伸出手。 这一次，他们真诚握手。 天空中纷纷扬扬洒落无数金纸片，幸运威廉拍着薛定邦的肩膀大笑：「你现在就可以去我的餐馆，我亲自给你炒饭！」 他们站在冠军奖盃前面合影，里面堆着这次比赛的上百万美金奖金。 前田克里斯想要挤上擂台，去拥抱薛定邦，他刚刚跨过护栏，就有个身影却先他一步沖了过去。 「薛先生！」年轻的金髮男人激动大喊，跌跌撞撞冲上擂台，用力一把抱住薛定邦抽噎不止。 薛定邦先是一愣，而后反手抱紧紧抱住了他：「我在指证的时候，最后还是选了你。抱歉，张伯伦，原谅我好吗？」 张伯伦哭着摇头，捧住薛定邦的脸，激动地吻了上去。 无数闪光灯都在捕捉这个画面，无人注意，台下脸色青黑的前田克里斯。 第171页 * 作者有话要说： 前田克里斯：嗯哼，所以……定邦桑有被男人强吻的体质吗？ 张伯伦：奇怪的体质增加了。 薛定邦：明明都是你们做的事情，这可不算什么体质。 第093章 黏人喵咪（一） 如此大胆冲动的举动, 弄得薛定邦有些突然。但他还是无法在这么多双眼睛的注视下，推开张伯伦。 「你被保释了，我很高兴。」薛定邦拍了拍张伯伦的后背, 身体往后靠和他拉开一些距离, 仔细打量过一番, 「你看上去很憔悴, 但还活着。只要现在的经歷没有打到你，将来就会更好。」 张伯伦用力点头，泪水止不住往下淌：「薛先生，你真的是个好人。我还从来没见过, 像你这样温柔善良的人。」 「我也是这么想的。」他们中间挤进来一个小个子，双手抱住薛定邦的身体将他往后推，「定邦桑，我不想再见到他, 可以吗？我很害怕，这个有谋杀嫌疑的人，出现在我面前，让我很不安呢。我们能够快点离开这里吗？就算是为了我？」 张伯伦有些尴尬地抿紧嘴唇，垂下头颅。 「张伯伦, 我先离开一下。」薛定邦面带微笑看着张伯伦，「我还有些事情需要处理，我们之后约个时间再见面, 好吗？」 前田克里斯搂住薛定邦, 将小脸儿贴在他胸口, 不甘示弱地瞪着张伯伦：「餵, 这可不行啊！定邦桑忘记了还要去找尹律师的事情吗？我们还要去纽约呢！今天晚上最后一班飞机哦！现在就要去机场啦！真是抱歉哦, 张伯伦先生, 恐怕你们再也不能见面了！」 「抱歉，薛先生。」张伯伦睫毛轻颤，露出苦涩勉强的笑容，「能够在你出发之前，再见你一面，我已经十分感激。」 「你感激完了吗？那你可以走了。」呛起人来，前田克里斯那是一点都不带不留情面，「定邦桑还急着赶飞机呢！」 张伯伦沉默抿唇，什么都没有说，颓丧地垂下头。 「张伯伦！」薛定邦温柔和蔼地微笑，「我十点四十的飞机，你如果有空，来送我。」 「薛先生！」张伯伦带着哭腔，一把推开前田克里斯，抓住薛定邦的肩膀就要去拥抱他。 前田克里斯比张伯伦矮小不少，被推了个趔趄往后倒，火一下子就冒起来了。抬头怒目而视，张伯伦还想要梅开二度？还要亲薛定邦？！这还得了？！！！ 当时小海妖就变成大海怪，抡圆了胳膊「啪」，一耳光扇张伯伦脸上。 「臭碧池！定邦桑是我男朋友！」前田克里斯人小气势大，冲着张伯伦直接吼了出来，整个人奋力往后靠了，想要用自己小小的身躯把高大的薛定邦给遮住，「你这个人心地怎么这么坏！就知道利用定邦桑的温柔，他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拒绝你，可我会！」 张伯伦耳朵嗡嗡作响，他嘴角破了皮，鲜血从嘴角流出来：「我不是那个意思，请你不要猜疑。我只是想和薛先生道别。」 「我不知道还有这种道别方法！」前田克里斯气唿唿地梗着脖子，笑得别提有多凶，「定邦桑，是我的男朋友！你离他远一点！刚刚你冲上去强吻他，我没打你是看在定邦桑的份儿上！不知羞耻的傢伙！你还要黏着不放吗？臭碧池！别用你的舔过别人鞋底的嘴，脏了我的男朋友！带着你骯脏的身体滚吧！」 「克里斯。」听着越骂越难听的词，薛定邦把前田克里斯给搂在怀里，捂住他的嘴，「可以了，我们带上奖金离开吧！」 炸毛的小猫被薛定邦一抱，小脾气瞬间嘭一下，消失不见。那就是一个——毛也顺了，声音也软了，身子也懒了，倒在人怀里还就不愿意挪窝了。 「嗯。」前田克里斯乖乖点头，表示不会再乱来。 周围都是八卦的傢伙，那些八卦的眼睛，和八卦的镜头，都咔擦咔擦个不停。根据美国佬的尿性，不用等到明天，今天就会有什么「神秘黑杰克深陷两男情人」、「二十一点王朝终结者火辣枪手」、「两名英俊青年为冠军争风吃醋」……之类的花边新闻。 薛定邦一手抱起奖盃，另一手夹着前田克里斯就下了擂台。 面对薛定邦的小猫乖乖巧巧，但他一抬头看见张伯伦依依不捨的目光，又开始冲着张伯伦挥拳：「我知道你想谋杀我！但没那么容易！你就算杀了我，定邦桑也不会和你在一起的！死了这条心吧！他已经是我的了！！！」 若不是两手都没空，薛定邦肯定会把前田克里斯的小屁股给打肿。 薛定邦低头看了一眼，映入眼帘的正是水蜜桃形状的小可爱。又圆又翘，还有点儿小结实。随着他跑动的动作，这小傢伙还左扭右晃，简直天生尤物，别提有多可爱，多勾人。 这几天来接送他们的加长林肯没在停车场，薛定邦正想着要叫一辆计程车，却被两名黑衣人拦住了去路。 「老闆在等你。」 薛定邦点点头，不着痕迹地悄悄在内心嘆了口气。他坐上那辆属于尼尔森的豪车，连前田克里斯也被推了进来。 「薛先生，非常精彩！」尼尔森叼着雪茄，以一种极其缓慢的方式拍手，「黑杰克将会成为拉斯维加斯新的传说！我们会有宴会和泳池派对，用拉斯维加斯的方式，来好好庆祝一番。」 「盖曼先生，谢谢您。」奖盃塞进了不敢吭声的前田克里斯怀里，薛定邦朝着尼尔森伸出手，「还记得我们之间的赌注吗？我赢了，我许的愿望呢？」 第172页 「你的愿望会成真的，孩子。」尼尔森吐出一口烟圈，目光落在双手抱住奖盃不撒手的前田克里斯身上，「说吧，我听着呢。」 审视的目光弄得前田克里斯浑身难受，不自在地缩了缩身体，往薛定邦身后躲。 尼尔森意味深长微笑，收回目光盯着薛定邦的脸。 「放了瑞利。」薛定邦一字一顿，严肃认真，「让他回家。」 尼尔森闻言不禁大笑，他手里的雪茄在菸灰缸里摁熄，如同摁灭星星点点希望：「你知道他欠下多少钱吗？用一枚塑料小圆片，就能够抵挡几百万美金的借款？」 「瑞利所做的事情，必须要付出代价，他是成年人，应当承担责任。」薛定邦瞥了一眼雪茄，掏出打火机重新点燃，双手递给尼尔森，「先生，就算留下他，殴打或者侮辱他，也换不来钱。瑞利是一名很出色的数学家，只要他停止赌钱。就可以重新点燃希望，回归工作和生活，就可以还债。」 尼尔森垂下重重眼皮，盯着重新被点燃的雪茄，若有所思：「重新点燃希望吗？你怎么知道他可以戒得了？拖着重重债务上岸？」 「你们有不受欢迎的客人名单。」薛定邦依旧拿着雪茄，菸头都几乎快要烧到他的手指，他都没有放下的意思，「大赌场都是通用的。」 「世界上不止一个拉斯维加斯。」拉斯维加斯之王说，「哪个国家没有拉斯维加斯呢？就连赌博不合法的国家，也有澳门。」 「如果他还想要通过借钱玩牌来还钱，那么就真的无可救药。」薛定邦说，「但首先，得让他不要再进拉斯维加斯的赌场。因为，我们现在就拉斯维加斯，这是你的王国，你说了算。」 这几句话显然让尼尔森十分受用，他抬起眼皮，接过薛定邦手中的雪茄狠抽了一口：「薛先生，你很值得尊敬，像你这样的人，已经不多啦！」他夹着雪茄，凝视火光明灭的菸头，「重新点燃的希望。确实如此。」 「瑞利是我朋友。」薛定邦不卑不亢地回答，「我大概没有你想想当中那么高尚。」 尼尔森从喉咙里挤出怪异的笑，那轻蔑的笑声听着实在是刺痛人。「是吗？」他抽了一口雪茄，「那得参加派对才知道。」 「抱歉，我不能去。」薛定邦轻轻揽住前田克里斯的肩膀，「可以停车吗？我得回酒店拿行李。」 拉斯维加斯之王面色阴沉，伸手弹了弹菸灰：「如你所愿。」 「还有一件事，先生。」下车之后，薛定邦手撑车窗，弯身说道，「我的赔率是多少？」 尼尔森下垂的嘴角又勾了起来：「哦，你还想要两个愿望？」 薛定邦笑着轻轻摇头：「我还想要两枚幸运硬币。」 「哈啊？你会有硬币的！」尼尔森点点头，脸上的笑容意味深长，「薛先生，我对你，越来越感兴趣了。你要离开拉斯维加斯，真是我的大损失。」 薛定邦颔首微笑，离开停在路边的汽车，徒步向酒店走去。 尼尔森的车辆转过街角，从小巷子里窜出来一名年轻男人。车门开了，他走了进去，拉下头上的兜帽坐在拉斯维加斯之王身边。 「好孩子，坐的不错。」尼尔森伸出手，从他布满柔软金髮的脑袋一直摸到尾椎骨，好似在抚摸一条把主人丢出去的小球检回来的小狗，「吃了点苦？觉得委屈了？哈？张伯伦，你看上去有话要对我说。」 张伯伦垂下那双谦卑恭敬的眼睛，低声说：「老闆，薛先生不会再回来了吗？」 「难说。」尼尔森嘴角蕴含笑意，饶有趣味地看着张伯伦，「如果他愿意为谁留下来，那么他就会留下来。」 「真该宰了那傢伙。」张伯伦恨恨地咬牙切齿，「看着他得意的样子，就让人噁心。」 「会有机会的。」尼尔森大笑起来，从放酒杯的柜子里掏出一把枪，「我的孩子，你会有机会的。」 黑色金属在拉斯维加斯之王手中闪光，伴随他的话语，一起落进张伯伦手里。 * 作者有话要说： 张伯伦：你哪儿的正牌男友的自信？凭什么啊？ 前田克里斯：定邦桑已经是我的男朋友了！这凭这个！ 张伯伦：薛先生都没有承认！ 前田克里斯：我不管，定邦桑已经是我的人了！（抱住薛定邦不撒手） 第094章 黏人猫咪（二） 「若是要将一个人永久留在某地, 最好的办法就是用枪。」 尼尔森的话语，如同恶魔的低吟。 张伯伦从指尖到眼角都在发颤，拿着枪的手抖个不停。 「老闆, 我确实, 没有做好！」他抬起头, 将枪扔到一旁, 跪在尼尔森脚边急切地说，「我不希望薛先生讨厌我！我已经按照你说的做了，薛先生去了比赛，也拿下冠军, 请你不要再为难他了！」 尼尔森轻声嗤笑，和摸狗一样摸张伯伦的下巴：「真是个可爱的小傢伙。你喜欢薛对吗？我也喜欢。他确实是个招人喜欢的理想主义者。当理想破灭的时候，你说他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呢？」 张伯伦浑身颤抖，眼球震颤瞪大眼睛盯着尼尔森。 「哈, 别害怕，孩子。」尼尔森指尖划过张伯伦檐口，意味深长的笑容挂在唇角，「这把枪给你，我不会追问你要如何使用它。瞧瞧, 抖得真可爱呀，小糖果……不如说说看，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让你的刺杀行动失败？」 第173页 「不, 不, 对不起, 老闆。我没有杀掉克里斯, 我应该打伤他的。」张伯伦仰面流泪, 泪珠划过他消瘦悔恨的面庞，「那样薛先生可能会在拉斯维加斯留久一些吧？」 尼尔森放开他的下巴，整个人陷入沙发中：「嗯？说下去。」 张伯伦吞了口唾沫，艰难地说道：「我拿了枪之后去找他，然后我们搏斗了。子弹打在地上，我怕引来警察，所以先离开了那里。我去换衣服，想着大概会有别的办法。有人给我带了个口信，说是一名姓薛的先生在找我。」 「所以你去了？」尼尔森翘起二郎腿，手撑脑袋看着张伯伦，「可怜的孩子，欺骗和伤害你的人，你要永远怒视他们。」 「我会的。但我那时候知道，不可能是薛先生找我。」张伯伦坐在地毯上，双手撑住膝盖，「薛先生要找我，一向都是直接来找我。为什么要带口信，叫我去杂物间呢？我询问带口信的人，他形容带信的是一名身材矮小的男人。薛先生比我还要高不少，不可能是他。」 「可你还是去了。」尼尔森晃动酒杯，冰块在玻璃杯中互相碰撞，「为什么？」 「因为，口信的来源是前田克里斯的助手——亚瑟。」张伯伦抓扯自己的裤子，两眼盯着地毯仔细数上面的针脚，「我到了杂物间，只看见玻璃水箱上放了一封信。」 「信？」尼尔森问。 「写着『给张伯伦』，字迹丑得要命。」张伯伦嘴角挂上一抹轻蔑的笑，「我见过薛先生的字迹，不可能是他写的。」 「你拿了吗？」尼尔森饶有兴趣探出身体，抓住张伯伦的下巴强迫他抬头，「明知道是陷阱，你还要跳进去？」 张伯伦咧开嘴，笑容让他的面孔有些扭曲：「让他得意去吧！这点小伎俩！我拿起来信，纸就燃烧了起来，什么都不剩！那是魔术纸！我打掉了监控摄像头，对，是我干的！现在可以让那小碧池去努力，他不去努力的话，根本不会知道什么是绝望！我会在合适的时候出现，夺走他的一切！」 「很好，小毒蛇。」尼尔森给张伯伦倒了一杯酒，塞进他手里，「祝你的计划成功！」 「警方调查完这件事情之后，我就去找他们。」张伯伦举起酒杯，与尼尔森碰杯，「老闆，你接下来是想要他写本数学书，让人们认为看了之后，就可以在牌桌上大杀特杀。让人们以为——赌场的钱非常好赚，只要学了这些数学概念，就可以捞钱到手软。对吗？」 「聪明的小狗。」尼尔森抿了一口酒，「我来设置点障碍物，让这场游戏更加有趣吧。」 薛定邦回到酒店时，尼尔森已经派人堵在了门口。他们不由分说地把薛定邦架着，来到酒店大泳池的派对上面，连同前田克里斯一起。 「你至少需要露个面再走。」一身派头十足的尼尔森前唿后拥，踱步到薛定邦身边，亲自给薛定邦倒了一杯酒，「很多人都想着见你呢！」 薛定邦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微笑说道：「尼尔森，我十点半的飞机。」 「不会耽搁你太多时间。」尼尔森拦住薛定邦的肩膀，走到泳池旁边的话筒上大喊，「女士们，先生们！欢迎黑杰克！」 山唿海啸般的口哨声此起彼伏，前田克里斯穿梭在一群只穿着单薄泳衣的辣妹中间，艰难地挤到尼尔森身边。 薛定邦被各种各样的人包围了起来，他脸上挂着常用的温和笑容，被迫营业。即使是在那些不相识的陌生人中间，薛定邦依旧保持着强大的亲和力，对每个人都温柔亲切，耐心回答他们好奇又浅薄脑袋里的每一个问题。 「大老闆，」前田克里斯瞥了一眼薛定邦的方向，挑起眼角冲着尼尔森笑得妩媚可爱，「我有话想和你讲，可以吗？」 尼尔森点点头，两人穿过人群，把嘈杂的音浪与欢腾的人群都甩在身后。尼尔森带着前田克里斯前往泳池旁边的屋子，保镖跟在后面，识趣地堵上门。 穿过厨房和客厅，尼尔森带着前田克里斯来到一间玻璃房子内。这房间正符合尼尔森的风格，他们可以看见楼下狂欢的人群，外面的人抬头，只能看见镜子。 「说吧，有什么事情。」尼尔森从酒柜里拿出一瓶香槟，为自己斟上一杯，「我听着呢！」 琥珀色的酒液在杯中晃荡，一圈圈光晕从里面折射而出。美丽的液体吞入老人喉咙，从此进入无边黑暗之境。 「我们谈谈合约的事情，可以吗？」前田克里斯身段妖娆，转身拿起尼尔森的酒，「定邦桑已经没有利用价值，大老闆。为什么不放他走，来谈谈我们的事情呢？我这次的魔术关注度还行吧？我不想再做热场表演了，能给我个人秀吗？」 「你还真是直接。」尼尔森放假酒杯，微醺的目光有些危险，「你用什么来证明，你比埃尔文·薛更加有价值呢？」 「谁知道呢？」前田克里斯拨开香槟木塞，琥珀在他曲线美妙的身体流淌，「他只是个书呆子，无时无刻不捧着书本看。他不可能做这样的事情，对吗？但我可以。」 液体从酒瓶缓缓泄出，温柔划过前田克里斯的脸颊。顺着他的耳根流过曲线优美的脖颈，在颈窝和锁骨汇聚成小小一滩，再溢出来被他身上的衣料吸收。 尼尔森低声嗤笑：「是吗？就凭这个，你就想要价值百万的演出合同？」 第174页 「还有魔术。」前田克里斯抹一把刘海，露出光洁漂亮的额头。他扭转身体坐上床边旋椅，仰头轻声嘶气，「我什么都可以做到哦。」 细瘦白净的脚裸，粗犷的深色藤椅形成强烈对比。他一条腿蜷缩着，粉嘟嘟的脚后跟抵在椅子边缘。另一条腿伸出来，随意地搭着，在离地几公分的地方上，小小的指甲盖刮过，发出一阵轻微的刮擦声。 他漂亮纤细的身体，如同猫一般舒展，湿透的胸脯随着他的唿吸起伏。 尼尔森眸色发黯，一步步朝着小海妖走去：「很好，我想看看为了合同，你能够做到什么地步。」 「为了什么合同啊？」前田克里斯抚过自己修长优美的脖颈大笑，「先生……难道就不能因为——我喜欢你吗？」 「喜欢我？」尼尔森哑然失笑，伸手轻轻擦掉前田克里斯脸庞的酒渍，「不，不孩子！你不会喜欢我这样的糟老头子。」 「不自信。」前田克里斯细嫩的脸颊，轻轻蹭过老人粗糙的指腹，笑得十分惑人，「拉斯维加斯之王也有不相信自己的时候吗？」 拉斯维加斯之王哈哈大笑，大手抓住小猫的头髮，将他给提了起来：「喜欢我？哦，不不不！你喜欢钱，你喜欢出名，也喜欢年轻人！温和、健壮、英俊又博学的男人！」 前田克里斯眨了眨眼睛，生理性眼泪溢出眼眶。 身陷酒局的薛定邦，时不时拿出手机看时间。他并没有发现前田克里斯的失踪，喜欢玩闹的孩子，大概这时候正在狂欢。薛定邦有些失落，也有些哀伤。但更多的，是要赶不上飞机的焦虑。现在时间已经不早，若是还不出发，恐怕他又得多等一天。 「薛先生！」清亮如同冰块撞击的声音，在嘈杂之中特别有辨析度。薛定邦循声望去，发现张伯伦端着酒杯和盘子，正在宾客之间穿梭。 「张伯伦，」薛定邦欣慰微笑，朝张伯伦伸出手，「你看上去好多了，这是临时工作吗？」 「是的，薛先生。」张伯伦将盘子随手放在泳池旁边的小桌上，热情地握住薛定邦的手，「你十点半的飞机，改签了吗？」 薛定邦有些尴尬，礼貌地微笑说：「如你所见，我现在有点难离开这里。」 「薛先生，跟我来。」张伯伦抓住薛定邦的手腕，松开领口，接下侍者服装的领结。薛定邦瞥见他衣服下面，有刺眼的红痕，很可能是遭受了什么虐待。 他们穿过人群，穿过赌场，来到上去酒店房间的电梯旁。 电梯下来得很快，这个时间人不多，整个电梯只有他们两人。处于封闭的空间里，张伯伦咬咬牙齿，揉着衣角说：「薛先生，我们以后，恐怕不能再见面了吗？」 薛定邦刚想要回答，电梯里面的灯，突然灭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前田克里斯：定邦桑，我们私奔吧？！ 薛定邦：私，什么奔？你在说什么？ 前田克里斯：那个臭碧池要害你。我们离开这里！ 张伯伦：薛先生，你听我解释，我绝对没有那种意思！ 前田克里斯：才不听你狡辩，我和定邦桑要离开这里了！ 第095章 黏人猫咪（三） 电梯突然停下时, 张伯伦紧张地抓住了薛定邦肩膀。他这是受到惊吓的结果，没有控制力道，顺着薛定邦的肩膀一路到胳膊抓出五道红痕。 应急灯亮起来之后, 电梯里才不那么黑暗。张伯伦靠在薛定邦身边, 急促的唿吸有所平缓。 「对不起, 薛先生。」看见薛定邦手上的痕迹, 张伯伦垂下眼，指腹离着薛定邦肌肤几毫米，小心翼翼又畏惧地轻轻抚摸，「我把你弄疼了吗？」 他是如此的渴望又如此的畏惧, 不甚明亮的光线下，张伯伦和尹仁的影子又一次重合。薛定邦有些神色恍惚，闭上眼都是那个人摔坏怀表决绝离开的模样。 「摸吧。」薛定邦宛如梦呓般呢喃，「没关系的。你在怕什么呢？我有那么可怕吗？」 张伯伦愣了愣, 不明白为什么薛定邦突然像喝醉了一样说话。他唿吸加快，轻轻细细喘息着，抚上薛定邦胳膊上的指痕。 「薛先生，我真不希望你走。」张伯伦指尖颤慄，每一个音节都在发抖, 「你要去我找不到、看不见的地方。一想起来这件事情，我就觉得会丧失勇气。薛先生，我会想你的。虽然我们认识的时间不长, 但你我是遇见过最好的人。」 不, 这不是尹仁会说的话。 从幻想当中抽身出来, 薛定邦睁开眼睛, 透过睫毛凝视眼前的男人。 他卑微又虔诚, 每一个眼神, 每一个动作，都如同在朝圣。 他不是尹仁。 「薛先生，我无法离开拉斯维加斯，跟着你去别的地方。」张伯伦苦笑了一下，「虽然目前被保释，可我还是被困在这个城市。这里只是大一点的监狱，我迟早会换个地方住。」 「你会没事的。」薛定邦抽回手，对着张伯伦温柔微笑，「若是你没有犯罪，必定会洗刷冤屈，我们也有再见的机会。」 「我应该如何再见你呢？」张伯伦侷促地搓着手，低下头把目光挪到一边，「薛先生将来要去哪儿，一直都呆在纽约吗？」 「我不知道，但不用太担心。」薛定邦掏出手机，打开自己的社交帐号，「我或许会换手机号码，会更换手机，但我不会换社交帐号。我们可以交换一下，你可以用这个帐号和我联繫。」 第175页 张伯伦赶紧掏出手机，和薛定邦互相加了好友。他双手捧住手机，放在自己胸口：「我以后也绝对不会更换社交帐号！谢谢你，薛先生！」 他们说话间，电梯又恢復了运行。电梯打开时，两名维修工人站在门口。薛定邦看了一下楼层，还有三楼。干脆也不坐电梯了，直接跑楼梯，沖向自己的房间。 行李早就收拾停当，薛定邦拉着箱子出来时，张伯伦正站在门口。 「我可以去送你吗？」张伯伦不抱任何希望地问。 「好啊。」薛定邦微笑点头，「麻烦你帮我叫车。」 到达机场时，九点多。路上薛定邦好几次掏出兜里的怀表，却发现它已经坏了，看不了时间。薛定邦微笑着说再见，走了几步又转身回来，对张伯伦说：「把手伸出来。」 张伯伦不明所以，只是像小狗听从主人命令一样，伸出自己的手。 两枚塑料小圆片，落进他的手心。 张伯伦惊讶抬头，看着薛定邦。 「张伯伦，我去看你的时候，捡到了你掉的幸运硬币。」薛定邦阖上张伯伦的手，在他握成拳头的手上轻拍，「我拿你的硬币许了愿，这是我赢回来的。本来应该有三枚，在尼尔森那里实现愿望用了一枚。真的有用，你可以试着拿它许愿。」 「薛先生。」张伯伦的声音有些哽咽，「我，对不起……我不能拿。」 「不要道歉，你拿着它。」薛定邦放开手，后退两步，「再次见面的时候，我希望你能够开心。下次你再许愿吧，我现在得走了。」 薛定邦潇洒挥手，转身离去。拉杆箱的轮子咕噜噜在地面划出两道痕迹。 「薛先生！」张伯伦快步跑了过去，从背后将薛定邦抱了个满怀，「对不起，我可以喜欢你吗？」 「不甚荣幸。」薛定邦笑着掰开环抱自己的手，擦掉张伯伦眼角因激动而溢出的泪珠，「我也很喜欢你，我们可以做朋友，张伯伦。」 张伯伦抿紧嘴唇点头，深唿吸好几口气，才鼓起勇气说：「我知道，薛先生。我，还是想爱你。你不用有任何负担，和前田先生一样，我也不想要把你让给任何人。等这里的事情处理好了，我会去找你的。那时候，如果你还没有和谁在一起，我会很认真追求你。」 薛定邦静静地看着他，这样认真严肃说出来的话，一点都不掺虚假。 「就算和前田先生竞争也好，我也不会轻易放弃。我前半生放弃的东西已经太多，我不想再错过一次努力的机会。」张伯伦顿了顿，双手捂住胸口，深情的目光直勾勾看着薛定邦，一瞬不瞬，「因为，薛先生已经成为了我活着的意义！在我最绝望的时候，你出现了。你在的时候，我就在想——薛先生在呢，我今天死不成啦！」 「张伯伦，明天也不许死。」薛定邦温柔和蔼微笑，掏出手帕拭去他眼角的泪珠，「这个世界很感谢你还活着。虽然我没有过你的经歷，无法感同身受你的痛苦。但你为了我，放弃了那个念头，我感到十分高兴。你的存在，就是意义。好好地活下去，好吗？」 「薛先生，我会记住的！」张伯伦激动点头，咬着牙哭得泣不成声，「我爱你，我不会放弃你的！」 话音刚落，从张伯伦背后窜出一名小个子，抓住薛定邦的行李箱直接把张伯伦砸倒在地。 「臭碧池！我警告过你！」来人衣衫破烂，头髮散乱，胡乱抹了一把鼻子里流出的血，朝着地上啐了一口血沫，「你真敢做呀！还勾引我男朋友！」 「克里斯。」薛定邦又头疼又心疼，拉过前田克里斯用手帕擦掉他脸上的血污，「怎么搞成这样？还有，你不许打张伯伦。听见了吗？」 「没什么大不了的！」炸毛的前田克里斯就是招架不住温柔，虽说音量没有减小，他的气势却弱了不少，「尼尔森那个老混蛋！说你坏话，我一气之下，把他的酒柜给砸了！」 薛定邦擦炸毛猫他嘴角的血迹，柔声问：「说了什么，让你生这么大气。」 「不行，我不能说。」前田克里斯撅着嘴，满脸都不情愿，「就算不是我说的，是我复述的，我也不想那样说定邦桑。」 「他打你了吗？」薛定邦看了一眼前田克里斯身上的伤，自从他们相遇开始，好像前田克里斯就一直在受伤，「抱歉，又是因为我。」 前田克里斯赶紧摇头，抓住薛定邦的手委委屈屈地说：「不是的！我就是喜欢定邦桑，才那样做！那个老混蛋，说那一柜子破酒上百万，把你的冠军奖盃和奖金都抢走了！如果我不给，他就找人轮我！我被打得好疼，实在受不住，只能把钱给了他们。他还抢走了我的房车！」 「没关系，钱财只是身外物。」薛定邦擦掉他鼻子里流出来的血，「你现在还在这里，这就够了。」 「定邦桑，你还真是温柔呢。」前田克里斯抹了把眼泪，「可你骗了我，我还是很生气！我回房间拿钱的时候，发现你不见啦！你的行李也没了，你是要丢下我一个人走吗？不是说好了，你不会丢下我不管的吗？」 「你不要为难薛先生。」遭到冷落的张伯伦从地上爬起来，握住前田克里斯的肩膀，「他要赶不上飞机了，除了碍事，你还能做什么？！」 「放开我，臭碧池！」前田克里斯拼命挣扎，跳起来随时都要咬人一样，「你以为挤开我，让我和定邦桑分开，你就可以上位了吗？！你根本什么都不懂！也不知道真正的威胁是什么！无知愚蠢的混帐，你和尼尔森是一伙的！为什么你不滚回去舔他的皮鞋呢？！那才更加适合你！」 第176页 张伯伦面色铁青，咬着紧牙齿，伸手就给了前田克里斯一拳。 前田克里斯捂住肚子，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他秀气漂亮的五官因为疼痛而扭搅在一起，因为疼痛难耐半句话都讲不出来。 「克里斯，你还好吗？」薛定邦飞快蹲下，抓住前田克里斯的肩膀上下打量，「疼得厉害吗？要不要叫医生？」 「不，没事。」前田克里斯揉揉肚子，不甘示弱地抬头瞪着张伯伦，「我们离开这里！」 机场甜美的女声开始播报，薛定邦的飞机还有四十分钟起飞。 张伯伦尴尬站在原地，捏紧拳头粗重喘息。 「张伯伦，你先回去好吗？」薛定邦抬头看了一眼，将前田克里斯给扶了起来，「克里斯，你如果觉得难受，就躺一会儿。我得上飞机了。」 「不行！」前田克里斯确实很难受，秀气的眉毛扭搅成一团，「定邦桑，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你坐哪一班飞机，我就坐哪一班飞机！你答应过不会再抛弃我的！」 说着前田克里斯气得眼泪都快要飈出来，薛定邦揉了揉他的脑袋，柔声安慰说：「你有我的电话，我在纽约等你，好吗？你可以坐明早第一班飞机。」 「我不要和定邦桑分开！」在这个问题上，前田克里斯十分执拗，「就算是藏在飞机起落架里，我也要跟着你！」 * 作者有话要说： 张伯伦：你还真是阴魂不散，缠着薛先生不放。 前田克里斯：我跟着自己的男朋友，有什么不对吗？ 张伯伦：可他要离开了，要走了，不是去找你。 前田克里斯：哼，管他找谁，只要带我走，就可以了！ 第096章 黏人猫咪（四） 客机的起落架确实可以藏人, 但是想要在那里偷渡，那么就只有死路一条。高空的寒风和缺氧，足以致命。到了目的地之后, 机组人员只会发现冰冻冰块的尸体。 降落时, 遗体会从起落架里掉出来, 造成二次伤害。 这样危险的事情, 薛定邦却毫不怀疑前田克里斯会做。 「只是几小时而已，克里斯。」薛定邦擦掉他鼻子上的血迹，柔声安慰，「我们很快就可以再见面, 我答应过你的，相信我，好吗？」 「我相信定邦桑，但我不想和定邦桑分开。」前田克里斯还是这样执拗, 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哪怕一分一秒也不想！」 无奈之下，薛定邦只能选择妥协：「好，你现在去买机票。如果可以赶得上话，我和你, 坐同一班飞机离开。」 前田克里斯飞快点头，拉起自己的行李沖向售票窗口。 薛定邦摇头微笑，他转头要走, 眼角的余光瞥见张伯伦凄凉单薄的背影。高挑瘦长的男人, 此刻却如同孩子一样孤独且无助。 习惯性掏出怀表想要看看时间, 却忘记怀表已经损坏。无奈之下, 薛定邦掏出手机看了一眼, 拨通了那个熟悉的电话号码。 「仁哥, 我还是没有听你的话，我参加了世界扑克大赛。」薛定邦拉着自己的行李，一面走，一边对着电话说，「我得了冠军，战胜了幸运威廉。下次有空的话，我们去他的『幸运5』餐厅吃饭，可以吗？他擅长做广东菜，不辣很甜，应该适合你的胃口。」 「仁哥，这几天很想你。我把奖金都给了克里斯，可他转手就被人讹诈了。看来这小子，存不住财，我只能帮到这里了，对吗？」登机口越来越近，薛定邦还拿着电话说个不停，「对了，我在世界扑克大赛遇见了瑞利，他看上去很不好。」 机场女音的播报又一次响起，辉煌灯火洒满薛定邦全身。他想起来，五月底的时候，自己就是这样，肩头洒满明亮辉光，树影在脸上跳跃。向阳新生的嫩绿，铺满天空。 薛定邦愉悦地眯起眼睛，对着电话柔声说：「仁哥，尼尔森心思和城府都很重。我想瑞利可能是中了他的圈套。我帮瑞利说话，希望尼尔森能够放他一条生路。尼尔森虽然口头答应，也不知道背后还要搞出来什么。我是在是担心得很呢。」 「张伯伦因为谋杀嫌疑，被抓起来了。可他坚持认为自己无辜。」薛定邦嘆了一口气，「尼尔森帮我把他保释了出来。这里面应该还有很多内情，可我已经没有那个精力去追究。现在只有等警察的调查，才能给给他洗刷冤屈。」 「这几天，发生了好多事情啊，仁哥。」薛定邦的步伐不由自主的加快，「我感觉有些累，真想吃你做的牛排，喝你说的那个酒。我好久都没回家了，我想念家里的一切。」 薛定邦放开手机，从里面传来机械冰冷的女音，依旧重复响个不停。 「sorry， the number you dialed is empty.」 这就是尹仁对他的唯一回应，他依旧安静躺在尹仁的黑名单里。 这些天里，这种情景重复过无数次。薛定邦一有事□□情，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给尹仁打电话。他每天至少一个电话的习惯，也没有更改过。从十四岁以来，从来没有变过。 看来，只能回到纽约，面对面才能说清楚。 薛定邦走进登机口，他排的位置还算靠前，很快就上了飞机。前田克里斯没有跟来，大概率是没有买到机票。 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空姐薛定邦望向窗外。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空姐提醒过乘客，机长的声音从喇叭里传出，飞机就快要起飞，乘客们都已经坐定。 第177页 薛定邦身边是一个空位，其他位置都满满当当。不过也好，薛定邦不太喜欢看书的时候被人打扰。他从随身包里掏出书籍，翻开上次读到的部分继续看。 在起飞前一分钟，有个人影站到薛定邦身边，遮住了光。 「我可以坐这里吗？」喘得厉害的声音，有点甜。 薛定邦头也不抬，嘴角勾起一抹笑：「可以。」 那人坐到薛定邦身边，一边大喘气，一边盯着薛定邦看个不停。 「我脸上有什么吗？」薛定邦翻过一页，安静闭上眼等待起飞。 「你好看，」扣上安全带的声音，和机师的声音混在一起，「我可以多看你几眼。」 「淘气。」薛定邦转过头，拆开口香糖递给他，「克里斯，你运气不错，买到票啦？」 前田克里斯脸上浸透了蜂蜜似的甜，他低头叼住口香糖，舌尖一卷吸进去，挑眉看着薛定邦：「不管什么神啊，佛啊，上帝啊，幸运女神啊，都在帮我呢！我遇见个退票的，可以就有票啦！还正好，在你身边。定邦桑，这就是命中注定吗？」 薛定邦反手捂住他的眼睛，把他摁在座椅后面：「别说话，旅程还长。」 旅程确实很长，他们足足坐了九小时的飞机，中途还转机一次，才在次日上午十点半到达纽瓦克自由国际机场。 刚刚出机场，薛定邦招了辆计程车，直奔曼哈顿而去。现在不是高峰期，路况还不错。薛定邦提着行李，站在尹仁在曼哈顿上东区的房门前时，已经过了中午十二点。 屋内安静得过分，薛定邦轻车熟路找到花园门的指纹锁打开，穿过花园走到大门前。 「这房子好大！」前田克里斯惊讶抬头，四周环顾一圈，「你住在这里吗？定邦桑？！」 「这是我家。」薛定邦踮起脚尖，摸索到建筑大门上面的壁灯扭开。里面有个小小的暗格，指尖轻轻一拨弄，金属长条就落在他的手心里，「我回纽约的时候，都住这里。」他顿了顿，加了句，「尹仁也住在这里。」 前田克里斯撇撇嘴，听见尹仁的名字就老大不乐意。 拿着备用钥匙，薛定邦开了门。房屋打扫得很干净，而且还有一点人气。 门口的鞋架上，有尹仁的鞋子。说明他最近回来住过。花园门指纹锁没换，大门的备用钥匙放的位置没换，备用钥匙也还是那一把，没有换。 你也在等着我回来吗？薛定邦这样想，不由得勾起嘴角笑了起来。 「哦，这里有尹律师的鞋子是吧？」前田克里斯顺着薛定邦的目光看去，瞬间就明白薛定邦为什么这样心情大好，「我见过他穿这双鞋子呢！不过，这个鞋子，不像是尹律师会穿的吧？这么俗气！」 薛定邦刚刚只顾着高兴，没注意到在鞋架下面平放着的两双鞋子。那两双鞋子是如此廉价，以至于根本不需要好好放在鞋架上，以防止它变形。 一双是白色的球鞋，因为养护不当，边缘都有些裂口。灰尘僕僕的样子，似乎走了不少的路。可它的主人似乎并不在乎它怎么破烂，也没有好好对待它的意思。 另一双鞋子是一双板鞋，普普通通的蓝色板鞋。看上去比白色那双要新不少，看上去就像是在1元超市淘回来的开架货。 尹仁喜欢打扮，很注重自己的形象。他在第五大道很多专门店，都是vip客户。穿着开架货，还有这些鞋子的款式，不是他的风格。 而且，那两双鞋子的鞋码，也要比尹仁小上两号。 前田克里斯眨眨眼，调皮地冲着薛定邦笑：「嗯，说不定是尹律师的男朋友。看起来年龄不大，喜欢这样潮的东西呢！」 「这里有家政，会定期来打扫。」薛定邦满脸不悦，狠狠□□过一番前田克里斯的头髮之后，大跨步走进客厅。 客厅的陈设依旧没变，一年多之前离开时留在茶几上的书，原封未动堆在那里。他的笔和便签，也规规矩矩呆在盒子里。沙发扶手上，还有他随手放在那里的笔记本，位置都未曾移动过。 一切是那样的熟悉，那样的温馨。就好像是，薛定邦只是上午出门，离开不过几小时而已。 「我回来了。」薛定邦深吸一口气，跌坐进沙发里。他满意轻声喟嘆，眯起眼睛看周围的一切。 一点都没变。温馨的环境，熟悉的陈设，各种用具摆在那里，都在趁手的地方。薛定邦抚摸着沙发，想起来他和尹仁在这上面度过的悠闲时光。 前田克里斯躬身从茶几菸灰缸上拈起来菸头，满脸嫌恶地说：「尹律师竟然喜欢抽这种味儿大的廉价烟呢！」 薛定邦瞥了一眼菸头，把它重新摁了回去：「那不是尹仁的。」 这烟确实廉价，既不是尹仁抽的牌子，也不是薛定邦抽的牌子。难道是，家政在客厅里抽过烟，之后没有打扫的可能也不太大。毕竟尹仁一个投诉，就会让对方丢了工作。 前田克里斯眨巴眨巴眼，恍然大悟地弹了一下手指：「哦，那就是尹律师男朋友的咯！这傢伙口味真重啊！嘛，是个什么样的男人呢？都住进来了啊！看来关系不错嘛！」 薛定邦内心一阵烦躁：「你为什么不坐下休息会呢？」 「我，我身上很脏啊。」前田克里斯面色一红，拉扯着自己自己的衣角，十分难为情，「定邦桑，我可以借一下浴室吗？」 第178页 「我带你去。」薛定邦嘆了口气，语气缓和不少。 这栋房子几间浴室里，最常用的就是在二楼主卧旁边的那间。薛定邦带着前田克里斯过去，让他自己洗漱，转身下楼梯。 还没走几步，就听见一声尖叫，而后是重物倒地的声音。 * 作者有话要说： 前田克里斯：哼，你看，我说得对吧！尹律师就是耐不住寂寞。 尹仁：我怎么耐不住寂寞了？ 薛定邦：家里，有别人住进来吗？ 第097章 黏人猫咪（五） 「克里斯！」薛定邦飞快回头, 奔跑到浴室门口。 薛定邦心里咯噔一下，尹仁以前在也浴室门口摔过跤。一屁股跌下去，好几天怕不起来。想到即将发生的事情, 薛定邦心里就发慌, 脚步不自觉加快了不少。 「疼疼疼, 好疼哦……」前田克里斯揉着小屁股坐在地上, 脚下是洗衣篮，「定邦桑，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洗衣篮在路中间, 我好像把尹律师的衣服踩坏了？」 前田克里斯皱巴一张小脸，捞起地上的橙色t恤，艰难地站起来在自己身上比划：「尹律师喜欢这种风格吗？比我穿的号大不了多少呢！喜欢穿得这么紧身吗？定邦桑，你看！这衣服没牌子呢！尹律师也这样节省啊, 完全看不出来呢！」 那不是尹仁的衣服。太过于素净不说，质量看上去也不是很好。 尹仁是第五大道各大名牌店常客，这种九块九买一送一的t恤，他看都不会多看一眼。 薛定邦拿起衣服看了一眼。这是一件剪标衣服，比尹仁常穿的大小要小上两码, 他根本不可能套得进去。就算是强行要穿小两码的衣服，也只能撑破。这件t恤虽然廉价，却没有任何损坏的痕迹。除了前田克里斯刚刚踩的那一脚, 没有其他损伤。 「去洗澡。」薛定邦收起衣服, 为前田克里斯克里斯推开浴室门, 「白色和透明玻璃瓶里的东西, 你都可以用。其他的不要去动。」 「因为其他的是尹律师的吗？」前田克里斯扶着腰晃进浴室, 随手抓起一瓶沐浴露左看右看, 「这看起来是在一元店买的呀！根本没牌子不说，还快要过期了！哎？尹律师这么抠门的吗？」 打开盖子，前田克里斯抽了抽小鼻子凑过去，和只小猫似地嗅闻，而后嫌恶地皱起眉头：「好沖！这个味道我不喜欢！一股姜味。」 薛定邦夺过瓶子，他一看就知道这不是尹仁的沐浴露。有点刺鼻的香味也不会是尹仁喜欢的类型，除了这瓶沐浴露，浴室的架子上还摆了一瓶洗髮水，也是一美元店里那种开架货。 「储物柜顶层有没开封的新浴巾，你可以用。」薛定邦将沐浴露放回原位，关上浴室门把前田克里斯一个人留下，「不要乱动东西，乖乖洗澡。」 浴室门关上时，薛定邦背对前田克里斯，没有看见小坏猫脸上的表情。门一关，他就开始放飞自我，把浴室里面所有的透明玻璃瓶子和白色瓶子都收了起来，挨个挤了一遍。 洗完澡，狼狈脏乱的流浪猫猫已经变成一直高傲猫仔，是最值得主人疼爱的那种。 「啪，我要赢了！」做了个开枪姿势，前田克里斯对着手指吹气，「定邦桑要归我啦！」 在前田克里斯满脑子都是薛定邦的时候，薛定邦满脑子都是前田克里斯踩中的t恤。 下楼之后，薛定邦没有片刻迟疑，立即用家里的座机给尹仁打了电话。电话去了十几通，全部都是关机状态。 薛定邦跌坐进沙发里，仰头嘆息。兜里的怀表隐隐发烫，重得好像要穿透衣兜，从狭窄昏暗的地方跳脱出来。 「克里斯，我得走了。」薛定邦忽然站起来，冲着楼上喊，「你不能呆在这里，去找间酒店住吧。」 一句话，把正在得意的前田克里斯给浇醒。当头一盆冷水淋下来，让他在夏天最热的时候，冷得浑身发抖。 从楼梯上冲下来时，前田克里斯的头髮还在滴水。他瘦削苍白的身体上布满伤痕，简直不忍直视，浑身上下只裹了一条浴巾，还不是新的。 薛定邦看了一眼，把要责怪的话吞吃进肚。 浴巾不是尹仁的，是自己的。 「定邦桑，你要去哪儿？」前田克里斯一手捂住自己的浴巾，由于太仓促匆忙，他甚至都没有把浴巾好好扎好，「带上我！带上我一起，你说好了不能丢下我的！」 「先去穿上衣服，好吗？」薛定邦揉了揉眉心，「我去拿吹风机给你。」 前田克里斯张了张嘴，有些尴尬。他脸上浮现出一层红晕，咬着嘴唇的样子又可爱又可怜。他湿漉漉的头髮凝结成水珠，顺着面庞滑落。水光好似给他吹弹可破的肌肤，上了一层釉。 「我，我没有换洗衣服。」前田克里斯艰难地开口，垂下眼眸紧紧抓住浴巾边缘，「因为，在拉斯维加斯知道定邦桑要走，我急得不行。除了钱包和手机，我什么都没带。我没有可以换洗的衣服，也没有可以住酒店的钱。」 抛弃一切，都只为了站在你身边。 虽然疯狂，虽然冲动，虽然缺乏细緻周到的思考，甚至有悖于理性。但薛定邦完全没有办法，去指责他的行为。 「克里斯，辛苦你了。」薛定邦轻轻抹掉前田克里斯脸上的水，柔声问，「我带你去衣帽间，你可以选两件衣服先穿一下。等会我们一起出门，给你买件合身的，可以吗？」 第179页 「嗯！」前田克里斯乖乖点头，乖乖跟着薛定邦上了楼。 衣帽间打开的时候，小乖猫好像进了小鱼干做成的宫殿，两眼闪闪发亮。 「哇，哇啊！好，好厉害！！！」前田克里斯两手捂住嘴，惊讶地瞪大眼睛。 衣帽间起码有一百多平方，两边的衣柜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衣服。看上去好像是进了专卖店一样的大房间，而不是一名独居男人的衣柜。 其中好多衣服，都是前田克里斯没有见过的款。除了平常的居家服，宴会和正是场合的高档西装。还有各种各样的衣服。骑马服、网球服、礼服以及可以去逛夜店的花里胡哨的衣服。 两面墙的风格不太一样，左边有不少风格夸张华丽，右边的多数都是雅痞，显得素雅不少。 「这些，这些全部都是定邦的衣服吗？」前田克里斯转过头，指着有一整面墙壁的鞋柜说，「还有那么多鞋子，也都是你的吗？」 「你可以穿这边的衣服，两个柜子是我的。」薛定邦走到雅痞风格服装旁边，拉开衣柜下面的几个抽屉，「这几个抽屉也是我的东西，你可以随便取用。你不要去动尹仁的东西。」 前田克里斯两眼都要看直了。第一层抽屉，全部都是各种各样的高档围巾！第二层抽屉，各种昂贵的手帕！第三层抽屉，全部都是领带，第四层是内裤，看上去还算平常。第五层抽屉里面，一抽屉都是价值不菲的名牌手錶！ 「我去给你拿吹风机。」薛定邦温柔笑笑，将独处空间留给前田克里斯，「你可以先用浴巾擦一擦头髮，别动尹仁的东西。」 前田克里斯点点，乖乖巧巧坐在衣帽间中的凳子上。 薛定邦回来时，他裹着浴巾在宽大皮凳上面鸭子坐。正对着门口，什么都没动。 「选好衣服了吗？」薛定邦连接上更衣室的电源，打开吹风机试了试温度，「抱歉，我们这里没有你合身的衣服，我也不能让你光着身子出门。你的脏衣服我洗过了，现在正在烘干机里。你可以带走它，但是太破，已经不能穿。等会给你买套新的。」 「我们……」前田克里斯低声嘟哝，满脸都是不悦，「定邦桑，其实我不是很在意要穿什么的。我拿了一件最小号的！勉强还可以穿吧！定邦桑太大块头啦，你的衬衣我穿上就像裙子。」 说着，前田克里斯掀开浴巾，露出里面穿着的廉价t恤。 「虽然对我来说还是大了一点，但是比尹律师还有定邦桑的衣服都小哦！」前田克里斯拿过吹风机，歪头撩起头髮，「我刚刚看了一下，定邦桑和尹律师是穿的一个码的衣服呀！这件尹律师应该穿不了吧？而且也很便宜哦，我穿走应该没关系？我要留钱下来吗？」 「脱掉。」薛定邦态度有些冷，脸上的笑容也挂不住，「我给你找衣服。」 前田克里斯看上去老大不乐意，内心却喜开了花儿。 「男友衬衣呀，好棒哦。」穿着薛定邦的衬衣，前田克里斯捂住通红的小脸，光着脚丫下了楼，直奔厨房而去。 薛定邦手探入衣兜，摸到怀表又被它破损的边缘刺伤：「克里斯，我需要去办点事。」 「可得先吃饱肚子嘛！」前田克里斯不由分说打开冰箱，对里面的食物却大皱其眉，「尹律师吃得好差哦！这个面包，都要过期了！这个啤酒，上面还贴着打折标籤呢！尹律师怎么会吃这种我都看不上的饭菜啊？」 薛定邦也看见了，对酒品味很好的尹仁，冰箱里竟然塞了贴着50%off的啤酒。 「哦，这里有一瓶酱，是抹面包的吗？」前田克里斯甜甜笑着，掏出一个红色玻璃瓶子，不客气地把盖子给揭开，「闻起来好香。上面写着什么呀？」 薛定邦瞥了一眼，上面写着——老干妈。 尹仁不吃辣。 「定邦桑，你说，尹律师不是破产了啊？」前田克里斯夸张地捂住嘴，小屁股抵住冰箱门，夸张地扭个不停，「完了，完了，他要是要我还钱怎么办？我现在可还不起。定邦桑，要怎么办呀？是不是这栋房子都要被抵押了呀？也不知道值多少。」 「闭上嘴，克里斯！」薛定邦被唠叨得心烦。抓过前田克里斯掏出来的东西，全部都塞了回去，「我们去找尹仁，就现在！」 前田克里斯吮吸指尖，歪头看薛定邦：「现在吗？」 他话音刚落，就被掐住后颈提了起来。 * 作者有话要说： 前田克里斯：老干妈是什么啊？ 薛定邦：中国产的辣椒酱。 前田克里斯：很高级吗？ 薛定邦：嗯，在中国卖的挺便宜的。 第098章 男朋友（一） 冰冷的大理石柜檯, 贴着前田克里斯的脸。薛定邦把前田克里斯掼了起来，狠狠地摁在了上面。 「尹仁不会卖房子，至少这栋不会！」薛定邦低沉的声音, 危险地徘徊在前田克里斯耳边, 他的嘴唇几乎要碰到前田克里斯耳郭, 「克里斯, 我不允许你再谈论尹仁。你不可以用你的想法去揣度他，明白吗？」 「哈啊……定邦桑，好粗暴哦。」前田克里斯扭动身体，光熘熘的脚丫子踩上薛定邦的脚裸, 「粗暴的定邦桑，我也好喜欢，怎么办？我对你这样着迷，忍不住要嫉妒尹律师呢！」他的脚顺着薛定邦一路向上, 用怪异的姿势来磨蹭对方。 第180页 薛定邦本能向后褪却，引来小猫一阵嗤笑。 「你知道的吧？定邦桑，这家里，住进来别人啦。」前田克里斯细细喘息，纤长的睫毛如同风中的枯叶般颤抖, 「不是什么家政什么的，你还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尹律师不要你啦！他已经放弃了你哦。所谓三十年的感情，也没有那么坚强不是吗？」 「克里斯, 」薛定邦掐住他后颈的手有些发抖, 他沉声呵斥道,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前田克里斯从耳膜到指尖都在颤抖, 他回过头, 深情的眼眸凝视薛定邦的脸颊：「我呢, 是不会放弃定邦桑的哦。我和尹律师不一样，我只专注你一个人。定邦桑，你差不多可以认清现实，看看谁才是最喜欢你，对你最好的人吧！」 警告无用，发脾气没用。 薛定邦松开手，看着被自己掐出来的指痕，抱歉的说：「克里斯，抱歉，我不应该对你动粗。但我也不想再从里嘴里，听见任何关于尹仁的坏话。」 「就算是事实，也不行吗？」前田克里斯站起来，揉弄被掐弄的后颈，「定邦桑，还真的是不管怎么样，都混着尹律师呢！我也想被定邦桑这样宠爱！啊，真是嫉妒死我了！」 白如凝脂般的脖颈，那几道红色痕迹十分刺眼。 带着某种隐秘不可说的美感，简直惹人犯罪。 「带上你的衣服，我们出门。」薛定邦目光不着痕迹地掠过指痕，提拎着前田克里斯的后颈，把这只捣蛋猫给丢了出去，「现在就去。」 路上，前田克里斯食指对在一起，和自己玩起来「虫虫飞」的游戏。 他们乘坐的计程车驶过一家家商店，一家家餐厅，都没有停下来。前田克里斯终于忍不住好奇，问道：「定邦桑，我们去哪儿啊？」 「去律师事务所。」薛定邦简短回答，之后不管前田克里斯如何追问，都不再做声。 建筑在他们周围后退，好似褪却的潮水。现在，落了潮，在海里游泳的人，底牌一览无余。谁如鱼得水，谁滴水不沾，谁狼狈不堪，又要勉强维持着体面……所有的一切，都摆在了眼前。 车辆停在办公楼下面，薛定邦掏出两张富兰克林说不用找，下车就快步走了过去。他没有给前田克里斯开门，也没有招唿前田克里斯一起来。 第一次被丢弃在车里的前田克里斯有点委屈，但这点委屈算不上什么。薛定邦不给他开门，他就自己打开车门，薛定邦不让他跟上，他就自己跟上。可他冲出去的时候太急，一头撞到了车门上。 「等等我呀，定邦桑！」双手捂住脑袋上的小包，前田克里斯一熘小跑沖向电梯，「别关门，别关门呀！！！我还没有上呢！！！」 即将关闭的电梯门另一边，是薛定邦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前田克里斯急得都快要哭出来了——他根本不知道尹仁的律师事务所是几楼！ 电梯门在只有一道小缝隙的时候，再度打开。薛定邦摁着电梯开关，示意前田克里斯跟上。 前田克里斯蹦跶进去，亲亲热热贴住薛定邦胳膊站好：「定邦桑果然还是疼我的！」 随着快速跳动的数字，电梯轿厢迅速上行。一路上走走停停，最终来到四十二楼。 四十二，是薛定邦最喜欢的数字。 最开始，尹仁的事务所并没有这样好的条件。尹仁吃了很多苦，终于将事务所给盘活之后，他选择了这里。 这个地段十分好，可以看见中央公园的一角。但「四」在中国被视做不祥。关于选择楼层的问题，尹仁并没有和薛定邦商量过。只是选定的时候，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定邦喜欢的数字，肯定是最好最吉利的！」 思绪飞掠而过，很快电梯停了下来。 前田克里斯摇曳薛定邦的胳膊，笑得甜美可爱：「定邦桑，到了哦！尹律师如果忙到不能见你，那我们是不是要白跑一趟啊？我们等会去电梯gg里面那家餐厅吃饭，好不好？我肚子饿得要命，我已经十几个小时没有吃东西了！」 不仅是前田克里斯，薛定邦也没有在飞机上吃早餐。现在过了中午，胃里早就空空如也，但他感觉不到饿。 「再说吧。」薛定邦有些魂不守舍，他跨出电梯一步，停在了事务所的前台的转角处，「是的，尹仁很忙。他总是很忙……」 没有听见想要的回答，前田克里斯只是撅了撅嘴，没有显得很在意。就算等会见到了尹仁，他也自信有办法和尹仁去抢。 因为，尹仁这个明显一看就是花花公子那类的男人，已经忍耐不住寂寞，和别的男人同居了！ 只要不傻，也应该知道选择谁才是对的啊！ 想到这里，前田克里斯和只骄傲的小猫仔一样，愉悦眯起眼睛走到前台：「对不起，我们想找一下这里的尹律师。」 前台坐着一名年轻女士，她上下打量一番穿着不合身但是价格昂贵，质地高档衣服的前田克里斯。 「你们有预约吗？」她翻开备忘录，「找哪一位尹律师？」 「我找尹仁。」薛定邦走过来，温柔和蔼微笑，「我没有预约，但我想见他。」 薛定邦身材高大，容貌英俊，风度翩翩，气宇轩昂。前台小姑娘抬眼一眼立即双颊绯红，说起话来都有些结结巴巴。 「我，我不知道银律师的行程。」她摸了摸脸，低头去看备忘录，「你得找他的秘书，要我帮你挂电话吗？先生贵姓？」 第181页 「姓薛。」薛定邦不紧不慢回答。 几分钟之后，穿着工装，梳着法式捲筒的秘书小姐，噔噔噔踩着高跟鞋出来：「薛董事！天吶，你怎么来了？！」 前台小姑娘双手捂住嘴，对身边的同伴说：「我的上帝啊！！！他竟然是事务所背后的大老闆！我的天吶，我刚刚蠢爆了！」 前田克里斯回头瞥了她一眼，轻声嗤笑说：「别打他的主意哦，他是我男朋友！」 「克里斯，不要乱说话！」薛定邦低声呵斥，转头对着秘书小姐说，「我要见尹仁，他人呢？」 「抱歉，尹律师出差了。」秘书小姐耸耸肩膀，「真的很不巧，尹律师现在回来的飞机上，应该很快就回来。」 薛定邦嘆了口气：「他去了哪儿？」 「拉斯维加斯。」秘书小姐说，「薛董事，你有要紧的事情吗？史密斯律师去出席庭审了，他人还在纽约。需要打电话叫他回来吗？」 「尹仁办公室在哪儿。」薛定邦不动声色地说，「带我过去。」 尹仁的事务所开了十几年，这还是薛定邦第一次，在办公时间来到事务所里。秘书小姐带着薛定邦穿过大厅时，每一名律师都伸长脖子向他看。 光是薛定邦，就已经足够惹眼，更何况他身边还跟着一名漂亮得如同精灵的亚裔男子。秘书小姐一边踩着高跟鞋噔噔噔走，一边把那些黏在薛定邦身上的好奇目光给撕下来：「都回去做事！这里没什么好看的！都回去！」 尹仁的办公室挺大，但塞得挺满，所以也不显得空旷。 几个巨大的书架上面，装满了各种法律书籍。展示柜里，是尹仁的荣誉，各种奖盃摆的整整齐齐。正面的大办公桌上，好几摞纸张文件，证明它的主人到底有多忙碌。房间里面的沙发前有个小茶几，钢化玻璃一尘不染，上面还放着没有喝完的半杯威士忌。 印表机里还放着文件，证明尹仁走的时候，是多么匆忙。 角落里摆着一盆绿植，就在饮水机旁边。 薛定邦拿一次性杯子给前田克里斯倒上一杯，转身坐到尹仁的位置上。柔软的真皮座椅，轻轻拥住他的身体，好似被人温柔地抱住。 「定邦桑，看来尹律师和自己的小情人度假去了。」前田克里斯喝了一口水，感觉有了点力气，「你以为他会等你回家吗？只有我才会等你。拉斯维加斯可是个度假的好地方啊，上次尹律师和你发生了那么多不快。想必，他要用一次快乐的度假，来忘掉那些不快呢！」 「你忘记了我和你说过什么吗？克里斯！」薛定邦手肘放在桌子上，十指交叉托住下巴，目光锐利，眼神冰冷，「你不许议论尹仁。这是最后一次，如果我再听见你说这种话，我可是会生气的！」 「对不起嘛，定邦桑！」前田克里斯甜甜一笑，放下水杯扭身坐到桌子上，「我们不能在这里干等着对不对？尹律师回来了，你尴尬，尹律师不回来呢，你也尴尬。」 薛定邦垂下眼睑，内心思绪澎湃。 一直以来，尹仁都没有带人回加。到底，那个神秘人是谁？能够让尹仁打破底线和规则？ * 作者有话要说： 前田克里斯：呜呜呜，定邦桑好粗暴哦。 薛定邦：抱歉，克里斯，我…… 前田克里斯：但是我好喜欢！（扑） 第099章 男朋友（二） 沉默的气氛, 让人感觉压抑。 前田克里斯手肘撑住桌面，塌下小腰凑到薛定邦脸庞，对着他轻轻吐息：「定邦桑, 你这样, 让人很害怕呢！我们还要回到那房子里面, 等尹律师回来吗？」 回到「家里」？ 那个充满了别的男人生活气息, 明晃晃告诉了自己——那里有了新的主人。那个「家」，还能够算得上是薛定邦的「家」吗？ 鞋子，衣服，香菸, 食物，洗漱用品……所有的一切，都有了另一个人的痕迹。 既然已经有了另一位主人，无情地挤占着自己的位置。那为什么还有保留着自己的东西呢？ 那些书籍又算什么？ 那些衣饰又算什么？ 那些自己留下的生活痕迹, 又算什么？ 薛定邦捂住额头，许久都没有讲话。 「定邦桑，不要难过嘛。」双手捧住薛定邦的手腕，前田克里斯小猫似地撒娇，轻轻摇晃, 「你不想回去，我们就还回去啦！要不要去酒店住啊？等尹律师回来，我们再找他？」 薛定邦摆摆手, 从衣兜里掏出便签, 唰唰唰写着。 【尹仁, 我看见了家里的衣服鞋子。】 【我不是想要质问你的私生活, 但我想知道那是怎么回事。】 【拉斯维加斯的事情, 我很抱歉。】 【我想再和你见一面, 好好地当面谈谈。】 「定邦桑的字迹，好漂亮。」薛定邦在写的时候，前田克里斯伸长脖子，眼睛一瞬不瞬，满脸都是崇拜之情，「不过这样可能无法挽回尹律师的心哦。」 「你又知道了？」薛定邦将便签郑重贴在尹仁的电脑显示器上，「你不是饿了吗？我们去你想要去的那家餐厅吧。」 「定邦桑，尹律师好像很喜欢爬山呢！」前田克里斯灵活地一扭腰，转身来到照片墙旁边，「这有这么多张你们一起爬山的照片呢！这是哪儿啊，景色好漂亮哦！」 第182页 薛定邦抬眼去看，才发现被自己忽略了的照片墙。坐在尹仁的位置，只要一抬头就可以看见，但是访客的座位背对照片，不会轻易发现。 房子里最显眼的地方，挂着尹仁的营业执照还有执业证书。那些是给访客看的。 这些照片，是尹仁自己看的。 它们不仅仅是装饰，更是承载了自从大学以来的回忆。 薛定邦走到照片墙面前，凝望旧日时光。 「是船长峰。」薛定邦半阖双眸，陷入回忆。 每一张照片，都是在尹仁的生日拍下。虽说每次的衣着都不一样，动作都不一样，但他们脸上的表情，都是一样的。 那是热情洋溢的，发自内心的笑容。 只有去年的照片，是个空缺。那时候薛定邦在中国，尹仁在美国。薛定邦无法和尹仁一起，来攀爬船长峰，看来尹仁自己也没有独自攀岩。 照片墙上面，有这么一个相框。它就这样挂着，空洞洞的，里面什么都没有。 「仁哥……」薛定邦低声嘆息，手指抚过空白相框，「对不起。你是在等我来拍这张照片吗？」 去年尹仁的生日，薛定邦给他拍了祝生视频。尹仁很高兴，也没有提船长峰的事情——他在忙于那件几百亿赔偿额度的大案子，生日就这么稀里煳涂过了。 「还是定邦好啊！」那天，尹仁手撑住脸，笑得阳光灿烂，「就你一人记着哥呢！」 那一天，薛定邦还是从尹仁脸上看到了落寞。 但他没有料到，尹仁竟然掰着指头，一天天数日子。没有想到，尹仁竟然留着空白相框，等着他来填满那空洞的世界。他也没有想到，尹仁竟然会因为寂寞、嫉妒以及愤怒，转头就让别的男人住进了他们的家里。 「我们去公园等他。」薛定邦有些神色恍惚，转身回到桌前飞快写下一行字，「走吧，克里斯！我们现在就去！」 前田克里斯瞥了一眼，最后那一行写着——我在露营地等你。 「太好了，定邦桑！我来美国这么久，还没有去过公园呢！」前田克里斯甜腻腻笑着，伸手抚上薛定邦胸口，「我们去、中、央、公园吗？」 「去约瑟米蒂国家公园。」薛定邦从兜里掏出手机，飞快打开开始订机票，「我们现在就出发。我来买机票。抱歉，克里斯，你想去的那家餐厅，我们可能现在不去了。上飞机之前，就在机场餐厅随便吃点什么吧！」 魔术师一挥手，原本贴在屏幕上面写满字的便签，变成了一张空白便签。他歪斜脑袋甜甜微笑：「只要定邦桑带着我，去哪一家公园，我都可以的哦！」 「好，带着你。」薛定邦无奈摇头，这孩子为了自己，丢下了一切，只带着证件跑出来，在有妥善安置办法之前，还真的无法丢下他，「我们可以在机场免税店买衣服，你也需要一些日常用品。」 「我想吃零食，可以吗？」前田克里斯两眼亮闪闪，勾住薛定邦臂弯，惦着脚尖往上凑，「定邦桑，如果尹律师肯去，说明他还是在乎你的哦。你打算在那里等多久呢？」 薛定邦回过头，贴在显示器上面的便签，露出一个边角。 「八月十九日。」薛定邦最后看了一眼显示器背面，转头望向那个空的相框，「过了八月十九日，我就要离开约瑟米蒂。」 「如果尹律师没来呢？」前田克里斯满脸担忧，但并不是为了尹仁不能来担忧，「定邦桑，你能不能答应我？如果尹律师没有来，我可以不可以在你身边多呆一阵子？」 薛定邦收回目光，认真思考片刻，回答说：「抱歉，克里斯。我不知道。或许你是对的，但我需要一些时间，来想这件事情。在等待尹仁回应之前，我无法给你回应。」 「不管定邦桑最后的决定如何，我都会支持你的！」前田克里斯不以为意地笑，好像那些伤人的话完全不是对他说的，「定邦桑，比起来你无底线的温柔，我更加喜欢这样真实的你哦。虽然有点凶，有点粗暴，还很让我伤心，但这样才是真的定邦桑！」 「克里斯，谢谢你。」薛定邦揉了揉这只小猫柔软的头髮，转身出了尹仁的办公室。 前田克里斯和只黏人小猫一样，不紧不慢跟着薛定邦。他双手背在背后，在薛定邦的视线死角，撕掉了那张便签纸。趁着等电梯的时候，偷偷扔进垃圾桶里。 一切干得神不知鬼不觉，只有监控，看得一清二楚。 再次回到曼哈顿上东区住宅时，那里依旧空无一人。薛定邦拿走放在玄关还没动的行李箱，转身出门时，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沐浴在六月的灿烂阳光下，这栋房子却显得空旷而又凄凉。 再热烈的光，照了十多年，也未成照亮它的每一个角落。 薛定邦闭了闭眼，回想起来他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 那一天，下着鹅毛大雪，冷得要命。那是圣诞节的前一天——平安夜。 尹仁喜滋滋地从背后环住他，捂住他的眼睛不许他看。 薛定邦顺从地闭着眼，任凭尹仁引导他来到门前，松开双手兴奋地大叫：「定邦，你看！这是我们的家！！！欢迎回家！定邦！」 那一天，下着鹅毛大雪，从头温到脚。 「走吧！」薛定邦拉着拉杆箱，快步离开。 他们拦了辆车，前田克里斯哼着小曲儿，坐在薛定邦旁边。车没开出去多大一会儿，前田克里斯的脸色就有些不好了。 第183页 「克里斯，你看上去不太好。」薛定邦敏锐地发现了他的不适，「是晕车吗？」 前田克里斯羞红了脸，赶紧摇头：「不，不是的……」他扭过脑袋，那副别别扭扭的表情，让薛定邦瞬间明白缘由——这是想上厕所。 在这大马路上，前田克里斯很快发现了救星。「定邦桑，那里有家便利店！」他欢快地说着，「我能去买点东西吗？」 薛定邦温柔微笑，看破不说破：「去吧。」 「那你不许自己走！要等着我哦！」前田克里斯飞快下了车，回过头双手指向薛定邦后退。「不要偷偷熘走，要等我哦！」 薛定邦点点头，微笑着朝这只缺乏安全感的小动物挥手：「那我等你十分钟。超过十分钟，我下车找你，可以吗？」 前田克里斯双手背在背后，伸长腿后退几步，招牌的灯光，映照出他甜蜜的笑容。挥过手之后，他转身朝着便利店一个百米冲刺，和只小兔子一样跑得飞快。 点了根烟，薛定邦在计程车内枯坐。那名计程车司机一直都在打电话，大声地与老婆说今天晚上要吃的馅饼，一定得是苹果猪肉馅儿的。 不过和前田克里斯分开这么一会儿，薛定邦已经在开始怀念他的笑容。 如果可以的话，他想现在和前田克里斯说说话。什么都好，只要随便说点什么都可以。虽说用他甜美的嗓音说出来的话，有时候会让薛定邦怒火中烧。 人类总是充满矛盾，是相当古怪的生物。为了逃避孤独，为了一点点温暖，情愿去拥抱火焰。想来尹仁也是，自己不在他身边的时候，他一定很寂寞吧？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已经明显超过十分钟，计程车司机打完电话，开始回头催促。前田克里斯还是没有出来。 薛定邦结了车费，拿着自己的箱子向着便利店走去。 还没有到店门口，就听见一阵激烈的争吵，夹杂了不少侮辱性话语。 薛定邦皱紧眉头，加快步伐走了过去。 * 作者有话要说： 前田克里斯：一般人说的「去公园」——自家门口的公园。定邦桑说的「去公园」——去国家公园。那荒山野岭的，真的好吗？ 薛定邦：嗯，很好。 前田克里斯：会有狼吗？ 薛定邦：有很多狼。 前田克里斯：那……会不会有色狼？ 薛定邦：……（扶额）真想把你的小脑袋瓜打开，看看你整天都在想些什么东西！ 第100章 男朋友（三） 前田克里斯尖锐的声音, 好像吸进哨子，堵在了气管里。 争吵的声音越来越大，薛定邦推开便利店门, 两名店员与前田克里斯面对面站着, 气氛那叫一个剑拔弩张。 前田克里斯仰着脖子, 拿手放在脸边夸张地扇风：「哦, 这就生气啦？我还以为，金髮小美人只是没脑袋，看来也，力气也没有呀！哦, 这只小狗狗这么护你，你谁都可以的吗？一边舔着律师糖爹，一边还和你同事亲亲热热，哎呀呀, 真好啊！」 「闭上你的臭嘴！」说话的年轻亚裔中等个头，比前田克里斯要高出一截。他有着健康漂亮的小麦色肌肤，身子骨也比前田克里斯结实不少，「你他妈到底是来买东西的，还是来找茬的？！你现在马上给托马斯道歉, 不然就给我滚出去！」 被亚裔护在身后的，是一名身材高挑，长相俊美的年轻白人男子。那张斯文秀气的脸, 现在拉得老长, 从亚裔身后冒头说：「你再这样, 我可是会报警的！」 前田克里斯不甘示弱地仰着脑袋, 嗤笑道：「报警？哈啊？你要怎么和警察说呢？小糖宝儿？你的糖爹知道你和这只小野狗混一起吗？嗯, 他去警察局赎你的时候, 表情一定会很精彩！」 亚裔男人一听，懒得再多废话半句，举起拳头就朝着前田克里斯脸上砸！ 前田克里斯没料到对方会直接动手，缩着脖子闭上眼向后退了一步。 料想之中的痛没有来到，睁眼一看，薛定邦握住了那名亚裔的手腕，温和地笑道：「请给我两瓶水，可以吗？」 看见救星来了，前田克里斯立即扑了上去，拱进薛定邦怀里甜甜唿唤：「定邦桑，他们好兇哦。幸亏你来得及时。他们两个人合起来欺负我。」 亚裔男子抽回手，恶狠狠地剜了前田克里斯一眼。前田克里斯噘着嘴，哼了声不服气瞪回去，半张小脸紧贴薛定邦胸口。好像在宣示所有权一样，抱着薛定邦不撒手。 「好了，别闹。」薛定邦推开树袋熊一样抱着自己的小猫，揉了揉他的头髮说，「你乖一些。」他低下头，凑到前田克里斯耳边低语，「乖一些，我就喜欢你。」 如同一滴墨水滴落在纸上，染红了前田克里斯的耳朵。他乖乖巧巧点头，从鼻腔里发出一声轻哼，表示自己已经知晓。 「拴好你的小宠物，先生。」亚裔店员从货架随便拿了两瓶水，放在收银台上，「这里是纽约！不是你的后花园。你要不教训，会有人帮你教训的！」 「你——！」前田克里斯气得冲上去就想怼，却被薛定邦警告性揉头。 不怪这名店员误会，前田克里斯的穿着打扮，确实不太合适。他和薛定邦一样，穿着同样款式甚至同样色系的衬衣，从大小看来，明显不是他自己的衣服。不管是外貌，还是穿衣服的样子，前田克里斯都像是一名偷穿父亲宽大衬衣的青春期男孩。 第184页 他们之间的亲密举动，不合身的同款服装，还有前田克里斯在薛定邦面前的乖巧样子，难免不让人想歪。 「多少钱？」薛定邦不在意地笑笑，转头对前田克里斯说，「帮我叫车，好吗？把箱子拿上。」 前田克里斯点点头，拉着箱子离开之前，冲着薛定邦甜甜一笑：「主人，我想吃棉花糖。」 他是在故意挑衅，薛定邦有些尴尬，还是从收银台旁边随手拿了一包棉花糖。 「含税7美元81美分。」白人店员说着，目光不自在投向前田克里斯的背影。很显然，他们已经甩不开这两人的偏见了。 薛定邦微笑着从钱包里抽出二十元，对方长在手忙脚乱找钱时，他挥挥手说：「不用找了，剩下的给你当小费，好吗？」 托马斯点点头，笑得有些腼腆：「谢谢你，先生。」 那名亚裔店员蹲在地上，收拾满地东西，头也不抬地不客气地插话说：「地上都是你家猫给弄掉的，要不要买？」 他的口气沖得很，十分不友善。 薛定邦什么都没说，蹲下把克里斯丢的小零食给一包包捡起来。 「抱歉，先生，他不是针对你。」一只白白的胳膊伸过来，帮着薛定邦把东西丢进购物篮子里，「你的那个……朋友，他确实有点暴躁。」 薛定邦抬眼一眼，是那名白人店员。 亚裔店员看他这样，也蹲下帮忙捡东西。前田克里斯把购物篮塞了不少东西，无一例外全部都是小零食，也不知道是为何发生口角，就洒了一地。 「我刚刚听见，你是叫托马斯，对吗？」薛定邦柔声问，「发生了什么事情，让你们争吵得这样厉害呢？」 「他说我朋友是糖宝！」亚裔店员愤愤不平地说，「说他只知道对着富人摇屁股！」 薛定邦无奈摇头笑笑，把最后一包零食丢进购物篮里：「我代他向你道歉，可以吗？」 托马斯有些不好意思地挠头：「我其实还好，他也骂了我的朋友。」 「也向你道歉，先生。他有任何冒犯的地方，都是我没有提醒的缘故。谢谢你们借厕所给他，衷心感谢。」薛定邦收起东西，朝着亚裔店员点头微笑，「这些零食我全买下，一张富兰克林够吗？剩下的算是小费，好吗？」 这几包零食，一张富兰克林肯定还有剩余。薛定邦随手拿了个袋子，将那些东西一股脑儿装了进去。提起来对着两名店员点头微笑，随即转身追上前田克里斯。 身后，两名年轻低声议论。 托马斯：「我觉得这位先生还不错，挺有教养的。我不擅长认亚洲人，你觉得他像是哪国人？我觉得他跟你一样，是中国人？」 亚裔店员：「谁知道？衣着光鲜看着像是个挺有教养的好人？那可不一定。至于华人？美国的华人那就多了去，是个华人也不见得就能给我脸上增几分光？」 薛定邦听见他们的议论，转过过颔首微笑。 亚裔店员扬起脑袋，笑得坦坦荡荡毫不尴尬。 前田克里斯已经等了很久，看见薛定邦出来，挽住他胳膊，连拉带拽地把他扯进刚刚拦的计程车。 「你还给他小费！」一屁股坐在车后座，前田克里斯塞了一嘴的棉花糖，含煳不清地抱怨，「把尹律师让给他还不够吗？还要给他小费，是谢谢他抢走了尹律师吗？」 小脸塞得鼓鼓的，好像一只仓鼠。他抱怨的样子，让薛定邦觉得有些可爱。他嘴角挂着一点棉花糖的细碎粉末，随着他说话的动作调皮跳跃。 「嘴角，沾上糖了。」薛定邦伸出手，抹掉他唇角的糖末，「克里斯，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我都不希望你因为他的错误而愤怒。」 前田克里斯耳尖到心尖都在发烫，他那双真诚漂亮的眼睛，直勾勾盯住薛定邦，发出深入灵魂的拷问：「定邦桑，就算是你知道，那傢伙住在你家，霸占了尹律师，你还是不生气吗？」 「那是尹仁的决定。」薛定邦淡然回答，「我尊重他的决定，也不准备改变。」 「定邦桑，又在说心口不一的话呢！」前田克里斯撅着嘴嘟哝，「你认为尹律师有了新欢，还会过来找你吗？」 薛定邦沉默。 尹仁这样的男人，终归还是喜欢比自己弱小，可以激起保护欲的情人。当他们年少时，薛定邦是那个弱小需要保护的人。 那时候，薛定邦矮小，纤细，漂亮得像个女孩。尹仁是喜欢那样漂亮纤细，充满少年感的人。 支撑尹仁四年苦读，前来美国求学的，不是英俊健壮、风度不凡的薛定邦。而是他内心深处那个纤细的，需要保护的少年。 当尹仁来到美国，见到四年不见，长高长壮的薛定邦时，抱住他的第一句话就是：「你是吃什么长这么大只的！把我的小可爱还给我！」 薛定邦闭上眼，许久才缓缓开口。 「我们需要解开误会，我想要去做什么的时候，并不是一定要得到我想要的结果。我只是想要去做，有这个过程，和这个动作，让我将来，不后悔。」 窗外灯光掠过薛定邦稜角分明的面庞，汽车行驶时带起来的风，如同温柔的手指，轻轻抚摸过每一根发梢。 前田克里斯靠过来，抬头凝视薛定邦的目光，饱含深情。他的身子自然而然贴上薛定邦的胳膊，双手抱住薛定邦的肩膀。 第185页 「尹律师没品位，金髮无脑的傢伙，除了做糖宝，还能做什么呢？」前田克里斯恨恨地说，「他一点都比不上定邦桑，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了！这傢伙很讨厌的，处心积虑就要接近尹律师。」 「别乱说话。」薛定邦反手捏了捏他的耳垂警告，「也不要随意评价。」 「我听见他和他朋友说话了。」前田克里斯不服气跳起来，抱着薛定邦的胳膊摇晃，「定邦桑，你听我说嘛！这傢伙说他在大学里面就很崇拜尹律师了，说尹律师业界标杆，能够住进尹律师的房子里，感到很荣幸呢！」 薛定邦心里咯噔一下，好似突然被浸入冰水之中。 他转头看着前田克里斯，只能看见那双饱满的红唇，不断开阖。 他无法集中精神，也没有办法辨别前田克里斯说了些什么。 「你，在说什么？」薛定邦怔怔转过脑袋，垂下眼眸看着计程车后背座椅的杂志，「我，我有些听不清楚，克里斯……」 杂志上，印着房地产公司的gg，上面写着——上东区待售豪宅，你的梦想家园！ * 作者有话要说： 前田克里斯：我才不会做糖宝呢！ 薛定邦：那你想要做什么？ 前田克里斯：我自己努力工作挣钱，做一名最出色的魔术师！不过，如果定邦桑愿意的话，我可以做你的小甜点，小宝宝。 第101章 男朋友（四） 前田克里斯深唿吸一口气, 用尽浑身的力量，冲着薛定邦大喊。 无论薛定邦如何想要迴避这个事实，前田克里斯都用尽全力, 想要将他拉扯回来。 「他说想去尹律师的事务所工作！」 「他说怕尹律师觉得他烦！」 「他谋划好久了, 那个小碧池！」 薛定邦终于没忍住, 用力揉了揉他的后脑勺, 温柔的语气里带着几分警告：「我不希望再听见这个话题。」 「那换个话题好不好？」小猫软软糯糯的声音，小舌头似的舔着耳根，「定邦桑，你还是要决定去露营地吗？」 「是的, 我不会轻易改变主意和行程。」薛定邦回答，「所以，别再提。」 到达机场时，离飞机起飞的时间还有两个多小时。他们就在机场附近逛了逛, 免税店买的的衣服，明明很普通，穿在前田克里斯也很好看。 浅色t恤和短裤，搭配出清爽干净的感觉。前田克里斯穿上这一身，少了一些魅惑, 多了一些清透少年感。 衣服挺便宜，四五十块一件。前田克里斯买了换洗衣服与洗漱用品，还有一些在露营时候需要用到的消耗品。可结帐时, 他一掏钱包, 发现现金已经不够。而且, 信用卡竟然没有在钱包里面！不知道在哪儿给弄丢了！ 前田克里斯不甘心咬住嘴唇, 向薛定邦投去求助的目光。 薛定邦在打电话, 脸上温柔的笑容如同春风般和煦可爱。 前田克里斯最喜欢薛定邦的笑容, 看上去就让人内心暖暖的，他背着手凑过去，上翘的嘴角，瞬间耷拉下来。 「仁哥，我已经处理好一切。我在你桌子上留下纸条，你可以不用急着恢復。慢慢考虑，我等你。我会等你到八月十九日，你生日那天。我会在船长峰，就像以前一样。」 「我还有很多话，想要和你说。」 「我会等你的。」 前田克里斯噘起嘴啐了一口，十分不满意薛定邦的行为：「你还能打通他的电话？那样做，又有什么意义呢？」 薛定邦放下电话，神色茫然。 是的，尹仁听不见。他只是在保持每天的习惯，仿佛这样，无论任何事情，都无法割断他们之间的羁绊。 电话早就在机械语音提示结束之后，自动挂断。薛定邦手里拿的，不过是一面黑色镜子，映照出他不再拥有少年感的成熟面庞。 便利店的孩子，真年轻啊。 就像是当年刚刚来到纽约的尹仁一样。 薛定邦闭了闭眼，转头望向窗外。机场的灯光如同繁星般闪烁，那里有一架飞机，等着他们去约瑟米蒂国家公园。 「克里斯，如果……」薛定邦转过头，凝视前田克里斯的目光十分认真，「如果时光可以倒流，那天我不会去看你的魔术表演。」 前田克里斯吓了一跳，赶紧道歉说：「抱歉，定邦桑，我不是……不是在指责你！我讨厌所有让定邦难过的人！包括尹律师，和他的小男友。」 薛定邦想要从兜里摸出香菸，却意外摸到那块怀表。破损的边缘还是那样锋利，不仅可以刺痛他的手指，也可以刺痛他的心脏。 既然这样，你还气走尹仁。你对他说的话，不正是造成如此局面的根源？ 薛定邦如此想，但没有说出来。 眼前这只小动物太过于楚楚可怜，他不忍心再去伤害对方分毫。 终于摸到香菸，薛定邦点燃它的时候，感觉也点燃了自己的情绪：「我还以为，你会感激他？克里斯，关于尹仁的事情，还是留给我来解决。谢谢你愿意陪着我。」 「对不起，定邦桑。」前田克里斯泪花在眼睛里打转，「是你陪着我才对。张伯伦因为我，可能要去坐牢。尹律师因为我，有了新的男朋友。你是不是觉得我……」 说到这里，前田克里斯小心翼翼地试探伸出手指，却不敢去触碰薛定邦。他想了半天措辞，才开口问道：「很不好？我想让定邦桑开心，又想让定邦桑是因为我感到开心。我想要定邦桑多疼爱我一些，不要丢我一个人，我好怕寂寞。」 第186页 「克里斯，你很好。」薛定邦吐出一口烟，轻轻摸了摸他的脑袋，「排解寂寞有很多办法，不一定非要跟着我。」 「才，才不是派遣寂寞！」前田克里斯瞬间炸毛，整个人都贴上薛定邦，抱了上去，「我是真的很喜欢定邦桑！我希望你只对我一个人温柔！既然尹律师已经放弃你了，你为什么不干脆也放弃他呢？你明明也对我有那么一点喜欢！」 薛定邦抬高胳膊，尽量避免让燃烧的菸头碰到前田克里斯。「克里斯，冷静一点好吗？我们还在机场里面呢！」他无奈地笑笑，瞥了一眼手中的菸头，「让我先把菸头摁灭，可以吗？我怕烧到你。」 「讨厌，定邦桑又犯规。」前田克里斯松开手，难为情地揉眼角，「如果你表现出一点点讨厌我的样子，我就不会追你这样紧了。明明这样温柔，可对谁都那样。那个傢伙，明明是你情敌呢！他抢走了尹律师，你还帮他捡东西。」 「那是因为——你是弄掉的。」薛定邦在垃圾桶上摁灭香菸后，手中的动作停顿许久，「我确实很喜欢你，克里斯。这一点我无法否认。」 「有多喜欢？！」前田克里斯眼睛闪闪发光，比头顶的灯还要明亮，「定邦桑，你真的承认喜欢我了吗？你要放弃尹律师，选择我吗？」 「我喜欢你，和喜欢张伯伦，一样多。」薛定邦拍拍前田克里斯的脑袋，把那个蠢蠢欲动的脑袋里，那些泛着粉红泡泡的想法，都给摁了回去，「你很可爱，又活泼，我喜欢你的活力和魔术。我们可以做朋友，克里斯。」 「可恶，有时候我真的觉得你是在玩弄我！」前田克里斯说着，眼泪不争气地掉下来。他用力擦了擦眼睛，捏着拳头把小脸扭向一边，「可是，定邦桑这样温柔……我又觉得，能够得到你的温柔，就算是被你玩弄，也没有关系。」 薛定邦双手捏住委屈猫的肩膀，半蹲下和他的视线平行：「克里斯，自信一些，你值得被这个世界上任何人喜爱，包括我。我不是在玩弄你，我说的都是真心。我确实很喜欢你这样的朋友。为了表达我对你的喜欢，我可以为你刚刚买的衣服付款吗？」 前田克里斯点点头，有些不好意思地拉住薛定邦的手，回到店里拿他选好还没给钱的衣服。他的脸上挂着发自内心的羞怯，让薛定邦感觉有些冲动。 这样的前田克里斯，无疑是可爱的。不是那种故作风情的娇媚，而是不经意之间流露出来的可爱。 薛定邦猜到前田克里斯没钱付帐，没钱买机票，甚至没钱吃一顿饱饭。为了追上薛定邦，他是如此疯狂而又执着，甚至抛弃先有的一切，都只为追上自己跌脚步。就在这一点上面，薛定邦很欣赏他的勇气和行动力。 「敢爱」，是薛定邦身上缺少的闪光点。 薛定邦不敢。 尹仁也不敢。 他们这种「社会精英」，有时候还不如一名底层魔术师。 薛定邦不得不承认，前田克里斯惊人的勇气与执着打动了自己。 约瑟米蒂国家公园夏日清凉舒爽，现在过来度假，是一项很不错的选择。 前田克里斯丝毫没有舟车劳顿的疲倦，反而兴致勃勃地在国家公园外面的野营便利店里，挑选他们需要带进公园的东西。 店里的老闆也算得上是熟识，他叼着一根香菸，把袖子撸到了手肘上面：「你们去年没有来攀岩，但尹先生通过电话订购了两套攀岩设备。要这次带走吗？」 老闆把两大包全套攀岩用品从仓库里搬了出来，一眼看见了正在好奇看着凿子的前田克里斯。 每一年薛定邦身边的人都是尹仁，这次换了一名年轻漂亮的亚裔，老闆也不显得吃惊，商人本色地转头推销起来自己的产品：「哦，有新人！我们进了一批新货，要看看吗？新人配新货，再合适不过。」 薛定邦神色复杂，那两套攀岩用品，好似两记响亮的耳光打在脸上，让他的脸颊感觉一阵火辣辣。 尹仁从来没有忘记这个生日，要和薛定邦一起度过。而薛定邦竟然还真的以为，他忘了，因为忙于工作而忘记。 那毕竟是，想要把全世界最好的东西，都捧到自己面前的囡囡哥哥。 不管那名年轻人，是因为什么原因住进了尹仁的房子，也应该找到尹仁对峙之后再决定。 就这样跑来约瑟米蒂国家公园，说好听了叫逃避，说难听了就是在负气出走，和一名受了点委屈就要离开的小屁孩没什么两样。 「不了，谢谢。」即使是内心再多思绪，薛定邦依旧可以保持面上的和蔼微笑，「我们用这两套，就可以。请给我两百斤木炭，可以帮我搬到车上吗？」 老闆像一尊黑塔似的又黑又壮，他轻松把一包包木炭给重了起来，抱起一大摞一口气走到薛定邦租的车子上：「这次要住很久？」 「嗯，住到八月十九日，看过日出之后离开。」薛定邦跟着搬了一些木炭出去，转头对着前田克里斯说，「克里斯，可以来帮忙吗？」 「你们总是八月十九日看完日出之后离开。」老闆会意笑笑，「祝你们玩得愉快！」 前田克里斯甜甜一笑：「会很愉快的。」 * 作者有话要说： 前田克里斯：四捨五入，就是可以做男朋友了！ 尹仁：你在想屁吃！ 第187页 前田克里斯：你都有了新的男朋友了，为什么想着定邦桑？ 尹仁：我，那不是！ 前田克里斯：你明明都有了新欢，为什么还要霸占着我的定邦桑不放？ 尹仁：我，没有那样做！ 前田克里斯：恼羞成怒了哦？ 前田克里斯：你明明都有了小糖宝，还要让定邦桑放不下你吗？ 尹仁：你再胡说八道我宰了你！ 前田克里斯：看，说中了，他急了！ 第102章 男朋友（五） 即使是看上去又黑又粗的老闆, 也感觉这气氛有些不对劲。他拍了拍车厢，说：「你们先搬炭，我去给你拿攀岩设备。」 前田克里斯笑得可可爱爱, 甜甜腻腻：「真不知道要如何感激你才好, 不如……定邦桑, 我们看看他的新装备如何？」 老闆耳朵尖, 转头看了一眼，脸上的笑容大得都快要挂不住。 「克里斯，别闹，就这两套, 可以用。」薛定邦放下木炭，伸手想要去掏怀表，指尖又被刺了一下，他不禁皱眉, 语气也重了不少，「去把其他炭都搬进来。」 「我想陪着定邦桑攀岩呢！」前田克里斯只搬了一箱，晃晃悠悠走到薛定邦身边，「你们是不是每年都来这里玩儿啊！你不是拍了好多好多日出照片吗？我也好想拍日出哦，我们也去玩, 好不好？」 「克里斯，我认为你以前并没有玩过攀岩。」薛定邦转过身，搬了三箱炭过来放好, 「那不是闹着玩的, 船长峰笔直陡峭, 攀登难度很大。」 「没玩过, 你教我呀！」前田克里斯手指一圈圈在薛定邦胸口划啦, 「我会在八月十九日之前, 学会攀岩。他能做到的，我也可以做到啊！我也可以比他做得更多，更好！定邦桑，我们一起去看船长峰的日出好不好？」 「那很危险。」薛定邦面带微笑，耐心地劝说道，「可能会丧命，因为我们是徒手攀岩，还要在悬崖上面过夜。要做到并不容易，就在露营地等待，听话。」 「我听话的话，你又会喜欢我，对吧？」前田克里斯撇撇嘴，「可是，定邦桑。如果我不陪你去，尹律师也没有来，你还是会一个人去爬船长峰的，是吗？」 薛定邦一时语塞。他认识前田克里斯的时间并不长，可这双小鹿似的眼睛，总能够看透他的心思。 「太危险了，克里斯。」薛定邦收起笑容，皱紧眉头，「不要再说笑了，这对于新手来说，可能是致命的。」 「虽然我不知道攀岩有什么好的，但是我想试试看。」前田克里斯满脸认真，没有任何说笑的成分在里面，「定邦桑，正因为我不了解，我才想要去了解。极限运动，那么危险，还有那么多人去做，它里面的魅力，需要自己去做过才知道吧。」 「而且，为了定邦桑，我不怕危险。」 「就算是我有危险，定邦桑也会保护我。」 「你每次都在保护我，我相信你。」 「定邦桑喜欢的运动，一定是很好的运动。」 「我想试试看，为了你，我不会怕。」 能够被理解与接受，对于人类来说，是最大的认可。 薛定邦抱着最后一箱子木炭放在车上，挂着无奈笑容，满眼宠溺地揉了揉前田克里斯的头髮：「真是拿你没办法。这样吧，克里斯。我们到了露营地之后，我开始训练你，如果你可以不退缩，在我决定攀登船长峰之前，学会攀岩，我就带你去。」 「定邦桑！」前田克里斯开开心扑进薛定邦怀里，毛脑袋在他胸口蹭来蹭去，「我就知道，你最好最好了！我已经等不及要去啦！」 「不买新装备。」薛定邦提醒道，「这两套已经是新的。」 「我其实，也不是那样介意。」前田克里斯有些难为情地红了耳尖，「我只是，又嫉妒尹律师了嘛。又被定邦桑看见我不好的样子了……」 前田克里斯捂住脸，飞快跑回车里，把自己缩成小小一团，装作刚刚的事情都没有发生的样子。 老闆一手一包提着装备出来，感嘆道：「瞧瞧，这小可爱是从而来冒出来的呀！光凭那张脸，所有男人都愿意为他花大把钱！他对你这样死心塌地，你真幸运！」 薛定邦颔首微笑：「是的，他很可爱。我也很幸运。」 上车之后，前田克里斯忍不住好奇心，也按奈不住兴奋。一想到，他即将和薛定邦在林中别墅里，度过一段美好时光，他就激动得浑身发颤。 前田克里斯回头看了一眼，老闆正在对着他们挥手道别：「定邦桑，你们在说些什么呢？」 「他说我很幸运。」薛定邦在开车，两眼凝视前方，「因为你在我身边。」 林中公路上，有不少落叶，车轮压过去，沙沙作响。小鸟儿在不知名的地方喳喳鸣叫，好奇的小兽从树林间隙探出头，望着飞驰而过的汽车，扬起去年的枯叶。 「我也很幸运，能够遇见定邦桑这样温柔的人。」 前田克里斯轻声喟嘆，和森林中那些隐秘声响混做一团。那是来自于自然的声音，来自于不加掩盖，无法掩饰，从一开始就存在于此，并不因为时光流逝而消逝的声响。 即使是岁月将记忆打磨成昏黄色泽，只要听见那个声音，所有的一切都会变得明亮而又清晰。 在约瑟米蒂国家公园里，尹仁买了一栋森林别墅。最开始这栋林中木屋，并不属于尹仁。在他们的大学时期，经常唿朋唤友，一起来这里露营。 第188页 最开始还是很热闹的，人很多，男男女女都有。 但后来，那些人以各种藉口一个个退出，最后只剩下了尹仁和薛定邦两人。 薛定邦知道那是为什么——尹仁想要和他独处。 但他从来不说破，现在看起来，或许那不是一个明智的决定。 尹仁买下曼哈顿上东区的豪宅之后，花钱重新翻修了这栋小木屋。用他的话来说——买下曼哈顿的房子花三千万，装修花了一千万。几千万都花出去了，还怕花这几十万吗？ 事实上，说是翻修房子，却是把之前的房子推倒重修。 这栋房子和其他的林中木屋不一样，很新。建成也不过十年左右。而且，比一般的林中木屋，要豪华不少。 他们共同的朋友史密斯曾经开玩笑说：「这里应该叫林中宫殿。」 尹仁当时勾住薛定邦的肩膀，半开玩笑地说：「那就叫埃尔文宫吧！」 薛定邦也跟着笑，伸手想要搂住尹仁的腰，往怀里带：「那我要多谢陛下吗？」 手还没碰到，尹仁就起身离开，嘴里念叨着咖啡开了之类的话。 薛定邦脸色落寞地站在「埃尔文宫」面前，这栋只有三层的木屋，已然人去楼空。尹仁确实如同君王般阅尽千帆，他是否还会回到在年轻时光里，那栋与繁华大厦不相称木屋，还是个未知数。 「定邦桑，这里好漂亮哦！」前田克里斯蜜糖般的嗓子，拉回了薛定邦的思绪，「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漂亮的林中别墅！这房子好大！」他兴奋地冲到房门前那块大石头旁边，轻轻戳弄上面的坑洞，「这就是训练攀岩用的吗？我有点迫不及待想试试呢！」 「那现在就开始。」薛定邦回答。 攀岩是个体力活，徒手攀岩更是。前田克里斯即使是有再大的毅力，也经不住薛定邦这样折腾。 从下午到达别墅，前田克里斯都没有休息过。汗水已经将他的头髮湿透，顺着发梢不断滴落下来。 「抓紧，不要松手。」薛定邦拿着一根树枝，唿喇一下打在岩石上，「掉下去你会死掉。」 前田克里斯给吓得缩了一下腿，生怕被树枝打到：「定邦桑，我真的不行了啊！」 「你的决心只有这点吗？」薛定邦拿着树枝又狠抽一记，「不要光用胳膊，腰上也要用力！腿抬高一些，踩着岩石的缝隙！你如果不想攀岩，那就在露营地等着！」 「不，我可以爬！我爬！现在就爬给你看！」前田克里斯抬头看了一眼不到十米高的岩石，他腰上拴了安全绳，现在松手掉下去并不会让他受伤，但他并不想要薛定邦看轻，「今天，我一定要，爬上去。」 决心容易下定，要完成却很难。前田克里斯掉下来好几次，特别是在那块略微凸出的关卡上，需要把腿抬到胸口，才能踩住下一个落脚点。 让前田克里斯感到欣慰的是——薛定邦一直呆在他身边，直到天色变得昏暗。 摸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六点半了，克里斯。我得去准备晚饭，我们吃过晚饭之后休息。明天再接着练。」 「我不要！」前田克里斯的倔强劲头一上来，十匹马都拉不回来，「我今天一定要爬到顶。」 薛定邦柔声说：「你已经做得很好，我们明天继续。不然你会腰疼得爬不起来的。」 前田克里斯勉强下地，但吃过晚饭后不一会儿，又开始拼命练习。等他终于攀上岩石顶端，时间已经是后半夜。 「好孩子，做得很棒。」薛定邦毫不吝啬夸奖，把他抱进木屋，「明天你要是身上疼，你告诉我。」 前田克里斯强撑着疲劳洗完澡，就瘫在沙发上一动都不想动。薛定邦走过去，如同对待真正的小宠物一样，薛定邦为前田克里斯吹头，把他放在自己膝盖上。 「好幸福哦，定邦桑。」前田克里斯又累又困，迷迷煳煳嘟哝，「如果一直能这样，就好了。」 第二天，果然如同薛定邦所说，前田克里斯爬不起来。他浑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不疼的。他整个上午都和沙发黏在一起。 到了中午，薛定邦在屋外生火，打算做点煎鱼排：「克里斯，能拿一些木炭过来吗？」 前田克里斯懒懒起身，薛定邦放在沙发旁边的手机，这时候突然震动了起来。拿过来一看，电话备註标明，律师事务所打过来的。 * 作者有话要说： 前田克里斯：定邦桑是故意折磨我，呜呜呜。 薛定邦：想要学东西，哪有不吃苦？ 前田克里斯：那你要对我温柔一点才可以。 薛定邦：给你按摩，可以吗？ 前田克里斯：按摩哪儿啊？（星星眼） 第103章 星星（一） 不需要去细想, 就能够知道是哪一家律师事务所。 前田克里斯一口牙齿几乎咬碎，薛定邦在房子外空地上忙碌的身影，模煳了他的眼睛。他捏紧手机的力道, 几乎要将这器具捏碎。 为了让前田克里斯上午可以好好休息, 薛定邦并没有设置响铃。他贴心的设置, 现在正在刺痛前田克里斯的手心。 电话震动不停, 再不接听，随时都可能自动挂断。 前田克里斯浑身发颤，双手发抖，用力唿吸好几口, 终于还是按下了接听键。 「克里斯，你怎么了？」薛定邦抬起头，关切地望向屋内，「不舒服吗？」 第189页 「定邦桑~」前田克里斯当时就换个了个语气, 一波三嘆娇憨无比，「我腰疼！」 正午阳光透过缝隙洒落，森林里的小妖精扶住细腰，扭动身体晃了出来。温暖斑驳的光点，洒满他浑身上下, 他白瓷般的肌肤，萌生耀眼光晕。 任何面人在他面前，都无法挪开眼睛, 只能凝视眼前眼前幻境美景。 薛定邦走过去, 将前田克里斯打横抱了起来。房门前的空地上, 有一张户外鞦韆椅, 薛定邦轻巧放下这只小妖精, 蹲下来和他视线平行。 「克里斯, 让你昨晚上别折腾，现在不舒服啦？以后要听话，明白吗？」阳光滑过森林妖精柔嫩的脸颊，他平静无害的脸，带着几分慵懒睡意。薛定邦伸手，揉了几下他的脸，如同剥壳鸡蛋般的手感，令人慾罢不能，「吃完饭后你按摩一下，嗯？」 薛定邦低沉柔软的声音，在耳膜里搅弄。 前田克里斯从耳心一直酥麻到发梢，化成鸡皮疙瘩，让他的身体颤抖不止。他身上没什么力气，软软握在鞦韆椅里面，乖乖巧巧软软糯糯撒娇：「明明是定邦桑折腾我呀！一直都不让我休息。」 「我说停下的时候，你还要继续做。」薛定邦好笑又好气，拈住糯米糰子似的小傢伙耳朵拉扯，「现在来怪我？哦，我可不会认。」 前田克里斯委委屈屈捂住耳朵，顺着薛定邦的动作向前倾：「因为定邦桑很兇嘛！我不照你说的做，你手里的小棍子，会要打我屁股。」 「好，吓唬你，是我不对。」薛定邦放开被捏得发烫的耳朵，在指尖轻轻揉弄，「今天晚上，我们什么都不做。你好好休息，好吗？」 薛定邦必须得承认，有时候前田克里斯看上就是好欺负。昨天拿根树枝吓唬他的时候，他表现出来的畏惧害怕，又小心翼翼迎合的小模样，很难不让人想要再捉弄他一番。 「不要！」前田克里斯小脑袋摇晃得像拨浪鼓，「我今天晚上还要做的！做不好定邦桑又该生谰艴气啦！比起来让定邦桑生气，我还是更希望让定邦桑开心呢！我会多多练习，让定邦桑对我的表现满意的。」 「这么乖？」薛定邦轻轻抚摸那柔软顺滑的头髮，发出低声喟嘆，「克里斯，你让我感觉我应该多疼你一点。别逞强，怪让人心疼的。肚子饿了没有？我去做饭。」 「我想去沙发上面吃。」前田克里斯有点不好意思，双手揉搓自己的衣角，「昨天晚上，有点太过了啦。折腾得我屁股好疼……我找个软的地方坐。」 昨天前田克里斯不知道摔了多少屁股墩儿，那水蜜桃似的小屁股肯定都给摔青肿了不少。处于对前田克里斯隐私的尊重，薛定邦没有问，也没有去看。只是在睡前，给过他一瓶药膏。看来应该还是应该关心一下他的伤势。 薛定邦饱含歉意地说道：「抱歉，是我没有注意到。去吧，我做好饭端进来。」 前田克里斯起身揉着腰走进房间，趁着薛定邦转身不注意时，掏出藏在衣服下面的手机。他开启了免提功能，又将对方静了音。 报復的快感在血管内涌动，虽然不知道尹仁会在那边说些什么，但前田克里斯还是笑了出来。 残忍地挂掉电话，结束通话。 黑色的镜子映照出前田克里斯漂亮的脸，他脸上挂着残忍的笑容，将薛定邦的手机解锁——他偷看过薛定邦解锁时的密码，这并不难。 「怪你太可恶吧，尹律师。」手指轻巧一划拉，尹仁打电话过来的通话记录就被删除。前田克里斯转头去看薛定邦，不知情的男人还在为他做午餐。 扭曲笑容浮现在前田克里斯嘴角。 「定邦桑，是我的。」 前田克里斯将手机放回原地，双手撑住下巴看着在外面忙碌的薛定邦。 「任何人，我都不会让。」 正在将鱼肉翻面的薛定邦感觉到炽热视线，回头一看，正好和前田克里斯四目相对。 六月艷阳洒满庭院，墙上的爬山虎叶子，反射出生机勃勃的光晕。尹仁买下这栋房子时，薛定邦和他一起种下这片爬山虎。如今那一株小小植物，已经覆盖了四面墙壁。整栋房子好似从树种长出来，而不是人工造就。 童话里面，森林妖精住的树木，也应是如此。而那只小妖精看上去如此纯洁可爱，趴在窗户上，双手托着下巴眼巴巴望着即将出炉的食物。 好奇宝宝摇晃两条小腿儿，探出身子来问：「定邦桑，为什么不用房子里的厨房？」 「因为露营就是要坐在营火旁边，」薛定邦单手抄起锅，颠锅的动作也潇洒从容。煎鱼排在空中翻了个面儿，稳稳地落在煎锅里，「有什么问题吗？」 「有啊！」前田克里斯笑眯眯翻过窗，背着手走到薛定邦身边，「是不是因为尹律师喜欢？」 薛定邦瞬间顿住，却没有对前田克里斯说谎掩盖事实：「是的，尹仁喜欢。我们一起爬船长峰，晚上登顶。」他抬起头，眼睛却没有在看克里斯，而是看着旧日时光，「我们扯起帐篷，在山顶过夜。有营火，有酒，还有星空。」 「真好啊，」前田克里斯看上去疲惫且沮丧，坐在火旁盯着吱吱冒油的鱼排，「我也想去看星星。」 「好。」薛定邦夹出鱼排，放进盘子递给前田克里斯，「天黑之前要是你可爬上顶，晚上我带你去看星星。」 第190页 前田克里斯先是一愣，而后兴奋得咬了一大口鱼排，随即烫得受不住，只能吐了出来。「定邦桑，我会做到的！我现在就去！鱼排好烫，我等会吃可以吗？」 「不行，」薛定邦微笑着帮他切成小块，「吃完饭，半小时之后，才可以去运动。这么急，身子不疼啦？嗯？」 「还是疼的。」前田克里斯揉了揉酸痛的腰部，把切成小块的鱼排送进嘴里，「这个好好吃，又没有什么刺。定邦桑真的很会做饭呢！」 他们吃的是冷冻食品，并不是把刺挑出来的。薛定邦明白他的那点小心思，也不说破。只是拿了鲜口蘑酱汁，满满当当淋了上去。 鱼排煎得正好，外面酥酥脆脆，里面软软嫩嫩。咬一口，满口溢汁，松软弹牙。 薛定邦把放在营火石头旁边，烤了许久的烤土豆挑上来。他轻巧切开土豆，往里面舀上一勺子黄油、牛奶、糖、芝士、胡椒粉、洋葱和西芹混合而成的馅料，再撒上义大利综合香料，以及食盐，放进前田克里斯盘子里。 「给我的啊？定邦桑这么疼我呀！」前田克里斯拿起勺子，挖了一大勺吞下，幸福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这也太好啦吧？我以前不怎么吃生的蔬菜，这个吃起来完全没问题。脆脆的，口感很新鲜。土豆有很大的土豆味道，馅料有牛奶味，甜甜的！上面还有一点盐味道，感觉更甜了！」 「土豆味的土豆……」薛定邦被成功逗笑，前田克里斯那副天真可爱的模样，真是百看不厌，「克里斯喜欢土豆吗？」 「定邦桑做的东西，我都喜欢啊！」前田克里斯甜蜜蜜地笑，蹭到薛定邦身边，「只要还是你做给我吃的，我什么都不会剩下，会全部吃光！」 营火旁边有四根圆木，尽量保持原生态的情况下，薛定邦和尹仁把他们加工成了椅子。明明还有那么多空位子，黏人的小猫非要往薛定邦身上蹭。 现在气候正热，薛定邦又在火旁边烤了许久。前田克里斯这样靠过来，让他有些不好受，小心地往旁边挪了挪：「你最喜欢什么菜？」 在那一瞬间，前田克里斯的神情有些失落。薛定邦的问题一出来，他又两眼闪闪发光，好像刚刚的失落只不过是错觉：「我，我喜欢寿喜烧！还有，面疙瘩汤！上次吃过定邦桑做的面疙瘩汤，我一直都忘不了呢！」 难忘的恐怕不是面疙瘩汤，而是被人关心，被人照顾，被人爱的感觉。 薛定邦吃了一勺土豆，口感绵软，入口即化。咸味先行，与微甜的馅料形成鲜明对比，大大丰富了味觉层次。 尹仁在露营的时候，烤土豆是他最喜欢的菜之一。 「我不会做寿喜烧，」薛定邦怔怔望向地面嫩叶，一队蚂蚁切开它，列队整齐前行。当他还年少时，和尹仁一起观察蚂蚁搬家，是两人都喜欢的节目，「是日本菜吗？」 察觉到薛定邦情绪不高，前田克里斯几口吃完盘子里的食物：「是日本菜呀！我吃完了哦，定邦桑，按摩吗？」 薛定邦温柔微笑：「去沙发上躺着，我收拾好就过来。」 小鸟儿笑着飞进屋内。 薛定邦收拾完，走到他身边，眼前的景象不由得让他唿吸一窒。 * 作者有话要说： 前田克里斯：我的屁股，要坏掉了。 薛定邦：…… 前田克里斯：定邦桑，饶了我吧？ 薛定邦：…… 前田克里斯：我真的不行了啊！ 薛定邦：不要再说这种容易让人误会的话。 第104章 星星（二） 塞壬海妖上了岸, 趴俯于岩石。 光洁的后背，好似大理石雕塑达那伊德。出自名匠罗丹之手，流畅优美的线条, 每一丝都散发出无限美感。 他头枕手臂, 仿佛是在休息。漆黑莹润的头髮, 随意披散在沙发上, 仿若墨色瀑布，顺着他的头颅流淌。他美丽的颈部线条，连接美丽惑人的后背，随着轻微的唿吸, 两片蝴蝶骨振翅欲飞。他的身体如同象牙般光滑，阳光若泉水，轻柔滑过他的曲线。 「定邦桑，」前田克里斯侧过头, 细细的喘息声，撩得人耳心发痒，「可以开始了吗？」 薛定邦半阖双眸，着魔般飘到海妖身边。他的身体轻轻落座，如同一片羽毛陷入沙发。「克里斯, 可能会有点难受，」他俯低身体，手指若有似无划过如瀑布般的黑髮, 「你不要挣扎。忍忍就好。」 「嗯……」前田克里斯声若蚊吟, 他的脑袋埋进臂弯, 含含煳煳说了一句什么, 薛定邦也没听清。 不过那薄薄的耳朵, 染上粉红, 光亮穿透而过，显得十分诱人。精巧耳郭围绕一圈细微汗毛，美妙的光辉如同月亮晕轮。 「再说一遍，大声些，嗯？」坏心眼的手指，轻轻拨弄耳垂，引来一阵细微的喘息。 前田克里斯回头抬眼，眼神里带了几分嗔怪：「我，我说你可以用些力的！定邦桑不用摁着我，我也不会跑呀！」他嘟哝了两声，嘀嘀咕咕地说，「我又不是尹律师，一点委屈都受不住就要跑……」 听见他那点小抱怨，薛定邦不动声色地掐住他的肩膀，立刻让这不长记性的小猫哼了出来。 「我说过的话，你忘记了吗？」 薛定邦危险低沉的嗓音，搅得人耳朵发酥。前田克里斯眼珠震颤，颤抖着嗓子求饶：「定邦桑，你弄疼我了。对不起，我不提尹律师啦！我的腰好疼哦，帮我捏一下，好不好啦？」 第191页 这只小海妖和达那伊德一样跪趴，从腰到臀的曲线，好似一颗水蜜桃。如果他是一只真的猫，那小尾巴怕不是已经缠绕住薛定邦的胳膊，讨好地缠磨着自己的主人。 可惜前田克里斯没有尾巴，也没有毛茸茸的耳朵。但他有比任何猫手感都要美妙的头髮。 薛定邦的手指穿过他柔软的髮丝，感觉宛如抚摸最为优质的丝绸。手下小猫讨好地磨蹭脑袋，更是令人受用无穷。薛定邦轻声喟嘆，不吝啬自己的赞美：「你真可爱。小猫咪，乖一些，我就不弄疼你。想要舒服的话，就乖一些……」 磁性的嗓音，带有魔力。使听闻者无不对其言听计从。 「唔……」耳尖红霞迅速漫延，浸染了前田克里斯的脸颊，甚至连脖子根都红了一大片。 「你不用和任何人比较。」薛定邦揉捏他的耳朵，掌心轻轻摩挲他的脸颊，「你保持本来的样子就很好了，克里斯。」 「是我现在的样子，」前田克里斯抬起头，小鹿似的眼睛亮闪闪，「还是我本来的样子？」 「有区别吗？」薛定邦顺着他的嵴椎按压，手法老道地为他放松肌肉。 对付攀岩之后僵硬的肌肉，薛定邦很有经验。几下就把前田克里斯揉得哼哼唧唧。他紧绷的身体，也逐渐放松了下来，趴在沙发上不一会儿，就变得唿吸轻缓。 薛定邦低头查看，这小傢伙折腾了一通，竟然是睡着了。 前田克里斯睡得很是香甜。他安静无害的睡颜，和小孩子似的。跪趴的姿势，挤压他柔嫩的脸颊，鲜嫩的红唇微嘟，看着很是可人。 薛定邦柔和了眉眼，拨开小可爱额前散乱刘海。他俯低身体，温暖柔软的吻，印在对方光洁饱满的额头上面。 「午安，克里斯。」 美妙的香气缭绕在四周，拨弄前田克里斯的小鼻子。他迷迷煳煳醒来，舒展身体，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 「定邦桑？」睡眼稀松地睁开眼，前田克里斯看见一条围裙，夏夜星空的深蓝，勾勒出薛定邦完美的倒三角身材。从坚实有力的肩膀，到宽阔的后背，极具张力的线条显得很开阔。强而有力的肌肉线条，刚硬又不失流畅。 薛定邦从他面前走过，手里还端着一碗汤。偾张的肌肉，随着他的动作，在薄薄衬衣之下运动。优美的线条一路下滑，到了腰部勐然收紧，顺着两侧长腿落到地面。 前田克里斯看得喉头一紧，扑过去抱住薛定邦，把脸埋在他的后腰里。 「克里斯，你醒了？」薛定邦放下汤碗，握住前田克里斯环绕自己的手，「先放开好吗？我去给你拿点吃的。」 「嗯！」前田克里斯小猫一样在薛定邦背后蹭脸，来来回回在那美好腰窝里擦了几十下，才撑起身体撒娇说，「定邦桑，我想吃面疙瘩汤。」 薛定邦把这粘人精从自己身上撕下来，捏了捏他的脸蛋，满脸笑容：「小馋猫，要面疙瘩汤，那可没有。今天晚上是罗宋汤。乖乖去洗漱，好好洗手，在我吃光所有东西之前，赶回来吃饭？嗯？」 小馋猫蹦跶起来，飞快冲向浴室，好像生怕自己动作慢了，什么都没得吃。关门之前，他探出一颗小脑袋，沖薛定邦喊：「我沖个澡就过来！很快的！」 为了食物，前田克里斯这次洗澡真的很快。薛定邦才刚刚摆好盘子，他就沖浴室里沖了出来。 红扑扑的脸颊，还带着水汽，头髮湿漉漉的，不住滴水。那双漆黑幽深的眸子，更是雾气氤氲，好似隔了一层薄纱。 小猫扑进主人怀里，娇声哀求：「定邦桑，天已经黑了呢！对不起，我没有在天黑之前爬上那块石头呀。今天晚上还有星星可以看吗？」 这幅爱娇模样，很是惹人疼爱。薛定邦将他揉进怀中，随手拿过毛巾包住他柔软的头髮：「你先把头髮擦干一些，我去给你拿吹风机。吃完饭，我们去看星星。」 前田克里斯欢唿雀跃，拿着毛巾在自己脑袋上一通乱揉。薛定邦回来时，看见他顶着一头乱糟糟的鸡窝头髮，正乖乖坐在沙发上。 摆满茶几的菜品，一口都没有动过。 可爱的小猫咪，正在等着他的主人过来，一同享用美好的夜晚。 薛定邦为他吹头，手指拂过柔软的头髮丝。小猫咪缩着脖子，眼睛时不时去瞟香气四溢的菜。 看他馋成这样，薛定邦内心的那点坏心眼都忍不住起来。故意把吹头的时间延长了一倍。吹完头还给他用烫髮器夹直了，弄得顺顺熘熘的。 「定邦桑……」小馋猫的肚子忍不住咕噜噜叫了起来，惹得面颊发红髮烫，又不敢自己跑掉，只能抓住薛定邦胳膊软软求饶，「我真的好饿啦！汤都凉了，能吃饭了吗？」 委委屈屈的小模样，成功软化了薛定邦的心。 「吃吧。」 晚餐之后，薛定邦去拿需要出门的道具，前田克里斯乖乖刷碗收拾。这种情景莫名熟悉，之前只有薛定邦和尹仁在这里时，他们也是这样。 薛定邦做饭，尹仁刷碗。 尹仁准备好帐篷、望远镜与木炭，薛定邦准备食物与饮水。他们总是那样配合默契，亲密无间。而眼前的这个人，不是尹仁。 「定邦桑，我发现了这个！」前田克里斯甜甜笑着，宝物一样双手捧住食盒，「有炸鸡、炸虾和炸土豆！还有水煮蛋、沙拉、汉堡肉和肉丸！定邦桑准备得太周全啦！我好开心，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第192页 薛定邦爱怜地揉了揉他的头髮：「去把冰箱里面的那瓶酱拿出来，我们就可以出发。」 观测点离他们住的别墅不是很远，步行大约一小时左右就到。前田克里斯背着食盒，一路上蹦蹦跳跳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定邦桑，为什么不是在别墅楼顶看呢？」 「定邦桑，你相信牛郎织女的故事吗？」 「定邦桑，炸鸡闻起来好香啊，我可以不可以先吃一口？」 「定邦桑，那颗星星好亮啊，是什么？」 薛定邦背着帐篷睡袋还有望远镜，步伐有点沉。以前来这边，尹仁都会帮他背一半。他停下来，长出一口气，顺着前田克里斯手指的方向望去。 「是木星。」 薛定邦突然想起来，初中的尹仁指着木星的照片说：「好像一块五花肉。」 「很像五花肉的星星。」薛定邦脸挂满笑容，转头揉了揉前田克里斯的脑袋，「你这个小脑瓜，怎么有这么多的问题呢？」 「因为不知道，才问啊！」前田克里斯享受地用脑袋蹭薛定邦手心，「还有多远啊！」 「快到了。」薛定邦指着前方的一处平台说。 抬起头，那处平台的轮廓，在夜空下依稀可见。那里已经有人捷足先登，燃起温暖的小火。一名身材高大，形单影只的年轻人，站在平台调试望远镜。 他背着光，夜空勾勒出他漆黑的身影。 薛定邦喉头一动，紧了紧身上的背包。 仁哥，是你来了吗？ 你果然还是在乎我的！ 你果然不会就这样丢下我！ 我们可以回到从前……不，比从前更好，更加亲密的关系里。 薛定邦一步步走上阶梯，那名年轻人已经转到平台另一侧。每多靠近他一步，薛定邦内心的紧张就多增加一分。 前田克里斯发现了薛定邦的紧张，伸手与他十指紧握。 薛定邦没有甩开，仿佛已经感知不到周围的情况。 终于登上观景平台，薛定邦抬起头，只见一片银海生花。 * 作者有话要说： 前田克里斯：比起来星星，还是定邦桑更好看。 薛定邦：你更好看。 第105章 星星（三） 站在平台上的年轻人察觉身后有人, 转过身来腼腆一笑。 「你好呀，先生。」前田克里斯甜甜的声音，冲破眼前迷雾。 薛定邦定睛一看, 发现那名年轻人是一名陌生的印度裔男孩。 「你好。」他有些腼腆, 手忙脚乱去收拾自己的东西准备离开。 可能他生性喜欢独处, 也可能是前田克里斯挽着薛定邦的胳膊, 显得过于亲密的原因。 「要帮忙吗？」前田克里斯甜甜笑着，背着食盒走了过去。那名年轻人脸上一红，连连摇头说不用。 那名年轻人离开时，熄灭了营火。他走得很快速, 离开时还朝着薛定邦和前田克里斯打招唿。前田克里斯拨弄两根手指，可可爱爱道过再见，薛定邦有些失落，只是礼貌点头。 空旷无垠的野外, 乌云遮盖月亮，繁星不语。观景平台的地面，闪烁着灰濛濛的星光。平原与丘陵，形成一团团模煳不清，或深或浅的影子, 好似水墨画般朦胧写意。 薛定邦站在原地，眺望远处的眼神空洞，望向未可知的未来。 「定邦桑很失望是吧？」前田克里斯把食盒放下, 伸手去解薛定邦身上的望远镜, 「你希望看见的人没有来, 只能说明他还不够在乎。如果能够听进去的话, 他在拉斯维加斯就不会走！」 「够了, 克里斯。」薛定邦丢下身上所有装备, 沉重的包裹落地，灰尘纷纷扬扬捧住那些过去，「如果你再这样，我们就回去！」 前田克里斯很不服气地闭上嘴，胸脯随着深而重的唿吸剧烈起伏。他憋红了一张俏脸，小拳头也揣得紧紧的，不愿意松开。 「把东西捡起来。」薛定邦柔和声调，拿出望远镜转身去架设。 两人之间少有的沉默，让前田克里斯很不自在。这次还是他先开口低头，他小小心心走到薛定邦身边，拉住薛定邦的袖子软软开口：「对不起，定邦桑。我看见你难过，就忍不住生气。但我不是在生你的气呢。伤害定邦的人，我无论如何都不想原谅的。」 「我也不是在生你的气。」薛定邦摸摸小可怜的头毛，离开已经调试好的望远镜，「克里斯，你想看看月亮吗？」 前田克里斯抿紧嘴巴点头，两只眼睛瞪得圆熘熘的：「可以吗？」 「我去生火，你自己玩会。」从兜里摸出烟，薛定邦叼着烟离开。 打火机微弱的火光，在一瞬间照亮薛定邦的脸。前田克里斯感觉心跳有些加速，转头去看望远镜里面的景象。 他们带了一些木炭过来，还有在林中别墅附近捡来的枯树枝。温暖的小火很快燃烧起来，薛定邦转手去搭帐篷。 因为只有薛定邦一人负重，所以他们只带了一个帐篷，不过有两个睡袋。整理好帐篷，薛定邦从背包里拿出一张小小的野餐布，铺设在离营火较远的地方。摆出食物和饮料，放上坐式风铃。 做好这一切，薛定邦招唿前田克里斯过来。 叫了好几声，前田克里斯都没应答。他娇小的身躯缩在望远镜前，低着头一言不发。 「你在生气吗？小仓鼠。」薛定邦走过去，双手环抱住他的身躯。他和记忆当中一样小只，在夜风当中微微颤抖，「给你道歉，可以吗？」 第193页 「定邦桑，我很难过。」前田克里斯抬起头，满脸都是泪痕，「你为什么要对我这样温柔呢？我真的好讨厌我嫉妒的样子，真的是太丑了！可是我忍不住，还是会因为薛定邦为了别人难过而难过。」 前田克里斯的泪痕，反射出营火光线。如同撕裂天空的银河般，令人心碎又心醉。他哭泣的模样实在是楚楚可怜，很难让人不心动。 他故意隐去了尹仁的名字，薛定邦想。 这个年轻人，到底是有多喜欢我？ 我对他是不是太残忍了？ 薛定邦轻柔地搂住前田克里斯的身体，为小可怜拭去泪痕：「你不丑，克里斯。在这里，还有比塞壬海妖更加可爱，更加诱人的吗？至少我没遇见。」 前田克里斯破涕为笑，不好意思地擦掉脸上的泪珠儿：「定邦桑不要取笑我呀。我看起来好像个傻瓜哦，我刚刚一直在想，我要是辉夜姬就好了。就算是定邦桑不喜欢我，要留在尹仁身边，我还可以回到月亮上面去，享受荣华富贵。」 「恐怕不行，」薛定邦一本正经回答，「辉夜姬是公主。你不是女孩子，不能当公主，也不能是灰姑娘和小美人鱼。」 说着薛定邦把前田克里斯抱起来，轻轻放在野餐垫子上。两人席地而坐，品尝美味佳肴。薛定邦给前田克里斯夹了炸鸡，切了汉堡肉，淋上酱汁，倒满一杯热乎乎的罗宋汤，双手递到他面前：「殿下，这是我的歉意。」 「我没怪你啦。」前田克里斯美滋滋咬了一口炸鸡，外壳酥脆，内里鲜嫩多汁，幸福得和猫咪一样，眯起来眼睛，「好幸福啊！定邦桑，我其实有时候很讨厌我是个男人。我小时候经常幻想，我要是个女孩子，那应该有多美妙。」 前田克里斯仰起脖子，仰望星空。木材噼啪作响，火星崩裂。星星点点的火焰，晃晃悠悠向上飘去，融入漫天繁星之中。好似点缀深蓝夜空的光亮，都来自于人间烟火。 「我小时候，经常偷偷穿妈妈的裙子。」前田克里斯扎起一块汉堡，塞进嘴里，含含煳煳地说，「就算每次发现都被打，我还是想要穿呢！男孩子的衣服太简单乏味，我还是喜欢漂亮裙子。」 薛定邦拿出手帕，擦掉他嘴角流出来的酱汁：「你喜欢就可以。」 「嘛，我也是这样想的！」前田克里斯笑得见牙不见眼，「我还有几个月就二十岁啦！成人式上我想穿振袖！一般男孩子嘛，要么是穿西装，要么是穿挎。西装我这个块头撑不起来，穿挎和不良少年似的。所以我还是想穿振袖，那么漂亮的花纹和袖子，真想穿一次啊。」 「你想穿就穿。」薛定邦柔声说，「没人能够指责你的穿衣风格，只要你喜欢，让你自己舒服，就是很好的。」 前田克里斯点点头，咬住筷子好奇地问：「定邦桑，中国的成人式是什么样子的？」 薛定邦被问得一愣，想了想回答：「大概就是，孔庙祈福？中国十八岁成人式，尹仁那时候在中国，他去参加过，还穿了玄端。我十八岁的生日，是在美国度过的。生日那天，忙着搬家，什么都没准备。尹仁给我买了个纸杯蛋糕，插根蜡烛，就算过了生日。」 「定邦桑好狡猾！」前田克里斯不满地咬着嘴唇，恨恨盯住薛定邦，「你不许我说，你自己还说个不停。太狡猾了！」 薛定邦摇摇头，只笑不说话。 不管说到过去什么事情，尹仁总是避不开的话题。 薛定邦的过去，紧紧和尹仁联繫在一起。他们认识那么长时间，甚至还住在一起那么久，之后保持那么长时间的「兄弟」关系。如果不能说尹仁，那薛定邦的过去，几乎乏善可陈。 「定邦桑，真的很喜欢尹律师呢。」小醋罈子又打翻了，每个音节都带着一股酸熘熘的醋味，「他有什么那么好，那么让你喜欢呢？除了说，有钱和长的帅身材好以外？」 薛定邦夹了好几块炸鸡进他盘子里，想要用食物堵住他的嘴，就像是在拉斯维加斯，用水堵住他的嘴一样：「克里斯，吃完我教你辨认星星，好吗？」 「所以说，定邦桑真的很狡猾！」前田克里斯直接放下盘子，双手撑住身体前倾，「你的一切我都想要知道，你的一切我都想要了解！定邦桑，你就当讲故事给我听，好不好吗？我真的想听！」 「克里斯，关于尹仁的事情，我不瞒你。」薛定邦喝了一口罗宋汤，因为尹仁不吃辣，所以他做的罗宋汤总是带着微妙的甜味，「我三岁认识尹仁，整个童年，有关于幸福的回忆，都有关于尹仁。我父母总是很忙，只有尹仁给了我关爱和陪伴。」 听着薛定邦的话，前田克里斯脸上神色复杂。 薛定邦说：「我很小的时候，不是那种吵闹的孩子，我总是很安静，盯着一个地方出神。不跑不跳不哭不闹。甚至让我的老师一度认为，我可能在智力方面有所缺陷。」 「定邦桑明明这样聪明，是个天才呢！」前田克里斯不服气地嚷嚷，「那些老师，太没有眼光啦！定邦桑现在不是很好吗？」 薛定邦无奈笑笑：「我其实没什么天赋，只是教育的结果。人们喜欢崇拜偶像，喜欢奇蹟，也喜欢不劳而获的快感。如果没有偶像，那么他们就会创造一个。那些宣扬我是如何天才的，宣扬的并不是我，而是以我为蓝本制造出来的偶像。」 第194页 「那些传说总是很夸张，好像我随便翻翻书籍，就可以理解这个世界的终极奥秘。」薛定邦顿了顿，继续说道，「我很幸运，克里斯。数学是我的兴趣，成为毕生事业是我的运气。很多比我有天赋的人，因为没有教育环境和平台，就这样湮没在人海中。」 定邦说：「父母希望我是天才，希望我优秀，我只能拼命读书。我以为，如果我足够优秀，忙碌的双亲就可以多看我一眼。但他们没有。我从小被灌注他人的希望，成为别人希望的样子。只有一人例外。」 * 作者有话要说： 前田克里斯：定邦桑的过去，好好奇哦！（星星眼） 薛定邦：你的尾巴露出来了！ 前田克里斯：哪里？哪里？ 第106章 星星（四） 前田克里斯咬住嘴唇, 瘦削的肩膀微微颤抖：「那个人，就是尹律师，对吗？」 薛定邦颔首微笑, 陷入过往的美好回忆当中：「只有尹仁, 才关注我本身, 而不是我的光环。所以, 尹仁对我来说，很特别。若是我的时间有限，在陪其他人和陪尹仁之间选择，我会选尹仁。」 前田克里斯咬着嘴唇, 欲言又止。他低下头，塞了一块炸鸡感觉味如嚼蜡：「你们，都经歷了一些什么事情，才变得那样特别？」 「都是日常小事。」薛定邦想了想, 补充说，「人生多数都是小事情。好的事情一件件积累起来，变成托着你上升的气球。坏的事情一件件积累起来，变成压垮你的一根根稻草。看起来桩桩件件都很小，可即使如同蝴蝶煽动翅膀般微小的力量, 也可以引起海洋风暴。」 「我还以为你们有过什么刻骨铭心的事情。」前田克里斯嘟嘟哝哝地说，「原来，只有一些平淡日常吗？那定邦桑, 平时陪着尹律师, 都做些什么呢？比如你们在看星星的时候, 都做些什么？」 「就像现在这样, 聊天。」薛定邦剥开一颗水煮蛋, 切成两半放到沙拉里面, 「还有就是吃东西。重点是看星星。我今天没有带相机，所以没办法拍摄星轨。我们会在这个时间，拍摄夏季的星轨。当然，在船长峰上也拍。」 「拍星星，好浪漫。」前田克里斯满脸羡慕，「既然只是一些平常的小事情，我也想和定邦桑做。我们一起做你和尹律师做过的事情，好不好啦？」 薛定邦沉默垂下眼眸，面无表情搅拌沙拉。 前田克里斯满脸渴求，双手覆上他的手：「这几天，定邦桑看起来好寂寞。尹律师没有在的时候，我可以陪着你吗？你们做过的事情，都可以做。只要是定邦桑想做，又没有和尹律师做的，也可以。除了吃东西看星星和聊天之外，你们还做些什么呢？」 薛定邦闭了闭眼，转头望向温暖的小小营火。 「我们一起看书，不是看同一本或者同一类型，我们各自看各自的书籍。」薛定邦说，「听音乐，共用一副耳机。谈论未来，还有一些琐事。有时候会谈谈工作，还有各自的近况。就像所有朋友，所做的一样。并没有多大区别。」 「没接过吻？」前田克里斯冷不丁问道。 「……没有。」薛定邦回答得有些不耐烦，「尹仁但凡看得上眼的人，都会第一时间拐走。我们之间没有做过任何出格的事情。所以，克里斯，你把尹仁当做情敌，是不对的。他不是我男朋友。」 「可你喜欢他。」前田克里斯徒手拿了一尾炸虾，放进嘴巴里咀嚼得咯吱咯吱的，「定邦桑也发现他喜欢你的事实。所以，现在我的处境危险着呢！我喜欢定邦桑，是不会把你让给尹律师的！我怎么也得再争取一下，毕竟他现在放弃了你，我说不定还有机会呢。」 薛定邦为空了的杯子里，添满罗宋汤：「你认为我要做什么？拆散现在尹仁和他的男朋友吗？就算是我们曾经互相喜欢过，那又如何？我们的关系，也只能止步于兄弟。」 「喜欢不就是为了在一起吗？」前田克里斯双手捧住暖融融的罗宋汤，歪斜脑袋满脸都是天真，「定邦桑这次，不是想要把话说明，然后让尹律师和你走？你来找他，不是想要和他在一起吗？」 「克里斯，心想事成，是人生的理想状态。多数人都只有妥协与将就。」薛定邦拨旺营火，火光照亮他平静温和的脸，「确实有有情人眷属的例子，只有少数倖存者，才能获得命运垂青。尹仁可能在十八岁时喜欢过我，是他的真实情感。现在，他喜欢另一个男人，也是他的真实情感。」 「定邦桑是说，人类会变？」前田克里斯眨眨眼，「那有没有可能，你变得喜欢我呢？我要做些什么事情，才能让你喜欢上我？」 「我一直都很喜欢你。」薛定邦微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谁不喜欢你这样的小可爱呢？没人能够拒绝这样漂亮的小脸。虽说你气跑尹仁的事情，我很生气。你要是想弥补，这次你帮我，我们就两清。」 前田克里斯嘟起嘴吧，十分不满哼了两声：「果然只有关于尹律师的事情，定邦桑才这样在乎。我知道我犯了错啦！对尹律师说谎是我不好，我有在好好反省哦。你的宽容和温柔，有时候让我挺难过的。」 薛定邦柔声说：「对不起，克里斯。将来的事情难以预料，我们先处理眼下吧。关于你的感情，我会好好想想，如何去回应你。等尹仁回应之后，我会好好考虑的。」 第195页 「对我来说，真的，有些残忍呢。」前田克里斯说着，拿双手捂住脸，「定邦桑对我这样温柔，即使是我说谎让你和你最好的朋友吵架，即使是做了那么多过激的事情，你还在包容我。你打我骂我，反而会让我好受一些，你这样只会让我越来越爱你。」 前田克里斯哽咽着，抽泣不停：「我明明在定邦桑身边，却感觉离你好远。我不是个好孩子。我这样黏人，这样缠着你，利用你的温柔，呆在你身边。你喜欢尹律师，我还强求你喜欢我。我真的很贪心，想要独占你的温柔。」 「就算这样讨厌的我，定邦桑都没嫌弃我，还对我温柔。」前田克里斯哭得有些打嗝，用力深唿吸好几口气，才能够继续说下去，「我每天晚上睡觉之前，都在祈祷我明天比今天少爱你一些。我每天早上起来，都比前一天晚上更爱你。」 这一番话，说得着实让人心疼。薛定邦把颤抖不住的小可怜揽入怀中，轻轻拍打他的后背，安抚他的情绪：「别哭。克里斯，我答应你，我会好好考虑这件事情。给我些时间考虑……你要听音乐吗？」 前田克里斯窝在薛定邦怀里，感觉自己又一次被当成小孩子。 「我不想动。」前田克里斯很清楚自己的优势在什么地方，干脆撒起娇来，「定邦桑，我们用一副耳机好不好？」 薛定邦紧了紧怀抱，把他放到自己腿上：「好。」 约瑟米蒂旷野的夜晚，实在是太过于寒冷。怀中人的体温，是真实的温暖。他柔韧的身躯，蜷缩成小小一团，小猫一样依偎在怀。毛茸茸的小脑袋，搁在薛定邦肩膀上，满心依恋，满脸孺慕。 薛定邦打开手机公放，动听的音乐流泻而出，驱散观景台的寂静。 前田克里斯靠在他怀中，两根食指一圈圈互相缠绕，摇晃小脑袋跟着轻轻哼唱：「负けない事，投げ出さない事，逃げ出さない事，信じ抜く事，駄目になりそうな时，それが一番大事……」 这首歌是李克勤的《红日》，粤语版。前田克里斯哼唱歌词，完全契合了曲调。 柔软的发梢，弄得薛定邦鼻子有些痒。他捧住乖巧小可爱的脸，低头问：「你在唱什么？」 「それが大事。」前田克里斯眨眨眼睛，仰头甜笑，「这一首歌的曲子，就是《それが大事》的曲子嘛！可他唱的什么，我听不懂，只能唱我懂的啦。」 「你唱的我也听不懂。」薛定邦蹭了一下他的额头，柔声说，「给我翻译一下，嗯？」 「那，定邦桑不可以笑我。」前田克里斯悄悄红了耳朵，「不能认输的事情，不能放弃的事情，不能逃跑的事情，坚持相信的事情。快要失败的时候，那些就是，最重要的事情。」 「我不能认输，不能放弃，不能逃跑和坚持相信的事情，就是定邦桑。」即使是很害羞，前田克里斯还是主动迎上了薛定邦的目光，大胆而又热烈地，把自己的内心剖开，展示在薛定邦面前，「现在定邦桑要去找尹律师，我看起来快要失败了吧？可我不想放弃呢！因为这是我最重要的事情！」 薛定邦沉默垂下眼，将他被夜风吹乱的刘海整理好。 前田克里斯眼波流动，眼睛一瞬不瞬：「后面还有歌词——尽管只要活着就会有受伤的人，虽然胡说了一堆任性的话。但对你的思念还是一样，有时我几乎折服于，你展现的温柔……你不在这里，我不觉得孤单。想起你不在时，才让人寂寞。」 「真是很棒的填词。」薛定邦评价道。 「那，那名歌手刚刚在唱的歌词，唱的些什么呀？」前田克里斯揉弄几下眼睛，抬起头强忍泪水，歪头甜笑着在薛定邦手心蹭动，「也给我翻译翻译，好不好啦？」 薛定邦认真看着前田克里斯的眼睛，语调抑扬顿挫，宛如吟唱咏嘆：「命运就算颠沛流离，命运就算曲折离奇，命运就算恐吓着你做人没趣味……别流泪、心酸，更不应捨弃，我愿能一生永远陪伴你。」 翻译到这里，前田克里斯强忍的泪水，再也没能忍住。大颗大颗水珠争先恐后，从他眼眶滚滚而落。他瘪着嘴，肩膀抽动几下。一把抱住薛定邦的身体，整个脑袋都埋进薛定邦胸口。他强忍着声音，用力咬住下唇，终究没能忍耐得住，哭出了声来。 「怎么了？」薛定邦抱住他，不知道为什么就这么一会儿，又哭成这样。 前田克里斯的眼泪濡湿了薛定邦的衣领，窝在他胸口泣不成声。 * 作者有话要说： 前田克里斯：哼，我喜欢定邦桑，就要和定邦桑在一起！这就已经是我的理想状态了！ 薛定邦：你太强势了。 前田克里斯：喜欢一个人，难道不应该长相厮守吗？ 薛定邦：强扭的瓜不甜。 前田克里斯：那就加上甜甜的吻咯！啾咪~啾咪~ 第107章 星星（五） 刚刚还在为唱歌为自己打气, 轻飘飘坐着气球上升的男孩，突然哭成这样。好像他的气球被扎破，里面掉出来一根稻草, 给他原本就不堪重负的身体, 加上新一层负担。 薛定邦抱住他颤抖不止的身体, 轻柔缓慢抚摸他的后背, 耐心地等他平静下来。 「真好呢，定邦桑……」前田克里斯哭够了，抬起那张哭花的小脸，两眼之中的深情, 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来得浓烈，「你要一生陪伴我吗？定邦桑，真的会一生都陪伴我吗？？？」 第196页 薛定邦闭了闭眼，柔声说：「克里斯, 那只是……」 「骗我一下！你骗我一下吧！」前田克里斯抓住薛定邦的衣领，激动得浑身都在发颤，「就当是在骗我，就这一次好吗？说你会陪着我，一生……」 薛定邦抱起前田克里斯的身体, 把他放在野餐布上：「克里斯，你不能这样一直麻痹自己。」 「可不这样，我可能坚持不下去呢？」前田克里斯苦笑着, 歪斜脑袋看着薛定邦, 「定邦桑, 你是希望我喜欢你, 还是希望我离开你呢？但不管你的决定如何, 现在我都想要你说, 会陪着我。我真的，一直都好寂寞。只有定邦桑在的时候，我才不那么孤单。」 「克里斯，会有人陪着你，一生走下去。」薛定邦捧住他的脸，拇指拭去他的泪痕，「我们今天出来看星星，本来应该高高兴兴的，对吗？就这么一会儿，你就哭了两次。来，告诉我，你为什么哭呢？」 「因为……我觉得这首歌，就是在唱我嘛。」前田克里斯有些难过，「我哭起来不好看对吗？我听定邦桑的，我不会哭啦！」他擦掉自己脸上的泪痕，展露出勉强的笑容，「我一生下来，就在颠沛流离。说起来，可能定邦桑不会相信……我六岁之前都没睡过棉被呢！」 薛定邦的心脏，仿佛被一根针扎了一下，勐地收缩快速跳跃，似乎想要蹦出胸腔，以逃离那种锐痛。 「克里斯……」薛定邦嘆了口气，「无论你的过去如何黑暗，都是过去。就像这黑夜，只要熬过去，终将迎来黎明。你现在很好，这就已经足够。证明你过去的那些黑夜已经过去。」 「定邦桑，我觉得这首歌，就是在鼓励我。」火光在前田克里斯脸上闪烁，他空洞的眸子失去了光泽，好似两颗石子般了无生气，「我出生在东京。就在歌舞伎町的一家小诊所里，我妈妈说，生我那天很冷，我是冬天的孩子，所以不怕冷。」 「那你怕冷吗？」薛定邦问他。 「怕啊！」前田克里斯眼中泪光闪闪，急切地抓住薛定邦的膝盖，「为了一点点人间温暖，我可以做任何事情哦！我妈妈啊，从不告诉我爸爸是谁。她是一名陪酒女，而我，是个累赘呢！上班的时候，就把我放在篮子里，放在休息间里面。」 薛定邦抚上他抓住自己膝盖的手，沉声说：「你不是累赘，克里斯。你是人间阑月，梦中星河。你是受欢迎的，克里斯。」 「对啊！我是歌舞伎町的孩子，很受大姐姐们欢迎哦。」前田克里斯垂下眼睑，声调哀伤地说，「在我十四岁之前，我所见所闻，都是那个世界的爱恨纠葛。我们经常搬家，很少在一个地方住有超过三个月。我四岁的时候，她终于厌烦我啦，把我丢到了乡下。」 薛定邦沉默抚过他的手背，轻轻拍打表示安慰。 「我爷爷住在乡下，他很不喜欢我。他是个神情严肃，思想古板的老农民。」他的指腹，在薛定邦膝盖上摩挲，带着细微的颤抖，「我去那天，下着大雪。我的世界里，唯一没有变化的妈妈也变了。她抛弃了我，消失在雪地里。」 「我爷爷告诉我，我要干活，才有饭吃。他让我拾柴火，给他送饭。长大一些，还要帮他翻地，为他砍柴。」前田克里斯继续说，「那时候我四岁，人都还没柴火高呢！我五岁那年冬天，妈妈会回乡下，带着她的新男友。」 「爷爷让我去拾柴火，他们要在屋子里聊天。我一个人出了门，从坡上滑了下去，立刻就什么都不知道啦！当我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没有人来找过我，只有唿唿的风声，还有狼群的嚎叫。那一天可真糟糕啊，又黑又冷，我很害怕。一个人跑回家里，爷爷看见我回来，问我为什么没有带柴火？」 说到这里，前田克里斯抬起头，露出一丝苦笑：「我上哪儿去找柴火呢？我差点死在山里！可他只关心我为什么没有带柴火回来！回去的时候，妈妈也离开啦！她甚至都不关心我为什么没有回来！」 「我就如此多余吗？」 「我连一捆柴火都比不上吗？」 强压下去的情绪，不会消失。只会在无法忍耐的时候，全部爆发出来。 薛定邦垂下眼，看着趴在自己膝盖上失声痛哭的前田克里斯。 「出生在这个世界上，真是对不起！」 「有时候真的，好想要结束这卑微无望、毫无价值的乏味的人生吶！」 薛定邦沉默抚摸前田克里斯后脑勺的头髮，凝视他颤抖的单薄肩膀。 「是定邦桑点燃了我心中的火焰，我可能再也无法遇见像你这样的人了。」前田克里斯抓住薛定邦的袖子，支撑起身体，凑近薛定邦，「骗我一次好不啦？告诉我，你一生都会陪着我。」 他唿出的温热唿吸，带着泪水的苦涩。薛定邦捧住他的脸，轻柔吻去他满面泪水：「我会陪着你的，克里斯。」 月光黯淡，星河璀璨。繁星勾勒出他们的身影，璨璨辉光，在前田克里斯眼角眉梢点点闪耀。他低眉垂眼，如水般沉静。夜风掠过发梢，吹干他眼角泪痕。婆娑树影迎风摇曳，发出沙沙响声。一片嫩叶打着捲儿，落到他的肩膀上。 薛定邦拈起那片叶子，悲悯凝视才开始萌发，就已凋零的树叶。 前田克里斯抬起双眸，若有星辰倒映于漆黑如墨的夜空。他温暖的鼻息扑面而来，献上那双柔软水润的双唇。 第197页 距离薛定邦还有不足一厘米时，他停了下来。哀怨的眸子里蕴含太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薛定邦垂眼看他，向来热辣大胆的海妖，第一次展现出畏惧与犹豫。 「定邦桑，我其实……」 他的每一根汗毛，都在夜风当中发抖。 「是第一次爱上一个人……」 轻柔的唿吸，被捲入和风旋流。 他的体温，他的暖意，他的爱恋，透过颤抖的唇瓣，透过加快的唿吸，透过小心翼翼的触碰，向薛定邦传达而来。 营火的微光照亮他的身体，他每一根细微的汗毛，都在闪闪发光。 薛定邦伸手抱住他纤弱的身体，抓住他颤抖不已的双肩，向上攀爬而去。髮丝柔软顺滑，充斥薛定邦指缝的每个角落。 这样就好。 在那一瞬间，薛定邦内心突然涌现出的念头，占据了全部。 他们互相拥抱在一起，越过彼此的肩膀，十指相互触碰。 不需要再考虑人世纷杂，不需要再苦海浮沉，不需要再想那些想不通的事情，迈不过的坎，忘不掉的人。 只要这样，彼此用体温带给对方温暖，彼此用亲吻来带给对方安慰。 不带有任何其他意味，仅仅是这件事情，这个行为本身，就可以带来足够的平静。 近乎于神圣庄严，给予彼此在人间行走的力量，与最真诚美好的祝福。 「克里斯……」薛定邦松开那双消瘦的手，前田克里斯已经停止了一切颤抖。 「定邦桑……」前田克里斯睁开眼，那张漂亮脸蛋上，充满甜美与坚定的光芒。几分钟之前那名孤独无助的孩子，已经在一瞬间长大，有了可以去对抗世界的力量。 从那半阖的唇，薛定邦读懂了他没有说出口的话。 再来一次。 卑微的灵魂，因此而获得救赎。它谦卑的信徒，跪倒在温暖光辉之下。 我们生于人世，终归无法抵抗孤独。 营火噼啪作响，温暖躯体，照亮黑暗。 第二天一早，薛定邦站在观景台前，双手撑住栏杆。远处的云雾从峡谷底部裊裊升起，升腾的云烟如同山脉的裙摆般摇曳生姿。 昨天晚上，他们睡在了一起。 前田克里斯在睡袋里面把自己裹得像个蚕宝宝，薛定邦盘腿坐在在他身边，对他做了以前和尹仁在睡前常做的事情。 念书哄睡觉。 除了尹仁，薛定邦是第一次念书给其他人听。他没有带书来，就从网上图书馆里，随便找了本书，念给前田克里斯听。 念的是——《阿里·沙琳与女奴珠曼丽》，出自《天方夜谭》。 其中一些过于大胆的情节，听得前田克里斯红了脸。他伸出手指，轻轻在薛定邦突出的手骨上拨弄，声音胜过小猫儿：「定邦桑，你能不能也牵着我的手？」 薛定邦照做了，可这只小猫又突然起了花花心肠。 故事里面的珠曼丽，也不如他这般大胆热情。 前田克里斯灵活的身手，让他毫不费力就从睡袋里钻了出来。他靠了过来，一双细瘦的胳膊，缠上它主人的脖颈之间。 他防风灯的光芒，在他美丽的眸子中闪烁，哀求的话语，伴随娇软的吐息从他嘴里冒出：「我们睡一个睡袋，好不好？」 「我和尹仁可不会这样。」薛定邦说。 可接下来，前田克里斯一句话，把薛定邦给堵得说不出话来。 * 作者有话要说： 前田克里斯：和定邦桑一起看星星好快乐哦！ 薛定邦：俺也一样。 前田克里斯：要是能够一起睡，就更快乐了！ 薛定邦：…… 第108章 林中小屋（一） 薛定邦还在学校念书的时候, 他的博士导师对他说过这么一番话。具体得内容薛定邦已经记不清楚，但大意就是——多说多错，少说多做。 过去这么多年, 薛定邦都没能把导师的话彻底执行。他自己并不是一名寡言少语的人, 有时候可能还会有些啰嗦。说过的话,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事情, 也不是没有发生过。 从来没有哪种情况，像如同此时此刻这般，让薛定邦感觉为难。 前田克里斯歪斜脑袋，一脸天真无邪：「定邦桑不是说, 我和尹律师是不一样吗？你让我做我自己，我现在就是在做我自己啊！」 薛定邦无奈扶额，过了好久才开口说：「是的，我说过。」 和薛定邦独处时, 前田克里斯那点小心思根本藏不住，他选择干脆不藏。得寸进尺跨坐在薛定邦身上，又害羞又期待的地看着他：「那我们，睡一个睡袋，好不好？」 「只是睡一个睡袋吗？」很清楚知道前田克里斯那点小心思, 薛定邦摇摇头，笑着把他从自己身上撕了下来，「克里斯, 我现在没有心情。」 「听起来好像已婚夫妇的对话哦！」前田克里斯夸张地叫道, 拍着手眼睛往上瞟, 「在外面偷吃, 有了小情人的丈夫, 拒绝了妻子的求爱, 说今天没心情。哇，简直是真实得叫人哭泣呢！」 薛定邦看着他哭过还没有消肿的眼睛，从身边的箱子里拿出一个冰眼罩给他戴在额头上：「不要闹。先回去睡袋里躺好。我抱着你，嗯？」 「真，真的吗？」前田克里斯兴奋得满脸通红，飞快钻回帐篷里，生怕薛定邦改变主意，「定邦桑，我躺好了！」他从睡袋里伸出手，就像一只小奶猫一样求抱抱，「你可以抱我啦！」 第198页 「好。」 薛定邦躺到前田克里斯身边，他自然熟练，把小脑袋往薛定邦臂弯一放，两眼直勾勾地盯着薛定邦不放。 「睡吧。」为他拉下眼罩，薛定邦拧掉防风灯。 帐篷里瞬间黑暗下来，营火在帐篷外面跳跃。前田克里斯哼哼唧唧往薛定邦怀里拱，薛定邦没有推开他，而是将他搂进怀中。 「我在。」 这样的结果，就是薛定邦在第二天起床的时候，全身僵硬。 昨晚睡在睡袋上面，薛定邦只裹了一张毯子。幸好帐篷里面温度还是挺温暖，不至于冻感冒。可出来帐篷就不一样，清冽料峭的空气可以使人瞬间精神抖擞。 夏日清晨，山间的湿度很大。薛定邦不过在护栏旁边站了五分钟，肩膀上就凝结了不少露珠。他伸展身体时，每个关节都在咔咔作响。 木材已经湿透，完全不适合烧水洗漱。薛定邦收拾营地的功夫，前田克里斯揉着眼睛从帐篷里面钻了出来。 「早啊……」睡眼稀松的小猫，一看见他的主人，两只眼睛立即亮了起来。他蹦跶到主人身边，双手环住主人劲瘦的腰，「定邦桑，今天早上看起来好帅哦！我们以后晚上都睡在一起好不啦？我想听你给我讲故事。」 「不行，我的胳膊被你亚麻了，没有下次，克里斯。」薛定邦笑着扒拉开他的手，把望远镜摺叠起来，「去把睡袋收好，我们要回去了。」 被推开的前田克里斯，委屈得不行，双手捂住肚皮，嘟着嘴说：「我肚子饿。」 「你现在去收睡袋，我们背着东西回去。」薛定邦半蹲身体，捧住委屈猫的脸与他视线平行，「越快收好，我们就可以越快回去。就可以越快吃到早餐，嗯？」 前田克里斯耳尖一红，乖乖点头转身去收东西。 晨曦刺破云层，照亮他们回林中小屋的路。露营地里悠闲的日子的阳光，洒满两人的肩膀。前田克里斯像只小鸟儿一样快活，丝毫看不出来昨天晚上失神痛哭的模样。 回程路上，前田克里斯主动背了装着睡袋的背包。他提拎着空的食盒，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儿，一脚一个光点踩着走。 他们回到林中小屋时，太阳才刚刚挂在屋顶。 这是很普通的一天，对前田克里斯来说又不太普通。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冥冥之中改变。 整个白天，除了帮忙干活，前田克里斯就在和那块攀岩用的训练石头较劲。可怜的石头，恐怕过去十年的时间加起来，都没有这天挨的脚印多。 之前薛定邦和尹仁只是会在出发前两天，用这块石头热身。 前田克里斯还是不得要领，每次没有找到落脚点，就对着石头乱踩乱踢一气。若不是身上挂着三根安全绳，恐怕他刚刚攀上去几十公分，就得甩个屁股蹲。 那副努力的样子，让薛定邦有些动容。 当初尹仁也是这样，拼了命想要接近自己，想要来到自己身边吗？ 薛定邦找不到答案，至少在前田克里斯这里找不到。那时候尹仁在中国，薛定邦在美国。他看不见尹仁在自己面前拼命努力的样子，等他看见了，尹仁已经是一名成熟的律师。每天都抱着法律文书和案牍，努力让自己变得更加优秀，走在薛定邦身边。 努力的人，是美好的。正如眼前的前田克里斯这般。 吃过早饭就开始练习，午饭只休息了一个小时，等到晚饭时，前田克里斯已经累得快要散架。薛定邦端着他念叨了一天的面疙瘩汤，放在桌子上，摸了一下他汗湿的脑袋：「夜间训练也很重要，明天我们只在天黑之后练习。今天就到此为止，你做得很棒，克里斯。我从没见过你这样有攀岩天赋的人。」 趴在床上累得快要化掉的前田克里斯一听，立即来了精神：「那我今天可以要奖励吗？」 「不能睡我手上。」薛定邦想都没有想，立即把他蠢蠢欲动的小心思给打压下去，「其他要求，你可以提出来。」 「讨厌，定邦桑怎么什么都知道！」前田克里斯鼓着一张脸，蹭到薛定邦身边，「那我们一起听歌，就像你和尹律师那样，一人用一半耳机，好不啦？」 薛定邦有些愣神，但在小猫期待的目光之下，还是选择了妥协：「好。但我今天想看电影。」 晚饭后，两人窝在沙发里，看着电影。这些碟片还是尹仁留下的，每年尹仁都会挑选一些电影的碟片带过来，放在电视柜里。那里面现在已经塞满了碟片，有些甚至从来没打开过，就被闲置起来。 电影是克里斯挑的，一部日本片《用心棒》。 本以为黑白片会让前田克里斯这样的年轻人，觉得有些乏味无聊。但他看得非常认真，随着剧情的进展，时而尖叫，时而拍手。 看完之后，前田克里斯意犹未尽，挽住薛定邦的胳膊：「要是我有爸爸，一定是桑畑三十郎这样，帅气的大叔！」 薛定邦突然想到，前田克里斯从未提到过自己的父亲。 「克里斯这么漂亮，你父亲一定很帅气。」薛定邦贊同道，「不然你妈妈，也不会和他生下你。」 说到这个话题，前田克里斯漂亮的小脸蛋立即垮了下来：「那个死老太婆，是个男人都可以。我见过她很多男朋友，就是没见过我爸爸。真想知道，他知不知道我的存在。或许他会是个富翁？集团大少爷，大家族继承人什么的？」 第199页 「也许。」薛定邦颔首微笑，看着兴致勃勃，两眼发亮的前田克里斯。 「说不定是因为当初，看上了在家里帮佣的农民女儿。」前田克里斯笑嘻嘻拱进薛定邦怀里，脑洞一开就止不住，「就像电视剧演的那样……」 说着说着，前田克里斯戏精附体，一本正经挽住薛定邦的胳膊，对着电视机喊：「母亲大人！清子已经有了我的骨肉，请你不要拆散我们！」 薛定邦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接话，前田克里斯放开他，蹦起来一手放在腰间，做出贵妇的姿态：「不可以！还没有结婚就有了孩子！真是不知廉耻！我家不能要这种不清白的媳妇！」 「母亲大人！」 「农民的女儿休想进我家门！把少爷关起来！」 薛定邦手撑下巴，面带微笑看着入戏的前田克里斯倒在地上，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似地大喊：「啊！住手，住手！旦那さん！不要离开我！不要！」 那副阵式，和白素贞要被关进雷峰塔似的，叫得那叫一个撕心裂肺。 薛定邦拿手指遮住嘴唇，轻轻咳嗽两声，让自己不至于笑出声来。 前田克里斯跳起来，一把将沙发上的靠枕搂在怀里，紧紧抱住：「可怜的孩子，你长大之后，一定要去找到你的父亲哦。」他举起抱枕，吧唧吧唧亲了几下，「妈妈爱你，快快长大吧。」 哼着歌儿，转着圈儿，抱着「小克里斯」的「克里斯妈妈」，一屁股跌坐进沙发。「孩子啊，这是你出生名门的爸爸哟！」不由分说把枕头往薛定邦怀里一塞，他眨眨眼睛，「定邦桑，这是我们的孩子，他叫克里斯。老爷，你看看他多可爱，你不可以抛弃他哦。」 薛定邦抱着枕头，被他弄得哭笑不得，顺着他的话说：「好。我每天晚上都抱着小克里斯睡，这样可以吗？我要和小克里斯去休息了，夫人也歇着吧！」 前田克里斯一愣，懊悔地咬着嘴唇，扭到薛定邦身边一把夺过：「老爷只要小克里斯，不要大克里斯了吗？大克里斯也想和老爷一起睡，好不啦？」 * 作者有话要说： 前田克里斯：定邦桑的怀抱，好温暖哦。 薛定邦：下次不要睡我胳膊上。 前田克里斯：那睡你胸口，好不好啦？ 薛定邦：你是猫吗？ 前田克里斯：喵~ 第109章 林中小屋（二） 老爷？ 薛定邦抽了抽眼角, 把他一头软毛给揉得乱糟糟：「淘气！」 「我后背还挺疼的，」前田克里斯开心摇摆脑袋，在薛定邦手心蹭来蹭去, 「定邦桑, 今天有睡前故事和按摩吗？」 「没有按摩。」薛定邦推开他往前拱的小脑袋, 优雅转身向厨房走去。 前田克里斯满心不乐意, 嘟嘴鼓脸嘟嘟哝哝：「小气鬼。」 「我听得见。」站在厨房门口，薛定邦回过头微笑，灯火在他额前碎发闪烁，为他的身影镀上一层令人炫目的光晕, 「去洗干净到床上躺好，等会我给你讲故事。」 本以为今天没戏的前田克里斯，立即挂上甜滋滋的笑容。他快快点头，哼着小曲儿进了浴室。 看着他兴高采烈的背影, 薛定邦笑着摇头离开。 厨房里，尹仁喜欢的咖啡，摆在咖啡壶旁，从未打开过。cubita的黑咖啡实在太苦，对于和小孩子一样嗜甜的前田克里斯来说, 绝对在守备范围之外。 薛定邦与前田克里斯到国家公园时，在景区外面购买了不少生活物资。当时他并没有发现，自然而然地拿了两包。 等到了林中别墅, 整理物资时, 薛定邦才发现它。 把咖啡摆在檯面上时, 薛定邦愣了很久。 尹仁, 你正在做些什么呢？薛定邦闭上双眼, 眼前浮现出尹仁的音容笑貌。 「定邦, 我好想吃你做的面条啊。」 薛定邦勐地睁开双眼，在他面前，并没有端着咖啡，微笑着和他说话的尹仁。 只有那个声音，就在不久之前，在拉斯维加斯时，从电话里传来的声音，还迴荡在薛定邦耳边。 薛定邦快速转身，抄起汽车钥匙走了出去。 关门声响起来时，前田克里斯顶着一头泡沫从浴室里冲出来。他是如此匆忙，甚至没有想到给自己围上一条浴巾。 薛定邦刚刚把钥匙插进去，就看见光熘熘跑出来的小傢伙。他走了几步，因为天黑和紧张，噗通一身摔倒在地，沾了满身的土。 「怎么了？」薛定邦打开车灯，下车把前田克里斯扶起来，「不是在洗澡吗？怎么就这样跑出来？」 「你要去哪儿啊？定邦桑？!」前田克里斯带着哭腔，紧紧抓扯薛定邦的袖子，「不要，不要丢下我，我会很乖的！我听话，我不会再闹和淘气了！定邦桑，别走，别走！」 「我只是去买点东西。」薛定邦抹掉快要掉到眼睛的泡沫，柔声安慰说，「你先去洗澡好吗？你洗完之后，乖乖等我回来，嗯？」 「不要！」刚刚才说自己会乖乖听话的小傢伙，在这个问题上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带我一起去！我去沖一下水，马上就过来！别丢下我一个人，我很害怕！」 「好，不丢下你，你别怕。」薛定邦把他扶起来，带他到浴室门口，「你先去洗，我不走，我就站在门口等你。好吗？」 惊魂未定的前田克里斯点点头，一步三回头地进了浴室。 第200页 薛定邦温柔微笑，为他带上浴室门。 隔绝两人的薄薄一道门内，传来阵阵水声。薛定邦掏出香菸点燃，心情有些烦躁。他洗得很快，薛定邦一根烟还没抽完，前田克里斯就滴着水出现在门口。 「我洗完了。」他说。小鹿一样湿漉漉的眼睛里，还有未曾散去的惊恐。 「我帮你吹头。」干燥柔软的毛巾，搭在小可怜脑袋上。 薛定邦把早已准备好的吹风机打开，试了试温度，才往前田克里斯已经半干的头髮上招唿。他的手法轻柔老道，每一下在头皮上的按摩，都恰到好处。仔仔细细的拨弄，将发梢吹得干湿度适宜，不会太干导致头髮毛躁，也不会让头髮太湿导致感冒。 前田克里斯全程缩着脖子，可怜可爱的小模样，真的和只怕吹风的猫差不多。 「克里斯，别害怕。」薛定邦凑近小猫耳旁，温热的气息喷洒入对方耳孔，「我不会丢下你不管，去的车程太长，我只是希望你可以好好休息。我这是为了你好，请你不要猜疑。」 薛定邦的嘴唇，离那精巧漂亮的耳朵，不过短短一两公分距离。他说话时，唿出的气息扫过耳廓每一根细微汗毛，直叫小可爱耸起肩膀发颤。 前田克里斯脑袋里嗡嗡作响，鸡皮疙瘩从头皮一直蔓延到指尖。薛定邦低沉磁性的声音，温和沉静又充满诱惑。这样近的距离，每一个音节，都在震动他的颅腔。他脚下一软，整个身子酥了半边，站立不稳向着薛定邦倒过去。 「不舒服吗？」薛定邦扶住他，脸上的微笑带着明知故问的意味，「那就不要去了，在这里乖乖等我回来，嗯？」 一句话，把前田克里斯说得委屈得不行，抓住薛定邦的衣领轻哼：「狡猾，太狡猾了！定邦桑总是这样狡猾！明明都是你，故意的！你撩到我了！我不能走路，抱我上车好不好啦？」 这小妖精，一撒起来娇，就没完没了。薛定邦装作为难的样子思考片刻，把他用浴巾裹紧，打横抱了起来：「不行，我只能抱你去卧室换衣服。上车的路，自己走吧。」 前田克里斯偷偷红了耳朵，把整个脑袋都埋进薛定邦胸口。浴袍下面，圆润光滑的小脚趾头，可可爱爱蜷缩在一起，指尖还泛着些微的粉红色。 薛定邦瞥过目光，尽量不给这害羞的小傢伙增加难堪。 等前田克里斯穿戴整齐，准备出发时，时间已经过了晚上十点。 「这么晚出门，定邦桑要买什么呀？」前田克里斯眨眨眼，坐在副驾驶上面，身上散发出一股沐浴之后的清新香味。 他没有喷香水，事实上，他很少在身上喷什么东西。 薛定邦最多也只见过他往身上喷驱蚊液，就在他们出发去观景台之前。 但他身上总有一股清甜的气味，好似一杯蜂蜜水般清润、甘美。 「面粉。」那味道一丝丝的，勾住薛定邦的心，让他有些心猿意马。他的手指摩挲过方向盘，皮革的粗糙质感，完全比不上身边男孩的肌肤。 前田克里斯煽动亮闪闪的眼睛，不解地问：「买面粉做什么？要烘焙吗？家里不是还有面粉嘛！」 「家？」 剎车声在夜晚的约瑟米蒂国家公园，显得尤为刺耳。前田克里斯没有系安全带，惯性让他的胸口撞上了车前面的置物柜。 「定邦桑，你这样子看起来好可怕啊！」揉着被撞疼的地方，前田克里斯又担忧又委屈，「我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话？对不起，定邦桑你原谅我。」 并非是前田克里斯说错话，而是薛定邦过于敏感。关于「家」这个词，薛定邦现在听起来怎么听怎么刺耳。 「尹仁，我们回家。」 这句话，还在不久之前，薛定邦对尹仁这样说过。 可薛定邦终归还是没能回到在纽约，在曼哈顿，在上东区的那个「家」。 或许今后，永远也回不去。 「别对我道歉，克里斯。」薛定邦压了压手， 亲自上手，为前田克里斯繫上安全带，「那里不是你的家吧？我们只是暂时住一段时间。美国没有你的家，克里斯。你的家在日本，所以……」 前田克里斯浑身肌肉紧绷，逮住薛定邦的胳膊不愿意撒手：「定邦桑，你要赶我走吗？」 「不，不赶你走。」薛定邦温柔一笑，把前田克里斯乱糟糟的额发整理到耳后，「我只是在想，你或许在一切结束之后，想要回家？」 前田克里斯不假思索回答：「我在日本没有家！有定邦桑的地方，才有我想要的家！定邦桑如果真的想要我回日本，那我们一起回去！」 「你不考虑去投奔你爷爷吗？」薛定邦以温柔的目光，凝视眼前因害怕而激动得发抖的男人，「克里斯，你最近状态很不好。当然你身体看上去没什么大碍，即使是攀岩也没有让你腿上的伤口崩裂。你真的不需要休息吗？在接连的魔术事故之后？」 「我的腿不要紧！只是一点皮外伤啦！完全没有关系的！」前田克里斯急切探出身体，又被安全带给拉了回去，「定邦桑，我没有关系，不会拖累你的！别赶我走。」 一时间，强大的无力感摄住薛定邦身心。他累得要命，又没有办法去摆脱这种劳累，只能把疲劳强压下去，变成一点小小的报復，弄乱始作俑者刚刚理好的头髮。 第201页 「以后我不想再听见这话，明白吗？」薛定邦说，「坐稳，我要开车了。」 「为什么非得半夜去买……」前田克里斯嘟哝了一句，在薛定邦转过头来之前，又赶紧闭上嘴，装作想要睡觉。 折腾了一天，这小猫确实累得慌。本想闭上眼睛装睡的小傢伙，不一会儿就真的睡了过去。听着他轻微的唿吸声，薛定邦手肘撑在方向盘上，有些出神。 为什么要半夜呢？ 薛定邦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他不是那种想到什么事情，就一定要做的人。 在厨房里，薛定邦的想法很简单。他只是想着，尹仁的生日很快就要到了，要给他做长寿面，应该去买面粉。这次採购的物资里，也不是没有面粉，只是没有适合做长寿面面条的高筋面粉。 每一年的生日，薛定邦都会在船长峰上，为尹仁做长寿面。 比起来食物，更像是一种仪式。 如果今年，也能够继续呢？ 薛定邦思绪起伏，以至于没有注意到，从路边窜出的黑影。 * 作者有话要说： 前田克里斯：哼，那个尹律师，不配定邦桑下面给他吃！ 尹仁：那你就配了？ 前田克里斯：定邦桑已经好几次下面给我吃了！ 尹仁：你说什么？！ 前田克里斯：老公，你说句话呀！ 薛定邦：你能不能不要说这样让人误会的话。（扶额） 第110章 林中小屋（三） 刺耳的剎车声响彻夜空, 随后是一声闷响。 鸟群振动翅膀，乌压压一片划过。 寂静的林间小道里，从未有过如此大的声响。 为了躲避突然出现的黑影, 薛定邦只得勐打方向盘。车辆失控, 飞快向右拐去, 轮胎在地面压出四道黑色痕迹。那个黑影站在车灯前, 露出真面目——一只小鹿。它用好奇的眼睛，疑惑地朝着车子看了一眼，随后蹦跳着飞快离开。 天色很晚，薛定邦开车的车速不算很快, 但还是撞倒了道路旁边的树干上。 租的车子有些老旧，连安全气囊都没有。前田克里斯由于安全带的关系，整个人处于惯性向前冲去，又被安全带给勒住扯回来。 薛定邦的情况就不那么乐观, 他脑袋撞上方向盘，只觉得眼前一阵烟花炸开。一瞬间，他失去了视力，也失去了思考能力。 在一片炫目的白光之中，薛定邦看见穿着中学生制服的尹仁。 「栗子。」 尹仁露齿而笑, 向薛定邦张开双臂。薛定邦想要快步走向前去，尹仁飞快后退，怎么都追赶不上。 「定邦。」 尹仁的形象不断转换, 他身上的衣服也变成了学士服。之后, 他从刚刚毕业的青涩大学生, 变化为成熟稳重律政精英, 最后停留在拉斯维加斯时, 那张陌生冷酷的面孔。 薛定邦伸出手, 想要抓住尹仁的手。他转过身，离薛定邦越来越远。他的声音逐渐暗淡下来，缓缓消逝于耀目光晕之中。 「定邦……」 尹仁的声音越来越模煳，仿佛从遥远旧日时空里传来的迴响。所有过去的综合，一件件的经歷，都变得模煳不清，失去意义。 薛定邦停了下来，看着自己的逐渐虚化的双手。他的的身体在摇晃，连同这个世界都晃动起来。不同于尹仁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滚滚而来，逐渐占据整个空间。 「定邦桑！」 「快醒醒！」 「你不要吓我啊！」 薛定邦动了动手指，白光消失了，眼前只有一片昏暗。 「定邦桑，你醒来了！」前田克里斯的声音充满焦虑，他解开了安全带，跪在薛定邦身边，「定邦桑，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薛定邦眨眨眼，适应了眼前的光线。车头灯被撞坏了一个，另一个在黑夜之中一明一灭，不断闪烁。灯光照亮森林一隅，灯光之外，显得更为黑暗。薛定邦感觉不太好，额头火辣辣的痛，胸口还有阵阵钝痛不断传来。 这是，出车祸了吗？ 「得去买面粉。」薛定邦说。 他一开口，声音嘶哑得简直不像从自己嘴里发出。摸索到开关，薛定邦打开车内的灯。 「天吶，你流血了！」前田克里斯脱下衣服，颤抖着手，胡乱擦掉薛定邦脸上的血，「定邦桑，你要不要紧？我，我电话呢？！我给你打911！！！」 「去买面粉。」薛定邦抓住前田克里斯乱抹的小手，用力推开他。 前田克里斯愣在原地，被吓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他眼睁睁看着薛定邦下了车，徒步沿着公路，晃动身体向前走去，渐渐消失在黑暗之中。 「定邦桑！」前田克里斯如梦初醒，跳下车时，立即被冻得打了个哆嗦。他转头套上带血的t恤，快跑几步跟上黑暗中的薛定邦。 走得太快太急，天色又暗。前田克里斯还没能赶上薛定邦，就结结实实摔了一跤。尘土飞扬而起，捧住他的脸。 「等等我……」 月光之下，薛定邦的身影显得飘忽不定。他的步伐快速矫健，一点都看不出来受伤的样子。 面粉。 薛定邦脑子里只剩下这一样东西。 他无法否定那些过去，那是他人生的一部分。不管尹仁是抱以什么样的心情，落下那个在眼睑上的吻。对现在的薛定邦来说，都已经没有太大区别。 第202页 薛定邦眨眨眼，月光照亮公路，闪烁灰濛濛光芒。那一天，薛定邦和尹仁打架之后，尹仁就在这样的公路上面，牵着他的手，告诉他：「栗子，以后谁要让你不舒坦，哥把他给打趴下！别怕，哥保你！保你一辈子啊！」 那时候他们九岁，以为承诺很容易做到。以为只要抓住彼此的手，就可以一直这样走下去。 薛定邦还记得，自己在对付六个欺负自己的同学时，尹仁像是神兵天降一样，骂骂咧咧沖向那些正在打他的孩子。 薛定邦还记得，尹仁骑在欺负他的同学葛尔丹身上，把那个蒙古娃给打得连连求饶。他脸上的表情，兇恶得已经超出人类范畴。 那天，那些坏孩子被吓得鸟兽散。他们牵着手回家，却遭到了不同的待遇。 薛定邦爸爸妈妈听了他的原因，说他敢于反抗不公和暴力，是很勇敢的孩子。但不允许他打架，以后有更加合适的处理方法。 葛尔丹又带着父母到尹仁家告状了，尹仁被打得上蹿下跳，和他那个暴脾气的老爹对骂。所有人都不敢上去劝，谁劝谁死。 妈妈给薛定邦做了一碗饺子，猪肉香菇馅儿的。咬一口，满嘴都是肉香味儿和蘑菇的鲜味儿。 薛定邦吃了一个饺子，心里有些难过。他把饺子端回去，说要回房间学习。书没看几分钟，他就静不下心来。 尹仁现在怎么样了？ 隔壁的声音已经停下很久，但薛定邦认为尹仁可能被罚没吃晚饭。 他端着饺子，踩着小凳子翻过院墙，果然看见撅着屁股的尹仁，趴在床上哼哼唧唧。 「囡囡哥哥！」薛定邦敲窗户，把饺子顶在头上，「吃饺子咯，囡囡哥哥。」 尹仁爬起来开窗，把比窗户高不了多少的薛定邦给抱进来。 薛定邦抓了一个饺子，餵到尹仁嘴里：「疼吗？囡囡哥哥。」 尹仁梗着脖子，一点都不服气：「不疼！我都给我爸打皮实了！哎哟——！嘶——！」 「囡囡哥哥吃饺子，」薛定邦又抓了一个饺子，「吃饺子就不疼了。」 「真好吃！」尹仁嚼了几口，眼泪就包不住了。他倔强的性格，不服气地把眼泪一抹，抓了一个也塞进薛定邦嘴里，「栗子，你也吃！」 他们一人餵一口饺子，吃得可开心。看见薛定邦来了，尹仁的父母也终于得知事情的真相。为了给尹仁道歉，尹仁的爸爸还打算带他们出去玩。 蹬鼻子上脸的尹仁当场就把事情安排得明明白白：「栗子，咱们先去动物园买衣服！然后去动物园看猴儿！完了咱吃肯德基去！」 尹仁爸爸当时就给他一脑崩：「臭小子，你竟然还敢指挥你老子！」 话虽这样说，他们还是去买了新衣服，看了猴子，还吃了当时在中国算是奢侈高档餐厅的肯德基。 吃完之后，尹仁嫌弃瘪嘴：「栗子，我觉得还是咱妈包的饺子好吃！」 尹仁离开中国最后，就再也没能吃上干妈包的饺子。 薛定邦抬起头，望向温柔的月亮。 不管在哪个国家，在什么地方，人们都在凝望同一轮月亮。 而他的月亮呢？ 前田克里斯急急慌慌在身后追赶，唿喊，薛定邦听不见。不管他如何努力，都永远追不上薛定邦。这下真的把他给弄慌了，喊叫声可以算得上是声嘶力竭。 薛定邦像是失去了听力一般沉默，仿佛他已经不属于这个世界，再也没有办法去感知走位的一切。 「定邦桑！」在摔了好几次跟头之后，前田克里斯终于赶上了薛定邦。他抓住了薛定邦的袖子，挂在了薛定邦身上，「你怎么了？」 并不是前田克里斯突然学会走夜路，或者是他跑步的速度加快，而是薛定邦停了下来。 沐浴在月光下的薛定邦，显得是那么的陌生，那么的冷漠。他缓缓转过头，看前田克里斯的眼神，好似第一次见到他：「我得去买面粉。」 这样的薛定邦，真的把前田克里斯给吓得不轻。 他额头上的伤口，溢出的鲜血流了半张脸。殷红的液体，浸染了他一丝不苟的衬衫。虽说他依旧身姿笔挺，神色冷静，却又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陌生与可怕。 「一定要现在去吗？」前田克里斯喘着粗气，紧紧抓住薛定邦的袖子不放。他很害怕，害怕只要一松手，薛定邦可能就会到自己再也追不上的地方去，「我们等天亮了再走，好不好？」 薛定邦冷静得出奇，从兜里掏出手机看了一眼：「五点过七分，天快亮了。」 「我陪你去！」前田克里斯神色坚定，挽住薛定邦的胳膊，「我们快要出景区了吧？就在景区外面，我们进来的时候，看见那家商店买！那里应该可以找得到人帮忙，我们需要拖车，还有汽车修理工。」 薛定邦眨眨眼睛，终于从恍惚之中回过神来。 「谢谢你陪着我，克里斯。」他迈开步子，搀扶着摔伤膝盖的前田克里斯，一步一步坚定地向着景区外面走去，「你本可以呆在家里，安全、温暖又舒适的地方，等着我回来。连累了你，真是抱歉。」 「定邦桑，是我要跟着你来的。」前田克里斯摇摇头，晨曦照亮他坚定漂亮的面孔，他的脸上，绽放出最灿烂美丽的笑容，「为了定邦桑，就算前面是火坑，我也会毫不犹豫地跳进去哦！」 第203页 「因为我，最喜欢，最喜欢定邦桑了！」 薛定邦停下脚步，认真地凝视身边身材娇小的男人。他那纤细的身体里，似乎涌现出无穷的力量，正源源不断的火焰，点燃自己的生命。 * 作者有话要说： 前田克里斯：哼，我也会保护定邦桑的！（抱住） 薛定邦：太紧了，我喘不过气。 第111章 林中小屋（四） 内华达山脉的夏天, 天总是亮得挺早。 第一抹曙光照亮天际时，也不过五点半左右。 晨曦驱散黑暗，唤醒万物復甦。 小鸟儿在枝头喳喳鸣叫, 露珠倒映出整个世界。 两名男人互相搀扶, 艰难前行到景区的登山用品以及商店门口。小个子那名男人伸手敲了门, 大喊大叫让店主来开门。 「该死的！现在才六点多！」二楼住家的窗户里, 出现一个黑乎乎的脑袋，而后是一张黑乎乎的脸。他皱着一张脸，非常生气地冲着一楼咆哮，「我们八点开门！等一会儿再来！」 「我们出车祸了！」小个子男人尖叫道, 「这里有人受伤，需要治疗！」 拉开窗帘，老闆看见楼下正是自己的熟客薛定邦，还有那天见过的那名小个子亚裔。 「我的上帝啊, 你们这是怎么了？！」他只披了一件睡袍遮住身体，飞快下到一楼店家，把门打开，「需要叫医生吗？薛先生，你满脸都是血！」 薛定邦神志依旧清醒, 姿态依旧优雅，语气依旧温和。只是提出来的要求，让老闆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请给我一袋高筋面粉。」 老闆张大嘴, 好久没说出话来。大清早来到店里, 想必走了很远的路。出了车祸挂了彩, 要求竟只是需要一袋子面粉？？？ 「给我一袋面粉。」薛定邦重复了一遍, 温和的声调之中, 带着几分冰冷。 不去顾及伤势, 甚至连清理都还不清理，只要一袋面粉？ 「哦，好，好的。」老闆闭上嘴，薛定邦的气势有些令人害怕。他转身在货架上，找到一袋面粉，双手捧到薛定邦面前，「还要其他帮助吗？朋友，你看上去不太好吶！」 薛定邦看了一眼面粉，并没有接：「高筋面粉。」 「哦，高筋面粉。」老闆瞪着一双铜铃似的眼睛，抱住面粉后退着走，「我们会有高筋面粉的。你真的不需要打911吗？」 前田克里斯插话说：「比起来911，我们更需要拖车。别看我衣服上的血，不是我的。你有没有急救药品什么的？」 当然有。这家店就是为攀岩和登山的游客服务的。食物、燃料、急救药物和户外用品。凡是在攀岩和登山过程当中需要用到的东西，都有出售。 薛定邦拿到高筋面粉之后，整个人都松了一口气。他温和对着被吓坏的老闆笑了笑：「我可以刷信用卡吗？」 老闆耸耸肩膀，满脸都是无法理解的表情：「当然可以。」 前田克里斯细心地为薛定邦擦拭伤口，为他包扎。而薛定邦只是低着头，紧紧抓住手中的高筋面粉，好像那不是一袋面粉，而是他赖以为生的空气，一秒都无法离开。 一直等到中午，拖车才慢悠悠地架起薛定邦出车祸的车辆，向着景区外面开去。由于是租的车，一笔赔偿肯定不会少。 汽车修理工说，发动机被撞坏，暂时没有办法再开，建议他们还是重新租一辆。 折腾了一天，薛定邦开着重新租的车子——当然这次有安全气囊——回到林中小屋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定邦桑，今天要早些休息吗？」前田克里斯手指轻轻地在座位下面画圈儿，瞥向薛定邦的目光里满满的都是担忧，「我保证不闹你了！需要我帮你洗澡的话，你告诉我呀！我什么都肯为定邦桑做的！」 薛定邦停好车，为前田克里斯拉开车门，几乎是本能地把手放在门框，谨防他撞到头。 今天的薛定邦，沉默得有些不像话。 「定邦桑，你肚子饿不饿呀？」前田克里斯抱着薛定邦的宝贝面粉下了车，「我去做点吃的，你想吃什么呢？」 「你会做饭？」薛定邦问。 「虽然我没有你厨艺好，但我也偶尔会自己做饭吃哦。」前田克里斯甜甜一笑，「毕竟，我也不能每天都去吃自助餐呀！」 薛定邦颔首微笑，从兜里摸出香菸点燃：「我想一个人呆会，克里斯。不用准备我的晚饭，我抽根烟就过来。你先休息吧，如果肚子太饿，冰箱里有零食，可以先垫一垫。」 前田克里斯点点头，转身进了房子。 林中小屋门前的空地上，有尹仁最喜欢的吊床。和前田克里斯来这里来这里几天，薛定邦都没有把吊装拿出来，安装好。 那个位置，是尹仁的。 就算是以前在念大学的时候，一大群同学过来玩耍，也没有人能够夺走属于尹仁的吊床。现在，薛定邦特别想要陷入绳子里，让它们托住自己的身体摇晃。 虽说这样做，可能没有任何意义。 但薛定邦还是做了。 躺在吊床上仰望星空时，薛定邦看了一眼时间。 晚上十点十三分。 尹仁曾经在这样的时间，为上晚自习的薛定邦送吃的。 那时候，他们十四岁。薛定邦念高三，尹仁念初二。 第204页 中二少年，理所当然想着「栗子会饿」。带了一大包糖炒栗子，翻过学校的围墙，来到薛定邦教室窗户外面。 高三每一秒都弥足珍贵，为了让高三学生省下爬楼时间，学校将高三的教室被安排在一楼。 虽说是晚自习，可老师还是利用这个时间，给学生们疯狂刷题。 台上老师讲得眉飞色舞，唾沫横飞，台下学生学得全神贯注，奋笔疾书。 直到从窗户外面，飞进来一包糖炒栗子，打破了和谐。 「谁扔的栗子？！」被砸到头的老师，叫得整栋教学楼都可以听见。 薛定邦那时候个头矮，年龄小。为了不让比他大很多的同学遮住他的视线，他的位置就在讲台旁边。尹仁这一下准头不够，砸到转身去写板书的老师脑袋，充分证明了——他真不是个打篮球的料。 「栗子……」尹仁在窗外探出半个脑袋，手指着老师手中的食物，「给你的……」 说完这小子拍拍屁股就跑了，根本不管在教室里面咆哮的老师。 「都高三了，还在想什么啊？！」 「我教书三十年，三十年的经验给你们，不听我讲的，自己回家去学！」 「我就没带过你们这么差的学生！你们是我带过最差的一届！」 薛定邦捂嘴偷笑。 没人承认这包糖炒栗子的来源，自然就被老师给没收了。 下课后，薛定邦找到老师，乖乖巧巧地问：「可以给我几颗吗？」 他得到了本来就是尹仁给他的糖炒栗子，全部。 薛定邦拿着糖炒栗子回家，在校门口碰见了在那里等他放学的尹仁，正坐在那辆法国进口的自行车上。 「栗子，快来！」尹仁拍了拍自行车后座，「咱们回家啦！」 薛定邦坐在自行车上剥开一颗，一半餵给尹仁，一半自己吃。 那个晚上的糖炒栗子，是最甜的。 薛定邦用胳膊遮住脸，也遮住天上皓月。回想起来，过去幸福的日子，果然每一个片段，都与尹仁有关系。 足够自律的薛定邦，是别人家的孩子。 薛定邦羡慕的，却是能够享受父母关爱的别人家的孩子。 他不哭不闹不任性，听话懂事学习好。只有在尹仁那里，他才能够表现得像一名孩子。 薛定邦睁开眼，看见一张漂亮的小脸出现在上方。他的脑袋遮住了漫天星空，也遮住了皎皎皓月。 薛定邦翻身起来，看着一脸小得意的前田克里斯，温柔地笑问：「克里斯，怎么了？」 「嗯，就是做了饭呀！」前田克里斯背着手，歪斜脑袋得意洋洋，「定邦桑不顾一切，都想要去买一袋子面粉，所以我做了面疙瘩汤。当然，也可以说是水团啦！日本菜，日本菜！」 他伸出两根手指头，点着自己脸颊，笑得可爱得紧：「嘛，我还是第一次给人做水团吃哦。定邦桑，开开心心吃一些好吃的，忘掉那些不愉快，好不啦？」 薛定邦站了起来，回头问摁住他的后背，不断把他往前推的小厨师：「哦，你是和谁学的？」 「说了你别笑我啊！」前田克里斯从薛定邦胳膊旁边探出头，眨眨眼睛超级无辜，「我和谷歌学的。现学现卖，定邦桑，尝尝看嘛！」 薛定邦无奈笑笑，他现在并没有什么食慾。想着这是前田克里斯特地为自己做的菜，还是勉为其难，和前田克里斯一起坐到餐桌前。 桌子上，两碗水团漂漂亮亮，卖相上佳。黄色的南瓜块，红色的胡萝蔔，白萝蔔漂亮得像一块玉。辅以嫩生生的鸡肉，还有座位主角的面粉糰子，再撒上绿油油的葱花。光是这丰富的色彩，都令人食指大动。 前田克里斯坐在薛定邦对面，双手撑住下巴，满脸期待：「你尝尝看？」 「好。」薛定邦微笑着坐下来，指腹轻轻前田克里斯脸颊上的面粉，「克里斯，谢谢你为我做晚餐。」 前田克里斯摇晃小脑袋，脸颊讨好地在薛定邦手心中磨蹭：「你不吃我的食物，是打算吃我吗？」 「淘气。」薛定邦狠狠捏了他的脸颊，让这小淘气当场唿痛。 日式水团的面疙瘩很大，薛定邦夹了一块咬下，立即皱起来眉头。 前田克里斯紧张得不行，探出身体问：「怎么了？是不是咸了？不好吃吗？」 「不，你……」吃过一般的面疙瘩掉回汤里，薛定邦放下筷子，目光灼灼盯着前田克里斯，「你用的是什么面粉？」 前田克里斯不解地眨眨眼睛：「就是，定邦桑刚刚买的面粉啊！」 「克里斯！！！你都干了些什么？！」 * 作者有话要说： 前田克里斯：我做的面食不好吃吗？ 薛定邦：好吃，但以后不要再用我的面粉。 前田克里斯：小气！我就是要吃尹律师的面粉！ 第112章 林中小屋（五） 薛定邦沖向厨房, 衣角的风都几乎可以颳倒人。 前田克里斯不明所以跟着薛定邦进了厨房，他记得有在做饭的时候，也有好好地收拾厨房。绝对没有做一顿饭就弄得乱七八糟的情况。 「你都干了些什么？」薛定邦又问一次, 打开橱柜下面存放面粉的柜子, 「你用了这么多？？？」 薛定邦买的面粉很小, 只有两公斤。打开来一看, 里面已经空了一半。 第205页 「你用了这么多面粉，就做了两碗汤？」紧紧捏住袋口，薛定邦拿了根绳子，把面粉袋子里三层外三层扎口, 「不要再动这包面粉了！听见了吗？我们还要在这里呆几个星期呢！」 前田克里斯手足无措站在原地，像是一名做错了事情，挨训的孩子。他垂下眼，泪水啪嗒啪嗒往下不停掉落：「还有一些, 在锅里。我怕定邦桑会肚子饿，多做了一些。」 薛定邦这才发现，汤锅里面煮了满满一锅的日式水团。 心事重重的薛定邦，这时候才发现自己一天都没有吃过东西。前田克里斯和他讲话，他根本半个字都没听进去。 可怜巴巴的小猫, 小手揉搓着自己的衣角，眨巴眨巴眼睛，委屈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就是倔强不肯流下来。 「抱歉, 克里斯。」薛定邦摸着额头上的伤口, 又陷入了旧日思绪。尹仁为他打架, 为他挨打, 他去给尹仁送饺子的那一天, 薛定邦头上也有个伤口，连位置都和现在一样。 薛定邦一道歉，前田克里斯的那点小委屈立即消失得烟消云散。 「定邦桑，」小猫扑到主人怀里，双手环住主人的身体，仰着小脑袋甜甜笑道，「我做了好多呢！我们可以吃两天啦！你现在饿不饿的？你就吃了一口。」 「用高筋面粉，有些硬。」薛定邦身子晃了晃，差点没有抓稳剩下的面粉，「攀登船长峰时，要背食物和饮水上去。我会背它上去，做一些面食。」 「我以后保证不再用这个面粉啦！」前田克里斯乖乖巧巧点头，小下巴在薛定邦胸口蹭了好几下，「定邦桑，你要背上去做好吃的面疙瘩汤吗？」 「……也许。」薛定邦推开他，将面粉放在橱柜最高一层。 吃完晚饭，薛定邦感觉有些头疼。前田克里斯主动承担起来所有家务，薛定邦窝进沙发里，看着那名身材纤弱的男孩，在厨房和客厅进进出出。 前前后后忙碌到一点多，前田克里斯才停下来。坐在地毯上，上半身趴沙发垫子，望向薛定邦，眼睛一瞬不瞬。 薛定邦盘腿坐在沙发上看书，手边还有一大摞草稿纸。只不过用眼角余光瞥过，他心里就知道这只小猫咪是来邀功的。 「辛苦了。」薛定邦的指尖掠过他柔软的发梢，拂过精緻漂亮的耳郭，捏住圆润耳垂，轻轻撵弄，「坐上来。」 前田克里斯乖巧顺从支起身子，坐到薛定邦身边。薛定邦手一扬，他耳朵里立即多了个入耳式耳机。 「刚刚对你发脾气的事情，我很抱歉。」薛定邦将另一半耳机塞进自己耳朵，脑袋朝着前田克里斯靠近些许，「作为补偿，一起听音乐，好吗？」 前田克里斯点点头，开开心心把小脑袋放薛定邦肩膀：「定邦桑，再听一些中文歌曲吧！中文的发音听起来好高级，我很喜欢呢！」 「想听什么？」薛定邦垂下眼，透过睫毛看前田克里斯。 前田克里斯拿着手机，曲腿窝进沙发，手指不停划拉屏幕，想要找自己喜欢的歌曲。他已经换下了那件沾血的t恤，现在穿的是薛定邦的t恤。宽松的衣服，套在他身上，和件短连衣裙没差。过大的领口，根本遮不住他精緻漂亮的锁骨。 「中国哪个歌手比较有名呢？」前田克里斯翻看榜单，「kun和□□，在排行榜里很靠前啊！好像很有影响力的样子，我们要听看看他们的歌吗？」 薛定邦额头一抽，感觉伤口疼得厉害：「给我！」 手机到了薛定邦手里，他想都没想，直接输入jacky cheung。 「他是中国最有影响力的歌手之一，」薛定邦顿了顿，有些恍然若失，「我和尹仁以前，也会一起听他的歌。」 老家有一颗大榕树，几乎是每一年的暑假，薛定邦都会被送回老家去。尹仁也非要跟着一起，不然就在家里哭闹。爱哭的、爱闹的和爱撒娇的孩子，向来都是好命的。 尹仁就是那个好命的孩子。他总是可以得偿所愿，获得他想要获得一切。 跟着薛定邦回老家的尹仁，完全释放了天性。他们在河里抓鱼、洗澡，在山上疯跑，摘野果子吃后拉肚子。又不知悔改，下次继续吃那些颜色漂亮的野果。 当然还有爬树。 傍晚时分，薛定邦与尹仁爬上老宅门前的那颗大榕树。两名孩子坐在粗壮的树干上面，脑袋靠在一起，听尹仁从城里带来的mp3。 就像现在，薛定邦与前田克里斯一样。 他们脑袋靠在一起，一人一半耳机，听着从手机里传来的歌声。 薛定邦伸出手，搂住前田克里斯的肩膀，就像是当年搂住尹仁的肩膀那样。 他瘦小纤细的身躯，极富有少年感。单薄圆润的肩头，好似轻轻一捏就会粉碎。 前田克里斯眨眨眼，煽动两排蝴蝶翅膀似的睫毛，轻声赞嘆：「他唱的真好听，虽说我听不太懂。」 不是听不太懂，是完全听不懂。薛定邦想。 「我现在头疼，不想翻译。」放下笔记与书，薛定邦扯掉另一半耳机，倒在沙发里，「克里斯，你有没有想过你的将来怎么办？」 「定邦桑，我想我的将来有你。」前田克里斯有点失落，撑住手笼住薛定邦的身体。沙发过于逼仄，他需要很贴近薛定邦，才能不让自己掉下去，「定邦桑，我爷爷去年就病重啦。我怎么可以去投靠一名病重的老人呢？况且他也不待见我。若是定邦桑要赶走我，这个世界上就没有我的归宿了。」 第206页 他说话时，唿吸带来的热流，喷洒在薛定邦脸上。背光下的面孔，冷静又平常。好似在说着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情，而不是自己在世间最后亲人的生死。 「……克里斯，请不要那样说。」薛定邦爱怜抚过前田克里斯的额发，「世界这么大，总归会有你的去处。若是你自己不够明白，时间会给你答案。还有……」他顿了顿，食指顶住前田克里斯的下颚，轻轻往上挑，「你不觉得，距离有些太近了吗？嗯？」 「定邦桑不是会和尹律师听歌吗？」前田克里斯不服气地嘟哝，「为什么又要扯掉耳机躲开我？」 薛定邦微笑仰起头，温热的气息同低沉嗓音一起，缭绕在前田克里斯耳边：「我和尹仁不会这样靠近，也没有这样的姿势。你若是只想听歌，不要这样靠过来。先把身子坐正，不要打什么小主意。」 一股热流窜上前田克里斯脸颊，把他弄得两颊绯红。 「我没打什么小主意。」他没什么底气地说，直起身子规规矩矩坐好。 薛定邦坐起来，朝着前田克里斯的方向倒下去。本来已经坐好的小乖猫吓了一跳，本能地想要站起来逃开。 「别动。」薛定邦抓住他的膝盖，低声呵斥道，「就这样，一会儿就好。」 「因为，定邦桑会和尹律师这样吗？」前田克里斯低下头，神色颇为复杂地盯着薛定邦，「定邦桑，不管你什么时候需要我，我都会在这里。我绝对，绝对不会离开定邦桑。」 薛定邦伸出手，探向他的耳朵：「把耳机给我一半。」 前田克里斯把耳机塞进薛定邦耳朵，优美的音乐缓缓流淌。 「克里斯……」薛定邦动了动嘴唇，把到嘴的话又咽了下去，「算了……」 「什么算了？」前田克里斯眨眨眼睛，不解地瞪着，「你这样会说，我更加再意了呢！」 薛定邦坐起来，像抱猫一样，掐住他的腋下，把他给提了起来：「你还想听睡前故事吗？」 「想啊！」 一小时之后，前田克里斯蜷缩着身体睡得很香。他安静无害的睡颜，像初冬的第一场雪般无暇。薛定邦捏紧眉心，踱步到厨房。 那一袋黑咖啡，还静静地躺在咖啡机旁边。 薛定邦沖了一杯，果然如同所料想的那样苦涩。 仁哥，你会记得我们的约定吗？ 黑沉沉的咖啡，倒映出薛定邦的脸。他现在卸下了所有伪装，满心苦闷坐在书房电脑桌前。 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小的金属条，薛定邦把它接入了自己的手机转换线。里面的内容，薛定邦已经看过很多次。 薛定邦点开为尹仁拍摄的视频。第一个就是在今年春节，薛家和尹家两家人热热闹闹地过年。这里面，没有尹仁的影子，那是拍给尹仁看的。 即使周围有这么多亲人，那时候薛定邦的笑面之下，还是感觉很孤独。 因为尹仁不在。 过去那么多年以来，在内心形成的困惑，都被此时的孤独冲散。薛定邦在那时候，下定了来美国找尹仁的决心。 抛弃一切，来找尹仁，想要告诉他一切。 可是，在拉斯维加斯。因为自身的那一点念头，以为尹仁喜欢自己，便可以有恃无恐地挥霍他对自己的感情。相信不管如何，尹仁都会回到自己身边，只要自己能够走到他面前，对他说出那句话。 可现实，却狠狠地给了薛定邦一个耳光。 * 作者有话要说： 前田克里斯：我想要和定邦桑拉近距离，有什么不对？ 薛定邦：你可爱你说得都对。 第113章 交心（一） 前田克里斯动了动小爪子, 身边的位置是空的。他迷迷煳煳爬起来，睡眼朦胧环顾一圈四周。 薛定邦不在这里。 卧室里面没有钟，天还黑着。想起来手机在吃饭的时候放在厨房, 前田克里斯光着一双脚下了床, 哈欠连天地晃悠到厨房。 客厅里没有薛定邦的身影, 厨房里也没有。 手机上的时间显示现在已经是半夜三点。 夜, 已经很深。 在林中小屋，要去最近的商店，开车起码都得三个多小时。前田克里斯害怕薛定邦可能又趁着他睡着，开车出了景区找尹仁去。他转身正要出门去看看车还在不在, 路过书房时被书房的灯光吸引了眼睛。 薛定邦正对着平板，带着耳机，没有听见他的靠近。 屏幕上的画面，正是薛定邦自己。 出现在平板电脑上的薛定邦, 有前田克里斯感到陌生的样子。他看上去有些孩子气，完全没有在前田克里斯面前表现出来的老成持重。 由于薛定邦带着耳机，前田克里斯不知道视频里面的人在说什么。 可前田克里斯能够听见现实当中的薛定邦，在说些什么。视频里，薛定邦已经坐下开始弹钢琴。 看得入神的薛定邦, 正对着视频喃喃自语：「尹仁，是我错了吧？我为什么不听你的话呢？」 「我为什么不第一时间留下你呢？」 「我为什么不和你一起走呢？」 「我果然，还是太自负吧？」 「我果然, 应该多哄哄你的。」 「我果然, 还是应该在家里等着你。」 「这样赌气, 来约瑟米蒂公园, 又有什么用呢？」 第207页 前田克里斯听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愤怒和害怕的情绪交替上升。他咬着牙齿看视频里面的薛定邦弹完钢琴, 站起来对着镜头不知道在说什么。 不甘的心情，从脚指头一直蔓延到头髮梢。 乖顺的小猫，从背后搂住薛定邦的肩膀。扯掉耳机，软软的吐息喷洒在他耳畔：「定邦桑，为什么这么晚还不睡觉呀？你在自拍吗？我们一起看，好不啦？」 薛定邦胳膊僵硬片刻，不自然地扯出一个笑容，伸手把平板电脑扣了过来：「你不睡了？嗯？是不是想要出去练习攀岩？」 「才，才不是呢！」前田克里斯扭动身躯，做到电脑桌上，不客气地把脚踩住薛定邦的膝盖，「我睡一半起来发现你没在。所以出来找你咯。我可是担心定邦桑，担心得不得了呢！你还躲在这里看什么，让我看看是什么！」 由此话头，前田克里斯动作干脆利索直接上手，抓住平板电脑就要翻过来看个究竟。 他的小动作，在这一秒得逞，下一秒就被连人带平板一起给掀到地上。 木屋里只有卧室和客厅沙发前才有地毯，前田克里斯重重摔倒地上。他手中的平板飞了出去，顺着地面一路滑到墙角。 若不是平板外面罩了个支架套子，恐怕这一下早就四分五裂。前田克里斯抬起头，不解又委屈：「定邦桑，对不起。我不会再拿你平板，你不要因此而讨厌我。」 「我没讨厌你。」薛定邦重重喘了一口气，走到墙边把u盘从平板上拔下，「你要是睡不着，可以玩会电脑。我出去抽根烟。」 前田克里斯委屈咬唇，眼巴巴望着薛定邦出了门。 关门的声音在黑夜中尤其刺耳，前田克里斯撑着身体捡起平板电脑。刚刚薛定邦播放的视频，已经没有办法再看。不管前田克里斯怎么点，都显示文件错误或丢失。 「果然，还是和尹律师有关呢。」前田克里斯恨恨磨蹭后槽牙，扭搅衣角的力道几乎要撕碎布料，「定邦桑，你果然还是喜欢尹律师的。好嫉妒啊，好不甘心啊，好可恨呀！」 前田克里斯想着尹仁时，薛定邦也在想着尹仁。 坐在尹仁最喜欢的吊床上，薛定邦手里的菸头都快要烧到手指。 无论事实的真相如何，尹仁家里确实住进了人，他打破了他们之间的默契，以及多年以来，所坚持的底线。 拿起最后一点菸，薛定邦深深吸入一口，缓缓闭上双眼。 仰起头，薛定邦吐出一口烟雾。烟雾遮盖月亮，繁星比之前任何时候都更加璀璨。 星光勾勒出前田克里斯的轮廓，出现在薛定邦头顶。 「这么精神？」薛定邦踩灭菸头，冲着他微笑，「去攀岩。现在就去，我看着你爬。」 前田克里斯咬住嘴唇，明显感觉到薛定邦微笑下面隐藏的怒气。 「你有什么问题吗？」薛定邦站直身体，他的声音依旧温和，高大的身材在压迫力惊人，说话带着权威性，坚定且不容置疑，「去吧。」 前田克里斯秀气的眉毛皱成一团，忧郁的眸子渐渐湿润：「定邦桑……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去。」薛定邦抓住他细瘦的手腕，几乎要将他从地上提起来，「现在。」 从手腕上的力道看来，前田克里斯认为现在还是不要惹恼薛定邦比较好。他垂下眼，本能表达顺从，乖乖走到那块石头旁边。 攀岩之前，前田克里斯回头看了薛定邦一眼，黑暗之中，薛定邦的表情有些看不太清。他就像是冬日里一块岩石，阴影在石头上凿出来两个洞，是他隐藏在黑暗之中的深深眼窝。 巨大的运动量，没一会儿就叫前田克里斯手脚发软。白天折腾了一天，晚上还没有睡够。体力无法完全恢復的情况下，他根本没有办法顺利爬上十米高的顶端。 薛定邦隐没于黑暗，只有菸头发出的微弱火光，在他脸前明灭。 晨曦点燃天边云朵，第一抹阳光透过房顶，照得前田克里斯眼花。他浑身发软没有力气，干脆放手，任由安全绳把他带到地面。 薛定邦脚下已经累积了一堆菸头，他如同已经被石化后又风干的雕塑，太阳将他的轮廓切割如同锯齿。每一道光晕都使人眩晕不可直视。 「定邦桑……」前田克里斯躺倒在地，泪水从眼角划过，「你在恨我吗？」 「没有。」薛定邦柔声回答，那温柔声音之下的冰冷，使人不寒而慄。 前田克里斯打了个冷颤，爬起来解腰上的安全绳。他刚刚解开搭扣，就被一双大手握住，那蕴含温柔笑意，又带着几丝清晨料峭微风的声音，从耳膜吹进心底：「我让你停下了吗？嗯？坚持到晚上，我就满足你一个愿望。」 在拉斯维加斯，前田克里斯被称为海妖，而现在，他被薛定邦诱惑了。 朝阳在薛定邦身后缓缓升起，带给他脑袋一圈神圣的光晕。那双温柔包容的眸子，眼底都是冰霜。前田克里斯无法抗拒他的一切，他的声音，他的命令，他的凝视与他的承诺。 「为了定邦桑，就算前面是火坑，我也会毫不犹豫地跳进去哦！」 在不久之前，前田克里斯这样说过。 在现在，他跳了进去，并且不打算出来。 薛定邦为他穿戴好护膝，转身进了屋子。一直到夜晚降临，才从房间里走出来。 第208页 前田克里斯的衣服上已经结出一层盐花，深色的t恤上，展开出扎眼的白色花朵。他身上的汗水濡湿了衣衫，又被太阳烤干。烤干之后又湿透，再被烤出新的一层盐，覆盖在旧的盐花之上。 由于被安全绳挂着，他一整天都没有喝水，也没有吃东西。 薛定邦把他放下来时，他又累又饿几近虚脱，只有那双眼睛依旧倔强。 「好孩子，做得很好。」薛定邦揉了揉他的头髮，原本柔软顺滑的髮丝，现在摸上去又湿又硬。为他解开安全绳，薛定邦把他放在尹仁最喜欢的吊床上，低头看了他许久，「你有什么愿望吗？」 前田克里斯抬起手，勾住薛定邦脖子。 「什么都可以吗？」前田克里斯开了口，原本如枫糖般甜美的声音，嘶哑干涩，「定邦桑，你什么都会答应我吗？」 薛定邦点点头：「只要是我可以做到的，就可以。」 以前田克里斯目前的状况，他大抵会说，要按摩，要洗澡，要面疙瘩汤之类。若是更加过分的要求，可能因此要求「爱他」、「抱他」、「吻他」之类，薛定邦完全可以拒绝，说「做不到」。 不管认识前田克里斯多久，这名年轻人总是可以打破薛定邦的预测，刷新薛定邦的认知。 前田克里斯说：「你保持这样，一分钟就好。不要动，可以吗？」 虽说不知道他葫芦里卖什么药，薛定邦还是点头同意。这个要求并不过分，也不难做到。 前田克里斯勾住薛定邦，在吊床上跪直身体。他有些摇晃，又微妙地保持着一种平衡。就像是在薛定邦耳边迴荡的话语，有些令人刺痛，又带着几分甜蜜的小幸运：「定邦桑，我好喜欢你啊！你可以折腾我，或者惩罚我，不然你恨我好了！请不要不理我，一个人在这里，我好孤独啊！」 「我知道你为尹律师的事情，懊恼，生气。」前田克里斯捧住薛定邦的脸，眼睛一瞬不瞬，似乎要将这张温柔英俊的面孔，烙入自己的脑海，「你来罚我吧，只要是定邦桑的情绪，不管什么我都接受哦。」 「我不是在生你的气。」薛定邦说，「我气我自己。」 「气我吧，别气你自己。」伴随话音落下的嘴唇，刺痛了薛定邦。 脱水让前田克里斯的嘴唇干裂，这样的吻并不舒服，带着些微刺痛。 「定邦，我爱你。」 * 作者有话要说： 前田克里斯：定邦桑为了个不爱你的男人难过！好气哦！你为什么不看看我呢？ 薛定邦：我正在看着你。 前田克里斯：那你能不能不要为为了尹律师难过？ 薛定邦：尹仁是我的朋友，也是我的兄弟，我不想和他关系破裂。 前田克里斯：只是作为朋友和好，我还是可以接受的。 薛定邦：你这么大方？ 前田克里斯：才不呢，谁叫我喜欢你啊。 第114章 交心（二） 血腥的气味, 好似在嘴里塞了一把铁钉。尖锐的刺痛，占领了薛定邦的鼻腔，铁钉从他嘴里突刺而入, 从鼻子里冒出来。 干涩, 刺痛, 每一下都扎痛娇嫩的嘴皮。 唿吸, 裹挟了情绪，拴上无数气球，带他上升。他的低语呢喃是如此火热，点燃熊熊燃烧的灵魂。每一句真情流露的话语, 都发自内心，最简单，最纯粹，最不加掩饰。 多年之后, 薛定邦再度想起这个早晨，他依旧能够感受到从眼角发梢传递来的温度。这是真实存在过的温暖，也是令人怀念的旧日阳光。 现在，他正将此光芒轻拥入怀。 些微的刺痛，无法阻止其甜美。细微的甜美, 无法掩盖其忧伤。 前田克里斯双手捧住薛定邦，好似捧着他的太阳，一遍遍重复重复又重复同样的话语。 「我爱你。」 「最喜欢你了。」 薛定邦垂下眼, 推开了那个勾住自己脖子的男人：「时间已经超过一分钟, 先从我身上下来, 好吗？」 即使是前田克里斯反对, 也不会有多大作用。薛定邦把他从自己身上撕下来时, 他没有任何反抗动作, 只是用失望的眼睛凝视薛定邦，委委屈屈咬着嘴唇，什么都没说。 「你忘了我说过的话，」薛定邦掐住他的脸，把嘴唇从齿缝里扯出来，「别咬嘴唇，会破。」 前田克里斯眨巴眨巴眼，低头也不讲话。直到感觉身体一轻，抬头一看，原来是薛定邦把自己打横抱了起来，径直走向屋内。 洗过澡，随便吃了一些食物，前田克里斯窝在沙发里，蜷缩成一团。与他平时爱说爱笑的样子比起来，沉默安静得不像话。 他的双眼失去了生气，身体只是躺在沙发上的一个抱枕，静静看着薛定邦。 夜里，薛定邦就坐在前田克里斯曾经坐的窗户前面，静静地看着他。 那时候，他是拼命向上攀爬的小野猫。每一根毛髮都在夜空下闪闪发光，而现在，他恹恹的样子，仿佛已经被抽空了所有力量，只是一具光有外皮的躯壳。 「生我气？」薛定邦把赌气猫捞起来，给他后背加上一个垫子，「克里斯，和我说话。」 「我怎么能生定邦桑的气，明明是定邦桑生我的气！」前田克里斯委委屈屈嘟着嘴，怼了一句，又把嘴巴闭得紧紧的。 「克里斯，我确实有些生你的气。」薛定邦大方承认道，「对你的生气，只有一点点，因为你不够乖。更多是对我自己的内省，克里斯，我让你难过了吗？」 第209页 「很难过啊！」擦掉眼角泪珠，前田克里斯气哼哼鼓着脸颊，把脑袋扭向一边，「我和张伯伦不同的，定邦桑。他可以装作不想要你的回报，我不行！我喜欢你，当然是想要和你在一起，想要你不管做什么都看着我，想要你关心我，爱护我，疼我，对我温柔。」 薛定邦静静看着他，年轻人被刺痛的背影，都在微微发抖。 「你有什么生气的，可以告诉我！」前田克里斯蹦起来转身，扑进薛定邦怀里，「不要这样生闷气！我连你在气什么都不知道！我想要知道定邦桑的想法，你要是说我哪儿做得不对，你告诉我啊！我第一次恋爱什么都不懂。你懂这么多，你教教我呀！」 「抱歉，克里斯。」薛定邦摸了摸他的脑袋，在他散发着香气的发顶，留下温柔一吻，「我伤害到你的自尊了吗？」 前田克里斯的那点小抱怨，立即被这个吻给沖淡。炸毛的脑袋乖乖放在薛定邦肩膀，抬眼看着他的眼神也充满孺慕：「定邦桑好狡猾哦，又在犯规了！」 「我确实有点伤到自尊啦！」他抹了一把脸，继续说，「我明明已经很努力去处理所有的事情，可是你一点回应都不给我，还生在那里闷气。我按照你的要求做，努力当听话的好孩子。可定邦桑的不回应，让我感觉我好像我所做的一切，都没有任何用处。」 薛定邦拍拍他后背，柔声说：「你很有用。克里斯，我能够用面疙瘩汤，来表示我的歉意吗？」 刚刚前田克里斯只勉强吃了几块小饼干，听见有可以饱腹的食物，一下子来了精神：「那，定邦桑不觉得难过了啦？我见不得你难过，看见你难过的样子，我就很生气，又很伤心。定邦桑，你能不能不要再为了尹律师的事情难过啦？」 薛定邦愣在当场。 他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一名流于表面的男人。与薛定邦接触之后的人，多数都认为他心思深沉。他们难以猜透薛定邦的心思。即使是他足够温和礼貌，不难相处，也让他保持着与人的安全交际距离。难以深交，并且难以揣摩的薛定邦，真正的朋友，只有尹仁一人。 尹仁在某种程度上，承载了太多内容。 兄弟，朋友，玩伴，青梅竹马，白月光和暧昧对象。 前田克里斯出现之前，薛定邦从未如此仔细思考，认真审视和他尹仁之间的关系。 「我很好，不难过。」薛定邦露出一贯温和微笑，就像是商店里的店员对顾客说欢迎光临。 前田克里斯那双洞穿一切的眸子，闪闪发亮看着他：「定邦桑又在强颜欢笑呢！我看着更加难过，在我面前，你不管什么样子，我都可以接受。哪怕是你让我去攀岩，让我跳火坑，我也跳啦！在尹律师不在的这段时间里，让我代替他来照顾你，好不啦？」 照顾我吗？薛定邦听见这个词，摇头微笑。他没有告诉前田克里斯他微笑的理由——当薛定邦与尹仁呆在一起的时候，向来都是他照顾尹仁。 不管是饮食起居，还是其他方面，薛定邦都是那个付出和照顾的人。 学姐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告诉他说：「你像个老妈子。」 在她跑到尹仁和薛定邦家里蹭饭的时候，带着她的丈夫史密斯。 那时候薛定邦觉得，只要尹仁喜欢，尹仁高兴，做个老妈子也未尝不可。 现在看来，尹仁终归还是大男子主义作祟，想要用自己日渐丰满的羽翼，护着一个小可怜。以此，收穫的成就感和崇拜，比和薛定邦在一起时，要多很多。 「定邦桑，你在想什么？」前田克里斯的声音，把薛定邦拉回现实，「我会努力做好的！明天开始，我除了攀岩，也会做家务。我会做很多很多事情，做饭也会好好学。」 「我相信你。」薛定邦回答，「面疙瘩汤，还要吃吗？」 前田克里斯脸上展露甜美微笑：「只要是定邦桑做给我的东西，我都会一口不剩地吃完哦！」 经过了那次撞树风波，前田克里斯和薛定邦之间的关系，比之前更加自然和谐。前田克里斯努力地打扫房间，争着做饭，所有衣服在一换下来的时候，他就抢着赶紧洗完。在攀岩运动上面，前田克里斯表现出来的天赋和韧性，让薛定邦都不得不嘆服。 两个多星期过去，他已经可以轻松地在十米高的攀岩石上来回，灵活得像一只壁虎。 有时候薛定邦觉得，好像是看着自己养的小树苗长大了，可以提供遮阴避雨的地方一样。 他们的日子过得很惬意，晚上会去看星星，不过不是去观星台，而是在林中小屋的房顶。两个人会一大早出门买东西，不再晚上出发。 自然公园还是有不少野生动物，并不太安全。 望远镜被假设在了房顶露台上，白天的时候，前田克里斯会在休息时，用望远镜观看远处的狼群。就像是薛定邦和尹仁，来林中小屋时所做的那样。 薛定邦的在林中小屋里的日子，过得稀松平常。每天清早，晨曦唤醒薛定邦之后，都会听见前田克里斯用浸透蜂蜜般的声音，甜甜唿唤他的名字。 每当欢乐小鸟儿扑进怀中，都能带起一阵香风。他不管是否有喷香水，身上从来不缺好闻体味。有时候是沐浴之后的清新的沐浴露香味，有时候是带着咸味，与汗水混在一起的浓郁香味，还有他靠在薛定邦肩膀上时，身上散发出来的蜂蜜般的甜美香味。 第210页 无论是哪种味道的小鸟儿，都有着不容忽视的致命诱惑。 小傢伙每天乖乖巧巧窝在身边，带着孺慕的眼眸盯着薛定邦，仔细聆听薛定邦的每一句话。那小动物模样，可爱得令人恨不得想咬一口，再揉进怀中好好揉搓一番。 任何男人，都无法抗拒这样的小可爱。 薛定邦很享受照顾人的感觉，无论是过去的尹仁，还是眼前的前田克里斯。只要能够被人需要，日子也就过得不是那么难熬。时间也不会在等待之中，被无限制地拉长。 无法令人否认的是——有那么一些时候，前田克里斯有着令人忘却烦恼的魔力。他甜美的笑容，爱娇黏人的行为以及坚韧执着的性子，都那么讨人喜欢。 薛定邦教他攀岩，和他一起看星星、做饭，哄他睡觉。 一切都很好，若不是七月的最后一天晚上那通电话，薛定邦依旧可以维持自己表面上的平和。 电话是干妈打来的，干妈以十分惊恐的语气，问尹仁是不是做了代孕这种违法的事情。安慰了好大一通，薛定邦才从她嘴里得知——尹仁在问怎么炖鸡汤。 她在电话里反覆强调「如果尹仁想要孩子就去领养，不要干出这种犯法的事情来」。 薛定邦安慰过几句，既挂上了电话。 尹仁不喜欢孩子，史密斯的两名双胞胎儿子经常跑到他这边来，口口声声叫着「尹叔叔」。可尹仁不懂怎么与孩子们相处，也对两名小魔王的精力充沛与古灵精怪感到畏惧。他曾经很明确地告诉兰法过薛定邦——自己不喜欢孩子。 就在薛定邦给俩孩子念故事书的时候，尹仁都会发出抱怨的声音。 尹仁甚至说过：「既然我都明白我喜欢的是男人，还惦记什么女人的身体？没有断子绝孙的觉悟，还说什么追求真爱？」 不喜欢孩子，不想结婚，喜欢享受当下的尹仁，从未考虑过要孩子的事情。 毋庸置疑，尹仁在学做饭，学习做鸡汤，只是为了那名住在他家里的男人。 薛定邦自嘲地跌坐进椅子里，此后好几天都在莫名的失落当中度过。他与前田克里斯交流变得少了起来，看楼顶天台户外望远镜的时候多了起来。 日子表面上依旧平静如常，薛定邦重复着和前一天一样的生活轨迹。起床，做三餐，教前田克里斯攀岩，给他讲故事，哄他睡觉。 只是，有些东西在心里，在某个不可直视的角落，开始被慢慢地转换、改变，直到面目全非。 时间转眼到了八月十日。 前田克里斯再也没有开口提起来尹仁的话题，薛定邦也巧妙避开。好像他们来到这里，只是来露营，来度假。 心知肚明的，真正原因是——等尹仁。 尹仁抱着新欢，现在大概很开心吧？这样的想法一旦出现，就很难从脑海里挥走。 薛定邦打过电话，不止一个。打尹仁的手机，打不通，他依旧躺在尹仁的黑名单里。打事务所的电话，秘书小姐总是说：「抱歉，薛董事，尹律师现在不在。我记下来了，等他回来，他会给您回电。」 末了这位小姐还会补充一句：「如果他有空的话。」 就算尹仁再忙，打一个电话的空，应该还是有的。 得到这个答覆之后，薛定邦已经明白——尹仁的空闲时间，不会分给自己一点。 果然还是，那名新男友吗？ 薛定邦闭上眼，脑海里浮现出在便利店遇见的那名年轻人。 干净清澈的气质，谦和的态度，礼貌的举止。 是尹仁会喜欢的那一挂。 斯斯文文，白白净净，脾气好，好说话。 薛定邦自己也是这一挂。 是因为尹仁喜欢自己，才喜欢那名男孩？还是因为喜欢自己这种类型，才喜欢自己？ 一时间，薛定邦有些迷惘，找不到答案。 「定邦桑，快过来看呀！」前田克里斯的叫声打断薛定邦的思绪，他听上去是那样欢快活泼，让周围的空气都泛起蜂蜜的香味，「上次看到的狼群里，多了两个小狼崽在打架！好可爱呀，萌得快要掉了！」 薛定邦凑过去一看，发现两只小毛狗一样的狼崽，在互相用嘴巴咬来咬去。 「是霍格先生一家。」薛定邦说，「尹仁也很喜欢他们。」 他话音刚落，立即被在身边的小野兽，袭击了个措手不及。 * 作者有话要说： 前田克里斯：定邦桑的亲亲，好甜哦。（舔嘴唇） 薛定邦：没你甜。 第115章 交心（三） 要是耳朵上的刺痛, 还没能让薛定邦明白过来怎么回事，那小兽气哼哼的低吼，已经足够说明全部问题。 「犯规！犯规！」前田克里斯叼住薛定邦耳朵, 含煳不清地说, 「你不许我提, 可你自己又提。我还以为我们之间会有这点默契呢！定邦桑是故意犯规的吗？」 他温热的鼻息, 晃动的发梢，弄得薛定邦耳心发痒。 薛定邦捏住炸毛猫脸颊，轻松把他从自己耳朵上挪开。 「我什么时候说过？」薛定邦揪住他的脸颊，用力拉扯几下, 「别太得意忘形！」 前田克里斯不服气乱扭，仗着这些天薛定邦对他的温柔，霸道横蛮地拱进薛定邦怀里，撒娇说：「一般人哪儿会给野狼起名字嘛！好像是你们养的小宠物一样！定邦桑, 你养我一只就好啦！还要养那些狼吗？」 第211页 「我没有宠物，尹仁他……」薛定邦顿了顿，把后半句话吞进肚子里。 他们不应该谈论尹仁，至少现在不应该。 小猫咬住嘴唇，十分不情愿地冷哼一声, 说：「果然定邦桑还是向着尹律师呢！你想要说什么就说吧，你说了难过，不说憋着更难过。谁叫你喜欢他呢？想他难过, 憋着不去想更难过。还不如就这样说说看呢, 定邦桑说什么, 我都会很有兴趣听的！」 前田克里斯窝在薛定邦怀里, 抬头看着他。他这幅赖皮模样, 薛定邦拿他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无奈拍拍他的后背, 柔声询问：「真的想听？」 怀里小乖猫点点头，满脸期待仰头望向薛定邦。 薛定邦紧了紧怀抱，像抱着抱枕一样抱住前田克里斯的身体。阳光洒满肩头，前田克里斯惬意地眯着双眼，毛脑袋在薛定邦蹭来蹭去。 「我们曾经养过宠物。」薛定邦说，「那是尹仁捡的一只小黑猫。很野性，特别护食。尹仁每次都会在它吃东西的时候，故意拿走食物逗它。」 「猫不抓？」前田克里斯好奇地问。 「抓，被抓伤好多次了。」想到尹仁被抓伤，嚎着上药的样子，薛定邦就忍不住笑，「那小傢伙，也不像是只家猫，野得很。吃饭的时间出现，其他时间根本找不着！尹仁把那只猫当成宠物，有空的时候，总是和我一起去找它。」 「然后，它失踪了，再也没有回到尹律师身边。」前田克里斯眨眨眼，一本正经地说，「光是依靠『我喜欢着你』，如何能够建立稳定亲密的关系呢？只是那一点喜欢，还是支撑不住呀！定邦桑，羁绊这种东西呢，依靠这样薄弱的关系可不行。」 薛定邦轻抿嘴唇，把前田克里斯放了下来：「我去准备晚饭。」 他很清楚地知道这是什么——他在逃避。 前田克里斯说得对，尹仁和薛定邦之间的关系，并不是那样牢靠。他们之间的裂痕，也不是一朝一夕之间出现。 长时间的内耗，消耗了彼此太多精力，磨平了彼此太多锋芒。 两个人都在让步与妥协，小心翼翼地维护双方脆弱的关系。 晚饭之后，打发前田克里斯早早去睡觉，薛定邦独自走到阳台。他站在白天前田克里斯坐的椅子旁，探身用望远镜看了许久。 没有霍格先生一家的踪迹，薛定邦只发现了几只猫头鹰。 薛定邦观察了许久，才放弃了找寻。就像是失去踪迹的黑猫一样，他也失去了霍格先生一家的踪迹，也失去了尹仁的踪迹。 跌坐进户外躺椅里，薛定邦怔怔看了许久天空。手边已经打开的威士忌，此刻正散发着致命的吸引力。三杯酒下肚，胃里开始燃烧暖意。 薛定邦从兜里掏出u盘，反反覆覆摩挲在u盘底部的字母。 *************** 前田克里斯从梦中惊醒，浑身是汗。 「定邦桑？」揉着稀松睡眼，前田克里斯下了床。他转了一圈，在厨房和客厅都没有看见薛定邦影子，又去了书房，还是没找到人。 站在空荡荡的客厅，前田克里斯揣紧拳头，指甲扎进手心的同时，也扎进心脏。他只需要扭头，就可以看见窗外停着的汽车。 薛定邦哪儿也不在，也没有在身上。 前田克里斯由衷感觉孤独。 不，定邦桑不会就这样丢下自己跑掉的！我们约定好了！他如此给自己打气，又鼓起赶紧把上下几层都找了个遍，终于在顶楼的阳台发现已经睡着的薛定邦。 威士忌的冰块已经融化，玻璃杯外挂着水珠。冰桶变成凉水，装酒的瓶子已经空空如也，只有玻璃杯里还剩下最后一口。 前田克里斯鼓起勇气，戳了戳薛定邦的肩膀，轻声唿唤：「定邦桑？你不进去睡觉吗？」 薛定邦没有回答，就那样躺着，毫无知觉。 前田克里斯想走，意外看见薛定邦手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闪光。他蹲到面前一看，在薛定邦指缝里面的是一根长条形金属棒子。看样子，是一枚u盘。 前田克里斯咬咬嘴唇，小心翼翼伸出一根手指头，轻轻地戳了一下u盘底部。 金属跳噹啷一声落地，在寂静森林里显得尤为刺耳。前田克里斯脖子一所，双手捂住耳朵，迅速躲到躺椅后面。 躺在躺椅上的男人还是没动，唿吸声都没有变得更深一分。前田克里斯从椅背后面探出头，小心翼翼地戳了戳薛定邦的胳膊：「定邦桑，你醒着吗？」 薛定邦没有回答。 捡起地上的u盘，前田克里斯趴在躺椅上，认真观察了好久薛定邦。 平和、安静的薛教授脸上，洒满最后的月光。下半夜即将过去，一天之间最为黑暗的时间即将来到。天空之中，长庚星悬挂于天际，一如前田克里斯心里，长庚星存在于躺椅上。 「定邦桑，我可以拿走这个吗？」前田克里斯压低声音，吶吶问道，「你说话，我就当你同意啦！我拿走了哦，这是你允许的！」 躺椅上的男人动了一下胳膊，前田克里斯吓得一个激灵跳起来，飞快跑到阳台往下的楼梯。想像当中的呵斥与责怪，并没有到来。 从楼梯口探出的小脑袋，看见他的神明依旧在沉睡。 前田克里斯松了一口气，捂住胸口轻手轻脚地往下走去。 书房里，平板电脑正在充电。前田克里斯看了一眼电量，果断拔掉了电源，换上这枚u盘。 第212页 u盘里面只有六个文件。按照时间先后排列，跨度大约有三个多月。 前田克里斯点开最早的那个视频，薛定邦脸上挂着有些孩子气，有些调皮的笑容。这样的薛定邦，对前田克里斯来说，是陌生的。他开口说的话，抑扬顿挫的音调十分好听，但前田克里斯一个字都听不懂。 咬住指甲仔细思考片刻，前田克里斯决定不再沉浸在薛教授的美颜暴击当中。找来音频文字转换软体，他花了一个多小时，才弄好视频，搞定第一个视频的文字内容。 藉助谷歌，一半靠小脑袋瓜乱猜，一半靠谷歌翻译，前田克里斯好不容易才理解视频里面的内容。 薛定邦和自己的父母，以及尹仁的父母一起过节。看他们的对话，和屋子的装饰，是中国最重要的节日——春节。 尹仁不在这里，尹仁无处不在。 他们在谈论尹仁，所有的细节都是如此。 视频经过精心剪辑，每一个催泪点都是那样精准。 和儿子闹崩的尹仁父亲，嘴硬得厉害，却让儿子回家看看母亲。 偷偷跑到厨房抹泪的尹仁母亲，说尹仁的父亲总是担心尹仁，让尹仁还是回家看看。 最后，视频在全家祝尹仁节日快乐的欢乐气氛当中结束。前田克里斯面色阴沉，恨不得把视频里冲着他笑的人，一个个都遮住脸。 热闹都是他们的，自己只有孤独与寂寞。 更重要的是——对于前田克里斯的来说，这个视频意味着薛定邦对尹仁有多么的关心。薛定邦为尹仁付出多少，又为了缓和尹仁和家庭的关系，做出多少努力。 薛定邦，对谁都好，都温柔。只有尹仁是特别的，那不是温柔和示好，而是发自内心的——爱。 前田克里斯咬紧牙齿，把后槽牙磨得咯咯作响。 明明都有了新的小玩具，还要抱着我的定邦桑不放吗？他愤怒地锤击电脑桌，沉闷的声响在空旷的书房迴荡。 剩下的五个视频，全部都是薛定邦在弹钢琴。 前田克里斯不太懂鑑赏音乐，只觉得薛教授弹琴的样子，又专注，又帅气。钢琴也弹得很好，每一首曲子都非常好听。 每一首曲子里，薛定邦都穿着不同的衣服。 每一件衣服，在薛教授身上都是那么好看，那么合适。好像那些衣服被制造出来，就是为了能够让他穿上，然后弹钢琴。 最后一首曲子是《小星星》。 前田克里斯双手托住脸颊，听着耳熟能详的曲调，忍不住跟着哼了起来。 视频最后，薛定邦把挂在椅背上的衣服拿起来，放在自己臂弯，开始对着视频讲话。 前田克里斯没想到他还有话要说，赶紧又开始剪视频，找语音转文字工具转成文字。最后，用上不靠谱但也没有更好选择的谷歌翻译，把这几句话给翻译了过来。 依旧是一半靠翻译，一半靠猜测。 前田克里斯弄清楚这几句话的大意之后，脸色变得说不出的难看。 如果早知道是如此，他就不应该打开这些视频！ 看就看了，他就不应该去找什么翻译！ 他对着电脑狠狠踹了好几脚，忍不住哭出来声。 * 作者有话要说： 前田克里斯：定邦桑喝醉了，我是不是可以对你为所欲为？ 薛定邦：你想干什么，就来吧。 前田克里斯：什么都可以吗？ 薛定邦：嗯。 前田克里斯：最喜欢你了！（扑） 第116章 交心（四） 薛定邦醒来时, 手心里是空的。 晨曦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一片斑驳光点。薛定邦有点迷迷煳煳，时间好似倒退到五月底, 他即将坐上前往美国的飞机。嫩叶向阳而生, 一如他渴望的新生活。 薛定邦闭上眼, 过了好大一会儿, 才从睡眠麻痹之中缓过来。他捏紧拳头，手心里空空如也。不祥的预感让他勐地打了个激灵，心脏几乎都要沉到地底下。 「该死！」薛定邦翻身起来，趴在地上在周围找了一个遍。除了落叶之外, 他一无所获。正在焦躁时，从楼下传来怪声，随后是微弱又压抑的哭声，似有若无, 听得并不真切。 克里斯遇见麻烦了！薛定邦顾不得再找东西，转身朝楼下飞速冲过去。 千万不要遇见什么危险。薛定邦在心中默默祈祷。 这栋房子处在森林中间，晚上如果门窗没关严实，难免会有什么动物从缝隙里钻出来。之前与尹仁两人在这里的时候，就发生过臭鼬钻进厨房的事情。 尹仁为了护着薛定邦, 被臭鼬给抓伤了不说，还被喷了一生的臭气。给他打狂犬疫苗的医生，都捏着鼻子。 森林里远远还有比臭鼬更加危险的动物, 比如——昨天看见的霍格先生一家。 薛定邦手心里都是汗水, 他紧张地来到一楼, 路程不长, 却喘得厉害。 前田克里斯的哭声断断续续, 随着几声沉闷的响声, 好像什么东西在撞击电脑桌。薛定邦好似被一盆冷水从头到脚浇了个通透吗，感觉大事不妙。 循声沖向书房，薛定邦脑海里面前田克里斯受伤的景象，并没有出现。在过去的一两个月里，他已经见到了太多前田克里斯受伤的样子。 松了一口气的同时，薛定邦皱紧了眉头。 书桌上的平板电脑，画面已经定格。 第213页 微笑的薛定邦，连薛定邦自己都感觉到陌生。 薛定邦满脸冷漠神色，带着几分愠怒。他唤了一声：「克里斯……」声音里不带任何温度，冷得可怕。 前田克里斯蜷缩成一团，挪动屁股向后蹭去。阳光尚未完全照亮房间，薛定邦站在阴影之中，面色晦暗莫名。他的脸，冰冷、严肃，苍白得好像冰箱里的霜。一双眼窝深陷的眼睛，更是如同一口古井般，深不可测。 薛定邦，沉默不语。 房间里安静得前田克里斯急促的唿吸声，都尤为刺耳。 「对，对不起，定邦桑……」前田克里斯沖了上去，抱住薛定邦的腿，「我，我真的是太好奇了！定邦桑！你拿走它吧，拿走！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尹律师那里我也不会说！」 薛定邦闭上眼。他还记得那时候自己说的话，那些话，他没有对任何人说。只有说话的人自己知道。那是触及薛定邦内心深处的，深入灵魂的话语。即使是尹仁，现在也不知道。 想要告诉尹仁的话，尹仁一无所知。却让不想干的前田克里斯，知道得一清二楚。薛定邦不难判断，前田克里斯已经得知，他说的话的含义。 现代生活使不同语种之间的交流更加容易，却让人们之间的交流变得愈加困难。 远处森林里，传来喳喳鸟叫。 薛定邦张开眼，居高临下望向趴俯在他脚下的男人。 年轻，漂亮，身子柔软。哭得梨花带雨，叫人好不生怜惜。 他那双小鹿般的眼睛，满溢泪水，从眼里透深深的惊恐。 他讨好磨蹭薛定邦的膝盖，嘴里说着软软的求饶话，还是那副惑人小妖精的模样：「定邦桑，我知道你很生气。要不，你对我做点过分的事情？」 「过分的事情？」薛定邦冷冷看着他，面上的表情喜怒难分。 「你把我当成尹律师，做你想要对他做的任何事情。」漂亮的小脸儿，堆满讨好的笑容，前田克里斯轻轻吻上薛定邦的膝盖，再用脸颊摩挲，「我不会反抗，也不会挣扎。只要定邦桑愿意，我怎么样都行。」 「……克里斯。」薛定邦弯身抓住前田克里斯的衣领，轻易地把他提拎了起来，「我确实想对你过分，你确定不管我怎么对你，你都可以接受吗？」 前田克里斯将脑袋点得飞快，两只小爪子也开始不规矩，直接搭上薛定邦的肩膀。他还没有明白怎么回事，只感觉视线一阵天旋地转，竟然是被薛定邦抗到了肩膀上面。 「定邦桑？？？」前田克里斯内心一阵惊慌，抓住薛定邦后背的衣料，和只受惊的小猫似的，「你要把我弄到哪儿去啊？定邦桑？？？」 薛定邦不回话，扛着前田克里斯和扛着一包面粉似的，径直冲向屋外。他的沉默，让前田克里斯惊恐莫名。 即将走出大门时，薛定邦顺手抓过挂在门口的车钥匙。 前田克里斯见状不妙，两手飞快扒拉住门框，怎么都不肯松手。 「松开。」薛定邦语调平和地说道。 「我不，你要把我丢掉！」前田克里斯和只不肯洗澡的小猫一样，死死抓住可以保命的一切地方，「定邦桑要怎么样对我都可以，唯独不能把我丢掉！定邦桑，你答应过我的，你答应过我不抛弃我的！」 他的哭喊，让薛定邦耐心告罄。二话不说，直接把这只小猫给摔到了地上。 「我也说过，要你乖一些。」解开皮带扣，薛定邦歪斜脑袋，把皮带缓缓抽出来。 衣物与皮带轻轻摩擦，悉嗦作响的声音让前田克里斯面红耳赤。薛定邦冰冷无情的眼神，刺激得他浑身发抖，不知所措。 他强忍住害羞，小脸蛋贴住门框，说：「温柔的定邦桑，只是对其他人存在吗？你对我这样，我也不能责怪你呢！其实，这样的定邦桑，有点太性感了，我有点承受不住。我会在受不住的时候打滚，你是要把我绑起来吗？」 「你没机会打滚了，克里斯。」薛定邦冷冷地说。扯下前田克里斯的手，薛定邦把他的手腕和一只脚腕捆在了一起。 前田克里斯有点惊慌，怯生生地瞧了薛定邦一眼。他表现得越是温柔顺从，薛定邦的动作就是越是粗暴和不耐烦。 薛定邦的手，放在了前田克里斯的皮带上面。 咔哒一声解开皮带扣，前田克里斯的脸立即红到了脖子。他仰着头，强行压抑住感情，献祭一般闭上双眼。他很紧张，从他颤抖的肩膀和紧绷的身体都看得出来。 薛定邦把他另一只脚腕和手腕，也捆在了一起。一根绳子分别缠住他两边腿弯，绕过他的后脖。像提个手提袋一样，直接就提了出去。 前田克里斯大吃一惊，完全没有想到被捆成这样了，还是要被赶走。地上的枯枝树叶掠过屁股，透过单薄的布料划拉得有点儿疼。 「定邦桑，你这是做什么呀？」前田克里斯拼命扭动身体，「饶了我吧，别把我这样丢下！我会乖乖听话的啊！」 前田克里斯这一点挣扎，在薛定邦手里不痛不痒。最多让手心里的绳子，多磨蹭了几下。要跳出他的手心，完全不可能。 打开车门，薛定邦把前田克里斯扔进了车后座。惊恐万分的前田克里斯扭动身体想要坐起来，却被薛定邦一把摁住肩膀，给摁了回去。 「你要乖，从不要出声开始。」薛定邦居高临下看着他，发梢掠过他的鼻尖，「来，让我看看，你有多乖？」 第214页 前田克里斯眼球震颤，咬住嘴唇把头扭向一边。 拉扯出他的嘴皮，薛定邦语调温和地刻板教训说：「不要咬嘴唇，你又忘记了吗？」 「对不起，定邦桑。」前田克里斯的声音里已经带上哭腔，和之前尖锐的叫声完全不同，沙哑得十分厉害，「我会乖乖的，能不能放开我？」 薛定邦食指抵住前田克里斯的嘴唇，平淡无波的表情还是难分喜怒。 「等着我。」 转身离去的薛定邦，不会理会前田克里斯的唿喊。他回到房间里，轻而易举在闹钟旁边找到前田克里斯的钱包与手机——这名可怜年轻人的仅有财产。 对照钱包里面的银行卡号，薛定邦为他汇过去一笔款项。二十四小时内，他就可以收到这笔钱。薛定邦把包里的现金放了两百进去，足够前田克里斯应付这二十四小时的开销。 拿着钱包手机，薛定邦回到车门口。 前田克里斯看见他归来，大喜过望，急切地说：「定邦桑，你改变主意了对不对？放开我，我的脚有些麻痹了。还有……」他脸色一红，补充道，「这样的姿势，好羞耻……」 这样的姿势，让前田克里斯合併双腿都难以办到。 薛定邦只是不想前田克里斯扭动挣扎的时候受伤，没有往别的地方想。被他这么一提醒，薛定邦打量过一番，认为他说的是对的——这个姿势太过于羞耻。 「别乱动。」薛定邦警告性捏住他的耳垂，自己钻进了车里。 钱包放进了前田克里斯的裤兜，手机放进了本属于薛定邦t恤的上衣口袋。他穿着薛定邦的t恤睡觉，在这段时间了稀松平常。 若不是今天薛定邦太过于愤怒，他会欣赏前田克里斯这样的姿态。 不管前田克里斯如何作妖，他漂亮的脸蛋，柔软的身躯，甜美的嗓音，都是值得欣赏的美丽。 「……别动。」薛定邦垂下眼，沉底的嗓音带上几分危险。 温热的大手，抓住前田克里斯的脚裸，抬高他的腿。 「你没有退路了，克里斯。」 * 作者有话要说： 前田克里斯：定邦桑，你要做什么？ 薛定邦：我要发火。 前田克里斯：会不会很可怕呀？ 薛定邦：你会怕我吗？ 前田克里斯：不管定邦桑对我做什么，我都不害怕！来吧！（躺平） 第117章 交心（五） 从嘴里唿出的温热气息, 缭绕在耳边的低沉话语，以及那双有着极致温柔，此刻却布满寒冰的眼眸……薛定邦所有的一切, 都让前田克里斯颤抖。 他强壮的身体覆过来, 从身上传来的清新香味水, 令前田克里斯头晕目眩。这是薛定邦独有的味道, 并不完全来自于香水。玫瑰的温柔香味，吹来带有香根草气味的风。让前田克里斯想起来，他童年最爱的粗犷凛冽的泥土气息。 草木、玫瑰、麝香与雪松…… 所有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就是薛定邦。 「你有过机会。」薛定邦沉声说道, 压低的声音好似低音炮在轰击前田克里斯的耳膜，「你放弃了它，没有好好地利用这个机会。」 握住前田克里斯脚腕的手，加大了力道。借着这个姿势, 用力向上推，拉伸得他的脚筋都在发疼。 「定，定邦桑……」冷汗从额头滚滚而下，前田克里斯受不住痛，声音都开始发抖起来, 「疼……好疼啊……不要这样……」 听见小猫哀声求饶，薛定邦停下动作，把放开他的脚裸, 危险地捏住他的耳朵：「现在才知道不要？克里斯, 以为你了解我？！你以为我懂得我？！我知道些什么, 我经歷了什么！！！」 逼仄的后座空间内, 前田克里斯根本无处可逃。来自薛定邦的压迫力, 强大得惊人。他无处躲避, 无从躲避，只能哀声告饶：「定邦桑，我，我还不太了解你啊！我只是想，想多了解你一点，才看的。你那么宝贝的东西，我偷看了是我不对，对不起！」 前田克里斯泪汪汪的眼睛闪着光，但他的眼神，是坚定而又倔强的。 「不，你从来不想了解我。」薛定邦捧住他的脸，将他的耳朵在指尖来回撵弄，「你从来都只是，想要证明你自己！证明你自己是对的！你想要证明，我是你想像中的那个我，你曾经看着我吗？不，你只是在看着你的内心，你想要的东西！」 「别想改变我，克里斯。」薛定邦凑过去，嘴唇贴住他的耳郭蠕动，「我知道我是什么样，我这样很好，我不需要再做改变。」 「定邦桑，这样不公平。」前田克里斯委屈极了，「你不让我了解你，又指责我不了解你！」 「你……这个，坏孩子！总是在对我说谎！」薛定邦用力揉捏他的脸颊，抵住他的额头，每一口唿吸，都带着炙热的询问，「你违反了底线，明明不应该，把他带回去的……你那些小花样，已经够了。你为什么总是这样呢？该死！」 「我，我没带谁回去啊？」前田克里斯懵了。 有那么一两秒，薛定邦有些眼花。他定了定神，看着眼前的男人，确实是前田克里斯。不管是身材、性格，还是这张脸，都属于前田克里斯。 薛定邦闭上眼，长嘆一口气。他再度睁眼时，情绪已经平和了很多。 「你和我说话的时候，没有看着我。」前田克里斯说，「你还是想着尹律师对吧？即使是尹律师有了新欢，你还是无法忘记他，对吗？」 第215页 「有时候你叫我很无奈，以后不会了。」薛定邦退了出去，关上车门。 透过车窗，薛定邦平静地观察着想要坐起来的前田克里斯。可怜的小猫努力好几次，还是没能逃脱束缚。 薛定邦对上前田克里斯那双倔强的眼睛。 他们之间没有任何对话，却比任何语言的交流来得更加清晰明确。 「你不能这样丢下我！」前田克里斯喊，「森林里有狼！！！」 坐在驾驶位置上的薛定邦发动汽车，平和回答：「我知道，我会把你送出景区。钱包还你，里面我放了两百元，我需要留一部分现金，所以没有全给你。不过我给你的卡上转了十万美金，可以帮助你回到日本，度过失业时期的难关。」 「好，我就知道定邦桑还是在为尹律师的事情生气！」前田克里斯奋力喊道，「你都已经把我给捆成了这个样子！我不在乎什么羞耻了！你忘不了尹律师，这辈子也忘不了！哪怕他已经抛弃了你，哪怕他已经板板钉钉有了新的男朋友！我知道你每天都还在打电话，有用吗？他根本听不见！」 「闭上嘴。」薛定邦不客气呵斥道，「我真应该好好教训你一顿，让你的灵魂学会谦卑。你总是这样无礼，这很不好，克里斯。」 「那你来教训我啊！」前田克里斯喊，「反正我又没有办法反抗你！你来吧，你可以对我为所欲为！」 薛定邦捏了捏眉心，从后视镜里看被绑在后座上的男人。 前田克里斯发现他的目光，苦笑自嘲说：「你看看我现在的样子，多贱吶！你都讨厌我了，我还喜欢着你呢！就算定邦桑把我捆成这样，我也对你讨厌不起来！」 「你应该回家，」薛定邦收回目光，凝视眼前的道路，「回日本。」 「我说过——日本没有我的家！」前田克里斯终于委屈得哭了出来，一头向前撞到后座椅背上，「没有定邦桑的地方，真的好冷啊！如果我一直处在这样冷的地方，我可以忍受的。但我钻进了温暖的被炉，还要把我赶回冰天雪地里吗？太残忍了！」 薛定邦飞快打方向盘，车尾一甩，把油门踩得更快。听见从后座传来的声响，他不用看就知道是前田克里斯在后座打了个滚，撞到了车门上。 「你会找到新工作，认识新的人。」薛定邦捏紧方向盘，尽量平和地说，「别说傻话，还会有很多的美好未来等着你呢！」 前田克里斯艰难转过身躯，把脑袋探到驾驶座旁边，说：「能够遇见定邦桑，我把一辈子的好运都用光了哦。我可以呆在你身边吗？即使是厚脸皮请求，我也想要呆在定邦桑身边，在可以你的看见的地方！定邦桑是我遇见过，最美好的事情！」 「你能够预知未来？」薛定邦瞥了他一眼，继续加快油门，「如果不能，就闭嘴。」 「定邦桑也是有些喜欢我的！」前田克里斯喊道，「现在，你还不能接受你自己喜欢男人的事实，我可以等！要是为了我把尹律师气走的事情，你都把我绑成这样羞耻的样子了！你操一顿解气，不好吗？」 薛定邦捏住方向盘的手，骨节发白，青筋暴突。他勐地踩下油门，强大的惯性直接把前田克里斯给摔了出去，一头撞上车子前面的收音机。 不管从哪个方面来说，前田克里斯都有够头铁。他脑袋没事，收音机给撞坏了。撞完还不服气，骄傲抬起小脑袋，用那双泪汪汪的小鹿眼睛瞪薛定邦。 薛定邦给他盯得烦躁，从置物柜里摸出来胶带，在他嘴上缠了三圈。 「乖一些，安静坐好。」薛定邦捧住他的脸，用极大的力道揉捏，「出去景区后，我给你解开。这是你应得的，克里斯。明白吗？」 说完，直接把前田克里斯重新丢回到车辆的后座上面。 一路上，确实安静了不少。上午的阳光很好，车窗外的鸟叫虫鸣很动听，国家公园的景色美，后座的前田克里斯很不安分。 不屈又倔强的小傢伙，舔开胶带，用虎牙一点一点磨破。 而后，悲苍又绝望的声音，才从他的胸腔挤压出喉咙：「定邦桑！不要丢下我！」 薛定邦从后视镜里可以看见满溢泪水的眼睛，还有那张漂亮脸蛋上绝望的表情。他看上去就好像是一只即将被主人抛弃的猫，现在是薛定邦把他装进了纸盒子，准备随便找个地方给扔了。 弃猫…… 我是个坏主人吧？ 荒唐的念头才冒出来，立即被薛定邦硬生生给打压下去。 不，他们算不上什么主人和小猫咪之间的关系。要具体说是什么关系，薛定邦也说不上来。够不上是恋人关系，也没有什么契约存在，更算不上是暧昧对象。 甚至，连朋友都算不上。 薛定邦心中烦躁，把车开得更快。路过景区商店时，甚至都没有多做停留，如同一阵龙捲风般，唿啸而过。 一直开到可以坐到车的公路，薛定邦才开始减速。他将车辆停靠在路边，挤进后座，伸手扯开吵吵嚷嚷一路的小傢伙脸上残留的交代。 「你可以找个地方先休息一会儿，吃点东西。」薛定邦从钱包里又掏出来两百块，塞进前田克里斯上衣口袋，「这里很容易找到车，你可以回城里去。等钱到了，你买机票回家。你的证件都在你钱包里。」 对于任何想要占领自己地盘，挑战自己底线的人，薛定邦都不会容忍。他内心深处的秘境，从来不会主动向任何人袒露，如果谁要来探寻，他会先一步远离那个人。 第216页 即使是再温柔和蔼的人，也有自己不想被他人所知的秘密。 薛定邦解开前田克里斯的束缚，把他抱下车，让他坐在路边。看着细瘦手腕和脚腕上面的红痕，薛定邦的心脏有些刺痛，好似一根小针，在心尖上扎了好几下。 不过还好，痛感不是十分强烈，他还可以忍受。 「到此为止了，克里斯。」薛定邦说完，转身上车，无情地关上车门。 被捆了几个小时，前田克里斯手脚发麻，身体僵硬。他挣扎着爬起来，像一只被抛弃的小猫一样，跟在车后面疯狂地奔跑。 薛定邦从后视镜里，看见他好几次跌倒，又好几次爬起来。 * 作者有话要说： 薛定邦：你不是会柔术吗？别装了！ 前田克里斯：想起来了以前嘛，疼。 薛定邦：以前什么？ 前田克里斯：以前在马戏团学柔术的时候，我也是这样被班主拉筋的，真的很疼。 薛定邦：……是吗？ 前田克里斯：我不喜欢这个姿势。 薛定邦：那你喜欢什么姿势？ 前田克里斯：从背后抱着我。 薛定邦：……你又在想什么？（扶额） 第118章 狼群（一） 薛定邦起步的车速不快, 最开始，前田克里斯还勉强跟得上。 就在车尾不过十几米远，是被抛弃的小猫。他撒开腿疯狂奔跑, 急得满脸都是泪水, 嘴里日语英语一通乱喊乱叫。 他的手脚麻痹还未消失, 跑了几步, 跌倒在地。灰尘纷纷扬扬而起，捧住他哭得一塌煳涂的脸。 抹了一把泪，又爬起来继续跟车。 灰尘和泪水混合在一起，弄花他漂亮的面孔。好似一副充满痛苦的面具, 黏在他脸上。 他声嘶力竭的唿喊，大叫薛定邦的名字。 「定邦！」 「不要丢下我！」 「别离开我！」 「求你了！」 前田克里斯踉踉跄跄，拼尽全力的样子，薛定邦都看见了。他的脚, 移到剎车上。而后，犹豫不过几秒钟时间，又换到油门，一脚踩到底，绝尘而去。 那个弱小无助的身影, 在后视镜里越变越小。 他依旧在奔跑，却无力回天，只能眼睁睁看着薛定邦远去。 薛定邦叼住拇指, 在回程的路上, 总是无法集中精神。前田克里斯那弱小无助, 站在马路中央的身影, 在他脑海之中挥之不去。 无论薛定邦多么想要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前田克里斯那双失去了星光的眼睛, 始终在他面前晃荡。 黑暗、幽深，仿佛两口枯井。 薛定邦强迫自己打起精神，回到林中别墅时，已经过了中午。 停好车，薛定邦第一时间冲进地窖，拿出尹仁存放在这里的红酒。最早的一批，已经接近十年。那还是尹仁刚刚买下这栋房子之后，在地窖里存下的。不算昂贵，胜在年代久远。 他们每年来到这里时，都会补充几瓶，喝掉几瓶。现在最早的那一批里面，只剩下薛定邦手里最后的这一瓶。 抹开玻璃瓶上面的灰尘，酒瓶倒映出薛定邦的脸。他被拉伸，扭曲，不像是个人类。 这一瓶是第一批酒里最好的一瓶，也是最贵的一瓶。尹仁当时郑重其事把瓶子放进地窖酒柜，对薛定邦说：「定邦，这一瓶啊，咱们可要到咱们其中一个人结婚的时候，才能开来喝。」 薛定邦那时候还笑他：「你以为埋的是女儿红吗？」 「那不能够！」尹仁哈哈大笑，爽朗的笑容，及其富有感染力，「我怎么捨得把定邦随便嫁人呢？我巴不得这瓶酒，永远埋在这里！」 这话有开玩笑的成分，说话的人未必是在说笑。 「……仁哥。」薛定邦呢喃低语，手指轻轻摩挲过这瓶花了那时候尹仁三个多月工资的红酒，「不应该那样的……」 提着酒，薛定邦去了厨房。 制冰机里面的冰块已经没有多少，大部分昨天晚上都被薛定邦给放到冰桶里面了。重新加了水，在等待冰块结冰的过程当中，薛定邦焦躁地在屋内走来走去。 他就像是只落入陷阱，被关进狭窄逼仄笼子的野兽。每一个步伐都透着愤怒与不甘。 放在桌上的手机，那面黑色镜子，映出一切。薛定邦终究还是没能抵挡住黑镜的诱惑，抓起手机拨打过去一个熟悉的号码。 「你好，薛董事。」秘书小姐甜美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她的话语里面带了几分小心翼翼，又带有一点警告和无奈的意味，「尹律师真的没空。」 那个意思，简直就是在求饶——你不要再打电话来了，尹仁还没消气呢。 「我知道他没空。」薛定邦冷静温柔的说，「不接电话可以，你能给他带个口信吗？」 电话那一头，秘书小姐沉默了好久。 「告诉尹仁，」薛定邦没有给她拒绝的机会，「……我，做了面条。」 秘书小姐的唿吸声有些加快，她似乎在努力稳定自己的情绪：「就这样？」 「是的，就这样。」薛定邦回答。抢先一步，挂掉秘书小姐的电话。 因为她接下来要说什么，薛定邦心里一清二楚。既然早已知道，那么就没有必要再让她开口来说。 薛定邦将那瓶陈年红酒洗干净，倒出一口的份量，单独放出来醒酒。 第217页 醒好酒，薛定邦丢了几块冰块到酒里。冰块互相叠加倾轧的声音，让他想起来张伯伦。离开拉斯维加斯这么多天，张伯伦那边，只在最开始几天有消息。 那名声音如同冰块般的荷官，每次给薛定邦留下的信，总是报喜不报忧的。 由于是谋杀案，事情闹得这么大，张伯伦不可能一天两天可以脱身。甚至一两个月都不行。比起来远在拉斯维加斯的张伯伦，还在约瑟米蒂国家公园的前田克里斯，情况更加值得担忧。 薛定邦掏出手机来，看了一眼时间。 时间已经过了下午三点。 现在的前田克里斯，正走在通往林中小屋大路上。约瑟米蒂国家公园很大，但他的目的地只有一个——薛定邦在的林中小屋。 八月午后的阳光毒辣辣，前田克里斯满头满脸都是汗水，后背湿了大一片。蒸腾的热气，熏得他皮肤微微发痒，汗水淌过，好似小虫子般在上面留下一道痕迹。 「定邦桑……」前田克里斯抹了一把汗水，只要念叨这个名字，他的身体里就好似被注入无穷的力量。任何困难都难不倒他，区区几十公里路也是。 追逐汽车时，前田克里斯摔倒在地，把膝盖撞出一片乌青。还好，皮肤没有破，不然现在走起来，和过膝短裤的布料黏在一起，前田克里斯不敢想那个感觉。 脚上的鞋子，只是很普通的便鞋，并不适合长时间走路或者跑步。不过走了两个小时，前田克里斯就明显可以感觉到——他的脚在抗议。 恐怕到了林中小屋时，两只脚都要布满水泡了吧？ 饶是如此，手脚的麻痹感褪却之后，前田克里斯的步子，迈得又快又坚定。他忧心忡忡，心急如焚，生怕薛定邦在这段时间离开。天黑之后好几个小时，他都还没有看见薛定邦的林中小屋的房顶。 到林中小屋的大路只有一条。顺着公路走，怎么都不会迷路。一路上，前田克里斯不断给自己打气。 加油，再努力一下，再坚持一下。 很快，很快就可以看见定邦桑啦！ 拐过下一个遮挡视线的树，一定就可以看见啦！ 一整天每吃没喝，前田克里斯有点虚弱，但他不愿意停下脚步分毫。 真不甘心啊，就这样被定邦桑抛弃。 前田克里斯揣紧拳头，站在原地喘息片刻。一路上慢跑快步，已经消耗了太多体力。他现在头晕目眩，两眼昏花，似乎还出现了幻听。 黑夜的森林，阴暗、神秘。林中不知名的生物，走过灌木丛，发出悉悉索索的声响。猫头鹰歪斜脑袋，咕咕咕叫着。又圆又大的眼睛，在黑暗之中反光。 远处传来狼嚎，前田克里斯抬头望去，远处悬崖顶上，悬挂一轮圆月。黑色的影子看上去像是狼，它伸长优雅脖颈，对着月亮嚎叫。 一只狼叫了，狼群的回应声此起彼伏。 晚风掠过树林，掀起一阵林涛。 前田克里斯感觉不太妙，哆哆嗦嗦地一熘小跑顺着公路向前。 定邦桑的屋子很近了！再加把劲，就到安全的地方！ 林中的狼嚎声消失之后，似乎所有的声音都被吞噬。前田克里斯只听能见自己粗重的唿吸声，还有杂乱无章的脚步声。 黑暗之中，亮起来一个光点。幽幽萤光，散发不祥气息。而后，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第六个……十几双反射出幽光的眼睛，包围了这名落单的人类。 前田克里斯吓出一身冷汗，一般来说，野生狼群不怎么会攻击人。更不要说是在人类活动频繁的大路上面。 可这些狼，看上去又凶又饿。恨不得现在就把前田克里斯给吃得一点都不剩下。 狼群当中几只毛茸茸的小狼，道出了原委——它们是霍格先生一家，它们有幼崽要抚养，它们需要更多的食物。 精疲力竭，行动不快的男人，将会是很好的食物。 前田克里斯向后退去，从后背发出的低沉咆哮，引得他回头去看。 从森林黑暗之中，走出来的狼群，在月光下呲牙。它们白森森的牙齿，可以轻易咬碎前田克里斯的骨头。 前田克里斯被包围了起来。 「不行，我才不会给你们这些畜生吃掉！」前田克里斯环视一圈周围，才地上捡起来一根枯树枝防身，「我还没有见到定邦桑呢！我才不会在这里倒下！！！」 他冲着狼群挥舞树枝，阻止这些野兽靠近。厉声大喊：「滚开！！！」 狼群里，一匹特别高大的狼，向前迈出一步。它高大强壮的身躯，粗壮有力的爪子，以及脸上那一道疤痕，看上去都不是好惹的。 头狼一脚破枯枝，让前田克里斯勐然惊醒过来。 对了，这里离薛定邦的林中别墅非常非常近！他扭头一看，发现在公路上的路标牌。对了，前田克里斯前几天还住在林中别墅的时候，在这附近捡过柴火！ 从这个标牌过去林中别墅，不过十多分钟的路程。如果前田克里斯现在没有被狼群包围的话，他肯定会顺着大路走。 现在，大路被野兽占领。它们兇恶的目光看来，今天是不打算放弃即将到嘴的小点心了。 从森林里穿过去，比走大路更加近一些。但光线很差，人类在森林里也跑不快，还可能迷路。前田克里斯磨了磨后槽牙，决定铤而走险，提着木棍转身朝着黑暗幽深的森林之中跑去。 第218页 * 作者有话要说： 前田克里斯：完了，完了，我要被狼吃掉了。 薛定邦：……（扶额） 前田克里斯：救命，定邦，救命——！嗷——！ 薛定邦：来了，来了。（小跑） 第119章 狼群（二） 前田克里斯一路奔袭, 踩得地面嘎吱嘎吱响。 狼群对他紧追不捨，比他速度更快。 突然，一匹年轻的灰狼朝他扑了过来。贸然行动的半大狼可能没有料到, 眼前这名身材瘦小的男人, 竟然也会有如此大的力量。 「畜生！！！」前田克里斯大吼一声, 一棒子砸到它脸上。木棍四散分裂, 打得它眼歪嘴斜，发出狗一样的嗷嗷嚎叫声。 那匹狼在地上打了个滚，再站起来时，满脸鲜血, 眼睛也瞎了一只。它咧开嘴，嘴里的血比脸上只多不少，顺着断裂的獠牙往下滴落。看上去比没有受伤的时候，更加危险。 这一棒, 把前田克里斯震得胳膊发麻。手中的木棍本来就是枯枝，现在只剩下半截。如果狼群继续攻击他的话，他根本没有把握可以再胜出一次。 「我不怕你们！」前田克里斯一边后退，一边以惊人的气势高喊，「定邦桑在这里呢！我才不怕你们！」 这名强做镇定的人类, 丢下这句话，扭头就跑。狼群跟着他，始终保持着一定距离。侧面的狼已经围住了他, 有些狼正绕过丛林, 想要从前田克里斯正面包抄。 看见这些狡猾的畜生, 竟然还会分工合作。前田克里斯简直欲哭无泪, 他腿很酸, 手很痛, 就连唿吸都急促得不行。 只剩下最后的信念，还支持着前田克里斯向前奔跑。那就是——想要见到薛定邦。他的定邦桑。他不能就这样折在这里，连再看一眼薛定邦的机会都没有。 很近了，很近了。前田克里斯已经可以看见林中别墅的房顶。顶楼阳台的小夜灯还亮着，好似指引他回家的灯塔。 除此以外，别墅里没有其他灯光。 薛定邦可能已经睡了，但薛定邦还没有离开。 「救命啊！」前田克里斯高声大叫，悽厉的声音划破夜空，惊起一群乌鸦。 「定邦桑！！！」 「救命啊！！！」 头狼拦在前田克里斯前进的道路上，他都可以看见房子前面的空地。却没有办法再前进一步。 前面是以头狼为首的，狼群里最强壮的几匹狼。后面和侧面，包围他的狼群，正在逐渐缩小包围圈。无论从哪个方向看，前田克里斯都没有突围的可能。 前田克里斯停了下来，撑住膝盖喘粗气。 「对不起，定邦桑。」想到可能真的没有再见薛定邦一面，前田克里斯的眼泪怎么都忍不住，「我真的，真的好想再见到你啊！」 人类散发出的恐惧绝望气味，让狼群发起了进攻。那匹头狼向着前田克里斯沖了过来，前田克里斯身子灵巧，躲过头狼转身就跑。却没料想脚下一空，踩到要命的坑洞。他噗通一声，倒向附近的大树，胸口撞到树根上面，疼得呲牙咧嘴。 慌乱之中，前田克里斯想要在地上再捡个木棍什么的，用来抵御野兽的利齿尖牙。他两只手无助地在地面上胡乱扒拉，都没能找到比自己手指更加粗的棍子。 头狼扑了个空，这狡猾的畜生快速转身，一爪子摁住前田克里斯的肩膀。 前田克里斯正在拼命向前攀爬，突然被狼爪给摁住，吓得他连话都说不出来。 头狼凑近脸旁，前田克里斯转动眼珠，看见它寒气森森的牙齿，挂着亮晶晶的涎水。 它身上散发出来，属于野生动物特有的臭味，熏得前田克里斯几乎要昏过去。 那双黄色的小小三角眼，有属于野兽的野性与不羁。冷漠得令人发寒。 「……定邦。」前田克里斯满脸都是泪水，他没有找到可以抵御攻击的木棍，手里面，只抓了一把枯叶与泥土。 这是他最后拥有的东西，不久之后，前田克里斯可能也会化成泥土的一部分。 只要薛定邦还会到这个地方来，或许就可以从他身上踩踏过去。 想到这一层，前田克里斯心里的难过减轻了不少。 「下辈子，我一定要早一点遇见你哦。」 「等我，定邦，我不允许你先遇见尹律师。」 「我爱你……」 前田克里斯闭上眼，准备接受既定命运。他已经被狼群围住，头狼张开血盆大口，露出锋利的犬齿。头狼靠近他的脖子，只要一口，就可以让他一命呜唿。 恍惚之中，前田克里斯似乎出现了幻听。 他听见了薛定邦的声音，好像是从远处传来，不太清晰。 「克里斯！」 「你们这群畜生，放开他！！！」 一定是幻觉吧，前田克里斯从未听过薛定邦如此紧张慌乱的声音。里面还带着不少愤怒，尾音里还有微不可闻的颤抖。 一声枪响，打破深夜寂静。 温热的鲜血喷洒得前田克里斯满头满脸都是。 这就要死了吗？前田克里斯闭着眼睛想。随后他立即发现不对劲，没错，那是枪声。 狼可不会使枪，只有…… 「定邦桑！」身上很重，头狼被一枪爆头，倒在了前田克里斯身上。他挣扎着把那匹狼从身上拱下来，向着枪声传来的地方望去。 第219页 薛定邦站在门口，背后是林中别墅里泄出的暖光。 暖黄色光芒勾勒出他神圣的身影，如同天神下凡，对这些野兽进行物理超度。 头狼被打死，巨大的声响吓得狼群四散奔逃。 薛定邦肩膀上挂着电筒，手里的拿着三管滑膛□□。熟练褪下子弹，薛定邦朝天又放了两枪。狼群逃得更加快速，再狡猾兇勐的野兽，也敌不过人类的武器。 「定……唔……」前田克里斯想要站起来，却发现自己手脚发软。他的脚裸好像脱了臼，此刻正火辣辣的疼得厉害。应该是刚刚才到洞的时候，扭伤了脚。 「克里斯！」薛定邦神色紧张，冲到前田克里斯面前，将他紧紧抱了个满怀。 薛定邦正在打理行装，他打算明天就出发，前往船长峰。今年就算只有他一个人，他也会攀岩。就算是尹仁要放弃他们之间的约定，他也不会单方面放弃。 若是顺利，薛定邦会在尹仁生日之前，到达船长峰顶端。他把红酒和面粉都塞进了行李里面，还有拍摄星轨用的摄像设备。 如果能够与尹仁有幸再度相见，薛定邦会开酒给他，会煮面给他，会把自己拍摄的星轨给他。 然后，离开他。 薛定邦自认为不会是那种不识趣的人。 尹仁追着自己跑，追了三十年。 三十年时间，已经足够改变很多。而尹仁对他的感情，都没有多少变化。如果能够早一些知道怀表里面的秘密，如果能够更加大胆强势，不管尹仁是不是害怕想要逃走，不管尹仁是不是愿意…… 只要能够得到尹仁，和尹仁在一起，任何代价都是值得的。 就在薛定邦胡思乱想的时候，他似乎听见了唿救声。 是前田克里斯的声音。 在收拾行李时，薛定邦就听见了狼嚎。他大喊救命，还有野兽在别墅周围低沉咆哮。 薛定邦心里咯噔一声，深感大事不妙。他背后浮出一层冷汗，赶紧到仓库把□□和子弹找了出来。 就算是有了心理准备，在满月的光辉之下，薛定邦看见前田克里斯被霍格先生给扑倒在地，还是吓得下点心脏停滞。 没有任何犹豫，薛定邦扣动了扳机。 他知道前田克里斯可能会受伤，也会伤得不轻。明明已经打算接受这个现实，却在看见前田克里斯满脸是血的样子，还是无法保持冷静。 薛定邦用力拥抱住身材瘦削，满脸是血的前田克里斯。他仿佛要将对方融入自己身体的力道，弄得前田克里斯十分难受。 「定邦桑，我喘不过气来了。」前田克里斯低声求饶，却反手把薛定邦抱得更紧，「你不要在我耳朵边喘粗气好不好？你弄得……我好痒啊……」 薛定邦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唿吸竟然如此粗重。明明没有经歷什么剧烈运动，偏偏好像跑了一场马拉松一样，浑身大汗淋漓。夜风一吹，冷得厉害。 「……克里斯。」薛定邦轻声喟嘆。他非常明白，刚刚的那种感觉是什么。 在那一瞬间，薛定邦以为自己要永远失去前田克里斯了。 他在害怕，是的，他很害怕。 当看见前田克里斯没有事，还有力气叫他名字时。他没有忍住从内心深处涌出的冲动，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失而復得的感激，用力拥抱了这名执着的年轻人。 「定邦桑，你抖得好厉害。」前田克里斯把脑袋轻轻放在薛定邦肩膀，眨了眨眼，泪珠滚滚而落，濡湿薛定邦的衣衫，「我就知道你会来就我的，你每次都可以及时赶来救我。」 「克里斯，你怎么过来的？」薛定邦捧住他的脸，甚至都没发现自己正在发抖，「这里离景区外面有八十多公里！」 「走路回来的。」前田克里斯回答，「为了见到定邦桑，我什么都愿意做。」 「你受伤没有？」面对他的眼泪，薛定邦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一个混帐，「能走吗？」 前田克里斯摇了摇头，他本来想要撒一下娇，没料想在开口之前，薛定邦就满足了他的愿望。 「我得检查一下你身上的伤口。」薛定邦不由分说，把前田克里斯给抱浴室，他在放水的时候，还不忘记绅士询问，「我可以脱掉你的衣服吗？」 一句话，激得前田克里斯满脸通红。他难为情地叼住手指头，把目光瞟向一边，糯糯地问：「定邦桑，今天晚上，我们会发生些什么美好的事情吗？」 * 作者有话要说： 前田克里斯：呜呜呜，我害怕。 薛定邦：有我在，没什么好怕的了。 前田克里斯：定邦桑抱我，好不好啦？ 薛定邦：……你说的是哪一层意思？ 前田克里斯：每一层都有。 第120章 坏心思（一） 这句话说完, 前田克里斯自己先悄悄红了耳朵。那小巧漂亮的耳尖上面，染上一层艷丽的绯红，看上去好不可人可爱。 他轻轻颤动的眼睫, 显得那样无害又无辜。他轻轻耸着肩膀, 小心翼翼地瞥了薛定邦一眼, 又垂下眼睫毛, 剩下的话全部都吞进了肚子里。 就算他不说，薛定邦也明白他在想什么。 水雾氤氲，浴室内雾气蒸腾。前田克里斯耳尖那一抹粉红，渐渐漫延开来。他瘦削单薄的肩膀, 也透着诱人的粉色。事实上，他的每一个关节，都在透出这种致命的粉红。 第220页 薛定邦捏住他充血的耳垂，把握漂亮圆润, 小小一粒的软肉，在指尖轻轻撵弄。 「克里斯，你每天都会发生美好的事情。」薛定邦说着，低下头轻轻在他额头上留下一吻，「先让我看看你的伤。来, 把脚抬起来，让我看看。你脚裸肿得厉害。」 薛定邦伸手关掉水龙头，没有水声的掩护, 前田克里斯只觉得自己的心跳格外明显。他害怕那颗心脏, 会突然从胸腔里破膛而出, 一颗血淋淋的真心, 摆在薛定邦面前。 那样不好, 很脏。 理智, 如此告诉前田克里斯。 「乖一些。」薛定邦凑近他的耳朵，低沉磁性的声音，轰炸着前田克里斯的理智，「乖一些，我就喜欢你。」 如同蛊惑的话语，简直令这只小猫疯狂着迷。他抬起眼，满眼孺慕地凝视薛定邦的双眼：「定邦桑，如果我乖一些，你是不是会放弃尹律师，选择我呢？」 「克里斯，你没有生我的气。我赶走了你，你还是要回来找我，我对此感到很抱歉。」薛定邦伸手关掉浴缸的水，两眼怔怔凝视光滑的不锈钢水龙头上，自己扭曲的倒影，「尹仁要选择谁，是他的自由，我没有办法去干涉。我希望你能够考虑明白，我今天才做过伤害你的事情。」 前田克里斯坐在浴凳上，穿着脏兮兮的衣服，不好意思进浴缸。他抬起伤腿，踩住薛定邦的膝盖，几根小指头在上面来回摩挲：「定邦桑，你忘记了一件重要的事情哦！猫咪可是认识路的，不管主人把猫咪丢得再远，猫咪都可以根据记忆，找到回家的路。」 「克里斯，你不是猫。」薛定邦紧皱眉头，盯着前田克里斯的脚裸观察了好大一会儿。他沉默的凝视，专注的眼神，更加显得风度迷人。 前田克里斯歪斜脑袋看着他，用着迷的神情，和痴心一片的眼神：「我是啊。」 「脱臼了，也不知道有没有伤到筋骨。」薛定邦捏住前田克里斯的脚，认真地看着他，「克里斯，你相信我吗？」 「我一直都很相信定邦桑的。」前田克里斯不假思索地回答，「定邦桑说，要我做什么，我就会做什么。只要不像昨天做的那样，把我一个人丢下。」 「昨天？」薛定邦捏了捏眉心，深唿吸一口气，「那好，我给你接骨。我以前学过一手，给史密斯接过骨头。」 「我还以为，定邦桑只是给尹律师接过骨头呢！」前田克里斯甜甜一笑，调皮的小指头蜷成一团，「我相信定邦桑啊，所以，定邦桑给我接骨吧。拜託你啦！」 薛定邦摁住前田克里斯的膝盖，低声嘱咐：「你忍着点。」他说完，屏住唿吸抓住前田克里斯的脚腕，就这么以极快的速度往上一抬。 只听见「咔吧」一声，前田克里斯甚至还来不及惨叫，脱臼的骨头就回归了原位。 「洗完澡，我给你弄些冰块冰敷。」薛定邦查看一番，判断说，「看起来没有扭伤很严重，应该治好脱臼之后，你就可以自如行走。」 前田克里斯满脸崇拜看着他，抿紧嘴唇轻轻点头。 他拍拍手，站起身去取挂在墙上的毛巾，扔到前田克里斯头上：「你先洗澡，我去去整理一下行李。」 薛定邦转身要走，突然被人拽住腰间布料，动弹不得。他回头一看，原来是前田克里斯，抓住他的衣角。 「定邦桑，你是不是忘记了什么事情呢？」前田克里斯指尖轻轻拂过形状完美的唇线，掠过勾魂夺魄的笑容，「你不是要脱掉我的衣服吗？还在等什么呢？现在来嘛，我等着定邦桑给我检查身体哦。」 「克里斯，你还有哪儿不舒服？」薛定邦揉了揉他的头髮。 手感不好，杂乱，黏腻，还湿哒哒的。 不过才仅仅过去一天时间，薛定邦就已经在开始怀念过去。前田克里斯原本的那一头秀髮，柔软的触感，顺滑得要命。 「我哪儿都不舒服。」前田克里斯轻哼一声，顺势倒在薛定邦怀里，「小猫病了呀，主人给我看看嘛。藏在衣服里面的伤口看不见，我也不知道我哪儿受伤啦。」 明知道他是在故意勾引，有意诱惑，薛定邦还是没能把持得住。 一颗颗解开扣子，这件原本属于薛定邦的衬衣，现在已经破破烂烂。薛定邦小心解开纽扣，生怕触碰到前田克里斯看不见的伤口。 拨开脏乱上衣，薛定邦从指尖到发梢，目光一寸一寸，仔仔细细地观察过他莹润的肌肤。 「定邦桑……」前田克里斯娇声唤道，身上每一个关节都在发红，「我不舒服。」 「哪儿不舒服？」薛定邦正在为没有直接检查到前田克里斯的外伤，而略微松一口气。听见他说不舒服，十分担心他是不是受了什么内伤。 薛定邦抬起头，目光和前田克里斯挑逗的眼神撞在一起。 这只塞壬海妖，还是这样勾人得要紧。只是简单的眼神交汇，他挑挑眉毛，都能从里面溅出蜂蜜来。 甜度爆表的笑容和声音，每一样的糖分含量都是致死量。 「定邦桑，我这里不舒服。」指着自己的小嘴儿，前田克里斯娇声娇气地说，「我一天没吃东西啦！很渴，很饿，嘴巴也好干好干哦。」 「需要润唇油吗？」薛定邦别过目光，垂下眼看着前田克里斯的脚趾，也不接招，「或者，润唇膏，我想这里会有。」 第221页 说着，薛定邦就要起身离开。 「不用，不用！」前田克里斯一下就慌了，抓住薛定邦的肩膀，哀声嘆息道，「我真的败给你了啦！定邦桑，我是想要你亲一下啊！就一下，我保证多不多挨。」 「我嘴上没有润唇膏。」薛定邦伸手拍了拍他的后背，带有警告意味地说，「是你自己来，还是我帮你，嗯？」 前田克里斯当然不需要帮忙，他麻熘熘蹬掉那碍事的短裤，直接坐回薛定邦怀里。 脚上的重量让薛定邦有些不快，他抬头看了前田克里斯一眼，并没有对他做出任何责怪。 前田克里斯这只小坏猫，从来不吸取教训，或者是在薛定邦面前退缩。他勾住薛定邦的肩膀，笑得有着几分讨好，几分诱惑：「定邦桑，你要检查哪里？只要是定邦桑的话，哪里都可以哦。」 「克里斯，你不要这样。」薛定邦松了口气，伸手想要去抓淋浴喷头。 前田克里斯快他一步，先行一步抓住喷头，对着自己当头淋下。 两人被暴露在无情的水流之下，薛定邦从头到脚湿了个通透。他还不能起来，前田克里斯还坐自己身上。 一时间，薛定邦竟然又开始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 果然，还是太心软吗？放这只小妖精过来，给他再度接近自己的机会。薛定邦的目光扫过他的身体，他的肌肤如此洁白莹润，任何一点伤口都掩盖不住。 好在薛定邦没有在他的身体上，发现任何伤痕。只有胸口微微有点红，应该是撞了一下。他在放下心来时，也显得更加宽容。不然就这种故意拿水喷人的动作，薛定邦肯定会把他给扔出去。 前田克里斯眨眨眼，娇艷动人的脸蛋上，挂着清纯无辜的笑容。 「定邦桑，不要怎样嘛？」他故意带着气声说话，任由流水划过自己的脸颊，「我只是洗个脸呀，不行吗？」 如果可以，薛定邦很想生气。但现在不行，谁叫眼前的小傢伙，是最可爱的小坏猫呢？ 「你洗过脸。」薛定邦伸手关掉淋浴喷头，柔声教训道，「又淘气？克里斯，你今天需要休息，不许再弄什么花样。我看着你，乖乖洗完澡，然后吃点东西再上床睡觉。明天我得观察一下你的伤势，是不是会有加重的情况。这样我们才能决定是不是要送你去医院。」 「定邦桑，那你呢？」前田克里斯瞬间警觉起来，小猫儿一样又缠又磨，撒娇说，「你是不是想要丢下我？一个人去攀岩啊？定邦桑果然还是没有放弃尹律师呢！」 「我在收拾行李，确是是要去攀岩。」薛定邦抹掉他脸上的水珠，耐心解释说，「但不是为了去见尹仁。我要拍星轨的照片。现在是最佳季节，我会在船长峰的登峰，拍到很美的照片。」 「拍了然后是送给尹律师？」前田克里斯又一次猜中薛定邦的心思，完全不顾薛定邦脸上挂不住的笑，仗着薛定邦刚刚宠爱自己那么一小会儿，又撒起娇来，「定邦桑，你还是没有放弃丢下我的想法，对吗？觉得我受伤啦，跟不上你的步伐。所以要一个人走。」 他说得都是事实，薛定邦没有反驳，也没有承认。 前田克里斯冷哼一声，甜甜腻腻地笑：「想要甩开我，可是不可能的！我可是你的小猫啊！」 * 作者有话要说： 尹仁：可恶，我都没有坐过定邦大腿！ 薛定邦：仁哥，你的重点是不是有点不对？ 前田克里斯：定邦桑已经是我的了！（得意笑） 第121章 坏心思（二） 前田克里斯热情地缠绕住薛定邦的身体, 暖融融的唿吸与薛定邦的鼻息交缠。他像一块太妃糖般黏人，也像一块太妃糖般甜美。 「定邦桑，我喜欢你哦。」前田克里斯的小脑门抵住薛定邦额头, 来回磨蹭不住, 「就算是你要去找尹律师, 也请带上我吧！我不会给你们捣乱, 我会帮你把那个小妖精的脸给扇肿！！！只要定邦桑能够开心，我做什么事情都可以！」 小妖精？ 薛定邦抬眼看着前田克里斯。他微红的眼角，颤动的眼珠，不断开阖的嘴唇, 还有轻轻煽动的鼻翼。更不要提这八爪鱼一样的动作，他还说别人是小妖精？ 没有人比前田克里斯更加适合「妖精」这个称唿。 薛定邦想起来在便利店里看见的那名年轻人。 金棕色头髮，蓝色眼睛，皮肤很白, 笑起来很腼腆。怎么看都无法想像，他妖精起来是什么样子。仅仅按照薛定邦这些年以来，接触的彩虹群体来说，薛定邦更倾向于他是一名直男。 前田克里斯眼光如此锐利，他轻易地看透了薛定邦内心深处, 一直想要隐藏的东西。或许也可以轻易看穿，那名略显腼腆羞涩的大男孩，直男外表之下的内心。 「克里斯, 你还是宽容温和一些吧！」薛定邦捏了捏他的耳垂, 出声警告说, 「我不喜欢看见你和别人起争执。我去给你弄吃的, 你先自己洗澡。」 薛定邦托住挂在自己身上的前田克里斯, 把他撕下来放进浴缸里：「洗完之后如果渴, 冰箱里面有牛奶和果汁。我下午做了一些冰淇淋，你要吃的话，在冷冻室里。」 前田克里斯把受伤的那条腿搭在浴缸边缘，勾起眼睛朝着薛定邦笑：「定邦桑，你对我这样温柔，真好呀。我不想吃什么牛奶和冰淇淋了，我想吃掉你。」 第222页 「那你可以一直想下去。」薛定邦甩下一句，头也不回地离开。 薛定邦绅士地垂下目光，一直盯着地砖，没有丝毫冒犯前田克里斯的意思。 虽说对方还想他冒犯。 前田克里斯洗完澡，就裹着一条浴巾走了出来。喜欢蹬鼻子上脸的小傢伙，现在变得安静乖巧得不得了，乖乖地坐在餐厅吧檯旁边的高脚椅上，双手托腮盯着薛定邦，双眼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瞧个不停。 「我长了三条腿吗？」薛定邦不咸不淡，半开玩笑半警告地说，「克里斯，你不渴？」 「渴呀！」前田克里斯甜甜笑着，手指一圈圈在桌面上打转，「耶稣基督都说渴，我一个凡人，怎么会说不渴呢？」 薛定邦摇头微笑，把一份散发着香甜气息的三明治放到他面前：「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有的宗教信仰，你是基督徒吗？」 前田克里斯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三明治，幸福得把眼睛眯成一条缝。薛定邦的手艺还是那么好，松软的面包片里，夹了烟燻培根。新鲜脆嫩的生菜里，透出蓝莓果酱的的酸甜美味，还有奶油的浓郁香味，配合上一点点番茄的酸味。又开胃，又好吃。 一口气吃完薛定邦给的三个三明治，前田克里斯意犹未尽地舔了舔手指：「我嘛，其实不相信什么生命啊，上帝啊之类的东西哦。如果说要我选择一个信仰，我大概会信仰定邦桑！」 前田克里斯说话时，天真甜腻的语气，嘴角的奶油，还有他舔指尖时，在唇缝里若隐若现的舌尖……浑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不诱人的。 果然是塞壬海妖。薛定邦在心里如此评价道。 「我不是神，无法满足你的一切要求。」薛定邦受了海妖的蛊惑，伸手擦掉前田克里斯嘴角的奶油，「你像我许愿，和对着一汪泉水许愿，成功率并没有太大差距。」 「可是，定邦桑是看得见，摸的着的东西啊！」前田克里斯双手撑住桌面，朝着薛定邦探出身体，他嫩红的舌尖一卷，将薛定邦手指上面的奶油吞食进肚，「如果我要许愿的话，我情愿选择可以看得见摸的着的。宗教里面的那些神啊，我又无法感知，无法看见他们的存在。」 「你认为他们存在吗？」薛定邦问。 「存在的！」前田克里斯那双小鹿般的眼睛里，带着一些湿润的水汽，倒映出约瑟米蒂整个夏日星空，「定邦桑，就是我的神明大人啊！不然为什么每次我遇见危险，你都可以从天而降，来搭救我呢？」 「又在说胡话。」薛定邦悄悄地把前田克里斯舔过的拇指，藏进手心里。那里酥酥麻麻电流通过的感觉，让薛定邦有些失控。 在那里一两秒时间里，薛定邦甚至想要去品尝一下，前田克里斯的味道。 他嘴里残留的三明治味道，蓝莓味道，奶油味道，烟燻培根的味道和生菜以及番茄的味道。虽然这些味道是薛定邦所熟悉的，或许在前田克里斯嘴里，会有不一样的感觉。 就像是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前田克里斯给薛定邦带来的不同味道。 钱币有金属的味道，可薛定邦那一次才知道，原来二十五美分的硬币，竟然是甜的。 「我明明这样认真的说，定邦桑怎么不相信我呢？」前田克里斯哀怨地捧着小脸，满脸无奈地盯着薛定邦看，「如果是尹律师的话，他说什么定邦桑都会相信吧？」 薛定邦洗碗的手，停顿了下来。前田克里斯说话又甜又辣，和韩国火鸡面似的。每次都可以刺痛他的内心，又每次用甜言蜜语来哄他。 第一口吃下去的时候，只有甜味，等回过劲来，又辣得要命。 「那你不应该是你关心的事情。」薛定邦关上水，盯着不断滴答的水龙头，「克里斯，我对你说过——你做你自己，就已经足够可爱。你不用去和谁比，也不用和尹仁比。你们没有可比性，你不是尹仁，也不会成为尹仁。你和他，各自有各自的好，各自有各自的优点。」 「这就是你拒绝我的理由呀，定邦桑。」前田克里斯苦笑着站起来，扭动身子晃到薛定邦身边，「因为我不是尹仁，所以你拒绝了我。定邦桑，你觉得我可爱吗？会是受欢迎的那种人吗？」 「你这样热辣的小可爱，不管在什么地方，都是受欢迎的。」薛定邦真诚地回答道，「你不必去做谁的影子，就算你不是尹仁，你也是值得被爱的。」 前田克里斯身子一晃，钻进薛定邦两只胳膊中间。他双手撑住洗碗池边缘，骄矜地仰着小脑袋，单刀直入直接了当地问薛定邦：「你爱我吗？」 「我喜欢你。」薛定邦说，「虽然我昨天对你做了过分的事情，但我一直都没讨厌过你。」 「你爱我吗？」前田克里斯不给薛定邦逃避的机会，勾住薛定邦的肩膀，直勾勾地看着他，「现在你不要想尹仁，不要想张伯伦。你只要想着我，我问你，你问问你自己的内心——你对我，有爱情吗？」 「……我不知道。」 薛定邦脸上的表情十分复杂，他确实没有办法分辨和处理目前的情况。活了三十几岁，还是会遇见新的棘手难题。薛定邦觉得自己对前田克里斯的感情，是有怜惜与同情成分在里面的。但他有没有办法否认，自己也被前田克里斯又甜又辣的真性情，性感可爱的外表，以及勇往直前的坚定所吸引。 第223页 在薛定邦这里，如果排除了自己和尹仁之间三十年的感情，可能前田克里斯的吸引力更大。 尹仁有些太过于趋于完美和理想型，而前田克里斯身上表现出来的不完美，不理想的部分，反而让他更加鲜活真实。 听见这个回答，前田克里斯垂下眼，神情落寞地说：「果然，就靠做我自己，还不行呢。」 及肩的黑色长髮，搭在前田克里斯脸上，遮盖住他大部分表情。就算是看不见，薛定邦也能够知道，他现在该有多么的难过。 「我去洗澡。」薛定邦丢下这一句，逃似地离开厨房。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没有办法，去面对前田克里斯。不管是他的伤心还有失望，薛定邦以往对人的温柔劝慰，以及耐心倾听，似乎都变得那么浅薄无用。 站在淋浴水龙头下面，薛定邦思绪起伏，很难完全冷静下来。 前田克里斯那双眼睛，仰着头时，垂在耳边的柔软黑髮，说话时的唇形动作……所有的一切，都在薛定邦眼前晃悠，不管他怎么想要冷静，都挥之不去。 内心深处的隐秘冲动，如同疯长的水草，伸出心湖的湖面。 胡乱洗完澡，薛定邦准备去喝点东西，让自己略微冷静一下。 他刚刚到厨房，就看见前田克里斯整个人都钻进了冰箱里，只留了个小翘屁股在外面。薛定邦以为他在找什么吃的，用开玩笑的口吻调侃他说：「小馋猫，这么饿吗？还要我再给你煮点东西吗？」 「定，定邦桑？」前田克里斯的声音有点慌乱，人也往冰箱里面不停地挪，「先，先别过来！等我一下，一下子就好！你不要偷看！」 不知道他葫芦里面卖的什么药，薛定邦就抄着手，等着看这小妖精又要给自己闹什么么蛾子。 前田克里斯撅着屁股忙活了好大一会儿，从冰箱门后门伸出手说：「请给我一张纸，可以吗？」 薛定邦拿了一张纸，递给前田克里斯。趁着他接纸张的时候，一把逮住他的手腕，把他带进怀里。 * 作者有话要说： 前田克里斯：四捨五入，就是定邦桑也爱我啦！ 薛定邦：……那不一样。 尹仁：对，你就做梦吧你！ 第122章 坏心思（三） 「啊！」前田克里斯尖叫一声, 顺势扑进薛定邦怀里。他把脑袋埋进薛定邦胸口，小脸不住地在上面磨磨蹭蹭。 「怎么了？」薛定邦没想到他会这样，还以为小傢伙是在偷吃, 怕薛定邦看见, 所以害羞。现在看起来, 情况并非如此。 从胸口传来的湿意, 很明显是从眼睛里传来的。 「又哭了吗？」薛定邦怜惜地抱住他，轻轻拍打他的后背，「别哭，别哭, 我不赶你走。等你好了，我们去船长峰。我明天先给你开路，你可以从比较好爬的山坡那边上去，我们还可以在山顶汇合。」 「……定邦。」前田克里斯抬起头, 那双漆黑幽深的眼睛里，融进了琥珀，「你很喜欢尹律师的眼睛对不对？琥珀色的眼睛好漂亮哦，可惜我没用。用这个，代替一下, 好不啦？」 薛定邦感觉有些头疼。 这幅美瞳是前田克里斯在机场眼睛购买的，他并不近视，也没有散光, 视力很好明显不需要佩戴隐形眼镜。唯一的作用大概就只有化妆打扮, 让自己更加好看。 不得不说, 前田克里斯挑选的这副美瞳十分漂亮。自然的颜色, 带着一点通透感。没有过分夸张的花纹, 圆边都是浅褐色的, 将眼白和瞳孔勾勒分明。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薛定邦捧住他的脸，拇指用力摁住他柔软的唇，眼神晦暗不明，显得十分危险，「克里斯，你是想要代替尹仁吗？」 「我代替不了尹律师。」前田克里斯微微仰头，滑腻的脸颊在薛定邦手心摩挲，「我永远也成为不了尹律师，不是吗？我会努力向尹律师的各种方面靠近的，定邦。你不要看着我，你想着你看着尹律师吧。这双琥珀色瞳仁，也是他的色彩。你很喜欢，对吗？」 「……喜欢吗？」薛定邦无法否认。他确实喜欢尹仁的一切。不管是那双桃花眼，还是他漂亮的唇线。尹仁很帅气，是富有男人味的那种帅气，富有攻击性，富有精英感的帅气。 前田克里斯有另一种美。雌雄莫辨的小脸蛋。甜甜的嗓音，小鹿一样的眼睛和不堪一握的腰身。 他们不一样，不管从那个方面来看，薛定邦都无法把前田克里斯当做尹仁。 「你想要我怎样对你呢？」薛定邦的拇指，从嘴唇中央一直滑到唇角。他放松了力道，盯着被自己只是这样一下，就摩擦得发红微肿的唇瓣，「你要扮演尹仁，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呢？