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师爷他又要清理门户了[快穿]》 第1页 《祖师爷他又要清理门户了[快穿]》作者:两江水【完结】 仙尊周辞曾开创第一仙门子归山,后来进入快穿局,在后勤部两耳不闻窗外事,混吃等死当咸鱼。 一朝调到快穿部,他才得知子归山早已经被徒子徒孙们败干净,连镇山仙石都给毁了。 而那罪魁祸首,子归山第十二任掌教曲岁悠,好巧不巧也来到了快穿局,并且已经去执行任务。 周辞摩拳擦掌,跟随着曲岁悠去了每个世界。 系统:宿主,曲岁悠在每个世界将又美又强,但因为您的到来,他会变得很惨。 周辞:很好。 系统:可您的任务是攻略美强惨,让他与您在一起,这边为您提供了以下方案,鞍前马后,刀山火海,为他生为他死,为他咣咣撞大墙…… 周辞:呵呵! #当腹黑皇子碰上了想要復国的前朝太子# 周辞:毁了他的计划把他强取豪夺,算不算任务完成? 系统:…… #当爆红的影帝碰上好不容易争取到主角的落难少爷# 周辞:把他从主角变成配角,跟我搭戏任我接近,算不算任务完成? 系统:…… #当魔教长老碰上武林正道之光# 周辞:把他拉入深渊和我一起不见天日,算不算任务完成? #当富家公子学渣碰上了想独立居住好好学习的学霸# 周辞:我有钱我任性,到处买房子租给他收他房租,全面撒网让鱼没有漏网的可能。 #当玄学大师碰上四处飘荡的游魂# 周辞:定身咒听话咒透视咒……只有你想不到,没有我不会画的。 #当第一仙尊碰上信口雌黄的算命先生# 周辞:…… 系统:请宿主按套路出牌! 周辞:不好意思,本座是来清理门户的。 后来…… 身为前朝太子的曲岁悠:我最终还是离开皇城了,美强人设不会崩。 周辞:是的,他被我在宫外金屋藏娇了。 身为落难少爷的曲岁悠:我后来也成了影帝,还进修了导演,我依旧又美又强。 周辞:是的,我是他的御用男主,我俩互相成就,谁也离不开谁。 身为武林正道之光的曲岁悠:在深渊之下,我们…… 周辞:你继续说啊,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身为学霸的曲岁悠:多谢大家,我后来自己买房了,虽然被毁掉了。 周辞:多谢大家,那是我们的新房,偷偷插句嘴,他买的还是我的房子,随便毁,没事。 身为游魂的曲岁悠:我有香火了,以后不出来吓人了。 周辞:对,你只能吓我。 身为算命先生的曲岁悠:…… 系统茫然脸:宿主你到底是怎么把任务都完成了的? * 本文又名《祖师爷他为什么那样》 吃瓜路人:哪样? 经过的曲岁悠扶腰:就是太关心人了……那啥,我不太舒服,先走一步了。 路人:…… 说好的清理门户呢? 周辞:没错,本座是在清理门户啊。 1v1主攻,周辞攻,曲岁悠受。 内容标籤:情有独钟,天作之合,系统,快穿,时空穿梭,主攻 搜索关键字:主角:周辞,曲岁悠┃配角:┃其它: 一句话简介:追你到天涯海角 立意:自信自立,积极向上。 第1章 江山改(1) 狱中阴冷,小窗只透微光,捲起浮动的尘埃,照在一人血迹斑斑的衣襟上。 这人缚于两旁铁柱,身形轻轻晃动,将要撑不下去,但又因锁着铁链,瘫倒不得。 他在大狱堂中,正对着狱门。 门外脚步声凌乱,周辞在狱吏引领下大步往里走,至门边顿停,阻了一行人,只身进大狱,拿盘龙祥云的明黄衣袖掸了掸旁边长凳上的灰,松松垮垮地坐上,瞥着那被捆之人:「曲……归泉?」 曲归泉双眸低垂,不肯看他,也不回话。 周辞有法子对付他:「你的师父,师兄,管家……都挂在城墙上。」 那人有了表情,眼眸微动,双手缓握成拳。 周辞又说:「他们现在还有气。」 被捆之人颤了一下,暗淡眼神终于对向他:「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周辞缓缓起身,抬手捏住那人的下巴。 眼前人唿吸微滞,些许慌乱明明无可掩盖,却偏偏不肯多展露几分。 周辞微眯起眼,手沿着他衣襟一路下滑,游游荡盪至于腰间,脸凑近耳边,鼻息扑洒在那脖颈,轻吐一字:「你。」 说罢指端一勾,束带垂落。 曲归泉的衣衫散开,露出带着条条血痕的里衣。 他脸色终于大变,飒然苍白。 周辞有些想笑,好歹他也有周子韧过往十数年的记忆,记得跟随这人几经生死,未见过他如此狼狈。 就算那日兵败被俘,他也还是那么光风霁月。 周辞本是仙尊,后来进入快穿局工作,被分到这个世界做任务。 快穿局将任务者提前投放到世界,让他们按照设定一步一步到节点,在节点来临之前,他们没有任务者的记忆,只有属于这个世界的本土身份认知。 当到达节点,局里会启动快穿任务,将他们本来的身份与任务记忆还给他们,同时各自绑定的系统也会跟随而来。 第2页 这个世界周辞的本土身份名叫周子韧,当朝天子,登基不过几个月,皇位来得不容易,幼年时因皇权争斗流落街头,大他八岁的曲归泉曾收留他十二年,并为他数次身受重伤命悬一线。 他一度将曲归泉奉为神明,无心皇权,只想过普通人的生活,可曲归泉并不普通,文韬武略样样精通,有侍从有管家,有师父师兄,还有各方神神秘秘的人来拜见。 后来,他听得曲归泉与其师兄的谈话,得知曲归泉原是前朝太子,有心復国,为此已运筹帷幄十余年。 而收留他并非偶然,民间皇子的身份是隐患却也是助力,这些年将他留在身边全都是计划中的一步。 他假意不知,却已埋下仇恨的种子,将计就计,用曲归泉集结的兵力夺回了皇位,再出其不备反杀,叫曲归泉一行人顿失还手机会。 当他黄袍加身之时,曲归泉便成了阶下囚,多年心血毁于一旦,那曾经的神明也变成了心中一根锐刺。 三天前他欲将人问斩,彼时刽子手正举刀,而快穿任务突然启动,幸而那手起刀还未落,周辞救下曲归泉,重新将他关入大狱。 周辞的任务是攻略因他变惨的美强惨,这个世界正是曲归泉。 可惜,眼下看来,这任务不大好做,原身与攻略对象之间的仇怨匪浅。 当然,他也没打算好好攻略。 此时大狱,他看曲归泉薄唇轻抿,眸若寒星,心中不起波澜,顿了须臾,只道:「长得很好看。」 1001号系统回:「那是,美强惨么,不美算什么美强惨?」 周辞问:「这是那个人本来的样貌吗?」 「当然啦,局里答应你和他安排在同一个世界,不需要掩盖彼此样貌。」 周辞冷笑:「很好。」 这样到每个世界,都能一眼认出他。 攻略对象同样是快穿者,这是他一来就清楚的。 而这个快穿者,也是他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收拾的徒孙。 他身为一代仙师,是修真界第一仙门子归山的创建者,进入快穿局后分在后勤部,两耳不闻窗外事,混吃等死当咸鱼,算下来有千把年了。 直到最近被调到快穿部,他才得知,他毕生心血创建的子归山被后续徒子徒孙们给败干净了,连那镇山仙石都给毁了。 毁掉仙石的罪魁祸首是子归山第十二任掌教曲岁悠,好巧不巧,曲岁悠竟然也来了快穿局,他当即表示要跟曲岁悠安排在同一个世界,势必扒掉其几层皮。 而后,他来到了这里,曲岁悠变成了前朝太子曲归泉,他叫做周子韧。 架空的王朝,谋朝篡位跟闹着玩儿一样,周子韧父皇夺了前朝江山,同年就被自己的弟弟篡了位,多年后,周子韧一招反将计,利用曲氏兵力剷除皇叔一脉,拿回皇位。 任务启动后,系统贴心给周辞出谋划策:「曲归泉是因为你而落到这个下场的,你可以向他道歉,向他示好,鞍前马后刀山火海,为他生为他死,为他咣咣撞大墙,早晚他会看到你的诚心。」 周辞:「……」 攻略对象就是这个混帐徒孙,还要他鞍前马后刀山火海? 他道:「眼下我为刀俎他为鱼肉,我直接强取豪夺,算不算任务完成?」 系统:「……」 请宿主按套路出牌! 周辞:「呵呵。」 就算在这个世界曲归泉比周子韧大,但天王老子来了他周辞也是曲岁悠的祖师爷,他追着曲岁悠到每个世界,是来清理门户的。 他带着冷笑,望眼前人,眼中凉意仿若穿透了沧海桑田,从早已看不见的前尘席捲而来。 曲归泉的慌张只停留了一瞬,很快恢復如常,只眼中哀意尽显:「是我对不住你,你恨我,杀了我便罢,何必如此羞辱?」 周辞手中绞着他的衣襟:「你就这样认输了?」 曲归泉淡淡道:「成王败寇。」眉眼低垂,再道,「你杀了我吧。」 周辞冷笑一声:「我不会杀你,但也绝无可能放你。」 说罢眼中已无笑意,扯着衣襟的手无意中紧了几分。 曲归泉的衣衫被攥出层层褶皱,叫那领口沾染着点点血迹的白皙肌肤多现出了些许。 正此时,有侍卫前来禀报:「城墙上的人已没气了。」 他微一怔,手上力道方松。 眼见曲归泉的身子抖了抖,胸口剧烈起伏,指甲掐入肉里,看向他的眸光如刀,似要将他刺穿。 他光明正大迎上那目光。 本身身份认知恢復后,那原本周子韧的情感就变淡了许多。 他并无所谓这人恨不恨他。 只是下一刻,忽见曲归泉双唇紧抿,嘴角一股血溢出。 他神色方乱了一乱,一把捏住曲归泉的嘴,强迫其张开唇齿,血滴在他的手上,他不大痛快,狠戾道:「不许死。」 曲归泉咬舌失败不肯罢休,用力扭头甩开他的手:「我不信你能时时刻刻看管住我。」 说着齿间再欲用力。 周辞正要再阻止,听那侍卫道:「只有柳道然还活着。」 面前人身形一僵,停下嘴上动作。 周辞略略松口气,厉声吩咐:「将他带过来。」 又以手背替曲归泉攒了攒嘴上血迹,幽声道:「别死哦,我知你与你师兄一向很好,你死了,本座会将柳道然凌迟。」 第3页 曲归泉当真没再动了,垂了眼眸,虽未死,却一副万念俱灰之态。 直至周辞再挑他的衣,他的身子终于颤了下,但已没什么力气说话,只发出一声气若游丝的冷笑。 周辞见他眼中当真毫无半点生机,却也有些不解。 动作微停,他把系统拉出来一问:「曲岁悠快穿任务的本身记忆还没还给他?」 1001号系统只跟他一人,对于别人情况不了解,说有空回局里问问,但信誓旦旦地表示:「同一个世界节点相同,你们俩是一同启动的,他肯定还来了,快穿者的任务是不会被忘记的。」 「那他什么任务?」 系统也不知道。 叮叮噹噹的铁链声在地面划出刺耳声响,柳道然被两人架着带进来,已是半昏迷。 他是曲归泉师父的儿子,两人一起长大,有竹马之谊,又共谋大业,感情很深厚。 狱卒勐地在浇了盆水,柳道然微有精力,费劲地抬起头,看着面前的人。 曲归泉也抬起头,正好与柳道然视线相对。 周辞不经意挪了一步,挡住二人目光,将曲归泉敞开的衣衫拢合在一起,轻声道:「今日算了,都是血,不好看。」 曲归泉的眼睑动了一动。 周辞看那柳道然站着挺吃力,又挥挥手,欲命人把他关进牢中。 胳膊才扬,但听曲归泉紧张的声音:「别动他,你要我做什么……我应就是。」 周辞眉眼一挑:「哦?」 「除了……」曲归泉欲言又止,终究是咬了咬牙,将后话打住。 周辞微微勾起嘴角。 柳道然听此话比他着急,强撑着体力吼道:「师弟……你应他什么……他与我们有不共戴天之仇,你绝不可与他同谋,否则我便是做鬼也不会放了你。」 曲归泉不回话,只眼中悲凉地看他。 周辞懒得挡,再下令将柳道然关押。 柳道然仍在骂骂咧咧,侍卫眼见周辞嫌他,把他推进去时踹上了一脚,俊朗公子呕了口血,终于闭嘴。 周辞着人解了曲归泉的铁链,没了束缚的人瘫倒于地,双目紧阖,已是昏迷过去。 他伸手揽住那人,略一思量,将他抱起,大步往外走去。 经过牢房之前,柳道然一双眼睛都瞪圆了,满脸的不可思议,慢慢转变成愤怒,想说什么,却几度未开口,只眼睁睁看着二人离去。 第2章 江山改(2) 着了太医给曲归泉医治后,周辞踱到即明殿正殿。 殿内雕金砌玉,蛟绡纱幔遍绣银线金珠,落进来的光点若隐若现,洒到地上晕染开来,若虹彩璀璨。 才坐定,见宫人们鱼贯而入,在他面前摆了碗碗碟碟足有上百样吃食,天上飞的海里游的应有尽有,美味佳肴配着天青月白的瓷器,又有晶莹剔透的琉璃盏盛了各色美酒,不可否认形色俱佳。 「人间的帝王,可真是会享受。」他想,将离得最近的一碟珍珠翡翠豆腐拉过来,拈几口便推了碗碟。 他自小修行辟谷之术,对吃食没什么兴趣。 若非这里的身子是肉/体凡胎,不吃东西会死,他委实不愿意吃下去。 那碗碟刚推,不一会儿殿内涌入一群轻纱覆肩的女子,随丝弦管乐翩然起舞。 食色性也,既对吃食没兴趣,想必对「色」感兴趣了。 但周辞眼都没抬。 太监立有所悟,再过一会儿,起舞之人全换成了男子,个个面容清隽不输女人。 周辞蹙眉捏了捏眉心。 此下不单太监疑惑,1001号系统都不明白了:「你到底喜欢什么?」 周辞没回应。 太监总管后来放弃,不再做这些讨不到好处的事儿,只叫人在殿内按惯常摆了些新鲜花束。 周辞倒多看了花束两眼,掐下一朵在手中把玩片刻,很快丢了回去。 一个死了上千年的人,对生机勃勃的东西都不大感兴趣。 他决定还是去看看曲归泉。 曲归泉醒来时是翌日傍晚,被换了干净衣服,身上的伤也都上了药,紫檀香扑鼻,是他喜欢的味道。 熹光透进雕花的窗棂,偌大室厅若笼了鹅黄的纱幔,窗边一软塌,对侧摆着梨花木的案几,数十方宝砚罗列在上。 若没认错,这是即明殿的内阁,皇帝处理朝政的临时休憩之处。 假如前朝还在,他当是这儿的主人,而不是囚徒。 可那些都是前尘过往,他已不再执着,他在从刑场拉回到大狱时,脑海里多了些信息。 那时一张捲轴在眼前缓缓伸开,周边人没反应,他意识到只有自己看得见,那捲轴一行行现出字迹,自称是1000号系统,说他已启动快穿身份,现将任务告知。 捲轴只出现字迹,没有声音,曲归泉看清了任务:「攻略这个世界的主角,任务完成后可死遁离开,完不成要重新进入这个世界。」 「谁是主角?」 系统顿了会儿,打字:「气运之子。」 曲归泉意外的能听懂这些现代词彙,但这范围太笼统了。 又见那任务之下还有几行小字,若不仔细看几乎看不清楚,好似偷偷加上去的。 这字迹很熟悉,他抬抬手,觉得那字像是自己写的:「找到祖师爷,向他赔罪示好,为他鞍前马后刀山火海,求他原谅我损毁子归山仙石之错。」 第4页 虽可能是自己写的,但曲归泉完全看不懂:「我祖师爷是谁?」 系统没回应,晃了两下,消失了。 之后他如何唤也唤不出这所谓系统了。 他在大狱中深思熟虑:「先前有些谋士无意中说过师兄柳道然是天选之人,既是天选,必然是有气运的,那我的任务对象想必就是他了。」 他对柳道然有师兄弟之义,却难以生出私情,这任务他不敢恭维。 他想着有没有别的办法,是否只要柳道然说一句「爱你」就是,然而转念又想起祖师爷的事儿来,他自觉这任务对象应当是一个人,那个祖师爷没理由不是柳道然,要不为何写在一起? 他需要求取祖师爷的原谅,也就是说,他得对柳道然多多示好才行。 旧梦已破了无牵挂,他本就是该命归黄泉之人,也许该把任务完成了,兴许能求得一分转机。 可当时他自己都身陷大狱,师兄以及亲信都在城墙上挂着,多半凶多吉少,任务完不成也就算了,他害得师长好友们丧命,当以死谢罪。 但又听闻柳道然还活着。 他决定,好好完成任务。 连苟活都能忍,又有什么是不能忍的呢? 他披衣下床,轻轻推开窗,看浮动的光影打散余辉。 周辞从光影中走来,在门外微顿。 听1001号系统道:「我已回局里了解清楚了,曲岁悠快穿身份确定是和你一起启动的,但他是新员工,目前是低阶快穿,做任务不能带本来身份认知,因此原本身份记忆没还给他,他在这个世界自我身份认知就是曲归泉,而且新员工不具备与系统对话技能,他的系统暂时只通过字画方式传达给他任务。」 「这么说,曲岁悠在每个世界都不记得自己本来身份?」 「那倒不是,他多穿几个世界,不就不是新员工了么,升级后原本身份记忆会慢慢恢復的。」 「可是……」周辞疑惑,「我也是第一次执行快穿任务啊,我怎么还记得自己?」 「你都在后勤部一千多年了,还是新员工啊?」 「原来是这样算的。」周辞点头,「那他什么任务?」 「任务都是保密的,杀千刀的1000号不肯告诉我。」 「无所谓,他的任务能否完成,与我无关。」周辞抬手推门。 「对了。」推门剎那,系统又想起什么,「你在每个世界别忘了打卡。」 「什么打卡?」 「找你的攻略对象要一件信物,这个世界的信物是……一个卦签。」 「什么卦签?」 「这我哪知道啊,你得问你对象啊。」 门推开,花木香气袭人,曲归泉缓缓转身,让出窗棂透进来的光。 周辞走进内阁,浮动的流光落在身上,他顺手关了门:「身上还流血吗?」 曲归泉后退半步。 他不能去拼个鱼死网破,为了柳道然。 他摇摇头,语气里没有半分怨,只有沉沉的,连自己也未意识到的哀:「需要我做什么,你能够放了我师兄?」 周辞继续笑:「你哪有资格和我讲条件?」 其实还是有资格的,好歹眼前人曾数次在刀光剑影之下救了他,也为他受过比如今更重的伤,就算别有居心但也真真切切护了他周全,周辞等着他说这些过往,可他抿嘴不语,偏不肯打那些感情牌。 周辞恍惚觉得自己像戏本里坏人姻缘的恶霸,可又想来,明明是这一行人从头到尾都在算计,他只不过还了个手而已。 等不到回话,他只好自己说:「我想要的,你知道。」 曲归泉的脸色又变,手攥在衣襟上,绞出深深褶皱。 周辞再向他走近。 他终是克制不住地又后退了几步,至床边无路可退,唇咬出血,终于露出一丝悽然,哀声唤了句:「阿韧。」 周辞半途停脚,略带一丝笑,品量看他。 他的眼若死水不掀半分波澜:「你……你不要折磨我,留我一命。」 对心死如灰的人来说,选择活着更像是英勇就义。 周辞的眸光微动,慢慢逼近床畔。 曲归泉的身子一下紧绷起来,闭上双眼伫立不动,好似把自己当成木桩,一切情绪与感受都摒除在外。 只是那不稳的唿吸出卖着他,让他时刻记着自己是活的。 他是活的,他还是不能接受。 他又睁开了眼,正好对上周辞的眼眸。 周辞缓缓抬手,自他额边髮丝上拂过,指腹落在他的眼帘。 他微微一颤,被迫垂眸,却不肯再闭眼。 那指腹轻轻划在眼上,从眼角,滑过面颊,落在唇边,抹去他唇角一丝血迹。 「眼中满是血丝,嘴唇又咬出了血。」周辞将指端的血迹擦拭在一方帕子上,贴着他耳畔,轻声道,「你这么讨厌我?」 曲归泉暗淡眼神看着他:「难道你还要我主动迎合?」 「我还以为,你为了柳道然,什么都可以做呢。」 曲归泉的双唇微抖,那斜阳浮起的缕缕尘埃无声游荡,若无暇美玉上泛黄的浅浅裂纹。 曲归泉的声音也消融在这尘埃里:「我不知道你床榻之间的喜好,还需你告诉我,想要我怎样做?」 周辞微怔,好似有什么刺破心间,叫他无端不悦起来。 第5页 他把那沾血的帕子丢下,转身走至软塌,斜斜靠在其上:「本座今日已没兴趣了,听闻,你有一个什么卦签,你把那卦签给我,我就放了柳道然。」 柳道然逃不出他手掌心,曲归泉也一样,来日方长,他决定先拿信物。 眼前人一怔,顿了良久,方回问:「你要那卦签做什么?」 「不做什么,拿来玩。」他微蹙眉头,「难道说,这卦签对你很重要?」 周子韧在他身边十二年,压根就没听说过。 但想来纵然相伴十余年,他依旧是外人,身份又特殊,重要物件当然不会叫他知道。 曲归泉坦然回道:「以前很重要,如今只如草芥一般,但它不在我身上,在师兄那里。」 「好,你去找他要。」 曲归泉微嘆了口气,点点头。 周辞想了想,又笑道:「要不,我放了你也可以,你觉得呢?」 曲归泉未做思量:「放我师兄。」 周辞摊摊手暗道:「这不是傻缺吗?」 月渐升,薄雾轻悬,牢房里几盏烛灯遮不住幽暗,周辞靠在门外甩着衣上流苏,看着曲归泉走进去。 柳道然已恢復了些精力,瞥见来人却没有劫后重逢的欣喜,只背抵着竖栏,并不回身:「曲大美人怎的会踏足此处,可莫脏了您那娇贵的脚啊。」 甩流苏的手停了一下,他看曲归泉的脚步也有停顿。 须臾后那脚步声才继续往前,曲归泉的声音微抖:「师兄你还好吧?」 「不劳美人费心,美人昨日被狗皇帝抱走,这春风良宵,可是舒心啊,只是不知道曲大美人在承欢之余,是否还记得自己的身份?」 曲归泉没精力解释,开门见山道:「陛下答应放你,只要你将……」 「呵呵……」未等说完,柳道然以笑声打断他,「陛下这就答应放人了,师弟可真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啊,想必功夫很好,把陛下哄得这般开心。」 「师兄你……」 「曲归泉!」柳道然继续截他的话,「你堂堂太子,竟委身仇人,我都替你羞愧,实在叫人噁心……」 「那你到底走不走?」曲归泉差点没耐心。 「我……我就算离了这牢狱,也绝不会感激那人,更不会感激你!」 第3章 江山改(3) 曲归泉松口气道:「你将一样物件拿出来,就可以走了。」 柳道然一怔,方意识到自己想错了,静默片刻,转过身小声道:「你们没怎么样?」 「没有。」曲归泉没好气回,又顺势问,「你很在意吗,为什么?」 「当然在意,这面子我可丢……不是,我不希望你受委屈,方才是我冲动了,但你也应该跟他保持距离,他这种人定然是荤素不忌的,你刚刚说什么物件?」 曲归泉有些失望,思虑着只能慢慢感动他:「就是师父以前求来的卦签,上面不是有句箴言吗,说得是『再逢杨柳拂清曲』……」 「不行。」柳道然重又愤怒,「你当知晓这卦签的重要性,再逢杨柳拂清曲,那是高人之言,我们正是用这卦签才笼络了诸多谋士来效力。」 「是,我们的确曾凭藉这箴言中一『曲』字叫他们相信,我早晚会夺回天下,可是如今我已经败了,那还有何重要?」 「你认命我不认命,你怎么知道这箴言说的一定是……」柳道然话说到一半,忽打住。 曲归泉无心去追问,继续劝:「你在这大牢之中朝不保夕,还谈何认不认命?」 柳道然哑然,顿了须臾道:「卦签我绝不会交,但也不能一直困于此处,你可还有法子让我们出去?」 「没了。」曲归泉无奈嘆气。 牢中人眼珠一转:「他好像对你很特别,说不定真喜欢你,但凡你对他软一点……」 「师兄你刚才不是还觉得我噁心吗?」 「这个……大丈夫当能屈能伸,忍辱负重。」牢中人拂袖,「你若做不得,就请回吧,就当你我枉为一场师兄弟。」 曲归泉瞠目结舌,无言以对。 门外人却站不住,周辞松开流苏,捏捏指骨,听着指端咯吱响声,幽幽地提高声音:「这大狱还怪冷的,该走了。」 曲归泉有求于他,不敢违拗他的命令,紧蹙着眉站起身:「师兄,那我就先走了。」 柳道然脸色一变,语气微缓:「师弟,你……你就这样走了,你不管我了吗,我也没说……」 也没说不能商量啊? 「不是你叫他走的吗?」周辞从门外走进,拉着曲归泉的袖子便往外去,柳道然抓着竖栏想喊他师弟,被周辞回眼一瞪,不禁顿起凉意,生生憋住了声音。 回到既明殿,周辞暗地轻嗤:「曲岁悠的任务是攻略柳道然?」 1001号系统茫然摇头:「不清楚啊,你怎么知道?」 「就这种人他还能沉得住气,若非脑子不正常,就是有特殊原因。」 系统接话:「你也该学学人家的攻略方法,要为他牺牲,叫他感动……」 「切。」周辞把系统按回去,「牺牲与感动对这种人是没用的,不信你看看。」 系统挣扎着探出头来:「你要做什么?」 周辞再把它按住,勾起一抹笑:「让我感兴趣的事情来了。」 「什么?」 第6页 「大丈夫当能屈能伸,忍辱负重,不知道让这位柳公子出去游个街,他可受得?」 转眼翌日,晌午,柳道然被拉至菜场巡街,沿街跟了不少百姓看热闹,他囚于牢笼之中,用发须和袖子遮遮掩掩地盖着脸。 但即便这样,也有人认得他:「这是柳公子?」 囚车上的人浑然一震,把头垂得更低。 朝堂之事百姓们不知详情,那「前朝余孽」众人并不知真实身份,即便前些时日有人挂于城墙示众,也只是叫朝臣看着,百姓们是进不去皇城的。 这柳道然以往为招能人谋士,常出入风雅之地,琴棋书画都精通,自也是风度翩翩,在市井之间小有名气。 此下众人见他落魄,不由唏嘘,围在旁边相互谈论着他犯了什么错,无意中阻了囚车前行,又有辆华盖马车驶来在旁停下,一看便知是宫里的来的。 百姓们微微退让,华盖马车正好停在囚车旁,暗紫色锦缎的男子掀帘子,摇着一把故作风雅的红木骨扇,洁白绢面打开,却不是梅兰竹菊诗词歌赋,只一只乌鸦,寥寥几笔,头大眼凸,若市井小儿玩闹之画。 周辞甩着鸦扇:「柳道然,你师弟都跟你说了,交出卦签就能走,你偏不愿,现下好了,非得叫这么多人瞧见你的窘迫之态,何必呢?」 柳道然捂脸的袖子略微放下,袖口揪成一团,余光瞥见众人都在望他,连忙又低下头。 周辞略略回眼,对上车内曲归泉的目光:「本座看在你师弟的份上,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要么交出卦签,要么留下你师弟,交出一样你就可以走,你选什么?」 他话将说完,已有所料的用手指抵住曲归泉的嘴唇,低声道:「你别跟他说话。」 曲归泉拨开他的手:「你何必叫师兄来选?」 他本就不抱希望自己能走,何况昨日柳道然的话里意思,卦签比他重要,完全没必要多此一举,想都不用想就知道他会选哪个。 他倒没多大伤心,只是失望,不单想及自己任务艰难,也为多年师兄弟情感原来如此不堪一击而失落。 但任务得完成,他这般牺牲,总有一天能让柳道然感动吧? 柳道然的袖口攥得更紧,卦签就藏在里面,江山天下,高人的预言,再逢杨柳拂清曲,谁说这里面只有「曲」字,它明明还有「柳」。 纵一介草民,好歹他也是前朝太子的师兄,难道算不得与皇家沾亲带故吗? 卦签是决计不肯交出来的,他淡淡说了一句:「师弟,我一定会来救你的。」 这话声音太小,除了周辞,就是曲归泉也未听清楚。 周辞微微眯眼。 百姓们更是没听见,四周人越聚越多,认出他的也越来越多,又有熟悉的跟不熟悉的讲解,言谈之间不免添油加醋,没一会儿,大家都知晓了,这囚车里困的是那位「举世无双」的柳公子。 于是大家纷纷议论:「这么一个无双公子,能犯什么错?」 「就算有错,柳公子也定然是为了百姓请命才锒铛入狱……」 柳道然攥着袖口,听这些言语,渐渐放下衣袖。 周辞又问:「选哪个?」 百姓们猜得出这紫衣公子是皇城中人,却不知其真实身份,只当皇帝手下哪个大官,他们再听此话,方想起个疑问来:「柳公子的师弟是谁?」 先前抛头露面的都是柳道然,曲归泉为隐藏身份,几乎不见闲杂人,众人皆不识他。 但不管认不认识,他们继续谈论:「一个签子与一个人,想也不用想,当然选人啊。」 「是啊是啊,什么东西能有人重要,柳公子当然会选他师弟。」 「不选师弟哪里对得起他无双公子的美名?」 「你们都在干嘛,柳公子不可能不选师弟,谈什么对得起对不起的?」 周辞在这嘈杂声中笑看柳道然。 柳道然的袖子攥了又攥,微风轻捲起杂乱的发,烈日在他头顶盘旋,照得后背灼灼发热,他的牙咯吱作响,终于将那袖口一松,一缀着红色流苏的木卦签滑出,他拿在手里,咬牙道:「给你,交出我师弟。」 周辞半摊开扇子,以扇面把卦签接来,回头在曲归泉的面前晃了一晃,却未见曲归泉面上有欣喜之色,只是略有轻松。 他将卦签倒入身边的珠玉镶嵌的匣子里,拿一件外袍披在曲归泉身上,再挑帘子:「阿曲,走吧。」 曲归泉微愣了下,如此冒犯的称唿是第一次听到,往日周子韧多叫他曲哥哥,反倒是他常唤阿韧。 他走出马车,在那帘边想了一想,又回头:「阿韧,不管你信不信,我当年决定收留你时,并不知你身世。」 周辞笑了笑,这对周子韧很重要,对他就没那么重要了。 待曲归泉下车,周围便陆陆续续响起惊嘆之声,若说柳公子是举世无双,那他师弟该算得上风华绝代。 曲归泉将柳道然小心翼翼从囚车里扶出来,两人蹒跚前行,走了两步,他微顿脚步,回头望了望。 相识十二载,今始永别离。 出乎意料的,周辞保持着方才掀帘子的动作,也在看他。 视线相对,曲归泉收回了目光。 周辞折了一条垂在帘边的柳枝,往前一抛:「阿曲,后会有期。」 曲归泉接住了那柳枝,微微颔首,却道:「想来你我相见无期了,今与君辞,愿君此生长安,岁岁悠然。」 第7页 他将柳枝收在手中,搀着柳道然往前走去。 及至二人消失在视线中,周辞眼神微动,两旁百姓中有数人,迅速隐入巷陌,又换了衣着从小道涌出,若隐若现地跟着那两人去了。 他放下帘子,双手垫在脑后靠着车窗,把1001号系统唤出来:「卡已打了。」 「但你把攻略对象放走了啊。」系统若是有实体,恨不得在那匣子上跳,「这不是买椟还珠吗,柳道然一看就不是好东西,曲岁悠跟着他还有好日子过,这美强惨如今只剩下惨了吧,我知道你要找曲岁悠的麻烦,但也不能公报私仇啊,你是来攻略他,不是来教训他的。」 「不啊,不是还有美吗?」周辞勾嘴,「我已完成打卡,难道没有奖励?」 「这个……」系统想了想,「按规定,的确是可以换一个奖励,这奖励是解决当下某个难处,比如说,帮你恢復对食物的兴趣,亦或者……」 「不必,本座以前当仙师的时候,上天入地不在话下,如今这个皇帝身子什么也做不了,你把本座的修为还过来。」 「啊?」系统表示头疼,「这我可没权限。」 「本座早日完成任务,你不是也可以早些回去交差么,这样,本座也不为难你,只把那日行千里之术以及隐身之法还给我,我要暗暗跟上阿曲他们。」 系统一听是跟任务有关,支支吾吾松了口,跟局里解释了一番,很快拿到了权限,还给他时还带着疑问:「人你都放走了,还跟着干嘛?」 「本座要收拾的人,当然是自己来,旁的人敢碰,必要他好看。」他念动千里之术的口诀,身形消失,「好戏才刚开始呢。」 系统不放心地追上去叮嘱:「还好这是个架空王朝的背景,没监控,要是以后你穿到都市背景,可不能使用这技能,否则你会被抓起来研究的。」 「不是还早么,到时候再说。」 「我必须得先跟你说,不然到时候你忘记了……对了,你一口气要两个技能,局里说不能全部归还,其中一个是有时间限制的,时间到了会失效,喂,你听见了没……」系统话没说完,周辞已不见踪影。 第4章 江山改(4) 春雨如酥,浸透了泥泞土壤,草渐青黄,今晚无风无月,曲归泉与柳道然在一间废弃的庙里休息。 白日两人去过制衣店,柳道然此下已褪了囚服,换了身竹青色的长衫,他站在庙门前,用一片叶吹曲子,那是以前联络旧部的暗语,只是眼下吹了许久,没有任何回应。 「咱们的人,好多都不在了。」曲归泉还是那身白色宽袍,红色外披被他叠得整整齐齐放置在包袱里。 「我不甘心大业毁于此。」柳道然丢了叶,哀声嘆气,「你我都要振作起来,定要把那狗皇帝碎尸万段。」 「江山频繁易主,都是百姓之苦。」曲归泉缓缓摇头,「我已不打算再争了,被伏时师父也是这样交代的,我信阿韧能做个好皇帝。」 「师弟!」柳道然愤然抓住他双肩,「你这话,敢说给列祖列宗听吗?」 曲归泉肩膀被他抓得生疼,紧蹙双眉,稍稍压制火气,只道:「师兄你不要生气,多气伤身。」 柳道然愣了一愣。 眼前人芝兰玉树,叫人一望便瞥不开眼,他一腔怒火在这温声之中被满腹柔情浇灌。 但火焰不熄,反倒是换了一种形态熊熊燃烧。 他的脸慢慢靠近曲归泉,低声道:「师弟这般关心我?」 曲归泉点头,心道这不是废话么,攻略对象啊。 柳道然只觉这点头也带着无声蛊惑,心神和其他都支棱起来,他闻着曲归泉的气息,鬼使神差地慢慢向他靠近。 曲归泉却无意识地侧头:「师兄你不要这样。」 柳道然一怔,松开了他,冷嗤道:「我还以为师弟待我不同呢。」 曲归泉没有解释,若是爱上一个人是可以肌肤相亲的,但有肌肤之亲的人未必有爱。 可是,如果在肢体上牴触他,那会不会将人越推越远? 他实在是无解,他哪里遇到过这样的事情。 思量间,看柳道然双手负后,站在廊下看漫山细雨,眉眼中却尽是冷嘲热讽,嘀嘀咕咕声音不大,却是有意叫身边的人听见:「狗皇帝抱都抱了,还以为自己有多金贵,我可是拿卦签换的。」 曲归泉自然都听得清楚。 破庙的房樑上,周辞枕着手躺着,他也都听到了,斜眼瞧着底下动静,手里一颗石子已盘了许久。 却听曲归泉平淡道:「师兄既然看重卦签,为何又要选我?」 「那么多人看着,我若不选你,就愧对我往日名望,面子丢不起,我别无选择,我为你做到这个地步,你竟然一点都不知感恩?」柳道然说到此话题,旧恨新仇不免都涌上。 而看着曲归泉绝世无双的脸,他就更气愤,继续狠道:「你是太子,是天之骄子,我纵然才高八斗,却始终不过你身边陪衬。呵,亦曾有人说过,卦签之相或该是我,凭什么我要始终站在你身后,纵你是金枝玉叶又怎样,今天总不过同我一样,都是落水狗,不对,不一样……」他大笑起来,「你身娇体软,还能给人当玩物,狗皇帝能想得,我想不得,你装什么矜持?」 「你……」曲归泉双眉紧蹙,面上通红,当真有些气恼了,他一贯不会说骂人的话,也不大与人发脾气,此下指着柳道然,默念了好些遍「只是任务只是任务,忍一忍忍一忍,是我先毁了他的仙石我是来道歉的」,最终压住怒火,拂袖转身。 第8页 房樑上的人暗暗摇头,悠然吸了口气,手指一动,把玩的石子飞出,正中柳道然后脑勺。 柳道然捂头痛唿,愤而抬眼,见那庙中廊柱上有道深凹的划痕,裂痕与石子大小无异。 他不禁冒出一身冷汗,这石子袭向他的途中,擦着廊柱而来,若非袭击他之人收了力道,那么他脑袋此刻该跟这廊柱一般,至少会击出个凹痕大小的洞。 看样子暗处藏有高人,那人既然出手相助,自然是向着曲归泉的,不管是谁,柳道然心知不是对手。 而他既不肯现身,想来也不用打招唿,静默须臾又听不见响动,柳道然自觉人已离开,放松了些许,但对曲归泉态度软和了许多,绕至他面前,帮着他理了理衣领,抱头懊恼道:「师弟,对不起,我只是一时愤怒而冲动了,你原谅我好不好?」 曲归泉无奈嘆气,他犹如被拴着翅的云端鹤,压根就没法凭心而为,不原谅又能怎么样呢? 柳道然接连道歉几声,见眼前人面色和缓,心知他不会怪自己,道完歉,又道:「师弟你也是,你方才那样子勾引我,叫谁都会把持不住的。」 「我没有……」 「眼神是骗不了人的。」柳道然抬手阻了他的解释。 曲归泉再度无语,他不予再谈此事,只细思眼前人方才之话,什么卦签之相亦或是他,他总算明了这人何以将那卦签看得如此之重,权衡来回,问道:「你亦有心执天下?」 原来先前有谋士无意说柳道然是天选之子,也是凭了那卦签。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你放弃便罢,还要阻我吗?」 曲归泉摇头:「该是你的旁人拿不走,不是你的抢也没用。」 「哼。」柳道然的脾气又上来,「事在人为,难道说这江山就该是那狗皇帝的?」他愤愤踱了几步,想及一事,「师弟,爹以前可是待你比我这个亲生儿子还好,他数次同你私谈都不许我在场,你们还有后手,对不对?」 眼前人尚未回应,他又焦急补充:「左右你已经不想再争了,何不成全我的壮志,好师弟,咱们自小一併长大,你我才是这世上最亲的人。」 曲归泉迟疑许久,是成全他的壮志,还是野心,亦或者贪念,不好界定。 但他的任务,不就是要成全这人吗? 满足他成全他,让他看到自己的好。 这本来是不需要犹豫的事情,可他沉思良久,不能打定主意,只道:「的确还有两万精兵隐藏,以做后盾,因你常常在外打点,相识的人多,怕遇鱼龙混杂之辈不小心被人探得此机密,方未告诉你,只是未想到阿韧……皇上反杀迅速,胜负即定,师父与我皆愿止战,那些兵力已遣散,容他们各自归乡了。」 柳道然无暇顾及他隐瞒此事,一听立时欣喜:「当时我们皆被关押,你竟还有本事将他们遣散,既如此,能够遣散就还可召集,对不对?」 曲归泉不置可否:「同你的曲子一样,皆是以音作话一一传下去而已,两万人不足以对抗当今圣上,不要再让人无意义的牺牲了。」 「今天有两万人,明天就不止,咱们以前不都是以少聚多。」柳道然摩拳擦掌,「这些人是不是只听你的话,你尽快召集他们,然后……能否叫他们往后唯我马首是瞻?」 「我……」曲归泉并没有打算把他们召集回来。 「你别犹豫啊,师弟,我的好师弟,等我事成,你想要什么?」 曲归泉静静看他,他想要什么,自己都煳涂了。 要这样一个人的真心干嘛呢,那个任务完成了又能怎么样呢? 他在这须臾间感受到些力不从心。 房樑上的周辞比柳道然还急,暗笑道:「答应他呗,他成不了事的,可知爬得越高,摔得越惨。」 但曲归泉还是没松口。 周辞等得不耐:「要不,我帮帮你。」他飞身而出,雨中青山葳蕤,暗夜若笼上如水薄纱,他轻咳几声,不一会儿,空旷山野此起彼伏响起婉转哨声,惊起一层飞鸟。 曲归泉的脸色立时变了,走出庙宇,在空旷的暗夜环顾四望,带着疑惑,轻抬手,在唇边缓缓吹响。 簌簌风动,捲来林间未散的水珠,曲归泉放下手,快走几步,俯身挽起面前那忽而出现的半跪的黑衣人。 黑衣人再施了一礼方起身,拉下面罩,露出刚硬的轮廓,声音颇为激动:「殿下!」 曲归泉听得四周窸窸窣窣响动,知晓还有不少人隐在夜色中,他忧心道:「林副将,我未曾下令,你们为何回来?」 「我等誓死效忠殿下。」林末朗声道。 细雨又落。 周辞撑伞坐在屋顶上,1001号在耳边问:「两万人被你策反了?」 那么容易的吗? 周辞摇头笑道:「这个是我命人易容假扮的,那原本的林末倒是忠勇,军令如山但他不肯离开,阿曲被伏时他甚至只身闯宫欲救人,只是身单力薄没闹出什么动静就被抓了,周子韧没把他放在眼中,连杀都忘了杀,一直被关着,本座着人告诉他,会保护他家殿下,他就什么都肯说了。」 系统不耻:「保护,你那是准备养肥吧,怪不得你知晓他们的传音方式。」 周辞笑看向四周:「都是我的人,柳道然想要多少,本座可以给他多少。」 第9页 系统却担忧:「这么说,曲归泉手中还是有人的,这是一个随时都会爆发的隐患啊,你不怕他养精蓄锐捲土重来吗,对了,他若真要与你为敌,你也不能千万不能杀他啊……」 「能赢一次,就能赢第二次,何况……他不会。」 「不会?」 周辞没再回系统的话,他收起伞,落在廊檐下,看曲归泉与林末一併走进破庙中,庙中点着一盏如豆的灯,照出颀长的影,那三人攀谈几句,曲归泉劝了许多遍叫林末与那暗处众人离开。 林末不肯,柳道然也不愿,到最后是曲归泉妥协。 夜已深,春寒未退入夜还是冷的,曲归泉想起包袱里那件外披,翻出来抖了抖,往柳道然身上披。 周辞斜坐在廊下,撑开伞百无聊赖地旋转着上面的水珠。 一滴水落在曲归泉的手背,他的动作微顿,往外看了看,又疑惑地回头,手中外披还没覆上柳道然的肩,他鬼使神差地停住,犹疑几番,缓缓收回,重又叠起。 柳道然冷得发抖,见他又把衣服收回了,不由眼一横:「这是什么意思?」 「阿韧的衣服,想必师兄不屑披上。」 「我……那,那是,我当然不会穿他的衣服。」柳道然抱着肩,瑟缩着瞧他把外披放回包袱,盯着那包上的结看了好一会儿。 林末插话道:「殿下您冷么,柳公子不穿,您自己穿上啊。」 说话之余朝柳道然看过来,柳道然的视线从包袱上挪开,梗着脖子道:「是,我绝对不会穿狗皇帝的衣服,绝对不会。」 林末点头:「那殿下您就穿上吧。」 「狗皇帝的衣服为什么不扔,一直留着做什么?」柳道然又道。 林末已上手去解了包袱:「一件衣服而已么,不敢当面嚣张,只敢背地里拿衣服撒气,说出去,会叫旁人误解柳公子您没胆量没骨气呢。」说着抖出外披给曲归泉穿上。 柳道然接不上话,闷闷哼了一声,扭过脸继续搂着肩,因为冷,连声音都颤抖。 烛火跳动,曲归泉一袭红衣,更衬得面容瑰丽,周辞抖伞的动作微停,缓缓起身,身后青山细雨,他静看堂内,微弱烛光好似灼灼生辉起来。 披着红衣的人抬眼看着外面,与周辞四目相对,只未察觉。 周辞就光明正大地看他,看他视线落在绵绵雨中,悄无声息地嘆了口气。 第5章 江山改(5) 一夜雨晴,天色微亮,几人踏上行程。 两人之前原本商量往南走,走得离京城较远些。 曲归泉的身体不大好,一累着了就会咳血,先前太医诊断的时候已查处他的内伤长年累月已是颇重,那是多次为救周子韧落下的根,而周子韧反杀之时,也曾一柄刀刺入过他的后背。 之后再经数日牢狱之灾,饶是前些时候周辞用了宫里最好的药材,也无力治癒。 曲归泉走走停停,偶尔会想,如果此时阿韧还在身边,再有人追杀他,他就护不住了。 不对,阿韧如今羽翼已丰,用不着他护了。 柳道然自恃已有人在手,这些兵卒当年练兵多是他爹去做的,林末对他也算是恭敬,他又时常拿曲归泉的名去下令,林末这些时日多在听他指挥,跃跃欲试地煽动着百姓的心。 当然,这个林末其实听的只是周辞的话。 半月后行至焉州地界,已离南方不远,此地百姓好武,大小武馆随处可见,街上游玩的孩童也能正儿八经耍上一两招拳脚,柳道然有心在此地停留,寻了一家客栈暂住。 定好房间才上楼,店掌柜笑呵呵追上来,在三人面上打量几番,对着曲归泉躬身道:「公子,小的看您身子不大好,三楼天字一号房空着,您三楼请。」 天字号房一般招待贵客,内里舖陈要奢华许多,自是更加舒适,当然价钱也更高,几人原要的是人字号。 柳道然蹙眉摆手,低声与曲归泉道:「咱们的银两也不是太多,出门在外能省则省,我看就没必要换了吧……师弟你看呢?」 曲归泉刚要点头,店掌柜接道:「不加钱不加钱,这是……小的与公子投眼缘,权做人情,公子请。」 曲归泉仍未迈步,他狐疑往四周看了看:「掌柜您莫不是有人指使吧?」 店掌柜干干一笑:「那哪能啊,公子您不是外地来的吗,本地也没认识您的啊。」 「说得是。」柳道然抚抚下巴,想起什么,「倒是我以前广结好友名声在外,这一路来难免会有些倾慕我的,大抵不好意思露面。」他放下警惕,大步往前,「那就不必客气了。」 曲归泉还是不放心,再度回头看。 周辞在门外现身,招手叫侍卫离得远些,挑眉道:「柳道然还挺自信。」 系统接话:「讲道理,他在人堆里倒也不算很普通。」 周辞想了想:「他是这个世界的主角吗?」 「不知道,我只关注宿主的任务相关人物。」 「算啦,不过,本座花了钱,可不是给柳道然住的。」 楼梯口,店掌柜拦了柳道然,含含煳煳:「这个……天字号房是给这位公子准备的,小的方才说了,是和这位公子投眼缘。」他以手引向曲归泉。 柳道然的脸赫然红了,挪逾一会儿,替身边人接过包袱:「好,知道了,原来是我沾了师弟的光。」 第10页 「公子还请留步,天字号房只给他一人准备的。」 柳道然脚步再顿,通红的面色已转而铁青。 曲归泉拉了拉他衣袖:「无妨,你去住便是。」 「呵。」柳道然冷哼一声,将包袱重又摔入他怀中,「大丈夫不受嗟来之食,我还不稀罕呢。」言罢蹬蹬下了楼,至窗边一桌子前闷闷坐着。 曲归泉唤了好些时候他不肯理,也只得作罢,自己先上楼收拾东西。 周辞翘着二郎腿,已在这房间等候,仍摇着他那把乌鸦扇,隐身之术能够叫他手中之物亦不被看见,他悠哉扇风,看曲归泉安安静静整理物件,东西很少,他收整了几下无事可做,便于窗前伫立。 斜阳落在他的肩上,孱弱的身子形单影只。 林末在外敲门,得到应允后走进来,向他禀道:「柳公子出去了。」 「嗯。」 「殿下。」林末走近一些,压低声音道,「柳公子前几日拉了属下私谈,说他与您是至亲之人,不分彼此,要属下一切听他安排,继续领兵操练……」 曲归泉从余晖中回身,眼眸落入一片黯然中:「听他的吧。」 「可……」 「这是我对你们下的最后一道军令,往后我不再是什么殿下,你们只服从他的命令便是。」 林末只得颔首领命,出了门。 至入夜时,曲归泉下楼走了一圈,看柳道然还没回来,他难以安眠,从窗外摘了片叶子,靠在床边吹着。 不一会儿,却听墙咚咚被敲了几下,隔壁有男子吼道:「大半夜的吹什么啊,不知道扰人啊?」 另有一男声劝道:「算了算了……」 他忙将叶子攥住,暗道这客栈原来不怎么隔音的,静坐了会儿,听烛火哔哔啵啵,索性起床挑灯花。 又听闻隔壁敲墙之声。 这时候他可真没出什么响动,那边再敲就是不讲道理了,他放下簪子,听得那敲墙声音与先前不同,不像是拿手指扣的,倒像是什么在撞着,一下一下。 待又有喘息之声传来,曲归泉反应过来,本着非礼勿听,转了个身。 他这一转,就正好面对着周辞,周辞也坐在桌边,与他不过咫尺,以胳膊撑着头,饶有兴致看着他那张微红的脸。 隔壁的声音愈发增大,周辞暗问系统:「这事情那么有趣的吗?」 「我不是人,不知道。」系统道,「你也不知道?」 「修行之人自小便该摒弃七情六慾。」周辞道,「你以为本座第一仙师之名是混来的?」 「可你明明一来就要挑人家衣带啊?」 「这是完成任务最直接的,一步到位的方法。」周辞嘆了嘆,「不过,看他不情不愿,凄悽惨惨,到底是无趣,而且……」 他其实不太懂。 「可听这动静,似乎是很有意思的。」系统道,「你看,曲归泉单单听着,都很不好意思了。」 烛火之后,曲归泉的脸比方才更红,微抿双唇,好似是他做了亏心事一般。 周辞却想到了别处,莫名地不悦:「他怎么……懂得?」 「本朝不过十来年,他的皇朝被灭流落民间时,快十岁了,已是半大小子,你以为皇家子弟都是书呆子啊,四书五经文韬武略要学,房中之事自然也是会有所耳闻的。」 「啊?」 「急什么,皇家对子嗣血脉管控极严,皇子们纸上学识有了解,实践当然是不会那么容易,何况曲归泉那时到底还是孩子,我的意思是,他是有读过相关书籍的,不若你这个皇家子弟,还没记事就已在逃命。」 「哦。」周辞没来由地放心,也不知刚才一惊一乍从何而起,他以扇柄敲着桌子,「明儿去拜访拜访隔壁两位。」 「你要做什么?」 「学学。」 「……小心挨揍。」 灯影晃动。 柳道然半夜归来,推门也坐于桌边,饮了一盏茶:「师弟你还没睡啊。」 曲归泉闻着他一身酒气,微蹙眉:「你去做什么了?」 来人放下茶盏,往前倾些,声音压得极低:「去拜访了本地最大的李氏武馆,你知道吗,这焉州一条街上十家武馆有八家都是李山名下的,可谓一唿百应,他手上还有多家走镖的,人才济济,只是他知晓你是太子,想见你……」柳道然又倒了盏茶,「他好酒,我不好推脱,多喝了几杯。」 「好,我见就是。」 「那到时候……」 「师兄放心,若他愿意相助,我请他只认你为主。」 「那太好了。」柳道然已摆脱下午临走前不悦心情,此间满面笑意,拉住眼前人的手,「林末方才与我说,你叫他们往后也一切听我安排,师弟,谢谢你了,有你真好。」 曲归泉淡淡点头:「你高兴就好。」 柳道然没再说话,安静下来,便听到了隔壁的响动,他一惊,怕方才所言被听了去,但想及自己声音压得低,就算房间不隔音,对方耳力也不至于那么好,稍稍放心下来。 却又有些不自在。 他还拉着曲归泉的手,眼前人抽了几回没抽走,他心猿意马本该松开却又不愿。 周辞坐在他俩中间,那攥着的手正在眼前,他左看看右看看,阖上扇子将要打上去。 还未落下,听曲归泉咳了两声,道:「师兄,我突然……不大舒服,身上疼。」 第11页 柳道然的目光上下挪动,不知信不信,似乎在打量什么。 曲归泉又道:「咳咳,嗓子也疼。」 「哎呦,手抽筋了。」 「腿也疼……」 柳道然终于松了手:「那你好好养病,我先走了。」 周辞收回扇子,看着柳道然走出去,「砰」地一声关上了门,这声响没惊到屋内的人,倒是把隔壁吓得顿时没了动静。 1001号咂舌:「不是,柳道然就这样走了啊。」 周辞眼一瞪:「难道你还希望他留下来?」 「不说别的,他师弟对他可够好的吧,虽然一切尽在你掌握,但他们不知道啊,从曲归泉角度来看,那就是将江山拱手相让了,现在他说身体不舒服,这人连一句关心都没有,曲岁悠那任务看样子是极其艰难啊。」 周辞未回应,他在灯影瞳瞳中依旧撑起胳膊,静静看着曲归泉,亦或者是曲岁悠,看他眉如远山,眸含风月,不禁想及这人以前在子归山任掌教时又该是什么样子,也像这般温润平和,没有一丝锋芒么? 那他的确管不了人,他歪着头笑:「仙石被毁,会不会不全是他的错?」 曲归泉去拜访李馆主没什么悬念,那李山答应得痛快,且十分客气地亲自来客栈回了几次礼,带给曲归泉成箱的珍奇药材,绫罗锦缎。 柳道然看在眼里:「不是说好了,以我为首么,他怎么对你这般献殷勤?」 曲归泉也疑惑:「大概,他人好吧。」他自己并不收这些东西,将衣物都给了柳道然,那些药材皆散给了百姓。 周辞有点惋惜:「不是这疼那疼的吗,本座好不容易搜罗给他的药,他竟然不吃。」 系统附和:「对,衣服也不穿。」 「咳。」这话叫周辞无端呛了下。 惋惜之余,他还不大高兴,隔壁两位他还没来得及去拜访,人已经退房走了。 然而那边柳道然思来想去,却生了别的心思:「李山莫不是看上我师弟了?」 若真如此,那……就更好办事了。 第6章 江山改(6) 柳道然再去找了李馆主,开门见山与他把话挑明,信誓旦旦表示只要他效忠,事成之后便把人送他。 李山听罢腿发软,主子护着的人他可不敢要,他虽是江湖中人,但常年生意场上走,背后靠的还是朝廷,他只认当今天子。 何况这话怎么听怎么别扭,纵他真有反心,认的也是那位太子殿下,而不是眼前这人。 不知这人何来的自信,总不能因那太子待他好,他就忘了自己身份啊,还把人送了,太子殿下何时成他的附属品了,人家是活生生的人,他有资格送来送去? 但他领了命令,暂不要得罪这位柳公子,听了方才一番话,只干干地笑:「您说笑了,咱们谈正事即可。」 李山在焉州很有头脸,他松口,带来的非但是手下之人,亦有其他诸多跟随,柳道然在这儿耗了数月,自恃人马已壮大,正听得七月初七皇帝出京城,去株山狩猎。 那皇帝要么过于自负,要么就是傻,选的那狩猎之地两旁环山,后有悬崖,只需从前面堵死,便是瓮中抓鳖。 他急不可耐,于旁人看来,运筹不过数月,但其实他为此已有心谋划十数年,算不得莽撞行事。 他悄然回至京城脚边儿,不能打草惊蛇,租借了一个偏僻的农家小院,离七月初七还有一个多月,这些时日要把那株山地势摸得清清楚楚,小到一草一木皆应在掌控之中。 小院子许久没住过人,桌椅地面都落了厚厚的灰尘。 周辞照样先来一步,任他再不讲究,这满室尘埃他也没地方落座,无聊站着,看曲归泉一边擦拭桌椅,一边因那灰尘呛得咳嗽。 他未过脑子的将手中扇子伸过去,替人扇走浮尘。 髮丝轻动,曲归泉愣了一下,抬起头来。 周辞的扇子收起,那抬起的眉眼正在他的面前,鼻息扑在面上阵阵温热,他的心跳微停了一拍。 竹林风动,沙沙作响,听外面柳道然推开院门,边走边与身边人说话,走近几步,又定住脚:「师弟还没来吗?」 他原本让曲归泉先来,提前把房子收拾好。 旁边回话的是李山的声音:「好像是没到吧,兴许街上逛了一逛,就耽误了。」 曲归泉安安静静,独自站在屋内,内里幽暗,他本要去开门,听柳道然继续道:「不在正好,李兄,林末,我有些话跟你们说。」 他推门的动作停住。 门外的人负手背对着阳光,面前投下一片阴暗:「李兄你当真不要我师弟?」 「我真没有非分之想。」 「那……」柳道然话语微顿,「我可就提前与你们说了,事成之后,我师弟万不能留。」 李山大抵没反应过来,未曾回话。 倒是林末插了句嘴:「若没有这位前朝的太子,你走不到现在。」 「正因此如才不能留,只要他还在,总会有民心向他。」柳道然见他们面容沉重,笑了一笑,转了话题,「此为后话,我还有一事劳烦,请两位到城外……」他压低声音,附耳上去。 曲归泉慢慢踱回,就着厚厚灰尘坐下。 直待那外面的人相谈许久后,两人离去,柳道然推门而入,望见他的身影,脚步一顿,面上稍许慌乱。 第12页 曲归泉却笑,一如既往地温和:「师兄回来了。」 柳道然放松下来,望着桌椅微蹙眉。 他如今自觉万人之上,奢贵的习惯不知不觉养成,便难以回到从前,即便为掩人耳目一切从简,却也还带着高人一等的气势,身边人没把他伺候好,叫他很是不悦。 他坐不下去,又要出门,曲归泉在身后淡淡道:「劳烦师兄回来时帮我带些东西。」 他回头:「什么?」 「纸钱。」 他怔住,静静盯着屋内人,沉默须臾,走回来:「周子韧在你身边十二年,我知道,多少还是有些感情的,但是,他当初要杀我们的时候,可没念过这些情分。」 「我未曾阻你啊。」曲归泉道。 「但你捨不得他死。」柳道然冷眼,「这样的人千刀万剐尚不足惜,你还想祭奠他?」 曲归泉低头笑了一下:「师兄与我相伴的年月更长呢。」 柳道然微愣,心虚地转过身:「也罢也罢,我大人有大量,让你送他一程也无妨。」 他脚步极快走了出去,开门关门,屋内重新陷入黑暗。 周辞站在这里,这些时日来他时常瞧着曲归泉,看他行,看他坐,看过他愤怒看过他伤心,知晓他喜欢吃甜的东西,歷经艰辛却还是偶尔透着一些皇家的金贵的,便是再炎热的天气也不喝冷水,可用冰渣做的奶糕又很爱吃。 到眼下,他几乎已经忘记了,这个人落到今日田地,与他脱不了关系。 他是那个叫美强惨变惨的因,这个人是应该恨他的。 他竟觉得有些难过。 七月初七,乞巧节。 株山两旁高峰,中间一片宽广丛林,老树皆高耸近乎入天,林中并无兇勐走兽,狩猎只是游玩,多以素有训练,跑得极快的宫人为目标,帝王与随从们弓箭上无利刃,挂的都是灌了白灰的布囊,射中宫人,只在衣服上留下痕迹,不会致伤。 马蹄声阵阵,在山间迴荡则更显浩荡,旌旗簌簌,年轻的帝王眉眼间是不容置喙的凌厉,只肖一看让人不禁生畏。 周辞其实不擅长骑马,他以前是御剑的,乘风踏云,人间只在眼底。 红缨宝马飞奔,耳边风声唿啸,丛林中宫人四处逃窜,他摇摇晃晃拉满弓,箭脱弦而出,带着嗡嗡铮鸣,捲起飞叶,将那狂奔的宫人扑倒。 宫人爬起,回首磕了个头,捡起箭,自行退场。 那一片叶飘飘然落地。 周辞望着叶落地无声,掂了掂手中的弓:「本座上千年没活动过手脚了。」 系统为自己领导辩护:「您老当初来局里的时候身体不是不好么,安排在后勤部那是照顾你啊……」 未说完,只听「唰唰」数番声响,空气里亦被染上了肃杀之气,周辞的箭息数脱弦,如雨点落入丛林之中,震落层层的叶,奔跑的宫人们挨个儿倒下,磕头捡箭,不一会儿,林中竟已空了。 唯有一人从树后窜出,向一方小山丘翻去,周辞从旁边人箭囊中再抽一箭,拉起弓,对向那快速挪动的人影。 箭还未放,忽听风声肆无忌惮,伴着嘈杂人声,陡然比方才勐烈许多。 随行将领已觉察有异,迅速敏捷将周辞护在中间,有侍卫策马来报:「入口处涌着诸多乞丐,不知何故硬要往里闯。」 「擅闯皇家猎场,格杀勿论。」将领立即道,「陛下安全重要。」 「可确定是附近百姓,他们执意入内可是事出有因?」另有一臣却反对,「不能妄杀无辜百姓,先问清楚。」 侍卫未等到确切命令,不敢擅作主张,静待周辞开口。 周辞已离了马,飞身立于树梢之上,看那熙攘人群,一眼瞥见青灰衣袍的人,他淡淡一笑:「你还真来给我送纸钱啊。」 落回地上,他扬手道:「不要动手,叫他们进吧。」 隐于山峰暗处的柳道然却惊愕了,向身边人投去疑惑眼神,他叫李山在城外寻了些乞丐,自不是指望他们能做什么,只不过是用来乱了这些人的注意力。 见财如命者不惧生死,利诱就肯来,贪生怕死者又胆小,威逼最有效,何况照他所言,皇帝为笼络民心,当然不敢对百姓下手,他们只需在猎场之外恣意闹事,不会有人伤他们分毫。 而私下里打算,即便皇帝当真格杀勿论又怎样,这数百号人,砍杀还需要时间呢,待杀退这些百姓,他的人早已经困住他们了。 将士规整有序反而容易打,百姓才是难缠的,这些人于柳道然眼中还不若林间猎物,是生是死都无所谓,只要有用就行。 可是,他们没堵住出口,反倒是闯进去了,那还算有用吗? 闯进来的诸人瞥见皇帝,皆胆怯,战战兢兢聚成一团,待将领一声呵斥,又惊惧慌乱四处逃窜,纷纷涌入林子里,剎那间各自为营,或抱着树干,或趴在山丘,还有的一步一摔,两股战战,找不到隐藏之处,急的大哭。 周辞手中弓再拉满,那最后一把箭指向林间,百姓不知这箭上无利刃,只个个面色惨白,哭声此起彼伏。 箭离弦。 隐藏之处的柳道然暗暗摇头:「这些人,没用了。」 箭入林间,风不若之前凛冽,枝桠上的叶微微晃动,树下有人蓦然回首,布囊打在他的肩上,落下浅浅一片印痕,但他的身子太弱,便是这袭来的力道很轻,仍叫他后退了一步,咳了几声。 第13页 他俯身捡起那箭,解下布囊,向红缨马背上看去。 马背已无人。 髮丝微动,他赫然转身。 周辞已站在他身旁,明黄衣袍,高冠束美玉,张扬地摇着那把格格不入的扇子,看他额上有汗,还顺道帮他扇了扇,拉长音调道:「我看到你,好生失望。」 他转到曲归泉另一侧,伸手抚了抚那肩上的白灰:「方才可有把你打疼了?你来看我送死,我射你一箭,扯平了,我不生你气就是了。」鼻息扑在曲归泉面前。 自然是不会有回应的,他不再说话,侧目望着那林中乱跑的人,若有所思。 曲归泉如定住,拿着那箭柄,半晌未动,忽听「嗡」的一声,有箭气划破耳畔的风,他眉目一凛,回眸之间一展衣袖,惶然将身边人按下,以身护在其后背。 那利箭擦着他的发袭过,划断髮簪,狠狠刺入前方树干,老树上骤现裂纹,咔咔作响。 「叮噹」一声,断裂的髮簪摔到地上,玉质簪子四分五裂,曲归泉的发垂落下来,拂过周辞脸颊。 周辞抬眼,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系统温吞吞地在意识里与他说:「隐身术到时间了,自你从马背上过来,就失效了。」 第7章 江山改(7) 「你……」周辞的脸微红,恨不得把系统揪出来打一顿,「会失效,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早告诉过你啊,你没听进去。」系统挺委屈,给自己找补,「但不都是你的人么,就算不隐身,也不至于有危险吧……」它瞧着那刺入树干的利箭,除了柳道然射的,想来没别人了,声音渐小,「就算有危险,我也会有应急保护的,不会叫你丢了命。」 「这是丢不丢命的问题吗?」周辞起身,「这是丢面子的问题。」 他刚才可是自恃曲归泉看不到听不到他,在人家身边又是扇风又是吹气的,还问人家疼不疼。 他用了好一会儿,才叫自己的表情恢復如常,装作没事人一样:「你刚才……是在救我?」 曲归泉很淡然,抬眼向山峰看:「习惯了。」 周辞微愣。 曲归泉看到柳道然的身影。 柳道然再举一箭被身边林末按住,林末方才没阻住那猝不及防的一箭,已经吓得魂都快飞了,他暂时还不能暴露身份,只道:「我家殿下也在下面呢,你这样会伤到他。」 「狗皇帝正好与他站在一起,机不可失。」柳道然抽手,「林末,这世上已经没有你家殿下了,你好好听我的话,往后定少不得你的好处。」 林末决不叫他的箭脱弦:「纵然如此,他也还是你的师弟啊。」 柳道然的手微顿了下,却又立刻眉目凛然:「那……又如何?」 林末无奈,暗向周辞发了个信号。 周辞没理会,他的目光只一直看着身边的人。 曲归泉的视线还落在山峰上,看柳道然隐在一巨石之旁,前面是如人高的草丛。 他十岁拜师,算到今,已与这人相识十六年。 是形影不离朝夕相处的十六年,即便没有那所谓任务,他与这人亦比和阿韧亲近许多。 他悲凉地笑:「那个林末是你的人?」 纵没侧目,身边人亦知晓是在与他说话,周辞点头:「被你发现了。」 「李山也是你的人。」他这话不是问句。 「没错。」 「我师兄自恃胜券在握,其实从头到尾都被你当猴耍。」 「我不耍他,他也还是猴子,猴子再伪装也成不了人,早点认清楚他的真面目,不好吗?」 曲归泉没吭声。 周辞想起什么:「你已知他不会赢?」 那纸钱又是给谁准备的? 曲归泉握紧箭柄,微停须臾道:「可惜你百密一疏。」 周辞却伸手,将他那把箭柄捏住。 曲归泉愣了下,缓缓松开手。 他把箭拿在自己手中,继续笑:「不见得。」 耳边又有箭鸣,他不回眼,伸手一攥,竟是将那势如疾风的箭稳稳抓住,又往回一甩。 柳道然眼前赫然闪过一道寒光,他一怔,下令:「攻。」 阴云遮日,风凛冽唿啸,厮杀之声四起,大队人马恍若震破这两旁山脉,而那丛林之中奔跑乱窜的百姓反而停下了慌乱,错愕看着从山上涌下来的人。 周辞带的随从不算多,但足够将他护在中间,他伸手,将曲归泉拉至怀中。 柳道然在那人群中大步上前,意气风发,拂袖朗声笑道:「狗皇帝,你已在我包围之中,今日纵你插翅亦难逃。」 周辞不用插翅,但他这会儿不想走,还装模作样地嘆气:「早知如此,当初真不该放虎归山。」 「现在后悔可太晚了些。」柳道然的目光终于落在曲归泉身上,却是不悦胜过担忧,「师弟,你今天来做什么?」 被人俘着,这不是存心找麻烦吗? 曲归泉轻推开周辞的胳膊,哀看向他:「师兄,你收手吧。」 柳道然昂起头:「你说什么?」 曲归泉嘆了口气。 柳道然道:「狗皇帝,你放了师弟,我留你个全尸。」 他觉得他师弟该感激他。 可曲归泉面上只有悲哀,周辞在他耳边道:「你想要留他全尸吗?」 曲归泉没有回应。 第14页 柳道然又扬声:「不要以为你拿着我师弟我就没办法,都给我上!」他举起令箭向身后人厉声吩咐。 令箭在风中晃动,周围却安静的出奇。 他皱眉回头:「你们没听到吗,快上啊,李山?」 李山只站着不动。 柳道然有些凌乱,再看另一边:「林末!」 林末却笑了一笑。 柳道然竟被笑得发毛,再向身后众人高唿:「都愣着做什么,没听到吗,给我上!」 众兵卒动了,迅速往前靠拢。 他刚安心,忽见这些兵卒行至他身边,却是敏捷地将他围住。 他还未反应过来:「你们怎么回事?」 话音才落,却见那一行人息数朝周辞跪下,齐唿万岁。 他终于脸色大变,「你们……」 此时林末拉开易容的面皮。 柳道然方如五雷轰顶,浑浑噩噩不知身在何处,好一会儿后才知晓中计了,他方寸已乱惶然后退,此下来人皆向周辞下跪,他站在这人群之中好似鹤立鸡群却荒唐得可笑。 大事谋不成了,眼下逃命要紧,可乌压压的人把出路堵住,他的筹划都给自己挖了坟墓,只得后退,跃过包围他的兵卒,却忘记了这株山两面环山,除了出路,另一方是悬崖。 悬崖之下层云叠嶂,望不见底。 但听轻飘飘的笑声,看周辞仍摇着扇子,笑眯眯道:「殊死一搏,亦或者宁死不屈,我还敬你是条好汉。」 他慌乱的目光从皇帝身上略过,又落在曲归泉身上。 颤颤发抖之中,他的声音软了许多:「师弟……」 说的不是告别的话。 「师弟救我!」 曲归泉慢慢向他走过去,有人慾拦,周辞一个眼神,便又松了。 走近悬崖边,曲归泉抬起手,替他整了整衣衫。 他一喜,攥紧来人:「他可会放我?」 「我不知道。」 「他不是待你很好吗,你瞧,他将我逼至绝境,却把你护在身边。」柳道然的身躯也颤抖,转脸朝周辞看了看,想及什么,忽地松了手,双腿一软跪了下来,「你要我师弟么,他是你的了,饶我一命。」 曲归泉在寒风烈烈中闭了闭眼。 周辞摇头:「不,你的命,我要定了。」 柳道然又抖了抖,双目绯红,爬起来向曲归泉道:「看样子他也不喜欢你啊,拿你来换我,都不肯。」 周辞笑意不现:「你不会有活路,用不着拿他来换。」 「不……」柳道然几近疯癫,再抓起曲归泉的胳膊。 周辞摺扇一收。 柳道然剧烈晃着曲归泉:「师弟,你快想想办法啊,咱们不能死在这里啊,师弟……」 沧劲的寒风吹得曲归泉袖间鼓鼓,忽而有白花花的纸钱从袖里飞出,在风中迅速四散开来,如漫天落雪,绕着林间飘飘转转。 便在此刻,那林间呆立的百姓皆一褪褴褛外袍,露出银色盔甲,铠甲之中软丝一抽,顿然成剑。 「银翼卫?」有将领倒吸一口凉气。 前朝曾名震四方的银翼卫,传闻他们万里挑一,其中任何一人都能以一敌百,只是前朝败落之后,银翼卫已被解散,一夕之间销声匿迹。 然由此看,他们压根没有解散过,只不过隐匿于市井之中罢了。 柳道然激动起来:「师弟,原来这才是你所说的精兵。」 这的确是曲归泉之前与他说过的,早已被遣散的兵力。 他点头:「是啊,你带领的那些人,都是假的。」 「那还等什么,快上啊,干掉狗皇帝。」柳道然向林间抬手。 众人岿然不动,并不听他指令。 他一愣,仓皇拉住曲归泉:「师弟,你快下令。」 曲归泉看着林间那些沾染着白尘的宫人,他们躲于树后,小心翼翼探出头,似乎很害怕,可每个人四散分开,却又有规律。 每个银翼卫身边都有个宫人。 宫人们抱着树,环抱树干的臂膀苍劲有力。 他向周辞笑了一笑:「我的人不止这些。」 两万人,在这猎场之中有数百,其他的,也都在附近。 周辞道:「我知道。」却无惊惧之色。 曲归泉继续道:「纵你有所防备,也阻不了一场纷争,我的人,足够护我们全身而退,而即便你赢了,也避免不了血流成河,初登帝位不稳,小心民心所背,得不偿失。」 周辞笑嘆了一声,他隐在这人身边的日日夜夜,怎会没看清他的部署。 林末在城外小院里的失言,就露馅了,他所言「这位前朝太子」,分明不是对自家主子该有的称唿。 自那时,曲归泉就知晓,柳道然带领的人都是假的,他也是从那时开始,召集昔日麾下。 周辞没有回应,系统在耳边咋唿:「这是个好机会啊,你让让他,叫他得偿所愿,他也许就对你有好感了。」 周辞道:「你是要我拿天下换美人一笑吗?」 那日曲归泉在落满尘埃的幽暗房间静坐,面容都融在昏暗之中,周辞有一瞬间的确想由着他来,待他召唤麾下,叫他再将江山拿回。 可是,他到底不是个昏君。 附近还有曲归泉的人,然而城内外,皆也有他的严防部署,两万银翼卫他足可以一个不留,今日断不会给曲归泉胜算。 第15页 只是,他仍希望不要有刀山火海的那一刻。 他淡然看着曲归泉:「你尽管来。」 「师弟,还等什么?」柳道然忙道,「机会千载难逢,千万不要放过他。」 曲归泉转头看向说话的人,轻弯眉眼,笑如灼灼桃花。 柳道然在这紧要关头竟无端愣了半晌,心海波澜起伏,他陡然惊觉,自己错过了许许多多,那一番骇然与恐惧在此刻莫名地全都退让,只有无边无际的心动。 他忽然就涌上了悔意,暗暗想:「等事成了,我要待师弟好。」 曲归泉的笑还在嘴上,眼底却没有暖意,他举起手,声音不大却透着不可言说的威严:「我曲氏众将听令!」 第8章 江山改(8) 话音落下,林间与山上,赫然簌簌盔甲响动,乌压压众人齐刷刷跪下。 皇帝身边将领不免心慌,而柳道然松了口气,轻拍了拍胸口。 周辞眼底若覆了一层寒冰。 曲归泉的声音清冷,如同三月未曾退去寒意的流水,汩汩流淌之间散着丝丝透骨的凉:「将存于世,胜败无关,此生此心皆应为山河寸土,而今江山初稳,诸将从今效忠周氏天下,此令如山不得有异!」 风自山中穿过,那下跪众人齐道:「领命!」 数人诧异回望:「陛下,这……」 周辞的扇子一时未摇,他盯着曲归泉,正逢曲归泉也向他看过来。 对视须臾,他阖扇拱手:「太子殿下,在下岂誓,此生此心亦必为众生,不求他朝史书留英明,但愿今日无愧故人心。」 曲归泉微微颔首。 忽肩膀被柳道然一转:「师弟你疯啦,你在做什么?」 他拨开对方的手,淡淡地笑。 柳道然指着他:「为什么你送给仇人也不给我,你明知道我的志向,你明明……」 他的话说到一半,又生生压住。 到了这个时候,他怎会还不明白,从头到尾他都是局外人,那江山天下哪有他的份儿。 本就是痴心妄想。 他又苦笑起来:「也罢也罢,辛劳半生,留得这一命苟活,往后,大概该是时候领略山河风光了。」 笑里不见洒脱,只有悲嘆:「师弟,只有你我了,从前是我们,往后也只是我们,你不是说过,想找一处静谧之地居住么,咱们继续往南走,从今以后,再也不问世事了,如何? 周辞攥紧了扇柄,那指关节咔咔作响。 系统感受到他的情绪波动:「你怎么了,方才不生气,反倒这会儿生气了?」 他不回应,只微眯着眼看曲归泉。 曲归泉背对着他,看不清表情,唯听得那如冷泉般的声音。 曲归泉对柳道然道:「先前,我是这样打算的。」 「对啊,咱们走吧,师弟,我保证往后会好好对你的,以前我没察觉,如今才发现,我……」 忽而有疾风擦着曲归泉的耳畔掠过,「飕」地一声。 柳道然勐然瞪大了眼睛,话还没说完。 顿了须臾,他才错愕地看着自己的胸口。 一个没有利刃的箭柄,却生生刺穿他的血肉,不偏不斜,正中心脏。 他不可思议地抬眼,看着那明黄的衣袍。 周辞放下弓,眼中凌厉,曲归泉回头,他就正大光明与他对视,那神情愤怒,咄咄逼人。 疼痛席捲而来,柳道然捂住胸口,费劲抓住离自己最近的人:「师弟,救我……」 曲归泉收回目光,再转身,慢慢向柳道然伸手。 周辞的眼微眯,弓又拉起。 柳道然虚弱地笑:「师弟,我知道……你会救我……」 眼前人却缓缓摇头:「我不会救你,我今天,本就是要来杀你的。」 那声音不冷不热,沉静如水。 倘若他手中的箭没有被周辞拿走,他当会亲自刺入这人胸膛。 周辞的眸光微闪。 柳道然错愕看他:「师弟……你不相信吗,我其实真的……」 那人却没等他说完,骨节分明的手抵上箭柄一端,轻轻一推。 柳道然的身躯往后倒下,带着不敢相信的神色,若孤鸿落雁,朝悬崖跌去。 坠落之际,他听见那人说:「我的任务完不成了,但即便再重来一千次,一万次,我仍会这样选择。」 他听不懂,那还没说完的话只余最后二字,纵已不必再说,但仍未反应过来一般,徐徐出口:「爱你……」 他不知道曲归泉听见了没有。 层云之中再看不见柳道然的身影。 曲归泉袖中再飞白纸,漫天飘摇,他纵身一跃,一袭青衣却也在风中飘摇。 周辞在一剎那失神,扇子掉落,追至悬崖之下,还多亏了系统提醒,才想起施展日行千里之术。 揽住曲归泉的时候,他整个人都在发抖。 系统忽而道:「1000号说,曲岁悠的任务完成了。」 曲归泉也在此时收到了捲轴给他的信息。 烈烈寒风,散开的髮丝被吹乱,他抬眸对上周辞的眼,苦笑道:「你放过我吧。」 周辞的眼中一哀,冷道:「不行。」 他揽着曲归泉的腰,携着凛冽的风,轻轻抚了一下他的发,飞身回到崖边。 曲归泉嘴角溢出鲜血,瘫坐于他怀中,笑道:「再没什么可以威胁到我了。」 第16页 周辞怔了一下。 1001号系统连忙道:「这任务看样子不好完成了,要不,咱们重新进入这个世界吧,或者,这个世界先放着,等你完成其他世界任务,再回来也是一样的……」 「闭嘴,我不走。」周辞把系统按回去。 他将曲归泉搀起,朝将领吩咐:「带回既明殿,若有任何闪失,尔等皆人头落地。」 曲归泉无奈地摇了摇头。 既明殿内阁,依旧瀰漫着紫檀花的香气,曲归泉醒来,见殿内殿外跪了一地的太监宫女,或举着盥洗之物,或端着形形色色的吃食。 他看了一眼窗外之景,又逢落日,自己大抵从昨日睡到了今晚,而这些宫人双手发颤,像是已举了很久。 他一下床,宫人们连身子都是抖的。 他静立须臾,伸手接过递上来的帕子,洗了一下脸,那宫人立即松了口气。 而后他留下一份汤,只言自己没胃口,委实吃不下。 宫人们这才散了,内殿一片幽静,伴随着草木之香,恍惚中竟有隔世之感。 他一勺一勺地喝汤,嘆道:「你凭的,可是我的不忍?」 到底还是有法子威胁他,知道他不会叫这些宫人们因他而丧命。 他只能在这内阁里,养尊处优,不见天日。 日升月落,不觉已过了两个月。 前尘恩怨被压在内心深处,他再不拿出来一丝半点,送来了饭菜,就好好吃,偶尔会提点意见,裁了新衣,也老老实实穿着。 他对宫人也都客客气气,很温和。 但很多宫人说,似乎没见过他有喜怒哀乐,他整个人恍若提偶一般,没有自己的感情。 周辞又来看他时,1001号系统道:「忘了跟你说,曲岁悠的任务完成,他是随时可以走的。」 「怎么走?」 「一般签订的协议里都是死遁,所以……」 「所以我那日阻了他离开。」 「也不是那么说,你的攻略对象是他,等于说他在这个世界还有身份,局里是不建议他一走了之的,但是你要明白,只是不建议,他若是非要死遁离开,我帮不了你,他真走了,你就重新来过吧,下一个换到这个世界的攻略对象给你安排其他人……」 「就是说,谁也挡不了他的生死?」周辞直接打断。 「其实,若一个人一心求死,又有什么可以阻挡呢?」系统嘆道,「你不要太为难自己。」 周辞的脚步已踏进内阁:「我怎么不知道还有什么离去协议的?」 「呀……」系统一惊一乍,「我……我忘记给你签了,补不了了。」 「那怎么办」 「这个……对不起……」系统吞吞吐吐,「你只能在每个世界自然死亡,不能由自己干预。」 「说人话。」 「就是你要在这里老死……」 「我要在这里直直等到老去?」周辞一字一句问。 他们在这里长大,也算是真真融入这个世界的人,这样说来,岂不就是故人泉下泥销骨,唯我人间雪满头。 纵然他愿人间白髮,却也不想看那人尘泥销骨。 系统觉察到他的怒气,连忙补充道:「也有别的法子,叫曲岁悠死遁的时候带上你就行了,反正你俩都是局里的人,不过得任务完成之后啊,任务完不成你还要回来的。」 「再说吧。」周辞道,伸手推门。 曲归泉并未起身,好似来人已经是熟得不能再熟的老朋友,根本用不上那些客套,他仍旧坐在桌边,桌上已换了几碟点心。 周辞走至桌边坐下,自顾倒了茶:「这些时日朝中事忙,没顾得上来看你,你清瘦了一圈。」 面前人不说话,他继续道:「我以前行事,但凡把人打服气了,他们自然会听我的,现在这个差事倒不好做,满朝皆是不怕挨揍的,动不动就要以死力谏,今儿我若不拦着,袁丞相就要撞柱了。」 曲归泉道:「以死谏言之人都是忠臣,你当庆幸,不该埋怨。」 「我知道,我也没拿他怎么样。」 「袁相有何谏言?」 「要我暂收银翼卫大部分权责,不留京城,调往边域。」 曲归泉依旧很平淡:「毕竟是前朝旧部,他们不相信可以理解,无论调往哪里,还请你善待。」 周辞点头:「你不生气吗?」 「没有。」曲归泉话语有些迟疑,「你……此下有空么?」 「来看你,自然是有空了。」 「好,那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要把我怎么办?」 不许走,不许死,甚至也不曾来记恨刁难,就一直留在这内阁,恍若鸟雀困于金笼。 周辞沉默片刻,坦言道:「我还没想好。」他撑胳膊在桌边,把玩着茶盏,「你且等着吧。」 曲归泉轻笑:「只怕我等不了。」 周辞静静看他。 听他道:「殿上朝臣今日要调走银翼卫,下一个针对的就会是我,无论如何,他们绝不会容我,即便我能够活着,也不可能被允许留在宫里,你是否真要在殿上上演血溅三尺之状,你到底是怎样想的?」 「咔嚓」一声,周辞手中茶盏被捏碎。 曲归泉将他那按着瓷器碎片的手挪开,这些动作他已不需要过脑子:「你恨我,要杀要剐都随你,或许你不想我死得那么轻松,怎样做我皆无怨言,再或者……」 第17页 他咬了一下牙,轻声道:「纵你想要我,也不过一个晚上的事儿,给我个了断吧。」 第9章 江山改(9) 周辞道:「我要你,不只一个晚上,你可同意?」 曲归泉一愣:「你……」 「不同意,那就继续在这呆着吧。」他起身走出,吩咐了人进来收拾茶盏的碎片。 曲归泉仍旧独自坐着,小太监轻手轻脚收拾好,又小心翼翼送来一盘糕点,曲归泉拈了一块,小太监便轻松地笑起来。 曲归泉却有些心酸:「我不吃,你们会怎样?」 小太监惶恐跪地:「公子好生吃饭就行,也不必勉强。」 曲归泉将那碟子桂花糕连吃了两块,挥手叫人下去:「你看,我已吃了,不是不肯多吃,是这桂花糕有点异味,莫不是干桂是陈年的,亦或者蒸的时候过长?我虽分辨不得,但总之,你们的御膳房手艺不太行。」 「是是是,主子对吃食上不在意,御膳房大抵懒散了,小的这就去找……」 「不必了,你主子都不在意,我挑什么。」 小太监忙又磕了几个头,往外去了。 出得殿外,正遇上太监总管裴海,他低眉颔首。 这天还未完全黑,曲归泉忽生了病,裴海安排人去找太医,这边连忙请示了周辞。 周辞疾步走来内阁,红纱帐后那人面红如血,额上微渗细汗,他探了一探,但觉发烫,厉声又催促了叫太医的速度,裴海在殿外边退边应着,顺带着遣退了一众宫人。 几盏灯在地上落下柔和光点,曲归泉自床上撑起身子:「我没生病。」 「那你这是……」周辞收回手,坐在床边。 「今日的桂花糕,此下想来,那异味是有人在里面添了东西。」他的眼角微红,看周辞的眼神却若寒冰。 周辞沉默须臾,反应了过来,他适才起身后退,面色微变:「不是我吩咐的。」 曲归泉不回应,只静静看着他。 月渐升,银辉透进窗棂,柜上四角摆放的夜明珠若轻纱薄雾。 周辞又近了一步:「真的不是我。」 风吹动床畔的帷幔,曲归泉道:「好,我相信你。」 周辞点点头。 「那就是你身边有擅自做主之人。」曲归泉道,「亏我还顾忌他们安危。」 「妄自揣测本座心思,留不得。」周辞眼色一凛。 曲归泉拢了帷帐,语气微有不稳:「我休息下。」 周辞顿了顿,反倒更靠近了些,刚抬手碰到帷帐,听那人道:「你真的要过来吗?」 他的手停下:「你还好吧?」 「不太好。」曲归泉坦言道。 周辞还是将帷幔拉开,看那人明显抖了一下,将被褥掖得更紧,薄唇轻抿,一唿一吸都带着不可言说的蛊惑,但面上却仍是掩盖不掉的抗拒。 他站在床畔,有些许自嘲:「我看样子得耗上一段时间了。」 说完收了手,将那帷幔放下,徐徐走出。 待走出门,又回首:「你要是死,得带上我。」 「什么?」 「你不在这儿,我留着干嘛,我认真的。」他的面上笑容已失,「但无论你去哪儿,我总归要跟着去,你我的帐还没算干净呢。」 后半夜,太医配出了解药,裴海以及那小太监也被拖了出去,当场就被打死了。 接连几日,周辞并不忙,但只差人去问曲归泉身体状况,自己不过去。 1001号都看急了:「他身子不好不是正需要关怀的时候吗,你赶紧趁着这个机会讨好他啊?」 周辞并不动,彼时他在花园中,刚来到这个世界时正是春寒料峭,如今已是初秋,花开荼蘼至尽头,只有枫叶绯红,入眼倒也是缤纷,他捡起一片叶,道:「有些事情,我有兴趣了。」 窗外云烟几度散开又聚,曲归泉在内阁呆着,若阻隔了尘世,偶尔在案上画几幅画,写上些字,作为消遣,但书读不下去。 以前曾没日没夜读书是为了增长学识见识,做有用之才,现在拘于一室,那些想法全成过往,他不觉得自己消沉颓废了,只是想,都到了这个时候,何必还要让自己继续绷着那根弦呢,辛劳半生,反倒是这会儿可以清闲了。 但没清净几日,这晚周辞着人给内阁添置了些物件,床上被褥枕头多放了一套。 曲归泉什么也不问,待入夜,周辞过来的时候,他已沏好了茶。 周辞坐定,微顿之后方道:「柳道然的尸身找到了……不太完整,你要见吗?」 他还没回话,周辞又补充:「要不还是别看了,怕吓着你。」 曲归泉等了会儿,确认他没后话了,才回道:「我什么场面没见过。」 周辞一怔,笑道:「对啊。」 怎么忘记了,这个人他曾过的是刀口舔血的生活,他并不是暖室里的花。 一只雄鹰,只不过是被他困成了金丝雀。 「不过……我并不想见柳道然。」曲归泉继续道,「随便你怎样处置吧,他的尸身也不配进入……」后面的话他并没有说下去。 周辞道:「我还以为你对他余情未了。」 「师兄弟的情意是有的,我承蒙恩师他的父亲教养,感激之情亦有,可惜皆被他一一划断,旁的就没了,纵然他死前帮助了我,也只是虚情假意。」 第18页 他所言帮助,是认为柳道然最后说出「爱你」二字,助他完成了任务,然而此下看来,这任务完成之后,没有得到任何改变,他本就心死,现在反而趋于平淡了,大悲大痛都已不再显露。 倒是周辞想到了别处,暗问:「既然是虚情假意,算攻略成功了呢?」 1001号想了半晌:「没准咱们一开始就认为错了,他的任务兴许就不是攻略柳道然。」 「应该是这样。」周辞胸有成竹,「就说么,为什么会安排一个那样渣的人给他攻略,我觉得他的任务是收集渣男悔恨值,柳道然爱他是假的,临死前后悔辜负他,这个心倒是真的。」 1001号翻白眼:「你又知道了。」 「如果是这样,就好办了,待到下个世界,本座第一个帮他解决掉渣男。」 「别到下个世界了,这个世界你的任务很够呛,先考虑当下吧。」 到了现在,系统都有些着急了,当初劝他慢慢来,是谁说直接强取豪夺速战速决来着,现在怕攻略对象跑了,想让他尽快,这宿主反而开始温温吞吞了。 曲归泉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递上来一盏茶,余光瞥向床铺:「你要在这里住几日?」 他回神,接过茶盏:「朝中事忙,我懒得回寝殿,往后便一直睡在这儿。」 曲归泉吹淡浮沫,抓出重点:「朝中事与我有关?」 周辞笑道:「几个老傢伙,要我务必杀了你,我不同意,那袁相又要撞柱,且是真的撞了,好不容易救回来,他又自作主张,暗与侍卫勾结,要他们伺机而动对你下手,幸而被我发现,我思来想去,世人皆不可信,唯自己守在你身边,方能放心。」 他说着,将茶盏往桌上一磕:「若不是你说什么贤臣难得,袁相已死两回了,我保准,他还会有第三次作死之举,事不过三,再来,我就没有耐心了。」 「纵然他要杀我,我仍旧还是那句话,贤臣难得。」曲归泉也放下茶盏,缓缓起身,「那你打算什么时候杀了我?」 周辞似没有反应过来,一时未语,待他想说话时,曲归泉却打断了他,慢走至床边:「休息吧。」 他褪了外衣,拉开靠里的被褥,静静躺下,缓缓闭眼。 周辞也褪了外衣躺下,帷幔轻放,他睁着眼看微风浮动纱幔,夜明珠在月色下如梦似幻,落了一地的银辉。 空寂的夜,唿吸声都听得清楚。 身边人道:「你不做什么,那我就睡了。」 他迟疑一下,扭头道:「你……以前尚在宫里时,都读过什么书?」 「诗书礼乐。」 「还有呢?」 「闲杂之类,已忘记了。」曲归泉闭着眼睛道,「我现在不想读什么书了,你不必去寻。」 「哎。」周辞嘆了一嘆,慢慢阖眼。 梦中竟回当年子归山,一双手覆上他的肩,让他千疮百孔的身躯须臾温暖,他的血浸染了那白衫的衣摆,若开了一朵灿烂桃花。 四更时他惊醒,却见是自己揽着曲归泉的肩,掌心透着暖意,曲归泉的眼眸微动,似是要醒来了。 他轻吁口气:「真是奇怪的梦。」 曲归泉在这气息中睁开眼:「你要起了么,可需要我为你更衣?」 「我没这样的习惯。」他轻抚了枕边人额前碎发,「你睡吧。」 这日朝堂上闹得比平时更凶。 袁相头上包着纱布,隐隐还透着血,在其他朝臣搀扶下颤颤巍巍走上大殿:「听闻陛下昨晚还与那前朝太子同宿?」 周辞当真没了耐心:「你今日再撞柱,我便不拦了。」 殿上须臾一静,而后忽而响起痛哭之声,那袁相一把鼻涕一把泪,呜唿哀哉许久,又有朝臣唉声嘆气好言相劝,最终把那哭哭啼啼要死要活的老丞相劝回去。 只不出几日,他便又来了大殿,带了一群朝臣,摘掉帽子褪了朝服,不进去,在殿外长跪,至入夜还未散。 第10章 江山改(10) 入夜周辞走进内阁,曲归泉不似往常淡然,他起身迎上去:「你应了他们就是,不要叫百姓有所非议。」 「他们现如今改变策略,逼我立后,难道我应该听?」 「是,你应该听。」曲归泉点头,「他们必然首选朝臣世家之女,大多知书达理,极好相处,便是你不喜欢,也娶着就是,倘若你实在不愿,看上哪家女子,纵然是乡野之民,罪臣之后,你极力坚持,总不过是后宫,他们早晚是会妥协的,但……你想要个男人,定然是不行,莫说殿外长跪,就算你把他们也挂在城墙上,他们也不会应允的。」 周辞慢慢走近他:「挂在城墙上也不是不可以。」 「可以,挂墙上没什么,反正,走到今日,我身边的人,你手下的人,流过的血,也足够淹没那城墙了。」 周辞蹙了蹙眉,拂袖转身:「墙上已挂过你的亲友,再把他们挂上去,我怕两边在阴曹地府碰到一起,要打架,凡人真是脆弱,动不动就血唿唿的。」 「不用那么麻烦,你把我一个挂上去就行了。」 「我已经说过,那你得带上我。」周辞又笑起来。 曲归泉怔了一怔,嘆了口气,不再与他争吵。 微风摇着窗外几点花枝,沙沙作响。 沉默须臾又百转千回,他透过烛火跳动的光影静静盯着周辞,好似要把他看进骨髓里。 第19页 许久后,他开口,声音恍如散落在隔世尘烟中:「那……你也不要一直把我困在这里,让我出去走走,就在皇城脚下随处逛一逛,让我看看外面的云和日,你这里的御膳房做菜实在是很难吃,我受够了。」 「带上我?」 「好。」 第二天落雨,雨下得还挺大,殿外朝臣又跪了会儿,纷纷挪进了门。 周辞打断了四根盘龙的红柱,那嚷嚷的殿堂瞬间就安静了。 袁相没柱子可撞,十分悽惨,带着众人盘腿坐在殿上,扬言要三天不吃不喝。 周辞从他们面前走过:「那正好,本座出去玩三天。」 不到晌午,他已与曲归泉行走在宫外,雨停了,云开见日,随处可见的水洼里倒映着粼粼金光,道路两旁商贩们刚刚收起伞,往街上一抖,瀰漫着清新的水汽,吆喝声此起彼伏,行人偶尔踩到积水处,将金光晃碎,四分五裂迸溅到衣摆。 曲归泉走走停停,问周辞:「你想去哪儿?」 「我陪你,你带路,哪儿都行。」 「很多年过去了,如今我也不熟,听说你在宫里总不好好吃东西,不若咱们去找吃的。」曲归泉回道。 以前他要掩人耳目,若是回来京城,也不大乱走,更没有带周子韧出来逛过:「我只记得有一家梦香楼的炭火鸭做得很好吃,还有宿溪楼专做素菜,却是一绝,以及黄粱居的糕点也很不错,你有兴趣吗,选一家?」 「黄粱居吧,怎么去?」 曲归泉微出了下神:「我记得在东桥街,要怎样走……」他往前几步,站在巷子口,看那糖糕铺子前排了很长的队,回头扬手,「从这儿走。」 穿过巷子,再往左看:「前面应该有家包子店,在包子店那个口转弯。」 周辞纳闷了:「你记路都用吃的来记啊?」 「这样不费脑子啊,还很享受。」 周辞一笑,十二年相伴,数月隐身跟随,他也才觉,自己还是不了解这人。 那些记忆里,这位太子殿下,他举止温如,言行儒雅,教他处世之道,为他遮风挡雨,光风霁月从未展现过极大的喜爱或厌恶情愫。 而后来,他所见的,这人就只剩下心死如灰的倔强了。 却从未曾看过他这样好似孩童般欣喜一笑。 黄粱居是个三层的酒楼,一层大堂,二层雅间,三层是客房,也招待留宿之人,两人至二楼靠窗边坐下,窗外临着护城河,除了糕点,这儿的醉鱼也很有名。 周辞拈了一块奶酥,竟觉入口绵软唇齿留香,不禁贊道:「还不错。」 曲归泉也拈起奶酥:「这是先将糯米磨成粉,兑上奶用小火熬,熬制透明,再用烤炉烤,其实很好做的。」 「你还懂这个?」 「很多人活着,本就是为了吃好喝好,你却对吃食没兴趣,那岂不是很没意思。」曲归泉将那碟奶酥往他面前推了推,「以前我总是紧绷着精神,连带着也没让你好好体会到世间的美好,现在既已尘埃落定,你该对自己好点,天下重要,你也重要。」 窗外又下起了雨,洋洋洒洒落在水面,闲聊之余,时光悠悠流转,傍晚天已暗,细雨还未停,水上有鱼时而跳起,横贯的石桥上,路过的孩子撑起伞,指着水中笑。 曲归泉道:「我醉了,想在三楼休息一下。」 周辞看那一盘醉鱼,动得不多,他们今日没有饮酒:「我怎么不记得你这么不胜酒力?」 「不同的酒成分是不一样的。」曲归泉说话间已起身,「你要我现在回宫吗?」 「不急,说好了三天之后再回,必要治一治那群老傢伙。」 「嗯,那你就与我同住吧。」曲归泉扶着桌子,「你能搀我一下吗?」 周辞起身,伸手揽住他,与他一同上了三楼,掌柜给他们安排的是那尽头第一间,清净幽雅,是这儿最好的房间。 进得房间关上门,他将人扶到床边,道:「我还是觉得你没有醉,你以前不许我喝酒,但你偶尔会喝,一个人抱着酒壶,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喝。」 「对,我总不能叫他人看见我醉酒的窘态。」曲归泉笑道,「我的酒量很好的,的确没有醉。」他的眸中一闪而过悲凉,笑意也渐消散,两人近在咫尺,唿吸交织,他拉住周辞的衣领,往后一带,同他一起倒下。 周辞还未反应过来,震惊看他:「你……」 「你是不是不知道怎么做?」面前人呵气如兰,扑在他的耳畔。 「我……」 「那你有没有兴趣?」 「有。」这话周辞答得几乎没过脑子。 曲归泉浅笑了下,松开衣领,缓缓拉着他手:「我告诉你。」 心骤然狂跳,周辞唿吸渐渐不稳。 已入夜,窗外桥边,没了孩童的笑闹,只有清风吹斜细雨,沙沙打在窗棂。 周辞轻抚那人眉端,低声问:「痛吗?」 曲归泉半睁双眸:「还好。」 比起刀伤鞭痕,这点痛,当真还好。 帷幔随风轻摇,天明时雨还未停,天色沉沉如同尚在傍晚,两人没下楼吃饭,叫掌柜把饭菜送来了房间。 周辞食髓知味,拥着人实在捨不得放,又有些顾忌,不太懂不代表全然不懂,他知晓那承受的一方是会有所不适的,挣扎几番到底还是决定起床。 第20页 然刚起的身子被一勾又拉回,他错愕对上那张挂着红晕,莞尔浅笑的脸,道:「你受得住吗?」 「我没有那么娇弱。」曲归泉的语气很轻,指端抚着他的眉眼,「你不是说,一个晚上不够吗?」 他再次沉沦。 这三天两人几乎没出门,确切说,床都没怎么下。 雨停月升,又渐落,天将明。 曲归泉的手在被褥上紧紧揪出褶皱,经久方松,字不成句:「你好厉害。」 周辞自恃活了几千年,听这话却无端红了脸。 这一次终了,曲归泉整理好中衣,以手挡住了他又要覆上来的唇,温笑道:「天要亮了,今天该回宫了,真把他们饿死,便是你我的过错。」 周辞只好起身:「他们不会饿死自己的,都是做给我看的。」他穿好衣,朝床上伸手,「回宫后你……」 话没有说下去。 他看到曲归泉的脸上已没有笑意。 不祥的预感慢慢升起。 曲归泉还靠在枕上,那双眼看着他,声音依旧若清泉,眼中的哀再次涌现:「你想要我,我已给了,放过我吧。」 纵然已有所料,周辞的手还是颤了颤,悬了须臾方才徐徐收回,对上曲归泉的眼神,笑了一下:「果真是黄粱一梦。」而后笑意也收,回他方才的话,「我不会放你。」 曲归泉缓缓摇头:「我也不会跟你回去。」 周辞道:「我知道,这黄粱居的掌柜是你的人。」 「只是以前的宫人。」 「但你既引我来,自不会没有准备。」周辞迈了几步,坐在桌边,「可你怎么确定我会选择黄粱居?」 曲归泉微垂眉眼,没有回应。 周辞替他答了:「黄粱居也好,梦香楼亦或者宿溪楼,其实都是你的?」 曲归泉不置可否:「他们出来谋生路,拦不住你的侍卫,不必动手,我也不是要引你来,是我自己想来。」 周辞未细思量这话:「可你知晓我为何单选了这里吗?」他自嘲一笑,「因为我发现你很爱吃甜食,这儿的糕点做得好,想必你最喜欢。」 曲归泉脸色微变,心没来由痛了下,似有东西破土而出,却又悄悄掩埋。 他还靠在枕上,披着白色外衣,未曾束髮,没遮挡住的脖颈上零零碎碎的红痕,在白皙肌肤上格外清晰,他拨了下脖颈间的髮丝:「我的确最喜欢,因为这儿特别一些。」 髮丝拨到肩后,他望了眼周辞:「是你自己选择来这儿的……阿韧,人间诸多美味,你好好吃饭,别再让人操心了,还有,看在……我承欢三天,还算让你愉悦的份儿上,求你别伤害这些店中人。」 话音才落,忽听「咔嚓」一声。 床板已是翻了个面,冰冷的木板微微颤动,那人的身影再也不见。 周辞恍然起身跃至床畔,任由他会千里之术,却也来不及反应,唯抓住那外衫一片衣摆。 第11章 江山改(11) 掌中生风用力拍向床板,床铺被震碎,下面是光秃秃的地板,找不出半点挪动的痕迹,再四处探寻,亦没找到机关在何处。 周辞揪来店中掌柜,那掌柜丝毫不惧,只哈哈地笑:「那是殿下当年寻天下能工巧匠造就的密道,进去入口便封,造这密道之人已故,纵你有多大本事,任你集千万人之力,也不可能打得开。」 