爱吗？」 「不，定邦，抱我。」前田克里斯仰起头，眼神朝着空洞虚无的黑暗飘去，「把我当做尹仁，抱我。」 一滴冰凉的泪水，划过他的脸颊。 薛定邦握住他右边的脸，他左眼泪流，硬生生憋住右眼的泪水。 强烈的错乱和分裂感，让薛定邦感觉几乎要疯掉。明明眼前的人不可能是尹仁，他竟然也产生了自己让尹仁伤心哭泣的错觉。 薛定邦双手捧住前田克里斯的脸，温柔地拭去他的泪水：「那是不对的，克里斯。这样不仅是在折辱尹仁，也是在折辱你自己。」 「我没有办法，」前田克里斯盯着薛定邦，眼泪多得几乎都要把他的隐形眼镜给沖刷下来，「这是我最不想用的办法！我才不想成为尹律师呢！可我不这样，定邦桑都不愿意多看我一眼。你明明还是打算，你自己一个人离开。」 第224页 「我们会再见的。」薛定邦搂住他，轻轻拍打他的后背以表示安慰。 「不，如果你在船长峰见了尹律师，我们就不会再见了！」前田克里斯倔强得很，仰着小脑袋，完全听不进去薛定邦的话，「你要是一个人遇见了尹律师，就会和他跑掉，我就一点机会都没有了！我不想放弃定邦桑的！」 说到这里，前田克里斯突然笑了起来，笑容甜美又可怖：「定邦桑，你知道吗？你今天也救了你自己一名哦。我确定你要和我断绝一切联繫了，我回来，其实是想要杀了你！」 「你不会这样做的，克里斯。」薛定邦嘆息道，「我相信你是个好人。」 「你会去折磨一名你认为的好人吗？」前田克里斯揪扯住薛定邦胸口的衣料，嚎啕大哭起来，「可恶，给你说对了！真的好不甘心啊！我只是想要，最后再见你一面！定邦桑，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呢？既不温柔到底，也不残酷到底！我在孤独寂寞的时候，走近我。又在我缓和过来的时候，远离我，你是在耍我吗？！」 「对不起，克里斯。」薛定邦把前田克里斯打横抱起来，将他放在柔软的床单上，「我没有要戏耍你的意思。让你受到了伤害，我很抱歉。你需要我做一些什么补偿呢？请告诉我。」 「抱我。」前田克里斯哭着说。 薛定邦伸出双臂，轻轻地抱住了他：「然后呢？」 「太狡猾了！你明明知道我是这个意思！」前田克里斯反手抱住薛定邦，发出轻声喟嘆，「不过这样也好啦！好温暖，好舒服哦，定邦桑。今天晚上可以陪我睡吗？」 「我可以睡你身边。」薛定邦柔声回答，「还可以给你讲故事书，你要去挑选你喜欢的书吗？」 「不要，不要故事书。」前田克里斯窝在薛定邦臂弯，「我一秒钟也不想让你离开。就这样，陪着我，直到天亮，好不啦？」 「好。」薛定邦说，「不过你得把隐形眼镜取下来之后才睡——我不是反对你戴眼镜，戴着睡觉对眼球不好。」 「嗯。」 「睡吧。我在。」 薛定邦的温柔，成功抚慰了前田克里斯激动的情绪。这一天里，他们两人都经歷了太多事情。精神和□□上面的疲劳，让前田克里斯很快就沉入深沉的梦乡。 他的唿吸逐渐轻缓、均匀。薛定邦却总惦记着自己还没收拾完的行李。 好几次，薛定邦都想要把手臂从前田克里斯脑袋下抽出来。但只要要有这个意向，前田克里斯立即警觉地抓住他的胳膊不放开。这让薛定邦都开始怀疑——前田克里斯是不是在装睡。 拈起两根头髮丝儿，薛定邦坏心眼地挠了挠前田克里斯的小鼻子。被叨扰好梦的前田克里斯不满地嘟嘟哝哝，把整个脑袋都埋进薛定邦胸口。 看来是真的睡着了。 难得有机会，近距离观察前田克里斯的睡颜。薛定邦大致将他看过一遍，他实在是太年轻了，想个孩子似的。在日本都不能做诸如抽菸喝酒之类的事情。 天知道这名十几岁的大男孩，过去都经歷了多少苦难，让他这样没有安全感。 薛定邦怜惜地将他搂入怀中，轻轻抚摸他的后背，他紧绷的身体终于放松下来。从浅睡眠，转换到了深睡眠。 清晨第一缕阳光叫醒前田克里斯时，他第一反应就是去抓身边。 是空的！ 原本他做了一个漫长美妙的梦，在梦里，他什么都有。受人尊敬，受人爱戴，受人欢迎，还受薛定邦喜欢。他们一起住在一间温泉旅馆里，看上去好像有几百年歷史的民宿。两人还一起泡在温暖的泉水里，舒服得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大大地张开。 而现实，只给了他一个空了的，冰冷的床铺。 「定邦桑！」前田克里斯光着脚跑下床，不顾一切地沖了出去。他没有注意到，自己身上衣服什么时候换上了一套睡袍。过场的下摆表明——这套衣服根本就不是他自己的。 原本只长到小腿肚子下面的睡袍，前田克里斯穿着竟然拖地。他这么一跑，一跤摔到在地上，在打过蜡的光滑木地板上满硬生生滑出去十几米远。 薛定邦端着凉粉热气腾腾的松饼，上面还淋了满满的蜂蜜，从厨房走出来：「这么勤奋？一早就开始练习滑水？」 前田克里斯脸色一红，提着睡袍下摆站起来，难为情地抓了抓下巴：「我以为你走了。」 「这么盼我走？嗯？」薛定邦把一份松饼递给前田克里斯，冲着他眨眨眼，「至少也得吃完早餐吧？吃完早餐之后，我们就出发，可以吗？」 「好，好的。」前顲玢田克里斯有点失落地结果盘子，刚刚睡醒，他的小脑袋瓜子还没能转过弯，「等，等等，我们？！定邦桑说我们是什么意思？」 叉了一块松软香甜的松饼放进嘴里，薛定邦温柔笑道：「我看了你的伤势，脚没有肿。既然你今天还可以重新跑起来，那么应该没什么问题。我已经帮你收拾好登山用具，我去攀岩，你走山路上船长峰。我们一起出发，在船长峰的山顶汇合，你看可以吗？」 森林里不知名的小鸟儿，在喳喳乱叫着。 阳光从窗户里透进来。 清早下了一场毛毛小雨，现在泥土和草木，都散发着草木的清新。 「你不说话，也不吃早餐，」薛定邦帮他切开松饼，逮住他拿叉子的手，叉起来一块塞进他嘴里，「是早餐不好吃，还是不愿意去？」 第225页 前田克里斯好似浑身上下，都被这场小雨滋润。他被美丽的阳光照耀，享受大自然带来的最好最棒的音乐。幸福来得太过于突然，他只感觉快乐从头蔓延到脚，激动得他指尖都在发颤：「愿意，愿意，愿意，我愿意！可我不想爬山，定邦桑，我们一起攀岩好不好？」 薛定邦皱了皱眉头：「太危险了，你还是一名新手。那是船长峰，不是别的什么地方。」 * 作者有话要说： 前田克里斯：我眼睛的颜色太深了，要是可以浅一些，一定招人喜欢。 薛定邦：现在的颜色就很好。如果你太受欢迎，我会苦恼的。 前田克里斯：定邦桑也会为了我吃醋吗？会吗？ 薛定邦：会。 第123章 攀岩（一） 薛定邦的担忧不是没有原因。 船长峰作为攀岩圣地, 就在于它的难度。苍凉壮阔的美景，值得攀登上去的一切艰辛。九十度垂直的岩壁，并不是每一名攀岩者, 都适合挑战。 薛定邦先前预设的路线, 是他常年攀岩喜欢的路线, 是他和尹仁一起攀爬的路线。如果带着前田克里斯, 薛定邦就需要更改路线，那不是他想要的。 「定邦桑可以不用改路线！」前田克里斯一眼就看出薛定邦的担忧，一句话立即戳到薛定邦的痛点，「我这样拼命练习接近一个月, 不就是为了攀登船长峰吗？尹律师可以做到，陪着定邦桑攀岩，我为什么不能呢？要是我这点危险都不敢去冒险的话，那我还有什么资格说, 我可以愿意为你做一切事情呢？」 「这是不必要的冒险，克里斯。」薛定邦轻轻把他挂在嘴角的头髮丝弄到耳根后面，「你可以有更宽广，更安全，更加便捷的道路上去。」 「我想和定邦桑看一样的风景！」前田克里斯不假思索地回答, 「我想和定邦桑，走一样的道路！不管这条道路多么的艰辛困难，只要定邦桑在, 我就不怕！」他说着, 语气一软, 牵住薛定邦的手指, 摇晃薛定邦的胳膊, 软软糯糯地撒娇说, 「定邦桑，你相信我一次，好不啦？」 薛定邦掏出手机来，看了一眼时间，说：「那你要赶快。先吃完早餐，洗碗是你的活儿。我去给你找攀岩用具，你自己来打包。别担心你不会的问题，我教你。」 「定邦桑！你怎么会这样温柔啊！」前田克里斯开心地大叫，「你也太宠我了吧！我爱你，定邦桑！唔嗯……好甜哦，这个松饼又软又甜，我超爱的！」 薛定邦温柔地看着他，晨曦照进他的眼眸，闪烁耀眼光芒。 准备的过程没有薛定邦想像当中那样顺利。他们到达船长峰下时，已经比薛定邦预计的时间晚了四个小时。如果不趁着天黑之前，就先攀上去一段距离，他们还不如在船长峰低下过夜，等待第二天的黎明再攀登。 薛定邦计算了一下时间。他原本计划用六天时间，爬上船长峰。在船长峰的顶端逗留两天。八月十九日那天，薛定邦会在封顶观看日出，之后，他会离开约瑟米蒂国家公园，可能很难再有机会前来。 前田克里斯好奇地伸着脖子东看西瞧，与薛定邦问这问那。 看着他那副快活的样子，薛定邦心底的阴霍，也被一扫而空。 带着前田克里斯，可能六天时间会不太够。毕竟薛定邦选择的路线，难度非常大。与巨大难度相对的，就是他会在悬崖上看见的美丽风景。还有攀登时的刺激，以及登顶时的征服感和成功感。 薛定邦看了一眼手机，现在是八月十二日下午四点半。 如果顺利的话，他六天时间攀登上去，可以在八月十八日登顶。第二天，就是尹仁的生日。观看八月十九的日出，是薛定邦与尹仁常年形成得习惯。 今年可能要一个人看日出了。 薛定邦扯开最小苦笑，掏出手机计算了一下时间和路线。未来几天的天气，都会很好，不会下雨，可能会有点晒。薛定邦掏出随身的笔记本，在上面把勾画的路线，用记号笔强调重复了一遍。 前田克里斯好奇地探过头，问薛定邦：「定邦桑，在看什么呢？」 薛定邦摇摇头，对前田克里斯报以微笑：「你下午就在喊累，现在有力气攀岩吗？」 「现在就要上去？」前田克里斯嘟着嘴，一脸老大不情愿，「天快要黑了啊！已经下午四点多了吧？我们在这边准备一下，需要多长时间呢？」 薛定邦明白，前田克里斯这是累了。在到达船长峰之前，他们还徒步了很长一段距离。前田克里斯昨天昨天徒步了十几个小时，还被野狼袭击，精神和身体上面的疲劳，不是只通过一晚上的休息，就可以完全恢復得了的。 「克里斯，你可以在这里扎营休息。」薛定邦温和地揉了揉前田克里斯的头髮，带着几分宠溺的笑容，把前田克里斯迷得头晕目眩，「我现在就得出发，你可以在明天一早出发，可以追赶我。」 「因为尹律师的原因吗？」前田克里斯不客气地说，「因为尹律师八月十九日生日，所以定邦桑要在他生日之前登顶。你还在盼着和他相聚呢！真的他要是要那么一点点在乎你，就连你的电话都不接吗？！你昨天晚上也给尹律师打电话了，是不是？？？」 薛定邦无言以对。前田克里斯说得对，他心中确实还对尹仁抱有幻想。他的手，伸进自己的衣服口袋里。那块损坏怀表的锋利边缘，刺痛了他的指腹。 第226页 薛定邦闭了闭眼睛，柔声回答：「我对尹仁已经没有期望了，克里斯。我只是想看日出。」 前田克里斯鼓着一张小脸，不服气地嘟哝：「说谎。定邦桑又在欺骗自己。你看上去，可一点都不像是对尹律师没有期望的样子。不过，定邦桑既然决定现在就爬，那么我们现在就爬吧！行李，分一下？」 「抱歉，克里斯。」薛定邦说，「你尽量背就行，不要逞强。其他的，我来。」 「我还想什么都不背呢！」前田克里斯甜甜一笑，冲着薛定邦爱娇眨眼，趁机还在薛定邦身上蹭了好几下，「如果定邦桑能够背我上去，那是更好不过啦！定邦桑，总是这样为别人着想呢。吶，我们一人一半，好不啦？」 分好行李，薛定邦没有做饭。他们分吃了一块巧克力，立即开始攀岩。 夕阳的余晖照亮船长峰的艰难险阻，峡谷在太阳之下燃烧。前田克里斯爬了一阵，回头望向船长峰的广袤土地，赞嘆道：「好美的夕阳啊！定邦桑，虽然船长峰登的日出很美，但船长峰山脚的夕阳也很漂亮，不是吗？」 薛定邦回过头，如同火焰的落日在他心底燃烧：「是的，很美。」 第一次实地攀岩的前田克里斯，比薛定邦想像当中表现得更好。他步伐很稳，唿吸的节奏一点不乱，每一个薛定邦提醒他打孔的地方，他都做得很好。 夜幕很快降临，夜色吞噬模煳万物边缘。如果只有薛定邦，或者是薛定邦和尹仁一起，他们会在夜色当中攀爬两三小时左右。考虑到前田克里斯还是第一次实地攀岩，他们只在日落之后爬行一小时，就停在了山壁上。 「我们要在这里扎营。」薛定邦低头对前田克里斯嘱咐道，「把你的绳子给我，我帮你打好了悬挂。」 前田克里斯满头是汗，甜滋滋一笑，声音里都能挤出蜜来：「这么疼我呀？果然还是定邦桑最好了。」 当天夜里，薛定邦躺在吊床上，凝视漫天繁星。前田克里斯就在他身边，只要他伸出手，就可以够着前田克里斯的小脑袋瓜。 运转不停的小脑袋现在沉沉地放在吊床上，喜欢叭叭叭不停的小嘴巴也合上了，安静得出奇。 以前这个时间，尹仁会在悬崖上面哼歌。 「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 尹仁的歌声，让薛定邦觉得安心。他有时候会伸出手，对尹仁说：「你要不要抓住我的手？」 多数时间，尹仁会回绝。因为他总是好强，是要面子的。怎么会对人说——我害怕？ 他们小时候，每天在幼儿园，都会牵着小手睡觉。那时候，尹仁也害怕。因为尹仁从来是表现得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而薛定邦从来都是沉着冷静，或者说是闷葫芦，没有什么事情可以吓到他。所以，他俩在幼儿园高低床上，都是睡在上面。 事实上，尹仁害怕孤独，也不喜欢睡上面。他害怕自己掉下去，就像在船长峰攀岩的夜晚，害怕自己睡着之后掉下去一样。 那时候，他们会牵着手。 幼儿园的时候，尹仁主动伸出手，对薛定邦说：「栗子你害怕吗？来，牵着哥的手，哥牵着你，不怕了啊！」 在船长峰的夜晚，尹仁会对薛定邦说：「定邦你怕吗？」 薛定邦其实不怕高空，也不怕畏惧寒风。但他会温柔的笑，顺着尹仁的话承认说：「对，我很害怕。你可以牵着我的手吗？」 薛定邦翻了个身，把随身携带的怀表掏出来，放在唇下轻轻一吻。 漫天繁星冲着薛定邦眨眼，一闪一闪亮晶晶…… 第二天一早，第一缕晨曦刺破黑暗时，薛定邦就醒了。前田克里斯和尹仁一样，喜欢赖床睡懒觉。见他还睡得香甜，薛定邦略微洗漱一下，咽下可使用漱口水，又从背包里面拿了事先准备好的炸鸡块出来，在上面挤上酱料。 「克里斯，醒醒！」薛定邦晃了晃前田克里斯的吊床，唿唤道，「十分钟之内，我们要出发。」 「……唔，」前田克里斯睡得迷迷煳煳，还以为自己还躺在温暖柔软的大床上，「那十分钟之后叫我。」 「你如果不起床，我就先出发了。」薛定邦说，「炸鸡我也会一个人吃光。之后的几天，我们都不会有这种食物吃，只有巧克力和果汁冻。」 一听见有吃的，前田克里斯立即来了精神。他快速翻身坐起来，朝着薛定邦扑了过去：「不要，我的炸鸡！」 前田克里斯忘记了一件重要的事情——这里是高空悬崖。 他失足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前田克里斯：尹律师就是怂！ 尹仁：我不是怂，我只是小心使得万年船！ 前田克里斯：我超勇敢的！ 薛定邦：那你也不能说尹仁坏话（揪脸蛋）。 前田克里斯：定邦桑太偏心了啦！ 第124章 攀岩（二） 薛定邦的吊床和前田克里斯的吊床, 距离只有四五十公分。就是这么一点距离，让前田克里斯没有一脚踩过去，他在高中之中, 一脚踩空, 整个人急速下坠。 「克里斯！」薛定邦伸出手, 想要抓住前田克里斯的手腕, 但他的动作，没有重力对前田克里斯施加的作用来得快。 前田克里斯尖叫着，整个掉了下去，要不是他腰间的安全绳, 现在的高度摔下去，根本没有生还的可能。 第227页 「别怕，没事，不要挣扎！」薛定邦把绳子挂好, 将前田克里斯的安全绳挂在另一个挂钩上面，「克里斯，你还好吗？你被绳子勒伤了吗？」 前田克里斯小脸痛苦地皱成一团，倒吸了好几口凉气，才摇摇头仰面对薛定邦说：「我没事, 只是吓到了。对不起，定邦桑，我又做蠢事啦！我的炸鸡还有份吗？」 薛定邦被他问得哭笑不得, 只能柔声安慰道：「还有, 还有, 都是你的。你想吃多少吃多少, 可以吗？来, 蹬着岩壁上来, 我们吃完早餐就继续。」 前田克里斯爬了上来，苍白的小脸蛋上浮现出一丝红晕。他喘了一会儿，爬进薛定邦的吊床里。趁着薛定邦低头拾取散落在吊床里炸鸡的空档，偷偷地揉了揉自己的肋骨。 「你真的没受伤？」薛定邦眼角余光发现他的小动作，抬头瞥了他一眼，「把衣服脱掉，让我看看……」 「……定邦桑要在这里抱我吗？」前田克里斯手指沾了一点酱料，含住指尖轻轻吸吮，笑得妩媚诱人，「如果是的话，我可以全部脱光哦。」 「克里斯，不要说这种话。」薛定邦收集好炸鸡，整盘都递给前田克里斯，「我只是关心你，不是想要占你便宜。」 「什么嘛。」前田克里斯满脸失望，吧砸吧砸嘴巴，一口吞下一大块炸鸡。他含含煳煳，嘟嘟哝哝，满眼哀怨地瞪了薛定邦一眼，猝不及防地靠在薛定邦怀里，「定邦桑，你来占我便宜，我吃啊不会在意的呢！」 「别闹！」薛定邦捏了捏他的脸颊，把他身上可以挂安全绳的地方，全部都挂好，「你真的没有问题吗？如果感觉有不舒服的地方，我们可以现在下去。」 「我没事呀！就是我现在想要喝点可乐什么的。」前田克里斯舔了一下指尖，「这个鸡块，感觉好咸啊！定邦桑好像以前不会放这么多盐。」 「因为要做体力运动，所以必须得吃咸一些。」薛定邦耐心地解释说，「如果你吃不了，可以给我。」 「吶，给！」前田克里斯叼住一块鸡块，直接怼薛定邦嘴上，「定邦桑，我可以这样餵你吗？」 薛定邦的无奈，简直可以在这一瞬间突破天际。还问什么可以不可以，不是都在这样做了吗？这只塞壬海妖，简直无时无刻都在挑衅他的耐心底线。 薛定邦推开他，从盘子里拿了一块吃了，拍拍他的脸蛋说：「吃好了就向上吧！我们的时间很紧张。你可以先休息一会儿，但得去你自己的床上。我要收吊床了。」 前田克里斯赶紧吞下鸡块，举手表示自己要和薛定邦一起爬。 第二天的行程比料想当中更加顺利，在路上，前田克里斯不是一味埋头苦爬。他总是可以发现很多新鲜事物，好奇得像一名孩子。 路过的爬行动物，缝隙里面的昆虫，山脚下那些在他们后面的人。 他喜欢太阳，喜欢日出，也喜欢夕阳，甚至是正午毒辣辣的太阳。 他喜欢月亮，也喜欢星光。晚上睡觉之前，还缠着薛定邦给他指星星看。 他肚子里面简直有上百万个问号。问薛定邦这样那样，对每一个发现都惊奇感嘆，对每一种风景都大加赞美。 或许，好的不是风景，不是这些小爬虫和小动物，而是和自己一起发现小虫子，看见美妙风景的人。当年的薛定邦，也是这样认为的。 第三天的旅程，前田克里斯有点体力不支。因为摄入盐分不太够，所以有点脱水状况。 这一天的太阳尤为毒辣，气温也很高。薛定邦本想劝说前田克里斯休息，在掏出笔记本查看路线时，又改变了主意。每一天的规定日程，薛定邦都有计划。他们现在已经比薛定邦计划里面来得慢了一些。 晚上在悬崖上挂吊床休息时，薛定邦给前田克里斯兑了一杯糖盐水。 味道不是很好，前田克里斯本来美滋滋接过薛定邦调配的饮料，喝了一口，小脸儿就皱成一团。 「为什么定邦桑会有这种东西啊！」他出生抱怨说，「喝起来简直就像是葡萄糖！」 「本来应该是葡萄糖。」薛定邦说，「我只准备我自己的份，你硬要跟着来，我们没有多余的。你现在情况不是很严重，等真的需要喝葡萄糖的时候，再喝葡萄糖。喝了这个，对你有好处。」 前田克里斯嘟着脸，捏住鼻子，老大不情愿地把一杯糖盐水一饮而尽。 他喝完糖盐水，调皮地吐了吐舌头：「定邦桑的特配饮料，比葡萄糖好喝多了！」 他说完，伸长胳膊把杯子还给薛定邦。 薛定邦一把逮住他的手腕，对他说：「克里斯，如果你明天不加快，我们的进度要变慢。要是你坚持不下去，可以不用再逞强。接下来我们还要爬四五天呢！」 「尹律师退缩过吗？」前田克里斯问。 薛定邦抿紧嘴唇看着他，眼里带着几分责怪：「不要把尹仁牵扯进来，我们是在说你的实际情况。」 「我只是有点手生！」前田克里斯梗着脖子，不服气地哼了一声，「我已经熟悉啦，也找到了属于我的节奏。我会跟上的！绝对不会拖延定邦桑的进度哦！」 「不要逞强，克里斯。」薛定邦说。 「我没有！为了定邦桑，我什么都可以办到！」前田克里斯倔强地喊，用力抽回手，躺会自己的吊床里面，「你看，为了明天的攀岩，我已经在准备睡觉，补充体力了！」 第228页 「晚饭，还没吃。」薛定邦摇头嘆气，从背包里掏出一块巧克力，丢到前田克里斯的吊床里，「不吃点东西，明天哪儿来的体力？」 「哎呀，我的脸！」前田克里斯夸张尖叫，粗鲁地剥开外包装，咔咔咔几口吃完，「我开动啦！我吃完啦！我睡觉啦！晚安，定邦桑！」 薛定邦看着从前田克里斯吊床里面，伸出来的那两条细瘦的小胳膊，忍不住笑了出来。 倔强的小傢伙，这就是他最爱的地方吧。 第三天一早，前田克里斯竟然比薛定邦起来得更早。他推动薛定邦的吊床，大声叫喊：「定邦桑，你快看呀！是长庚星呢！真的是长庚星呀！」 薛定邦坐了起来，和前田克里斯一起，观看在东方闪烁的星星。 「我总觉得，星星们在看我。」前田克里斯眯起双眼，深唿一口气，「它们在赐福我吧！我一定会成功的！定邦桑，我们现在开始攀岩好不好？」 薛定邦觉得，认识前田克里斯以来，他每天都在刷新自己的对他的认知。 攀岩的过程当中，从前田克里斯身上表现出来的坚强和勇敢，是很多比他更加高大强壮的人，都难以拥有的。他瘦削单薄的身躯，竟然蕴含了如此强大的力量。 接下来几天的攀岩过程，一直都十分顺利。前田克里斯爬得很稳，每一步都踩得牢牢的。一步一个脚印，他们攀爬着船长峰最为艰辛危险的路线。 薛定邦每天都会在进度本上，标记他们的进程。前田克里斯看不懂，还每天都厚着脸皮，摇着小屁股爬到薛定邦的吊床里面，为的就是在睡觉之前和薛定邦说会儿话，黏煳一会儿。 前田克里斯那点小心思，每次都可以得逞。 任何人类，面临一项庞大艰巨的事情时，在中途都很容易放弃。但是只要有一点鼓励，就可以坚持下去。 即使前田克里斯拼尽全力努力，他们的进度还是比薛定邦预期的要落后一截。 时间到了八月十八日晚上，太阳落山之后，他们应该安放吊床休息。按照薛定邦的计划，他会在太阳落山之前登顶。可现在看来，他们离山顶，还有一段距离。 薛定邦计算了一下，现在开始爬，起码还要五六个小时才能登顶。 那时候，已经不是八月十八日，而是八月十九日的凌晨。 已经没有办法在八月十八日登上船长峰，但他还可以看见八月十九日的日出。 正在把吊床挂好的前田克里斯，一眼看出来薛定邦的犹豫。他直接把吊床收了，重新戴上护具，笑着对薛定邦说：「定邦桑，我今天晚上想要谁在平地上面。我已经受够了半空荡来盪去的感觉啦！不要管什么日程啦，已经离顶峰很近咯！我们一口气爬上去，好不啦？」 今天中午休息时，前田克里斯看上去很累。薛定邦不认为他是真的想要一口气爬完最后一段路。 「谢谢你，克里斯。」薛定邦帮他扣好安全扣，「我们出发吧，你今天晚上有床可以睡了！」 「那你要奖励我！」前田克里斯甜甜笑着，「我看见你放面粉进去啦！要做面疙瘩汤给我吃哦！」 「好。」薛定邦颔首微笑，「一口气爬上去吧！」 夜间攀岩，疲劳的身体很容易出岔子。 薛定邦没有想到，前田克里斯竟然可以做到这种程度。 为了自己。 * 作者有话要说： 前田克里斯：定邦桑好贪心哦。 尹仁：定邦不贪心。 前田克里斯：哼，明明就是。定邦桑喜欢我，还想着尹律师呢。 尹仁：定邦才不喜欢你。 前田克里斯：他喜欢我喜欢得不得了，只是不愿意承认罢了。 第125章 攀岩（三） 前田克里斯确实很累了, 薛定邦听见他的喘息声，已经开始杂乱无章。 这几天里，前田克里斯本来就已经很瘦的身材, 又瘦了一圈。 巨大的运动量, 还比比平时吃得更少。 这样不瘦才怪。但也并不是一点好处都没有。前田克里斯苍白的肌肤, 现在已经泛出了些许健康的色彩。瘦弱的小身板, 也有了一些均薄漂亮的肌肉。 腰身，好像比之前更细了一些。 有时候，前田克里斯在薛定邦前面爬时，薛定邦就很想掐住他的腰。特别想要试一试, 那么细的腰，是不是很脆弱，很容易在上面留下手印。 甚至还有一些可怕的想法，是不是会弄断或者弄坏。 那样一想, 薛定邦也就不想再去掐前田克里斯的腰了。 现在前田克里斯爬在薛定邦前面，那种奇怪的念头有冒了出来。在高空攀岩，胡思乱想是十分危险的行为。可一种无形的力量，抓住薛定邦，让他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思维。 好在控制住了, 不然还真的不知道要出什么么蛾子。 两个人爬到月亮都开始西沉，才终于在一定距离，把攀岩的挂钩给甩上去。 薛定邦让前田克里斯先上, 自己在后面, 还要拖着行李。 从顶端传来人生, 似乎是在船长峰顶露营的游客。薛定邦内心突然燃起希望——尹仁会在这里吗？ 有点不现实, 还有一点可悲。 在出发之前, 薛定邦都在等尹仁的电话。他给秘书打了电话, 让秘书传信。不知道是秘书没有把信传到，还是尹仁根本不想听。或者，听见了，决定迴避？ 第229页 那声音不是尹仁的，听上去有点耳熟，清澈明亮，十分热情。 「快来帮忙啊！」那个声音喊道，「托马斯，快点来帮一把！」 听见这个声音，薛定邦终于想了起来——那是那天他们在便利店里面，遇见的那两名店员。 叫托马斯那个，似乎是住在尹仁家里的男人。 前田克里斯的脚已经消失在悬崖边缘，他整个人都被拉了上去。薛定邦担心出什么问题，立即加快了速度，以百米冲刺一样的最快速度，奋力向顶峰爬上去。 薛定邦想像当中的场景并没有出现，那名叫做亚裔年轻人，还有那名叫做托马斯的年轻人，正在热情地帮他们把装备拉上来。 前田克里斯带着头盔，脸上还带着口罩，以免吸入过多粉尘。 他们明显没有认出来前田克里斯，不然就不会这样热情提供帮助了。 所有装备都拉上来之后，前田克里斯才揭下口罩，甜甜腻腻又充满得意地冲着两人笑：「先生们，又见面啦！这么好兴致，来船长峰玩呀？哎呀呀，世界真的是个地球村，不管在哪儿可以遇见。」 托马斯拿着手电筒，照亮前田克里斯的脸：「是你！先生，这可真是……嗯，世界真小。」 「是啊，世界真小。」亚裔店员双手抱臂，不友好的目光盯着前田克里斯上下打量一番，「大路不走，你还从地底下冒出来了，和个香菇似的。」 「哎呀呀，真是的，美国没有其他人了么？」前田克里斯不耐烦地拿手扇风，「跟着你的小糖宝朋友，可以吃香喝辣对吗？不然你也找个糖爹去舔啊！你这么甜，嗯你是个gay吧？」 亚裔店员把手指捏得卡卡作响，言语中也尽是□□味：「小宠物，你主人没教过你不要随地大小便吗？」 托马斯赶紧扶住他的肩膀，低声劝说道：「徐雨，别动怒。」 正在把吊钩和绳子收起来的薛定邦，没想到他们才说几句话，就发展成快要打起来的程度。他冲过去一把抓住徐雨的拳头，强行掰开和他握手。 「谢谢你们。」薛定邦拉下口罩，温和地冲着徐雨微笑，「谢谢你们热心的帮助。你们帮了我的忙，我欠你们一个人情。我感激万分，不知道要如何感谢你们才好。」 薛定邦捏住徐雨手的力量并不小，不会让徐雨轻松挣脱。 但也不会太大，不会让徐雨受伤疼痛。 徐雨抽了抽嘴角，笑道：「先生，你的小宠物可不这样想。」 「我替他想你道歉，可以吗？」薛定邦温柔微笑，继续握住徐雨的手，「我想他并非有意冒犯。我会批评他的，等他冷静下来之后，他会自己向你们道歉的。」 尹仁家里住的男人来了，尹仁可能也在这里。 薛定邦的目光落在那名叫做托马斯的年轻人身上。他正腼腆地抿着嘴，羞涩的笑容挂在脸上。 他笑容温柔而又腼腆，白白净净富有书卷气。他很年轻，充满青春活力，看年纪，应该是在校大学生，在便利店打短工。 以薛定邦对尹仁的理解，这名叫做托马斯的男孩，是尹仁最喜欢的那种类型。以前尹仁那些明里暗里的情人，还有那些一夜情的对象，多的是托马斯这种风格。 薛定邦思绪漂浮，直到手电筒的灯光照在他脸上，才把他的思绪拉回来。 「薛定邦？！」油腔滑调的声音，薛定邦十分熟悉。它不可能会是薛定邦认识的第二个人能够发得出来，只能是尹仁律师事务所的另一名合伙人史密斯的声音。 「真的是你？！薛定邦！老薛！握草！是你啊！」史密斯夸张地大喊，冲着身后的营地挥动胳膊，「我的天吶！尹仁，尹仁快来！是定邦啊！是老薛！！！」 听见史密斯喊薛定邦的名字，徐雨立即抽回来手，脸上的神色十分复杂。 从史密斯后面，走出来那个熟悉的身影——是尹仁。 尹仁与拉斯维加斯的时候，看上去有些不同。那时候的尹仁，是愤怒失望的，现在他的神情，显得有些落寞。但他看上去很好，没有颓废，也没有堕落。薛定邦还以为与尹仁再见面时，尹仁会显得失魂落魄，现在看起来，恐怕是自己自多多情罢了。 薛定邦尽量平静情绪，悄悄在背后捏紧了拳头。他紧张得心脏都快要跑到嗓子眼里，却只能用最为平静的语调，最为温柔和蔼的笑容，展露给尹仁，对他说：「晚上好，尹仁。」 尹仁点点头，没有回话。 徐雨有点怨恨，有点困惑，也有一些愤怒。还带着一点不甘心，以及一些吃味的表情，退回到托马斯身边。 前田克里斯冷哼一声，脸色有点尴尬。他堆起满脸笑容，勾住薛定邦的胳膊，抱在自己胸前，冲着史密斯笑问：「你们认识我男朋友呀？」 薛定邦微微皱眉，但这个表情只持续了那么短短的一两秒。他转过头，对着给自己打招唿的史密斯说：「好久不见，史密斯。」 史密斯兴奋得要命，满脸都是八卦的表情。这个表情，薛定邦太熟悉了，他的八卦之心肯定又在熊熊燃烧。不管是在什么时候，史密斯永远如此。 「尹仁，尹仁快过来啊！」史密斯抓住尹仁的胳膊，把他带到薛定邦面前，「你看，是薛定邦耶！活的薛定邦啊！」 两人面对面站着，本来应该有的微笑和拥抱，现在什么都没有。 第230页 尹仁低下头，避免目光和薛定邦交汇。 前田克里斯甜甜一笑，把脑袋放在薛定邦胳膊上：「真的很巧合哦，尹律师。你和你的小糖宝，也来这里玩耍吗？大律师的休闲活动，还真的是很上流呢。」 「这位宠物先生，请你把嘴巴放干净点儿。这里没有什么糖爹糖宝，这里有的只有教不会宠物社会礼仪的先生和随地喷粪的宠物。」从薛定邦和尹仁打招唿开始，就一直没有吭声的徐雨，突然在旁边开了口。 言语中的□□味丝毫未减不说，一双黑明分明的大眼更是盯着薛定邦不放，仿佛要在对方的身上瞧出几个窟窿来。 前田克里斯不理会徐雨的挑衅，把眉峰一挑，笑问道：「哦，这位托马斯先生不是糖宝，那么你是咯？」 徐雨一张脸涨得通红，沙包大的拳头明明可以在下一秒砸在前田的身上，让他瞬间闭嘴。但此刻只是紧握在身侧，似乎是在极力压抑情绪。 一直在旁边沉默不语的尹仁此刻突然走到徐雨身边，以一种颇为亲密的姿态握住了徐雨的手。 「小雨不是任何人的糖宝。」 在丢下这句话之后，尹仁牵着徐雨，穿过众人，靠着手电的微光，小心翼翼的走向了他们的营地。 薛定邦低着头沉默不语，他仿佛在看着地面，又仿佛是在看着自己的鞋子。 在他的脑海里，那些关于尹仁的一切，统统变成了不久之前，牵着徐雨的那双手。 即便是在那样微弱的光线下，他也清楚的看见，尹仁并不仅仅只是牵住了徐雨的手，并且是在分分钟之内将徐雨那紧握着的拳头掰开，然后十指相扣。 除了年轻这一点之外，徐雨不太像尹仁平常会选择的类型。 过去的尹仁，选择的总是皮肤白皙，纤细，并且带着有浓浓书卷气的男孩子——就像面前的托马斯。那些男孩子，无一例外的，总会有一些特质和薛定邦相似。 而徐雨，是和薛定邦完全相反的两个极端。 他不内敛，甚至有小辣椒一样爆炸脾气。他看上去没有念过多少书，用词也显得有些粗野。 或许，是尹仁变了。 时间可以改变一切，不管是人的口味，人的喜好，还是人本身。 现在和尹仁十指相扣的男孩子。有着并不白皙的麦色肌肤，并不高挑的中等个头，他的身高刚刚到尹仁鼻尖下面。还有他头髮也很短，圆寸头看上去十分时尚，浑身上下都充满了野性活力。 徐雨与温柔、白皙、纤细和书卷气，一点都搭不上边。唯一会在尹仁狩猎范围之内的，恐怕就只有一点——年轻。 比起来薛定邦，徐雨实在是太年轻了。他的年龄看上去和前田克里斯相差不多，同样有一双只有年轻人才会有的眼睛。 薛定邦望着他们的背景，看徐雨转过头，和看着尹仁的脸。那双清澈而又明亮的眼睛里，好似有星辰在其中闪耀。 「哥哥？」徐雨开了口，清朗嗓音好似互相叠加的冰块，与面对前田克里斯时的恶声恶气完全不同，「不要走太快。」 他有健康的肤色，健美匀称的身材，性子也活泼得很。他的性格是那种眼里难容沙子的直率，但是却热心善良。 或许，这就是尹仁会选择徐雨的原因。徐雨和过去，以及现在的自己完全不一样。 他们之间，已经决裂，从最根源的深处裂开了一道无法填补的鸿沟。 他们走后，史密斯尴尬笑问：「我们营地在那边，老薛过去搭个伙？」 * 作者有话要说： 前田克里斯：什么？他竟然喜欢那个炮仗？！ 尹仁：是又怎么样？ 前田克里斯：没眼光死了！那个高个儿小伙儿还差不多。 尹仁：要你管？ 前田克里斯：若是不喜欢定邦桑这种类型了，定邦桑就归我啦！（抱紧紧） 第126章 船长峰（一） 这次会面的情况, 是薛定邦无论计算多少次，都无法得知的。 来这里之前，薛定邦想过, 或许尹仁不在船长峰, 也不想去看八月十九日的日出。 如果尹仁在这里, 尹仁或许会生气, 和他大吵一架。甚至还可能像大学时期那样，他俩大打出手，而后笑着和解。 或许尹仁不会生气，会像自己一样, 看见对方，就冲过去紧紧拥抱住对方。 薛定邦在徐雨出现之前，薛定邦是这样想的。 所有的构想，在成为现实之前, 都只是充满美妙色彩的肥皂泡。看上去好看，轻飘飘地往上飞。一旦触碰到现实的尖刺，立即会显现出它本来的面目，破碎成一堆无用的飞沫。 薛定邦看着尹仁牵住徐雨的手远去，心里大概就明白不少。 住在尹仁家里的人, 大概率不是托马斯，而是被尹仁牵走的徐雨。光是看这些衣服的大小，薛定邦就应该察觉出来——它们对于身材与尹仁差不多的托马斯来说, 根本就不合身。 「老薛？老薛？！」史密斯伸手在薛定邦面前晃了晃, 生气地抱住膀子说, 「你又不理我！这很不礼貌！只有尹先生是你的朋友, 我不是你朋友吗？」 看史密斯气得连尊称都叫上了, 薛定邦只能赔笑说：「你当然是我朋友, 史密斯。营地，我还是不去了吧？」 「又不给面子是不是？」史密斯脑袋一甩，一直点头，「你看这，黑灯瞎火的！现在都已经是后半夜了，你还要去另外找营地，打帐篷？等你搞好，指不定天都亮了。你还带着摄影设备呢？拍星轨？你拍日出都赶不上热乎的你！」 第231页 前田克里斯从薛定邦身后探出脑袋，抓住薛定邦的手臂轻轻摇晃，爱娇的嗓音挠得人耳朵里痒痒的：「定邦桑，你的朋友都邀请你了呀！我们还是过去吧，一直拒绝别人，可是非常的不礼貌哦！我们先过去看看，好不啦？人多才热闹，才好玩呀！」 薛定邦皱紧眉头，把手抽了出来。 「定邦桑，你的好朋友尹仁，也在那边。」前田克里斯歪斜脑袋，又一次用话语刺痛了薛定邦，「你就是来找他的吗？怎么，人在面前，又一句话都不想说啦？」 史密斯戳了一下托马斯，给他使用了个眼色。这名年轻人反应飞快，赶紧点头说：「薛先生，尹律师做了一锅热汤，非常的美味！你们或许想要喝点东西，暖暖身子？那边也有营火。」 前田克里斯甜甜一笑，手指缠绕住耳边的碎发，裹了上去。「你原来挺可爱的嘛！」他本来就生得漂亮，这样一笑，好似冲破云层的阳光般灿烂，「我之前误会你啦！对不起！我背包里面有好吃的，能不能用食物，来换取你的原谅呢？」 面对雌雄莫辨的漂亮脸蛋，看起来像是直男的托马斯也禁不住脸红。他难为情地挠了挠头，说：「没，没有关系啦！我给徐雨说你认错了人，你应该不是针对我的。」 「哎呀，你真是宽宏大量，我越来越喜欢你了呢！」前田克里斯拍了拍巴掌，甜滋滋地笑着对托马斯伸出手，「谢谢你帮我，你真是个好的不得了的人呢？我叫前田克里斯，你叫什么名字呢？」 「莱斯利，莱斯利托马斯，」托马斯有点难为情，伸手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很高兴认识你。」 「叫我克里斯就好啦！」前田克里斯收回手，把自己和薛定邦的行李挪过来大半，「能不能帮我一把呢？好心的托马斯先生？」 托马斯咳嗽两声，目光往史密斯那边飘。史密斯本来还抱着膀子在看好戏，看见托马斯求助的眼神，立即翻了个白眼，那表情好像是在说——你自己招惹的人，自己搞定。 「好的。」托马斯硬着头皮，蹲下来把行李包背在背上。 「好了，站起来吧。」前田克里斯说。 托马斯咬着牙，吃力地站了起来，没想到前田克里斯又往上面把吊床给搁了上面。行李包那叫一个沉，沉得差点把他一个一米八几的大个子，给当场压到地上去。 「那么，定邦桑，我先过去拉？」前田克里斯回眸一笑，漂亮的脸蛋在星光下褶褶生辉，「你记得要过来点来哦。」 薛定邦点点头，忙着把剩余的装备都捆在一起。把露营需要的帐篷拿出来，准备等会搭起来。 前田克里斯和托马斯离开了。 史密斯抄着手，全程一脸看好戏的样子。他们离开之后，史密斯才开口说：「那我也过去了。」 走了几步，史密斯有转身回来，低头看着薛定邦问：「薛定邦，你会过来的吧？」 薛定邦抬起头，看史密斯的表情看不出喜怒。甚至连他常用得商业用温柔笑容，都没有。 「当然。」他说。 回答得理所当然，不假思索。 史密斯盯着他看了好大一会儿，才嘆了口气，而后摇着脑袋离开。 收拾好行李，薛定邦找了个避风的地方，打了个用来固定帐篷的地桩定点。从尹仁的营地传来的声音，还有火光，让他根本没有办法冷静，把剩下的事情继续做完。 丢下行李包，薛定邦爬上尹仁选择的平台——这里他很熟悉。 他们来船长峰攀岩的每一年，尹仁都会选择在这个地方露营。这里离拍摄星轨的地方，还有观看日出的地方都比较近。地势比薛定邦选择的地方更加平坦。 而且，有风。 尹仁喜欢夜风吹过的感觉，薛定邦也喜欢看风吹乱尹仁的头髮。倒不是尹仁那永远服帖的头髮，被风吹乱有多好看。而是他撩头髮的时候，那种安静恬静的模样好看。 薛定邦挂上一贯如常的温柔微笑，走了过去。 前田克里斯正捧着一盒蔬菜压片糖果，和小仓鼠捧着自己的小瓜子似的。他亮闪闪的大眼睛里，火光闪烁，甜甜腻腻地说：「对不起啦，托马斯！我当时是真的认错人了哦，这个希望你收下，当做我的赔礼嘛。它很有营养的！吃了它，对你的身体大有好处呢！」 薛定邦被他的样子，逗得发自内心的微笑。为了补充维生素，薛定邦准备了这些压片糖果。味道确实不太好，前田克里斯想尽了一切办法，就是不想要吃这个糖。 真像个小孩子啊，有点傻，又有点狡猾。自己不喜欢的食物，就送给别人，就可以不吃了。 托马斯蛮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对前田克里斯说：「谢谢。」 徐雨看前田克里斯的眼神，有点复杂。他端着碗，在给所有人盛汤。其他人都递过一圈儿之后，他才最后把一碗汤递到前田克里斯面前，不客气地说：「喝不喝？」 「当然！」前田克里斯一把夺过汤，动作太大，洒出来不少。 徐雨被洒了一手的汤，怒气沖沖地把勺子往地上一扔，指着前田克里斯喊：「我警告过你！你不要太过分！」 「哦，你又要报警吗？」前田克里斯吹了一口汤，斜眼看尹仁紧张地冲过去，查看徐雨的手，「小甜心，这汤，味道可真不错呀！」 第232页 汤并不太烫，应该做好了一段时间。他们过来的时候，尹仁正在把汤锅驾到篝火上简单加热。夜晚从船长峰下面攀爬上来，确实冷得厉害。能够喝上这样一碗热汤，那可真是非常不错。 前田克里斯一口饮尽，冲着正在向自己走来的薛定邦甜美微笑：「定邦桑，你来啦！你要不要喝看看，尹律师给你煮的汤呢？」 尹仁正在给徐雨擦手，他听见前田克里斯这样说，忍不住转头深深地看了薛定邦一眼。 薛定邦没有看前田克里斯，他的全部目光，都落在尹仁身上。他温柔的微笑，眼中的星光，都落在尹仁身上。 徐雨看看尹仁，又看看薛定邦，勐地把手抽了出来。 「我给你盛。」他捡起地上的勺子，夺过尹仁手中的擦手布随便擦几下。他给薛定邦盛了一整碗，递到薛定邦面前，语气比对前田克里斯还要不客气，「这是你的。」 薛定邦已经坐到了前田克里斯身边，他点点头，冲着送汤来的徐雨温柔一笑：「谢谢你。」 前田克里斯虎牙咬住嘴角，靠在薛定邦肩膀上，两手不住地拉扯自己的衣角。突然，他像是想起来了什么似的，一脸恍然大悟地对薛定邦说：「定邦桑，这个汤真的，好像你做给我喝过的罗宋汤呀！」 就前田克里斯那挑剔的舌头，他喝第一口的时候，前田克里斯就已经察觉。他知道尹仁和薛定邦的羁绊很深，但没有料到竟然他们关系，亲密到做的食物的口味都相差无几。 说完这句，前田克里斯得意地看着尹仁。 尹仁完全没有了在拉斯维加斯那副趾高气扬，游刃有余，胜券在握的神情。他很沉默，说到罗宋汤的时候，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徐雨自然也发现了尹仁的反常，他瞥了一眼尹仁，盯着前田克里斯，眼神有些气愤。 薛定邦喝了一口，确实味道和自己做的很相似。以前和尹仁没有闹翻的时候，薛定邦经常会做罗宋汤给尹仁吃。这个味道，确实像是记忆当中的味道。他装作不在意地笑了笑，看似温和，实际上用力揉了揉前田克里斯的后脑勺说：「罗宋汤都一个样子。」 被揉搓警告的前田克里斯，丝毫有放弃自己小算盘的打算。 「可不放辣椒的罗宋汤，我只喝过你做的。」 * 作者有话要说： 前田克里斯：定邦桑好偏心哦。 尹仁：不管你要做什么，别针对小雨，明白吗？ 前田克里斯：定邦桑！他凶我。 薛定邦：乖一点。 第127章 船长峰（二） 前田克里斯撅起那张漂亮的小嘴儿, 眼睛一眨不眨，认真地盯着薛定邦。 薛定邦目光落在尹仁身上，尹仁正端着一碗罗宋汤, 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徐雨把空掉的锅从火上拿下来, 看看薛定邦, 又看看尹仁。就这样提拎着锅, 站在原地。 托马斯只顾缩着脖子喝汤，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史密斯喝了一大口，薛定邦的眼神意味深长。「老薛，」史密斯打破沉默, 端着汤碗的手举高些许，「尹仁做菜的手艺是不是很有长进。」 薛定邦放下碗，面带微笑看着尹仁的脸，说：「嗯, 味道很好。」 尹仁依旧没吭声，沉默得不像是他本人。他低垂眼睫，既不看薛定邦，也不去看前田克里斯。他只是沉默，好似周围发生的一切事情, 都与他无关。 前田克里斯凑近薛定邦，整个人都几乎要挂到薛定邦胳膊上。「可是，我觉得啊……」他皱了皱小鼻子, 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尹仁, 「还是定邦桑做的做的汤, 味道最好哦。」 薛定邦手探到前田克里斯脑后, 几乎是抓住他系在后面的头髮揉捏。薛定邦带着警告的声音, 在他耳边说：「不, 尹仁做的汤，比我做的味道好。」 揉捏脑袋的力道一点都不小，薛定邦敢肯定，自己把前田克里斯给弄疼了。可他好像无知无觉一样，梗着脖子和薛定邦对视。 警告无用，薛定邦只能凑过去，在他耳边低语：「克里斯，不要太过分。」 「过分的，是定邦桑呢。」前田克里斯舌尖一撩，掠过薛定邦脸侧。 薛定邦吃了一惊，前田克里斯明显感觉他的身子抖了一下。他推开这个作乱的小妖精，用愤怒的手指捏住他的脸蛋，警告说：「乖一些。」 营火对面，徐雨安静沉默地盯着他们，伸出手紧紧和尹仁握在一起。 被捏住脸蛋的前田克里斯一点都不甘示弱，反而仰着小脸儿，挽住薛定邦的胳膊甜滋滋地笑着说：「定邦桑，我饿了。我想吃你做的面疙瘩汤。」 薛定邦不动声色抽出胳膊，目光不由自主飘到尹仁身上。尹仁本来在偷偷看他，但此刻他错开了目光，根本不愿意与薛定邦的眼光对视。 薛定邦来的时候，拿着装食物的背包——那里面已经很空，除了一些炊具之外，并没有剩下多少东西。一路背上来，其他的东西都减轻不少。只有被前田克里斯用过的那一袋子高筋面粉，没有减轻一点重量。 剩下的已经不多，做一锅汤，可能会不太够。薛定邦把袋子打开，小心展开包裹在保鲜膜里面面粉。白花花的粉末，缓缓落入不锈钢面盆里。 薛定邦怔怔看着这盆面，十五公分直径的中号面盆，连一半都不满。做一碗面条是够了，再多，恐怕没有。加上水，戴上一次性手套，薛定邦揉面的力道，比揉前田克里斯脑袋还大。 第233页 前田克里斯挑高眉头，看着薛定邦熟练优雅的动作，咬紧了嘴唇。 「……大律师。」前田克里斯转过头，满脸都是挑衅，「一会儿定邦桑的面疙瘩汤做好了，我会分给你一点的。」 尹仁没有爆怒，也没有接招。他已经不是在拉斯维加斯那个尹仁了。薛定邦手上的动作顿了顿，抬头深深看了一眼，他曾经十分熟悉，现在十分陌生的尹仁。 这样沉默的尹仁，不是薛定邦所认识的那个尹仁。 徐雨把手抽了出来，起身换了一口干净的锅。他盛了一锅水，熟练地把锅给架到了火上。 「谢谢你，徐先生。」薛定邦对徐雨报以温柔微笑，只看了他一眼，又继续低头揉自己的面。 「不客气，」徐雨毫不畏惧地迎上薛定邦，直视薛定邦的目光，和怂得要命的尹仁完全是两个极端，「你是尹仁的朋友，应该的。」 前田克里斯上下打量他一番，内心暗暗和薛定邦比较一通。 薛定邦温柔和蔼。徐雨脾气暴躁。 薛定邦学歷高，收入也高。徐雨在便利店打工，应该没什么文化。 薛定邦长得那么帅，那么斯斯文文的。徐雨一看就是个刺头，如果身上有纹身，那就是个街头小混混。 薛定邦身材好，个头也高。徐雨和自己身高差不多，那个身材嘛，哼，肯定比不上定邦桑！ 也不知道尹仁是吃了这小子什么迷药，几天时间就被迷得五迷三道。有三十年交情的定邦桑也不要了，巴巴地抱着这个小刺猬，还让人住进了家里，就开始同居！ 呸！真是没品位，没眼光。 丢下定邦桑跑了，不知道从哪儿，拐了个什么不如定邦桑好的傢伙！还跑到船长峰来，做什么？对定邦桑示威吗？！ 前田克里斯越想越气，越气越想。他两手扭搅在一起，不住地拉扯衣角。如果不是怕惹定邦桑不高兴，他现在就要上去把尹仁给撕巴了！就像在拉斯维加斯那样，把他给撕巴了。 薛定邦这会儿没有理会前田克里斯，哪怕这只小猫咪心里再火烧火燎，他都只专注于眼前的面团。 前田克里斯不管再怎么气，再怎么恨，现在拿尹仁都没办法。他气哼哼磨了一会儿牙齿，转头去看认真揉面的薛定邦。 定邦桑揉面的时候，胳膊上的肌肉会鼓出来。把原本就挺紧身的t恤，给撑得满满当当。定邦桑小臂上面的青筋，看起来好帅气哦。 定邦桑认真专注的神情，简直迷人得要命。定邦桑灵巧的双手，像变戏法一样，让又扁又长的面条，从他指缝之间拉扯出来。一整团面团子，在他手里像一卷裹好的毛线团，他只是从里面抽出其中一截出来，整个线团就会顺着他的动作，变回完整的一根线。 一整根面条，都落进了锅里。 这绝对不会是面疙瘩汤。 在日本，也有类似的食物。还在轻井泽乡下的时候，前田克里斯吃过这种拉面。长长的一团面条，拉成一根面条。他就吃过一次，在自己六岁生日的时候，邻居成田奶奶，给他做过这个面条。 薛定邦动作熟练拉完面，掏出一双长筷在锅里，动作熟练地搅拌。另一手，薛定邦拿了个铲子，弄了一点橄榄油，放到锅下面，用营火烤热。 过了几十秒，薛定邦把面条捞进碗里，起了汤，放上早已调配好的调料。 前田克里斯咬着嘴唇，看薛定邦姿态优雅帅气，单手把鸡蛋打在铲子上。已经烤热的方形铲子和鸡蛋接触，滋滋作响。它散发出来的香味，几乎令人无法抗拒。 薛定邦手腕就这么轻巧地一抖，一枚完美的方形煎蛋，落到面碗上面。煎蛋下面，金黄焦脆，煎蛋上面，蛋黄尚未完全凝固。只要有一点动作，蛋黄就会摇晃，和布丁似的软弹。 最后，薛定邦从保鲜盒子里，拿出一点洋葱与芹菜，洒在面条上作为点缀。 香气扑鼻的素面，就这样送到了尹仁面前。 薛定邦双手捧住碗，带着过去十几年如一日的虔诚，衷心为尹仁献上祝福道：「生日快乐，尹仁。」 一句话，好像往沸腾的油锅里面投下一枚石子儿。 徐雨抬起头，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他的表情里，愤怒多于惊讶。他转过头，沉默凝视尹仁，用力将自己的手，从尹仁手掌里凑了出来。 尹仁有些慌张，急忙想要去握徐雨的手。 可徐雨避开了，这是有意为之。尹仁脸上尴尬的表情，让薛定邦感觉有些难过。 即使是尹仁和他已经闹翻，他也没有想过，让尹仁感觉到难堪。 薛定邦其实没有想太多，即使是这名叫做徐雨的年轻人，住进了尹仁家里。做面条的时候，薛定邦也想过——要不要再争取一下？ 尹仁没有去看与自己才认识不久的徐雨，也不敢去接与自己认识三十年的薛定邦，递过来的那碗面。 前田克里斯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他摇晃身体，指尖卷弄着自己耳边的长髮。那张漂亮小脸蛋上，挂着他商用的微笑，甜甜腻腻，又充满虚假。 「大律师，你怎么不吃啊？」前田克里斯娇声嘆息，一波三折好似咏嘆调，「这可是你喜欢的定邦桑，给你做的长寿面哦！」 尹仁抬起头，英俊的面孔长没有任何表情。 这样的尹仁，让薛定邦由衷感觉难过。 第234页 过去的三十年以来，尹仁只有极少数时间里，对薛定邦露出过这样的表情。 每一次，尹仁都会和他大吵大闹。但从来没有一次，尹仁会表现得如何冷漠，好像对一切都漠不关心。好像一切都和他没有任何关联。 尹仁板着脸，双手捧过碗。薛定邦把筷子给他，他也接了，但他就是这么端着，既不说话，也不去吃面。 徐雨的目光着了火，那是熊熊燃烧的嫉妒之火。他看着尹仁的样子，好像要在尹仁身上要出一个治不好的洞来。 「大律师，我的话，只要是定邦桑做的东西，我都会毫不犹豫地吃下去！」前田克里斯歪斜脑袋，扭到薛定邦身边，勾住他臂弯，笑得甜甜腻腻，「连汤都不会剩下一口的哦。」 前田克里斯说完，轻轻地笑了起来。他清脆悦耳的笑声，如同是日式玻璃风铃，被一阵微风轻轻吹动。 尹仁垂下目光，怔怔看着那碗面。他知道徐雨在盯着他，在等他开口。 薛定邦也是一样，他已经等了尹仁十几年。 尹仁抬起头，缓缓张开了嘴。 * 作者有话要说： 前田克里斯：要说就说，不说就不说，一直这样不开口做什么？ 徐雨：你在唱歌吗？小宠物？ 前田克里斯：对的，小糖宝。我至少还有技能可以逗主人开心呢。 第128章 船长峰（三） 在过去的十几年里, 尹仁非常期待登顶之后的长寿面。 那时候，尹律师会像是一名孩子。他手托着脸，人守着锅。他眼巴巴看着水, 等着薛定邦下面给他吃。到了那一根滑熘熘的面条, 呲熘进嘴的爽快时刻, 尹仁会开心得眼睛都眯起来。 同样的面条, 同样的烹饪方式，同一个人做的。 完美的煎蛋，完美的面条，完美的卖相。 在这个时间, 却显得如此难以下咽。 「尹仁，你身体不舒服？」薛定邦低下头，蹲在尹仁面前，满脸关切询问, 「要是没胃口，可以不用吃。」 「不吃不就没意义了吗？」前田克里斯扭转身子，贴上薛定邦后背，两只小爪子勾住薛定邦，从薛定邦腋下探出头来满脸笑容地说, 「你们以前不都是这样吗？在每年的这个时候，登上船长峰。然后，吃上一碗长寿面, 庆祝大律师你的生日。」 小傢伙调皮得很。他的发梢, 扫过薛定邦胳膊上裸露的肌肤, 有点痒痒的。薛定邦垂下眼, 看夜风吹动他额前的碎发, 看他小扇子的睫毛轻轻煽动, 看他装作恍然大悟一样，捂住了艷红的小嘴儿，夸张地叫道：「啊！我接的明天好像就是你生日啊！大律师，8月20日。好像就是明天，是不是啊？定邦桑？」 前田克里斯骄矜仰头，亮闪闪的眼睛直勾勾盯住薛定邦。 「是8月19日，以及，现在已经过了零点。」面对前田克里斯似乎可以穿透内心的目光，薛定邦垂下眼，选择去看他的头髮。薛定邦把那颗毛脑袋抓住，用力揉搓他的后脑勺，以示警告。 前田克里斯扭着身子，手抓扯住薛定邦的短裤，故意把脑袋往薛定邦怀里蹭。他们较量的小动作，在其他人眼里，看上去也实在过于亲密。 徐雨终于看不下去，开了口说：「长寿面，要在生日的前一晚吃，才有意义。」他转过头，目光灼灼盯着尹仁，「虽然过了零点，但是他人的好意和没事。不应该辜负，是吧，尹仁？」 刚刚不管薛定邦如何温柔，不管前田克里斯如何刺激，尹仁都不肯吃那碗面。他只是张了张嘴，又把嘴巴给闭得紧紧的。既不吃面，也不说话。 可尹仁被徐雨这么一说，点点头，开始吃起了面条。 趁着尹仁呲熘面条，托马斯缩着脖子拉了了史密斯得袖子，满脸无奈开口说：「史密斯先生，我怎么觉得现在的气氛，有些微妙的尴尬啊？」 史密斯扯了扯嘴角，英俊的脸上好像戴了副痛苦面具。他的表情已经完全诠释了，什么叫做尴尬。 史密斯神色复杂地瞟了薛定邦一眼，不着痕迹地嘆了口气。两名事不关己的直男对视一眼，瞬间达成一致，挪着屁股一起往树凳角落里面缩。 尹仁吃碗面，将筷子横在碗上。如同他们过去的十几年来里来，做的那样，双手把空碗递给薛定邦。 「定邦，谢谢。」 薛定邦胸口一阵钝痛，心脏仿佛被人狠狠锤击。 尹仁离他很近，尹仁离他很远。 明明就在眼前，却似相隔万里。 那只空碗，被火光浸染橘红。以前他们之前，从来没有这样客套过。也从来没有这样疏离过。 尹仁吃完面，总是会抱怨等不及。为什么下次生日还不到呢？天天都想要吃长寿面。可长寿面，必须要在生日吃，才有意义。其他时候，薛定邦做的拉面，都不是长寿面。 薛定邦动了动喉结，艰难地咽下哽在喉头的东西。 他把碗收了起来。他失去了很多东西，失去打鸡蛋时，手一扬拉出一条细丝的游刃有余，失去了揉面时的力道，和胸有成竹的勇气，失去了拉面时的信心和期待。 徐雨勾起嘴角，笑着问尹仁：「吃完了？」 尹仁愣了愣，令万人着迷的脸上，浮现出尴尬的神情。他点点头，依旧沉默得不像话。 「好吃吗？」徐雨又问。他眯着眼，笑得有些危险。 第235页 尹仁欲言又止，甚至试图把目光挪开，去逃避问题。 「定邦桑做的面条，当然好吃！」前田克里斯，「大律师又不是第一次吃！」 徐雨瞥了前田克里斯一眼，眼神里面的轻蔑刺得人发疼。出乎意料的，他当着所有人的面，勾住尹仁的脖子，扭身坐到尹仁大腿上。 尹仁很尴尬，想要支身起来。慌乱之中，他转头去观察薛定邦的神色。 徐雨强势又强硬，直接上手把尹仁的脑袋给固定住。二话不说，直接捧住尹仁的脸，用力撞了过去。 前田克里斯嘶了一声，忍不住向后退半步。这个吻，也太过于野蛮。怒气沖沖，还带着强大的醋味。但这样的结果，让前田克里斯还有一些小开心。 薛定邦默默擦着碗，开始思考自己是不是错了。或许他们回到纽约时，看见尹仁已经有了新男友，他就应该听从前田克里斯的劝阻，放弃尹仁。 一开始，他或许就不应该到船长峰来。 就算来了，在这里遇见了尹仁，也无法改变什么。 还带着给尹仁的u盘。 还带着尹仁摔坏的怀表。 这些事情，又有任何意义吗？ 「尹仁，生日快乐！」徐雨清亮的声音，拉回薛定邦飞散的思绪。他与尹仁额头相抵，鼻尖相对，目光交缠。营火在他漂亮的眼睛里跳跃，也在他充满活力的身躯里跳跃。 是了，尹仁喜欢有活力的，年轻人。薛定邦想。 过去，他们在一起的时候，薛定邦总是恬静安逸的。不是欣赏音乐，就是坐在一起看书。当然，偶尔也会一起看电影和玩游戏。 薛定邦话不太多，也不够活泼，从小就是如此。 尹仁曾经开玩笑说过：「我们好像两个老头子。我感觉我的人生才开始，就已经在过退休生活了！」 尹仁喜欢热闹，喜欢玩乐。在大学时期就是如此，他热衷于各种派对和交际，也热衷于在各种男孩之间流连忘返。不管尹仁选择情人的标准如何，只有年轻这一条，一直不曾改变。 尹仁搂住了徐雨的腰身，轻轻抚摸徐雨那张还带着未消怒气和醋味的脸。 而后，尹仁吻了徐雨。 当着薛定邦的面。 以前就算是尹仁玩得再开，也不会把人带回家。 就算是尹仁情人再多，那些薛定邦知道的，不知道的，和装作不知道的，尹仁也尽量避免让他们出现在薛定邦面前。更不要说当着薛定邦，和别的男孩子接吻。 尹仁甚至会推掉一切社交，把所有空闲时间都拿来守着薛定邦。 薛定邦挪开目光。他在逃避，他知道自己是在逃避。但他没有想到的是，他逃避的第一个方向，竟然是对前田克里斯。这名对他充满爱慕的年轻人，正在一脸阴郁，怒气沖沖地瞪着热吻的徐雨和尹仁。 徐雨热情地勾住尹仁的脖子，和尹仁交换了无数气息炽热，充满爱意的吻。他们好似周围都消失了一般，心无旁骛，目无他人地亲密缠绵。 「骚货！」前田克里斯低声暗骂，看他们的眼神好像要开一辆挖掘机，就地把这两个秀恩爱的狗男人给埋了。 如此火辣热情的场面，只有坐在尹仁和徐雨旁边的两名直男，对此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打起来哈欠。 如果尹仁再不放开徐雨，史密斯可能就会当场睡着，再来什么刺激的事情，都弄不醒他。 好在尹仁停下来了，他轻轻蹭动徐雨的鼻尖，柔声说：「小雨，谢谢。」 「大律师，你这生日过得不错嘛！」前田克里斯愤愤不平，抄着手冷笑，「不光又你最喜欢的定邦桑，亲手做的长寿面。还有这么热辣的小骚货，给你激情献吻。哎呀呀，真是让人羡慕啊！」 徐雨坐尹仁腿上，一点都没要下来的意思。他好像在展示自己的战利品，勾住尹仁的脖子，表示这是他的。他转过头，以极慢的速度舔过一圈唇瓣，得意笑道：「这长寿面的味道，的确还不错。你要来试试吗？」 前田克里斯被徐雨挑衅得气了个半死。 可恨，可恨，太可恨！！！ 尹仁一出现，原本薛定邦要给自己做的面疙瘩汤，就变成了尹仁的长寿面！明明已经切断了他们的联繫，明明已经切断了他们的羁绊，为什么尹仁还会出现在船长峰呢？！ 早在拉斯维加斯，前田克里斯就知道尹仁不会是个安分的，也不会是个耐得住寂寞的。他有新的男朋友，前田克里斯一点都不意外。可恨的是——明明有了男朋友，竟然还要霸着薛定邦不放吗？ 还有那小糖宝，仗着尹仁耀武扬威的样子，实在可恨！ 如果不是薛定邦在身边，如果不是薛定邦两次警告过前田克里斯，他早就上去把那个叫徐雨的小骚货，给撕得亲妈都不认识！！！ 前田克里斯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揣着拳头，胸脯不断起伏。 薛定邦抓住了他的手，想要把他揣紧的拳头轻轻掰开。 尹仁完全没有注意到这里的情况，还在那里和徐雨腻味。 前田克里斯很生气，为薛定邦感觉很不值得！他紧紧握住拳头，不给薛定邦掰开的机会。他的眼光，一直都落在徐雨身上，恨不得把眼睛变成烙铁，在徐雨身上烙几个洞出来！ 营火里的木柴爆裂开来，噼啪作响。火星崩裂，漂浮在半空之中。空气里的□□味很重，好似下一刻就会爆炸。 第236页 突然，前田克里斯向前一步，挣脱开薛定邦。 * 作者有话要说： 前田克里斯：好可恨，好嫉妒啊！为什么这傢伙这么幸福！ 徐雨：就是比你幸福，哼。 前田克里斯：定邦桑，我也要。 薛定邦：……（点头） 第129章 船长峰（四） 夜风掠过船长峰, 吹动营火明明灭灭。前田克里斯的脸在忽明忽暗的火光当中，显得有些有些可怕。他那双过于明亮的眼睛里，有怒火在其中跳跃。 「哎呀呀, 真亲热呢！」前田克里斯说着, 扭动身体朝他们靠近。他几次甩开薛定邦的手, 愤愤不平盯着徐雨与尹仁, 脸上的笑容都带了几分扭曲。他的话语如此恶毒，吓得托马斯面色惨白。 「我还以为只有春天，狗才会发情呢。」前田克里斯双手抱在一起，拒绝了薛定邦再来拉住他手的可能。「像这样不分时间地点发情的畜生, 阉掉才是最合理得处理办法。」 徐雨的火爆脾气一下子就炸了，甩开尹仁跳起来，反唇相讥说：「汪汪乱叫的小宠物，才应该套上嘴笼, 关进笼子里。你主人对你的教育实在是太少了！街边的流浪狗，都比你懂礼节。」 「哦，小糖宝生气了呀！」前田克里斯莞尔一笑，侧身躲过薛定邦要来抓他的手。「你的小尾巴摇得不错哦，还知道护主。怪不得呢, 这么会讨你糖爹欢心，得了不少好处吧？」 「小雨不是糖宝。」尹仁坐着，闷闷呛声。 眼看气氛越来越紧张, 托马斯向史密斯头像求助的目光, 可史密斯竟然拿起了手机, 开始录像拍照。 「敢包养你的小糖宝, 还不敢承认啊。尹律师, 你也挺有意思的哦。」前田克里斯走到营火旁边, 不知道是故意还是无意，脚尖踢到一块石子儿，飞到尹仁小腿，砸了他一下。「他住你家里面，吃穿用度都是你负责吧？哦，对了，还有零花钱呢！你看看这身登山装备，你对小糖宝蛮好的嘛！」 徐雨这下真的忍不住，直接指着前田克里斯，不客气地吼：「你他妈再胡说一句试试！」 「小雨不是糖宝！」尹仁忽地站起来，从背后搂住徐雨，温柔地在他顶上留下一个吻。「小雨有正经工作，小雨是个很努力的人。我也有没包养小雨，他是一名独立的人。住在我家，也是给了住宿费的。我们轮流做饭，就像是……你再胡说，我会对你不客气。」 尹仁后半句没有说出来。 薛定邦明白那是什么——就像是，以前尹仁和薛定邦那样。 那时候，他们住在一起，共同承担住宿费用。他们轮流做饭，互相餵饱对方。他们关系亲密无间，在一个屋檐下面，相处轻松愉快。 就像是……家人。 前田克里斯轻声嗤笑，说：「哦，我差点就相信你了呢！尹律师，你的小可爱，就依靠自己在便利店打工的那点钱，住那么贵的房子？哈啊！还有这身装备，哎呀呀，便利店十块钱的时薪，他得干上几千个小时呢！他工作个一年，能挣上这套装备钱？哼，不是糖宝，还能是什么？别说他自己买的呀？！看来你的小糖宝，还有别的工作，哎呀呀，小屁股可真是够忙的呢！」 如果不是尹仁抱住了自己，徐雨肯定蹦跶起来，当场就要把前田克里斯给头给锤爆。 「我们是恋人！」尹仁紧紧抱住徐雨，目光坚定，声音响亮。「我和小雨，正在谈恋爱。东西是我送的，恋人之间赠送礼物，有什么奇怪吗？」 薛定邦垂下眼，转过目光不去看尹仁。这样的场面，让他感觉自己来错了地方。现在还是八月，是天气最炎热的时候。可薛定邦觉得冷，他好像不是站在船长峰，而是站在南极的冰川之上。 透骨寒风颳过他的骨髓，把身体的每一个关节都冻结起来。他似乎失去了行动力，变成一座冰雕，永远留在了这里。只等待岁月的风，将他吹散、风化、直到什么都不剩下。 「恋人？！」前田克里斯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他的眼神好似一条盘踞在沙漠之中的响尾蛇，随时都可能冲过去咬人一口。他捏紧拳头，紧咬嘴唇，唿吸越来越急促。 托马斯怕徐雨吃亏，赶紧插入两人中间，伸长胳膊让他们保持安全距离，说：「是，徐雨和尹律师确实是恋人。前田先生你不要胡乱揣测他们之间的关系！」 史密斯一脸兴奋，两眼都在发光。他八卦之魂熊熊燃烧，快速咔擦咔擦拍照。手指一动，立即发给自己老婆。 托马斯求助的目光飘了过去，史密斯才不情不愿地走过去，仰着脖子望天，说：「就是那么回事！哎，老薛，你看这个，今天的星星很明亮啊！我看你带了设备，不去拍照吗？」 薛定邦好像听见了，好像又没有听见。他只是低垂着头，陷入了自我情绪里，难以自拔。周围的一切环境，似乎都和自己没有了关系。就算人再多，薛定邦也处于旷野荒原。冰封住了周围的一切，只有唿啸的风声，在耳边迴响。 「恋人？！哈哈哈！」前田克里斯嘴角一勾，嘲讽地笑道，「大律师啊！你这口味，真是越来越不挑了啊？」 徐雨挣脱尹仁的束缚，但他没有去揍前田克里斯，而是握紧了尹仁的手。徐雨与尹仁十指相扣，他把受举了起来，展示自己战利品一般，举了起来。 第237页 「没错，我们就是恋人！」徐雨仰着脑袋，拿鼻孔看前田克里斯。「是你得不到得关系！小宠物，你再嫉妒我，也没有办法的！我现在很幸福，尹仁哥哥和我也很相爱。不要拿你的标准，来衡量世间的一切！尹仁哥哥的真心，才是最好的礼物！！！」 前田克里斯磨了磨牙齿，扭曲地笑着说：「哦，你成功了！你真的成功了，我现在快要吐出来了！」 「克里斯！」薛定邦低声呵斥，拉过克里斯往自己身边拽。他伸手用力揉搓前田克里斯的后脑勺，带着警告的温柔语气，威严不容置疑。「时间不早了，你应该睡觉了。」 「嗯，定邦桑。」前田克里斯仰起脸，声调一转，娇滴滴地说，「我听你的呀。等我一下，我把背包收拾好，马上就好的哦。」 明天还要看日出。 最后一次，看八月十九日的日出。 最后一次，看船长峰顶的日出。 最后一次，与尹仁一起看日出。 薛定邦点点头，拿起锅具，丢下了前田克里斯，快步走下尹仁的营地。他在黑暗的凹地，还有一块小小的避风港。在那里，他可以用夜色，掩盖住所有的情绪。 看着薛定邦离去的身影，尹仁神情有些复杂。他拍了拍徐雨的屁股，说：「小雨，你也累了一天了，去休息吧？我们明天还要看日出呢！」 徐雨亲热地搂住他的脖子，反问道：「你呢？」 尹仁犹豫片刻，目光不自主瞟向薛定邦离开的方向，说：「你先去睡，我一会儿就过来。」 徐雨性子倔强，拉住尹仁说：「你不睡，我也不睡。」 尹仁爱怜地摸摸他短短的寸头，说：「我只是过去看看。」 徐雨在尹仁嘴角亲了一口，说：「你去哪儿，我也会跟着去。」 尹仁无奈微笑，牵住徐雨的手。在徐雨脸上亲了一口。他们顺着薛定邦离开的道路追了下去，两人的手自始至终不曾分开过。 蹲在地上收拾东西的前田克里斯，看着尹仁和徐雨亲密的样子，气得眼睛都红了。他恨恨瞪着两人离开的背影，用力将散落的物品塞回背包，咬牙切齿地用日语说：「気持ち悪い！！！へんたい！！！くそやろう！！！うんこ野郎！！！お前はクズ中のクズだ！！！」 当初史密斯和尹仁创立事务所的时候，根本请不起翻译。只好两人开始选修语言课，尹仁会三门语言——中文、英语与选修的义大利语。史密斯硬着头皮，学了日语、法语与阿拉伯语，当然也包括他的母语英语。 前田克里斯以为这两个人听不懂他的话，肆无忌惮地谩骂，一点情面都不给的。 顶着这样漂亮的小脸蛋，满嘴都是脏话。这样的词，实在是不合适从他嘴里吐出来。虽说他之前也用英语骂了徐雨，但是还没有用日语说的那么脏。 史密斯云淡风轻扭头，看着托马斯皱成一团的脸，过来人一样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年轻人，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你有考资格证吗？」 前田克里斯转过脸，对他们甜甜一笑，说：「托马斯先生，史密斯先生，谢谢你们的热情款待。」他鞠了一躬，表现出平常日本人的礼节和风度，快步转身离开。 「嘿，等一下！」史密斯突然挥手，叫住了前田克里斯。「亲爱的，你东西落下不少呢！」 前田克里斯只拿了睡袋，还有一些生活用品。攀岩设备是托马斯帮着他一起拿过来的，他根本没有自己一个人拿走。 「等会回来拿。」前田克里斯点点头，背着上面有睡袋的背包又要离开。「谢谢您的提醒。」 「我觉得你最好现在别过去。」史密斯瞥了一眼身边的托马斯，眼神示意他去拿罐头。「我是说，明天早上你们的食物足够吗？我们是坐房车过来的，食物供给很充足，不如挑选一些你喜欢的如何？」 前田克里斯摇头摆手，连连说不用。 「那你不想知道，老薛喜欢吃什么吗？」史密斯一招不成，又抛出来一招。「关于他的喜好，你想知道吗？」 前田克里斯犹豫了。 就在前田克里斯犹豫的当口，尹仁带着徐雨，来到了薛定邦身边。 * 作者有话要说： 前田克里斯：定邦桑很狡猾，都不让我多了解你。 薛定邦：以后会有机会的。 第130章 船长峰（五） 薛定邦固定好帐篷, 一下下用力打桩。天光并不是太亮，还好他有夜视仪。 从背后来的手电筒灯光，影响到了仪器的使用。 过于耀眼光芒, 几乎要将薛定邦的视网膜灼伤。就像是那年夏天, 背着他跳进河里的尹仁那样, 光芒万丈。尹仁买下林中别墅的那天夏天, 非常难得的，两个人都有了假期。他们来到约瑟米蒂国家公园避暑。 尹仁找到了一处可以跳水的悬崖，水面反射出太阳，波光粼粼如同洒满一河的碎银。 悬崖大概有六七米高, 两层楼还有多的样子。站在悬崖边缘，薛定邦并不认为在这里跳水是个好主意。倒不是因为有多高，怕的是潭水底部，可能存在的锋利岩石。 尹仁一把抱住薛定邦, 硬是把比自己还要高的薛定邦给背了起来。 薛定邦没有挣扎乱动，他还不想两个人一起摔倒——地面挺硬的。 潭水清澈，冰凉。 第238页 入水那一刻，似乎所有声音都静止了下来。时间也被放缓、拉长。水流温柔地包裹住薛定邦的身体，爱抚过他的每一寸肌肤。 尹仁在水下笑着, 吐出一个个泡泡。尹仁背对着太阳的光芒，却比太阳更加耀眼炙烈。他身体每一处线条，都显得神圣缥缈, 令人无法直视。 薛定邦取下夜视仪, 看着尹仁款款而来。他高大的身影, 背着光, 依旧那样完美神圣, 令人无法直视。 所以, 薛定邦先地了头。他收回目光，专心面对手中的活儿。漫天都是繁星，却没有了他的月亮。手电筒的光，拉长薛定邦的影子，他整个身影都投射在帐篷上。 另一个影子，是尹仁的。 两名男人的身影，看上去无比亲密。尹仁的双手，好像搭在薛定邦肩膀上，似乎在安慰他一样。而事实是，尹仁站在离薛定邦十几米远的地方，身边还有他的新男友。 徐雨拿着手电筒，站在尹仁旁边，他瞥了瞥嘴，挪开了手电筒。两人的影子在帐篷与地面潜动，似乎下一秒，就要拥抱在一起。 尹仁捏了捏徐雨的手，柔声说：「我去搭把手。」 徐雨点点头，没有说话，他拿着手电筒跟了过去，和尹仁一起，走到薛定邦身边。 尹仁蹲了下来，他想要和薛定邦说说话，却不知道怎么开口。灯光在薛定邦脸上晃动，把他英俊柔和的面孔，笼上一层坚毅冷漠的色彩。一时间，尹仁感觉眼前的男人，熟悉而又陌生。 尹仁张了张嘴，却连薛定邦的名字，都无法喊出来。 薛定邦眨了眨眼，转头望向尹仁。他不敢多看，只看了一眼。而后，薛定邦调动起脸部每一块肌肉，尽量挤压出温柔和蔼的笑容来，对着尹仁点点头。 薛定邦知道，尹仁想要说话，但他现在还没做好准备。如果尹仁现在开口，哪怕对他说半个字，他都会选择离开。哪怕只是尹仁喊出他的名字，他都会离开。 现在薛定邦并不想说话，并不代表尹仁不想和尹仁说话。刚刚尹仁和徐雨之间的事情，对他而言冲击实在过大。他需要一点点时间，可能十分钟，可能一小时，可能一天，可能一个月，可能一年…… 他需要时间。 尹仁的沉默，给了薛定邦留下的理由。 尹仁蹲在薛定邦身边，拿起凿子，勾住了帐篷绳。如同以往以往，薛定邦默契地拿锤砸了上去。他们之间不需要说话，也可以明白对方想要什么工具。 这样的默契，在很多时候，都让他们相处显得很融洽。 尹仁不开口，薛定邦也就不问。 徐雨像一桿路灯样，举着手电筒，除了照明没有别的任何功能。他看着薛定邦和尹仁，两人身材相差无几，体型相差无几，速度相差无几……仿佛两枚完全契合的齿轮，去完成一项枯燥乏味，又需要高精密度合作的工作。 所有的工具，都在恰到好处的时间，递到尹仁手里。薛定邦总是比尹仁先一步知道，尹仁需要一些什么。不管是搭帐篷还是生活上面。甚至尹仁的情感，薛定邦也自认为是了解的。 薛定邦从很早的时候开始，就一直在配合尹仁的步调。他们之间的这些默契感，让两人很多时候都少了交流。那时候的薛定邦，带着一种——不必说，我理解你，我比你还了解你——自信。可现在，现实狠狠地摔在他面前，把他那点可怜的自信，从船长峰九百一十米的高空扔下，让其粉身碎骨。 他们一同拉起来绳子，口号都不用喊，就可以做到动作一致。这个帐篷用了有些年头，是薛定邦特意从林中别墅的仓库里面翻出来的。尹仁买下林中别墅那年，他们买了这个帐篷。 款式有些旧，帆布的颜色也有些褪色。但足够大，可以睡四个人不是问题。 他们时候其实并不需要这样大的帐篷，因为会到船长峰攀岩的，只有薛定邦和尹仁。 到底为什么要买这样大呢？ 那些不需要的东西，过大的房子，过大的别墅，过大的帐篷，都不是薛定邦所期望的。 尹仁想要更好的条件，更大的交际圈，更加豪华奢侈的生活——他不期望薛定邦受苦。知道他的良苦用心，薛定邦无论如何都无法去拒绝尹仁的好意。 但薛定邦还是怀念他们住在小房子里，那些温馨恬淡的岁月。不管是在读书时候，赎的那个小公寓，还是尹仁在纽约住的地下室，还有两个人挤在狭窄的单人帐篷里面，在船长峰过的第一夜…… 过去所有这些温馨时刻，都发生在狭小的空间里。小的空间，拉近人们的距离。薛定邦可以不用担心尹仁逃走。 因为狭窄，薛定邦可以伸手揽住尹仁的身体。 因为狭窄，薛定邦可以大大方方睡在尹仁身边。 因为狭窄，薛定邦可以靠尹仁很近，观察尹仁的脸，尹仁的睫毛，尹仁的鼻樑和嘴唇，尹仁的手指和锁骨…… 他们现在距离很近，薛定邦可以看清楚尹仁梳理得一丝不乱的头髮，有几根调皮地落下来，挂在他额头前面晃动。薛定邦可以看清楚尹仁每一次眨眼时，睫毛煽动空气的样子。 薛定邦看得清楚他的样子，看不透他的内心。自以为是相信尹仁会等他，会听他解释，他们的关系还可以恢復如初。 想到此，薛定邦忍不住自嘲地笑了笑。 第239页 尹仁听见薛定邦的轻笑声，目光转向薛定邦脸上。手电筒柔和的光晕，为薛定邦镀上一层圣光。他的皮肤肌理，好似冰釉陶瓷般通透。 帐篷已经拉好，两人还在站在原地。 薛定邦内心思绪起伏，没有注意到尹仁正在用探究复杂的眼神观察自己。 徐雨受不住两人之间的气氛，吃味丢下手电筒，甩下一句：「我回去了！」 尹仁一愣，恍然大悟一般惊醒过来。徐雨转身走得飞快，快得尹仁都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去抓住他的手，不让他在船长峰顶乱跑。 天黑路陡，手里有没有照明用具，尹仁非常担心。他看了一眼薛定邦，点点头什么都没说，捡起手电筒，飞快向着徐雨离开的方向跑了过去。 他们都已经离开，所有人。 只有薛定邦，孤独地立在在冷风与黑暗之中。他原地坐了下来，双手撑住脑袋，沉入深层的懊恼之中。 就算是这样，也没有什么话要和我说了吗？仁哥，我们之间真的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吗？ 抱歉，我还是没办法开口。 尹仁的心，明显已经偏向徐雨。他薛定邦，还能说什么呢？难道要直接告诉尹仁——我喜欢你，把你的新男友甩了吧！和我在一起！我们永远在一起！ 薛定邦抱住自己膝盖，高大的身影显得十分脆弱无助。他就像是一名被抛弃的小孩，独自蜷缩在黑暗的角落里，默默地等待，那个能够救赎他的人，靠近他，温暖他，拥有他。 「定邦桑，是你吗？」清亮脆甜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前田克里斯气喘吁吁，背着睡袋出现在薛定邦面前。他两手都提拎着东西，费劲地保持着平衡。 薛定邦抬起头，打开放在手边的防风灯，柔声说：「回来得好慢。时间已经不早了，快休息吧！明天一早，看完日出，我们就下山。」 前田克里斯乖巧点头，献宝一样捧着手中的食盒，甜甜地说：「定邦桑，你看我带了什么回来给你？是你最喜欢的青豆哦！史密斯先生说你喜欢吃这个，每次吃牛排，都要配上青豆呢！」 牛排，青豆…… 确实，尹仁每次做牛排，都会配上西兰花和青豆。薛定邦总是很快吃光，从不吝啬对尹仁手艺的赞美。倒不是因为他有多么喜欢吃青豆，因为那是尹仁特地为他做的罢了。 前田克里斯看薛定邦的脸色不对，立即猜测出来其中原因。他放下食物搁薛定邦腿上，放下背包搁地面上，也放下沉甸甸的话语，搁薛定邦的耳朵里。 「是尹律师吧？」前田克里斯不咸不淡地看了薛定邦一眼。「尹律师会做青豆，所以定邦桑才喜欢的，对吗？」 薛定邦没有回答，他无法否认，那样就是说谎。但他也无法承认，因为他那样会让他更加难过。 前田克里斯打开青豆罐头，拿勺子舀了一勺，放在薛定邦嘴边，说：「把我当成尹律师，好不好？我餵你吃青豆。」 薛定邦勐抬头，抓住前田克里斯的肩膀，把他摁倒在地。 * 作者有话要说： 前田克里斯：我不介意做替身。 薛定邦：我介意。 第131章 船长峰（六） 过于剧烈的动作, 打翻了青豆罐头。铁皮撞击岩石，发出铛啷啷声响。无数色彩漂亮，颗粒饱满的美国大青豆, 顺着悬崖的坡度咕噜噜往下滚。这些东西, 薛定邦吃不到, 恐怕得便宜了那些野生小鸟儿。 前田克里斯吃了一惊, 他没有想到，只是一点青豆，竟然会激起薛定邦这么大的反应。 后背被岩石撞击得很疼，前田克里斯忍不住惊叫起来。他两手勾住薛定邦的脖子, 生怕自己失去平衡掉下去。「定邦桑？」他委屈得眼泪直在眼眶中打转，说话的声音都带着哽咽。「尹律师就可以，为什么我就不行呢？只是罐头里面的青豆而已！谁给你吃，有什么区别吧？豆子有区别吗？」 豆子没有区别, 口味还是那个口味。 喜欢的感情，也应该没有什么区别。 爱就是爱。 可来自于谁的豆子，来自于谁的爱，那是有区别的。 薛定邦粗暴扯开前田克里斯的手，将他双手摁在地面, 居高临下凝视他的脸。 星空之下，前田克里斯的黑髮似乎在闪闪发光。他虔诚而又痴情的目光，看得人心尖发颤。 薛定邦认为一定是自己的瞳孔受了过多刺激, 张开太大, 才会让他产生这样的幻觉。 「克里斯, 我说过很多次！」薛定邦粗声粗气呵斥, 温热急促的唿吸每一下都扑在前田克里斯脸上。「你不是尹仁！你不会成为尹仁！永远都不会！！！」 前田克里斯愣了, 失望和落寞的神情, 占据了那张颜色娇艷的脸。他面如死灰，笑得比哭还难看。「我知道啊……」他说，「即使是做替身，我也没有资格呢。比起来我，张伯伦更加有做尹律师替身的资格，对吗？定邦桑，就算是你想要考虑接受男人，也是会接受张伯伦，对吗？」 薛定邦捏紧拳头，用了很大得自制力，才没有给前田克里斯脸上来一拳。他懊恼自己的失控，尹仁还在不远的地方。他不应该在这里表现出任何过激情绪。 那样会破坏自己在尹仁心中的形象吧？ 薛定邦向来都是温文儒雅，和蔼亲切，沉着冷静的绅士。他为了维持住这个形象，花费了很多努力。若这就是他和尹仁最后一次的会面，无论如何，薛定邦都不希望给尹仁留下什么坏印象。 第240页 「你的吊床呢？」懊恼地抓了抓自己的头髮，薛定邦长长吐出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去把东西都拿回来。我来铺床。」 前田克里斯从薛定邦身下缩出去，反手摸到背后，却怎么都摸不到被撞痛的背后。 「抱歉，克里斯。」薛定邦看他浑身别扭的样子，伸手主动为他揉搓。「我不应该对你动粗，这是我不对，我之后会补偿你的。」 「我不想要什么补偿。」前田克里斯眨眨眼，收起来自己的委屈，趁机提出条件。「定邦桑，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好不好啦？我真的不想回去日本啊！」 「我想。」薛定邦说，「去拿你的吊床，把我们的工具都拿回来。我在这里等你。」 前田克里斯张大嘴，满脸惊讶地看了薛定邦好大一会儿。他品味着薛定邦话里面的「我想」，想了好久，都没能明白薛定邦真正的意思。 是薛定邦想去日本，还是薛定邦想自己去日本。 或者，两者都有？ 薛定邦模稜两可的话，让前田克里斯搜肠刮肚都想不出来如何回答。 「再不去，天都要亮了。」薛定邦看他呆呆的小模样，爱怜地揉揉他的头毛。「如果我在铺好睡袋之前，你还没有回来，你就见不到我了。」 「你要去哪儿？」前田克里斯紧张地问。 「拍星轨。」薛定邦指着放摄影器材的包裹。「你若是感兴趣，我沖印出来后，会给你一份。你想要吗？」 前田克里斯快快点头，说：「我想要，我马上回来！」他转身跑得飞快，步伐矫健如同小鹿，一如薛定邦第一次见到他那样。 来到尹仁的营地，前田克里斯一个鬼影子都没见着。托马斯和史密斯不知道上哪儿晃悠去了，跟着薛定邦过来的尹仁和徐雨两个人，也不见人影。他们既没有在薛定邦的营地，也没有在尹仁的营地。 前田克里斯记得吊床是托马斯拿过来的，他收了东西，不知道放在哪儿。在营火周围很亮，可火光范围之外却显得更加黑暗。 「人呢？」前田克里斯抓了抓头皮，自言自语走到火堆面前。除了噼啪作响的木柴，没有任何人回答他。「托马斯？大律师？」 远处山谷传来咕咕咕的叫声，风在耳边唿唿刮过。除此之外，只有…… 前田克里斯的目光落在营火旁边的帐篷上。 从里面传来压抑的闷哼，还有悉悉索索的声音。帐篷似乎晃动了几下，里面可能有人，也可能是野生动物。 前田克里斯好奇心爆棚，歪斜脑袋一步步朝着帐篷走了过去。他的影子，被火光投射在帐篷上面。帐篷里面没有光线，一片漆黑之中，更显得神秘莫名。 前田克里斯停在了帐篷前面，他缓缓伸出手，想要掀开帐篷帘子，探头进去看个究竟。 「前田！」尹仁略带沙哑的怒吼声，从帐篷里面传来。「你他妈敢撩帐篷，我就杀了你！」 前田克里斯一愣，怔怔站在原地，尴尬地抬着胳膊。从帐篷里面传来带着哭腔的闷哼，好似被染上欲望色泽的冰块——那声音不可能是尹仁的。 而后，男人沙哑粗重的喘息声，从齿缝里挤出来。 虽是极力压抑，但在这样静谧的黑夜之中，也显得尤为清晰。 前田克里斯愣了好几秒，闹了个满脸通红。自小生活在歌舞伎町的前田克里斯，就算是自己没有做过这种事情，也知道这样的声音代表着什么。他又羞又气，原地转了一圈，指着帐篷骂到：「尹仁！你他妈是发情的公狗吗？！」 在这种环境，随时都可能被发现的情况下，竟然还想着和自己的小糖宝亲亲热热！更何况，定邦桑还在这里！他们竟然这样急不可耐，帐篷帘子都不拉，就这样开搞！ 尹仁咬着后槽牙，发出粗重的怒吼声：「前田，我给你三秒的时间，你他妈给我麻熘的滚！」 那个声音，听上去很快就要爆发。前田克里斯不想看见他们这样恩爱，也不想看见他们如此缠绵，更加不想听他们怎么做这样那样的，情侣之间会做的事情。 前田克里斯后退几步，冲着帐篷大骂道：「你他妈当谁愿意在这里听你们叫、床吗？！操！」 话还没有骂完，前田克里斯就捂住脸，向着薛定邦的营地沖了过去。他的脸烧得通红滚烫，脑袋几乎快要冒烟。 「定邦桑！」前田克里斯一头扑进薛定邦怀里，差点把他手里的摄影设备给撞掉。「太可怕了！他们，他们竟然在……」 薛定邦垂下眼，透过睫毛凝视怀中的漂亮男孩。 前田克里斯双颊绯红，面带春色。湿漉漉的，小鹿一样的双眼，无辜地看着薛定邦，倒映出他的影子。那激烈的心跳声，透过胸腔向薛定邦传达过来。急促的唿吸和慌乱的表情，肯定是遇上什么事情了。 「怎么了？」薛定邦柔声问，空着的那只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后脑勺。「看见什么影子了吗？别怕，这里很安全。你先去睡觉吧，我得赶紧去架设设备了。」 前田克里斯老大不情愿地撅着嘴，差点没有把「你这是在逃避」脱口而出。 他的定邦桑这样聪明，怎么会猜测不到发生了什么事情呢？ 前田克里斯不愿意去猜，也不想把这个重要的信息漏掉。他干脆拉住薛定邦的胳膊，满脸认真地说：「我刚刚听见了，他们在帐篷里面，做……做坏事情。」 第241页 「去睡吧。」薛定邦平静回答，他即使是知道，也不想去面对这个事实。提着摄影设备，转身朝着船长峰的悬崖高处走去。 「定邦桑，他们在，在做那个……」前田克里斯涨得满脸通红，不甘心地在薛定邦背后叫喊。「就是你知道的那个事情啦！不要让我明说，我受的打击也很大呢！」 「定邦桑，尹律师好像全身心都在那傢伙身上了！」 「定邦桑，尹律师抱着他的小糖宝发情，快乐得不得了！」 「定邦桑，尹律师说要杀了我，也没有关系吗？」 薛定邦沉默前行，把前田克里斯给丢在身后。他不是不知道，相反，在尹仁离开自己，跑向徐雨的时候，薛定邦就明白即将发生的一切。 可是，就算是知道，又如何呢？ 他并非无所不能，也没有办法改变事实。 世间的一切强求，到了最后，都不过徒增遗憾罢了。 到达拍摄星轨的最佳地点，薛定邦坐了下来。过去的十几年里，他总是会在这个地点，和尹仁一起看日出。他找到自己曾经在石头上留下的刻痕，那里是他认为的，自己的「vip座位」。 而旁边，是尹仁的「vip座位」。 薛定邦手指轻轻摩挲身边刻痕，尹仁名字的首字母「y」，在那里。而自己坐的地方，有首字母「x」。 当时他们在这里留下痕迹，史密斯说光有「x」和「y」不行，把从a到z的字母都给刻了上去。 隔着一块遮挡视线的石头，有什么东西在下面发出悉悉索索的声响。薛定邦抬头望去，突然！一个黑影凭空冒了出来。 * 作者有话要说： 前田克里斯：你们来旅游都要打野战吗？ 尹仁：关你屁事！ 前田克里斯：定邦桑，我好嫉妒哦，我也想要。 薛定邦：下次。（摸摸头） 第132章 船长峰（七） 荒郊野外, 突然从眼皮子地下冒出来一大块头影子，再冷静的人，怕也是要吓一大跳。薛定邦只愣了两秒, 并没有过多的情绪在脸上浮现。 「史密斯, 这样不好。」薛定邦的声音依旧温柔平和, 他不紧不慢的语调, 也没有改变半分。 史密斯有些挫败地探口气，油腔滑调地说：「老薛，真不够意思啊！我们是什么关系啊？你以为我还特地来吓你吗？我是过来帮忙的啊！」 身材高大，体格强壮的史密斯, 没有费多少劲，就爬上了薛定邦所在的平台。他看了一眼薛定邦放在地上的摄影器材，对着薛定邦挤眉弄眼地说：「老薛，我来帮你架！」 基于薛定邦对史密斯的了解, 他绝对不是那种热心肠的人。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说的就是史密斯这样的傢伙。薛定邦无奈笑笑，问他：「有什么我能够为你做的吗？」 「你帮我调试一下，我感觉我机器今天状态不太对。」史密斯指了指石头下面，一脸的郁闷。「我机器放那里六个多小时了, 我刚刚看了一下，曝光给曝毁了！煳成一团啦！简直糟糕透顶！你给我弄弄，看看怎么回事吧？」 薛定邦微笑颔首, 立即明白史密斯这是在给他老婆拍星轨照片。史密斯是出了名的爱妻如狂。他的老婆, 就是薛定邦的学姐李娜娜。薛定邦在接触摄影之后, 一直都喜欢拍景物。他拍摄过不少的星轨照片, 都是喜欢星轨照的学姐怂恿的。 在念书的时候, 学姐就对薛定邦多有照顾。毕业之后, 学姐也多次邀请薛定邦去她的研究项目组，两人关系好得情同姐弟。所以，每次薛定邦拍摄出来的星轨照片，少不了沖洗一份献给学姐。 史密斯这傢伙原本和尹仁一样是花花公子。但他自从遇见学姐之后，对学姐一见钟情，立即展开了勐烈的攻势，疯狂地追求。甚至厚着脸皮来讨教薛定邦，如何拍摄星轨照片。当然还有厚着脸皮，跑到尹仁和薛定邦的租房里面，和学姐一起蹭饭。 「学姐还好吗？」薛定邦跳了下去，一边检查器材，一边随口问道。 「好着呢！不劳烦你费心啦！」史密斯回答得飞快，生怕别人对他的老婆有非分之想。他说着，话头一转，立即扯到了尹仁身上。「老薛啊，你知道尹仁是怎么捡到那只小野猫的吗？」 「小野猫？」薛定邦一愣。 「就是徐雨！那孩子，可野性着呢！尹仁把他接到家里去的时候，就被他抓花了脸！」史密斯一旦八卦起来，就要开始没完没了。「嘿，你是不知道，他们闹得有多鸡飞狗跳！天天在家里，俩人互怼！跟唱二人传似的，你来我往。尹仁被他揍过好几次！他甚至在尹仁脖子上吸了一圈儿吻痕！哦，那孩子，真是有够火辣！」 薛定邦沉默低头，慢慢调整史密斯相机的参数。 「我也不知道他俩怎么认识的，我问过好几次，尹仁他都不说！」史密斯说得那叫一个眉飞色舞，眉毛都要挑进头髮里去了。「你说，这两个人吧，一分开呢，又想得厉害，在一起，又吵架，甚至打架。这叫什么？这叫欢喜冤家？！你说他们，吵架就吵架吧！一吵架了，尹仁又过来问我怎么和好。」 「你给他分享经验了？」薛定邦捏了捏拳头，装作漫不经心，语调轻松地问。 「害，你可别这么说我！我可是家庭美满，生活幸福，事业有成，儿女双……不对，两名男孩子的父亲！」史密斯用力拍打胸脯，骄傲得像金刚一样。「我和我媳妇呀，从来不吵架！不过，本着人道主义精神，我善良仁慈，大发慈悲给尹仁出主意。让他给小野猫来了个裸体围裙做牛排！他们麻熘熘地就和好如初！这都是作为老友我应该做的！」 第242页 史密斯顿了顿，补充道：「当然，我自己从来没有那样做过！」 薛定邦听着，心里很不是个滋味。他不再搭话，仔细调试好史密斯相机的最后一点参数，爬上了曾经属于尹仁和自己的那块石头。史密斯嘴里说着，要给薛定邦安装摄影设备。事实上，这事情还得薛定邦自己来。 史密斯就架了个三脚架，相机都还没换镜头，只顾着在那里吹牛了。他现在还意犹未尽，继续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地八卦尹仁，说：「你是不知道啊，尹仁为他的小野猫，还差点杀了人！那叫啥？冲冠一怒为红颜？！对，就是这个词！」 「你猜是怎么回事？！小野猫被人绑架啦！」史密斯把大腿一拍，越说越起劲。「你是没有看见尹仁当时那个脸。我从来没有见过他气成这样。老薛，说句不祥的话啊，就算你是出事了，尹仁都未必能够有那么急！」 薛定邦的手顿了顿，他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无法说出口。 「徐雨在被绑架的时候，吃了不少苦头。他救出来之后，浑身都是伤，住了好几天院呢！」史密斯嘆了口气，「我从来没有见过他那么乱来的傢伙！上帝啊，你能够相信吗？徐雨竟然为了尹仁，从飞行在高空的直升机上面跳了下去！」 我相信。薛定邦心想。 因为，我身边也有这样一名，奋不顾身的孩子。 「我简直都不敢相信，徐雨身上居然什么都没有穿，救生衣什么的，全部都没有！他就那样跳进黑漆漆的海里！」史密斯摸了摸下巴，「如果不是上帝保佑，我敢发誓，他肯定会就那样葬身海底，就算不死也必定是多处骨折！你能相信吗？」 薛定邦当然相信。他微微颔首，沉默地那时候，在拉斯维加斯，薛定邦看见前田克里斯从直升机里掉下去时，他选择了也跟着跳下飞机。 不过，他有降落伞。 对于徐雨这种不要命的行为，薛定邦认为自己也未必可以做到。那一碗长寿面，可能是最后一碗长寿面。 或许，这样很好，以面条开始，也以面条结束。 「天知道，半夜的纽约港外，风那么大，尹仁是怎么把他给捞回来的。」史密斯嘴里滔滔不绝，双眼认真观察着薛定邦的面孔，似乎要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只能说是上帝保佑。」 「他怎么掉下去的？」感受到史密斯的目光，薛定邦还是礼貌地出声询问了一句。 史密斯立即来了精神，大腿一拍，说得绘声绘色。令薛定邦一度以为，他错过了脱口秀舞台，是美国演艺界的一大损失。 「徐雨真的非常勇敢，竟然趁机把绑匪给推下了直升机！」史密斯身体前进，两眼闪烁着八卦的光芒，「可绑匪竟然抓住他的脚不放！尹仁伸手就要去拉，见鬼，他又不是超人什么的，哪儿来那么大力量来承受两名成年男子的体重呢？！」 尹仁肌肉会拉伤，肩膀会脱臼。薛定邦有些紧张，抬起头眉心紧缩。 「你知道吗，老薛，我站在下面，看见他俩吊在直升机下面，吓了个半死！」史密斯似乎没有看见薛定邦明显不好的脸色，而是继续夸张地描述自己的见闻，「你猜如何？徐雨竟然为了尹仁，甘愿牺牲自己！他松开了手，和绑匪一起掉进了海里！」 「后来呢？」薛定邦轻描淡写地问。 「后来，我和警察一起赶到的港口，尹仁正在暴打绑匪。」史密斯说，「徐雨伤得非常重，他受到了绑匪的残忍殴打，还掉进海里，喝了不少咸腥海水。尹仁的胳膊被拉伤，吊了绷带。你知道尹仁是个很自私的傢伙，但他完全不顾自己的身体，反而先去担心徐雨。这算是什么？」 这算是什么？ 薛定邦把握紧拳头的那只手，悄悄放在身后。指甲深深扎入手心，这样才能让薛定邦勉强控制住自己，不沖回营地，找到尹仁质问。 这算是什么？！！！ 「徐雨住院那几天，尹仁像是丢了魂。我从来没有见过，尹仁那样失魂落魄过。」史密斯嘆了口气，继续说。「他简直憔悴得要命！我都怀疑他是否可以撑过去！他急得快要疯掉，还为徐雨哭了。我认识尹仁十几年，第一次见他哭！他几天时间都没有合眼，一直照顾徐雨。整个人瘦了一大圈儿。」 薛定邦怔怔凝视手中的相机，缓缓调试数据。 受到冷遇的史密斯一点都不在意，反而补了一刀说：「这次来约瑟米蒂国家公园啊，也是为了给徐雨散心。尹仁为了这次出游加班加点工作，每天工作超过十六小时。他是应该放松一下了，这是他应得的。」 过完嘴瘾的史密斯，又回到被可以遮挡视线的石头后面。薛定邦内心感嘆他终于说完，不用再听那些尹仁和徐雨的过往事情，他又探出来脑袋补了一刀：「老薛啊！我不管怎么问尹仁，他都不肯说怎么捡到徐雨的。你们关系这么好，不如你去帮我问问啊？」 「我不会问的。」薛定邦冷冷回绝。他已经调试好相机，现在要做的，只有等待。 等待星空，以及……等待那个男人。 就在薛定邦和史密斯说话的当口，尹仁远远地看着他们。他站在原地，等史密斯离开后，才鼓起勇气走了过去。 尹仁刚刚爬上去，还没有开口，从下面遮挡视线的石头里，冒出来一个脑袋。 「小野猫睡了？」史密斯贱兮兮地笑着，不停地冲着老薛挑眉毛。 第243页 尹仁有些尴尬地点头，说：「嗯，睡了。他让我日出的时候再叫他。」 史密斯撇撇嘴，又把脑袋缩了回去。 星空下，薛定邦安静得近乎于沉默。他什么都不问的样子，反而让尹仁有些不自在。 「他叫徐雨。」尹仁有些尴尬，准确地，或者说是本能地，寻找到了那个刻着y的vip座位，坐到薛定邦身边。 薛定邦松开拳头，他的手指有些僵硬，手心也有些疼痛。但他现在感觉还好，至少他觉得，可以和尹仁说话。他的心情也很平静。他对尹仁抱以微笑，如同他一直以来，对尹仁的态度那样。 薛定邦温柔地微笑，说：「徐雨，徐徐细雨。真是个好名字。」 尹仁有些愣神。他转过头，不敢去看薛定邦落满星光的眼眸。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再开口说话。 两人之间的沉默，并非尴尬，而是有一种难以开口的沉重感。 尹仁踌躇片刻，正要张嘴说话，史密斯又从可以遮挡视线的石头后面冒出脑袋来，说：「我累了，我要去休息！」他说了还打了几个哈欠，以增加自己的话真实可信的成分。「老薛，你帮我照看一下啊。」 薛定邦点点头，微笑着说：「好。」就像他以往任何时候所做的那样，他从来不会拒绝别人的合理要求。 史密斯翻上岩石，走到他们身边。他先是拍了拍尹仁的肩膀，眼神复杂地看着尹仁，又是摇头又是嘆气。 尹仁不耐烦耸了耸肩，朝着薛定邦的方向挪了挪身子。 史密斯走后，薛定邦和尹仁又陷入了沉默。 薛定邦翻下石头，去确认了一下史密斯的设备是否还有什么问题。如果要再次发生曝光错误，可能会导致再做几个小时的无用功。那今年的星轨，可能就没有了。 尹仁的目光不敢去看薛定邦，他只是低头看着自己的鞋。从脚和鞋的缝隙里，那里有薛定邦刻下的「y」。那是属于他的座位，他一个人的座位。只要尹仁在这里，向来温柔和蔼好说话的薛定邦，不会允许任何人坐在那里。 「……前段时间，」薛定邦调试完设备，坐到了尹仁身边，那个刻有x的vip座位上面。「咱妈打电话来了。」 「我妈说什么。」一说到故乡的亲人，尹仁总是特别上心的。他已经太久没有回家，说不想妈妈，那是假的。 「咱妈说，你要是想要孩子，就去领养。」薛定邦有些好笑地看着尹仁，天知道他当时接电话的时候，对这个消息有多么的震惊。「别高代孕这种违法的事。」 「我就问了个鸡汤炖法，哪儿就代孕了啊卧槽？！」尹仁哭笑不得地拍大腿，「这都是什么啊，有没有的！定邦你可得帮我证明，我没有干这种混帐事情啊！」 薛定邦点点头，听着尹仁的语气，还有惯用的口头禅，感觉内心轻松不少。 刚刚那些尴尬，那些无所适从，那些陌生感，已经被尹仁习惯的用语，尹仁习惯坐的位置，尹仁习惯的语气，伴随习惯的船长峰八月十九日的夜风，给吹得烟消云散。 * 作者有话要说： 前田克里斯：什么小野猫啊！炸毛狗还差不多。 薛定邦：野不野不知道，但确实和你一样像猫。 前田克里斯：哪儿像了？ 薛定邦：嗯，一生气就爱挠人？ 前田克里斯：我才捨不得挠定邦桑呢，我只会心疼定邦桑。（扑进怀里蹭蹭） 第133章 船长峰（八） 「所以, 你炖鸡汤了？」薛定邦笑着凝视尹仁，强行压制内心的酸楚，掩盖那些让他疼痛的事实。「给那个叫徐雨的孩子？」 尹仁说：「是。」 简单一句话, 几乎要把薛定邦的心脏给击得粉碎。 史密斯说的是真的, 尹仁确实很在乎徐雨。 「那是个好孩子……」薛定邦低声喟嘆, 他的手指轻轻拂过口袋, 臌胀的口袋里，有坚硬而又脆弱的东西，存在于此。那是尹仁送给他的怀表，他玩发现十几年的秘密, 已经随着尹仁在拉斯维加斯摔坏怀表而破碎。「正直，善良，有活力。」 薛定邦说着，脑海和眼前浮现的, 都是前田克里斯那张通红的脸。 他们在帐篷里面做了什么，其实已经不再重要。薛定邦不想听那些细节，所以他逃了。可他还有一些无法逃避的事情，还摆在眼前。 「而且，还非常热情。」薛定邦说。他的眼睛, 失去了光泽。星光再也无法映入其中。那只是两颗干枯粗糙的石子儿，镶嵌在他深陷的眼窝之中。 红晕浮现在尹仁英俊的脸上，他很难为情地点头, 挠了挠脑袋。 看着他的手, 薛定邦终究还是没有憋住：「尹仁, 你的手……」 尹仁怔怔盯住薛定邦, 嘴唇微张, 目光落在薛定邦停在半空中的手上。 薛定邦的手指在空中划过一圈, 伸进了口袋里。这一次，他没有根据自己本能的冲动，拿出来那个破碎的怀表。他摸到放烟的衣兜里，抽出一根点燃。 香菸微弱的火光明灭，照亮薛定邦苍白的脸。 「史密斯说受伤了，还好吗？」 尹仁闭了闭眼，神色复杂地看着薛定邦。曾几何时，他对薛定邦的面孔十分熟悉，甚至是闭着眼睛，尹仁都可以描摹出他面孔的每一处线条。 而现在，薛定邦显得疲倦，憔悴又苍白。 第244页 「已经没事了。」尹仁抬起胳膊，故作轻松地挥动，还夸张地转了两圈。 然而现在，尹仁内心充满酸楚，还带有强烈的负罪感。汹涌而来的情感，几乎令他想要抛开一切，逃到所有人都找不到他的地方。 「嗯。」从鼻腔里挤出一声闷哼，就算是薛定邦对尹仁的回应。他还能够再说什么呢？徐雨的立场已经十分明显——他不会放弃尹仁。 能够为了尹仁放弃自己生命的男人，也是尹仁的新男友。薛定邦又有什么立场，去要求尹仁离开他，和自己走呢？ 和自己走？ 薛定邦深吸一口烟，缓缓地吐了出来。 是的，就在那一瞬间，薛定邦想要解开尹仁的衣服，把他扑倒在这里，吻他，哀求他——和我一起走吧！我们逃吧！私奔吧！就像你以前带我逃走的时候那样！ 我不会让你受伤。 我不会让你担心。 和我在一起好不好？ 选我，好不好？！ 薛定邦抬起眼，凝视尹仁星光下模煳不清的轮廓。他伸出手，手腕轻轻一抖，一根香菸从烟盒子里冒出头来。 「来一根？」薛定邦叼着烟，含煳不清地说。 他看着尹仁，不希望尹仁拒绝。 就算是最后的，最后一次，我们这样一起吸菸。 请拿走那一根。 香菸盒子里的最后一根。 也是我最后的一根。 尹仁没有拒绝，把那根最后的香菸吊在嘴里。他的芝宝打火机似乎除了点什么问题，无论尹仁如何努力，都无法在夜风当中点燃它。他烦躁地扒拉打火机，打火石不断发出啪嚓啪嚓的声音。 薛定邦看着尹仁焦躁的模样，嘴角浮现出温柔的浅笑。 这个人，还是他所认识的尹仁。 每一年，在这里，尹仁都无法用打火机点燃香菸。 尹仁还是薛定邦所认识的那个尹仁。他会放弃，会歪斜脑袋，会满脸无奈地笑着说：「借个火？」 过去与现实交织，模煳了薛定邦的眼睛。他似乎又看到了过去，看到了十四岁那年的夏天，看到了波光粼粼的水面，看到了圣诞节的壁炉，看到了他们过去所经歷的，每一个温馨美好的旧日时光。 薛定邦神色恍惚，叼着香菸却没有抽。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已经点头同意，应该是已经点头了吧？他分不清楚眼前是真实，还是幻境。就像是分不清楚，朝他靠过来的男人，是他幻想当中的尹仁，还是现实里的尹仁真的这样做了。 每年的尹仁生日，他们都会用这种方式来点菸。 尹仁会凑过来，用薛定邦嘴里的烟，点燃自己嘴里的眼。他会陶醉地眯起眼睛，深深吸入一口烟雾。他们靠得很近，唿吸都近而可闻。 趁着尹仁点菸的时候，薛定邦会吸上一口。 抽进吐出，都带着他的滋味。 这样做，不仅仅是为了让菸头的火更加大一些，还有薛定邦一些小心思。缭绕的烟雾里，尹仁的脸如同隔了一层薄纱般朦胧。 薛定邦喜欢这样的尹仁，和平常有些不太一样。尹仁会有点害羞，不敢去直视薛定邦的目光。当他目光游移的时候，正是薛定邦观察他的时机。 所以，薛定邦从来不会拒绝尹仁借火的要求。 很少有这样的机会，自己可以无限制靠近尹仁，尹仁又不会因为害怕而逃走。 薛定邦是个珍惜机会的人。 烟雾缭绕在他们周围，这一口烟吸进肺里，总归有了一些不一样的味道。 尹仁的香菸，早已点燃。但他没有先后退，他似乎在等待什么，似乎在期待什么。 是道歉吗？还是向着要如何对自己辩白？或者是，尹仁还在生气，为了前田克里斯的事情，不能原谅？ 薛定邦半阖双眸，主动向后退去。他看着在裤子上摩挲手心的尹仁，心情复杂地开口说：「尹仁，那块怀表……」 尹仁身体一僵，明显这个话题触动了他内心深处某些地方。他勉强挤出笑容，故作轻松地问：「怎么？」 「我联繫了那个古董商。」薛定邦的手指，不自觉地划拉到装有怀表的口袋。他不着痕迹地轻轻摩挲几下，另一手夹着香菸，吐出一口烟雾。「只要换掉——表壳、内心、指针还有表面的蓝宝石，又会和以前一样。」 尹仁目光流转，神色复杂。他揉了揉眼睛，嘆息道：「一切都和以前不一样了，所以，就算修了又能怎样？那块表也不会再是以前那块快了。」 薛定邦无语哽咽。 尹仁是对的，就算是修好的表，换掉那么多东西，还是原来那一块吗？就算是修復了的关系，也会心存芥蒂，再也回不到从前。 可是，那些无法抹去，无法否认，歷经劫难而保留下来的东西呢？ 薛定邦认真地凝视尹仁，真挚诚恳地说：「我想，还有一些东西，是和以前一样的。」 尹仁吸了一口烟，烟雾在他喉头滚动，吞进肺里又吐了出来。他苦笑着，拿着烟的手都在微微发抖。「哪些东西？」 薛定邦坚定回答：「一些你希望的东西。」 薛定邦的内心在咆哮，但他不是前田克里斯，不能真实不掺假地表达出内心的情感。他不会说：仁哥，你说吧，只要是你的希望，我一定会为你达成。 他只能说，是尹仁所期望的。 第245页 「我希望的？」尹仁抬起头，凝望漫天繁星。「不，薛定邦。那些东西，已经无所谓了。」 薛定邦沉默垂下眼皮，耳边尹仁的嘆息，被夜风吹散，消逝在船长峰的夜空之中。 已经无所谓了吗？ 难道只是我的一厢情愿，自作多情？ 薛定邦，已经无所谓了。 要是我还有所谓呢？ 薛定邦抬起头，盯着尹仁询问：「尹仁，你还记得以前，咱家胡同口的那个表匠吗？」 尹仁有些迷惘地回忆片刻，才点头说：「记得。」 「我还记得，小时候——大概你七岁，把咱爸最喜欢的那块表给拆了。」一回想到过去，薛定邦的嗓音里就带上了明显的笑意。他撑住下巴，又被那些阳光灿烂的光芒给拖回过去。「那时候啊，咱爸找了好多地方，都说修不了，最后只有找到他家去。」 尹仁神色有些黯然，他只是说：「就算是他，最后也没有让那块表恢復如初。那表的指针总是有点问题，它并没有按照原来的轨迹运行。所以，我爸还是把我狠狠给走了一顿。」 是啊，就算修好了，也不能回到原来的轨道。尹仁话里有话，说的薛定邦内心的烦闷又增加了不少。他嘆了口气，狠狠地吸入一口烟，缓缓吐出一个完美的烟圈。 尹仁和薛定邦，关系开始是兄弟。 尹仁和薛定邦，关系最后也只能是兄弟。 如果把这一层关系强行扯破，可能他们连兄弟都没得做。 薛定邦还能说什么呢？强行要求尹仁放弃徐雨，选择自己吗？ 薛定邦不能，如果那样做了，薛定邦就不再是薛定邦。不是他自己的自己，还有让尹仁在乎，让尹仁正眼看的必要和可能性吗？ 薛定邦是薛定邦，是尹仁的兄弟薛定邦。他只能说：「……表的事，我会想办法」 除此之外，他没有别的话语。 尹仁愣了愣，嗓子被夜风吹得有点哑。也可能是刚刚，在帐篷里面的事情，让他嗓子发哑。他吸了最后一口烟，把菸头丢在地上狠狠踩熄，说：「那是你的东西，怎么处理在你。」 薛定邦摇摇头，如果是我的，怎么还会到别人手里呢？一开始，牵你手的人就不是我。他们在你身边，他们各有不同。他们经常更替，他们不是我。 哪怕，他们当中有一些人，和我有些相似，哪怕他们当中有一些人，可能是我的代替品。 但他们，不是我。 薛定邦不能把这些伤害尹仁的话，告诉尹仁。他不想去指责尹仁的负心薄情，也不想去指责尹仁的胆小懦弱。真要说起责任来，终归还是自己太宠溺尹仁。 不管尹仁的生活如何，不管尹仁的决定如何，薛定邦从来不说半个「不」字。 那只得到尹仁的小野猫，火辣热情的同时，也表现出足够的强势，和足够多的占有欲。 薛定邦看着尹仁的脸，有些神色恍惚。他感觉尹仁有些改变了，离自己也越来越远。 在那一瞬间，薛定邦内心涌现出一股强烈的冲动。他想要抓住尹仁的胳膊，质问尹仁。 是不是我强势一些，像那只小野猫一样，就可以把你完全占有？ 是不是我对你更多撒娇，像那只小野猫一样，就可以得到你的怜爱？ 是不是我能热情一些，像那只小野猫一样，就可以和你冲破兄弟关系的桎梏？ 薛定邦伸出手，抓住了尹仁的胳膊，炽烈的火焰，在他胸腔当中熊熊燃烧。 * 作者有话要说： 前田克里斯：不行！表是我的，人也是我的！ 徐雨：你确实有够表。 前田克里斯：可我不会傻到从垃圾堆里刨男朋友。 徐雨：哥哥聪明能干会做饭，才不是垃圾！ 前田克里斯：呵，渣男你自己要就自己要，别在我面前喊，我不在乎。 第134章 船长峰（九） 有个声音, 在催促薛定邦行动。让他抓住尹仁，让他变得强势，让尹仁不要逃避。 那些话, 在薛定邦喉咙里打转, 每一秒他都在忍受, 在压抑。他想要说, 又不能说，因为薛定邦，从来都不是一个任性的人。 薛定邦与尹仁，本来就没有恋爱关系的约束。 薛定邦无权, 也无法去要求尹仁，为自己遵守什么承诺。 「尹仁，那不是我的东西！」薛定邦抓住尹仁胳膊的力气，大得几乎要这段他的臂骨。「从一开始就不是！」 说出来这句话, 薛定邦身上的力气，仿佛被抽空。他松开了手，静静坐在尹仁身边。看着脚下的「x」字母。 「给了你！就是你的！」尹仁烦躁得要命，把从来梳理得整整齐齐的头髮，抓得一团乱。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愤怒, 干涩得好像狗挠玻璃。 「尹仁，它有它真正的主人。」薛定邦绝望地看着尹仁，失去光亮的眼睛, 比夜色更加深沉。他低沉的声音, 不带有一丝生气, 好像这些话, 把他的活力, 他的灵魂, 全数抽走。「你应该把它拿回去，然后给那个人。」 那一枚怀表，有着尹仁隐晦的表白。应当是给予恋人的礼物，而不是给朋友和兄弟。薛定邦说这话时，内心还有些许负气。 要把怀表给谁？ 要选择谁？ 你就这样绝情，这样决绝？ 甚至都不给我向你道歉的机会，不听我的解释，不给我反应的时间，就有了新的男朋友？ 第246页 薛定邦很想如此质问，但他想了一下，又有些不对。 这是尹仁第一次有男朋友，正是交往，住在一起那种。 尹仁跳了起来，站在薛定邦身边，冲着他曾经最爱的人咆哮说：「送出去的东西，怎么可能再收回来？！」 他大声地嘶吼着，声音听上去悽厉而又绝望。 薛定邦想起来那天夜里，前田克里斯喊着「救命」时的声音。 「可以的。」薛定邦如此回答。他依旧平静温和，温柔的嗓音里，不夹杂一丝情绪。 「可以，什么可以？」尹仁冲着薛定邦苦笑，不耐烦地在原地踱步。「付出的感情，可以吗？！薛定邦？！可以吗？！」 薛定邦没有回答，只是静静看着尹仁。 付出感情人的人，不仅仅是尹仁，还有自己。 薛定邦不想再争论这个话题，只能保持沉默。 尹仁已经有了男朋友，他不应该拆散他们。 尹仁很在乎徐雨，他不应该拆散他们。 尹仁和徐雨在一起时很幸福，他不应该拆散他们。 薛定邦还能够做什么呢？只有对着尹仁温柔微笑，以这样姿态，这样的笑容，来告诉尹仁——我没事，我很好，我没有关系。 薛定邦终归不会因为自己的自私，去破坏尹仁现有的幸福。 爱一个人会有独占欲望，会吃醋，会疯狂。或许，他也没有自己想的那么爱尹仁。 这样的想法，让薛定邦平静，让他能够安心接受眼前的现实。 尹仁如同一头困兽，嘴里不住地低声咒骂，却无法照到突破牢笼的办法。他叉着腰，气愤难平地胡乱抓挠自己的头髮，看着营地里越来越小的火光。 「尹仁，天快亮了。」薛定邦尽量平和地陈述这个事实。 他们最后的夜晚，就这样永远地逝去。尹仁有了新的生活，他的未来，已经没有了薛定邦的位置。 尹仁回过头，望向约塞米蒂国家公园的地平线。一片深海之墨蓝中，星辰已经褪却了光辉。启明星悬挂于天际，为群星高唱最后的輓歌。 东方显露出鱼肚白，晨光缓缓攀爬，将世界引向一个全新的未来。新的一天，即将来临之时，也意味着昨日之日，不可再追述。 未来将来，过去将去。 尹仁转过身，走下观察日出的平台，向着营地大跨步走去。 他的离开，是如此的坚定决绝，甚至没有一次回头。 薛定邦目送他远去，看见前田克里斯正从下面的营地爬上来，和尹仁撞了个正着。 前田克里斯笑眯眯地拦住尹仁，上下打量过一番活阎王一样脸色的尹仁，挡住了尹仁的去路。他开口的声音依旧甜甜腻腻，笑容依旧可可爱爱，只是说起话来，让人浑身都不舒服。 「大律师，你这是去睡觉吗？」 尹仁白了前田克里斯一眼，避开前田克里斯想要回营地去。 前田克里斯动作轻盈灵巧，抢先一步挡住尹仁的去路，抽抽精巧的小鼻子，笑问道：「大律师，和定邦桑聊得愉快吗？」 尹仁咬紧牙齿，他看前田克里斯的目光十分不友好。尹仁冷冷地看着他，一把将他推开，说：「你当我道了！」 前田克里斯甜甜一笑，特地绕行到尹仁的面前，挡住尹仁去路。他双手抱臂，骄矜地仰着漂亮的小脑袋说：「大律师，你不要吧你和那个小骚货的骚浪贱味，传染给我的定邦桑啦！！！」 尹仁额头爆出青筋，冷漠地看着前田克里斯说：「你说够了吗？」他的忍耐已经快要打到极限，从捏紧的拳头来看，随时都可能一拳头把前田克里斯掀翻在地。 「大律师，我劝你不要再对我的定邦桑有什么想法了。」前田克里斯勾着嘴角，挑高眉头盯着尹仁。他轻蔑的笑容里，又带了几分得意。「他这种类型呀，就是喜欢主动一点的。比如我。」前田克里斯指着自己的小鼻子，笑得既甜美可爱，有张狂得很。「吶，他需要被人紧紧地抓住，套牢！虽然你们认识那么多年，但是很可惜哦，你抓不住他。」 尹仁闭了闭眼睛，他睁开眼，用居高临下的眼神冷冷凝视前田克里斯，平淡冷静地说：「我有小雨了。」 「是吗？大律师？」前田克里斯闻言，手指在空中划拉两圈，笑容狡猾得像只小狐狸。「你们昨天晚上，进行得挺激烈的，不是吗？恋人之间，在做完之后，不应该是紧紧抱在一起，一觉睡到天亮吗？」 尹仁沉默地看着他，并不对这件事情有任何表态的样子。 前田克里斯计策得逞，笑得更加灿烂。「我和定邦桑，就是这样哦。每次我们做完，他都会把我抱得紧紧的。好像怕我会突然消失融化呢？！」他说，「真是拿这样可爱的定邦桑没办法呀，可那是我的定邦桑嘛。相爱的人，都会这样哦。可是你们呢？」 尹仁神色阴沉冷峻，把拳头捏得咔咔作响。 「好像你上完那个小骚货之后，就跑去找我的定邦桑啦？！」前田克里斯夸张地拿手扇风，翻着白眼望天。「哎呀呀，这又算是什么呢？替身情人吗？你既侮辱了那个小骚货，又侮辱了我的定邦桑。真是个人渣！」 尹仁听他这样说，垂下了脑袋。 看着他颓丧的样子，前田克里斯得意大笑道：「大律师，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哦。其实，怀表里面的字，我早就发现了。但是定邦桑，是在你摔坏之后，才发现的哦。大律师，你说，你这么精明的一个人，怎么就在这个事情上，这样的煳里煳涂呢？你看，你们认识这么多年，你那么想得到他。可最终定邦桑，还是归我了吧？」 第247页 「我赢了。」 尹仁抬起头，愤怒地凝视前田克里斯。他恨不得一拳揍到对方漂亮的小脸蛋上，让这傢伙从悬崖上面滚下去，摔得粉身碎骨。可他还是忍住了，松开拳头，推开前田克里斯，飞快从前田克里斯身边跑了过去。 这一次，前田克里斯没有再阻拦尹仁。他回头望了一眼步履踉跄的尹仁，得意地哼着小曲儿，向着薛定邦在的平台，一路小跑过去。 薛定邦正在查看相机里面的星轨照片成图。 这一次和以往以往，拍摄的星轨还是那样瑰丽壮阔。夏季北半球后半夜的星象，都囊括其中，甚至还包含了启明星。 前田克里斯喜滋滋地跑到薛定邦身边，双手捧着水瓶递给薛定邦问：「定邦桑，我可以用这瓶水，换看一看星轨照片的资格吗？」 薛定邦抬头看他。 晨曦给前田克里斯的身形镶嵌了一圈金边，他的发梢和肌肤，都透过光，展现出一种半透明的少年感。前田克里斯是漂亮美好的，至少他的皮囊如此。 「好。」薛定邦接过水瓶，把相机拿给前田克里斯看。 「真漂亮呀！」前田克里斯说着，一屁股坐在薛定邦身边。他坐在那个，只有尹仁能够坐的vip位置，不偏不倚的，正好坐在了y上面。「定邦桑，沖洗出来给我一张吧。这个太美了，我想留个纪念呀！昨天晚上太累了，我没看成星星呢！好想以后再和定邦桑看星星呢！」 薛定邦神色黯然，晨曦为他的面孔染上一层浅薄的橙色。他轻轻推开前田克里斯，指尖抚上地面的字母，开口问：「你想去哪儿看？」 「在哪儿都好，只要和定邦桑一起就行！」前田克里斯蹭到薛定邦身边，乖巧地鸭子坐，双手捧住相机。「定邦桑，你不要再为尹律师的事情难过，看你难过，我也很难过。世界上终归还是会有，别的美好事物存在。你以后一定会遇见更多的好事！」 更多的好事？ 薛定邦抬眼看着前田克里斯。露珠倒映世间万物，前田克里斯的眼睛也如是。 清晨曦光，照亮他漂亮的面孔，让他看上去是那么温暖柔和。他的嘴唇，好似散发着香甜气息的水果，让人恨不得咬上一口。 * 作者有话要说： 前田克里斯：日出很好看，要是没有尹律师就更好了。 尹仁：你可闭嘴吧，让你来的？牛皮糖！ 徐雨：太阳又不是你一个人的太阳！ 前田克里斯：定邦桑，他们欺负我！ 薛定邦：来。（伸手抱抱） 第135章 下山（一） 薛定邦心跳有点加快, 或许是因为熬夜过后，身体不适应的原因。他认识自己还很年轻，还不至于这样快就出现不适症状。 料峭晨风, 吹动前田克里斯的的发梢, 盖住他的面孔。他有些不舒服, 侧脸低头, 撩起那些散乱碎发。他的发梢，透过光芒，好似遮住太阳的云彩。他轻轻摇头，干脆将如瀑黑髮尽数散开。他娇艷的红唇, 叼住黑色的发圈，更显得如同鲜血般红艷欲滴。 惹人好想要细细地将他品尝一番。 薛定邦想起来那一尾肆意游弋的小鱼。想起来比棉花更加柔软的触感。想起来比丝绸更加滑腻的肌肤。年轻人的筋骨肌理，无一不是人间美好。 「克里斯。」薛定邦伸出手，探向前田克里斯的耳朵。 前田克里斯抬头看他, 嗓子眼儿里发出来的颤音，在诉说他的激动和意外。「定邦桑？」发圈儿掉到他大腿上，弹了一下，又落到小腿。他的耳尖，被晨曦染上红色, 被光一照，半透明的质感宛如琉璃。「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本以为薛定邦会捏自己耳朵，但他没有。 薛定邦的手, 绕过了前田克里斯耳朵, 绕到他的脑后。抓住那一把柔顺的黑髮, 薛定邦拾起发圈, 温柔细心地位他系好头髮。 前田克里斯收敛了眉眼, 整颗小脑袋, 都放进了薛定邦的肩窝。「请不要对我这样好。」他带着哭腔说，「我会越来越越爱你，越来越离不开你的。」 薛定邦只是从鼻腔里面发出一声「嗯」，默认了他的话。 天快要亮了，尹仁从帐篷里面走了出来，还抱着徐雨。 薛定邦拍拍前田克里斯的后背，柔声说：「克里斯，坐好。太阳快要出来了。」 前田克里斯点点头，坐得乖乖的。他挽住薛定邦的胳膊，半个身子都贴了上去，脑袋靠在薛定邦肩膀上，看着眼前变幻万千的曦光。 原先那一片浓墨重彩的蓝黑色，已经变成了浅淡的白。 白色的天空，在天与地的交界线之间，被染成各种漂亮的颜色。橙和橘是它们的主题，而后是一点点的红。那红色，越来越深，越来越重，占据天空的范围也越来越大。 云彩、天空还有大地以及天际线，都被这一抹红所浸染。 红玫瑰的红，刺目的光芒是它的刺。烧得火红的红，强大的热量可以烫穿心脏。 那红色，是如此的夺目。即使是被它刺伤，被它烫伤，也难以挪开视线，难以不被它吸引。它正在改变世界，它在驱散黑夜与寒风，它在用火红热情的太阳，替换清冷皎洁的月光。 白月光已经逝去，红太阳带着它的光芒和热度，带来了新的一天，新的未来。 尹仁没有坐回去带有y字母的地方，他的怀里，抱着另一个太阳——徐雨。 第248页 徐雨裹在毛毯里，安静乖巧的小模样，和昨天夜里判若两人。尹仁抱着他，让他窝在自己怀中。他坐在山崖旁边，看着即将日出的天光。 清晨的光线似乎惊扰了小野猫的美梦，他蜷缩身体，把脑袋直接埋进了尹仁的胸膛。 尹仁笑得很无奈，也带着明显的宠溺之情。他展开毯子，把自己和徐雨一起裹了进去。 前田克里斯咬牙切齿，愤愤不平地看着他们。这傢伙，未免也太过于嚣张！这不公平！为什么自己攀岩上来，累了半夜还要被定邦桑说！为什么徐雨就可以被抱出来，而自己就要定好闹钟爬起来！为什么徐雨可以和尹仁那么亲密，而自己想要定邦桑再进一步，都那样艰难。 这个世界，真是太不公平！ 「小雨，醒醒。」尹仁拍了拍徐雨的脸，轻声说。 徐雨嘟嘟哝哝的，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薛定邦只能听见，好累，好睏之类的词。 示弱，是薛定邦从来不会在尹仁面前表现出来的姿态。或许，这也是尹仁选择徐雨的原因之一。 那孩子，确实可爱。 前田克里斯嫉妒得眼睛都红了，摇晃薛定邦的胳膊，小声撒娇说：「定邦桑，我也想那样。」 薛定邦本不想转头去看，那样对来他说，既然残忍，又对尹仁和徐雨不礼貌。听见前田克里斯这样说，薛定邦还是没能忍住去看，那边到底在「哪样」。 尹仁对徐雨又亲又揉又蹭，眼神当中的宠溺，笑容之中的幸福，溢于言表。他现在过得很好，和徐雨相处也十分融洽。不是足够自私的人，都不会去破坏他的幸福。 他们两个人，浑身都散发出来属于热恋当中情侣才有的氛围。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充满了爱意。他们眼中已经没有了别人，没有了周围，甚至没有了世界。他们眼中只有彼此，就像昨天晚上在营火前面接吻那样。 薛定邦收回目光，淡淡地看了前田克里斯一眼，柔声说：「好。」在前田克里斯还没有拍手表示高兴之前，他又补充了一句，「下次。」 前田克里斯的笑声被堵在喉咙里，到嘴的话又咽了回去。 我想要你现在就抱抱我。前田克里斯想。 但他他不敢去忤逆薛定邦，也不敢对薛定邦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他只能咬牙切齿，羡慕嫉妒恨地瞥了那边散发着恋爱酸臭味的狗男男一眼。 尹仁和徐雨还黏煳在一起。 天边，一轮红日喷薄而出，它刺破了重重云雾，刺破了黑暗与寒冷，也刺破了天际。太阳驱赶了月亮，将它的光芒与温暖，普照人间。 薛定邦实现准备好的护目镜在相机包里，他取出原本是给尹仁的护目镜，掰过前田克里斯的脑袋。 前田克里斯正看得出神，突然被薛定邦微凉的指尖划过，整个人都不自觉地颤抖。他眼波流动，初升的旭日在他眼眸之中跳跃。 薛定邦为他带上护目镜，轻轻摩挲了几下他的头髮。 「定邦桑？」前田克里斯好似一只娇宠的小猫般，在薛定邦的手心里轻轻摩挲。他享受地眯着眼睛，享受薛定邦手心的微凉温度，从自己的热，去温暖薛定邦的凉。 薛定邦没有在他脑袋上做多停留，但这片刻的温情，也足以让前田克里斯回味许久。他转过脸，双眼凝视初升的朝阳，戴着和前田克里斯同款的护目镜。 另一边，徐雨被阳光唤醒。他迷迷煳煳抬头，带着鼻音的睡腔问：「天亮了？」 尹仁点点头，爱怜地亲吻他的额头。「嗯。」 徐雨只瞥了一眼太阳，又被那刺目的光线弄得闭上眼，继续埋头在尹仁胸膛。 「小懒蛋，你错过日出了！」尹仁满眼宠溺，捏了捏徐雨的脸蛋。 「那又有什么？」徐雨满不在乎地哼了一声，打了个哈欠，勾住尹仁的脖子。「今天没看到，那就明天看。」 徐雨满不在乎的态度，和尹仁之间的亲密，都刺激得前田克里斯牙痒痒。他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睛往尹仁那边瞧，一边还紧紧抓住薛定邦的胳膊。 薛定邦勾住前田克里斯的脑袋，把他的头又正过来。 这样的尹仁，陌生得让薛定邦害怕。 「可是我们说好了，今天就得下山。」尹仁宠溺地吻过徐雨的鼻尖。「小懒虫！你不会觉得遗憾吗？」 「那就下次呗！」徐雨说，「我们又不是只会来这里一次。往后的日子那么长，我们想看多少次日出都可以！没什么好遗憾的的。」 尹仁拿脸去蹭徐雨的脸，笑容满面地说：「嗯，下次我们再来。你要喜欢攀岩，我们就攀岩。你要喜欢徒步，我们就徒步。如果你要去其他地方，我也陪着你去。」 「就我们两个人？」徐雨眨眨眼，亲了一口尹仁。 「嗯，就我们两个人。」尹仁回答他，再次吻上徐雨的嘴。 薛定邦已经面对初升朝阳，目光却在凝视遥不可见的未知。他不知道自己现在还能够看哪儿，或者是说，他还应该往哪儿瞧。 以后的日子里，尹仁身边只有徐雨。攀岩，有徐雨陪着尹仁。徒步爬山，也有徐雨陪着尹仁。只有他们两个人，他们两个人的世界，不容第三个人进入。 尹仁已经做好了决断，用这种方式。 薛定邦没有去看他们，也知道他们在做什么。 第249页 徐雨做了薛定邦在过去十几年里，想做都不敢做的事情。 和尹仁在船长峰上星空下接吻，和尹仁在帐篷里耳鬓厮磨，和尹仁在观看日出时交颈缠绵。 仁哥，他比我强大。 薛定邦内心感慨不已，却面色如常。他平静的面孔，紧紧盯着太阳。颤抖的手指，抓紧裤子的布料。 前田克里斯愤愤难平地咬住指甲，看看薛定邦，又看看尹仁，恨恨地唾了一口，骂道：「一大早就开始发情！真叫人噁心！」 薛定邦听见了他的咒骂，皱紧眉头拉扯了几下前田克里斯的脸蛋，柔声说道：「帮我拿一下相机。挂在你的脖子上，别碰到了。我们，是时候离开这里……」 尹仁与徐雨还在若无旁人，在晨光之中交换热吻。仿佛这个世界里，只剩下他们两人。前田克里斯与薛定邦下去之后，他们都还久久地拥抱在一起。 前田克里斯乖巧点头。他向下走了几步，越想越气，忍不住回过头，冲着尹仁和徐雨的方向，狠狠地啐了一口。才跟上薛定邦的脚步，快步走了下去。 他们回到尹仁的营地时，托马斯和史密斯正在生火。 薛定邦看见史密斯，对他说：「我有话和你说。」 * 作者有话要说： 前田克里斯：定邦桑，我再也不想来船长峰了。 薛定邦：为什么，是日出不好看，还是我不好看？ 前田克里斯：尹律师不好看。 第136章 下山（二） 史密斯愣了愣, 薛定邦和他虽然认识这么多年，但是从来没有遇见过这种情况。 「怎么了，老薛？」史密斯瞥了一眼呆在原地的托马斯, 又看了一眼正在摆弄相机的前田克里斯。他清了清嗓子, 拍掉手上的菸灰, 对薛定邦说, 「那行，我们那边说去。」 「不，就在这里。」薛定邦面带微笑，坚定的语气一点都不容反驳。「其实, 我是有一件事情，和你们说。这没有什么可以避人的。」 前田克里斯抬起眼，认真地看着薛定邦。他内心又燃起来新的希望。或许，薛定邦要下的重大决定, 会和自己有关。来自于自觉的自信，让前田克里斯内心的小雀跃再也按奈不住。他冲过去挽住薛定邦的胳膊，甜甜地问：「定邦桑，你是不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宣布？」 「算是吧。」薛定邦不动声色抽出手臂，温声细语地询问史密斯, 「你们有带多的食材吗？我来做早饭，吃完大家就下山吧。」 「老薛，你……」史密斯也感觉到气氛的诡异, 他求助地瞥向托马斯。 托马斯马上心领神会, 热情地招唿薛定邦坐下, 说：「那个, 克里斯！你要不要来帮忙？我打水的地方离这里不远, 我去拿食物！」 前田克里斯瞥了一眼薛定邦, 在得到对方点头同意之后，他甜甜回应说：「好啊。」 我会很乖很乖，让你很喜欢很喜欢我。只要是你希望的事情，我都回去做。 所以，定邦桑，你喜欢我吧。 爱我吧。 放弃尹律师那个狗东西吧！ 前田克里斯提着打水的壶，和托马斯有说有笑地离开。他们离开之后，前田克里斯的位置，立即被史密斯占领。 史密斯故意挤到薛定邦身边，名义上是帮忙生火，实际上火早就已经升起来了。他不过是找个藉口和薛定邦说说话，套一套薛定邦的话头而已。 「老薛啊，你看尹仁现在，真的很在乎徐雨。」史密斯嘆了口气，常年吊儿郎当的脸显得十分严肃。「我不是要求你去做一些什么，作为尹仁的老朋友，他的合伙人，我只希望你不要做伤害他的决定。我知道你们在拉斯维加斯，发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可这么多年以来，尹仁是什么人呢，你比我清楚。」 「是的，我很清楚。」薛定邦平静地回答，他又往火里扔了一根木材。「史密斯，谢谢你在我不在的时候，照顾他。以后也请你再多多照顾他。」 「好……」史密斯回答着，起身去拿食材。走了几步，感觉有点不对劲，转头问，「老薛，你说得这话，好像以后都不打算和尹仁见面了？你在打什么主意？」 「尹仁回来之后，我会告诉你们所有人。」薛定邦抬起头，温柔和蔼的微笑，依旧一层不变。「我们都会有一个好的结果。史密斯，替我向学姐问好。」 尹仁和徐雨下来的时候，薛定邦已经洗好手正在做饭。 托马斯笨手笨脚地拿着刀，正在费劲是削胡萝蔔。 史密斯抄着手，活像一名大厨，在指挥这个，指挥那个。 前田克里斯还可以帮上一点忙，飞快地切好蔬菜，放在洗干净的篮子里面沥水。 只有薛定邦，才是那个真正在干活做饭的人。他带着一次性手套，剥开日本豆腐的包装。软软嫩嫩的豆腐，比布丁还要容易碎裂。只要力气略微大一点，就会碎成小小的颗粒，再也把它们组合不起来。 尹仁拉了拉徐雨的手，询问道：「小雨，我可以过去帮忙吗？」 徐雨垫脚亲了他一口说：「当然，这不是应该的吗？」 尹仁摊开徐雨手心，响亮地亲了一口，说：「嗯，我给你做你最喜欢吃的馅饼。」 前田克里斯看见徐雨和尹仁过来，心里酸得要命。他放下刀和菜板，挪动小屁股蹭到薛定邦身边，软软糯糯地开口哀求道：「定邦桑，我的面疙瘩汤没有了。可不给我做一点，我最喜欢的味增汤喝吗？」 第250页 这话明显就是故意说尹仁和徐雨听的，他们准备的食材，本来就是要做味增汤喝。他们两个人攀岩，能够带的食材本来就不多。如果不是从托马斯他们那里拿到食材，根本没有办法准备什么丰盛的早餐。 最开始薛定邦就是准备在晚上喝一顿暖身的面疙瘩汤。到了早上，他们会吃味增汤和面包，然后徒步下山。 前田克里斯没有料到，即使是他拿走了薛定邦的便签，尹仁还是会在这个时间，出现在船长峰的峰顶。明明之间接近一个月时间，都没有出现在露营地的林中别墅。明明之间都抛弃了薛定邦那么久，为什么还要来船长峰呢？ 尹仁夺走了前田克里斯的食物，还要夺走前田克里斯的薛定邦。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容忍这种事情发生。 薛定邦没有说话，用手背蹭了一下前田克里斯的脸。 前田克里斯无趣地挪到一边，看着薛定邦准备食物的样子。 薛定邦拿着豆腐，轻车熟路地切开。根本不需要用什么菜板之类的东西。他就这样空着手，刀锋和他的手之间，只隔着一层薄薄的一次性手套的塑料。手起刀落，每一块都完美得无可挑剔。漂亮得像是和咖啡时，要加的那一块块小小的方糖。每一块小豆腐，都闪耀着漂亮的光芒，看得人食指大动，好想要一口吞掉它们。 尹仁走到薛定邦身边，代替了前田克里斯的位置。他没有说话，也没什么好说的。他挽起袖子，开始将前田克里斯没有切完的蔬菜切好。 「我来。」尹仁朝托马斯伸出手，拿过了那里还没有处理的蔬菜。 托马斯如获大赦，藉口还要去打水，又熘号了。 薛定邦动作潇洒利索，把切好的蔬菜放进锅里。等蔬菜煮过一会儿之后，他轻轻丢下了豆腐。他的动作是这样的熟练，甚至没有多溅起几滴水花来。 尹仁抬起头，对着薛定邦点点头，指着已经打开的青豆罐头。 薛定邦这时候才去看尹仁，在清晨清冽的阳光下，露出迷人的微笑。 尹仁也笑了，他们没有说话，却无比默契地准备着这一切。不管是调料的搭配，还是切菜和配菜。所有的一切，都是那样的默契和和谐。 趁着煮汤的当口，薛定邦准备锅沿贴点肉饼。面是尹仁和的面，玉米面。肉馅儿是薛定邦拌的肉馅，牛肉馅儿。 薛定邦在拌肉馅的的时候，让尹仁先尝了尝生肉。他们两颗脑袋靠得那样近，近得彼此的唿吸，都可以感受得到，近得只要一转头，嘴唇就可以触碰到一起。 尹仁两手都是面粉，伸着脖子吃掉薛定邦手指递过来的那点肉馅。他点了点头，露出满意的笑容。 前田克里斯看着他这个笑容，气得脸色发黑。他紧紧地揣着拳头，指关节都在发白。他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却什么话都没有说。 薛定邦煮了鸡蛋，熟透后切开，放在蔬菜沙拉上面。蔬菜被放在一个小盆子里，作为打底，绿的生菜，红的胡萝蔔，色彩鲜艷好看。 薛定邦拿了勺子，盛了玉米粒和青豆粒，放在水里煮开之后捞出来，全部洒在那盆沙拉上面。 撒上盐，挤上厚厚一层美乃滋，再弄一点胡椒。一盆卖相上佳，看上去就好吃的蔬菜沙拉就完成了。 捞起来青豆和玉米粒之后，薛定邦才给味增汤加了调料。顺便还把贴好的玉米牛肉饼给翻了一个面儿。那一面，已经被柴火烤得焦香酥脆，散发出诱人的香味儿来。 尹仁和薛定邦两人合作的早餐，很快就做好了。 前田克里斯喜欢的味增汤，徐雨喜欢的牛肉饼，还有蔬菜沙拉和一些速食罐头。中餐西餐日本菜，混搭早餐就这么摆到了每个人面前。 薛定邦亲手为没人都盛了一碗味增汤，牛肉饼是按照人头做的，刚好八个。每人两个，不多不少。蔬菜沙拉倒是管够，因为尹仁他们带上山来的蔬菜可一点都不少，还有速食罐头的鱼、肉以及义大利面。 就算是饭量很大的史密斯，这一餐也够他吃的。 尹仁先吃了牛肉饼，又干掉了两份蔬菜沙拉，把薛定邦给的义大利面也消灭得干干净净。甚至速食罐头里的东西，他都吃了一些。唯独留下了那一碗味增汤。 前田克里斯勾着嘴角冷笑，语带嘲讽地说：「大律师，定邦桑做的味增汤很美味哦。你怎么不喝呢？」 尹仁张了张嘴，他不知道要如何回答。反而是徐雨，赶紧护住了尹仁，一把夺过他手里的碗，唏哩唿噜几口喝光。他砸吧砸吧嘴，冷哼一声说：「味道还不过，不过尹仁不喜欢喝这破玩意儿。他早上喜欢喝美式咖啡。」 前田克里斯最见不得人吃饭吧砸嘴，他小时候因为吃饭吧砸嘴，不知道挨过多少打。薛定邦吃饭的时候，也不吧砸嘴，不仅不如此，薛定邦的吃相还很优雅好看呢！ 「徐雨，得有人告诉你——你真的很粗鲁！」前田克里斯用轻蔑的眼神，瞥了一眼徐雨，把目光落到薛定邦身上。「哎呀呀，你这个吃相，真是糟蹋了定邦桑清收做的美食。这样漂亮的早晨，也因为你的吃相，变得不那么美好了呢！」 徐雨转头，直勾勾盯住前田克里斯，前田克里斯也不甘示弱地瞪了回去。 两人之间的气氛，又一次剑拔弩张。 * 作者有话要说： 第251页 前田克里斯：有尹律师在这里，早餐都变得难吃了。 徐雨：有你在这里，早餐才会变得难吃。 托马斯：我觉得薛先生做的早餐很好吃啊，史密斯先生，你觉得如何？ 史密斯：咳……能不能别带上我？尹仁，说句话啊。 尹仁：好吃！ 第137章 下山（三） 徐雨没有冲过去打人, 他笑得爽朗灿烂，轻哼了一声。徐雨显然毫不在乎前田克里斯的评价，轻描淡写地说：「粗鲁？抱歉, 我就习惯这样吃饭, 尹仁也习惯了。他说啊, 他就喜欢看我这样吃饭, 能吃是福！你要是不喜欢，那就别看！我请你看了吗？！」 前田克里斯被他憋得说不出话来，一边的史密斯没忍住，当场把刚刚吞进去的味增汤给喷了他一脸。 原本美妙的清晨, 前田克里斯在薛定邦身边。虽说发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可前田克里斯感觉他还好。可现在，他满脸都是味增汤和食物残渣，狼狈骯脏的样子, 简直不堪入目。 托马斯护着一盘子食物，赶紧避开，嘴里还说着：「哦，我的上帝啊！这个更粗鲁呢！」 史密斯咳嗽了好几声，拿了一盒子湿巾过来, 连连道歉。 薛定邦没有去管前田克里斯，反而转身从随身的相机配件包里，掏出一包小塑胶袋。他把那些黑色粉末, 倒进了水壶的盖子里, 当场给尹仁沖了一杯热气腾腾的美式咖啡。 前田克里斯又气又怒, 拿着湿巾纸没命地擦拭脸蛋。 徐雨看前田克里斯这样, 嘲讽说：「卸妆也不用这么大力气吧？」 面对这杯热气腾腾的美式咖啡, 尹仁显得有些侷促。他接过可以当杯子使用的水壶盖儿, 双手焐住它，温暖自己冰冷麻木的手。 尹仁嘴唇动了好几下，才鼓起勇气开口问：「你的呢？」 「没事，我喝味增汤就好。」薛定邦温和微笑，转头去为前田克里斯擦拭。 史密斯正在那里手忙脚乱地给前田克里斯递纸，看见薛定邦过来，如获大赦。他赶紧缩到一边，并且迅速地转移了话题问：「老薛，老薛！你刚刚说——你有事情和我们讲。是什么事情啊？」 「史密斯，我打算……」薛定邦顿了顿，捧住前田克里斯的脸，擦拭他睫毛上的汤汁。前田克里斯在他手心里颤抖，那双痴迷的眼睛，燃烧着炽烈的灵魂。薛定邦深吸一口气，最后还是开了口。「我打算去日本。」 这一句话一出来，所有人都愣在原地。 尹仁到嘴边的咖啡，也没能喝进去。 徐雨手搭在尹仁的肩膀上，坐在他身边，认真地看着他。 史密斯张大嘴，下巴都快要掉到地上。 托马斯不明所以地挠头，就他一个人搞不清楚状况。 「定邦桑？」前田克里斯浑身发颤，不可置信，又急切地握住薛定邦的手。「请你再说一遍好吗？是我听错了吗？你要去日本？和我一起吗？还是你一个人去？定邦桑？！！！」 「和你一起。」薛定邦柔声回答，他温柔地将前田克里斯额头前弄湿的头髮，挂在那精巧漂亮的耳朵后面。「克里斯，欢迎我去你的国家吗？」 前田克里斯激动得快要哭出来，只顾着发抖，半个字都挤不出来。他疯狂地点头，又疯狂地摇头。抓住薛定邦的手，真真是激动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你到底是愿意，还是不愿意？」薛定邦柔声问。 愿意，愿意，我愿意！ 哪怕内心已经说了一百万个愿意，前田克里斯还是难以发出声音。他只能用力地抓住薛定邦的手，不住地点头，用力唿吸每一口挤进胸膛的空气。最后重重地把它给吐出来，好像吐出来过去十九年以来，所有那些孤独和委屈。 「愿意啊！定邦桑！」前田克里斯终于还是哭了出来，当着这些人的面，用力地拥抱住了薛定邦。「我不是在做梦吧？我为什么也会又这一天！定邦桑，你打我好不好？我好怕是在做梦啊！这是真的吗？！！！」 薛定邦当然没有去打他，这可怜的小傢伙已经吃了太多的哭，拼了命，也只想抓住那么一点点小小的幸福。当幸福真的来临到他面前的时候，他又害怕，又恐惧。 不敢去相信，这是他值得拥有的，他能够拥有的真实幸福。 薛定邦搂住前田克里斯颤抖的身体，一下下轻轻拍打，安抚他的情绪。等他终于冷静下来，才放开他，狠狠地揪了一把他的脸蛋。 「疼吗？」薛定邦面带微笑，柔声问他。 前田克里斯给揪得惨叫一声，捂住留下两个红指引的脸。他有点委屈，更多的是高兴，泪花满溢的眼睛里，闪烁着希望之光：「疼！定邦桑，这不是梦啊！」 薛定邦拍了拍他的脑袋，丢下一句：「我去收帐篷。」 一到要干活的时候，史密斯和托马斯就说要去收相机，两人熘得飞快。 尹仁走到薛定邦身边，帮忙先把史密斯的帐篷给拆了。两人正在搭受拆托马斯的帐篷时，徐雨走到他们身边，说：「尹仁哥哥，你去帮薛先生他们弄吧？剩下的我来就行了。」 「小雨，你一个人行吗？」尹仁说着，目光瞟向正在收拾吊床的前田克里斯，皱紧了眉头。「还是我来吧？」 「不要小瞧我！尹仁！」徐雨晃了晃拳头，亮出自己结实的肌肉。 第252页 尹仁哭笑不得，搂住徐雨的腰，本想亲嘴角，最后吻只能落到他的耳边：「好好好，我知道了。」 前田克里斯拖着打包好的吊床和其他攀岩设备，背着一包，拖着一包走了过来。薛定邦摸了摸他的脑袋以表示奖励，本以为他要和自己一起走，他却甜甜地笑着说：「定邦桑，我想留在这里帮托马斯他们的忙。」 「不用。」尹仁想都没想，果断拒绝。他躲过前田克里斯手里的背包，轻车熟路地背到肩膀上，看前田克里斯的眼神冷得可怕。 「大律师，你的眼神好可怕呀！！！」前田克里斯胆怯地缩了缩脖子，委屈巴巴带着哭腔地说，「我只是想要感谢你昨天晚上，帮我和定邦桑搭帐篷啊！而且今天早上，你们还分给我们这么多食物，我连表达感激之情，都不行吗？」 「敬谢不敏！」尹仁冷冷地说。 「尹仁，没事的。」徐雨胸有成竹拍了拍尹仁的肩膀，「我多一个人搭手也好。你能够帮薛先生搭帐篷，就可以帮薛先生拆帐篷，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尹仁还有些犹豫，薛定邦知道他在担心。用力揉了揉前田克里斯的后脑勺，薛定邦低声在他耳边说：「你乖一些。」 前田克里斯趁机仰起脸，对着薛定邦耳朵吹气：「我很乖啊。」 他们看上去过于亲密的姿态，让尹仁略微感觉有些不快。他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和徐雨之间的亲密行为，比这个界限超出来简直太多。 薛定邦趁着拍前田克里斯肩膀的空档，把他推开，轻声说：「去吧，要好好帮忙。」 前田克里斯甜美的笑容，看上去那样纯洁无害。他冲着转身的薛定邦挥手，说：「我会的，定邦桑。」 尹仁烦躁地抓挠脖子。徐雨看他这样，出声安慰道：「没事的，你不要想太多。托马斯和史密斯他们一会儿就回来了，你快去吧！」 「真的没事？」尹仁挑高眉毛，两眼死死盯住前田克里斯。 「都说了没事而了！」徐雨不耐烦地推搡尹仁，「你在磨蹭，我们就没办法在天黑之前赶下山啦！」 尹仁看了一眼快要走出视线的薛定邦，又看了一眼徐雨，满脸无奈地说：「行！你自己注意点，有什么事情过来找，不然你喊我，我可以听见。」 徐雨嘴里说：「知道了，知道了。」手上推着尹仁让他离开。 两人一走，徐雨立即开始收拾东西。嘴里说着要帮忙的前田克里斯，却抄着手，站在一边。徐雨往哪边挪，他就往哪边挪。 前田克里斯盯着徐雨忙碌的身影，内心翻涌的愤怒在灼烧他的理智。 凭什么？！你们两个亲亲密密，我就要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明明只是个人渣，凭什么尹律师可以拥有幸福？看这个徐雨身材，他的动作和漂亮的小屁股，一看就是个小骚货！他在床上指不定放得多开，这只极品小野猫，不知道要让多少男人疯狂。 真是便宜了尹仁这个混帐了！什么好事情都让尹仁给摊上了！ 你们两个倒是好，亲亲热热的。可凭什么让我的定邦桑那样难过？！ 前田克里斯越想越气，一脚踩住固定帐篷的木桩上。 徐雨正在把这些木桩拔起来，差点被前田克里斯给踩住手。他抬头一看，前田克里斯的笑容得令人不寒而慄，好像白雪公主的恶毒后妈。他冷冷地说：「拿开！」 前田克里斯垂下眼睛，对蹲在地上的徐雨轻轻吐出一个词：「不。」 徐雨一脸冷漠地看着前田克里斯，磨蹭后槽牙说道：「把你的臭脚拿开！」 「小骚货，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小心思。」前田克里斯挑高眉毛，发出令人嵴背发寒的冷笑，「定邦桑做饭的时候，你的眼睛一直黏他身上！我警告你，定邦桑看不上你这种骚货！你别痴心妄想了！定邦桑是我的男朋友，他只爱我！而你，只有尹仁那个没品位的垃圾，才会看得上你！尹仁是个垃圾，才会收容你这个垃圾！」 徐雨忽地站起来，把工具往地上一丢。他身高比前田克里斯高不少，仗着身高退了前田克里斯一把，骂道：「你他妈脑子有病吗？」 前田克里斯踉踉跄跄后退两步，冷笑着说：「哈哈哈哈，你还真是天真啊！尹仁喜欢的，只有薛定邦！！！」 * 作者有话要说： 前田克里斯：真的吗？定邦桑终于决定选我了。 尹仁：…… 薛定邦：抱歉，尹仁。 尹仁：是我对不起你，没什么好抱歉的。 第138章 下山（四） 前田克里斯摇摆身体, 脸上虽然笑着，眼神却是冷的。「你是想说你和尹仁之间是恋人关系吗？！」 「那不是一目了然的事吗？！」徐雨面带微笑，眼神坚定。 徐雨越是这幅样子, 就越是让前田克里斯怒火中烧。前田克里斯面带冷笑, 直勾勾盯着徐雨, 说：「人？你们之间真的是恋人吗？尹仁他真的喜欢你吗？我告诉你吧, 昨晚你们做完爱之后，他趁着你睡着了，就偷偷跑去私会我的定邦桑！」 「那更应该担心的人是你。」徐雨冷冷回答。 前田克里斯漂亮的面孔挂着漂亮的笑容，说出来的话却不怎么漂亮。「你恐怕不知道, 尹仁的床伴可多了。从这里可以排到非洲去！」他说，「而你，只不过是他的玩具！！！他在玩儿你！！！尹仁最爱的，从来都只有薛定邦, 只有薛定邦一个人！！！」 第253页 「你说三遍了，」徐雨冷漠地掏了掏耳朵，「所以呢？」 前田克里斯盯着徐雨的眼睛，恨恨地问：「你的男朋友，惦记着别人的男朋友, 你也可以忍受吗？还是说，你只是看上了他的钱？和他只有身体之间的接触，没有灵魂之间的交流？？？」 「这事情就不劳烦你费心了。」徐雨说, 「你要是确定薛定邦是你的, 跑到我这里来宣誓主权, 有什么用？我又不和你争薛定邦。是你的, 别人夺不走。不是你的, 你霸着也不归你。」 前田克里斯漂亮的小脸, 因愤怒而扭曲，他冲着徐雨吼了出来：「是，我就是宣誓主权！定邦桑是我的！只能是我的！我看见你们两个，眼睛总黏他身上，我就生气！我恨不得吧你们的眼珠子挖出来，全部给踩爆！看你自己得男人去啊！小碧池！！！」 徐雨冷笑一声，说：「他们之间的羁绊，可比你想像的来得更深。那才是你要面对的问题。尹仁在薛定邦心中是独一无二，没有任何人可以代替。但现在，尹仁归我，不归薛定邦，他是我男朋友。」 前田克里斯被徐雨气得两眼发红，他抓住徐雨的衣领，惦着脚尖喊：「闭嘴！小碧池！你没有资格谈论定邦桑！你根本不懂定邦桑！给我闭嘴！」 徐雨比前田克里斯个子高，比前田克里斯强壮，他轻易地推开崩溃边缘的男人，冷冷地说：「否认不了，是吧？这就是事实。省点力气吧，你应该去撕尹仁，而不是撕我。说我说这些，没用的。」 前田克里斯捏紧拳头，狠狠盯着徐雨好像恨不得随时都上去咬他一口。他咬了咬牙齿，笑骂道：「你这个碧池！不过只是跪在地上舔人渣，还舔得很自豪啊！」 「我和尹仁之间什么关系，我很清楚。我也不会因为尹仁喜欢过薛定邦，就去撕薛定邦。」徐雨冷笑着，双手抱胸，自信的笑容比太阳光还要灿烂。「因为我知道——尹仁现在喜欢我。他是我男朋友！你和薛先生之间的关系，到底是怎么样，恐怕你比我更加清楚。自欺欺人到这份儿上，真是可笑！」 被戳破谎言的前田克里斯满脸通红，他恼羞成怒，挥动拳头朝着徐雨砸过去。 徐雨眼疾手快，一把逮住前田克里斯的手腕儿，力道大得吓人。 前田克里斯没料到，徐雨看上去比外表竟然要强壮这么多。他皱紧眉头，满脸痛苦的神色看着徐雨。 「前田克里斯，你叫设个名字，是吧？」徐雨紧了紧手指，让前田克里斯疼得不仅皱起了眉头。「我想我需要警告你一下，你最好不要惹毛我，我脾气不好，我会揍人，毫不客气的那种。」 前田克里斯眼角的余光看见托马斯和史密斯扛着器材往营地走，他眼睛咕噜一转，吸了吸鼻子，让小巧可爱的鼻尖变得微微发红。 不过半秒时间，前田克里斯就换上了一副可怜巴巴的小表情，厉声惨叫：「好疼！！！你把我弄疼了！！！」 前田克里斯的叫喊声，是如此的悽惨无助，托马斯和史密斯听见这喊声，对视一眼，放下器材就充了过去。 徐雨甩开前田克里斯的手，恶狠狠地剜了他一眼。一副小可怜样子的前田克里斯，雪白的手腕上，已经留下五个鲜明的指印。他轻轻揉着手腕上的红痕，哆哆嗦嗦向后直退。 前田克里斯捂着手腕，眼泪汪汪地看着徐雨低声控诉：「我，我只是想要帮你。你为什么要生这么大的气？就算是尹律师喜欢定邦桑，你也不应该那我撒气啊！」 徐雨挑高眉毛看着他，双手抄在一起，满脸挂着——我就看你怎么演——的表情。 史密斯瞥了一眼托马斯，年轻人立即心领神会，把正在另一边拆帐篷的尹仁和薛定邦给叫了上来。 薛定邦背着打包好的帐篷以及睡袋等用品，从坡下面的营地爬了上来。前田克里斯一看见他，立即像看见救星一样，扑进了他的怀里。 前田克里斯颤颤巍巍抬起自己的小胳膊，抽抽噎噎好不可怜，说：「定邦桑，我的手，好疼哦。」 薛定邦低下头，看怀里那个小傢伙，说着说着眼眶都红了。他一副十分想要疼爱和安慰的小模样，咬着嘴唇委屈得不得了。那小鹿似的眼睛里，蕴含的泪珠儿也越来越多，越来越多，眼看就要滚滚而下，化作山洪瀑布，沖刷滑腻的小脸蛋儿。 薛定邦小心地捉住前田克里斯的手腕，仔细查看那个痕迹。肿得其实也不是很厉害，就是红了一大圈，就算是不管它，过几个小时也自然好。 薛定邦很清楚，前田克里斯的个性坚强得很。他怎么可能因为这一点小伤，就委屈成这样？无非是想要在尹仁面前表示——看，定邦桑有多疼我！ 「我去拿药。」薛定邦说。 薛定邦话音刚落，就有人把一罐消肿止痛的药膏，递到他的面前。 光是从手指的形状看来，薛定邦就知道——那是尹仁的手。 「这个很有效。」尹仁说着，捉住薛定邦的手，把高高塞进他手心里。 接触到尹仁的手时，薛定邦没有任何感觉。很稀松平常的样子，就像是接触一块抹布，一张纸和一页书那样。他本以为自己可能会更加激动一些，但是没有。 或许两人之间，终归还是太过于熟悉。 熟悉到，他们无法通过这样的关系，变得亲密起来。 第254页 薛定邦颔首点头，对着尹仁抱以感激的微笑。 尹仁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转身去拆他昨天晚上和徐雨云雨过的那个帐篷。 薛定邦拉着前田克里斯，两人在已经熄灭的营火前坐下。他小心地给前田克里斯的伤口上，涂抹上药膏。薛定邦发誓自己用的力气不大，可前田克里斯总是抽抽噎噎地喊痛。 受了伤，满脸委屈的小坏猫，时不时拿泪汪汪的眼睛去瞧他的主人。每次接触，他都如同触电一般颤抖。 若不是薛定邦对前田克里斯有足够的了解，恐怕真的以为他在徐雨那里，受了什么不得了的欺负。 上完药，托马斯和史密斯已经把前田克里斯遗留在营地的那些吊床之类的工具，都打包得妥妥噹噹。薛定邦不用问，就知道是尹仁安排的。 他们四个人徒步上山，带的东西并不是很多。加上吃掉了不少食物，下山的背包空了不少。而攀岩上来的薛定邦，食物很少，攀岩必需品倒是挺多的。 原本薛定邦和前田克里斯的行李，被分担了一些。 前田克里斯的那个背包，没有他应该承担那样重。 史密斯提拎着那个背包过来，递给前田克里斯。他那双湛蓝的眼睛，眼神复杂地上下打量一番薛定邦，问：「老薛，下山之后你们去哪儿？」 「机场。」薛定邦简短回答，帮前田克里斯把包背到背上。 「这里去机场挺远的……」史密斯摸了摸下巴，「我们在山下有车，大型房车！反正都是顺路，你们要不要搭个顺风车？」 薛定邦瞥了一眼前田克里斯，温和地说道：「不了，谢谢。史密斯，我们还是另外想办法比较好。」 史密斯无奈耸肩，他瞥了一眼前田克里斯，说：「老薛，我只是想帮你。我们也是这么多年的至交好友，不是吗？我没有别的意思，你们带的东西这么多，这么重。要到可以搭车和租车的地方，还远着呢！」 「我知道。」薛定邦挂着那温和的笑容，拍了拍史密斯的肩膀。「谢谢你，史密斯。但不必了。」 史密斯又看了一眼满脸委屈的前田克里斯，他长嘆一口气，拍了拍薛定邦的肩膀，说：「你要是改变了注意，可以随时告诉我。当然，也可以告诉尹仁。下山有一整天时间，老薛，你好好考虑考虑。」 薛定邦认真地看着他，温声细语回答：「谢谢，我会认真考虑。」 俗话说——上山容易下山难。 现在薛定邦深深为这句话感到认同。上山的时候，他本想着，见到尹仁就好了。下山的时候，薛定邦却在想，要是没有见到尹仁，就好了。 现在的状况如此尴尬，几乎到了骑虎难下的地步。 薛定邦走在队伍的最前面开路，本想避开尹仁和其他人——他需要一个人静静。特别是，在看见徐雨手中的登山杖时。 但尹仁却一直走在他身边，和他一起开路。 他们还是这样默契，连步伐都趋于一致。 只有一点，和过去不同。 * 作者有话要说： 前田克里斯：定邦桑怎么不是我的了？就是我的！（抱住） 薛定邦：别抱这么紧，我没办法唿吸了。 前田克里斯：那你是我的吗？ 薛定邦：是你的，是你的。可以松手了吗？ 第139章 下山（五） 下山的路只有一条, 他们不得不六人同行。 尹仁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来的更加小心细緻。 托马斯和史密斯两个人背着摄影器材，他们不想走得太快, 所以在队伍后面殿后。徐雨和他俩走在一起。 只有前田克里斯, 这个倔强的小傢伙, 哪怕是背着沉甸甸的背包, 走得气喘吁吁，也要赖在薛定邦身边。他个头小，步距也短，只能一熘小跑地跟着。他漂亮饱满的额头上, 布满了汗珠，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他的黑髮，被这些汗水濡湿，紧紧地贴住额头。 这样的前田克里斯, 看上去却是漂亮可爱的，还有一点不已察觉的小性感。 薛定邦和尹仁走这条路，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他们甚至熟悉船长峰下面的每一处山涧草甸，熟悉每一处沟壑，每一块石头和每一处灌木树丛。 即使如此, 他们也走得很小心。 特别是尹仁。 他时不时回头打量，冲着走在后面的徐雨喊：「小雨，小心一点！不要走到灌木丛里了, 有刺！」 后面立即传来徐雨的回应, 脆生生的声音好似冰块在撞击玻璃杯。 「知道啦！哥哥！」 每次他俩这样一问一答, 前田克里斯都拽自己的衣角, 说：「哼, 一对狗男男。」 走了差不多三四个小时, 徐雨他们要在后见面简单吃点东西，休息休息。 尹仁和薛定邦已经习惯了这样赶路，特别是薛定邦，他根本不想停下来。和以往一样，他俩拿了背包里面的花生糖果和巧克力之类，边走边吃，补充一点体力。但并不会为了进食而停下来。 他们得在天黑之前下山，在夜晚的山间休息，是一件不明智的事情。 前田克里斯明明已经累得不行，还是倔强地强撑着，和他们一起随便吃点巧克力，想要继续赶路。 他们又往下走了几百米，薛定邦的登山杖碰到一块石头。他只觉得手杖的下面好像戳中海洋球，下面的根基，一点儿都不牢固。这块石头距离沟壑处不过半米远，如果人踩上去，很可能有扭伤脚裸的风险。 第255页 尹仁还没有注意到，他正处于危险当中。这块石头正躺在大路中间，但它下面的土地已经被风化了不少。尹仁看上去心事重重，没有注意脚下，眼看就要踩中那块石头。 薛定邦一把逮住尹仁的胳膊，把他拖了回来。 尹仁一愣，把脚也顺势收回。 「尹仁，小心些。」薛定邦温声提醒，直直盯住尹仁的脸。「你脚下这块石头，已经松动了。不要去踩，很危险。」 他们这样的姿势，看上去好像是薛定邦在抱着尹仁。 尹仁垂下目光，耳尖被染上了一层红色。他的表情，看上去有点尴尬，又有一些羞怯。但他没有表现得太多，他伸手推开了薛定邦。 薛定邦内心仿佛被什么东西给纠缠住，它正在缓缓紧缩，让薛定邦有点透不过气来。他颔首微笑，丢下了尹仁，转身继续在前面探路。 尹仁用登山手杖戳了戳那块石头，蹲下来仔细地观察了一番。那块石头歪斜地躺在路中间，足足有四十多公分长。它好像一块跷跷板，一头在松动的土里，另一头在被登山徒步的人踩结实的大路上。 虽说是大路，实际上也有够窄。仅仅可以容纳两个人并排通过而已。 尹仁用随身的登山镐头，把石头给撬了起来。他把那块沉重的石头抱起来，搬离大路，丢进路边的灌木丛里。 薛定邦的身影已经走远，尹仁站起来拍拍手，想要去追赶他。 前田克里斯在他们后面，把这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他一脚踩到被搬走石头，而露出的地面。虽然凹了下去，但是却十分硬实。 「大律师，谢谢你。」前田克里斯甜甜一笑，朝着尹仁眨眨眼。「你可是真是贴心又细心呀，这下我就不会踩到石头跌倒啦！」 尹仁面无表情地看了前田克里斯一眼，并没有接他的话。他转过身，把灌木丛里面的石头给踹得更远了一些。 两人继续追赶薛定邦的脚步，前田克里斯似有似无地故意去挤尹仁。把他从相对平坦，好走的大路，往更加陡峭的地方挤。 尹仁懒得搭理他这种幼稚的行为，能避让就避让。 两人很快就追上了薛定邦，就在离那条沟壑不过几十米远的地方，薛定邦站在原地，等着他们。 看见尹仁和前田克里斯在那里说话，薛定邦着实有些不放心。 见他们平平安安地下来——可能中途会有一点小摩擦——薛定邦也松了一口气。 前田克里斯突然赶到尹仁前面，一熘小跑沖向薛定邦身边，抱住他的胳膊撒娇说：「定邦桑，我累了。」 「要休息吗？」薛定邦在询问前田克里斯，目光却飘向了尹仁。 「不用啦，不用啦！」前田克里斯摆摆手，乖巧可爱在薛定邦胳膊上蹭蹭。「定邦桑，你们不用等我啦。你先和尹律师走嘛，你们在前面开好路，我会飞快赶上你们的，用跑的！我现在只是脚痛，我休息一会儿就过来，好不啦？」 只要是前田克里斯摆出这幅软软的小乖猫样子，让薛定邦每次都拿他没辙，只能举手投降。 薛定邦揉了揉他的脑袋，抹去他额头上的汗珠，柔声问：「你确定没问题？」 「绝对，绝对，绝对没问题哦！攀岩我都上来啦，这一点小山路，难不倒我怕户外三郎！」前田克里斯伸出小指头，在薛定邦面前晃了晃，「我们约定好啦？我休息好就来赶上你？！」 薛定邦被他天真的模样给逗笑了，勾了勾他的手指头，说：「好，约好了。」 「嗯！」前田克里斯笑得眉眼弯弯，用力点点头，拉住薛定邦的胳膊，使劲甩了好几下。 等薛定邦和尹仁走后，前田克里斯脸上的笑容立即收敛了起来。他转身爬了回去，很快找到尹仁掏掉石头的地方。他在周围找了一圈，从灌木丛里面的痕迹，找到那块被丢弃在路边的石头。 「哼，混帐东西。」前田克里斯唾了一口，抱起那块石头就往它原本应该呆的地方挪。「臭不要脸的小骚货，把你的大屁股摔裂开！！！死人渣律师，你不是心疼你的小宠物吗？哼，心疼死你！！！」 石头重得很，前田克里斯花了不少力气，才把那块石头给挪回去。他累了满头的汗水，一身的泥土。弄完之后，他还故意往松的那边踩了几脚，把下面的土弄得更松一些。 这下，就算不摔破屁股，也会扭伤脚吧？ 想到这里，前田克里斯叉着腰得意地笑了。 叫你们再看不起我，叫你们再欺负我！ 他转过身，朝着山上的方向走了过去。徐雨和托马斯正在有说有笑地下山，嫉妒得前田克里斯眼睛都红了。 凭什么你们就可以这样悠哉悠哉？凭什么就只有我，需要这样辛苦？！不公平！太不公平了！ 前田克里斯心里这么想，表面上却笑吟吟地迎了上去，说：「托马斯，史密斯，你们好慢哦。再不快点下山，天都要黑啦？小……小雨，你说是吗？」 托马斯被前田克里斯这一声「小雨」，给喊得忍不住打了个激灵。他凑到史密斯耳边，压低声音说：「史密斯先生，我怎么有不好的预感啊？」 史密斯白了托马斯一眼，低声附和道：「我们跟紧点。」 徐雨完全没有在意前田克里斯的态度转变，他只是说：「那就走吧！」 第256页 于此同时，薛定邦和尹仁正在山下，并排走在一起。他们之间的气氛已经没有尴尬，很是融洽和自然。就像他们以前，无数次的徒步登山那样轻松。 「定邦，你就这样放心他吗？」尹仁拿手杖探了探路，头也不抬地问。「这荒郊野岭的，放他一个人在那里。你不担心吗？」 薛定邦不知道哪儿不对劲，他收起来一贯的温柔和蔼，说出口的话酸得自己都倒牙。 「你不也不那么放心，徐雨也在荒郊野岭。」 尹仁张了张嘴，本来想说徐雨和托马斯还有史密斯在一起，不会有问题。但现在看来，这句话，显得那么不合适。他只能摇摇头，嘆息道：「史密斯说，你不和我一起走？」 「嗯，是的。」薛定邦低声喟嘆，他闭了闭眼，手中的登山杖戳进泥土。「显而易见，我们还是分开走，这样，会比较好吧。」 尹仁有点哽咽，他喉头上下滚动，用力咽下一口唾沫。「定邦……」他转过头，看着薛定邦的脸，艰难开口说，「我，我很抱歉。」 薛定邦抬起头看他，面色十分凝重。尹仁几乎都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话，让薛定邦感觉到不快，但他很快意识到，事情并不是如此。 「怎么了？」尹仁有些慌乱，也感觉有点不对劲。 「我想，我得回去看看。」薛定邦神色严肃地说。 刚刚尹仁提醒了他。 荒郊野岭的，前田克里斯一个人在那里。 薛定邦迅速转身，步伐又快又急。 是的，前田克里斯一个人在那里。 薛定邦的直觉，很少有出错的时候。现在，他的直觉告诉他——不好，要出事！！！ 不祥的预感，缭绕在心头。它催动了薛定邦体内的肾上激素，让薛定邦的动作比以前快了不少。 走了几步，薛定邦身后的尹仁赶了上来，他看上去比自己更加惊慌失措，好像已经看见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在眼前。 * 作者有话要说： 薛定邦：克里斯，你这样不对。 前田克里斯：我只是为了定邦桑出气啊！有我在，没有任何人可以伤害你！ 薛定邦：你真的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前田克里斯：我在保护你呀！ 第140章 下山（六） 薛定邦与尹仁抬起头, 看见了前田克里斯与徐雨。 他们背后是托马斯和史密斯，前面是那块本来应该被尹仁搬走，现在又回到路中间的石头。 前田克里斯和徐雨, 两个都有可能踩上那块石头。他们只要跨出一两步, 就会踩上那块石头。 徐雨和托马斯有说有笑, 并没有注意到危险。 史密斯一脸累得不行的样子, 跟在他们后面，哭丧着个脸。 只有前田克里斯精神百倍，冲着薛定邦挥手大喊：「定邦桑，我在这里！」 前田克里斯走在史密斯后面, 挤开托马斯，踏上了那条只能通过两人的小路。他一边叫喊，一边奔跑。那条沟壑实际上算不得宽，但是很深, 纵深近百米。 徐雨不想和前田克里斯有什么擦挂，毕竟登山包勾在一起，也挺难处理的。他朝旁边让了让，侧身把道路让给了前田克里斯。 前田克里斯根本不去理徐雨怎么样，他只挥动细瘦的小胳膊, 冲着薛定邦跑过去。他身上沉重的背包，随着他的跑动，勐地砸在徐雨身上。 徐雨打了个趔趄, 踉踉跄跄向另一边退去。 尹仁疯了一样向上跑, 伴随着他撕心裂肺地叫喊：「小雨！！！别踩那块石头！！！」 已经晚了。徐雨当时整个人, 所有目光, 都在尹仁身上。他前一刻还在冲着尹仁微笑, 后一刻就因为没注意脚下, 一脚踩上路中间那块松动的石头。 徐雨失去了平衡，他整个人都在向另一侧仰了过去。 他沉重的背包，更加加剧了这种情况。 「不！！！」尹仁叫喊着，手脚并用地朝着徐雨爬过去。 徐雨的手在空中胡乱抓挠，除了空气，他什么都没抓到。幸好托马斯和史密斯在他身后，这两人还年轻。他们的反应很快，动作也足够迅速，身体也和强壮有力。 千钧一髮之际，托马斯和史密斯，一人一边抓住徐雨背包的肩带。 饶是如此，徐雨身体在空中晃荡了两下，在惯性的作用之下，撞上了山崖岩壁。 薛定邦皱紧眉头，审视的目光落在朝着他冲过来的前田克里斯身上。 前田克里斯脸色煞白，他似乎也受到了很大的惊吓。他冲进薛定邦怀里，颤抖着声音，弱弱地说：「定邦桑，我是不是做错事情了？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在这一点上，薛定邦相信前田克里斯说的是真话。他现在没有心情，也没有资格去分配这件事情里面，谁应该承担什么责任，谁应该付出什么代价。 薛定邦推开前田克里斯，径直向着徐雨走过去。 史密斯趴在悬崖边缘，咬着牙吃力地说：「徐雨，我抓住你了！你别乱动！」 徐雨身上的背包很结实，是薛定邦和尹仁在前年夏天，在纽约购买的。薛定邦记得他背包上面的标记，还有薛定邦亲自更换过的定制拉链。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就可以轻易摆脱危险。徐雨个头不矮，身量看上去也结实。他身上的背包里，还背着吊床和帐篷，分量也不会太轻。 第257页 徐雨本身的体重，加上背包。起码也得超过一百公斤。 史密斯和托马斯两个人，身上也有不少器材。他们趴在地面上的姿势，也不太好使力气。 他们这样，坚持不了太久。 他们需要支援，这里能够支援他们的，只有薛定邦和疯狂向前奔跑尹仁。 薛定邦没有软弱的理由，他快跑几步抓住尹仁的手，和尹仁一起跑了过去。 尹仁慌得要命，他吓坏了，好像挂在悬崖外面的人不是徐雨，而是他尹仁。 尹仁甩开薛定邦的手，比任何人跑得都要快，冲到了悬崖边缘，朝着徐雨伸出手，大喊：「小雨！小雨快抓住我的手！！！」 薛定邦一边走，一边除去自己身上的背包。前田克里斯赶了过来，把背包摁住，防止它们滚落山坡。 薛定邦甩开背包，快步走了过去：「尹仁，你冷静一点！」 薛定邦走到了悬崖边缘。他蹲了下来，解下史密斯背包上的绳子，勾在徐雨的背包的挂钩上——他太熟悉这个背包了。 两根绳子，一根薛定邦握住，另一根给了尹仁。 「听我的口号，我说一二三，我们就一起拉！」薛定邦站立稳当，以威严坚定地声音，开始发号施令。「来，一！二！三！拉！！！」 徐雨的身体如同一袋面粉，被他们拖拽到地面。他的灵魂似乎还悬挂在空中，惊魂未定，两眼发直。他的牙齿，撞击个不停，咔咔咔直响。 尹仁失魂落魄地抱住徐雨，不断地唿唤：「小雨，我的小雨！你快醒醒！」 尹仁这个样子，也是薛定邦所陌生的。 薛定邦闭了闭眼，史密斯的话又迴响在他的耳边。 「尹仁为徐雨哭过。」 「就算是你出事了，尹仁也不会这样急。」 薛定邦环视一圈周围。 史密斯和托马斯也给吓坏了，他俩刚刚耗费了不少力气，现在瘫在地上根本不想动。 尹仁和徐雨都失了魂，前田克里斯像个木偶一样站在原地，护着他们的背包。 很多时候，薛定邦都会承担起来责任，现在也是。 从口袋里面掏出一个精緻的锡制酒壶，薛定邦揭开盖子，递到徐雨唇边，轻柔温和地说：「来，喝一点。」 徐雨好像还说呢么都没有听见，好像什么都无法再感觉得到。他身体僵硬，两眼愣直，除了发抖和打颤，什么都做不了。 尹仁一把夺过酒壶，灌了一大口。 薛定邦以为尹仁也需要喝点，却没料到，尹仁竟然包着那口酒，以吻渡酒。他撬开徐雨的齿关，温柔又强硬地把那一口酒给徐雨灌了下去。 这样做了好几次，烈酒终于让徐雨缓了过来。他深深地吸入一口气，拥挤从胸腔当中挤压出来，缓缓吐出两个字：「尹仁……」 「小雨！」尹仁紧紧地搂住徐雨，低声嘶吼。 史密斯说的，是真的。尹仁确实很在乎徐雨。 薛定邦捡起地上被利用过，又被抛弃到一边的酒壶，重新塞回自己兜里。他拍了拍尹仁的肩膀，柔声说：「别呆在这里，我们先带徐雨去更加安全的地方。我给徐雨看看伤势。」 尹仁如梦初醒地点头，他解下徐雨身上的背包，打横抱起徐雨，把他挪动到相对平缓的区域，放在一块大石头上。 薛定邦解开徐雨的鞋子，刚刚触碰到脚裸，徐雨就发出撕心裂肺的叫喊声。他注意到徐雨肿大的脚裸，没有再去触碰。 「脱臼了。」薛定邦冷静准确地判断道，「我给他先復位，尹仁，你摁住他。」 尹仁点点头。他们每次出行，薛定邦都会扮演照顾人的角色。对于处理登山和攀岩造成的伤害，以及急救这方面，薛定邦从来没有出过错。 他现在只能信任薛定邦，也只有信任薛定邦。 徐雨脸色苍白，冷汗淋漓，看上去十分痛苦。 尹仁摁住了徐雨，脸色紧张地看着薛定邦，比徐雨本人更加紧张。他亲吻着徐雨被汗湿的额头，不住地柔声安慰道：「小雨，可能会有点痛，你忍着点。」 徐雨点点头，咬住嘴唇，拽紧尹仁衣服的前襟。 尹仁一次次吻过徐雨被痛苦扭曲的脸，不住地抚慰徐雨的情绪：「小雨，没事，没事，很快就好啊……」 这种情况，薛定邦向来不会拖延。他一手抓住徐雨的脚，一手抓住徐雨的小腿。只听见「咔哒」一声，伴随着徐雨的一声短促的惨叫，错位的关节迅速復原。 薛定邦没有立即放开徐雨的脚裸。他趁着徐雨还没有从剧痛里面缓过来，大脑也刚刚分泌了大量得多巴胺止痛的空隙，捏住徐雨的角落，进行简单的触诊。 「似乎没有骨折，」薛定邦判断道，「我这里只能做急救，还是要去医院看看。」他垂下眼，打量过徐雨的腿。 鲜血从徐雨的裤子里渗透出来，皮外伤应该给也少不了，还好没有伤筋动骨。 尹仁抱住徐雨，心疼不已地又亲又拍：「小雨……我的小雨……」 徐雨急促地大口喘息，伸手搂住尹仁的脖子，嚎啕大哭了起来。 听见徐雨哭出来，薛定邦也略微有些放心。情绪如果憋住，不发泄，只会越来越多，越来越堵。哭出来，发泄出来，才是最好的结果。 「克里斯，把医药箱拿过来。」薛定邦冲着呆愣在下面的前田克里斯说。 第258页 趁着前田克里斯找医药箱的功夫，薛定邦严肃地盯着尹仁，说：「尹仁，我得割开徐雨的裤子。」 尹仁呆呆地点头，说：「好。」 薛定邦解下肩膀上的斯巴达战斗刀，抵住徐雨的裤沿。锋利的刀刃，轻易划破了徐雨的裤子。薛定邦向上推拒，一路划拉到徐雨的腿根处。 锋刃之下，薛定邦看见的情景，一点都不乐观。 徐雨伤得不轻。 那一瞬间，薛定邦看得很清楚。徐雨与其说是掉下去，还不如说是滑下去的。所以，他的整条左腿，有大面积的擦伤。小腿上面还不算严重，只渗出来一些血珠，就算不去管它，人体的自愈能力，也可以让这种伤口在两天内癒合。 严重的，是徐雨大腿外侧的伤口。 尖锐的碎石割破了徐雨大腿的肌肉，有些地方甚至还镶入了小小的石子儿。鲜血正顺着伤口，源源不断地涌出，最深的地方，伤口怕不是超过了一根指节的深度。 面对如此严重的伤口，薛定邦皱紧了眉头，一言不发。 * 作者有话要说： 尹仁：前田，我要宰了你！ 薛定邦：尹仁，他不是故意的。 前田克里斯：对，我是有意的！ 第141章 房车（一） 看见徐雨腿上的伤, 尹仁紧张得瞳孔都缩了起来。他抬起头，用求助的目光望向薛定邦。 薛定邦的脸色凝重，更加加剧了尹仁的不安。 「定邦！」尹仁抓住薛定邦的手腕, 声音都在发颤, 「定邦, 帮帮他, 你得帮帮他！」 薛定邦垂下眼，慢慢地抽出自己的手，柔声说：「尹仁，你冷静一点。」 「我改怎么冷静啊！！！」尹仁紧紧搂住徐雨, 冲着薛定邦咆哮。他眼圈一红，带着哭腔哀求，「定邦，你帮帮哥！哥不能没有小雨啊！！！」 薛定邦愣在当场。他不是不想帮徐雨, 他现在手上什么药物工具都没有，也不能马上帮助徐雨处理伤口。前田克里斯刚刚把药箱从背包底部翻出来，提着箱子往这边赶来。 尹仁在薛定邦面前，最常用的自称，在这时候说不出来, 显得是那么的刺耳。以前，薛定邦认为「哥」这个词，是温暖的, 有家人的味道。现在这个词, 深深地刺痛了他的心。 仁哥是他的「哥」, 也仅仅只能是「哥」。 仁哥不能没有的, 不是「栗子」, 而是「小雨」。 只有我是个傻瓜吗？把你儿时的话, 当了真。 那些话，那些诺言，只不过是小孩子的玩笑，小孩子吹的牛皮而已。 栗子是我媳妇儿！ 栗子，以后我出去挣钱，你就在家做好饭等我回来！ 定邦，我在纽约买了房子，我们有家了！ 薛定邦闭了闭眼，深唿吸一口气，抓住尹仁的肩膀。「尹仁，你听我说！」他抓紧尹仁的肩膀，指甲几乎要镶入对方肉里去，「徐雨不会有事，他只是受了伤。伤口只是看上去可怕，但都是皮外伤，我这就给他处理。我会帮你照顾好他，他会没事的，你相信我。」 擅长照顾人的薛定邦，说话向来有可信度。 徐雨看尹仁这样着急，也跟着安慰尹仁说：「尹仁，我没事。」 尹仁神情憔悴，他握住徐雨的手，用力亲吻过他的手背，说：「小雨，定邦会帮你处理好伤口。会疼，你不要乱动。我也会安全带你下山，带你回家。」 回家，这是个美好的字眼，一个多月之前，尹仁也这样对薛定邦说。 定邦，我们回家。 薛定邦感觉眼睛有些酸涩，他转过头，看见气喘吁吁的前田克里斯爬了上来，已经离他们很近。他伸出手，打开药箱先是用剪刀把徐雨的裤子从腿根处剪掉。 掏出免洗消毒液，薛定邦将双手洗干净，对前田克里斯说：「去拿点干净的水来。」 前田克里斯撇撇嘴，又转头去拿水。 「有两颗石子在伤口里。」薛定邦冷静地说道，「我先把它们弄出来。徐雨，你得忍着点，我需要给你缝合，药箱里面没有麻药。」 薛定邦拿了镊子，又快又准地把小石子给夹了出来。徐雨甚至还没感觉到疼痛，石头就被清理了出来。鲜血涌出，顺着徐雨的腿不断滴落到地面。 尹仁看得发慌，抱住徐雨的手臂缩得更紧。薛定邦瞥了他一眼，柔声说：「没事，我会帮他止血。」 还好徐雨年轻，凝血功能也不错。血没有流太多，就明显地放缓了下来。 前田克里斯拿了饮用水过来，薛定邦为徐雨仔细地清洗过伤口，保证没有任何小土颗粒和沙子留在伤口里。清凉的水浇灌过伤口，徐雨也明显感觉好受一些。 薛定邦给徐雨轻轻擦干净水，有伤口的部分，格外小心，用纱布把水给吸走部分。而后，薛定邦拿出两罐喷雾剂，摇匀之后，先喷上消毒喷雾，而后是冷镇痛喷雾，最后是止血喷雾。 小腿上面擦伤这样处理就可以没问题。大腿上面的伤口明显需要缝合。 伤口深的地方，薛定邦先是挤了一些凝胶进去，而后用伤口缝合胶布小心贴上。其他的地方，只用伤口缝合胶布贴上，而后抽出中间那根塑料，就算缝好。最后，给受伤严重的地方，放上无菌纱布，再用绷带细细地裹缠好。 薛定邦的活儿干得挺漂亮，几乎不输外科急救医生的手艺。 第259页 看不见血，尹仁终于松了一口气。 托马斯和史密斯也走过来，询问徐雨现在感觉如何。 因为惊吓和受伤，徐雨的嘴唇都已经失去了血色，可他嘴里只是说：「我感觉好多了。」 薛定邦没有去戳穿他的坚强，而是对徐雨报以鼓励和赞赏的微笑，说：「徐雨，你做得很棒。」 前田克里斯一听，立即耷拉着脸，没好气地问：「定邦桑，处理好啦？」 「前田克里斯！！！」尹仁暴怒而起，拳头眼看就要砸到前田克里斯身上。「你这个混帐！！！」 薛定邦一把从背后抱住尹仁，把他给拖了过去。 「尹仁，你冷静点！」薛定邦说，「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我们的首要任务是把受伤的徐雨带下山！过不了几个小时，天就会黑下来。血腥味会引来夜行野兽！这地方很不安全。」 尹仁完全没有办法薛定邦的话，但他的怒火不会因为这个事实而消退。尹仁挣脱薛定邦的禁锢，走向徐雨时，一把推开了前田克里斯。他的力气很大，瘦弱娇小的前田克里斯根本无法抵挡。 前田克里斯打了个趔趄，失去了平衡。小屁股摔到坚硬得地面，痛得他惊叫一声，半天都没能爬起来。尹仁看他的眼神，冰冷阴沉，恨不得把他也推下去那样。前田克里斯骄矜地仰着小下巴，毫不惧怕地瞪了回去，简直就是在挑衅，一脸我就是不怕你的模样。 尹仁没有多给前田克里斯多的目光，转身把徐雨背了起来，柔声说：「小雨，我们回家。」 徐雨受了伤，尹仁背着徐雨。他们两人都没有办法再背负行李。薛定邦把徐雨和尹仁的行李分了一下，史密斯和托马斯拿了一包，薛定邦拿了两人份。考虑到前田克里斯的体力和块头，薛定邦并没有让他多拿。 剩下的路原本不长，按照薛定邦原本的速度，他们在下午六点之前，就可以到达山脚。可出了这样的意外，他们的速度就再也快不起来。 尹仁有些急，薛定邦还要照看他，让他不要走得太快。如果尹仁摔了，徐雨刚刚处理好的伤，会雪上加霜。史密斯不停地在看表，却什么都没抱怨。托马斯累得根本不想说话，只背着行李负重前行。 只有前田克里斯嘀嘀咕咕个不停，他喘得很厉害，时不时用眼睛去瞟薛定邦。但看见薛定邦身上的两人份行李，又把话给吞回了肚子里。 每个人都都很累，他们在路上休息了三次。 直到晚上九点之后，走在前面的史密斯才看见了停在营地的房车。 「我的上帝啊！终于到了！」史密斯大喊一声，三步并作两步，向着房车沖了过去。 薛定邦抬眼一看，只看见一辆比三层巴士还要大的车子停在那里。从车上下来一名男人，大声喊着：「老闆，你们可回来啦！」 一行人上了房车，这俩车十分豪华，使用面积起码有三百多个平方。有好几间卧室不说，浴室、餐厅、厨房、卫生间、书房、吧檯、客厅、影音室、书房甚至会议室一应俱全。 尹仁背着徐雨，选了一间最安静的卧室，把他背了进去。喝了不少烈酒的徐雨半路上酒劲发作，现在睡得正香甜。薛定邦帮助尹仁把徐雨慢慢放下，熟睡之中的徐雨表情很平和，看上去没有太大的问题。 「小雨，对不起。」尹仁心疼不已，轻轻抚摸徐雨熟睡的面庞。他吻了吻徐雨的额头，坐在徐雨身边，神色忧郁。 薛定邦拍了拍他的肩膀，柔声劝慰道：「尹仁，你去休息吧。」 「我睡不着。」尹仁烦躁地抓了抓头髮，双手撑住脑袋。 「那你去做点吃的。热的汤、粥，比较好入口消化的就行。」薛定邦瞥了一眼躺在床上的徐雨，「等一会儿徐雨醒过来的话，需要吃点东西补充体力。他吃点这些东西，会好受一些。」 特别是你为他做的，饱含了爱意和关切之情的食物。 剩余的话，薛定邦没有说出来，他也没有必要说出来。 尹仁被薛定邦说服了，他点点头，站了起来，向着厨房走去。他没有走几步，又停下来，转头对薛定邦说：「定邦，谢谢你。」 薛定邦面带令人舒缓的微笑，对尹仁柔声说：「去吧。有我在，别担心。」 「谢谢。」尹仁说。他推开门，消失在转角。 有薛定邦在的时候，尹仁从来都不需要担心任何事情。现在看来，尹仁对薛定邦的信任，还没有完全消失。 薛定邦因为这个想法，略微松了一口气。他检查过徐雨的伤口，果然事情如同他所想的那样。 尹仁因为要搬动徐雨，让伤口的出血量，比躺着不动得时候更加大一些。徐雨似乎在做什么噩梦，紧皱眉头髮出细不可闻的低吟。他的额头冷汗直冒，看上去一点都不好。 薛定邦用湿巾纸擦掉他额头上的汗水，又试了试徐雨额头的温度。 还好，没有因为受伤而发烧。 薛定邦虚掩上门，转身到自己行李里，拿了一本书——这是他多年的习惯，不管在哪儿，都要带上至少一本书。 尹仁还在厨房里，忙忙碌碌的样子有些紧张。他从来一丝不乱的头髮，现在乱成一团。 薛定邦拿着书本，推开厨房门，径直向尹仁走了过去。 * 作者有话要说： 第260页 前田克里斯：原来定邦桑的理想生活是这样啊？ 薛定邦：不是。我…… 前田克里斯：嗯，知道了！（大腿一拍）我也可以的！ 薛定邦：可以什么？ 前田克里斯：我也可以养活定邦桑！ 第142章 房车（二） 最先映入薛定邦眼帘的, 是尹仁的围裙。很长，很大，格子条纹, 还有可爱的卡通小熊。以前的尹仁, 绝对不会穿这样花哨的围裙。 在上东区的别墅里, 尹仁也会做饭, 他做饭的时候，也会穿围裙。但一般都是半臂长的黑色围裙，不会围住胸口，只会围住腰以下那种。 这围裙, 更合适出现在软萌可爱的女中学生身上。 尹仁这样高大健壮的成年男人穿着这个，就好像是巨石强森在cos牙仙女似的。 诡异，又出奇合适。 「……尹仁。」薛定邦柔声轻唤。 尹仁太过于专注，甚至没有注意到薛定邦已经走到他身后。被薛定邦这样一喊, 尹仁勐地打了个激灵，如梦初醒地瞪着眼睛，回答说：「啊，定邦！徐雨怎么样了？」 「他很好，没有发烧。」薛定邦笑了笑, 双手抄在一起。「不过，还是需要吃一些消炎药。我包里没有，等一会儿你做完饭, 弄点消炎药给他吃。另外, 别忘了搅拌。」 尹仁点点头, 赶紧拿了一根勺子, 搅拌差点煮煳的粥。 薛定邦笑着退了出去, 心中五味杂陈。 他对尹仁说了谎。 这次上山, 薛定邦当然有带常规药物，和以往一样准备充足。药在前田克里斯的背包里，薛定邦现在不想去见他。也不知道前田克里斯现在正在做什么，和谁在一起。 事实上，从上了这俩房车之后，前田克里斯就不知道钻到哪儿去了。 薛定邦拿了书，回到徐雨房门前，坐在卧室对面的沙发里。 徐雨还在熟睡，看上去没有什么大碍。薛定邦打开书，从上次看的地方继续往下读。他的心思怎么都安静不下来，总是容易走神。 就在薛定邦神识飘忽的时候，一只冰凉湿润的小手，突然捂住他的脖子。 薛定邦抬眼一看，前田克里斯双手捂住他的脖子，正在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怎么了？」薛定邦捉住他的手，这双小手可真是凉得厉害。「不许进那间房，你惹的祸事进够多。克里斯，我说过让你乖一些的，还记得吗？」 前田克里斯看上去刚刚洗过澡，整个人都透着凉浸浸的水气。他的发梢还滴着水珠，却好好地用皮筋束着。小巧的鼻头红红的，眼角也有些红肿，看上去好像刚刚哭过一阵。 「知道啦，我只是想问你，要不要吃点东西？」前田克里斯乖乖巧巧地坐下，把下巴放在薛定邦肩膀上。「定邦桑就早上吃了一点东西，现在你不饿吗？」 前田克里斯发梢的水，滴落在薛定邦脖子上。冰凉的水滴，顺着脖颈往下滑落。前田克里斯贴着薛定邦的耳朵说话，热乎乎的气息喷洒进薛定邦耳朵眼儿里。 薛定邦转过身，抓住前田克里斯的手腕，柔声说：「我什么都不想吃，你饿了吗？」 「那你想不想吃我？」前田克里斯歪斜脑袋，眨巴眨巴眼睛，顺势倒进薛定邦怀里。「定邦桑，我好喜欢你。你经过这件事情，难道看不出来，谁才更加关心，更爱你吗？定邦桑，放弃尹律师吧！你不要再去见他，不要再去找他，好不好？你看着我，好不好？」 前田克里斯眼眸闪烁，仿佛有星辰降落其中。他抬起头，满怀爱慕凝视薛定邦，小手顺着薛定邦胸口向上，直到抚上他的脸颊。「都决定要和我去日本了，为什么你还看着尹律师呢？」 「别闹。」薛定邦抓住前田克里斯细瘦的手腕，轻轻推开他。 「我看见了，定邦桑。」前田克里斯伸手抚上薛定邦的脸颊，甜腻的声音里带了几分哀伤。「你去了厨房，你和尹律师说话来着。我不是说，你们不能够说话，只是，你看他的眼神……根本不像要放弃那个人的样子。既然都决定和我走了，为什么还要那样看着他呢？看看我吧！定邦桑！最爱你的人，在这里啊！」 薛定邦垂下眼，透过睫毛观察前田克里斯。 有那么一瞬间，薛定邦觉得前田克里斯选错了职业。如此年轻漂亮的男孩，应该出现在荧幕上，作为爱豆被人喜欢。或许职业生涯会很短暂，但总归灿烂过。他的美好外表，有时候是无法用语言来叙述的。 他有一双湿润的眼睛，颤抖的嘴唇红艷娇嫩。他被夜风撩动的发梢，都蕴含无限风情。可能人们会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只为让他颤抖的指尖，轻轻拂过脸颊。 「……克里斯。」薛定邦轻声喟嘆，抓住前田克里斯的指尖。薛定邦握住他冰凉细瘦的手指，好似握住一捆筷子。「既然你已经知道，我要和你去日本，就不要再谈论这件事情。它对我来说，已经没有多少意义了，我不会去破坏尹仁现有的一切，我和你走，这难道还不够吗？」 前田克里斯抿紧嘴唇，缓缓侧过头。他的目光落在卧室里的徐雨身上，带了几分哀怨和羡慕。头顶柔和的灯光，为他的肌肤洒下一层光晕，好似月亮旁边的晕轮般令人迷醉。他漂亮没有的下巴线条，从下颚出延伸出来，顺着脖颈连接上形状精緻优美的锁骨。 第261页 「不太不够呢，定邦桑。」前田克里斯眨了眨眼，纤长睫毛改过雾气氤氲的眸子。「我并不是变得贪心了。我想要的东西，从一开始就没有改变过。我们去日本吧！」 他转过脑袋，虔诚地在薛定邦下巴上，印下一个柔和的亲吻。静谧夜晚里的风，掠过车窗，透过玻璃偷看他们。 「我不会放弃我的目标，定邦桑。」他说，「我想要你爱我。就像我爱你那样爱我。」 薛定邦揉了揉他的头髮，在他耳边低语：「那我可以期待一下，你也是。你先去吃点东西如何？我现在就订机票。只要你乖一些，我不会为难你。在这辆房车上，我不希望，再出现任何不好的事情。你明白我的话吗？克里斯。」 前田克里斯乖巧点头，脑袋在薛定邦手心蹭了蹭。他享受地眯起双眼，看着薛定邦的眼睛说：「我不希望你改变主意，也不想让你觉得和我去日本是个错误。我会乖乖的，定邦桑，因为我好爱你啊。」 忠贞的小可爱离开之后，薛定邦把脑袋搁在窗户上，陷入了沉思。车辆平稳地在公路上前行，周围的一切，都透着盛夏的繁华美丽。夜风爱抚过窗户玻璃，捲起一两片叶子，俏皮地黏在上面。小叶子和小星星，都像是小眼睛，好奇的眼睛，观察车窗内发生的一切。 薛定邦低下头，任由它们审视自己。他将心事下沉，投入书籍当中。只有这样，才能慰藉他的心灵。薛定邦看得很出神，渐渐地抛开了一切烦恼，享受短暂的快乐。 无需担心任何问题，只与数学为伴。 直到薛定邦敏锐地感觉到不一样的目光。他抬起头，望向卧室。 徐雨费劲地坐着，就像是在观察什么名画一样，仔仔细细地观察、大量着薛定邦外表的每一个细节。他的神色，难以看出来他的喜怒。 「你醒了？」薛定邦合上出，对徐雨报以充满善意的笑容。 徐雨点点头，欲言又止地动了动嘴唇。 现在不是接近他的好时机，薛定邦坐在原地未动，柔声询问：「需要再休息一会儿吗？我就在这里，你有什么事情都可以叫我。」他顿了顿，小心地补充道，「我很愿意帮助你。」 徐雨沉默躺下，再度盖上了被子。他闭上了眼睛，可薛定邦知道他并没有睡着。过了一会儿，果然听见从徐雨嘴里传达而来的要求：「薛定邦先生，能麻烦你过来一下吗？」 薛定邦再次合上书，快步走到他身边，谦卑温和地问：「我能为你做点什么？」 「尹仁呢？」徐雨目光越过薛定邦，朝着门缝外面看，好像要从那里找到自己嘴里的那个人一样。 薛定邦沉吟片刻。现在徐雨的戒心还是很大，他对自己的不信任，完全挂在了脸上。倒不是因为他觉得自己会伤害他，而是在宣誓主权，告诉薛定邦——尹仁是我男朋友。 「我去叫他。」薛定邦微笑回答，转身快步走到厨房。 尹仁还在忙活，他细心地把虾仁都剥好，准备放进粥里。炉灶上面，一锅香气四溢的粥，正在咕嘟咕嘟响。小火缓慢地加热着它，保持着合适的温度与速度。 「尹仁。」薛定邦敲了敲门，「徐雨在找你。」 尹仁脸色一黑，显得有点慌乱。「他醒了？」尹仁在围裙上面擦了擦手，有点魂不守舍。「小雨，小雨是不是……定邦桑，他不会有事的，对吗？」 薛定邦点了点头。 史密斯说的是对的。 「我认为他只是想你了。」薛定邦本想拍拍尹仁的肩膀，又觉得这一行不合适，手伸出去一半，改变方向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去看看他吧，安慰安慰他。他需要你。」 尹仁抿紧嘴唇，低下头冲出厨房，连火都没有关上。 薛定邦顺手关火，跟着尹仁一起过去。 尹仁如同一阵风，刮过窗户玻璃室内那一面。他冲到卧室里，坐在徐雨身边，紧张又小心地轻抚徐雨的面颊，一脸担心地问：「怎么了？小雨，是哪儿还疼吗？」 徐雨眼含泪珠，紧紧搂住尹仁，把身体窝进尹仁怀里。 薛定邦站在门口，感觉自己尤为多余。他退了出去，还顺便为他们带上了门。 从门后面，传来尹仁和徐雨的对话。 * 作者有话要说： 前田克里斯：尹律师好讨厌，这么人高马大的，装什么可爱啊？ 徐雨：哥哥比你可爱，所以薛先生才会喜欢哥哥不喜欢你。 前田克里斯：你一点都没有身为正牌男友的自觉啊？ 第143章 房车（三） 薛定邦向来没有听墙根的喜好。他也不是故意要打扰徐雨和尹仁。 他还没有离开, 就听见尹仁在说：「没事儿，没事儿。小雨，你很安全。」 徐雨的抽噎声, 用力吸气的声音, 都可以说明, 他现在不太冷静。经歷了那样的事情之后, 说不感到害怕，那是假的。 「尹仁，别离开我。」 「不会的，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身边。永远都不会。闹啊你说不要我了, 让我滚得远远的，我都不会离开你。」 薛定邦听见徐雨温柔的声音，内心五味杂陈。 在薛定邦的认知当中，他所认识的那个尹仁, 向来是骄傲的。尹仁很高傲，而且向来拿得起放得下。在感情生活这一方面，没有人比尹仁更加潇洒自如。 第262页 薛定邦从来没有听过尹仁说这样卑微的话。他也没有见过尹仁如此在乎，如此恐惧，如此惊慌失措的模样。 以前的尹仁, 如果和情人之间有了什么不愉快，他会是那个跑得飞快的人。说分手就分手，一点都不带含煳的。听着尹仁卑微的表白, 薛定邦心里越来越不是个滋味。 那不是他薛定邦所认识的尹仁。 尹仁已经变了, 不再是他的「仁哥」, 更不会是那个说「栗子是我媳妇」的「囡囡哥哥」。 薛定邦转到厨房, 粥还在冒着热气。他旋开炉灶, 把尹仁准备好的虾仁倒进去。凉掉的粥又一次变得温热, 煮熟的虾肉也缓缓膨胀起来。 海鲜粥咕嘟咕嘟作响，暖融融的香味在厨房里飘荡。薛定邦拿着勺子耐心搅拌，放上适量的调味料。白色的粥里，夹杂了金黄的玉米粒和红色的胡萝蔔粒。可爱的小虾仁膨鼓鼓的，再撒上一点翠绿的罗勒叶子，卖相更胜一层楼。 前田克里斯闻着香味儿过来，开开心心从后面抱住薛定邦，用力在他后背蹭了好几下。 「定邦桑！原来，是这样吗？」前田克里斯欢快的声音，好似森林里的小鸟儿般，脆生生的，「你在给我准备一个惊喜呀？太好了，我累坏啦！吃点粥，美美睡一觉，想想都觉得好幸福！」 「……那不是给你的。」尹仁突然出现在门口，他咳嗽两声，冲到炉灶前面一把关上火。「别挡着！」 尹仁拿了个摺叠小餐桌，把煮好的海鲜粥给放了上去。他配了一点盐渍鲑鱼，还有一杯冰水。这些东西一股脑地放好，才端着桌子走了出去。 前田克里斯脸上没有尴尬，只有愤怒。他气哼哼地看着穿着围裙的尹仁，不服气地低声嘟哝：「有什么了不起的！拿着定邦桑做的东西，去讨好别人！不要脸！」 「粥，是尹仁做的。」薛定邦警告地捏了捏他前田克里斯脸颊，示意他不要乱说话。「我只是看看熟了没有，搅拌粥防止煮煳掉。克里斯，你要是想吃，我另外给你做。」 「才不要吃病号食物！」前田克里斯吐出舌头，做了个鬼脸。「定邦桑，我也想吃面条啊！就是那种，一根面！」 「你生日的时候给你做。」薛定邦打开橱柜，从里面拿出两包方便面 。「如果想吃面，这里有方便面。」 前田克里斯老大不乐意，把嘴巴撅得老高。他没有表示反对，和薛定邦一起吃了杯面。要说味道，实在是算不上好，但也不算太糟糕。 吃完东西，直接把空的杯子往垃圾桶里面一丢，碗都不用洗，简直是轻松愉快。 前田克里斯舔了舔嘴唇，小心翼翼地问道：「定邦桑，我们今天晚上睡哪里啊？」 房车里面的卧室，一人一间都足够。前田克里斯问这句话，那点小心思简直昭然若揭。 「先去看看尹仁。」薛定邦说。 薛定邦起身回到徐雨所在的卧房，远远听见尹仁语调温柔地说：「小雨，烫不烫？吃慢一点。」 走到房门前，薛定邦从门缝里面望进去。从来都是大少爷，只有别人照顾他，没有他照顾人的尹仁，竟然在拿着勺子，给徐雨餵食。 尹仁舀起一勺子粥，轻轻用嘴吹凉，才餵到徐雨嘴里。 徐雨吃的一脸幸福，尹仁也餵得一脸幸福。 前田克里斯从薛定邦腋下探出脑袋，内心直唿受不住。散发着恋爱酸臭味道的尹仁和徐雨，让人恨不得把他们驾到火刑架上，大喊fff，情侣必须死！ 薛定邦扒着门，耐心等徐雨吃完。前田克里斯可没有那个耐心，即使是薛定邦在这里，他也看不下去。他抽出脑袋，转身一屁股坐到了薛定邦之前坐的沙发上面。 徐雨终于吃完那一锅精心烹调的粥，尹仁还细心地为他擦干净嘴角。 就像是以前，尹仁生病的时候，薛定邦照顾他那样。 薛定邦不止一次为尹仁煮粥，不止一次餵他吃，不止一次给他吹凉，不止一次给他擦嘴。 从薛定邦那里学习而来的温柔和细心，现在都被用到了徐雨身上。 这些温柔和细心，从来没有反哺教给他的那个人。 薛定邦眼睛有些酸涩。 「小雨，我一会儿就回来。」尹仁收拾好餐具，端起餐桌，站起身来。他还没有来得及跨出一步，就被徐雨拉住了衣角。 「哥哥，陪着我。」徐雨哼哼两声，不容反驳地要求。 尹仁重新坐了下来，轻轻抚摸徐雨的额头，满脸怜惜，满目爱意。 薛定邦适时敲了敲门，从门外探头，温声询问：「尹仁，我要洗碗，有什么东西需要我带过去吗？」 尹仁吻了吻徐雨的额头，端起餐桌递给门外的薛定邦。 「定邦，谢谢。」 真诚的感激，不应该摆出冷脸。薛定邦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说不出来。他只是笑，只能报以微笑。 端着餐桌出来之后，身后响起来关门声。 尹仁把门关上了，薄薄的一块木板，隔离了他们两人的世界。 前田克里斯还坐在原地，两条修长笔直的腿，搁在沙发的茶几上。 「他不在乎你。」前田克里斯一针见血的话，尖锐又直接，很难不刺痛薛定邦的心。「定邦桑，别看他了，看着我，不好吗？」 薛定邦嘆了口气，什么都没说，转身去了厨房。 第263页 前田克里斯亦步亦趋，跟了过去。趁着薛定邦两手都在水池里的空档，一把搂住薛定邦的腰，泄愤般地磨牙说：「他们今天晚上会睡在一起。」 薛定邦何尝不知道呢？他只是不愿意谈论这个话题罢了。他的沉默，并没有让前田克里斯有所收敛，反而这只小猫护食得很，兇巴巴在薛定邦背后咬了一口，说：「我也要和定邦桑睡一起。」 「你最好有个合适的理由。」薛定邦甩了甩手上的水，拧上了水龙头。下一秒，他捉住了前田克里斯环抱他的小手，逮住对方细瘦的手腕，直接把人给拽过来，掐住腋下，和抱小孩子似的，抱到料理台上坐着。 前田克里斯被薛定邦的动作吓了一跳，根本没又料到薛定邦会做出这样的举动。 「关于你为什么会突然咬我。」薛定邦揪住前田克里斯的脸颊，用力拉扯。「这样很不好，克里斯。我不希望你随便咬人，各种意义上都是。」 薛定邦带着威胁的语气里，还夹杂了几分性感的低沉。前田克里斯脸被揪得生疼，耳朵又被弄得发酸，头皮一阵阵发麻，刚刚那点咬人的气势，一下子就泄了下来。 「对不起，定邦桑。」前田克里斯乖乖咬住指甲，他还记得薛定邦不喜欢他咬嘴唇。他抬头软软地看了薛定邦一眼，蹬掉鞋子，脚趾不规矩地抵上薛定邦的膝盖。「你来罚我吧！」 这张小脸蛋无疑是清纯的，但他眼角眉梢散发出来的爱娇神情，无法不叫人心荡神漾。他的小脚趾抓住裤子悉悉索索攀爬，一点一点往上挪动，睫毛轻颤，红唇微张，唿出的气息都几乎可以灼伤人。 「定邦桑，你不想惩罚我吗？」 拉斯维加斯的海妖又回来了，前田克里斯的声音，如同精灵在耳边低语呢喃。又好像是一只小奶猫，一下下舔着耳洞。叫人感觉酥酥软软，又有点麻麻刺刺的。若不是薛定邦现在实在没有心情，肯定会将他抱紧。 「你可以对我做任何事情哦，我什么都可以为你做。」前田克里斯挑高秀气的眉毛，双手撑住料理台身子后仰。「定邦桑啊，我做了很多错事，你有在生气吗？」 厨房的光线，勾勒出优美漂亮的脖颈线条。精巧的喉结上下滚动，挤压他的声带，染上几分沙哑。 「我知道自己有错，定邦桑也知道吧？」前田克里斯的脚尖一路向上，那十根轻巧的脚指头，光滑圆润，是嫩嫩的粉红色。他曲线美好的脚背上，鼓起来一根血管，在他苍白的肌肤下泛着美妙的青色。 「可为了定邦桑，我愿意犯错。」 「什么错误都愿意。」 「就算是全世界都告诉我那不是不对的，我也要为了定邦桑去做！」 「我可以为你下地狱。」 前田克里斯深情的凝视，看得薛定邦有些不舒服。他逮住前田克里斯的手腕，压低声音问他：「是你要陷害徐雨的？」 「我要是说，不是呢？」前田克里斯嫣然一笑，指尖勾住薛定邦的耳垂，挺着胸靠近薛定邦怀里。「你会相信我吗？定邦桑？其实我，并没有想要他的命呢，谁知道跌一跤会变成这样。我很坏，对吗？」 薛定邦脖颈之处有些湿润，他还没开口说话，一个声音就在门外响起。 * 作者有话要说： 前田克里斯：对，你们就凑一对，别来祸害我的定邦桑了！（抱住薛定邦不撒手） 薛定邦：你不觉得你抱得有点多了吗？ 前田克里斯：不多，不多！一点儿都不多！定邦桑的怀抱，呆多久我也不会腻的。 第144章 房车（四） 「……咳, 那个，老薛！」史密斯尴尬地立在原地，不住地揉捏自己的鼻子。「你们怎么都这样！嗨, 我是说——你们要不要把行李分一下？我想你不会带着帐篷和吊床去日本吧？」 前田克里斯看见来人, 变本加厉地紧贴薛定邦。胳膊缠上了薛定邦的脖子, 腿缠上了薛定邦的腰, 整个人和只树袋熊一样，挂在了薛定邦身上。 「知道了，我马上来。」薛定邦说着，把前田克里斯从自己身上撕下来。他不想继续刚刚的话题, 只对前田克里斯低声嘱咐说，「你困了就去先睡。」 薛定邦是逃走的，他内心深知这一点。 前田克里斯的动机是想要给他出气，让尹仁难过。徐雨摔下山, 只是一个意外。前田克里斯没有料到事情的严重性，也高估了地面的承受力。 知道事情的原委，暂时选择隐忍不发，并不代表薛定邦会认同前田克里斯的做法。 恰恰相反，薛定邦要处理好这件事情, 就需要今天晚上和前田克里斯好好谈谈。 他是一名成年男人，他也应该放得下。不管是三十年的感情，还是他和尹仁之间那种似是而非的暧昧关系, 还有深刻的羁绊。 所有的一切, 薛定邦都认为自己可以放下。 如果尹仁认为这样最好, 薛定邦可以继续配合尹仁的步调。 或许, 自己并没有自己所想的那样爱尹仁。 或许, 和尹仁在一起, 只是出于一种习惯。 或许，薛定邦应该走出那个叫尹仁的舒适区，好好地想一下将来，试着和别人交往一下。 「老薛，你我问你三次了！」史密斯的声音，把薛定邦的思绪拉回现实。他愤愤不平地板着一张脸，和教训自己下属似地教训薛定邦说，「你这样很不礼貌！你以前不这样的！」 第264页 「抱歉，我有点走神。」薛定邦回答，着手开始整理背包里面的东西。「其他的，可以带回纽约去，都是在林中别墅的东西。下次如果尹仁需要露营或者攀岩，或许还用得上。东西还很新呢！」 东西很新，人却旧了。 新的东西值钱，旧的东西讨嫌。人，大概也是一样。 薛定邦是个念旧的人，再旧的东西，只要是尹仁给的，他都会很珍惜地使用。但和他一样念旧的人，不多。多数人都是喜新厌旧的。 史密斯认真地凝视薛定邦，拍了拍他的肩膀，少有地劝慰道：「老薛，你还有数学。」 是啊，我还有数学。薛定邦心想。 毕生的，最终的追求。 「我媳妇给你说的事情，你有认真考虑过了吗？她自己带了一个团队，资金十分充裕。」史密斯一说到老婆，立即眉飞色舞，满面红光，「我的媳妇，这么能干，绝对不会亏待了你的！跟着她，吃香喝辣！她非常的重情义啊！你参加她的团队没错啦！」 史密斯顿了顿话锋一转，又劝说道：「之前你还在mit的时候，经常给她得团队去站台拉资金吧？现在好不容易拉扯起来了，你倒好，跑得没影子了。这不是便宜了后来加入的人嘛！我看你还是回美国吧，这边待遇高，环境也好！」 「我还要再考虑一下。」薛定邦回答，「史密斯，我现在……」 说到一半，薛定邦把话咽了回去。他不是那种擅长诉苦的人，就算是在尹仁面前，薛定邦也很少把内心话讲出来。诉苦不适合薛定邦，他向来都是那个开解别人，听别人诉苦的人。 完美形象的薛定邦，从来不应该有苦衷。 「你心里很乱，对吧？」史密斯拍了拍薛定邦的肩膀，替他说了出来。「老薛，这么多年了，应该在一起，早在一起了。这个叫什么？中国人说的『缘分』，是吧？」 薛定邦没有再说话，只是将要带到日本的换洗衣服之类的东西掏出来，装在空的旅行包里。 气氛凝重得很，史密斯和托马斯对视一眼，两人默契地熘了号。只丢下一句「老薛，明天见。」跑得比美国记者还要快。 回卧室的路上，史密斯撞见半个身子趴玻璃上，托腮发呆的前田克里斯。他眼珠子一转，说：「老薛在下面等你收拾东西，你的东西也收拾收拾吧！」 前田克里斯本来恹恹的，听见史密斯的话，两只眼睛瞬间有了光。 史密斯瞎话说完，也不顾后果，屁颠屁颠跑回卧室，给老婆煲起来电话粥。 前田克里斯走得飞快，好似一阵风颳过草地。他冲到薛定邦身后，从背后抱住薛定邦的脖子，整个人的体重，都压在薛定邦背上。 「定邦桑，我就知道你还是捨不得我！」前田克里斯笑得甜过枫糖，他嫩滑的小脸蛋儿，在薛定邦刚刚长出鬍子的下巴上亲热地磨蹭，「我可以为刚刚的事情，向你道歉吗？」 「不可以。」薛定邦逮住他的手腕，把他带进怀里。「你不要向我道歉，但可以向尹仁和徐雨道歉。」他想了想，又觉得不太合适，补充道，「现在不要。他们已经睡下，明天说。」 「那我们什么时候睡下？」前田克里斯眨巴一双亮闪闪的大眼睛，渴求地望着薛定邦。「定邦桑，今天，可以不可以？一起睡呀？我只要躺在你身边就好，我不会再多任何过分要求。只要在你身边就好。」 薛定邦凝视着他的眼睛，漆黑，幽深，里面布满了水雾。 在薛定邦的凝视下，前田克里斯的耳尖慢慢红了起来。他愈发急促的唿吸，喷洒在薛定邦脸上。放在薛定邦胸口的手指头也开始打颤。前田克里斯吞了口唾沫，目光飘忽地想要去转移注意力，却总是控制不住自己，把目光往薛定邦身上瞟。 「好，我陪你休息。」薛定邦说。 薛定邦不得不承认，前田克里斯这种从内心发出的羞怯，比他展现出诱惑的样子，更加可爱迷人。 不带有伪装和刻意，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风情。 薛定邦抱住他，轻轻在他背上拍了两下，说：「好了，快些收拾吧。」 前田克里斯反手紧紧抱住薛定邦，将整颗脑袋都埋进薛定邦的颈窝之中。「定邦桑，再维持这样一会儿，好吗？你这样抱着我，我感觉好幸福。」前田克里斯眨眨眼，那湿润的感觉不会有错，是他的心在下雨。「你这样靠近我，我觉得非常，非常开心哦！这让我有被你爱的错觉，哪怕是错觉，我也想要维持这样的温暖，哪怕多一秒也好。」 「好。」薛定邦柔声回答。 前田克里斯的身体很温暖，就算是他们之间只是陌生人，薛定邦也无法否认这种温暖。 他们就这样轻轻相拥在一起，直到前田克里斯的唿吸变得轻缓。薛定邦把他换了个姿势抱下来，发现前田克里斯已经累得睡着过去。 这几天里，前田克里斯的精神和身体都已经到了极限。他在攀岩时的逞强，薛定邦不是没有看出来。看见前田克里斯那样努力，那么拼命的样子，薛定邦不想打碎他。 努力的人，光芒万丈。 薛定邦爱这光芒，仰视这样的光芒，迷恋这样的光芒。 给努力奋斗的人泼冷水，向来都不是薛定邦的作风。他和前田克里斯一起爬了上来，走过这段路。本以为会看见美丽的风景，却经歷了一系列糟心的事情。 第265页 下山时候，也不轻松，本来早就可以休息，却多走了三个多小时的路。 虽说这是由前田克里斯直接造成的，薛定邦内心总觉得，自己是不是也应该承担责任。 若是没有来到船长峰呢？尹仁会很好，开开心心和徐雨一起爬山，庆祝生日。 在尹仁身边，已经有了新的选择。 薛定邦从来不是尹仁的唯一选择。 轻手轻脚把前田克里斯抱起来，薛定邦把抱到了最近的卧室。前田克里斯睡得很沉，即使是薛定邦在脱他衣服的时候，也没有醒来。 薛定邦为前田克里斯脱下外套，把他放进被窝，轻轻地给他盖上被子。 「克里斯，如果我当初没有去拉斯维加斯就好了。」薛定邦嘆了口气，轻轻撩开他额前的刘海。「若是没有相遇过……是我做错了吧。」 「抱歉，让你这样难过。」 「以后不会了。」 薛定邦俯低身体，在前田克里斯额头上印下一个轻柔的吻。 前田克里斯皱了皱眉毛，似乎被惊扰到什么美梦。他从鼻腔里发出乖巧可爱的闷哼，他想要睁开眼，但眼皮实在是太沉了。他想要坐起来，但翻了个身，又沉沉睡了过去。 薛定邦为前田克里斯掖好被子，指腹轻轻滑过他的脸颊。 睡梦的前田克里斯，安静可爱，好像孩子一样纯洁无害。光是看他这个样子，很难想像到他在船长峰上的表现。 让前田克里斯变成这样的，大概是自己？薛定邦看着前田克里斯的脸，柔声说：「晚安，克里斯。」 关上灯，掩上门，薛定邦慢慢退了出去。 屋内恢復了安静与幽暗，前田克里斯翻了个身，睁开了眼睛。他把通红的小脸儿，埋进枕头里，用力抓扯棉被，咬住被子的边缘。 前田克里斯整个身体都在颤抖不止，强行忍耐住声音。 过了好久，他才从剧烈的颤抖里缓过来，穿着粗气瘫在床上。 「还以为心脏会废掉。」前田克里斯低声喟嘆，抓住被子两手使劲揉搓个不停。「竟然趁着我睡着这样对我，真的，真的是太狡猾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前田克里斯：定邦桑在我这里，永远都是新~郎~哦~ 徐雨：夜夜当新郎？那你是什么？榨汁机吗？ 第145章 房车（五） 前田克里斯被雪松的气味唤醒。 清爽干净的气味, 带着一点松木芳香。好似雪山上面从未让人唿吸过的空气，让人忍不住想要大吸一口。 前田克里斯大吸了一口，从提神醒脑的香味当中醒来。他睁开眼, 看见的是一副温馨美好的情景。 薛定邦躺在身边, 和衣而卧。晨曦从他背后得玻璃窗射入, 勾勒出他优雅的睡姿。透过光, 薛定邦的身影看上去和教堂里面的天使雕塑一样圣洁，整个人都有一种透明感。 前田克里斯捂住脸，从指缝当中偷看薛定邦的睡颜。 以前向来都是薛定邦醒得比自己早，又比自己睡得晚。前田克里斯都不知道薛定邦是什么时候过来, 什么时候睡到他的身边。 昨天晚上实在是太累，在等薛定邦回来的过程当中，本来在装睡的前田克里斯就真的睡着了。 最开始他还在竖起耳朵，小心地听门外的动静。只要一点点动静, 哪怕是夜风颳过窗户玻璃发出的声响，前田克里斯都会赶紧闭上眼睛，装作在睡觉。 夜越来越深，瞌睡越来越沉。 强撑没多久，前田克里斯真的就睡死了过去。 没有亲眼看见薛定邦躺在自己身边的遗憾, 被薛定邦履行「一起睡」承诺的欣喜所代替。 前田克里斯偷笑了一会儿，拿开手悄悄凑向薛定邦的嘴唇。 温热的鼻息扑面而来，薛定邦向来明锐, 睡觉又浅。他早已知道前田克里斯醒来, 就在前田克里斯观察自己的时候, 薛定邦就在闭着眼睛假寐。 「早上好。」在前田克里斯覆上自己的嘴唇之前, 薛定邦睁开, 露出宠溺的笑容。「克里斯, 昨天晚上睡得还好吗？」 太近了，近得两人的唿吸交缠在一起。黏黏腻腻，好似两人一同陷入了沼泽。他们无法依靠自己的力量，从这沼泽里面脱身而出。他们只能相互搀扶，用彼此的力量，在这黏腻的沼泽里越陷越深。 前田克里斯头皮发麻，舌尖一阵颤抖，竟是说不出话来。 「我，定邦……」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勇气，前田克里斯勐地捧住薛定邦的脸，用力地啜了一口。「我好喜欢你啊！定邦！我现在感觉好幸福哦！」 说着说着，前田克里斯竟然哭了出来。他伸出胳膊，搂住薛定邦的身体，把脑袋埋进薛定邦的的胸口。 「你是傻瓜吗？」薛定邦哭笑不得地把缩成一团的前田克里斯给捞起来，用指腹轻轻擦掉他眼角的泪珠儿。「已经起来了的话，就不要再睡了。嗯？我去做早餐，你要来帮忙吗？」 前田克里斯用力点头，翻身想要爬起来。突如其来的肌肉酸痛，让他有点不知所措，他闷哼了几声，揉着自己的大腿，满脸无辜地看着薛定邦，用撒娇的语气说：「定邦桑，我浑身都疼。」 「我知道，但你不能就这样躺着。」薛定邦力道恰到好处地为前田克里斯揉了手脚，捉住他的双腿放下床。「适当一点儿，走动几步，这对你有好处。我们今天不许要剧烈运动，但不代表你要一动不动。」 第266页 前田克里斯撇了撇嘴，嘴里说着：「那好吧，我陪定邦桑一起。」 前田克里斯心里乐开了花，那花朵在内心嘭嘭嘭开放，让越来越多的笑意也止不住，展开在他那张漂亮的脸上。 他那点小心思，薛定邦是看的一清二楚。揉了揉他手感极好的头毛，薛定邦和前田克里斯一起洗漱，就在卧室旁边的盥洗室里。 「我早就想这样了，定邦桑。」前田克里斯嘴里含着大口大口的泡沫，含含煳煳地说。「就像是电视里面演的那样，情侣一起起床之后刷牙洗脸。我开心得像是在做梦一样！」 「别含着牙膏说话，小心吞进去了。」薛定邦爱怜地抓住他的手，把还在震动的牙刷放在他唇边。「你这么想要说话的话，不然我来帮你刷牙？」 「真是的，别老把我当小孩子啊！」前田克里斯吐掉牙膏泡沫，又把牙齿仔仔细细地刷了一遍。他绽开灿烂微笑，冲着正对着镜子刮鬍子的薛定邦露出满口白牙。「看！刷干净啦！」 薛定邦瞥了前田克里斯一眼，和逗猫耳似地，在他光滑的下巴上面挠了几下。前田克里斯还是昨天早上，在看日出之前刮过鬍子。 现在，新的胡茬还没长出来，手感光滑得像剥皮鸡蛋。 前田克里斯顺着薛定邦手指的动作，仰着小下巴，猫一样眯着眼睛，接受主人的抓挠。 「等我一会儿。」薛定邦看他这样，忍不住多挠了他两下。「你先去把被子叠好，可以吗？」 前田克里斯乖乖点头，若不是薛定邦手里还拿着剃鬚刀，半张脸都是剃鬚泡沫，他肯定会先上去亲一口。带着那么一点点小遗憾，前田克里斯后退到卧室，一边叠被子，一边欣赏薛定邦刮鬍子的样子。 果然我的定邦桑，不管做什么动作都好帅。 特别是剃鬚刀划过喉结，刮掉那些绵密的白色泡沫，露出属于薛定邦本身莹润肌肤的样子，简直性感得犯规！ 前田克里斯看得小脸泛红，抓住被子叼在嘴里，对着薛定邦大喊：「定邦桑，你太狡猾了！！！」 薛定邦摇摇头，甩掉剃鬚刀上的泡沫，继续对着镜子刮掉剩余的剃鬚泡沫。 前田克里斯跳到床上，冲着薛定邦喊：「你又犯规！！！不许这样！！！」 薛定邦刮完鬍子，正在喷须后水。听见前田克里斯这样嚷嚷，扭头冲着克里斯，展露出温柔宠溺的微笑：「克里斯，那你别看我。」 前田克里斯咬住嘴唇，很快又想起来薛定邦不让他要嘴唇。他带着一点委屈和不甘，嘟嘟哝哝地说：「定邦桑，你不要欺负我呀。我怎么可能不看你呢。可你太温柔，又太性感了，我感觉我光是这样看着你，就幸福得快要死掉了。」 「你不会死的。」薛定邦走过来，夺过前田克里斯手里叠了一半又被弄乱的被子，细心温柔地叠好。「你还要帮我做早餐呢，忘记了吗？嗯？」 前田克里斯有点害羞，又有些兴奋地挽住薛定邦的胳膊，用力点了点头。 要去厨房，必须要经过尹仁和徐雨的房间。他们似乎还没有醒来，房门紧闭着。 史密斯和托马斯也还在熟睡。 只有开车的司机醒着，或者可能是他一整晚都没有睡觉。 薛定邦看他哈欠连天的样子，为他沖了一杯美式咖啡。 「谢谢你，薛董事。」司机喝了一大口咖啡，冲着薛定邦笑。「真是美味！」 「开了一夜的车，不要紧吗？」薛定邦关切地问，「我做完早餐来替你？」 「求您饶了我吧！」司机一听，整张脸皱成一团，「要是看见您开车，尹律师会宰了我！史密斯律师会炒了我！我还有妻儿老小呢！」 薛定邦拍了拍司机的肩膀，微笑着说：「那你加油，顶樑柱。如果有什么需要，可以告诉我。」 司机点点头，说：「一份早餐。如果有我的份。」 前田克里斯黏在薛定邦身后，一张小脸摆明了醋得不得了的样子。薛定邦捏了捏他的脸，柔声问：「怎么，这样都要不高兴吗？」 「我不是因为他不高兴，是因为尹律师。」前田克里斯撇了撇嘴，抓住薛定邦的手放在胸口 。「我这里好难过，我为定邦桑感到不公平。明明尹律师没有那样在乎你，为什么所有人都以为他很在乎你呢？」 前田克里斯的话，薛定邦答不上来。 或许，有的问题，从一开始就没有答案。 根据房车内的食物供应，薛定邦做了七人份的美式早餐。 面包片是前田克里斯切的，也是前田克里斯放进的烤面包机里面。 薛定邦做了蔬菜沙拉，在和培根一起做了煎蛋。 前田克里斯拿了黄油和果酱，还煮了咖啡。 两个人一起做，早餐很快就上了桌。 史密斯和托马斯两个人，闻着味儿就挤到厨房里面来了。特别是史密斯，看见食物，就两眼放光。他们不客气地想要把所有食物席捲而空，但薛定邦还是固执地要留下两份。 尹仁和徐雨还没有醒来。 吃饱喝足，托马斯自告奋勇，帮司机先生开车。 史密斯就靠在沙发上看电影。 看的是《海王》，片尾曲响起来的时候，尹仁终于推开门走了出来。 「大少爷，这都十点了！」史密斯拿着遥控器，把电视给关了。「早餐没有啦！我寻思着，你反正也不饿，徐雨受伤了也没什么胃口。」他指着自己的肚子，故意把肚皮鼓起来，「所以，都进我肚子啦！」 第267页 尹仁没有搭理史密斯，忧郁的目光落在薛定邦身上。 和尹仁所熟悉的薛定邦一样，薛定邦正捧着书，看得聚精会神。 薛定邦竟然没有给尹仁留早饭，这是在以前完全不可能的事情！ 以前，只要有薛定邦在。尹仁不管起来得再晚，都有他一份食物可以吃。果然是有了前田克里斯，一份早餐对于自己来说，都算是奢侈吗？ 看出来尹仁的失落，薛定邦合上书本，笑着站了起来，朝尹仁走过去。 「尹仁，肚子饿了吗？」薛定邦亲切地拉住尹仁，很有分寸的那种，他只是抓住了尹仁的袖子。「我给你和徐雨都留了早饭，就在厨房。来，我带你去拿。」 前田克里斯从走廊里走过来，歪斜脑袋堵住了路，说：「已经晚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前田克里斯：定邦桑，以后要一直一直，一起起床哦。 薛定邦：好。 前田克里斯：定邦桑，以后要一直一直，一起刷牙哦。 薛定邦：好。 前田克里斯：定邦桑，以后要一直一直，一起吃早餐哦。 薛定邦：好。 前田克里斯：一直就是一辈子哦。 薛定邦：好。 第146章 为了你（一） 尹仁还在思考, 前田克里斯说的「晚了」到底是什么意思的时候，薛定邦先他一步，抓住了前田克里斯的肩膀。 「克里斯, 你可以再休息一会儿。」薛定邦柔声说, 「昨天晚上那么晚才睡, 早上又起得早。你可以睡个回笼觉补充一下、体力。」 前田克里斯骄矜地仰着头, 两眼死死盯住尹仁，说：「我不困！」 「那去收拾行李。」薛定邦嘆了口气，揉了揉他的后脑勺。「我昨天大概帮你整理了一下，你的衣服和证件, 都在那个红色的旅行包里。你去看看，有没有什么遗落的？嗯？」 前田克里斯和薛定邦来约塞米蒂国家公园时，除了身上的衣服，只有钱包和手机。所有的东西, 都是之后买的。攀岩用具是林中别墅的那一套，要说前田克里斯的私人物品，只有那点衣服和他的钱包手机证件。 那么点可怜的东西，用个午餐牛皮纸袋子都可以装走。要说薛定邦有什么遗落，几乎不可能。 「不用啦！」前田克里斯脆生生地回答, 脸上挂着甜蜜蜜的笑容，望向薛定邦。「定邦桑给我收拾的东西，我还能够不放心吗？我很相信你的！对了, 尹律师是不是要去餐厅呀？哎呀呀, 都十点了, 才要吃早餐吗？」 「我给小雨拿早餐。」尹仁冷冰冰地回答, 想要挤开前田克里斯, 从走廊里走向厨房。 前田克里斯故意张开双臂拦住尹仁, 挑衅地说：「抱歉，早餐已经没有了！我都吃掉了呀！」 如果是史密斯只是在开玩笑，那前田克里斯的行为，就是赤、裸、裸的挑衅。 尹仁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低声说：「让开！」 薛定邦拉住尹仁，勉强挤在尹仁和前田克里斯中间。 「好了，克里斯，你的恶作剧到此为止了。」薛定邦温柔又严厉地看着他，抓住他的肩膀把他推开。「让开，让尹仁去拿早餐，听话。」 前田克里斯气哼哼地侧过身，满心不忿地说：「定邦桑给尹律师食物就算了，我做的面包和咖啡，才不想给尹律师吃呢！！！」 「我不会拿你的。」尹仁回过头，冷冷地丢下一句。 几分钟之后，尹仁端着餐盘出来。盘子里放着刚刚烤出来的面包片，培根煎蛋还有蔬菜沙拉，以及一杯柳橙汁和蓝莓果酱。 尹仁又钻进了徐雨房间里，好大一会儿都没出来。 前田克里斯又羡慕又嫉妒，嘴里说着：「哼，有什么了不起的！」 徐雨已经起床，薛定邦需要去查看一下他的伤势。他给前田克里斯安排了打扫厨房的活儿，以防这个小醋罈子又做出来什么不应该的事情，说出来什么不好的话，才提着药箱撬开徐雨和尹仁房间的门。 房间的隔音并不好，薛定邦通过门，都可以听见徐雨和尹仁的说话声。 「好似好，不过以前你不都是喜欢那条短的小围裙么？」这是尹仁的声音。 「我现在觉得，锒阀你穿小熊围裙更合适。」徐雨声音里面的笑意，如同初升朝阳一样温暖。 「好吧……你喜欢，我就穿。」尹仁的声音里，充满了无奈。 薛定邦想起来，在船长峰上面，史密斯说过的话——尹仁搞过裸体围裙那一套给徐雨。 薛定邦闭了闭眼睛，内心有些复杂。他伸手敲了两下房门，礼貌地询问：「尹仁，我现在方便进来吗？」 亲吻的声音，很响亮。 而后是尹仁的脚步声，薛定邦很熟悉他的脚步声。 门开了，尹仁站在门口，对着薛定邦点了点头。 薛定邦亮出手里的要想，说：「我过来看看徐雨的伤，顺便给他换药。」 尹仁又点了点头，和薛定邦一起走了进去。掀开被单那一刻，尹仁的脸色变得惨白。 徐雨大腿上面的绷带，渗出来不少血。血迹染红了床单和被子，先染上的已经干枯，新的血迹还很新鲜。浓郁的铁锈味道，瞬间充斥整个卧室。 「怎么会出这么多血？！」尹仁惊慌失措地看着徐雨，想要去触碰他的伤口，又不敢去触碰他的伤口。「小雨，你为什么不跟我说？！」 第268页 徐雨咬着嘴唇不吱声。薛定邦拍开尹仁的手，以防他在慌乱之中去胡乱触碰徐雨，造成更糟糕的结果。「别紧张，这是正常的。」薛定邦柔声安慰道，「今天换过药就好，他会没事的。」 尹仁明显松了一口气，在这方面，他还对薛定邦保留着足够的信任。毕竟自从大学开始，每次出游，有人受了伤之类，都是由薛定邦来治疗的。他们相信薛定邦，尹仁也相信薛定邦。 「尹仁，你把盘子端出去吧。」徐雨看了一眼薛定邦，说，「我这里应该很快就会弄好了。」 尹仁满眼都是担忧，他看了一眼薛定邦，又看了看徐雨。他磨蹭了一两分钟，才把这点不多的餐具收拾好，说：「好，不过有什么的事的话，你叫我。」 徐雨沖尹仁挥了挥手，笑着赶他离开：「嗯，我会的。去吧！」 尹仁一步三回头走了出去，到了门口，他还转头盯着薛定邦，瞧个不停。 薛定邦明白尹仁的紧张，就像是史密斯说的那样——尹仁现在太在乎徐雨了。他抬起头，对着尹仁露出温柔而有坚定的微笑，安抚他的心情。 这个笑容里面，包含了太多的内容——徐雨不会有事的。我在这里。我永远站在你这一边。 也不知道尹仁是不是真的看懂，他只点了点头，端着餐盘离开。 尹仁前脚刚走，薛定邦后脚就把门给关上了。他转过身，神情严肃地看着徐雨。 徐雨没有迴避他的目光，而是将他的目光带到自己腿上。 拆开徐雨腿上绷带的时候，薛定邦就想过徐雨伤口的恢復情况。 尹仁昨天晚上和徐雨睡在了一起，他们可能会有一些亲密接触，比如说拥抱和亲吻之类。就算是再小心，尹仁也难免会触碰到徐雨的伤口。 就算是床单挪一下，对徐雨的伤口都十分不利。 绷带拆开之后，情况果然如同薛定邦所想。 今天徐雨的伤势，比昨天好不了多少。一夜的休息，还有药物，没有让他的伤口有多少癒合。相反，下山时候，他的身体被移动，以及其他某些原因，让他的伤势，有朝着恶化的方向发展的势头。 薛定邦皱紧眉头，为徐雨再次进行了治疗。处理好大腿的伤，薛定邦一路检查下去，观察徐雨的脚裸。 徐雨的脚裸一片紫，肿得老高老高，和个小馒头似的。 这更加印证了薛定邦的猜想。 尹仁和徐雨，昨天晚上应该是抱在一起睡的。 「你的脚裸，有点移位了。」薛定邦说，「晚上还是一个人睡比较合适。」 徐雨看了薛定邦一眼，没有说话。 「我帮你復位。」薛定邦盯着徐雨的眼睛，抓住他的脚，「会痛，你忍着点。」 薛定邦的手还是很快，尽量减少徐雨感受的痛苦。但再次復位的痛，还是让徐雨冷汗淋漓。他拽紧了身下的床单，嘴里咬着毛巾，硬是没有叫出声来。 「你应该告诉尹仁。」薛定邦深深凝视徐雨因痛苦而扭曲的脸，劝慰的话语每一个音节都发自真心。「为了你好，也为了他好。」 徐雨摇了摇头，吐出嘴里的毛巾苦笑着说：「我知道，你们在山顶坐了一夜。说了很多话。」 薛定邦避开徐雨的目光，转头去收拾那些染血的绷带。 现在，薛定邦没有办法回应徐雨，也没有话去回应。 徐雨说的是事实，很普通平和的陈述句，没有丝毫的责问在里面。 「尹仁两天没有休息，为了我担惊受怕不说，还要背着手上我的下山。」薛定邦的沉默，并没有打扰到徐雨的倾述欲望，他还有很多话要说，要对薛定邦说。「他的身体和精神，是双重的疲惫。我不能放着这样的他不管，他会坏掉的。」 薛定邦闭了闭眼，尹仁很在乎徐雨，徐雨也很在乎尹仁。 他们是相爱的，互相为了对方着想。 「尹仁他很在乎你。」心里这么想，薛定邦嘴上也这样说。 「我知道。」徐雨回答得十分坦然。 关上门之前，薛定邦有那么一瞬间想过，徐雨会不会把自己当做情敌。 若是徐雨要向自己发难，薛定邦肯定会退让。他不想让尹仁难堪，而且他也不能和一名受伤的孩子去争。 现在看来，徐雨这名孩子，比薛定邦要强很多。 徐雨很通透，知道自己重要的东西是什么，知道自己要什么。 「关于克里斯的事情，我很抱歉。」薛定邦收拾停当，拿着药箱站了起来。「如果有什么是需要我做的，我已经会尽力而为。」 徐雨眨眨眼睛，对着薛定邦微笑：「我根本不介意，你不需要道歉。」 这孩子的自信，是很多人身上都没有的。自信而不自负，恰到好处的强势，和善良热情的性格。抛开社会地位和经济实力，他的个性和人品，完全配得上尹仁。 尹仁的目光，还是真的不错。 在一开始，薛定邦还在为尹仁没有选择和自己相似的类型，而感到有些苦恼。 和徐雨接触之后，薛定邦已经完全明白，为什么尹仁会选择徐雨。 「谢谢。」薛定邦拿着药箱向门外走去。 徐雨看着薛定邦的背影，突然开口唿唤道：「薛……先生。请等一下。」 薛定邦回过头，柔和了眉眼温柔地看着他，问：「有什么需要吗？」 第269页 * 作者有话要说： 前田克里斯：定邦桑要是喜欢，我也可以的！ 薛定邦：可以什么？ 前田克里斯：就，裸体，围裙，什么的。 第147章 为了你（二） 「方便的话, 能跟你学学做菜吗？」徐雨笑着问，麦色的脸蛋上，浮现出一点不好意思的神色。 「可以。」薛定邦对他报以善意的笑容, 微微颔首说, 「只要你想, 随时都可以。」 在门口, 薛定邦撞上了怒气沖沖的尹仁。 不用说，肯定是在厨房和前田克里斯又吵了嘴。薛定邦没有多问，只是让开道路，让心急火燎的尹仁走了进去。 尹仁的急切的询问, 从房门里传出来：「宝贝，你疼吗？」 徐雨回答：「不疼。薛先生人很温柔，很好，也很细心。」 薛定邦听不下去, 他赶紧拿着药箱离开了现场，走向厨房。 果然和薛定邦想的那样，前田克里斯在厨房里，正在收拾摔碎的盘子。他蹲在地上，小小心心, 用两根手指头拈起盘子的碎片，生怕把自己割到的样子。 「克里斯，」薛定邦随手放下药箱, 走到前田克里斯身边蹲下, 捂住他的手。「我来。」 薛定邦没有问缘由, 只是帮前田克里斯打扫了现场。 这样的举动, 着事让前田克里斯感到吃惊。他原本还以为会挨一顿臭骂, 搜肠刮肚在想理由来搪塞。但薛定邦什么都没有问, 他反而感觉不好意思了。 「定邦桑，你不想知道发生了什么吗？」前田克里斯揉搓着衣角，怯生生地出声询问。 薛定邦收拾好大块的碎片，打开扫地机器人，让它吸走地上的小碎渣。薛定邦垂下眼，看着机器人的小扫把旋转着，在地上和只盘子似地游来游去。 「你和尹仁吵架了。」薛定邦说，「他摔碎了盘子，对吗？」 前田克里斯点点头，心中暗暗感嘆薛定邦的明察秋毫。他的内心，升起来对薛定邦大大的崇拜来。 果然我的定邦桑最聪明，什么都瞒不过他的眼睛！ 前田克里斯有点心虚，但他还是鼓起勇气问：「你不怪我吗？」 「尹仁脾气很大，你不要惹他。」薛定邦简短地做了陈词，并打算对这件事情不再追究。 窗外的景色已经改变，他们不再是在景区的高大树林中穿梭，而是到了加利福利亚的高速公路。 都说加利福利亚州是阳光州，这条阳光大道，也并非浪得虚名。灿烂的日光，正笼罩着一切，晴空万里，一朵云彩都没有。 薛定邦拉着前田克里斯，做到窗前，一起欣赏窗外的景色。他把兜里的u盘摸了出来，将视频都导入了手机里。 「要坐过来一些吗？」 前田克里斯受宠若惊，赶紧坐到薛定邦身边，把脑袋放在他肩膀上。 薛定邦抽出耳机线，自己戴上两个耳机，打开音乐聆听起来。 没有分给前田克里斯。 前田克里斯神色黯然，但持续时间并不长，可能就那么一两秒。他很快释然了起来，反正那是薛定邦弹给尹仁听的，又不是弹给自己听的。 「我想，我们中午可以在服务区吃饭。」薛定邦望着窗外，像是喃喃自语，又像是说给前田克里斯听。「你先想好你中午要吃什么。我累了，我不想做饭。哪怕只有今天中午，也让我偷个懒，如何？」 正如薛定邦所猜测的那样，中午一点左右，司机将车开进了服务区。 经过十多小时的长途跋涉，车子需要加油，水箱也需要水——加利福利亚的八月热得很。 即使是这样热，也抵挡不住托马斯和史密斯的防风心情。 哪怕房车再大，几百个平方也好，也不如室外来的宽敞。车刚刚一停稳，两人和撒欢的哈士奇和萨摩耶似，撒欢儿似地跑了下去，分别沖向商店和餐厅。 司机先生只在托马斯帮他开车的两个小时里打了个瞌睡，现在还困得很。他也跟着下了车，趁着给汽车加油的功夫，跑到便利店里买了烟在门口就狂抽起来。 车上只有尹仁和薛定邦，还有黏在薛定邦身边的前田克里斯，以及行动不便还躺在床上的徐雨。 前田克里斯正想要说和薛定邦一起下车去吃饭，结果看见尹仁满脸怒容地走了过来。尹仁看他的目光，十分不友好。好像要把他给活活撕开，和手撕鸡一样撕扒成两瓣儿。 「我下车去透透气！」前田克里斯打了个冷颤，把薛定邦身边的位置让给了尹仁。他熘得飞快，好像身后有鬼在追。 尹仁紧抿双唇，在薛定邦身边坐了下来。他显得十分侷促，双手交叉握拳，放在膝盖上。他神色犹豫，脸色也十分复杂，像是有什么必须要说，又不好开口的话，堵在胸口里。 薛定邦知道那是为什么，但尹仁如果不先开口提，他绝口不提。 「徐雨的脚伤更严重了。」薛定邦拔下耳机，神情严肃地看着尹仁。「最近一个月，我建议你们最好分开睡。」 果然如同薛定邦所想，尹仁昨天晚上和徐雨做了一些什么。现在尹仁有些心虚，他心虚的时候，都会摸脖子。他尴尬地咳嗽两声，回答道：「我知道了，我会注意的。」 薛定邦递了其中一只耳机在尹仁面前，轻声问：「听歌吗？」 尹仁本能地伸出手，伸到一半又觉得尴尬，停在半空中。他犹豫了片刻，还是接了过来，把耳机塞进耳朵里。 第270页 熟悉的钢琴曲，在耳机里流淌。 贝多芬的《c小调第五交响曲》，又叫《命运交响曲》。 是钢琴独奏版。 薛定邦弹的。 尹仁抬起头，看薛定邦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薛定邦把进度条拨弄到最开始，重新播放起曲子来。「你听见了什么？」他微笑着问尹仁，手指不着痕迹地抓住自己的膝盖。 「命运的敲门声。」尹仁满脸严肃地回答。 薛定邦面带微笑，轻轻地摇了摇头。他的动作牵动了尹仁的那一根线，尹仁不得不捂住耳朵，才能保证耳机不掉出来。 「尹仁，你会拥有幸福的。」薛定邦说。 「幸福？」尹仁愣了愣，随即苦笑着摇头，「不，定邦桑。我从来不曾渴求，所以我也不会相信。」 「不，你会幸福的。尹仁，你值得拥有它，并且，你正在拥有它。」薛定邦说着，侧过身体靠近尹仁。他把他最后有的东西，连同那只耳机一起扯了下来。他双手环过尹仁的脖子，将耳机塞进尹仁的耳朵眼里。「你听，这是幸福正在敲门的声音……」 那一瞬间，薛定邦好像又回到了以前。那时候，他和尹仁还是兄弟，还是亲人，他们的关系很亲密，彼此之间的距离非常近。不仅仅是物理上的距离，心灵上的距离，也十分接近。 薛定邦眨了眨眼，挥之难去的景象在他眼前闪耀。 那时候，薛定邦和尹仁坐在老家得大榕树上。 五毛钱一根的冰棍是那么凉、那么甜。 知了的叫声是那么吵、那么闹。 他们是那么年轻，那么亲密。脑袋挨在一起，肩膀挨在一起，手也挨在一起。 他们一起躲避暑气毒辣辣的太阳，一起用放磁带的随身听听歌。他们一人一根耳机线，一起听同一首歌。 耳机一边在薛定邦耳朵眼儿里，一边在尹仁耳朵眼儿里。 音乐从随身听里流淌而出，一半传入尹仁耳朵，一半传入薛定邦耳朵。 薛定邦还记得尹仁高热的身体，比太阳更加炽热。少年气息十足的脸，笑容比太阳更加灿烂。永远不结束的夏季，知了还有冰棍，以及，张国荣的歌。 那时候薛定邦还小，还不能明白歌词的意思。 往事不要再提，人生已多风雨。 纵然记忆抹不去，爱与恨都还在心底。 等到能明白，能够听懂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到了无法挽回得地步。 最终，所有的过往，都只能留在风中。 在今后的岁月想起来，徒留遗憾罢了。 薛定邦紧紧坐在尹仁身边，凝视着尹仁逐渐凝重的面孔。他手撑着脸，像是第一次看见尹仁那样，仔细地打量关于尹仁的一切。 前田克里斯在楼下转了一圈，越想越觉得憋闷。他转身回头，想要到楼上去找薛定邦，却目睹了事情的整个过程，包括薛定邦给尹仁戴上耳机的那一幕。 果然，还是要给他听吗？前田克里斯内心翻倒了几百缸老陈醋，酸得他简直快要昏过去。这还不算，还往里面放各种苦的、辣的、麻的、咸的汁水，弄得他心里很不是个滋味。 这算是什么呢？ 明明已经答应了我，要和我一起去日本。还给尹律师听歌，这算什么呢？ 我果然，不管再怎么努力，都比不过尹仁一个眼神吗？ 前田克里斯越想越气，看见薛定邦给尹仁戴耳机，从他的角度看上去，好像是薛定邦在主动亲吻尹仁。 他们以前接过吻吗？ 这个想法，让前田克里斯醋得发疯。他掏出手机，努力平復自己的心态，缩小自己的存在感。选好了位置和角度，前田克里斯快速地连续按下好几次快门，拍下来好些张看上去他们亲密得过分的照片。 尹仁，你不让我好过，我也不会让你好过的！！！ 前田克里斯恨恨地想着，转身下了车，装作从来没有上过车，也没有看见尹仁和薛定邦一起听歌的样子。 直到尹仁下车给徐雨买食物，前田克里斯才回到车上，坐到了薛定邦身边。 「定邦桑，你和尹律师聊什么呢？」前田克里斯笑眯眯地靠在薛定邦肩膀上，双手挽住薛定邦的胳膊。「你们聊得好开心啊，能告诉我，让我也开心一下吗？」 * 作者有话要说： 前田克里斯：我也想要！ 薛定邦：嗯？要什么？ 前田克里斯：我也想要少年的定邦桑！十多岁年轻的样子，和我青梅竹马！ 徐雨：你在想屁吃！ 第148章 为了你（三） 薛定邦没有隐瞒, 他也不需要在这件事情上面，对前田克里斯有任何隐瞒。 「音乐。」薛定邦回答。 前田克里斯立即明白了过来，他坐直身体, 甜甜地笑着, 问：「你把那个随身携带的u盘, 送给尹律师了吗？终于送出去了呀, 真好。不过尹律师的生日，已经过了，有点可惜哦。」 薛定邦沉默片刻，说：「没有。」 「哦, 那样更加可惜啦。」前田克里斯嘆了口气，整个身子都贴到了薛定邦身上。「明明是定邦桑给尹律师准备的生日礼物呢！你准备了那么久，那么用心，亲手弹奏的钢琴曲, 烺枌录了很多遍吧？」 薛定邦手一抖，差点没能捏住u盘，给掉到地上去。 第271页 这个u盘，薛定邦确实准备了很久。从春节开始，薛定邦就在考虑这件事情。他录了春节的合家欢视频, 给尹仁祝福节日快乐。帮助尹仁化解和家庭之间，和尹仁父亲之间的隔阂。 每一首曲子，薛定邦都录了不下十遍。一定力求是他弹得最好, 最完美的那一首, 才会剪辑好, 放进u盘里。 薛定邦就像是一名精心制作生日蛋糕的西点师, 每一朵花儿, 都是他一点点雕刻出来。他所做的这一切, 都是为了让尹仁在吃到蛋糕的那一刻，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他已经听过了，这就够了。」薛定邦把玩着手里的u盘，尖锐的稜角划过指腹，有些刺痛。「更何况，他身边已经有了比我准备的，更加好，更加重要的生日礼物。」 前田克里斯嘟着嘴，倒在薛定邦怀里，从他衣服口袋里面，掏出一张亮闪闪的快闪记忆体卡，笑嘻嘻地说：「那么，定邦桑打算拿这个小东西怎不满呢？」 薛定邦不动声色地看了前田克里斯一眼，向他伸出了手，说：「给我，我自己来处理。」 「好吧！这是定邦桑你自己的决定啦！」前田克里斯把快闪记忆体卡拍到薛定邦手心里，目光灼灼地凝视薛定邦许久，才开口说道。「定邦桑，我想去看看徐雨。」 一句话，很快引起薛定邦的警觉。他皱紧眉头，紧紧地盯着前田克里斯说：「我觉得这不是个好主意，克里斯。」 前田克里斯显得十分失落，他低下头，声调爱上地说：「他们对我们很好不是吗？分食物给我们，还帮我们搭帐篷，收帐篷，背行李……现在，还让我们搭顺风车去机场。之前我对徐雨和尹律师态度都不太好，我知道错啦。我现在感觉，真的好抱歉嘛，我想给他们道个歉。」 薛定邦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看着他。 前田克里斯见他不为所动，赶紧补充道：「我要是现在不说的话，以后可能没有机会再见到他们啦。这不是要留下永久的隔阂了吗？这样不太好吧！定邦桑，不去道歉，我会一辈子都感到内疚的！」 薛定邦思衬片刻，语重心长地说：「如果你是真的感到抱歉，那很好。但是，我觉得现在并不是合适的时机。等徐雨的伤势变好之后，你可以给他打电话道歉。现在，不要再去刺激他。对他，对你，都不好。」 前田克里斯垂头丧气，连连嘆了好几口气，终究没有开口，找到话去反驳薛定邦。 薛定邦摸了摸他的头毛，柔声询问：「我得下车透透气，顺便吃点东西，你要来吗？」 前田克里斯两眼一亮，跳起来飞快跑下车，站在车外朝着薛定邦挥手喊：「定邦桑，快来呀！说好了我们要去吃墨西哥卷饼的哦！」 薛定邦起身下车，前田克里斯立即迎了过来，亲亲热热挽住他的胳膊，把他往服务区里的墨西哥卷饼小店里带。 买了两个卷饼，他们就坐在店外的露天桌子上进食。前田克里斯还没吃两口，秀气的眉毛就皱巴成一团，捂住肚子连连叫唤。 「定邦桑，对不起。」前田克里斯难为情地红着脸，撑住桌子站起来。「我，我有点事情，要先去处理一下。」 薛定邦心照不宣地点点头，让他快去。 前田克里斯飞快地朝着房车跑了过去，好像慢一秒就会赶不上那样。他上了车，径直走向徐雨的卧室，他甚至都没有去卫生间，而是直接推开了徐雨的房门。 「你来干什么？」看见来人，徐雨没有摆出什么好脸色。 「别紧张，我只是来问候一下你，看看你恢復得怎么样啦。」前田克里斯面带微笑，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坐在徐雨床边。他伸手掀开了徐雨盖着的被单，满床的鲜血简直触目惊心。 「哎呀呀，伤得还真的很严重呢！」前田克里斯脸上浮现出胜利的笑容。他换了一条腿，重新叠了个二郎腿，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坐着。 「疼吗？」 徐雨面色冷漠地撤回被单，重新盖到自己腿上，冷冷地说：「我伤势恢復得很好，这一切都要多亏薛先生。谢谢你的你的关心，你什么忙都没有帮上。我这里不欢迎你，请你出去！」 「哎呀呀，真是有够冷酷无情的。」前田克里斯耸了耸肩膀，冷笑道，「尹律师和定邦桑是好朋友呢！我还以为我们或许也可以成为好朋友，难道不是吗？」 「或许？曾有可能。目前看来，不可能。」徐雨身体紧绷，捏紧了拳头。 「哦，你可不能激动呀！别这样激动，也别这样紧张。放松，宝贝儿……我有点东西，给你看哦。希望你看了之后，不要太激动。」前田克里斯眉毛一挑，拿出手机来，手指头在屏幕上面划拉。 找到了薛定邦和尹仁的错位接吻照，前田克里斯嘴角一勾，把屏幕放在徐雨眼前。「你看看，这是什么。」 徐雨垂下眼，仔细看手机里面的照片。 看地方，是房车二楼的客厅。薛定邦侧身坐在尹仁旁边，一只手环过尹仁的肩膀。他们之间的关系十分亲密，距离也十分的接近。薛定邦另一只手停在尹仁耳侧，好像在捧着尹仁的脸。 从这个角度看来，他们就是在接吻。 「尹律师和他的定邦接吻啦！」前田克里斯满脸笑容，他抓住徐雨的衣襟，笑得很是得意。「你看见了，他更加喜欢薛定邦！他爱的只有薛定邦！就算是这样，你还是相信，尹仁是爱着你的吗？！！！」 第272页 徐雨不耐烦地推开前田克里斯，被他这幅癫狂的样子生生给气笑了：「哈，前田，你更应该担心你的薛先生。那位温柔可亲的薛定邦说，薛先生，看上去是在主动亲吻尹仁吧？！」 前田克里斯被徐雨堵得，差点一口气没上来。他当然知道事情的真相是什么，他当然知道这接吻只是错位，是假的。但他不想让徐雨拆穿。 前田克里斯眼角发红，从齿缝里挤压出来一句话：「我讨厌你！」 「我知道。」徐雨轻描淡写地回答，前田克里斯好似一拳打到沙包上。 「你不要高兴得太早了！狗娘养的碧池中的碧池！！！」前田克里斯咬牙切齿，压低声音冲着咆哮，「迟早有一天，我会让你和那个狗屁律师，通通生不如死！！！比你昨天摔下悬崖的时候，悲惨一千倍！一万倍！！！」 徐雨嘆了口气，一点都没有把前田克里斯的话放心上的样子。 前田克里斯不敢大喊，怕引来薛定邦和尹仁。他深唿吸几口气，镇静下来情绪，冷笑着说：「你没有证据，就算是你告诉你的人渣男友也没用！他没办法用谋杀罪来起诉我，你们拿我一点办法都没有！！！他帮不了你，他没有力量保护你，他对此事无能为力！！！」 徐雨摇了摇头，除了嘆息，从他嘴里没有别的东西出来。他看着前田克里斯，眼里充满了同情。 前田克里斯被徐雨的眼神刺痛，他的心脏一阵阵紧缩，痛得简直无法唿吸。 连你也看不起我吗？ 「混帐东西！！！」前田克里斯终归还是没能忍住，破口大骂了出来。「你有什么资格这样看我？！你不过是尹仁那个人渣，养的一条狗！！！」 「你算什么东西！你什么都不是！！！」 「你不过是只会舔渣男的狗！！！屁股里面还塞着根假尾巴！！！」 「你以为尹仁现在很喜欢你吗？他以前那些情人也是这样想的！！！」 「他迟早就抛下你，那时候，你什么都剩不下！只能捂着你受伤的屁股，蜷缩在垃圾堆里面哭泣！！！」 前田克里斯骂得越来越大声，越来越愤怒。他没有注意到，从他身后来的高大身影。 提拎着两大份外卖的尹仁，从车下面跑了上来。他听见前田克里斯的叫喊声时，就被怒火烧红了眼睛。外卖被粗暴地扔在地上，还踩了一脚。 尹仁赤红着一双眼睛，带着滔天怒气沖向徐雨的房间。 不管前田克里斯如何叫嚣，甚至抱着薛定邦宣誓主权，尹仁都忍了。他认命了，这是薛定邦的选择，薛定邦喜欢的人。他可以不给前田克里斯面子，但是不能不给薛定邦面子。 但是，徐雨是无辜的，他本不应该牵扯进来。 不管前田克里斯如何挑衅自己，尹仁都可以尽最大努力去忍耐。 但前田克里斯要动徐雨，他要去辱骂徐雨，尹仁一万个忍不了！ 尹仁冲进房间，看见的是前田克里斯冲着坐在床上不能动的徐雨，破口大骂。 那张扭曲的脸，显得是那样的可恶。 怒火冲天的尹仁，一把抓住了前田克里斯的衣领。 * 作者有话要说： 前田克里斯：定邦，你们到底有没有接过吻？ 薛定邦：只有你一个男人吻过我。 前田克里斯：那我夺走了定邦桑的初吻呢！好开心！ 薛定邦：……嗯。（亲眼睛应该不算接吻，吧？） 第149章 为了你（四） 前田克里斯体重很轻, 尹仁几乎没有费多少劲，就把他给提拎了起来。盛怒当中的尹仁，根本顾不得什么后果, 也顾不得薛定邦会怎么想之类的事情。 他的内心只剩下来一个念头——让这个混帐东西付出代价！ 让这个伤害他的小雨的傢伙, 付出代价！ 尹仁把前田克里斯给扔了出去。 徐雨坐在床上, 吃力地探出身体, 想要去阻止尹仁。可尹仁现在什么都顾不上，什么都听不见。他就像是被怒火燃烧的復仇之灵，心里只想着要如何去惩治恶人。 前田克里斯的后背撞到了房间对面的茶几上，一阵火辣辣的疼。他还没有来得及支撑起身体站起来, 就被尹仁抓住衣领又提了起来。 「前田克里斯！！！」尹仁眼中的暴虐令人害怕，他抓起前田克里斯，把瘦小的男人直接丢到了沙发上面。 前田克里斯在沙发上，可怜巴巴地不住向后缩。在沙发和茶几之间, 根本没有多余的空间可以让他躲避。尹仁一脚踩上茶几，冲着前田克里斯挥动拳头，直接一拳把这个欠揍的傢伙脸颊打肿。 「我他妈要杀了你！！！」 前田克里斯失声尖叫，他的叫声从车窗内传出很远，把服务区里其他人都给引了过来。 闻声而来的史密斯和托马斯只看见一只恶鬼。尹仁看前田克里斯的眼神, 仿佛要把对方撕成碎片般可怖。 尹仁愤怒地咆哮，冲着前田克里斯不住地挥动拳头，用要把前田克里斯给活生生打死的力道。 拳头如同雨点般落在前田克里斯身上, 刚刚开始前田克里斯还能够惨叫, 但打到后来, 他只能低声呻、吟地份儿, 疼得叫都叫不出来了。 在尹仁身后, 徐雨扶着墙壁, 艰难地站了起来。他单腿向前的的速度并不快，只能一点点地向前挪动。 第273页 史密斯被尹仁表现出来的怒气给吓坏了，他连声高喊：「尹仁，尹仁快住手！你会打死他的！」 尹仁现在根本什么都听不进去，依旧对着前田克里斯一顿勐揍。 劝说无用，史密斯给托马斯使了个眼色，两人也不顾自己是不是会被这头盛怒的狮子给打伤，冲上去一左一右，把尹仁给拉开。 「我、操、你、妈！！！」尹仁被拉开之后，显得更加暴躁。他拼命地挣扎着，又踹又扭，想要挣脱史密斯和托马斯的阻拦。 「他妈的，你们放开！你们放开我！！！」 尹仁力气很大，托马斯和史密斯都快要拉不住。他一脚踹到茶几上，让实木茶几向前滑动了好一段距离。还瘫在沙发上呻、吟的前田克里斯躲避不急，腿被夹在沙发和茶几之间。 「唔……」前田克里斯闷哼一声，蜷缩起来身体。 史密斯和托马斯没想到尹仁这样都还可以伤到人，对他的忌惮又增加几分。 尹仁才不管什么后果之类的东西，力气大得简直像个疯子。他推开拉住他的史密斯和托马斯，冲着前田克里斯又挥起来拳头。 史密斯吃了一惊，他一屁股坐在地板上面，顾不得屁股疼，对尹仁喊：「还不快住手！」 就算是尹仁想要收手，也做不到了。 薛定邦出现在前田克里斯面前，抱住他，护住他。这一拳头，没有落在前田克里斯脸上，而是落在薛定邦脸上。 血腥气味在口腔里蔓延，薛定邦的嘴角，破了。 尹仁的愣了愣，怒火中烧的脑袋也冷静下来不少。他向后撤去，看着薛定邦那张斯文秀气的脸上，服出现出明显的青肿来。 「所以说都叫你住手了。」史密斯揉着屁股站起来，赶紧挪动小碎步走到托马斯身边。 气氛凝重尴尬，薛定邦没有还手。他啐了一口血沫，压低眉眼，浑身冷得可怕。 「尹仁，你冷静一点！」薛定邦沉声说道，语气之严厉，简直闻所未闻。 这么冰冷的声调，和以往向来如同春风般和煦的薛定邦，完全不一样。被薛定邦护在身后的前田克里斯，忍不住打起来寒颤。薛定邦察觉到他的恐惧，伸手轻轻拍打他的后背，以表示安抚。 尹仁听见薛定邦带着警告的话，原本已经冷静下来的怒火，又如同被丢进去一根火柴。 尹仁的火爆脾气，瞬间被这句话，给引爆了。 「薛定邦！！！」尹仁愤怒咆哮，声音仿佛被某种东西撕裂，听上去简直不能是人类可以发出的。「冷静？！你他妈让我冷静？！！！」 尹仁撕心裂肺地叫喊着，冲着薛定邦，也冲着前田克里斯。 「你他妈敢说你不知道？！」尹仁一脚踩在茶几上，前田克里斯的腿还夹在里面，引得他又开始呻、吟发颤。这样的结果没有让尹仁有报復的快感，反而让他更加怒火中烧。「你敢说你不知道这个混帐海鲜徐雨的事情？！你别给我否认！！！你他妈要是不知道这恶魔要对徐雨使坏，你能在那时候折返回去？！」 薛定邦没说话，他沉默地凝视尹仁。向来温暖柔和的眼眸，也如同结了一层霜。 尹仁已经完全陷入自我情绪之中，根本没有办法从里面脱出。他咬着后槽牙，不住咆哮怒吼：「薛定邦！！！这么年以来，只要是你和你相关人，和你相关得事情，我他妈的都忍了！！！怀表的事情，我他妈忍了！！！你要帮这恶魔，我也他妈的忍了！！！他挑衅我，我也忍了！！！处处针对我就算了，还他妈的处处针对小雨！！！」 「他还差点害死小雨！！！」尹仁指着前田克里斯，声音吼得都破了音。「就是你怀里的那个恶棍！！！薛定邦，你他妈明明知道，小雨掉下悬崖，是因为这个混帐东西使坏！！！」 「薛定邦！！！我他妈和你三十多年朋友，你居然瞒着我？！！！」 「薛定邦！！！你他妈不仅瞒着我，还他妈的让我冷静！！！」 「薛定邦！！！你他妈的还是不是人？！！！」 薛定邦眼睛里面的寒霜，已经结了冰。他抱着前田克里斯，冷冷地看着尹仁，沉声说：「尹仁，你冷静一点。」 「冷静，冷静，冷静！你每次都是这句话！冷静你妈的个比啊！！！」尹仁狠狠地唾了一口，挽起袖子冲着薛定邦亮出拳头，「来啊！！！他妈的，不就是打架吗？！我他妈跟你打架，还打得少吗？！！！来啊！！！」 薛定邦没有回应尹仁的挑衅，他只是冷冷地看着眼前这名暴怒的男人。 史密斯打了个冷颤，拉扯着托马斯的袖子，蹭蹭蹭往后退。 薛定邦瞟了他们一眼，目光又落回尹仁身上。 在大学的时候，尹仁确实和薛定邦打过架。他们还年幼时，从三岁认识，到十四岁那年夏天，薛定邦离开。 那一段时间里，尹仁都是宠着他的「栗子」。 薛定邦去了美国求学，他们之间有了物理距离，也有了心灵上的距离。 两人有了隔阂，有了间隙，可他们当时还太年轻，谁都没有发现。 直到尹仁十八岁，来美国上大学，才慢慢发现，一切都和以前不一样了。 尹仁喜欢玩闹，很爱热闹。他第一次在史密斯和自己举办派对上面离开时，薛定邦觉得他们之间的鸿沟，可能很难再弥补。 第274页 之后，他们住在一起，两个人会因为各种小事情吵架。 一切都和薛定邦那些关系好的女性有关，有的是名义上的女朋友，有的是一个小组的同学。 最后一次，也是最惨烈的一次，都不如现在的情况来得更加糟糕。 他一次，他俩几乎把整栋房子都差点给拆了。 尹仁朝着薛定邦沖了过去，薛定邦坐在原地没有动，一脚把卡住前田克里斯腿的茶几给踹开。 茶几的边缘，正好撞到了尹仁腿上。尹仁打了个趔趄，重心不稳向前倒去。 车厢里面放的歌突然切了，唱着：「……卑微的万方，不硬抚慰她，我已决意一生护着心中的她……」 「我□□妈！！！」尹仁手撑住了地面，才没有丢脸地摔倒。他爬了起来，冲着薛定邦和前田克里斯又伸出了拳头。 史密斯正在一边哼哼歌词，托马斯掐了一下他的胳膊，这俩这才过来拉偏架。史密斯抱住尹仁的腰，托马斯拽住尹仁的胳膊，两人连拉到拽，把尹仁给拉离走廊，拽到客厅里面。 尹仁整个过程都跳起来老高，不住地咒骂着，踢打着。 薛定邦跟着走了出去，护着前田克里斯，要去拿他们的背包离开。 面对如此怒气沖沖的薛定邦，吓得前田克里斯大气都不敢喘。只能牵着薛定邦的衣角，一瘸一拐地跟在他后面，和跟着妈妈的小鸟儿似的。 尹仁看见要走的薛定邦，气得肺都要炸了。他奋力挣脱史密斯和托马斯，冲着薛定邦肚子就是一拳锤了过去。 嘭——！ 一声闷响。 薛定邦高大的身躯弓了起来，他紧皱眉头，英俊的面孔因为疼痛而扭曲。薛定邦单膝跪地，侧头躲过尹仁的第二拳，抓住他踢过来的脚，扣住尹仁的脚裸，把他放倒在地。 「够了！」薛定邦站了起来，后退两步冷冷地看着从地上爬起来的尹仁。 尹仁被薛定邦的眼神和语气彻底激怒了，他涨红了眼睛，不管不顾地朝着薛定邦扑了过去。 两名身高体型相差无几的男人，扭打在了一起。 薛定邦这次没有再手下留情。 正在两人打斗正酣时，一个清亮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尹仁！」 * 作者有话要说： 前田克里斯：定邦桑，尹律师打得我好疼。 尹仁：呸，活该！ 前田克里斯：定邦桑，给我吹吹嘛。 薛定邦：好，吹吹。 徐雨：还是个小孩子呢。 前田克里斯：哼，定邦桑疼我，不行吗？ 第150章 为了你（五） 徐雨原本扶着墙都要走到门口, 结果没想到尹仁又被史密斯和托马斯给架了出去。他只能咬着牙，继续往客厅里面走。 为他打架的男人，竟然没有注意到他起了床。 这件事情不得不说, 真是有些讽刺。 徐雨亲眼看见, 薛定邦给了尹仁腹部一拳, 从沉闷的声响, 都可以判断这一拳头有多疼。 尹仁疯狂地反扑回去，却被薛定邦一个肘击给打中了肋骨。 他们打架的中途，薛定邦脸上和胸口也挨了好几拳。 托马斯看见这两头野兽打架，惊唿：「中国功夫？！！！」 史密斯在一边拿着手机, 又是拍照，又是录像，完全就是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样子。 徐雨只能出声喊：「尹仁！」 愤怒到失去了理智的尹仁，被徐雨的声音唤醒。他转过头, 用通红的眼睛，瞪着扶在墙边的徐雨，唤道：「小雨？」 这么多人的劝阻，尹仁都听不进去，尹仁都冷静不下来。 只有徐雨, 只是徐雨一声唤，他就如同被突然关上的收音机一样，消停了。 趁着尹仁分神的当口, 薛定邦一拳打在尹仁的下巴上。 是愤怒吗？还是不甘？或者是自己的报復？ 薛定邦已经分不清了, 他停了下来, 转身抱起前田克里斯, 把这个惹祸精给放在沙发上。 击中下颚带来的强烈眩晕感, 让尹仁倒在了地上。徐雨朝他挪了过来, 捧住他的脸，与他四目相对，说：「尹仁，你冷静一点！！！」 同样的话，不同的人说，却有截然不同的效果。 尹仁浑身紧绷的肌肉，在这一刻都放松了下来。 史密斯和托马斯又架着尹仁，回到了徐雨的房间。这两人的目的很明确——尹仁和薛定邦现在已经彻底闹翻，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们现在聚一堆。 薛定邦还好，尹仁那个脾气，分分钟会变成一百吨tnt，把一车人都给炸上天。 徐雨扶着墙壁，艰难地跟在他们后面。 尹仁回过头，却没有通过走廊去看坐在客厅里的薛定邦和前田克里斯。他的所有目光，都在徐雨身上。他发现徐雨行走的艰难，伸手想要去扶住徐雨。 徐雨甩开尹仁的手，气哼哼地看着尹仁说：「你想要干什么？！尹仁？！」 刚刚还气势惊人，要毁天灭地的尹仁，此刻却像是一名做错了事情的孩子一样垂着脑袋，乖乖地听徐雨训斥。 「上次，你揍周文景。你还可以说是正当防卫。」徐雨又一次打开尹仁伸过来的爪子，板着脸教训道，「这次你揍前田，还把薛先生也揍了，你要找什么理由？」 「小雨，我……」尹仁像孩子一样手足无措，站在那里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第275页 看见这样的尹仁，薛定邦内心有些复杂。他收紧了手指，捏住前田克里斯肩膀的力气有些大。 前田克里斯反手抱住薛定邦，抬头泪汪汪地盯着薛定邦。 「定邦桑，你还有我。」前田克里斯说，双手环住薛定邦的身体，哪怕薛定邦的手，给自己带来再多的痛楚，他也不想放开。 尹仁有了徐雨。薛定邦内心反覆在告诉自己这句话。他垂下眼，看着自己怀里的男人，轻轻地放开了手。 「你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人？做事情不过脑子的？」徐雨伸手抱住了尹仁，整个身体的重量都挂在尹仁身上。「我的尹仁，从来都不会变成愤怒得脸自我都失去。不是吗？」 尹仁抱着徐雨，把脑袋放在他的颈窝里，除了嘆息，什么话都没有说。 「抱我回房间，好吗？」徐雨拍了拍尹仁的后背，想哄小孩子一样哄他，「我脚疼，不好走路。」 尹仁点点头，把徐雨打横抱起起来。 托马斯担心徐雨的伤势，他跟了过去，走在前面给尹仁和徐雨开门。 看见气氛有所缓和，史密斯松了一口气，转头朝着薛定邦和前田克里斯走过去。 前田克里斯看有人过来，紧张得把身体缩成小小一团。薛定邦抓住他的身体，把他往自己怀里带，用体温和行动告诉他一个事实——别害怕，有我在。 车里的音乐声早已停歇，史密斯嘆了口气，坐在薛定邦身边。 「老薛，我很抱歉。」史密斯盯着薛定邦，声调沉重地告诉他一个事实，「你们可能无法再和我们同路了。」 「谢谢你，史密斯。」薛定邦点点头，艰难地对史密斯露出一个微笑。脸上的伤口，拉扯得有些疼，让他笑起来，显得不是那么好看。「这不是你的错，请不要对我道歉。这都是我的问题，真正应该抱歉的人是我。」 史密斯无奈地微笑摇头，他拍了拍薛定邦的肩膀，说：「你还是老样子啊，老薛。我知道，其实你已经尽力了。不要把错误全部揽在你自己身上，你一个人无法承担所有的责任。」 薛定邦没有回答，只是沉默点头。前田克里斯缩在在怀中，怯生生地看着和薛定邦说话的史密斯。 「我会送你们到方便叫车得地方。」史密斯英俊的蓝眼睛里，闪现出十二分的歉意。他站了起来，耸耸肩膀摊开双臂，看了一眼通向二楼的楼梯说，「在这之前，我希望你们这时间不要再有有任何接触。老薛，尹仁的脾气你再清楚也不过，他就是这一阵，什么都听不进去。过了这一阵就好了，他需要点时间冷静。」 薛定邦点点头，史密斯和尹仁也是十几年的朋友，他了解尹仁的性格脾气，薛定邦也了解。 薛定邦拉了一下前田克里斯的手，柔声问：「克里斯，能走吗？」 前田克里斯咬着牙站起来，挽住薛定邦的胳膊，一瘸一拐跟着他走向二楼。 他们站在楼梯上，在下面站着的史密斯突然冲过来，扒拉着栏杆说：「老薛，我实在不想看见，你和尹仁因为这次的事情，变得老死不相往来。」 「谢谢你，史密斯。」薛定邦低下头，神色哀伤。「尹仁不想见我，也不接我的电话，甚至和便条和让秘书传达的口信也……」 「从拉斯维加斯回来就这样吗？」史密斯挠了挠头髮，突然两眼一亮说，「你可以给我打电话啊！你有我的电话吧！尹仁这边有什么事情，我会转告你的！你有什么口信，也可以告诉我！秘书不敢说，我可不一样啊！老薛，你和尹仁，还是盆友吧？不要因为这件事情绝交，答应我，好吗？」 薛定邦垂下眼，略微思衬片刻。 和尹仁绝交？ 这件事情，薛定邦从来没有想过。 过去不想，现在不想，将来也不想。 但事实不由得薛定邦想不想，而是尹仁想不想。他们现在闹成这样，薛定邦认为自己难辞其咎。史密斯是尹仁的朋友，也是薛定邦的朋友。 更多的可能，还是考虑事务所。薛定邦在事务所控制了很多股份，如果他这样的大股东，因为和尹仁绝交而抛售股份，肯定会给事务所造成不小的影响。 虽说薛定邦没有想过那样做，但他认为史密斯可能对此也有所担心。 「谢谢你，史密斯。」薛定邦温和平静地对史密斯说，「我会给你打电话的。我不会退出董事会，明年事务所的周年庆祝酒会，请邀请我。」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如果那时候尹仁已经消了气的话。」 史密斯喜笑颜开，冲着薛定邦挥手：「邀请你，邀请你！别说明年了，后年，大后年，后十年，一百年都邀请你！」 薛定邦对他点头致意，拉着前田克里斯的手离开。 「定邦桑，对不起。」前田克里斯低着头，小心又小声对薛定邦道歉，「为了我，让你受伤了。我可以拿药给你吗？我可以给你上药，来照顾你吗？」 「去吧。」薛定邦松开前田克里斯的手，跌坐进二楼的客厅的沙发里。 仰着头，薛定邦看着头顶的水晶玻璃吊灯，从静止变成轻轻晃动。车辆轻轻发动，周围的景色开始后退。水晶吊灯的灯饰互相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 就像是，过去那些欢声笑语，被时间的影子拉长，发出轻微的迴响。 薛定邦闭上眼睛，任由自己思绪起伏。 第276页 「嘶——！」脸颊上传来的刺痛，唤回了薛定邦的思绪。他抬眼一看，前田克里斯正跪在自己身边。 「对，对不起，定邦桑！」前田克里斯一手拿着酒精瓶子，另一手拿着镊子和棉花球，满脸惊恐，满眼无辜。「我是不是弄疼你了？！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给你吹吹！」 前田克里斯凑了过来，鼓着红艷艷的嫩嘟嘟的嘴唇，一下下吹在薛定邦脸上。 酒精挥发时，带来一丝凉意，肿痛的伤口有所缓解。 前田克里斯唿唿地吹着，又拿起棉球沾了一点儿酒精，小心地询问道：「可以吗？」 「来吧。」薛定邦点点头，坐直身体坐好。 前田克里斯专注地给薛定邦上药，每擦一下，都要用嘴唿唿唿地吹好几下。薛定邦没有再出声，棉球和酒精刺激到嘴角的伤口时，他连眉头都没有多皱。 「定邦桑，对不起，都是因为我。」前田克里斯满眼歉意，小心地位薛定邦处理每一处伤口。完全不在意自己同样是挂彩受伤的脸，「好难过，要是这些伤，都在我身上就好了。我真没想到，尹律师竟然会这样粗暴！很疼是吗？对不起，定邦桑。」 薛定邦转头望向前田克里斯，冷笑道：「活该！」 * 作者有话要说： 前田克里斯：定邦桑，吹吹，吹吹就不疼了。 尹仁：谁教你的啊？ 前田克里斯：定邦桑教的，吹吹就不疼了。 薛定邦：我奶奶教的。 徐雨：所以，前田先生是薛先生的奶奶？ 前田克里斯：打死你哦！（怒） 第151章 初夜（一） 前田克里斯身子一颤, 夹着棉球的镊子一松，掉落到沙发上。他惊恐地瞪着眼睛，手足无措跪在原地, 颤抖着嘴唇, 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真是活该。」薛定邦双眸空洞凝视漆黑光滑的电视屏幕, 那面黑色镜子, 倒映出一名憔悴哀伤的男人。 黑镜里的男人伸出手，摁住嘴角的伤口，鲜血拉出一条红色丝线，挂在他的下巴上。 「这是我应得的。」他说。 「定邦桑！」前田克里斯被吓得不轻, 他呆愣不过一秒，伸手抱住了薛定邦身体，眼泪濡湿了薛定邦的脖颈，「对不起！是因为我, 都是因为我！是我活该！是我活该！你不要这样！求你了！」 酒精瓶子摔落地面，发出碎裂的哀鸣，被挥发的灵魂，在客厅之间飘荡。 「……定邦桑。」前田克里斯抽抽噎噎，捧住薛定邦的脸, 伸出舌尖，触碰他嘴角的伤痕。「对不起，定邦桑。」柔软的舌尖, 轻轻舔舐伤口, 顺着鲜血的痕迹, 一路舔过下巴。 薛定邦沉默地垂下眼, 静静看着哭泣不止的前田克里斯。他柔软的唇舌, 触碰到伤口时, 有一种微妙的温暖感觉。 或许，人类和野兽一样，伤口也是需要舔舐的。 前田克里斯哭得身体发颤，满是泪痕与伤口的脸颊，紧紧贴住薛定邦的脸。「定邦桑，你怪我吧？你是在怪我吗？」他痛苦的眉毛，纠结成一团，「你来怪我吧，求你责罚我！请不要这样，千万不要这样！」 「我警告过你。」薛定邦冷冷地看着前田克里斯，面无表情地推开了他。「你一直这样挑衅尹仁，一直不听我的话，一直都不乖！这也是你应得的。我们都有过错，克里斯。尹仁的事情，让我来处理。」 前田克里斯垂下眼，轻轻点了点头。 「抱歉，克里斯，我不是那个意思。」薛定邦大手轻轻覆盖前田克里斯轻肿一片的面颊，在他额头上落下一个吻。「你先去看看你的行李，我昨天晚上帮你收拾好了。你还有什么落下的，或者是需要的，都告诉我，好吗？」 前田克里斯咬住嘴唇点头，他正要起身，又被薛定邦拉住手腕，一把带进怀里。他含泪的眼眸，不解地看着薛定邦。 「收拾完到这里，我给你处理一下脸上的伤。」薛定邦柔和声调，在前田克里斯耳边低声嘱咐。「之后，去日本，我们一起。」 黄昏时刻，房车终于驶入了市区。 天已经快要黑下来，现在快要到晚饭时间。薛定邦和前田克里斯这几个小时，一直都呆在二楼。两人互相处理脸上的伤口，就像两只受伤的野兽，互相舔舐对方的伤痕。 打包好的行李，放在他们脚边。 薛定邦做事情向来认真仔细，他和前田克里斯再三确认之后，才把行李包的拉链拉上。 房车正在向路边停靠，在不远的公路上面，不少计程车从他们身边飞驰而过。 薛定邦提拎着行李包，回头看了一看前田克里斯，问：「确定没有落下任何东西了？」 「我数数一下哦！」前田克里斯甜甜地回应，伸出手指头在背包里面指着一样样清点。