他狠捏住掌柜脖颈:「出口在哪儿?」 「没有出口。」 「你说什么?」他的手一紧。 「密道亦是坟冢,他余生再见不了天日。」掌柜瞪圆了眼睛,「殿下少年时也曾救你护你,你若对他有半分感恩,就请莫再羞辱他,让他在坟冢之中自生自灭吧。」 周辞将他甩出去,忽觉窒息,心口沉闷下坠,几欲招架不住。 此时的天已经大亮,黄粱居门外闹哄哄的,不必推窗就能听见袁相的沙哑嗓音,老丞相如泣如诉:「我等前来迎陛下回宫,请陛下莫要浸于酒色啊。」 「请陛下回宫……」齐刷刷的声音传来,那些要在殿上三天不吃不喝的朝臣们都来了,把黄粱居门外大街围得水泄不通。 他捂着心口,仍觉喘不过气。 又有惊唿之声:「袁相您怎么了,您坚持住啊,我们这就抬您去看大夫……」 「不,我不走,陛下不回宫,我就是死在这儿也不走,国不可一日无君,您不能不回去……」 周辞掸掸衣服,踢开门,大步而出。 街上的嘈杂顿然消沉,一时寂静。 老丞相连番折腾,面色通红瘫坐在地,虽方才的惊唿有些夸张,但他也的确吃不消了,被其他人搀着,于烈日下大口大口喘气。 周辞抬眼看了下太阳,虽是早晨,却已有些刺眼,灼烧得人眼中发烫,他收回目光,踏步上了马车:「回宫。」 老丞相喜笑颜开。 他继续道:「袁相既身体不适,不若早点回乡休养吧。」 袁相的笑僵在脸上,顿了须臾,眼中含了泪水:「陛下要赶老臣走?」 「本座这是关心你。」帘子放下,他枕着双臂靠在车窗,听那位老丞相的哭声愈来愈远。 1001号这三天没好意思出来打扰,封闭神识休眠了,至此时感受到宿主剧烈的情绪波动,方醒过来,一睁眼有消息弹出,它一喜:「宿主你的任务完成了。」 第21页 已同塌而眠肌肤相亲,算是完成了吧,但周辞未有丝毫轻松之感。 「咱们可以走了。」1001号很是兴奋,过了会儿才开始担忧,「可……曲岁悠怎么跑了,他不带你,你怎么走?」 周辞闭上眼睛:「曲岁悠离开这个世界了没?」 「还没有,可是我勘测不到他在哪儿。」1001号道,「你等会儿,我去问问1000号。」 马车颠颠簸簸,驶入宫门。 1001号回来了,怒气沖沖:「那傢伙说,反正现在各自任务完成,没关系了,它宿主不愿意告诉咱们,它不会透露的,哼,神气什么,再怎么样他们也是低阶快穿,它与它的宿主沟通有限,不如咱们还能有说有聊呢。」 周辞靠着车窗闭目养神,慢声与它说话:「我任务完成了,奖励是什么?」 「这个任务奖励是总体结算的,等全部世界完成之后才会给,乃是你进入快穿局之前所期最大的心愿。」 「我现在就要。」 「若是现在把总奖励份额占了,到时候给你的就会少了,你确定不留到后面吗?」 「不留,先给我。」 「那行吧。」1001号妥协,「我可以把那个奖励份额拿出来给你换东西,你想要什么……我先说好啊,我没法帮你把曲岁悠找出来。」 「我也不为难你,只不过是要拿回我自己的东西。」周辞道,「本座的一把剑留在了当年的子归山,你叫局里动用时空管理技术去那个世界,给我找回来。」 「你说的可是那把一挥惊九州的端云剑?」 「看样子我这把剑名气不小啊。」 1001号不自在地笑:「宿主背景相关我们当然是清楚的,只是这把剑是被您亲自沉入无极幽潭,那是个什么地儿,比黄泉鬼府还渗人,想必您现在自己都捞不上来,局里谁能……」系统话说一半,看周辞眼中凌厉,它识趣改口,「好好好,我去汇报一下。」 待回到既明殿,系统也汇报归来了:「局里答应去找,但提前说清楚啊,这是占用了总奖励份额的,到时候你的总奖励不能得偿所愿,你别怪我啊,还有,这是个技术活儿,得一段时间才能找回来。」 「多长时间?」 「按照这个世界的时空进度……三五年吧。」 「……」 周辞一脚将才修葺好的庭柱再次踢断。 三五年,骨头都凉了。 那跟进来的朝臣们眼见柱子又断,纷纷骇然下跪,左不过袁相已走,他们当即信誓旦旦表示,民风放开乃是前进,未必是坏事,无论陛下看上谁,他们都支持。 周辞只轻蔑一笑。 转眼三年。 1001号晨起照旧来给周辞日常汇报:「曲岁悠在这个世界还有生命体徵。」 周辞闭着眼,紧蹙眉头,一个人在望不见天日的隐蔽之处,纵然可能是找到了长久的食物维持之法,却要度过无边幽寂,这样的折磨,他不敢细想。 系统今日又多带了一句话:「端云剑找回来了,竟比预想快上许多,咱们局里办事效率不错吧。」 他陡然睁眼。 风和日丽,雕金砌玉摇着金黄流苏的小马车在东桥街入口处停下,周辞一袭紫衣招摇恍眼,坐在黄粱居二层临窗的包间,这儿的掌柜已换了人,是个年轻的小鬍子。 这几年他常来此处,店中人不知他身份,但他知晓前掌柜回老家了,而且那梦香楼,宿溪楼都换了东家,甚至前面两条街的糖糕铺子和包子店也都改头换面了,老闆伙计全是新面孔。 与那个人相关的一切,这三年内,慢慢退散,几乎没再留下一丝痕迹。 他要了一碟奶酥,两壶酒,还没吃先结了帐,且多给了打赏银,才饮了一杯,听到蹬蹬脚步声,隔壁包间上了人,人数不少,打坐定后就闹哄哄地没停过。 约莫都是有钱的公子哥儿,说话声音也大,毫不顾忌旁人,从红袖楼里的花魁聊到府尹家的小妾,有人道:「怎的都在谈女子,如今朝堂上不是允许娶男妻了么,还有,女子也可以嫁女郎了,我说,各位没有看中的公子?」 「那不是为了讨好咱们陛下的喜好才拟定的么,人家是皇帝,咱们算什么,哪家堂堂男儿愿意落个妻的名分,在座各位,愿意嫁人吗?」回话的人刻意加重了『嫁』字的语气,惹得其他人笑嘆不已。 「倒也不是这么说。」又有一人插话,伴随着开扇声,「两个人要是看对眼,自是彼此尊重的,反正啊,我是打算娶个男妻的,不要妾,就要正妻。」 「那也有上下之分啊。」旁人回话,众人又笑成一团,笑中有人按着拿扇的公子哥儿的肩,「说归说,咱们别给梁少爷招事儿啊,这可是梁丞相家的小公子,那男妻女郎,都是梁丞相提出的。」 「梁相提得好,比先前那位袁相不知要开明多少。」立即有人吹捧,「咱们是在夸啊,怎么算招事儿呢,便是方才说了当今陛下,也无恶意的么,咱们陛下委实是明君,这三年平定边域,善待前朝银翼卫,又减免税收,朝堂与民间一片祥和,哦,对了,他不是还不计前嫌,找到了当年篡位的皇叔后人,立为太子了么?」 「对对对,这小太子上回出来祭祀我见过,八九岁的年龄,却十分明理大气,颇有国君风范,看样子陛下教得很好。」 第22页 「陛下当然是好,只是那后宫空空如也,没有女人,也没有男人,听说朝臣们劝过很多次,也物色过各种各样的美人,都被他拒绝了,你们说,他就没……需求吗?」 「他……」回话之人压低声音,「是不是不行?」 周辞终于喝不下去了,轻咳一声,掀开包间的帘幕,一脚踏在隔壁那桌子上:「你们说什么?」 一众公子哥儿们愣了下,随后皆起身撸袖子:「哪里来的醉鬼,耍什么酒疯,知道我们都是什么人吗?」 说话间那梁少爷已挺身而出:「我可是当今梁相的儿子,识时务的赶紧滚远点,别惹祸上身。」 周辞眯眼看了这梁少爷一眼,白底金纹的宽袍,玉冠旁边垂着两条汇了金丝的小辫子,摇着把画了桃花的摺扇。 他莫名烦躁,把这小少爷一揪:「那你知道我是谁吗?」 梁清源战战兢兢:「不……不知道,但……你肯定要遭殃。」 「呵……」周辞嘆着气,嘴上却在嗤笑。 店掌柜闻讯跑上来,一帮公子哥儿他得罪不起,可这位紫衣公子是常客,又是个很有钱的主儿,方才给的打赏银足够买下他两个黄粱居了,他收了钱更不想得罪,当即做和事佬:「误会一场误会一场,公子醉了,要不扶您到三楼休息休息?」 他眼色一转,旁边小二当即上来搀人,周辞松开了梁清源,却也推开了那小二,脚上一个用力把桌子踩断,碟碟碗碗碎落一地:「今日便是醉了,这黄粱居我一人包了,都给我滚出去,包括你。」 他伸手指向店掌柜,店掌柜唯唯诺诺还在陪笑脸,那一帮人却是按耐不住,纷纷握紧拳头,躲在梁少爷背后,畏畏缩缩商议:「怎么办?」 「梁少爷,您是官家子弟,见过世面的,我们都听您的。」 梁清源郑重点头:「好,那咱们……」他咬牙切齿,「先出去吧。」 「啊?」 「回去找我爹。」梁少爷义正言辞,惶恐回头,「哎呀,快走吧,你没看见他是个练家子,走走走,叫我爹来出气。」 几个纨绔子弟们反应过来,利利落落地下了楼,不一会儿全都冲出了黄粱居。 店掌柜也有眼色,驱散了一众客人伙计,给他留个清净。 入目无人,周辞紧蹙双眉,哪里还有半分醉意。 一片红光乍现,端云剑上如若覆了灼灼火焰,摔落的碗碟被剑气惊扰,铮铮有声。 第12章 江山改(12) 「轰隆」之声响彻,整个东桥街皆为之一震,门外众人还来不及抬眼,但见那黄粱居已倒塌,地面凹陷断瓦残垣陷落其中,尘烟滚滚遮挡了路人的眼。 内里人皆被赶了出来,无人伤亡,只被吓得不轻,小鬍子掌柜掂着袋里的金子,心疼谈不上,唯担忧周辞死在里面,官府得来找他麻烦。 梁清源一行却是幸灾乐祸,好生笑了一回:「这人也太倒霉了。」转头又对店掌柜摆起官家子弟的架子,「我说,你们这房子造得不行啊,得亏今日我等都出来了,要不然岂不是酿成大祸?」 店掌柜连连点头称是,梁清源又嬉笑片刻,一行人很快散了。 店掌柜望着那突然坍塌的小楼,打定主意,要是这公子家人来寻,他就把袋子的金子都给了,只要息事宁人就好。 这主意才刚打好,那狼藉之中横木松动,忽见紫衣公子冷着脸走了出来,他步若流星,衣衫完好,连尘土都未染,只是脸色难看,横眉往路人一瞧,能把人吓出个好歹来。 掌柜松了口气,金子保住了,没准还不会进大牢,正要讨好地上去问一番,府尹带着官差赶来,见到周辞,双腿发软:「陛下……陛下,您怎么……」 官差跪成一片,周遭忽然安静了须臾,陆陆续续响起倒吸凉气与下跪之声。 店掌柜跪在地的时候四肢冰凉已不知身在何处,腰间袋子沉甸甸的更像是催命符,他觉得自己可能没机会花了。 周辞抬了抬手,懒得搭话,他纵身跃向那断瓦之上的一角,视线再度扫过这一片废墟。 黄粱居下面的确联通密道,这几年他来此已弄清楚,那入口用天域特有的上古玄铁封住,他的端云剑也是用此打造,坚固无摧,非常人亦或寻常之物所能损毁。 而黄粱居位处京城闹市,他也没法去大张旗鼓。 今日端云剑在手,又恐破坏力太强伤到他人,就是开启封口也得收着力缓缓来,只是剑刺入玄铁力量沖透密道,又反噬回来,到底还是震塌了黄粱居。 好在周边楼舍影响不算太大。 当了几年皇帝,忧民之心无可奈何地印刻在思维里了,若他为了寻一人而肆意生灵涂炭,那就枉为人间帝王。 只是就因为收了力道一时放慢了进程,却晚了一步,玄铁密道之后蜿蜒曲折,走进去后稍许宽阔,一方密室大小如同他既明殿内阁,冰冷石壁上一滴一滴落着水,正当中摆了四口棺材。 这里没人,他心惊胆战去掀开盖子,看棺材里也全都没有人,略略松了口气。 细想来,昔年城墙上挂的,师父,管家,柳道然,再加上当时在断头台上的曲归泉,正好四人。 这应该是他们在决定走上復国之路时,就为自己做好的坟墓。 他们不选旧朝皇陵,也不愿隐于山野,就要在皇城脚下,守着故土,也诅咒着夺去他们江山的人。 第23页 也曾笃定长留忠骨生死同归,只是世事纷争人心难测,他们到底都没有机会来到此处死后为安。 那入口其实也并非只能开一次,他能开四次,唯独这四个人的手能开,第四个人开启后就永久封闭,只是那三人已死,曲归泉的手便只得开一次,他开的这一次,是将自己送入坟墓。 可1001号说他并没有死,系统是不会勘测错的,1001号时常劝慰他:「曲岁悠的系统一定会告诉他死遁离去之法,你的任务完成后,他会知道他得带着你,没准他也捨不得你自己留下呢。」 周辞听到有呜咽的猫叫声,这暗室密道另一边透着光亮,那儿有个大窟窿,黑白花的小猫嘴里叼着鱼,爪子上还搂着几个果子,茫然地四处看,好似什么珍贵的东西找不到了。 他靠近那个窟窿,两边玄铁炸裂,当中有圆滑的切痕,想来这密道另一端,大抵是有个破损的小洞,但洞口很小,人是出不去的,这只小猫能够进出,也或许,是它给了曲归泉这三年来的食物来源。 「曲归泉啊,连一只猫都被你折服了。」周辞想笑,又笑不出,这洞口本来只能容下一只猫通过,可方才因他的剑气冲破了密道,把那洞口炸裂,足够一个人通过了。 曲归泉是从那里逃出去了。 当他意识到这一点,他要找的人早已经走得无影无踪。 出了洞口是个小巷子,巷子狭窄,卖菜的出摊儿的摆满了小巷两边,剩余不多的空地都被乞丐给占领了,抱着褴褛衣衫,拿蒲扇遮着脸晒太阳,行人都得侧身走,偏偏来这条巷子的人还很多,叫卖声吆喝声不绝于耳。 那人隐于市井,反倒是不好找。 黄粱居倒塌,官府前去,他回到那狼藉之中,得给诸人一个交代。 可是他找了三年的人,再一次眼睁睁叫他消失。 到了这时候,他不生灵涂炭,但必须得劳民伤财了。 他命人将那巷子围住,不许人进出,挨家挨户找人,其阵仗之大,乃至朝中官员也纷纷赶来。 那梁丞相首当其冲,亲自上场揽了此责,帮他家陛下寻人。 只是没多会儿,要找的人没见到,却把自己儿子找出来了。 彼时梁清源还和那一帮子狐朋狗友在一块儿,正在个小倌坊里揽着个人,大多数小倌坊平日生意不算好,开在主街上得不偿失,基本都在这种小巷里。 梁相纵然提出了男妻女郎之说,但见自家儿子逛小倌坊还是有点上火,娶男妻可以,来这种地方却是败坏门风,发了一通脾气,把这一帮子公子哥儿赶走了。 再之后寻了好几天,连路边乞丐也一个个确认了,并没有找到陛下要找的人。 梁相回来復命,又想及那日在黄粱居自己儿子与皇帝起过冲突,顺带着把梁清源也拉来请罪。 梁清源纨绔惯了,他从来不参与朝堂之事,也没见过皇帝,乍一进宫见了人,立时吓得脸色惨白,半句话也说不出。 那日冲突本来就是周辞有意为之,对于这个人他倒没多大意见,眼下他心中烦闷也没多少心情找人麻烦,敷衍训斥几句便算了。 然而梁清源是个没心没肺的,看皇帝不怪他就胆子大了,又自恃跟皇帝喜好相同,不禁将他与自己归为一类人,无形之中亲近了许多,瞧皇帝心烦意乱,竟有心上前道:「陛下别烦,有空微臣带您出去玩,保准叫您满意。」 周辞不大搭理,梁清源却是很热情,之后又跟着父亲进了几回宫,他虽然不学无术,想法却天马行空,有时候倒叫周辞心情有些许轻松,于是他愣是不把自己当外人,就差跟皇帝称兄道弟了。 周辞没空跟他拜把子,连日来他几乎把京城翻过来,城外方圆十里之地也都找过,却是怎样也找不到曲归泉。 「他逃离密道当天我就封了巷子,而后封了城门,任他插了翅膀也出不去,到底能去哪儿呢?」他实在是想不通。 还烦着,这日那梁清源却哭哭啼啼跑来找他,求他帮忙。 「我未过门的妻子被山匪掳走了,求陛下出兵相助。」梁清源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 周辞眯眼看他:「这种事情还要劳得朕出兵,去找你爹去,你相府护卫难道还不够用吗?」 「那些山匪可厉害了,我前两日出城玩儿,他们见我妻子貌美,就把他劫走了,动作特别快,身手都很好,我爹他不管,所以我才来求您啊。」 「貌美你就看紧点儿,出去招摇什么啊。」周辞不痛不痒地回应,「梁相怎生不管?」 梁清源喊道:「爹就是看不上我妻子,说什么小倌坊出身来路不明,哼,我们家阿曲清清白白,他也并非小倌出身,只是那日刚好在小倌坊……」 「等等。」周辞陡然凝眉,「他叫什么?」 「阿曲。」 「男的?」 「嗯,您知道的,我只喜欢男的。」 「全名儿?」 「不……不知道。」 「你连你妻子的名字都不知道?」 「这……不还没过门吗。」梁清源心虚低头,「好啦,我承认,只是我喜欢他,其实还没追上呢,他不接受我,我也不忍心强来,他挺可怜的,我遇见他,就正好是您炸了黄粱居那天,他倒在小倌坊门前,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可我偏就从那张脸上看出他的绝世容貌,我一眼就心动了,把他救下来,找小倌要了件外衫给他披上,还没说上几句话,我爹就来了,把我们一通训斥赶了出来,我就顺势把他带上了。」 第24页 那时人多杂乱,梁相只想叫儿子别丢脸,兴许没瞧见他带走一个小倌儿,即便是瞧见,约莫也懒得管,只要不叫众人看着自己儿子流连风月之地就行,至于回去私下怎么样,他其实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只是梁相当时没怎么看那人,之后又不大进出儿子的宅院。 而周辞把京城翻过几翻,但哪里想过去搜一搜相府? 他慢慢捏紧手。 梁清源在不知死活地继续说:「回去后一收拾,我果然没看错,简直就是仙人下凡啊。」他的两眼晶晶亮,「可惜他不记得自己是谁了,只告诉我姓曲。」 「不记得了?」周辞心中一颤。 「嗯,我正四处寻访名医呢,听说这个得用偏方,还有他的……陛下,您要去哪儿?」梁清源的话还没说完,陡见周辞迅速往外去。 「救人啊,你说呢。」周辞懒得与他废话,若不是需要他告知被劫之处,他现下应当已用千里之术消失了。 梁清源大喜:「陛下您亲自去啊,太好了,就知道陛下跟我关系好,我替我妻子感谢您……」 周辞回眼一瞪。 梁清源被这眼神骇到,支支吾吾:「怎……怎么啦,微臣做错什么了吗?」 「哼。」周辞厉声找茬,「朕已下令封了城门,你还能出城玩儿,是怎样出去的?」 梁清源脸色大变,立即下跪:「陛下恕罪,微臣……微臣是拿出我爹的名号压的……您回来再治我的罪吧,咱们赶紧去救阿曲,他眼睛看不到,不知道会被欺负成什么样子……」 「眼睛……看不到了?」周辞陡然一怔。 第13章 江山改(13) 「是啊,他自己也不知道眼睛是怎么回事,也许是天生的。」梁清源还在回着话,那皇帝却已经走远,他忙不迭起身追上去。 城外往东几十里有一处山,山不算高,却常年有山匪盘踞,即便太平盛世也少不了蛇鼠之辈,何况这世道安稳也才几年而已。 不过这些山匪以往没作过多大的妖,他们给自己的寨子起名叫浊清寨,大抵觉得举世皆浊我独清,周辞摘掉那寨门牌匾时,一行山匪正在大院子里喝酒,听谁报了一声官差剿匪了,一个个摔了碗碟扛起了长刀。 又有人喊:「皇帝亲自来剿匪了。」 扛刀众人反倒一时没动,面面相觑,觉得自家这浊清寨十分有排面,纷纷回头看他们大当家,等他给个指令是打还是不打。 大当家五大三粗看上去很是雄壮,他两手皆握长刀,一步地三摇地走到最前面,把刀往前一指:「皇帝跟其他人有什么区别,还多了三头六臂不成,打,必须打!」 此时身边一拎着大勺的小哥悄声问:「那个人怎么办?」 大当家也压低声音回:「他在哪呢,忙什么在?」 「在后堂帮我编菜谱呢,这几天我都是按照他的指点做的饭。」 「我说这几天饭菜怎么突然变好吃了。」大当家贊道。 「对啊对啊,真的很好吃。」身后人纷纷附和。 「好,你去把他藏起来,别叫他被误伤了。」大当家将这厨子小哥一推,怒气腾腾对上周辞。 周辞却不看他,折了一根树枝往前一扬,正好插在那狂奔的厨子脚前,只差分毫便透了脚背。 厨子骇然瘫倒,周辞自一众山匪头顶越过,将那刚刚起身的厨子又踩下,衣袂翻飞,人已经向后堂而去。 直至身影看不见,那大当家才反应过来:「他……是不是看不起我?」 众人回应:「是啊,完全没把咱们放在眼里。」 「给我打!」一声令下,众山匪举刀,梁清源也不甘示弱,扬手命了身后侍卫前去阻路,一时间山中吶喊声连连,两方打得热火朝天。 寨子后边另有一个小院,进门就是后堂,院子里杂草丛生不大有人气,好似许久没人住了,堂门开着,屋内幽暗但不影响内里伏案之人。 那人一袭素白长衫,以一根木簪挽着髮髻,挽袖在纸上写字,他的眉端沉寂如水,与这浊清寨上下格格不入,只是字迹有些凌乱,仍是清隽俊逸的,但不大成行。 听到脚步声,那人就停了手,拿着笔静默了会儿,摸索到笔架,慢慢搁置在上面。 周辞跨进堂内,站到他面前。 他已准备好,这人若再跑,他就直接把人抓了捆住,若恨便恨,但无论如何也不会再放。 可眼前人并未动,好像没有要跑的打算。 但周辞那诸多唿之欲出的话语却说不出来,他想伸手摸一摸眼前人的眉眼,抬臂却又停在半途,想唤他,却忽而不知该叫他什么。 年少时曾跟前跟后的叫他曲哥哥,后来他一朝得势,也曾势在必得地喊过阿曲,到此时却情怯,重逢之际唯恐被提醒着他们那些不美好的过往。 曲归泉却是浅笑:「我没事。」 周辞悬而未决的心还不能安定,极力压制着颤巍的声音:「你知道是我?」 「你的脚步声我怎会认不出。」 「那……你为什么不躲?」 曾经宁愿自葬坟冢也要逃离他,此时为何安安静静接受了他的冒然出现? 曲归泉还是笑,抬手抚了抚他的脸:「你有好好吃饭没?」 他那半途停住的手犹豫几番,最终再次抬起,覆上那人手背:「有的。」 第25页 「那就好。」曲归泉笑意缓缓收起,语气中多了几许哀嘆,若自嘲,却又透着悲凉,「阿韧,我很想你。」 情早已起,也并非不自知,只是局中人彼时不肯认输。 一瞬间仿若眼前都亮了起来,周辞那悬着的心还没落下,却又以另一种方式剧烈地,狂喜地跳跃,他的手收紧,用力将那人的手攥在掌心,此时方有勇气碰上他的眉眼,轻轻摩挲着,满心满眼的心疼:「这是怎么回事?」 「你还说。」曲归泉却抽出手,推了他一把,「密道是你炸开的吧,我三年未见天日,突然遇到了光,不瞎才怪。」 周辞的心终于尘埃落定,揽着眼前人的肩道:「没事,能治好的。」 「治不治好都不重要。」曲归泉弯了弯嘴角,「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梁清源带的路。」周辞想起一事,「他还说你失忆了。」 「我不想和他解释过多,诓骗他的,当日我离开密道,顿然眼盲,是他救了我,这些时日身体不佳,也在他府上叨扰了数日,原本想着待出城之时与他告辞,却又遇见山匪,他是我的恩人,你不要为难他。」 「哼。」周辞一挑眉,「他若不多此一举,我当天就找到你了,对了。」他佯怒,「你既然想到是我炸了密道,为何还要跑?」 「那时不知怎么面对你。」曲归泉坦然道。 及至此时,若不是周辞找过来,他仍然没想过主动露面,即便已承认自己的心,却还是有无形屏障横在两人之间。 然而真的相见,却发现,只需相逢一笑,没有什么是一定过不去的。 放下,原本很简单。 「往后,不管你愿不愿意面对我,我都不会再放你走。」周辞也笑,对上那弯弯的嘴角,慢慢靠近。 才刚触碰,却听有人叫嚣着闯进来,人高马大的浊清寨大当家飞身而下,吶喊:「皇帝小儿,不许伤我寨中人,住手……不,住嘴!」 大刀凌空砍下,周辞没抬头,宽袖一挥,那大当家当即被甩了回去,「咣当」落在院外,正巧摔在梁清源脚边。 梁清源揪起他的头髮就要挥拳,大汉抬手阻挡:「别打了,你的人都要被抢走啦。」 「对啊,不就是你抢了我的人。」梁清源一拳头锤下,花拳绣腿没什么影响,大汉将他一扯,「我说你家主子。」 梁清源正好被扯到门口,望见里面二人,顿时瞪圆了眼睛,火气蹭蹭冒上头。 半晌后他方回过神,摩拳擦掌咬紧牙,竟似陡生了力气,抢过大汉的刀就往里沖:「你敢碰我的人,朋友妻不可欺你知不知道……」 还没靠近,眼前一阵劲风逼得他连连后退,待反应过来时,他已回到了大门外。 他义愤填膺,又欲冲进去,那大当家爬起来:「我虏来的人,不能落到别人手里。」 两人莫名其妙站在了一边,一人一把大刀咋咋唿唿往里沖,不一会儿又齐齐摔出来,接着再沖,再摔。 摔到后来,他们气喘吁吁放弃,坐在地上,一个唉声嘆气,一个鬼哭狼嚎。 周辞搀着曲归泉走出来,那鬼哭狼嚎的梁清源指着他喊:「你夺我所爱,我……我要造反,我喊我爹造反!」 「哦,知道了。」周辞漫不经心地答,「试试看喽。」 梁清源抿抿嘴,嚎叫的声音小了些,过了会儿,忽转身掐着大当家的脖子喊道,「都怪你,你好端端抢什么劫,我得罪你了吗,你不劫,我就不用求他来救,他不来救,也不会看上阿曲……」 大当家掰开他的手:「老子就是看不惯你们这些公子哥儿,文不成武不就,屁用没有,遇到点事儿就知道哭,要不是出生富家,都是饿死的料,不劫心里不痛快。」 「你看不惯我就劫我啊,劫我家阿曲干嘛?」梁清源哭得更凶了。 「你?」大当家鄙夷地看他,「人曲公子能教我们识字,还可以指导做菜,你除了吃还会干什么?」 「你……说我是废物,我跟你拼了……」梁清源说着就要扑上去。 曲归泉温声在他身边道:「梁少爷,承蒙相救,我与陛下是旧识,先前有所隐瞒实非不得已,还请见谅。」 梁清源停住动作,唿唿地喘着气。 大当家却大笑起来:「哈哈哈,原来你才是后来的,还怪人家抢了你的人。」 「感情的事儿能分先来后到吗?」梁清源回怼,嘟着嘴向曲归泉道,「我不管,就算是皇帝,也不能这么霸道,我要公平竞争,阿曲,他早晚要延绵子嗣的,我不会,我只要你一个。」 周辞不痛快了:「我也只要这一人。」 「哼,你这个位置才是真正不能随心所欲的,我等着阿曲,早晚他会回到我身边。」 「得了吧,你不是没追上吗,你就没拥有过,谈什么回到你身边。」大当家不痛不痒地补刀。 梁清源脸色一变,又要嚎。 周辞被吵得头疼,在他嚎叫前道:「你不是在寻名医偏方么,治眼睛的,朕命令你尽快去找,以及……再寻治陈年内伤的良方。」 梁清源只得瘪嘴下跪:「微臣领旨。」 周辞携人往前走,往地上瞟了眼又回头:「还有,你这把桃花扇子给朕撕了,以后不许再用。」 梁清源极度委屈:「凭什么连把扇子都不让我用?」 第26页 「红花点在白宣上,很难看,我看着烦。」 「你……你欺人太甚,我要造反,造反……」梁清源又抬高了声音,然而那二人已走远,浑然未对他的话有反应。 倒是旁边大当家拍拍他:「你真要造反啊,一起啊,说定了就不许反悔了啊,咱们这就行动起来……」 梁清源哭哭啼啼地一巴掌甩过去:「去你的!」 第14章 江山改(14) 周辞携着人上了马车,临近城门,曲归泉轻拉起他的手,坦坦诚诚道:「我不能跟你回既明殿。」 昔年没有解决的困境,即便如今有所改善,也未必能全然摆脱。 这样的态度,反倒让周辞使不出强取豪夺的气势来,那些绑回去捆回去的想法全都作废,他提着心问:「所以,你还是没打算同我在一起?」 「我在宫外寻一处住所,你若想见我,随时来找我便是,皇城大殿于我而言,恍若过了两个前尘,我既已重获新生,便不想再踏足。」 「也好,我安排人给你置办住处。」 曲归泉缓摇头笑起来:「我自己去办,我还不是全然没用。」 周辞却担心他一旦离了自己的视线,便又找不到了。 东桥街后边有一长条专卖笔墨纸砚的巷子,名叫墨巷,巷子两边是商铺,再往后就是住人的院落,平时人不多,但往来基本是风雅之人。 曲归泉就在这里租了个院子,这里风雅之气重,烟火气息就少了,仅有几个游走商贩每日早晨来卖柴米油盐带着日常用品,自午后就要离去,其余时候不许进。 他想在前面的店铺开个糕点店,被四邻街坊抵制,只得作罢,也从巷口那家货商处弄了些纸笔来卖。 他本身花销不多,赚得够一个人用就罢,闲暇时就坐在店子里闻着墨香,不想开门便在院里,抱着他那只黑白花的猫晒太阳,提前过上了老人家的生活。 周辞来看他的时候,他便道:「我就在此处,哪儿也不去,你不必担心找不到我。」 周辞心虚垂眸,这才暗暗退了四周隐藏的侍卫。 只是原先能看书的时候,曲归泉一点都不想看,眼下闲着无趣,他又想读读书来打发时间,却是不大有机会了。 宫里的御医和民间的铃医都来诊治过,眼睛復明应是没多大问题,吃吃药多养一养,再过段时间就能好,可惜不能好彻底,往后得注意用眼,书本是不能看了,遇上烈日还得带幂篱遮挡。 至于早时落下的内伤,那时在既明殿待了许久都没治好,眼下更是不会痊癒了,但只要不强行运内力动拳脚,也不会危及性命。 这倒没啥,反正他现在又不会去跟人打架。 仍是秋雨绵绵,打在小巷的青石板上,周辞撑着伞徐徐走来,正见曲归泉在关门,他伸手拉住门环,内里的人怔了下,继而露出温和的笑意:「稀客呀。」 周辞并不是能天天呆在这里的,事实上,如今他不若之前自由,刚来此时大多事都交给朝臣,然这几年亲力亲为,身上担子越来越重,要处理的事情也多,愈发不能随心所欲了。 曲归泉住进这院子几个月,他来的次数不多,大多时候是带了大夫过来,给他寻医问药,不到天黑又匆匆赶回去,偶尔用日行千里之术偷偷过来看看,也留不了多长时间。 倒是梁清源时常来,带的礼品曲归泉一样没要,他不死心,还打算把隔壁房子买下来在这常住,但不知怎的某天突然落了个鼻青脸肿,就没再提此事。 周辞收了伞走进屋内,又回头往外看:「天还没黑透,怎么就关门了?」 「下雨天没生意。」曲归泉把大门扣上,与他走过院子进了后堂,这儿一间厅堂一间卧房,陈设不多但干净整洁,他沏了一盏茶递过去,「外面已有些冷了,暖暖吧。」 周辞端着杯盏,看他行走自如,动作都十分熟稔,不免心疼:「你觉得眼睛怎么样了?」 「隐约有光,应该快好了,你不必担心。」曲归泉笑道,「我虽然看不见,但反而其他的感觉都敏锐了许多。」 「哦。」 门外细雨从屋檐飘下,洋洋洒洒湿透院落,小院瀰漫了一层薄薄雾气,入眼世间皆迷迷离离。 周辞很不好意思地从这话中乱想到了别处,没来由口干舌燥,他一盏饮尽,眼前人听得声响,再续了一盏。 递上来的时候,他按住了那人手背。 杯盏晃动了下,慢慢放回到桌上,他便将那手拉起,紧紧攥在手心,缓缓起身。 曲归泉也起身,纵然看不见,却也低着头,好似羞怯,又带着欲拒还迎的蛊惑。 周辞松开手,揽住他,一把抱起,踢开卧房的门。 从浊清寨出来,这是他第一次留宿于此,且不说先前每次来,人多又时间有限,便是时间够,也要顾及曲归泉的身体还虚弱。 虽已重逢却还没亲密无间,到此时万般情愫热火朝天涌上,才叫两人真切感受到情不自禁又刻骨铭心。 帷幔摇晃,周辞看那表情,心满意足,调笑道:「的确很敏锐。」 眼前人红透了脸,又字不成句,便只能任他调笑,听他在耳畔低吟,调笑后又唤他:「曲哥哥……」 这话便叫人一下子若融化在云雾之中,没半分招架之力。 不知几许。 第27页 帘外雨渐小。 帷帐不再随风而动,便有人伸出手,刚要捲起。 又被周辞一把拉下:「不够。」 曲归泉笑道:「你好歹叫我先去清洗一下。」 「洗了还要乱的,待会儿我帮你。」他将人拉回,才按下。 却响起了煞风景的敲门声。 他当即怒气腾腾。 「是梁清源。」曲归泉道,「先起来吧。」 天王老子来了他也不开门,何况是讨人嫌的梁清源,他的手自顾摩挲:「不管他。」 曲归泉也不想管,可梁清源是个死心眼,等了半晌没开门,又见门是从里锁的,知晓人在家,便愣是不肯走,继续在门外敲,一面敲一面喊着:「阿曲在不在啊,你怎么不开门,你是不是出事了,你回我话啊?」 卧房内两人正如火如荼,曲归泉道:「他不走怎么办?」 「左右进不来,你专心点。」 梁清源的确从大门进不去,他踱了一会儿,拍拍头,转而走向隔壁,给了那户人家一点钱,踩着花池,竟然直接从院子里翻了过来。 落地砰然有声,曲归泉将面前人一推:「他进院子来了。」 「堂内的门可锁了?」 「锁了。」 「那就行了。」周辞动作不停,「这傢伙,看来还得揍他一顿,他再这样你便赶他走,别让着他。」 「赶过的……没用。」 「嘿,回头把他卖到山匪窝去。」 曲归泉被逗笑:「你是皇帝,不是山匪头子。」 梁清源又敲起堂屋的门,敲不开还撞了几回,里面的人忍着不出声,又按耐不住,时不时溢出几丝响,十分难熬。 这毫无眼力劲儿的梁少爷还想跳到房顶上掀瓦看看,但无奈能力有限跳不上去,他极度忧心,脑补着里面的人是不是昏倒了,出事了,又被劫匪绑了? 一定是被绑了,他家阿曲长得那么好看,垂涎之人必不少,那劫匪定是不许他出声,这下糟了,他得救人,他得……去搬救兵。 只可惜他爹一听又是为了那个小倌,绝不允许他动用府中护卫,他就再次往宫里跑,没见到皇帝,倒是回来的路上碰上了府尹,他跟府尹说有百姓遇上了十恶不赦的歹徒,府尹也很吃惊,因是丞相之子来告状,他亲自领了一众官差大半夜的浩浩荡荡往墨巷来。 房内春色旖旎,周辞终于捲起帷帐:「我去打水。」又将身边人一按,「你躺着,我去。」 他只披了外衫,炉子上坐着热水,他兑好水温,拿了布巾,轻轻替曲归泉擦拭,待抬起腿时,曲归泉再不好意思,伸手去挡:「我……我自己来。」 他将手臂拨开:「让我来吧。」看那红透的脸不禁失笑,「做都做了,你还害羞?」 曲归泉更不好意思,揪着被褥等清洗完,才换好衣服就听外面撞门之声。 走到院子里,听来人甚多,他那木门经不起折腾,不一会儿被撞开,一众官差迅速闯入,不由分说将他往中间一拉,利落地向内堂沖:「歹徒速来受死……」 梁清源在这么多人之中也有了勇气,甚至走在官差们前面,进屋一眼望见个衣衫不整的背影,顿时血气上涌,飞起一脚踹了上去。 那背影裹紧了外衫,稍稍侧身,梁清源就扑了个空,摔在地上一时没爬起来。 周辞拢着衣服回头。 叫嚣之声戛然而止。 府尹在外很是纳闷,推开众人往里走:「你们都怎么了,怕什么,纵然他有多凶神恶煞,本官拼了这条命也会护我百姓……」 他的话也戛然而止。 一众人两股战战,好半天后才想起来下跪。 周辞里衣还没穿,好在外衫够长,浮浮荡盪在身上,领口松松垮垮,长发未束散落在肩,这样子……像足了登徒子。 满室骇然,一地人,大气也不敢出,府尹额头上滴滴汗落又不敢擦拭,他想及上一回去黄粱居抓人也碰到这位,直暗唿他家主子是不是嫌弃府衙官差们太闲了,得亲自生点事儿来,然而下一刻又立即意识到,自己大抵命不久矣。 周辞凛然的目光从他们身上略过,却不搭理他,落到曲归泉身上方才柔和,道:「别站雨地里。」 曲归泉被围在院中,雨不大但很凉,那周围官差们纷纷抬头,默默地挪了步,给他留出了路,他走到周辞身边,摇了摇头。 周辞知晓他的意思,这府尹虽莽撞却十分尽责,但凡赤子之心皆是良才,只是不查清楚就冒然行事,到底也该教训一下,罚三个月俸禄,叫其速速离去。 府尹松口气,很识趣地跪拜之后连忙叫众人散去,临走前还特地对曲归泉也拜了拜,俨然已把他也当成了主子。 闹哄哄的院落还没清净,那摔昏的梁清源终于爬起来了,他脸色惨白,气急攻心又忘了自己是谁,指着周辞痛斥:「你不厚道,说好的公平竞争,可……你们怎么都进展到这一步了?」 周辞懒得看他:「谁答应你公平竞争了?」 「这……」 「还有,这一步,我们三年前就已经到了。」 梁清源的脸又白了几分,已经不能再白。 「若不是你,我们现在已经睡下了。」周辞的嫌弃也多了几分。 他此下说的睡下倒是真的要入睡了,只是梁清源想到别处:「你……不许乱来。」 第28页 三年前是三年前,现在是现在,他还是得争取一下。 「睡个觉而已,乱来什么?」周辞纳闷。 梁清源稍稍放松。 周辞继续道:「要做的都做完了,也该好生休息了。」 梁清源又抬头,双唇哆嗦,好半天没说出话。 过了会儿,他终于失魂落魄踉踉跄跄出了院子。 周辞揽着曲归泉,余怒未消,这相聚短暂,还被一场闹剧叨扰。 幸而余生还长,他已不再去打算那离开的事情。 第15章 江山改(15) 墨巷这一事传出,朝中众臣皆在讨论陛下「金屋藏娇」,有心劝着把人迎进宫,可待得知那人便是曾经被困在既明殿内阁的前朝太子后,风月之事莫名地变了味,想不往朝政上靠拢都不可能。 就是那提出男妻女郎的梁丞相也十分忧虑,心道原来是前朝太子把自己儿子弄得五迷三道的,但现在想来,他倒情愿自家儿子把人娶回家,也好过那人与皇帝有瓜葛。 说什么都已晚,梁清源把人都夸成花了,他觉得那该是个明白人,私底下冒然做了个主,与朝中一些同僚,前来拜访了下曲归泉。 一朝君子一朝臣,前朝旧部所剩无几,如今在朝为官者皆是跟随周家打来天下的,当他们向曲归泉施礼时,曲归泉只觉悲凉:「诸位何须多礼?」 梁相道:「纵然不称殿下,公子想必以后也是我等的主子,入主后宫,我们还是得拜。」 曲归泉明白他的意思:「在下一介尘民,守此一方清幽之地,此生足矣。」 众人不解相望。 他继续道:「诸位今日在场,自可为证,我身体有恙,不堪劳顿,不会再踏进宫门半步。」 来访者一时怔住,半晌没说话,许久后皆微有惭愧,齐齐散了。 过了些时日,梁相又到来,和气与他说:「听闻公子原本是想开糕点店的,这是小事一桩,微臣帮您……」 「陛下也曾提及,我亦与他说过,我既然住在这里,该是我适应环境,而不是叫他人来顺着我。」曲归泉摇头,又笑,「承蒙关切,在下如今当真只是个小本生意人,不必再查了。」 梁相更是羞愧,也终于算是放心。 朝堂与市井,那九五至尊与一介尘民,连成一条线,息息相关,拘于一方天地然能安身立命,加之心有所系,于曲归泉而言已是知足。 民间风月传闻不断,倒几乎都是佳话,此本应该为幸事。 他的眼睛约莫能看到人影了,御医说,这两日就能好。 清早他在摊贩上购置了日常用品和吃食材料,收拾好后,照例打扫着店铺,有人慢悠悠走进来,挑挑拣拣翻着一摞宣纸,曲归泉从身影上辨得出这是个老人,手脚不大利落,进门短短几步路都走得晃晃悠悠。 他迎上去,扶了一把那老人。 老人挑起一张纸对上他:「这怎么卖?」 他的眉头微蹙,这声音似乎耳熟。 尚未反应过来,宣纸已破,寒光闪过眼眸,一把短刀沖透纸张赫然对着他胸口袭来,二人距离太近,他剎那抬手,只余时间攥住刀刃,在刀尖刺破衣襟之时阻住,再咬牙一转,扭了那人手腕。 短刀落地,他用力一甩,将行刺之人推出,听那人撞到对面的墙壁,又滑落下来,倚靠在墙边,剧烈喘了几口气,往地上吐了什么,应该是血。 耳边倏然风起,周辞来迟一步,他老远看有人飞出,心知出事,直接越至曲归泉身边,所幸见他无事,只是那握过刀刃的手滴滴落血。 曲归泉摇头:「我的伤不急。」又往前走一步。 墙边的老人还没能站起来。 周辞眼中一凛:「袁相爷?」 曲归泉一愣,也终于想起为何耳熟,这便是那时带着朝中众臣要撞柱,淋雨,饿肚子,甚至追到黄粱居的袁丞相。 曲归泉有幸听到过这人的声音,后来也听说他早已经告老还乡了。 袁相爷擦拭了一把嘴角血迹,瘫坐在地竟哈哈大笑起来:「曲氏余孽,你还真有本事,皇帝被你迷得团团转,满朝文武竟也替你说话,你是什么妖魔鬼怪?」 不待回应,他继续笑:「想我袁重一生为国为民,自恃肝胆,却因你之故被削官去职,纵然如此我亦身居寒窗而心繫天下,原以为陛下已收心,盛世将至,你这妖邪竟又现身,那民间还把丑事当佳话,我无奈相求昔日同僚,他们不以为耻,竟还为你开脱,何其荒唐!」 老人扶了一把墙,颤颤巍巍想站起来:「曲归泉,谁人不知你亲自将恩师之子推落悬崖,相伴十余年照样下得去手,其心何其狠绝歹毒?皇上,他昔日能对同门下手,他朝就敢对枕边人动手,他是妖孽,祸水……」他大口地喘着气,「我咒你不得好死……」 曲归泉闭了闭眼。 听那人不再说话,才苦笑了下,道:「是啊,我是歹毒狠绝之人,其实我手刃的,又何止柳道然一人呢?」他的手上还在滴着血,「昔年为復江山,该死的,不该死的,敌人,友人,只要挡了路的,哪一个能活下去?」 他用没沾血的手抚了抚身边周辞的衣袖:「倘若不是你家陛下当年反击得快,兴许,他也是我刀下亡魂。」 周辞牵起他,不哀不怒,只笑看着他。 曲归泉又道:「您咒我不得好死,应该的,他朝我入地府,遭众鬼撕咬,入刀山油锅,一切无怨,皆我应得……相爷忠肝义胆,乃国之幸事,我这妖邪只想再多贪图些许人间光明,兴许,到底难求。」他嘴角还带着那浅浅笑意,语气说得平平淡淡。 第29页 而身边人笑意渐收。 袁相爷没能站起来,又倒在墙边:「可嘆可嘆,临到头竟还要你这妖物来贊我忠心,呵,我既除不掉你,唯有此身此命,以警天下人!」 话音还未落,他忽而一回头,勐地向墙上撞去。 曲归泉慌乱往前,被身边人拉住。 周辞眼中寒意尽显。 墙上一道浓烈血痕,老人的身躯缓缓瘫倒下来,一双眼睛尤自睁得老大。 有急切的脚步声赶来,梁清源不死心地又来找曲归泉,却先望见了地上的人,他心下一骇,浑身陡然刺骨冰凉,跪于地上,又不敢太靠近:「袁伯伯……」袁梁两家为世交。 他惊慌失措战战兢兢,看看地上的尸身,又看看旁边二人:「他……他真来刺杀阿曲了?」 袁重昨日去过梁府,当时与梁相没谈到一块去,愤愤离去时说过要来刺杀,梁清源在旁听着,但当时只以为是气话,何况一个年老的文官,即便说的是真的,又能有什么胜算呢? 周辞厉声道:「他要杀阿曲,所言为国为民,若你是局中人,你来告诉我,孰对孰错?」 梁清源瑟缩半晌,惶恐摇头。 周辞苦笑了两声:「无论选哪边,都自会有人为你说话,你却一个不选……去替朕传个旨意吧,厚葬袁相。」 梁清源趔趄离去,周辞拉起曲归泉的手要为他包扎伤口,曲归泉却将手收在身后:「这点痛不算什么,没事的。」 曲归泉的眼睛復明后,第一眼望见的,便是那墙头上飘过来的白绢花,慢慢悠悠落在他的门前。 这日是袁相的出殡之日。 袁相之事引发不小的波澜,有人扼腕嘆息,也有人义愤填膺。 但到底不是自家事,谈论一番,又很快过去,日子该怎样还是怎样。 百姓安居乐业,又把这一番江山朝堂的改变聊成了风月趣事,无人还在意那小巷里一介布衣他到底是不是前朝余孽。 曲归泉的生活一如往常的平静,经营着他的小店,每隔两三天,他会做一次奶酥,有时候配上其他糕点,再来一壶温酒,若是院子里下着雪,就将炉子搬到堂内,一边热酒一边取暖,满屋子酒香四溢奶味扑鼻。 花猫在炉子边打盹,两人对饮,窗外大雪飘零,屋内却若春色旖旎,周辞总是没饮几杯就醉了,于他看来自然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当然他是不肯直接入睡的,每每拉着人好一番尽兴之后,天也快亮了。 曲归泉也会在地窖里藏些冰块,到了夏天,就着水果打碎成渣,院中的树遮挡了烈日,伴着小巷里传来的荷香墨香,周辞只觉得比他皇宫高墙不知清凉几许,他躺在树下,拿草编的帽子往脸上一遮,把猫抱在腿上,一觉要睡到傍晚,有时候朝臣们急了,也会追到墨巷来,挨个儿禀报要事,往往也要抢上一杯冰饮。 唯独叫人不快的是,那梁清源不死心,时不时还要来献殷勤,但十有八次都会碰上周辞,少不得挨一顿揍。 晨昏定省,偷得浮生闲。 周辞与曲归泉共看朝暮与四季,算下来,这样安静宁和,又闹闹哄哄的日子,又过了三年。 曲归泉偶尔会调笑周辞:「你现在方风华正茂。」 周辞也笑:「是不是觉得我的体力比以前更好了?」 曲归泉打他的手,捨不得打重,拍上去又拉住,牵起他一起看廊下春雨绵绵,落在嫩绿的柳枝上。 不知谁在巷子外面哼着小曲,带着清新的芬芳。 他们刚来这个世界的时候,似乎,也是这样的春寒料峭,万物将苏。 又逢杨柳拂清曲。 曲归泉牵着身边人的手:「三年光明,实为上天恩赐,此生足矣。」 周辞未说话,只紧紧攥着他。 春雨接连下了几日,朝中事忙,周辞没空过来。 梁清源瞅准可趁之机,依旧习以为常来献殷勤,其毅力三年不减,以往曲归泉不大与他多说,但眼下,他终于无奈道:「梁少爷,你单凭一眼就说对我情深不移,你当真知道我是谁吗?」 「前朝太子啊,谁还不知道。」梁清源道,「我一点都不在乎,要是你碍于我是本朝朝臣之后,我也可以离了家门,做个平民百姓啊。」 曲归泉摇头:「即便你离了家门,把自己当平民百姓,你也还姓梁,刻在骨子里的血脉,遑论你如何,也不能叫其不存在。」 「那……」梁清源还想说,却不知说什么。 曲归泉微微弯起嘴角:「梁少爷,我要与你告辞了。」 梁清源陷入迷惘与煳涂之中,怔怔地看着他。 曲归泉缓声道:「我少时居于宫闱,朝堂生变而致颠沛流离,数年隐于市井少见世人,一朝兵败又遇负心绝情之辈,几经辗转再困深宫,后再藏身坟冢三年,我这半生所困不见光明,待方摒弃前嫌重获新生,可袁相一人身死胜过千万人,自他离去,我余生已不能于朗朗干坤之下昂首挺胸,偷得三年人间已胜过往无数,若再强留,便愧天地。」 「可……」梁清源急了。 曲归泉抬手阻了对方要说的话:「兴许你不信,我时而能窥得一旁人看不见的捲轴,画卷告诉我只是来这个世界做任务的,我可以走了,你不必悲伤,我非真正死亡,只是永久离开了这里。」 第30页 「可是对我而言,对这个世界中的人而言,你永远离开,跟死了又有什么区别?」梁清源失魂落魄,「你别走啊,你……你不管我,也不管陛下了吗,你捨得离开他吗,你不见了他怎么办,啊?」 曲归泉眼中黯然,半晌后,笑了一笑。 梁清源大半夜往宫里跑,但周辞在议事没空见,他被拦在宫门外。 今夜有风,既明殿内灯影摇晃。 第16章 江山改(16)完 周辞召了太子过来问话,大殿无人,太子年少老成,恭恭敬敬叩拜:「皇叔深夜召见,可是有急事?」 这太子是周子韧那篡位皇叔的孙子,周辞把他找回来后,按辈分,他又该称周辞为皇叔,私下里,他也的确是这样称唿的。 周辞叫他起来:「没事,好不容易抽出空,看看你最近可有什么长进。」 太子自信抬首:「皇叔尽管考问。」 周辞便翻着书籍问了些文史礼记乃至治国之道,小太子对答如流,比周辞书翻得还快,亦颇有自己的想法。 他觉得没什么可问了,抚抚孩子的头,温和笑道:「你承大业,当叫人放心。」 孩子心思敏捷:「皇叔您……」 「对了,还有些事与你交代。」周辞打断他的话,「平时好好吃饭,你与天下同等重要,别让人操心。」 太子愣了一下:「是。」 「然后……」周辞组织了下语言,「我称帝年份短,将来若能留名,大抵也只有一两句话,甚至可能就一个名字,不过你尽量叫史官给我个情种的美名,我只要这个标籤,听到没?」 孩子煳里煳涂,但还是点头称是。 「再有,你记着我说的话,梁丞相家的小公子梁清源,无论是他以后走科举,世袭,被举荐,亦或者花钱买,都不许他入朝为官。」 再老成的孩子也有些好奇心:「他……得罪您了吗?」 「得罪是肯定得罪了。」周辞道,「但他有句话没说错,越是身居要职,就越是身不由己。」他回头笑了笑,「最后,墨巷有只花猫你回头接过来养着,就这样,我走了,再见了啊。」 太子才一晃眼,面前就没人了。 小院子廊灯在风里来回地晃。 周辞腰间悬挂着那枚卦签,身后背着他的端云剑,漫步走进,推门见到熟悉的身影,不着痕迹松口气,笑道:「大半夜的,我来了,也没人迎接一下。」 那背影一颤,方转过来,也笑:「那大半夜的,你来干什么?」 「你呀。」周辞挑眉。 眼前人红了脸,佯怒又转回去:「没正经事就请回吧。」 「有正经事。」周辞绕到他面前,笑嘻嘻地对上他的脸,「你想走啊,带我一起。」 曲归泉脸色一变。 「别跟我装煳涂啊。」周辞抚着他的髮丝,「你应当知道我也是来这世界做任务的,你那1000号……画轴难道没告诉你,我只有跟你一起才能离开,你不会捨得把我留这里孤独终老吧?」 画轴自然是告诉曲归泉了的,他沉默片刻,牵起周辞的手:「留在这里,坐拥天下,不好吗?」 「你不在,我不留。」周辞反攥住他的手,「我还得追着你到下个世界呢,我可不想去晚。」 「啊?」曲归泉有点煳涂,「下个世界还有你啊?」 「你这反应,就过分了啊。」 曲归泉笑起来:「好吧……等会儿!」他忽然想起什么,脸一板,「你的任务是什么,是我吗,哦,原来你对我只是为了完成任务啊,那你有真心吗?」 周辞眨眨眼,又挠挠头,没法理解眼前人是怎么想到这一桩的:「任务的确是攻略你,但换个人也是一样,你知道我为什么非要跟你在一个世界吗,因为我本是要清理门户的。」 他气唿唿地扇着风:「你毁了我山门仙石,我要教训你来着,可慢慢地这想法是一点都没有了,我如今只想爱着你捧着你,你还怀疑我的心,气死我了!」 曲归泉面露愧疚,过了会儿陡然站起:「原来你才是祖师爷!」 周辞一怔,他在某些时候叫曲哥哥叫惯了,这祖师爷称唿一出,差点没反应过来,想了片刻才点头:「也可以这么说。」 曲归泉心絮不平:「我认错人了,我以为我对不起的是柳道然。」 「还好你没有一直忍下去。」周辞揽住他,「你的任务是不是收集渣男悔恨值?」 「啊?不是……」 「放心,你还没本身记忆,但我有,等下个世界,我去到就帮你搞定。」 「不是……」 「没事,相信我!」周辞将人往怀里一拉,「那走吗?」 曲归泉只得嘆道:「你真想清楚了?」 「清楚得不能再清楚。」 「既来此世间就有责任,你诸事可交代好了?」 「你以为我这几天忍着相思之苦不来见你,是在处理什么?」 曲归泉浅笑。 「不过我要先与你说清楚,你把本门仙石损毁,按门规,我需将你逐出师门。」 曲归泉蹙眉:「你不要我了?」 「对。」周辞笑道,「因为本门第一条门规,便是……」 「是什么?」曲归泉很慌张。 「是同门不可相恋。」 眼前人怔了怔,须臾后,莞尔笑起来。 第31页 周辞心念一动,低头要覆上那弯弯的嘴角,却被轻轻一推,曲归泉指了指廊下晃动的灯。 周辞点头,衣袖一挥,灯盏自廊檐掉下,摔得七零八落,里面的烛火刚好落在柴火堆旁,熊熊烈火瞬间燃起,他在火光之中再吻上那人的唇。 这场火被灭得及时,除了烧了这一个小院,周遭皆未受影响。 只可惜,梁清源哭了好几天,本要把小花猫抱回家养着以慰藉相思,可偏被新帝给抢了,小皇帝奶凶奶凶道他是奉了先帝遗昭,必须要好生伺候小花,梁清源恨不得指着天骂:「人你要抢,猫你也抢,我……我掘你祖坟去!」 说归说,真去掘是不敢的,他后来又跟着父亲进了几回宫,心再大也看得出自己处处被新帝针对,梁相不明就以,但也不再指望他能加官进爵,所幸家底丰厚上面又有长兄,由着他继续做那纨绔少爷,也足够一生无忧。 民间起初有闲言碎语传先帝耽于美色,枉死温柔乡,倒也叫周辞得偿所愿落了个「情种」的名儿,就是不大好听。 很快这传言就被新帝压了,新帝昭告天下,说先皇那是夜访高人相谈战事,其忧国忧民之心日月可鑑。 这话语说得多了就有人信了,慢慢往后世传,有鼻子有眼比真的还真,于是留下的这位皇帝的美名,皆是励志激昂,比如说幼年流落民间,成年后回宫夺权,单这一天子之气运,添油加醋就足够说书人说上几个月。 再有那空空如也的后宫,成婚条件的修改,又能在风月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遐思,因此后人以他为主角改编的话本戏曲数不胜数。 至于皇帝夜访相谈战事的那位高人,关于他的传闻就五花八门了,绝世美人顶尖高手高深谋士各种身份都有人传。 到最后隐入歷史滚滚长河,并没有一个明确的说法。 本朝后歷数百年,江山风调雨顺,有情之人离了此处,而此世间芸芸众生,依旧过着他们安居乐业的日子,代代相传,生生不息。 周辞再睁开眼,顿见各色霓虹晃来晃去,扰得他头疼。 他揉一揉眉心,方看清身处一个会所包厢,灯被调得很暗,桌上零零落落摆了不少酒,看上去都价值不菲,沙发两侧共有七八个人说着话,而他坐在正中间的位置。 他掸掸西装,坐直了些。 这个世界他叫周子间,十八岁出道演戏,十年间斩获国内外各项表演大奖,前途无量,是当下最热最火的影帝。 今天他的公司洽谈一部新戏,本来不需要他亲自出面,但正好这会所离他家很近,他便权当散步,走着过来了,出个耳朵听一听。 但周辞此下没兴趣,他直接敲系统:「曲……」 「曲岁悠啊,你等会儿就能见到他。」1001号道,「怎么还舌头打结了,你心上人的本名你都忘了?」 「谁说我忘了,一时不知道该怎么称唿罢了。」周辞狡辩道。 才说着,见包厢的门推开,一年轻男人带着个穿白衬衫的青年,笑呵呵地走进来,一眼望见坐得笔挺的周辞,笑意忽一僵,连忙向旁边八字鬍男子看去。 那八字鬍使了个眼色,男人心领神会,依次打过招唿后,领着人坐在最边上,不再吭声,尽其所能减弱存在感。 八字鬍是副导演,姓王,他思来想去,还是得朝周辞解释一下:「周哥,他们其实只是巧合……」 周辞没听清楚,他忽然站了起来,把那王副导吓了一跳。 室内太暗,刚才又被人挡着视线,以至于周辞才看清楚,于是径直朝靠门边的沙发一角走去,拉着那白衬衫的胳膊:「阿曲!」 阿曲却没有重逢的喜悦,带着一丝诧异与捉摸不定的目光看了看他,又低头,拂开他的手。 曲岁悠还是低阶快穿,仍然不会记得原本身份,也不会记得上个世界。 周辞微愣,用须臾时间整理了下这个世界俩人的关系。 他家阿曲在这个世界叫曲归夏,今年刚满二十,比他小八岁。 其实周辞是想吐槽的,为什么他们的名字都离不开「子」与「归」,系统跟他说,反正他俩都来自子归山,这样好辨认,起名字这回事儿对局里来说是很头疼的。 曲归夏出身豪门,曲氏投控集团曾是垄断同行的神话存在,只是这几年大众客户频频触雷,以至于行业不大景气,后来又有管控,曲氏当了出头鸟,元气大伤。 原本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何况曲归夏自己本身也足够优秀,小时候跳级,十八岁就大学毕业,这时候家里已出事,虽然没机会深造了,但凭他的本事还不至于多难,只可惜这其中又有周子间添了火候,找人专门盯着曲氏集团,终于盯出纰漏,叫曲家扯上官司,彻底赔干净后,还落了个数千万的债。 几千万在以前的曲家眼里是九牛一毛的小钱,但如今无疑是巨款。 曲家父母经此打击身体也吃不消了,回老家修养着,那还债的艰巨任务只能由曲归夏来承担。 曲归夏打小就是「别人家的孩子」,好像没有做不好的事,他工作很快就能拿高薪,原本还债指日可待,可耐不住有人暗中作梗,影帝周子间盯完了曲家,剩下的乐事就是盯曲归夏,娱乐圈人脉他不在话下,其实那些商业巨鳄他们平时也是经常来往的。 总之在他的「叮嘱」下,曲归夏别说找高薪了,就是差不多薪水也很难。 第32页 如果一个月工资三千块,去还八千万的债,曲归夏算了算,他可能要从两千年前开始工作。 他只能寻找别的出路,或者说,冒险一些的出路,他以前大学里一个关系很好的师兄进了娱乐圈,在一些网剧中能演个男三男四的角色,虽然不温不火但也比普通人赚得多了,师兄有心帮他,引荐给了自己的经纪人,他本身样貌好,经纪人二话没说就签了他。 照师兄万其善的话说,无人问津的时候也许入不敷出,但要是一夕爆红,那随便出场几分钟,就是别人一辈子赚不来的。 圈子里的无名之辈,哪一个不是在等这样的运气和机会,他周子间有这样的气运,旁人就没有吗? 曲归夏当然也得等,他没演过戏只能一点点学,观众不傻的,长得再好也不能演得太稀烂,他才进圈子不久,现在被安排的基本只有九番之外的角色,确切说,都是打酱油的。 只是他到此时都还不知道,他落到这个困境是拜周子间所赐,而他还傻乎乎往娱乐圈闯,简直是把自己当成鱼肉亲自送上周子间的砧板。 周子间得知他签了自己投资的眸星娱乐,几乎都惊呆了,暗笑这人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吗? 到这一步,他反而不去打压了,也不叫人解约,他就要在暗处看着这只困兽如何挣扎,反正,无论怎样,到最后都会一败涂地。 第17章 云泥变(1) 周辞觉得有些头痛。 若说上个世界中间夹杂着国雠家恨,许多阻碍是身份使然,尚有些迫不得已的苦衷,那么这个世界,纯粹是周子间泄一已之愤了。 周子间曾经跟曲归夏生活在同个屋檐下,他本来是孤儿,两岁时被曲家领养。 只可惜,八岁那年,曲归夏出生了,原本以为不能生育的曲母喜极而泣,从那以后,曲归夏是宝贝,周子间却多余了。 多养个孩子对曲家来说不是多大的事儿,但态度上明显转变了许多,何况曲归夏小时候体弱多病,全家都把他捧在手心里,没人再在意这么一个养子,他不姓曲,他姓周,他不止一次被下人喊过野孩子。 在十八岁那年,他把当时十岁的曲归夏给揍了一顿后,主动和曲家断绝了关系。 恨意并不是一夕而促,那是多年来朝朝暮暮的积累,等他有所成就后,就要来发泄这些恨意,曲氏集团没了,还有曲归夏。 曲归夏这个天之骄子,豪门少爷,从天上一尘不染的云端,一朝跌入凡间,落在泥泞之中,他如今老老实实坐在霓虹的光影下,微有彷徨,并不知道自己今天来干什么。 「登天难度啊。」周辞暗嘆,「要不这个世界速战速决,尽快完成任务,离开罢了。」他筹划着名,「第一步,帮阿曲干掉渣男,第二步,和阿曲……」 他情不自禁露出一丝笑。 上一次你要走,我听你的,这次,就让我做一回主吧。 系统提醒:「别忘了信物,这个世界的信物是……」 「那个回头再说,不是最简单的么。」周辞打断,再抬眼四处搜寻,「渣男是谁呢?」 此时那万其善眼珠一转,站了起来,向他低眉顺眼地道:「周哥,您跟小夏怎么说也算是兄弟啊,小夏今儿听说您在这里,特地过来见您的……」 还没说完,听那王副导咳嗽了一声,万其善立即识趣闭了嘴,退回沙发上时,有意无意地离曲归夏远了些,直往王副导身边坐,拿着手机发微信:「不是说带小夏来见投资那边的人吗?」 王副导也拿着手机回:「人还没到,而且我也没料到周哥今天会来,你跟周哥套什么近乎,他俩算哪门子兄弟啊,周哥烦他,你别找存在感,呆会儿机灵点儿,等金主到了就尽快叫小曲跟着一起先离开。」 王副导的微信才发出去,但见周辞正好坐在那万其善让出的空位,紧挨着曲归夏,坐定后还冲着身边人笑。 副导:「……」 万其善:「……」 说好的烦他呢? 曲归夏不自在地往旁边挪了挪,半个身子已在边缘悬空着,略显苍白的脸落在阴影之中,暗暗覆上一层红晕。 他不知周子间背地所为,没到水火不容的地步,但周子间离开曲家时闹得不大愉快,两人也算是不相往来了。 他在十分困难的时候,也没想过找这人帮忙,再相见也本来该是形同陌路。 但曲归夏一进门,脑子里突然多了些什么,某些记忆唿之欲出,又想不起来。 他只知道,他现在对周子间没那么排斥,反而有些微妙的好感,好像前世见过一样。 周辞撑着胳膊看他,又有人推门,一西装革履,皮鞋油光晶亮的男人才进来,先瞥到曲归夏,眼前一亮,又望见周辞,面上一喜:「呦,周哥,你也在啊。」 周辞想了一下,认出他是本地一挺有名私企的老总,姓何,这两年势头迅勐,这老何手上很是有些钱,他起身握手:「怎么,何总想投资这部戏?」 「周哥的戏必须投啊。」老何笑道,眼神不住往旁边瞥。 「那我可不一定有我。」周辞也笑。 老何一拍胸口:「我只投钱,不瞎掺和,戏怎么拍,你们导演编剧说得算,还不够让人放心吗,你是票房保障啊,有你来演,我这钱投得才安心。」 周辞还是摇了摇头。 第33页 他眸星娱乐出品的这部戏《月色如故》,名字挺文雅,但其实跟内容不大有关系,这是个都市言情剧,纯套路的霸总甜宠类型,面瘫总裁与他的合约小娇妻之间二三事,看开头就知道结尾,以周子间目前的心思,他不想再演这种脸谱化角色。 他如今演戏不看片酬,也不看导演或合作演员的影响力,甚至能不能上院线,能否上星都无所谓,只看人设,人设越有挑战性他越喜欢,倘若这个霸总是什么偏执病娇,再或者直接是个沙雕,他兴许就演了。 老何见他还是拒绝,也不好再说,坐定后喝了几杯酒。 一屋子人闲聊了会儿,王副导向万其善使使眼色,万其善会意,起身道:「何总是不是醉了,这样,小夏,你扶何总去楼上休息会儿。」 曲归夏慢慢抬眼。 老何立即显现出一副醉态,踉踉跄跄往外走,又佯做不经意朝门边的沙发上倒。 一双手接住,他回头捏了一把:「小……」 后话僵在嘴边,他对上周辞的脸,也没醉意了,稳稳噹噹站住。 周辞看出了名堂,抱臂回头扫量一圈:「哦,这儿还有一场买卖呢?」 王副导笑道:「大家都不是小孩子,懂的都懂,周哥,让他们先去吧,咱们继续聊。」 「对啊,哈哈,周哥,要是你也看上了这小年轻,让给你就是。」何总也大笑。 周辞能忍住脾气是因为系统一再提醒他这个世界有警察还有科研人员,他那端云剑绝对不能亮出,他眯着眼压火气,压了一会儿,挤出个笑容,十分客气地朝那何总道: 「滚!」 笑声戛然而止。 何总变了脸色:「我是出钱的。」 出钱的是老子! 「那你撤资吧。」周辞干脆利落,「我不差你这点钱,带着你的钱和人,立刻滚蛋。」 何总火冒三丈,恨恨喘了几口粗气,最终摔门而出。 周辞那一点笑也消失,回头看向王副导。 王副导被那眼神盯得心里发毛,拿肩膀拱着身边的万其善。 万其善只好上前一步:「这个……周哥,那何总点名了要小夏过来,我们也没办法啊,幸亏您在这儿啊,要不然我真不知道怎么保护小夏。」 「对啊对啊。」王副导连连点头。 周辞冷哼一声,拨通眸星娱乐负责人电话。 之前的周子间一直在盯着曲归夏,他可以确定,曲归夏与那何总压根没见过面。 电话拨通,他扬声,叫这一屋子人听着,那边没听说今天应酬的事儿,又连通了俩人经纪人杨成的电话,杨成支支吾吾一会儿,先道歉:「何总答应投资这部戏,是说过想见见参演的演员,我就安排了,但我也没想过他有那心思啊。」 万其善在旁听着,暗自瘪嘴,心道你在圈子里混了多年会不知道,倒是把自己摘得干净。 那杨成在电话里说着,又疑惑道:「他不是说想见小万吗,怎么回事,为什么把小曲也带去了,这部戏里也没小曲的角色啊?」 万其善一惊,嵴背发凉。 杨成继续道:「小万在吗,您叫他说话,我来问问他,周哥,这事儿我真不知情……」 周辞挂掉了电话,看着万其善。 万其善两腿发抖。 《月色如故》这部戏男一还没定,但他争取到了男二的角色,这是个非常难得的机会,他与那何总之前见过,这次何总要投资,点名叫他晚上来会所。 其中用意杨成装着不知道,他心里清楚得很,何总此人是暴发户,肥头大耳为人粗鄙,何况也不算多大的靠山,万其善虽然得罪不起,但也不想卖了自己。 他思来想去,不能卖了自己,那不是还有个人吗? 曲归夏替他陪人,他拿资源,两全其美。 他发誓对这个学弟半点意见都没有,但人总是要为自己着想的,独善其身才是正常人的思维,何况自己帮过他,现在他需要帮忙,对方也该礼尚往来。 他联繫上王副导,说他学弟长得比他好看多了,准保入得何总的眼,王副导叫他把人带来,也跟何总那边打了招唿。 何总很明显对曲归夏很感兴趣,一切计划得好好的,只是突然出了周辞这个变故。 以前周子间很避讳谈自己的出身,诸如杨成这些人并不知道他跟曲归夏的关系,也就平时比较熟的王副导和帮过曲归夏一把的万其善算是稍微了解一点,但在他们看来,周子间应该是很厌恶曲归夏的。 却没想到今天他会护着曲归夏。 这到底是……换了人,还是说……跟那何总一样,看上了? 毫无疑问是后者,猎物当然不能拱手相让,万其善觉得自己抱错了大腿,暗骂王副导你啥都不知道瞎指挥什么,他明明就应该继续拉着曲归夏跟周辞套近乎才对。 但眼下似乎有点晚了,他硬着头皮解释:「周哥你看,我也不知道何总有这样的想法啊,本来想着自己有机会不能忘了学弟,才带他来的。」 「师兄你今天带我来就是陪人的。」曲归夏走了半天神,听这话,终于开口,不是问句,是确定。 周辞听着那「师兄」二字,怎么听怎么别扭,看万其善的目光更是嫌弃。 第18章 云泥变(2) 「我就是想给你个机会,你不是缺钱吗?」万其善苍白无力地解释着,「我真的是为你……」 第34页 「不用说了。」曲归夏打断,他还看不出端倪那是脑子有问题,「好歹你也帮了我很多,算了……我先走了。」 「对啊,小夏,我本来是为你好的,谁知道……」万其善还在解释着。 「哼。」周辞冷笑了声。 这一定就是那个渣男了,赶紧收拾! 万其善听这一声笑,竟是不敢说下去了,但他反应迅速,立即找到了又可以抱的大腿,几步跃到曲归夏身边,「小夏你要走吗,我送你回去……」 1001号有点不安:「宿主宿主,这个世界不能杀人的。」 周辞抬臂挡在二人中间:「你跟阿曲是好朋友?」 万其善一愣,连忙点头:「是啊是啊。」 「你是眸星娱乐的艺人,在《月色》中演男二?」 「对对对。」万其善眼中闪着光。 「明白了,这部戏你就不用演了。」 万其善的笑意僵住。 「眸星娱乐你也不用呆了。」 万其善脸色大变。 「这个圈子你也不必混了。」 万其善脸已蜡黄。 「哦,你出去工作……也未必那么容易。」他以前能够叫曲归夏走投无路,对付这个人当然也不在话下。 人不能杀,那就社会性死亡吧,总之这人以后再想混出点头脸有些难。 万其善家世普通,能攀上王副导这样的人已经不易,如果有人存心打压,他的确没招架之力,而王副导这会儿神隐在光影里,俨然已经把他弃了。 他还想向曲归夏求求情:「小夏你说句话,咱俩关系不是最好了么,以前上学的时候我就最喜欢你,我真的不是有意的……」 曲归夏垂着眉眼,没开口。 周辞还是觉得一口气没出出来,勾了一下手,那心神不宁的万其善忽然身子一歪,没防备地五体投地,朝着曲归夏的方向摔得龇牙咧嘴。 「不能杀人总能揍人。」周辞暗道。 曲归夏见万其善突然给自己行了个「大礼」,不由一惊,想扶人起来,又有些迟疑。 自进门前,他眼前莫名其妙多了个别人看不见的显示屏。 那显示屏上写:「快穿任务已启动,攻略本世界主角,主角是气运之子。」 下面又有一行小字:「笨蛋玩意儿,祖师爷跟攻略对象不是同一个人,祖师爷姓周,尽快博取祖师爷好感。」 曲归泉:「……」 他为什么要说「又」? 但他刚进门,那才消失掉的显示屏就再次出现了,上面烟花闪烁,还有掌声:「恭喜宿主任务完成啦,您可以选择死遁离开,也可以继续留在这里。」 从任务发布,到完成,仅仅过了一分钟。 曲归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进门后就开始走神。 他在想这攻略对象是谁,跟这万其善有没有关系,那祖师爷又是谁。 但反正攻略任务已经完成了,管他和谁有关系,都不重要了吧。 那么姓周的祖师爷…… 想必就是周辞了。 1001号刚才也跟周辞彙报了曲归夏任务已完成。 周辞点头:「看,我就说,渣男一收拾,他任务就完成了。」 1001号欲言又止:「好像……时间上不大对,他是一进门就已经完成了。」 「为什么?」 「是你一直说他任务是搜集渣男悔恨值,到底什么任务其实我们都不清楚啊。」 「这么说……」周辞道,「我猜错了?」 「嗯,万其善白收拾了。」 「这个人居心叵测,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怎么能算白收拾?」周辞摊摊手,「虽然猜错了,但总不过他任务已完成,接下来该我了,完成后立刻走人。」他把曲归夏一拉,阻止了他想扶起地上之人的动作。 曲归夏瞪大眼睛:「你要做什么?」 「去我家。」 曲归夏愣了,脸上更红。 那一屋子和还趴在地上的也愣了。 王副导自觉虽然路途曲折,但殊途同归马屁没拍错地方,又从光影里走了出来,乐呵呵道:「周哥,您看上他早说啊,您要的人给我一千个胆子也不可能交给别人啊……」 「对哦,差点把你忘了。」周辞开了门又回头,「你也别干了,跟地上那个一起滚。」 王副导的脸一下子变白。 周辞已拉着人走了出去。 路上经纪人扬成来了电话:「周哥,听说您把小万开了……」 「嗯,对啊。」周辞想不明白这人自己往枪口上撞干嘛,于是十分干脆地让经纪人也滚了。 1001号不大理解:「杨成不是没让阿曲来吗,是那万其善自作主张啊。」 「他是没对阿曲怎么样,但他心里明明清楚万其善来会有怎样的境遇,还安排这样的应酬,此人才是真的恶。」 「你怎么又帮万其善说话了?」 「跟哪个人没关系,只是做了这样的事。」他想起上个世界,那些忠臣再怎样为难他,本身却是铁骨铮铮无愧家国,而这些人,表面一团和气心却是黑的。 曲归夏挣扎着,引来路人频频回首,有人认出周辞,周辞伸手一揽,迅速在他耳边道:「闭眼。」 他也怕被拍到,只得顺从,刚闭眼,再一睁,便见自己已身处一富丽堂皇的房间。 第35页 华府小区,闹市中的富人区,临着江畔,寸土寸金,闲杂人进不来,周子间房产不少,这个三百平的平层是最常住的,他没有一个人呆在五层别墅里的爱好,也没有家人帮他分担。 平层完全的欧式风,入厅两根罗马柱,柱上描金绘彩,顶上偌大灯池,奢华浪漫。 周辞把人拥进房门,暗道:「有钱人真会享受。」 1001号担忧:「跟你说在这个世界不要用千里之术的。」 「放心,我寻了隐蔽处的。」周辞回道,将曲归夏抵在玄关墙边。 曲归夏惊恐看他:「你,你要……」 在这样的近距离下,他那无可遏制的的好感又蔓延,他给自己找心安的理由:这本来就是我要博得好感的祖师爷啊。 可到底理智战胜了情感,还是抬手推挡:「你为什么这样对我?」 周辞的气息扑洒在他的面上,眼中坦诚:「我喜欢你。」 他愣了楞,双颊通红:「不,你明明很讨厌我。」 「那是以前……」以前的周子间对曲家做的事没那么好补救,周辞也没打算救,「现在不一样。」说着又近了一些,将那手拨开,望着那红透的脸。 他吻了吻那眉心,那人没躲,只是有些不知所措。 他心中越发柔软。 直至于天旋地转倒在了卧室床上时,曲归夏咬咬唇,又定声道:「不要。」 即便有些好感,也还没到不顾一切的地步,他们之间有很多问题没弄清楚。 周辞能理解,毕竟阿曲没有之前的记忆,虽然他想速战速决,但也不能强迫,他起身放开人,给他时间理头绪。 曲归夏的动作快过思维,一得了自由,想也没想跳下床,整理了下衣服,气息还不稳:「原来眸星娱乐是你的?」 这家公司是以助理的名义註册的,他不知道背后老闆其实是周子间。 周辞侧卧在床上,点头,道:「怎么,你要是知道,就不会来了?」 「我只是好奇你怎么不赶我走。」 「我说过我喜欢你。」周辞面不红心不跳,管以前周子间是基于什么原因留下他,现在他当真是这么想的。 曲归夏很不自在,分不清这人话里几分真几分假,只觉得两人十年没见,感情好像不该来得这么快。 何况周影帝这样的人,他想谈恋爱哪有那么随意,出门牵着手,分分钟上热搜,假若牵的还是个男人的手,那估摸着热搜直接爆了。 就算对方真的喜欢他,他也不能和他交往,那样太招惹是非。 周辞看出了他眉眼中的忧虑,觉得自己是有些自私了,他是孤儿来去了无牵挂,曲归夏这里有家人的,他沉思须臾,道:「你家欠的债,我帮你还,但今晚,你不要走。」 「所以,你的意思你要包……」曲归夏说不出那个词,眼前若是换做旁人,他大概已经一拳头挥上去了,可这个人,却让他下不去手。 「我只要这一个晚上。」周辞道。 曲归夏内心波澜渐生,理智与情感挣扎,犹豫不决充斥心扉,面红耳赤的样子更让人心动。 周辞起身,轻拉他,将他重新拉回床边坐下:「你爸妈,还有你关心的,看重的人,他们需要什么,只要我有的,我都可以给,我所有的资产,全都是他们的,我只要你这一晚上。」 他的声音落在耳畔,带着温热的气息,一下一下萦绕着脖颈的肌肤。 曲归夏嵴背僵硬,一双手紧紧攥着。 周辞浅笑,牵起他的手,缓缓放到自己掌心:「你别紧张,我会教你。」说完,将人一推。 天明后,周辞伸了个懒腰,敲了敲系统。 1001号挪逾了会儿,十分委婉地道:「那个……宿主,这边显示……您的任务没完成。」 「嗯?」他胳膊伸到一半,生生愣住,「什么情况?」 「就是这样显示的,反正你没攻略下来。」 「不会啊,都已经……」他看着身边还在沉睡的人,昨晚动静不小,把这人累得现在还没醒。 「我又没谈过恋爱我怎么知道。」1001号很委屈,「你继续努力吧,什么时候算完成我会立即通知你的。」 「……」 等回了局里一定拆了你这不靠谱的系统! 系统缩回去不吭声了。 周辞咬牙切齿。 上次在黄粱居,他们是相处了三天的,难道说,这次不够? 可他昨天一再跟人强调就一晚上啊。 而且还说要把资产都让出去。 这么看,还得在这个世界继续呆下去。 没钱怎么活? 他只能……收回昨天说的话了。 他有点心慌,本就是怕他家阿曲知道周子间以前做过的事而恨他,才想尽快离开的,现在倒好,走是没那么快能走了,说过的话还不能算数。 资产他现在不能给,一个晚上……也是不够的。 这简直是雪上加霜啊,旧恨还没解决,又添新仇。 第19章 云泥变(3) 曲归夏睁开眼睛,看见他紧张的神色,有点奇怪,想到什么,掀开被子看了眼:「你怎么了,有哪里不舒服吗?」 「啊?」周辞一怔,这话不该他来问吗? 他定定神,坦诚向面前人道:「我得跟你商量一下,你家的债务我先帮你还,但我的资产暂时……」 第36页 曲归夏咳了一声:「我没说要你的钱,但……你别再跟我爸妈怄气就是了。」 周辞心不在焉地点头:「而且,我想和你长期相处下去。」 曲归夏这时脸色才微变,他可以允许自己放纵一晚,却不能沉沦,迅速起床穿衣,身上还有些酸,下床的动作也慢,费了些劲儿才收拾好:「不行,我以后……不会跟你再有这样的关系。」 周辞伸手一拉:「我今天不打算让你走。」 曲归夏有点无措,又有些恼:「你说不让我走我就走不了,你当你你是皇帝啊,放开我,不然我报警了。」 周辞把他手攥红了,嘆了口气,终于松了开。 曲归夏想说什么又打住,收拾好衣服,仍旧是仓皇离开了。 等他走后,周辞细细思量,既然不能把人强留下来,那只有靠别的法子。 要不要……讨他欢心试试看? 1001号喜极而泣:「我的宿主他终于肯用正常的方法了。」 枕着胳膊躺了会儿,眸星娱乐接手杨成工作的林姐打电话过来:「周哥您把小万开了,是不是《月色》那部戏的男二有另外的人选安排?」 周辞一想:「这部戏不是男主都没定吗,男二你们看着办,男主我给你个人。」 1001号又抹了一把眼泪:「就是这样就是这样,给他提供资源,好好捧他,一定要叫他大火。」 周辞说完,放下电话又眯起眼,没一会儿突然睁开:「不对啊。」 「哪里不对了?」1001号心情很是愉悦,耐心给他宿主排忧解难。 周辞再联繫林姐:「不,男主换掉,我来演。」 「那您刚才说的小曲……」 「他演男二。」 1001号:「……」 就知道,他宿主怎么可能走寻常路? 曲归夏从龙套变成主角,又从主角变成配角,不过三分钟。 最近发生的事情都有点匪夷所思。 他原本以为自己拒绝了周辞会被赶走,但反而获得了角色,冲着那不错的片酬,他决定好好工作。 当然也是因为,他自己走不了,没到期限解约是要付违约金的。 进剧组后,照样得签合同,除非片方有什么大问题,他的戏份不杀青不能中途解除合作。 只是在那合同才签好的时候,他爸妈告诉他,债务清了。 周辞没骗他。 但这个戏还是要好好演,在他看来,他的债主只不过从很多人变成了周辞一个,钱还是要还。 剧组主要场景是条文艺范儿的商业街,为了避开人,他们跑了挺远,选了一清净的小街,做做修饰,拍戏的时候清场不叫外人进,旁边不远有个酒店,不算太大,但离得近很方便,剧组人多,就直接把这酒店全包下来了。 顶楼最豪华套房自然是周辞的,其他人员各自安排,主要演员和重要工作人员有独立套房,助理或场工就只能搭着住了。 周辞瞄了眼曲归夏的房间,3202,正好在他楼下。 进组第一天剧本围读,这部戏中,女主是个家中破产父母双亡,在奶茶店打工需要养活弟弟妹妹的落难小姐,她天真善良,虽然很穷但有骨气,因为男主来店里买奶茶时对糖,奶,温度等要求太多,女主受不了,一杯奶茶泼了上去。 然后男主动心了,接下来就是帮她还债,跟她签订结婚协议,两人慢慢相爱,当然免不了要来个婆婆阻挠,女主不为钱财所动带球跑几年后归来两人破镜重圆等等,最后有情人终成眷属。 演女主的是个初出茅庐的小花,剧组上下叫她小暖,小暖清新靓丽,没架子,性格也好,就是话有点多,她读着读着就有疑问: 「总裁真的会喝十几块一杯的奶茶吗,还亲自到店里买?」 「嗯……你就当总裁有这个嗜好。」编剧解释。 「哪个奶茶店员工敢泼客人一脸水啊?」 「嗯……所以你才是女主啊,女主有光环。」 「我泼他水他还看上我,他是不是脑子有什么大病?」 「嗯……也许吧。」这年头没点毛病的总裁当不了主角。 「哦,对了,我还要养活弟弟妹妹,那我能跟小演员先培养培养感情吗?」 「嗯……没有小演员,弟弟妹妹只活在台词里。」 「……」 至于曲归夏要演的男二,同样在奶茶店里打工的小哥,一个非常尽职的工具人,女主有困难他第一个帮忙,女主有危险他第一个出手,女主惹事了他背锅,女主失恋了他陪伴,女主跟男主复合了他远离,后来女主被绑架,他去救人也被抓了,总裁到来把女主救出,他却被绑匪不小心打死,结束了工具人的一生。 开拍第一场,是男二与女主的戏份,女主要搬几箱茶叶,男二当然不会让她出力,替她搬完后,女主给他擦了擦汗,他挠着头笑。 箱子其实都是空的,用不了什么力气,但擦汗就让周辞不大高兴了,他把拍摄叫停:「他们俩又不是恋人,不用这么亲密吧?」 导演立即道:「好,改,小暖你就说个谢谢就行了,注意别站那么近。」 周辞很满意。 第二场戏,还是男二与女主,两个去海边散步,嬉笑打闹。 有时候为了集中把一个人的戏份拍完,会将剧本顺序打乱,剪辑的时候再做调整。 第37页 海边的场景是用绿布做的,两人只在棚内打闹,女主还要跳到男二的背上,显现两人关系好。 周辞:「……」 改,统统改,男二跟女主有必要这么亲近吗? 剧组上下:「……」 有人窃窃私语:「周哥该不会是假戏真做,看上小暖了吧?」 小暖有点无语:「周哥您对剧本有意见提前改啊,这样不是浪费我们的精力吗?」 周辞一拍脑门:「对啊,改剧本就是,去把编剧叫来。」 那天下苍生不可换美人一笑,可在太平盛世耗费些钱与精力来追他所爱,他自认为不过分。 「导演编剧被演员支配,这戏估计好不到哪去了。」曲归夏暗道。 「可他也是老闆啊,我们能有什么办法。」编剧路过,悄声答话,走到周辞面前时已换上了满面笑容,「周哥您打算怎么改?」 「把女主的戏份挪一半到男二身上。」 曲归夏:「……」 剧组:「……」 周哥到底看上了谁? 编剧没听明白:「可后面都是您和女主的感情戏啊。」 「怎么,不能挪吗?」 「嗯……可以。」 于是接下来的剧本,变成了总裁每天变着法的到奶茶店来找男二麻烦,总裁与男二各种偶遇,各种不小心摔倒,总裁与男二一起去游乐场坐旋转木马和摩天轮…… 直到协议结婚的时候,编剧实在不能编了,来找周辞:「这里必须女主得上场了,女主的弟弟妹妹得了重病,需要总裁的钱治疗呢,这个推动后续情节,有反派登场,删减不了。」 「哦,给钱,婚就不用结了。」 「那这总裁不是冤大头吗,他必须得有条件啊。」 「嗯……条件就是,叫她离男二远点。」 编剧:「……」 你怎么抢恶婆婆的戏份? 编剧掉了很多头髮,连夜改剧本。 男女主的婚后生活桥段照搬,女主全都换成男二,什么总裁早起为男二下厨,总裁给男二送九千朵玫瑰,总裁在各大商场投屏向男二……送祝福,原本这里是告白,投屏上的话是「我最爱的女人,你愿意让我照顾你一生一世吗?」 他改:「我最亲的兄弟,你愿意让我照顾你一生一世吗?」 别说,还挺顺畅。 但在那一场绑架戏中还是卡了一下,不过他很快就写好了,这个时候女主是要出场一下的,女主被绑着,男二来救人也被绑了,之后总裁来救人。 总裁当然要把男二救走,女主……女主是不能死的,女主原力觉醒把绑匪干倒了。 可后面带球跑这个戏份必须要给女主,任他再怎么编也不能编出男二带球的剧情,但他还没给周辞看,反而被小暖先给截了,小暖很是不满意。 编剧嘆气:「我也没办法啊,你的戏份我给你从别的地方加。」 小暖瞪眼:「我的片酬都谈好了,跟戏份多少没关系,没戏份我还轻松呢,加不加不重要,但你那结局什么意思,总裁跟男二你侬我侬了八十多集,最后女主怀孕了,怎么,女主是工具吗?」 「这个……」 「我说,你前面既然都已经魔改了,结局何必还要照着原版来,你都让我原力觉醒了,我去拯救世界不好吗,还嫁总裁斗婆婆,我脑子缺根筋啊?」 编剧很头疼:「要不你来写?」 小暖还真就把这结局写上去了。 出乎编剧意料,周辞一点儿意见都没有。 剧本敲定,继续开拍。 曲归夏莫名其妙多了很多戏份,他需要加班加点的背台词。 只是有人不肯叫他好好用功。 第20章 云泥变(4) 曲归夏才洗了澡,靠着枕头看剧本,房门被敲响,他一开门,见周辞提着几盒子蛋糕,和一打用纸包着的栗子糕,那是本地一家老字号甜品店的,他们一直宣称保留传统口味,没有任何添加。 曲归夏把人让进屋,他的确有些饿,盯着那些点心看了会儿,却是摇了摇头:「我不吃。」 周辞才刚坐定:「怎么,不喜欢了?」 他口味变了? 「不是不喜欢,是不能吃,容易发胖。」 「你很瘦啊,吃一次没事吧。」周辞想说就算胖了也好看,但又觉得这话对方未必乐意听。 「要是每次吃的时候都抱着吃一次没事的态度,那就减不了了。」曲归夏嘆气,「林姐说过要严格控制饮食的,难道你不用吗?」 「我还好啊。」没人来管到周辞头上,何况到了他这个地步,已经不需要凭藉外貌来给人留下第一印象,他想了会儿,仍旧劝道,「世间美味那么多,你却不吃,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曲归夏一愣,沉思了须臾,笑了起来:「说得有道理。」 但他还是没有动那些糕点,他既然选择做这一行,保持身材是工作需要,人还是要敬业的。 不聊吃的,氛围就尴尬起来,曲归夏开门的时候不是没想过来人会有什么目的,但他还是鬼使神差地让人进了。 周辞向他靠近,他抓紧浴袍,不由紧张起来。 待被抱到床上,又一时失了思绪,全身的感觉都被带动。 他还想再跟自己的理智对抗一番,抵住那人:「我们不能再这样了。」 第38页 「你有何顾虑?」 「我……万一被人发现,怎么解释?」 「照实说。」 「我是无所谓,但你可能就要退圈了,营销号会把你的底都给翻出来,你这些年的荣誉得来不易。」 周辞笑起来:「为什么总会有些人阻挡你我?」他把挡在面前的手拨开,「退圈就退圈吧,这是我一个人的事,总归影响不了旁人。」说着俯身。 曲归夏嘆道:「可那样,我会觉得是我连累了你。」 周辞的笑意僵了下:「好吧,就这几天,过两天我就不来找你了。」他抚了抚面前人的脸,「你专心一些。」 曲归夏还是有些不专心,他觉得这个人的动作很是熟练,应该是十分有经验的,纵然只是将两人关系定义为可以亲密接触的朋友,但仍然有细微的不痛快。 这两天连着拍女主的戏份,总裁与男二的对手戏不算多,周辞身边总是围着不少人,两人几乎没有交集。 只是到了夜晚,或者在楼下,或在楼上,交集就无比复杂了。 按照周辞所说的「过两天」,大概也差不多是时候了,曲归夏咬牙下定决心,一定要断了这层关系。 而他们的对手戏开始增多。 初见,泼奶茶,找麻烦。 戏里吵架,戏外,曲归夏也不再开门。 周辞有点摸不着头绪,不单单是他不开门。 算算次数,应该是比上个世界那三天有过之无不及的,为什么任务还没完成? 他是不是还得继续努力? 可是他家阿曲不开门了。 那只能…… 戏里,已经到了两人化解矛盾互生好感的情节,总裁与男二一起去逛游乐园,坐旋转木马摩天轮。 镜头贴着两人的脸来拍,周辞就在镜头之外牵着曲归夏的手,任由身边人不动声色想要挣脱,面上还得洋溢着幸福的笑。 镜头到了手上,他便松开,幸灾乐祸看着那人恼羞成怒却不敢张扬。 他在曲归夏耳畔轻声道:「你开门,白天我就不欺负你了。」 等晚上再说。 曲归夏心中彷徨不定,大家却都纷纷星星眼:「哇,周哥这些小动作加的,好有cp感啊。」 曲归夏:「……」 这晚他开了门,决定跟周辞把话说清楚。 还没怎么说,人已经先到了床上。 这就……算了,等会儿再说。 结束后,他再次下定了决心:「我们真的不要再来往了。」 周辞嘆了嘆气:「我真的很喜欢你。」 不为任务,他是情之所动。 曲归夏脸上的红还没褪,他不自在地整理被子:「那你给我点时间,让我好好想想,在我想好之前,我们之间没有关系。」 「好。」周辞答应了。 这些天他当真不再「欺负」人,夜晚也不曾找过他。 戏里的二人已牵手了。 戏外的人却开始保持距离。 偌大屏幕上,粉红色爱心背景,一行大字:我最亲的兄弟,你愿意让我照顾你一生一世吗? 闪现在闹市的每一个户内户外的屏上。 戏中的路人表现出夸张的艷羡和欢唿,剧组上下也起闹:「这个时候要是女主,吻戏肯定少不了的。」 小暖笑道:「没有女主也可以啊。」 「那咱们这剧怕是播不了。」 「可以先拍,之后再剪掉么。」小暖托着腮,「好想看好想看。」 周辞望了望垂眼的曲归夏,拿剧本轻拍在小暖的头上:「你别瞎起闹。」 「对啊。」编剧也笑道,「小暖你看什么别人啊,你自己拍啊,我给你加一场吻戏,和周哥的……」 低头看地的曲归夏抬眼,无端心里不舒服。 小暖回那编剧的话:「你这吻戏一加,男主人设不就毁了吗?」 编剧轻咳了两下,心想咱这剧都改得亲妈不认了,还有人设可言吗? 可曲归夏心里勐地一轻。 他顺应自己的心,觉得应该是想清楚了,既然想清楚,那就一往无前吧,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这部戏将要杀青了。 总裁与男二的接触止步于牵手,后面即便在同一个房子里,也没有再过于亲密的举动,因为拍了也不能播。 唯有被绑匪绑架救人的时候,有总裁抱着男二从火海里走出的镜头,但这场戏他们是陪衬,原力觉醒的女主成为了焦点,剧组甚至还为此请了武指。 周辞半跪在地,抱着曲归夏,在那绿布旁当背景板,等女主吊着威亚飞檐走壁。 动作戏拍起来不易,一个翻转的动作就需要各个机位拍上很多遍。 这很多遍里,曲归夏靠在周辞的胸膛,听到那心跳声。 他终于承认,他是真的喜欢这个人。 周辞面上得保持着高冷面瘫的神情,他垂眸看了一眼怀中人,却不能笑,只轻声说:「你有话要讲吗?」 曲归夏微启双唇。 那火光的特效爆破声冲刺两人耳畔。 周辞把人往怀中揽,替他捂住耳朵。 问:「你刚才说什么?」 曲归夏没听清楚,他摇摇头:「先拍戏,等会儿再说。」 爆破声音又响,周辞点头:「好。」 1001号在这响动中道:「宿主,你的任务完成了。」 第39页 「嗯?」 他这会儿……只不过抱着阿曲而已啊。 「反正我这边传来的数据,表示你的任务已完成,宿主只需要拿到信物,就可以让阿曲带你离开这个世界啦。」 周辞低眉看怀中人,他现在好像不那么想走了。 他忘记自己要保持面瘫脸,朝怀中人浅笑。 忽而,「砰」地一声,眼前陡然晃过尘烟。 片场声响戛然而止,两人大惊,连忙起身。 不知怎么回事,威亚突然断裂,小暖掉了下来,所幸这时候威亚已经没有那么高了,她摔得不算重,但肩膀被布景划伤,有道细细的血痕。 那些话到底还是没能说出来。 第二天,剧组一起来看小暖,那就更不合时宜了。 周辞出了所有的医药费,小暖十分心安理得的在医院住院,肩膀就只用擦些碘伏,她人靠在病床上看手机。 这部戏已经差不多拍完,接下来交给后期就是,演员们不需要再过去。 小暖在微博上发拍摄花絮,笑得前仰后翻,正巧见周辞和曲归夏,忙把手机在两人面前扬:「你们看你们看,好多你俩的cp粉呢,哇,太好磕了,你们这些眼神互动,这些小动作,我的天啊……对了,粉丝催我继续发你俩呢,你们站近点,我拍个照哈……」 本来还觉得探望病人得严肃一点的两人:「……」 从病房出来,周辞与曲归夏慢慢地走,看剧组的人都走远,他伸出手轻轻牵着身边人,身边人的手只微微一颤,就由他了。 有些话其实本不必细说。 他浮出一丝笑意,竟然有种青涩的喜悦,好像花团锦簇之中独开一朵洁白芬芳的花。 两人去地下车场准备离开,平时私自出门周辞还是自己开车的。 才坐上驾驶座,倒是撞见了个熟悉的身影,捧着花束从另一车子上下来。 副驾上的曲归夏对那人没好印象,扭过了头。 来人正是他们任务刚启动那天攒局的王副导,他被周辞赶走后业内不敢要他,但这人跟着以前的周子间时间很长,是个八面玲珑的老油条,人脉很广,就算不在圈里混,估计也找到了出路。 他没留意周辞的车,下车后拐到墙角,打了通电话。 曲归夏不想跟他碰面,那就不必打招唿了,现在发动车子反倒是叫人看见,他们干脆坐在车里等着。 听王副导正在联繫小暖,两人以前有过几次合作,他又捧着花,约莫是来探病的,只是问了好一会儿,还没问出病房号来。 第21章 云泥变(5) 「那我直接去前厅问导医了。」王副导道。 小暖应该是拒绝的,王副导提高了声音:「我就来看看你怎么不行了,我想追你啊。」 车内二人相视而望。 王副导又道:「你就这么讨厌我,以前也没如此明显啊,哦,你现在攀上高枝了是不是,我知道,你跟周子间刚合作了一部戏,我跟你说,这个人……」 诚然背后听人说话不好,但既然提到自己,周辞还是忍不住把车窗开了个口。 「这个人可不是什么善茬,你别被他骗了,我还看你发微博,发他跟那小曲,嘿,你知道这个小曲跟他什么关系不,他可是小曲的父母养大的,但他忘恩负义,混出头后就把曲家给弄倒了,曲氏集团当初多风光,要不是他……」 周辞的手渐渐攥紧,他欲关窗,却被身边人拦住。 曲归夏拿起他的手,车场内昏暗,彼此看不见神色,只有唿吸交织。 还有周辞的心跳。 王副导的声音依旧很高:「要不是他盯着举报,曲家能负债?哦,还有,你别看他现在对这小曲不错,这是看小曲长大了模样好,弄过来玩玩罢了,他以前可是专门盯着小曲不让他顺利,才把人逼到自己的身边来做玩物,要我猜啊,说不定他还会做个顺水人情,帮曲家还还债呢,这样就能更好拿捏住人了,反正他有的是钱……」 周辞静静看着身边人。 「你问我怎么知道?」王副导还在说,「我现在在一家企业上班,凭我的水平,拉拢拉拢人打探些老朋友的事情不难啊,你还不信啊,我这还有他给我们董事长联繫的截图呢,上面说得清清楚楚,你要看吗,我发给你可以,但不能外传啊,人家给我的时候说好的不能散播出去,不然我也得遭殃……」 「行行行你不看就算了,但我这些消息都是真的,是是是,我知道,扳倒他对我没好处,做人留一线他日好相见的道理我懂,反正这点事儿,他找的是曲家和那小曲的麻烦,没影响别人,我也弄不倒他,我就是要告诉你,这人不是好人,你别跟他走那么近……」 王副导一面说着一面来回踱着步,那声音时大时小,到最后又陡然提高:「说了这么多你还是不想见我,行吧,就当我一片心思都餵狗了。」他愤恨将花束往地上丢,还踩了两脚,车子一开,走得十分迅速。 车场仍旧很暗,那声音没了,就只剩下一片沉寂。 曲归夏抬手开门,被身边人拉住。 他回头淡淡道:「我自己走,不需要你送。」 「你要去哪里?」 「回老家,去看看我爸妈。」曲归夏的语气依旧很淡,听不出愠怒,反倒是让人心里没底。 周辞松开了他,指关节敲着方向盘:「谁准许你放假了?」 第40页 下车的人微顿。 他继续道:「辞职得赔违约金。」 曲归夏没说话,又下了车,并关上了门。 周辞开窗,与他视线相对:「还有《月色》这部戏,后期有可能会补镜头,播出期间主演要做宣传,一部戏不只是拍完就了事,你既然参演,就得负责任,这道理你应该懂。」 曲归夏静默一会儿,道:「我回宿舍。」 眸星娱乐给他提供的有宿舍,原本是跟万其善一起住的,现在就他一人。 