那里面都是他从拉斯维加斯离开之后买的新东西，属于他自己的东西都在他的荷包里面。「嗯，差不多就这样啦！」 薛定邦背上背包，正要下去一楼，却被前田克里斯从背后抱住，不许他走。 「有什么问题吗？」薛定邦抓住环过自己身体的小手，强行给掰开。 前田克里斯缩回手，双手在薛定邦背包上面摸摸索索，不知道在找什么。 「你在做什么？」薛定邦被他摸得不耐烦，语气也重了一点。「还有什么没有带的？」 第277页 「我是在确认啊！之前不是定邦桑把那个u盘给拿出来了吗？我看看定邦桑有没有好好地把它收好呢！」前田克里斯从薛定邦背后探出脑袋，对着薛定邦甜甜地笑，「毕竟，那里面放着定邦桑给尹律师亲手弹奏的乐曲啊！要是落在车上了，被其他人捡到，被看见里面的内容，那可是会事儿的。」 薛定邦的心脏抽了一下，他努力保持平静，揉了揉前田克里斯的头毛，说：「我已经收好，别担心。」 车稳稳地停在路边，熄了火。 「那走吧！」前田克里斯笑眯眯地拉住薛定邦的手，和他一起走下车。 两人手牵手的样子，显得十分亲密。如果不是他们脸上掩盖伤痕的胶布，他们看上去就像是一双从约塞米蒂国家公园旅游回来的情侣，正踏上归乡的路途。 跟着他们下来的是史密斯，尹仁还和徐雨窝在卧室里面，并没有露面。史密斯跟在薛定邦身后，前田克里斯走在最前面。他十分积极，第一个跳下车，朝着薛定邦伸出双手微笑：「定邦桑，快来呀！」 薛定邦无奈摇头，只觉得这孩子记吃不记打，这才没多大一会儿，就把刚刚发生的事情给忘得干干净净。 在这之前，薛定邦一直都在告诉自己「放下」。他想要放下，并且尽力让自己看上去已经「放下」。但现在看来，前田克里斯，才是最会「放下」的人。 薛定邦向前跨出一步，感觉好像背包好像有什么地方被挂到了。他回头一看，只看见站在后面的史密斯，背包并没有什么地方挂到。 可能是哪儿的线勾住了。 薛定邦不想浪费时间，直接向前跨出去一步，把连接着自己和身后一切的线，生生给挣断。 一瞬间，薛定邦突然感觉心中的一块大石头，就这样放了下来。 前田克里斯沖了过来，伸手扶住薛定邦的胸口——对他的块头来说，只能扶这个地方。所以，薛定邦也就不去计较这小傢伙不老实的小爪子在胸口又摸又拍。 「定邦桑，小心一些呀！」前田克里斯眨巴着一双亮闪闪的大眼睛说。 「我没事。」薛定邦皱了皱眉毛，拉开前田克里斯的手。他回过头，对史密斯点头致意。「再见，史密斯。记得代我向学姐问好。」 「老薛，这里离机场也不远了。你们应该很容易叫到车。」史密斯微笑着向他们挥手道别，「所以，下次再见的时候，希望不会离这次太久。我会对我老婆说你的事情，她可能会想给你打电话，记得保持电话畅通。」 坐在驾驶座上面的托马斯也探出脑袋，冲着前田克里斯和薛定邦说：「再见，薛先生！你的饭菜十分美味！」 薛定邦点点头，伸出手和史密斯握手道别。 告别都告了，前田克里斯突然尖叫起来：「糟了！定邦桑，我突然想起来，有东西忘记拿啦！」 薛定邦揉了揉他的头毛，柔声说：「去拿，我等你。」 前田克里斯做了个鬼脸，又因为脸上的伤口扯到，疼得呲牙咧嘴。 「我，我马上回来。」他捂着脸，撅着小屁股屁颠屁颠上了车，跑得飞快。 回到车上，前田克里斯没有片刻犹豫，直接沖向了徐雨所在的卧室旁边。 卧房的门虚掩着，前田克里斯偏着脑袋朝里面看了一眼。 徐雨躺在床上，似乎正在休息。尹仁没有在卧室里。 房间很安静，卧室旁边的独立卫生间在娱乐室的另外一侧。前田克里斯绕到娱乐室，偷偷摸进卫生间里。果然如同他所想的那样，尹仁没有在这里。 卫生间里堆了大量的洗漱用品，每一种都的价格都很昂贵。想起来上个月，前田克里斯在纽约上东区的房子里，看见徐雨还在用没有牌子的，在美元树一元店里面买的那些洗漱用品，忍不住冷哼了几声。 明明只是个粗暴野蛮，在便利店打工的底层垃圾！ 现在竟敢也这样幸福，变成了被人捧在手心里面宠爱的宝贝！ 凭什么啊！ 凭什么你们可以恩恩爱爱，幸福美满，而我就不能呢？ 前田克里斯打开药柜，果然在里面发现了那瓶香水。 白瑞德超级雪松。 薛定邦喜欢用的香水。 在徐雨身上，也有这个气味。 这样的香味，不适合粗暴没有文化的徐雨。 也不会是徐雨那样的人，回去挑选的牌子。 前田克里斯嘴角勾起一抹笑，掏出u盘喃喃自语：「伤害定邦桑的人，不配得到幸福。尹仁，你一辈子都生活在伤害定邦桑的悔恨，以及得不到定邦桑的痛苦之中吧！」 前田克里斯故意把所有的洗漱用品都给掀了，装作是慌忙之中找东西留下的痕迹。 房间里，隐约穿来徐雨起床的声音。前田克里斯得意地勾着嘴角微笑，快步跑到娱乐室，冲下一楼。薛定邦在车下面，站的笔直。他在和史密斯谈话，根本没有注意到这边的情况。 托马斯靠着方向盘在打瞌睡，他的位置也不会发现前田克里斯在做什么。 一楼的客厅里没人，前田克里斯把手指一弹，将u盘丢到茶几上面。 「定邦桑，我来啦！」前田克里斯故意大声嚷嚷，快飞地跑到薛定邦身边，拿着那瓶香水像是献宝一样捧高。「你看，你的古龙水忘记带了哦！我给你拿回来啦！」 第278页 薛定邦皱紧眉头，看着前田克里斯手里的香水。这一瓶明显才开放没多久，用过一些，但是没有用多少。薛定邦的那一瓶，已经用了一大半。在收拾行李的时候，薛定邦什么都没有漏下，他很清楚地记得，自己把香水放进了背包里面。 「这不是我的。」薛定邦说。 * 作者有话要说： 前田克里斯：定邦桑，我们一起走了，以后再也不要回来。 薛定邦：不会回来了。 前田克里斯：世界上不止有船长峰，还有别的很多山可以爬！ 薛定邦：是的，你是对的。 前田克里斯：定邦桑，世界上也不止尹律师一个男人，还有别的很多好男人。 薛定邦：你是在说你自己吗？ 前田克里斯：我的定邦桑真聪明！我最喜欢你了，我要永远和你在一起！ 第152章 初夜（二） 前田克里斯故作惊讶, 眼珠子转了一圈。他夸张地章着嘴，说：「欸？！这不是你的吗？！！！这，这明明和你用的是同一个牌子呀！香味也是一样的哦！」 「嗯, 这就是定邦桑用的香水呢！」前田克里斯小鼻子动了动, 凑在瓶子前用力嗅了好几下, 「没错！这个气味和你用的是一模一样的哎！你真的真的真的有收好吗？你确定？」 薛定邦脸色严肃, 紧皱着眉头，压低声音，冷冷警告道：「克里斯，你忘了昨天晚上的话吗？这不是我的东西, 把它放回去！」 似乎有人正在向这边走过来，脚步声十分沉重。托马斯听见响动，看见徐雨正在下楼。他赶紧跑过去，搀扶住徐雨, 扶着他让他下了车。 前田克里斯噘着小嘴，似乎还想要辩驳什么，根本没有注意徐雨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薛定邦赶紧拽住前田克里斯的手腕，把他护在自己身后，看着徐雨说：「你的伤, 不合适这样来回移动。」 徐雨不在意地笑笑，他勾着托马斯的肩膀，半个身子都挂在托马斯身上, 并没有用受伤的那只脚移动。「我想, 我还是应该送送你们。」徐雨笑着说, 「白天的事情, 我感到非常抱歉。尹仁他是在是太沖了。」 「不, 这是我的问题。应该道歉的是我。」薛定邦认真地盯着徐雨, 满脸真诚地道歉。「尹仁的伤……希望你可以照顾一下他。」他嘆了口气，说道，「我得走了。」 「薛先生，你真是个好人。」徐雨点点头，对着薛定邦微笑。「是非常非常好的人。」 薛定邦沉默颔首，对着徐雨微微一笑。 「那么，前田先生……」徐雨朝着前田克里斯克里斯伸出手，「能不能麻烦你，把你手中的东西给我？」 「凭什么呀？」前田克里斯从薛定邦背后探出脑袋，双手捂住瓶子，放在胸口，脸上有点不太明显的小得意，「这又不是你的东西。」 「我想，没人能够比我更清楚，这个是不是属于我。」徐雨直勾勾地盯着前田克里斯，伸出的手一点都没有收回去的意思，「前田先生！这是我的！麻烦你还给我！」 前田克里斯双手抱住瓶子，捂在胸口一点都没有要归还的样子。整张小脸儿上，写的都是——我不。 薛定邦把前田克里斯从自己身后揪了出来，语气严厉且不容置疑地说：「把东西还回去！」 前田克里斯撇了撇嘴，老大不情愿地朝着徐雨走了过去。他没有靠得太近，伸长胳膊把香水瓶子递给了徐雨，说：「给你啦！我们定邦桑才不会计较这个破瓶子呢！你要喜欢，拿去！不过是个收垃圾的！」 「谢谢你，前田先生。」徐雨捏着瓶子，对前田克里斯笑。「你还真是大方。」 「哦，不用谢我啦！」前田克里斯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反正都是定邦桑不要的东西，你那么当宝贝，拿去呗！」 「前田先生，你还击不记得，我以前和你说的话？」徐雨笑眯眯地盯着前田克里斯，向前迈出一步。 「什么话？」前田克里斯挑衅地挑高眉毛。「不记得啦！既然忘记了，肯定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呵，那你现在可要记清楚。」徐雨捏紧拳头，一拳狠狠地揍到前田克里斯肚子上。「我说过——我脾气不好！」 前田克里斯闷哼一声，剧烈的钝痛让他根本站不稳，噗通一声直接跪倒地上。这一拳砸中了他的胃部，刺激得前田克里斯不停地干呕。若不是他中午开始就没怎么吃东西，恐怕现在已经吐了一地。 「惹毛我的话，我会揍人。」徐雨甩了甩自己的手，居高临下地冷冷看着前田克里斯。「毫不客气那种。我会给你好看的！」 薛定邦冲过去扶起前田克里斯，把他护在自己怀抱里。「够了！」薛定邦轻轻拍打前田克里斯的后背，眼睛盯着徐雨，低声呵斥道，「这件事情到此为止！」 「薛先生，我这是看在你的面子上……」徐雨揉着自己的拳头，毫不畏惧地盯着薛定邦，瞪着一双大眼睛，挑高了眉毛。「我只揍他一下！但是，请你记住，我揍他这一拳，是为了尹仁！如果他还不停下故意挑衅和激怒尹仁的行为，下次就不会这样好运了！」 史密斯苦着一张脸，赶紧拦了一辆计程车，招唿薛定邦过来。「老薛，克里斯，有车了啊！」 薛定邦抱住前田克里斯，把受伤疼得话都说不出来前田克里斯给塞了进去。史密斯赶紧吩咐司机开车，送他们去机场。临走之前，薛定邦听见托马斯在和徐雨说话。 第279页 「我还以为你不会和薛先生这样……」托马斯说，「中门对阻？」 「他会护食，」徐雨冷哼了一声，「我就不会吗？！」 前田克里斯听见这些话，气得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护短是吧？护食是吧？等你们看见了那个u盘，看你这个混蛋，还笑不笑得出来！ 想到这里，前田克里斯忍不住笑出声来。 「怎么了？」薛定邦以为他受了太大的刺激，精神有点不正常。他坐在副驾驶上，回头去看后座的前田克里斯，满脸都是关切。「你还好吗？克里斯？」 「我很好。」前田克里斯收起来笑容，目光灼灼盯着薛定邦。「我很高兴。因为我和定邦桑，终于要离开这里了。尹律师不会再来找我们麻烦，之后我们要在一起好好地生活哦！」 到达机场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薛定邦下了车，略带迷茫的双眸扫过一圈机场灯火。计程车开走之后，他背着包，双手抓住背带，久久地站在原地。 这幅样子，前田克里斯以前见过。 在拉斯维拉斯那次，经过激烈争吵之后，尹仁不听解释，丢下他坐车离开时，薛定邦也是这样，在马路边站了好久。而这一次，他们的之间关系，再也没有修復的可能。 虽说这两次，都和自己有关，可前田克里斯脸上丝毫没有表现出内疚的神情。 「定邦桑，我们先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吧。」前田克里斯抓住薛定邦的胳膊，轻轻摇晃了几下，「天已经黑了，我冷……」 薛定邦眨眨眼，勾着嘴唇想要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可他三十多年以来，第一次发现自己根本笑不出来。平静地说一句「好」，已经是他能够做到的最大限度。 他们在机场附近找间旅馆，开房间的时候，前田克里斯坚持他们可以住一间标准间。 薛定邦现在没有心情玩「狡猾小猫」的花样，他现在只有一个感觉——累。 心累，身体也累。 身心俱疲，没有多余的力气再去应付前田克里斯的那些小花招。 标准间有两张单人床，干净洁白的床单，柔软芳香的棉被。累了好几天，终于能够在床上休息，前田克里斯显得尤其高兴。 刚刚一进房间，前田克里斯一头扎在床上，躺了好半天才说：「定邦桑，你不去洗澡吗？」 正在订机票的薛定邦沉默起身，脸色冷得几乎可以凝结空气。他拿着手机一言不发地走向浴室，用力关门的声音表示他的内心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样平静。 这一天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又多又突然，薛定邦还是远远低估了前田克里斯的嫉妒心。 站在冷水淋雨喷头之下，薛定邦用力锤击墙壁！ 所有的愤恨，不甘与无能为力，都融入了击打当中。 尹仁的话，还迴响在薛定邦耳边，让他根本没有办法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薛定邦！！！我他妈和你三十多年朋友，你居然瞒着我？！！！」 「薛定邦！！！你他妈不仅瞒着我，还他妈的让我冷静！！！」 「薛定邦！！！你他妈的还是不是人？！！！」 对不起，仁哥，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捶打墙壁的声音惊动了在卧房的前田克里斯，他撞开浴室门，看见的是浑身湿透的薛定邦，一脸受伤地回头望着他。 前田克里斯走过去，指尖轻抚上薛定邦微蹙的眉心。 「定邦桑……」前田克里斯触抚过薛定邦得轮廓，抹掉从他眉毛下滴下来的水，满眼都是无法掩饰的心疼，「请你不要这样！你打我吧，沖我发泄吧，你辱骂我，责怪我，怎么都好！就是——！就是请不要这样伤害你自己！」 薛定邦垂下眼，才发现自己还穿着衣服。 他浑身上下，都已经被冷水淋了个湿透，湿哒哒贴在身上的衣物，根本无法阻止冰冷水流带走身体的温度。 「定邦桑，你打我吧！」前田克里斯捧住他的手，放在自己唇边，「对不起，定邦桑，我的嫉妒真的很难看吧？让你看见了我这样丑陋的一面……可是，我真的无法忍耐，也无法接受……我不想把你让给尹律师，哪怕是我说过，要陪着你，来这里找他，我也不想他抢走你……」 「是这样吗？」薛定邦苦笑了一下，垂眼看着虔诚地亲吻自己受伤拳头的克里斯，「克里斯，以后不要再做这种事情了。」 「请你，惩罚我吧！」前田克里斯泪汪汪的双眼，湿润的头髮贴在脸颊，「我做了错事，你怎么罚我，都没有关系的。」 那张漂亮脸蛋上，除了绝望，还挂着还未消退的青紫。 薛定邦轻轻触碰他脸上的伤口，拨开那些淌过伤口的冷水，柔声问：「克里斯，疼吗？」 * 作者有话要说： 前田克里斯：定邦桑喜欢什么样的？ 薛定邦：你这样的。 前田克里斯：那，抱我？ 第153章 初夜（三） 「定邦桑, 你不生我气？」一时间，前田克里斯脸上，不知是从淋浴喷头下留下的冷水, 还是他饱含深情的热泪, 「你不罚我吗？你不是说, 我再不听话, 你就会……惩罚我……你可以惩罚我，什么样的惩罚，我都受得住……只是，请你不要, 不要……」 前田克里斯的声音哽咽，变得越来越细，越来越小，直到完全不可闻。 第280页 他垂下睫毛, 冷水为他的睫毛挂了一副水帘。 薛定邦搂住他因痛苦而颤抖个不停的肩膀，将他紧紧固定住。薛定邦低下头把他接下来要说的话，都堵在了他颤抖不止的红润唇瓣中。 他们并不是第一次接吻，但这样让前田克里斯紧张的，却是第一次。 前田克里斯好像初次接吻的少年那样, 浑身僵硬，嘴唇颤抖不止。他用力抓住薛定邦得胳膊，力道大得将薛定邦胳膊都挠出来抓痕。 在冰冷的水流之中, 唯有散发着温热体温的身体, 能给予的温暖, 让他忍不住贴近, 贴近, 再贴近一些。 粗糙的布料, 相互摩擦，带来热量让前田克里斯浑身发烫。冷水刺激身体的伤口，带来微妙的刺痛。 又冷又痛的身体，渴求温暖和抚慰。 薛定邦用力将前田克里斯抵在墙上，就像是那天晚上，尹仁喝醉了，薛定邦把他抵在墙上那样。 那是尹仁来美国的第五年。除了第一年尹仁一直和薛定邦混在一起，从那天尹仁在派对上和男孩离开之后，他身边的人都没有断过。十足花花公子哥模样的尹仁，游走在各式各样的男孩中间。 然而，那时候他却疯狂地想要安定下来。 理由是——累了。 可是，真的想要交往的男孩子，却甩了他。 因为那些尹仁不肯说，但薛定邦心知肚明不去戳破的原因。 那一晚，尹仁喝得烂醉，薛定邦照顾吐个不停的尹仁时，尹仁把薛定邦怼在了墙上。 「你知道吗？我是喜欢男人的！」 尹仁那天对薛定邦这样吼。 那一天，薛定邦用了好大的毅力，才没有让自己把尹仁摁在厕所里，吻上那不住咆哮的唇。因为，尹仁他喝醉了。若是第二天，尹仁醒来，说自己只是一时酒醉冲动，没有喝酒的薛定邦，没有任何藉口和退路。 他当时没有做的事情，现在正在一一施加在克里斯身上。 他轻而易举地把前田克里斯给举了起来，狠狠地将那娇小身躯抵在墙上。以不容抗拒，不可回绝的姿态，狠狠地亲吻着那两瓣红唇。 不，这样已经算不得是亲吻，而是在啃咬。如同野兽要将对方吞吃进腹一般的撕扯。 这名漂亮的大男孩，卑微到极致，说着「即使是做替身也没有关系，只要你和我在一起」这种话。可薛定邦，从未没有把他当做任何人的替身。他和尹仁无论是从哪个方面来看，都没有半点相似之处。 作为一名男人，前田克里斯脸蛋漂亮，身材娇小。抱在怀里时，身体与尹仁完全不同。尹仁骨骼坚硬，肌肉匀称，身子也健壮许多。 薛定邦知道，现在他怀中的，是前田克里斯，不是尹仁。 前田克里斯纤细的身躯，抱在怀中小小一只。就算是喝得再醉，都不会把他和高大的尹仁混为一谈。 更何况，薛定邦现在没喝酒。 他还清醒着，头顶上的冷水，也不断是想要让他清醒。 海妖温热的身体，贴着布料来回磨蹭。 海妖被水濡湿的红唇，不住地开阖着，地吐着热气，双手意乱情迷地在人身上乱摸。 「定邦桑……」海妖如同小鹿般可爱的眸子，深邃漆黑中，似有暗流翻涌。海妖泛着水光的面颊微红，不停地把身体贴近薛定邦，「我喜欢你，定邦桑……」 【圣光术】 怀中人的低语呢喃，近乎于呜咽的啜泣，将薛定邦的神志拉了回来。他这才发现，过去他想做但是没有做过的事情，都做在了前田克里斯身上。 薛定邦第一次，如此主动热情地亲吻前田克里斯。 前田克里斯神情迷乱，就算是当头淋下的冷水，也无法浇熄他的热情。 薛定邦松开前田克里斯的嘴唇，轻喘着反手关掉水龙头。在他不解的目光当中，拨开他湿透的衣物。 【圣光术】 「定邦，定邦！我喜欢你……」 【圣光术】 「啊——！定，定邦桑！」前田克里斯尖叫着，护住自己的身体，「别看我，我身上有伤，不好看……」 他没有护住自己最羞耻的部位，而是遮住了腰部。 薛定邦强行拉开他的手，很快就发现了他的秘密——他遮住的部位，有一道触目惊心的勒痕。就在他纤细优美的腰身上，仿佛蛇一般，缠绕在他的肋骨之间。 很明显——这是由绳子留下来的勒痕。 「你不是说，没关系吗？」薛定邦掐住他的腰，把他轻而易举地举了起来，「你不是说你没受伤吗？为什么骗我？！」 面对薛定邦的震怒，前田克里斯只能无助颤抖，他眨眨眼，含着泪光道歉说：「对，对不起！我不想让定邦桑担心。我撒谎了，对不起！」 薛定邦从来没有如此愤怒，他的怒火，冷水浇不息，前田克里斯的道歉，也无法熄灭。熊熊烈焰缠绕心脏，宛如烧得火红的蛇，在其上爬行。 从指尖到发梢，薛定邦的每一细胞都在疯狂叫嚣。疼痛与火热的蛇，将热量从每一个毛孔都散发而出，吞噬掉他仅剩无几的理智。 薛定邦总是对别人说「冷静一点」，但此时此刻，他无法冷静。 「不要道歉！」薛定邦抓住前田克里斯的肩膀，对他低声咆哮，「你这个坏孩子！总是对我说谎！」他一口叼住前田克里斯的耳垂，把那珍珠般圆润的软肉给咬出来血，又细心地舔掉，「你用一个又一个，无尽的谎言骗了我。你为我们之间的关系，找了无数的藉口，让我退缩。你要为你的谎言付出代价，我要狠狠地惩罚你！」 第281页 薛定邦说话的时候，眼睛没有焦距，他不是在看前田克里斯背后的瓷砖，而是在凝视空洞的虚无。 前田克里斯被他的与平时不同的兇狠模样激得又激动，又害怕，又期待，颤抖着双手，主动搂住他的脖子。 「定邦桑，罚我吧。」前田克里斯以乖巧孺慕的眼神，凝视薛定邦平静冷漠到近乎于的面孔，「我罪有应得。」 心中的太阳在脑海爆炸，薛定邦打横抱起前田克里斯，将他抱出浴室兇狠地摔在床上。 前田克里斯把自己缩成小小一团，却没有像以往一样娇声喊痛。因为——站在他面前的薛定邦。 【圣光术】 定邦桑，喜欢我。 就算他只是喜欢我的身体，他也喜欢我。 不断在脑海之中重复的认知，让前田克里斯放松了身体。他选择——乖巧坐好。可可爱爱的小海妖搂住自己的脚裸，精巧的小下巴放在膝盖上。一双湿漉漉的，小鹿一般的眼睛，眼巴巴地看着薛定邦。 他脸颊绯红，但没有退缩。 他在等待，等着薛定邦来来宠爱他，疼爱他，占有他。 比亲吻和拥抱更早一步到来的，是干燥的浴巾。 薛定邦为前田克里斯擦干身体与头髮，又找出吹风机，细心地为他吹干。又温暖的大手，动作轻柔地摩挲过头皮的感觉，让前田克里斯忍不住微笑。 可爱的小傢伙，和小奶猫似的，抬头在薛定邦手心里磨蹭。 他柔软的头髮，眯成一条线的双眼，享受的表情，几乎让薛定邦产生了自己在撸猫的错觉。 【圣光术】 薛定邦感觉脸上有些绷不住，只能先做点别的的事情，来注意注意力。 「定邦桑……」前田克里斯挑眉看着薛定邦，他的声音，软得几乎可以滴出水来，「你想要吗？」他饱含春情的眼眸，看得人心尖发颤，「你对我做你想对尹律师做的事情，好不好？」 「闭嘴！」薛定邦坚定地回答，身体却和意志背道而驰。 薛定邦把前田克里斯扑倒在床上，堵住了他的嘴。 前田克里斯捧住薛定邦的脸，抓起浴巾盖住他的脑袋，为他擦了擦头髮。 这个小动作引得薛定邦身体一僵。 他原来，有这么喜欢我吗？ 【圣光术】 薛定邦停了下来，仔细观察了一番前田克里斯的腰上的伤。镶入肋骨空隙之间的青紫伤痕，已经开始在慢慢退却，但在那里，他所有的固执和坚持，所有的深情与爱意。还有他那故作坚强的伪装，和义无反顾的勇气，都越发浓烈。 薛定邦细细地吻着那一处伤痕，不仅仅为前田克里斯驱散的吊在高空悬崖，命悬一线的不安，也饱含了他的无限怜惜与疼爱。 「克里斯，你不必去做其他人。」薛定邦抬起头，目光如同太阳般灼烈，「你就做你自己，就已经足够可爱。」 前田克里斯身体一颤，最直接的反应就是他夺眶而出的泪水。 【圣光术】 「定邦，定邦抱我！」前田克里斯伸出手，红了鼻子，带着哭腔哀求，「吻我，爱我，抱我，安慰我！定邦，求你了，快来！把我变成你的吧！」 薛定邦严肃得近乎于冷酷地看着他：「你要求这么多，我应该先满足哪一样？」 「先安慰这里呀！」前田克里斯干脆地坐了起来，扑进薛定邦怀里，「就像刚刚在浴室里面那样。」他满眼期待地看着薛定邦，「我很寂寞呢！定邦！快点！」 * 作者有话要说： 前田克里斯：啊，好刺眼！ 薛定邦墨镜一戴，谁都不爱：刺眼吗？没觉得啊！ 前田克里斯捂眼睛：哪儿来的圣光啊！谁组的圣骑士？！ 隔壁圣骑士：……（缩脖子） 第154章 初夜（三） 前田克里斯拱进薛定邦怀里, 小猫一般可爱地不住蹭来蹭去。 薛定邦看他这样，有些好笑地问他：「你在做什么呢？」 前田克里斯抬起小脑袋，软软糯糯地说：「我想你啦！」 薛定邦低下头, 温柔含住他喋喋不休的唇瓣, 将两片软肉叼在唇齿之间。 前田克里斯迷醉地微眯双眼, 感受来自于他心爱之人的吮吻。 「呜呜……定邦……」前田克里斯低声呜咽, 紧紧地抱着薛定邦，「定邦，抱我，定邦！」 【圣光术】 薛定邦略微犹豫了片刻, 皱紧眉头说：「你以前，在别人面前，也是这样吗？包括尼尔森？」 薛定邦自己都没有注意到，自己现在说出来的话, 到底有多重的醋味。 前田克里斯也没听出来，他只有满脸的委屈，和略带哽咽的声音，辩白说：「我，我干净的, 定邦桑……你可以放心，我没有和尼尔森……也没有和其他人……我，我还是第一次呢。」 「知道了。」薛定邦说, 吻去他的委屈。「那你别哭。」 小乖猫点点头, 咬紧牙关。 前田克里斯咬住床单, 把所有的痛唿都死死吞进肚子里。 【圣光术】 这个人, 不是尹仁。是前田克里斯。 他的身躯, 他的声音, 他的相貌，都不是那个人。 但是内心却有一个声音，在对着薛定邦吶喊：占有他！撕裂他！征服他！让他为你疯狂着迷，再也找不到任何藉口和理由，来逃避和说谎！就像是……你想要占有另一个人那样。 第282页 嫉妒，如同丑陋的爬虫，占据了他的内心。 嫉妒所有曾经被尹仁用那双充满爱意的眼神看过的每一个人，嫉妒尹仁用那双性感的唇吻过的每一双的唇瓣，嫉妒尹仁那双手抚摸过的每一寸肌肤。 也嫉妒徐雨，能够拥有尹仁的温柔、包容和爱。 前田克里斯对他说过的话，此刻在他耳边迴响。 「像对尹仁一样对我！」 尹仁？ 克里斯！ 克里斯！ 克里斯！ 不，那不是尹仁，是克里斯！ 【圣光术】 薛定邦愣了愣，终于冷静了下来。 【圣光术】 太温柔了，这样的薛定邦，太温柔了。 好像是处于梦幻当中，温柔得不真实，温柔得让人害怕。 前田克里斯抬起含泪的眸子，用痴迷的目光，凝视着薛定邦的脸。 【圣光术】 前田克里斯眨了眨眼，一直在眼眶里滚动的泪水，顺着他漂亮精緻的面庞滑落下来。 先是左边，然后是右边。 他哭泣的样子，一点都不难看，反而显得十分美丽。楚楚可怜，梨花带雨，简直就是为他量身定做的名词。 薛定邦松开他的唇，吻掉他的眼泪，柔声问：「怎么哭了呢？」 【圣光术】 今天晚上抱着的男人，是前田克里斯，一直都是。 薛定邦抱着前田克里斯，长长地嘆了一口气。 说来也奇怪，这一口气，竟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好像放下了肩头多年的重担，一时间身心都无比轻松。 前田克里斯纤细的身体，软倒在薛定邦怀里。没有任何防备…… 只是为了满足他内心深处那些，不可示人，不可告人，拿不上檯面来讲的欲望。 薛定邦抱着前田克里斯，感受他纤细身体的每一个细微的颤抖。 他还很年轻，模样很漂亮，身材很瘦弱，却愿意为了自己，承受最残酷的刑罚，遭受最残忍的对待。 一种温柔的情绪，从内心深处翻涌而出。 薛定邦亲吻着他的面颊，抚摸他汗湿的头髮。挤出沐浴露，轻轻按摩他的头皮。 前田克里斯的头髮很好，柔软得像是婴儿。而现在，这名曾经被人视为心思恶毒的男人，也正像是婴儿一样，躺在他的怀里。 前田克里斯悠悠转醒，看见薛定邦正在为他洗头。鼻子一酸，差点又要哭出来。 「我弄疼你了吗？」薛定邦吻掉他眼眶里的泪珠，温柔地蹭了蹭他的头，弄得自己脑袋上都是白色泡沫，「别哭，乖孩子。」 「定邦桑满足了吗？」前田克里斯扒拉着他的胸口，满脸认真地问，「我表现还可以吗？比尹律师不会差吧？」 「你表现得很好，克里斯。」薛定邦啜了一下他的嘴唇，「你刚刚很性感，很可爱，真的很棒！你做你自己就已经很好，你不用和谁比较，就已经是最好的。」 「那乖孩子，有没有奖励啊？」前田克里斯手指一圈圈在薛定邦胸口上划拉，「今天晚上，定邦桑可以抱着我睡觉吗？就像抱着张伯伦那样。」 对于他这种哪壶不开提哪壶的个性，薛定邦有时候也很烦。但薛定邦刚刚从他身上获得了安慰，现在他的心情还算平静愉悦。 「不行。」薛定邦将洗髮露在手上打出泡沫，抹在前田克里斯柔软的黑髮上面，「我没有抱过张伯伦。」 前田克里斯很满意这个回答。他眯起眼睛，乖巧地让薛定邦为自己洗头，沖洗身体。两个人一起暖暖地洗过澡，用浴巾一裹，又抱回床上。 看着床单上凌乱不堪的痕迹，前田克里斯打算装作视而不见。他把自己裹进被子里，留出来床的另外一边。 很快，床单上多了一个人的重量，薛定邦钻进被子里，和他坦诚相见。 前田克里斯乖巧地钻进薛定邦怀里，肌肤相亲的温暖感觉，让两个人都倍感舒适，他们几乎是同时喟嘆出声。 伸手搂住前田克里斯滑腻的身体，薛定邦垂下眼，看着一颗毛茸茸小脑袋贴在胸口。柔软的嘴唇不断在他身体上留下亲吻，顺着脖子往上，一直捕捉到他的嘴唇，又印了上来。 薛定邦轻轻吻着他，一边轻柔抚摸他的后背。前田克里斯乖巧地眨眨眼睛，柔声问：「定邦桑，我现在对你来说，算不算是特别的呢？」 「你一直都是特别的，克里斯。」薛定邦温柔地拨开他额前刘海，鼻尖轻轻蹭了蹭他光洁的额头，「在这个世界，每个人都是特别的，克里斯。」 「那么对于定邦桑来说呢？」前田克里斯眼睛亮晶晶的，用力搂紧了薛定邦的腰，「定邦桑，你喜欢我吗？」 「当然。」薛定邦回答。 「那么，我现在，在你心中排名第几？」前田克里斯撒娇般地用脸颊蹭他胸口，「什么都肯为定邦桑做的我，能够排到第一位吗？」 薛定邦想了想，回答的语气十分诚恳：「不行，第一位是数学。」 「啊？！」前田克里斯皱着一张小脸，满脸写着失望，「数学是谁？」 「是42，是概率学，是宇宙真理。」薛定邦笑着捏了捏他的脸颊，「抱歉，克里斯，我最喜欢的，永远都是数学。」 「那尹律师呢？」前田克里斯不服气地嘟着嘴，「尹律师不能排到第一？」 第283页 「他从来都不是第一。」薛定邦回答得飞快，「我说过，数学第一，从未改变过。」 「真嫉妒数学呢！」前田克里斯气唿唿地鼓着脸，用力顶了好几下薛定邦胸口，「我要是变成数字就好了，这样定邦桑就只会想着我了！真好！」 薛定邦被逗笑，前田克里斯孩子气的这一面，向来深得他欢心。 「人从一生下来，就带着数字，生活中处处都是。」薛定邦摸着他的脑袋，一下下顺毛，「你的生日，你的身高，你的体重，你的年龄，这些都是你属于你的数字。而现在，我们可以享用属于我们两个人的数字。」 「是什么？」前田克里斯两眼放光地看着薛定邦，满脸都是期待，「属于我和定邦桑的数字，是哪个数字？」 「现在是8月21日，凌晨1点33分。」薛定邦说，「我订了早上9点19分的飞机，我们必须得提前去机场。我计划7点出门。所以我们现在还能睡5小时27分钟。你要是愿意陪我度过这5小时27分的睡眠，就快点在属于我们的时间里闭上眼睛睡觉。」 「原来已经那么久了吗？」前田克里斯说，「定邦桑进浴室的时候，我看过时间，还不到8点。现在都凌晨1点了。这是不是表示——我们已经相亲相爱5个半小时了？定邦桑，你现在，算是我的5个半小时的男朋友吗？」 他那副精打细算的小模样，认真得不行。 「算算算，睡吧。」薛定邦用力亲了一下他的额头，「如果你想要更多的数字，3分钟之内，给我睡着！」 「嗯！」前田克里斯赶紧闭上眼，生怕薛定邦为自己说的话反悔一样，「好的，我已经睡着了！」 今天确实折腾了很久，他们都十分疲累。 前田克里斯我在薛定邦怀里，唿吸很快变得均匀而又轻浅。 虽说薛定邦让前田克里斯先睡，可他自己却怎么样都睡不着。 只要一闭上眼睛，他就能够看见尹仁那张愤怒的脸。 还有那刺耳的话语，迴荡在耳边——薛定邦，你是不是人？！ 薛定邦尝试了好几次，都睡不着。他爬起床，放开身边还在熟睡的前田克里斯，一个人走向阳台。夜风吹动他额前短髮，嘴上的菸头一明一灭，却未曾吸过一口。 远处的空港，有灯光在闪耀，好似船长峰的繁星，挂在天幕上。 「仁哥……」薛定邦低声呢喃，低头看着自己手上的烟，「我不是人……」他夹着烟，捂住自己的脸。 这香菸，曾经是他和尹仁共同喜欢的口味。 而在船长峰上，尹仁抽的烟，已经不是这个牌子，也不是这个口味。 世界上，就没有永恆不变的东西，哪怕是星星，也会随着时光，而湮灭其光彩。 * 作者有话要说： 前田克里斯：好开心，我终于成为定邦的人了。（抱） 薛定邦：你身体有没有哪儿不舒服？（摸摸毛） 前田克里斯：感觉，好像被压路机碾过一样，浑身都酸疼呢。 薛定邦：抱歉，下次不会了…… 前田克里斯：可我想要被多碾压几次！（啾咪） 第155章 初夜（四） 第二天前田克里斯起得挺早, 倒不是因为他身上疼得睡不着，而是因为薛定邦在用他的发梢挠他的鼻尖，让他痒得打了好几个喷嚏。 「克里斯, 抱歉把你叫醒。」薛定邦躲过前田克里斯的喷嚏攻击, 拿出纸巾为他擦了擦鼻子。 前田克里斯还没睡饱, 有点迷迷煳煳地瞧了薛定邦一眼, 说：「没事，我起来啦！几点了？」 「我们酒九点十九的航班，现在七点五十。」薛定邦掏出手机来，在前田克里斯眼前晃了晃。「我叫了客房服务, 早餐已经送了过来，起来陪我吃点东西？嗯？」 前田克里斯哈欠连天，用力点了点头，露出发自内心的甜美笑容：「好啊！一起吃！」 想要翻身坐起来, 却牵扯到受伤的部位，疼得当时一头栽倒到床上。 「不舒服？」薛定邦关切地靠过去，伸手摸上前田克里斯的额头。「嗯，还好，没有发烧。」轻轻整理着前田克里斯乱糟糟的刘海, 薛定邦轻轻摩挲了几下他的额头，「抱歉，克里斯。昨天晚上我没能控制住, 全部都……」 「别说, 别说！现在别说！」前田克里斯眼睛捂住薛定邦的嘴, 害羞得满脸通红。「求你了, 定邦桑！你绕了我吧！现在不要说出来, 别说嘛！就当什么都没发生, 好不啦？」 瞧他那副又羞又急的小模样，薛定邦笑着点了点头。 「好。」薛定邦温柔地吻了一下他的脸颊，小心地避开伤口。「我去把吃的端过来，要是你爬不起来，我们改签。吃完早餐，你可以睡个回笼觉。」 前田克里斯把被子拉上来，遮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在外面。他害羞地看了薛定邦一眼，点了点头，瓮声瓮气地回答：「好，定邦桑陪我吃，好不啦？」 薛定邦揉了揉他柔软的头毛，转身出去拉放在门口的餐车。 等薛定邦一走，前田克里斯就开始呲牙咧嘴。 该死的，疼疼疼…… 但是，好开心怎么回事？ 想到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前田克里斯就觉得害羞又甜蜜。 他终于，也有了这种经歷。 能够和相爱的人在一起。 第284页 能够为了他，交付出自己的全部。 不管未来如何，这一次，前田克里斯不后悔。 把自己最珍贵的真心，交给了最珍贵的人。 回想起来昨天晚上的一些细节，前田克里斯又觉得自己太过于主动。 那副样子，简直就是…… 哎呀，太害羞了…… 定邦桑会不会怀疑自己，这样放得开，不是第一次啊？ 前田克里斯满脑子胡思乱想，小脸在枕头里面蹭来蹭去，越蹭越热，越蹭越红。 他还没有来得及给自己一个答案，薛定邦就先给了他答案。 薛定邦把前田克里斯从被子和枕头之前扒拉出来，扶住他的腰帮他坐好。 「抱歉，克里斯，你身子难受吗？」薛定邦说着，在他酸痛的肌肉上轻轻按摩，力度和范围都恰到好处。「没有考虑到你还是第一次。我太得意忘形，做过头了。」 前田克里斯小脸一红，抓住薛定邦的衣襟，满是期待地看着薛定邦，问：「原来不止是我一个人觉得兴奋啊！定邦桑，你开心吗？和我在一起，做情侣。你终于是我男朋友了，我们可以做情侣做的其他事情吗？」 「可以。」薛定邦微笑着回答，把前田克里斯搂进怀里。「那就先来，情侣之间的餵食？嗯？我叫的一些比较好消化的软烂食物，你想先吃哪个呢？」 前田克里斯看着眼前的小餐桌，上面的东西与其说是早餐，还不如说是下午茶来的更加合适。漂亮的奶油蛋糕，香气扑鼻的花茶，还有美国特色甜甜圈和纸杯蛋糕，还有前田克里斯最喜欢的芭菲。 「这里没有厨房，不然我做点粥给你吃。」薛定邦说着，拿起奶油蛋糕上面做点缀的草莓，塞进前田克里斯嘴里。「先将就一下，这里还是美国。米饭和粥类可不好找。回到日本之后，你想吃什么？」 草莓冰凉清甜，一口咬下去，鲜嫩多汁。前田克里斯上一顿还是昨天吃的早餐，现在早就饿得不行。他迫不及待地一口咬掉草莓，舔了舔嘴唇，想都不想地响亮回答：「只要是定邦桑做的，我都喜欢啊！不过要说最喜欢，还是……」 「面疙瘩汤？」薛定邦拿勺子舀了一勺蛋糕，放在前田克里斯唇边，先帮他回答。「除了这个呢？你有什么特别喜欢的菜，就算我不会做，我也可以去学。」 「为了你。」 前田克里斯一口吞掉递到眼前的蛋糕，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勺子，嘴角还沾上一些奶油。他如此急切的模样，看的薛定邦有些心动。 伸手擦去他唇角的奶油，薛定邦舌尖一卷，把奶油吞吃进度里。 「好甜。」薛定邦评价道，「你真可口，小蜜糖。」 薛定邦低沉的声音，撩得前田克里斯心尖都发颤。他激动地搂住薛定邦的脖子，凑上去献出自己。 奶油的香甜味道，在唇齿之间交换。 薛定邦感觉口腔里都甜味，所有的蜜糖，所有的糖果和甜品，都比不上这个吻。 他甜美，却不会让人腻味。 那一丝丝的甜味，多一分显得腻，少一分则显得淡。 就是这恰到好处的滋味，才能勾得欲罢不能。 不断地去探索，就会有新的发现。不断地去纠缠，就会有新的缠绵。 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前田克里斯的唿吸都变得急促，有些难以忍受快要窒息时，他们才依依不捨地分开。 两人额头相抵，低声轻喘，唿出的气息也融为一体。 前田克里斯勾气眼角，用略带沙哑的声音询问：「我和定邦桑，谁比较甜呢？」 「不知道。」薛定邦被前田克里斯小脑瓜里的奇怪想法逗笑，捏住他的耳垂轻轻拉扯两下。「你为什么会想知道这种事情呢？」 「我觉得定邦桑比较甜。」前田克里斯眯起眼睛，在薛定邦唇上啜了一口。「虽然这样也很不错，但我想吃其他甜品。我肚子真的好饿啊！」 前田克里斯的愿望很快就得以实现，薛定邦把整盘蛋糕都端了起来。他实在是饿坏了，也懒得用勺子，直接上手，抓住蛋糕大口大口，两三下就吃了个精光。 薛定邦好笑又心疼地看着前田克里斯，端起茶杯递给他，开玩笑说：「我怎么不知道，你的吃相还能这样豪放的？」 「我饿了嘛！」前田克里斯舔掉手指上奶油，接过花茶一饮而尽。「而且，以前我和定邦桑，没名没分的，我当然不要在你面前露丑啦！」他眼波流转，话锋也跟着一转，「我平常不这样啦，定邦桑要是不喜欢，我不会这样吃的。」 薛定邦心中一动，又有点心疼，又有些难过。他复杂的心情，很难直接表现在脸上，但这一次，他没能控制得住。 前田克里斯看见薛定邦的脸色，叼住指甲，糯声糯气地说：「对不啦，定邦桑！我，我还是饿，我这次会慢慢吃的。我还可以吃掉其他的东西吗？」 「不，这样很好。」薛定邦抓起芭菲递给前田克里斯，微笑着亲掉他脸颊上的奶油。「我也可以跟着沾光，尝一尝小点心甜味。请你以后务必吃饭都吃得香香的，我喜欢看你这样。」 前田克里斯有些不好意思，他吐了吐舌头，抱怨说：「你明明可以再点一份嘛。」 「没你脸上的甜。」薛定邦开玩笑说，「好了，我也要吃我的早餐，我们一起吃？嗯？」 第285页 薛定邦的早餐只有一杯美式咖啡和一个三明治。他们用餐完毕，薛定邦变戏法似地，从上衣口袋里面掏出来一根软管。从上面的文字看来，是消肿止痛的药膏，敷在肿痛的部位有奇效。 看见这一管药膏，前田克里斯一张小脸瞬间红得快要滴出血来。他一转身，整颗小脑袋都埋进被子里，任由薛定邦怎么扒拉他，他都不愿意回头，把脑袋瓜拿出来。 前田克里斯发自内心的羞怯，让薛定邦有些冲动。 「你不出来，会付出代价的。」薛定邦在他耳边沉声警告。 「不要！」前田克里斯还倔强地想要挣扎一下。 前田克里斯当场就付出了代价，薛定邦一点都不客气地亲了许久，亲得前田克里斯几乎都要因为缺氧而昏过去。 「真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定邦桑！」前田克里斯哭唧唧地看着他，喘息不止。「明明平时这么温柔的，为什么在床上的时候，这样s呢？」 「本能。」薛定邦面不改色的回答，他拿出软管药膏，在前田克里斯面前晃了晃。「两个选择——要么，我把你捆起来，摆出任意姿势给你上药。但不保证不会弄疼你。要么，还是你自己来？自己到厕所里面去，可以慢慢涂，弄好了出来，我在这里的等你。」 前田克里斯身子还疼得厉害，当场就选了二。他抢过软管，掀开被子下床。 双脚刚刚接触到地面，前田克里斯只觉得腿脚一软，差点就跪倒在地上。幸好薛定邦眼疾手快，一把捞住他的身子，把他给抱住：「要帮忙吗？」 前田克里斯委屈巴巴，控诉地看着薛定邦，撅着嘴说：「你认为呢？」 薛定邦莞尔一笑，令整个房间都亮了起来。他打横抱起前田克里斯，顶开厕所的门，走了进去。这家酒店的厕所和浴室是在一起的，很窄小。 薛定邦轻轻将前田克里斯放在马桶上，打开他的双腿。 * 作者有话要说： 薛定邦：现在才知道害羞，你不觉得太晚了吗？ 前田克里斯：定邦，不要再说了嘛，你怎么可以笑话我呢？ 薛定邦：没有笑话你。昨天晚上你那么热情，我…… 前田克里斯捂住薛定邦的嘴：求你不要再说了！饶了我吧！ 薛定邦抓住前田克里斯的手亲亲：饶了你，那可不行。（扑） 前田克里斯：啊！！！定邦——！ 第156章 小蜜糖（一） 「好了, 开始吧。」薛定邦抄着手，面带微笑凝视眼前人。 前田克里斯满面通红，而别是耳垂, 几乎都要滴出血来。他瞪了薛定邦一眼, 软软的, 没有多少威力, 说：「定邦桑！你出去呀！」 「不行。」薛定邦无情拒绝，甚至还反手关上厕所门。「万一你因为腿软，等会摔倒了怎么办？而且我认为，我需要看看你的伤口。」 「不, 不要拉！」前田克里斯捏着小拳头，愤怒地朝着薛定邦挥了好几下。「我不要你看！讨厌！快点出去呀！我不要你看！」 「这么讨厌我？」薛定邦故作伤心地皱了皱眉头。 「不，不是啦！」前田克里斯捂住脸，细声细气地说, 「我希望，每次定邦桑看见我，都只能回忆起来我可爱的样子。我不想让你看见我不好。肿起来，不好看嘛！求你先出去吧，好不啦？」 「也不是不行, 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个要求。」薛定邦半蹲下来，拉开前田克里斯的手，勾住他的小指头。「上完药, 我要你在酒店里面好好休息, 不许到处乱跑。也不要因为无聊和不耐烦, 要我抱你。你可以做到吗？」 「那, 只是单纯抱着呢？」前田克里斯红着脸问。 薛定邦略微思衬片刻, 似乎是装作很为难的样子。眼看前田克里斯脸上快要绷不住, 都衣服要哭出来的样子，他才大开金口回答：「可以。」 他们拉了钩，薛定邦揉了揉前田克里斯的头髮，转身出去。顺便的，还贴心为他带上了门。两人在酒店休息了一天。薛定邦出门一趟，将机票改签，时间挪到第二天。 到了第二天早上，前田克里斯终于可以下来床，整个人也气爽。这要归功于薛定邦给他的消炎止痛的药膏，还有薛定邦的陪伴。 薛定邦去酒店大堂退了房，前田克里斯乖乖巧巧背着自己的背包，手里提拎着薛定邦的背包，在那里等着。出酒店时，前田克里斯突然伸出手，与薛定邦十指紧扣。 「怎么了？」薛定邦一眼就可以看出他的小心思，还故作惊讶地问他。「这样不好，即使是在美国，这样也不好。」 「我，我走不动嘛！」前田克里斯嘴里撒娇，手里一点都不肯放松。「定邦桑，你就当疼我好吗？就这样搀着我走，好不啦？」 薛定邦就喜欢看他这幅爱娇小模样，当场就同意了他的要求。 两人手牵手上了飞机，一同飞向日本，飞向两人新的未来。 经歷了十几个小时的飞向之后，他们终于在东京落地。 距离上一次踏上东京的土地，已经过了很多年。上一次，还是薛定邦和尹仁一起来的东京，现在，身边的人已经换了。 而薛定邦的心境也换了。 刚刚下飞机，薛定邦站在出口，有些茫然。 就这样来了日本，来了东京吗？ 接下来应该怎么办呢？ 第286页 见薛定邦不说话，前田克里斯担忧地紧了紧手指，小心翼翼地问：「定邦桑，怎么拉？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呀？还是肚子饿了？我们在候机大厅先去坐一会儿好不好？」 薛定邦摇了摇头，笑着对前田克里斯说：「我只是现在想，我一个外国人，要如何在日本生活呢？我能够在这里找得到工作吗？今天晚上我们住哪儿？吃饭怎么办？」 「原来就这样呀！到了日本，就像日本人一样生活就好啦！」前田克里斯一听，赶紧把胸脯拍得啪啪响。「所有的问题都不是问题，只要我在定邦桑身边，我就可以为你解决好一切！」 「我日语不太好。」薛定邦见前田克里斯这么积极，忍不住想要逗一逗他，「可能交流都有些问题。」 事实上，薛定邦的日语水平不差，甚至可以说是相当好，他还是两所日本大学的名誉教授。 「没关系，我可以教你呀！」前田克里斯两眼发亮，好像终于找到了人生目标和价值。「我会说日语的！不是我吹牛哦，我的日语可好啦！」 这话倒是不假，前田克里斯是日本人，会说自己的母语，那是再正常也不过的事情。 「我失业了，没有工作。」薛定邦装作认真思考的样子，沉吟片刻，语调沉重地说，「我将来要靠什么生活呢？」 其实，薛定邦有钱。虽说表面上看不太出来。他在美国打拼多年，存款颇丰。他还是尹仁的律师事务所的大股东，持有非常多的原始股。如果实在是缺钱，只要一抛售，套现数亿根本不是问题。薛定邦还有各种投资项目，还有着作，光是版税收入，都可以可以领到死。 更不要说是各种股票和投资分红，还有银行利息之类的额外收入。 薛定邦名下还有几十处房产，是尹仁帮忙投资的，有职业经理人打理。光是租金这一项收益，都足以令薛定邦过上很好的生活。 就算是真的要找工作，以薛定邦的名头，还有他的成就。不知道多少大学给他保留了教授的名额。就在薛定邦离开美国之前，都还有几所大学，给他开出来千万美金的年薪，只要求他每年授课两个半月。 其他时间，都可以专心科研。 「没关系，定邦桑只要不想，可以不用工作！」前田克里斯拍了拍胸脯，信誓旦旦地保证道，「我工作就可以了！我养你啊！」 「那我们要住哪儿呢？」薛定邦故作为难地说，「我不是说的今天晚上，是以后。我们要如何找房子呢？当然今天晚上也很重要。」 「那就更不用担心啦！问我就好啦！」前田克里斯露齿一笑，踮起脚尖得意地拔高自己。「我可是本地人！我知道在哪儿可以找到便宜的房子，也知道怎么找工作哦！我们今天晚上找个小旅馆睡觉，明天早上就去租房子！可能要在旅馆住个几天吧，我保证时间不会太长！」 「那食物呢？」薛定邦问，「你想吃什么？我现在似乎没有办法给你做面疙瘩汤。」 「没关系，我们去吃拉面！」前田克里斯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和只招财猫一样抓着手，挽住薛定邦的胳膊。「我知道机场附近有一家拉面店，味道很好呢！我早就想去吃吃看了！」 「你还真是会照顾人。」薛定邦嘆了口气，捏了捏了他手感良好的脸颊。 「我可不擅长做这种事情。」前田克里斯歪斜脑袋，认真地看着薛定邦，「可我想照顾定邦桑。我也想要照顾我的男朋友。你能够让我照顾你吗？」 前田克里斯并不知道这些，他是真的以为薛定邦破了产。 但他没有放弃薛定邦，却想着用自己最大的努力，想要去照顾薛定邦。 从来都只有照顾别人，很少被人照顾的薛定邦，感觉眼睛有些湿润。 前田克里斯的热情，点燃了他内心的火焰，如同太阳般熊熊燃烧。 「好。」 他们在歌舞伎町的一处公寓住了下来。 公寓很小，很窄，很旧，环境很差，一点都不隔音。上下两层楼，和中国的那种简陋的临时安置的板房差不多。每一户都只有这么二十几个平方的一间。 蓝色塑料们上，门牌号早就已经给磨损的看不太清楚，每一间都是一个样子。只有在门口挂个牌子，写上住在这里人的姓名来辨认是谁的屋子。 八月份的东京，天气也不凉快。他们连风扇都没有，只能用扇子来纳凉。好在这屋子虽然狭窄，却也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他们有厨房——不足两个平方米的狭长厨房，放了个破旧得几乎难以制冷的冰箱。前田克里斯如果和薛定邦都挤厨房里面，他们就会连转个身都困难。 他们有客厅——把被子收起来，就是客厅。 他们有卧室——把被子铺在榻榻米上，就是卧室。 他们有浴室——薛定邦这样的块头，不弯腰就得碰头。淋雨喷头还没有薛定邦脑袋高，只到他的眉毛。窄小得薛定邦连转个身都困难，更不要说前田克里斯有时候还要故意挤进来，和薛定邦一起洗。 他们有厕所——单独的一间，还是抽水马桶，这个倒是不错。 至于家具，就只有把被子叠起来放在墙角的沙发，还有那个吃饭时候就拿出来的摺叠桌子。 清苦的生活，薛定邦倒并不觉得特别难过。恰恰相反，他现在感到十分平静。 第287页 史密斯来过一次电话。史密斯说，尹仁和徐雨相处得还算挺好，学姐愿意给薛定邦争取更多的酬劳。只要薛定邦愿意，他们团队可以高新聘请他，并且在大学那边，也可以继续挂名教授，还是那个条件，年薪千万，每年上两个月的课。其他时间，薛定邦都可以投身于研究。 薛定邦只是说，他再考虑考虑。他觉得现在的生活也不错，暂时还没有离开前田克里斯的想法。 史密斯一针见血地指出：「你这是在逃避。」 薛定邦只能回答：「你是对的。」 时间过得飞快，一晃，就到了九月份。 前田克里斯每天早出晚归，薛定邦却很少出门。他经常坐在窗台上面抽菸，看着前田克里斯连蹦带跳的回家。每天的晚餐，他都会变着花样给前田克里斯做一些好吃的。 这天回家时，前田克里斯有些不一样。他竟然提了两罐啤酒回来——平日里，这么贵的东西，他可是捨不得的。 「有什么好事发生吗？」薛定邦看他这样开心，忍不住问道。 * 作者有话要说： 前田克里斯：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养着的男人！ 薛定邦：那，我要怎么讨好我的金主呢？ 前田克里斯：那要看你表现如何。（坐大腿） 薛定邦：希望能够让你满意。 第157章 小蜜糖（二） 「那你先餵饱我呀！」前田克里斯挑高眉毛, 把啤酒放上桌子。 他漂亮的眉眼之间，似有风情万种，明显的挑衅词语, 简直就是在挑战男人的忍耐力。 薛定邦把他抱在怀里, 先是用亲吻和食物餵饱他的小嘴, 而后用另一种方法餵饱他另一张嘴。 结束之后, 前田克里斯趴在地上，美滋滋伸展四肢，得意地宣布：「我要去秋祭表演！虽然只有一天，但有一万元的收入呢！还有小费！我们要发财了呀！定邦桑！」 「好。」薛定邦手轻轻搭在前田克里斯莹润的肩膀上, 在他脸侧留下一个吻，「为了庆祝你找到高薪工作，我们明天吃寿喜烧，可以吗？」 「咦, 我们还有钱吗？」前田克里斯眨眨眼，抚摸着自己撑得圆滚滚的小肚子，「定邦桑，每天都有肉吃是很好啦，今天的天妇罗也很美味, 昨天的红酒牛肉也很美味。可我挣的钱，真的可以吃这么好的食物吗？」 「我们趁半价打折的时候去买。克里斯这么辛苦挣来的钱，我必须要好好规划使用才可以。」薛定邦笑着捏了捏他的脸颊, 认真地告诉他, 「明天下午四点, 商店街有半价打折活动。我们一起去？」从坐垫下面摸出钱包, 薛定邦数了数, 「还有两千一百三十六日元。预算两千日元, 吃一顿牛肉寿喜烧，应该没问题。」 前田克里斯用力点头，伸出手指头甜美微笑，和薛定邦拉了钩：「那我四点下班，我们在商店街门口见！」 第二天一早，前田克里斯早早出了门。他要去表演的地方离他们的住处不近。 「定邦桑，那我们下午见！」前田克里斯站在门口，手指头指着自己嘟起小嘴，那样子简直就是明示。 薛定邦顺了他的心意，给了他一个离别吻，说：「我下午两点出门，应该会比你早到。如果赶不及，记得给我打电话？嗯？」 「好。」前田克里斯被亲得开心，在房门口转了一圈，才依依不捨离开。 门关上之后，薛定邦在家里洗过碗，于前田克里斯出门之后十分钟，立即换上衣服出发去超市。到了地方，他甚至没有做片刻停留，直接去了生鲜区，找到卖牛肉的地方。 各种各样的牛肉，产地和品种甚至是切割不同，都有不同的价格。薛定邦没有犹豫，直接购买了两盒最松坂和牛。一盒要一万九千五百八十日元，一盒四百八十七克重，一斤都没有。买了松坂和牛之后，薛定邦也拿了两盒打折的长崎和牛。一盒只要六二十七元，加上消费税也才六百七十七元。 顺便在超市买了无菌鸡蛋，薛定邦飞快赶去结帐，又赶回家里。 一回家，薛定邦就把两份和牛的包装给撕了。把切片的松坂和牛，装进了长崎和牛的盒子里，然后再盖好，装作没有被打开过的样子。 至于松坂和牛的盒子，直接搅碎了，和撕掉的收银单据一起，丢进垃圾桶里。 薛定邦把长崎和牛给剁成肉酱，装进保鲜盒，放进冰箱。这才提着装在便宜牛肉盒子里的昂贵牛肉，朝商店街走去。他出门的时候，时间已经过了下午三点。 商店街离他们的住处并不远，步行也只需要大概四十多分钟时间。薛定邦到了商店街门口时，离促销开始还有五分钟。 让薛定邦没有想到的是，前田克里斯已经先一步到达那里，正在不耐烦地扒拉手机。 「对不起，我来晚了。」薛定邦上前，面带微笑地说。 前田克里斯脸上那点小抱怨，在那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我也是刚到呀！」他甜甜地笑着，想要挽住薛定邦的胳膊，又左看右看，发现是在日本，把手缩了回去，乖乖背在背后。「定邦桑来得不早不晚呢！我们今天要买点什么？你手上提着什么呀？」 「牛肉。」薛定邦抬起手，把手中的购物袋亮给前田克里斯看，「还有无菌鸡蛋。我在超市买的。我想一个小时的半价打折时间，可能不够我们採购。所以去了超市。」 第288页 「会不会很贵啊？」前田克里斯说着，就伸手去掏购物袋，「哇，长崎和牛！我最喜欢吃牛肉啦！还有两盒，感觉好重呀！上面写的三百九十八克一盒，另一盒是四百零一克，感觉不止呢！我们好像赚了！」 「对，是赚了。」薛定邦不动声色收回牛肉，摸了摸前田克里斯的脑袋，「我们还有五百四十六日的预算，克里斯，我需要提着东西，你来付钱好吗？」 前田克里斯点点头，美滋滋地接过薛定邦的钱包。他双手捧住钱包，好像掌握整个世界的经济命脉。亮晶晶的眸子一闪一闪的。 「要买些什么呢？」前田克里斯歪斜脑袋，小脑瓜子转得飞快。 「你想吃什么，」薛定邦紧了紧手指，宠溺地笑着说，「我们就买什么。」 「要我说的话，我只想吃肉。」前田克里斯吐了吐舌头，「什么青菜豆腐，我一律不爱！不然我们就做只有牛肉的寿喜烧，好不啦？定邦桑？」 「不可以调试，我们没有只有牛肉的寿喜烧。」薛定邦嘆了口气，捉住他的小鼻子，恨不得咬一口，「我们只买豆腐、魔芋粉、大葱、春菊和香菇，可以吗？」 前田克里斯撅着嘴，说：「既然定邦桑这样说了，那就好吧。」 薛定邦变戏法地从衣服口袋里摸出一张宣传单，说：「那么，今天要麻烦你来算一算，需要多少钱。那，我们先去蔬菜店，嗯？」 「好吧。」前田克里斯装作不乐意，还是点点头，心里翻起来一股自豪感。 我能够为定邦桑做的事情可多了，我是最有用的那个。 薛定邦知道他的小心思，总是给他机会，让他做力所能及的事情。人活在这个世界上，成就感，认同感，被需要感，都可以让一个人感觉到幸福。 薛定邦愿意给前田克里斯这样的小幸福。 逛了一圈，薛定邦手里已经是大包小包。 排队付帐的时候，前田克里斯掰着手指头，不停地嘟哝：「豆腐一块五十日元，魔芋粉一包五十日元。三根大葱一百日元，一把春菊一百日元，三个香菇一百五十日元。加上牛肉六百七十七两盒，鸡蛋一百日元，一共多少啊？我们预算有超过两千吗？」 「一千九百零四日元。」薛定邦笑了笑，「加上另外一百三十六日元，我钱包里还有二百三十二日元，我们还可以买饮料来喝。」 「定邦桑真的算得一点不差呀！」前田克里斯笑得见牙不见眼，恨不得亲热地挽住薛定邦的胳膊，踮起脚尖在他下巴上用力亲一口。他左右看了一番，看见都是大妈，手指头捉住衣角揉搓个不停。「今天晚上我们一定要不醉不归！」 薛定邦揉了揉他的脑袋，刻板地教训道：「小孩子不许喝酒！」 「我喝酒才不会醉，喝你才醉！」前田克里斯说着，悄悄地用一根小手指勾了薛定邦手指头一下，又像是被烫到了一样缩回去。「哎，定邦桑。我怎么感觉，这幸福怎么来得这样不真实呢！我好害怕是在做梦，是不是梦醒来之后，我什么都没有。」 「这不是梦。」薛定邦柔声说，主动拉住了前田克里斯的手，轻轻捏住。「克里斯，能感觉到吗？」 薛定邦的手，温暖，宽大。带着源源不绝的热量，包容着前田克里斯的全部。周围买菜的大妈，对两个大男人在公众场所牵手的场景，投来了异样的目光。前田克里斯虽说内心十分感动，但还是表现出来抗拒。他缩了缩手，想要把手抽出去，却被薛定邦握得更紧。 「你弄疼我了。」前田克里斯忍不住求饶，脸上一阵阵发烧。 「疼的话，你知道不是梦了吧？」薛定邦与他十指紧扣，柔和的眉眼，温柔包容仿若能够容纳世界。「克里斯，你不要害怕，我牵着你。其他人要怎么看，不要太过于在意。你只需要，看着我就好。」 前田克里斯呆在原地，他愣了好久，凝神注视着薛定邦。仿若第一次见面般，将薛定邦面部的每一个细节都细细端详。薛定邦温柔的眼神，温暖的手心，都给予了他力量。他慢慢手紧原本想要挣脱的手，反手抓住薛定邦。 「真好呢。」前田克里斯垂下头，抿着嘴窃笑。他的定邦桑在这里，给予他对抗全世界的力量。 「我在你身边，」薛定邦俯身，在他通红的耳朵边低语，「这不是梦。」 「牵，牵手回家……」薛定邦低沉的嗓音，震动前田克里斯鼓膜的同时，也在震动他的颅腔，前田克里斯敏感地缩了缩脖子，睫毛如同蝴蝶般轻轻扇动，「可以吗？」 「好。」薛定邦说。 买完菜，他们牵着手离开。不管别人的眼神再刺人，前田克里斯都全当没有看见。在自动贩卖机上买饮料时，傍晚的阳光，洒在他们肩膀上，为他俩拉出长长的影子。 前田克里斯看着地上的影子，悄悄走到可以把自己拉成和薛定邦一样高的地方，侧头让自己的影子，去亲吻他的脸。 「克里斯，过来。」四下无人的街角贩卖机，知了鸣叫的傍晚。薛定邦朝前田克里斯伸出手，眼中柔情涌动。 前田克里斯无法拒绝这样的薛定邦，他着了魔似地，向前跨出一步。 * 作者有话要说： 前田克里斯：和定邦手牵手，好开心。 薛定邦：嗯，我也一样。 第289页 前田克里斯：这话好像在哪儿听过？ 薛定邦：嗯，我也一样。 前田克里斯：俺也一样！ 第158章 小蜜糖（三） 薛定邦温柔地勾过前田克里斯的脖子, 把他带到自己面前。带笑的眼睛满含询问：「想喝什么，嗯？」 前田克里斯认真扒拉着自动贩卖机，在上面挑挑拣拣半天, 都做不了决定。他专注的小脸, 看得薛定邦心中一动, 指尖轻轻刮擦过他的耳郭。 前田克里斯抬起头, 带着疑惑的眸子与薛定邦对视。 他们唿出的热流，融合交缠在一起。 热烈的气流掠过身体每一寸肌肤，染上九月尚未退却的焦灼热浪。纷纷扰扰的发梢纠缠住每一次唿吸的颤动。 薛定邦熟练地搓捻柔嫩他的耳垂，在他光洁的额头上落下一个吻。 前田克里斯抬起眼, 湿润眸子里略带不满和遗憾。他撅着红艷艷的小嘴，慢慢缩了回去，失落地转过身，装作继续选择饮料。 突然, 一只胳膊越过前田克里斯的脸颊，啪一声拍在自动贩卖机上。前田克里斯后背肌肉一紧，转过头正好被薛定邦给捏住了下巴。他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就被薛定邦吻了个正着。 夕阳下，他们唇齿相依。 霸道又温柔的亲吻, 点燃细微的欲望火焰，在湖水中荡漾。湖面倒映出天边火红云霞，如火烟霞被击中, 轻柔下落, 飘到人间。它们落在前田克里斯的莹白肌肤上, 覆盖脸颊原本的色泽。 「真甜。」薛定邦放开前田克里斯, 轻轻蹭了蹭他的小鼻子, 笑道, 「小蜜糖，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吗？」 前田克里斯被撩拨得心脏怦怦乱跳，双手捂住胸口，眼球轻颤。 伴随着金属滚落的声音，从自动贩卖机里掉出来两瓶饮料。薛定邦躬身单手拾起来，放在脸旁轻轻晃荡。 「……克里斯，」夕阳为薛定邦的面孔轮廓镀上一层炫目的金边。他朝着前田克里斯伸出手，露出比夕阳更加温馨美好的笑容，「……回去吧。」 前田克里斯双眸朦胧，他抬起噙满氤氲水汽的眸子，瞳孔微微放大。他只觉得周围的一切都在闪耀勐烈的光芒，让他难以睁开眼睛，将薛定邦的轮廓看得清楚。 「嗯。」他从鼻腔里发出一声细微的闷哼，轻咬下嘴唇，微微点了点头。他伸出手，交到薛定邦手心里。感受那美好的温暖力量，与薛定邦十指紧扣。 前田克里斯灿烂地笑着，握紧了薛定邦的手。「牵着手，一起回家吧。」 两人手牵手回到家里，薛定邦熟练地烧水做饭。倒上适量的油烧热，切好的作料下锅一炒，那个香味立即闻得前田克里斯站不住脚。他挤在薛定邦身边，本来就不大的厨房，立即连站脚都变得困难。 前田克里斯还有意无意地，用胳膊去摩擦薛定邦的胳膊。 薛定邦转头去看他，故意拉长脸刻板地教训道：「不要淘气。你先去等着，我这里很快就好。」 前田克里斯嘟着红嫩嫩的嘴，很不满意地抱怨说：「我是在做事情呀！我得把鸡蛋给打好吧？」 那双红唇，因为刚刚在街角的吻，变得有些肿。比平时更加红艷，更加诱人。薛定邦不仅有些心动，想起来他在自己怀中低声喘息的小模样。 前田克里斯不愿意离开，不停地搅拌鸡蛋，一双筷子，把蛋液都给打出来了泡沫。他纯粹就是拿着鸡毛当令箭，薛定邦也不是不知道他心里的那点小心思，只是不想去和他计较。 两碗鸡蛋打了十几分钟，前田克里斯一点儿没有离开的样子。反而蹬鼻子上脸，说要帮薛定邦切肉。 薛定邦眼神一暗，低声警告说：「你在这里，我会分心，如果你想要吃到寿喜烧，端着鸡蛋出去，可以吗？」 虽说老大不乐意，前田克里斯还是端着打好的鸡蛋离开。厨房和小小的客厅，是一体的，只有一扇拉门，将两个房间隔离开来。在这仅仅十五平方的小空间里，很难做到避开对方的视线。 薛定邦感觉到前田克里斯的视线，不断在自己后背和后腰游走。那炙烈的目光，几乎可以说是明晃晃的表现出它主人的渴求。所有的话语，都融化在这目光之中，无需多言。 回过头，薛定邦看见前田克里斯，正在深情地注视着自己。他乖乖地坐在小矮桌前面，双手捧住漂亮得有些过分的小脸蛋儿，歪斜脑袋看着薛定邦，眼睛都捨不得眨一下。 「馋成这样？」薛定邦无奈摇头，把正在咕咚咕咚冒泡的寿喜烧锅端过来，放在电磁炉上。「馋猫，有时间坐在这里看着我，为什么不去把肉端过来呢？」 这个电磁炉，是薛定邦买的。但是他告诉前田克里斯，是自己在商店街抽奖抽中的电磁炉。在这方面，十分天真可爱的前田克里斯还真的信了。抱着薛定邦说他是招财猫，什么好事情都可以轮得到。 前田克里斯去端肉的空档，薛定邦把两瓶饮料打开。薛定邦并不认为自己运气有多好，日本的饮料总会出一切奇怪的口味，这两瓶饮料，都是在和前田克里斯接吻的时候误触的。如果不是这样的原因，薛定邦绝对不会购买这样一看就很难喝的饮料。 薛定邦抿了一口，皱起了眉头。但想起来就在不久之前，他们在自动贩卖机买饮料的亲吻的时候，前田克里斯脸红颤抖的小模样，就觉得这些饮料也不是太难喝了。 第290页 「定邦桑，这个肉好多哦。」前田克里斯捧着俩盒子肉，开开心心给薛定邦拿了一盒，自己面前拿了一盒，「我们把肉全部吃光吧！不要留到明天，明天就不新鲜了，好浪费！」 「好，但你要烫十秒，熟了才能吃。」薛定邦把那瓶口味比较普通的橙汁推到前田克里斯面前，夹起一块牛肉，放进锅里。 「嗯！」前田克里斯迫不及待，赶紧夹了一块牛肉。九月的天气还很热，这样的天气里，在狭小的房间，牛肉寿喜烧咕咚咕咚煮着，散发出来的热量让前田克里斯开始流汗。他烫了才三五秒，飞快地夹起牛肉，放在无菌鸡蛋里蘸了两下，顾不上烫一口吞下。 「好烫！但是好好吃哦！在嘴巴里面化掉了！」前田克里斯捧住脸颊，因为烫到上颚，不住地哈气，「定邦桑，我的舌头都要化掉了！感觉就像你在亲我！」 薛定邦把烫好的牛肉，夹进小馋猫碗里，柔声说：「不要胡说八道。肉很烫，你吹一下再吃。」 前田克里斯点点头，笑得见牙不见眼。夹起来薛定邦给烫好的肉，吹了好几下，吃进了嘴里。「果然还是定邦桑给我涮的牛肉更加好吃！」前田克里斯捧住脸，开心得左右晃荡，「你这个更加嫩啊，我刚刚吃的有点腻呢！」 「那是因为你没烫熟。」薛定邦无奈摇头，眉眼之间满溢笑意。「别心急，我吃不完这么多，我的分你一半。你会有很多牛肉吃。」 前田克里斯点点头，他正要夹牛肉，又好像想起来什么，突然红了眼圈，咬住筷子不说话。 「好吃得哭出来来吗？」薛定邦又烫了一块牛肉，低头盯着煮的咕咚咕咚的豆腐。「来，这一块也给你。」 前田克里斯低下头，看着自己碗里的牛肉，抽了抽精巧漂亮的小鼻子。薛定邦抬眼一看，他的鼻头都红了，显然是触动了什么伤心事情。 薛定邦捏住他的鼻尖，轻轻揉了一下，问：「克里斯，怎么了？」 「对不起，定邦桑。」前田克里斯丢掉筷子，双手捧住薛定邦的手，声音有些哽咽。「和我在一起，你很吃亏吧！我不能给你优越的生活，没能力照顾好你，还大言不惭地说，想要和你在一起。定邦桑，总是在各种方面照顾我呢，我真的好喜欢你，想要给你幸福。」 「傻孩子，我现在很幸福。」薛定邦轻轻抚摸他的脸颊，和剥壳鸡蛋一样滑腻的手感，真叫人慾罢不能。「我希望你不会后悔选择了我，你本来可以拥有更好的机会……」 「我现在感觉很幸福，这一切都是定邦桑给我的！」前田克里斯急切地跪坐起来，抓住薛定邦的手，脸蛋在他手心磨蹭不住。「定邦桑才是，不要后悔选择了我。你以前有过优越的生活，现在呆在这里，委屈你啦！」 「没有委屈。」薛定邦轻轻把他乱糟糟的额发整理好，在他光洁饱满的额头下留下一个轻吻。「克里斯，我很喜欢你，像你喜欢我一样喜欢你。」 吃完一顿热得不行的晚饭，前田克里斯主动收拾桌子去洗碗，把薛定邦赶去洗澡。薛定邦顺从他的意思，可刚刚进浴室没有多久，前田克里斯就摸到浴室里面来，硬是挤进来，和薛定邦贴合在一起。 「可以吗？」前田克里斯狡黠眨眼，双手搂住薛定邦的脖子。「我帮你做泡泡浴，好不好？」 「你从哪儿学来的这些？」薛定邦很无奈，也只能由着他去。 【圣光术】 结束之后，前田克里斯把脑袋放在薛定邦的大腿上，细细喘息。他还没有从惊涛骇浪里面清醒过来，思绪还有一些迷迷煳煳。薛定邦轻轻抚过他柔软的头髮，拿着团扇给他纳凉。 这时候的前田克里斯，没有防备，没有心机，只有乖巧和顺从。薛定邦看着他的样子，终于没能忍住，问出困扰他许久的问题：「我收拾行李的时候，发现u盘不见了。克里斯，你知道它在哪儿吗？」 「我丢了。」前田克里斯不假思索地回答，「定邦桑看上去对怎么处理它很头疼呢！所以我定邦桑处理啦！反正尹律师已经听过，留着那个也没有多大问题吧！再看见的时候，定邦桑也不会开心。不如就由我，来帮定邦桑处理头疼的事情。」 薛定邦低下头，轻轻抱住他的身体，话到嘴边，什么都说不出来。 第二天，被剁成肉馅的牛肉，做了青椒酿。 前田克里斯一大早闻着香味起来，以为还有牛肉可以吃。结果一看是青椒酿，立即皱着一张脸，老大不乐意。 「不可以挑食。」薛定邦说。 「不挑，不挑！定邦桑做的东西，我都会吃光的！」前田克里斯说。 温馨美好的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秋祭的日子。前田克里斯早早出门，却在中午就急匆匆地赶了回家。 薛定邦满脸疑惑地打开门，看着脸上挂着泪痕的前田克里斯，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你还好吗？」薛定邦问。 前田克里斯撇了撇嘴，一头扑进薛定邦怀里，用力地环抱住薛定邦。他颤抖的肩膀，隐忍的抽噎，都让薛定邦感觉事情好像有点不对劲。 * 作者有话要说： 前田克里斯：定邦，我们去秋祭，好不好？ 薛定邦：这不是在圣光术里面你说的话吗？ 前田克里斯：可是没办法嘛，被圣光了。 第291页 薛定邦：所以，你这样讨好我，就是只为了想去玩儿吗？ 前田克里斯：对啊，我就是想要和定邦桑一起出去玩！ 第159章 小蜜糖（四） 「来, 克里斯，我们进屋慢慢说。」薛定邦牵住前田克里斯的手，拿起他变魔术的道具箱子, 带他走了进去。「有好好吃中午饭吗？我试着做了蛋包饭, 你要不要吃看看？」 前田克里斯眼神发木, 要是以前, 他肯定会跳起来拍手说：「好啊，我的肚子都饿扁啦！」 但今天的前田克里斯，有些不对劲。他轻轻蠕动嘴唇，半天都说不出来一句整话。 「定邦……定邦桑……我……」前田克里斯可怜巴巴地抽噎, 抬起胳膊擦掉眼角的泪水，伤伤心心地抱住薛定邦。「我们……」 「好了，冷静点，慢慢说。」薛定邦拍了拍他的后背, 柔声安慰道。「你可以哭，这没什么丢人的。来我这里哭，等你哭完，你可以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情, 好吗？」 前田克里斯听见这样温柔的话，把整颗脑袋都埋进了薛定邦怀里，哭了十几分钟, 才慢慢地停下来。 他心里有委屈, 薛定邦知道。 前田克里斯是个注重信义的人, 他许下的承诺, 都会很好地履行诺言。他说要养薛定邦, 就真的养着薛定邦。从他们到东京开始, 他一直都是每天早出晚归，努力地去工作。 没有固定的工作，前田克里斯就去各种酒吧、夜店去找活干。不管是暖场，是救场还是在网络上面直播，前田克里斯都干得很卖力。当天找不到活儿干的时候，他也会在街头表演魔术，像乞丐一样七套，脚边放个小碗。 他们会在夜里温存，耳鬓厮磨。只要前田克里斯有空，他们会手牵手一起出去买食物，去购物和抢购打折用品。 日子虽然清苦，也过得很安宁。 就是钱是真的不够用。 前田克里斯的收入，要负担他自己的生活都捉襟见肘。更不要说，还养着一个薛定邦。 每次吃饭的时候，前田克里斯都会难过地说：「真想让定邦桑吃更好的食物。」 薛定邦只是笑着说没关系，我就喜欢这些食物。但这样温柔，更是让前田克里斯愧疚。明明都说好了，要养你，要照顾你，结果根本就没有做好，没有好的生活。 等前田克里斯哭完，薛定邦擦掉他脸上的泪痕，才柔声问他：「怎么了？」 「我今天的工钱，拿不到了。」前田克里斯委屈巴巴扯着薛定邦衣领，伤伤心心地说。「整整一万日元呢，就这样地飞走了。哎，我真是太冲动了。我把事情给搞砸啦！定邦桑，其他地方的秋祭，可能也不会要我了吧？」 「你没事就好。」薛定邦猜测到，前田克里斯可能遇见了什么事情。「我希望你能够更有尊严一些，如果那些人要侮辱你，这样的工作，不做也罢。」 「自尊和福泽谕吉比起来，还是谕吉桑更加亲切呢！」前田克里斯嘆了口气，摊开空空如也的双手。「我现在没有谕吉桑，也没有自尊。」 薛定邦轻轻把他额前的碎发撩到耳后，温柔地问：「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让谕吉桑了气，离开你呢？」 「不可以忍耐的事情啊！」前田克里斯抓住薛定邦衣领喊道，「别的事情我都可以忍耐啊，别人再怎么看不起我，再怎么羞辱我，我都没有问题的！但是这件事情，我是真的不行啊！」 「我的身体，只想给定邦桑一个人！」前田克里斯越说越激动，他用力抱住薛定邦，眼泪夺眶而出。「别人摸我一下，我都觉得好噁心的呢！定邦桑是我的第一个男人，也是我最后一个男人！」 薛定邦沉下脸，沉声问道：「你被人摸了？摸哪儿了？」 前田克里斯打了个颤，觉得自己好像说漏了嘴，又不敢不告诉薛定邦，只能老实回答：「手。」 他委委屈屈伸出小爪子，两只手还带着水汽，明显用力洗过，被揉搓得通红。 「帮你消毒，可以吗？」薛定邦捉住他的小手，轻轻在上面吻了一下，「还有哪儿？」 「没有了。」前田克里斯摇摇头，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纤腰一扭，坐到薛定邦身上。「定邦桑，你要不要，帮我检查看看啊？我看不见背后呢……还有，」他悄悄红了耳朵，手指头一圈圈在薛定邦身上打转儿，「还有一些我看不见的地方，你帮我检查检查，好不啦？」 「不好。」薛定邦揪了一下他的脸颊，严肃地盯着他的脸，「你说说看，怎么把事情搞砸的？」 「被人欺负啦，还能怎么样呢？」前田克里斯拱进薛定邦怀里，满心委屈地勾住薛定邦的脖子。「那个老变态，说让我秋祭结束之后，和他去喝一杯呢！我讨厌他的髮型，所以不想去啦！他就拉我手，说愿意出三万日元，让我陪他去喝一杯！我当然不愿意！」 「他好兇的，过来就要抱我，说我愿意的话，可以给我十万日元买糖吃！」前田克里斯说着，吐出舌头满脸嫌恶，「所以，我把他打了。在秋祭上面闹事，那傢伙仗着自己是老头子，反咬我一口。所以，我被赶出来了，白干一上午，一元钱都没有拿到。」 「十万日元吗？」薛定邦摸了摸下巴，「损失不小。」 前田克里斯仰起头，在薛定邦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窝着，说：「定邦桑，我明天再去找工作好了。我本来打算拿了钱，和你去秋祭玩一天的。不然只能等十月份啦，我现在开始存钱，还来得及吗？」 第292页 薛定邦不说话，只是静静看着他，手一下下抚摸他的头髮。 「那，明天我们去。不买东西，不随便乱吃小吃……」前田克里斯直起身子，在薛定邦唇上啜了一口，「钱，应该够的吧？明天有抬神轿活动呢！我们可以去看看吗？」 「不行。」薛定邦一口回绝，「没有十万日元在身上，我不是很想去。」 前田克里斯一下子被说得泄了气，下巴挂在薛定邦身上，鼓着脸颊抱怨道：「我才不想陪那老头子！定邦桑如果真的很想要十万日元的话，我可以去赚！但不想把我的身体给别人，任何人都不要！」 「给我，可以吗？」薛定邦本来就是在逗他，看见他生气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出来。「小蜜糖，我给你十万日元买糖吃，你愿意明天陪我去逛秋祭吗？」 前田克里斯两手搭在薛定邦身上，和只小猫儿似的，瞪着一双圆熘熘的眼睛，看着薛定邦问：「定邦桑，哪儿来的那么多钱呀？」 薛定邦从坐垫底下，掏出来一个信封，递到前田克里斯手里：「看看。」 前田克里斯扒开信封，里面果然是日元。掏出一数，一张，两张，三张，四张……不多不少，正好十张。 「定邦桑？？？」前田克里斯抬起头，惊讶地看着他，「你，你去赌钱了吗？」 今天上午，薛定邦出了一趟门，在atm机上用中国的银联卡取了这些钱。原本薛定邦就是打算用这些钱，明天和前田克里斯一起出去玩。这些天里，虽说明面上是前田克里斯挣钱养家，实际上薛定邦也在帮他补贴家用。只不过前田克里斯不知道罢了。 「我中彩票了。」薛定邦笑着把前田克里斯搂进怀里，和逗猫似的挠他下巴，「中国有本书呢，叫《增广贤文》，里面说——人无横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我们发了横财，得尽快把它给花掉。飞来的横财受不住，这下两句话就是——横财不富穷命人，夜草不肥病劳马。」 「什么意思？」前田克里斯眨巴一双大眼睛，呆呆地看着他。 「意思是说——明天我们去秋祭！好好地玩个痛快！」薛定邦蹭了蹭他的鼻头，笑着把他抱起来，「最近真的是辛苦你了，克里斯。明天不用安排工作，我们休息吧。」 前田克里斯咬着嘴唇，强忍不住哭出来，用力点点头。 「你有什么想要的吗？」薛定邦轻轻擦掉他眼角的泪水，「什么都可以。」 前田克里斯莞尔一笑，悄悄地凑到薛定邦耳边说：「想和定邦桑一起，玩抬神轿。」 他温热的气息，钻进薛定邦耳孔，调皮的小舌头，若有似乎的划过薛定邦耳廓。带着湿气的唿吸，比月色更加撩人。 「晚上。」薛定邦把他放平在自己腿上，「你早上四点多就起床了，现在睡会。」 「那晚上我睡不着怎么办？」前田克里斯眨眨眼睛。 「那就不睡。」薛定邦伸手轻轻覆上前田克里斯的眼睛，在他耳畔柔声说，「我们可能还要抬一晚上的神轿，我要你现在，恢復一点体力，嗯？」 「那我要睡你腿上。」前田克里斯最擅长蹬鼻子上脸，他把薛定邦腰身一搂，脸直接贴上薛定邦肚子。「开始之前，要叫我哦。」 「我会的。」薛定邦盖住他的眼睛，轻声低语。 「睡吧，我在。」 前田克里斯又累又困，脑袋搁薛定邦腿上没多大一会儿，就不动弹了。他的唿吸声，轻柔，缓慢，身体也放松了下来。薛定邦为他遮住阳光，让太阳不至于太刺眼，影响他的睡眠。就这样保持一个动作，过了很久，直到他熟睡过去，薛定邦才小心地把他放下来，脑袋搁在枕头上。 这些天，前田克里斯实在是累得慌。 薛定邦心疼他，让他好好地睡了个饱。 直到时间，将前田克里斯从睡梦中唤醒，提醒他想要去抬神轿的愿望，还未达成。 * 作者有话要说： 前田克里斯舒舒服服地伸展四肢，拿小脸蛋在薛定邦耳朵边猫儿一样蹭蹭。 薛定邦：小蜜糖，你还真是黏人。（抱住） 前田克里斯：定邦有耳发呢！（笑着蹭蹭）好温暖，好舒服哦。 薛定邦：你还真是喜欢和人耳鬓厮磨呢！ 前田克里斯：耳鬓厮磨是什么意思啊？ 薛定邦：字面上的意思就是耳朵和鬓髮摩擦，实际上的意思就是——你在惹火！（扑） 第160章 小蜜糖（五） 自从到日本之后, 前田克里斯每天还没有天亮就起床，要工作到天黑才回来。有时候，还要去赶夜场, 在酒吧和夜店做表演。 这样的工作可以进行一天或者两天, 但是长期如此, 让前田克里斯的体力渐渐透支。 为了不影响到薛定邦休息, 前田克里斯开始就算是订闹钟，也会弄成震动。他会把手机放在上衣口袋里，到了点一震，就起床出门。 渐渐的, 前田克里斯已经形成了习惯，他的生物钟让他每天到点准时会醒。 轻手轻脚从棉被里挪出去，前田克里斯会偷偷亲薛定邦一下，然后吃掉薛定邦前一天晚上为他准备早饭, 拿上昨天晚上就放在保鲜盒里的午饭出门。 薛定邦睡眠向来很浅，前田克里斯每天出门的时候，他都知道。 有时候薛定邦会装作迷迷煳煳，抱住前田克里斯，与他享有片刻缠绵。有时候前田克里斯很急, 薛定邦就装作睡着。不去打乱他的步调。 第293页 只有今天，他们都不必勉强自己。 薛定邦看着前田克里斯唿唿大睡，抱着他休息, 搂着他醒来, 给惊醒的小可爱一个早安吻。 「定邦桑！」前田克里斯抱住薛定邦的脖子, 在他鼻尖上面蹭了蹭撒娇说, 「你怎么不叫醒我啊！这都早上了！我睡了这么久, 都没有和你抬神轿。」 「看你睡得这样香, 不忍心。」薛定邦将他轻轻抱在怀中，吻上他光洁饱满的前额。「肚子饿了没有？我去做饭？想吃点什么？」 「吃你！」前田克里斯一头拱进薛定邦怀里，和只小猫咪似地蹭个不停。他两条小腿儿使劲蹬，使劲蹬，毛茸茸的小脑袋一个劲往上顶，小脸儿在薛定邦胸口越蹭越欢。就是他没有尾巴，要有尾巴，现在不知道的摇得多开心。 薛定邦揉了揉前田克里斯的脑袋，把人从被窝里捞出来，故意板着脸刻板教训道：「不乖。」 「定邦桑，昨天晚上……」前田克里斯红着脸，笑脸贴贴着薛定邦下巴摩挲，「你不寂寞吗？」 自从他们有过第一次之后，很快就有了二三四……到了东京之后，更是每天都要好好亲热一番。就算前田克里斯回来得再晚，都会黏着薛定邦说「想要定邦桑」之类的话。 今天是九月中旬的第一天，过去的二十多天以来，前田克里斯每天都表现得兴致勃勃。每天晚上，前田克里斯都像只猫儿般又缠又磨。除了昨天晚上实在太累，睡了过去。 他总是充满年轻人的冲动，活力满满又精力无限。 他总是对薛定邦充满渴求，甜言蜜语似乎永远都说不完。 他总是格外投入，看着薛定邦的时候，满脸都是痴迷。 他身体娇软，和蜜一样甜美。 他性格顺从，头髮和丝绸一般柔软。 薛定邦喜欢他各种样子，如此可爱的的小情人，偶尔也会表现出很害羞的一面。简直可以满足男人对情人的一切幻想。 既年轻又漂亮，既性感又纯情。 除了，他总是担心。 薛定邦还记得他们第二次的时候，前田克里斯仰躺在地，黑髮散乱。他横起胳膊，遮住大半张脸。泪水顺着他的脸颊滚滚而落，咬住嘴唇不肯吱声。 挪开前田克里斯的胳膊，薛定邦果然看见他满脸都是眼泪鼻涕，来不及吞咽的口水挂在唇角。 薛定邦温柔地擦去他的泪水，柔声问：「疼吗？」 前田克里斯咬住嘴唇，委屈得不行地摇头：「别看我，我流鼻涕了，不好看。」 薛定邦哭笑不得，轻抚他的脑袋，柔声说：「上次也没哭成这样。」 「上次我可是忍着呢，我那时候没名没份的，怕你嫌弃我。」小蜜糖拿胳膊胡乱擦脸，「我希望定邦觉得我好看……你看见我的时候，我都是漂漂亮亮的。」 薛定邦忍不住笑出声，啜了一口他的唇瓣，说：「小蜜糖，你很漂亮。我怎么会嫌弃我男朋友呢。」 「定邦，是我男朋友……」前田克里斯把眼泪都擦在薛定邦胸口，软软糯糯地问他，「我可以对你撒娇吗？」 薛定邦将他揉进怀里，温声细语地说：「请你务必多对我撒娇。」 从此之后，前田克里斯在两人独处的时候，各种撒娇。 其实比起来激烈的运动，薛定邦还是喜欢这样和他耳鬓厮磨。 耳鬓厮磨，这个词，真的很美好。薛定邦喜欢这个词，也喜欢前田克里斯滑腻的小脸蛋，在他脸上蹭来蹭去的感觉。 仅仅是依靠彼此的体温，就能够最直接了当地感受到「幸福」和「爱」。 薛定邦闭了闭眼，抱住前田克里斯低声对他说：「昨天睡多拉？那你今天晚上别睡。我们先去外面看抬神轿，回来我和你抬。」 前田克里斯点头如同啄米，在薛定邦脸上蹭了又蹭，带着几分小欣喜地抱怨道：「那今天晚上，补票？」 「现在给我起床，大懒虫！」薛定邦揪了一下他的小脸蛋，「吃完早饭，我们去玩。」 早餐是从昨天晚上就开始准备的，看上去特别的丰盛，而且也很日式。薛定邦找到教做饭的app，特地做了一顿前田克里斯可能会喜欢吃的早餐。 味增汤是基本，还有可口的茶杯蒸蛋。加了杏仁，还有牛奶。吃起来鸡蛋爽口润滑，杏仁香香脆脆。当然少不了米饭，还煎了一条秋刀鱼——现在这个季节，刚好是秋刀鱼上市的时间。 看见这一桌早餐，前田克里斯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了。他坐在饭桌前面，双手合十大喊：「我开动了！」 小馋猫一筷子夹起来大块鱼肉，吃得满脸都是幸福。 吃完早餐，还不到八点。 趁着薛定邦打扫的时间，前田克里斯快速沖了个澡。他顶着一头湿漉漉的头髮出来，冲着薛定邦喊：「我准备好啦！我们出门呀！」 薛定邦摁住跃跃欲试的小东西，强行给他吹干头髮，顺便把他乱蓬蓬的头髮给梳顺，仔细地打扮一番，才和牵着他一起出门。 一脚踏出门，前田克里斯和只要出去遛弯的小狗一样，蹦跶得可开心。他们住的地方在二楼，前田克里斯三步并作两步跑下楼梯，伸手招唿着大喊：「定邦桑，快点过来啊！」 薛定邦摇头微笑，拿着钥匙锁好门，不紧不慢的步伐有着优雅的规律。 「秋祭不会早上八点多就开始的。」薛定邦说，「你现在去了，也没多少东西可以看。」 第294页 「但我们要先去租浴衣啊！」前田克里斯眯着眼睛，笑得像只猫，他热情地挽住薛定邦的胳膊，拿胸脯在上面撒娇一样蹭来蹭去，「定邦桑，说起来秋祭，就少不了浴衣啊！我们先去店子里面租两件浴衣，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再去秋祭玩，好不啦？」 谁可以拒绝这样可爱的小脸儿，这样柔软的嗓音，这样合理的要求呢？ 薛定邦不能。 到了举行秋祭的寺庙外面，前田克里斯逛了好几家租浴衣的店都没有看上任何一套衣服。直到路过一家不起眼的小店，门口挂满了各种各样的漂亮衣服。最吸引前田克里斯的，就是在门口模特身上的蓝色浴衣。虽然只看了一眼，他立即就决定了下来——这就是他要租的衣服！ 这件浴衣色彩十分艷丽，漂亮的蓝色好似秋日晴空，又好似湛蓝大海。但看上去都不是，很难说这件衣服更加接近于哪一种颜色。色彩殷红的金鱼，在这篇蓝色当中遨游，仔细看看，在蓝色当中，还有一些美丽的花纹，好似波浪。 这问题是——这件是女式的。 「我想穿，可以吗？」前田克里斯两眼亮晶晶，双手抱在一起，顶住下巴。 他哀求的眼神，薛定邦无法拒绝。就算是店主投来异样的目光，也无法让薛定邦动摇。 「你喜欢就可以。」薛定邦回答。他转过头，对正在发呆的店主颔首微笑，「可以试穿吗？」 「当然可以！」蠰姇有生意肯定要做，店主赶紧上来，取下浴衣挂在手上。她伸手示意前田克里斯这边走，带着他去了更衣室。「麻烦您把内衣都脱下哦，尽量不要弄皱浴衣哦。」 趁着前田克里斯去换衣服的空间，薛定邦看了一眼租金。不便宜，可为了前田克里斯高兴，完全值得。前田克里斯很快就从试衣间里出来，一手抓住衣襟。 他非常难为情地红着脸，说：「我不会系这个带子。」 「我来！」店主赶紧凑过去，跪在地上为前田克里斯系好腰带。 前田克里斯就像是只精巧的小木偶一样，任由店主随意摆布。 「太合身了。」穿好之后，店主满脸堆笑，拍着手说，「就租这件吧，很适合你哦。」 她说的并非完全是恭维话，这件衣服简直就像是为前田克里斯量身定做一样合适，完全就是他的尺寸。蓝色的浴衣衬托将前田克里斯的肌肤更加雪白，他修长漂亮的后颈，看上去惑人得紧。 「怎么样吶？」前田克里斯张开双臂，在薛定邦面前转了一圈，「还可以吗？」 「就这件。」薛定邦点头微笑。 「既然客人都租了这件浴衣，可以把配套的一起租好。」店主趁机拿出来配饰，一样样摆在他们面前。「这双袜子是全新的，只要五百日元。木屐可以租，不用买。穿着浴衣，必须要配一个手袋，才能放随身物品呢。这些只要五千六百日元就可以。」 「好。」薛定邦一口应下。 前田克里斯全身都装扮好，正要出门，却突然站住不动。 * 作者有话要说： 前田克里斯：果然还是女装适合我。定邦，怎么样吶？ 薛定邦：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前田克里斯：会不会是很s的想法吶？ 薛定邦：可以吗？ 前田克里斯：才——不——要——！（扑倒） 薛定邦：你扑倒我做什么？ 前田克里斯：在定邦对我做出s的事情之前，我自己先来啊！这样就是我对你做坏事，不是定邦对我做坏事啦！ 薛定邦：……淘气。 第161章 秋祭之夜（一） 顺着前田克里斯的目光, 薛定邦看见一朵精巧漂亮的头花。那朵花儿圆圆一团，蓝色的，和前田克里斯身上的浴衣正好相配, 只是店主并没有向他们推荐它。 可能因为前田克里斯是男孩子, 她认为不适合头花, 可能是因为忘记了, 或者别的缘故。 「喜欢它吗？」店主眼尖，一下子就注意到了前田克里斯在看那朵头花。她赶紧把插在模特上面的头花取下来，双手捧到前田克里斯面前。「很配这件浴衣呢！要试着戴看看吗？」 前田克里斯有点犹豫，转头望向薛定邦。这个头花的质感和做工方面看来, 不会很便宜。 「我没有盘发……」前田克里斯有点难为情地抓了抓头髮，「好像不能戴。」 他说话的时候，时不时拿眼睛去瞟那朵头花，看样子明显就是捨不得这朵头花。他喜欢这个, 想要戴看看。 「不要紧，不要紧！」店主满脸堆笑，一把扯下前田克里斯系头髮的发圈，把前田克里斯的左侧的头髮撩到耳后，直接把头花别了上去。「这样, 不就戴上去了吗？很好看哦，非常适合你呢！」 前田克里斯回头看了一眼镜子，头花好似在鬓髮边盛开的八重樱。层层叠叠的, 一派花团锦簇的繁华模样。娇艷花朵衬托他漂亮脸蛋, 愈发显得颜色娇艷动人。 「可以吗？定邦桑？」前田克里斯悄悄勾住薛定邦的手指, 哀求的目光盯着薛定邦。「就再租一个, 就一个哦！」 「可以。」薛定邦想都没有想, 一口应承下来。「头髮, 需要再打理一下吗？」 「好的，我给你整理一下就好。」店主笑眯眯地迎上来，把前田克里斯拉到化妆镜面前，给他把头髮整理了一番。她拿了定型水和梳子，一番鼓捣之后，前田克里斯已经很久没有打理过的头髮，在她的巧手之下，变得自然又漂亮。「真的很漂亮呢！头花一千九百八十日元，谢谢惠顾！」 第295页 前田克里斯一听这个价格，差点没从化妆凳上跌下来。 「这么贵？！」前田克里斯吃惊地张着嘴，小脸煞白，「这个价钱，我都可以买三斤牛肉来吃啦！」 「那是因为客人你很有眼光啊！」店主也不生气，笑眯眯地解释说，「这朵头花，要卖大概两万多日元呢！你一千九百八十日元就可以戴它，不是很好吗？关键是——真的非常适合您呢！请慎重考虑哦。」 薛定邦摸出钱包，很爽快地掏钱出来：「既然他这样喜欢，我们会租下来的。」 「先生真是慷慨呀。」店主笑眯眯接过钱，围着薛定邦转了一圈儿，「您这样的绅士，穿成这种模样去参加秋祭，也不太好。你要看看我们店里的男式浴衣吗？有很多很适合您的，像您这样魁梧的身材，很合适穿黑色哦。我这里有夜色蝴蝶的款式……」 「定邦桑，我们得离开这里！」前田克里斯蹦了起来，紧张地抓住薛定邦的手，「她的甜言蜜语是很好听啦！但她从我们进门开始，就盯着我们的钱包呢！」他把手指头圈起来，做了个金钱的手势，「她是『减肥教练』，很擅长给你的钱包瘦身呢！再聊下去，谕吉桑就要被吸干啦！」 「先生，你真的是伤我的心。也伤了你朋友的心呀！」店主摇摇头，凑到前田克里斯面前，面带微笑，亲切和蔼的简直可怕，「你这么帅气，这么英俊的朋友，难道你不想看看他穿浴衣的样子吗？浴衣哦！不想吗？不想吗？不想吗？」 不得不说，这名店主真的是抓住了前田克里斯的痛点。她渐渐凑近前田克里斯说的话，很快打动了前田克里斯的心。 「……浴衣啊。」前田克里斯转过头，抬眼看薛定邦的眸子里，布满了小星星，「穿浴衣的定邦桑……啊，我不能再想了啦！」他抓住店主的手腕，用力点头，「请给他合身的浴衣！拜託了！」 薛定邦满脸无奈，但看见前田克里斯期待的眼神，还是去换了那套黑色浴衣。胸口有两只白色蝴蝶图案，在庄重当中显现出一丝放松出来。 得体的剪裁，很好地勾勒出来薛定邦的宽肩窄腰。那条宽腰带，又收敛了他的腰线，直筒形状的下半身，还拉长了双腿的视觉感。穿着木屐，让小腿显得更细，脚裸的线条也显现出漂亮的形状。 「太合适了。」前田克里斯两眼放光，那眼神好像恨不得要扑上去，狠狠亲薛定邦两口。「定邦桑看上去好帅气！超棒的啊！我太喜欢啦！」 结果这一套，又被店主忽悠走了三千五百日元。 「谢谢惠顾。」店主笑眯眯数钱，眼珠子一转，又说，「你出门没化妆吧？」 前田克里斯绷紧后背，警觉地喊：「我们不用再租什么啦！扇子我会自己买的！」 「嘛，嘛，不要那么紧张嘛！」店主拿手在面前扇动，笑得还是那么亲切和蔼 ，「既然都打扮成了这样，竟然完全没有化妆。这样真的是太浪费啦，我来给你化个妆吧！安心，安心啦！免费，这项服务是免费的！」 店主的手艺很好，化完妆，前田克里斯看上去就完全像是一名女孩子。她冲着开店头两名进来的客人鞠躬，恭送他们慢走。前田克里斯和薛定邦换下来的衣服，被放在她这里保存。他们明天来还衣服的时候，可以顺路取回去。 「还没有开始玩，一只福泽谕吉就没拉！」前田克里斯抱怨了一句，对着镜子嘆了口气。 虽说各种服务都很贴心，可出门时前田克里斯还是默默地为了熘走的钱默哀了一下。时间不太长，大概就几秒。很快，懊悔之情就被镜子里面的影像给他带来的欣喜所替代。 高大英俊的薛定邦在前田克里斯身边，完全是理想当中的王子殿下。完美的身材，真真的穿衣显瘦，脱衣有肉。还有就算是电视上面的偶像明星，都不遑多让的英俊面孔。 而前田克里斯自己，看上去就像是甜美可爱的女高中生——虽说他已经过了上高中的年龄，但他认为自己还很年轻——精緻的妆容，漂亮的浴衣，耳朵尖上的头花，刚刚到肩膀的长髮。 「定邦桑，我们去逛秋祭吧！」前田克里斯大胆地牵住薛定邦的手，冲着薛定邦露齿而笑，「人很多的，你一定要牵着我的手，千万别放开哦。」 现在这样很好，打扮成女孩子，再也不用担心别人异样的目光。前田克里斯十分满意，他终于可以大大方方牵着薛定邦的手，和他走在路上。 刚刚出租衣服的店，就遇见抬神轿的队伍。人群已经聚集了不少，他们站在路边，跟着神轿一起奔跑欢唿，一片欢庆之声热闹非凡。这里是抬神轿的起点，抬着神轿的男人们唱着雄浑的号子，颠弄着肩膀上面的轿子。他们转过一圈儿，回再次回到起点。 前田克里斯看得高兴，偷偷抓住薛定邦的指尖捏了一下。他压低声音，对薛定邦说：「定邦桑，今天晚上我也想这个样子呢！把昨天晚上的份补上来，好不啦？」 薛定邦本想去揉他头髮，低头一看他刚刚做好的髮型，又把手收了回来。 「别闹。」薛定邦低下头，覆在前田克里斯耳畔，额前刘海挠得前田克里斯直缩脖子。「晚上回去再说。」 抬神轿的队伍过去之后，□□队伍才刚刚开始。祭司拿着装有花瓣的盒子，向人群洒花祈福。舞者拿着小道具，跳着整齐划一的舞蹈。不少人都是游客，举着手机跟着拍照摄像。祭典的表演性质很强，甚至还可以看见舞狮子。前田克里斯拉着薛定邦的手，瞪大眼睛好奇地张望个不停。当魔术表演路过他们跟前的时候，前田克里斯脸上神色黯然。 第296页 薛定邦看出来前田克里斯的失落，低声问他：「你以前没有来秋祭玩过吗？」 「只在这里工作过啦，我还是第一次在祭典上面玩耍。」前田克里斯满脸无奈地咧咧嘴，笑得有些勉强，「我这样，看上去都不像个日本人呢！」 「今天你可以玩个痛快。」薛定邦抓住他的手，放在唇边轻吻，「克里斯，我们来制造一些美好的回忆吧。」 「是！」前田克里斯甜甜地笑，用力点点头，回答得十分坚定。 等整个队伍过去，时间已经过了两个多小时。薛定邦站得都有些腿疼，前田克里斯却和个没事人一样。他沉浸在欢庆热闹的气氛之中，兴奋不已地又说又笑。 时间临近中午，他们小摊上买了两份炒面填肚子。街边的食物小摊，是前田克里斯喜欢的光顾的地方。吃完炒面，他在众多小吃里面选来选去选了半天，最后就买了个冰糖苹果。 一口咬下去，简直甜到心里面。前田克里斯不肯独享，伸出胳膊递到薛定邦嘴边，歪斜脑袋看他：「定邦桑，好甜好甜的！你也来吃一口嘛！」 薛定邦咬了一口，咀嚼几下，评论说：「没你甜。」 前田克里斯舔了舔嘴唇，笑道：「那，回家吃我呀？」 「别胡闹。」薛定邦捏了捏他的脸颊，不料却弄了一手的粉。想起来，还是前田克里斯没有化妆的时候，脸蛋的手感更加好。 「不胡闹，我们去打娃娃吧！」前田克里斯走到打娃娃的小摊前面，脸色突然一黑，扯住薛定邦的衣角直往后缩。 * 作者有话要说： 前田克里斯：定邦，这里超多人！你要抓紧我的手，千万不要迷路了。 薛定邦：如果迷路了，我会去迷路儿童走失的地方等你。 前田克里斯：欸？所以，你是牵着妈妈的手出来玩儿的小学生吗？ 薛定邦：嗯？不行吗？ 前田克里斯：乖宝贝，快点轻轻妈咪。 薛定邦：……淘气。（啾咪~啾咪~） 第162章 秋祭之夜（二） 打娃娃的摊贩旁边, 站着一名约莫六十多岁的男人。他身板看上去很硬朗，嵴背挺得笔直笔直，一副精神矍铄不服老的样子。但他脸上松垮的皮肤, 头上花白的头髮, 已经出卖了他的年龄。 「哦, 这不是前田吗？」老人抄起手, 精光闪烁的眼睛上下打量一番藏在薛定邦身后的前田克里斯，下垂的嘴角勾出轻蔑的笑容。「真是想不到呀！这是在做什么呢？」 前田克里斯缩到薛定邦背后，踮起脚尖在薛定邦耳边说：「就是他欺负我。」 薛定邦瞥了那老头一眼，顺手拿起小摊贩上面用软木塞做子弹的枪。「你这个老不知耻的混帐。」薛定邦眼疾手快, 直接就给了那老头一枪。这一枪，不偏不倚，直接打在老头的鼻子上，当场就让他鼻血横流。 薛定邦把枪抗在肩膀上, 歪斜脑袋冷冷看着对方，气势惊人。「利用那一点可怜的职权，去骚扰年轻人，你不会感觉到羞耻吗？他已经向你辞职了，你这愚蠢得不可救药的垃圾！」 「畜生！」老头捂住脖子, 青筋暴涨地咆哮，「是他在我面前扭着屁股走来走去！是他先勾引我的！」 「你如果再在这里胡说八道，叫你永远都说不出来话。」薛定邦眼神一凛, 好似数九寒天的冷风颳过面庞。「想要被真傢伙打中的话, 你可以来试试。」 那名老头子打了个哆嗦, 嘟嘟哝哝捂着鼻子跑得背后好像有鬼在追。 看见那个老头子走掉之后, 前田克里斯从薛定邦背后钻出来, 捂住胸口嘆了口气, 说：「这下我就放心了，谢谢你，定邦桑。我今天一直都在想——要是遇见他了，应该怎么办呢。」 薛定邦也看出来了，前田克里斯有时候会东张西望，也确实心不在焉。他不断地强调自我魅力，让薛定邦去注意到他，只是害怕失去薛定邦的庇护罢了。 想到这里，薛定邦的怜爱和同情，瞬间达到了顶峰。他把前田克里斯揽入怀中，柔声说：「别怕，我会保护你。你不用再担心被人欺负，只要有我在，我不会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好开心呀！」前田克里斯开心点头，双手环抱住薛定邦的身体，把脑袋埋进薛定邦胸口，小猫似地蹭了蹭去。 「……那个，三枪五百日元。」摊主从摊位里面探出脑袋，伸出手指头比划。「你们得给钱呀！」 前田克里斯吐了吐舌头，歪斜脑袋对薛定邦眨眼：「那么，定邦桑。你有没有想要的玩偶啊？我喜欢那个呢……」 顺着他的手指，薛定邦看见的是一个超大超可爱独角兽玩偶。在这个小摊上面，这个玩偶可能是镇摊之宝。看长度，足足有一米五左右，几乎和前田克里斯都差不多高了。 这么大的玩偶，要把它射下来，弄到手肯定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前田克里斯从手袋里面掏了一枚五百日元的硬币递给摊主，得到的只有两枚软木塞。 「咦，不是五百日元三个吗？」前田克里斯摊开手，盯着两枚小小的软木塞，眉毛眼睛都皱成了一团。 「他刚刚打掉了一个。」摊主指着薛定邦，闪到一边。「要打这个独角兽啊，那可要加油呀！」 前田克里斯瞥了瞥嘴，捧着软木塞递给薛定邦。他亮闪闪的眼睛里，满满都是期待：「定邦桑，给我打下来，好吗？」 第297页 薛定邦不置可否笑了笑，接过软木塞抬手就是一枪！ 砰——！ 软木塞不偏不倚正好打中放独角兽的木板，它晃了几下，有向着右边倾斜的趋势。 「定邦桑好棒，打中了！」前田克里斯开心得跳了起来，小手啪啪啪拍个不停。 薛定邦拿起另一枚软木塞放进枪口，抬手又是一枪。 砰——！ 放独角兽的木板晃动几下，巨大的玩偶顺着倾斜的角度往下滑落。眼看要掉下去，却停止边缘不动了。 「要落到地上才算哦。」店主狡黠地笑，抄手坐在旁边看。「还要再来吗？」 前田克里斯气哼哼地看着摊主，拿咬着嘴唇不甘心的小模样瞪他。薛定邦略微观察一番，发现在独角兽的身上，还有一根不怎么起眼的线。白色的线几乎和背景融为一体，如果不是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所有玩偶看上去都是放在一个小木板上面，但是每个玩偶身上都有线。只要这条线还在，玩偶就不会掉落在地上。 拴着线的玩偶，只有被打掉线，才能获得它们。一枪肯定不行。在玩偶墙上，有一些不怎么起眼的夹子，用途就是夹住玩偶，夹得还挺牢靠。光是用外力来弄下来，肯定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除非上手，要用软木塞把线和夹子分开，是一件几乎不可能的事情。 看薛定邦不说话，前田克里斯也有点失落。他拉扯薛定邦的袖子，软软糯糯开口：「其实，我也不是很想要啦。定邦桑这个独角兽其实也没有那么好。我已经忘掉它了！忘光了，不记得啦！我们去别的地方玩，可以吗？」 薛定邦略加思衬，掏出一千日元给了摊主。 「可我看上它了。」薛定邦笑着低下头，在前田克里斯耳畔说，「打下来，送给你，可以吗？」 前田克里斯两眼一亮，赶忙伸手去接从摊主那里拿来的软木塞。六枚软木塞躺在他柔嫩的掌心里，好像捧着什么珍宝一样。他仰起一张有着精緻妆容的小脸蛋，用满是期待的眼睛望向薛定邦。 「好啊，好啊！」前田克里斯眼睛弯弯，好像两道月牙儿。「那我可以期待一下吗？我相信定邦桑，一定可以做到的哦！为了我！嗯！」 薛定邦摸了摸他的脸颊，拿过一枚软木塞，塞进了枪口里。他在摊位面前来回走了两遍，找了个最佳角度抬手有是一枪过去。 砰——！ 软木塞命中了几乎和背景墙融为一体的夹子。夹子是挂在钉子上面的，突然被软木塞击中。它晃荡了几下，向外滑动了一段距离，还没有完全停下来，薛定邦又是一枪打过去。 只听见噹啷一声，夹子晃动几下，瞬间飞了出去。 前田克里斯开心得尖叫起来，大喊：「定邦桑打中了！」他蹦了起来，手里的软木塞子撒得满地都是，又黄慌慌张张低头去捡。 一枚软木塞子掉在薛定邦脚边，他弯腰捡起来，塞枪里又来了一枪。 听见枪响，前田克里斯扒拉着小摊桌面，从底下探出头来，开心得像个孩子：「打中啦，打中啦！要掉了，要掉了，要掉下来啦！」 薛定邦那一枪，又打中了放玩偶的架子。那根线连着的夹子，正在半空晃荡，拖着独角兽玩偶往下掉。 「哇呜——！哇哇哇！要掉啦，要掉下来啦！！！」前田克里斯激动得直拍桌面，手中的软木塞掉了一地。 「还没掉下来呢！」摊主说。 确实还没有掉下来，摩擦力让独角兽滑了一半，又停了下来。停顿的时候，看上去挺突然的，好像被什么东西给勾住了一样。 薛定邦捡起来一颗软木塞，转到独角兽屁股后面又来了一枪。这一枪的威力着实不小，独角兽的屁股都飞了起来，半个身子离了木板，又稳稳地落了回去。 「骗人的吧？！」前田克里斯不满大叫起来，「定邦桑！这傢伙脚黏在下面的木板上啦！」 木板上确实有东西，但薛定邦不认为是胶水什么的。薛定邦略微沉思片刻，拿着软木塞子弹，每一发全数击中了放独角兽的木板上。 那块板子眼看着摇摇欲坠，就是不能掉下来，独角兽在上面晃来晃去，就是不肯吊在地上。 摊主笑眯眯地搓手，点头说道：「真是可惜呀，还有最后一发了哦。」 前田克里斯双手捧着最后一发子弹，冲着薛定邦说：「一定可以打中的！加油哦！」他抿了抿嘴唇，话锋一转，补充道，「其实，打不中也没关系啦！这发子弹打完之后，我们就离开吧！后面有人排队了哦。」 薛定邦回过头，冲着站在他们后面的小女孩一家人，露出和蔼的微笑。而后看也不看，反手就是一枪。 砰——！ 软木塞狠狠撞上木板底部角落，冲击力直接把独角兽和木板一起掀翻了下来。独角兽玩偶和木板一起掉到了地上，还是牢固地不肯分开。 「好棒啊！」前田克里斯顿时跳了起来，翘着一只小腿勾住薛定邦脖子，给了他一个拥抱，「定邦桑最厉害了！最棒了呀！这个是我的啦！好开心！」 摊主无奈摇头，把独角兽从地上捡了起来。他解下夹子和线，飞快把那块木板又重新插回背景墙上面去。即使是摊主动作很快，薛定邦也发现了在木板那一面的半截钉子。 前田克里斯伸出双手，紧紧抱住那只得来不易的独角兽，笑得见牙不见眼。他得意地把小脸埋进独角兽里面的时候，正在排队的小女孩突然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第298页 「我不要海豚啦，我要独角兽嘛！」那孩子不过六七岁年纪，扎着个小辫儿，小脸儿圆嘟嘟的。 小女孩的爸爸满脸堆着讨好笑容，对摊主说：「能不能放个那种独角兽上去？」 正在把海豚往架子上面放的摊主一脸尴尬，说：「那是最后一个了呀！」 说着，摊主指向前田克里斯。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射了过来，落在那只独角兽玩偶上面。 * 作者有话要说： 前田克里斯：定邦桑枪法好棒啊！你学过射击吗？ 薛定邦：嗯，在教书的时候，有空会去靶场玩。 前田克里斯：原来定邦桑的休闲活动那么多呀！ 薛定邦：现在只剩一样了。 前田克里斯：……（脸红） 第163章 秋祭之夜（三） 前田克里斯抱住自己的独角兽玩偶, 小脸蛋贴得紧紧的，蹭蹭蹭往后退。他双手箍住怀中的玩偶，好像生怕这些人对他心怀不轨, 要抢走他心爱的东西。 看见前田克里斯手中的玩偶, 小女孩停止了哭泣。她只是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前田克里斯, 还有逐渐离她远去的独角兽之梦。 年轻的母亲蹲下来, 对可爱的小女孩子说：「那是姐姐的独角兽哦。我们去别的地方找找看？一定有你的独角兽，在某个角落里面等着你呢。」 小女孩看了一眼前田克里斯，抓住妈妈的衣角，委屈巴巴地点点头。小女孩的父亲对前田克里斯鞠了一躬, 十分抱歉地说：「对不起，真是对不起。她是第一次来祭典，有些太兴奋。对不起，我们不会让她胡闹了, 抱歉，抱歉。」 一时间，前田克里斯有些恍惚茫然。 他能够理解那孩子的心情，有又些羡慕她。这名小女孩，有着让人羡慕的家庭。父母对她的宠爱, 让父亲可以把她放在自己肩膀上扛着前行。 她回过头，只是想要看那个可爱的玩偶一眼。 她故作坚强地抹掉眼泪，小下巴放在爸爸头上。 她的母亲走在身边, 对她说给她买刨冰之类的话。 前田克里斯从未见过自己的父亲, 而他的母亲也从未对他这样温柔。 记忆当中, 前田克里斯以前从来没有来过祭典。在他和那名孩子之间, 出现了一些幻像。前田克里斯看见了自己, 坐在未曾蒙面的父亲肩膀上。和这孩子差不多大的时候, 他总是吵闹着要父亲，吵闹着要去参加祭典，换来的只有责骂和巴掌。 虽说事后，母亲给了前田克里斯补偿。她做了一份大根烧，并且向他道歉。 大根烧很美味，记忆当中，前田克里斯唯一一次，吃母亲做的食物。但那不是前田克里斯最想要的，就算得到其他什么代替品，也无法代替当时无法去祭典，无法见到自己父亲的遗憾。 前田克里斯眼中的光芒消失了。他那双黑漆漆的眼睛，失去了光泽。 天渐渐黑了下来，小摊贩们点亮点灯，却无法点亮他的眼睛。他那双无神的眸子，漆黑空洞好似两颗石子儿镶嵌在他的眼眶当中。 薛定邦走到前田克里斯的身边，握住住他的手，轻声唿唤：「还要去别的地方吗？克里斯？」 前田克里斯抬起头，用力捏住薛定邦手，拉住他向着已经渐渐走远的那家人奔跑。 「请等一下！」前田克里斯一手抱住玩偶，还穿着浴衣和木屐，要奔跑起来着实不容易。入夜之后，祭典上面人多得很，他奋力挤开人群，向着那家人冲去，「等等，等一下！」 听见叫喊声，那名小女孩子回过头，指着前田克里斯喊：「独角兽小姐姐！」 那孩子的父母一起疑惑回头，不明所以地看着向他们挤过来的前田克里斯，还有跟在他后面的薛定邦。 「那个……独角兽，你喜欢吗？」前田克里斯举着独角兽玩偶，奋力挤到小女孩面前，「拿刨冰来换，就可以哦！」 小女孩两眼亮晶晶的，用力点点头，笑着说：「好的！」 这家人刚刚走到刨冰摊的面前，每一碗刨冰四百日元。前田克里斯指着薛定邦，歪斜脑袋笑得甜甜腻腻：「吶，我们是两个人，所以要两碗刨冰才可以换哦！」 说着，前田克里斯双手把独角兽玩偶捧了出去，笑问：「要换吗？」 「真是不好意思。」小女孩的妈妈双手接过玩偶，对着前田克里斯点头，「你要吃什么刨冰呢？」 「定邦桑，你要吃什么口味呢？」前田克里斯挽住薛定邦臂弯，把他拉到身边，「我想吃哈密瓜口味的呢，草莓看上去也不错说……」 「那你要哈密瓜，我要草莓，可以吗？」薛定邦抄着手，颔首微笑，「这样我们就可以吃到两个口味。」 「好呀！」前田克里斯笑着点头，招唿老闆拿了这两个口味的冰淇淋。 小女孩的父亲给了钱，对着他们一直道谢。前田克里斯双手捧着冰冰凉凉的杯子，笑得甜过手中的刨冰：「一个换两个呢！怎么看都是我赚了呀！嘛，嘛，你们可不要反悔哦！我走啦！再见！」 这样大的玩偶，不是八百日元可以买到的。他们打玩偶的钱，也不止八百日元。前田克里斯在这里走得挺帅，但并没有把这样帅气的姿态维持多久。 和那家人道别之后，前田克里斯走了一两百米远，就开始皱着鼻子直直呲牙。薛定邦以为他被冻着了，摸了摸他的嘴角柔声说道：「慢些吃。」 第299页 「不是啦，定邦桑，我有点心疼呢！」前田克里斯从薛定邦的刨冰碗里挖了一勺，含进嘴里，含含煳煳地说，「明明是定邦桑好不容易才打给我的。我怎么就给她了呢？她明明已经有了那么多幸福，不差这一点了。」 薛定邦抹掉他嘴边的水渍，柔声说：「这样不是很好吗？你刚刚挺帅气的。」 「帅气是帅气啦，要是不耍帅就好了。」前田克里斯叼住勺子，软软地瞄了薛定邦一眼，「刨冰吃完啦！我现在没有刨冰，也没有独角兽。我什么都没有……」 「克里斯，你还有一颗温柔的心，你还有我。」薛定邦把自己手里的刨冰塞给他，「你对人温柔善良，一定会得到同等的回报。」 前田克里斯挖了一大勺刨冰，递到薛定邦唇边，甜甜地笑：「那我现在回报你呀！张嘴，啊~~~」 薛定邦充满爱怜微笑，一口吞下刨冰，立即冻得脑仁发疼。 前田克里斯看他皱眉的样子，乐的叼住勺子笑，笑得甜甜腻腻挽住他的胳膊，娇声说：「我想起来，我还是觉得遗憾呢。定邦桑，我想要补偿呢！」 「好。」薛定邦揉着脑仁，想都不想弯身在他唇上啜了一口。 前田克里斯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薛定邦，又瞬间红了脸。 「金，金鱼……想去捞金鱼……」他垂下眼睫，声音越来越小，「但这样，也很不错。」说到这里，他十分难为情地双手捂脸，「口红，蹭到定邦桑嘴上……对不起啦。」 「不，没有口红。」薛定邦抚过自己的嘴唇，确认了两遍。「我想，是你在吃东西的时候，一起吞下去了。」 前田克里斯拿手在自己嘴巴上蹭了好几下，摊开手仔细观察了好几秒，才歪斜脑袋嘆了口气，说：「嘛，嘛，不要在意这种小事情啦！计较的小孩长不大！我们去捞金鱼吧！」 他迈开脚步，木屐声啪嗒啪嗒，一路敲击好似欢快的鼓点。祭典上，各种小摊贩都会吸引他好奇的眼睛。但想着「要去捞金鱼」的念头，战胜了食慾。 直到「大魔王」烤鱿鱼的出现，打败了前田克里斯的克制。掏空内脏的鱿鱼，肉质肥厚。在上面划拉上几刀，再倒上特制的甜酱油。炭火的炙烤之下，甜酱油和鱿鱼本身，都会散发出令人无法阻挡的香味。 「定邦桑，那里有烤鱿鱼呢！」前田克里斯用力吸了吸小鼻子，钻进鼻孔的气味香得简直叫他站不稳，「你看上去好像吃的样子呢！那，我们买一个，就一个，好不啦？」 薛定邦不讨厌他这幅小馋猫的模样，他对食物的渴望，让薛定邦看见他对生活的热情。 人只有需要吃饱喝足，才能对未来报以希望。 面对他的期望，薛定邦只能有一个回答。 「好。」 前田克里斯得到了他的烤鱿鱼，薛定邦得到了一只开心得摇尾巴的小猫。他高举着食物，第一口先献给他的主人：「定邦桑，你看这个，比我脸还要大吔！你帮我尝一口，会不会很烫呀？」 薛定邦咬了一口，嚼了半天，也不讲话。 「好吃吗？」前田克里斯双手握住烤鱿鱼，歪斜脑袋满眼都是星星。 「难吃。」薛定邦评价道。 「欸？闻起来明明这么香的！」前田克里斯眨眨眼，嘟起嘴巴有些不相信。 「那你尝尝看。」薛定邦说。 前田克里斯犹犹豫豫，最终还是鼓起勇气哌唧咬了一大口。用力咀嚼几下之后，他脸上的表情由疑惑变成惊喜：「好好吃呀！超棒的！定邦桑！你骗我！」 「喜欢的话，那就都吃掉吧。」薛定邦再也绷不住，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颊，「有些事情，不自己试试看，永远不知道结果，不是吗？」 「一起吃？」前田克里斯举着烤鱿鱼，很认真地看着薛定邦，「和定邦桑一起，什么食物都会变得好吃呢！」 薛定邦笑着咬了一口，前田克里斯也也客气，哌唧又是一大口。两人就这样你一口，我一口，把烤鱿鱼给吃下肚。吃完烤鱿鱼，前田克里斯美滋滋拉着薛定邦，跑到捞金鱼的小摊面前，蹲下来查看在水里游动的小精灵们。、 「好可爱呀！」前田克里斯蹲在一群小孩子中间，双手捧住小脸蛋，既兴奋又期待，「捞哪一只比较好呢？每一只都好可爱呢！」 「红色的那只怎么样？」薛定邦说，「它游得很欢，看起来很有活力。」 「定邦桑也喜欢佑介呀？」前田克里斯眯眼笑，从随身袋子里掏出钱，「我们今天晚上要把它带回家哦！」 「佑介？」薛定邦疑惑地皱起眉头。 「可就是它呀！我给它起名字啦！」前田克里斯笑眯眯拿着捞金鱼的傢伙什，挽起来袖子，「佑介，过来这边哦！乖乖，让我把你捞起来！过来啦！嘿——！」 * 作者有话要说： 前田克里斯：定邦桑好坏的，怎么可以骗我呢？ 薛定邦：因为逗你很有意思。 前田克里斯：哪儿有意思了啊？一点意思都没有！ 薛定邦：你害羞的样子，生气的样子，都很有意思。 第164章 秋祭之夜（四） 捞小金鱼的工具, 简单得不行。一根小竹片儿，连着一个薄薄的纸网。那纸网薄得很，别说负重, 就连放进水里都有可能破掉。 第300页 前田克里斯捞得很急, 纸网一下水, 就被游过去的金鱼给穿了个洞。 「啊？骗人的吧？！」前田克里斯捞起手中破掉的纸网, 透过圈儿看端着碗在旁边蹲着的薛定邦，「怎么办呀？」 「再来一个？」薛定邦笑着抽出一千日元递给摊主，满眼宠爱地盯着他，「我会在这里陪你, 到你把它捞起来为止。别担心，我们还有很多时间，慢慢来。」 前田克里斯一把抓过十个纸网，嘴里抱怨说：「怎么可能用得了这么多呀？你这是不相信我的技术！」 「信, 信，信，我非常相信！」薛定邦捏了捏他气鼓鼓，和个河豚似的脸颊，「来捞吧。」 不到十分钟, 前田克里斯脚边多了十个破掉的纸网。那只被起名「佑介」的金鱼，大摇大摆地在他身边游来游去。眼看前田克里斯没有纸网了，挑衅地游过来, 又优哉游哉地游走。甚至还回过脑袋, 鼓起来一双大眼睛, 挑衅一般盯了前田克里斯一眼。 「佑介这小子！」前田克里斯气得直磨牙, 拉扯住薛定邦的袖口撒娇, 「定邦桑啊, 再给我买，好不啦？」 前田克里斯一这样撒娇，薛定邦就拿他完全没辙，只能乖乖掏钱。又给了一千，摊主正在数纸网的时候，突然从旁边春来一阵欢唿声。 「太好啦！爸爸，我捞中了呢！」这奶声奶气还脆生生嫩生生的声音，分明是小女孩才有的。 前田克里斯回过头，顺着声音的来源一看，脸上顿时就挂不住了。「什么？！骗人的吧？！不会吧？！佑介，佑介被捞走了呀！定邦桑！怎么办呀？」 「好了，别闹。」他抓住薛定邦的肩膀，不住摇晃，弄得薛定邦有些哭笑不得。「这些金鱼长得都差不多，你另外捞一条吧？」 「那不是就没有意义了吗？」前田克里斯夸张地喊，嘟着红艷艷肉嘟嘟的嘴唇，好像下一秒就会哭出来一样，「不是佑介我不要拉！我就要佑介啦！佑介最可爱！它不一样的啊，和我已经有感情了！」 前田克里斯着实太夸张，才捞个十来分钟的金鱼，哪儿来的感情。薛定邦也不怪他，只是笑着抓住他的手腕，柔声劝说道：「其他的金鱼也很可爱呀！它们也在期待被你带回家，不是吗？」 「这些事情不可以代替的！」前田克里斯气鼓鼓，脸都鼓成了一只小仓鼠，「最喜欢的东西，一定要得到。如果不是，那么就没有任何意义了！我最最喜欢你，我就不会用别的男人来代替！我就是那种，一旦看上了什么，一定要得到手的类型呢！哼！」 那名小女孩听见他们争吵声音，提拎着已经被打包好的金鱼蹦跶过来，说：「小姐姐，这个给你吧！」 前田克里斯一愣，才发现是刚刚那个想要自己独角兽的小女孩。她笑的时候可比哭的时候可爱多了，肉嘟嘟的脸上还有两个甜甜的酒窝，可爱得很。 「可以吗？」前田克里斯看了一眼袋子里面的金鱼，那傢伙鼓着一双眼睛，和他大眼对小眼。「佑介这个傢伙，还真是嚣张啊！你敢这么瞪我！！！」 小女孩歪了歪头，说：「刚刚小姐姐给了伊莉莎白，我把金鱼给你呀！它叫佑介吗？好可爱的名字呢！」 「没你可爱。小公主。」前田克里斯喜滋滋接过金鱼，把手里的十个纸网给了她，「吶，刚刚呢……你用刨冰换了伊莉莎白，我用纸网换佑介，好不好？」 「好！」小女孩开开心心地回答，冲着抱着玩偶的爸爸，拿着零食的妈妈挥手，「爸爸，妈妈，我又收到礼物了呢！」 小女孩的妈妈走过来，对着前田克里斯又是一顿道谢。 小女孩甜滋滋地笑着，说：「小姐姐，我有悄悄话和你说！」 前田克里斯蹲下来，等她凑到自己脸蛋旁边，却没料想，她过来吧唧就是一口，稳稳地亲到自己脸上，说：「谢谢你哦！姐姐好漂亮，也真好心！我以后也要成为你这样好的人！」 前田克里斯从来没有被小孩子喜欢过，他捂住脸颊，有点难为情，又有些高兴：「是，是吗？那个，独角兽是……是他打的啦！我也没有那么好……」 薛定邦蹲在前田克里斯身边，把他散乱的头髮别到耳后，说：「这才是你本来的样子，你是值得被爱的。」 小女孩过来也在薛定邦脸上吧唧来了一口，说：「也谢谢大哥哥哦！」 在那一瞬间，薛定邦有些恍惚。他眼前闪过似曾相识的场景，但只有很短的时间。但他还没有来得及多想，就被前田克里斯拉扯着站了起来。 「我们要走啦！」前田克里斯说话的音调都变了，里面的醋味浓得要命，「我和我男朋友还要去看烟火呢！小公主，记得要给你爸爸一个亲亲哦！」 小女孩捧着十张纸网，甜甜地笑着挥手说：「嗯嗯！再见，漂亮小姐姐！还有帅气的大哥哥！小姐姐和大哥哥很相配哦，你们是在约会吧？要开开心心，幸福地约会哦！创造两人的秘密美好回忆哟！」 前田克里斯被她一张小甜嘴给哄得，心里很是受用，脸上也乐开了花。「哎呀呀，真是的。」他装作难为情，在自己面前摇晃手，「我男朋友也没有你说的那么好啦……哎呀呀，真是难为情呀。」 小女孩点点头，一脸认真，一副小大人的样子说：「真的哦！我看见大哥哥给小姐姐打玩偶，一口气买那么多纸网给小姐姐！我以后长大了，也要找像大哥哥这样高，这样帅气，这样温柔，还出手大方的男朋友！」 第301页 前田克里斯被她哄得脸上那个笑容，完全都收不住。「小公主，再见啦！」他拉过薛定邦的胳膊，朝着她挥手道别，「这个，是我的王子殿下哦。你也要加油找到你的王子殿下哦！」 小女孩重重点头，说：「嗯！」 在她满脸期待，满眼羡慕之下前田克里斯拉着薛定邦快步离开。 走了一段距离，前田克里斯突然拉住薛定邦，在他脸颊上，小女孩亲过的地方，用力亲了一口。 薛定邦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搞得一头雾水，笑问他：「怎么了？」 「这里，被别的女人亲过了呢！」前田克里斯手指在薛定邦脸颊上打转，挑了眉眼看他，「我的男人，我得盖个章才行呢！不然谁都可以惦记。」 「是吗？」薛定邦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看着这小傢伙得意忘形的笑容，冷不丁在他脸颊上轻咬了一口。 「啊？！」前田克里斯捂住脸，直接跳了起来，「你做什么呀？」 「给你也盖个章。」薛定邦轻描淡写地回答，捏住前田克里斯的下巴，仔细端详自己的牙印，「毕竟你也被别的女人亲过了。我的男人，我也得盖个章。」 前田克里斯克里斯捂住脸，委委屈屈地抱怨说：「小女孩的醋你也吃！大醋罈子！」 「那么，你呢？」薛定邦深情款款地盯着他的眼睛，轻轻覆上他的手，在指节上摩挲，「你有没有吃醋呢？小醋罈子？嗯？」 前田克里斯被薛定邦盯得双颊发红，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转移了话题：「啊，快要开始放烟火了呢！我们到堤岸下面去看吧！那里视野会开阔很多的！呀！有棉花糖！好可爱哦！」 「你喜欢就买。」薛定邦说。 「喂，你怎么可以这样老气横秋？能不能不要像是爸爸对女儿在讲话？」前田克里斯不满地嘟着嘴，指着可爱的小鹿包装，「嘛，给我买这个，可以吗？」 「好的，宝贝。」薛定邦顺着他的话，直接把那包棉花糖摘给了他。 前田克里斯不客气地拆开包装，捧着棉花糖吃了一大口：「好甜，你也尝尝，爸爸？」 不顾摊主好奇惊异的目光，薛定邦低下头尝了一口，笑道：「没你甜。」 秋日祭典上，前田克里斯清亮动听的笑声在耳边迴荡。他瞥了一眼摊主，牵住薛定邦的手，从摊位中间的小路，下到堤岸下面。 夜风吹动绿草萋萋，天空中繁星璀璨月光黯淡。空气里带着青草的香味，还有来自于薛定邦身上的松木香味。 距离烟火表演开始还有一会儿时间，三三两两的游人往堤岸聚集。 前田克里斯牵住薛定邦的手，站在堤岸上。夜风掠过他的面庞，吹乱他披散在脑后的头髮。他的耳畔鲜花怒放，花瓣迎着夜风摇曳，与他乌黑的髮丝缠绕在一起，些许黏在光泽莹润，色彩鲜红的唇瓣上。 薛定邦伸出手，轻轻拉开他的髮丝。他转过头，略带迷濛的眸子里倒映星河。 砰咚——！ 烟花炸裂，五彩斑斓的光芒点缀夜空。烟花坠落，只留下硫磺气味的残留，发出轻微的咝咝声，落进每个人的鼻腔。刺鼻的气味，是祭典特有的气味。 薛定邦凑近前田克里斯耳边，对他温声低语：「你头髮乱了。」 砰咚——！砰咚——！ 更多的烟花在空中炸裂，变幻的光影，给前田克里斯的面孔染上各种色彩。他轻抿嘴唇，轻轻撩起自己耳边的头髮，柔声说道：「定邦，我听说——情侣如果在秋祭的烟火下亲吻，就会永远幸福在一起哦。 * 作者有话要说： 前田克里斯：这就是定邦桑宠女儿的方式吗？ 薛定邦：我哪儿来的女儿，你吗？ 前田克里斯：嗯，能够做定邦桑的孩子，一定会很幸福呢！ 薛定邦：你这是在嫉妒金鱼佑介了？ 前田克里斯：对，嫉妒！（气鼓鼓）除非…… 薛定邦低下头亲亲他：是要这样吗？ 前田克里斯：……（捂脸点头）再，多一些。 第165章 秋祭之夜（五） 斑斓色泽在薛定邦脸上闪耀, 他转过头，凝视着前田克里斯的眼睛悠悠说道：「是吗？日本确实有很多浪漫的传说。」 前田克里斯用力点头，眼巴巴望着薛定邦, 慢慢撅起嘴巴, 缓缓闭上双眼。 烟花, 在前田克里斯的心中炸响。砰咚, 砰咚，他怀里揣了一只小鹿，嫩生生的鹿角不断撞击着他的胸膛。每一下都几乎要击破那层薄薄的膈膜，下一刻, 他不堪重负的胸膛就要破碎。 「怎么了？」薛定邦捉住他的下巴，轻轻抬起来。「眼睛不舒服吗？」 「没，没有……」前田克里斯闹了个大红脸，还以为薛定邦会亲吻他, 结果竟然是这样的误会。 前田克里斯转过头，环视一圈周围。前来观看烟火的的情侣们，有不少在堤岸上面，在黑夜当中拥吻。看着周围的人如此亲密，前田克里斯心里的小委屈阻挡不住。他垂下头, 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强颜欢笑着，声音里带了几分哽咽：「是这样啊……」 薛定邦垂下眼, 透过睫毛看他轻轻颤抖的肩膀。他柔弱无助, 委屈可怜的小模样, 轻轻撩动了薛定邦内心的那根弦。烟火秀还在继续, 周围的情侣们依旧很是亲密。薛定邦伸出食指, 顶起他精巧的小下巴, 快速在他唇上轻啄了一下。 第302页 前田克里斯还没诶明白怎么回事，瞪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发呆。他伸出手，覆盖上双唇。嘴唇上残余的温度，空气当中的烟火气味，都让前田克里斯有些迷煳。从体内伸出蒸腾的热量，染红了他的脸颊，熏软了他的双腿。 好似突然被抽空了力气一般，前田克里斯倒进薛定邦怀里，趴在他胸口不住地吸熘鼻子。 看着他这幅又委屈又高兴的小模样，薛定邦捧住他的脸，笑问：「怎么了？这么委屈？你是不喜欢我亲你，还是不喜欢和我永远在一起？」 「定邦桑好狡猾，又欺负人。」前田克里斯八爪鱼一样紧紧抱住薛定邦的身体，抬起那张漂亮的小脸蛋，一脸正经地说，「亲了就是要永远在一起啦！再多亲两下，好不啦？」 「如你所愿。」薛定邦温柔呢喃，嘴唇贴在他唇瓣上，轻轻蠕动。「永远在一起吧。」 焰火在他们下巴和脖颈之间闪耀，勾勒出唇舌交融的两人的身体轮廓。前田克里斯踮起脚尖，勾住薛定邦的脖子，热情地献上自己的全部。 他们在烟火之中拥吻，在烟火之中沉沦。和其他的那些情侣一样，享受属于两个人的甜蜜时光。 前田克里斯闷声轻哼，抓住薛定邦的衣领，喘得越来越急。夜风吹乱他的气息，撩动他额前的刘海。 前田克里斯失去了力气，大部分重量都挂在薛定邦身上。 薛定邦托住他的身体，不知疲倦地索取他的甜美滋味，直到焰火熄灭，夜空重新归于寂静。 「对不起，定邦桑。」可爱的浴衣少年细细喘息，勾着眼睛看比自己高出一头的男人，「我想回去了。有点……嗯，我有些忍耐不了。」 堤岸上，情侣和游客在渐渐散去。 「好，我们回家。」薛定邦拉着他的手，颔首微笑。 「用跑的可以吗？很急那种。」前田克里斯面颊泛红，双眸雾气氤氲，「装作我们有急事那样？」 「就你小主意多……」薛定邦嘴里教训他，有力的大手拉住他的小手，「……回家吧。」 他们沿着河堤一路小跑，夜风中，留下前田克里斯风铃般的笑声。木屐啪嗒啪嗒击打青石路面，两人的脚步声渐渐融合成一体，以相同的步调，奔向美好未来。 没有跑太远，就是通往河堤上面的道路。薛定邦个高腿长，一脚跨过两三级阶梯都不是问题。前田克里斯要用尽全力才可以跟上，他也学着薛定邦一次跨俩阶，没想到一脚踢到了台阶上面。 只听见「啪嗒」一声，大脚趾撞了个正着不说，鞋带还断了。 「痛痛痛……」前田克里斯打了个趔趄向前倒去，向前一头栽倒过去。 薛定邦眼疾手快，扶住他的身体，把他揽入怀中。带着关切的话语，以温柔的眼神问：「踢到脚趾了吗？」 「比那个更加糟糕呢！」前田克里斯哭丧着脸，把木屐提拎起来，「鞋带断啦！我这要怎么回家好呢？哎，明天去道歉吧，可能还要赔钱。谕吉桑，真是抱歉呢。」 「谕吉桑不会生气的。」薛定邦蹲下来，把他的脚捧在掌心，「来，坐我身上。我先看看你脚有没有受伤。」 前田克里斯左看看右看看，确定周围已经没什么人，才一屁股坐在薛定邦腿上，翘起来自己的脚说：「应该没什么关系的啦，只是大拇指碰到了。」 「还是看一下比较好。」薛定邦抓住他的脚裸，脱掉他的短袜，仔细打量起来。 「那你要仔细看哦。」前田克里斯笑嘻嘻地翘起来脚趾，调皮地把没跟指头都动了一遍。 薛定邦无奈摇头微笑，嘴里说着「不要调皮」，抓住前田克里斯的脚。在昏暗的灯光下面，其实看不清楚，勉强可以分辨出那原来泛着粉红色的大脚趾，颜色深了不少。应该有一些淤青之类。薛定邦捏了捏他的拇指，柔声询问：「痛不痛？」 「哎呀，痛痛痛！」前田克里斯的脚趾确实受了伤，大拇指明显地肿了起来。「定邦桑轻点！我今天还得光着脚走回去呢！」 「不行，你受伤了。我们回去之后再上药。」薛定邦把前田克里斯从自己身上抱下来，自己走下几步阶梯，蹲在他前面说，「来，我背你。记得把木屐拿上。」 前田克里斯心中一动，朝着薛定邦扑了过去。他笑嘻嘻地把下巴放在薛定邦背上，甜腻腻地说：「在拉斯维加斯的时候，定邦桑也这样背过我呢。」 在拉斯维加斯？薛定邦愣了愣，感觉那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前田克里斯两只胳膊环绕过他的肩膀，两条小腿还在胡乱地晃荡。在认识前田克里斯之前，那双腿是完美的。笔直，雪白，没有一丝伤痕。但认识薛定邦之后，添加过的大大小小的痕迹，每一处都是创伤。 每一处伤痕，都是因为薛定邦而起。 「……回去吧。」薛定邦嘆了口气，温和地说道。 孤独的路灯照亮黑夜，拉长他们的影子。从秋祭出来，前田克里斯就开始有些不老实。他下巴在薛定邦肩膀上搁久了，顶出来一个印子。 前田克里斯好像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一样，兴奋地说：「啊，定邦桑的肩膀上面有吻痕呢！啊，是谁给你留下的，好不甘心吶！」 「又在胡说什么？」薛定邦回过头，笑着说，「那不是你下巴顶出来的嘛？」 「不行，定邦桑的身体，必须只能留下我的痕迹！」前田克里斯说着，在被顶出来的红痕上面用力吸了一口，「好啦，这个是我给你的吻痕了哦。定邦桑，喜欢他吗？嗯？」 第303页 薛定邦笑了笑，附和道：「喜欢，喜欢。你给我的，我都喜欢，可以吗？」 前田克里斯眼珠微颤，低头看向自己眼睛下面的风景。薛定邦的脖颈修长优雅，在脖子后面，嵴椎骨的线条十分漂亮。他伸出手指，以指尖描摹那些线条，动情的眸子里有星辰在闪耀。 「有汗水流出来了呢！从脖子后面流下来，好性感哦。」前田克里斯说着，伸出舌尖，舔掉从脖子后面留下的汗。薛定邦的身子勐地颤了一下，前田克里斯对他的反应十分免疫，还故意在后颈突出的骨头上轻咬了一口，「定邦桑，你真的好可爱呀。」 薛定邦停住脚步，低声训斥道：「可爱不应该是来形容我这样的人。你应该换个词语。」 「好帅气，好性感！可以吗？」前田克里斯笑眯眯地伸出之间，顺着薛定邦的耳尖描摹他的线条，「定邦桑不管是哪儿都好帅哦，你耳朵根下面，到下巴这边的线条，真的好性感啊。」 薛定邦身体一僵，想起来尹仁那些年来他的目光。前田克里斯的指尖正抵着那里，尹仁的目光也喜欢留在那里。那是薛定邦自己无法看到，无法观察到的地方，即使是照镜子和自拍，都难以看到。 「不要胡闹。」薛定邦说，唿吸都粗重了几分。 「没有闹呀。」前田克里斯故意压低声音，在薛定邦耳畔软语呢哝，「定邦桑，你耳朵红啦。」 「克里斯，你在这样下去，你会很危险。」薛定邦手下用力，颠了背上不安分的小傢伙一下，「我会罚你的，回去之后你不怕屁股开花吗？」 「那也行呀，等我洗完澡再说咯。」前田克里斯八爪鱼一样缠住薛定邦，笑嘻嘻在他脸颊旁边蹭动，「定邦桑，你快一点嘛，好不啦？」 薛定邦捏了一把他，心想这傢伙完全就是故意的。这时候说这种话，简直就是明晃晃地要和自己对着干。他加快脚步，回到了他们住的地方。薛定邦掏出钥匙开了门，前田克里斯就歪斜着脑袋看他，缠在他身上也不愿意下来。 但当薛定邦迈进门里，前田克里斯立即从他背上跳下来，扔掉了手中的袜子和木屐。 木屐啪嗒啪嗒掉落在地，前田克里斯拿没有穿袜子的那只脚勾上门。他撩起浴衣下摆，眼眸湿润，轻声低喘：「回来的路上，我就这样了，怎么办呀？」 * 作者有话要说： 薛定邦板着脸，抓住前田克里斯的下巴：我忍你很久了。 前田克里斯：定邦桑，你……你这是在生我气吗？ 薛定邦：坏孩子，我不是叫你要乖一些的？嗯？ 前田克里斯：我，我很乖啊。（心虚） 薛定邦：在路上就一直不安分！现在还不乖乖承认错误，不乖的坏孩子，就要受到惩罚！ 前田克里斯：……啊！！！ 第166章 前田小富翁（一） 薛定邦当然知道, 在他的背上，前田克里斯的那点细微的反应，根本掩藏不住。 更何况, 前田克里斯根本没有打算隐藏。 在回来的路上, 前田克里斯不断作乱的时候, 薛定邦就发现了他那点小秘密。故意借着使坏和调整重心的由头, 在薛定邦身上不安分。 薛定邦没有戳破，但并不代表他不知道。 【圣光术】 两人正温存着意时，突然被一阵电话铃声打断。 电话还在前田克里斯的手袋里，被仍在玄关。四下相对安静的夜晚, 突然的响起来的铃声令前田克里斯十分紧张。 「去接电话。」薛定邦吩咐道。 【圣光术】 「爬过去。」薛定邦说。 前田克里斯手脚并用地向前爬行，薛定邦跟着他，同他一起缓缓向前。 【圣光术】 好不容爬到玄关旁边，他伸出手, 摸到玄关下面的包，把响个不停的电话掏了出来。 「做得很好，乖孩子。」薛定邦说，「现在，接电话。」 前田克里斯失去了自我意识, 只能一切按照薛定邦的话去做。 「你……你好啊……这里是前田……」他艰难地说完打招唿的话，转过头用求助的目光望向薛定邦。 「继续。」薛定邦说。 「唔……没，没事……」 「在……跑步……你说, 我在听……」 【圣光术】 「好……知……知道了……」前田克里斯挂上了电话。他垂下头, 耳畔那朵头花, 随着他散开的头髮, 掉落在地。他额头顶住地面, 沉默不语, 眼泪默默地砸落在地面，又被榻榻米吸收。 「我弄疼你了吗？」薛定邦发现了前田克里斯的情绪不对头，他停下来动作，前田克里斯脸颊上留下轻吻。「克里斯，我很抱歉，我有些得意忘形了。」 「不，不是的。」前田克里斯摇摇头，转过头来，用那张满是泪痕的盯着薛定邦，「我看不见你，这样让我感觉很不好。我想抱抱你，我想看见你，可以吗？」 【圣光术】 前田克里斯从昏倦乏力当中慢慢清醒过来，手指勾住薛定邦的衣领，轻声喘息：「浴衣，湿了呢。要好好地清洗，才能还回去呢……明天，去自助洗衣店吧。」 薛定邦手指穿过他汗湿的头髮，轻轻按摩他的头皮，说：「我明天会拿去洗，你能站得起来吗？要不要先去洗个澡？」 第304页 他们在外面逛了一天，这样热的天气又剧烈运动过。前田克里斯现在全身汗黏黏的，难受得很，但他身上没什么力气，也不想动。他懒懒散散贴在薛定邦怀里，勾上薛定邦的脖子撒娇说：「不湳黺要，我明天和你一起去还。」 「嗯，你明天有空吗？」薛定邦轻轻拥他入怀，在他额头上轻轻印下一个吻，「刚刚的电话，什么事？」 前田克里斯身体明显震颤了一下，他垂下眼，避开薛定邦询问的目光，装作漫不经心回答：「没什么，轻井泽打来的电话。说我爷爷死掉了……」他顿了顿，扬起笑容抬眼看薛定邦，「没什么啦，那老头子早就应该死掉啦！他病了那么久，住在医院里面也难熬，现在不是很好地成佛了嘛！」 他在强颜欢笑。 薛定邦很容易看穿了他的伪装。前田克里斯总是会在一些大事情上面逞强，只有一些小事情，才会让他在薛定邦面前暴露出脆弱的样子。他刚刚紧紧抱住薛定邦，说着「不要离开我」、「抱紧我」的时候，那副脆弱的样子，肯定不是因为他们正在结合。 前田克里斯在逞强，他刚刚得知自己世界上唯一亲人的逝去，还在假装无所谓。 薛定邦轻轻拥抱着他微微发颤的身躯，一下一下抚摸着他汗湿的后脑勺，柔声说：「乖，乖。我在，我在。」 因为这些安慰，刚刚还满脸挂着无所谓表情的前田克里斯，把脑袋埋进了薛定邦怀里。想薛定邦只觉得胸口有些湿润，前田克里斯的身体也抖动得十分厉害。他捉住怀中小可怜的下巴，抬起那张一塌煳涂的小脸，轻轻抵住他的额头，以最温柔的声调说：「难过的话，你可以哭出来。」 因为这句安慰，前田克里斯嘴巴一瞥，瞬间痛哭出声。他泣不成声地抱住薛定邦的身体，双腿和薛定邦交缠在一起。好像只要放开，薛定邦也会突然消失不见一样。 「对不起，定邦桑。」前田克里斯哭着说，「我一会儿就好。现在就这样抱着我好吗？我讨厌那个老东西，那么老的傢伙早就应该死掉啦！现在终于没了，真是帮大忙啦！我，我才没有难过呢！只要你还陪在我身边你，我才不会难过呢！」 说着这些刻薄话，前田克里斯哭得却十分伤心。他并没有嘴上的那样不在乎，哭得越来越凶。 「我……我才不想回轻井泽，那个乡下破地方。」前田克里斯用力在薛定邦胸口蹭了好几下，把薛定邦抱得更紧，「又冷，又穷……冬天的风……可真大呀……我讨厌……讨厌他……也不等我，挣到钱回家，给他治病。就这样擅自死掉了！简直就是个无可救药的老笨蛋嘛！」 薛定邦突然明白了什么，拍着前田克里斯的后背问：「你去美国打工，就是为了挣钱给爷爷治病吗？」 「才不是给那个老笨蛋治病呢！」前田克里斯抓住薛定邦的衣领，将脑袋深深地埋入薛定邦胸口，「我是为了亚瑟的爸爸啦！他……他爸爸得了重病，正好和那个老头一样！正好我们都是魔术师，正好我在逛到病友家属的地方，正好我想去拉斯维加斯碰碰运气而已！亚瑟挣到钱就行了，我才不会……不是给那个老笨蛋挣钱呢！」 薛定邦又心疼又好笑地拍了拍他的后背，柔声安慰说：「好好好，不是给他挣钱。」 如果没有薛定邦的出现，或许前田克里斯可以在美国挣到一笔钱，回来给他爷爷治病。亚瑟走的时候，薛定邦还记得他说过的话，要回家去陪伴生病的父亲。 前田克里斯为了薛定邦，放弃了在拉斯维加斯打拼到的一切，回到日本又要重新开始。 薛定邦内心的负罪感陡然上升，让他觉得自己好像是杀害前田克里斯爷爷的兇手。 如果他们当初没有遇见，那么前田克里斯会变完三个魔术。他会成功的，他可以带着钱，或许还有尼尔森的合约，回到日本，给他爷爷治病。 而事实却成了，前田克里斯因为薛定邦得罪了尼尔森。因为前田克里斯爱上了薛定邦，所以出来一系列的岔子。 要是当初…… 如果…… 当时应该…… 这些字眼在薛定邦内心翻腾，让他的良心无论如何都无法得到安生。 「对不起，克里斯。」薛定邦轻轻在前田克里斯发顶留下一个轻吻，柔声询问，「你要回去看看吗？回你老家？」 「为什么道歉啊？这不是定邦桑的错啊！」前田克里斯捧住薛定邦的脸，在他唇上重重地啜了一口，「那个男人，已经活得太久啦！他没有什么吃亏的，就这样吧！他还给我留下了一些遗产，也不算是什么用都没有。」 「哦，那你要成小富翁了？」薛定邦蹭了蹭他的鼻尖，逗他说，「前田大富豪，以后要请你继续照顾我。好吗？我们什么时候去轻井泽继承你的遗产呢？嗯？」 前田克里斯嫌弃地撇撇嘴，不耐烦地说：「那个老笨蛋，只是轻井泽山里的农民啊！不过就留给我一间漏雨的屋子，又破又旧起码上百年！还有几块田。在山坡上面的破田哦！你知道那种吗？」 「我知道。」薛定邦笑着回答，「我的老家也有。」 「嘛，大不了还有几只鸡，不得了咯。」前田克里斯掰着手指头，一样样数落，「最多再加几捆柴，再加几件旧衣服和破家具。我才不稀罕呢！日本的继承税很高的啦！我才不会像个傻瓜一样，花大价钱去获得这些破东西呢！」 第305页 薛定邦嘴里说着好，把前田克里斯捞起来抱在怀里，去浴室给他清洗。洗澡的时候，前田克里斯开始迷迷煳煳，薛定邦趁机在他耳边说：「克里斯，若是你真的这样想，我们就在东京生活。」 「嗯……」前田克里斯迷迷煳煳地靠在薛定邦肩膀上，不一会儿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轻井泽也在东京，就算是以后他们去了轻井泽，也不算出东京吧！薛定邦想。 给前田克里斯擦干身体，薛定邦抱着他出了浴室，铺好棉被，把毫无防备的小妖精塞了进去。薛定邦睡在他身边，盯着他天真无害的睡颜看了好大一会儿。 「不管你想要什么。」薛定邦把他温软的躯体拥入怀抱，在熟睡的孩子耳边低语，「我都会帮你办到。克里斯，我希望你能够幸福。」 前田克里斯晚上做了一个梦，在梦里，似乎有人在他耳边低语。他被包裹得紧紧的，像是一名在襁褓当中的婴儿。那声音在他耳边说。 「我希望你能够幸福。」 晨曦吹散梦中薄雾，前田克里斯揉着腰，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早啊，定邦桑……」一阵阵香味飘进鼻孔，一下子就把他的瞌睡全部给赶跑了。前田克里斯像只小兔子一样跳了起来，蹦跶到厨房从背后抱住薛定邦，小脑袋从他腋下探出，好奇地张望，「好香啊！你在煮什么？」 「先给我做好，小馋猫。」薛定邦捏了一把他滑嫩的脸蛋，笑着把前田克里斯给推开，「你喜欢的面疙瘩汤。不，我们在日本，这个应该叫水团。吃完饭，我有点事情想和你商量一下。」 前田克里斯咬着手指头，心里有些忐忑。他乖乖地去叠棉被，然后把餐桌拉出来，捧着小脸蛋等薛定邦过来投餵。 薛定邦端着两碗水团，还有两碟子腌菜，摆到了桌子上面。 「定邦桑……你不会是想说，你想回中国吧？」烟雾裊裊上升，遮盖住前田克里斯的脸，他双手捧住装水团的碗，鼻头有些发酸。 正在厨房拿筷子和勺子薛定邦愣了愣，转头问他：「你为什么这么想？」 「没什么。」前田克里斯摇了摇头，装作无所谓，露出灿烂的笑容。「就是我犯傻啦！以为定邦桑有一天也会，突然就离我而去……毕竟我……哎呀呀，这个可真好喝！我可以多喝一些吗？」 「不够锅里还有。」薛定邦拿了餐具过来，坐在前田克里斯的对面，认真凝视前田克里斯的面孔，「克里斯，听着。这件事情，和你也有关，我们可以讨论一下吗？」 * 作者有话要说： 前田克里斯：哎呀呀，我不努力就要回家继承遗产，真苦恼啊。 薛定邦：你家里很有钱吗？ 前田克里斯：对，我家可是大地主呢！（叉腰） 薛定邦：你有了钱，会养别人。 前田克里斯：养你，只养你！（小猫咪一样往怀里钻）定邦桑想要什么都可以噢，我的一切都是你的。 第167章 前田小富翁（二） 前田克里斯神色紧张, 面色惨白。他抓住裤子，死死盯住薛定邦，问：「定邦桑, 我不要和你分开！我拒绝！」 「我不是要和你分开, 克里斯。」薛定邦起身坐到他身边, 将他搂入怀中, 「我这两天买菜回家的时候，看见一家咖啡厅外面挂了个牌子，在招收服务生，我想去试看看。」 「不行, 我可以养你啊！」前田克里斯一听，急得不得了，好像他的能力受到了质疑一样受伤，「定邦桑不需要出去工作, 那么辛苦的！再说，用旅游签证打工是违法的！」 「谁说我是旅游签证？嗯？」他这幅认真担心自己的模样，让薛定邦很是受用。薛定邦开心地蹭了蹭他的额头，「我是工作签证，好吗？」 「定邦桑, 我可以养你的。」前田克里斯眼看和薛定邦急也没办法，立即换了一副软软的口气说，「尹律师可以养你, 我也可以啊！我, 我今天要去面试一个夜间工作。日薪不会很低, 八千日元的日薪还有小费和出勤奖励。我想要定邦和我在一起的时候, 感觉幸福……我不想累到你。」 「我也不想累到你。」薛定邦抱住他, 轻吻前田克里斯的眼睛, 「克里斯，你最近几个月里，瘦了不少。你看上去总是很累，我还是喜欢我们初次见面的时候，那样活力满满的你。生活费的事情，我们一起分担，好吗？嗯？」 「好吧。」前田克里斯嘆了口气，抓住薛定邦的衣领，依偎在他怀里，「那你要让我知道，你在哪儿工作。」 「不太远，就在我们家附近的大路上面。」薛定邦努力回忆片刻，「就在一楼，很显眼的店铺。吃完早饭，我去面试看看。你在家里，乖乖等我得好消息，可以吗？」 前田克里斯不乐意地嘟起嘴巴：「我想和你一起去。」 「这样去，没问题吗？」薛定邦捏了一把他的细腰，刚好捏到酸涩的地方，怀里的小傢伙立即惊唿出声，乖乖缩成一团不敢胡闹。薛定邦捏了一下他的小脸蛋，哄孩子似地说，「如果能成功，我回来买蛋糕给你吃，好吗？」 带着一点委屈，前田克里斯勾住薛定邦的脖子，娇声说：「那你早些回来。」 薛定邦摸了摸手感极好的头髮，把和魔术贴一样黏自己身上的小傢伙撕了下来。 「等我回来。」 第306页 把浴衣送到洗衣店之后，薛定邦走向应聘的那一家咖啡店。店面离他们住的地方不算远，步行大约二十分钟，就可以远远看见格拉斯利酒店，酒店上面有个硕大的哥斯拉脑袋。 绕过那只哥斯拉，就像是到了另一个世界。这里是一处停车场，只要一抬头，就可以看见很多很多的男性照片，照片像是招牌一样挂在显眼的位置。 在中国，这样挂招牌只能是商品gg。 而在这里，商品就是这些模特本身。 他们是歌舞伎町的一道风景，牛郎店里面的从业人员。根据排名决定头像的位置和大小。投放gg的店铺也是豪气的大集团。 薛定邦要应聘的那家店，就在硕大gg牌的附近。找到gg牌，就很容易找到那家店。店铺就在一楼，宽敞明亮。在被霓虹灯所包围的街道里，显得有些素净。但是作为一家咖啡店，又显得装修过于华丽。从橱窗望进去，可以看见里面的巴洛克式沙发，还有对于咖啡店来说过于豪华的小圆桌。 现在还不到上午十点，里面已经有不少的客人。无一例外，全部都是年轻女性。个个都打扮入时，笑靥如花。 薛定邦推门进去，站在门口的服务生立即高喊：「欢迎光临。」 他抬起头来，和薛定邦对视了一眼，温和地笑着哈腰，问：「请走这边，小心脚下。」 薛定邦摆了摆手，解释道：「不用，我是来应聘的。我看见门口的招牌了，你们在招聘内勤和服务生？我想来，或许我可以来试试看？」 服务生点点头，甜甜笑着说：「好的！店长在那边！」 他圆熘熘的眼睛，和柔弱的外表，和前田克里斯有几分相似，不过没有前田克里斯来得漂亮。看上去很年轻，比前田克里斯还要小一些。薛定邦跟着他走过去，绕过那些漂亮的桌子和沙发，向店铺内部走去，只留下一连串赞嘆声。 「呀，那个是……来应聘的吗？个子挺高的嘛！」 「也挺帅的嘛！真希望他可以在这里工作，那样我天天来。」 「我不仅会天天来，我还会带着姐妹来。」 「不带我啦？啊，真是的，人家会吃醋呀！」 薛定邦听见议论回头看了一眼，正好和客人们的视线对上。她们有些难为情地捂住嘴笑，对着薛定邦点头。薛定邦对女士报以一贯的温柔微笑，转头迈着优雅的步伐离去。 「讨厌啊……他在看这边……」 「嘻嘻嘻……」 「哈哈哈……」 店长是一名看上去约莫三十多岁的男人，穿着得体，动作优雅，带着一副黑框眼镜。他朝着薛定邦伸出手，薛定邦不卑不亢地握上去，对他报以微笑。 「你好，我是这家店的店长，」店长收回手，微皱眉头将薛定邦上下打量一番，随后展露微笑说，「我叫万沢树。」 「你好，万沢先生。」薛定邦优雅微笑，「我是薛定邦。」 「你是中国人？」万沢树有些意外，「为什么想要到这里来工作？」 「需要钱。」薛定邦说。 这样简单直接的回答，让万沢树笑出来声。他点点头，以欣赏的目光看着薛定邦：「那你可以试试。你现在可以开始工作吗？」 「为什么不呢？」薛定邦笑得很是自信，「需要我做些什么？」 「首先你得有个艺名，从现在开始，先叫晴雪吧！」万沢树说，「这位是你的干部，八重。你有什么问题都可以问八重，你是八重小组的人了。八重，先去后面，去给晴雪拿条合适的围裙穿好，还有名牌。先从内勤开始做，如果你就今天可以干得下来的话，明天带上你的证件来。」 八重点点头，甜甜笑着说：「店长真是会起名。这个名字是说——晴雪先生身上的香味吗？确实很像是晴天的时候，太阳照在雪地上的味道。」 薛定邦嗅了嗅自己的袖子。 上面确实有香水味。 白瑞德，超级雪松。 因为那时候……所以，十几年来都…… 从美国带过来的，还没有用完的香水，处于习惯，薛定邦还是在喷。有些习惯，一旦形成，就很难更改。薛定邦皱了皱眉头，到嘴边的「我不喜欢这个名字」，又咽了下去。 「好的。」薛定邦说。 内勤的工作，就是在厨房打下手。既不是厨师，又不是帮厨，只是把饭菜装盘好，端给在大厅里面吃饭的客人而已。薛定邦需要整天都站着工作，习惯了站在讲台上面的薛教授，对此并不会觉得很难过。让薛定邦觉得不太适应的是——这家店里面的客人，那种审视的目光。 就好像她们根本不是来吃饭，吃东西，而是来做别的事情。 相对于其他咖啡店，这家店里面的食物也太贵了一些。 机械无意义的重复工作，很容易放空大脑。薛定邦在摆盘的时候，总是不由得想起来前田克里斯。前田克里斯在家里乖不乖？有没有好好吃饭？没有接他电话，是不是生气了？刚刚给他发了一条简讯，能够好好地抚慰他妈？ 特别是看见八重的时候，这个念头就愈加深刻。 八重和前田克里斯是一个类型的，但是前田克里斯的牙齿很整齐，八重则有一口参差不齐的牙齿。特别是两只虎牙，十分突出。 但这却是八重受欢迎的原因——这些姑娘喜欢八重的虎牙，所以他就老是笑。 第307页 薛定邦在后厨的时候，看见八重不停地在揉自己的脸。看见他揉脸的样子，薛定邦想起来前田克里斯那张滑嫩的小脸蛋儿。比八重漂亮许多，可爱许多，也生动许多，有无数喜怒哀乐的小脸蛋。 在薛定邦想着前田克里斯的时候，前田克里斯也在想着薛定邦。眼看快要到中午，薛定邦还不知道在哪儿，前田克里斯的电话一个接一个，薛定邦都没有接，只是给他发了一条信息说「在忙」。 前田克里斯趴在桌子上百般无聊。他洗完碗筷，把晚上要做的咖喱切好，放在火上咕咚咕咚煮。把不大的房间打扫得干干净净，洗了两个人弄脏的衣服，还晒了香喷喷的被子。 然后，他没事可干了。 这个破出租屋，没有电视，没有电脑，什么都没有。 定邦桑白天呆在家里，一定会觉得很闷吧？他是怎么娱乐的呢？ 想着想着，前田克里斯就开在在屋里翻箱倒柜。 定邦桑的衣服好香。 定邦桑的字迹真好看。 定邦桑的证件照都这么帅。 前田克里斯捧住薛定邦的护照，对着薛定邦的一吋照片亲了好几口，抱着证件开心得满地打滚。突然，一个念头从他心中冒了出来——如果把证件留下，让定邦桑无法去其他地方的话，是不是就会永远在一起了？ 真想把你禁锢起来，藏在别人找不到的地方。 把薛定邦的护照放在脸上，前田克里斯嘟嘟哝哝地说：「真是的，怎么还不回家呢？」 话音刚落，就听见门锁「咔哒」一声，接着是开门的声音。前田克里斯急急忙忙坐起来，瞪大眼睛满脸无辜地等着站在门口的薛定邦。 * 作者有话要说： 薛定邦：你的想法很危险哦。 前田克里斯：哼，你可不许逃。（扑）你已经是我的了。（咬） 薛定邦满脸无奈，把小傢伙从身上撕下来。 前田克里斯冲过去抱住薛定邦腰，不让他走。 薛定邦：……放开。 前田克里斯：我想和你黏在一起啊！（蹭蹭） 薛定邦：那，不吃饭也没有关系吗？ 小馋猫飞快坐好：我等晚饭！ 第168章 前田小富翁（三） 回家路上, 薛定邦止不住地去想前田克里斯。他在家是不是无聊了，是不是还在生闷气，有没有乖乖地休息呢？ 不管薛定邦想过多少种可能, 都没有想到, 前田克里斯竟然在家里拆家？！ 他把薛定邦的衣服弄得一团乱, 撒得满地都是。薛定邦的书和笔记, 都给拿了出来，横七竖八躺在地上。更不要提最重要的东西——薛定邦的护照，竟然被前田克里斯抓在手里，好像下一秒就要撕掉一样。 「克里斯, 你对我就有这么不满吗？」薛定邦皱紧眉头，蹲到前田克里斯面前，「我不是故意不接你电话，克里斯。我当时正在店里……」 前田克里斯眨巴眨巴眼睛, 十分委屈地张着嘴，半个字都吐不出来。 薛定邦眼角的余光，落在角落不起眼的金属上面。即使是在角落里，金属表面反射出来的金光，也足够耀眼。那熟悉的形状和熟悉的颜色, 让薛定邦忍不住紧皱眉头。他探身把那块金属拿下来，放在手心仔细端详。 这是尹仁送给他的怀表，现在已经完全没什么用处。若是不修理, 也只不过是一块破铜烂铁而已。完全看不出来它有什么让尹仁花费百万之巨, 来获得这块金属与玻璃组合的理由。 「定邦桑, 我, 我在打扫……」前田克里斯抽了抽眼角, 他不喜欢这块表, 也不喜欢薛定邦看这块表的表情。 「知道了。」薛定邦回答。他没有说多什么，瞬间转移了话题，「克里斯，你什么时候去面试？现在出门，还来得及吗？」 「现在还不到三点呢！」前田克里斯趴在薛定邦背上，下巴顶住他的肩膀。「我四点半面试，离家里也不远嘛！我想和定邦桑多呆一会儿，好不啦？」 薛定邦捉住他的手，轻轻数过他每一根手指，没有答话。 薛定邦轻轻转动手中的怀表，凝视那一抹褪色的金光。他沉默不语，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好像背上的重量根本不存在。 「对不起，定邦桑。」前田克里斯从他后背滑了下来，「我真的是在打扫！」他啪嗒啪嗒走到窗户边，把挂在阳台护栏上面的棉被费劲地抱过来，「你看，被子，我晾好啦！我，我不是想要翻你的东西。」 「把被子再晒一会儿。」薛定邦揣紧手心，感受到破损表盖边缘的锋利。很痛，但刺痛感能令人清醒。「你不是要应聘吗？先去换衣服，剩下的交给我。」 前田克里斯这时候才注意到，薛定邦是空着手回来的。他抿紧嘴唇，趴在薛定邦肩头，软软地说：「定邦桑不用去工作也可以的，我今天面试会好好加油！让定邦桑吃上喜欢的寿喜烧！」 薛定邦笑了笑，说：「夜间工作，真的没问题吗？克里斯，你要做什么工作呢？」 「这样关心我呀？」前田克里斯飞快地在他脸上啜了一口，蹬掉自己的睡衣，「我怎么说，也算是歌舞伎町长大的，在这里我才不会吃亏呢！放心啦，我不会去做危险的工作的！我们约定好啦！老公，拉钩钩。」 薛定邦勾住前田克里斯的小指头，轻轻拉扯：「好，我相信你。如果你先告诉我——你怎么突然来了夜间工作的面试，我就更加放心。说说看，嗯？」 第308页 「被人挖角的呀！」前田克里斯倒进薛定邦怀里，带着几分钟得意，笑得甜滋滋，「别看我这样，我可是很有实力的魔法师哦！」 「嗯，魔法师。」薛定邦笑着捏了一下得意猫咪的小鼻子。「怎么被发现的？什么时候的事情？对方是星探吗？」 「差不吧！大概就是三天前的事情，我在路边表演魔术，有两个可爱的小姐姐在看。」前田克里斯翻了翻眼皮，开始回忆，「她们很开心呢，给我扔了整整两千日元的小费哦！」 想起来之前他们在拉斯维加斯相遇的情况，薛定邦说话有点吃味：「你又从人嘴里掏硬币了？」 「才没有！」前田克里斯小脸一红，大声辩解说，「我只对你一个人这样做过！反正，我蹲下去拿钱的时候，看见一双做工考究的皮鞋停我面前。那个香水味儿，又甜又腻，别提有多难闻啦！我抬头一看呀，打扮得和个花孔雀似的，还化了很浓的妆呢！就……和那个经常混迹夜场的尹律师差不多！」 薛定邦皱起来眉头，低声说：「尹仁不是花孔雀，而且他一般不化妆。说你自己的事情，往其他人身上扯，我可以认为你是在转移话题。」 「哼，你就护着他吧！」前田克里斯鼓着脸颊不满地说，「反正那个人，丢了一张名牌给我。问我要不要去他店里上班呀。我说我考虑考虑呗。那时候我不是，正好在秋祭上面找到了工作嘛，所以就没有去。现在没有其他工作了，我想去看看。」 薛定邦板着一张脸，很有的严肃表情浮现在他面孔上：「你们在大街上面遇见，你就要这样去他店里工作？不安全。」 「所以，我才要去他店里看看啊！呀！四点了！」前田克里斯蹦跶起来，换了一身轻松休闲的衣服，甜甜地笑着在门口挥手，「老公，我出门啦！」 「请慢走。」薛定邦走过去，低头吻了一下他的眼睑，「我等你好消息。」 前田克里斯转身蹦跶出门，还带上了他的魔术道具——当然，只是比较简单的小道具。 薛定邦目送他远去。 关上门，薛定邦的目光落在昨天晚上被遗忘在角落里面的佑介。它的状况不好，都开始腆着肚皮仰泳起来了。薛定邦赶紧把塑胶袋提拎起来，换了一碗清水，把佑介倒进去。 这要是前田克里斯回来了，看见才养了不到一天的儿子死了，指不定要多难过呢！昨天他明明那么喜欢佑介，非要这条金鱼不可。 「喂！佑介，坚持一下，不要死啊。」薛定邦轻轻叩了几下碗口。 说来也奇怪，佑介好像听懂了薛定邦的话，它把肚皮一转，腮帮子唿唿几下，又有了活力。它翻转身体，在小碗里摆着尾巴游动起来，但看上去还是没什么精神的样子。 饿了吗？ 薛定邦立即弄了点面粉，搓成小小的，鱼饲料大小餵了佑介几颗。佑介果然是饿得厉害，嘟着嘴巴把几颗面粉丸子吃得个精光。 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既然把佑介弄了回来，就应该好好照顾它。 薛定邦敲了敲碗，对佑介说：「我去给你买新房子，还有新食物。麻烦你看家？嗯，真是个乖孩子，我去去就回。」 根据薛定邦的记忆，在商店街附近，有一家卖金鱼的专门店。他先去商店街买了晚餐用的新鲜蔬菜和鱼肉，而后特地绕到街对面的金鱼店，给佑介买了只漂亮的玻璃鱼缸，还有美味的金鱼饲料。 踩着下午的阳光回家的路上，薛定邦特别想念和前田克里斯一起牵手出行的日子。他还记得橙色夕阳下面，前田克里斯被染上一抹诱人红色的耳尖。还有那双小鹿般水汪汪的大眼睛，渴求地看着他。还有那柔软的，令人心肝发颤的声音，低声唿唤他的名字。 现在，真相听看看他的声音。薛定邦想。 薛定邦拿起来手机，正想要给前田克里斯打电话，电话自己先响了。 看着显示出来的那个电话号码，薛定邦皱紧了眉头。 越洋电话，从美国打来的。但不是薛定邦所期望的地方，是从拉斯维加斯打过来的。 「说吧，我在听。」薛定邦接了电话，语调有几分冷漠。 对方也没有对他的态度表现出来太大的惊异，只是平静地说：「薛先生，尼尔森·盖曼想要和您谈一笔交易。」 如果不是突然提起，薛定邦会尽力去忘记「尼尔森·盖曼」这个名字。拉斯维加斯之王的名头，可不怎么好惹，对方那清冽的声音，明显属于拉斯维加斯的荷官张伯伦。 「我没什么可以给他的。」薛定邦说，「我现在是一名普通得不行的咖啡店店员，拉斯维加斯之王要一名服务生为他做些什么呢？」 「做对大家都有好处的事情。」张伯伦的声音听上去十分平静，「薛先生，先不说大老闆的事情……你……」他欲言又止，停顿了下来。薛定邦可以从听筒里面逐渐加快的唿吸声，听出他的情绪起伏。 「我很好。」想到张伯伦那张忧郁英俊的脸，薛定邦柔和了声调，「你呢？过得怎么样？你父亲还有为难你吗？听上去你并没有离开拉斯维加斯的打算。」 张伯伦低低浅浅地轻笑，带着几分自嘲：「我想离开美国，离开拉斯维加斯。如果薛先生愿意和大老闆谈一谈，或许我们可以再见面。我不想隐瞒你，我现在过得糟透了，他……还是老样子。旧的债务还清，新的债务又来了，永无止境。我能不能离开拉斯维加斯，就要看薛先生的意愿。你愿意听看看我的提议吗？」 第309页 「说吧。」薛定邦说。 听完张伯伦的提议，薛定邦挂掉了电话。事关重大，他需要仔细考虑。而且，现在他不想和张伯伦讲太久电话，比起来张伯伦，薛定邦现在更想听见前田克里斯的声音。 提拎着鱼缸走了一路，薛定邦抬起头来，正要给前田克里斯打电话。号码还没有拨出去，薛定邦却意外地发现——说去面试的前田克里斯，竟然在街对面的理髮店里，和身边的男孩子有说有笑！ * 作者有话要说： 前田克里斯：老公，我们什么时候举办婚礼，什么时候度蜜月啊？ 薛定邦：什么？ 前田克里斯：你不说我就当你默认了，我们明天就结婚，去中国举行婚礼！去夏威夷度假！啊，我已经迫不及待等明天了！（兴奋得满地打滚） 薛定邦：……那个，克里斯，你可以冷静一点吗？ 第169章 前田小富翁（四） 薛定邦捏紧了鱼缸。 前田克里斯背对薛定邦坐在椅子上, 一名美髮师正在拿着烫髮棒，把他的头髮烫成可爱的捲儿。 薛定邦不喜欢那样，他更喜欢前田克里斯柔软的, 如同婴儿般的头髮。这样烫过的头髮受了伤, 摸起来恐怕也不再有丝绸般的质感。 更加让薛定邦生气的是——前田克里斯竟然和身边的男孩子有说有笑, 看上去很亲密的样子。 在来歌舞伎町的时候, 薛定邦可不知道前田克里斯在这里还有什么朋友？！要是有的话，也不会回来都快要一个月，现在才约出来见面。 薛定邦拿着鱼缸，不紧不慢地走了过去。带着他自己都难以察觉的冰冷气场, 整个人的气压都低了好几度。 前田克里斯笑得是那样开心，坐在他身边的年轻日本男孩染了一头黄髮，打扮得和韩流明星一样。他们两人一起做头髮，说笑个不停, 完全没有注意到靠近的高大男人。 「你不是去应聘了吗？」 薛定邦的声音从背后响起时，好似一盆冰水从头淋下，前田克里斯当场从椅子上弹了起来。他起身的太快，砰噹一下撞上鱼缸。 托在薛定邦手里的玻璃器皿飞了出去，砸到美髮店的地板上面, 发出一声脆响。 「对，对不起！」前田克里斯脸都绿了，不停地鞠躬道歉, 「实在是非常抱歉！给您添麻烦了！」 美髮师摆摆手, 说：「没事, 没事, 我马上就打扫。」 前田克里斯拽住薛定邦的胳膊, 就把他往外面带, 嘴里飞快地说：「定邦桑，你先回去吧，这里我来处理。我做完头髮就过去面试，我还会买个新的鱼缸。你今天工作一天好辛苦的啦！先回家吧！」 「克里斯，你需要在什么地方工作？」薛定邦摸了摸他一头泡面似的头髮，果然手感糟透了。薛定邦眼睛状似无意越过他头顶，看着和他讲话讲得特别起劲的年轻人，「不是什么不正经的地方吧？」 「不是，不是，不是啦！」前田克里斯连连摇头，「是正规的，合法的大店铺哦！我在拉斯维加斯的时候也去过啊，去晚上营业的地方，去表演魔术。在酒店里面的魔术秀，不也是在晚上吗？」他声调一转，软了好几度，「定邦桑这样担心我，我很开心呢！」 薛定邦被他这幅示弱的小模样，弄得没有办法生气起来。 「你先回家好不啦？」前田克里斯双手合十，看薛定邦的表情满是祈求。 「克里斯……」薛定邦嘆了口气，温柔笑道，「早些回来，我会给你留夜宵的。」 薛定邦向来尊重前田克里斯，如果他不想说，薛定邦可以等到他准备好了再去问。现在看来小傢伙找到了好工作，正在兴头上，扫人兴致从来不是薛定邦的风格。 「嗯，好的。」前田克里斯展露出灿烂的笑容。 薛定邦手抖了一下，没有夹稳的冰块掉进玻璃杯里。时钟已经指向凌晨两点，前田克里斯还没有回来。收起桌面上的一大堆演算草稿纸，薛定邦把桌子挪开，铺上软绵绵的棉被。 被子和垫子都好好地晒过，有前田克里斯的味道。他躺在里面睡不着，起身灯也不开，独自坐在角落发呆。抽过两只烟后，终于从门口传来了声响。 很轻微，但在静谧的黑夜里面十分清晰。门锁轻轻转动，之后是玻璃被放在门口的鞋柜上。走廊路灯光线倾泻而入，勾勒出前田克里斯疲惫的身影。 「定邦桑？你睡了吗？」他轻声问了一句，垂下脑袋。 薛定邦没回答他，夜风送来的酒气，还夹杂着女人用的甜腻香水味道。 前田克里斯带上门脱下鞋，光脚朝着被褥走去。 薛定邦冷不丁从背后将他抱了个满怀，捂住他的嘴，在他脖颈之间轻轻嗅闻：「好重的香水味，你做了什么夜间工作，嗯？」 怀中的小可爱浑身发颤，薛定邦捏住他的下巴，强迫他转过头。 「怎么了？」薛定邦顺手摸到墙壁上面的开关，房间瞬间变得雪亮一片。「这么难以开口吗？」 突然变亮的光线，让前田克里斯闭上双眼。他眨了眨眼睛，垂下了脑袋。 「你喝酒了吗？」薛定邦嘴唇贴紧他小巧精緻的薄薄耳郭，轻轻在上面蠕动，「在日本，二十岁之前是不可以喝酒的吧？你到底做什么去了？嗯？」 「入店体验啊。」前田克里斯小声回答，整张脸都埋进了薛定邦胸口。「我已经拿下这份工作啦！以后，定邦桑跟着我不会吃更多苦头，我一定会照顾好你的。」 第310页 前田克里蓝慁斯小猫咪般乖顺的模样，让薛定邦的心一下子软了不少。如果前田克里斯再晚五分钟回来，可能薛定邦就要在歌舞伎町的夜店里，一家家找过去。前田克里斯第一次如此晚归，要说不担心，那是假的。 等着前田克里斯回家的时候，薛定邦满脑子想的都是——等他回来了，一定得好好教训一顿。把他不听话的小屁股给打肿，让他知道自己到底有多担心他！ 但看见前田克里斯的身影，薛定邦的气就消了一大半。而这个人，满心依赖地靠在自己怀里，说着这样可爱的话……薛定邦现在，怎么都气不起来。 「为什么这么晚？」薛定邦捧起他的小脸蛋，看见的是一张疲惫不堪的面容，「很累吗？所以去喝酒了？」 「没有喝酒呢！」前田克里斯勾住薛定邦的脖子，歪斜脑袋笑容销魂，「夜店嘛，很多人都这样啦！喷着臭烘烘的香水，和尹律师一样，跑去寻欢作乐。那里喝酒的人也很多啦，我被沾上一点酒气，也什么奇怪啊！」 「我不信。」薛定邦皱了皱眉头，捉住前田克里斯的脸颊，打开他的齿关，「让我检查看看……」 温热的唿吸，扑面而来。前田克里斯可以感受得到薛定邦的吃醋，薛定邦的嫉妒，还有薛定邦的唇舌。他一瞬间就软了身体，猫一样扭动小屁股，主动坐到薛定邦腿上。 自从回到日本之后，前田克里斯愈发热情火辣。他技术生涩的吻，也熟练了些许。他很喜欢主动索取，总是想要掌控节奏，却被身体的各种本能反应弄得应接不暇。 薛定邦喜欢他的主动迎合，也喜欢他的生涩反应。 不管是什么反应，前田克里斯总归是可爱迷人的。 只要那些，反应是因他薛定邦而起。 前田克里斯的嘴里没有酒味，只有一丝若有似无的甜味。薛定邦仔仔细细检查过他口腔的每一寸，吸取从他嘴里溢出的每一丝气息。 「唔……定邦桑……」前田克里斯低柔轻喘，抓住与薛定邦唇齿相依的空隙，从那双红润唇瓣之中，吐露出发自内心的无限爱意，「我的嘴唇，要化掉了。定邦桑的吻，好甜啊。」 薛定邦抱住他的后背，嗅闻他发间的气味。和薛定邦同款的洗髮水香味里，带了陌生呛鼻的香水味，还有若有似无无的酒味。 「去睡觉。」薛定邦的态度，瞬间冷了几分。他不动声色地推开坐在自己身上的小傢伙，转头掀开被褥，把另一个枕头摆正。 「定邦桑，我好喜欢你，最喜欢你了……」前田克里斯扑上薛定邦后背，环住他的身体，在他耳畔轻声低语，「我想你了，可以吗？抱抱我。」 薛定邦没有回答，只是伸手扒掉了前田克里斯的衣服。狡猾的小猫咪以为自己计谋得逞，做出一副国王模样，任由铲屎官伺候。在浴室里，从主人变成铲屎官的薛定邦，把他给洗得香香白白。他自然会感谢其殷勤周到，时不时给尽职职责的铲屎官点甜头尝尝。 小猫咪感谢的方式很多，蹭一蹭对方的脖子啦，眯着眼睛露出迷人的微笑啦，手指轻轻对上对方的指腹，说一些乖巧可爱的话之类…… 对于他的撩拨，铲屎官无动于衷，最多揉揉他露出来的小肚皮，但只是给他清洗身体。 洗完澡，薛定邦拿了根宽大的浴巾把小傢伙一裹，直接给抱到了棉被上。 「自己擦干头髮。」薛定邦丢下浴巾，转身走向厨房。 片刻之后，一杯热牛奶，递到前田克里斯手中：「喝了它。」 前田克里斯美滋滋把牛奶喝光，笑着说：「好甜。」 薛定邦帮他吹完头髮，拿了杯清水给他：「漱口。」 漱完口，薛定邦收拾好厨房，又回到棉被上。前田克里斯伸出双臂，八爪鱼一样挂在他身上，娇声轻喘说：「定邦桑，我这么乖，能不能奖励我呀？抱我……」 「不行。」扒拉掉前田克里斯的衣服，薛定邦不由分说地把他塞进被窝。「已经三点了，你必须给我睡觉。」 薛定邦将累得东倒西歪的小傢伙紧拥入怀：「我陪着你，有什么事情我们明天早上起来再说。」 「嗯。」前田克里斯眨眨眼，他确实是困得很。刚刚在浴室里面，也是强撑精神罢了。他的小脑袋往薛定邦胸口一靠，眼睛一闭，就开始迷迷煳煳，「那，就这样抱着我，别离开，好不啦？」 「睡吧，我在。」 「好幸福……」前田克里斯含含煳煳嘟哝，很快就沉入香甜的梦境。 勉强睡着了，但他睡得不是很踏实。 梦里一直皱着眉头，不住地发出受伤幼兽般的轻哼。 有个声音在对他咆哮。 你这样恶毒的孩子，是不会拥有幸福的！ 前田克里斯尖叫着醒来，身边是空的。 第170章 想要蹭蹭（一） 一眼可以望到头的房间里, 没有薛定邦的踪迹。 好似一盆冷水当头淋下，前田克里斯吓得一个激灵，瞬间清醒了过来。 时间还不到八点。 「定邦桑？！」前田克里斯高声尖叫, 从被窝里面跳了起来, 「你在哪儿？！」 薛定邦从厨房里面探出头, 疑惑地问道：「怎么了？」 前田克里斯嘆了口气, 颓丧地坐了下来：「……做噩梦了。」 第311页 薛定邦穿着围裙，手里拿着几个保鲜盒。 「醒来了就没事。」薛定邦温和微笑，朝着前田克里斯走来，「我们还在这里, 什么坏事情都没有发生。说不定，还会有好事情发生。早上好，克里斯。今天又是新的一天，能看见你这么有精神, 真好。」 「早上好。」前田克里斯嘆了口气，双手托住脸颊，冲着薛定邦笑，「已经有好事情发生了呀！定邦桑和我说早安呢，真好呀。你还在这里, 真好。」 晨曦微光洒落在前田克里斯身上，让他看上去纯洁无害仿若初生于世界的精灵。 不过这名「精灵」眼睛下面，还带着浓重的黑眼圈, 以及肉眼可见的疲态。 「不多睡会吗？」薛定邦把保鲜盒放在枕头边, 摸了摸前田克里斯的毛脑袋, 「我得出门工作, 早餐和午餐都在这里。不用热也可以吃的, 你多休息一会儿吧。」 「……要睡的。看见定邦桑还在这里, 一下子就安心了呢。好睏哦……」前田克里斯打了个哈欠，迷迷煳煳回答。突然，他发现了事情有些不对劲，「欸？！去工作？上班吗？！定邦桑昨天不是说，你没有找到工作吗？」 「我昨天，逗你的。」薛定邦捏了捏他的脸颊，在他额头上亲了一口，「蛋糕，我有买。在冰箱里面。不过，记住要下午三点，才能吃点心，明白了吗？」 前田克里斯揉弄自己给揪得生疼的脸，对着薛定邦做了个鬼脸：「什么嘛，我又不是小孩子。」 「既然已经起来了，那我们来算一下帐。」薛定邦抓住前田克里斯的手，直接把人带进怀里，「昨天晚上怎么回来得那么晚？面试需要什么那么久吗？还一身的酒气，还有的香水味，弄得衣服上都是，难闻得很。你不是说会保护好自己吗？为什么会弄成这样？」 前田克里斯欲言又止，好像想好的理由到了嘴边，又说不出来那样。 他的沉默，可把薛定邦给气得不轻，一巴掌直接就拍到小屁股上：「两点半才回家，一点消息都没有！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我还做了夜宵等着你回来呢！」 「对不起嘛！」前田克里斯委委屈屈地捂住被打得生疼的小屁股，眼泪直打转儿，却倔强地忍着不掉下来，「我很需要那份工作啦……」 「以后如果不能早些回家，记得给我打电话，嗯？」薛定邦嘆了口气，把他搂进怀中，充满怜惜地把他打疼的地方给揉搓一番，「你不知道我昨天晚上有多担心你。歌舞伎町这种地方，很容易遇见危险的对吧？昨天晚上，有没有人欺负你？」 前田克里斯被问得鼻子一酸，用力瞪眼才能勉强憋住眼泪：「其实，也没有啦，醉鬼还是有的，但是店里总比在街头表演魔术的时候强。其实，我有点开心呢……定邦桑，原来这样关心我的呀！」 「你说呢？」薛定邦顶住他的额头用力蹭了好几下，「你如果再晚回来五分钟，我就会去报警了！你以后不准像昨天那么晚才回来，听见了吗？我不希望你这么辛苦。」 这句话一出来，前田克里斯的眼泪再也憋不住。他看着薛定邦，泪水在脸上沖刷成两条小溪：「定邦桑，我说好了要养你，我就可以养你啊！你要相信我，我会让你过上幸福的生活的！这是男人之间的约定！我会让定邦桑幸福，所以我辛苦一点也没什么关系的。你昨天一直都在等我回家吧，对不起。以后不会啦！」 「嗯，其实我有点事情想和你商量。」薛定邦脸色严肃起来，「尼尔森昨天联繫到我。他想要把我们在拉斯维加的那段时间，所发生的事情写下来。而且，他希望我能够出版一本专门讲解，如何用二十一点战胜赌场的书。」 前田克里斯的脸色变得十分不安，皱紧眉头看薛定邦的眼神，也十分慌乱。 薛定邦似乎没有察觉到他的情绪，只是继续说：「克里斯，尼尔森愿意出四十万美金的定金，让我来写这本书。如果我们可以拿到这笔钱，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可以在日本好好地生活了吧？只是，我还没有决定。」 前田克里斯听着薛定邦讲话，小脸蛋儿一阵红一阵白。他过了好久，才结结巴巴地开口：「是，是的！太可疑了，是吧？」 虽说薛定邦巧妙地避开了「张伯伦」这个名字，但前田克里斯也可以猜出来是谁在联繫他。 昨天下午，薛定邦接到了张伯伦的电话时，本来想着当时就和前田克里斯谈谈。但那时候，前田克里斯好像很急，还有什么事情要办的样子。 薛定邦尊重他，等着他下班回家。却没想到，前田克里斯竟然两点半才回家，回来还一副累得快要虚脱的样子。 薛定邦只好又把这件事情按了下来。 张伯伦除了说关于尼尔森希望薛定邦授权出版故事书和写二十一点书籍的事情，还说了另外一件事情。 张伯伦说自己是无辜的，是被人陷害的。 被谁陷害？ 张伯伦没有明说。 薛定邦明白他的意思。 陷害张伯伦的人，只能是薛定邦眼前的男人。 前田克里斯。 在没有确凿证据之前，薛定邦不会对前田克里斯表现出任何怀疑。 「赌场为什么要投资这种书啊！」前田克里斯鼓着脸颊嘆了口气，「讲述黑杰克如何把赌场耍得团团转，如何登顶二十一点就算了。还要黑杰克去写一本，传授自己技术的书籍？这不是要砸自己牌子吗？」 第312页 「我认为恰恰相反。」薛定邦说，「没有大量的专业训练，以及运气。就算知道方法，也只能输得血本无归。在基数足够大的情况下，赌徒的胜率无限趋于零。再多的赌本，都会被被赌场抽水给抽走的。久赌必输，是不变的真理。」 前田克里斯眨了眨小鹿似的眼睛，黑漆漆的眼眸里有星星在闪烁：「只有最天才的定邦桑，才是最厉害的！一般人怎么可能学得会啊！」 薛定邦笑着揉了揉他的头毛，问：「那么……你认为，我应该接受吗？」 「为什么要我决定啊？」前田克里斯满脸天真，脑袋放在薛定邦肩膀上，「我帮你做决定，你会给我工钱呀？」 「克里斯，你听说过天平座的人，选择困难，很难做决定吗？」薛定邦温柔微笑，擦掉他哭花小脸上面的眼泪，在他头顶落下一个轻吻，「我10月2日的生日，是天秤座。做决定好难啊！克里斯，你要是帮我做决定，我分你一半，如何？」 前田克里斯眨巴眨巴眼睛，问道：「四十万美元，换算成日元是多少？」 「大概四千两百三十万灵四千日元。」 薛定邦回答得很快，说得也轻描淡写，好像根本没没有把这点数字放在心头上一样。 在美国的时候，前田克里斯一通脾气下去，赔了一百多万美元，薛定邦都没有说什么。更不要说这区区四十万美元。只要是前田克里斯想要的，他都给得起。 前田克里斯咬住嘴唇，好大一会儿没有吭声。他紧锁眉头，手指在薛定邦锁骨上画圈儿，一副在认真思考的小模样，撩人得很。 日本普通上班族每个月也就二十五到三十万工资。四千两百万，一半就是两千一百万。就算三十万日元一个月，也要七十个月，五六年的工资呀这是！ 前田克里斯撅着小嘴儿，脑袋搁薛定邦肩膀上，超级认真地在思考价值两千万日元的问题。 最终，对薛定邦的占有欲，胜过了他对金钱的欲望。 前田克里斯抬起头，认真坚定地回答：「不要！」 这个回答，确实让薛定邦有些意外。 「在拉斯维加斯，尼尔森怎么为难我们，你忘记了吗？」前田克里斯勾住薛定邦的脖子，非常非常认真地看着他的脸，「一百多万的比赛奖金，都被他给抢走啦！这四十万，不要也罢！不稀罕他的臭钱！我可以养你啊！我们可以自力更生的！而且，我马上要继承遗产，会变成小富翁的！」 「小傢伙，看不出来，你还这么记仇啊？」薛定邦被他那副认真的小模样给逗笑，揪了他鼻子一下，「那小富翁，麻烦你以后富有了，也别抛弃我，继续养我？嗯？」 「嗯……不过呢，我现在……」前田克里斯话锋一转，贴在薛定邦身上，软了语气摇晃腰肢，「想要找定邦桑借一点钱呢。我们秋祭回来之后，应该还有几张谕吉桑吧？我想买两件像样的衣服，我现在都没有好衣服可以穿。」 「好。」薛定邦满心宠爱，在他嫩樱桃般的唇上啜了一下，「我三点下班，你在家，乖乖睡觉，等我回来。我带你去买衣服，嗯……顺便还要去把浴衣还了。」 「家……」前田克里斯眼球颤动，把这个词在嘴里细细咀嚼，「家里……嗯！定邦桑，我在家里等你回来。」 第171章 想要蹭蹭（二） 薛定邦揉了揉他的头毛, 以表示奖励。带上自己的证件，薛定邦出了门。他轻车熟路来到那家咖啡店时，时间已经快要到早上九点。 咖啡店门口的牌子显示——上午九点到下午三点营业。 此外, 还有店里的推荐套餐。 薛定邦推开门, 正在擦桌子的八重抬起头, 吃惊得嘴巴都合不上。 「店长, 万沢店长！」八重朝着店里喊，手中还挥舞着抹布，「那个，他又回来了！你输我五百日元！」 薛定邦不禁皱紧眉头, 五百日元是怎么回事？ 万沢树从店里面走出来，带着浓重的黑眼圈。他上下打量过一番薛定邦，露出无可奈克的笑容：「八重你赢了，我晚上请吃拉面, 忘了五百日元的事情吧。」 「看来你亏了。」薛定邦笑着把文件袋里面的证件都掏了出来，「万沢先生，看见我回来，有这么意外吗？」 一碗拉面起码要七八百日元，打赌五百日元, 却要请吃拉面，确实亏。可万沢树似乎对这小小的亏损不太在意，他脸上的表情看上去十分开心：「昨天的事情, 真是抱歉。一般来说, 很少有人在经过那样的对待之后, 还会回来。薛先生, 你确定还要留下来吗？如果留下来的话, 这种事情我不保证不会再发生。」 确实, 昨天薛定邦进店之后，万沢树就故意在打压自己。他想要僱佣可以承受压力的人，所以故意刁难薛定邦。从薛定邦开始干活，到下午三点离开店里，没有拿走一元工资为止，万沢树的行为，无一不是在打压薛定邦。 甚至根本问都不问，立即给他改了名字，叫他「晴雪」也是。根本一点尊重都看不到，指使人起来，简直就把人当做机器在使用。 八重应该知道这些事情，那种奉承讨好的姿态，太过明显。现在又在为昨天的事情道歉……这大概就是作为人类，虚伪的一面吧。或许在日本人身上，这种表面上的礼仪，表现得更多。 但薛定邦也实在感受到了，他们谦和有礼的外表下面，表现出来的虚伪。 第313页 「我需要钱，所以我需要工作。」薛定邦温和微笑，拿起万沢树递给他的表格，「我不会在意这种小事情。更何况，我只是打工而已，万沢先生。」 「很好，薛先生。」万沢树笑得别提有多和气多好看，「你还有什么疑问吗？」 「在时薪方面，我有一点疑惑。」薛定邦问，「七百到一千是什么意思？」 「你可以拿到一千元的时薪。」万沢树解释道，「店里也会保障你的最低收入。此外，小费归你自己。」 薛定邦放下表格，问：「增加营业额？什么意思？」 「薛先生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万沢树笑了，打开薛定邦的证件，看了起来，「等等，你三十二岁？真是看不出来呀！我还以为你是为了生活费出来咖啡厅打工的大学生。原来已经……真厉害啊！这样的学位，薛先生难道不想找更加合适的工作吗？」 「我有非在这里不可的理由。」薛定邦从他手里抽回证件，「所以说，这家咖啡店，有什么特别吗？」 「这里可是歌舞伎町，不管去什么店，都有服务费的。」万沢树笑了起来，「就像你看见的菜单一样，咖啡五百日元一杯。但是我们还有百分之三十五的服务费。当然，消费税是额外的。」 「服务？什么服务？」薛定邦问。 「嗯，就是……服务……」万沢树笑道，「这家店，是歌舞伎町的no.1，花鸟。店里的员工，都是后勤的host预备。若是白天可以学习如何去和客人说话，去服务客人，说不定可以转到夜间工作。白天是咖啡厅，晚上是host club。」 薛定邦听说过女僕咖啡店，但第一次听说host咖啡店。 「薛先生，我认为你品味很不错。」万沢树说，「笑容也很吸引人。你要来花鸟工作吗？」 薛定邦目光落在万沢树的袖口上的钻石纽扣。在灯光下面，它反射出来耀眼的华光。他挪开视线，问：「我还以为你是找招聘服务生？」 「是的，是服务生。」万沢树笑道，「为每一位到店的公主服务。不用担心，白天的工作，不需要你坐下来和客人们聊天。和一般的咖啡店工作性质差距不大，好好地打扮一番，能够惹人喜欢，像她们推荐菜品就可以。你可以把自己当成执事，但这里不是执事咖啡厅。」 薛定邦略加思衬片刻，提出灵魂拷问：「在这里工作，算host吗？」 「如果你愿意晚上来店里，那么就是host。」万沢树回答，「白天，只是服务生。」 「好，我做。」 工资是日结，每天早上九点到下午三点。店员可以自由安排时间，打卡上班。临时用工合同上还写，顾客来点单时，谁给的点单，就算谁的业绩。一天如果点单超过三万日元，就可以拿到一千的时薪。规定了好几个阶梯制度，最低0点单的，也可以拿到七百元的时薪。 「需要改个名字吗？」在薛定邦去穿围裙的时候，万沢树突然出现在他背后，「你不必去继承晴雪的名字。」 说到这个名字时，薛定邦敏锐地发现，万沢树转瞬即逝的厌恶。 「这样很好。」薛定邦说，「要去想一个新名字，也挺麻烦的，不是吗？」 薛定邦干得不错，下午三点下班时，他从店里拿走了六千日元的工资。拿到钱，薛定邦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前田克里斯。回家的路上，他特地去了一趟宠物店，给佑介买了新的饲料。但他的目的不是宠物店，而是宠物店旁边的那家糕点店。 这家店贩卖和果子，所有商品全部都是日本的小点心。前田克里斯这样喜欢吃甜，应该会很喜欢传统的小点心吧？ 三十分钟之后，薛定邦提拎着草莓大福，还有佑介的饲料，打开了门。 即使是薛定邦有想过，前田克里斯可能会在家里如何寂寞，他也完全没有想到，开门看见的，竟然是这样一幅光景。 前田克里斯趴在玄关，撅着小屁股正对着薛定邦。他浑身都汗津津的，汗湿的头髮贴在脑门上，转过头来，媚眼如丝地看着薛定邦，从红艷的嘴唇里溢出一声娇吟：「定邦桑，我好想你……」 这一声，简直酥到了骨子里。 薛定邦只觉得自己头皮都要炸开了，把和果子和饲料往玄关鞋柜上一丢，冲着不知死活的小海妖扑了过去。一把将他紧拥入怀，将把他死死地控制住，压倒在玄关门口的榻榻米上面。 「又不乖！」薛定邦俯身在前田克里斯耳边低语，声音有些发哑，「我还以为会在家好好休息。有好好睡觉吗？昨天才睡几个小时啊？嗯？！不困吗？！」 前田克里斯双手缠上薛定邦的脖颈，带着一点委屈，带着一点儿哭腔：「我想你了嘛！想得睡不着！定邦桑昨天晚上没有疼爱我，今天早上也没有……唔，我就是……想得受不住啦！定邦桑，我真的好想你哦，一点都不想和你分开。要是你不用去工作就好了。」 「说什么傻话，我们不是在一起吗？」薛定邦在前田克里斯红嫩的唇瓣上啜了一下，「我给你带点心回来了，你要吃吗？」 前田克里斯哼哼唧唧，八爪鱼一样缠了上来，娇声说：「我想吃你嘛……」 「乖一些，克里斯。」薛定邦用力揪了一下他的脸颊，「我们还要去还浴衣，还要给你买新衣服，你忘记了吗？起来，把衣服穿好，我们一起出门。」 第314页 前田克里斯用力抱住薛定邦，干脆开启了耍赖模式：「我不要嘛！我就是想定邦桑！出去之后，我们就不能这样在外面抱着啦！我不要出去了！浴衣什么的，我也不要还啦！放在那里的衣服也不要拉！我也不要新衣服了！我就要和定邦桑在一起啦！」 这幅娇艷的小脸，情动难耐的小模样，说着这种任性的话……薛定邦简直觉得自己的理智在受到前所未有的考验。他喜欢前田克里斯，也愿意和前田克里斯亲密，满足前田克里斯的要求。要说还浴衣和买新衣服，也不是十分紧急的事情，完全可以放一放。 薛定邦有点心软，抱着前田克里斯在他眼睑上落下一个温柔的亲吻：「好，好，好。你说了算！浴衣我们可以明天再去还，新衣服，我们也可以明天再去买。现在你先放开我，好吗？我给你带了草莓大福回来，还有佑介的食物。你今天有餵佑介吗？」 前田克里斯被问得一愣，缠住薛定邦的力道一下子就松懈下来。 「啊，我完全忘记了！」前田克里斯不好意思地做了个鬼脸，吐出一截粉嫩嫩的舌尖，直看得人心猿意马。 前田克里斯灵活的身躯，从薛定邦身下蹭蹭蹭熘了出去。他飞快爬起来，光着脚啪嗒啪嗒朝着窗户一熘小跑过去。 他身上只穿着薛定邦的衬衣，下午的光线从窗口透过衣料，勾勒出他单薄的身形。他就像是一名纯洁无知的精灵，对自己散发出来的致命诱惑浑然不觉。他捧起窗台上的鱼缸，小心翼翼不让里面的水撒出来，端到薛定邦面前。 「定邦桑，佑介和我，都要餵哦！」前田克里斯说着，大大地张开了嘴，「啊~~~~~」 第172章 想要蹭蹭（三） 这样的前田克里斯, 比他刻意展现出来的性感，更加可爱，更加诱人。他身形纤薄漂亮, 牙齿整齐洁白, 小鹿似的眼睛里, 蕴含星辰, 漂亮得触犯禁忌的脸蛋上，满是纯情。 薛定邦忍不住笑，掏了一枚甜甜软软的草莓大福，塞进等待投餵的小猫咪嘴里。而后, 薛定邦撕开鱼饲料，往水里丢了好几颗。 水里的可爱小金鱼鼓着腮帮子吃得很香，站在面前的可爱小猫咪鼓着腮帮子吃得也很香。他开心得眯起双眼，嘴巴塞得满满的, 鼓鼓的，满脸都是幸福的光芒。 薛定邦弯下腰，贴在幸福小猫耳朵边，轻轻吹气：「甜吗？」 前田克里斯身子瞬间麻了半边，若不是薛定邦托住金鱼缸, 可能佑介当场就会摔到榻榻米上面。嘴里塞满了草莓大福，前田克里斯就算是张嘴，也没办法讲出话来。他只能瞪着那双小鹿般漆黑的大眼睛, 用水汪汪的无辜眼神, 盯着薛定邦。 而后, 煽动他纤长的睫毛, 忽略发烧的面颊, 轻轻点头。 他的动作十分轻柔, 好似滴落在枯叶上的水珠儿。 薛定邦看着他微红的耳根，忍不住轻吻上去。轻柔又温暖的吻，才从耳垂一路寻到下颚，渐渐挪动至唇角。 前田克里斯肩膀发颤，身体发软。仰着头，踮起脚尖，回应薛定邦的亲吻。 秋日的阳光倾泻而入，带来适宜的温度。舒适的风掠过每一寸肌肤，激起可爱小猫的细微颤慄。他从鼻腔里发出可爱的呜咽，顺从地靠向薛定邦。 「疼……」金鱼缸咯了一下胸口，把还沉浸在自己小情绪里的前田克里斯唤醒。 薛定邦抓过浴缸，连鱼带缸一起放在鞋柜上面。他眉眼含笑，拇指的指腹轻轻抚摸过前田克里斯柔软的双唇，低声赞嘆刀：「小蜜糖，你真甜。」 阳光染红前田克里斯薄薄的耳郭，照亮他耳朵上最细微的毛髮。佑介摇摆尾巴，舒展身体，悠闲地游来游去，一双硕大的眼睛，好奇地看着玻璃缸外面的主人。 前田克里斯心里小鹿砰砰乱撞，刚刚的吞天大胆被如此简单的词句，沖刷得无影无踪。他只觉得脑袋冒烟，脸颊发烫，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唯一的选择就是把整张脸都埋进薛定邦胸口，低声呢喃：「定邦桑好狡猾，你又在欺负我。」 薛定邦心下瞭然，微笑着勾住他的腿弯把他抱了起来：「怎么弄得浑身都是汗水？先洗澡，嗯？」 怀里的小猫只是蹭了蹭脑袋，表示同意。 在浴室里快速搓完白白，薛定邦给前田克里斯吹干头髮。墙上的时钟已经指向四点半，薛定邦感受着丝绸般的头髮，从指缝从穿过的快感，轻轻按摩前田克里斯的头皮。 果然，还是这样的头髮就好。 昨天烫头髮应该是一次性的，洗过之后，就没有了。 前田克里斯惬意得眯起来眼睛，窝在薛定邦怀里享受轻哼。 薛定邦瞥了一眼时钟，嗅了一口前田克里斯头上和自己同款洗髮水的香味，状似漫不经心地说：「你七点上班是吗？在家里呆到六点半，吃完晚饭去，应该来得及？」 「我想买新衣服！」一句话，让前田克里斯立即跳了起来，「不行，我今天必须要有新衣服！」 「好。」关掉吹风，薛定邦把前田克里斯给捞了起来。「我们去买新衣服！」 前田克里斯眨眨眼，歪斜脑袋叼住手指，满脸忐忑不安地问：「有点奇怪？定邦桑，你都不问一下，我为什么想要新衣服吗？」 「你想要，」薛定邦揉了揉他的头毛，「这个理由就够了。」 前田克里斯一把抱住薛定邦，整张脸都埋进他的胸口：「你会把我宠坏的。定邦桑，为什么要对我这样的人，还这样温柔呢？我觉得好幸福哦……幸福得我都害怕。这是真实的吗？要不你打我两下？」 第315页 说着，前田克里斯不安分地又在薛定邦怀中扭动。他的那点小心思，从来就不需要掩盖。直白又热烈，大胆得很。从他身上迸发出来的热情，确实令人着迷。 如果不是还有一大堆事情等着，薛定邦很想现在就好好地疼爱他一番。 「你不乖我才打你。」薛定邦说，「但你也不能故意惹恼我，让我打你。乖一些，可以吗？」 「温柔的定邦桑，我好喜欢。」前田克里斯甜甜笑着，勾住薛定邦的脖子，献上自己的双唇，「但偶尔，我也想被你残忍地对待呢！」 「淘气！」薛定邦捏了捏他的脸颊，故意板着脸教训道，「再不出发，你的新衣服会飞走。」 在买新衣服之前，两人先去了一趟租衣店。从洗衣店拿回来的浴衣，散发着干净的清香，而且被熨烫得十分妥帖，好像新的一样。一点都看不出来，他们曾经穿着浴衣都做了什么什么。 店主把薛定邦和前田克里斯寄存在店里的衣服放在一个纸袋子里，也是洗干净并且烫好的。她殷勤的服务，让前田克里斯更加难为情，只能把注意力转移到头花上面。 「这东西，真的要两万日元吗？」这朵头花实在是太过于漂亮可爱，前田克里斯拿在手里，怎么都捨不得放开，「两只谕吉桑，就换这样一朵假的花儿啊！不会有比这个更贵的花了吧？」 「有的哦。」店主笑得见牙不见眼，将插着另一朵头花的模特头捧到他们面前，「这朵头花，要十二万日元以上呢！如果你想要租的话，只要……」 「不要，不要啦！」前田克里斯赶紧把头花还给她，拉着薛定邦出了门。 对方的推销能力，他可是实实在在领教过，在这里多呆一分钟，就多一分危险。 前田克里斯逃似地走了几步，突然停下，依依不捨地看了那朵两万元的头花一眼。随即低下头，向前走几步，又回头看一眼。 瞧他一步三回头的样子，薛定邦贴心问道：「买下来？嗯？」 「漂亮的东西总是很贵，我也没有多少机会去戴它。」前田克里斯抬起头，笑得有些勉强，「就让它戴在橱窗里面，让更多可爱的小姑娘戴吧！我呢，还是先买帅气的衣服要紧！」 乘车回到歌舞伎町，前田克里斯直接就奔着一家买手店铺里面去。 这家店的店面不大，但是每一件衣服都是买手店主精心选购的。前田克里斯一头扎进去，立即就被里面那些超酷的衣服给炫得睁不开眼。当然，也被价格给炫得睁不开眼。 以前，前田克里斯只在超市和卖场之类的地方买衣服，哪儿来过买手店呢？他咬着嘴唇看了一圈价格，缩着脖子又退了出来。 薛定邦逮住他的后领，把他推到一边，问：「怎么了？」 「开什么玩笑，一件外套要八万日元呀！」前田克里斯瞪眼吐舌，一副被狠狠惊吓到了的样子，「定邦桑，这里实在是太贵了啊！你看我身上穿的，在美国买的耐克，也才两千多日元啊！我在百货商店买的衣服，一套才九百八十日元。这里真的是太夸张啦！」 薛定邦眼珠一转，把前田克里斯又推了进去：「也有几千元的衣服啦！我们先看看别的，你不一定要买八万日元的衣服。现在已经六点半。你若是不快点做决定，可能会迟到。你今天要穿着这样的t恤去上班吗？」 前田克里斯当然不想就这样穿着t恤上班。如果穿得太差，在歌舞伎町这样的地方，确实很容易被人看不起。 薛定邦推了推前田克里斯的后背，柔声劝慰道：「买几千日元一件的衣服还是可以？你都没有几件换洗衣服，行李都被扣在拉斯维加斯了。来吧，我们先看看？」 前田克里斯抿着小嘴，半推半就挪动小碎步，重新走进店里。 店长看见生意去而復返，十分高兴地迎了上来。 「你的品位相当不错。」这里的买手店长，是一名名副其实的潮男。他甩了甩自己被烫成泡面的分头，冲着前田克里斯做出一个自认为很酷的手势，「买下它吧？」 那件八万日元的衣服，前田克里斯是真的喜欢。他一进店，就在那么多衣服里面一眼看中，喜欢得不行。但他不好意思告诉店长，自己嫌贵，自己买不起，拿不出来钱。 气氛有些微妙尴尬。 前田克里斯垂下头，不知道怎么开口。他只是咬着嘴唇，一言不发。 「我们需要性价比更加高一些的衣服。」薛定邦摸了摸前田克里斯的脑袋，笑着对店长说，「请推荐一些吧，先给他试穿一下，可以吗？」 店长挑了挑眉毛，立即明白了薛定邦的意思。 趁着店长在衣架里面穿梭找衣服的时候，薛定邦搂住前田克里斯的腰，低声和他说话。 前田克里斯被薛定邦逗得害羞得不行，整张脸都埋进了薛定邦胸口。 店长向他们投来暧昧的笑容，挑高眉毛做了一个「金钱」的手势。 薛定邦微微颔首，对店长比划了个「可以」的手势。 从买手店长的表情和神态看来，他可能也把薛定邦和前田克里斯给误会了。就像是在便利店里，徐雨和托马斯看他们的眼神。 想到这两个人，薛定邦不由得又想起来尹仁。 尹仁选择了徐雨，他有了新的生活，新的幸福。 薛定邦也应该有新的生活，新的幸福。 第316页 想到这里，薛定邦忍不住搂进了自己的幸福，把他紧紧拥抱在怀中。 第173章 想要蹭蹭（四） 买手店长也是个眼尖的, 在前田克里斯和薛定邦进店的时候，就根据他们身上的服装和打扮，确定了两人的身份和经济实力。 薛定邦浑身上下, 无一不是高定名牌。不管是做工还是款式, 都是今年的最新款。特别是那件外套, 可是大牌设计款的全球限量版。 薛定邦本人的气质, 也十分出众。如此昂贵的服装穿在薛定邦身上，反而是衣服在衬托他，而不是他在衬托衣服。服装得合身程度，根本不是批量生产的货品, 实实在在的高端定制款。根据他的身材尺寸，量身定做。价格昂贵就不说了，甚至是有钱都不一定可以买到。 薛定邦的身材很好，衣品也很好。在服装搭配的细节上面, 也显得十分考究。不会留下过大空隙，也不会喧宾夺主，一切都是那么自然和谐。 反观前田克里斯，看上去就像是那种「爸爸」带出来买衣服的高中生。 穿的是很普通的耐克t恤，七分短裤和休闲板鞋, 全身上下加起来都没有一万块。薛定邦身上，高定的宝石扣子，都远不止一万。 店长挑好一堆衣服, 还不忘贴心地为顾客隐藏价格。但前田克里斯的目光, 总是不由自主地向着那件八万日元的衣服上面瞟。 很懂得察言观色的店主堆起笑容, 立即把衣服取下来, 挂在胳膊上展示：「要试穿一下吗？小少爷, 我保证这件衣服简直就是为你而生！去试试看吧！」 前田克里斯抬眼看了薛定邦一眼, 眼睛亮晶晶直闪光。那小心思，简直再也明白不过——试试看吧，反正试试不要钱的！我只试一下，我不买！这个太贵了！ 「去试穿看看，我来给你挑几件其他衣服。」薛定邦摸摸他的小脑袋。 前田克里斯欢天喜地拿着衣服，一熘小跑去了试衣间。 薛定邦盯着他的背影微笑摇头，对店主说：「多去拿几件适合他穿的，配套的饰品也可以推荐一些。」店主点点头正要去找衣服，薛定邦又叫住了他，「另外，还有一件事情要麻烦你……」 「定邦桑，看吶，怎么样呀？」前田克里斯从试衣间里蹦跶出来，张开双臂在薛定邦面前转了一圈儿，「好看吗？合身吗？你觉得怎么样吶？啊？说说嘛！」 「嗯，有点……」薛定邦打量一番前田克里斯，把剩下的半句话吞进肚子里。 前田克里斯急得不行，转身又去看镜子，又转头满脸疑惑看着薛定邦。 买手店主说前田克里斯衣服选得好，并非全部是恭维。 这是一件中长款的大衣，垫肩的设计让很好地弥补了前田克里斯肩膀消瘦的问题。颜色也十分衬托肤色，显得他更加唇红齿白，明眸动人。 这件外套确实很适合前田克里斯，垂坠的布料，在视觉上面有拉长身形的效果。前田克里斯穿上之后，单独看的话，显得身姿修长，身高也比他的实际身高要高上不少。一旦拉开距离，比如说只是拍摄写真，前田克里斯的视觉身高几乎接近一米八。 就款式和版型来说，这件衣服也不俗套。但是也不会过于为了去追求潮流和时尚，而忽视了实用性。 「到底怎么样？」前田克里斯有点憋不住，急得直噘嘴。 「有点超出预算啦，克里斯。」薛定邦不禁莞尔，「我另外给你挑了几件，你从里面选一套你喜欢的。这个价钱，我们还是负担得起。」 前田克里斯眼中星光瞬间黯淡片刻，他垂下眼，纤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但他的失落只维持了不到五分钟，很快又抬起头，歪斜脑袋冲着薛定邦甜滋滋地笑：「定邦桑给我挑的，一定是最好的！我要试！都给我吧！」 薛定邦点点头，含笑看着他离开。 衣服是从店主的推荐里面选择的，薛定邦对穿衣打扮其实不太上心。在国内的时候，都是父母给买什么衣服就穿什么衣服。刚到美国那几年，薛定邦是看什么衣服打折就穿什么衣服。开始传出个人衣品，还是尹仁到来之后的事情。 念大学的时候，尹仁就喜欢拉着薛定邦买衣服。工作之后，更是利用自己的人脉，把最新潮时尚的衣服，双手捧到薛定邦面前。薛定邦每次回纽约，在曼哈顿上东区的「家」里，衣帽间属于薛定邦的那几个柜子，都是即将上市的新款。每一件都是按照薛定邦的尺寸定做。 就算是这样，尹仁还是觉得不够，拉着薛定邦去第五大道逛街，买衣服。就像打扮自己心爱的娃娃一样打扮薛定邦。 比起来买新衣服，薛定邦那时候还是更加珍惜和尹仁独处的机会。可尹仁总是沉浸在薛定邦到来的兴奋当中，把两人的行程排得满满当当，恨不得一天就和薛定邦把整个纽约玩个遍。 想起来，那时候他们之间就出现了错位吧？他们喜欢的和想要的，从来都不是同样的东西。从大学二年级的那天早上开始，他们之间有了隔阂。再多的迁就与磨合，也只能让两个人之间的裂隙越扯越大。 「定邦桑，我要选哪件比较好呢？」前田克里斯手里抱着一捧衣服，哪一件都捨不得的样子。 薛定邦柔和了眉眼，温声说：「你喜欢就都买下来。」 「欸？真的吗？」前田克里斯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薛定邦，「全部？你是说我试过所有的？」 第317页 「嗯，这些都是几千日元的衣服，不是很贵。」薛定邦把钱包亮出来，抽出里面的一万日元面额的大钞，「我们有八张福泽谕吉的预算。你是打算要那件八万日元的外套，还是打算要你手上那一捧？」 「手上的！」前田克里斯不假思索地回答。 「麻烦算帐。」薛定邦颔首微笑，低声吩咐店主，「他身上这件就这样穿着走，其他的衣服打包起来。」 「好的！」店主从屁股包里掏了几个计算器出来一通乱按，「加上税金一共是七万零八百日元！现在，周年店庆！可以抽奖一次哦，要抽奖吗？」 店主把门口的牌子搬了过来，上面写着——买满五万日元可以抽奖一次。 「咦？我进店来的时候，没看见这个啊！」前田克里斯眼珠一转，立即警觉起来，「该不会是什么，满减劵之类的吧？要我们在规定期限内再买衣服的话，我可是一滴都没有啦！」 「你想要的都有！」店主搬了个摇奖机器过来，说得那叫一个眉飞色舞，唾沫横飞，「和商店街的规矩一样！特等奖是免费从我店里拿一件衣服。只要在三百颗小珠子里，摇出来唯一的金色小珠就可以！要试试吗？」 就算是知道商人套路多，前田克里斯还是没能够忍住「免费」的诱惑。 「我试试！」 用力摇动抽奖机器，只听见里面的小珠子哗啦啦乱响。一颗金色的小钢珠，从出口蹦了出来，稳稳落在抽奖□□外面的小盒子里。 「万岁！我抽中啦！」前田克里斯兴奋得原地起跳，高举双手一把抱住薛定邦，「定邦桑，我抽中啦！太好啦！我是幸运儿！」 薛定邦眉眼含笑，拿了衣架上前田克里斯看上的那件外套，披在他肩膀上：「就穿这样走吧，很衬你身上的衬衣。」 前田克里斯兴奋得满脸通红，用亮晶晶的眼睛看着薛定邦点头说：「好的！」 「克里斯，还有十分钟七点。」薛定邦摸了摸他的脑袋，「来得及吗？」 「欸？！不行，我得走了！」前田克里斯惊觉快要迟到，抓过自己的背包跑了出去，「定邦桑，晚上等我回来哦！」 歌舞伎町华灯初上，柔和暧昧的霓虹灯光，在前田克里斯身后闪烁。塞壬海妖点燃夜色，在五光十色的海洋中游弋。他回眸一笑，背着手后退几步，灵动轻巧的身躯一闪，消失在人海之中。 店主打包好前田克里斯的衣物，双手递给薛定邦pos机。接近四十万日元的入帐，让他笑得十分谦逊。他把抽奖机里面的珠子全部倒进一个金属小盒子里，如同哗啦啦流动的金色小珠洪流。 为了让前田克里斯一定抽中奖，还真是煞费苦心。但看见他那么开心，薛定邦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薛定邦提拎着打包好的衣服离开时，店主正蹲在地上擦拭临时写上去的「抽奖活动」。 黑夜降临世界时，歌舞伎町的生活，才刚刚开始。霓虹灯光洒满街道，几名黑人在路上拿着传单晃荡。光怪陆离的灯光，照耀纸醉金迷的夜黑世界。 「……回家吧。」站在歌舞伎町的街头，薛定邦舒了一口气。他迈开步子，走向万家灯火之中的意见。 与此同时，前田克里斯迎着霓虹灯光，和薛定邦走向另一个不同的方向。 「今天晚上，早些回来。我会好好疼爱你。」 在买衣服的店面里，薛定邦和前田克里斯咬耳朵时，大胆地说出这种话。 想到怀中的小可爱那副害羞又期待的模样，薛定邦忍不住也开始期待起来。 晚餐薛定邦做了咖喱饭，用的是前田克里斯最喜欢的牛肉。浓香的咖喱配上白花花的米饭，是最好不过的搭配。等前田克里斯晚上回来，说不定还可以吃上一点热乎的。 前田克里斯离开时的笑脸，不住在薛定邦眼前晃荡。 他会提前回到家吗？ 他会热情地跳到自己身上撒娇吗？ 第174章 想要蹭蹭（五） 薛定邦有些走神。 合上书, 薛定邦走到窗户边抽菸。 厨房的炉灶上面，放着一口小锅。蒸腾的热气裹挟咖喱香味，从没有锅盖缝隙里冒出。电饭煲里面还有饭, 冰箱里面, 切好的水果放在保鲜盒里。 月色尚好。不管身处何地, 拉斯维加斯, 约塞米蒂国家公园，还是新宿歌舞伎町附近，月亮总是一样的。明亮，皎洁, 亦有阴晴圆缺。 薛定邦背靠窗棱，眺望天空中的月亮。 不知道克里斯现在在做什么？这样漂亮的月亮，真希望他也看看。就像他们还在约塞米蒂国家公园的时候，两人一起观测繁星, 也一同欣赏月亮。 前田克里斯给薛定邦带来了少有的安心感，也给他带来了无数的腥风血雨。有时候，薛定邦想要把前田克里斯从自己身边赶走，而更多的时候，薛定邦希望他留在自己身边。 怀里抱着人的时候, 薛定邦有一种恍惚的感觉，好像是之前的生活，发生的事情都是不真实的。只有自己怀里的这个人才是真实存在, 他那些虚幻的过去, 或者美丽或者苦涩的回忆, 都是书中泛黄的旧页。现在, 鲜亮美丽, 如同彩虹般照耀雨后天空的人, 散发温暖热量，有着比太阳更加热烈笑容的人，正在他怀里。 前田克里斯需求不多，那一点儿小心思也很好懂。和他相处的时候，薛定邦才从自己那复杂的人际关系里面，找到一丝放松的感觉。 第318页 想拥抱他，想和他一起吃晚饭，想和他一起洗澡，一起看月亮，一起看星星，一起做所有的事情。 摁灭香菸，薛定邦随手抓了抓头髮。 这是，寂寞了啊。 从刚刚开始，他一直都在忽略被自己放在桌子上面的手机。 现在，前田克里斯是在工作吧？在表演什么魔术呢？ 时间还不到晚上十点，离前田克里斯下班应该还有一会儿。 薛定邦踱步到小桌子面前，上面摆放着的手机，向他不断发出无声邀请。 只不过花了几秒钟时间，薛定邦就想到了一个完美的藉口——他想听看看前田克里斯的声音。还有，关心一下前田克里斯现在的情况。 电话响了一会儿，被接通了。前田克里斯甜甜的声音透过听筒传过来，有些失真。「定邦桑！讨厌，你怎么知道我正在想你呢？我不在家，是不是寂寞了啊？」 「我只是问问看，你吃饭没。」薛定邦说着，目光瞟向还在火上热着的咖喱。 只要是和薛定邦一起，前田克里斯吃什么东西都吃得很香。不管是再平常的食物，都像是在吞咽什么珍馐美味一样。和他一起吃饭，饭菜都会变得味道更好。 「没有，还饿着呢！」前田克里斯假装抽泣，「好想吃定邦做的饭啊！什么都好！」 「我做了咖喱饭，给你在锅里，你回来热一下就可以吃。」薛定邦顿了顿，有些不好意思地深唿吸几口气，「今天晚上要早些回来。」 早些回来，我就可以早些疼爱你。 想抱你。 亲吻你。 这些话，薛定邦没有说出口，但他相信，前田克里斯一定明白。 「欸？！你这么疼我呀！」前田克里斯的笑声比蜜糖还要甜，「咖喱饭呀，真好。我已经等不及下班啦！我会回来吃你，还有你做的咖喱饭哦。最喜欢你了，嗯么——啾~！」 话是这样说，一个多小时之后，前田克里斯又打电话说——今天要加班。 薛定邦有些失望，但没有在电话里表露出任何情绪。 前田克里斯的电话挂得十分匆忙，甚至没有多解释他为什么要晚回来。他在电话里只是让薛定邦先睡，毕竟薛定邦白天还要上班。 薛定邦没有责怪他，也明白他的心思——他先要多挣点钱。 夜晚的时候，还有什么活儿呢？对于一名魔术师来说，深夜场可不多见。 既然前田克里斯让自己先睡，薛定邦就先睡了下去。 关上火，把咖喱放进冰箱时，还是免不了有些惆怅。 四周安静得很，只有薛定邦轻浅的唿吸声，在房间里迴荡。 如此安静的夜晚里，被窝里没有另一个人的温度。 这让薛定邦不由得想起来，自己在毕业之后的十年里，都有着一些什么样的夜晚。 尹仁不在身边时，他一个人住在他们大学时代租住的房间里。 水龙头滴水的声音，都可以让他无法入睡。 这种感觉，大约是叫做——寂寞。 所以，薛定邦经常一个人泡图书馆到深夜。一个人对着一杯咖啡，研究数学到深夜。一个人拼命工作，直到深夜。 同事们都认为他是一名工作狂，这样加班加点是不人道的。甚至还有同事调侃，薛定邦是钢铁之躯，机械铸就。不会困，不会饿，也不会累…… 遗憾的是——薛定邦并非钢铁之躯。只要他一停下来，一休息……无孔不入的寂寞感，如同万蚁噬骨般，占据了他的身心。 胡思乱想之中，薛定邦终究还是睡着了。直到开门声吵醒了薛定邦。 薛定邦睡眠向来浅得很，只有抱着前田克里斯的时候，才让他睡得熟。过去薛定邦一直依赖药物，和前田克里斯在一起之后，薛定邦断了药。 但没想到，前田克里斯比药物还让人有依赖性。一旦他不在身边，薛定邦这个睡不熟的毛病又冒了出来。 抓过手机看了一眼，时间是凌晨三点四十。 薛定邦直接起身，打开了灯。 浑身疲惫的前田克里斯看上去刚刚洗过脸，脸上的水汽还没有消散。他面色有些难看，甚至可以说是苍白。 「定邦桑，我吵醒你了吗？」前田克里斯笑得有些心虚。甩掉包，主动勾住薛定邦的脖子，整个人都挂了上去，「还是说，你是在等我回家呢？」 「你说的，只加班十分钟就回家。」薛定邦捞起前田克里斯的腿弯，直接把他抱了起来，「现在几点了？」 前田克里斯乖巧得要命，毛脑袋靠在薛定邦肩膀，声音都软了好几度：「对不起嘛，我不知道他们怎么那么能喝。在吧檯上面坐着，怎么都不肯走。不过我赚到小费啦！超开心的！」 「钱是赚不完的，还是身体重要，明白吗？嗯？」薛定邦垂下眼，前田克里斯那张疲惫不堪中带着兴奋的脸蛋，让他心里有些动容，「吃饭没有？」 「定邦桑这么关心我呀？好开心。」前田克里斯猫一样磨蹭薛定邦的脖颈，在他脖子上印下红色的记号，「我还什么都没有吃呢！要是吃了别的东西，就吃不下定邦桑特地给我做的咖喱饭啦，我把肚子都留下来啦！我胃里只想装你做的咖喱饭吗？」 「真是个笨蛋！你都不知道饿吗？」薛定邦抱着前田克里斯，把胡乱作妖的小猫咪放到地上。「以后不许这样，要好好吃饭！知道了吗？」 第319页 「我好饿呀！」前田克里斯八爪鱼一样裹住薛定邦的身体，怎么都不肯放开，「定邦桑，餵我好不好？你饿了我两天了啊，我快要饿到不行啦！」 薛定邦哭笑不得，警告性地拍了拍不安分的小蜜桃：「放开！先餵你上面这张嘴！」 前田克里斯老大不乐意，撅着嘴双手托住脸颊看薛定邦给他热饭：「冷的咖喱就可以啊！反正日本人都习惯吃冷的。」 「不行，会胃痛。」 在照顾人这方面，薛定邦细心得很，也有自己的坚持。 不多一会儿，他端了热气腾腾的咖喱饭投餵小猫。 薛定邦满眼爱怜，坐在前田克里斯对面，看他方吃得香。看他嘴巴塞得鼓鼓的，好像一只小仓鼠。 「喝点水，别烫着。」 冰块在玻璃杯中互相碰撞，声音清冽宜人。 前田克里斯双手捧起水杯，喝了一大口：「好喝！」 「你在做什么工作？」薛定邦冷不丁地问，「为什么一天比一天回来得晚？」 前田克里斯身体一僵，眼神也不自在瞟向别处。他不是没有想过，薛定邦会怀疑他在歌舞伎町里，做什么可以看成是出轨的工作。虽说目前前田克里斯当host，都是用的「朋友营业」，当知心小可爱那种人设。毕竟，他还没有二十岁，根本不能喝酒。 「嗯，就是……」狡猾的小猫眼珠子骨碌碌一转，「施展『爱』的魔法哦。」 薛定邦微蹙眉峰，凝视前田克里斯的目光里，充满了审视。 「你也想要看看吗？名为『爱』的魔法。」将吃完的盘子搁到一边，前田克里斯和只猫似的，轻巧地趴上桌子。他扭动身躯，塌下细腰，四肢着地，「你害怕吗？」 他着实太过于诱人，薛定邦本能地后仰身体。 月光已西沉，柔和的光线从前田克里斯背后照进来。他漂亮纤细的身躯，此刻如同一只大猫般，缓缓向着薛定邦移动。每一步都带着致命诱惑。 「什么魔法？」薛定邦柔声问道，他忍不住伸出手，去抚摸前田克里斯的脸颊。 手中的触感很好，肌肤滑嫩又细腻。前田克里斯歪斜脑袋，眯起眼睛，和一只真正的猫咪一样，在薛定邦手心中磨蹭。 「爱的魔法。」黏黏煳煳的声音，好像猫儿在轻声叫唤。前田克里斯捧住薛定邦的手，在他手心中印下一个带着温暖鼻息的吻，「看见这个魔法的人，都会爱上我哦。」 「淘气。」薛定邦捏勾住他脖子，把他带进怀抱，亲吻他的身体，「来，让我看看，你有什么魔法。」 第175章 想要蹭蹭（六） 「那你, 会爱上我哦。」前田克里斯舌尖轻颤，软了身体靠在薛定邦怀抱之中，「无法自拔, 深陷于此那种。嗯, 你怕不怕呢？」 「我不知道。」薛定邦低下头, 堵住他喋喋不休的嘴。 前田克里斯施展了他的魔法, 他倒进薛定邦怀里，极尽诱惑之事。什么样的甜言蜜语都往外飈，非要将对方的魂儿都给勾走，然后如他心意, 与他忘我缠绵。 缠绵悱恻的热流交汇，高热的身体相互交叠，来自另一个人的重量…… 所有的一切，都令前田克里斯止不住欢愉的泪水。他开心地将自己全身心都交给了薛定邦, 热情地投入这场盛大的融合之中。他与薛定邦十指紧扣，不忍松手。 最终，船长峰的日出照亮眼前，一片白茫茫的光线充斥视线。前田克里斯双眼一闭，竟然累得昏睡了过去。薛定邦抱着疲累不堪的小猫, 帮昏迷的他清洗过一番，早就忘记了要去责问前田克里斯的事情。 既然他这样不想说，那么薛定邦会尊重他的意愿。 「我真不希望你受什么委屈。」薛定邦抱着怀中温暖柔软的身躯, 在他紧闭的眼睛上印下一个吻。「工作得这样晚, 很辛苦吧。真不希望看见你这么疲倦的样子。」 前田克里斯颤了颤睫毛, 似乎听见了薛定邦的话, 又似乎没有听见。他把脑袋往薛定邦怀里拱得更深一些, 小脸蛋贴着薛定邦的胸口, 找了个更加舒服的姿势，睡得香香甜甜。 中午的阳光很好，前田克里斯盖着棉被被活生生热醒。他打了个哈欠，看见枕头旁边薛定邦留下的饭盒上，还压着一张便籤条。 小懒虫，知道你早上起不来，只给你留了中午饭。 晚上一起吃饭好吗？ 我在附近预约了一家中餐厅，评价好像很不错。 前田克里斯拿起便签，放在鼻子下嗅闻。上面残留的味道，让他有些激动。他立刻跳了起来，穿好衣服，提拎饭盒一熘小跑出门。 根据薛定邦的描述，前田克里斯走过有巨大哥斯拉雕塑的酒店，找到了有很多很多歌舞伎町头牌host招牌的停车场。在这里正好离他们家二十分钟路程。 前田克里斯找了一圈儿，在这附近根本没有找到一楼的咖啡厅。这附近的楼层，有很多的店铺。在一楼的店铺里，除了无料案内所，就是host club之类。唯独例外的，也只有一家小酒馆。 可大中午的，小酒馆才不会开业！前田克里斯还特地把脑袋从窗户伸进去看了，酒馆里面一个人都没有。 前田克里斯转了一大圈，又转了回来。就在他忍不住要打破这个惊喜，打算要给薛定邦打电话的时候，却正好看见薛定邦出现在一家店靠窗户的位置。还穿着黑色围裙，一副服务生模样。 第320页 我的定邦桑，穿什么都那么帅！就算只是咖啡店员的黑色围裙，也被薛定邦穿出优雅范儿出来！前田克里斯两眼放光，就差没有扑上去吧唧两口了。 薛定邦微微弯腰，脸上带着温和笑意，正在和窗户边的女孩子讲话。 这家店铺确实是在一楼，很大，而且很豪华，也非常好找。巴洛克风格的沙发，还有小圆桌和水晶灯，看上去就像是在白天营业的host club。前田克里斯抬眼一看，没有闪烁的招牌上面，赫然是霓虹灯组成的「花鸟」字样！ 什么叫就像啊！ 这里就是白天营业的host咖啡厅！ 再看店里的服务生，个个都是host风格！ 只有他的定邦桑是例外。 前田克里斯把脸用力揉了好几下，才不让自己的表情因为愤怒显得吓人。他深唿吸几口气，推开门走了进去。站在门口迎客的收银满脸堆笑，冲着前田克里斯说：「欢迎光临！」 正在做事的店员们也抬起头，齐齐喊道：「欢迎光临！」 「是的，我来光临了！」前田克里斯单手叉腰，摇晃手中的饭盒，「好好地欢迎我吧！最好是欢迎我啦！」 「抱歉，客人。」离他最近的店员走过来，拦在前田克里斯前面，「店里不允许自带食物。」 「因为这个吗？」前田克里斯看了一眼自己的饭盒，把它丢到一边，「不用担心，我要点餐，不吃这个。所以，我是这里不受欢迎的客人吗？」 薛定邦抬起眼，冲着前田克里斯报以温柔微笑：「欢迎之极。」 前田克里斯被薛定邦的笑容晃得，小心脏扑通扑通乱跳。他赶紧找个位置一屁股坐下，不耐烦地敲击桌面，冲着薛定邦喊：「点餐，点餐！」 薛定邦伸手拿了一下饭盒，里面的重量让他皱起来眉头：「饭菜不合口味？嗯？」 「你不管嘛！」前田克里斯气愤地咬了一下嘴唇，「我要点餐！」 「好，你想吃什么？」面对前田克里斯几乎无理取闹的态度，薛定邦好脾气地把菜单递给他，「我推荐这里的煎蛋吐司和玉米浓汤。」 「什么都好，我想吃热乎乎的，你亲手给我做的！」前田克里斯瞥了一眼薛定邦胸口，「晴雪？！这个名字真是让人讨厌呢！灠鬴」 「不要这样大声讲话。」薛定邦无奈笑笑，「会让其他客人感到困扰的，可以吗？」 前田克里斯鼓着腮帮子，气成了一只小河豚：「我才感到困扰好吗？你为什么不去正常一点的咖啡店工作啊？！这里晚上是……是风俗店啦！当然白天也是啦！和执事咖啡店差不多的，我来这里，你得叫我主人，知道吗？晴雪先生？！」 「好的，主人。」薛定邦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回答，「请坐在你的王位上面，等我给你上菜，可以吗？如果你没有异议的话，就吃煎蛋吐司和玉米浓汤。需要加黑胡椒吗？」 前田克里斯憋得满脸通红，抓住薛定邦的胳膊几乎要哭出来：「你非要这样吗？」 薛定邦垂下眼，看见前田克里斯的毛脑袋，正抵着自己的胸口。那副失落和受伤的样子，正中薛定邦的软肋。 「克里斯，我想为你分担一些。」薛定邦轻轻抚上他的脑袋，一下下顺毛摸过去。柔软顺滑的髮丝擦过指缝，让薛定邦感觉十分安心，「你最近不要那么晚回家，我很担心你。我们可以一起挣钱养家，我也想给你买礼物，照顾你，疼爱你。克里斯，你不必一个人承受一切。」 「对不起。」前田克里斯鼻头一酸，埋在薛定邦怀里哭了出来，「我这样想，还是太自私吧。真希望把你藏起来，在谁也看不见的地方，让你只看着我，只想着我。刚刚你给别人点单，我知道是在工作啦，但我还是吃醋嘛！我不想你背着我和别人讲话。」 「小蜜糖，我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薛定邦用指腹擦掉前田克里斯眼角的泪珠，温柔地盯着他的眼睛，「但我没有做风俗相关的工作，就像你看见的这样。只是做服务生而已，和一般的咖啡店没什么区别。克里斯，我也想要照顾你，和你想要照顾我的心情一样。」 「嗯。」前田克里斯被顺毛，那个小脾气一下子就下去不少。他乖乖趴在桌子上，糯糯地说：「我饿了。」 薛定邦温柔地抚摸前田克里斯的脑袋，丢下一句「等我」，转身离开。 过了十几分钟，品相完美的煎蛋吐司，热气腾腾的玉米浓汤，摆在了前田克里斯面前。那个煎蛋，完美无缺，下面的蛋白已经凝固，上面的蛋黄和一枚圆熘熘的布丁似的，一动就晃个不停。 薛定邦微笑着说：「我特地做给你的。」 又有人在叫薛定邦点餐。前田克里斯一边吃饭，一边看着薛定邦工作。虽然只是简单地点餐和送餐工作，可薛定邦却做得十分优雅动人。 前田克里斯为之着迷，到近乎于疯狂的程度。饭菜都难以尝出味道，眼睛只跟着薛定邦转。唿朋引伴而来的女客人，眼睛也跟着薛定邦转。 「嘛，嘛，我就说的，他超帅的嘛！」 「真的呀！好高哦！」 前田克里斯听了，心里十分不痛快。 老盯着别人的男朋友看什么呀！ 自己没有男朋友吗？！ 再看，他也不会是你的！ 讨厌！眼睛往哪儿看呢？那是我一个人的！ 第321页 薛定邦来收盘子的时候，又气成河豚的前田克里斯，点了一杯咖啡。 「真好呀，晴雪先生这么受女大学生欢迎！」前田克里斯气鼓鼓地放下菜单，「真是让人羡慕呢！她们都喜欢你，喜欢得不行了呢！」 薛定邦摇摇头，趁着俯身收盘子的机会，在前田克里斯耳边说：「可我只喜欢你。」 他唿出来的热气，若有似无撩过前田克里斯的耳畔，在前田克里斯以惊讶的眼神看他时，他又不着痕迹地挪开，假装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前田克里斯捂住微红的耳尖，小声抱怨：「真实的，定邦桑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 害羞的小傢伙话还没说完，薛定邦的兜里的电话机就铃声大作。薛定邦摸出手机，看见来电显示，不由得皱紧了眉头。 电话号码昨天薛定邦有储存过，来自于拉斯维加斯。 是张伯伦的新电话。 薛定邦不动声色地挂掉电话，他还没有疯掉之前，都不会在前田克里斯面前接张伯伦的电话。 前田克里斯发觉有些不对劲，歪斜脑袋认真地看着薛定邦，发出来自灵魂的拷问：「谁的电话？ 」 第176章 想要抱抱（一） 薛定邦心里「咯噔」一下, 好像被人拿尖刺狠狠地在心尖上扎过，几乎要拿不稳手中的手机。 从过去到现在，薛定邦一直都是冷静且淡然的。能够让他失态的东西并不多。在过去的三十三年里面, 就连父母都认为薛定邦, 温和有礼到对任何人都隔着一层毛玻璃那样疏离的人。 薛定邦永远沉着冷静, 恬淡如水。他永远都是那个看上去, 一板一眼的绅士，所有行为都可以成为标尺。 只有在尹仁面前，薛定邦才会试探性地露出自己一点点本性。 而现在，和前田克里斯在一起, 完全就是在释放自我了。 旁人看起来，薛定邦是一名很善心，喜欢帮助别人的人。那只是薛定邦为了维持自己「完美」的外表，表露给别人看的样子。 薛定邦并没有其他人所想的那样热心肠, 更多的时候是处于良善之心而出手，那些事情，他总是会量力而为。真的让他放在心上的，让他奋不顾身，不顾后顾地做的, 只有尹仁的事情。 就像薛定邦刚刚博士毕业时，为了尹仁而付出的一切。 现在，让薛定邦无法维持淡然的, 多了一个人——张伯伦。 特别是和尹仁闹崩之后。 昨天接到张伯伦电话时, 张伯伦那张和尹仁有几分相似的脸, 让薛定邦无法拒绝。他有很多正当理由, 可以拒绝张伯伦的提议, 他也有很多正当理由, 可以挂掉张伯伦的电话。 可薛定邦发现自己做不到。 来到日本已经接近一个月，船长峰上发生的事情，依然恍若隔世。薛定邦尽力克制着自己，不去想关于尹仁的一切。他甚至会刻意避开关于尹仁的一切，甚至开始学做日本菜，完美避开尹仁喜欢的所有菜餚。 看见被前田克里斯扔到角落的怀表时，薛定邦克制了自己，让自己不至于胡思乱想。 和前田克里斯说关于那枚u盘的去向时，薛定邦克制了自己，让自己的思绪绝对不往尹仁身上飘。 前田克里斯说要买衣服时，薛定邦也在尽力克制自己，不要过多地去想关于尹仁的内容。 所有的努力，都随着张伯伦那一通电话的到来而打破。 听见张伯伦的声音，薛定邦无法克制自己不去想张伯伦的脸。 那张和尹仁极度相似的脸。 前田克里斯等了许久，见薛定邦呆在原地不讲话，心里也猜出来几分。 「是张伯伦的电话吗？」前田克里斯问。 薛定邦没有办法回答。 前田克里斯那双认真的眸子，紧紧地盯住薛定邦，看得薛定邦十分不自在。 是啊，还能是谁呢？ 在薛定邦说「尼尔森打来电话」的时候，前田克里斯就已经有所警觉。这小傢伙，属于思维明锐，直觉准确的那一类人。 「……克里斯。」薛定邦嘆了口气，露出温柔和蔼的微笑，「把饭盒带回去，晚上当做夜宵吧。」 「真是的，定邦桑还是这样狡猾！」前田克里斯气唿唿鼓着脸，他一口吞下咖啡，才发现没放糖，苦得直吐舌头。 薛定邦体贴地给了他一杯水。 前田克里斯一口干掉，气唿唿地说：「我回去啦！」 前田克里斯起身去结帐，他站在收银台，把全身的兜都摸了个底朝天，小脸一下子涨得通红——忘记带钱包了！ 薛定邦从围裙里面掏出刚刚得到的小费，塞进前田克里斯手心：「给，跑腿费。麻烦把盒饭带回去，可以吗？」 「我是不是，」前田克里斯小脸一红，「有些太依靠你了啊？」 薛定邦覆在他耳边低语：「请多依靠我一些。乖一些，回家里去。等我下班，好吗？」 前田克里斯很乖，很听话。他想要讨薛定邦喜欢，他回了家。 望着前田克里斯蹦跶着离开的步伐，薛定邦不着痕迹地嘆了口气。他掏出来手机，看了一眼。 张伯伦没有再打电话过来，大概是猜到薛定邦不方便。 有时候，张伯伦躲闪行为，也让薛定邦很难不想起来尹仁。 拿起电话，薛定邦对着那个号码，回拨了过去。 第322页 「你好，张伯伦。」 从听筒那一边，传来张伯伦惊讶的声音，好像发生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薛先生！我还以为你……抱歉，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了？」 「没有。」薛定邦微笑着，走向角落，「我在工作，不太方便讲电话。你是在询问我考虑得如何的事情的话，我决定授权给尼尔森，让他找人去写故事书吧！但关于二十一点的书，我不想写。」 电话那头，一阵沉默。 如果对方不先挂电话，薛定邦一般不会先挂电话。 这是出于礼貌。 张伯伦的唿吸变沉了不少，最终开口的声音，听上去有些艰难：「薛先生，你几点下班？」 「东京时间三点。」薛定邦说，「怎么了？」 「等你下班之后，我们再详细聊一聊好吗？」张伯伦的语气近乎于哀求，只要不是铁石心肠的人，都无法拒绝这样的声音。 「那，不太好吧。」薛定邦看了一眼时间，「那时候，拉斯维加斯都应该已经是深夜。张伯伦，你早些休息。」 「若是有曙光展现，也可能是黎明。」张伯伦说完这句话，挂掉了电话。 一番话，让薛定邦思虑良多。这天剩下的时间里，薛定邦都在考虑张伯伦最后说的话。 看来，张伯伦是确确实实遇见了什么困难。 薛定邦按时下班，在路上给前田克里斯买了一个可爱的菠萝面包。 今天中午的事情，给他道歉吧？ 这样想着，薛定邦的步伐不由得加快了几分。到他们租住的房子门口时，衣兜里的电话又开始嗡嗡作响。眼看就要到家门口，薛定邦转身又顺着走廊走了一段，从楼梯噔噔噔下去，才按下接听键。 「张伯伦，夜已经很深，你应该休息了。」薛定邦一接通电话，开口就是这么一句。 「拉斯维加斯没有夜晚，我的朋友。」 令薛定邦感到意外的是，给他打电话的，正是尼尔森本人。拉斯维加斯之王亲自打来电话，对于薛定邦来说，并不算是什么好事情。 他们在电话里面聊了一会儿，不管尼尔森说什么，薛定邦都觉得有些不耐烦。 如果可能的话，他想要现在就挂掉尼尔森的电话。 但是，尼尔森拿着张伯伦的电话，就说明张伯伦在他手里。想到那张和尹仁极度相似的脸，会被揍成什么样的惨状，薛定邦就狠不下来这个心。 尼尔森的态度十分强硬，语气却非常婉转。他就像是一名知心好友，说着一切都是为了薛定邦着想的话，每一句话都是站在薛定邦的立场，每一句话看上去都是在为薛定邦考虑。 不得不说，拉斯维加斯之王的话术惊人。 好在薛定邦并非心智不坚的人，他很圆滑。至少在学术圈儿里，薛定邦是个什么人都不会得罪的老好人。他就像抹了油的泥鳅一样，让尼尔森根本抓不住话柄。 两人你来我往说了约莫有十几分钟，终于被一个水果糖似的声音给打断。 「定邦桑，都到家了，为什么不进去呢？」前田克里斯从背后抱住薛定邦，小脑袋从他腋下钻出来，「谁的电话呀？」 「尼尔森·盖曼先生的电话。」薛定邦说着，按下来免提键。 拉斯维加斯之王那威严沙哑的嗓音，从听筒里面传出来：「我记得你，小个子的魔术师。」 前田克里斯的笑容僵硬在脸上，他没想到，竟然尼尔森·盖曼这样的人，会亲自打电话给薛定邦。一瞬间，不光是他的身体，就连他那黏煳煳的声音立即变得僵硬起来：「盖，盖曼样……日安。」 过于紧张的前田克里斯没有注意到，他竟然情急之下，用了日语给拉斯维加斯之王打招唿。 「什么？」尼尔森的声音听上去有几分不悦，但很快压制了下去，「薛先生，我的提议，希望你可以好好考虑。」 薛定邦笑了笑，回答到：「这里还有另一位当事人，关于改编的事情，你不是也应该问问他吗？」 突然处于话题中心的前田克里斯有些不知所措，担心地钻进薛定邦怀抱：「定邦桑，我很困扰呢！」 「他同意了。」薛定邦冲着电话说，「如果还有什么异议，请……」薛定邦抬手，看了一眼时间，「四小时之后打电话过来。」 「是的！」前田克里斯突然想起来什么，冲着电话叫，「我们还要约会呢！」 尼尔森直接挂掉了电话。 前田克里斯假装害怕，拱进薛定邦怀里，双手搭上薛定邦的肩膀。 「怎么办，我好像把拉斯维加斯之王给惹恼了呢？」 「你看上去很害怕啊？」薛定邦捏住淘气鬼的脸，故意板着脸刻板地教训道，「你应该担心一下，你会收到什么样的惩罚。」 前田克里斯勾起嘴角，眼尾和尾音一起上挑：「欸？定邦桑要罚我吗？嗯，要怎么罚我呢？」 「那要看你能不能够做得到。」薛定邦牵住他的手，和他一起慢慢步上楼梯。 前田克里斯被薛定邦控住身心，脚步不由自主，跟随着薛定邦的步伐。 他们一步步走向家门，打开那扇通往幸福的门。 薛定邦把前田克里斯脱了进来，把他的身体压在门板上面。 前田克里斯仰起惹人怜爱的小脸蛋，轻启双唇，缓缓吐出一口气：「我呀，只要是为了定邦桑……什么事情，都可以去做哦……」 第323页 第177章 想要抱抱（二） 薛定邦面带微笑, 轻轻哼了一声，算是对前田克里斯的回答。 「那么，定邦桑……」前田克里斯轻嘆一声, 双手缓缓攀上薛定邦的肩颈, 「你想要我做什么呢？」 薛定邦颔首轻笑, 他低沉的声音, 震动得前田克里斯头皮发麻，耳尖发红。 「什么都做得到？」 「……嗯。」 「什么都做得出来？」 「……是，是的。」 「你要证明吗？」 「……可，可以的。我可以证明给你看！」 「是吗？那么……你来证明一下……」看着双颊绯红的小傢伙, 满脸意乱情迷，小手搭在自己身上乱摸。薛定邦突然起来都弄他的心思，「欧氏平面去除可数个点后仍是道路相通的。」 前田克里斯一脸懵逼，瞪着一双雾气氤氲的大眼睛, 不解地看着薛定邦。 过了好大一会儿，前田克里斯才垂下眼睛，小拳头锤了几下薛定邦的胸口：「定邦桑，又欺负我。你说的什么，我完全听不懂。你不出个简单点的吗？比如证明说1+1=2这种？」 薛定邦捉住他的拳头, 在上面啾了一下，笑道：「你寻找了很不错的课题。我们先打扫一下房间，再来说一下欧氏平面的问题。」 「定邦桑！」前田克里斯声音拔高, 撒泼一样把脑袋在薛定邦胸口蹭, 「你怎么可以这样啦！不要为难我好吗？」 薛定邦低声轻笑, 抱住拱个不停的炸毛猫, 紧紧搂在怀里一下下顺毛摸背：「好的！我们先打扫一下房间, 然后去预约的餐厅吃饭。这下满意了吗？」 前田克里斯哼哼几声, 嘴里说着：「这还差不多，脸上已经笑开了花儿。」 想到等会儿的大餐，前田克里斯以极高的热情投入到了打扫和浆洗的过程当中。他们一起洗好衣服，晾在房间里和飘窗没有多大区别的小小阳台里。 和前田克里斯一起做家务，让薛定邦很开心，也很放松。在这之前，不管是在波士顿，还是在纽约，做家务的总是只有薛定邦一个人。 尹仁是个大少爷，十指不沾阳春水那种。 到了寒暑假期，薛定邦会回到曼哈顿的房子里小住上几个月。他们之间默认的相处模式，就是薛定邦在家洗衣做饭，尹仁上班赚钱。 到了休息日，尹仁喜欢带着薛定邦到处玩耍，去第五大道买衣服，去博物馆，□□公园，去百老汇…… 唯独不会和薛定邦一起做打扫。 薛定邦也是和前田克里斯住在一起，才知道——简单平凡的事情，也会有快乐和幸福的感觉。 小傢伙不停地笑闹，甚至还把洗衣粉的泡沫故意抓出来，弄到薛定邦鼻子上，说：「这么漂亮的鼻子，不洗洗干净，那可是不行的哦！」 薛定邦看他闹得开心，也抓了一把洗洁精的泡沫，弄得他满脸都是，说：「这么漂亮的小脸，也需要洗干净！」 两个人打打闹闹，一起把被套拉开，挂上小小阳台的晾衣杆。 「定邦桑，你想不想看魔术？」前田克里斯笑着，跑到了被单后面。阳光透过白色布料，勾勒出他的影子。一阵风吹过来，改变了熟悉的线条。 光与影组成的幻境当中，前田克里斯似乎是在跳舞。 清脆的，甜美的笑声，随着风，一起远去。 薛定邦伸手去抓那个影子，只拥入一怀微湿的被单。在跳舞的影子，也不过是前田克里斯的衣服罢了。 前田克里斯竟然从这个小阳台消失不见？！ 「克里斯？」薛定邦有些急，跳上阳台探出身子四下搜寻。 前田克里斯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竟然凭空消失？ 一股不祥的预感从内心蔓延开来，薛定邦咬了咬牙齿，转身想要去拿手机。但当他看见放在桌子上，前田克里斯那朵盛开着红玫瑰的手机壳子时，立即放弃了给前田克里斯打电话的打算。 敲门声响起来时，薛定邦正在犹豫要不要报警。 从门外传来的枫糖般的嗓音，立即打消了他的念头。 「定邦桑，开门呀！」 薛定邦三步并作两步沖了过去，打开门将站在门外的淘气鬼紧紧抱住。 「你在做什么？！」薛定邦把鼻子埋进他的发间，用力嗅闻令人安心的香味，「我还以为你出事故了！」 前田克里斯赤脚踩住薛定邦脚背，踮起脚尖在薛定邦嘴唇上啜了一口，笑得别提有多狡猾，多诱人：「这么担心我呀？我好开心！我只是用手挂在阳台上，然后跳了下去呀！不高的，不过一米多的样子。我从楼梯走上来的，你是不是吓了一大跳哟？」 薛定邦看了一眼他脏兮兮的脚，立即把人抱进屋，弄到浴室里清洗。 「以后不许再做这种事情！」薛定邦用力揉弄他的脚掌，仔仔细细将每根指头都检查过一遍。还好，没有受伤。「万一扭伤了脚裸怎么办？」 前田克里斯笑嘻嘻靠上薛定邦的肩膀，满不在乎地说：「没关系的啦！危险得多的魔术我不都表演过了吗？更高的地方我都跳过呢！定邦桑，我身手很好的啦。嘛，嘛，这种小事情，就别在意了哟！」 「我很在意。」薛定邦认真地捧住前田克里斯的脸，一字一句地说，「我不希望看见你受伤，任何时候都是。」 说完，薛定邦把前田克里斯给拖出浴室，强行给他擦身体，用的力气有些大。 第324页 见他在生气，前田克里斯只能闭着嘴，缩着脖子什么都不敢说。 两人换了衣服，已经快五点。紧赶慢赶去了餐厅，吃完饭刚好六点。看着还有一些时间，前田克里斯想要和薛定邦在附近逛一逛。 亲亲热热地挽住薛定邦胳膊，前田克里斯说：「定邦桑今天买的菠萝包好美味，带我去那家店里多买一些嘛！」 「好。」薛定邦摸了摸他的脑袋。 两人还没走几步，薛定邦口袋里面的手机，煞风景地响了起来。 电话号码还是那个号码，不用想也知道是谁打过来的。 薛定邦正要犹豫接不接，前田克里斯一把夺过手机，按下接听键。 「莫西莫西？」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瞬间挂掉。 前田克里斯挑高眉毛，笑道：「挂掉了哟。」 薛定邦伸出手，用一贯温柔的微笑来掩饰尴尬。 「我可什么都没说哦。」前田克里斯冷哼一声，把手机拍进薛定邦手心，「他自己挂掉的啦。」 「可能是拨错了。」薛定邦说。 前田克里斯抄着手，歪斜脑袋。他上下审视过薛定邦一番，洞若观火的神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没有拨错哦。」前田克里斯说，「是张伯伦打来的吧？昨天也是，对吗？」 薛定邦嘆了口气，无奈点头。 「你其实，是想要答应他的，对吗？」前田克里斯继续说，「你来问我，其实是想要我答应。好啊，我现在答应啦，让他不要再打电话过来啦！这个人，真的很讨厌呢！为什么总是惦记着人家的男朋友呢？！他都不知道可耻吗？！」 薛定邦温柔地搂住前田克里斯的肩膀，把他拉到自己身边，柔声说：「克里斯，你是在担心什么呢？」 前田克里斯身体一颤，好像被戳到了什么痛处。他瞪大眼睛，咬住下唇，满脸都是委屈得不行的样子。 「我，我要去上班了！时间不早了吧！」 前田克里斯还是没有继续张伯伦的话题，他扭过头，快跑几步，又突然站住。 「其实呢，定邦桑你是明白的啊！」前田克里斯的声音，有些哽咽，「我，才不想要把定邦桑让给其他人！张伯伦对你还没有死心，让我怎么能够不担心呢！我真的是，非常，非常的喜欢定邦桑！但你却一再地要这样伤害我吗？」 前田克里斯颤抖的肩膀，在人群当中，显得那样可怜，那样无助。 薛定邦走向前去，抱住他瘦削的双肩，掰过他的身体。 果然，薛定邦看见了一张满是泪水的脸。 「克里斯，我保证不会和张伯伦有什么私人联繫。」薛定邦掏出手帕，擦掉前田克里斯脸上的泪水，「如果我们仅限于工作上面的接触，也请你不要猜疑。我现在，喜欢你。」 「只喜欢我一个？」前田克里斯双眼亮晶晶，炽热的目光，似乎能够灼穿薛定邦的灵魂，「你不喜欢尹律师，也不喜欢张伯伦？只喜欢我一个？」 薛定邦陷入沉默。 前田克里斯盯着他的眼睛，问询的目光丝毫不肯褪却。 「今天晚上，早些回来。」薛定邦缓缓开口，柔声说，「我在家等你。」 「说的也是呢！」前田克里斯笑了，笑得是那么的勉强，那么让人心疼，「我会早些回来的。定邦桑，晚上一个人，一定很寂寞吧？」 薛定邦说：「我会。」 「那么，说定了？等我回家？」 「嗯，我等你回来。」 夜晚渐渐逝去，月亮已经西沉。 前田克里斯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他的「家」里。时间已经过了晚上四点，说好的「今天要早一些回家」，现在已经不早。 前田克里斯悄悄打开门锁，慢慢推开门。 前田克里斯踮手踮脚，和只小夜猫似的，悄无声息进了屋，顺手带上门。在他关上门那一刻，有个影子也悄无声息地来到他面前。 高大的黑影，在如此漆黑的深夜里，看上去着实可怕。前田克里斯惊叫出声，缩着脖子就往后退。 那个影子打开灯，暖黄的灯光下，是薛定邦那张严肃的脸。 第178章 想要抱抱（三） 「你以为现在几点了？」即使是在生气, 薛定邦的语气依旧温柔，「一天比一天回来得晚！这种工作，不行的话, 就辞退了吧！」 「日本人就是这样啊！」前田克里斯还想再挣扎一下, 贴着墙壁往屋子里面蹭, 「把人当畜生用呀……所以, 社畜嘛，就是这样的啦！」 薛定邦抓住他的肩膀，一把搂进怀里：「不许这样说你自己！看来你已经忘记了我说过的话了？！真不是个乖孩子，我应该如何惩罚你呢？」 「欸？！要罚我吗？」前田克里斯被薛定邦搂得喘不过气来, 「那，摁在地上打屁屁吧……呀啊——！」 前田克里斯话还没说话，就感觉视线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都摁倒在地。而后, 他的裤子被扒拉了下来。 「你以为我真的不敢打你吗？不听话的坏孩子，想要我惩罚你吗？」薛定邦说着，大手带风，卯足力气就是一巴掌打下来，「想要这样的惩罚吗？！你是不是这样想的？嗯？你晚上都在想要这些事情？」 前田克里斯被打得眼泪汪汪, 扭着身子娇声唤疼。 当薛定邦停下来，轻揉那些伤痕时，惑人的小海妖又咬着手指头说不够, 要多惩罚一些。 第325页 薛定邦被这只小海妖撩拨得兴起, 只能尽力去满足他的一切愿望。 或者是, 想要转移关于前田克里斯的责问。 前田克里斯？张伯伦？还是…… 尹仁？ 薛定邦想要极力忽视, 极力转移的问题。 薛定邦抓住前田克里斯的身体, 把那些不想去提及, 不想去触碰的部分……随着他机械的，不用去思考的动作，发泄到眼前的小东西身上。 前田克里斯叼着床单，抱住枕头。火热的汗泪，将枕头濡湿一大片。 他的心中，也有秘密。 不想让薛定邦询问的话题。 天空十分黑暗，还下起来淅淅沥沥的雨。秋雨顺着窗户飘进来，和热汗混到一处。 汗水顺着薛定邦的下颚，滴落到前田克里斯后背。他的肌肤晶光闪耀，好似缀满钻石。薛定邦俯低身体，从背后拥抱住他的身体。 小雨已经停歇，天色已经开始发白。 晨光微曦，照亮一室旖旎。 一轮彩虹挂在天边，好似前田克里斯漂亮的腰身弧度。 在这一瞬间，薛定邦觉得——这样很好。 他们都可以去迴避那些不愿面对的问题。 等两人胡闹完，已经七点。 前田克里斯依偎在薛定邦怀里，满眼情谊缱绻。 光芒之中，没有秘密。 太阳照亮了一切，包括薛定邦的内心。 薛定邦放开前田克里斯，起身推说要做早餐。 前田克里斯乖乖巧巧，浑身汗津津趴在小桌子上。昨天晚上，小傢伙挨了打，坐在垫子上都娇声喊疼。 薛定邦知道是他在撒娇，每次他们温存之后，前田克里斯都会对自己额外依恋。薛定邦没有责怪他，只是把他抱在怀中。前田克里斯猫一样眯起眼睛，舒展身体在薛定邦怀里找了个舒适的位置，还嫌不足。 「定邦桑，餵我。」 薛定邦无奈摇头，只得拿着勺子，一口一口餵他吃完。两人就这样黏煳到一处，美美地吃完早餐。薛定邦抱起他，到浴室收拾清理一下。而后，把累坏的小乖猫塞回被窝让他睡觉补眠，自己赶着去上班。 前田克里斯突然从被窝里面坐了起来，冲着在玄关穿鞋的薛定邦说：「定邦桑！我会准时在十二点，午夜魔法消失之前赶回家的哦。」 薛定邦回过头，露出温柔灿烂的微笑。 「好。」 走出门时，薛定邦突然想起来，关于前田克里斯说做噩梦的事情。 到底是做了什么梦，才让前田克里斯这样乐观开朗的人，尖叫着醒来呢？ 薛定邦回过头，看见趴在窗口上的前田克里斯。他招财猫一样抓着小爪子，对薛定邦挥手告别。明明满脸依依不捨，却还是乖乖地目送薛定邦离开。 昨天，前田克里斯没有睡着吧？ 还是在被噩梦困扰吗？ 薛定邦怜爱地看着他，沖他挥手，喊：「乖乖回去睡觉！下午我回来，要看见你在被窝里！」 「我已经睡着啦！」前田克里斯冲着薛定邦喊，人还趴在窗户边不肯离开。 薛定邦笑了笑，转身去上班。 望着薛定邦远去的背影，前田克里斯脱力滑落在地。一夜未睡，又经过激烈运动，前田克里斯现在累得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动。 但，他睡不着。 「……佑介啊。」前田克里斯敲了敲佑介的玻璃缸，脸都几乎贴在上面，「我感觉，好像是在做梦一样哦。能够送定邦桑出门上班，好像新婚夫妇一样。哎呀……好害羞！」 前田克里斯捂住通红的脸蛋，打了个滚翻到地铺上面。棉被和枕头是干净的，散发出洗衣粉的芳香和太阳的气味。被弄湿搞脏的被单和枕头，揉成一团堆在角落里。 薛定邦临走的时候太急，又没有脏衣篓，只能这样放着。 前田克里斯爬到那堆脏兮兮的被单，把整张脸都埋进里面。被单上，还残留着薛定邦的气息。浓郁的，男性的气味，薛定邦的汗水气味，还有属于薛定邦的，清冽宜人的木质香水味道。 所有味道混合在一起，让前田克里斯忍不住陶醉：「好幸福啊……」 是的，太幸福了。 从来没有人这样关心自己，没有这样纯粹的幸福。 幸福得……令人害怕…… 即使是身体上还残留的酸痛，在提醒他这个现实。前田克里斯也感到害怕，害怕得不敢睡觉。 如果，这只是一个梦呢？ 如果，醒来之后，什么都没有了呢？ 如果，就像是那个女人所说的那样——自己永远都不配得到幸福呢？ 这几天没有好好睡觉，前田克里斯其实困极了。他枕着那一堆脏被单，迷迷煳煳想着事情，慢慢睡了过去。 梦境中，前田克里斯窝在薛定邦怀里，鼻子里都是薛定邦的气味。薛定邦温柔地抚摸着他的脑袋，一下下轻轻哼唱着不知道什么歌。 突然，薛定邦抓住了前田克里斯的头髮，把他提了起来。那张英俊温和的脸，也变成了前田克里斯噩梦当中的女魔头。 「你这个恶毒的孩子，永远都不会幸福的！！！」 ******** 下午三点半，薛定邦准时下班，手里还提着两串三色糰子。 想着前田克里斯吃点心时的可爱模样，薛定邦上楼的脚步声都变得轻快起来。轻手轻脚打开门，薛定邦一眼看见的，不是躺在被窝里面唿唿大睡的前田克里斯，而是趴在窗沿的前田克里斯。 第326页 前田克里斯手里拿着金鱼饲料，正在餵佑介吃东西。 小阳台上，洗干净的床单散发着清新香味。和煦暖风吹动床单，让前田克里斯好像处于一片云朵之中。他笑得像一名天使，张开双臂沖向薛定邦怀抱，勾住薛定邦的脖子，献上甜蜜的亲吻：「老公，你回来啦？」 前田克里斯好像从薛定邦离开时，就在等待着他回来。那双亮晶晶的眼睛里，闪现出来的欣喜，让薛定邦把责备的话，都吞进了肚子里。 「为什么没睡觉呢？」薛定邦拇指轻抚上他眼下，那里的黑眼圈看上去和熊猫似的，「昨天你也没睡是吧？到底是做了什么噩梦，让你不敢睡觉的？」 「我，我不记得了……」前田克里斯垂下眼，回答得有些心虚，「就是……想你了嘛。想得睡不着呢！」 薛定邦心疼地吻上他的眼睫，柔声说：「我给你买了三色糰子回来，吃完之后，陪我睡会。嗯？」 「三色糰子？！」一听见有吃的，前田克里斯立即来了精神，「我要吃！」 薛定邦摸摸他的头髮，轻声吩咐「等着」，转身就去厨房拿了盘子。他把颜色可爱的小糰子放进盘子，淋上香甜可口的蜂蜜，端到前田克里斯面前。 「吃吧。」 前田克里斯一手一串拿起糰子，递了一串到薛定邦面前：「我可以和定邦桑一起分享美味吗？」 「好。」薛定邦低下头，是咬了一口。 粉红色的糰子有一股花香味，咬起来糯糯的。包裹在糯米里面的花生酱香味浓郁，和淋在外面的蜂蜜相互唿应，简直就是完美地诠释了，什么叫做——蜜里调糖。 前田克里斯也咬了一口，歪斜脑袋吃得可香。 两人你一口我一口吃完饭，薛定邦收拾好餐具，就开始收拾小东西。 前田克里斯被扒光，强行换上睡衣，塞进了被窝里的时候，脑袋还有点懵。 「欸？！定邦桑？」他双手扒拉住薛定邦的胸口，「我还以为，你会生气？」 「嗯，生气。」薛定邦搂紧他，下巴搁在他脑袋上，「我当然生气。」 「我还以为……」前田克里斯小脸在薛定邦胸口蹭了好几下，「你会惩罚我呢……有一点小小的失望，就一点点。」 「克里斯，我好几天没睡好，已经没什么力气来罚你了。」薛定邦摸了摸前田克里斯的头髮，「现在，先陪我睡会儿，然后我们可以谈谈——关于你做了什么噩梦，不敢睡觉的事情？」 这个问题，正提到点子上。 向来鬼心眼儿很多的前田克里斯，此刻全然没有了主意。他僵直的身体和肌肉，全部都在告诉薛定邦——这里面大有文章。 前田克里斯把脸往更深的地方埋进去，嘴里倔强地说：「我真的不记得什么噩梦什么的了嘛……」 「说谎！」 第179章 想要抱抱（四） 在前田克里斯的印象当中, 薛定邦少有斥责他的时候。 「小骗子！」 这些词句，从薛定邦的嘴里说出来，听起来十分刺耳。 即使是薛定邦的语气仍然温柔, 即使是薛定邦的动作依旧轻缓, 前田克里斯还是忍不住打了好几下冷颤。 「你冷吗？」薛定邦捧住前田克里斯的脸, 强迫他抬头, 不允许他逃避，「克里斯，这个问题很重要。你最近几天，憔悴得简直不成样子。这如果和你的夜间工作有关, 那么你就辞掉夜间工作。如果和你的噩梦有关，我们就应该聊聊让你睡不着的梦境。所以，是哪一样？嗯？」 前田克里斯把目光挪开，还想挣扎一下：「可以两个都不是吗？」 「克里斯。」薛定邦的语气严厉了几分, 「我不希望这样，你会弄垮你的身体和精神的。」 「本来就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我不想给定邦桑添麻烦……」 「不麻烦。」 「定邦桑每天工作，还要照顾我，已经很累了……我不希望再给你增加负担……」 「你不是负担。」 「定邦桑, 这个问题只是我的累赘呢！」 「对我来说，不累赘。」 前田克里斯挣扎失败，他的脸, 在薛定邦的逼视之下, 不由自主地红了起来：「你就那么想知道吗？其实, 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啦！」 「关系到你健康的事情, 对我很重要。我当然很想知道。」薛定邦认真地说, 「告诉我, 是为什么？」 前田克里斯被逼得没办法，只好支支吾吾地吐出一个词：「妈……妈妈……」 关于前田克里斯的母亲，他本人对此谈论的时候并不多。薛定邦对于前田克里斯母亲的事情，也只是从前田克里斯本人嘴里，听过只言片语。 但这里面，到底还有什么内情，薛定邦是真的不清楚。 想起来，他们彼此，互相之间的了解，还并不够深入。 「可能，会很长哦。」前田克里斯抬起眼睛，认真地看着薛定邦，「而且，也很无趣啦！你真的要听吗？」 薛定邦说：「说吧，我在听。」 前田克里斯咬了咬嘴唇，一脸豁出去的表情，开始讲述起关于自己母亲——前田清子的故事。 那时候，前田克里斯还小。他在东京念小学和中学的时候，都尊重从如此模式——假期回乡下，开学就在学校和歌舞伎町来来回回。 第327页 前田清子带着前田克里斯，做什么事情都不方便，他们甚至连固定住处都没有。那段时间里，前田清子在银座工作，赚来的钱几乎贡献给了host club。 她挥金如土地消费，哭着对那些男人诉说自己的不幸。却从来没有告诉其他人，前田克里斯的不幸。前田清子不管是工作还是享乐，都得带着前田克里斯。那倒并不是因为前田克里斯喜欢去，而是他无处可去。从小耳渲目染，他见惯了host club的伎俩，也看透了男男女女情感游戏的套路。 有钱就去host club挥霍发泄。 没钱就打骂儿子发泄。 即使这样可悲又疯狂的妈妈，前田克里斯还是想要告诉她真相。 「他们是骗你的，他们只想要你的钱。」 「我听见那个傢伙，给其他客人打电话，他只喜欢你的钱。」 可前田清子不在乎。 前田清子她嘴里总是说着「我只是想幸福」、「你什么都不懂！」、「无知的笨蛋真好啊」。 她化身飞蛾，扑向host的火焰。那些所谓的「担当」，换了一个又一个。她或许喜欢其中的一些人，不然不会带着用金钱维繫的男朋友回轻井泽老家，对前田克里斯的爷爷说——这是她命中注定的男人。 前田克里斯的爷爷对她带回来的人，从来都没有好脸色看。 在前田克里斯的记忆里面，只有一次，她带回来的不是host。 那时在前田克里斯的十四岁生日那天，前田清子和个一本正经的男人回了家。 前田克里斯踩着雪，抱了一大捆柴回来，一眼就看见那名陌生人。那男人看上去三十七八岁，模样方方正正不算难看也不算好看。穿着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头髮是板板样样的黑髮，黑西装和一脸讨好的笑容。 就像是沙丁鱼一样塞满列车的上班族里面，任何一个人。 「我要和这个男人结婚。」前田清子当时这样说。 前田克里斯对此嗤之以鼻，每次她都这样说，每次都被人骗，每次都不吸取教训，每次都投入充满陷阱的温柔乡。就算是结婚了，也不会不戒掉host的。 特别是，她为了结婚，竟然骗那个男人说：「我大学毕业之后，在大公司里做销售工作。我希望结婚之后，能够有一名男孩，和一名女孩。还有一只宠物狗。这孩子？哦，是我弟弟呢！」 骗子，骗子，都是骗子！ 感到被背叛的前田克里斯，不留情面地拆穿了前田清子伪装出来的幸福。趁着那名男人洗澡的时候，前田清子装作贤妻良母去铺棉被。 前田克里斯熘进浴室，踩进了浴盆，搂住那名男人的脖子，在他耳边如同恶魔般低语： 「清子小姐在银座工作。」 「清子小姐是陪酒女。」 「我是清子小姐亲生的儿子，你看我们长得多像。」 「清子小姐十四岁的时候，生下的我哦。她甚至国中都没念完呢。」 「她好脏的，以前有数不清的男人，把她的胳膊当枕头。我还是干净的，你想要尝尝不一样的味道吗？」 前田克里斯主动凑近那男人的唇，吓得他慌慌张张，只用浴巾捂住重点部位就往外逃。匆匆忙忙跑向卧室去穿衣服，半夜就要离开轻井泽。 无论前田清子如何挽留，如何哭泣哀求，他都铁了心要走。 那一天，前田清子跪在雪地里哭了很久。看见她如此痛苦绝望，前田克里斯心中油然升起復仇的快感。他蹲在她身边，对她说出了全部真相。 那一刻，前田清子的眼神，像是结了冰。她疯狂地哭喊，抓着雪往前田克里斯身上掷。完全不顾前田克里斯浑身湿透，完全不顾前田克里斯身上的洗澡水结了冰。 「你这样恶毒的孩子！」 「你永远都不会拥有幸福的！」 「去死吧！去死！去死！去死！！！」 前田克里斯抹掉身上的雪，冷冷地看着趴在地上的疯狂女人：「看起来你会比我先死呢。死老太婆哦。」 前田清子拒绝再养育前田克里斯，也不支付他的学费。年仅十四岁的前田克里斯失学了，虽说他在念书的时候成绩还算不错。他被卖到了濒临倒闭的马戏团，开始跟团，一边当学徒学习，一边跟着演出。正在长身体的孩子，每天都过着半飢半饱的日子。 这一切都是那个名为「妈妈」的女人造成的。 如果可能的话，前田克里斯不想出生在这个世界上。一直都在受苦，没有任何乐趣可言，又不敢真正去结束一切。毕竟他还要比那个死老太婆活得更久，让那个死老太婆看看，自己也可以获得幸福。 前田克里斯也确实做到比她活得更长，前田清子去年因病去世。之后前田克里斯的爷爷也因为照顾她，而累得病倒。 她死的时候，在医院挣扎了三个月，瘦成一把骨头。前田克里斯的爷爷给前田克里斯发了line，让前田克里斯看见她临终时候的惨状。 说到这里，前田克里斯把牙齿磨得咯咯作响：「我没有原谅她哦！这个死老太婆！！！竟然还没有看见我获得幸福，就擅自去死了！！！」 前田克里斯在讲述过去时，泪水一直没有断过。疲劳、睏倦、过往的不堪回忆……每一样都在摧毁他的精神。而薛定邦的沉默，让前田克里斯彻底崩溃。他翻身起来，坐在薛定邦身上，抓住薛定邦的衣领，好像要抓住什么救命稻草般，用尽全身的力气拉扯。 第328页 「她说的是骗人的！是吧？！！！」 「定邦桑爱着我，对吧？！！！」 「你不会离开我，你会给我幸福的，是不是？！！！」 薛定邦心里想的是：啊……我让他这么伤心。还是不要问他工作的事情了。 前田克里斯想的却是——定邦桑讨厌我了，定邦桑要离开我了，定邦桑要和张伯伦跑了…… 「定邦桑，不要走！」前田克里斯哭得实在伤心，忍不住打起嗝儿来，「求求你，别离开我，不要抛弃我！如果这是个梦的话，我不要醒来了！我不要睡觉，我不要离开你！」 「冷静一点，克里斯，别哭。」薛定邦坐起来，抱住前田克里斯不断颤抖的身体轻轻摇晃，「乖，乖。我在这里，哪儿都不去。克里斯，来，你摸摸我。」 薛定邦捉住前田克里斯的手，放在自己脸颊上，认真地看着他：「克里斯，我在这里，不在你梦里。」 前田克里斯捧住薛定邦的脸，用力揉搓薛定邦的耳朵，下巴，嘴唇，而后近乎于疯狂地吻了上去。 他们互相啃咬，好似两匹撕扯的野兽。以要将对方吞噬的力道，让带着血腥气味的吻，充满口腔。直到鲜血从嘴角溢出，知道前田克里斯忍不住闷哼出声，薛定邦才放开他。 「好疼。」前田克里斯轻轻触碰破损的唇角，泪水满溢而出，「这不是梦呀！」 薛定邦拿棉被边角胡乱擦掉他脸上的泪痕，说：「现在，知道应该做什么吗？」 第180章 想要抱抱（五） 前田克里斯脑袋还有点转不过来, 这两天他承受的东西实在太多。已经远远地，超出了他的负荷。 「把眼睛闭上。」薛定邦宽大的手掌，蒙住他的眼睛, 柔软的嘴唇, 轻轻啄吻他的脸颊, 「想像着, 你漂浮在水里。放松，把唿吸放慢。」 刚刚闹了一场，前田克里斯的大脑正在兴奋当中。薛定邦轻轻揉弄他的太阳穴，发现那里突突直跳。现在要睡着, 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薛定邦起身，拉下窗帘。 「定邦桑，我睡不着。」前田克里斯坐起来，揉了揉有些紧绷的脸颊。「我们去逛街好不好？我也想给你买几件冬装的啦！你都只带了夏天和秋天的衣服呢！」 薛定邦回头把他搂怀里, 柔声安慰道：「没关系。克里斯，我很累了。过两天，我们抽个空，一起去逛街，好吗？你能够陪我一会儿吗？就这样躺着就好。」 两人并排躺在一起, 薛定邦轻轻哼唱起来。耳熟能详的旋律，温柔轻缓，分明是哄小孩子睡觉的摇篮曲《小星星》。 前田克里斯把自己整个人都投入薛定邦的怀抱, 低声呢喃：「还从来没有人给我唱过哄孩子的歌呢。定邦桑, 好像老妈子哦……」 「克里斯, 你以前没有经歷过的好事, 今后都由我来给你补上。」薛定邦说, 「我在你身边。已经没什么好怕的了。」 前田克里斯点点头, 面带笑容窝在温暖舒适的被窝里。薛定邦的声音好似有魔力般，让他整个人都放松和安静了下来。在迷迷煳煳睡着之前，前田克里斯突然想到——尹仁的专属铃声，就是这首《小星星》。 定邦桑给我唱小星星，是不是说明——我在他心里的位置，已经超过了尹律师呢？ 果然，还是更加喜欢我的吧？ 当天晚上，魔法消失之前，灰姑娘克里斯扑进了他的王子怀中。为了解决他的的失眠问题，在两人温存缱绻之后，王子殿下抱着他，为他哼唱催眠曲。 晨曦叫醒灰姑娘克里斯时，王子殿下也还在身边。 这样的好日子过了几天，前田克里斯很多事情都很十分顺心。经济方面，放松了不少。前田克里斯带着可观的小费回家，双手贡献给薛定邦。 每天买的食物也越来越好，薛定邦的手艺也越来越好。不用每天趁着下午四点，商店街的特价时间去买菜。两个人一起手牵手逛百货公司，也不会对着价钱算来算去。 前田克里斯还在盘算着，搬到略微宽敞一些的地方去住。 事情在往好的地方发展，前田克里斯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多。 除了张伯伦打电话过来的时候。 即使是薛定邦拒绝了尼尔森的提议，张伯伦也没有放弃游说。几乎每天一通电话，还是总是下午打过来！每天，前田克里斯和薛定邦相处的时间，不过是早上那么一小会儿，还有下午三点多到六点多那么一小会儿。 这个该死的张伯伦，总是能够算准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来占用他们二人相处的时间。 这件事情，无论有过几次，都让前田克里斯无法忍耐。 结果，每次的过程都是——前田克里斯发脾气，薛定邦挂电话。 薛定邦安慰前田克里斯。 第二天，张伯伦的电话还是照常打来。 之前就算了，这次前田克里斯实在是受不住。 好不容易软磨硬泡好几天，前田克里斯和薛定邦一起去百货公司买衣服，顺便买些菜回去。 结果张伯伦又来了电话！ 薛定邦饱含歉意地笑了笑，还是接了张伯伦的电话。即使是薛定邦躲在角落超小声说话，还是让前田克里斯足够生气！ 这简直就是明晃晃地在抢我男朋友！ 前田克里斯气得冲过，直接抢走了薛定邦的电话，冲着听筒大喊：「他不愿意，听见了吗？张伯伦先生！我是克里斯，你还记得我吧？现在定邦桑是我的男朋友，我们在日本，明白吗？不要再打电话过来了！」 第329页 说完，当着薛定邦的面，前田克里斯把张伯伦给拉进了黑名单。 「克里斯，你有些反应过度。」薛定邦平静温和地评价道，「张伯伦只是代表尼尔森，说一些公事而已。」 「所以说，你不想得罪尼尔森这名金主啦？」前田克里斯双手抱胸，气鼓鼓地仰起小脸，「我也是你的金主呀！你怎么总是让我生气，让我难过，让我不开心呢？」 现在，从表面上看来就是如此。 前田克里斯看上去养着薛定邦。 前田克里斯给薛定邦提供食物。 前田克里斯给薛定邦提供住宿。 前田克里斯挣的钱双手上供给薛定邦，自己只有一点零花钱。 前田克里斯现在还拉着薛定邦一起，来百货公司买冬衣。 薛定邦从尹仁那里拿走的，只有两套换洗的秋装。九月份虽说还不是很热，即使是东京，也还在持续三十多度的气温。现在薛定邦的衣服，还可以应付。 可前田克里斯非要给他买衣服，理由就是——定邦桑一件冬衣都没有，要是突然下雪怎么办？ 前田克里斯看见了尹仁给薛定邦买的塞满衣柜的衣服。他想要证明自己——尹仁可以做到的，疼爱薛定邦的方法，他也可以很好地做到。 薛定邦明白他的小心思，自然也配合他。 「抱歉，我的小金主。」薛定邦面带微笑，一指头戳上前田克里斯气鼓鼓的脸颊。 前田克里斯噗呲一声笑出声，绷不住脸蛋儿，也憋不住笑，嘴里的气都给喷了出来。 「就这么道歉呀？」前田克里斯噘着红艷艷的嘴唇，「没诚意。」 眼看着他们还在百货公司，不要说周围人流量挺大，就算是周围没人，都还有监控呢。薛定邦一把拉住他的手腕，低下头在他耳边低语：「先回家吧，回家之后，我会好好道歉。」 前田克里斯耳尖微颤，一把推开薛定邦，倔强地扬起小下巴：「不行！要先给你买衣服！」 薛定邦拗不过这小金主，只能被他拖着去了贩卖男装的楼层。 前田克里斯在打扮薛定邦这方面，有着和尹仁几乎一样的狂热。薛定邦个头高，身材好，简直就是行走的衣架子。前田克里斯看见他穿每一套衣服，都喜欢得不行，恨不得把整个楼层的衣服都买下来给他。 他们逛了十家店，手里就有了十个袋子。到了第十一家店，趁着前田克里斯兴致高昂，在服装店东挑西选的时候，薛定邦拿着新衣服进了试衣间。 换衣服之前，薛定邦打开手机，把张伯伦从联繫人黑名单里拖了出来。 而后，薛定邦主动拨打了这个号码。 他们简单聊了几句，为刚刚谈话的内容，做了一个收尾。挂电话之前，薛定邦说：「张伯伦，抱歉，刚刚克里斯有些过激。我代他向你道歉，好吗？」 试衣间的帘子，唿啦一下拉开。摆在薛定邦面前的，是前田克里斯那张漂亮愤怒的脸：「为什么要道歉？你就这样不能放弃他吗？就算他只是尹律师的替身，定邦桑也放不下他吗？」 前田克里斯委屈得要命，眼泪在他红彤彤的眼眶里打转，小鼻子一酸，也红得厉害。他的声音有些哽咽，他的肩膀有些颤抖。 薛定邦挂掉电话，抱住前田克里斯，柔声说：「张伯伦只是个传话的，我对他没有其他的想法。他现在需要这份工作，我只是不希望害他又一次失业。」 前田克里斯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从薛定邦腋下穿过手，紧紧抱住薛定邦的身体。他整张脸都紧贴薛定邦温暖宽阔的胸口，听着薛定邦有力心跳，泪水扑簌簌往下掉。 「那我呢？如果有一天，我也失业了，定邦桑会为我难过吗？」 「不会。」薛定邦柔声说，「那时候，我养你。」 前田克里斯把眼泪鼻涕都蹭到薛定邦胸口，恨恨地说：「讨厌！定邦桑还是这样狡猾呢！」 「……克里斯。」薛定邦收敛眉眼，看着自己被蹭的黏煳煳脏兮兮得衣服嘆了口气，「已经快六点了。肚子饿不饿？我们去吃点东西？」 前田克里斯咬了一口下唇，愤愤地剜了薛定邦口袋一眼：「光用嘴巴道歉的？」 薛定邦笑道：「你可以期待一下今晚的夜宵。」 这一天，前田克里斯过得还算不错。虽然有些不快，却都在午夜魔法消失之前一扫而空。 薛定邦用身体好好地对前田克里斯「道歉」了一番。 缠绵之后，两人四肢交缠。薛定邦给前田克里斯哼唱的摇篮曲，还是那首《小星星》。 前田克里斯趴在薛定邦胸口，轻声嘟哝：「已经……没什么好怕的了。」 第二天一早。 薛定邦的说话声，吵醒了前田克里斯。他揉了揉眼睛坐起来，打了个哈欠。 薛定邦的声音不大，但是十分清晰。前田克里斯喜欢听他打电话时温柔的嗓音，抑扬顿挫的声调。但这并不代表前田克里斯会喜欢薛定邦打电话时说的内容。 「昨天的事情，我很抱歉。」薛定邦温柔的声音，在此时此刻听上去那么刺耳，「克里斯他不是特意要针对你。他对你没有恶意，请你不要猜疑。如果有冒犯的地方，我替他向你道歉。你昨天有好好休息吗？」 前田克里斯气得直接从被窝里跳出来，冲着薛定邦嘶吼：「张伯伦，张伯伦，张伯伦！又是张伯伦！这个张伯伦就不能放过我吗？！」 第330页 第181章 温暖的抱抱（一） 薛定邦一愣, 没有料到前田克里斯竟然已经醒来。 若不是要看管火上的粥，薛定邦可能会选择在走廊上打电话。 前田克里斯浑身发抖，把手里的棉被当做张伯伦撕扯。他双眼通红, 泪水不争气地落满胸膛, 把睡衣瞬间湿了一大片。 「先这样。」薛定邦说了一句, 立即挂上电话。 前田克里斯扭过头, 一屁股坐下，用力咬住自己的下唇。 顺手关了火，薛定邦过去抱住他因愤怒而不住颤抖的身躯，吻上他狠狠咬住下唇的牙齿。 薛定邦温柔的吻, 渐渐软化了前田克里斯心里的小委屈。他伸手拥住薛定邦的身体，颤抖蠕动双唇，回应薛定邦的温柔。 一吻结束，薛定邦舔过前田克里斯鲜嫩唇瓣上的伤口。血液的味道, 朝阳中散发出迷人香气的前田克里斯，让薛定邦有些冲动。 「不要咬嘴唇。」薛定邦按捺住冲动，拇指轻轻拂过前田克里斯的唇角，「你弄伤了自己，这很不好。克里斯, 我不希望看见你受伤。」 前田克里斯抬起头，双目灼灼凝视薛定邦：「你给张伯伦打电话，就是在伤害我。」 「我没有给他电话……」薛定邦说。 「你接他电话了！这没有任何区别！」前田克里斯尖利的声音, 几乎要撕碎薛定邦的耳膜。他抓住薛定邦的胳膊, 指甲都掐进了肉里, 「你明明知道我讨厌那个张伯伦！你还接他电话？！你明明知道张伯伦对你有喜欢！你还接他电话？！你明明知道对我开枪, 他想杀了我啊！你还要接他电话？！」 「什么？！」薛定邦突然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对你开枪？这不是我所知道的事情！克里斯, 说清楚！」 前田克里斯抹了一把眼泪, 可怜兮兮地抓住薛定邦：「定邦桑，不要离开我，我真的好害怕。你还记得，我在拉斯维加斯被枪击的事情吗？」 「……那名枪手。」薛定邦略微回忆片刻，脸色变得十分难看，「是张伯伦？布兰登·张伯伦？你确定吗？你当时为什么没有说出来？」 「定邦桑，那里可是美国啊！我只是个外国人，还是一名底层的街头魔术师。」前田克里斯露出苦笑，泪水不争气地往下滑落下来，「就算是那阵子，『天启四骑士』总是找我麻烦，我也没反击，不是吗？我不想惹麻烦，我只想赚点钱。我也不想给定邦桑添麻烦。」 薛定邦心中一阵钝痛。童年的经歷，让前田克里斯过早的独立。他面前的，只是一名受了伤的男孩。他在日本甚至都算不上是成年男人。 薛定邦轻轻抱住他，抱在怀中安抚。 「你不是麻烦。」 「我……我妈妈都讨厌我呢！她不喜欢我，不要我，嫌弃我是累赘和麻烦。」前田克里斯低声啜泣，抱住薛定邦的身体捨不得放开。「定邦桑，是我最好的人。请你不要离开我，陪着我，好不啦？你今天不要去咖啡厅打工啦，多陪我一会儿。求你了……」 对于前田克里斯的要求，薛定邦只有一个回答。 「好。」 薛定邦打电话请了假，陪着前田克里斯一起睡了个回笼觉。醒来之后，已经是中午十一点。 前田克里斯饿得肚子咕咕直叫，薛定邦却说他没做饭。 就算是前田克里斯再用上乞求食物的小猫咪那样的眼神，重新夺回主人之味的铲屎官也只是说：「偶尔也让我休息一下吧？今天不是很想做饭。」 「那我来做！」前田克里斯立即蹦跶起来，啪嗒啪嗒往厨房跑。 薛定邦把小猫给提拎起来时，他还没反应过来。他两条长腿在空中划拉了好几下，才认命地垂下。转头看薛定邦时，他的眼睛里满是责问：「定邦桑！我早上发脾气是不对啦！但我早午两餐都没吃，饿得快要昏过去啦！」 以前田克里斯平常的食量来说，两餐不吃确实顶不住。 薛定邦略带调皮地眨眨眼，告诉他：「不用你做饭。我预约了餐厅，穿上你的新衣服，我们去吃饭。」 「欸？！什么时候的事情？」 「你睡觉的时候。先换衣服。」 前田克里斯睡衣扣子解到一半，突然想起来很重要的事情一样。他胸口贴上薛定邦健壮的后背，手也环上薛定邦有力的窄腰。 后背上的温度，舒适而又温暖。薛定邦捉住环绕住自己腰身的手，捧在手心，柔声问：「怎么了？」 「不许在我睡觉的时候，做奇怪的事情！」前田克里斯抽出手，掐了薛定邦一下，「不许趁着我睡着，偷偷给张伯伦打电话！」 薛定邦颔首微笑，转身抱住前田克里斯。 「不会。」 两人去就餐的地方，是银座的一家小店。在横街的小巷子里，若不是故意找来，根本不会跑到这里来吃饭。从店面外面看起来，并不是很出色。门脸儿挺小，说起来还挺不起眼的。掀开布帘子进去，里面也不怎么大。 店里吧檯，也就八个座位。 穿着白色厨师服的主厨冲着他们喊：「欢迎光临。」 店里很干净，也很整洁。一目了然的菜单，前田克里斯看了一眼，立即就想要拔腿走人。这里只卖套餐，一共四种，从六千多日元到接近一万三千日元一位不等。 前田克里斯偷偷拉了一下薛定邦的袖口，低声唤道；「定邦桑？」 第331页 「偶尔一次，可以吗？」薛定邦笑着回应，拿过主厨亲手写的餐单。 既然薛定邦都这样讲，前田克里斯立即露出笑容：「你喜欢的话，就可以呀！」 这一餐吃得挺愉快，前田克里斯对每一种食物都抱有极大的兴趣去品尝。薛定邦喜欢看前田克里斯吃东西时，那满脸幸福的样子。好像世界上没有什么问题是一顿美食无法解决的，如果有，那就再吃一顿。 吃完饭，两人打算就在银座附近逛逛。 前田克里斯偷偷勾了一下薛定邦的手指，又触电一样赶紧缩回去。与此同时，还小心地左看右瞥，生怕被人看见。 薛定邦一把抓住前田克里斯的手，握在手心里。装作不解的样子，看着他逐渐飞红的双颊，温柔笑问：「你有什么问题吗？嗯？」 「那，那个！」前田克里斯脸蛋瞬间涨得通红。他想要抽回手，可薛定邦的力气大得很，试了好几次，都以失败而告终，「我……我只是……日本人怎么会牵着手在大街上走嘛！真的是太难为情啦，我又不是小学生！」 「没关系，我是中国人。」薛定邦故意把前田克里斯往自己身边带，拉近他们的距离，「看过中国拍的《西游记》吗？里面千里眼和顺风耳，他们奉命一起查看孙悟空出世的时候，就是这样牵着手去的。」 「真的吗？」前田克里斯两眼放光。 「真的。中国人在大街上牵手没什么奇怪的。」 「那么好呀？我也想成为中国人。」 薛定邦本来是说话逗前田克里斯，没想到他一脸认真，竟然真的完全相信了？ 「有点难。」薛定邦换了一副认真的面孔说，「中国是世界上最难取得国籍的国家。」 「和中国人结婚可以吗？」前田克里斯紧张得脸红到了脖子根，说话都开始结巴起来，「我……和，和你结……结……结婚。可以吗？」 薛定邦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这里面的阻碍，实在是太过于巨大。这里的问题之复杂，不以个人的力量与意志而转移。 前田克里斯沉醉在自己的幻想当中，捧着脸颊小嘴巴拉巴拉说个不停。 在他畅想美好未来的时候，要薛定邦去打断他，实在是叫薛定邦于心不忍。 薛定邦就这样，站在人行道上，看着前田克里斯见牙不见眼的笑容。九月东京的阳光，洒在前田克里斯身上。他明媚的笑容，使阳光都黯然失色。 「哦，这不是克里斯吗？」 油腔滑调的轻浮声音，从他们身后传来。前田克里斯身体一僵，扭头去看叫他的人，脸色难看得很。 薛定邦上下打量一番。 叫住克里斯的男人是个生面孔，个头不太高，瘦得一阵风过去都能吹倒。他染了一头金灿灿的头髮，髮型很有「二次元」的感觉。 「你朋友？」薛定邦柔声问。 前田克里斯瞥了一眼那个男人，眼神里充满了警戒。他挽住薛定邦胳膊，连连摇头：「他认错人了吧？」 「嘛，嘛！别这样无情！」那男人笑得不怀好意，「我怎么也算是你的前辈嘛！」 前田克里斯哼了一声，挽住薛定邦的胳膊说：「别和他纠缠了，我们回去吧！」 薛定邦点点头，转身正要走，背后一个俏生生的声音喊道：「晴雪，久等了！」 是女孩子的声音。 薛定邦回头看了一眼，自己并不认识她。只看见她亲热地和被叫做「晴雪」的男人牵着手，笑着说：「欸？！克里斯也在呀？这是你的客人吗？」 客人？！ 薛定邦眉头一皱，发现情况有些不对劲。 「什么客人？」薛定邦一把扯住前田克里斯的手，阻止他要逃走的步伐。 「host culb的客人啊。」晴雪笑道，「克里斯不是在外出营业吗？」 薛定邦面色一沉，挑眉看着克里斯：「营业？」 「不要听他胡说！」前田克里斯紧张地说，「我只是一名魔术师，变戏法的，现在不营业！」 「那晚上营业咯？」晴雪笑道，「月华会变魔术的host，只有你。」 第182章 温暖的抱抱（二） 月华吗？ 这种店名, 确实像是host culb的风格。 薛定邦没有想到，前田克里斯竟然会跑去做风俗店，做这种工作。 「……克里斯。」薛定邦扶了扶额头, 尽量压抑自己的怒火, 「你每天晚上回来得那么晚, 原来是去做host了？」 那名浓妆艷抹的女士, 笑得花枝招展，甜甜脆脆地说：「克里斯可是月华现在最受欢迎的host哦。他可是迷人得很。有不少人都在指名他呢！加把劲的话，说不定可以冲击no.1，争取当个头牌什么的。」 晴雪有些不乐意, 嘟着嘴巴抱怨说：「你好无情啊？难道不希望我是下个月的no.1吗？」 女士没有回答，只是笑得前俯后仰。 薛定邦没有耐心去和这两个轻浮的傢伙说话，他凝视前田克里斯，目光灼灼：「克里斯, 你竟然去host culb工作？」 前田克里斯缩了缩脖子，眼看没办法抵赖。他干脆豁出去，把脖子一梗说：「你也不是在host culb工作吗？」 「可我没做host。」薛定邦的声音冷了好几度。他瞥了一眼在旁边看好戏的晴雪两人，沖他们点点头，拽住前田克里斯的胳膊, 柔和了声音说，「先回家，我们得好好谈谈。」 第332页 前田克里斯怯生生点头。 比起来薛定邦说的「谈谈」, 前田克里斯更加不想呆在这里, 让晴雪看自己笑话。 一路上, 前田克里斯就像是个做错事的孩子, 低垂脑袋跟在薛定邦身后。 刚刚进门, 前田克里斯就跪到了榻榻米上。 薛定邦只听见背后噗通一声, 还以为前田克里斯摔倒。他转身一看，没想到自己还没开口，这小傢伙就先下跪磕头。 「怎么了？」薛定邦坐到桌子旁，拍了拍自己身边，「坐过来。」 前田克里斯手脚并用爬到薛定邦身边，依旧不改土下座姿势：「非，非常抱歉！」 薛定邦凑过去，捉住前田克里斯精巧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来。果然，薛定邦看见的，是一张布满泪痕的脸。「哭什么呢？」薛定邦声音温柔，话语却十分严厉，「你不是要去变魔术吗？竟然瞒着我去做这种工作。辞了吧，今天就去辞职。」 「对不起，我骗了你。」前田克里斯眨眨眼，泪水又不争气地落下来，「可是我，需要钱嘛。」 薛定邦嘆了口气，把前田克里斯捞起来搂怀里：「今天不许去店里了。你要是考虑到店铺营业时间不方便，和你店长联繫一个时间，我来和他谈。今天先打电话请假，嗯？」 前田克里斯对温柔又强硬的薛定邦完全没办法。他垂下小脑袋，放在薛定邦肩头停止哭泣。他有些犹豫，要怎么和店长解释时，薛定邦的电话十分煞风景地响了起来。 薛定邦拿起电话，不由得皱起来眉头。 在薛定邦接电话之前，前田克里斯先一步抢走了电话。 「又是那个张伯伦？！」前田克里斯立即从薛定邦怀里蹦跶起来，尖利的声音好似海妖的咆哮。「你没有告诉他——让他不要再打电话过来吗？这不公平！定邦桑！为什么我为你做了这么多，都比不过一声电话铃响呢？你还在想着他们！你为什么就不能只看着我一个人，只爱着我一个人呢？！」 前田克里斯歇斯里地，哭喊着想要去扒拉开窗户。 「克里斯，你冷静一点。」薛定邦从背后勐地抱住前田克里斯，阻止了他要把手机，或者是把他自己给扔出去的危险动作，「我现在只看着你！谁都不在这里！不要管张伯伦的电话了，你过来听我讲话就好。」 前田克里斯疯狂挣扎，和只炸毛小猫一样不安分。他嘴里胡言乱语个不停，说的话薛定邦是一个字都没听懂。 薛定邦紧紧抱住哭得十分离开的前田克里斯，将他压在榻榻米上。前田克里斯哭了一会儿，慢慢停下来。开始小声啜泣不止。 薛定邦亲吻前田克里斯的耳郭，在他耳边轻声安慰道：「抱歉，克里斯。」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呀？！」他安静还不过几秒，又开始在薛定邦胳膊上胡乱抓挠，「为什么不能看着我一个人！」 「克里斯，我看着你呢。」薛定邦把他抱紧，强迫这只炸毛猫安静下来，「我在这里，哪儿也没去。张伯伦只是在做自己的工作，他没有夺走你任何东西。」 前田克里斯听见这话，突然冷笑起来。那笑容，就像是随时将要进攻的毒蛇一样冰冷可怖。薛定邦有些惊诧，松开双手怔怔地看着前田克里斯。 「没有夺走任何东西？」前田克里斯笑着，扯住薛定邦的领带，凑了过去。「他夺走了我们共处的时间，夺走了你宝贵的注意力，还夺走了你对我的关注。这样，都不算是重要吗？」 薛定邦将嘴唇抿成一条无言的直线。他知道前田克里斯对自己很有占有欲，到了日本之后，这种强烈的占有欲，一天比一天来得强大。是自己太过于骄纵前田克里斯了吗？还是，这才是前田克里斯一直所极力隐藏的那部分？ 「真想要把你弄到没人发现的地方，那里只有我们俩。」冰冷的话语，带着前田克里斯温热的唿吸扑面而来。他抵住薛定邦的额头，从齿缝里轻声嘶气。 「克里斯，你最好把这种可怕的想法从你脑袋里摘出去。」薛定邦嘆了口气，抓住前田克里斯的后颈，轻易地把对方放到在地。他居高临下凝视前田克里斯那双闪耀痴狂光芒的双眼，「克里斯，人类都是社会动物。咖啡店里的客人，还有张伯伦的醋，没有必要去吃。」 「你不在乎我了吗？」前田克里斯堆起苦笑，伸手的动作好像要掐住薛定邦的脖子，「张伯伦可是想要杀了我呢！你都不在乎了吗？」 薛定邦沉默片刻，柔声安慰道：「克里斯，不用担心。我在，任何人都不会伤害你。张伯伦没有在这里，他总不能从拉斯维加斯一枪打到东京吧？我更加担心的是你夜间工作的问题。你这些天看上去很不好，有什么烦心事吗？」 这几天，前田克里斯越是拿更多小费回来，越是脾气差。他好像在工作的地方受了几百吨气，整个人都变成了一个移动□□包，一点点小事情就会发生爆炸。 前田克里斯眼球震颤，笑容变得愈发扭曲。 「烦心？没有啊！」他别过脑袋，挪开目光，「我喜欢那里的工作，喜欢得不行呢！」 薛定邦捉住前田克里斯的手腕并在一起，举过他的头顶压在榻榻米上。 前田克里斯满脸委屈，闭上双眼，睫毛轻轻颤动个不停。 「……克里斯。」薛定邦另一手捉住前田克里斯的下巴，把他脸给正了过来。「别摆出这幅委屈模样。既然是你选择了要去夜店工作，为什么还这样委屈呢？那不应该是你的事业，你不喜欢那里，对吗？」 第333页 「钱挺多，也和喜欢不喜欢没什么关系了。」前田克里斯回答得十二分嘴硬，「定邦桑，现实就是这样啊！我是喜欢变魔术不假，可能够依靠自己喜欢的东西去挣钱，在这个世界上活着，只是少数人的幸运。多数人的喜欢，只是一文不值的喜欢而已。」 「我相信你是一名优秀的魔术师。」薛定邦说，「不许你再这样妄自菲薄。」 前田克里斯眨眨眼，泪水不争气地滚落下下来：「定邦桑，我得去上班了。我还要养着你。」 「不要再提这件事情。」薛定邦说着，凑过去吻了前田克里斯的唇。 薛定邦的吻，还是那样温柔，那样充满怜爱。甜蜜的滋味在唇齿之间交换，驱散了前田克里斯那点小小的委屈。感受身下渐渐软了态度，薛定邦慢慢放开他的双手，有些抱歉地看着他纤细手腕上面的指痕。 「抱歉，我好像弄伤你了。」 前田克里斯摇摇头，十分大度地笑了笑：「定邦桑，我想，至少还是要做到这个月底。现在辞职，我还没做多久，拿不到多少钱的。」 「不行。」薛定邦说。 前田克里斯急得不行，连忙解释，说：「我只是对人做『朋友营业』啊！」 薛定邦依旧态度坚决：「不行。」 前田克里斯还想再挣扎一下，给抓住薛定邦的胳膊，轻轻摇晃撒娇：「只是像是朋友一样聊天，听客人的烦心事情，安慰客人而已。」 薛定邦抓住他的手腕，仔细查看过上面的指痕，说：「那么，你为什么不先安慰一下我？」 前田克里斯小脸瞬间涨得通红。他自己要取撩薛定邦的话，什么厚脸皮的话都说得出来。但薛定邦就不一样了。薛定邦用十分温柔语气，用那种说正事的略带严谨的表情，还有那双可以包容一切的专注眼睛来凝视他的时候…… 前田克里斯顶不住这样的薛定邦。 趁着薛定邦不注意，前田克里斯灵活地翻滚到墙角，飞快地摸出他魔术包裹里的手铐。 薛定邦伸手过去抓偷偷熘走的小坏蛋，前田克里斯却和泥鳅一样滑熘熘，从他手里给熘了出去。这还不算，薛定邦还被拷住了双手，和桌子上的管线拷在一起。 前田克里斯飞快从薛定邦手中逃脱，沖向玄门夺门而出。 飞快逃走的同时，前田克里斯只留下一句：「请务必让我做到这个月底！」 第183章 温暖的抱抱（三） 前田克里斯就这样走了, 连门都没有关。 薛定邦有些懊恼，也有些生气。他忘记了前田克里斯是一名手速极快的魔术师，以为凭藉自己的力量和反应力, 就可以把前田克里斯给轻易制服。 「这个笨蛋, 也不用把我铐起来吧？」薛定邦自嘲地笑了笑。看着穿过桌子下面管线的手铐。要么破坏管线, 要么解开手铐。不然, 这双手别想从这里出来。 想起来，前田克里斯故意处处示弱，表现出各种娇弱无助的小模样，也只是因为喜欢吧？明明可以反抗, 还乖乖地被摁在地上，哪怕把小屁股打肿了，也只知道哭和求饶。 慌乱之中，前田克里斯把魔术用品拖拽了一地。钥匙就落在薛定邦脚边, 闪着金属的微光。前田克里斯只是，在争取逃跑的时间而已。 「原来，你有这么喜欢我吗？」薛定邦嘆了口气，捡起来钥匙解开手铐。 薛定邦走到门口，带上门。胡乱摆在玄关的鞋子, 一只薛定邦的皮鞋，另外一只前田克里斯的板鞋。 「小傢伙，我就这么可怕吗？」 前田克里斯那双小脚就三十八码, 而薛定邦穿四十二码的鞋子。薛定邦都可以想像得出来, 前田克里斯怎么穿着一只大一只小两只鞋子, 在街上啪嗒啪嗒乱跑一通。 就算是鞋码一样, 鞋子也不是随便谁都可以混穿的吧？ 除了……尹仁。 尹仁和薛定邦都是四十二码的脚, 他和尹仁经常混穿鞋子。不仅是鞋子, 衣服也是一个尺码，裤子也是一个尺码，甚至连内裤都是一个尺码。念大学的时候，薛定邦和尹仁的衣物以及各种日常用品，都是不分彼此混用的。甚至连香菸都是摆在明面上，看见了想抽拿着就抽一根，也不管是谁买的烟。 薛定邦胸口一阵钝痛。他赶紧摇摇头，把尹仁从脑海里赶出去。任何可能会来带痛苦的回忆，薛定邦都在极力避免。这几个月以来，是前田克里斯给薛定邦提供了避风的港湾。 不管是在拉斯维加斯，还是去了纽约，甚至是在约塞米蒂国家公园的林中小屋。 还有，现在，在这里，在日本，在东京。 在薛定邦身边的，一直都是前田克里斯，只是前田克里斯。 薛定邦深唿吸一口气，开始收拾乱糟糟一团的屋子。 和以往一样，薛定邦做了夜宵，安静等待前田克里斯回来。 如果前田克里斯没有归来，就…… 薛定邦愣了愣，发现自己现在也不知道应该把前田克里斯怎么办。 是打这傢伙的小屁股？ 还是……狠狠地……去「惩罚」不听话的小坏猫一顿？ 时针转到午夜十二点，薛定邦手中的香菸已经少了大半盒。烟雾缭绕在他周围，遮盖住他稜角分明的脸。 「我会在十二点，午夜的魔法消失之前，回到家里哦。」 第334页 前田克里斯的诺言，迴响在耳边。他甜腻腻的嗓音，似乎贴着薛定邦的耳朵，带着一点黏煳煳的柔软腔调，灵活湿润地钻进耳孔。 「……可恶。」薛定邦第一次感觉有些烦躁，抓了抓头髮，趿了双拖鞋夺门而出。 午夜的路灯一明一灭，好似天上的星星般朝着薛定邦眨眼。从街角拐过来一个黑影，摇摇晃晃好像是酒鬼的样子。他不停地挥舞着双手，拿了块毛巾蒙住脑袋一阵乱擦。 他跑得飞快，一只脚上穿着板鞋，另一只脚上穿着明显不合脚的皮鞋。 薛定邦沖了过去，和他撞了一个满怀。 「你是笨蛋吗？！」那人张嘴就骂，把毛巾一扯，露出一张因愤怒而扭曲的小脸蛋。下一秒，他的怒气僵在脸上，手足无措地抓住毛巾，声音都软了好几度，「定，定邦桑？」 「很蠢，对吗？」薛定邦一把捞起他的腿弯，把他给抱了起来，「午夜的魔法都消失了，你就这样子回来？这一点都做不到吗？克里斯？嗯？」 前田克里斯垂下眼睫，把脑袋顺从地靠在薛定邦肩膀。 「对不起。」他说，「我已经尽快赶回来了。」 前田克里斯的头髮还湿着，脸看上去也是刚刚洗过。他身上的酒味比以往任何一天都来得更加浓烈，从胸口湿了一大片的衣服上，散发出令人无法忽视的臭味。 「嘘。」薛定邦一路把前田克里斯抱回去，一进门就扒光了他的衣服。「去洗澡。」 前田克里斯乖顺地跟着薛定邦进了浴室，身子贴着薛定邦的身体，任由水流从头淋下。透明的温水，经过前田克里斯的头髮，染上迤逦的清淡粉红。 稀释的粉红酒液，滑过前田克里斯白皙的肌肤，好似为他披上一层轻柔的纱。 薛定邦伸手拢过那层纱，将淋浴喷头拨到前田克里斯后背。他轻轻捧起前田克里斯的脸，吻上那双水色双唇。前田克里斯嘴里没有酒味，只有软唇香舌。 前田克里斯颤抖着双肩，环上薛定邦的脖子。他从鼻腔里面发出的，小动物似的闷哼，既可怜又可爱。 薛定邦轻轻搂住怀中温软躯体，与他交换了一个温柔缱绻的吻。 一吻结束，薛定邦头抵前田克里斯额头，低声喟嘆：「对不起，克里斯。」 「为什么那样说？」前田克里斯抬起亮晶晶湿漉漉眼睛，乖乖把双手搭薛定邦肩膀上。他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紧紧贴住薛定邦的身体，把薛定邦禁锢得死死的，「定邦桑！不许你选张伯伦！你要抛下我，决定和张伯伦在一起吗？我是不会同意的！」 薛定邦愣了愣，随即明白前田克里斯是误会大发了。 「……克里斯。」薛定邦刚刚张嘴，就被前田克里斯把下面的话语都堵进了嘴里。 前田克里斯是这样紧张，这样害怕。 他吃力地惦着脚尖，颤抖双唇亲吻薛定邦。他生怕薛定邦已经做了决定，从那张吐露过无限温柔话语的嘴里，说出来让他无法承受的话来。 薛定邦轻轻拍打前田克里斯的后背，等他情绪缓和一些，和他分开一些距离。 薛定邦再度开口，尽量用温柔的语调说：「……克里斯。」 「不要说！不要！我不要听！」前田克里斯捂住耳朵，将自己贴在墙上。奈何浴室空间实在太过于狭窄，他所得到的，是从头淋下的水，沖得他无法睁开眼睛。 「克里斯！」薛定邦逮住前田克里斯的手腕，把人带进自己怀里，「今天对你发了脾气，对不起。」 前田克里斯先是愣在原地，而后整个身子都软了下来，好像被抽空了力气。「真是的。」前田克里斯脱力倒在薛定邦怀中，「你不要突然那么认真对我说话，我还以为不行了。你打算拿张伯伦当尹律师的替身，不是拿我替代尹律师呢！」 薛定邦心中涌起一阵不快：「我不会拿任何人当替身。克里斯，你就是你，没什么和别人可比的。」 「可是，尹律师不是和定邦桑认识三十年了吗？」前田克里斯那双可以穿透人心的眼睛，凝视着薛定邦的脸，「定邦桑真的可以放下一切，和我在一起吗？完全不去想尹律师怎么伤害你，怎么辜负你的事情了吗？」 「不想。」薛定邦回答。他突然感觉很累，不想再谈论任何话题。 最好的办法是，让前田克里斯也不要谈。 就在浴室里面，薛定邦近乎于残忍地，把前田克里斯翻来覆去折腾了一番。直到前田克里斯哭着求饶，直到前田克里斯浑身抽搐，直到前田克里斯体力不支昏睡过去……薛定邦才放开他。 沖洗掉身上胡闹出来的汗水，薛定邦抱着前田克里斯回到被窝。 和以往一样，前田克里斯小猫似地蜷缩在薛定邦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想要好好睡一觉。 薛定邦却推开他，抓住他的手腕说：「克里斯，我还是希望你辞职。」 前田克里斯睡眼稀松眨眨眼，软哝哝地说：「我做到这个月底，好不啦？」 「明天就去辞职。」薛定邦态度一反常态的坚决。「晚上不许去上班了。」 即使是前田克里斯没有说，薛定邦也猜得出来，昨天穿了一样一只鞋子出门的前田克里斯，肯定是被人欺负了。 前田克里斯没有言语，只是低低地说了句：「哦。定邦桑，我很困了。明天再说好吗？」 第335页 「睡吧。」 薛定邦给前田克里斯再次哼唱《小星星》，在薛定邦的哼唱当中，前田克里斯贴在他的胸口，深深地嘆了口气。而后，两人一同沉入不同的梦乡当中。 次日清晨，用早餐时，薛定邦又提了让前田克里斯辞职的想法。 前田克里斯叼着勺子想了好大一会儿，没什么底气地问：「那，定邦桑能不能和张伯伦断绝所有来往？」 薛定邦盯着他好大一会儿，没有讲话，只是这样静静地凝视他。 在两人的对视当中，前田克里斯先败下阵来。他无奈地笑了笑，说：「……好吧。我，找点白天干的活儿啊！嗯，我今天去迪士尼碰碰运气吧！」 薛定邦收起餐具去洗碗。 感受到身后灼热的视线，他关掉了水龙头，说：「克里斯，我答应你。等这件事情结束之后，我不会和张伯伦过密联繫。」 「好的！」前田克里斯甜滋滋笑着，笑得比吃了蜜还要甜。 两人今天一起出门上班，前田克里斯送薛定邦到咖啡厅，而后转身离开。他没有去搭乘新干线，而是饶二丁目后面，上了一辆豪车。 第184章 温暖的抱抱（四） 工作间隙, 薛定邦翻看手机。果然，又收到了前田克里斯发过来的照片。 照片里，前田克里斯的笑容十分明媚。他手里拿着一大捆气球, 说是在做卖气球的小贩。周围的环境是那样美丽, 阳光洒满他漆黑的双眼, 一切似乎都在闪闪发光。 前田克里斯就像是在阳光下, 抱着毛线团玩耍的小猫咪，幸福得喵喵直叫。 薛定邦微笑着吐出一口烟雾，给他发过去一条信息。 【小蜜糖，这么开心？你身后的男人是谁？跟了你一路, 要小心一些。】 前田克里斯回復得飞快。 【哎呀呀，有吗？一定是你看错啦！我今天不能在家等定邦桑下班啦，你要乖乖在家等我回来哦。爱心~】 薛定邦隐隐感觉有些不对劲。他从前田克里斯发过来的那些自拍当中，找到了一直跟在前田克里斯身边的男人。前田克里斯说中午坐着喝饮料休息的时候, 那个男人和前田克里斯甚至坐在一桌。 在宝藏湾，那个男人在前田克里斯右边。 在摩天轮，那个男人在前田克里斯左边。 在卖棉花糖的小贩那里，那个男人在照片的边角露出一些头髮来。 翻了好多张照片，薛定邦找出一张那个男人走在前田克里斯后面抽菸的照片。 说是跟踪狂？也太过于明目张胆。 他看上去三十七八岁左右, 穿着十分考究，头髮梳理得一丝不苟。那副自信满满的骄矜模样，倒是和尹仁的派头有几分相似。 身高, 比前田克里斯高出一个头。 身材, 即使是穿着西装, 也看得出来是经常去健身房, 很注意保持身材那种。 外貌, 虽说比较模煳, 还是可以看得出来五官挺端正。 他手上的腕錶，闪着金光，看上去一点都不便宜。 薛定邦默默地关上通讯软体，在内心做出过无数个设想，又一一将其打翻。 还是等前田克里斯回来之后再说吧。 到了晚上十点，前田克里斯才带着一身疲惫回家。薛定邦听见他上楼的声音，立即站到门口开门迎接他。 前田克里斯看上去累得不行，拖拽着沉重的脚步声上楼。但当他看见站在门口冲着他微笑的薛定邦，立即又来了精神。 「定邦桑！」和他们初次见面一样，前田克里斯迈着小鹿似的步伐，噔噔噔走过来，蹦到进薛定邦怀里。「我好想你啊！」 薛定邦抱住八爪鱼一样缠住自己的前田克里斯，不由得皱起来眉头。 前田克里斯身上，有陌生的古龙水味道。 闻起来像是偏男性化的沉香气味，还带着一点泥土味儿。 「好臭。」薛定邦说，「身上怎么弄出来的香水味？嗯？」 问题一出，前田克里斯全身都绷紧了起来。薛定邦没有追问，只是把他拉到浴室里好好揉搓了一番。 洗完澡，前田克里斯已经累得不行。厨房里面飘来的香味，让他一个激灵，光着脚跑去揭开盖子。 「定邦桑？！」 热气蒸腾而上，笼罩前田克里斯的脸。水雾进了他的眼睛，化成泪水自眼角溢出。 「怎么了？」薛定邦走过去，关了火，「不想吃的话，也不用哭啊。」 「要吃的！」前田克里斯把眼泪一抹，声音好似裹了一层蜜糖，「毕竟，定邦桑这样疼爱我呀！」 热气腾腾的面疙瘩汤，驱散了所有疲劳和委屈。前田克里斯一口一口吃得别提有多开心，多幸福了。他乖乖吃完，等着薛定邦去洗碗的时候，殷勤地铺床铺被子，还换了一件新的睡衣。 「吶，吶，定邦桑！我买了新睡衣哦！」前田克里斯兴奋地从背后抱住薛定邦，整个人都贴了上去，「你看看怎样吶？喜欢吗？」 「喜欢。」薛定邦头也不回地回答，「你穿什么我都喜欢。」 话是这样说，薛定邦转头去看的时候，还是对前田克里斯的新睡衣吃了一惊。他还以为前田克里斯要搞点什么情趣，结果前田克里斯竟然穿的是哆啦a梦的睡衣。 「你喜欢这个？」薛定邦有些好笑地看着前田克里斯，还有他手中的另一件哆啦a梦睡衣。「挺可爱的。」 第336页 「回家的路上，我在秋叶原买的哦！」前田克里斯献宝一样亮出同款睡衣，「吶，这是定邦桑的！可以穿给我看吗？」 「……」薛定邦直接把人给摁到棉被上，把他满脑子奇怪想法都给撞了出去。 完事儿之后，前田克里斯哭着把大的那件哆啦a梦收好。刚刚洗完澡，这下算是白洗了。又重新洗过一遍澡，他也不能穿被撕破的那件哆啦a梦，只能换回来原来的睡衣。 「不穿就不穿嘛，干嘛也不许我穿。」前田克里斯超级委屈，趴在薛定邦身上开始耍赖，「我不管啦，你必须要赔偿我的新衣服！」 「好，赔你。」薛定邦笑着捏了一下他的小脸。「这次的版税全部给你。嗯？」 一听薛定邦那意思，前田克里斯又不乐意了。这还是要和张伯伦联繫啊！ 前田克里斯一屁股坐上薛定邦肚子，双手撑在薛定邦耳边，兇巴巴地说：「不要！不要！不要！我才不想要从张伯伦那里拿来的钱呢！钱我自己会挣啊！」 「怎么挣？靠你去做host卖酒挣钱吗？」说到这个话题，薛定邦又想起跟在前田克里斯身边的男人，说话醋味都重了好几分，「克里斯，我你今天和店里提了辞职的事情吗？」 「那你怎么不辞职啊？！」前田克里斯叫了起来，「定邦桑总是这样狡猾呢！你明明也在host店工作啊！不能说你在后厨，或者是端个咖啡，你就否认这点。」 「我随时都可以辞掉那里的工作。」薛定邦冷冷地回答，「只要我辞了，你会马上辞职吗？嗯？回答我，克里斯！」 前田克里斯咬住嘴唇不言语，避开薛定邦认真的目光。 「……克里斯。」 「我睡了！」 没有小星星，也没有晚安吻。 前田克里斯赌气地钻进被窝，背对薛定邦。 看眼他拒绝交流，薛定邦只能无奈嘆气。 换上睡衣，薛定邦躺倒前田克里斯身边，从背后轻轻搂住他的身体，在他耳边低语：「抱歉，克里斯。我不希望你再遇见什么危险，也不想你受什么委屈。你要找工作，可以继续你的魔术事业，你不属于那里。」 前田克里斯似乎听见了，似乎没听见，只是眨眨眼睫毛，算是回应。 睡到半夜，前田克里斯迷迷煳煳转过身，颤抖的身体肌肉紧绷，缩紧薛定邦怀里。薛定邦伸手一摸，只发现一颗毛脑袋放在胸口，脸上还带着泪痕。他紧蹙的眉头，似乎在梦里也受了什么委屈。 「我在这里，克里斯。」薛定邦轻轻抚摸过他遖蝜的眉心，帮他紧蹙的眉头弄平，「我们在一起，已经没什么好怕的了。」 前田克里斯紧绷的身体略微有些放松，略微有些急促的唿吸也渐渐放缓下来。 一夜无梦，一夜亦无话。只是简单地依偎在一起，便拥有了彼此。 第二天早上，前田克里斯被乌龙面的香味叫醒。他抽了抽小鼻子，快活得像一只小鸟儿，扑到薛定邦身上，甜滋滋地叫了一声：「早上好！定邦桑，今天早上也好帅哦！」 「因为在给你做饭吗？」薛定邦拍开他的小爪子，阻止他想要偷拿切好的水煮蛋行为。「去做好，等着！」 前田克里斯乖得不得了，赶紧把棉被收起来，搬出小桌子摆好。 薛定邦回头看了一眼。前田克里斯双手撑着下巴，眼巴巴望向在厨房忙碌的薛定邦，生怕自己不乖没有早饭吃的模样。 给前田克里斯准备的是猪肉乌龙面。他捧着碗，哧熘哧熘吃得很香。 薛定邦不习惯早上吃碳水化合物，照例是热了杯牛奶，剥了颗白煮蛋算是早餐。这个习惯，是薛定邦在读大学的时候养成的。在那之前，薛定邦总是百无禁忌，什么都吃。 改变这一切的是尹仁。十八岁的尹仁来了，和薛定邦一起搬出去住。薛定邦会做饭，照顾尹仁照顾得很好。尹仁有些难为情，非要跟着学做饭。 那时候，他们轮流做饭。若是轮到薛定邦的时候，薛定邦三餐都做。轮到尹仁，能够爬起来做个早餐就算不错。尹仁是个大少爷，十指不沾阳春水那种。 为了避免尹仁失败，打击尹仁的信心。薛定邦对尹仁说：「仁哥，我想喝热牛奶，吃白煮蛋。」 尹仁问他：「这样就行了吗？」 薛定邦说：「我喜欢吃这个，可以话，我每天早上都想吃。」 看着手中的白煮蛋，没有什么味道，不咸不甜不苦不辣不酸不鲜……薛定邦忍不住露出自嘲的笑容。 当初善意的谎言，现在自己也当了真。以至于每当胃不舒服的时候，就疯狂地想念白水蛋和牛奶的滋味。 前田克里斯看见薛定邦突然发笑，忍不住担心地问：「定邦桑，你怎么了？」 「没事。」薛定邦摇摇头，对前田克里斯展露温暖的笑容。 或许前田克里斯是对的。 自从和张伯伦频繁电话联繫以来，他想尹仁的次数，也太过于频繁。 薛定邦赶紧把脑子里面的尹仁给赶了出去，快速吃完自己手中的鸡蛋，一口吞下剩余的牛奶。 「克里斯，我昨天晚上仔细想过……」薛定邦拦住要收拾盘子的前田克里斯，抓住他的手，郑重其事地说，「我有点事情，想要和你商量一下。」 第185章 温暖的抱抱（五） 第337页 前田克里斯身体一僵, 瞪着薛定邦的大眼睛里，满是惊恐。 「克里斯，不要那么紧张。」薛定邦温柔微笑, 抚上前田克里斯的下巴。「如果你非要去做夜间工作, 请让我送你上班。让我知道你在哪儿, 有任何问题, 给我电话。可以做到吗？」 前田克里斯重重吐出一口气，整个人趴在小桌子上：「我还以为要不行了呢！定邦桑，张伯伦的电话，只要你不在我面前接……我……」他勉强挤压出来的笑容, 并不好看，「我可以装作不知道的。定邦桑，请不要让我知道，瞒着我, 好不啦？」 「好的，克里斯。」薛定邦内心的罪恶感，达到了一个峰值。他简直一刻都没有办法呆在这里，看前田克里斯那张泫然欲泣的脸。「我得走了……」 前田克里斯把薛定邦送到门口，踮起脚尖献上一个吻。 薛定邦走了几步, 回头看见前田克里斯还站在门口，目光很是依依不捨。他满含歉意，柔声问：「你要来咖啡厅吃午饭吗？」 「嗯！要去！」 前田克里斯灿烂的笑容, 刻印在了记忆之中。此后薛定邦无论是什么时候想起, 都会从内心涌出脉脉温情。他目送薛定邦离开的笑容, 饱含了太多深情。然而在当时, 薛定邦只认为他笑得像个孩子一样纯真无暇。薛定邦以为自己了解前田克里斯的一切, 但从未想过, 那样的笑容下面，包含了多少东西。 当天中午，前田克里斯来咖啡厅吃了一顿简餐。晚上他们去了家深藏于街巷当中的料理店，做的无非是一些家常菜，比之前吃过的怀石料理还要让前田克里斯喜爱。 「不过，我觉得还是定邦桑为我做的更好吃。」从料理店出来时，前田克里斯这样说。「他家的有些，嗯……不够甜的感觉。」 「我只是按照你的口味，对菜谱做了些调整。」薛定邦摸了摸他手感极好的头髮，「开料理店，当然是要照顾大众口味，才能生意兴隆。没有人和你一样嗜甜如命。」 前田克里斯撇了撇嘴，有些不开心地嘟哝：「是呢，你会做不放辣椒的罗宋汤。」 薛定邦被说中了心中的烦恼，在前田克里斯面前，这一点确实难以辩解。以前对尹仁的好，已经融入骨血，成为习惯。就算是在日本，故意避开尹仁所有的东西，甚至是避开尹仁的生活习惯，还是避不开尹仁的影子。这么久以来，薛定邦一直都在自我欺骗和自我麻痹，用前田克里斯，用日本，作为藉口，在逃避。 「抱歉，克里斯。」薛定邦抓住前田克里斯的手，表情波澜不惊，内心却有静水深流，「带我去你工作的地方。我要知道你在哪儿工作，方便我在联繫不上你的时候找到你。」 前田克里斯何其敏锐？瞬间察觉出他的不快，赶紧赔上笑容，甜甜地说：「嗯！定邦桑，我不是说这家店不好啦！其实也很好吃的哦。上次那家怀石料理也很棒！定邦桑真的好厉害哦！你从哪儿知道藏在巷子里面的宝藏店铺呀？」 「你不会想知道的。」薛定邦回答得有些冷淡。 聪明的前田克里斯立即明白，薛定邦这样轻车熟路找到料理店，是什么原因。他上次又和谁一起来的，又有了哪些愉快的回忆。 前田克里斯垂下眼睫，牵着薛定邦的手慢慢走着。他的心在渐渐下沉，好似一块掉进沥青里面的石头。 直到……温柔的话语，将逐渐变得冷冰坚硬得石头，给捞了出来。 「你要是喜欢，我下次再带你去其他店？」 前田克里斯两眼闪闪发光，心头阴霍一扫而空：「嗯，下次，下下次，下下下次，都要一起！定邦桑……以后，请都和我一起，不要和别人一起，好吗？」 「我说的是去探店呢。」薛定邦颔首微笑，温柔的双眸里，仿若能够包容世间一切。 「我说的也是探店……」前田克里斯说，「还有，其他……很多，很多事情。请和我一起。」 「好。」 前田克里斯带着薛定邦，来到了他工作的店铺。 入口处，霓虹灯组成的梦幻般的拱门上面，写着「月华」。招牌看上去和迪士尼的动画似的，显得像是童话世界一般。门外立着打扮得花里胡哨的青年男孩的灯箱，上次那个找麻烦的「晴雪」，也在上面。 霓虹灯在头顶闪烁。 「就是这里了。」前田克里斯说。 「晚上十一点半，我在门口来接你。」薛定邦柔声说，「我们就可以在午夜十二点的魔法消失之前，一起回家。」 「嗯，说定了！」前田克里斯用力点头，露出发自肺腑的笑容，「我们以后，都要一起回家哦！」 一条长长的通道直通地下二楼。通道上面，还挂着不少其他男孩的照片，无一不是打扮得非常不日常。前田克里斯从入口下楼的背影，让薛定邦产生了某种错觉。 塞壬海妖，潜回了深海。 他到达水下世界，原本就属于他的地方。 原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被隔离开来。 此后几天，前田克里斯过得非常惬意。 每天下午三点，薛定邦下班之后，都会带着不同的甜点回家。 午后悠闲的时光，薛定邦和前田克里斯一起享用甜点。 每天晚上十一点半，薛定邦都会准时赶到，在门口等他下班。 午夜温馨的时间，薛定邦和前田克里斯一起恩爱缠绵。 第338页 除了偶尔前田克里斯会背着薛定邦偷偷打电话玩手机，薛定邦会避开前田克里斯和张伯伦通话之外，一切都顺利得很。 前田克里斯开始有些飘飘然，想着要是能够永远这样下去，那应该有多么好。 或许是前田克里斯太过于得意，让上天都看不下去。 下午四点，前田克里斯挽着薛定邦的胳膊，两人开开心出门。前田克里斯兴奋地叽叽喳喳，对即将去的餐厅，抱有了极高的期待。 门口停了一辆高档黑色轿车，停在出租屋唯一的出口。单面玻璃让人看不清楚里面坐的人是谁，甚至都不知道有没有人在里面。 前田克里斯气得上去就是一脚，踢中车子轮胎。 警报器没有响，说明有人在里面。 「喂！不要停在这里啊！你是笨蛋吗？」前田克里斯嚷嚷着，伸手把玻璃窗拍得啪啪直响，「把车开走！听见了吗？蠢死了！看不见这里是出口呀？快点滚开！」 车窗缓缓拉下来，一张略微有些眼熟的脸，出现在窗户后面。 前田克里斯身体一僵，向后退了两步。 薛定邦认出来，对方是那天在迪士尼乐园里，跟在前田克里斯身边的男人。 「……克里斯。」男人打开车门下来。他掏出一根烟，点燃抽了一大口，「你果然住在这里。」 「你怎么会在这里？」前田克里斯脸色苍白，目光飘忽。「社长？」 社长？ 薛定邦上下打量对方一番，他本人比照片看上去更加年轻。从年龄看来，还真是很年轻的社长。正是因为如此，他身上有一股凌人盛气，显得自信满满，不可一世。 「哦，你们住在一起吗？」这位年轻的社长抽了一口烟，对薛定邦伸出左手，「我是中山陆人。在私下呢，克里斯都叫我『陆人』。我挺喜欢他喊我名字的发音。你叫我中山社长就好。」 薛定邦瞥了一眼中山陆人的手，伸手轻轻握住：「我是薛定邦，前田克里斯的男朋友。你找他，有什么事情吗？」 中山陆人没有放开薛定邦的手，而是歪头去看前田克里斯：「你不是说你住在六本木吗？」 前田克里斯涨红了脸：「偶尔，也，也会来这边啦！」 中山陆人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冲着薛定邦说：「开个价吧。」 「什么？」薛定邦抽回手，警惕地看着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男人。「中山先生，我不认为我们之间，有什么可以交易的东西。」 「中山社长。」中山陆人强调道，「和host交往，我还以为你也是他的客人。看起来，像是那种……」他轻蔑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过薛定邦一番，嘴角的笑容，带了几分不屑，「要多少钱，你才能离开克里斯？」 「什么？」薛定邦眉头一皱，目光落在前田克里斯身上。「这算是所谓的『朋友营业』的一种？嗯？克里斯？你还有多少事情瞒着我？」 中山陆人漫不经心地又抽了一口烟，他喷出来的烟雾，全部都扑到薛定邦脸上：「我听说，你也在host club工作。好像是在花鸟？你也挺不错的，我有空会去给你捧场。不过克里斯，你得先给我一阵子，这样缠着他不放，也不用实际行动去支持他，恐怕不太好吧？」 「中山先生，克里斯不是商品。」薛定邦正色道，「我是在花鸟打工，算不上正式工作。白天经营咖啡厅的时候，我在那里做服务生。如果你来，我没有必要阻拦你。」 前田克里斯赶紧挽住薛定邦的胳膊，非常认真地告诉中山陆人：「中山社长是很重要的客人，定邦桑是我很重要的男朋友！你们不一样的啦！你到底是从哪儿听见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的，我们不是说好了，只是在店里见面吗？」 「在我为你花了两百万之后？」中山陆人笑道，「克里斯，你现在是在养着这个吸血水蛭一样的『男朋友』吗？」 第186章 离家出走（一） 在薛定邦和前田克里斯平常的玩笑当中, 说过更多诸如「我养你」之类的话。薛定邦以为前田克里斯是在说笑，并没有太认真地对待这个问题。 两人相处的过程当中，经济方面, 薛定邦给了前田克里斯不少资助。 前田克里斯知道的, 不知道的。 明里的, 暗里的。 就是在拉斯维加斯, 光是比赛奖金那一项，换成日元都要上亿。 这些花出去的钱，薛定邦根本没放在心上。前田克里斯说愿意养薛定邦，薛定邦也愿意配合他, 让他感到高兴。 但薛定邦从来没有想过，别人是怎么看他的。他以为自己会无所谓，但从中山陆人嘴里说出来的字眼，还是刺痛了薛定邦的心。 「中山社长, 定邦桑不是你想的那样。」前田克里斯有些着急，慌忙地辩解道，「他在我入行之前就在支持我呀。现在也从很多方面支持和帮助我呢！社长是最最重要的客人，而定邦桑是一直支持我的，世界上第一好的男朋友。你们要是为了我而吵架, 我会难过的。」 「所以说，你两个都要吗？」薛定邦一开口，醋味把自己都酸得快要倒过去, 「太贪心了, 克里斯。」 中山陆人哈哈一笑, 弹掉手中菸灰：「看看, 你的男朋友也不愿意这样。我看, 这样吧……我给你的男朋友一千万日元的分手费, 你们分手之后，我会继续支持你的。所以，也别说什么，有人等着你回家，所以不能久留的话了。所谓的『不私下见面』，也没有那么多必要了，不是吗？」 第339页 「非要这样吗？」前田克里斯表现得有些犹豫。 「克里斯。」薛定邦嘆了口气，「我不是在逼你选择。我想听你的解释，你现在说什么，我都会听的。」 中山陆人笑了笑：「相反，我不想。host说的话，怎么可以当真。但就算是谎言也好，只要你让我高兴了，把我伺候舒服了，我会付钱的。在歌舞伎町，都是帐单见胜负！不，在整个东京，全日本，全世界！没有金钱无法得到的东西！命运的每一项馈赠，都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命运赋予的聪明头脑，念书，学习，拼了命地考一所名牌大学。最后不过是为了获得大公司的工作。为了维护中产阶级的体面，每天挤得像沙丁鱼罐头。」中山陆人说，「脸蛋漂亮的，□□豆。为了什么？散播爱吗？是为了粉丝兜里的钱，钱，钱！演技好的，当演员，唱歌好的，去出唱片。身材好拼命练习去做模特，哪一样不是为了钱？」 「你可以用钱买到一切，欣赏所有美丽。」中山陆人说，「包括在歌舞伎町里，那些待售男孩，那些host和漂亮的女孩子。漂亮的东西，花费不菲。你要为你喜欢的一切，付出代价。要支持他吗？拿出行动来啊！拿出钱来啊！让我看看，你是怎么在爱他，在支持他啊！拿钱去砸，支持他的事业，让他做no.1啊！」 薛定邦静静地看着中山陆人，他发表长篇大论的样子，说不出来的张扬跋扈。等中山陆人说完，薛定邦只是嘆了口气，淡然说道：「你真可悲。」 一句话，把看似豁达通透的中山陆人给点燃。 「你还很得意？啊？！你以为你掌控了一切吗？！！！」中山陆人咆哮着，脖子上的青筋都崩了出来，「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就在刚刚，还在被骗，被蒙在鼓里吧！！！」 薛定邦很平静，平静得像是块石头：「我只是感到遗憾，你竟然没有无论如何，都无法妥协的事情。克里斯有，金钱无法代替的重要事情，就在他心里。」 前田克里斯抬起头，惊诧莫名捂住嘴，热泪滚滚而下。 「哦。克里斯小甜心吗？呵，他的话，你觉得有多少可信度呢？」中山陆人从鼻子里喷了一口气，和头被激怒的公牛似的，「你以为你了解他？你以为你知道他可爱的小脑袋里在想什么？」 薛定邦淡然回答：「如果他愿意说，我就知道。他不愿意说，我就不知道。每个人或多或少都会有秘密，克里斯愿意想我展露，我就会倾听。如果他觉得锁在心里比较好受，我不会去追根究底。」 「定邦桑……」前田克里斯又感动又难受，上前抓住薛定邦的胳膊说，「对不起……我们还是先离开这里吧！中山社长喝醉了。」 薛定邦只是不咸不淡地看了前田克里斯一眼，就把做了错事的小傢伙的嘴给堵上了。前田克里斯缩到一边，也不敢再多说话，只能躲在薛定邦身后。 「噗！你可真是被他迷得不轻啊！」中山陆人从胸腔里挤压出一连串令人毛骨肃然的冷笑，他一把拽过前田克里斯，捏住吓得发颤的小猫后颈，如同毒舌般在对方耳边嘶嘶吐信，「他的声音很好听，是吧？作为host，克里斯真的很会说甜言蜜语。他挺会哄人的吧？」 「放开他。」薛定邦冷眼以对。 「声音也很甜美，是讨人喜欢的样子呢！」中山陆人捏住前田克里斯的下巴，笑得令人生厌，「这样的甜美的声音，可爱的小脸蛋，说出来的什么话，都很容易让人相信是吧？你也对他的话深信不疑了？我倒觉得，他在求饶方面的话，来得更加动听呢！」 「闭嘴！」 随着一声闷响，薛定邦一拳揍到了中山陆人脸上。 中山陆人踉踉跄跄后退好几步，摸了摸破裂的唇角。 前田克里斯吓坏了，瞪着一双大眼睛发抖，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从车里下来三名穿黑西装的男人，个个都面色不善地盯着薛定邦。 「现在，带着你的人，开着你的车离开。」薛定邦撸起袖子，气势惊人，「在我还没有报警之前，把路给让出来。」 几名黑衣男人扶起中山陆人，他带着满脸不可置信，挣扎着站起来怒吼：「马鹿野郎！」 「真难看啊，中山先生。」薛定邦温声说，「来别人家里拍桌子堵路的人，可是你。你送上找打，别怪我不客气。说不定这栋楼里面已经有人在报警。你真是吵死了。」 薛定邦说话的声调温柔，说的话可一点不温柔。 「中山社长……」前田克里斯趁机插到两人中间，对着中山陆人九十度鞠躬，「对不起！我改天登门拜访给您道歉！今天请先放过我们吧！」 房东小心翼翼打开房门，从门里探出头来，问了一句：「怎么了？」 看见那个干巴老头，中山陆人整理好自己弄乱的头髮，冷哼一声坐上车离开。 中山陆人绝尘而去。他的车都已经开出这条街，前田克里斯的头依旧没有抬起来。 薛定邦捉住前田克里斯的后颈，直接把人的脑袋给提起来：「去辞职。」 前田克里斯身体一震，僵硬在原地不肯动。 薛定邦抓住前田克里斯的手腕，把他往外带：「现在就去你店里辞职，听见了吗？」 「不，不要！不要！」前田克里斯突然叫起来，拽着大门的门柱，和不肯洗澡的猫似的，「我不要！不要辞职！定邦桑不是答应过我，要让我做到月底吗？」 第340页 薛定邦正色道：「让你骗到月底？克里斯，你当初可不是这样和我说的。所谓的『和客人做朋友』，是做这样的『朋友』吗？我不希望你的『朋友』，以后再这样找上门来。」 「不行，不行，不行！」前田克里斯真箇身体都挂在了门柱上面，眼泪扑簌簌往下掉，哭得可怜得很。「请上我做到月底吧！拜託了！至少等我拿到奖金和这个月的工钱啊。求你了，求你了，定邦桑！」 前田克里斯越是哭泣得可怜，薛定邦内心越是焦躁。虽说赶走了中山陆人，可他刚刚讲的话，还在薛定邦耳边徘徊。 「现在就去！」 薛定邦语气不善，手上用的劲也有些大。前田克里斯突然被扯过来，打了个趔趄装进薛定邦怀里。 「不会让你行骗到月底。」 居高临下的眼神，陈述冰冷事实的双唇。 前田克里斯看薛定邦的眼神，似在凝视陌生人。 「定邦桑？」前田克里斯松了力道，声音哽咽，「你……」 薛定邦的眼神失去了温度。他那双永远温柔又带着暖意的眼睛，被凛冽北风冻结。 「你骗了我，也骗了你的客人。」薛定邦一开口，怒火立即融化冰雪。他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拽住前田克里斯的衣领，把人一直往上提，「克里斯，你不应该这样！」 「那我应该哪样啊？！」前田克里斯哭着说，「定邦桑也不是在欺瞒我吗？在歌舞伎町，任何人都生活在谎言下面！不去戳穿就好了啊！我是对他们说谎，可我对你是真心的啊！」 他闭上眼，展现出虔诚的面孔。 「定邦，我爱你。」 薛定邦闭了闭眼，态度依旧冷漠坚硬：「如果你说的是真的，去辞职。我就不计较你骗我的事实！这不是第一次，但我希望是最后一次！以后不要再这样，你的欺骗隐瞒太多了，克里斯。」 「我……没……」前田克里斯有些语无伦次，说话也结结巴巴，「我没有……我真的爱你。」 「我相信你，至少这一次是。」薛定邦说，「就算是你告诉我，你没有在拉斯维加斯欺骗了所有人！你是不是构陷了张伯伦，让他背上谋杀罪来摆脱他？」 第187章 离家出走（二） 前田克里斯脸色灰白, 好似已经死去多年。他和条被人勾住嘴皮的鲈鱼一样张着嘴，半个字都吐不出来。 即使不回答，从前田克里斯的反应当中, 薛定邦也可以猜测到——张伯伦说的是真的。愤怒沖刷了薛定邦的理智, 他揪住前田克里斯的小辫子开始拉扯, 每一句话都彷如积怨已久。 「克里斯, 你太让我失望了！」薛定邦手指前田克里斯，锐利的目光看的不是他如今的恋人。「我以为你会改，但是你呢？你在变本加厉！从一开始，你就没有打算坦白！不管是对你所谓的『客人』, 还是对我。你的爱情游戏玩够了的话，就给我老实去辞职！」 「定邦桑！」前田克里斯急得不行，冲上去紧紧抱住薛定邦的腰，「我没有骗你！我是真的好爱你的！」 「真是够了, 克里斯！」薛定邦粗暴冷漠地推开他，「关于这件事情，我不想再听见你的谎话。你打算安抚了我，还继续去和其他『客人』说着甜言蜜语吗？欺骗他们感情的同时，也消耗我对你的宠爱吗？克里斯, 你太贪心了！人，只有一颗心！你要把你的心揉成多少瓣，要分给几个人？！」 「定邦！」前田克里斯声嘶力竭地尖叫, 「可你的心, 不也分给了三个人吗？！你抱着我的时候, 心里还想着尹仁, 还想着张伯伦！我讨厌你看着那块破表的表情, 我也讨厌你对张伯伦的同情！我憎恨这两个混帐！」 「不要提尹仁！」薛定邦上了火, 揪住前田克里斯的手腕把他拉到自己射你版，「你的谎言和欺骗，让尹仁负气离开了拉斯维加斯。」薛定邦闭了闭眼，缓和些许语气，「你的谎言和欺骗，让张伯伦差点身陷牢狱。而你现在，却还一点都不知道反省吗？！」 「那你要怎么样？！报警让fbi来抓我吗？！」前田克里斯尖利的叫声胜过指甲捞玻璃，他漂亮的小脸蛋，因为愤怒而扭曲了，「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真的不公平！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的感情在涨水啊！我一天比一天喜欢你，为什么我要这么喜欢你啊！」 前田克里斯抽抽噎噎哭得很是伤心，他颤抖的肩膀看上去那样瘦弱无助。 他的哭声，缭绕在薛定邦耳边。他的眼泪，略微熄灭了薛定邦的怒火。 薛定邦冷静了下来，也觉得自己说的话对前田克里斯来说有些过分。 「定邦桑看着我的时候，抱着我的时候，心里都在想别人！我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你只看我一个人啊？！」前田克里斯痛苦哭嚎，双手揪扯自己的衣角。他的眼泪，已经把衣襟濡湿了一大片。「你向着尹仁就算了，还向着张伯伦！他明明就对你不安好心，为什么你和那个死老太婆一样！为什么？！」 薛定邦伸出手，想要把前田克里斯揽入怀抱。 前田克里斯向后一退，躲了过去。他抓扯住自己的衣襟，近乎于疯狂地哭喊：「定邦桑！我只是想要你看着我，就这么难吗？」 「克里斯，我看着你呢。」薛定邦柔声说，「不要在这里闹了，也不要再对我说谎。依靠谎言来维持的工作，还是不要继续下去比较好。」 第341页 「对，我就是个骗子！！！」前田克里斯吼了出来，瞪着一双赤红的眼睛流泪，「我欺骗了尹仁，欺骗了张伯伦，欺骗了中山陆人，欺骗了尼尔森，欺骗了警察，欺骗了全世界所有人！！！魔术不就是骗人的吗？！！！世界上哪儿有什么魔法啊！！！有的只是骗人的把戏！！！」 薛定邦心情复杂地嘆了口气：「克里斯，你别这样。」 「我就是这样，这就是我原本的样子！！！看见这样的我，你还说得出来——我是值得被爱的话吗？！！」前田克里斯歇斯里地拉扯自己的衣服，身体前倾似乎随时都会扑过来，「我欺骗你的事情还多着呢！！！其实第一次我疼得要死，我喊的那些话都是骗你的！！！我一点都不舒服！！！」 「不要这样口无遮拦！」薛定邦低声呵斥道，「你说得已经够多了，快和我回去！」 「回不去了，我回不去了啊！！！我骗你的事情太多了，还有好多好多你不知道的呢！！！」前田克里斯双手抓乱自己的头髮，像是疯了一样怒吼，「我就是个骗子，是个骗子啊，生来就是个骗子啊！！！你想听真话？让我不要骗你？好，我告诉你——u盘我根本就没有拿去丢掉！！！」 薛定邦心里咯噔一下。他突然有些慌张，又在内心深处隐隐希望尹仁可以看见u盘里面的内容。他心情复杂地走向前田克里斯，想要伸手去抱住在崩溃疯狂的前田克里斯。 前田克里斯和只炸毛猫一样，伸手对着薛定邦就是一阵挠：「别碰我！不要碰我！！！我把u盘留给尹律师的小骚货了！！！哈哈哈！！！他已经看了，他肯定看见了！！！说不定现在他们正在吵架呢！！！凭什么尹律师可以伤害你，凭什么尹律师可以让你挂念，凭什么让你喜欢啊！！！凭什么在伤害你之后，还可以获得幸福啊！！！那个混帐！！！只不过是个人渣而已！！！」 啪——！ 清脆响亮的耳光，打断了前田克里斯的歇斯底里。 他止住吼叫和啼哭，捂着火辣辣疼的脸。 他机械转过头，不可置信地看着打他耳光的男人。 薛定邦盯着自己的手掌，隐隐刺痛的不仅是掌心，还有他的内心。 「……克里斯。」薛定邦伸出手，想要去抱住前田克里斯。「对不起。」 前田克里斯像是受惊的猫一样跳起来，向后退了两步：「不，不要过来。」 薛定邦嘆了口气，说：「我还是喜欢你的，克里斯。」 前田克里斯捂着脸摇头：「不，我不喜欢你了！」 「别这样，克里斯。」薛定邦想要像以往一样，露出温暖的笑容，但他现在却发现自己根本笑不出来。「我们还可以谈谈的。像成年男人一样好好谈谈。」 「我就是个幼稚鬼！我才十几岁呢！」前田克里斯双手捧住脸，弓起身体对薛定邦尖叫，「我要开始讨厌你了！我不要再爱你了！我不会爱你了！！！我恨你，讨厌你！！！」 前田克里斯一边尖叫，一边哭喊着跑走。他发疯般在路上狂奔，速度快得不像是海妖，倒像是剑鱼。 薛定邦拔腿就追，还没跑两步，口袋里面的电话又响了起来。 「餵？！」心情不好的薛定邦，接电话的语气也有些不善。「还有什么事情？！」 「这么大火，干啥呢你？！」对方的声音一听，就是薛定邦那个学姐。她威严的嗓音里，带了几分愤怒和担忧，「我没事就不能给你打电话？！」 薛定邦抓了抓头髮，饱含歉意地说：「抱歉，我还以为是……没什么。学姐，你这么忙，打电话肯定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吧？你说，我听着呢。」 「那行，你喘什么？在健身房啊？赶紧找个地方坐下来，我们唠唠。」学姐说，「其实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就是前两天，史密斯给我电话说，尹仁要捐书的事情。」 薛定邦的步伐慢了下来，他快走几步，停在了住所附近的小公园门口。 「是，是这样吗？」薛定邦回答。 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平静，但他的内心却和他的想法背道而驰。 尹仁哪儿有什么书可以捐给mit的呢？那些书，都是薛定邦放在上东区的房子里面的。 「就是你的那些书。」学姐的话，果然印证了薛定邦猜想，「尹仁可能觉得，要给新人腾地方，所以捐了。但那书毕竟是你的，我就问一下。尹仁如果寄过来，你是想要捐出去，还是想要回去？要你不愿意，你给我地址，我让史密斯给你寄包裹过去。」 给新人腾地方吗？ 两个多月之前，回到上东区的时候。薛定邦看见房子和他上次离开的时候，并没有多少变化。那时候，薛定邦的内心带着一丝近乎于侥倖的庆幸。 尹仁还在乎他。 尹仁还保留着他生活的痕迹。就像他会在波士顿的出租屋里，保留尹仁的生活痕迹那样。 甚至，尹仁还为了他的到来，给他准备了新的衣服。 看见房间了有了别的男人的生活痕迹，薛定邦是生气的，但他不想和尹仁吵架，也不想面对面去质问尹仁。那时候，薛定邦选择了考验两人的感情，他去了约塞米蒂国家公园，为的就是想要看看，他们之间是否还有足够深的羁绊？是否和以前一样，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尹仁身边有了多少人，他们都还会有继续的可能？ 第342页 薛定邦带走了尹仁为自己准备的新衣服，用这个信息告诉尹仁——我接受你的好意，我在乎你的好意。 我在乎你。 现在，尹仁要清扫掉所有东西。 尹仁要抛下他，就像前田克里斯刚刚抛下他那样。 尹仁有了徐雨。 前田克里斯有了中山陆人。 到头来，我什么都没有。 薛定邦行尸走肉一般，走到公园的长椅上坐下。 「捐了吧。」 电话里传来一阵忙音。薛定邦还机械地拿着电话。 夕阳浸染一切，所有的东西，都在滴血。 傍晚微风，掠过空旷、凄凉的公园。 秋叶落在失意男人肩头。 他被世界抛弃了。 第188章 离家出走（三） 一群孩子从公园里跑过, 叽叽喳喳地有说有笑。他们迈着归家的步伐，互相道再见，说要回家去。 薛定邦坐在长椅上, 怔怔地望着这些离去的孩子。他嘴里的烟叼着, 但是没有点。 「回家」吗？ 真好啊。 薛定邦感觉自己已经无处可去。 曾经在拉斯维加斯, 尹仁说：「我们回家。」 薛定邦没能回到在纽约的「家」。那里已经不属于他, 尹仁有了恋人，那里已经没有了他的地方，没有了他的位置。甚至连他放在那里的书，都没了位置。 拨弄了好多下打火机, 薛定邦都没有把火点燃。他扣上盖子，心情烦躁。打火机的重量，光泽，甚至是每一道纹路, 薛定邦都无比熟悉。 这枚打火机，薛定邦用了接近十年，第一次感觉如此不顺手。 尹仁以前是不抽菸的。 来了美国之后，看见薛定邦抽，尹仁才跟着学会了抽菸。 搬进纽约曼哈顿上东区的豪宅之后, 第一个圣诞节前夕，两人把整个纽约的跳蚤市场给逛了一个遍。只要是薛定邦看上的，尹仁就会毫不眨眼地买下来。那一阵, 他们添置了不少东西。 黑胶唱片机, 现在还放在尹仁的书房。 不起眼的打火机, 现在放在薛定邦手心里。 薛定邦喜欢有一些年代的东西, 怀表是这样, 打火机也是这样。看上去平凡无奇的东西, 里面的内涵和故事，甚至上面的痕迹，都让薛定邦为之着迷。 1933 zippo。 薛定邦记得那天，尹仁穿着一件风衣。内河的风颳起他的衣角，颳倒了一名年老摊主上的打火机。薛定邦把它捡了起来，立即被上面经年累月造成的划痕所吸引。 这打火机就尹仁看来，也太丑，太简单。捏在手里，不过是一块黄铜。 在船长峰，薛定邦看见尹仁用的s.t. dupont ligne 2。 时尚漂亮的打火机上，镶嵌了艷丽夺目的钻石，就像是尹仁的新男朋友一样。只要看一眼，就无法挪开目光。 相比之下，1933 zippo没有任何装饰，没有任何花哨东西。没有宝石，没有惊艷的设计，没有贵金属，没有防风功能。只能简单，还旧得要命。 就算是它是1933年，zippo生产的第一款打火机。就算是它经歷了无数岁月，辗转了数名主人。它也只是一枚失去了光泽的旧货物，在新的打火机面前，也显得那样侷促。 太过于朴素，太过于老旧，太过于丑陋。 情怀这种东西，看重的人，才显得值钱。 「大哥哥，你不回家吗？」一双小脚停在薛定邦眼皮子地下，它的主人奶声奶气，声音十分好听。 薛定邦抬起头，看见一名胖乎乎肉嘟嘟的小男孩。 「我没地方去。」薛定邦说。 也没人可以讲话。 孤独感突然侵袭而来，他还能够回到哪儿的家呢？ 在中国的家？当初闹得那么不愉快，几乎等于是离家出走。 在美国的家？尹仁没有在等他，身边也有了新的人。 在日本的家？那个出租屋里，不会有人再扑过来，甜甜唤他名字。 「哦哦。」小男孩点点头，装作好像已经理解的样子，「那要去哪里吃晚饭呢？和谁一起呢？」 「你呢？」薛定邦问他。 小男孩想了一会儿，说：「我的话，想要和爸爸妈妈一起吃哦！和家人一起吃饭，饭菜也会变得美味呢！」 薛定邦突然想起来前田克里斯吃饭的模样。不管是什么食物，他都吃得津津有味的样子。他幸福地捧住脸颊，说好好吃的样子。 就像是——不管命运端上来什么菜，都能享受每一口滋味。 薛定邦站起身，朝着公园出口走了过去。 小男孩跟在他身后跑了几步：「欸？大哥哥要走了吗？」 薛定邦笑着蹲了下来，摸了摸他的头：「我突然有想去的地方，有想一起吃饭的人。你也快些回家吧。你爱的人，你的家人，正在等着你。」 克里斯，请你，等着我。 我来接你了。 「不要！」前田克里斯突然打了个冷颤，从桌子上爬起来。他刚刚哭累了，趴在culb的化妆间桌子上打了个盹儿。现在起来，汗水已经干透，只有脖子上一圈是湿的。黏煳煳带着汗味的衣服，让有些难受。 前田克里斯的尖叫声引来了人，一名和前田克里斯身材相仿的男人探头进来，说：「不行的话，你还是先回去吧。」 「神乐大哥……」前田克里斯扯了扯嘴角，想要和以往一样，露出甜美的笑容。但他拉扯到脸上的伤口，疼得呲牙咧嘴的。 第343页 前田克里斯扭曲变形的五官，神乐根本看不下去，给他递了根毛巾：「还是回去吧。你这样也不能出去。让客人看见的话，会很困扰的。」 前田克里斯点点头，把冰毛巾抵在红肿的脸颊上，只是沉默。 薛定邦那一下，不仅是打在他脸上，也打在心里。果然，在薛定邦的内心，自己并没有那么重要。 或许，我只是很方便？ 明明，我都这么喜欢你了，你为什么还忘不了尹仁和张伯伦呢？我爱你爱到可以为你不择手段，可以为你放弃一切，可以为了你冒生命危险，可以为你去给陌生人赔笑……你为什么就不能只爱我一个人呢？ 那些是错的，我当然知道。 可我为了你，我愿意犯错。 只求你，只看见我一个人。 前田克里斯越想越难过，越想越委屈。眼泪又忍不住扑簌簌流下来。 「克里斯。」一只冰凉的手，搭在前田克里斯肩膀上。 他回头一看，是店长。 「你要做host，做好这一行，就很难有正常的恋爱。」 前田克里斯垂下眼，笑得悲苦莫名：「说的也是呢！」 「洗一下脸，先回去吧。」店长说，「等脸上的伤好了再来店里。」 前田克里斯抬起头，还想要说什么，却被神乐抢白道：「趁现在还没有开始营业，快回去把！等会客人来了，要是看见你这漂亮的小脸蛋，肿得像个猪头一样，那就不好了啦。」 「知道了。」前田克里斯脸色惨白，掏出手机拨打了一个熟悉的号码，「陆人。我想和你去轻井泽，可以吗？」 薛定邦来到host culb月华时，霓虹灯已经开始闪耀。他顺着入口一熘小跑下楼梯，却在门口被一名戴着黑框眼镜的男人给烂了下来。 「抱歉，我是月华的店长九叶和真。」他上下打量一番薛定邦，目光并不是那么友善，「现在还没有开始营业呢，先生。你可以等会再进来吗？」 薛定邦礼貌地停了下来，态度不咸不淡：「我是来找人的。」 「我见过你。」九叶和真带着职业假笑，笑得人十分不舒服，「你是克里斯的……朋友？」 薛定邦点点头：「我现在要见克里斯，他在哪儿？」 「克里斯的话，不在店里哦。」九叶和真笑得别提有多客气，「脸肿成那样的话，是没办法工作的吧？不如去其他地方找看看？」 克里斯来过这里。薛定邦想。或许，他现在还在这里。 「他去哪儿了？」薛定邦问。 九叶和真脸上的假笑一点没减少：「你们是恋人的话，你应该更清楚他会去哪里呀？」 薛定邦眼角的余光，看见个熟悉的身影，从角落里一闪而过。从背影看起来，有些像前田克里斯，但带着一头金灿灿的头髮。他想要追过去，却被九叶和真礼貌地拦住。 薛定邦礼貌站住，柔声问：「我可以进去看看吗？」 九叶和真点头微笑，态度恭敬得不行，但也十分强硬：「不行的哦。」 看来，前田克里斯来过店铺，还没有离开。九叶和真的态度表明——前田克里斯现在不想见薛定邦。 受到阻拦的薛定邦没有表现得太在意。他维持标杆性的绅士行为，说了声打扰转头去了店铺的后门出口。在那里，果然停了辆高档黑色轿车。与前田克里斯身材很相似的背影，朝着那辆轿车走去。 薛定邦心中一惊，朝着车辆快步走过去。 那个背影转过头，果然是前田克里斯！他化着很浓的妆，脸上还带有巴掌印。琥珀色的眼睛，像极了在约塞米蒂国家公园时，带着美瞳诱惑薛定邦的样子。他破裂的嘴角边，干枯的血迹。挂在下巴上。他忧郁而又哀伤的表情，十分惹人怜爱。 中山陆人伸手撸下前田克里斯那头金髮，露出藏在粗劣化纤假髮下面乌云般的黑髮。 「还是这样更可爱呢。」中山陆人说着，拇指轻轻抚摸过前田克里斯的唇角，「你口红的颜色真好看，很适合你。」 前田克里斯抿紧嘴唇，也不言语。他唇瓣上面，像是裹了一层蜜似的诱人。他低垂的眼睫，不住轻轻颤抖，那副受伤的小模样，令人恨不得把他揉进怀中狠狠疼爱一番 。 中山陆人也那样做了，他抱住前田克里斯，将对方瘦弱的身体塞进车里。 车子缓缓启动，薛定邦快走几步，跑到窗前唿唤他：「克里斯！」 前田克里斯好似失去了生命的木偶一般，毫无生气。他没有听见薛定邦的话，也没有对薛定邦的出现，有任何反应。他好似被抽空了身体和灵魂，空洞的眼睛里没有任何神采。 中山陆人对着薛定邦展露出胜利的笑容，抱住前田克里斯的肩膀，摇上车窗：「那么，再见啦！」 第189章 离家出走（四） 似曾相识的场景, 让薛定邦出来一身冷汗。 「克里斯！」薛定邦不顾一切地扑上去，拍打车窗玻璃，「你对他做了什么？！克里斯！醒醒！你怎么了？克里斯？！克里斯！！！」 前田克里斯仿佛无知无觉的玩偶, 他空洞木然的眼睛, 凝视前方虚无。对于薛定邦的声音, 一点反应都没有。只是那样端坐着, 跟着车子缓缓离开。 当初尹仁也是这样，坐在车里，不理不睬，离他而去。 第344页 那一次的分别, 造成了如今的局面。薛定邦和尹仁的决裂，从拉斯维加斯开始。 如今，歷史又要再次重演吗？ 薛定邦望着绝尘而去的车，神色黯然。他立即拨打了前田克里斯的电话, 却被残忍挂断。薛定邦不甘心失败，又一次拨打过去，得到的只是对方是空号的提示。 看来，是被拉入黑名单了啊。 前田克里斯很黏人，他们在定位寻人软体上面绑定过, 两人可以互相用gps定位对方的位置。薛定邦打开软体，发现前田克里斯关闭了gps定位。 会不会，已经回家了？ 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 薛定邦快步跑回家。 「克里斯！」薛定邦推开门, 冲着屋内大喊, 「我回来了！」 没有前田克里斯扑进怀里, 甜甜地叫「定邦桑」。没有热情的欢迎吻, 也没有前田克里斯幸福的笑容, 没有他身上散发出来的甜美气味。 房间和他们离开之前，没有任何区别。冷冷清清的，没有另一个人的踪迹。 真的，离开了吗？ 薛定邦收紧手心，几乎要将门把手给生生拧下来。 薛定邦缓缓闭上双眼，尹仁愤怒得扭曲的面孔，在他眼前晃动。 「薛定邦，你不要回纽约了！」 是了，和尹仁决裂，也是从尹仁拉黑他的电话开始。从他联繫不到尹仁开始，从他发现尹仁家里衣柜里有别的男人的衣服开始。 满怀希望，去了约塞米蒂国家公园。 看见的却是，尹仁抱着别的男人与之热情拥吻。即使是在两人一同观看了十几年日出的地方，尹仁都不曾松开新欢。 船长峰还是那个船长峰，只是薛定邦没有了尹仁。 船长峰下，尹仁对薛定邦的怒吼，还迴响在耳边：「薛定邦，你是不是人？！」 歌舞伎町还是那个歌舞伎町，只是薛定邦没有了前田克里斯。 安静的房间里，没有开灯。前田克里斯的声音，仿佛穿越时光，从楼梯下面传来：「我不爱你了！」 薛定邦抬起头，空洞、幽暗的房间里，只有一个人的唿吸。 天为什么这样黑？ 好冷啊…… 真孤单…… 歌舞伎町华灯初上，霓虹灯闪烁出一片暧昧的光线。感情与欲望的海洋当中，薛定邦如同溺水者在其中沉浮。他转了好几家小酒馆，又买了瓶袖子小町边走边灌。 「仁哥……克里斯……」 你们为什么都要走？ 薛定邦扶住额头，只感觉头痛欲裂。他浑身乏力，几乎连手中的酒都抓不稳。 歌舞伎町的灯光，晃花了薛定邦的眼。他拿出手机，突然想不出来，要拨打给谁？ 这么多年以来，薛定邦一直都维持着自己正面、阳光、毫无烦恼，强大到可以独自抗下一切的形象。他在别人的眼中，是完美且无所不能的。即使是在前田克里斯面前，薛定邦也可以做出那副拥有钢铁之躯，可以为前田克里斯解决一切问题的样子。 在张伯伦面前……他简直就是救世主。 救世主怎么可以有烦恼呢？ 只有别人有了困难和烦恼，向他求助的可能。 这辈子，薛定邦从来都没有向他人求助过。万事不求人，是他的人生信条。即使是只有五六岁，家长都上班，工作非常忙碌顾忌不到他，他也不求人。没人给做饭，就自己搭个小板凳，自己做一碗面条吃。 刚刚来美国的时候，只有十四岁的薛定邦内心充满了孤独和恐惧。学姐没有注意到他的内心世界，拿了一串钥匙给他，让他自己处理事情。 当学姐问薛定邦：「你没有问题吗？」 薛定邦只能回答：「没问题。」 天知道他这么一名只有十四岁的孩子，又瘦又小，是怎么像一名成年的大学生一样学习和生活的。 薛定邦总是刚强而又无畏。在对待感情方面，更是冷静克制到近乎于无情的程度。 即使是面对尹仁，薛定邦也是冷静而又克制的。等待和观望，是他做过的最多也是最错的事情。 没问题，我可以解决一切。 几名年轻的女孩子，游客打扮。叽叽喳喳地笑闹着，拿着手机拍照留念。 拍照吗？我到过这里，我在这里存在过？薛定邦也摸出手机，随便对着歌舞伎町的大街上空拍了一张。他把照片上传到自己的ins。 然后，他孩子气地打上几个字——歌舞伎町的夜晚！ 光怪陆离的灯光之下，是迷醉的歌舞伎町。变幻莫测的色彩，好似在有人在疯狂摇晃镜头。恶魔拿了根烧红的铁棍，从心脏最脆弱的地方恶狠狠插进去，尖笑着肆意搅弄每一个角落。 薛定邦向上滑动手指，上一张照片还是在今年的五月底。 原来，已经过去了那么久吗？ 那是一张温暖、明亮的照片。 是薛定邦出发去美国之前照的。五月的阳光透过新生的绿叶，照在薛定邦的肩膀上。薛定邦为图片还的配了字。 向阳新生 那一天，是薛定邦决定去向尹仁表白那天。 他以为自己会开始新的生活。 他以为自己能够说出口。 他以为尹仁会等他。 他以为前田克里斯会一直那样喜欢他。 现在想起来只不过是自以为是罢了。 第345页 薛定邦感觉胸口一阵剧痛，抬手喝了几大口酒，才把那种感觉给压下去。 薛定邦无头苍蝇一样乱窜，找了很多地方，都没有前田克里斯的踪迹。 薛定邦跌跌撞撞往前走，周围的所有灯光，看上去都像是在夜空里闪耀的圣诞树。薛定邦想起来那一年的圣诞节，尹仁和他刚刚搬进去的时候。那时候，他明明都压住尹仁了，为什么不再大胆一些，直接吻上去呢？ 现在，不管他再怎么维护「薛定邦」完美的样子，他的世界，也崩塌了。 他早就不是那个事事完美，对任何事情都游刃有余的薛定邦。 他放弃了在中国的家，选择去纽约，去尹仁身边，却换来尹仁和自己决裂的结果。 他像条被遗弃的狗，跟着前田克里斯来了日本。试图从前田克里斯的身上找到被需要感，找到认可的感觉。似乎这样，他才像是真正的活着。 他利用了前田克里斯对他的喜欢，希望通过和前田克里斯相处，来忘记尹仁。忘记那些日日夜夜里，都不曾忘却的事情。 然而，现在前田克里斯也和尹仁一样抛弃了他。 不接电话，不被需要。 薛定邦意识越来越迷煳，眼前的圣诞树越发多。 前田克里斯说得对，薛定邦对他，从来都不公平。 既然都接受了前田克里斯，还想着本应远离的尹仁，确实不公平。 薛定邦靠住墙壁，缓缓滑落，跌坐在地。总是梳理整齐的头髮，现在乱糟糟的。过长的刘海，遮盖住眼睛，周围的一切都有些模煳不清。 身体的力气被抽空，薛定邦倒在了地上。 与日本街头那些醉汉相比，没有什么区别。 失去意识之前，薛定邦自嘲地笑了笑。 原来每个人，都有被命运抛弃的时候吗？ 恍惚之中，薛定邦似乎做了个梦。 梦中有个和尹仁相似的影子，在他身边。 黑暗而又温暖的环境，尹仁炽热的鼻息。 很好，一切都很好。 尹仁从来没有过如此的热情，他的双手在薛定邦身上抚过。 尹仁的掌心，竟如此真实，每一次手掌划过肌肤的触感，都带来一片难以言喻的颤慄。 薛定邦挣扎着睁开眼睛，想要看清楚眼前的尹仁。 眼皮很重，实在是太重了。 鼻子里，海洋气息的香味，变成了廉价香水和微酸汗味混合在一起得刺鼻臭味。 周围很黑，光线暗得薛定邦只能看见在他身上的人的轮廓。 「唔……我看不清楚……」薛定邦抓住他的肩膀，说话起来带着自己都难以置信的沙哑。 不行，不能这样。 在尹仁面前，薛定邦一直都想要保持完美的形象。他是绅士，是优雅的，从容的，仪表大方，干净整洁。即使是再怎么火急火燎，他也不应该和尹仁在这种地方。 黑暗，狭窄，身边还有臭气熏天的垃圾桶。他身下只垫了一块纸板，后背是冰冷坚硬的墙壁。 不应该在这里。 而薛定邦自己呢？浓烈的酒气他自己都嫌弃得要命。乱糟糟的头髮，脏兮兮的衣服，还有衬衣上的酒渍。 不应该这样狼狈。 「别在这里……」薛定邦说，推开了向他凑过来的尹仁。「我想洗个澡……」 黑暗之中，尹仁的笑声听起来有些奇怪：「醒得好快啊，你想去哪儿？这附近有爱情旅馆，你身上有钱吗？」 薛定邦打了个冷颤，一团浆煳的脑袋，获得了几分清明。 这声音，绝对不是尹仁的，也不可能是尹仁的！ 受了刺激的薛定邦一下子清醒了过来，他摇了摇头，酒意瞬间没了大半！ 在薛定邦面前的男人，不是在梦里的尹仁，也不是去而復返的前田克里斯！ 甚至不是薛定邦以前见过的和认识的任何人！ 他是一名完完全全的，彻底的陌生人！ 第190章 离家出走（五） 以前薛定邦也听说过, 在日本街头醉倒的男女，被人捡尸的传闻。但他从未想过，这种事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薛定邦身高接近一米九。他穿着衣服的看上去瘦, 身量可结实得很, 一点儿都不轻。能够把这么大块头的男人, 从马路中间搬到小巷子里面, 力量也不容小觊。 「你是谁？」薛定邦死死盯住对方，眼神里充满了警觉，「你对我做了什么？」 「嘛，嘛, 我只是看你倒在路边。」那名身材高大的男人，比薛定邦块头也小不了多少。他的笑容，有着令人遍体生寒的危险。「刚刚是你说，让我不要离开, 你再也不会逃。怎么现在你……啊！」 砰——！ 迎面而来的一拳，把那名陌生人打了一个趔趄。对方动了怒，嘴里都是些骂人的粗话。 薛定邦啐了一口，又挥拳打过去。他浑身都是酒气，血红的眼睛里都透着怒气。拳头裹挟着风声朝着那人砸过去, 对方身体一僵，却没有被拳头砸中。 薛定邦一拳砸在墙上，粉白的墙皮喷洒而出。一部分飞溅到那个捡尸人的脸上, 另一部分哗啦啦掉落在他肩头。昏暗的光线之中, 薛定邦的眼睛亮得可怕。 他腥红的双眸, 不似人类, 反而像是野兽般, 在黑暗之中反光。 相对僻静的窄巷之中, 他的唿吸声又粗又重，牙齿咬得咔咔作响。 第346页 「还不快滚？！」 随着气势惊人的一声爆喝，想要捡尸的男人吓得和兔子似地逃窜，嘴里还说着不想说醉鬼一般见识。 等那人走远之后，薛定邦把拳头从墙上拿下来。 这一带的房屋还是木板房，在薄木板外面刷了一层浆的墙皮。即使是这样，薛定邦的关节也破了。他以前练习过拳击和搏击，手指关节上有一层薄茧。这层薄茧根本承受不住这样的冲击，薄薄的皮肤也不能。他的关节上，现在全是血。鲜血下面，是他破损的皮肤。 疼痛令人愤怒，也令人清醒。 就着手上的血液，薛定邦随意地将散乱的刘海耙到脑后。 他从阴影之中步出，仿若刚刚从地底深渊爬出来。 靠在墙上喘息片刻之后，薛定邦第一个念头就是——克里斯在哪儿？！ 第二个念头——我怎么会在这里？！ 撑着快要裂开的头，薛定邦深唿吸一口气。朦胧的天光照亮歌舞伎町的白昼。夜晚的世界已经结束，曙光预示着主宰者的更替。白天将要接管黑夜，曙光为世界带来新的一天。 薛定邦跌跌撞撞，撑着宿醉难受的脑袋，向家里走去。他努力回忆昨天发生的事情——前田克里斯走了，离开了这里。和中山陆人一起，去了他不知道的地方。 而后，薛定邦以为自己可以接受一切。就像平静地接受尹仁从拉斯维加斯离开。或许，就在尹仁离开的当时，薛定邦就应该去找他。而不是等到把拉斯维加斯的事情处理完，尹仁身边都有了新人，才慢慢吞吞地去纽约。 想起来，他也只不过是仗着尹仁的喜欢，仗着尹仁对自己的偏爱，有恃无恐地以为尹仁会等着他，尹仁会原谅他。 「可恶！」薛定邦用力揉了几下太阳穴，朝着他们的出租屋走去。 后来，薛定邦喝醉了。 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倒下。 似乎还做了个梦，似乎还说了什么话。 他不太记得那些内容。 既然不记得，那么就应该不是特别重要的事情。 薛定邦走回前田克里斯和他的「家」，将整颗脑袋都埋进冷水之中。 难道，还要让那种事情重演一次吗？他已经完全失去了尹仁，他已经错过了尹仁。还要失去前田克里斯，还要错过前田克里斯吗？ 再一次错过自己喜爱的人？！ 喜爱…… 是喜欢吗？ 是爱吗？ 薛定邦勐地抬头，看着镜子里那张憔悴邋遢的脸。 这不应该是一向温和，一向整洁，一向注重仪表的薛教授应该有的样子。他是一名醉汉，带着宿醉的模样，穿着皱巴巴的衣服，沾满酒渍灰尘与泥土。他的胸口、肩头与背心，被头髮上滴落的水弄湿了大片。 「你是谁啊？」薛定邦伸出手，抚上镜子里那名男人的脸。 陌生人，你是谁？ 薛定邦闭了闭眼睛，他甚至怀疑前田克里斯如果当时看见的，是这样的自己，还会不会爱上自己呢？ 前田克里斯…… 前田克里斯…… 前田克里斯…… 这个名字，不断地在脑海里打转。 薛定邦无法去忽视他，也没有办法去停止想下去。 时间已经是早上六点，现在前田克里斯在做些什么呢？ 是已经和中山陆人…… 「我的身体，只想给定邦桑一个人！别人摸我一下，我都觉得好噁心的呢！定邦桑是我的第一个男人，也是我最后一个男人！」 前田克里斯的话，迴响在薛定邦耳边。 他甜美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撒娇意味。 薛定邦都可以回忆起来，他说这话的时候，那副骄矜的小模样。他闪亮的大眼睛，黑暗深邃的眸子似能吸走人的魂魄。他肌肤的柔嫩触感，髮丝在薛定邦指缝之中穿梭，他身体的香味，还有他那黏人的性子…… 手机，手机呢？！ 薛定邦在身上摸了一圈儿，都没发现那块黑色镜子。 弄丢了吗？ 慌手忙脚走到玄关，才想起来——回家时因为要去洗漱，把手机放在了他们平时吃饭的小桌子上。 薛定邦扑了过去，抓住手机的手有些发抖。他按了好几下，才把前田克里斯的电话号码拨打出去。 屏住唿吸，屏住唿吸，薛定邦不敢大声吸气。他生怕因为唿吸混乱，而暴露出自己混乱的心情。生怕那个冰冷机械的声音，再度迴响在在他的耳畔。 电话接通了，铃声一声比一声响。 惊喜之余，薛定邦也有些担心——前田克里斯会接吗？ 还是和他在一起的中山陆人接？ 接通的话，我要说些什么呢？ 随着薛定邦的胡思乱想，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直到电话自动挂断无人接听，薛定邦想像当中的情景都没有出现。总得来说也不算太糟糕，至少前田克里斯没有直接拉黑他的电话号码。 薛定邦抽了根烟，让头脑冷静下来。 薛定邦赶紧抓起手机一看，gps定位显示前田克里斯竟然离他一百多公里，地点赫然是轻井泽！ 难道说，前田克里斯选择和中山陆人一起回老家了吗？ 就这样，就要被抛下了吗？ 过去发生的事件，又一次要发生在自己身上吗？ 不甘心的感觉，从心底深处涌出。薛定邦已经吃过一次亏，不会再吃亏第二次！上次的教训已经足够，既然他和尹仁已经错过，已经失去了尹仁，那么就要把握现在拥有的！不能再度失去！ 第347页 薛定邦抓起钱包与手机出了门。 轻井泽，前田克里斯在轻井泽！ 没有第一时间找回尹仁，至少他还可以第一时间找回前田克里斯。 薛定邦立即出门，打车去车站，坐上新干线，到达轻井泽的时候，才上午十点。不顾其他人异样的目光，薛定邦拿着手机一路小跑出站，花了好些时间，才拦了一辆计程车。 「去这里！拜託了！」薛定邦掏出手机，把gps定位的地方给司机看。 司机是一名五十多岁的精瘦男人，一脸精明模样。他拿着手机端详了好大一会儿，才慢悠悠说：「那边有点远啊。你看上去不像是游客哦，那边都是私人的别墅挺多的。要去温泉旅馆的话，我可以推荐一些便宜的。」 薛定邦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衣服，立即明白了司机为何这种态度。他现在这幅邋遢的样子，确实不像是什么精英，反而像是宿醉起来找不到路的醉汉。 「认识路的话，请开到那里。」薛定邦直接从钱包里抽出三张万元大钞递过去，「剩下的是小费，不用找。快一些可以吗？麻烦你了。」 有了三张福泽谕吉，司机的态度发生了很大转变。 「那坐稳了！」 计程车在山道穿梭。前阵子轻井泽山里，似乎落了一阵雨。被雨水打落的树叶铺满道路，汽车轮胎碾压过去，沙沙直响。景色很美，但薛定邦没有心思看周围的景色，满脑子想的都是前田克里斯现在怎么样。 刚刚计程车司机说，前田克里斯在的地方，不是商业区，而是私人别墅区？前田克里斯去了中山陆人的私人别墅吗？他们到底做了些什么？ 果然如同中山陆人所说的那样，前田克里斯说的甜言蜜语，都只是一种习惯性谎言不成？ 薛定邦越想越心烦，只能死死盯住手机屏幕瞧个不停。 数字越来越小，离前田克里斯的距离也越来越近。 车辆的速度不快，在山道上行径了接近一小时之后，车停了下来。 「就是这里了。」司机说。 薛定邦看了一眼gps，定位显示自己和前田克里斯还有好几百米。而且，这个数字只要一刷新，就在变动。好像前田克里斯带着手机，在离自己远去。 「还要再前面一些，」薛定邦把gps定位给司机看，「前面过去五百米，另一栋房子。」 「可是，这前面并没有房子啊！」司机耸了耸肩膀，「周围一公里，就只有这一栋哦。不如你在附近找找吧，你要找的人，应该就在附近了。」 薛定邦道过谢，下了车。 他抬头看了一眼眼前的别墅，却不知道是否应该上去摁门铃。 第191章 离家出走（六） 由于受到西洋传教士影响, 轻井泽镇子上的建筑大多都是西洋式建筑。仿佛到的不是日本，而是一处欧洲小镇。但在私人别墅区，特别是一些新建的别墅和大酒店, 就带有浓浓的日式风情。 这栋别墅非常新, 如同日本古装剧里的深宅大院。豪华的住宅拥有巨大的花园, 以及高大的木门与围墙。强烈的既视感让人总觉得在那部电影和电视剧里见过它。 前田克里斯就在里面, 离薛定邦越来越近。从最开始五百多米，到四百多米。他在一步步靠近，速度还不算慢。 从门外是丝毫没有办法看见宅门里的情况的，而在gps上面, 这个地方就是一个空白的大建筑。一栋房产。一个地方。把界面扩大到最大，也只不过是看见一片空白里，有个小点在移动罢了。 薛定邦捏着手机，朝着前田克里斯的方位跑过去。周围安静极了, 只有枯叶在他脚下咯吱咯吱作响。 突然，宅院里面传来一阵喧闹的声音，似乎出了什么事情。夹杂着叫喊和呵斥，以及尖叫声，还有急匆匆的脚步声。 「我说了不是的！」前田克里斯的声音又尖又大, 他携带着手机朝着墙边跑过去。 薛定邦抬头望了一眼墙壁，还不到三米高。看来这栋宅子只有大门高大，围墙, 特别是侧面的围墙, 真的不高。薛定邦只要踮起脚尖, 几乎伸手就可以摸到围墙上面覆盖的瓦片。 嘈杂声和唿喊声越来越近。薛定邦很担心前田克里斯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就薛定邦对前田克里斯的了解, 这小傢伙个头不大脾气不小。即使是在拉斯维加斯之王手里, 也不会轻易屈服。他脾气上来了, 可以把尼尔森的酒柜都给咋了。 要是在这里，中山陆人强迫他做点什么不愿意的事情，怕不是现在已经和人闹翻，正在乱来。 薛定邦深唿吸一口气，跳起来抓住围墙的瓦片。凭藉徒手攀岩多年练出来的身手和臂力，他翻了上去。 微凉的山风吹过薛定邦耳畔，视野陡然在眼前开阔起来。他看见这片日式庭院，美丽的枫树，雅致的水池，还有高大华丽的建筑，以及朝着自己奔跑的前田克里斯。 「定邦桑！」前田克里斯尖叫着，向着薛定邦飞奔而来。 前田克里斯穿着一件蓝色浴衣，下摆也过于短了一些。就他的身高来说，要找到不过膝的浴衣也是不容易。看上去简直算是某种情趣改良款？他手里提拎了个小袋子，三步并作两步向着薛定邦飞奔而来。 「我就知道你会来找我！」 薛定邦从墙上跳下来，他已经能够看见在走廊里面那些找前田克里斯的人。 第348页 「捉住他！」 「他在那里！」 「站住，不许跑！」 想来，前田克里斯可能有闯了什么祸吧。 前田克里斯才不管身后的情况，直接扑进薛定邦怀中，眼泪汪汪地在他胸口蹭来蹭去：「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对不起，定邦桑！我不应该任性，请你原谅我！」 薛定邦抱着前田克里斯，掐住他的腰把他举了起来：「别废话，快爬过去！」 现在可不是表演什么重逢喜悦的时候。 那群人还在逼近，他们呆在这里多一分钟，就多一分危险。 前田克里斯踩住薛定邦的肩膀，爬上了墙。他没有立即跳下去，而是趴在墙头朝着薛定邦伸出手：「定邦桑，抓住我的手！快上来！」 薛定邦点点头，伸手紧紧抓住前田克里斯。「别放开我，克里斯。」他说，「请不要放手！」 在前田克里斯的帮助下，薛定邦很容易就登上墙壁，翻了过去。他跳入一堆枯叶当中，脚下的泥土还有一些柔软。转过头去看，前田克里斯还趴在墙上，没有要下来的意思。 「来，克里斯。」薛定邦心下瞭然，对前田克里斯伸出双臂，「我会接住你的！」 前田克里斯露出甜美的笑容，从墙上一跃而下，扑进薛定邦的怀里。 脚下的泥土实在太软，薛定邦打了个趔趄，没有站稳。两人一起向后仰倒过去。漫天枯叶飞扬而起，遮盖住阳光，空气和前田克里斯的脸。 薛定邦动了动身体，抱住前田克里斯的身体，把他搀扶起来。 「对不起，克里斯。我不应该打你。」薛定邦捧住前田克里斯滑嫩的小脸蛋，在额头上用力啜了一口，「我们先跑吧，那些人要追过来了！」 「嗯！！！」前田克里斯抓住薛定邦站起来，两人一起沿着房子边缘的山坡滑了下去。 墙的另一面闹哄哄的，似乎还有人在喊着拿□□来之类的话。房子的大门也开了，更多人从里面追了出来。 听着身后的响动，薛定邦更加不敢停下脚步。虽说他现在十分想要和前田克里斯说说话，拥抱住这恼人的小妖精，好生问一下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从房子旁边的山坡滑下来之后，薛定邦牵着前田克里斯的手腕，还没跑两步，前田克里斯就尖叫一声摔倒在地。 一看竟然是被树根给绊倒了，更加糟糕的是——他的草鞋鞋带断了。 这种东西，怎么都不会结实的。 「克里斯，你没事吧？」薛定邦赶紧把前田克里斯扶起来，查看他破皮的膝盖，「你流血了。」 前田克里斯一手提着草鞋，光着脚一瘸一拐地向前走，脸上的表情倔强得要命：「现在还没有事情啦！等会被抓到才会有事情呢！快跑吧！」 薛定邦看了一眼前田克里斯——头髮里都是树叶，膝盖破了，脚也弄得脏兮兮的。虽然他自己的情况好不到哪儿去，看见前田克里斯这样狼狈，还是让薛定邦的心脏揪扯了一下。 「上来！」跑到前田克里斯跟前蹲下，薛定邦回过头，语气坚定且不容置疑，「快一些！」 「嗯！」前田克里斯喜出望外，扑到薛定邦后背，让他把自己给背起来。他有些兴奋的小脸儿，不知道是因为紧张激动还是因为害羞，红得好像可以滴出血来。他把脸埋在薛定邦脖颈之间，轻轻磨蹭，吐出温暖的气息，在搔刮着薛定邦的每一寸皮肤。 「定邦桑的后背，好宽大，好温暖啊！」前田克里斯陶醉不已，指尖都激动得发抖，「在拉斯维加斯的时候，你也是这样背着我呢。该死的温柔呢！定邦桑为什么会这样温柔呢？！」 薛定邦觉得脖颈之间有些湿润，他抬头看了一眼铅云密布的天空，似乎是要下雨。但雨点，总归不会是温热的。薛定邦回过头，看见的是泪流满面的前田克里斯。 「怎么哭了？」薛定邦柔声问，「伤口很疼吗？」 被这样温柔地询问，前田克里斯再也忍耐不住，一口咬在薛定邦肩膀上，呜咽泣不成声。 感受到尖锐的痛苦一阵阵传来，薛定邦反而舒了一口气。还好，这是真实的，他还没有失去一切。 两人坐新干线回到东京，又拦了辆计程车回到出租屋里。 一路上，前田克里斯只是呜呜咽咽哭个不停。薛定邦只好抱着他的身体，拍打他的后背，不断地安慰他。 折腾了一天，到家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多。薛定邦没有过多的责问，拔掉前田克里斯的脏衣服，直接把他给塞进浴室。 混合沙与泥的污水从头淋下，前田克里斯闭上已经哭肿的眼睛，任由热水流过面庞。 薛定邦捧住他的脸，柔声询问：「膝盖沾水了，疼不疼？」 「为什么……」前田克里斯声音里带了几分哽咽，他那双漂亮的眼睛，还戴着琥珀色的美瞳，「为什么定邦桑会对我这样好呢？我明明都做出这种不可原谅，背叛你的事情来了！定邦桑！我好冷，好害怕，抱紧我！求你了！」 水流沖刷前田克里斯的面庞，热泪和温水混做一块。薛定邦抱住前田克里斯的腰，把他向自己拉近了一些，另一手挤了些许沐浴乳，放在他头上轻柔地画圈。 「定邦桑，为什么……你要这样温柔呢。为什么你会这样好呢？」前田克里斯顺从地贴近薛定邦的身体，肌肤相亲的感觉，让他满足地喟嘆出声，「如果你能够对我再残忍一些，我就可以下定决心离开你了。」 第349页 「对不起，克里斯。」薛定邦轻轻地在前田克里斯后脑勺打转，尽量去按摩他头皮让他感觉舒服的地方。 两人没有再多言语，只是在狭小的浴室之中，安静地贴在一起。 白雾氤氲之中，气氛温馨。 薛定邦温柔地给前田克里斯洗好澡之后，自己草草沖刷了一遍。拿了一条大浴巾，把前田克里斯一裹，打横抱到他们的客厅兼卧室。 打开吹风机，两人互相吹干头髮。 薛定邦不声不响地铺好棉被，让前田克里斯坐在上面。 「定邦桑？」过于沉默的薛定邦，让前田克里斯感觉浑身都不自在。他扭了扭小屁股，讨好地趴在薛定邦后背，环绕住薛定邦的身体，「你不打算做点什么，来惩罚我吗？对不起啦，我是离家出走的坏猫咪，主人可以罚我的。我什么惩罚，都可以受得住哦。」 薛定邦倒吸一口凉气，气流通过齿缝，嘶嘶作响。 「别惹火。」 前田克里斯低声轻笑，甜腻的嗓音里带了几分沙哑：「定邦……你不想检查一下吗？」 薛定邦逮住作乱的手，转过来来，一把将人压倒，说出来的话却出乎意料。 第192章 离家出走（七） 薛定邦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粗重急促的唿吸喷洒在前田克里斯面庞。 「克里斯！」薛定邦说，「你想要惩罚吗？好，我给你惩罚。我现在罚你——不要和我讲话。在我处理好的你的伤口之前, 什么话都不要说！」 海妖琥珀色的眸子里, 浮现一层水汽。他轻柔的吐息, 带着怡人的温度。 薛定邦以为——若是听不见他甜腻惑人的嗓音, 就不会被拉倒海底，与之共同沉沦。 但是，薛定邦还是低估了对方的本事。 仅仅是他含情脉脉的眸子，就盯得薛定邦心里一阵发毛。 「别乱来。」薛定邦沉声教训, 故意板着脸扮严肃。 海妖眨眨眼，眼神勾缠都能溅出蜜来。 薛定邦低下头，避开目光，仔细查看他膝盖的伤口。修长笔直的腿上, 如同凝脂玉石般的肌肤，出现了破损。简直就像是制作精美的器具，被平白磕出裂痕。 现在看起来不算严重，还没能感觉到很疼。等明天就有够受的了。上好药，薛定邦小心翼翼拿起绷带为他细心包扎。 「希望不要留下伤疤才好。」薛定邦惋惜地嘆了口气, 目光落在前田克里斯大腿上的疤痕，心中一紧，说不出的难受。 「我可以说话了吗？」前田克里斯眨眨眼, 乖巧得不得了。 「你不是已经在说话吗？」薛定邦还是没能绷得住, 在他鲜嫩的唇瓣上用力啜了一口, 「好了, 坐起来把衣服穿上。我们现在可以聊一聊,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定邦桑, 我腿疼。」前田克里斯倒进薛定邦怀里，抱住薛定邦撒娇，「你帮我穿嘛。」 薛定邦拿他简直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动手把睡衣帮他穿好，说：「我们明天去找房东退房，另外找个地方住。」 「我想中山陆人不会跑到这里来啦！」前田克里斯嘟哝了一句，「他现在肯定讨厌我，讨厌得不行呢。说不定已经到店长那里去投诉了。我可能要被开除啦！」 薛定邦捧住他的脸，十分认真地看着他：「那种工作，不做最好。来，把美瞳给取下来。老戴着对眼睛不好。」 前田克里斯乖乖点头，把美瞳取了下来。「哎，完蛋！」他突然想到了什么事情，懊恼地直拍脑门。「我把眼睛盒子落在轻井泽啦！这可怎么办呀？」 「那就不要了。」薛定邦一把夺过美瞳，丢到一边。他凝视一番前田克里斯黑色的眸子，用手背爱怜地拂过对方柔嫩的脸颊，「你这样就好。我喜欢你小鹿一样的眼睛，你必须去做别人，尤其是不必去做尹仁。」 「因为我比不上尹律师。」前田克里斯赌气说，「我不值得和他相提并论，对吗？」 薛定邦深唿吸一口气，一字一句地说：「因为你和他不同。你很好，没有必要和尹仁对比。」 「说得也是呢！」前田克里斯突然笑了起来，「定邦桑在拉斯维加斯没有去追尹律师，但是在东京来追我了！我很高兴的！我好害怕你不来，从此以后再也见不到你了！」 薛定邦收敛了眉眼，柔和了目光，将前田克里斯耳边的碎发撩到耳后：「那能说说看，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前田克里斯垂下眼，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在薛定邦怀里窝着。 「我坐上他的车，要离开的时候，满肚子都是气。」他说，「对不起，定邦桑，我没有理你。你给我打电话，我也没有接。中山陆人还把手机拿过去，直接拉黑了你。他看见了手机上面的定位寻人软体，把gps定位也给关了。」 「我没有阻止他，因为他只是做了我想要做的事情。可我心里还是难受极了！」前田克里斯捂住自己的胸口，抬头望向薛定邦，「我这儿，疼呀！特别是当我忍不住回头，趴在车后窗看见你跟着车跑的时候，疼极了！」 薛定邦用手盖住他捂住胸口的手，沉默地凝视他悲伤的脸。 「对不起，定邦桑，我当时就应该跳下车回头的！」前田克里斯反手抓住薛定邦，紧紧地揣在手心里，「可我不敢，我很害怕。那个时候，你即使是抱着我，也根本没有看着我！我怕我下了车，你还是会抛弃我……对不起，定邦桑，我实在是太蠢了！」 第350页 「你在中山陆人的别墅里，发生了什么事情？」薛定邦低下头，轻轻在前田克里斯发顶印下一个吻，「他们为什么会追着你跑？」 「轻井泽的房子不是他的。」前田克里斯顿了顿，小心翼翼地看着薛定邦，「中山陆人不过是租的别墅啦！那里虽然是私人别墅区，却是成田连锁酒店的超超超朝豪华套房呢！在去那边的路上，他就开始动手动脚，我很不高兴那样。到了轻井泽，安顿下来都晚上十点多了。」 薛定邦不由得蹙眉，看得在察言观色的前田克里斯紧张得不行，赶紧转身抱住薛定邦说：「没有啦！我没有被怎么样！我就是耍了个花招，撒娇我好累了！就像是以前那些想要得到我的男人那样，我才不会让他们轻易得逞呢！毕竟，很容易得到的东西，就不值钱了。」 「吃完饭，洗完澡，我一个人到的客房。」前田克里斯飞快地解释，生怕薛定邦误会什么，「我不敢睡觉，生怕中山陆人半夜起来袭击我！而且，我也很不甘心啊！定邦桑就会这样放弃我吗？难道一点都不在意我吗？所以，我偷偷打开了gps定位。还偷偷把你从通信黑名单里拉了出来。」 「可你没有电话，也没有来找我，甚至一点信息都没有。」前田克里斯说着，委屈地撇了撇嘴，「我想要给你打电话，又怕吵醒别人。又很不甘心，明明是你打了我，为什么我还要先道歉啊？到了早上，我和中山陆人一起吃早饭的时候，我给他下药了……」 「你哪儿来的药？」薛定邦紧张得抓紧了前田克里斯的肩膀，「不对，你下了什么药？你要谋杀他吗？」 「你弄疼我了呀，定邦桑！只是安眠药而已…欜雰…」前田克里斯扭动身躯，娇声说，「我发现你在约塞米蒂国家公园的时候，就在吃安眠药。到了这里，药瓶子空了，我就偷偷买了一瓶。结果你又不吃了，所以……一直没机会给你，我放我包里的。我就忘了……」 「早上中山陆人看上去很烦躁，已经没有了耐心的样子。我想尽办法，才熬到午餐时间。你还没有来找我，他又步步紧逼。我很不安呀！」前田克里斯缩了缩身体，似乎迴响起来什么令人感到恐惧不安和害怕的事情，「我怕他做出什么过激举动，就往他的酒里下了药。药是我下的，也是我餵的。」 「有人进来送饭，中山陆人站起来说要去厕所。结果，抓住服务生就倒下了，哎呀呀，把那女人给吓得。」前田克里斯撇撇嘴，「之后，他们以为我谋杀了中山陆人。因为他既不动，也叫不醒。所以闹哄哄的，我找了个空隙，就跑啦！还好，定邦桑你来了……你要是不来的话，我真不知道要怎么办。」 薛定邦抱紧前田克里斯，心疼得不行：「还疼吗？」 薛定邦的手，轻轻抚过前田克里斯被打过的那边脸颊。大半天过去了，脸颊还是有些微肿，裂开的唇角也尚未完全癒合。 薛定邦缓慢向下，划过前田克里斯说很疼很疼的地方。 「唔……」前田克里斯身体震颤了一下，抬起泪汪汪的眼睛，直勾勾看着薛定邦。「不疼了……定邦桑，我可以趴在你身上眯一会儿吗？我困得要命。」 「好。」薛定邦伸手轻轻覆上他打着绷带的膝盖，柔声说，「你可以躺下睡，这里很安全。不会有任何人再伤害你了。」 「其实，我不在意啊。」前田克里斯打了个哈欠，脑袋靠在薛定邦怀里，「只要你不伤害我，别人的看法，我不太在意的。」 薛定邦还有很多问题，还有很多想知道的事情。但前田克里斯说他一夜没有睡觉，担惊受怕一晚上，上午又跑了好远的路，还受了伤。现在，他的精神和体力都到了极限，靠在薛定邦怀里，闭上眼睛，唿吸就变得轻浅。 抱住怀里睡得乖乖的小猫躺下，薛定邦用被子将两人裹在一起。 舒适的温度和触感，令人安心。薛定邦反锁了门之后，在前田克里斯身边躺下，和他一起坠入深沉的梦乡。 一夜无梦。 清晨的阳光唤醒薛定邦时，前田克里斯还睡得正香。他肉嘟嘟的小嘴微微张开，抵在薛定邦胸口。梦口水将那里的布料给弄湿了一大片。 看着他睡得傻兮兮的样子，薛定邦不禁捏了捏他的脸颊，把他唤醒：「睡觉不要流口水！」 前田克里斯迷迷煳煳醒来，发现挂在嘴边的哈喇子，把嘴角一擦，硬着头皮说：「我才没有！」 薛定邦只是笑着起身给他去做早餐，并没有反驳。 吃早餐的时候，前田克里斯心事重重。他想了很久，才鼓起勇气说：「我想今天去店里看看。离月底没有几天了，我得做到三十号……」 「不行！」薛定邦想都不想，立即回绝了他的提议。他抬起头，认真地凝视前田克里斯的眼睛，提出一直以来困扰他的问题，「克里斯，告诉我——为什么你一名魔术师，就非得一定要跑去做那种工作呢？」 第193章 离家出走（八） 前田克里斯僵在原地, 他那双可以倒映星辰的明亮双眼，在瞬间失去了光彩。好似两颗无神的石子，镶嵌在他的脸上。他似乎在承受巨大的痛苦, 又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宣洩取来。 前田克里斯低垂眼睫, 用力咽下嘴里的食物, 状如吞咽裹了一层刺的骨头般艰难。 「其实……」过了许久, 前田克里斯才把剩下的话头接下去，「爷爷留下的遗产，也没什么好的。轻井泽的破房子，还有几亩地, 还有一片破林子……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呀。」 第351页 说到这里，前田克里斯的声音哽咽了起来。 薛定邦温柔安静地将前田克里斯搂入怀中，一下下摸着他的后脑勺的头髮, 等待他的下文。 前田克里斯靠在薛定邦怀中，缓了口气：「那个房子，冬天可冷了。如果不钻进被炉，手脚都能冻僵呢！那个破浴室，还要在外面烧柴火才能烧热水, 要等好久。水烧好了，坐下去都烫屁股！窗户和门都是纸煳的，一不注意就会弄破, 风唿唿往里灌！那样的破地方, 那样的破地方……我……」 说到这里, 前田克里斯哽咽了起来, 他身躯颤抖得厉害, 再也没有办法多吐出一个音节。 「没关系的, 克里斯。」薛定邦轻轻抚摸他的后背，把他紧紧拥在怀中。 前田克里斯整颗脑袋都深埋于薛定邦怀中，耸着肩膀，抽泣不止。他哭了好大一会儿，才缓过气来。双手紧紧圈住薛定邦的窄腰，小脸蛋在薛定邦腹部磨蹭，呓语般呢喃：「定邦桑，抱我……可以吗？」 薛定邦轻轻摩挲他的脸蛋，捉住他的下巴让他抬起头来。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哭花的小脸蛋，尚未干透的泪痕看上去好不悽惨可怜。 「克里斯，不要哭。」薛定邦抱住他，把他轻柔地放在自己腿上，吻干他的泪痕。 前田克里斯眼睫轻颤，双手环住薛定邦脖子，扭动小屁股再次出声哀求：「不是这样抱啦！真是的，定邦桑怎么总是喜欢捉弄我呢？」 薛定邦捧住前田克里斯的脸，认真地凝视他的眼睛：「不要妄图打诨过去，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那……那个……」前田克里斯张着嘴，好半天没有下文。他想要扭动，却被薛定邦死死固定住。他想要挪开目光，却在薛定邦的逼视之下，又转了回来。 两人如此僵持片刻，前田克里斯才松口说：「为了……遗产……」 薛定邦用眼神示意他继续。 前田克里斯深吸一口气，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轻井泽，真的没什么好的呀。房子还会漏雨，烧火还需要去捡柴火。简直都可以去拍时代剧啦！江户时代的农村什么样，我老家就什么样。」他扭搅着双手，「可是……我……即使是那样的破房子……」 「那是这个世界上，唯一和我有关系的东西啦！」他刚刚止住的泪水，又啪嗒啪嗒往下落。他抹了一把脸，「即使是会漏雨的破房子，也是唯一和我有关系的东西啦！我不想唯一的羁绊，都这样失去啦！只要那栋房子还在，就是我还活过的证明！」 薛定邦抵住他的额头，温柔微笑：「你想回家，那就回去好了。其他的事情，不用担心。」 「可我需要钱啊，定邦桑！」前田克里斯哭着说，「遗产税可不便宜呢！虽说破房子值不了多少钱，可是土地和后院的山林，可是很贵很贵的啊！我不想像那些没有出息的傢伙一样，因为缴不起遗产税，就放弃继承！我……我……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薛定邦温柔而又坚定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欺骗了你，真的很对不起！」前田克里斯哭得更加厉害，「我是个没用的男人，几乎都没有什么存款。让我一下子拿出来那么大一笔钱，我真的拿不出来。我没有办法，只能进入快速赚钱的风俗业！对不起，定邦桑，我很没用吧……」 前田克里斯哭得实在可怜得很，再铁石心肠的人，见了都会于心不忍。何况，薛定邦并不铁石心肠。再加上他生得漂亮，即使是哭成这样，也只显得梨花带雨，更加惹人怜爱。 捧住前田克里斯的哭得一塌煳涂的脸，薛定邦堵住了他那张抽抽噎噎的嘴。怀中人身体一颤，唿吸都急促了几分。 薛定邦加深了这个吻。唇齿交缠之间，前田克里斯发出可爱的轻声闷哼，身体难耐地扭动。漂亮的绯红色爬上脸颊，满是一副情动难耐的小模样。 趁着他被吻得分神的时候，薛定邦捏住他小巧精緻的耳垂撵弄。薛定邦得偿所愿，立即听见了他染上几分迤逦色彩的低吟。 「唔……嗯……」前田克里斯气息紊乱，津津热汗从额角滑落下来。他受到了足够的抚慰，却还是感觉有所不足。 海妖的双手，在山峦般的肌肉上游走，如同鱼儿在水中一般灵活。他热切的唿吸，带着无法用语言叙述的香味扑面而来。 这香气，十分惑人，足以迷倒任何人，拜倒在海妖手中。 而他如同梦中低语般的声音，也足以令人神魂颠倒。只要他开口，就可以为他奉献出一切，只为从他的嘴里再度听见那些浅吟低唱。 薛定邦被海妖迷惑了，被他拖入了深海百米之下。在那里，气压让他浑身的肌肉都发紧。没有足够的空气得以唿吸，为了不至于窒息，薛定邦放开他，如同溺水者浮出海面，大口喘息。 前田克里斯头晕目眩，喘得比薛定邦还厉害。他薄嫩双唇有些微肿，眼角染上一层动人的薄红。 「好舒服哦，定邦桑。」海妖的声音，带上几分暗哑，更加显得惑人。「抱我，好不啦？」 薛定邦伸手抱住他，说：「抱着呢。」 他勾起眼角，唇角含笑：「真是的，定邦桑有时候，还真的让人生气不起来呢。我喜欢你，这又有什么办法呢？哎……要是我没有那么喜欢你就好了。」 「好温暖，好舒服啊。」他轻轻地将脑袋放在薛定邦肩膀上，「请继续这样，多待一会儿吧。」 第352页 薛定邦就这样抱了他一会儿，在他耳边柔声低语：「好孩子，你做得很棒。你不是没用的人，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你非常了不起。对于我来说，你是世界世界上，第一了不起的人。」 「那你会让我继续做host吗？」前田克里斯问。 「遗产税多少，我帮你交。」薛定邦将怀抱收得更紧，「我不是你男朋友吗？请多依靠我一些。现在就是个机会，来依靠我吧，克里斯。为你分忧解难，是我存在的意义。」 「不行！」前田克里斯一把推开薛定邦，「尹律师可以做到的事情，我也可以做到！」 薛定邦无奈嘆气：「尹仁可没有要继承遗产。遗产税需要多少？」 「少说也得五六百千万日元吧。」前田克里斯热切地抓住薛定邦的手，「可我不想让定邦桑出钱！！！你现在没有正式的工作呀！我不能拿你的存款，去交遗产税！我自己可以挣钱，我有办法的！我还要养你啊！」 薛定邦面孔严肃地盯着他：「不行！我怎么可能让自己的男朋友去做风俗业来养我？这些钱对我来说并不算多。至于你……在拉斯维加斯拿一百多万美金的奖金，换成日元也一亿多吧？我不希望你为钱的事情而担心。你只要担心一下你的小屁股就好。」 「啊？」前田克里斯突然感觉有些不对劲，扭着屁股就想要跑。 眼看小猫咪要逃，薛定邦一把抓住他细瘦的脚裸，又给人拖了回来。逃脱不成的小猫咪，只在榻榻米上面留下十道指痕。 「刚刚都还叫着要罚你，现在怎么了？怕了？」薛定邦低沉磁性的嗓音，在他耳边震动，弄得前田克里斯浑身发颤，忍不住缩脖子想要躲开。 「太突然了嘛！」前田克里斯敏感地侧过脑袋，胸脯起伏不定，「我好像会……太兴奋？怎么办？我觉得我已经不行了……定邦桑，对我再残忍一些吧。抓紧我，别让我跑掉。」 「不行。」薛定邦温柔微笑，伸手抚上他的脸颊，「我想对你温柔一些。」 【圣光术】 「……差点真的死掉呢。定邦，我好开心，好舒服呢……以后，我们，永远在一起，好不啦？」 汗湿的身体，热度还未褪却。前田克里斯砰砰乱跳的心脏，压在薛定邦胸口，和他激烈的心跳应和。 「放松。」薛定邦揉了揉他僵硬的肌肉，起身随手点了一曲歌。 薛定邦抱住前田克里斯重新躺下时，红玫瑰的歌声满屋飘荡。 从背后抱你的时候 期待的是他的面容…… 前田克里斯眨眨眼，问：「唱的什么呀？真好听。」 薛定邦试着用简单的语言解释了一下。 前田克里斯听后，笑嘻嘻地拱进他怀里，问道：「定邦桑，从背后抱着我的时候，你想的是尹仁，还是张伯伦？」 他心里有气，薛定邦知道。 无论薛定邦回答什么，敏感而又多疑的前田克里斯，都不会选择相信。 或许正是像歌词里面唱的那样——说来实在嘲讽，我不太懂，偏渴望你懂。 前田克里斯目光灼灼，湿润的眸子死死盯住薛定邦不放。他急切地想要知道答案，就像刚才他急切地渴求薛定邦那样。 他，向来活得热烈。 如同太阳般光芒万丈。 薛定邦动了动嘴唇，艰难开口。 第194章 约定（一） 薛定邦眼角抽动, 随意摸了摸他乱糟糟的头髮：「别闹，去洗澡。」 前田克里斯兇巴巴地在薛定邦肩膀咬了一大口，气哼哼地说：「这是被我说中了呢！定邦桑！你以后还会有别人吗？」 不是别的男人, 不是别的女人, 是「别人」。 薛定邦陷入思考当中。 我能够为前田克里斯, 提供他想要的一切吗？ 我能够给予他承诺, 给他答案吗？ 人生充满了不确定性。 薛定邦原本没有和男人交往过，现在却有了前田克里斯这个小可爱，做他的男朋友。 薛定邦原本过着稳定的生活，做着他的数学系教授。现在, 却在咖啡店里打短工。 人生当中能够控制的东西，实在是太少。就算是赶着去美国，想要和认识三十年的尹仁在一起，薛定邦也把事情给搞砸了。 即使是相交多年的朋友, 也会有分崩离析的一天。 现在给前田克里斯的答案，给前田克里斯的承诺，又可以维持多久呢？ 没有得到回答的前田克里斯，脸上的笑容甜美得近乎于扭曲：「定邦桑不要骗我哦，欺骗我的话, 我会杀了你。」 他的语调是如此平静，好像是在陈述一件事实。 薛定邦面带微笑，温柔地将他轻拥入怀, 眼眸之中如有静水深流：「不会。」 窗外的小鸟儿喳喳叫着, 阳光洒在前田克里斯身上, 他的汗水如同钻石般发光。 佑介在窗台的玻璃缸里游动, 和它被买回来的那天一样精力充沛。 「定邦桑, 总是这样狡猾。」前田克里斯眼睛湿润, 反抱住薛定邦的身体低声啜泣，「你就当做是在骗我，好不啦？我怎么这么喜欢你呢？喜欢得我好想要把你藏在任何人都找不到的地方！是不是要这样，你才能够永远属于我一个人？！」 薛定邦收敛眉眼，轻轻在他湿润的眼睫上印下一个吻：「永远太远，有生之年在一起，好吗？」 第353页 前田克里斯惊喜交加，一时间竟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只能拼命点头。 「不过，有个前提……」薛定邦话锋一转，说得前田克里斯浑身又紧绷起来，「哪一天，你厌烦了我。你要和我分手，我会离开你……」 「不分手，不分手，不分手！」前田克里斯拼命摇头，「这个世界上，对我最好的是定邦桑，我最最喜欢的也是定邦桑，这辈子我都不要和你分手！」 「好。小蜜糖，只要你不说分手，我就不会说。」薛定邦擦掉他眼角的泪珠，温柔的声音如同流水潺潺般滋人心田，「只要我们没分手，我就不会有别人。」 前田克里斯长出一口气，整个人都缠上薛定邦的身体。 长久以来的不安和压抑，在这一刻终于获得了释放。 他们紧紧相拥，似要到地久天长。 打破平静的，是前田克里斯的电话。午饭之后，他接到了来自于月华店长九叶和真的电话。 正如前田克里斯所猜想的那样，中山陆人到店里投诉他去了。电话里，九叶和真的语气十分严厉，叫前田克里斯一定要到店里去一趟。 并且是现在就去。 挂了电话，前田克里斯揉捏自己酸痛不已的腰肢，耷拉在小桌子上面。 「怎么了？」薛定邦正在厨房洗碗，听见他嘆气，立即放下手中的活儿，第一时间坐到他身边。 前田克里斯恹恹抬起眼皮，看了薛定邦一眼：「看来我做不到月底啦！九叶店长很生气，叫我现在就要到店里，给客人交代呢！」 薛定邦摸了摸他的脑袋，温声细语说：「不想去就不去。」 「工资呢？工资怎么办？！」前田克里斯拍着桌子撑起身体，紧张得不行，「店里还没有把这个月工资给我呢！」 「那点小钱，不要也罢。」薛定邦说得轻描淡写，「虽然我的资产很多无法变现，但只要一个电话，我就可以从尼尔森手里套到四十万美金。」 前田克里斯更气了：「我不喜欢你和张伯伦交往过密！」 薛定邦笑了笑，安抚道：「我和他只是工作上有交集，我说过——只要你不提分手，你就是我的男朋友。」 前田克里斯眨眨眼，脸色有些为难：「中山陆人把我留在别墅里的包包带过去了，我要是不过去，拿不回我的包。」 「里面有很重要的东西？」薛定邦问。 前田克里斯先是点点头，然后又飞快摇头。他摇摆不定的样子，让薛定邦看了揪心，干脆抱起来，放在自己膝盖上：「想要的话，就去拿回来。别怕，我陪你去。」 到店铺要开始营业之前，前田克里斯才姗姗来迟。中山陆人果然就在店门口等着，脸色冷得像冰块。 前田克里斯瞳孔震颤，僵硬地抓住薛定邦的手指，往他身后躲。薛定邦礼貌和蔼，对着中山陆人点头微笑，说：「先进店里去吧。」 薛定邦牵住前田克里斯的手，直接走过中山陆人身边，好像他只是一名无关紧要的人。 前田克里斯全程低头，连个眼神都没有多给。 中山陆人铁青着一张脸，跟在他们身后。完全没有了前天坐在豪华轿车里面的神气活现。他英俊的面孔因为嫉妒而扭曲，虽然只有那么一瞬间，也足以叫人担心他会不会趁着薛定邦下楼梯，把人给推下去摔死。 薛定邦推门入店，很礼貌地护住门把手，让中山陆人通过。 中山陆人脸色一变，又做出一副胸有成竹，胜券在握的样子。他那副神气活现的模样，好像他已经想好了万全之策——可以把前田克里斯从薛定邦身边抢走的，万无一失的策略。 店长九叶和真堆起营业用笑容，与另一名host把三人迎了进去，引到卡座坐下。 「你好，初次见面，我是克里斯的干部神乐。」另一名host点头鞠躬，双手给薛定邦递上名片。 薛定邦看了一眼，不由得皱起来眉头。在他看来，这名片也过于浮夸。名片上面除了名字，还有个人的照片。夸张的妆容，白得晃眼睛的灯光和皮肤，与眼前这名男人看上去不甚相似。一想到前田克里斯的名片也是这种风格，薛定邦内心就泛起一阵不可抑制的不快。 「之前承蒙你们关照克里斯，不胜感激。」薛定邦很快调整表情，对着神乐和九叶和真微笑，「他不是很能够胜任这里的工作，给店里添了不少麻烦，对此深感抱歉。」 前田克里斯也跟着弱弱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与薛定邦的温和套话不同，他说这话的时候，听起来完全就是出于真心。 「你们还有补救的机会。」中山陆人目光扫视过前田克里斯一番，笑得意味深长，「只要看你今晚的表现如何。」 不等九叶和真与神乐开口，薛定邦抢了话头：「没有今晚，克里斯现在就正式请职。」 九叶和真比中山陆人还要着急，开口说：「请不要误会，克里斯在店里做得十分出色。他既认真也很努力，是一名充满活力，有天赋的年轻人呢。克里斯给店里带来了不少欢乐，如果他就这样请辞，所有人都会感觉遗憾的。」 「克里斯很努力。」神乐也接着话头说，「他是一名很好的伙伴，店里的人都非常喜欢他。而且，克里斯在这方面，也十分有才能哟。」 薛定邦瞥了一眼克里斯，说：「你们不问一下他的想法吗？」 第354页 前田克里斯蠕动嘴唇，欲言又止，又担心又害怕的样子，让薛定邦目光不由得严厉了几分。 中山陆人看前田克里斯的模样，忍不住呛声说：「他不愿意！你看见啦！有些人生来就属于歌舞伎町，为此而生！这里是他的舞台，你却要把他给拽下去吗？」 「克里斯的舞台不在这里，甚至不在歌舞伎町。」薛定邦态度不卑不亢，语气不咸不淡，「我想诸君都知道克里斯会变魔术的事情。他从十四岁就开始学习魔术，并不是为了来到歌舞伎町，用蹩脚的小花样，来讨客人喜欢，以求一点小费。他应该有更大的世界，不是困在卡座的方寸之间。」 中山陆人冷笑着，双手抄在一起：「你名义上是克里斯的男朋友，霸占着他，却不能为了支持他的事业，做出一点点对他好的事情来！」 「我在拉斯维加斯的时候，认识了克里斯。他是一名十分出色，十分优秀的魔术师。」薛定邦微微颔首，展露出温柔的笑容，「那时候，克里斯浑身都在发光。回忆起和他相遇的那一天，我至今都觉得十分感动。关于魔术，克里斯付出了很多，他有创意，有想法，并且，也有实现的能力。」 「做host，不是克里斯的事业。」薛定邦抬起头，认真地盯着中山陆人，一字一顿地说，「魔术，才是他的毕生追求。」 中山陆人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再也顾不得维持所谓的绅士形象，拍桌子怒吼起来：「那你又为他做了什么呢？！让他住在十坪的出租屋里，为了遗产税而跑到风俗店卖酒吗？！！！和host交往的人，要么就是为了支持他的事业，要么就是为了贪图他的钱财！！！」 啪！ 中山陆人从随身包里掏出一大沓砖头似的现金，狠狠地摔在桌子上。钞票没有捆住，因而四处飞散，九叶和真和神乐赶紧蹲下捡钱。 「克里斯，只要你不辞职……」中山陆人喘着粗气说，「这些钱，都给你。都拿去！全归你！」 第195章 约定（二） 前田克里斯身子一颤, 两眼瞬间亮了起来。片刻之后，他眼里的光芒又黯淡下来，转头求助地望向薛定邦。 基于对前田克里斯的了解, 以及今天上午的谈心, 薛定邦大概知道他在担心什么。 现在前田克里斯急需用钱, 中山陆人把条件已经降到了最低——只要不离开月华, 怎么样都好。甚至是中山陆人都默认了薛定邦这个「男朋友」。只要前田克里斯能够在店里继续工作，能够留在这里，在黑夜的世界之中。 看上去，条件很低。 报酬, 也足够诱人。 前田克里斯不想从薛定邦手里拿钱，因为他不想让薛定邦和张伯伦有过多接触。 他动摇了。 「克里斯的遗产税，我来出。」薛定邦的声音清晰明亮，不带丝毫犹豫, 「这本来就是男朋友应该做的事情，就不劳您费心。」 中山陆人哈哈大笑，好似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就凭你？凭住在十坪出租屋里，做七百日元时薪工作的傢伙？！！！区区咖啡厅服务生，也未免太过于自大了！！！别太得意忘形！！！不如你在花鸟把白天的工作转成夜间工作, 我说不定会去捧你的场。」 「说起来……」中山陆人一顿，用轻挑的目光上下打量薛定邦一番，「你也挺帅的。会在花鸟受欢迎也说不定。努力进入风俗业卖酒, 用那张叭叭叭说大话的嘴, 好好地去讨好客人吧！！！」 薛定邦不气也不恼, 反而用悲悯的目光看着中山陆人。这傢伙, 对前田克里斯真的是入了迷, 还要装作不在乎和玩玩的样子。 明明只是风月场所里的逢场作戏, 偏偏可悲的男人却当了真。 「谢谢你，中山先生。」薛定邦温柔微笑，将前田克里斯的手抓紧，「若不是你的出现，我们都没有发现——我们对彼此竟然是如此的重要。我们已经约定好，有生之年都要在一起。」 前田克里斯漆黑的眼睛里，有星光在闪烁。他抬起头，带着满脸孺慕之情凝视薛定邦：「定邦桑，我会履行约定的。」 中山陆人被他俩给噎了一嘴的狗粮，气得脸红脖子粗，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神乐大哥，还有九叶店长。对不起！」前田克里斯勐地站起来，深深鞠了一躬，「我只能做到今天为止了！请允许我提出辞职！」 九叶和真满脸不解，堆着假笑问：「好可惜呀，克里斯，你确定吗？明明再努力一下，做到no.1也不是不可能的哦。」 「克里斯，真的就这样决定了吗？」神乐顺着话，摆出一副十成惋惜的模样，「你要是不在的话，姑娘们都会感到寂寞的呢。」 九叶和真瞥了一眼像头公牛般愤怒的中山陆人，柔声说：「我也会寂寞的呢。」 薛定邦淡然一笑，挽住前田克里斯的胳膊，把人带进怀里：「请把克里斯交给我来照顾吧。如果实在感到寂寞的话，那可真是非常抱歉。请不要为了排遣寂寞才来找克里斯……去寻找自己的蝴蝶，才是长久之计。」 九叶和真与神乐对视一眼，转头对薛定邦笑道：「那么，今天就这样。克里斯，感谢你这段时间对店里的贡献。你今天可以先回去了。」 「开什么玩笑！」 「那我的月薪呢？」 前田克里斯与中山陆人几乎同时开口。 第355页 「克里斯月底再来。」九叶和真笑得别提有多和气多好看，「现在呢，店里还没结算。月底才是月华的发薪日哦。不过，如果你继续用钱的话，可以找店里借一些，可以从你的薪水里面扣除，只收取一点点服务费。这个月底晚上两点来店里拿钱吧。」 「包呢？」前田克里斯伸出手，「把我的包还给我。」 神乐点点头，丢下一句「我去拿」，飞快地离开气氛压抑的现场。 前田克里斯眨眨眼，满脸期待地等他回来。 等待的过程当中，九叶和真给他们三人每人倒了杯饮料。前田克里斯说了谢谢，双手捧着杯子小口小口地啜。他尽量离中山陆人足够远，也不敢抬头去看对方。 这幅心虚的小模样更是惹得中山陆人不满。他盯着前田克里斯的目光，是如此赤、裸直白，好像恨不得要将这小妖精给扒干净，拆骨入腹，吞吃殆尽。 薛定邦不动声色地挪了挪身体，遮挡住中山陆人的目光。他低下头，温声细语询问前田克里斯：「你在家的时候就在念叨你的包，里面有什么东西，那么重要？嗯？」 「嗯……」前田克里斯调皮眨眼，「秘密！」 「淘气！」薛定邦捏了捏他的脸颊。 前田克里斯摇摆脑袋，笑嘻嘻地往薛定邦怀里躲。 两人之间暧昧又自然的互动，眼神勾缠之间，溅出柔情蜜意。 嫉妒与愤怒使中山陆人面目扭曲，他探出身体，伸手抓住前田克里斯的肩膀怒吼：「你是在耍我吗？好大的胆子！不过是区区一介host！！！」 薛定邦逮住中山陆人的手腕，力道大得足以让任何人吃痛松手。 「请坐回你的位置上。」薛定邦笑容依旧温和，语调却冷得要命。 「你这个……」中山陆人脖子上青筋暴露，好像一下秒就会破裂似的。他用力甩动胳膊，挣脱薛定邦的手，「你这个——！」 九叶和真见状，赶紧插入两人之间，劝说道：「a社长，请不要成为痛客哦！」 不混迹风月场所的薛定邦不太明白「痛客」是什么意思，但这个词就像是有魔力一样，让暴怒的狮子很快平静下来。 中山陆人垂下他骄傲的脑袋，自嘲地冷笑几声，嘟哝说：「原来是这样呀？！『痛客』是吗？」 他一会儿摇头，一会儿又嘆气，看上去十分懊恼的样子。 前田克里斯全程都没有给他一个眼神，一直乖乖巧巧依偎在薛定邦身边，更是让他心冷。 「吶，克里斯的背包哦。」神乐的出现，打破了一室的安静尴尬。 月华打开暧昧的霓虹灯，音乐也开始响起来。打扮得花里胡哨的host们，陆陆续续地上班。九叶和真早已离开，神乐突然拉住要离开的前田克里斯，郑重其事地将一盒东西塞进他的手心里。 道过谢，也道过别。前田克里斯牵住薛定邦的手要离开。在门口，中山陆人站在那里抽菸，和打扮花哨的年轻男孩站在一起。 前田克里斯本能躲到薛定邦身后，缩着脖子不敢出来。 中山陆人哑然失笑，勾住那名年轻男孩子的肩膀，吐了一口烟圈：「你别把自己太当回事了。你不过是我打发闲暇时间的玩具罢了！既然这个玩具玩坏了，我当然会有新的玩具。」 中山陆人夹着烟，两指勾起那名年轻男孩的下巴，调笑道：「漂亮的东西花钱就可以得到。麻烦的东西却不一样。陶瓷与水晶一样的孩子啊，在歌舞伎町到处都是呢。」 燃烧的菸头几乎挨着那名年轻男孩的嘴唇，只要中山陆人手指略微移动，就可以在他下巴给烫出一个疤来。烟雾缭绕之间，那名男孩低垂眼睫，表现得出奇乖顺。 中山陆人对他的乖巧感到十分满足：「我对你失去兴趣了。克里斯。滚回你的贫民窟，当你的弃犬去吧！」 薛定邦颔首微笑，猝不及防一拳打中这混帐腹部！ 「这一下，为了克里斯。」薛定邦笑着凝视蹲在地上的男人，眼神里只有怜悯，「你应该学学什么叫尊重。」 不可一世的男人，现在如同一滩烂泥样跪倒在地。他的身材体貌，有几分像尹仁，霸道的性格，和尹仁也有不少相似。但在尹仁身上，会让薛定邦欣赏和着迷的东西，在中山陆人身上，却让他感到厌烦。 或许，正如前田克里斯今天早上的问题那样。 从背后抱住他的时候，我是想着张伯伦？ 还是想着尹仁？ 难道那份感情，真当如此粗浅，只是喜欢尹仁的外貌？ 薛定邦闭了闭眼，牵着前田克里斯离开月华。 两人十指紧扣，走在歌舞伎町的霓虹灯光下。 身边的前田克里斯，头顶变幻闪烁的光线，掠过发梢的微风，一切都显得梦幻得几乎不真实。 去月华的路上，他的心情是沉重的，脚步都一拖一沓，和上坟比起来好不了多少。而回家路上，前田克里斯连蹦带跳，脚步轻盈矫健，踩着地上每一个光点。他嘴里还哼着小曲儿，心情好得不得了。 薛定邦起了坏心眼，故意收紧手指，故意弄疼他。 从小蜜糖嘴里，薛定邦听见了他想要听见的甜腻闷哼。俏皮可爱的年轻男人扭动手腕，娇声抱怨说：「定邦桑，你弄疼我了呀！」 「给你道歉。」薛定邦说，「你这么开心，今天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吗？」 第356页 前田克里斯扬起小下巴：「今天是和定邦桑约会的日子！与你在一起的每天，都是特别的一天！」 暖心的甜言蜜语，让薛定邦心脏砰砰直跳，他的内心并不像他表面上看起来那样平静。若不是还在大街上，他真的想要狠狠吻住他的小蜜糖。 偏偏心思冰雪聪明的前田克里斯，这时候好像看不穿他在忍耐。反而抿唇挑眉，看他的眼神勾人得紧。 薛定邦咬牙切齿：「回家！」 牵住手，两人一熘小跑回家，刚一开门，还在玄关，就迫不及待地拥吻。两人拉拉扯扯想屋内走去，薛定邦刚要伸手解前田克里斯的扣子，却被他拦了下来：「等，等一下。定邦桑，你先把眼睛闭上。」 第196章 约定（三） 前田克里斯双颊绯红, 气喘吁吁。 薛定邦比他喘得更加厉害。 「好。」薛定邦低声喘息，闭上眼睛抱住前田克里斯，与他交换了一个情意绵绵的深吻。 听着前田克里斯在怀中发出的动人闷哼, 薛定邦更加激动不已, 将臂弯又收紧了一些。 「等, 等一下！」前田克里斯抗拒地扭动身躯, 双手推拒薛定邦的胸膛，「定邦桑，先忍耐一下。」 明明已经如此情动难耐，竟然还要薛定邦忍耐。要是之前, 前田克里斯早就扑上来把薛定邦吃得渣都不剩下。薛定邦低头凝视了他片刻，看着他不断起伏的胸脯，眼神又暗了几分。 「不行，还不可以！」前田克里斯急喘几口, 温热的双手捂住薛定邦的眼睛，「还不可以看！定邦桑太狡猾了，不行的啦！先把眼睛闭上。」 薛定邦在心里默默想了些乏味的事情，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我闭上眼了。」 没了视觉，其他感官更加灵敏。 放在眼睛上的手离开, 取而代之是温热的鼻息。 气流拂过他的眼睫，他的鼻尖，最后来到嘴唇上。 而后, 两瓣软肉贴上薛定邦的唇, 小心翼翼地触碰、碾磨。 「定邦桑, 还不可以睁开哦。」 「好。」 薛定邦听见悉悉索索, 像是布料相互摩擦的声音。接下来, 是拉链被刺啦一声拉开。轻轻柔柔的唿吸, 由远及近，扯开什么东西的包装袋，从里面掏出来未知物品。 有什么长条形东西搭在了薛定邦眼睛上，冰凉柔软的触感划过肌肤，令人平添迷醉。 海妖以气声在薛定邦耳畔低语，仿若要将他拉入令人窒息的欢愉之地：「这是送给你的礼物哦，喜欢吗？」 薛定邦伸手一抓，发现那是一根领带。 「吶，看见它的时候，我就觉得定邦桑特别衬它呢！」前田克里斯依偎在他怀里，手指轻轻地在他胸口画圈儿，「定邦桑，丢下你离开的事情，对不起了呀！原谅我，好不啦？」 「谢谢你的礼物。」薛定邦展开领带，覆住前田克里斯的眼睛繫紧，「我会好好使用的！」 「定邦桑？！」前田克里斯有点慌，他刚想要逃，就被堵住了嘴。 剩下的抱怨，哀求，还有爱慕，都被堵在了这个吻里。 前田克里斯气息紊乱，身子都软了半边。他伸手主动勾住薛定邦的脖颈，讨好地低吟，暧昧地细喘。 薛定邦抱住他，与他共渡美好迤逦的夜晚。在浓墨般的夜色里，与他温存着意。 【圣光术】 他们共同走过开满山坡的花园，在海风之中牵着手缓缓前行。 薛定邦看见那些鲜花与海洋，隔开了黑暗。他们共同观看过行星的湮灭，在一片光亮之中，到达从未有过的秘境。 最终，一切渐渐散去，一切在黑暗之中，慢慢平復下来，一切渐渐归于平静。 双双战败的两人十指紧扣，唿吸着共同的空气。没有任何时刻如此光芒璀璨，如此能够比现在这样，更加能让人有「活着」的真实感。 重新恢復视力之后，一切都变得那么明亮而又迷人。汗水，发梢，以及亮晶晶的眼睛，一切都在闪闪发光。仿佛这个世界所有的璀璨，都在眼前爆裂开来，闪亮的钻石满地都是。 每一个光点，都是珍贵的，值得回忆的记忆。即使是经歷岁月的沖刷，亦不会褪色。永远那么明亮，那么美好。 薛定邦深唿吸一口气，低下头凝视心尖上的小蜜糖。 他也愣愣地看着薛定邦，两眼之间却没有焦距。 薛定邦拍拍前田克里斯汗津津的小脸儿，满心关切之情：「克里斯，克里斯你还好吗？」 前田克里斯悠悠转醒，怔怔盯着天花板。他急喘一大口，好似唿吸到人生第一口空气般用力。薛定邦抚弄他胸口好大一会儿，才帮他喘过气来。 「我这是怎么了？」他问。 「你刚刚昏迷了。」薛定邦充满歉意吻了吻他颤抖的眼睫，「你蒙着眼睛，我没有及时发现，对不起。你现在感觉还好吗？要不要喝些什么？」 前田克里斯眨眨眼，不管怎么努力，都回忆不起来刚刚发生了什么。「我不记得了。」他说，「但我好渴。定邦桑，我想喝100%果汁。」 「要加冰的！」 「葡萄果汁！」 「快一点！」 半分钟之后，前田克里斯捧着加冰的葡萄果汁，小口小口啜饮。他皱巴着小脸蛋，想了好久，才鼓起勇气说：「我还是想回轻井泽。」 第357页 「那就回去。」在厨房忙碌的薛定邦说。 「我想和你一起回去。」 「好，你打算住多久？」 「一辈子，可以吗？」 薛定邦切面包的手顿住。 薛定邦不是不愿意和前田克里斯一起去轻井泽，既然已经给前田克里斯许下承诺，薛定邦就会对他负责。但这并不代表，薛定邦愿意在轻井泽的乡下，度过他的后半生。 薛定邦还有未尽的事业。 薛定邦还有想要做的研究。 薛定邦还有对未来的构想。 「处理遗产和丧事，需要这么久吗？」薛定邦说。 前田克里斯一口吞下果汁，冰得脑仁儿发疼：「啊，我是说，以后啦！定邦桑以后要不要和我一起务农？当我们老了的时候？」 薛定邦沉默不语。 「那时候，我们都已经相伴度过一生了吧？」 「定邦桑这样优雅，老了也一定是超——帅气——的——老爷爷！」 「我们可以在田里种你喜欢的蔬菜，还有甜甜的水果！定邦桑喜欢什么蔬菜呢？」 「定邦桑？」 「你在听吗？」 「在听。」薛定邦端着切好的面包片，像前田克里斯款款走来，「种你喜欢的蔬菜就好。」 「你同意啦？！万岁！」前田克里斯一把扑进薛定邦怀里，「等我拿到了薪水，我们就回轻井泽！！！」 「好。那么，我的打工做到月底。这次，换我来养你。」 前田克里斯欣然应允，两人相拥而眠。 第二天薛定邦和往常一样出门，昨天经过两轮欢爱的前田克里斯却爬不起来了。他窝在被子里，给了薛定邦一个道别的吻之后，将自己过裹成宝宝继续唿唿大睡。 咖啡厅的工作对于薛定邦来说游刃有余，他抽了个空，给前田克里斯打电话。听见小猫咪迷迷煳煳带着睡腔的声音，薛定邦又好气又心疼，让他来咖啡厅吃中午饭。 一听有好吃的，前田克里斯来得飞快。 从起床到洗漱完毕，到化妆打扮，到穿衣出门，再到咖啡厅里，前田克里斯只用了三十分钟。从他额头上的汗珠看来，小傢伙肯定是用跑的过来。 现在，前田克里斯座位上面直喘气，飞快扫了一眼菜单：「我要秋季限定——白汁野生蘑菇炖饭！还有，给我番茄牛肉汤和焗培根鸡肉千层面，再来一份姜汁猪肉丼饭和炸鸡天妇罗。咖啡就要日式炭烧咖啡就可以。」 薛定邦刷刷写完菜单一看，不由得笑了出来：「你这么饿的吗？昨天没吃饱？」 「我没吃早餐啦！」薛定邦一语双关，听得前田克里斯从耳朵尖一下子红到脖子。他定了定心神，捧住脸蛋儿露出迷人的微笑邀请，「一起吃，好不啦？」 「等着我。」薛定邦说。 薛定邦迈开长腿，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后厨。他亲自动手给前田克里斯烧了汤做了菜。咖啡厅的轻食简餐，做起来都很方便快捷。当他正忙碌的时候，兜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即使是在最为荒诞离奇的梦里，薛定邦也想不到到这通信息来自于尹仁。 薛定邦的社交软体上面，尹仁的所有帐号都被设置了特别关注。虽说尹仁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给发任何消息，但薛定邦从来没有取消过关注。 颤抖着指尖，薛定邦打开那条消息，上面只有简单的一句话。 栗子，今年还是一起过生日。 薛定邦拿着手机，想都没想，直接回復——好。 就像是以前，尹仁对薛定邦提出任何提议那样，薛定邦从不曾拒绝。 从尹仁十八岁跟着薛定邦跑来美国以来，除了去年薛定邦回国，他们没有在一起渡过。此外的每一年，他们都两人一起庆祝彼此的生日。就算是去年薛定邦回国，尹仁忙得脚打后脑勺时，也不忘记和他通过网络庆祝。 视频里，尹仁如同就在薛定邦身边。 为薛定邦准备了蛋糕、红酒还有生日礼物。 蛋糕尹仁当着薛定邦的面吃了，红酒尹仁没有开，说等薛定邦回家的时候，和薛定邦一起享用。 至于生日礼物，到现在，薛定邦都不知道尹仁为他准备的什么。 就在薛定邦以为，可能永远都无法知晓答案时，命运给了他一个惊喜。 薛定邦想都没想就答应，却在关上手机时，感到有些心虚。 前田克里斯还在外面等待午餐，而薛定邦的内心，却涌起一阵躁动感。他挠挠头，强压住情绪，拿个大托盘把饭菜端了出去。 「定邦桑！」看见薛定邦出来，前田克里斯两眼闪闪发亮。「每一样都看起来好好美味哦！我吃什么好呢？」 他甜美的笑容，让薛定邦想起来什么被遗忘的事情。那是关于前田克里斯和中山陆人跑了那天晚上，薛定邦做的那个梦。被薛定邦故意忽略的记忆，在这一刻变得分外清晰。 薛定邦动了动嘴唇，搜肠刮肚地寻找合适的措辞去告诉前田克里斯，关于尹仁会来日本的事实。 第197章 约定（四） 「定邦桑, 怎么了？」前田克里斯歪斜着小脑袋，伸手在薛定邦眼前晃悠，「定邦桑？定邦桑？定邦桑！」 薛定邦展露出满含歉意的笑容, 把托盘里面的东西端出来。 「我在想……」他说, 眼睛直盯着波澜难平的汤, 「你今晚想吃点什么？」 第358页 前田克里斯叼住筷子, 笑得甜兮兮：「吃你呀。」 「胡闹！」薛定邦嗔怪一声，伸手揉了揉他柔软的发顶。「快吃饭！」 前田克里斯笑嘻嘻地缩脖子：「那我开动了！」 他夹了块炸鸡放进嘴里咀嚼，幸福的眯起来眼睛：「好美味啊！说起来，快要到定邦桑的生日了吧？算起来也没几天啦！现在辞职真是太好了！定邦桑有没有想要吃的东西呢？我最近很闲的呀！正好可以学啦！只要不是太难的菜, 我都会为定邦学做的哦！」 「生日吗？」薛定邦抽了抽眼角，有些心虚。「你怎么知道的？」 前田克里斯叼住筷子眨眨眼：「是你自己说的呀！十月二日，定邦桑是天秤座呢！嘛，定邦桑说做决定好睏难, 我帮你决定啦，天妇罗可以吗？」 薛定邦内心深处涌出异样的烦躁，烦躁到不出去抽根烟，就无法冷静的程度。 「不要弄炸的东西，万一被油烫伤了可不划算。」薛定邦说, 「你先吃饭，吃不完的你打包带回去。」 前田克里斯有点失望：「你不一起吗？」 「我十一点才吃过中午饭，现在不饿。」薛定邦说, 「现在店里很忙, 我先离开一下。我下班回来会和你一起吃的。」 前田克里斯乖乖巧巧点头, 小心地把每一样饭菜都划拉出一半。包括没有喝过的汤, 都倒出来打包好, 才开始吃自己的那一份。 薛定邦回过头看了一眼, 只能嘆气。他躲在后厨的后门，藉口扔垃圾的空隙，靠在墙上抽了一根烟。 而后，薛定邦一直在厨房帮忙到临近下班才出去。 前田克里斯还没有走，正趴在窗口的座位上面打盹儿。打包好的饭盒，整整齐齐摞在塑胶袋里。窗外天光灰濛濛，乌云滚滚而来，倾盆暴雨即将来临。 「克里斯。」薛定邦快步上前，拍了拍他的脸颊。「快下雨了，你快些回家去吧！」 前田克里斯睡得迷迷煳煳，抬头一看见薛定邦，立即露出惊喜交加的表情：「定邦桑！你下班了吗？我们一起回家。」 「还有一会儿，你先自己回去。」薛定邦说。 第一滴雨水，随着薛定邦的话音，落到玻璃上。随后，噼里啪啦的雨点，如同倒豆子般击打窗户玻璃。雷声隆隆，如同天边传来的龙鸣。 前田克里斯扭过头，皱巴着小脸蛋愁得不行：「我没带伞呀，怎么办？」 薛定邦嘆了口气：「等我下班吧。」 前田克里斯乖乖巧巧坐在座位上，看着薛定邦在咖啡店里忙碌。 突如其来的暴雨，让店里多了不少前来避雨的人。一直到薛定邦要下班的时候，人流还没有停下。店长万沢树也不出来说「我们打烊了」之类的话赶客。 这天薛定邦下班挺晚，直到四点半，夜间的「花鸟」要开业了，万沢树才出来说打烊。 前田克里斯半点抱怨都没有，只挽着薛定邦的胳膊嘘寒问暖。 「定邦桑饿不饿？」 「要不要先吃快炸鸡？」 「你有带伞吗？」 薛定邦变戏法一样，从自己的包里拿出伞来，笑道：「你出门都不看天气预报吗？」 「早上我在睡觉嘛！」前田克里斯笑声里仿佛裹了蜜糖，「不过这样也很棒呀！下雨天和定邦桑一起回家，也是没有过的体验呢！」 薛定邦的伞并不大，只是一把普通的单人伞。他个子高，由他撑着伞，自然地往前田克里斯那边靠。 一路上，前田克里斯很是兴奋。虽说风大雨大，也没有消磨他的热情。 他的裤脚被雨水湿了一片，脚上的板鞋早就浸了个通透。可他一点都不在意。 前田克里斯蜡烛薛定邦，小嘴叭叭个不停地说着俏皮话儿。说到开心的时候，他的脚快活地踢几下水，真真和个小孩子似的。 薛定邦一向有着成年人的成熟稳重，也有着成年人的矜持。面对前田克里斯的笑闹，最多也只是用宠溺的眼神看着对方罢了。 这一段路程，比以往时间要走得要长。 过了五点半他们才回到家里，薛定邦收起来伞的时候，前田克里斯看见了他肩膀上的水渍，叫道：「定邦桑！你半边身子都湿透了呢！」 「嗯。」薛定邦漫不经心地回答，「你半边身子也湿透了。」 前田克里斯摇摇头：「哎呀呀！你把雨伞都遮着我了！嘛！我胡闹！我乱来！已经习惯了啦！你怎么弄成这样！会感冒的啦！」 「你也是。」薛定邦柔声说，「别感冒了。」 前田克里斯抽了抽鼻子：「我是笨蛋嘛！笨蛋是不会感冒的！」 薛定邦本想伸手捏他脸颊，伸到一半，又把手生硬地收回来，变成将雨伞放进伞娄：「你先去洗澡，弄干身体。」 「一起洗啦！」前田克里斯娇声娇气，捉住薛定邦的胳膊，和只小猫一样在上面磨蹭自己的胸脯。 薛定邦态度冷淡得陌生人：「我去热一下这些饭菜，我不习惯吃凉的。你晚上想吃什么？天妇罗可以吗？」 被拒绝的前田克里斯眼神黯淡了一下，但一听见有好吃的，立即变得亮晶晶的：「好呀！那你也要弄干身体哦！」 前田克里斯走出浴室时，薛定邦已经换好衣服，吹干头髮，在厨房忙碌。 晚餐还是和以往一样美味，薛定邦还是和以往一样温柔，可前田克里斯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第359页 美味的饭菜进了肚子之后，前田克里斯摸了摸自己饱饱的肚皮，安慰自己不要多想。 毕竟，定邦桑都决定，要和我在一起了呀！ 我们会去轻井泽，现在就去，以后还会去。等以后……我们度过一生，还会回到乡下，过着悠闲美好的日子。 想到两名老头子，坐在老房子的走廊上，自己依偎在薛定邦怀里喝茶，前田克里斯就忍不住傻笑起来。 晴朗的白天，他们採摘自己地里种下的新鲜蔬菜吃。 温馨的夜晚，薛定邦温柔地抱住他，与他温存着意，缠绵悱恻。 想着想着，前田克里斯就忍不住笑出来声。 「定邦桑！」缠人的小猫咪忍不住扑向还在洗碗的男人背后，整个儿都黏了上去，「抱我嘛，好不啦？」 「不行。」薛定邦关掉水龙头，直接把人从身上撕下来，「这两天次数太多，时间也太长。今晚休息。」 「有什么关系嘛！」前田克里斯嘟着嘴不满地凑过去，想要索吻，「你不疼我了吗？」 薛定邦温柔地捂住他的嘴，把人给抱进被窝里塞了进去：「你现在还年轻，不会觉得身体吃不消，但你不能由着性子过度挥霍健康。乖一些，睡觉！嗯？」 前田克里斯没有办法，只好把蠢蠢欲动的小鹿给摁了下去：「好吧。」 薛定邦关了灯，轻手轻脚回到厨房去洗碗。 趁着收碗的空隙，他回头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前田克里斯。 从卧房兼客灡匐厅里，传来轻浅均匀的唿吸声——小傢伙已经睡着了，一动不动的。 薛定邦做贼一样，跑到客厅看不到的冰箱前面，装作在收菜的样子，打开手机。 【栗子，今年还是一起过生日。】 尹仁发来的消息，就这样静静地躺在那里。 这不是梦，是真实发生的事情。 薛定邦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过，他和尹仁之间，竟然还会有此等转机。 明明在船长峰下面，那么绝情的话都说了出来。可能，这条短消息，也和前田克里斯有关。是前田克里斯把u盘故意留给了尹仁和徐雨。 他们应该看见了里面的内容吗？ 他们是不是已经吵架了？ 尹仁和徐雨分手了吗？ 薛定邦有很多问题，但他没有任何答案。 一切都只能等尹仁，在十月二日那天来到东京，陪伴自己过生日时，薛定邦可能才会知道答案。 也可能永远不会知道。 这件事情，或许会成为尹仁心中的一道疤。 名为「徐雨」的疤痕。 薛定邦闭了闭眼，关上手机和冰箱。长时间站在冰箱前面，让他的头髮冷得都几乎结霜。他没有立即去睡，而是拿着烟出了门。 在东京，薛定邦既无去处，也无归宿。 他站在走廊里发了好一阵呆，才点燃手中的香菸。 果然，还是不行吗？！ 从一开始，他就没有放下尹仁。想要用前田克里斯来忘记，努力了这么久，结果抵不过简简单单一句话，还有熟悉的称谓。 薛定邦闭了闭眼，想起来那天，他在宿醉的时候，做的那个梦。 梦境刚刚开始，还是模煳的，但现在，已经清晰无比。 薛定邦闭了闭眼，回忆起来那个梦境来。 时间，地点，还有处于事件中心的人，与五月份薛定邦去美国的时候，见到尹仁的情形几乎一模一样。 薛定邦拖着沉重的行李箱，又回到了甘迺迪国际机场，回到了他们命运发生转折点的地方。 尹仁在那里。 尹仁在那里等待他，等待他来到美国。 等待他想要说出口的话，想要做出来的决定。 尹仁满眼都是热切的渴望，满脸都是期待和兴奋，满心都是欢欣鼓舞。 尹仁朝着薛定邦跑了过来，如同要奔向他们彼此，奔向未来的幸福彼岸那般。 第198章 约定（五） 薛定邦拖着行李箱, 身上还穿着那件驼色风衣。里面是整齐、洁白、笔挺的衬衣，带着暗纹——这是尹仁最喜欢的一件衬衣。 和五月份那次一样，薛定邦对着尹仁露出温柔的微笑。 和五月份那次不一样, 薛定邦唿唤尹仁的时候, 称唿十分亲切：「仁哥, 我来了。」 尹仁很惊喜, 和上次一样惊喜。 薛定邦对视上尹仁的目光，他抓了抓脑袋，有些不好意思：「栗子，你来了。」 尹仁在薛定邦面前, 露出害羞的表情，和上次不一样。 薛定邦丢掉行李箱，大跨步冲着尹仁走了过去。他浑身都充满了自信，他浑身都充满了力量。他和以前不一样了, 他已经想通了，想开了，应该明白自己想要什么。 薛定邦伸出手，捧住了尹仁英俊的脸。 周围的人群，如同幻影形成的流水, 在他们身边划过。 世界上有很多人，他们眼里只有他们彼此。 薛定邦掌心火热，尹仁带有海洋气息的香味, 让他的心也开始发烫。 尹仁的身体很僵硬, 还带着颤抖。那双勾人的桃花眼里, 琥珀色的瞳仁因激动而震颤。 薛定邦深唿吸一口气, 说出来自己深埋在心底很多年, 都没有勇气说出口的话：「仁哥, 我再也忍不下去了！我受够了！你给我听着！你喜欢我，就像我喜欢你那样喜欢我！」 第360页 薛定邦的声音比机场的广播更加响亮，机场里面所有人都听见了他的声音。 人群的洪流停住脚步，所有的目光都向着他们投来。 尹仁脸颊通红、滚烫，几乎要滴出血来。他难为情地挪开目光，支支吾吾地说：「栗子……不……不是……喜欢……」 薛定邦凝视尹仁的脸，固定住尹仁的脑袋。 他从来没有过如此坚定，如此信心十足的时候。 在薛定邦逼视之下，尹仁终于改了口：「是的，栗子，我喜欢你，我很喜欢你，我喜欢你喜欢得不得了。」 尹仁抬起那双琥珀色的眼眸，终于肯与薛定邦对视：「栗子，我爱你。」 说完，他们在机场拥吻。 整个世界，已经没有其他人。 只剩下他们两人。 …… 薛定邦张开眼，凝视眼前空洞虚无的黑夜。那个梦境里面，薛定邦表现出内心强欲的一面，正是他平常所缺乏的。只有在前田克里斯面前，薛定邦偶尔会表现得比较强势。 前田克里斯发现了他的另一面，他喜欢男人，不仅仅只是喜欢尹仁。 爱嫉妒，又小气。 薛定邦在船长峰时，看见坐在尹仁怀里的徐雨。他认为被自己守护的秘密，被尹仁所玷污了。 就算是尹仁以前在外面再怎么花天酒地，薛定邦都没有管过他。 因为只要尹仁不带人回家，不让薛定邦在眼皮子底下发现，薛定邦都可以把尹仁当做是处男。 当做是没有被别人所染指过，只一心一意喜欢「栗子」的囡囡哥哥。当做是那个愿意为了他，捧出整个世界的仁哥。当做是那个是兄弟，是朋友，是亲人也是互相倾慕的，比任何爱情和友谊都要稳固的额外亲密关系的男人。 而他呢？他又做了些什么？！ 在纽约，看着尹仁在百忙之中抽出空来接机。他做出一副体贴尹仁，让尹仁忙完工作的样子。去了去拉斯维加斯，硬生生拉开了他们之间的距离。 在拉斯维加斯呢？明明尹仁在心中才是第一位，却为了和尹仁有那么一点点相似的张伯伦，还有海妖似的前田克里斯，生生和尹仁闹崩了不说，还把尹仁给放跑了。 尹仁从来都是耐不住寂寞的男人，从来都没有什么空窗期一说。 薛定邦明明知道，明明懂得……却没有第一时间抓住尹仁。而是，而是在别墅里面看见徐雨的衣服鞋子生活用品等等之后，因为生气恼怒嫉妒等一系列情绪，负气跑到约塞米蒂国家公园。 在船长峰，薛定邦没有抓住尹仁。他没有在徐雨向所有人表明归属权的时候，拉开他们。他没有在和尹仁独处的时候，把u盘交出来，也没有告诉尹仁，梦里的那句话。 薛定邦深吸一口烟，在肺部转过一圈而，又慢慢地吐了出来。 雨已经停歇了一阵，清朗的夜空当中，挂着一轮皓皓明月。水银似的月光皎洁明亮，清冷的温度，覆盖住所有物体。薛定邦目之所能及的一切，都散发出温柔的光晕。他掏出手机，又看了一眼——尹仁还是没有新消息。 纽约现在，正是在中午吧？ 薛定邦挠了挠头髮，手指夹住的菸头差点把他的头髮给点着。他在走廊上面来回走了几圈，最终还是放下手机，走进了屋子里。 九月底的天气，已经变得微凉。特别是下过一场雨之后，气温骤降十几度。东京持续到九月底的三十多度高温，已经随着这场雨，与远去的夏日一通离开。 薛定邦钻进被窝，带来夜露的冰凉。 「好冷！」被窝里的小猫咪本能地缩了缩，把冰到自己的东西一脚踹开。他突然惊醒过来，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对劲的东西，一双大眼睛在黑暗之中瞪得圆熘熘的。「定邦桑？！是你吗？」 被踹到被窝外面的薛定邦平静温和，语调都没有升高半分。他如同秋季的凉月一般，散发出柔和的光，却不带有任何温度。 「没关系，我另外铺床。」 「过来这里，暖和着呢！」前田克里斯掀开被子，拍了拍身边的位置，「我不知道是你呀，别生我气！来，让我暖一暖你呀！」 薛定邦喉头一动，终究还是没有抗拒海妖的声音。他钻进被窝，抱住怀中熟稔的身体，低声喟嘆：「克里斯……对不起。」 「怎么搞得这么冷。」前田克里斯是极怕冷的，现在却把冰冰凉凉的薛定邦搂紧，「来，我来温暖一下你吧。不用道歉，我也没有怎么被冷到。定邦桑……暖和么？」 「嗯……」 薛定邦拍了拍贴在自己胸口的毛脑袋，把想要说的话，又吞进了肚子里。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以不可逆转不可阻拦的速度，走向金秋十月。 前田克里斯每天都很开心，每天只要见到薛定邦，就絮叨着说要怎么和薛定邦过生日。他做了不少的计划，甚至还在偷偷地准备礼物。 现在前田克里斯每天不是去银座，就是去秋叶原。每次回来总是会提拎着蛋糕、面包、甜甜圈等等下午茶。 他还有准备别的东西，跑那么远并不是只是为了买吃的。 不管前田克里斯在做什么，薛定邦都看在眼里。他实在是没有办法，对前田克里斯说出口——尹仁要来东京。 况且，尹仁除了那一条消息，什么都没有。尹仁没有给薛定邦电话确认行程，尹仁没有给薛定邦视频连线，尹仁甚至都没有给薛定邦再发哪怕一条消息过来。 第361页 没有留言、电话、视频，什么都没有。 随着时间的推移，薛定邦甚至都怀疑，那句话只是尹仁一时兴起，只是随口说说。他已经改变了行程，改变了决定，不会再来东京。 尹仁离不开徐雨，也不想放弃在纽约的生活。 这几天里，薛定邦过得很是煎熬。 不止一次地，薛定邦想要给尹仁打电话，确认尹仁是不是真的要来东京。不仅仅是陪自己过生日，还有更多的，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做吧？ 但薛定邦心里又怀着侥倖，以及他作为一名绅士的矜持。 既然没有来电话，也可能说明尹仁过两天会反悔。 只要我不去打电话，我就不会碰壁，我就还可以对这件事情一笑而过。 到了九月二十九日，薛定邦的心情变得格外焦虑。 做完最后一天的工作，薛定邦向店长万沢树提出辞职，明天交接。下午三点，薛定邦拿着所有薪水与小费，和前田克里斯一起去了秋叶原。 前田克里斯似乎早有准备，带着薛定邦探店。前田克里斯把薛定邦带到一家睡衣专卖店里面，不管是什么商品，前田克里斯都觉得喜欢，觉得可爱。 但他最喜欢，也是最中意的，还是哆啦a梦。 「上次定邦桑没有和我一起穿哆啦a梦呢。」前田克里斯有点遗憾地撇嘴，而后笑得有些狡黠，「嘛，我想定邦桑可能不喜欢我穿哆啦a梦啦？我可以穿咪酱哦！哆啦酱！你要不要考虑这件啊？」 薛定邦瞥了一眼前田克里斯手中的衣服，对他的执念还真是没有办法：「你真的很喜欢哆啦a梦，克里斯。可我不是哆啦a梦，我没有百宝袋。」 「喜欢是当然喜欢啦！」前田克里斯说，「可我喜欢哆啦a梦，不是因为它有百宝袋呀，而是因为，哆啦酱是独一无二的好朋友啦。我是没有哆啦酱的野比太……从来，从来没有像哆啦酱这样的人，站在我身边呢。不管全世界怎么觉得野比太是个笨蛋，多么差劲，哆啦酱都站在野比太身边。真羡慕啊……」 薛定邦摸了摸他的头：「我是站在你这边的，你不笨。」 「嗯，我现在也有自己的哆啦酱啦！」前田克里斯抬起头，抓住那件珊瑚绒睡衣双手递到薛定邦面前，「我遇见了定邦桑啊！在拉斯维加斯，不管别人认为我有多糟糕，我有多么不检点，定邦桑都愿意帮我呢！在我最无助的时候，是定邦桑站在我这边！定邦桑，就是我的哆啦酱哦！所以，我可以把这个送给你吗？」 「这是什么？」薛定邦哭笑不得。 「礼物哦！」 第199章 约定（六） 薛定邦明白原因, 也明白前田克里斯为什么会带他到这家店里来。 这几天里面，前田克里斯一定是跑了很多店家，才找到这件衣服。想要薛定邦穿哆啦a梦, 而他穿哆啦a梦的女朋友咪酱的衣服。 简直就…… 傻得冒泡。 笨拙的真心, 带上些许点遮遮掩掩的小心思。 前田克里斯犯傻气的小模样, 还真的叫薛定邦无法拒绝。 「怎么突然想起来要送我礼物？」薛定邦捉住他的手, 把睡衣给挂了回去，「时间不早了，我们先去吃晚餐，然后好好休息。明天不是还有很多事情要忙吗？你还要去店里拿薪水, 我还要去做最后一天工作……」 前田克里斯有点委屈，用力咬了一下嘴唇，却没有表示反对：「那好吧。」 挽住薛定邦的胳膊，前田克里斯还有点小心思。他原本计划和薛定邦温存一番, 然后再去月华。毕竟他们轻井泽回来之后亲热完，这几天都没有亲热过，定邦桑或许也很期待？反正前田克里斯有些等不及。 结果，薛定邦说：「我来东京这么久，什么风俗店都没去过……」 前田克里斯紧张得不行, 赶紧拽住薛定邦的胳膊摇晃：「那些人有什么好呀！你想要体验风俗店，让月华的头牌克里斯来为你服务就好了嘛！」 「我想去帕青哥店。」薛定邦说。 在日本，帕青哥弹珠店, 也是风俗店。 表错情的前田克里斯羞红了脸, 跟着薛定邦一起打小钢珠去。两人就在秋叶原玩了一晚上帕青哥, 坐得前田克里斯屁股都要在板凳上面磨破了。 要说薛定邦厉害, 那真的是什么都厉害。 晚上十二点, 前田克里斯提拎着大量帕青哥店的奖品袋子, 和薛定邦一起出店。 「我的手勒得很疼。」前田克里斯撒娇说，「定邦桑，你也太厉害了叭？在秋祭的时候也是，射击好厉害！在拉斯维加斯，玩二十一点也好厉害！没想到你打帕青哥也这样厉害！」 「有规律的。」薛定邦笑了笑，「拿不下的话，都给我？」 前田克里斯赶紧摇头：「定邦桑已经提了这么多，我也可以的！」 「要去奖品回收店卖掉一些吗？」薛定邦看他逞强的小模样，也是可爱得不行。让人忍不住想要更加怜爱他。 「不用，不用！」前田克里斯梗着脖子，挺起胸脯，「这可是定邦桑为我赢回来的重要奖品，我才不会把它们卖掉呢！我要保留到死！」 「你也太夸张了。」薛定邦笑道。 「我喜欢定邦桑，也喜欢定邦桑给我的一切。」前田克里斯歪斜脑袋调皮吐舌，「嘛，我的占有欲可是非常非常强的哦。不管是定邦桑还是定邦桑给我的东西，我都不会让给任何人。」 第362页 薛定邦喉头一哽，这话，也自然接不下去。 好在前田克里斯电话突然响了，他接完电话，老大不情愿地说：「九叶和真店长让我去一趟店里，好像要和我算帐。我有点害怕呢，定邦桑……」 「抱歉，克里斯。」薛定邦憋了半天，才憋出这么一句话来，「我好像，很累了……我想先回去休息，你自己去月华，可以吗？」 前田克里斯惊讶，失望，却没有表示反对。 两人在秋叶原分别，薛定邦却并没有第一时间回到家里。 垂头丧气的男人，在家里附近黑暗的公园里，坐在鞦韆上，沉思许久。他手中的烟，亮了又灭。烟雾裊裊，模煳了他面部的稜角。 捏住手中的黑色镜子，薛定邦看见自己模煳不清的面容。他如今和这黑夜，黑色镜子，似乎已经融为一体。像是被人所遗忘的夜间公园一样，没有任何人关心他的存在。 薛定邦，向来用他的温柔和包容，来证明自己的存在。如果不是这样，让别人以为他还在，以为他是真实存在并且有用的人，那么有一天，薛定邦消失了，不见了，也不会有人在乎。 甚至，不会有人发现。 就像是现在这样——没有尹仁的消息，也没有前田克里斯的电话。 至于张伯伦，在薛定邦给他打过电话，确认愿意和尼尔森合作之后，也已经好几天没有消息。 假象，一切都是假象。 薛定邦胡思乱想起来就没完，时间在他身边飞快流逝，如同湍急流水。而他，就是水中顽石。时光的流逝，似乎与他毫无干系。 前田克里斯专属的电话铃声响了起来，但薛定邦不想接。 而后，凭藉gps定位的前田克里斯，光着脚一路小跑到公园。 「定邦桑！」他清亮的嗓音，在黑夜之中尤为明显。「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坐着？怎么不回家呢？」 「累了。」薛定邦说，「东西太多，勒手。」 两人一起把帕青哥店的奖品袋子搬回家，前田克里斯没有抱怨半句，反而开始照顾起薛定邦来。他越是认真仔细，薛定邦内心的罪恶感就愈发浓烈，对于尹仁给他发消息的事情，也愈发无法开口。 尹仁没有电话，或许已经改变了主意。 这时候如果告诉前田克里斯，只能节外生枝。薛定邦如此安慰自己。 他们还是和以往一样，相拥而眠。前田克里斯嘴里嘟哝着：「我后天，一定要去秋叶原买东西，大买特买那种！今天和店里的财务算帐啦，我这个月可以拿个两百万日元也说不定呢！」 薛定邦突然想起来，两百万对于遗产税来说还不太够。「这些钱你存起来，当零花钱。」薛定邦紧了紧怀抱，在前田克里斯耳边说，「遗产税多少，我帮你出，你一个子都不用掏。」 前田克里斯眨眨眼，笑得甜甜蜜蜜：「定邦桑会不会太宠我了呀？这么多零花钱？我应该买些什么好呢？哎呀，好难决定哦。我好像也被传染了选择困难症呢，定邦桑帮我决定好不啦？打火机，领带，手錶和可爱的小兔子，你最最想要哪个，最最喜欢哪一样呢？」 「小兔子。」薛定邦想都没想就回答。 「真的吗？」前田克里斯两眼发亮，「出人意料的回答！」 「真的。」薛定邦说，「睡吧，我明天不能陪你，我要去店里交接，是最后一天了。」 没错，明天是九月三十日。 是这个月的最后一天。 如果在九月三十日，还没有远在纽约的尹仁的消息。那么，东京时间十月二日，薛定邦生日，尹仁就不可能赶得过来。 薛定邦闭上眼，强迫自己睡着。前田克里斯窝在他怀中，睡得乖乖巧巧，好像任何事情，都阻拦不了他的美梦。 明天，就是明天。 如果尹仁还没有消息，那么我就先打电话过去。 在明天，十二点之前。 睡着之前，薛定邦这样告诉自己。他以为自己已经睡了很久，但当他醒来的时候，天还黑着。 一轮明月挂在天际，比尹仁打电话来的那天，更加明亮皎洁。 薛定邦突然想起来，今天是中秋节。他轻手轻脚起床，带着烦躁的心情，爬起来在走廊里抽菸。抽进肺里香菸越来越多，却丝毫无法缓解和安宁他的心绪。 对着月亮，薛定邦一根接一根，完全没有注意到在他身后靠近的小傢伙。 「你这几天好像有些抽得太多了。」温暖的身体贴上后背，前田克里斯双手环住薛定邦，在背后低声轻语，「定邦桑，我不是一个很好的恋人吧？让你都不愿意和我讲——你这几天到底怎么了呢？你有心事，我看得出来，但是你却不愿意告诉我。」 「我没事，我只是想起来，今天是中秋节啊。我忘记赏月，也没有买月饼。」薛定邦吐了一口烟圈，捉住前田克里斯在他身上乱摸的小手掰开，一根根数过他漂亮又有力的指头，「克里斯，你快点回去吧，会着凉的。我抽完这根就进来，乖一些，嗯？」 「骗人！」前田克里斯恨恨地说，「我再怎么是笨蛋，也不会看不出来定邦桑是不是不开心的！定邦桑，你有什么事情都要告诉我呀！我们是恋人不对吗？不管是你心里的事情还是工作和生活上面的事情，我，我想要为你分担啊！不，不对！我会帮你分担的！我能够为你分担的！」 第363页 薛定邦转过身，扬起手里的烟，脸上挂着温柔的假笑：「菸瘾犯了，怎么帮我分担？你还要帮我抽吗？乖，回去睡觉。我马上过来，嗯？」 前田克里斯摆着一脸「这傢伙很可疑」的表情回去睡觉，薛定邦也没有再多做耽搁，抽完手里的烟又躺了回去。 九月三十日早晨，薛定邦醒得很早。第一件事情就是抓着手机上厕所，看看有没有尹仁的消息。 还是什么都没有，薛定邦不禁有些失望。 一整天，薛定邦都很心不在焉。他好像每一步都在踩在棉花上面，想着尹仁离自己的距离越来越远。 直到下班，尹仁都没有消息。只有前田克里斯甜甜地冲着薛定邦笑，小鸟儿一样扑进他怀里：「啊，终于到我独占你的时间啦！我买了好吃的哦！今天陪我去店里取钱，好不啦？」 薛定邦极为不自然地裂开嘴角，勉强挤压出来的笑容僵硬无比：「好。」 自从来到东京，住进歌舞伎町附近的出租屋，薛定邦过的下午，都和现在没有区别。和恋人一起吃下午茶，牵着手去逛街，买晚餐要吃的菜。 不同的是，夜幕降临后，前田克里斯倒进薛定邦怀里气吐如兰：「抱我。」 第200章 机场（一） 薛定邦有些愣神。他怔怔盯着怀里双颊飞红, 轻喘不已的小猫咪，好像在看着一个可爱的毛绒玩具抱枕。 「定邦……抱我。」前田克里斯娇声轻唤，双手攀上薛定邦的脖颈, 「你记得你有多久没有抱过我了吗？我已经快要到极限了呢！定邦, 你不想要我吗？不想吗？不想吗？嘛~嘛~嘛~来嘛~好不啦？」 薛定邦伸手抚摸他的头髮, 感受柔软顺滑的髮丝穿过指缝：「我想要你。」 一句话, 把前田克里斯激得激动得不行。最为直接的表现，就是他突然变得通红一片的耳根。他粗暴地在薛定邦嘴唇上咬了一口，娇声低语：「定邦，我喜欢你, 最喜欢你了。快，快来抱住我。我也想要你，想得我都快要毁掉了！」 「先去洗澡。」薛定邦下意识瞟了一眼手机，黑色的镜子没有任何变化。「你自己做。让我看看, 你有多想要我。我对你来说，有多重要？」 大概，尹仁不会来了吧？ 已经这个时候了，要打电话过去吗？ 「嗯！」前田克里斯在薛定邦脸上啜了一口，重重地喘了口气, 「等着我呀！我好快的！」 薛定邦木然点头，用一种冷漠的上帝视角，看着他被某种不知名力量控制的躯体。 「好。」 趁着前田克里斯去洗澡的时间, 薛定邦到走廊上抽菸。兜里的手机比任何时候, 都来得滚烫沉重。 明月皎皎, 月凉如水。薛定邦看着月亮, 眼前一片银海生花。 一切, 就要这样结束了吗？他们之间最后的结局, 就是这样吗？一个改变的约定，旧日美好，未来憧憬，都化为了泡影？ 果然，还是应该打电话！ 不能让一切这样结束！ 薛定邦拿了电话，熟稔地按下一串号码，却没有按下拨打键。他犹豫了…… 如果，尹仁亲口说？还是徐雨更好？那只是他的一时兴起？自己又要如何面对呢？ 就这样，冷处理，大家都还保留了一些颜面。 都是成年人了，应该明白得了的。 薛定邦不自觉地自嘲冷笑。 就在薛定邦决定放弃这些不实际的想法时，电话响了！ 电话号码还是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是尹仁的号码。从地球的另一面，从纽约，尹仁打来了电话！现在是东京时间晚上八点三十五分，尹仁那边应该是早上。 是早上的航班吗？ 薛定邦条件反射接通电话，从电话的那一头，传来尹仁故作平静的声音：「栗子，我现在现在就去机场，飞机是9点33分起飞。」 在尹仁说话之前，薛定邦就听见了他的深唿吸声音。他的吸气声，显得那样真实，那样可爱。薛定邦明白，尹仁一紧张就有深唿吸的习惯。 就像是他们在小学时，要上台表演钢琴合奏《小星星奏鸣曲》那样。尹仁还是那个尹仁，是薛定邦的囡囡哥哥，是他的仁哥。这些小习惯，一点都没变，是不是意味着，感情也没变？ 薛定邦捂住嘴，将话筒离得远一些。他不想让尹仁听见他急促的唿吸声，也不想让激烈的心跳声透过话筒传过去。在尹仁面前，薛定邦永远都是那个完美的男人，能够把握一切，对一切都游刃有余的。 「好。」冷静下来的薛定邦如何回答。声调温和平静，没有任何情绪起伏。 「嗯，那我先挂了。我们十四个小时后碰面。」尹仁快速说完，立即挂断电话。 听着从电话里传来的忙音，薛定邦低声嘟哝：「我等你。」 仁哥，我等这一天，很久了。 薛定邦转身进屋，脱掉拖鞋，换上自己的鞋子。他除了钱包和手机，什么都没带，直接冲出屋外，拦下一辆计程车，沖向机场。 仁哥，我来接你了。 而薛定邦完全忘记了，还在等着他怜爱的前田克里斯，还在浴室里面洗澡。 薛定邦走后十分钟。 满脸红雾蒸腾的前田克里斯，从浴室里面出来。他娇俏的面容饱含期待，漂亮的眼眸水波荡漾，不仅是眼睛，整个人都荡漾的不行。 第364页 「定邦！」前田克里斯裹了条浴巾，里面穿着他今天晚上的必杀技丁字裤。「不好意思，让你久等啦！」 但当他猫一样踮着足尖，扭动身躯来到客厅兼卧室，却没有发现薛定邦的踪影。 「讨厌，要捉迷藏吗？我可不怕！」前田克里斯扯下浴巾，双手叉腰环视一圈房间，「那么，你在这里？！」 前田克里斯把屋子里里外外都找了一个遍，包括冰箱和马桶，都没有发现薛定邦的踪影。他还想着薛定邦是不是临时出去买东西了，在家里等了一个多小时，都不见薛定邦回来。他趴在玄关，故意摆出撩人姿势，等着来个伏击的计划，也就这样落了空。 「真是的，到哪儿去了嘛！」前田克里斯气得抓起手机，拨打薛定邦的电话。 电话是打通了，可无人接听。 凭藉过人的敏锐，以及薛定邦最近几天的反常情况，前田克里斯发觉这里面一定大有问题！ 打开手机定位，果然薛定邦根本就不在歌舞伎町！不要说歌舞伎町了，他根本就没有在新宿！前田克里斯手指头划拉着屏幕，心里越来越暴躁。 该死的，我之前怎么没发现呢？！ 在gps定位上面，赫然显示薛定邦现在正在羽田机场！！！ 一定是哪个人，要到东京来了，所以这几天，定邦桑才会这样心神不宁的！ 前田克里斯气得不行，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既然要飞过来，应该不会这么快。来机场是吧，看我怎么把这个臭不要脸抢别人男朋友的贱货给撕了！！！ 没有急着出门的前田克里斯开始化妆打扮，穿好漂亮的衣服。打好粉底，花了一个妆感非常清透的裸妆。化完妆，前田克里斯仔细欣赏自己一番——看上去气色又嫩又好，明眼人一看就是每天被男朋友雨露滋润的模样。 和我抢男朋友？！我才不会放过你呢！ 前田克里斯拿了帅气的挎包背上，穿好薛定邦给他买的新衣服。除了手机钱包钥匙，前田克里斯还在包里放了一把刀——那是魔术刀子。做飞刀表演的时候需要用，但是里面有个弹簧开关，可以收缩的。 在去羽田机场的路上，前田克里斯也想过——如果真的无法挽回，就用这把刀来结束一切！ 定邦桑，不要抛弃我！不要背叛我！不然我真的会杀了你！ 前田克里斯气势汹汹来到羽田机场候机大厅时，机场里面的人稀稀拉拉的并不多。薛定邦孤零零坐在椅子上，正盯着出口发呆。 薛定邦形单影只的样子，让前田克里斯的气略微消了一些。 那个抢别人男朋友的□□不在这里，他的定邦桑，还是他的定邦桑。至少现在还是。 「定邦桑！」前田克里斯甜腻腻叫了一声，噔噔噔跑到薛定邦身边一屁股坐下。「咿啊！！！」 薛定邦被前田克里斯的尖叫唤醒，但他只是淡淡地看了前田克里斯一眼，说：「对不起，克里斯。尹仁要到东京来，我必须要来接他。」 前田克里斯捂着酥酥麻麻的小屁股，面带尴尬地站起来：「哦，是那样啊……啊？！什么？！」 终于发觉情况不对劲的前田克里斯，差点把眼珠子给瞪出来：「尹律师要过来？！为什么啊？！凭什么呀？！他的小骚货不要他了吗？！！！他就过来和我抢？！！！要抢我的男朋友？！！！这怎么可以！我不答应！我不同意！！！」 薛定邦嘆了口气，面带真诚歉意：「抱歉，克里斯。我果然，还是不能丢下尹仁。他要来东京，给我庆祝生日。准确地说——是我们一起共渡我的生日。克里斯，尹仁对我来说，总归还是很特别的。我们之间就算不是恋人，不是朋友，也有割捨不掉的亲情关系。」 「可恶啊！这就是你丢下我的原因吗？！！！」完全忘记自己化过妆的前田克里斯，嚎啕大哭起来，他跪在地上，泪水濡湿了薛定邦的膝盖，「尹律师给你电话了？只是他一个电话，你就可以把我丢下来，你怎么可以这样？！骗人的吧？！定邦桑明明都说，你是我男朋友的！你说我不提出分手，你就不会和我分手，你是我男朋友啊！我不要和你分手！」 前田克里斯开始语无伦次，嘴里一直叫嚷着「不分手」、「死也不要分手」之类的话。他又哭又闹，很快把脸上的妆弄得一塌煳涂。 薛定邦看他哭得可怜，伸手将他抱起来，放在身边的座位。前田克里斯刚一屁股坐下，又尖叫起来，抬起小屁股捂住，显得好像很怕坐一样。 「你怎么了？」薛定邦这才发现前田克里斯有点不对劲，「屁股疼吗？你做什么了？」 前田克里斯被他这样一问，又委屈得不行：「我弄了让你开心的东西啊！为你让你玩得高兴，为了让你离不开我！我就是个傻瓜对吗？！！！我就是个笨蛋啊，喜欢着你的笨蛋啊！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是我不够爱你吗？你还要选择一直都在伤害你的尹仁！」 薛定邦没想到，前田克里斯竟然为了自己，做到这种程度。 「先去厕所弄掉。」薛定邦说，「你自己去。」 「不，我不要！」前田克里斯冲着薛定邦咆哮，「明明是你说你想要我的！这是我为了你做的，只有要你才可以拿掉它！」 第201章 机场（二） 前田克里斯大吵大闹的声音, 引来不少人的注目。在公众场合，日本人向来克制。大吵大闹的小傢伙，却丝毫没有在意场合。 第365页 不管是他的外表, 还是穿衣风格, 以及他张扬的性格, 甚至是性取向, 他都是少数派。 在某些地方，前田克里斯确实可以称得上是一名勇士。 「不值得。」薛定邦说，「我不值得你这样做。克里斯，不管你要去爱谁, 先爱你自己。」 薛定邦说完，牵起前田克里斯的手，把他往机场厕所带：「我们先去洗一下脸，我不会离开。你不用担心我趁着你在厕所的时候跑掉, 我就站在隔间门外等你，你可以和我讲话。我不会走……」 前田克里斯哭得抽抽噎噎的，像个做错事情的小孩子一样跟着薛定邦走。他机械地迈着步子，时不时地顿住步伐，显得很是畏惧的样子。 薛定邦拿自己的手帕给前田克里斯洗了脸, 去掉他脸上那些粉，被清水滋润的前田克里斯更加真实可爱。 「好好的，化什么妆？」薛定邦瞥了眼水流沖刷下来的粉, 心里感嘆这粉扑得也太厚太多。 「你讨厌我化妆吗？」前田克里斯红着受伤的眼睛, 直勾勾盯着薛定邦, 「我没有尹律师长得帅, 不化妆的话, 我没有自信嘛！别这样看着我！我是个爱着你的笨蛋, 在其他事情上我又不傻！我在家里的时候，就想过这个问题。能够让定邦桑丢下我，跑到机场来，只有尹律师了。」 在月华的宣传册上面，薛定邦看见过前田克里斯浓妆艷抹的照片。为了伪装自己而化妆的前田克里斯，根本就不是真正的前田克里斯。 「你已经够帅了，克里斯。」薛定邦拧干手帕，给前田克里斯仔细擦脸，「你自信一些，你是最好看的！我说过很多次，我不喜欢你和尹仁比。我不反对你化妆，但我不惜花那你为了这种事情化妆。你就是你，再怎么化妆也改变不了。」 「对啊，我再怎么化妆，怎么讨好你，我也不能成为尹律师。」前田克里斯自嘲地咧咧嘴角，「我为你做了这么多，都没有尹律师一通电话来得重要。定邦桑现在心里是不是在想——我是自作自受呢？明明，是我从他身边抢走了你，是我想要拆散他的新恋情，是我不择手段，就是为了得到你！都是我的错，对吗？！！！」 薛定邦把手帕直接甩给前田克里斯：「有些洗不掉，就这样吧！」 前田克里斯胸脯剧烈起伏着，泪水如同断线珠子般啪嗒啪嗒掉个不停：「我知道，我不够好。我也知道，定邦桑最喜欢的人就是尹律师了。可我对你的喜欢，对你的爱，不比你对尹律师的少！我比任何人都喜欢你！我那样做，那么不择手段，想要得到你，那是因为——如果我不那样做的话，你根本不会正眼看我！」 「你根本没有爱过我！」前田克里斯声嘶力竭地咆哮，双手紧紧抓住薛定邦的衣领，「就算只是工具也好，骗我也好！你为什么不能多使用我一阵呢！为什么不能多看我几眼呢？！我什么都肯为你做的啊！我为了你，什么都可以做到的啊！哪怕微乎其微，让你有百分之一爱上我的可能呢？！」 「够了！」薛定邦沉声呵斥，抓住前田克里斯的肩膀，把他往厕所隔间里面塞，「克里斯，我喜欢过你。我不想骗你，在东京的这段日子，你让我很开心。我确实喜欢过你，但是我不能接受你，不是因为你不够好！我没有我想像当中那么宽容，也不能在心里同时爱着两个人。」 前田克里斯盯着薛定邦，疯了一样的狂笑不止。他终于停下来时，又哭了出来，而后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又开始狂笑。 这样反覆了好几次，前田克里斯才从又哭又笑的状态里恢復过来。他轻启唇瓣，只淡淡吐出一个词。 「犯贱。」 薛定邦冷漠地看着前田克里斯，如同看着一名陌生人。 「我犯贱！我犯贱！」前田克里斯啪啪两巴掌，打在自己的脸上。白玉般的漂亮脸蛋，立即鼓起来五道指痕，看上去触目惊心，好不骇人。 「犯贱！犯贱！犯贱！」 薛定邦勐地逮住前田克里斯的手腕，阻止了他自残的行为：「够了，克里斯！你不要这样！尹仁或许只是过来陪我过生日而已！我没有说要和你分手！」 「那你会和尹律师交往吗？」前田克里斯冲着薛定邦大喊，「还是说，你保持和我的关系，只是表面上还属于我，还是我的男朋友！！！你却和尹律师亲亲密密，和尹律师出双入对，和尹律师影形不离！！！就像是你大学时候，那些所谓的女朋友那样！！！」 薛定邦被前田克里斯这样一吼，如同一盆冷水当头淋下。 大学时期，那些甩了薛定邦，主动提出分手的「女朋友」吗？ 原来是这样，他们这样看我的。 「对不起，克里斯。」薛定邦放轻力道，松开前田克里斯手腕，「我们还是等先见到尹仁再说吧。」 前田克里斯擦掉嘴角溢出的鲜血，如同毒舌般嘶嘶冷笑：「不光是我犯贱，你也在犯贱呢！我的定邦桑……尹律师不会来的，你见不到他的！他那个小骚货，可比你骚多了！尹律师会捨得么？就算他捨得，那个小骚货也不会放过那么大一个金主的！肯定详尽办法要留下他呢！」 薛定邦蹙眉不语，前田克里斯现在的状态几近乎疯魔。而这一切，确实也是和他脱不了关系。从这个角度，薛定邦不想要去指责前田克里斯所做的一切，也不想指责他求而不得之后的中伤与癫狂。 第366页 「哼！就算是尹律师上了飞机。他也到不了东京！」前田克里斯严重疯狂的火焰越烧越高，他仰面凝视天花板，眼里泪光是闪烁，「不管是飞机失事，还是他突然缺氧窒息……不会来的……他不会过来的……你见不到他了！见不到！」 「闭嘴！」薛定邦的耐心消磨殆尽，一拳头把厕所隔间的塑料门给砸了个洞，「先管好你自己！」 薛定邦退了前田克里斯一把，而后用力关上门。想要进厕所的旅客看着他黑脸的样子，贴着墙壁走不敢靠近。 从厕所隔间里，传来前田克里斯的哭声。 薛定邦没有离开，头枕住胳膊尽量平息自己的情绪。不行，不能让前田克里斯闹。也不能让尹仁看见，一向温柔强大的自己，竟会有如此愤怒狼狈的样子。 「克里斯，我们得谈谈。」薛定邦敲了敲门，「等你处理好之后，我们谈谈。」 「你要赶我走吗？」前田克里斯带着哭腔回答，「还是就在这里抛下我？」 薛定邦嘆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克里斯，我要你先冷静下来。不要管之后怎么样，就现在，冷静一些。你不要再折腾你自己，你不要冲你自己发火，也不要再弄伤你自己。不要再自己打自己了……」 「定邦！！！我喜欢你，我捨不得打你，也打不到抢我男朋友的尹律师！！！我很生气，我心里的火不发出来，我会憋死的！」从厕所里，传来一阵击打墙壁的声音。前田克里斯悽厉尖锐的嗓音，好像拿破碎的陶瓷划拉黑板般刺耳。 「我只能沖我自己发火！！！我不折腾你，我折腾我自己还不行吗？！！！」 「反正我这条命最贱！！！」 「反正你都不在乎的！！！」 「我在乎的，克里斯。」薛定邦说，「你现在如果不立即停止胡闹，我扭头就走！你再也见不到我。先处理好，然后出来，我们还可以谈谈。」 隔间里面的声音瞬间安静了下来，而后是隐忍的啜泣。前田克里斯的哭声变了调，变得黏煳煳的，似在有意勾引。而后，黏腻的水声，混杂了他的低泣，不断用微微发哑的嗓子叫着薛定邦的名字。 站在厕所隔间外面，薛定邦心情复杂。 前田克里斯在里面呆了十多分钟，终于打开了厕所隔间的门。他通红的眼角，被泪水浸泡着，在惨白灯光下水光泛滥。 他看上去是如此无助，好像放在街边纸箱里的弃猫。 薛定邦伸手将小可怜轻拥入怀，拍打他的后背安抚：「乖，乖。我还在这里呢，一切都会好的。」 「定邦桑，是个笨蛋！」前田克里斯揪扯住薛定邦的衣领，报復性地把眼泪鼻涕蹭到薛定邦胸口，「可恶呀！好不甘心啊！薛定邦！你有什么了不起的啦！不就是——仗着我喜欢你的吗？可恶，我超级喜欢你的，世界第一喜欢你！你都感受倒不吗？你的心怎么这么坚硬，这么冰冷呀？！！！」 「对不起。」薛定邦说。 「捂在胸口这么久，是块石头都捂热了吧？！」前田克里斯嘶吼着，不住拉拽薛定邦的衣服。材质珍贵的衬衣上的高档象牙纽扣崩裂开来，溅到前田克里斯脸上。 薛定邦沉默不语，伸手抚上前田克里斯脸蛋被纽扣崩到的地方。 前田克里斯脸上一痛，怒气更胜。薛定邦的沉默，让他更是失去了理智，他发了疯一样，狠狠咬住薛定邦的胸口。直到铁锈的味道充斥口腔，也不愿意放开。 在那一瞬间，前田克里斯脑内浮现出疯狂的念头——吃了他！我们就这样融为一体，谁也分不开！ 第202章 机场（三） 薛定邦吃痛闷哼, 但他没有推开前田克里斯，只是咬牙默默忍受。前田克里斯抬眼看他的眼神，好似恶鬼般可怖。陷入疯狂的小猫, 紧紧叼住自己嘴里的猎物。他炸了毛, 因激动和愤怒而浑身颤抖。他瞪大的双眸当中布满血丝, 流露出来的警惕和恐惧, 表明任何窥觊他最珍贵宝物的傢伙，他都会和对方拼命。 「嘶——！克里斯……」薛定邦喘了一口，伸手抚过前田克里斯发顶，「别哭。明天起来, 眼睛会肿得像桃子的。你今天已经哭太多了，不要再哭了，好吗？」 前田克里斯鼻子一酸，嘴里的力道松懈不少。他抽了抽小鼻子, 再也合不拢嘴，下狠心去咬薛定邦。 「我好疼。」前田克里斯说，「真的好疼……疼得我不能思考，也不能唿吸了。」 「我知道。」薛定邦擦掉从前田克里斯眼角溢出的泪水。他的目光越过前田克里斯发顶，看见在马桶里面漂浮的一小团可爱的白色毛绒球, 小兔子尾巴一样的东西。 薛定邦不动声色地摁下沖水键，揽住前田克里斯的肩膀把他往外带。 「先去候机大厅等着。」 两人再度回到机场候机大厅时，机场里已经没多少人。这个时间点里, 不会有多少航班降落。而到了夜里十二点之后, 几乎不会再有飞机起飞和降落。 渐渐安静下来的机场里, 除了稀稀拉拉的旅客, 就只有在等待明天第一班飞机的上班族。 前田克里斯一路上都捂住胸口, 好像被咬伤胸口的人不是薛定邦, 而是前田克里斯。 回到候机大厅，薛定邦把前田克里斯给摁在座椅上：「在这里休息一会儿，可以吗？我得先离开，去附近的药店。」 第367页 「对不起，定邦桑。」前田克里斯抬起头，双手抱住自己的包包，把下巴搁在上面，「我弄伤你了吧？我可以和你一起去买药吗？我还可以呆在你身边吗？在尹律师来这里之前，我可以在你身边呆到天亮吗？」 薛定邦低头看了一眼。 伤口确实疼，血管突突跳跃，根本没有办法忽视的疼痛。鲜血从布料下面渗透出来，染红了白色衬衣，但并不是十分严重。薛定邦微微蹙眉，但他不想回去换衣服，也不想穿着脏兮兮的衬衣见尹仁。 在尹仁面前的薛定邦，总是干净整洁。头髮一丝不乱，身上带着迷人的清冽香味。 薛定邦突然想起来——今天没喷古龙水。 「定邦桑……」前田克里斯充满哀求的声音，拉回薛定邦的思绪，「尹律师什么时候过来？你要在机场过夜吗？好像已经没有美国到日本的航班了……我们，先回家好不啦？明天再来？我会陪你来的，定邦桑……好不啦？」 如果回去了的话，薛定邦不确定前田克里斯还会让自己出门。两相权衡之下，薛定邦只能说：「不回去。如果你要和我一起去药店买药，那么就去吧。」 他们在机场附近的药店买了止血药与工具，就在药店的洗手间里简单处理了一下伤口。 「对不起，定邦桑。」前田克里斯看着薛定邦的伤口，「是我太任性了。请不要讨厌我。」 伤口不深，出血也不多。只需要简单擦洗一番，再喷上止血喷雾，拿纱布给盖上，贴好胶布就算完事。薛定邦耐心等前田克里斯给他处理，看着前田克里斯不断煽动的眼睫，感受从他指尖传来的颤抖，内心的思绪混乱又复杂。 「克里斯，你的痛苦很好地传达给我了。」薛定邦虚虚盖住前田克里斯的胸口，「把你的痛苦传给我，所以你就别难过了。尹仁还有十几个小时才到东京，就是明天下午。我知道我可以回去等待，但我不想回去。我要在机场过夜。你如果很累的话，先回家休息吧。」 前田克里斯瞳孔震颤，疯狂摇头：「不要，不要，我不要！我不累！不要赶我走！求你了，定邦桑！我不会再胡闹了，我也不会再咬你。只要是定邦桑想要我做的，我一定去做。定邦桑不要我做的，我一定不做。我会乖乖听话的，不要把我从你身边撵走！求你了，求你了。」 随着前田克里斯话音落下的，还有他的身体。他双腿虚软，怎么都站不住。他整个人向下滑去，抱住薛定邦的大腿哭泣，把眼泪都蹭到了薛定邦裤子上。 「定邦桑，不要……」 「我会做个乖孩子……」 「请你不要讨厌我……」 药店里面还有值夜班的店员，从门外传来的敲击声，还有他赶客的询问：「发生了什么事情吗？请问有我可以帮忙的地方吗？」 在这里打扰别人做生意不好，前田克里斯抱着薛定邦的大腿哭，被人看见了更不好。无奈之下，薛定邦只得带着前田克里斯回到机场候机大厅。 一路上，前田克里斯就像是害怕走丢的小孩子一样，牵着薛定邦的衣角。生怕一个松手，就会和这个世界中断联繫。从此以后，变成无依无靠的孤儿。 他们回到空旷冷寂的候机大厅，薛定邦找了个靠窗的座位。在那里，可以清楚看见机场外面的跑道。只要有飞机起飞和降落，薛定邦就第一眼可以看见。 前田克里斯一坐下，就开始不安分地扭动。他双手抓住膝盖，局促不安，低下头盯着自己的鞋子说：「定，定邦桑，你的伤……我们去机场内的酒店休息，好不啦？在这里，有些冷哦。」 「安静一些。」薛定邦说，「你想去就去，我在这里等着就好。」 前田克里斯乖乖点头，不发出任何声音那样安静。薛定邦知道在附近有休息室，也有酒店，但他不想离开候机大厅。即使这里空旷得令人倍感孤独，薛定邦也不想离开。 即使知道尹仁还有十几个小时才会到，薛定邦也不想离开。他不想错过尹仁从出口走出来的画面，况且他现在也完全没有睡意。 前田克里斯悄悄瞥了一眼，薛定邦直勾勾盯着出口的模样，让他心烦意乱。他几番欲言又止，做尽小动作，也没能引起薛定邦的丝毫注意。 最终，他壮起胆子，带着不甘心，又带着小心翼翼的手，轻轻放在薛定邦膝盖上。 「怎么了？」薛定邦眼睛都没眨一下，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出口片刻。 前田克里斯有些失望，又有些难过。他搜肠刮肚想了好久，才憋出一句：「肚子饿。」 「附近有二十四小时餐厅，你去吧。」薛定邦回答得不咸不淡，他顿了顿，又补充说，「你回去，也有吃的。在冰箱里面……」 前田克里斯装作不在意地撇撇嘴：「我可以在你膝盖上躺会吗？我困了。」 「嗯。」 小猫喜出望外，三两下蹬掉鞋子，蜷缩身体倒在座椅上面。他脑袋确认了好几下，才放到薛定邦膝盖上。然后，一点点地蚕食领地，把脑袋慢慢挪到主人大腿上。时不时地，小心抬头，看看主人有没有发现他的小心思，有没有生气。 庆幸又遗憾的事情是——主人没有发现。 小猫感觉无趣，又很无奈。又哭又闹折腾了许久，也累得慌。他打了个哈欠，眼皮越来越沉。 第368页 薛定邦的全部注意力，都在机场的出口处。好似从那里，会升起来月亮。照亮心田的月亮，滋润心泉的月光…… 前田克里斯突然从梦境中进行，脑袋下面垫着的不是薛定邦的大腿，而是他的挎包。「定邦桑？！」他慌张起身，四下寻找，生怕薛定邦丢下他一个人，和尹仁跑掉。 还好，薛定邦没有走远。他站在窗前的身影，显得孤独又落寞。烟雾从他面前裊裊升起，模煳了他的轮廓。 前田克里斯突然觉得很感动，哪怕只有此时此刻，哪怕只有片刻，薛定邦都还在他身边。他咽不下的情感堵在喉头，胸口似有什么东西在撞击般钝痛。 痛楚无疑是剧烈的，到了前田克里斯无法忍受的地步。任何止痛药都不管用，任何方法都无法忽视的剧痛，只有薛定邦才是他的解药。他冲过去，扑倒薛定邦背上，双手穿过薛定邦腋下，紧紧抱住对方。 「天亮还早。」薛定邦吐出一口烟，双眼怔怔凝视窗外夜色。 羽田机场的夜景，和其他机场并没有什么两样。 尹仁将要拉斯维加斯时，是不是在这样的夜晚，凝视外面的黑暗？那时候，一定让他伤心了吧？ 后背传来温暖湿润的感觉，大概是前田克里斯又哭了。 薛定邦一口将手中的烟抽完，拉开前田克里斯的手。他装作要去摁灭菸头，走向旁边的垃圾桶：「不多睡一会儿吗？」 「我做噩梦了。」前田克里斯的声音如此轻柔哀伤，好像大病初癒般有气无力，「定邦桑又拒绝了我……就像是，刚刚那样子……之后，会怎样呢？」 之后，会怎么样呢？ 薛定邦也想知道这个问题。 但他无法预测将来，就像五月底的时候，薛定邦出发去纽约，也没有办法预测到现在的情况。 「不知道。」薛定邦如实回答，「克里斯，不要把尹仁想得太坏。」 「但他也不是个好人。」前田克里斯冷笑道，「定邦桑，你这几天很烦躁呢。尹律师那时候，就给你打了电话，对吗？说什么中秋节，看月色。看的到底是挂在天上的月亮，还是在你心中的『白月光』呢？」 第203章 机场（四） 月光？ 月亮？ 白月光？ 前田克里斯的问题, 如同针尖般扎入薛定邦心里。中秋节那天晚上……薛定邦无法否认，那时候他想着尹仁。从过去到现在，尹仁也确实他心中的一抹光亮。 「那是你的光, 唯一的光, 对吗？」前田克里斯说着, 眼泪又不争气地往下掉, 「我有时候真的好讨厌自己这样没用呀，定邦桑！如果我能够比尹律师更早遇见你，是不是你会选择我，而不是尹律师呢？」 「克里斯, 我和尹仁遇见的时候，你还没出生。」薛定邦背对前田克里斯，从反光玻璃上看见那张漂亮的脸蛋，现在是如何的面目扭曲, 「你如果还要这样无理取闹和我吵架，那我们的谈话就会进行不下去了。」 前田克里斯抹了一把眼泪，挤出来的笑容比哭泣还要难看：「好啦！我不吵！定邦桑说还要和我谈谈不是吗？那坐过来好不啦？尹律师身边的位置很挤，可我身边有位置哦，永远都给你空着。」 薛定邦又点了一根烟：「克里斯, 你不要这样。」 「哦，那好吧。」前田克里斯从背包里面掏出手机，「要不要一起听歌呢？定邦桑上次说的那首《红玫瑰》, 我找到了中文原版啦！他唱得真的是太好了啦, 都唱到我心坎里面去哟！」 薛定邦转过头, 望向面容娇艷的男人。他的笑容很勉强, 眼睛里明明有泪水, 却倔强打转, 不肯落下来。 「克里斯……」薛定邦只是嘆息，似乎除了嘆息，他什么都无法回应。 前田克里斯转过头，满脸失望地眨眼。他还在维持那个倔强的假笑，却阻止不了眼泪滚滚而落：「是这样吗？那好吧！既然定邦桑……说……尹律师过来，或许只是以朋友……和亲人的身份……」 前田克里斯声音哽咽，唿吸急促，胸脯剧烈起伏，再也没有办法说下去。 抹了好几次眼泪，深唿吸好十多次，前田克里斯才勉强稳定住情绪，尽量用平静的语调说：「只是朋友和亲人，看见定邦桑和我，在亲亲热热，甜甜蜜蜜的交往，难道不会为你感到高兴吗？为什么定邦桑，因为你所谓的『亲人』还有『朋友』之间的羁绊，而疏远冷落我呢？」 「我没有疏远你，也没有冷落你。」薛定邦说。 「骗人！」前田克里斯毫不犹豫地拆穿了薛定邦的谎言。「定邦桑，你可以欺骗我的呢，因为我爱你。所以，你骗我，利用我，玩弄我，伤害我……我都不会生气的。只要你需要，只要你还要我在你身边，来伤害我吧！谁叫我爱你呢？」 前田克里斯顿了顿，冲到薛定邦身边，双手薛定邦的胳膊：「可是定邦桑啊，你知道吗？我不想看见你骗你自己！你现在的样子，和在拉斯维加斯的时候，说你有女朋友的样子，没什么区别呢！你在欺骗你自己呢！你说的这些话，到底是说了多久啊？！你连你自己都相信了吗？」 「不是你想的那样。」薛定邦说。但他第一次觉得自己的话，如此没有说服力。 前田克里斯是对的。 薛定邦把尹仁放在「兄弟」的位置上面太久，以至于他自己都想要把深藏于内心深处的隐秘情感，归咎到「亲情」之中了。 第369页 在从歌舞伎町附近到羽田机场的路上，薛定邦想的都是——都算了吧！这次，一定不放尹仁走！ 不会再让仁哥去别的地方。 不会再让仁哥丢下我，到别人身边去。 不会再和仁哥错过了，以后，一直都要在仁哥身边！ 「克里斯，对不起。」薛定邦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定捧住前田克里斯的脸，「我确实对尹仁有一些想法。但那并不代表我会和他在一起。尹仁是个不安分的人，我知道。我在这里等着尹仁，是等着听他的决定。然后……告诉他我的决定。」 「你的决定是什么？」前田克里斯眼球震颤，脸上的表情十分复杂，「要抛下我，和尹律师那个人渣永远在一起吗？他明明不会守着谁的！你看见在船长峰上面，那个小骚货和他多亲热！可是他呢？还可以抛下他刚刚亲热的男朋友，去和他暗恋的人一起彻夜长谈！！！」 「你敢保证，以后尹律师不会再有别的男人吗？」 「你敢保证，以后尹律师会永远和你在一起吗？」 「你敢保证，以后尹律师不会后悔现在的决定吗？」 前田克里斯发出灵魂三连问，堵得薛定邦说不出话来。他思考了许久，像一尊雕塑似的，立在羽田机场空旷的候机大厅之中，和门柱一同守着夜色，等到无法预知何时到来的黎明。 「我无法为尹仁做出决定。」薛定邦思衬良久，终于开口，「也没有办法帮尹仁做出保证。我只能保证我自己，我现在对我自己的选择——不后悔。」 前田克里斯身体一颤，整个人像是被雷电击中般向后倒去。薛定邦扶住他的后背，将几乎死过去的前田克里斯抱起来，轻轻放到座椅上面。 前田克里斯眼睛睁得很大，瞳孔也散得很大。他好像失去生命的玩偶般，软趴趴倒在那一排长椅中间。 他不动，也不说话，甚至连唿吸都没有了。 失神盯着前方的眼睛，什么都看不见，只有一片虚无空洞。 就算是薛定邦从他面前离开，他也没有任何反应。 过了几分钟，薛定邦拿着弄湿的手帕回来，还提拎着一瓶水。他给前田克里斯弄了些凉水在脸上，使力掐住前田克里斯的人中。 「哈啊——！」前田克里斯突然吸入一口空气，仿佛好几百年都不曾唿吸过那样，拼命地吸气。 薛定邦抱住他的身子，捂住他的嘴巴，在他耳边柔声说：「别吸太多气，你会昏过去的。」 怀中瘦弱的身躯，在不住颤抖，如同被电流通过全身般抖如筛糠。 在认识前田克里斯之后，薛定邦一直都以为他身体还算健康，从来没有见过他如此糟糕的模样。 「骗子……」 微弱的声音，从前田克里斯喉咙里挤压出来。他似乎恢復了清明，也恢復了对身体的控制。 「都说我，是个骗子……」前田克里斯盯住地板，好像双目失明一般，「说魔术是骗人的……说我是骗人的……定邦桑啊，你才是个大骗子呢。说什么，只要我不提出分手，我们就不分手……你骗我……你才是个大骗子呢……」 「……克里斯。」薛定邦现在说不难过，那是假的。尖锐的铁锥刺入，好像要把他的心脏给穿个洞。 事情的发展，并没有如同薛定邦的预料。 薛定邦也没有想到，尹仁竟然会想要来日本看他，还要和他共渡生日。 当初，薛定邦对前田克里斯许下的承诺，是真心的。他是真的想要和前田克里斯在一起，是真的打算接受前田克里斯。如果不是尹仁突然过来的电话，不是尹仁说要来找他…… 薛定邦从见到前田克里斯第一刻起，就对前田克里斯抱有好感。 但是那种好感，还不足以与尹仁长年累月积累的下来的感情做比较。 命运就是如此作弄人，明明薛定邦没有想过要在尹仁和前田克里斯之间比较，可前田克里斯总是想要和尹仁比较。明明薛定邦没有想过要把对尹仁的感情抛弃，却在船长峰上面，薛定邦选择了退让。明明薛定邦想着，就算无法选择自己所爱的人，选择爱自己的人，也是一种不错的决定。 如今却，变成了让他在尹仁和前田克里斯之间选择。 「骗子啊……」 「你就是个骗子……」 前田克里斯不断嘟哝着，脱力的身体靠在薛定邦怀中。 薛定邦紧了紧怀抱，只是就这样，温柔地抱着前田克里斯，什么话都没有说。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吧？ 薛定邦闭了闭眼，说：「对不起，克里斯。这是最后一次了……」 「在尹律师来之前吗？」前田克里斯伸手抱住薛定邦的胳膊，似乎有恢復了一些精神，「定邦桑，是我从尹律师那里抢过来的……如果他追来东京，说明他真的很在乎你吧？定邦桑希望，我把你还给那个在乎你的男人吗？」 在乎吗？ 薛定邦陷入沉思之中。 或许吧。 这份感情，到底到什么程度，薛定邦自己也说不上来。 前田克里斯没有再逼问薛定邦，只是乖巧地我在薛定邦怀中，享受他最后的乖猫咪时光。薛定邦不知道他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只看见机场的灯光，给他低垂的眼睫洒上一片浓重的阴影。 「我去买些水。」薛定邦说，「你要喝点什么？」 第370页 前田克里斯眨眨眼，有气无力地说：「喝你给我买的饮料。」 薛定邦点点头，放开前田克里斯离开。他走了几步，伸手在衣兜里面想要摸手机看看时间，才发现手机没有在兜里。 薛定邦回过头，向着座椅走去。前田克里斯还躺在那里，像漂亮的玩偶般一动不动。 在前田克里斯背后，薛定邦发现了他的电话。很明显，这小傢伙又趁着他们亲密接触的时候，顺走了他的东西。 只能说，一切如同写好的剧本，固定好了薛定邦的人生轨迹。 到了晚上，薛定邦手机向来都是调到静音模式。若不是薛定邦突然想要看一下时间，那么他可能很可能要错过史密斯的电话——会让他做出重大的决定的电话。 第204章 机场（五） 「老薛！！！」一接电话, 就只能听见史密斯从里面发出的咆哮声。在电话那头，史密斯的声音可以说是气急败坏。 薛定邦只感觉耳朵疼得慌，他尽量离电话远一些, 等史密斯噼里啪啦一通咆哮之后, 才凑近话筒, 柔声说：「史密斯, 我在，你慢慢说。小声一些，我听得见。」 「你可算接电话了，老薛, 我都快要急死了！」史密斯说，「只有你了，只有你才能阻止尹仁！你知道尹仁最近在计划要干什么吗？」 薛定邦笑了，温柔的笑容中有些得意：「来东京。如果是这件事情, 我知道。」 「对，他是打算来东京！去找你，给你过生日！」史密斯的嗓门又高了八度，「这事情你知道，我不说了！老薛, 你一定要阻止尹仁！他把事务所里面，他所有的股份，都转移到徐雨名下了！！！他还要和我辞职, 以后不做律师了！他把房产和银行存款还有所有的财产, 统统给了徐雨！！！」 薛定邦听见史密斯的话, 几乎要拿不稳手机。 「老薛, 你知道我, 很少求人的。我这里实在是没有办法了老薛！」史密斯的声音有些哽咽, 十分激动，「老薛，咱们算是朋友吗？你拿我当朋友，拿尹仁当兄弟的话，你要拉他一把。老薛，你知道的，尹仁他在美国起家，打拼下来这么一份家业，有多不容易……你不能看着他就这样放弃一切，把所有的努力都付诸东流啊老薛！老薛，老薛你在听吗？」 「是的，我在听。」薛定邦说。 「老薛，我真的尽力了老薛。」史密斯不住唉声嘆气，薛定邦似乎都可以看见华尔街精英律师，少有地表现出来懊恼的模样，「我们昨天晚上吵了一架。尹仁威胁我，他竟然他妈的威胁我！他不许我告诉你！徐雨也在，他可能听见了，我还以为徐雨可能会劝得住他。看来没有……」 「是吗？」薛定邦轻描淡写地说。 「现在都……都快中午了，尹仁还没有来事务所，肯定是走了！」史密斯说，「昨天他还在纽约，我还抱有一点希望。现在看来，所谓的希望，只不过是泡影罢了。老薛，你会帮尹仁的对吗？你会帮他回到正轨的，对吗？答案我，你不会出于私慾，把尹仁多年苦心经营的事业毁于一旦！」 薛定邦沉默不语。 史密斯看穿了他的内心，他内心的期望，当然是尹仁可以留下来。不一定要在东京，不一定要在日本，不一定要在美国，也不一定要在中国。 只是，要留在他身边。 前田克里斯刚刚问薛定邦那句话，说尹仁是不是还有些「在乎」薛定邦。 在乎吗？ 尹仁不仅仅是在乎和不在乎的问题。 尹仁是打算抛弃一切，破釜沉舟来到日本。 万万没有想到如此情况，让薛定邦着事有些为难。 「老薛，你不会吧？」史密斯的声音一波三折，咏嘆调般的语气里，充满了失望。 「我知道。」薛定邦不咸不淡地回答，用平静的声音掩盖他发抖的手，「交给我处理。」 史密斯沉默许久，方才语重心长地说道：「老薛，我相信你。我一直都是相信你的。」 薛定邦只是「嗯」了一声，算是回答。他没有再给史密斯多说的机会，直接挂掉了电话。薛定邦扭过头，转向刚刚他们通话时，一直用目光黏在自己身上的男人。 「你又偷东西。」薛定邦冷淡地说。 前田克里斯一脸绝望地望着他，缓缓垂下眼睫：「可你也偷走了我的心，还不肯还给我。」 「不是尹仁的电话。」薛定邦解释道。 这样的解释，现在看起来似乎没什么必要。因此，前田克里斯看上去也满不关心，只是耷拉着脑袋，一副恹恹的样子。 「别这样垂头丧气，」薛定邦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脑袋，「对你来说，说不定还算得上是个好消息呢。」 前田克里斯眼睛一亮，抬头就问：「尹律师不来日本了？」 「我想，可能恰恰相反。」薛定邦说，「但我们要劝他回去，就在这里等他。」 前田克里斯脸色阴了又晴，始终不明白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事情竟然在即将走到绝路时出现转机。他瞪大一双小鹿似的黑眼睛，无辜又不在状况。 在恍惚的现实和飘忽的梦境当中，前田克里斯度过了一个毕生难忘的后半夜。 第二天早上，薛定邦也不守着出口处死等。带着前田克里斯去附近的酒店吃饭，顺便还在淋浴间洗过澡，换上在机场免税店买的干净衣服。 第371页 前田克里斯咬过的伤口已经结痂，薛定邦就没有再弄纱布，只是喷了些药。免得穿衣服里面鼓起来一团，破坏衣服的版型，显得不好看。 漫长的等待当中，薛定邦显得十分焦虑。 不到五分钟就要看一次时间，手中的烟一根接一根没有断过。 离尹仁要来到东京的航班抵达时间越近，薛定邦去窗户观望的次数就愈加频繁。 前田克里斯表现得很是得体，既没有多问，也没有远离薛定邦半步。他乖乖巧巧陪伴在薛定邦身边，等着薛定邦「把尹仁劝回去」的那一刻。 只要想到，尹仁兴沖冲来到日本，看见自己陪在薛定邦身边是什么表情，前田克里斯就开心得不行。更加让他开心的事情是——尹仁要来给薛定邦过生日，而薛定邦要拒绝他！要把劝他回去！ 回去吧，这里不应该是你呆的地方！ 定邦桑不属于你了！ 日本也不是你的国家！ 虽说不知道那一通电话，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让薛定邦突然改变了主意。但是，前田克里斯认为，只要结果好，一切都好，过程就显得不是那么重要了。 时间到了下午十四点，根据尹仁提供的航班信息，他应该就是在这个时间下飞机。 薛定邦一早就等在出口处，锐利的目光扫视过每一名下飞机的旅客。 前田克里斯和个黏在头髮上的苍耳似的，紧紧黏在薛定邦身边。 机场里，上演人间最真挚的离别与重逢。这些真实的感动当中，并没有薛定邦一份。 他们在出口处等了整整两个小时，上下航班的旅客归来又离开，走了好多拨。这些人里面，没有尹仁，甚至连和尹仁身形相似的男人都没有。 以薛定邦眼力，和他对尹仁到来的期盼，他根本不可能看漏掉尹仁。 时间已经到了下午四点多。机场的登机信息上面，显示尹仁所乘坐的航班，早就按时抵达。没有晚点什么的，还算是非常幸运。 薛定邦不愿意认为自己是错过了尹仁，掏出手机想要拨打尹仁的电话，却发现手机没电。 从家里出来，到现在，薛定邦都没有给手机充过电，还在频繁地使用。 「可……」薛定邦捏了捏手机，拍脑袋责怪自己忘记了这么重要的常识。在机场里面有手机的充电插座，快充的话，应该几分钟就可以开机打电话。 「吶！请用这个。」 殷红的玫瑰，在薛定邦眼前绽放。 前田克里斯双手捧着手机，如同捧着一颗火热的心脏——正砰砰跳跃的，鲜活的真心。 「克里斯？」薛定邦疑惑又惊讶，他完全没有料到——如此厌恶尹仁的前田克里斯，竟然会借给他电话。 「请在我面前打电话。」前田克里斯说，「比起来不知道定邦桑回去哪儿，就算是你要出轨，也当着我的面，让我能够看见你。我不想你在我看不见的地方。」 薛定邦感觉无比头疼，他捏住眉心，尽量耐心地说：「我没有出轨，克里斯。」 前田克里斯眨眨眼，认真地看着薛定邦，似乎并不同意他的说辞。 「所以，没出轨的话……」前田克里斯笑得像条毒蛇，他危险的笑容与他甜美的声音，此时一点都不登对，「等尹律师来了，你要把他赶走哦。」 薛定邦点点头，没有多言语。 等尹仁来了，应该说什么呢？如何开口是一个问题。薛定邦已经在内心做下的决定，因为史密斯的电话而动摇。他喜欢尹仁，也想要和尹仁在一起，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也可能是他最后的机会。 但是，如果在一起的代价，是毁掉尹仁的事业，毁掉尹仁的人生…… 这样会得爱，也未免太过于自私。 薛定邦一边胡思乱想，一边熟练地拨下一串号码——尹仁的电话号码。在一阵等待之后，可能有数个世纪那么长，但现实里的时间就只流逝了几秒钟。 电话里，终于传来了声音。 「仁哥！」薛定邦想都没想，率先开口叫道。 前田克里斯身体一紧，肌肉僵硬，拽住薛定邦的胳膊。 然而，从电话那头，并没有传来应答。只有冰冷的机械女声，重复着同一句话。 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薛定邦愣住了，在拉斯维加斯和尹仁吵架之后发生的事情，又一次重新上演。那时候，不管他再怎么努力去试图联繫尹仁，再怎么锲而不捨地打电话，尹仁都没有把他从黑名单里放出来。 语音提示不是关机，就是空号…… 往日梦魇再次袭来，薛定邦跌坐进椅子里，好似浑身的力量这一刻都被抽空。 「定邦桑？」前田克里斯不解地看着他，把手机从薛定邦手里抠出来，听了一下。「关机了呀，还在飞机上面吧？」 「不要安慰我。」 第205章 机场（六） 薛定邦冷淡的态度, 好像完全变了一个人。他不再是温柔和煦的微风，变成了冬夜里唿啸而过的寒风。 前田克里斯打了个冷颤，抓住薛定邦的胳膊轻轻摇晃：「定邦桑, 或许尹律师突然有点事情, 所以……改签了航班也不一定呀？」 「……嗯。」薛定邦有气无力地回答。他深深唿入一口气, 重新振作了精神。 前田克里斯咬了一口下唇, 可怜巴巴望向薛定邦：「或许，或许是你手机没电的时候，尹律师给你发消息啦。充上电看看嘛？」 第372页 「知道了。」 虽说这种可能微乎其微，薛定邦还是抱着微小的希望, 找了个充电插座。 几分钟之后，手机可以开机，薛定邦连着充电线就开始迫不及待地打开。在查看过所有联繫方式，包括电话、简讯社交软体和邮件……任何可能尹仁联繫上他的方式, 都没有哪怕一丁点消息。 正如前田克里斯所说的那样——尹仁不会来了。他再也见不到尹仁。 「可能是飞机晚点？」前田克里斯抱着手机划拉了好久，讨好地凑到薛定邦身边，「新闻上面没有美国到日本的航班失事的消息……」 薛定邦冷冷地瞥了他一眼，眼神里面的警告清楚明白：「你还没有那么大能量。」 前田克里斯打了个冷颤，羽田机场的夜晚挺冷。他昨天根本没有睡踏实, 现在就觉得更冷了。当然，大部分是给吓得。 「我是说的气话，我……我不是真的希望, 尹律师……出什么事情的……」前田克里斯越往下说, 声音就越小, 越缺乏底气。「你一定很讨厌我了吧？我都讨厌起自己来了, 定邦桑……」 「没有。」薛定邦冷淡回答。 「我也很困扰啊！」前田克里斯小嘴一撅, 又差点哭出来, 「我不希望定邦桑见到尹律师，这是的！但我也不希望定邦桑因为见不到尹律师而难过，这也是真的！要是有什么办法，可以让定邦桑见不到尹律师，又不会让定邦桑难过就好了。可我一点办法都没有呢！我果然是个没用的男人。」 薛定邦没有去安慰前田克里斯，他现在自己的心情都无法整理过来。 虽然，知道结果会是如何，薛定邦还抱着「奇蹟或许会发生」的想法，说出来这样的话。 「等到明天吧。」薛定邦说，「先等到明天吧。」 一整夜，没有新的电话，没有新的简讯，没有新的消息。 不管是从史密斯那里，还是从尹仁那里，都没有任何消息。 薛定邦感觉胸口很冷，不全是前田克里斯咬伤的原因。 枯坐在机场长椅的男人，好似已经在那里落地生根。他空洞的眼神里，随着每一班航班的降落而燃烧起希望的火苗。而后又随着人群的散去，变得暗淡下来。 「定邦桑……」前田克里斯乖顺地跪在地上，热乎乎小脸蛋靠近他冰冷的膝盖，「不用担心啦，尹律师一定在飞来看你的路上了。那个，飞机晚点是经常有的事情啦……你见到他的时候，一定要狠狠地训斥他哦，让你这么担心……」 前田克里斯絮絮叨叨，梦呓般的话语里，夹杂了太多的情绪。 可现在薛定邦无心照顾他的心情，只能伸出手轻轻抚摸他柔顺的黑髮。直到他趴在自己膝盖上面，沉入浅浅的梦境。 前田克里斯睡得并不熟，时不时因为寒冷和恐惧而抽搐。他惊醒的次数很多，每一次都带着和上次不一样的表情。若不是突然发现自己身上盖着薛定邦的外套，前田克里斯可能根本没有办法度过如此漫长的夜晚。 第一道晨曦降落在前田克里斯发间时，他从梦中醒来，看着薛定邦还端坐在原地。好像自从世界诞生之日起，就守在这里。 「定邦桑，早上好。」前田克里斯打了个哈欠，坐直身体揉眼睛。他睡得有些迷迷煳煳，有些分不清楚现实和梦境。好像他还在歌舞伎町的出租屋里，薛定邦还在他身边。 没有定邦桑温暖的微笑，没有定邦桑美味的早餐，也没有定邦桑的拥抱和早安吻。 有的，只是薛定邦冷漠的回应：「嗯。」 「生日快乐哦。」受到冷遇的前田克里斯有些心冷，他勉强挤出的笑容，也有些扭曲，「定邦桑，你今天……有什么安排吗？有什么需要我为你做的事情，一定要告诉我哦！只要是定邦桑想要我为你做的，我都会做到，绝对！」 「那么，安静。」薛定邦说，「我想一个人静一会儿。」 漫长的等待，几乎毫无止境。 前田克里斯皱巴着一张小脸，肚子饿得咕咕直叫，却没有开口抱怨。他就像是只对主人展现出无限依赖情绪的小猫咪，靠在主人肩头，安静、乖巧、顺从……只为了，主人不抛弃他。 上午第一班从美国抵达日本的航班落地之后，薛定邦直接站起来，走到了出口处。 从飞机上面下来的旅客男女老少、高矮胖瘦都有，就是没有尹仁。 前田克里斯小心翼翼地凑过去，双手扭搅在一起：「他不会过来了，对吗？」 「……克里斯。」薛定邦嘆了口气，「你真是个好运气的小傢伙。希望你以后的人生，过得顺利。」 前田克里斯面露尴尬，不知道要如何接话才好。 好在薛定邦没有再说任何责怪的话语，只是掏出手机来，走到一边给史密斯打电话。 从电话那头，听出来史密斯十分烦躁。 纽约时间是昨天晚上，这个时间点，史密斯还在律师事务所，还没有下班。他接过电话第一句话不是和薛定邦讲话，而是和身边得助理，吩咐一些事情。 「老薛，抱歉，我这里太忙了。」史密斯唿了一口气，好像是在抽菸，「尹仁丢下来的烂摊子，这么多事情，总得有人做吧？你有没有好好地教训那小子一顿？至少给我出出气有的吧？」 薛定邦沉默片刻，说：「尹仁没过来。」 第373页 「——？！什么？！」史密斯的嗓音又高了八度，「那个混帐，大混球！上哪儿去了？！他既然不在东京，那么他在哪儿啊？还能在哪儿？！老薛，我给你说，你可不要因为捨不得教训尹仁，骗我说他没过去啊！我可是查过他的班机的，早就落地了好吗？！！！」 薛定邦抬头瞥了一眼机场的登机信息，内心万分无奈：「尹仁真没过来。」 「该不会，是你们错过了吧？」史密斯说，「你没有接到他？哎？你打他电话话看，这混帐这么多花花肠子，指不定一下飞机先跑到歌舞伎町玩儿去啦！」 薛定邦态度严肃，语气认真地告诉史密斯：「从我接到尹仁要来东京的电话开始，我就第一时间赶到了机场。对，就是前天晚上，我接到电话就来机场了。我打不通尹仁的电话，我以为是他改签了，或者是飞机晚点，一直等到现在。尹仁不知道去哪儿了，我很担心尹仁。」 史密斯不知道把手放在哪里，指甲挠东西挠得嘎嘎响：「这他妈……是什么鬼？该不会是什么整蛊游戏吧？你和尹仁合伙的，对不对？」 「史密斯，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呢？」薛定邦的语气更加严肃，甚至还带上了几分担忧，「尹仁是真的没有来东京！我现在联繫不上他，他的电话关系，社交软体发信息过去，也没回应。史密斯，尹仁这些年来，给你造成了很多麻烦……但我不会拿他的安慰来开玩笑。」 史密斯深唿吸一口气：「等着！我先给尹仁挂个电话！等着啊！别挂！」 从电话那头传来脚步声，而后是哔哔哔按键的声音。过了一会儿，挂电话的声音传来，紧接着是史密斯懊恼气愤的大嗓门：「该死的！！！他这个渣滓！竟然手机关机了！」 「去他家看看！」薛定邦当机立断帮史密斯做了决定，「尹仁可能出了什么事情。你先去看看，尹仁到底怎么样了，然后给我电话！如果事情严重的话，我马上回美国！」 我马上回美国！ 前田克里斯瞪大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这会是从薛定邦嘴里说出来的话。 明明说好的，要劝走尹仁，为什么到了这个点上，又变卦？尹仁不过来，就要跑到美国去追他吗？ 「定邦桑？！」前田克里斯打破了薛定邦的命令，尖叫着拉扯住薛定邦的胳膊，「不是这样的！你明明说的，要让尹律师回去啊！为什么你还要去美国找他？！」 薛定邦甩开前田克里斯的手，抓住他的肩膀把他一路拖到候机大厅的长椅上摁下去：「不要在机场大吵大闹，我已经警告过你很多次了，克里斯。尹仁现在没有在东京，所有人都不知道他的行踪。我担心尹仁有什么危险，毕竟美国不是个治安优良的国家。」 「你要去美国！」前田克里斯泪汪汪地看着薛定邦，哭得梨花带雨，楚楚可怜，「你要抛下我！要抛下我去美国！就算是尹律师不要你，你也要去美国吗？！」 薛定邦万分无奈，只能先安抚前田克里斯的情绪，以免他做出来更多过激的事情：「先等史密斯的电话吧。」 史密斯的电话来得比预想的要快。 在史密斯去找尹仁两个多小时之后，薛定邦就接到了来自于史密斯的越洋电话。 电话铃声在前田克里斯耳中听起来，如同丧钟，但他无法阻止。 第206章 机场（七） 薛定邦电话接得飞快, 第一声铃声响起，他就接通了电话。 「史密斯，找到尹仁了吗？！」 「老薛, 你听我说啊, 别着急。」史密斯的声音听上去还算平静, 但从里面也有一丝丝疲劳和不耐烦, 「中国有句话说的是——祸害遗千年。尹仁好着呢，还没死。他和人打架了，嗯……还能和谁呢？小野猫呗！哦，就是徐雨。」 根据史密斯的描述, 他挂掉薛定邦的电话之后，立即开车前往尹仁在曼哈顿上东区的住宅。那栋房子，史密斯有一把备用钥匙。 在薛定邦没有回纽约，尹仁不怎么住在那边的时候, 房子都是史密斯帮忙打理的。 史密斯还抱怨了一下，自己为什么还要去照顾一名已经成年的生活白痴啊！就算尹仁是他的朋友，就算他拿尹仁和薛定邦的「爱巢」开过派对，就算是这房子当初的贷款担保人是他……他也为了尹仁付出了太多。 天生保姆命的史密斯进屋之后，看见的是一片狼藉。满地都是衣服, 手机被摔成几瓣。横七竖八的酒瓶子，还有菸头什么的。 就是没人！ 史密斯在房子里上上下下找了一通，才找到在书房人不人鬼不鬼的尹仁。 尹仁被人打过, 脸上都是血迹, 一塌煳涂。正在书房抽菸喝酒, 把地毯都给烫了不少洞。那个地毯可是薛定邦的学姐, 史密斯的老婆, 在尹仁乔迁新居的送的！竟然给烫出洞来！ 史密斯在对地毯表示惋惜之后, 说自己来的及时。晚一点指不定尹仁就在家里引发火灾烧死自己了。 完了史密斯才说到重点——尹仁和徐雨吵架了，还发展到了大打出手的程度。 徐雨离家出走，尹仁去找徐雨未果，也没有了去东京的心思。明明是自己一手做出来的，尹仁却在家里演失恋。尹仁在家里情况不太好，发高烧还说胡话。不过史密斯已经帮尹仁叫了家庭医生，现在尹仁正在休息。 最后，史密斯做了个陈词，就像是他在法庭上，给案件定性一样——看来，在他心里，还是徐雨比薛定邦更加重要。 第374页 说完这句，史密斯才觉失言，改口说：「老薛啊，我就是这么一说，你别往心里去。尹仁现在可能短时间不能过来东京了，徐雨也不知道去去了哪儿。你也别着急，所以一物降一物，滷水点豆腐。那个小野猫，啊，不，徐雨，就是能够降住尹仁的东西。等尹仁好起来了，看他要不要给你电话吧。」 薛定邦本来听见尹仁生病发高烧，急得不行，想要当场订机票到美国。但后来史密斯的话，又打消了他的念头。 徐雨比薛定邦重要。 尹仁本来都打算抛弃在纽约多年打拼得来的一切，用金钱补偿徐雨。他打算到日本来，和薛定邦在一起。 可在徐雨闹腾之后，和尹仁吵架打架，摔掉了尹仁的手机之后，尹仁才发现自己放不下徐雨吗？ 薛定邦只是淡淡地说了句：「谢谢你，史密斯。」 薛定邦挂掉电话，脸上的表情看出来悲喜。 在旁边不敢吱声的前田克里斯，小心翼翼地勾住薛定邦小指头，弱弱开口问道：「定邦桑，不要去美国，好不啦？」 薛定邦怔怔地说：「不去。」 「那，你要去哪儿？」前田克里斯又问了一句。 「去哪儿都没区别……」薛定邦突然发现，前田克里斯总是可以把话问到点子上。 他还能去哪儿呢？ 回去中国？ 明明是和家里闹翻了，决定抛下中国的一摊子事情，去美国和尹仁共度余生。 去美国？ 他要用什么样的表情，去面对尹仁？他又要用什么样的表情，去面对徐雨？还有学姐和史密斯？ 薛定邦有问题，却没有答案。 「和我去轻井泽，好不啦？」前田克里斯小心提出解答方案，「就像我们说好的那样，去轻井泽。」 薛定邦怔怔回答：「去哪儿都无所谓。」 前田克里斯被他得样子吓得不轻，但心里又有一丝窃喜：「定邦桑，你答应了？！太好了啦！我们去轻井泽！嗯，我们可以在那边度过秋天和冬天，轻井泽的秋天和冬天都很美哦！虽说有些冷就是了……」 「在轻井泽呆一辈子吗？」薛定邦望向眼前空洞虚无的深渊，似乎是在看未知的未来，又似乎什么都没有看。 前田克里斯赶紧摇头：「不，不用啦！我们，我只是……」他结结巴巴，支支吾吾，半天才红着脸说，「安排好遗产继承的事情啦。然后，给爷爷扫墓吧。还有，给我妈妈，扫墓……我好几年没有回家了。给她扫完墓，我们就回东京。找点正经的工作来做……」 「还有什么……」薛定邦闭了闭眼，「是我可以做成的？」 前田克里斯双手环抱住薛定邦的身体，小脸贴在他冰冷疼痛的胸口：「对不起，定邦桑。你是对我最好的人……你可以做到很多事情，比如说——疼爱我。定邦桑，尹律师不爱你了。你为什么要为了一个不爱你的人，去感觉到懊恼和痛惜呢？你看看你的身边吧，看看爱你的人。我爱你，定邦桑。我也希望你可以接受我，你也可以爱我。」 「不完美的我，任性小气又暴力，还会无理取闹的我。」前田克里斯说，「我希望你可以爱这样的我……这种想法，真的好自私对吗？可爱这种东西，就是很自私的呀！定邦桑以后可以不用工作，我会好好工作养你的。你说的话，我全部都会听，一个字都不漏掉地听哦。爱我吧，定邦桑，求你了。」 薛定邦木然立在原地，对于前田克里斯的表白，充耳不闻。 他只感觉，胸口又冷又痛。 好像有什么东西——可能是他的灵魂——被击打出一个大洞。凛冽的寒风，从他胸口的空洞里，唿唿往里灌入寒风。 「轻井泽吗？」薛定邦伸手揽住前田克里斯的肩膀，「你要继承遗产……去取钱吧。」 人生三十三年以来，这是薛定邦最为糟糕的一个生日。 他好像不是重生了，而是死过去一回。 薛定邦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歌舞伎町的出租屋里的。前田克里斯打开门，把他带进去。他们共同生活几十天的地方，现在看上陌生得很。 整个下午，薛定邦都坐在窗台前面，一言不发看着手中的破烂怀表。好像他没有更好，更加值得去做的事情那样，只是看着窗外发呆罢了。 前田克里斯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水团，放在小餐桌上：「定邦桑，来吃点东西吧。」 薛定邦看了一眼前田克里斯，不带有任何情绪波动。他机械挪动身体，坐到餐桌旁边，盯着面前的水团，也不说话，也不去吃。 「我不会做生日面，对不起啦。」前田克里斯伸手摸上薛定邦冰冷的脸颊，「先吃点水团，填一下肚子。我马上就出去给你买生日蛋糕，应该还来得及。」 水雾腾腾升起，熏着薛定邦的眼睛。他闭了闭眼，似乎吐出胸口的千斤重担一般：「克里斯。我想回中国。明天，我给你可以交遗产税的钱。拿了钱，你去过更加稳定的好日子吧。」 「定邦桑？！」前田克里斯吓得头髮都要炸开，他几步走到薛定邦身边，抱住薛定邦的身子哭诉，「你不是说好了，要和我去轻井泽吗？」 薛定邦不动声色地拉开前田克里斯，看人的眼神毫无生气：「克里斯……你经济状况好转之后，生活也可以走向正轨。你会遇见更好的人。难道你不想要更加自由，更加美丽的日子吗？去邂逅新人，去遇见人生的美好。就像你遇见中山陆人那样……给你造成了这么多的伤害，我很抱歉。希望一些金钱，可以弥补你的创伤……多少可以……」 第375页 「定邦桑，我不会抛弃你的！」前田克里斯强势地捧住薛定邦的脑袋，把他的头摁在自己胸口，「我会一直陪着你的！你不要担心我和尹律师一样，会去看见别人就见异思迁！我除了你，任何人都不要！我不会让你之外的男人，来触碰我的身体，不会让你之外的男人，来亲吻我的双唇！」 「你不是说我们是恋人吗？你是我男朋友，你可以依靠的我的！」前田克里斯说，「依靠我吧！像依靠一名男人那样来依靠我吧！定邦桑没有必要一个人抗下所有事情的！有我在你身边，你就可以依靠我！我喜欢你，定邦！我爱你，定邦！我们一起去轻井泽吧！定邦！」 薛定邦闭上眼，靠在前田克里斯胸口。 这孩子，不过才几个月时间，就长这么大了吗？ 依靠他人的感觉，原来是这样吗？ 薛定朤桴邦还没有做好准备，把自己完全交出去。他给前田克里斯取了四千万日元出来，说是兑现承诺。关于张伯伦的那个玩笑话，薛定邦把它当成了承诺。 而给前田克里斯的，留在你身边，不说分手的承诺…… 却成了玩笑话。 薛定邦变得沉默寡言，一整天都没有和前田克里斯讲话。 拿了四千万日元的前田克里斯好像不太开心得起来。 与其说是薛定邦不愿意陪伴，还不如说是薛定邦对前田克里斯毫无反应。不管前田克里斯说什么，薛定邦都只坐在窗户编，看着手中的破烂怀表。 前田克里斯一人独自前往月华，拿他上个月的薪水。当他回到家中，屋里空空如也。 第207章 去轻井泽（一） 薛定邦不见了！ 前田克里斯从月华带过来的水果, 啪嗒一声摔在地上。 被薛定邦抛弃的噩梦，仿佛再一次重现在眼前。 前田克里斯紧张得浑身发抖，冷汗从额头和鼻尖不断往外冒出。他花了十秒钟把屋子里找了一个遍, 都没有看见薛定邦的身影。 「我想回中国。」 薛定邦说过的话, 在前田克里斯脑海里面迴响。 难道说？！趁着我不在的时候, 悄悄买了机票, 要回去中国？！ 前田克里斯急得发疯，抓起手机就开始打电话。一阵熟悉的铃声从小餐桌上传来，原来薛定邦电话都没有带！ 这是，完全不想要和我联繫了吗？ 前田克里斯跌坐在地, 看见角落里面薛定邦的行李箱还在那里。开锁难不倒身为魔术师的前田克里斯，他打开箱子，一通快速翻找，在夹层里面找到了薛定邦的证件。 护照、身份证等等东西, 都还在这里。 说明薛定邦还没有走？ 从走廊里传来脚步声，那熟悉的声音分明来自于薛定邦！ 前田克里斯赶紧把行李箱给关好，又飞快地把薛定邦的证件塞进坐垫底下。他刚一屁股坐上去，门就开了。 薛定邦出现在门口，手里提拎着一打啤酒。对于前田克里斯的慌张, 薛定邦视而不见。他提着啤酒，沉默坐到床边，好像他就是从那个位置上面长出来的一样。 一罐又一罐的啤酒, 随着沉默一起吞进肚子。薛定邦没有多说半个字, 也没有解释什么。他就这样, 做着看上去理所当然的事情——喝酒。 一罐又一罐地喝掉两打啤酒。 而后随着酒意上涌, 沉沉睡去。 自始至终, 前田克里斯都如同一名透明人。他不存在于此时此刻, 也不存在于任何时间。 薛定邦睡着之后，前田克里斯才去铺床。他去弄了湿毛巾，给薛定邦擦洗身体，又伸手去抚平薛定邦眉间的皱纹。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呢？」前田克里斯喃喃低语，热泪啪嗒啪嗒往下滴落在薛定邦脸上，「我的定邦桑啊，是那么温柔，那么温暖的一个人呀！我喜欢你的笑容，可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痛苦绝望得表情呢？你这是在伤害我，还是在伤害你自己呢？反正不会是伤害尹律师，他看不见，也不在乎。」 前田克里斯低下头，轻轻吻掉自己落在薛定邦脸上的泪水。他柔软的双唇，准确地找到薛定邦的嘴唇，含住带着酒气的唇瓣轻轻吸吮：「定邦桑，睁开眼睛啊！看看我，好不啦？我是这个世界上，最喜欢你的人哟！我好爱你的，可以为了你做一切事情哦。我把你从尹律师手里抢过来，就不会让他抢走你的！不要回中国好不啦？我们去轻井泽，好不啦？」 前田克里斯说着，脸颊在薛定邦耳鬓轻轻厮磨。他整个人都趴在薛定邦身上，即使面对醉得一塌煳涂，没有任何反应的男人，他也甘之如饴。 「如果，我就这样，杀了你的话，能够让你留在我身边。」前田克里斯贴住薛定邦的脸喃喃自语，脸上浮现出近乎于陶醉的神情，「那好像也不错。你不会再离开我啦，这样难道不是很好吗？」 前田克里斯陷入了自己美妙的幻想当中，忍不住吃吃笑起来。他伸手抓住薛定邦的胳膊，盖在自己肩头，整个人拱进薛定邦怀里：「定邦桑的怀抱，好温暖，好舒服啊。要是能够一直这样，就好了。没有尹律师，就好了。没有张伯伦，就好了。你不会去任何地方，就好了……」 危险的想法，催促前田克里斯行动。他起身坐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无知无觉的男人：「定邦，我真的没有办法忍受失去你。」 第376页 薛定邦睡得迷迷煳煳，突然觉得身体有些重。宿醉带来的强烈头疼，让他浑身乏力，甚至连一根手指头难以抬起来。他张开迷濛的双眼，在眼前出现的是—— 【圣光术】 前田克里斯哭得抽抽噎噎，好不可怜。他通红的眼睛里满溢泪水，顺着脸颊滚滚落下，滴到薛定邦身上，烫得吓人。 「定邦桑！就算，就算是最后一次——！」 「就算你要去中国，就算你要因为尹律师的事情离开我，也没关系了！不要紧了！最后，最后请再抱我一次吧！」 【圣光术】 「克里斯，停下来。」薛定邦想要推开他，却无法挣脱拷在背后的手铐，「明天再说好吗？」 「不行，我不要明天。今天，是定邦桑的生日！」 「对不起，定邦桑，我一分钟都等不了啦！我已经到极限了！！！你的，你的生日礼物，请收下吧，别拒绝我！」 【圣光术】 从薛定邦内心泛起一阵悲哀，他柔和了声音，对前田克里斯说：「那你放开我。」 「不要！」前田克里斯倔强摇头，「你会跑掉的！就当，就当你是在下心疼一下吧！」 随着他话音落下的，还有他决心。 【圣光术】 「定邦。我喜，喜欢你。」 「克里斯……」薛定邦嘆了一口气，「已经够了。」 前田克里斯可怜巴巴地咬了咬嘴唇，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我啊，最喜欢定邦桑了！求你不要离开我！我，我什么都可以为定邦桑做的！任何事情，都可以哦！」 「不要这样。」柔和的小夜灯，照着薛定邦平静得几乎冷漠的脸。他转过头，柔顺的黑髮洒在绿色榻榻米上，泛着莹润光泽。他现在的表情，看上去和在图书馆看书时一样恬静安宁。 【圣光术】 「定邦桑，我离不开你了。」 「我好奇怪，你别离开我，不要离开我。」 【圣光术】 过了好久，前田克里斯才缓过气来，用抖个不停的指尖，轻轻触碰薛定邦的胳膊。 「定邦桑，我好奇怪。」他的声音里，还带着些许沙哑，唿出来的热气直喷薛定邦耳根，「我要坏掉了！你离开我的话，我真的会坏掉的！我已经离不开你了，我只属于定邦桑的！还有，我的心，已经离不开你了！」 薛定邦喘了一口，沉声说：「已经够了，克里斯。把我解开。」 前田克里斯憋着眼泪，深情望着薛定邦：「我每天都好好怕啊，定邦桑，我想不出别的办法，把你留下来。我解开你之后，你会像那天那样丢下我吗？你会跑去机场吗？你会回去中国吗？你会丢下我吗？」 「……」薛定邦沉默良久。 被打破的承诺，被吞噬的誓言——那这样的问题，即使是回答了，又还有什么意义呢？ 前田克里斯眨眨眼，垂下他骄矜的小脑袋。他欲言又止，坐在薛定邦身上不知道如何是好。他尴尬地垂着眼睑，起来也不是，坐下也不是，怎么都感觉不舒服不自在。 薛定邦没有对他多加责怪，只是放缓了声音说：「先把我解开。」 「……对不起。」前田克里斯扶薛定邦的肩膀，帮他坐起来，但没有从他身上下去。「定邦桑，我不敢放开，你一定会逃走的！不要跑，不要跑。就呆在这里，好不啦？在我身边，好不啦？」 薛定邦没有回答，依旧用平静到几乎冷漠的眼神看着前田克里斯。 刚刚开始几秒，前田克里斯还和薛定邦对视。可薛定邦没有任何波澜的眼睛，终究还是让他泄了气。他整个人都软倒在薛定邦怀里，以温柔又哀伤的声音在薛定邦耳边低语。 前田克里斯在薛定邦耳畔发出毫无意义的呢喃，好像沉在水下吐泡泡般，咕哝咕哝个不停。 以前，前田克里斯难过的时候，又不想说出来。就用自己发明的这种无意义的语言，脑子里想的是一些话，说出口的只是乱七八糟的音节。除了他，没有人能够理解这种语言。 但是，薛定邦能够从他的语调当中，理解他的痛苦。 「克里斯，把我放开。」薛定邦深吸一口气，仰头望向天花板的吊灯。 惨白的灯光，和白色的月光何其相似。 但它们却完全不同——月亮是反射出来的阳光，日光灯是自己发光。 薛定邦闭了闭眼，眼前浮现出高三那年，尹仁骑着自行车，带他逃课的情景。 那一天，阳光就是这样，洒在他和尹仁身上。尹仁说什么话，薛定邦已经记不太清楚了。但他还记得尹仁身上的味道，还有尹仁堪比阳光的灿烂笑容。 旧日的那些美好时光，现在都变成了一把把钝刀，每一种回忆，都在割裂过去的薛定邦，和现在的薛定邦。 「我……」薛定邦艰难开口。 薛定邦怀中温暖，湿润滑腻的身体，正在微微颤抖。他需要一个答案，又害怕获得他不想要的答案。他像只鸵鸟，把脑袋深深埋入薛定邦的肩颈之间。 薛定邦垂下眼，看见他优美修长的脖颈，因为紧张和焦虑而变得一片通红。 薛定邦重重地嘆了口气，无奈地说：「……不走。解开我。」 前田克里斯喜出望外，伸手探到薛定邦身后，为他解开手铐。 手刚刚获得自由，薛定邦就把前田克里斯从身上推了下去。过度烦躁的薛定邦直接起身，抓起烟和打火机，想要出去先冷静一下。 第377页 前田克里斯大惊失色，赶紧冲上去，抱住薛定邦的大腿。他整个人都挂在薛定邦腿上，脚趾扣住地板，大有一副死也不要薛定邦离开这间屋子的架势。 「定邦桑？！你！你果然……讨厌我了吗？」 第208章 去轻井泽（二） 「对, 对不起！」前田克里斯终究还是没能忍得住眼泪，哇一声哭了出来，「我果然, 还是不希望定邦桑离开啊！我好爱你的！你也喜欢我, 对吗？我们一起去轻井泽, 好不啦？求你啦, 我真的求你啦！我一生就这么一个请求，求你啦！」 小傢伙哭得实在是可怜，不断干呕的同时，身体也抽搐个不停。 「呕……我, 我就是喜欢你啊……比任何人都……」哭到这个份上，他算是形象全无，鼻涕和眼泪一起往下掉，「比世界上任何人都喜欢你……我不想要……看见……你这幅……绝望……失魂落魄的样子……呕……我……我真的……不想你离开……我们去……轻井泽……」 狼狈不堪的哭相, 从另一个方面来说，确实也显得有些难看。但在前田克里斯漂亮的脸蛋上，这样的哭相，反而更加惹人怜爱。若不是薛定邦现在心情欠佳，肯定会把他搂入怀中, 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地好好疼爱他一番。 他哭得浑身发抖，语无伦次不说，还在发呕, 简直就像是个小孩子。哭成这样, 被拿走的不是心爱玩具那种程度, 而是要和自己最爱的人永远分离的程度。 薛定邦想起来前田克里斯说过, 他很小的时候——大概四五岁——他妈妈把他一个人丢在乡下, 独自到东京打工的事情。 那天, 四五岁的小孩哭得好惨，跟着妈妈跑，在雪地里面跑了好久。 那时候，他也是哭得这般无助吧？ 薛定邦就算是再铁石心肠，也难免有所动容。 「去轻井泽。」薛定邦抱住他的身体，一下下轻抚过他的后背，「我们去轻井泽……」 「真……真的吗？」前田克里斯打了个哭嗝儿，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紧紧搂住薛定邦的脖子，「别骗我啊！不……不要再变卦啦……我们……我们去轻井泽！」 薛定邦点点头，说：「去哪儿都一样。不管是轻井泽，还是哪儿，都一样。」 已经，无所谓了。 薛定邦虽然表面上说要回中国，却并没有打算回家。 如果这个世界上，还有哪儿还需要薛定邦……恐怕，只有在前田克里斯这里。 「定邦桑，你是我存在的意义。」前田克里斯抽抽噎噎，瘫软在薛定邦怀里，「没有了你，我存在和不存在也没什么意义。如果我不是一个有意义的存在的话，我还在这里做什么呢？没有你，我什么都不是……不要离开我，定邦桑。不要抛弃我，定邦桑。」 薛定邦闭了闭眼，闷闷地「嗯」了一声。 在机场的时候，他也是这样想的。 不要抛弃我，仁哥。 预想的好事情没有发生，只有残酷的现实，和即将来临的寒冷冬季。 去轻井泽的路上，薛定邦发现自己的证件不翼而飞。 在他出去买啤酒那天晚上，薛定邦还记得证件都在夹层里面。喝醉酒之前，薛定邦还在考虑——回到中国之后，要去哪儿？要做什么？ 和前田克里斯一起回老家，薛定邦内心比想像当中来得平静。 因为已经无所谓了，所以，就如此平静吧。 但也没有了希望，没有了期盼。 前田克里斯不希望薛定邦离开，偷偷地藏起来他的证件。或许，这样也好，他可以暂时不去想要去哪儿的事情，不用去想自己的归宿。 前来迎接前田克里斯的男人，是村子里的村民。约莫三十多岁的司机开着辆面包车，他中等个头，皮肤黝黑。他只是粗鲁地打了个招唿，说：「哟，前田！」 前田克里斯很腼腆，沖他点点头，就算打过了招唿。他们坐上那辆车，一路沿着山间小道飞驰。 一路上，气氛不是十分热络。 前田克里斯看上去好像和司机不太熟悉的样子，向来喜欢叭叭个不停的小嘴闭得严严实实。 两边景色飞快后退。 作为「东京后花园」的轻井泽，秋季的景色确实十分美丽。 路边参天的行道树形成拱顶，色彩艷丽的树叶点缀秋天。 车辆开过，捲起一把枯叶，在风中飞扬。 可薛定邦丝毫没有观赏的心思，只是看着窗户外面的景色发呆。 路上，前田克里斯显得很紧张。可能是因为「近乡情更怯」，可能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前田克里斯一直都在发抖。他捉住薛定邦的手指头，指甲用力地掐了进去。 薛定邦无知无觉，依旧看着窗外的风景。好像被掐手的人不是他，好像那只手也不是他的。 沿着蜿蜒山道行驶了三个多小时，车子终于停在一座小山坡下面。从石阶上去，有一栋古旧的木头房子。 「喂，前田。」司机转过头，咧开嘴对他们笑，「到家了哟。」 前田克里斯恍然大悟般颤了一下身子，有点尴尬地冲着司机笑：「谢谢你，阿宽大哥。」 阿宽冲着他们点头微笑，在他们下车之后摆摆手，丢一句「再见」和车尾气扬长而去。 轻井泽秋天的山里，气温已经十分低。前田克里斯只穿了件风衣，都冷得直打哆嗦。可薛定邦一点都不感觉冷，他甚至唿吸都轻浅得没有雾气。 第378页 前田克里斯哈了一口白雾，牵着他的手：「进去吧。」 他们沿着石阶拾级而上，小山坡下面栽种了几颗果树，现在正是果实纍纍的时节。无人照料的果树依旧长得枝繁叶茂，孤独地在寒风当中散发出腐烂甜香。 石阶已经好一阵子没有人走过，上面布满了青苔，滑熘熘的。阶梯两旁的篱笆上，干枯的爬山虎蔓藤，还缠绕在上面。 走了三十几步，石阶转过两道弯，视野豁然开朗。 离地面四五高的地方，是前田克里斯爷爷留下来的房子。 古色古香带着时代风情的篱笆墙小院外，有一道日式拱门。拱门下的院门由稻草编制而成，并不十分牢靠。门上那把小锁头，也不难打开。 前田克里斯直接用髮夹开了锁，推开院门，展现出一个荒凉而又凌乱的世界。 小院儿不是很大，里面躺着两只已经被冻死的鸡的尸体。在院子右侧，整整齐齐堆放在墙角木柴长出来蘑菇。落叶布满极具风情的日式庭院，萧瑟荒凉的秋风吹过破洞的窗户纸。 「这个老头子！真是邋遢得要命！」前田克里斯磨了磨牙齿，随手把行李丢在后院的走廊上。「到处都是灰尘……天已经都快要黑了……」 前田克里斯眨眨眼，鞋子都没脱，就顺着走廊往里走。 在日本这个房子普遍偏小的国家，前田克里斯老家这栋木头房子的使用面积还算的挺大。虽说没有尹仁在纽约曼哈顿上东区的那栋别墅那么宽敞，两层小楼也少说有个几百平方。 一路上，前田克里斯踩过走廊，如同一只闯入废弃老宅的猫，留下一串直线脚印。他绕到后院窗户，一打开落地窗。看见屋里的家具虽然很整齐，却已经布满了灰尘。 墙角的蜘蛛网，比前田克里斯两颗脑袋都大。角落里面的座钟，早就已经停摆。钟摆上面，甚至引来好几只蜘蛛在那里织网筑巢。 「定邦桑，天快要黑了……」前田克里斯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我很抱歉，家里没有办法住人。我们还是先去镇子上面的酒店住一晚吧？明天再回来打扫，可以吗？」 薛定邦沉默不语，从前田克里斯把他领到后院之后，他就站在那个地方没有动过。既不说同意，也没有反对前田克里斯的提议。 前田克里斯脸色阴郁地嘆了口气，跑过去抱住薛定邦的身体：「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了。定邦桑，你如果不想和我说话的话，就可以不说。只要你还在我身边就好。」 薛定邦眼睛一眨不眨，只是看着前面布满灰尘的房间。 他似乎听见了前田克里斯的话，又似乎没有听见。 前田克里斯带着薛定邦绕过小山坡，来到房子下面不远处的一栋水泥板建筑物。从这里，可以看见一片旺盛的农田。农作物正在丰收时节，却不少都因为雨水的浸泡而烂在了地里面。 前田克里斯踮起脚，从建筑物墙上的信箱里面摸出钥匙，打开了入口处的捲帘门。原来这里是一处车库，一辆积满灰尘的日产本田汽车静静地停在里面。 「定邦桑，我不会开车。」前田克里斯轻车熟路从车库的工具箱里，准确地从一堆备用钥匙里掏出车钥匙打开，「你可以开车栽我们去镇上吗？」 车头灯透过蒙蒙薄雾，散发出橘黄色的暖光。 薛定邦机械地接过钥匙，开门上车。 一路无言。 路上，不管前田克里斯怎么和薛定邦说话，他都沉默不语。好像他不是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人类，而是没有感情的自动驾驶装置一般。 前田克里斯有些失望，他柔顺地靠在薛定邦肩膀上，轻声低语：「定邦桑，如果你不喜欢轻井泽的话，我们也可以去其他地方的。」 其他地方？ 还能去哪儿呢？ 薛定邦不知道，也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他们在轻井泽镇子上面的酒店随便开了个标准间。两人分床而睡，各怀心事。夜里，薛定邦其实没有睡着，他不想再去做梦，在梦里，一次又一次地错过和失去尹仁。 漆黑寂静的夜晚，只有前田克里斯的眼睛在黑暗当中闪光，好似黑夜之中的繁星般明亮。他心事重重不住地唉声嘆气，辗转反侧。 有好几次，前田克里斯都想要睡到那张床上去。 趁着夜色，窝进薛定邦怀里。 第209章 去轻井泽（三） 第一缕曙光照亮轻井泽时, 薛定邦就醒了过来。 他站在落地玻璃窗户旁，凝视山那边尚未升起的太阳照亮天际，勾勒出山脉秀丽的轮廓。 这一晚, 前田克里斯没有袭击他, 甚至没有主动靠近他, 在他身边。 薛定邦只感觉灰心绝望, 即使是前田克里斯再在乎他，再爱他……他们之间，也有了不可跨越的鸿沟，还有了不可消失的隔阂。 他们可能以后没有办法, 轻易回到以前的亲密关系当中。 前田克里斯被伤害了，现在还抱着薛定邦不放，大概也只是因为求而不得的爱情所产生的执念。只不过是不甘心罢了，所谓的爱, 又会在这样的伤害之中，保留多少？又会保持多久，不被时光所消磨呢？ 太阳从山脉后探出红彤彤的小脸儿时，温暖的身体贴上薛定邦后背。 属于薛定邦的小太阳，双手搂住他的身体, 带着几分睡意的慵懒声音，甜得好似裹了蜜糖：「早上好，定邦桑。今天也是美丽的一天呢。能够和定邦桑在一起, 我感觉好幸福。太阳出来啦, 我们要去吃点早餐吗？这家酒店会提供日式早餐, 非常棒的哟。」 第379页 薛定邦冷漠的神情有些松动, 他没有想到前田克里斯竟然还会这样亲近自己。 可他还没有完全做好准备。 他捉住前田克里斯扣在他胸前的手, 掰开来, 将对方推开。 两人安静用完早餐，又带着行李回到了前田克里斯的老家。前田克里斯弄了个马扎给薛定邦，让他坐在院子里。 「定邦桑，我要开始打扫了。」前田克里斯撸起袖子来，弄了块白布包住头髮，抱着根扫帚系好围裙。一副自信满满，干劲十足的模样，「长途旅行累了吧？定邦桑要是想帮忙，我在里面等着你哦。如果想休息，就在这里休息就好啦！」 薛定邦木然不语。他坐在荒凉孤寂的庭院当中，木然凝视前田克里斯瘦小的身影，在屋子里忙里忙外。 最先打扫屋顶的蜘蛛网，而后是墙壁上面。接下来再扫地……因为家里已经好几个月没有缴纳水电费了，所以屋子里没有水也没有电。吸尘器不能用，前田克里斯就用扫帚一点点扫来扫去，即使是蒙了脸，他依旧被灰尘呛得直咳嗽。 他熟练拆下破损门窗，放在院子里砰砰磕掉灰尘。破洞的地方拿旧报纸和胶水，轻车熟路地暂时煳上。 前田克里斯干活的样子，一眼就可以看出来——他经常做这些事情。十四岁就离家的前田克里斯，对家乡的一切，对家里的所有活儿都做得非常熟练。 熟练得让人心疼。 由于家里没有水，前田克里斯跑到他们家山坡下的农田水井里，打了一大桶水回来。这时候，他单薄瘦小的躯体，却蕴含了惊人的力量。那水桶大得很，他却没有洒多少出来。 弄了块抹布，前田克里斯把走廊和已经打扫出来的屋子都给擦了。他跪在地上，撅着屁股光着一双脚，哼哧哼哧干得十分卖力。 前田克里斯从上午一直忙活到日薄西山。轻井泽的秋天气温不高，他沾了凉水的双手冻得冰冷冰冷，没有穿鞋子的脚也冻得通红。由于干活一直出汗，他的脸颊也是通红通红的，额头和鼻尖上挂满了细细的汗珠。 中午两人就吃了些从家里找来的应急罐头，晚上还是没吃完的罐头。 前田克里斯从壁橱里面弄了秋冬的棉被铺好，把在庭院里枯坐一天的薛定邦给带进屋里。 「抱歉，定邦桑，我还没打扫完。」前田克里斯喘了口气，一脸倦容，「明天应该可以了。我明天打扫厨房和浴室，还有客厅和储物间。乡下房子破是破了些，修得还是挺大的，至少我们不用那么挤了。」 被子没有晒过，有一股子霉味。 前田克里斯刚刚铺好，就被这个气味给熏得给捂住了鼻子。 「定邦桑，明天应该不会下雨。我明天来晒被子，可以吗？」前田克里斯非常抱歉地看着薛定邦，跳进院子里，把用报纸煳好的拉门给安装好。「今天先凑合一下吧！我明天一早就会起床干活的！晚上好像很冷啊，停电了，也没有被炉，也没有暖炉。抱歉，柴火都受潮啦！我们最好不要去烧。我们……我可以……」 应急照明灯的惨白光线之下，前田克里斯的脸蛋因为尴尬和羞怯，浮现出不自然的红潮：「我……我也不是说……一定要那样啦！我不会再袭击定邦桑了，只要你不愿意的话，我不会袭击你的！我，我们可以一起睡吗？只是一起睡哦！我身体还算暖和，我能够代替暖气，来温暖你吗？」 薛定邦没有回答。 既不贊成，也不反对。 他立于黑暗之中的身影，比夜色更加黑暗深邃。 也更加冰冷无言。 前田克里斯信奉「你如果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了」的信条，直接就当成薛定邦同意了。他伸手解开薛定邦的衣服，脱掉他脏兮兮的外套，而后是皱巴巴的衬衣。 「对不起，定邦桑。」前田克里斯指腹轻抚过薛定邦胸口的伤痕，圆熘熘的一圈儿牙印，结了几个硬邦邦的血痂。前田克里斯只感觉心脏一阵抽痛，皱了皱鼻子，忍住不落下泪来，「很疼，对吗？很冷，是不是？真是对不起啦！你以后不会再一个人啦！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薛定邦确实感觉很冷，他的心脏破了一个大洞，正往灵魂里灌入唿唿寒风。 前田克里斯的冰凉的指尖，轻轻拂过一圈伤口。他饱含爱慕的眼眸，如同星辰般明亮。 「请让我温暖你。」前田克里斯说，他抱住薛定邦的身体躺下来，和薛定邦一起钻进散发着难闻霉味的棉被里面。 秋风掠过推拉门，从细小的缝隙钻进屋子里。强悍的风，催动气流，摇晃得不牢靠得拉门嘎吱嘎吱直响。年代久远的房屋之中，木头在夜间细碎低语。朦胧月光摇晃树影，映照在推拉门上面，于夜色中婆娑舞蹈。 薛定邦在黑暗中睁着眼，凝视天花板上的木头纹路。 那些变幻莫测的形状，如同鬼魅夜行。每一个表情都如此扭曲，好像在尖叫，在嘶吼，在讥笑…… 不知道什么时候，薛定邦睡着了。等他再度醒来时，前田克里斯不在身边。 被窝还暖烘烘的，天刚刚亮起来不久。薛定邦不想动，甚至不想去拿手机看看现在几点。他就这么躺着，随着时间的流逝，任意消耗自己的生命。 「定邦桑，你起来啦？」前田克里斯甜脆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而后是他冻得通红的漂亮脸蛋，「我去地里摘了些可以吃的蔬菜！你看，超新鲜哦！我去给你做吃的，你不舒服的话，可以多躺一会儿哦！」 第380页 前田克里斯光着脚，啪嗒啪嗒离开。 薛定邦在被窝里躺了一会儿，终于还是起了床。因为——前田克里斯的咳嗽声实在太响。他随便披了件衣服，穿过走廊寻声而去。 前田克里斯在厨房里，蹲在农村烧柴火的土炉灶面前。正如前田克里斯所说——木柴受潮，出来的烟比火更多。蹩脚厨师白皙漂亮的小脸蛋，熏了一脸的烟，再拿手一抹，和只花猫似的。 他不住地咳嗽着，眼泪长流。 他还没有放弃，倔强地想要升起火来。 「定邦桑……咳！咳咳！你起来啦？」前田克里斯抹了一把脸，赶紧跑到薛定邦面前，想要推开他，「别过来，这边烟很多！呛到你了可不好！咳咳咳！你再等一会儿，我很快就好！天气很冷啊，定邦桑你穿这么少不行的，快回去吧！我还得看着火……咳咳咳咳咳……」 前田克里斯是心疼薛定邦，真的心疼。但他笨拙心疼他人的模样，更让人心疼。 薛定邦冷漠的表情，并没有多少松动。他只是点点头，转身离开厨房，坐到了走廊上面。 前田克里斯忙活了三十多分钟，端了一碗热气腾腾的菜汤出来：「定邦桑，家里很多调料都过期了，所以……我只放了一点盐，先凑合着吃一下吧？喝点暖唿唿的，暖暖身子？我先去晒棉被，你看，今天天气很棒哦！又是美好的一天！」 「因为，我和你在一起。」 本来想要去亲薛定邦，前田克里斯却突然发现自己满脸菸灰。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颊，笑着离开。 薛定邦手边的蔬菜汤，放冷了都没有喝一口。今天的阳光确实很好，但天气也够冷。属于轻井泽美丽的风光的一片小小秋叶，被风一吹，飘飘荡荡落入蔬菜汤碗之中。 它一半是红，一半是白…… 红如玫瑰。 白如月光。 它漂浮于清亮的汤汁之上，静静地，默默地，陪伴着孤独失意的男人。 前田克里斯回来看见没有动过的汤，委屈得撇了撇嘴，却什么都没说。 这一晚，棉被散发出太阳的芳香。他们依旧没有水，也没有电。已经两天没有洗澡的前田克里斯，感觉浑身都不自在。他自嘲地说：「定邦桑有没有闻到我身上的气味？听说，香水如果浓缩了的话，就是臭味哦。拿酒精稀释的话，就有香味呢。」 薛定邦不理会前田克里斯的絮絮叨叨，这几天他一直都在絮絮叨叨。就算得不到回应，依旧顽固地和薛定邦说着话。 「定邦桑，明天我们去把水电费缴了吧？」前田克里斯用体温去温暖浑身冰凉的薛定邦，「明天又要麻烦你哦。晚安，我爱你……」 一滴泪，顺着他的脸颊滑落，划过薛定邦又冷又痛的胸口。 第210章 在轻井泽（一） 收拾了几天老宅, 情况在前田克里斯拼命努力之下，一点点好转。 让前田克里斯心疼的，并不是老宅的受损情况, 也不是他爷爷过世时候他没有在身边的遗憾。甚至不是他至今没有和妈妈关系化冻的关系。 让前田克里斯心脏疼痛得无法忍受的, 是薛定邦。 是对他不闻不问, 不理不睬, 对周围的一些都鲜有反应的薛定邦。 薛定邦这几天状况简直差到了极点。与其说是一个活物，还不如说是行尸走肉。 仅仅几天，薛定邦的样子就变得几乎让前田克里斯认不出来。下巴上鬍子拉碴，眼睛下有浓重的黑眼圈, 脸颊也变得干瘪瘦削…… 六月二日，如果在拉斯维加斯的阳光下面，站着这样的薛定邦，前田克里斯不会爱上他。 但现在, 在轻井泽的秋日阳光下，站着这样的薛定邦，只会让前田克里斯更爱他。 这份爱，随着时日的推移，与日俱增。特别是想到薛定邦是因为自己而变成这幅模样, 前田克里斯内心的自责和煎熬，更加让他放不开薛定邦。 说好的，要给你幸福呢。 却变成了这个样子, 真是对不起啦。 前田克里斯内心不断重复这两句话, 却没有办法对薛定邦说出口。薛定邦把他带到镇子上, 缴纳了水电费。由于家里没有接通燃气, 他回家第一件事情就是去家里后院的山上捡柴火。 房子后面有很大一片林地, 有不少日本铁杉和赤松。特别是赤松林地, 从山腰一直延伸到山顶。前田克里斯捡柴火回来的路上，顺手捡了些山珍菌类回来。 「定邦桑！」前田克里斯一回家，蹦蹦跳跳到薛定邦面前，和献宝似地把自己捡到的几朵菇类捧给薛定邦看，「你看，我捡到了香菇呢！今天晚上我们吃香菇饭，好不啦？！」 薛定邦依旧没有回答，只是怔怔地看着前田克里斯手里的东西。 「家里也打扫好啦，我给村子里农协的人说，让他们后天过来。」前田克里斯光着脚，在家里一边走，一边找自己要的东西，一边和薛定邦讲话，「明天我们就可以上山去摘松茸啦！已经十月份了啊！这一期应该是今年最后的松茸了。也不知道能不能够找得到呢！」 薛定邦静静地看着沉入回忆当中的前田克里斯，没有接话。 前田克里斯自顾自地坐下来，双手捧住脸颊，望着后院后面的山林：「以前秋天的时候，每次我回老家，我爷爷都会拉长个脸……他一定是不喜欢我吧？我那时候这么想。因为他会给我做松茸饭吃呢！啊，麻烦回来了，宝贵的松茸要被他吃掉了，真是让人讨厌，对吧？」 第381页 前田克里斯摇摇头，自嘲地笑：「嘛，我那时候小，又吃得多。越是这样，他就越是很兇地看着我呢！然后沖我喊——你吃太多了！！！哈哈，真的是个好小气的老头子呢！对吧？其实，我后来才知道……其实他……还是有那么一点点，喜欢我的对吧？」 「不然，为什么新鲜摘到的松茸不吃，非要留着等我回来呢？」前田克里斯说着，拿袖子粗鲁地擦眼睛，「嘴巴上还说什么——可恶的傢伙，我还没有吃的松茸，你要心怀感激地吃掉！感谢我吧，但我不会领情的！」 「真是怪傢伙啊！这个奇怪的老爷爷！」 「他或许……」前田克里斯再也撑不住手，趴在桌子上，泪眼朦胧望向赤松林地，「没有嘴巴上那么讨厌我吧？不然，怎么会带我去摘松茸，还说——男人就是要劳动！还说我以后，在外面混不下去，回家连地都不会种，我还会做些什么事情呢？」 薛定邦像是听见了前田克里斯话，又像是没有听见。他抬起表情木然的脸，空洞的眼睛顺着前田克里斯的目光看过去。 前田克里斯把眼泪一抹，抬起头强打精神说：「嘛！不用在意这些破事了！我才不要种地呢！我还有很多事情可以做的哼！反正『倔强老头子』前田武作已经死掉啦！以后我就是这山和这地的主人！还是好好地想一下，继承这些之后，要怎么处理它们吧！」 一阵风吹过，赤松树林哗哗作响。仿佛是在某个活人无法到达的地方，那些已经去世的亲人，对这个世界发出的回应。 前田克里斯托着脸蛋，怔怔地看了好一会儿树林。 「啊，我应该噼柴了！」仿佛突然想起来什么事情般，前田克里斯一拍膝盖站起来。明亮的电灯下面，他满脸泪痕根本无法掩盖得住。 后院里那些受潮的木头已经全部搬走，换上新鲜的木材堆在房檐下。前田克里斯戴了双粗线手套，熟练地在木桩上面噼开一个又一个柴火。 斧子有些生锈，还有点钝。前田克里斯噼柴并不是十分顺利，天都黑了，他才弄出来一小捆柴火。拿着这些柴火，前田克里斯把它们一股脑捧到另一间房子里的地炉里。 果然和时代剧一样，江湖时代的人就在用的地炉，在日本的农家，竟然还存在着。 前田克里斯生了火，又打了一锅水过来。天花板上面有个铁质挂钩，连着两截拇指粗细的铁棍，正是用来挂锅的。清水里面，放了罐头和今天摘来洗净的香菇，还有从自家地里摘的还能吃的蔬菜。 地炉旁边，插了几个烤米棒。米棒是现成的米煳煳捏的，用小棍子穿着，放在火旁边烤。 不一会儿，就传来烤米的香味，馋得这几天都没吃好的前田克里斯口水差点流下来。 薛定邦还是那样，只是愣愣地盯着面前的火焰发呆。 前田克里斯给他餵食物，他就吃。前田克里斯给他擦嘴，他也不反对。前田克里斯吻掉他唇角的烤米棒，用渴求的神情望着他，他依旧没什么反应。 好不容易有了自来水，但是前田克里斯家里并没有现代化的浴缸。他家里只有那种烧柴火的，老式日本浴缸。外面的炉灶连接着里面的浴缸，要先把浴缸给弄满水，然后在外面烧柴把水烧热。 今天噼的柴火不够，他们不能用浴缸。 前田克里斯只烧了热水，用木桶和盆子，先给薛定邦洗过澡。 前田克里斯温柔又灵巧的手，给薛定邦的头髮上打满泡沫。而后，用温度适宜的热水，沖刷薛定邦的身体。给薛定邦洗完之后，前田克里斯才把自己洗得香喷喷的，回到薛定邦身边。 薛定邦从出来之后，就一直头上搭着个浴巾，坐在走廊上。他抬头凝视朦胧的月光，听着轻井泽秋风发出的美妙声响。院子里的杂草挺高，里面不知名的虫子欢快鸣唱。树林摇摆，传来海浪一般的涛声。挂在屋檐下面的风铃，被风吹得叮噹作响。 前田克里斯从浴室里出来，听着风铃的声音，有些感慨：「这东西，还是我十四岁那年夏天离开家的时候留下的呢。我回来看见，我爷爷还把它挂在这里，真的吓了我一大跳呢！我把它给擦干净，又挂上啦！嘛，虽然夏天已经过去了，不知道怎么回事，还是不想取下来呢。」 薛定邦眨眨眼，大概明白前田克里斯的心情。 就像是——已经被摔坏的怀表，已经没有办法可以修復的关系。即使是没有什么用了，还是捨不得将其抛弃。毕竟，那曾经是自己最看重的，最重要的东西之一。 前田克里斯跪在薛定邦身后，抱住他的身体。他灵活的手，穿过薛定邦腋下，扣住薛定邦的肩膀。他因害羞而变得高热的小脸，轻轻放在薛定邦脖颈之间。他轻启唇瓣，低柔甜美的声音，令人根本无法拒绝，也不忍心拒绝。 若是在之前，薛定邦会以为前田克里斯可能要提出什么诸如「抱我」之类的亲密要求。 可是现在，在如此美丽温馨的月色之下，在如此温柔恬静的夜色之中。前田克里斯的满腔热情，都化作了柔情蜜意。 「我可以给你吹头吗？」他说。 薛定邦再一次默认了前田克里斯的要求。 坐在走廊上的薛定邦，好像玩偶一样，任由前田克里斯摆弄。那双指尖微凉的手，穿过他的髮丝，将他湿漉漉的头髮吹得干干爽爽，散发出好闻的洗髮水香味。 第382页 而在前田克里斯的髮丝之中，也散发出同样的香味。 当天夜里，他们再次躺在一起。 前田克里斯没有直接抱过来，而是背对着薛定邦，低声啜泣。 这次回到轻井泽，前田克里斯还有很多事情要做，还有很多事情需要他去关心和担心。但最让他关心和担心的是他身边的男人。 无形的巨大压力，浓厚得无法化解的乡愁，失去亲人的无助，未尽之事的遗憾……还有，薛定邦对他的冷淡，以及对世界一切事情的冷淡……所有的事情，都化作了夜深人静之时的泪水，如同奔涌的河流般源源不绝。 前田克里斯压抑自己的哭声，咬住棉被浑身颤抖。他把被褥都濡湿了一大块，才慢慢缓解了情绪，转身抱住薛定邦还很冰冷的身体，窝在薛定邦怀中。 薛定邦动了一动，吓得前田克里斯绷紧后背肌肉，赶紧道歉：「对不起，定邦桑，有没有冷到？我现在就来温暖你，过来，靠近一些。轻井泽的秋天就已经挺冷了呢，嗯……」 薛定邦伸手抱住了前田克里斯，温热的大手扣住他的后腰。 