说罢又补充:「不远,不必送。」 周辞看着他往前走,眸色暗沉。 走了几步,那人又回头道:「等宣传完了,让我回家。」 敲在方向盘上的手指停下,周辞的目光深邃:「好,到时候放你几天假。」 那人没再说什么,消瘦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昏暗车场。 周辞还坐在车里,好半天没动。 1001号琢磨一会儿:「宿主你不是一开始就说这个世界难度大,尽快离开的吗,现在任务都完成了,你们走呗。」 「如今一走了之是逃避。」 「那怎么办?」 周辞沉寂了一会儿,道:「这次任务完成,我是不是还没兑奖励?」 「你又要拿总奖励份额来换啊,你还是留着点儿吧。」 「不留,我要换东西。」 「哎,好吧,但我也要提前跟你说,我没办法叫他回心转意。」 「我知道,我不找你们要东西,仍旧是拿回我自己的物件。」他道,「你叫局里再去一趟子归山,在那大门外的草丛里扒拉扒拉,找一枚丹药,那丹药是粉色的,上面有『珍』一字,是珍馐丹。」 「这是什么,难道人吃了会失忆,你想让他忘记刚才听到的?」1001号有点担忧,「这法子……」 「没那么大的功效,那珍馐丹只起到一个作用,叫人吃尽美食却不会发胖,我以前闲着无事做炼制的。」周辞道,「美味喜欢却又不敢多吃,岂不是很痛苦,人生若是已多苦痛,又何必要再添这一个?」 他启动车子:「这个应该不难,你们快速一点。」 这次的确不难,三天后局里就把珍馐丹送来了,同时还带来了半颗泛白又透红的珠子,1001号说:「这药是一併捡到的,不知道是不是你的,反正给你带回来了。」 周辞接过那半颗珠子,嗤笑道:「这个不是药。」 「那是什么?」 他把珠子弹在桌子上:「金丹,修士精气神识所结,结了金丹,就离修成大道不远了。」 「啊?」 那金丹从桌子上弹起又被他接在手里:「但这个都被切开了,而且离体太久,已经没什么用了。」正要丢到垃圾桶里,他想了想,「算了,留着回头做装饰吧。」 他让林姐把那珍馐丹的功效说得天花乱坠,曲归夏自然是不信的,这都什么年代了,还有怪力乱神之说吗,但转念一想,自己都能看到别人见不到的显示屏,又有什么是不可能发生的? 何况,就算周辞给他的是毒药,那又怎样呢,他照样会吃。 之后当天就去大吃了一顿,戒了好久的蛋糕奶茶统统来上。 第二天称体重,真的没涨。 于是又去吃吃吃,体重保持得很稳定。 美味当道,不用再去想着这些东西有多少能量,也不必去思虑吃完后得做多久的运动才能消耗,实乃人生快事。 《月色如故》这部戏上了之后,出乎意料地火了。 编剧很是匪夷所思,自己以前精心编写的剧没太大反响,怎么这次放飞自我瞎改的,反而受欢迎了? 编剧开始对自己的水平产生怀疑了。 主演们接到了各种同台宣传的通告,女主主动带头磕cp,男主和男二的cp从戏里延伸到戏外,有人就他们参加的综艺罗列出爱情一百零八个印证。 「含情脉脉的眼神,不经意的碰手,玩游戏时羞涩的拥抱,你看你看,这就是爱情啊。」 「他俩要是没什么,我直播倒立喝奶茶。」 「……」 参与的综艺节目组也极尽所能制造两人相处氛围,对看一眼能做个爱心背景,说上些句模稜两可的话要剪在一起制造出暧昧不清。 一时「此间盛夏」cp占据热搜经久不衰,曲归夏凭藉着这部戏也成功从刚入行的小透明变成一线,风头很甚。 于是林姐也一再跟他强调:「你吃了cp的红利,千万不要急着拆,一定得再拿出几个好作品,站住脚再说,现在你必须要维护好这层cp关系。」 只是台上的二人含情脉脉,直让观众们失声尖叫,却不知私底下的两人已分道扬镳,内心隔着距离,在外人面前偏还要做出亲密无间的样子,像是灌了蜜糖的毒酒,明明苦涩,给人闻到的,却是甜的。 曲归夏一夜爆红,有人开始扒他的底细,但那些信息刚刚冒出个头,就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庆功宴上,小暖心事重重单拉了周辞,对他说兴许有人会爆他与曲归夏过去的事。 周辞叫她放心。 王副导手中那些截图的来源,那些相关人,或打点或处理,他早已经解决好了。 外人不会知道,可到底曲归夏全都清楚。 曲归夏表面上十分配合炒作,内心却如死水封闭,他的嘴角在对着那人笑,眼里却一点温情都没有。 第41页 只是观众们选择忽视罢了。 就连庆功宴在同一张桌,二人并肩而坐,其实也不大有交流,媒体的摄像机对上他们的时候,他们会齐齐露出笑容,镜头闪过,笑容消失。 宴会结束后,宣传期也差不多要终止了,林姐过来跟周辞说:「小曲要请假,还说您答应过的。」 「只是请假?」周辞有些意外。 「是这样说。」林姐道,「他现在刚火,应该不会就想着跟咱们解约吧,那不是过河拆桥吗,这对他百害无一利,而且我觉得以小曲的人品,他不会做这样的事。」 「哦。」周辞点头,「那你跟他说,请假可以,我亲自去批。」 曲归夏很早就从庆功宴上离开,宴席就在眸星娱乐附近的酒店,离他宿舍很近,走几步就到。 眼下通告费已是很可观,可他还得把欠周辞的钱给还上,买房先不想了。 他已买了夜里的飞机,来宿舍收拾东西,还没收拾好,听敲门声,林姐已打过招唿,他知道是周辞来了。 第22章 云泥变(6) 他犹豫了一会儿,才起身开门,怕被人看到,不得已得把人让进屋。 周辞在这不算大的房里打量,确定他只是带了些常用物品和衣服,没有统统打包。 所以,真的只是请假,他还会回来的? 1001号笑他:「这个世界想找到一个人太容易了,他就是不回来你也不用那么紧张。」 「你还真是个机器。」周辞走近坐下,一时踌躇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也未想到自己在这人面前还有语塞的时候。 倒是曲归夏先开口:「所以我的假,你批吗?」 他坐定,望着桌上的小叶紫檀花,淡淡道:「我只给你三天。」 曲归夏沉默一会儿:「好吧。」又转身去收拾东西,把衣物装入箱子。 周辞道:「真的还会回来?」 曲归夏的动作微停:「我不回来你会扣工资吗?」 「当然会。」他答。 曲归夏合上箱子,锁扣一转,「咔嚓」一声。 周辞却无端颤了一颤,惶惶站起身。 对上那双疑惑的眼神,他定定神,又笑着坐下:「哎呀,我家里的进门密码忘记了,没地儿可去了,我要是在你这里住上几天,你可同意?」 曲归夏看着他欲言又止:「要不……」过了会儿笑,「算了。」他把箱子拉起来,将钥匙放到桌上,「你是老闆,这儿本就是你的,你想怎么住怎么住。」 拉着箱子从面前走过,周辞到底还是站了起来,胳膊刚伸开就被已有所料的拨开,曲归夏道:「我要赶不上了。」 「那就……」 「改签是要花钱的,大老闆。」曲归夏替他把话说完,「还是说,你有私人飞机?」 「啊?」周辞道,「这个……还真没有。」不过他有停机坪。 「那就不要耽误我时间了。」曲归夏从他身边经过,开门后,回头望了一眼,「屋里的东西你随便用吧,但这宿舍不许有明火,做不成饭,当然估计你也不会做,不过不管在哪儿,还是要好好吃饭。」 他关门关得很利落,轻微的碰撞,迴荡在寂静房间。 这小小屋子,明明十分整洁干净,随处可闻花香,暖黄的灯不昏暗却很温暖,可就是叫人无端的,无处安放那悬而未决的心。 周辞这几天没通告,琐事也懒得多操心,就在这屋子里躺着,静看日升月落。 这儿并没有多少曲归夏的影子,他住的时间不长。 他有些想笑,要是找回忆,应该去那被拍卖掉的曲家豪宅。 那豪宅被他买了,但他并不敢过去。 三天其实很快。 第三天清晨,周辞就开始焦灼起来。 天黑下来的时候,有轻微地扣门声。 他一个激灵坐下来,还没跑到门边,那敲门声却停了。 他的心又揪起,定定神去开门。 风尘僕僕的心上人,还拉着他那个黑色箱子,戴了鸭舌帽,白皙的脸上有些不大确定的浅笑。 他想搂住来人,抬起的胳膊却又生怯。 曲归夏站了会儿,只好自己走进来:「我以为你睡着了,还在想着要不要吵醒你。」他把行李收拾好后,坐在沙发上打量着屋内,「还好,没怎么弄乱。」 「我又不是小孩子。」周辞笑回,也坐在他旁边,一番忧思终得尘埃落定。 曲归夏点点头:「我这次回去,主要是问我爸妈曲氏集团的事。」 他的手一紧,那刚刚落下的心又悬起:「他们怎么说?」 「已经没了,还能怎么说?」曲归夏道,「我找他们查了资料文件……的确是公司有问题。」 「是么?」 「没有你,也会有别人,公司做了投机取巧的事,早晚都会有这样的结果。」曲归夏嘆了口气,「我爸妈如今在小县城,日子也不算难过,我一直都没怪你,只是得把事情弄清楚,没清楚之前,我不知道怎么跟你相处,我也不知道……你对我是什么态度。」 「我喜欢你,是真的。」周辞看向他,「为你还钱,是真心想替你解决困境,没有企图,想跟你亲近,是情之所动,也没有轻蔑的心思。」 曲归夏微微低头,面上染了一些红晕。 周辞揽过他的肩:「那你不记恨我?」 第42页 「你后来阻碍我工作,这个绝对是你的错,我还是生气的。」曲归夏蹙眉。 这样的神情,反倒让周辞心安了,他连忙举起手:「那是以前的事。」他想解释,然想及遑论是周子间还是周辞,又怎么能明明白白区分开呢,他不能去推诿自己做过的事,唯道,「我以前……的确对不住你,我也希望能尽我所能来补救,倾我所有……」 「算啦,这就当因祸得福吧。」曲归夏笑着打断,抬手颳了一下他的鼻子,「我现在觉得,我也不适合那些工作。」 「嗯,你可以做演员,很有天赋。」 「也不一定,其实我很想试试学一学做导演。」他回,「这是后话了,我还是想谈一谈我们两个人。」 「你若不记恨我,我们好好交往,行吗?」眼前人神情变得严肃,让周辞又有些不安心,「不在这个圈里,也会有很多出路,你还有什么事情需要顾虑?」 曲归夏嘆气,郑重道:「虽然公司落到这个田地是爸妈自己种下的因,但不妨碍……他们一提你就牙痒痒,只怕他们那一关很难过去。」 「这……」这的确是大问题,曲归夏是有父母亲人的,他总不能抢走人家的孩子不吱声。 「而且你是不是也很讨厌他们?」 「没有,现在一点都没有。」周辞道。 「可是你当年离开家再也没回过,我到现在都记得你那天揍我……」 「天地良心,我那时只在你屁股上拍了一巴掌,都还没捨得下重手,可你在我手上咬了个血痕,很久都没好。」周辞抚抚手腕,「尖牙利齿的小傢伙,打起架来比我狠多了。」 曲归夏抿嘴笑起来,其实小时候他跟这个哥哥相处得很不错,这人有时候会沖别人发脾气,但对他一直很温和,唯一一次打架,就是他离开曲家的时候,但也的确只是轻轻拍了一下。 一个人一直对自己好,习惯了,当他有一天突然转变,即便并没有造成多大的伤害,但对于孩子来说,到底是伤到了心。 周辞捏一捏那勾起的嘴角:「你还笑,我的手腕现在还疼呢。」 曲归夏佯怒,攥住嘴边的手:「那我……我……那里现在也疼呢。」 「哦。」周辞看他脸红,心念一动,「我看看。」 「你……」对方面上更红,「不跟你说了。」 「好,不说了。」周辞笑道,鼻息渐近,倾压上去。 只是到底还是有些担忧,周辞想了半晌:「你说,我该怎样向你父母赔罪?」 「怕是不容易,这事情想起来我就头疼,回头再说吧。」曲归夏勾着他脖子,「你怎么回事,此时还不专心吗?」 周辞受到鼓舞,当然得专心。 只是他太专心,眼前人最后求了饶,那眼尾泛红,带着些晶莹的泪光,薄唇轻启,含煳不清地说着话。 却愈发叫人不能够停下,必须得更专心才是。 曲归夏火了之后,片约就接踵而至,他爱惜羽翼,挑了不同类型的角色,又十分肯下功夫钻研,塑造的角色基本都爆红一时,很快就拿到了含金量相当高的奖项。 大家都说,照这样看,他很快会超越周子间,成为更年轻的大满贯影帝。 公司里上下谈论:「简直是老天爷赏饭吃。」 刚好林姐路过,听了这话不以为然:「你们只看到他台上光鲜亮丽的样子,没看过他台下付出的汗水与努力,运气从来不会光顾不肯付出的人。」 她瞥着这些新签的年轻人:「以前大家也都说周哥很有运气,什么逆风翻盘,从无名小辈一步一步成名,可谁看到这背后的辛苦了呢,任何一个有运气的人,都不是上天赏赐的,而是他们一点一点拼搏而来的,所谓气运之子,是汗水之后的成效。」 「那可不一定啊,有些人生下来就含着金钥匙呢。」有个练习生辩道,「周哥是孤儿我们知道,可这曲归夏听说可是豪门出身呢,虽说后来好像不怎么样了吧,但他小时候肯定是在上流层次里呆的,见多识广,他单单从起点就比我们高出了许多,何况,生得那样的相貌,这已经是老天爷眷顾了。」 「那你们又为何非要跟一出生就让你们望尘莫及的人来较量呢,你们的对手从来都是自己,努力拼搏,超越的是自己,天底下没有谁总会是第一,但起码可以保证的是,叫自己每天都比前一天更好。」 那练习生接不上来话,坐了会儿,撅着嘴起来练舞了。 林姐往周辞的办公室走,一进门,却一甩严肃模样,恨不得跳起来,十分骄傲,「小曲真的是……他好像做什么事情都能做好,这个人签得太值了。」 周辞勾起嘴角,也没察觉到自己听到这人,不经意就笑了。 今天晚上回去,他得把林姐的赞美都告诉阿曲。 第23章 云泥变(7) 他们现在住在一起,常住的是周辞的那间平层,忙了也会挤在曲归夏的宿舍,如果休假,就会去郊外或者外地的别墅住一住。 关于曲家那所豪宅,两人没怎么动,那宅子周辞还是有打算请曲家父母回来住,但他现在不知道怎么开口。 曲归夏欠的债似乎不用还了,坚持提还钱的事儿反倒是叫对方不痛快,但他仍然把这个钱拿了出来,参与了眸星娱乐的投资。 林姐今天来还有其他的事汇报:「按照正常运营来说,您现在跟小曲的cp,可以解绑了,您这边是没关系,但小曲那边再炒cp反而影响他的发展。」 第43页 这是该有的结果,周辞没多大反应。 林姐继续说:「要不你们先互相取关吧,不过后面还有两档同台综艺是之前签好的。」 「好。」 「其实还有别的法子。」林姐又说,「他最新一部戏,跟小暖搭的,要不运营一下他跟小暖的cp,正好做宣传。」 「小暖答应吗?」周辞没抬头。 「我只是这样设想,您觉得这法子可行的话,我这边就去联繫小暖的公司。」 「不要去利用人家女演员。」周辞抬眼,「解绑cp没那么难,后面两档综艺我跟他离得远一些,没有互动就行了,观众们很快就会『移情别恋』的。」 这两档综艺录完后,周辞与曲归夏再没接过同台的活动,两人也在同一时间取消了对对方的关注。 因为取关这个事儿,他们成功又上了一次热搜,而那两个综艺开播后,两人的刻意疏远,又让粉丝的心碎成渣。 到现在观众们也不得不惊嘆,演员就是演员,以前一个眼神一个表情就是含情脉脉,如今举止投足一言一行都决绝到底,任由他们火眼金睛也再扒不出来一丝糖分。 究竟什么时候是真的,谁也说不清楚,看到的未必是真的,没看到的也不一定是假的。 夜深人静,曲归夏枕着周辞的腿,翻看消息:「我这辈子挨的骂都没这几天多,你呢?」 周辞回忆了一下周子间的过往:「这一路走来,争议还是挺多的,这点骂声不算什么了。」 曲归夏沉默了会儿,笑道:「不过骂虽骂,我们好像都涨粉了。」他又打开那在播的综艺,「一切自有安排。」 那一档体验农家乐的综艺,几个艺人分成两队比拼做菜,队伍按抽籤决定,原本周辞已跟节目组说好了,抽籤道具暗中做了手脚,两个人怎么样也不会抽到一队,可偏偏有个新人临时要换队,两人还是走到了一边。 曲归夏有条不紊,周辞却手忙脚乱,差点被热油烫到了手背,还打碎了几个碗碟。 他这个队伍在周辞带领下输得十分干脆彻底。 曲归夏捏着手冷着脸,一眼也不看他。 周辞看着视频里的自己,不禁失笑,又看里面曲归夏脸色难看,问道:「你当时是不是想打我的心思都有了?」 「我那是怕控制不住自己,实在是担心你烫到,又怕你被碎片划伤。」眼前人嘆气,「这样忍着,着实考验演技,比拍戏还要难。」 周辞又笑,看窗外万家灯火,似此良夜,月色正好。 1001号慢声说:「宿主我真的不想打扰你,但……你的信物还是不要忘记了。」 「这如今还算是难事吗?」他不以为然。 难道现在找阿曲要一样东西,他会不给? 「我不知道难不难,反正这东西现在应该不在阿曲身上。」 「又不在他身上?」周辞抚眉。 阿曲你能不能别那么大方,怎么自己的东西都交给旁人呢? 「这个世界的信物,是一幅字。」1001号道,「阿曲他父亲亲自写来送给他的,曲父的毛笔字很好,如果不做企业,说不定能成为小有名气的书法家,那字是阿曲十岁生日时的礼物,后来装裱在曲家豪宅里。」 周辞仔细回想了一下:「豪宅里没有字画。」 「对,曲家拍卖时被收走了。」 「谁收的?」 「阿曲自己收的啊,又交给他父亲了。」 周辞有点发憷:「原来还在岳父那里啊。」他心里没有底,「那是一副什么字,『宁静致远』,『淡泊明志』,『马到成功』?」 「你想干什么,造假么?」系统道。 「咳咳,没有没有。」他把系统按回去。 踌躇了会儿,跟曲归夏道,「我们什么时候向你父母公开?」 曲归夏捏捏眉心,「不是说好再等等吗,我现在也不知道怎么跟他们讲。」 「早晚是要面对的。」那信物是没有期限,但周辞也想通了,他不能一直拖下去,阿曲嘴上不说,内心里怎么会不希望得到家人的认同与祝福? 「过两天,我们还是去一趟吧。」他道,「任由他们如何对我。」 曲归夏想了想,点点头。 他们回到曲家父母住的小县城时,天已经黑了。 曲母刚换了衣服,正准备出门跳舞,迎头先看见曲归夏,她很淡然地把披肩往身上拂:「怎么这时候回来了,你爸在家,先进去啊,我一会儿就回来。」 边说着边往外走,走两步又想起什么:「跟你说了多少次了,我们就在这儿,很好的,那宅子你买回来了就自己住吧,别喊我们了,进去不要跟你爸再提这个事儿,他听着都烦了,还有,别再给我们找佣人了,上次那几个我已经辞退了,我们好不容易过几年两个人生活,又自在又随意。」 曲母这话说完,又转身,才看见周辞。 她的脚步终于停下,怔了会儿,一时没说话。 曲父听到动静,提着花洒走到院子里:「有人来了是吗,是不是小夏回来了?」 「小夏是回来了,还……还带了个人。」曲母的话有点不利索。 「哈哈带女朋友了吗?」曲父几个箭步走到门边。 然后与曲母一併,齐齐愣着。 周辞摘掉口罩,露出八颗牙齿的标准微笑:「爸,妈。」 第44页 在离开曲家前,他是这样称唿的,现在,从哪个方面来看,也应该这样称唿。 面前二老沉寂了片刻。 而后,那曲父把花洒勐地往他身上一扬:「小兔崽子你还敢来?」 曲归夏一惊,连忙上前,又被周辞护在身后。 浇花的水全都喷到周辞身上,他挡着脸道:「爸,有话好好说,您先别动手。」 「谁是你爸?」曲父在气头上,「你当初走的时候,明明白白跟我们断了关系,我姓曲你姓周,这是你自己说的,你不是我儿子,别来套近乎!」 「是是是,我的确不是您儿子,但也得叫声爸。」周辞赔笑,回头看了眼身后人,「我现在……大概,也许,可能,是您的儿婿。」 曲父的动作停了一下,往身边看:「儿婿什么意思?」 曲母说:「听上去跟女婿一个意思,女儿的另一半叫女婿,儿子的……」 她的话没说完,两人齐齐瞪大了眼睛。 水滴滴答答落下,夏天的夜晚,风有点清凉。 曲母先反应过来:「『此间盛夏』是真的?」 曲归夏眼睛一亮,探出头来:「妈,您也知道啊?」 「废话,我儿子的消息我不天天关注?」她的脸色有点白,「这……老曲,你怎么看……」 老曲没说话。 老曲的血气上涌,两眼一翻,晕过去了。 一行人瞬间手忙脚乱。 过了好一会儿,曲父才醒来,靠在院子里的躺椅上,唿唿地喘着气:「不孝子,不孝子……」 曲归夏搬着小凳子坐在旁边,低头听了好一会儿骂,确定对方不再骂了,才开口:「爸,您不要生气了。」 「是啊。」周辞蹲在他身边,「不要生气了,爸。」 曲父的喘气声又加剧了许多。 曲归夏的声音低沉又坚定:「你们能不能不要干涉我的取向,我……不喜欢女人,也不是喜欢男人……」 「嗯?」二老同时惊愕,探寻目光打量着周辞,曲父那剧烈的喘气声都减弱,气氛微妙了许多。 好歹这位也是他们养大的,没发现……他的构造跟其他人不太一样啊? 曲归夏眼看要生误会了,连忙道:「我的意思是,我就是喜欢他这个人,跟性别没关系,我真的很喜欢他,你们要打要骂都随意,可我不能跟他分开。」 周辞也忙道:「爸妈你们不要怪阿曲,惩罚我就好。」 曲父又开始大喘气了。 曲母在旁拉起曲归夏,嘆气:「什么男人跟男人,女人和女人,我们又不是没见过,不至于因为这点事儿小家子气,传宗接代那是古人的思想,我们活在现代社会的,也没十分在乎,可……」他望着周辞,「你们别怪我把话说直接,小间……不,周影帝,我有些怀疑你接近小夏的目的。」 周辞能理解他们会有这样的想法,那王副导不也是认为他只是玩弄人么。 他恭敬道:「以前是我不懂事,您二位把我养大,我非但不知感恩,还以德报怨,如今我真的知道错了,我对阿曲是真心的,我现在的身份全都可以不要,往后我只希望能够承欢膝下,尽到我该尽的责任。」 「哼,你知道错了?」曲父终于又说话了。 「我不该举报曲氏集团,我已经在处理我的资产,全部都会过到您二位的名下,这些……」 「谁稀罕你的钱。」曲父又要去拿花洒,被曲归夏眼疾手快挪开了。 曲父两手空空,躺回长椅上:「我自己做了不厚道的事,我认罚,跟你有半毛钱关系吗,你以为你有多大能耐,一手遮天啊?」 「是是是。」周辞点头,又错愕,「所以,关于公司的事儿,爸您不气我了?」 曲父按心口:「不许叫我爸!」 「好好好。」周辞替他抚着心口,满脸担忧,「您没事吧爸,你别生气啊爸。」 曲父的脸已经气红了:「公司归公司,那事情怪不到你头上,我不找你麻烦,但是……」他话语一顿,「你跟小夏的事儿,我不同意。」 两人的脸色大变。 第24章 云泥变(8) 曲归夏向他母亲看,想求助,母亲刚要开口,听曲父又补充:「说什么都不同意!」 曲母向二人摇头:我也没办法。 周辞还想再争取一下:「爸,您不是说不生我气了吗?」 「我只说公司的事不怪你,没说不生气。」 「那爸您是介意我是男人吗?」 「你妈已经说了,小夏他喜欢男人还是女人无所谓。」曲父眼一瞪,「不是说了,不许喊我爸吗?」 周辞又点头:「好好好,那爸您到底为什么不同意嘛?」 曲父支吾了好一会儿,终于憋出了理由来:「那个……你是他哥啊。」 「啊?」两人一愣。 曲归夏接道:「可他是领养的啊,后来搬出去,又没在一个户口本上。」 「那……那也是你哥,你小时候没喊哥吗?」曲父从椅子上坐起,哼哼往屋里走,「反正不同意,没得商量。」 他进了客厅,蹬蹬上了楼。 这是个三层的小楼房,卧室在二楼,曲父上了二楼,「砰」地一下关上了门。 曲母在客厅里朝两人耸耸肩:「他这个倔脾气,我可没法劝。」 第45页 又往外看看:「不早了,有事儿明天再说,赶紧休息吧。」 曲归夏的房间在三楼,她随着二人上了楼,把床单被子换了下,临出门时若有所思:「你们俩……住几间,隔壁空房间要不要铺被子?」 曲归夏脸红,微微垂眸,没吭声。 曲母看在眼里,成年人水到渠成的感情她心里清楚,站在门边道:「那你们好好休息吧。」 第二天两人起得很早,因为天还没亮,曲父就在院子里拉二胡,专坐在他们窗下,声音曲曲折折,能把正常人听出个好歹来。 拉了一会儿又弄了个修草机,修剪花圃里的枝叶,轰隆隆像在开拖拉机。 两人下楼后,那声音就停了,曲父黑着脸过来吃早饭,把碗碟敲得叮咚响。 两人没敢说话,低着头扒饭。 曲母倒是想起一事来:「早上买菜碰见隔壁你徐姨了,她一家中午可能会过来吃饭,待会儿你们都要去厨房帮我弄。」 「家里有两个明星,叫外人过来干嘛?」曲父把碗一放,「什么大事小事的闹到网上去都是腥风血雨。」 「可不就是因为他们。」曲母嘆道,「徐姨那女儿,前一阵子因为你们俩那cp决裂了,在家哭了两个月,我早上跟她说,俩人私下里挺好的,人都一起来家了,小徐当时就跳了起来,说什么都要过来看看。」 「哼。」曲父又把筷子一摔,「现在年轻人都是闲的,什么cp,跟她有关系吗?」 说归说,中午客人来了,还是要热情款待,徐家来做客不见外,自己也做了些菜带过来。 小徐很有追星的素养,没带手机,还叮嘱他爸妈也不要带手机。 曲父心情不好,徐家父亲就一直跟他喝酒,俩人自动屏蔽周围人,曲母跟徐姨聊些衣服首饰,也谈八卦,徐姨一边说着一边时不时瞥着周辞二人,看到后来,不禁道:「我女儿天天说什么这cp那cp的,我一瞅她看的基本都是男的,但是吧……这么坐在一起瞧,也挺般配的。」 她这话说完,那屏蔽周围的曲父却磕了下酒杯。 小徐一直星星眼,饭也不吃菜也不动,托着下巴盯二人看,只觉得眼睛不够用,恨不得长在他们身上。 两人被盯得也吃不下饭,周辞心想,真是可惜了阿曲今天亲自蒸的鱼。 小徐说:「我能问你们一些问题吗?」 两人没回应。 「那就是答应了。」小徐笑,「相性一百问,第一个……」 「一百问?」曲父又跳出屏蔽圈了,「那问到什么时候去了,你还让不让他们吃饭?」 「好好好,那就十问。」小徐连忙道,「不工作的时候都干些什么,吵架了谁先哄谁,第一次接吻是什么场合,什么感受,床上谁主动一些,对方哪个部位最敏感,一般一次是多长时间,一周几次,通常是谁先邀请谁,事后会说些什么?」 一桌子人:「……」 周辞和曲归夏表示:还是低头吃饭吧。 那蒸鱼的味道真不错。 徐家父亲也想缓解一下尴尬,提高声音道:「老曲你喝酒不用吃菜的吗,你尝尝我做的子姜鸡,这可是我的拿手菜,我保证你们一家都没我这个手艺。」他把那碟菜拉得近了些,替曲父夹菜。 却有两双筷子同时一挡。 周辞与曲归夏互看一眼,曲归夏向他点点头,收回了筷子。 周辞笑对徐家父亲说:「不好意思,我爸对生姜过敏。」 「哦。」徐父放下筷子,「那可惜了,老曲你没口福了,你说你对什么过敏不好,对生姜过敏,我没见过对这玩意儿还过敏的人。」 曲父两眼一瞪:「你这不就是见过了。」 说罢余光瞥了眼周辞,眼中未含笑意,却隐有湿润。 养在身边十六年,而后决裂十年未见,没想到这个儿子还记得他的习惯。 小徐已经昏昏然不知自己在哪儿了:「天啊,这么默契,心有灵犀,天作之合,连爸都叫了!」 众人:「……」 吃过饭曲母有意无意地表示出了送客的态度,徐姨也很有眼色,拉着磕得昏天暗地的女儿,一家子很快离开。 曲父又要上楼去,被曲母叫住:「你躲着也不是办法,有意见就跟孩子好好谈谈么。」 曲父黑着脸坐回来:「不同意就是不同意,没什么好谈的。」 「你到底在别扭什么啊?」 曲父瞥了二人一眼,微转了一下头,暗抹了把眼角后才回过身来:「是我闹别扭吗,他先闹的,那天是他说什么都要走,怎么留都留不住。」 这事情是剧情设定的,周辞没法去解释,他低着头,只能说对不起。 「都过去了……」曲母劝着,「兜兜转转,到头来,不还是一家人吗?」 「哼,小夏那天哭成什么样子了你不记得了吗?」 「我……我没事。」曲归夏连忙解释,「那时候还小,控制不住情绪……」 「算了,你如今只会替他说话,胳膊肘往外拐。」曲父的声音慢慢平静,不发脾气的时候,反而透着浓烈的悲凉,「你们何必一直要我同意,现在什么时代了,又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一说,你们非要在一起,我怎么干涉得了?」 他再起身,嘆气道:「随便你们吧,但我先把话说清楚,都是我养大的,不偏不倚,往后不管谁欺负了谁,我只向着有理的一方,而且你们这身份,想光明正大不容易,还是要注意一些吧,成年人了,做事情不能恋爱脑。」 第46页 「是。」曲归夏心里的石头落了地,「我们不打算公开,就这样私下交往挺好的。」 周辞有些心疼:「你不觉得委屈吗?」 「那你私底下多补偿我一下就好啦。」 周辞笑起来,又向曲父道:「所以,爸您真的对我没意见了,是吗?」 曲父却又板起脸:「哼,谁说的,我跟你,这辈子都不可能和解。」 曲母拍了拍他,向两人暗笑摇摇头。 在家住了几天,工作事忙,他们该走了。 临走前周辞专程跟曲父好好告了别。 曲父在一楼的书房里,背着手盯着墙面,偏偏不肯回头看他。 周辞就厚着脸皮绕到墙边,杵在他面前:「爸,我们过几个月就会回来一趟。」 「你们爱回不回。」曲父拨开他,「别挡着我看字。」 周辞好奇回头,看到墙上挂着一幅裱了金框的毛笔字,笔迹苍劲有力,气魄非凡。 写得不是什么淡泊明志马到成功,那是一句诗。 「三五夜中新月色。」 他心念一动,直觉觉得这幅字就是那信物。 曲父道:「这是小夏十岁生日时我送他的,那时候你刚离开不久。」 真的是。 三五夜中新月色,二千里外故人心。 但愿离别的人,在这皎月之下,千里同思。 「可小夏并不高兴,你走之后他很长时间都不开心。」曲父道。 周辞再次低眉:「对不起。」 「是我们当初对你不公平,也不全是你的错。」曲父嘆气,「那时候本就很忙,顾不上孩子们,小夏又小,说到底,亲生的难免是偏心了,这几年真正放下一切,安安稳稳过普通的生活,我就开始想,以前有很多事做得不对。」 他拍拍周辞的肩膀:「好了,你们走吧,是你们自己说的,每隔几个月就回来一趟,要是食言,我就不许小夏跟你在一起。」 周辞连忙点头:「不会的不会的。」 曲父想笑,又黑着脸给憋住了。 周辞看他表情,试探着,问:「爸,您这字,能送给我吗?」 「不行。」 「……」 「我说过不生你气了吗,我跟你不可能和解,你当我说着玩儿的啊?」 「哦哦,我知道了,爸您别生气。」周辞灰头土脸,走了出来。 曲归夏的新剧又助他获了奖,他也从眸星娱乐出来,自己成立了工作室,至此,「此间盛夏」彻底不再有交集,那些伤心一阵子的cp粉,慢慢地也不再执着了。 两人回住处时都会极力避开人,很长时间过去,没有人发现俩人私下有来往。 还是亲密无间的来往。 逢年过节他们都会回曲家,曲家父母不肯再搬回以前的豪宅,他们也便不强求了,也不愿意要佣人,一家人共同下厨,一起收拾房子,倒也其乐融融,曲父每每都板着脸,想笑的时候,就扭过头去,绝不让他们看见。 这趟来,周辞又试探着想要那副字,仍然被斩钉截铁地拒绝了。 -------------------- 作者有话要说: 「三五夜中新月色,二千里外故人心。」 出自白居易《八月十五日夜禁中独直对月忆元九》 第25章 云泥变(9)完 势头正盛的时候,曲归夏还是顺应本心,退出娱乐圈,去国外进修了导演专业。 这一去三年,每次逢年过节,便都是周辞一个人来看望父母了。 偶尔,曲父会拉着他一起喝酒,也露出过几次笑容。 但那副字就是别着不肯给。 周辞不敢硬要,就……很无奈。 等到曲归夏学成归来,第一次导演作品,当然得周辞来做主角。 曾经红极一时的演员,而今处女作就爆红的导演,他当真就是那种什么事情都能做好的「别人家孩子」。 「此间盛夏」又有復甦迹象,但曲归夏如今大多时候隐于幕后,流言蜚语对他没影响,两人就坦坦诚诚,工作上该怎么接触就怎样接触,任由观众们怎么说,他们自己的工作做得极致彻底,问心无愧。 一路携手,算来,这位导演和他的御用男主,霸占着电影界各类奖项,叫其他人看不见出路,已经过了很多年了。 只可惜,周辞还没能要来那副字。 曲家父母两鬓斑白,垂垂老矣。 周辞与曲归夏是时候退出纸醉金迷的圈子,安安静静轻轻松松地,享受一下生活的美好。 他们反倒是在小县城居住的多一些,没事陪着曲父去钓钓鱼,或者在街边看人家下棋,一看能看一整个下午。 隔壁小徐的孩子都已经上高中了,如今流行復古风,她磕了个古早cp,那对cp还曾轰轰烈烈决裂过,可某天在家门口望见了她磕的那对cp,发微白,手牵手,慢慢在小路上走。 女孩没有上前去打扰,就只是想流泪。 她发了一张牵手的背影图在网上,上了热搜,又很快消失了。 她妈妈劝她:「你瞧,他们过得很好,这样就够了。」 曲家父母年岁大了,最后还是没能熬得住,曲母先走,曲父几个月后也走了。 临终前,曲父终于松了口,把那副字送给了周辞。 1001号大梦初醒:「恭喜宿主本世界所有任务达成,您可以叫阿曲带您离开。」 第47页 周辞:「……」 都生活这么多年了,顺其自然地离开不好么。 他想起一事来:「信物拿到,是不是你们会帮我完成一件事?」 「对啊。」1001号打着呵欠,「宿主你别再一次要两个了,我跟局里打报告很麻烦的,反正我瞧着你现在也不缺什么,死而復生那种事咱真的做不到啊。」 周辞笑道:「我要时光倒转术。」 「啊?」这难度跟死而復生差不多好么,「能给是能给,但只能用一次,一次时间最多半小时。」 「好,够用了。」周辞道,「把我送回十八岁时,离开曲家的那天。」 白光乍现,时光倒转,周辞睁开眼,金碧辉煌的豪宅大门口,他提着箱子,脚边是摔碎的瓷娃娃。 十岁不到的曲归夏又扔过来一个娃娃,满脸泪痕,声音里全是哭腔:「你走吧,你送我的东西都还给你,我再也不要见到你。」 他伸手接住了那娃娃,小孩子见状,腾腾地跑过来,将那娃娃夺过去,丢在地上,用力踩了几脚。 他想去阻拦,那孩子却抓住他的手,张嘴咬了上去。 原本,这时候,他要揍上其屁股了。 然而此时的周辞,只是笑,手腕的疼痛微不足道,他轻轻抚掉孩子脸上的泪水。 曲归夏松开嘴,泣不成声。 周辞抹掉他的眼泪,从口袋里拿出一颗糖,在孩子眼前晃了晃。 曲归夏瞪着大眼睛看他。 他把那颗糖放在孩子手心,蹲下身子,对上他的脸:「小夏不哭,好不好?」 「你别走好吗?」曲归夏的哭声还没停。 周辞抬眼看,那曲父和曲母明明都已红了眼眶。 他把小孩子抱起:「我喜欢你们,我不会离开你们,但……我成年了,我需要有自己的事情做,对不对?」 「嗯。」曲归夏抹了一把眼泪。 「我知道,不管我是否有所成就,你们都不会嫌弃我,我们始终是一家人,可,我仍然想尽最大的努力,来做好自己热爱的事情,请你们相信我,离别是为了更好的重逢。」 那离家的十年,剧情已定,他是没办法改变的。 可他至少,能在离别时给曲归夏一颗糖,而不是一个巴掌。 半个小时一晃而过。 他再睁眼,见枕边的人也已经醒来。 「还早呢,不再睡会儿吗?」他替心上人掖被子。 曲归夏笑道:「我做了个很甜的梦。」 「哦,那我猜,你是不是吃糖了。」周辞笑把人拥进怀中。 电视一直在开着,播了个经典的老电影,那时候曲归夏第一次做导演,其实很多地方还是生疏的,但不妨碍那是一部优秀的作品。 1001号睡了很多年,此时精神充足,神识坐在院子里的墙头上,1000号闲着无聊,就坐在旁边,跟他闲话。 00号心情很是不错:「我家阿曲级别要升了,下个世界我就能够与他正常对话,他的身份记忆也会恢復一些。」 「哦。」01号淡淡点头。 「你不该高兴吗,他记忆恢復,你家宿主的任务也会更容易完成啊,何况我能够随时通话,推波助澜。」 01号迟疑了一下:「你应该知道,我宿主当初进快穿局的时候,神魂都是散的,他勉强撑着这么多年,再走下面的世界,他神魂支撑不住,反而,会慢慢不记得自己了。」 「这……」00号一怔,「他进快穿局时没签终极目标吗,就是任务全部完成之后的最终奖励,他的心愿一定是恢復神魂吧,只要接下来几个世界任务完成,他就能好啊,你不用担心。」 「可惜已经被他用了两次了,再用下去,那心愿能够达成的机率很小。」01号嘆气,「而且,他的心愿也未必是恢復神魂。」 「那是什么?」 01号却多了几分防备:「这个是不能互相告知的,你宿主是什么心愿,你先说,我才能告诉你。」 00号挑眉:「保密的,不能说。」 「那你还问我?」 「你怎么跟我说话的?」00号板起脸,「你得记清楚,我是00号,你是01号,我这边是先来的。」 「这是按序号排的?」01号纳闷,「难道不是0和1的意思吗?」 身边系统眼一瞥:「你都在想什么呢?」 两个系统好不容易坐在一起聊聊天,又落得个不欢而散。 此世界,周辞与曲归夏寿终正寝,留下很多代表作。 关于他们的传闻虚虚实实,有人说两人不相往来却都为对方单身了数十年,大家都觉得这传闻很可信,即便是有匿名者宣称俩人其实私下里早就在一起了,该做的事情一样不落,只差不能生孩子。 但人们更愿意相信那浪漫而缥缈的说法,此情不渝偏又受世俗干扰,刻骨铭心的相恋,辗转反侧的相思,动人心扉的相望不相亲,说出来比那朝夕相伴柴米油盐更让人遐思。 时光若白驹过隙,待周辞再睁眼,顿见一群乌鸦嘎嘎飞过,眼前偌大厅堂雕花砌栏古色古香,偏偏都挂了黑色布幔,风一吹,自有一股子邪气。 几个奇装异服画着烟燻妆的男男女女,跪在他面前,髮髻盘得老高,用一头雕刻成骷髅的玉钗挽着。 一看就不是正面人物,这年头反派从打扮上就能一眼区分出来。 第48页 这几个人对自己下跪,那么,这个世界,他也是反派了? 「妄雪长老,您可一定要替教主报仇啊。」一眼眶全画了黑色眼影,嘴唇也涂了黑色的女子拱手道,「教主今日明明什么都没做,被那些所谓正道人士围攻,指甲都被撇断了,头髮也掉了几根,他们简直丧心病狂,不把咱们洗月神教放在眼里,您不能坐视不理。」 周辞看着这女子的眼影有点瘆得慌,闭眼想了想此世界的身份。 洗月神教,妄雪长老,周子雪。 曾经师从世外高人临江尊者,是正邪两道都忌惮与敬佩的对象,因为师父练功走火入魔被洗月教前任教主救过,临终前命他来洗月教报恩。 现任教主祈非堂挺敬重他,请他在教里教习,纵然他不过二十多岁,但还是给封了个长老的名号。 神教长老,地位比教主要高。 洗月教其实也没做什么为非作歹的事情,跟那些名门正派一样,收徒授业,只不过他们命名为「教」,而不是「门」或者「宗」,加之审美不太好,教里布置总走暗黑风,就自然被划分到反派上来了,常年受到武林正派的鄙夷。 教主祈非堂又是个暴脾气,别人越是看不起他,他越是要找茬,安排属下们专门盯着正派不允许的事情做,每每要惹得正派站出来找他们麻烦,他才心满意足。 近两年,他又去钻研合欢术了,为的就是强抢正派美人,当然,这个功夫还没研究出来。 今日是祈非堂觉得他的钻研得找人试验,去正派虏美人的日子,可他的功夫有限,没讨到什么好处,而且运气不太好,正好被那武林盟主曲明磊截住,曲明磊挽着剑花把他教训了一顿,秉持着正派之风,手下留情没杀他。 但教里的众人就不淡定了。 教主是打不过曲明磊的,可是妄雪长老可以啊。 周辞听着他们的陈述,挑了重点:「曲明磊?」 这个当然不会是他家阿曲,阿曲名字里肯定有「归」字。 1001号:「对啊,你家阿曲这个世界叫做曲归离。」 「他跟曲明磊是什么关系?」 曲这个姓并不常见。 「他是曲明磊同父异母的弟弟,也是各派集体投票择选的下一任武林盟主,年少有为,文韬武略比他兄长有过之而无不及,根正苗红只是未经歷练。」 「哦,那岂不就是不知人间险恶的小少爷?」周辞笑起来,他迫不及待要见见了。 而且,他又回想了一下,这个世界的原始剧情,他跟阿曲没仇怨。 1001号提醒他:「私人恩怨是没有,正邪两道就是不可逾越的鸿沟,何况你兄弟,这洗月教教主祈非堂,与他兄长曲明磊向来势不两立,教主隔天不去找点麻烦,就不自在。」 「知道了。」周辞起身,「我可以不要这个兄弟吗?」 系统:「……」 「宿主你冷静点儿,剧情设定上,洗月教对你师父有恩,你奉师命,发过誓,要无条件护着祈非堂的。」 周辞捏捏眉心,只好对那女子下令:「你自去与正道下战书,本座必为教主讨回公道。」 夕雾惊愕而笑,黑色指甲拂过髮丝,妩媚起身。 周辞想起什么:「这个世界,他身边有渣男吗?」 1001号思索了一会儿:「难道你还不清楚吗,阿曲的任务根本就不是所谓搜集渣男悔恨值,之前只是巧合而已。」 「我知道,但……如果他身边有想伤害他的人,我义不容辞,必须要惩治。」 「也许没有吧,他兄长对他很好,曲明磊不是那种道貌岸然,独善其身的小人,他人如其名,光明磊落,你对他尽管放心。」 周辞略微安心。 夕雾办事利落,很快,就约了一场架。 第26章 谁说正邪不两立(1) 旌旗烈烈,寒风唿啸。 武林正派大门小宗足有上百个,而其中以涤星宗为首,涤星宗正是曲家所创,宗主曲明磊前几年被选上武林盟主,年少有为,一表人才,盛名在外,得到魔教约战后,只消一个指令,那各门各派便一唿而应,齐聚于这云山顶峰。 各派以衣服颜色样式齐齐划分,涤星宗着湛蓝,配着白色中衣,从领口和袖口露出来些,十分端方,后面小燕宗清一色粉衣,还有那尚儒门都穿白色。 练武之人身姿都笔挺,一众人衣摆翻飞宽袖轻扬,很是好看。 周辞回头瞧着自己身后几个。 没错,他身后就几个人,有些场合不需要比人数。 夕雾明明是个大美人,可就是不好好梳头髮,非要挽个螺旋若蝎尾的髮髻,额前碎发还打了几个小卷贴在脑门,她今天倒是没画黑色眼影,改成了血红色,眼尾还向上勾了两笔,斜入发间,好像细细血痕。 周辞暗暗咳嗽了声。 再瞧另外几个,那拿着双锤的大汉明明脸上好好的,非要自己画了伤疤,还有一位眼睛是好的,可用牛皮繫着绳子,遮住一只,就……很不能理解。 但不理解归不理解,人家爱怎样打扮是他们的自由,他们自己喜欢就好,周辞也不能说什么。 只是他今天换了月白长衫,摺扇在手,跟身边人有些不大搭,一眼就能辨认出来。 夕雾低声在他耳边道:「长老您这不是来当靶子吗?」 第49页 「没事啊,本就是要他们沖我来的。」周辞回话,一双眼睛在那片湛蓝色中打量。 他家阿曲站在曲明磊身后,提着长剑,髮丝缠着白色缎带,在风里轻轻舞动。 纵然衣着相同,但阿曲依旧能在一行人中耀眼生辉。 曲归离似乎感受到了他的目光,回望过来,大大的眼睛里有些探寻与迟疑,似乎还带着些欣喜错愕,又含了羞怯。 周辞便对着那目光笑了一笑。 曲归离垂眸,也弯了弯嘴角。 曲明磊狐疑地往后看了眼:「阿离,你是不是不舒服?」 他迷惘抬眼:「没有啊。」 「可我看到你的嘴角好像抽搐了一下。」 曲归离:「……」 「哥,我没事。」 只不过,系统任务启动。 1000号在耳边叽叽喳喳:「宿主宿主,任务已完成!」 曲归离这时候嘴角是真的抽搐了一下:「我还什么都没做呢。」 1000号道:「周子雪是本世界主角,他师从高人,入主魔教,按照剧情发展,他应该要统领正邪两道的,也是气运之子,这就是攻略对象,而且他也是你要找的祖师爷周辞,他已经喜欢你了,不用再去攻略。」 「那……我在这里还能干什么?」曲归离莫名地有点紧张。 「你要是不想走,就好好谈恋爱呗。」有细微翻书声,00号又道,「额,不过呢,他统领两道之前,会杀了你哥哥,这是剧情设定,躲不了的,看你介不介意吧。」 曲归离:「……」 他笑容慢慢消失。 你说介不介意? 「祖师爷不应该也是快穿者吗,不能主导自己的剧情吗?」 「可以啊,但这个世界没有原始剧情,从你们来了之后才设定剧情点,设定好的改不了,不管怎样你们都会走到那个点上去。」00号阖上书,「宿主你要是不想看那个剧情点,也可以提前死遁离开。」 曲归离沉默了会儿,咬牙道:「我就不相信了,我既然有了自己的思想,还阻止不了这剧情?」 「任何发生的事情,都不会是一个人造成的,想阻止,也未必是一个人能够完成。」 「总得试过才知道。」曲归离眼中坚定,又偷偷看着周辞,无意中覆上一抹怯怯的柔情。 他的级别升了一些,但还只能算是中级快穿,记忆没有完全恢復,他知道自己是快穿者,也记得自己是子归山第十二任掌教曲岁悠,打碎了山门仙石,要来找祖师爷道歉的。 可前面走过的世界,他还是不记得,他与这个人那些刻骨铭心的恩恩怨怨,在脑中,全都归零。 他只知道,眼前人,是他仙门的开山祖师周辞,这位让他倾慕的,敬重的祖师爷,为了仙门而死,画像一直保存在子归山密阁内。 他以前时常于画前久立,想像着那人活着的时候,该是怎样的璀璨夺目。 打碎仙石实非不得已,他追到快穿局来,做好了倾此生此命来偿还的准备,可既然已经到了任务世界中,此事又得从长计议。 而且,在这个世界,他倾慕敬重的,甚至连靠近画像都会觉得亵渎的人,已经对他情有独钟。 人生何其有幸! 00号望着他宿主神识里的心花怒放,摸摸并不存在的后脑勺,道:「你既然本来就仰慕他,还会阻止他杀你哥哥吗?」 曲岁悠心里的花开到一半:「我分得清对错。」 轻声嘆气之间,又偷偷看了看周辞。 1001号也在跟周辞讲话:「宿主你任务完成了。」 「啊?」周辞还没反应过来。 「阿曲记忆恢復一些了,他喜欢你。」 「是吗?」周辞笑,「记忆恢復到什么程度?」 「知道你是他祖师爷,但不记得前两个世界的事儿。」01号道,「到了此时,我终于有所领悟,而想必你也清楚了,所谓攻略他,并非占有,而是他对你的心动。」 「昔年黄粱居三天浮生梦,看样子曲归泉那时已对你动心,否则不会宁藏坟冢三年,却不捨得丢下你独自离开。」 「而后娱乐圈纸醉金迷,纵然你二人几度鱼水之欢,但他起初还没确定,有好感却并未心动,直到后来才真正对你有情,方为任务完成。」 周辞眉眼皆是笑意,前尘往事悲欢与共,若云烟在面前流转。 他笑嘆:「可是他既然并不记得前面的世界,又怎会喜欢我?」 「他不记得与你一同走过的路,却记得自己是你子归山后世弟子。」 周辞的笑意微收:「他出生时,我已死了上千年了,我可没见过他。」 「你的名号想必在山中代代相传,不妨碍他仰慕你。」 周辞心中一动,眉眼中透着隔世的荒凉虚无,但仍没掩去那丝丝笑意,「毁我仙石,我还以为他讨厌我呢。」 1001号又道:「他的任务也完成了。」 