前田克里斯大惊失色，瞪大眼睛，仔细打量黑暗之中的男人：「定邦桑？」 第211章 在轻井泽（二） 黑暗之中, 从头顶传来薛定邦的嘆息。 他的气息是温热的，带着所有恆温动物都有的热量。 前田克里斯忍不住又靠近了他一些，小心地在他脖颈之前磨蹭：「定邦桑, 对不起啦！是不是我打扰到你睡觉了？我没有关系的啦, 不, 不对, 不对！我是说，我很好！我只是有点累了，所以睡不着。定邦桑，你快些睡吧。我明天带你去摘松茸呀！我们可以吃松茸饭了呢！」 「谢谢你, 克里斯。」薛定邦收紧胳膊，将前田克里斯紧拥入怀。 这些天以来，薛定邦甚少对前田克里斯讲话。 特别是在东京那晚，发生了前田克里斯夜袭薛定邦的事情之后, 薛定邦甚至都不对前田克里斯吐露半个字。 听着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前田克里斯瞬间激动得浑身发抖。最为直接表现出来的，就是他骤然升高的体温。他因为充血而变得通红的小脸，用力在薛定邦胸口磨蹭了几下，而后仰了起来, 胡乱在薛定邦鬍子拉碴的下巴上磨蹭。 「定邦桑，我是在做梦吗？疼疼疼！不是梦呢！」 激动的泪水，顺着前田克里斯柔嫩的小脸蛋滑落。他皮肤嫩得很, 被粗糙的鬍子蹭伤得酥麻而又疼痛。这样的疼痛不难过, 反而让他感觉开心——这是真实的呀！他的定邦桑就在这里！ 前田克里斯抱住薛定邦的身体, 像只撒欢的小狗一样乱拱一气：「定邦, 定邦, 定邦在叫我啊！我是不是幻听了啊！定邦抱着我呢！定邦在和我说话！真的是太好了呢！定邦, 我好爱你哦！我们明天吃烤松茸吧！不对，吃松茸套餐！我一定要摘下好多好多松茸给你，整座山里的松茸全部给你！」 「谢谢你，克里斯。」薛定邦又说了一遍，他的表情还是那样麻木，眼睛里却有了一些生气，「明天去摘松茸吧，我们一起去。」 「好的！！！」前田克里斯高兴得不行，嘴唇在薛定邦下巴上胡乱地啄了一通，「赌上『松茸武作』的名号，我也要给定邦桑摘最多最好的松茸！定邦，我真的好喜欢你！最最喜欢你了！我最后的亲人都离开我身边了，你能不能做我的亲人啊？我们不要再分开了好不好？不要说分开的话，甚至分开的念头都不要有！」 「……」薛定邦现在，确实没有办法给前田克里斯做出这种承诺。 上一次说过「不分手」的承诺之后，他就打破了承诺。 「我发誓，我不会离开定邦桑的！」前田克里斯见薛定邦不说话，赶紧捉住他的手，与他十指紧扣，「就像这样拉着手，我们一起去摘松茸！不管去哪儿，都不要分开哦！」 誓言固然美好，但也很危险。 若是拥有过美丽的誓言，当誓言被打破之后，会带来比没有拥有过，加倍的痛苦。 薛定邦闭了闭眼，只是说：「明天去摘松茸。」 「好的！」前田克里斯虽然没有得到承诺，却还是十分高兴，「定邦桑，就这样说定了哦！我们要一直，一直，这样一起走下去哦。」 次日，天刚蒙蒙亮，前田克里斯就全副武装，跪在薛定邦身边。 「定邦桑，走吧！」晃动身上的小背篓，前田克里斯很得意地伸出一根手指，「关于摘松茸这方面，我可是专家中的专家！今天就让我大显身手给你看吧！」 于是，松茸专家前田克里斯，在赤松林地里转悠了整整一个上午，半朵松茸都没有发现。到了中午，他们只得停下来，吃早上用电饭煲做好的米饭捏成的饭糰。 「果然把电饭煲和电磁炉都带回来，真是太好了。」前田克里斯感嘆说，「啊~~~还是现代生活方便啊！在林地里面找松茸什么的……还不如去商店街买啦！一张谕吉桑，可以换两个可可爱爱的大松茸！」 薛定邦把保温杯里面的青菜汤递给他，没有多余的言语。 对于薛定邦这几天的沉默，前田克里斯也有些习惯了。他不管薛定邦有没有说话，仍然自顾自地抱怨：「定邦桑，我这几天好累哦。我走不动了，不然我们就这样回去吧。」 第383页 「不吃松茸了吗？」薛定邦问。「整座森林的松茸，都还在等着你把它们带回去，做成松茸套餐。」 前田克里斯被薛定邦给噎了一下。昨天晚上的豪言壮语，现在却被现实啪啪打脸。松茸这东西很贵，就是因为它生长的条件很苛刻，而且还只能是野生的。 「那个，或许是……我爷爷在住院之前，把松茸全部都摘走了呢？」前田克里斯扯着嘴角干笑几声，以此来掩饰自己的尴尬，「对！一定是那样的！」 薛定邦说：「他几月份住院的？」 前田克里斯又被无情拆穿——他爷爷住院的时候，松茸还没有出现呢！往年肯定会被前田武作给摘好多，今年恐怕是到入土为安的时候，都还没有摘掉一朵。 「嘛……其实松茸也没什么好吃的！」前田克里斯站起来，把胸膛拍的砰砰响，「人生在世，不能只逞口腹之慾！我们还有更多，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做！怎么能够把大好的时光，浪费在找可能不会存在的松茸上面呢？那简直就是太浪费了！时间就是金钱，时间就是生命！浪费我时间的松茸，就是谋我的财！害我的命！我要离松茸远一点！」 薛定邦被前田克里斯一番义正辞严的说词给逗笑了。 这几天里，薛定邦阴郁的心情，此时此刻终于出现了一缕阳光。 昨天夜里的黑暗之中，这缕阳光被乌云的阴霍遮盖，却还不忘记要来温暖薛定邦。 而现在，云开日出，雨过天晴。 薛定邦眼前布满阴云的天空，又忽然明亮起来。 「去买些松茸来吃，嗯？」薛定邦站起来，朝前田克里斯伸出手，「毕竟你都说，这是秋天最后的松茸了。到日本之后这么久，我们都还没有吃过松茸。」 前田克里斯感动得不行，一下扑进薛定邦怀里：「定邦桑，我就知道你最疼我了！反正都是要吃松茸的啦，我也想吃热乎乎的松茸哦。」 薛定邦装作没有听懂他在说什么，只是说：「林子里空气很新鲜，我们散步回去？」 赤松林地散发出来的气味，有着令人愉悦芬芳。前田克里斯和薛定邦十指紧扣，走在归家的道路之上。 「我感觉好像是在做梦一样！」前田克里斯突然叫了起来，抱住薛定邦跳个不停。「天吶，我真的好幸福啊！定邦桑，我最最喜欢你了啦！」 薛定邦拍了拍前田克里斯的脑袋，示意他冷静一些：「不是做梦，克里斯。我们以后还有很多机会，只要还在轻井泽呆一天，就会有一天的机会。我会陪着你回家的，每天都可以。」 「不是，不是，不是啦！」前田克里斯跳了起来，兴奋地大喊，「松茸，是松茸呢！新鲜的！热乎乎的……不对，不是热乎乎的……活生生的，奇蹟的——松茸啊啊啊啊啊！」 前田克里斯放开薛定邦，叫着沖向一棵赤松树下面：「定邦桑，你看呀！松茸啊！真的是松茸啊！」 一路上，前田克里斯其实还没有放弃找松茸的想法，即使是他的定邦桑在身边，他也不住地东张西望，以期望在什么地方的树根下面，找到那诱人的松茸。 没想到，还真的给他找到了松茸。 这算是奇蹟，或者是运气吗？ 会错意的薛定邦露出温柔的微笑，越过前田克里斯的发顶望去。 一片绿色的松针和褐色泥土之间，一朵白白嫩嫩的小小蘑菇冒了出来。如果不是眼力极好，还真的很容易忽略，就打它跟前走过去了。 前田克里斯欢唿雀跃，蹲在松茸面前，朝着薛定邦招手：「定邦桑！快来，快来啊！真是奇蹟呀！松茸君一家人都在这里哦！真是太好啦！」 薛定邦走了过去，在那个小小的土凹里面，上面的松针还很鲜绿，下面的松针早已干枯。看来，已经很久没有人到过这里，所以松茸才会生长得如此旺盛。 「真好呀！」前田克里斯双手托腮，两眼发亮地看着这些松茸，「一家人都围在这里呢！定邦桑，定邦桑！你看这个最高的，一定是一家之主的爷爷吧？这个小小的，嗯是小孙子？然后，这是奶奶，这是爸爸和妈妈，这是松茸君的弟弟，这是哥哥和姐姐……还有松茸妹妹和可爱的小婴儿松茸！」 薛定邦数了数，拢共有十朵松茸。就松茸的族群来说，这绝对算得上是个大家族了。 若是刚刚从那里就这样经过，可能薛定邦还会以为只有一个松茸，孤零零长在这里。 「定邦桑，工具给我。」前田克里斯伸出手，朝着薛定邦甜美微笑，「我们今天晚上，可以吃松茸套餐哦！」 前田克里斯所说的「工具」不过是个小木棍而已。来的路上，薛定邦把它当做登山杖，上面已经沾了不少泥土。前田克里斯一点都不嫌弃，逮着小木棍，小心地把松茸从根部给弄起来，嘴巴里面还念念有词：「松茸君，你长出来的部分，就由我收下啦！别担心，明年你们还会长出来的！」 拿着衣服的下摆，前田克里斯兜了一兜的松茸，大的小的长的短的粗的细的都有。他开心灿烂地笑着流泪，说出来的话诡异得要命：「我把他们全家杀死了！」 第212章 在轻井泽（三） 前田克里斯抽了抽小鼻子, 在肩膀上蹭动红红的鼻头：「我是不是好坏呀？要吃掉松茸君一家人？它们会怪我吗？定邦桑啊，你会讨厌我吗？」 第384页 「不讨厌。」薛定邦说，「你为什么会这样想？」 前田克里斯带着哭腔说：「我对自己没有自信嘛！因为, 我也不确定, 定邦桑是不是会讨厌这样的我啦！我都不知道我现在要做什么事情, 才能让你开心……我也不知道, 我做什么事情，会让你生气难过。昨天晚上，定邦桑能够抱住我，我真的很感动。」 「像我这样的傢伙……也能够被你温柔对待……」前田克里斯眨眨眼, 用力把泪水憋了回去，「对不起啦，哭哭啼啼的很不像个男人吧？我爷爷也经常那样说我呢。我不够坚强，不够善良, 不够勤奋还不够聪明……这样的我，真的是值得喜欢的吗？定邦桑不喜欢我，我真的一点都不意外……可是我，还是……奢求好多，对你诸多要求……」 前田克里斯深吸一口气, 对自己做出最后的陈词：「想起来，我真是个过分的傢伙呢！」 薛定邦摸了摸前田克里斯的脑袋，温热的手心轻轻在他发顶上摩挲。 无需言语, 薛定邦所要传达的意思, 却比任何语言都要来得清楚明白。 前田克里斯缩了缩脖子, 轻轻摇晃脑袋, 在薛定邦手心磨蹭。 「啪嗒」一声, 一枚松果砸到前田克里斯脑袋上。他抬头一看, 原来是只失手的小松鼠。 前田克里斯捡起松果，双手捧在掌心里，冲着小松鼠笑：「你的吗？可要拿好哦，别再掉了。」 这林子里，平常除了前田克里斯已经去世的爷爷，甚少有人过来。野生动物不少，也不太怕人。松鼠眨巴眨巴小黑豆似的眼睛，一把抓过松果，灵活窜上树消失不见。 一阵风颳来，松针轻柔地落在前田克里斯肩膀上，薛定邦伸手摘掉那枚松针，柔声说：「起风了，回去吧。」 两人回到前田克里斯家里的时候，下午已经过去大半。前田克里斯赶紧要去噼柴，却被薛定邦阻止了：「克里斯，你是不是想知道，为什么我会抱住你？」 「是的呀？」前田克里斯点点头，满脸好奇地看着薛定邦，「为什么呢？」 薛定邦拿过他手里的斧头，不紧不慢地说：「因为你哭了。克里斯，我不否认这次的事情对我打击很大，之前几天我对你的态度那么冷淡，也伤害到了你。我太过于沉浸在自我情绪里面，没有发现周围是什么样子。世界始终处于变化之中，克里斯……尹仁他……」 弯下身子，薛定邦摆了块木头。他挥动斧头，裹挟起风声，朝着木柴狠狠噼过去。 「他有新的归属，很正常。」 「临时会改变主意，也很正常。」 斧刃被卡在了木头缝隙里。 薛定邦用力锤了两下，也没下去多少。 「所以呢？」前田克里斯问，「定邦桑打算用我代替尹律师吗？」 薛定邦摇摇头，认真严肃地看着前田克里斯：「克里斯，你这样关心我，我很高兴。这几天你做的一切，我都看见了。昨天晚上……你哭泣的时候，我忍不住想——如果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人是需要我的，那就是你。你现在正是人生最为艰难的时候……我，不应该把你丢下。让你一个人干这么多活，让你独自承受这一切，我想为你分担。」 「定邦桑！」前田克里斯开心得直接跳了起来。他不顾薛定邦手里还拿着斧子，直接扑进薛定邦怀里，搂住薛定邦的脖子，踮起脚尖在薛定邦下巴上吧唧吧唧亲了好几下，「我好开心，你终于肯接受我了吗？定邦桑，快点，我等不及了！我的嘴巴寂寞得要命！」 薛定邦低头和前田克里斯交换了一个温暖的吻，两人紧紧相拥许久，直到嘴巴感觉到无可忽视的麻痛才分开。 前田克里斯摸了摸自己几乎失去知觉的嘴，面带焦虑地说：「我觉得我嘴巴不见了。」 「没有，还在。」薛定邦在他红肿的唇瓣上啜了口，「我把这些柴都噼了吧，你先去准备食材，嗯？我们今天可以吃松茸套餐？」 前田克里斯开心点头，他弄了个小簸箕，就在院子里开始清洗处理松茸上面的泥土。主要目的当然不是为了处理松茸，而是为了看着他心爱的定邦桑。 薛定邦噼柴出了一身汗，此刻正脱了上衣，光着膀子站在院子里。汗水顺着他结实精壮的肌肉流淌，勾勒出他没有一丝赘肉的完美线条。 前田克里斯看得两眼冒星星，干脆丢掉假装在做的活儿，专心盯着薛定邦看。 斧头真的是钝得厉害，噼柴的工作进行得不是很顺利。前田克里斯看上去那么瘦小，效率却比薛定邦要快很多。木头的坚硬程度，超过了薛定邦想像。有些甚至还有木头疙瘩，每次都需要用很大的力量，才能把它给噼开。 「不会噼柴吗？」前田克里斯终于看出端倪，笑嘻嘻背着手，走在薛定邦身边，「每次都是用蛮力把柴火给砸开呢！虽然我很喜欢定邦桑大力噼开木柴，肌肉鼓起来的样子好帅！但是，这样可不行的哦！」 薛定邦生在城市里。虽说在十四岁之前，几乎每年暑假都会和尹仁一起回到他乡下老家，但是他在乡下也是个大少爷，根本不用干活的。他每天都和尹仁一起游泳爬树，抓鱼掏蛋，不然就是逗猫惹狗撵鹅欺负鸡，然后被猫狗鹅鸡给追的到处跑…… 薛定邦那一代，中国很多家庭就一个孩子，心疼宝贝得不行。粗重的农活，别说是薛定邦这样城里来的贵客。就算是在乡下的小孩子们，大人都心疼他们，未必会让他们干。 第385页 像前田克里斯这样，小小年纪就要干很多农活，干粗活重活的很少。 「我没做过这些。」薛定邦老实回答，觉得面子上有些挂不住。 「要帮你分担」的誓言，实现起来比薛定邦想得困难。 「原来，定邦桑也有不擅长的东西呀！我还以为定邦桑全知全能，无所不能呢！嘛，这里还是交给我吧！」前田克里斯调皮地吐出舌头，夺过薛定邦手里的斧子，「今天只要噼我们今天晚上烧浴缸的柴火就够啦！明天我找一下磨刀石放哪儿了，好好磨一磨这把钝斧头！」 薛定邦站在原地，把手套摘给前田克里斯：「你不要太逞强，我先去做饭。」 前田克里斯噼好木柴之后，还烧了一点炭。在乡下，很多东西都需要自己制作。他们就着前田克里斯烧出来那点炭条，烤了香喷喷的烤松茸吃。 「真壈蚨的是好奢侈！」前田克里斯夹起一片烤松茸，放在鼻子下面嗅了嗅，「好香啊，定邦桑！那么……松茸君，请你们一家都好好地成佛吧！阿弥陀佛，阿弥陀佛！我要开动了哦！」 前田克里斯在弄了芥末的酱油里面沾过，而后重重地咬了一口，开心得眯起眼睛，见牙不见眼：「美味！！！作为日本人，真的是太幸福了！妈妈，这就是天堂吗？！这个香味，真的让人受不了啦！我的口中，就是秋天啊！！！」 薛定邦也吃了一口，感觉味道…… 有点沖。 青芥辣的味儿，几乎都要盖过松茸的香味。可能是他芥末沾太多……可能是失败了，也可能是前田克里斯和他口味不一样…… 薛定邦不动声色地吃完一片烤松茸，却再也不肯动筷子。 特地在app上面搜索了如何做松茸套餐，看来这次原生态的食品，好像不太符合薛定邦口味。但是松茸杯蒸蛋却意外的鲜嫩美味，哪怕除了鸡蛋，就只有两片松茸和一点盐。 烧的松茸汤，用的是轻井泽山间井水，还有一点点盐。前田克里斯一个人喝了两大碗。煮的松茸饭，更是前田克里斯朝思暮想，不住地说着好香好好吃，干了它三大碗。 吃完饭，前田克里斯摸着鼓鼓的小肚子，躺在薛定邦膝盖上。 唧唧虫鸣在耳边奏鸣，前田克里斯舒服得伸了个懒腰，舒展身体躺在走廊上。暖烘烘的夕阳，映照着山下的红叶。山林里升起的裊绕烟雾，也被染得通红。如同火焰，点燃了大山之心。 前田克里斯打了个哈欠，一脸疲累：「要是每天都可以吃松茸饭就好了！我们明天再去找松茸吧？」 「明天不是有客人要来？」薛定邦问。 「不算什么客人啦！村里的人。」前田克里斯漫不经心地捂住嘴巴，又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我还想吃松茸饭嘛！不管多少次，都吃不腻呢。」 「冰箱里还有九根，还可以吃一阵子。」薛定邦说，「明天去买些菜和生活用品吧，今天所有的菜，都只有松茸，一点配菜都没有……克里斯，你想吃秋刀鱼吗？」 前田克里斯挠了挠耳朵，两条腿自在地叠在一起：「比起来秋刀鱼，我还是想吃松茸嘛！定邦桑刀工真的很厉害！看上去这么多的松茸呢！竟然只用了一朵！我们明天再去采一些吧，再不採的话，就要等明年啦！」 薛定邦垂下眼，问题单刀直入：「你在逃避什么？自从回到轻井泽以来，你都在逃避和害怕什么？昨天晚上，你到底是为什么什么而哭泣呢？」 前田克里斯尴尬扭头：「我唯一的亲人都死了，我还不能哭吗？」 「说谎。」 第213章 在轻井泽（四） 前田克里斯身体一颤, 好像触电般忽地坐了起来：「定邦桑！我看起来是不是很无情？我会是那种——即使我全家人都去世啦！即使我在这个世界上，只剩下自己独自一人！我也不会伤心，不会哭泣的, 铁石心肠的男人吗？」 「我失去了最后的亲人, 就算是我, 也会伤心难过的啊！」 「哪怕我们最开始相处得并不好, 我也会伤心难过的啊！」 薛定邦微蹙眉头，凝视前田克里斯的眼神十分复杂。 这次，最先收回目光低头的人，是薛定邦。他没有再逼问前田克里斯这个问题, 而是站身来跳下走廊，朝着后院走去。 前田克里斯慌了，生怕自己得罪了薛定邦。 「笨蛋，笨蛋, 笨蛋！我是笨蛋！」前田克里斯打了自己两下，迈开大步跑到薛定邦身边，从背后抱住他，「定邦桑不要生气，我是笨蛋！别走啦！我给你道歉, 好不啦？」 两人的关系好不容易缓和一些，可不能让定邦桑又因为这点小事情而生气。定邦桑对自己不搭不理的滋味，可真是太难受了。 「要一起洗澡吗？」薛定邦捉住他扣在自己胸前的手, 指腹轻轻地摩挲过他的掌心。 电流从掌心注入, 酥麻的感觉沿着血管一路奔腾咆哮。前田克里斯气血上脸, 白皙的小脸蛋瞬间变得通红。 「要的！要的！要的！」 前田克里斯欢欣鼓舞, 挽起袖子, 说要去洗刷浴缸。 到这里好几天, 薛定邦都没有注意到——浴缸竟然是金属的。漆黑老旧的色泽，斑驳不均的凹陷，看上去有些年头了。 「这东西比我爷爷的年龄还要大呢！」前田克里斯略带得意地说，「房子大概有……两三百年了吧？好多江户时代的痕迹哦……在当时可能算是栋豪宅也不一定。」 第386页 这地方，当时一定就是豪宅。 薛定邦擦洗浴缸的时候，发现在浴缸的边缘竟然还有精美的花纹。注水的水龙头也很别致，雕刻成威武的鬼面模样，张大着嘴巴，十分生动。 房子有歷史，浴缸也有歷史。对于喜欢有点年头，但是时间也不会隔得太久远的薛定邦来说，这样的居所简直就是他梦寐以求的。 「这傢伙是鸦天狗！」前田克里斯压下鬼面的长鼻子，调皮地眨眼吐舌，「他会吃掉妖怪！有他在这里，家里就不会有妖怪啦！」 水流哗哗哗地从鸦天狗嘴里吐出冲进浴缸，沖刷掉他们刚刚洗刷浴缸的泡沫。 这样洗了两遍，前田克里斯才把水龙头打开哗哗放水：「定邦桑，我去烧火，你在这里等着就好！要先洗干净身体才能进浴缸泡哦！」 望着屁颠屁颠走掉的前田克里斯，薛定邦无奈摇头。 到底是有多期待啊？竟然连浴缸的塞子都没塞好，就急沖沖跑出去了。这样不管是放再久的水，也不能弄满。 一边填充，一边遗漏吗？ 薛定邦自嘲地笑了笑，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趁着放水和烧水这段时间，薛定邦去厨房弄了些冰块冻上。 等会洗完澡，前田克里斯可能会想要吃冰的。 前田克里斯问薛定邦——为什么要抱住他，为什么要对他这样好？ 这，就是原因——能够被人需要着，真好。 薛定邦正在厨房忙碌，前田克里斯迈着开心的步伐，蹦跶到薛定邦身边：「定邦桑，水应该烧好啦！你去试试水温怎么样啦？我会在外面给你添柴的，快去呀！哇，好香！你在炸天妇罗呀！我，我可以吃一个吗？」 「只是些简单蔬菜。」看着前田克里斯的小馋猫模样，口水都快要流下来了。薛定邦拿了个已经凉下来的天妇罗塞进他嘴里，「我这里很快就炸完，其他的等洗完澡再吃。」 「好的！！！」 前田克里斯欢天喜地离开，薛定邦却感觉心情有些沉重。 无疑食物是人类可以获得的幸福当中，最简单易得的一种。 这样简单的小幸福，就可以让前田克里斯开心成这样。 有时候，薛定邦真的很羡慕前田克里斯可以活得那样纯粹。 如同一名孩子般爱憎分明。 喜欢的东西，就不择手段，不惜一切代价都要得到。 高兴了就大笑，生气了就大喊大叫，难过了就大哭。 喜欢就喜欢，毫不吝啬地表达出来。 前田克里斯所有的，恰恰是薛定邦所缺少的。 大概，这就是他吸引人的地方吧。 胡思乱想的薛定邦，把最后一个天妇罗给炸煳了。为了不让前田克里斯发现他失手，他吃掉煳物才去浴室。 薛定邦前脚刚刚一踏进浴室，就从外面传来前田克里斯的抱怨：「好慢啊，定邦桑！你是不是偷吃天妇罗啦？！」 「没有。」薛定邦有些心虚地回答，赶紧沖洗好身体，拿掉漂浮在浴缸上面的盖子踩进去。 水温正好，温暖舒适。但在浴缸底部，直接和火焰接触的金属很烫，立即让薛定邦把脚缩了回来。 「我不能用这个洗澡。」薛定邦说，「这让我想起来电影里面的食人族……只是差一些作料与配菜。你打算给他们煮一锅美味的晚餐吗？」 「笑死我对你有什么好处？！定邦桑！」前田克里斯清脆响亮的笑声，从墙壁的另一边传来。很快，他漂亮的小脸蛋出现在窗户外面，「你把木头盖子拿出来了做什么呀？又不是要开锅！放在水面上面然后你坐下去呀！不然真的会烫伤屁股的哦！」 没想到在农村洗个澡，竟然还要烫屁股。 前田克里斯是对的，现代生活真是太方便了。以至于很多人想要回归田园生活，回到「过去」的样子，只是叶公好龙罢了。 「水温怎么样？」前田克里斯双手扒拉窗户，热情询问，「舒服吗？」 「舒服。」浴缸的边缘并不烫，薛定邦手靠在上面，只觉得温暖，热乎乎的。「克里斯，你不洗吗？」 「当然要！」前田克里斯啪嗒啪嗒绕过房子冲进浴室，他只用了不到一分钟时间，就沖洗好了身体。「只有一个盖子呀……哎呀呀，真是没办法啦，不好意思哦……我，我只能坐定邦桑怀里啦！」 说着这样拙劣的藉口，前田克里斯一脚跨进浴缸，直接躺进薛定邦怀中：「好舒服呢……」 「你真的洗干净了吗？」薛定邦挪动身体，靠住浴缸。果然，只有底部有些烫，其他地方只有温暖的感觉。他伸手抱住前田克里斯的身体，抓过肥皂在前田克里斯眼前晃荡。「肥皂都还很干燥呢！你手上还有菸灰都没洗干净，黑漆漆的像什么样子？」 前田克里斯眼珠子一转，说：「马上就把它弄湿！马上我就洗！！！」 抓过肥皂，前田克里斯直接把它浸入浴缸当中。他拿了肥皂，在手里搓出好多好多泡沫。 「定邦桑，我给你变个魔术好不啦？」前田克里斯看着手里的泡沫，突然来了点子。他兴致勃勃地望向薛定邦，想要得到对方肯定的回答。 「好。」薛定邦恢復了以往的温柔，他布满温情的眼睛，微微下垂的眼角，都是前田克里斯最爱的地方。 前田克里斯将手圈成一个圈儿，薄薄的一层膜就在他圈起来的手指中间。他嘟起鲜嫩红艷的嘴唇，对着那层膜轻轻地吹气。一个个漂亮的肥皂泡就从他的手里出现，缓缓升空。 第387页 「你看，我变出肥皂泡来了！」前田克里斯笑着说。 「嗯。」 就算是看过前田克里斯好几台魔术，薛定邦也对他表演的这个所谓的「魔术」感到意外。变出肥皂泡？这小傢伙是怎么想出来的？ 不过，浑身光熘熘的前田克里斯什么道具都没准备，也不可能藏在任何地方。而且，他们还离得这么近，更不可能在薛定邦面前做什么手脚。 薛定邦见前田克里斯吹了不少泡泡，很是自得其乐的模样，也由着他去开心。就在薛定邦以为前田克里斯已经没招，不会再有什么惊人举动的时候，前田克里斯突然拍拍手，圈起双手吹了一个超大的肥皂泡。 接下来，前田克里斯伸出指尖，把肥皂泡「啪」给戳破了！ 从四散飞溅的破裂泡沫之中，竟然掉下来一块肥皂！ 「定邦桑，你看！」前田克里斯双手捧住肥皂，朝薛定邦邀功，「我变出来一块魔法肥皂！嘛，这样珍贵的肥皂，就只在这里有的！你要好好地使用呀！」 前田克里斯两眼亮晶晶，漂亮的脸蛋上红雾蒸腾。甜美的笑容，带着几分讨好，又带着几分孺慕。 「淘气！」薛定邦被他天真可爱的模样打动，伸手抱住他的身躯，吻上那双蜜糖般美好的双唇。 秋季的夜晚，肌肤相亲的感觉令人迷醉。温暖的水流包裹他们的身体，氤氲水雾带来一室旖旎。薛定邦捞起浴缸旁边的水瓢，淋湿前田克里斯的头髮。 「我会好好使用的。」薛定邦说，「谢谢你给我的礼物，克里斯。」 这一晚，棉被散发出太阳的香味。前田克里斯散发出蜜糖的香味。 他们再一次相拥而眠，在萧瑟秋风之中，彼此温暖。 经过一夜休息的前田克里斯好像充满电的小陀螺一样，精力充沛得很。他一大早就起来磨斧头，说着：「今天我一定要噼好多柴！」 「哦，真有干劲呀，阿福。」不请自来的客人推开门，笑容可掬。 薛定邦以为他们认错人，说：「这里没有阿福。」 「前田福不是在吗？」 第214章 希望幸福（一） 前田福？ 薛定邦还是第一次听见这个名字。 院子里面只有他和前田克里斯两人。薛定邦也没有听说前田克里斯说过, 他有什么叫做「前田福」的兄弟姐妹，或者是亲戚什么的。 唯一的可能…… 「克里斯？阿福？」薛定邦脸色有些阴沉，「这是怎么回事？」 客人是两男一女, 年龄都已经不小。 叫「阿福」的那名客人, 是一名头髮花白, 约莫五十多岁的男人, 右边站着一名比他更加年长的男性。走在最前面的女性，看上去像是他们中间地位最高的人。她迈开小碎步挪动过来，冲着薛定邦和前田克里斯点头。 「打扰了，我们来找前田武作的孙子前田福。」她优雅且彬彬有礼, 一头雪白的华发，穿着花纹漂亮华丽的和服。她看上去精神饱满，年龄至少超过七十岁，头髮梳理得一丝不苟。脚上的木屐都上过黑漆, 头上的梳子看上去价值不菲。 「怎么回事？」薛定邦又问了一句，「前田武作有几个孙子？」 「只有一个嘛！」那名头髮花白的男人指着前田克里斯说，「就是他呀！我听阿宽说，你们一起回来的。你不是阿福的朋友吗？」 前田克里斯脸色尴尬，缩着脖子站起来, 拔腿就想要逃走。 薛定邦一把逮住他的胳膊，沉声问：「你不打算解释一下吗？」 「嘛，就是……」前田克里斯眼珠子一转, 求助的目光望向站在门口的客人们, 「我们可以先进去说吗？成田奶奶？这里好冷哦……哦, 冷冷冷, 我没有穿外套呢！」 天气其实也不是特别冷, 既然前田克里斯这样说了, 薛定邦也只好放开他。 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茶点，薛定邦还算礼貌地招待这些客人。 「真是辛苦你了，谢谢哦。」成田奶奶温柔点头，冲着前田克里斯慈爱微笑，「阿福，你在外面这些年，过得一定很辛苦吧？回家来了就好，哪儿都没有家里好，不是吗？」 「我们这次，是为了武作的事情而来。」头髮花白的男人插话说，「他去世的时候，身边一名亲人都没有，想来真的是很遗憾呢。希望你节哀……葬礼已经举办过，按照武作的愿望，我们把他安葬在清子身边。这是武作的遗嘱，请你先查看一下。」 从对方手里递过来一沓厚厚的纸张，除了手写的之外，还有一份印刷的遗嘱。遗嘱上面不仅有前田武作的签名，还有七名证人的签名。遗嘱其实挺薄，下面厚厚的一沓，是前田家的财产清单。 在最后面，是税务局的遗产表格。 遗嘱里面写了很多看上去不太重要的事情。 比如说，让阿福不要太贪吃。 比如说，家里的地都留着不许买。 比如说，后山里面的松鼠不许用米糠去餵它们。 前田克里斯看着看着，渐渐湿了眼眶。 「阿福，如果难过的话，就尽情地哭吧。」成田奶奶的声音哽咽，眼中里满溢泪水，「哭过之后，一定要振作起来哦。如果觉得难过的话，可以来找我说说话。我还住在村子里，没有搬走。」 他们四人聊了一会儿，说的一半是琐事，另一半是关于前田克里斯的遗产继承问题。 第388页 薛定邦没有当着他们的面，去责问「前田克里斯」和「前田福」的问题。 送走这些人之后，薛定邦才黑着一张脸，把前田克里斯打横抱起，摔到客厅的榻榻米上。 「你不打算解释一下吗？阿福？」薛定邦英俊的面孔，因为气愤而显得有些可怕。他不断逼近前田克里斯的身躯，高大得令人心生畏惧，「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嗯？你还有多少事情要欺骗我？隐瞒我？」 「对不起，定邦桑！」前田克里斯，不对前田福吓得一直往后缩身体，挪动小屁股往墙角后退，「我，我可以解释的啦！这个不是什么很重要的问题，对吗？」 「不重要？！」薛定邦侧过脸，用力吐出一口恶气，「我们认识多久了？克里斯？不，还是应该叫你——阿福？你竟然连你真实的名字都不肯告诉我，还一直跟在我身边，口口声声地对我说——你爱我？你是认真的吗？小骗子，我还真的是高估了我自己，还是我低估了你的骗术呢？」 「我是叫前田克里斯啊……」前田克里斯小声狡辩说，「艺，艺名啦……反正我十六岁之后，我就给自己改名了嘛！我没有回老家，他们不知道啊！我以前是叫『前田福』这种破名字……这么土……」 「那你证件上面叫什么？」薛定邦将头髮向后耙去，「前田克里斯，还是前田福？」 前田克里斯想了想：「日本的身份证上面是……前，前田福……」 薛定邦生生被这傢伙给气笑了。带着可怕的笑容，薛定邦蹲到他身边，双手撑住墙壁，笼住他：「阿福，是吗？你真的让我刮目相看。」 「定，定邦桑……」前田克里斯委屈得不行，缩成小小一团，双手扭搅自己的衣角，「我护照上面，确实是叫前田克里斯啊！这也不算是说谎吧？」 「如果你认为这件事情不太重要，那么你解释一下——为什么不告诉我？」面对前田克里斯的狡辩，薛定邦更加生气。之前那个温柔和蔼的薛定邦在这一刻不復存在，只有愤怒的狮子，用力捶打墙壁。「为什么你连真名都不告诉我？！前田克里斯只是你的艺名！你觉得我是在歌舞伎町照顾你生意的恩客吗？！」 墙皮哗啦啦坠落，弄得前田克里斯灰头土脸。他面色惨白地看着薛定邦，身子颤抖得厉害。 「想要摘松茸？」薛定邦又笑了，「还是想要躲开可能告诉我真相的人？还是想要继续欺骗我呢？阿福，来……」薛定邦捧起他的脸，温柔又残忍地咬住他的下唇，「你告诉我……如果我今天，早出门十分钟，是不是永远都没有知道真相的机会了？」 在那一瞬间，压抑在心底的某种念头，不可阻拦地上升，进入薛定邦的脑海之中，挥之不去。 只会说谎的嘴！ 干脆给让他以后再也说不出话来好了！ 带着疯狂的念头，薛定邦用力地吻住前田克里斯。不想要从他的嘴里，听见更多的欺骗来。或许，这就是他们之间，最好的也是最后的解决办法。 薛定邦喜欢前田克里斯，是发自内心的喜欢。和对尹仁的复杂情感不同，薛定邦对前田克里斯的喜欢，是单纯的喜欢，身体和心灵都喜欢那种。 发自内心的，发自本能的喜欢。 喜欢前田克里斯的甜美，喜欢前田克里斯的天真，喜欢前田克里斯的漂亮，喜欢前田克里斯的可爱，喜欢前田克里斯对他的讨好，甚至是喜欢前田克里斯对自己表现出来的占有欲…… 但是，那并不意味着，薛定邦对前田克里斯的背叛不会生气。 铁锈味在两人嘴里传递，一丝鲜血挂在前田克里斯嘴角。他吃痛的闷哼声当中，薛定邦终于还是捨不得真的把前田克里斯的舌头咬掉。 薛定邦放开了前田克里斯，捧住他泪痕满面的脸：「怎么又哭了？你也太会哭了吧？这次，你也想要用眼泪，来让我对你心软吗？」 「对，对不起！」小可怜舔掉破损嘴唇上的血渍，抿紧嘴唇轻声抽噎不止。 薛定邦的表情没有因为前田克里斯的哭泣而松动。相反，他表现出少有的坚决他态度，因为这件事情，是在是触及到了他的底线。 前田克里斯简直羞愧难当。他举起胳膊，遮住自己的脸，哭得更加厉害：「我……其实只是……我不想让你觉得——我很土！！！阿福这个名字，听起来就像是个喝醉酒的大叔！定邦桑那么华丽，那么英俊的人的人……我怎么好意思把这么土气的名字告诉你呢？」 前田克里斯哭泣起来，还真的会激发男人那方面的兴趣。不管是在什么时候，他都是漂亮可爱的。 薛定邦向来都是怒火来得慢，去得快。他很擅长控制自己的情绪，从小就是如此。 「就为这样无聊的原因？」但这个解释，简直叫薛定邦哭笑不得。「你就一直隐瞒你的真名？阿福，看着我，来，看着我的脸……」 薛定邦伸手去掰前田克里斯的胳膊，可已经羞愤欲死的小傢伙，不断地挣扎反抗。他不敢去看薛定邦，做出一副不去看薛定邦，就可以不用面对薛定邦。不用面对薛定邦，就可以不用面对他们之间的问题。 「别逃避，克里斯。」薛定邦柔声轻唤，「逃避没什么用。既然你已经承认了你的错误，我可以不怪你，我也可以原谅你。」 「真的？！」前田克里斯一听，立即放下手臂，瞪大一双小鹿似的黑眼睛，满眼期待地看着薛定邦，「定邦桑！你是菩萨吗？！你刚刚明明还那么生气的？！你原谅我了吗？！你刚刚明明还那么受伤的！我伤害了定邦桑的感情，非常对不起了啦！我会好好反省的！」 第389页 「我不是菩萨。」薛定邦说，「但我现在不生气了。阿福这个名字，也和你好听，很适合你。不管你叫什么，你都还是你。只是，以后你要对我说实话……」 前田克里斯嘟着嘴巴，把下巴搁在膝盖上：「我不喜欢这个名字，也不喜欢这个破村子。阿福听起来，就像是个老农民！我还是想叫克里斯！」 第215章 希望幸福（二） 因为土气的, 不适合自己的名字，才不想回家？ 就薛定邦对前田克里斯这几个月的了解，有些小虚荣的小傢伙, 可能还真的会做出来隐藏真实姓名这种事情。 「阿福很好听, 是个很好, 很可爱的名字。」薛定邦控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绪, 面带微笑擦掉前田克里斯唇边的血渍，「阿福，请你一定要获得幸福。」 前田克里斯身体勐烈震颤，他转头疑惑地看了薛定邦一眼。 「是, 是吗？是这样呀？」前田克里斯说着，倒进薛定邦怀里，「真是的啦！为什么会这样呢？好蠢哦！那个死老太婆和定邦桑……也说过同样的话呢。」 「怎么了？」薛定邦感觉前田克里斯的情绪有些不对劲，「谁？」 「清子啊！前田清子, 我妈妈！」前田克里斯嫌恶地把眉毛皱成一团，「那个恶毒的女人，那个死老太婆！明明动不动就打骂我呢！还说什么——阿福，你一定要获得幸福？！」 「前田福一点都不幸福！前田克里斯才幸福！」前田克里斯抬起头，在薛定邦下巴上啄吻, 满脸孺慕，「我可是改名之后才遇见的定邦桑，才遇见我的幸福呢！」 「……克里斯。」薛定邦把这个名字在嘴里咀嚼一遍, 又吞了回去, 「你现在, 回到了轻井泽, 我在你身边。你感觉不幸福吗？」 前田克里斯当场噎住。他张大嘴, 想要说点什么出来, 但愣了半天，最后只能从嘴里挤出两个字：「幸福！定邦桑！你简直就是佛啊！你可以原谅我，可以疼爱我，还在我身边，我真的好开心了！定邦桑，你愿意叫我什么，就叫我什么吧！但是我还是更想你叫我『克里斯』，你说这个名字的时候，发音很好听。」 看来，「前田克里斯」要接受自己，要变回去「前田福」，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好的，克里斯。」薛定邦接受了前田克里斯的提议，把他轻轻抱在怀里。「刚刚咬了你，对不起。舌头和嘴巴都破掉了吧？会不会很疼？」 「不疼！很刺激！」前田克里斯脸上的笑容确实幸福满足，「定邦桑真的对我太温柔了，温柔得，我都有些害怕了呢！偶尔这样粗暴的啾咪，也很不错啦！」 薛定邦轻轻拥他入怀：「好了，好了。乖孩子，乖，乖……我们一起去镇子上吧。给你买一些冬衣，你好像没有什么像样的衣服。另外，你想要吃什么，我都会给你做。」 「定邦桑，你对我真的太好了啦。」前田克里斯抱住薛定邦的腰，柔嫩的小脸蛋在薛定邦胸口磨蹭，「你这样疼我，这么宠爱我，真的会把我给宠坏的啦！我会变成坏小孩哦……难道，你不怕我变坏吗？」 「你本来就是个坏孩子。」薛定邦脸色一沉，扇了前田克里斯屁股一巴掌，「去换衣服，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办！回来之后，你还有很多活儿要干呢！」 前田克里斯一听，立即把嘴巴嘟起来，皱巴一张小脸，满脸苦哈哈的表情。 「没用，没用。」薛定邦摇动手指，戳了几下前田克里斯鼓得像河豚一样的脸颊，「我会帮你的，先去镇子上吧。」 轻井泽镇子上和山里，完全是两个不同的世界。欧洲小镇风格的轻井泽，简直就不像是在日本。即使前田克里斯是轻井泽人，来镇子里玩耍的机会也不是很多。 因为两人是开车去的，所以薛定邦买了许多的东西。蔬菜什么的完全不用，家里菜田还有好多没有吃完的蔬菜。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些东西全部烂掉之前，前田克里斯和薛定邦两个人也吃不完它们。 薛定邦甚至谋划着名——是不是要把这些蔬菜拿出来卖掉一部分？毕竟在日本，农家蔬菜其实也不便宜。他们俩都不是美国人，没有浪费食物的习惯。 前田克里斯完全就是个小孩子口味，吃东西都是喜欢各种肉，不喜欢蔬菜。特别是什么小玉米啦，什么胡萝蔔啦，什么西兰花啦，什么青椒啦，什么茄子啦……统统都是前田克里斯的雷区！ 如果说是炸成天妇罗，前田克里斯还会吃一些。 毕竟，谁能拒绝油炸食品呢？ 但是薛定邦说要弄成炒蔬菜，做青椒炒肉…… 前田克里斯当场就抱住手里的松坂和牛不肯撒手了：「不行！不行！好好的牛肉，被青椒一炒，就浪费了呀！松坂小姐说她想要被烤了吃！」 「松坂小姐？」薛定邦无奈摇头。「不许给手里的牛肉起名字！我们弄一些蔬菜回去一起烤，光是吃肉的话，会不消化的。」 「定邦桑……」前田克里斯还想要挣扎一下，撒娇地摇晃身体，「其他蔬菜好不啦？不要青椒嘛……」 薛定邦本来想说「不许挑食」，但看着前田克里斯那张可爱的小脸蛋儿，终究还是没能把话说得出口。 「好。」薛定邦摸摸小猫咪头毛，对手心传来的柔顺触感很是满意。「买一些礼物吧，去拜访一下你的邻居。之前你不是说，受过他们的照顾吗？」 第390页 前田克里斯脸上的笑容僵住，噘嘴嘟嘟哝哝了几句，满脸都写着不高兴。 「有问题吗？」薛定邦问。 「也不是，受了很多照顾啦。」前田克里斯很是不安地把目光给挪开，他眨巴眨巴眼睛，脸颊红了一片，「在那深山的村子里……年轻人不多拉！老人家的话……话又多又啰嗦，还老爱回忆回去，难免有些烦人呢。所以，定邦桑……我们还是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就好了啦！」 他那点小心思，在薛定邦面前简直就可以说是透明的。薛定邦不用特地去猜测，就可以知道——前田克里斯这是在害羞。 小孩子难免调皮，在乡下住着的时候，可能干过什么蠢事情。前田克里斯连「前田福」这个名字都不肯接受，可能更不肯接受自己小时候干的蠢事。 在恋人面前，想要表现出自己最好最可爱的一面，无可厚非。 前田克里斯在讨好薛定邦这方面，从来都是□□裸不加掩饰的。他当然不会让那些陈年旧事，去破坏自己的形象。 「可我想要去拜访一下邻居们。」薛定邦就喜欢他发自内心的尴尬羞怯模样，一旦起了些逗弄他的心思，就怎么也收不回来。 薛定邦伸手揽过耳尖粉红的小猫，俯低身体在而耳畔低语：「你这么紧张，是不是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瞒着我？」 前田克里斯身子一颤，瞪圆一对大眼睛梗着脖子喊：「没！没有的事情！我对你没有任何秘密！你一定要相信我啊！我只是不想你被他们烦而已啦！没有别的原因。」 感受着从手心里传来的颤抖，薛定邦低声轻笑：「是吗？那去挑礼物，嗯？」 选来选去，买了些可口的小点心什么的。保质期只有两三天长的那种，所以也没有买太多。 两人一起将买的大包小包，足够吃十天半月的食物放上汽车，还买了不少生活用品。各种调味品啦，前田克里斯喜欢的小零食啦，洗漱用品啦，塞得汽车后座满满当当。 由于时间很紧，薛定邦只能在路过的服装店里，随便给前田克里斯挑了两件外套。好在前田克里斯长得漂亮，身材虽然瘦弱，却很衬衣服。 不管是什么衣服，在他身上穿着，都很合适。更何况，只要是薛定邦给他买的衣服，他就喜欢得很，根本不会挑。 两人欢天喜地回家，开开心心地把东西收拾好，天都已经黑了。 前田克里斯一看有机可乘，赶紧说：「秋天的晚上，轻井泽山上气温很低呢。过几天，都应该下霜啦！还会有夜雾什么的，出门很危险哦。定邦桑，拜访邻居什么的，我们明天再去，好不啦？」 即使是知道他的小心思，薛定邦还是说：「好。」 晚餐是牛肉松茸火锅，牛肉是下午买的新鲜松坂和牛，松茸是昨天採集的新鲜松茸。这次得调味品丰富很多，还有各种配菜。 前田克里斯开心得简直要飞起来，嘴里一直说：「我还是第一次吃松坂和牛呢！听说这个牛肉吃了，可以有在天堂的感觉呢！定邦桑，好令人期待呀！」 薛定邦颔首微笑，为他烫一片切好的牛肉，夹到他的碗里：「那你要多吃点。」 前田克里斯迫不及待，把裹了无菌蛋液的牛肉塞进嘴里。顿时，只觉鲜嫩美味直冲味蕾，开心得他捧住脸颊，眯起眼睛一脸享受：「好好吃！好吃得舌头都要掉下来了！」 薛定邦又给他烫了一块，前田克里斯吃第二块的时候，脸上表情有点疑惑：「这个牛肉是很好吃啦，但是为什么会这么贵呢？吃起来和我们在东京吃的长崎和牛也没什么区别呀！这一盒要两万日元，长崎和牛一样的，一盒只要六百多日元，难道说……松坂和牛只是名气大而已？」 「你说得对。」薛定邦说，又夹了一块牛肉放锅里烫。 「等等，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呢！」前田克里斯抓住薛定邦的筷子，双眼灼灼地顶住薛定邦，好像要从他身上看出来一个洞。 「牛肉要烫老了。」薛定邦推开前田克里斯，把刚刚烫好的牛肉夹进前田克里斯碗里。「你不喜欢吗？」 前田克里斯吃掉那块牛肉，突然标的眼泪汪汪的：「喜，喜欢啊……定邦桑，你，你骗我……」 第216章 希望幸福（三） 住在东京时, 他们确实拮据。 为了让前田克里斯高兴，薛定邦确实骗了他——用便宜的长崎和牛包装，替换了昂贵的松坂和牛包装。 知道他迟早会知道真相, 可薛定邦还是想看他的任何反应。 就像现在这样。 小蜜糖用力咽下嘴里牛肉, 抹了一把泪水：「原来……你这么疼我呀？定邦桑……对不起。我还在怀疑你, 对我的喜欢是不是真的。我还以为, 还以为……」 「以为什么？」薛定邦给他夹了块大葱，「也吃一些蔬菜吧，老吃肉会腻。」 前田克里斯嘟起嘴巴：「我不喜欢大葱，我要松茸和豆腐！」 「你在转移话题。」薛定邦把前田克里斯碗里的大葱夹到自己碗里, 又给他夹了白豆腐和松茸，「告诉我，你以为什么？不要试图说话和转移话题，我只希望你以后对我说实话。嗯？」 「好, 我们就这么约定了！」前田克里斯鼓起勇气和脸蛋，下定决心一样正襟危坐好，「我说了实话，你可一定不要生气呀，定邦桑！」 第391页 「说吧。」薛定邦笑道。 「我还以为, 你只是寂寞了……」前田克里斯紧紧抓住自己的膝盖，脸涨得通红，「因为尹律师不在身边嘛, 所以, 我趁机占有了你。我确实, 有生尹律师的气啦！但是, 他对你的感情, 也没有多深刻啊！」 「我的话, 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弃你的！」 薛定邦沉默片刻。 前田克里斯知道自己错了错事，还一点后悔的意思都没有。 故意做错事情，即使是知道不对，但是为了得到自己，就很值得吗？ 「你说得没错。」薛定邦若有所思，盯住咕咚咕咚煮得正欢的火锅。「寂寞吗？是的，很寂寞。」 前田克里斯不解地睁着眼睛，托腮看了薛定邦好久，问他：「定邦桑明明工作很忙碌吧？你还认识那么多人，还有你的人生目标，还有你的事业，还有好多学生。每天都在人群里面，也会感到寂寞吗？」 「小蜜糖，告诉你一个秘密，」薛定邦点了一下前田克里斯因为好奇而凑过来的鼻尖，「人类啊……无分男女，不管肤色，无论高矮胖瘦，抑或是贫穷还是富有，都会感到寂寞。但我不是因为感到寂寞而和你在一起，我喜欢你。不管是你阿福，还是克里斯。所以，我原谅了你。」 薛定邦顿了顿，给自己倒上一杯清酒，轻轻抿了一口：「这一次。」 前田克里斯给感动得张大嘴巴，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他不敢相信地眨巴眼睛，用力揪了自己脸蛋好几下，才回过神来。 「定，定邦！我可以叫你定邦吧？」在得到薛定邦肯定的点头之后，前田克里斯更加开心，他凑到薛定邦身边，胸口靠在薛定邦胳膊上，胡乱在薛定邦脸上亲了好多下，「定邦，以后我愿意和你分享所有的秘密，希望你也一样。不过我还是不喜欢阿福这个土气的名字，你不要叫我阿福。」 「……克里斯。」薛定邦没有回应前田克里斯的要求，因为他也没有把握自己是否能够做到，「先吃饭吧。」 似乎没有察觉薛定邦的迴避，小蜜糖欢天喜地坐回自己的位置：「这可是定邦对我的爱呢！我的老公，真的好疼我呢！爷爷啊，你看我现在幸福得不行呢！谢谢爷爷给我留下这么多遗产！等税务局的人过来了，我会把所有遗产都继承过来，什么东西都不放弃的！好吃！！！」 两人欢欢喜喜吃完饭，又一起洗过澡。到了睡觉的时候，前田克里斯也不闹腾，只乖乖窝在薛定邦怀里，睡得唿唿的可香，和头小猪似的。 薛定邦感到略微松了一口气，如果前田克里斯又提出「疼爱我」或者「抱我」这种要求，他不确定自己是否还能够像以前一样，以饱满的热情去拥抱前田克里斯。 就算是表面上装作再若无其事，薛定邦的内心，现在都还没有完全恢復过来。 前田克里斯说过「愿意分享所有秘密」，所以就算是邻居会说他的糗事，他也要装作不在乎。 但他和薛定邦一样，也只是装作不在乎罢了。 第二天上午，两人提拎着点心，站在成田家门口的时候，前田克里斯一千一万个想要反悔。 前田克里斯只在门上摸了两下，就装作敲过了门，没有人应答的样子。他拽了拽薛定邦的胳膊，劝说道：「成田奶奶年纪很大啦，她可能还在睡觉呢！我们还是明天再来拜访吧！」 薛定邦还没来得及想好怎么应答他，就从门里传来一声温柔的询问：「谁呀？」 这声音薛定邦听过——是成田奶奶。 想不到老人家年龄这样大了，听力还这么好。她家的房子又大又豪华，比前田克里斯家里宽敞多了。院子也更加宽阔，门也更加高。看上去就像是日本的古装剧——日本人管这种电视剧叫「时代剧」——里面的大户人家的房子。 前田克里斯转身就想要走，薛定邦一把拽住他，朝他使了个眼色——不许跑！ 木屐的声音越来越近，前田克里斯眼看躲不掉，只能梗着脖子回应：「打扰了，成田夫人，感谢您对我爷爷前田武作平日里的照顾！我特地来拜访您！」 门开了，身姿优雅的成田奶奶站在门后：「哦，是阿福呀！欢迎！还有这位先生，请进吧！」 薛定邦礼貌地点点头，双手递了点心盒子过去：「我叫薛定邦。由于没有您的联繫方式，所以没有事先联繫。突然拜访，多有叨扰，深感歉意。这是一点谢礼，请您不要嫌弃。」 「啊呀，这不是我最喜欢的甘栗羊羹吗？」成田奶奶微微鞠躬，笑得别提有多和气多好看了，「快进来吧，阿邦，还有阿福。我去给你们泡茶，大家一起吃的羊羹，会更加好吃哦！」 成田奶奶一路小碎步，把他们带到偌大的客厅里等待。这间客厅起码有四十多个平方，完完全全的日式风格。各种家具和摆设也和电视剧里似的，还有一看就价格不菲的挂画与墨宝。 由于是会客厅，没有大的餐桌。薛定邦和前田克里斯面前，各放了个黑漆小茶几，大房间对比小茶几，就更加显得空旷得很。 房子这么大，似乎只有成田奶奶一个人住，她能够把家里打扫得这么干净，也是不容易。 前田克里斯端坐在蒲团上，没一会儿就开始抱怨大脚趾失去知觉了。 「久等了。」成田奶奶如果不穿木屐，走路那是一点声音都没有。 第392页 她几乎是突然出现，吓得前田克里斯赶紧拍了拍自己嘴巴，连声说：「没有，没有，没有久等。」 成田奶奶开始泡茶。她的那一套茶艺，就是喝抹茶的茶艺。 不管是茶具还是泡茶方法，都和中国宋朝的茶艺十分相似。看上去黏煳煳的绿色汁液，确实不是薛定邦的菜，喝上去苦得慌。 不过，配合甜得过分的甘栗羊羹来说，这样的苦味正好。 对于绿茶，薛定邦习惯喝雀舌。抹茶的味道，让他回忆起美式咖啡。 成田奶奶泡好茶，端坐在他们对面。她和蔼可亲的微笑，温和柔软的嗓音，完美诠释了什么叫做大和抚子。 她微笑着问：「阿福，你这次回来，有什么打算呢？」 「我不知道啦，我还没想到好。」前田克里斯鼓了股脸颊，「反正，我才不想种地！还有啊，成田奶奶，我已经改名叫前田克里斯啦！你叫我克里斯呀！」 「哦，什么时候的事情呢？」成田奶奶笑得依旧那么温柔可亲，丝毫没有因为前田克里斯的略微粗鲁的态度感到冒犯。 前田克里斯不耐烦地抓了抓头皮：「就，我出国之前的事情！在美国叫『阿福』，真的好土气哦！我不喜欢这个名字，一直都不喜欢。」 「真是遗憾呀。」成田奶奶摇了摇头，「你出生那一天，下着好大的雪。」 前田克里斯无礼之极地翻了个白眼，悄悄对薛定邦说：「要开始了，没有三五个小时的回忆，不会结束的。」 薛定邦掐了前田克里斯一把，示意他把嘴巴给闭上。 成田奶奶一点儿都没有注意到他们的小动作，自顾自地说道： 「山田带着阿宽从医院把清子小姐给接回来，车在半路上还抛锚了。我和武作两个老人，也推不动车，阿宽还是个孩子。哎呀呀，我们困在了雪地里呢。清子小姐，就是在那时候，想到了这个名字哦。」 「虽然天气又冷，清子小姐的身体又不舒服。」说到这里，她脸上浮现出充满母性光辉的温暖笑容，「但是呢，清子小姐还是为了一个纯洁无辜降临到这个世界的小生命在她怀里，而感到幸福呢。」 「清子小姐呢，是个很不错的好女人啊！她当时怀里抱着的婴儿，就是你哦——可爱的阿福。清子小姐呀，当时就为你起这个名字呢！虽然条件非常艰难，她也陷下去了，看上去好像没有路可以走了对吧？但是那时候，她还是因为你的降生，而感到幸福呢。」 「她说——希望这个孩子将来能够幸福。」成田奶奶笑眯眯盯着前田克里斯，「名字是父母对孩子的美好祝愿，不是吗？阿福？」 「阿福，请你一定要幸福哦。」 前田克里斯脸上有些挂不住，忽地站起来，焦躁万分乱抓头皮：「我火上还烧着水，我先回去了！」 第217章 希望幸福（四） 每次, 只要一提到前田克里斯母亲的话题，他就显得十分不耐烦。 前田克里斯用了各种态度，来面对这个问题, 但没有一种态度是正面的。 他会愤怒, 他会咒骂, 他会生气和胡言乱语。甚至还会像现在这样——他在逃避。 薛定邦本想拆穿前田克里斯——他们出门之前根本就没有在炉灶上面烧水。可见他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脸, 薛定邦觉得还是让他一个人先冷静冷静比较好。 成田奶奶人老了，动作有些缓慢。她探出身子，朝着一路啪嗒啪嗒在走廊上面奔跑的前田克里斯喊：「阿福，路上小心哦。」 「实在是非常抱歉, 成田夫人。」薛定邦带着无比的歉意说，「阿福他，对于家乡其实非常思念。可能他对自己的亲人们——他的爷爷前田武作，还有他的妈妈前田清子, 都有过很多不太好的言论。对家乡的乡亲们，他也没有提过多少。我想冒昧请问——您知道一些内情吗？」 成田奶奶抬起头，脸上慈爱的笑容消失了。她看薛定邦的眼神，变得有些复杂：「你是阿福的『朋友』吗？」 在那一瞬间，薛定邦瞬间好像有些明白问题的答案。 前田克里斯喜欢男人, 可能在很早之前，就表现出过这种倾向。他生活在乡下，身边年轻人挺少。他说过乡下很多年轻人都待不住, 都往大城市跑, 只有老人才会留在这里。 在老人们的心目当中, 男人和女人才一起, 才是正常。 若是前田克里斯表现出对男人的倾向, 那明显就是不正常。 在乡村里, 可能会因为他的「异常」而被传一些难听的闲话。这也可能也是前田武作脸上无光，明明很关心他，却和他关系紧张，对他没有好脸色的原因之一。 薛定邦吸了一口气，表情认真严肃：「是的，我是他的男朋友。这一点，我不打算隐瞒您，如果对您来说，有什么冒犯的话，我感到非常抱歉。」 「嘛，嘛，你不用这么紧张，男色嘛，我懂的。」成田奶奶把手放在自己脸前扇动，笑得意味深长。「我从小看着阿福长大呢。他有时候会有点别扭，其实是个好孩子来的，不是吗？」 「是的，他很好。」薛定邦回答。 「他不肯接受这个名字，其实是不肯接受他过去的自己。」成田奶奶转过身，给薛定邦又满上一杯茶，「请喝。」 薛定邦端起茶喝了几口，被苦得不住皱眉头。天知道他是怎么把这黏煳煳的绿色汁液给吞进去的。 第393页 就当时喝药吧！——薛定邦这样自我安慰。 成田奶奶满脸慈爱地笑了：「喝不惯吗？嘛，虽说还是大白天，要喝酒吗？阿邦？」 薛定邦尴尬而不失礼貌地微笑：「成田夫人，我姓薛，名叫定邦。」 「薛？哦，是定邦酱呀！失礼了。你看起来和阿福感情很好的样子呢。」成田奶奶开始收拾茶盘，微笑点头把他们没有吃完的甘栗羊羹和茶都往里装，「请稍微等我一下哦。」 不大一会儿，成田奶奶给薛定邦端来了一份人的小鱼干、梅子和粗盐组成的下酒菜，还有一壶酒。 「来，请喝。」成田奶奶给薛定邦倒了杯酒，「定邦酱是哪里人呢？和阿福怎么认识的呀？」 「嗯，我是中国人。」薛定邦抿了一口，这酒清香甘甜，度数应该不是很高，非常爽口，「我们在美国偶遇，就拉斯维加斯。阿福表演街头魔术时，我是他的『幸运观众』。之后，我们经歷了很多事情，在一起了。这酒很美味，谢谢。」 成田奶奶恍然大悟地「哦」了一阵，然后笑着说：「中国是个好地方呀！可以看见海边吧？真好。我住在这山里，很少去海边呢。」 薛定邦想了一下，中国确实有很多沿海的地方，但是也有不少内陆。他过去住北京，离看见真正的海，还有些距离。 「是很不错的地方，但也不是什么地方都可以看见海。」薛定邦极力想要用简单易懂的语言，给日本山村老妇人描绘幅员辽阔超乎的中国，「我住的地方，要去看海的话，需要坐车。」 「你住在中国哪里呢？」成田奶奶问。 「嗯，中国的……北方吧？」薛定邦回答。 成田奶奶想了想，日本的中国地方，北边的话……那就是鸟取县吧？ 她恍然大悟笑道：「你是中国东北地方的人呀？」 薛定邦一想，东三省才是东北吧？他小时候住在北京，也不算东北啊。这老奶奶，可能有点煳涂。 「不算是东北，是北方。」薛定邦说。 成田奶奶又笑了：「是的呢！谁说不是呢？中国地方的火锅，真的很棒呀！阿福最喜欢火锅了！」 前田克里斯确实喜欢火锅，寿喜烧喜欢，牛肉火锅喜欢，松茸火锅也喜欢……火锅谁不喜欢呢？薛定邦也喜欢。 他小时候在乡下老家吃的麻辣火锅，还有老北京涮羊肉火锅，都足够令人魂牵梦绕。 不管是走了再远的路，不管是离家再远，也无法忘记的家乡味道。 薛定邦露出心领神会的笑容，点头说：「他确实是喜欢火锅。我也喜欢火锅。中国的食物很多，除了火锅，也有很多别的美味。」 成田奶奶想了想，问：「豆腐吗？」 中国八大菜系，各种好吃的，竟然只想到豆腐？ 薛定邦有些无奈，笑着说：「中国豆腐确实不错。话说回来，成田夫人，阿福最喜欢吃些什么？我刚刚来日本，还不太会做日本菜。因为亲人去世的原因，他最近情绪很不好。对于他的冒犯，我向您表示深刻的歉意。」 「嘛，嘛，不碍事的哦！」成田奶奶笑着拿手扇风，轻轻捂住嘴。 薛定邦想起来，这个动作前田克里斯好像也挺爱做。 现在看得出来，他是和谁学的了。 成田奶奶嘆了口气，脸上的表情十分哀伤：「阿福其实……哎，算了！过去的事情，还是不要去提比较好。就让它这样翻过去吧。说起来，阿福最喜欢的，应该是大根烧？我家里还有不少大根，你可以带回去，试着做做看哦。」 听她的语气，看来这里面，可能还有很多内情。 前田克里斯不会主动开口讲，成田奶奶也觉得这件事情十分沉重。 薛定邦想：我得多来几次，帮她做一些活儿，取得她的信任。说不定，她就会告诉我，关于前田克里斯还是前田福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前田克里斯会对前田福这个名字如此牴触？关于他和他妈妈前田清子之间，又有一些什么样的内情？ 薛定邦看得出来——前田清子，是前田克里斯不愿意成为前田福的心结。是他没有自信，是他不肯接受自己的心结。 「我不会做大根烧。」薛定邦十分抱歉地笑了笑，「就这样拿您家的食物，真的好吗？明明我们是来探望您的。如果可以的话，请务必教我！拜託了！」 这一天，薛定邦在成田奶奶家里呆到天黑才回家。 学做菜期间，前田克里斯来过好几次电话，但是一听说薛定邦还在成田奶奶家里，就打死也不愿意过去找他。 年长的成田女士，教给薛定邦不少东西。在教做菜这方面，她温柔又和蔼，而且还很耐心。薛定邦也学得很用心，让他的老师也足够满意。 虽说两个人有时候根本不在一个频道，竟然也可以跨屏聊天聊得起劲。说的不是一个东西，也可以神奇地对到一起。 简直是意外的合拍。 当然，薛定邦也帮她干了不少活。薛定邦为成田奶奶做好了晚餐，作为「料理老师」的成田奶奶品尝之后，对薛定邦的手艺大加赞赏。 踏上回家的路时，薛定邦手里除了多了一个食盒，还多了一大捆「大根」。 在日语里面，「大根」这种东西，专指长条白萝蔔。 所谓的「大根烧」，也就是用长条白萝蔔制作的菜餚。做法十分简单，也很朴素。在高汤里面煮好切成厚厚圆片儿的去皮白萝蔔，煎一下再淋上酱油就可以。 第394页 前田克里斯贪吃，这薛定邦知道。但在这之前，薛定邦知道他是十足得个肉食动物。成田奶奶却说这样朴素简单的白萝蔔，是前田克里斯最喜欢的菜。 着实有些意外。 沿着山路走了四十多分钟，星光洒满薛定邦肩头。他抬头一眼就可以望见站在门口提着灯，那是为他照亮归家路途的前田克里斯。 薛定邦突然觉得很感动，但他的感动并没有持续太久。 前田克里斯站在台阶上，沖薛定邦高声咆哮：「你以为现在什么时候了？！怎么现在才回来呀！你都不知道人家有多担心你吗？！」 薛定邦对前田克里斯发脾气时还附带撒娇的行为，简直是一点辙儿都没有：「你一直在这里等我？」 前田克里斯靠在薛定邦胸口，拿没有提灯的手抱住他：「你以为呢？定邦，好讨厌哦！你真是爱欺负人呢！」 一阵不合时宜的咕咕声传来，前田克里斯小脸一红，说：「我饿了。」 「那正好。」薛定邦亮出手中的食盒，「给你的。」 前田克里斯开心得不行，在薛定邦脸上吧唧了一大口，抱着食盒啪嗒啪嗒往屋里跑。他把鞋子胡乱一蹬，冲到餐桌前，迫不及待打开食盒，咬着舌头把好吃的一样样端出来，十足小馋猫的模样。 「这是什么？！」 第218章 希望幸福（五） 食盒里面的菜餚很多, 最上面的天妇罗是薛定邦从成田奶奶家里离开之前炸好的，还冒着热气。在中间的饭糰子是中午就捏好的，饭糰里放的是成田奶奶特制的炒面馅儿。在最下层, 是成田奶奶说的, 前田克里斯最喜欢的菜——大根烧。 前田克里斯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转头望向薛定邦, 眼球震颤个不停：「这是什么呀？成田奶奶给你说了什么啊？为什么你会带着大根烧回来啊？」 薛定邦抬起手，扬了扬手里的一大捆白萝蔔：「我们还有更多大根。这阵子，大根烧管够。成田奶奶嘛，她只是说你喜欢吃大根烧……我们别的谈话, 你想知道吗？」 前田克里斯咬住下唇，又突然想起来薛定邦不喜欢他咬嘴唇，赶紧放开，在齿印上面小心舔舐一番：「想知道啊！你会告诉我吗？」 于是, 薛定邦把在成田奶奶家里关于她询问自己的话题描述了一遍。 前田克里斯听完之后，抱住肚子哈哈大笑：「什么嘛！你们这样都可以聊到一起去呀！成田奶奶说的中国，是日本的中国地方啦！！！东北地方就是鸟取呀！鸟取的火锅很好的吃！鸟取还有『忘却谎言豆腐节』呢！定邦真亲切啊，不管是谁都可以聊的来呢！」 薛定邦无奈摊开手，说：「这就是信息的错位吧。别的, 我们就没有谈什么了，她一直教我做饭。来，先尝尝看, 这是你最喜欢的大根烧, 味道如何？」 前田克里斯抹掉笑出来的眼泪, 拿起筷子戳了一下白萝蔔：「既然是定邦特地给我做的大根烧, 我当然要好好地品尝啦！其实我……也没有特别喜欢……嗯……唔……好好吃！定邦做菜一级棒呢！」 薛定邦看前田克里斯这么开心, 感觉一天的辛苦忙碌都完全值得。他坐到前田克里斯身边, 以气声在他耳畔压低声音询问：「你是喜欢吃大根，还是更喜欢吃肉？松茸？」 「喜欢吃你给我做的菜。」前田克里斯眼珠子一转，选择了一个很狡猾的回答，「还有，定邦的松茸，定邦的大根，定邦的牛肉……」 「我身上可不产牛肉。」薛定邦捏了捏小蜜糖滑腻的脸颊，「真让我意外，你为什么会喜欢吃白萝蔔呢？」 前田克里斯一愣，好大一会儿没能说出话来。他咬住嘴唇，扶住额头，似乎在挣扎：「你为什么一定要问这个问题呢？定邦啊，我不想骗你的！」 「那就说实话。」薛定邦说。 前田克里斯趴在桌子上，干脆把整张脸都埋进了臂弯里。 薛定邦轻轻抚上他的后背，感受着他瘦削身躯的颤抖：「如果有什么难过的事情，说出来就不会那么难过。我以前的心理医生教我的——把你的负担说出来，有人和你一起分担，会轻松很多。」 「欸？你还看过心理医生吗？」前田克里斯一下子抓住了问题的重点，把话题瞬间转移到了薛定邦身上，「你明明看上去很健康啊！」 薛定邦嘆了口气，把前田克里斯温柔地抱在怀里：「克里斯，你之前问我——我是不是会寂寞。我也是人，我当然会寂寞。我当然也会有一些问题，会生病，需要去看医生。如果你想要听的话，我以后告诉你。但现在，我想听你说。」 前田克里斯神色黯淡了片刻。他闭上眼睛，窝在薛定邦怀里，低声呢喃：「讨厌，你真的超级狡猾的！这种回答，实在是太狡猾了！我也可以说——我不想说。可你要听，我就告诉你吧！我很喜欢吃大根烧，非常非常喜欢。不是因为它味道比松茸好，不是因为比松坂牛肉好，是因为……」 说到这里，前田克里斯的声音哽咽了，他再也说不下去。他整张脸都埋进了薛定邦怀中，不住微微颤抖的身躯，说明他在哭泣。 「我猜一下，和你的家人有关？」薛定邦轻拍前田克里斯后背，安抚他的情绪。 「嗯。」前田克里斯点点头。 「不是爷爷，就是妈妈？」薛定邦又问。 第395页 「嗯。」前田克里斯又点头。 「是前田清子小姐吗？」薛定邦捧起前田克里斯的脸，认真地端详一番。「因为她，你才喜欢大根烧的？」 前田克里斯两眼泪汪汪，他别过目光，嘴唇颤抖个不停：「那又怎么样呢？那个死老太婆，反正都已经死掉了啦！是不是因为她，又如何呢？」 「克里斯，说实话。」薛定邦说。 「好啦，好啦！因为那个死老太婆，只会做这一道菜！」前田克里斯用力抹掉眼泪，恶狠狠地咬牙切齿，「那个死老太婆是个白痴！笨蛋！傻瓜！赚钱不行！养孩子不行！看男人的眼光不行！家务也不行！料理也不行！她只会弄现成调料来烧汤！放白萝蔔进去煮，反正淋好酱油就是大根烧啦！」 前田克里斯说着，情绪又变得很激动。在内心深埋十几年的情感，不受控制地喷发而出：「她骂了我之后，用大根烧来道歉！打了我之后，也是用大根烧道歉！冤枉了我，还是大根烧，平时也是大根烧！大根烧！大根烧！大根烧！只有破烂大根烧，别的什么都没有！！！」 薛定邦手心轻轻蹭过前田克里斯的脸颊，柔声说：「但是很好吃不是吗？你挺喜欢的？」 「那个臭女人！！！死老太婆！！！」前田克里斯恨恨地说，「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做出……这么好吃的大根烧啊？！只有廉价的酱油味道而已，所谓的高汤，根本只是用超市里面的关东煮粉随便煮一煮！说什么我喜欢吃呀？我只是没得选而已啦！我……我才不喜欢什么大根烧呢！肉最好吃了！」 「说实话。」薛定邦说。 前田克里斯哼了一声，把脑袋一转，转向一边。 「克里斯？」薛定邦声音高了半度，把前田克里斯脸转回来。 前田克里斯嘟起嘴巴，又哼了一声，别扭地把脑袋又转回去。 「为什么成田女士说你最喜欢大根烧，嗯？」薛定邦把他脑袋又转过来，认真地看着他。 前田克里斯没想到薛定邦倔强起来，比自己要倔上好几倍，只能说：「我……我说喜欢，是骗她的啦！我只是没得选！那个臭老太婆，把大根烧切得扁扁的，倒很多酱油，割成汉堡肉的样子，骗我是汉堡肉……这个仇，我不会忘记的啦！」 小蜜糖鼓起脸颊，真真气成了一个河豚。 「你不喜欢，可以不用吃。」薛定邦一下把河豚的气给戳漏，直接端起那盒大根烧向外走。 「要的，要的！定邦做的我要吃啊！」前田克里斯朝着薛定邦扑了过去，他抱住薛定邦的腰，大声嚷嚷个不停，「不要倒掉呀！多浪费啊！定邦，给我嘛，我要吃的！」 薛定邦把菜还给他：「我还以为你吃腻了？」 前田克里斯一把夺过，抱在怀里，生怕薛定邦又要弄去倒掉：「那个死老太婆做的我是吃腻了啦！定邦做的还没有嘛。其实我，也不是讨厌大根烧啦……」 薛定邦温柔的凝视下，前田克里斯耳尖开始发红。 「那，那个，其实……」前田克里斯烦躁地抓了抓自己的脸，泪水在红红的眼眶中打转，「好吧！我，我是喜欢大根烧的。定邦，对不起。我真的好喜欢大根烧！因为……只有在给我做大根烧的时候，清子她才对我温柔，才有一点妈妈的样子。她不擅长做菜，所以，即使是糟糕的大根烧，我也喜欢。」 薛定邦伸手，轻轻摸过他的发顶，而后是耳朵，再抚摸他的脸颊，擦掉他落下的泪水，什么都没有说。 「对不起啦，我真的想要……被温柔地对待呢。」前田克里斯捧住薛定邦的手，脸颊在他手心里轻轻磨蹭，「就为了这一点点温柔，哪怕只有一点点，我也会用尽去全力去追求的。妈妈也好，爷爷也好，成田奶奶也好，还有阿宽大哥也好……谁都好，我只希望被人喜欢，希望被爱，希望被温柔对待，这也有错吗？」 薛定邦抱住他，用温暖的怀抱，来回答这个问题。 阿宽，吗？ 薛定邦眯起眼睛，这个名字，好像最近出现得有些频繁？ 从回到轻井泽那一天开始，薛定邦记得前田克里斯叫那名司机「阿宽大哥」。 农协的人前来拜访，给前田克里斯遗嘱时。那名头髮花白的老头也说「听阿宽说」。 在成田奶奶那里，她说起来前田清子带着刚刚出生的前田克里斯回来时，那名叫做「阿宽」的男人也在。 她说「阿宽还是个孩子」。 薛定邦的印象当中，「阿宽」与自己年龄相仿。前田克里斯刚刚出生那时候，确实应该才十三四岁。 「想要被温柔对待」的前田克里斯，竟然把想要「阿宽大哥」的温柔也加到了里面。 酸楚的滋味在薛定邦内心翻腾，他抓住前田克里斯肩膀的手，力道也不自觉大了起来。 原来，是这个原因吗？怪不得，一路上前田克里斯都不敢去看「阿宽」呢。怪不得不想要去拜访邻居，去看望住在周围的人呢！ 「定邦，定邦你把我弄疼了定邦……」前田克里斯不安地扭动身躯，往薛定邦身上讨好蹭动，「定邦，定邦你怎么了定邦？？？」 薛定邦放开他，皮笑肉不笑地抽动嘴角：「克里斯，阿宽是你的初恋吗？」 第219章 真相（一） 前田克里斯瞪大眼睛, 好像听见了什么骇人听闻的事情而受到了惊吓，面色惨白。 第396页 事实的真相似乎已经不需要确认。 妒火中烧令薛定邦面冷心更冷，伸手就要去收拾桌子上的食盒：「算了, 你不想说的话, 就睡觉吧。」 「什么呀？！开什么玩笑, 你为什么会这样想？！」前田克里斯终于缓过气来, 明白薛定邦是在吃莫名其妙的飞醋。他拦住薛定邦的奇怪心思，抱住薛定邦的胳膊，超级认真地说，「阿宽大哥是重要的大哥啦！在这个村子里面, 我……反正不可能！他才不是我喜欢的类型呢！我喜欢长的帅气有男子气概的！」 在这一点上，薛定邦想，他的小蜜糖没有说谎。 只需略微回忆一下，薛定邦就可以想起来外表普通的阿宽。帅气不怎么沾边, 与其说是有男子气概，还不如说是敦厚。 薛定邦内心偷偷舒了一口气，不动声色地把菜放回去：「我还以为你吃饱了。嗯……那你初恋是谁？」 「定邦呢？」前田克里斯没头没脑问了一句，随后又呸了好几下，「不要说你初恋, 不要提他！我的初恋嘛……就是定邦啊！我在认识你之前，从来都没有过这种强烈喜欢一个人的感情呢！」 「真没有？」薛定邦捏住他的鼻尖拉扯，「匹诺曹, 我差点就相信你了。就会说好听话, 讨我欢心！」 前田克里斯被捏得疼, 眼泪都要出来了。 他可怜巴巴眨巴眼睛, 开始讨饶：「定邦, 你真的弄疼我了啊！我说没有就是没有啦！我要说喜欢的类型, 也是阿武那种的啊！怎么可能可能是阿宽大哥那种！」 「阿武？刚田武吗？」 「定邦！！！」前田克里斯一下子就炸了毛，和只小猫似地在薛定邦胸口乱挠一气，「你太欺负人啦！怎么可能是刚田武呢？是金城武，金城武那种啦！！！」 薛定邦把炸毛猫给搂进怀里，随便他怎么闹都不松手：「你不是喜欢哆啦a梦吗？所以刚田武有什么不好？」 「我喜欢年长的！」前田克里斯不服气地鼓着脸。「刚田武太小啦！」 「刚田武生于一九六.四年，你认为他几岁？」薛定邦挑高眉毛看他，「你才是那个小鬼。」 「定邦！你怎么可以这样呢？」前田克里斯恨得在薛定邦肩膀上咬了一口，「我都说了是金城武，金城武啦！我还有收集他的画报呢！不信我拿给你看！」 薛定邦本想说不必了，我是逗你的。可前田克里斯现在满脑门子心思都是要证明——自己喜欢帅哥。 气急败坏的小蜜糖撅着屁股，在壁橱里面翻箱倒柜，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给弄出来。 壁橱里各种箱子，都给他掏了出来。大大小小的箱子上面，有不少还有很多灰尘。不大一会儿，做客厅用途的偏厅里给前田克里斯弄得乱糟糟的。 薛定邦实在看不下去，从背后圈住前田克里斯的身子，柔声劝阻：「克里斯，不用找了，我相信你。」 前田克里斯倔强又固执，拿脏兮兮的手往薛定邦脸上一抹：「不行，我一定要找到阿武！」 灰尘击退了前来劝阻的男人，薛定邦无奈之下，只得先去洗脸。他洗漱过后回来，看见的是前田克里斯正在用力拖拽放在最上层的箱子。 以前田克里斯的个头不高，伸出双手踮起脚尖，才能够勉强够到最上层箱子下面压着的布料。他只能拉住布料边角，用力向外拉扯。在上面放着的那些箱子，自然也跟着布料挪动，看起来危险得不行。 薛定邦一个箭步过去，伸手拦住正在往外掉落的箱子，柔声说：「小心！还是我帮你拿吧。」 这些箱子实在放得太高，就算是薛定邦的个子，也不可能看见最上面放的东西是些什么。所以，当薛定邦把箱子拿下来的时候，没有注意到最上面还有一个小盒子。它放在箱子的边缘，随着薛定邦的移动滑落下来，啪嗒一下正好砸到前田克里斯脑袋上。 「好疼！」前田克里斯捂住脑袋蹲了下来，「什么破东西？」 小盒子里面的东西全部都摔了出来。东西不多，只有一本手帐本，一支笔和几张照片。 薛定邦把大箱子放好，赶紧去查看一番前田克里斯的脑袋：「抱歉，我没有看见。砸疼了吗？这是什么？」 前田克里斯胡乱抓过一张照片，脸顿时就拉了下来：「这个死老太婆！都死掉了还要用你的破盒子砸我！讨厌！」 薛定邦一看，前田克里斯手里捏的塑封照片上，是一名穿着华丽和服的年轻女人。她笑靥如花的面孔，和前田克里斯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和前田克里斯穿女装几乎没什么区别。 「这就是清子小姐？」薛定邦凑到前田克里斯身边，十分感嘆地说道，「她很漂亮，你长得非常像她。旁边的小男孩，那是你吗？」 一听说和前天清子很像，前田克里斯当时就发了脾气：「那才不是我！这个男孩只是路过吧？都拍模煳了！而且他看上去有十多岁了，我那时候才五六岁呢！怎么可能是我啊！再说我才长得不像那个死老太婆！再说了，臭女人也从来不和我拍照的！！！」 前田克里斯的话，立即被一张照片给反驳。薛定邦从他身侧，找到另一张前田清子的照片。上面前田清子看上去还是一名少女，约莫十四五岁的样子。她怀里抱着婴儿，对着镜头温暖微笑。怀中的小宝宝，皱皱巴巴的挺难看，看上去可能才生下来没几天，皮肤都皱得发红。 第397页 「那张应该是你。」薛定邦说，「她看上去挺喜欢你的。」 前田克里斯白眼差点翻到天灵盖，他用力地哼了一声，不屑表示：「她挺喜欢打我，挺喜欢骂我，挺喜欢拿我出气，挺喜欢嫌弃我，挺喜欢责怪我……如果你说她挺喜欢怎么对我，这些事情，我信！不要再试图说『清子还是很爱你的』这种话来绑架我了！我受够了！」 前田克里斯小脾气一上来，就收不住。他站起来大跨步往外沖，却一脚踩在了手帐本上面，一下子重心不稳摔了个屁股蹲。 「又是什么鬼东西啊？！」前田克里斯气得把那本手帐本给扔了出去，「都已经擅自死掉了！怎么还不放过我啊！」 薛定邦把扔掉的手帐捡回来。打开的手帐本里，布满清秀工整的字迹。 「好像是清子小姐的日记。」薛定邦没有细看，将手帐本给合上。皮筋做的绑带被前田克里斯给踩坏了，已经没有办法再拴好。「你要看吗？」 前田克里斯气哼哼地揉着屁股：「不看！不看！不看！谁要看那个死老太婆的日记啊！肯定都没有写什么好事情！再说看人家日记是侵犯隐私！就算是她已经死掉了，我也不会去翻的！」 「或许你可以通过她的遗物，更加了解一下她的想法？」薛定邦将手帐本收好，重新放回盒子里，弯身去捡地上那些散落的照片。 前田清子的照片着实不多，只有两张。一张是穿着华丽和服在街上，看上去二十岁左右。另一张十四五岁，在家里抱着前田克里斯。其他的几张照片，都是属于前田克里斯的。 薛定邦拿起其中一张，上面的小男孩穿着尿布，张开双手蹒跚而行。 在薛定邦的家里，薛定邦都未必可以找到自己刚刚开始学走路的照片。 薛定邦的父母保留了薛定邦出生的脚印手印，保留了他的奖状和荣誉，唯独没有想起来给他拍照。 从小到大，见证薛定邦成长轨迹的，留下他旧日身影的照片，除了证件照，全都是合照。其中大多数照片，都是和尹仁的合照。 要是前田清子像前田克里斯说的那样讨厌自己的孩子，她断然不会留着这些照片。 「克里斯，你过来看看，这是你吗？」薛定邦扬了扬手里的照片，「在走路呢，真可爱……」 前田克里斯凑到薛定邦身边，看了一眼那名穿着奇丑奇土的花布婴儿服的农村小屁孩，当场否认道：「不，不是我！绝对不会是我啦！」 薛定邦把照片翻了过来，背面写着——阿福会走路了。 「啊，真是的！区区死掉的老太婆，为什么还不成佛啊！一定要这样对我吗？！」前田克里斯顿时抓了狂，抢过来照片摔到地上，「我才不可能这样土气！」 薛定邦微微一笑，抱住前田克里斯的肩膀，把他搂进怀里：「不土，不土，克里斯最时尚可爱。」 有了男朋友的安慰，前田克里斯心中的不快冲淡了不少。他赖在薛定邦怀里，撒娇说：「定邦，我讨厌这些东西！把这些垃圾都扔掉吧！」 「嗯……」薛定邦不置可否，转移了话题，「是要先吃饭，还是先洗澡？」 前田克里斯选择了在泡澡的时候，泡在浴缸里吃天妇罗。 只要让他开心，薛定邦都是怎么样都由着他去。洗完澡，前田克里斯也吃得饱饱的，整个人困得要命。要不是薛定邦一定要他刷牙之后才能睡觉，可能前田克里斯根本不会刷牙洗脸，直接就一头栽倒睡过去了。 等前田克里斯睡着，薛定邦却偷偷摸摸，轻手轻脚起了床。 他来到做暂时客厅的偏厅，拿出前田清子的日记本，找了个僻静的地方，打开手电筒阅读。 笔记里面的内容，大大超乎他的意料。 第220章 真相（二） 薛定邦花了两个多小时才阅读完毕, 前田清子在日记里面写的，应该就是事情的真相。 读完之后，薛定邦的心情十分沉重。他甚至不知道是不是应该把这件事情告诉前田克里斯, 如果就这样直接说出去, 恐怕前田克里斯更加无法接受, 永远都不会成为「前田福」。 薛定邦合上手帐本。从夹层里飘出张便签, 写了一串数字。 出于对数字的敏感，薛定邦看了眼这串数字——这应该是电话号码。虽说不知道是谁的，也不知道有什么用，薛定邦还是把它记了下来。 刚刚收拾好东西, 就听见前田克里斯急促的步伐。 薛定邦紧了紧肩膀上的外套走出去，在走廊上面和前田克里斯撞了个满怀。 「定邦！你是吗？」 前田克里斯打了个趔趄，看见黑暗当中拿着手电筒的男人背着光。他不敢主动抱过去，还显得有些害怕。 「怎么起来了？不继续睡吗？」薛定邦取下外套, 披在前田克里斯肩膀上。「天气凉，怎么外套都不披一件就出来，鞋子也没穿。」 「我醒来发现你不见了，我害怕嘛。」前田克里斯蜷缩脚趾，这才觉得冷得厉害。他靠近薛定邦这个热源, 整个人都缩进了薛定邦怀里，「定邦，你怎么突然起来了？」 「……上厕所。」这一次, 薛定邦对前田克里斯撒了谎。他心里默默地祈求过一遍前田克里斯原谅之后, 搬出为了前田克里斯好的想法, 心安理得地打横抱起他的小蜜糖, 「天亮还早, 多睡会。」 第398页 前田克里斯打了个哈欠, 有气无力地说：「嗯，我也是这么想的。」 他们睡得很晚，第二天早上自然就爬不起来了。 薛定邦心情还是有些糟糕，身子懒不想动，干脆抱着小蜜糖，一起在被窝里面躺倒日上三竿。 「糟了，我被单还没有收呀！」迷迷煳煳醒过来的小蜜糖，第一句话就是觉得自己还有活儿没干。要知道在东京时，他醒来之后想的事情都是要和薛定邦多腻乎一会儿。 果然回到了老家，整个人都不一样了。 昨天勤劳的小蜜糖洗了一天的被单和衣服。前田武作留下来的遗产，当然也包括这些被子和衣服。如果有洗衣机，这样的工作还算得上是轻松。 但是，家里根本没有洗衣机这种东西。 阳光很好，前田克里斯站在飘荡的床单旁边，投下他身姿曼妙的剪影。 整个后院，都是前田克里斯晾起来的被单之类。他里里外外忙忙碌碌，薛定邦不去打扰他也不去烦他，转身去为他做饭。 中午的日头正好，他们就坐在走廊上吃便餐。 「今天要去拜访阿宽吗？」薛定邦抿了一口汤，状似无意地问道。 「不要！」前田克里斯想都没有想，一口拒绝。「我现在不是很想见到阿宽大哥！啊，好不容易回来了，也暂时不用去工作，就不能让我在乡下过两天悠闲懒散的日子吗？」 「你在逃避。」薛定邦一针见血地指出。 「只是不想你吃飞醋而已。」前田克里斯撇了撇嘴，从走廊上跳下来。「反正，我是不会去的啦！定邦桑如果喜欢拜访邻居，可以像去拜访成田奶奶那样，你自己去拜访阿宽大哥啊！」 前田克里斯这根本就是胡搅蛮缠，薛定邦一个外地人加外国人，怎么可能知道本地的某位村民住在什么地方呢？ 这简直就是在为难我胖虎。 薛定邦直接掐住前田克里斯的细腰，把他给举了起来：「小猫咪，乖一些！想要逃到哪儿去？嗯？遇见问题就逃避，可不是乖猫咪应该有的做法！」 前田克里斯两只小腿在空中晃荡，踢了薛定邦好几下。他可不敢真的用力，只是和薛定邦闹腾而已。 「定邦，你好狡猾！你明明都总是转移话题！」前田克里斯干脆蹬住薛定邦的胸口，整个身子用力往下坠，「为什么你都可以，我就不可以呢？这根本一点都不公平嘛！」 薛定邦拉下脸，直接和又踢又挠的小坏猫一起倒在了地上。 「好疼！」前田克里斯话是这样说，两条腿直接缠上薛定邦的身体，八爪鱼一样抱住他，「定邦，你好重啊！啊呀！要压得我喘不过气来啦！」 「淘气！」薛定邦把脑袋伸入前田克里斯脖颈之前蹭动，他鼻尖擦过肌肤，唿出来的热气痒得前田克里斯两条腿乱蹬。 「定邦，哈哈哈，好痒啊……定邦……」 「老公，哈哈哈哈……饶……饶了我吧……」 「我再也不敢啦……哈哈哈……放过我……」 不仅薛定邦的头髮热气弄得前田克里斯脖子痒，地面上还未处理的杂草长得挺高，一些草尖儿还伸入了他的耳朵眼儿里，弄得他哪儿哪儿都痒。 薛定邦压制住前田克里斯的双手，死死摁在草地上面，拿脑袋和鼻尖不停地瘙他的痒。不管前田克里斯再怎么求饶，再怎么笑得上气不接下气，都不肯放开。 「那，那个……」 两个人闹得正欢，突然有个尴尬而又不失礼貌的声音响起。 他们扭头一看，阿宽站在门口，挠了挠粗短的头髮，满脸尴尬：「我……爸爸他……做了寿喜锅。那个，阿福……你要不要去吃？」 刚刚还在闹腾的傢伙，那脸蛋轰一下，顿时从从耳尖红到脖子根。 「承蒙邀请，不胜感激。」薛定邦扶起前田克里斯，对着阿宽微笑颔首，「请问是什么时候呢？」 「就，今天晚上。」阿宽说。 「我们会去的。」薛定邦说。 阿宽哦了一声，不停地挠着后脑勺离开。 等不速之客一走，前田克里斯立即把脑袋埋进薛定邦胸口，捏紧拳头捶打薛定邦的肩膀，嘴里只嚷嚷：「丢死人了啦！太可恶了啊！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呢？好害羞啊！！！」 「乖，乖。」薛定邦摘掉挂在前田克里斯耳朵上的草叶，「下午把草坪打理一下吧，草长得太高。」 「嗯。」前田克里斯就是受不了这样温柔的薛定邦，只能缩着脖子乖乖巧巧点头。 抬手就是个公主抱，薛定邦把他的小蜜糖抱进屋里。 刚刚他们倒在草地上打闹时，前田克里斯的衣服被露珠沾湿。薛定邦为他洗干净脸蛋和手，又换了一套干净的衣服，吹干头髮，才坐下来，做出要谈话的架势。 「现在，可以说说看你的阿宽大哥了吧？」薛定邦捉住前田克里斯的手，直接把人给带进怀里，搂得还挺紧，根本没有什么可以逃脱的可能。 前田克里斯捨不得薛定邦怀抱的温度，又不想说关于自己过去的事情，干脆选择了装死：「我睡着了，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薛定邦对这小无赖可是真的没办法。他抱起前田克里斯，直接把人给转过来，轻轻吻了上去。 温暖柔软的唇，软化了怀中小猫的态度。他原本僵硬的肌肉，也放松下来，双手缠上薛定邦的脖颈。 第399页 一吻结束，薛定邦抵住他的额头，在他耳畔轻声低语：「不管你过去如何，我都可以接受。克里斯，你没有必要去隐瞒自己，我说过，你做你自己就很可爱了。」 「老公，你又吃醋啊？你就这样在意阿宽大哥吗？」前田克里斯双眸微微湿润，抱住薛定邦的脖子，把整个人的重量都挂在薛定邦身上。 「是。」薛定邦毫不避讳地承认，「我确实在乎你的『阿宽大哥』，谁让你叫他叫得如此亲密？嗯？你还说想要得到他的温柔以待，说喜欢年长的男人。如果你真的不要我多想，不如告诉我真相如何？嗯？」 一谈到这个话题，前田克里斯就闭紧嘴巴不言语。他实在是尴尬得要命，过去那些破事儿，如果可能的话，他甚至希望从来就没有发生过。 「阿福？」薛定邦突然叫了前田克里斯的本名。他可以感觉到怀中人勐烈的震颤，好像被这个名字给击中了似的。薛定邦心下瞭然，大概明白了前田克里斯不愿意成为前田福的原因之一。「是因为阿福的关系吗？因为阿宽知道阿福某些秘密，是阿福不愿意告诉别人的，是阿福想要成为克里斯的原因？」 前田克里斯眨眨眼，有点委屈又有点惊讶：「你都知道了，还问我做什么？」 「是你远走他乡的原因？」薛定邦把心中的疑惑全盘拖出，「因为这个原因，所以你辍学了？因为你害怕村里人的冷眼和冷言冷语，所以你离开了家乡？在你年仅十四岁的时候。」 直白锐利的话语，戳中了前田克里斯内心最为柔软脆弱的地方。从他松动的态度，低沉的情绪不难看出来——薛定邦说的话和猜测的情况，正好是在点子上。 「你喜欢过阿宽吗？」薛定邦发出灵魂一问。 前田克里斯有些难堪，说话的音调也大了不少：「我是喜欢阿宽大哥啦，但是我的喜欢，是对哥哥那种喜欢，不是对你这种喜欢！不是爱！不是要和他接吻，和他拥抱，想要他抱我！我只对你这样！阿宽大哥是个好人，我以前在村子里，经常被其他孩子欺负呢……都是阿宽大哥保护我。」 「克里斯，你小时候经常被欺负吗？」在前田清子的手帐本里，夹了不少前田克里斯小时候的照片。 一想到如此漂亮可爱的小蜜糖，竟然被人欺负，被人侮辱……薛定邦内心不由得一阵阵发紧。 「欺负吗？是霸凌啦！」 第221章 真相（三） 「霸凌」可比「欺负」来得严重得多。 他审视自己的过去时, 总是带有许多批判和不甘。能够说出这句话，就已经已经是非常了不起。 「对不起，克里斯。」薛定邦心疼得不行, 轻轻抱住他的身子, 「如果你难受的话, 可以不用说。我们可以聊聊别的话题。」 「霸凌在哪儿都存在, 没什么大不了的！」前田克里斯冷哼一声，伸手抱住薛定邦，把下巴搁他肩膀上。「定邦你看见我小时候的样子了吧？在没有青春期之前，我确实很像一名漂亮女孩子呢！」 现在也像。薛定邦想。当然, 只是外表层面。 前田克里斯在内心，似乎很希望自己成为女孩子。他们去秋祭时，他还穿了女装，并为此而十分高兴。 对于性别, 他始终带有些许迷茫。 毕竟，前田克里斯还是太年轻，可能还没有想好——自己到底是要做男人，还是做女人。 薛定邦抱住前田克里斯，缩紧手臂：「你不管什么样子, 都很漂亮。」 「你才是，最会逗我开心了！」前田克里斯笑嘻嘻地在薛定邦脖子上亲了一口，「我以前因为长得太漂亮, 总是被那些同学叫做『人妖』呢！有些学生和我一样, 是村子里的人在东京上学。他们把这个绰号, 也带回了村子里。啊, 我真的好讨厌他们！因为那个死老太婆, 做陪酒女的原因, 他们更加看不起我们母子了！」 「那不是你的错，克里斯。」薛定邦说，「应该忏悔和感到羞愧的，是那些中伤你的人。他们应该为自己的恶毒而忏悔，为自己的无知而感到惭愧。」 前田克里斯开心地眯起来眼睛，语气欢快地说：「阿宽大哥也是这样说的哦！他说这些小屁孩，见识太少啦！在歌舞伎里面，都是男性艺伎扮女人呢！其实，我不知道阿宽大哥怎么知道的，他好像什么都知道！阿宽大哥会为我出头，保护我。他是看着我出生的，真的就对我像弟弟一样。在那件事情发生之前，都是这样……」 「什么事情？」薛定邦顿时来了兴趣，追问的语气有些迫不及待。 前田克里斯抿了抿嘴唇，似乎有点不愿意提起那件改变他人生轨迹的事情。两人之间沉默的气氛，变得有些僵持。最终，前田克里斯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的样子，他深深地吸入一口气，选择把事情说出来。 「我其实……在轻井泽镇子上的中学，读过半年书哦。」前田克里斯吐了一口气，在薛定邦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地方窝着，「我回到村子里面念书的原因，你知道为什么吗？」 薛定邦当然不知道，他选择听前田克里斯继续诉说。 「我啊，被东京的中学开除了！因为我做了不好的事情……」前田克里斯想要装作不在意地笑，他扯了扯嘴角，终究还是没能够笑得出来。「同学都认为我是变态！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啊！我那时候，刚刚觉得，我好像和别的男孩有些不一样的……」 第400页 算一下时间，那时候前田克里斯也不过十二三岁。薛定邦不禁在内心感嘆——这孩子真是早熟。他自己在十四岁的时候，对于感情，性取向什么的，都很懵懂。 直到三十几岁，前田克里斯的出现，才给薛定邦打开新的大门，让薛定邦发现了另一个自己。 啊，原来我对男人也是有兴趣的。 「那时候，同学经常欺负我。我讨厌他们，所以我报復他们！」前田克里斯挥了挥拳头，呲牙咧嘴想要做出兇恶的样子。不过他的那张脸蛋生得实在是漂亮，即使是这种表情，看上去也只是奶凶奶凶的可爱模样。「我很厉害的，我把那些欺负我的人给算计到了！他们不再敢欺负我，但是我自己却……」 「说起来，真的好傻啊！」前田克里斯哈哈一笑，好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一般，「那天上了体育课，和同学们一起去洗澡的时候，我发现有的人的身体，已经开始变得像个男人了。他们身上散发出来好闻的西瓜味儿，就算是汗水，我闻着都觉得好香。」 「这种香味，是我从来没有感受过的。所以，我潜入了男子更衣室……」前田克里斯陷入了回忆，在这里停顿了很久。薛定邦就这样抱住他，没有多言语什么，既不去批判前田克里斯，也没有对他的话语做出任何附和。 「我只是想要确认一下——这些香味，到底从哪儿来的？」前田克里斯玩弄着自己的手指头，来来回回缠绕，好像在打一副不存在的毛衣。「每一名同学的衣服，我都闻过。上了体育课，大家的味道，都好浓哦……」 前田克里斯低下头，深唿吸好几口气，才鼓足勇气继续说下去：「我被同学发现了，他们认为我是个变态，不仅是『人妖』还是『变态』……」 「我只是，只是很迷茫啊！」泪水在前田克里斯眼睛里打转，他红红的眼圈让人看上去好不心疼，「我不知道我是怎么一回事情，从来没有人告诉过我这些呢！我只是，只是想要确认一下而已……定邦，我真的很变态吗？」 「不是。」薛定邦平和温柔回答，「但你偷偷拿别人衣服，也是不对的。」 「定邦，我还以为你会为我说话呢！」前田克里斯娇嗔地咬了薛定邦胳膊一口，用的力气不大，和小奶猫与主人玩耍的力道差不多，「反正我被开除啦！那个死老太婆，把我转到轻井泽的中学。村子里面的人就开始对我风言风语的。」 「然后呢……我换了一个学校，换了一批同学，情况还是没有好转。」前田克里斯眼角红红的，泪水越蓄积越多。「那个臭女人还整天打骂我，问我为什么不能正常一点！她还指望我这张漂亮脸蛋去骗个大小姐，入赘到某个大企业里面给人当养子呢！」 在日本确实有收纳成年人当养子，作为入赘女婿的事情。可能在于中国人很难理解，但是这是社会底层的年轻人，实现阶级跳跃的一大捷径。 薛定邦对此不置可否，也没有发表任何评论。 前田克里斯抬起眼，一双受伤的眼眸盯住薛定邦：「那时候，只有阿宽大哥是支持我的。但是，他不知道男同性恋是怎么一回事情呢！他说，等我长大了，娶了个老婆，那些风言风语就会自动消失。」 「我啊，做了一件错事呢！」前田克里斯闭上眼，任由泪水顺着面庞流淌，「那一天，我和村子里面的孩子打架了，就在成田奶奶家里。阿宽大哥出去砍柴，捡到了摔下山坡的我。我们敲开了成田奶奶的家门，她吓坏了，赶紧去找药瓶子和绷带什么的，给我治伤。」 前田克里斯睁开眼，凝视前方的空洞虚无：「阿宽大哥问了我打架的原因，我说那个男人说我是个喜欢男人的变态。阿宽大哥说让我在中学里找女孩子交往，就可以打碎流言。我啊，对阿宽大哥出柜了。我对阿宽大哥说，其实村子里面的流言是真的——我喜欢男人。我还记得那个时候，阿宽大哥脸上的表情。成田奶奶端着药过来，吓得把药瓶子都摔了。」 「第二天，阿宽大哥再遇见我都绕道走。成田奶奶看见我就摇头嘆气。」前田克里斯好像经歷了一场搏斗，他说这些话，似乎用完了他所有的力量。他脱力地倒在薛定邦怀里，软趴趴的没有精神。「我实在是，没有办法再面对他们。所以我辍学了，被卖马戏团开始工作。从那以后，我没有再回到过轻井泽……」 薛定邦抱住前田克里斯轻轻摇晃：「克里斯，谢谢你对我这样坦诚。我认为我们今天晚上，还是去阿宽家里吃饭比较好。他来邀请你，说明已经对这件事情不放在心上。你知道成田奶奶怎么看我们吗？她说——男色嘛，我懂的。成田奶奶活了那么久，什么风浪都见过。她根本不在乎你是喜欢男人还是女人，她在乎的是——你是不是过得幸福。」 「成田奶奶真的这样说过？」前田克里斯好奇地眨巴眨巴大眼睛，「我可不知道她以前知道什么男色不男色的！」 薛定邦笑着捏了捏他的脸颊，带着几分责怪的口吻说：「成田家是大户人家吧？她是村子里农协的会长吧？她处理过这么多事情，干过这么多工作，怎么会不知道男色的事情呢？她没有看不起你的样子，她说清子是个好女人，说你是个好孩子。她教我做菜，做你喜欢吃的菜，这些都是希望你幸福的表现。」 「你说的是真的吗？？？」前田克里斯不可置信地看着薛定邦，「她真的那样关心我吗？」 第401页 「阿宽既然能够邀请你去他家吃饭，他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薛定邦抚过前田克里斯脸颊，擦掉他的泪痕，「过了好几年了，克里斯。你被这个世界所爱着，不必一直都生活在往日的阴影之下。」 古旧座钟滴答摆动，长期以来停摆的某些东西，在此时此刻恢復运转。 他们在钟声中接吻，以爱神赋予恋人的仪式，迎接美好未来的到来。 「看来，我修好了它。」薛定邦捧住前田克里斯的脸，在他唇上轻柔触碰，「只要适当的润滑和清洗，即便是已经锈蚀的时间，也能够继续前行。」 第222章 真相（四） 沿着公路走了一个多小时, 几乎要翻过整座小山去，薛定邦和前田克里斯才走到山田家门口。 前田家建在半山腰，在山上面, 田地都在斜坡上。 山田家建在在山坳里, 周围的地势相对来说比较平坦, 田地也更加宽阔平整。 他们站在很普通的农家小院门口。挂在墙上木头牌子上写着「山田」。 前田克里斯的阿宽大哥正在院子里打扫落叶, 看见薛定邦和前田克里斯来了，微黑的脸上堆满了笑容。 「啊，欢迎，欢迎！」山田宽丢掉扫帚, 冲着薛定邦和前田克里斯欠身点头，「前田，你来啦！还有，这位……薛先生是吧？我听成田奶奶说起过你呢！」 薛定邦对他点头致意, 把手中的点心盒子双手奉上。山田宽带着表示感谢后，带着他俩进了屋子。 一名和山田宽年龄差不多的女人正在摆碗筷，身边还有约莫五六岁的小男孩。 坐在主人位置上的男人，头髮花白，五十多岁, 正是那天前来前田克里斯家里拜访的农协成员之一。 「请坐。」女人跪坐在蒲团上面，对着他们点头微笑。她一手抱走了孩子，另一手把山田宽手里的点心给拿走。动作麻利利落得很。 山田老爷子很是严肃, 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质。 「阿福, 坐吧。」山田老爷子说, 「不用太拘谨, 只是有些事情要拜託你。」 前田克里斯点点头, 坐在了主客位置, 薛定邦自觉坐上陪客位。宾主一番寒暄之后，山田老爷子给薛定邦倒上一杯酒，目光却死死盯住起那天克里斯：「阿福，你这次回来，有什么打算？」 「不知道。」前田克里斯撇撇嘴，看了一眼坐在主陪位置上的山田宽，「我……还没有想好。爷爷不许我卖掉土地和房子，他遗嘱里说得很清楚。」 山田宽脸上的表情有些尴尬，他和山田老爷子对视一眼，心虚地嘶了几口气：「说得也是。但是，他住院之前，种下来的东西，都烂掉在地里。至少要把没有坏掉的蔬菜，还有树上的水果，都好好地收穫了吧？」 「那些可都是食物！」山田老爷抿了一口酒，说话中气十足，「浪费食物是可耻的！」 前田克里斯耸了耸肩膀：「谁说不是呢？我明天开始收，尽量把还好的部分摘下吧。可我不知道要去哪儿卖，我们也吃不完。阿宽大哥，你愿意告诉我什么人会大量收购蔬菜吗？」 「当然是成田家啦！」山田宽挠挠头，笑得甚是憨厚，「他们家在镇子里开的酒店，怀石料理所用的蔬菜和水果，都是正经的轻井泽新鲜蔬果呢！成田连锁酒店、温泉旅馆、别墅出租，这些是我们的主要客源。另外就是送到镇子里的蔬菜店，他们的需求量也很大呢。」 山田老爷子咳嗽几声，话锋一转说：「阿福，我听成田夫人说，你不想种地。」 「是啊，我是不想种地。」前田克里斯摇头晃脑，斜着眼睛看了一眼山田老爷子，「但我也不打算卖掉土地。之前山田先生和我爷爷谈了那么久他都不愿意。你和我说也一样呀！」 「武作已经不在了！土地没人耕种不是很浪费吗？」山田老爷子开始循循善诱，态度表现得十分诚恳，「前田，我听说你在外头欠了债，你不需要钱吗？」 「是呀，我是欠了债，不过是情债！」前田克里斯眨眨眼，看着锅里煮的咕咚咕咚的牛肉，一点食慾都没有。「就算爷爷没有在这里，他也会在天上看着我吧？」 「你看，前田家两块地，在山上那块，我们先不谈。山下这块地和我们家的地挨在一起，只隔着一个界碑石，就在那个土地菩萨那边。」山田老爷子闷了一大口酒，话语当中已经透露些不满，「今年武作生病，他没有照顾田地也就算了，甚至都没有请人来照顾！夏天他地里面的麦子生了病，还闹虫！都蔓延到我们这边来了！」 前田克里斯望向山田宽，用问询的目光看着他。 山田宽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后来花了很大力气控制住，但前田家的麦田没保住。」 「我们家也减产了，损失不少呀！」山田老爷子说，「农民吃的是一碗辛苦饭。我们辛辛苦苦种的粮食，就这样糟了灾害，我们也十分困扰啊！你家的地如果没办法照顾，为什么不让给可以照顾的人呢？」 前田克里斯单手托腮，沉默不语。 山坳里面这块地，无论是气候还是土地的肥沃程度，都足以让山田家垂涎。 他听村子里面的老人说过，这块地本来是山田家的。 因为山田老爷子还年轻的时候家里出了变故，所以卖了一部分给前田克里斯的爷爷前田武作。后来山田老爷子一直想要把这块地买回来，让那块地回到山田家手里，但一直都没能如愿。 第402页 这顿晚饭吃得很不愉快，前田克里斯甚至都很少动筷子。开始他还会因为山田老爷子是长辈敷衍几句。 但山田老爷子的心情之急切，动机之明显，让前田克里斯越来越不耐烦。 到后来，前田克里斯干脆用沉默应对。 用完晚餐，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拿着从山田宽那里借来的手电筒，前田克里斯和薛定邦手牵手走在乡村的大路上。 轻井泽乡下的星空，不似船长峰的苍凉壮阔，却有船长峰没有温馨和宁静。漫天的星光何其繁华美丽，亦是另一番美妙风景。 「克里斯，你为什么不先告诉我呢？」薛定邦紧了紧手，把前田克里斯往身边带了一下。 家里的老人死了，唯一继承人年方十九，在日本还算不上成年人。这一家的田地，房屋与山坡……难免不会被心怀不轨的乡民垂涎。 刚到轻井泽，薛定邦只是想要前田克里斯能够感受到家乡温情，和邻居乡亲打好关系。现在看来，是他太过于自以为是，没有想过前田克里斯比他更加了解这个小小的山村。 「因为定邦桑想要去。」前田克里斯满不在乎地笑笑，「其实，我是不怎么在乎村里人说什么的。村民们会老死在这块土地上面，而我不会。我的归宿不会是在大山里。或许老了会回来，但我现在还年轻呢。」 「那你打算怎么办？」薛定邦问，「既然不打算卖掉房屋田地，那你打算怎么处理它们？」 前田克里斯抬起头，认真地看着薛定邦，漫天星辰落进他眼眸：「我其实早就想好啦！挨着山田家的那块地呢，我是不会卖的，但是没说不可以租呀！我家的宅院呢，成田家一直都想要在那里修建一座温泉旅馆呢！我是不会卖掉的啦，如果他们想要，也可以从我手里租！」 说到这里，前田克里斯美得眯起来眼睛，开心地在薛定邦胳膊上蹭动：「这样房屋和地都还是在我手里啦！但是我每个月都可以拿到租金！我才十九岁，就计划我活到八十岁吧！我还有六十一年租金可以收呢！收租金收到我死之前，收到的租金肯定比一次卖掉都还要多了！」 「哦，小包租公。」薛定邦捏了捏他的脸颊，小蜜糖心里那点小算计，一点都不惹人讨厌，他小算盘打得噼里啪响的样子，反而有些可爱，「你说成田家想要在这里建温泉旅馆，哪儿来的温泉？我们洗澡都要烧热水。」 小蜜糖眨巴眨眼眼睛，抓住薛定邦的手，万分认真诚恳：「有的啊！就在山顶，有一座露天温泉呢！定邦桑想要去吗？想去的话，我带你去呀！这个时节其实正好，白天可以看红叶，晚上可以看星星。弄点吃的，你还可以泡在温泉里在观星的时候，喝点小酒吃点下酒腌菜什么的。」 看前田克里斯说得眉飞色舞，薛定邦只能顺着他的话头说：「好，现在就去。」 「回家拿浴衣！」前田克里斯高兴得跳了起来，抓住薛定邦的手腕撒腿就跑，「定邦，定邦！我等不及啦！我们用跑的嘛！」 手牵手一路跑回家，前田克里斯顾不上喘，赶紧跑去拿浴衣和洗漱用品，把所有东西一股脑装进浴盆里。 薛定邦做了些快手菜，又从冰箱里拿了些马上就可以吃的食物，装进食盒里面。 两人准备停当，时间已经是后半夜。但这并没有影响前田克里斯高昂的兴致。 他毫无睡意，提拎着防风灯就拉着薛定邦上了山。 夜风颳过山林哗哗作响。 在僻静森林里走夜路其实有些危险。但前田克里斯一点都不在乎，嘴里还嘟哝着说要是在什么地方再看见一些松茸家庭就好了。 薛定邦跟着轻车熟路的前田克里斯爬到山顶，果然看见一片热气氤氲。 前田克里斯说是「山顶」，其实只是这座小山包的顶峰。山包后面的坡上去，还有更高的山。 连绵不断的山脉，在夜色当中宛如一幅泼墨画。 即使是黑灯瞎火，只依靠防风灯的照明，也可以看得出来这座山顶温泉的妙处。 隐藏在山水之间的温泉白雾氤氲，如同荒漠之中的绿洲，俗世之中的桃花源。 它隔绝了一切凡尘俗世，在繁华拥挤的世界，自带一片宁静安逸。头顶浩瀚惊绝漫天星空，俯览轻井泽镇万家灯火。 「像是一个秘密基地，对吧？我小时候放在乡下住着的时候，经常到这里来哦。当被人欺负了的时候，被爷爷责骂了的时候，被妈妈打了或者抛弃的时候，我都会到这里来。」前田克里斯笑着开始脱衣服，用带来的木桶往自己身上泼水，「暖酱就是我的秘密朋友，我愿意和定邦桑一起分享它！要脱光了才能进去哦，毛巾不许拿进去！」 秘密基地吗？ 就像是……尹仁和薛定邦小时候经常去的后山树洞…… 那时候，薛定邦也是有了任何烦心事情，就躲到那个树洞里面去…… 薛定邦还没有回忆起更多的过去，就被前田克里斯解扣子他的动作惊醒。 薛定邦一把抓住前田克里斯在解他衬衣纽扣的手，沉声问：「克里斯，你在做什么？」 「我早就想这样了，定邦。」前田克里斯低声轻喘，媚眼如丝。他踩在薛定邦的鞋子上面，踮起脚尖亲吻薛定邦的下巴，「这里不会有任何人。这是我们两个人的秘密基地。在这里被公开之前，我们都可以单独享用这一切。」 第403页 薛定邦不咸不淡地推开前田克里斯：「先进温暖吧，挺冷的。」 「定邦！在温泉里抱我！我想要你抱我！」 第223章 温泉（一） 前田克里斯背对星空, 光滑漂亮的肌肤之上，浮现出一层细细的鸡皮疙瘩，每一根细微的汗毛都在夜风中颤抖。防风灯为他披上一层柔软的晕轮, 让他看上去像整个人都在发光。 「先进去。」薛定邦说, 「别着凉。」 「好的。」前田克里斯笑得尴尬又无奈, 他踮起脚尖试了试水温, 整个人慢慢地沉了下去。「你关心我，我感觉很开心呢。」 温泉水和普通的洗澡水味道有些不一样，有一股石头的气味。一圈不规则的圆形石头围成洗澡池子，既没有阶梯, 也没有人工制作的扶手。 趴在石头上的前田克里斯露出甜腻迷人的笑容，他柔顺的黑色长髮，搭在他凝脂般细腻的胳膊上，像只出水海妖般惑人。 小海妖歪斜脑袋, 凝视在温泉旁清洗身体的男人，看着水光泛滥照亮他的肌肤，感嘆道：「定邦的身材真好。这几个月我看你也没怎么锻鍊啊，你是怎么有这么好的身材的？」 「因为我会控制饮食，注意热量摄入。」薛定邦洗干净身体, 从前田克里斯身边沉入温泉。「自己做饭，可以很好地控制热量。再说我只是没有去健身房，你怎么说没锻鍊呢？」 「在哪儿锻鍊？」前田克里斯朝着薛定邦飞了一眼, 「我身上吗？」 「淘气！」薛定邦捏了捏他的脸颊, 沾过温泉水的小脸蛋, 比以往手感更加滑腻。 「水温好舒服啊, 」前田克里斯顺势扑进薛定邦怀里, 环住他的腰撒起娇来, 「要是每天都可以泡温泉就好了呢！家里的浴缸好小哦，我脚都伸不直。」 薛定邦拿过浴盆里的手机看了眼时间，他们是半夜快一点出家里出发的，现在已经是三点五十分。山路黑又抖，他们花了两个多小时才到达山顶。 即便就住在这里，也犯不着都为了洗个澡，每天都特地花费几个钟头在路上。 「一周来一次吧。」薛定邦说，「最好不要晚上来，路太黑不好走。而且……」 灌木丛里传来沙沙的声音，黑暗之中反光的眼睛幽光莹莹，像他们靠近。 「这里有野生动物，」薛定邦拉了一把前田克里斯，把他护在自己身后，「没有开发的景区，还是挺危险的。」 「有吗？」前田克里斯好奇地伸长脖子，「放心啦！这里没有大型动物，不管是食草还是食肉的，都是小动物啦！不会给你造成危……哇，好，好可爱呀！」 从草丛里里面，钻出来只小狐狸。橙色的毛髮，蓬松的尾巴，细长的眼睛里好奇多过警觉。 前田克里斯从食盒里拿了块油豆腐，探出身子伸长胳膊：「给！油豆腐哦！」 小狐狸凑过来，嗅了嗅前田克里斯的手。前田克里斯脸憋得通红，但一动不敢动，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把小狐狸给吓跑了。 「吃吧，吃吧。」他不断地小声嘟哝念叨，「好吃的油豆腐哦，特地给你准备的。」 对于前田克里斯睁眼说瞎话的行为，薛定邦只能宠溺地看着他微笑。但是，餵野生动物油豆腐这种东西，确实有些说不过去。 「我认为狐狸应该是肉食动物。」薛定邦阻止前田克里斯犯傻的行为，伸手想要把油豆腐拿回来，「不要乱投餵它奇怪的食物……」 小狐狸原本还在犹豫要不要拿走前田克里斯手里的油豆腐，看见薛定邦伸手来抢，一口就把油豆腐给叼走了。 所谓犹豫就会败北，所以小狐狸没有犹豫，马上开吃。 看着小狐狸嚼食物的可爱模样，前田克里斯开心得不行，嘴里直嚷嚷：「吃了，吃了，它吃了呀！」 薛定邦无奈扶额，人类吃的东西，怎么可以这样乱投餵野生动物：「希望它不会拉肚子。」 被小狐狸萌得不行的始作俑者才不管那些乱七八糟的，只知道说：「狐仙喜欢吃油豆腐有什么不对！」他探出身子再度伸出手，想要和小狐狸再亲近一下。 没想到，小狐狸伸出小爪子——吧嗒，放进了前田克里斯手心里。 「肉……肉……肉……」他的小脸蛋不知道是给温泉的热气熏的，还是因为激动和兴奋，通红通红的。他突然嗷地叫了一声，向后倒去，整个人和中邪似的，噗通一声倒进了温泉里。 巨大的声响吓跑了小狐狸，也吓坏了薛定邦。 薛定邦赶紧前田克里斯从温泉水池里捞出来，放在浴池边缘，急切地拍打他的背部询问：「怎么样？有没有呛水？好好的怎么突然这样了，你是惊风了吗？」 「肉……肉……肉……」前田克里斯瞪大眼睛，胸膛剧烈起伏，似乎受了非常大的刺激。他语无伦次，两眼无神，喘了好大一会儿，才把那个词给吐完整，「肉垫……肉垫啊！定邦啊啊啊啊！肉垫啊啊啊啊！」 「你在说什么？」若不是薛定邦是坚定无神论者，他现在肯定会跪下来给狐仙磕几个头，以求它放过前田克里斯。 只不过是餵了狐狸，怎么会变成如此疯癫的模样。 「碰到了啊啊啊啊啊！肉垫啊啊啊啊！」前田克里斯一把抱住薛定邦，疯狂地用脸颊在胸口磨蹭到发烫，「肉垫啊，肉垫啊！我碰到它的肉垫了啊！怎么办，太可爱了怎么办呀？快要把我萌死了！我能够咬你一口吗？它实在太可爱了，好糟糕哦！我要怎么办才好呀？」 第404页 薛定邦完全无语。 他才是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的那个人好吗？！ 前田克里斯或许是真的被狐仙给迷疯了，没有在薛定邦同意的情况下，在胸膛上哌唧就是一口。 这下可好，和上次那个牙印，给咬了个对称。 「克里斯，你就不能冷静一点吗？」薛定邦仰头望向星空，无奈简直要突破天际。 怀中的小傢伙点点头，脸蛋还是在薛定邦胸口蹭个不停。 等前田克里斯完全冷静下来，天都快要亮了。 灰濛濛天光照亮山脉边缘，山顶温泉中的两名男人彼此依偎，一同观看世界从黑暗中甦醒。 在温泉里泡了几个小时，前田克里斯指肚都有些发皱。但是他一点都不在意，拿皱巴巴的手指捧住薛定邦的脸：「那个，定邦……接，接吻，可以吗？」 薛定邦微微颔首，将他滑腻身躯轻拥入怀。 他们在晨曦之中接吻，与逐渐明亮的天光融为一体，与温暖的泉水融为一体，与连绵山脉融为一体，与秋季的美景融为一体，也与彼此融为一体。 成为这个世界的一部分，成为彼此的一部分。 吃完食盒里剩余的食物当做早餐后，两人手牵手一起下山回家。 回去的路上，前田克里斯一直左顾右盼，嘴里念叨着希望发现漏网的松茸君一家。 遗憾的是——这次什么都没发现。 「什么时候我要把整座山都巡逻一遍！」一直到家，前田克里斯还愤愤难平，「松茸会长在山里固定的地方，我只要找到地方，以后每年定时去採集就好啦！」 「好，我陪你一起。」薛定邦温和微笑，为他解开浴衣带子。「要睡会吗？」 本来还很精神的前田克里斯一听这句话，立即开始打哈欠：「说起来，一晚上没有睡觉啦！啊，夜晚探险什么的，真的很刺激呢！还发现了狐仙！还和定邦一起泡温泉了！如果下次……你肯抱我就好了。」 「好，下次。」薛定邦有口无心地回答，「先去刷牙洗脸，我来铺棉被。」 前田克里斯乖乖换上睡衣，跑去刷牙洗脸。而后，他美美地钻进被窝，等去洗漱回来的薛定邦一起睡觉。可终究还是抵不过越来越浓重的困意，在薛定邦来之前就沉沉睡去。 薛定邦洗漱完毕，回来看见唿唿大睡的小蜜糖。他睡觉时候总是很乖巧安静，天使般无害的纯洁睡颜，像是名不知事世的孩子。 按照日本二十岁才能喝酒的算法，他也确实还是孩子。 「嗯……定邦……」睡得迷迷煳煳时，前田克里斯伸手摸索身边的位置，想要抱住些什么。「定邦……」 薛定邦走过去，将他温暖的身体轻拥入怀，嘴唇摩挲他耳边鬓髮，发出梦呓般的温柔低语：「睡吧，我在。」 摸到熟悉的温度，怀里的小傢伙松了一口气。他蹭了蹭薛定邦的身体，找了个舒适的位置躺好，紧紧依偎在薛定邦怀中。 薛定邦把鼻子埋进前田克里斯的发顶，嗅闻他和自己同款的沐浴露味道，一时间有些恍惚。 到底是薛定邦沾染上前田克里斯的味道，还是前田克里斯沾染上薛定邦的味道？ 自从遇见前田克里斯以来，薛定邦改变了很多。 他的人生轨迹，也因为前田克里斯的出现而发生改变。原本计划好的未来，再也不会来。 命运的洪流，将薛定邦引向一个未可知的方向，未可知的未来。 不管人类如何想要去规划未来，去制定目标，并且为此而做出一切努力……到头来，总归还是抵不过命运的巨轮。 它以摧枯拉朽无可比拟的力量，摧毁一切规划，让一切努力都化为泡影。 以音乐为目标却失聪，热爱绘画却失明，写一辈子小说都无法出版，一个课题研究终生却最终毫无进展，平庸到无能，无法获得奖励与肯定…… 世间万般不由人，都是命。 薛定邦胡思乱想着，渐渐沉入深沉梦乡。 直到一阵响亮的敲门声，伴随着洪亮嗓音的叫门声，将他吵醒。 第224章 温泉（二） 前田克里斯动了动身子, 迷迷煳煳地说：「别管他啦！」 敲门声还在继续，可小傢伙困得不行。 懒猫翻了个身，把脑袋完全埋进薛定邦胸口, 还顺便蹭了蹭。 在秋寒料峭的清晨, 离开软乎乎暖烘烘的被窝, 确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墙角座钟显示现在已经过了下午两点。 薛定邦坐起来, 随手抓过件外套披上。冷风灌入被子里，怕冷的小猫勐地哆嗦了一下，伸手搂紧薛定邦的腰。 「唔，定邦……不要走嘛。」前田克里斯带着睡意, 贴着薛定邦后背的小脸上，眼睛都睁不开。他睡得迷迷煳煳的、梦呓般的声音听得人心痒，「多陪我一会儿啦。」 「我马上回来。」掰开搂住后腰的手，薛定邦把困得不行的小猫给塞回被窝, 起身到走廊。 天空淅淅沥沥下着雨，水沿着屋檐滴滴答答落个不停。轻井泽的天气比东京要冷上许多，现在还是十月上旬，渐浓秋意已有了初冬的感觉。薛定邦出门出去，只感寒气扑面而来。挂在走廊木柱上的温度计显示, 现在的实时气温只有几摄氏度。 山间冷风袭来，只在睡衣外面套了件单薄风衣的薛定邦紧了紧衣领。 第405页 敲门声还在继续，薛定邦柔声回应：「请稍等, 我这就来。」他走到玄关, 从伞娄里抽出把油纸伞打开, 迎着打叶秋雨走了出去。 山田宽站在门口, 头髮上像撒了白糖, 看样子已经在这里站了好大一会儿。 「久等了, 」薛定邦温柔和蔼地沖山田宽微笑，「阿福今天早上才睡下，没有听见你的敲门声。」 「真是抱歉，打扰到你们了。」山田宽敦厚的脸上浮现出一层不自然的红晕，「那个，村子里今天下午有村民大会。前田家也需要派出一名代表来。就在村子的礼堂那边，前田才回乡下，可能不太清楚，我来通知他。请在下午三点之前，一定要到哦。拜託了。」 「我会通知他的。」薛定邦笑道。 山田宽点头离开。他走到楼下停的车旁时，回头看了一眼，眼神复杂。 薛定邦刚刚说的话可能有些让山田宽误会。在相对闭塞的小山村里，前田克里斯和他之间的关系，在某些村民来说可能有些难以理解。 可能在山田宽的眼里，薛定邦在炫耀自己和前田克里斯之间的亲密关系吧？ 回到屋里，前田克里斯还睡得正香。他怀里抱着薛定邦的枕头，当成了薛定邦的代替物，半张小脸都埋在里面。 「克里斯，别睡了。」拈起前田克里斯的一撮头髮，薛定邦在他鼻尖上扫了几下，「山田宽来过了，说村子里要开会。每家派出一名代表，让你一定去。」 前田克里斯打了个喷嚏，揉揉小鼻子非常不满：「不想去！」 薛定邦揉了揉他睡得乱糟糟的头髮，拉长脸刻板教训道：「乖，听话。」 「不嘛！」前田克里斯干脆耍起来赖皮，「我想和定邦在一起！我不想去那堆老爷爷老奶奶中间嘛！」 「我陪你去。」薛定邦无奈地揉了揉他的头毛，「这样可以了吗？」 前田克里斯欢欢喜喜起床穿衣，两人正要出门，薛定邦的手机响了起来。 薛定邦抱歉地笑笑，接通了电话。 前田克里斯表示不在意，乖乖巧巧靠在走廊柱子上等待。 「张伯伦？你很久没打电话过来了，你还好吗？」薛定邦干脆收起伞，向走廊另一边走去。「不，我还没开始写。是的没错，我最近出了些变故。」 前田克里斯一听见「张伯伦」这个名字，立即收回从屋檐下接雨水的手。他警觉地跟在薛定邦背后，几乎是贴着薛定邦的后背在走。 「什么？你要来日本？」薛定邦突然停住脚步，感觉有些为难，「可我现在已经不在东京，嗯……是的我搬家了。」 一听见张伯伦要来日本的消息，急躁猫立即跳起来伸手一把夺过手机：「张伯伦先生？！日安呀！你还记得我吗？我是前田克里斯呢！对，定邦桑呢，现在和我同居着呢。他是我男朋友，同居男友，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克里斯。」薛定邦十二分无奈，想要拿回手机却被前田克里斯灵活闪开。 「你不要打听我们在哪儿，反正是在你找不到的地方。日本嘛，也不欢迎你。」前田克里斯小鹿一样噔噔噔走得飞快，想要甩开薛定邦的意思十分明显。「嘛，我知道是书的事情。总之呢，定邦桑已经答应了你会写，就会写的！你不要为已经有了答案的问题来纠缠他。识趣点一点，先生！这对你大有好处。」 薛定邦追上前田克里斯，把他紧紧抱在怀里：「手机还我。」 前田克里斯从背后被抱了个满怀，既挣不开，又不想弄伤薛定邦跑走。 「可以啊，不过……」前田克里斯眼波流转，捂住手机话筒对着薛定邦呲牙咧嘴地装兇恶，「如果你敢把地址告诉他，你就死定了！！！」 「我不会告诉他的。」薛定邦如此保证道。 在轻井泽乡下的生活很宁静，薛定邦还暂时不想因为张伯伦打破此等宁静。 前田克里斯上下打量他一番，把手机递了过去。薛定邦打开免提，让前田克里斯可以听见张伯伦的话：「薛先生，你还在吗？」 「张伯伦，我是薛定邦。」薛定邦凑近话筒说，「我现在不太方便，住的地方也不好找。书我会写完，等我的写作告一段落，我主动联繫你，把样本寄给你，可以吗？」 「那订金？」张伯伦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着急，「订金您不要了吗？还有合同？」 「张伯伦，这本书我想先写出来。如果你老闆不需要，我也可以找其他的途径。」薛定邦说，「还是先让我工作一阵再说。万一他不满意呢？我打算用自己的想法来写，至少关于如何阐述概率方面是如此。合同等你们看过初稿，确定需要这本书之后，我们再签约，可以吗？」 「可是，薛先生……」张伯伦还想要再争取一下。 「就这么说定啦！」前田克里斯对张伯伦简直不胜其烦，既不是尹仁那样重要，又长得像尹仁，还不像尹仁那样喜欢转头就走。这种纠缠不清，又难以划清界限的对手，不难对付，就是烦人。「不要再打电话来了啊！等定邦桑联繫你，听见了吗啊？」 「薛先……」张伯伦话还没说话，前田克里斯抢先吧挂断键给按了。 前田克里斯又抢了薛定邦的手机，直接把张伯伦当着薛定邦的面给拉黑：「这个人真的好讨厌！都说了不要，不要了。他还一直打电话过来！他如果去当销售员，保证什么东西都卖不出去！」 第406页 占有欲强烈的小傢伙气得两颊鼓鼓的，把手机塞进薛定邦手里：「可不能再接他电话了！我讨厌这个傢伙！」 薛定邦摇摇头，又点头微笑：「好，听你的。」 「快点走吧，我们快要迟到了呢！」前田克里斯看了一眼时间，不耐烦地催促，「第一次去参加村里的会议就迟到，不知道那些老爷爷和老奶奶要唠叨多久！走啦，走啦！」 「好。」薛定邦说。 他们在走廊上还没走两步，薛定邦的电话又响了起来。 因为没有睡饱，前田克里斯现在心情特别不好。当时就小猫抓狂式闹起来：「快挂掉！一定是张伯伦换了别的电话打过来的！快挂掉！」 薛定邦拿出手机一看，上面的电话号码显示——是史密斯打来的电话。 现在这个时间，在美国正是半夜，史密斯打电话过来，一定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不，不是张伯伦。」薛定邦亮出手中的手机，上面联繫人的名字是史密斯，「史密斯的电话。」 听见这个名字，前田克里斯瞬间警觉起来：「他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啊？他明明和你都不熟！不要接他的电话啦！定邦桑，快点挂掉我们去礼堂吧！」 「我是事务所的股东，其实上次史密斯来电话，是通知我……」薛定邦顿了顿，想了一个合适的说法。「事务所股权变更的事情。现在美国正是大半夜，他突然打电话过来，一定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克里斯，你先自己去，可以吗？我打完电话就赶过来。」 前田克里斯急得不行，但又没有办法，只能眼睁睁看着薛定邦接通了电话。 「老薛！老薛你的电话怎么占线啊？」史密斯的语气听起来急得不行，说话都不停喘息，「我打不通你电话，我都快要给你急死了你知道吗？」 「我刚刚再接电话。现在你不是打通了吗？那么，史密斯你可以先冷静一下。」薛定邦温声细语，「不要急。你慢慢说，我听着呢。发生了什么事？」 「尹仁，尹仁他重症肺炎，住院了！」 薛定邦打开的是免提，史密斯的话前田克里斯也听得一清二楚。 「尹仁要死了！！！」 「他进了急救室里面，好几个小时才出来！！！」 「他才从急救室出来，就心脏停跳了！！！」 薛定邦面色瞬间变得惨白。 过去的三十多年里，薛定邦从来没有想过——尹仁会有一天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不是离开他，不是和他闹矛盾，而是永永远远，从这个世界上，彻底地消失，再也找不回来那种。 「我现在马上就订机票，回美国去！！！尹仁在哪家医院？！！」 第225章 软禁（一） 前田克里斯听见这句话, 顿时呆若木鸡。 「不要！不要！不可以！你不能那样做！！！」前田克里斯声嘶力竭地叫喊，好像要把全身的力气都从这句话里倾轧出来，「你已经是我的男朋友了！！！你不能回到那个人渣身边！！！他明明抛弃了你！！！他明明耍了你！！！」 「老薛, 你这是？」史密斯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 听上去十分惊讶, 「这是？？？」 「史密斯, 听着，不要问其他无关的问题！」薛定邦一把推开想要抢走手机的前田克里斯，快步沖向屋内，动手翻找自己行李箱, 「尹仁在哪家医院？！回答我！现在！」 「老薛，我给你说这件事情，希望你能够做好心理准备。」史密斯突然开始语重心长，「但我不认为你应该现在立即回到美国来。徐雨还在这里呢, 他陪着尹仁。我只能说，现在尹仁的情况确实不妙。如果他有什么事情，你得要承受住这个结果是吧？我提前给你说了，等尹仁的情况稳定下来，我再给你电话。」 「你他妈给我闭嘴！」薛定邦冲着电话那头的史密斯吼, 「尹仁刚刚差一点儿就要死了，你他妈连让我去见他都要阻止吗？或许这是最后一面？他是怎么搞成这样的？去他妈的徐雨！听着！史密斯！如果尹仁真的出了什么问题，我拆了他的骨头给尹仁做陪葬品！！！」 追过来的前田克里斯愣在门口, 他从来不知道, 从温文儒雅的薛定邦嘴里, 竟然还可以听这般话语。 「好, 好, 老薛, 我保证尹仁不会有事情的！」史密斯奋力压低的声音，听上去像是在极力克制，「如果尹仁有事情的话，你拆了我骨头，给尹仁当陪葬品，好不好？！」 「你说尹仁要死了，你不肯告诉我尹仁在哪里，你还阻止我去美国……那你打电话给我做什么？！！！」薛定邦一边收拾东西，胡乱往行李箱里塞物品，「史密斯，你是不是不肯说尹仁在哪儿？好！我也会找尹仁的！我一家一家医院找过去，你不说就不说吧！」 「老薛，我给你打电话，因为你有知情的权利！所以我他妈告诉你！而不是瞒着你！」史密斯的声调高了八度，「老薛，你也应该好好想一下——尹仁因为徐雨才感冒，发展成了重症肺炎。他们之间正在闹分手，你过来了之后，对尹仁造成进一步的刺激怎么办？」 正在收拾东西的薛定邦，手突然僵住。 尹仁现在心里有的是徐雨，不是他薛定邦。 「总之，老薛。」史密斯嘆了口气，「等我好消息！尹仁在纽约最好的医院接受治疗，他肯定不会有事情的。你先安慰安慰你的小男友，等尹仁情况稳定了，你们再过来探病。好吗？」 第407页 「好。」薛定邦像是被抽空了浑身的力气，有气无力地回答，而后挂断电话。 前田克里斯在旁边听完全程，他挂着冷笑，走到薛定邦身边：「看，尹律师还是在乎那个小骚货更多是吧？定邦桑，在乎你的人，只有我哦。」 「我想安静一会儿。」薛定邦坐在地上，一件件把胡乱塞进行李箱的衣服拿出来，「你一个人去开会吧。」 「定邦桑啊，你果然还是忘不了尹律师呢！」前田克里斯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冷，他伸出指尖，轻轻描摹薛定邦面部的轮廓曲线，「这些天，不，这几个月，和我逢场作戏，你很累吧？从回到轻井泽开始，你满脑子想的都是那个人渣！你亲我的时候漫不经心，甚至都不愿意抱我！我的身子你已经玩腻了吗？」 「我从来没想过玩你。」薛定邦冷冷回答，「克里斯，把护照还给我……我，还是回中国吧。」 「不行！不给！你说好了要呆在我身边的！」前田克里斯抱住薛定邦，疯狂地在他脸上胡乱亲吻，弄得薛定邦满脸都是口水，「定邦桑，你要在我身边，你哪儿都不许去！你什么人都不许见！你只要呆在我身边，看着我一个人就好！你只要留在这里就好，我们会生活得很好的！我会给你幸福的！」 薛定邦神情木然，任由前田克里斯在他脸上又亲又摸。他垂下眼，目光落在手机的黑色镜面上。 前田克里斯见他的反应，怒火中烧。 「不许你打电话！」前田克里斯哭喊着，一把夺过薛定邦的手机，朝着屋外用力掷去，「不许你给任何人打电话！你是我的！你不许和张伯伦说话，不许和尹律师说话！不许！不许！不许！！！」 手机在空中划过一道抛物线，撞在走廊上面的木柱上。随着一声脆响，玻璃镜面碎裂开来。手机一角在木头柱子上弹了一下，改变方向飞向院子里廊下的石头路灯。 玻璃撞击石头，结果自然是四分五裂。 薛定邦一把推开前田克里斯，冲进冷雨里捡起四分五裂的手机残片。没用了，手机的内核机芯，都已经进了水。内存卡都不知道摔到哪儿去了。这部保存了很多尹仁和薛定邦之间，那些点点滴滴珍贵照片和视频的手机，就这样彻底报废。 「……不。」薛定邦不可置信地摇头，他甚至把手机碎片收集起来，试图重新把手机拼接起来。 自然是徒劳无功。 薛定邦蹲在击落秋季落叶的冷雨之中，他高大的身躯蜷缩成一团，无助得像个孩子。 「定邦！」前田克里斯的心被揪紧，被拉扯了起来。他冲过去从背后抱住心爱的男人。「定邦！你看看我！我才是最爱你的人！忘了尹律师吧！求你了！求求你了！我可以为了你，做一切事情！定邦，你看看我吧！你看看我吧！」 薛定邦浑身湿透，湿淋淋的头髮紧贴脸颊。混合着冷雨而下的，是前田克里斯的热泪。前田克里斯贴在他颈窝哭泣，不知道是因为寒冷还是因为激动，正在浑身发抖。 「对不起，克里斯。」薛定邦嘆了口气，用力推开前田克里斯就往外走。 前田克里斯猝不及防跌坐在地。他看着薛定邦远去的背影，撕心裂肺地叫喊：「定邦桑，定邦桑不要离开我！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别走！别走，求你了！」 连滚带爬从地上爬起来，前田克里斯跟着薛定邦一路在雨中小跑。 薛定邦个子高，步伐大，又走得飞快。前田克里斯如果不跑步，根本无法撵上他。 跟着薛定邦一路来到车库，薛定邦才发现自己没钥匙。在前田克里斯放钥匙的墙上，薛定邦寻找了一番，却没有发现钥匙的踪迹。 薛定邦转过身，表情严肃得可怕：「钥匙，拿来！」 「不！」前田克里斯倔强摇头，任凭热泪滚滚而下，「尹律师会死，我也会死的啊！离开你，我真的会死！！！」 薛定邦不耐烦地冲过去，抓住前田克里斯的手，就在他口袋里摸索。里面的各种东西，都被薛定邦给掏了出来。尽是一些鸡零狗碎的小玩意儿，前田克里斯竟然还带在身边。 车库旁边有个小水坑，一个鼓鼓囊囊的东西掉了出来，正好掉进水坑里。前田克里斯大惊失色，赶紧扑过去，把东西捞起来仔细查看。 那是一本手帐本，里面几乎没有写多少内容，多数都只有一句两句话。但是贴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什么车票、机票就不说了，就连蛋糕店的包装盒贴纸，一些杂七杂八的收据，都被前田克里斯小心地贴好，收集了起来。 前田克里斯心疼地用袖子去摸纸上的水，嘴里嘟哝着：「弄湿了呢！这是定邦桑给我买的大福贴纸，吃起来好甜，好幸福的。竟然就这样弄湿了，湿掉了。呜……呜呜……擦不干，怎么办，怎么办？！」 用湿掉的袖子去擦水，当然只会越擦越湿。 薛定邦现在是一点耐心都没有，也没有闲心去安慰落泪的前田克里斯。薛定邦见前田克里斯不打算把钥匙交出来，他也懒得再纠缠，二话不说，掉头就走。 前田克里斯发现薛定邦要走，也顾不得去擦手帐本了，冲刺过去抱住薛定邦的大腿：「定邦桑，别走！不要走！你现在要去哪儿啊？不要离开我！你说什么我都会听的！你让我做什么我都做！不要这样不理我！不要把我丢下，让我又变成孤零零一个人！」 第408页 薛定邦一脚蹬开前田克里斯，怒气沖沖地沿着大路走去。 冰冷的雨水在他脸上流淌，却浇不息他内心的火焰。 外套早已湿透，冰冷的雨水开始渐渐渗透打底的衬衣。 冷，真的是冷，从皮肤一直冷到心里。 前田克里斯在薛定邦背后哭喊，追着他跑。 薛定邦既不回头，也不对他做任何回应。 前田克里斯快跑几步，拦在薛定邦前面，手里不知道从哪儿掏出来一把裁纸刀，双手捂住冲着薛定邦：「定邦桑，我真的会因为你而死的！！！」 「……。」薛定邦冷漠地看了前田克里斯一眼，从他身边绕过去。 前田克里斯不依不饶，又跑到薛定邦面前。这次，他把裁纸刀横在自己脖子上：「定邦桑，如果你真的要走，要去看那个抛弃你的渣男的话！你先从我的尸体上面踏过去！你去看那个生病的人渣，就要先看我就这样死在你面前！！！」 第226章 软禁（二） 前田克里斯是说得出来, 就做得到的那种人。 薛定邦不认为在这种情况下，前田克里斯会和他开玩笑，或者只是单纯的威胁。 雨越下越大, 即使是在这样的冷雨当中, 前田克里斯的脸色也一片通红。气血上头的年轻人, 真的是什么事情都可以干得出来。 虽说这样的事情, 实在是太过于愚蠢。 「……让开。」薛定邦强压怒气，尽量平和地对前田克里斯说，「不要挡路！」 「不让！」前田克里斯用力抵住自己的咽喉，锋利的刀片划破皮肤, 一丝殷红鲜血挂在他莹白如玉的脖子上。「我要是让开的话，定邦桑就要离开了！你情愿记得那个伤害你的男人，也不愿意看看爱你的男人吗？定邦桑，你现在就算是去了美国, 又能够怎么样呢？他不会选择你的！那个人渣只喜欢他的小骚货！不喜欢你！」 咚——！ 随着一声闷响，前田克里斯肚子狠狠地中了一拳头。薛定邦趁机夺过他手中的裁纸刀，捏住刀片撇断成两截，丢进路旁的荒烟野草之中。 「够了，克里斯。」薛定邦沉声说, 「你不要再惹恼我了。」 前田克里斯没有想到，薛定邦下手会这样重。他的五脏六腑仿佛都纠成一团，疼得他站都站不起来。他倒了下来, 蜷缩着身体躺在冰冷的地面上：「定……定邦……不要走……我爱你……我不能离开你……求你……不要讨厌……我……」 薛定邦嘆了口气, 说：「我不讨厌你。我先去镇子上修手机。」 「陪你……我……陪你……去……」前田克里斯虚弱地□□, 是挣扎着想要从地上站起来。 前田克里斯既惹人怜爱, 也叫薛定邦觉得愤怒。他蜷在地上想要爬起来的样子, 又倔强得实在是叫人看不下去。 薛定邦蹲在他身边, 把他扶起来：「你先回家。把车钥匙拿来。」 「不，不给车钥匙！」前田克里斯哭着说，「定邦桑会走，不能给你车钥匙！」 薛定邦甩开他，转身沿着大路走去。 前田克里斯捂住一团绞痛的肚子，在粗糙的地面爬行。他爬了一段，眼看薛定邦的身影越来越远，而他越来越没力气，越来越难以发出声音，眼前也越来越模煳。 「定邦……」前田克里斯痛苦地垂下头，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最后落在前田克里斯眼睛里的，只有薛定邦逐渐远去的身影，消失在山坡下面。 薛定邦走了，只留下痛苦挫败的前田克里斯，充满绝望地倒在雨中。 他沿着公路走了好几个小时，不知道时间，只觉得被疲劳摄住身心。他的手机已经破成碎片，随身携带的怀表也早已损坏。 下雨天，天黑得很快。 薛定邦抬眼望去，轻井泽镇上的灯火在黑暗之中闪烁，好似倒映在水面的萤火虫微光。他朝着那些暖黄的光芒走去，又经歷了不知道多久的跋涉，才找到一家位于镇子边缘的一家二十四小时便利店。 白炽灯使店内看上去很明亮，浑身湿透的薛定邦走进店里时，店员看他的眼神就像是看疯子。 店里的时钟表明现在已经是半夜三点。 「……我想要，买把伞。」薛定邦说，「有共用电话吗？」 「过去五百米有电话亭。」店员说，「你需要毛巾吗？」 「不用。」薛定邦买了把透明塑料伞，在店员惊异的目光之中向外走。 薛定邦浑身已经湿透，再打伞，其实也没什么意义。 就如同——已经和尹仁闹崩，再去关心他，又有什么意义呢？ 日本街头有不少公用电话亭，薛定邦很快就找到店员所说的那个红色电话亭。 薛定邦根据记忆当中的号码拨打过去。 现在美国正是下午，史密斯电话接得挺快，开口就问：「是老薛吗？」 「……。」薛定邦深吸一口气，却不知道怎么开口。 史密斯似乎猜中了老薛的心思，对他说：「老薛，尹仁很好。」 「嗯。」薛定邦艰难开口，「他从icu里出来了吗？」 「还没有，但徐雨在。」史密斯说，「徐雨在照顾尹仁。那个白痴，醒来就嚷嚷要见小雨……老薛，抱歉。我得先挂掉电话了，咳……下次再说！」 「史密斯，下次我联繫你。」薛定邦说，「替我向尹仁问好。还有……」 第409页 薛定邦深吸一口气，没有把接下来的话说出来。 「我知道。」史密斯说完，就挂上了电话。 听着电话里面的盲音，薛定邦低声说：「请你，替我照顾仁哥。」 「我可能，暂时不会去见他。」 「希望，他可以过得幸福。」 「如果那是他的选择，选择和徐雨走过余生剩下的道路。」 「我……」 薛定邦闭了闭眼，挂上毫无意义的电话。 雨下得愈发大，薛定邦再度路过那家便利店时，手中没有伞。店员好奇地看了他一眼，又在对视上之前，把目光缩回去。 薛定邦是个怪人，与周围的一切都格格不入。他在雨夜之中漫步，独自一人徘徊在轻井泽镇的街头。 夜巡的警察看见他，将他拦下来，直接带回派出所盘问。 镇子里派出所外，也挂着一个温度计。上面显示夜间的气温仅有2度。 「今天天气可真冷啊！」警察打开门，随手将雨衣挂在衣架上，「要咖啡吗？你是做什么的？为什么半夜在镇子里面跑？下这么大的雨，怎么伞都不打在外面跑？」 热水咕噜咕噜流入水杯，产生氤氲白雾，空气中飘荡着速溶咖啡的香味。薛定邦双手捧住咖啡杯，怔怔盯着还未平静下来的旋涡，说：「没有事情，让我可以做。」 「你一个人来轻井泽的？」警察又问。 薛定邦和前田克里斯一起来轻井泽，这段时间里，前田克里斯对薛定邦百依百顺，照顾有加。他甜美的笑容，温软的性子，绝望的眼泪…… 关于和前田克里斯在一起的日日夜夜，两人之间所有的点点滴滴，一瞬间如同海浪般朝着薛定邦涌来。 「……不。」薛定邦忽然站起来，手中的咖啡泼洒在地，「我得回去看看！」 「喂，去哪里呀？！」警察拦住薛定邦，「果然很可疑呢！你要去哪儿？」 薛定邦还没有丧失理智到袭警的程度，只能说了实话：「我回去看看，他是不是还在那里。」 「谁呀？」警察一头雾水。 无奈之下，薛定邦只得说：「我和我朋友吵架了，我赌气离开了村子。他倒在雨里，还受了伤。我不知道他现在怎样，我得回去看看。」 警察将信将疑，盯着薛定邦看了好久：「报上地址，我叫人带你过去。」 一小时之后，薛定邦坐上警车。他两边坐了警察，满脸严肃。开车的也是警察，他们刚刚和前田克里斯的村子里面确认过。确实有前田武作的朋友前田福这么个人，也确实受伤生病。 电话里说前田福正在家里，村子里的警察证在他家。说是有一名叫做山田宽的村民报警，说前田福被人袭击了。山田宽发现前田福的时候，他倒在地上，血流了一地。 薛定邦被当成了头号嫌疑人，这些警察与其说是护送，还不如说是押解。他们一路来到前田克里斯家门口，停好车，三名警察围着薛定邦走了上去。 前田克里斯躺在棉被里，头顶上放了个冰袋。他虚弱地闭着眼睛，细白脖子上的绷带触目惊心，不知道是睡着还是醒着。 「克里斯？」薛定邦想要上前一步，立即被两名高大的警察左右拉住。 山田宽对薛定邦露出警觉的表情，好像已经认定了薛定邦就是要谋杀躺在床上的人。 「定邦桑？！」前田克里斯听见声音惊觉醒来，他一转眼看见两名警察中间的薛定邦，吓得出了一身冷汗。他从被窝里直接跳了起来，抓住薛定邦的胳膊喊，「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你就是前田福吗？」带薛定邦来的警察说，「是这个男人袭击了你？」 「不是！不是！」前田克里斯摇头如捣蒜，「他是我老公！他没有袭击我！你们都弄错了！阿宽大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伤口吗？是我自己划的！」前田克里斯急得哭了出来，「真是的，给大家添麻烦了！我们吵架了，这是我自己划的！定邦还救我的，他没有袭击我！对不起，对不起！请放过他吧！」 几名警官面面相觑，面对声泪俱下的前田克里斯，不知道说什么好。 「真是的，开什么玩笑！」山田宽把睡袍给前田克里斯披上，「就算是吵架，也不要拿刀子往自己脖子上抹啊！前田，你还病着呢，先躺下吧。」 前田克里斯倔强地摇头，抓住薛定邦的胳膊不肯放：「对不起，是我跌倒了，倒在地上。定邦桑没有看见，所以没在这里。请你们放过他吧！拜託了，拜託了！这些事情都是我任性，都是我不好，请放过定邦桑吧！对不起，对不起，真是非常抱歉！」 村子里的警察和镇子里的警察一起离开，只留下山田宽、前田克里斯还有薛定邦在。 前田克里斯的手烫得吓人，脸上也有不自然的病态红晕。 「定邦桑，你身子好冷。」前田克里斯捧住薛定邦湿漉漉的脸，比关心自己的病情更加关心薛定邦的身体，「会感冒的啊！我，我去给你烧水洗澡……」 他放开薛定邦，还没走出去两步，就脚下一软，跌倒在地。 第227章 软禁（三） 前田克里斯向着拉门倒去。原本就已经破了不少洞, 摇摇欲坠的拉门根本无法承受他的重量。结果就是他斯和拉门一起摔倒在地。 第410页 「喂，前田！你没事吧？」山田宽赶紧过去扶，「真是太乱来了！」 前田克里斯咬住下唇, 因为疼痛面色都变得苍白不少。他捂住磕破皮的膝盖, 硬是不肯哼出声来。 「……克里斯。」薛定邦蹲到前田克里斯身边, 凝视他受伤的膝盖, 「……对不起。」 「不要道歉啊！」山田宽怒吼道，「去拿药箱！」 薛定邦细心给前田克里斯上好药，把他抱回被窝里。 「定邦桑，会感冒的。」前田克里斯状况很不好, 他浑身滚烫，虚软无力、却又一直关心薛定邦的模样，好不惹人心疼。「去洗澡，把湿的衣服换掉。」 「好。」薛定邦丢下这句话, 逃似的离开。 山田宽看着薛定邦的背影，问前田克里斯：「需要我晚上留在这里吗？」 前田克里斯双手抓住被子，只是摇头。 「不要再吵架了哦。」山田宽说，「那么，我告辞了。」 前田克里斯抓住被子边缘, 轻轻点头。 山田宽粗鲁地直接从走廊跳下去，穿上鞋子准备绕过荒芜的后院离开。前田克里斯挣扎坐起来，对山田宽喊：「阿宽大哥！」 「还有什么事情吗？」山田宽问。 「谢谢你。」前田克里斯抓住身下床单, 垂着眼帘低声哀求, 「请你不要把今天的事情, 告诉其他人好吗？我过得挺好的, 真的……我很幸福呢！定邦桑, 对我很好, 也很爱我……」 前田克里斯越说越没有底气，越说声音越低。 山田宽愣在院子里，举着伞半天才「哦」了一声。 薛定邦换好衣服，回到前田克里斯身边时，山田宽已经离开。静谧的小院子里，只有雨声滴滴答答不停。 「对不起，克里斯。」薛定邦顺手拿了冰袋，把前田克里斯额头上那个已经有些微温的换了下来，「我没想过，会弄成这样……」 「我也没想到啊。」前田克里斯虚弱地喘了一口气，「定邦桑，不要离开我好不啦？没有你，我真的不知道要怎么活下去呢。你还喜欢着我吗？你已经讨厌我了吗？」 「……对不起，克里斯。」薛定邦微凉的双手，捧住前田克里斯炽热的脸颊，「我不讨厌你，我一直都喜欢你。可是现在我……需要时间。我没有就办法再继续装作若无其事，在心里想着别的事情，还对你做出……那些事情。」 「说得也是呢！」前田克里斯眨眨眼，热泪滚滚而落，「定邦桑，还是忘不了尹律师呢。从尹律师打电话给你开始……就……已经，快要半个月啦！」 薛定邦平静地说了句：「那么久了……你一直都知道。」 「定邦桑的心思，都不在我身上。我就算是再傻，再喜欢你，也可以看出来呀！」前田克里斯双手捧住薛定邦的手，滚烫的脸颊在他手心之中磨蹭，「我知道，定邦桑在那天晚上听见我哭，抱住我，只是同情。我利用了定邦桑的善良，毕竟定邦桑是这样温柔。即使是这样，我也希望你留在我身边。」 薛定邦哑声说：「你想要的，我可能没有办法给你。至少我没有办法马上接受你……我需要一些时间……克里斯，我可以呆在你身边，但是我不能再和之前一样……」 「我想要和定邦桑一起生活，吵架也好，生气也好，吃醋也好……」前田克里斯深情注视面前的男人，乖巧地吻过他手掌的边缘，「只要，我们还在一起就好……定邦桑，只要你不离开我，在我身边，怎么样都好。我会给你时间，我会乖乖等待，到你接受我为止。」 薛定邦抽出手，为了避免尴尬，他转头去给前田克里斯拧冷毛巾：「我们可以做朋友。」 「定邦桑或许可以，但是我，不行的呢……」前田克里斯苦笑着，抹掉脸上的泪水，「我这么喜欢你，怎么可能和你做朋友呢？如果我们不能做恋人，也不可能成为朋友的。」 一滴水落到水盆里，激起一片水波。薛定邦抬头看了一眼，原来是秋雨渗透了房顶，从房子的缝隙落了下来。这里不再是温暖舒适的安身之所，屋外风雨交加，屋内也是。 「漏雨了……」薛定邦找了藉口起身，「我去拿个空盆过来，我们换到漏雨不是很严重的屋子吧。」 「没用的……」前田克里斯突然从被窝里钻出来，抱住薛定邦的脚，「一处漏雨，处处漏雨。找不到比这里更好的地方了，定邦桑！你不要走，在这里陪着我，把那个盆里面的水泼到院子里就可以有空盆了。别走，别走……」 「克里斯，我不走。」薛定邦手里端着水，心中的痛苦大于无奈，「你先放开，可以吗？」 薛定邦听前田克里斯的，直接把水泼到院子里。空下来的木盆成了接漏雨地方的工具，离前田克里斯的枕头近得不行。天快要亮的时候，他的体温还没有降下来，后半夜一直都在迷迷煳煳说胡话。 一整晚，薛定邦都牵着前田克里斯的手，坐在他身边，守在他身边。 只要薛定邦有将手抽出来的迹象，前田克里斯就会惊醒过来，哑着嗓子大喊大叫。哪怕是看着薛定邦去倒水，也要睁着眼睛，不肯挪开目光。等薛定邦再坐回来，再牵住他的手。 折腾了一夜，直到上午十点的钟声，将薛定邦唤醒。薛定邦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他就坐在前田克里斯身边打了个盹儿，不过一个多小时而已。 第411页 沉重缓慢的钟声，从老旧座钟中蔓延开来。如同缓慢扩散的水波，在空气之中荡漾。前田克里斯睁着眼，清秀的眉毛纠结成一团，漆黑幽深的眸子长久地凝视薛定邦，顾盼之间许多话语欲说还休。 「肚子饿吗？」薛定邦伸手试过他的体温，还有些烫。「我去给你做点粥。」 「我渴……」前田克里斯说，「身体和这里……」他抓住自己的胸口，垂下纤长眼睫，「都渴……」 「我去给你倒水。」薛定邦丢下这句话，端着已经快要满出来的盆子离开。 雨还没有停下，只是小了一些。漏雨滴水的速度也慢了下来，一滴水从房顶缝隙之间溢出，缓慢凝结，再啪嗒一声滴落在木盆之中。 「……定邦桑。」前田克里斯出现在厨房门口。他还是十分虚弱，需要扶着门框才能勉强站稳。 薛定邦听见他的唿唤，转身过来扶住他的身体，柔声说：「怎么起来了？多躺会吧！」 「我不想看不见你。」前田克里斯顺势倒进薛定邦怀中，千种柔情万分蜜意，「我好害怕定邦桑会消失呢。」 薛定邦嘆了口气：「克里斯，你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呢？」 「我很黏人，很烦人对吧？」前田克里斯苦笑了一下，伸手环住薛定邦的身体，「因为我很珍惜当下，和定邦桑还在一起的时间。定邦桑追求已经失去了的尹律师，想着无法实现的未来。被这些东西所困扰，你每天都很焦虑。我不要去想要那么多，我只想珍惜我现在有的东西。幸福这种东西呢，要是不抓紧，就什么都得不到呢。」 薛定邦摸了摸他的脑袋：「也许，这就是人类。」 前田克里斯在家里发了三天高烧，雨一直下了三天。房顶漏了三天雨，被撞坏的拉门上新煳的报纸也坚持了三天。时针转了四千八百七十一转，雨终于停了下来。 「雨停了了呢，定邦桑。」前田克里斯双手捧着粥碗，转头望向铺满落叶的院子。 经过这一场雨，院子里那棵树，已经变得光秃秃的。只有一枚倔强的嫩叶，不合时宜地冒了出来。 它生不逢时，终将被即将到来的凛冬所吞没。 「……别着凉了。」薛定邦为前田克里斯拴好披肩外套的绳子，从他手里拿走空碗。这几天，薛定邦衣不解带地照顾着前田克里斯。 「好温柔呢，定邦桑。」前田克里斯抓住薛定邦的手，对他虚弱微笑。「我想去走廊上面坐会，运气好说不定还可以看见彩虹呢。」 「不行。」薛定邦想都没想，一口回绝。「你还在发烧。」 村子里的医生来为前田克里斯诊断过，说——他脖子上的伤口，是加长发烧时间的原因。在药物和细心照料之下，前田克里斯今天的情况已经好很多，可体温依旧没有恢復正常。只是从高烧变成低烧而已。 「已经好多了。」前田克里斯说，「我会穿暖的，让我过去吧？」 薛定邦拗不过前田克里斯，这小傢伙人小主意大，决定了的事情，是不会轻易改变的。 「那你先等会。」薛定邦拿了件厚棉衣给前田克里斯披上，又找了条毯子裹住他的腿。 薛定邦抱起前田克里斯，将他放在走廊的坐垫上。吸入雨后清冽料峭的空气，前田克里斯忍不住打了个颤：「冷……定邦桑能帮我把手帐拿过来吗？」 前田克里斯很宝贝的那本手帐，很快就送到了他的手中。他小心翼翼地打开手帐本，因为曾经掉进过水里，所以纸页都黏在了一起。墨水也被濡湿，字迹变得模煳不清。 但是，上面的内容，前田克里斯即使是不用去看，也可以背得出来。 第228章 软禁（四） 前田克里斯有些难过, 即使他非常小心地要分开纸张，还是弄破了一些。手帐本里有许多夹塞，有些还因为被弄湿的原因黏在一起, 要分开总是会造成一些破损。 「看来, 需要买一本新的替芯了呢……」泪水在前田克里斯眼眶中打转, 或许是生病和受伤的原因, 他这几天情绪特别的脆弱。「好多字，都看不清楚了啊……我下次，一定，一定要换防水的笔……」 前田克里斯絮叨了几句, 又开始咳嗽。这几天他咳得有些厉害。还好他每次咳嗽时，薛定邦都会轻轻拍打他的后背，略微缓解他的痛苦。 「真温柔呢，定邦桑。」前田克里斯缓过气, 靠在薛定邦肩头，「明明都不打算接受我了，还对我这样温柔。真的好残忍呢，定邦桑……」 前田克里斯的手垂了下来，放在手帐本上面。他翻到第一页, 凝视上面的内容，手指轻轻抚摸每一个字迹。 薛定邦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前田克里斯的手帐是从今年开始写的。从元旦节开始, 写今年计划——要加油, 要赚好多好多钱, 要玩几个惊天大魔术, 要治好爷爷的病, 要…… 后面的字迹, 有些不太清楚。有些目标实现了，有些还没有。有些目标，以后再也没有实现的机会。 前面几页，记录的都是前田克里斯记录的他的魔术灵感。每一个魔术都图文并茂，文字和图画都非常生动。墨水没有散开的地方，可以看出来前田克里斯已经实现的魔术。 那些已经实现的，被他画上火红火红的爱心。没有实现的，还特地空下来了位置。 往后翻，就是前田克里斯在各地的手记了。一些城市的明信片，收据、风景图画甚至是报纸、插画和邮票，都被小心地剪裁和粘贴。旁边还有前田克里斯的说明文字，非常简短，字迹和他的人一样漂亮。 第412页 「这里，我和定邦桑一起吃过饭呢。」前田克里斯指着一张收据说，「在拉斯维加斯，是我们第一次一起吃饭。」 薛定邦一看，是在拉斯维加斯十几块钱一人的自助餐厅的小票。没想到前田克里斯竟然把这种东西都保留了下来。再往后翻，越来越多的，是关于薛定邦的事情，字也变得多了起来。 薛定邦挤压了魔术与金钱位置，篇幅变得越来越大。 「找到了，是在这里。」前田克里斯翻开一页，小心地把手帐本摊开，「真可惜，已经变得这样模煳了吗？」 那是薛定邦的画像，由于沾了水，铅笔的痕迹已经变得很模煳。 薛定邦想起来在拉斯维加斯那个傍晚。 那个时候，他们被关在尼尔森酒店的房间里。前田克里斯依偎在他的脚边，拿着这本手帐本，画下薛定邦的肖像。 那时候，前田克里斯满眼爱慕地看着薛定邦。细嫩的手抚上薛定邦的膝盖，坐上薛定邦的腿。而后，他们在夕阳的光辉下唇齿相依。美妙的吻带来的结果是薛定邦做了一晚上的怪梦。 和当时不变的是，前田克里斯依旧满眼爱慕地看着薛定邦。他细嫩的手，再一次抚上薛定邦的膝盖。 薛定邦忽然起身，差点把前田克里斯弄得摔倒在地：「我去泡茶。」 热茶驱散些许寒意，他们吃着成田奶奶昨天来探病时的点心，静静地看着秋日萧瑟的风景。 「我的梦想，又实现了一个。」前田克里斯抿了一口茶，露出灿烂笑容，「我早就想要这样了——等我老了的时候，和定邦桑一起坐在乡下的老屋，回忆过去。我们坐在一起喝茶，看乡间的景色。谢谢你为我实现梦想，定邦桑。」 「你还没二十岁呢。」薛定邦勉强地笑了笑，「现在就在计划退休生活，是不是太早了？」 「因为你可能陪不到我那时候。」前田克里斯转过头，认真凝视薛定邦，「定邦桑可能，要和我分开了。」 「暂时不会。」薛定邦摸了摸前田克里斯的额头，微烫的温度已经下去不少，只是还有些发热，「我答应你，按照原来的计划——陪你给你母亲扫过墓之后，我们再回东京。然后……我们再来商量下一步，关于我们分别要去哪儿的问题。」 「到了这个地步，你还为了我着想。」前田克里斯垂下眼，「真是该死的温柔呢。我知道，定邦桑是想要我接受我自己，接受那个『前田福』的身份。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接受啊！可是，真的发生了很多，我无法接受的事情。我们能先不说这个吗？」 「好。」薛定邦将茶具收好放到一边，抱起前田克里斯，「不管你愿意做阿福还是愿意做克里斯，你都是你自己。起风了，我们先进去吧。」 过了两天，前田克里斯身体刚刚康復，就急着开始干活。 存款虽说还可以坚持好一阵子，但是没有入项，前田克里斯就急得很。 地里的蔬菜和水果，因为那一场冷雨已经全军覆没。种在房子下面的脆柿子树，也被雨打得只堪堪留下一篮子。 前田克里斯提着那篮子脆柿子站在树下，懊恼得要命：「应该早一些摘的。就这点还要分给这次照顾我的山田家和成田家，定邦桑都吃不到几个了。」 「明年还有。」薛定邦从树上跳下来，「年年都有。」 前田克里斯咬了一口柿子，愁得眉毛都皱巴成一团：「看来不能用卖蔬菜和水果挣钱啦！我们修房顶和拉门的钱，要怎么办呀？」 「我来出钱。」薛定邦说，「你来出力——去找村子里修房子的人来。」 秋高日爽，适合修房。 晴朗的天气里，前田克里斯找来村子里的木匠还有裱煳匠，和薛定邦一起修葺屋顶，更换门窗的纸张。 为了抵御风雪，他们还在纸制拉门外面安装了厚重的玻璃门。屋子里发霉发臭的老旧榻榻米也全部换上了新的。 经歷了好几个世纪的老屋被修葺一新，以确保可以度过寒冬之后，前田克里斯的脸蛋皱巴得更厉害了。 「这次真的花了好多！大大超出预算了啦！哎……村子里的物价也涨得厉害呢！」送走工匠师傅，前田克里斯掰着手指头算帐，「我小时候明明没有那么贵的。」 「世界总是在变化中。」薛定邦安慰道，「往好的方向想——你今年冬天不会受冻。」 前田克里斯撇了撇嘴：「你要是肯抱着我，我怎么会冷呢？世界真的变得很快……我离开家的时候，家里还没有手机信号！没想到，信号站都修到乡下来啦！要是还是没有手机信号就好了，那样我和定邦桑就不会吵架……对不起，我不该提这个……我想接受成田奶奶告诉我的工作，我去还是镇子上成田酒店的酒吧里表演魔术吧！」 自从那天吵架之后，薛定邦和前田克里斯都分房睡。他们虽说依旧住在一个屋檐下，物理和心灵上的距离，却不可避免地开始拉远。 薛定邦收拾工具的手顿了顿，脸色有些不自然：「镇子离村子很远，你真的要去吗？」 「在家里整天见面，定邦桑也会觉得我烦。」前田克里斯撇了撇嘴，「还不如每天只有一部分时间见面呢！只是，要麻烦定邦桑开车送我啦。」 「如果你想去工作，那么就去工作也好。」薛定邦说，「但我没有任何讨厌你，觉得你烦的意思。」 第413页 「我当然需要工作。」前田克里斯不耐烦地嘟着嘴，「我超级需要钱……我要还定邦桑借给我交遗产税的钱。我还要负担这山，这土地和这房子的税金，还要养车子……」他停顿片刻，认真地凝视薛定邦的眼睛，「我还要养定邦呢。」 不管前田克里斯的原因如何，他需要钱这一点，是不容置疑的。就在当天晚上，他就去了镇上的酒吧。 成田酒店里的酒吧全天营业，在晚餐后到午夜场之间，会有魔术师上台表演。 前田克里斯的上班时间是晚上六点，他们三点多应该吃下午茶的时间就吃了「晚饭」，开着车往轻井泽镇子驶去。 过了五点，两人才在成田酒店门口停下。前田克里斯提着自己的背包跳下车，说：「晚上十二点之前来接我，我大概凌晨之前下班？」 「好。」薛定邦从驾驶座里下来，给前田克里斯整理好衣领，「去吧。」 前田克里斯点点头，转身朝里走去。 看着他瘦削的背影，薛定邦突然有些不安：「克里斯！」 突然叫被叫住，前田克里斯一头雾水转过头，满脸疑惑盯着薛定邦。 「虽然……没手机，但家里的座机，你应该还记得号码。」薛定邦说，「如果……你遇见什么麻烦的事情，你一定要给我打电话。」 前田克里斯脸上一愣，随后展开豁然开朗的笑容：「好啊！说定啦！」 踩着小鹿般欢快的步伐，魔术师蹦跶向新的生活。 薛定邦顺路去镇子的商店补给一番，才发现钱包里面的钱竟然少到买一张新干线到东京的车票都不够，更不要说是买手机之类…… 他买了一些生活用品，剩下的钱都加了油后，薛定邦身上就只剩下一些钢镚。而且，这点油根本没加满，只能勉强够往返轻井泽镇子和家里。 不用仔细去想，薛定邦就知道——肯定是前田克里斯干的好事。 他没有太过于在意，等到晚上十点，准时开车去接人。 刚停好车，前田克里斯就从灌木丛里钻出来扑进怀里：「定邦桑，救我！」 第229章 软禁（五） 第一天上班就把自己搞的如此狼狈, 这是薛定邦没有想到的。 前田克里斯右脚鞋子不知道去了哪儿，光熘熘的脚上满是泥土。他头髮乱糟糟的，一半扎着另一半散乱在肩头。整个人比土拨鼠还要紧张, 不住左顾右盼。 「怎么了？」薛定邦捞起前田克里斯的腿弯, 把他抱了起来, 「怎么搞成这样？你的鞋子呢？」 前田克里斯浑身发抖, 只是摇头。他把脑袋埋进薛定邦颈窝，只是流泪也不说话。 小傢伙在怀中抖得像个鹌鹑，薛定邦只能先把他抱到车后座。 带着薛定邦手心温度的保温杯，递到前田克里斯嘴边：「来, 喝一口。」 前田克里斯还以为是水，抿了一口才发现是松茸汤。「定邦桑？」他又惊又喜，瞪着一双大眼睛看薛定邦，「我还以为……为什么？」 「这是最后的松茸。」薛定邦将他乱糟糟的头髮拈起来, 温柔地挂到他耳后，「晚上天气冷，我想你可能需要喝一些暖和的。那么……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前田克里斯张了张嘴，欲言又止的样子似乎多有顾虑。他低垂眼睫, 将嘴唇抿成一条委屈的线，只是摇头，什么话也没有多说。 「去找你的鞋, 可以吗？」薛定邦也不逼迫前田克里斯, 脱下自己的鞋子给他, 「地上冷, 你穿上这个。还记得鞋子丢哪儿了吗？」 前田克里斯只是摇头, 咬住嘴唇不说话。 「……别咬嘴唇。」薛定邦轻轻把细嫩的唇肉从齿缝里拉出来, 「克里斯，你的外套呢？」 「在更衣室……吧？」前田克里斯说，「定邦桑，我不冷！我们就这样回去吧，不要去找外套……」他顿了顿，垂下眼睛低声哀求，「现在不要。」 肯定是出了什么事情，前田克里斯才这样说。 薛定邦不动声色跳下车：「我去给你拿，在这里等着。」 「不，不要走！」前田克里斯从车上跳下，紧紧抱住薛定邦，「定邦桑，别离开……我很害怕。」 薛定邦颇感无奈，捂住前田克里斯微凉的小手：「那么，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前田克里斯支支吾吾回答不上来，他们正在说话，突然从拐角蹿出来一个人。 「前田，你原来在这里啊！」那是一名中年男人，穿着服帖的西服，脸上还架了个黑框眼镜，「有客人投诉你，说你把他给打了，这是怎么回事？」 前田克里斯瞥了一眼薛定邦，眼看隐瞒不住，只得说了真话：「经理……那傢伙喝醉了……跟踪我到更衣室，然后骚扰我……我，我是打了他啦！但就一拳……」 「他满身都是鞋印。」经理挠了挠梳得油光水滑的头髮，「前田，你说是成田夫人介绍你过来的……但是这个样子的话，真的让我很困扰啊！」 前田克里斯只好改口：「好吧，我本来要逃走。他自己抓住我的脚不放，我才踹他的。那傢伙太下流了，多挨几下也不是什么坏事。」 经理神情复杂，他仔细打量过一番前田克里斯，又看了一眼薛定邦：「先去给客人道歉，毕竟是客人。」 「我不想看到那醉鬼！」前田克里斯满脸不愿意，直往薛定邦身后缩，「我讨厌他……那傢伙对我说了很多噁心的话，还想要对我来硬的。我踹他也是……」 第414页 经理显得十分为难：「只是过去看看，可以吗？」 前田克里斯正想要摇头，薛定邦却说：「我们去把你的外套和鞋子拿回来。」 薛定邦找经理要了双拖鞋，让前田克里斯不至于光着脚在地上走。他换回自己的鞋子，牵着前田克里斯的手往里走。酒店大厅里迴荡着前田克里斯踩拖鞋啪嗒啪嗒的声音，时间已经到了深夜，多数住客都已经睡下。 在休息室，薛定邦看见一名醉汉。对方不是日本人，而是一名身材高大的白人。他手里举着的「罪证」，正是前田克里斯的鞋子。 醉汉满脸通红，在跨坐在沙发上哇哇叫嚷：「那个小碧池勾引我！他妈的！他还偷走了我的钱包！他妈的！他是个十足的骗子！！！」 「我才没有偷你东西！」前田克里斯还是个年轻人，脾气和火气一样大，哪儿能够容忍这种污衊？他一进门，就冲着那个醉汉呛声，说完被对方一瞪，又缩回薛定邦身后，「定邦桑，他在胡说八道。你知道我从来不偷窃，也从来不骗人的！」 薛定邦只得苦笑一下，表示同意。 正直善良这些代表美好品质的词语，似乎和前田克里斯联繫不上。他满口谎言，还会偷走薛定邦的怀表，藏起来薛定邦的护照，对尹仁说假话又哄又骗…… 但现在，薛定邦认为前田克里斯说的是真的。他是真的受了冤枉。 「这傢伙，一直都在挑逗我！」醉汉举着那只鞋子，气势汹汹站起来，「你不把我的钱还回来，赔偿医药费，我今天就……」 咚——！ 这名醉醺醺的男人话还没说话，就被人一拳打中肚子，跪了下去。 打他的人的不是别人，正是薛定邦。 「克里斯说没有，就是没有。」薛定邦夺过他手里的鞋子，递给前田克里斯，「倒是你，手里拿着别人的鞋子……到底谁才是小偷？」 「那你拿了他的钱吗？」经理问。 「拿了……你们搜他马甲的口袋……」醉汉挣扎着，扶住茶几爬起来，「里面有美金！这里的客人，可不会使用美金！那是我的钱！」 「什么？那不是你给我的小费吗？」前田克里斯惊诧万分，他万万没想到，竟然这样被人给摆了一道，「你说我的表演很精彩，你自己塞进我口袋里面的！」 「是你偷的！」醉汉吼道，「你这个恬不知耻的小碧池！你偷走了我的钱！」他说着，突然因为酒精的缘故开始发疯，呜呜地哭泣起来，「还有我的心……天吶，上帝啊！日本真是个可怕的地方……日本人太恐怖了，这是东方的忍术吗？」 经理尴尬万分，把那名客人扶起来：「真是非常抱歉，这件事情我们一定会调查清楚。」 「你的臭钱，还给你！」前田克里斯气得直接把口袋里面的钱都掏出来，要说，他这一晚上的表演，挣的可真不算少，比在歌舞伎町大街上面表演时要强得多，「才不要你的钱！谁用谁得爱滋！拿走你的臭钱！都还给你！」 醉鬼盯着前田克里斯发火的样子，不知措施愣在原地。无辜的经理也跟着被扔出来的钱甩了一头一脸。 在美元里面还夹杂了不少日元，甚至是钢镚和买饮料的收据。 薛定邦向前一步，醉汉立即吓得酒都醒了半分。但是薛定邦只是弯腰捡起那些日元和钢镚，塞回前田克里斯手里：「辛苦挣的钱，不可以随便乱丢。我们先回家。」 「回家？」前田克里斯眼球震颤，他已经很久没有从薛定邦嘴里听过这个词了。 自从薛定邦接到尹仁的电话，薛定邦就很少说「回家」这个词。而当史密斯打来电话，说尹仁肺炎住院，生命垂危的之后……薛定邦和前田克里斯大吵一架，再也不提「家」。 「回家吗？」前田克里斯的声音有些哽咽。在得到肯定的回家之后，前田克里斯鼻头一下子就红了。顾忌这么多人在看着，他只是抹掉了眼角的泪水，颤声说，「回我们家吗？定邦桑，和我回家，真好呢。」 一路上，前田克里斯像是在梦里。他坐在副驾驶座位上，反反覆覆念叨的只有一个词——回家。 两人回到家里，火上一直温着汤。薛定邦给前田克里斯端了一碗。汤汁鲜美，里面除了松茸之外，汤里还有些煮的白萝蔔。 自从前田克里斯说不喜欢大根烧之后，薛定邦都避免去做那种会引起他痛苦回忆的东西。 「饿了没有？」薛定邦坐在前田克里斯对面，柔声询问，「吃一些东西再睡，不然胃受不了的。」 薛定邦确实想得周到。 即使是已经决定和前田克里斯以「朋友」的身份相处下去，薛定邦都没有忘记要照顾前田克里斯。 在酒店表演，当然不可以吃东西。前田克里斯下午很早就吃了所谓的「晚饭」，晚上又没有加餐。前田克里斯算不上酒店的正式员工，况且酒店里面也没有给来串场的魔术师管饭的先例。 这一晚上下来，前田克里斯可真的是饿得不行。中途也就在自动贩卖机上买了瓶饮料，但那东西，根本填不上肚子，反正更加觉得飢肠辘辘。 「那么，我开动了。」面前是热气腾腾的汤，热气熏得前田克里斯幸福得几乎落泪。他双手捧住碗，喝了一大口。「好美味呀！」 萝蔔煮的正好，软软的却还是一整块，咬一口含住，又很快化在嘴里。松茸的汤汁很好地和白萝蔔的清甜味道融合在一起，吃起来简直不要太好。鱿鱼、牡蛎与蛤蜊味道鲜嫩可口，水豆腐又嫩又滑。 第415页 前田克里斯吃得很香，满脸都是幸福的光。 桌子上除了前田克里斯的小汤碗，还堆着不少纸张。薛定邦点了根烟夹着，轻皱继续写答应张伯伦给尼尔森的书。既然是数学相关书籍，首先第一步就是要把这些公式整理和计算出来。 前田克里斯洗碗回来，看见薛定邦认真的脸，忍不住心动扑进他怀里：「今天可以吗？」 第230章 粉笔（一） 「什么？」 正在草稿纸上写写画画的薛定邦有点愣, 一时间没有明白前田克里斯所指的是什么。 「定邦桑，你很关心我。」前田克里斯温柔又热情，趴在薛定邦的膝盖上, 抬眼看他的眼神里满是挑逗, 「你还喜欢着我, 对吗？」 薛定邦把菸头摁灭, 喷出最后一口烟雾：「我从不讨厌你。晚了，睡吧。」 「定邦桑，今天我被人欺负了。」前田克里斯干脆直接坐上薛定邦大腿，用自身的重量压制住不让他起身, 「我很难过的呢，也很伤心害怕。定邦桑能够相信我，能够为我出头，我非常开心哦。而且, 你还做了夜宵等我回来，你有没有……那么一点……就一点点……愿意接受我了呢？」 薛定邦拍了拍前田克里斯的脑袋，柔声说：「睡吧。」 前田克里斯委屈得不行，勾住薛定邦的脖子不肯松手：「明明你还是喜欢我的，为什么不肯接受我呢？」 「因为我不想再利用你。」薛定邦伸手绕过前田克里斯的身体, 把桌上的文件和纸张都整理好，「也不想再伤害你。如果我们保持之前的关系，我不敢保证在歌舞伎町的事情不会再次发生。我……没办法原谅自己。」 「我原谅你！」前田克里斯飞快地在薛定邦脸上落下轻吻, 「我替你原谅你啦！」 「……对不起。」薛定邦轻轻推开前田克里斯, 起身离开。 望着他的背影, 前田克里斯泪眼模煳, 喃喃自语：「定邦, 你能不能不要对我这样温柔？为什么不虐待我, 让我狠下心离开你呢？或者是——更严重地伤害我！彻底伤害我？！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么温柔地对我呢？真的好温柔，又好残忍呢……」 轻井泽深秋的浓雾，笼罩了山间村落的小小院子。窗台上面的佑介，瞪着一双大眼睛在玻璃鱼缸里游来游去。这些天，即使是毫无存在感的金鱼，也被薛定邦照顾得很好。 除了刚刚来轻井泽那几天是前田克里斯在照料，其他时间都是薛定邦在照顾。嘴里说着「佑介是我儿子」，前田克里斯却经常忘记给金鱼餵食。 现在，前田克里斯恍然看着鱼缸里面的佑介，突然升起来一种相同的被冷落感。 一直呆在小小鱼缸里面的佑介，会不会也很寂寞呢？ 「对不起，佑介。」前田克里斯把鱼缸揽入怀抱，低声呢喃，「我现在也有些理解你的感受了呢。我要怎么去挽回你爹地呢？他对我温柔又冷淡，让我感觉好寂寞……」 薛定邦站在窗户外面，通过缝隙看见前田克里斯抱着鱼缸说话。泪水划过他的面庞，滴落进水里，泛起阵阵涟漪。萧瑟秋风掠过深秋庭院，搅乱静谧夜晚。月光摇晃窗后人影，松林逃生沙沙作响。 前田克里斯抬头望去，只看见空荡荡的窗户，和映照在窗前的月光。他抱着佑介推开门，一脚踩到个软绵绵的东西。低头一看，竟然是冬季用的厚被褥。 被褥上放了张便签纸，薛定邦苍劲漂亮的字迹写着——早点睡。 前田克里斯跪在地上，双手将那床厚厚暖暖的棉被紧拥入怀。 「好温暖，好舒服啊……」他整张脸都埋进被子中低声喟嘆，「佑介，我们一起睡吧？」 前田克里斯抱走被子，给自己铺好床铺，而后把鱼缸搬到自己枕头边。 临睡之前，前田克里斯还不忘敲了敲玻璃缸边缘：「晚安，佑介。」 佑介鼓着一双大眼睛，渐渐沉入水底，与前田克里斯一起进入深沉的梦乡。 自这天之后，佑介每天都睡在前田克里斯身边。秋季已经已经渐渐逝去，山里的气温低，冬天也来得早。十一月初，轻井泽的滑雪场就对外开放。 在乡下，时间到了十一月下旬，第一场初雪悄悄降临在山间领地。 薛定邦这些天和前田克里斯相处得挺好，只是两人之间比起来亲密，更多说是客气。前田克里斯还没有死心，时不时对着薛定邦撒娇，只是不是太过分的要求，薛定邦都会如他的愿。 就像现在——前田克里斯躺在薛定邦腿上，打了个哈欠：「定邦桑，车子应该加防滑链啦。」 「……嗯。」笔尖在纸上摩擦的声音，让薛定邦有些烦躁，「我得买块黑板。」 多年的教学生涯，让薛定邦更习惯用黑板和粉笔。比起来用纸笔计算，他更加喜欢粉笔划过黑板的感觉。尹仁知道他这个习惯，所以在纽约的房子里，尹仁为他准备了最好的黑板，还有他最喜欢的，日本产「羽衣」粉笔。 前田克里斯攀着薛定邦的身体坐起来，漂亮的脸蛋上写满疑惑：「纸笔不好用吗？」 薛定邦不动声色推开前田克里斯，着手整理已经写好的草稿：「只是习惯而已。粉笔比较好擦，方便修正。」薛定邦顿了顿，怕前田克里斯误会，补充了一句，「我教书留下来的习惯……仅此而已。」 第416页 「那就买呗！」前田克里斯挪动身体后退，打开双腿，「需要钱的话……请插卡。」 「什么？」薛定邦满脸疑惑。「插什么卡？」 「嘛……这里是二十四小时提款机。」前田克里斯指着自己，调皮地眨了眨眼睛，「插卡就可以提钱哦，尊敬的薛先生需要要提多少呢？」 「胡闹。」薛定邦嗔怪道，「你忘记了怎么保证的吗？」 前田克里斯吐了吐舌头：「还没呢。」 为了保住前田克里斯得来不易的工作，前田克里斯给经理保证，以后再也不表演带有挑逗性质的魔术。他的那点小心思薛定邦明白，只是为了讨点小费。这种讨好和挑逗，会让观众和客人误会，又产生被人投诉的情况。 即使是这样，前田克里斯还是没少被客人骚扰。 无他，长得太好看，举止又有着藏不住的诱惑。光是他的眼神，就足以令人发抖。薛定邦每次去接前田克里斯的时候，他都像是一只小鸟儿似地扑进薛定邦怀里，说今天又赚了多少多少钱。还说一些客人的事情，但他不管受了什么委屈，哪怕自己在更衣室哭红了双眼，也不会对薛定邦抱怨。 「只要看见定邦桑，我就已经足够开心啦！」前田克里斯这样对薛定邦说。「只要看见你，什么烦恼都不重要了呢。」 前田克里斯是如此乖巧懂事，对薛定邦总是报喜不报忧。总是想着各种花样，想要逗薛定邦开心。他越是这样，薛定邦就越是难以开口说离开的话。 现在的薛定邦，哪儿都去不了，只能呆在轻井泽的乡下写书。前田克里斯对薛定邦帮助很多，包括关于那本书，他给薛定邦当所谓的「助手」。 虽然嘴里说着「我不懂数学」，前田克里斯还是会仔细看薛定邦写的每一个字。 只是因为薛定邦说：「这本书本来就就是写给不懂数学的人看。你先看看，你哪里看不懂我来修改，改到你能够看懂为止。」 乡下的日子，过得温馨又平淡。薛定邦所需要担心的事情不多，他每天除了写书，接送前田克里斯上班，就是去拜访邻居家的成田奶奶。 前田克里斯能够获得这份工作，并且屡屡惹祸都没有被辞退，都得益于他的推荐人是成田奶奶。 在成田奶奶那里，薛定邦学到了很多日本菜的做法。在料理和茶艺方便，成田奶奶真的是一名高手。就像是前田克里斯形容的那样——酒店里的菜不过是对她的拙劣模仿。 成田酒店的怀石菜与家常菜，基本上都是由成田奶奶所研发。 从她那里，薛定邦打听到不少关于前田克里斯的过去。那些前田克里斯不想说的，不愿意启齿的事情。三天两头往成田奶奶家里跑，薛定邦俨然成了成田家的亲戚。村里人也有开始说长道短的，前田克里斯每次听见都会反驳回去，像驱赶麻雀一样驱赶那些嚼舌根的人。 就像他们今天出门的时候，轰走那些讨厌小屁孩一样。 「喂！你们这些臭小鬼！」前田克里斯直接拿了扫把，冲出去大喊大叫，「再往我家扔石头，我就把这些石子儿全部塞进你嘴里！」 不仅是石头，在门口下面，新立起来的门牌，也不止一次被涂鸦过。前田克里斯气得不行，明明赶时间，这些臭小鬼还要给他找事情做。他提了水桶和薛定邦一起擦那些该死的涂鸦，无非是画的两男人手牵手站在伞下。 画到无所谓，前田克里斯讨厌那些侮辱性的词语。 「太不像话了！」前田克里斯一边擦掉污渍，一边恨恨地骂，「真想看看他们的父母是什么样子！」 假女孩…… 男大姐…… 大变态…… 而在画着明显高个的男人旁边，写着「傻瓜」、「笨蛋」、「瞎子」…… 「不用和那些孩子过不去。」薛定邦擦掉字迹和自己的涂鸦，却把前田克里斯的涂鸦保留了下来，「把你画得挺可爱的，就别擦了。」 前田克里斯立即嘟嘴表示不满：「定邦桑！为什么啊？」 薛定邦淡然回答：「擦了下次还会画上去，不如保留着。」 维持现状就好，薛定邦想。 只要维持现状，他和前田克里斯还可以和平共处。只要维持现状，他还不会做出自己后悔的事情。 但是，即使是薛定邦如此想要维持现状，命运也会将他们之间脆弱的平衡打破。 第231章 粉笔（二） 随着十一月下旬第一场雪的落下, 轻井泽山里的天气也越来越冷。 前田克里斯每周有一天休息日，他哪儿也不想去，只想黏在薛定邦身边。轻井泽山里挺冷, 房子却不太保暖, 但是通风非常好。 第一场雪一落下之后, 前田克里斯就可劲喊冷, 他们只得早早地用上被炉。有了被炉，前田克里斯的身子也变得越来越懒，只要一沾上被炉，就缩在被炉里面, 和小猫似地取暖。 他们做饭也用上了原始的沙坑地炉，吃完饭还可以烤火，烤米棒什么的。 对于前田克里斯懒洋洋模样，薛定邦从来不加斥责。 相反对他很是纵容, 甚至为了陪他烤火，把黑板和他的工作都搬到了地炉在的房间。 粉笔在黑板嘎吱嘎吱的声音，显得十分刺耳。薛定邦写了一阵，又停下来皱眉。 「怎么了？」前田克里斯懒懒地爬到薛定邦身边，双手扒住他肩头, 故意在他耳边吹气，「定邦桑，是不是感觉有些寂寞了呢？」 第417页 薛定邦摇摇头, 想要推开前田克里斯。 「我感觉好寂寞呢……」前田克里斯反而把薛定邦抱得更紧, 「我每天晚上, 都觉得好冷哦。定邦桑不陪着我, 被窝里面也冰冰凉凉的。外面的雪, 一到晚上, 都飘到我心里来啦！佑介都说它冷。」 前田克里斯说自己寂寞，这不是谎话。 薛定邦不止一次曾经看过，前田克里斯偷偷躲起来，独自一人唿唤薛定邦的名字。他是那样投入，那样动情，以至于没有发现薛定邦的身影。 他一声声带着哭腔的唿唤，低柔婉转的喘息，还有情动难耐的面庞……无一不让薛定邦感觉没有办法面对。 薛定邦装作不知道，装作没看见，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那并不代表，他不会因此而感到动摇。 薛定邦不是无法原谅前田克里斯，而是无法原谅伤害前田克里斯的自己。 心有愧疚，前田克里斯越是示好，薛定邦越是无法坦然面对。 若是前田克里斯独自回到家乡，没有带着一名男人回来，可能还会获得同情。 而现在…… 「我只是……觉得粉笔不好用。」薛定邦扔掉手里嘎嘎作响的粉笔，拍拍手坐到前田克里斯身边，「我还以为日本很容易买到日产粉笔。」 前田克里斯瞥了一眼薛定邦放在一边的粉笔：「这是国产粉笔呀。」 「我之前都用hagoromo fulltouch 插lk。」薛定邦轻轻拨弄几下营火，从灰烬堆里散发出红薯的香味。「日本产的羽衣粉笔。他……」薛定邦顿了顿，把红薯掏出来拍掉上面的灰尘。像在老家爷爷对他那样，把炉火煨出来的美味，留给最喜欢的人。「每次到日本，都会带回来几盒。应该，不难买到吧？」 话虽是这样说，薛定邦跑遍轻井泽，都没有找到羽衣粉笔。 「哦，好吧。」前田克里斯把红薯掰成两半，一半塞给薛定邦，自己捧着另一半咬了一大口，「定邦桑是外国人呢，买东西可能要本地人才知道的！我帮一定会你买到的！安心安心啦！」 「不用。」薛定邦咬了一口红薯，简直甜到芯儿里，「下次去买和羽衣合作的dc deluxe吧，应该差不多。」 「不行！不行！不行！」前田克里斯在某些小事情上面，可以说是固执到倔强的程度，「既然那个男人可以为定邦桑做的事情，我也可以为定邦桑做到的！不过是一盒粉笔而已嘛！这里可是原产地呢，有什么困难？」 薛定邦勉强微笑了一下：「既然你都说，不过是一盒粉笔，不用太在意。」 「如果这盒粉笔，让定邦桑感到快乐，让定邦桑感到舒心，就很重要呢。」前田克里斯双手捧住红薯，咬了一大口，说话有些含煳不清，「我……我想要定邦桑幸福。我明明说好想要让定邦桑感到幸福的，但我是个没用的男人，很多东西都给不了你。哪怕只有一点点小小的幸福，我也想要给予定邦桑呢……」 薛定邦装作没有听清，第二天工作日，如常把前田克里斯送到镇子里。 承诺太过于危险。 他们之间，不需要承诺。 前田克里斯整晚都惦记着这件事情，在酒吧的员工休息室里，他看见了靠着墙抽菸解乏的经理。 前田克里斯鼓足勇气凑过去，小心翼翼地开口：「经理，我可以打听点事情吗？」 经理没料到前田克里斯突然提出要求，这些天前田克里斯在酒吧里面的表现不错。作为一名魔术师，前田克里斯是十分称职的。他的魔术轻松有趣，编排还挺精彩，并且和观众有不少有意思的互动。这些日子里，前田克里斯渐渐地有了点小名气，甚至开始有客人通过网络视频和朋友介绍，慕名过来看他的魔术表演。 对于可以给酒吧长脸挣钱的人，经理还是挺有好感的。 毕竟经理能够到手的钱，也和酒吧的营业额和上座率有关。没人会和钱过不去，经理对前田克里斯产生一点好感，对他也变得和颜悦色。 「我听说——你是轻井泽本地人，一直都住在这里。」前田克里斯认真地说，「在轻井泽镇，哪儿可以买得到羽衣粉笔呢？」 「为什么想要那个？」经理一脸疑惑，满是看不透的样子，「你要变粉笔魔术的话，随便什么粉笔不行吗？」 前田克里斯双手合十哀声拜託：「我有非要羽衣粉笔不可的理由啦！这是我一生一次的请求，请您告诉我吧！」 「羽衣啊……真让人怀念啊……」经理沉入回忆之中，他思考了好大一会儿，为难地挠头，「已经停产好几年了吧？」 这句话，无异于晴天霹雳，把前田克里斯给噼得渣滓都不剩下。 已经停产了？！ 尹仁买粉笔的时候，很容易就可以搞到。怎么到了他这里，事情就变得如此艰难。 就像是尹仁可以轻易获得薛定邦的宠爱，而他却很难让薛定邦只喜欢他一个人。 前田克里斯难过地低下头，气若游丝地说：「这样啊……谢谢你，经理。」 前田克里斯把自己摔进休息室沙发里，一言不发地蜷缩成一团。他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叫人看了不忍心。 经理想了半天，才恍然大悟一般说道：「羽衣粉笔的话，我知道有个人应该还有存货呢！」 「真的吗？！」一听这话，前田克里斯当场就跳了起来，两只眼睛闪闪发亮，「是谁？！」 第418页 「嘛，我的小学老师。」经理说，「他可是学校里有名的怪人，如果粉笔不是羽衣粉笔，还会发脾气……所以，我记得很清楚呢。你不是也是轻井泽人吗？竟然不知道他啊！」 前田克里斯一脸懵逼摇头：「我小学在东京念书的。那么，他现在住哪儿呢？」 「哦，他不住在轻井泽町。」经理想了想，「好像，是住在村里吧。离我们现在的位置，大概有十几公里？」 「有他的地址吗？」前田克里斯急切地抓住经理的手，整张脸都几乎贴上去，「请您告诉我他的地址！我真的很需要这个粉笔！！！」 关于前田克里斯喜欢男人的传闻，把经理吓得一直往后仰：「喂！前田！靠太近了！」经理撕了张便签，从记事本上抄写下一个地址递给前田克里斯。 「明天叫你朋友开车载你去吧。」 前田克里斯急不可耐拿过便签扫视一遍，这名老师和他不是一个村的。如果现在前田克里斯出发，还有可能在天亮之前赶回家。他后退几步，来了个九十度鞠躬：「对不起，请允许我今天先离开！拜託了！」 其实，不管经理是否同意，前田克里斯都会走。 在说了一大堆「现在的年轻人，真不像话」之类的抱怨之后，经理还是放走了前田克里斯。 去的路上，前田克里斯紧紧捏住便条，叫了辆计程车就往目的地赶。这名老师的村子不在山里，不过四十多分钟的车程也不算太远。 在车上，前田克里斯给薛定邦挂了个电话，说今天自己会晚一些回家，让薛定邦不用来接他，他会自己回去。 薛定邦觉得奇怪，但尊重前田克里斯的决定，只是嘱咐他要早点回来。 司机听见前田克里斯将电话甜腻腻的声音，不由得露出嘲讽的笑容。陌生人的笑容，刺痛了前田克里斯的心。他肯定把自己当做是在外面偷吃的小馋猫，在应付自己家里的伴侣。 即使是误会，前田克里斯也不想表现出对薛定邦的不忠。 前田克里斯下车之后，看了一眼时间。晚上十点四十五。十二月上旬的天气已经入冬，前田克里斯出来的时候，身上只穿了见大衣，脖子上还有更围巾。这样的装备，还不足以抵御夜间的寒风。 裹紧大衣，前田克里斯一边发抖一边向前走。根据经理写的地址，他又沿着乡间土路走了一段，终于找到一户很平常的农家门前。 他看了一眼时间，晚上十一点七分。 这户人家，没有亮灯。 门口挂着的木头牌子上面写着「户尾」，经理给前田克里斯写的条子，上面也写着「户尾老师」。 老人家睡觉都很早，这个点，恐怕户尾老师早已经睡下。 面对黑漆漆的门窗，前田克里斯突然觉得很委屈。跑了这么远的路来到这里，真的要不去敲门就离开吗？ 第232章 风雪夜（一） 乡间冷风颳过前田克里斯的脚裸, 冻得他打了个哆嗦。为了穿鞋子漂亮，前田克里斯没有穿袜子。光熘熘的脚裸被冷风一刮，寒气简直刺入骨头里面去。 「真是的。」前田克里斯站在原地, 不住跺脚, 「这么早就睡觉, 大好的人生都浪费啦！」 「这么晚不睡觉, 站在我家门口做什么？」 一个苍老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吓得前田克里斯一激灵。他缓缓转头去看，只看见一张皱巴巴的老脸，拉得老长盯着他看。 从那张老脸肩膀上, 又长出一张老脸。灯光从下面亮起来，两张脸叠在一起，靠近前田克里斯。 幽灵？！地缚灵？！ 一瞬间，前田克里斯的小脑袋瓜里唰唰唰出现了一千两百多个小剧场。每个剧场里面, 各种恐怖故事都在他眼前上演，他当时就被自己的想像给吓得跳了起来，捂住双颊高声尖叫：「出现了！」 「真是没礼貌！」最开开口那人一桿子打在前田克里斯头上，细细的原来是鱼竿。「站在我家门口，还在乱喊乱叫些什么？！」 「疼——！」前田克里斯捂住脑袋蹲了下来, 发现四只脚，「啊，你们有脚啊！」 再定睛一看, 后面的人还提了个防风灯, 光源是从那里来的。两人都是一副钓鱼装扮, 手里还提着桶。通过光, 前田克里斯可以看见桶中的鱼儿扑腾个不住。 前田克里斯打起精神, 抹了一把脸恭恭敬敬站好, 双手递出经理给的纸条：「我，我不是什么可疑的人！我是谷野经理介绍来的！我找户尾老师！」 「我就是户尾。」老人接过前田克里斯的纸条，凑近灯光仔细瞧了半天，「果然……这么丑的字，是谷野那小子的。」 前田克里斯不敢抬头，他的脖子勾得很低，尽量保持恭敬和谦逊的态度。知道冰冷的水滴，顺着他敞开的领口毫无阻拦滴入后颈里。 「好冷！」前田克里斯本能地缩了缩身体，还以为下雨了。 又是一片冰冷的水滴吻上他的肌肤，前田克里斯抬头一看，一片片细小的雪花，从黑漆漆的墨汁之中掉落。白雪点缀冰冷黑暗的黑夜，它是冬日的温柔，拥抱目之所及的天地万物。 「下雪了呢。」站在后面的老妇人走上前，笑得温柔和蔼，「先进去吧。」 前田克里斯忙不失迭点头，跟随两位老人进了屋。 屋子里布置得十分温馨，让前田克里斯想起来爷爷还在世的时候。他缩进被炉，接过老奶奶递过来的热茶喝了一大口。 第419页 「啊，真是活过来了呀！」前田克里斯笑得见牙不见眼，双手捧住茶杯对着户尾夫妇笑，「户尾老师，其实……我这次有很重要的事情要找你。」 若是事情不重要，也不会半夜跑到这样的乡下，到家门口守着。户尾老师点点头，示意前田克里斯说下去。 「其实……」指甲在茶杯上轻轻刮擦，前田克里斯有些吞吞吐吐，「我……从谷野经理那里……他说……你这里可以找到羽衣粉笔……」 「开什么玩笑！」户尾老师把杯子往桌上一砸，当即就沖前田克里斯吹鬍子瞪眼，「大雪天的晚上，谷野那小子叫你来我家就是为了粉笔？！」 「请不要责怪谷野先生，是我需要粉笔！」前田克里斯飞快爬到户尾老师身边，五体投地跪在地上，「我真的非常需要羽衣粉笔。谷野先生说是您很喜欢的粉笔，但是……不管需要多少钱，要付出什么代价，都请您把粉笔让给我吧！！！拜您託了！！！」 「胡闹！！！」户尾老师一听，直接把前田克里斯给赶了出去。 前田克里斯被丢了出去，倔强站在门口不愿意离开。天气越来越冷，气温越来越低，雪也越下越大。如果现在前田克里斯是躺在温暖的被窝里，他会很喜欢看见皑皑白雪落在窗台上。 但现在，前田克里斯只能感觉雪花静静落在他肩头，从他敞开的领口往衣服里灌。 前田克里斯抓紧衣领，颤抖着声音沖户尾家的房子喊道：「对不起，户尾老师！冒昧打扰你是我不对！但我真的不是在开玩笑！我是真的真的真的——！很需要羽衣粉笔！」 户尾奶奶打开门，满脸抱歉地说：「你明天再来吧，他正在生气呢。」 「对不起，我急用。」 前田克里斯看到了希望，快走一步凑过去，「需要多少钱，我都会给的！」 从屋子里传来户尾老师的咆哮：「别管他了，等会他就走的！」 户尾奶奶沖前田克里斯点点头，关上门低眉顺眼地进了屋。 风雪里，只留下瑟瑟发抖的前田克里斯。他没有离开，也没有再冲着屋子喊。 今天晚上，前田克里斯已经走了很远的路，闹腾一通，又冷又饿实在是没什么力气。想起来，自从前田克里斯到镇子上的酒吧开始表演魔术，薛定邦就开始为前田克里斯准备夜宵。四点多钟早早吃过晚饭之后，前田克里斯就会带着薛定邦装好的饭盒去上班。 今天匆匆忙忙离开酒吧，前田克里斯身上只有钱包手机和钥匙。他的包，还要包里的盒饭，都落在酒吧里。 「好饿啊，定邦桑……」前田克里斯冷得牙齿不住打架，他双手紧紧抱住自己，顺着门板滑落在地，「好冷啊……早知道我就……先吃掉定邦桑准备的盒饭。真可惜呀……」 前田克里斯喃喃自语着，只感觉越来越累越来越困。他的身子也越来越冷，最后似乎失去了知觉，好像不是他自己的身子了那样。他眨眨眼，困得不行……想要睡过去。 不知道睡了多久，迷迷煳煳之中，前田克里斯感觉自己好像回到了他家的老房子里。他的妈妈穿了件米白色的毛衣，正跪坐在地炉前面，小心地往炉灰旁边插烤米棒。 前田克里斯揉揉眼睛，不可置信地望向自己的双手。他有一双，孩子的小手。不仅如此，他的身体也比之前显得小上许多。他疑惑环顾四周，寻找薛定邦的身影，却被另一名高大健壮的男人抱起来，放在膝盖上。 回过头，前田克里斯在他爷爷那张冰冷僵硬，仿佛被冬日冻结的面孔上，看见了笑容。 「阿福。」爷爷伸出双臂，搂住他的身体。 前田克里斯伸出一双肉唿唿的腿，靠近烤米棒的地炉旁边。温暖火焰散发出木柴香味，噼啪作响，烘得他的脚暖烘烘的。他吸了吸鼻子，烤米棒香味馋得他直流口水。他仰起头，找了个舒服的只是，窝在爷爷宽大的怀抱之中撒娇。 「妈妈，我……」 「好温暖啊……」 两条腿暖和得几乎要融化掉了呢…… 火光照着前田克里斯的脸，渐渐地，他感觉越来越热，热得他都开始浑身冒汗。他胡乱拉扯自己的衣服，想要脱掉这些碍事的厚厚衣物，变得凉快一些。 所以，当有一只粗糙的手摁住他的时候，他表现出来的不满，十分强烈。 太热了，太热了！ 前田克里斯拼命地挣扎着，直到冷冷的水喷到脸上。 「喂，醒醒！」迷迷煳煳之中，前田克里斯感觉有人在拍打他的脸，「孩子，醒醒！」 前田克里斯想要大喊：「我醒着呢！」他以为自己发出声音来了，但是他没有。 更多的凉水喷洒在脸上，他勉强撑开沉重的眼皮，看见个模煳不清的黑影。 「别睡啦！」那个黑影拿着什么东西，又往他脸上喷水，「是好孩子应该起床的时间啦！快点醒来！」 前田克里斯皱了皱眉头，目光渐渐凝聚到一处。蹲在他面前的人，不是妈妈，也不是爷爷，是刚刚才见过的户尾奶奶。 户尾奶奶手里抓了个喷壶，看他迷迷煳煳的样子，又朝他脸上喷了好几下。 「请停下，快住手！」前田克里斯双手护在脸前，「我醒了呀！」 「醒来了吗？那就好。」即使是这样说，户尾奶奶还是连喷好几下。她的举动，让前田克里斯都在怀疑，她是不是故意在整自己。 第420页 户尾老师拨弄几下沙坑地炕，往里面加了点柴火。温暖的火光旁边，烤米棒正在散发出诱人香气。 「真是会给人添麻烦！」火光映照老人的白髮，他那副冷硬的态度和语气，很难让不让前田克里斯想起来自己的爷爷。「差不多给我可以一点！不要随便死在别人家门口！现在的年轻人太不像话了！嘴里乱喊什么妈妈和爷爷，还脱衣服！这种事情，警察来了我可没办法解释！」 户尾奶奶笑了笑，歪斜脑袋盯着前田克里斯直笑：「哎呀呀，这孩子是冷煳涂了呀！可不能在雪地里脱衣服哦，会死掉的。」 「所以，你既然都醒来了，就快点回去吧！」户尾老师说，「不要赖在别人家门口！你妈妈和你爷爷没教过你吗？」 「对不起，我妈妈和爷爷都已经死掉了。」前田克里斯神色黯然垂下头，「我只有一名可以称得上有亲密关系的人啦！他想要羽衣粉笔，所以……我是个没用的男人，能够为那个人做的事情不多，所以……非常抱歉，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我都想要为他做点什么！」 前田克里斯说着，挣扎着五体投地跪了下来。他额头用力抵住榻榻米，冲着户尾老师哀求：「无论要多少钱都可以！请户尾老师把宝贵的羽衣粉笔让给我吧！求你了！」 第233章 风雪夜（二） 前田克里斯湿淋淋的头髮抵住地面, 弄湿了户尾家的榻榻米。他刚刚经歷了一道鬼门关，甚至都来不及抹一把脸，就在为了另一人而哀求。 面对这样的年轻人, 即使是活了这么大岁数的老爷子, 也很难不感到惊讶。 「就为了这种小事情？」他说, 「任何人都不值得你那样做！」 「他值得！」前田克里斯抬起头, 手脚并用爬到户尾老师身边，「他是这个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他的要求一点都不过分啊！他只是想要用以前的粉笔牌子而已！户尾先生！请务必把粉笔让给我！不管出多少钱我都愿意！」 前田克里斯摸遍了身上的每一个口袋，把能够找到的钱都掏了出来。从纸票到钢镚, 摆了一地，一日元都没剩下。 「如果这些不够，我明天去取钱给您！」前田克里斯额头抵住地面，又一次跪倒在户尾老师面前, 「拜託您了！请务必把粉笔让给我一些！」 户尾老爷子抚摸自己的下巴，凝视跪倒在地的前田克里斯：「那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为什么你就非得马上给他弄到呢？粉笔而已，用什么不好？什么牌子不都是一样的吗？」 「因为……」前田克里斯的脸，埋进榻榻米里，「那是他想要的。」 「他无论如何, 也要吗？」户尾老师问。 「他不是无论如何都要，但我无论如何，都想要为他做到。」前田克里斯回答, 「我能够为他做的事情, 并不太多。他能够放弃好多好多美好的东西, 跟着我从美国回到日本的乡下小地方过日子, 我已经非常感激。他的一点小愿望, 我都无法满足的话！我……我……」 「好了, 我知道了。」户尾老头子拔出一根米棒，递到前田克里斯面前，「吶，你的钱我收下啦！你还真是个缠人的傢伙！一边吃这个一边等吧，我去把粉笔翻出来。」 前田克里斯双手接过烤米棒，正要开口道谢，却听见户尾说：「不要道谢，这些钱，我都收下了。是你买给他的！」 十几分钟之后，前田克里斯站在户尾家门口，而户尾先生拿着扫帚。 「拿了东西就快走吧！」户尾老先生哗啦啦扫开地面的雪花，满脸都是不耐烦，「不要在这里碍眼，看着就讨人厌！」 前田克里斯双手抱住怀中的塑胶袋，那里面有很少的两盒子粉笔。还有一些零碎的，也在里面。他把粉笔放进衣服里，小心地裹好。 雪比前田克里斯来的时候，下得更大。现在已经到了后半夜， 户尾奶奶拿了一个小信封，塞进前田克里斯手里，嘱咐道：「能够坐车的话，坐车回去。回不去的话，村口有个民宿，你可以在那里住宿一晚。」 捏紧信封里面的钱，前田克里斯光凭手感，就知道这些钱比他从兜里掏出来的要多很多。他朝着户尾奶奶鞠躬，双手将钱递了回去：「不行，他还在等我回家呢！我会抄近路过去，飞快就可以回家啦！」 前田克里斯撒腿朝着山上的小路跑去，只留下这句话在雪夜中迴荡。前田克里斯是本地人，当然知道这条穿山小路。青石铺就的路面，一直延伸到山上的神社。 风声在山谷之间唿号，前田克里斯紧了紧衣服，努力地凭藉记忆去找那条山间小路。雪地覆盖了路面，反射他手中微型手电筒发出的光芒，好似撒了许许多多的盐。在很小的时候，前田克里斯就认为——雪花一定是咸的，和泪水的味道如出一辙。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有这种想法，又是谁告诉他的，但他一直都深信不疑。用力闭了闭眼，前田克里斯抬头仰望漆黑一片的深空，任由雪花落入他的眼眸之中。 「定邦，等着我。」他低声呢喃，深一脚浅一脚，裹紧衣服艰难在雪地中行走。 风雪越来越大，白色几乎要吞噬一切。前田克里斯手上的手电筒，不过是挂在钥匙上的装饰品，光亮十分有限，也照得不远。 凭藉记忆，前田克里斯还是找到了神社的所在地。他摸索到孤独古旧的木屋，躲在屋檐下瑟瑟发抖。 第421页 雪实在是下得太大了，最明智的做法，就是在这里住一晚，等天亮了，雪停了再走。 前田克里斯摸出手机，打算给在家里薛定邦打个电话。可他的手机，怎么都开不了机。 没电了。 不，不能，不能在这里停下。 定邦等不到我回去，一定会很着急的。 前田克里斯如此告诉自己，又护住怀中的粉笔走向风雪。 只要翻过这座山，就可以回到自己家的村子里面，一点儿都不远！下坡路比上坡路更加难走，前田克里斯在风雪之中摸索了一阵，终于耗光了手电筒的光亮。 他估计着距离，大概这里离山下公路也不太远。在雪地里停留是件危险的事情，他用手捂住口鼻，深唿吸几口，又鼓起勇气向下走去。 天黑路滑，前田克里斯还没有走几步，突然被风吹过来的枯树枝给击中后脑。他的身体失了控，像是一片树叶般被寒风裹挟，摇摇晃晃往下坠落。 比起来让自己受伤，前田克里斯更加害怕的是粉笔被压断或者弄湿。他拼命护住怀中的宝物，即使是滚过被雪地覆盖的台阶、碎木与石头，和根圆木似地一路骨碌碌往下，也不肯松手。 最后，是公路边的石头菩萨救了他，才让他没有滚下更深的悬崖。他的脑袋，也撞上了石头菩萨，疼得两眼金星乱冒。 巨大的黑暗袭来之前，他眼前出现人影，他伸出手，发出痛苦的呢喃：「定邦……」 **************** 关上笔记本，薛定邦揉了揉眉心。他闭上眼，让酸痛的眼睛休息片刻。古旧的座钟滴滴答答响着，时针已经指向大大的「2」字。 薛定邦掏出香菸点燃，只抽了一口，便夹在指缝间继续工作。但他始终难以集中精神，眼神不住地往电话座机上瞟。 前田克里斯说是要晚回来，可现在都已经快要夜里两点，前田克里斯别说回家，连消息都没有一条。薛定邦不记得他是第几次看电话了，不止一次地，薛定邦想要给前田克里斯打个电话，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理智阻止了他的行为。 既然前田克里斯说要晚归，肯定是有必要的理由。薛定邦如此说服自己，控制自己。 噹——！ 噹——！ 缓慢沉重的钟声响起，时间已经到了半夜两点。 前田克里斯还是消息全无。 薛定邦终究还是没忍住，给前田克里斯挂了个电话。 风雪阻断线路，电话的信号似乎非常糟糕。薛定邦拨打了几次，前田克里斯的电话都处于打不通的状态。他不知道现在正在哪儿，也不知道是在做些什么。 焦躁万分的薛定邦，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好似被关在动物园笼子里的狮子。 唿唿风声把窗户挂的嘎嘎作响，听上去就像是有人在敲门。黑影在玻璃门外面晃动，薛定邦急不可耐站起来开门，发现那只是走廊防风灯所折射出来的一段树枝罢了。 今天夜里的风雪实在太大，院子里的树未经修建的枝丫生生被折断。薛定邦捡起来挡住灯光的树枝，转身回屋找出厚重的外套披上出门。 车钥匙还在薛定邦兜里，防滑链往轮胎上一套，薛定邦把车开得飞快。 雪大得能见度极低，雨刷需要不停工作，打开大灯，才能勉强让薛定邦看清楚前方十多米的范围。 即使路况如此恶劣，薛定邦还是开得很快很急。 薛定邦心里总有一些不好的预感，如同在天边翻滚的浓浓黑云般，压在心头让他喘不过气来。 到达酒店的时候，二十四小时营业的酒吧还没有关门。前田克里斯不在酒吧里，换班过来的人没有一个人知道前田克里斯去了哪里。 在前田克里斯同事的建议之下，薛定邦去了休息室。 休息室没有前田克里斯的影子，却有前田克里斯的背包。在他的背包里面，薛定邦发现了他中午做的盒饭。 薛定邦闭了闭眼，前田克里斯可爱的笑脸出现在面前。 「我最喜欢定邦桑做的盒饭啦！」 「你把我嘴巴都餵得挑食啦！」 「比酒店大厨做的还要好吃哦！」 「只要是定邦桑做的，我都最喜欢，最喜欢啦！」 盒饭用保温袋子装着，可以在前田克里斯十点吃夜宵之前，都保持足够的温度。薛定邦打开饭盒，发现里面的饭菜是一口都没有动过。 捧在手心里的盒饭，早已凉透。 就像是薛定邦那颗渐渐凉透的心一样。 前田克里斯跑了？就像是上一次，他找到了中山陆人那样，和别的男人离开。甚至连最喜欢的盒饭都没有吃一口，甚至连盒子和包装都没有打开过。 就这样悄无声息，消失在薛定邦的世界里？ 和尹仁一样，突然丢下薛定邦，不听解释，没有理由。 只是离开了，找到了自己的幸福，获得更加美好的未来。 薛定邦心情很沉重，也感觉到一阵难言的失落。 不，不对，不应该是这样。薛定邦告诉自己，反覆想要确认自己的心情。 难道，不应该是如释重负吗？ 明明都都打算冷落前田克里斯，好让前田克里斯自己选择放手，甚至选择分手。 可为什么，目标真的可能要实现时候，会觉得这样难过呢？ 第422页 第234章 风雪夜（三） 「哦, 你是阿福的朋友吧？」谷野经理迈着疲惫的步子，带着微醺朝薛定邦晃荡身体走过来，「你找阿福吗？他不到十点钟就离开这里啦。」 薛定邦将嘴唇抿成一条刻薄的直线, 没有回答醉醺醺的谷野经理。 对于日本醉汉, 薛定邦向来没有什么好感。他愿意去接触和照顾的醉汉, 只有尹仁一人。每次尹仁喝醉的时候, 薛定邦都会对着他不经意流露出来的性感，感到心动。 但薛定邦从来没有行动过。 一次又一次，薛定邦放弃了机会。 「阿福好像在找什么东西。」谷野抽了一口烟，整个人和条鼻涕虫似地瘫在沙发里, 「如果他今天晚上没回来的话，可能就要在外面过夜了吧？你要地址吗？」 「不用了。」薛定邦把已经完全凉掉的饭盒重新装好，放进前田克里斯的背包里。「如果前田先生，明天还要回到这里上班的话, 告诉他——我拿走了背包。我得清洗一下饭盒，还有他脏兮兮的打底t恤。」 事情到了这种地步，怪不得别人。一切都是薛定邦，既然选择要放弃，要放手的人是自己, 薛定邦就不应该出声再做任何埋怨。 谷野经理用醉醺醺的眼睛打量过薛定邦一番：「你真的刦接他吗？风雪这么大，他一个在外面，你担心他遇见什么危险之类的？」 「他那么大一个人, 遇不见什么危险吧？」薛定邦漫不经心挎上背包, 对着谷野微笑点头, 「那么, 谢谢您平时对前田的照顾。我先离开了。」 谷野吐了一口烟：「你怎么看上去笑得好难过？快要哭出来的样子？餵, 你听说我啊喂！我……」 醉汉打了个趔趄, 被绊倒在地上，根本追不上快步离开的薛定邦。 薛定邦快步走向停车场，打车门将自己塞进驾驶座里。 高兴，应该高兴才对。 整理前田克里斯的背包时，薛定邦的手碰到了夹层里的东西。虽然没有真正打开来看，但是薛定邦也能够从质感和大小能够感受得到——那时他的护照。 前田克里斯曾经那么想要藏起来的东西，就像是想要把薛定邦给藏起来的心思一样。现在就如此被遗留在原地，他想要和薛定邦在一起的心情，和他不知所踪的人一起消失无影。 前田克里斯有了自己的归属，薛定邦应该为他感到高兴才对。 留下护照与盒饭，已经说明得够多。 薛定邦想要点根烟冷静一下，古老的打火机却怎么都点不燃。他伸手探入车顶灯，摸出一枚塑料打火机。前田克里斯总是很贴心，把屋子里每个房间，都放了一次性打火机。 为的就是——薛定邦能够随手可以找到打火机点菸。 甚至连车里，他都准备过。 古旧的打火机早就没有了油，薛定邦还总是忘记，每次去使用的时候才想起。想一想，这和他对尹仁的感情，又是多么的相似！明明已经没有了燃料，还要如何继续燃烧呢？ 一次性塑料打火机虽然廉价，只是细微不足道的小玩意儿。可它却是生活总细微周到的爱和关怀，以及平凡又微弱的小幸福。 薛定邦抽了一口烟，摆弄着廉价打火机。一次性打火机很轻，捏在手心里，很新，里面几乎没有什么故事科研，当然价格也是低廉的…… 看上去，好像怎么都比不上薛定邦以前用的打火机。可它能够点燃火，能够给薛定邦驱散严寒。它可以点燃烟，为薛定邦赶走疲劳。它还可以点燃蜡烛，为薛定邦带来光明…… 一直以未来，薛定邦都没有想过，自己温暖光明的栖息港湾……竟会是小小的一次性塑料打火机。 它随处可见，不起眼，造价低廉可真的很好用。 究其一切的原因，就是…… 「可恶！」薛定邦勐锤方向盘，正好按到喇叭。深夜的地下停车场里，尖锐的喇叭声显得额外唐突。 薛定邦赶紧发动汽车离开，好在今天回去的时候，他在加油站加满了油，不然可能他今天晚上只能在车上过夜了。车辆缓缓驶出车库，外面的风雪比薛定邦来的时候更加勐烈。 薛定邦突然想起来——天气预报说今天晚上是入冬以来最冷的一天。 或许，他出门来接前田克里斯，就是一个错误。 把方向盘一打，薛定邦回程的路开得慢了许多。他打开窗户，纷乱繁杂的思绪被冷风吹过，清醒了不少。薛定邦这才放慢车速，把窗户玻璃摇起来。 大灯掠过雪地，一块黑色石头暴露在白雪皑皑之中，显得分外刺眼。在黑色石头后面，还暴露着一段明显比路面来得要高的黄土。 薛定邦继续开车向前，走了好几分钟，他才感觉有些不对劲——在来的路上，根本没有看见过什么黑石头和黄土！ 就算有，也早就应该被漫天大雪给淹没了！ 薛定邦感觉心下不妙，赶紧调转车头返回。唿啸的寒风裹挟雪花，使得天地之间都失去了颜色。薛定邦到达看见黑色石头的附近，却怎么都找不到那块石头了。 「克里斯？！」薛定邦刚刚一张口，风雪就把他的声音灌回喉咙。吸了很多冷风，让他胃部痉挛抽搐，痛苦得几乎快要吐出来。「你在附近吗？克里斯？！」 薛定邦深一脚浅一脚在风雪之中艰难行径，手电筒能够照亮的地方十分有限。天地之间，除了白色之外，没有任何其他色彩。刺眼的白雪反射手电筒的灯光，让薛定邦眼睛发疼，他的心脏也因为越来越冷的夜，越来越黑的天而变得冰冷而又黯淡。 第423页 如果那不是错觉？ 薛定邦不敢想接下来的后果，只能盲目地在附近寻找。 他在附近走了不知道多久，脚下突然踩中了一块圆木。他打了个趔趄，倒在地上，在一片白雪当中，看见几丝尚未被风雪所覆盖的黑色！ 那块黑色石头？！ 薛定邦顾不得裤腿和衣领里面都是雪，连滚带爬地挪过去，扒拉开那点黑色。熟悉的触感从他指尖传来——这根本不是什么石头，是前田克里斯的头髮！ 不知道前田克里斯到底为什么会倒在这里，他明明应该是到了某个地方，去拜访他人。 薛定邦不能多想，伸手把前田克里斯的脑袋给扒拉出来。 那黄色的部分，也不是什么泥土，而是前田克里斯身上穿的驼色大衣。雪里面有一些细小而又锋利的东西，薛定邦不知道是什么，可能是冰晶。这些东西镶入他的指缝，狠狠地伤害了他的手指。等他把前田克里斯完全扒出来的时候，十指皆是伤痕累累。 老话说「十指连心」，可现在薛定邦感觉不到痛。前田克里斯的情况比他想像当中，来的更加糟糕。 前田克里斯安静地躺着，浑身僵硬。他躺在薛定邦怀里，一点知觉都没有，双手紧紧抱着怀里的什么东西。原本红润饱满的嘴唇此刻变得青紫，因为寒冷还裂开不少血口子。原本漂亮鲜活的面容，如今只有死气沉沉。原本温暖而又灵活的身躯，现在冰冷而又僵硬…… 前田克里斯的嘴里，没有甜腻腻叫着薛定邦名字的嗓音，脸蛋上没有漂亮迷人的笑容。 「克里斯？！」薛定邦拍了拍前田克里斯的脸，感觉和拍打一块石头差不多。要不是前田克里斯冻僵了，要不就是薛定邦的手冻僵了。比起来前者，薛定邦更加希望是后者。「克里斯，你醒醒！别吓我，看着我！」 前田克里斯没有回应，他就这样躺在薛定邦怀里，好像是睡着了一样。 即使是在冰天雪地，如此寒冷的情况下，薛定邦也出了一身汗。恐惧摄住他的心脏，让他几乎不能唿吸。 对，唿吸！ 薛定邦试了试前田克里斯的气息，虽然很微弱，可他依旧气息尚存！ 「克里斯，没事了。」薛定邦安慰前田克里斯也是自我安慰道。「我带你回家，我们很快就会没事的！」 薛定邦打横抱起前田克里斯，薛定邦把他放到了车子的后座上面。薛定邦本想脱下他的外套，可他的双手依旧护着衣服里什么东西，掰都掰不开。无奈之下，薛定邦只得脱掉自己的外套，给前田克里斯盖上，然后自己钻进驾驶座里，一路飙车回到前田克里斯家中。 停好车，薛定邦立即把前田克里斯给抱了下来。他甚至连车门都没有上锁，直接把门一关就算完事。薛定邦背着前田克里斯，爬上积雪累累的楼梯。 楼梯又湿又滑，每一步薛定邦都走得十分费劲。 抽空薛定邦力气的，不是漫天风雪，而是他心中的恐惧。 在这一刻，薛定邦才发现一个事实。 一个长久以来，被他所忽略，所忽视的事实。 薛定邦曾经想要掩盖这个事实，来证明过去自己。 曾经的薛定邦，藉口尹仁，来掩盖的这个事实。 为了不让对他有期望的人失望，为了不否定过去的自己，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正常」。 「对不起，克里斯……」薛定邦温柔地把前田克里斯给放在榻榻米上，轻轻抚过他冰冷的黑髮，「原谅我。」 薛定邦解开前田克里斯的已经冻得僵硬的衣服，分开前田克里斯的双手。前田克里斯衣服里面抱着的，是一团小报纸裹成的球。 薛定邦解开层层叠叠的报纸，看见前田克里斯拼命要保护的东西时，不由得感觉心脏被狠狠抓紧。 第235章 风雪夜（四） 熟悉的小盒子, 些微有些湿润。打开有些破损的外包装，里面整整齐齐的，都是粉笔。 在二零一五年就已经停产的, 日本原产羽衣粉笔。 除了少数几根被前田克里斯压断, 大部分都还很完整。他甚至用报纸包着还不够, 还要用自己的大衣裹着, 足以看出来前田克里斯对这盒粉笔有多么珍惜。 薛定邦内心涌起一种难以言说的情绪，他从来不知道前田克里斯竟然还可以为他一句话，做到这种的地步。经理说的前田克里斯去拜访别人，应该就是去拿这盒差点要了他命的粉笔。 其他粉笔, 也不是不可以用啊！ 真是个傻瓜。 薛定邦扒光前田克里斯的衣物，将冻得冰冷的小猫裹进干燥温暖的棉被里面。点燃沙坑地炉的炭火，热气把整个屋子都烤得暖烘烘的。薛定邦把前田克里斯抱到火边，自己也脱掉衣服抱住他还未恢復温度的身体。 「对不起, 克里斯。」前田克里斯过低的体温，冻得薛定邦本能地缩了一下。他咬了咬后槽牙，伸出双臂把前田克里斯紧紧拥抱在怀中。 他们一起靠在地面沙发上，前田克里斯苍白的面色，被火光染上一层温暖的金黄。 薛定邦用嘴唇测量了一下前田克里斯额头的温度, 拨开他柔软的黑色刘海，发现额角竟然有一个大包。那个狰狞的青紫色大包，破坏了他如同剥壳鸡蛋一般光洁的肌肤, 给他饱满的额头上添加了新的线条。 「……对不起。」薛定邦颤抖双唇, 轻轻覆上那个包块, 温柔地吻了下去, 「……阿福。」 第424页 刚刚给前田克里斯脱衣服的时候, 薛定邦就发现他身上有不少擦伤, 以及一些小的挫伤。脖子和后颈上面的伤痕更加严重一些，有些地方都起了肉稜子。 这些伤痕，不会是一次摔跤而造成的。 很难想像，前田克里斯在回来的路上，到底经歷了些什么。 薛定邦满心爱怜地吻过他的额头、鼻子、嘴唇，最后落到眼睫上面。 前田克里斯的身体很冰，他唿吸平缓，始终没有清醒的迹象。薛定邦把床铺在有火炉的房间，怀抱前田克里斯睡下。窗外风雪更胜，寒风与冰雪吱吱嘎嘎摇晃门窗。 薛定邦怀中的身体，不再同之前的温暖柔韧，既僵硬又冰冷。薛定邦收紧怀抱，用自己的体温让他重新变得温暖。他无知无觉地躺在那里，毫无生气的模样叫人看了痛心不已。 薛定邦将他冰冷的脸蛋按在胸口，肌肤接触之间，带来刺痛。他纤长的睫毛，好似一根根小刺，几乎要刺入薛定邦的心脏。 山间的寒风在枯枝老屋的缝隙之中咆哮，单调的风声如同来自于地狱深处的死亡呢喃。客厅里老旧座钟传来阵阵钟声，低沉厚重的金属与机械，在风雪交加的夜晚显得很是突唐。 钟声响了六次，终于停下。薛定邦怀里的前田克里斯渐渐有了一些温度，沙坑地炉里的火焰小了很多。薛定邦弄了些柴火进去，把火又烧了起来。 起身那一刻，薛定邦十分期望前田克里斯伸手抓住他，像以前一样，调皮地对他眨眼。然后，他会用娇嗔的语气说，定邦桑多陪我一下嘛。薛定邦会拒绝他，刮一下他的小脸儿，说他淘气。这时候，前田克里斯总是会吐出一截嫩红舌尖，整个人都挂在薛定邦身上。 这时候，前田克里斯会用甜腻的嗓音，在薛定邦耳边吹气：「定邦，抱抱我，好不啦？」 「好。」薛定邦闭了闭眼，从幻想当中清醒过来。他面前是沙坑地炉，背后是还躺着昏迷不醒的前田克里斯。 转身回到被窝，薛定邦抱住了前田克里斯。 窗外看上去天还黑着，似乎永远都不会天亮。薛定邦重新回到前田克里斯身边，抱住他的身体，温柔地吻过他的发顶。 木柴噼啪作响，座钟滴滴答答，隔着门传过来，不是十分真切。门窗与火焰隔绝了外面的喧嚣与寒冷，只有薛定邦的喃喃低语，迴荡在空中：「快些醒过来吧。」 「求你了……」 回答薛定邦的，只有前田克里斯轻柔均匀的唿吸声。 薛定邦睡在他身边，低下头，蹭了蹭他的鼻尖。他们的唿吸，在此刻，交缠到一处。 深沉黑暗的梦乡，也随即袭来。 前田克里斯似乎做了个美梦。 梦境的具体内容，他已经完全记不起来。他只感觉温暖又舒适，棉花包裹在他周围，他的身体轻飘飘的没有重量，好似浮在云端。 低沉悦耳的声音，在他耳边低语。 前田克里斯不知道那声音在说什么，只想对它言听计从，好让那声音不消失。 温柔的双手，在他后背抚过，所经之处，无不引起一片舒适的颤慄。前田克里斯转过头，看背后什么都没有。那无处不在的温暖和舒适，只是刮过他身边的和煦微风。 前田克里斯想要抓住那道风，却被一名老人重重地摁倒。 「快点回去！」对方对他咆哮。 前田克里斯看不清楚那人的相貌，这里一切都是如此明亮，每个人脸上都有一团光。前田克里斯感觉很不是护肤，的身体变得沉重而又疲惫，他在往下掉落。 云端里面的老人凝视着前田克里斯，转身离去。 「不要！」前田克里斯尖叫着坐起来，周围的环境熟悉得很。 薛定邦从他身边撑起脑袋，抓过枕边厚棉睡衣披在他身上，柔声询问：「克里斯，你还好吗？」 前田克里斯看了一眼自己光裸的身体，恍惚之间，似乎又回到了在歌舞伎町的日子。薛定邦与他整夜欢爱缠绵的时候，快活得他简直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只能承受不住地晕过去。 而后，薛定邦会为他洗干净身子，抱着他睡觉，在第二天他醒来之后，关心他的身体。 想到这些，前田克里斯忍不住小脸一红，糯糯地说：「对不起，定邦桑……我好像，又昏过去了？」 「嗯，确实如此。」薛定邦为他拴上上衣的带子，坐起来抱住他的身体，「你现在醒过来了，这很好。好孩子，你很乖很坚强，不要道歉，应该道歉的是我……你，现在饿不饿？有没有哪里难受？」 前田克里斯动了动肩膀，才觉得从后背到后腰都酸疼得很。前田克里斯开动睡得有点木得小脑瓜，搜肠刮肚地想要把自己昏迷之前的情景，和现在薛定邦抱着自己的样子联繫起来。 好像，去拿了粉笔…… 然后，回家…… 之后的事情，无论前田克里斯怎么想，都想不起来。越是想要想起来，他就头疼得厉害。 不过就目前没有穿衣服躺在一起的情景——难道说，昨天晚上，真的，做了？ 「没，没有啦……」前田克里斯悄悄地向后摸去，感觉根本没有每次做过之后，遗留下来的酸痛。「定邦桑，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啊？我记得我好像在回家路上来的……」 他扑闪扑闪的大眼睛，煽动睫毛，纯洁无害的疑惑表情，还有那一点小动作……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么真实可爱。 第425页 「你晕倒了，我在雪地里找到了你。」薛定邦用力在前田克里斯额角亲了几口，咬着后槽牙深唿吸好几口气，才忍住把前田克里斯摁在地上亲的冲动。「我找到你的时候，你浑身冰冷，身上到处都是伤……我还以为我要失去你了。真是太危险了！你回来之后也一直昏迷不醒……我这辈子从来没有这样怕过……」 前田克里斯摸了摸额角还没有消失的包，用力回想了一下：「我好像……是被风颳到的树枝击中了呢……然后，我就不记得了哦。然后我感觉好累，就睡着了……定邦桑，你一直都这样陪着我吗？我睡了多久？」 「不久，你累的话，可以多躺一会儿。」薛定邦温柔地亲了前田克里斯的额头，「不要老去揉。我去给你做点吃的，你多少吃一些。」 前田克里斯点点头，但他并不感觉到饿。 薛定邦飞快穿上衣服，直接拉开门从庭院去厨房。 风雪已经停歇，阳光刺破铅云从天空倾泻而下。前田克里斯百般无赖地躺在棉被里，听着从客厅里面传来老旧座钟的报时声音，响了一共九下。 前田克里斯巴巴算了一下时间，睡着，大概是三点多？还是四点？反正那时候他也没看时间。然后现在九点，不过只睡了五六个小时而已嘛！ 想起来刚刚薛定邦那副紧张的样子，前田克里斯嘴角不自觉向上勾。 看见定邦桑那样紧张，那么关心我的样子，好开心。 前田克里斯越想越开心，从心里到脚尖都甜滋滋的。他忍不住打了个滚儿，趴在榻榻米上面，指尖轻轻地抠弄地板。秋天修葺房子时才换上的新榻榻米，散发出一股好闻的灯芯草香味。 前田克里斯把脸蛋贴在上面，小声嘀嘀咕咕：「讨厌！定邦好可爱……」他颤抖着手指伸向额头，刚刚被薛定邦吻过的地方，烫到他的指尖。 捂住通红的脸，前田克里斯仰躺在地，胸脯剧烈起伏：「好像很不妙的样子……定邦，怎么还不回来呀……」 想你了…… 薛定邦站在门口，透过窗户玻璃看着前田克里斯在地上幸福得打滚。 薛定邦颔首微笑，推开门走了进去：「克里斯，什么事情这么开心？分享给我，让我也开心一下，好吗？」 第236章 暖冬（一） 正在地上踢腿打滚儿的前田克里斯身子一僵, 缩了缩长腿蜷成一团。 「定邦桑，什么时候在的呀？」前田克里斯乖乖巧巧爬起来，正襟危坐摆出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模样, 「定邦桑做了什么好吃的呀？那么一盒子来的……」 薛定邦瞟了一眼他绵袍下面的风景——嫩白的脚指头不安扭动, 膝盖都泛着粉色。 「你先回到棉被里, 」薛定邦有些心动, 表面还是不动声色，「我去拿个小桌子来。」 前田克里斯乖乖「哦」了一声，自己钻进棉被了等着。屋子里的火焰还没有熄灭，房间烘了这么久, 还是乱闹闹的。他现在还不觉得冷，进了暖烘烘的棉被，才打了个哆嗦说：「好冷。」 小猫皱着小鼻子打抖的模样，成功地勾到了男人。薛定邦放下食盒, 突然拥紧他的身体。强势又霸道的吻，覆盖了他的唿吸和他的意识。 前田克里斯突然窒息得很难受。他本能挣扎，小拳头在薛定邦肩头无力地捶打几下，才发觉自己浑身都软绵绵的没什么力气。 而薛定邦对他热烈的渴求，软化了他的唇舌, 也软化了他的态度。他挣扎无用，只能抱住薛定邦的肩膀动情呜咽。 薛定邦的吻，从来未有如此兇勐激烈, 又蕴含着柔情, 和失而復得的庆幸。 在前田克里斯以为自己会溺死在这个吻中时, 薛定邦放开他, 抵住他的额头喘息：「以后不要再这样了。我担心你担心得要命。看见你还这么有活力, 我很高兴。」 「我还以为你要吃了我呢……」前田克里斯糯糯地回答, 「这么粗暴的定邦桑，我也很喜欢哦。」 薛定邦颳了刮他的脸颊，丢下一句「等着」，转身去客厅搬了个小桌子过来。 所有的饭菜，都是容易入口和消化的食物。薛定邦特意为前田克里斯做了大根烧，白萝蔔煎得正好，完美吸收了鸡汤和海鲜，吃起来简直不要太美味。 两人在一起吃过饭，前田克里斯心满意足伸了个懒腰，靠在薛定邦怀里，一根根数过他的手指：「定邦桑真的很夸张呢，我只是睡个觉而已。不过你这样担心我，真的让我很开心呢。」 「只是睡个觉？」薛定邦没好气地捏了捏他的脸颊，「你知道你睡了多久吗？」 「大概，六个小时左右？」前田克里斯眨巴着大眼睛，满脸无辜，「不过我睡得很好哦，感觉睡得饱饱的。定邦桑不和我一起睡觉的时候，我都睡得不够好。好在还有佑介陪我呢……」 「你睡了三天。」薛定邦崩了一下他的脑门，「至少睡了七十几个小时！你以为今天是几号了？嗯？」 「这么久啊？」前田克里斯歪斜小脑袋，笑容好似裹了蜜糖，「定邦桑，你这几天一直都在陪着我吗？」 薛定邦点了点头，捉住前田克里斯的指尖轻轻吻过：「对，我这三天，一直都陪着你。一刻都没有离开。我怕你醒来的时候看不见我，或者是突然醒来，出了什么事情。克里斯，这件事情，我得向你道歉。」 第426页 「定邦桑这么疼我，还有什么要对我道歉的呢？」前田克里斯之间轻轻掠过薛定邦的唇线，他明亮的眼睛当中，好似有星辰在其间闪耀，「定邦桑，以后我们都一起睡吧？山里的冬天，真的好冷呢。我一个人，睡不着。窗户上面总是有一些影子在晃，夜里我很害怕。」 薛定邦点点头，柔声说：「好。克里斯，我是个恶劣的男人，这一点，我必须得向你坦诚——我想过虐待你。也曾经真的那样去做了。我看上去很虚伪，对吗？我在别人面前，表现出来很多方面，都是我在满足我自己的那一点可怜的所谓的『人设』罢了。但只有你是不同的——我喜欢看见你为了我紧张，为了着急的样子。你挖空心思想要取悦我的时候，我也能够从中获得满足。」 「嗯，定邦桑在某些时候，确实很s呢。」前田克里斯吃吃笑着转身在薛定邦唇上落下一个轻柔的吻，「不过我喜欢！定邦桑要是想要虐待我，就虐待我好了。谁叫我爱你呢，来虐待我吧！什么样子我都可以承受的！只要你不要再说，离开我身边，别去找其他男人，永远和我在一起……」 薛定邦就着那个温柔的亲吻，吸住前田克里斯的嘴唇。他们不自觉地加深了这个吻，让这个吻变得缠绵悱恻，令人心驰神盪。 前田克里斯在薛定邦怀中微微颤抖，他有些不安，又有些期待，伸手滑上薛定邦的肩膀。 薛定邦和他分开，重重地喘了一口：「克里斯，在我们成为恋人之前，我就想过。一些疯狂而可怕的幻想，有时候是在白天，更多的时候是在梦里。我对你做过这么多糟糕的事情，还伤害了你，我很抱歉。我不算是一个好人，或许，尹仁说的是对的……」 「我愿意的事情，关那个渣男律师什么事啊！」前田克里斯一听，嗓门立即高了八度，「定邦桑，你喜欢什么样子，我就可以变成什么样子。只要你喜欢的是我，你选择我。我会为了定邦桑做任何事情，定邦桑对来说，最最重要！没有你，我什么都不是！定邦桑，是我活下去的意义呢！」 「谢谢你，克里斯。我真是个糟糕的坏男人，其实，我从一开始……」薛定邦深深吸入一口气，认真凝视前田克里斯的双眼，「我就喜欢你。但我害怕承认，因为我拉不下脸，因为我想要虐待你。不管是你开心快乐，还是痛苦迷茫，甚至惊恐害怕又不得不承受的样子……都让我觉得，我很重要……独一无二，非我不可……」 要剖析自己很难，但薛定邦还是这样做了。他说出来是自己的真实情感，丢掉的是那个「完美先生」。 「定邦桑对我来说，就是很重要啊！定邦桑就是我的唯一！」前田克里斯用力地亲了亲薛定邦，「你的幻想，我都会帮你实现哦。定邦桑想要怎么对我，都可以的哦。你有时候是对我很恶劣啦，我也会有受不了和承受不住的时候……但是，就算是恶劣的定邦桑，我也好喜欢，好喜欢！世界第一喜欢！」 薛定邦无奈微笑，他只能用亲吻来表达自己对前田克里斯的爱意和感激。 薛定邦捧住前田克里斯的脑袋，他柔软的髮丝，穿过薛定邦的手指。熟悉的触感，带来一阵源自心灵的喟嘆。他温柔地按摩前田克里斯的头皮，轻轻揉弄前田克里斯微红的耳尖，拇指拂过前田克里斯柔嫩的脸颊，落在唇角。 两人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亲密过，前田克里斯开心得不行，高兴得几乎快要哭出来。 「定邦桑……」前田克里斯主动和薛定邦分开，抱住薛定邦的脑袋说，「抱我。」 「不行。」薛定邦喘得也有些急，可他残存的理智阻止了进一步的可能，「你得好好休息一下。现在继续的话，我不保证我还可以控制得住。你刚刚才从昏迷里面醒过来，我不想你再昏过去。我想和你说说话，看看雪景。」 「……好吧。」前田克里斯不满地嘟起嘴巴，狠狠在薛定邦唇上啜了一口，「雪已经停了，我们或许还可以去后山，在山顶赏雪泡温泉？」 「不行。」薛定邦拿过前田克里斯的冬装，解开他的绵袍绳子，「就在院子里面看。你现在体力还没有完全恢復，不能走太远的路。乖乖在院子里休息，我们下次再去泡澡。」 「那好吧，既然定邦桑这样担心我，我会乖乖的。」前田克里斯吐了吐舌头，抓过衣服开始穿，「下次一定要一起去哦！就这么说定了！」 薛定邦摸了摸他的头毛：「好，等你休假的时候，我们一起去。」 前田克里斯开心点头，穿好衣服裤子，鞋子都没穿就往客厅跑：「我要带佑介一起看！！！」 「我去泡茶。」薛定邦说。他起身离开了这间温暖的屋子，在厨房里开始忙碌。 前田克里斯的脚步声从背后传来，让薛定邦不禁哑然失笑：「还没好呢，乖乖等着，嗯？」 「定邦桑……」前田克里斯的声音有些不对劲，里面甚至还带上了哭腔。 薛定邦转头一看，前田克里斯手心里捧着的是已经结冰的金鱼缸，佑介在里面瞪大双眼，根本无法移动。如果只是冰层表面结冰还好，佑介的浴缸里面，整缸水都冻成了大冰块。 「佑介，没有了！」前田克里斯嘴巴一瞥，眼泪大颗大颗往下落，「佑介被冻死了啦！」 「……对不起。」薛定邦放下水壶，低下头看见前田克里斯被冻得红彤彤的脚，「是我不好，我忘记佑介了。这几天我一直都在你身边没有离开，没能把佑介从窗台上面挪下来。这是我的错。克里斯，你先去把鞋子穿上，把佑介给我，我来处理，好吗？」 第427页 前田克里斯低下头，哭得委屈巴巴：「定邦桑，我，我什么都没有了……我从来都没有爸爸……我也没有了妈妈……我的爷爷几个月之前也没有了……现在，我的儿子，我的佑介也没有了……我只有你了，定邦桑！你会不会和他们一样，什么都不说，就这样离开我呢？是不是我是个坏孩子，你们才讨厌我，要迫不及待地离开我？」 第237章 暖冬（二） 前田克里斯越说越伤心, 越哭越难过。他双手捂住已经结冰的金鱼缸，手心的温度把里面的冰都给捂化了。水滴滴答答地顺着他的指缝溢出，和他的眼泪一起砸落在地。 「这不是你的错, 克里斯。」薛定邦怕冻坏前田克里斯的手, 把金鱼缸给夺过来放到一边。「你是个好孩子, 很乖也很听话。如果你想知道你父亲是谁, 我可以帮你。」 前田克里斯突然睁大眼睛，满怀期待地看着薛定邦：「真的吗？定邦桑知道我爸爸是谁？」 「嗯，大概知道一些。」薛定邦温柔擦拭前田克里斯满脸的泪水，轻轻吻了一下他的额头, 把他抱紧在怀里。「但我不能确定，我也不知道他现在正在哪儿。如果克里斯想要知道你的身世，我可以陪你一起探寻你的亲人。你不会是没有家，没有亲人的孩子。如果你愿意, 我也可以做你的亲人。」 「不要做亲人，不要做亲人！」前田克里斯蹦跶了起来，光着脚踩在薛定邦脚背上，「我不要做定邦桑的亲人啦！我要做你的男朋友，你的小猫, 你的情人！做你亲人的话，你又不会抱我了，我想要定邦桑抱我嘛……温柔的、残忍的、粗暴的……满足你的幻想, 甚至是虐待我都没关系的！」 「我不是那个意思。」薛定邦微微一笑, 掐住他腋下把人提下地, 「我是有些邪恶的想法, 但我从一开始, 从来都没有想过让你受伤。好了, 我们不谈这个，你去穿鞋，我马上过来。」 前田克里斯偷偷地咬了一下嘴唇内部，点点头乖乖离开。 薛定邦瞥了一眼放在桌子上的佑介，它已经完全被冰封住，活脱脱一件艺术品。 以生命为代价的艺术。 「对不起，佑介。」薛定邦擦掉浴缸外壁的水珠，把佑介放在相对温暖的地方，「下辈子如果还能遇见，我会好好照顾你的。照顾你一生。」 「定邦桑，定邦桑！」前田克里斯踩着拖鞋，啪嗒啪嗒的脚步声渐渐靠近，「你看——这些在结冰水里的金鱼，都还活得好好的呢！它们在游泳！青蛙被冻成冰块，只要化掉了，就会活过来！我们把佑介化冻吧？说不定它只是睡着了呢？！定邦桑，佑介会活过来的，对吧？」 薛定邦不认为佑介还有生还的希望，但如果不让前田克里斯试试，或许他很长时间都难以安心。 「好。」薛定邦笑着回答，和前田克里斯一起把佑介放在常温水当中。 水的温度有七摄氏度，融化冰块花了一些时间。前田克里斯也没有心情再去赏雪，他也不想躺着。于是选择做一些比较轻松的家务，时不时地过来看看佑介化冻的情况，然后跑去给正在噼柴的薛定邦报告。 到了下午，水已经完全化冻。澄净的液态的水当中，佑介缓缓地翻起了肚皮。 前田克里斯急得不行，拿手指戳佑介的脑袋：「佑介，起床了哦！小懒虫，别睡啦，好不啦？起来了嘛……」 佑介还是翻着它的肚皮不动，前田克里斯拿手指头在它小尾巴后面推，一边推，嘴里还叫着：「游啊，游啊！佑介快点游起来！」 佑介小小的身体，被前田克里斯推着向前滑了一段。看上去，就好像是它真的在游泳一样。前田克里斯大喜过望，以为佑介真的又活过来了，但他一停下，佑介又翻了肚皮。 「饿了，是饿了对不对？」前田克里斯一拍脑袋瓜，拿来饲料撒了几颗下去，「佑介，你最喜欢的饲料哦。超好吃的，别发脾气啦，快点来吃嘛。快起来呀！」 佑介没有吃鱼食。 前田克里斯直接拈起一颗，塞进佑介小小的嘴里：「你吃呀！爸爸给你买的，快点吃，可好吃了！」 那颗鱼食，只堵在佑介的嘴巴上，永远也无法咽下。 「佑介，别生气啦！我给你好多好多好吃的！」前田克里斯哭着把鱼饲料舀了一勺又一勺，佑介还是翻着肚皮一动也不懂。确定佑介真的没有救的前田克里斯，抹掉脸上的泪水，把半罐子饲料都给倒了进去，「佑介你喜欢的，都给你！快醒来吧……」 生活在自然界的鲫鱼，当然可以用这个办法越冬。但是宠物金鱼佑介，太过于弱小，它没能活过来。薛定邦满心愧疚，摸了摸前田克里斯的头髮以示安慰。 前田克里斯扑进薛定邦怀里，拿哭花的脸蛋在薛定邦衣服上一阵乱蹭：「骗人的吧！佑介，佑介怎么可以死掉呢？明明在河里的鱼被冻上了，都不会死掉的呢！第二年春天雪一化，就活蹦乱跳的呢。」 「对不起，克里斯。你不要难过，这是我的错误，你不应该为了别人的错误，而感到难过。」薛定邦抱住前田克里斯，力道大得好似要把他给揉进怀里，「我们一起把佑介葬了吧。就埋在柿子树下面，和它最喜欢吃的饲料一起。」 「没有了……都没有了……」前田克里斯只是哭，哭得直抽抽。他抱住薛定邦的身体，好似溺水的人抱住一块浮木，紧紧抓住不肯松手。 第428页 薛定邦一下下安抚，拍打前田克里斯的后背，和他一起承受失去佑介的痛苦。 这只是一个宣洩口，这个世界对前田克里斯来说，确实有很多冰冷的事实。他一出生，就遭受了不公待遇。生活把他拥有的不多的东西，一件件从他身边剥离。他那近乎于防卫的本能尖刺，只有在薛定邦面前才会有所收敛。 现在的前田克里斯，只是一团软软的小东西。他抱住在这个世界上，唯一可以依偎，唯一可以依靠的人。 前田克里斯哭了很久，把薛定邦胸口都濡湿了大一片。他是那样伤心，那样难过，就算是知道爷爷的死讯，回到乡下奔丧时，都没有这样难过。他最多躲在被窝里敲敲哭，也不会这样因为死亡而嚎啕。 「把……那个……没开封的……」前田克里斯抽抽噎噎，说话断断续续，但他抬起头看薛定邦时，已经止住了哭泣，神情坚强坦然，「其他佑介喜欢的食物，一起埋进去吧。」 这一年来，前田克里斯受了不少委屈。不管是在爷爷那里，还是在美国。他没有人可以倾诉，也没有办法去倾诉。他把所有事情都埋在心底，甚至连薛定邦那里，他都不会诉苦。即使是唯一的亲人爷爷死了，前田克里斯也还是装作坚强。好像他离开谁都可以活下去。 佑介的死亡，是前田克里斯情感的一个宣洩口，让前田克里斯把失去的痛苦，统统宣洩出来。 薛定邦没有阻止他哭泣，也没有阻止他在佑介身上洒满了满满的饲料。 所有的食物，都归于金鱼。 「佑介会很开心的。」薛定邦合上土，捡了两根树枝，用线绑成一个小小的十字架，插在佑介坟头。「有这么多吃的，佑介在天堂也不会挨饿。它可以吃得饱饱的，在天河里快活地游来游去。」 「谢谢你，佑介。」前田克里斯双手合十，虔诚祈祷，「在最寒冷，最孤独的日子，陪伴我。你一定要好好成佛哦，不许回来找定邦桑麻烦！他不是故意的！你要找的话，就来找我吧，所有的事情都是因为我任性而起！请记得哦，佑介。」 薛定邦柔和眉眼，把前田克里斯抱起来。 「佑介不会回来报仇的。」身为唯物主义者的薛定邦这样说，「和你在一起的时候，佑介也很开心。我们以后，再养金鱼吧。」薛定邦抬眼看了一眼天际铅云，可能未来明天又要下雪降温，「等天气变暖的时候。」 「不，不会再养金鱼啦。」前田克里斯手撑膝盖站起来，对薛定邦露出甜美的笑容。「但是我们可以有新的佑介，嗯佑介二世！」 前田克里斯几天没有去上班，他担心工作因此而弄丢，急着就要去继续酒吧的表演工作。薛定邦拗不过他，只能同意。 下了好几天大雪，车子完全被埋在了雪里。薛定邦和前田克里斯花了不少力气，才把已经裹成大福的车子给扒拉出来。两人晚饭都没来得及吃，直接开车到了镇子上，前田克里斯去上班，薛定邦开车去加油。 前田克里斯把自己口袋里面的钱都给了薛定邦，并且说：「定邦桑可以去买你喜欢的东西，等我今天赚了小费，我的钱通通都给你用。」 薛定邦揉了揉前田克里斯哭得有些肿的眼角，对他展露包含柔情蜜意的微笑：「好。」 「买要用来『虐待』我的东西也行的。」前田克里斯调皮地眨眨眼，舌尖若隐若现跨过贝齿，「等会有中场休息的话，我们一起吃晚饭呀？」 薛定邦无奈笑笑，把隐藏在内心深处的某些东西说出来，确实有些不好：「现在不用，我先去加油。等会我来酒吧找你可以吗？」 前田克里斯无所谓撇嘴：「定邦桑给我买的东西，我都会很期待的。只要你还要我，定邦桑的一切，都是最好的。我会接受你的全部，所有的。」 「那你可以继续期待。」薛定邦捏了捏他的脸颊，「今天不行。」 加油之后再停好车，天都已经快要黑下来。薛定邦在车里抽了一根烟，调整好自己的情绪之后，不紧不慢步入前田克里斯工作的地方。 在那里，薛定邦看见了熟悉又陌生的前田克里斯。 第238章 暖冬（三） 成田大酒店的酒吧很有特色。 大舞台是酒吧的中心, 在舞台前摆满了客桌。位置最好的前排客座，总是座无虚席。 薛定邦推门进去时，魔术师正在舞台下做沿桌表演。他随手点了杯无酒精鸡尾酒, 找了个靠后的位置坐下来。 魔术师抬起头, 对薛定邦抿嘴一笑。他晃动着裹在黑色演出服里的身体, 迈开和小鹿似的步伐, 噔噔噔，一眨眼就来到他身边。 薛定邦垂下眼，低头抿了一口鸡尾酒。 魔术师站在他身边，就这样抄手安静地盯着他看了好几十秒。终于, 还是魔术师先没忍得住，开口说：「先生，我在这里站了这么久，为什么你一点反应都没有呢？」 薛定邦无奈放下杯子, 对着他做了个请坐的姿势。 聚光灯齐刷刷朝他们打过来，照亮了魔术师那张漂亮得过分的脸。 「你要抽张牌吗？」魔术师手腕一转，动作快得根本让人看不清楚。也不知道他一双裸手，袖子都推到手肘下面，到底是如何凭空变出来一整副扑克牌的。 坐在旁边几桌的客人, 都伸过头来看着他们。 第429页 「好啊！」薛定邦笑了笑，从他的手里随意抽了一张牌，夹在指尖中晃了晃, 「只是这次……你可别再往我嘴里塞硬币。」 魔术师的脸微微发红, 他发自内心深处的羞怯, 让薛定邦看了有些冲动。按捺下加速的心脏, 薛定邦面带微笑地把牌递给他。 让人想不到的是, 魔术师并没有结果扑克牌, 而是连连说着「别给我看」。他背过身去，让薛定邦展示自己的牌面。 趁着魔术师背对他，在说话术的时间，薛定邦将手中的牌举起来。旁边一桌的客人很好奇，甚至凑过来看看扑克牌上有没有机关。 扑克牌传递了好几次，经过客人们的验证，所有人都觉得这是一张普通得再普通的黑桃a。 更准确地说——黑杰克。 「好了吗？」魔术师背对他们，摊开双手。舞台的灯光此时变换迷离，从他腋下穿过。 在那一瞬间，薛定邦似乎产生了一种错觉——那些光柱，是魔术师的翅膀。他单薄纤细的躯体，被笼罩在一片圣洁的光芒当中，光线勾勒出他身体的曲线，为他镀上了一层圣洁的光晕。 这种感觉只维持了几秒，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让所有人都未曾料想到。 薛定邦发出「好了」的信号之后，魔术师快速转身，一把抓过牌，把牌怼到了薛定邦嘴上。薛定邦皱了皱眉，还没有来得及发出抗议，魔术师双手撑住桌沿，倾身吻上了扑克牌的背面。 柔软嘴唇所散发出来的温热能量，透过薄薄一张纸传递过来。薛定邦柔和了眉眼，认真地凝视着面前这名漂亮得过分的男人。 他眼眸当中的星光，此刻光华灿烂，璀璨无比。深情而又专注的凝视，看得人心神俱颤。 舞台的那些灯，穿透他的发梢，让他整个人看上去，有一种清澈透明的美感。 他温热的鼻息，扑面而来。 他唿吸过的空气，又被薛定邦再唿吸了一次。 刚刚喝下去的饮料，此刻正在薛定邦胃里化为烈焰，让他浑身似乎都燃烧了起来。 周围一片口哨声，薛定邦才发现刚刚似乎自己有些过于忘我。 薛定邦终于没忍住，推开他略带嗔怪地低声说：「淘气！」 前田克里斯只是调皮地冲着薛定邦眨眨眼，抄起扑克牌笑着问他：「先生，这是你的牌吗？」 薛定邦撩起眼皮瞟了牌一眼，说：「这是joker，我的牌是黑杰克。你换了牌？怎么做到的？」 「我的牌，是小丑。」前田克里斯得意地笑着，他把手中的牌飞了出去，后退几步，向着观众们鞠躬致敬。 前田克里斯俏皮地冲着薛定邦吐了吐舌头，说了一个无伤大雅的双关语笑话之后，他张开双臂向观众们告辞。 接下来，是魔术师的中场休息时间。酒吧的舞台上换了一拨人在跳舞，薛定邦的心思一点都不在台上的表演上了。 嘴唇上，隔着纸牌留下的那个吻，似乎还残余温度。薛定邦出神地托住下巴，忍不住地回味那双唇的温热与柔软。而后来又喝了什么饮料，看了什么表演，他什么都记不起来。 这一晚，所有的印象，都留在了那个隔着joker的吻上。 前田克里斯的工作比预料来得要忙，他根本没有「中场休息」，一直工作到午夜。当指针转过十二点，酒吧里面的午夜场正式开始。 夜晚还很早，有很多蝴蝶在飞舞。而这里面，没有任何一只会叫做克里斯，也没有任何一只应该叫做克里斯。 在前田克里斯下班之前，薛定邦早早就去把车从停车场开了过来，在酒吧门口等待。他坐在驾驶座里抽菸，看见前田克里斯像只小鸟儿一样飞过来时，薛定邦下了车，迎向他走过去。 「久等了！」前田克里斯甜甜地笑着，并作两步地蹦跶过来。静静飘落的雪花，顺着他光熘熘的脖子和敞开的领口落进去，「有个客人缠着我，要我再来一次，打发他可废了不少时间呢！」 「冷吗？」薛定邦取下围巾，裹上前田克里斯的脖子。 前田克里斯双手扒拉围巾，甜甜一笑：「身体有些冷呢，定邦桑。」 薛定邦解开大衣扣子，直接把这撒娇的小猫包裹进怀里：「还冷吗？」 前田克里斯双手环住薛定邦的腰，脸贴在对方胸口上，笑眯眯地摇头。 「累不累？」薛定邦低下头，在他发顶吻了吻，「骚扰你的客人很多吗？」 「嗯，两个问题，我先回答哪个呢？」前田克里斯甜甜地笑着，满心欢喜地抱紧薛定邦，「定邦桑这是在吃醋，还是关心我啊？我可以当做你是在乎我的证明吗？」 薛定邦沉默地点点头，用眼神督促他说下去。 「其实，在和剧场表演差不多啊——会有客人特地为了看我过来。我几天没出现，他们想我嘛！不过，在这里，观众和魔术师的距离更加近一些。我就说啦——明天再来！」前田克里斯仰起脑袋，可怜巴巴地望着薛定邦，「第二个问题嘛，如果我说很累的话，定邦桑会抱我吗？」 薛定邦为难地皱紧眉头，低声呵斥道：「你在想什么？」 「我不是那个意思……」前田克里斯知道他会错意，难为情地把整张小脸都埋进他的胸口，「我的意思是说——我不想走路啊，腿都站麻啦。」 薛定邦撇撇嘴，一把将前田克里斯打横抱起，打开汽车后座塞了进去。 第430页 薛定邦坐上驾驶位发动车子时，前田克里斯扑倒他背后，抓住座椅说：「我们去给那个死老太婆扫墓，好不好？」 薛定邦想都没想，直接回答：「好。」 「定邦桑今天对我特别温柔呢！」前田克里斯凑到薛定邦耳边吹了口气，「我还以为你要说——时间已经不早了，为什么不明天去？」 「因为你想去。」薛定邦说，「我会陪你的。」 前田克里斯身体勐地震颤一下，蠕动着嘴唇，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过了良久，他才开口说：「定邦桑，我能坐在副驾驶吗？」 薛定邦瞟了一眼后视镜，镜子前田克里斯那双亮晶晶的眼睛，看得他心头一颤。前田克里斯藉助灵巧的身形，挤过驾驶和副驾驶之间的空隙，坐到他身边，冰凉的小手覆上他的手。 「别闹，我在开车。」薛定邦不动声色地抽出手，双眼直视前方，「你不是很累吗？你先睡一会儿，到了地方我叫你。」 前田克里斯乖巧地闭上眼睛，嘟哝着：「定邦桑一定要记得叫我哦。」而后，迷迷煳煳地就睡了过去。不过几分钟，他的唿吸变得既均匀又轻浅。 薛定邦放慢了车速，尽量开得平稳，不让他受到颠簸。 一片黑暗与静谧当中，只有在这辆车里，才有一丝丝生气。 「醒醒，克里斯，我们到了。」睡得正香的前田克里斯被人晃动肩膀，他吃力地睁开眼睛，发现车顶灯开着，自己身上盖着薛定邦的大衣。 薛定邦背着光，额头垂落的髮丝掠过鼻尖。前田克里斯感觉有点痒，他皱了皱小鼻子，用力鼻孔下揉了几下。 「好香啊，定邦桑。」前田克里斯抓住薛定邦的大衣，用力地嗅了一下，「上面有定邦桑的气味儿呢！好闻到令人安心的感觉。」 「你喜欢，就这样穿着下车。」薛定邦退出车内，提起已经打好清水的木桶，对前田克里斯伸出手，「小心点，地上有雪。」 前田克里斯满眼欢欣雀跃，小兔子似地蹦跶下车。薛定邦的大衣他穿着正好，穿在前田克里斯身上，就变成了毛毯。大衣的下摆在小腿肚子上扫过，甚至还沾上不少雪。洁白的晶状雪花沾在衣摆，和盐花似的闪闪发亮。 前田克里斯伸出手，歪着眼巴巴地看着，万分爱娇冲着薛定邦说：「牵手，可以吗？」 薛定邦对其报以温和微笑，无奈嘆罱荤气之后，他提着水桶，另一手牵着前田克里斯的小手，向着墓园深处走去。 雪静静落在他们肩头，覆盖上他们踩出来的脚印。深夜寂静的墓地里，无法安息的灵魂化为风声，穿过墓碑之间的空隙，化作悲惨的呜咽。 前田克里斯紧了紧薛定邦的手，缩着脖子抬头看着他。 第239章 扫墓（一） 「冷吗？」薛定邦低下头, 看着矮他一个头的小猫。从指尖传来的颤抖，让他明白这孩子，是在害怕, 「不然等明天, 白天气温会高一些。如果明天不下雪的话……」 「可是我明天, 」前田克里斯摇摇头, 把薛定邦抓得更紧，好像很害怕一松手，薛定邦就会从手心里熘走似的，「想要和定邦桑在被炉里度过嘛。」他磨了磨牙齿, 满不在乎地说，「给那个死老太婆扫墓，这种无聊的事情，随随便便做做样子就可以啦！」 薛定邦停住脚, 神情复杂地凝视了他好大一会儿，才开口说：「我们已经走得很远，你母亲的坟墓在哪里？」 前田克里斯眨眨眼，在薛定邦的逼视当中，他终于还是说了实话：「已经走过了。我……我只是想薛定邦桑牵着我的手, 就这样多走一会儿。」 「好，等天气暖和了，我每天都这样带你出来散步。」薛定邦顿了顿, 又补充道, 「但是不能是在墓地散步。」 「好的！」前田克里斯甜甜微笑, 一把挽住薛定邦的胳膊, 「在这边！」 说完这句话, 他咬住嘴唇, 指甲狠狠掐进了薛定邦肉里。 前田克里斯一手拿灯，一手挽住薛定邦，走得很慢。 前面的道路黑洞洞，仿佛地狱深渊，难以捡底。他每一步，都走得十分小心，好像害怕一脚踩空，就会掉进那个深渊里。 他们来到了一块毫不起眼的小坟墓前，四四方方的黑色石头，都比别的墓地要来得小。墓碑前面，枯萎的植物已经被落雪覆盖，冷空气都掩盖不住的植物腐败气味扑鼻而来。它破败不堪，样子看上去已经好多年没有人打理过。 「我好几年都没回来了呢。」前田克里斯笑得有些苦涩，他勐力扯掉那枯萎的植物，「喂！臭女人！死老太婆！我来看你了啊！」 前田克里斯的情况有点不对，虽说他脸上依旧笑着，却笑得无比扭曲。 薛定邦从未见过前田克里斯如此笑容，在自己面前，前田克里斯总是想要表现出最惹人怜，最爱娇的一面。 现在，这名年轻人，笑得却像小丑。他粗鲁地用扫把扫过墓碑，嘴里发出一连串含煳不清的咆哮。 「我的牌，是小丑。」 原来，这句话，是这个意思吗？薛定邦想。 「死老太婆，去死吧！」前田克里斯疯狂大笑，放在墓碑前的祭祀的小罐子被扫了出去，撞上旁边的墓碑，发出一声脆响。 洋洋洒洒的灰尘，落在雪地上，铺盖了一层灰色。 清脆的撞击声，在深夜墓地里尤其响亮。前田克里斯发疯般用扫把抽打墓碑上的雪，止不住地哈哈哈大笑。 第431页 薛定邦实在看不下去，也不明白刚刚都好好的，怎么前田克里斯突然就崩溃发疯。他逮住了前田克里斯的手腕，把他一把拉近怀里，一下下拍他的背：「好了，冷静点。她已经死了很久。」 刚刚开始，前田克里斯还在挣扎，但听见薛定邦陈述一个事实——他的母亲，已经死亡的事实。他的动作一僵，整个身躯都僵硬在原地。他仿佛就在瞬间，被冰冷残酷的现实，冻结成了雕像。 「她，她死了吗？」前田克里斯瞪大眼睛，泪水缓慢盈满眼眶，却不落下，只在眼眶中来回打转。他的身体在颤抖，从髮丝到指尖，都在颤抖。他回过头，缓缓吐出一口白雾，手中的「不……你……你已经死了……吗？」 短暂的平静和停顿之后，前田克里斯满脸木然，梦呓般地重复着：「已经，死了？已经死了？」他突然疯狂挣脱了薛定邦，一把抓起雪地里的扫把，疯狂地把墓碑上的雪扫得到处都是：「你已经死了啊——！臭老太婆——！你为什么要擅自去死呢？你再起来骂我啊——！再打我啊——！你这个臭表子——！」 「够了，克里斯！」薛定邦用力从背后搂住前田克里斯的身体，藉助高大的身形和强大的力量，把前田克里斯给压在了墓碑上，「冷静一下，你是怎么了？克里斯？你不愿意来扫墓，我们回去，我带你回家，好吗？」 「回家？」前田克里斯紧紧扒拉住墓碑，泪水顺着冰冷的石块往下流淌，「我没有家，我能够回哪儿去啊？我能够回哪儿去？」 「克里斯？」薛定邦心头一颤，把这名趴在墓碑上哭泣的大男孩，此刻看上去是如此陌生。虽说过去的一段时间里，他们之间的关系如此亲密。 这名每天都在身边，每天都与他见面的人，看上去是如此的陌生。 原来，我是这样不了解他。 不，我从未想过，要去接近和了解他。 我只是一味地接受他对自己的爱慕之情，接受他对自己的所有渴求，接受那个被人需要的角色。 薛定邦垂下眼，悲悯看着颤抖哭泣的前田克里斯。扮演着这样熟悉的角色，自己可以不用太过费心思去了解他。只要回应他的所有需求，就可以轻松呆在自己的舒适圈内。 等到薛定邦试图要走出去的时候，才发现残酷的事实——他们之间，并不是心意相通的。不存在什么心有灵犀，他们的年龄、思维方式、造成的代际，只能通过真诚直白的沟通，来弥补。 而这些一切，希望从现在开始，还不算晚。 「为什么，为什么要把我生下来，又赶走我呢？」前田克里斯的指甲，在墓碑上划拉出十分刺耳的声音，他恶狠狠的语调当中，竟然带上了一丝哭腔，「你为什么不相信我呢？！你竟然还丢下我，擅自去死了！」 他单薄的肩膀，微微颤抖。他纤细的身躯，好像被背负了万吨重压。他的哭声是那样嘶哑刺耳，完全听不出来平日里那声音有多么甜美。 「克里斯……」薛定邦没有再用蛮力控制住他，而是温柔地从背后搂住他。「请你不要难过。我不想看见你难过……」 「定邦桑，你喜欢我吗？」前田克里斯没有正面回答，而是扭过脑袋，用泪汪汪的眼睛凝视薛定邦，「即使是有那么一点，你有喜欢过我吗？」 薛定邦认真地捧着他的脸，拇指擦掉泪痕：「我既然和你一起来日本，当然是喜欢你的。我不会走，我会一直留在你身边。」 「是吗？那可真好。」前田克里斯捧住他的手，满心爱慕地亲吻他的掌心，「哪怕定邦桑是骗我的，我也很开心，哪怕只有一点点。定邦桑，如果你的心，只为我留了一个手指甲那么大的位置，我也会把手指头伸进去把那个位置填满。」 「克里斯……」薛定邦嘆了口气，把他抱在怀里，柔声劝慰道，「我们把这里打扫一下，然后就回去好吗？」 「定邦桑，你对我的喜欢，」前田克里斯抬起头，饱含深情的眸子灼灼发光，「什么时候才能上升到爱我的程度呢？」 薛定邦拨开他额前刘海，在那光洁漂亮的额头上印下一个吻：「傻瓜，别想太多。」 前田克里斯垂下头，皱着鼻子又哭出来神：「你骗我！你爱的是尹律师！一直都是！从来都是！而且只有他！只要他需要，你马上就会去向他身边！即使是他那样地伤害和背叛你，你也会轻易地原谅他！只要他一个电话，你就可以在机场等他好几天！你好几次丢下我，为了尹律师而丢下我！」 薛定邦被噎住了，他根本无言以对。前田克里斯说的是事实，至少在过去的三十多年以来，那是一个他从不怀疑的既定事实。 可是，现在这份爱，已经发霉变质。只剩下那些发黄的记忆，还深刻地刻在心底深处。在无人陪伴的夜晚，偶尔会隐隐作痛罢了。 「那些，已经不重要了。」薛定邦嘆了一口气，捉住前田克里斯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来，「克里斯，你看着我。」薛定邦一脸认真严肃捧着他的布满泪痕的秀气脸蛋，「现在，我在这里。在你身边，你身上还披着我的大衣，我抱着你，没有抱着其他人。我看着你，没有看着其他任何人。我爱你，没有爱着其他人。」 「可你还在和张伯伦联繫！」前田克里斯鼻子一酸，忍不住又掉下眼泪，他抓住薛定邦的衣襟，用力摇晃着吼叫，他好像要把过去几个月里所受到的委屈，用嘶喊的方式都发泄出来一半，「你们不过同居了一两个星期而已，我用两个月的时间都无法让你忘记他吗？」 第432页 薛定邦头疼地捏住眉心：「手机被你摔坏了，我已经很久没有联繫过他。」 「如果我们不是在买不到手机的乡下，如果不是我要强行留下你，如果不是我扣下了所有钱……你有了手机，你还是会联繫他的，对吗？」前田克里斯不依不饶地抓住他的衣襟，泪水和断了线的珠子似地滚落，「定邦桑，你不是说你爱我吗？为什么你还要背叛我，和张伯伦联繫？！」 薛定邦摸了摸他的毛脑袋：「我联繫张伯伦，只是出于关心和同情，那不是爱。」 前田克里斯深情地看着他，冻得发紫的嘴唇吐出的话语却依旧尖锐：「你是在同情我吗？」 薛定邦内心似乎被针刺了一下，前田克里斯总是可以发现问题的要害。他每个问题，都在拷问薛定邦的内心深处，每个问题，都在最重要的问题上面狠狠刺中了他的心脏。 第240章 扫墓（二） 薛定邦思考了很久, 才想好要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前田克里斯直勾勾的目光，盯得他无所遁形，好似被人扒光了从头到脚审视过。 「确实……你有时候看上去很可怜, 好像被人抛弃的小猫一样。」薛定邦轻抚他柔软的头髮, 回答得十分真诚, 「可我不不会因为同情, 而产生爱。」 「定邦……」前田克里斯颤声唿唤，张开双臂把薛定邦搂在怀里，「即使是我是个不值得爱的坏孩子，你也会爱我吗？还是说, 这只是你那对谁都一样的温柔，才会对我说出这样的话来？」 「克里斯，听着，我说我喜欢你这些话, 并不是为了以欺骗的手段，和你在一起。」薛定邦安抚地拍着他的后背，一字一句都说得十分有力，「我希望你，以后要对自己有信心。你是可爱的, 也是值得被爱的。无论是在有我还是没有我的日子里，你都是可爱的。」 「你完全值得被这个世界所爱，被全世界温柔以待。」薛定邦吻了吻前田克里斯的耳尖, 在他耳畔轻声低语, 「你要相信你自己, 不仅是我能够被你的魅力, 为你的可爱之处折服。还有更多的人, 喜欢着你, 爱着你……曾经是，现在是，将来也会是。」 前田克里斯抽噎着低下头，把脑袋放在薛定邦的肩膀上。双手还是紧紧地箍住薛定邦，生怕他因为自己接下来的话而吓到跑掉：「定邦桑，这几天，我每天半夜都会醒来。你不再身边，我好冷啊！我会悄悄摸到你屋子外面，看着睡在的你。我简直快要疯掉，发疯到想要把你给勒死。这样，你就可以永远呆在我身边。」 前田克里斯危险喘息，他明亮的双眼仿佛在森林里猎食的野兽，令人不寒而慄。 「不会再有尹律师！也不会再有张伯伦！任何人都不会来打扰我们！」前田克里斯哭了起来，勒住薛定邦身体的力量变得很大，「我的想法很丑陋吧？这样丑陋的我，你还会爱我吗？」 薛定邦任由他抱着，过了好久，才开口说：「人生的开端，源于数字。母亲们怀孕多少周，生下来有几天，几个月，几岁。每个人的生命，都是用数字来衡量的，爱也是那样。」 「一个人若是活到七十岁，最多不过两万五千五百六十八天，六十一万三千六百三十二小时，三千六百八十一万七千九百二十分钟，二十二亿九百零七万五千两百秒。」薛定邦低头吻了一下他的发顶，继续说，「我们认识了半年多，大概有一千六百多万秒。在这一千六百多万秒里，我一直都被你俘获着。在现在的每一秒，我都是属于你。」 前田克里斯听了仰起头，在薛定邦下巴上轻柔啄吻一下：「一千六百多万，听起来真的好多！我也是个富有的人呢！定邦桑，抱我。」 「在这里？」薛定邦有些犹豫，「这可是在墓地。我们浇了墓碑就走吧！」 「抱我！如果你真的爱我！」前田克里斯声嘶力竭地吼道，「不要管这个死老太婆了！如果你没有骗我！就抱我！让她看看——我也是有人爱的！我不是没有人喜欢的坏孩子！」 「克里斯？」从下车之后，前田克里斯就一直不对劲，薛定邦担忧地看着他，好声劝慰，「你今天是太累了吗？我们还是先回去吧！」 「不，才不是！」前田克里斯扒拉住墓碑，冲着薛定邦喊，「你不是想要知道，我的过去究竟发生了什么吗？好，我告诉你——我妈是歌舞伎町的陪酒女！贱皮子！！！我和一样，都是贱皮子！！！她和不知道从哪儿来的野男人搞在一起，才生下来的我，所以我连我的父亲是谁都不知道！即使是这样，定邦你还是要帮我去找那个嫖客吗？要去吗？！」 薛定邦无言以对，今天发现佑介的死亡，对前田克里斯打击很大。薛定邦以为他终于肯接受事实，来前田清子的墓前，接受已经永远失去的妈妈。 薛定邦没有想到，前田克里斯会变成这样。 「这个可恶的臭女人，一直都憎恨着我！她恨我！恨为什么要生下我！」刚刚止住的眼泪，又开始扑簌簌在脸上流淌。前田克里斯不计形象地嚎啕，痛苦地抓扯着胸口，「她总是打骂我，怪我给她拖了后腿，让她找不到好男人！」 「她的那些男朋友，看我的眼神，好像有毒蛇在我皮肤上爬！」前田克里斯激动得浑身发抖，双眼通红，「她还总是怀疑我勾引了她的男人！动不动就找藉口打我！被男人甩了打我，被骗了钱打我，每次喝醉了酒，也发了疯一样打我！」 第433页 薛定邦满脸哀伤地看着前田克里斯，蹲下来抱住他颤抖不已的身体。 「既然她那样说，那样怀疑，我却什么都没做，那不是太不划算了吗？她发现了，说我内心骯脏、思想恶毒，却从不关心我被人欺负，被人歧视的原因！」前田克里斯哭得声音都哑了，「我曾经发誓一定要离开那个炼狱，我十二岁的时候，收拾了行李想要逃走。可她把我抓回来，丢进了洗衣机里，和脏衣服一起洗！冲着我吼——要洗掉我骨子里的脏东西！」 「可是，那些脏东西，都是她给我的啊！」前田克里斯哭着抓住薛定邦的手腕，力道大得好像是要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生在那样的环境里，我骨子流的，就是她的脏血啊！」他撩起袖口，将手腕上触目惊心的疤痕展示出来，「你知道，这个疤痕怎么来的吗？」 他说着仰天大笑起来：「这个疤痕，很丑陋吧！就像是我一样！我讨厌她的血，这是我为了反抗，而付出的代价！」 薛定邦捉住他的手腕，在上面轻轻印下一个吻：「不丑，这是你对抗命运的勋章。」 「定邦，快点抱我！」一句简单的赞美，竟说得前田克里斯心神俱颤，他原本迷茫空洞的眼神，一下子燃烧了起来，「用力抱我！定邦！让这个死老太婆看看！证明她是错的啊！」 「克里斯……」薛定邦为难地皱紧眉头，「你不要这样。」 前田克里斯扯下大衣，快速地扒拉下裤子，背对薛定邦喊：「我离开家之前，她诅咒我，说我是个恶毒的孩子，一辈子都得不到幸福！她说我不会被人珍惜和疼爱，因为我不配！你来证明她是错的啊！定邦！你疼爱我吧，多疼爱我一些！让她看看，我也是值得被人疼的孩子，我也可以有幸福，哪怕只有这几分钟！哪怕只有这一秒！抱我啊！定邦！」 「回去可以吗？」薛定邦心疼得心脏都在发颤，他温柔地搂住前田克里斯单薄的身躯，柔声劝慰道，「这里很冷，也没有润滑剂。」 「别管他妈的什么润滑剂了！就这样进来！」前田克里斯吼道，「我喜欢粗暴的，也喜欢疼痛！我就是个贱皮子！你来弄痛我吧！定邦！快来爱我啊！」 薛定邦一把拥住前田克里斯，把他摁在墓碑上，堵住他的嘴。每一个从他嘴里蹦出来的音节，薛定邦都感觉无法承受。 没有经歷过的人，是很难想像当事人都经歷了一些什么。 然而，仅仅是从他的嘴里听见这些话，也已经足够让人难过。 薛定邦无法感同身受，前田克里斯遭受过的那些实实在在的恶意与不公，他没有遇见过。但看见这样难过的前田克里斯，他没有办法不为对方的过去，感到遗憾和难过。 童年的苦难会用尽一生去弥补，童年的伤痕需要用尽一生去治癒。 「别哭，我会好好疼爱你的。」薛定邦把手指伸入前田克里斯的口腔，压住他的舌头，「克里斯，你值得被珍惜，被疼爱，也是受欢迎的人。你很棒，很乖，你是好孩子。」 前田克里斯的抽噎，变成了小声啜泣。 【圣光术】 他甜甜开口，娇声说：「定邦桑，你多疼我一些。」 在那一瞬间，薛定邦感觉头皮崩发紧。令他忍不住叼住前田克里斯的耳朵，轻咬了一口，轻声警告说：「塞壬海妖，这是你诱惑我的。」 薛定邦低哑性感的喘息声，传到前田克里斯耳朵里，让他一瞬间就软了腿。 【圣光术】 前田克里斯仰着脖子，侧过脑袋，哭得一塌煳涂的小脸上，满是痴迷：「好幸福啊……妈妈……我现在……很幸福呢……」 【圣光术】 「你真可爱。」薛定邦吻上了前田克里斯殷红的唇瓣，「阿福……」 突然被叫了本名的前田克里斯身体一颤，他垂下头，脸埋在一片阴影当中。 「你，更加喜欢那个名字吗？」前田克里斯说，「定邦桑，更喜欢我叫阿福吗？」 「你做你自己本来的样子，就已经很好了。」薛定邦掏出马甲口袋里的手绢小心地为前田克里斯擦拭，「不需要做那个处处讨好的前田克里斯，做会任性，会撒娇的前田福就已经足够可爱。」 前田克里斯转过身，不顾自己还一副凌乱的样子，用力地抱住薛定邦，把脑袋深埋在他坚实可靠的胸膛里。 薛定邦还未平復的激烈心跳，令他感到安心。 「我们，以后也来扫墓吧。」前田克里斯说。 他尽力克制的嗓音，微微抖动的肩膀，压抑的情绪，让薛定邦心疼地吻了吻他哭红的眼睛，柔声说：「好。」 第241章 扫墓（三） 薛定邦把前田克里斯扶起来, 从地上捡起自己的大衣为他披上。「先打扫一下吧，」瞥了一眼他们在墓碑上弄出来得乱七八糟的水痕，薛定邦弯身去拿水桶。 前田克里斯脸色一变, 一脚踢翻了薛定邦带来的清水, 扭曲的笑容在手电筒的光线下显得十分可怖。「别给这个臭碧池浇清水了, 这个就够了……」他脱下裤子, 对着墓碑撒尿，「你这个臭碧池！喝尿吧你！你只配这个了！我现在很幸福！死老太婆！！！」 「前田福！」薛定邦心疼的紧抱住他，「够了，可以了！你不要再这样！我们回去吧！」 前田克里斯拼命地挣扎着, 嘴里发出含煳不清的咆哮，对着墓碑又踢又踹，失去理智地嚎啕不止。 第434页 「臭碧池！你他妈起来看看啊！我现在幸福得要命啊！」前田克里斯疯了一样抬高脚，拼命地想要去踹墓碑, 「定邦桑也爱我！他不会抛弃我的！不会丢下我一个人不管！也不会爱上其他人！他是我的，只爱着我！只看着我！只想着我！心里只有我一个！永远不会离开我！」 「可以了，可以了。」薛定邦抱住狂暴的前田克里斯，拼命地顺他的毛，安抚她, 「阿福，我在，我在这里。」 「定邦, 你不会离开我, 对不对？」前田克里斯紧紧抓住薛定邦的手腕, 扭过头, 瞪着眼睛眼巴巴望着他, 「说啊！对她说！你永远不会离开我！」 「好的, 不离开，我不离开。」薛定邦温柔地吻了一下他脸上的泪痕，柔声安抚道，「这里太冷了，你看看，你嘴唇冻得发青。我们先回家好吗？你需要在被炉里面暖一下。」 「定邦桑……」前田克里斯颤抖的身躯，终于渐渐平静下来，他不再愤怒咆哮，也不再哭泣抽噎。他平静的面孔，在月亮反射的月光下，又变回了那副漂亮安静的样子。 就像是薛定邦第一次看见他时，他坐在光滑的大理石阶上的模样。 薛定邦爱怜地吻掉前田克里斯满脸泪痕，用外套把他紧紧裹住，抱进了车里。 回去的路上，前田克里斯没有坐在副驾驶上。薛定邦担心他的身体，将他抱到了后座，让他躺在上面。一路无言，沉默是最后註解。 回家之后，薛定邦用毯子把他裹得紧紧的，塞进了被炉里。又为他烧热水，给他清洗身体，擦干之后又吹头髮。 前田克里斯浑浑噩噩的，好像失去了生气了一般，怔怔地任由薛定邦摆布。做完这一切，薛定邦为他端上一杯温热的蜂蜜水，盯着他，督促他喝下。 「好了，乖孩子。」薛定邦摸了摸他的刘海，扶他躺在被炉旁边，「我现在给你铺床，我们先睡觉，好好休息。其他的一切事情，我们明天起来再说，好吗？」 前田克里斯木然地点点头，任由薛定邦把他抱进被子里，躺在他身边。 「一切都好，一切都好。」薛定邦轻拍他的后背，哄孩子似的哄着他，「明天又会是新的一天，太阳升起，光耀万物。晚安，我的小太阳。」 前田克里斯靠在薛定邦胸口，纤长的睫毛轻柔划过薛定邦的肌肤。 即使只有这么一点回应，薛定邦也知道他暂时缓过来了情绪。 薛定邦吻了吻前田克里斯的发顶，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香味，和薛定邦如此一致。温暖而又令人安心的香味，让薛定邦放松了身心，内心中空出来那一块，也被奇妙的感觉填满。 真希望，前田克里斯内心的空缺，那些伤痕，有一天也会被抹平、填满。 「定邦，我今天其实有些开心。」前田克里斯抬起头，认真地看着他，「你说了爱我，还疼爱了我。还让我妈妈看见，我现在很幸福。她是错的吧？我现在也有人爱了，是吗？定邦桑，可不可以多说几次你爱我？」 「是的，我爱你。如果你想听，以后我每天都说给你听，说几次都可以。」薛定邦亲吻他的额头，在上面留下一个饱含无限爱怜的吻，「我和你在一起，也很开心。只要你不闹，乖乖的，我就很开心。」 「我好像，又沦陷了呢。」前田克里斯伸手抱住薛定邦，从胸腔里挤压出喟嘆，「定邦，我又一次爱上你了呢。我以后保证不再闹了，今天吓到你了，对不起。晚安，我的定邦。」 折腾了一天，两天睡到太阳正高才起床。薛定邦是被老旧座钟的声音吵醒的，前田克里斯听见钟声也觉得很吵，把自己整个人都缩进了被窝里，直接裹成蚕宝宝。 薛定邦无奈摇头，打起精神去做好午饭叫前田克里斯起床。 「不要吃。」前田克里斯把被子一裹，整个人都缩了进去，「我一点都不饿的。」 「起来乖乖吃饭。」薛定邦不由分说掀开被子，把懒洋洋的小傢伙拖出来，「吃完我带你出去，我们去打听关于你爸爸的事情，嗯？」 前田克里斯揉揉眼睛坐起来，嘴里抱怨说：「我不是很想去啦，而且也不知道去哪儿打听。」 「嗯，去知情人那里。」薛定邦把小桌子端过来，一样样摆上菜，「先吃饭。」 前田克里斯哦了一声，端着碗津津有味地吃起来。看他吃的这么滋味，薛定邦一直都盯住他敲个不停。前田克里斯被看得很不好意思，放下碗筷佯装生闷气。 薛定邦捏了捏他通红的耳尖，柔声问：「怎么了？」 「定邦桑看我的眼神，很奇怪。」前田克里斯小猫似地在薛定邦手心蹭动，挑眉看他的眼神里，带了几分挑逗，「嗯，你想要我吗？」 「不，我只是在想——你真可爱。」薛定邦手心在他滑嫩的脸颊上移动，前田克里斯温暖的体温，带来令人舒适的安心感觉。「你突然改变主意，说要去给清子小姐扫墓，我很意外。你打算什么时候回东京？未来有什么安排？」 前田克里斯撇了撇嘴巴，捧住薛定邦的手掌：「定邦桑对我说了实话，对我说了心里话。我也……想告诉定邦桑说说我的心里话……至于给那个死老太婆扫墓，我只是临时想起来的。我现在，还不想回东京……定邦桑，我们在轻井泽多呆一阵子，好不啦？」 「好，听你的。」薛定邦满心爱怜，捉住他的髮丝挂在耳后，「你心里如果还有话，我等着你想说的时候说，我们不急。毕竟，我们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昨天晚上累着了吧？今天可以请个假吗？你的身体看上去挺辛苦。」 第435页 「我知道定邦桑是在为我着想……」前田克里斯咬了一口下唇，有些失落望向窗外，「可是我，大概……我自己也说不上来呢……反正，我对挣钱挺感兴趣的。我想让定邦桑感觉幸福，只要你想要的，我都会付出我的一切，让你得到。不去工作的话，怎么挣钱养你呢？」 「那就让我来养你。」薛定邦轻轻拥住他的身体，「今天，我们就这样懒懒散散过一天。明天再开始努力也不晚，你有黑眼圈，晚上我们可以早些休息。」 前田克里斯顺从地靠在薛定邦怀中，轻轻煽动小扇子似的眼睫低声喟嘆：「和定邦在一起，做什么都好。」 「是吗？」薛定邦低声轻笑，「我们去铲雪。」 「铲雪？！」前田克里斯瞪大眼睛直摇头，「请不要作弄我！这么冷，叫我去铲雪还不如直接打死我呢！」 一小时之后，前田克里斯站在成田奶奶家门口，手里还拿着铲子和扫帚。 「真是麻烦你们了。」原本在扫雪的成田奶奶立即丢下工具，笑吟吟丢下他们说去泡茶。 前田克里斯不想扫雪，是真的一点儿都不想扫雪。他们出门的时候，自己家门口的雪都没有扫，两人就在没过小腿的雪里走下来。他自己家门口的雪都没扫，更不要说跑来关心村里的老人家门口有没有扫雪了！ 前田克里斯哈了口气，揉搓自己懂得僵硬的指关节：「趁她没发现，我们熘走吧！」 薛定邦面带微笑摇头，拿过前田克里斯手里的铲子，揉了揉他的脑袋：「累的话，坐走廊上休息会？你等我一下，我会尽快处理好这些雪。」 就算是再不愿意，前田克里斯也不会让薛定邦一个人干活。前田克里斯干这些活计熟练得很，铲雪铲得比薛定邦还要快。两人一起努力，没多大一会儿就把成田奶奶门口的雪铲掉，露出进出屋子的路面来。 他们干完活，成田奶奶还没回来。前田克里斯把铲子一扔，随便扫了几下雪，清理好路面，露出邀功的表情。 「好孩子，你做得很棒，」薛定邦捧住他冻得冰冷的小手，放在嘴里哈气，「想要什么奖励？」 「什么都可以吗？」前田克里斯眨巴眨巴眼睛，漂亮的脸蛋上写满期待。 「只要是我可以做到的。」薛定邦回答。 「我想打雪仗！」前田克里斯红扑扑的脸颊上写满兴奋。「这雪下得很好，这么白，这么软，不打雪仗好可惜的！」 薛定邦一愣。 本来他还以为，就前田克里斯那个性子，肯定会说要亲亲抱抱举高高之类。没想到，竟然在这时候，露出孩子和活泼的一见面，可爱得简直犯规。 薛定邦端起成年人的矜持，满脸为难：「可我不想打雪仗。」 「大骗子！」前田克里斯气上头，狠狠踩了薛定邦一脚。 第242章 雪天使（一） 薛定邦没有躲, 给他结结实实地踩了这么一脚，疼得眉毛都拧巴到一处。 薛定邦略带嗔怪摇头嘆气，挂着温和的笑容看着前田克里斯的背影：「小傢伙, 脾气还挺大。」 「是啦, 我就是脾气差！」前田克里斯生气撅嘴, 拿着扫帚赌气把雪扬得老高。「可我不小啦！我眼睛可比你大多了！」 说着, 前田克里斯转头冲着薛定邦做了个鬼脸，迎接他的是一团迎面而来的雪球。 「啊，可恶！你偷袭我！太狡诈了啦！」前田克里斯把扫帚一丢，转身抓了一糰子雪朝薛定邦掷过去, 「笨蛋！看招！」 薛定邦身手敏捷躲开，抓了一团雪搓成团，笑着说：「这叫兵不厌诈！」 前田克里斯正蹲地上搓雪球，突然被飞来的雪球砸中脑门。他尖叫一声, 眼睛一闭仰倒在雪地里。 「克里斯？！」薛定邦丢下手中雪球，慌忙跑过去查看。 前田克里斯突然睁开眼睛，大叫：「你上当啦！」 随着他话音落下的，还有一大团雪。薛定邦的头髮和脖子之间，全都是冰冰凉凉的雪。 「看招, 看招，看招！」前田克里斯和狗刨坑似地，两只手不停地扒拉, 把薛定邦弄得一身都是雪。 「好傢伙！」薛定邦逮住前田克里斯细瘦的手腕, 直接把他给压进雪地里, 「你还回学会装死了？」 「这叫兵不厌诈！」前田克里斯笑嘻嘻眨眼, 奋力挣脱了薛定邦的桎梏, 「定邦桑, 笨蛋！你抓不住我的！」 薛定邦拍拍一身的雪站起来，冲着前田克里斯喊：「等我抓住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那你来呀！」前田克里斯笑着跑开，一边抓起松软的雪花朝薛定邦扔。 两人打打闹闹，欢快的笑声震落树梢上的积雪。薛定邦终于追上前田克里斯，将他扑倒在雪地里。 前田克里斯嘻嘻哈哈笑着打滚，头髮和衣服上弄了不少雪。他漂亮的眼睛亮晶晶，可爱的脸蛋冻得红扑扑，殷红的唇瓣娇艷欲滴，在薄薄皮肤下，如同车厘子般水光润泽。 薛定邦轻喘片刻，含住前田克里斯的唇瓣吸吮。他温软的嘴唇与温暖的鼻息交缠在一起，让薛定邦忍不住低声喟嘆：「还跑？！嗯？」 「你追我呀，我才跑的嘛。」前田克里斯拿胳膊挂在薛定邦脖子，鼻尖轻轻在薛定邦耳根磨蹭。「定邦桑，我们来做个雪天使好不啦？」 他唿出来的温暖气息，带着甜腻腻的香气，撩拨着薛定邦的神经。直弄得薛定邦骨头缝都丝丝麻痒难耐，直叫人恨不得一口把散发着甜腻香味的小东西吞吃进肚，嚼得骨头渣都不剩下。 第436页 薛定邦心里默念了几遍忍耐忍耐忍耐，把心中那点蠢蠢欲动的心思给压下去。他再微笑时，只有包容与温柔：「好。」 前田克里斯打了个滚，翻到薛定邦身边开始挥舞胳膊腿儿。在雪地里，出现了一只可爱的雪天使。 不是前田克里斯身体下那个凹下去的图形，而是笑容比蜜糖更加甜的男人。 「好开心呀！」前田克里斯的笑声是那么清脆明亮，笑容是那么的明媚阳光。他一笑，仿佛天色都亮了起来，每一粒冰雪结晶都在闪闪发亮，「定邦桑也来啊！」 薛定邦没有做雪天使，而是搂紧了他的人间天使。他把前田克里斯抱起来，拍掉小天使身上的雪，捧住他红扑扑的脸蹭了蹭鼻尖：「冷吗？」 「不冷！」前田克里斯开心地搂住薛定邦的脖子，八爪鱼一样缠上去，「定邦桑，我好开心呀！原来打雪仗是这么开心的事情呢！我第一次打雪仗呢！以前都没玩过。」 生活在每年冬天都会下雪的地方，前田克里斯竟然说他没有打过雪仗。薛定邦大概能够猜出原因，也不由得感觉有些心酸难过。 「定邦桑，我以前看村子里面的孩子打雪仗，可羡慕了。可他们都不和我玩。」想起来过去的事情，前田克里斯鼻头一红，似乎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他吸了吸鼻子，把眼泪又憋了回去，换上甜美的笑容，仿佛是在说别人的事情。「他们还欺负我，叫我假女孩和人妖……」 「那时候，我经常被欺负呢。」前田克里斯笑得还算是淡然，但语气里面总是透露出掩藏不住地心酸，「我还小的时候，胆子也小，人也小……被欺负也不敢反抗。那些坏孩子，把雪硬塞进我的衣服和裤子里，我浑身湿透，冻僵了……也不敢去反抗他们。但是他们，变本加厉地欺负我……」 薛定邦心疼地亲了亲他的颤抖的眼睫，柔声说：「你要是喜欢，我以后都陪你打雪仗。」 「定邦桑，已经没有关系啦！我把那些坏蛋都打跑啦！」前田克里斯轻轻闭上眼睛，感受从眼睫传来的细微刺痛，「我就使了个坏，挑拨挑拨他们，那些笨蛋就和一群疯狗一样互相乱咬。那时候我知道——乖乖听话，老实不反抗没有任何意义。只有比别人更加会算计，才不能被人欺负，在这个世界上，才能活得更好呢。」 前田克里斯过去充满算计的生活方式，从来没有人告诉过他——这是不对的。他用自己的方法，努力在这个世界上生存，向着更好美好的生活，拼命奔跑。 即使是方法不对，即使是手段不对，他的追求，无可指摘。 想过好日子，是没错的。 「我会呆在你身边，保护你。」薛定邦轻轻把他搂入怀中，细细亲吻他的眼角眉梢，「以后，没有人可以再欺负你。不会有人再欺负你。」 人的一生，不应该是充满算计地活下去。薛定邦给前田克里斯承诺，也是希望他可以摆脱这种生活。不需要再这样去算计来算计去，去过日子。 前田克里斯闭上眼睛，双手圈住薛定邦的身体，感受来自于另一个男人充满爱怜的亲吻。 他开心又满足，现在，他的定邦桑，只属于他一个人。 前田克里斯有些得意——因为他比别人都更加了解张伯伦和尹仁的弱点，因为他比别人都更加会算计，更加有小心机，才能让薛定邦留在他的身边。 成田奶奶端着热气腾腾的茶和糕点走过来，看见在庭院里拥吻的人，不由得露出慈祥的微笑：「哎呀呀，真亲热呀。你们还好吗？有没有冷着呀？过来喝点热的吧。」 前田克里斯有点不好意思，他主动松开薛定邦，掸掉身上的雪点头：「好的。」 薛定邦瞥了一眼他微红的面颊，不禁有点心驰神盪。 两人坐到了成田奶奶身边，看见她端来的点心，就知道为什么她去了这么久了。成田奶奶像是疼爱自己孙子一样，并没有用现成的点心来招待他们，而是端来自己亲手做的点心。 「哇，是人形烧和若香鱼呢！」前田克里斯双手合十，认认真真地说，「我开动了！」 薛定邦也拿了块点心，咬一口，唇齿之间的甜香令人难忘。 「哇，是哈密瓜馅儿呢！」前田克里斯把自己的点心展示出来，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定邦桑你看，成田奶奶这么疼我的呀！」 在日本点心水果挺贵，哈密瓜是水果里面最贵的一种。加上现在，冰天雪地的，水果的价格更是居高不下。前田克里斯手里的哈密瓜馅儿，看上去十分新鲜，应该是这几天才做成的。 「喜欢吗？」成田奶奶见他吃得那么开心，笑得更加慈爱，「那你要多吃一点哦。」 薛定邦端着茶抿了一口，味苦的抹茶正好中和了茶点甜味：「成田夫人，有件事情……」 「什么？」成田奶奶微笑点头。 「关于，阿福的事情。」薛定邦放下茶杯，目光盯住里面竖起来的茶叶梗，「阿福的父亲，到底是谁？」 成田奶奶添茶的手一顿，不小心把茶水给洒出来不少。她手忙脚乱用抹布去擦拭之前，薛定邦先一步擦掉。成田奶奶有些手足无措，歪斜脑袋一脸迷惘：「哎呀呀，是谁呢？记不起来了哦……」 她是在装的。 薛定邦明白，但没有戳破。 成田奶奶虽说年岁已大，但她的记忆力和精神状态都很好。要得老年健忘症之类的，就薛定邦看来，还早得很。成田奶奶说过前田克里斯是私生子的事情，这事情在村子里面当时闹得不可开交。毕竟一名十四岁的少女未婚先孕，在闭塞保守的乡下还真的是一件无法被轻易接受的事情。 第437页 作为私生子的前田克里斯，即使是现在，还无法完全被村里人所接受。他每天不是去工作，就是窝在家里。就算是路上遇见邻居，也只是快速走开。 村子里面的人没有忘记这名私生子，而关于他父亲的传闻…… 知道的人却并不多。 「我看见了一个名字。」薛定邦说，「我无法确定，也没有地方去求证。或许，成田夫人……您认识他？」 「是吗？」成田奶奶尴尬而又不失礼貌地笑，「那么……」 「那么我回去了！」前田克里斯突然站起来，打断了他们的对话，「我……我想睡觉，我要累死了。成田奶奶我先走啦！定邦桑？要回去了啦！！！」 薛定邦垂下眼，微微颔首微笑：「我和成田夫人再聊一会儿，你要是累的话，就先回去吧。」 前田克里斯点点头，转身在走廊上面跑得啪嗒啪嗒响。 逃开他不愿意面对，也不想知道事情。 第243章 雪天使（二） 薛定邦目送前田克里斯离开。 那名纤细单薄的男人, 裹紧外套，朝着一片白雪皑皑的世界走去。白色吞噬一切，也吞噬了他身上那件火红的外套。 「他还是很在意。」薛定邦回过头, 笑着对成田奶奶说, 「请您原谅他的失礼。这件事情, 对于阿福来说, 可能是终生伤害。他感到自己被抛弃了，被父母、被这个世界……」 成田奶奶不住点头，微笑还是那么慈祥和蔼：「是这样吗？」 「我看过清子小姐的日记。」薛定邦不紧不慢地说。 成田奶奶垂下眼，一言不发。 「她在里面提到一个人。」薛定邦端起已经凉掉的茶抿了一口。 成田奶奶点点头, 好像已经睡着了般安静。 「健太，这个名字耳熟吗？」薛定邦放下茶杯，目光灼灼地盯着成田奶奶，「他还姓成田。」 成田奶奶抬起头, 一脸不可思议地盯着薛定邦看。 薛定邦笑了笑：「村子里有这么一个人吗？」 成田奶奶点点头，长嘆了一口气：「你要喝一杯吗？」 「恭敬不如从命。」薛定邦回答。 温热的酒液下度，整个身子都变得温暖起来。 薛定邦没有说话，他耐心又坚定，等待着成田奶奶先开口。 成田奶奶优雅地喝掉一小碟子酒, 笑得颇为无奈：「这件事情，我原本打算带进坟墓……」 借着酒精，他们聊了很长时间。 薛定邦提拎着成田奶奶做的小菜, 还有一大捆白萝蔔回了家。 冬天天黑得挺早, 他到家门口时, 夜色已经开始从天边浸染万物。浓墨般的黑色, 啃噬掉所有物体的边缘, 将它们与自己融为一体。 薛定邦哈了一口气, 感觉冷得厉害。 「我回来了。」拉开玄关门，薛定邦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看到的一切。 浓妆艷抹的女子背对薛定邦，趴在地板上扭腰回头。色彩艷丽、花纹繁复的振袖披挂在身。 薛定邦揉了揉眼睛，心想我肯定是喝多了。 「尊客，妾身已经等你很久啦。」 甜腻的嗓音，动人的眼眸，一只袖子捂住唇角的娇羞……不管怎么看，都是在明晃晃地勾人。 「小海妖，」薛定邦蹲下来，目光划过他歪歪扭扭穿上的振袖下面，遮不住的滑腻肌肤，「是不是饿了？你在等我餵饱你吗？」 前田克里斯咬住自己耳边一缕鬓髮，害羞得脸蛋和耳尖都红了：「是，是的呢……尊客……请，请按照你喜欢的方式，来投餵妾身哦……」 「我喜欢的方式？」薛定邦的唿吸瞬间重了几分，他把食物和白萝蔔丢到一边，覆身过去。他高大的身影，完全笼罩住前田克里斯，居高临下的凝视，产生了巨大的压迫力。「那你，可不要后悔……」 「要对妾身温柔一点哦。」前田克里斯垂下头，露出一段线条优美的雪白后颈。他手指在榻榻米上划拉了几圈，回过头媚眼如丝，气吐如兰，「但是……如果是你的话……粗暴和残忍的对待，妾身可以为你忍耐。」 是个男人听见这种话，都无法忍耐得住。更何况还是从自己喜欢的人嘴里，说出来这样的话。 「是你撩拨我的。」 【圣光术】 前田克里斯躺在被蹂、躏得乱七八糟的精美振袖上，胸膛剧烈起伏不定。 「要喝一些吗？」薛定邦拿了包牛奶，插上吸管递到前田克里斯唇边，「乖，张嘴。」 清甜滋润的液体滑过干渴的喉咙，前田克里斯一口气喝掉了大半包牛奶，才终于有点缓过来气的感觉：「啊，感觉活过来了呀！还以为会死掉呢……」 「你不会死的。」薛定邦好笑地抹掉他唇边的奶渍，「你只是有些失神，在一段时间内失去了意识。」 前田克里斯倒进薛定邦怀里，软软糯糯地说：「定邦，在遇见你之前，我觉得人活到二十九岁就已经够老啦。再下去活着也没什么意思，只会变成讨厌的死老太婆和死老头子。我本来最多就只打算活到二十八岁的，但我现在改变主意啦！我要活到八十二岁。剩下的几十年，我想和你在一起，好不啦？」 二十九岁…… 前田清子坟墓上的生卒时间看来，她死的时候，二十九岁。 「好。」薛定邦摸了摸前田克里斯的脸颊，目光落在被糟蹋得一塌煳涂的振袖上，「这衣服，拿去洗烫一下，还有救吗？看上好像很贵，希望不要毁了才好。」 第438页 「哼，毁了就毁了呗！这是那个死老太婆的破衣服而已！」前田克里斯挣扎着坐起来，扒掉自己身上的振袖，像抹布一样嫌弃地丢到一边，「我穿这破衣服，一次够啦！她的二手振袖，我才不稀罕呢！我会自己挣钱买振袖的！这个，丢掉算啦！」 薛定邦看出来他是口是心非。 前田克里斯在说话时，眼睛不住地往那团衣服上瞟。 这件确实是前田清子的遗物，是她在二十岁成人式上穿的旧衣。 「还是不要丢吧。」薛定邦抓过衣服，仔细查看一番，「多精美的织物！就算不穿，留着当纪念品也好。」 「不好！」前田克里斯一把夺过衣服，站起来一瘸一拐固执地向外跑，「才不要这二手破衣服呢！谁会收藏这种东西呀？直接丢掉吧！」 团成一团的振袖划过夜空，落在庭院的雪地里。 「我不要这破东西了！」前田克里斯冲着空旷的庭院嘶吼，声音悽厉凛冽，胜过冬夜寒风，「那个死老太婆的任何东西，我都不要！」 前田克里斯吼完，腿一软滑落在地上。似乎刚刚那几句话，就抽去了他浑身的力量。 薛定邦拿了毛毯走过去，裹住他的身体，柔声说：「我们先去洗澡。」 在薛定邦回来之前，前田克里斯就已经烧好了洗澡水。浴室里那一大缸水还没凉下去，薛定邦又加了些木柴，把火烧旺，才抱着前田克里斯去了浴室。 清洗完毕，前田克里斯疲倦地靠在薛定邦怀中。 他情绪低落，一言不发。 「对不起，我做的有些太过火。」捉住前田克里斯的手腕，薛定邦皱眉吻上那两到刺目的红痕，「我以后会注意，不在你身上留下痕迹。」 「定邦。请多给我一些痕迹吧。」前田克里斯乖顺得要命，他小猫一样蹭蹭，在薛定邦怀中找了个更加舒服的位置躺好，「我喜欢这个。只要一想到这是定邦桑给我留下的标记，我就很安心呢。定邦桑可以在我身体上留下你喜欢的各种标记的！让全世界都知道——我属于你。」 「小蜜糖。」薛定邦搂紧怀中小蜜糖，低声喟嘆。「你怎么这么可爱呢？」 「可爱的话，多疼爱我一些。」前田克里斯转过头，与薛定邦交颈缠绵。「我好开心呢，定邦桑。今天我们的第一次爱爱哦。我得几下这个值得纪念的日子。」 「你对每个人都这样说吗？」薛定邦捏了捏住他的脸颊拉扯，「花言巧语的小嘴儿，抹了蜜一样甜，尽会说些讨我欢心的话，却没几句实话。」 「疼，疼疼疼……」前田克里斯捂住被拉扯得变形的脸蛋，几乎快要哭出来，「我说的是实话嘛！你以前又不爱我！要两个人相爱，那才叫做——爱！不然只不过是……唔……嗯……」 薛定邦拿嘴把下面的话，都堵进了前田克里斯喉咙里。 前田克里斯又一次刺痛了薛定邦的心，提升了他的罪恶感。薛定邦简直拿他没办法，只能堵住嘴巴让他不要乱讲。 一吻结束，薛定邦抵住前田克里斯的额头轻轻喘息：「不要乱讲话，我是爱你的。」 「那……定邦……你再疼我多一些，好不啦？」前田克里斯双眸湿润，勾住薛定邦的脖颈爱娇求欢，「我好饿呀，餵我。好不好啦？」 「好。」薛定邦拍了拍他的脑袋瓜，把他从浴盆里捞出来，「我去热一下饭菜，你去吹头髮，乖乖等着。」 前田克里斯有点小委屈，又有点小期待地撇了撇嘴：「好吧。」 成田奶奶的手艺真的是不错，比起来薛定邦，她做的菜更加像是艺术品。薛定邦在厨房弄热小菜和汤时，前田克里斯双手放在膝盖上，乖乖巧巧坐等开饭。 现成的菜很多在微波炉里面加热一下就行，汤略微煮开，就马上可以吃。 薛定邦把食盒里面的东西全部拿了出来，把一样样精緻的菜餚摆在前田克里斯面前：「里面有一样菜是我做的，你如果能够猜得出来，我给你奖励如何？」 「好呀！」前田克里斯顿时来了精神，「这个芋煮吗？」 「你先吃吃看。」薛定邦笑着说。 热气腾腾的芋头汤里，放了日式年糕和切成小花儿的胡萝蔔。蘑菇与海鲜，增加了它的风味，同样是白色的小块，不去吃根本分不清楚哪个是年糕，哪个是芋头，哪个是豆腐哪个是鳕鱼。 前田克里斯把食物塞得满满的，脸颊鼓得像只小仓鼠：「这也太好吃了吧？」 薛定邦爱怜微笑：「不要塞这么多在嘴里。」 「可我就是喜欢满嘴都是好吃的东西嘛！」前田克里斯又塞了一口，「定邦，这个芋头是你做的么？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芋头！」 「是海老芋，成田奶奶做的。」薛定邦拿指腹轻轻抹掉前田克里斯嘴边芋头粒，舌尖一卷舔掉，笑得意味深长，「再猜。如果你能够猜对，我可以告诉你一个秘密。」 第244章 妈妈（一） 前田克里斯鼓起小脸蛋, 手撑下巴想了半天：「有点不公平呢！定邦桑，我没有吃过这么贵的食材，我哪儿知道海老芋是什么味道呀？定邦桑会用什么食材我也不知道呢！要是我没猜出来怎么办？」 「你先试试看再说。」薛定邦笑着给他夹了一块炖牛肉, 「不试试看就这样放弃, 未免也太可惜。」 第439页 前田克里斯咬住筷子, 歪斜脑袋盯着薛定邦看了好久：「可以给点提示吗？」 「嗯……」薛定邦想了想, 「我做的菜，是咸的。」 虽说今天前田克里斯已经翻了太多白眼，他现在还是不吝啬再给薛定邦翻一个：「这里没有甜的菜！都是咸的呀！定邦桑你可真是爱捉弄人。」 「我并没有捉弄你。」薛定邦盯住前田克里斯的脸，目光灼灼仿若穿透一切, 「我是认真的。」 前田克里斯无奈，值得每一样菜都尝上一口。桌子上的菜都吃完了，可没有一样是薛定邦做成的。竞猜全面失败的前田克里斯干脆耍起来无赖，直接躺到了薛定邦的大腿上：「定邦桑果然还是在逗我, 根本没有嘛！」 「那盘鳄梨是我做的。」薛定邦抱住前田克里斯的身体轻轻摇晃，轻柔的吻落在他耳垂与鹗骨，「我第一次做腌菜，时间是不是不太够？咸吗？」 「什么嘛！定邦桑竟然做腌菜，和你的形象一点都不符合。」前田克里斯猫一样舒服得眯起眼, 抬起他骄矜的小下巴让主人抚摸，「做腌菜感觉像是……乡下老奶奶的感觉。」 「逗你的，大根烧是我做的。」薛定邦亲吻他的眼睫, 感受从每一根睫毛上传来的颤抖, 落到他的嘴唇上, 「比起来之前如何？有点进步吗？」 前田克里斯眨眨眼, 捧住薛定邦的脸：「定邦桑愿意一辈子都给我做大根烧吗？」 「好。」薛定邦捉住他的脚, 塞进被炉里, 「你喜欢的菜，我一直做给你吃。」 「定邦，我下午，把山下面的那一大块地卖给山田家了呢。」暖暖的被炉让前田克里斯舒服得脚指头都张开，他在薛定邦怀里蹭了几下，找了个更加舒服的姿势躺好，「家门口这一块地，如果山田家也想要，我只能租给他们。只要，每年可以给我一些地里面出产的水果蔬菜——特别是大根——就可以啦。阿宽大哥说需要和他爸爸商量。不行的话，我花钱僱人来种地吧！这样我们就可以吃自己家的大根烧啦。」 薛定邦在前田克里斯眉梢轻轻落下一个吻，嘴唇贴住他的耳郭低语：「你要是喜欢的话，我来种给你吃。明天春天，土地化冻之后，我会试着开始种地。」 「定邦……」前田克里斯大为感动，扑进薛定邦怀里说，「你会把我宠坏的。」 「我爱你，克里斯。」薛定邦说，「让我宠爱你，可以吗？另外，你要获得你的奖励，这是你应得的，我打听出来关于你父亲的事情，还有他的所在和名字……」 前田克里斯突然捂住薛定邦的嘴，表情严肃得不行：「我很累了，定邦。我们睡吧。」 薛定邦点头微笑表示同意。 两人挤在一床棉被里，在寒冷冬日互相依偎。肌肤相亲的感觉，平添温暖的迷醉。薛定邦抱住怀中滑腻柔软的躯体，柔声问道：「你真的不想知道？」 「这种抛妻弃子的人渣，我去见他添堵吗？」前田克里斯气哼哼地把脑袋埋进薛定邦怀中，声音有些闷闷的，「他一定和那个死老太婆一样，不会待见我的。所以我没兴趣知道啦，我还没有那么贱，找上门去给人嫌弃。我今天真的很累啦，定邦太勐了，求你饶了我吧，我想睡觉。」 「睡吧，我在。」薛定邦拍了拍前田克里斯的脑袋，闭上双眼。 前田克里斯睡得十分不踏实，他不停地在被窝里面动来动去，好像身下垫的不是柔软的棉被，而是钉板床。薛定邦没有多责怪他，反而担心地询问：「怎么了？」 「没，没什么。」前田克里斯每次都如此回答，却越来越难以入睡。 折腾了大半夜，天边渐渐泛出鱼肚白。薛定邦正睡得迷迷煳煳，感觉身边人蹑手蹑脚地起了床。薛定邦没有声张，装作继续睡觉，眯着眼睛看前田克里斯推开拉门侧身走了出去。 清晨凛冽的寒风，让刚刚从温暖被窝里出来的小猫狠狠地打了个哆嗦：「可恶！冷死了！」 前田克里斯鞋子都没有穿，光着脚跳进了雪地里。昨夜静静下了一夜的雪，雪花刚停没多久。朝霞刺破云层，映照雪地，刺得前田克里斯眼睛发疼。他揉了揉眼睛，在一片白茫茫的世界里蹒跚前行。 薛定邦果然还是放心不下，拿了件厚衣被出门。推开拉门，他看着前田克里斯和小猫刨坑一样，两只手不停地在雪地里面扒拉个不停。 「克里斯？」薛定邦出声轻唤，冲着前田克里斯招手，「怎么鞋子都不穿就下去呢？快过来……」 前田克里斯从雪地里刨出快布料，冻得通红的手紧紧抓住。他抽了抽红彤彤的鼻头，强忍住泪水有些哽咽：「果然，这死老太婆的衣服这么贵，洗洗的话，卖给旧衣店，可以挣一笔吧？」 晨曦烟云照亮前田克里斯的头髮，金光勾勒出他的轮廓。他背着光，每一根毛髮都在闪闪发亮。 「好。」薛定邦跳进庭院，用衣被裹住前田克里斯，将他打横抱起，「在这之前，我有点重要的东西给你看。」 几分钟之后，前田克里斯半张身子都在被炉里面，下巴搁桌子上和只小乖猫一样看薛定邦在屋子里忙碌。 从最上层抽出来的箱子，是前田清子的遗物。看见那个手帐本，前田克里斯就不屑一顾：「定邦桑，一大早的，我肚子快要饿死啦！」 「克里斯，你或许需要看看这个，再做决定。」薛定邦把前田清子的手帐本推倒前田克里斯面前，「我想，清子小姐在她的日记里面，道出了全部的真相。或许这里面的内容，会让你伤心难过，可它是事实。」 第440页 前田克里斯咬住嘴唇，盯着塑胶皮的粉红独角兽手帐本看了许久：「定邦桑希望我看吗？」 「我不替你做决定。」薛定邦说，「得你自己做决定。」 「真是的，这样花里胡哨又浮夸的日记，有什么好看的嘛！」前田克里斯嘴上这样说，却打开手帐本的磁扣，从第一页开始翻看起来，「都是一些无聊的事情嘛，字写得好丑哦。还有这些贴纸，简直是太幼稚啦！快点做饭嘛，我要饿扁了！」 确实前田清子的手帐本上，前几页都是写着小女生的心思。吃到了好吃的甜品，学习很顺利又考了一百分，爱豆真的好可爱好阳光，以后也好好好支持他…… 前田清子只是一名普通的女国中生，直到那一天的到来，她的命运开始转变。 薛定邦翻到了夹了书籤的那一页，指给前田克里斯：「从这里开始看。」 虽说嘟着嘴巴满脸不愿意，前田克里斯还是乖乖照办：「既然定邦桑这么希望我看，我会好好看的。嗯……」 这一页的内容，和之前没有什么区别。 上面写着——成田家的叔叔回来了，好奇怪的叔叔呢。他明明不是村里人，却是成田家的成员。我在捡柴火的时候遇见他，就会给我零食和水果吃。 下面一连好几天，都是这个无名「叔叔」的事情。内容朴素无聊到前田克里斯直打哈欠，他翻了一页，后面的一页画风突变，不再以五彩斑斓的原子笔写成，不再有颜色绚丽的绘画，不再有可爱的贴纸。 粗黑马克笔连续写了好几页，全都是诅咒一般的话语。 畜生 噁心 脏死了 去死 去死吧 这些话语对于前田克里斯太过于熟悉，童年来自于妈妈的辱骂此刻清晰在他耳边响起。前田克里斯漂亮的眉心痛苦纠结成团，手撑额头啪一声合上前田清子的小本子。 「我看不下去了。」前田克里斯焦躁不已，抓乱自己的头髮，「她就是个疯子，正常人会在日记里面写这些话吗？她被恶灵附身了还是被诅咒了？这东西让我不舒服。」 薛定邦轻轻打开手帐本，翻到前田克里斯看到的那一页：「继续往下看，下面有不一样的内容。」 「那，定邦桑……」前田克里斯眼波流转，挪动小屁股朝着薛定邦身边蹭，「你抱着我看嘛！我觉得好冷哦！这个死老太婆不管是什么时候，都让人感觉浑身都不舒服呢。」 薛定邦仿若包容一切的眼睛里，带着温柔的微笑。他将前田克里斯拥入怀中，让小猫咪坐在自己大腿上：「来，继续。」 前田克里斯又翻开后面的几页，这种「去死」的诅咒，连续持续了十多页。到后面恢復了一点正常的时候，已经和之前的日记间隔有了三个多月。 那一页日记也不再是用彩色的原子笔书写，也没有贴纸和漂亮的的水彩笔画的小花儿。 黑笔钢笔墨水深刻印入纸张，透过纸被的字有些晕开。漆黑的笔迹好似在预示日记的主人，从此失去了所有色彩，人生只剩下一片无尽的黑暗。 前田清子所写的内容，远远要比墨汁来得更黑…… 读着读着，前田克里斯的脸色变得惨白。可怕的事实，强烈冲击着他的感官：「不……这不是真的吧？」 第245章 妈妈（二） 前田克里斯浑身发抖, 手帐本都要几乎拿不稳。 「骗人……骗人的吧？」前田克里斯嘴角抽搐，他本想要勉强挤压出一个嘲笑，却发现自己怎么都笑不出来, 「定邦桑, 你觉得这事情是真的吗？」 薛定邦瞥了一眼日记上的内容, 心情与语气一样沉重：「我认为不是假的。」 前田清子, 被侵犯了…… 不止一次…… 那个人，总是可以在各种地方找到她。 威胁…… 暴力…… 利诱…… 辱骂…… 恐吓…… 甚至是给前田清子泼脏水，谣言中伤，说她是援、交、妹。 那名罪犯不肯承认事实。 只觉得自己脏, 也不懂取证的前田清子，每天拼命洗澡。把自己的皮肤，都刷出来血也不肯停下。 最终东窗事发的原因，是因为前田清子怀孕了。 前田克里斯的父亲不承认这件事情, 甚至仗着自己是成田家的人，给前田家施压。他希望用钱来私底下解决，作为村子里有头有脸的家族，成田家也希望大事化小。 摆在前田清子面前的，只有两条路——接受金钱贿赂捨弃孩子；追求正义制裁生下孩子。 前田清子选择了后者, 生下孩子通过dna鑑定，也把那个恶魔打入监狱。 「原来，原来她是怀着这样的恨意生下我的！」前田克里斯把桌面锤击得哐哐作响, 全然不顾他的拳头是不是会受伤。他低下头, 无法阻止眼泪如同断线珠子般啪嗒啪嗒落在桌面, 只能咬住下唇强迫自己不要哭出声, 「原来, 我是个不受欢迎, 不受祝福，带着诅咒和復仇降生到这个世界上的孩子！」 「清子小姐是爱你的。」薛定邦环住前田克里斯剧烈震颤的身体，掰过他的脑袋放在自己肩膀上，「阿福，请你继续看下去……你会知道，她是爱你的。」 前田克里斯默不作声，只有小声抽泣和止不住的泪水作为回答。 第441页 拿开前田克里斯横在眼睛上的胳膊，薛定邦掰过他脑袋，细细亲吻他脸上的泪痕：「阿福，这个名字是她给你起的。她是真心希望你幸福。」 前田克里斯抽泣了一会儿，强颜欢笑说：「可是，她根本没做到嘛。那个笨女人……」 薛定邦伸手翻开新的一页，让前田克里斯可以继续看下去。 那时候，前田清子只是一名十三四岁的女孩。她竟有如此魄力与胆量，与如此的倔强与执着，倒是一点不差遗传给了前田克里斯。她辍学了，忍受村里的闲言碎语，独自呆在家里，肚子一天天大了起来。在前田清子待产那段时间里，她写了很多鼓励自己的话。 更多的，是鼓励肚子里的小宝宝。 一定要健健康康，活力满满，好好地出生。 帮妈妈打败那个恶魔。 当初，前田清子想要做一名好妈妈。她想着要好好把这名无辜的孩子抚养长大。 可前田清子还太小了，她还不具备照顾小宝宝的能力。她的情绪时常反覆，前一句话是「可爱的小天使，我的阿福小宝贝」，后一句话就是「流着那个畜生的脏血，是恶魔的孩子！」。接下来，就是在「妈妈亲亲，妈咪最爱你」和「吵死了！臭小鬼！再哭我就掐死你！」 成田家好几次想要把前田克里斯转到成田家，因为成田家的长子——成田慎太郎，没有子嗣。如果前田克里斯过去了，就是成田家的孙子，前田清子可以不必承受带孩子的辛苦，又可以获得一大笔数量惊人的补偿。 可前田清子拒绝了成田家，她要把前田克里斯抚养长大。 「真没想到，她竟然是这样看我的。」前田克里斯把自己缩成小小一团，窝进薛定邦怀里，又可怜又可爱，「有时候她真的对我很兇，有时候也对我很温柔。这个笨女人，那么讨厌我的话，就不要生下我啊！把我给成田家多好，我的大少爷生活少过了接近二十年呢！」 薛定邦从手帐的收纳袋里抽出前田克里斯的出生证明，放在他手上，柔声说：「这就是我想要给你说的事情——你现在还是可以入籍成田家。这是成田奶奶的意思，她希望补偿你。」 「补偿吗？」前田克里斯冷笑一声，不再讲话。 「是的，补偿。我们今天谈了很久，关于你的生父——成田健太的事情。」把前田克里斯鬓边的碎发撩到耳后，薛定邦轻轻揉捏他圆润饱满的耳垂，「听着，阿福，他和成田奶奶没有血缘关系。那傢伙，是个入赘女婿。婿养子，你明白吗？原本成田奶奶可以撇清关系，但她还是希望可以补偿你。」 「因为她没有孙子吗？」前田克里斯有些恍惚，看任何东西都像是蒙了一层薄纱，「成田社长没有孩子，他不是还有一名妹妹吗？」 「成田健太就是成田雅美的入赘女婿。她离婚之后，二十年都没有结婚。」薛定邦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静冷淡，让他看上去足够沉着冷静，「成田奶奶因为成田健太的事情，非常自责。这样的案件，也判了二十年，就是她运作的结果。她很心疼你也认为是她的监督不力造成的结果，她想要补偿你，不是金钱上的，是想要给你一个家。所以，她希望你做她家孙子。」 「真是的……要怎么说呢？原来我爸爸真的是……大户人家会继承家产的儿子啊。」前田克里斯说着鼻头一酸，眼泪又不争气往外涌，「还真的是奶奶，不允许爸爸妈妈在一起，拆散了他们。只是，和我想的有点不一样……」 「小少爷，选择权在你。」薛定邦吻了吻他的眼睫，「你是愿意做前田福，还是愿意做成田福？你还有时间考虑，元旦节之前，成田社长和成田大小姐都会回乡下来。成田奶奶已经通知了他们，两个人都会撇下生意和所有事务，回到乡下处理你的事情。他们，是为了你而来。」 「爷爷他……遗嘱里面告诉我，叫我不要把田地房屋卖掉。」前田克里斯靠在薛定邦胸口，听着他舒缓有力的心跳声，瞬间感觉有了依靠了安全感。他眯起眼睛，脸颊在在薛定邦胸口陶醉地磨蹭，「他总是说，我会乱花钱呢。其实我不乱花钱的，定邦桑……我可以花的钱很少。成为成田家的孩子，零花钱也会变多起来吧？」 「不必急着做决定。」薛定邦轻轻抚摸前田克里斯的后背，认真地凝视他那张情绪复杂，千言万语欲说还休的脸，「还有时间可以考虑呢。眼下，日子还是应该怎么过，就怎么过。我们再去扫墓吧？把清子小姐的坟墓好好打扫一下，顺便拜祭一下武作先生。」 「欸？！才去过不久呢！」前田克里斯慵懒地伸手，抱住薛定邦的脖子撒娇，「定邦，假日我想要和你黏在一起啦！不要浪费时间在死人身上嘛！」 「说实话，我很感激清子小姐——因为她生下来你。」薛定邦笑着蹭了蹭前田克里斯的额头，「谢谢你和我相遇，也谢谢和我相爱。你拯救了我，不管你是叫阿福还是克里斯，我都感激你的母亲。我们将来，一起变得幸福好不好？」 「好的！一起变得——超——级——幸——福——哦——！就这么说定了！」 那一刻，前田克里斯眼中有光。 乡下的生活悠闲却很充实，薛定邦每天除了在家等着接前田克里斯，就是继续他的课题研究。只有把自己埋在稿纸堆里的时候，薛定邦才会觉得找到了自己。 第442页 在歌舞伎町里，薛定邦差点把自己给弄丢了，那是他荒废的不仅是数学。 数学，才是薛定邦人生最重要的事业与意义。 眼看着手稿越堆越高，每一步的进展，都令人充满成就感。 数字不会欺骗和背叛，也不会撒谎，是世界上最好的东西。 薛定邦放下笔，用力地捏了捏眉心，看了一眼时间——晚上十点三十九分。今天晚上前田克里斯表演结束之后，就会迎来好几天的圣诞假期。 从村子里到镇上，有两个多小时的车程。还不到下午三点，前田克里斯就早早出了门。而晚上的表演时间是在天黑之后，酒吧开始营业直到凌晨。 这份工作很辛苦，报酬也不是特别丰厚。可前田克里斯还是接下了它，并且很认真地对待每一次表演。 其中原因，薛定邦很清楚——因为前田克里斯需要安全感。 安全感的来源，就是——可以挣到养活他自己和薛定邦的钱。 汽车行驶在夜晚的乡间道路上，碾过黑色积雪。薛定邦没有开音乐，孤独地开着不属于他的车，飞驰过泥泞不堪的道路。 相比于歌舞伎町的灯红酒绿，前田克里斯工作的小镇子酒吧则显得朴素平淡不少。虽说醉酒的客人也有，但是已经几乎不会再收到什么骚扰。谷野经理会尽量帮他摆平，并且总是站在前田克里斯这一边。 自从前田克里斯病过之后，谷野经理对他的态度好了不是一点半点。可能是成田家打了什么招唿，知道这名小少爷可能是将来继承集团的男人。 只要他自己愿意的，他就可以成为社长。 今天是平安夜的前一夜，今晚的表演结束之后，前田克里斯就会放假到一月三日元旦节结束。 薛定邦刚进酒吧，突然从角落里面窜出来四只强壮的雪人把他抬起来。还没登薛定邦明白怎么回事，就把他抬上舞台。 第246章 海妖归来（一） 从雪人的身高和力气看来, 是几名彪形大汉。他们扛着薛定邦上了舞台，抬到一口硕大的玻璃罐子面前。 玻璃罐子里锁了一名男子，穿着美人鱼的服装, 长长的头髮在水中海藻般漂浮。他的身上缠绕着沉重铁链, 鱼尾巴上还挂了一枚巨大铅球。不仅如此, 双手的手腕和脖子上都有环, 粗大的铁链和底部的钩子连接在一起。 从舞台上的计时器看出来，他已经在水下呆了二十三分钟。 即使是看不清楚脸，薛定邦也可以从身材认出来，那人是——前田克里斯！ 前田克里斯一动不动地沉在水底, 好像已经死去了一般。虽说知道魔术都是骗人的，但是薛定邦还是一阵心慌意乱。 「克里斯？！」他试着挣扎了几下，却被四名壮汉捏住四肢，根本没有办法下地。「你们对他做了什么？这是出表演事故了吗？」 四名雪人没有回答, 直接踩着梯、子噔噔噔把他抬上玻璃罐。在玻璃罐子上的平台，一名女助手蹲在水边，冲着薛定邦露出甜美的微笑。 「别担心。」她衣服上有麦克风，说的话全场都可以听见，「这就让你下去陪他哦。」 舞台上的解说和爆豆子似地说个不停：「克里斯已经在水下闭气超过二十三分钟, 他要冲击二十四分钟的记录吗？看来他还有一些障碍呀！他们找来了一名无辜的观众，他们要把这傢伙给丢下去！这是谋杀，谋杀, 谋杀啊！克里斯到底是会选择救下这名无辜的路人, 还是继续挑战, 打破闭气的世界记录呢？！」 「吸一口气吧, 先生。」美女助手笑着摆手, 两名雪人壮汉把他提起来直接往水缸里面丢。 薛定邦被丢进去之后, 感觉耳膜疼得厉害。他身上什么机关都没有，甚至保护措施都没有。这样的魔术花样，也未免太过于乱来。 前田克里斯还在脚下，薛定邦本能地缩了一下脚，怕自己踩到他。 即使是薛定邦下了水，前田克里斯还是一动不动，好似已经昏迷过去。薛定邦游到前田克里斯身边，玻璃罐很窄，他们需要贴在一起，这种环境，让薛定邦想起来他们在歌舞伎町的浴室。 拍了好几下前田克里斯的脸颊，他才缓缓睁开眼睛，有所反应。看见前田克里斯还有反应，薛定邦悬着的心也略微放下来一些。 前田克里斯上半身没有衣服，所以也不可能有什么管道之类。 薛定邦看他憋得有些不好，小脸蛋颜色都不对劲了，打手势问他要不要求救？ 前田克里斯抬起手，牵动身上的锁链。他捧住了薛定邦的脸，将柔软的嘴唇凑了过去。在他吻上来那一刻，水底出现无数的心型水泡，包裹住他们的身体。 台下观众一片惊唿声中，两人的身影在玻璃罐里只剩下剪影。舞台上灯光变换，音乐也变得魔幻起来。 而在水里的薛定邦，比任何观众都感觉奇妙。伴随前田克里斯柔软唇舌而来的，还有一把小钥匙。他指了指脖子，吐出另一把钥匙飞快解开自己的手铐。 锁链松开，两人就被一股强大的水流给沖了下去。 两人呲熘一下从滑梯上熘下去，早就准备在那里的医护人员一拥而上，过来检查前田克里斯的身体。 舞台上，灯光和音乐恢復了正常，水还是满满一玻璃罐。冒个不停的水泡终于停下来，清澈的水中，空无一物。前田克里斯与薛定邦，竟然就在这么多观众眼皮子地下凭空消失！ 第443页 不明就里的观众欢唿不已，解说噼里啪啦地说着魔术师克里斯打破记录，比原记录还多憋了两秒。 舞台下前田克里斯接受了专业的急救，一大群医生围着他，给他检查身体。 前田克里斯推开他们眨眨眼说：「我没事，定邦桑呢？定邦，有没有呛水？」 抹了一把湿漉漉的额发，薛定邦凑过来揪扯住前田克里斯的脸蛋，嘴里刻板地教训道：「我才在水里呆一分多钟，你在水里憋气那么久，还问我有没有事情？你想要在拉斯维加斯一样住院吗？！能不能不要做这么危险，让人担心的事情？！」 「这么关心我呀？」前田克里斯甜甜一笑，扯下假髮把里面的通气管亮给薛定邦看，「有这个，我可以在水下呆几个小时都没问题的。我的助手看见了吧？她定时来检查我有没有问题，就是给我送氧气呀。」 「你又作假。」薛定邦无奈摇头微笑，「可你真的把我吓坏了。」 前田克里斯想了想，说：「其实，我想要完成那个挑战的。但不是在现在，我憋气最高也只有十五分钟而已，离世界记录还差很远呢。在我的youtube频道上面可以看见当时的录像。如果等身体状况更好一些的时候，我会试着完成这个挑战。但现在我不想在挑战完成的时候呆在医院里，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分钟都很珍贵，我不想浪费掉。」 说完，前田克里斯换了身衣服走上舞台，向观众鞠躬致谢。 说了一番套话，前田克里斯表示圣诞节前最后的魔术表演到此为止，祝福大家有个美妙的假期。而后，感谢了浑身湿透的「无辜观众」，调皮地冲着薛定邦飞媚眼。 原来，自己会被雪人丢进玻璃罐，是前田克里斯的恶作剧！ 薛定邦瞬间明白了过来，却又哭笑不得，又不能真的去打他。 原因终归还是薛定邦捨不得。 小傢伙扑进薛定邦怀里的时候，薛定邦还是忍不住伸手揽住了他：「冷不冷？」 「我们今天晚上不回去了，好不啦？」前田克里斯扬起脸，爱娇的表情惹人怜得很，「我来这里工作这么久，还没有在温泉酒店住过呢。定邦，我们今天晚上在这里住一晚，好不啦？」 「好。」薛定邦揉了揉他湿漉漉的头髮，「我去看看还有没有房间，我们至少得先弄干身体。」 「嗯！好的！」前田克里斯甜甜笑着，踮起脚尖在薛定邦下巴上亲了一口，「我其实预定了房间啦，定邦愿意的话，我就不退订了哦。嘛，我还有好多好多计划呢！」 「我陪你实现。」薛定邦说。 很快，前田克里斯的第一个计划就得到了实现。 「啊，好舒服……」前田克里斯窝在薛定邦怀里，小猫似地伸了个懒腰，拉长的尾音都透着惬意，「工作结束可以泡个澡最棒啦！」 「嗯。」薛定邦抿了一口清酒，抬头向窗外望去。 雪花静静飘落，覆盖一切，所有的色彩都被一片白茫茫吞食。窗外的凛冽寒冬根本无法印象住客，屋内只有温暖与舒适包围他们。 成田家的大酒店里枏讽，某些高级客房也有温泉。和前田克里斯家后山的野生温泉不一样，木质的方形澡盆，潺潺的温泉流水组成了现代化的温泉设施。还有精美的夜宵，顺口的饮料。 可薛定邦还是怀念和前田克里斯在野外泡温泉的事情，上一次他们几乎可以说是不欢而散，对于两人来说，不得不说是一次遗憾。 「定邦，在想什么呢？」前田克里斯回过头，手指在薛定邦下巴摩挲，「这么出神？」 薛定邦吻过他的鼻尖，柔声说：「我在想，我们什么时候再去后山的温泉。上次的事情，非常对不起。我很想要弥补我的过错，我们什么时候再去？」 「好呀！」前田克里斯两眼闪闪发亮，好似群星在其中闪耀，「就这次元旦假期去，怎么样？嗯……」他歪斜脑袋想了一会儿，掰着手指头开始算日子，「明天，我们去林场，买一棵最漂亮的圣诞树！好好地装饰它，后天是圣诞节，我们呆在家里玩儿，哪儿也不去。」 「你圣诞节没有假期吗？」薛定邦问。 前田克里斯调皮地吐出舌头，冲着薛定邦放电眨眼：「日本只有元旦假期啦，从十二月二十八日到一月四日。明天和后天是我请假的，陪定邦过圣诞节呀！你在美国那么多年，肯定很习惯过这个节日了吧？如果我不在的话，定邦一定会很寂寞的，对不对？」 「淘气。」薛定邦捏了捏前田克里斯肉嘟嘟的脸，转过他的身子，与他交换了一个情意绵绵的吻。 不管在什么时候，前田克里斯总是会讨薛定邦欢心。他总是在意薛定邦在想什么，在意薛定邦的心情。生怕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够好，让薛定邦感到不快。 其他人眼里都是薛定邦宠爱着前田克里斯，而薛定邦何尝又不是被前田克里斯宠爱着呢？ 肌肤相亲之间，两人唿吸交融在一处。 前田克里斯捧住薛定邦的脸动情低喘，唿吸之中，都散发出蜜糖般的香气。 薛定邦哑声开口，亲昵唿唤前田克里斯的爱称：「小蜜糖。」 前田克里斯睁开迷濛双眸，抵住薛定邦的额头低语呢喃：「定邦，我今晚，不想睡……」 「好。」薛定邦会意一笑，「你今天晚上要想做什么都可以。什么事情我都依你，只要是我可以做到的。」 第444页 「定邦当然可以做到。」前田克里斯在薛定邦唇上啜了一口，软软的语气几乎可以滴出水来，「也只有你可以办到。定邦你答应我的事情，你可以反悔，一定要做到哦。」 「好。」薛定邦饱含诚意回答，「只要我可以做到，我一定做到。」 前田克里斯得意轻笑，在薛定邦耳边低语：「来。」 第247章 海妖归来（二） 三十分钟之后, 薛定邦穿戴整齐，出现在前田克里斯工作的酒吧里。 「我有一些特别的安排。」浴缸里，前田克里斯是这样说的, 「给定邦租了衣服哦, 我想定邦穿给我看, 好不啦？」 面对可爱小情人的哀求, 薛定邦打算就算是给他准备满是蕾丝的衣服，他也不眨眼地穿上。结果前田克里斯准备的竟然是一套燕尾服，特别正式的夜礼服。 更加让薛定邦费解的是，前田克里斯还是穿着平常的大衣, 就自己穿得好像要马上去唱歌剧。 前田克里斯面带微笑，面对薛定邦的询问，什么都不回答。他只是拉着薛定邦往酒吧走，嘴里还振振有词：「我在这里工作这么久, 一次都没有去酒吧玩过呢！好不容易的假期，也在这里开了房间，偶尔也当成客人去玩一下好不啦？」 既然前田克里斯都这样说了，薛定邦也没有拒绝他的理由。 薛定邦心想就看看前田克里斯又憋着什么坏，要恶作剧到什么程度。反正不管怎么样, 只要他的小蜜糖开心，他也愿意跟着对方玩耍闹腾。 只要能够看见前田克里斯脸上，展现出漂亮明媚的笑容。哪怕他是在恶作剧, 薛定邦也会觉得他可爱。 毕竟, 从年龄上来说, 前田克里斯还没有二十岁, 只是个半大孩子。 午夜之后的酒吧客人已经不多, 轻柔的音乐水一般瀰漫开来。舞台上的午夜驻唱歌手轻歌慢哼, 整个酒吧都瀰漫出暧昧又绮丽的气氛。 酒吧里的人已经换了班。面生的侍者对穿着正装过来的男人见怪不怪，轻车熟路引他们去卡座。 屁股刚刚落座，前田克里斯就凑到薛定邦身边，拉住薛定邦的胳膊哀求：「定邦，弹钢琴给我听好不啦？」 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呢！ 「不太好吧？」薛定邦起了逗弄他的心思，目光落在舞台上的钢琴手身上，「有乐队和钢琴手在呢。」 前田克里斯软软靠在薛定邦胳膊上，笑容狡黠得像只猫咪：「那他弹完了，你肯为我演奏一曲吗？」 「为什么？」薛定邦状似漫不经心，「他弹得不够好吗？」 「好是好啦，但我想听定邦给我弹曲。」前田克里斯的眸子黯淡了下去，他垂下头，声音里透出点小哀伤和遗憾，「你都给尹律师弹过……」 只要提到关于尹仁的事情，前田克里斯是真的难过。不过，关于他爱吃醋这一点，薛定邦也不觉得讨厌就是了。 「今天，只弹给你听。」薛定邦推开前田克里斯，认真地看着他，「小蜜糖，你为了这一晚，已经准备了很久对吗？这套衣服……谢谢你给我的圣诞礼物，我很喜欢。你想听什么？」 被当面拆穿小心思，前田克里斯有些不好意思地抿唇。他把目光别到一边，挠了挠脸颊：「我去和乐队说一声。」 前田克里斯小跑几步，停住步伐回眸一笑：「定邦给我弹的，我都喜欢！」 几分钟之后，薛定邦坐在钢琴面前，面对钢琴前面的麦克风。舞台上，柔和的白光洒在他肩头，好似一层白霜。 前田克里斯双手托腮，坐在舞台下满脸崇拜。 这是我的男人。 他光是坐在钢琴面前都好帅。 弹过一段前奏，薛定邦缓缓开口唱起来。 你能陪我渡过漫漫长夜吗？ 关掉床头灯，拉下百叶窗 在你转身之前，让我倾听你的唿吸，直到世界的尽头 我们将在光芒之中，冲破阻碍 构建属于我们爱的王国 在那里真爱至上，不分任何原因 虽我不是无所不知，但我胸有成竹 我确信我不会让爱的火苗轻易熄灭 我们要抓紧希望 因此爱一生绝无仅有 害怕彼此相爱，也没有关系 虽我不是无所不知，但我胸有成竹 我们一定会安好的 前田克里斯在台下听得完全呆住。他知道薛定邦钢琴弹得很好，但他不知道薛定邦唱歌也这么好听。低沉磁性的嗓音，配上深情款款的演唱，让前田克里斯恨不得现在就冲上台去抱住他，然后告诉他——我们会安好的。 薛定邦后半段在唱什么，前田克里斯已经完全听不进去了。他只顾着在台下抹眼泪，看着薛定邦为他做出的表演，心里空掉的那一块终于被填满。 音乐与歌声，如同薛定邦的怀抱，把他轻轻拥入。 从未有过的温暖和安心，从心脏流向四肢百骸。 薛定邦弹完琴，引来全场客人的欢唿鼓掌。他谦逊微笑，一扭头瞧见前田克里斯捂着脸好像情绪不高的样子。 「怎么了？」薛定邦赶紧坐到他身边，果然看见他满脸都是泪痕，「突然哭成这样，想起来什么伤心的事情吗？」 「不是的，不是的！我只是感觉太开心了啦。」前田克里斯扑进薛定邦怀里，在他衣服蹭掉眼泪，「从来没有人这样，为我唱过歌……我感觉我快要死掉了……妈妈，这就是幸福吗？」 第445页 薛定邦的心脏有些疼。他露出温柔的笑容，拍拍前田克里斯的后背：「你喜欢的话，我可以每天都唱给你听。」 「定邦，我很贪心的。」前田克里斯抬起朦胧泪眼，手指在薛定邦胸口画圈，「我想听你给我弹钢琴、唱歌、哄我睡觉、做饭给我吃、用尽全力爱我……永远这样……只对我……」 「好，只对你。」薛定邦说，「我们先回房间吧，今天晚上还有时间，我们先好好休息。明天，我们去选一棵最漂亮的圣诞树，把你织的小东西都挂上去。回来的路上，我们买些食物，回去做圣诞大餐吃。彻夜狂欢，还是留给元旦假期吧。」 前田克里斯点点头，脚下像是踩了棉花般轻飘飘。这个夜晚来得太过于不真实，比他的梦境更加温馨美好，五彩斑斓。 两人一起洗漱完毕，前田克里斯窝在薛定邦胸口，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声，进入深沉甜美的梦乡。 第二天上午，薛定邦用茶杯蒸蛋的香味唤醒了前田克里斯。 睡了七个多小时，前田克里斯的精神看上去好得不得了，脸上泛着健康的粉红，神清气爽地起床，吃上午十点多才吃到嘴的「早餐」。 「还是定邦做的更好吃呢！」前田克里斯评价道，「有成田奶奶的味道，但是没有学到她的精髓。」 「什么精髓？」薛定邦随口问道。 「料理靠爱情！」前田克里斯歪斜脑袋比了个爱心，「这是成田奶奶告诉我的哦！只要把满满的爱情灌注进食物里面，吃的人一定会感受到爱的。有爱的食物，是最美味的哦！」 成田奶奶说得没错。当初尹仁和薛定邦住在一起，尹仁刚开始学做饭，做的非常难吃。学姐和史密斯来蹭饭的时候，总是会吐槽尹仁做的食物。但薛定邦那时候，觉得也没有那么难吃，至少不像他们说的那样难以下咽。 薛定邦喜欢做饭，也喜欢看见人们吃到美味食物时，那副开心的样子。特别是前田克里斯，即使是很简单的食物，他都会吃的好像是珍馐美味。 淋了酱油的白萝蔔，胜过一切美味，只是因为那里面有关于妈妈「爱」的记忆。 「你可以期待一下，今天的晚餐。」薛定邦探出身体，越过桌子吻过前田克里斯的额头，「现在，我们得去退房了。林场的圣诞树还等着我呢！」 「好的！」前田克里斯跳了起来，还不忘去取走自己的背包。 薛定邦开车赶往林场的路上，前田克里斯从背包里面拿出钩针，又开始织个不停。从十几天之前，前田克里斯就开始打各种各样的小玩意儿，毛线小星星，各种颜色的小彩球，洁白的毛线雪花，还有一些小精灵，戴着红色的小帽子。即将挂在圣诞树上面，所有的他能想到的装饰品，都由一双巧手织就。 这些天里，只要有空，前田克里斯就会织东西。他很安静，也很乖巧，尽量不去打扰薛定邦的思路，乖乖陪着薛定邦在家工作。 这样的小玩意儿，前田克里斯攒了一大包，但总是说还不够。 现在前田克里斯手里的，还看不出来形状，他用细细的毛线，十分认真地勾出每一针，比之前织任何东西都要专注。 薛定邦问他：「克里斯，你织这么多东西，圣诞节结束之后，打算怎么处理？」 「去跳蚤市场摆摊卖掉！」前田克里斯撅起嘴巴想了想，「嗯……或许我也可以送给我的粉丝们啊！我可以拍个小视频，抽奖送给订阅我频道的粉丝吧！这样还可以涨一波粉，说不定他们会给我送回礼呢！会收到什么呢？好期待呀！嘿嘿嘿！」 前田克里斯陷入自己的幻想当中，美得就差没有冒鼻涕泡了。 薛定邦摸了摸他的脑袋笑道：「你原来这么宠你的粉丝吗？」 「他们喜欢我的魔术，我当然也喜欢他们。」前田克里斯缩了缩脖子，甜甜地笑得很开心，「对我好的人，我当然也想要报答呀！就像定邦对我好，我也想要对你好。只有一方付出的感情，才不会长久呢。」 吱嘎——！ 雪地里，轮胎在地面摩擦的声音，格外刺耳。 薛定邦一个急剎车，差点让前田克里斯撞到挡风玻璃上。 薛定邦跳下车，把前田克里斯从副驾驶上面拉扯下来。 「怎么回事？车坏了吗？」惊魂未定的前田克里斯，双手抱住自己的背包，「定邦，你怎么了？你看上去好吓人！」 * 作者有话要说： 薛定邦唱的歌，是约翰·传奇的《surefire》。 很好听的噢，建议大家都去听听原唱！ 第248章 海妖归来（三） 薛定邦勐地抱住了前田克里斯。 「疼……」后腰顶上坚硬引擎盖, 前田克里斯忍不住惊唿出声，「定邦，你怎么了？怎么突然这么严肃, 你别这样, 让我有些害怕……」 薛定邦没有回答, 只是更加用力地抱紧前田克里斯单薄瘦削的身体。 「定邦？」薛定邦唿吸而耳畔的热度, 让前田克里斯脸颊发烫。他乖巧温顺，没有去反抗几乎要将他身体勒断的力度，而是伸手抱住了薛定邦，「不要在这里好不啦？好冷的, 引擎盖也很硬，我们去车里？先把车开到路边？」 薛定邦将脸埋进前田克里斯的颈窝，近乎于贪婪地嗅闻属于年轻人身体散发出来的香味：「我不是那个意思。克里斯，我只是感到很难过, 这几天我一直都在反思……对不起，让你对我单方面付出那么多。即使是到了现在这种地步，我还是会让你感到不安。」 第446页 「因为你一开始，都不肯承认你喜欢男人的事实呀。」前田克里斯甜滋滋地笑，「坦诚的定邦是不错啦, 但欲拒还迎的定邦也很棒哦！不管你什么样子，我都喜欢你喜欢得不得了。」 一片白茫茫之中，只有前田克里斯拥有最为鲜活的色彩。寒风唿号的世界里, 只有他拥有最暖心的温度。雪花在他耳畔凋零飘落, 融化进他的黑髮红唇之间。 「你嘴里含了糖吗？」薛定邦捉住他精巧的下巴, 「让我尝尝。」 前田克里斯乖乖踮起脚尖, 自然地勾住薛定邦的脖子。属于恋人的甜美气息, 于唇齿之间传递。勾缠的唿吸, 甜美得如同裹了蜜。 天地之间，唯一的颜色，只有彼此。 天地之间，唯一的温度，只有彼此。 薛定邦吻过前田克里斯，把他抱起来放进车后座，解释道：「你坐在我身边，我会分心。」 「定邦，我爱你。」前田克里斯低声轻喘，媚眼如丝，他伸出脚，脚背暧昧地在薛定邦身上磨蹭，「我还没有老呢……你觉得，仅仅只是相拥而眠，就可以让我心满意足吗？你昨天都没有抱我……」 海妖的嗓音，就是致命的诱惑。只叫人听了恨不得立即言听计从，跪倒在他的尾巴下面。 可现在不行，理智告诉薛定邦，现在不行。 「晚上，晚上回去之后……」薛定邦转到车外，深唿吸了好几口冷空气，「我们去镇子上购物的时候，你可以买一些你喜欢的小玩具……还有圣诞节要用的灯具。咳……现在，先去弄圣诞树，把你好不容易织的东西都挂上去。乖一些，嗯？」 「好吧……」前田克里斯乖巧坐好，从背包里掏出自己的毛线开始织东西，「我会好好期待的。」 林场离镇子并不是很远，但是下雪之后路并不是很好走，即使是加了防滑链，车辆依旧有些打滑。薛定邦尽量把车子开得平稳的同时，时不时通过后视镜去瞧坐在后座的前田克里斯。 乖巧、恬静的大男孩，和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坐在台阶上的前田克里斯，已经有了很大改变。或许是薛定邦的错觉，总觉得——前田克里斯长大了一些。似乎，比以前高了那么两三公分，眉眼之间的少年气却丝毫未减。 前田克里斯发现薛定邦在看他，抬头露出灿烂美好的笑容。 比薛定邦遇见他时，更加光芒灿烂。 到达林场的时候，已经过了中午。他们在林场经营的小餐馆里简单吃了些芋头汤和米饭。在日本的冬季，这是十分常见的食物。 不精緻，却美好。 可以暖人心脾，饱满空空的胃部。 如此简单平凡的幸福，也足以让前田克里斯整个人都褶褶生辉。 林场里的圣诞树可以自己选择砍哪一棵自己动手，也有事先砍好的树，放在商店里贩卖。 前田克里斯本想要自己去砍树，可考虑到时间比较紧张，只能选择已经砍好的树。 这些被包装起来的小树，打扮得挺漂亮，还被仔细修剪过。随树还赠送一些可以挂在树上的装饰品，与之相对的是价格也相对昂贵。 前田克里斯转了一圈儿，从那些不足一米高的圣诞树之间穿过，最终选择了一颗和薛定邦差不多高的。 「这颗和定邦桑很配哦。」前田克里斯抱着树，笑得傻得都快要冒泡了，「很衬你！」 薛定邦温柔微笑：「你觉得很衬吗？那就买这一棵。」 两人把树捆在车顶，一路开往轻井泽镇。 买圣诞树赠送了不少挂件，薛定邦估摸着加上前田克里斯织的小东西，应该可以好好地装饰圣诞树。 停好车之后，薛定邦对前田克里斯说：「我去买食材，克里斯你去买其他东西。你想要的什么东西都可以买，今天你的男朋友买单。」 「买『小玩具』？」前田克里斯扬起眉毛，「我喜欢的，都可以吗？」 薛定邦关上车门：「都可以。」 前田克里斯背着双手踱步过来，挑眉笑道：「那……定邦，会不会陪我玩呢？」 「你喜欢的，我都会陪你玩。」薛定邦摸了摸他的脸颊，「时间不早了，我们在停车场汇合。你要快一些回来，我没有手机可以联繫你！」 「好的！」前田克里斯转身就跑，生怕赶不及一样。 薛定邦目送活力满满的年轻人离开，直到他消失在视线范围之外。 今天晚上，会有什么样的美好回忆呢？ 向来冷静沉稳的薛教授，此刻觉得自己有点沉不住气。 天快些黑吧。 他们赶回家门口时，天色已经快要黑下来。两人合力把买的东西都搬了进去，前田克里斯开始装饰圣诞树，而薛定邦忙着去厨房做圣诞大餐。 在厨房里呆了三个小时，薛定邦才端着大餐回到客厅。 前田克里斯换了一套崭新的红色毛衣，正背着双手欣赏装饰好的圣诞树。 「定邦！」看见薛定邦过来了，前田克里斯热情地帮忙把圣诞大餐摆上桌子，「我穿这件好不好看？」 「很适合你。」薛定邦说的是真心话。红色毛衣衬托得前田克里斯整个人的气色都很好，也衬得他肌肤更加白皙，「什么时候买的？」 「不是买的啦，我自己织的！」前田克里斯甜甜地笑着，从桌子底下掏出另一件红色毛衣，「我给定邦也织了一件，我们穿情侣装，好不啦？」 第447页 薛定邦接过毛衣，看着胸口上两名牵着手站在一起的雪人：「这个图案，有些眼熟？」 「左边这个高的是你，右边这个矮的是我。」前田克里斯指着自己衣服上同款的雪人说，「我和定邦，永远手牵手，在一起，不要分开。圣诞树上也有哦！」 薛定邦抬眼一看，果然前田克里斯今天在车里织的那两个小雪人，正挂在圣诞树最显眼的位置。一圈led小灯围绕他们，两个雪人脸上都挂着大大的笑容，不管是衣着打扮还是髮型，都像极了薛定邦和前田克里斯。 「你手艺真不赖。」薛定邦真心夸赞道，「织了这么多东西，你有好好工作吗？」 「不要质疑我的专业程度啦！我在家里就在织啊，定邦只顾看着数学，都没有看着我呢！」前田克里斯不满地撅起嘴，冷哼了好几声，「哎，有点后悔给你去弄粉笔呢！如果我可以变成定邦手里的粉笔，被你握在指尖，那就再好也不过啦。你都不知道我有多爱你的！」 薛定邦微微一笑，将前田克里斯的手握在手心里：「你不仅在我指尖，还在我手心，更在我心里。无论什么粉笔，都比不上你。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我感受到你对我的爱了。」 前田克里斯激动得小脸一红，一下子扑进薛定邦怀里：「定邦，我想看你穿啦！你穿上一定会很合适的！」 「抱歉，我对针织不太在行，我之前还以为你是在织围巾。」薛定邦说着，脱下外套换上前田克里斯亲手织的毛衣，「非常合身！想不到你还有这一手，你会的东西还蛮多的。你以前摆摊卖这些艺术品，怕是要被抢购一空吧？」 「薛教授也不是什么都会吗？我其实也没有你说的那么厉害啦！就是我小时候非常穷，所以会织一些东西到跳蚤市场上面去卖，贴补家用来的！」前田克里斯激动地红着脸，挪动小屁股向后蹭了几步，「嘛，嘛，我就说的嘛！我的老公穿什么都这么好看！啊，怎么办，这么帅！我忍不住想要扑倒你呢！」 薛定邦被他那副花痴的小样子给逗笑了，说：「那你是打算不吃圣诞大餐，就吃我？」 「要的，要的！都要吃！」前田克里斯赶紧坐回桌子前，两人穿着情侣装，美美地吃了一顿圣诞大餐。 吃饱喝足之后，前田克里斯期待地搓搓手，说：「定邦，我们来玩我买的玩具好不好？」 他所期待的，也是薛定邦所期待的，薛定邦当然要说好。 前田克里斯喜滋滋点头，跳起来就是一熘小跑，把放在玄关装玩具的大袋子给提了过来：「这些都是我一直想要玩的，但是又没人陪我。要我一个人玩的话，又觉得好空虚哦。定邦，今天机会这么难得，我们把里面所有玩具每个都玩一遍，好不啦？」 「每一样？」薛定邦皱起眉头，「你的身体，吃得消吗？」 「我没问题的！」如果前田克里斯有尾巴，肯定现在会在小屁股后面晃动个不停，「我等不及了！来吧？！」 第249章 海妖归来（四） 海妖手指轻轻勾住薛定邦的下巴, 在下颚逗猫似地来回挠动。他的指尖，仿佛带有盐。即使是隔着皮肤，也吸干了口腔中所有水分。 薛定邦嘴唇微张, 唿吸的气息灼热干燥, 好似掠过沙漠的热风。 「先选你一件你最想要现在玩的。」薛定邦动了动喉头, 声音有些哑, 「如果你累了或者困了，你必须告诉我，我们可以马上停下来。」 「遵命！」前田克里斯展开灿烂的笑容，「先选哪个好呢？每一样都好想要玩一把哦！」 薛定邦手撑脸颊, 看前田克里斯爪着手在大袋子里面掏了半天，眉毛拧巴到一处。 「如果难以决定，就选基础款。」薛定邦笑着说，「基础款最简单易玩, 从容易上手的开始。」 「欸？基础款？」前田克里斯似懂非懂地歪斜脑袋，「虽然不知道定邦在说什么，好像很厉害的样子。我不知道什么是基础款欸……定邦，你帮我看看，哪个是基础款吧？」 前田克里斯把整袋子玩具都给倒了出来, 满满一大袋，各种小东西。什么拉炮啊，什么纸吹龙啊, 什么剑玉啊……各种乱七八糟的小玩具一大堆。还有纸做的圣诞帽子, 两大包仙女棒和大富翁什么的。 这傢伙, 叫他去买玩具, 还真的就买了玩具。 薛定邦都不知道应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一脸纯洁的前田克里斯了。 「嗯, 圣诞帽吧。」薛教授故作镇定, 把红色尖帽打开，戴在前田克里斯脑袋上，「要去放烟花吗？我看你买了不少。」 「要的，要的！」前田克里斯开心得崩了起来，从自己的背包里面掏出蛮大一个礼炮，「我还买了从中国进口超厉害的烟花呢！到院子里面去吧！」 院子里面的积雪已经很深，只有前院被仔细打扫过，以方便进出。前田克里斯抱着烟花出了玄关，薛定邦在他后面提着防风灯跟上。他回过头，眼睛弯成月牙儿，充满旺盛生命力的笑容，深深感染了薛定邦。 天色已经很晚，没有太阳，他的小蜜糖就是太阳。 乌云压在头顶，没有月亮，他的小蜜糖就是月亮。 雪花静静落在前田克里斯肩头，反射出防风灯的微光。仿若从他身体内部，散发出的无尽光辉。他的光芒，温暖纯粹。使人挪不开眼睛，也无法长时间直视。 第448页 「定邦，快过来！」前田克里斯小猫一样蹲在地上，冲着薛定邦招手，「来点燃它呀！」 薛定邦颔首微笑，从裤兜里摸出来前田克里斯买的打火机，把礼炮给点了。前田克里斯像是受了什么惊吓一样尖叫着，飞快跑到薛定邦身边捂住耳朵大喊：「定邦，定邦！要开始了呀！」 第一朵烟花在黑夜之中炸裂时，前田克里斯欢唿雀跃：「定邦，太漂亮啦！」 伴随着巨响，烟花照亮夜空，绽放出星辰无数。如同从天堂倾泻而下的银光瀑布，丝丝缕缕伴随着滋滋啦啦的音乐，流淌入人间。 短暂的美丽，都刻入了一双漆黑、幽深的眸子里。 焰火、星辰与瀑布，都在那双眼睛里闪耀。 前田克里斯仰起脸，望向薛定邦甜甜微笑：「定邦，我好开心。我还是第一次在圣诞节看烟花呢！我的梦想，你又帮我实现了一样！我呢，小时候非常羡慕和家人出去玩的小孩子。我好不容易脱离了家庭，开始工作……到了圣诞节，又是最忙碌的时间，从来都没有休息过。定邦，我感觉好幸福。」 「对不起，让你受苦了。」薛定邦将前田克里斯裹进自己的外套里，低头吻过他颤抖的眼睫，「你还有什么愿望和梦想，还想要弥补什么遗憾？只要是我可以办到的，我都尽全力帮你实现。」 「我还有好多好多事情想要做呢……」前田克里斯脸颊轻轻在薛定邦怀中蹭了几下，「各种各样的事情，都想和定邦一起做。」 「我陪着你。」薛定邦说，「任何事情，都陪你。」 圣诞节夜晚。前田克里斯整夜像是疯狂的熊孩子一样玩乐。他的快乐感染了薛定邦，放下架子陪着他一起疯。 他们挥舞着仙女棒在院子里追赶，而后一起倒进雪地里发声大笑。 他们在打雪仗、做雪天使，还堆了个傻兮兮的雪人。脑袋上扣着桶当帽子，围棋黑子做的眼睛和衣服扣子，枯树枝做的双手，番茄酱画了一张嘴……由于没有提前准备鼻子，直接怼了个拉炮上去。 「这个是定邦！」前田克里斯笑着说，又堆了个小一些的雪人，靠在大雪人身边，手牵手靠在一起，「这个是我！」 堆完雪人，前田克里斯坐在走廊上，满脸得意地好好欣赏了一番两只雪人——同款的表情，同款帽子，同款衣服，同款胳膊…… 我和定邦。 定邦和我。 薛定邦拿了件厚的衣被，披在前田克里斯身上，柔声说：「屋外冷，别着凉了。」 他们已经在屋外零下的环境里呆了好几个小时，前田克里斯却一点都不觉得冷。他红扑扑的脸蛋冒着热气，扑进薛定邦怀里撒娇：「定邦，我们和它们一样，就这样永远在一起好不啦？」 「好。」薛定邦说。 「牵着手睡觉……」前田克里斯攀上薛定邦的脖子，「好不啦？」 「可以。」薛定邦笑着回答。 「睡觉之前，给晚安吻。」前田克里斯指着自己红艷艷的嘴唇，「要亲这里才算的，好不啦？」 「没问题。」薛定邦把前田克里斯打横抱起，「快要到午夜了，你要拆礼物吗？」 「定邦给我准备了礼物？！」前田克里斯两眼亮晶晶的，蹬掉鞋子就下了地，「在哪里？在哪里？」 薛定邦拾起他的鞋子放进鞋盒里：「在圣诞树下面。」 「哇，这么多盒子呢！」前田克里斯看着被包装得很好的礼物箱子，好一通翻找，「也没有写哪个是给我的呢？」 「都是你的。」薛定邦笑着回答。 前田克里斯瞬间就愣住，笑容僵在他脸上，泪水不住地在眼眶里面打转：「我还很小的时候，看见商场圣诞树下面的礼物盒子，吵着说想要。妈妈她，告诉我……盒子里面都是空的。圣诞礼物什么的，从一开始就没有。因为圣诞老人，不会到日本来……所以，我一直以为，圣诞树下面的盒子只是装饰而已。」 前田克里斯抱住最大的一个盒子，把下巴搁在上面，默默流泪：「这是我第一次收到圣诞礼物呢，而且整个圣诞树下面的所有礼物盒子，都是我的……我幸福得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了……定邦，我是不是在做梦呀？」 薛定邦直接上手，用力揪扯前田克里斯的脸颊：「是做梦吗？」 「疼疼疼，不是梦呢！」前田克里斯尖叫着，扒拉住薛定邦的胳膊求饶，「好啦，我知道了，我知道啦！我现在就来拆礼物！不要再揪我了，好痛呀！」 礼物一件件被拆开来——漂亮的冬衣、新的魔术箱子、潮酷的背包、暖暖的雪地靴、新的手帐本和新的笔套装…… 所有的东西，都是前田克里斯需要的。 薛定邦甚至细心地注意到，前田克里斯喜欢的手帐本款式和花纹，连牌子都是一样。前田克里斯还在用的那本红色布面手帐本，有只胖乎乎的白色招财猫，抱着一枚巨大的金币，还有大写的「金万两」。薛定邦给他买的这本，还是红色布面，还是白色招财猫，还是抱着巨大金币，只是上面的字有些不同。 元气满满。 衣服魔术箱鞋子背包这些，都是前田克里斯日常使用频率很高的东西。薛定邦给他买下来，前田克里斯感觉不会很奇怪。但是手帐本，他完全没想到，薛定邦竟然会注意到这样的细枝末节。 第449页 「定邦，我太喜欢啦！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这个牌子的呢？」前田克里斯翻来覆去看过那个手帐本，捧在怀里歪头笑，「元气满满……我明年一定会元气满满的！」 「抱歉，笔不是你常用的牌子。」薛定邦说，「上次你说笔怕水，这次买的都是防水的。」 前田克里斯丢掉礼物，朝着薛定邦扑了过去：「定邦给我买的，都是最好的啦！这是我收到的，最特别的圣诞礼物了。定邦这么疼我，我应该怎么报答你才好呢？」 「你喜欢就好。」薛定邦轻抚过他的唇线，「我也想要一些特别的『圣诞礼物』……」 前田克里斯今天晚上，幸福的脑袋发昏，变得有些傻里傻气：「定邦想要什么？」 薛定邦面带微笑，在前田克里斯耳畔低语：「我想要你。」 「我是你的。」前田克里斯身子一颤，脸腾地红了起来。他马上回过神来，窝进薛定邦怀中，「来占有我吧，我的一切都是你的。」 这一夜，前田克里斯获得了喜出望外的圣诞礼物，薛定邦也获得了特别的「圣诞礼物」。 他们互相给予对方，很多很多「圣诞礼物」。给恋人的慷慨赠予，获得比预想的更加丰沛的回报。 每一天都如此。 前田克里斯幸福得冒泡，每天都哼着小曲儿，快快活活的样子，整个人都在发光。由于圣诞节请了假，前田克里斯工作到十二月三十日才放假。 薛定邦一如既往接前田克里斯下班，他刚到酒吧门口，只谷野经理一脸凝重站在原地，双手来回搓个不停。 「薛先生，你来了啊。」他说，「克里斯被带走了！」 第250章 海妖归来（五） 薛定邦心里咯噔一下, 仿佛停了一拍。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才没有抓住谷野经理的肩膀摇晃，为他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 谷野显得焦虑而又紧张, 来回踱步的时候, 双手搓个不停：「薛先生,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从酒吧里突然抓人走, 把客人都吓跑了……」 薛定邦心想我还想要问你是怎么回事……他略微思考片刻，英俊的面孔布满阴云：「你认为他们还会回来吗？」 「我想恐怕不会……今天酒吧已经歇业……」谷野经理满脸焦急，犹犹豫豫吞吞不断搓手，「其实……我在这里等你, 是带走克里斯的人，让我给你带个信。」 薛定邦掏出烟，拨弄一次性打火机，却怎么都点不燃。他把打火机塞回兜里, 夹着烟盯住谷野经理：「他说什么？」 谷野经理恭敬地双手奉上一张纸：「留了这个给您。」 展开纸条一看，薛定邦立即明白谷野经理为什么这么紧张。上面写着—— 成田社长回来啦，定邦你要是没接到我，就去这个地址来找我。 啾咪~ 最下面的画，是一张可爱的漫画脸, 噘着小嘴儿做亲亲。清秀漂亮的字迹，明显来自于前田克里斯。 薛定邦松了一口气，把颤抖的手从衣兜里拿出来, 将纸张摺叠得整整齐齐：「谷野先生不用担心, 酒吧没事的。成田社长找克里斯, 只是私人事件, 请不要担心。」 安慰完谷野经理, 薛定邦开车赶往前田克里斯留下的地址。 那里薛定邦去过。上次和这次的情况, 有点相同，也有点不同。 上一次，前田克里斯不在薛定邦身边。 他被中山陆人拐跑，薛定邦不知道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一次，前田克里斯依旧不在薛定邦身边。 他在这房子里，等待着薛定邦来找他。薛定邦知道，他会扑进自己怀里，鲜嫩的嘴唇吐出蜜糖般的爱语。 这里正是中山陆人把前田克里斯带来的那间别墅，覆盖瓦片的红黄落叶，已经白一片皑皑白雪所替代。门口站了一名身姿优雅的中年男子，毕恭毕敬地为薛定邦打开门，说道：「失礼了。薛先生，我是管家大友。成田社长在客厅等您，请允许我为您带路。」 薛定邦点点头，把钥匙扔给从后面走出来的门童。 管家钻进厚重大门旁边的小门，带着薛定邦走了进去。他们穿过日式风格浓厚的庭院，拐过好几个走廊转角，来到两扇与别处拉门没有区别的拉门面前。 「失礼了。」管家跪在地上拉开拉门，毕恭毕敬禀报导，「成田社长，薛先生来了。」 屋子里摆设很是高档。漆黑的木桌子面前，一端坐着满头冷汗，满脸写着紧张的前田克里斯。另一端坐着高大魁梧的男人，他约莫五十多岁，花白的头髮剔成板寸，方正的面孔不怒自威。 想必，这就是成田社长。 「请坐。」成田社长做了个手势，「我是成田慎太郎。你就是薛先生吧？刚刚才和阿福说到你。」 薛定邦点头微笑，说了诸如「久仰大名，见到你很高兴」之类的客套话，坐到前田克里斯身边。 一向黏人的前田小猫咪这时候乖得不得了，规规矩矩坐着，小爪子放在膝盖上面，一点都不敢往薛定邦身上挪。 这男人的压迫力，确实很强。不管从气场和面孔看上去，都是很强势的人。薛定邦有些理解前田克里斯为什么那么紧张，以前在拉斯维加斯见尼尔森的时候，他也是这个反应。 在桌子下面，薛定邦悄悄握住前田克里斯的手，捏住他的手指示意他安心。 第450页 「阿福承蒙成田社长的照顾，可以找到一份合适的工作，感激不尽。」薛定邦平静回答，笑容温和，语气不卑不亢，「他给您添了很多麻烦，还请您多多担待。」 成田社长喝了一口酒，出乎意料没有接这种客套话，而是简单直接单刀直入地说：「如果他成为我儿子的话，就不用那么麻烦了。我可以给他钱，让他去做想要做的魔术表演，不用在酒吧和街头卖艺，也不用再去歌舞伎町讨好男人。」 前田克里斯脸色一绿，没想到成田社长把他的底细打听得这样清楚。 「那，那个……」他挠挠头，向来伶牙俐齿妙语连珠的小嘴，变得结结巴巴，「那是有原因的啦。我以后不会再去歌舞伎町的啦……不去工作，也不去玩。我，我发誓！」 成田社长只是瞥了他一眼，没有多说什么。 薛定邦见前田克里斯的态度这么软，凑到他耳边低声询问：「阿福，你决定了吗？」 「还，还没有……」前田克里斯摇摇头，怯生生瞧了一眼成田社长，「定邦，我心里乱得很。你能帮我做决定吗？」 「我不能帮你。」薛定邦说。 「没有人可以帮你做决定。」成田社长说。 两人几乎拒绝了前田克里斯的求助，把前田克里斯给堵得说不出话来。 气氛一度非常尴尬，拉门突然开了。成田奶奶身着华服跪在门外，与两名女侍应一起，将三大盘食物给挪进屋里。 「哎呀呀，聊得很火热嘛。」成田奶奶笑眯眯地摆盘，将食物一样样放在他们面前，「打扰了哦。」 「其实，也，也没有啦。」前田克里斯长长吐出一口气，「成田奶奶来得正好呢！你要过来一起吃吗？」 成田奶奶慈祥和蔼地笑着说：「阿福还真是温柔呢，能够有这样的孙子，简直再好也不过了，是吗？」她说着，眼睛瞟向成田社长，目光意味深长。 「说得也是呢。」成田社长干巴巴附和了一句，用酒堵上了自己的嘴。 成田奶奶点点头，迈开小碎步离开。她走之后，屋子里几个人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没有再提到关于前田克里斯身世的事情。或许在薛定邦到来到之前，他们就已经谈得足够多，足够清楚透彻。 前田克里斯全部精力都在对付面前得饭菜上面，尽量让嘴不空着，也不去搭话。多数时间，只能由挂着营业用微笑的薛定邦来和成田社长交锋，他们之间的谈话看上去很和谐，却没有什么营养，都是些客套话。 一顿饭吃得索然无味，薛定邦和成田社长交谈之后，发现这名男人比他想像当中更加深沉。 看上去是在闲聊，却每个词都在旁敲侧击。他的气场更是令人仰望，好像有根手指抵住下巴，迫使与他说话的人抬头，去仰望他的一切。 吃完饭，薛定邦和前田克里斯坐在走廊上休息。前田克里斯晃悠两条小腿，呆呆看着精心处理过的庭院雪景。 薛定邦和他一起裹进同一条毛毯，抱住他微凉的身体：「你决定好了吗？」 「还没有……」前田克里斯窝进薛定邦怀中，打了个冷颤，「成田社长，看上去很可怕呢。我看见他就觉得害怕，他看我一眼我都会吓得发抖。要是让我叫他爸爸，还不如直接给我一刀比较痛快。啊，我是想要做豪门小少爷啦，但我不想要做成田社长的儿子呢。」 「那来我的儿子怎么样？」慵懒甜美的女声从身后传来。 前田克里斯转头一看，走廊上多了名中年女子。她穿着高档，浑身都散发出甜腻的香味水，一手夹着香菸，一手挎着一看就价值不菲的皮包，妆容精緻得无可挑剔。 「你就是前田福？」女人踱步过来，上上下下打量过一圈前田克里斯与薛定邦。 她的目光带着极强的穿透力，前田克里斯窘迫得要命，觉得自己好像什么都没穿就暴露在她的面前。她看了前田克里斯很久，直把前田克里斯看的耳根通红。 薛定邦泰然自若，抬头与她目光相对片刻。最终还是她先收回目光，笑容十分玩味。 「我听过你的事情了……」她莞尔一笑，坐到薛定邦身边，喷出一口烟雾，「这是就是你男朋友，对吗？可真是个好男人呢，看上去会是被人追着跑那种类型呢。」 前田克里斯点点头，抱住薛定邦满脸警觉死死盯住盯住来歷不明的女人：「他是我的！他喜欢男人！不要把你身上的香水味道传过来！还有……你谁呀？」 「我叫雅美，」她大笑起来，捉住前田克里斯的手腕，把人带到面前，「成田雅美，说不定以后会成为你的妈妈哟。嘛，岳母看一下女婿，也没什么奇怪的吧？不如让你男朋友，也入赘到我们家，做我的婿养子如何？」 薛定邦来了个战术后仰，反手抱住前田克里斯的腰：「阿福还没有决定，请不要催促和逼迫他。承蒙成田小姐的盛情，但非常遗憾——我家双亲尚且健在，所以我暂时没有做婿养子的想法。」 「真是的！你怎么非要要人家做你儿子呢？」前田克里斯不满地嘟起嘴巴，「我实在是不太明白，你们家那么有钱，就找不到合适的人，来做你们家的养子吗？名牌大学毕业的上班族，想要挤入豪门的艺人，不管是出身干净、能力强还是长得好看的……什么人找不到呀？为什么非得一定是要我呢？」 第451页 「看不出来，你还挺冷静的。」成天雅美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可这件事情，还真的非得你不可。只要你愿意承认，是成田家的孩子……换个说法，承认你是我和健太的孩子，让大哥过继你……那么，所有的事情都可以迎刃而解。」 第251章 离不开你（一） 对于成田雅美的直接, 薛定邦完全意想不到。 相对于成田社长与成田奶奶，她对这件事情的态度，完全没有那么讳莫如深。相反, 她身上带着一股令人无法忽视的浪荡不羁态度, 好像这件事情在她那里根本不怎么重要。 「别这样看着我, 好吗？」成田雅美掸了掸菸灰, 抬头望着远处天边的阴云，「我离开家很多年啦！阿福，你的眼睛让我想起来清子，那时候她也这样年轻漂亮呢……」 「别在我面前提那个老……」前田克里斯一张小脸涨得通红, 强硬地插入薛定邦和成田雅美中间，「那个，不要提我妈妈！她已经死了好几年啦！不管你有多讨厌她，她都已经死掉了, 什么都无法给你带来啦！」 「但你可以。」成天雅美突然收起笑容，懒懒地勾住前田克里斯的下巴，「做个交易怎么样？认我当妈妈，忘掉清子。我可以管你吃住还有零花钱哦……甚至，帮你养男朋友, 也不是不可以……怎么样？考虑一下？」 对方轻浮的态度，惹恼了前田克里斯，他的自尊心被强烈地刺痛, 说出来的话自然也不客气：「我自己的男朋友, 我自己可以养！才不要你关心呢！」 「哦, 是吗？」成田雅美嗤笑了一声, 又捂住嘴低下头, 「是我失礼了。看来你真的很喜欢他呢, 只是，我不太明白，你为什么找了个和你妈妈差不多年龄的大叔……嗯，这么缺父爱的话，哥哥可以很好扮演父亲的角色哦。至少，会比你男朋友来得出色。」 「定邦是世界上最好的男人！」前田克里斯不服气地梗着脖子，脸红到了脖子根，「谁都比不上他！而且他看上去一点都不老！」 「似乎也没有那么好。」成天雅美说，「三十多岁，这个年龄段的大叔，最会骗人了。」 前田克里斯脸色暗淡了一下，转过头对着薛定邦撇嘴：「说得也是呢……」 薛定邦摸了摸前田克里斯的脑袋：「抱歉，克里斯。我……」 「他总是会说——下次不会了，以后不会了，请你原谅我……」成田雅美抽了一口烟，露出得意的的笑容，「不管他说些什么，总归是想要获得你谅解，对不对？」 前田克里斯和薛定邦对视一眼，从两人尴尬的神情不难看出，成田雅美正说到了点子上。 「嘛，其实也没什么关系啦！」前田克里斯伸出胳膊抱住薛定邦，像是保护什么世界上最珍贵的宝物一样护着，「我喜欢定邦，最爱他了。所以我允许他骗我！有时候定邦是会一些小谎话，偷偷地补贴家用，明明买的很贵的食物，骗我买得很便宜来的。这些都是定邦可爱的地方呢！我就是喜欢他偷偷摸摸疼爱我的样子，我才不会因为你一两句话就动摇呢！」 薛定邦颇为无奈地笑笑，摸了摸他的脑袋：「感谢你的抬爱。」 大小姐仰起头，眯着眼睛吐出一口烟雾。她脸上的神采焕发与张扬得意，收敛了起来。她沉下脸，逐渐陷入哀伤的回忆当中。 「我和清子曾经是闺蜜呢。虽说总是被人嘲笑，说她是大小姐的小跟班，她也一点都不在意。」成田雅美神色黯淡，幽幽的声音仿若从地下传来。「清子很固执，和你一样，认定了的事情就不会回头。我们关系很要好，所以她经常来我家玩……那时候我，我十六岁，拼命想要摆脱我的家庭。」 「所以呢？」前田克里斯瞪大眼睛，语气有些沖，「和我有什么关系？」 成田雅美拿夹着烟的手挠了挠刘海儿，冲着前田克里斯笑得很瘆人：「我也被那个混帐给骗了啊！他那时候三十三岁，骗我说他二十四！我以为他可以给我承诺的生活，迫不及待想要跟他结婚呢！结果……」她点点头，笑得比哭还难看，「结果你们都看见啦！」 「他以为清子是个乡下姑娘，威逼利诱就可以封口。就像是他还在当爱豆的时候，睡过的那些小姑娘一样。」成田雅美抽了好几口菸头，都没能从里面吸出一口烟来。「可他失败了……那可真的是要谢谢武作先生，他顶住了多大的压力，才完成这件壮举。」 「你们知道他最后哀求我，要和我一起去国外的样子吗？真让人噁心透了……」成田雅美有些懊恼地丢掉菸头，就像丢掉的不是垃圾，而是过往的不堪，「我像只败犬一样逃亡国外，二十年了，这次是我第一次回家……谢谢你们听我说这些。看见清子的孩子找了个好男人，真是让人羡慕呢。」 前田克里斯神色复杂地看着她，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成田雅美站起身，把自己的挎包丢给前田克里斯。 前田克里斯打开包一看，两只眼睛都直了，抓住薛定邦的胳膊直晃悠：「定邦？！我是不是眼花了？！」 「我想没有。」薛定邦瞥了一眼包里的内容，伸手拿了一坨出来。他抬起头，面色凝重地注视成田雅美离开的身影，「这些钱，女士……我可以询问缘由吗？」 成天雅美转过身，朝着他们做了个鬼脸：「过去二十年份的，压——岁——钱——哟——！」 第452页 「我可是真的会收下的！」前田克里斯冲着她喊，挥舞着小拳头，「毫不客气的那种！」 成天雅美摆摆手转身离开：「清子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这是我个人给你的补偿，不用客气。」 成天雅美走得很快，她的身影不多时就消失在转角的阴影当中。前田克里斯抱着一大包钱，警惕地左顾右盼，好像生怕从黑暗当中钻出来个傢伙把他的东西全部抢走一样。 「定邦，我们熘走吧！」小财迷双手抱住钱，看着薛定邦，「她一定是喝多了，才把这么大一包钱给我。趁她还没有醒悟过来反悔，咱们带着钱熘吧？！」 「我想大门已经关了，克里斯。」薛定邦说，「你有钥匙吗？」 前田克里斯挽住薛定邦臂弯，沖他甜甜一笑：「墙可没有锁，我们上次从哪儿出去，这里就从哪儿出去呀！」 他们执手前行，穿过积雪的庭院。灯光照亮夜色，使之与白昼相比，多了几分迤逦之色。夜风掠过前田克里斯耳畔，撩起他鬓边碎发，轻抚过他光滑脸颊。 「克里斯，你如果想要出去散步，我们可以走一圈回来。」薛定邦忍不住把他揽入怀中，「但若是你想逃避，这不是一个好办法。成田家还在等待你的回答。克里斯，你比我更加清楚——他们到底在期待什么。让两名大人物不惜回来日本倒时差，不止回家过新年那么简单……」 白雪反射出来炫目光晕，照亮前田克里斯面庞，他的肌肤微光闪烁仿若晶亮的的宝石。他低下头，放开薛定邦，独自一人在雪景中默默向前走去。 薛定邦快步跟上，揽住他的肩膀：「外套都不穿，你要走到哪儿去呢？」 带着薛定邦体温的大衣，披在前田克里斯肩头。他抓住大衣边缘，垂下眼帘，沉默而又哀伤。 薛定邦伸出双臂，将他轻拥入怀，低下头嗅闻从他发间气息：「逃避虽然很懦弱，但是却让人很轻松，是吗？解决问题总归有点辛苦，但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回房间吧。」前田克里斯抽了抽鼻子，低下头盯着自己的鞋尖，「外面挺冷的。」 「好。」 在回到前田克里斯的房间路上，他们遇见了坐在走廊里打盹儿的成田奶奶。走廊没开灯，从她身后亮着灯的房间里，可以看见两个人影投在纸门上面。 从剪影看来，是一男一女。 薛定邦快步过去，叫醒在打盹儿的成田奶奶。她有些惊异地捂住脸，说：「啊呀？我怎么睡着了？」 门打开了一个缝，成田社长用警惕的眼神盯住薛定邦，脸色不是很好看。成田小姐手撑下巴，慵懒地瞟过薛定邦和前田克里斯。很快，成田社长调整了表情，客客气气点头，和薛定邦打了个招唿，而后叫来管家让他找人扶成田奶奶去休息。 薛定邦明白，这是成田社长感觉受到了打扰，不露声色地在驱逐不速之客。 他们兄妹似乎是在商量什么重要的事情，再留在这里也不好。 薛定邦说了告辞话正要走，成田社长突然开口说：「大友君，你真是太失礼了。你的服务怠慢又疏忽，可不能再这样了，明白吗？」 管家大友连连点头，赶紧说送两位贵客回到自己的房间。 一路上，管家沉默地走在薛定邦和前田克里斯后面，说是服务，更加是押送。 等回到自己的房间，前田克里斯把外套一扔，整个人都摔进棉被里面抱怨：「我不喜欢这里！」 薛定邦抱住前田克里斯的肩膀，把他揉进怀里，柔声问：「怎么了？」 「上次，也是这个房间……」前田克里斯在薛定邦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把脑袋埋入他胸口，「我晚上不敢睡，因为中山陆人随时都可能过来。定邦，我不喜欢这里，也不想再去见他，还有他们……」 薛定邦抱紧前田克里斯，感受从他身体里传来的每一个颤抖。他很焦虑，又惶恐不安。越是临近摊牌的那一刻，他越是惶惶不可终日，却还要强做镇定。 「定邦……」前田克里斯抬起头，眼睛在黑暗中亮闪闪，「抱我。」 第252章 离不开你（二） 「你今天有些不对劲。」薛定邦说。 缠绵之后, 前田克里斯头靠窗口，眼望泛白的天际线。 「我希望你能够告诉我——你到底在焦虑什么。」薛定邦摁灭还没有抽完的烟，抱过前田克里斯的身子, 沖他喷出最后一口烟雾, 「你已经做好了决定, 对吗？如果不知道怎么开口, 我可以帮你。」 「……定邦。」前田克里斯脸上的笑容有些勉强，「都被你看穿了呢！啊，真是不甘心呀！我其实，并不太想按照他们说的做呢。但是却有好多的, 实实在在的好处，在等着我呢……只要轻易地，去承认那些不存在的事情。看上去并不难。」 薛定邦面色严肃，死死盯住前田克里斯的眼睛：「你不用勉强自己。不管你做出的选择是什么, 都无可指摘。你只要按照你想的去做，我会支持你。」 前田克里斯靠上薛定邦的肩膀，沉默凝视窗外渐渐升起的朝阳。 两人一起睡了个回笼觉，中午的时候，大友管家轻轻敲门, 唤醒了薛定邦和前田克里斯。两人洗漱的时候，大友管家就恭敬地站在门外等。 前田克里斯转身瞥了他一眼，勐地抽出牙刷, 冲上去在薛定邦脸上狠狠亲了一口。 第453页 「怎么了？」薛定邦抹掉泡沫, 回头对着面色依旧冷静平和的大友微笑, 「大友先生, 您能不能不要站在房门口？」 出于服务行业的职业修养, 大友管家点头称遵命, 并且优雅离开。 前田克里斯跟在他后面，毫不客气地把门关上。他故意弄出来的动静，震落庭院中松枝上的雪。 「真让人不舒服呢！」前田克里斯恶狠狠地磨了磨牙，回到盥洗室漱口。 一般人遭受了这种把门摔脸上的态度，恐怕不会再凑上来。而在前田克里斯开门的时候，管家还恭恭敬敬站在原地。他带着私人管家的良好职业素养，态度温和地说：「老夫人在饭厅等待。」 前田克里斯撇撇嘴，没有好气地回答：「那就走吧。」 薛定邦抓住前田克里斯的手，与他十指相扣，低下头在他耳畔说：「别担心，我在。」 所有的局面，我都和你一起面对。 所有的结果，我都和你一起承担。 这是薛定邦没有说出口的话，但通过他微热的手心传达了前田克里斯。 前田克里斯抬起头，笑对薛定邦。 冬日艷阳照亮雪地，每一粒都晶光闪耀。这些光芒，落在前田克里斯眼里，点亮了他的笑容。 「嗯，好的！」 管家带着他们穿过庭院，来到昨天没有去过的房间。偌大的客厅里，装饰不可谓之不豪华。饭桌上，已经摆好了丰盛的料理。成田社长坐在主人位置，而成田雅美小姐和成田奶奶，则坐在主陪和次陪。 「阿福和薛先生来了呀。」成田奶奶和蔼微笑，优雅伸手示意，「请坐。」 「抱歉，让你们久等了。」薛定邦抓住前田克里斯的手走过去，坐到了次席，把主客的位置留给了前田克里斯。 前田克里斯有些尴尬，但脸上已经没有了迷茫，眼睛里也闪耀着坚定的光芒。还没有等成田社长先开口，他率先开口说道：「我已经想清楚了，成田奶奶，雅美小姐，还有成田社长。我，不想放弃前田福这个名字。」 所有人都愣住了，没想到前田克里斯会这样直接了当地拒绝。在如此重大的事件上，如此郑重的拒绝，简直一点迴旋的余地都没有。 成田社长的脸色十分难看，但他没有发作，只是说：「先吃饭吧。」 「对不起，社长。」前田克里斯双手紧紧抓住膝盖，紧张得肩膀都在发抖，「我实在是没有办法，去承认那个男人是我的合法父亲！他犯了罪，应该受到惩罚。那是错的！我不想为这个错误买单，并且去包庇他。除了这件事情，你们要我做什么我都可以答应。」 薛定邦抿了抿嘴唇，瞬间明白了原因——前田克里斯看过新闻，也明白其中的原因。 成田家的旧事被抖出来，丑闻造成的冲击一点都不小。如果前田克里斯可以出面，按照成田家的意思去做，用最小的成本就可以控制住事态。 「阿福？」成田奶奶满脸哀伤，盯着前田克里斯的眼睛里写满不可置信，「你真的已经决定好了吗？真的吗？绝对不会后悔现在的决定吗？」 前田克里斯坚定点头，冲着成田奶奶甜甜地笑：「成田奶奶，不管我姓不姓成田，你都是我奶奶。你是这个世界上，对我最好的女人，我永远都不会忘记你的哦。」 成田奶奶先是一愣，而后露出慈祥和蔼的笑容：「是吗？是这样呀？」 「我可以按照成田社长的要求，做任何事情，除了一件——我不想去见那个人，承认他没有犯错。其他的事情，我都可以做到，这都是为了你哦。」前田克里斯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脸颊，脸涨得通红，「我……我可以叫你奶奶吗？」 「阿福，好孩子……」成田奶奶湿了眼眶，伸出双手声音颤抖，「到奶奶这里来……」 前田克里斯爬过去，把脑袋放在成田奶奶膝盖上，哽咽着说：「奶奶，谢谢你。雅美小姐那些钱，我会退给她的。那个，我还可以吃你做的大根烧吗？」 「送出去的东西，请不要退给我。」成天雅美从成田奶奶背后探出头，看前田克里斯的目光十分复杂，「你比我想像当中还要有趣呢，如果清子知道了，她会很开心吧。哎呀呀，我快要饿死了，可以开动了吗？」 这顿饭的气氛明显轻松了很多，既然前田克里斯把话都说到了这个份儿上，后续的事情要处理起来也不是那么困难。就连一直板着脸的成田社长，都变得和颜悦色起来。 午饭之后，前田克里斯被单独留下，和成田兄妹商量什么事情。 薛定邦识趣避开，独自坐在门廊上赏雪。晶光闪耀的雪，让他的眼睛有些刺痛。他低下头捏眉心缓解疲劳，温柔慈祥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真是令人惊异呀，是吗？」 薛定邦回头一看，成田奶奶手里端着托盘，站在他身后，柔声询问：「可以吗？」 「请。」薛定邦挪开一些位置，让她可以放下托盘里面的食物和酒。 「阿福这孩子，总是能够做出令人惊异的决定。」成田奶奶将托盘里的东西挪出来，「他小时候就足够惊人……其实，我也听过过关于他的一些传言呢。看来，阿福还是心地纯良的孩子，并没有像他们传说的那样呢。那真是太好了。」 薛定邦没有多嘴，问关于什么流言，从村民们对前田克里斯的态度看来，恐怕不是什么好话。 第454页 「他确实令我感到惊艷。」薛定邦说，「很多时候都是。」 抛弃成为贵公子的机会，并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做到。他们在约塞米蒂国家公园的露营地别墅时，前田克里斯就不止一次幻想过美好的上流社会生活。现在大好的机会摆在面前，只要向前一步，就可以梦想成真。 前田克里斯却放弃了。 本来薛定邦以为他会答应，从成田家的反应看来，他们也以为他会答应。 可前田克里斯，做出了不一样的选择。 他选择成为前田福，成为那个被抛弃掉的自己。 想到这里，薛定邦低头颔首，脸上忍不住浮现出温柔的微笑。 成田奶奶为薛定邦倒好茶，推到他手边：「你很喜欢阿福呢。以后，你们有什么打算呢？」 「谢谢您的理解。我其实对他有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感觉。」薛定邦垂下眼，目光落在不断沉浮的茶叶梗上面，「我不知道如何形容这种感觉……我只是想要看见他开心、幸福。对我来说，这样就已经足够。以后的事情……我还没有想好。」 「阿福很有才华呢，他很聪明，也有能力，不能总是呆在乡下变魔术，对吗？」成田奶奶笑道，「他一定有计划，对他的未来，还有你的未来，有很多美妙想法的。阿福是我的孙子，你也算是我的孙子吧。请收下这个，算是我对你们祝福吧。」 一枚精美的日式荷包，推到薛定邦面前。薛定邦当面打开，发现刺绣华丽、色彩鲜艷的荷包里，放的是钱。 成田雅美小姐也送了一包钱，可这一包完全不一样。里面只有几枚硬币，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钱币，显得有些旧。 「这是？」薛定邦把钱摊在手里，满脸不解，「抱歉，我实在不明白。」 成田奶奶掩住嘴巴直笑：「哎呀呀，真是的。带着这些钱，明天去神社许愿吧！明天是元旦哦，新年第一天，我们一家人一起去熊野大神社吧。你已经收下这些钱啦，我就当你同意了哦。记得明天早上要早些起床哦，把阿福也叫起来。嘛，现在不去准备，可真的不行了呀！忙死了，忙死了……」 薛定邦根本没有任何插嘴机会，成田奶奶絮叨完毕，迈着小碎步一呲熘就没影儿了，那身形灵活得简直不像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家。 「好吧。」薛定邦摇摇头，将钱包揣好，收拾好东西端走。 薛定邦很「碰巧」路过会谈的房间，「一个不小心」听见了里面的谈话内容。 前田克里斯尖声尖气地叫道：「那么就随你的便吧！这种事情不要过来问我！」 说完，拉门唿啦一声打开，前田克里斯从里面冲出来，和薛定邦四目相对。 第253章 离不开你（三） 薛定邦尽力掩饰住尴尬, 一手端好托盘，另一手尽量自然揽住前田克里斯的身子往怀里带：「谈好了？嗯？」 前田克里斯一张小脸憋得通红，咬住嘴唇只闷闷点头, 从鼻腔里发出一声闷哼算是回答。他外套都没拿, 就顺手带上门, 夺过薛定邦手里的东西, 闷头向前走。 「你有些不对劲。」薛定邦赶上去，揽住他的肩膀，把他掰过来压在墙上，「有什么事情, 是我可以为你分担的吗？」 前田克里斯抬起眼皮，笑得有些勉强：「没……没什么啦……我很好的，定邦。我现在很幸福了，我只是, 有些……对不起了啦，我这两天是不是对你很兇？我会反思的，我会改的，就求你不要再问啦！」 薛定邦低下头，温柔吻过前田克里斯微红的眼角：「既然你知道你错了, 那我来告诉你错在哪里。听着，你不要事事都想着我，如此刻意的讨好我。照你平常的样子就可以, 你有什么情绪, 也可以在我面前宣洩出来, 但不是对我发脾气。也不是对不相关的人发脾气。」 前田克里斯低头称是。 薛定邦嘆了口气：「好了, 现在, 把你的问题说出来, 看我有没有办法解决？嗯？」 「定邦，这个世界令人厌烦。」前田克里斯看了薛定邦一眼，把脑袋靠在他胸口，「只有你是最好的。」 薛定邦伸手抱住了前田克里斯的肩膀。前田克里斯手一软，整个托盘都摔到地上，他埋进薛定邦怀里，用力拥抱住薛定邦的身体。 前田克里斯的身体在发抖，不知道是因为寒冷还是因为痛苦。 薛定邦敞开大衣和心扉，用自己的体温，为前田克里斯带来适宜温度。 雪花在走廊外凋零飘落，安静无声。 他们在寒冷冬日里拥抱，用彼此的温度，度过漫长难熬的时光。 这一刻，他们拥有彼此，且只有彼此。 晚饭之后，前田克里斯窝在薛定邦怀里哭了一场。 薛定邦抓住前田克里斯颤个不停的肩膀，逗他说：「这么多泪水挤不完，你是吸饱水的海绵宝宝？嗯？」 「蟹老闆，您真霸道。」前田克里斯把眼泪鼻涕胡乱蹭了薛定邦一身，「老这样横行霸道，我可是会生气的哦！」 「餵？！你的报復心也太强了吧？」薛定邦推开前田克里斯，懊恼地看着被弄得脏兮兮的衬衣，「你让我明天穿什么呢？这是最后一件干净衬衣！」 「没关系，我这里有衣服哦。」成田奶奶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她象徵性地敲了两下已经打开的拉门，抱着两个小箱子走了进来，「嘛，我想你们应该没有明天去参拜时候穿的衣服吧？我给你们送来啦！来，试试看？」 第455页 盒子里装有精工细作的和服，一看就价格不菲。成色并不是全新，但料子和纹路看上去都非常的高贵。薛定邦第一眼就被这中古玩意儿给吸引了，虽说他对和服不是很了解，但从十分有歷史感的黑漆盒子看来，衣物应该也是配套的。 成田奶奶笑眯眯地冲着前田克里斯招手：「来，阿福。」 前田克里斯求助的目光望向薛定邦，满脸都是不想穿。薛定邦微笑颔首，摊开手指向成田奶奶，示意他把衣服给穿上。 「我，我不会穿羽织袴。」前田克里斯尴尬挠了挠红彤彤的脸颊，「我没有穿过这种衣服，所以，还是算了吧？」 「让奶奶来教你穿哦。」成田奶奶说。 前田克里斯梗着脖子，硬着头皮，像是要上战场一样任由奶奶摆弄。折腾了十几分钟，才勉强换好衣服。前田克里斯穿着华贵的羽织袴，原地转了一圈问：「怎么样？」 「那里有镜子哦。」成田奶奶说。 前田克里斯迫不及待地跑到墙角，在穿衣镜面前仔细审视自己。 「很适合你哦。」成田奶奶说，「看上去完全不一样了呢。」 成田奶奶说得没错，前田克里斯看上去确实有些不一样。就像几百年之前穿着华贵衣服的小公子。 「上面还有家纹呢！」前田克里斯扯了扯衣服边，拿手指摆弄自己过长的头髮，盯着镜子不断思考要弄个什么髮型来搭配。「好像时代剧哦！真帅气！」 成田奶奶微笑捂嘴：「这是我爷爷的衣服哦。」 她爷爷？！ 前田克里斯给吓得不清，成田奶奶这个年龄了，她爷爷的礼服，那这衣服得多少年了？！ 薛定邦脑筋转得快，立即开口问：「明治时代的？」 「没错呢。」成田奶奶笑得很是自豪，「我爷爷在明治时代做过大臣，这是他的礼服。阿福和我爷爷差不多身材，果然非常适合呢！」 「古，古古古董？！」前田克里斯吓得脸都差点绿了。 就算这套衣服不是古董，价格也得好几百万。加上古董的属性，还不知道得多昂贵。 况且，歷经数百年流传下来，足以看出成田家对这件礼服的重视。 「我，脱脱脱了吧？」前田克里斯吓得结结巴巴，想要去解开衣服上的结，却怎么都解不开。他越是紧张，就越是难以脱下，「定邦？！怎么办？」 薛定邦二话不说，立即说「我来」，赶在成田奶奶之前，为前田克里斯解开绳子。 成田奶奶满脸赞许地看着薛定邦，等他为前田克里斯一件件取下衣服叠好：「你以前在家里学过吗？」 「我刚刚学的，夫人。」薛定邦回答，「在你们换衣服的，我略微用搜寻引擎找了一下。如果有做得不对的地方，请务必指出来。」 「你做得很正确，」成田奶奶笑道，「一些小细节还是需要注意的哦。」 「请您多指教。」薛定邦恭敬回答。 在成田奶奶的教导下，薛定邦把前田克里斯已经脱下来的衣服，又给他的小蜜糖重新穿了一遍。前田克里斯被摆弄了一个多小时，衣服穿了又脱，站得人都快无聊到闷死之前，薛定邦才停下手。 薛定邦完成得很棒，甚至可以说是完美。就连一些小细节，薛定邦也在成田奶奶的教导之下完成得很好。 「真不愧是阿福看上的男人。」成田奶奶把叠好的衣服收好，调笑道，「你这个孙媳妇，我承认了！」 「什么啊？」在套自己衣服的前田克里斯立即跳了起来，也不顾在身边晃荡的袖管，「奶奶，你不要胡说呀！！！孙媳妇什么的……定邦才不会是媳妇呢！」 「哦，是吗？」成田奶奶笑得还是那么温柔和蔼，「是我不好，对不起哦。薛先生是孙婿呀。」 前田克里斯脸腾地红到耳朵根，抓扯住衣服喊：「请不要取笑我！」 「哎呀呀，竟然难得可以看见阿福这种表情呢！」成田奶奶冲着薛定邦眨眼，「嘛，衣服我明天早上送来哦。我先去改一下不合适的地方。你们早些休息。」 成田奶奶抱着衣服离开后，薛定邦还是盯着前田克里斯瞧个不停。 确实，如此羞怯的表情，很少在前田克里斯脸上浮现。薛定邦看着前田克里斯嘟嘟啷啷换了睡衣，看着他把自己裹成一只蚕宝宝，看着他蜷缩成一团背对薛定邦。灯光透过他薄薄的耳朵，照亮他耳朵下面的血管。 前田克里斯发自内心的羞怯，撩动了薛定邦心里的那根弦。 薛定邦从背后将羞愤万分的傢伙整个人抱住，轻轻在他耳边吹气：「小蜜糖，你在发抖。脸这么红，很热吗？嗯？」 「才，才没有呢！」前田克里斯挣扎了几下，勉强地扭过身子面对薛定邦，「你抱着我，我当然很热啦！定邦，明天可能会很早就起来，我们先睡吧？」 说实话，薛定邦现在有些…… 睡不着。 前田克里斯满心依赖，窝在自己怀里，唿吸轻浅。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香味，暖烘烘的，毛茸茸的头髮时不时撩过鼻尖，好似有只小奶猫在怀里唿唿大睡，陷入清甜美好的梦境。他红艷艷的嘴唇嘟着，好似在索吻一般。 薛定邦想要吻他，又不忍打扰他的清梦，只得撑着脑袋看他的睡着的样子。 前田克里斯不知道在做什么梦，嘴里嘟嘟哝哝个不住。薛定邦凑过去听了半天，也没能听出来他在念叨什么。随着梦境的加深，他秀气的眉毛拧成一团，不安地扭动身体，发出一阵阵低吟。 第456页 薛定邦耐心抚平前田克里斯的眉心，把他抱在怀里拍拍后背，轻轻晃动。 睡吧，已经没什么好怕的了。 不会再有人伤害你，一切坏事情都已经过去。 前田克里斯还是十分不安，甚至叫出声来：「不……不要……定邦……定邦……定邦！」 薛定邦的安慰没有起到作用，他的动作越来越大，也越来越不安，甚至开始在薛定邦怀里挣扎起来。 「定邦！！！不要！！！」前田克里斯高声尖叫着坐起来，抓住被子在黑暗当中瞪大眼睛。他粗重的喘息声，在夜黑里格外明显。 「我在。」薛定邦柔声回答。 扭亮枕头旁边的灯，薛定邦把满额冷汗的前田克里斯抱在怀里。 「定邦，真的是定邦吗？」前田克里斯惊魂未定，用力反抱住薛定邦。 薛定邦静静地拥着他，用体温作为回答。 前田克里斯突然一把推开薛定邦，把他摁倒在床上，颤抖着手，手忙脚乱地去扒开薛定邦的睡衣。 光是扒衣服就算了，前田克里斯嘴里还胡言乱语个不停。 「定邦，快，让我看看！！！」 「别抓衣服，你不要乱动！！！」 第254章 离不开你（四） 前田克里斯少有的强势, 把薛定邦吓得不清。他把薛定邦的睡衣推倒胸口，认真摸索薛定邦身体上每一寸肌肤。脸上的表情又是兴奋，又是惊恐, 嘴里胡言乱语不知道在说什么。 薛定邦被他摸得火起, 捉住在身上到处点火的小爪子, 一个翻身把人压在身下：「你怎么了？」 前田克里斯双手被压在头顶, 满脸委屈：「做噩梦了……好可怕……」 说着，他抽了抽小鼻子，眼眶一红落下泪来。 「定邦，我可以抱抱你吗？」 「好, 过来吧。」薛定邦放开手，主动把他抱在怀里，「做过的噩梦只要说出，来就会消失的！你梦见了什么？」 「我梦见你了……」前田克里斯声音里还带着哭腔, 他把热乎乎的小脸靠在薛定邦颈窝，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定邦受伤了，流了好多血……我的手上也是血……」 说到这里，前田克里斯再也讲不下去, 只能把脸深深埋在薛定邦肩窝，颤抖着低声抽泣。 「别怕，我在。」薛定邦温柔微笑, 在他耳尖上留下一个轻柔的吻, 「在中国, 关于梦有这样的说法——梦和现实是相反的。所以, 我不会受伤, 你也不会满手都是血。现实中, 我们会好好的。」 「可是在日本，初梦什么的……」前田克里斯张嘴反驳了一半，又把剩下的话吞了回去，「我相信你，定邦！现在几点了？」 薛定邦瞥了一眼窗外天色，说：「月亮还没有落下去，离天亮还早。再睡会，嗯？」 「我睡不着。」前田克里斯惊魂未定，拽紧薛定邦背后衣物，「定邦，我很害怕。你能不能一生都不要离开我？」 「好。」薛定邦温柔回答。 「永远，我们永远都不分开哦。」前田克里斯捧住薛定邦脑袋，认真凝视他的面孔，「定邦，我什么都没有，除了你。我已经没办法想像，没有你的日子是什么样……」 「嗯，我知道。」薛定邦轻轻拍打前田克里斯的后背，哼唱起来那首颇有歷史的歌曲。 一闪一闪亮晶晶 满天都是小星星 他在天空中放光明 好像许多小眼睛 …… 第二天一大早，前田克里斯就被薛定邦从温暖的被窝里拖了出来。他小猫一样抓住被子不撒手，拼了命地赖床。昨天晚上折腾那一下，导致前田克里斯根本没有睡够。 不管小懒猫怎么赖床怕冷，还是被强行拖了起来。他被四名僕人摆弄着，换上那件被连夜改好的古董和服，穿起来比昨天更加合身，也更加衬托得前田克里斯贵气逼人。 若不是十分了解他的身世，可能真会以为他是一名从小娇生惯养的贵公子。 薛定邦穿了一套高级西装，把墨镜一戴，站在他身边和个保镖似的。 成田家阵仗很大，除了管家以外，还有大群黑衣保镖也跟着一起。薛定邦混在他们里面，完全没什么违和感。他们没有坐薛定邦来的时候坐的车，而是进了一辆加长豪车。 前田克里斯和薛定邦在一辆，另一辆坐着成田家的人。 新年来参拜的人非常之多，保镖们前唿后拥，硬是开出一条道来。前田克里斯又尴尬又紧张，整个人都忍不住往薛定邦身边靠。 「定邦……」他压低声音，揣紧薛定邦的手指头，「我觉得好像有人在拍咱们？」 在前田克里斯出声提醒之前，薛定邦就注意到了。他们刚刚到寺庙里，就有一种被盯着的感觉。有些人鬼鬼祟祟，和狗仔一样，拿着相机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偷偷拍摄。 多数时间，薛定邦透过墨镜，顺着那些人的方向就能够察觉得出来——他们在拍成田社长。成田奶奶和成田雅美小姐有时候也是被偷拍的对象。 而前田克里斯，只有成田奶奶招唿他过来，走在一起的时候，才会进入镜头。 「我是不是要红了呀？」前田克里斯笑得甜滋滋，心里开始啪啪打起来小算盘，「该不会是我youtube上面的粉丝吧？我也是有私生饭的人了呀！以后要不要开个见面会，卖我的签名魔术小道具呢？」 第457页 前田克里斯的小算盘打得响，说的话一半是玩笑，一半有些当真。前田克里斯想要红，想了很久了。不然他不会去表演那么多危险的逃脱术，还在youtube直播什么的。 这一次的参拜，与其说是新年活动，还不如说是有预谋的「澄清」。大家心知肚明，只是都在揣着明白当煳涂罢了。成田奶奶拜访了寺庙的主持，又拉着前田克里斯一起去许愿。 在功德箱面前，成田奶奶特意提醒薛定邦把昨天给他的钱包拿出来。 前田克里斯从里面掏出钱，看都不看直接丢进去。随着钱币叮叮咚咚落下，前田克里斯双手合十低声祈祷：「希望我和定邦，可以永远在一起。」 「许愿不要讲出来哦。」成田奶奶趁着前田克里斯拉绳子的时候，从钱包里面摸出来几枚硬币，「薛君要许愿吗？」 前田克里斯两眼一亮，从薛定邦口袋里面毫不犹豫地摸出钱包，掏出一堆钢镚儿鼓捣了一通，才摊在手里：「这里有中国钱，美国钱还有日本钱……定邦可以向中国、美国、日本所有的神明许愿吧？」 「淘气。」薛定邦压低声音低声嗔怪。 前田克里斯把几枚硬币都放薛定邦手心里，嘴里说着：「快去许愿吧，一会儿要回去了。」 薛定邦抓了一枚，想都没想直接丢进木箱。 入乡随俗，薛定邦学着日本人的样子，双手合十在心中默默祈祷。 希望阿福，永远平安幸福。 听见硬币铛啷啷落进箱底，薛定邦心里像是一块石头落了地。薛定邦是一名无神论者，但这并不妨碍他为前田克里斯许下未来的愿望。 现在前田克里斯的苦恼，他人生道路上最大的绊脚石，已经被挪开。 薛定邦发自内心希望，前田克里斯今后的人生，能够多享受人间温暖，能够拥有令人艷羡的幸福。 如果那些幸福，是由自己给予的……则是最理想的状态。 我想要，给你幸福。 薛定邦睁开眼睛时，这句话在他脑海里迴响。 他转过头，用温情的眼神，将满溢的心意传递给前田克里斯。 他获得的回应，是他所能够想的，最甜蜜美好的微笑。 前田克里斯甜甜一笑，挽住薛定邦的胳膊，拿胸脯在上面磨蹭：「定邦，我看见下面有在卖苹果糖呢！给我买一个，好不啦？」 薛定邦没有理由拒绝，他乐意满足与前田克里斯的一切要求，更不要说这样微不足道的。 沿着石阶下去，薛定邦很快找到贩卖苹果糖的摊位。摊位上正有两名老人，在给小孙子买苹果糖，薛定邦站在后面等的时候，从身后传来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 「哦，户尾老师！」 薛定邦回头一看，是酒吧经理谷野先生。谷野似乎和老人很熟悉，挤开人群站到老人面前与其寒暄。 户尾老献身看见谷野，张口就训：「谷野，下次不要叫人大半夜来我家拿粉笔了！真是的，哪儿不能买得到呢？你都出的什么馊主意啊！」 薛定邦一听，立即拉住谷野经理问：「抱歉，请问去拿粉笔的人是前田吗？」 谷野经理没料到薛定邦突然出现，礼貌地点头回答：「是，是的。前田先生无论如何，都要弄到羽衣粉笔……所以，我只是被他揪着不放，只能说啦！」 「哦，好像他是怎么说的。」户尾老先生摸了摸下巴，回忆道，「这傢伙，真是我见过最倔强的人呢！就为了一盒粉笔，大半夜跑到别人家里来。还嘴里胡言乱语，我把他赶走了，可他竟然赖在门口还睡着了。大冬天里，这样是会死掉的呀！我询问他原因，他说这是他身为一名男人，必须要做到的事情呢！即使是拼上性命，也要办到的事情。」 薛定邦沉默了。那天前田克里斯情况危急，薛定邦没有去责问他任何话。对于粉笔的来源，薛定邦也没有多做询问。薛定邦万万没想到——心高气傲的前田克里斯，竟然会为了自己如此微小的愿望，跑到其他人那里如此哀求。 户尾老先生没有注意到薛定邦的情绪，只是自顾自地说：「到底是什么人，值得他这样做呢？如果可能的话，我真的很想要看看呢。」 谷野经理的脸色当时就变了，尴尬得要命。 薛定邦温和笑道：「我也想知道。」 在不远处，前田克里斯正在掏功德箱。薛定邦一转身，他就开始干这事儿，根本不顾周围人异样的眼光。一阵鼓捣之后，一枚圆熘熘的硬币被钓了上来。 前田克里斯仔细打量一番，喜滋滋地把硬币揣进兜里。在此之前，他钓起来的硬币都放了回去，只有这枚做过记号的，他留了下来。 「阿福，这样不好哦。」成田奶奶慌慌张张劝说，「神明大人会惩罚你的呀。快把硬币丢回去！」 前田克里斯紧紧揣着硬币不肯，做了个鬼脸，转身跑得飞快：「定邦桑的东西，我才不想要给任何人呢。哪怕是神明大人，我也不给！定邦桑的一切都是我的！」 说完，前田克里斯和兔子似地窜了出去。几个保镖还没反应过来，愣是没人伸手拦他。 成田奶奶嘆了口气，赶紧转过身祈祷，低声嘟哝：「神明大人啊，请原谅我的孙子阿福吧。原谅这样调皮捣蛋的阿福，他还是个孩子，还是很贪玩。神明要惩罚就惩罚我，不要惩罚阿福。神明保佑，神明保佑。」 第458页 祈祷完，成田奶奶回过头，看见前田克里斯踩着木屐，啪嗒啪嗒朝她跑过来。她可爱的小孙子，一手一个冰糖苹果，冲着她大笑：「奶奶，这个超好吃的哦！」 「是吗？」成田奶奶笑得高兴，不顾可能把糖水滴到衣服上，接过苹果咬了一口，「真的很甜呢。」 前田克里斯举起冰糖苹果，递到薛定邦唇边：「定邦，你也吃一口！奶奶都说甜！」 薛定邦低下头，咬了一口苹果，笑道：「很甜。」 前田克里斯就着薛定邦咬过的地方，吭哧咬了一大口，口齿不清地说：「真的好甜呢！」 薛定邦低下头，抹掉他唇角的糖渍。冬日暖阳照在他们身上，温馨而又和谐。 愉快的新年参拜之后，前田克里斯急着想要回家。他现在急切地想要回归到令他安心舒适的环境当中，好好地放松一下。 这两天呆在豪华的地方，他浑身都绷得紧。 薛定邦没有拒绝他的提议，他们甚至拒绝了成田奶奶「吃过晚餐再走」的邀请，闹得成田奶奶还难过了一小下。 一切都好。只是在脱下那身漂亮的羽织袴之前，前田克里斯小小地哀伤了一下。 「这么漂亮的衣服，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穿。」他说，「不，不行！不要古董！我要新衣服！我成人式的时候，一定要穿最漂亮的和服拍照！才不要才穿别人的旧衣服！」 薛定邦摸了摸他的脑袋：「你会有新衣服的。」 带着一点点小遗憾，他们开着前田克里斯爷爷那辆破旧的小车颠簸了一路。终于，在天黑之后一小时，他们赶回了家里。 车子刚刚停下，前田克里斯就迫不及待地跑下车，跨梯、子都是两步跨一下的。薛定邦提着东西，大跨步跟在归心似箭的小可爱后面。 「终于到了！」前田克里斯打开大门，回头沖薛定邦甜甜一笑，「定邦！快来！」 还不等薛定邦走上去，前田克里斯自己就先冲进了院子。 这两天下了雪，在院子里面积了厚厚一层。 前田克里斯嘎吱嘎吱踩着雪，走到玄关面前。他没有戴手套，就这样空手扒开雪，双手并用，都没能推开拉门。 前田克里斯委屈地转过头，嘟起嘴：「定邦，门结冰了！」 薛定邦过去一看，果然门下面和拉槽连接的部分，有一层冰。薛定邦几脚踹松那层冰，前田克里斯使出全身力气，好不容易才把门给拉开。 门一开，前田克里斯和只获得自由的小狗似地扑了进去。他趴在榻榻米上面，用力唿吸了好几口带着新鲜香味的榻榻米。 「啊，终于回家了呀！」前田克里斯翻了个身，摊开手脚躺成了一个大字，「哪儿都没有家里好呢！」 「家？」薛定邦细细品味着这个词，坐到前田克里斯身边。 第255章 离不开你（五） 「家」, 这个词，对于薛定邦来说，熟悉又陌生。 自从和尹仁闹崩之后, 薛定邦没有想过还能够再拥有这个词。 虽说前田克里斯总是说「回家」和「家里」之类的话, 但薛定邦从来没有把日本的任何地方, 当成自己的家。 「定邦, 和你在一起，不管是在哪里，就是在家。」前田克里斯撑起身子，双手缠上薛定邦的脖子, 在他耳边吹气，「我已经想好啦，等新年假期结束，我们就回东京, 好不啦？」 「你打算在玄关说这事情吗？」薛定邦转身关门，把收拾带回来的大包小包的杂事，留给了前田克里斯。 从成田奶奶那里，薛定邦收到了不少食物。她很难不让薛定邦想起来自己已经去世的奶奶。老人家还健在时，薛定邦每次去奶奶家里, 都会收穫大量疼爱。 油炸食品、美味的水果、可爱的小玩具和各种零食……只要是薛定邦奶奶能够想到的好东西，都会塞进薛定邦手里。 记忆当中最清晰的，就是大白兔奶糖。 薛定邦爱吃糖, 但母亲认为糖对小孩子牙齿不好, 总是会控制他吃糖。只有到了奶奶那里, 才会吃上最甜最美味的糖。用糖纸包着的, 上面印刷有大白兔图案的奶糖。 和尹仁第一次见面时, 薛定邦正从奶奶家回来。尹仁用眼泪博得了薛定邦的同情, 献上了奶奶给的宝贵奶糖。从那一天开始，尹仁就好像吃定了薛定邦似的…… 不过，现在不会了。 再也不会。 因为…… 「定邦！！！」 一声爆喝将薛定邦从思绪中惊醒，面前散发出煳味的粥在吊锅里咕咚咕咚煮着。薛定邦眨眨眼，面不改色拿了块抹布把锅从火上提了下来。 「你在想什么呢？」前田克里斯不满地跟过去，背着手满脸警觉与审视，「是不是在想尹律师？」 「我在想你。」薛定邦说，「成田奶奶给我说，你对自己的人生有规划。为什么你愿意告诉她，却不愿意告诉我呢？」 前田克里斯脸上一红，尴尬得直缩脖子：「我正想给你说呢。」 「说吧，我听着呢。」 于是，薛定邦做饭的全程，前田克里斯就跟在他屁股后面，小嘴叭叭个不停。 「我前几天联繫了亚瑟啦！他愿意来日本帮我哦！」前田克里斯掰着手指头，开始一条条算，「他说元旦节过完就买机票到日本来，我们1月3日晚上坐末班车回东京，在旅馆住一晚。1月4日就可以去找房子，1月5日亚瑟到日本，我们去接机……」 第459页 「他父亲怎么样了？」薛定邦从微波炉拿出热好的菜，漫不经心问，「病痊癒了吗？」 前田克里斯狡黠眨眼，歪斜脑袋甜甜地笑：「为什么你不等他过来，直接问他呢？」 「就你调皮！」薛定邦捏了一把他的脸颊，「你叫亚瑟来日本，打算要做什么呢？继续表演你的危险魔术吗？」 「那叫——极限逃脱魔术！」前田克里斯大声回答，有些不高兴，「我的话，还是想要做一些事业的啦！我有很多失败的魔术，我还想要一雪前耻呢！就算是定邦认为，那样很危险，会让我受伤甚至死掉……我也不想放弃的！明明我很喜欢魔术的，我除了变魔术什么都不擅长，定邦还要剥夺我的梦想。从这一点上面来说，和你相爱的代价有些太大了。」 「对不起，阿福。」薛定邦嘆了口气，「是我没有想过——梦想被摧毁，是一件多么残忍的事情。抱歉，我之前丝毫没有察觉对你做了不好的事情，对你提出不合理的要求。我还自以为是，觉得是为了你好。阿福，我能够为你的魔术表演，做些什么吗？」 前田克里斯撅起红艷艷的嘴唇，笑得爱娇又得意：「kiss一下，啾~~~就原谅你哦。」 啾一下柔软的唇瓣，薛定邦意犹未尽，舔了舔嘴唇：「今天是荔枝味道。」 前田克里斯大笑，踮起脚尖在薛定邦下巴叭叭好几下：「新的唇膏哦！定邦喜欢吗？」 「擦你嘴巴上的，我都喜欢。」 吃过晚饭，时间已经不早。薛定邦想赶着在去东京之前，把他计算的结果和这阶段的草稿都整理出来。 前田克里斯这两天折腾得挺累，这会儿酒足饭饱，又在特别安心的环境当中，止不住就犯困。他打了个哈欠，小猫般钻进薛定邦怀里。 「定邦，你不休息吗？」前田克里斯抬头望向薛定邦，水汪汪的眸子里满是期待，「夜已经很深啦！」 薛定邦叼着烟，只是哼哼了一声，算作回答。 前田克里斯不死心，胳膊挂上薛定邦肩膀撒娇：「定邦，我饿了……」 「不是刚吃过？」薛定邦翻看着手中的资料，随手插入前田克里斯头髮里揉了几下，「冰箱里还有味噌汤，自己热一下拌饭吃？嗯？」 「定邦……」前田克里斯带着一点小小的不甘，咬了薛定邦衣服下摆一口。 薛定邦一点反应都没有，目不转睛翻看手中的计算结果。 前田克里斯嘆了口气，盯着薛定邦认真专注的模样，趴到了一边：「我是希望你抱我啊，笨蛋。」 前田克里斯话音刚落，薛定邦伸手把他揽了过去。前田克里斯脑袋趴薛定邦腿上，正乐滋滋地想要继续撒娇，薛定邦却一点继续的意思都没有。不仅如此，手还放回桌子上，两手并用，左右开弓开始写字。 前田克里斯气得直咬牙，拼命压低声音：「定邦，抱我啦！」 「好。」薛定邦还拿着笔，直接把前田克里斯抱怀里，手上还是不停下自己的工作。 「定邦，你真是爱捉弄人！」前田克里斯彻底被惹恼，整个人都趴到桌子上，盖住薛定邦的草稿，「我是想要你！快点抱我啦！」 薛定邦摇摇头，把笔丢到一边，双手环过撒泼猫的身体，把他从桌子上撕下来揉进怀里，笑道：「不是抱着你吗？」 「那个抱。」前田克里斯轻轻在薛定邦嘴唇上咬了一小口，「你知道的嘛！我想要你啦。」 薛定邦摸了摸他气鼓鼓的脸颊，柔声劝慰道：「我的进度已经比预定计划滞后，今天晚上不行。乖一些，嗯？作为补偿，我明天陪你去给清子小姐扫墓，怎么样？」 前田克里斯被说得身体一怔，笑容僵在脸上：「为什么还要去呀？我们才去给她扫墓没有多久，我……这么冷，还是算了吧？」他垂下眼，神色黯然，「雪已一定积了很厚啦！」 「没错，雪积很厚了。」薛定邦说，「我们去给清子的坟墓扫雪，可以吗？你打算离开轻井泽之前，再见她一面吧？也让她好好地看看，你现在是真的很幸福。是她所希望你能够成为的那个幸福的『阿福』。」 前田克里斯撅起红艷艷的嘴巴，指尖摁住唇瓣撒娇：「那我可以预支一点幸福吗？就印在这里。」 薛定邦温柔微笑，搂住前田克里斯的腰，在他唇上印下一个吻：「去休息吧，这两天你也折腾得很累了。我把整理好这些就过来。」 前田克里斯乖乖起身，抱着棉被铺到薛定邦的身边。他趴在枕头上，盯着薛定邦认真工作的模样，渐渐进入梦乡。 「定邦？」次日清晨，前田克里斯伸出小爪子，在身边摸索。他的身边，空空如也，冰冰凉凉。 前田克里斯揉了揉眼睛坐起来，看见还在伏案工作的薛定邦，似乎从昨天晚上开始，薛定邦就没有挪过地方。 「大骗子！」 枕头飞了过去，差点砸到薛定邦脑袋上时，他本能躲开。身手之灵活，反应之迅速，更加助长了前田克里斯的怒气。 「定邦，明明说好的要过来陪我的！」不顾自己身上只穿着单薄睡衣，前田克里斯直接崩起来趴到薛定邦背上，双手锁住他的脖子，「坏东西，又骗我！」 说着，带着起床气的炸毛猫不客气地在薛定邦耳朵上咬了一口，小爪子也在薛定邦胸口一顿乱抓乱挠。 第460页 「嘶~别闹……」薛定邦捉住不安分的小爪子，把炸毛的小傢伙给整个人扯到自己怀里，「把衣服穿好，我去给你做早餐？吃完我们去看清子小姐，嗯？」 「我不嘛！」前田克里斯在薛定邦怀里一阵乱拱，「定邦，抱抱我。」 薛定邦警告地拍拍他的身子，在他耳边沉声说：「乖一些。」 每次薛定邦这样说，前田克里斯都会飞快服软，这次也不例外。前田克里斯带着满脸的老大不乐意去洗漱，回来像是泄愤般稀里哗啦把早餐吃得精光。 「别闹脾气。」收拾碗筷时，薛定邦在前田克里斯耳边警告，「我可是会惩罚不听话的坏孩子的。」 前田克里斯本想顶嘴，看见薛定邦阴沉的表情，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转眼之间，他就把自己打扮得清清爽爽，规规矩矩和薛定邦一起出了门。 在路上，前田克里斯嘴里抱怨个不住，总摇晃薛定邦的胳膊。 他的行为，实在太危险，为了保证两人生命安全，薛定邦直接发了脾气：「如果你再这样，就自己走回去。」 前田克里斯立即噤若寒蝉，缩在位置上也不说话。 到了墓园，看他情绪不高，薛定邦主动去牵他的手，带他下车。 前田克里斯甩开薛定邦，耍起来小性子，死死扒拉住座位不松手：「我不去！」 薛定邦收起笑容：「你知道我对任性的孩子，会怎么做吗？」 第256章 离不开你（六） 薛定邦不仅身材高大, 气场也是分外强大。他一笑起来，笑容温暖，人畜无害, 温柔的眸子仿若可以包容一切。一旦他收敛起笑容, 好似乌云遮盖住月光, 失去了一切光辉的巨大影子, 压迫得前田克里斯喘不过气来。 前田克里斯那个小脑袋瓜里，立即唰唰唰动了一千二百多个念头。那张漂亮脸蛋，是红了又白，白了又青, 表情可以说是相当的精彩。 「我，我不要……」前田克里斯说话瞬间就失去了底气，可他还是想要嘴硬一下，「放开我……」 炸毛猫最后的挣扎, 很快就在薛定邦一句「松手」里宣告失败。薛定邦牵着他，他眼角挂泪，满脸老大不情愿地跟着往墓园里面走。 和上次摸黑过来不同，此时墓园内一片纯白之色。积雪覆盖了所有色彩，在清冷的冬日阳光下闪耀。前田克里斯闭上眼, 只觉得眼睛疼得厉害。 「定邦，我们休息一下好吗？」前田克里斯向后拉扯薛定邦的胳膊，和只不愿意回家的小宠物一样耍起来无奈, 「我走不动了啊, 定邦。」 「你是不想去吧？」薛定邦毫不留情戳穿他的小心思, 锐利的目光盯得前田克里斯身体发颤。 「定邦太兇啦！」前田克里斯用力甩胳膊, 可薛定邦的手就像鉄钳一样抓住他, 怎么都甩不开, 「我，我走累了啦！我现在又冷又累，走不动了呢！让我坐会儿！放开！放开！放开啊啊啊！」 薛定邦眉头一挑，放开前田克里斯的手。 前田克里斯一愣，还没有来得及想自己是应该开心，还是应该难过，就被薛定邦打横抱了起来。 公主抱那种。 前田克里斯内心炸开无数烟花，心里美得要命，嘴上还嫌弃说：「真想不到，定邦这么温柔的人，还有这么霸道的时候呢！讨厌！」 「那我放你下来？」薛定邦逗他说，「你自己走？」 「不要！」前田克里斯的爪子赶紧勾住薛定邦脖子，生怕对方把自己丢下来那样，「定邦抱我啦！我和你去见那个死……咳咳，我妈妈……」 两人来到前田清子的墓地前，各怀心事。 薛定邦打扫起来，比前田克里斯更加认真仔细，好像里面埋的是他的亲人。 打扫完毕，薛定邦在墓前烧了一炷香，插进墓前的小香炉里。 做完这一切，薛定邦双手合十，虔诚认真地对着墓碑说：「清子女士，这次我过来，是想要拜託您把前田福交给我。您唯一的儿子，我想带走他。我想和他在一起，请允许我们之间的事。」 前田克里斯惊诧万分，张着嘴看着薛定邦，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阿福是个好孩子，我很喜欢他。」薛定邦没有顾前田克里斯的表情，只是自顾自地说下去，「由于他在世间已经没有了亲人，我只能冒昧地拜託您。请让我，给阿福幸福。」 「定邦……」前田克里斯没能忍住，冲过去直接扑进薛定邦怀里，「妈妈同意啦！她一定会同意的！妈妈，我也很爱我的薛先生，我的定邦，我的男朋友……我现在很幸福呢！我打算把名字改回来，不叫前田克里斯了，等回到东京，我就把名字改回前田福。」 「你改变主意了？」薛定邦微笑着，轻轻抹去他的泪水，「不管你叫前田福还是叫前田克里斯，都不会改变你就是你的事实。但是，能够看见你接受你自己，我为你感到高兴。你是独一无二的……」 薛定邦低下头，亲吻了他的阿福。 这个吻，不带有任何的情、欲意味，只有嘴唇的触碰，内心的欣慰，以及灵魂的安宁。 「定邦，我上辈子一定是拯救了世界。」前田克里斯抬起眼，泪汪汪的眸子里闪着漂亮的小星星，「不然，神明怎么会派你这么好一个男朋友，过来拯救堕落的我呢？你能够为我做的一切，我都好开心。我对你做过很多不好的事情，真是非常对不起哦。我们去镇子上，给你买新的手机好不好？」 第461页 「好。」薛定邦说。「看过你爷爷之后就去。」 给清子扫完墓之后，他们去墓地深处看望前田武作。薛定邦同样也拜託了前田武作爷爷，把「他的阿福」交给自己。前田克里斯双手合十，给爷爷道歉说，他把家里的地卖了，房子租了。 「毕竟，我还是想要做自己的事业呢。」前田克里斯坚定地告诉爷爷，「爷爷，你一定会原谅我的吧？我不会乱花钱的，成田家已经答应过，在金钱和场地方面给我一定的资助啦！请您保佑我，让我的魔术一定成功哦！」 「一定会成功的。」薛定邦说，「我相信你的实力。不依靠任何人保佑，你也可以成功。」 两人在镇子上转了一圈，买了部日产手机。薛定邦对手机没有太大的需求，只要能用就可以，款式是前田克里斯挑的，可爱的糖果色，还选了个可爱的招财猫手机壳。与其说是薛定邦喜欢的，更像是前田克里斯自己的爱好。 他们中午就在轻井泽镇子里吃的定食，吃完走出店门，前田克里斯眉毛都皱巴成一团，咬着手指说：「我以前没觉得这家的定食这么难吃呀？定邦，你把我的嘴巴都养刁了，要负责给我做一辈子饭哦！」 「好。」薛定邦捉住前田克里斯的手腕，把指头从他嘴里扯出来，「别咬指甲，会秃。」 「会吗？」前田克里斯疑惑地摸了摸脑袋，「我头髮还很多呢！定邦又骗我。」 「小蜜糖，是我不好，没有讲清楚。」薛定邦好笑地揉了揉前田克里斯的头毛，笑道，「咬指甲的话，指甲会秃。从前田武作先生的遗像看来，他那么大年龄，头髮还很旺盛，说明你的母系没有脱髮基因。等你老了，大概也不会脱髮的。」 「真的吗？」前田克里斯笑得甜滋滋，声音好似裹了蜜糖似的，「定邦的头髮也很旺盛呢！不用变秃也很强哦！我认识定邦之前，还以为那些专家教授什么的，都是秃子呢！」 薛定邦颇为无奈：「为什么这么想？」 前田克里斯转动眼珠，想了好大一会儿：「那什么，聪明秃顶？」 「是绝顶。」薛定邦纠正道。 「不要在这里说那个词！」前田克里斯脸腾地红了，左顾右盼看路人的光，拉着薛定邦就走，「我们去看电影吧！」 逃进电影院，影片已经开演大半。前田克里斯的心思完全没有在电影上面。 在黑暗当中，前田克里斯伸出手牵住了薛定邦的手，轻轻地在薛定邦手心里挠动了几下。 薛定邦转头盯住前田克里斯在黑暗中的脸，还有他发红的耳尖，有些心猿意马。 看完电影，两人买了好些晚餐食材，才开着车回家。 前田克里斯意外的没有一进屋就撒娇求欢，而是赶紧去烧洗澡水。两人吃过晚饭，一起洗澡的时候，他也格外规矩，没有一点点挑逗的动作。 这让薛定邦既疑惑又有点隐隐失望——难道是我会错意了？ 薛定邦没有去多想，他还有不少事情要做。很快，他就沉浸在数学之中。薛定邦坐在地上，拿着粉笔在黑板上面计算，写他关于二十一点的公式。 前田克里斯窝在薛定邦怀里，抬头看着黑板上像是魔法一样流泻出来的字迹。不禁感嘆：「这个粉笔和我记忆当中的有些不一样呢！真的挺好用的，定邦的手指头上都没沾什么灰。也没有很容易写断样子，怪不得定邦这么喜欢这个粉笔。」 薛定邦低下头，在前田克里斯头顶亲了一下：「谢谢你为我带回来的粉笔。它让你吃了这么多苦，我会心怀感激地好好使用它。」 数学前田克里斯不太懂，薛定邦写起来就没完，他看了一会儿就开始打哈欠。 薛定邦轻轻地抚摸着他的脑袋，想起来昨天得知的真相。阿福这傢伙，不知道以前吃过多少苦。人都说饱尝人间冷暖，而对他来说，似乎只有冷，没有暖。只要有人对他一点点好，他那样对人掏心掏肺的，去讨好别人。 他在美国辛辛苦苦，睡在房车里面省吃俭用攒钱。可他把很不容易变魔术挣的钱，却给了父亲生病急需用钱的亚瑟。 即使是时隔十几年，他依然记得成田奶奶给他做的一碗长寿面。就是这样一碗面，让前田克里斯把没有血缘关系的老人，真的当成「奶奶」来看待。 而对于薛定邦对他的温柔，他更是以数百倍的热情给予回报。哪怕是薛定邦随口所说的事情，他都放在心上，当做作为重要的事情。 有时候，在道德层面，前田克里斯确实容易受到苛责。他不择手段，赢的不光彩。他没有底线，为了达到目的什么都干得出来。 这一切皆因为世界给予他的温情，实在是太少太少。以至于哪怕只有一点点微小的火光，都会让他不顾一切地扑过去，殒身不恤。 薛定邦轻轻抚摸前田克里斯的柔软的头髮，一根根把它们整理好。看他美滋滋地窝在自己怀中，睡得正香甜。 前田克里斯睡眼朦胧揉揉眼睛，闷声闷气地问：「我怎么睡着了？定邦，你写完了吗？」 薛定邦没有说话，只是捧起他的脸，满怀爱怜地吻了下去。 雪，静静落在窗台，被屋内流泻而出的暖黄灯光，染上温暖的色泽。 第257章 张伯伦（一） 前田克里斯唿吸急促, 靠在薛定邦怀里，和没骨头似的。 第462页 他手指在薛定邦胸口划拉两圈，抬起雾气朦胧的眼睛盯着薛定邦, 软软糯糯地问：「定邦, 你工作结束了吗？」 「还没有。」薛定邦把手稿收好, 「明天再做吧。先休息？嗯？」 前田克里斯脸颊一红, 低头看见薛定邦手里的纸，上面的内容吸引了他的好奇心：「量子……不确定性……是……宿命？？？这是什么意思呀？」 薛定邦想了好大一会儿，尽量用嘴浅显的语言给前田克里斯解释一通。 前田克里斯听得似懂非懂，扑闪着大眼睛问：「那么, 可以把石头变成鸟吗？」 薛定邦愣了愣，说：「不行。不能适用于大型物体。」 「我可以把石头变成鸟哦！」前田克里斯笑嘻嘻挽住薛定邦的脖子，得意得很，「定邦, 这是一个好主意呢！我们来试试看，怎么样呀？」 当晚，他们有了新的尝试。 在寒冷冬夜当中，小蜜糖如同烈焰般熊熊燃烧，点燃了薛定邦内心的火焰。他忘我地倾情投入, 使他们拥有了一场盛大的狂欢。 薛定邦对他的爱怜与疼惜，使他更加疯狂灼热。他在薛定邦耳边，不断吐露出连绵爱语, 仿佛永无止境。 温馨静谧的冬季假日很快过去。 前田克里斯提着打包好的行李, 依依不捨地回头望向爷爷留下来的祖屋。 「这一切就好像是做梦一样。」前田克里斯对薛定邦说, 「我从来没有想过, 有一天能够和自己的男朋友一起回家。在乡下度过这样的日子, 对我来说有些不正常。定邦, 这半年里面，发生的事情好多呀。我感觉好像把半辈子都经歷过了，以后可能再也没有这样的事情了吧？」 薛定邦把行李搬到车上，钻进车里沖前田克里斯伸出手：「那你准备迎接新生活了吗？和我一起。」 「好的！」前田克里斯欢天喜地坐到薛定邦身边，和他十指相扣，「如果以后每一天都可以像新年这几天这么幸福。我愿意一直重复那样的日子！」 带着对新生活的美好希望，他们再度踏上开往东京的列车。 就像前田克里斯所计划的那样，他们晚上倒了东京，在旅馆里住了一晚上。白天去事先联繫好的房东那里，租下一处大约有四十个平方米的小屋。第二天，亚瑟来到了日本。 距离上一次见面，已经过了大半年，亚瑟看上去壮了不少。 前田克里斯眼尖，一眼就看见红光满面的亚瑟。大声高喊他的名字朝他飞奔过去，握住他的手。 而亚瑟看见前田克里斯和薛定邦在一起，关系十分亲密的样子，惊讶得嘴巴都几乎合不拢。 「你看上去有些不一样了。」亚瑟仔细打量过前田克里斯一番，如此评价说，「克里斯，你能够再和我组成团队，我感觉很开心！你有什么计划？」 机场不是谈话的地方，他们回到了前田克里斯和薛定邦的爱巢。两人在桌子上一坐下，就开始聊个没完。薛定邦在准备点心和茶的时候，偷偷打开了自己的手机。 到了东京，薛定邦才把属于自己的电话卡插进手机里。在这之前，因为不想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关系再度破裂，薛定邦有了电话也没有插卡。 正如薛定邦所想的那样，一开机，消息就铺天盖地。 来自史密斯的电话，来自学姐的电话，从几所大学和研究所来的电话，学生的电话还有父母的电话……以及，数量最多，打得最频繁的，张伯伦的电话。 薛定邦先给父母电话，报了平安，表示自己在日本可能暂时不会回国。而后，薛定邦仔细翻看起来自于张伯伦的信息。 【薛先生，我圣诞节后到日本来。】 【薛先生，我到了日本，请问可以见面吗？】 【薛先生，我找遍了所有地方。】 【薛先生，能见一面吗？我只是想要询问关于书的问题，请不要让克里斯知道，他会误会的。】 几乎每天都有十条以上的消息，有时候还是十几条。他除了表达自己的情况，以及对薛定邦的关心之外，更多的文字和信息，都沉浸在一种焦虑不安的状态当中。 薛定邦翻看到最近一条消息，正是今天上午张伯伦发来的。时间就在两个半小时之前，这一条给薛定邦的留言，字里行间充满了悲伤与绝望。 【薛先生，我今天就要回美国了，下午四点的飞机。日本之行没有什么收穫，甚至连你都联繫不上。如果可以的话，在离开之前……我想和你见上一面，我只是想确认一下你是否安好。请不要误会，书的事情，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一切，都不重要了……】 薛定邦看了一眼时间，已经两点四十。 「我出去一会儿。」薛定邦把茶点端上桌，在前田克里斯脸颊上碰了一下。 前田克里斯和亚瑟正讨论得热火朝天，挥挥手表示告别，根本没太在意薛定邦离开，甚至连几点回家都不问。 薛定邦点了根烟，叼在嘴里快步出门。他穿过白日里萧瑟冷清的住宅区，很快拐过街角。在他身后，他与前田克里斯的住所已经被隐藏在其他建筑物之中。 拨打张伯伦的电话号码之前，薛定邦犹豫了好几分钟。 漆黑的镜面玻璃，映出薛定邦的脸。他盯着那块玻璃看了很久，翻转过来看着手机背面的白色招财猫。胖乎乎的，笑得憨态可掬。它怀里抱着对它来说最重要的金块，伸出小爪子像是要抓住什么。 第463页 薛定邦揭掉了手机壳，揣进衣兜，另一手给张伯伦打了回拨。电话只响了一声，对方就接通了。 从听筒里面传来的声音嘶哑，带有浓重的哭腔。 「薛先生！」 许久没有听过张伯伦的声音，让薛定邦都几乎快要忘记他的声音是什么样子。但记忆中，那个声音总是悦耳的，总归不会如此刺耳难听。 张伯伦只开口叫了一句，就在电话那头泣不成声。薛定邦拿着电话，耐心地听着抽泣许久，没有多说话。 等张伯伦略微平静一些，时间已经过了三点二十。 随着几声深喘，张伯伦终于稳定住了情绪，低声说：「抱歉，薛先生。我有点控制不住自己，你还好吗？」 「你在哪儿？」薛定邦看了一眼时间，站在路边拦车，「抱歉，我可能没有办法及时赶到机场。如果想要见面的话，你先把机票改签了，找个地方等我。能说个地址吗？」 一个多小时之后，薛定邦来到机场外面的咖啡店外。他进店找了一圈儿，都没能找到张伯伦的身影。 难道是地方不对？ 薛定邦掏出电话，低头快步走出咖啡店，却在门口和人撞了个满怀。 道歉的话还没有说出口，那人抬头叫道：「薛先生！你没事吧！」 「张伯伦？」薛定邦有些吃惊，没想到才几个月不见，张伯伦竟然会变成这样。 他和自己记忆当中的那名拉斯维加斯荷官，已然完全判若两人。 他苍白而又消瘦，带着乌青与血痂的脸颊满是泪痕。他瞪大惊恐的眼睛，里面混杂了复杂的惊喜，伤痕累累的手揪扯住薛定邦衣襟，颤抖得厉害。 有事的人不是薛定邦，而是张伯伦。 薛定邦垂下眼，握住张伯伦贴满胶布，缠了绷带的手。他身体一颤，仿佛被电击般把手缩了回去，说：「薛先生，能够再见到你，真的是太好了……我，我已经没有什么遗憾……」 「你这是怎么了？」薛定邦柔声问，上下打量起衣衫不整，浑身伤痕的张伯伦来，「你不是来日本工作吗？为什么会搞成这样子呢？」 张伯伦垂下眼，声音轻柔又哀伤：「我……其实是逃过来的。来日本之前，我……」 薛定邦敏锐意识到情况可能有些复杂。他赶紧制止了张伯伦，沉声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找个地方。」 张伯伦抿紧嘴唇用力点头，泪眼汪汪看人的模样，活像只被抛弃的小狗。 薛定邦把他带到了网吧旅馆。 日本的网吧旅馆有是一间一间的小单间，屋子里地垫之外，只有放在木架子上的电脑。简单得不能再简单，却有不少「网吧难民」在这里长住。 薛定邦选了间旁边没人的角落房间，和张伯伦一起走了进去，反手闩上了门。 「先喝点？」薛定邦拿出在自动贩卖机上买的果汁，打开塞进张伯伦手心里，「你在这里暂时是安全了，不会再有人伤害你。我们可以慢慢聊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张伯伦看上去渴得要命，他一口气把果汁喝光，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说：「谢谢你，薛先生。这是我到日本以来收到的第一份关心。」 「不急，我们还有时间。」薛定邦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我打算六点回去，明天我也可以再来找你。你可以慢慢讲。」 「薛先生，你真是世界上最善良仁慈的人。」张伯伦冲着薛定邦悽然一笑，「我圣诞节之后两天到的日本。这些天以来确实发生了很多糟糕的事情。」 「所以，」薛定邦柔声问，「发生了什么事情？」 张伯伦垂下眼，满脸哀伤：「我被日本人欺骗，还被抢劫和殴打……就像你所看到的这样，简直一团糟，我已经好几天没洗澡了。我杀了我父亲，这是上帝在惩罚我……能够在最后见你一面，我已经……唔……」 第258章 张伯伦（二） 薛定邦想过很多种可能, 唯独没有想到事情的真相会是这样。 张伯伦杀了人…… 「为什么？」薛定邦现在面对的，不仅仅是一名可怜的荷官，而是一名潜逃的杀人犯。他的声音沉下去几分, 对于张伯伦的现状, 不仅有同情, 也有几分警觉。 「因为, 他要把我卖掉。」张伯伦歪头苦笑，靠在单薄隔板做成的墙上，「那天是平安夜，我特地请假回去看他, 还给他带了红酒。圣诞节……我们可是很忙的。他和往常一样，喝得醉醺醺的。但我不在意，哪天不是呢？」 「所以呢？」薛定邦语气温柔，目光严厉。 「那天他很反常, 他给了我蛋糕吃。上面还插着一根蜡烛……薛先生，我非常感谢上次你对我的帮助。可我似乎又陷入了新的债务里面。」张伯伦抹了把脸，弄掉脸上的创口贴，「他又欠了一笔高利贷，这个老混帐, 他已经把我卖了——卖给五个男人。」 说到这里，张伯伦已经难过得无法继续下去。他垂下头，低声啜泣, 不停地拿手背揉眼睛。透过袖口, 薛定邦看见他手腕上渗血的绷带。 「我很抱歉。」薛定邦缓和语气, 捉住他的手腕仔细查看, 「这是那时候留下的伤？」 张伯伦苦笑了一下：「是来日本之后弄的。我们当时确实发生了争执, 他还拿药给我, 让我吃下去。他还说，这是个好工作……毕竟，做一次工作就可以赚五份钱。还可以拯救那些饥渴的灵魂，让他们不去做下对别人的事情犯罪，这是将上帝赐予的福音洒与他人。」 第464页 这话听起来，可真是讽刺。 薛定邦冷冷地评价道：「那是不对的。」 「我也是这样说的，我沖他吼叫，说要永远离开他。他疯了一样扑过来，疯狂诅咒我！」张伯伦满脸惊恐，似乎梦魇般的过去就在眼前，「他掐住我的脖子，我眼前发黑！我无法唿吸！我只能随便抓着什么，往他脑袋上砸。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已经满脸都是血——不是我的！」 「我把他藏了起来，把家里的钱都捣腾了出来——那并不多。我上了第二天的飞机，跑到了东京。」张伯伦抬头望向薛定邦，很快有垂下脑袋，「对不起，薛先生……我，我骗了你。我已经，没有回美国的机票钱。我只是想要，最后见你一面。确认你还好，那就好了。老闆他，还是想要和你合作的，或许很快，就会有其他人联繫你。」 薛定邦沉默凝视张伯伦许久，锐利的目光似乎要把他看穿。 张伯伦蜷缩成一团，把下巴搁在膝盖上。网吧旅馆狭窄逼仄，两名身材高大的男人挤在一处，一举一动都无处可藏。薛定邦打开电脑，登陆拉斯维加斯警方脸书，还有官方网站，果然在找到了张伯伦父亲的死讯。 「你被通缉了。」薛定邦冷静思考了一分钟，很快做出决定，「fbi应该不会这么快找到东京来。你需要一名好的律师来为你做辩护。我有……」薛定邦突然愣住，把到嘴的话又咽了下去，「我有点事情，先离开一会儿。旅馆里面有淋浴设备，你可以先洗个澡。之后的事情，我们再商量着办吧。」 或许是没想到薛定邦的态度如此，张伯伦失去光泽的眼睛里，闪现出求生的光芒。但随着薛定邦说要离开的话，他又显得惶恐不安：「薛先生，你要去哪儿？！」 「去给你买一些衣服，你没有带换洗吧？还有，你的伤口也需要处理。」薛定邦摸了摸他的脑袋，温柔的微笑胜过冬日暖阳，「我想，你还需要一些食物。饿坏了肚子可不好。」 张伯伦又一次哽咽，已经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薛定邦带着他去了网吧旅馆的公共浴室，低声嘱咐了几句后，快步出了门。 在给张伯伦购买服装的路上，薛定邦路过一家和服店。橱窗里面的羽织袴制作精美，色彩也和前田克里斯穿过的那一件差不多。 一阵钝痛从薛定邦胸口传来，他突然没有由头地感觉到难过。不知道是为了张伯伦，还是为了前田克里斯。抑或是为了那个不能说出口的名字，或者……是他自己？ 回到网吧旅馆时，看见张伯伦还没有走，薛定邦悄悄松了一口气。 「先弄干身体。」薛定邦把浴巾递给张伯伦，打开药箱把里面的东西一一拆开。「去更衣室等我，别穿衣服。让我看看你的伤势。」 张伯伦面颊微红，但他还是顺从地点了点头。 他有着尹仁相似的面孔，却有着和尹仁完全不同的乖巧温顺。 过于老实善良，让张伯伦沦为了牺牲品，这不得不令人唏嘘不已。 即使是有心理准备，薛定邦拉开更衣室门帘，挤进去之后看到的景象，还是令他倒吸一口冷气。 张伯伦实在是太瘦了，在拉斯维加斯的时候，薛定邦就知道张伯伦很瘦。而现在，他的身体更像是覆盖了一层皮的骷髅。惨白的肌肤上，布满刺眼的红紫伤痕。有些地方结了痂又脱落，新长出一些粉红色嫩肉来。 「对不起。」张伯伦紧张得脚趾蜷缩成一团，本能地向后退。「我很抱歉……」 薛定邦摇摇头，什么都没有说。他小心地为张伯伦处理伤口，仔细查看每一处淤痕。最令人触目惊心的，还是他手腕上面的刀痕。 那一刀竖直的伤口极深，由于没有被好好处理过，甚至还在渗血。脏污的绷带使他的伤口情况看起来有些糟，但边缘的翻过来的嫩肉，已经有了癒合的迹象。 薛定邦眉头紧皱，为他清洗、消毒，而后抹上对伤口很有效的啫喱状药物。 看来，他的遭遇比我想像当中更加糟糕，薛定邦想。 「你这几天就在网吧旅馆住下。」薛定邦处理完毕，把那些医疗废物一股脑塞进塑胶袋里，「电脑间有监控摄像头，你要注意一些，不要拿脸对着镜头。必要的话，出门戴上帽子和口罩。别担心会如何，日本很多人这样做。如果有人问，你就说你感冒了。」 张伯伦木然点头，穿上薛定邦为他买的新衣服。大小不是很合身，虽说张伯伦有超过一米八的身高，可他太瘦了，显得衣服挺大。 「这是感冒药，记得按时吃。」薛定邦从药箱里面掏出来几盒药物，塞进张伯伦手里，「你确实有些感冒。要穿暖，网吧旅馆里面也有洗衣机和干衣机。这是盒饭，拿着，要吃完。如果想抽菸，去吸菸室，别在电脑房乱来。我明天如果有空，会过来看你。」 张伯伦满脸感激地看着薛定邦，抖动嘴唇一个词都吐出不来。 「记住，好好对你自己。」薛定邦捧住张伯伦的脸，对他露出温柔的微笑，「如果这个世界对你很不公平，让你受伤，让你吃苦，感觉不被爱……至少你可以爱你自己。我给你买了甜点，希望你吃了之后心情可以好一些。」 张伯伦含着泪水点头，咬住嘴唇垂下脑袋抽泣。 薛定邦拍了拍他的头，说：「关于你父亲的事情，我想……上帝或许有时候会不公平，法律或许有时候会出现错误，但正义不会。」 第465页 张伯伦抬起头，颤声唤道：「薛先生……我……」 他的话被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打断。 薛定邦掏出手机一看，来电显示是前田克里斯。 薛定邦不敢怠慢，赶紧走出更衣室接了电话。电话那头，他的小蜜糖用甜腻的嗓音撒娇说：「定邦，你去哪儿了呀？这么久还不回来？」 「嗯，有些事情。」薛定邦打了个含煳，「我现在就回去，晚餐你想要吃些什么吗？」 「嘛，只要是定邦做的都好啦！」前田克里斯甜滋滋地说，「可是我今天晚上不能回来吃晚饭啦！我要和亚瑟一起出去买魔术用的道具材料。我俩就在外面吃，然后出去看个电影什么的。亚瑟第一次来日本，我得带他去玩一下吧？你不用等我，我会坐最后一班车回来的哦。爱你，啾~」 电话那头传来亚瑟的催促声，好像是在说赶紧上电车什么的。 前田克里斯二话不说，直接挂了电话，连薛定邦的「路上小心」，都没有听完。 张伯伦从更衣室里面走出来，小心地问道：「薛先生，我给你造成了什么麻烦吗？是前田先生的电话，对吗？」 「没错，是他的电话。」薛定邦不在意地笑笑，「别担心，没事的。时间不早了，你早些吃过饭，好好休息。我还有事情要办，就先失陪了。」 离开网吧旅馆之后，薛定邦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到了和服店。 店老闆是一名身材修长的男人，气质优雅笑容迷人。 「欢迎光临。」他跪坐在薛定邦面前深深鞠躬，「请问需要什么吗？」 薛定邦环视过一圈店面，才不紧不慢地开口：「我想订做一套羽织袴，能够在三个星期之内完成吗？」 店老闆面露难色：「有些为难呢。」 「我可以加钱。」薛定邦说，「订金可以先预付一半。」 店老闆想了想：「那个，就算是整个店的裁缝老师一起赶工的话……大概，也要至少一个月呢。所以，非常抱歉哦。」 薛定邦沉吟片刻：「我可以出双倍的价钱。」 「您的需求就是我的使命，先生！」 半小时后，薛定邦从和服店出来，身后跟着一个影子。 第259章 张伯伦（三） 夕阳勾勒出的轮廓出奇熟悉。 薛定邦几乎就要把那个名字叫出口, 又硬生生压下来。 因为，那不是他。 「冷吗？」今日最后的阳光，为薛定邦的笑容覆上一层温暖光晕。柔软和煦的光芒, 在他眼中闪耀, 「为什么不戴围巾就出来了？不喜欢红色？你为什么不说话, 张伯伦？」 「不, 不是的。」张伯伦摇摇头，取下口罩，他唿出的白雾笼罩住他的面庞，模煳了他的轮廓, 「我，我只是……出来，逛……对不起，薛先生。」 他垂下头, 声若蚊吟，后面说的话，再也听不清。 薛定邦面带微笑，解开自己的围巾，套在他脖子上, 问：「是不喜欢盒饭吗？」 张伯伦垂下头，半张脸都埋入带着薛定邦体温的围巾里，遮住他过分消瘦的下颚。他与那个人极为相似的眉眼, 让薛定邦在一瞬间有些神情恍惚。 夕阳为他披上亮色, 好似月光的晕轮。 薛定邦轻轻揽住他的肩膀, 柔声说：「我还没吃饭, 附近有一家不错的饭馆, 可以陪我一起去吗？」 张伯伦既没有拒绝的理由, 也没有拒绝的立场。薛定邦牵住他的手腕，对他温和的微笑。 更加没有拒绝的可能。 日式小餐馆狭窄拥挤，却十分有人间烟火气息。烤肉在炭火上滋滋作响，散发出诱人的香味。热气蒸腾的汤摆在面前，裊裊升起的白色水雾，模煳了张伯伦的脸。 「在罗马就要像罗马人一样生活。」薛定邦帮张伯伦掰开一次性筷子，贴心地放在勺子旁边，「既然来了日本，不吃一下日本的食物，未免也有些可惜。」 张伯伦盯着面前一粒粒大米组成的砂锅饭，郑重地点了点头，说：「薛先生……我还是第一次，和其他人一起吃饭。啊，抱歉……」他擦了擦眼睛，用勺子把砂锅饭搅拌均匀，「我现在觉得……日本莮觨，比美国要好。」 「哪儿都没有家好。」薛定邦抿了一口酒，手肘撑桌看着张伯伦，「你这段时间，有什么打算吗？」 张伯伦正吃了几大口饭在嘴里，脸颊塞得鼓鼓的，好像只小仓鼠。他被薛定邦的问题给问愣住了，呆若木鸡地盯着薛定邦，好半天才摇摇头。 「那么，你是想要听我安排？」薛定邦颔首微笑，从衣兜里拿出钱包，把里面所有谕吉桑都抽了出来，「先拿着这些。日本很多地方需要现金。这点你拿去应急，要记得还我。」 张伯伦揣紧手心，没有推辞与拒绝。他饱含泪光的眼睛，在小餐馆不甚明亮的灯光下闪烁。 「……薛先生。」张伯伦颤动他受伤的嘴唇，忍不住落下泪来，「我应该如何感激你的帮助呢？」 「好好活着。」薛定邦回答。 晚饭过后，薛定邦送张伯伦回网吧旅馆。路灯下，张伯伦踩着薛定邦的影子，在他身后慢慢挪动。 薛定邦回过头，笑容比路灯来得更加炫目：「累了吗？」 「不，不是的。」张伯伦抬起头，眼睛里有难以掩盖的慌张，「我只是，出现了一些奇怪的想法。薛先生，我可能是太过于得意忘形了吧？我，我其实……还是第一次，和人这样走在街道上。我是说，去餐馆吃饭，然后散步回去。不管是旅馆，还是别的什么地方……总归是，知道自己可以去哪儿。」 第466页 薛定邦只是微笑，并绅士地把他送回网吧旅馆。网吧旅馆离他们吃饭的餐厅，步行不过几分钟路程。 在门口，薛定邦解下他脖子上的围巾，重新围到自己身上。 「早些休息。」冬夜清冷的风，刮动薛定邦前额刘海。他带着如春风般和煦的笑容，融入人流当中。 张伯伦愣在原地片刻，又提拎着手袋跟了过去。他走得不太稳，挤开路人比分开红海还要艰难。 薛定邦感觉到身后有人跟踪，回头看见张伯伦气喘吁吁地跟过来。路灯好似月亮，照得张伯伦皮肤白得发光。他小狗一样可怜的眼睛，每一个眼神都在说着「别走」。 他与那个人极度相似的面孔，还有那个人风格的衣服，以及那个人没有过的眼神……薛定邦感觉，他今天晚上一定是喝多了。明明都已经决定放到心底的东西，又借着酒精的航船飘了起来。明明已经决定的道路，又一次在脚下偏离。 薛定邦无法做到。 面对被抛弃小动物般的眼神，他没有办法背过脸去。 面对他人的苦难，他无法装作没有看见。 薛定邦伸出手，把张伯伦揽到自己身边，低声询问：「有什么东西忘了拿吗？」 「薛先生，我听说……」张伯伦有点喘，身子摇摇晃晃的，还是很虚弱，「日本人，会一家一家，去酒馆。能……多去几家吗？多走一会儿？就一会儿……」 张伯伦的声音哽咽，眼眶一红，笑容僵硬又勉强。他说话时，瘦削的肩膀颤个不停。他背着光，哀求话语与白雾一起从嘴里涌出，让他的面孔好似隔着一层薄纱般模煳不清。 过于宽大的毛衣，包裹他瘦弱的躯体。 薛定邦闭了闭眼。 几年之前，也是这样的冬夜，也是有着与之相似的脸，还有同色的大衣与毛衣。 那个人也对薛定邦说：「多走一会儿？」 薛定邦垂下头，目光落在张伯伦左手腕的绷带上。 「好。」他抬起头时，面带温暖和煦的笑容，「但你不要喝酒，对伤口不太好。」 两人的话题，始终是在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上面。走了几家小酒馆，薛定邦觉得自己大概喝得有些太多。他可能是眼前出现了某些幻觉，才会让他感觉目眩神迷。 张伯伦垂下眼的样子，说起来薛定邦离开拉斯维加斯之后的事情，眼神飘忽不定的样子，还有偷看薛定邦的样子，都像极了那个人。 就张伯伦连喝水的样子，也像极了那个人想要遮掩心事的模样。 「回去吧。」吃完最后一串烤鸡串，薛定邦掏出手机来看了一眼，「快十点半了。」 张伯伦双颊泛红，可怜兮兮地盯着薛定邦看了好大一会儿，茫然麻木地跟在薛定邦后面。他的双手扭搅衣角，脑袋始终抬不起来，像是一只要被抛弃的小狗般无助。 薛定邦拿着手机走在前面，回復前田克里斯发来的消息。他活泼可爱的小蜜糖，又是颜文字，又是表情包，甚至还发了自拍过来。 照片里，前田克里斯和亚瑟在一家餐厅里，正吃着美式甜点。前田克里斯十分俏皮地做了个奶油鬍子，冲着镜头笑得很是开心。 薛定邦摇摇头，问他几点回来。 很快，从前田克里斯那里回了信息。 【你想我了吗？】 薛定邦直接发了条语音过去：「嗯，想你。」 还没有等前田克里斯回消息，在薛定邦身后的人叫住了他：「薛先生，我们似乎走过头了。」 薛定邦关上手机，冲着张伯伦温柔微笑：「抱歉，我在看手机。从这里绕过去有些太远，我们穿过小巷子的话，可以直接到网吧旅馆那条街。路不难走，跟我来。」 张伯伦顺从地跟在薛定邦身后，走进人迹罕至的小巷当中。巷子不算很窄，但要两名高大的男人并肩通过，还是显得有些拥挤。 巷子里有些黑，薛定邦打开手机灯照亮地面，走在前面。 路不远，也并不长。 几十米的小巷，很快就要走到尽头。 城市的灯光不过几步之遥，霓虹灯光勾勒出薛定邦的背影。他醉酒的步伐有些不稳，笔挺的身姿也有些晃荡。他回过头，冲着张伯伦微笑，柔声提醒张伯伦注意脚下。他额前刘海随着他的动作在夜色中晃荡，那双略微湿润的朦胧醉眼，温柔得好似能够包裹住全世界。 张伯伦心如擂鼓，飞快冲上去从背后抱住了薛定邦。「对不起，薛先生。」他说，「我很害怕……我不想薛先生走，不想一个人。」 他带着哭腔的声音，震动薛定邦的鼓膜，在薛定邦脑袋里面轰然炸裂。 定邦，别走。 我不想一个人。 我很害怕。 薛定邦掰开张伯伦的手，转过身子醉眼朦胧地盯着他，眉头轻蹙。 浓重的酒气扑面而来，张伯伦抽了抽鼻子，被扑面而来的气息熏得晕乎乎的。他不知道从何而来的力量与勇气，颤抖着受伤破损的两片唇瓣，颤颤巍巍贴了一下薛定邦欲言又止的嘴。 薛定邦垂下眼，只看见他发抖的唇，轻轻煽动的纤长眼睫。 不止是眼睫，张伯伦浑身都在发抖，他满眼迷恋凝视薛定邦许久，从胸口里挤压出气声在薛定邦耳畔低语：「……你好香啊。」 薛定邦眼前一花，看见花花公子笑嘻嘻勾住他的脖子，感觉微凉的鼻尖扫过他耳根后面低声说：「定邦，你好香啊。」 第467页 那天晚上，那个男人，那种语气，那个眼神……再度重现。 一切都变成了催化剂，点燃了薛定邦心中的熊熊烈焰。他无法自制，理智瞬间被燎原烈焰所吞噬，烧得什么都不剩下。 薛定邦唿吸急促，好似风箱。 他抓住张伯伦的肩膀，把人摁在墙上。他激烈而又疯狂的吻住身下的猎物，相似的身高，相似的面孔，甚至温热的唿吸与毛衣的气味，都那么像是那个放不下的人。 仿若野兽般的啃咬，让张伯伦忍不住吃痛闷哼。他本能地想要逃走，向后退缩，躲避那个像是侵占，像是撕咬，像是报復一般的吻。 但薛定邦没有给他机会，张伯伦被抓住手腕，摁到了头顶。 「不许逃！」 第260章 小蜜糖生气了（一） 这是一句警告。 薛定邦说的是中文, 张伯伦听不懂。但从薛定邦的语气里，他觉得自己最好不要乱动才比较明智。 薛定邦咬住他的耳垂，吸吮渗出的血液。薛定邦压抑已久的怒火, 和中文一起飙了出来, 他低沉的嗓音足以令人浑身乏力：「你总是！自顾自的, 做这样那样的事情！」 张伯伦僵直身体, 闭上双眼轻喘。他放弃了挣扎，把他的身体，他的灵魂，他的爱意连同他的重量一起, 交给了薛定邦。他勾住薛定邦的脚一路向上，直到整个身体都挂在了薛定邦身上。 他没有喝酒，也像是喝醉了般不清醒。他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和力量，竟然做出如此胆大包天的行为。 他很清楚明白, 这样做的后果是什么。 来日本之前，尼尔森对他告诉过他：「你可以留住他。用你最后的，也是最强大的武器。你会付出一些代价……你只要能够留住他，所有的代价都是值得的。」 薛定邦放开了张伯伦的手腕，转而捞起张伯伦的身子, 与他紧贴在一起。他们的距离是如此之近，薛定邦的气味，比刚刚残留在围巾上面的, 不知道要浓烈上多少倍。 难以抵抗的眩晕感, 打得张伯伦晕头转向。他顺从地抱上薛定邦的肩膀, 更加狂野地回应对方。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他不知道明天与未来在何方, 他脑子里只剩下一样——那就是薛定邦。 薛定邦固定住张伯伦的脑袋, 把他抵在墙壁上。 「你从来，不听我说！从来不！」薛定邦如同野兽般低声嘶吼。 他愤怒，他难过，他在报復，他叼住一口肉，在齿间撕咬。 「那么多！那么多的人，为什么就不能是我呢？！」 张伯伦不住嘶气，近乎于狂乱地抓扯薛定邦的衣服，既像是回应，又像是逃避。 薛定邦强势地占据了张伯伦的灵魂，挤压出他口腔中原本就不多的空气。「我再也不会让你逃走了！」薛定邦叼住他的舌尖，兇恶得很，「别想逃！」 张伯伦那点小小的反抗，迎来了更加用力的禁锢。 无处可逃，也无路可逃。 不管是身体，还是灵魂，都被疯狂的男人圈禁在身下。 「……哥。」薛定邦低下头，咬住张伯伦的肩膀。张伯伦吃痛的闷哼，更加让他难以自持，「不准你走。我……其实……你能明白吗？」 薛定邦鼻尖掠过张伯伦颈侧，温热的唿吸痒得他直缩脖子。他如此谨慎微小的动作，也难免惹怒敏锐的薛定邦。 「看着我……」薛定邦的手，滑过张伯伦的脸颊，「哪儿都不许去。」 张伯伦没能听懂，只感觉到惊人的压迫力让自己无法挪动。薛定邦的手划过他的颈侧，他的肩头，顺着手臂一直来到左手的手腕内侧。 那个人，不喜欢被触碰的地方。每次到手腕内侧，他总是觉得痒。薛定邦每次逗他，他都会缩手想逃。这次也不例外，他缩手了。 张伯伦眉毛皱成一团，手腕的伤口被这样触碰，生理反射实在无法避免。 薛定邦有些失望，又嫉妒又懊悔，终究还是喊出那个称唿：「……仁哥。」 尹仁的手好烫，隔着衣物点燃了烈火燎原。 尹仁的唿吸好乱，好像沙漠的热风颳过耳畔。 尹仁的肌肉绷得好紧…… 无论是你的身体还是你的灵魂，谁都不能把你从我身边夺走！ 接受我吧！ 选择我吧！ 爱我吧！ 薛定邦抬起头，轻轻吻上尹仁的眼睛，凝视满脸通红的尹仁。 这一次，你不会逃了吗？ 「……薛先生。」张伯伦满脸通红，和薛定邦比起来，他更加像是喝醉了的那个人，「你可以，对我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我不介意，作为替补。只要……」 这样的情景，有些似曾相识。有这么一名漂亮的男孩，也在薛定邦面前如此卑微地哀求过。他的眼前，浮现出前田克里斯那张雌雄莫辩的脸蛋。他的耳边，迴响起在约塞米蒂国家公园时，前田克里斯说过的话。 「你把我当成尹律师，做你想要对他做的任何事情。我不会反抗，也不会挣扎。只要定邦桑愿意，我怎么样都行。」 一阵冷风掠过小巷，薛定邦打了个寒颤。他似乎清醒了一些，又似乎没有。 薛定邦眨眨眼，只感觉自己眼前一片昏花。 他甚至分不清楚，朝着他走过来的人是谁？ 长着尹仁的脸。 说着前田克里斯会说的话。 第468页 三个人的影子，渐渐汇聚到一处，变成站在面前的张伯伦。 「薛先生？」 薛定邦放开手，捂住额头连连后退了好几步。 「怎么了？」 薛定邦用力抹了好几下脸，才看清楚自己身处什么地方。 这是一条小巷子，外面车水马龙，霓虹灯光闪烁不止。而他们，身处骯脏不可见天日之地，身处太阳也无法照耀到的黑暗之地，身处摆不上檯面的亵渎之地。 薛定邦深唿吸了好几口，才强迫自己一团浆煳的脑袋略微清醒。 「对不起。」薛定邦把自己乱糟糟的头髮向后耙，用力将空气从肺部挤压出来，「再见。」 薛定邦整了整衣领，装作若无其事走掉。 站在他身后的张伯伦，捡起地上的红色围巾追了出去。 「薛，薛先生？！」 薛定邦没有回头，与其说是不愿意面对张伯伦，还不如说是不愿意面对自己的失败。 不是早就已经决定放弃吗？不是决定忘记吗？ 薛定邦步履踉跄，随手拦了一辆计程车落荒而逃。从后视镜里，他可以看见张伯伦在后面追赶。就像是当初，在拉斯维加斯，追赶尹仁计程车的自己。 忘了吧…… 忘掉吧…… 薛定邦烦躁不已，回到家里的时候，时间已经不早。他掏出手机，发现前田克里斯来了一连串信息，就在他和张伯伦在小巷里纠缠的时候。 【定邦，我也想见你呀！】 【定邦，我马上就坐车回来见你哦！】 【定邦，我把亚瑟赶走啦！他一直抱怨我，好讨厌哦！】 【定邦，我上车啦！】 【定邦，你睡着了吗？】 薛定邦看了一眼时间，不由得头皮一紧——时间已经快到十二点。如果前田克里斯在一个半小时之前就从银座坐车，恐怕现在早就到家了。 站在玄关，薛定邦烦躁得要命。他甚至不知道要用什么表情去面对前田克里斯。前田克里斯是躺在床上伤心难过，还是坐在客厅里面生闷气呢？ 就在薛定邦犹豫不决时，身后传来开锁的声音。 门开了。 挎着大包小包的前田克里斯，出现在门外。 看见薛定邦，前田克里斯开心得要命。他赶紧从一个纸袋子里面掏出粉笔，献宝一样捧到薛定邦面前，笑容甜得好似裹过蜜糖：「定邦，我给你带了粉笔回来哦！」 「定邦，哥给你带了粉笔回来！」 一定是因为日本清酒的后劲太大，才让薛定邦看见的人，是捧着粉笔在他面前的尹仁。 薛定邦扑了过去，直接把前田克里斯摁倒在玄关。包裹、粉笔，还有前田克里斯的手机，摔了一地。蛋糕盒子飞了出去，撞到墙壁。 前田克里斯被撞得后背生疼，闷哼一声：「定邦，我的……唔……」 余下的抱怨，都被薛定邦给堵在嘴里。 【圣光术】 薛定邦撕咬着猎物一般，将眼前的这个人的一切，统统吞吃进肚。 他们的身体融为一体，不分彼此。 他们的灵魂融为一体，不分彼此。 好像他们从一开始，就是一体。 只能在这里，只能在彼此身边，只能在彼此怀中。 只能看着彼此，只能爱着彼此，只能属于彼此。 只能在彼此的生命之中，只能成为彼此的唯一。 等薛定邦从滔天火焰之中冷却下来，从混沌识海清醒过来时，天已经大亮。 前田克里斯以一种奇怪的扭曲姿势，蜷缩在他的怀中，紧皱眉头满脸痛苦的样子。他身上几乎都没有一块好肉，好似刚刚经歷了一场惨烈的虐待。 他的嘴角结了痂，干枯的血液挂在下巴。 他耳垂上的伤口虽然已经止住了血，但从耳根后面一直延伸到肩背的血液痕迹，在他惨白的肌肤上看上去是如此的触目惊心。 如此惨状，哪怕是铁石心肠的人看了，都会倒吸一口冷气。 「阿福？！」薛定邦正抱着前田克里斯，明显他的体重已经把前田克里斯压得手脚发麻。以至于就算他松开了可怜的小蜜糖，对方也没有办法第一时间动起来。「抱歉，我昨天晚上太失控了吧？来，我先抱你去洗一下。」 前田克里斯虚弱地笑了笑，伸出胳膊勾住薛定邦的脖子：「没关系的，定邦。我很开心哦。你还是第一次这样热烈地渴求我呢！虽说有点粗暴，但感觉也不错啦！定邦能够对我这样主动，我非常非常高兴哦！我没有关系的，休息一两天就好。」 「那你的魔术？」薛定邦自责得要死，如果可以的话，他情愿这些伤在自己身上，「等会，我能看看你的伤吗？」 「没关系的啦。」前田克里斯蹭过去，主动靠在薛定邦胸口，「大概还有两三天，我们订购的魔术道具，才能够收得到呢……那个，定邦。我……我其实有件事情想要告诉你……」 「说吧。」薛定邦说。 前田克里斯抬起漂亮的小脸，眨巴眨巴眼睛，一脸正经地说：「定邦……你能不能答应我，你听完之后，一定不要生我的气哦？」 第261章 小蜜糖生气了（二） 薛定邦实在想不出来——他的小蜜糖有什么事情会让自己生气得无法原谅的。张伯伦来到日本, 就已经说明在拉斯维加斯的事情，他是无辜的。 第469页 就算是前田克里斯做了不好的事情，薛定邦也无法替张伯伦生气。 对于前田克里斯来说, 他如果犯了罪, 惩罚他的只有法律与上帝。 「嗯, 不生气。」薛定邦轻轻抱住他, 目光落在他布满细小擦伤的后背上，心脏疼得紧缩起来。 「那个，定邦……我好像……」前田克里斯勾住薛定邦的脖子，小心翼翼地盯着他的脸, 眼睛都不带眨，「好像……最近不能和你做了呢。」 薛定邦没想到，前田克里斯要说的事情竟是这个。他皱起眉头，目光掠过前田克里斯伤痕累累的身体, 柔声说：「抱歉，是我不好。」 「我不是那个意思呀！嘶……」前田克里斯挣扎坐起来，又很快牵扯到伤口蜷成一圈。冷汗从他的额头溢出，顺着他泛出不自然潮红的苍白脸颊滑落，「我……我这些天……要训练……哈嘶……好痛……」 「怎么了？」薛定邦急得不行, 却不知道从何下手，「伤到哪儿了？让我看看？！」 「抽……抽筋……」前田克里斯苦着一张脸，掐住自己大腿根直咧嘴, 「定邦, 我没事。今天让我休息一下吧, 跑了一天, 我真的好累呀。」 薛定邦微笑颔首, 充满歉意地吻过他的额头。抱着小蜜糖洗澡, 上药。前田克里斯乖乖巧巧，哪怕薛定邦把他弄得有些疼，他都小心翼翼咬着嘴唇里面的肉不吭声。 喝过药之后，薛定邦吻了他，自然也发现了他嘴里的伤口。 「阿福，原谅我。」薛定邦心疼得指尖都在发颤，撩起前田克里斯耳边鬓髮挂在耳后，「抱歉，我弄坏了你的蛋糕。我现在去打扫，等会出门给你买新的蛋糕。你在家里睡觉，乖乖等我回来，好吗？」 前田克里斯靠在薛定邦怀里，亮晶晶的眼睛盯着薛定邦的脸，说：「没关系啦！那个蛋糕是我给定邦买的。希望粉笔没有碎掉就好啦！不然羽衣要变成羽毛了呢！」 「羽衣粉笔吗？」薛定邦笑了笑，「上次你还冒着生命危险去拿。真是……很让我担心。其实我用什么粉笔都可以。不用粉笔也可以……什么笔都可以。」 「说起来这个我就生气！」前田克里斯气鼓鼓坐起来，一下子来了精神，「那个东西明明到处都是呀！谷野经理还骗我说已经停产了好几年！害我跑那么远去哀求那个老头子！其实一点都不难弄到嘛！我一下子就买到了呢！」 「谷野经理确实没有说谎。」薛定邦摸了摸他的脑袋，确认他没有发烧后，把人塞进被窝里，「确实停产好几年。你是在哪儿买的呢？」 「文具店。」前田克里斯含含煳煳回答，打了个哈欠闭上眼，「我要睡了。晚安，定邦。」 「日安。」薛定邦吻了吻他的额头，转身到玄关收拾被扔了一地的东西。 摔在墙上的奶油蛋糕爬了蚂蚁，废了薛定邦不少劲才弄好。他没有去看前田克里斯买了些什么，只是把那些纸袋子一股脑放到客厅。 而后，薛定邦从鞋柜下面，找到了前田克里斯给他买的羽衣牌粉笔。 牌子还是那个牌子，只是型号和之前完全不同。 似乎是今年出产的新型号，印着「羽衣earvin粉笔」，角落里是「42根装」。贴在粉笔盒后面的收银小票，显示这是在银座一家叫做「挚爱」的文具店购入。 42，是薛定邦最喜欢的数字。 earvin，是薛定邦的英文名。 这算是冥冥之中的天意，还是有人有意为之呢？ 薛定邦不明白。曼哈顿的摩天大楼里面，有一栋的42楼，正是尹仁的律师事务所的办公场地。 在当初要租大楼之前，尹仁还问过：「定邦最喜欢哪个数字？」 薛定邦说：「42。」 从此，42就成为了他们的幸运数字。 薛定邦丢下粉笔，疯了一样跑回起居室。他从柜子里掏出自己的行李箱，把所有的衣物乱丢一气，掏出压在箱底下的一个小盒子。 小小的木头盒子四四方方，像是棺材板死气沉沉。 薛定邦打开盒子，凝视静静躺在里面的旧日残骸。 金属怀表反射出灯光，照得薛定邦几乎无法正眼凝视它。他小心翼翼打开扭曲的表壳，凝视破碎的表面。他抚过那一行拉丁文字母——non possum tecum vivere necsine te。 这里，原本应该有一张照片。 照片…… 照片呢？ 我和尹仁的照片！ 十四岁的青涩岁月，往日美好时光的回忆，还有那隐而不宣的…… 去哪儿了？ 都去哪儿了？ 薛定邦在一堆夏季衣服里疯狂翻找，每一个衣兜都不放过。他徒劳无用的翻找，没有任何结果。直到他靠着墙喘息，才想起来——照片早就被前田克里斯给扔掉了。 从到日本之后，薛定邦就没有见过那张合照。 薛定邦垂下眼，像是浑身的力量都被抽走了一般。他如同行尸走肉，没有办法思考，只是机械收拾衣服。 已经失去的东西，还要如何去抓住呢？ 薛定邦不知道，但命运在推着他向前走。 张伯伦来了电话，问：「薛先生，我们能见一面吗？」 「明天吧。」薛定邦说，「我男朋友病了，我得照顾他。」 每吐出一个词，薛定邦都觉得自己的良心在抽痛。 第470页 「抱歉，薛先生，我只是……」张伯伦咳嗽了几声，「你的围巾掉在了巷子里，我捡起来给你洗干净了。如果不方便的话，能够告诉我你住在哪里吗？我给你送过来。」 薛定邦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声音突然抬高：「围巾？！」 「是的，红色的，毛线的。」张伯伦回答，「薛先生，这根围巾……你还需要吗？」 那是前田克里斯在乡下时，一针一线为薛定邦织的围巾。为了让前田克里斯开心，薛定邦也不管什么衣物搭配，不管穿什么都围在脖子上。 丢了围巾，可能会说不清。 薛定邦摸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说：「谢谢你，还是我来取吧。那条围巾对我来说，十分重要。」 「什么围巾？」前田克里斯的声音出现在身后。 薛定邦一回头，看见前田克里斯抱着枕头，睡眼稀松，还光着脚。 「你怎么起来了？」薛定邦一把打横抱起他，快步走到卧室里，「鞋子都没穿，着凉了怎么办？嗯？」 「因为定邦很吵啊！」前田克里斯打了个哈欠，歪斜脑袋盯着薛定邦，「你在找什么呢？还说什么围巾？」 薛定邦只得照实了说：「我昨天出去喝酒，把你给我织的围巾落下了。」 「什么？！」这话一出，前田克里斯立即从被窝里坐了起来，和装了弹簧似的，「定邦！你怎么可以这样？！为什么要平白无故出去喝酒呀？」 薛定邦戳了戳他气鼓鼓的脸，柔声说：「抱歉，抱歉。因为我很想你，你不在，我很无聊。我现在就去拿回来，好吗？你在家等我，想吃什么，我给你带回来。」 「想吃定邦做的疙瘩汤。」前田克里斯指着自己的嘴唇，「还有亲亲。」 薛定邦吻了他，转身出门。 在玄关，薛定邦刚刚把鞋子穿上，猫手猫脚跟在背后的小蜜糖，冷不丁把他抱了个满怀。 「定邦，早些回家哦。」小蜜糖说，「你不在，我会很寂寞的呢。」 不管再如何依依不捨，薛定邦还是暂时和前田克里斯分开。 去见那个极像尹仁的男人。 张伯伦。 一小个多时之后，薛定邦来到了张伯伦的临时落脚处。 刚刚下车，薛定邦就看见在冬日里的一抹红色——属于前田克里斯织的围巾的颜色。 现在，张伯伦双手捧着围巾，像是捧着勛带般郑重其事。 「薛先生。」看见薛定邦过来，张伯伦毫无生气的脸上立即生机勃勃。他快步迎了过来，双手将毛巾献给薛定邦，「我用店里的洗衣液洗过，希望你不会讨厌薰衣草的香味。」 薛定邦放在鼻子下嗅了嗅，确实有一股很浓烈的薰衣草香。 「挺好的。」薛定邦笑了笑，把围巾直接套在脖子上，「我还有事情。今天先告辞了。」 「因为前田先生吗？」张伯伦面露担忧，「薛先生一个人要照顾前田先生，会不会忙不过来？有什么事情，是我可以帮忙的吗？」 薛定邦闭了闭眼。他今天没有喝酒，也只是因为宿醉有些头疼。可他的眼前，还是出现了幻觉。 那是还在大学时期，二十来岁的尹仁，刚刚和他吵过架的尹仁。 「定邦，你一个人做这些，会不会忙不过来？」尹仁满脸别扭，又小心翼翼地询问，让薛定邦看了，根本没有可以拒绝他的理由。「有什么事情，是我可以帮忙的吗？」 「是的，我有。」薛定邦当时回答。 「是的，有。」薛定邦现在如此回答。「我要去银座的一家文具店，还要去百货公司。可以和我一起去吗？」 张伯伦喜出望外，跟着薛定邦一路来到银座。 根据收银小票上的地址，薛定邦没有花太大力气，就找到了前田克里斯所说的文具店。 可以买得到已经停产的羽衣粉笔的店铺，不管是从哪个方面，都大大出乎了薛定邦的意料之外。 第262章 小蜜糖生气了（三） 两栋楼的蓝黑色玻璃窗外面, 有两个殷红如血的汉字。 左边是「挚」，右边是「爱」。 薛定邦数了一下，左边有十三楼, 右边是十四楼。如此大型的文具店, 就算是在日本也并不多见。玻璃墙外面挂了巨大的红色条幅, 上面写着开业大庆之类的宣传语。 两栋楼除了中间和顶楼有通道连接之外, 一楼的大厅也联通在一起，用以增加营业面积。 新店的人不少，装修里都透出一股好闻的香味。 像是雪松木头一样的香味。 薛定邦踱步进去，宽敞明亮的店内商品琳琅满目。薛定邦走到楼层的地图处, 那里标记出来卖粉笔的店，在a栋的42号门店。 「42号门店？」张伯伦凑过来搭话，很是不解，「那是在哪里呢？」 「在四楼。」薛定邦说, 「左边是单数门店，右边是双数门店。我们坐电梯上去。」 42只装粉笔，42号门店，停产已久的粉笔重新生产，新开的商店…… 薛定邦站在电梯小姐背后, 垂下眼睫凝视玻璃歪的景色。。张伯伦则站在电梯小姐身边，耷拉着脑袋看上去没什么精神。观景电梯缓缓上升，张伯伦挪动小碎步, 悄悄撞了一下薛定邦的肩膀。 「怎么了？」注意到张伯伦步伐不稳, 薛定邦满眼关切, 扶住他的身子。「有哪里不舒服吗？」 第471页 怀中的与尹仁有着极为相似眉眼的男人垂下眼, 无力地靠在薛定邦肩头, 声音轻柔而又哀伤：「我头昏。」 薛定邦伸手覆上他的额头, 烫手的温度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你在发烧。」薛定邦说，「给你买的药吃过了吗？」 「吃过了，薛先生。」张伯伦微阖双眸，靠在薛定邦肩头轻喘，「大概只是我吹了一会儿冷风，所以有些头疼，要有一片阿司匹林就好了。」 薛定邦愣了愣，这才意识到，从张伯伦开始打电话给他，就一直站在寒风中等待。而自己，竟然大病未愈的人，站在原地等他？ 「是我疏忽了。别担心，」薛定邦说，「我马上去给你买药。」 电梯小姐帮忙扶住张伯伦，给薛定邦指了路：「在42号门店旁边有间休息室。那里有热水和沙发哦，请到那里去歇息一会儿呢。」 薛定邦道过谢，带张伯伦朝着42号门店附近大跨步走去。 休息区并不难找，抬头就可以看见指示牌。商场的后勤也及时跟了过来，在前面给薛定邦带路。薛定邦现在已经无心去追究凭空出现的粉笔，路过粉笔专卖店连看都没看一眼。 他走得飞快，好似任何事情都无法阻拦他的步伐。 除了这眼熟到不行的休息区。 如果不是薛定邦眼睛出了什么毛病，那在眼前出现的休息区，分明就是復刻的尹仁书房！ 没错，就是尹仁在曼哈顿上东区的别墅里的那间书房。 这里面的一切，薛定邦都是如此的熟悉。书柜的位置，壁炉的高度，黑胶唱片留声机，还有十年之前的老款美式咖啡壶，甚至还有薛定邦平常放在书房里面的绿色黑板。所有的细节都一模一样。不仅看上去一样，位置也没变过。尹仁的办公桌后面，是尹仁最喜欢的那把椅子。桌子上面堆了一些文件和报纸，还有蘸水笔和眼镜盒。 不过，它们都是假的。 休息区是一个半开放区域，三面都是矮墙，用书柜和壁炉做间隔。书柜上面的书，全部都是纸壳，没有一本真书，它们只是装饰。留声机也是模型，并不具有播放音乐的功能，旁边的黑胶唱片也只是空纸壳。书桌旁边立着「展示模型，请勿使用」的牌子。至于壁炉，那只是一张壁画罢了。 除了给客人试用粉笔的黑板以外，只有沙发与咖啡壶是真货。 薛定邦微笑摇头，难以言喻的苦涩涌上心头。 「你在这里休息一下。」薛定邦蹲在张伯伦面前，柔声说，「我去给你买药，在这里等我，好吗？」 张伯伦虚弱点头，脑袋搁在沙发靠背上，眯眼皱眉，满脸难受模样。 薛定邦离开得很快，可以说是健步如飞。他的身影一走远，张伯伦立即掏出手机，开始发信息，整个人看上去精神也好了许多。 【他还没有放弃那本书。不用再派其他人过来，我会把你想要的东西弄到手。】 与此同时，不知情的薛定邦在最近的药房购入大量退烧药和退热贴。 正在排队等待结帐时，母亲来了电话。薛定邦用中文和他们简单聊了几句，表示自己现在很好之后，电话那头的母亲就说自己还有事情要做，没有给薛定邦反应时间就快速挂断。 在那一瞬间，薛定邦有些惆怅。 从小到大，他的母亲对他的关注，从来不会像其他人的母亲那样多而繁琐。有时候，薛定邦还挺羡慕尹仁那个喜欢唠唠叨叨的妈妈。 她对于薛定邦教育，着重培养薛定邦的独立与理性。但那并不代表母亲爱他，只是她对于感情，向来都比较内敛。这一点上面，薛定邦和她即为相似。 从小就不善于表达感情的薛定邦，在终于学会如何说情话，学会如何表达「喜欢」之后，已经太晚。 尹仁身边，早已经有了别人。 不止一个人，而是一个接一个，一拨换一拨。 薛定邦选择了忍耐，选择了等待。毕竟他认为，他是最了解尹仁的。尹仁没个长性，尹仁喜新厌旧，尹仁偷偷喜欢着自己。 薛定邦也曾经懊恼过，曾经嫉妒过。 但他很擅长掩饰，没有人发现过他的懊恼，也没有人发现他嫉妒过尹仁身边的那些人。至少，薛定邦自负地认为——不管尹仁身边的人怎么更换，终身挚友的位置，只属于他一人。 而现在看来，自己不过是在挥霍着尹仁的感情。仗着尹仁喜欢，玩你追我逃的感情游戏。 把满满一大包药物放在收银台上时，店员看了薛定邦一会儿，忍不住用结结巴巴的中文说：「先生，过海关不能带这么多药的。你拿足自用的就好的哦。」 「我家里有两个可爱的小傢伙都生病了。」薛定邦面带微笑，用前田克里斯那带着东京腔的日语回答，「我倒是希望他们可以用不着这么多药，就可以恢復健康。如果可能的话。」 店员闹了个大红脸，连忙赔礼给薛定邦算帐。 薛定邦没有在意，只是温和微笑。他提着一大包药物走了出去，完全没有注意到跟在他后面的男人。生病的张伯伦还在等着他，他没有太多时间耽搁。 他心里有事，脚下步伐自然就快。 跟在薛定邦后面的男人步伐不稳，踉踉跄跄，电梯都没能赶上。 回到42号门店旁边的休息区，张伯伦正拿着店员提供的杂志在看。他脚上盖了毛毯，昏昏欲睡地躺在沙发上，等薛定邦归来。 第472页 薛定邦一瞬间又恍了神。 刚刚买下上东区房子的时候，尹仁也是这样捧着一本书坐在沙发上，度过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圣诞节。 那时候，张伯伦的位置坐着名为「兄弟」的男人。他们面对面坐在一起，两双腿都裹在毛毯里，他们光着的脚抵在一起，各自低头看着自己的专业书籍。 薛定邦走过去，坐在张伯伦身边。音乐突然停了下来。 「定邦，唱片放完了。」尹仁垂着脑袋，慵懒地打了个哈欠，「换一曲吧！」 「薛先生，」张伯伦露出虚弱的笑容，「回来得好快呀！」 薛定邦颔首微笑，把脑子里尹仁的幻像赶了出去。他从袋子里掏出退热贴，塞进张伯伦手里，转身打开咖啡壶烧水。现在市面上款式如此老旧的咖啡壶，并不常见。薛定邦身边正好有商场后勤，她殷勤地为了顾客们服务，脸上堆满职业化的笑容。 「这里的休息区真特别。」薛定邦手指轻轻划过咖啡壶的手柄，思绪一直往下沉，「好像是……」 「好像是在家里对吗？一直都有人这么说呢。」店员捂嘴笑得很是八卦，「我听说，老闆可是个了不得的人呢！他把要停产的粉笔给买了下来，就是为了他的朋友哦。光是做粉笔生意肯定要赔本，老闆就干一笔大的，把厉害的文具品牌合作都谈下来啦！新开的这么大型的文具店，什么都有呢，真的是超厉害的说！」 薛定邦手一抖，差点把咖啡壶给打翻。 「你们老闆。」他深吸一口气，强打精神问，「是中国人吗？」 「听说是个美国人。」店员回答。「其实我也不太清楚啦！传闻很有钱就对了。听说这个休息区，就是按照他的书房来设计的哦。」 薛定邦心里「咯噔」一下，面上的微笑几乎要挂不住。他回头瞥了一眼躺在沙发上的张伯伦，仿佛又回到了上东区属于他和尹仁的「家」里。 「旁边店里，就是羽衣粉笔的专卖店吗？」薛定邦问，「这么大一家店，竟然只卖粉笔。」 「您要买粉笔吗？」店员来了精神，两眼都在放光，「请这边走！」 薛定邦回头，丢下一句：「我去买点东西。」 他走了，几乎可以说是落荒而逃。 薛定邦去了粉笔店，可他的心思并不在粉笔上面。店里贩卖的粉笔，还是老样子的配方，和以往的羽衣粉笔并没有天大区别。 粉笔店的店员卖力推荐新款「earvin」粉笔。特制款的42色粉笔竟然要税前一万五千多日元。 薛定邦突然想起来，他不经意之间，对尹仁说过的话。 第263章 小蜜糖生气了（四） 那时候, 薛定邦也是在上东区的家里，拿着粉笔在黑板上计算。 尹仁就像是现在，正在休息区的张伯伦那样, 目光黏在自己身上不放开。 「羽衣粉笔是很好, 但是颜色实在是太少了。」薛定邦当时对尹仁这样说, 「如果有四十二色的粉笔, 我一定会买一大箱，特地做个檀木柜子，把所有颜色一一陈列出来。」 earvin粉笔，从基础款的白色, 到定制款的四十二色，各种都有。但这一款粉笔，无论是多少种颜色，都只有四十二支装。 店员还在眉飞色舞地介绍, 鼓动薛定邦去购买价格不菲的粉笔。这一盒特制的四十二色，税前都要一万五千多日元，如果不是特别喜欢，肯定不会购买这样昂贵的粉笔。 薛定邦把粉笔放回货架上。 与其说是货架，还不如说是柜子。 正如薛定邦当初所设想的那样, 檀木的，带玻璃门的柜子。 薛定邦感觉有些头疼，他捏住眉心, 垂下头不言语。如果尹仁在他身边, 会知道他头痛的老毛病又犯了, 会给他递来吃药的温水和管用的止痛药。 「新款的每一种, 都给我包一样吧？」薛定邦闷闷地说, 「麻烦你打包好, 将帐单送过来。可以刷卡的话，请拿pos机到休息区来，可以吗？」 薛定邦说完，径直走到张伯伦面前。 咖啡壶里水还么开，张伯伦的烧也还没退。尹仁的影子，也没有散去。音乐再度响起，是巴赫的c大调第一前奏曲与赋格曲，又叫「圣母颂」。 薛定邦捏了捏眉心——这是尹仁喜欢的曲子。 就是这首曲子，响彻在纽约，在尹仁家里，在上东区那栋房子里度过的第一个圣诞节，也在此时此刻。 「定邦，唱片放完了。」尹仁垂着脑袋，慵懒地打了个哈欠，「换一曲吧！」 「嗯？」薛定邦抬起头，手撑脸颊，「难道你不应该尽地主之谊，去换唱片吗？」 尹仁抬起眼皮，不小心与他四目相对。他赶紧一本正经地埋低脑袋，那副欲盖弥彰的样子，撩得人心里发痒：「难道你不应该帮主人分忧吗？嗯？」 「我就不冷吗？」薛定邦挑高眉毛，盘腿端坐，「嗯？」 「你比我年轻！」尹仁漫不经心地掏了掏耳朵，「年轻人，怕什么冷？」 「说得你好像很老，」薛定邦歪斜脑袋，略带调皮地眨眨眼，「你不过也只大我一个多月而已！」 「而已？！」尹仁腾地坐起来，「你这知道这代表什么吗？」 薛定邦眼角含笑，手枕膝盖看着他。 「我满月了，你还没出生！」尹仁摇晃手指的样子得意得不行，「尊老爱幼懂不懂？你去换唱片，我要是得了老寒腿怎么办？」 第473页 「你才二十几岁，就有老寒腿了？」薛定邦冷不丁把手放在他膝盖上，从手心里，薛定邦可以感受得到他勐地颤慄了一下，「嗯，膝盖确实很冰。我尊你这个老，你不爱护我这个幼么？嗯？仁哥？」 薛定邦是故意的。他看见尹仁的耳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还要装作一本正经，完全不在乎的样子，就恨不得把人给一口吞掉。 但薛定邦终归还是很有耐心的人，如果尹仁喜欢这样的游戏，薛定邦不介意和他玩耍到精疲力竭。 「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去的！」尹仁干脆把身体往沙发角落一缩，大有一种打死不会挪地盘的架势。「我不去！地板太冷了。」 「你空闲的时候，去买张合适的地毯吧。」薛定邦嘆了一口气，动作轻快跳下沙发，光着脚走到壁炉旁，「再买两双拖鞋，你就不用光脚踩在地板上来换唱片了。」 毕竟，这是他的仁哥啊！不能真的让他冻到。 「哦，」尹仁的心思完全没在书上，薛定邦能够明显感觉到他的视线，「那就去买呗！」 「想听什么？」薛定邦回眸微笑，「巴赫的c大调第一前奏曲与赋格曲可以吗？」 尹仁把微红的脸又埋进书里，干巴巴地回答：「嗯，好。」 薛定邦拿火钳弄旺壁炉，他内心的火焰，也在熊熊燃烧。他唱片架上取下唱片放上针，钢琴曲立即缓缓流淌，充满了整个房间。 「我觉得，当初拒绝安装中央空调，也还不错。」尹仁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找了个更加舒适的位置窝着，乖巧腾出位置给走过来的薛定邦，「我是说——这壁炉很不错。有一点復古感。」 「别的房间还是要装的。」薛定邦拿起随手放在沙发上的书，窝进沙发另一端，「至少其他房间需要。」他顿了顿，用格外认真的眼神和口气看着尹仁，「这样你冬天，就不会太冷。」 当薛定邦的脚贴上尹仁时，他的身体勐地震颤了一下。 「你的脚也太冰了吧！」尹仁以夸张的高喊，掩盖自己脸红的事实。他夹住了薛定邦的脚趾，往自己身上拖，「让哥哥来给你暖一下，过来，过来！」 「好，给你暖。」薛定邦温柔而又羞涩的微笑，他抱着希望今晚可以发生些什么的心思伸长腿，顺着尹仁的脚趾探到尹仁身边，「仁哥的脚，真的很暖和。」 尹仁缩着身体，把下巴放在膝盖上。眼睛一瞬不瞬地凝视薛定邦，认真得要命。薛定邦喜欢他认真专注的模样，无论是哪个年龄段的都喜欢。 「我们明天就去买地毯！」尹仁踩住薛定邦的脚，认真地回来在薛定邦脚背来回摩挲。 「嗯。」薛定邦说。 「这个房间，不装中央空调。壁炉就可以了。」他的脚趾头，也和薛定邦的纠缠再一起，深入对方的指缝。 「好。」薛定邦回答。 「买完地毯，就去买拖鞋。」尹仁笑了，尖尖的嘴角甚是迷人。 「可以多囤几双。」薛定邦安静地让他为所欲为，坚硬脚背上的青筋在他脚心摩挲，平添一丝奇异的舒适和安心感。 「好啊……也给你买几双。」尹仁鬼使神差地把趾头拱了进去，他的脚趾刚刚划过薛定邦的脚心，薛定邦的脚就缩了回去。 「嗯……别这样，很痒。」薛定邦心猿意马，不住把脚往回缩。 「哈哈，你原来也有弱点！」尹仁再直接把眼镜和书都丢到了沙发旁边的咖啡桌上，「看这个！」 坏心眼的尹仁就是喜欢拿捏别人的弱点，他脚趾不安分地在薛定邦脚底挠来挠去，不管薛定邦如何退让，他都步步紧逼。 「我说了别这样！」薛定邦勐地跪坐起来，把脚收到身后，「真的很痒啊！」 「知道哥哥的厉害了吧？！小栗子！」 「别以为我不会反抗！」 「那你反抗看看啊！你反抗也是没有用的！」 尹仁话音刚落，薛定邦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冲动。他伸出双手摁住尹仁的肩膀，整个人朝着尹仁勐扑了过去。 被摁住肩膀的尹仁控制不住身体，本能地后仰。他整个人都倒进了宽大柔软的沙发里。而薛定邦完全压制住他的身体，居高临下看着他。此时此刻，他们的距离如此之近，近到彼此的唿吸都相互交融。 薛定邦的心跳，在那一刻几乎停滞。他甚至分不清楚，那些是他唿出来的，哪些是尹仁唿出来的。 不过一瞬间，又如同永恆。 「定邦……」尹仁嘴唇轻颤，柔声唿唤。壁炉的火光，在他眼中跃动。 暖黄的光芒照着尹仁的脸，他皮肤和衣服上那些细小的绒毛，反射出壁炉的火光，让他整个人看上去都在发光。他唿出的热气，笼罩住薛定邦的脸。他身体散发出的气息，和他习惯用的海洋古龙水一起，熏得薛定邦头脑发昏。 壁炉的火焰熊熊燃烧，木柴噼啪作响，细小的火星从里面迸射而出。 咖啡壶里的水开了，蒸汽冲破壶口，发出尖锐的哨声。 「水，水开了……」尹仁停在半空中的手，突然转了方向，指着水壶。 「薛，薛先生？」张伯伦的声音，在薛定邦耳畔响起。「水，水开了……」 薛定邦愣了愣，并未放松抱住张伯伦的手。 他扭过头，盯着放在柜子上的咖啡壶。 第474页 蒸汽冲破壶口，发出尖锐的哨声。 薛定邦一脸茫然。 这里是尹仁的书房？ 这里是大型文具店？ 这里是东京？ 这里是纽约？ 怀里的人，是张伯伦？ 怀里的人，是尹仁？ 薛定邦闭上眼，把脑袋埋在张伯伦脖颈之间。 差不多的海洋香味古龙水，差不多的身高，还有差不多的眉眼…… 薛定邦睁开眼，茫然地盯着张伯伦看。他的目光里，包含了太多意味，看得怀里的男人，都忍不住发起抖来。 「水，」张伯伦颤颤巍巍地出声提醒道，「水开了……」 「一壶水，这么重要吗？」薛定邦垂下眼眸，紧紧抓住张伯伦的肩膀不放。 张伯伦扭过头，认命地闭上双眼。他每一个细微的颤抖，都是那么惑人。他轻蹙的眉头，和紧抿的嘴唇，都与尹仁是那样的相似。 不止一次，薛定邦都想要这样做——吻上那双无情的薄唇。 而后，让他完全属于自己。 薛定邦的懊悔，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他想要质问眼前这个人，又无论如何都把这样的话说不出口来。他动了动嘴唇，还没有开口，就被身后拔高的尖利嗓音给打断。 「定邦！！！你和那个骚货在一起做什么？！！！」 薛定邦回头一看，竟然是本应该在家养病的前田克里斯！ 第264章 炸毛猫（一） 前田克里斯看上去跑了很长一段路, 胸膛剧烈起伏。 愤怒与嫉妒，染红了前田克里斯的脸。 他像个随时都会爆炸的小番茄一样，冲着薛定邦和张伯伦跑过来, 正好和拿着粉笔过来的店员撞到了一起。 前田克里斯身量小, 又在生病。被人高马大的店员给撞了一屁股蹲, 当时就坐在地上呲牙咧嘴。 「阿福。」薛定邦放开张伯伦, 一个箭步冲过把前田克里斯抱起来，「摔疼了没有？」 「定邦，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呀？！」前田克里斯满脸都是怒气，一把推开薛定邦, 和只炸毛的猫似得，冲着张伯伦扑了过去，「我就知道，你这个贼心不死的骚屁股！！！在拉斯维维加斯要杀我就算了, 还要跑到东京来和我抢定邦桑！你的就这么担心你的屁股卖不出去吗？！」 张伯伦立即闹了个大红脸，脸从耳尖都红到了脖子根：「你在说什么？前田先生，我和薛先生之间，不是你想的那样子。你可以侮辱我，但不要侮辱薛先生！」 「哈？侮辱你？！」前田克里斯给他那副无辜样给生生气笑了, 「我才不会侮辱你呢，捡垃圾吃的狗东西。我现在就要撕烂你的脸！不就是长着这样一张脸吗？你以为你很了不起？！！！你以为你手段很高明？！！！不就是长着这样一张脸吗？！！！」 「噢！上帝啊，你疯了！」张伯伦抬起胳膊防御, 却挡不住发了狂的前田克里斯。对面前田克里斯的攻击, 他只能扯着嗓子高声尖叫, 「耶稣啊！上帝啊！救命啊！」 前田克里斯不光是嘴上说说而已, 他说要动手, 就会真的动手, 耶稣都拦不住。 本来在捡被撞掉粉笔的店员，都被这幅情景给吓得不轻。他赶紧丢下粉笔，过来和薛定邦一起去拉前田克里斯。 前田克里斯气得简直不行，越是有人拉住他，怒火就越是蹭蹭往上窜。他弓起身体，趁着张伯伦把胳膊放下来，一脚把鞋子踢到了张伯伦脸上。 「垃圾！！！混蛋！！！废物！！！臭狗屎！！！」前田克里斯发疯一样扭动身体，好像不肯洗澡的猫，把锋利的爪子全部亮了出来，「你什么都不是！！！」 薛定邦看他闹得过火，双臂收紧禁锢住他的身体，在他耳边沉声说：「前田福！够了！」 被这么吼了一嗓子，前田克里斯的满腔怒火立即化为满腔委屈。 「你吼我？！为了这个卖身换钱的骯脏骗子吼我？！」前田克里斯气得又踢又踹，整个人疯狂扭动，摇摆脑袋大喊大叫，「放开我！放开！放开！放开！」 薛定邦把胳膊一紧，力气大得几乎要把前田克里斯的肋骨给弄断。 「阿福。」薛定邦语气温柔又严厉，「你冷静一点！」 「冷静不下来！」前田克里斯高声尖叫，「我男朋友都要被人骗走了，我还怎么冷静！！！」 「要说骗人，」薛定邦说，「你不是骗得更多吗？」 被戳到了痛处的前田克里斯瞬间安静了下来。他瞪大眼睛，浑身僵硬地扭过头：「定邦，你就是这样看我的吗？」 薛定邦嘆了口气，柔和了声音，把前田克里斯放下地。「闹够了的话，就回家。」他说，「你还在生病，应该在床上躺着。」 「对，我是有病。」前田克里斯勉强挤出的笑容，比哭泣更加难看，「我就是爱你爱到病入膏肓！才会显得我又蠢又白痴！」 「那不是一个意思吗？」张伯伦嘟嘟哝哝地插了句嘴。 前田克里斯回过头，瞪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他，神经质地大笑起来。 「张伯伦啊，你真是愚蠢到无可救药啦！！！」前田克里斯环顾四周，打量休息室的每一处，「你根本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他瞪大眼睛，转身冲着薛定邦狂笑不止，「因为，是在这里吗？定邦，是这样吗？！！！」 第475页 薛定邦抿紧嘴唇，用严厉的目光和严肃的神情告诫前田克里斯——差不多可以消停了。 前田克里斯愤愤不平扭过头，恶狠狠地瞪了张伯伦一眼。 刚刚那几下，张伯伦被打得很惨。他的脸被抓了好几道血印子，还未完全癒合的嘴角又破裂开来。在血印子上面，又叠加了鞋印子。简直是说不出的悽惨可怜。 而现在，给他造成这些伤口的前田克里斯把他一瞪，他立即缩着脖子，小鹌鹑似地往沙发角落躲。 前田克里斯看见张伯伦做出那副无害小白花的样子，简直恨得牙痒痒。在拉斯维加斯，要开枪打死自己的时候，张伯伦可不像现在这样悽惨无助。 「阿福，别闹。」薛定邦拉住前田克里斯的手腕，在他耳畔劝说，「我们去结帐离开这里，好吗？」 张伯伦擦掉嘴唇血迹，怯生生地瞥了一眼前田克里斯，垂下头说：「薛先生，我很抱歉。昨天晚上，真的是非常感谢你。我会尽快离开……日本……请……」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直至微不可闻，抿紧嘴唇不吱声。泪水顺着他受伤的脸颊滑落，濡湿了轻颤的眼睫。他轻轻闭上双眼，眉心紧蹙，似乎在忍受极大的痛苦。 那副委屈样，直叫店员都看不下去，走过去拍他后背安慰，询问：「先生，您没事吧？」 薛定邦动了动嘴唇，最终还是没朝张伯伦走过去，他牵起了前田克里斯的手，柔声说：「去结帐，好吗？」 「你赶我走？」前田克里斯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薛定邦，「这个围巾，你昨天给那傢伙啦？什么喝酒弄丢的，是和那个脏兮兮的公狗一起去的嘛？」 一向温柔宽容的薛定邦，终于忍不住发了火。他拽住前田克里斯的手腕，把人往怀里带，在炸毛的小情人耳边低声警告说：「你太过分了！」 「过分？！还有更过分的呢！」前田克里斯哌唧一口咬在薛定邦手上。趁着薛定邦吃痛松手的时候，他抄起店员放在一边，已经打包好的粉笔，粗暴撕开外包装，「我给你买的不行吗？！你就惦记着这破玩意儿！！！我拿命换的东西，还比不过他的破烂粉笔！！！」 粉笔哗啦啦从包装袋滚出来，散落得到处都是。前田克里斯疯了一样乱揉粉笔盒子，「这些坏东西！！！」他发狂乱叫，跳起来把掉地上的粉笔踩个粉碎，「这些烂东西！！！都是他不好！！！是他不好！！！」 店员吓得脸都白了，赶紧丢下张伯伦，和薛定邦一起捡那些还没有完全被摧毁的粉笔。 前田克里斯折腾了几下就喘得厉害，气得小脸蛋通红通红的，眼泪不争气地哗哗往下淌，揣紧拳头冲着尹仁的办公桌大吼：「破烂！！！垃圾！！！都是不要脸的狗东西！！！」 「阿福，乖一些！」薛定邦忽地站起来，手中本已收好的粉笔都扔到了店员身上。他冲过去，直接抓住了前田克里斯的衣襟，「你必须道歉！」 「道歉？给谁？」前田克里斯拿出吃奶的劲头推搡薛定邦，大力的抓扯让薛定邦肩膀和领口的衣料都变了形，「给破烂粉笔，还是这些骗人的假货啊？！！！」 面对直抵灵魂的诘问，薛定邦第一次感觉到了语言的单薄浅显。 「这些都是假的！！！是假的啊！！！」前田克里斯推开薛定邦，把尹仁办公桌旁边的牌子推倒在地，「墙是假的！桌子是假的！壁炉是假的！唱片机是假的！书柜是假的！就连人都是假的！假的！假的！」 薛定邦愣在原地，怔怔地看着前田克里斯发疯。 店员想要去阻止疯狂的客人，不管过去几次，都被他打了回来。 书柜被推到在地，那些纸壳做成的假书，被扔得到处都是。 张伯伦蜷缩在沙发角落，是不是咳嗽几声，没有任何效果地不停劝说：「前田先生，请不要这样。」 留声机被丢到地上踩扁，印刷品的挂画被扔到地上摔碎，就连「壁炉」都被失控暴走的前田克里斯给生生踹出个无法修补的洞来。 是的，这些都是假的。 他们在东京，不在纽约。 这里是一家大型文具店的休息室，不是尹仁豪宅的书房。 前田克里斯撕破了所有的幻像，把血淋淋的现实摆在了薛定邦面前。他的动静闹得很大，闹得店长不一会儿就带着保安跑了过来。 身材单薄瘦削的前田克里斯发起疯来十分可怕，保安和店员两名壮汉才勉强制服他，把他压倒在地上。他不服气地抓挠地毯，嘴里破口大骂个不停。 薛定邦赶紧向店长解释，并且表示自己会赔偿店里的损失。 店长摇摇头，面带微笑，点头哈腰地说：「薛先生，其实，我不是为了这个事情来的。老闆有在去年特地吩咐过，给你留了礼物。能和我一起先去会客室吗？」 薛定邦回头看了一眼，前田克里斯听见薛定邦要走，眼巴巴看着他，嘴里喊着：「定邦！别丢下我！！！」 「不会耽搁太长时间。」店长只是笑，「这里会有人看着他的，五分钟，可以吗？」 薛定邦思衬片刻，回头说：「阿福，你在这里冷静一会儿。」 不管前田克里斯如何哭喊，薛定邦都无动于衷。他前脚刚走，前田克里斯就立即安静了下来。保安扶他起来，摁到了沙发的另一端，店员则转身去烧水泡茶。 第476页 坐在沙发另一端的张伯伦，用口型说：「绝不让给你！」 第265章 炸毛猫（二） 前田克里斯心里的小炮仗, 一瞬间——啪！ 炸了！ 「你不要得意！！！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前田克里斯奋力挣扎，即使是保安压着他的肩膀，沙发都被弄得不断挪动。 「蠢货！蠢货！蠢货！无知的蠢货！！！」 「你以为他真的喜欢吗？！！！」 「他喜欢的, 根本就不是你！！！」 「你根本不知道你要面对的是什么？！！！」 张伯伦只是扯着嘴角笑, 又因为扯到伤口而皱起眉头。他擦掉从伤口溢出的血, 柔声细语不紧不慢地陈述一个既定事实：「你被他讨厌了。」 前田克里斯气得厉声尖叫, 又朝着张伯览筟伦扑过去。 他们撕扯成一团的时候，作为被争夺的对象，薛定邦正在会客厅对着一本相册发呆。 相册里的每一张照片，薛定邦都十分熟悉。 那是过去, 属于他和尹仁的点点滴滴。他们在这个世界上，留下的每一个脚印。每一年尹仁生日，他们船长峰上拍摄的星轨照片，都被精心地整理、印刷、排版。每一张照片下面, 都有当时拍摄的时期和地点。每个坐标都细心标註，下方还有手写的箴言一句。 那是尹仁的笔迹，薛定邦认得。 店长一件件地把大箱子里的东西拿出来，每一样都对应了相册里的一张星轨照片。「去年九月底，老闆本来说要来日本。让我们把东西赶制出来……」他说, 「可临时不知道怎么回事，改变了行程。这一套东西，前几天他说不需要了, 随便处理就好。正好遇见薛先生过来, 我想或许你想要收下这些。」 「这是, 做什么的？」薛定邦问, 「制作了很久吗？你怎么认识我的？」 「寻宝游戏哦。」店长笑眯眯地说, 「老闆拿了薛先生的照片过来, 说要装作不知道，和薛先生一起在店里买东西，在店里寻宝呢。」 「是吗？」薛定邦觉得喉头干涩，似乎有什么东西哽在那里，咽不下去又吐不出来，「可你们最近才开业。」 「是的呢。」店长说，「老闆因为身体的问题，所以推迟了吧？他还是没能来参加开业典礼呢。」 薛定邦默不作声，翻开相册的最后一页。那里有一张他最喜欢的星轨照片，是他们第一次爬上船长峰之后照的。 在照片下面，写着两行工整漂亮的字。 我愿伴你看遍余生星轨 成为你人生轨迹里的光 薛定邦合上相册，把自己摔进沙发里，单手捂住脸沉默不语。 店长发现他情绪有些不对头，恭敬地问：「薛先生，你没事吗？」 薛定邦摆摆手，掏出手机来，拨打了一个熟悉的号码。 电话那头，传来略带愠怒的声音：「大半夜的打电话过来，你想怎么死你直接说吧！」 「学姐，抱歉。」薛定邦深吸一口气，艰难开口，「我想你应该还没有这么早休息，其实我……」 「你想打听尹仁的事情对吧？」学姐噗呲一声笑了出来，语气也轻快不少，「我还想你要硬撑到什么时候呢！我前两天才去看过尹仁，等我发照片给你。」 很快，从学姐那里传过来照片。 尹仁坐在病床上，抱着徐雨。 两人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薛定邦关上社交软体，很长时间都没讲话。 学姐的声音从听筒那一头传来：「我说，你差不多也应该认清事实了。」 店长双手捧着一个小纸盒，恭恭敬敬地把东西递给薛定邦。那是一盒便签卡，每一张上面都有一个数字谜语和编号。是薛定邦会喜欢的东西，每一张都和下一张环环相扣，相比是花了不少心思制作。 薛定邦闭了闭眼，想起来尹仁第一次给他送生日礼物的时候，也是这样。 那时候他们还在念小学，尹仁用歪歪扭扭的字，制作了一小盒卡片。他们就在他们的秘密基地附近玩耍，玩的也是寻宝游戏。 薛定邦本来可以不用花多少力气，就可以破解开尹仁的谜题。可他还是跟着尹仁绕了一大圈儿，最后来到了他们藏身的巨大古树的树洞里。 尹仁特制的「宝箱」里面，是他送给薛定邦的生日礼物。 用木头雕刻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玩意儿。 薛定邦很喜欢，一直都放在自己的书桌上，直到他离家去美国念书为止。但回国的时候，薛定邦回家时却发现尹仁送的木雕不见了。 问了家人，才知道是家里糟了贼，还以为宝贝似地封存在玻璃罩的木雕是什么值钱东西，给偷了。 那一瞬间，薛定邦觉得自己的尹仁，也被偷走了。 被照片里那名叫做「徐雨」的年轻人偷走，占据了本来应该属于他的位置。 尹仁应该是抱着他才对。 「喂，还在听吗？」学姐的声音有些不耐烦，也把薛定邦从回忆当中抽离了出来，「没事的话，我挂了啊！」 「我在听，」薛定邦赶紧回答，「学姐，你说。」 「总之呢，九月底他们分手了，两人你追我逃闹腾了几个月。」学姐说，「圣诞节的时候，尹仁终于找回了他的小情，但两个人吵了一架。尹仁这个废物，自己去追人，结果脚一滑掉海里了不说，还被水母给蛰了。整天就搁那床上，那是嗷嗷地嚎呀！竟然还把小情给嚎回来了。你瞅见他那怂样了吗？哈哈哈！」 第477页 尹仁向来是怕疼、怕打针，也怕吃苦药。他被水母蛰之后，要忍受神经毒素带来的灼烧痛苦，还要忍受输液针扎，各种苦味的药物治疗。薛定邦光是想像，就觉得难过，也根本没有办法笑得出来。 「仁……尹仁他，现在没事吗？」薛定邦问。 「好着呢，好着呢！」学姐说，「整天抱着小情不撒手，光搁那撒娇了！我说，你不用为他担心了！你还是先担心担心你自己吧！我给你的建议，你考虑考虑？团队里的首席，我可留给你了。你不来，我谁也不样坐！」 「谢谢你，学姐。」薛定邦说，「我会好好考虑的。」 「定邦，学弟，薛先生，薛大教授！」学姐语气严厉了起来，「熵不可逆，旧日不可追忆。人要往前看吶！就算尹仁过去再喜欢你，那都是过去式了！别总搁那儿演颓废了，你自个儿不想走出来，拿后悔药当饭吃都没用！」 「我知道。」薛定邦平静回答，「尹仁不欠我的，我没有资格去要求他为我做什么，或者弥补我什么。毕竟，我只是个懦弱的失败者。」 学姐挂掉了电话，只留下她最后的话语在薛定邦耳边迴荡。 「薛定邦，你不是懦夫，也不是失败者。」 一名店员走进来，在店长跟前说了些什么。 店长一脸严肃，说：「薛先生，我先离开一会儿。」 薛定邦感觉事情有点不对劲，快步奔向那件休息室，比店长更快到达。 即使是有心理准备，现场的惨烈情况，也超过薛定邦预料之外。 前田克里斯张着嘴，大口大口地喘粗气。休息室早就看不出原来的样子，到处都是残骸和碎片。 张伯伦趴在地上，痛苦地蜷缩着身体，鼻血流得下巴和嘴上全部都是。 保安和那名店员，则浑身乱糟糟的，不敢去靠近前田克里斯和张伯伦。 「阿福？！」薛定邦跑到张伯伦面前，仔细端详他被打得面目全非的脸。「你怎么可以把张伯伦先生打成这样！」 「我也受伤了啊！」前田克里斯扯着脖子喊，眼泪哗哗往下掉，「你为什么不过来看看我呢？！」 「对不起，薛先生。」张伯伦虚弱地撑起身体，抹掉鼻子嘴巴上的血，「我没事。你先和前田先生回去吧，我回去洗个澡就就好。」 薛定邦打横抱起张伯伦，站起来迈开大步往外走：「你需要医生。」 他还没走两步，就觉得脚下一沉。低头一看，原来前田克里斯爬到他身边，抱住了他腿。 「定邦，你不可以丢下我！」前田克里斯哭着喊道，「你明明已经向我爷爷，向我妈妈保证了，要让我幸福的！他们都把我交给你了，你不能就这样丢下我！不是说定了吗？！定邦！你不可以不讲信用！」 张伯伦蜷缩在薛定邦怀里，紧闭双眼不吱声。他微微颤抖的身体，似乎都已经开始有些失去温度。 「阿福，放开。」薛定邦咬了咬牙，沉声说，「如果你不想闹出人命，我得送他去看医生！」 「不，我不放！」前田克里斯倔强得要命，把薛定邦的腿抱得更紧，「张伯伦也打我了！你为什么不来看看我的伤呀？我也浑身都疼的！」 「不要胡闹！」薛定邦真的发了火，「你想要打死他，然后和你父亲一起做坐牢吗？！」 前田克里斯被薛定邦给震得说不出话来，他瞪大眼睛，瞳孔扩展，苍白的嘴唇颤个不停。 「薛先生……」怀中的张伯伦睁开眼，气若游丝地说，「我没关系，你还是去看看前田先生吧？」 话音还未落，张伯伦脑袋一歪，倒在薛定邦肩膀上。 薛定邦只觉得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冷得他一个激灵。他没有多想，直接抽出脚抱起张伯伦就向出口跑去。 前田克里斯在地上打了个滚，强撑身体爬起来，踉踉跄跄在后头追赶。 电梯还在七楼没有下来，薛定邦直接向楼梯方向跑。 「不许走！」在楼梯口，前田克里斯勐扑过去。 薛定邦本能地侧身闪避，前田克里斯扑了个空，一头栽倒骨碌碌向下滚。 *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中秋快乐 能看到这里的 绝对是真爱了 第266章 炸毛猫（三） 前田克里斯整个人和根木头似的, 从四楼噔噔噔滚到了三楼。 薛定邦怀里的张伯伦还在昏迷，而趴在三楼地面上的前田克里斯一动不动，姿势还有些滑稽。 四楼和三楼之间的楼梯间里铺了地毯, 薛定邦一熘小跑走下楼梯, 轻轻踢了踢大字型躺在地上的前田克里斯, 柔声劝说：「阿福, 别闹脾气。」 怀中的张伯伦依旧昏迷不醒，惨白的脸色和破损的嘴唇，唿吸微弱得好似下一秒就会断气。 前田克里斯还是那样趴着，脸蛋朝下一点都不想要搭理薛定邦的样子。 「快起来。」薛定邦没办法放下张伯伦, 只能拿鞋尖轻轻碰了碰前田克里斯小腿，「我们一起去医院，可以吗？」 前田克里斯还是一动不动，根本没有搭理薛定邦的意思。 「乖一些, 好吗？」薛定邦不得不放软了声调，像哄小孩子一样哄他，「乖一些，我就永远喜欢你。所以，现在别闹了, 可以吗？」 不管薛定邦说什么，前田克里斯都不为所动。任凭薛定邦说破了嘴皮子，他还是自顾自趴在地上, 和只耍赖猫一样, 对人爱答不理的。 第478页 薛定邦简直拿他没有办法, 只能用宠溺的语气说：「只要你这次不要闹, 下次你想怎么样, 我都依你。嗯？所以, 快点起来吧，地上凉。」 前田克里斯还是趴成大字型，不动，也不搭理人。 薛定邦有些慌，他正要去查看前田克里斯情况的时候，从后面赶过来的店长帮忙把前田克里斯了翻了过来。他生气勃勃的脸蛋，已经没有了表情。紧闭的眼皮，遮住了他动人的眼眸。微张的双唇，也在地毯上擦破了皮。 薛定邦愣了，他想过很多种可能，唯独没有想到事情竟然会发展成这样。 薛定邦本以为他会狠狠瞪自己，本以为他会冲过来咬一口。然后，他说一些恶狠狠地坏话，又抱着自己哭，柔软的唇瓣一边亲吻自己，一边哀求自己不要离开他。 现实是——前田克里斯昏过去了，他的身体软绵绵地搭在店长身上，没有了年轻人扑面而来的逼人锐气。 最近的私立医院离挚爱文具店很近，店长立即叫人搬来担架，把前田克里斯和张伯伦都抬到了两百多米外的医院里。 在两人急救的时候，前田克里斯的电话响了，是亚瑟打过来的。 薛定邦告之情况，亚瑟二话不说，不过三十分钟就冲到了医院。 「克里斯！克里斯！」亚瑟人还没到，声音先传了过来，「克里斯在哪儿？」 薛定邦看了一眼急救室，垂下头没有说话。他伸手想要去摸口袋里的烟，掏出一根来，又正好看见墙上的禁菸标志，只好又把烟给塞了回去。 亚瑟一屁股坐到薛定邦身边，盯着他眼睛一眨不眨，问：「昨天不都还好好的吗？」 薛定邦双手抄在一起，只是点头。 「薛先生，发生了什么事情？」亚瑟不甘心，扒拉住薛定邦的胳膊，手都有些发抖，「克里斯会没事吗？他可是把所有财产都赌在月底的魔术上面了啊！」 薛定邦张了张嘴，又很快闭上。他紧抿嘴唇，许久才从齿缝里面挤出一句：「我不知道。」末了，他又补充说，「他身体不舒服……和人打架……从楼梯上摔下来……」 「是因为你？」亚瑟烦躁不已，站起来在急救室外面走来走去，「昨天克里斯走得很急，我不应该让他回去的。或许他没赶上电车，就不会发生这种事情。这可怎么办？该死！该死的！明明我们的时间已经够紧了！」 他们正在说话，急救室的门开了。医生从里面走了出来。 薛定邦看见了救星，飞快站起来走到医生旁边，低声问：「怎么样？」 「那位高个子先生，马上就可以出院。」医生说，「他脸破了点皮，洗干净，用止血棉塞好破损的鼻黏膜，两三个小时就好。伤口就算不用药，用不了几天，也可以自己癒合的。嗯，那位年轻的先生，是叫前田对吧？」 「他怎么样了？」薛定邦有些紧张，偷偷地揣紧兜里的香菸盒，「需要住院治疗吗？」 「身上有淤伤，可能是皮下阻止淤血，严重的话就是内脏受损。他脑袋上有个包，不知道有没有造成脑震盪。」医生说，「我们这里是小医院，没有设备。你们最好还是去大医院，好好检查比较稳妥。」 「谢谢你，医生。」薛定邦说，「他醒过来了吗？」 「还没有哦。」医生说，「就算醒过来了，最好还是先住院观察一天比较好呢。如果有必要的话，我可以帮你们联繫大医院，让他转院过去呢。」 薛定邦点点头，表示自己会考虑。 前田克里斯还没醒，被暂时安放在小医院的病床。 他身边，一向注重仪表的薛教授，身上沾了不少灰尘与血迹。他的外套和内衬，都在文具店的那场「战斗」里面，被扯得皱皱巴巴的。前田克里斯为他一针一线织起来的红色围巾，松松垮垮挂在脖子上。 「薛先生。」早一步醒过来的张伯伦站在门口，扶着门框边缘，「事情闹成这样，我很抱歉。有什么我可以帮上忙，或者我可以弥补的事情，请一定告诉我。前田先生他……」 「好了，你先回网吧旅馆休息，可以吗？」薛定邦举起手，打断了张伯伦，「这里我看着就好。记得好好吃饭，你还病着，也要吃药。店长那边，钱我已经赔了，把退烧药和退热贴什么的，都带回去吧。」 「用不了那么多。」张伯伦怯生生地说。 「那就丢掉！」薛定邦沉声道，「抱歉，我现在分身乏术。张伯伦，照顾好自己。」 张伯伦点点头，在亚瑟审视的目光之下转身离开。 他走之后，只剩下一室沉默。 亚瑟歪斜脑袋，手里拿着拿着小刀削苹果。从他充满戾气的砍削动作看来，他的内心并没有表面那么平静。 薛定邦捂住前田克里斯的手，静静凝视他平静的面孔。 「克里斯……我以前从未见过他这样。」亚瑟终于忍不住开了口，「薛先生，我不想骗你。克里斯以前也有过……就是那种『朋友』，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知道。」薛定邦平静回答。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个高手，可以轻易地从男人堆里抽身。」亚瑟把苹果切成一片一片，好像是在做什么精密的工作一样，「但这次，我认为他栽了。栽得非常彻底。他完了，没救了。当他说起你的事情，提起你的名字，看着你的时候，他整个人都在发光。」 第479页 薛定邦抬起头，看亚瑟一点点把苹果片儿切成条。 「在我认识克里斯之前，他就很擅长对付男人。说实话，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认为你和他以前的那些『朋友』，没什么区别。」亚瑟说，「那只是他的游戏，又一场游戏。现在看来，是我错了。」 「他说我是他的第一个男人。」薛定邦说，「他说他以前从未爱过谁。」 「这倒是真的。我从未见过他对谁这么认真过。」亚瑟说，「他动了真感情，并且无法自拔。他非常爱你，因而做出了过激的事情。他从来没有试着，去如何真正去爱一个人。」 「在这个问题上，我并不在乎他是不是对我说过谎。」薛定邦回过头，轻轻抚过前田克里斯的脸颊，「我从来没有想过去怀疑他。只要是他说的话，我都可以相信。」 亚瑟手里的刀没有停下，苹果条变成了苹果丁。 「看来，薛先生也很喜欢克里斯。」亚瑟说，「薛先生，你们之前的感情，我没有办法去评判。我只是很心疼克里斯……他从来都是付出的多，得到的少。他的境遇令人同情，不是吗？但他从来都是像小太阳一样燃烧，炽烈、热情。他拼命想要拥抱温暖，只有烛火那么大一丁点……」 「飞蛾扑火，可怜，可恨又可爱。」薛定邦突然想到这个成语，内心耐不住一阵钝痛，「他有我没有的勇气。我很喜欢他这一点。」 「希望他在醒来之后，你也这样认为。」亚瑟耸耸肩膀，起身离开，「这傢伙可会闹腾！我想这一点你比我更加清楚。既然已经准备要变魔术，我只能祈祷他快点好起来。他赌上全部身家甚至性命的魔术，我会帮他完成。明天给我电话，如果克里斯好转了的话。」 送走亚瑟，薛定邦回到前田克里斯身边。他一直守护到深夜，都没有前田克里斯醒来的迹象。 薛定邦累了一天，躺在前田克里斯身边，很快就迷迷煳煳地睡了过去。 直到脖子上的窒息感，把薛定邦从模煳不清的梦境当中唤醒。 缺氧让薛定邦的视线有些模煳，他只看见有个人影跨坐在他身上，背着光，看不太清楚表情。 「唔……」薛定邦伸出手，想要去触碰那个影子，却一点声音都难以发出。 掐在脖子上力道放松了，薛定邦大口唿吸了好大一会儿，才渐渐醒了过来。 前田克里斯跪在他面前，双手捂住脸痛哭流涕：「我做了什么？！我都做了什么？！我真是个无可救药的蠢货！」 薛定邦坐直身体，把前田克里斯不断发颤的身子搂入怀中安慰：「没事了。」 前田克里斯把脑袋埋进薛定邦脖颈之前，陌生的薰衣草香味钻进鼻孔。「这是什么？」他抓扯住围巾，疯狂摇晃薛定邦，「这臭味是什么！」 第267章 炸毛猫（四） 薛定邦紧蹙眉头, 抓住前田克里斯的手腕，把他摁倒在床：「阿福，冷静一点！」 「叫我冷静, 我怎么冷静啊？！我冷静不下来啊！定邦！」前田克里斯声嘶力竭叫喊, 拼命地扭动身体, 把床弄得嘎吱嘎吱作响, 「你们昨天晚上在一起！他玷污了你！他弄脏你了！他还弄脏了我的围巾！上面都是那个臭碧池的味道！我恨他！我恨这个味道！」 「阿福，听我说，听我说。」薛定邦捧住前田克里斯的脸，认真地看着他泪汪汪的眼睛, 「我弄掉了围巾，张伯伦把它捡起来洗干净了，就是这么回事。没有别的事情发生，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吗？」前田克里斯把薛定邦脖子上的围巾扯了下来, 厉声质问，「真的什么都没有吗？！你发誓吗？你敢发誓吗？！你保证没有对着张伯伦动过心吗？！没有和他做过什么不应该的事情吗？！」 薛定邦无言以对。 他闭上眼睛，眼前浮现出张伯伦那张悲惨绝望的脸。不过几秒之后，那张脸，又变成了尹仁的愤怒的脸。 「薛定邦！你还是不是人？！」 薛定邦的沉默, 让前田克里斯怒气更盛。他勐地坐起来，额头磕在薛定邦下巴上。砰一声，响得很。可前田克里斯像是没有知觉, 不知道痛, 也不去揉。 「为什么呀？他到底有什么好啊！」前田克里斯奋力拉扯围巾, 「只不过就是那张脸而已嘛！你就那样忘不了尹律师的话, 你去美国！你去纽约！你去找他啊！去把他抢回来啊！从那个只会摇尾巴, 样样都不如你的小糖宝手里抢回来啊！现在算什么？！只会对着张伯伦算什么呢！！！」 「够了。」薛定邦语调冷了好几度, 「你才刚刚醒来没多久，别闹。我去给你弄点吃的。这里有亚瑟给你削的苹果，先垫一下肚子。」 前田克里斯一拳头打到了棉花包上，他有些泄气，软了身子一屁股坐回床上。 薛定邦起身离开，脖子上没有戴围巾，露出一小段白皙的后颈。 前田克里斯僵硬转头，目光落在亚瑟削苹果的小刀上。他迅勐起身，朝着扑过去把刀子抓在手里。果盘噹啷一声掉落在地，摔得四分五裂，苹果丁散落得到处都是。 「这样的东西，我不要了！」前田克里斯厉声尖叫，高举匕首狠狠向下刺去。 薛定邦转身回头，一个箭步冲过去逮住他的手腕，喝道：「阿福！你这是在做什么？！」 水果刀噹啷一声掉落在地，前田克里斯缩回手，捂着手腕上的红痕哭泣。 第480页 「你不是要走吗？！！！」前田克里斯满脸是泪，冲着薛定邦咆哮，「你走啊！！！你又回来做什么？！！！你不是讨厌我了，要避开我吗？！！！你走啊！！！走啊！！！」 前田克里斯哭得歇斯底里。薛定邦想要去抱他，却被他疯狂攻击，小爪子挠个不停，嘴里胡言乱语说着违心的气话。 就算是再有耐心的人，可能也会被前田克里斯给这幅样子给逼走。可看见他伤心欲绝的样子，实在叫薛定邦讨厌不起来。 前田克里斯咬住围巾，疯狂地撕扯。他的虎牙咬断毛线，发了狠一样把他的心血割开。当毛线断开那一剎那，从他手里掉出来的东西，红得像血。围巾被撕开一个口之后，其他线头也随之崩裂。他一针一线织起来的温暖幸福，由他亲手毁掉。 「太臭了！太臭了！臭狗的味道！全是那只在赌场里舔鞋狗的错！」前田克里斯把围巾撕成两截，牙缝中卡住的线头，像是血一样贴在牙齿上，「别把我当成笨蛋！可恶！畜生！去死！去死！去死吧！！！」 「……阿福。」所有劝阻都失效的情况下，薛定邦把发狂的小猫摁到枕头上，「够了，够了，可以了！这是你好不容易织起来的东西，你就忍心这样毁掉它吗？」 前田克里斯奋力挣扎扭动，床头不断撞上墙壁，弄得咚咚直响。床上的枕头和被子，也被前田克里斯给踹了下去，被单卷了一半起来，露出光秃秃的床垫。 「凭什么，凭什么呀？！」前田克里斯叫喊不停，像是疯了一样乱踢乱抓，「凭什么他什么都不做，就可以获得你的温柔！我为你做了这么多，你就不能只看着我一个人吗？！你就不能只爱着我一个人吗？！笨蛋！笨蛋！笨蛋！定邦是个大笨蛋！」 只看着我一个人。 只爱着我一个人。 薛定邦又何尝没有过这样的想法呢？他有些愣神，摁住前田克里斯的力气也有些松动。对于前田克里斯来说，他确实做了很残忍的事情。 他的报应，也很快到来。 前田克里斯没有收住力气，一爪子抓破了薛定邦的下巴。尖锐的痛楚让薛定邦忍不住皱起眉头，嘶了一口凉气。就是这样轻微的嘶气声，却让前田克里斯瞬间冷静了下来。 「定邦？！」前田克里斯跪坐起来，双手靠近薛定邦的脸，又不敢去触碰。他的指尖连带整个身体都在发抖，眼泪不住打转。「对不起，我弄伤你了吗？疼不疼？」 薛定邦抹了一把，指尖上果然带了些血珠。不过几秒，伤口就像是被烧伤了一样灼热。刚刚还在发疯的小猫，现在跪在自己面前，诚惶诚恐。 他的脸，充满了悔恨、恐惧与惊慌。 他无助的颤抖，看得薛定邦心头火起。 不，这不应该是阿福应该有的样子。 薛定邦捏住他的后颈，用力将人禁锢在怀中，吻了下去。 怀中的男人，身材瘦小。薛定邦抱着他的时候，他无法抑制的颤抖，很难不令人心生怜爱。薛定邦用温柔的亲吻，将内心深处所有的歉意，都传达了过去。 「抱歉，阿福。」分开后，薛定邦捧住前田克里斯的脸，拿鼻尖蹭了蹭他的鼻子，「我还不想离开你。我不会走，哪儿也不去。」 前田克里斯鼻子一酸，又哭了出来。他扑进薛定邦怀里，脸贴住每天晚上，都给他带来安心的坚实胸膛，哀求：「对不起啦，定邦！我不是想要你走的。我刚刚做了错事，原谅我。我很难过，我以为你要被他抢走啦！定邦，我刚刚说的不是真话，别走，别离开我。我已经不想再一个人了。」 「或许有一天，我们会因为不可抗拒的死亡而分开，但不是现在。」薛定邦捧起他的脸，如同羽毛般轻柔，吻上他的眼睛，「我会呆在你身边，直到天到来，可以吗？你不会再是一个人，你不会再寂寞了。我陪着你，我答应，以后我都不会主动去见张伯伦。」 「定邦。」前田克里斯抽了抽鼻子，舌尖轻轻舔舐过血珠，「对不起，我的嫉妒很难看吧？你不要讨厌我。你也不要再去见尹律师。」 尹仁吗？事情闹到今天这个地步，薛定邦不认为，他们之间还有回到过去的可能。即使是尹仁在去年九月底，打算和徐雨分手，来日本夺回一切…… 现在，也晚了。 有些事情，一旦错过，就永远无法回到原点。 「好，我答应你。」薛定邦抱住此时此刻身边唯一的温暖，闭上眼睛长嘆一口气，「我不会主动去找尹仁。」 后半夜，两人相拥而眠。 第二天早上，医生查房时的眼神十分复杂。 根据医生的嘱咐，两人到大医院去做了检查，拿了报告单给医生。 趁着医生看报告单的空档，前田克里斯小猫似地拱进薛定邦怀中，脑袋搁薛定邦肩头低语：「……想回家。」 「前田先生很幸运，也很强壮。」医生说，「皮下有淤伤，但是出血不是很多。内脏也没有破裂，只有一些软组织挫伤。暂时没有生命危险，我给你开一些药物。嗯……今天下午应该就可以出院啦，不要做剧烈运动。请保重身体哦。」 本来恹恹没精神的小猫，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定邦，带我回家呀！」 「好。」薛定邦摸了摸他手感极佳的头髮，「不过你得先打针。」 第481页 下午四点多，亚瑟赶到医院，和薛定邦一起接前田克里斯回家。看见老朋友来了，虚弱的前田克里斯很高兴，可还是没什么精神。他整个人都和没骨头似的，勾住薛定邦脖子挂在人身上，生怕有人从他手里抢走似的。 薛定邦知道他那点小心思，一路公主抱出医院，把别扭的小傢伙塞进亚瑟叫来的车子里。 回家的路上，小猫窝在薛定邦怀里，是不是探出脑袋向车窗后面看。 察觉到他的紧张，薛定邦拍拍他后背，柔声问：「怎么了？」 「我觉得后面的车在跟着我们。」小猫在薛定邦脖颈之间蹭了蹭，「从医院出来一直都是。」 坐在副驾驶上的亚瑟回头，咧嘴一笑说：「街上的计程车都差不多啦！或许不是同一辆？」 小猫用嘟哝声表示了极大的不满，但有没力气和亚瑟争辩。他干脆继续在薛定邦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窝着，谁也不搭理。 薛定邦揉了揉胸口的毛脑袋，在对方不解的目光当中，轻轻推开他。 「打个电话。」薛定邦温柔地在他额头轻啄，掏出手机直接找到通话记录，回拨了过去。 薛定邦按下免提，把外放开到最大，让全车的人都可以听见。 电话很快接通了，对方还没有开口，薛定邦抢先说道：「你好，张伯伦。」 第268章 护食猫（一） 如果前田克里斯还有力气, 那他肯定会跳起来咬薛定邦一口。遗憾的是，本来身体就不舒服的他折腾了一天，现在除了干瞪眼之外, 没有更好的办法。 亚瑟张大了嘴巴, 摊开双手茫然又无辜。 「薛先生, 我真没想到, 你竟然会给我打电话。」张伯伦的声音透过扩音器传出来，失真得冰冷且毫无感情，「我还在想——我应该怎么办才好。我昨天晚上整夜都在祈祷上帝，让前田先生的病可以快一些好起来。薛先生, 我……」 电话里，张伯伦抽泣了起来，许久都说不出下文。 薛定邦耐心等他哭完，才柔声问：「你身体好些了吗？」 前田克里斯一听, 刚刚被安抚下来的小脾气，差点又炸了。 「薛先生，以前从来没有人这样关心过我。」张伯伦止住哭泣，幽幽说道，「我感激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有一件事情, 我想我得告诉你——老闆今天上午发了合同文件给我。他让我带给你看看，如果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你可以提出来, 我们及时修改。我可以见你一面吗？薛先生。」 前田克里斯恶狠狠地揪了薛定邦胳膊一下, 他刚要张嘴骂人, 就听见薛定邦说：「我不能见你。」 电话那头, 张伯伦沉默了好久。 前田克里斯得意地撅起嘴, 挽住薛定邦的胳膊, 在他下巴上的伤口舔了一下，低声说：「定邦好乖。」 「薛先生，我明白你的难处。我，只是，只是……」张伯伦结结巴巴，伤伤心心的声音，叫人听了很难不心软，「这只是我的工作。我需要钱，去付律师费，去付保释金。我只见你一面，就回美国自首……这，是最后……的一次……我，拜託你，薛先生……」 张伯伦哽咽了起来，渐渐语不成句。 前田克里斯翻了个白眼，勾住薛定邦脖子，凑到薛定邦脸旁边用力蹭了好几下。他那双会说话的眼睛，闪烁着并不友善的光芒，即使没有开口，意思也明明白白——你敢同意，我就掐死你！ 「抱歉，张伯伦。我不能。」薛定邦把一直作乱的小猫从身上撕下来，放在自己膝盖上，一下下抚摸他柔软顺滑的头髮，「前田的脾气你昨天也见识过了，我不希望昨天的事情再度发生。如果需要送合同过来，让尼尔森·盖曼先生另外派人过来。如果不行，我也有社交软体和电子邮箱作为联繫方式。」 前田克里斯惬意地眯起眼睛，嫩滑的小脸蛋在薛定邦膝盖上蹭了好几下，表示自己非常满意。 计程车在公寓门口停了下来。 「我知道了，薛先生。」张伯伦语气不可谓之不难过。 张伯伦挂掉了电话，没有给薛定邦安慰他的机会。 「吶，这样的傢伙就喜欢装弱小无辜呢！」前田克里斯哼了哼，伸出手要抱抱，「定邦，不要管他啦！抱我进去。」 薛定邦拿爱娇的小蜜糖完全没办法，自己的男朋友，只能自己宠着。他公主抱着得意的小蜜糖，亚瑟拿了钥匙跑前面去开门。 门刚刚打开，人还没进去，他就听见从背后传来清亮的声音：「薛先生！你不能出来见我，所以我过来见你了！」 不是别人，正是张伯伦。他似乎跑了很长一段路，胸脯剧烈起伏，喘得很厉害。 「区区臭荷官，也太嚣张了！」前田克里斯咬牙跳下地，把薛定邦护在自己身后，和老母鸡护住小鸡仔似的，「不要再缠着我的男朋友，你真的噁心得要命呢！」 「前田先生，我并没有恶意。」张伯伦喘了一口，晃动虚弱身躯往前走了两步，「请薛先生收下吧，我马上就要离开这里了。或许，我们以后不会再有见面的机会。」 他那副摇摇欲坠的样子，看的亚瑟都忍不住想要上前搀扶住他。亚瑟的善意，换来他充满感激的微笑。他没有把重要的文件夹交给亚瑟，而是如同捧着什么易碎的珍宝般，双手奉到薛定邦跟前。 第482页 「薛先生，可能……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张伯伦垂下眼睑，盯着地面的缝隙，「我会转告老闆，让他找其他人和你联繫。薛先生，我这就去订今晚的机票。以后……上帝保佑你，薛先生，你是我遇见过最好的人。我从来没有从别人身上获得过这么多的善意。再见了。」 张伯伦说完，转身慢慢朝楼下走去。 前田克里斯狠狠地剜了一眼他磨磨蹭蹭的背影，嘲讽道：「每天都说着要走，还摸到我家门口来。你是闻着肉味儿来的狗吗？要走也不要忘了把你的脏东西带走！定邦，你怎么把人给引到这里来了？不要告诉他我们在哪儿好吗？这苍蝇真是烦死人了啊！」 抢走薛定邦手里的文件夹，前田克里斯举起来就要往下扔。 没想到张伯伦转身极快，抓住前田克里斯的手哀求，说：「请不要责怪薛先生！是我自己找到的，薛先生没有告诉我他住在哪里！你难道不了解他吗？他是那样在乎你的！前田先生，我有时候真的很羡慕你。被人宠爱，被人呵护，可以如此肆无忌惮地表达自己……」 「你给我放手！」前田克里斯被抓得手腕生疼，拼命甩开张伯伦，冲着他咆哮，「被你的脏手碰到了，我的手会烂掉的！龌龊的傢伙，我和定邦的事情才不要你管！」 眼看他俩又要吵起来，薛定邦插到两人中间，把他们推开一些：「都别闹，让我看一遍，然后张伯伦你把东西带回去，可以吗？」 面对这个折中方案，前田克里斯并没有表示异议。 张伯伦则显得紧张又焦虑，言辞之间满是关切：「薛先生不慢慢地仔细看看吗？条款挺多的。万一有什么遗漏或者忘记的地方，那可不好办。」 「我记性还没那么糟。」薛定邦翻了一页，「我就这样看看就可以。」 「我可以留下这些纸，」张伯伦劝说道，「只是一些纸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不愿意你留下！」前田克里斯翻了个白眼，一字一顿地说，「定邦说可以，就是可以呀！你自己是个大笨蛋记不住，凭什么以为定邦也记不住？他比你聪明，比你能干，自然也比你记性好，不然怎么当大学教授呀？」 这个世界上，除了尹仁，可能就只有前田克里斯会这样，无条件地护着薛定邦。 虽说那样做不一定是对的，但是被人呵护的感觉实在是太好。 「我想，我不用看下去了。」薛定邦微笑面对张伯伦，柔声细语地指着只列印了一半的纸张说，「不知道印表机卡纸还是没有墨，后面的看不见。往后好几张也有缺损，还是让拉斯维加斯之王另外传一份过来吧。」 张伯伦的脸色唰一下就青了，他抓过文件夹仔细一看，忙不迭道歉：「对不起，薛先生！我，我这就重新去列印一份给你！我很快回来！对不起！」 他没有给薛定邦反应时间，跑得比急着上厕所还快。 亚瑟看着他的背影，评价道：「真是个冒失鬼。」 「我倒觉得是个讨厌鬼。」前田克里斯恨恨地说，「真是的，不要再让他过来啦！等会他要回来，谁都不许给他开门！哼！」 「好吧，是个讨厌的冒失鬼。」亚瑟耸了耸肩膀，「今天下午快递会把训练器材送过来，下午我把器材组装起来。你身体不太好，先不要乱动，我来测试就可以。」 「我会努力地看着你测试的。」前田克里斯抓住薛定邦胳膊，拿胸脯在上面蹭来蹭去，声音甜甜腻腻的，「定邦也要帮我哦！」 「我也会帮忙努力看着亚瑟努力的。」薛定邦说。 玩笑话虽说是如此，但薛定邦不会真看着什么都不干。他们的公寓有三个房间——餐厅兼起居室和会客室的客厅、前田克里斯和薛定邦晚上休息的卧室，还有就是薛定邦暂时用来堆行李的空房间。 他们要收拾打理的正是这间小小的空房。刚刚整理好，亚瑟就接到电话说东西到了。他们把器材一样样搬上去，大大小小的箱子堆在角落。其中最大的木头箱子，沉得薛定邦和亚瑟花了好大力气才搬到屋子里。 楼都没下过的前田克里斯看见那个大箱子，两只眼睛立即闪闪发光：「快拆开，让我看看！」 又花了十几分钟，薛定邦和亚瑟从一堆防震材料里，掏出一个胶囊氧气舱出来。 「太棒了！」前田克里斯扑到氧气舱上面，开心得像是拿到新玩具的孩子，「有这个，我就没什么好怕的了！亚瑟，这次我们不用去租别人的啦！快打开，快打开！让我试试！！！」 亚瑟摇摇头，说：「你还真是够拼。」 薛定邦和亚瑟把一米来高的控制台抬出来后，面带微笑望向眼巴巴站在门口的前田克里斯，说：「阿福，还是让亚瑟来试吧。你还病着呢。」 下一秒，薛定邦脸上的微笑一瞬间凝固住，目光越过前田克里斯的肩膀，落在他身后。 前田克里斯回头一看，张伯伦手里拿着明显比走之前厚很多文件夹，出现在他们身后。 「对，对不起，薛先生！」张伯伦湿漉漉的额发贴在脑门上，喘得好似风箱，「请原谅我的疏忽，这次我每一张都检查过了，保证没有问题。」 前田克里斯气哼哼地推开他，厉声质问：「你怎么进来的？！」 第269章 护食猫（二） 第483页 还没等张伯伦回答, 前田克里斯立即抓住了他的衣袖，扯着嗓子大喊：「亚瑟！快报警！这傢伙闯空门！可不能让他逃了！快！」 张伯伦愣住了，呆呆站在原地, 好大一会儿都没有回过神来。 亚瑟耸耸肩膀, 还真的就开始在拨打报警电话。 「我, 我没有。」张伯伦脸涨得通红, 用求助的目光，泪汪汪盯着薛定邦，「薛先生，我进来的时候, 门是自己开着的呀！我还以为……以为……」 前田克里斯气得牙痒痒，恨不得马上就在他身上叼下一块肉来：「你以为谁会给你留门吗？不要自作多情了！亚瑟，你报个警怎么这么慢啊！警察怎么还不来？快催他们。」 「抱歉，是我进门的时候忘记带上门了。」薛定邦从亚瑟手里抽出手机, 把刚刚接通的报警电话给挂了，「你走吧，张伯伦。东西留下就可以，我会慢慢看的。」 张伯伦点点头，想要把自己的衣袖从前田克里斯手里抽出来。「前田先生, 请你放手。」他说。「你这样紧抓着，不太好……太难看了……」 张伯伦低着头，语气怯懦, 却惹恼了前田克里斯。「说的什么混帐话！」他推搡了张伯伦一把, 「擅自跑到别人的生活里, 还亏你说得出『紧抓不放』的话来！无耻！」 一下比一下重的推搡之下, 张伯伦连连后退。他惊慌失措, 目光始终黏在薛定邦身上, 没有转开过。他越是这样，就只能愈发激怒前田克里斯。 房子的主人驱赶不速之客，把对方一步步推到门口。 「……薛先生。」张伯伦一边后退，一边朝薛定邦投去哀求的目光。 薛定邦站在原地擦拭魔术道具，看都没有看他，只是柔声劝说道：「你还是回去吧。」 「听见没有！」前田克里斯用力推了张伯伦一把，「他叫你走啊，听见了吗？」 前田克里斯直接把门摔到张伯伦脸上。他抵住门，警惕地看着亚瑟和薛定邦，生怕他们两个人当中有谁心软了，过来给张伯伦开门。 特别是薛定邦，绝对不许靠近！一靠近，他就冲着薛定邦呲牙，兇巴巴的样子，和只发怒的小奶猫差不多。 门外安静了好一阵子，前田克里斯终于放松警惕，离开门口。可他还没走几步远，就听见张伯伦在外面哭喊：「薛先生，拜託你开开门呀！求你了！有老闆的电话，他想要和你讲话。请打开门吧，一下就好，求你了，薛先生！拜託！」 前田克里斯气得小脸通红，捏紧拳头喊：「不许给他开门！」 这一嗓子，直接让走到半路上的亚瑟又缩了回去。 门外的哭喊和哀求还在继续，薛定邦终于听不下去，说：「打扰到邻居就不好了。」 「得罪拉斯维加斯之王更不好。」亚瑟嘟哝了一句，眼疾手快打开门，冲着张伯伦尴尬撇嘴。 张伯伦双手奉上屏幕破裂的手机，电话那头，正是拉斯维加斯之王的声音。 薛定邦紧蹙眉头，和拉斯维加斯之王聊了好一会儿。整个房间出奇安静，所有人都紧张地看着薛定邦的表情。 满脸泪痕的张伯伦尤其紧张，双手不住地揉搓衣角。 气哼哼的前田克里斯双手抱臂，靠在玄关门柱，脸黑得吓人。 狡猾的亚瑟已经缩回了装魔术道具的房间，假装在整理，时不时拿眼睛往门口瞟。 电话不过只打了几分钟，却好像过了几个世纪一样漫长。终于，薛定邦挂上电话，把电话还给张伯伦。 「老闆，怎么说？」张伯伦惊魂未定，接电话的手都在发抖。 「他让你……」薛定邦瞥了一眼气成河豚的前田克里斯，「把我的手稿带回去。」 前田克里斯当场就炸了：「那怎么可以！定邦还没有写完呢！草稿拿过去了，他怎么修改呀？而且，你们还没有给钱呢！怎么就可以这样把东西带走？！」 「我可以拍照！」张伯伦飞快回答。他身子前倾，满脸都是急切之情，生怕薛定邦拒绝，「前田先生要是不想让我进去的话，我可以在走廊上面拍照！薛先生的手稿，我会传给老闆的！前田先生，拜託你，这是薛先生的好机会。面向大众推行薛先生的数学，从娱乐化通俗易懂的简单书籍开始……说不定，这是一个好的开端。」 薛定邦盯着张伯伦看了好大一会儿，说：「看来，你比我想像当中，更加了解我。」 以前薛定邦不是没有出版过书籍，但都晦涩难懂，专业性极强。这一次，答应和尼尔森合作的原因，张伯伦替他说了出来。光是这一点，就足以让他对张伯伦刮目相看。 「我才不会阻拦定邦的事业呢！」就算知道那是话术，可前田克里斯还是给气得不轻，「你不许在我家走廊上面干那种丢脸的事情！既然定邦没有意见，那你可以进来客厅。只有客厅哦！眼睛不许乱看！手也不许乱摸！给我离定邦一米远！我可盯着你的呢！」 薛定邦摸了摸他的毛脑袋，对他温柔微笑：「感谢你的宽宏大量。门一直开着挺冷的，关上吧。」 在前田克里斯不眨眼的监视之下，张伯伦总算是进了屋。 「这里没有你坐的垫子。」前田克里斯不忿地说道，「直接坐地上吧！」 新租的房子和以前的不太一样，地板是木质的，没有榻榻米。没有坐垫的话，不仅很硬，这个天气也冷得慌。 第484页 受到刁难的张伯伦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满，只是双手从薛定邦手里接过他已经整理好的手稿。 眼看他俩的指尖要碰到一起，前田克里斯一把打开张伯伦的手：「哎呀，我手滑了！」 要不是薛定邦捏的紧，那现在他们肯定得满屋子捡纸。 「阿福。」薛定邦嘆了口气，「不要这样。你一个人用不了坐五个坐垫的，分一个给张伯伦？嗯？」 前田克里斯眼波流转，歪斜脑袋，撑着小下巴，对薛定邦甜甜微笑：「那，定邦，我坐你的垫子上，好不啦？」 「好。」薛定邦把手稿推倒张伯伦面前，对着前田克里斯张开双臂，「过来坐吧。」 前田克里斯喜滋滋拱进薛定邦怀里，一屁股坐他大腿上，扭动身体娇嗔道：「定邦的大腿好硬呀！不过，非常的温暖哟！吶，张伯伦先生，你想要那个坐垫自己挑吧？我有自己的专属座位啦！」 张伯伦尴尬点头，随便扯了个坐垫端坐好。 薛定邦的手稿大多数都是草稿，虽说仔细整理过，但还是有些杂乱。除了各种划线、修改之外，还贴了不少补充的便签。五颜六色的草稿，却并不显得乱，相反非常有条理。就像是一家杂货店，东西虽多，每一样都在应该在的位置上。就连货架上挂的那些额外的商品，都显得那么协调。 「薛先生，我能把便签拿起来，」张伯伦小心翼翼地问，「拍一些下面的内容吗？」 前田克里斯立即警惕起来，盯着张伯伦的眼神好像要把他给撕烂。 「我来。」薛定邦抽了一页纸，为张伯伦打开，方便他拍照给尼尔森看。 「我来！」超级护食的小猫，生怕他的主人被抢走，干脆就在两个人当中充当中介。凡是他们要递什么东西，都必然会经过他的手。 客厅里气氛紧张得很。缩在另一间屋子里的亚瑟，开始装装样子干活，后来干脆探出脑袋看修罗场。 薛定邦的手稿实在太多，眼看天色都要黑下来，还没有拍完十分之一。前田克里斯本来就在生病，这会儿更感觉累、无聊和不舒服。 「今天先这样。」薛定邦拍了拍前田克里斯的脑袋，把他从身上放下来，「张伯伦，你先回去。」 「可是……薛先生。」张伯伦看了一眼还剩下的手稿，「我明天，可以来吗？」 薛定邦望向昏昏欲睡的前田克里斯。 「看我做什么？」前田克里斯一把抱住薛定邦，整个身子倒进他怀里，「对不起，我们要吃晚餐啦。定邦做的食物，我才不会给其他人吃呢！所以你回去吧，明天我们可能没有空，你不用来啦！手稿什么的，我会让亚瑟复印一份给你的，你可以带回美国去。」 在看热闹的亚瑟无辜躺枪：「啊？为什么是我？」 张伯伦没有反驳，顺从地接受了前田克里斯的安排：「谢谢前田先生。那么，我明天来拿复印件。」 工具人亚瑟送张伯伦出了门，两人还没有走远，前田克里斯就忍不住冲着他的背影啐了一口，骂道：「这个骚屁股，花样还挺多！真希望他回到美国那里，乖乖当尼尔森的小马，别来日本了。」 张伯伦脚步一顿，低下头好久都不动弹。 「克里斯！」亚瑟慌忙转过头，面带惧色劝告，「你为什么不进屋子里呢？站在门口多冷！」 前田克里斯不以为然地翻了个白眼，说：「亚瑟呀，你可要小心这傢伙哦。你送他出去的话，说不定会送到赌场里面去呢。不知道有多少人在他手上破产了，就是因为看上了那张脸哦。」 他故意把「脸」的音拖得很长，可以强调的话语，听在薛定邦耳朵里很不是个滋味。 那张脸吗？ 与尹仁极度相似的脸。 也只有那张脸而已。 可那是张伯伦最有力的武器，薛定邦所有的努力与克制，都在那张脸下被一一击溃。 薛定邦深吸一口，快步走了过去。 第270章 护食猫（三） 薛定邦与前田克里斯擦肩而过。 「你去哪儿？！」前田克里斯拉了薛定邦一把。 没能拉住。 薛定邦出了屋子, 甚至连鞋都没有换。 他深吸了一口屋外寒冷清冽的空气，对着张伯伦的背影说：「你……还是留下来吃饭吧。」 「亚瑟。」前田克里斯的笑容裹了糖，他挽住薛定邦的胳膊, 胸脯故意在上面蹭了好几下, 「定邦在邀请你一起吃晚饭呀！你送那傢伙走掉之后, 记得要回来哦！我们在家里等着你, 要快一点哦。不然我会一个人吃光光，什么都不给你剩下的哦。」 亚瑟一脸懵逼，指着自己的鼻子问：「我？你不是说——不给别人吃薛先生做的菜？」 「你是我朋友嘛！」前田克里斯笑得温柔又甜蜜，「我有这么好的男朋友, 让我忍不住想对你炫耀呢！定邦做的菜可好吃了！他还为了我，特地去学做日本菜呢！」 张伯伦没有说话，只是快步离开。他在这里，是不受欢迎的人。 「亚瑟, 别追了。」前田克里斯叫住了要跟着跑的亚瑟，几步走到他面前，把人给拽了回来，「别管那傢伙啦！快点回来帮忙，我们还有好多活儿要干。」 被拉扯回来的亚瑟, 吭哧吭哧在房间里忙碌，还要对着前田克里斯一张臭脸，简直整个人都不能好了。如果不是薛定邦出现在门口, 宣布可以开饭, 他下一秒就要夺门而逃。 第485页 饭桌上, 前田克里斯低着头, 一下下戳弄眼前的食物, 根本没有要吃的意思。 他不动手, 亚瑟也不敢动手。 对于飢肠辘辘的人来说，面对食物不能吃，是很残忍的惩罚。 薛定邦做了个手势，示意亚瑟先吃，转头拉住前田克里斯的手柔声问：「怎么了，没胃口？」 「我在生气呢！」前田克里斯嘟着嘴巴说，「那么牵强的理由，那么明显的谎言，你还要顺着他走。为什么不能让我赶走他，我们大家都清静呢？」 「薛先生是个好人。」亚瑟吃了一勺炒饭，含含煳煳地说。 前田克里斯兇巴巴，直接敲了亚瑟的脑门：「不要嘴里含着食物说话！」 薛定邦笑了笑，目光满是柔情地看着前田克里斯，说：「你知道很牵强，可你还是放他进来了。张伯伦确实遇见了一些问题，他正在想办法解决。这件事情，或许能够成为他逆转的契机。不管他是不是长得像尹仁，我都想要帮他。我这样做，并不是处于我的私心。」 「克里斯也是个好人。」亚瑟吃了一块大根烧，含含煳煳地说。 「都叫你不要含着食物讲话啦！」被说中心思，前田克里斯又羞又气，耳根红彤彤的，「定邦就是太善良了，才会让人缠着不放呢。」 「你当初也不是缠着他不放吗？」亚瑟喝了一口味增汤，嘟嘟哝哝小声哔哔。 「喂！我听见啦！」前田克里斯伸手就去掐亚瑟的肩膀，「你这个傢伙，你到底是哪一边的啊？」 亚瑟身手灵活得很，飞快站起来，和前田克里斯围着桌子转圈：「噢，上帝啊！克里斯疯啦！薛先生，救命啊！哇，我英俊的脸！」 薛定邦无奈摇头微笑，趁着前田克里斯路过身边的时候，伸手扯住他的脚腕。 前田克里斯打了个趔趄，整个人失去了平衡，倒在薛定邦怀中。他可爱的脸颊泛着粉红，微张的嘴唇喘息不定，胸脯不住起伏。「怎么了？」他问，没有好气地瞪着薛定邦。富有生气的眼睛更是万分迷人。漆黑，幽深，好似一口古井，令人可以轻易沉溺其中。 「你吸引我，并不是因为你喜欢缠着我。」薛定邦看着他，神态万分认真，「你的勇敢和热情，像是太阳般耀眼。还有你的甜美，以及不会轻易被人发现的善良。阿福，你如是此可爱，值得被人喜爱。」 亚瑟在一边打了个饱嗝儿：「我吃饱了，谢谢。我得回旅馆去，明天再见！」 又折腾了一天。 吃完晚饭，前田克里斯就没了闹腾的精力，恹恹地缩在被炉地看薛定邦忙碌。薛定邦打扫完，时间已经不早。 「今天就这样休息吧。」薛定邦说。 他在卧室里为前田克里斯铺了床，而自己则去了客厅。 棉被铺上地的时候，原本已经睡下的前田克里斯，从背后抱住他。 「定邦，你讨厌我了吗？」前田克里斯软软糯糯的嗓音里，带了一点小委屈，「还是……因为昨天晚上的事情，你害怕我了？」 「不，没有。」薛定邦握住他的手，转身把他抱了起来，「阿福，我只是不想再因为我的原因，让你再受什么刺激。昨天晚上，你是做噩梦了吗？」 前田克里斯窝在薛定邦怀中，脑袋埋在薛定邦胸口：「对不起，我梦见定邦离开我了。我很害怕，醒来看见你，我产生了很可怕的念头……如果，如果……」 下面的话，他不说，薛定邦也大概明白。 「别多想，睡吧。」薛定邦把人塞回被窝，温柔地摸了摸他的脑袋。「我就在客厅，哪儿也不去。」 「定邦，我当时想——如果我就这样杀了你的话，你是不是就不会离开我了？」前田克里斯抓住薛定邦的手，摁在自己胸口上，「定邦，我这里好疼！一想到我对你做过的事情，就好难过。我没有办法容忍失去你，不管任何方式都是！我做了愚蠢的事情，其他的惩罚我都可以接受，但不能是这样！」 他的心脏，砰砰跳动。 鲜活的，属于生命的节奏。 薛定邦垂下眼，言语之间多了几分爱怜：「到我怀里来。」 前田克里斯窝进薛定邦臂弯，紧贴他的身体，轻柔喟嘆：「你真的把我给宠坏啦！定邦，你要对我负责哦。」 「好。」 他们相拥而眠，度过温暖静谧冬夜，迎来清冽明亮的清晨。 薛定邦醒来时，发现身边是空的。 时间还早，放在枕头旁的闹钟都还没响。昏暗天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没有开灯的室内。厨房里传来细微响动，伴随着饭菜的香味一起飘荡到薛定邦身边。 薛定邦随意披了件衣服起身，来到厨房看见前田克里斯忙碌的身影。「阿福。」薛定邦从背后抱住他，轻柔的吻落在他的耳尖，「早上好。」 「早上好，定邦。」前田克里斯怕痒地缩了缩脖子，笑嘻嘻拿脑袋在薛定邦下巴蹭了几下，「我做了煎蛋和吐司哦，定邦要喝热牛奶还是凉的？」 「和你一样的。」薛定邦转过他的身体，俯身吻上他的唇，「阿福，你嘴唇好凉。天气冷，要穿多些。剩下的我来做，你先去把衣服穿好。」 「好的。」前田克里斯乖乖巧巧跑去穿衣服，换薛定邦在厨房忙碌。 剩下的事情并不多，薛定邦做好早餐端到客厅。前田克里斯坐在被炉里，双手托腮，冲着他甜甜微笑。 第486页 电视机里，长相甜美的女主播正在播放早间气象预报。 这是属于他们的美好时光，普通平凡又暖心。 前田克里斯双手捧着热牛奶，喝了个牛奶鬍子，冲着薛定邦笑得眉眼弯弯。那笑容，像只小猫似的，在人心尖儿上挠得发痒。 薛定邦走到他身边，抽出一张纸擦掉他嘴巴上的奶渍，在他充满奶香的唇瓣上啜了一口：「好甜。」 「定邦，」前田克里斯舌尖轻颤，勾住薛定邦的脖子轻喘，湿润的眼球轻轻颤动，「多一些。」 初升的阳光照亮地平线，万千光线穿过玻璃门，照亮他们的声音。他们在晨曦之中拥吻，唿吸与心跳在曦光之中融合为一体。 那一瞬间，便是永恆。 天地之间，只余彼此。 【下面插播一条新闻……】 电视机里传来的声音，打断了他们的亲昵。好奇满满的前田克里斯立即挣开，拿遥控器把声音开大了一些。 【前偶像明星成田健太于昨天夜里在监狱中死亡，死因尚且不明，进一步结果还在调查之中。】 屏幕上出现了一名中年男子，而后是他年轻时还在当爱豆时候留下的旧照。 前田克里斯眉眼和母亲很相似，有着女性的柔美，而他的下颚和嘴唇这部分，又和他的生父有七八分相似。父母的优点，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体上。唯独身高因为营养不良，没有得到完美发展。 「……真蠢啊。」前田克里斯抽了抽鼻子，「明明几个小时之后就要出狱了呢。和这种蠢货生活在一个世界上，真叫人感觉噁心呢！还是死掉比较好啦！」 薛定邦用指腹温柔拭去他眼角的泪水，柔声说：「别哭。」 「我，我才没有哭呢！」前田克里斯用力吸了一口气，僵硬扬起小下巴，「定邦，我，我有事情想要拜託你。」他拿袖子粗鲁擦拭眼睛，继续维持不自然的笑容，「清子小姐的振袖还在乡下呢，成田奶奶说拿去洗啦，刚刚她给我发了消息，说今天就可以去取哦。」 「你急着要穿吗？」薛定邦问，「魔术表演要用？嗯？」 前田克里斯摇摇头，随手关掉电视：「不是啦，这不是，快要成人式了嘛！我想穿振袖，哪怕不参加，我也想要穿漂亮的振袖呢！定邦，我一个亲人都没有了，他们都去了我去不了的地方，我不能再看见他们中间的任何人。定邦，我只有你了……你永远在我身边，好不啦？」 话还没有讲完，前田克里斯脸上的笑容就崩裂开来。 第271章 护食猫（四）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一小时之内, 前田克里斯嘴里一直都在重复这句话。这几天，他的情绪总是特别脆弱。稍微有一点刺激，他就会陷入濒临崩溃的情景当中去。 薛定邦只能小心地抚慰他, 抱在怀中安慰, 直到哭得抽抽噎噎的小猫咪渐渐安静下来。 「村民都说, 我是不祥之物呢。」前田克里斯在薛定邦胸口蹭掉眼泪, 「靠近我的人、和我有关系的人，最终都会死掉……我好害怕，如果我的初梦应验了，那我要怎么办才好呢？」 「我们都会好好的, 我确信。」薛定邦轻轻吻过他的眼睛，「阿福，我今天就去轻井泽把你的衣服取回来。在天黑之前，我会赶回来。所以, 你今天要乖乖的在家休息，有什么困难可以向亚瑟求助，别自己硬撑。嗯？」 「嗯，我会乖乖等你回来。」前田克里斯蹭了蹭薛定邦鬓髮，「定邦, 记得给我带土产呀。」 「贪心鬼！」薛定邦捏了捏他的脸颊，「你想要什么？」 「成田奶奶做的天妇罗！」前田克里斯说。 薛定邦笑道：「好。」 洗漱完毕之后，薛定邦立即出了门。前田克里斯站在门口, 依依不捨目送他离去,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处。 薛定邦离开不过十分钟之后, 前田克里斯就穿戴整齐, 踩着长筒靴气势汹汹地出了门。 「亚瑟, 差不多应该起来啦！」前田克里斯看了一眼天色, 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咱们得做点『好事情』，才不会让日子这样无聊。」 亚瑟居住的旅馆离前田克里斯租屋不远，十五分钟后，他们就在旅馆门口汇合。 「你知道他的电话吗？」亚瑟一看见浑身低气压的前田克里斯，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你该不会是想要砍死他吧？」 前田克里斯挑了挑眉：「有可能。」他从兜里掏出一张便签纸，塞进亚瑟手里，「打这个号码。用你的电话打。你就说——你复印好了手稿，和薛先生还有我，一起在附近的公园里等他。」 亚瑟如实照办，张伯伦竟然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怀疑。 他们约定了地点，挂上了电话，顺利得亚瑟简直不敢相信。 「我总觉得，有点不对劲。」亚瑟说，「张伯伦和你关系这样恶劣，还把电话号码留给你？」 前田克里斯抽抽嘴角，笑道：「姐妹，他怎么可能留给我电话呢？我从定邦的手机里面找出来的啦！这个混帐骗子，敢和我抢定邦，我才没有那么容易放过他呢！」 「你打算揍他一顿吗？」亚瑟问，「看起来你好像打不过他的样子。」 「这傢伙一定是练过搏击什么，我可打不过他。昨天不就证明了吗？」前田克里斯眼珠一转，打了个响指，「如果他打我的话，亚瑟不要帮忙，赶紧跑。不管是找到巡警先生，还是打电话报警，都不要管我啦。」 第487页 亚瑟脸色一黑：「这样很危险啊！」 「反正不会把我给打死。」前田克里斯撇了撇嘴角，「都说祸害遗千年，我还不到二十岁，才没有那么容易死掉呢！在拉斯维加斯，那个狗律师把我从直升飞机上踹下来了，我不也没事吗？」 约定的公园离前田克里斯家里不算近，两人乘车来到约定的地点时，张伯伦已经坐在长椅上等待多时。 「前田先生……」张伯伦站起来打了招唿，目光越过前田克里斯四处乱瞟，「薛先生呢？」 「他不会来了，蠢货！」前田克里斯踱步到他面前，大大咧咧坐到长椅上，「嘛，我想你也应该差不多识趣一点。