「为什么?」 「因为你也喜欢他。」 「原来如此。」 攻略对方,这任务如今看来,明明很简单。 只是局中人彼时不明,白白耗费了那许多心神,辗转难安。 好在已经拨云见日,往后,总不该再彼此蹉跎了。 1001号又道:「刚刚也跟你说了,杀了曲明磊这个剧情点,你打算怎么办?」 第50页 「曲明磊要是个真正的光明磊落之人,我不会杀的。」 「刀剑无眼,说不定是误杀?」 「好,那我避开他,绝不与他打斗,在他面前我不亮刀剑也不出手。」周辞一步到位。 山顶的风渐大。 两边都站了挺久。 曲明磊举剑上前一步:「贵教虽下战书,但今日来人不多,倒像是我武林盟以多欺少,如此,不若在下与周长老单独比试,生死输赢无论,绝无怨言,周长老意下如何?」 周辞:「……」 刚说好的不与他打斗呢? 他轻摇摺扇,眯着眼道:「我不跟你打。」 曲明磊:「在下身为现任武林盟主,想来是不辱没周长老身份的。」 「是不辱没,但我不想跟你打。」 「盟主别跟他废话了,我来吧。」急性子的小燕宗宗主上前,一个凌空越到周辞面前。 粉色衣摆翻飞,他长剑刚离鞘,却忽而一道力,将那出鞘的剑又按回,小燕宗主被那力道震得后退几步,握剑的手还禁不住颤抖。 周辞阖扇,笑道:「我也不跟你打。」 「你……」小燕宗主又要上前,被曲明磊拦住,曲明磊保持着名门风范,朝周辞拱手,客气道,「周长老意欲与谁较量,还请明示。」 周辞的目光在那一众人里来回地扫量。 曲岁悠在他哥哥身后,暗搓搓踮起脚,从他左肩露出半个脑袋来。 周辞暗笑:「就盟主身后那位俊美的公子吧。」 曲明磊的脸色微变,朝右后方看:「哦,那……尚兄可愿迎战?」 尚儒门门主抹抹头髮,又抚抚满脸鬍鬚,昂首挺胸走出来:「周长老审美深得我心,我定会让你三招。」 曲明磊:「……」 周辞:「……」 尚儒门主还没走近周辞,就被强劲内力给逼退了回来,后退站稳的时候,鬍子都歪了。 周辞的笑意收起,语气凛冽了些:「周某要的是你身后那位涤星宗弟子,盟主可是在装煳涂?」 曲明磊握紧剑柄:「舍弟不才,不是长老的对手,还是由在下代劳吧。」他的剑一扬,飞身而起,向周辞袭来。 周辞双手负后,侧身躲过,曲明磊落地站稳,立时又一个旋转剑气刺出,周辞跳于山顶岩石上,回头看那山下层云叠绕,有常青的松柏,翠□□滴,若隐若现,也有花团锦簇,流水潺潺。 他回头浅笑,以扇骨拨开那刺来的剑锋。 曲明磊落地后退,再挽剑花,铮铮剑气忽被一鞘抵住,但见曲岁悠眼中惶恐,挡在他身前:「兄长,你不要与他争斗。」 「阿离你让开,我总不能叫你送死。」曲明磊欲推他,他站定不动,反是将曲明磊推后几步,自顾越上前去。 长剑嗡鸣,那剑锋捲起走石飞沙,自凌厉寒风中袭来,抵至周辞面前时,执剑人忽而一惊,又生生收了力道,剑刃微偏,斩裂脚下岩石。 周辞凌空而起,碎石滚落悬崖,他迴转身落到曲岁悠身畔,按住那握剑的手。 长剑落地,他笑揽起这人的腰,踏着那碎石,从山顶跃下,隐入层云之中。 崖边众人瞬间慌乱,曲明磊欲跟着跳下去,被一众人拉着,他只堪在崖边痛唿:「阿离……」 缥缈云中传来慵懒的声音:「今日一战,在下输了,往后洗月教不会来找武林盟的麻烦。」 曲明磊嚎啕大哭,他哪里还在乎这个。 那声音又响起:「暂把令弟借走,三日后完璧归还。」 风声划过耳畔,曲岁悠被揽在怀中,慢慢下落,云端有飞鸟惊起,几点山花流转。 他瞪大眼睛看着面前的人。 周辞道:「明人不说暗话,你为什么要毁掉仙石?」 曲岁悠定定神:「我……」 「不是故意的?」 「那个……」 「算了,只是随口问一问,我不怪你。」周辞笑道,把他往怀里揽紧了些,「风大,小心受凉。」 落到崖底,一溪清水,岸边芳草上点点小花,不远处是个林子,偶见野鸡兔子乱跑,另一侧山石林立,有一山洞,洞口有单独的水源,另闢蹊径,流水潺潺。 第27章 谁说正邪不两立(2) 「清幽宁静,恍若世外桃源。」周辞把人放下,「你喜欢这里吗?」 曲岁悠很紧张:「祖师爷喜欢,我就喜欢。」 周辞抚抚眉心:「你别怕我,我不找你麻烦。」 「我……我没怕您。」曲岁悠支支吾吾,「就是……」 「什么?」 「没什么。」他的脸已经红透,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浑身不自在,几乎要喘不过来气。 可是又忍不住盯着那人瞧,想要把他瞧到骨髓里,把他同自己揉在一起。 天色将晚,周辞生火,打了野兔过来烤,肉香四溢时,天上亮了几颗星星,倒映在清泉里,盪起一片金色流光。 他又去打水,那洞口另一条水源的泉看着清澈,但尝过几口却觉得有些怪味,他想了想,还是打了溪水,用阔叶盛着,递到曲岁悠面前。 曲岁悠连忙站起来:「祖师爷先请。」 他无奈:「你一定要这样跟我相处吗?」 曲岁悠揪着衣襟:「弟子在祖师爷面前不敢造次。」 第51页 「哎,我说你……」 「祖师爷有何吩咐,弟子必对祖师爷言听计从!」 周辞:「……」 他眼珠一转,暗笑:「你真的会听我的话?」 「弟子发誓。」曲岁悠说着就要举手。 周辞打断他:「好,本座第一个命令,坐到我身边来。」 曲岁悠攥衣襟的手又紧了些,左手并左腿地走过来,僵硬地坐下,望着火光灼灼,连唿吸都不敢大声。 周辞伸手揽他的肩,有些动作太熟练,以至于他没过脑子,搂住的时候才想起他们毕竟在这个世界,还有各自的身份,想了想,又松了开。 但身边人的身子勐地更僵硬,似乎唿吸与心跳都要停了。 周辞把兔子腿递到他面前:「吃。」 他木讷地接过,非常文雅地吃。 周辞又把水给他,他的手抖了抖,接过来后水洒了一半。 周辞无奈地笑:「衣服都弄湿了,脱下烤烤。」 「是。」曲岁悠连忙站起,把外衣褪下,捏着领口的时候,到底是犹豫了一下,「祖师爷您让我脱到哪一步?」 「……」 无奈之余,周辞脑子里却不合时宜地闪过些画面,食色性也人之常情,在爱人面前他不是克制自己的人,本想调笑一番,也承认自己有些更过分的想法。 只是这个小傻瓜太一根筋,他怕随口玩笑,这人就当真了。 好像……当真也不是不可以,他那些画面挥之不散,又不免心动。 曲岁悠在旁重问:「祖师爷您吩咐。」 他问:「你冷吗?」 「祖师爷您说冷我就冷,您说不冷我就不冷。」 「……」 「外衣褪下,里面没有湿,不用了。」周辞笑着摇头,伸开手臂,「到我怀里来。」 曲岁悠的脸红了红,攥着衣襟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定了好一会儿神,才走过来。 到感受到那温暖的体温,神思已经全昏昏然,大脑空成一片,他不敢贴得太近,也不敢把身体全都靠在周辞身上,留了一分力气撑着,很是不舒服。 周辞也不大舒服,他觉得自己在抱着一块木头。 那木头过了很久,估计有点撑不住,找了话说:「祖师爷您把我带到这悬崖下,是有何要交代的吗?」 「没有,我见到你便没顾忌那么多,只想跟你单独相处。」周辞道,「这个在之前的世界,应该叫做约会。」 曲岁悠能听得懂,于是脸上更红,他的腿有点麻,轻微地挪了挪。 周辞挑起一根木棍,把那衣服收了:「已经干了。」他想搭在怀中人的身上,抬头望望,想了想,「那山洞里面很干净,石上有蒲草,也不会咯人,要不去睡吧,把这个盖在身上。」 他将外衣递到曲岁悠手中,熄灭了火光。 星星落在水面,浮光点点。 曲岁悠听话起身,刚站起来脚下一歪,那发麻的腿还没好。 身子被扶住,周辞笑揽住他:「走吧,我同你一起进去。」 他搀着曲岁悠,曲岁悠的动作又僵硬了。 山洞里好像以前有人住过,巨石平铺像足了石床,上面有蒲草编织的蓆子。 盛夏良夜,洞内幽静,听外面流水潺潺,风吹动树叶,沙沙作响,有萤火虫时而飞过,恍若星星坠落了凡尘,漂浮在这薄纱笼罩的水面上。 到了石床边,周辞揽着这人,那些过分的想法一旦蔓延,就没那么容易消除了。 可曲岁悠的心跳很快,周辞轻轻安抚他,只觉得自己要是过分一些,这人能把自己给紧张死。 他只得尽力收心,在他身边躺着,侧身替他把外衣盖好:「别怕,我不做什么,你睡吧。」 曲岁悠却很是正义凛然:「祖师爷想做什么,弟子义不容辞。」 「……」 「你真的知道我在说什么?」 曲岁悠一时没回话,他从衣里露出手来,惴惴不安地,带着些许颤抖,轻轻勾上周辞的脖子,连声音也带着瑟瑟地不稳:「祖师爷说的是这个吗?」 周辞心神大动。 风清月明,繁星点点,流水荡漾,溪面起波澜。 这次有点不大顺利。 周辞整个过程中,说得最多的话便是:「你别紧张,放松,放松……」 当然,紧张归紧张,该有的感觉一样不少。 第二天,曲岁悠还是很紧张,但又怕失了礼节,祖师爷给的,他得极力去回应。 浮浮荡盪之中,那看了很多年的画像慢慢与眼前真真切切的人重合,火热的温度肆意流窜,那个不可亵渎的人,如今被他拉下来,同他一起沉沦。 月落日升。 周辞抬眼:「三天到了,我们得上去了。」 曲岁悠也道:「是的,我兄长要担心死了。」 「你要回涤星宗吗?」 「嗯。」 「这儿离洗月教不远,这样,你先随我回教里,洗漱一下,然后我送你回去。」周辞已经揽住他的腰,携风而上,「我去跟你兄长提亲。」 曲岁悠抱紧他:「兄长不可能同意的,武林盟也不会答应。」 「那你还要回去吗?」 「要回,我总得给兄长一个交代。」 周辞想了下系统说过的后面剧情,他会统领正邪两道,既然如此,其实到那时也没正邪之分了。 第52页 他们的事情想必不会那么难,眼下倒也不用急于求成。 他们其实也可以选择尽快找到信物,离开这个世界,可是都心照不宣,不提此事。 前无仇恨,刚到来两人就已经心意相通,在这里好好谈一场恋爱,多好的机会,下个世界指不定又会有怎样恩怨情仇的背景设定呢,而且到那时候万一谁又记不得谁了,怎么办? 他带着人凌空而起:「好,但我还是要送你回去,我担心曲明磊和武林盟为难你。」 两人在洗月教大门前落定,曲岁悠有点好奇,这个低武世界,祖师爷怎么轻功这么了得,但转念一想,开山祖师爷么,他什么事情办不到的。 才推门,那黑色布幔漂浮的大殿里,有人一个箭步扑上来,扎到周辞怀中:「长老你回来了,我找了你好几天,可悬崖太高了下不去,呜呜呜我以为你死了,吓死我了……」 这人一身黑衣,衣上隐有花团暗纹,长发未束,从中间梳了发缝,分垂两旁,他埋头痛哭的时候,那头髮就揉在周辞身上,拂得下巴发痒,周辞想推开他,无奈人搂得太紧,一时没推开。 曲岁悠在旁站着,暗握剑柄,眼中凌厉尽显,直直盯着那人。 周辞用了个力,终于把人推开。 曲岁悠的手不动声色松了,眼里也恢復清澈,纯纯地看着周辞。 这黑衣人正是教主祈非堂,他的脸上鼻涕一把泪一把,倒也是眉清目秀的俊朗公子,就是……审美不太好。 祈非堂哭够了,才瞧见曲岁悠,他一惊,摸下巴绕着人琢磨:「你怎么把曲家小少爷虏来了,这下完了,曲明磊又要来找我们麻烦了。」 平时故意跟曲明磊作对,但都是隔靴骚扰的小事儿,真把人弟弟抓了,他是不敢的,谁不知道曲明磊把这个弟弟当宝贝一样,他要是有三长两短,两边就彻底结仇,要真的拼个鱼死网破了。 倒也不是不敢,主要是真打,以他的水平,讨不到好处,周长老他又使唤不动,这位是想帮他就帮他,不想帮就丢个眼睛看着,通常只有在他快死的时候才会动动手。 死不了,那也会疼啊。 周辞道:「我没抓他。」 曲岁悠也道:「我……我来贵教洗个澡,马上就走。」 「洗澡?」祈非堂又一怔,洗月教也不是澡池子啊。 哎,好吧,管他干嘛,只要把这尊佛请走就行,他覆上笑脸:「行,我这就安排人给小少爷准备,你要不要人伺候着,搓背的擦脚的……」 周辞咳了一声,把那黑衣人推到一边儿:「不需要。」 「我又没问你……」祈非堂道,「你……」 后话被那渗人眼神给压回去了。 一刻钟后,祈非堂在水汽缭绕的厅堂外踱来踱去,又发牢骚:「不是不需要人伺候吗,周长老他进去干嘛?」 第28章 谁说正邪不两立(3) 等曲岁悠洗完澡出来,就算是看不惯正道的祈非堂,也不由眼前一亮,暗暗惊嘆了几番。 这真真是遮了月之清辉的绝世公子。 他再瞧瞧周辞,又似那夺目珠玉中最为耀眼的存在,有他站在那里,满堂都生辉起来。 「要命了。」祈非堂捏着鼻子,「竟然觉得他们很登对,我是不是脑子出问题了?」 他把鼻子里那一股子腥甜消化,上前去替曲岁悠引路:「小少爷,大门在这边,走好不送啊……哎哎,周长老,你去哪儿?」 周辞回头,正要说话,忽而眼前一黑,身形踉跄了一下。 两人皆惊。 须臾后他方站稳,抚抚眉心,耐心向身边人道:「没事。」 「怎么会没事?」曲岁悠搀着他,「您感觉怎么样?」 「真没事。」周辞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晕了一下,但除了恹恹地,也没什么不适,「我回头找大夫看看,不着急,咱们还是先走吧,再耽搁,万一你兄长找来,又是个麻烦。」 这几天曲明磊应该急坏了,曲岁悠也知道再不能不回,他忧心道:「那我自己回吧,您不必送了,赶紧去找大夫,到底怎么回事,回头着人来给我个信儿。」 周辞正要说什么,他又开口打断:「我哥不会为难我,您放心。」 「好吧。」周辞此时去也的确没什么意义,「我先去看看病,很快就去找你。」 曲岁悠回到涤星宗的时候,他兄长并不在,宗门内人也不多,据守门的弟子说,宗主带着大家,去爬那云山悬崖了。 他吓了一跳,连忙跑去把人拉上来,此时曲明磊正吊着绳子爬到一半,精气神都不大好,到山顶上看到弟弟,连哭都哭不大声了。 回到洗涤宗后,曲明磊还没恢復过来,恍恍惚惚,抱着弟弟又是哭又是骂,接连折腾了好几天。 「周子雪把你掳走都做什么了,你告诉哥哥,哥哥一定给你报仇!」 他刚想说,曲明磊就又开始喊:「杀千刀的魔教,早晚要端平了他们。」再回头,「他对你做过什么?」 曲岁悠张口,面前人继续道:「周子雪我武林盟是打不过,可对付祈非堂绰绰有余,阿离你别怕,尽管说!」 曲岁悠:「兄长我……」 「我答应爹要好好照顾你,却不想差点见不到你,我愧为兄长,你快说!」 曲岁悠:「……」 第53页 他那些要说的话,一句也没插上。 曲明磊还在摇着他的肩,从上往下打量:「还好还好,没受伤,也没磕着碰着,周子雪说会完璧归还,倒是遵守了承诺。」 「额……」 其实也不算那么的……完璧吧。 曲岁悠没好意思说。 五六天后,宗主的精神恢復了,一大早把曲岁悠喊来。 曲岁悠也终于找到机会,要和他坦白周辞的事儿了。 可是不知道周辞的病怎么样,也没见有人传信儿过来,很是担心。 洗月教的确没人有空出来,这几天教里上下都不大安静。 周辞头晕的当天,祈非堂就请大夫了,这大夫还是周辞师父临江尊者的老友,姓李,江湖称木子圣手,除了活死人肉白骨,世上没有他治不好的病。 李圣手缕着花白鬍鬚,在后堂内给周辞号脉,他诊断需要清净,不许闲杂人在旁边。 但祈非堂很担忧,杵在门口朝里看。 教中其他弟子们也很担忧,围在教主身后,也探头往里看。 圣手眯着眼,慢悠悠道:「小雪啊……」 周子雪小的时候,临江尊者就这样唤他,李圣手时常去拜访,也这样叫,即便现在人已经长大,但习惯改不过来。 「小雪,你知道……女人怀孕初时的症状吗?」 周辞淡定摇头:「不太清楚。」 门外众人却没那么淡定:「怀孕,周长老吗,什么情况?」 祈非堂耐心安慰大家:「一定听错了,听错了,别急。」 李圣手继续道:「初时会头晕噁心,食不下咽,精神匮乏。」 周辞想了想,依旧很淡定:「我的确有这样的症状。」 门外众人:「……」 祈非堂:「听……听错了,那啥,大家……」 哎,周长老自己都承认了,还错个什么啊,他想解释都解释不通。 莫说众人,连他也浑浑噩噩,完全没想明白。 李圣手收回号脉的手,蹙蹙眉:「吵死我了。」 周辞起身,把房门关上。 那围观众人被隔了声音,还想凑近一些,却什么也听不见了。 李圣手继续:「所以,你中的这种毒,就叫做孕征水,不管男人还是女人,其中毒反应都与怀孕女子一般,虽然不致命,但会叫人十分不适,你将会吃不下饭睡不好觉,精神不佳噁心呕吐,但这种毒毒性不大,若是不治疗,三个月后也可自行恢復。」 「还是治疗吧。」周辞连忙道。 「要治疗得找出中毒源头来做药引子。」圣手道,「小雪,你近日有吃什么奇怪的东西吗?」 周辞想了想,那根源想必在云山悬崖底下了。 那阿曲有没有事? 而且在崖底下三天,吃了不少东西,到底哪一样是根源呢? 「解毒不难,但这药引你要找准确,若是弄错了,配在药里适得其反,怕是会落下病根。」李圣手提醒。 「好,我想办法找找源头。」周辞起身送客,推开门时外面一片清净,那些偷听的弟子们早已经散了。 散开的弟子们齐聚大堂,咋唿唿很是吵嚷。 夕雾站出来向祈非堂禀道:「妄雪长老的孩子,一定是那个曲家小少爷的。」 「你怎么肯定?」 「要不然还能有谁,他们不是刚从云山崖底出来吗,两个人在崖底下呆了三天,孤男寡……男的。」 「我怎么觉得……」祈非堂暗地嘀咕,「就算男人能生孩子,这事儿也该是曲家小少爷来管的啊。」 「教主你说什么?」 「没什么。」祈非堂咳了两声,「咱们是不是误会了,就算他们发生了点什么,那……我就不说男人能不能生孩子了,这才上来就有反应,也太快了吧,怎么着也得过个十天半月才能够检查出来啊。」 「男人跟女人也许不一样呢。」夕雾义愤填膺,「怀了就是怀了,他就是得负责。」 「那好。」祈非堂一拍桌子站了起来,「这次就算跟武林盟拼个鱼死网破,也不能让妄雪长老吃了亏,夕雾,你这几天就把此消息传到涤星宗去,看他们怎么说。」 周辞暗暗去看了眼阿曲,确定阿曲没中毒,便也不着急,慢慢去找中毒根源。 曲岁悠被哥哥喊去议事厅,那儿除了一众值守弟子外,还有几位长衫白须的老人,老人们见到他,皆起身,拂衣摆,拱手行礼。 曲明磊仍没给他说话的机会,将他拉到身边一一介绍:「阿离,我为你请了几位礼教老师。」 曲岁悠暗道:「我这个身份原本也不是不懂礼数之人啊。」 曲明磊似乎看出他所想,解释道:「以后你要统领武林盟,礼数教养不能有任何差池,需要每个细节都到位,必须要更精细地来学一下。」 「那也不用一下子请六七个老师吧。」他又想。 曲明磊又看出来了:「师徒亦讲缘分,你们可以相谈一番,看哪位老师愿意留下教授于你,若被老师选中,你当谨记尊师重道。」 曲岁悠打量这一行人。 那全鬚髮白的老人率先开口:「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三省吾身是为礼,少爷君子之风,吾甚满意。」 曲家二人颔首行礼:「多谢赵老先生。」 又一蓝衫半白髮须的老人道:「兴于诗,成于乐,立于礼,少爷身通六艺,吾也满意。」 第54页 二人再行礼:「多谢钱老先生。」 再一两鬓斑白的老人道:「圣王之德,君名之道,是为礼义之正,少爷心思端正,吾愿教诲。」 两人:「多谢孙老先生。」 而后一一行礼。 多谢李老先生。 多谢周老先生。 多谢吴老先生。 …… 一路顺下来,每个老师都愿意收曲岁悠为徒。 曲明磊很是自豪,这些老师在江湖朝堂是赫赫有名的,他们都能看中自己弟弟,这只能说明……弟弟太优秀了。 他跟曲岁悠使眼色,这下就该曲岁悠来选了。 曲岁悠准备点公鸡,小鸡小鸡点到谁就是谁。 还没点完,那大厅忽而掀起一阵风,吹得堂内纱幔簌簌舞动,有阴森尖锐的女声绕着屋顶旋转。 值守弟子们冲到院中,于四面屋檐探寻,分辨不出那女子落脚在何处。 夕雾的功夫虽然一般,但移形换影的本领十分了得,只要她想跑,就是曲明磊也抓不住她,她也一贯不跟正道硬槓,素来会站得远远的挑衅。 女子的声音随风落入大厅:「我来为我教中妄雪长老讨个公道,曲归离,你做了什么好事?」 曲岁悠已至院里,循着那声音向左上方看,却不见夕雾身影,只凭着那无风自动的纱幔,知晓人没走,他十分担忧:「周长老怎么了?」 「哼,周长老怀了你的孩子,你想抵赖吗?」 风飒然而止,周围安静地有些出奇。 第29章 谁说正邪不两立(4) 曲明磊刚跟到院子来,脚下没站稳,险些摔了一跤。 他知晓追不上夕雾,何况被她的话搅乱了心,急于问事,也懒得抓人,只厉声道:「魔教妖女,你胡说什么?」 「木子圣手已确诊,还能有假?」夕雾在房顶上现身,黑衣飘然,「曲归离,云山悬崖,你有没有对周长老做过什么,你说!」 「你不要信口开河污人清白。」曲明磊恼怒,「阿离不可能做有违礼数之事。」他拉着弟弟的胳膊,「阿离,你说。」 曲岁悠在想怎么说,那悬崖之下,到底算是谁对谁做了什么? 夕雾很快打消了他的疑虑:「曲归离,你跟周长老可有了肌肤之亲?」 这就比较好回答了。 他点头:「有的。」 周围又安静了一会儿,安静地似乎能听见有谁的心在剧烈狂跳,曲岁悠张望一番,循着那心跳声,见自家兄长脸色苍白,好像快不行了。 他连忙搀扶:「兄长你没事吧?」 曲明磊抚着心口:「你让我静一静。」 屋顶上夕雾衣袖一挥:「曲归离,今日已奉命把话带到,你若敢不负责,洗月教拼了全力,也会血洗武林盟。」 那衣袂在日光下拂了一道黑色的影,女子的话音还没落下,身形已消失。 院子里还安静着,只有曲明磊大口大口喘气声。 曲岁悠连忙将他扶进厅内。 灌了一盏茶,曲明磊终于缓了过来,茫然道:「周子雪是女人?」 「不是啊。」曲岁悠道。 宗门弟子接话:「都怀孕了还不是女人吗,想来他平日里是女扮男装了。」 「不,真的是男人。」曲岁悠道。 「哪个男人叫什么雪啊,他一定是女人。」又有弟子道。 「是男人。」曲岁悠坚持。 「你怎么那么确定?」曲明磊捏着他的肩膀。 「我……」 「你说啊。」 「不是都已经……肌肤相亲了吗,难道我还分辨不出他是男是女?」曲岁悠很不好意思,这事情他虽然不迴避,但在众目睽睽之下,还是叫人面红耳赤。 曲明磊的脸更白了。 围观弟子道:「他要是刻意不让你知道,就算肌肤相亲你也未必能发现,灯一吹眼一闭,他往那一趴,你能分得出是哪里吗?」 「额……」 你们一定要说这么具体吗? 曲岁悠只得回应:「我很清楚,他就是男人。」 「你怎么清楚的?」众人追问。 「……」 「到底怎么清楚的?」 「……」 曲明磊心急:「弟弟,你快说啊,你要急死我吗,怎么清楚的?」 曲岁悠抿紧嘴,有些事情是决计不能在大庭广众下说那么清楚的。 有弟子插话,打断了那咄咄逼问:「小少爷你想想,男人怎么会怀孕?」 曲岁悠也很想知道。 而且……就算能,好像,大概,也许……怀孕的该是他啊。 不过,想来男与女不同,没准他们这种,就是在上面的才会怀。 他一头雾水,只想立即去找周辞。 但他哥哥状态不太好,他不能就这样走了,他把曲明磊搀扶起来,欲着人去请大夫。 可曲明磊却说什么都不肯看大夫,自言家丑不可外传,也不愿意去休息。 这儿还有客人没走,主人不能先退。 那赵老先生道:「世间有奇闻,男人有孕也未必不可能。」 曲明磊朝他行礼:「先生说得是,对了,先生准备什么时候开始教习舍弟?」 赵老先生脸色微变,支支吾吾:「这个么……与魔教勾结,有违君子之风,恕某无能,教习不得,收回方才之言。」 第55页 曲明磊抚着心口,又向旁边看:「钱老先生……」 「未婚相合,才德不兼,某也无能。」 「孙老先生……」 「私下有子,不端不正,告辞!」 …… 七个方才争徒弟的老先生突然开始客气得推让起来,谁也没让过谁,不一会儿,就全都离去了。 曲明磊怔怔看着自家弟弟。 曲岁悠:「兄长消消气,别气坏了身子。」 「我没生气。」曲明磊极力平復心扉,咬牙切齿,「一点都没生气。」 曲岁悠一喜:「那……那我能去找周长老吗,我得看看他怎么样了。」 曲明磊紧握着剑柄:「你还要去看他?」 「他怀的是我的孩子啊。」 曲明磊牙都快咬掉了,转身一声令下:「来人,把二少爷关起来!」 被关入房间的曲岁悠很无奈,又很着急,不知江湖可有流言四起,他来回踱步,自觉必须要对祖师爷负责。 房门上了锁,倒也不算难开,他待到夜深人静之时,用髮簪开了锁,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涤星宗。 披星踏月,良夜静谧,想着待会儿要见到心上人,而那心上人有可能还有了他们的结晶,这感觉叫人心向神往,又生丝丝甜蜜的怯意。 祖师爷是否会害羞,是否会有一些慵懒的柔弱,是否会有对新生命的爱与渴望? 很快潜入洗月教,他轻推周辞的窗子。 周辞还没入睡,从云山悬崖转了圈才回来,没发现那里有什么特别之处,一时想不通,难以安眠。 眼看月色正好,他推窗望月。 皎月被一张朝思暮想的脸遮挡。 他愣了一下,才把人拉进房中:「你怎么来了?」 「我等不及,一定要来看你。」曲岁悠落定站稳,眼神自上而下,扫过他的肚子,反倒是自己脸红起来,「你还好吧?」 「没事。」周辞嘆气,就是被那毒侵扰得的确没什么精神。 「是不是不想吃饭,不想动?」曲岁悠道。 「你怎么知道?」周辞一惊。 阿曲没中毒吧? 「我在房间里找了书来读的。」曲岁悠被关一天,屋里有个专门的藏书阁,为了好看,不管有用没用的,都摆了满满当当。 他正巧从这些满满当当的书架里翻出了关于有孕的一些信息:「我……」他踌躇着,组织语言,「我娘给我留了一个宅子,在江南那边,风景秀美,很适合养……养身体,你若不嫌弃,随我去那里住吧,我稍通厨艺,你想吃什么,我都能做给你吃。」 「的确叫人心向神往。」周辞道,「可我现在不能走。」 他还得再去悬崖底下看看。 「那我留在这里照顾你。」曲岁悠连忙道,「你这教里的厨子未必有我手艺好。」 周辞倒是很想念他的手艺,轻抚他的发,笑道:「可你留在这里,你哥哥能同意吗?」 「管不了那么多了。」曲岁悠将他搀在床边坐下,「到时候再跟他解释,我不在你身边实在不能放心。」 周辞揉着他的头髮,心里芬芳一片,揽着人肩膀要躺下,曲岁悠却十分正义凛然:「不可以,会碰坏的。」 「啊?」 周辞觉得自己有点听不懂他的话。 曲岁悠又心软了,回头看他:「好吧,但你不能太用力。」 「嗯?」 「要不……」阿曲的脸上泛红,「你躺着,我……我……」 周辞的火焰四窜,笑道:「这可是你说的。」 阿曲的动作还是生涩,又带着些羞赧,到最后仍被周辞翻身压下,再无招架之力。 但他保留着一丝清醒:「祖师爷您慢点,小心,小心……」 周辞不知道他到底要小心什么,纵然精神恹恹,但这个时候慢是不可能慢得下来的。 第二天,曲岁悠起得很早,去厨房做饭,他熬了粥,又准备了几个小菜,辣子鸡丁,辣椒炒蛋,酸辣白菜,酸泡萝蔔……菜品一出锅,满室皆是垂涎欲滴的香气。 教中厨子没他起得早,一进厨房还以为碰见了田螺姑娘,待看清是他之后,一时摸不着头脑,跑去禀报了教主。 祈非堂险些从椅子上掉下来:「这尊佛怎么又来了?」 「对,还鸠占鹊巢抢人家位置。」厨子含泪告状。 「他做的饭好吃吗?」 「闻起来挺香,应该不错。」厨子回答,又反应过来,「教主您什么意思,您打算赶我走吗?」 「没有没有。」祈非堂琢磨,「他是不是为了妄雪长老来的?」 如此看,这小少爷倒也不是个拔什么无情之人。 「那就留下他吧,他饭菜要是做得好,也叫我们尝尝,你给他打下手。」祈非堂现在已经不能怕曲明磊了,教中长老出了事,他不可以再做缩头乌龟。 曲岁悠端着饭菜来到周辞房间,小心翼翼扶着人到桌边坐下,盛好了粥,想拿勺子喂,而周辞已经接过了碗,诧异看他:「怎么了?」 阿曲只好将勺子放在那碗中:「没事。」 又拿筷子夹菜:「你尝尝可符合胃口?」 周辞这些时日什么都吃不下,但眼下这几道菜很符合胃口,阿曲盯着他吃饭,时不时餵上一口,看他吃得开心,便也十分雀跃,望着碟子里的菜,又想到什么:「你倒是辣的吃的多一些。」 第56页 「什么?」周辞觉得阿曲最近说话都很奇怪。 「没有,很好。」曲岁悠笑,「就是不知道我们两个大老爷们养女儿能不能养得好。」 周辞疑惑:「你想养孩子?」 「这不是想不想的事,是必须要尽的责任。」阿曲幸福洋溢,「没有,不强求,但若是有了,就必须要养好,为人父……父亲和父亲,不可推诿。」 周辞道:「你既然选择与我在一起,孩子的事情想必没指望了。」 阿曲道:「我已说了,没有,不强求啊,我家又没有什么皇位要继承,何况就算有皇位,岂能折辱女子,莫不是成婚娶亲只为留后而存在?」他又暗暗瞥着周辞的肚子,「可男人兴许也会有后,若是有了,我一定会尽责的。」 周辞已经完全听不懂他说话了。 碟里的菜已见底,他吃了可口的饭菜,精神好了许多。 曲岁悠做的饭也很符合教里上下的胃口,几天过后,祈非堂都捨不得他走了。 曲岁悠也不想走,他搀着周辞在后山散步,温和的阳光洒在二人脸上,他心内浮浮沉沉,芬芳四溢,终是忍耐不住,轻轻抚了抚周辞的肚子。 周辞:「……」 他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他无奈拉起那抚着肚子的手,才想说什么,忽听山中鼓声阵阵。 曲明磊找上门来了。 第30章 谁说正邪不两立(5) 曲明磊携着一众弟子伫立山前,朝着祈非堂道:「阿离是不是在你这里,速速把他交出来。」 两人穿过人群走了出去。 曲明磊望见二人,立即抓紧剑柄:「阿离你没事吧?」 曲岁悠摇头。 曲明磊又往周辞看,不带丝毫意识地,扫过他的肚子。 还没显怀。 也是,都没出一个月。 他的剑出鞘:「阿离你过来。」 曲岁悠还是摇头。 曲明磊痛心:「你定要为了这个魔教中人,背弃武林盟,连我这个兄长也不要了?」 曲岁悠垂眸。 曲明磊眼底已有泪痕:「纵你不顾江湖之盟,兄弟之情,也不顾列祖列宗之愿吗,先祖教导,正邪不两立,君子存大义,你定要为私情而弃先祖之训?」 曲岁悠望着他那些许眼泪划过脸庞,淹没入衣领之中。 他咬紧唇。 周辞轻拉了他,悄声道:「你先回吧。」 阿曲回眸:「我不能丢下你不管。」 祈非堂在旁插嘴:「我洗月教难不成还会不管周长老?」 阿曲迟疑。 祈非堂继续道:「十个月后有得商量,你不必着急,到时候该要你涤星宗负责的,一样也少不了。」 阿曲:「祖师爷……」 周辞只道:「曲明磊可会为难你?」 「兄长疼我,不会。」 「那好,待一段时候,等我体力恢復,与你一併去江南。」周辞轻抚他的发,「你先回家吧,莫引两道争斗。」 阿曲百般不舍,却只能与他告辞,慢吞吞向他兄长走近。 祈非堂并不解气:「周长老有孕一事,贵宗意欲如何?」 周辞抬眼:「……」 你们在说什么? 谁有孕? 曲明磊把失魂落魄走过来的弟弟拉到身后:「贵教意欲如何?」 「令弟既然做了此事,必不能推诿责任。」 「曲某不为舍弟开脱,但舍弟为武林盟下一任盟主,若要他娶魔教中人,绝无可能,除此之外,贵教需要如何补偿,悉听尊便。」 周辞:「……」 你们又在说什么? 讲清楚,谁娶谁? 「哼,我洗月教什么都不缺,就缺个公道。」祈非堂道,「他若是不娶,我打断他手脚,不信试试看。」 「不劳教主费心,舍弟若执迷不悟,我自会废他手脚,叫他不能再私自前来贵教。」曲明磊冷笑,「两派联姻之事,教主不必奢想。」 曲岁悠在旁听着,手脚一寒。 祈非堂愤然:「看来今日与曲盟主谈不到一起去了,那不妨刀剑上见真章。」 「曲某奉陪。」对方抱剑拱手,「下月初五,云山之巅,曲某恭候教主。」 曲岁悠被兄长带回,他兄长心情不佳,又把他关进房间,多上了两道锁。 他拿髮簪捯饬了好久,才打开。 但无奈开锁动静太大,引起了值守弟子的注意,半路上被截了回来。 而后门上连加了十道锁,连窗户也封住了,还收缴了他的髮簪,不许他挽发。 他这回是真的有点无措,一时半会儿出不去了。 而周辞在教里,也数次发毛坐不住,不过中个毒而已,他万万没想到江湖四处流传他有孕,还因此引得涤星宗与洗月教决斗。 这都什么跟什么? 他还是尽快解毒吧。 阿曲在他自己家里,想来不会有什么危险,他耐着性子专心找中毒根源,又去了几趟后已有所怀疑,但不大确定,不能乱用。 他在院子里踱着步:「最好是……找个人试验一下才是。」一面走一面嘆气,「找谁好呢?」 院门被唿啦一声推开,祈非堂三步并作两步跑进来:「周长老,快快,教我几招速成的功夫,明儿我要去跟去曲明磊打架了,我不能输得太惨。」 第57页 周辞:「……」 你的目标只是不要输得太惨? 而且明天上战场你今天才知道用功? 「你别这样看我,快教我啊,我这次跟他约架可都是为你讨公道啊。」祈非堂瞪大眼睛,「周长老你放心,不管怎么样我洗月教都不会让你吃亏的。」 不提此事还好,一提周辞就来气:「有孕之说,是你传出去的?」 「是我啊。」祈非堂得意洋洋邀功,「总不能让那曲家小少爷白白占了便宜,我不但传到涤星宗,还让夕雾给武林盟也散发了消息呢,现在大家都知道你怀了曲家少爷的孩子,他们不认也得认。」 周辞捏着手指骨:「那我可要谢谢你了。」 「你跟我客气什么。」祈非堂上来搀扶他,「知道你现在不易操劳,你只坐着,指点我就行。」 周辞的手指捏得咔咔作响:「要我指点可以,你先随我去一个地方。」 「啊,哪儿啊……啊我怕高……」祈非堂的话还没说完,已被人抓着凌空而起,层云掠过耳畔,他惶恐站定后,见面前一溪清水,一方山洞,身后青草葳蕤,丛林中时有鸟鸣。 他晃悠几下站稳,张大嘴巴:「我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周辞提着他的衣领,将他带到山洞前,那一汪清泉仍在汩汩流淌,和风轻鸣,叮咚有声。 「喝。」周辞往泉水一指。 「谢谢,我不渴。」祈非堂四处打量,「你带我来这儿做什么?」 周辞摘了一片叶子,把那泉水盛出递给他:「喝下去。」 「我真不渴。」祈非堂道,「你到底要我来做什么?」 「要你来饮这泉水。」周辞只得把话挑明。 「哦,你是想给教里开闢水源吗?」祈非堂笑起来,「这么远,运水都不方便,何况咱们那儿又不缺水,哎,我说周长老,你身子不适,不用这么费心啦,这等杂事交给夕雾他们做就行了。」 周辞:「……」 他忍着想揍人的心思,拨开祈非堂的手:「你先喝。」 祈非堂伸头望了几眼:「不用喝了,这水肯定不好,不适合做水源。」 「你怎么知道?」 「看得出来啊,那么清澈,连鱼虾水草都不喜欢的水,人怎么会喜欢呢?」祈非堂还是把叶子接了过来,「我敢打赌,这水味道也很难喝。」 味道的确很不好,周辞倒是对这个傢伙另眼相看起来。 「算了,我尝一尝,不能白费了长老你这份心。」祈非堂把叶子里的水灌进去,眉毛都扭歪了,「周长老不是我糟蹋良苦用心,这水真的很难喝。」 周辞点头:「对啊。」 所以他上次只是尝了一下,就没有再用这个水了。 祈教主你倒也不必这么实在,一口全灌了。 周辞替他理一理衣领,再度提着他,回了洗月教。 接下来就是观察祈教主的反应了。 反应没有那么快,起码这一天祈非堂还活蹦乱跳,缠着他教招数。 没有什么绝顶功夫是能够一天练成的,周辞只能教他一些临场应变的躲避之法,再然后…… 「打不过又跑不掉的时候,你就求饶吧。」他玩笑道。 祈非堂却当真琢磨了会儿:「求饶也是讲究技巧的,周长老你教教我,如何楚楚可怜能够引发别人怜爱的来求饶?」 周辞:「……」 不好意思,教不了。 「本座没求饶过!」 「难道你就没有打不过别人的时候?」 「没有。」周辞眼一瞪。 祈非堂瘪瘪嘴,唉声嘆气地出门去了,想一想觉得不放心,又把夕雾他们拉过来问一问如何求饶。 夕雾一行人:「……」 暗地里,几个属下凑到一起商议:「教主这是害怕曲明磊啊。」 「他怕曲明磊又不是一天两天了,这回嘴上说着要为周长老硬气起来,但内心里还不是怕。」 「那咱们……偷偷帮帮忙?」 「背地里使阴招,实有失君子风范。」一弟子道,还没说完,被夕雾敲了头,「咱们是反派,不使阴招,那才有失反派风范。」 云山之巅依旧寒风烈烈,这里地势高,怪石嶙峋,又有常青松柏,草木也茂盛,曲明磊与祈非堂两人各立于一方巨石之上,抱剑相对。 曲明磊执剑向前,祈非堂便也起身相迎,二剑相碰发出刺耳鸣叫,两人抵剑相向自悬空而落地,剑气捲起几点山花落于肩上,风拂髮丝,黑衣对蓝衫,簌簌轻舞,自有武林豪侠的飘逸与恣意。 然后,「砰」地一声,两人脚下忽地一松,那山石的地面竟陡然裂开,赫然一个大洞。 两人的剑没相对多长时间,就迅速掉了进去,又有一巨石被绳索拉着,迅速沿着松木贴地捲来,顷刻间盖在洞口,只露微光。 洞里烟尘一片,曲明磊用了全身气力,才把压在自己身上的祈非堂给推开,祈非堂晕晕乎乎:「这是哪儿?」 「我怎么知道?」曲明磊活动活动手脚,还好,没摔伤,但这陷阱有一人多高,上面又有巨石遮盖,一时半会儿难以出去。 他只好抱元守一,尽量减少体力消耗。 祈非堂却是心很大,到处转圈敲打:「怎么办怎么办,不会困死在此处吧,哪个宗门的弟子这么缺德在这里挖陷阱啊,真没教养,他们的主人是死了吗,这都不管束……」 第58页 曲明磊闭着眼睛不理会他。 到了天黑,祈非堂终于安静下来,坐定之后,却觉得身体忽而不大舒服,一番血气上涌,热火四处流窜。 曲明磊终于察觉出异常,冷脸问:「你又在折腾什么?」 第31章 谁说正邪不两立(6) 「不是我要折腾。」祈非堂靠着墙壁道,「我被合欢术反噬了,该死,正儿八经练一直练不成,倒是时常受反噬,我现在只想……」 「只想什么?」曲明磊问,回味着他的话,「合欢术?」 他的瞳孔勐地放大,迅速握剑起身:「你想干什么,不要过来!」 「你不要过来,想干什么!」祈非堂也惊唿。 曲明磊:「……」 他紧握着剑,重新坐下,任凭那人再如何,只管继续屏气凝神。 夕雾他们在教里等到天黑,还不见自家主人回来,一起商讨:「按理说曲明磊只要一出招,就必然掉进陷阱啊,咱们的机关启动,巨石盖上,他是出不来的,教主不战而胜,早该回来了啊。」 「或许教主也掉进去了。」有人淡定地道。 「教主不可能主动接招的。」夕雾又敲他的头,「也就不可能掉进去,难道他在旁边幸灾乐祸,忘记了时候?」 「哪有人那么无聊,他一定是掉进去了。」这人揉着头道。 「我也觉得,教主掉进去的可能性比较大。」有人插话。 「也有道理。」夕雾点头。 须臾后…… 几人齐齐惶恐反应过来:「教主掉进陷阱了!」 「还跟曲明磊掉在一起!」 他们忙不迭动起身:「那不是只有挨打的份儿,还没处躲?」 「哎,赶紧去救人吧……」 「可那巨石我们也弄不开了啊。」他们压根就没打算让曲明磊活着出来。 「快找周长老帮忙!」 周辞揭开那巨石,把祈非堂提上来的时候,他还有点晕头转向。 曲明磊跃出来,倒没多看他,只无意中又朝周辞肚子瞥了眼,寒着脸道:「今日一战不分胜负,此事到底要怎么算?」 「还怎么算,你涤星宗得负责。」祈非堂道。 「想要舍弟负责也可,周子雪需脱离魔教,拜我涤星宗门下,从此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悉心相夫教子。」 周辞:「……」 他压根就懒得解释这竟能传得沸沸扬扬的荒谬之说,只觉得这帮人随便找个理由说打就打宛若孩童过家家。 「你休想,绝无可能,你怎么不说让你弟弟拜我洗月教门下?」祈非堂道,顺便向身边人道,「是不是,周长老?」 周辞道:「我的确不会拜入你涤星宗。」 曲明磊又攥紧剑。 「但也不会让阿曲加入洗月教。」 「那就没什么好谈的了。」曲明磊转身,「再闹下去,只怕不只是涤星宗之事,届时若武林盟插手,便恕曲某得罪了。」 祈非堂仗着身边有人,在背后耀武扬威:「在下不介意与武林盟为敌,此事决不妥协,洗月教随时恭候大驾。」 周辞望了望他,笑起来。 古道热肠,侠义之心,不枉好友一场。 不过就是……你这三脚猫功夫,武林盟找上门来,还不是得我亲自来出手? 曲明磊回去后,却是越想越不舒服。 再怎么样这也是家事,闹到江湖上沸沸扬扬已经很丢人了,真的还要引来武林盟和洗月教殊死对决吗? 如果真到那一步,他这盟主便是造了祸害。 他心烦意乱,迟疑徘徊了两天,下定了决心,饮了酒,命人开曲岁悠的锁,来到他房间:「阿离,你就认个错,跟他断了,不行吗?」 曲岁悠摇头:「我喜欢他,有什么错?」 「你喜欢的是什么人,魔教长老,而且,还是个男人?」曲明磊脸气得通红,「真爱大过一切吗,若然如此,那商朝妲己何故被人称为狐妖,那褒姒又何故为红颜祸水?」 曲岁悠忽而心生无限悲凉:「男人守不住的天下,却要女人来背负骂名。」 「无关男女,只是你身在其位,需舍小爱而从大义,你却不能明白。」曲明磊从袖中拿出一瓷瓶,递到他面前。 曲岁悠看了眼:「这是什么?」 「落子药。」对方淡淡道,「你若非要去找他,我不强求,但这药必要他服下,孩子一落,一了百了,你二人私下有情,我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不能拿到檯面上,至于孩子,断然是留不得的。」 曲岁悠怔了怔,眼中闪过凌厉,又须臾散尽,再看他兄长时,只剩寒凉:「我不答应。」 「阿离!」曲明磊气血上涌,利剑出鞘,「你再说一遍!」 曲岁悠起身,对着那剑刃步步走近:「我不答应。」 「你到底要我怎么办?」曲明磊握剑的手颤抖。 「他朝若朝堂有难,江湖有危,我辈自当以此身报家国,一切可舍,可惜,纵我今日舍爱,成全的也非大义,而是兄长口中的江湖名誉,恕我不能苟同。」 「你……」曲明磊声音也颤,「你既然不愿叫他服下落子药,那么,你想走也没那么容易。」 曲岁悠对上那剑刃:「兄长意欲如何?」 「你敢走,我就打断你手脚,决不食言。」他愤愤然欲收剑,回头下令,「再多上几道锁……」 第59页 话未落下,那还未入鞘的剑被挡住,曲岁悠徒手攥住剑刃,「那兄长就废了我手脚吧。」 曲明磊脸色大变,欲抽离剑刃却被死死抓住,他几乎要失控:「你以为你成了废人,周子雪还会要你?」 「我要离开,为的不是他愿不愿要我。」曲岁悠道,「我要离的,是被名誉礼数束缚的身份,抱歉,兄长,我不愿走你的路。」他将那剑刃紧握,大滴的血落下。 「叮咚」一声,落子药忽而掉落,瓷瓶裂成数片,跌入桌底。 曲明磊的眼前一片绯红,他的手颤抖,心也颤抖,脑中惊惧又混乱,挥剑之余已不知自己在做什么。 待曲岁悠蹒跚前行,天降大雨,沖刷了层层血迹,将要至于洗月教门前,那赤红双眼的武林盟主酒醒了,也终于回过了神,浑浑噩噩召集了众宗门,再聚洗月教。 他们的动作自比曲岁悠快上许多,雨后阴云未散,压着凛冽山风,教中几只寒鸦飞过,曲明磊眼中血丝漫布:「魔教速将我弟弟归还。」 那各宗门亦唿:「速速将我们下一任盟主归还。」 祈非堂一头雾水:「曲小少爷这次没来啊?」 周辞已出门,挡在那众人之前:「阿曲去哪儿了?」 小燕宗宗主冷道:「他私自离家,除了你这儿,还能去哪儿?」 「是啊是啊,魔教快把人交出来。」一众弟子们高喊,那风过处,又惊一层鸦雀。 周辞蹙紧眉头。 阴云低沉,压在每个人的头顶,明明大白天,也若昏暗傍晚。 微有血腥之气,自那风中传来。 有弟子吸吸鼻子,回头望了望,泥泞与血迹交织,伏在地上的人缓缓抬眼。 「那是曲少爷。」这弟子惊唿。 周辞的眼眸勐地一暗。 众人纷纷回首,惊愕与私语此起彼伏,散落在这烈烈寒风。 周辞已将人揽入怀,这人手脚皆在流血,那经脉尽断,已是站立不得,他的手也抬不起,只是对着眼前人笑了笑。 口中的血被笑意晕染开来,垂落嘴角,又滚入满是泥垢的衣襟。 周辞慢慢抬眼。 那弟子们竟被这眼神骇到,无端惶恐,不着痕迹地分立两旁,尽头处,曲明磊望着他二人,已是面无血色。 他喃喃念道:「阿离……」 刚上前一步,却被一阵劲风阻挡。 曲明磊又上前,再被掀回。 他只堪在那劲风中无力地跪于地:「我真不知……你伤得如此重……」 曲岁悠没回应,他几乎听不大清楚了。 夕雾已去找了木子圣手,圣手本就在教里,来得很快,他以药护住曲岁悠心脉,暂无性命之忧,要好生治疗还得细细来看。 周辞将人交给他,徐徐起身,长剑在手中铮鸣。 一众弟子们上前,护在曲明磊面前:「不可动我盟主……」 他们的话没有说完,已被震慑四散跌倒,再爬不起来。 那小燕宗主匍匐至曲明磊身边:「盟主你认个错吧,要不同意小少爷同他在一起算了。」 曲明磊还失魂落魄,却摇头:「此乃有违礼数之事,不可……」 「盟主!」小燕宗主大喊,「就别把礼数看那么重了。」 「君子存于世,不得枉伦常,若无声誉,何以立足江湖?」他说这话,嘴唇也咬出了血。 「没错,江湖大道岂容腌臜之念?」尚儒门主亦道,「不可认错。」 「哎,那你自己这样就行了,何必非要强行管你弟弟呢?」小燕宗主还在说着,而曲明磊已拾起剑,看着周辞步步逼近。 1001号的声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大:「宿主,你答应了的,不跟曲明磊动武,你别冲动。」 周辞的脚步未停。 「宿主,你以前久不入凡尘不了解人类情感,曲明磊不像柳道然,也不是万其善,他对阿曲是真心好的,只是没用对方法,你一定要相信我,纵然他酒后失控挑断了阿曲经脉,但你若杀他,阿曲还是会介意的。」 周辞终于停了一下。 1001号松口气,看着周辞运力,将手中剑震碎。 系统一颗心落了地:「对,宿主你不能向他举剑。」 然而那颗心才落回,他忽而警报大响,连忙扯着嗓子喊:「宿主,宿主不要啊。」 疾风四起,周辞衣袂赫赫翻飞,那一道流光缓缓至袖中而出,浮光刺眼,只叫众人不敢直视。 「端云剑?」1001号大唿,「宿主别啊,低武世界经不起你这么折腾,宿主,宿主……」 浮光迅速流动,阴云若被吸附,在头顶成旋涡,风自旋涡中流转,飞沙走石,烈日无光,不见干坤。 他的剑在那唿啸旋涡中噼下。 眼前皆凛然浮光,烈烈寒风。 却忽而,有一人冒然出现,不偏不倚,伸开手,直直挡于剑气之前。 第32章 谁说正邪不两立(7) 周辞瞳孔一缩,瞬间扭转方向,那唿啸剑气落在身后层层山峦。 山石皆散,嶙峋石落,半山上的洗月教层楼尽塌,轰隆隆捲起浓浓尘埃,经久不散。 祈非堂已被震飞很远,又跌跌撞撞跑回,他站不稳,跑近之时无意跪于地:「周长老不要杀他,我有话要问。」 周辞将剑气挽回,却不退利刃。 第60页 祈非堂迴转身面向曲明磊:「三日前陷阱之中,你我可有做过什么?」 一时忽静。 祈非堂继续道:「我好像……也有孕了。」 风渐止。 祈非堂说:「我跟周长老的反应差不多,应该是没错的。」 周辞抚了一下眉头。 曲明磊的脸已不似人色:「我与你什么都没有发生。」 「当时我受合欢术反噬,神智昏昏,我不记得自己所为,可你是清醒的,你确定,你我当真什么也没有?」 「我确定。」 「可我因何会有孕?」 「你与我只在跌落那陷阱时拥在一起,待我清醒便将你推开,除此之外无任何相亲之处。」 「这就是说……男人只需要拥在一起,就会有孕?」祈非堂道。 曲明磊脸色更白:「你莫要污我声名。」 「明明声名有损的是我。」祈非堂向四周看,「今日武林盟各宗皆在此,怎么,你要不认?」 曲明磊咬牙:「我没有轻薄你!」 「可我与你独处是事实,有孕也是事实,你口口声声说什么君子之风,难道君子所为,就是弃自己骨血而不顾?」祈非堂回首,「既会舍骨血,我不信你能顾江湖之义。」 方此时,那带着玩味表情的木子圣手忽插话:「男与女不同,阳气相结合未必需十足亲近,相拥或可有孕,有迹可循,非为妄言。」 曲明磊眼中一暗,手上力道松懈,长剑忽而落地。 半晌后,他失神双眸看向祈非堂:「阁下意欲如何?」 「我要怎么样,难道不是看你吗?」祈非堂道,「你是打算杀人灭口,维护你江湖声誉,还是叫我拜你涤星宗门下,从此隐于江湖,专门服侍你一人?」他的唇角带着冷笑,望向众人,幽幽道,「亦或者,一碗落子汤,解此困境,你我从此一了百了,再无瓜葛?」 曲明磊的身子又颤抖起来。 小燕宗主脸也泛白:「盟主,你当真做了这样的事,你怎么也……」 尚儒门主两眼放空:「盟主你怎么有孩子了,你的礼数呢,君子风范呢?」 曲明磊只不言语。 祈非堂笑起来,抽出身侧人手中剑:「你择选不出,不若我来选吧,你我正邪不两立,我还未必愿留此子。」 说罢那剑便要刺入腹中。 周辞微惊,方要抬袖,而那曲明磊离得近,快他一步,一把攥住了剑刃,眼中带了慌乱,脸上只有没半分血色的惊骇:「不要,不要杀他。」 祈非堂错愕:「难道你要留着?」 曲明磊紧紧攥着剑,血自手中落入泥土,他跪在地上,克制着瑟缩的身子,低低呢喃:「不要杀,我捨不得,捨不得……」 「盟主你煳涂了啊。」尚儒门主道,「他是魔教教主。」 「我知道,知道……」曲明磊神思已不稳。 「盟主你若此事通融,小少爷与那魔教长老之事,你又欲如何处置?」 「我……」 「不发生在自己身上,就没法感同身受,如今既已切身体会,曲盟主,你还要执着吗?」木子圣手道。 曲明双眸失神,半跪于地,已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祈非堂嘆了口气,回身向周辞道:「周长老,你……饶他一命吧。」 周辞仍冷着脸,瞥了他一眼,端云剑慢慢收入袖中,他一言不发,抱起阿曲,飞身离去。 阴云慢慢散去,日光从层云中透出来。 新搭建的简易临时洗月教门中,木子圣手给曲岁悠伤口上好了药,纵行医多年,也有些为难:「接回经脉不是易事,想要重续经脉,我这里可配上一百零八味药,偏偏差一样,那龙芊草早就绝迹,没有这味草,我亦可让他站起来,但断无再能握剑持刀的可能。」 1001号安慰周辞:「起码性命无忧,生活无碍。」 周辞摇头,向系统看过来。 系统咳了一声:「行吧,你又要拿任务份额换东西了,你子归山有这样草药?我叫他们去找。」 「子归山没有。」周辞却道。 「那……」 「山脚下,一条街走到头,有个道观,那里有个算命先生,曾经种过这种草药,我不知道那人还在不在,也不知道观是否还有,但你们去寻一寻吧。」 1001号没多久就带着一株龙芊草归来:「道观还有,但已经残破了,里面没人,不过草找到了。」它道,「那里杂草丛生,太难找了,时空管理部的人眼睛都快找瞎了,你可别折磨他们了。」 周辞将草药递给木子圣手:「一株够吗?」 「够了,半株就够。」木子圣手去配药,给曲岁悠服下后,转头又去配别的解药。 那祁非堂眼看人无碍,便拉了圣手道:「您抽空,也帮我配些药呗?」 「教主怎么了,需要配什么药?」 「安胎药啊。」祈非堂眨着眼睛,向周辞看,「难道你不用吗?」 周辞:「……」 圣手:「……」 圣手打破沉寂:「那孕征水的药引子已经清楚了,等会儿我就给你们配解药。」 「解药?」祈非堂震惊,「怎么,原来……我们是中毒了吗?」 「你以为呢,难不成男人还真能有孕,而且,不管怎样,总不能抱一下就怀孕吧?」圣手像看傻子一样瞥着他,「之前在曲明磊面前,我故意说的。」 第61页 他打量着眼前人:「祈教主怎么好像很失望的样子?」 「不是……」祈非堂顿了顿,「忽而有对新生命的欣喜,却又知道原来是假的,不免有些落差。」他说着,又低头思量,「如此,还是要尽快叫那曲明磊知悉才是。」 周辞道:「用你之前的法子,将此毒之说散播在江湖上就行。」 「没错,何必单独知会他,与他也没什么关系。」木子圣手也道。 祈非堂欲言又止,许久后,方默默点了下头。 阿曲三天后醒来,又过七天已能下床,他已经知道那孕征水之毒,没多大反应,只笑道:「有无具可,皆是我幸。」 曲明磊一次也没来要过人,兴许是元气大伤还在修养,也或者,是自己当众违逆了那所谓君子礼数,没脸来了。 又过半个月,他还是没来,阿曲觉得兄长应当是愿意捨弃他了,两人便商议着去江南定居。 1001号纳闷:「不对啊,剧情不是这样走的,宿主你还没有统领两派呢,怎么退隐了?」 00号把它拉出周辞神识,敲它头道:「你傻啊,曲明磊没死,已经干扰了剧情,后续情节肯定不会照原路发展了啊,他们退隐不好么,江南水乡繁花似锦,你为何还要他们留在江湖厮杀?」 「我只是个尊重剧情的老实机器。」1001号板着脸道。 但说到底,宿主好,也是他们乐意看到的。 「不过他们的信物还没找。」它想起此事来,「不能忘记了。」 1000号对信物不大了解:「那个有那么重要么?」 「规则就是这样啊。」1001号摇头晃脑,「但凡存在必有其由,万物皆平衡,既然我家宿主每个世界都得找你宿主要东西,那只能说明……」它故弄玄机,「是你宿主欠我们的。」 「嘿,你找打。」00号脾气火爆,把01号追回到周辞神识里。 这一回周辞倒是挺主动的:「这个世界信物是什么,阿曲又把自己的东西交给谁了,快告诉我,我尽快找回,待我们隐居后,就不要再来打扰我们了。」 1001号清清嗓子:「这回倒是不怪阿曲送人,那东西他总不能自己留着。」 「什么东西?」 「墓碑。」 「……」 所以,要他把人家的墓碑扛走? 「墓碑上的碑文。」系统大喘气,「您拿绢纸拓印下来就行,说起来,这墓碑的主人,与您渊源匪浅。」 「哦?」 「正是尊师,临江尊者。」 既提此,周辞便想起了师父墓碑上的碑文。 「四海遨游求其凰。」那墓碑还是他这原身周子雪亲自敲进土里的,师父葬在常年落雪的霏山山顶,不大好走,但也不算难寻,「这跟阿曲有什么关系?」 「尊师是阿曲的爹……」 「什么?」 「的情敌。」系统道。 周辞紧攥着手,想把系统拖出来毒打。 「那时候江湖还没有武林盟,更没有什么涤星宗洗月教什么的,临江尊者是山上一个不知名派的宗门弟子,门派中除了他,只有三个师弟一个师妹,师父早亡不顶用,他自创功法,传授三位师弟,后来师弟们下了山,各自创立门派收徒授业,其中一个便是阿曲的爹,前任涤星宗宗主,另一位一直辅佐曲宗主,当然这位如今已经不在了,而还有一个,是前任洗月教教主。」 「涤星宗这边二胜一,发展得比洗月教好,招揽招揽各个武林门派,就有了现在的武林盟,临江尊者想跟师妹留在山上,但师妹心繫他人,听说阿曲的爹妻子亡故,便决然下了山,嫁给了他做续弦,她也就是阿曲的娘。」 这都是周子雪拜师之前的事儿了,周辞不清楚,听此话只想说:「师父一定很气愤,自己捧在手心里的师妹,偏偏要给人做续弦。」 「可不是么,所以你师父那时候三天两头去找麻烦,非得惹出点事儿来。」 周辞:「……」 传说中高冷的临江尊者呢? 第33章 谁说正邪不两立(8) 周辞想了想,怪不得小时候师父时常要出门。 「后来洗月教被武林盟称之为魔教,江湖数次发声,要涤星宗为首去讨伐,因为这样的的唿声太高,两位师弟冲突几次,有了些隔阂,再慢慢地,就结了仇,但他们都是尊者的师弟,尊者当然不能看着打起来,始终两边周旋着,因为他,两派僵持这么多年,好歹还是共处了,他们也曾拉拢尊者,可尊者始终不偏不向。」 「不对。」周辞摇头,「他临终前要我辅助洗月教,这不算已经有所偏倚了吗?」 「是啊,因为后来,曲大侠对妻子逐渐冷漠,也不管小儿子,且还有纳妾打算,惹恼了尊者。」 「原还是为了情字。」周辞能理解,他听了阿曲小时候不被重视,也很愤怒。 但孩子没长歪,说到底,有曲明磊的功劳,曲明磊把所有的都分给了他,只多不少,宁可亏待自己。 周辞无奈嘆了口气。 系统道:「不能完全算是为了情字吧,师兄师妹一场,总该有些责任与义气在的,曲大侠背情弃义,合该尊者会生气。」 周辞想起师父临终之前那几年,脾气的确十分不稳了,练功时常会走火入魔,那时候他也无能为力,有时候木子圣手会给他用药,而最后一次,是洗月教教主救了他,于是有了后来的临终嘱託。 第62页 「可纵然他后期与魔教教主交好,但江湖上,临江尊者,仍然是受人尊敬与敬仰的,大家清楚,尊者曾一心为了江湖平静,其实,人们心中明明知道好坏,什么正邪不两立,那是在不愿意去放下身段的人面前,方才要维护着的尊严,本身不是真正的豪侠,于是一定要去用斩杀邪魔歪道的方法来叫他人瞧着,来印证,你看,我杀了邪道,你必须承认我是大侠,至于那邪道是否真的为恶,他们不管。」 「没错。」周辞闭闭眼,「都是自欺欺人的侠义。」 1001号回归正题:「尊者墓碑是你亲自雕刻的,你不记得,尊师说了什么吗?」 「只说叫我墓碑上什么都别提,把他房中枕边那一本《弟子规》的扉页字迹刻下来,那字迹恍如初提笔的孩童所写,我当时还说字难看来着……」他的话语一顿,恍然大悟,笑起来,「这是阿曲小时候写的。」 四海遨游求其凰,凤兮凤兮胡不归。 「哎,师父他老人家真是,教小孩子写情诗,不能这样啊。」他笑。 「倒不是尊者要教他,那时候曲大侠对阿曲的娘已冷漠,是他的母亲经常念这话,阿曲听了去,缠着尊者教他写的,但想来,尊者要把这话带到自己的墓碑上,又何尝不是一如他师妹当年,也是伤心人呢。」 「你一口一个曲大侠,他又何尝称得上大侠。」周辞已收了笑。 他跟阿曲一起去了霏山,共同叩拜临江尊者,大雪覆盖坟冢,墓碑也只有半个头来,周辞把那雪擦尽,露出稚嫩笔迹的碑文。 「四海遨游求其凰---不肖徒,周子雪立。」 缘分早就有迹可循。 两人相视而笑。 从今后,自是看尽江南落花,享烟水人家的宁和。 待回到洗月教,却忽有弟子匆匆过来:「周长老,曲少爷……」他瞧着曲岁悠,后话在嘴里打转。 曲岁悠立有所悟:「我兄长怎么了?」 那弟子还是不说话。 周辞道:「没关系,你说吧。」 弟子开口:「曲盟主昨日自断了手脚经脉,未能及时发现,现恐性命不保。」 曲岁悠的脸大变。 弟子继续道:「涤星宗来人,欲请木子圣手前去相救,只是……教主不允。」 「祈非堂不允?」周辞有些纳闷。 这事情该是他不允才是啊,那祁非堂虽为教主,却没心没肺,不是个狠绝记仇之人。 二人行至前厅,正见祈非堂眼尾通红:「正邪不两立,我与曲明磊对抗多年,如今正是好时机,我不再捅一刀已经是仁慈了,难道还会答应救人?」 前来请人的涤星宗门弟子此时不敢与他为敌,只耐心抱拳道:「宗主上次回去,购置了婴孩衣物床铺等用品,还叫属下寻找可靠稳婆。」 这弟子见曲岁悠过来,又面向他道:「少爷,宗主说过,他伤您,该以命偿还,无奈有后,当尽责任,姑且求少爷一忍,叫他苟活,待孩童成年,他自向您谢罪,可不想,孩童之事原是乌龙,他便同样自断手脚,为少爷偿还了,少爷,您真的想看他死吗?」 曲岁悠摇头:「他现在怎么样?」 「圣手再不去,只怕就撑不下去了。」 祈非堂微握紧手,抿抿嘴,眼眸垂下。 曲岁悠回首,却不是看祈非堂,而是向木子圣手走去。 木子圣手缕着鬍鬚:「哎呀,我是洗月教花钱请来的,我能不能走,还是得教……」 话未说完,他抬眼一望,忽一止,改口笑道:「上回给曲少爷的配方,原样拿一份给他就是,实在简单,根本不需要我过去,周长老,你晓得那个配方的吧?」 曲岁悠回身,冲着周辞的时候,眼中只余殷切。 周辞道:「药方我有,但龙芊草需要您现加。」 「好说,应该还有半株。」 那祈教主终于反应过来了:「喂,我有说答应叫你们去救人了吗?」 没人回他话。 圣手出了门不一会儿又跑回来:「龙芊草不见了。」 「什么?」 「什么样子的?」祈非堂的声音却盖过了另两位。 「绿色四叶,中芯暗黄蕊呈龙盘庭柱形态。」 「那个……」祈非堂脸色微变,「我好像……扔掉了。」 「扔掉了?」 「对啊,我以为是杂草,扔到猪圈去了,现在多半已经入了猪肚子。」 「……」 祈非堂很是紧张,跑过来拉住周辞:「怎么办怎么办?」 周辞抱臂看他:「你不是不打算救吗,又何必担忧呢?」 眼前人一顿,心虚垂眸:「要不……先把人救活,然后我再与他公平决斗,免得江湖上说我胜之不武。」他那硬气并未坚持多久,又摇着周辞的胳膊,「你还能不能找到那草药?」 周辞从他眼中看出了些乞求的意味,不免狐疑,他只觉着若是相求,也该阿曲来求,你这魔教教主,跟那武林盟主又有什么关系? 但人他打算救的,纵然有多想让曲明磊死,可这个人偏就不能死。 他敲了敲系统。 1001号要是有脸色,那一定是铁青了:「又去找龙芊草,你不知道时空部上回怎么骂我的,不答应不答应,你的任务完成奖励份额已经用了,命令不了我。」 第63页 「哦,我拿到信物,是不是还有奖励?」 1001号:「……」 1001号骂骂咧咧地走了。 草药找来,未曾想,这边来救人,那边曲明磊失魂落魄,却不愿意接受治疗,他知道周辞当时是想杀他的,于是专留下周辞,叫他务必动手,不要留情。 周辞摇头道:「你不但不能死,还得好好活着。」 曲明磊伤心黯然。 周辞把药放下,转身走出:「你要是死了,就顺应了剧情,一切照原设定发展,那我岂不是还要来统领两派?」他不禁眉头一皱,「我可不愿意回来上班。」 江南乌蓬莲叶,美人缱绻软语,何必还要再被世事纷扰。 曲明磊听得煳里煳涂。 周辞出门时又回首:「不许死哦,敢死看我怎么收拾你。」 连死都不怕的曲明磊生生被这眼神给骇住了。 他唯唯诺诺接受了治疗。 伤治好后,他终于亲自来洗月教请了罪,并邀了武林盟以及江湖众人,宣布要与洗月教和解,世世代代绝不为敌。 那众人起初有微词,但两边和解,对他们并无影响,慢慢地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他又宣布自己不再担任武林盟主,惹得江湖掀起不小的风浪。 那原定的下一任盟主早就表示不愿意干了,他们还没选出合适人选,怎么这现任也不干了。 你们曲家兄弟能不能负点责任? 说归说,可曲明磊如今处事有些优柔寡断,确实也不再适合盟主之位,纵然大家心里不满,可他卸任也是个正确选择。 适此正邪不再区分,便也有人想到周辞头上,他师从临江尊者,而现在江湖上没人能够胜过他。 周辞正准备跟阿曲一起动身,得此消息不予理会,那各宗各门竟然纷纷找上来,围在教外好不热闹。 周辞:「……」 他回头向祈非堂道:「你这洗月教门口都快成公共茶寮了,就不能砌个高墙么,或者,起码弄些栅栏啊。」 祈非堂不以为然:「你以为我砌高墙他们就不会翻进来了吗,这些人啊,一个个丝毫不见外,现在都把洗月教当自己家。」 第34章 谁说正邪不两立(9)完 这话倒是不假,两派和解后,洗月教在武林盟一再要求下,改变了装葺和装束风格,武林盟投票选举给他们定了个红色的主色调,内里布置撤下黑色如鬼魅的布幔,全都换成了红色,而祈非堂也开始穿红衣,束红色髮带。 乍一看跟办喜事一样。 但好歹比以前像个人样多了,且是风度翩翩佳公子,加之他性格大咧不拘小节,倒是很快跟那些人打成一片,称兄道弟了。 这社交能力,也是个人才。 周辞有些别的想法。 他把祈非堂提出去,当众把武林盟主之位交给他。 众人还没来得及反应,那祈非堂率先拒绝:「我什么都不会啊。」 周辞的目光在曲明磊身上扫过:「他有经验,叫他教你。」 「可……我还得管洗月教呢。」 「不冲突,两边一起管。」 他推举的人众人不好不听,而且现在大家对祈非堂印象也都不错,商议争论一番后就定了下来。 祈非堂被迫赶鸭子上架,好在曲明磊很是尽责,只要知道的,全都教给他。 他甚至又想张罗着请几个礼仪老师,只是这个想法刚刚冒出头,就被自己否决了。 周辞和曲岁悠在江南购置了一个四合小院,院子各类花树四季飘香,门外一条浅溪,弯弯木桥横贯其上。 斜风细雨,流水鱼肥。 祈非堂和曲明磊偶尔会来看他们,每次来院子里便十足吵闹,祈非堂抱怨不停:「如今两派合一都归我来管,可是有些人太烦了,你说江湖上的事儿你提意见就行了,我的家事也要管,之前有几个老前辈一再追问我什么时候娶亲呢,你们说气不气人,关他们什么事儿?」 周辞不回应,只浅笑。 曲岁悠道:「你若不愿意,就不用在意他们的话。」 「可他们也是为我好,我又不能拿他们怎么样。」 「那……也未必。」 「他们出了个好歹来,都是我的过错。」祈非堂嘆气。 「不是你的错。」曲岁悠道,「你只是不愿意听他们对你的支配,你没做错什么,如果他们因为威胁你而出了好歹,跟你无关,那是他们咎由自取。」 祈非堂怔了怔。 周辞的笑意微收,静静看着身边人。 过了会儿,祈非堂摆手:「哎,算了,不说这些,你们知道吗,他们还说,曲明磊一直教习我,我得拜他为师方符合礼数,哼,我能拜师吗,笑话!」 他朝身边看了一眼,刚好对上曲明磊含笑的眼眸,立即回瞪过去。 曲明磊道:「好,不拜师。」 饭菜端上桌,觥筹交错,一顿饭边聊边吃,足足吃了一个时辰。 快吃完的时候,曲明磊犹犹豫豫,放下碗筷,忽道:「不拜师,那拜堂吧。」 祈非堂:「……」 周辞和曲岁悠齐齐托着腮,看热闹。 热闹没看完,他们不得不出手相助了,因为曲明磊挨了打。 又过两年,江湖上已经井井有条,一派祥和,涤星宗洗月教什么的都已经不存在,现在江湖各宗门合併成为星月盟。 第64页 等客人再来江南的时候,院子里小小花树已经长大,郁郁葱葱,风一吹,簌簌花落。 隔壁住的夫妇来找他们借花籽,那夫人挺着大肚子,行动很是不方便,他夫君小心翼翼地搀扶着,临走时笑着解释:「我娘子希望孩子一出生,就能看见满庭的花。」 曲岁悠道:「这紫檀现在种下,过几个月能开花,但若要长得好,只怕需栽培几年。」 他二人走后,几人倒是想起了当年的乌龙事来,不免对着嘲笑一番,周辞道:「不知道这样的事情你们怎么会信,而且这事情真有可能发生,那还需阿曲辛劳,怎么会想到我头上?」 曲明磊也点头,向祈非堂道:「对啊,这事情如果有可能,倒也还需你辛劳。」 祈非堂咳嗽了两声,脸上一红,微微低头。 周辞和曲岁悠:「……」 那昔年洗月教大红帷幔,一副娶亲之气派,怎么教主娶着娶着,反把自己嫁过去了? 再过些年,后起之秀接连名声大振,江湖豪情,家国天下,皆是我辈少年壮志。 后来,那江湖前辈便渐渐老去,留旧事给后人执笔。 周辞二人赶在曲明磊行将就木之前离开了这个世界,唯恐白髮蹒跚还被拉出来上班。 青石板的小道旁,溪中有鱼跃出水面,「咕咚」一声,又窜入水底,惊起水花一片。 1001号踌躇着,找1000低头认了个错,表示之前总是怼它,太不应该了。 00号不领情:「你是不是有事情求我?」 01号被看穿:「我宿主如果不记得自己,他的任务,怕还需要你宿主多多协助,请你一定要帮着说说话。」 00号幸灾乐祸:「哈哈我宿主下个世界就恢復全部记忆啦。」 「那岂不是很好。」01号一喜,「他记得之前的世界,就会喜欢我宿主了。」 00号挑眉:「你宿主的攻略对象一直是我们阿曲,可我们阿曲的对象是每个世界的主角,你宿主未必一直是主角,我只会帮助阿曲完成任务,不能夹带私自的感情。」 「这个……」 「不过呢,你宿主好歹是我们阿曲的祖师爷,是他倾慕的人,想必阿曲也有自己的想法,我能帮会帮的,但还是那句话,我首先得助他完成任务。」 九月份的a县一中,烈日还很灼热,窗外偶有蝉鸣,吊扇有气无力地吱呀转悠,没有清凉的风,只扇来阵阵热气。 教学楼一楼的高三学子们已经开学一个月了,他们学业繁忙,暑假被缩短,学生们从早上六点到教室,一整天课上下来,加上晚自修,回到家几乎已是十一点。 即便如此,十一点回家的学生们,大多还会再学一两个小时,这是本县的重点高中,纵然不是那种超一线城市,但在分数线本身就很高的省份,即便是县城高中,能考进来的学生底子都不差,也有拼搏的劲儿,他们知道这个时候再不努力,影响的可能就是一生。 虽说考什么大学,或者考不考得上大学,人只要努力,都一样有美好人生,但读书到底是很有用的。 可也有例外,那最后排角落里的周子满刚睡醒,听到蹬蹬的脚步声,班主任老简从后门走进来了。 类似机械的声音,不断在他耳边喊:「宿主,宿主,老师来了,快起来啊。」 他不起身,只觉得这个梦境很让人烦。 1001号急不过,干脆直唿大名:「周辞,你给我起来!」 他迷迷煳煳睁眼:「周辞,是叫我吗?」 「对对对,你本名叫周辞,这个世界叫周子满,你先坐好,老师来了。」 他带着疑惑,闷闷不乐地坐起身,向刚巧走近身边的老简投去一个笑意。 老简看了他一眼,径直向前走去了。 对于这种砸钱进重点高中的,老师们也很无奈,周家是本地首富,这栋教学楼还是周家出资的,那开发区的新校区也是周家建的,富庶县城的有些富人是真的有钱,生意遍布各地,不比那些知名的差。 老师看重升学率,也真心为学生们的未来打算,他希望学生们都能读好书,拥有美好前程,可像周家这样的,他读不读书好像都没那么重要,周子满随便一点零花钱,都是他这做老师的一个月工资。 老简这个想法很是消极,却是不得不承认的事实。 当然,这想法绝对不能灌输给学生们,他仍是苦口婆心劝学生们好好读书,甭管出身如何,那是对自己的负责。 周子满他也劝,但实在劝不动,也就算了。 今天老简提前到教室,有事情要宣布。 他拍拍手,阻停早读声:「咱们班来了一位转学生,曲归霄,他从b市来的,以后就是同学了,希望大家和他成为好朋友,共同进步。」 他招招手,一个白衬衫的男孩子从门外光影中走进来,几缕短髮垂在额前,澄澈双眼扫过众人,长长睫羽落下浅浅的影。 学生们不禁私语:「这是明星吗,不,比明星还好看。」 「这模样怎么没去当艺术生呢,暴殄天物啊……」 周子满从嘈杂声中抬起头来,望见从门外照进来的日光,落在那转学生的肩上,浮起细细的金色尘埃。 他揉了揉眉心,暗道:「方才是谁在和我说话?」 1001号连忙道:「是我是我,我是你可爱的小系统。」 第65页 「你说……我叫什么?」 「周辞,辞别的辞。」1001号道,「讲台上的那位转学生,宿主你一定要重视。」 周辞望着台上的浮光。 老简再次打断嘈杂的声音:「曲归霄,你先坐……坐周子满旁边的空位上吧,下周我们集体调座位。」 班级里的第一学渣,往往是没同桌的,周辞旁边乃至这最后一排,都是空的,后来学校把多余的桌子撤走了,留了那么一两个放作业,正好就在周辞旁边。 曲归霄点点头,朝周辞走来。 坐定后,向身边人颔首。 周辞托着下巴:「嗨。」他瞧着这人,不过脑子地道,「我们好像……在哪儿见过。」 曲归霄低头收拾书本:「是吗,兴许你我上辈子有缘吧。」 周辞一怔。 他这是反被调戏了吗? 第35章 学霸与学渣(1) 早读时间结束,有学生过来跟曲归霄攀谈,那前排女生疑惑道:「你这个时候从b市转过来,都跨省了,别说每年录取分数线差很多,就是教学方向也不大一样啊,很多东西都要重新学的,图什么啊?」 曲归霄浅笑回道:「我也没办法,我在b市落不下户口,只能回本县高考了。」 「啊,怎么会落不了户口,你父母……」 「都是普通打工族,能力有限的。」 「哦哦,我们爸妈都是普通人,大家都一样。」这女生说着,瞥了眼周辞。 他的确是不一样的。 有些人占尽天时地利,却不肯努力,简直浪费那样的出身。 周辞无端打了个喷嚏,迎上这女生的目光:「怎么了,你瞪我干嘛?」 女生支吾片刻:「喂,你别带坏好学生啊。」 「呵,你怎么知道这就是好学生了?」 「看长相。」 「……」 「难道我长得丑吗?」周辞冷脸。 「不丑,你很好看,可就不像个好学生。」女生不能违心,样貌上周子满没得挑,自打进高中来就稳居校草之位,只是其本人太作,打架斗殴一样不落,没人敢跟他走太近。 再瞧瞧这位转学生,眉清目秀,看着就乖巧,他不是好学生,那谁是? 女生在二人面上来回打量,只觉得那校草之位有得争了。 又有同学问曲归霄b市的一些事情,他都一一答了,声音如同清泉,笑得如沐春风。 这个课间,因为同学们都在旁边打扰,周辞没的睡,十分不愉快,对身边这个人不免也有些意见,只盼着下周赶紧到来,尽快调座位。 他自己一个人常年独处,多么自由自在。 上课铃响,英语老师过来发了一套试卷。 大部分课程在高二就学完了,高三主要是复习,而复习最重要的检验,就是做卷子,这时候但凡有学生请一天假,再回来时,桌子上必然堆满了各科试卷。 曲归霄一面答题,一面向周辞低语:「你是不是很讨厌我?」 周辞把卷子翻来翻去:「那倒没有,我都说了,我好像见过你一样,对你印象挺好的。」 身边人笑了笑。 两节课过去,数学老师也来发了试卷。 下午,物理化学生物轮番考试,晚自修第一二节 课,语文也考试。 晚自修一共三节,第三节 时已近十点,考了一天试的学生们想放松一下,聊天看杂书,老师们其实看在眼里,但没怎么管,就这一个小时时间,叫他们休息一下也无妨。 不过高中批改试卷效率非常高,第三节 自修刚开始时,老简就激动地跑回教室:「咱们的转学生门门都是年级第一啊。」 除了那刚交上去还没批阅出来的语文,但照这样看,这一门科第一也是不离十了。 虽然现在不许排名次,但各科都是最高分,甚至趋近于满分,老师们还是很乐意炫耀的。 班级里炸开锅,纷纷回头。 曲归霄淡淡地笑:「万变不离其宗,这些东西,也没那么难吧?」 众学生想锤墙。 而周辞就比较后悔了。 近水楼台先得月啊,他怎么没想着抄一点呢? 他带着这后悔,又开始睡觉,离放学还有五分钟,他条件反射性的睡醒,开始收拾桌子。 曲归霄好似一直盯着他,终于见他醒来,忙道:「你怎么总睡觉啊?」 「夜里打游戏,白天就犯困。」他心不在焉地答。 「宿舍里让打游戏吗,不是十一点半准时断电吗?」 周辞的动作微停:「谁跟你说我住宿舍?」他觉得十分好笑,「我家就住学校附近啊。」 「住附近?」 「为了我上高中,爸妈特地给我在附近买了个三室两厅的房子,我一个人住。」周辞把书都塞到抽屉里,「还用管什么断不断电的?」 同桌点点头,眨着清亮的眼睛:「是啊,你条件好,我昨天还在想,宿舍断电那么早,我想多学会儿习都不行,要是校外能有住处就好了,我可以付房租的。」说罢殷切看着周辞。 周辞抬眼,也看着他。 然后…… 他应声:「哦,学校这一点的确是不大人性,不过白天累一天了,早点休息也是好事儿。」 曲归霄:「……」 他把系统拉出来:「你能帮我揍人吗?」 第66页 00号表示:「这事儿得您亲自来。」 阿曲无奈嘆气。 00号又道:「宿主,我要再次提醒您,您这个世界的攻略对象不是祖师爷,这个世界主角另有其人,不过说起来,他跟祖师爷有些关联,他是周子满父母资助的一个大山里的孩子,叫徐见义,按照时间来算,徐见义还在上初中,应该等你们大学将毕业的时候,他考上大学,会跟你们有交集。」 「我知道。」阿曲眼中暗沉,「那不是还得几年吗?」 「可徐见义才是你的攻略对象,你必须要让徐见义爱上你,你现在跟祖师爷走到一起,将来怎么办?」 「只是要他爱上我而已,又不是说非得和他在一起,若是……」阿曲微笑,「叫他消失又何妨?」 1000号忧心道:「你要干掉攻略对象?」 「这种事,我又不是第一次做。」他抬起眼,看着身边人,任前尘过往穿越时空一一闪现,再落到此身此处,依旧带着未曾褪色的痴与念,叫他想要把这人揉进骨里肉里,和自己融在一起化在一起,管他山崩地裂,沧海桑田,也不要什么家国天下,苍生众生。 只他二人足矣。 周辞收拾好书本的时候,那个脑海里的莫名其妙的声音又对他道:「宿主的任务完成啦。」 此时下课铃声终于响起,他起身:「什么任务,怎么就完成了?」 「阿曲本就喜欢你。」 「阿曲是谁?」 1001号:「……」 哎,头疼。 但好在任务完成,它不用干涉太多,只需要盯着叫宿主拿到信物就行。 周辞想了会儿,道:「任务完成,我有奖励吗?」 这你倒是记得清楚。 「这个……」1001号支支吾吾,「您还是……没有的,真的没有。」 您还是留点吧。 「那这任务完成有什么意义?」周辞不满。 「呵呵呵……」系统只能干笑。 周辞瘪瘪嘴,才起身,忽被身边人拉住:「我今天要把这一套资料写完,能不能……去你那借住一晚上,宿舍不许点蜡烛,更不让打手电筒。」 他的眼中透着楚楚可怜的柔光,只叫周辞莫名柔软到心里,他本来就对这人有着奇怪的好感,见到这眼神,就拒绝不了了:「可以是可以,但我打游戏,不会影响你吗?」 「不影响不影响,反倒是我打扰你。」 这个在校外走几步就到的小区里,能够买上三室两厅的房子,不仅仅需要钱。 阿曲走进房门,看这金碧辉煌的装潢,都快赶上之前那周影帝的大平层了。 周辞将他领进去,指向客卧:「我爸妈有时候过来看我,住那间,里面被褥都是铺好的,你直接去睡就行,我……我戴耳机,尽量不打扰你。」 阿曲推开客卧的门,站在门边回首:「你会打很晚吗?」 「一两点就睡,你要是觉得吵,那我就不打了。」周辞很奇怪自己就这么轻易妥协了。 「我写资料书,应该也要到一两点才睡。」阿曲道,「不过,我不希望你沉迷游戏,我觉得你挺聪明的,要是肯用功,应该能学好。」 周辞回头,笑道:「你是来借住的,还是来劝学的?」 阿曲也笑:「我想辅导辅导你,希望以后跟你考上同一个大学,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周辞微怔,须臾后,还是笑,转身往卫生间走:「我先去洗澡了,一身的汗气。」 紧闭的门后水声譁然,那迸溅水声却似带着蛊惑,只叫门外的人血气上涌,无端燥热。 半晌,周辞裹着睡衣走出来后,笑对门外的人:「你去洗吧,有什么东西不知道在哪儿的,你叫我。」 阿曲没叫人,浴池上该用的东西都用心摆好了,牙膏洗髮水沐浴液,甚至还有一次性的毛巾,也悉心地挂在旁边。 等他出来后,他的衣服已经用洗衣机洗过并用烘干机烘干,直接可以穿了。 穿上干爽的衣服,空调凉风四起,桌上一盏暖黄的灯,窗外有几声蛙鸣。 他看书看得心不在焉。 客房的门忽而轻动,慢慢被推开。 他的身子一僵,回首看那进来的人,不由攥紧手:「怎么了?」 周辞抱着一沓试卷进来,在他身边坐下:「好吧,我还是接受你的辅导吧,打游戏其实也没什么意思。」 阿曲松手,笑起来。 周辞又道:「主要是我刚才输得老惨了。」 「游戏也是有诀窍的。」 「喂,你不是吧,难不成打游戏也要列个公式出来?」周辞抚着额头,「那我还不如好好学习。」 「是你说的。」阿曲把他手中的资料书一拿,「你就好好学习吧,哪些题不会,我给你讲。」 周辞当真鬼使神差地打开书……上面样样不会。 阿曲:「……」 他只好耐心讲解。 窗外月已西沉,风轻晃树枝,几颗星洒落夜空。 墙上的挂钟滴答滴答,传来深夜的问候。 周辞不看书,只看身边的人。 那沐浴液的微微香气,与他的气息融入。 身边人讲着,无意中抬眼。 四目相对,那蛙鸣也销声匿迹,只余清凉又燥热的风。 那人对上他的眼眸后,却不躲不避,静静回看,恍若诱惑一般地挑衅。 第67页 第36章 学霸与学渣(2) 周辞平復下心境,轻声道:「曲……」 「我叫曲归霄,你……」面前人微顿,「你叫我阿曲就好。」 周辞的神色微变。 那人的笑意依旧。 周辞轻拂那人额间的发,凑近一些:「阿曲,你今年多大?」 对方笑道:「上个月满十八。」 「我比你大三个月。」 「是么。」阿曲轻推他的手,指尖相碰,若触电般的感觉袭击心扉,他贴近周辞的耳根,鼻息扑在他的脖颈,「那我们,都成年了。」 周辞的指端一僵,木讷地收回:「你别把我当正人君子。」 阿曲勾起一抹笑:「我有说什么吗?」 周辞只得起身:「是我想歪了。」 他逃出门,偏那人在背后叫住他:「你父母经常过来吗?」 他本该走,却无端回头:「不常来,几个月都来不了一趟。」 「那……」阿曲起身,走到他面前,「你这间房,我能租住吗,多少房租,你尽管开口。」 「你要与我同住?」周辞的气息有些不稳,屋内空调开得十足,但他仍觉得有些热。 「我得好好学习,我家境普通,必须要成为人上人,方对得起父母恩情。」阿曲又露出楚楚可怜的眼神,「现在校门口的房子太难租了。」 周辞避开他的视线,盘算着,学校宿舍是一个月八百,还包水电,他这里肯定不能包水电的,那得比学校便宜,他想通后,伸出手指:「一个月八块,你有意见吗?」 阿曲:「……」 「那我包你一日三餐吧。」阿曲道。 要不然实在不好意思。 阿曲做的饭很好吃,周辞想,为此,他还改掉了每天赖床的毛病。 那语文试卷批下来,出乎意料的,曲归霄只是刚刚及格。 反倒是周辞考了一百三十多分。 他也就语文还可以,好像冥冥之中走过这礼仪之邦悠悠数年,那些文化传承印刻在记忆里。 但这并不妨碍阿曲总成绩依旧是全校第一。 这一周调换座位,老简有意把就语文不太行的阿曲和只有语文比较好的周辞仍旧安排坐在一起,叫他们相互辅导。 当然相互辅导只是老师的希冀,很快,周辞倒是各科成绩都突飞勐进了。 但这进步就另有缘由。 各科课代表纷纷向班主任打小报告:「周子满总是在把作业都收齐后,找我们来要曲归霄的卷子,然后拿回去抄。」 老简很是无语。 阿曲也无语,向他道:「你想抄卷子就直接来找我要,我给你就是。」 周辞受宠若惊:「那你快把数学卷子给我看看,我选择题都空着在。」 阿曲:「……你先动脑子,实在不会我会跟你讲的。」 「你先给我抄,要不然我交不上去了。」 「……」 学渣带不动。 这个世界有点难啊。 但他一定要在徐见义出现之前,把祖师爷攻略下来。 他付了八块钱的房租,一日三餐外加一顿夜宵,夜宵在下了晚自修之后准备,有时候是糕点果脯,有时候是烧烤奶茶。 周辞起初不大好意思:「你既然家境普通,就不必另外花钱了。」他掂着那鱼子酱,「这很贵的,而且也没那么好吃。」 阿曲道:「我请家人帮忙弄来的,也没那么贵。」 「你家人是做什么的?」 「普通打工族啊。」 后来周辞吃习惯了,只热衷他的手艺,在外面吃饭都索然无味了。 十二月底,深秋风寒,周子满的父母终于想起来看一看儿子。 周辞解释说同学过来借住,父母并没有多大反对,又听说这位同学一直是年级第一,那就如获至宝,恨不得他与儿子多多接触,甚至十分热情地请两人吃了顿饭,还带他们出去玩了一趟。 但父母晚上要睡客卧,而那另一间房只有周辞的游戏设备,连床铺都没有,父母没做多想:「你俩睡一间屋吧,阿辞,有不懂的,多问问你同学。」 月色如故,同床共枕的二人,开着一盏暗黄檯灯,屋内安安静静,两人却都睡不着,可又没什么聊的,气氛莫名有些微妙起来。 「要不,你把今天发的卷子拿出来,我给你讲讲吧。」阿曲打破沉寂。 周辞如释重负点点头,连忙把一叠试卷抱到床上。 还没完全打开来,从那文件袋中忽掉落一个粉红色信笺。 周辞见惯不怪,捡起来扔在床头。 阿曲却好奇:「那是什么?」 「外班的女生写给我的。」 「写的什么,你怎么不打开看看?」 「还能有什么。」他对身边人笑,「跟我告白的话,我已经收到很多了。」 阿曲一怔,双眼微眯。 周辞又道:「有些女生真的是很文艺,会写很多诗。」 「给你告白的人很多?」阿曲轻轻咬牙。 「是啊,从初中开始就有。」周辞挑眉,「写诗的还算好,有的天天给我发信息打电话,所以你看,我现在手机都不大用了,不过没人敢堵我。」他颇为自豪,「论打架,我还没输过。」 身边人已不仅仅是咬牙了。 周辞还在说:「仅有一回,去年有个男生莫名其妙也来缠我,他倒是力气大,把我堵在校门口,好傢伙,我差点被他亲了一口,幸好我跑得快,现在想想还叫人心里发毛。」他往身边看,那喋喋不休的话语渐止,「您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第68页 阿曲微笑,摇头:「没什么。」把文件袋一压,「突然不想讲了。」 「嗯,那就早点睡吧。」周辞没多想,把卷子收起来,关了灯,便只有月光透进来。 沉寂的夜,几点心跳迴荡。 身边人离得太近,唿吸一下一下都落在周辞的脖颈,他无端有些难安,翻来覆去睡不着。 又翻了会儿后,他起身把暖气给关了。 身边人睁眼:「怎么了?」 「热。」他如实答。 「你平时不都是开着暖气的么,今晚还要寒一些,怎么反而热了?」 「平时是一个人睡,今儿是两个人。」他道。 阿曲听出这话里的意味,往边上挪:「对不起,打扰你休息了。」 「我没说你……」周辞连忙按住他,「你不要误会啊,我又不是嫌你……」 他半撑着身子,侧在阿曲身边,那手一按,带动身子又往前倾了些,上半身几乎都压了过去,鼻息渐近,两张脸近在迟尺,四目相对。 周辞的话忽然打了结。 阿曲对着他的气息,浅笑:「不嫌我?」 「当然不嫌。」 「那喜欢我吗?」 「你这话……」周辞一僵,笑得不大自在,「怎么能对我说呢?」 「怎么不能?」面前人眨眼,勾起嘴角,看着他的脸,轻轻屈膝,触碰到什么,深邃眼眸中更添几分满意的笑。 周辞却脸色微变,惶然要起身,却又被那人拉住。 他的神情更不自在:「你要我出丑吗?」 「这反应很正常。」 「怎么会正常,你又不是女孩子。」周辞再欲起身。 可那人环住他的脖颈,牢牢将他拉住。 隔壁周父唿噜声响在沉寂的夜里,一墙之隔,有什么大的动静能够听得清清楚楚。 周辞不好用力挣脱,无奈地笑:「你可是好学生,别学人做坏事,放开我。」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阿曲不松手,「你喜欢我吗?」 「我喜欢……你给我抄作业。」周辞打哈哈,拽他的胳膊,「把我爸妈吵醒了,望见这情景,你可是会被他们赶出去的。」 「你会让我出去吗?」 「会啊。」 阿曲的笑意微收,但似乎又对这回应有所料。 他慢慢松开手。 周辞轻舒了一口气,撑着手臂起身。 而那人松开的手下移。 周辞浑身一震,差点又跌下来,昏暗室内看不清他飒然通红的脸,他咬着牙道:「你是一定要我出丑。」 阿曲弯起嘴角,只是笑:「你不可以和别人亲近。」 他没大听清楚这话。 有些时候,箭在弦上,却没那么好收。 半晌后。 他嘆道:「要我也帮你吗?」 眼前人浅笑:「不用。」 「你好定力。」他下床穿鞋。 「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洗衣服。」他轻轻开门,在卫生间里哗啦啦拿手洗,一件衣服用手洗比洗衣机快得多,他只想尽快晾起来当成若无其事。 洗到一半,偏有人敲门,周母在门口道:「是小满吗,大半夜的你放水干什么?」 「额……」他还没想好怎么答,门外人又道,「你在洗什么,衣服吗,放下我给你洗,赶紧去睡吧。」 「那个……」周辞加快速度,万万不能叫他妈妈来洗,随口扯谎,「没有,我洗头。」 周母大抵还没完全睡醒:「哦,那也放下,我给你洗,快去睡。」 周辞:「……」 为了不露馅,他出来的时候,把头上也浇了水,懒得吹干,湿漉漉的水滴滚到脖颈,流进衣领,带着微微刺骨的寒意。 回到房间,他坐在书桌前,久久没有回床上。 半步之遥,倒突然叫他生畏起来。 阿曲坐起身,那一直透着捉摸不定的笑意的眼眸中,终还是流露出些许失落。 1000号安慰他:「这里的祖师爷看上去很直,你总得给他时间来想通,不要逼得太紧了。」 他沉寂须臾,向那桌边的背影道:「跟你说个事儿。」 「嗯。」周辞半回头,却不看他。 「听说宿舍照顾高三学生,准备彻夜通电了,我就不在你这里打扰了。」 周辞一怔,方抬眼看他:「你要搬出去了?」 「嗯。」阿曲又笑,「我也会跟老师说,与你座位调开。」 周辞觉得他似乎误会了什么:「我真没有嫌你。」 「我跟你同桌,你总是抄作业,这样你什么时候能够进步?」阿曲摇头,「还是分开吧,我准备考b大,希望你也加油。」 -------------------- 作者有话要说: 「把头放下我给你洗」来源于网上看的小段子。 第37章 学霸与学渣(3) 阿曲不在的时候,周辞很长时间都没习惯。 但他也实在不知道该怎样与那人泰然处之,虽然,好像也没怎么样。 可那人明明确确问过他,是否喜欢他。 他还有个莫名其妙的系统,说阿曲喜欢他。 这却叫人不得不往心里去。 他也算是「身经百战」,收到的情书在家里能堆成山,男的女的都有,他拒绝人的本领练得炉火纯青,但就这位没来得及拒绝。 第69页 后来反倒是找不出理由旧事重提了。 于是就这么晾着。 两人也不算是不相往来,在教室里还跟平时一样,该怎么相处怎么相处,其间有几周他们又分到了一起的位置,周辞有眼力劲儿,不再抄他的卷子。 繁忙的高三生活接近尾声,莘莘学子们数年苦读,终于可以自在遨游。 阿曲如愿以偿考上b大,周辞这时候成绩已经进步很多了,但考上他的学校有难度,这也不是花钱就能上的。 而且,他也没答应和这人在一起啊。 不过事有巧合,他还真就被b市另外一所大学录取了,很多城市会专门规划出学院区,大学都建造在一片区域,他们两所大学挨得很近,过个马路就到。 在开学前,周家就在大学附近的学府小区,给他购了一套房,大学城商圈,也是个寸土寸金的地方。 他们出手阔绰,知晓儿子吃不了苦,不忍心叫他住宿舍,但……从没想过给他租一套,通常都是直接买。 精装修的房子,不需要置办什么,周辞拉着小箱子入住的时候,正好在电梯口碰见了阿曲。 四目相对,阿曲很是淡然,在他隔壁的房门扫量两眼:「宿舍太吵,我……我打算租套房子的,过来看看。」 「这房子租下来可不便宜。」 「哦,是啊,所以我只是来看看,太贵就算了。」 待他走后,周辞踱来踱去,却无端心神不宁起来,踱到晚上,他给父母打了个电话:「你们……能不能再给我买套房?」 父母:「……」 「怎么,那套三室的不够住?」 「对啊,是不够,我一三住这一间卧房,二四住另一间,五六再换一间,星期天就不够住了。」 父母:「……」 没过几天,他们给周辞回话:「对面那房子买好了,你不知道,那房子本来已经卖掉的,我们从买主手里好说歹说买过来,生生多花了一倍的钱,算了,买就买了吧,将来你徐弟弟要是也考到这边,正好给他住。」 「徐见义成绩好,不至于考我这学校。」周辞回道,「他起码应该考b大,跟阿曲同校。」 他顺口就提了阿曲,反应过来倒是一怔。 父母听此话:「怎么,你那位姓曲的同学也在b市?」 「是。」周辞坦诚,「他不想住宿舍,对面那套房我打算租给他的。」 电话那边沉默了一会儿,周母十分冷静沉着地跟他说:「小满,你的房子有多大空不够你俩折腾,你还要专程买个房子租给他?」 「哎,对啊,我没反应过来。」 「……」 周辞给阿曲发消息,表示仍然以八块钱的租金把那套房子租给他住。 阿曲的父母很是纳闷。 他们给儿子在学府小区买套房,还没住就有人要出高价买,有钱那就赚吧,可是卖出去后,那房子怎么还是儿子去住了? 对方买家多出一倍钱,绕一圈干嘛? 这地方已经涨到最大幅度了,它将来升值空间并不一定有其他地方好,你花这么多钱,至少在十几二十年都会是亏的。 只能说,有些人的脑迴路猜不透。 入校半年后周辞加入了大学里的摇滚队,每天回来练习打架子鼓,好在这小区入住率不算太高,楼上楼下暂时没人来敲门,他能吵到的,只有对门了。 对门每天都来敲门,却没有抱怨什么,只是来送饭。 周辞又开始习惯他的一日三餐。 他直接把房门密码告诉对方,以后不用敲门。 阿曲知道不能急,这么耗着,大一一年都耗过去了。 虽然他能耗下去,但通常整晚整晚地睡不着。 周辞实在是太招人喜欢了。 