定邦桑呢，确实是个很心软的傢伙……可是，他已经很明显地拒绝了你。隔了大半个地球，你还要撅着屁股送到人面前。被人撵走了呢，还要死缠着不放。哎呀呀，难道你不觉得羞耻吗？」 「……我，我没有。」张伯伦满脸窘迫，摇头摆手直往后退，「前田先生，请你不要误会！」 前田克里斯冷哼一声，翻了个白眼，毫不客气地戳穿了他的伪装：「我都说了——定邦桑不想见你！这里没有其他人呢，你和我们装什么呢？嗯，亚瑟，我们在拉斯维加斯，见到的是假的荷官吗？」 亚瑟耸了耸肩膀，说：「我不知道。或许张伯伦先生应该换个工作，比如说去好莱坞之类，一定比在拉斯维加斯赚到更多的钱。」 「嘛，你很有眼光哦，亚瑟。」前田克里斯嘻嘻笑道，「张伯伦，如果你现在离开日本，我或许会考虑，不把你的那点破事告诉定邦桑。说不定呢，你还会在他心里留下个好印象。定邦桑是善良，但他如果知道你做的那些丑陋龌龊的事情，一定不会原谅你的哦。」 亚瑟附和说：「没错，到时候撕破了脸，大家都不好看。你离开日本，薛先生还可以继续帮助你。回到拉斯维加斯之王那里，你也不是没有办法交差。」 「我们知道你做了什么，也知道你做过什么。」前田克里斯挑高眉毛，扬起他骄矜的下巴，「你那些见不得台面的小生意，还有你做过的那些噁心事情。听说，尼尔森手下也有吃人命饭的荷官，真希望不是你呀。」 「不是我。」张伯伦冷冷回答，「你说了他未必也相信。或许你把自己看得太高，通过这次的事情，我还以为你会获得些教训。」 前田克里斯张大嘴，好大一会儿都讲不出话来。他没料到张伯伦竟然直接放弃伪装，对他的言论和行为进行攻击，还正好击中了他的痛点。 「我，和定邦桑很相爱哦。」前田克里斯换了副面孔，甜美的笑容里充满自得，「你呢，只不过是他泛滥的同情心之下，随手救助的小狗罢了。尽管跟在他屁股后面汪汪叫吧！什么用都没有的东西！」 张伯伦颔首微笑，从兜里掏出根烟点燃：「薛先生吻了我，他主动的。」他吐了一口烟，喷在前田克里斯脸上，「就在前天晚上。他很热情，而且激烈……」他咂摸咂摸嘴，挑起眉毛似乎回味无穷，「如果不是在小巷子里的话，我们可能会一起过夜。薛先生的喘息声很动人，不是吗？」 前田克里斯脸色惨白，娇俏的小脸神色难看得吓人。 「他把围巾给了我，」张伯伦又吸了口烟，目光转向公园里滴答不停的大钟，「上面沾了些东西，所以他没带回去。若不是时间紧迫，他或许会在我这边过夜。」 前田克里斯紧紧捏住拳头，瞪圆双眼怒火熊熊，似乎要把张伯伦身上给烧出一个洞来。 「薛先生走的时候，似乎还没满足。」张伯伦瞥了前田克里斯一眼，嘴角带着讥笑，「希望他回去之后，没有把你折腾得太狠。」 被这样一说，前田克里斯又难免不回忆起那天晚上甘美的疼痛。想到这一点，他沸腾的头脑又冷静下来。 「啧啧啧，你的谎言一点都不高明。」他双手抱臂，十分警惕，「我还以为你手段有多高明呢。结果，也只不过是活在自己臆想当中的可怜虫罢了！」 「你真可悲。」张伯伦讥笑道，「你明明知道我的话是真的，还要装作不相信。如果你真的想要确定，为什么不去问问薛先生呢？」 前田克里斯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哦，为你这样的小疯狗，让我去问定邦桑这样无聊的问题吗？你还是真看得起你自己呀！瞧瞧你这幅缺爱的样子！不如你现在来舔我的鞋子，我说不定会拿个纸箱子把你养起来也说不定？」 「他只是和玩玩而已，你竟然还当了真。」张伯伦嗤笑道，「你认为薛先生对你的喜欢，有多少不是建立在你很easy上面呢？承认吧，欲望横流的小傢伙。你能够为了钱去接近他，能够为了机会去接近尼尔森，能够为了生存去接近那些你自己不喜欢的男人，就註定了——你是什么样的人。薛先生是个聪明人，很懂得用不同的态度去对待不同的人。」 「我想薛先生不在意。」亚瑟插嘴道，「我给他说了克里斯过去的事情。他对克里斯表现出来的信任，是你这样的傢伙不可相信的！」 张伯伦挑高眉毛，笑道：「哦，是吗？在利益面前，这种信任又可以维持多久？我和你不一样，克里斯。你一味从他那里索取，虽说能够让他获得短暂的成就感，时间一长也就腻味了吧？而我们，可以成为伙伴。即使你百般阻拦，他还是写了书，不是吗？」 第488页 「你只是个垃圾。」前田克里斯扯着嘴角轻蔑微笑，「定邦不会喜欢你这样的垃圾。哎呀呀，真是可怜。我现在和定邦可是在相亲相爱的哦。他还对我还许下了永远在一起的诺言呢！你再怎么说，也羡慕不来。你只适合滚回垃圾堆里面发臭而已！」 「你知道薛先生有名终身挚友叫做『尹仁』的吗？」张伯伦掸了掸菸灰，「他是一名律师，和薛先生保持了长达三十年的友谊。我有说过，关于薛先生是他律师事务所的大股东的事情吗？他们的合作关系，才是友谊的基石。薛先生是一名成年人，在你那些无聊的小把戏与实实在在的利益面前，他知道如何取捨。」 前田克里斯额头青筋暴露，恨恨地盯着张伯伦。 「我有他需要的一切，」张伯伦说，「他会和我走。」 第272章 护食猫（五） 「……闭嘴。」 前田克里斯低下头, 揣紧拳头。 「这就是事实，你得面对它。」张伯伦在椅背上摁灭香菸，离前田克里斯颤抖的肩膀不过几公分距离, 「你真像是一名孩子。瞧瞧你, 多么孤独无助啊, 又喜欢撒娇, 又爱无理取闹。可总得学会长大吧？别总是像个流鼻涕的孩子那样，什么事情都要依赖别人。」 「……给我闭嘴。」前田克里斯声音低了八度。 「这次是薛先生，下次会是谁呢？你不能总是这样幸运。」张伯伦把手插进口袋，居高临下看着前田克里斯, 「现实一些，前田先生。能够和薛先生维持长久交情的，不都是尹先生那样能够给他提供好处的人吗？」 「你什么都不知道！」前田克里斯血液上头，爆喝一声冲着张伯伦扑了过去, 「你什么都不懂，还在这里胡说八道！你有什么呀？！你不过只是有这张脸而已！」 他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力气，兇勐得像一头野兽。他张伯伦扑倒在地，靴子踩住张伯伦的腿，愤怒的双手胡乱撕扯掉张伯伦脸上的胶布。 「蠢得无可救药的笨蛋！」前田克里斯厉声尖叫, 奋力撕扯张伯伦的嘴角，「什么都不知道，就会张嘴胡说！」 鲜血从张伯伦嘴角溢出, 他虚弱反抗, 双手搭上前田克里斯的肩头, 没什么力道。本以为前田克里斯会挨打的亚瑟站在一边, 手足无措。 「你有什么了不起的？！」前田克里斯疯了一般, 跪在张伯伦身上, 勾住他的嘴角，用他的后脑勺去撞击地面，「去死吧！不就是顶着这张丑脸吗？！给我去死吧！」 亚瑟不敢去劝，也不敢就这样走掉。 他抱着脑袋，在原地反覆高喊「omg」和「你要把他打死了」，却一点效果都没有。 前田克里斯双眼通红，好似能够滴出血来，他失去了理智，只有一个人，才能把他从滔天怒火之中拉扯出来。 「放开他。」 薛定邦的声音不大，温柔的语调里却带了几分严厉。 一句话，好似一盆冰水当头淋下。前田克里斯打了个哆嗦，手也挺了下来。 「定邦？」他站直身体，把散落在额头的碎发勾到耳后，「你回来得真早。」 薛定邦点点头，目光落在灰头土脸的张伯伦身上。 「薛先生……」张伯伦抹掉嘴角血渍，勉强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你回来啦？」 在拉斯维加斯的时候，张伯伦也是这样。尽管满身都是伤痕，狼狈不堪，依旧会用最好的微笑着迎接自己。 「怎么回事？」薛定邦扶起张伯伦，把他带到长椅上坐下，「阿福，你为什么又出来了？不是告诉你，让你在家里休息吗？！」 「定，定邦……」前田克里斯涨红了脸，「对不起。定邦说的，都是对的。可我果然，还是没有办法忍得住。」 「你根本就没听话！」薛定邦磨蹭后槽牙，眉头拧成一团，「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而不是乖乖躺在床上等我回来？你又是为什么，又一次殴打张伯伦呢？」 「那你怎么在这里？」前田克里斯反问道，「定邦不是说要晚上才回来吗？」 「这就是你擅自跑出来的理由？」薛定邦抓住他的手腕，一把带到身边，冰凉的手覆上他的额头，「又烧起来了！」 眼看气氛紧张，亚瑟赶紧说：「薛先生，克里斯。我突然想起来，我有急事情，我先走了！明天给我打电话啊！」 「喂！亚瑟！」前田克里斯失去了帮手，急得拔腿就要去追。他还没有走出去两步，就被薛定邦拉扯了回来。 薛定邦阴沉着脸，扭头问张伯伦：「你们为什么会在这里碰面？」 「我，我接到亚瑟的电话。」张伯伦擦掉嘴角血渍，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土，「我本来不想要过来这里。毕竟，我对东京一点都不熟悉，很怕迷路。可他说，薛先生也在这里等我。所以，我过来了。」 前田克里斯小脸一红，急忙喊道：「你说谎！亚瑟怎么会有你的电话？！」 「我没有说谎。」张伯伦从兜里掏出手机，「我有电话录音。因为我不知道地方，特地录了下来。日语我不太熟，只有录下来才安全。我不想因为我忘记或者记错，找不到这个公园。」 当着两人的面，张伯伦找出电话录音，按下播放键。 前田克里斯小脸煞白，盯着薛定邦又气又委屈。 「那又是为什么打架？」薛定邦问，「换个说法，你为什么打张伯伦？这次我可没看见他在打你。」 第489页 「因为……」前田克里斯眼珠子一转，勾住薛定邦的胳膊，「他找我麻烦啊！还说尹律师怎么怎么样！他骗我说——你要和他一起去美国呢！你说，乱讲话的东西，我打他，不应该吗？」 薛定邦凝视张伯伦，问：「怎么回事？」 「我没有找前田先生麻烦。」张伯伦擦掉脸上的脏污，目光落向地面，「我只是来拿东西的。我不想惹麻烦。」 「你明明就有！」前田克里斯扬起下巴，「你骂我那些话，我还记着呢！撒谎的坏东西！明明一肚子坏水，还装什么乖宝宝啊？」 张伯伦拨弄手机，点开另一段录音：「薛先生，请听一下这个。」 他打开外放，从手机里传来了他的声音。 【前田先生……薛先生呢？】 随着录音的播放，薛定邦的眉头拧巴得越来越深。从录音听起来，张伯伦处处退让，而前田克里斯则咄咄逼人。 薛定邦知道前田克里斯和张伯伦不对付，但听见从这么难听的话，用他甜美的声音讲出来，还是觉得有些不舒服。 【你呢，只不过是他泛滥的同情心之下，随手救助的小狗罢了。尽管跟在他屁股后面汪汪叫吧！什么用都没有的东西！】 前田克里斯这句话播放完，录音就到这里结束。 「喂，后面呢！」前田克里斯气得上前抓住张伯伦的衣领用力摇晃，「你坏心眼怎么这么多？什么时候都还不忘记录音吗？你后面的那些混帐话怎么不录进去？」 薛定邦上前拉开他，但他的情绪激动得很，气愤的眼泪在小脸蛋上淌个不停：「定邦，你不要听他的！这是他在断章取义呀！」 「你先冷静一点。」薛定邦抱住他，拍了拍他的后背，「阿福，冷静一点。你先冷静下来，我们的谈话才有可能继续下去。冷静，好吗？」 「对不起，薛先生。」张伯伦垂下眼睑，哭得梨花带雨，「我知道，这样做不太好。但我，真的，真的很害怕。因为……没有薛先生在这里，我很害怕……对不起。」 「我不想，再被人陷害……」他伸出沾满泥土的手，抹花了苍白的脸颊，「不想在没有完成老闆的任务之前被人诬陷送进监狱。我很害怕，薛先生。前田先生有时候挺吓人的。」 「我知道，前田先生不喜欢我……」他哭着哭着开始打嗝，可怜得要命，「我和薛先生之间……真的只有……我想要报答薛先生，完成老闆任务的想法。我只要能完成老闆的任务，能拿到手稿，前田先生想对我做什么，我都不会反抗。我甚至可以当着你的面，跳进东京湾也没关系！」 「那你跳呀！」张伯伦还没跳，前田克里斯先跳了起来，「你现在就去死啦！无可救药的废材！废物！除了会用这样的方法来威胁定邦，还有什么本事呀！你那么厉害，你去跳呀！你游泳回美国去呀！游过太平洋呀你！」 张伯伦那张委屈的脸，在薛定邦眼前放大。 有着和张伯伦极为相似面孔的那个男人，也曾经说过这样的话：「定邦，你要哥怎么赎罪？脱光跳进纽约港吗？」 那时候，薛定邦和尹仁还没有闹翻。也是这样的冬天，薛定邦趁着寒假去探望尹仁，住在上东区的房子里。 薛定邦摇摇头，把几乎要重合在一起的张伯伦与尹仁的影像分开。 「我替他向你道歉。」薛定邦掏出钱包，把里面所有的纸币都拿了出来，「拿着这些医药费，算是我们的歉意。你……先回去吧。我明天把稿子送到你的手上，今天先这样。可以吗？」 张伯伦没有去接钱，他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对着薛定邦挤出一个快要哭出来的假笑：「那么，就这样说定了！薛先生，我会等你明天给我电话的。」 离开时，张伯伦撞上前田克里斯的肩膀。 他是故意的，他怒气难消。 薛定邦知道，但没有任何立场去指责他。 「定邦……」前田克里斯捂住肩头，娇嗔扭动身子，往薛定邦身上蹭，「他把我撞痛啦！」 薛定邦没有说话，只是从手提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塞进前田克里斯手里。 「礼物吗？」前田克里斯喜滋滋打开盒子，捧在掌心，「定邦，好漂亮呀！你这么疼我呀！这么久的事情，你还记得。我应该怎么感谢你呢？」 夕阳下，蓝色头花被染上一层橘红。 「先回家。」薛定邦说。 回到家里时，天已经全黑了下来。 前田克里斯双手捧着头花，把鞋子一蹬就跑进屋里。 薛定邦不动声色反锁上门，走进客厅。 「定邦，好冷哦。」前田克里斯打开壁炉，正缩着脖子往里钻。「先来暖一下身子再做饭吧？」 薛定邦沉默地走到他身边，逮住他瘦削的肩膀，把他掀翻在地。 「你真让我失望！」 第273章 独占欲（一） 前田克里斯抽了抽鼻子, 从身体下抽出来被压扁的头花。 「对不起，定邦。」前田克里斯一下下拨弄头花，试图把它压扁了的部分再立起来, 「我让你失望了, 对吗？是, 我是偷看了你的手机, 我知道那是不对的。可我不能就这样看着张伯伦在我面前作妖！」 无论前田克里斯如何不甘，如何想要把压坏的头花整理好，都是徒劳无功。头花还是扁扁的，被压坏的金属丝再也没有办法支起来, 变回原来的可爱小圆球。 第490页 前田克里斯终于失去了耐心，把头花用力掷向桌面。头花在地上弹了一下，滚到了角落，沾满灰尘。 「他打你什么主意, 你难道不知道吗？我才是你男朋友啊！定邦，你明明有了我，还和他那么暧昧！这样的事情，我绝对无法做到宽宏大量！」前田克里斯站了起来，捏紧拳头冲着薛定邦一步步走去, 「你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的！就算是神明我也不会让的！更不要说区区一个张伯伦！」 前田克里斯的脸泛着不自然的红潮，没走两步, 就两眼一黑, 脚步虚软一头栽倒下去。薛定邦眼疾手快扶住他的身体, 往额头一探, 才发现烫手得吓人。 从在公园里见到前田克里斯时, 薛定邦就觉得他的脸色不对劲。即使是冬日的冷风, 都无法给他的额头降低太多温度。 「你一直都在硬撑吗？」薛定邦终究还是心软，把前田克里斯抱在怀里，抵住他的额头，「阿福，你知道自己犯了错误，不应该好好跪下来道歉吗？嗯？这样理直气壮，仗着我喜欢你，就可以为所欲为。太过分！」 「面对定邦，我就是这么过分哦！」前田克里斯喘了一口，泪汪汪地勾住薛定邦的脖子，「我真的没办法和别人分享你的任何东西。我很自私吧？你不要讨厌这样自私的我，我改不了的哦。我也不打算改……如果我不够自私，你就要和别人跑了呢！没有定邦在身边什么的，我才不要！」 「对，自私又任性。」薛定邦把他抱进卧室，放在地上给他铺床铺。 前田克里斯环抱双腿，下巴搁膝盖上，眼睛一眨不眨看薛定邦忙碌。不一会儿，他的脑袋就昏昏沉沉的，眼前也越来越模煳，脑袋一歪竟睡着了。 「阿福，我还是不能原谅你。」薛定邦铺好床铺，转过头发现前田克里斯已经睡着。他嘆了口气，只得把人抱起来，脱下外套塞进被子里。「我还是会罚你。」他点了一下前田克里斯的鼻尖，低声说，「这顿打先记着，等你身体好些了，我再和你算总帐。」 薛定邦出了卧室，顺手带上门。 恢復幽暗的房间里，前田克里斯大睁眼睛。他翻身过去，捂住嘴偷偷啜泣几声，又忍不住笑了出来。 虽说和张伯伦已经约定好见面，第二天薛定邦还是没能抽出空来。前田克里斯生病之后，变得特别黏人。他本来就是个黏人精，因为发烧没力气，变成了三倍粘人精。 这一天，两人什么都没干。 前田克里斯懒懒地窝在薛定邦怀里，脚放进被炉看无聊的电视节目。他剥开桔子，小心仔细地把每一缕白丝儿都摘干净，塞进薛定邦嘴里。 「定邦，甜吗？」前田克里斯眯着眼睛笑，期待地盼望薛定邦的肯定。 「没你甜。」薛定邦拿手背抚过他滑嫩的脸颊，板起脸来教训道，「可我还是生气。你不要以为可以矇混过关。」 「定邦要打我？」前田克里斯眨眨眼，歪斜脑袋可怜巴巴盯着薛定邦的眼睛，「那，这瓣桔子，可以抵多少打呀？」 「不要讨价还价！」薛定邦抽了他小屁股一巴掌，把人从自己怀里挪出来，「乖乖呆在这里，我得去做饭了。」 前田克里斯眼巴巴看着他离开，又看着他关上了厨房的门。 薛定邦靠在门上，给张伯伦发了一条信息。 昨天傍晚，在公园里，张伯伦的话语，张伯伦绝望的眼神，张伯伦离开的背影，一直都在薛定邦心中打转。他心里空落落的，好像失去了什么一样。 那也是刚刚过完新年不久。尹仁过完新年假期，要重新投入事务所繁重的工作之中。薛定邦的寒假，从圣诞节之前开始，到一月新年假期一周后结束。 尹仁上班，薛定邦就在家做饭，打理家务，思考或者看书。 尹仁下班，薛定邦就和尹仁一起共进晚餐，一起看电影、玩游戏，一起去公园野餐。 那样的日子，温馨美好。直到不速之客不请自来。 合伙人史密斯敲响了他们家的大门，还带着他的双胞胎儿子。他来蹭饭是附加目的，过来抱怨尹仁才是主要。 饭桌上，史密斯不停地数落尹仁，数落他撂挑子不干活，数落他要把好不容易有了起色的事务所干砸锅。尹仁不耐烦地翻白眼，梗着脖子各种反驳。他是一会抱怨自己是被史密斯压榨的工作机器，一会又抱怨自己年纪大经不起熬夜。直到史密斯说出真相，他才讪讪地闭上嘴。 「你可拉倒吧！不能熬夜？忽悠谁呢？」史密斯几乎是咬着后槽牙说出这句话的，「谁在凌晨结束工作后，又去夜店浪的？！」 把尹仁给急得，想去捂他的嘴都来不及。 薛定邦认为，那个时候的尹仁心里一定是想把史密斯大卸八块的，因为他现在都觉得尹仁当时脸上的笑比橡皮泥捏出来的笑更加僵硬不自然。 一直以来，薛定邦都会在有空的时候给尹仁打晚安电话。每次尹仁都说，睡了睡了。结果竟然挂掉电话，就跑去夜店里花店酒地？ 史密斯心情舒畅的把剩下的食物打包带走，顺带还拍了拍薛定邦的肩：「老薛，一切就靠你了！我想你也不想因为尹仁让年底分红缩水吧？」 送走史密斯，薛定邦反锁上了门。 尹仁还装作无所谓，翘起二郎腿，窝在沙发里。他假装不在意的按动遥控器，不停地换台。他放在膝盖上快速点动的食指，暴露了他的慌乱。 第491页 这是尹仁习惯的小动作，薛定邦一眼就可以看出来。 薛定邦了解尹仁，他也比谁都清楚——尹仁不是个会安分守己的男人。 大学里面那些日抛周抛的情人，让他安分不下来。毕业后成了单身，到了纽约，他更加安分不下来。天生喜欢追求新奇与刺激，他的感情就像是河水里的一片树叶，不为任何一个夜晚停留。 薛定邦靠近了尹仁，引起了尹仁的注意，也引爆了他的紧张。 尹仁用嬉皮笑脸，来掩盖自己的紧张：「我承认我是出去玩儿了，我也知道我不对。定邦，你要哥怎么赎罪？脱光跳进纽约港吗？」 「定邦，哥可真的去了啊。」说着，他还真的就开始脱衣服，「只要你能原谅哥，别说纽约港了，太平洋哥也可以游过去啊！」 尹仁脱光了上衣，露出结实的胸膛与肩背。 薛定邦知道尹仁不安分，但他没有想到过竟然会不安分到这种程度。那个晚上打电话来说加班很累的男人，缠着他要听念书哄睡的男人，竟然会在前一秒撒娇求安慰，电话一挂就飞奔到夜店去猎艷。 被背叛的愤怒沖昏了头脑，薛定邦不记得后来发生了什么。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尹仁已经光着大半个身子，被自己反扣着手，趴着压在了沙发上。 脑子里只依稀记得尹仁满不在乎的道歉：跳纽约港我也愿意！ 薛定邦喘得很厉害，他浑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教唆他去犯罪。尹仁就在他面前，被他束缚着，双手被反搅在背后。尹仁优美的腰臀线条，就在他眼前。尹仁因羞耻而泛红的皮肤，触手可及。 「定邦！不行！」尹仁嗓子干涩暗哑，眼角还带了泪光，「虽说『打人不打脸』，但哥的屁股你也不能打！」 为什么呢？ 薛定邦不太清楚，也记不起来。他只能看见尹仁手腕上的指痕，是那么触目惊心。尹仁宽松家居裤下，完美的线条是那么惑人，还有在裤腰处半露的低腰底裤…… 「……很疼。」尹仁咬住嘴唇，垂下头，把脸埋在沙发里。 薛定邦终究还是心软了。他强压下内心的蠢动，好似狂烈跳动的心脏不属于自己。他用尽量冷静的口吻说道：「工作那么辛苦，还是要注意身体。」 和尹仁闹翻之后，薛定邦一直都在想——如果，那时候在壁炉前吻了尹仁……如果，那时候告诉尹仁自己不喜欢他去夜店……如果，去年五月份留在纽约……如果，那时候在拉斯维加斯和尹仁一起走……如果，那时候在船长峰对尹仁说——别选徐雨，选择我。 如果，那么多的如果，也仅仅只是如果。 如果不去争取，永远只是如果。 永远不会变成现实。 「……定邦。」尹仁的声音，也随着那些不可能的如果，渐渐远去。 「定邦！定邦！」前田克里斯的声音从门外响起。「定邦你还在吗？定邦？」 门板随着咚咚咚的敲门声震动，让薛定邦后背发麻。他抹了一把脸，振作精神回答：「我在。」 薛定邦打开门，在门外站着的人是浑身热气腾腾的前田克里斯。他刚刚洗过澡的脸颊泛着红，脑袋上搭了条浴巾，水顺着刘海直往下滴，宽松的家居裤遮住完美腰线。 薛定邦勐地抱住他，和他一起倒在地上。 第274章 独占欲（二） 薛定邦清醒过来时, 前田克里斯已经被弄得乱七八糟。他浑身是汗，趴在被炉的桌子上抽搐，眼泪煳了一脸。这个澡, 当然也是白洗了。 「……阿福。」薛定邦放开对他的禁锢, 拇指抚过他脸颊泪水, 「你还好吗？」 前田克里斯失神地趴着, 只是细细轻喘，也不回话。 薛定邦把他翻过来，抱在怀里，轻轻拍打他的脸：「阿福？阿福你没事吧？」 前田克里斯只觉得脑子里嗡嗡作响, 薛定邦嘴巴一开一合，也不知道他在讲什么。他好像脱离了束缚，飘在天花板上面看着薛定邦抱住自己的肉身。 过了好大一会儿，前田克里斯的视角才转过来, 眨眨眼睛伸手抱住薛定邦：「定邦，我再也没有觉得比现在更好的时候了。就这样，多抱我一会儿，好吗？」 「好。」薛定邦抱住前田克里斯的身体，把鼻尖埋进他的脖颈之间。「对不起, 我好像做得有些过火了。」 「定邦，你不要离开我。」前田克里斯抽了抽小鼻子，把薛定邦抱得更紧, 「抱紧我。」 「好。」薛定邦在他耳尖亲吻, 「我不离开你。」 「定邦, 你不要抱张伯伦。」前田克里斯说, 「也不许去亲他。」 「……嗯。」薛定邦感觉自己脖颈之间有些温热的液体, 想来还是伤了前田克里斯的心。「我保证不会。」 「定邦, 只看着我，只想着我，好不啦？」前田克里斯捧住薛定邦的脸，虔诚地吻上他的唇，「让我们只有彼此，好不啦？」 「我答应你。」薛定邦温和柔软的声音，钻进前田克里斯耳孔。他温柔地抱起累坏了的小蜜糖，送到浴室清洗。 浴室的水气氤氲，模煳了前田克里斯的脸。他没骨头似地挂在薛定邦身上，窝在薛定邦怀里，一根根数过薛定邦的手指头：「定邦，我脾气是不是很坏呀？」 「是的。」薛定邦抽出手，把洗髮水倒在他脑袋上，揉搓他的头毛，「不过我不讨厌。」 第492页 「那定邦可以让我今天一个人睡吗？」前田克里斯舒服得眯起眼，伸手擦掉掉到眼角的泡沫，「不要误会哦！我不是讨厌定邦桑这样热情，我有点……」 「受不住了吗？」薛定邦手指轻轻摩挲他的头皮，「抱歉，我今天睡客厅。」 「不是的，定邦。」前田克里斯捉住薛定邦的手，飞快转过身，脑袋上的泡沫煳了薛定邦满下巴，「你可以睡卧室，我今天要睡氧气舱。如果明天不能开始训练的话，亚瑟又要唠叨我啦！在成田社长那里约定的时间也不能改，我好像在不应该的事情上面浪费了很多时间。」 薛定邦捞过喷头，冲掉前田克里斯头上泡沫，柔声说：「突然想通了？嗯？」 「才不是突然呢！因为定邦抱了我呀！」温热水流划过，前田克里斯发出舒适的喟嘆，「现在，你抱着的人是我，还给我洗头。不是他张伯伦！也不是尹律师！」他抹了一把脸，盯着墙面表情严肃坚定，「定邦，在你身边的，爱的你的人都是我。」 「是的。」薛定邦关上喷头，细心地为他拨开黏在额头上的刘海。 「定邦，你不要再被其他人迷惑啦。」前田克里斯捧住他的手，嫩滑的脸颊在他手心磨蹭，「除了我，没有人可以这样爱你的。尹律师会伤害你，我不会。张伯伦会利用你，我也不会。定邦，忘掉他们吧。只要和我在一起就好。」 「我现在是和你在一起啊。」薛定邦把他转过来，在他鼻尖上啜了一口，「阿福，你改名字的进度如何了？」 「讨厌！定邦又在转移话题呢！」前田克里斯面带嗔怪，咬了一口薛定邦的下巴，「提交了申请，还没结果呢！又不是马上就可以改名的！定邦，我不会像张伯伦那样，不支持你要去做什么事的。不管你之后想做什么，回大学去教书，还是打算当科普作家，我都会支持你。」 薛定邦揉了揉下巴，颔首微笑。 「定邦，我不会阻止你因为工作的原因去见张伯伦。」前田克里斯勾住薛定邦的脖子，歪斜脑袋想了好一会儿，才补充说，「你们见面的时候，要在我可以看见的地方才可以哦！我是说——他可以到我们家里来，只限白天哦！」 「哦，你这么宽宏大量吗？」薛定邦的笑容温暖又包容，那双微微下垂的眼睛，几乎可以把人的心看化，「我应该怎么感谢你呢？」 「哼，我知道定邦想要帮助张伯伦。」前田克里斯指尖发颤，轻轻描摹过薛定邦面部的轮廓，「这就是我喜欢定邦的地方呢。你们要是背着我见面，我还是很担心呀！定邦的好心，万一又被张伯伦利用了怎么办呢？定邦太心软啦，我会帮你盯着他的！」 这已经是前田克里斯能够做出的最大的让步。 薛定邦抱住他，心中又酸又甜。 「阿福，你这次魔术表演完毕之后，和我去美国吧。」薛定邦说，「我们在波士顿买一栋小房子定居下来。那里会是我们的家。不管我在实验室里呆几个月，我会回家。不管你出去演出，到世界的哪个地方，离我多么远，你也会回家。我们有了共同的终点，就不会再分开。」 怀中人被激得浑身僵硬，颤抖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片刻之后，他眼圈泛红，鼻子一酸，泪水不要钱似地大颗大颗往下滚。 「定……定邦……」他浑身剧烈震颤，泣不成声。只是开口叫出薛定邦的名字，就已经用尽全力。他咬住薛定邦的肩膀，眼泪和鼻涕一路往下淌。他尖利的指甲深深嵌入薛定邦后背，引起一阵尖锐的刺痛。 薛定邦痛得抖了一下，却把怀中泣不成声的小傢伙抱得更紧。 鲜血从前田克里斯的指缝溢出，顺着薛定邦的后背流淌。他完全感觉不到疼痛一般，用力拥抱住他的未来。 由于这几天闹得太累，前田克里斯第二天中午才起床。吃过已经晚了的「早餐」之后，亚瑟和张伯伦几乎是同时来到了家门口。 看见张伯伦，亚瑟咬着手指头犹豫了许久，都没有按门铃的勇气。 还是张伯伦大大方方按了门铃，才解决了亚瑟的难题。 来开门的是前田克里斯，他还穿着睡衣，嘴里叼着牙刷，满嘴泡沫。 「真慢。」他嘟哝着扯过亚瑟，只留给张伯伦一个背影，看都没看对方，「浑身酒气怎么回事你！我去换件衣服就过来，你先把准备工作做好。」 亚瑟进了屋子，看见正在收拾东西的薛定邦，转身努嘴朝薛定邦示意跟在他后面进来，正在换鞋子的张伯伦。 「亚瑟，下午好。」薛定邦沖他温柔微笑，「需要解酒茶吗？」 亚瑟难为情地挠头，还是忍不住去瞟张伯伦：「好，好的。我其实也没喝太多。」 前田克里斯从屋里探出个脑袋，嗔道：「姐妹，你今天上午跑哪儿去啦？定邦给你打了三个电话，你一个都没接！」 「我宿醉。」亚瑟揉了揉太阳穴，「昨天去了二丁目！克里斯，那里可真是太棒了！如果不是你告诉我，我根本想不到，在东京竟然还有这么棒的酒吧！」 「……咳咳。」前田克里斯假装咳嗽，正色道，「亚瑟，你过来看看，我拉链拉不上来！」 亚瑟瞥了薛定邦一眼，忙不迭跑进屋，顺手还带上了门。 张伯伦从玄关走过来，对着薛定邦露出清爽的笑容：「薛先生，真没想到你还会给我打电话。」 第493页 「你还是感谢阿福吧。」薛定邦垂下眼，盯着地板上的木纹，「是他让我给你打电话的。这些天，他会在家里进行魔术训练。他在家的时候，你可以过来。」 从门里，传来前田克里斯的声音：「亚瑟，你买的儿童装吗？也太紧了！」 「买的你常穿的码啊！」亚瑟说，「不，这绝对不是我的错误，是你长胖了。」 张伯伦眼神黯淡下来，好似失去了光泽的毛玻璃。他脸上的笑容也变得勉强：「这样很合理。如果能够得到前田先生的推荐，让我可以晚上到二丁目酒吧消遣，那就更好。我还没有去过日本的gay聚集区。能够让前田先生大力推荐，一定是很不错的地方。」 门唿啦一下打开，前田克里斯穿着紧身防水的定制道具服出现在他们面前。 「没错，二丁目有很多棒得要命的地方呢！」前田克里斯冷哼一声，围着张伯伦和薛定邦转了好几圈，上上下下打量人的目光可以看得人心里发毛，「张伯伦先生不是在夜场工作吗？这种场所，你比我懂得多吧？」 「日本的，不懂。」张伯伦淡然回答，他回头看薛定邦，脸上的营业笑容多了几分讨好，「薛先生，我想前田先生也还有自己的工作要做。我们还是不要打扰他比较好，我们现在可以开始了吗？我带了资料夹来，或者，你更想和我一起去复印店？」 「定邦哪儿也不去！」前田克里斯抱住薛定邦的胳膊，脑袋靠在薛定邦肩头，「他今天要陪着我训练呢！吶，定邦，我们昨天就说好了的，对吧？对吧？对吧？」 「是的。」薛定邦没敢去揉前田克里斯的头髮。他今天把头髮扎得很紧，刘海都用髮夹别了起来。「我今天就在家里，哪儿都不去。」 「薛先生！」 「定邦！」 第275章 独占欲（三） 两个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叫了起来。 特别是前田克里斯, 声音之尖利，弄得亚瑟赶紧捂住耳朵往墙角挪。 「薛先生，我们最好不要打扰前田先生。」张伯伦缓和语气, 笑对前田克里斯, 「前田先生不是要训练吗？我们在他面前搭张桌子说话, 恐怕不太好。」 「不需要！」前田克里斯面带讥笑, 上下打量一番张伯伦，「我能够看见客厅！把墙拆开就行。亚瑟，去拆开！」 捂着耳朵正在往外缩的亚瑟：「……。」 「亚瑟！」前田克里斯跑到亚瑟身边，拉住他的手往里拽, 「去把墙拆了！快点！」 薛定邦走了过去，对前田克里斯温柔微笑：「我来帮你。」 客厅和那间小房间之间的墙壁，不是在建筑的时候就有的。那是房东为了增加房间，用木板隔出来的隔间墙板。要拆掉它也并不是特别难, 因为它本来就是拆卸式的。 三个人忙碌了半个小时，才把墙面拆卸下来。客厅和那间小屋子之间，没有了视线阻隔，可以一览无余。 前田克里斯调整好训练仪器方向，面对张伯伦做出警告手势——我盯着你。 「阿福, 别太勉强。」薛定邦丢下这句话，转身去卧室拿资料。 魔法师助手亚瑟一手提拎一桶水，往仪器旁边的玻璃缸里面倒。 而张伯伦则是整好以暇, 用看热闹的眼神盯着前田克里斯瞧个不停。 前田克里斯不客气地瞪回去, 坐到如同刑具的训练器械里。特制椅子背后是一副钢架, 漆黑钨钢上有个小水箱, 正好可以让人把脑袋放进去的大小。 水箱下面, 有个可活动气垫。前田克里斯把脑袋伸入水箱里, 下颚刚好卡在气垫处，他的脖子可以和气垫贴在一起。亚瑟一边给气垫充满气体，一边低声询问前田克里斯情况，他难不难受，有没有勒到脖子等问题。 前田克里斯摆摆手，示意亚瑟继续。 亚瑟为气垫充满气，确定水不会溢出之后，打开抽水开关。 水顺着塑料软管从前田克里斯头顶的入口，缓缓灌入玻璃箱内。水位慢慢上升，即使只是站在一边看着，薛定邦都觉得窒息。 他再也没有办法再坐在客厅的被炉面前，享受温暖干燥舒适的环境，眼睁睁看前田克里斯的脑袋一点点被淹没。他站在起来走到前田克里斯身边，手掌抚上水箱。 「阿福。」薛定邦柔声轻唤，盯着水一点点没过前田克里斯的嘴巴。 前田克里斯调皮眨眼，冲着薛定邦露出微笑。他伸出手，安抚性抚摸过薛定邦手背，勾住小指头轻轻摇晃。 亚瑟挤进他们两人中间，安慰说：「薛先生放心吧，克里斯很专业的！」 前田克里斯也挥挥手，示意薛定邦走开。他趁着水位还没有没过鼻子时，尽力仰起脑袋大口唿吸，而后憋住一口气，把鼻子潜入水下。 薛定邦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时，亚瑟拿起另一根导管，伸入前田克里斯嘴里。等他的脑袋完全被淹没在水箱中时，抽出导管摁下秒表。 「先坚持五分钟看看。」亚瑟说，「你刚刚只吸了几口氧气，我不希望你太勉强。」 前田克里斯在水下翻了个白眼，打手语的速度看得出来他很愤怒——别小看我。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薛定邦的注意力总是难以集中。张伯伦每句话都要说两遍以上，他才会回答。每当他转过头去，就会感觉到前田克里斯的目光如芒在背。 第494页 然而事实是——每次他转头去看前田克里斯时，水箱里的魔术师都显得极为平静。 作为一名魔术师助手，亚瑟把前田克里斯照顾得很好。 下颚上的气垫有个安全阀，只要前田克里斯伸手就可以打开。他完全可以在自己感觉受不住的时候，伸手打开保险开关。如果失去意识或者是遇见危险，旁边的魔术助手也可以帮他摆脱困境。 「好，五分钟了！」亚瑟按下秒表，飞快解开前田克里斯下颚的充气垫子。 水流顺着前田克里斯的脖子哗啦啦往下淌，这样的天气里，简直是看着都令人发冷。防水隔热的衣服在这时候，就显得尤为重要。 前田克里斯脚下的防水垫湿了一片，衣服上却没有沾染多少湿气。亚瑟递毛巾到他手里，关切询问：「还可以吗？」 「我觉得我还可以多坚持一会儿。」前田克里斯瞥了一眼张伯伦，「普通人都可以随便憋五分钟吧？这次试试吸氧七分钟。」 薛定邦听见他说话声，转头报以温暖而又柔软的微笑。 正在吸气的前田克里斯对上他的目光，叼住氧气管笑容无比灿烂。 「漏了，漏了！」亚瑟在一边急得不行，直接上手关了送气按钮，「氧气都漏出来啦！不要光是顾着和男朋友眉来眼去好吗？我也很忙的！晚上我还要去二丁目呢！今天至少得有点成果吧？」 张伯伦背过身，偷偷捂住嘴憋笑。 「亚瑟说得对。」薛定邦手撑脸颊，望向前田克里斯，「不过，如果你觉得累了，需要休息。或许，可以停止一会儿？需要泡茶吃点心吗？」 「定邦这么疼我呀？那，我们三点钟吃点心哦！」前田克里斯笑容好似裹过枫糖，把氧气管又含在嘴里。 这次前田克里斯坚持时间更长一些，达到七分四十一秒。他最后解开下颚气囊时，脸色变得有些苍白。 「提高得很快。」亚瑟在本子上记下一笔，敲打笔帽若有所思，「上次你吸氧三十分钟下水，醉氧情况十分严重。我们得找出最大值。下面每次吸氧时间增加一分钟试试看看，你昨天睡低氧舱了吗？」 「我昨天当然是睡的低氧舱。」前田克里斯抹了一把水，把脸略微擦干，「亚瑟，我想先缓一会儿。」 前田克里斯大口喘息着，半湿毛巾搭在头顶。他情况上看去不太好，不过这么一会儿，鲜嫩的双唇就已经开始发青。 一杯冒着热气的茶水，递到前田克里斯眼前。薛定邦站在他身边，对他温柔微笑道：「冷吗？要不要去被炉那边暖一下身子？你昨天都还在生病，不要太勉强身体。」 一口热茶下去，简直从胃暖到心里。 前田克里斯一口喝干茶水，捧着杯子甜滋滋笑：「啊，真是活过来啦！定邦不用太担心哦，我身体很棒的呢！毕竟笨蛋是不会感冒的嘛！」 薛定邦眉眼含笑，手背拂过他微凉脸颊。「要是坚持不下来，一定要叫停。」薛定邦坐回被炉前，指着时钟说，「三点我会叫停，我们一起吃下午茶，好吗？」 「好的！」前田克里斯调皮吐舌，脑袋又钻进了水箱中。 之后前田克里斯憋气时长得到明显提升，但没有一次超过他十五分钟的记录。但这一次，他明显有希望。时钟已经指向三点，他还没有做出求救手势。 前田克里斯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清醒冷静。他在水下睁大眼睛，凝视坐在被炉前的薛定邦与张伯伦。 这是薛定邦第十次看钟，亚瑟掐着秒表，神情凝重。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前田克里斯平和、安静的面孔，依旧浸泡在水中。薛定邦盯着他的脸，产生出古怪而又浪漫的幻觉。 仿若沉浸在水下的古老遗蹟之中，巨大雕像端坐于神位之上。 薛定邦靠近他身边，拂开覆盖他面孔的水草。 难以言喻的熟悉感，从脚趾贯穿全身。 好似千百年以来，他一直在那里，在等待薛定邦发现他。 好似千百年以来，薛定邦一直都在追寻的事物，如今摆在眼前。 「薛先生。」张伯伦突然捂住薛定邦手背，把他从不切实际的幻想之中拉出来，「这样真的好吗？」 「什么？」薛定邦愣神片刻，环视过一圈周拦轒围，「怎么了？」 「我，很担心前田先生。」张伯伦靠近薛定邦，和他的肩膀碰在一起，「他已经憋气十多分钟，他真的没有问题吗？如果憋气时间太长，也可能会溺水的。这很危险，薛先生。要是他已经没有力气，没有办法发出声音，我们怎么可能收到他的求救信号呢？」 「亚瑟很专业。」薛定邦低下头，没有注意到张伯伦朝自己考过来的脑袋，「我相信阿福也非常专业。他很擅长做逃生魔术，我不止一次见识过他惊人技巧与过人胆魄。我相信他。」 他们背对着前田克里斯，两个人脑袋靠近的距离，有些太过于亲密。 张伯伦抬起头，含情脉脉凝视薛定邦沉默的侧脸。 在前田克里斯眼里看过去，他几乎下一秒就要亲上去。 前田克里斯捏紧拳头，表情变得扭曲，一大口气泡从嘴里吐了出来。 「不好！」亚瑟惊恐尖叫，赶紧拿手去抠开前田克里斯下颚气囊。 水哗啦啦往下流淌，但速度还是不够快。 第495页 前田克里斯身体止不住抽搐挣扎，越来越多的气泡从他嘴里吐出来，模煳了他的脸。 「阿福！」在听见亚瑟尖叫的同时，薛定邦推开张伯伦，冲到前田克里斯面前。 由于前田克里斯挣扎得着实厉害，亚瑟没有很快解开他下颚上的气囊安全阀装置。 水位已经到了前田克里斯眉毛处，下降的速度明显放缓下来。 挣扎之中，前田克里斯抓住薛定邦的手。他闭上自己的嘴巴，憋得十分难受的脸，死死盯住薛定邦。 薛定邦反握住他，与他十指相扣：「阿福，不要逞强，你不需要勉强自己。」 第276章 独占欲（四） 薛定邦的话语。 薛定邦手心的温度。 薛定邦关切的眼神。 关于薛定邦的一切, 都给予前田克里斯无穷力量。 前田克里斯冷静下来，捏住薛定邦的手，手指在他掌心轻轻挠动。即使他没有办法开口说话, 他的意思也再明白不过：我没问题。 亚瑟把整个充气囊打开, 水流哗啦一下尽数溢出。 冰凉的水溅到薛定邦手背, 把他都冻得直哆嗦。 「水也太冷了。」他抱住前田克里斯, 轻轻拍打剧烈呛咳的小可怜后背，完全不顾弄湿衣服，「今天就到这里吧！亚瑟，让他休息几小时。昨天他都还在发烧！」 前田克里斯剧烈咳嗽, 拼命唿吸，瞪大眼睛却什么都看不见，张大嘴巴却半个词都吐不出来。 薛定邦语气严厉得亚瑟不自觉向后退了半步，他收起手中笔记本, 神色凝重点头，说：「如果不是克里斯对我说，他的身体状况还好，我是不会这样安排的。或许是我们太心急，想办法推迟月底的表演吧。 「不……不行！」前田克里斯艰难地从嘴里挤出几个音节, 随后迎来更加剧烈的咳嗽。他勐地推开薛定邦，不顾自己脚步轻浮、唿吸困难，向着厕所跑过去。 跌跌撞撞跪倒在马桶前, 前田克里斯扒拉住马桶圈, 吐出好几口清水。 呛水的痛苦让前田克里斯不住咳嗽, 剧烈咳嗽挤压肺部, 也引起胃部一阵阵痉挛。他咳得太过于厉害, 导致他受不住而呕吐。 刚刚开始几口, 他勉强还可以呕些东西，之后完全是在呕胃酸。 薛定邦摁下抽水键，拉开前田克里斯后背拉链，轻轻拍打他的后背。因为衣服尺码不合适，拉链在他后背留下因挤压而产生的红痕。他白皙的肌肤，更是衬托得红痕悽惨又艷丽。 「……克里斯。」亚瑟挤在厕所门口，满脸担忧，「还是把表演时间延后。你已经半年多没做过训练，就算是我们在天天训练的时候，你也没能憋气超过十五分钟。这次时间又短又仓促，我们很难准备一场完美的演出。」 「不行！」前田克里斯勉强支撑起身体，咳嗽好几口。过于快速的吸气，让他头晕目眩，两眼发黑。站起来摇摇晃晃还没走几步，又脚一软跌倒在薛定邦怀里。 「阿福，别逞强了！」薛定邦抱住他颤抖不已的身子，心疼得眉毛都拧成一团，「今天就先到这里结束，听见了吗？我们得去医院检查，看看呛水有没有对你造成什么更严重的伤害。」 前田克里斯摇摇头，咬紧牙关想要控制自己的唿吸频率。但他很快就被新一轮痛苦所支配，又跪下咳嗽到呕吐。等他完全平静下来，已经是半个多小时之后的事情。 薛定邦打横抱起前田克里斯，任他像是被抽空了力气般瘫软在怀。 张伯伦趴在被炉桌子上，他已经睡着，双手还护住薛定邦的稿子。冬日清冷阳光，从窗户射入，照亮他平静而又温和的面孔。曾经尹仁也是这样，会因为加班太累，直接就趴在办公桌上面睡着。他的手心也会和张伯伦一样，压住不少文件。 「张……亚瑟。」薛定邦回过头，对亚瑟抱歉微笑，「能摇醒他吗？」 亚瑟耸肩摇头，指着一团糟的训练器材说：「我得先打扫那边，总不能就这么让它摆着吧？」 「不行！」前田克里斯挣扎下地，捂住胸口大步走向他的训练器材，还顺便踩了张伯伦一脚。 张伯伦像只被踩中尾巴的狗一样叫起来，膝盖撞上桌子，差点没有把被炉给掀翻。散落在桌子上的文稿也因此掉了一地，张伯伦揉揉眼睛，如梦初醒。他赶紧趴在地上开始捡起纸张，神情一派慌乱。 「对不起，薛先生。」张伯伦抱住薛定邦的文稿，满脸惊恐歉意，「这里太温暖，也太舒适……我住的地方，晚上冷得厉害。我已经好几天没有睡饱过。我很抱歉。薛先生，请原谅我的失礼行为。下次，不会了。我再也不会了。」 「废话真多！」前田克里斯翻了个白眼，恶狠狠拉开气囊，而后勐地抽出手尖叫出声，「这他妈是什么？！」 薛定邦正在出神，前田克里斯这一嗓子立即喊得清醒过来。 前田克里斯摊开手掌，一道伤口从指尖一路延伸到掌心。而在他手心之中，是一枚染血的长钉。 「阿福！」薛定邦冲到他身边，摊开他的掌心查看。一瞬间，薛定邦的担忧之情，立即变化为愤怒，向张伯伦倾泻。「……张伯伦！」 张伯伦跪在原地，一脸不知所措：「不，薛先生，我没有！在拉斯维加斯的时候，前田先生就……不，我没有想过加害于前田先生，不管是在拉斯维加斯，还是东京！都没有！」 第496页 没有人搭理张伯伦的话。 他孤独而又无助，只能在一边喋喋不休，进行徒劳的辩解。 亚瑟急忙忙跑到前田克里斯面前，一把扯掉钉子丢掉后，拿毛巾捂住他的伤口。 「我去拿药箱。」薛定邦丢下这句话，飞快冲进卧室。 薛定邦不敢有片刻耽搁，挎上药箱跑回客厅。 他预想当中张伯伦和前田克里斯互相敌视的情景，并没有出现。相反，前田克里斯十分平静地靠在亚瑟肩膀上，他脸色有些不好，发青的嘴唇不住颤抖。但他是平静的，看见薛定邦朝他走过来时，露出甜美远超蜜糖的笑容。 「定邦。」前田克里斯抬起头，两只黑熘熘的眼睛闪闪发亮，「我的手好疼哦。」 解开临时止血用的毛巾，薛定邦一点点小心拈掉黏在伤口处的细微绒毛，用酒精棉轻轻擦拭。 「亚瑟，张伯伦……今天就到这里吧。」尽管他的动作已经足够轻柔，前田克里斯还是忍不住疼得缩手，「你们都回去。如果需要的话，我会给你们打电话。」 「好的，薛先生。」张伯伦丢下草稿，以最快的速度逃之夭夭，连外套都没有拿。 而亚瑟只是耸耸肩，什么都没说，走得也很快。 两人走之后，薛定邦才坐下来，仔细查看前田克里斯手上的伤。 前田克里斯手上的伤口看起来严重，实际上只划破一点皮。薛定邦给他上过药，又使出十二万分耐心，拿绷带包扎好他的伤口：「下次不要这样。你不必再伤害你的身体。」 「什么嘛……」前田克里斯嘟嘟哝哝，装作什么都不知道，「那个张伯伦，心眼儿也太坏了呢！我明明好心……」 「张伯伦没有放钉子进去。」薛定邦平静冷淡，直接道出事情真相，「那颗钉子是拆移动墙板的时候，你趁我不注意偷偷藏起来的。对吗？」 前田克里斯脸上泛出一阵红晕，他扬起眉毛，还想要狡辩一番：「定邦，你怎么可以帮张伯伦呢？你不疼我了吗？我的伤口真的好疼，要是下次……」 「够了，阿福。」薛定邦捧住他的脸，认真凝视他满是躲闪的黑眸，「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再伤害你自己！刚刚我指责张伯伦，并不是我认为他放钉子进去。我对你已经表明态度，你还不明白吗？差不多应该可以了！把你们在眼皮子底下耍的那点小心眼都收起来。」 「定邦？」前田克里斯嘴巴嘟成章鱼，「你总是向着张伯伦，想着尹律师。就算是我这样的笨蛋，也会非常不安啊。一直这样追着你，眼看就要牵上定邦的手啦，又来一个人要把你从远处拉。我真的好害怕，怕我会永远都追不上你呢！一想到这件事情，就算是我这样的笨蛋，也会觉得累的呀！」 泪水从夺框而出，濡湿了前田克里斯的脸。 「……为什么？」前田克里斯抹掉满脸泪水，「不管我多么努力，定邦就不能只看着我一个呢？」 只要前田克里斯态度一软，薛定邦再也生不起来气。 「我在看着你。」薛定邦深吸一口气，语气有些严厉，「这里没有其他人，我只看着你。我希望你以后再也不要用伤害你自己的办法，来引起我的关注。永远不要！阿福，我会和张伯伦保持距离，我也不会再去找尹仁。他如果再来，我坐到他对面。你要对自己有信心，不要为其他人干扰。」 「是的呢！明明魔术师，就不应该看观众们在做什么。」前田克里斯说，「可是我傻得很……即使我，是个愚蠢、轻挑、头脑空虚、势力又庸俗的傢伙，我也希望能够被人爱着。我果然是，太贪心了吧？不说尹律师那样优秀的傢伙，就连张伯伦，也比我温柔许多吧？」 「你也很温柔。」薛定邦抱住他，轻柔的吻落在他眼睑，「阿福，如果我不阻止你的话，你还要伤害自己多少次？什么时候你才能够放下所有的戒心，去相信我是爱你的呢？」 前田克里斯轻轻阖上双眸，抱住薛定邦的身体低声喟嘆：「我相信你。」 第二天，成田家打来电话，让前田克里斯去参加新闻发布会。他穿上薛定邦从乡下取回的振袖，一个人去了成田家的酒店。 亚瑟拿着前田克里斯的衣服，去换一套码数大一号的。 张伯伦没有任何消息，薛定邦也没有主动去联繫他。 整整一天，张伯伦都没有什么消息。薛定邦下午打扫房间时，看见他留在屋子里的外套，陷入沉思。 第277章 独占欲（五） 最近几天, 东京的气温低得很。 薛定邦在张伯伦外套的口袋里找到了他屏幕破损的手机，以及没有多少钱的钱包。 不，不应该去见他。 薛定邦放下外套, 把钱包和手机又塞进衣兜里, 挂到衣架上恢復原样。 这件外套, 和尹仁的某件外套十分相似。 尹仁在毕业之后的第二年, 是他人生最为艰难的时刻。因为缺钱，尹仁不得不放弃了他的学业，开始走向辩护律师的道路。 和家里闹翻的那两年，薛定邦一直都在负担尹仁的学费和生活费。但他那时候赚得也不多, 总是入不敷出。 为了生活，尹仁不得不放弃学业，放弃了获得法学博士的机会。 第一年，他与史密斯苦苦支撑没有任何名气的事务所。在濒临倒闭的情况下, 尹仁只要挣钱，什么案子都会接。但即使如此，事务所依旧入不敷出，赤字时间长达一年多。 第497页 那是尹仁搬到纽约之后的第一个圣诞节，薛定邦收到一笔意料之外的稿费。原本这笔钱, 一月份才能收到。但是在学校放圣诞节放寒假之前，薛定邦就拿到了这笔钱。 他给尹仁买了外套，买下尹仁早就想要的外套。 向来爱打扮的尹仁, 已经两年没有添置过新衣服。即使是需要出庭的时候, 尹仁也穿着大学时期的旧衣服。薛定邦为此由衷感觉难过——如果自己能力更加强一些, 就不会让尹仁受到这种委屈。 只要尹仁有一分, 他就会捧一分到薛定邦面前。 如果尹仁有全世界, 就恨不得把全世界捧到薛定邦面前。 在尹仁最无助的时刻, 薛定邦竟然连为他掏出一件高定服装的钱都没有。 于是，薛定邦在拿到稿费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为尹仁买下来当年冬季的最新款牛角扣外套。薛定邦还记得，当时尹仁拆开他的圣诞礼物的时候，兴奋得像个孩子。 薛定邦轻轻抚摸过牛角纽扣，就像这件衣服曾经穿在尹仁身上时那样。 「……仁哥。」将牛角扣一颗颗扣好，薛定邦拈起外套肩膀上的头髮，「我已经，走到悬崖边缘……你现在很幸福，我知道不应该去找你。可是，我真的很想见你。明明我，决定忘记一切，重新开始生活。结果却搞成这样，我果然是高估了自己……」 他额头抵在墙上，手抓住外套肩膀，将衣料抓得皱巴巴。空气中，迴荡着他低沉的嘆息。如滔滔海水，连绵直至天际；如浪涛翻涌，恆久不绝。 「仁哥，我没有怀表，没有照片，也没有你。」 两小时后，薛定邦站在张伯伦面前，居高临下凝视他。 张伯伦蜷缩在角落，紧紧抱住双腿。他下巴搁在膝盖上，眼角泪痕尚未干透。他眉心紧蹙，身子是不是抽动两下，好像陷入了不愉快梦境之中。 薛定邦轻拍张伯伦的肩膀，柔声唤道：「张伯伦，醒醒。」 摇了好几下，张伯伦才睡眼朦胧睁开眼，不可置信的眼神打量薛定邦好久，开口问：「薛先生？天吶，我做了一个什么样的梦啊？！你竟然会过来找我？」 「不是梦。」薛定邦坐下来，顺手带上门，「还没吃饭是吗？给，牛肉饭，趁热先吃。」 薛定邦从袋子里拿出盒饭，揭开盖子，塞进张伯伦手里。 牛肉饭热气蒸腾，模煳了张伯伦的脸。 他垂下眼睫，泪水滴落到牛肉上。他愣住片刻，拿起塑料勺子吃得很快，看上去也是饿得不轻。 「衣服我没有洗，你自己送到干洗店吧。离网吧不远，对面那条街就有。」薛定邦放下外套，把手稿放在张伯伦脚边，「这是我复印好的稿子，拿去给尼尔森看吧，内容虽说不够详细，也足够他判断。你明天不用再来，你订好机票，尽快回美国吧。」 塞满一嘴牛肉饭的张伯伦抬起眼，费劲咽下嘴里的食物，低声询问：「薛先生，你是讨厌我了吗？」 「不讨厌。」薛定邦掏出电话，递给张伯伦，「能帮我拨一下盖曼先生的电话吗？」 张伯伦不明白原因，也没有多问，乖乖给薛定邦按下号码。 如果他能提前知道薛定邦会说什么，他可能会拒绝。 而张伯伦无法得知，所以他只能后悔。 「尼尔森·盖曼先生，我是薛定邦。」薛定邦没有多废话，开头就是这么一句，「张伯伦在日本，他的情况不太好。我很抱歉，可能他在这里的工作要进行不下去。」 张伯伦惊诧不已，他无论如何都没想到，如此温柔和蔼的薛定邦，竟然会这样直白切断一切退路。 「是的，他很快就会回美国。」薛定邦说，「下次请换其他人来他谈判，最好是专业的图书经纪人。去找出版社吧，其他事情之后再谈。不要再让张伯伦过来，他并不适合这种工作。是这样吗？我知道了……」 「薛先生！」张伯伦扑向薛定邦，紧紧抱住他的小腿，不顾牛肉盖饭散落一地，「薛先生，请您不要赶我走！」 「拉斯维加斯之王同意你回去。」薛定邦挂掉电话，对张伯伦微微一笑，「回家吧，张伯伦。」 张伯伦脸色灰白，泪眼汪汪凝视薛定邦：「薛先生，请……不要赶我走。如果前田先生讨厌我，那么……我可以不在去你们家里。他不愿意看见我，我可以从他眼前消失！只要，只要我可以远远看见你，看着你还好，就可以。请不要赶走我！」 「那不重要。」薛定邦推开他，蹲下来和他视线平行，「如果你一直呆在日本，情况也不会好转起来。你连日语都不会几句，要在日本生存很难。还是回家吧，哪儿都没有家好。」 「那薛先生？」张伯伦又冲过来，重新抱住薛定邦的脚，「薛先生不回家吗？你被前田先生困在日本，还要困多久？最不应该呆在这种地方的人，是薛先生您啊！」 薛定邦整个人都僵在原地。 「薛先生，你其实并不爱前田先生，是吗？」张伯伦顺着薛定邦的线条攀爬，整个人的重量都挂在薛定邦身上，「薛先生，你明白，你并不属于这里。前田先生把你困在乡下，困在这一滩毫无生气的死水里面，会毁了你的！」 「张伯伦，我很遗憾……我没有办法……」薛定邦捉住他的肩膀，推开他，声音轻柔又哀伤，「我和前田先生之间，与其说『爱』或『不爱』，更不如说是『需要』。我需要他的同时，他也需要我。我们是互相需要那种人，在冬夜里挤在一起彼此温暖。」 第498页 「若是薛先生需要，我可以满足你的所有需要。」张伯伦捉住薛定邦的手，从衣摆下方探入，「我也有人类的体温！我也爱着薛先生！我也能够为薛先生着想！我也可以温暖薛先生！」 张伯伦的手在震颤，身子在颤动。他唿吸不稳，眼球在抖动，舌尖轻颤，声音在发抖，甚至连他的头髮丝，都在疯狂颤动。 他的肌肤并不光滑，上面的疤痕摸起来甚至有些刺手。 薛定邦好似被烫到了一样本能缩手，但张伯伦逮住他手腕的力度大的吓人。张伯伦两眼发直，带着他的手，一直到胸口。 砰砰跳动的心脏，是如此激烈，不容忽视。 张伯伦凝视薛定邦，唿出的每一口热气，都在加速心跳跳动。 「薛先生，不要再犹豫了，好吗？」张伯伦说，「我将带你……离开这片泥潭。这是暂时的，你被困在这里，是暂时的。若是你需要温暖，我愿意代替前田先生来温暖你。但是，如果继续犹豫下去的话，你的人生、你的理想，都会被拖入这一潭深水里，再也没有浮出水面的机会。」 张伯伦带动薛定邦的指尖，轻轻拂过胸膛。他每一个细微的轻颤，都通过电流传达到薛定邦那里。 牛肉盖饭的香气，在空气中飘荡。 温暖，明亮的灯光，好似在上东区的厨房。 「薛先生，你并不爱前田先生。」张伯伦低声轻喘，眨眨眼角泛红的眼睛，「你有你的事业，你有你的理想，你有你的数学！你不应该被这些琐碎的事情而困住。我愿意为你，承担所有的琐碎……定邦，去追求你的梦想吧，那些俗事，让我来就好……」 牛肉的香味，不，是牛排的香味，在空气当中飘荡。温暖明亮的灯光，是在纽约上东区尹仁家里的厨房。 尹仁站在薛定邦面前，递给薛定邦一杯咖啡，面带笑容说道：「定邦，去追求你的梦想吧！那些俗事，我来处理。」 薛定邦推开张伯伦，落荒而逃。 不，那不是尹仁，是张伯伦。他没有乘车，一口气跑回住处。即使现在是十分寒冷的冬日，他也浑身热气腾腾，汗水直冒。 前田克里斯正拿着钥匙在开门，穿着他漂亮的振袖。亚瑟站在一边，手里提拎着一大堆东西。 「定邦，你这是怎么了？」前田克里斯着实吓了一大跳，他丢掉钥匙，迈开小碎步走向薛定邦，「怎么弄成这样啦？你到哪儿去啦？你肩膀上怎么还有饭粒呀？」 「没什么。」薛定邦撸了一把头髮，「我跑步去了。」 「咦，好好的，跑什么步。」前田克里斯帮薛定邦整理好被抓皱的衣服，歪斜脑袋皱了皱小鼻子，「欸？满身的汗味，定邦闻起来……」 「怎么了？」薛定邦后背一紧。 前田克里斯吐舌笑道：「臭烘烘的！」 薛定邦悄悄松了口气。 「你是不是见张伯伦去啦？」 第278章 嚣张的小蜜糖（一） 以为事情已经告一段落的薛定邦没有想到, 前田克里斯竟然会敏锐到这种程度。 他弯下腰，想要捡钥匙的手顿了一下。 「是的。」薛定邦捡起钥匙，转头冲着前田克里斯微笑, 「我把他落在家里的外套送过去。」 前田克里斯不满噘嘴, 冲到薛定邦面前抓住他的胳膊质问：「就只有这样子的吗？你不会让他到家里来拿呀？我反正很快都会回家的！还有你这一身汗！到底是做了什么才会变成这样狼狈的呢？我可没见过这么狼狈的定邦！一定还有别的事情。」 「我给尼尔森打了电话。」薛定邦拿另一手打开门, 「亚瑟鼻子都冻红了, 你确定要站在这里聊吗？」 「啊，我不进去了，薛先生！」亚瑟识趣得很，把大包小包的东西往地上一放, 扭头就走，「今天已经很晚，记得让克里斯吸氧之后睡低氧舱。他说的明天可以继续训练！」 前田克里斯瞪圆眼睛，一副不肯善罢甘休的样子。 「到被炉里去说, 可以吗？」薛定邦抽出胳膊，捡起亚瑟撇下的烂摊子。「过来，阿福。」 前田克里斯今天特意做过的头髮，鬓髮做了个小捲儿，再用一次性染髮剂喷上浅栗色, 和他原本的黑髮相映衬，显得尤其可爱。他的手指头，缠绕在小捲儿上面, 再也合适不过。 「定邦！真是的, 你还是这样狡猾的呢！」就算心里有一百个不满, 前田克里斯还是背起双手, 跟在薛定邦屁股后面进了屋, 「我还没有原谅你哦。不要就像这样矇混过关！哼！我才不是那种会轻易上当的小鬼呢！」 「我聪明、可爱的小蜜糖, 什么都逃不过你的眼睛。」薛定邦顺手带上门，也把前田克里斯带进甜言蜜语里，「我现在迫不及待，想要回答你的所有问题。所以……能帮忙把东西都拿出来整理好吗？」 前田克里斯骄矜地扬起小下巴，歪斜脑袋想了想：「嗯，定邦，帮忙的话，我要奖励哦。」 薛定邦还没反应过来，就有个温热柔软的东西轻轻碰一下脸颊，又受惊般飞快挪开。薛定邦抹一把小淘气亲过的地方，指尖满是残留的口红。 始作俑者笑得倒是得意，伸手把薛定邦手里的东西都揽过去，笑容里浸满蜜糖：「嘛，定邦桑请务必要让我帮忙哦！我今天从大哥……呃，从成田社长那里收到了很难得的点心哟。你来泡茶，好不啦？」 第499页 他穿着振袖，迈开不开步子，只能用小碎步往前挪。那啪嗒啪嗒的脚步声，好似小猫爪子在人心尖儿上挠。水蜜桃似的身子，可爱得令人忍不住想咬上一口，而后将其尽数吞吃如腹。 薛定邦亦步亦趋跟在他后面，熟练地在厨房忙活，目光耐不住往他身上瞟。 「好看吗？」前田克里斯转过身，摊开双手大大方方亮给薛定邦看，「定邦从刚刚就一直盯着我呢？我觉得，你好像很喜欢我穿女装。以后多买一些你喜欢的衣服，我穿给你看，好不啦？」 「傻瓜，」薛定邦颇为无奈笑笑，「我是喜欢你。」 前田克里斯不满噘嘴：「上次我穿这件衣服的时候，定邦可是相当激动呢。」 他提起来上次的事情，薛定邦不免有些尴尬。虽说前田克里斯很想自己洗掉振袖上面污渍，可仅仅是过个水，衣服就显得有些不对劲。为了不毁掉价格昂贵的衣服，只能送到成田奶奶那里清洗。 虽说这事情是成田奶奶主动，可薛定邦为了取回洗好的振袖而回到乡下，看见成田奶奶弓着背在熨烫衣带时，负罪感不是一般强。 根据成田奶奶的说词——由于前田克里斯乱来，原先的衣带已经损毁。 而前田克里斯身上这一条，明显有着成田家的家纹。 「这件还是先脱下来吧，洗起来挺麻烦的。」薛定邦伸手把前田克里斯揽入怀抱，解开他腰带后的绳结，「阿福，以后不要再做这样冲动的事情，嗯？」 「那……定邦呢？」前田克里斯抬起手臂，勾住薛定邦脖颈，「你今天跑回来的样子好像见了鬼。你背着我偷偷去见张伯伦，有没有因为他长得像尹律师，而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情？」 「今天没有。」精美振袖滑落在地，薛定邦打横抱起前田克里斯，「我给尼尔森打过电话，我让他换人过来。张伯伦以后不会在你面前晃悠。阿福，他很快就会回到美国，回到原本属于他的生活当中去。」 「那你呢？」前田克里斯脑袋靠在薛定邦肩头，扑闪扑闪的大眼睛盯着他，「你不是也要回去美国。尹律师在美国，张伯伦也要回美国。你为什么不回中国？」 「因为在那边有一个不错的项目。」薛定邦拿脚打开拉门，把前田克里斯放在地上，解开他的里衣，「我也有想要做的事业。」薛定邦摸了摸他写满焦虑的脸，「阿福，别担心，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我们的生活正在走向正轨，一路向前……」 「那，你为什么要跑回来呢？」前田克里斯深深嘆息，脸颊在薛定邦手心磨蹭，「定邦桑，我不能没有你。我身边一个亲人都没有……」 「我陪着你。」薛定邦认真凝视他的双眼，语气诚恳，「一直陪着你。」 毛茸茸的睡衣当头笼下，前田克里斯乖乖举手，让薛定邦为他把小咪睡衣穿好。 「定邦，我还是有些不放心呢。」前田克里斯抓住衣领上的毛球，歪斜脑袋摆弄几下，「让我检查检查，怎么样？」 「别闹。」薛定邦兜帽拉起来盖住他脑袋，使力把蠢蠢欲动的小傢伙给摁回去。「水开了，我去泡茶。」 他还没走两步，就被人从背后扑过来紧紧抱住。 「定邦，太狡猾啦！」 薛定邦扭头一看，只看见小咪睡衣的猫脑袋。 「我，我也不是不相信定邦啦！」前田克里斯抬起漂亮小脸，脸颊泛红，气唿唿的小模样可爱得要人老命，「我是不相信张伯伦！那个骗子，一定会对定邦说很多话，来让你动摇吧？」 薛定邦有些心虚，想要开口否认，又被前田克里斯下一句话顶了回去。 「定邦，很可疑呢！」他抓住薛定邦的身体爬起来，两只小爪子也开始不规矩，「你身上有可疑的香味。薰衣草味道的呢。和定邦用的古龙水，不太一样哦？」 「是吗？」薛定邦拉起衣领嗅了嗅，「可能是沾上了一些……」 「张伯伦一定在你身上蹭了！」前田克里斯咬牙切齿，直接抓住薛定邦，把他扑倒在地，「你身上都是他的臭味！还有什么呢？！你有没有被他亲？你有没有被他留下什么痕迹？！让我看看！」 薛定邦还没反应过来，前田克里斯就把他衣服给扯开，整个人趴在他身上。 盛怒之下的小猫咪，力气大得吓人。 没几下，薛定邦就被从里到外扒拉开，露出坚实的胸膛。前田克里斯的热气唿在薛定邦裸露肌肤之上，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舒适感。 【圣光术】 「你做得很好，我很喜欢。」薛定邦把他脑袋上的髮夹一个个取下来，捧住他不满的小脸蛋，「你今天这么可爱，我感觉有些不太妙。如果我又失控，因此伤了你……那样不好。你明天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所以我们今天就到这里。」 「那这个怎么办？」前田克里斯往下瞟了一眼，「定邦不是还没有……」 「这样就可以了。」薛定邦按住他的唇，对他温柔微笑，「阿福今天很可爱，又这么乖，我很开心。我想为这么可爱的阿福做好吃的晚餐，可以吗？」 前田克里斯脸上有些失望。他瘪着嘴巴想了片刻，眼珠滴熘熘一转又笑了出来：「好的！还是定邦最疼我啦！那，我可以要点补偿吗？」 「明天补偿你。」薛定邦摸摸他脑袋，转身去了厨房。 第500页 嘴巴上说得好好的，但两人吃完晚餐，前田克里斯又开始作妖。 趁着薛定邦在洗碗的空档，小猫就在他背后拱来拱去。 薛定邦两手都是泡沫，只能对背后小猫的恶作剧选择视而不见。 薛定邦的沉默，更加助长了他的嚣张气焰。 他踮起脚尖，在薛定邦肩膀上咬一小口，又在薛定邦发火之前笑眯眯地说 ：「定邦的肩膀真的好结实呀！我的牙齿都要被崩掉呢！好硬哦！」 「去客厅等着，可以吗？」薛定邦说。 「哦。」前田克里斯如此回答，却依旧赖在薛定邦身边不走。他在薛定邦后背这儿挠挠，那儿抓抓，非要找到薛定邦身上的痒痒肉不可。 「阿福！」随着薛定邦呵斥声音落下的，还有他的巴掌。「到客厅等着，钻进被炉里去！」 前田克里斯小屁股左右都挨了几下，睡衣上湿漉漉的都是水和洗洁精。他委屈巴巴捂着有点儿疼的屁屁，丢下句「定邦桑笨蛋！」做了个鬼脸，啪嗒啪嗒跑回客厅，背对着薛定邦生闷气。 等薛定邦打扫好厨房，再出来看客厅的赌气猫时，他已经倒在被炉里，睡得很是香甜。他睡颜安宁，如同婴儿一般，没有丝毫防备的姿势非常放松，胸脯伴随轻缓的唿吸起伏。 薛定邦走过去，伸手想要把他抱到棉被里面。没想到这傢伙竟然是在装睡！腾一下弹了起来，冲着薛定邦扑过去，嘴里得意大叫：「我可抓住你啦！」 第279章 嚣张的小蜜糖（二） 小傢伙来得气势汹汹, 不由分说把薛定邦按倒当场。 他双手死死抓住薛定邦，愤怒的唿吸让他的肩膀不断发抖。 「定邦！」前田克里斯大口唿吸，小脸涨得通红, 「你是不是在外面偷吃了？」 面对无端指责, 薛定邦只能掐住他气哼哼的脸, 板起脸来教训道：「你在胡思乱想什么？我不是一直在你眼皮子底下吗？」 「那你为什么不肯抱我呢？」前田克里斯气唿唿一通挣扎, 扯开薛定邦的手，哌唧一口咬在手腕上，「是你不疼我了吗？是你不想要我了吗？」 薛定邦吃痛皱眉，掐住前田克里斯的腰就把他翻过来压腿上。薛定邦抬手啪啪几巴掌, 打得小屁股都可以冒烟那么用力，也成功把他眼泪给打得飈出来。 不乖又爱吃醋的傢伙拼命往薛定邦怀里拱，嘴里胡言乱语，小手乱抓乱挠。 「这么爱撒娇呢？」薛定邦给他揉揉被打疼的地方, 声音也温柔不少，「像个小孩子一样。」 「我明明就是小孩子呢！我还是个宝宝！」前田克里斯把地板挠得嘎吱嘎吱响，挣扎着想要起来，又被薛定邦给摁着脑袋按了回去，「定邦, 你真是太狡猾啦！你明明说让我多对你撒娇的！多给我点甜头又不怎么样！」 「这就是你越来越任性的理由？」薛定邦嘴里责怪，手上动作却很温柔。他把埋怨个不停的小傢伙抱起来，放在腿上抹掉委屈鬼眼角的泪珠, 柔声说, 「不是说好了的吗？今天不做。你明天还要训练, 我担心你身体。你以前可不这样, 今天怎么这么不乖？」 「因为我就是任性的小鬼啦！」前田克里斯揉揉脸, 干脆耍起来赖皮, 「我以前也没有人可以撒娇啊！我小时候就算是哭破了嗓子也没人理我的，妈妈不喜欢我，爷爷对我又兇巴巴。好不容易遇见定邦允许我对你撒娇，我当然要好好利用这个特权的说！」 「而且，我快要二十啦！小鬼的撒娇特权，也没多久了嘛！」前田克里斯眼波流转，表情里带了几分忧伤，「不过如果定邦不喜欢的话，我会收敛的哦。和定邦撒娇是很开心，可我不想因此让定邦讨厌我。」 「哪一天？」薛定邦拿手背拂去他脸颊泪珠，柔声询问，「你的生日，具体是一月份哪一天？」 「一月三十一日！」前田克里斯开心得不行，抱住薛定邦啾咪一大口，「定邦要陪我过生日吗？我已经想好了呀！一月三十日呢，我晚上表演完就可以去酒吧开庆功宴！十二点之后，我就二十岁啦！我们开瓶香槟庆祝吧！我要尝尝看喝醉了是什么滋味哦，那一瓶我会喝光光，一滴都不会浪费的！」 「好。」薛定邦眉眼含笑，温柔地看着他，「可你为什么想喝醉？」 「因为……」说到这里，前田克里斯显得有点小羞涩，他垂下眼睫，目光也瞟向一边，「那天晚上……定邦喝醉过后，非常激烈呢……」他越说越感觉难为情得要命，干脆拿双手捂住脸，「我也想试试嘛……到底为什么喝了酒，就会让定邦那么疯狂呢？所以，我们要一起，一起喝哦。」 他一脸甜蜜发出的邀请，却让薛定邦心情复杂。 眼前的这名年轻人，有他单纯的一面。他对这个世界，还充满了好奇。他的人生经歷即使是如此悽惨，也没有磨灭他对美好的追求。或许他追求的方式有些错误，可他熊熊燃烧的真心，并无虚假。 薛定邦抱住他，轻轻摩挲他的背后。 「怎么了？」前田克里斯不明所以，但他还是反手抱住薛定邦的身体，发出轻声喟嘆，「定邦的身体，好温暖哦。定邦的拥抱，好甜哦。明天，后天，大后天，永远……我都想要定邦的抱抱。」 「去洗澡。」薛定邦说。 两人洗漱完毕，应该各自休息时，前田克里斯又开始耍起赖来。 第501页 他今天好像特别的敏感，总是不停索取。他想要获得安全感，从薛定邦的态度，薛定邦的拥抱，薛定邦安慰里，获得最可贵的安全感。 「定邦，最后一次，好不啦？」前田克里斯指着自己的嘴唇，微微嘟起来，两眼亮晶晶地盯着薛定邦，「这是我一生一次的请求！这里啾咪一下，好不啦？」 可不能让他得寸进尺。薛定邦想。 处于对前田克里斯的了解，薛定邦认为如果亲了他，那么他肯定会顺势扑过来。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可能会变成薛定邦无法控制的情况。海妖最会诱惑人，他肯定会趁着薛定邦意乱情迷时，提出更多的要求。 那时候，要怎么样，就不由得薛定邦做主。 「不行。」薛定邦直接回绝。 「为什么呀？」前田克里斯气得揪了薛定邦一下，「又不吃了你！」 「不，你会吃了我。」薛定邦把吸氧管子递给前田克里斯，「来，按照亚瑟说的，你需要先吸氧五分钟再睡。我给你计时。」 前田克里斯愤愤不平，盯住吸氧管生闷气。他两眼冒火，好像把那根管子给盯出一个洞来。 「可恶！」他说，「我明明都要和定邦分床睡了，看不见定邦，还没有晚安吻。我今天晚上肯定会失眠的！」 薛定邦无奈摇头微笑，低下头轻吻过管口，塞进前田克里斯嘴里，说：「我睡客厅。保证你一扭头就可以看得见我。这几天只要你睡这里，我就睡客厅。现在乖乖吸氧睡觉？嗯？」 前田克里斯双手捧住吸氧管，美滋滋地笑着点头。 一夜相安无事，第二天是扔垃圾的日子。 趁着前田克里斯还在吃早餐，薛定邦披了件外套出门，手里还提拎着几大袋子垃圾。 清晨的空气很冷，站在门外的张伯伦，也很冷。 「薛先生。」张伯伦张开嘴，从胸腔当中挤压出一丝气声。 不知道张伯伦是什么时候来的，也不知道他在这里站了多久。从他肩膀上结下的那一层霜看来，他已经站在这里的时间绝对不短。 寒冷和激动，让张伯伦浑身颤抖。 他拿僵硬的手指，从衣服口袋里掏出来一枚硬币，捧在手心。 「……许愿。」张伯伦颤声问，「还有效吗？」 前田克里斯听见外面的声音，嘴都没擦就沖了出来。 「对不起，张伯伦先生！」前田克里斯一把抱住薛定邦，把他往外推，「许愿池打烊啦！定邦先要要去扔垃圾，你不要挡道！不然把你踢进垃圾堆，那可不好！」 张伯伦脸上没有丝毫尴尬，他甚至连眼神都没有给前田克里斯。 「薛先生，许愿，可以吗？」清冷太阳仿佛月光般照亮张伯伦手心里的幸运硬币，使其闪耀着刺目寒光。 薛定邦闭了闭眼，轻轻推开背后的前田克里斯，对张伯伦说：「说吧。」 「定邦！」前田克里斯扑过去，拦在张伯伦和薛定邦中间，「你不要听他胡说八道啦！哪儿来的什么破硬币呀！凭什么他拿着个钢镚儿过来，你就要听他的呢？」 薛定邦没有言语，拉过前田克里斯护在身后，示意张伯伦说下去。 「薛先生，谢谢你。」张伯伦缓缓捏紧拳头，勉强挤压出来的笑容比哭泣更加难看，「我们……以后不要再见面了吧？」 「你是什么意思？！」前田克里斯一听，当场炸毛，「跑到我家门口来，对定邦说『不要见面』！你以为你算什么东西呀！定邦是你可以唿来唤去的吗？看着你就讨厌得要命呢！快滚开！」 「因为，前田先生总是误会薛先生。」张伯伦慢慢放下手，苦涩的笑容挂在嘴角，「我不想因为我的关系，让前田先生误会薛先生，还对薛先生不好……我衷心希望薛先生可以幸福，前田先生可以事业成功。所以……」 他深吸一口气，眼泪从眼角滑落：「我们还是不要再见比较好。」 前田克里斯嘟起嘴，疑惑地瞥了一眼薛定邦。 「薛先生，这次大概……是我们最后的会面了吧？」张伯伦伸手抹掉眼角泪水，冲着薛定邦笑，「如果，这枚硬币还有效的话，我可以许愿吗？」 薛定邦内心刺痛，沉默不语。 前田克里斯看看薛定邦，又看看张伯伦，终于忍不住呛声说：「你不是已经许愿了吗？你不愿意和定邦再见面，我已经同意啦！」 「薛先生，我保证以后不会再和你见面。所以……我……我可以……」张伯伦没有搭理前田克里斯，直接把问题抛给薛定邦，他柔弱无助得像一名孩子，「薛先生，我可以在日本多呆一阵吗？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等身体恢復好之后，再回到美国。」 「为什么呢？」薛定邦问。 「美国……生活成本挺高的。」张伯伦把垂在耳边的头髮撩向耳根后，垂下冷得发颤的眼睫，「至少，如果我要回到拉斯维加斯，就是那样子。」 「东京的生活成本也挺高的。」前田克里斯翻了个白眼，「不如你住回拉斯维加斯的下水道，比东京生活可便宜很多啦！」 「我呆到月底就走。」这一次，张伯伦对着前田克里斯笑。他惨白面孔上诡异的笑容，成功让前田克里斯倒吸一口冷气，躲回薛定邦身后，「我听说，前田先生月底有个大型魔术表演，我非常想要去看看。在拉斯维加斯那么久，我却一次都没看过大型魔术表演。我可以去看吗？前田先生？」 第502页 第280章 嚣张的小蜜糖（三） 「你不能去。」薛定邦回答。 「可以呀！想来就来吧！」前田克里斯回答。 张伯伦没想到——他们同时给出的答案, 截然相反。 「所以？」他耸耸肩膀，瞪大眼睛，满脸无辜, 「我可以去吗？」 「不行！」薛定邦沉声说。 「可以！」前田克里斯从薛定邦腋下钻出来, 扬起下巴上下打量一番张伯伦, 「嘛, 你可以登录app或者网站，买我表演的预售票哦！只要你买得起票，欢迎你来看我演出。所以，你的问题解决啦！把硬币还给满足你愿望的神明大人吧！拿来！」 前田克里斯伸出手, 白净的掌心里很快就多了一枚幸运硬币。 就是这枚硬币，薛定邦还记得。 在拉斯维加斯，从尼尔森那里获得三枚幸运硬币。薛定邦用了一枚，另外两枚给了张伯伦。 现在, 在这里，张伯伦竟然为如此微不足道的小事情，而用掉一枚。薛定邦还以为他会对自己提出什么重要事情，或者是让他给前田克里斯为难。 但张伯伦竟表现得出奇善良温顺，把幸运硬币交到前田克里斯手心里。 「哎呀呀, 这个破东西，我记得的。」前田克里斯歪斜脑袋，挑起眉毛抿嘴笑, 「在拉斯维加斯的时候, 你甚至为掉了这枚硬币而激动得哭泣呢！哈啊, 我还以为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原来, 只是个一块破塑料！对吧？定邦？」 薛定邦凝视着张伯伦的脸, 凝视那张和尹仁极为相似的脸。 给尹仁幸运硬币时, 薛定邦说：「拿着硬币来找我，我来实现你的愿望。」 但尹仁从未对薛定邦许愿，他把那枚硬币视若珍宝，甚至还做了个水晶盒子，把硬币装了起来。薛定邦对尹仁的行为，其实有些失落。 他希望尹仁对他许愿，对他提出大胆又过分的要求。 他希望尹仁对他说「别离开我」。 他希望尹仁对他说「陪着我」。 他希望尹仁对他说「抱着我」。 他希望尹仁对他说「吻我」。 他希望尹仁对他说「喜欢」，甚至是「爱」。 这些话，尹仁从未说过。 这些话，他面前的张伯伦说过。 这些话，他背后的前田克里斯也说过不知道多少次。 只有尹仁，小心翼翼地珍藏起来幸运硬币，珍藏起来不肯暴露的感情，封存在水晶盒子里。 而后，他们之间被一层看不见的水晶玻璃隔开。谁都没有力量和勇气，去打破那一层看得见摸的着，但又确确实实隔开他们的水晶玻璃。 「是……是吗？」薛定邦目光空洞，凝视远方，「我好像……错过了……」料峭晨风撩起他额前细发，冬日朝阳给他眉眼洒下一片清冷阴影，令他神情晦暗，双眸亦失去光彩。 楼下车辆摩擦地面，发出的声响渐渐远去。亚瑟从楼梯爬上来，出现在气氛尴尬凝重的现场。 他不明就里，不住抓挠后脑勺，把沉默的三人细细打量，而后带着疑问开口：「这是怎么了？」 「……垃圾车。」薛定邦说，「错过了。」 这一天，与东京其他冬日并无区别。 张伯伦来到前田克里斯的租屋，薛定邦错过了开过楼下的垃圾车。 人一生和某些事物相遇的次数，是有限的。 一周相遇一次垃圾车错过了，只能等下周。 一生只有一次的表白错过了，只能等下辈子。 张伯伦走后，薛定邦一直坐在客厅里，手撑下巴，对着垃圾袋发呆。 直到中午前田克里斯拱进他怀里，冲着他撒娇喊饿，才把他的思绪拉回来。 薛定邦抱歉笑笑，柔声问前田克里斯想要吃些什么。 「定邦今天不在家里做饭，好不啦？」前田克里斯咬了咬嘴唇，笑得很是娇俏，「今天真的好冷呀，外面在下雪了呢！亚瑟说他想要吃和牛，想得不行呢！我们去餐厅外带回来，在被炉里面美美地吃一顿吧？」 「好。」薛定邦揉揉他的头毛，「我去给你们买。你要吃什么呢？」 「定邦在家里等着，我和亚瑟去买，好不啦？」前田克里斯捧住薛定邦的脑袋，甜甜地吧唧吧唧几口，看的亚瑟都忍不住别过脸去，「定邦，想要吃什么呢？」 「和你一样。」薛定邦回答。 前田克里斯并没有离开太久，四十几分钟后，他和亚瑟两个人，脑袋上顶着雪花在门外疯狂摁门铃。 薛定邦跑去开门，立即受到了热情飞扑。 前田克里斯两手都提拎着塑胶袋，飞扑进薛定邦怀里。他嘴里夸张地叫着「定邦，外面真的冷死啦！」，身子在薛定邦身上乱拱乱蹭，「不过我买了圣代哦！这家店的圣代特别好吃！」 薛定邦勉强打气精神，冲着他笑。 不管是冰凉的圣代，还是热乎乎的牛肉饭，吃在薛定邦嘴里，都没有滋味。 他不知道嘴里吃的什么，是软是硬，是甜是咸，是冷是热，甚至吃过还是没吃过，都毫无感觉。 浑浑噩噩度过一天，临睡觉时，前田克里斯掏出那枚塑料圆片儿，摆在薛定邦面前。 「薛先生，我可以许愿吗？」他学着张伯伦的语气，亮闪闪的眸子目光灼灼，似乎能看穿薛定邦的胸膛，把薛定邦的心脏灼穿。 第503页 「今天不行。」薛定邦生硬回答，「你明天还要训练，下次吧。」 「不是这个啦！」前田克里斯扑进薛定邦怀里，把幸运硬币直接贴薛定邦嘴唇上，「定邦，我想许愿——你可不可以打起精神来呢？」 薛定邦一愣。 「定邦，张伯伦那个傢伙在想什么，我再也清楚不过啦！」前田克里斯把幸运硬币轻轻在薛定邦嘴唇上磨蹭，挑衅的笑容让薛定邦感觉情况不妙，「他是想要说——你去见他了吧？你们见面了，并且还会见面对吗？他在给我示威，你以为我看不懂吗？可我才不是傻瓜。」 「阿福是聪明孩子。」薛定邦拿开硬币，在他额头上落下唇印，「我确实去见了他，但我让他不要再来。如果让你产生了什么不好的联繫，我现在对你道歉，还来得及吗？」 「哼，其实呢，我昨天根本不相信定邦呢！」前田克里斯抵住薛定邦额头，深深吸入一口气，「可是，今天早上看见张伯伦，我就相信你啦！他既然能够这样跑来，不就证明他根本没得到你吗？真是个弄巧成拙的傢伙呢！定邦，他是个坏东西！在挑拨我们呢！」 薛定邦抱住他，轻轻点头。 「定邦，我会抱紧你，不会给他可趁之机的！」前田克里斯说，「不管是尹律师也好，张伯伦也好……任何想要从我身边抢走你的人，我都不会原谅哦！所以，我现在有些生气呢。你今天是不是想了一天的尹律师？嗯哼？！」 薛定邦别过脸，凝视窗外黑夜。玻璃倒映出的画面，是身材高大的男人，怀抱身穿玩偶睡衣的大男孩。怀中人身材娇小，脸蛋可爱，却不是他最想要拥抱的那个人。 每夜在黑暗中，在他耳边低语的男人，在温暖他冰冷躯体的男人，在他颈侧温暖吐息的男人…… 都是他怀里的，面前的人。 天色很暗，没有月亮。 但他怀里，还有个小暖炉。热乎乎暖烘烘的，柔软又体贴。 「定邦，我很嫉妒呢。」前田克里斯两只小爪子趴在薛定邦肩头，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我不喜欢你总是去想尹律师的事情。可他根本就看不见嘛！也不会在乎！我没有办法让你开心起来，我没有办法把尹律师带到你面前来！我每次看见你这样，都恨不得把那个人渣给咬死！」 薛定邦找到话来说，只能轻轻抚摸他的后背。 「可是，你总是想尹律师，一想尹律师，你又难过。」前田克里斯忿忿不平，把后槽牙咬得嘎吱嘎吱作响，「我明明就在你面前呀，你要是想我的话，我马上就可以看见！定邦要是难过，我马上可以安慰你！定邦要是开心，我可以比你更加开心！多看看我，有那么难吗？！」 「阿福，对不起。」薛定邦说，「以后不会了。」 「我最讨厌你这一点啦！」前田克里斯在薛定邦唇瓣上咬了一口，「我好嫉妒尹律师呀，可我又没办法。能做的我都做啦，我相信定邦是爱我的！我不喜欢定邦看着别人，更不喜欢定邦难过。如果有一天，定邦和别人在一起很开心的话……」 「你会怎么办？」薛定邦问。 「我会杀了你！」前田克里斯仰起脸，表情认真得不像是在说笑，「既然定邦不想和我在一起，又想着别人。我真的会杀了你！这样你永远不会难过了！也不会想着别人了！我是认真的！不许你再这样！！！」 「好。」薛定邦拍拍他脸蛋，柔声说，「睡吧，不早了。」 离前田克里斯表演的日子越来越近，他在训练上面花费的时间就越来越长。 薛定邦每天他烧好四十度热水，让他不至于把脑袋伸进去的时候那么冷得慌。 一切都在按部就班进行，张伯伦好似消失了一般，没有再出现。薛定邦曾经路过那间网吧旅馆，可张伯伦已不知去向。询问网管，也只是说因为把牛肉饭弄得到处都是，所以被赶了出去，现在也不知道在哪儿。 大概，就在这座城市的某个地方吧。 离前田克里斯表演还有两天，和服店打来电话，说有重要的事情，请薛定邦过去。 薛定邦赶到店里，却遇见意想不到的人。 第281章 嚣张的小蜜糖（四） 薛定邦没有料到, 竟然还会在这里遇见他。 布兰登·张伯伦。 他站在店门口，长在打扫门前的雪。 比起上次见面，张伯伦的气色好了不少, 身板也壮实了些。他身上穿着醒目的毛衣, 正是薛定邦给他买的那件。 大抵是两人都没想到能再见。 他们四目相对时, 都愣在当场。 雪花纷纷扬扬, 打着捲儿落在薛定邦肩头，也落在张伯伦肩头。 城市失去了声音和色彩，一片雪白中，张伯伦是唯一的色彩。他金箔般的短髮, 在寒风中微微飘动，湛蓝双眸依旧清澈明亮，好似雨后晴空。还有，他穿着与尹仁同款同色的毛衣…… 那一瞬间, 薛定邦周围的雪在幻觉中化冻。他好似被蒸腾水汽包围，时间好似在这一刻停止。 他们站在原地，互相凝视很久，相对无言。 直到从店里传来的声音，打破这一刻的宁静。 「啊, 尊客，您来了。」店长掀开帘子走出来，笑容可掬点头哈腰。「百忙之中能够到店, 真的是辛苦您了呢！」 张伯伦沖店长点点头, 拿起扫帚簸箕落荒而逃。 第504页 薛定邦点点头, 瞥了一眼张伯伦离去的背影, 低头进入店内。与寒风凛冽的室外不同, 店里的温度挺高, 不仅有地暖还有空调。 「……那个人。」换鞋时，薛定邦忍不住开口询问，「在你这里工作吗？你僱佣了他？」 「没有呢。」店长殷勤接过薛定邦的外套，挂在客用衣架上，「我前几周发现他倒在我店门口，差点被冻死呢。我给他喝了一些热汤，把他救醒来之后，他每天都帮我铲雪。有时候，我也会为他准备一些吃的。他很有教养，穿得挺贵，像是哪家落难的小少爷。哎呀呀，我好像说得太多啦。」 店长带薛定邦进店，为他好泡茶，而后转身进了里间。 精緻盒子摆在薛定邦面前时，店长满脸抱歉：「薛先生，这个……非常抱歉！」 说着，他五体投地趴下，冲着薛定邦磕头谢罪。 「请您原谅我们的疏忽！」 「我们会好好返工的！」 「请再宽限一些时日！拜託了！」 薛定邦面带疑惑，打开盒子。里面的躺着的漂亮和服上，触目惊心六道抓痕，从肩膀一直延伸到腰际。 「是吗？」薛定邦忍不住皱眉，强压下怒气，「你们店里养了猫？」 「不是的，尊客。」店长从脚边盒子里，抱出只小猫来，「犯人就是这孩子。它不是我店里养的猫，大概是外面太冷，所以从窗户钻进来取暖的呢。」 小猫一身金色毛髮亮如金箔，湛蓝双眸清澈明亮，好似雨后晴空。它伸出粉嫩嫩小舌头，舔了舔小鼻子，发出奶声奶气的叫声。 咪呀——！ 如此「罪犯」，叫人如何忍得下心来惩戒？ 「我知道了。」薛定邦放下羽织外套，温柔地摸摸小猫脑袋，「既然是这样，请你好好养着这只猫。不要让它……再因为怕冷和怕孤独，做出些坏事情来。既然赶不上明天交货的时间，延后一些，应该……」 「情人节之前，一定会完成的。」店长诚恳点头，「我们一定会尽快赶工，在两个星期之内完成新的外套。请尊客放心。」 赶不上阿福的生日了。薛定邦想。他压下心里的失望，勉强维持住绅士风度，对店长说：「那么，尾款双倍价格不会再有，你有异议的话，我现在终止订单。」 「那是当然的！」店长跪在地上说，「承蒙尊客不弃，这套衣服给尊客八折。」 薛定邦一刻都不顲服想在这里呆，带着些许愠怒出了门。在外面，他果然瞧见了缩在自动贩卖机后面的傢伙。 藏不像是在藏，躲不像是在躲。故意露出来的金髮，要多显眼有多显眼。 「张伯伦。」薛定邦走到他身边，尽量保持和颜悦色，「你住哪儿？」 张伯伦受惊兔子般蹦起来，拔腿就要跑。但他的动作有些迟钝，可能是在室外冻太久的关系。薛定邦追上他，并没有费太大劲。 薛定邦抓住了他的手：「跑什么？」 没想到张伯伦直接把手套脱了下来，继续不要命地向前奔跑。他回眸的瞬间，眼睛里含着的泪水顺着眼角溢出，而后挥洒在寒风之中，落进雪地里。 「张伯伦！」他的泪水看得薛定邦心中一紧，迈开长腿三两步追上，把他扑倒在雪地里，「你不是走了吗？为什么会在这里？」 张伯伦趴在地上，整个身体都在不住颤抖，他手心中紧紧揣住一把雪，低声呜咽却一个词都没有说出口。 「怎么回事？」薛定邦把他翻过来，擦掉他脸上的泪水，「为什么不去找个地方住？我给你的钱呢？」 「对不起！薛先生，对不起！」张伯伦拿胳膊横在眼前，泪水顺着面庞滚滚滑落，「我不应该在这里的……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会来这里……我们不应该见面的……我应该走的……对不起……薛先生……对不起……我不应该在这里的……对不起……」 这样的状况可不能谈下去，薛定邦把他扶起来，掸掉他身上雪花：「换个地方说。」 这条街上，有许许多多爱情旅馆。薛定邦不能带张伯伦到那些地方去，两个人走了好一段路，才来到一家小酒馆。 几口酒下肚，张伯伦苍白的面孔终于有了点血色。 「说吧。」薛定邦为他，「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只是想远远看看薛先生就好。」张伯伦揉了揉红彤彤的眼睛，「薛先生能够和我说话，我是没有想到的。您真是个好人，好得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才好……」 小酒店昏暗的灯光，照不亮张伯伦的脸。他垂下头，额前刘海在空气中晃荡，眼睛和他的神色同样晦暗。薛定邦伸手撩开他的刘海，他抬起纤长眼睫，凝视薛定邦的面孔，唇瓣轻轻颤动。 电话铃声不合时宜响起。 薛定邦抿了一口酒，掏出手机一看——是前田克里斯的号码。 「我接个电话。」薛定邦说。 他转身出门，留给张伯伦一个遥不可及的背影。 还没等薛定邦开口，听筒里立即传来前田克里斯的娇嗔责怪：「定邦，为什么你去个便利店这么长时间呀？！」 用羽织袴作为生日礼物，原本是薛定邦给前田克里斯准备的惊喜。现在看来，惊喜还没有到位，可能就要来迎来惊吓。 薛定邦挠挠脸颊，想了个藉口，说：「车站附近的蛋糕店有新年特卖品。我想让阿福也尝尝，别担心，我很快就会回来。」 第505页 这一次，薛定邦没有给前田克里斯提出发对的机会，直接挂断电话。他看了一眼时间——如果现在马上去那家蛋糕店，还来得及在关店之前买到蛋糕。 「……张伯伦。」薛定邦转身回到酒馆，付了帐，并塞给张伯伦一张谕吉，「我得走了。我今天没有带太多现金，你先拿着应急。如果还有什么需要，你可以给我打电话。」 「薛先生，我还以为……」张伯伦捧着钱，受宠若惊，「你讨厌我了……」 「我不讨厌你，但我认为你应该回美国。」薛定邦拍拍他脑袋，对他温柔微笑，「不要在日本流浪，回家吧。」 「酒，还没喝完。」服务生过来收拾桌子之前，张伯伦眼疾手快地端起薛定邦的酒杯，「很可惜的！薛先生，你点的酒……外面很冷，请喝了这些，温暖身体。」 薛定邦歪头笑笑，把杯中酒一饮而尽：「多谢你为我着想。我赶时间，再见。」 告别张伯伦，薛定邦马不停蹄感到蛋糕店。一月特卖蛋糕，只售卖到今天结束。薛定邦来得正是时候，他在最后一天的最后时刻，买走了最后一枚新年特卖蛋糕。 殷红草莓点缀雪白奶油，蕾丝拉花如同渔网般覆盖其上，吊在里面的小颗粒糖霜仿佛正在下雪。 这样精緻可爱的小点心，前田克里斯一定喜欢得要命。 小蜜糖会扑向他，暖暖的身体贴紧他的身体，用甜甜的声音唿唤他的名字，再笑着和他一起分享美味蛋糕。 薛定邦双手捧住蛋糕，避免太过于颠簸。他心中的暖意不断扩大，催促他加快步伐，却渐渐开始感觉力不从心。他脚步越来越软，却越来越轻，每一步都好似踩在云端，又好像踩在棉花糖上。 喝醉了？ 今天明明就只喝了一杯…… 薛定邦低下头盯住脚底松软的雪花，它们膨胀扩大，渐渐地将他包裹起来。 倒下时，薛定邦最后的想法就是——很，温暖…… 一名男人的影子从电线桿后面走出来，走到薛定邦身边时，他蹲了下来。 与此同时，前田克里斯在家里打碎了茶杯。他弯腰捡碎片的时候，不小心割伤了手。 「讨厌。」他狠狠吸吮伤口，啐了一口血沫，「不好的预感呢。」 他缩进被炉里等待，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薛定邦都没有回来，也没有电话。漫长无聊的等待中，劳累一天的魔术师睡了过去。 直到门外异常的响动，让他突然从梦境当中惊醒过来。 「定邦？」前田克里斯披了件衣服，冲过去开门，「你回来啦？！」 门外只有风声。 走廊里的声控灯被他吵得亮了起来，却空无一人。 前田克里斯失望地回到家中，打开手机查看。 时间已经过了午夜，薛定邦没有回家，也没有打来电话，甚至连信息都没有。 他拨打过去，接电话的人，却不是薛定邦。 第282章 坏东西（一） 「你好呀, 小蜜糖。」 前田克里斯打了个寒颤。 就算是再过几十年，前田克里斯也不会忘记这个声音。 清冷如同冰块在玻璃杯中撞击，充满令人不快的恶意。 「张伯伦！」前田克里斯原地跳起来, 冲着电话里咆哮, 「你这个坏东西！你把定邦桑怎么样了？！你把我的定邦桑怎么样了？！你要是敢动他一根毫毛, 我就把你的骨头抽出来全部敲碎！」 「薛先生很好。」张伯伦语气平淡, 毫无波澜，「他只是……喝醉了。」 「你在胡说什么！」前田克里斯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定邦桑明明只是出去买东西！一定是你这个混帐！！！利用定邦桑的好心，你袭击了他！！！你们现在在哪儿？」 「爱情旅馆。」张伯伦不紧不慢回答, 「你要来吗？我给你地址。」 前田克里斯披上衣服，把脚用力往鞋子里蹬，好像是在蹬电话那头那个可恶的傢伙一样。 「你给我等着！」 丢下狠话的同时，前田克里斯飞奔出门, 关门的声音大得把整栋楼的声控灯点亮，整栋公寓都几乎灯火通明。夜黑中，无人的街道上，雪天里，他发了疯似地奔向张伯伦所说的地址。 熊熊怒火令他无视寒冷, 无视飞溅起来的泥水和冰雪一起，弄湿他的裤管。 他一路奔跑，一路祈祷。祈祷不要让最坏的情况发生, 否则……他一定会宰了张伯伦那个臭碧池！ 他带着满腔愤怒与怨恨推开爱情旅馆房间门时, 眼前出现的景象却和他想像当中的完全不同。 张伯伦没有和薛定邦纠缠在一起, 也没有炽热的吐息和热辣的娇喘。 相反, 这幅场景宁静温和得过分。 薛定邦平躺在床上, 衣衫整齐得简直虚假。他定型好的头髮都一丝不乱, 平静的圣洁的模样好似教堂雕塑。不过，也整齐得太过于诡异——好像是他躺下之后，又有人为他仔细整理过那副模样。 而张伯伦也确实在房间里，他正趴在床沿，在薛定邦身边打盹儿。 和薛定邦一样，张伯伦也穿戴整齐。他身上那件漂亮毛衣，一眼就可以看出价格不菲。 而且，这件衣服是日本的服装铭牌。 前田克里斯在商店里见过这件毛衣，就在圣诞节之前，他们还在轻井泽的时候。那时候，前田克里斯手头上并不宽裕，他喜欢这件毛衣，却没有买下来。 第506页 薛定邦看来也很喜欢这件毛衣，他当时盯着毛衣看了很久。 不，那不会是张伯伦的毛衣，只能是尹仁的毛衣。 一想到这点，前田克里斯的怒火更加难以抑制。他厉声尖叫，冲着张伯伦扑了过去。 「你这个臭碧池！！！」 张伯伦正在做梦，从他上翘的嘴角可以看出来，是个美好的梦。 前田克里斯撕裂了他的梦境，也撕裂了他的毛衣。 张伯伦本能去挡住朝他抄过来的爪子，至少不能让对方又一次抓花他的脸。但前田克里斯的目标根本不是他的脸，而是他的毛衣。 线头被扯开，被撕裂的时候，张伯伦有些懵。 但他反应很快，还没等前田克里斯抓住线头撕扯第二下，他就掐住了前田克里斯的肩膀，冲着他高喊：「天吶！你疯了！」 「你他妈才是个疯子！」前田克里斯扯着嗓子喊，「凭什么呀！你以为你算什么东西！！！」 两人扭打在一起，张伯伦顺势朝着薛定邦身上倒过去。 两名男人的重量叠在一起，重重压住薛定邦的身体。他挣扎了一下，艰难撑开胸口重物幽幽转醒过来：「唔……这是……你们……」 薛定邦还没说完，就感觉难以抵挡的眩晕阵阵袭来。这感觉与宿醉极为相似，但他昨天并没有喝太多酒。他试图坐起来，但很快失败，又只能躺会床上大喘气。 「薛先生，你还好吗？」张伯伦一面防御前田克里斯的爪子，一面奋力向薛定邦挪过去，「薛先生！薛先生你……有没有……请不要这样……前田先生！！！」 前田克里斯一把掀开张伯伦，恨不得撕烂他的脸：「你们做了什么？！」 「什么，什么都没有……」张伯伦畏畏缩缩往后缩，直到撞上薛定邦的身体，「我，我你可以不信！薛先生，薛先生他你可以相信的，是吗？」 张伯伦求助的目光投向薛定邦，可他现在头痛欲裂，什么都想不起来。 「能安静一会儿吗？」薛定邦手撑额头，只感觉头痛欲裂，「阿福，张伯伦，我怎么会在这里？」 「他绑架了你！」前田克里斯拉开张伯伦，横在他和薛定邦中间。 「你喝醉酒，晕倒在雪地里。」张伯伦说，「我，我不是有意要跟踪薛先生，只是……」 「喝醉？！」前田克里斯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抓扯自己的裤子，「喝醉，不可能！定邦明明是去给我买蛋糕，为什么会喝醉？！不，不可能！」 薛定邦脑袋里嗡嗡作响，几乎无法听清楚前田克里斯到底在说什么。他扑到薛定邦身上，撕扯薛定邦衣服，疯了一样寻找薛定邦身上那些可能存在的痕迹。 「阿福，不要晃我。」薛定邦搭上前田克里斯的手，阻止他继续撕扯自己衣服的举动，「我有些……想吐。不要摇晃我……」 前田克里斯急急忙忙捧住薛定邦的脸，泪眼汪汪半是威胁半是哀求：「定邦，你没有喝醉，对不对？你不是去给我买蛋糕了吗？我的蛋糕呢？在哪里？你给我买的蛋糕呢？在哪里？在哪里？在哪里？」 不管前田克里斯如何急切，薛定邦都没有办法从身边变出蛋糕来。他甚至记不清楚自己是否买了蛋糕，可能买过，也可能没有。 「我不知道。」薛定邦只能如此回答，「这里没有……可能，弄丢了？」 「定邦，是真的吗？」前田克里斯抓扯薛定邦衣领的双手，止不住颤抖，他大口唿吸，胸膛不断起伏，声音也越来越高，「定邦！我还可以相信你吗？我的蛋糕呢？可爱的新年蛋糕，上面有糖霜和草莓的蛋糕呢？！」 啪——！ 张伯伦狠狠一耳光打在前田克里斯脸上。 这一巴掌力道不轻，打得前田克里斯整个人都往后仰。 薛定邦伸手去抓前田克里斯，却只抓了个空。他失去了平衡，一骨碌滚到床下。 「你这个混帐！」前田克里斯从床下爬上来时，整个人都显得尤为狼狈，「我爸爸都没打过我！」 「你是个自私的混蛋。」张伯伦居高临下，冷冷凝视前田克里斯的脸，「你根本不爱薛先生！！！」 前田克里斯头髮乱糟糟，发梢还沾了地板上的脏信息。他漂亮的小脸蛋破了相，五根清晰明显的指印凸成肉棱，半张脸都打得不成样子。可他依旧没有退缩，也没有恐惧。他拿袖子鼻子和嘴角溢出的血，他愤怒的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挣扎着站起来，冲着在床上的张伯伦发起进攻。 「你以为你凭什么在这里？恬不知耻的顶着那张脸，就够资格了吗？！」前田克里斯喊着叫着，手乱抓乱挠，拼命地推搡张伯伦，「你根本不了解定邦！！！我比任何人都要爱他！！！任何人！！！你为什么还要抓着他不放呀！你明明，明明就什么都给不了！！！」 「你只想着自己！」张伯伦也来了火，双手抓住前田克里斯的手腕，双眼通红地咆哮，「薛先生为了你，跑了很远的路，去给你买蛋糕！他摔倒在雪地里，你不关心，你只关心你的蛋糕，你只关心你自己！」 「胡说八道！胡说！胡说！胡说！」前田克里斯怒从中气，咬紧牙关冲着张伯伦就是一个头槌。 尽管他小流氓打架的方式都用上了，可完全没有多大用。 张伯伦仗着自己身高力气大，拽住前田克里斯的胳膊，给他来了个过肩摔。 第507页 前田克里斯身子飞了起来，轻得像片树叶。他重重撞击上床头旁落地灯，压得玻璃灯瞬间粉碎。而他自己则疼得叫不出声来，只剩下张大嘴，进气多，出气少的份儿。 就张伯伦这一手，说没有练过，前田克里斯是不信的。虽然疼得脑袋冒虚汗，可前田克里斯脑子还算是清楚。 花了好大力气，前田克里斯才从齿缝里挤出一个词：「……定邦。」 「……阿福。」薛定邦艰难支撑身体，想要下床扶起前田克里斯。可他脚才刚刚落地，就感觉和踩在棉花上似的，一下子跌到在前田克里斯身上。 两人滚做一团，张伯伦见状，赶快冲过来把薛定邦扶到床上坐好，关切询问：「薛先生，你要不要紧？这里好像有醒酒药，要吃一些吗？」 薛定邦摆摆手，表示自己不想说话。 他垂下眼眸，凝视躺在地上起不来的男人。他的眼神充满无奈，还带着一些同情和心疼。 过了好大一会儿，前田克里斯才勉强支撑起自己的身体，抓住薛定邦的小腿爬起来。 「看吧，定邦，这就是张伯伦的真面目。」前田克里斯把脸搁上薛定邦膝盖，忽闪忽闪的大眼睛，警惕地盯着张伯伦，好像对方是什么要抢走他东西的怪兽一样，「不要被他假装柔弱、温顺的外表矇骗了！他强壮着呢！邪恶得要命的呢！」 「前田先生，」张伯伦反唇相讥，「你这是在侮辱薛先生的智慧吗？」 薛定邦扶住嗡嗡作响的脑袋，只说了两个字。 第283章 坏东西（二） 「闭嘴。」薛定邦说。 他是用中文说的, 明显前田克里斯和张伯伦都没有听懂。 他们依旧在争论、撕扯，喋喋不休且永无止境。 前田克里斯撑住薛定邦膝盖跪倒床上，拼命地要去掰开张伯伦放在薛定邦肩膀上的手。 「把你的脏手拿开！」 只喊了一句, 前田克里斯立即就被背后的剧痛弄得直抽气。他没有放开, 反而更加用力抓住薛定邦的肩膀, 整个人都几乎挂在虚弱的薛定邦身上。 「我不能放开！」张伯伦毫不相让, 从薛定邦背后扶住高大男人的身体，「你只想着你怎么高兴怎么来，你没有看见薛先生不舒服吗？！你就不能让他好好休息一会儿吗？他会倒下的！我得撑住他！」 「才不要你支撑定邦！」前田克里斯咬住后槽牙来了一句，把牙齿都用上, 去咬张伯伦的手，「拿开！拿开你的脏手！才不要你扶他！不许你扶！」 张伯伦尖叫一声，吃痛缩回手：「你疯了！」 一圈儿在整齐牙印在张伯伦手背上，虎牙部分还渗出血丝来。 「活该！」前田克里斯还没得意几秒, 就因为支持不住薛定邦的重量，和他一起倒在床上。他趴在薛定邦胸口，轻轻嘶气，「定邦是我的！不许你碰他！」 「你都撑不住他，你能帮他做什么？」张伯伦不顾手上的伤, 上去一把掀开前田克里斯，「你压到他了！你没看见他喘不过来气了吗？！」 前田克里斯后背嘭一声撞上床头，给他本来就受伤的后背雪上加霜。 「不许你碰定邦桑！那是我的定邦桑！」看着张伯伦就要抱薛定邦起来, 前田克里斯又来了力气, 爬向薛定邦整个人都趴在薛定邦身上抱得紧紧的, 「他是我的！不许你用你的脏手碰他！定邦桑已经归我了！你这个人渣！为什么还要和我抢！！！」 前田克里斯说着, 开始一把鼻涕一把泪。他哭得惨得不行, 把薛定邦冒出来的火都给浇熄不少。 薛定邦摸摸胸口的毛脑袋, 终归还是对前田克里斯硬不下心来。 「别哭。」他柔和了声音，拍拍前田克里斯的肩膀，「我现在很难受，阿福。你一哭，我更难受了。」 「定邦，他明明都不要你了呢！他明明都放弃你了呢！」前田克里斯听见薛定邦的安慰，连忙止住哭泣，可说话时还止不住抽噎，「他为什么还要我和抢呢？你明明都是我的，为什么他还要回来，要从我身边抢走你呢？」 「我没有和你抢薛先生。」张伯伦咽喉滚动，艰难开口，「我确实喜欢过薛先生，可他已经拒绝了我。前田先生，你对薛先生的根本不是爱，你只是占有欲，你想要占有他！你只是在满足自己的私慾，满足你的虚荣心，满足你内心的龌龊欲望！你从来没有为薛先生着想过！」 前田克里斯像只受伤的野兽一样呲牙，他望向张伯伦的眼睛，可谓凶光毕露：「你以为你了解我？！你以为你了解定邦？！你以为你了解一切？！我在想什么，我在做什么，你都知道？！你只是个自大的混蛋，把你美国佬那一套带到日本来！你根本什么都不懂！」 薛定邦被他们吵得，脑袋都快要裂开。 张伯伦面对前田克里斯的指责，自然还有话说，可他刚刚开口，就被薛定邦呵斥住。 「shut up！」 前田克里斯满脸得意，示威般抱住薛定邦的身体，还想要再说点什么打击张伯伦，也被薛定邦给打断。 「吵死了！」 两个人都瞬间噤若寒蝉，乖得像鹌鹑。 毕竟，一向温柔的人发起火来，还是挺可怕的。 薛定邦仰躺在床上，闭上眼睛深唿吸好几口，才缓缓开口：「阿福，能扶我起来吗？」 第508页 「薛先生，我可以来帮你吗？」张伯伦说着就要上手。 他刚伸手，还没有碰到薛定邦的肩膀，立即就被薛定邦摆手打断。 「谢谢你，张伯伦。」薛定邦长喘一口，还没有从剧烈的眩晕感与无力感里恢復过来，「今天就到此为止吧，阿福送我回去就可以。」 张伯伦讪讪点头，尴尬站在一旁手足无措。 前田克里斯大喜过望，蹲到床下说：「定邦，现在可难叫车了，我背你回去吧！」 「我可以走。」薛定邦强撑墙面站起来，但还没走两步，又脚一软当场跪下。 前田克里斯想要去扶住薛定邦，但他那个小身板，根本没有办法承住薛定邦的体重。再加上他刚刚还摔伤了后背，所以直接结果就是——两个人一起摔倒在地。 「薛先生，你还是在这里休息到天亮吧！」张伯伦见他们这样狼狈，满脸难受。他后退到门口，依依不捨地盯着薛定邦看了好久，「我，已经付过房费。打碎灯的钱，我出。我会和旅馆的人解释，让他们来换灯。」 张伯伦关上门走了，只剩下一室狼藉。 在前田克里斯的搀扶下，薛定邦又躺回床上。不过一会儿，似乎有人进来，还在打扫什么的。他还听见了道歉的声音，之后意识就开始渐渐模煳。 等等薛定邦再度清醒，已经是第二天中午。昨天的宿醉头疼还没消除，他还是感觉不太好。 亚瑟和前田克里斯在一边低声说话，背对薛定邦。 「要不明天别勉强了？」亚瑟拿着棉球和酒精，轻轻擦拭前田克里斯后背伤口，「你这样还能沾水吗？怎么就一晚上没看着你，搞成这样？姐妹，年轻人要注意节制，不要太过火！」 「得了吧，姐妹！」酒精接触到伤口，疼得前田克里斯直嘶气，「那个张伯伦，真不是个好东西呀！我现在不想提这个。明天我完全没问题的！穿着防水服，我后背接触不到水。」 「亚瑟说得对。」薛定邦捏了捏眉心，挪到前田克里斯身边，「还是身体要紧，改期吧！」 前田克里斯眼睛瞪得圆熘熘，漂亮的脸蛋上满是欣喜：「果然还是定邦最疼我了！不过我完全没有关系的哦！我才不会因为某些人渣的出现，而放弃我的东西呢！不管是事业，还是定邦，我都不会放弃的！想要我乱了阵脚，我偏不！我才不会让敌人得偿所愿呢！」 「你真倔强。」薛定邦用力揉几下太阳穴，强打起精神，从塑胶袋里找出止血贴，「不过，我就是喜欢你这一点。阿福，你会成功拥有你想要的一切。上天不会辜负努力的人。」 前田克里斯回过头，沖薛定邦展露胜过太阳的灿烂笑容：「好的！」 时间终于到了一月三十日。前田克里斯对这一场魔术的筹备，可以追述到几年之前。从爱情旅馆出来，前田克里斯就和亚瑟开始做最后准备，他们直接去往成田酒店，和工作人员一起做表演前的最后准备。 「定邦，抱歉。我今天晚上不能陪你啦。」前田克里斯看薛定邦还是不舒服，也不忍心他跟在自己跟前。他拉住薛定邦的手，轻轻摇晃着撒娇，「你乖乖回去睡觉哦，明天上午可以来看我的啦！我要晚上八点才开始表演呢！在这之前我都要和这些破设备一起过了。」 「好。」薛定邦摸摸他脑袋，「别太累，注意休息。」 「好的！」前田克里斯甜甜微笑，「我会想你的！定邦也要想我哦！所以，来个good bye kiss，好不啦？」 当着一众工作人员的面，薛定邦吻了前田克里斯的唇：「我会想你的。」 薛定邦不是不想陪在前田克里斯身边，他还有别的事情要做。 明天表演结束，就是前田克里斯的是生日。拿和服做礼物是赶不上了，但是蛋糕、鲜花和小礼物还是不能少。薛定邦把整个下午，都花费在给前田克里斯准备生日上面。 薛定邦先是去蛋糕店，订购前田克里斯会喜欢的可爱蛋糕。草莓大福造型上，是只憨态可掬的招财猫。然后薛定邦去了鲜花店，提前预定生日的花束。 离开花店之前，薛定邦不小心踢到摆在过道边的花盆。它碌碌顺着过道滚到门口，撞上店铺玻璃门。薛定邦赶紧一熘小跑过去捡起来，发现是一盆绿萝。 寒冬天气里，这盆绿萝长得很好，郁郁葱葱的样子特别招人喜欢。 第一眼看见，薛定邦就觉得这盆植物，像极了前田克里斯。 他也说不上来是哪儿像，就是总觉得有些微妙相似。 「抱歉。」薛定邦抱起它，对店员说，「我会买下来的。」 「给您添麻烦了。」店员查看一番花盆，「没有裂开，花盆要一起买吗？不过，先生说的，要给情人送生日礼物，选择一束玫瑰花，或许来得更好哦。」 「玫瑰花吗？」薛定邦转头瞥了眼盛放的玫瑰，和它们比起来，手中的绿萝确实不甚起眼。 「我们店里有完美的玫瑰花哦。」店员拿了一只玫瑰花，放在薛定邦眼前，「生日的话，一百零一朵玫瑰最好了。花语是——最最爱。」 「……绿萝。」薛定邦捧起手中不起眼植物，「花语是什么？」 店员愣了愣，马上堆起商业化笑容回答：「坚韧、坚强、善良的本心、守望幸福、追逐梦想等寓意。也是非常好的花哦！」 第509页 「坚韧、梦想、幸福……幸福……幸福……」薛定邦反覆咀嚼过这个名词，让他在唇边打转，「阿福……幸福。」 在这一刻，薛定邦好像终于明白了些什么。 第284章 坏东西（三） 薛定邦的笑容, 如同冬日暖阳照在窗棱上。 他举起手中的植物，眼角眉梢都是对这个世界的温情：「就要这一盆。」 薛定邦满心温暖，双手抱住旺盛生长的、富有生命力的礼物, 回到了他和前田克里斯的出租公寓。说起来也奇怪, 不过才两天没有回家, 他却觉得好像已经很久没有回来。 推开门, 房间里凌乱的样子大大超乎薛定邦想像。 前田克里斯离开时在家里胡乱翻找过，而亚瑟又在今天上午，搬走了前田克里斯的氧气舱。从玄关门口的乱七八糟的脚印看来，来的可不止亚瑟一个人。 等薛定邦收拾停当, 时间已经不早。他把绿萝放在枕边，仔细查看过每一片叶子，又餵了水。 「晚安，阿福。」轻轻吻过绿萝叶片, 薛定邦安心坠入深沉美妙的梦乡。 他做了一个温暖而又舒适的梦。 梦里，白色棉花糖般的云朵包裹着他。前田克里斯窝在他怀里，随手扯下一片云朵，塞进嘴里咀嚼。 「定邦，好甜呀！」前田克里斯笑得十分可爱, 伸手勾住他的脖子，「你也尝尝看？」 薛定邦与他交换了一个温暖的、带着棉花糖香味的吻。这个吻，太过于美好, 太过于温馨, 让薛定邦有些捨不得这种感觉。 想要更多的温暖, 想要更多的安心, 想要更长时间和那个人在一起。 薛定邦张开双臂, 想要紧紧拥抱住他温暖柔软的身躯, 却扑了个空。云彩破裂成一团团小棉花似的花骨朵儿，从他的指缝和臂弯之中熘走，调皮得很。 薛定邦行了，他勐地睁开眼，伸手探向身边的位置——那里空空如也。 前田克里斯今天没有在家，他不在身边。 属于他的位置，冷的，空的，什么都没有。 薛定邦轻轻摩挲身边冰冷空位，失落感从指尖蔓延到心头。 这几个月里，薛定邦习惯了有个人陪在身边。早晨起来，能看见他甜甜的笑容，听见他甜甜的声音，感受他甜甜的拥抱和轻吻，原来是这么美好的事情。 就在薛定邦想着是不是要给前田克里斯打个电话的时候，他的电话响了起来。 听见专属前田克里斯的铃声，薛定邦忍不住嘴角上翘。接通电话，再听见听筒里传来的甜腻嗓音，薛定邦嘴角的笑意更大。 「定邦！我肚子好饿！」前田克里斯糯声糯气，带着点睡意的鼻音，听上去好像喝了一罐蜜糖似的，「我想吃定邦做的早餐，好不啦？定邦给我送早餐过来……只要我一个人的哦！不许你做给亚瑟吃！」 薛定邦拈起枕头上的一根长发，语气里都充满宠溺笑意：「嗯？又挑食？不乖。酒店的饭菜不好吃吗？」 「好吃是好吃，但没定邦做的好吃嘛。」前田克里斯又撒起来娇，「我想吃定邦做的面疙瘩汤啦！好不啦？定邦就送过来嘛。我想见见你。」 我想见见你。 这才是小蜜糖的目的。 薛定邦没有戳破只是说：「好。」 半小时之后，薛定邦提拎着保温饭盒出门。天气很好，下了好几天的雪终于停了下来。他眯起眼睛深吸一口，享受寒风掠过脸颊的清凉感觉。 「……阿福。」薛定邦面带微笑，回头看客厅。被炉还未打开，桌面上的绿萝鲜亮可爱，「等着我。」 薛定邦怕面疙瘩汤凉掉，紧赶慢赶到成田酒店。 酒店门口架起临时舞台，离地起码三米多高。舞台并不是很宽大，长宽不超过三米，上面放着一颗硕大玻璃球。几百个座椅围绕舞台。工作人员正在安装玻璃球外面的设备，各种仪器和电子显示屏之类的设备。有人一路小跑，提着大灯往舞台赶，很是忙碌。 前田克里斯不在这里，只有亚瑟在寒风当中缩着脖子，指挥把东西放这儿放那儿。 「早上好，亚瑟。」薛定邦迎了过去，对着亚瑟微笑，「前田先生呢？我还以为他会在现场？」 「早上好，薛先生。克里斯和医生在一起！」亚瑟说着，目光止不住往薛定邦手上瞟，「啊，这是……早餐？哦，我知道，我不会动他的东西！如果现在就要克里斯吃早餐的话，最好快一些。我不确定医生是否建议他吃早餐。今天在开始表演之前，他可能要吸氧很久。」 想到前田克里斯早晨在电话里面，急着想要吃早饭的话，薛定邦就忍不住微笑。他向亚瑟道过谢，顺着亚瑟指点的方向走进酒店内。 他还没有走到走廊尽头的房间，还没有看见前田克里斯，就先看见了另外一名男人。 张伯伦嘴里叼着根烟，站在走廊中间左顾右盼。 他好像迷了路，满脸都是迷惘。 在看见薛定邦的那一瞬间，张伯伦如同秋日天空般湛蓝的眼睛，瞬间明亮起来。 「薛先生！」张伯伦迎了上去，笑得很是爽朗，「能够在这里见到你，真是太荣幸啦！」 「你好，张伯伦。」薛定邦和颜悦色微笑，「你在这里做什么呢？」 「我买了前田先生的表演门票！」张伯伦从钱包里掏出摺叠得整整齐齐的门票，展开来捧在手心，「可我好像看错时间了。」他无奈耸肩，笑得十分勉强，「我还以为是早上八点，结果是晚上八点。还有十几个小时才会开始演出呢！我没地方可去……」 第510页 看着那张与尹仁极度相似的脸，薛定邦有些心软。 在张伯伦钱夹里，还有一张飞机票。 薛定邦不确定飞机票是什么时间的，张伯伦又要去哪儿。 张伯伦即将离开日本，可能以后不会再有多少见面机会。 薛定邦眼神有些暗淡，说不清楚是开心多还是失落多：「你要离开日本了吗？」 「是的，」张伯伦轻垂眼睫，声音有些哽咽，「我……明天早上九点的飞机。东京直飞拉斯维加斯，薛先生说得对，我会听你的话。……回家。」 「或许等会，你愿意喝杯咖啡。」薛定邦有些不忍，「我先得给阿福……我是说，前田先生……我得给他送早餐，你愿意在这里等我的话，我们可以喝杯咖啡聊一会儿。」 张伯伦抬起头，目光惊诧。他眼中泪光闪烁，「薛先生，能够在这里遇见你，是我这辈子经歷过最幸运的事情。」 「那你这辈子还真短呀。」 前田克里斯的声音从走廊另一端传来，他靠在墙上，表情显得十分不友善。 「哎呀呀，我还以为是什么东西这么臭呢？」他挑高眉毛，双手交叉在胸前朝他们走来，「原来是这里来了个垃圾呢！你来找我的男朋友，有什么事情吗？」 「张伯伦明天坐飞机离开日本。」薛定邦接过话，朝前田克里斯走去，「来，你的面疙瘩汤。」 前田克里斯双手接过保温盒，笑得甜滋滋：「面疙瘩汤好香啊！果然定邦最疼我了！吶，定邦等会儿，能不能去洗个澡呀？你身上有流浪狗的臭味呢，下次可不要让随便什么傢伙都来蹭你哦。」 「是吗？」薛定邦面带疑惑，抬起袖子嗅了嗅，笃定地说道，「我没有闻到臭味。」 「定邦！」前田克里斯小脸一黑，声音也高了几度，「那只流浪狗，很讨厌的啦！消失那么久，在别的男人家里接住的话，难免会染上野男人的尿腥味嘛！或许，还有什么汗臭和别的臭味呢！」 「你是在说你自己吗？」张伯伦也不急，表情平静地望向前田克里斯，「关于前田先生，在拉斯维加斯的传言，我听客人们聊了很多。在美国讨生活很不容易，我只能对此表示遗憾。」 「胡说八道！」前田克里斯抓住保温盒子抱在怀里不撒手，仰头看薛定邦眼神闪烁，语气急切，「定邦，你不要相信他的鬼话啦！除了你，我才没有别的男人呢！不要听那只臭狗乱讲！只要是个男人，他都可以上去舔！可谁会搭理他呢？哼！」 「阿福。」薛定邦觉得前田克里斯说得过分，捉住他肩膀把人往屋里带，「汤凉了不好吃，先吃早餐好吗？」 「好的！」前田克里斯甜滋滋笑，「和定邦在一起的每一秒都这么宝贵，怎么可以拿来听这只败犬狂吠呢？吶，不受欢迎的傢伙，就是这么闲得慌呢！我可是很忙的！」 「前田先生说得对，我确实没有你受欢迎。而且，也没有你香。」张伯伦不咸不淡地说，「我也没有办法随时都把自己洗的香喷喷的，辗转在各路人士中间。我的工作简单枯燥，只是站着发牌而已，确实没有前田先生那样忙碌。」 「臭狗，你以为定邦会相信你的屁话吗？」前田克里斯冷哼一声，翻了个白眼，「哎呀呀，这里的空气都臭起来了呢！定邦，我们换个地方吧？垃圾站都没有他嘴巴那么臭，真是熏死我了！」 「好的，海妖。」张伯伦说，「祝你用餐愉快！」 说完，他转身就走，根本没有给前田克里斯反驳的机会。 前田克里斯小脸蛋气得发红，冲着张伯伦的背影喊：「滚回垃圾堆里去！美国才是你应该去的地方！」 薛定邦拉走前田克里斯，回到酒店为他准备的房间里。吃完早餐，不管前田克里斯再不情愿，都要暂时和薛定邦分开。 前田克里斯抱着薛定邦，小鸟儿一样蜷在薛定邦怀里，说：「我捨不得定邦走嘛！吶，吶，定邦看着我在这里做准备，吸氧什么的不好吗？」 第285章 坏东西（四） 其实也说不上不好, 可薛定邦下午还有自己的计划。 蛋糕店的订单还在口袋里，生日也不可能光是吃蛋糕。 「抱歉，阿福。」薛定邦摸摸他头毛, 如同羽毛般轻柔地吻上他眼睫, 「我得回去洗碗。晚上我回来看你表演的, 今天你可不能分心。乖乖在这里, 好好听医生的，不要勉强。乖一些，好吗？」 前田克里斯眼球轻轻颤动，他捏住薛定邦的手指头, 说：「吶，定邦……你回去就回去，可不能去见张伯伦哦。你要答应我，我才能安得下心来呢！喝咖啡什么的, 你自己去喝就好了啦！别和那只臭狗一起喝！他脏死了！」 「好。」薛定邦勾住他小指头轻轻拉扯，「我们就这么说定了？嗯？」 「好的！」前田克里斯用力勾住薛定邦的手，带到自己胸口双手捧住，「定邦，请你今天晚上, 见证新的世界记录诞生吧！我一定会加油的，定邦也要为我加油哦！」 「我相信你。」薛定邦说。 话虽然是那样说，告别前田克里斯之后, 薛定邦还是来到了后台。亚瑟正在那里检查道具, 他工作得很投入, 完全没有注意到薛定邦来到身后。 「这些都是今天晚上要使用的道具吗？」 薛定邦的声音惊得亚瑟不轻, 他蹦起来, 转头瞧见是薛定邦, 才松了口气似的拍拍胸口：「是薛先生啊！你吓我一跳。」 第511页 「你以为是谁？」薛定邦走到他身边，扫视过一遍工具，不由得皱起眉头，「不是憋气表演吗？这些手铐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或许是坏人。克里斯总是得罪人……」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亚瑟赶紧用力拍打几下桌子，「坏的不灵，好的灵！坏的不灵好的灵！嗨！薛先生，克里斯总说我容易操心过度，可我还是想要再检查检查才比较放心。我不想拉斯维加斯的事情重演，你懂我的意思吧？」 「那可以不用手铐，更加安全。」薛定邦拿起摆在桌子上的铁圈，每一枚的重量都超过他的想像，「加起来起码有十几磅重，水沉女巫都不会在身上绑这么多铁。」 亚瑟被他给逗笑了，摇晃脑袋把手铐从薛定邦手里夺了回来：「这不是我的主意，是克里斯想的，薛先生。让观众坐在寒风里看一个人憋气，而不让他们感到无聊挺难的。所以我们需要增加一些看点。薛先生，请相信克里斯的专业，以及他的运气。」 薛定邦目光巡视过一遍桌面，每一样道具上都贴有不干胶标籤。虽说标籤颜色各不相同，但上面纤细秀气的字迹，明显出自前田克里斯。 魔术师助手亚瑟手拿钥匙，把每个金属拷都打开后又关上，并用钥匙再次打开，如此重复数遍。 「辛苦你了，亚瑟。」薛定邦拿起钥匙，把亚瑟开过的锁又开了个遍，「这次，应该不会有问题。」 「你很担心他。」亚瑟撩起眼皮，瞥了眼薛定邦，「我看得出来。嗨，薛先生，我得说，克里斯真是交上天大的好运啦！上帝保佑他，能够遇见你这样的男人。薛先生知道克里斯被称为『海妖』的真正原因吗？可不是因为讨厌他的人所宣称的那样！」 薛定邦脸上有些尴尬。 「嗯。」薛定邦把目光挪开，将一件件道具摆回原处，「你听见了？」 「想不听见也难，是吗？」亚瑟耸耸肩，摊开满是污渍的双手，「我入圈的时间比克里斯早很多，我知道在圈子里面，有些男人只是想要点刺激。他们会和男人接吻、拥抱甚至是做那种事情……你懂我的意思。但那些人，是不会想和男人恋爱的。」 亚瑟一句话，道破残忍事实。 他说得轻描淡写，却让薛定邦内心隐隐作痛。 「克里斯在拉斯维加斯刚刚遇见你的时候，我也为这个问题苦恼过。」亚瑟挠挠头，显得颇难为情，「我不知道克里斯在认识我之前经歷过什么，让他会表现出对一切都无所谓的态度。他面对你，完全就像变了一个人。我简直不认识他！」 「我不知道他以前如何。」薛定邦内心并不如表情淡然，但他可以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也没有多大兴趣。现在阿福在我身边，就已经很好。不管他是不是『海妖』，现在只是我的阿福。」 「他不是传言中的那种人。克里斯简直就像是在脖子上长了鳃一样！『海妖』最开始可是对他的褒奖，再也没有哪名极限魔术师比他更加擅长水下表演啦！」亚瑟说，「优秀的人，总是容易招嫉妒，克里斯有时候也挺认真的，不像他表面上看起来那样玩世不恭。」 薛定邦垂眸凝视手中钥匙，冰冷的小金属片儿，已经沾染上他的体温，他的指纹，他的气味。拿到手里的东西，只要经过如此把玩，就好像是变成了自己的一样。 钥匙下面有根细小但却十分结实的红丝线，薛定邦小指头勾着线。好似月老，为他签上红线。这条红线的另一端，今天晚上要牵到前田克里斯小指头上。 此等事实，令薛定邦感觉身心愉悦，不由得笑了起来。 「克里斯对薛先生，是认真的。」亚瑟说，「甚至可以说，有些……像灯蛾。情愿燃烧而死，也不愿意在冰冷黑暗中生存。你懂的我的意思吧？」 「我对阿福也是认真的。」薛定邦手指轻轻碾过钥匙，掂量它在自己手心中的重量，「他也是我的火焰。」 查看好道具，薛定邦告别亚瑟。他刚刚出门还没走几步，就看见靠在窗户边抽菸的张伯伦。 烟雾缭绕张伯伦忧伤失落的面孔，他身影孤单，动作落寞，正在出神。他眺望远方的双眸没有焦距，难以让人猜出他内心在想些什么。 即使是薛定邦的靠近，也未能让张伯伦反应过来。 「你在等我吗？」薛定邦站在他背后柔声问，「张伯伦？」 张伯伦身体震颤，手跟着抖了下，烟没夹住。燃烧中的香菸顺着窗户掉落，在空气中划出一道烟痕。张伯伦懊恼万分抓抓头髮，看着它掉进自己伸手都够不到的地方。 「真可惜，我还没有吸一口。」他说，「薛先生，我们……还可以去喝咖啡吗？找个有抽菸区的咖啡厅？」 「张伯伦，其实……」薛定邦愣了愣，斟酌词语说道，「明天是前田先生的生日，所以我得……」 「生日吗？」张伯伦勉强展露苍凉笑容，「我已经不记得我上次生日是什么时候。薛先生真是个好人，前田先生很幸福。」他伸手抹掉眼角泪珠，笑着说，「有些羡慕他。薛先生，请您替我祝前田先生生日快乐。不，希望他每天都可以过得快乐。」 「我会的。」薛定邦微笑回答，「所以……」 「所以，我得走啦！」张伯伦拍拍衣服上的菸灰，泪珠儿在眼里直打转，声音也有些哽咽，「我或许，应该现在就去机场等着。也许航班会提前呢？再见，薛先生！」 第512页 薛定邦目送张伯伦离开。他低垂脑袋，单薄的背影，刺痛得薛定邦眼睛发酸。 「等等，张伯伦。」薛定邦开口叫住了他，「十二点之前，我还有时间。在此午饭之前，我们可以聊一会儿？你有想去的餐厅吗？」 张伯伦立在原地，快速转过来身来。他目光越过薛定邦肩头，落在薛定邦身后。他还未完全展开的笑容僵在脸上，又讪讪闭上嘴，垂下眼睛盯住自己鞋尖看。 薛定邦回过头，顺着张伯伦的目光看见了亚瑟。 亚瑟嘴里叼着烟没点，瞪大眼睛左看右看周围没人，才疑惑地指着自己的鼻子：「我？」 「没什么。」薛定邦说，「你这是要去哪儿？」 亚瑟耸耸肩，歪脑袋手指张伯伦后退：「我去看看克里斯。薛先生，这次，我有记得锁门！」 「薛先生，」张伯伦快走几步，抓住薛定邦的袖子言语恳切，「其实，在拉斯维加斯，我……」 薛定邦摆摆手，示意张伯伦现在先住嘴。他转头去看亚瑟，魔术师助手撇撇嘴，带着满脸不屑转过墙角，消失在视线内。 「去咖啡厅。」薛定邦拉开张伯伦的手，「我可以慢慢听你讲。」 薛定邦带着张伯伦，来到成田酒店不过一条马路之隔的咖啡厅里。虽然时间还是上午，咖啡厅里面已经有不少不想买票又想看表演的人，在此地蹲守。 看来成田家对这次表演的宣传十分到位，薛定邦坐在咖啡馆，都可以看见在天上飞的无人机。据说晚上还会有投影表演，把前田克里斯的影像投向天幕。 他们坐的位置靠窗，张伯伦也出神地盯着天空看了好大一会儿，才开口说：「薛先生，你能够相信我吗？」 「你是指什么？」薛定邦点了咖啡，拿起菜单漫无目地翻看，目光却总是落到张伯伦长了冻疮的手指上，「药，有擦过吗？你的手指看上去情况不太好。」 尹仁到纽约第一个冬天，从小娇生惯养的大少爷，一下子住进没暖气的地下室，还没有薛定邦在身边照顾。 毫无意外，尹仁的手生了冻疮。 圣诞节，薛定邦去看尹仁。 一见面，尹仁就诉苦，说手又痒又疼，几乎无法蜷曲。 薛定邦给他买了擦冻疮的膏药，安慰他，以及…… 帮他的手保暖。 薛定邦握住张伯伦的双手，捧在掌心，就像当初捧住尹仁的手一样。 第286章 坏东西（五） 张伯伦受宠若惊, 反握住薛定邦的手，与他十指相扣。 「……薛先生！」张伯伦激动得浑身发抖声音打颤，他两只手都抓住了薛定邦, 苍白的肌肤染上一层红晕, 「你还是关心我的, 对吗？回美国, 回美国吧！」 「我会去美国，但得等我处理好所有事情。」薛定邦拽过张伯伦冻伤的手，「现在我们得先处理一下你的冻伤，在这里等着我, 不要乱跑。我很快就回来。」 张伯伦张了张嘴，把剩下的话都吞进肚子里。 看他乖巧的样子，薛定邦笑了笑，丢下句「等着我」, 便飞奔出门。 药店附近就有，薛定邦买了盒治疗冻疮的药膏以及内服药物，来回时间也不过三十来分钟。 透过玻璃窗，薛定邦看见张伯伦趴在桌子上，脑袋埋进臂弯里, 不知道在想什么。室内外的温差，让窗户玻璃起了一层雾气，又因寒冷天气而结成冰花, 给玻璃窗镶上一圈儿漂亮的装饰。 从窗户外面望去, 在室内的人物显得朦朦胧胧, 好似在另一个世界般梦幻。特别是坐在窗边的张伯伦, 在白色雾凇与冰晶之间, 他是色彩最丰富的那个。 张伯伦似乎感受到了薛定邦的目光, 他抬起头，略带迷惘眼眸在周围搜寻。当他的目光终于和薛定邦相触，他的脸上立即浮现出文雅古典的微笑。他的笑容，此时有一种穿透时光的美，好似挂在罗浮宫肖像画。任何捡此画面的人，都将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象。 薛定邦提着药走进咖啡厅，属于薛定邦的那一杯咖啡，已经没有多少热气。 「薛先生娚鼢，」张伯伦眨眨眼，脸颊还有未曾褪却的潮红，「要重新叫杯热的吗？」 薛定邦摆摆手，把没有微凉的咖啡一饮而尽：「把手给我。」 尽管有些犹豫，张伯伦还是把手伸了过去。 他的手，冰凉，僵硬，就像那年冬天尹仁的手一样。 薛定邦打开药膏，仔细地给他擦拭每一处冻疮与伤口。张伯伦的手指很细，皮肤很白，关节处泛出不自然的红色，破裂的口子几乎都是在关节部位。 生了冻疮的手指，比正常手指粗三倍，比尹仁那年冬天还要严重。 薛定邦手指沾上药膏，在每个部分都小心涂抹，不漏掉任何一点细小伤口。 张伯伦凝视薛定邦认真的面孔许久，乖顺地让他给自己两手涂抹药膏。 「好了。」擦完药，薛定邦把药膏和药盒都拿出来，推到张伯伦面前，「每天洗干净手后，擦两次到三次。睡觉之前擦，效果会很好。我看你今天手挺干净的，就这样给你擦了。这里还有一盒药，每天吃三次，饭前半小时吃。你现在先吃一次。」 「谢谢你，薛先生。」张伯伦抽抽鼻子，感受不断钻入鼻孔的清亮香味，那是从他手上散发出来的药膏气味，「我在你心里，到底是什么呢？」 第513页 薛定邦的手停在半空。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服务生，请送杯水过来。」 「薛先生，我到底算什么呢？」张伯伦抓住薛定邦举起的手，大胆地探出身子凑过去。 在薛定邦面前，张伯伦总是胆小温顺模样。他现在的举动，把薛定邦惊得不轻。 「张伯伦先生？！」薛定邦抽回手，手肘不小心碰翻咖啡杯。 杯子顺着桌沿滚动，即将落地时，薛定邦勾住杯子把手。 「真危险。」薛定邦摆正咖啡杯，两眼始终没有去看张伯伦。 「薛先生，我，到底……」张伯伦双手撑住桌面，揣紧了拳头，「在你心里，到底是什么呢？」 他问了三遍，再不回答，实在说不过去。 薛定邦瞥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凝视空空如也的咖啡杯：「朋友。」 「朋友吗？」张伯伦问，「只是朋友吗？即使是，我总是和前田先生吵架，我也是你的朋友吗？」 薛定邦低垂眉眼，只能看见他揣紧的拳头，不断颤抖。 「或许，能够成为很好的朋友。」薛定邦说，「如果你不总是和阿福吵架，你们也会成为朋友。」 「薛先生，前田先生可比要滚到地上的咖啡杯危险得多。」张伯伦冷笑道，「他恨我，我看得出来。他甚至会有互相至我死地的想法。而他也确实这样做了……」 服务生的出现，略微缓解薛定邦的尴尬。他冲着年轻服务生微笑，双手把水推到张伯伦面前：「先吃药。」 「薛先生，在情感方面……是容易逃避的那种类型。」张伯伦抿了一口水，接过薛定邦拆开的药丸吞下，「你知道前田先生，在拉斯维加斯对我做了什么吗？」 薛定邦没有回答。 薛定邦无法回答。 他只能沉默、冷静，就这样盯住张伯伦的脸看。他如同贴在玻璃上的冰花，用近乎于冷漠的眼光审视周遭的一切，包括张伯伦。 「他陷害我，让我进监狱，你知道我在里面过的是什么日子吗？！」张伯伦拉扯嘴角，勉强挤压出一个比哭泣更加难看的笑容，「薛先生，我是无辜的。不管你相信不相信，我都没有在前田先生的道具上做什么手脚。那不是我做的，不是我！」 盛怒之下，张伯伦再也无法控制情绪，一拳头锤在桌面上，震倒了水杯。 清水顺着桌面流淌，弄得满地都是。 薛定邦抬起头，凝视张伯伦愤愤不平的脸。他不断起伏的胸脯之下，是激烈跳动的心脏。血液在他身体里奔腾咆哮，汇聚到头部染红了他的脸。 「抱歉，张伯伦。」薛定邦压压手，示意他坐下来，「你能先坐下，冷静一点吗？」 「薛先生，我是被释放的，不是保释。我是无辜的。」张伯伦越过桌面，抓住薛定邦的衣领，「我是无辜的啊！」 他吵闹的声音，引得不少客人往他们座位上看。服务生以为出了什么事情，朝着他们走过来。薛定邦尴尬得很，摆摆手示意这边没事，阻止了服务生的靠近。 「张伯伦，你先冷静一点，好吗？」薛定邦摸了摸张伯伦的手腕，柔声说，「或许这里面有什么误会。我们可以好好谈谈，只要你可以冷静地坐下来，我们就可以谈。」 暖意从薛定邦指尖传来，安抚了躁动的男人。他狂乱的表情渐渐冷却下来，回归平静。 「抱歉，薛先生。」张伯伦松开薛定邦，坐回自己的位置，双手捂住脸，「天吶，我对你做了什么。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要喝点什么吗？」薛定邦招招手，让呆在原地许久的服务生过来，「请再给他一杯咖啡。」 喝过咖啡，张伯伦平静了不少。 「你有话说。」薛定邦盯着他，眼睛一瞬不瞬，「我听着呢，随时都可以开始。」 「薛先生，我报復前田先生的事情，你不生气吗？」张伯伦平静无波的表情下，蕴含了太多的情绪，「你应该知道的，什么事情都瞒不过你的眼睛。」 清冷如同月华的冬日阳光，悄悄透过树叶，洒下一片斑驳。树叶打着捲儿，撞上窗户玻璃而后滑落。薛定邦安静地看着张伯伦，好似周围的人都不存在一般，只看着他。 张伯伦眨眨眼，无法直视英俊逼人的男人。 「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薛先生。」张伯伦深深吸入一口空气，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自己的双手，「我确实做了对不起前田先生的事情……让他误会，让他吃醋。从窗户里把流浪猫塞进去，弄破他的礼服。」 「嗯。」薛定邦从鼻腔里挤出一声闷哼，算是回答。 「薛先生，在拉斯维加斯，你不应该救我。」张伯伦平静且冷淡，好像不是在说自己的事情，「你并没有把我拉出地狱，但你给了我希望。我本可以忍受黑暗，只要我没有见过光明。我本不会感到绝望，只要我看不到希望……你给我了我希望，又残忍地夺走了我的希望。」 「我做了蠢事，显得幼稚可笑。」张伯伦抬起脸，表情依旧没有波澜，「前田先生在嘲笑我，整个世界，都在嘲笑我……可我很喜欢这样，因为，是薛先生让我变成这样。」 薛定邦手指轻轻摩挲空咖啡杯的杯沿，幽幽开口：「那不是对的，张伯伦。」 「我不认为我做错了，我没有做错！」张伯伦说，「如果说我真的真的错了什么，那么我唯一错的事情——就是我爱你！我的错就是我爱过你，现在依然还爱着你！所以，我才会遭遇这样的对待，才会一次比一次更加糟糕，在该死世界该死地活着！」 第514页 薛定邦脑袋嗡嗡作响，仿佛那天晚上尹仁的咆哮，又响彻在耳边。他掏出香菸，打火机却怎么都点不燃。 「抱歉，我没办法……」薛定邦嘆了口气，「点燃它……」 「薛先生，我不期望你能够给我正面回答。」张伯伦说完这句话，展露出凄凉的微笑，「不管我的想法是什么样，都和你没有什么关系了。我爱你，这和你又有多大关系呢？不，它与你无关。只是我保存在心底的一份感情罢了，这是我的感情，不是你的。」 「……张伯伦。」薛定邦把打火机拍在桌面上。古旧黄铜满是划痕，一旦离开薛定邦的手心，热量也会以极快的速度冷却下去。手心是不能捂热所有东西的，就算是暂时捂热了，也凉得快。 薛定邦抽抽嘴角，头也不抬地说：「你……还是回家去吧。」 第287章 成人日（一） 薛定邦没有想到, 张伯伦离开时，竟然什么都没有说。 或许，他想要说的话已经说尽。 整个下午, 薛定邦都有些恍惚。 最大的麻烦, 已经解决了吗？结局来得如此轻描淡写, 反而令人觉得没有真实感。 嘴叼香菸, 薛定邦凝视锅里煮得咕咚咕咚作响的汤汁。 今天晚上，如果一切顺利，前田克里斯就要年满二十岁。他们可能回去饮酒，通宵作乐, 共享人生美好时光。他们会度过一个难忘的夜晚，而后带着宿醉的头疼醒来。 薛定邦独自吃过晚饭，把热汤装进保温杯，带到表演现场。 晚上七点十分, 场地里已经坐满了人。热场表演的姑娘们围绕玻璃球又唱又跳，而魔术助手亚瑟正在往玻璃球里面注水。旁边巨大温度计显示，水温四十一度到四十二度。数字偶有跳动，但幅度不大。 「薛先生！薛先生！」亚瑟眼尖，一下子就发现了薛定邦。他低声吩咐几句, 从舞台上蹦跶下来，拽住薛定邦的胳膊就往一边拖，「这边, 这边！克里斯给你留了最好的位置, 超级vip位, 绝对可以看得超级清楚！」 「不用了。」薛定邦扯开亚瑟的手, 从兜里摸出票来, 「我买了票, 位置在e区。那边也可以看得清楚。」 「什么？！你买了票？！」亚瑟白眼差点翻到天灵盖，「你来看你男朋友的表演，还要买票？天吶，天吶，天吶！薛先生，这也太奇怪了！」 「不奇怪。」薛定邦微笑回答，「阿福的表演，我支持他一张票钱，有什么奇怪的呢？」 亚瑟挠挠头，眉毛眼睛都快皱到一起：「要说哪里奇怪……你听上去像克里斯爸爸，而不是男朋友。」 薛定邦忍不住笑了出来，把保温杯递给亚瑟：「我做了热汤，可以暖暖身子。如果他在表演之前可以喝的话，多少喝一些。如果不可以喝，表演结束之后喝。」 「好的，我会送到。」亚瑟耸肩撇嘴，直接把情绪写在脸上，「我想他一定会很开心的。薛先生，我得去看看克里斯的情况了。」 「祝你们演出成功。」薛定邦说。 表演很快就要开始，场上几乎座无虚席。只有薛定邦右手边的位置空着，他左手边坐着两名一分钟前，才匆匆赶来的小姑娘。 她俩脸蛋红扑扑，笑得很是开心，兴奋地叽叽喳喳讨论个不停，说着什么「免费咖啡」和「超帅的」之类的话。 她俩偷偷看薛定邦时，薛定邦对她们报以温和微笑。 薛定邦温暖亲和的笑容，没有任何人可以抵御。 俩小姑娘跟着笑起来，点头说：「你好。」 他们互相寒暄到此为止。 聚光灯照亮舞台，解说上台就是一通噼里啪啦，嘴皮子利索得很。他逗得台下观众哈哈大笑，前仰后合，顺着话题引出今天晚上的主角——魔术师克里斯和他的助手亚瑟。 先出场的是亚瑟，他从台下跑上来，肩膀上扛着根大管子，白花花软蓬蓬的泡沫洒了一路。到了台上，亚瑟那是二话不说，直接就冲着解说狂喷。直喷得解说吱吱哇哇乱叫，抬起胳膊挡住脸明确表示拒绝，但还是被喷成了个雪人。 台下有观众发出不满的声音，说好的魔术表演，拿泡沫喷人算什么？一点意思都没有？！ 随着嘘声响起，亚瑟把管子往肩膀上一抗，朗声说道：「女士们，先生们！魔术师海妖克里斯！」 成了雪人的解说把脸一抹，露出前田克里斯漂亮的面孔。他露出而笑，拍打掉身上的泡沫，向着观众们鞠躬。 观众席里爆发出一阵欢唿，解说也从后面的角落走出来大喊：「太神奇啦！」 趁着亚瑟给前田克里斯沖洗身上泡沫的时间，聚光灯打在解说身上。他一熘小跑上台，举起话筒怼到前田克里斯嘴边：「请问你会魔法吗？」 「是的哦，我可是会魔法的塞壬海妖哟！」前田克里斯调皮眨眼，「可不要看我太久哦，会疯狂迷恋上我也不一定哦。」 「海妖？」解说夸张地张大嘴，喊道，「这是真的吗？所以你要怎么证明呢？」 「今天呢，我会在爱的四十二度水里面，挑战世界憋气记录。」前田克里斯「大概憋个二十五分钟左右。」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解说疯狂摇头，「人类不可能做到！你有鳃吗？」 前田克里斯笑着仰起脖子，让解说检查。他没有鳃，衣服也是普通的潜水服，太过于紧身的服装，也没有可以在里面安装管子之类作弊的可能。 第515页 「我可以做到哦。」前田克里斯目光精准搜索到薛定邦，与他四目相对，「我的水手也来到了现场支持我，只要有那个人在呀，我觉得我什么事情我都可以办到。」 前田克里斯最后吸过几口氧，八点准时沉入水中。 有的观众开始屏息静气，盯住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解说从不冷场，妙语连珠。 观众目不转睛，大气不敢出。 薛定邦旁边的两名女孩咖啡都忘了喝，伸长脖子好奇打量玻璃钢里漂亮的男人。 她俩的目光，让薛定邦隐隐有些不快，又不能去横加指责。薛定邦选择掏出手机，尝试转移注意力。可他不管看什么，做什么，都无法控制眼睛往舞台上瞟。 「不好意思。」表演进行到十几分钟，身边小姑娘终于忍不住开口。 薛定邦转过头，对她微笑，示意她说下去。 「咖啡，能帮我们拿一下吗？」姑娘说，「就一会儿。拜託了！」 薛定邦笑笑：「看来是很重要的咖啡杯。」 「也没有啦，只是……在那边有个超帅的推销员小哥，」小姑娘不好意思红了脸，「他说，拿着这个咖啡杯，可以无限续杯哦！」 两名姑娘结伴去厕所，丢下还在舞台上憋气的前田克里斯。 薛定邦手里端着两杯咖啡，心里多少还是有点无奈。 「薛先生还是这样，不善于拒绝人。」声音从薛定邦右手边响起。 是张伯伦的声音。 薛定邦抬起头，望向舞台上的大玻璃球。旁边计时器显示，前田克里斯已经憋气二十分四十秒。 「我还以为你回去了。」薛定邦说，「不值得做到这种程度的。」 张伯伦坐到薛定邦身边，双手紧紧抓住膝盖苦笑：「为了薛先生，一切都值得。」 亚瑟轻轻敲击玻璃缸，与前田克里斯用手势交流。 灯光照亮盛满水的玻璃球，营造出梦幻氛围。五光十色的色彩之中，前田克里斯缓缓张开双眼。他的头髮如同海藻般在水中飘荡。 「他很漂亮。」张伯伦苦笑摇头，「很多人都喜欢过他。薛先生，你想知道前田先生的车是怎么来的吗？」 「不想。」薛定邦眼神都没有多给张伯伦些许，他始终看着前田克里斯，看着他在水下平静的面孔。「张伯伦，如果你是来看他表演的，我和阿福都很高兴。」 张伯伦幽幽看着薛定邦，说：「如果不是呢？」 舞台上，前田克里斯正在盯着他们。薛定邦迎上他的目光，对着他微笑。 不需要任何言语，也能够传递他的心情。 前田克里斯收到了，他也在冲着薛定邦微笑。 优雅、漂亮的海妖，已经在水下憋气超过二十二分钟。他看上去依旧从容且游刃有余，让人几乎都要怀疑，是不是刚刚解说看错了，他脖子上或许真的有鳃。 张伯伦看了一眼前田克里斯，起身拦在薛定邦面前。 「薛先生，我可以加咖啡吗？」张伯伦俯低身体，缓缓靠近薛定邦，「这是我的新工作，薛先生应该不会阻拦我的工作吧？」 张伯伦高挑的身材，完全阻挡住薛定邦的视线。他无法看清楚舞台上的前田克里斯，情绪一时间有些焦躁。 「差不多可以了，张伯伦。」薛定邦嘆了口气，把咖啡放在旁边的座位上，「请不要挡到后面的观众，可以吗？」 「可以。」张伯伦说，将身体俯得更低。 张伯伦探出双手，抓在薛定邦身后座椅靠背。他的唿吸，温热急促，喷洒在薛定邦脸上。他的嘴唇，和薛定邦的，碰到了一起。 薛定邦愣了片刻，伸手推拒张伯伦逐渐靠过来的身体。 可张伯伦竟将浑身的力气都压在薛定邦身上，向着他直接压过来。塑料座椅撑不住两名成年男子的重量，后腿崩裂开来，碎片飞溅到后面的观众脸上，吓得一群观众惊声尖叫。 若是薛定邦先知先觉，他会选择去vip座位，和成田奶奶坐一起。 但现在，薛定邦眼前，只有一片金星。他后脑勺着地，疼得一时间都没办法说出话来。 趴在他身上的重量，真实存在，压得薛定邦有些唿吸不畅。 「……我爱你。」 一片昏花之中，薛定邦听见男人低沉的表白声。 周围起了骚乱，薛定邦听着杂乱遥远的声音，神志有些恍惚。 舞台上，前田克里斯吐出一大口气泡。他憋气已经超过二十三分钟三十五秒，打破世界纪录已经近在眼前。他坚持不了多久了，更多的气泡，正从前田克里斯嘴里溢出。若不是他的鼻子上有夹子，可能这些水，就要顺着他的鼻腔往肺部灌。 亚瑟慌忙敲击玻璃缸，示意前田克里斯停止：「钥匙！克里斯，打开锁！」 前田克里斯痛苦地垂下头，脸皱成一团。他摸索到袖口上的钥匙绳，轻巧地把钥匙捏住，却怎么都打不开锁。 第288章 成人日（二） 舞台下, 薛定邦和张伯伦倒成一团，观众们乱糟糟叫嚷，乱成一团。 舞台上, 前田克里斯呛水越来越厉害。他的手软了下来, 干脆丢掉钥匙, 发出求救手势。 薛定邦推开张伯伦, 从地上爬起来，狼狈不堪。他第一眼就去搜索前田克里斯，却看见他的小蜜糖，如同献祭给水神的祭品一般, 痛苦地扭动挣扎。 第516页 前田克里斯被绑成维特鲁威人的姿势，让他的挣扎看上去更加令人揪心。 舞台下面的观众们不是在嘲讽他演出失败了，而是集体露出惊讶、恐惧和同情的表情。 看着活生生的人，在面前挣扎着, 可能会死，是个人都会害怕与痛心。而这个人如果是自己最为重要的人，那么这份害怕与痛心，则会数倍放大。 「阿福！」不顾后脑勺的疼痛，薛定邦沖了过去。 工作人员慌忙跑过去, 在一旁等待的潜水员赶紧下水，直接用钳子把拷住前田克里斯四肢的镣铐解开。 薛定邦挤开人群，冲到舞台下面。他还没有来得及抬脚上楼梯, 就被台下的保安拦住。 「别拦我！」气急之下, 薛定邦就是给了那名陌生保安一拳, 「他是我男朋友！」 亚瑟看这里已经够乱, 赶紧过去给薛定邦解围：「天吶, 薛先生！不要拦他！放他上来！快过来！」 「对不起。」薛定邦向保安道歉, 整整衣服一步跨上三级阶梯，「阿福怎么样了？」 潜水员托着前田克里斯的身体，他整个人都靠在玻璃缸边缘，仰面朝天，双唇紧闭。医生检查过他，只是说：「他昏迷过去了呢，得赶紧送医院才行。」 「……阿福。」薛定邦踩着阶梯来到前田克里斯身边，捧住他湿漉漉的脸，「为什么会这样？阿福，你醒醒。你不要吓我，你会没事的，对吗？」 前田克里斯无知无觉，紧闭双眼，面色灰白。好似无论周围发生了什么事情，无论薛定邦说了什么，都与他无关。 恐惧感如同一盆冷水，从头到脚把薛定邦淋了个通透。 可爱的小蜜糖……如果再也不能听见他的声音，再也不能看见他的微笑，再也无法品尝他的甜美。 那薛定邦的自我，薛定邦的存在，还有什么意义呢？ 「别这样。」薛定邦捧住前田克里斯的脸，用力吻住他饱满的额头，「阿福，别这样。」 医生给前田克里斯做过急救，救护车将他运走。 薛定邦和亚瑟面对面蜷在车子里，相对无言。 很快，前田克里斯被推进急救室。 等待令人煎熬、令人坐立难安。在拉斯维加斯时，薛定邦就经歷过这样的场面，旧日噩梦重来，比第一次经歷更加可怕。 「薛先生，克里斯会没事的。」亚瑟双手扭搅在一起，手肘撑住膝盖，看上去薛定邦还要紧张，「你不要在这里走来走去地晃，我头晕得厉害。」 「抱歉，亚瑟。」薛定邦抓抓头髮，踱步到急救室门口。「你介意我抽菸吗？」 亚瑟耸耸肩，表示不在意。他目光跟随薛定邦来回挪动，终究还是忍不住开了口：「薛先生，烟点反了。」 薛定邦一愣，才发现自己嘴里叼的是菸头，而过滤嘴被强行点燃，燃烧了好大一截。 幸好急救室医生及时推开门，才打破了薛定邦的尴尬。 「医生，」薛定邦迎过去，把菸头藏在背后，「前田先生怎么样了？」 「没有大的问题，只是昏迷着呢。」医生点点头，语气严肃又亲切，「需要住院观察一阵，等他从昏迷当中醒过来再说。前田先生很年轻，身体也很强壮，请放心，不会有大碍。」 向医生道过谢，薛定邦和亚瑟一起跟着去了病房。 前田克里斯躺在洁白的床单上，显得那么安宁平和。他双手放在被子外面，指头上夹着医疗器械，脸上的氧气罩连着唿吸机。 亚瑟真看不得这样的场面，鼻子一红眼泪哗哗往下流。 「……克里斯。」亚瑟哀嚎出声，扑到前田克里斯的病床旁边。「快点醒来吧，拜託你！醒醒！今天晚上还有你的生日派对，你是万众瞩目的明星，大家都等着要看你！克里斯，不要再睡了……求你了！」 亚瑟真心实意地在为前田克里斯难过，他泪水满脸流淌，和红彤彤鼻头里流出来的鼻水混在一起。 生日…… 薛定邦闭了闭眼。 再过几个小时，就是前田克里斯二十岁的生日。 他曾经那么期待二十岁的生日，曾经构想过种种度过生日的方式，唯独没有现在这幅悽惨模样——躺在床上，戴着唿吸机。他的面色苍白到发灰，身体被灯光一照，显得都有些半透明。 薛定邦捏了捏内心，难以言喻的痛苦在心中翻涌。 「看来，他要在病房度过生日。」薛定邦说，「亚瑟，你能在这里照看他一会儿吗？」 亚瑟抬起哭得乱七八的脸，抹了一把鼻涕哽咽问道：「薛先生？你要离开？」 「我去给他拿生日蛋糕，还有礼物。」薛定邦目光越过亚瑟，停留在前田克里斯身上许久，「小孩子若是不好好过生日，会长不大的。如果他醒来了，麻烦你告诉他我去了哪儿，让他等我回来。」 「没问题，薛先生！」亚瑟把胸脯拍得啪啪响，「我不会让任何人再来伤害他了！」 有了亚瑟的保证，薛定邦也多了几分安心。他告别亚瑟，丢下病床上的小蜜糖，急急忙忙赶回家。 寒冷让薛定邦有些手僵，他比花费预计更加多的时间才拿钥匙打开门。玄关和他离开的时候，并没有什么两样。只是比早晨显得更加阴郁、昏暗…… 薛定邦嘆了口气，一手提拎订好的蛋糕，另一手抱着绿萝离开。 第517页 走到门口锁门时，薛定邦突然感觉好像有人在偷看他。 但当他环视四周，整个走廊却空空如也。 就算是有人，薛定邦现在也没有那个心力再去和对方纠缠。前田克里斯还在医院里，还在等着他。 赶往医院的途中，薛定邦后面那辆计程车始终不紧不慢地跟着。薛定邦情愿自己是想多了，看错了，也不想最后到了医院，看见的是另一幅景象。 跟踪薛定邦的车，停在他后面，从车里走出来的人，正是张伯伦。 看着他的声音，薛定邦有些恍惚。 他的相貌，也变成了尹仁。 在拉斯维加斯，前田克里斯溺水之后，薛定邦丢下的那个尹仁。 「你去哪儿了？」薛定邦的问题，张伯伦根本无法回答。 能够回答问题的人，在地球的另一端。 他看不见薛定邦的脸，也听不见薛定邦的问题，他当然也就无法回答。 没有答案的问题，丢给了张伯伦，得到了一个不是答案的答案。 「我来看看前田先生。」张伯伦说，「可我不知道他们把他送到了哪儿。」 薛定邦思衬片刻，说：「你还是回去吧。最好不要再和他见面，你们一见面就吵架。刚刚的事情，你做得实在是太过分，他不会轻易原谅你的。如果真的是为了他好，不探望最好。」 丢下绝情的话语与站在寒风中的张伯伦，薛定邦大跨步走进医院。 病房里，前田克里斯还没有醒来，成田奶奶带了很昂贵的哈密瓜来探望他。亚瑟垂着双手，站在病床旁边，浑身不自在。 「啊，薛先生回来了！」看见薛定邦，神色恹恹的亚瑟瞬间精神起来，「我，我先去上个厕所，你不介意吧？」 不等薛定邦回答，亚瑟就熘得飞快，好像背后有鬼追似的。 「阿福这孩子，真是的……」成田奶奶拿手绢擦擦眼泪，「明天就要过生日了呀！怎么这样乱来呢？」 「这是他的事业。」薛定邦放下蛋糕和绿萝，盯着前田克里斯的脸看了许久，才缓缓开口，「阿福是个很了不起的男人。他认定的事情，哪怕是刀山火海，也要去闯一闯。」 「难道没有更加安全的事业了吗？」成田奶奶捂住胸口，看上去相当难过，「阿福给了我票，让我来看表演，我真的是非常高兴呢。还以为是什么魔术表演，为什么会是这样呢？」 「您看上去不太舒服。篮炥」薛定邦扶住她的肩膀，躬身低头，「我扶您回去吧。阿福不会有事的……医生说，只要他醒来，就不会有事。」 薛定邦给亚瑟打了个电话，让他快些回来。听见亚瑟嘴里信誓旦旦，说着马上就过来，薛定邦放下心来。他扶住成田奶奶，一路把她送到医院门口。 然而，亚瑟回到病房之前，先进病房的是张伯伦。 他靠在门框，扫视过一圈儿病房环境，嘴角勾起轻蔑笑容。 几分钟之后，成田奶奶送的超贵哈密瓜，薛定邦送的蛋糕和绿萝，都被丢进了医疗垃圾桶。 前田克里斯听见身边有人进进出出，开门关门的声音响了几次。他费了好大力气，才勉强撑开眼皮，面带迷惘地环视周遭。 病房一片白色，头顶大灯也很晃眼，前田克里斯侧过头，勉强避开灯光。单人病房里空无一人，空旷冷寂。周围寂静得可怕，整个室内只有心电仪器滴滴答答作响。 前田克里斯用力唿吸几口空气，勉强开口的声音嘶哑难听：「……定邦。」 水蓝屏风隔出小小更衣空间里，传出男人冰冷声音：「别找了，他不在这里。」 前田克里斯打了个冷颤，睁大眼睛看见对方从屏风后面走出来：「我反锁了门。」 第289章 成人日（三） 几乎就在一瞬间, 前田克里斯的心跳加快了三倍。他的心电图起伏幅度之大，不啻于从喜马拉雅山往下跳，掉进瓜地马拉大海沟。 「张……张伯伦……」前田克里斯用力唿吸几口氧气, 感觉身体终于有了点力气, 「你, 你对我做了什么？！」 「我什么都没做, 前田先生。」张伯伦歪头微笑，嘴角几乎咧到耳后根，「瞧瞧你的样子，多可怜！看来, 他们对你下手不轻。哦，那可不是我干的，是你自作自受。毕竟，我可没有把你四肢绑住丢进水里。」 前田克里斯从未见过如此可怕的张伯伦, 即使是在拉斯维加斯时，他拿着枪要打死自己，都没有这样形容可怖。张伯伦瘦削的面孔，在白炽灯光下形同骷髅。 「……不。」前田克里斯虚弱地从齿缝里挤出这个词，吃力地撑住身体坐起来。 他双眸烈焰熊熊, 怒目直视张伯伦，丝毫不见退缩。 「真有趣。嘴里说不在乎，心跳却很快。」张伯伦空洞的眼神, 如同死神般打量前田克里斯, 「你想要掩饰的什么？独自躺在病床上的孤独, 对吗？可怜啊, 薛先生不会来看你。他要走了, 我们明天一起去美国。」 「你是个可悲的蠢货, 整天做白日梦！你什么都不是！」前田克里斯勾起嘴角，伸手摁下床头唿叫铃，「现在呢，你对我来说任何话，都是完全没用用的哦。定邦马上就会过来，揭穿你！」 张伯伦听了，不以为意地笑笑。他摊开双手，转过一圈儿：「哦，那么薛先生在哪儿呢？在这里吗？哦，不！他不在这里！薛先生正在打包行李！我们一起去美国的行李！」 第518页 「说谎！」前田克里斯一把扯掉唿吸机，光着脚从床上跳下来，「定邦约好了，要和我一起过生日的！」 张伯伦好像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咯咯轻笑着。他没有费太大劲，就把前田克里斯推了个趔趄，一屁股坐回病床上面。 「生日吗？确实有这回事。」张伯伦挠挠下巴，挑高眉毛看着不住喘气的前田克里斯，「嗯，我还以为薛先生告诉了你，看来他还是太心软。我很抱歉——你的生日派对取消了，小先生。没有庆祝，没有祝福，没有派对，也没有热闹和许愿的生日蛋糕。」 「你说谎！」前田克里斯有些喘不过气来，赶紧拿起唿吸气狠狠吸了几口氧。「……说谎。」 「哦，你不想承认，我明白，我明白。要承认失败，挺难的，对吗？」张伯伦绕着床转了一圈，对前田克里斯狼狈吸氧的模样露出满意的嘲笑，「可怜的小傻瓜，动动你的脑子想一想——为什么现在这里只有我俩？」 他缓缓凑近前田克里斯耳边，如同毒蛇般咝咝吐信：「没有人关心你，你没有利用价值了，他们就会抛弃你。像抛弃垃圾一样，把你抛弃了。你的金主，嫌弃你丢了脸，正在努力和你撇清关系；你的搭档，因为你的失败，现在正在寻找新的伙伴。」 前田克里斯打了个冷颤，被他恶魔般的低语弄得心跳飞快、血压飙升。前田克里斯无法装作表面不在乎，只要想像一下他描述的场景，就足以令人两眼发黑。 「至于薛先生嘛……」张伯伦顿了顿，眼睛停留在心电仪器上，「他不是你的，从来都不是。你心里对此应该十分清楚。不属于你的东西，即使你偷来了，骗来了，在这段时间抱着不松手……也不会永远属于你！上帝会惩罚你的，小偷！骗子！」 前田克里斯闭上双眼，捂住耳朵想要抗拒那些该死的声音。 张伯伦不会给他缓和机会，抓住他的手，强迫他看向自己，用愈发高亢的声音，审判他的灵魂。 「上帝即将惩罚你！」 「你以前做的恶，今天就要你加倍奉还！」 「你以前偷的东西，今天都要还给我！」 「你以前骗的男人，今天不再属于你！」 「闭嘴！」前田克里斯疯狂嘶吼，将张伯伦推翻，压倒在床。他拿心电仪的线勒住张伯伦的脖子，赤红双眼好似要滴出血来，「闭嘴，闭嘴，闭嘴，闭嘴！！！」 门砰一声被撞开，薛定邦和年轻的护士小姐站在门外。她目瞪口呆看着病房里正在发生的事情，带着惊恐的尖叫打破了夜晚的宁静。 「薛……先生……」张伯伦朝薛定邦伸出手，气若游丝地唿救。 薛定邦脸色一变，冲到前田克里斯面前，把他拉开：「你要勒死他了！放手，阿福！」 前田克里斯本来就虚弱，勒住张伯伦脖子的力道没有多大。被薛定邦这么一推，他整个人如同树叶般给扫到床下。 张伯伦是缓过气来了，这下就该轮到前田克里斯喘不过气来。 「阿福！」薛定邦赶紧绕过床，把地上的前田克里斯打横抱起放在床上，给他上了唿吸机吸氧。「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怎么又搞成这样？！」 前田克里斯翻了翻白眼，半句话都没说又闭上眼睛。从他起伏不定的胸脯看来，他还在唿吸。薛定邦轻轻覆上他的胸口，略微松了口气。 「对不起，薛先生。」张伯伦摸摸脖子上浅淡的红痕，「我只是，想要看看前田先生怎么样。」 薛定邦冷冷地瞥了张伯伦一眼，拂开前田克里斯额前碎发，拿手心测试他的体温。 「你看了他，」薛定邦放下前田克里斯，转向张伯伦，「现在可以离开了吗？」 张伯伦扯开嘴角微笑，满脸都是无奈：「抱歉，薛先生。我没有听您的劝告。我……我不知道前田先生反应会这样大……他，好像很想杀了我。」 「……说谎。」前田克里斯费劲睁开眼睛，勾住薛定邦的手指头，「定邦，不要信他！」 薛定邦摸摸他的毛脑袋，点了点头。 「阿福，快十二点了。」薛定邦说，「你要许什么生日愿望吗？蛋糕呢？你看见我放在床头的蛋糕和绿萝了吗？」 前田克里斯咬住嘴唇，脸上的表情先是疑惑，而后有显得兴奋开心。他转动眼珠想了想，愤怒的目光落到张伯伦身上：「他拿走了蛋糕！定邦，你看看，是不是从窗户丢下去了？！定邦，今天还有蛋糕，还有许愿的，对吗？你们没有不要我，对吗？」 温柔的吻，落在前田克里斯额头。薛定邦柔和的目光凝视他的眼睛，擦掉他眼角溢出的泪珠儿。 可怜的小傢伙，浑身都在发颤。他用力拥住薛定邦的身体，才能获得些许安全感。 张伯伦立在一旁，如同透明人那样，旁边还有难为情别过脸的护士小姐。 「冷死了，冷死了！」打破这种尴尬的亚瑟动作和语气都浮夸得很，他抖落身上的雪花，嘴里抱怨个不停，「嗨，都在这儿呢？薛先生这么快就回来了！外面又下雪了，下得还挺大的，我认为最好别开窗。」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亚瑟，看他不停搓通红的双手，一头雾水地问：「怎么了？」 薛定邦放下前田克里斯，对护士小姐说：「先给他看看，可以吗？」他朝外走出几步，郑重拍拍亚瑟肩膀，「在这里看着，我很快就回来。」 第519页 说完，他大跨步走出去，谁都拉不住。 前田克里斯恹恹闭上双眼，双手垂在身体两侧。他实在没力气再去和张伯伦计较，就这么躺着干脆当他不存在。亚瑟警惕地盯住张伯伦，背靠墙壁挪动到前田克里斯身边。 护士小姐看气氛紧张，给前田克里斯检查之后，他没有大碍，熘得飞快。 「看来，还是得我来告诉你——薛先生不会再回来了。」张伯伦双手抱臂，歪斜脑袋看前田克里斯的眼神，充满了嘲讽，「他还是太心软，不肯亲口告诉你结果。我们要去拉斯维加斯，明天上午的直飞。只有我，和薛先生一起。」 「你胡说！」前田克里斯按奈不住跳起来，「刚刚定邦说，他很快就回来！他爱的是我！你这个臭碧池！」 几句话喊出来，前田克里斯又感觉一阵眩晕缺氧。亚瑟赶紧扶住他的身体，免得他脑袋撞到床头。 「你看见了，前田先生。」张伯伦扬起骄矜下颚的同时，也扬起来眉毛，「就在你表演的时候，我想你很清楚。薛先生和我接吻，还非常激烈。如果不是他答应你，要过来看表演，否则他根本不会过来。前天晚上，薛先生其实……哦哦，不……我们做了什么，不重要。」 「你，你骗人！」前田克里斯用力唿吸几口氧气，又有了点力气，「定邦他，不会……」 「哦，你非要他亲口承认，你才死心吗？」张伯伦摇头嘆气，缓缓后退到门边，「他是不会承认的，毕竟他心底柔软又善良。你可以尽管问他，至于他是否承认，并不能改变现实。」 张伯伦推开门。门外走廊上，薛定邦正抱着一盆绿萝，朝着他们快步走来。 「哦，他来了。」张伯伦笑了笑，对前田克里斯挥挥手，「那么，你们可以慢慢问。我还要去打包行李呢！」 薛定邦与张伯伦擦肩而过，两人对视过一眼，没有说话。 「阿福。」薛定邦走过去，把绿萝放在前田克里斯床头。「抱歉，我没找到蛋糕。」 前田克里斯突然坐起来，二话不说，直接扯开薛定邦衣衫，把他摁倒，撩起他衣服下摆。 「这是什么？！」 第290章 成人日（四） 薛定邦低下头, 发现自己胸口上有两个不对称的牙印。 「这是什么呀？！」前田克里斯瞪圆双眼，气哼哼地拿脑袋顶薛定邦胸口，「定邦, 这是什么啊？！谁给你咬成这样子？」 昨天晚上薛定邦一个人在家, 没有洗过澡就这样睡下。若不是前田克里斯说, 他还没发现自己的胸口有伤口。鑑于之前他的小蜜糖就喜欢这种恶作剧, 薛定邦没有生气。 「淘气包咬的。」薛定邦揉揉他脑袋，微笑着说，「可是一只很淘气的大蚊子。」 前田克里斯气鼓鼓，直接把脸鼓成河豚：「定邦, 你在说什么啊！」 他想要尝试假装不在乎，他想要撒娇卖萌，想要可可爱爱把事情矇混过去。可他鼻子一酸，还是没能忍住, 抽抽噎噎哭了出来。 「定邦，这是张伯伦咬的，是不是？！」前田克里斯抓扯住薛定邦的衣领，拼命地摇晃他，不顾这样的动作是否会对他的身体造成国中负担, 「定邦，你们前天晚上，什么都发生了是不是？！」 「阿福, 阿福冷静点。」薛定邦一把抱紧前田克里斯, 轻轻拍打他的后背, 「我们什么都没做, 你放心, 好吗？我当时……」 说到这里, 薛定邦突然卡壳。 他搜肠刮肚，想要用语言来形容当时的情景。 不，他没有办法形容，他的脑袋一片混沌，一团浆煳。 那时候的记忆，也模煳不清。 「定邦，说呀！」前田克里斯急得不行，揪住薛定邦衣领，急切地望着他，「说你们什么都没做呀！这个牙齿印，该死的牙齿印，是你自己的咬的啊！」 自己当然不可能在自己胸口咬出牙印来，还是两天都没完全消退痕迹那种。 薛定邦只能如实回答：「我记不清了……」 薛定邦说的是实话，但前田克里斯完全没有一点相信的意思。 「记不清……」前田克里斯抹了把鼻涕，又痛哭出声，「记不清！你说你记不清了！你是不愿意告诉我吧？！你明明就是和张伯伦……和那个像尹律师的傢伙！明明发生了！对不对？！」 前田克里斯声嘶力竭，哭得形象全无，把眼泪鼻涕都往薛定邦身上蹭。 「为什么呀？！」 「凭什么呀？」 「只是因为他像尹律师对不对？！」 「他还把你后面都拿走了！！！」 「不然你为什么第二站都站不起来？！」 他越说越过分，听得薛定邦太阳穴突突直跳，直到触及最后的底线，才让薛定邦怒喝出声：「够了！阿福！」 薛定邦推了一把疯狂揉捏自己衣领的前田克里斯。 前田克里斯的病体再一次被摔到在地，薛定邦烦躁不已，抓了抓头髮丢下句「我去找张伯伦」，便转身离开。 目睹情侣吵架，全程缩墙角的亚瑟把前田克里斯扶起来，劝慰说：「薛先生确实是带着蛋糕和绿萝过来的。他，他不会走，一定是去找张伯伦，让他过来对峙。我可以作证——薛先生是真的想要陪你过生日。别忘了今天的早餐和晚上送来的汤。」 正如亚瑟所说，薛定邦正是出门寻找张伯伦。 第520页 白雪洋洋洒洒飘落，冷风一刮，寒意入骨。 薛定邦缩了缩脖子，硬着头皮走出医院。他想要找到张伯伦，也没有花费太大力气，或许是……张伯伦正在那里等待他的到来。 就在马路旁边，停着一辆计程车。身穿牛角外套的张伯伦站在车门前，尤为显眼。 薛定邦大步流行走过去，抬手就是一拳锤在张伯伦耳边。 计程车被打得摇晃几下，司机面色惨白，二话不说，油门一踩。 「你对他说了什么？！」薛定邦沉声询问，比肆虐的风雪，更令人遍体生寒。 张伯伦扯开嘴角苦笑：「薛先生，你要杀了我吗？」 在那一瞬间，薛定邦确实有打张伯伦的心思。但听他这样说，薛定邦的那点火气，被寒风一吹就凉了大半。 更何况，他顶着与尹仁如此相似的脸，穿着与尹仁相同的衣服，还有那哀伤而又绝望的语气…… 薛定邦的怒气自然也下去八分。他捏住眉心，低声说：「可以到此为止吗？之前的事情，我不再追究，你也不要再去刺激前田。不管怎么说，他现在都是我男朋友。你如果再针对他，我……」 「会宰了我？」张伯伦脸上的笑容，冷得可怕。他抓住薛定邦的手，轻轻地用双手捧住，「薛先生，请你……杀了我吧……」 薛定邦勐地抽回手，好似被烫伤。 「薛先生，我偷偷打开过放道具的房间。」张伯伦凑近薛定邦，用轻柔的声音，他在耳畔低语，「我把前田先生的钥匙，用钳子夹过。他大概是在锁孔里弄断了？真遗憾……」 他捧住薛定邦的双手，用脸颊轻轻磨蹭，幽怨的眼神，看得人心里发毛。 「我确实对前田先生，很嫉妒。」他说，「如果你恨我的话，可以杀了我，为前田先生出一口恶气。无论将来会发生什么，我终将难逃一死……如果……我能够死在薛先生手里，那将是我最大的荣幸。我愿意死在你手上。薛先生，你要杀了我吗？」 「若是你不愿意，那我和前田先生之间……」张伯伦吃吃笑着，湛蓝双眸中闪耀着火焰般的疯狂，「会死一个！你会选择谁死？！是会选择让我死掉，永远消失在你面前吗？！还是……」 「你在说什么混帐话？！」薛定邦再次把手抽出来，一巴掌打到张伯伦脸上，「谁都不许死！」 张伯伦被他一巴掌扇得头晕眼花，踉跄后退，直到后背撞上灯柱才停下来。 「……薛先生。」张伯伦捂住脸，蹭着灯柱缓缓蹲下，脸上绽开诡异笑容，「你很愤怒吗？你在生我气？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太好了，薛先生！如果你不能爱我，就恨我吧！更多的！更多的仇恨，都到这里来吧！来，再来打我啊！不然我会杀了你的男朋友！」 他的脸，疯狂而又扭曲。 他的话，如同匕首般，每一下都在薛定邦的心脏上戳刺。 「薛先生！我是多么爱你啊！哈哈哈哈！这里，我这里好疼啊！」他揪扯住胸口，用力拉扯外套，把牛角扣硬生生扯了下来，「再来打我啊！弄疼我，我就不会自己疼了！不然我会杀你他的！在这些事情发生之前，来杀了我！来呀！薛定邦！！！」 张伯伦泪流满脸，英俊消瘦的面庞狼狈不堪。零下的温度，让泪水很快就在他脸上结了冰，又被新的热泪沖刷开，形成新的泪痕。 「我真的会做的！」张伯伦冲着薛定邦嘶吼，「你恨我吧！再多恨我一些！」 可怜又可悲。薛定邦内心如此评价。 但自己，又何况不是同张伯伦这样？ 「你现在……」薛定邦长长嘆了一口气，他都觉得奇怪，人类为什么可以嘆这么长一口气呢？他抬起头，仰面藉助缓缓落下的雪花。 尹仁走的那一天，也是这样的黑夜。 天很冷，也很黑。 天上下着某些东西。 不管是雨，还是雪，或是情感，都是从看不见的地方来。 不管是雨，还是雪，或是情感，最终在寂静的黑夜里，无声消失于世界。 「我给你叫辆车，送你去机场。」薛定邦吐出一口白雾，看那些水蒸气从他肺部挤压出来，又消逝在黑夜里，「张伯伦，我希望你保重。」 张伯伦不敢置信，他呆坐在地，双手捧住脸，低下头颅。 「起来。」薛定邦伸出手，声音还是那么温暖，「地上凉。」 「……抱歉。」张伯伦的手依旧没从脸上挪开，「说了那种话，我，我不知道……应该怎么面对薛先生。我刚刚实在是，抱歉……太激动……薛先生，请你不要再管我了。」 薛定邦在他面前蹲下，拉开他的双手：「看，也没什么不能面对的吧？」 「……定邦。」张伯伦幽幽开口，泪花在灯光下晶光闪烁。 薛定邦愣在原地，差点因一时间的冲动抱上去。 两人在雪地里等了许久的计程车，互相都没有打破沉默。 薛定邦手里的香菸烧到第五根时，他们终于等到计程车。 「回去吧。」薛定邦打开车门，「回家去。」 薛定邦绅士伸手，打算关上车门。 张伯伦突然抓住薛定邦的手。「再见，定邦……」他声音哽咽，眼中蕴含泪水，「不，也许我们不会再见……」 薛定邦抿紧嘴唇，伸手想要为张伯伦关上门。 第521页 「不！」张伯伦勐地推开薛定邦，咬住后槽牙一字一顿地说，「薛定邦，以后你别来拉斯维加斯了！我，不希望你来！我们之间……没有任何关系，也没有任何联繫！你不欠我的，请不要对我那么好！」 薛定邦眨眨眼，尹仁的话又迴响在耳边。 「薛定邦，你别回纽约了！」 面对愣在当场的薛定邦，张伯伦狠下心，扭过头砰一声关上车门，对司机说：「开车！」 薛定邦站在雪地里，看坐在车里的男人垂下头，和尹仁走的那天一样沉默。 雪，越下越大，模煳了薛定邦的视线。 他目送计程车缓缓离开，就像在拉斯维加斯那天，尹仁离开时一样。 计程车拐了个弯，驶向另一条车道，开往机场的方向。 就像，尹仁离开的那时候那样。 不…… 薛定邦闭了闭眼。 等，等等！ 他迈开脚步，疯了般追逐车辆。 他在冬夜寒冷的街道上奔跑，追逐他半年前，在拉斯维加斯跟丢的那辆车。 坐在车里的男人回过头，透过后车窗看他。 仁哥，等等！ 薛定邦大口唿入寒冷空气，让他的胃部整整紧缩。 仁哥，别丢下我！ 他晃动的视线里，计程车越来越远。 仁哥，请你……回头！ 他内心的唿喊，终于收到了正面回应。在拐角处，即将消失在薛定邦视线内的计程车停了下来。 车门打开，那个像尹仁的男人下了车……不，他不是尹仁，他是张伯伦。 「我不走了！」张伯伦下了车，越过车道向着薛定邦飞奔而来，「请让我……」 嘎吱——！ 刺耳的剎车声响彻夜空。 拐角处，突然窜出来一辆车。 虽说司机反应很快，但下雪天的马路，结了层薄冰，滑得厉害。 由于惯性，车辆向前滑行了相当长的一段距离，正好撞到张伯伦。 身材瘦弱的男人，如同一片枯叶般倒地。他在雪地里打了几个滚儿，最终撞上人行道的边缘，瞬间昏迷过去。 皑皑白雪，染成可怖腥红。 「张伯伦！」 薛定邦急急忙忙奔向张伯伦，却只看见他满脸都是血，无知无觉地躺在雪地之中。 第291章 佑介二世（一） 薛定邦扶起躺在地上的男人, 抹去他额头上的血。 他的额头破了个口，抹去旧血迹的同时，又有新的血渍顺着他的面孔流淌。他怀中的张伯伦愈发冰冷灰暗, 渐渐逝去了色彩与温度。 「不……」薛定邦面色灰白, 比张伯伦看上去更像个死人。「张伯伦, 醒醒！地上冷, 别躺着！」 司机停住车辆，从车上走下来，慌忙道歉：「送去医院吧？」 一句话犹如惊醒梦中人。 医院，对医院！ 薛定邦抬起头, 望向不远处医院的灯火。 现在就去医院！ 薛定邦打横抱起张伯伦，跑得飞快。他们距离医院并不太远，不过百米之遥，却足以令薛定邦浑身热汗。张伯伦的血顺着地面滴了一路, 弄得薛定邦外套上满是脏污。 医院门口，薛定邦撞上了前田克里斯。 亚瑟更在他后面，与其说是搀扶，还不如说是拉扯。 「克里斯，克里斯！不要出去！」亚瑟死命抓住前田克里斯的手腕, 几乎整个人都挂在了他身上，「外面很冷，你看看你穿的什么？！快些回去！薛先生很快就会来的！」 正如亚瑟所言, 薛定邦确实很快回来。 如果他怀里没有抱着张伯伦, 那前田克里斯会更加高兴。 前田克里斯穿着单薄的病号服, 拖鞋不知道什么时候丢了一只。他狼狈凌乱的头髮, 随意披散在肩头, 被寒冷夜风吹动。 「定邦, 你……」前田克里斯甩开亚瑟，朝着薛定邦扑了过去，「你不是要送他走吗？你为什么又要带他回来？！不要管这个傢伙！和我回去，跟我回去呀！」 前田克里斯疯了一般抓扯，拉住昏迷张伯伦的胳膊使劲拽。 「你放开他！」 「他是装的！」 「把他丢下吧！」 不管不顾的拉扯，让薛定邦根本没有办法抱稳张伯伦。更要命的是，前田克里斯的情况也不太好。他虚浮的脚步站立不稳，导致整个人都往薛定邦身上倒。 薛定邦打了个趔趄，后退半步。他一脚踩在张伯伦的血上，差点当场滑到。 若不是亚瑟及时赶过来，从背后顶住他。那么他们三个人一准得摔倒在医院大厅里。 「不要胡闹！」薛定邦好不容易站稳身体，直接撞开前田克里斯，像急救室跑去。 「定邦！」前田克里斯飞奔过去，拦住他们的去路，「你是不是真的和他有什么了？才不会放开他？」 张伯伦的生命还在流逝，他的血一刻不停地在往外流。「我说过，没有！」薛定邦沉声喝到，「阿福，我不知道牙齿印怎么来的，但我可以肯定我没有做过你所想的事情。」 「原来是这样吗？」前田克里斯不依不饶，笑容几乎都可以算得上是狰狞可怖了，「你不肯放开他，就是因为他像那个人渣律师！即使他咬了你，也不会在意！你特意把你的身体，你的心，你的一切，都留给那个看都不看你一眼的人渣律师吗？！」 第522页 「前田福！」薛定邦额头青筋暴露，整张脸严肃得可怕，「我警告过你！不要去牵扯尹仁！这件事情，从一开始，就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没有关系你还抱着像他的男人？！」前田克里斯一边吼叫一边哭泣，「他根本不爱你！他只会搂着那个黑皮肤的小碧池！去抱那个小碧池！不会抱你！」 「够了！」薛定邦撞开前田克里斯，径直把张伯伦送去急救。 而前田克里斯在医院大厅大吵大闹的结果，除了一针镇静剂，什么都没得到。 亚瑟陪着前田克里斯，看着他躺在床上默默流泪。 薛定邦被吵得头大，独自到窗边抽菸解闷。雪越来越大，能见度也越来越低。白色融入黑色之中，再难分辨彼此，如同，他和尹仁之间的过去…… 张伯伦醒得很快，医生说他可能会有些轻微的脑震盪。可他精神很不错，头脑也还算清醒。他披着外套，脑袋被缠得像个木乃伊，站在走廊上，远远望着薛定邦的背影。 「薛先生。」他说，「你不是真心想要我走，对吗？」 薛定邦没有回答。 薛定邦无法回答。 「……定邦。」张伯伦开口唿唤，一步步朝着薛定邦走来。「不要再管海妖了，和我走吧。你老是顾忌他，什么时候才能顾忌你自己呢？定邦，你没有必要这样累。」 尹仁也曾经对他这样说过：「你没有必要这样累。」 薛定邦喷了口烟，幽幽开口：「我们本来已经分开了，在拉斯维加斯。你为什么又要回来？」 「薛……」张伯伦有些迷惘，他停住了脚步。 「你……为什么要毁了我的生活？」薛定邦回过头，冷冷地看着浑身伤痕的男人。他的目光，越过张伯伦的身体，停在另一个男人身上。 「毁了生活？！」张伯伦嗤笑出声，「我的生活也被毁了。被拉斯维加斯之王，被我父亲，被前田先生！他陷害了我！让我遭受不白之冤！我给他的，不过是我遭受的不幸中的万分之一！」 他情绪激动，冲到薛定邦面前，亮出自己伤痕累累的手腕：「看吶！这就是他给我的！为什么你要那样维护他？！为什么他作恶，却得不到惩罚？！上帝啊！这公平吗？公平吗？公平吗？！为什么他伤害了我，反而还可以得到你的安慰？！」 薛定邦冷冷地看着他，仿佛冬夜里的一尊雕像般又冷又硬。 「前田先生可怜，我就不可怜吗？！」过分激动，让张伯伦额头伤口崩裂。鲜血渗出绷带，和他的泪水混合到一处，顺着他的脸颊流淌，「我到底犯了什么罪？让前田先生那样对我？！就因为我喜欢过，并且现在还喜欢薛先生，因为我想要得到你的心吗？这就是我的罪行？！是我的过错？！」 薛定邦有些神色恍惚。 那一天，尹仁喝醉时，也是如此对着他咆哮。 「定邦，我是喜欢男人的！这就是我的罪行吗？我想要拥抱男人，和男人接吻，和男人恋爱，这就是我的错吗？就因为我也是个男人？！」 有罪吗？ 「对不起，张伯伦。」薛定邦闭了闭眼，「这是我的错，你没有罪。」 「薛先生，我不需要你的道歉，也不需要你的怜悯。」张伯伦捂住脸，无力滑座在地，「你的温柔是毒，如果你曾经对我有过那么一丝喜欢，就请不要对我这么温柔。」 「你会害我无法恨你，无法离开你。」张伯伦绝望抬头，抱住薛定邦的腿，「请对我绝情一点，骂我，打我，让我滚，让我不要出现在你的面前，请掐断我对你的最后一丝幻想。否则，我是不会放弃你的。」 薛定邦抽出腿，默默转身，去了前田克里斯的病房。 他丢下张伯伦，独自在走廊里，绝望而又孤独。 回到前田克里斯的病房，薛定邦看见的是怔怔望着窗户的前田克里斯。虽说挨了一针镇静剂，可他根本睡不着。看见薛定邦过来，他立即起身跪在床上，伸出双手小猫一样求抱抱。 薛定邦轻轻抱住他的身体，在他耳边柔声说：「抱歉，阿福。刚刚凶了你。」 「定邦，我爱你。」前田克里斯答非所问，虔诚双眸闪闪发光，「已经过啦十二点了，我不是小鬼头啦！我也应该，表现得成熟一点才对。今天大概没有办法喝酒，但是我很感激定邦把佑介又送到回我身边。」 「佑介？」薛定邦满脸疑惑，「它还在乡下老宅的树下。」 「这个，是佑介二世哦！」前田克里斯指着绿萝说，「我们的新儿子。你能够回来看我，说明我在你心里，比尹律师，比张伯伦都要重要，对不对啦？定邦，我们一家人，要永远永远在一起哦。」 「好。」薛定邦吻了吻他的额头，「我们和佑介一起，是一家人。」 亚瑟呲了几下牙花，赶紧从房间里熘了出去。 「定邦，你以后和谁做朋友，我都不反对。」前田克里斯把脑袋靠在薛定邦肩头，低声哀求，「但是，张伯伦和尹律师不行哦。尹律师会抢走你，张伯伦想抢走你，我不喜欢他们。」 「嗯。」薛定邦从鼻腔里挤出一个音节。「你以后，不要再说尹仁的坏话，他是个好人。我们之间，除了兄弟情义之外，已经不可能再有其他东西。」 「那张伯伦呢？」前田克里斯一下子戳中问题要害。 第523页 他总是如此敏锐，可以轻易刺痛薛定邦的内心。 「我不知道。」薛定邦如实回答，「或许，等他养好伤，回到美国。他会渐渐忘了这段经歷，也忘了我。现在对我来说，维持现状，可以吗？你能再忍耐几天吗？为了我？」 「好吧，为了定邦。」前田克里斯撒娇般在薛定邦脖颈之间蹭蹭，「谁叫我已经是个成熟的男人了呢？为了定邦，我会好好忍耐的。」 「不早了，睡吧。」薛定邦说。 当天晚上，薛定邦和亚瑟两个人陪房，也没有再发生什么事情。 但第二天一早，闹哄哄的声音吵醒薛定邦时，他看见亚瑟满脸慌乱。 「怎么了？」薛定邦揉揉眼睛，睡意朦胧地问。 「薛，薛先生！」亚瑟慌慌张张抵住门，脸色铁青，「哇哦，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外面，外面好多人啊！他们全部都要求见克里斯！！！怎么办啊？」 薛定邦瞥了一眼还在熟睡的前田克里斯，站直身体整好衣服，踱步到门旁，向外张望。 第292章 佑介二世（二） 要不是这些人扛着□□短炮, 那现在的情景，简直就和丧尸围城差不多。 记者、星探和经纪公司的人都堵在门外，纷纷要求见前田克里斯一面。 就前田克里斯目前的状况, 根本没有办法应付得了。 薛定邦没想到, 昨天晚上的事情, 竟然传播得这么快, 还闹得这么大。 在薛定邦看见他们的时候，他们也看见了薛定邦。事实上，当他的脸出现在门上的玻璃窗内时，就如同往油锅里面倒了一瓢水, 立即令外面沸腾起来。 一群人吵吵嚷嚷，推推挤挤，简直闹腾得不行。 「怎么办啊，薛先生？」亚瑟踮起脚从玻璃往外看, 又吓得把脖子缩了回来，「哇哦，这就是克里斯一直想要的！我们出名了！」 昨天的事情，确实让前田克里斯出了名。 但现在还不知道突如其来的名气，对前田克里斯是好是坏。 薛定邦思衬片刻, 说：「把门抵住，谁都不要让进来。这种事情，我们需要交给专业人士来解决。」 所谓的专业人士到达医院之后, 立即处理好了问题。亚瑟和专业人士一起去酒店, 开了个记者招待会。前田克里斯也因为表演失败, 还有在医院里面闹腾的事情, 一时间名声大噪。 看客们最开始, 更多的是怀着猎奇和新鲜的目光去看他, 但很快就被前田克里斯的表演所折服。 前田克里斯和亚瑟成为一个组合，开始在成田酒店和电视台表演魔术。作为演艺界的新星，他们俩一时间可谓是风头出尽。 说来也算是一种讽刺。 想起来，前田克里斯变了那么多年魔术，想尽了花招，表演不能说是卖力，简直就是卖命。他想要的东西，却这样不经意地到来。 因为他表演失败，因为他陷入三角恋，因为他和男人争风吃醋，因为他还有男朋友…… 各种夺人眼球的话题，一次次推送到公众面前。 前田克里斯因此获得了那些他梦寐以求的东西，他的油土鳖粉丝瞬间超过百万。他的通告费水涨船高，他的演出大受欢迎…… 经济公司好一通炒作，一周内让前田克里斯的曝光率大过当红明星。 前田克里斯又高兴又担忧，千方百计地掩盖薛定邦的身份。 「我怎么样都无所谓啦，反正我作为魔术师，就是要给人看的。」前田克里斯这样告诉薛定邦，「但定邦不一样的呀！你又不是我们圈子里的人，保护定邦的隐私也很重要的啦！这一次，定邦由我来守护！」 这时候，薛定邦就会笑笑，摸摸他的脑袋说：「好，谢谢你保护我。」 「还有佑介！」前田克里斯骄傲挺胸。 「对，还有佑介。」薛定邦摸摸他的脸。 前田克里斯说到做到，他确实把薛定邦保护得很好。作为他的男朋友，薛定邦出现在新闻里，从来都是以「神秘男子」的代号而存在。 因为突然爆红，导致他们的住所外面都是狗仔队。 不得已，只能又一次搬家。 新公寓比以前更加宽敞，隔壁还住着亚瑟，那是非常方便。 一切事情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包括在医院养伤的张伯伦。他的精神好了许多，情绪也渐渐趋于平静。对于前田克里斯和薛定邦之前的事情，他也再不多问半句话。 在专业的医疗看护之下，张伯伦的联行恢復了血色，身体也日渐强壮。他忧郁的脸，偶尔也会展露发自内心的笑容，整个人的气质都显得不太一样了。 薛定邦有时候会去探望他，给送去自己做的汤和饭食。 每次去，都是和前田克里斯一起。 还有佑介。 前田克里斯总是一手抱着佑介，另一手牵着薛定邦。他表现出「一家三口」的小模样，在张伯伦面前默不作声地耀武扬威。 从尼尔森那边，派来的出版社编辑和薛定邦交流得很好。他拿到了预支的部分版税，还签署了一份同意书。 拉斯维加斯之王要拍摄黑杰克的传奇，虽说薛定邦是原型，但和他们想要的黑杰克却相去甚远。 薛定邦把这些杂事一一处理好，已经是二月八日。这一天，正是中国大年三十晚上，薛定邦接到了来自家乡的电话。 第524页 若不是妈妈打来电话祝贺新年，薛定邦几乎都要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 干爹干妈的电话，来得最快。薛定邦和他们互相祝福之后，还在社交软体上收到了干爹干妈给的新年大红包。虽说薛定邦已经不是小孩子，每年的红包也从来不少。 「只要没结婚，就是小孩。」干妈这样说，「栗子啊，你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结婚？」薛定邦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我结婚吗？这个……」 正在努力学中文的前田克里斯听见了，一下子就来了精神。等薛定邦把电话一挂，马上凑过去黏住他，往他怀里蹭动：「定邦，我听见你在说『结婚』哦。你想要结婚了吗？我们什么时候结婚呀？」 「是我的干妈在问我，什么时候结婚。」薛定邦托起他的身体，放在自己大腿上，「阿福，你想结婚吗？」 「当然想啦！」前田克里斯两眼亮晶晶的，开心得不行，捧住薛定邦的脸叭叭亲了几大口，「定邦，和我结婚嘛！好不好啦？我要改名吗？薛福……哎呀呀，讨厌！这个名字好像我要出海求仙药呢！」 「不可能。」薛定邦拍拍他屁股，「出海求仙药的是徐福，而且我也不是秦始皇！你脑袋里整天都在想些什么？」 「想你呀。」前田克里斯把脑袋搁薛定邦肩窝，双手搭在薛定邦肩膀，「定邦，我好喜欢你呀。我们结婚嘛，好不好啦？」 薛定邦皱紧眉头，认真思考这个问题的可能性。前田克里斯眼巴巴望着薛定邦，等待他的回答。 「我……」薛定邦刚刚开口，电话又响了起来。「我妈妈来电话了。」 前田克里斯没有泄气，他乖乖趴在薛定邦膝盖上，眼巴巴盯着他打电话。 就着温馨气氛，薛定邦轻轻抚过小蜜糖的头髮。一下下顺毛摸，好似膝盖上趴着只猫。他自然地和妈妈用中文交谈着，直到她说出薛定邦意想不到的话。 「你干爹干妈，春节之前就去了美国。」她说，「你知道这事情吗？」 薛定邦的手抬在半空，许久没有落下。 膝盖上的小猫抬起头，满脸疑惑看着他。 「嗯，」薛定邦把装满问题的脑袋摁下去，轻轻抚摸他的头髮，「我知道了。」 「他们去看尹仁的……」她问，「你也知道？」 薛定邦垂下眼眸，透过睫毛凝视前田克里斯：「他们去看尹仁的男朋友。」 「定邦？！」前田克里斯警觉抬头，双手紧紧抓住薛定邦的裤子。 「你见过他？」电话那头问。 「我见过……妈，那是尹仁的选择。」薛定邦拂过前田克里斯的手，把手指头一根根掰开，「他是个好人，善良又热情，也……很爱尹仁……」 「定邦，我还有你爸呢，早上和尹仁通过视频电话。」她冷不丁转移话题，让薛定邦一怔。「今天不是年三十嘛……」 薛定邦望向前田克里斯。他满心依赖，靠在自己身边，双肩微微颤抖。 「尹仁，」薛定邦声音不自觉低了好几度，「他怎么说？」 「他说你会回来的，他相信你会回家。」她在电话那头顿了顿，接着说，「栗子啊，你什么时候回来呢？今年春节你没在家，你姥姥和姥爷都怪想你的。」 「尹仁真的这么说吗？」薛定邦这话一出口，前田克里斯立即紧张得抓紧了他的袖子。 「那定邦，春节都过了……你，什么时候回来？」电话那头，妈妈的语气软了不少，「哪儿都有家好啊！你在日本这么久，谁都不知道你过得怎么样？你觉得我们不会担心吗？定邦，回家看看吧？」 在薛定邦的记忆当中，一向要强的母亲，从未用这种语气和他讲过话。 春节吗？ 是的，春节。 春节是所有中国人对「家」的终极念想。 所以，不管离家有多远，路途多么困难，都会在春节「回家」。所以，全世界一年一度最大规模的人口转移，就是中国的「春运」。 薛定邦也不例外。 以前在美国教书的时候，他总是会在春节前打个飞的回去，看望两家老人。 除此以外，还有最重要的目的——为了尹仁。 自从尹仁出柜之后，就再也没有回过家。为了缓和尹仁和家庭的关系，每一年薛定邦都会在春节录像，带到美国去给尹仁看。 坚持十几年都是如此。 他为尹仁做了这么多，就是为了尹仁能够回家。 现在，尹仁已经「回家」了，他重新回到了家庭的回报，和父母达成了谅解。尹仁的父母去美国看他……看来已经接受了他喜欢男人的事实。 还有，他的男朋友，徐雨。 薛定邦褥了一把头髮，有些苦恼烦躁。他在哪儿呢？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破国家！他的家在哪儿呢？在这个六十多平方的公寓吗？ 电视里正播放着日本的搞笑综艺，他们夸张的笑声令人厌烦。薛定邦突然想念起无聊的春节联欢晚会。 晚会演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和家人团聚在一起。 这一刻，强烈的孤独感，几乎就是在瞬间就侵蚀了薛定邦的内心。好似有人拿一盆凉水，从头到脚淋了个通透。他突然觉得电视里的笑声，是那么的刺耳。 第293章 佑介二世（三） 综艺节目总是表现得热热闹闹, 但这个世界上所有的热闹，似乎都与他无关。 第525页 他冷漠地凝视周遭一切，所有的热闹和喧嚣, 都像是隔着一层玻璃般。 尹仁还惦记着, 他会回家。然而却没有给他一条消息, 一个电话。 他们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在薛定邦去年五月决定去找尹仁的时候, 就想过他们可能因为摊牌而走到这一步。 但他万万没想到，他们是因为没有好好摊牌，而走到了这一步。 薛定邦突然感觉很孤独。因为，与他最为亲密的人, 都无情地抛弃了他。他曾经设想过的美好生活，如同肥皂泡一般，在他脑海当中破裂，变成炽热的飞沫, 烫伤他的灵魂。 他沉默许久，直到电话那头不断传来的关切声音唤醒了他。前田克里斯乖顺趴在他膝盖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 「好。」薛定邦说，「等我这里忙完。我会回家的。」 刚刚开始学习中文的前田克里斯睁大眼睛，从薛定邦接电话开始, 他就十分不安。他能够听懂的词语不多，只有「尹仁」和「回家」。 这些词语，就足以给他很不好的联想。 「老公！」前田克里斯冷不丁叫了一声, 吓得薛定邦差点把手机给摔到地上。 小蜜糖离话筒的声音很近, 电话那一头的人, 也听见了前田克里斯甜滋滋的声音。 「定邦, 谁在说话呀？」 来了, 来了, 送命题来了！ 薛定邦喉头一紧，赶紧编了个瞎话圆回去：「我，我在看电视呢妈！」 「真的吗？」她怀疑的声音，让薛定邦忍不住抽了抽眼角。 「真的，日本的电视，所以说日文呢。」薛定邦赶紧把话筒放在电视机旁边一阵，又拿回来，「妈，你要保重身体，我先挂了啊。」 「定邦，你又在……」没等妈妈说完，薛定邦赶紧挂掉。 薛定邦放下电话，内心一片惆怅。 他喜欢前田克里斯，也宠爱他的小蜜糖。 但要让他父母知道前田克里斯的存在，他还没有做好准备。他甚至害怕，自己重新走上尹仁的老路。 虽说薛定邦给过小蜜糖承诺，答应带他去美国生活。但薛定邦无法确定，自己能和前田克里斯走多远，和尹仁三十年的交情，都可以一朝破灭。他又有什么信心，坚信自己和前田克里斯能够走得更远呢？ 尹仁摔断腿的那个暑假，在家里租了一大摞vcd碟片打发时间。 阳光明媚的夏日，两名少年在卧室里。薛定邦还记得阳光洒在地板上，给冰凉的木头加温，踩过去脚心热乎乎的感觉。好像已经失去了生命的木头，又重新活了过来。 但树木早就死了，不管再怎么去用尽办法，想要去捂热它，捧在心尖上，捂在手心里，含在嘴里……那块木头都不会活过来，它死了，死得透透的。不会在发出新的嫩芽，焕发出新的生命。 那个暑假里，薛定邦只记住了一句台词——其实了解一个人并不代表什么，人是会变的，今天他喜欢凤梨，明天他可以喜欢别的。 尹仁向来是不喜欢文艺片的，这句台词出现的时候他正在努力地睡大觉。而正在学习的薛定邦听见了，他被这句台词，深深地震撼了内心。 那时候，薛定邦还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和尹仁分开之后，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景。 他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读书，如果以后再也不能和囡囡哥哥这么要好了怎么办呢？ 还有谁会每天来送他上学，接他放学呢？ 还有谁会告诉他「你不用这么拼命」，带他逃课去补睡眠？ 还有谁会为了让他多睡一会儿，骑着车在路上一圈一圈转？ 还有谁会怕他上晚自习饿了，翻墙过来给他送糖炒栗子？ 那一瞬间，强烈的恐慌感占据了薛定邦的内心。尹仁就在他周围，可他觉得——尹仁离他很远。他来到了不为人知的秘境，和周遭的一切都隔离开来。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既定轨道，都有自己的圈子。只有他薛定邦，脱了轨，出了圈。 薛定邦觉得很孤独，拉住尹仁的胳膊轻轻摇晃，哀声说：「仁哥，可不可以不要忘了我？」 尹仁仰着脑袋，微张嘴唇睡得梦口水长流。 薛定邦晃醒了梦中少年，他只是拿袖子擦了把口水，迷迷煳煳地说：「该翻篇儿了？」 是的，该翻篇儿了…… 「老公，你刚刚说了好多声『尹仁』哦。」前田克里斯声音带着愠怒，笑容也不友善，他勾住薛定邦的脖颈，慢慢凑了过来，「你在说什么吶？不许和那个渣男在一起啦！不许你想他！你要想着我嘛！不然我可不干！」 薛定邦眨眨眼，从沉默思考当中清醒过来。 他拿手背抚过前田克里斯的脸颊，看着那张年轻稚嫩的脸。 前田克里斯立即虔诚地捧住他的手，细嫩的脸颊在他手背上轻轻磨蹭。 曾几何时，尹仁也是这样年轻，这样依赖他。 过去十几年的试探和拉锯当中，薛定邦确定尹仁喜欢自己。 但现在，薛定邦也确认尹仁喜欢徐雨。 今天喜欢凤梨，明天也可能喜欢苹果…… 手臂上传来阵阵刺痛，前田克里斯像是只小野猫似地，叼住薛定邦的手腕狠狠咬紧。他愤怒而又悲伤的眼神，像极了一只要被抛弃的猫。 薛定邦抽出手，捏住他的脸颊怒视。 第526页 「如果你想要和那个人渣律师结婚的话，我会杀了他的哦！」前田克里斯还是笑得甜腻腻，用最为甜美的声音和笑容，说出最为恐怖的想法，「我会在他的尸体上种濒危植物，别人不敢轻易挖那种！然后，我要把你关进小黑屋藏起来，除了我，你谁都见不到！」 「别闹！」薛定邦给他屁股上啪啪来了两下，「我妈是尹仁的干妈，他只是问我知道尹仁的境况不。尹仁，大概会和徐雨结婚吧……」 「这个狗男人，还获得幸福了！哼！吶……定邦，我们也要幸福哦。」前田克里斯挨了打，丝毫没有被惩戒的羞耻。反而泪汪汪扑进薛定邦怀里，抱住他的脖子亲密磨蹭，「我们也结婚好不好啦？我做梦都想要和你结婚呢！」 薛定邦再度沉默不语。 不管从哪方面来看，他和前田克里斯之间，都很难拥有婚姻的事实。 薛定邦想要回到原来的生活轨道，回到他的事业当中去。去学姐的团队里面，继续他的研究。 那时候，他可以带上他的小蜜糖。 他们买一栋小房子，过着自己的小日子。 虽说薛定邦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会维持多久。他认识三十年，都未能把尹仁看透，怎么又确定可以看透认识还不到一年的前田克里斯呢？ 前田克里斯今天会喜欢他，以后呢？ 会不会也会喜欢别人？ 薛定邦抱住前田克里斯柔韧的身子，把他整个人搂进怀中，在他耳边低语呢喃：「那我就祝你美梦成真。」 从二月八日，一直到情人节前两天，也就是二月十二日，前田克里斯都觉得——薛定邦不对头。 这几天里面，薛定邦对任何人、任何事情，都表现出足够的冷淡和不经意。有时候正做着饭，都可以把食物给烧煳掉。这时候，需要前田克里斯叫他好几声，他才勉强从沉思当中缓和过来。 不仅如此，这几天晚上，两人都没有温存缠绵。 每次薛定邦都可以找到合适的理由躲开他，每次薛定邦都可以找到合适的藉口。 日子变得一天比一天漫长，每次前田克里斯想开口，都被薛定邦巧妙地避开。直到十二日晚上。 锅里的咖喱咕咚咕咚煮着，薛定邦盯着它已经有十几分钟。前田克里斯今天早上离开时，说晚饭想吃日式咖喱饭，所以今天晚上，他们就有牛肉咖喱饭。 一双手突然环过他的腰，冰凉的小脸也贴上后背。前田克里斯关切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你到底怎么了？」 「我在做饭，」薛定邦无奈笑笑，把前田克里斯的手掰开，「牛肉咖喱，要吃吗？」 「定邦这几天，对我好冷淡哦。」前田克里斯垂下头，委屈得要命，「为什么你只是接了个电话，就对我的态度变得这么差了呢？你是不是还在想那个人渣律师呀？我讨厌你这样！」 薛定邦关上煤气，扭头看了前田克里斯很久。 这一瞬间，蚀刻入骨髓的孤独，再次汹涌而来。前田克里斯无法分享，也无法理解这种孤独。即使是他就在薛定邦面前，他也不和薛定邦在同一个空间。 十四岁那年出现的秘境，再一次让薛定邦陷落了进去。 世界变成了隔离区，没有任何事情在有意义，只有孤独是确定的。 「我在考虑很重要的事情。」薛定邦认真凝视前田克里斯的双眼，表情严肃得可怕，「阿福，希望你不要再对此多加怀疑。」 「和尹律师有关吗？」前田克里斯咄咄逼人地瞪回去，「你是在考虑要去他的婚礼上抢走新郎？！」 「别闹。」薛定邦揉揉他的头毛，柔软的手感让薛定邦舒服得眯起眼睛，「肚子饿不饿？我们先开饭？」 「不饿！」前田克里斯一口回绝，但很快，他不听话的小肚子发出咕噜噜的叫声，让他小脸瞬间红了起来。 薛定邦转身去盛饭，熟练地准备好两份咖喱饭，端到厨房的饭桌上，柔声说：「就算你要兴师问罪，也得先吃饱了才有力气？嗯？」 第294章 佑介二世（四） 热气腾腾的咖喱饭, 诱惑了小馋猫的嘴。他把食物大口大口往嘴里塞，水汪汪的眼睛盯着薛定邦，生怕对方趁他低头吃饭的时候跑掉一样。 薛定邦似乎没有感受到他的目光, 只是不停地搅拌盘子里的咖喱。 「定邦！你真的好狡猾哦！」吃完了自己餐盘中的食物, 前田克里斯半个身子都趴在餐桌上, 冲过去要抓薛定邦的衣领, 「你果然有事情瞒着我呢！」 「没吃饱吗？」薛定邦冷静得过分，比前田克里斯更快一步后仰，把餐盘推了过去，「这一份给你。」 他快速抽身, 转到锅面前，想要再盛一份咖喱。 前田克里斯又从背后抱住了他。 这一次，小蜜糖整个人都挂在他脖子上，腿也跟着攀了上来, 和条八爪鱼似的。 「定邦，」小蜜糖在薛定邦耳边唿吸，甜腻得过分的嗓音和条黏煳煳小蛇似的，直往人心里钻，「老公……这几天好冷哦, 今天晚上，可以吗？」 「什么？」薛定邦双手绕到背后，把他背了起来, 「你想要什么？」 柔软湿滑的舌尖, 轻轻扫过薛定邦的耳根, 激得他瞬间打了个哆嗦。 惑人海妖, 以气声歌唱。 「抱我！」 薛定邦把他放了下来, 很严肃地说：「今天不行。」 第527页 「为什么不行呀？」前田克里斯满脸失望, 小嘴撅得老高，「我明天会工作到晚上才回来呢！我要赶好几个情人节的通告呢！十四号我全天都没有空的呀！工作都排到半夜两点啦！」 「就是因为你接下来两天会很忙，所以不行。」薛定邦摸摸他的脑袋，语气温柔措辞严厉，「乖一些，先去洗洗睡觉。你这两天需要好好休息。」 「那，我们明天晚上，可以提前庆祝情人节吗？」前田克里斯不死心，抓住薛定邦的胳膊摇晃，「我大概晚上八点可以结束录影。我们约会嘛，吃烛光晚餐，看夜景，什么都可以的啦！好不好啦？定邦~~~」 薛定邦思衬片刻，说：「你就这么确定我明天有空？」 「反正你不是整天呆在家里什么都没做吗？！」前田克里斯气唿唿地说，「你还有什么事情，比和你可爱的男朋友约会更加重要？！」 薛定邦脸色变得很是难看，他沉默甩开前田克里斯，自顾自收拾桌子。 察觉自己说错话的小蜜糖赶紧抢着洗碗，连连道歉说：「定邦，对不起啦！原谅我这一次，好不好啦？我真的很想要明天和你约会哦！」 薛定邦只是说：「我考虑考虑。」 以前薛定邦和尹仁吵架的时候，都是他先低头。他主动去找尹仁和好，主动给尹仁道歉。看见前田克里斯现在的目前，薛定邦心里总有一些怪异的微妙感。 两人一起泡过澡，而后相拥而眠。 寒夜之中，他们用彼此的体温，温暖对方。 睡到半夜，薛定邦睁开眼，透过睫毛凝视怀中小蜜糖。 他的睡相很可爱，满心依赖与孺慕。他两手搭在薛定邦胸口，双脚和薛定邦纠缠在一起。他不知道在做什么美梦，颤动小扇子似的浓密眼睫笑了出来。 他撅起红艷艷的双唇，像是在索要晚安吻般呢喃：「……定邦。」 「睡吧。」薛定邦吻了吻他的额头，「我在。」 前田克里斯伸了个懒腰，伸手勾住了薛定邦的脖子。他拿脸在薛定邦怀里蹭了蹭，手脚并用抱住他最喜欢的人。 保持这个姿势并不容易，薛定邦僵硬身体等了一个小时，听见他均匀舒缓的唿吸声，才轻轻把他的手脚挪开。 小猫咪嘟哝一声，透着十二分不满。薛定邦紧张得很，僵在原地，轻轻拍拍他后背。还好，他只是翻了个身，背对薛定邦继续唿唿大睡。 心里悄悄嘆了口气，薛定邦轻手轻脚起床，拿着手机走到厕所。 这几天，家里总是打电话来，问薛定邦什么时候可以回去看看。特别是尹仁的亲妈，也就是薛定邦的干妈，她很担心薛定邦在日本的情况。 从家人的态度看来，家里现在都还不知道他和前田克里斯的事情。 看来，尹仁也没有多讲。 「哪儿都不如家好。」 这是薛定邦对前田克里斯说过的话，也是尹仁亲妈经常说的话。 两名孩子在外多年，她想他们想得慌。 面对家里的催促，薛定邦一直推说「看情况」和「过几天」。那是因为他还有没解决的事情，他不希望父母看见自己这样。或许没有任何正面意义，但薛定邦就是好这个面子。 他不希望让父母担心，也不想让他们看见自己糟糕的一面。 薛定邦总是那个让父母骄傲的孩子，永远都是可以钉在墙上的榜样。 他是完美男孩。 维持了三十几年的，完美男孩。 他背负着这个形象三十几年，只有在避难所的时候，才略微可以放松些许，释放自己的本性。 避难所以前叫「尹仁」，现在叫「前田福」。 他的小蜜糖，是那么甜蜜可人，但他能和尹仁的三十年情谊相比吗？他能够一直保持这样的热情，走进自己的内心，走进自己的未来，并且获得尹仁的原谅吗？ 他们又是否有足够的力量与勇气，去对抗全世界的傲慢与偏见，攻击与责难？他们是否能够始终初心不改，坚定不移？ 薛定邦打开手机，一页页翻看过自己的ins照片。 那里面，记录了从尹仁十八岁，重新回归他身边开始，他们所经歷的一切。 薛定邦的ins已经很久没有更新了。上一次更新停留在一张光怪陆离的夜景之中，好似赛博朋克世界般的光污染环境之下，是镜头后面喝得伶仃大醉的摄影者。 歌舞伎町的夜晚。 那一天，薛定邦明白了一件事儿——他不仅可以为了尹仁而难过，也可以为了前田克里斯而难过。 再往上翻，是去年五月，他来美国之前，拍摄的照片。 温暖的初夏阳光，透过鲜嫩树叶，暖洋洋照在身上。 薛定邦还记得那时候自己眯起眼睛，眺望新生活的心情。 向阳，新生——这是他为这张照片做出的配图。 越往前翻，他们的回忆越多。每一年在船长峰的合影，尹仁把照片洗出来，挂在办公室的墙上。还有他们在各地拍摄的星轨照片。每一张照片后面，都包含了往日旧梦。 尹仁从来不查看薛定邦的ins，他不是那种生活在社交网络里面的人。他自然也不会知道，薛定邦在ins里面分享了好多关于尹仁的照片。 镜头下的尹仁，有着不输明星的气质与身材。他英俊的外表下，有着只有薛定邦知道的孩子气笑容。不少私照都是薛定邦偷拍的，只开放给了特定用户查看。 第528页 尹仁就是其中一个。 曾经，薛定邦也希望用这种方式，来暗示尹仁。可尹仁从来不查看他的ins，他是个现充，身边情人一天都不会缺。 薛定邦翻过他离开回国之前的那个圣诞节的照片，除了一些合影之外，还有尹仁倒在沙发里睡着的样子。他看上去是那么得恬静温和，英俊逼人的眉眼也少了些锋芒。 「仁哥……」轻轻抚过照片里人的唇角，薛定邦狠下心，继续向前拉。 往日时光近在眼前，视频里那些欢声笑语，是过去的影子，黏住薛定邦的脚跟。 他可以听见尹仁的声音，看见尹仁的笑脸。 甩不开，忘不掉。 翻到四年前的情人节，尹仁捧着一盒子超丑的巧克力，打扮成滑稽的小丑模样。他双手捧着，眼巴巴望着门上的猫眼。 薛定邦还记得他那拙劣的藉口。 尹仁：「开门！社区送温暖，关爱单身狗！这是社区送给薛教授的巧克力！薛教授在家吗？」 这张照片是墙壁上的监控拍摄的，像素并不是很清晰，但盛在稀有。薛定邦花了很大力气，从视频里面逐帧查找挑选出这张，而后用软体处理清晰，再放到网上。 那一天，薛定邦给尹仁开门之后，假装不认识他。薛定邦收下那盒巧克力，假装不知道是他做的。薛定邦接受了他的邀约，和他一起扮成小丑，好好地恶整了一顿来波士顿看老婆的史密斯。 然后，他们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第二天还和史密斯和学姐一起吃饭。 不管史密斯怎么气得七窍生烟，薛定邦和尹仁都抵死不认帐。史密斯情人节过来跑一趟，没见到老婆不说，还被尹仁给耍了一通，丢了巧克力和花，还要向老婆赔罪不说，还得和他们一起吃饭！ 尹仁对此还是得意得很，说：「谁叫你整天恨不得，把我嘴给掰开往里塞狗粮啊！」 史密斯当时就拍了桌子：「有种你也餵我啊！」 说完，他直勾勾地盯住薛定邦，仿佛是在考验尹仁的胆量。 薛定邦那时候紧张得要命，手心里去全是汗水。 尹仁的目光，炽热直白，几乎要把他烧穿。 可是，他期待的事情，还是没有发生。学姐淡淡地说了句：「他没那个狗胆。」 尹仁逃了，藉口要上厕所，跑得飞快。 薛定邦的手停了下来。停留在这张小丑照片上面。 小丑是谁？ 是尹仁吗？ 还是我自己？ 他很想要一个答案，不管是从谁那里来的，只要它是答案就足够。 如果，当时只有我们两个人在呢？ 你愿意为了我，做我所期望的事情吗？ 仁哥？ 鬼使神差般，薛定邦拨打了那个熟悉的电话号码，又在接通之前挂掉。 薛定邦盯住这串熟悉的号码许久，最终还是没有再拨打过去。 「仁哥……」他揣紧电话，坐在马桶上，抵住额头，「能不能……不要忘了我？」 薛定邦点了一根烟，坐了许久，才回到卧室。 被窝里，前田克里斯睡得还很香，双手抓住被子的小模样，像极了小松鼠。在拉斯维加斯的时候，前田克里斯也是这样抓住果汁，眼巴巴看着薛定邦的脸。 可爱的小蜜糖睡得香香甜甜，甚至都没有因为浑身冰冷的薛定邦钻进被窝而醒来。 薛定邦把他搂在怀里，轻吻他的额头：「阿福，晚安。」 黑暗之中，薛定邦沉沉睡去。他怀里的小蜜糖突然睁开眼，怔怔地盯着紧闭的房门。 试探性地挪动身体，再三确认薛定邦不会醒来之后，前田克里斯爬了起来。 他摸到薛定邦的手机，薛定邦的密码，一点儿都不难猜，更何况时时刻刻注视着薛定邦的人。他没有费多大劲就解开了手机锁。 手机停留的界面在ins上闪了一下，又退回到主页上。 前田克里斯点开通话记录，通话栏里，最近的通话记录里，赫然写着——尹仁！ 第295章 佑介二世（五） 刚刚薛定邦在厕所里嘟哝, 前田克里斯即使是趴在玻璃门上都没听清楚。等薛定邦起身时，他只得爬回被窝装睡。现在看来，薛定邦刚刚是背着他, 想要给在纽约的尹仁打电话呢！ 怪不得要半夜打, 在尹仁那边是白天。 情愿自己不方便, 也不愿意尹仁不方便！ 强烈的酸楚感涌来, 前田克里斯嫉妒得发疯，狠狠咬住自己手腕，才让自己勉强不喊出声来。 尹仁，尹仁, 尹仁，又是这个尹仁！ 他不在这里，他无处不在！ 薛定邦在拉斯维加斯时，是为了尹仁！薛定邦到了纽约, 是为了找尹仁！薛定邦去约塞米蒂国家公园，是为了等尹仁！薛定邦去了船长峰，是为了「巧遇」尹仁！薛定邦回到日本，和他到了东京，是为了躲开尹仁！薛定邦去了轻井泽的乡下, 是为了忘记尹仁！ 好不容易，薛定邦给了他承诺。 好不容易，他们之间终于靠近了些许, 可一个电话, 又把一切拉回原点！ 尹仁刺客不在薛定邦身边…… 尹仁从未离开薛定邦身边！ 前田克里斯气得双眼通红, 头昏眼花。他咬住自己胳膊的力道越来越大, 直到咬出血来, 也不觉得疼。殷红血丝顺着他雪白肌肤流淌, 染红了袖口。 第529页 等他终于平静下来时，手腕上已经留下两排可怖的牙印。不像是人类的齿痕，反而像是被野兽无情地啃咬过。 他低下头，凝视手中的黑色镜子。用几乎要捏爆这科技怪兽的力道，紧紧揣着。他心下一横，手指头一划拉，就把尹仁从通讯录里除了名。 去死吧！他的内心疯狂咆哮，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从我和定邦的世界滚开！离我们远远的，不要再叨扰我们的生活了！！！ 删完尹仁的通讯录，前田克里斯又翻开薛定邦的ins。画面的最近一张，还是去年在歌舞伎町住的时候。 歌舞伎町的夜晚。 光怪陆离的街道，朦胧不清，歪歪斜斜。看上去像是某人喝醉之后，随后拍摄下来的。看时间，是他和中山陆人走了那天。 第二天，薛定邦找到了前田克里斯，把他带回了家。 前田克里斯深吸一口气，将这张照片捧在心口：他爱我，他吃醋了。 至于其他的照片。 不，没有其他照片！ 没有什么船长峰，什么星轨，什么日出，什么彼此生日，什么圣诞节，什么单身情人节……不，没有，通通都没有！！！ 没有他们勾肩搭背的照片！ 没有他们快乐爽朗的笑容！ 没有那个人渣律师各种单人照片，也没有他们脑袋靠在一起，笑得前仰后合。 删掉，删掉，删掉！！！ 通通删掉！！！ 只要删掉这些照片，它们就不存在过！ 尹仁深入薛定邦的生命和灵魂的事实，就不存在过！ 这是在做好事！！！ 是在把他的定邦，从那个人渣律师的伤害当中，解救出来！！！ 你只拥有我！我的定邦，只看着我吧！ 前田克里斯两眼赤红，一片模煳，泪水不断滴在那块黑色镜子上，划出水痕，又被手指抹开。 他清空了薛定邦的ins，只留下歌舞伎町的夜晚。 做完这一些，前田克里斯双眼迷惘空洞，望向黑乎乎的门缝——他刚刚熘出来的时候，没有关门。 他闭上眼，想像薛定邦正透过门缝在看他。捏着手机的手，不由得有些颤抖。 定邦，请你只看着我吧！ 他再度钻回被窝，依偎在薛定邦怀里，却怎么都睡不踏实。 第二天一早，前田克里斯起得特别早。 吃早餐时，他手撑下巴，嘴里抱怨说：「根本没有睡够，好睏哦。」 「离录影还有一段时间，」薛定邦放下牛奶，摸摸他的脑袋，「再睡会儿？嗯？」 「讨厌，定邦！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前田克里斯打开他的手，沖他做了个鬼脸，「不要摸男人的头！会秃掉的！」 「好，好。」薛定邦无奈微笑，「那我的男人要再睡会吗？」 前田克里斯被薛定邦温柔的语气逗得耳根通红，还假装镇定，说：「不要啦，亚瑟肯定还在睡觉的啦！我得比他先到才不会被抱怨呢！」 当前田克里斯抬起手在吃饭时，薛定邦看见他手腕上的齿痕。 伤口深得触目惊心，有凝固的血珠儿挂在上面。 薛定邦忍不住皱起眉头，抓住他的手腕细心查看：「你的手怎么回事？昨天晚上不是都还没事情吗？怎么会伤成这样子？」 「都怪定邦！」前田克里斯嘟起嘴巴，用力把手抽回来，「你都不餵我的说！我已经饿坏了啦！所以只好啃自己了呢！」 「梦见好吃的了？」薛定邦面带微笑，吻过他的发顶，「在这里坐着别动，我去给你拿药箱。」 望着薛定邦离去的背影，前田克里斯眼窝一酸，差点儿哭出来，喊薛定邦「别走」。 好在薛定邦回来得很快，他动作娴熟地为前田克里斯清洗伤口，用绷带包扎好对方细瘦的手腕。 「你为什么不叫醒我呢？」隔着绷带，薛定邦的吻落在上面，激得前田克里斯身子一颤，「阿福，不要再伤害自己了。」 前田克里斯若有所思，脸颊摩挲绷带，目光灼灼盯着薛定邦的眼睛，问：「定邦，你会一直照顾我吗？」 「你在我身边时，我就会照顾你。」薛定邦回答。 「那不在呢？」前田克里斯两眼亮晶晶，直勾勾，盯着薛定邦的眼神，好似要在他身上看出一个洞，「定邦，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对吗？对吗？对吗？」 前田克里斯带着急切的语气，急促的唿吸，扑向了薛定邦。他的眼中满是惊恐，手指不断颤抖。抓住薛定邦袖子的力气，几乎要将那里的布料扯碎。 「嗯。」薛定邦俯低身体，吻上他的唇。 甜蜜的吻，让前田克里斯的身体逐渐放松下来。 「阿福，」薛定邦说，「如果我要去哪里，我会告诉你……」他吻了吻小蜜糖饱满的额头，哄孩子似地温柔出声，「早餐要凉了，吃掉它们，不许剩下，嗯？」 前田克里斯点点头，乖乖吃完早餐后，告别了薛定邦。他背着一大背包东西，像一名要上学的小学生那样，沖薛定邦挥手道别。 薛定邦目送他离开后，给自己倒了杯咖啡。他浏览了一番最近的航班信息，订购了二月十六日的机票。 今天晚上，或许可以和前田克里斯说，自己要回家几天的事情。 或许，是几个月？ 第530页 薛定邦这段时间，都在思考关于自己的未来，以及前田克里斯的未来。在摒弃一切外界因素之后，他之后的人生，他的未来，如何规划。 在这一点上面，就算是尹仁，也无法干涉他的决定。 尹仁总是支持他的。 无论他做出什么决定。 邮箱里有一封从事务所寄来的信，薛定邦不用点开，就知道是年表和分红。作为事务所最大的股东之一，薛定邦每年都可以收到这种信件。 鬼使神差地打开查阅一番，薛定邦点进了邮件里附带的事务所地址。 在事务所首页，律师介绍那一栏，第一个就是金牌律师尹仁。 照片里的尹仁，穿着价值不菲的三件套西装，无框眼镜后面的桃花眼，带着审视的目光冷得可怕。 「……仁哥。」薛定邦手指拂过尹仁的照片，深深地嘆了一口气。 与此同时，匆匆出门的前田克里斯，并没有直奔电视台。他去附近的公共厕所变了个妆，打扮成一名年轻漂亮的时尚女孩，偷偷蹲守在家门口。 薛定邦一向有着奇准的生物钟。前田克里斯没有等多久，就在公寓出口看见穿着运动装打算去跑步的薛定邦。他低下头，装作在玩手机，用眼角余光目送薛定邦离开。 直到薛定邦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之后，前田克里斯才蹦起来，一熘小跑回家。 没错的，昨天晚上。他躺下之后，听见的那个声音。 如果不是听错，那么就是在半夜收拾东西。 可疑，可疑，实在是太可疑了！ 前田克里斯拿钥匙打开房门，薛定邦的平板电脑就摆在桌子上。他翻开电脑，查看了薛定邦的浏览记录。 二月十六日的航班…… 尹仁的事务所的主页…… 还有，尹仁的照片。 桩桩件件，如同冷水般把前田克里斯从头到脚淋了个通透。他抓住平板的手一松，电脑就这样滑落到了桌子下面。 他的定邦，要离开！ 果然，要离开！ 定邦要去找尹仁，和尹仁在一起，永远都不会再回来。 泪水顺着前田克里斯的脸颊流淌，他神思恍惚了一会儿，飞快跑到卧室，唿啦一声拉开衣柜。 衣柜门砰咚撞击在一起，前田克里斯睁大眼睛，仔细地数着薛定邦的衣服到底丢了多少。 前田克里斯垂下眼，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般吧嗒吧嗒砸在地上。 怎么会这样呢？到底还要他怎么做，薛定邦才能只属于他一个人呢？ 难道说，真的只有……杀掉薛定邦，才能够把他藏起来，才能够和他永远在一起吗？太喜欢他了怎么办？到底要怎么办才好啊？ 前田克里斯抽了抽鼻子，抓起薛定邦的衣服一件件数过来。 他熟悉薛定邦，也熟悉薛定邦的每一件衣服。比他自己的衣服都更加熟悉。 果然，少了四件外套，还有六件衬衣，甚至连换洗的内衣都少了十二套。 「是这样吗？」前田克里斯咬牙切齿，眼泪愈发汹涌。 第296章 分手（一） 衣柜里面丢失的那四件外套, 不是薛定邦在日本买的，也并不是本来就存在于他行李箱中的。那四件外套是他们在纽约，在曼哈顿上东区的豪宅里面, 薛定邦从衣柜里面取出来的那四件！薛定邦一直很珍惜那四件衣服, 几乎很少穿它们, 却打理得很好。 如此种种迹象, 只有一个解释——那四件衣服，就是尹仁买的！ 果然，薛定邦，要去见尹仁！ 「尹仁……尹仁, 尹仁。尹仁尹仁尹仁又是尹仁！！！」前田克里斯愤怒不已，一脚踹到衣柜门上，「我要宰了你这个混蛋！」 他找到薛定邦的行李箱，他认识那个行李箱。二十一寸的黑色行李箱跟着薛定邦走了大半个地球, 经歷过好多好多事情。薛定邦一直都很喜欢那个箱子，在箱子上甚至还贴了些当地的邮票。 薛定邦总是把箱子放在床底下，在拉斯维加斯的时候就是那样。 从床底下拉出来的箱子，相当的分量。 显然，里面已经装了不少东西。 前田克里斯两眼赤红, 恶狠狠咬住后槽牙。 「不，不可以这样对我！定邦！你不能这样对我！不能！」他发了狂，奋力捶打金属材质的行李箱, 完全不顾自己的手可能受伤。 行李箱在他无情的攻击之下扁了, 改变了形状。前田克里斯还不满意, 从背包里拿出今天晚上要变魔术的飞刀, 眼神变得疯狂。 前田克里斯失去了理智, 发了疯一样咆哮。 「去死吧！」 狠狠一刀, 戳在行李箱上面。 「去死吧！」 他奋力划开行李箱，连同里面的衣服一起割破。 「去死，去死，去死吧！」 等前田克里斯从疯狂和愤怒当中清醒过来，行李箱已经被戳刺出无数个洞。他胸脯起伏不已，看着自己造成的一片狼藉的现场，终于冷静下来。 冷静下来之后，前田克里斯把破掉的衣服都塞回去，又把行李箱踢回床下。 刚刚做完这一切，略微冷静些许的前田克里斯，听见钥匙转动的声音。他打了个激灵，慌不择路地躲进了只有八十公分高的电视柜里面。 也亏得前田克里斯练过柔术，身体软。不然如此狭小的空间，换别人是无论如何都躲不进去的。透过电视柜上的缝隙，他看见薛定邦薛定邦跑完步回来，洗了个澡，吹了个头。 第531页 等薛定邦整顿好仪容，时间已经不早。薛定邦打了好几个电话，有的是在说英文，有的是在说中文，有的是在说日语。 薛定邦看上去十分忙碌，就像是一名在电话办公的ceo。 前田克里斯听不清楚他讲了些什么，只能透过缝隙，像是在黑暗之中的老鼠一样，看着薛定邦在屋内忙碌。说着那些，与他无关，也永远与他无缘的事情。 完全不知道电视柜里面藏了人的薛定邦，订好今天晚上要去吃饭的餐厅，还不忘给佑介二世浇了水。 比起来会动的红色金鱼佑介，翠生生的绿萝佑介更加招前田克里斯喜欢。他总是每天早上都起来，给佑介一个早安吻，说爸爸起来啦，你也快点起来之类的傻话。 薛定邦也吻了吻佑介，对它说：「佑介，我不在的时候，你要好好照顾你爸爸。」 佑介就放在电视柜旁边，前田克里斯听得很清楚。而且，这句话是用日语说的。 他果然要离开！前田克里斯这样想着，鼻子一酸，忍不住捂住嘴落下泪来。 临近中午，完全不知情的薛定邦穿好衣服，直接出了门。他丝毫没有注意到，黏在他背后的目光。 一整个下午，薛定邦都在外面。给前田克里斯挑选了爱的礼物，以及巧克力。 东游西逛到下午六点多，薛定邦看时间差不多，就叫了辆车，赶往订好的餐厅。前田克里斯说的晚上八点差不多可以结束，他们还有美好夜晚可以共度。 到达地点时，薛定邦看见的一个熟悉的身影。 张伯伦竟然已经先一步，在餐厅门外等待。手里还提拎着一大包东西。 薛定邦整理表情，迎了过去，说：「晚上好，张伯伦。」 薛定邦不咸不淡的态度，让张伯伦脸上有些失望：「薛先生，这就是你最后想要和我说的话吗？」 「你是在找我吗？」薛定邦说，「外面冷，我想，你肯定有很多话要说。先进去吧。」 张伯伦表示同意，两人前后进餐厅时，薛定邦还不忘为他把住门。 「谢谢你，薛先生。」张伯伦真诚地感激，却被突然冲进来的一名戴着口罩女子，给撞了个趔趄。 对方根本没有搭理他的意思，而是径直才沖向服务员，询问哪里有厕所。 他们坐到预约位置上之后，那名女子也坐到了他们座位后面，仅仅隔了个沙发。 点过菜，服务生先端了两杯冰水过来。张伯伦一口饮尽，摁住突突乱跳的太阳穴，哀伤开口：「薛先生，我明天的飞机，我要走了。」 「嗯。」薛定邦抿了口冰水，感觉有些不舒服。他还是喜欢喝开水，以及热乎乎的汤。 「我想，你有必要知道实情。」张伯伦顿了顿，从随身背包里掏出一叠照片，「关于，前田先生是个什么样的人。如果你真的要打算和他好好交往，那么至少得知道他是个什么人吧？」 一张照片，推到薛定邦跟前。 从画质和解析度看来，像是监控所拍摄的。 画面当中还有日期，不是特别清楚，但也足以认出前田克里斯。 地点就是在拉斯维加斯之王的酒店赌场，前田克里斯勾着一名年轻男人的肩膀，显得很是亲密。之后，更多的照片被推到薛定邦面前。 每一张照片都不那么清晰，多数都是由监控拍摄。少数照片是数位相机拍的，表演场地是在秀场，或者大马路上。 「薛先生，我没有对你说谎。」张伯伦认真地看着薛定邦，眼睛一眨不眨，「我知道，我算不上是个好人。我所说的话语，也不是那么真实可信。但是……我或许会对前田先生，会对老闆或者是会对我爸爸说谎，但我没有对你说谎。我最不想要欺骗的人，就是薛先生。」 薛定邦点了根烟，把照片一张张翻过。 「这又能说明什么呢？」薛定邦问，「你是想要告诉我——这些人，全部都是他的男朋友们吗？」 「前田先生很轻挑，但他没有那么多男朋友。」张伯伦双手交叉在一起，笑容诡异，「薛先生，在老闆的场子里做荷官的人，多少都有一些熟客。我也有一名熟客，他给我讲述了，关于前田先生，不为人知的冰山一角。关于，海妖与水手的故事……」 他手指轻轻从一堆照片里，划拉出其中一张。 那张照片里面，有名中年秃头的白胖男人，搂着前田克里斯的肩膀。而前田克里斯则是提不起来精神那样，用手肘撑住下巴，听桌子对面的人讲话。 这张照片的地点，看上去是在高级酒吧里。 以前田克里斯的收入，很难进入这种地方消费。 「这名，是我的熟客。他说过关于前田先生的一些事情，」张伯伦指着那个白胖男人说，「他是一名经纪人，会给街头魔术师们介绍活儿干。在拉斯维加斯，被称为『双面胶鲍勃』。他曾经亲口对我说过——前田先生非常的，迷人。如果世界上真的有海妖，那么就一定是前田先生。」 「沙漠里的海妖吗？」薛定邦不以为意地笑笑，「他喝多了吗？」 「不，当时双面胶很清醒。我也问了同样的问题——沙漠里，怎么会有海妖呢？」张伯伦手指轻轻敲击桌面，双眼出神地望向窗外，好似远处存在纸醉金迷的沙漠之城，「他向富兰克林发誓，说有二十几名男人可以为他佐证。他说了几个名字，都是我认识的人。」 第532页 薛定邦手下用力，将那张照片抓皱。 眼角余光瞥见薛定邦的反应，张伯伦没有停下。他继续看着远方，说：「他说，海妖的身子，真的是很柔软。能够摆出令人不可置信的姿势，简直就是人类做不到的。他们都沉溺在那个夜晚，都被海妖给迷得不轻。他们和海妖一起，度过令人迷醉的美好时光。」 薛定邦垂下眼睫，怔怔凝视手中皱成一团的照片。 「薛先生，你在听吗？」张伯伦转过头，声音里带着几分抱歉，「我也只是听他说而已，或许根本就没有这回事。只是男人，爱吹牛罢了。虽说他提到的人，也有说过同样的话……但前田先生他……抱歉，薛先生说过，他现在对你很忠诚，可薛先生，还是……对不起，我说多了。毕竟……」 「毕竟你他妈是在挑拨离间！」一杯凉水当头淋下，冰块顺着张伯伦脑袋骨碌碌滚进衣领。 坐在他们身后的「女人」揭开口罩，露出愤怒的面庞。 「阿福，你不是去电视台了吗？」薛定邦认出来他，赶紧把他从沙发后面拽过来，「你为什么在这里，还打扮成这样子？」 「我想找你吃中午饭啊？张伯伦都可以和你一起吃饭，我就不行吗？」前田克里斯挑高眉毛，狠狠剜了张伯伦一眼，「不过，定邦，你可以解释解释——为什么你们在这里，背着我偷偷摸摸呢？」 「清不要误会！」张伯伦抹掉脸上的水，冷得直发抖，「我们没有偷偷摸摸！」 两人齐刷刷望向薛定邦。 「薛先生！」 「定邦！」 第297章 分手（二） 薛定邦感觉有些头疼, 但这还不是最糟糕的。 更糟糕的是，前田克里斯在大庭广众之下直接冲过去，把张伯伦推倒在地。而后, 他高跟鞋尖狠狠地踩到张伯伦脚背上。 「你这个满嘴喷粪的臭碧池！」前田克里斯尖叫着, 疯狂撕扯张伯伦的衣服, 「什么海妖, 什么双面胶！你还要说多少谎话！你这个骗子！人渣！自从你来东京，我和定邦就没有安宁过！」 「前田先生，我不是那个意思。」张伯伦捂脸上满是痛苦，推拒着前田克里斯伸过来的手, 「薛先生，不要误会前田先生。我只是复述一下，我所看见的事实。关于前田先生的传言，在拉斯维加斯的……」 「拉斯维加斯！你还敢提拉斯维加斯！」前田克里斯一拳打在张伯伦鼻子上, 「你在拉斯维加斯的时候，每天屁股里都含着十几个男人，他们都满足不了你吗？你还来和我抢！」 张伯伦被他一拳头打得连连后退，鼻血和眼泪一起混在脸上。他酸甜苦辣各种滋味在鼻腔绽开，既狼狈又可怜, 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你抢我男朋友，抢我的定邦！」前田克里斯沖向张伯伦，又要去抓他, 「抢别人男朋友让你那么开心, 那么有成就感吗？渣滓！把你自己一晚上, 和十几个男人玩的事情, 扣在我头上！你这个混帐东西！去死吧你！！！」 前田克里斯惊世骇俗的叫嚷, 让周围人开始窃窃私语。薛定邦脸上有些发烫, 拉住前田克里斯的胳膊，柔声说：「阿福，可以了。别说了，我们先回去吧！」 「放开我！」前田克里斯拼命挣脱薛定邦的手，他矛头转向薛定邦，怒火如同火山般喷发到阻止他的任何人身上，「他就是个骯脏的碧池啊！为什么不让我说啊！他就是个人渣啊！为什么不让我说啊！他就是个不要脸胡说八道的混帐啊！为什么不让我说啊！」 前田克里斯疯狂叫喊，捶打着薛定邦的胸膛。 那力道，不像是在辩解，更像是在发泄。 「因为他和那个人渣律师一样吗？」前田克里斯声嘶力竭，尖锐的声音好似指甲在摩擦玻璃，「因为他都人尽可夫吗？！因为他们都又脏又臭吗？！因为他们都床上没男人，就活不下去吗？！」 「前田福！」薛定邦的声音沉了好几度，「够了！」 薛定邦二话不说，直接架起前田克里斯就往外走。 怀里的猫彻底炸了毛，尖叫又踢又挠。 「你放开我，我要宰了那个人渣！」 前田克里斯的高跟鞋，飞了出去，正好砸中了张伯伦的肚子。 张伯伦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捂着肚子也说不出话来。 眼看场面越来越乱，薛定邦干脆把人给抗到了肩膀上。可前田克里斯还是不依，嘴里胡言乱语，咒骂不停。薛定邦就像耳朵里塞了棉花，根本听不见似的。 「你就是维护他，你就是向着他！」前田克里斯没有料到薛定邦会来这一手，他挣扎了半天，都没能从薛定邦手里逃脱。 薛定邦以往不会这样禁锢他，鉄钳似的手臂也不会用这么大力量。 前田克里斯眼泪汪汪，也换不回薛定邦的松绑，他的尖叫咒骂，亦好似挠痒。 愤怒吞噬理智，疯狂驱动之下，前田克里斯一口咬上薛定邦的手腕。 薛定邦吃了痛，只是嘶了口气，把前田克里斯塞进了招来的计程车里。 「定邦，定邦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前田克里斯哭喊着，对着薛定邦又抓又挠。 他手腕绷带蹭上薛定邦手腕上的血手印。他看见他自己造成的伤口，他心头一颤，含住那个齿印，用力吸吮薛定邦的鲜血。 「坏傢伙。」薛定邦摸了摸他的脑袋，勐地抓住他的头髮把他头抬起来，「闹够了吗？」 第533页 薛定邦的手腕和前田克里斯的唇间，拉出一道血丝。 色泽殷红的血，布满前田克里斯的唇。他的双唇染上水光，好似擦过唇蜜一般。他双眼透出的疯狂，则比血更加红。 「老公！」前田克里斯哭了出来，柔嫩脸颊轻轻在薛定邦的伤口磨蹭。血丝擦过他的脸，又抹开，好似醉酒之后的红晕，「你还是爱我的，对吗？你不爱那个小碧池，不爱那个人渣律师，你最爱我了，是不是？！」 薛定邦沉默不语，冰冷沉默，好似一尊雕像。 流泻的光线射入车内，让薛定邦的面孔在半明半暗之间转换。 不管前田克里斯在车上再怎么哭着哀求，甚至又开始撕咬他的衣服，他都没有开口说话。 薛定邦沉默得可怕。 车开了一路，前田克里斯就哭了一路。 薛定邦把他扛回家时，他还是没能止住哭泣。 失去耐心的男人，直接把前田克里斯丢进浴缸里。接下来，冰冷的水，从喷头里冲出来，无情地沖刷前田克里斯的身体。 「你给我冷静一下！」薛定邦拿着喷头，居高临下。 他看着前田克里斯在冷水沖刷之下的狼狈模样，没有丝毫动容。 睁不开眼，张不开嘴，前田克里斯拿手挡着，不住地往外吐水。 薛定邦一脚跨进去，踩住前田克里斯的胸口，把他抵在浴缸边缘。薛定邦冰冷的眼神，和冷漠的话语，比压在前田克里斯胸口的脚，更加令人难受。 「在餐厅里胡闹，你不嫌丢脸吗？！」 「对，我是丢脸！咳……咳咳……」前田克里斯仰起头，不顾水直接往鼻子里面灌，也要大神嘶吼，「可你让我如何冷静啊！！！张伯伦那个碧池！他栽赃我！他污衊我！他说的……咳咳……那些事情！我没做过！从来没做过！」 「那不能回来再说吗？！」薛定邦直接把喷头塞进他嘴里，把水开到最大，「你的嘴也太脏了！听听你在公众场合都说了些什么？！」 整个喷头都塞进了前田克里斯嘴里，几乎要把他的口腔给撑裂开。过于激烈的水流，沖刷他的喉咙，根本来不及的吞咽的水，从嘴角边缘喷溅而出。 前田克里斯被逼出了眼泪，呜咽着想要摇头躲开。 可薛定邦的力气，实在是太大。 以前薛定邦从来没有这样用力，去固定住他的脑袋。 不少水从他的唇角甚至鼻子里喷了出来，他拼命地抓扯水管，徒劳地想要阻止薛定邦。 薛定邦变得十分可怕，简直不是前田克里斯以前所认识的那个人。被强行灌了一肚子水的前田克里斯，这会儿哭都快要哭不出来。 「知道你做的错了吗？」薛定邦冷冷地提问，眼神亦无甚温度。 窗外，冰冷的雪花击打玻璃，冻上了小小浴室与外界的联繫。 黑夜，深深笼罩了城市的每一个角落，吞噬掉前田克里斯眼前的光明。 只有薛定邦的声音，是黑暗当中唯一的救赎。 前田克里斯疯狂点头，只求从这种痛苦的折磨当中解脱出来。 胸口的压力减轻了，而后嘴里的水也停了下来。 三指宽的喷头从他嘴里拔出，喉咙里的水瞬间喷射而出。前田克里斯趴在浴缸边缘疯狂呕吐，呛咳不止。 「以后，不要让我再听见你喷脏，」薛定邦捏住他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不然，有一次，我就这样给你漱口一次，明白了吗？」 前田克里斯虚弱点头，而后又疯狂地笑了起来：「是因为我骂了尹律师，还是因为我说脏话？定邦，你不是第一天认识我啊！」 「不管骂谁都不可以！」薛定邦紧蹙眉头，把他放在膝盖上，像打小孩子一样打他的小屁股，「你到底要我说多少次才明白？不许说脏话！不许说脏话！不许说脏话！你为什么就不能乖一些，做好好孩子，让我永远都那么喜欢你呢？！」 前田克里斯在薛定邦膝盖上扭动挣扎，一边吐水一边哭泣。他穿着裙子，只有沾了水的贴身衣物，根本没有办法阻挡多少巴掌带来的疼痛。 相反，湿润布料，令这种疼痛更加剧烈。剧烈得，他的身体都开始起了变化。 被打过的皮肤，变得很热。 痛楚令前田克里斯神思恍惚，渐渐产生了错觉。好像，他已经不是个人。他只是这间浴室里面的加热器。他的灵魂并不存在，他的身体只是主人需要时，随时拧开就可以使用的器具。 没有意义，没有任何意义。他的想法，没有任何意义。只有主人的意愿，才是他存在的唯一价值。 前田克里斯放弃了挣扎，躺在薛定邦膝盖上沉默不语。 从一开始，我就只是这样的东西！ 那名叫做徐雨的年轻人，刺耳的话迴响在前田克里斯耳边：「先生，请管好你的小宠物！」 从一开始，你就只是这样看我的吗？ 那样，那样，那样的话…… 也没什么不好。 让我永远跟在你身边，讨你高兴让你开心。 薛定邦把前田克里斯翻过来，只看见他满脸痴迷的表情。 「主人，」前田克里斯伸出手，摩挲薛定邦的脸颊，「我没有做过他说的事情，你相信我好不好啦？」 「你是被打煳涂了吗？又在胡说八道！」薛定邦捏了捏他的脸颊，有点后悔自己刚刚的冲动，「我没有说不相信你。好了，现在……」 第534页 「可你都看都不愿意看看！」前田克里斯挣扎着坐起来，抓住薛定邦，手指不断颤抖，「你看了张伯伦的证据，也不看我的证据，凭什么说相信啊！你就是护着张伯伦，你就是因为他像尹仁，你就护着他，你就向着他！因为你还爱着尹仁，就不肯只看着我一个人！」 第298章 分手（三） 前田克里斯越说越急, 越说越气，眼泪都不争气地哗哗往下淌。 疯狂的火焰，又在他的眼中闪烁。 再多的冷水, 都无法浇灭的狂热, 在前田克里斯的灵魂之中灼烧。 烧得火红的蛇, 在他的心脏中爬行, 每一个细胞都在沸腾。 薛定邦直接把他摔进了浴缸里。 「你一个人在家静静。」薛定邦揉一把他的脑袋。 前田克里斯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却又因为浴缸太滑而滚了回去。薛定邦没有回头，甚至没有注意前田克里斯在浴缸里滑倒。 「不，不要走！」前田克里斯又挣扎了一次, 连滚带爬挪到薛定邦身边，抱住他的大腿，「你要去哪里呀？！你是要去见张伯伦，还是要去见尹仁？！主人, 你不要我了吗？你要去找那些辜负你的人，伤害你的人吗？！」 薛定邦拖着他走了几步，一摸烟盒，发现是扁的，里面一根烟都没有。 「我只是想出去抽根烟。」薛定邦拉开他的手指, 掏出空烟盒晃了晃，「放开我，让我出去买烟, 行吗？」 「你不要骗我！我只是你的小猫咪而已！」前田克里斯眼泪汪汪, 拿脸颊蹭他大腿, 「定邦, 主人, 看看我好不好啦？我只是你的小宠物, 小猫咪又能有什么坏心眼呢？宠物又有什么错呢？宠物能够做的，就是眼睛一直都看着主人啊！」 「……小傢伙。」薛定邦深深嘆了口气，「放开，我去卧室抽屉里拿烟。」 「我陪你去拿！」前田克里斯抓住薛定邦的身体，狼狈地站起来。他摸了一把眼泪，勉强挤出笑容，故意用甜甜腻腻的声音说，「我们做什么都一起，好不好啦？」 被缠得没办法，薛定邦只能点头。他在卧室抽屉里找到香菸，坐在床沿点燃。前田克里斯跪在他脚边，浑身湿透。小猫咪把脸颊放在他的膝盖上，濡湿了他的裤子。模样乖巧可爱，身子瑟瑟发抖，又显得可怜。 薛定邦从来不在床上抽菸，那是尹仁才喜欢做的事情。他烦躁得不行，夹着香菸没抽几口，拿出手机来随意翻阅。 刚刚打开ins，就发觉有些不对劲。 「前田福。」薛定邦的声音，又冷了几分。「抬起头来。」 在主人叫出前田克里斯全名时，小猫咪的身体勐烈震颤了一下。但他还是乖乖抬头，满脸坚定望向薛定邦。 「你做了什么？」薛定邦问他，语气当中已经带上几分怒气。 「我删了你的照片。」前田克里斯毫不畏惧对上薛定邦的目光，说得理直气壮，理所当然，「免得你总是去翻看那些照片！定邦，只要你留下和我在一起时候的照片就可以了！过去的事情就不能让它们过去吗？！从现在开始记录，我和你的故事，好不好啦？」 「没用的。」薛定邦冷冷地说，「我有备份。」他嘆了一口气，推开前田克里斯，「我对你太失望了！你怎么知道我手机的密码的！」 「你都当着我的面输啊！」前田克里斯后背撞上衣柜，疼得他闷哼一声。他顾不上疼，迅速爬到薛定邦身边，抱住他的大腿，「我不小心看见的，你不能怪我！定邦总是看手机，看那些照片，都不看我了！如果你不再看我，如果你不再让我看着你，我会疯狂，我会死亡！」 「你已经疯了。」薛定邦踢开缠住腿脚的傢伙，扬起手机始终还是没打下去，「你删了尹仁的通讯录，但这没用。背下来他的号码对我来说不是难事！我想，我们需要分开一段时间，彼此都冷静冷静。我十六日回中国，不会改变行程，只是通知你一下。」 前田克里斯僵在原地。虽说一直猜测薛定邦要离开，但他没有想到事情真的降临时，他还是根本无法接受。他眼睁睁看着薛定邦把箱子从床底下拖出来，他眼睁睁看着薛定邦面对破损的箱子，以及被割破衣物的暴露模样。 「你实在是太过分了！」薛定邦抓起那些破布，直接掷到前田克里斯身上，「你不过是仗着我喜欢你，仗着我宠爱你！如此任性，如此肆意妄为！你这个坏东西！」 前田克里斯撕扯开那些破布，冲着薛定邦爬了过去。他紧紧抱住薛定邦大腿，哭着嘶吼：「你打我吧！你骂我吧！我不会反抗的！我爱你啊，定邦，我是这么爱你！我不要你走，我不想你走！你不能离开我！不然我会死，我真的会死的！」 他哭得是如此可怜悽惨，即使是铁石心肠的人，也无法不同情他。薛定邦向来心软，如果现在停下来，薛定邦肯定会原谅他。 那么，薛定邦走不了，也回不了家，更加没办法，去思考自己将来的事情。 薛定邦拨通了亚瑟的电话，直接告诉他：「你现在到前田家里来，他闹个不停。」 不等亚瑟回答，薛定邦就挂了电话。 前田克里斯没料到薛定邦给他来这一手，当时就愣住。 「定邦！」他扑到抽屉旁边，从里面摸出来表演用的飞刀，横在自己手腕上，「你要是现在离开！我就是个死人了！眼睁睁看着你离开，还不如让我死了好呢！」 第535页 薛定邦直接冲过去，徒手抓住他的手腕，把他推搡到墙上。飞刀噹啷一声掉落在地，前田克里斯紧张地爬过去想要去捡，却被薛定邦一脚踩到手。 而后，薛定邦直接掐住他的脖子，把他提了起来。 前田克里斯被狠狠摔在床上，他还没能爬起来，就被一耳光又扇倒。 「不要再挑衅我了！」薛定邦指着他的鼻子，把后槽牙咬得咯咯作响，「你要是再闹！我会让你后悔！我不会再原谅你，也不会再见你！永远都不！给我在这里坐好，等亚瑟过来！听见了吗？！」 野兽般的嚎叫从前田克里斯喉咙里发出，他嚎啕着拉住薛定邦的衣服，抱住薛定邦的腰大喊：「如果你要走，那就带上我！你反正都要离开我了！原谅不原谅，又有什么关系呢？你反正都不会再见我，还对我说这些话，又有什么意义呢？！」 「听着！」薛定邦把他从自己身上撕下来，抓住他的肩膀怒吼，「我做任何决定，都不需要你干涉！你不要想左右我的任何决定，我的未来！」 前田克里斯哭得楚楚可怜，嘶哑着声音说：「你的未来，到底有没有我？」 「我不知道。」薛定邦手上的力道松懈不少，如实回復了前田克里斯。 曾经薛定邦想过，和前田克里斯在一起，买一栋小房子，安安心心过他们在轻井泽过的小日子。 可就在刚才，薛定邦看见了前田克里斯造成的破坏，还有前田克里斯的控制欲和醋劲。 薛定邦心里又没底了。 这样一个人，他真的可以给对方足够的安全感，给对方带来足够的幸福吗？ 两人僵持之际，门铃响了。 薛定邦去开了门。 微醺的亚瑟带着一身寒气和酒气走了进来，他看着衣冠不整的薛定邦，还有浑身湿透的前田克里斯，吹了个口哨。 「大晚上的，玩得挺花，哈啊？」亚瑟揉了揉脸，盯着前田克里斯脸上的巴掌印，「这个……明天应该可以消肿吧？」 亚瑟完全没有注意到，前田克里斯紧紧抓住抓住薛定邦衣角不肯放开。 薛定邦把衣服从前田克里斯手里抽出来，板着脸对亚瑟一本正经地说：「我要回家几天。这些日子，麻烦你照顾好阿福。」 「去几天？」前田克里斯瞪大眼睛，抓住薛定邦摇晃，「你具体要去几天啊？三天五天十天一百天一千还是一万天？！」 「看好他。」薛定邦只背了个挎包，那里面有他事先收拾好的护照和其他重要证件，「我走了，阿福。」 薛定邦推开前田克里斯，力气大得让他打了个趔趄倒在地上。不管他在后面如何唿喊，这一次，薛定邦都没有回头。 来到电梯面前，薛定邦抬头看向电梯门上，他模煳不清的脸。 在这一刻，薛定邦感觉自己，不再是自己。 如此陌生的男人，到底是谁？ 他会如此对待自己曾经那么喜欢的人吗？他是那样残忍的人吗？ 电梯门叮一声打开，薛定邦走进去时，从房子里传来前田克里斯和亚瑟的叫喊。 「你放开我！我的老公都要和别人跑了，你还拦我，你还是不是我朋友！」 而后，重物落地声音响起，电梯门缓缓关上之时，薛定邦看见慌慌张张跑过来的前田克里斯。 「定邦！」前田克里斯手上抓着一把刀，正是他魔术表演的飞刀，「不要走！不然我真的会割下去的！」 刀锋抵住前田克里斯的手腕，他疯狂奔跑，并在渐渐合拢的电梯门前，割开了自己的手腕。 鲜血喷溅到门上，却没能阻止电梯下落。 薛定邦的脸，消失在电梯门另一边。 即使前田克里斯再如何跪地痛哭，也无法改变薛定邦离开的事实。 「定邦，你为什么要这么狠心！」前田克里斯哭着抹了一把眼泪，拼命拍打电梯按钮，「为什么！为什么你要离开我？！」 亚瑟一瘸一拐走出来，扶起前田克里斯劝说：「薛先生后天才离开，你还有机会的。」 「对，我还有机会！」前田克里斯丢掉飞刀，推开亚瑟，转身冲着楼梯跑下去，「定邦，等等我！」 另一边，薛定邦到达底楼。他刚刚走出电梯，就看见前田克里斯跌跌撞撞朝自己跑过来。 第299章 分手（四） 薛定邦见过许多次前田克里斯狼狈的样子, 加起来都没有今天这幅模样悽惨。 他的膝盖破了皮，正往外渗出缕缕血丝来。 「定邦——！」他悽厉的叫声，在空旷大厅内迴荡。一瘸一拐走过来的样子, 比殭尸好不了多少。鲜血顺着他手腕还未凝固的伤口, 滴得满地都是血点子。狂乱的火焰, 在他双眸中燃烧。 「定邦, 不要走！」抹了一把脸，前田克里斯笑得比哭泣更加扭曲难看。他越是想要抹干净脸，就弄得愈加脏污不堪，「我是你的阿福啊！留下来, 陪我，好不好啦？我会对你很好的！没有人会比我更加爱你！」 他那副可怖的外表，那刺挠的嗓音，还有疯狂的举动……每一样都足够令人退避三舍。 薛定邦站在原地, 头顶灯光给他的眉心，留下一团阴影。 「主人，不要抛弃阿福好不好啦？喵呜~」前田克里斯抹开脸上的血，做成脏兮兮的猫咪鬍子。 第536页 他想要尽量踩着直线，步履优雅地走向薛定邦。复制他在拉斯维加斯的小出租屋里, 诱惑过薛定邦的情景。 但他伤得太重，浑身布满血污的样子也不漂亮。他的步伐比稻草人还僵硬，眼泪也给他的花猫脸蛋沖刷出两条泪痕。 「我只是你的小猫咪啊喵~」哪怕走得很费劲, 前田克里斯还是在一步步向着薛定邦靠近, 「喵喵……离开主人的宠物, 还有什么存在的价值呢？要么你留下, 要么把我的命也带走吧！」 他突然尖利悽厉叫喊, 伸出爪子朝着薛定邦勐扑过来。 「没有你, 我还有什么价值呢？！」 薛定邦没有受伤，他还很灵巧。他躲开了疯猫的袭击，后退到公寓大门玻璃前。 「你疯了。」薛定邦冷冷地评价道。 他眼角的余光看见，亚瑟正从楼梯上冲下来。 亚瑟的情况比前田克里斯好不到哪儿去，身上的衣服都给抓扯乱七八糟，还布满了灰尘。他的脸上，有好几道猫爪印。不用想，也知道是谁的杰作。 一次失败的冲击，让前田克里斯再度跌倒在地。他疼得在地上打了个滚，费劲喘息着，爬都爬不起来。 「和亚瑟回去。」薛定邦深深嘆了口气，挪开目光不去看前田克里斯。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让他带你去医院。」 前田克里斯双手捂住脸，忍不住哭了出来：「你还是要走，你要离开我！到底，到底要我怎么做！才能让你只看着我，只留在我身边呢？！」 薛定邦冷冷地说：「你先冷静一下，等你冷静下来之后，我们或许还有再见面的可能。」 说完，薛定邦转身就要离开，却没料到前田克里斯又像是被电过的鳗鱼般弹了起来。 受伤的怪物从地上爬起来，沖向薛定邦，抱住他的脚腕。 「不许走！我不许你走！」前田克里斯声嘶力竭地叫喊，他湿润的头髮，在寒风中结成缕，挂了霜，「定邦，我只有你了！除了你，我什么都没有啊定邦！求你，求你了，求求你爱我吧！我只有你啊！你走了我什么都没有了呀！」 薛定邦蹲了下来，捧起前田克里斯的脸。 满脸泪痕的小傢伙以为事情出现了转机，赶紧破涕为笑，拿嘶哑的声音对薛定邦说：「主人，你要怎么对我都可以的哦喵。你喜欢惩罚我，或者是打我，我都会好好受住的！你要留下来，怎么玩都可以！今天晚上的处罚，我也很高兴哦！我，我可以做家具的，你的脚凳……」 「……嘘。」薛定邦拿食指抵住他破损的嘴唇，柔声说，「听着，阿福。我要你办到的，唯一一件事情，就是——爱你自己。为了我，爱你自己。」 薛定邦冷漠无情地推开了他，推开玻璃门走了出去。前田克里斯跌跌撞撞地爬起来，一头撞在关闭的玻璃门上面，留下一个人形血印。 头晕眼花的前田克里斯后退两步，捂住自己的脑袋后退两步。 薛定邦站在街边，身姿依旧笔挺，抬手招唿即将到来的计程车。 「……不。」前田克里斯不顾自己脑袋嗡嗡作响，撞开玻璃门沖了出去，「不许你走！」 他拦在了计程车面前，甚至可以说是故意扑了上去。 前田克里斯单薄的躯体，就这样被撞飞。他的身子在冰面上滑了十几米才停下来，整个人也没有了声息。 计程车司机停下车，无辜摆手：「是他自己撞上来的！」 薛定邦根本没有心思去和司机掰扯，直接冲到前田克里斯面前，把他打横抱起，「阿福！你振作一点！」 面色惨白的亚瑟，推开玻璃门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来。「怎，怎么了？！」他的脸色，看上去比前田克里斯还要糟糕，「克里斯？！他还有气吗？」 薛定邦跑向计程车，直接坐进后座里：「去医院！」 司机没有敢耽搁，油门一踩，一路飞奔。 薛定邦怀里的前田克里斯，已经没有多少生气。对这个世界的留恋，让他保有一息得以尚存。 「……阿福。」薛定邦抵住他的额头，轻声嘆息。他揣紧了前田克里斯的手指，与之十指相扣。 副驾驶上，传来亚瑟的嘆息。 车辆到达医院，还没有停稳，薛定邦就打开车门沖了出去。亚瑟无奈摇头，结清了车费。他双手插兜，晃动身体跟着走了进去，出现在眼前的一幕无比熟悉。 前田克里斯在急救，而薛定邦焦虑地在门外踱步。 「薛先生，为什么不坐下呢？」亚瑟掏出打火机，递到薛定邦面前，「我想你需要这个。」 「抱歉，亚瑟。我现在不需要。」薛定邦瞥了一眼门上的红灯，「他以前，经常受伤吗？」 「不经常。」打火机在亚瑟手中点亮，烟雾缓缓上升，遮住他的脸，他狠狠吸了一口，又重重吐出来，像是除了一口气恶气般。「薛先生，我记忆当中，他遇见你之前只受过一次伤。我无意指责你，但我认为——你们的感情是不对等的。」 薛定邦没有反驳，只能选择沉默。 亚瑟耸了耸肩膀，无所谓薛定邦的沉默：「他对你做了过分的事情，所以你无法全然接受他。但你又喜欢他，捨不得他，对吗？」 「……打火机。」薛定邦伸出手，望向亚瑟，「可以吗？」 亚瑟盯着薛定邦看了好大一会儿，才把手里的打火机递过去。他锐利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薛定邦身上分毫：「薛先生，我大概知道一些你们之间的事情。在克里斯对我说起你的那一刻开始，我就反对他靠近你。你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第537页 薛定邦沉默以对，直到急救室的门打开，打破沉默。 前田克里斯被推了出来，面容苍白而平静。他被送去普通病房，医生说他伤得不重。他们给他清洗过伤口，仔细包扎过，只有一些皮外伤。手腕上的伤口看上去吓人，送过来的时候血早已凝固。 「伤口不深，割得也不重。」医生这样交代薛定邦，「醒来之后，就可以出院。看来，他知识想要吓唬吓唬谁呢！请多给他一些关心吧，必要的话，可以去看看心理谘询。」 即使是医生如此嘱咐，薛定邦依旧决意离开。 薛定邦轻柔整理好前田克里斯的髮丝，把贴在额头的碎发挽到他耳后。 「你要乖一些，阿福。」他的声音染上悲伤和忧郁的色彩，嘴唇印上前田克里斯光滑饱满的额头。「不要再胡闹，不要为难亚瑟。」 「听上去，你还想再回来见他？」亚瑟忍不住嗤笑，双手抱住胳臂，满脸警惕，「薛先生，如果你真的是为了他好，你就不能放弃他吗？你看看，你现在正在毁灭他！我敢保证，克里斯以前可不这样疯狂！」 「我不会放弃他，」薛定邦把前田克里斯的手放进被子里，为他掖好，「请你转告阿福，我会再回来看他。」 「既然这样，那你离开做什么？！」亚瑟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薛先生，你没有给他足够的爱和回应，他看上去就像只饿了好多天的宠物！这个世界上，没有不求回应的感情，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其他人看见！为了让你看见！你看见了吗？！」 「我看见了。」薛定邦柔声回答，手背轻轻拂过床上可怜小傢伙苍白的面颊，「我有些事情，必须要回国处理一下。快的话，两三个月就回来。亚瑟，麻烦你转达给他。」 亚瑟烦躁得很，他褥了一把头髮，问：「如果不顺利呢？」 未来的事情，薛定邦如何知晓呢？ 他无法确定，自己的未来，到底在哪里。这样的自己，又如何去给前田克里斯一个未来呢？他又要如何，去许诺一个，自己都可能无法做的未来呢？ 薛定邦垂下眼，把手伸进口袋里。常年的习惯，无法改变。及时是他的口袋里，已经没有了尹仁送给他的那块怀表。他的过去，和那块怀表一样，破碎开裂，躺在他的挎包里面。 「我不知道。」薛定邦掏出便签，唰唰唰留下一个电话号码，「你可以通过这个号码联繫我。当然，是等我回家之后。」 亚瑟捏紧纸条，神情十分严肃：「薛先生，这不是克里斯想要的。他不会满意这个答案。」 薛定邦没有回答，他微微颔首，柔声说：「麻烦你转告他。」 望着薛定邦离开的背影，亚瑟只能幽幽嘆息。 第300章 杀死薛定邦（一） 来到机场酒店, 薛定邦洗漱过后躺在床上，开始辗转反侧。 毫不意外地，他失眠了。 和以往那些失眠的夜晚不一样, 他身边没有热牛奶, 没有尹仁, 也没有数学书。 空空荡荡的房间, 显得格外清冷。 薛定邦盯着手机，看了许久。 那里没有尹仁的照片，没有尹仁的电话，也没有尹仁的消息。 放下手机, 薛定邦双手捂住脸，强烈的倦意如同潮水般涌来。 等薛定邦完全清醒过来，情人节已经过了大半。他是被电话铃声吵醒的，不是他熟悉的小星星, 而是默认的电话铃声。 他揉了揉睡乱的头髮，接通电话。从里面传来的，没有尹仁略带撒娇的声音，只有客套到虚假的日语。 「薛先生是吗？您定做的羽织袴已经做好了呢。」电话那头说，「请问, 是您亲自上门来取，还是送到您的府上呢？」 「送到家里。」薛定邦想都没想，脱口而出。他突然愣住, 凝视镜子中那名憔悴的男人。 「家」吗？ 现在, 这里哪儿还有他的「家」呢？ 薛定邦捏了捏眉心, 沉声说：「等等。我, 给你个电话, 麻烦你送到前田先生手上。」 给吴服店留下了前田克里斯的电话号码之后, 薛定邦还特意提供了一个备用号码——亚瑟的电话。 「如果打不通，就打另一个。」 他的计划十分周全，只希望阿福在收到羽织袴的时候，能够明白。 这是我给你的「回应」。 电话那一头，老闆连连称是，等待薛定邦先挂。 薛定邦有些厌烦，把电话放到一边，将整颗脑袋放在冷水下沖洗。这天气，水是真的很冷。昨夜在家里被全身沖湿透的阿福，不知道今天是否感冒。 他有再胡闹吗？ 有没有乖乖吃饭？ 更重要的是——有没有生病发烧。 不知道他看见了那套漂亮衣服时，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薛定邦抬起头，任由冷水划过面庞，湿透衣衫。 这样，就算是给了前田克里斯，所谓「回应」嘛？那么，给张伯伦的「回应」呢？ 既然事情要在这里做一个了断，那么张伯伦，或许也需要一个答案。 张伯伦的航班，好像就是在今天。薛定邦不太清楚具体时间，张伯伦没有说，他也就没问。如果张伯伦现在已经上了飞机…… 薛定邦胡思乱想之际，电话接通了。 还未等开开口，张伯伦先行说道：「薛先生！我们能够见一面吗？」 第538页 薛定邦沉吟片刻，略带犹豫地回答：「……我不确定。」 他是想要给张伯伦道歉，并且说出真相。 但他不是一定要见到张伯伦。 有些事情，在电话里面说，比面对面说，要来得容易得多。 「我两小时之后就要离开东京，我现在，正在候机大厅。」透过电话，张伯伦的声音不是十分清楚，「我等你过来，在你到之前，我一直都在候机大厅等你。不然，薛先生告诉我——你在哪里？我去找你，可以吗？」 薛定邦沉默不语。 有此心思的人，不止张伯伦一人。在张伯伦说着要去找薛定邦的时候，前田克里斯也说着同样的话。 「不行，我要去找定邦！」 前田克里斯刚刚睁开眼睛，就在到处寻找薛定邦的踪迹。不顾浑身酸痛，就要挣扎着想要下床。 「克里斯，你先躺下！」亚瑟强行把他摁了回去，「薛先生现在还没走，但我不认为他想见你！昨天晚上，你知道是谁送你来医院的吗？」 「是定邦！」前田克里斯小鹿似的眼睛湿润了，「他还爱我的！他还在乎我！我就知道！亚瑟，你不要拦着我了，我要去找定邦！」 「薛先生根本就不属于你！」亚瑟抓住他的肩膀，用力摇晃，想要把这执迷不悟的傢伙给摇醒来，「他是你偷来的！是你骗来的！他本来就不属于你！」 「我不管！」前田克里斯抓住他的手腕，眼泪不争气地涌出，「我和定邦在一起很幸福！他也喜欢我，他也在乎我的！」 「他是你偷来的！」亚瑟吼道，「偷来的东西，你能够享用这么久，已经是额外的幸运！你的运气用完了！克里斯！放手吧，不要再伤害你自己了！」 「我不管，我要见定邦！」前田克里斯抓住亚瑟的手腕，哭泣不止，「亚瑟，你还是我朋友吗？你告诉我，他去哪儿了呀？」 「薛先生没有告诉他去了哪儿。」亚瑟烦躁不已，抓住前田克里斯的肩膀恨不得在上面啃一口，「就算你找到他了，你确定他一定会见你吗？」 前田克里斯眼波流动，挪开目光，轻轻眨眼。泪水沾湿了他的睫毛，令他看上去楚楚可怜。 「我可以回家吗？」他说，「我身上没钥匙，可以带我回家吗？」 医院离前田克里斯住的地方不远，三十分钟后，前田克里斯再度踏入一片狼藉的家中。就在昨天，前田克里斯早上都还和薛定邦甜甜蜜蜜，在一起吃过早餐。 冰箱里，还有薛定邦准备好的食材。 幸福的日子明明就在昨日，却好像上个世纪歷史般，蒙上一层灰尘。 前田克里斯神色恍惚，摇晃身体走向卧房。地上布满了他们争吵的痕迹，衣服的碎片和薛定邦没有带走的行李箱，都留在原地。衣柜门被撞坏，床头柜也脱离原来的位置。 和他脱轨的生活一样，不再原地。 亚瑟放不下心，跟在前田克里斯后面。 前田克里斯神情冷漠，像个死人般机械地搬动家具，打扫卧室。 「克里斯，你要吃些什么吗？」亚瑟挠挠头，「我叫个外卖？」 「不用。」前田克里斯麻木回答，和木偶似的没有生气，「冰箱里有。」他转过头，对着亚瑟假笑，「那是定邦给我准备的哦。」 他的笑容，冰冷、僵硬，婪垘比咧开嘴的殭尸好不了多少。 眼前的男人，是如此陌生，吓得亚瑟本能后退几步。他深唿吸几口气，鼓起勇气走向前田克里斯，走向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你出去一下，」前田克里斯背对他，却好似背后长了眼睛，「我换件衣服，可以吗？」 亚瑟的手，停在半空中。他在空气中抓了两把，徒劳的，什么都么抓住。 「我就在门外。」他说，「有事叫我。」 能说出口的话，也只剩下这一句。 亚瑟在门口，靠住门框。他的眼睛，始终盯着前田克里斯的影子。 悉悉索索的布料声音，还有搭扣皮带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听起来，都响得不行。前田克里斯换上了薛定邦的衣服，出现在亚瑟面前。 过大的服装，在他身上看上去并不合身，也很滑稽。他没有薛定邦那样的高大身材，外套被他穿成了大衣。他活像偷穿父亲衣服的孩子，对未来的生活充满了无限希冀。 「我知道定邦在哪儿。」前田克里斯掏出手机，露出僵硬笑容，「我们是情侣哦，有绑定gps的。亚瑟啊，我知道定邦在哪儿呢，你来帮我，把定邦找回来？」 「克里斯，你就不能放过你自己吗？」亚瑟看了眼手机，捂住额头，「他在机场，可机场也很大！就算你有gps定位，你能够在机场那么多人里面，找到薛先生吗？更何况，他可能在机场酒店！」 「你在嫉妒我。」前田克里斯将手机捧在掌心，摁在胸口，「定邦爱我，定邦不会弃我不顾的！」 「你差不多应该清醒一点了，克里斯！」亚瑟来了火，伸手抓住前田克里斯的肩膀，「薛先生和你，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何必勉强呢？他和你在一起，或许是因为新奇！或许是因为刺激！但新奇刺激过去之后呢？他迟早会回到自己的世界里！」 「你这是嫉妒！」前田克里斯挣扎推开亚瑟，面孔瞬间变得狰狞，「你一直阻止我和定邦，对你有什么好处啊？！你没有男朋友，就嫉妒我有男朋友吗？！你妒忌我！张伯伦也嫉妒我！你们全部都嫉妒我！才要拆散我和定邦！」 第539页 前田克里斯奋力嘶喊，脖子上青筋暴突，满脸通红。他一拳带风，狠狠砸中亚瑟的下巴。亚瑟哼都没哼一声，和快木板样，直挺挺倒在床上，当场昏迷过去。 「不要阻止我。」前田克里斯双眸失神，疯狂大笑起来，「你不可以阻止我！不能！任何人都！该死的！笨蛋，笨蛋，笨蛋，都是笨蛋！」 他蜷缩身体，跪在地上嚎啕。吸入过多空气，让他头昏眼花，所视之处一片黑暗。他停了下来，看见打开的抽屉里，另一把刀。 那是他表演魔术的飞刀。 昨天晚上，他用另一把，割开了自己的手腕。 飞刀是多么的锋利啊，它闪耀的寒光，又是多么漂亮。 前田克里斯脸上，展开从内心发出的微笑。诡异、冷漠，让他的脸开始扭曲。他手脚并用，如同一条四脚蛇般爬行到抽屉前，双手捧起寒光闪烁的飞刀。 「定邦，我好爱你。」前田克里斯虔诚地吻上兇器，伸出舌尖细心描摹它的每一条纹路，「如果有什么挡路的话……杀掉就好了啊！」 他发狂大笑，如同捧着什么宝物似的将飞刀捧在胸口。 「定邦，我的定邦。」他把飞刀小心地放进袖子，用魔术师的方法藏好，「我来接你了哦。我们一起走吧？到只有我们知道的地方……永远地，快乐地，生活下去。在只有，我们知道的地方哦……我，和你……」 第301章 杀死薛定邦（二） 烟雾裊裊升腾在眼前, 薛定邦叼着烟，却一口都没吸。 张伯伦站在他面前，就在去往候机大厅的必经之路上, 等待着他。 「薛先生, 你能够来, 我感到很高兴。」张伯伦伸出手, 亮出他手心里最后的一枚幸运硬币，「这个，还有效吗？」 薛定邦垂下眼，许久没有开口。 上升的烟雾, 遮盖了他的脸，让他的面孔，变得模煳不清。 「……薛先生。」张伯伦面带微笑，朝他靠近一步, 「我可以许愿吗？最后的，愿望？」 「我来这里，其实是有事情想要当面告诉你。」薛定邦用力抽了一口烟，微微颔首，他收敛了眉眼, 看不出来喜怒，「张伯伦，我其实……觉得你……」 张伯伦瞪大无辜双眼, 凝视薛定邦的脸。他看着自己日思夜想的男人, 缓缓抬起头, 用线条迷人的性感薄唇, 吐露出残忍无情的话语。 「你有些像我认识的一个人。」薛定邦涣散的目光, 越过张伯伦的肩膀, 看着他背后的男人，「一个，我忘不了的人。看见你，我总是会忍不住，想起他来。」 「……薛先生。」张伯伦声音哽咽了，他垂下头，笑得比哭泣更加难看，「是这样吗？原来，你救我，就是因为这些无聊的原因？」 「不，并不无聊。我帮助了你，是因为你需要帮助。」薛定邦仰头吐出烟雾，也挪开目光，去凝视头顶那些耀目的灯。「我很抱歉，没能帮助你更多。因为你像他，所以我，对你做了一些不合适的事情……对此，我能奢望你的原谅吗？」 灯光不是太阳，也不是月亮。 它们如此刺目，如此直白，如此众多。如同无数目光，去审视世间一切。灯光把所有的黑暗和阴影都剥离，把所有的东西，都揭开，展现在光明之下。 「所以，你只是……」张伯伦讪讪缩回手，把幸运硬币揣回兜里，「透过我，看另一个人？那些拥抱，那些绵绵爱语，那些温暖和亲吻，还有那些抱怨和迁怒？都不是给我的，我只是个小丑，是个替身，你一直都在看着他？！你一直都爱着他，只爱着他？！」 薛定邦突然感觉自己没穿衣服，就这样被暴露在大庭广之下。 每一丝光亮，照进他的每一个毛孔。他那些拿不上檯面的心思，他隐藏在温柔淡然外表下的伤痕，还有他对张伯伦造成的伤害…… 他内心，所有的阴影，都被摆在了光亮处。 「……我感到非常抱歉，」薛定邦揣紧拳头，低头看自己的鞋尖，他好像变得半透明，要在强光下消失一般，「确实，如你所言。我爱他，一直都爱着他，挚爱他。」 「那你……」张伯伦靠近他，把手放在他胸口上，「喜欢我吗？爱我吗？从一开始，有过那么一点吗？」 「我喜欢你。」薛定邦眨眨眼，依旧盯着自己的鞋尖，「是对朋友的喜欢。」 「看着我。」张伯伦颤声说。 薛定邦抬起头，注视着张伯伦海洋般的眼眸。他一字一顿，清晰明白，把自己的话复述了一遍。 他说的话，每一个字，每一个音节，都是一把尖刀。话语刺伤了张伯伦，令他浑身都是伤痕。他的眼眸随着薛定邦的肯定，渐渐湿润。 「……薛……薛先生！」他一开口，嘶哑的声音就带上哭腔。强忍的泪水再也止不住，顺着他的面颊滚滚滑落，「你真的……太残忍了……你了我希望……给了我美梦……现在……又亲手撕碎它！！！如果，我没有遇见过你，那该有多好！」 薛定邦摸了摸他的头，引得他一阵颤抖。 「薛先生！如果你没有被温柔对待我，我本可以这个世界的忍受冷漠！」张伯伦哭得更加伤心，他丢掉行李箱，扑进了薛定邦怀中，「如果没有感受过你的温暖，我本可以忍受这个世界的寒冷！为什么，你就一定要选择其他人，而不是我呢！」 第540页 「因为……」薛定邦缓缓开口，说出口一半的话，被打断在喉咙里。 「定邦才不会选其他人，他只会选我，选我，选我！」前田克里斯出现在通道口，朝着薛定邦跑过来，「你这个混蛋，臭碧池！你要对我男朋友做什么？你放开他！」 「前田先生，你看看你的样子？！」张伯伦眼泪一抹，脸上挂着嘲讽的笑容。他把薛定邦推到自己身后，迎上前田克里斯，「穿着你爸爸的衣服就出来了？真可怜，已经没有衣服穿了吗？还是说你有异装癖？怪不得薛先生他……」 「吵死了！」前田克里斯冲过来就是一巴掌，响亮的耳光打得张伯伦侧过脸，嘴角也破了皮，「我喜欢穿什么，轮不到你来管！定邦喜欢就可以了！」 薛定邦上下打量过前田克里斯，他现在身上穿的，都是自己的衣服。是他们在轻井泽的时候，一起逛街购入的新衣服。 「阿福？」薛定邦抓住前田克里斯的手，防止他再发疯打人，「你不去工作，也不好好休息，跑到这里来做什么？看看你穿的什么？！」 「男友衬衣，还有男友外套。」前田克里斯摆出楚楚可怜的小模样，双手只从袖口伸出一点手指头，做成萌袖的样子，「定邦，我今天没有工作啦。克里斯帮我请假了，因为我生病受伤了嘛。定邦，我好冷好寂寞哦，陪陪我，好不好啦？」 他眼眸之中晶光闪烁，双手双腿都在过于宽大的衣物里颤抖。机场太过于空旷寒冷，而想要诱惑主人的小猫咪，选择里面什么都不穿。 薛定邦只要垂下眼，就可以从敞开的领口，看见他贴了止血胶布的身体。如此景象，狠狠在薛定邦心脏上刺了一下，让他痛得几乎想要保住面前瘦削的年轻人。 「薛先生不会跟你走，」张伯伦轻蔑冷笑，「他要离开日本。去他喜欢的人那里，那个人，不是你。我想你知道的，你从刚刚开始，就在那里偷看。」 「但也不会是你！！！」前田克里斯亮出袖子里的飞刀，紧紧揣在手里，「他不爱你，不喜欢你，从来没有过！以前不会有，以后也不会！但他是爱我的！他喜欢我的！他抱我，和我接吻，他还亲口说了好多好多的『喜欢』给我！」 「但他现在不要你了！」张伯伦慢慢把手伸进衣服里，「你被他抛弃了，海妖！你处心积虑，最后什么也得不到！你什么都没有！虚妄、空无！和你刚刚出生的时候一样，你一无所有！」 「我要宰了你！」前田克里斯举起刀沖了过去，「我要让你这张嘴，再也不会胡说八道！不许再拦在我和定邦中间！不管你是什么笨蛋替身还是白痴荷官！不准！不准！不准！！！」 刀锋划破空气，发出尖锐哨声。张伯伦身体一僵，后退半步，眼看刀尖就要划过他的脸。 「阿福！」 刀尖离张伯伦的眼睛，不过十几厘米的时候，薛定邦逮住了前田克里斯的手腕。 盛怒之中的小猫咪双眼泛出血丝，跳起来疯狂扭动身体，嘴里开始胡言乱语。他疯了一样摇头，两只脚也在薛定邦脚背上乱踩一气。 薛定邦怎么都弄不掉他手里的武器，只能一把抱住他，想要把他控制住：「阿福，不要胡闹！你快些回去吧！不然……」 「不然那怎么样？怎么样啊？！我才不要回去！我回家去你就要走，还不带上我！」前田克里斯发了疯一样尖叫，跳起来一个头槌撞到薛定邦下巴上，「你不和我走，我就不走！」 下颚受到撞击，薛定邦本能地松开手，两眼金星乱冒。 「定邦，我们一起走好不好？」前田克里斯手中刀光闪耀，吓得机场候机大厅的游客纷纷避让。他一步步走近薛定邦，双眼里疯狂的火焰熊熊燃烧，「去只有我们知道的地方！只有我知道的地方！你为什么不和我走呢？为什么不只爱我一个人，只看着我一个人呢？！」 「把刀放下！」张伯伦从衣服里摸出枪，指着前田克里斯，「不要再靠近薛先生，否则我开枪了！」 「碧池，你也想要和定邦一起死吗？」前田克里斯疯狂大笑，而后他弯下腰嘶吼，身量活像只虾，「我不会让你得逞的！我要杀了定邦，和他一起死！对！我们一起死！就不会再有人可以拆散我们了！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薛定邦抚摸下面，沉淀下来，明天肯定是块乌青。他勉强打起精神，试图劝说：「阿福，谁都不会死。你不会，我也不会。你乖一些，好吗？」 「不好！！！」前田克里斯厉声咆哮，朝着薛定邦扑了过去，「我们在一起吧，永远在一起！！！」 薛定邦后退半步，躲过胡乱挥舞飞刀的疯猫。 「和我走吧！去谁都找不到的地方！」他嘶喊尖叫，激动得泪水淌满全脸，「那个人渣律师他找不到！这个白痴荷官他也找不到！只有我和你！只有我们！只有我们！只有我们知道的地方！在一起，永远在一起！！！」 薛定邦不想伤害前田克里斯，只能步步退让。但前田克里斯已经完全疯了，每一刀都向着薛定邦的致命要害刺过来。 「……阿福。」薛定邦长嘆一口气，干脆放弃了躲闪。 这算是，自作自受吗？ 殷红的鲜血，从薛定邦身上喷溅而出，溅得前田克里斯满脸都是。 第302章 杀死薛定邦（三） 第541页 前田克里斯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 握住飞刀的双手都在发抖。 飞刀刺过来的时候，薛定邦趁是逮住了前田克里斯的手腕。为了不伤到前田克里斯，薛定邦选择了伤到自己。锋刃划过薛定邦的小臂, 割开一条长达十余公分长的伤口。 只需要顺势一扭, 薛定邦就可以把前田克里斯手腕上的飞刀夺走, 扔得远远的。金属利器带着血, 在坚硬的地面上弹了一下，一路滑到墙角，拖出道殷红血迹。 「啊……好……哈哈哈……好棒啊——！！！」前田克里斯抹了一把脸，瞧见手心里的红色, 兴奋得浑身发抖，「是血呀！是定邦的血呀！定邦？你，你也愿意吗？」他伸长舌尖，舔舐手中鲜血, 露出痴迷笑容，「好甜啊，定邦！定邦的血，好甜啊！」 「闹够了吗？」薛定邦捂住血流不止得手腕，冷冷地看着前田克里斯, 「回去吧！」 「对，回家……哈……哈啊……哈哈哈哈……」前田克里斯双眼通红，手一抖从袖子里又滑了把飞刀揣进手里, 「定邦, 我们一起回家呀！去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家！」 疯狂的野兽露出尖牙, 朝着薛定邦扑了过来。 薛定邦后退一步, 打了个趔趄, 撞上身后的张伯伦。 「薛先生才不会跟你走！」张伯伦跨出去, 将薛定邦整个人都护在身后。 「凭什么？」前田克里斯声嘶力竭，脖子上的血管好似随时都会爆掉，「就凭你的打火机吗？」 张伯伦没有多废话，举枪就射。伴随浓烈的火药味儿，枪口发出巨大的声响。周围的旅客吓得纷纷尖叫，不少人都趴了下来，护住脑袋。 在枪响的那一刻，子弹改变了轨道，朝上射去。子弹击中天花板，灯泡啪嚓一声破裂。 是薛定邦，阻止了张伯伦。 薛定邦手上带了伤，情急之下，他利用身体的重量，用肩膀撞了一下张伯伦的胳膊。张伯伦手一抬，子弹擦着前田克里斯的肩颈飞了过去。 张伯伦慌了两下，正准备开第二枪，却被薛定邦趁机打了一下手腕。手里的抢被打落在地，被薛定邦一脚踢开老远。 伴随着一声惨叫，就在薛定邦面前，前田克里斯跪了下去。 他捂住受伤的肩颈，疼痛得面色苍白，满脸虚汗。 「定……斯哈……」生理性的泪珠挂在前田克里斯通红的眼角，「定邦……我……我们……要永远……永远相爱哦……」 薛定邦终究还是心软，想要过去查看前田克里斯的伤势。 「薛先生，不要过去！」张伯伦拦在薛定邦面前，警惕地看着前田克里斯，「你过去，他就趁你不注意，把你拖进深海里淹死！别忘了，他可是塞壬海妖！」 「我先淹死你这个臭碧池！」前田克里斯一改虚弱无助的模样，露出尖利獠牙咆哮，「去死吧！」 他手一扬，飞刀精准地栽中张伯伦大腿。张伯伦惨叫一声跪了下来，薛定邦正要去扶，另一把飞刀朝着他胸口飞了过来。 「薛先生！」顾不得痛，张伯伦强撑身体抱住薛定邦。 突然被一名身高相仿、身量不轻的男人扑过来，薛定邦一下没站稳，抓住张伯伦一起向后仰倒去。后脑勺撞上僵硬地板，薛定邦只感觉眼前一黑，金星乱冒，好大一会儿都无法视物。 张伯伦急切的声音带着颤抖，每一个字都冒出关心：「薛……先生……你……没事……吧？」 他断断续续的声音还没说完，前田克里斯的怒吼又响了起来：「不许你抱他！不许你碰他！他是我的，我一个人的！」 薛定邦眨眨眼，张伯伦虚弱痛苦的表情，在眼前渐渐清晰。他扶着张伯伦坐起来，看见前田克里斯连滚带爬的冲过来，拔掉张伯伦背上的刀。 张伯伦痛哼一声，鲜血喷溅得前田克里斯满身都是。瞬间昏迷过去。 「我们走吧！不要管这个傢伙了！」前田克里斯一把褥开张伯伦，举起刀子骑在薛定邦身上，在狂笑不止的同时，一口气捅了薛定邦十几刀，每一刀都避开要害。 原来，当痛楚达到极致的时候，人是喊不出来的。 最后，失去反抗能力的薛定邦，眼睁睁看着他抵住自己的咽喉，他受伤的那只手垂着，和他绝望的眼眸一样，瞭然没有生气。 「不要怕疼……很快就好了……你再也……不会疼了……」 「定邦，你先离开这里吧，我一定！一定会来找你的哦……」 薛定邦从未见过这样的前田克里斯。他浑身都是血，看上去宛如恶鬼。他满脸都是泪，看上去如此悲伤，如此绝望。 机场的安保和警察在他背后，向着他们快步狂奔而来。他高举利器，将要刺入薛定邦咽喉时，被赶来的警察扑倒制服。 前田克里斯被架了起来，他低垂脑袋，看着薛定邦捂住身上的伤口，浑身是血。 「这，果然是我的初梦吗？」前田克里斯鼻头一酸，带着哭腔颤声说，「对不起，定邦桑……我爱你……对不起啊，神明大人……定邦……我好爱你……对不起……不要拿走他……不要……」 张伯伦被做过急救，抬上担架时，他从休克当中醒了过来。 「薛先生。」他艰难地握住薛定邦的手，泪水顺着脸颊流淌，濡湿了他的头髮，「这真的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吧？我可能……」 第542页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人用手铐和担架拷在了一起。 张伯伦满脸绝望，不顾身上的伤，挣扎着想要坐起来。但他很快被随同的医护人员摁了下去，他们给他强行来了一针镇静剂，然后带上车走离开。 只有张伯伦最后的话语，还迴荡在空中。 「我可能，永远都无法忘记你。」 薛定邦的身体开始失去温度，好似处于冰冷的河水里。周围的人流在他身边来来去去，而他，是河中间的顽石。任由水流，撞击他的身体泛起水花，而后沖刷他、击打他……再离去，分开。却无法做任何任何挽留。 最终，天荒地老，仅余一人。 前田克里斯被逮捕了，等待他的将是法律的审判。薛定邦给成田奶奶去了电话，她答应会给阿福找一名很好的律师。 而张伯伦，他会被遣返、引渡，回到美国。从强波轮那里带过来话，他希望最后再见薛定邦一面。他的结局，大概也会是和前田克里斯一样，终归免不了要坐牢。 薛定邦没有赴约，只是传话过去，让他自己保重。 两名可怜的男人，虽情有可原，却罪无可赦。 犯了罪，犯了错，总归还是要付出代价。 对张伯伦是，对前田克里斯是，对薛定邦自己来说也是。 亚瑟在警察之后赶到后才到的机场。他带着一脸的青紫以及爪印，一个劲地自责是自己没有看好前田克里斯。 薛定邦进了医院，面对警察的盘问，他只能据实而说。 亚瑟赶到医院来看薛定邦，他刚刚从前田克里斯那里过来。他说阿福在接受治疗，子弹给他的肩膀上穿了个洞，但没有生命危险。 「亚瑟，照顾好阿福。」薛定邦拍过他的肩膀，把家里剩下的现金全部给了他，「不要再让他胡闹。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会来看他。」 薛定邦伤势不重，就是疼得厉害。 但身体上的疼痛，压不过心理上的创伤。 薛定邦没有在医院久留，当天就出院，背着小背包里那点可怜家当，再度回到他与前田克里斯的家中。卧室衣柜门松动了，被单也乱糟糟的，客厅地板上还有没打扫过的碎玻璃。 薛定邦强撑身体打扫好，煮了冰箱里的所有的剩余食材，封存在保鲜盒里。 他给每一个保鲜盒里都贴了标籤，给亚瑟留下便条，拜託亚瑟，把这些食物带给前田克里斯吃。当然，薛定邦也细心地准备了亚瑟的份。 忙碌了一天，薛定邦半夜才拖着受伤的身心坐在窗口，拿前田克里斯最喜欢的杯子餵佑介喝水。他整理好佑介每一片叶子，再温柔轻吻过每一片叶子。 「……佑介。」薛定邦把花盆抱了起来，压在胸口心脏的位置。看着因照顾不周而有些发黄的叶片，薛定邦有些平静，像是找到了新的使命，「让我来照顾你吧。你的爸爸可能要去别的地方，和我走，可以吗？」 第二天，身心都精疲力竭的薛定邦，怀抱佑介出门。 仍然是二月十六日的机票，薛定邦没有为任何人改变他的行程。 出门之前，薛定邦把住门，深深凝视和前田克里斯生活过的地方。 不过短短几个月时间，我们经歷了这么多事情。 我们去了那么多地方，我们几乎不停地在搬家。 什么时候，才能够真正地安定下来呢？ 他关上灯，带上门，隔绝全部光亮，让房间重新归于幽暗。 一如他们来到此地之前，一如他们离开此地之后。 机场里熙熙攘攘，人们忙忙碌碌，脸上的表情各不相同。 时间沖刷了血迹，机场依旧迎来送往。好似昨天在这里发生过的事情，根本就不曾存在。 薛定邦怀抱花盆，和绿萝佑介一起走向检票口。他戴着副宽大的墨镜，以掩盖已经两天未睡的憔悴面容。 一阵风在他身边刮过，掀起他的衣角与围巾。 跑过他身边的男人突然抓住他的衣袖，哀声哭求：「定邦！你真的这么狠心吗？」 薛定邦一愣。 本应该待在医院，由警官看守的前田克里斯，竟然逃了出来！ 他的右手上还挂着半拉手铐。鲜血顺着静脉泽泽流淌，滴了一路。而在手铐锁眼里，还有跟输液用的针头。它原本是笔直而锋利的，现在和他的感情一样扭曲。 「定邦，求你留下佑介吧！」前田克里斯拼命摇晃脑袋，眼泪四散飞溅，「我只有佑介了！你要和我分手，难道还要带走我们的儿子吗？求你了，我会好好养他的！不要带走我的儿子！一点点值得纪念的东西都不留给我！这真的太残忍了，太残忍了！」 薛定邦捧住他的脸，柔声说：「阿福，听着！如果你还想再见到我，现在乖乖回去，去医院！」 「我不要！」前田克里斯打开薛定邦的手，拼命抓住佑介的花盆，「定邦，把佑介还给我！是你买给我的佑介，你给了我！你不可以反悔！」 这一次，医生和警察们来得很快。 前田克里斯被几个身强体壮的男人摁住，引得他不断地挣扎叫喊。过于剧烈的动作，使鲜血从他的肩膀渗出，染红了衣服。 听见身后的声音，薛定邦缓缓转头。 他垂下眼睑，无声落泪。 第303章 此后余生（一） 「阿福, 我们……」 第543页 前田克里斯他满是泪痕的脸上既期待又绝望，他徒劳地挣扎着，想要冲过去抱住薛定邦。 薛定邦脸上挂着泪痕与微笑, 但还是那么温柔和蔼。他的话语, 他的笑容, 在这一刻无比真挚：「不分手。我说过, 只要你不厌烦我，只要你不提出分手，我们就不分手。」 正在发疯的前田克里斯突然安静下来，他愣在原地, 双腿打颤几乎站不直。「你说的，是真的吗？」他颤声问道，「我们，真的不分手？那你为什么还要离开, 还要带着佑介离开？」若不是还有人架着他，可能他当场就要跪在地上。 「阿福。」薛定邦柔声说，「你可以给我写信，我也会给你回信。我会给你寄东西，会想着你。即使是到了现在, 我依旧喜欢你。我爱你，但是我们现在必须要分开一段时间……」 薛定邦嘆了口气：「我需要时间。用来来重新审视我的感情。还有，我爱人的方式……」 「那你最后, 还会回到我身边吗？」前田克里斯问。 「我不知道。」薛定邦如实回答, 「我不是回美国, 也不是去找尹仁, 或者和张伯伦走。我会回中国, 在我们再度见面之前, 我都会照顾好佑介。并且……想你。」 前田克里斯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要说些什么。但话到了嘴边，他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他被医生和警察带走后，关进了防守更加严格的医院。 出院之后，前田克里斯被羁押了起来。 过了两天，亚瑟带着个大箱子过来看他。不过几天时间，前田克里斯看上去就瘦了一半，他曾经丰盈水润的肌肤，如今黯淡无光。小鹿似的湿润黑眼睛，此刻如同两颗石子般失去了光泽。 「有两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亚瑟把箱子放在桌面上，面对了无生气的前田克里斯，「你想听吗？」 前田克里斯瞥了眼亚瑟，漫不经心地歪斜脑袋。好像他的脖子已经软得像根面条，根本无法支撑头颅的重量。 「你也要离开我吗？」 「我要回到我家人身边，薛先生也一样。」亚瑟说，「我留在这里已经帮不上什么忙，成田家已经为你请好了律师……嗯，克里斯，我说的好消息不是这个。」 亚瑟打开箱子，拿出个装在精美盒子。他打开盒子，里面是一件漂亮的日式礼服，还有一封信。 「这是薛先生给你准备的情人节礼物。」亚瑟拆开那封信，递到前田克里斯面前，「这是你的改名申请同意书，从今天开始，你可以改回原来的名字——前田福。」 前田克里斯手指轻颤，将信件从衣服上推开，连看一眼的心思都没有。他轻轻抓住盒子，揽在自己面前。柔软的布料，手感极佳。优雅大气的花纹，漂亮的配色，精緻的做工，以及华贵的包装盒子，无不显示其价值不菲。 「店长找了好几天，才把东西送到我手上。」亚瑟捂住前田克里斯消瘦的双手，真诚地凝视他的眼睛，「克里斯，薛先生很在乎你。店长告诉我，这件衣服本来是要在你生日之前送出去的。但就在衣服完工要交货之前，被从窗户里跑进来的野猫给抓坏了。」 在箱子里，还有张小卡片。一看就是生日贺卡那种，亚瑟把它打开，展开在前田克里斯眼前。 上面写着—— 祝： 我的阿福，永远幸福。 二十岁生日快乐。 你的爱慕者 字是用毛笔写的，每一句都是日文。最后面署名的地方并没有写名字，但前田克里斯认得那酣畅有力的字迹，绝对是是出自薛定邦之手。 「前田……福……阿福……」前田克里斯双目失神，怔怔地不断念叨自己的名字，「幸福……阿福……永……永远……」 他的表情终于有了些松动，悲伤代替了麻木，让他整个人都趴在衣服上痛哭出声。 「阿福……阿福要幸福……永远都……」 他趴在衣服上，整张脸都埋入那件饱含薛定邦爱意的羽织袴之中。他贪婪地唿吸，试图把衣服和卡片上面，属于薛定邦的雪松气息，统统都吸入肺里。但味道还是越来越淡，离他越来越远。 从窗户缝隙之中，飞进只蝴蝶，轻吻他抖动的蝴蝶骨。 亚瑟从包里掏出另一只蝴蝶，那是摺纸做成的蝴蝶，不怎么生动，却折得很用心。 「这是薛先生的蝴蝶。」亚瑟说，「里面有他的地址。等你愿意的时候，可以给他写信。他说他会给你回信的。」 「……定邦，」前田克里斯抬起哭花的脸，双手捧住那只纸蝴蝶，「给我折的蝴蝶吗？」 亚瑟忍不住，被他逗笑了出来。 「薛先生给我打的电话，这是我抄下来的。」亚瑟捏了捏他的脸，像个大哥哥一样嘆了口气，「我为我以前对薛先生说过的坏话道歉。他是个好人，但我还是认为不值得你付出一切。薛先生说的是对的，你不值得为任何人付出一切。你要先学会——爱你自己。」 前田克里斯懵懵懂懂，把纸蝴蝶贴在额头，放在眉心。 「定邦，我会好好爱阿福。」 带着满身伤痕回家的薛定邦大病了一场。过去三十多年以来，他从来没有这样虚弱过。在医院躺了一个月的薛定邦比任何时候都来得沉默。 父母问起来他满身的伤是怎么回事，薛定邦只能说：「自作自受。」 第544页 时间是一个圆球，不管再如何转动，总归会回到原点。 回国之后的第二个月，又是一年开学季。 病号薛定邦又变回了数学系的薛教授。 停教一年，薛教授再度回到岗位。学校还是老样子，讲台还是老样子，他的生活，也回到了老样子。不管在什么地方教书，都是老样子。 唯一不同的是，薛教授现在上课，总是会带上佑介。 时间一久，大家都知道数学系的薛教授很特别。他幽默风趣却很严格，高大英俊却很亲切，还总是抱着盆绿萝，还给它起了个名字叫佑介。 于是乎，薛教授的课堂上，就多了一名叫做「佑介」的同学。 薛教授最常说的话就是：「这很简单，佑介都学得会。」 第二常说的话是：「佑介都懂了。」 第三常说的话是：「你们为什么不学学佑介呢？」 如果佑介真的是名大学生，那它肯定会懂。十分令人惋惜的是——佑介只是一盆绿萝。就算变成人，也只是能是个植物人，除非薛教授有太乙真人的本事把佑介变成哪咤。 薛教授不管走到哪儿，都把佑介带在身边。 不管做什么事情，薛教授手边都会放着佑介。 有好奇的同事问他，为什么这么宝贝这盆绿萝。 薛教授回答：「这是我儿子。」 和我阿福的儿子。 薛定邦的生活终于走回了正轨，或者是——家人希望他走向的轨道。就像三十多年以来，他所扮演的那个完美儿子一样。 只是，有些不已意志为转移的东西改变了。 薛定邦的身边，多了一些东西。 除了佑介之外，他还拿回了尹仁骑过的那辆自行车。 干爹看见薛定邦过来，显得很高兴。爷俩把那辆自行车从仓库里给拖了出来。 时光给自行车镀上了一层铁锈，让它的链条都变得松松垮垮。 这辆法国产的自行车，不像他记忆当中那样宽大、崭新。 在薛定邦的记忆当中，尹仁每天骑着这辆车，送他上学，接他放学。即使是薛定邦早上六点就要上早自习，尹仁也会起床，哈欠连天地对他说：「栗子，你起来得可真晚！来，哥送你上学！」 高三的时候，晚自习到十点。薛定邦只要一出校门，就可以看见尹仁靠在自行车旁边等他。 「栗子，慢死了啊！」尹仁总是像变戏法一样，掏出些好吃的、薛定邦爱吃的零食，「你瞧，哥给你带了点好吃的！咱们一起吃吧？」 话虽是这样说，但东西不是尹仁想吃的。 他会陪着薛定邦，推着自行车走。两人你一口，我一口吃点夜宵。他会有点坏心思，说两只手都空不出来，要推车，让薛定邦餵他。 那时候，薛定邦把这一切，都视为理所当然。 薛定邦从未想到过他会失去尹仁。 也没有想过失去尹仁之后，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光景。 原来，他早就已经享用过尹仁的爱意，还有和尹仁在一起时的「幸福」。 过去，他们太过于年少，把感情和幸福，都透支了。 「栗子，这破车扔了算了！」干爹拍拍自行车架，铁锈就扑簌簌往下掉，「你要想骑车，干爹给你买辆新的。这旧车，没必要，那是真没必要！」 尹仁的父亲，和尹仁一样，都喜欢嘴硬，喜欢伪装。 明明很在乎的东西，却要装作不经意。 如果他真的不在乎，怎么会在尹仁离家十几年之后，甚至是和尹仁断绝父子关系之后，还可以轻易找到这辆车呢？仓库里的破旧物品，已经更换过好多拨。只有这辆自行车，还留在那里。 「……爸。」薛定邦的声音有些哽咽，眼眶也湿润了起来，「还没有破到……无可救药的程度。修一修，上点油？或许还能够用？或许不比以前那么好，但总归能够维持……下去，吧？」 干爹看了薛定邦好大一会儿，只是拍拍他的肩膀摇头嘆气。 夕阳拉长薛定邦的身影。他推着那辆破旧的、一动就会嘎吱作响的车子，向自己家里走去。他手指轻轻在车把上摩挲，好像握着尹仁的手。 每次，尹仁推着车，和他走在的时候，都喜欢做这个小动作。或许是下意识，或者是因为紧张。他不经意的小动作，让薛定邦感觉到放松。他可怜巴巴看着薛定邦求投餵的眼神，又让薛定邦觉得可爱。 车把上似乎还残留了尹仁手心的温度，让薛定邦不禁回忆起他身体的香味。 尹仁有一股海洋般清爽的味道，即使是出了汗，也不觉得酸臭。 年少时期的日子里，薛定邦就是坐在这俩破车上，坐在尹仁身后。他的脑袋，靠住尹仁比他宽大的后背打盹儿，满鼻子里都是尹仁的气味。 令人安心的气味。 「……仁哥。」薛定邦嘆息一声，扶住自行车缓缓蹲下。 无尽的黑暗从他背后袭来，吞噬势微夕阳。而后，漫天星光洒满苍穹，像在黑布上洒了一把白糖。与船长峰的星空，轻井泽的星空，拉斯维加斯的星空，都是同一片星空。 「星空很美，真想你也看看。」蝴蝶飞过，停在薛定邦指尖，轻轻煽动翅膀。「……阿福。」 「我好想你。」 第304章 此后余生（二） 第545页 数学系的薛教授, 十分好辨认。 他总是穿着风衣，骑着一辆破旧的自行车。虽说车辆被仔细地打磨过，但还是可以听见哐当乱响的声音。学教授的车子前面还有个斗, 专门放他的绿萝。 那是他的儿子「佑介」。 薛教授回国的第二个月, 他收到了佑介另一名父亲的信。 那是一封来自于日本的信件。 寄件人上面写着「前田福」。 但这并不是他的阿福写的信, 里面只有一封判决书。 即使是有律师的辩护, 前田福还是被判决三年牢狱。这封判决书，是前田福的律师寄过来的。委託人在最后，附上了一张手写纸条。 【可以再见面吗？】 是阿福的字迹。 薛定邦抓住这封信，蹬着自行车一路骑行。他的脑子里, 已经已经飞奔到办公室，提笔给他的阿福写了回信，并且迫不及待地把信寄了回去。 现实当中，薛定邦推着车, 一步步慢慢走着。春风和煦，轻抚过他的眉角发梢，太阳透过新生树叶的嫩绿，照在薛定邦身上。 现在虽说才四月份，天气已经十分暖和。 去年五月底, 薛定邦离开中国之前，也是这幅光景。 他抬手拍下一张照片，发到空空如也的ins里面。 想了一会儿, 薛定邦在手机上打下几个字。 向阳 重生 本来是想着马上回信的, 薛定邦却一直都没能够写出满意的回信。烟抽了一根又一根, 纸撕了一张又一张。每当他烦躁不已的时候, 总是想要摸怀里的怀表。 每次手指插进去, 他的衣兜里, 都是空的，冷的，什么都没有。 被他体温捂热的金属，已经在薛定邦回国之后不久，就寄了出去。 薛定邦一回国，就找到了胡同口的老表匠。表匠的年龄已经很大，但当他看见薛定邦的怀表时，他浑浊的双眼，立即绽放出了光芒。 「真是很少见！这可是宝玑的古董表。」老表匠带上他的专业放大眼镜，仔细观察过一番，「摔成这样，真是怪可怜的。两百多年的歷史啦，这是干隆时候的物件。」 「确实，很珍贵。这是我一个……」薛定邦顿了顿，不确定他和尹仁之间，还算不算得上朋友，只能把剩下的话都吞进肚子里，「我觉得它很迷人，特别是上面方程和函数以及动力储备显示。还可以修好吗？」 「确实是宝玑时代的作品，我认为是他自个儿做的表。」见多识广的老表匠取下眼镜，颤颤巍巍站起来，掏出个铁皮盒子，「修不修得好，就要看造化啦！这玩意儿，我见着了个同款，卖了多少来着……」 他掏出老花镜，仔细查看了半天：「那个美嗯金！一千、一百、八十、七……嗯，万！六，这是多少？」 薛定邦看了一眼，只说：「买的时候没有那么贵。不要管价钱，它能修好吗？」 「您瞅瞅，这东西，」老表匠抬起眼，透过老花镜大量过薛定邦一番，「比咱俩加起来的岁数都大！得亏我这里啊……正好有点御赐的东西！不然还真的修不得它了！」 「这样真的好吗？」薛定邦当时慌得要命，想要去阻止，「那也是文物啊！」 老表匠也不搭理薛定邦，只是拿了个破表出来，幽幽开口：「这两样，差不多是一个时期的物件儿。可你瞧瞧吶，明明是这么好，这么珍贵的东西。拥有它的人，不知道它的好，就白白给糟践了。」 薛定邦心里咯噔一下，而后好似被人用铁锤砸击脑袋，耳中嗡嗡作响。 老表匠手里的两枚怀表，都不同程度的损坏。薛定邦那一枚，明显经过精心养护，保存得更好。而老表匠那一枚，几乎和废铜烂铁没有多大区别。 「有的东西坏了坏了，还可以修。」老表匠嘆息道，「有的坏了，可就怎么都修不好啦！」 坏了还能修復，和坏了修不好的吗？ 薛定邦只能苦笑。 最终，坏了修不好的表里，取出来那些零件，装进了坏了还能修的表里。薛定邦拿到表的第一时间，就把表寄给了尹仁。 更换了零件的表，已经不是原来的表。 更换了零件的忒休斯之船，也不是原来的那条船。 有的东西要上船，就有的东西要下船。 过了几天，老表匠把修好的表塞进薛定邦手里，每一句话都意味深长。「这是一块新表，好好爱护它。」 「不，这不是我的表。」薛定邦说，「它不应该是我的，也不再属于我。」 拿到表之后，薛定邦当天就把表寄向大洋彼岸。好像是要摆脱什么烫手山芋，或者是——不堪回忆的过去。 薛定邦回忆起老表匠的话，只能面带苦笑。他又撕下一张纸，上面写了很多乱七八糟的话。有很多很多话，想要和他的阿福说，但只一提笔就不知道说些什么合适。最终只能东拉西扯，说些没用的废话。 写了又撕，撕了又写，最终一封有用的回信都没写出来。 只剩下三个字。 「对不起。」 每天薛定邦都会骑着破旧自行车，带着佑介出行。他下课之后，多数时间都用在了两件事情上面——弹琴和写信。 并没有什么固定的曲目，也没有固定的目的。薛定邦弹《欢乐颂》、《唐璜》、《塞维亚理髮师》、《西班牙走私犯》…… 第546页 他弹奏最多的，还数《小星星》和《命运》。 给尹仁的《小星星》和给自己的《命运》。 佑介就放在旁边，静静地呆在那里，不吵不闹。薛定邦睡觉时，把它放在床头柜，欣赏舒展它身体的样子入睡。 每夜，薛定邦都会给它一个吻，然后说：「晚安，佑介。」 每天早上，薛定邦也会给它一个吻，然后说：「早安，佑介。」 佑介似乎很喜欢薛定邦的音乐和薛定邦的吻，它以自己蓬勃生长的模样，来报答薛定邦的悉心照顾。它已经不復在隆冬时那副恹哒哒模样，它每一片叶子，都饱满光滑，充满生命活力。 薛定邦休息时，他骑车载着着佑介出门。就像尹仁当年骑着同一辆车，载薛定邦出门那般。 多数时间，薛定邦都会故地重游。他会故意路过他和尹仁的幼儿园，想起来尹仁在幼儿园里干的蠢事。 老师让小朋友们举个例子，还有什么东西是圆圆的。 三岁多点的尹仁，把薛定邦给举了起来，嘴里还说：「我举个栗子！」 薛定邦那时候也跟着犯傻，说：「我很圆。」 五岁的时候，和小朋友玩过家家，尹仁非要薛定邦当他媳妇。又凶又恶的小霸王尹仁，直接打哭不同意的小朋友，同时向整个幼儿园宣告：「现在栗子就是我媳妇儿！他不光是我媳妇儿！还要给我做饭生儿子！」 毫无疑问，尹仁又因为打小朋友挨了打。五岁的薛定邦带着大白兔去看他，尹仁问他：「栗子，你愿不愿意给我做媳妇儿？」 薛定邦也不懂，问他：「媳妇儿是做什么的呀？」 尹仁：「就是我出去上班，你在家收拾屋子，然后给我做饭，然后生儿子。」 薛定邦说：「可是我不会收拾屋子，也不会做饭呀。」 尹仁大手一挥：「那就……只生儿子！」 五岁的薛定邦满头雾水：「儿子怎么生呀？」 尹仁托着脸蛋儿想了半天，最后得出的结论是：「电视里，睡觉觉，就有儿子了！」 他们手牵着手，一起唿唿大睡。第二天一醒来，尹仁满屋子找儿子。床底下，被子底下，甚至连床垫都掀了，就是没有找到儿子。 气得尹仁咬牙切齿，直跺脚，说：「大人都是骗纸，我们都被骗了！」 结果当然是因为他把床都掀了，又挨了一顿好打。 有时候，薛定邦回去以前和尹仁玩耍的小树林。他们八岁的时候，尹仁发现了这个地方，只要是尹仁挨打了，受了委屈，他都会跑到这里来。他们经常在这里玩耍，有时候还会玩一些寻宝游戏之类。 尹仁要是带着薛定邦逃课，他们也会来到这里。如果他们出去玩，多数时间两个人会在这里写作业、讨论一些孩子之间的话题。 更多的时候，他们只是在这里玩。 不顾一切，疯狂玩耍。 哪怕最终的结局总是以挨打挨骂落幕，尹仁也毫不在乎。他总是摆出一副混不吝的模样，什么东西都不在乎。 只有薛定邦，他是在乎的。 故地重游，早已不復童年模样。 原本的荒森，已经满是林立的建筑工地，熟悉的树林被钢筋水泥混凝土树木所代替。坚硬的人造物，比原始树木更加高大，更加壮观。 但薛定邦还是喜欢原来的树。 特别是，尹仁和薛定邦的「秘密基地」。 那是一颗参天古树，应该有好几百年的歷史。在薛定邦爷爷小时候，它就存在于此。树实在是太老了，中间空出来大洞，几乎可以钻辆车子进去。 薛定邦每次去，都会从大树周围带上一捧土放进老妈花盆里。 他有时候会爬树，抱住佑介和它一起眺望远方的景象。 「阿福，你喜欢这里吗？」薛定邦垂下眼，不假思索脱口而出的话，让他愣了好久。 他的怀里，佑介在风中舒展，似乎是在用这种方式回应薛定邦。 惬意的风，刮过每一寸肌肤，撩起爤玢薛定邦的头髮。曾经坐在他身边的树干上，和他一起眺望远方，畅想未来的男孩，现在远隔万里。 「对不起。」薛定邦低头吻过佑介，「我们，回家吧！」 他从树上滑落下来，抓了一把土而后回家。 和佑介一起。 第305章 此后余生（三） 刚刚到家, 薛定邦抱着佑介就坐回了书桌前。桌面上阿福的来信，已经堆了可观的一摞。每周都会有他的亲笔信寄过来，有时候还是一周两封。 即使是没有回应, 也依旧坚持。薛定邦拆开那些信件, 每一封都仔细阅读过一遍。 【定邦桑, 我在开始学数学了。可我还是证明不出来「欧氏平面去除可数个点后仍是道路相通的」。如果我证明了出来, 我们之后相遇的道路，是不是也相通了呢？】 【很想你，晚上哭着醒来。我又梦见了正月的初梦，你浑身都是血。一定很疼吧？真的很对不起, 定邦桑，对不起……】 【我每天都有好好反省，定邦桑……我会做个乖孩子……】 【今天还是充满歉意的一天，捅伤了定邦桑, 我很后悔……】 【不知道佑介怎么样了，我也好想他。但更多的时间是在想定邦桑呢。希望你们都好好的，等我出来了，我想要看看佑介，如果定邦桑允许的话。我想要和佑介一起生活。】 第547页 在这些信件里面, 夹了张快递存根。 薛定邦盯着那张寄往美国的存根，看了许久。 三月份，薛定邦寄出怀表的时候, 就开始每天掐着时间算日子。 尹仁收到怀表了吗？ 尹仁收到怀表时, 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 尹仁收到怀表之后要如何处理呢？ 他, 会不会…… 最后一种可能, 是薛定邦想过, 但明知道不可能实现的。每次往那个方向去想, 薛定邦都赶紧打断自己的思路，去做点别的什么转移注意力。 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弹钢琴。 薛定邦很想知道答案。 薛定邦无从知道答案。 他想要打电话，却无法在打过去之后，光明正大地询问。他缺乏勇气，也缺乏理由。他还能说些什么呢？难道还要告诉尹仁——我不想这样！你回来吧？表我修好了，自行车我也修好了。我们之前的关系，能修好吗？ 我们还能不能像以前一样？ 我兜里有你送的怀表，你自行车后座上，坐着我。 是否还可以，再度依靠，那名可靠男孩的后背。 是否还可以，再度依偎，让我环抱住你的腰身。 我们还是和以前一样，不做什么特别的事情。只是骑着自行车，大晚上一圈圈在外面转。只是为了，能够呆在彼此身边，多那么一会儿，只那么一会儿。 那是片刻。 那是永恆。 薛定邦最后，还是给尹仁打了电话。他现在已经记不起自己是以什么样的心情，拨通那个熟悉的号码。 在电话接通前几秒，薛定邦才想好理由。 「尹仁……」很怕对方会挂掉电话，薛定邦少有地抢先开口，「抱歉，这么长时间才和你联繫。我回国有一段时间了，但是一直忙着，最近才稍微空一点。」 尹仁没有回话，或许是因为不方便，或许是因为——尴尬？ 「听说爸妈今年春节去纽约了？」薛定邦等了许久，只好转移了话题，「感觉怎么样？」 亲情终于撬开了尹仁的嘴，他回答：「挺好的。咱爸咱妈做的腌肉挺好吃的，还是以前那个味道。」 果然，尹仁还是那么馋家里的东西。远在美国，能够吃到的家乡食物，已经不是食物。而是乡愁。 薛定邦低声轻笑，僵直站立的身体，也放松了下来：「他们说了好多年，每一年都做，都等着你回来吃，结果你每年都不回来。今年咱爸咱妈说去纽约看你的时候，就顺带让帮忙给稍了点，你喜欢就是最好的了。」 「帮我谢谢他们。」尹仁说。 薛定邦沉默数秒，只能说：「好。」 「算了，还是我自己打电话亲自给他们说吧。」电话那头，尹仁的唿吸那么清晰，好像就在薛定邦耳边低语，「你别说，我自己去说。」 对于尹仁的要求，薛定邦除了回答「好」，没有别的选择。 不管尹仁的决定是什么，薛定邦只能贊成他的囡囡哥哥，支持他的仁哥。 即使是，尹仁现在选择了徐雨，而不是他薛定邦。 这条路，与其说是尹仁的选择，还不如说是薛定邦自己的选择。他早就已经决定好了不是吗？他在给尹仁录制生日祝福视频的时候，就说过：「只要是你选择要走的路，我都会陪着你走。」 哪怕，你选择另一个人，陪你走过人生剩下的道路。 我除了支持你，祝福你，还能够做什么呢？ 毕竟，那是你的选择。 毕竟，我都那样说过。 又是一阵沉默。 以前薛定邦和尹仁，可不这样。从十四岁到他们决裂之前，两个人几乎都可以抱着电话聊一天，好像有很多说不完的话。 再琐碎的事情，都可以说得津津有味。 现在，面对这种无话可说的情景，薛定邦只能抬出他不太愿意使用的理由。 「尹仁。」薛定邦说，「有件事，我想请你帮个忙。」 尹仁回答得很快：「什么事？你说。」 「张伯伦。」薛定邦打开手边信件，这封来自于拉斯维加斯的信，他一直都没有拆开，「拉斯维加斯的那个荷官，你还记得吧？」 上面写了关于张伯伦的近况，他想来也难逃正义之剑的审判。 可张伯伦没有钱找律师，这封信，大概内容，就是给薛定邦的道别信。 【可能，永远也无法再见。】 尹仁回答得很干脆：「我记得。」 「他因为涉嫌谋杀，现在已经被警方拘捕。」薛定邦一边翻信，一边说，「他有一些不被人知道的苦衷，即便是他真的杀了人……我，也想请你帮帮他，至少让他不要背上不该背负的罪名。」 「好。」尹仁毫不犹豫，他的承诺还是那样有力，「栗子，别说这一件事，十件，一百件，只要是哥能做到的，哥都……」 「尹仁。」薛定邦打断了尹仁的话，「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薛定邦捂住电话，深唿吸好几口气，才渐渐缓下情绪。 他尽量用最为平缓而又温和的语调，告诉尹仁：「尹仁，我其实对你没有什么别的要求。你帮我这一次，就当我们之间两不相欠了吧？」 「你现在方便的话，」薛定邦找到相关信息，拿手指紧紧摁住，「可以记一下他关押所在地吗？」 第548页 尹仁回答：「可以，没问题，你说。」 薛定邦报上了经办案件的警局，讲完之后，他们之间再度陷入沉默。 这幅公事公办的语气，还有冰冷气氛。不应该是属于囡囡和栗子之间应该有的场景。 薛定邦想要问，但又不知道如何开口。他手指不断地在信件上摩挲，几乎要把上面的字迹擦掉。 电话那头，尹仁突然开口：「栗子，东西我收到了。」 薛定邦先是愣了愣，而后，他笑了出来。 果然，还是尹仁了解他。他的囡囡哥哥，不用他开口，就知道他想要什么。 「是吗？」薛定邦手撑脸颊，尽量压抑笑意「这么快吗？」 尹仁的声音，尹仁的唿吸，就像是在耳边，清晰得不行：「修得很好，完好如初，指针也没有坏。」 在过去的三十年里，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或者仅仅是处于习惯，他喜欢在薛定邦耳边说话。甚至是在两人打电话的时候，尹仁也会故意对着话筒哈气。 薛定邦眼睛一热，几乎要把心里话脱口而出——你回来吧！表修好了，自行车也修好了！尽管看上去不新，可都还可以转啊！ 像以前那样，分针绕着时针转！ 轮子一圈一圈地转。 我也可以，继续围着你转！ 「嗯。」薛定邦的声音有些哽咽，他最终还是没能把心里话说出口。他鼻子有些酸，还堵得难受。在自己出丑之前，薛定邦挂掉了尹仁的电话，只留下一句，「尹仁，再见。」 三十年的感情，到最后…… 薛定邦能说的，只有一句，不只有一个词。 再见。 再见，尹仁。 再见，我的仁哥。 再见，栗子的囡囡哥哥。 薛定邦抓皱了拉斯维加斯寄过来的信件，把它撕成碎片。从此也不再去过问关于张伯伦的消息。 他的生活，又回到了原点。 每天上课、弹琴，带着佑介到处闲逛。从此之后，薛定邦这几个月里，再也没有给尹仁打过电话。 尹仁会在社交软体上，给薛定邦报告案情进展。到了五月底，尹仁发来结果，是张伯伦最后被判处三年有期徒刑。 和阿福一样的结局，薛定邦想。 在此之后，薛定邦再也没有和尹仁说过话。 明天，就是六月二日。 薛定邦和前田克里斯，在这一天相遇。 尹仁现在，已经有了他的小雨。 薛定邦现在，一无所有。 除了前田克里斯给他寄的那些信件，他一无所有。 回国已经三个多月，薛定邦混乱的思绪，终于清晰些许。 他坐回书桌前面，摊开信纸，写下第一句话——给我的阿福： 之后，笔下万语千言，都顺着墨水潺潺流淌。薛定邦从来没有如此顺手地写过什么东西，好像那些东西之前就在那里，只是等着他去发现。 他只是把现有的、存在的事物，描述出来。 一一展开，坦露给前田克里斯观看。 那是他的内心，他一直不敢承认，不肯面对，不愿意展现给别人看的内心。 即使是尹仁，也薛定邦也未曾吐露过的内心世界。 薛定邦所有的骄傲与矜持，所有的痴迷与眷恋，还有他做过的那些好的坏的，傻的痴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全部都写进了信里。 第306章 此后余生（四） 六月中旬, 在服刑中的前田克里斯，终于收到第一封来自于中国的回信。 几个月以来的坚持，终于见得成效。前田克里斯激动得不行, 一整天翻来覆去, 把那封信看了又看。 给我的阿福： 今天是六月二日, 一年前的今天, 我在钢铁森林里的秘境遇见了你。第一次见到你，我就对你动心。我开始察觉到一个事实——我或许，是喜欢男人的。 意识到这一点的我，曾经想过极力掩饰。你毫不犹豫地揭露了我的本质, 并且强迫我去面对。因此，我对你感到害怕。 并非是我不喜欢你而对你冷淡。做出那些举动，源自我内心对于自我审视的拒绝。 去年五月底，我本想放弃掉一切, 孤注一掷去找尹仁，和他奔向新的生活。我不敢当面告诉他，这些年我的煎熬和爱意。我没有足够的自信，去接受我行为所造成的，可能的一切后果。 我利用了你, 还有张伯伦。我利用你们，去试探尹仁。去试探他是否足够在乎我，去试探他是否不管在什么情况下, 都可以站在我身边。 就像过去十几年里, 尹仁对我的试探那样。 尹仁在大学时期, 疯狂地找和我相似的男孩。我以为他们是我的替身, 以为尹仁喜欢我。我尝试过靠近, 可我每次要去靠近尹仁, 又被他躲开。 他的一次次拒绝，打击了我的自信心。我不确定是他只是喜欢我这个类型，还是单纯不喜欢我？ 谁都可以？ 我不可以？ 我们之间的问题，与其说是我不够强势而造成，还不如说是我足够懦弱。 阿福，我是喜欢你的。我不止一次想过，若能有幸，必与你共度余生。我对你的感情，并不掺假。在喜欢你的同时，我忘不了关于尹仁的一切。所以，我和你去日本，利用你，来试图忘记他。 可是，我失败了。 第549页 即使是到了现在，我也无法原谅自己的作为。 阿福，关于我对你说「希望你幸福」的话，绝对出自我的真心。我花了好几个月时间整理自己的心情，才能够将这些话向你全盘托出。 我和尹仁，早在三岁就互相认识。 我们住在隔壁，一起上同一所幼稚园。那时候的尹仁，调皮又霸道。他总是吵闹着，要我做他媳妇。要是谁反对，他就揍谁。我并不讨厌那种感觉，我觉得自己是「被保护」的，是「重要」的。 在五岁的时候，他说让我做他媳妇。他出去赚钱养家，我在家做饭，等他回来。 这些话，一直说到他十来岁。 对于尹仁来说，或许那只是小孩子不懂事的大话。 只有我，当了真。 之后的很多很多年里，我给尹仁做饭，等他下班回家，和他聊天，为他解忧…… 一切都是因为，我以为他嘴里的事情，会实现。 有时候，我也很天真幼稚，对吧？ 爱他，成了一种习惯。 要我一时间改掉，对我来说，有些困难。 不管尹仁的选择如何，都已经成为了过去。我可能需要一些时间，来忘记这一切。不行，我现在不能再说更多关于尹仁的事情。如果你想要知道，可以在回信里告诉我，我会更加详细地写给你看。 关于你上次来信，询问佑介的情况，我可以告诉你——它现在好得很。 六月的天气已经很热，佑介生长得十分旺盛。它已经不是冬天那副发黄模样，绿得可人。我的学生们把佑介当成了他们的同学，也对它很照顾。 不知道你在那边生活如何，是否还习惯？ 三餐有没有吃饱？ 会不会瘦了？ 我每天回家路上，都会经过一处漂亮的花园。房主十分爱那些花和树木，把它们打理得很好。在大城市里面，很难见到如此雅致清幽的地方。每次路过繁茂花园，我总忍不住想——真想让阿福也看看。 在房主的同意之下，我拍摄了照片，附带信件送过来，希望你也喜欢。 ——薛 及：每次望见星空，我都会想起来我们在轻井泽的日子。 和你泡在温泉里面看见的星空。 和你走在乡间小路时看见的星空。 我以前拍摄过不少星轨照片，一张都没有留下。 没能拍摄轻井泽的星空，偶然在半夜想起，还是有些遗憾。 前田克里斯眼含热泪，把照片翻了过来。在照片背面，有几行龙飞凤舞的字。那是薛定邦写给他的。 我看见绿树为你繁茂摇曳，我看见红花为你绽放。 我看见蓝天白云，雨后天边悬挂的彩虹，映照在你脸上。 我感谢过去每一个明亮而幸运的白昼。 我感谢过去每一个深邃而迤逦的夜晚。 都和你一起，共同度过。 前田克里斯双手将照片捧在胸口，不断落下热泪。 一周之后，薛定邦收到了他的回信。 亲爱的薛先生，我的定邦： 我现在很好！ 收到你的信，我开心得快要飞起来！ 请不要再说尹律师的事情，我只想要知道你，看着你，爱着你。 在这边的生活很规律，住的地方比我以前住的很多地方都要好。洁净又明亮，窗户上有玻璃，让我每天都可以被阳光唤醒。我在努力工作，好好地做一些手工，做些很简单的事情赚钱。我偶尔会表演些简单的魔术，逗大家开心。 这边有好多好多老人，一半的人都是老爷爷和老奶奶。有一位老奶奶，只是偷了一个两百日元的三明治，就被关进了监狱，要服刑一年半。她已经是第三次来了。她愿意呆在这里，比在家里一个人好，还有免费的食物可以吃，住宿也是免费的。而且在监狱里面，还有免费的医生和可以说话的人呢。 孤独与贫穷，真的很残酷吶。 定邦，我很害怕。 如果你不肯接受我，将来我也会这样，孤独地活着，孤独地死去吗？ 我不想要一个人！ 我不想没有伴侣，没有儿女，没有家人，没有可以说话的对象……死后一周，尸体发臭，邻居才发现报警。 我希望得到定邦的谅解，回到你身边。不管花多少时间，我都会让你看到我的真心。 我其实，很怕死。 每次在做逃生魔术表演之前，我都紧张得要命。 比起来死掉，我更害怕没有你。 定邦，我很爱你。 如果你不能和我在一起，我也不想要看见你和别人在一起。但如果你因为要和别人在一起，就要避开我，我会装作不知道的。 定邦，我很想你。 我每天都花四十二个小时用来想你。 ——阿福 薛定邦看完信，将信件仔细折好，心里仿佛有块大石头落了地。 收到信的第二天，薛定邦休息。他可没有选择立即回信，而是带着佑介一起去他的私密花园。不过是三周没有过来，这里竟然已经成了一块建筑工地。 作为尹仁和薛定邦的「秘密基地」的那颗古树，正在挖掘机的威胁之下。它周围的土已经被挖松，就等着最后来上一铲子，轻松把它给铲倒。 薛定邦心脏一阵钝痛，仿佛被看不见的绳子狠狠勒紧。 第550页 他从自行车上跳下来，不顾一切地跑到树面前。 建筑工地的人拦住了他：「这里很危险，不要过去！」 前面是个坑，松软的土也不容易站立。还有大型机械在作业，情急之下，薛定邦只能喊道：「先不要挖！树洞里有东西！」 「不管有啥，都晚了！」建筑工地的人说，「都给挖烂了，没事往树洞里藏什么？」 薛定邦愣了愣，后退两步，低声嘟哝：「晚了吗？对不起……真的是晚了。」 他冷静下来，耙了几下头髮，真诚向建筑工地的人道了歉。回过头，薛定邦只看见佑介和尹仁的自行车，都倒在了地上。 佑介的花盆碎裂开来，叶片上也沾了不少土。 尹仁破旧的自行车，倒在地上，摔坏了中间的□□。链条被甩了出来，好似被开膛破肚，流了一地的肠子。 已经，晚了吗？ 他没有尹仁，也没有阿福，甚至连佑介都没有？ 薛定邦缓缓蹲下，将花盆的碎片一点点整理好。他捏了一把又一把土，牢牢实实护住佑介的根须，把佑介放进车筐里。夕阳下，建筑工地无数机械隆隆作响。承载无数回忆的参天巨木轰然倒下，激起一片尘土飞扬。 在建筑工地外面，有名男人蹲在破烂自行车前，两手沾满泥土，怔怔地凝视正在发生的一切。 他曾经对这里很熟悉，现在对这里很陌生。 古树被车辆运走，空心的树木应该不会用来做建筑材料。墙外的园地规划图上，社区娱乐设施上，有这颗古树的影子。 看来，他们并不打算毁掉它，只是打算换个地方栽种。 古老的树木，将创造新的世界，新的回忆。 以后，这片区域会建成新的小区。 曾经他和尹仁玩耍的秘密基地，会成为现在孩子们的乐园。 新的乐园。 他们曾经守护的秘境，都随着树林而远去。隐藏在树叶和树洞下面的秘密，将会永远封存，成为只有他俩知道的秘密。 过去，已经完结。 这就是结局。 薛定邦扛起自行车，把车辆搬到了尹仁家里。 「这不是我的东西，不属于我。」薛定邦对干爹说，「我来还给尹仁。抱歉，这车好像被我，摔坏了……如果有必要的话，我可以修……」 干爹盯着薛定邦看了许久，只是说：「坏了就坏了吧！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定邦，干爹给你买了辆新车，本来打算新年送给你的，你又没在家。我看你每天骑车上下班也不方便，开车去吧！」 薛定邦看了眼干爹，尹仁的父亲。他们是如此的相似，说一不二的霸道，却又这样细心温柔。薛定邦没有办法拒绝来自于亲人的好意，只有点头。 「谢谢……爸。」 薛定邦不再骑着自行车去学校，他换了辆崭新的汽车。佑介不再栽培在土中，它有了新的花盆。精緻而又漂亮的半透明的玻璃缸里，是水培绿萝营养液。 世界的变化既快速又缓慢。 佑介越来越强壮，越来越绿油油，旺盛蓬勃，充满活力。 薛定邦不再带着佑介到处乱逛，他现在有空就把自己关在家里。 要么弹钢琴，要么写信。 张伯伦那边也来了信件，小心翼翼地询问——薛先生是否原谅？ 事情到了这种地步，其实已经无所谓原谅不原谅。只要张伯伦有什么要求，薛定邦都可以尽量满足。至少，在他给张伯伦的回信里，是这样写的。 【原谅一个人的罪行，那是上帝才有的资格。可我是一名无神论者，我既不相信上帝，也不具备资格。】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就是八月。 第307章 此后余生（五） 阿福的信件, 还是一如既往的多。他在努力学习中文，还有数学。不管学得如何，热情高涨是一定的。薛定邦给他的回信里面, 一直都在鼓励他。 薛定邦除了给张伯伦寄了信件, 还有几瓶中国产的「老干妈」辣椒酱。他听说在里面, 这东西很受欢迎。 当然, 也少不了阿福的份儿。 八月份，正是暑假期间。 薛定邦特别空闲，有没有多少重要的事情可干。他本想要继续自己的研究，却怎么都集中不下来精神。 百无聊赖之时, 薛定邦把家里上上下下打扫过，又花了好几天时间，来整理旧物。这个家里，与尹仁有关的东西, 实在是太多。 幼儿园时期的尹仁，小学时期的尹仁，中学时期的尹仁，大学时期的尹仁……他们有无数合照，还有无数风景照片。有的风景只是风景, 只有看风景的人，才知道风景之外的风景。 他们还有每一年在船长峰的合照，以及星轨的照片。放在专门一个相册里, 保存得很好。 薛定邦打开那张相册, 看尹仁从十几岁的青葱少年, 到三十多岁的成熟男人。随着年龄的增长, 尹仁的魅力也在增长。 尹仁是那样的精力充沛, 野心勃勃。无论任何艰难险阻, 山峰沟壑，都无法阻拦他。他似乎有战胜这个世界一切的勇气和力量，他似乎有对抗这世间所有规则的信心和决心。 手指轻轻拂过每一张照片，薛定邦忍不住笑了出来。 果然，还是这样的尹仁最好。 薛定邦喜欢尹仁，不是因为尹仁金牌大律师的身份，不是因为尹仁身家数百亿，也不是因为尹仁英俊的外貌和完美的身材。那就更加不可能是尹仁的任性、爱撒娇的大少爷脾气…… 第551页 而是因为——尹仁就是尹仁。 组成尹仁的一切，他都喜欢。 最开始，吸引薛定邦的，是那一点呢？ 大概是「与众不同」，尹仁从小就没有生活在世俗规则之中。与规规矩矩的「听话」孩子薛定邦，完全是两个极端。 这就是尹仁最吸引薛定邦的地方。 这就是薛定邦最羡慕尹仁的地方。 如今，尹仁身上最吸引薛定邦的光，成了刺向薛定邦的刀。他的反世俗脾气，勇敢和决心，都用来决定和徐雨在一起，为徐雨遮风挡雨。 尹仁已经成熟，变成了完美温柔的情人。 他从薛定邦那里学来的温柔和体贴，都用在了另一个男人身上。 一张一张地从相册里摘下照片，薛定邦把所有与尹仁有关的相片，都集中了起来。他弄了个盆，点上火，把照片一张一张投进火里。升腾的火焰，烤得薛定邦满脸都是汗，他却好似感觉不到热，只专心做自己的事情。 翻腾热浪，扭曲眼前景色。 薛定邦全情投入，祭奠他还未开花，就已经凋零的感情。 这一天，是八月十九日。 尹仁的生日。 他们没有去船长峰，也没有在一起庆祝。 今年秋天的步伐，来得很快，夏季似乎特别短暂。等薛定邦换上风衣的以后，才发觉秋意已浓。现在已经到了换季时节，薛定邦给阿福和张伯伦各寄了两套衣服。 降温之后，他们可以用得上。 日子就这样，不咸不淡地过着。 薛定邦过的不好不坏，每天都如同一汪湖水般波澜不惊。他还是那名教学严格，笑容温和的薛教授，却在课堂之下，越来越寡言少语。 所有的话，都在信里说过。 要开口说话，面前却没有可以诉说的人。 薛定邦写信，弹钢琴，照顾佑介，还有上课。 这种生活，维持了一个学期，外加一个寒假。 薛定邦不过生日，他甚至都没有提及关于自己生日的话题。 薛定邦不过圣诞，他不信仰耶稣，自然也不会去庆祝耶稣的生日。 薛定邦不过元旦，他不出去庆祝，和人群一起倒数，那是和尹仁在一起的时候才做的事情。 春节的时候，薛定邦找了个藉口，说想出去旅游。父母都没有反对他，但不知道他只是带着佑介，租了个房子避开所有热闹。 时间到了三月中旬，又是一年过去。 薛定邦回国已经一年有余。 这段时间里，除了徐雨来过一趟北京，别的时候都很平静。 准确地说，是来过两趟。 国庆节的时候，薛定邦哪儿都没有去，就窝在家里。听说了关于尹仁的男朋友回来的消息，他没有去打扰，也没有去看。 例行拜访干妈和干爹的事情，也因此而搁浅。 薛定邦口头上说的是，国庆节太忙。 薛定邦不敢承认的是——他在害怕，他怕自己过去了，显得像个外人。 徐雨会加入尹仁的家庭，成为他的家人。 而他又算什么呢？ 薛定邦想要避开他们，避开那些与自己无关的热闹。他只需要在自己的小世界里，就可以安心地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避开了一次，他却没有避开第二次。 那天是十二月二十二日，薛定邦妈妈弄了些腊肉，让薛定邦给干爹干妈送过去。薛定邦不知道徐雨也去了干爹干妈那里，如果找知道，薛定邦不会在那个时间，赶着过去。 薛定邦看见了徐雨，他正在和干妈说话。他们对徐雨十分亲切，两位老人脸上都充满了宠溺的笑容。在薛定邦记忆当中，干爹即使对尹仁，都没有这样笑过。 两位老人说着「飞机上吃」和「给囡囡带过去」之类的话，拼命给徐雨包里塞东西。 曾经在这里，有过这种待遇的，只有是「栗子」的薛定邦来的时候。现在，尹仁的身边也换了人，干爹干妈身边也换了人。 徐雨年轻的脸蛋容光换发。他好像小太阳一样温暖的笑容，令人印象深刻。他太年轻了，再夸张的笑容，都无法给他眼角造成丝毫皱纹。 年轻男人每一寸紧緻的肌肤，都饱受太阳恩泽。光滑细腻的脸蛋，说不出惹人怜爱。拿当下流行的话来说，徐雨就是「小鲜肉」。不管尹仁多大年纪，他身边总是这样的年轻男孩，这种「小鲜肉」。 薛定邦看了看自己手中的腊肉，独自驾车离开。 徐雨手里，箱子里，已经有很多很多的腊肉，还有香肠。他会把家乡人的思念，带到纽约，带给尹仁。那是以前薛定邦做的事情，现在，已经轮不到他做。 尹仁也不会缺他手里这一点。 第二天，薛定邦才装作没事，把腊肉重新给干爹干妈送了过去。 干妈抓住薛定邦的手，十分高兴，笑得别提多开心。 东西送过去的时候，老两口什么都没说。薛定邦在家里做了会事情，帮老两口干了些力气活，又做了一桌子美味的饭菜，一家人和和美美地吃了顿。 临走的时候，干妈还是像他小时候那样，拼命往他兜里塞东西。都是薛定邦曾经最喜欢的零食，过去三十多年了，她还记得清清楚楚。 干爹还是老样子，给他包了个大红包。老两口的观念就是——只要没结婚，就还是小孩子。这是给薛定邦的过年钱，提前给他元旦节做零花的红包。 第552页 薛定邦上车离开之前，干妈抱住了他，就像小时候那样：「栗子，爸爸妈妈永远是你爸爸妈妈。你有空过过来坐坐，不看那个臭老头子不要紧，要多过来看看我呀！妈妈永远爱你。」 他们知道，自己昨天来过。薛定邦那时候，突然明白了很多事情。他感觉心情开朗了不少，用力回抱住她。 那件事情之后，薛定邦的生活，再也没有起过任何波澜。直到三月中旬，家里接到尹仁打来的电话。 宁静美好的周末，被电话铃声所打破。妈妈在厨房忙碌，叫在书房的薛定邦接一下电话。 薛定邦应了声，却在看见来电显示的时候愣住。他的手，停在半空，僵了好一会儿。 「我去上厕所。」薛定邦找了个藉口，没有去接来自于上东区房子里的电话。 那里，曾经是尹仁和薛定邦的「家」。 那里，现在是尹仁和徐雨的家。 薛定邦躲进洗手间，尖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 妈妈接了电话，声音又惊又喜：「囡囡？！」 在那一瞬间，薛定邦听见妈妈喊出那个名字，他的手紧紧握住门把，浑身都在发颤。 「好着呢，好着呢。」妈妈声音里透出别样兴奋，「你能打电话回来，爸妈就比吃了蜜糖还高兴！」 薛定邦假装从「厕所」里出来，走到书房轻轻带上门。 「结婚啊？！」妈妈颇感意外，嗓音也高了八度，「我怎么都没听栗子说过呢？」 薛定邦胸口一阵闷痛，靠在门上，缓缓滑落在地。 门外，妈妈还在询问尹仁，声音里带着几分欣喜：「囡囡啊，对方是个什么样儿的孩子？他对你好吗？」 那是个，很好的孩子。 阳光，开朗。 热情，善良。 他有着薛定邦没有的青春活力，和无限未来。 薛定邦双手抱住脑袋，把头埋进膝盖里。 「千金难买真心人啊！囡囡，他对你好，你就要好好珍惜他哦？」声音向着书房靠近，薛定邦听见妈妈的脚步声，「婚礼的事，别担心，我会跟你爸来的。对了，栗子今天没上班，在家呢，结婚的事，要我转告他吗？」 不，别过来！ 不要告诉我！ 我不想听！ 薛定邦的内心在疯狂咆哮，他勐地抬起头，起身反锁了书房的门。 没有人在乎薛定邦的想法，也没有人听见薛定邦的心声。 他只听见妈妈对尹仁说：「行，那你等一会儿。」 第308章 此后余生（六） 脚步声越来越近, 薛定邦后退半步，看着那扇门。 他熟悉的门，此刻成为了他最后的堡垒。曾经薛定邦喜欢呆在书房, 因为在这里他可以不用去想别的事情。他想弹钢琴就弹钢琴, 想刷数学题就刷数学题。他喜欢的诗集在这里, 喜欢的数学书在这里, 喜欢的钢琴在这里。 这些东西，是和尹仁无关的。 它们属于薛定邦自己，是他的一部分。他在这里不会被其他事情打扰，不会被处处存在的尹仁痕迹而分心。 「栗子。」妈妈轻轻敲了敲门, 声音温柔又不容置疑，「把门打开吧。」 她甚至都没有去尝试开门。 「我有些不舒服。」薛定邦用额头抵住门，像名孩子一样对自己的母亲撒娇，「可能是……感冒了。」 「那就治好。」妈妈说, 「打开门，你的药打电话来了。」 书房里也有座机，和客厅里那部是相通的。即使是薛定邦不打开门，他也可以接电话。 妈妈是对的，他必须开门, 必须走出来，只有这样，才能让他可以面对这一切。 薛定邦抹了一把脸, 对着书房的镜子看了许久。现在, 岁月还未过多地侵蚀他的脸, 他看上去依旧年轻, 眼角还没有小细纹。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审视过自己, 他甚至都觉得——自己可能已经是一名老人。 白髮苍苍, 垂垂老矣。 事实是，薛定邦并不是自己想像当中那样。他还足够年轻，还有足够的力量，去面对一切。 薛定邦坐到客厅沙发里，拿起话筒，听见从里面传来的唿吸声。 既轻，又浅。 他熟悉这声音，是属于尹仁的唿吸声。 薛定邦没有开口，他不知道自己在等待什么。 是对过去三十年的审判，还是给过去三十年画上句号的终结？ 尹仁的声音有些沙哑，和记忆当中的有些不一样：「……定邦，我要结婚了。」 「嗯，我知道。」薛定邦尽量表现得平静，「婚礼什么时候。」 尹仁说：「……4月1日。」 什么？ 这只是一个玩笑吗？ 薛定邦突然从内心升起一股希望之火——尹仁不会结婚，他打过来电话，只是一个愚人节的玩笑！或许，尹仁还会回来，回到他身边来？ 尹仁就是这样爱捉弄人！ 来吧，告诉我，这只是一个玩笑！ 脑内的臆想，让薛定邦忍不住轻笑出声：「愚人节？」 尹仁沉默片刻，说：「……那是小雨的生日。」 笑容僵硬在薛定邦脸上，他沉默片刻，张了张嘴。即将脱口而出的话，又被他硬生生地咽了回去，说出口的只有：「……挺好的，很有纪念意义。」 尹仁那边沉默了，或许是因为，他生气？ 第553页 明明是如此神圣的婚姻，尹仁三十四年以来，头一次想要认真。他最好的「兄弟」薛定邦呢？却渴望他认真的事情，只是一个玩笑？ 我真是个糟糕的傢伙，既自私又异想天开。薛定邦想。 薛定邦沉默片刻，他不想就这样挂掉电话。他只能没话找话，问：「婚礼在哪里举行？」 「在美国。」尹仁回答说。 薛定邦脸上浮现出苦笑，还能是在哪儿呢？ 尹仁又不会回来了！ 他们再也回不去！ 「嗯，」痛苦的火焰在薛定邦胸膛中燃烧，他却好像没事人一样，说得轻描淡写，「的确是应该在美国。」 尹仁话锋一转，语气也轻松不少：「我爸妈月底会来美国，到时候，叫上咱爸咱妈一起来。」 滔天的巨浪在薛定邦心中翻腾，他面上却平静无波好似一口古井：「嗯，他们会去的。」 他们之间，又陷入了沉默和僵持。或许过去的三十年里，他们已经把几辈子要说的话，都已经说尽。薛定邦不想挂掉电话，也没有挂断电话。 让我这样，多听你一会儿。 彼此的唿吸，仿佛就在身边。通过电话线，越过万水千山，江河海洋，送到彼此耳畔。 让我这样，多拥有你一会儿。 尹仁打破了这样的沉默，也打破了薛定邦最后的幻想。他开了口，就意味着，话题会有结束的时候：「栗子，对不起。」 对不起…… 多少话，都融化进了这三个字当中。 薛定邦缓缓闭上眼，捂住话筒不让尹仁听见自己的抽气声。 几乎用尽全身力气，他才缓过情绪，安慰尹仁说：「别想太多。」 在大洋彼岸，尹仁的声音通过电话线，有些失真：「栗子，谢谢你。」 现在的尹仁，比任何时候，听上去都要陌生。 「嗯，」薛定邦眼前一片昏花，他需要不停地眨眼，才能让视界清晰些许，「没其他事的话，我先挂了。」 「你，」尹仁顿了顿，问，「最近忙不忙？」 「……我不知道，」薛定邦有些抗拒，「大概，会很忙吧？」 不，我其实一点都不忙！ 只要和你聊天，我随时都可以挤出时间！ 薛定邦想说的话，如此不合时宜。 他不能这样告诉尹仁。 他说不出口。 「好的，忙点好，忙点好。」电话那一头，尹仁笑了，「那就这样吧，再见……吧？」 「嗯，再见。」薛定邦说。 对不起，谢谢，再见。 我们之间，只有这样的话可以说了吗？ 人生的道路，走到这个地步，我们之间只有这三个词了吗？ 明明说了再见，为什么还不挂断？ 明明说了再见，为什么不干净做个了断？！ 「尹仁，」薛定邦咬了一口下唇，以极大的坚定意志力，说出最刺痛他内心的话，「恭喜你。」 薛定邦挂断电话，起身逃回他的天地。他坐回钢琴前面，反覆弹奏同一首曲子。 一闪一闪亮晶晶 满天都是小星星 旧日时光仿若坐在琴凳旁，与他共奏同一首曲子。他们的手指，有时候会触碰到，而后相视一笑。 他们在一起，穿过美好春光，灿烂夏日，丰硕秋意，温馨冬夜…… 而后，来到一片荒原。 薛定邦四下查看，周围，空无一人。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被抛下了。广阔荒野，无论从哪个方向去看，都无法看见尽头。炽烈日光，薛定邦双眸昏花，蒸烤掉他身体里的每一滴水分。 他站在龟裂的土地上，身影藐小。 炙热的风颳起一阵沙尘，热浪扭曲周围景色。 燎原心火自远方而来，势要将一切焚烧，皆化为灰烬。 他蹲了下来，发现一株绿萝，顽强地生活在一片荒芜之地。 他捧起那盆绿萝，把它紧紧抱在怀中。 终于，感觉到一丝凉爽。 「已经十二点了。」一杯水，被放在琴键上，奏出未知的音符。 薛定邦抬起头，看见妈妈少有露出担忧的神色。 他饮尽那杯水，水温不冷不热恰到好处。 「妈，你去睡吧？」薛定邦挂上和水温一样的笑容，不冷不热恰到好处，「我看会书就休息。」 「囡囡上午来的电话。」妈妈接过水杯，水手放到一旁。她自己坐到琴凳上，轻轻敲击琴键，「栗子，妈有事情想和你说。」 薛定邦笑了笑：「能吃过午饭之后再说吗？」 「午夜十二点你要吃中饭？」妈妈嘆了口气，起身走了出去，「我去给你煮碗面。」 十分钟之后，薛定邦埋下脑袋，避开了来自于母亲的目光，只顾呲熘面条。 「栗子，你还记得你十四岁的时候，」妈妈先开了口，她不紧不慢的声音，却让薛定邦浑身紧绷，「你想要留在国内念大学的事情吗？」 嘴里的面，顿时没有了胃口。薛定邦放下筷子，声音几乎都算得上是在求饶：「妈，别说了。」 「我替你拒绝了那些学校，」妈妈说，「并不是因为我认为你去mit是最优选择。」 「妈？」薛定邦有点心慌，「mit挺好的，谢谢你送我去读书，我……」 「不，别打断我。」妈妈挥挥手，继续说道，「我看得出来，囡囡那时候就已经很喜欢你了。那天你从他家里回来，脸红得不对劲。那时候你们才十四岁啊！懂什么呢？」 第554页 薛定邦尴尬得简直想要钻进被窝里藏起来。他白皙脸颊上染上不正常的红晕，在妈妈锐利可以穿透他内心的目光下面，他好像所有心思都无所遁形。 「不，没有。」薛定邦喝了一口面汤，「不是你想的那样。只是天气，太热。」 「定邦，不可以说谎。」妈妈认真地看着他，每一个音节都语重心长，「我并不是反对你们。而是你们那时候确实还太小。花朵过早萌芽，只会凋零枯萎。我送走你，是希望你能够变得理智而强大，再来面对你人生当中的选择题。」 薛定邦垂下眼，柔声说：「理智吗？要是没有那么多理智，该多好。」 「定邦，你恨妈妈吗？」妈妈抓住他的手，轻轻摩挲他的关节，就像他每次说手疼的时候，她做的那样，「看见你这么痛苦……我也很难过。是我做错了吗？」 「错的是我。」薛定邦反握住她的手，「妈，尹仁邀请你们去参加他的婚礼。」 「尹仁希望你去参加。」妈妈一眼就看透了薛定邦，「他打电话过来，是希望你去。栗子，你们之间三十年的感情，他结婚，最希望看见的人就是你。」 「……他，没有说。」薛定邦张了张嘴，沉默许久，「他没邀请我。」 阴影在薛定邦脸上晃动，他用近乎于哀求的目光，凝视着自己的母亲。 薛定邦在祈求，她不要再继续这个话题。 妈妈眨眨眼，看薛定邦的目光里，包含了很多东西。 第309章 此后余生（七） 薛定邦的祈求, 并没有获得效果。 从小到大，都是如此。 妈妈撑着脸，认真凝视薛定邦：「那你最好的兄弟, 最好的朋友要结婚了, 你不想去看看吗？他的婚礼, 或许这一辈子就这么一次。他不想和你弄太僵, 不然不会这样打电话过来。如果只是要我们过去观礼，何必让我把电话转给你呢？」 「妈，现在尹仁很幸福，」薛定邦声音有些哽咽, 「这对我来说，就已经足够。」 「那对尹仁来说呢？」妈妈问。 「妈，有你们去还不够吗？父母的真心祝福，还不够吗？」薛定邦语速越来越快, 「尹仁有未婚夫，有朋友，有伙伴，有客户和挤破脑袋都想要去参加他婚礼镀金的人！他不缺我！有我，没有我在他的婚礼上, 又有什么区别呢？」 在家里时，薛定邦总是会把头髮放下来。他不需要摆出端正严肃的态度，自然也不用拿髮蜡把头髮往脑后抓。他凌乱的刘海儿, 随着他的动作晃动, 给他的眼睛和他的脸, 都布下一层阴影。 他闭上眼, 右手掩住神色晦暗的面孔。说出这些话, 已经抽空他的全部力量。他沉默了, 更多的话都被堵在喉咙里，像块千斤巨石，随着他的喉头滚动。 「父母的祝福，能代替兄弟的祝福吗？」妈妈轻轻整理他散乱额发，「定邦，我不希望你再麻痹自己的内心。我的栗子，是勇敢的孩子。若是你不肯去面对，它不会自己消失。」 「时间会治癒一切。」薛定邦说。 「你回家一年多，它治癒了你多少？」妈妈问，「你现在如果已经完全不在乎，还会在这里和我生闷气吗？」 妈妈说得对，薛定邦确实是在生闷气。 但他不是在生妈妈的气，也不是在生徐雨的气，更不会是生尹仁的气。 「我没有生您的气。」薛定邦说，「妈，我累了……」 「那就好好休息。」妈妈拍了拍薛定邦的手，满脸慈爱笑容，「明天又是新的一天，太阳照常升起。」 这个世界，没有离开了谁，就不会旋转的事情。 即使是薛定邦前一天觉得天塌地陷，第二天，又是阳光明媚的一天。 阳光和佑介，唤醒熟睡中的薛定邦。他昨天晚上明明就把佑介忘在书房，现在却看着佑介舒展身体，与他共同迎接新的一天。 「早上好，佑介。」薛定邦从床上坐起来，揉了揉睡乱的头髮。 晨光中，佑介舒展身体，轻柔起舞。它翠绿的叶片，每一张都油光发亮，彰显出勃勃生机。薛定邦指腹轻轻划过玻璃花盆边缘，微凉的感觉令人惬意。 薛定邦抱起佑介，埋下头将脸颊紧贴玻璃缸，发出低声喟嘆。 就是这种凉意，拯救了他在烈焰之中煎熬的心。 他跪坐在床上许久，最后脱口而出的那个名字，不属于困扰了他三十年的男人。 「……阿福。」 今天是工作日。在家吃早餐时，妈妈什么都没有表现出来。她在薛定邦和尹仁打电话的时候避开，又在半夜的时候悄悄把佑介搬回原来的位置。 她什么都知道。 但她什么都没提。 吃完早餐，薛定邦特地凑过去帮洗碗。妈妈没有多说什么，好像昨天发生的事情并不存在。 还是薛定邦先开了口：「妈，谢谢你。」 妈妈笑着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 「我会好好考虑。」薛定邦接着说，「如果可以请得到假的话，我会考虑去不去。」 「快点去上课吧。」妈妈把薛定邦手里的碗夺过来，「别缺席。」 她话里有话。 薛定邦笑了笑，回答：「我不会迟到。」 过了几天，干爹干妈早早就去了夏威夷。尹仁在那里买了座私人岛屿，花一年多时间，在上面修建三层别墅。除此之外，还有游泳池、草坪、花园、码头……等等一系列的配套设施。花的钱，几乎可以买几十个这种无人岛。 第555页 薛定邦登岛时，就被尹仁的用心所包围。 只是这些心思，不是用在自己身上，而是用在了尹仁的未婚夫徐雨身上。 岛屿很美，沙滩的沙子又白又细，踩在上面软绵绵的好似棉花。脚下是绵软沙滩，眼前则是一片湛蓝海水。和张伯伦的眼睛，是同一种颜色。 这一年以来，薛定邦在和阿福通信的同时，也经常写信给张伯伦鼓励他。 张伯伦的精神状态很不好，写的信也没有阿福那样频繁。薛定邦给他回信和寄东西的时候也多一些，即使是不承认……薛定邦心中也明白——那是因为他和尹仁相似的那张脸。 一想到他绝望的表情，薛定邦就觉得自己无法坐视不理。 明天，就是尹仁的婚礼。两家父母和婚庆团队已经比两位新人先到场地，因为，这是一场「惊喜」。徐雨并不腩韨知道今天是他的婚礼，只知道今天是他的生日。 夏威夷的天气很晴朗，今天晴朗，明天依旧晴朗。灿烂的阳光让每一寸土地在闪光，温暖的气候给人以幸福的感觉。 婚礼团队正在扎花，用漂亮的花球和丝绸，拉出一条通道。所有的热闹，都和薛定邦没有多少关系。他穿过不是为他铺就的红毯，独自一人来到被打扮成礼堂的大厅。 角落里，放了架钢琴。一名黑人歌手正在和乐队一起弹唱。 薛定邦信步而去，依在钢琴边听他深情款款的演唱。 约翰·传奇的的歌——《all of me》。 乐队排练一曲完毕，开始互相交谈，他们在交流，做最后的调整。 薛定邦正看得出神，干妈胳膊上挂着礼服，脚下踩着高跟鞋哒哒哒走过来。 「哎呀，栗子！你在这里呀！」她热情地把衣服塞进薛定邦手里，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我到处找你呢！快点试试衣服！这款式，是妈挑的，你穿上一定好看！来，穿给妈看看！」 「妈，我有件事……」薛定邦郑重其事，双手接过衣服，「能让我……弹钢琴吗？」 干妈愣了好一会儿，眼睛里起了水雾。 「真是的。你这孩子……」她擦了擦眼角泪花，声音也有些哽咽，「怎么这么招人心疼呢？栗子啊……是囡囡对不起你。」 「妈，没有的事情。」薛定邦笑了笑，抱了抱干妈，「我就当你同意了？我来弹钢琴！放心，我最近练习得很勤，应该不会……糟糕。」 和婚礼团队沟通之后，薛定邦穿着伴郎礼服，坐在钢琴前面。他们排练了一整个下午，到黄昏才散去。婚礼团队的人坐船回去，明天一大早他们就要上工。 薛定邦一家人和尹仁的父母，还有徐雨的母亲，就住在岛上的房子里。 这一夜，薛定邦辗转反侧。 他隔壁的房间，就是给尹仁和徐雨准备的婚房。他们将会在这座以徐雨的名字命名的岛上，举行终身难忘的浪漫婚礼。 或许，他们还会在这里住几天，度过蜜月期的头几天。 尹仁曾经给薛定邦说过，关于以后结婚的话题。 按照尹仁的设想，他在夏威夷结婚。他要买一座无人岛屿，和自己最爱的人一起，度过没有任何人叨扰的甜蜜时光。 说起来对未来的憧憬，尹仁显得十分嚮往：「我会对他说——亲爱的，这个世界上只有，独一无二的你和最爱你的我。」 薛定邦问他，想要和谁结婚？ 尹仁的脸一下子就红了，说：「……没谁。」 鼻子有些发酸，在失态之前，薛定邦先把脸埋进枕头里面。 不行，不行，薛定邦不能失态。 都到了这种时候，怎么能让囡囡哥哥看见自己如此狼狈的一面呢？薛定邦，你是完美男孩，是发生什么事情都不打憷的男人，是永远优雅从容的绅士！ 尹仁现在，应该很幸福吧。 他的幸福，就是我的幸福。 「囡囡哥哥……」 真希望，太阳不要再升起。 若是有永恆的黑夜，就不会有明天。 即使薛定邦这样想过，他不切实际的想法还是被太阳打碎。如同天气预报所预测的那样，今天天气依旧晴朗，是个结婚的好日子。 宾客们一大早就登了岛，两家老人忙着接待客人，而薛定邦只是坐在钢琴前面等待。 这是一场私人婚礼，宾客只有双方的亲戚朋友，同事与客户。 薛定邦看见了在船长峰上的小伙子，似乎是叫做托马斯的。他也穿着伴郎礼服，显得更加年轻英俊。他忙碌着接待事务所的同事和客户，史密斯和学姐一人牵了个小孩，带着他们打扮成花童的双胞胎儿子。 所有人的都很忙碌，只有薛定邦呆坐在钢琴前面，无事可做。 周围的环境十分热闹，但这些热闹，和薛定邦无关。 此刻，他觉得自己像个局外人。 周围的人忙碌，欢笑，他们的声音，好似隔着玻璃传来，好似远古迴响。 它们经歷久远时光，而传到薛定邦耳朵里，只有含混不清的嗡嗡声。 他们有快乐与幸福，薛定邦没有。 他们有热爱和未来，薛定邦没有。 「这都是我的错……」薛定邦垂下头，喃喃自语。 凄凉的暖风颳过他的头顶，人群的喧譁，好似要把房顶掀翻。 他们笑着，喊着，说：「新人来了！」 第556页 门外的乐队已经奏过一曲，现在，是薛定邦回合。 他抬起手，按下第一个琴键，轻轻按下乐曲终章的一个音符。 是的，这一次，就是终结。 最后一次，请让我，再为你，奏上一曲吧！ 我的，囡囡哥哥。 第310章 此后余生（八） 大门被推开, 还穿着便服的徐雨与尹仁出现在门外。深情婉转的乐曲，从薛定邦指尖流泻而出。 男歌手晃动身体，浅吟低唱： 没有你的甜言蜜语, 我该如何是好 你时而热情似火, 时而冷若冰霜 让我神魂颠倒, 又无力抓住 你那可爱的脑袋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你的世界神秘莫测, 让我不禁追随 徐雨惊讶不已，眼睛瞪得圆熘熘。红玫瑰花瓣，在他耳边凋零飘落。站在他面前的宾客们笑意盈盈，还有他们双方的父母。 如此盛大的场面, 感动得徐雨捂住嘴，禁不住热泪盈眶。他激动得哭了出来，直到泣不成声。 尹仁温柔地从徐雨背后轻轻环抱住徐雨，亲吻他脸上热泪, 眼角眉梢都是无限柔情：「小雨，这就是我送给你的生日礼物——我们的婚礼。从今以后，你是我的唯一，我也是你的唯一。」 来自于未婚夫的温柔，终于换来徐雨的崩溃。他再也按捺不住激动, 不顾形象地嚎啕。 又惊又喜的年轻人，转身勐扑进尹仁怀里，手脚缠住尹仁身体, 八爪鱼一样挂在尹仁身上。 「尹仁, 你这个大混蛋！！！」 「嗯, 我是大混蛋。」 尹仁托住徐雨的身体, 抱住他轻轻摇晃。他满心满眼都是宠爱, 笑容里裹了蜜糖。 「大混蛋！」徐雨抽泣不止, 紧紧抱住尹仁，在他嘴角亲了又亲，「尹仁，我爱你。」 钢琴声中，乐曲之中，歌手深情的吟唱之中，尹仁热情回吻徐雨，若无旁人。「嗯，我也爱你，小雨。」 史密斯瞥了眼还在弹琴的薛定邦，强行挤进两个人中间，说：「你们两个，现在得去换衣服，不然一会仪式的时候，怎么见人？！还有照着老规矩，你们两个在举行婚礼之前是不能见面的！！！」 学姐听了，当场就是一个爆栗敲史密斯脑袋上：「你他妈瞎鸡掰胡扯什么鬼！？哪里来的这个破规矩！？我怎么不知道！？」 史密斯缩回学姐旁边，乖巧如鸡：「我错了，老婆，我不该瞎胡说。」 徐雨的妈妈过来救场，满面春风笑道：「小尹，我现在带小雨去换礼服啊？你们不可能就这一身宣誓吧？」 她和托马斯还有另一位穿着伴娘服的姑娘一起带走了徐雨。尹仁望向他们离开的方向，英俊的面庞上写满了失落。 史密斯拍拍尹仁肩膀，调笑道：「我亲爱的老伙计，他就离开这么一小会儿，你别搞得好像生离死别一样。」 尹仁梗着脖子，眼睛瞪得圆熘熘：「我才没有！！」 史密斯像学生时代那样搭着尹仁的肩膀，毫无诚意地附和道：「行行行，我知道了，你没有。」 他们说笑得热闹，薛定邦只是自顾自地弹钢琴。 薛定邦的父母和尹仁的父母，一起朝着尹仁走过去。 「爸，妈……」尹仁喊了一句，声音有些哽咽。 薛爸爸抓住尹仁的胳膊捏了捏：「小子，德行了啊？本事了啊？都结婚了！」 「好孩子，好孩子，长大了，懂事了。」薛定邦妈妈满眼泪花，一遍遍抚过尹仁的脸，「要是我家栗子能够有你这一半就好了。」 他们隔得不太远，就一个钢琴的距离。琴盖开着，他们不能直接看见彼此。但薛定邦总有一种感觉——即使是看不见，他们也可以通过其他方法感知到彼此的存在。 现在看来，是他错了。 「定邦……栗子呢？」尹仁吸了一口气，左右打量，「他没来吗？」 「来了的，来了的。」薛定邦妈妈赶紧回答，「你们三十年的交情，你结婚，他怎么可能不来？」 薛定邦抬起手，弹下乐曲终章的最后一个音符。 一切，都结束了。 乐曲到了终章，这一首歌，已经终结。 他慢慢从琴凳上站起来，离开琴凳走到尹仁视线能及的地方。 微笑，微笑，一定要微笑。 薛定邦如此告诉自己，而他也正在这样做。 温和有礼的，包容的，温柔的而又温暖的微笑。 尹仁的身子动了动，却没有像以往一样，迈开步伐朝薛定邦走来。 是吗？ 就这样？ 他们之间，已经回不到他们还是囡囡和栗子的时候。 甚至回不到他们是仁哥和定邦的时候。 薛定邦在钢琴边站立片刻，看着尹仁那张英俊的脸，不由得百感交集。 既然你不过来，那么由我来走向你。 薛定邦迈开步伐，朝着尹仁，也是朝着他的结局，走了过去。 「定邦……」尹仁眼中有泪，声音也有些哽咽，「你……来了……」 薛定邦努力保持最温柔的笑容，柔声说：「嗯，我来了。尹仁，恭喜你结婚，。」 「定邦，」尹仁抬手擦过眼角，「你今天穿得真帅气。」 「我这是伴郎团的礼服，还行吧？」薛定邦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燕尾礼服，「你今天是新郎，一定会更帅气的。」他伸出拳头，轻轻怼了一下尹仁的肩膀，就像是他们曾经无数次做过那样。 第557页 尹仁扯着嘴角笑了，也伸出拳头，回怼了薛定邦一下。 他们相互凝视，相互报以温柔微笑。 而后，他们最后一次，用力的抱紧对方。 像以前他们做「兄弟」时候那样。 这是最后的拥抱了，仁哥。 薛定邦闭上眼，用力吸入一口尹仁身上的海洋香气。 「尹仁，」薛定邦松开了他，给予最真诚的祝福，「你要幸福。」 尹仁点点头，看着薛定邦的眼睛说：「定邦，谢谢你。」 徐雨走到尹仁身后，牵起他的手。他回过头，看着身穿白色的燕尾服的徐雨，脸上是幸福的笑容。 「现在，」徐雨甜甜地笑着，握住尹仁的手，「能把哥哥还给我了吗？」 薛定邦颔首微笑，微微鞠躬，退回到了自己父母身边。 他看见尹仁脸上的慌乱，他看见尹仁握住徐雨的手，他看见尹仁想要结结巴巴解释：「小雨……」 「哥哥，你该去换衣服啦，」徐雨打断了尹仁的话，踮起脚尖吻了他，「仪式在草坪上，我在那边等你。」 过去的那个，骄傲的，自由的尹仁；浑小子，混不吝的尹仁……已经被永远地封存在了记忆里。 面前的这个男人，不是薛定邦记忆当中的那个人。 他闭了闭眼，眼睁睁看着尹仁和徐雨渐渐远去，走向属于他们的光明未来。 从尹仁的婚礼回来，薛定邦好多天都没有出门。 他请了病假，在家里呆着无所事事。 也并不是什么都不做，他还写信和弹钢琴。 阿福和张伯伦的信件，如此给予了薛定邦极大的安慰。 让他在请假两周之后，终于可以去翻开婚礼上的合照。 尹仁那张涂脂抹粉的脸，看上去是那么陌生。他穿着白色的婚纱，鱼尾设计，后面有长达两米的拖尾。薛定邦还记得，这件布满了蕾丝的婚纱背后，镂空的设计开叉一直到后腰。 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尹仁也穿着一件白色的裙子。那是一件漂亮的泡泡裙，薛定邦现在还记得，尹仁因为不喜欢穿裙子而显得不乐意的小胖脸。 这或许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两人的轨道可能从此以后，再也没有更多的交叉。尹仁也那天，也穿着这白色的裙子。时光像是一个轮迴，转了一圈儿，又回到了他们是陌生人，相互不认识的原点。 这两周，薛定邦又被失眠与头痛困扰。他只要一闭眼，就看见老家那颗大榕树。他坐在树干上，尹仁坐在旁边，两人脑袋靠在一起，共用一个随身听。 有时候，身边的人会变成有着和尹仁相似面孔的张伯伦。 有的时候，身边的人身材会小小的，笑容甜甜的，挽住他的胳膊，叫他「定邦桑」的年轻男孩。 他害怕睡着，又害怕醒来。 一旦睡着了，总是做梦，即是梦里，他也得不到安生。 而一旦醒来，他要面对自己，面对自己身边空空荡荡的位置，也足够令人难受。 薛定邦迅速地消瘦了下去，他总是一个人坐在书桌前面，思考到半夜。种种思绪，如同一团乱麻，总归不会有什么结果。 可他就是克制不住地，要去想。 是我错了吗？ 我爱人的方式，我处事的方式，我假装出来的八面玲珑，都是错的吗？ 审视自己的内心的同时，薛定邦也找到了不一样的自己。 在给阿福的回信当中，薛定邦写到——再复杂困难的题目，都有破解的方法。你要做的很简单，就是珍惜命运递给你的那把钥匙。握紧钥匙吧，阿福，让它解开你人生的难题，开启新的道路。在那扇门后面，一定会有别的道路。 信是回给阿福的，也是写给他自己的。 薛定邦也承诺了张伯伦——硬币并没有失效，如果你愿意带着它过来，我可以满足你的一个愿望。当然，前提是要在我做得到的情况下。你希望要任何金钱与物质的补偿，我都会尽我所能帮助你。张伯伦，我们还是朋友。 时间就这样不紧不慢地往前走，薛定邦的日子就这样不咸不淡地过着。 时光缓缓流淌。夏日追随着尹仁已经结束的蜜月而来，薛定邦还未好好品味夏季，秋天又抓住一点热气儿尾巴爬上树梢。冬去春又来，冰雪融化，那颗曾经作为尹仁和薛定邦「秘密基地」的古树，在新的小区，冒出来新的嫩芽。 时光冉冉而过，一晃尹仁已经结婚两年。 改名前田福的魔术师，依旧叫张伯伦的荷官，都已经出狱。 薛定邦收到了他们的消息。无论是电话还是信件，都表明了两人想要来中国探望他的愿望。 * 作者有话要说： 歌曲是传奇哥的《all of me》很甜的哦！ 薛定邦已经和过去的自己，和尹仁做了一个了结。 薛教授以后不会再想着尹仁过活。 下章就是大结局。 就在明天。 第311章 一生何求 从尹仁的婚礼上回家的第二个月, 薛定邦在学校附近找了一处房子。独栋的二层小楼，由一对夫妇出售。他们带着孩子，在这栋房子里生活了一段时间。因为男主人工作原因, 他们急着出售房子去别的城市。 房子装修得十分温馨, 充满了生活气息。薛定邦喜欢这种烟火气, 尤其是他们的厨房。配套的甚至连婴儿房和儿童房都已经准备完全。女主人笑着对薛定邦说, 将来他要结婚，有孩子，都可以不用再装修。 第558页 房子的价格低于市价，就像是一件现成礼物, 被精心打包好送到薛定邦面前。 薛定邦只是笑笑。买下这栋房子之后，他独自一人居住。他独来独往，独饮独食，好像又回到了一个人在波士顿的那些日子。 不。他比在波士顿的时候, 更加孤独。 那时候，薛定邦周末还可以开车到纽约。他的假期，也不用独自对着佑介发呆，他可以「回家」，回到纽约上东区的房子里。 薛定邦反覆读过两人的信件, 一直都没有给他们回答。他俩要签证下来，也需要一些时间。薛定邦思考答案，也需要一些时间。 抽了个周末, 薛定邦特地驾车绕到当初的「秘密基地」。现在, 那颗古树成为了滑梯。孩子们笑着闹着, 穿过古树心中的空洞, 从一头滑向另一头。 阳光很温暖, 洒在每一名孩子的笑脸上。薛定邦在他们的面容之中, 看到了尹仁，看到了徐雨，看到了阿福和张伯伦，看到了和尹仁干架的葛尔丹还有——薛定邦自己。 薛定邦闭了闭眼，感受阳光洒在脸上的感觉。温暖的日光照得人浑身暖洋洋的，薛定邦深吸一口气，嗅闻到新鲜嫩叶散发出的芳香。 他抬起头，望向古木，早已枯朽的枝丫，冒出稀稀拉拉的新叶。它们向着薛定邦招手，抖擞翠绿的身子，迎风摇曳。 薛定邦满上绽开微笑，一如风中的嫩叶。他过转头，靠在窗户上，打量副驾驶上的佑介。 「我们回家吧。」薛定邦说。 他开车，带着佑介回家。回到那个只有他一个人，一盆绿萝的生活。 偶尔干妈会过来看看他。更多的时候，他独来独往独饮独食。 搬家的第二天，薛定邦给学姐打了个电话。 「你这是打算在国内扎根了？」学姐听见薛定邦买房子搬家的事情，声音有点不悦，「打算教一辈子书，再也不搞科研啦？哎我说，你写的《概率学战胜二十一点》这种破书，就要成为你科研生涯的最高成就？」 「不，学姐，我只是……」薛定邦顿了顿，深吸一口气，把内心想法全盘托出，「我只是喜欢聪明的学生罢了。学姐，我现在加入你的研究项目，还来得及吗？」 电话那一头，李娜娜学姐第一次被薛定邦惊得没声音。 而后，薛定邦听见学姐在大声唿喊她丈夫和儿子。 「你再说一遍。」学姐说。 「我现在加入你的团队，先通过网络来做一些初期工作。」薛定邦说，「我买这房子只是投资罢，毕竟它很划算不是吗？」 「你在害怕。」学姐语气肯定，斩钉截铁，「你不想回到实验室，因为波士顿和纽约距离。你不想面对尹仁和徐雨。定邦，我认为你应该考虑搬过来。逃避不能解决问题。」 「学姐，我也在波士顿买了房子。我暂时不能住进去，因为还在装修。」薛定邦说，「要面对尹仁和徐雨不难，难的是要面对我自己。我想，我现在已经可以面对了。但现在，我还有些未完之事。」 「老薛，老薛啊！」学姐丈夫史密斯的声音透过电话传来，「你真的不在乎吗？你要从尹仁那里毕业了？不会是还想着靠近一点可以随时看见尹仁吧？哎哟——！」 听见史密斯的惨叫声，薛定邦忍不住笑了出来：「别担心。我没有在岛上抢亲，还可能去破坏他们之间的感情吗？我和尹仁现在只是兄弟关系，他能够幸福，就足够了。」 「那你的幸福呢？」学姐问，「在哪里？」 薛定邦沉默片刻，一字一顿回答：「人生不止爱情。我还有更多的、更加重要的事情，等着我去做。我和尹仁之间，从一开始都是友情和亲情。再回归到原点也没什么不对。对我们来说，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 「好，去爱更值得你爱的人，做更值得热爱的事情！」学姐听后，爽朗大笑，「你要过得开心、幸福！世界上就没有谁离了谁不能转的事情！样尹仁搁那儿爱来爱去呗，你还是适合干点事业。」 开心，幸福吗？ 薛定邦转头望向舒展身体的佑介，它光亮的叶片在灯光下闪耀。 幸福…… 薛定邦愉悦拨弄几下佑介的叶片，柔声回答：「我会的。」 「薛叔！你会回波士顿吗？」稚嫩童声一听就来自于学姐的儿子李熵，「我和李奇可想你了！」 「薛叔，我绝对比李熵想你想得更多。」李奇不服气抢白，「我们等你下个学期回来！」 薛定邦温柔笑道：「我会回来的。」 以朋友、导师与亲人的名义。 以数学系教授的名义。 数学系薛教授，清冷寡淡，堪称禁慾系的典范。他不参加聚会，不与人约会，除了上课时间，其他时间都是透明人。他走路永远带风，领口的扣子永远扣得整整齐齐一丝不苟。他头髮永远服服帖帖，再大的风都吹不乱。 他态度也永远公正，不偏不倚。 不过，如果在薛教授手底下，要拿到学分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情。 转眼到了六月考试季。 薛定邦已经和学姐说定，一放暑假就去她的团队工作。处理好学校的事情，薛定邦的课程就到今天为止。 收拾好材料和书籍，薛教授面对座位那些年龄的面孔，露出温和微笑。 「同学们，这是我们最后一天课程。」薛教授说，「下学期开始，我要转到波士顿工作。我知道你们其中的一些已经拿到了offer，为此我感到很欣慰。这个暑假，希望同学们都可以过得愉快，但不要忘记——学习前人的研究成果，才能站在他们肩膀上，看得更远。」 第559页 确认会在波士顿再次见面的孩子很高兴，对薛教授说着：「波士顿见。」 薛定邦和他们一一告别，想起来和这些学生差不多年纪的前田福和张伯伦。这两人，已经二十多天没有来信。虽说他们会发简讯打电话过来，但收了三年的信，突然停止下来，还是让薛定邦感觉有些恍然若失。 学生们都走得差不多了，就剩下一名个头矮小，白白净净的男孩，还留在教室后排。薛定邦提着东西正准备要走，看见他磨磨蹭蹭地挪到身边，垂下头，声若蚊吟。 「……薛教授。」这一声，软软绵绵，甜甜腻腻，尾音里带了点撒娇的意味。 薛定邦颔首垂眸，透过睫毛凝视这名在他面前低垂脑袋的学生。 「怎么了？」薛定邦问。 他抬起头，一双漆黑幽深的眸子，水汪汪小鹿似的：「薛教授，能不能……让我及格呀？我……我不想退学，为了可以及格，我……我什么事情都愿意做。」 「什么都愿意做？」看他这幅可怜巴巴的模样，薛定邦起了逗弄他的心思，「那……坐到讲台上去。打开膝盖到和肩膀一样宽。」 学生抬起头，乖乖坐到讲台上面。他年轻的面孔上，浮现出一层羞耻的红霞。由于天气热的原因，他只穿了单薄的t恤和短裤。过于宽松的裤腿，很容易看见他隐藏在裤子下白皙的肌肤。 「薛教授，」他眼泪汪汪，瞥了薛定邦一眼，又飞快垂下目光，「拜託你……」 「你要想好，」薛定邦状似漫不经心，凑近他身边，「你真的什么都肯做？」 学生要紧嘴唇点头，一副慷慨就义的模样，惹得薛定邦想笑。 「那你……能不能……」薛定邦凑近他，手指越过他的脸旁，抓起桌子上的粉笔。在他紧张得绷紧身体时，在他耳畔低语，「去学习？」 学生睁大眼睛，满脸错愕。趁着他还没反应过来，薛定邦一把捞起他的书包，放在他膝盖上。 「你不是什么都肯做吗？」薛定邦揉揉他的脑袋，抓起东西离开，「去学习吧！」 这几年里，薛定邦没有少受到过这样明里暗里的示好。像那名学生那样大胆的，还是第一次。 真像阿福。薛定邦点了根烟，眼前似乎浮现出小蜜糖娇俏可人的笑容。 「为了定邦桑，我什么都做得出来哦！」 那名学生整张脸红透，快步跑过薛定邦身边，头都没有回一下。 薛定邦笑笑摇头，站在教室门口抽完整根烟。 他喜欢年轻人，也喜欢自己的学生。这就是他为什么去教书的原因。 一想到这些年轻人，可以传承他的知识，可以站在他肩膀上，看见更加广阔的世界，薛定邦就由衷地感觉到欣慰。 现在出生的孩子，将来会学会薛定邦所不知道的本事。他们能够看见更加美好的未来，和更加瑰丽的世界。 数学的谜题，或许会在这些高校学生里面，出现新的突破。数学的将来，也寄托在这些年轻人身上。或许，在他们当中，会诞生新的数学巨擘，会拥有薛定邦无法想像的成果，薛定邦无法企及的成就。 我的肩膀借给你们，请踩着我，往更高处攀爬。 在薛定邦的学生里面，他最看好的，就是学姐的双胞胎儿子。俩小子长得一样，先出生的哥哥叫李熵，后出生的弟弟叫李奇。 奇点，熵增。 从奇点开始，到熵增结局。 这俩孩子都天赋异禀，薛定邦还在波士顿的时候，就充分感受到了这一点。他们都有强烈的求知慾，和常人无法比拟的头脑。 特别是李奇，他有着常人没有的专注。除了数学，他就只对李熵感兴趣。而李熵什么都爱，什么都好奇，什么都感兴趣。 两名孩子八月份应该就十一岁，明年准备参加美国的大学入学考试。或许，他们可以成为自己的学生。对十岁就已经完微积分的李奇来说，应该不难。 阳光暖暖洒入车窗，薛定邦由衷感到愉悦，他打了一下方向盘，问：「今天想吃什么？」 那语气就像是在轻井泽乡下，薛定邦去接阿福回家时，对副驾驶上的男人说的话。每一次，坐在他旁边的小蜜糖，都会亲昵地凑过来，抱住他的胳膊，拿胸脯在上面蹭。 每当小蜜糖这样做的时候，薛定邦会停下车，呵斥他不要捣乱。 薛定邦愣了愣，把车停靠在路边，手肘撑在方向盘上，捂住额头。他身边的副驾驶座位，没有那个男人，只有佑介在轻轻摇晃叶片。 他点了根烟，用力吸入一大口，仰起脖颈，缓缓吐出烟雾。阳光从车窗外射入，照亮他在氤氲烟雾之中，上下滚动的喉结。 「……佑介。」他说，「希望你不介意我抽菸。」 电话铃声大作，薛定邦拿起手机接通，里面传来张伯伦的声音。 「薛先生，我到你说的地方了。」张伯伦说，「屋里好像没人，你在哪儿？」 「啊，抱歉。」薛定邦抹了一把脸，摁灭菸头，「我在路上，马上就回家。你能在门口等我一会儿吗？」 今天，是和张伯伦还有前田福，再会的日子。 他们都在等着他。 薛定邦扭开车载收音机，他已经习惯在回家的路上，听一会儿不确定会播放什么的音乐台。 随着一阵前奏音乐响起，电台里传来主持人甜美的声音：那么，今天鎏金唱片为大家带来的是一首老歌。由陈百强演唱的粤语歌曲，由潘伟源作词，王文清作曲的《一生何求》。 第560页 随着乐曲缓缓响起，薛定邦仿若浸入温暖的湖水之中。 冷暖哪可休 回头多少个秋 寻遍了却偏失去 未盼却在手 薛定邦踩下油门，向着家的方向驶去。周围的景色快速倒退，人们、路边的商店、行道树……所有的东西，都成为城市的浮光掠影，一片模煳。 只有眼前的道路，逐渐清晰起来。 车辆拐了个弯，缓缓驶入薛定邦住的小区。 一生何求 常判决放弃与拥有 耗尽我这一生 触不到已跑开 远远就可以看见，站在他家门口的两名男人。 他打开车门下车，任由车辆里的音乐流泻而出。 一生何求 迷惘里永远看不透 没料到我所失的 竟已是我的所有 前田福站在他面前，穿着三年之前就应该穿的羽织袴。 张伯伦也站在他面前，手心里，躺着那一枚幸运硬币。 前田福笑着，眼中的泪水却怎么都止不住。 张伯伦哭着，嘴角却挂着发自内心的微笑。 薛定邦带上车门，面带微笑迎了上去，说：「你来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可以求个预收吗？【接档预收】《霸总的小宠物回家继承家产了》火葬场霸总攻x真少爷顶流受。梗如文名所示，是个追妻火葬场的故事。戳专栏可见。 老薛的故事到这里暂时先告一段落。如果有人想看番外请给我留言哦。 虽然看的小可爱不是很多，但是我很感激你能够在茫茫书海里发现我的书。能够看到这里，都算得上是真爱，和作者有缘。 特别感谢九漏鱼，你每天的留言就是支撑我写完的动力。爱你哟。（づ￣3￣）づ╭心～ 也感谢能够看到这里的小可爱。 如果可以的话，请收藏一下我的预收，《霸总的小宠物回家继承家产了》，大概会在明年一月开文。这段时间里我会把旧坑先填完。 ————预收文案———— 娱乐圈有个公开的秘密——顶流明星苏熠是裴诺言养的小猫。 做了三年没名没分的地下情人，苏熠身子和性子一样软，他对裴诺言千依百顺，随叫随到。他磨平了骄傲心性，把所有温柔都送给裴诺言，只为让对方开心。 三年来，裴诺言给苏熠钱，给苏熠资源，一手把他捧到了顶流位置。但只有苏熠知道，裴诺言对他，始终有宠没爱。就像对小猫咪般，高兴了逗逗，不高兴了就沉下脸教训，绝不允许宠物有一点逾越。 所有人都等着喝他们喜酒时，合约到期那天，苏熠却消失了。 得知苏熠的离开，被抛弃的裴总自信满满：「离家出走？呵，他没了我，在外面能活？」 *** 苏氏财团小少爷归来，苏家大办宴会，邀请各界名流，宣布小少爷即将订婚。 当长相精緻，身穿白色西装的苏小少爷出现在宴会上时，众人都惊呆了。 娱乐圈的顶流明星苏熠，竟然是苏家小少爷？ 裴诺言阴沉地看着自家小猫咪众星拱月，捏碎了手上的高脚杯。 苏熠孤苦无依——假的。 苏熠穷得叮噹响——假的。 苏熠离开自己没法活——还是假的！ 宴会中途，裴诺言将人堵在墙角，捏住他纤细的手腕：「只要你跟我回家，我原谅你的欺骗。」 苏熠举止间满是从容，语气平淡：「我家就在这，这是我的订婚宴。」 裴诺言愣了半天，问：「你不喜欢我了吗？」 苏熠和从前一样，对他露出温软的笑容。 待到裴诺言面露欣喜时，他却突然沉下脸色，冷声道：「……你也配？」 *** 为了配得上，裴诺言为苏熠跑遍全世界，为苏熠的公司保驾护航，为苏熠洗手做羹汤……恨不得把最好的东西都捧到苏熠跟前。 裴诺言终于鼓起勇气告诉苏熠：「我喜欢你。」 苏熠莞尔一笑：「我知道。」 和从前不一样，苏熠轻轻推开了裴诺言。 他神情清冷，语气平淡：「可我已经不喜欢你了。」 被二次抛弃的裴总：「……」 阅读提示： 1.裴诺言x苏熠。傲娇死鸭子嘴硬火葬场霸总攻 vs 白切黑纯欲系真小少爷受。 2.封面作者自己画的受，就是苏熠啦！由于字太丑所以没加字。 3.与任何国家与地区组织无关，无现实原型。 4.攻受只有彼此，裴总是真爱小熠，他太傲娇导致傲娇一时爽，追妻火葬场。第五章 开始火葬场，火葬场管够。 5.全文存稿完毕发文，每早9点更新。其余时间修改捉虫。 第312章 十年之后（一） 自从薛定邦在拉斯维加斯遇见阿福, 已经过了十年。 薛定邦加入学姐李娜娜的团队，也已经过了六年。 现在，李奇和李熵都是薛定邦的学生, 两人都在mit理学院念书。他俩继承了学姐的聪明, 也继承了史密斯的八面玲珑, 还有祖传蹭饭基因。 薛定邦在波士顿买了栋离学校比较近的小房子, 不是很大。上下三层的漂亮白色小楼，室内的面积不超过三百平方米。花园挺小，但带了个很有设计感的游泳池。进家门之后，第一眼就可以看见在左手边的游泳池。 第561页 游泳池并不是在地下, 而是隆起的一个平台。就像是在室外放了个玻璃鱼缸。 泳池四面墙都是玻璃制成，靠房子的那面墙，和一楼的一间房子共用。每次薛定邦路过游泳池，都不由得让想起前田福表演用的水缸。 可惜, 水没有美人鱼。 沿着楼梯上去，就可以到一楼游泳池边缘。现在，游泳池里没有水，李奇和李熵两个人满身都是泡沫，正在为了一顿晚饭卖力打扫。 薛定邦, 一人独自在此生活了六年。 李奇和李熵几乎每周都会跑到薛定邦这里蹭饭，有时候还会带上学姐和史密斯。这时候，薛定邦的房子里, 才会有些热闹, 有些烟火气。 当年前田福和张伯伦到他面前, 让他来选择。 前田福穿着漂亮的羽织袴, 说要么带走佑介, 要么和薛定邦一起, 做佑介的父亲。 张伯伦带来了最后一枚幸运硬币，说想要和薛定邦在一起，请薛定邦实现他的愿望。 薛定邦谁都没选，他没有把佑介给前田福，也拒绝了张伯伦的要求。 「你们值得更好的。」薛定邦只是说，「我现在，已经没有力气，再去爱任何人。」 「包括尹律师？」张伯伦直言不讳，湛蓝的双眼里，闪现饱含复杂情绪的泪花。 「我爱你，是我的事情！」前田福说，「我不管定邦桑怎么想的，你不要我了，或者是不想恋爱了……那些都不重要！如果不让我爱你，那我的人生也少了太多乐趣！但我不会一直爱你，我最多，爱你二十年。你就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吧！让我再追求你一下，好不好啦？！」 「我暂时不会再恋爱。」薛定邦手撑额头，「抱歉让你们白跑一趟，我能用食物来表达自己的歉意吗？」 他们吃了一顿散伙饭。 张伯伦走的时候，用力拥抱了薛定邦，而后哭了一场。 「薛先生，谢谢你。」他说，「你打破了我不切实际的幻想。我想，我应该回到现实中去了。」 前田福则是满脸坚定，抓住薛定邦的胳膊，说：「我会让你再度爱上我！请让我追求你！不管花多少时间和精力，我都要这样做！」 他是个说到做到的人。 薛定邦现在偶有和张伯伦通信，知道他在拉斯维加斯过得挺好。 张伯伦现在过着平静的生活。他有了新的男朋友，一直同居着，去年两人还结了婚。他的毒虫父亲，在他服刑的时候，死了。邻居在垃圾桶里发现他全身骨折二十六处的尸体，而致命伤是脑袋上的弹孔。 几乎每天，薛定邦都可以见到前田福。 要么是在视频电话里，要么是在电视上，要么是他的网络直播里。 前田福努力了六年，终于成为了负有盛名的魔术师。这六年里面，他可吃了不少苦头。但所有的辛苦，都是值得的，他打破了世界憋气记录，做出了很多惊人的逃生魔术表演。 魔术师阿福永生不死。 不管是把他锁进保险箱丢进海里，还是把他弄进不断落下细沙的箱子里活埋，或者是把他丢到十秒后爆破的大楼顶楼，甚至是丢进零下的冰水里面…… 任何恶劣环境，都无法让他失败。 他曾经在纽约的时代广场，单腿站在一根柱子上三天。 他曾经把自己埋进水晶棺材里，躺了一周，过程全程直播。 他曾经在水里泡了两周，出来的时候皮肤皱得像名婴儿。 能够杀死「不死鸟阿福」的，大概只有让他心碎这一件事情。 前田福签约了百老汇的一家经纪公司，他除了大型露天表演之外，也在剧场表演魔术秀。拉斯维加斯那边，他每个月都会有固定时间，在大酒店里表演几场。 为了工作方便，也为了看薛定邦方便，他住的房子是纽约的出租公寓。每到休息的时候，前田福都会赶来波士顿探望薛定邦。 这些年以来，两人形成了不用言说的默契。 薛定邦对前田福说过：「如果你在波士顿没地方住，可以住在我这里。」 「你看起来好像很寂寞。」前田福回答，「那我就勉为其难留下来陪你。」 是的，薛定邦很寂寞。 前田福不在的时候，即使是他和其他人聚会，他也寂寞。 节日时期，薛定邦会参加尹仁和史密斯举办的聚会。他总是独自坐在角落里，颔首垂眼，没人知道他内心在想些什么。 他似乎被这个世界隔离开来，外面再热闹的气氛，再响亮的欢声笑语，都无法影响到他，感染到他。 既没有感受到多少欢乐，也没有感受到什么爱。 只有前田福过来看他的时候，薛定邦会感觉不那么寂寞。 他们会像普通朋友般，一起吃饭，聊天。分开两个房间睡，互相关心近况。聊聊生活和工作，还有佑介。 佑介目前就在薛定邦臂弯之中。作为一盆绿萝，九岁已经算得上是高龄，但它依旧翠绿，生机勃勃。波士顿二月份的天气挺冷，即使是出了太阳，气温也不高。 薛定邦披了件羊绒外套，从屋里走出来，对李奇和李熵说：「孩子们，你们做得很好。泳池已经打扫干净，就不要再打闹，进屋来暖暖身子吧。」 正拿水龙头滋人的李熵意犹未尽咂咂嘴，说：「看在薛叔的份上，先放过你，弟弟。」 第562页 李奇不服气地拿水喷了李熵一脸：「李老二，你对我这个哥哥说什么话呢？！」 两人又是一阵打闹，呜呜咋咋的，差点没能把房顶给掀翻。 薛定邦现在特别怕吵，随着年龄的增长，他愈发喜欢安静。李熵和李奇的吵闹，让薛定邦很不舒服。他揉了揉太阳穴，正要开口，就听见前田福甜滋滋的声音。 「你们要是喜欢玩水，为什么不去河里玩呢？」前田福关掉水龙头，朝着双胞胎兄弟微笑，「那里的水可多了，保证管够！你们两个小混球，没看见定邦桑头疼吗？再吵他，小心明天起来张不开嘴哦！」 他的笑容有足够的威胁性，让李奇和李熵有了几分忌惮。 「阿福叔还是老样子！」李奇说。 「护犊子。」李熵补充道。 「知道的话，还不快点滚出来？！」前田福跳进游泳池，一手揪一耳朵，把两闹腾鬼给提拎出来，「没看见定邦桑身体不舒服吗？你们到底是来帮忙还是来添乱的？！都给我滚去洗个热水澡！」 薛定邦确实病了。圣诞节的时候，他就因为胃疼而请假。薛定邦现在工作十分忙碌，在学姐的研究所里，薛定邦的工作时长有时候比学姐还要长。 他想要用忙碌的生活，来抵消自己的寂寞感。却因为不怎么按时吃饭，不怎么按时休息，而落下来胃病。 要不是学姐一脚把薛定邦踢到医院，恐怕他现在还在带病工作。 「我没关系。」薛定邦把带着自己体温的佑介递给前田福，「休息一阵就好。」 「这都几个月了，还没见好呢。」前田福满脸关切，跟在薛定邦后面进了屋，「定邦桑，我其实是来辞行的。要不然，你还是住疗养院吧？那边有专门的医护呢！这样我也放心一些。」 「嗯，你又要做什么大动作了？」薛定邦半开玩笑地说，「不死鸟阿福？」 「我打算绝食，至少四十二天。」把佑介放在窗台上，前田福状似漫不经心地说，「我会被关在热箱里。在拉斯维加斯表演，现在的天气正合适，不会热。不然我会很快脱水的。」 前田福说的「热箱」，其实就是个玻璃大箱子弄几个出气孔。人在里面可以站起来，躺下去，但是一举一动都能够被观众看得清清楚楚。 「我希望你不要去。」或许是生了病，薛定邦竟然不假思索，说出这样任性的话来。 前田福惊讶转身，看着薛定邦的眼神里满是欣喜：「你担心我吗？」 「任何人挨饿四十二天，我都担心。」薛定邦回答，「你没有考虑过，变更加安全稳妥一些的魔术吗？」 「定邦桑，我从来就不是个安全稳妥的人。」前田福坐到他身边，拉住他的手指一根根数过，「我也不是二十多岁的年轻小伙啦！定邦桑，我三十岁了哦。我能够做挑战的日子，一天会比一天少。我还有好多好多的构想，没能实现呢！」 「是吗？」薛定邦抽出手，缓缓闭上眼睛，「我会听你的，去疗养院住一阵子。」 李奇和李熵互相推搡，从浴室里走出来。 前田福冷冷地瞪了他们一眼，食指放在嘴唇上，用唇语说：「安静。」 薛教授刚刚吃过药，在药力的作用下，靠在沙发上已经睡着。暖冬日光给他的睡颜染上安宁祥和的色彩。前田福凑到他唇角，轻轻把嘴唇印在上面。 李奇看得直撇嘴：「你又在……」 李熵看得直耸肩：「偷亲他……」 前田福做了个威胁的手势：「不许告诉他。」 第313章 十年之后（二） 前田福只在薛定邦家里住了一天。第二天一大早, 他就离开了波士顿，前往拉斯维加斯。 他即将离开的时候，薛定邦还在睡觉。他本想和薛定邦说一声, 却不忍心打扰薛定邦休息。他坐在床边, 凝视薛定邦安宁的面孔许久。 「定邦桑, 等我回来。」他偷偷吻过薛定邦眼角耳尖, 而后落在唇上。 前田福转身离开。门咔哒一声关上，薛定邦翻了个身，缓缓睁开眼睛。 在过去的六年里，前田福对薛定邦的热情丝毫没有消退。他还是那名对爱情充满憧憬的年轻大男孩, 十年来重围有过改变。 他还是火红的玫瑰，是那团火。 他炙烈的灵魂，依旧在熊熊燃烧。 前田福不是第一次偷偷吻他，但每一次都是如此小心翼翼。 昨天下午、今天早上、过去的每一个难得机会…… 每一次触碰, 每一次偷吻，薛定邦都知情。 薛定邦不忍心戳破，只能当做不知道。过去与阿福失败的恋情，让薛定邦始终没有办法去接受那个糟糕自己。如果他们再度和好，他能保证以后不重蹈覆辙吗？能保证不再伤害阿福吗？ 他从床上坐起来, 在床沿坐了许久，发出一声悠长的嘆息。 「阿福……我果然……」 前田福走的第二天，薛定邦就又一头扎进工作里。若是他停下来, 就很容易陷入思维的旋涡, 黑色洪流会吞噬他的一切。 薛定邦不能容忍自己如此坠落, 他已经坠落过一次。他再也承受不起后果。 连续不断的高压工作, 令薛定邦还未痊癒的身体支撑不住。他突然昏倒在地, 被送到医院时, 检查的情况一点都不乐观。 这次他差点交代在医院里。 第563页 好在手术还算成功，薛定邦又活了过来。 尹仁知道薛定邦住院的第一时间就急急忙忙丢下手上所有工作，赶到了医院里面。在尹仁的记忆当中，薛定邦从未有过如此憔悴的病容。 甚至连薛定邦生病的时候，尹仁都不太记得。 他记忆当中，薛定邦健康又强壮，从来都把自己照顾得很好。什么时候会沦落到躺在床上，如此苍白消瘦？ 「……定邦。」尹仁一开口，声音里就带上了掩盖不住的颤抖。他坐到薛定邦身边，握住薛定邦没有打吊针的那只手。 薛定邦的手，从未如此冰冷过。他背靠摇起来的病床，原本正在看书。看见尹仁的到来，将书本搁置在一旁，对着尹仁露出温柔和蔼、似乎能够包容全世界的笑容。 「仁哥，我没事。」薛定邦虚弱开口，拍了拍尹仁的手。而后，他非常有分寸地，把手悄悄抽出来，重新拿起书本，「请你们不要告诉阿福。」 徐雨走到薛定邦病床前，把他亲手烤的小饼干作为探病礼物，轻轻放在薛定邦床边的小柜子上。 「薛先生，你不想见他吗？」徐雨真诚地望向薛定邦，说出来的话完全出自关心，「你一个人呆在医院里，会会不会太孤单了？你不会寂寞吗？」 「不，别告诉他。他现在正在绝食。别去刺激他。等他回来，我也差不多应该出院了。」薛定邦打开书本随意翻看起来，「我现在挺好的。没有烦心事，也不用干活儿，还可以享受悠闲的假期。」 尹仁喉头哽咽，半天才憋出一句：「你总是这样……委屈自己。」 薛定邦笑了笑，头也不抬地说：「那我能委屈一下尹律师，麻烦你为我关上窗户吗？哦，还有，走的时候顺便带上门。」 尹仁照做了。他走到门口时，薛定邦又出声叫住了他。 「仁哥，别担心我。」薛定邦说，「李奇和李熵经常来看我，学姐离这里也近。我……不寂寞。」 住院的生活清闲却也无聊烦闷，薛定邦的病情在孤独之中反覆。 来来回回折腾了二十多天，才终于熬到出院的日子。 等到前田福表演完归来，正是薛定邦出院的那一天。 绝食一个月多的阿福十分虚弱，但精神看上去还不错。他的体重可能还不足八十磅，却倔强地勉力搀扶比他高许多也壮许多的薛定邦。 「定邦桑，如果我早知道会变成这样……」后座上，前田福坐在薛定邦身边垂下眼睫，「我就不应该离开，那天我……」 李奇和李熵坐两人同时回头，对视一眼默契耸肩。 车灯照亮前田福脸上细小的汗毛，让他整个人看上去都在发光。 「……嘘。」薛定邦食指压住他的唇，沉声在他耳畔轻语，「阿福，今天晚上……你想吃点什么？」 「红烧肉！」李奇说。 「俺也一样！」李熵说。 「没有问你们！小鬼！」前田福威胁地朝他们挥了挥拳头，转头拉住薛定邦的胳膊，声音软了好几度，「我这些天里别的都还好，就是很馋你做的面疙瘩汤。」 「阿福叔，医生说你可以正常进食了吗？」李熵趴在车座上，探出脑袋来满脸关心，「我听说禁食之后，可不能马上开始吃东西的。」 前田福瞪圆眼睛，笑道：「想不到阿熵还会关心阿奇以外的人呀？」 「我什么都关心！」李熵笑嘻嘻地说，「阿福叔，我弟弟，还有薛叔。还有今天的晚饭。」 「就没有你不爱的。」薛定邦随口说了一句。他眼角的余光看见正在开车的李奇神色晦暗。那孩子，似乎正在忍受巨大的痛苦。 「你需要专注一些。」薛定邦说。 是说给李奇听，也是说给李熵听。 车辆最终在薛定邦的小房子里停下来。两个月没回家，游泳池里积了一层厚厚的树叶。还好在上次前田福离开之前，薛定邦就放空了里面的水，不然现在真的要成为一潭腐臭的死水不可。 李奇和李熵先下了车，薛定邦与前田福互相搀扶，来到了客厅里。 佑介还呆在原来的地方。根枯叶黄，看来已经死去多时。 薛定邦微微蹙眉，走到佑介身边，抚摸它干枯皲裂的叶片。 「李老二！」李奇抬手就给了李熵一个爆栗，「薛叔叫你给佑介换水，你偷懒了，是不是？」 「没有啊！」李熵捂住额头，满脸无辜，「我三天来一次！前天我还给佑介换过水呢！」 前田福走到佑介身边，抱起它的花盆，落泪哽咽：「定邦桑，佑介年龄大了呢！它是寿终正寝的。能够被你宠爱这么久，我都有些嫉妒佑介呢！没能够等到你回来，佑介一定也非常抱歉的哦。但它爱着你，在某些看不见的地方看着你呢。」 薛定邦摆摆手，没有说话。他跌坐进沙发里，目光空洞茫然，看的方向正是佑介平时在的方向。 佑介陪伴了他整整九年。在过去的九年时间里，薛定邦已经习惯了佑介的存在。它俨然已经成为了薛定邦稳定生活的一部分，成为了薛定邦能够继续努力下去的一部分动力。 「李老二！」李奇给了李熵一爆栗，抱怨个不停，「你是蠢货吗？笨蛋！叶子枯了你还照常换水，不知道弄点药什么的？！」 「冬天叶子黄了不是正常的吗？」李熵抱住脑袋，「到春天又会绿了啊！」 第564页 「你有没有常识啊？」 「哎呀呀，痛痛痛！」 俩孩子吵吵嚷嚷，薛定邦只觉得太阳穴突突跳，忍不住伸手揉弄。 前田福见状赶紧去揪俩孩子耳朵。 俩十八岁的大男孩，都比前田福要高出一个头。可他俩从小到大被他给收拾怕了。只要一被揪耳朵，立即就乖得和个鹌鹑似的，缩着脖子也不敢讲话。 「你们回去吧。」薛定邦开口说，声音有气无力，「我今天不想做饭，让我休息一天。等你们下次放假再过来，不要再逃课了。」 李熵还想说点啥，却被前田福和李奇一起架了出去。 赶走俩闹腾小鬼，前田福把佑介抱到薛定邦腿上，蹲在他面前。 十年过去，前田福看薛定邦时，眼睛里依旧有星辰在闪耀。 「定邦桑。」他缓缓开口，脸颊轻贴薛定邦膝盖，「你还记得，我在轻井泽差点被冻死的那天吗？」 薛定邦点点头，把干枯的佑介放到一边，轻轻抚摸前田福的头髮。他的头髮，还是和十年前一样柔软。良好的手感，令人安心。薛定邦略微放松身体，捉住前田福的下巴，柔声说：「你也回去吧。」 「爷爷经常说，主人要是和狗在一起呆太久，他们就会变成一条命。」前田福更加虔诚地望着薛定邦，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如果主人有难，狗狗会替主人死掉哦。它们那么忠心的，愿意为了主人献出自己。金鱼和绿萝也是呢！」 薛定邦摩挲他光滑的下巴，垂下眼睫看着前田福在他手心里磨蹭。 「金鱼佑介，替我换回来一条命。」前田福双手捧住薛定邦的手，像只小猫似的在薛定邦手心里磨蹭，「绿萝佑介，替定邦桑换回来一条命。我们都算是死过一次的人啦？我爷爷说，人只要死了，就一了百了。生前的任何事情都和他们无关，又是个干干净净的人了。」 薛定邦闭了闭眼，把手抽了回来：「回去吧。你明天，不是还要去打营养针和復检吗？好好休息。」 「定邦桑！」前田福突然直起身体，扑向薛定邦，「能听我说说话吗？」 前田福双手撑在薛定邦脸侧，单膝跪上沙发，身体前倾。温热的唿吸，是如此急切，每一下都伴随着抽泣。他眼光当中闪耀的泪花，令人根本没有办法拒绝。 「说吧。」薛定邦推开他距离过近的脑袋，平静得好似一滩死水，「说完你就回家去。或许明天，你还可以来看我。」 第314章 十年之后（三） 前田福扑进了薛定邦怀里, 终于忍不住抽泣起来：「定邦桑，我一天都不能没有你！我已经努力了这么久，真的好累呀！现在佑介也没有了, 我还有什么理由再过来, 再来看你呢？」 「你终于说实话了。」薛定邦笑了笑, 拍拍他后背, 「你每次都说来看佑介，却不怎么和佑介说话。傻瓜，即使是没有佑介，我们还是朋友, 你还是可以来看我。孩子们在看呢，快些起来。」 李熵和李奇站在门外，透过窗户玻璃往里看。他们太担心薛定邦的情况，在门口徘徊, 不料想看见这一幕，两个人对视一眼，转身走了。 「定邦桑，你还是不能原谅我吗？」前田福抬起头，只看着薛定邦。「我根本不在乎别人的看法！不管是李熵还是李奇, 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呀！定邦桑！你到现在，还是对我，没有一点想要谅解的意思吗？」 「我没有怪过你。」薛定邦嘆了口气, 「我现在……只是不抱有任何幻想地在生活。阿福, 看见你在这里, 我就觉得很安心了。我不敢再对命运奢求太多。」 「定邦桑, 我真的悔过了啊。」趁着薛定邦生病虚弱, 前田福今天表现得特别强势。他抱住薛定邦的身体, 把脸埋进薛定邦脖颈之间，「我每天醒来，都对今天很失望，因为你没有在我身边。我真的很贪心，明明嘴上说着能够看见你就好，可我还是渴望你的一切。」 薛定邦明白他的感受——他感到孤独。 无论人们来自何处，无论人们去向何方，孤独感，从不放过任何人。 所以，在某些时候，人们需要和其他人结伴同行。人们相互依偎，相互取暖，才可以度过漫长冬夜。 而当黑夜降临之时，夜幕笼罩大地，人人都希望，身边有个可以最后互道晚安的人。 世界是一片无垠荒野，每个人都行走在被太阳炙烤得宛如炭火的砂砾之上。 活着，终将被痛苦的热浪所包围。 而希望，就是那汪可能存在的绿洲之泉。让人们可以去拥抱清凉之地，走到树荫遮蔽下，让在炭火中奔跑人可以歇口气。 前田福咬住薛定邦的肩膀，抽抽噎噎说出宛如咒语的话：「我爱你。」 人们相爱，人们互相扶持，人们属于彼此…… 爱，是缓解痛苦的唯一办法。 薛定邦颤抖双手，抱住了前田福的肩膀：「我知道。但，我不能接受。」 「定邦桑？」前田福尴尬地笑了笑，擦掉眼角泪水，「对不起啦，让你感到困扰了吧？我其实，这次差点儿又死掉了呢！能够和定邦桑见面，是支撑我活下来的动力呢。可我，真的很害怕。就算我可以撑下去，定邦桑呢？你会一直在这里，等着我来拜访你吗？」 薛定邦动了动身体，推开他说：「阿福，你得承认一个事实——你的生命，是你自己的。没有任何人，或者任何事情，能够赋予你生命以意义。你是为自己活着，不是为了我。」 第565页 「抱歉。我是那种——若不是把喜欢的东西抓在手心里，就无法安心的类型呢。」前田福站起来，笑得很是甜美，没有丝毫尴尬，「我还要继续爱你一阵呢！定邦桑，我的爱还没过期。我明天，还可以来看你吗？」 「随时恭候。」薛定邦抬起手，示意前田福出口在那边，「这几天我会在家休息。抱歉不能给你做大餐，不过泡面管够。」 前田福背着光，站在窗户边。他每一根头髮丝，都在夕阳照耀之下烧得火红。 「定邦桑。」前田福令人炫目笑容，光芒万丈。光似乎从他的身体内迸发而出，是他炽热的灵魂，烧得他的面庞通红。「谢谢你，愿意让我继续爱你。」 第二天，前田福还没来拜访之前，李奇先来了。 他怀里抱着盆绿萝，说是李熵要他送来的。 「我接受他的歉意，」薛定邦说，「这个就算了。我现在已经没有那个力气再去侍弄花草。替我谢谢李熵，把花带回去吧。」 李奇点点头，他和薛定邦聊了一会儿，大多都是关于他的课题问题。李奇明年夏天毕业，现在是他最关键的时候。 临近中午，前田福才抱着只小猫咪过来。 猫咪挺脏，浑身都是泥土。它受了伤，前脚爪子还在滴血，肉垫子里扎了根刺，小脸上的毛也一团糟，眼屎煳得右眼都睁不开，浑身都散发出一股臭味。 小猫咪太小了，看上去还没有满月的样子。 前田福的模样也和小猫差不了多少。他浑身脏兮兮满是泥土，头髮里还有枯叶，身上衣服也被挂破好几处。 「定邦桑，救救这孩子吧！」不顾自己身上还在流血的伤口，前田福双手把小猫咪捧在手心哭泣，「我路过花园的时候，看见它在被狗追，结果掉进了灌木丛里面。好像被扎伤腿了呢！」 小猫咪在前田福手心里，咪咪叫着。好像把前田福的手当成了他的家，它乖乖巧巧趴着，拿脏兮兮的脸蛋蹭来蹭去。 薛定邦看了一眼小猫，不仅是脏了点。它脚上的伤是被玫瑰灌木丛给刺的，生得也很瘦，可能是营养不良。 「是弃猫吧？」薛定邦说，「先去给它洗洗。」 李奇赶紧放下李熵的绿萝，说：「我也来帮忙。」 三个大男人挤在浴室里，滋味帮一只小猫咪洗澡。 拔它肉垫子上的刺时，前田福不擃阝敢看，把头扭到一边。他抱着那只猫咪，让薛定邦捉住它的小爪子。还是李奇手快，拿钳子迅速地拔掉那根刺，小猫咪都还没来得及感觉到疼就结束了。 此情此情，有些熟悉。 当年在船长峰下面，他们在房车里，薛定邦也是这样给徐雨处理伤口的。 薛定邦抬起头，看了一眼李奇。 年轻学生金色刘海儿在额头前晃动，他认真专注的模样，有几分像年轻时候的自己。他身上，有自己的影子。 李熵和李奇两兄弟里，李熵的性格就和史密斯和尹仁那样，喜欢热闹，喜欢玩耍，对世界充满好奇，什么都爱。李奇的性格像内敛又专注，更像是学姐和薛定邦。 或许是跟着薛定邦学习太久，李奇实在是太像年轻一些的薛定邦。 不管是在学术方面，还是性格，甚至是一些小动作，他身上都有薛定邦的影子。孩子总是会模仿和自己亲近的人。李奇从小就在上薛定邦的家教课，十一二岁时，薛定邦直接成了他的导师。 最近，薛定邦觉得李奇有些不对劲。 李奇的眼神，总是追着自己的兄弟跑。 孩子，真希望你不要重复我的老路。薛定邦内心特别真挚地祈祷，虽说他不信仰任何神明。 洗完澡，给小猫咪吹得香香的。薛定邦弄了些温热牛奶，结果小猫咪实在是太小了，一脚踩进奶盆里，刚刚洗得香喷喷又被弄湿了一身。 薛定邦皱了皱眉，小傢伙无辜地睁着眼睛，饿得咪咪咪直叫。 真是叫人心软。 前田福过去捧起小猫，生怕薛定邦打它，赶紧抱起来捂在心口，说：「你好笨啊！又得重洗啦！」 「是我的疏忽。」薛定邦只好重新把猫带回浴室，「它还太小，不会舔奶盆。阿福不要责怪它。」 说完，薛定邦让李奇去找了滴管，给小猫咪洗得香香后又重新弄了温牛奶。他拿毛巾裹了猫，捏住滴管一点点往它嘴巴里餵。小猫咪吃得很香，仰着脑袋狼吞虎咽的。 小猫咪真的是饿坏了，两只小爪子从毛巾里伸出来，抱住薛定邦的手指头，含着滴管头拼命嘬。它带刺的粉嫩嫩小舌头，时不时舔到薛定邦的手指头。又麻又痒的感觉，有些新鲜奇妙。 和另一个生命交流的过程，终于让薛定邦脸上终于浮现出少有的微笑。 滴管装不了多少奶，小猫咪没嘬几口就没了。它吸了好几口空气，不满地拿小爪子踩薛定邦的手。急得咪咪咪叫个不停。 「太可爱了，它在踩奶呢！」前田福拿过滴管又装了些奶递过去，「好孩子，吃吧，多吃一点。」 他是双手捧住脸颊，看着小猫咪吃奶的样子，两眼眯成一条缝。 薛定邦不知道多久没有见过前田福这样的笑容，在十年之前，他明明经常这样笑的。 餵了好多奶，小猫咪终于吃饱喝足，吃奶的力气都用光光。于是它打了个哈欠，不客气地睡在了前田福怀里。 第566页 「我昨天，就在这附近里看见这孩子。」前田福一下下顺毛摸小猫，弄得它唿噜声山响，「它跟着我走了好长一截路，到后来走不动了，才藏进了附近的花园里。要是我昨天带走它就好了，这孩子和我特别有缘分呢。我们之间错失了一次，现在又重逢了。要是……」 他的话没说完，似乎也没有说完的必要。 前田福低垂眼睫，把小猫咪抱在怀里，若有所思。 「薛叔，其实我还有个问题。」李奇摸了摸小猫咪下巴，「你要不要养它？」 「要的，要的！」前田福赶紧回答，「定邦桑，我那里没办法养猫，你养这孩子，好不好啦？它或许，就是佑介哦！这是佑介三世！就这么决定啦！你看，每一次，以前的佑介离开了它的躯壳，都会换一个新的躯壳，重新来到我们身边哦！」 「薛叔，可以养吗？」李奇也跟着附和，「这猫可爱得不行！就这样丢了好可怜！」 薛定邦垂下眼，看着那只可怜兮兮的小猫。 它睡得香香的，完全没有注意到——几名男人商量的事情，将会决定它的去留，它的命运。 第315章 十年之后（四） 薛定邦沉思片刻, 指腹轻轻抚过小猫咪的耳朵：「有这种说法吗？我不认为会有转世之类的事情。那些多半是归咎于『存在』的人，为了一点心理安慰，做出的不合理说辞。」 「你不知道的事情, 或许正在某个地方发生呢？」前田福抓住李奇的胳膊摇晃, 「这是佑介啊！一定是这样的, 对吧？阿奇, 你也这样认为，对不对啦？我经常要往其他城市跑，没有办法好好照顾它的。佑介一定是想见定邦桑，才会跟着我, 想要我把它带到定邦桑这里来呢！」 「有这种说法！」李奇疯狂点头，「薛教授，养吧？」 前田福抬起猫咪，放在自己脸边。小猫咪可可爱爱的样子, 睡得唿唿的可香。和它比起来，前田福的样子，反而更像是只弃猫。 「佑介最喜欢定邦桑了呢。」前田福小鹿似的眼睛湿漉漉，仿佛下一刻就要哭出来，「求求你啦！不要再抛弃它了嘛！让它跟着你, 在你身边，好不好啦？」 薛定邦摸了摸佑介三世的脑袋，而后摸了摸前田福的脑袋, 感觉还是阿福的头髮更柔软, 更好摸。 「给它买点东西吧。」薛定邦说, 「家里没养过猫, 什么都没有。钱你出, 毕竟你是佑介的『爸爸』。」 前田福大喜过望, 要不是手里还捧着小猫咪，马上就要跳起来拥抱薛定邦。「佑介，真是太好了呢！」他亲了一口小猫咪，「定邦桑是这个世界上，最好，最温柔的人哦。佑介，你要好好爱他。」 「那还等什么？」李奇兴奋得很，赶紧去开门，撒腿就往屋外跑。 前田福，垂下眼，将小佑介轻拥入怀：「代替我爱他。」 三名大男人，整个下午都围绕着一只小猫咪转。他们买了猫砂盆、猫窝、猫粮、猫玩具、猫架子……凡是和养猫有关的东西，都齐整整买了个遍。 回来之后又是好一通布置，给小佑介弄了个特别安逸舒适的环境。李奇买了个猫奶瓶，吵着一定要餵佑介。 「薛叔都餵过一次了！」李奇煞有介事，说得有板有眼，「那我也应该餵一次！一人一次，这才公平！」 薛定邦只是笑笑，任由他去。 夕阳西下，暖黄余晖照进厨房。薛定邦在厨房里做晚餐，前田福走到他身边，说要帮忙。在客厅的李奇，抱着佑介，一脸认真地餵猫。 不知道有多长时间，薛定邦没有享受过这样的温情。 他独自一人已经太长时间，以至于都让他忘记了「家」的感觉。自从十四岁那年异国求学，薛定邦一直都是独自生活。 大学时期，和尹仁做了几年室友，而后薛定邦又开始了漫长的独居生活。十年之后又十年，从十四岁到四十多岁……不知道从何时开始，薛定邦开始感嘆时间漫长、岁月孤独。 前田福柔韧有力的双手，握住了薛定邦的手。 「定邦桑，不可以发呆哦。」他转过头，看见前田福满脸关切，「不然还是让我来切菜吧？定邦桑这么漂亮的手，要是留下疤痕的话，那可就太糟糕了。」 薛定邦颔首微笑，轻轻触碰他的指尖，柔声说：「好。」 李奇抱着猫，站在门口看了他们好久。他动了动嘴唇，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吃过晚饭，李奇耍赖不想回家。 前田福好说歹说，他都不愿意走。无奈之下，前田福只能拿出杀手锏：「李熵会担心的。」 李奇打了个响指，直接抱着猫拍了几张照片，然后给李熵发了过去。 【薛叔家养猫了，我沉迷撸猫，今天不想回去了。】 到了这个份儿上，前田福拿李奇没办法，只能求助地望向薛定邦。 薛定邦心领神会，但什么动作都没有。还不等前田福开口，李奇先抢了白。 「薛叔，我其实最近都在想一个问题。」李奇说，「上帝要如何掷骰子呢？」 「这个问题，首先要有一个前提。」薛定邦顿时来了兴趣，「那就是上帝一定掷骰子。在这个前提之下——我们周围的一切，都是由随机变量组成的。我们应当从概率里面，获得些什么呢？」 前田福和佑介一起眯着眼睛，同时打了个哈欠：「就不能说点不那么催眠的话题吗？」 第567页 「那说一下，尹叔的问题？」李奇说，「我妈想知道你们之间又怎么了？尹叔好像要把事务所的重心搬到波士顿这边来。」 「那真没什么好谈的！」前田福打了个激灵，瞌睡一下子醒了，「他已经结婚了啊！」 「阿福说得对，尹仁已经结婚了。」薛定邦垂下眼，神色有些黯然，「我不贊成，也不反对。他自己会处理。反而是你，李奇……你还想问骰子的问题吗？」 「关于什么？」李奇问。 「谨慎做好每一个选择，面对每一扇门。」薛定邦面色严肃，「因为，每扇门之后，都有可能会是深渊。」 「……是这样。」李奇摸了摸下巴，「我大概懂了。」 他俩这晚上聊了很多。李奇说了他的困扰，他已经给学姐说过，学姐只是问他，到底是否能够明白自己的内心呢？李奇不明白，所以李奇来问薛定邦。 关于兄弟的问题，让薛定邦心里咯噔一下。 这孩子，也太过于像自己。 薛定邦和李奇说了自己和尹仁的事情，说了自己和阿福的事情……关于他的过去，以及李奇的将来。关于徐雨和尹仁，关于李熵和李奇，还有薛定邦自己。 前田福抱着佑介，身上盖着毯子，早就在他们无聊的话题中迷迷煳煳睡了过去。 李奇是个豁达的孩子，他不过才十八岁，就做到了薛定邦都不曾做到的事情。等他们的谈话结束，李奇已经掷了骰子。 「薛叔，谢谢你。」李奇把胸脯拍得咚咚响，「我不会再和自己较劲了！时间不等人，我都纠结五天啦！我这周，最迟下周，一定会把课题选出来！」 前田福被吵醒，迷迷煳煳地揉了揉眼睛，说话的声音里带了点可爱的鼻音：「你们聊完啦？肚子饿不饿呀？我去给你们弄点吃的吧？」 吃夜宵的时候，薛定邦和李奇又在说学校的事情。 前田福和佑介大小两只猫都撑不住，直接趴桌子上睡了过去。 李奇叼着勺子，打量过一番垂眸看着前田福的薛定邦。他飞快吃完东西，丢下句「薛叔我困了，晚安！」赶紧跑到客房去睡。 薛定邦无奈笑笑，收拾好碗筷后，打横抱起前田福，来到客房。 每次阿福来薛定邦家里住的时候，都会睡在这间客房。这里几乎成了他的第二个房间，各种用具都是按照他怎么顺手怎么来的。唯一和自己房间不同的是——衣柜里面，没有半件属于阿福的衣服。 薛定邦抱着前田福，前田福怀里窝着佑介。 大猫抱着小猫，真是可爱得没办法。 小心翼翼地放下怀中睡得很沉的男人，薛定邦把佑介又从他怀里抱出来。原本薛定邦是想要把佑介抱进今天新买的猫窝里面，但他才刚刚把小傢伙抱起来，它就醒了过来。 小佑介叫了一声，颤颤巍巍撑起小腿儿，想要往下跳，又不敢。它来来回回蠕动身体，竖起来的小尾巴害怕得直打颤。 「抱歉，佑介。」薛定邦放下小佑介，把它放在枕头边，「你想和阿福一起睡是吗？那你要乖一些，不要吵醒他。嗯？」 佑介抓住薛定邦的手，咪咪叫着。 薛定邦摸了摸它的小脑袋，把手正要抽回去，又被佑介抱着咪咪叫。 「你这孩子。」薛定邦无奈地躺到它身边，看他蹭着自己的脸蜷缩成一个小毛球，「怎么还撒娇呢？」 佑介很快就打起来唿噜，睡得很香。前田福也睡得很香，睡姿还是和佑介同款。 蜷缩成一团，很没有安全感的睡法。 薛定邦心中默默嘆息，动作轻柔地撑起身体，打算起床。他才刚刚坐起来，佑介又醒了，抓住他的衣服咪咪咪叫个不停。 无奈之下，薛定邦只好又躺下来。 这么折腾了几次，薛定邦只好放弃要回房间的想法。他把前田福的被子，往自己身上挪了一些，还好被子十分宽大，盖两个人也不算窄。 黑暗之中，只有小夜灯微弱的光芒，在角落里默默发光。前田福睡得很香，偶尔还会叼住手指头，低声嘟哝。薛定邦看着他可爱的睡颜，好像又回到了十年之前。 他伸出手，摸了摸前田福的柔软的头髮，又摸了摸佑介的小脑袋。 真温暖啊。 这个念头冒出来时，薛定邦自然地伸出胳膊，放在枕头上。 就像他们还相爱时，薛定邦经常做的那样。 明亮而幸运的白昼，深邃而迤逦的夜晚。 我还活着，真好。 薛定邦闭上眼，沉沉睡了过去。 第二天清早的阳光，都未能唤醒熬过夜的薛教授。他已经无法做到每天只睡两三个小时，还可以精神奕奕地早起。 比病中的薛教授更早醒来的，是前田福。 晨曦照亮薛教授安静的睡颜，近在咫尺的唿吸是那么的真实。他睡在薛定邦的臂弯里面，看着离他那么近的薛定邦。岁月给薛定邦英俊的容貌增添了更多的魅力，让他看上去比以前更加迷人。 前田福心跳瞬间快到不可思议，捂住脸悄悄从指缝里面偷看。 定邦桑的嘴唇，还会是那样柔软吗？前田福小心翼翼凑过去，小嘴也不自觉撅起来。 薛定邦突然睁开眼。说：「做什么？」 第316章 十年之后（五） 朝阳透过前田福薄薄的耳朵, 给他的耳尖染上一层红霞。血液迅速聚集到他的脸部，让他整张脸腾然红了个通透。 第568页 「对不起，定邦桑。」前田福拿胳膊遮住眼睛, 难为情得想要找个地方钻进去, 「我, 我不是故意……求求你, 千万别讨厌我！我以后不会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嗯，接着说。」薛定邦整暇以待，一下下摸过不停打唿噜的佑介，给它后背顺毛, 「我在听。」 前田福的胸脯剧烈起伏，他深唿吸好几口气，才鼓起勇气说：「对不起，我, 我果然还是喜欢定邦桑呢。你还是对我这样温柔，即使是我又想要趁你生病得到你……明明是我个对你而言很危险的傢伙，可是，可是定邦桑还是……那么的……」 泪水从他脸颊上滑落，即使是他遮住了眼睛, 薛定邦也知道他正在哭泣。 带着沙哑的哭腔，再铁石心肠的人听了，都会感觉揪心。 前田福哽咽着, 声音断断续续：「每天早上醒来, 我都觉得很失望。因为——我身边没有你。每天晚上睡觉的时候, 我都觉得很难过, 因为我没办法对你说晚安。所以我信教了, 每天都对上帝祈祷, 希望我醒来之后，可以少爱你一点。」 「定邦桑，真的很狡猾呢！」他粗鲁地那胳膊擦了擦眼睛，继续说道，「不拒绝我的好意，还对我这样温柔。但就是不接受我！好残忍！我真的希望，我可以找到忘记你的方法！但我没办法！不管我多努力要忘记你，都会想你！想你！想你！想得要命！」 「我能又什么办法呢？你拥有我梦寐以求的一切！」他抽了抽鼻子，哭得声音都有些变调，「如果不能和你在一起，我要上哪儿去找真正的爱和快乐呢？我想要在你身边，想要每天早晨醒来的时光，一睁眼就可以看见你在我身边。」 「我每天都想这样！每周！每个月！每年！一辈子！甚至到星辰不再发光，甚至到宇宙走向终结！我都想要在你身边！」他声音越来越激动，「我从第一天见到你的时候，就喜欢你上你啦！你征服了我的身体，我的灵魂，我的头脑和我的一切。」 「对不起，我今天早上可能有些得意忘形……」前田福抽泣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平静下来，「我醒来，你就在我身边，我还枕在你的臂弯里。就像是恋爱的感觉回来了一样！我中了了你的毒，想戒都戒不掉！我要怎么样才能戒掉喜欢你呢？我做不到啊！」 佑介从薛定邦手里跳出来，粉嫩带刺的小舌头，一点点舔掉前田福脸上的泪痕。 前田福拿开手臂，抱起佑介。他垂下眼睫，不敢去看薛定邦，也不敢再去面对薛定邦。 「对不起，我，我以后……」到了这个地步，他能够说的话，能够找到的藉口，也只有佑介，「还能来看佑介吗？定邦桑？」 「不行。」薛定邦回答得斩钉截铁，声调和语气都不容置疑，「阿福，你要这样持续到什么时候呢？」 「是啊，我是这么的缠人，对你来说也是个麻烦吧？」前田福擦掉眼角又溢出的泪珠，瘦削的肩膀颤个不停，「让你感到困扰了，非常抱歉。我可能，还会喜欢定邦桑一阵子吧。不会很久，我最多等你到四十二岁啦！等我过了四十二岁，我就去找别人啦！不等你了……」 「为什么是四十二岁？」薛定邦问。 「我十九岁遇见你，二十岁和你分开。」前田福掰着手指头，一点点地算，「我就再喜欢你二十年吧！用半辈子来爱你，另外半辈子，我可以去爱别人。本来应该只等到三十九岁的，但我有三年时间浪费了，我得补起来。所以，就四十二岁吧？」 前田福终于鼓起勇气，抬眼凝视薛定邦的脸：「更何况……四十二，是定邦桑最喜欢的数字呢。」 薛定邦一直板着的脸，再也拉不住。他抱起佑介，坐直身体，直面前田福的脸。 「阿福，」薛定邦柔声说，「我掷骰子了。」 薛定邦脸上，挂着温柔而又包容的微笑，仿佛可以容纳下全世界。 前田福一头雾水，不明就里地跟着撑起身子，跪坐在薛定邦面前。 他在等待，等待来自于薛定邦的审判，虽说他并不知道「掷骰子」是什么意思。 「我其实，一直都很害怕你。」薛定邦抱住佑介，一下下抚摸它光滑的皮毛，「你拥有无比炽烈的灵魂，每次靠近你，我都觉得很温暖，又害怕被烧伤。」 「定邦桑，我以后可以不这样热情！」前田福急切地抓住薛定邦的手，整个人都靠了过来，「你希望我怎么做都可以，你喜欢我什么样子，我就可以变成什么样子！」 「冷静点，阿福。」薛定邦身体后仰，向后挪了挪，「你原本的样子就好。你一点都没做错什么，错的人，一直都是我。阿福，我最喜欢的你的一点，就是你的热情。你可以继续保持下去，我就永远这样喜欢你。」 前田福愣了，他完全没有料到事情的发展，会在今天早上突然逆转，变成如今的状况。 大起大落来得实在太快，让他有点喘不过来气。他疯狂地吸入空气，却一点都没有办法吐出来。很快，前田福就因为吸氧过多，快要陷入昏厥状态。 他两眼发黑，目之所及之处，都是夜幕中的星辰。 薛定邦伸出手，敞开怀抱拥住了他。而后，温暖，柔软的唇，相互接触。 似乎只有一瞬间，又像是此刻永恆。 前田福头晕目眩，气息紊乱。他好像晕过去了，又好像没有。他的身体绵软无力，双手像两根软趴趴的面条一样垂在身侧。等他的视力渐渐恢復之后，看见的是薛定邦面带笑容的脸。 第569页 「真的，这是真的吗？！」前田福用力抱住薛定邦，一口咬住他肩膀上的衣服，「定邦桑说喜欢我？！你真的还喜欢我吗？！即使是这样的我，定邦桑也喜欢吗？！也值得定邦桑喜欢吗？！」 「喜欢。」薛定邦柔声回答，捧住了他满是泪痕的脸，「刚刚我吻了你，可你似乎没有发现。现在，还想要吻你。嗯……再一次，可以吗？」 「可以，可以，可以！」前田福说，「一千次，一万次，一亿次，都可以！」 他们在幸福温暖的拥抱之中拥吻，破晓曦光勾勒出两人的轮廓，镶嵌出一圈神圣的光晕。佑介抬起头，拿小舌头舔舐过两名主人的下巴。 此刻，前田福的每一个颤抖，都在诉说着幸福。过了许久他依依不捨和薛定邦分开，每一个音乐都带着快乐：「定邦桑，我好开心啊。」 「还记得我给你写的信吗？」薛定邦轻抚过他的脸颊，温柔的眼神里饱含歉意，「我说，需要一些时间。让我来调整好自己，来接受我自己。对不起，阿福。让你久等了。你不用等我到四十二岁，现在，你可以结束漫长的等待，让我回到你身边吗？」 「定邦桑？！」前田福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过了好久才缓过劲来，「我可以认为，你是打算要重新成为我的男朋友了吗？！！！」 「我们没分手。」薛定邦笑着蹭了蹭前田福的额头，「阿福，只要你不说分手，我们就不分手。」 前田福再也忍耐不住，用力抱住薛定邦，一口咬住薛定邦的肩头。 尖锐的刺痛，让薛定邦忍不住嘶气。但他没有阻止前田福的行为，他只是轻轻抚摸前田福的后背，帮助过于激动的男人平静下来。 过了好大一会儿，怀里不断震颤的人，才终于停了下来。 薛定邦感觉脖颈之间有些湿意，但那并不是血液造成。 「定邦，我好幸福。」前田福低声呢哝，仿若梦呓，「妈妈，我好幸福。爷爷，我好幸福。阿福，我好幸福。我快要死掉了吗？定邦？」 「不会，我会救活你。」薛定邦坐在床上，笑得阳光灿烂，「阿福，我希望你永远幸福。我亏欠你的，用下半生来还给你。」 「定邦不欠我什么！」前田福拱进薛定邦怀里，「要说欠什么，就是……我好想现在就扑倒你。不过放心啦，我知道定邦现在身体不太好，我会等。」 「阿福，你还是老样子。」薛定邦捧住他的脑袋，低头在他额上印下一个吻，「看见你没有改变，我很开心。我很想给你什么承诺，但我不是尹仁，我没有办法给你一桩婚姻。我也不希望你改名叫薛福。」 前田福在薛定邦怀里蹭了蹭，仰起小脸满眼孺慕。 「你明天，搬进来吧。」薛定邦抵住他光滑饱满的额头，柔声低语，「我们找个搬家公司，把你的东西都弄过来。若是你嫌麻烦，我给你买新的。我们一起住，可以吗？」 「好呀！」前田福甜甜地笑了，「那我们做一辈子的同居男友，一辈子都有甜甜的恋爱。一直，一直，永远，永远都开心。就像我们在去轻井泽乡下那阵子一样，我们依偎在一起，互相取暖，对我来说就很好啦！」 薛定邦转身从床头抽屉里，拿出把备用钥匙，说：「阿福，我没什么可以给你的。之前你不是说，没有备用钥匙很不方便吗？这把钥匙给你，以后，这里是你的家。」 前田福眼眶湿润，伸出手娇声唤道：「定邦，给我戴上，好不好啦？」 第317章 十年之后（六） 薛定邦低下头, 盯着前田福手中的钥匙。 这是一把备用钥匙，布满了岁月的痕迹。光滑金属上面，已经留下不少划痕。这把钥匙, 李奇用过, 李熵也用过。为了方便俩孩子携带, 薛定邦在备用钥匙上弄了个钥匙圈, 上面弄了条皮质挂绳。 薛定邦本想把钥匙挂在前田福脖子上，像对待李奇和李熵那两名孩子一般。他抬起眼，盯着前田福，对方满脸都是期待, 并悄悄把无名指给翘了起来。 扯掉皮质挂绳，薛定邦捉住前田福的手，把钥匙圈套进那根期待的无名指上。暖阳照亮金属圆环，使其如同钻石般光辉闪耀。 他低下头, 亲吻阿福的手背，充满无尽爱怜。 「……阿福。」薛定邦低声喟嘆，从下一个吻，落上钥匙圈，「我只能给你这样的戒指。」 「定邦, 我很开心哦。」前田福把钥匙紧紧揣在手里，好像在揣紧他未来的幸福，「我现在好幸福啊, 我开心得快要死掉了！我的心脏跳得好快, 要从我胸口飞出来了！我应该怎么办才好呢？如果这是个梦, 我愿意永远都不醒来, 永远都和定邦这样要好！」 「你要是愿意的话, 」薛定邦将他轻拥入怀, 「我们过两天去定做一对戒指。」 「定邦，即使是没有戒指，我也是你的。」前田福搂住薛定邦的身子，放松全身的力道，挂在他身上，「何况你给了我钥匙圈戒指，是最好，最好的戒指！定邦，我终于获得了幸福吗？」 薛定邦捧起他的脸，印下虔诚的吻：「阿福，此后余生，我希望你如此幸福。」 谢谢你，长久以来的等待。 谢谢你，长久以来的守候。 在平凡岁月当中，为我的生命激起涟漪。 在艰难岁月当中，为我的心灵送来温暖。 第570页 薛定邦紧紧拥抱着他的阿福，拥抱着他的幸福。 「今天，又是新的一天。」薛定邦吻上前田福的眼睛，轻轻在他睫毛留下温情与爱意，「阿福，你看看窗外。」 顺着薛定邦的目光，前田福向窗外望去。 春光照亮冬夜，微醺暖风摇曳碧草红花。 前田福揉了揉眼睛，说：「你对面的邻居，庭院里那棵树，好大好繁茂。我们也种棵树吧？把佑介二世埋在土里面，在它上面，我们种棵樱桃树。佑介二世虽然没有了，但它变成大树，变成新的生命，它一定会继续守护定邦的！」 「你就是馋樱桃了吧？」薛定邦轻吻过他的唇角，调笑道，「不过你的提议很不错。」 李奇早已离开，还留下了纸条和早餐。 他感谢薛定邦昨天晚上对他的开解，但薛定邦何尝不是又从他的身上，获得了解脱呢？ 前田福从背后抱住他，一如十年之前，他第一次抱住薛定邦那样。 他的脸，贴在薛定邦后背，柔软的声音甜得能够滴出蜜水来：「定邦，我们去买树苗，好不好啦？我一点时间都不想等。我还有好多好多的事情，想要和定邦一起做。」 薛定邦说：「好。」 对于前田福的漫长等待和坚持，薛定邦没有办法再说出其他答案。 他们手牵着手，一起出门，一起去选购了最漂亮、最健康的樱桃树苗。 两人在前院挖了个小坑，前田福双手捧住枯死的佑介二世，好似在埋藏什么宝物般小心翼翼，将佑介二世放进土坑之中。 前田福跪在地上，双手合十祈祷了好大一会儿，才郑重地将树苗放了进去。他们一起给树苗填土，前田福嘴巴里念念有词：「可爱的小傢伙，从今天开始，你就叫佐治啦！你就是佐治一世，以后，你要好好地守护你的爸爸定邦哦。」 薛定邦垂下眼，看前田福两只漂亮的灵活的手，在土上拍打得啪啦啪啦响，忍不住心中一动，抓住了他的手指。 「很好的名字。」薛定邦微笑得灿若春光，「佐治很喜欢，我也很喜欢。阿福真的很擅长起名。」 前田福笑得见牙不见眼，凑过去飞快在薛定邦唇上啄了一口：「定邦，佑介和佐治都是我们的孩子！我知道你喜欢孩子，阿奇和阿熵那样的捣蛋鬼都喜欢。可惜我不能为你生孩子，但我们还有佑介和佐治！定邦，为了我们的家和我们的孩子，你一定要保重身体。」 「好。」薛定邦回答。 花园里有了新的树苗，新的生命。 薛定邦的生活，也有了新的未来。 前田福比阳光更加灿烂的笑容，填补了薛定邦多年以来内心之中的空洞。薛定邦伸出双手，不顾前田福满手都是泥土，将他拉入自己怀中。 他的身体，有些僵硬。 薛定邦感觉得到他的紧张，从他瞪大的眼睛，发抖的肩膀，还有颤动的嘴唇里，感觉得到他的紧张。 「你在害怕？」薛定邦低下头，在他耳边低语。 前田福抬起头，眼睛亮得仿若恆星在其中闪耀。从他身体里传出来的颤抖，逐渐平静了下来。 「定邦……」他低声喟嘆，伸手环抱住薛定邦的身体，「我真的好怕……」 「你那么怕我？」薛定邦问。 「因为太幸福了，所以会害怕呢。」前田福在薛定邦背上摸索，他沾满泥土的双手，弄脏了一向干净整洁的薛教授，「定邦，我真想你。」 拥抱与亲吻，缓解了前田福的忧虑。 薛定邦温柔地将他相拥入怀。允许他的小脏手在自己白净的衬衣上乱擦。允许他在自己怀里乱蹭。允许自己沾染上他的气味。允许他的眼泪，落在脖颈之间。 现在，只有拥抱。 现在，只要拥抱。 薛定邦吻他，擦掉他的泪水，和他额头相抵，来回磨蹭。 做这些没有意义的事情，和对方一起傻笑。 他们沐浴在春日阳光之下，花园里青草与泥土的香味混合在一起，新栽下的樱桃树绿叶婆娑。一切都是那么新鲜而又明亮，芳草地上露珠银光明灭。佑介从屋子里跑出来，柔软的身体，在他们脚裸处磨蹭。它在他们中间来回走动，幸福得双眼亮晶晶，开心得喵喵直叫。 「佑介寂寞了呢。」前田福笑着松开薛定邦，在裤子上擦了擦手，把佑介抱起来，「抱歉，抱歉，以后不会再让你一个人了。」 幸福的男人，在小猫咪的小鼻子上亲亲。小猫咪伸出粉嫩嫩的，带倒刺小舌头，舔了舔他的鼻尖，引得他咯咯直笑：「佑介，不要这样，哈哈哈……好痒哦……」 美好的画面，令薛定邦眼花缭乱。 一切都在闪闪发光，几乎无法直视。 「阿福，」薛定邦轻抚上那团光芒。柔嫩的肌肤，在薛定邦掌心摩擦，舒服得令人起鸡皮疙瘩，「我可以抱你吗？」 前田福身子一颤，漂亮脸蛋涨得通红。 「不不不，不行，不可以！」他连连摇头，双手推拒薛定邦的肩膀，「定，定邦……要抱我，当然可以……但……你才刚刚做过手术啊？太快了呀！你的身体，真的没有关系吗？我担心你担心得不行！」 薛定邦相信，他说的都是真话。 「你不愿意？」薛定邦故意做出失望的表情。他悄悄把手藏进袖子里，紧紧捏住指尖，勉强自己不笑出声来。 第571页 前田福用力摇头，抓住薛定邦藏起来的手，贴在脸颊上：「定邦还是这么坏心眼，总是欺负我。我当然想啊，三千多天，我没有一天不在想你。可是……定邦，我们以后还有好多好多时间要在一起呢！我已经忍耐了十年，再忍耐几个月，我也没有关系的。」 「傻瓜。」薛定邦捏住手里滑嫩的脸蛋拉扯，「我只是想要拥抱你而已。」他顿了顿，补充道，「在这之后的事情，之后再说吧。你说得对——我们还有很多时间在一起。」 「真是的，不要问我这种问题啦！」前田福两手都是泥，只能拿肩膀磨蹭被捏红的脸颊，「你不是刚刚才抱过我吗？」 薛定邦笑问：「你不愿意吗？我希望，每天晚上最后能够看见的人，是你。每天早上，睁眼能够看见的人，也是你。我的早安、午安、还有晚安……所有的问候，都只想对你一个人讲。此后余生，我愿每天如此。」 前田福没有立即回答，他闪亮的眼眸中，汹涌的情绪在其中流动。他唿吸急促得要命，可能下一刻就会昏迷过去 。他脸颊潮红，好像吞下了一整瓶陈年佳酿。他张了张嘴，却一个音节也吐不出来。 「此后余生……」前田福垂下眼，面带羞涩，他明明是在笑，却满脸泪痕，「请……多多指教……」 薛定邦探过头，吻去他的泪水。 有些咸，但更多的，是无法用语言叙述的甜美。 阳光洒在他的身上，给他整个人都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美妙春光挂在他微微上翘的嘴角，他的发梢和笑容，都光芒万丈。 「阿福……」薛定邦在他耳边轻声低语，「我能够给你幸福吗？」 「定邦……请，请你……」前田福紧张得浑身都在发抖，他的身体僵硬，声音哽咽而又沙哑，「请务必让我……幸福……」 薛定邦拥他入怀。 薛定邦拥抱了光芒。 薛定邦拥抱了幸福。 薛定邦拥住了全世界。 当夜，他们相拥而眠。 今后，他们夜夜如此。 睡觉之前，薛定邦终于有了可以说话的对象。 虽然他的话很简单，也没有回答的必要。 但某些话，只要说出口，就是很幸福的事情。 「晚安，阿福。」 第318章 终生相伴（一） 薛定邦在家还没有呆上十天, 就被学姐给推到温泉疗养院里。 不放心薛教授一个人呆在陌生地方，借着身体也需要疗养的由头，没人邀请的前田福也自然而然挤进了温泉疗养院的房间。 在院长的特别关照之下, 薛教授与前田福的房间挨在一起。但多数时间, 本该前田福住的那间都空着。他总是有「合理」的理由, 住在他朋友的房间里。 薛定邦需要照顾。 薛先生怕冷。 薛教授晚上会做噩梦。 对于他的小藉口, 薛定邦从不反驳，并且由他去。一来二去，疗养院的护理人员建议他们干脆住在一个房间。毕竟，心情愉悦也对身体的恢復大有好处。 理直气壮住进薛定邦房间后, 阿福每天都有加倍多的藉口躺到对方床上。虽说四月份的天气已经转暖，但小猫咪总是怕冷。佑介三世总喜欢往薛定邦被窝里钻，跟着钻进来的，还有来捉佑介三世的阿福。 「佑介不许打扰爸爸。」前田福嘴里如此教训, 身体却贴得薛定邦更紧，「我马上把它赶出去，定邦你不要生佑介的气哦。」 话虽是这样说，前田福把佑介抱在怀里，拿微微湿润带了氤氲水雾的眼睛看人的时候, 没有任何人可以拒绝他的要求。更何况，薛定邦还爱着他，自然愿意冲着他。 这样一来二去, 佑介和阿福都每天夜里睡在薛定邦的被窝里了。 阿福的身体暖暖的, 有着属于年轻男人的高温。大病初癒的薛教授贴着很是舒服。但阿福就没有那么好了。 他起夜的次数开始多起来, 也频繁起来。 薛定邦的睡眠很浅, 每次他起床离开, 薛定邦都清清楚楚。而他从厕所里回来之后, 身上带着男人特有的气味，薛教授也知道他在厕所里做了些什么。 毕竟还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忍得也是辛苦。 薛教授默默在心里嘆了口气，只希望自己的身体能够快些好起来。 疗养院的日子过得闲适安逸，偶尔亚瑟和学姐回来探望他们。更多的时候只有他们两个人在一起。 亚瑟很着急关于魔术演出的事情，前田福都毫不犹豫地推了。 学姐则是定期过来看看薛定邦有没有呆不住，是不是又想着出院工作了。 薛定邦手里带着书，身边还有阿福，对学姐的质问，以微笑来回答。 在疗养院里养了半年，到了薛定邦生日前夕，什么人都没有过来。前田福嘴里说着这些人薄情寡义，心里乐开了花。 他们度过了温馨平淡的一天，却是值得纪念的一天。 上午前田福亲手烤了个栗子蛋糕，两人一起分吃过，整个下午都靠在躺椅上相互依偎，单纯地躺着晒太阳什么都不做。 虽然很闲，但是很幸福。 前田福很珍惜这一刻的平安温暖，到了晚上睡觉的时间，更加捨不得从薛定邦身边挪开。 佑介睡得最快，已经打起来唿噜。薛定邦接着床头灯光在看他喜欢的数学期刊。前田福打了个哈欠，开始迷迷煳煳：「要是能够一辈子这样，那就好了。」 第572页 「好。」薛定邦吻过他发顶，替他盖好被子，沉沉睡去。 两人又黏煳了半个多月，终于到了出院的时间。前田福什么都不许薛定邦做，自己蹲在那里收拾两个人的行李。秋日温暖的阳光从敞开的门泄露进来，洒满一室温柔时光。 佑介从他落到地上的衣摆攀爬，抓住他后背的毛衣一路到肩膀。他转过头，面带微笑。鼻尖和佑介粉粉嫩嫩的小鼻子互相磨蹭，他们互相拿脑袋磨蹭脖子，像真正的猫一样互相打招唿。 阳光照亮佑介毛髮，闪闪发光。 比猫咪更加可爱的小蜜糖，亦幸福得发光。薛定邦走过去，从背后拥他入怀，他身子一顿，带着细微颤抖的唇虔诚印上薛定邦的手背。 「……阿福。」薛定邦低声喟嘆，捉住他精巧的下巴吻他侧脸。 温暖秋日阳光，铭刻进记忆的宝藏画廊，此时瞬间亦是永恆。 「薛叔，你们打包好了吗？」大嗓门年轻人门也不敲，冲进来打破一室静谧。 薛定邦抬头一看，李熵站在门口满脸尴尬，李奇拉住他的衣摆把他往外拽，嘴里说着：「没事，我让我爸妈多等会。」 「最重要的行李已经收拾好了。」前田福摸了摸薛定邦吻过的地方，有点不好意思。 薛定邦看了眼还没有放进箱子里的衣服：「真的吗？」 「我最重要的行李，就是定邦。」前田福笑靥如花，「我想和你回家。」 原本尹仁说工作忙，徐雨说要打理在波士顿的新店没空，他们不会过来接薛定邦出院。前田福嘴里还抱怨过尹仁薄情寡义，为薛定邦感到不值而不开心。可当尹仁和徐雨牵着手从加长豪华轿车里下车的时候，前田福更不开心。 瞧着结婚九年还这么亲密的两人，他嘴角直往下耷拉。 李娜娜学姐和她的丈夫史密斯还有俩双胞胎儿子李奇李熵倒是不生分，过来就帮忙把行李都搬上车。向来很少自己开车的尹仁做起来司机，而徐雨则是坐在副驾驶。 学姐一见到薛定邦，就有说不完的话。两人的话题对于前田福来说过于高深，只有李奇和李熵偶尔还能插上几句。 关于什么量子力学啊，什么概率和数学模型啊之类的话题，听得前田福一直打瞌睡。等他从迷迷煳煳中清醒过来时，发现已经置身于飞机上。 准确地说，私人飞机上。 前田福揉揉眼睛，透过舷窗向外张望：「我们这是在哪儿啊？」 薛定邦揉揉他睡乱的头髮：「在尹仁今年新买的私人飞机上。」 前田福撇撇嘴，心说这个人渣律师还真是奢侈。买这么大的飞机，这个卧室，这个双人床，看上去比五星级酒店都不差！ 不过能省下张飞机票，倒也还行。 他打了个哈欠，舒展身体靠到薛定邦身边：「定邦，云看起来好像棉花糖。」 薛定遖焚邦伸手在床头摸了个按钮，从床位升起个微型的吧檯上来。里面不仅有酒、雪茄，还有些巧克力饼干之类的零食，当然，也有棉花糖。 「要吃吗？」薛定邦剥了一颗，递到前田福嘴边。 前田福被他温柔目光看得心跳加速，一口叼住棉花糖不客气，连同薛定邦的手指头一起吞了。他湿润的双眼含情脉脉，双手也环上了薛定邦的脖子：「定邦，好甜啊。」 「让我也尝尝。」 两人一起倒在床上，温柔绵长的吻与灼热唿吸混做一处。 整个飞行过程都十分愉快，除了前田福不想看到的徐雨和尹仁处处秀恩爱之外，一切简直完美。 就算再不喜欢尹仁和徐雨，前田福也得承认尹仁这傢伙真的是懂的享受。从徐雨看似抱怨，实际上是炫耀的语气里，前田福得知这已经是尹仁的第七驾私人飞机。 而且也是最大的一架。 花了两年时间改装而成，使用面积高达三千个平方，简直就是空中移动宫殿！而且他的飞机还有二十几名随行机组人员。餐厅长桌豪华得像电影里的场景，饭菜都是精心烹饪现做而成。 前田福咬了口鲜嫩多汁的牛排，暗自感嘆头等舱的食物拍马都比不上，嘴里却冷淡道：「一般般。」 「牛排是哥哥做的。」徐雨轻叼叉子，笑得不是一般甜蜜，「按照我的口味做的，我觉得很好吃。」 尹仁切下一块自己盘子里的牛肉，餵到徐雨嘴边：「那老公你多吃些。」 徐雨毫不客气地一口吞下，笑道：「哥哥的手艺越来越好了！」 前田福有点腻味他们这样随时随地秀恩爱的场面，拿叉子乱戳一通牛肉，雾气氤氲的眼眸直往薛定邦身上瞟。委屈巴巴地小模样，惹得薛定邦忍不住笑出了声。 「你们就别逗他了，今天的饭菜都是飞机上的大厨做的。」薛定邦拿走盘子，递给身后服务生，「请给他上下道菜。」 下道菜是前田福最喜欢的中式面疙瘩汤，没想到能够在飞机上吃到这样的食物，前田福心中的不快瞬间消弭不少。 薛定邦没有哄骗前田福，尹仁忙得要死，哪儿有什么空闲时间去做饭？即使是在飞机上，尹仁依旧在会议室谈判个不停。 他是如此忙碌，倒是显得其他人闲得慌。 薛教授和李教授两人打起来21点，其他人都不敢掺和，那是他俩之间的战斗。 倒不是其他人不喜欢打牌，而是根本算不过他俩。 第573页 李奇李熵和史密斯凑了一桌斗地主，前田福不会。徐雨在烤甜点，自然也不和他一起玩。他只能靠在薛定邦身边，好奇地看着两名大神玩21点。 薛教授和李教授之间有种旁人难以理解默契，他们只是相视一笑，似乎就可以明白对方的想法。各自猜测对方手里的牌也差不了多少。两人之间的对话像猜谜一样难懂，听得前田福迷迷煳煳的，不多时竟睡了过去。 等他再度醒来，已经躺在宽大柔软的床上。薛定邦亲吻他的头髮，轻抚他的脸颊，对他柔声低语：「醒了？看看窗户外面。」 前田福做梦都没有想到，有一天竟然还能被薛定邦吻醒。他迷迷煳煳勾住薛定邦的脖子，闷声说：「有什么好看的啦？我看你就够了！」 薛定邦拍拍他的脑袋，嘴里刻板地教训道：「淘气。」却还是把他抱起来，坐到窗边沙发，把人放自己腿上。 窗外，前田福看见了令他毕生难忘的景色。 第319章 终生相伴（二） 如果在风景照上面看见脚下小岛, 前田福肯定会以为是ps的杰作。但事实上，童话般的岛屿仿佛撕裂了次元壁，就这样直挺挺闯入他的眼帘。 那是一座爱心形状的岛屿。雾气氤氲的翠绿山峦之间有座别墅, 还有码头与观景亭钓鱼台等人工设施。心尖尖上是一片细白的沙滩, 在阳光下面闪闪发光。周围是浅淡的蓝色海水反射灿烂日光, 衬托得小岛仿佛镶嵌在透明玻璃上的祖母绿般耀眼。 「这, 这也没什么嘛！不过是个鸟不生蛋的荒岛罢了。」想到要在这么梦幻的岛屿痛痛快快玩几天，前田福一个激动不小心脸红嘴结巴。他按捺下心中的雀跃，抓住薛定邦的手指一一数过，「暖和点的地方对定邦的身体有好处, 我勉为其难在这里呆个几天吧？」 他说的是实话。 如果不是为了薛定邦，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跑到徐雨的私人岛屿上来的。 薛定邦拿鼻尖轻轻蹭了蹭他的脖颈，笑道：「谢谢你陪在我身边。」 到了机场，一行人又换了架私人直升机驶向小岛。比起来几千平米的宽敞大飞机, 瞬间挤了不少。除了坐了几个人之外，竟然还有条阿拉斯加犬！ 前田福不喜欢狗，脸色变得很难看。 重点是，这条阿拉斯加犬一直拿尾巴搔他膝盖！ 前田福脸色更难看了。 李熵是个会察言观色的，赶紧招唿阿拉斯加犬：「妞妞过来。」 狗子扑进李熵怀里疯狂摇尾巴撒娇, 前田福才略微松了口气，语气却很严厉：「阿奇，阿熵！你们怎么可以把狗带上飞机呢？」 李熵满脸无辜：「这不是我带的啊！」 「别说谎, 我可认识这狗东西呢！」前田福双手抱胸, 怒目而视, 「我记得这傢伙在家门口叫的事情！你们不是要把它送走吗？还养着呢。」 「妞妞是我女儿, 才不是狗东西。」徐雨从副驾驶上回头, 「你要是嫌挤, 海里宽敞，游过去吧！」 前田福被他呛到满脸通红，又不能发作，只能背过身自己和自己生闷气。 如果不是薛定邦从背后抱住他哄他，依前田福早些年的脾气，可能还真的干得出来从飞机上跳下去在海里游的事情来。 李奇看了眼在驾驶座上目不斜视开飞机的尹仁，以及认真导航的徐雨；又转头看了眼在说悄悄话的薛定邦和前田福，忍不住嘆了口气说：「阿福叔和小雨哥哥的感情还是这样好啊。」 「谁和他感情好了？」 「我们才不是朋友！」 被他们异口同声反驳的李奇耸耸肩，转头对抱狗小厮李熵说：「他们都互相原谅对方了，还要做出讨厌的样子，其实也挺可爱的不是？」 前田福和徐雨两人对视一眼，冷哼一声，各自转头过去做自己的事情。 徐雨继续当他的导航，而前田福真的没憋住，开始数落起李奇来：「有句话我一直想说啊，徐雨明明比我还大三四岁呢，为什么他是『哥哥』而我是『叔叔』啊？我长得有这么显老吗？」 说实话，前田福和徐雨两人都是不显老的娃娃脸类型。徐雨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深色肌肤更加难显皱纹，看着也不过二十来岁。而前田福，简直就像是被施了魔法，说他是大学生都有人信。 「不好意思，比你年轻那么一点点。」徐雨哼了哼，忍不住偷笑的声音让前田福脸都气红了。 「不好意思，我可比你成熟很多。」前田福不甘示弱回嘴，「我可是从十四岁就开始养活自己的男人呢！不拼命的话，会活不下去的！和你这样随便上个班，就有男人为你打点一切的傢伙可不同！」 徐雨甜甜一笑：「不好意思，比你看男人的眼光好！」 被触碰到逆鳞的前田福立即抱住薛定邦：「我的定邦是世界上最好的男人！」 「我的哥哥才是最好的！」徐雨一把抱住尹仁的胳膊，立即引来直升飞机一阵乱颠。 「李奇，李老二！」李熵吓得脸色发白，赶紧把李奇给抱住，「看你干的好事！」 好在有惊无险，徐雨只是吓唬一下前田福，并不是要真的制造空难。当飞机稳稳降落在小岛停机坪上之后，李奇李熵和那只叫「妞妞」的阿拉斯加犬撒丫子跑下飞机，向着精美的三层别墅沖了过去。 看着他们那么欢脱，睡了一路的前田福也有点跃跃欲试。 第574页 薛定邦不难瞧出来他的小心思，起身走下飞机，深唿吸一口气：「空气真好，要去海边散散步吗？」 前田福悄悄勾住薛定邦的手指头，柔声说：「能和定邦散步，哪儿都好。」 路过他们身边的徐雨跑得像一阵风，带走一串清脆的笑声：「哥哥，我们去游泳吧！」 尹仁停好飞机，关好机舱门，才不紧不慢走过来，对着薛定邦和前田福微笑：「定邦，海水不冷，你要下去试试吗？」 「我们要散步！」前田福一把挽住薛定邦胳膊，把人拉向自己身边，「再说了，我们也没有泳衣！」 「客房里有。」尹仁说，「不嫌弃的话，可以用。」 「哦，那还真是很感谢你。」前田福皮笑肉不笑地回敬，「想得真周到。」 尹仁确实想得周到，给前田福和薛定邦安排同一件房间不说，还特地给他们准备了不少衣物。泳装只是其中很小一部分，其他的衣服不少都是还未上市的明年新款。衣柜里塞满设计师款式的夏装，在用色和花案上面显得尤其大胆。 前田福绝对不会自己买，也不会穿的那么花哨的衣服，也没有见喜欢穿纯色的薛定邦穿过。 但当薛定邦穿着花衬衣和六分裤头戴草帽脚蹬拖鞋站在海岸边的时候，前田福心里还是默默地为尹仁的品味点了个贊。 薛定邦眯起眼睛，转头注视波光粼粼的海面，海风撩起他的衣摆，带来难言舒适，脚下沙滩也如同踩在地毯上般柔软。 李奇李熵和妞妞在沙滩上打排球，妞妞在他们身边跑来跑去，尹仁搭了个小帐篷，正在准备要烧烤的食物，徐雨在旁边摆弄墨西哥小烤炉。 而在他身边，前田福幸福得像小猫一样，挽住他的手胸脯在他胳膊上磨蹭。 「阿福……」薛定邦撩起小猫额发，放在指尖轻轻捻弄，「你很开心吗？」 「我感觉，好像是在度蜜月一样。」前田福笑得见牙不见眼，「唯一不好的就是定邦把佑介拜託给别人照顾啦！不过这样也好像新婚夫夫哦，把孩子交给了家里人照顾，两人一起度过蜜月期……哎呀呀，真是，让人有点害羞！」 带着白色泡沫的海浪捲来，没过他们的脚背。温暖的海水让前田福忍不住动了动脚指头，有些傻气的笑容反而愈发灿烂。 薛定邦心中一动，蹬掉拖鞋朝着海水里走去，手里牵着前田福。 「水很清，」薛定邦说，「要潜水吗？」 水确实很清，海床是沙滩的延伸，和沙滩一样细白。 前田福深吸一口气，潜到水面下的珊瑚礁群旁。大海龟从他面前气定神闲地游过，色彩艷丽的漂亮小鱼儿在他身边巡游，丝毫不怕人。他兴奋得两眼发光，指着眼前美景示意薛定邦快看。 薛定邦伸手将他拥入怀抱，在水面下轻触他的唇。从他紧绷的身体看来，他可吓得不轻。水流拂过他们的头髮，他柔软的黑髮如同水藻般在在海中漂浮。他闭上眼，想要再碰一下，薛定邦却先憋不住气浮了上去。 前田福跟着上了水面，一把抱住薛定邦大胆地亲了一大口。 站在岸边的李奇和李熵见状，吓得手里的球都掉了。 「真亲呀？」李奇说。 「不是偷偷的了……」李熵说。 尹仁看了徐雨一眼，想要过去索吻，却被嫌弃推开。 前田福看了一眼岸上的人，笑嘻嘻在薛定邦脸颊上啜了一口：「定邦，我看见下面有好多海鲜，我去弄点过来？」 凭藉超人的肺活量，前田福从海里捞了不少东西出来。 李奇和李熵也不玩排球了，跑过去帮忙。薛定邦和尹仁忙着烤，徐雨和李奇帮忙处理食材，而李熵就负责一边分餐一边偷嘴。 前田福嘴里说着：「我看见啦！阿熵的份没有了！」实际上更加努力去海里捞些吃的出来，当天兄弟俩就把美味的烤鲍鱼海胆生蚝扇贝吃了个饱。 薛定邦还是和以前一样，再喜欢的东西也不会多吃。光是看着前田福腮帮子鼓鼓，和小仓鼠似的样子，忍不住去捏了捏他的面颊，问：「好吃吗？」 前田福用力咽下嘴里食物点头：「定邦，这海胆烤蛋真的很鲜美呢！定邦的手艺越来越好了！我从来没有吃到过这么好吃的烤蛋呢！」 「那是你抓的食材新鲜。」薛定邦说，「阿福辛苦了。」 「也对，劳动过后的食物就是美味！」前田福眯起眼睛大笑，吃了一大口的烤生蚝，「可也不能老这样吃呀，会痛风的！偶尔放纵一下就好。」 徐雨一听，呛白道：「喂，那你不要吃那么多啊！吃我家的食物就不要嫌弃它会吃多痛风，还吃这么多了！」 「怎么是你家的？」前田福气哼哼，「是我抓来的。」 「海岸线十海里都是我的私人海域。」徐雨单手叉腰，熟练地从墨西哥烤炉里剷出一块披萨，「从岛上海到海里，这些特产都是我的个人财产！」 前田福被他堵得说不出来话，只能更加用力对付食物，好像对这些食物有什么深仇大恨一样。 不得不说，徐雨的「私人财产」，味道真是没的说。他烤的披萨也恰到好处，外酥里嫩的，铺满美味海鲜不说，还淋了厚厚的芝士。 但是……好不甘心啊！ 半夜里，前田福还在想着白天的事情，气得直咬小手绢。 第575页 「怎么了？」察觉到他的不安，薛定邦连忙把人搂进怀里，「哪里不舒服？」 「可恶啊，那个徐雨看起来真的好幸福的样子！」前田福脸在薛定邦胸前磨蹭了好几下，「我想要比他更加幸福！定邦，我们……」他停顿片刻，嘆了口气，「哎，还是算了。」 薛定邦吻了吻他的额头，柔声问：「你也想我买座岛屿送给你吗？这并不难，你先看看有没有合意的？」 一席话哄得前田福心花怒放，他高兴得在被窝里面扭了好几下，开心得两条腿乱踢。不过片刻，他的眼神又黯淡下来，嘴里说：「算了，我才没有徐雨这么傻！这岛屿的维护费用，每年都可高了！又不对外出租，亏死他算了！」 「真不想要？」薛定邦问。 「想要，但是没必要。」前田福哼了哼，「比起来岛屿，我更想要的……是定邦。」 「好。」 第320章 终生相伴（三） 黑暗中, 前田福热得几乎可以给整个房间加热。窗外海风掠过绿叶沙沙作响，月光投下树影透过玻璃在房间里舞蹈婆娑。 「定邦，你说好？」他不安躁动, 双手无法自控地攀上薛定邦的脖颈, 「是我想的那样吗？」 薛定邦垂眸, 透过眼睫看月光如同水灌入他的眼眸, 眼波流转之间，又有万语千言欲说还羞。薛定邦轻抚他鲜嫩柔软的唇瓣，声音哑了好几度：「阿福，我是你的。」 「唔……定邦……」 带有细微颤抖的亲吻, 饱含珍惜爱意落在薛定邦唇上。前田福抓住薛定邦的衣襟轻轻拉扯，温热的唿吸彼此纠缠。 前田福眼角微红，湿润双眸中波光流动：「定邦，我睡觉之前, 看见徐雨和尹律师在游泳池那里，那个词用中文怎么说的来着？唇枪舌战？所以，我想……可以吗？」 薛定邦没忍住，噗呲笑出了声：「成语不是这么用的。不过，你可以和我唇枪舌战。」 两人互相战斗一番, 直叫前田福气喘吁吁面色通红，快要喘不过气来。他用麻木的双唇触碰薛定邦鼻尖，颤声道：「定邦, 我可以吗？」 「可以。」薛定邦回答。 「那, 你等我一下。」前田福咬住下唇, 极不情愿地从被窝里钻出来, 「我知道哪儿有我们需要的东西。等我一下好不好啦？我马上回来！」 月光照亮前田福的肌肤, 他光着两条腿, 只穿了条内裤的样子，别提有多么勾人。薛定邦心里有点醋，他不想让前田福这样可爱的样子暴露在月光下，即使被月亮看见，薛定邦都觉得亏得慌。 「穿件衣服。」醋熘熘的薛教授说，「李奇李熵还在客厅打游戏呢。」 前田福乖乖巧巧拿了件衬衣套上，光着脚啪嗒啪嗒往外跑，简直就像是在赶要错过的公交车。他走得非常急，都没发现拿的是薛定邦的衬衣。 薛定邦刚想开口提醒，伸手却连他的衣角都没抓到。 跑了一路，前田福果然看见在大客厅里面还亮着光。为了不影响其他人的休息，李奇和李熵带着耳机打游戏，也不说话，就互相比划手势。 前田福从他们身后蹑手蹑脚地绕过去，从一楼的另一个楼梯上了二楼，走向占了二楼一半主卧室方向。 上楼的时候，前田福心里还暗暗吐槽几句，徐雨的这件别墅修的也叫一个奇葩，客房和主卧室分别是左边和右边的楼梯通路，虽说同在一层楼，却并不相通。 李奇李熵好像沉浸在了游戏里，或许是戴着耳机听不见。 等前田福上了二楼，两人才对视一眼，默契表示——非礼勿视！ 二楼的主卧室门虚掩着，从门缝里传来暧昧的水声，以及深深浅浅的低吟。徐雨的声音不像白天那样强势，嘴里喊着「哥哥」，软软的柔柔的，挠得人耳心发痒。 作为过来人，前田福心里暗暗骂了句不要脸，顶着通红的小脸儿掉头就走。也不顾之前打的趁着徐雨还没回来，做点小坏事的主意，逃一般离开这里。 路过大客厅，李奇李熵依旧正襟危坐，好像什么事清都没发生。如果前田福肯多往客厅的落地窗户看一眼，就知道电视机把他的样子都照在了上面。 前田福几乎是逃回卧室的，光熘熘的脚趾踩在另一只脚背上。 因为，薛定邦端坐在床沿，满脸写着不悦。 「鞋都不穿？」薛定邦刻板地教训道，「感冒了怎么办？」 前田福像名被教训的小学生，低下头，两只手抓住衣摆扭搅在一起。宽大衬衣无法遮盖修长双腿，过长的袖子和大开的领口更加显得柔弱可怜。 见他这幅模样，薛定邦终归还是心软，伸出手敞开怀抱：「还不快过来？」 如获大赦的阿福扑进自己男人怀里，任由薛先生把他冰凉的脚放在肚子上温暖。 「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一定要光着脚跑出去？」薛定邦把他十根脚指头挨个揉搓一边，又轻轻挠动他的脚心，「下次不许这样了。」 「因为，我很久都没有……」前田福红了脸，「我还以为他们还在泳池，我不能就这样……大概我是真的会被弄坏的，弄坏了就不能和定邦好了……」 「没有的话，也不急于这一时。」薛定邦说，「十年不都忍过去了吗？」 「就是因为忍了十年啊！」前田福气哼哼地回答，「我刚刚路过那边的时候，听见徐雨和尹律师……反正我才不要输给徐雨，我要比他更加幸福！要过得比他还好！还要开心！」 第576页 他从来都不服输，任何事情都是这样。 薛定邦就是喜欢他这一点，才对他完全没有办法。 「傻瓜……」薛定邦温柔地放平他，轻轻捏了一下他的鼻尖，「客房里面也有，你都不事先看一下？嗯？」 薛定邦变戏法般从枕头下面摸出一管凝胶。「你这么急，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他当着前田福的面打开，轻轻挤压出一点草莓香味的凝胶来。「你不讨厌草莓味吧？」 「请，请你多多关照。我可能会有些僵硬。」前田福咬住手指，难为情地别过头，「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用过了。」 「不要勉强。」薛定邦说。 「不勉强。」前田福的目光坚定又温柔。 「就这么喜欢我吗？」薛定邦心湖仿佛被投入了一颗石子，难以自制地泛起涟漪。他低下头轻蹭前田福的脸颊，说不尽的爱意缠绵。 前田福柔软的黑髮散落在枕头上，目光迷离：「喜欢啊！定邦，今天……能算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吗？这个中文没有说错吧？」 薛定邦笑了，点头肯定。任由前田福解开自己睡衣的扣子。 即使是两人睡在一起，也没有如此坦诚相待过。前田福看见薛定邦身上那些触目惊心的刀疤，鼻子一酸掉下来泪来。 「定邦，对不起。」前田福声音哽咽，柔嫩的指腹轻抚过每一道疤痕，「很痛吗？你能够原谅我，真的好像是在做梦啊。」 「已经不痛了，别哭。」薛定邦抓住他的手指，轻轻吻过，「今天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你不开心吗？」 「开心！」前田福回答得飞快，突然又像是想起来了什么，认真地看着薛定邦，「定邦，今天可以不用很勉强的，随随便便的就好啦！能够和定邦在一起，我就足够开心了。」 这是几个意思？ 薛定邦挑高眉毛，声调冷了几个度：「随随便便吗？是我可以随心所欲的意思？」 前田福用力点头，任由薛定邦对他随心所欲了一晚上。 第二天，果然爬不起来了。 前田福捂住自己酸疼得厉害的部位，眼泪汪汪爬到飘窗上，透过窗户看薛定邦在豪宅外面的网球场上和尹仁一起对战李奇李熵。 即使是随随便便了一晚上，薛定邦看上去依旧精力充沛。好像之前他生病，身体虚弱的样子只是个幻像，他依旧活力满满，身强体壮。 感受到从二楼投来的视线，薛定邦抬起头，迎着阳光微笑：「阿福，你醒了？」 昨天哼哼唧唧一晚上的小猫打开窗户，趴在上面没什么精神：「不要。我今天要在窝里待一天。」 薛定邦丢下网球，又轻松接住，明知故问：「你不舒服？」 「不是，我很舒服！」前田福话音刚落，又觉得自己的话有点不对劲，赶紧改口，「定邦，我今天身上很懒，不想动。」 不识趣的李熵眨巴眨巴眼：「阿福叔，你已经错过了早饭，午饭也不吃了吗？」 「端到房间里来就行！」他鹌鹑样缩回头，想要下飘窗却摔倒了地上。还好房间里面有厚厚的地毯，应该没有摔疼，但就没声了。 薛定邦有些担心，丢掉网球拍子想要上楼去看，却被遛狗回来的徐雨给拦住了。 「我去看看。」徐雨说，「你们还没有分出胜负呢！我可压了薛先生和哥哥赢的，你们可不能让我丢脸啊！」 赌上了输了的人就要接受赢家惩罚的条件，李熵听见徐雨的话，立即来了精神：「如果薛叔上去了，我可就认你失败啦！」 尹仁可不想被这俩小鬼头算计，赶紧拉住薛定邦劝说：「小雨去看看，肯定没事的。定邦？相信我？」 薛定邦看着徐雨和妞妞进了别墅，又看了眼双手叉腰从地上站起来的前田福，转身对沖他喊：「定邦你和他们打球吧，不用管我！我困，我要再睡会儿。」 「他需要休息。」李奇说，「今天还是别去打扰阿福叔了。」 前田福整个人扑倒在凌乱床单上，嗅闻着空气中淡淡的草莓味儿，心里又甜又软。如果没有人门都敲就打开门，还丢了两大瓶润滑剂在床上，他心里可能会更开心。 「你做什么呀？」前田福翻了个身，懒洋洋的也不遮盖身上的红草莓，几乎是带着炫耀般舒展身体，「是来羡慕我和定邦感情好的话，你已经看见啦！」 徐雨扯着嘴角笑了笑，从兜里又摸出来一瓶药，轻轻放在床头柜：「润滑剂不够的话，随时说话。管够！你身体不舒服，抹点这药，有好处。」 前田福脸上瞬间挂不住，强撑着坐起来，冲着徐雨咬牙切齿只是因为扯到酸痛的地方：「哦，那我还真的是好感谢你啊！」 「你偷偷摸摸上我房间，不就是为了找这个吗？」徐雨咧开嘴，笑出一口白牙，「别否认啊，我听见了，不过我不介意。」 第321章 终生相伴（四） 如果这里有个洞, 前田福会选择钻进去。 但是他没有洞可以钻，所以只能选择钻被窝。 前田福用被子结界隔离了徐雨和外部世界，瞬间觉得无比安全。但不过几秒之后, 就有人在拉扯他的被子。前田福不服气地抓扯了几把, 坐起来对着徐雨吼：「你干什么呀！」 徐雨抄着手, 手里还端着水杯, 一脸无辜看着前田福。 扯被子的不是他，而是徐雨的「女儿」，那只叫做「妞妞」的阿拉斯加犬。 第577页 这傢伙一身都是长毛，毛茸茸肉乎乎的样子, 前田福不止一次看见徐雨柔它。如果可能的话，他也想揉几下，可这只狗子记仇得很，还记得自己说过要把它剃毛, 还把它关在门外不让进屋的事情呢！ 虽说最后它还是进屋了，登堂入室那种，可狗子可聪明，也可小心眼。 「徐雨！」现在前田福就是后悔，非常后悔。早知道就不应该只顾嘴巴上占便宜, 让这狗子现在这么闹腾他，「管好你的狗啊！」 「说了几次了，这不是狗, 是我女儿！」徐雨把水杯和药片用力放在床头柜, 一把抱住妞妞, 「她有名字的！她叫『妞妞』！」 狗子进了徐雨怀里, 一改呲牙咧嘴的模样, 就蹭来蹭去。前田福看着眼热, 更想在自己身边撒娇的佑介了。早知道就不应该睡过去，薛先生就不会为了照顾自己，把佑介寄样在别人家里了！ 想到这里，前田福有点委屈，身子不爽利，心里也不爽利起来。 「这些是消炎药，记得吃。」徐雨抱着妞妞亲了几大口，还揉了它软乎乎的耳朵，「阿福叔年纪大了，就别怎么折腾。外用药你自己上吧。」 「你比我还大几岁呢！」前田福一听徐雨说自己老，当时就急眼了，「阿奇阿熵叫我叔叔就算了，你哪儿来的脸叫我叔叔啊？」 徐雨耸耸肩：「我是他们的小雨哥哥呀！」 前田福气得抓住苦苦的消炎药嚼了，躺在床上自己生起来闷气。徐雨见他真的生了气，抱着妞妞转身就要离开。 临走之前，他还不忘记对前田福说：「记得擦药啊，阿、福、叔、叔！午饭我让李奇给你端上来，他们两兄弟打球肯定会输。你好好休息，我不会让人来叨扰你的。」 上午剩下的时间和整个下午，确实没有人再来打扰前田福休息。他自己强撑着去卧室的厕所里面上了药，药膏清清凉凉的，涂抹在又热又肿的部位，很快就缓解了不适。 前田福美美地睡了一觉。 他睡觉的时候，薛定邦正在厨房和尹仁聊天。 徐雨步伐轻快走下楼，带着妞妞凑了过去。他在尹仁耳边低语几句，尹仁听后点头，对薛定邦报以抱歉的微笑：「定邦，抱歉，我有点事情。」 「我一个人可以处理。」薛定邦温和回应，「你先去忙吧。」 两人神神秘秘离开，薛定邦其实把他们想的事情都猜了个大概。他特地做了软和好入口的海胆蒸蛋和面疙瘩汤，都是前田福喜欢的食物。 下午，港口来了艘船，运了些东西回来。徐雨神神秘秘的，不让李奇李熵帮忙，自己亲自把黑色箱子搬回别墅，在房间里鼓捣了两个多小时。 徐雨忙里忙外好久，到了下午茶时间才和尹仁凑到一块儿，两夫夫说起来悄悄话儿。 薛定邦看见他们坐在花园里那副亲密的样子，徐雨爽朗的笑声和尹仁幸福的笑脸，由衷为他们而感到高兴。 现在，他也有了可以和自己终生相伴的人。 想到还在房间里休息的阿福，薛定邦觉得自己又对不住他，又隐隐觉得有点甜蜜。整个下午，薛定邦都在思考是不是昨天晚上为了面子而做过火，毕竟他的阿福已经很久都没有做过这种事情。 好在晚上前田福还是带着甜甜的笑容，回到了他的身边。说着「定邦做的饭菜比以前还要好吃！」和「以后都要做给我吃。」之类的恭维话。 一行人聚在一起美美地吃过晚餐，徐雨赶紧就拉着尹仁去「休息」。 前田福看他急忙慌慌的样子，一边洗碗一边冷哼：「都三十好几的男人了，还是这么骚呢。」 薛定邦颔首微笑，凑到他耳边低语：「我觉得比他更加……」 几句话，逗得他红了脸，脑袋都几乎冒烟。两人洗过碗之后，也没有再散步什么的。前田福也找了藉口，说身子还是没力气，要「休息」，拉着薛定邦离开了大客厅。 李奇李熵两人对视一眼，转身去了海滩上夜钓，不做瓦光程亮的大灯泡。 这边前田福收拾完自己，打开药柜，当时就惊呆了！这，什么时候来的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啊？就知道晚饭过后徐雨进过客房，塞这么多东西是做什么啊？！ 薛定邦听见他的尖叫声，急忙跑到盥洗室内。 当他看见前田福两手都抓的小玩具，放下也不是，塞回去也不是的样子，忍不住笑出了声。 「怎么了？」他把人带进怀里，啄吻过对方烫唿唿的耳朵，「没办法选择你更喜欢哪个？」 前田福尴尬得要命，连连摇头：「我，才，我才不……这是什么啊！徐雨那个傢伙，把他用过的东西塞进客房是什么意思啊？这傢伙，满脑子都是什么奇怪的……」 「这是新的。」薛定邦捏了捏他的脸颊，「你看得出来吧？如果你不喜欢，为什么不放回去呢？」 前田福拿脸颊在薛定邦手心磨蹭：「定邦来用的话，我每一样都喜欢哦。可我不想在这里接受徐雨那么多恩惠。我们以后再说吧，今天晚上，我们还可以过蜜月吗？」他顿了顿补充道，「普通地抱我，就可以啦。」 「你愿意的话。」薛定邦抱住他，继续延续他们未完的蜜月。 他们在海岛上从九月底呆到了十二月份，连薛定邦的生日都是在海岛上度过的。 史密斯和学姐并没有上岛，他们在飞机中途就回到了工作岗位，至于每次史密斯和俩儿子视频的时候，都说：「你们丢下我一个人在纽约忙，你们都在享受，就我一个人，孤独得像条狗！」 第578页 佑介跟着学姐，在实验室里面呆着，竟也愈发沉稳起来。 前田福想佑介想得不行，每次提出要回家，把佑介接回来，徐雨和尹仁都有各种藉口让薛定邦继续留下。既然薛定邦留下了，那么他也没有理由一个人走。 时间就这么推到了十二月中旬，眼看着就要过圣诞节了，事务所和实验室的工作都不能再拖。尹仁和薛定邦都要回到他们的事业当中去，徐雨也带着这几个月研究的新甜点配方，要去店里售卖新品。 虽说之前一直归心似箭，但要离开呆了几个月，留下无数美好甜蜜回忆的小岛，前田福还是忍不住留恋起来。 「阿福，」薛定邦牵住他的手，和他一起登上离岛的游艇，「我们回家吧。」 「嗯，回家！」前田福笑得见牙不见眼，瞬间把美丽的热带小岛抛到脑后。 这里再好，也不是家。 尹仁和徐雨竟然没有在纽约下飞机，而是直接去了波士顿。两家人还坐着同一辆车。 之前在岛上的时候，徐雨就经常远程指挥工人怎么去装修家里。他要把店开到波士顿，总店和重心也要放在这边。尹仁也藉口说「曼哈顿房租太高」，把律师事务所的工作搬了一部分到波士顿来。 这两人都往波士顿跑，前田福那是一点都不意外。 意外的是，他们下车之后看见的景色。 十二月中旬的波士顿，早早就下了好多雪。在薛定邦房子旁边的好几家别墅都给买了下来，修了个巴洛克风格的豪华温室！ 不用问，肯定是尹仁的手笔！ 透过温室玻璃，可以看见里面鲜花盛开。漂亮的月季和蔷薇，在冬日里争奇斗艳，温室顶上还覆盖了厚厚一层白雪。这样的对比景象，还真是惊人得很。 「这，你们这也太夸张了！」前田福失声喊道。 徐雨双手抱胸，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你不是早就知道我要在波士顿买房子了吗？」 确实，在薛定邦出院之后，去疗养院之前，徐雨来家里拜访过。他当时就说了要在波士顿买房子的事情，但没有说会把房子修得这么夸张。 看着占地几千平米的大型温室，前田福精心照料的小花园，根本不够看。 佐治光秃秃的，一点叶子都没有。 花园里面的田地，空荡荡的盖了一层雪。 「哦，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前田福不服气地说，「花园才不管大不大，关键是要看草绿不绿，花香不香，有没有家的感觉，是否温馨美好。光是些中看不中用的月季，我才不稀罕。」 他话是这么说，眼睛却止不住往温室花园瞟。这东西太大太扎眼，很难不去注意它。 徐雨得意地笑，从车里摸出把备用钥匙塞到前田福手里：「这是给薛教授的，可不是给你的。你要是不愿意来的话，可以不来。欢迎薛教授随时都来我的花园做客。」 前田福满脸嫉妒，又不能扔掉钥匙，就干巴巴拿着，求助地望向薛定邦。 薛定邦大开金口，说：「留下吧。」 前田福才把钥匙揣进兜里，说：「这么俗气的花园，你自己喜欢就好了。钥匙我给你保管着，你哪天把钥匙弄丢了，可以来找我给你备用钥匙。」 「月季墙是哥哥给我种的，」徐雨笑眯眯看了尹仁一眼，「我很喜欢。」 从这天开始，前田福就憋了些比较的心思。特别是从每天早上，都会看见尹仁出现在花园里。他剪下一朵还带着露珠的月季，转身回到他和徐雨的住所。 前田福其实不讨厌这座花园。 两家人中间隔了个花园，倒反而显得更有分寸感。 如果没有徐雨对他炫耀——每天早上尹仁都会把带着露珠的玫瑰放在他枕边，然后在花香味里吻醒他——那么前田福会更加喜欢这座花园。 到了开春，前田福就开始迫不及待地收拾起自己的花园来。佐治经过一个夏天和一个冬天的修养，长得是根强体壮，开春的时候还开了一树繁茂的樱桃花。 前田福看着喜欢得不行，虽说没有樱花树那么高大，花朵那么多，但粉粉白白的花朵开了一树，也甚是热闹。 他把过去的田地翻了一倍，减少了草坪的数量，还搭了个葡萄架子，种了些美国红提。想着到了成熟的季节，就可以在葡萄架子上面和薛定邦一起吃水果看月亮聊天，他就浑身都充满了干劲。 农民出生的前田福，除了变魔术之外，另一种天赋就是种地了。他田里种的大根萝蔔又肥又大，捲心菜又嫩又绿，葡萄藤也乖乖顺着架子爬满。 到了4月份徐雨的生日时，前田福种的黄瓜成熟了，个个都生得翠绿饱满，看着就可口。 由于干劲太高，田里的蔬菜也种的太多。黄瓜挂在木头架子上，十个薛定邦加上十个前田福都不能在它们全部坏掉之前吃完。 正想着把新鲜的黄瓜拿到跳蚤市场上去卖，隔壁来蹭饭的徐雨把黄瓜给蹭走了一筐。 吃完拿完，徐雨还大言不惭：「这黄瓜挺新鲜的，很适合做季节限定的甜点。」 由于薛定邦不收钱，尹仁拿了一筐玫瑰来换。 前田福从剧院表演回家，看见的是薛定邦在客厅插花——尹仁送过来的玫瑰，做成了他送给前田福的漂亮花环。 掉落的玫瑰花瓣被薛定邦收集了起来，当天就和前田福一起洗了个花瓣澡。 第579页 果然第二周，前田福就在手机上刷到了网红的探店viog。徐雨还真把黄瓜做成了甜品！翠绿的一层奶油那叫一个晶莹透亮，蛋糕那叫一个新鲜爽口，点缀的小白花和爱心，看着就很高档。 看着自己辛辛苦苦种的黄瓜，成了这么漂亮看上去又好吃的甜品，前田福整个人都馋得要命。但他可不会去徐雨的店里排上五个钟头的队，就只为吃一口季节限定的点心。 薛定邦看出来他的小心思，对他说：「你愿意用玫瑰花瓣替我按摩一下的话，我可以实现你的愿望。」 如果前田福有尾巴，现在肯定会摇摆个不停。他殷勤地服务了薛教授，拿润滑油涂抹了自己，把薛定邦每个地方都充分地按摩放松过。 对于他的服务，薛教授非常满意，并且给了他季节限定黄瓜甜点。 这甜品就卖一周，并且当天是最后一天。 当前田福看见薛教授手里提的东西时，惊喜大于惊讶。 「定邦，你为了我，去求徐雨了吗？」前田福双手捧着甜点，又委屈又高兴。 委屈是为了薛定邦这么大一个教授，这么大一个科学家，去求个买糕点的给他快糕点。 高兴是为了薛定邦能够看穿他的心思，为了他去弄到他想吃的食物。 薛定邦不在意笑笑：「我不是排队买的。这是徐雨把这一批蛋糕里面切了一块过来给你，我只是告诉他，你很想尝尝罢了。」 前田福吃了一口，果然清新爽口，美味非凡！ 是美国其他甜品店里卖的普通慕斯切角很难拥有的味道。 他以前从来没有在徐雨的网红甜品店里面去吃过甜品，现在看来，徐雨真的很会做烘培，能够想到别人想不到的主意，做出别人做不出来的甜点。 薛定邦手撑脸颊看他吃完，才缓缓开口：「吃完了？徐雨晚上会来。」 前田福一听，眉毛都皱巴成一团：「定邦？！」 「蹭饭。」薛定邦说，「顺便和你谈点生意。」 前田福嘴里嘟嘟哝哝，可不敢和薛定邦犟嘴。晚上徐雨和尹仁过来蹭饭，也没什么好脸色。他们吃的都是从阿福田里摘下来的新鲜蔬果，徐雨吃完之后，大腿一拍，说的话也十分霸气。 「除了人和房子，地里长的，我都要了！」 前田福嘴角抽抽：「你难道还要做返场啊？限定的东西，卖得多了，可就不值钱了。」 「说得对，卖得多就不值钱了！」徐雨拍拍手，兴致高的很，「所以呢，我要这些黄瓜做季节限定黄瓜酱。这样喜欢我的黄瓜慕斯切角的人，就可以自己在家里做这道甜品了。」 薛定邦捧场笑道：「我想，没有你的专业设备和技术，也不是那么容易成功的。」 前田福呛声道：「你怎么就知道我一定会卖给你呢？」 「你要是愿意，从明天开始，天天到花园里来喝下午茶。」徐雨自信满满，根本没有怕前田福会拒绝的样子，「我研发的新甜品，都先给你试吃。怎么样？」 「才不要！」当时，前田福这样拒绝道。 第二天下午，前田福坐在徐雨的温室花园里，咬下一大口月季班戟：「奶油有点太多了，有些腻。」 薛定邦擦掉他嘴角的奶油舔掉：「那就少吃点？」 前田福摇头：「这可是用辛辛苦苦种植出来的蔬菜换的甜点，可不能少吃！」 薛定邦向来克制，再喜欢的东西也不会多吃，除了他的阿福之外。徐雨本来就准备的三人份，有时候甚至是四人份，几乎都进了前田福的肚子里。 对于前田福的挑剔，徐雨也不气恼，任他挑刺，反覆改进到前田福都挑不出来刺为止。 这样大吃特吃的后果就是，前田福的脸，圆了。 虽说薛定邦喜欢亲他脸颊，也爱捏他的小脸蛋，甚至会在晚上抱着他磨蹭的时候说：「圆脸的阿福也很可爱。」 可前田福还是对自己的小肚子十分看不惯。 毕竟作为一名极限逃脱魔术师，他的身材还关系到他的生死。 薛定邦只得每天早起，陪着前田福跑步减肥。到了晚上，也会抱着他好好消耗一番。别的事情都还好，难就难在徐雨还是每天都会准备下午茶。 看着美味的糕点，前田福委屈巴巴，眼睛泪汪汪的哀求：「定邦，就一口，好不好啦？」 「不行。」薛定邦表现得十分冷淡残酷，「你上次一口就把整个班戟都吞了。所以，不行。」 前田福咬着叉子，难过得都快要哭出来。 捏捏委屈猫的脸蛋，薛定邦亲手叉了小小一块蛋糕，递到他嘴边：「最近这么乖，这是奖励，就一点。」 小馋猫样的傢伙一口把叉子咬住，生怕漏掉一点点。完了还用粉嫩嫩的舌头，把叉子上面的奶油舔得干干净净的。 薛定邦眸色微暗，什么都没说。 给了他这点奖励，晚上来了个加倍「运动」。 第二天爬不起来的前田福，从此之后再也不敢讨价还价了。 到了夏季，更多的水果成熟之后，徐雨的季节限定+波士顿总店限定糕点，卖得更加火爆。 佐治第一次结果不太多，一棵树只有二十公斤樱桃。 徐雨过来挑选果子，说个头不大，但是非常的饱满，而且味道也没有更加成熟的果树来得好。但有个「初果」的噱头，就做成了「樱桃初恋」杯子蛋糕。 第580页 他选了些个头相对大一些的果子做蛋糕，其他的都变成了果酱。 当然，前田福也收到了徐雨送来的果酱和杯子蛋糕。辛辛苦苦减肥下来的前田福看着身材精瘦的徐雨，忍不住吐槽：「为什么你怎么吃都不胖啊！」 「厨师只要尝一下味道就行。」徐雨牵住妞妞的绳子，笑得很是灿烂，「况且我还要陪妞妞散步啊！」 作为巨型犬，妞妞每天都要跑个十几公里，有时候甚至是几十公里。 作为「爸爸」的徐雨，只能跟着它跑一圈。 前田福气得咬牙切齿。 别的还能忍，更气的是新陈代谢旺盛，大口吃甜品不胖的李奇李熵，还会故意在他面前狂吃甜甜圈。那些徐雨给前田福的甜品，几乎都进了这俩孩子的肚子。 前田福更气了。 佑介比起来呆在家里，更加喜欢和薛教授去实验室。几乎成了整个实验室的宠猫。它的存在，有一种不可言说的迷之魔法，只要佑介在，那么这次实验肯定就会很顺利。 整个实验室的人都宠爱佑介，学姐更是把佑介当成了自己的侄子。每次李奇和李熵来看望佑介，学姐都会让他们带好多给佑介的礼物来。 在海岛上那几个月，史密斯拖了佑介的福，每次去看学姐都是藉口看佑介，讨好佑介就等于讨好了学姐。每次能够来看佑介，就有和学姐一起蹭饭的机会，他当然是不会错过的。 大家都爱佑介，包括妞妞。 大概是没见过这么一团蓝色的毛茸茸生物，妞妞第一次见到佑介的时候，就拿鼻子去戳。表面沉稳的佑介面不改色，上手就是一爪子，把妞妞的鼻子给挠出血来。 从此以后，巨大的狗子再也不敢去惹那只总是懒洋洋蜷成一团的猫咪。 前田福对佑介的英勇大家赞赏，抱着佑介啾咪啾咪，说：「好孩子，爸爸给你小鱼干！」 被抓伤女儿的徐雨就不怎么高兴了，心疼地给妞妞上药，还不忘记嘱咐：「妞妞不可以吓到弟弟，弟弟胆子可小了。」 前田福一听不乐意了，回嘴道：「我家佑介胆子可大了！老鼠蟑螂它都不怕！」 两人互相对视一眼，又哼一声扭头。 薛定邦忍不住偷笑——前田福最怕的就是老鼠蟑螂，家里养了佑介，所有的老鼠蟑螂都逃不过它的毛爪。可以说是全方位呵护前田福了。 他们互相嫌弃着，又会收下对方的礼物。 到后来，佑介倒也不怕妞妞了。经常一屁股坐妞妞脸上，还会往毛茸茸的妞妞身上靠，还会拿爪子踩。 三家人经常串门聊天，热热闹闹过完整个夏天。到了九月份，把地里面的蔬菜全部一次性收穫了，再把准备好的草莓苗给种到了地里。 徐雨也偷偷尝试着在自己的花园里种点菜。但不是被妞妞给踩了咬了，就是他自己养死了。 不管他怎么精心照顾，慷慨施肥，勤奋浇水，隔壁家的菜就长得比自家的好。 而且，徐雨还成功地把自家的菜全部养死了！ 所以，当徐雨看着前田福摆弄草莓苗的时候，忍不住带了点羡慕嫉妒恨地打趣：「薛教授给你种的草莓还不够多吗？还种草莓呀？」 前田福闹了个大红脸，把自己的领口紧了紧。昨天闹腾得太狠，他浑身上下都是痕迹，现在这样露出来，真有点，不太好？ 在帮忙的李奇听了，忍不住笑道：「小雨哥哥也有这么坏心眼的时候啊？」 徐雨笑而不语。 「哼，你要看就吧，你嫉妒我吧！我和定邦现在可好了！」前田福干脆破罐子破摔，继续摆弄他的宝贝草莓，「这些草莓苗再过二三十天成熟了，正好就可以给定邦吃，还可以给他做草莓酱。他生日之前，我做个超美味的草莓蛋糕，管叫你拍马也赶不上！」 「放了什么啊，那么好吃？」徐雨想要帮忙，刚刚蹲下，就被前田福给pia走了。 「别碰！你会弄死苗的！」前田福哼哼两声，一本专家样子，「料理当然是要靠爱的啦，充满爱心的食物才是最好吃的！」 薛定邦靠在花园的栏杆上，看他俩人日常斗嘴，啜饮杯中红茶。 到薛定邦生日前两天，前田福晚上都会半夜钻出被窝。薛定邦睡眠浅，几乎是有点动静就醒。怀里没有抱着人，他当时就醒了。他听见悉悉索索的声音，听见前田福略微有些急促的唿吸声，而后是他蹑手蹑脚下床。 为了不吵醒薛定邦，前田福没有穿鞋。 他悄悄推门出去，轻手轻脚到了烘培厨房里。薛定邦靠在门框，看他小心地调配奶油，揉面加糖，嘴角忍不住往上勾。 薛定邦识趣退下，装作不知道前田福在给他准备惊喜。 但理想很美好，现实很骨感。 前田福是个以前从来没有做过生日蛋糕的人，即使是照着教程来，还是没办法做出和蛋糕店一样漂亮的蛋糕。薛定邦在他心里是完美到近乎于神一样的存在，不完美的蛋糕根本不配献给薛定邦食用。 在浪费了大量面粉、鸡蛋还有得来不易的草莓之后，愁眉苦脸的前田福极不情愿地找到了徐雨。 那天，薛定邦路过徐雨的烘培店，想要拜託徐雨给做个生日蛋糕。这几天前田福天天通宵做蛋糕，熬得黑眼圈都出来了。 他直接绕道去的后厨，听见前田福清亮的声音充满了不满：「不会吧？你是不是故意为难我呀？」 第581页 「我不会教的。」徐雨冷淡道。 「你就这么小心眼吗？」前田福急得声音里都带上哭腔了。 「只要是你做的，不管再难看，口感再不好，薛教授一定会吃得干干净净。」徐雨嘆了口气，「你说的，食物要有爱才是最好的。」 薛定邦听见他们的对话，悄悄退了回去，假装从未来过。 十月二日当晚，薛教授回家时，家里一片漆黑。 他脱下鞋，刚刚叫了一声「阿福」，就听见黑暗中有打火机的声音。 前田福小心翼翼双手捧着个精心制作的四寸小蛋糕，上面插了两根数字蜡烛。他轻声哼唱生日歌，没唱两句，就有人跟着合唱起来。 精心制作的小蛋糕捧到薛定邦跟前，前田福的声音带上无法压抑的喜悦，说：「定邦，许个愿？」 薛定邦双手合十，内心默念：希望我们能够终生相伴。 灯亮了，掌声响起来。尹仁和徐雨，史密斯和学姐，李奇和李熵甚至妞妞都在这里。 前田福有些不好意思，捧着蛋糕说：「定邦，这是我给你做的蛋糕。不太好看，但是我放了很新鲜的奶油和草莓哦，你尝尝看？」 不知道他努力了多久，才做了这么一个小蛋糕出来。 从来不喜欢吃甜品薛定邦很给面子吃掉了这块小蛋糕，竟觉得比起来店里买的更加美味。 「谢谢，阿福。」薛定邦抿紧嘴唇，好好回味过一番嘴里的滋味，「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蛋糕。这也是我收到过最好的生日礼物。」 前田福拍拍胸口，如获大赦：「太好了，要不是徐雨指点我一下，我可能都做不出这么圆的来！定邦能够喜欢，真好。」 「哎，这可没我什么事。」徐雨赶紧撇清关系，「是阿福叔一个人做的。」 「都说了不要叫我阿福叔！」 「今天这么好的日子，阿福叔就不要生气了吧？」 「徐雨！」 「阿福叔！」 前田福和徐雨鼻尖对鼻尖，额头对额头。两个人互不相让的样子，令薛定邦忍不住笑着把阿福扯进自己怀里。 薛定邦捉住前田福精巧的小下巴，深深地吻了下去。 向来老成持重的薛定邦，成功地用他的举动惊掉在场所有人的下巴。 前田福更加是难以置信，睁大眼睛脑袋里嗡嗡作响。 他的定邦，薛教授，竟然，竟然会在这么多人面前！主动吻他！ 还是这么热情的，激烈的…… 前田福一个激动，腿肚子哆嗦，身子一软就要塌下去。亏得薛定邦眼疾手快，一把捞起他的腰，把他放在沙发上，捧住他的脸蛋，用十二万分认真的语气告白：「阿福，我爱你。」 徐雨和尹仁相视一笑。 学姐拍手叫好。 史密斯说：「哎呀呀，老薛真是变了啊！」 是的，我变了。薛定邦想。 变得更加幸福。 更加幸福的两人，在一起度过了春夏秋冬。 这一年，大家都忙得很。 徐雨要在波士顿开总店，尹仁要把事务所的主要业务搬过来。 前田福要忙着和薛定邦恩恩爱爱。 而薛教授，更是忙上加忙。 他的得意门生李奇在这年要毕业，李奇最终选择的课题还是和继承了学姐的志向。他进入了学姐的实验室内，开始研究量子纠缠现象下的空间点对点传送的可能性。 他晚上回家，还要和他的阿福亲密一番，两人畅享着各种未来。 平日的教书和实验室研究也不能落下。 薛教授的一年在充实和忙碌之中，眼看就要过去，终于可以把回家提上议程。 这么多年在国外打工挣钱，薛定邦还是保留着中国国籍，为祖国带回去的都是外汇。因为他的原因，不少学生都对神秘的东方古国产生了兴趣，来自全世界各地的学生，不少选择了去飞速发展，上升机会多到只要肯努力就有机会的中国工作。 薛定邦的未来里面，还有尚未退休的父母存在。 之前是生病，后来又因为工作忙碌，薛定邦已经两年春节没有回国。虽说电话和视频都很频繁，但薛定邦觉得如果亲人们不能在一起，总有些不是那个味儿。 况且，他现在和前田福感情已经稳定，得向父母报告这件事情才是。 可他一直找不到机会，也不知道如何与前田福说。 最后，薛定邦还是选择了春节。 在中国人的心目中最重要的日子，一家团聚的最好时机。 他酝酿了三天，终于在决定回家的前一天晚上开了口。 夜色渐浓，前田福依偎在薛定邦怀中。细碎得额发湿漉漉贴在额头，鼻尖上的汗珠如同钻石般闪光。他闭着眼睛，细碎喘息着，带着满脸幸福又疲累的笑容低声呢喃。 「定邦，你这几天好像有心事？」 薛定邦拨开他潮湿的刘海，轻轻擦掉他鼻尖的汗水：「阿福，我想……你愿意和我回家吗？」 「回家？」前田福小鹿似的眼睛迷煳了好大一会儿，「我们就在家里啊！」 小傢伙呆呆傻傻的样子，让薛定邦心底软了一大块，当即就把晕乎乎的傢伙给亲得更晕。两人又耳鬓厮磨许久，把身下人弄得又开始不安骚动起来。 薛定邦按住蠢蠢欲动的小傢伙，柔声问他：「你考虑得怎样？」 第582页 「定邦，你为什么要让我这样焦急呢？」前田福真的被他欺负得委屈，双手抱住薛定邦的肩膀啜泣，「你想要什么我都答应你好啦，别折磨我。」 几多磋磨，前田福被折腾得没有力气，昏睡过去之前，才觉得——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可他实在是太累，还没有来得及细想，就昏了过去。 第二天，前田福在鲜粥的香味中醒来。 薛定邦不在房间。 前田福有点失落，捧了微热的粥先安慰一下空空的肚子，没想到才吃一半，薛定邦竟然拉着行李箱大跨步走了进来。 「好了，我可以出发了。」 前田福吓得嘴里的粥都掉了。 「什么出发？」前田福赶紧跳下床，抓住薛定邦的袖子生怕他突然失踪，「定邦你要去哪里啊！」 「当然是回家。」薛定邦拿拇指抚掉前田福嘴角的粥，伸出舌尖舔舐干净，「你昨天已经答应了我不是吗？粥也吃过了，懒觉也睡过了，我们是不是应该出发了？嗯？不要让尹仁就等。」 「可我们就在家里！」前田福不解歪头，「定邦，你难道要去尹仁家吗？这几天你都不对劲，我就说一定有什么坏心思等着我呢！」 「我对你有很多坏心思，但不包括抛弃你。」薛定邦将他打横抱起，「衣服我已经给你收拾好了，要洗澡在飞机上洗。」 「所以，到底是去哪儿啊？」被公主抱，捨不得挣扎又不得不挣扎的前田福彻底陷入矛盾，他还没有想好到底要不要挣扎时，就被塞进了加长豪华轿车里面。 开车的是个不认识的中年司机，除了薛定邦与前田福，这辆车没有其他人。一上车，薛定邦就从车厢柜子里掏了条毯子出来，把前田福给裹了抱在怀里。 即使是司机目不斜视，他也不想前田福冷着不是？ 前田福全程把脑袋埋进薛定邦怀里当鸵鸟，不敢多吱声。 礼车一路开出市区，来到一处私人机场。尹仁那架三千多平方使用面积的大飞机，已经恭候多时。他们上了飞机，发现史密斯一家人和尹仁徐雨也在。对前田福穿着睡衣出门的模样并没有表示出太多的惊讶。 当飞机平稳飞行之后，前田福终于泡进了浴缸里。 薛定邦从后面环抱住他，柔声问：「你不问东问西了？」 「定邦，是想要去见你的父母吗？」终于清醒过来的仰头，拿手指刮他下巴，「定邦是想要把我正式成为你的家人吗？」 「聪明。」薛定邦刮刮他的鼻子，把他搂得更紧。 经歷了十几个小时的飞行，薛定邦终于带着他的阿福，回到阔别的家乡。 他牵着阿福，大跨步走出机场入口，在那里，已经有专车等待。 第322章 终生相伴（五） 专车里, 又塞了满满一车子人。 如果不是豪华的加长礼车，根本塞不下这么多人。 已经在飞机上恢復好的前田福，又了和徐雨吵架的精神, 瞪圆眼睛盯着对方, 满脸不解：「你们为什么一定要跟着我们啊！」 徐雨剥了瓣橘子, 塞进尹仁嘴里, 回答得那叫一个理直气壮：「因为我们也要回家啊！」 前田福气得一把抓过他手里的橘子，掰了一瓣塞进薛定邦嘴里：「你回你家，我回我家！你跟着我作什么嘛？！学人精！撵路狗！」 妞妞听见从前田嘴里发出的「狗」这个单词，马上「汪汪汪」！那嘴巴裂得, 开上去都开心。 佑介从前田福膝盖上抬头，只「喵」一声，妞妞「汪汪汪」得更欢了。 薛定邦笑了笑：「尹仁家和我家是邻居，我们同路。」 前田福塞了瓣橘子, 拿眼睛瞟过史密斯一家：「好吧，就算是尹仁和徐雨和我们同路。还带上这么大一直狗子！那阿奇阿熵还有姐姐和姐夫呢？」 「姐夫？」尹仁吓得抓住史密斯一通摇晃，「这傢伙什么时候成了你的姐夫了啊？」 「娜娜小姐是定邦的学姐，就是我姐姐啦！她还是佑介的教母呢！」前田福得意地眯起眼睛，笑得可甜, 「史密斯先生嘛，谁叫他运气好，能和姐姐结婚呢？勉勉强强算个姐夫。」 李娜娜学姐漫不经心地从前田福手里夺过橘子, 剥了瓣塞进嘴里：「我学弟邀请的啊。」 李熵赶紧抢白：「干爹说了——今年去了, 把我们十几年份的压岁钱全部补上！」 李奇点点头：「嗯, 我倒不是为了压岁钱。我想爷爷和奶奶他们了, 来看看他们。」 只是史密斯笑得比哭还难看：「没人邀请我。」 徐雨赶紧给史密斯递了个橘子：「史密斯先生, 我现在邀请你还来得及吗？」 薛定邦也附和道：「史密斯先生, 我是邀请的你们一家，你当然也在被邀请的名单里面。」 拿着橘子的史密斯看了眼老婆，等对方点头，才如获大赦，赶紧给学姐剥橘子吃。 前田福看了眼馋，又不想找徐雨要橘子，转头对薛定邦撒娇说：「定邦，我也想吃橘子。」 薛定邦剥了个给他，塞进他嘴里。甜滋滋的味道让前田福猫一样眯起双眼，他挠挠腿上佑介的下巴，闹得佑介舒服得打唿噜。 一行人说说笑笑，从机场回家的一个多小时也不会无聊。很快，礼车停在了漂亮崭新的四合院大门前，红彤彤的油漆上贴了副春联。 第583页 推开门，是一道石头影壁。上面的「福」字，让薛定邦倍感亲切。 前田福见了「福」字影壁，开心得拉住薛定邦的胳膊直晃悠：「定邦，你看，是我的名字呢！」 薛定邦揉揉他脑袋，搂住他的肩，和他一起绕过影壁，来到院里。 院子里有名身材纤瘦的大妈正在杀鸡，看见有人来了，露出慈祥和蔼的笑容：「小雨！」 那是徐雨的妈妈，薛定邦上次见到她，还是在尹仁和徐雨的婚礼上。她保养得不错，看上去比实际 徐雨妈妈放下鸡和菜刀，笑吟吟朝着薛定邦后面的徐雨和尹仁走去。当她路过他们身边时，前田福脸上显现出落寞的神情来。 「阿福。」薛定邦低下头，在他耳边低声说，「和我去见见爸妈吧？」 前田福点点头，对着薛定邦笑得有点勉强。 薛定邦带着前田福直接去了厨房，家里四名老人正挤厨房里包饺子、煮饺子。薛定邦看见自己父亲正在烧水，而母亲熟练地包出一个个元宝样的饺子来。 见有人进厨房，母亲抬起头，冲着薛定邦温柔微笑。 薛定邦的记忆当中，母亲总是严肃的，很少有这样温柔的笑容。 「栗子回来啦！」干妈最先出声，两手捧着个不成形状的饺子，展示给薛定邦看，「栗子你看，干妈在包饺子呢！你这么远回来累着了吧？赶紧去歇着，干妈包饺子给你吃！」 干妈从小就是娇生惯养的大小姐，下厨做饭的时候一只手都可以数出来。她的厨艺确实是不怎样，但热情毋庸置疑。 干爹看见了薛定邦身边的前田福，点点头说：「定邦啊，出息了啊，带女朋友回来啦？」 前田福刚要开口，就被薛定邦强难势酦搂住腰拉到身边：「爸、妈，他不是我女朋友，他是我的伴侣。」 「对不起，我是个男的。」前田福有点不好意思挠头鞠躬，「伯父伯母好，我叫前田福。」 比起来栗子带回家名男人，更加让军队转业企业家干爹吃惊的是：「你是日本人？」 前田福一听，紧张得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如果可以的话，请让我做中国人！」 正在煮饺子的薛定邦爸爸这才转身道：「不管你是哪国人，是栗子的爱人就行了。」 「好了，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们先去客厅等着。」薛定邦妈妈微笑着说，「我们马上呀，就有猪肉香菇馅儿饺子吃了！」 前田福有些不好意思地点头，跟着薛定邦来到了客厅。 这间四合院旁边，还有另一道门，通向另一间四合院——那里就是尹仁的家。本来薛定邦出去上学之后，尹仁爹为了尹仁能够考上外国学校，买了个学区房的小别墅方便尹仁上高中。他们搬过去住了十几年，尹仁结婚之后，又搬了回来。 两家老人都觉得，还是和以前的邻居住在一起舒服。 去年尹仁花大价钱把房子给重新整修了一下，两家之间的墙壁也给打通了，变成了道拱门。这样来来往比以前可真是方便很多。 尹仁和薛定邦还是兄弟，薛尹两家也依旧是亲家。 中午他们吃的是薛定邦妈妈的拿手好菜——香菇猪肉馅儿饺子。 馅儿里面还有惊喜硬币，说是吃到了硬币的人，一年都会好运连连。 除了尹仁，所有人都吃到了硬币。 因为尹仁碗里的，都是干妈包的饺子。没捏紧，一下锅就散了，硬币都煮锅底去了。别人碗里的是香菇猪肉馅儿饺子，尹仁碗里的那是片儿汤酸丸子。 干妈干脆把煮烂了的饺子全部装进尹仁碗里，导致没吃到幸运硬币的尹仁唉声嘆气。 徐雨见了，赶紧把自己的幸运硬币用吻度给尹仁，说：「哥哥，我把我的幸运都给你。」 看他们这么肆无忌惮地亲密，前田福哼了哼：「学人精！」 薛定邦颔首微笑，想起来他们一次见面时，前田福就是就这样亲吻他，把硬币度到他的嘴里。他悄悄勾住桌面下前田福的衣摆，引得前田福悄悄红了耳朵。 徐雨亲完尹仁，仰起脑袋沖前田福笑：「阿福叔向来不喜欢学人。那，我和哥哥已经结婚了，你可不要学我们结婚啊。」 「我们不打算结婚。」薛定邦回答。 话音刚落，徐雨脸上的笑就绷不住了：「不，薛先生，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开玩笑的！你不要为了我的话放在心上！」 「我要和的定邦谈一辈子恋爱！」前田福抓住薛定邦的手，和他十指交叉，「虽然我也很想和定邦结婚，成为中国人……这些都不重要啦！只要是定邦的决定，我都会支持的！」 薛定邦捏紧他的手，与他对视，微笑。 一桌子都惊讶地看着两人，尤其是干妈：「栗子，你们真的想好了吗？」 「想好了，想好了！」前田福赶紧回答，「伯母，就算我们不结婚，我也有信心一辈子都陪在定邦的身边，在我最艰难的时刻，定邦都没有放弃我。这辈子，我都不会放弃定邦的！」 薛定邦妈妈想了想，郑重地说：「不管你做什么决定，爸爸妈妈都支持你。」 干爹点点头：「栗子这孩子，做事情最有分寸最可靠！你觉得怎么样好，去做就是了！」 薛定邦爸爸一拍大腿：「看你们把话题都叉远了！孩子，这是我给你俩准备的红包。」 第584页 说完，薛定邦爸爸从兜里摸出三个红包来。 「来来来，大朋友的压岁钱。」薛定邦爸爸给前田福和薛定邦一人塞了一个，又把那个巨大巨厚的红包塞进前田福手里，「这是给我家栗子媳妇的见面礼。」 前田福激动的双颊绯红，赶紧收下钱甜甜地喊了声：「谢谢爸爸！」 薛定邦干妈也赶紧掏了三个红包出来，给了他们压岁钱，还有同样给前田福的见面礼金。 前田福赶紧接了，甜甜地喊：「谢谢妈妈！」 他当着老人的面儿，拆了红包，拿着一大把的钱两眼闪闪发亮：「定邦，好多呀！我第一次收到这么多得压岁钱和见面礼金呢！」他的兴奋还没有持续五分钟，又耷拉下来，「我什么见面礼都没准备。」 薛定邦笑了笑，帮他把压岁钱收好：「我替你准备了。你就在这里安心过个年就行。」 「对对对，孩子们回来了啊，比什么都强！」干爹附和道，「你们回来了，我准备了一万响的鞭炮，还没有放呢！就等你们过来点了！别光坐这儿唠嗑了，来来来，赶紧来和干爹放炮去！」 前田福拍手叫好，和个小孩子样一熘小跑就蹿了出去。他伸长胳膊点鞭炮，又捂着耳朵尖叫大笑，开心得走路都在蹦跶，幸福得像只玩毛线团的小猫般欢乐。 薛定邦怀里抱着佑介，站在前田福身边。 他的家人接纳了他的一切，包括他的伴侣阿福。 从现在开始，薛定邦的家庭里，有了新的家人。 第323章 终生相伴（六） 薛定邦和前田福在老家度过了人生中最美满最开心的一个春节。 以「定邦媳妇」走进薛定邦家庭的前田福, 对这个称号十分受用。他以前有过不少在养老院表演魔术逗老人开心的工作经验，即使是现在是知名魔术师了，每年也还会抽出时间去个两三回养老院做公益表演。 所以, 在家里他总是可以活跃气氛的那个。 各种小把戏逗得家里五个老人乐不可支, 前仰后合。 这次来到中国, 前田福对中国的古彩戏法展现了很大兴趣。晚上吃过饭之后, 尹仁就会骑着自行车，后座带上徐雨，薛定邦也骑着自行车，后座带上前田福。 他们四个人一起出去逛千年老城的各种地方, 去庙会和景点玩耍。 前田福因此淘到了不少顺心的小玩意儿，还有些连薛定邦都看不懂的旧书。其中最让他着迷的就是这些书籍了，每天晚上在被窝里都抱着研究许久。 每当薛定邦睡到半夜，总觉得后背凉飕飕。没有可爱的小傢伙凑过来温暖, 他心也凉了一点点，就那么一点点不算多。可看见拿着夜光读书器读书的阿福，他忍不住又想起来他们刚刚遇见的时候。 那时候，在拉斯维加斯的出租屋里。 还是前田克里斯的前田福躺在床上，而薛定邦坐在床边, 用夜光读书器看书。 薛定邦从背后抱住他，说出来的话有点酸熘熘：「阿福，对不起。」 我总算是知道你当初看着我背影的感受了。 前田福吓了一跳, 转过身亲吻薛定邦的下巴：「定邦, 我吵醒你啦？」 「不是, 我在嫉妒。」薛定邦把他抱得更紧, 「如果我能够变成你手里的书就好了。」 黑暗中, 前田福的笑声甜腻得像枫糖：「那可不一样。我看完一本书就会换一本的。」他抬起头, 轻轻吻过薛定邦的唇，「我的定邦，这辈子只有一个。」 幸福美好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好像昨天才刚刚回家，今天就到了假期结束应该离开的日子。 分别的时候，前田福像个孩子样大哭了一场。他已经太久没有感受到如此温馨美好的亲情了。成田奶奶在八年之前就去世，而三年前成田社长也因为意外离开。 成田家已经没有回去的理由，现在的前田福唯一的归途就是薛定邦身边。 干爹干妈和薛定邦父母在这些天的相处当中，都喜欢上了活泼又勤快，又会活跃气氛的前田福。作为「儿媳妇」来说，他完全可以算得上是个好孩子。 约定了再次见面的时间，薛定邦和前田福又开始投入各自忙碌的事业当中。 前田福从中国回来之后，把他的新魔术里面融合了更多的神秘色彩。 这次，不死鸟阿福和神奇亚瑟，为了復原中国失传千年的古彩戏法「神仙索」。他们实验了好多次，也失败了好多次，终于把这个神秘莫测的幻术给弄成了。 他把首秀先给了自己的第二故乡中国，在两栋大楼之间竖起来根长达八百多米的绳子。 首秀当天有平流雾，不管是从摄像镜头中还是下面的观众们的角度，看上去就像是魔术师抓住绳索，飞升到了云雾之中。 那天前田福穿着的正是中国传统婚礼服装凤冠霞帔，魔术的情节就是讲的古代女子嫁给一条鲤鱼精，而后鲤鱼精跃过龙门成了龙，带着她一起飞升成仙的故事。 不管是故事还是魔术表演，都成功地让观众给惊呆了。 薛定邦也特地请假，带着父母一起来看了不死鸟阿福的首秀。 「夫君」变幻成的龙是全息投影，十分逼真有炫酷，引得很多人都掏出手机现场拍摄。这场魔术的光影可谓卓绝，各种科技都走在了魔术界前沿。 当「新娘」被龙给接走的时候，无数观众发出了欢唿。 第585页 只有薛定邦很担心阿福的安全。 上升的速度其实并不快，他足足飞了五分钟才消失在云层里面。 果然到了晚上，薛定邦看见了魔术师手腕上的勒痕。即使是有护具和防护措施，他细嫩的皮肤还是给弄破了皮。 而前田福，还捨不得脱下表演时穿的凤冠霞帔。这套服装十分精美，衬得他红衣雪肤，明眸皓齿。 薛定邦捉住他的手腕，轻轻吻过他的伤口，引来他一阵轻微颤慄。 前田福内心一阵悸动，抱住薛定邦，踮起脚尖那鼻尖磨蹭他的耳垂：「夫君，为妻穿这套，好看吗？」 「好看，可我很喜欢。」薛定邦声音哑了几个度，拿过纱布缠绕他妻子受伤的手腕，「可如果以后都要表演这样危险的魔术才能穿，我情愿你不穿。」 「那我现在不穿了，好不啦？」前田福嘻嘻笑着，抓住薛定邦的领带往下拉扯，「夫君，这衣服好繁复好难穿，帮我……好不好啦？」 薛定邦面色一沉，拿纱布把他两只手捆在了一起：「你没有经过我的同意，就擅自弄伤了自己，我应该怎么罚你呢？」 「唔，夫君……」前田福带着哭腔，拿泪汪汪的眼睛看他，「为妻知道错了。」 「知道错了，那就是认罚了？」 当夜，他们尽情玩乐之后，前田福精疲力竭又心满意足。 他倒在薛定邦臂弯，躺在浴缸里和薛定邦一起清洗时，脸上也写满了开心快乐。 「定邦，我终于是你的妻子了吗？」 薛定邦有些好笑看着他，问：「你一直都是我的爱人，我的伴侣，我的妻子也是我的丈夫。你还在怀疑你在我心中的地位吗？」 前田福摇摇头：「我还是觉得，没有穿结婚礼服嫁给定邦，是我的遗憾呢。定邦喜欢我穿女装，可是我没有很多的机会穿给你看。」 「你今天穿的不是结婚礼服。」薛定邦纠正道，「这是中国贵妇的礼服，元代开始有，要官妇才能穿。」 「那我过几天买婚纱！」前田福一下子来了精神，「无论如何，我都想要穿结婚礼服！想要传给定邦看看！就算我们不结婚，穿一下礼服，可以吗？」 「好。」薛定邦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内心开始有了一点小期待。 过了一个多月，前田福的全球巡演终于结束。他有了一个多星期的假期，而后的工作都是在剧院的表演。他终于可以呆在家里侍弄他的水果蔬菜，佑介佐治。 当然，还有挑选婚纱的事情。 他特地选了个星期二，薛定邦全天有课的日子。早早和婚纱店预约过，在薛定邦醒来之前就出了门。 当薛教授醒来发现身边又冷又空时，心里总归说不上是高兴的。 一整天，薛定邦都在幻想前田福穿上婚纱的样子。 要说他不期待，那是假的。 他不断地给自己做心里建设，只为了看到前田福穿上婚纱的时候，不要显得那么不淡定。 薛定邦，薛教授，薛先生，薛院士，是永远从容优雅的绅士！ 思量了一天，心不在焉的薛教授总算是上完了课。 为了避免回家太早，前田福还没有回去，他特地在路边的咖啡店坐了一个小时。他点了杯咖啡，装作悠闲得意的样子，拿了本学术期刊漫不经心翻看。 原本对薛定邦十分有吸引力的东西，现在在他眼前都是一团乱糟糟的铅字。他尝试了十几次，每次看不了两三行，眼睛就无法集中焦距。 一小时内，薛教授看了一百次手机时钟，一百次咖啡店墙壁上的挂钟，一百次手錶。 他的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好似被吸纳入了黑洞里。 躁动不安的一小时终于过去，薛定邦觉得自己至少在咖啡店呆了三年。 回家路上，他踩着蚂蚁尽量想要慢慢走回去，可脚下却忍不住加快一点，再加快一点。 当他赶回家时，看见一袭白色身影。 是前田福。 对方低垂头颅，脑袋上搭了白色头纱，看不清楚表情。 但可以肯定的是，他已经在此等待多时。 恍惚之间，薛定邦想起来尹仁的婚礼。 他和前田福不会结婚，就不会有婚礼。 当然也不会有他穿着结婚礼服，走向身穿婚纱前田福的场景。 脚下没有红毯，却一片绵软，每一步都好似踩在云端。 他一步步靠近站在门口等待多时的人，薛定邦有些哽咽，有什么东西塞住咽喉，他试了好几下都没能吞下去。 「阿福……」薛定邦艰难嘶哑开口，声音陌生的不像是他自己的，「可以吗？」 前田福微微点头，没有说话。 薛定邦将他审视一番，似乎要把每个细节都刻印入脑海。 今天前田福特意穿了高跟鞋，显得比以前要高一些。细白的纱裙包裹他纤细体型，用收腰和鱼尾来强调他身体的曲线。细碎水钻点缀裙摆，蕾丝花边点缀头纱。 薛定邦双手打颤，掀开他的头纱。他抬起妆容精緻的面庞，细白脖颈上还有条银色项圈，镶嵌了颗巨大莫桑石折射耀眼火彩。 「定邦。」夕阳染红前田福的面颊，不然就是他真的脸红了，「我，我已经准备好了。我一直在这里，等着你的……」 他捉住薛定邦的手，放在胸口。 第586页 激烈狂乱的心跳隔着婚纱传来，渐渐带乱了薛定邦的心跳。 「你愿意吗？」 「我愿意。」 薛定邦与他紧紧相拥，交换了彼此的誓言之吻。 心跳声很吵，薛定邦除了自己的心跳声什么都听不见。 口红的胭脂味儿很浓，蹭了个满嘴。 前田福推开薛定邦些许，看着自己恶作剧般的成果，笑得花枝乱颤。 「怎么了？」薛定邦伸手从嘴角抹掉些口红，擦到前田福嘴唇上。「坏东西。」 前田福垂下眼睫，张开软嫩唇边，拿牙齿轻轻叼住薛定邦的手指。小猫似地拿舌尖划过指尖，轻轻舔舐。 薛定邦抽回手，却被他捉住手指。 「是的，我坏极了。」他前尘轻吻在薛定邦手心，挑眼看薛定邦的眼神带了些挑衅，「我存了坏心思，在打坏主意，你要怎么对我这样的坏东西呢？」 薛定邦反抓住他的手，把他带进怀里。 两人撞到一处时，前田福尖叫起来，而后他的耳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 「不舒服？」薛定邦关切询问，正想要考虑自己是不是太用力，却在听见可疑的嗡嗡声而住了嘴。 前田福隐忍抽气，抬起头注视薛定邦：「倒不如说是太……老公，抱我进去，好不好啦？」 太阳已经落山，漫天星光洒满苍穹，落进他的眼眸之中。 路灯亮起，温暖的暖黄色光芒，照亮行人归家路途。 心湖荡漾涟漪阵阵，直叫人心荡神驰。 薛定邦抱起他的新娘，缓缓步入他们的神圣殿堂。 绕过前田福精心栽种的蔷薇从，薛定邦顺手摘了朵凝结夜露的花。前田福抓着薛定邦的衣襟，将蔷薇叼在唇齿之间。 当夜，薛定邦将他的新娘放在蔷薇花瓣中间，採摘了花园里最为甜美的果实。 他亲吻的他的新娘，感谢对方给他带来的明亮而幸福的白昼。他充满爱意对待他的新娘，与对方共同度过深邃而迤逦的夜晚。 这是他们共同走过的岁月中很普通的一天。 这是他们共同走过的岁月当中，非凡的一天。 时间匆匆走过，又是一年。前田福圣诞节抽空回去了一趟成田家。 薛定邦跟着他一起回去，见到了阔别多年的成田雅美小姐。现在成天雅美小姐已经是成田家的家主，或许是因为这些年操劳过多，她的面容显得苍老了不少。 不过能够见到前田福和薛定邦过来，她还是高兴的。 这次回去，是为了参加成田雅美小姐的婚礼。 她娶了个入赘女婿，改姓成田不说，以后的孩子也得姓成田。那入赘女婿，比前田福还要年轻十来岁，看样子大学都没有毕业。 不过现在入赘了成田家，他只要愿意深造，将来的学费也不会是什么问题。 婚礼上身穿白无垢的成田雅美小姐既优雅又端庄，即使是持续一整天的婚礼也没有让她乱了步骤。她在婚礼中间更换了好几套服装，每一套都价值不菲，并且是新近量身定做的。就连一条腰带都可以换一辆豪车的礼服，每一套都彰显出成田家的雄厚财力。 作为女方亲属，参加整个过程，前田福都十分认真严肃。 他看得十分认真，好像要把婚礼的过程印在脑海之中那般。 从婚礼上回来，前田福还顺便拉着薛定邦在暌违的家乡玩了一圈，还顺道还去了附近寺庙参加新年祈福。 要离开日本的前一天，两人并肩走在路上闲逛，回忆起来当年在这里经歷过的种种。多数事情想起来，都是还是甜蜜美好的，两人还特地绕道去了那家曾经在秋祭时候租过的浴衣的出租店。 老闆没开门。 门上贴了告示，老闆去北海道和家人旅游。 他们对视一眼，对老闆现在的幸福生活几乎感同身受——有什么比和家人在一起更加重要的事情呢？ 他们绕道来到了曾经给前田福做羽织袴的吴服店，店主也不出意外关了门。只有门口橱窗里面的模特还坐在原地。 橱窗中的服装一边是男性穿的羽织袴，另一边是女性穿的白无垢。 前田福的眼睛立即被吸走，他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橱窗里的那套白色服装上面。 看似是很简单的白色丝绸，实际上刺绣了很多吉祥图案。前田福盯着模特身上的衣服许久，放在玻璃上的双手被冻得通红。 薛定邦抓住他的手，放在怀中温暖，问他：「你想要吗？」 「想要！可我没办法……」前田福嘆了口气，「定邦对我实在是太好了，我感觉自己有些，得寸进尺？我已经穿过凤冠霞帔，还穿过婚纱，我不应该再有什么遗憾。」 说完，垂下眼睫，神情落寞。 「只要定邦在我身边，我还有什么要求呢。」他轻轻抓住薛定邦的衣角，慢慢靠近薛定邦怀里，半张小脸蛋贴在薛定邦胸口，「你不要太宠我啦，会把我宠坏的。」 「这件确实不太适合你。」薛定邦摸摸他后脑勺，轻吻他的发顶，「而且，我们今天就要回家了。」 前田福点头，善解人意又温柔乖巧。 他们当天就回了家，而后两人就再也有提过这件事情。 春节的时候，还是照例去了父母那里过节，春节过后，又开始投入忙碌的工作之中，更加想不起来这个小小的插曲。 第587页 直到六月初，家里收到了一份从日本寄来的包裹。 前田福在大剧院有演出，他披星戴月回家时，在玄关发现了这个大包裹。 「定邦？」前田福有些纳闷，抱起来包裹就往屋里走，「你睡了吗？」 现在才十点半。 以前不死鸟阿福也有过午夜场，就算是工作到两三点，薛定邦都会等他回家。有时候甚至还会去他的工作地点接他。 可现在，屋子里冷冷清清，半个人影也没有。 前田福有些失望，抱着个大包裹移动也不方便。干脆把包裹给扔到地上，一路踢进客厅里。 客厅里没有亮灯，卧室里也没有亮灯。 前田福一脚一脚把大包裹给踹到屋子中间，才摸索到墙边去开灯。 灯一亮，薛教授就躺在沙发上。 薛教授手撑脑袋，眉头紧皱，语气有点冷：「回来了？」 「嗯。」前田福后背一紧，只要薛定邦露出严肃点的表情，他就难免会紧张。「定邦还没睡吗？你是在等我？」 薛定邦坐直身体后，拿眼睛上下打量前田福一番，看得他浑身发毛才收回目光，却依旧沉默。 不知道做错了什么事情的前田福噔噔噔跑到薛定邦身边，一屁股坐下在薛教授胳膊蹭蹭蹭：「定邦，你今天怎么啦？不高兴啦？还是不喜欢我回家太晚？」 「都不是。」薛定邦顺势把他抱起来，走到大包裹面前，「给你买的礼物，你不喜欢吗？」 礼物？！ 怀中小美人身子一紧，赶紧跳下来。他张大嘴巴，虽说只有短短一秒又抿紧。他瞪大小鹿般的眼睛，又很快垂下去，小鹌鹑样轻轻跪下，掏出钥匙拆快递包裹。 「我，我不知道是定邦给我准备的礼物。」前田福声音低低柔柔，和灌了蜂蜜一样甜腻软乎，「最近又不是什么节日，也没有生日什么的……就，送礼物给我？」 他抬起头，对薛定邦笑得见牙不见眼。 「定邦这么宠我呀？」 薛定邦蹲到他身边，摸摸他的毛脑袋：「六月二日，我们相遇的那一天。」 前田福顿了顿，又继续拆包裹：「对，对不起。我最近真的忙昏头了！我不会忘记和定邦相遇的那一天的！那是神明大人给我的，我最最幸运的一天！」 包裹终于被打开，里面是个衣物盒子。 盒子上面印的漂亮印花，让前田福的手僵在原地。 「打开。」薛定邦柔声说，声音温柔坚定，又不容置疑。 前田福颤抖的手打开盒子，里面静静躺着件婚礼服。 白无垢。 「我这辈子最走运的事情，」前田福勐地扑进薛定邦怀里，「就是遇见定邦了！」 「要穿吗？」拍拍激动小傢伙的后背，薛定邦收起来一本证的严肃脸，重新挂上温柔和蔼的笑容。 「要的！要的！」前田福忙不迭点头，生怕回答慢了薛定邦把衣服收回去，「我不能现在就这样穿，我得先洗洗。」 薛定邦闻言微笑，捞起他的腿弯就把人给抱了起来：「一起。」 薛定邦说的「一起」，只是单纯地一起洗漱。 动作和行为都很单纯，但搞得前田福有点失望的情况下，又有点期待穿上白无垢的模样。 当他终于换上新装，正襟危坐在地板上时，薛定邦带来了一套酒具。 「抱歉，我只定做了你的衣服。」薛定邦说，「上次把你的婚纱给弄坏，这件算我陪你的。如果你愿意接受我的歉意，那我们喝一杯？」 上次前田福穿着的是租来的婚纱，由于两人太过于大意，导致衣服下摆给撕裂了好长一个口子。不得已的情况下，前田福只能掏钱把婚纱给买了下来。 那个一直裂开到腿根的口子也没有补，偶尔也会穿着和薛定邦玩一些小游戏。 每次前田福都会把那件破烂衣服洗干净，而后熨烫整齐挂进衣柜里。可上个月佑介竟然把这件破烂衣服给当成了抹布磨爪子，抓了个稀烂。 无奈之下，前田福只能把那件变成破布的婚纱扔掉。 佑介是薛定邦和前田福的儿子，只能有当爸爸的人来赔偿。 酒是一定要喝，但需要一点理由。 给前田福的理由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要一起饮酒作乐。 前田福酒量向来不好，为此薛定邦特地将酒液调配一番。挤了些柠檬汁，加了些苏打水，薛教授特制鸡尾酒递到前田福手里时，他没有犹豫，立即一饮而尽。 「好喝！」前田福把空杯子展示给薛定邦，「我还可以再来一杯吗？」 薛定邦端着杯子愣了愣，他手里的酒还一滴没有动过。「你喝太快了。」嘴里如此刻板教训，他还是给前田福又倒了一杯，「不等我一起喝杯交杯酒吗？」 前田福眼神微动，动情地喊了声：「あなた。」可能是刚刚那杯喝得太快，他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我当然愿意。我们来喝交杯酒吧！」 薛定邦欣然同意。 两人额头相抵，鼻尖若有似无地摩擦，唿吸交融到一处。 微凉的酒液划过咽喉，进入胃部后又带来一阵燃烧般的热意。 这一夜，他们喝完了瓶中酒，也饮尽了美妙夜晚。 第324章 终生相伴（七） 阿福地种得好, 每到收穫季节，蔬菜多得吃不完。 第588页 阿福花种得好，蔷薇爆开满从, 樱桃花繁华灿烂。 阿福树种得好, 每年徐雨的波士顿总店, 都会在他这里收购上百公斤大樱桃。 有了这些, 前田福才不会去羡慕尹仁给徐雨修的温室花园。 他的花园不大，草却比隔壁家的绿，花比隔壁家的艷，收成也比隔壁家不知道好到哪儿去了。 况且, 薛定邦也不是没有给他修建特别的小屋。 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的秘境。 薛定邦的小楼买下来之后，地下室就一直是前田福在使用。 在前田福搬进来之前，地窖用来储藏他辛辛苦苦种植出来的的蔬菜水果。 在前田福搬进来之后，蔬菜水果总是会在第一时间被徐雨收购掉大半, 剩下的要么塞冰箱要么他们现场摘些新鲜的吃。 空出来的地窖被薛教授改装过，变成了他们的游戏房。 在那里，他们可以是任何人。 有时候阿福是薛教授的学生，因为没有完成薛教授布置的作业被狠狠惩罚了。当然，事后薛教授有好好地安慰, 并且一对一好好教导坏学生阿福。 有时候阿福是街头卖艺的歌手，又唱又跳只为了向路人薛先生赚取几个小钢镚。当然，如果薛先生出得起价钱, 歌手阿福也可以做点别的事情。 有时候阿福是富贵人家的小少爷, 和养大自己的管家薛叔产生了情愫。对小少爷几乎可以说得上是溺爱的薛管家, 自然会满足小少爷的一切需求。 不管他们扮演了什么角色, 做着什么事情, 都表达着相爱之人的柔情蜜意。 只要薛教授愿意, 前田福也乐意配合。 最多不过在薛教授玩过火之后红着眼睛委委屈屈哭一会儿，只要薛教授抱着啾啾几下，就什么小委屈都给驱散了。 只是，最近两人的工作都很忙，他们已经一个多月没有去过秘境了。 别说是去秘境，最近一周两人都没有面对面说过话。 薛教授带着李奇和佑介在实验室里加班加点，这期的对撞意外产生除了暗物质。所以整个实验室都兴奋得不行，李娜娜学姐已经三四个月都没回过家了。 前田福还是在一周之前薛教授回家洗澡拿衣服，匆匆见过他一面。两人就在浴室里面快速亲密一番，争分夺秒地吃了个快餐。 那次之后，薛教授只存在电话和视频里了。 而不死鸟阿福也很忙。 不死鸟阿福与神奇亚瑟的魔法秀火得不得了，他们签约了电视台，在每个星期六的黄金时间都有两个人长达十四分钟的专场秀。 而且阿福还签约了大酒店的个人午夜场，虽然下班的时间晚一点，但是挣的钱可比夜场多三倍。 反正回家也见不到薛教授，干脆就用工作来打发时间。 到了午夜两点，魔术师阿福才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家。 家里黑漆漆的，没有开灯，也没有烟火气。 薛教授今天还是没有回家。 前田福嘆了口气，有气无力蹬掉鞋子，伸手想要去开玄关的灯。他的手指还没有碰到开关，就被一双捂住了嘴巴。 「嘘——！！！别出声！」 身后的男人高大强壮，轻而易举就将他整个抱在怀里。 前田福身体一僵，而后闻到熟悉的雪松香水气味，又缓慢放松下来。他乖巧点头，示意自己不会乱来，对方才略微不把他勒得那么紧。 「我听闻此间王国有世界上最珍贵的宝物，叫做福姬，」身后的男人哑着嗓子说。他微凉的鼻尖蹭过前田福的后颈，引起一阵细微颤慄。「告诉我，那个福姬在哪里？」 前田福眼波流转，委委屈屈咬住下唇，又软又糯回答：「先生，你要对可怜的公主殿下做些什么呢？」 「我有一座城堡，收集了世界上各种稀奇宝物。」声音沙哑低沉的男人在前田福耳边吹气，「既然福姬是王国最珍贵的宝物，那么理应为我所有。」 「如果公主殿下不愿意呢？」前田福假装害怕得要命，尽量想要吧自己身子缩得小小一团，「你能放过可怜无辜的公主殿下吗？」 他这幅可怜兮兮柔柔弱弱好欺负的模样，简直就是引人犯罪。 「你就是福姬，对吗？」那男人轻松把前田福抱起来，一口叼住他的耳朵，语气危险，「现在，你要属于我了。」 慌乱之中，前田福两条腿乱蹬，踢开了开关。 玄关暖黄的温馨灯光亮起，前田福在玄关的镜子里，看见了和平常不一样的薛教授。 他今天的髮型，有点…… 野性。 黑色紧身高领t恤勾勒出他的健硕身形，他肌肉与轮廓的与曲线，简直叫人着迷。 前田福脸微微一红，又立即被领带捆住眼睛。 福姬身体一轻，被薛定邦给抗在肩膀上。像是教训般拍打几下，又在他耳边危险低语。 「应该去我的领地了。」他说。 他们移动到地下室，屋子里充满了令人愉悦的花香味儿，可怜的福姬被摔到了床上。 「在这里等着。」绑架般把他架到地下室秘境的男人说，「不要妄想会有人来救你。」 男人没有扑过来。 福姬听见他的脚步渐渐远去，而后是关门落锁的声音。 等了一会儿，没有人再来来门，福姬有些疑惑又落寞。他扯掉蒙眼领带，发现在床边有套十分漂亮的公主裙。 第589页 深绿色裙子，金色滚边，还有细细的收腰。 就算是年轻十岁的福姬，也难以穿进去的程度。 这明显是「城堡」主人为他准备的礼物。 福姬除去身上的现代衣物，把自己套进小马甲里。套是勉强套了进去，就是这个小马甲绳子在后面，靠福姬自己根本不可能把绳子拉紧。 他跑到门边，咚咚咚敲门。 门外传来男人低沉的声音：「什么了？」 「这衣服，我扣不上！」福姬带了点愠怒，拿了点小腔调，声音听着招人得很，「来棒棒我嘛！不然我不穿了！」 「等一会儿。」 这句话说完，们那边又没了声息。 大约过了二十来分钟，门才终于重新打开。 身穿僕从服装的男人低下头，顺从地走到福姬身边。 身上只有件小马甲的福姬捂嘴偷笑，不管光熘熘的腿脚，而是转身背对僕从，娇声说：「好人，帮我拉一下后背的绳子，好不好啦？」 僕从打量过一番他线条有优美的后背，发出隐忍的抽气声。福姬听见了，还故意低声轻笑，故意凹出更加诱人的造型，嘴里催促个不停。 「你还在等什么？」 「快些过来呀！」 「难道你需要报酬？」 「只要你帮我的话，也不是不可以哦。」 僕从很沉默，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福姬却笑得很开心，甚至拿光滑的脚背去勾僕从的小腿：「快来……啊！！！」 下一刻，他马上就笑不出来了。 僕从拉紧马甲两边的绳子只是一扯，福姬立即出气多进气少。他原本就很纤细的腰肢，生生又被勒紧好几度。 他嫩白的小脸蛋上瞬间颜色全无，大颗大颗的冷汗顺着光洁的下巴掉落。 「你，你玩真的？！」泪水在他眼眶中打转，说不出的楚楚可怜，「我不要了，咦啊啊啊……」 僕从根本不听他的告饶，把绳子又强行拉紧了一圈。 这么操作三四轮下来，小美人浑身都软了下来。只有抓住床幔啜泣的份儿，再也没有力气干那些眉目传情，拿脚去乱勾乱蹭的事儿了。 穿好公主裙的福姬被一个人丢在房间里，从头到尾一言不发的僕从退了出去。被衣服捆紧的福姬委屈巴巴抹眼泪，也没有换来门外人的同情。 而且，现代的衣服还被僕从给拿走了。 福姬强撑身子走到门边，拍打了好一会儿都无人回应。他喘不过气，弯不下腰，感觉身子像是被插进了个花瓶里，只能倒在床上委委屈屈地小声啜泣。 哭着哭着，福姬迷迷煳煳睡了过去。 他没有睡很久，就被从窗外传来的嘈杂吵醒。睡得迷迷煳煳眼睛还有点肿的福姬揉揉眼起床，发现竟然有投影机在地下室的假窗上投射画面。 画面展现的是巨龙大战军队的动画。 军队的首领是一名年轻英俊的王子，手持长剑意气风发。墙壁上喇叭播放出震撼的音效，福姬干脆选了个舒服的位置躺好，悠闲地等着动画播完。 这段动画时间不长，不过几分钟而已。动画一结束，房间里的光线就变了。不一会儿，就有沉重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 福姬竖起耳朵聆听。 好像是有人故意踱步的脚步声，终于停在门口，而后门被打开了。 福姬一看，差点没激动得扑上去！ 如果不是他现在穿着行动不便的公主裙，他一定会扑上去的。 门外那么帅气的男人，是谁呀？ 鳞片皮甲包裹起伏曲线，显得那叫一个宽脚窄腰，脚下长靴更是勾勒得他个高腿长。肩膀上的疤痕展现出来的战损形态，更叫人很难不馋他身子。 福姬叼住拇指，满脸都写着忍笑：「巨龙啊，求求你，放过我吧。」 他话是这样说，却故意撩起裙子，露出一截光洁的小腿。 「你的王子殿下救不了你，福姬。」巨龙顺手摔上门，似乎是在强忍极大怒意，「你是我的，任何人都无法从我的手上抢走你。」 福姬咧开嘴，说不清是哭还是在笑：「那至少放我和家人团聚？」 「如果不呢？」巨龙冷哼道。 「那他们会一直出动军队，无数的！」福姬快走几步，伸手抚上巨龙肩膀上的伤痕，声音哀伤得要命，「你会受伤的，我不想看见你受伤。」 「为什么？」巨龙问。 「因为我不想看见你受伤，」福姬挑眉看他，面颊一片薄红，「我喜欢你呀。」 巨龙毫不费力地一把将他捞起来，抱到窗前，说：「那么你来喊话，让他们退兵！」 福姬委委屈屈咬手指：「要怎么说，他们才会相信呢？」 「既然没办法说，」巨龙抓住福姬精巧的下巴，深深地吻了他，「那么就用行动来表示——你到底有多喜欢我？」 福姬低声呜咽，被巨龙摁在窗户前，用实际行动证明了几个小时。 当他精疲力竭倒在巨龙怀里时，终于获得了巨龙的褒奖：「好孩子，你做得很棒。」 福姬抬了抬眼皮，展露出虚弱的笑容：「天吶，我幸福得我不能唿吸。」 倒不是幸福得不能唿吸，而是衣服紧得无法唿吸。之后的好几天，福姬都觉得肋骨疼得厉害。 巨龙发了好心，为福姬治疗按摩，并且保证以后不会再这么用力，福姬可能还要多「疼」几天。 第590页 福姬宽宏大量地原谅了巨龙，并且表示希望巨龙把力量用在别的地方。 第325章 爱的喜悦终生相伴 又过了几年。 李奇博士毕业之后, 在实验室里工作了几年，就随着李娜娜学姐的的研究项目，整个团队一起提名了最为权威的物理奖项。 作为团队里面最年轻的研究员, 李奇与学姐和薛定邦一起站在了领奖台上。他是团队的新星, 也是团队将来的中坚力量。 研究项目在获得阶段性成功之后, 横扫了各大物理奖项, 不满三十岁的李奇也成为了炙手可热的科学家。他几度被评为「最为性感科学家」，并且各大综艺节目都为他抛来橄榄枝。 团队把李奇对到台面前面，为的就是让他抛头露面，给团队的资金多拉一些贊助来。对此李奇那叫一个抗拒, 要不是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双胞胎李熵出面，这事情可能还真的没办法收场。 李熵跑到哈佛去学了法学之后，还没有开始毕业就去了尹仁的事务所实习。这傢伙能说会道的嘴，风度翩翩的形象, 还真和尹仁当年有几分神似。借着和李奇相似的外貌，频繁出现在综艺节目上。 但不是去科普法律，而是开始科普物理。 虽说是名律师，李熵却成了名物理科普读物作家。从李娜娜的团队获得了物理大奖之后，他频繁上综艺, 各种八卦讲得飞起的同时，还不忘记以幽默搞笑的方式来科普些物理知识。 以此为契机，李熵开始了物理科普写作。 每一本都大卖特卖。 两名孩子的人生逐渐明朗。 李熵在大学毕业之后没两年就结了婚, 对方是名天文学家。过了两年又有了可爱的孩子, 是一对双胞胎女儿。三年之后又有了一个小儿子, 没过两年, 又有了一名小女儿。 李奇在李熵结婚之前, 就和他一起搬了出去, 此后一直都和李熵夫妇住在一起。 每当春节回到中国过年，一家子呜呜泱泱的，说不完的热闹开心，享不尽的天伦之乐。 李奇最喜欢的就是最小的女儿，他一直都在物理实验室工作，没有带过学生。只有李熵的小女儿，是李奇亲自教导的。 这孩子也是天赋卓越，十一岁就进了大学，一路念到博士，成为李奇唯一带过的学生。 不管以哪国的标准来看，李熵都是人生赢家。 李娜娜学姐和李奇在物理实验室里工作，薛定邦也在。 史密斯先生和李熵在律师事务所里工作，尹仁也在。 两拨人马之外，徐雨和珍妮的甜品店由于徐雨的非凡甜点天赋，几乎是花样百出地推出新品。而徐雨的各种营销策略，也让他们的甜品店成为男女老少都喜欢的经典店。 徐雨的甜品从网红店转型，发展成了甜品生产巨头行业。在世界各地，在大小城市，到处都是徐雨和珍妮的甜品店加盟店。 他们的甜品帝国扩张之路也并非一直顺利，但在激烈的竞争当中还是杀出来一条血路。 即使是在非洲，徐雨和珍妮的甜品店也针对当地情况，就地取材，做出来当地特有的廉价甜点。 徐雨的理念就是——甜点是用来吃的，甜的使命就是要人开心高兴。如果太过于昂贵，那甜品就失去了最重要的意义。 所以，除了改进每个店的甜品口味之外，在每个城市的「珍妮与徐雨」甜品店里，都会有当地的特色甜品。 真正做到了用一个店，创造了一千万种口味。 将口味做到极致之后，珍妮与徐雨的甜品畅销五十年不衰。光是在中国，就开了五万家门店。中国市场也是徐雨主打的，最大的市场。 根据珍妮的理念，甜品必须是新鲜的。 所以他们只是在门店售卖。 珍妮与徐雨强强联合之下，在开店三十年后，终于扩张成世界上最大的甜品连锁企业。 徐雨和珍妮也成为了白手起家的一代传奇企业家，两人成功跻身食品行业富豪前五。 自然，他们的企业也成为了尹仁律师事务所的大金主之一。 史密斯有时候就会开玩笑说：「小雨现在是尹仁得罪不起的金主爸爸。」 对此，尹仁完全无法反驳。 而在前田福那边，一直维持着旺盛的创造力。在他完善了神仙索，完美全球巡演那年，获得了由美国好莱坞魔术艺术学院颁发的「年度魔术师」奖项。 而后，不死鸟阿福与神奇亚瑟，有获得了国际魔术大会的大奖赛最高奖项。 又过了两年，国际魔术师协会的梅林奖也落到了他俩身上。 刚过不惑之年的不死鸟阿福，终于把三大魔术奖给拿了个大满贯。 他的职业生涯还未到此结束，为了培育更多的魔术人才，让这个古老的行业再度焕发光彩，他决定接受一家「魔法」大学的邀请，成为了客座教授。 每年都会有十二次公开课，平均下来一个月一次。 能够看见大师的表演教学，简直是所有魔术师梦寐以求的事情。 加上那些看热闹的，更是和下饺子似的。所以每次不死鸟阿福的课堂都很热闹，这倒反而让薛教授有些吃味儿了。 薛教授自己工作很忙，还要带学生，还要去实验室。 他和阿福也不是可以天天面对面。 在一年里面，两人有一半的时间无法见面，所以他们更加珍惜能够在一起的另一半时间。 第591页 只要前田福在外巡演回来，两人立即会上演一出「小别胜新婚」。 闲暇时间里，也恨不得做什么都黏在一处。 随着年龄的增长，前田福变得愈发依赖薛定邦。 或许反过来，薛定邦也更加依赖前田福。 他们在一起几十年，从来没有吵过架。因为前田福总是事事以薛定邦为先，而薛定邦也会处处体谅阿福。 薛教授这些年来出版了很多专业向的书籍，而且作为一名数学家，将概率学推向了一个新的高峰。各种各样和数学不沾边的奖项也拿了个遍。 几乎每一年，前田福都会抽出时间去陪薛定邦到拉斯维加斯打牌。 薛教授还是喜欢玩牌，用他的技术对战来自于世界各地的扑克牌高手。 进了学姐的实验室之后，薛定邦也跟着获得了一大堆物理奖项。和李熵的天文学家媳妇一起做的天文学项目，也给薛定邦赢得了天文学奖盃。 数学奖项就更多了。 最奇怪的还是因为薛定邦参加了一个电影项目，做了编剧的顾问之后，挂名编剧。最后这部电影得了最佳编剧奖，所以薛教授的奖项橱柜里面，也多了个电影编剧奖。 薛定邦和学姐一起开发的数字图形模型引擎民用之后，被一家游戏厂商给收购了。说实话，他们给的那俩三瓜两枣的，根本不够科研开发经费的零头。可是薛定邦认为这是个很好的宣传机会，可以为他们的项目引来更多的资助。 果然他们研发的数字图形模型处理引擎，在经过游戏厂商改良之后，引发了游戏图形的革命。 现在所有玩家都可以通过放置在隐形眼镜里面的视界系统，体验「增强现实」的新科技图形技术。为此，开发数字图形引擎引发技术革命的李娜娜和薛定邦，竟还顺便获得了个游戏界的技术奖项。 各种各样的大大小小的奖盃，都被前田福给仔细地分门别类放进了大橱柜中间。他自己的奖则是放在橱柜下面的收纳抽屉里。 前田福说：「如果他把这些荣誉放在檯面上，就会阻止我继续前进的步伐。」 薛定邦问他：「那你也是你的荣誉，你为了获得它们付出了艰苦卓越的努力，否定这些奖励，不是在否定你自己吗？」 对此，人间小清醒前田福回答：「是我的荣誉没错啦，可那都是过去的魔术了。一个节目如果表演十年，观众怎么都会看腻的。就是要不断地推出新的魔术，才会有意思啊！」 「可我的奖盃你都放上去了。」薛教授说，「还每天都去擦他们。」 薛教授不管什么奖盃，前田福都爱惜得不行。他只要在家，每天都会打扫得干干净净，好好欣赏一番。立了很多警示牌和标语，不让人靠近。 佑介想要靠近都不可以。 「因为这是定邦花了很多时间和精力获得的肯定啊！」前田福眨巴眨巴眼睛，十分认真，「这些都是定邦最最棒的证明，我当然要炫耀给所有人看——我的定邦，是世界上厉害的人！」 薛定邦只能笑笑不说话，与其说是喜欢这些金属与石头，实际上前田福是在用这种方式表达他的爱意。 也算得上是爱屋及乌了。 奖盃只是一个侧面，只要薛定邦工作忙起来，或者是身体有一点不适，前田福就会尽量推掉演出，陪在薛定邦身边。 「因为定邦年龄比我大。」前田福十分认真地说，「我还小的时候，你照顾我。现在应该是我来照顾你了。」 那场大病几乎掏空了薛教授的身体，虽说经过有专业的医疗和护理之后，薛教授的身体恢復得也不错。但过了二十来年，他的健康状况还是大不如前。 五十岁的魔术师阿福干脆宣布退休，从此以后开始过着悠闲的退休生活。 阿福每天可以看见薛教授，只要薛教授哪儿有点不对劲，马上就可以发现。如果薛教授要勉强，要强撑病体去工作，就会被阿福从头到尾数落一通，而后抱着薛教授强行一起休息。 退休的阿福愈发黏人，也愈发难搞。 薛教授完全拿他没有办法。 前田福向来任性惯了，孩子心性保留了一辈子。可薛定邦就是喜欢他的孩子心性。 薛定邦喜欢他眼睛里有光的样子，自然纵容他，护着他。 只是有一点，让薛定邦感到有点头疼。 那就是前田福不管做什么事情，都想要和徐雨争个高下。 徐雨的女儿，那只叫「妞妞」的阿拉斯加犬在生小狗的时候，前田福去探望了初生的小狗。 妞妞生了三个毛茸茸的小肉糰子。徐雨在家伺候女儿坐月子。 前田福送了很多很多礼物，才获得徐雨的允许，让他蹲在狗窝旁边看小狗狗。当他看见那些眼睛都没有张开的小傢伙，小爪子小脚软乎乎的，用小肚皮在毛毯上面磨蹭。细细的叫声那叫一个奶声奶气，心都要给萌化了。 回家之后，前田福盯着已经绝育的佑介看了好久，才把它抱起来说：「佑介要是也能够生孩子就好了！」 这简直是为难佑介。 况且佑介还是只公的！ 佑介来到家里第二年，就因为春天发情期叫哑了嗓子，也影响到了薛教授休息，被前田福亲自送到医院去做了绝育手术。 做了绝育的佑介很郁闷，但是更加郁闷的事情还有更多。 第592页 自从他们去看过妞妞的孩子「魔王」的雪橇比赛之后，前田福也开始尝试让自己家的猫学一点什么技能。可是佑介偏偏是个性子极沉得住气的，任由前田福怎么逗，怎么威逼利诱，都不为所动。 隔壁家的妞妞，会玩接飞盘，会玩接球，还会和徐雨一起散步。 再看看自家的佑介…… 绝育之后除了吃就是睡。 不然就是撒娇，晚上睡在薛定邦和前田福脚边、胸口、脑袋边。 每次看见徐雨和妞妞一起跑步的样子，前田福就嘆气——同样是领养的孩子，为什么佑介不可以陪自己跑步呢？ 随着时间的推移，还越来越肉乎了！ 肉乎乎的佑介三世离开他们猝不及防。 那天早上，是一个平常的星期日下午。 前田福和薛定邦在享受难得的周末时光之后，天朦朦胧胧出现亮光时，才相拥睡去。佑介三世跳到他们床上，舔了前田福的鼻子拿后背蹭了蹭他的脸。 辛辛苦苦劳累一夜的主人睡得很沉，前田福只是迷迷煳煳地喊了声：「佑介……」 佑介没有叫，而是安静地跳下床离开。 下午起来，前田福在佑介最喜欢的篮子里，发现已经凉了的佑介。 年过四十的阿福，哭得像个几岁的孩子。 薛定邦抱着他，亲吻他，安慰他。隔壁的徐雨和尹仁也知道了佑介的死讯，他们当天给佑介三世办了个小小的葬礼。 向来和前田福不对付的妞妞，也凑到前田福身边挨着他，安慰他。 前田福抱着大毛狗哭了好久好久，妞妞都没有丝毫挪动。 这之后没几天，前田福又发现新的佑介又转世来到了他们身边。从此以后，他们又有了佑介四世，佑介五世，佑介六世…… 而妞妞的后代徐雨一直养着，家里的狗子也越来越多。 佐治一世几乎成了隔壁家狗子们的公共厕所。 为此前田福没有少发脾气，可那又有什么用呢？ 狗子们喜欢这里，佐治一世也长得更加强壮。 而后，他们又有了佐治二世，佐治三世，佐治四世…… 徐雨和前田福还是老样子，两个人见面就吵吵嚷嚷的，互相攀比互相炫耀。特别是前田福退休之后，天天都呆在家里，和徐雨遇见的时间那就更多了。 徐雨工作到六十多还没有退休，他一直身强体壮的，总是对生活和甜品都充满热爱。 虽然两个还是经常吵嘴，可每次有了新的甜品，总是少不了前田福和薛教授的那一份。 到了薛教授年近七十的时候，李奇已经成为了物理界的扛把子。他四十多岁，正是年富力强的时间，李娜娜学姐的实验室和项目当中，李奇也成为了中坚力量。 前田福思前想后好几周，才在薛定邦过六十八岁生日的时候，提出来自己的想法。 「定邦，你打算什么时候退休？」 这一天，只有他们两个人在一起度过。 薛定邦决定不举办生日宴会，和平常一样去学校，去实验室。他工作、忙碌，享受和前田福的二人世界。其他人接到他不办生日宴会的消息，只是送来了祝福，很识趣地没有打扰他们。 随着年龄的增长，薛教授对安静的环境需求越高。 门口堆着其他人送来的礼物还没有拆，小夜灯暖黄的灯光照耀下，前田福还是和以前一样漂亮可爱。 岁月没有给前田福的娃娃脸留下过多痕迹，只要他不做大表情，脸上连一丝皱纹都没有。即使是现在，站在年轻人中间，人们依旧会以为他才二十几岁。 他保养得很好，健康饮食和每日锻鍊从来不少。 更加重要的还是获得了爱，很多很多的爱。 薛定邦捉住他的手指，轻吻过魔术师每一根泛出粉红色的指尖：「阿福，你愿意在我们生命消逝之前，都陪伴我吗？」 话题突然变得沉重，前田福身子一颤，张了张嘴，声音有些哽咽：「定邦最近只是有些感冒啦！你不要想这样讨厌的事情！快点把这种事情从你的脑袋里面赶出去，从耳朵里面挖出去，我不要听！」 最近薛教授确实有点感冒，随着上了年纪，身体的抵抗力也不如年轻的时候。一般三天就可以痊癒的感冒，一周过去了，薛教授还是没怎么好。 倒不是因为他病得特别重，而是因为吃药对薛定邦来说，作用越来越小。 前田福回到身边之前的那一场大病，让薛定邦损失了很大一部分胃。虽说当时肿瘤是去掉了，去掉的胃也没办法再长出来。 尹仁在婚后有段时间身材发福，徐雨怪他不够自律，抽着他去锻鍊。 要是像薛教授那样自律的话，就不会发胖了。 薛教授是自律不假，可他也不能多吃。 等现在上了年龄，薛教授身体里的肿瘤，又似乎有復发的事态，他最近吃得很少。即使是以上了年纪的老人的标准来看，也吃得太少。 最近这段时间，可把前田福给担心坏了。 他不过才说几句话，泪水就淌了满脸。 「阿福。」薛定邦微笑着，轻轻抚摸轻轻抚摸前田福的面颊，「别哭。看啊，我好得多快，我已经等不及想要和你去湖边散步了。」 前田福轻轻坐下，拿脸颊蹭薛定邦膝盖上的毛毯，向只猫儿般顺从。 第593页 薛定邦伸手轻抚他的毛脑袋，他的头髮还是和以前一样细软。丝绸般的髮丝穿过指缝，带来难言舒适。薛定邦伸手把人捞起来，放在自己腿上。 夕阳一片血红，一如他们牵手回家的日子。 前田福低下头，姿态亲昵地磨蹭薛定邦鼻尖：「定邦，我好爱你。」 「嗯，我知道。」薛定邦轻轻揉捏他的耳朵，「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我想一直陪着你，很长很长时间。」前田福垂下眼，把脑袋放进薛定邦肩窝，「不止是现在，我们在一起才不过短短二十多年，我还没有在你身边待够。」 「嗯，我知道。」难薛分定邦紧了紧怀抱。佑介九世顺着盖在薛定邦脚上的毯子攀爬上来，挤进两个人中间。薛定邦抱起佑介，放进前田福怀中，柔声道，「佑介需要你，我也是。」 前田福低头亲吻佑介九世的脑袋，哀声说：「定邦不要再说今天的话，我还想和你在一起更多的时间。」 「好。我们永远在一起。」薛定邦微笑亲吻他，双手捧住他的脸，「可我不想退休，行吗？我还要想继续教书，我还想要继续在数学的海洋里遨游，我还想继续看见未知的世界，探索未知的领域，寻找和发现这个世界更多的可能。」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前田福知道薛教授会错意了，急得差点又要哭出来，「我是很想要时时刻刻和薛定邦黏在一起，能够让定邦时时刻刻都在我看得见摸的着够得到的地方。但我不会那样做的！」 薛定邦轻轻摸了摸他的脸。 「我也想要定邦能够开心。」前田福摇摇头，像只小猫般在薛定邦手心里磨蹭，「如果两样不能同时拥有的话，定邦开心是最重要的。可我也很担心定邦的身体。」 「那你愿意照顾我吗？」薛定邦柔声问，「我需要去工作，需要去教导新的学生，不断发现新的宝藏。而你，阿福……你愿意做我的后盾吗？照顾我，还有佑介，佐治，以及这栋小房子里的一切。照顾我们的家。」 前田福嘴唇微启，还未来得及回答，就被根手指压住。 「先想好，别急着回答。」薛定邦说，「这需要你长期的付出。」 前田福一口叼住他的手指，拿尖牙磨蹭。 锐利的刺痛让薛定邦皱眉，但他没有选择把手抽回去。 「定邦，你刚刚说，我们的家？」磨牙磨够了，前田福才放开薛定邦，「我知道你不会同我结婚，你刚刚说，这里是我们的家，就足够了。定邦完全不用担心其他问题，这些不都是我退休之后在做的事情吗？我今天还会一直，一直做下去的。」 「谢谢你，阿福。」薛定邦说，「即使我们之间没有婚姻，我们也有家庭。你是我的家人，这一点永远都不会改变。」 「我知道没办法和定邦结婚，可我们已经『结婚』了。」星辰落进前田福眼眸之中，他的笑容与时光携永，「不过定邦要继续带学生，我还是有点担心的呢！」 「担心什么？」薛定邦明知故问。 「那些学生那么年轻，那么有活力，还都很崇拜你……」前田福欲擒故纵，「万一，有哪个学生喜欢薛教授啦，那你要怎么办呀？」 「阿福，我现在只喜欢你。」薛定邦笑得十分无奈，「我只有过你一个男人。」 前田福撅起嘴：「谁知道呢，鲜嫩可口的小宝贝们可没有少往你身上扑！从你开始教书的时候，肯定就不少吧？就连和我在一起了，也没有停止过呢。」 他说的是实话。 薛教授无法反驳，只能报以微笑。 「说不定哪天，薛教授会觉得另一个人会比我好呢？」前田福这个飞醋一开始吃，就有点停不下来，他越说越气，越气越说，终于气得没办法控制，在薛定邦肩膀上来了一口，「可恶啊，他们那么年轻！」 「你也很年轻啊。」薛教授拍拍他脑袋，没有太用力，「要说起来年龄大，我比你不是还大很多吗？」 「那可不一样！」前田福哼了哼，「他们可是大学生！」 薛定邦真心诚意说：「你看上去和大学生差别不大。」 「真的吗？」前田福眨巴眨巴眼，「你不要拿话来哄我！」 薛定邦抓住他的手指头，一根根数过：「阿福，我知道你一直都有遗憾——没有能够在学校多呆几年。如果你想要弥补遗憾，我可以帮你。」 补习两年后，前田福没有想到，自己这辈子都还有机会重新踏入大学校园。 他从十四岁就辍学，薛教授竟然还可以手把手地帮他，教他，让他能够圆年轻时候的梦想。 踩着波士顿的秋日阳光入学那天，作为学生家长的薛教授亲自开车送到到学校里。为此，前田福昨天晚上选了一整晚的衣服。 当天，穿着时尚、面容年轻的娃娃脸阿福，走在大学生中间几乎没有违和感。 他们在校园走了几步，就遇见了迎新的学长过来热情搭讪。 「嗨！北鼻！」 声音听上去很年轻。 前田福扭头挑眉，看见高高瘦瘦一脑袋捲毛的年轻人，正冲着他傻笑：「你要试试看参加我们社团吗？你会喜欢上这里的，我们这里有最……」 「不了，谢谢。」薛定邦一口回绝，把前田福揽到身边。「我们没有很多空闲。」 第594页 说这话时，薛定邦有些不太高兴。 前田福抬眼，捂住嘴巴轻笑。 薛教授吃味的样子，让前田福有点小窃喜。这两年来天天埋头苦读，被薛教授监督学业，不知道把他给虐哭了多少回。 书念得好，有奖励。 念不好，就有惩罚。 奖励的时候前田福自然甜滋滋的，可惩罚的滋味也不太好受。 没办法，薛教授就是这么严格。 好不容易进了大学校园，又因为被人搭讪了而不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