帅气多金,性格又大咧随和,这样的人,就算在高中不显锋芒,但在大学是註定很受欢迎的,这一年多,追求周辞的男生女生不计其数,阿曲一开始还关注一下追他的人都是什么样子的,后来,人太多,他已经关注不过来了。 他没法安心。 再后来,大抵是周辞也烦了,在一次晚会上被校花告白的时候,他对着话筒直言了当,说自己喜欢男孩子。 虽然追他的也有男的,但毕竟是少数。 这话一出,的确清净了不少。 可还是有人追着他转。 这天阿曲来他房间的时候,见到一个很漂亮的男孩子,向他清澈地笑:「你是隔壁院校的曲学长吧,周学长经常提起你。」 阿曲忍无可忍。 可他现在连生气发火的资格都没有,他跟周辞原本也没什么关系啊。 这让他很焦躁,又无奈,那翻天覆地的情爱里带着颠山倒海的痛苦,这痛苦却又只能由他自己生吞活剥混着血肉咽回到肚子里,他内里早已经血肉模煳面上还得不动声色,淡淡打量着眼前人:「你是……」 「我是他摇滚队的学弟,你叫我小轩吧,今天队里聚餐,学长喝多了,我们把他送回来了。」男孩往里看了看,「其他人都走了,我留下来照顾学长……」 「我来照顾吧。」阿曲走进门,看周辞躺在沙发上,双目紧闭,眉头微蹙,身上散着微微酒气,脸上倒是很洁净,好似有人给擦过。 他的双眸微缩,那无端的血腥气又涌上心头。 第70页 小轩红着脸:「那……那好吧,我明儿再来看他。」 男孩关上门,屋内便只剩醉酒的人均匀唿吸声。 阿曲走近,把那人的手放进薄被中,也想给他整整衣服擦擦酒气,可这人并不狼狈,他只像是很安静地睡着。 阿曲无从下手,靠着沙发静静坐在地毯上。 周辞睡了会儿,半醉半醒,翻了几下身,毫无意外地揉了揉手边人的头髮。 阿曲回头。 却见周辞笑道:「小轩……」 他的眼眸顿然暗沉,攥住那伸过来的手。 周辞的手攥得有点疼,使了些力抽回,迷惘地看着眼前人,笑问:「你干什么?」 阿曲站起来:「你现在清醒吗,认得我是谁吗?」 「哎。」周辞掀被子起身,「阿曲,我还没醉得不省人事。」他没找到鞋子,便赤脚站起,「我回房睡了。」又四处看看,「小轩走了吧?」 阿曲神色又是一凛。 刚刚站起的周辞忽被一拉,本就晕头转向,就这么生生摔倒。 倒在地毯上时,被身下的人环住。 酒气还没散,他带着些不自在的笑:「你没有摔痛吗?」 他倒在阿曲身上,等于说阿曲方才倒下时承受了两个人的重量。 面前人摇头,眼中倒映着他的影:「不算什么。」 周辞别过脸,不去看那双眼睛,欲起身,却被环得紧紧。 他只好又笑:「不要这样了吧,有些事情,自己都能解决的。」 身下人贴着他的脖颈,声音里透着决绝的荒芜:「可有些事情,一个人解决不了,是一定要两个人的。」 周辞的唿吸微滞,笑意终于收起:「你不给我点时间,让我想想吗?」 「我已经给了你很长时间了。」阿曲的唇碰上他。 他嘆气:「你不怕我酒醒后不认帐?」 「等你酒醒后,也还有许多机会,你要……次次都不认帐?」 「你这是何苦。」周辞俯下身子。 眼前人眉头紧锁,轻咬着唇,那额头上渗出的细汗打湿几缕碎发。 周辞抚去那汗珠,柔声道:「很痛是吗,停下吧。」 那人却不放他:「没事。」 他的心若有针刺入,带着细微又清晰的疼:「我认帐的,停下吧。」 眼前人紧紧拥着他,决然摇头,仍是不肯放:「半途而返,你还是不是男人?」 「你……」 外面似乎下了雨,沙沙打在窗上,风摇晃那雨中浸润的叶。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的,周辞想抱人去洗澡,但那人躺在地毯上,并不是很想动,他便也重新躺下,拿薄被盖住他,轻声道:「你是不是以前见过我?」 身边人很疲倦,半睁眼,嗓音有些沙哑,对他的话不置可否,不回答,只道:「我对不住你。」 「那也不必做到如此。」 「我也爱你。」 周辞的心忽而漏跳一拍,一番轰轰烈烈的的记忆翻滚着,想要冲破屏障,却又全部被砰然撞回。 阿曲抬手,抚着他的眉眼。 他终于看清,他露出来的肩膀,有很大一片泛着血丝的淤青,触目惊心,刚刚倒下时,这人撞到了茶几的一角。 他想给找药给他抹,身边人却摇头,把他重新拉下来。 周辞没能拽出那些记忆,可是心里全部被柔软和心疼占据,轻轻搂着身边人,不敢抱太实,怕他不舒服,却又不想松手,看怀中人只觉若碎裂的美玉,稍稍一用力,就会决绝地散了,不肯留一点余地。 他对着那美玉笑:「睡会儿好吗?」 阿曲仍然不起身:「不想睡。」 他沉默须臾,道:「我刚刚醒来时没有认错人,我本想跟你说,小轩跟我没关系。」 眼前人指端微停,紧蹙眉宇却还不纾解:「可……他帮你擦过脸。」 「没有,是我自己擦的,他只是替我拿了下毛巾。」 「那……他也算是间接碰过你。」 周辞把人揽入怀中:「好,我以后谁也不让碰,你睡会儿,听话。」 窗外雨又落,斜风细雨的夜,天上无星无月,外面已经不热了,雨打在人的身上,甚至还有些凉意。 屋内空调还在开着,两人渐眠。 这之后,周辞再面对那些倾心者,便直言道自己已经有男朋友。 不过,他偶尔会觉得「男朋友」这三个有点别扭,怎么好像他成了下面一个那样。 学校里也是这样传的,基于这一点,他表示不大痛快。 但这种事儿,又没办法去当众证明,实在是叫人苦恼。 到了大四的时候,课程没那么多,不打算考研的学生们已经开始去意向公司实习,只偶尔回一趟学校,处理处理论文或者毕业相关事迹。 当然也有像周辞这样的咸鱼,不深造也不急着找工作,他父母已说了,不指望他能有什么出息了,等拿到毕业证,就把一个子公司交给他管,任由他怎样折腾都行。 他大多数时候在钻研管理和公司运营之道,纵然天生条件是父母给的,但自身也不能太废,还是得努力提升才是。 阿曲也很忙,他签了外地的一家知名企业,工作繁忙,几个月回来一次。 第38章 学霸与学渣(4) 阿曲这一趟回来快赶上元旦,他跟家人好说歹说,才被允许回到b市,与周辞一起跨年。 第71页 学府小区这两年入住率高了,在小区门口就能见灯火通明,今年冬天寒冷,风雪交加,那灯火阑珊就更让人想要尽快卸下一路风尘,在温暖的房间里坐下来喝口热茶。 周辞不缺钱,那房子也不必往外租,两人倒是真应了周辞之前的话,一三五住这边,二四六住那边。 阿曲的东西都还在自己的屋子里,他提着两个箱子,打算先回自己房间收整。 只是那门还没开,竟是率先从里面打开了。 一个约莫十八九岁的男孩子站在门口,手中还提着袋垃圾,看见他愣了愣,垃圾从手里脱落,他又俯身捡起,轻轻放在门口,莞尔一笑:「你好,你找谁?」 阿曲的目光扫过他,见这人皮肤微黑,眼眸深邃,仿若望不见底的幽潭。 他道:「这是我家。」 那男孩的笑意不变:「哦?」 正此时,从他身后又走来一人,阿曲认得,他是周子满的父亲。 周父也认得他:「小曲,快进来坐。」 他进屋,周母也在,没看见周辞。 房间已被收拾过一番了,客厅角落里放着几个大大的编织袋,有个袋子还没拉住,一片被角从里面露出来。 那是阿曲一直睡的被单。 他淡淡一笑,不动声色。 周母给他倒了一杯水:「小曲啊,来,我介绍一下,这是我们以前资助的一个山里的孩子,叫徐见义,这孩子可争气了,今年考上了你的大学,你瞧瞧,都比我们家小满好。」 阿曲抬眼,把杯子接过后,没抿一口,只原封不动地放到茶几上,面上毫无波澜。 徐见义走过来与他打招唿,又对周母道:「哥也很优秀的。」 「不学无术优秀什么啊,我看啊,他将来还没你有用。」 徐见义连忙道:「我一定会回报叔叔阿姨的恩情,但是你们也不要贬低哥,我觉得他很棒了。」 「你这孩子真会说话。」周母笑了笑,又不大自在地看着阿曲,踌躇几番,道,「那个……小曲啊,当初买这边的房子的时候,我们就是打算留给见义的,小满说先租给你,他帮助同学是好事,不过,你看,现在见义也来b市了,而你不是都要毕业了么,那么……」 「知道了,我现在就搬出去。」阿曲点头起身,转身拉着箱子就往外走。 周母连忙道:「我们没有要赶你走,等白天再说,现在天寒地冻的……」 「不用,我现在就走。」他把那箱子提杆按在手心。 「那……」周父周母对望一眼,「你的东西……」 他回头扫了一眼那几个编织袋,平静道:「不要了。」 一出门,单是在楼道,就能感受凛冽寒气,几片雪花从窗口飘进来,落到他的头上。 他在那还没阖上的门前,回头看了一眼徐见义。 对方向他投来和善一笑,慢慢关门。 垃圾袋还摆放在门口,没来得及倒。 路上鲜有人迹,1000号有点担忧:「宿主你别在雪天里走,你打个车去机场,或者先在附近找个酒店住,明儿再走吧。」 大片雪花灌入脖颈,他没戴手套,拉着箱子的一只手已经冻得通红。 周辞这会儿正被导师揪着挨批,电话一个也不敢接,信息当然也没看。 阿曲仍在雪地里走。 1000号只好道:「我刚才探测了徐见义的心动指数,他……」 「怎么了?」 「这个人心思太深沉,完全监测不到,看不出来他对你的喜恶,甚至,他面对周家父母,乃至提起周辞的时候,都没有任何情绪,这样的人难怪能当主角。」 系统跟他讲这个世界主角剧情:「这世界主要讲徐见义从一个深山中的贫困生怎样一步一步建筑商业帝国的传奇故事,能成大事者一定不是傻白甜,他为人稳重,处事狠绝,至于心术……说不好正不正,正邪都是相对的。」 「还有,关于他的剧本里,周家只是几句话就带过的,他承周家父母资助之恩,原本决心辅助周家独子,又因意见不合离开,后来周家破产,周父母病亡,那周家独子不知所踪,而你,在他的生平中没有名字,可是他本人后来出的回忆录上,最后一页全都是曲归霄这三个字。」 阿曲连夜回到了a市,司机已等在机场出口,帮他把箱子搬到车上,透过后视镜看他神色疲惫,忍不住多嘴:「少爷,不是说不回来过元旦的吗?」 他不想回话。 司机又道:「既然回来了,就多呆几天吧。」 「嗯。」他闷闷道,「我不走了。」 车子驶入别墅的车库,他从电梯下来,直接回到自己房间,倒头就睡。 但睡又睡不着,他拿起手机,把那人通讯方式全都拉黑。 第二天醒来,他打了个电话,给实习的那家企业口头辞了个职,懒得交接工作,只道造成的损失他全权赔偿。 早饭的时候,他跟父母道:「好吧,我愿意接管家里的公司。」 父母喜极而泣。 他专挑难度最高的一个项目先熟悉,带着这个项目团队从零开始,选好了市中心写字楼的一层,准备用来做此项目新的办公场地。 在这一番忙碌筹备中,周辞也终于找到了他。 那天晚上,等到周辞能拿起手机看的时候,电话微信一切联繫方式已经全都不通了。 第72页 这个人只要是想离开他,他真是一点招都没有。 他想找阿曲的家人,也才知道,这傢伙一直说自己出身贫寒,父母都是大城市里的普通工人,全都是假的。 a市没几个不知道曲家产业的。 人是找到了,可是阿曲仍然不肯见他。 这就让人很无奈了,他总不能去堵人吧。 曲家少爷,出门说不定还带保镖呢。 他也打听到,阿曲想在那中心贸易大楼买楼层做创业基地,他数了数,那是第58层。 于是提前一步,把那一层楼先给买下来了,他并未总是用父母的钱,这几年大学,各种投资,他也赚了不少钱,自己赚的钱,想怎么花,父母倒也没好说什么。 贸易大楼正对面是市井大楼,同样的高档写字楼,周辞灵机一动,把这市井大楼的58层也买下了。 正好,父母说给他管理的子公司,叫他们搬过来。 这里现成装修好了。 站在窗前,他拿望远镜,看阿曲听说那楼层已被人买,当即脸就变了。 他忍着笑,给中介打电话。 那边便又跟阿曲道:「买主愿意租赁,一个月……」他不大相信的又看了一遍手机确认,「八百。」 阿曲不吭声,盯着中介看。 中介再看看手机,清清嗓子:「嫌贵了是吧,那八十吧,要不,八块也行,但是您看,这么大一层楼,又是这个地界,您好歹多出点,让我们赚点钱,八十怎么样?」 阿曲似乎感受到了有人在看他,转身回头,站在落地窗前,往对面看过来。 周辞收起望远镜,俯下身子。 办公区域装修得很快,周辞眼看着阿曲的公司步入正轨,也看见他的办公室不大,陈设很简单,阿曲不喜欢一切娱乐活动,也不偷懒,偌大落地窗前,一小盆紫檀花,淡黄色窗帘偶尔会拉起来。 阿曲拉帘子很有规律,上午工作的时候就会拉上,到午后,他搅着咖啡,坐在窗边的时候,就会按遥控把窗帘拉开,对着落地窗透进来的阳光,微微眯眼。 他喝咖啡会卯足了劲儿的加糖加奶,周辞以前就知道他有这个习惯,有时候会规劝不能吃太多糖,但那人总是不听。 此时,他看着那人在小小杯子里加了十几块糖了,简直恨不得跳过去,把他杯子给夺过来。 那个人倒还是悠闲,一边喝咖啡,一边眯着眼晒太阳。 周辞却无端恼怒起来,愤然把自己的帘子拉上了。 有人推门走进,给他端了一杯咖啡,正要往里加块糖,他心生厌烦,一挡:「不用加了。」 端起来一饮而尽。 须臾后脸涨得通红。 「忒苦了。」 徐见义笑道:「哥你平时不喝咖啡,不习惯,当然觉得苦。」 徐见义放暑假了,就在他这公司里帮忙,给周辞做助理。 因为他还是学生,周辞没什么要交给他做的,他大多数时候很闲,其他员工也知道他与周家关系,不会使唤他,他没事的时候,只能自己找事做,找不到事情,就想干嘛干嘛。 周辞想到什么:「你知道我不喝咖啡,还给我端?」 徐见义仍是笑:「我听你说,之前曲哥很喜欢,还以为你会想喝呢。」 周辞怔了怔,嘆口气,挥挥手叫他走了。 徐见义也确实没事做,在公司里晃悠,晃悠完后走下楼,在那贸易大楼一层的咖啡店品着咖啡,安静坐着。 坐到下午,终于看见了那个身影,他起身跟了上去。 到负二楼的停车场,他走上前去,拦住了那人,眼中透着澄澈的光:「曲哥,真的是你?」 阿曲对他印象深刻,板着脸道:「有事?」 徐见义笑道:「我昨天就在这附近看到你了,还以为自己认错人了,今天等了好半天,终于确定是你。」他往四处看看,「你在这儿上班啊,月……年薪多少?」 阿曲不看他:「到底什么事?」 第39章 学霸与学渣(5) 徐见义嘆气道:「那天你走后,哥回来很生气,说他跟你是一对,这……是真的吗?」 「真假又如何?」 「他们学校里传,哥喜欢男的,我还一直不相信呢。」 「你到底想说什么?」 徐见义笑意微收,幽深眸光盯着他:「那天叔叔阿姨情绪很激动,叫哥看清楚,说你肯定是为了那一套房子才跟他在一起的,还说……就算能同意哥找个男的,也希望哥跟我在一起,不能随便找个外人。」 阿曲看着他:「那你们在一起了吗?」 徐见义向他走近了一些:「怎么可能?」他的声音压低,「我喜欢你,自打第一眼见,就喜欢了。」 阿曲静静看着他,陷入沉思。 1000号系统顿了许久,才道:「真的检测不出他的心,我们也不能确定这话里有几分真,那任务指数上上下下,就是达不到满分,所以,宿主你的任务没完成。」 阿曲淡淡瞥过视线,从他身边走过。 徐见义伸手挡住他:「你不会真的喜欢周子满吧?」 他停步。 对方道:「不学无术的败家子,我不相信你这样的人会喜欢,难道,你真的看中他的钱?」他笑,「莫欺少年穷,他的一切都是父母给的,我将来未必不如他。」 第73页 阿曲用力推开他的胳膊,又往前走。 徐见义不再阻拦,对着他的背影道:「我问你,倘若他变成了穷光蛋,你还会喜欢他吗?」 他不回头。 徐见义扬手一笑:「你等着看。」 「哦,还有。」徐见义欲走,又停下,「这种花花公子,能有几分真心,不信,你瞧瞧。」 没过多久,周家名下一家公司的厂子突然出了事故,引得广泛关注,周家部分流动资金被冻结,等待调查。 周辞坐在办公室,电话里听着父母诉苦,资金都还是小事,安抚受伤者家人,平息外界舆论才是重中之重,他为此奔波数月,终于把此事解决,但那资金解除冻结后,也基本都赔出去了。 虽然没给周家造成致命影响,但一直顺风顺水的父母仍然很心伤,时不时要诉一回苦。 挂掉电话,他也有些心烦,这些时日没顾得上阿曲,此时回来再看对面,见那人还是坐在暖黄窗帘旁,悠哉地喝着咖啡。 他终于认了输,给他打电话。 但,仍然打不通。 这人…… 手机上倒是来了条信息,中介发的,中介说现在大多数写字楼都涨价了,问他对面那边会不会涨,八十块一月,还是一整层楼,实在是不符合现实。 他回覆:「我爱租多少租多少,要你管?」 要价太高把阿曲吓跑了怎么办,到时候他又要好找。 这时候徐见义已经要放寒假了,提前离了校,又来公司帮忙。 他长高了一些,也变白了,穿着白色羽绒服,长长睫羽下澄澈的双眼,薄薄的唇,乍一看,好似当年初见时候的阿曲。 周辞的目光在他面上停留了须臾。 徐见义抬眼,刚好捕捉到他的目光,他微弯起嘴角,投去浅浅一笑。 周辞却回头往窗外看,看对面的窗帘已经拉上了一层,他只能透过薄薄轻纱,望见那人的影。 徐见义走过来:「哥,你看什么呢?」 他顺着那目光,也望见对面若隐若现的影。 他瞳孔微缩,至此方觉,自己都想错了。 那个人原来不是缺钱的主。 但他面不改色,眼中一抹暗色很快消散,面向身边人还带着那浅浅的笑,轻轻靠近:「哥,你眼角好像有东西。」 周辞侧身,摸摸脸:「什么?」 「你看不到,我帮你。」他向前,把那窗外透进来的光缓缓遮住,在阴影中再靠近,双唇落在周辞嘴上。 周辞惶然一惊,迅速将其推开,立即往对面看,却见那对面另一层窗帘已经拉上,帘后的影子再也看不见。 他连忙又拨电话,毫无意外地,依然打不通。 那边的办公室不用去,他每次去都被拦在外面,阿曲公司的保安都认识他了。 他擦着嘴,怒目看身边人:「你干嘛?」 「没……没干嘛啊,就是帮你弄眼睛啊。」徐见义十分澄澈地笑,「怎么了,我碰到哪里了吗?」 周辞反倒无话可说了,这人好像只是无意的,他若揪着不放,倒是无意当成了一回事儿。 他只得摆手让人出去,再看对面,见那边窗帘又已经拉开,阿曲还和往常一样,坐在窗边喝咖啡,神情也与之前无异,好似方才突然拉上帘子只是一个错觉。 他松了口气,心道阿曲应该没看到,不然不会这般无动于衷。 而且,不是无意碰上的么,他自问心无愧,也不怕被看到吧。 这日午后,阿曲少见的在楼下喝咖啡,他坐在徐见义之前坐过的位置,安安静静地品着,不多时,低眉望见一双鞋渐近,他抬起头,向来人微微颔首。 徐见义坐在他对面,微向前倾:「是在等我吗?」 阿曲推过去一杯咖啡:「不然呢?」 对方笑起来:「周家上回出的事,只是一个小小警告,你心疼吗,要是你放弃他,我就收手了。」 阿曲盯着杯中浮沫,好似没听到这话,只问:「早上,你们是不是亲上了?」 徐见义微眯眼,点头:「是啊,他说,我跟你有些像,一时间认错了。」他的声音压得很低,眉眼里带着轻蔑,看到眼前人捏紧了杯子,不由又覆上一抹得意神色,「怎么样,想好了么,你别要他了,我就放过周家,好不好?」 阿曲放下杯子,慢慢抬眼,向着他,也淡淡地笑起来:「你要对付周家,算我一个。」 徐见义的眼神微变,那一点笑僵在嘴角,好半天后,才恢復从容,上下打量眼前人:「好啊。」 1000号敲了敲阿曲:「宿主你任务完成了。」 阿曲已起身,听此话用余光瞥了眼徐见义,那人还在盯着他,见他回头,便笑:「成大事者註定孤独,还好,我遇到一个同路人。」 他不回应,转身离去。 半个月后,周家父母满血復活,倾注全力在c市投了一个大项目,他们不大信任自己儿子的能力,b市这个子公司是留给他折腾的,没亏钱还赚了不少实在出乎他们的意料。 但c市那项目很重要,若是亏了周家就无力回天了,他们更愿意相信能干又懂事的徐见义,老早的叫徐见义请假过去帮忙。 徐见义走了三个月,每天不跟周辞联繫,只跟阿曲联络,他一向自恃冷血又冷静,却是无端尝到了思念之苦。 第74页 这就很麻烦了,他有软肋了,让他十足懊恼又无奈。 而叫思念如狂的阿曲,正在整理他回传的资料。 他在视频里对阿曲道:「周家这个项目不会成功的,我会叫他们一败涂地,除此之外,你还想要什么?」 阿曲大多数时候不回他的话。 他又说:「其实我一直没想明白,我跟他亲了一下,你就这么恨他,那你……是不是其实也很恨我?」 阿曲方抬头:「你还在意我恨不恨你?」 「我在意。」 阿曲手上的动作微顿,对上那人,笑了一笑,关上了视频。 屋内沉寂,他把文件收好,拔下硬碟,轻声道:「可惜了。」 周辞早上刚一进办公室,助理来汇报,说有人在会客厅已经等了他很久,他习惯性的往对面看,对面的帘子已经拉上了,看不出人在不在。 门被敲响,那等他的人被助理带来。 他就忽而笑了起来。 来人坐在沙发上,看助理端了咖啡过来后,走出去关上门,他方摘下口罩,拿眼一瞪周辞:「你笑什么?」 「总算消气了?」周辞走过去,将碟子里的方糖加进咖啡里,但他只加了三块,便将碟子挪走,坐在他身边。 阿曲又瞪了他一眼,把一沓文件放到那空处:「你身边有只白眼狼,不处理一下吗?」 周辞往那些资料上瞥了几眼:「上次的事,我已猜到是他做的,只是……」 「只是没证据?」阿曲敲着资料袋,「都在这儿。」他看着眼前人,「猜到了还准许他参与c市的项目?」 「我爸妈很信任他,定要他去。」周辞摇头,「而且,放长线钓大鱼,我原是要在此项目抓出他的把柄的。」 「这个度可不好把握,说不定你还没让他露馅,他已经弄垮了你周家。」 「说得没错,幸好你都搜集好了。」周辞伸手揽他,抚着他的脸,「你倒是真能忍,这么久都不肯见我,幸好我每日能隔窗看见你,知晓你一切安好,若是连看也看不到,你叫我怎么办?」 阿曲低眉:「起初的确在赌气,后来就是真的忙,我看到你也很忙,又想搜集徐见义的资料,怕引他怀疑,便将计就计拖了这么久。」 周辞嘆了口气:「学府小区你的住处我换了密码,除了你不许任何人进去的,再也不会有人把你赶出去。」 「那房子我不要了。」阿曲淡淡道。 周辞笑起来:「哎,我知道,你可不稀罕那儿,但你不要,我也不会给别人,放心,好吗?」他靠在沙发上,透过落地窗望着外面的层楼高耸,「那我们以后住哪儿,你看中哪里,只要你说。」 身边人拿胳膊肘捅他:「我用你买?」 周辞装吃痛倒在沙发上:「对啊,曲少爷不缺钱,在下往后还要仰仗您了。」 阿曲伸手拉他,他攥着那胳膊,用力一带,将他拉入怀中,揉着他的发,轻声在耳边道:「可我就喜欢给你花钱,不然心里不痛快,你愿意看着我不痛快吗?」 第40章 学霸与学渣(6) 阿曲在怀里锤他:「怪不得说你是败家子。」 「哎,上天可鑑,我如今可没花父母的钱。」提及此,周辞的确有些烦忧,「可也是奇怪了,我这几年投资和管理的这家公司都赚了钱,爸妈仍然认为我是败家子,也仍然认为我不学无术,我只不过是当年没考上他们希冀的大学,他们……就一直认为我什么都做不好。」 「有些父母会认为,子女不按他们的要求走的路,就不是好路,就算明明在这条路上走好了,他们也不肯承认,你风光了,他们不会送上鲜花掌声,而你遇到困境了,他们会立即表态,你看,都怪你当初不听我们的话。」 「但不管怎样,他们到底是对我倾注了全部的爱。」周辞道,「我还是得……」 话未说完被打断,阿曲贴着他的脸颊:「你非要在此时,讨论这样的问题?」 他笑起来:「是啊,良辰美景岂可辜负。」说罢翻身将人压下。 窗帘合上,阻断艷阳,房内昏昏暗暗,分不清白昼黑夜,一时间便若失了时光与岁月。 1000号非常不合时宜地在阿曲耳边提醒:「宿主,徐见义要是被抓起来,以后命运就彻底改变了。」 「那又如何?」 「他是这个世界的主角,他的主线剧情改变,这个世界就会崩塌。」 「上一回我兄长曲明磊那里,不也改变了剧情吗,世界不是好好的?」 「曲明磊是配角啊,那个世界剧情点在配角身上,即便主角因为他而改变,也不会有太大影响,可这里是不同的,宿主要不你们收手,你们既然已经终成眷属,就放过徐见义吧,主角剧情直接改变,此世界将山倾海覆啊。」 阿曲的双眸微睁,手指正抚着周辞的唇,他贴近那唇,在其上咬出点点血珠,意识里回系统的话:「不行。」 周辞微微吃痛,看他唇上也沾了血,他用手指捻去,没来由地心痛了一下。 眼前这个人,他时常是不开心的,即便在此时,他也还是带着那患得患失的忧虑。 于是,他只能更用力,更努力一些,叫他眉头紧蹙,叫他字不成句,叫他没有精力和心神去想其他的事情。 他应该是做到了,以至于他们不但没精力去想其他的事情,就连敲门声都许久未曾听到。 第75页 助理以为里面的人出事,差点报警。 周辞打算处理徐见义之事的时候,提前跟父母报备了一下。 周家父母起先压根不信,只一味指责周辞因为嫉妒看不惯徐见义,直到眼见证据确凿不得不信,又是震惊又是恼怒,而后都化成失落悲伤,却还是很捨不得。 再给周辞打电话的时候,他们讲了许多以前去山里与徐见义相处的点点滴滴,说着说着,周母竟抽噎起来:「那么单纯善良的一个孩子,怎么会变成这样,小满,你说为什么啊,是不是你平日里欺负他了啊?」 周辞开着免提,往身边看,向阿曲无奈地摇了摇头。 周母哭得泣不成声:「小义他一定是一时鬼迷心窍,你不知道,从小到大我们在他身上投入了太多心血,他是我们资助成果的见证,小满,这样,你放过他这一次,我相信他会改的。」 周辞似乎没听清楚:「到底谁才是你们的亲儿子?」 周母的声音陡然提高:「他就是比你懂事比你有用啊……」兴许意识到这话不妥,周母哭了会儿,语气又软,「小满,妈求你了,放过他吧,好好的孩子,别毁了他,他也没犯什么错。」 「没犯什么错?」周辞嘆气,「c市这个项目若不是有意提防,现在已经出事了,周家也要完了,好,即便您认为这只是周家的事情,您可以原谅,可之前厂子出事,那些受伤落下终生残疾的员工呢,他们的一生,他们的家庭呢?」 「这……反正……」周母又哭起来,「反正知错能改就好,你把小义抓起来,那些人他们也好不了了啊。」 这话周辞没接上。 周母大抵没什么道理可讲了,干脆道:「小满,妈就求你这一件事,你就答应了吧,你要是不答应,我……我死给你看!」 「妈……」 「不信你试试看!」 「妈……」 「信不信?」 周辞:「……」 他只好缓和语气:「行行行,我信我信,您别冲动。」 「那就一定要放过小义。」周母这话说完,「啪」一声挂了电话。 周辞颇为无奈,向阿曲摊摊手。 阿曲却眼中凛然,淡淡道:「你要放过他?」 「我妈……」周辞正要回话,脑海里的机械声音忽而响起。 1001号的声音有点急:「宿主,00号叫我也来跟你说说,希望你们能放过徐见义,徐见义的人生轨迹不能改变。」 「怎样?」他没回话,阿曲又问。 他还在回味系统的话,虽听不大懂,但隐约明白,徐见义的人生轨迹很重要,莫说父母不让他破坏,就连这系统都不让。 「哦,我妈她性格就是这样。」他回答阿曲的话,笑看着他,「你觉得要放人吗?」 阿曲眼中寒意更甚,他转过身,暗暗握紧拳:「我要是说,我不愿意放,你会听吗?」 周辞走过去绕至他面前,颔首看他的脸:「听啊。」 眼前人微怔,似乎有些错愕。 窗外起了风,风势渐大,很快竟有唿啸之状,狂卷着树枝和沙尘,把车水马龙都笼罩在混沌之中。 徐见义被抓起来的时候,先前那几个受伤的员工家属知晓了罪魁祸首,去揪着人闹了一回。 当时周父母也在,他们仍想护着徐见义,被情绪崩溃的家属们推攘至伤,送进了医院。 周辞赶到医院,自然毫无避免迎来一阵噼头盖脸的叫骂,他只能闷头应承着。 接连数日去医院探病,数日都被骂,医生护士们都认识他了,一见到他便窃窃私语,捂着嘴嗤笑。 周辞有时候想,倘若那徐见义以后把周家彻底踩到脚下,把他们害的走投无路之时,再被抓进去,父母兴许只会觉得自己养了个见利忘义的小人。 而现在及时止损,他们反而替那犯错的人惋惜。 他们并非不辨是非,只是宁愿去相信一个外人,也不愿意给自己的儿子一点肯定,以至于即便他们明明知道,这次是儿子做对了,却还是得咬紧牙关,不能拉下脸来承认。 出院的时候,阿曲也来看了他们,至此,父母终于想起来,小满很早以前,就跟这位同学在一起了。 他们当然是不肯同意的。 他们之前松过口,说儿子要是真喜欢男人也可以,此话不假,这位曲同学是很好,彬彬有礼,斯斯文文,又是名校毕业。 可他是自己儿子挑中的,那就肯定不好。 儿子的眼光,怎么可能会好? 他们把阿曲单独请过来谈话:「需要什么条件,你肯离开小满?」 阿曲没回应。 周母其实不讨厌他,对他说话还保持着温和:「学府小区的那套房子,可以送给你,现在市值也上千万了,我听说你现在也不错,在公司当总经理了是么,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帮你跑跑,你现在就职的那家公司,我们帮你收购了,直接送给你?」 阿曲终于嘆气:「学府小区本就是我转手的,你们从我手上买的,我真不稀罕。」 周家父母一怔。 「公司只是我家旗下的一家,对我来说九牛一毛,你们收购了干嘛呢?」 周家父母一惊。 阿曲摇头:「你们需要什么条件?」 周家父母一骇:「你说什么?」 第76页 「需要什么条件,你们才能不要干涉他与谁在一起?」 二人坚定道:「他是我们的孩子,无论什么条件,都不可能不干涉的,他既然与我们骨肉相连,天生的,断不了关系,就算他执意和你在一起,有着这层阻碍,他不会痛快,你们也不会幸福。」 那似乎,就没什么好谈的了。 阿曲从周家走出,看那阴云避日,天色暗沉。 这些天天气一直不好,总是沙尘漫天,久久不见阳光,昨天还发生了轻微的地震。 当时他正在看新房,高层感受强烈,他只觉周边巨响,脚下微颤,轰隆一下,险些没站稳。 纵然只是晃动,但吓跑了不少客户,售楼处工作人员惋惜不止。 但好在,后来有个傻缺跑来,把但凡阿曲看过问过的房子一口气全买了,售楼处一天顶十年,提前超额完成指标。 周辞全面撒网,只期望他的鱼再跑不出去,别再让他满世界疯找。 与此同时,周家父母却在商量着安排相亲了。 第41章 学霸与学渣(7) 他们起先还是希望儿子能喜欢女孩子,但相亲对象听说人本身是喜欢男人的,全都走人,连面都不愿意见。 他们后来妥协,觉得男人也行,但即便是男人,也得他们亲自来挑。 周辞磨不过他们的时候,也见过几次,和阿曲一起来。 有时候阿曲没空,他得自己来,大多数听说他有对象,便知难而退,也有看中他想死缠烂打的,他三言两语就能给打发了。 只是这样的事情多了,也叫人烦恼。 比如说,今天这个死缠烂打的别有手段,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东西,偷偷加在他杯子里,他喝罢神智昏昏认不清人只有欲/念丛生,幸而阿曲来得及时才没出什么事。 父母打电话问相亲结果如何,他实在是恼了,说及此事,父母倒不以为然:「哎,要不是有人坏事,这次是不是要成了?」 周辞很纳闷:「你们宁愿接受这种方法?」 父母沉默须臾,答不上话,可他们就是认为,他们挑的,才是好的。 轰隆隆雨声渐大,夏季已过,不知为何还会有这么大的雨,地上很快积水,车子行不得,乌压压堵了一路。 阿曲扶着他下车,他步伐不稳走不了,这儿离新房很近,他们便来到了此处。 这房子还没装修好,地面铺好了,但空荡荡的没有床没有家具,也还没装灯。 只有一个桌子上摆了个充电的小檯灯,那是阿曲从家来拿来临时用的,檯灯仿古造型,外面是八角宫灯样式,打开后还会旋转,玻璃仿造的白宣材质,桃花背景,两行字不停地转。 只是这檯灯很久没充电,一时半会儿打不亮了。 但好在城市里灯火通明,这市中心的高层,即便没有灯,也透着光。 被雨淋过后的周辞脑子稍有些清醒,他本想问阿曲怎么不去附近酒店住,可又一想,这话不用问,阿曲刚把他从一个酒店带出来,他现在一定很讨厌那两个字。 一声炸雷之后,雨势更大,不管那困在积水中的行路人,只顾一味地泼下,颇有要将整个城市灌溉之意。 阿曲将外套脱下,拧干后帮他擦头,他拉住那手:「已经湿透了,就不用擦了。」 「你还好吧?」 他坐在地上,靠着墙看阳台外大雨如註:「你在这里,我就不好。」 譁然雨声中,他却听到了那微滞的唿吸声。 过了会儿,阿曲笑道:「这么大的雨,外面又堵车,连地铁都停了,你让我去哪儿?」 「是啊,最近天气可真是奇怪。」周辞也很疑惑,「仿佛末日一样。」 阿曲的笑意微收,没有回应。 周辞半睁着眼,揉揉他的头髮:「我真的没法控制,会弄伤你的,乖,楼下就有酒店,去呆一晚上,就一晚上。」就算知道他讨厌,也还是得劝他去。 那手被阿曲抓住,窗外透进来的光中闪烁着霓虹,映衬着这张苍白又瑰丽的脸。 这人幽声道:「那你试试看喽。」 周辞想要收手,却被攥得紧紧,他的神思又昏沉,几欲失控,却仍想挤出一点理智来:「你……」 「啪」地一声,眼前忽暗下来。 紧接着四周响起一阵抱怨之声,此起彼伏又很快淹没在雨声里。 供电系统突发故障,城市陷入黑暗之中。 房间内再没有光可以透进来,霓虹不再,周辞连近在迟尺的人也看不清楚了,他的手还被攥着,脑子也仿佛断了电,那个「你」之后还想说什么,已经不记得了。 他就着那手把人拉近,那人一下一下轻轻咬着他的耳:「还要赶我走吗?」 他没法回答了,所有的神智所有的神思都只想去做一件事。 雨声更大,电还没恢復,依旧黑暗的城市,黑暗的房间,他似乎听到了些许痛苦的微吟,便恢復了些理智,想停下来,可那人拉着他,偏偏不许他停。 那些声音都萦绕在耳边,又摇摇晃晃淹没在雨中。 到后来,那人搂着他,发全是湿的,不知是未干的雨水,还是汗水,声音也沙哑,断断续续道:「山倾海覆,你是否都愿意同我一起?」 他还不算清醒:「什么,你想去看海吗?」 等不到回答,他又说:「这里沿海,那不是很简单的事儿,只是夜雨过后,怕是要涨潮了。」 第77页 「那我们去看看。」 「去哪儿?」他昏昏沉沉着,也没法再去细想这些问题。 他还是只想做这一件事。 后半夜,雨终于有停住的趋势,雨点已是很密很小,城市也来了电,那阻行的车辆渐渐恢復秩序,鸣笛声从路上传到楼上。 周辞惶然惊醒,天还没完全亮,雨小了很多,只是又起了风,唿唿地吹过窗外,他身上搭着阿曲的外套,身边已经没人了。 阿曲给他手机上留了信息,说公司没关窗户进了水,淹了些资料,他得紧急回去处理一下。 周辞简单收整,揉揉眉心,俯身捡衣服。 却是忽而一怔,那手上的动作微停。 地上有些许血迹,不多,但依旧让他触目惊心。 他的心陡然若被无数针刺穿,那些针一点一点研磨着扎入心扉之中,叫他只有承受,却无处开解。 他回去后先去找阿曲,但阿曲已不在公司,员工说他早上来交代了些事情就走了。 他不知道这个人还好不好,只想立即见到他,电话刚拿出来,却正好母亲打了过来,周母说昨天相亲的那个真要是心怀不轨就算了,他们又安排了一个,今天再见见。 他走出大楼,踏在细密的雨地里,凉风往脖子里灌,明明已经早上八点了,天空还是暗沉的,一大片阴云就压在楼顶,好似随时都要再来一场倾城大雨。 路边的gg屏上不断滚动新闻,一再强调这几天天气恶劣,让市民们非必要尽量别出门。 他对着电话,定声道:「我谁也不见。」 那边立马炸了毛:「你什么意思,小满,我们对你不够好吗,你为何不听话,你一定要看着我们这么大年龄了还为你操心吗,你忍心吗,你要逼死我们吗……」 手机来了信息,他急着看,也不想再听这些话,索性直接挂了。 阿曲发来的微信,说他出差了,明天回来,新房里那盏檯灯一直充着电,这会儿该充满了,叫他别忘记拔掉,并试一试灯是否是好的,如果不亮了就带出来修修。 他电话打回去,那边没接,他回信息问你还好吧,那边过了会儿方回復,说没事,又说明天在说好的地方见,不要迟到了,再提醒他要回去拔那盏灯。 他便又折返回新房去把那盏灯拔掉,打开开关,灯并不亮,应该是坏了,他想跟阿曲说坏了就再买一个吧,但一想,阿曲既然想修,那就说明他是十分喜欢这盏灯的。 他把小檯灯带出来,摆在办公室的桌子上,吩咐助理叫人上门来修。 一整天天气都阴沉,到下午又下起大雨,交通再次堵塞,这期间警方跟他联繫了一回,徐见义那边要判决了,向他再询问些问题。 挂了电话后,他脑海里那个不常出现的系统支支吾吾说话了:「宿主,徐见义判决后,这个世界就真的不会存在了。」 周辞不当回事,把玩着那小檯灯。 父母又打电话来又哭又骂闹了几回,他也懒得再听,到傍晚,他不接电话,周母发信息问他:「昨天那个相亲的小伙子,你不喜欢就算了,为何要私下报復他?」 周辞这才有些疑惑。 周母再打来电话,他接了,那边道:「是,他是给你下了东西,但你不是没事儿吗,你生气,你报警啊,哎,你找人打他一顿都行,可是……你为什么,你……竟然叫人割掉他的嘴,弄瞎他的眼,一根根切他的手指,这是你找人做的吧,你……」 周母的声音已经战慄,她不敢说下去了,好似从不了解这个儿子,到最后,她也不再骂,更不敢指责,反倒是颤颤巍巍自己先挂了。 周辞没回过去,窗外阴云不散,办公室里依旧昏暗,他在这昏暗之中怔怔呆了许久。 到了天黑,懒得开灯,便打开桌子上的小檯灯。 灯修好后一打开就转,走马观花般,两行字时而隐时而现,那不算什么诗词,只能称之为伪古风,乃至还有些造作遣词。 「五更钟漏候佳音,原非浮尘初相逢。」 他想把这话拍给阿曲看,嘲讽一下他的审美。 手机刚拿起,他忽而一怔,愕然想起什么。 先前未曾留意,阿曲说,在说好的地方见,不要迟到了。 他昨日浑浑噩噩,没有给过回应,可他还记得那人说,我们去看看。 去哪儿看看? 涨潮的海,五更钟漏,海浪翻滚,敲打在岩石上,雨停了,天未亮,一望无际皆是黑暗,四下无人,周辞抱臂站在海边,看那惊涛骇浪层层翻起。 第42章 学霸与学渣(8)完 浪潮扑打在脸上,1001号私自跳出来:「宿主,你往后退退,小心被拍进去。」 周辞不动,只淡然地笑。 1001号迟疑了会儿,又说:「宿主,阿曲交给你的那盏灯……是这个世界的信物。」 「什么意思?」 「意思你别管,反正信物你拿到了,就能得到一个奖励,你想要什么,我们会尽量满足。」系统语气有点急,「宿主,你能救徐见义吗,你看,海将覆,城将毁了。」 周辞顿了顿:「哦。」 1001号:「……」 宿主你一个「哦」是什么意思? 周辞道:「有奖励是吧,那么,给我……」他笑了起来,「一支玫瑰花吧。」 第78页 系统险些掉出来:「宿主……」 「怎么,不可以吗?」 这奖励都是宿主自己定的,系统当然没法干涉。 它唯唯诺诺离开,须臾后带了一朵玫瑰花递到周辞面前,周辞甫一接,却顿然一颤,手指微痛。 他按按手指,才把那花枝攥在掌心:「有刺啊。」 系统委屈道:「现摘的,有刺才美。」 掌心也已经被刺了些血,但他已经习惯便不觉得疼。 有人影渐近,他回头,递上他的玫瑰,向来人一笑。 阿曲接过花,也笑,走到他身边,脚下岩石湿滑,惊涛一下一下拍打着,轰隆隆带着巨响,天微微亮,但阴云不散,还是昏沉沉,又有细雨落在海上,海浪沖刷着晃动的巨石。 周辞笑问:「你去哪儿出差了?」 阿曲看着脚边海浪:「就附近,临时有急事,抱歉没来得及等你醒。」 「不用跟我说抱歉。」他拉起身边人的手,「只要你没事就好。」 「我没事。」阿曲表情未变,往前走了一步。 周辞看到他的脖颈全都是红痕,深深浅浅,有些地方已经淤紫。 想必身上更多。 那房里地上的血迹也无可遏制地闪过脑海,挥之不散。 昨晚他实在是收不住力,于是原本叫人愉悦的事情也会变得痛苦,只是那痛苦都叫阿曲一人承担了。 他牵着阿曲的手,看他又往前走了一步。 他便也跟上,看着阿曲回头,向他笑,笑得璀璨夺目,天地失色。 那身躯缓缓向后倒去,什么话也没说。 他还是不松手,就随着他,一起跌落。 巨浪拍在脸上,透骨的冰凉,强烈的窒息,他用力一拉将人揽在怀里,却觉那人好似已没有了温度,海浪声全都灌入耳中,很吵,还有系统一直在叫,更吵。 系统的声音都带了哭腔:「宿主宿主,好了,我认输了,我没告诉你,其实你本世界任务完成还有奖励的,你用了吧,求求你,你只要说把你们带上来,就得救了,你快说啊。」 系统本可以干涉宿主安危,可那是为了辅佐任务,他们的任务早就完成了,现在干涉不了了。 只有宿主启动他的奖励,它才能插手。 它大叫不止,周辞只觉得烦,紧紧抱着怀中人,用那弥留的气力道:「我不用。」 又一个浪头,将他们拍下,水上再也看不到二人的身影,大雨又至,风唿啸而过,轰轰隆隆的雷声从远处响彻,远处激盪起一阵尘烟,那高楼耸立忽而就坍塌,捲起的滚滚尘埃很快被雨水消散。 大海浪潮冲破堤线,向着那滚滚尘埃席捲而去,海天仿若倒转,天地昏沉,白夜不分。 许久后,万籁俱寂。 平静海面上,飘着一片红色花瓣,那城市已倾覆,世间只有一色,唯这片花,是唯一的艷丽与缤纷。 1000号嘆道:「倾城之灾,我宿主要受责罚了。」 「怎样的责罚?」1001号问,「能否别让我宿主再为他心疼了?」 「有什么关系,你宿主神魂将散,下一个世界就会彻底忘却前缘,连那一点好感都不会再有,你还怕什么?」 兜兜转转,好似颠倒了过来,昔年你追我跑,如今换我来追,只怕你又要跑了。 周子透从床上醒来,看眼前房间皆是红木家具,低调又奢华,就是偏暗,显得阴森森,四面几幅泛黄字画,倒像是有些年份了,都用硃砂为底色,血红血红的,望之甚为可怖。 他瞧着挂在自己床头的那一副字: 魂兮魂兮归故里。 这是正常人会挂在卧房里的东西吗? 他坐起身,瞧自己穿着个鸦青色道袍,头髮扎起成一个小啾,拿根木簪挽着。 这着装与室内陈设格格不入,以至于他分不清自己是在古代还是现代。 他下床走到客厅,看到电视空调,又穿过院子打开大门,瞧见门外马路上四轮子的车急速而过,确定下来,自己是在现代,再捋一捋身份,知晓自己是现代世界里的一个神棍。 看相算命,捉鬼降妖,还算有些真本事,周辞看着院子里晾晒了一绳子的符咒,竟有些熟悉感,好似冥冥之中就会这项技能一样。 他这院子门前是个小巷子,闹市中的静谧之处,偶尔有车辆行驶,但大多数时候安安静静,巷子里多是古建筑,行人们走过时也会格外注意,以免打扰到曾在此安息的先人们。 周子透关上门后,一转眼,望见一个画轴出现在面前。 那画轴上一行行显现字迹:「宿主,任务是攻略美强惨啊,阿曲他……他……我也不知道他在哪儿,你等他自己来找你吧,他应该会来的。」 周子透:「……」 他就地取材,拿了院里亭子下的硃砂在画轴上写字:「你是什么,我又是什么?」 「我是你亲爱的小系统啊,你本名叫周辞。」1001号如今只能以画轴方式与他对话,它打字不快,说不了那么多话,「宿主你只需记得,有个姓曲的男孩子,你一定要让他喜欢你,这样任务就完成了,另外你需要找他要样信物,这信物是……」 顿了会儿,系统一惊一乍:「什么玩意儿,锁魂符……这是正常人会有的东西吗?」 周辞望着满院子的符咒,点头道:「是啊,我也没有。」 第79页 锁魂符并非人间道士能够画成,它要勾人魂魄锁起神识,那势必这人犯了滔天罪恶,才劳得地府兴师动众,锁魂符一出,被束缚邪灵至地府,将遭众鬼撕咬,入刀山油锅。 周辞不以为然,又道:「什么美强惨?」 系统翻了会儿设定,打字回道:「十二年前,阿曲出生时,因为你说他为天煞灾星,註定无父母亲人,导致他父母心生嫌隙,后来他父母离异,他……」1001号拼命想看设定,但那上面的字迹忽而模煳起来。 它只好放弃:「反正,他本应该生活得挺好,因为你一句话,他可能现在过得不好,你是让美强惨变惨的因,任务也是攻略美强惨。」 周辞翻开身份证看了看,他今年正好三十岁,那么那个阿曲,应该刚满十八岁。 系统还在打字,周辞有点不耐:「我要是不完成任务会怎样?」 「重新来过啊。」系统回,「宿主你别担心啊,阿曲有记忆,只要你们一碰面,你的任务就能完成,哼哼,想必这个世界阿曲任务不好完成了,我看00号还嘚瑟不。」 周辞一面听着,一面进屋拿着推发器,对着镜子把自己那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小发揪给剪掉,再换上衬衫长裤一身正常打扮。 画轴又跑出来,字打得有点急:「素主你这样妆扮别人会已为你是骗子的,你就接不到身意了。」 周辞穿过画轴:「你不方便与我沟通就少说话吧,错字连篇我看着难受。」 「为森么罗,我为你好的啊,你这样争没身意的啦……」 画轴话很多,打不急字就总是出错,但它倒是没说错。 周辞都有意识两个月了,一笔生意也没有。 但这行也是开张吃三年的行业,碰上有钱人能可劲儿敲,要多少他们都愿意给,它宿主有积蓄,倒是不担心饿死,它只是纳闷,阿曲怎么还没找上门来。 这不应该啊,他宿主是因为神魂不稳没有记忆,而阿曲级别已升,前面走过的世界以及本身身份全都是记得的。 本身的爱慕以及每个世界的牵盼,它觉得那个人当会第一时间奔过来。 或许是有别的原因么,这个世界阿曲的攻略对象又是另有其人? 就算另有其人,那又怎样呢,他为了摆脱,是能够毁掉一个世界的。 但它着急也没用,他宿主一点也不着急。 它日常看着周辞没事就去左邻右舍晃悠,这条街上有一半是做这个生意的,大部分年岁都不小,邻居们说话都习以为常地带上些神秘,讲话只讲一半,问得细了就说天机不可泄露。 周辞偶尔也跟他们提起锁魂符,有些半吊子邻居表示不知道,或者随口胡扯一通,稍微懂一些的便会变脸色,说这是真的下面的才能有的东西,没有凡人能画出来。 周辞跟他们相处久了,惯常遛鸟品茶,日子过得挺安稳。 只是阿曲还没来,1001号去联络了下1000号,但没联繫上。 又过几个月,一大早院门被「砰砰」敲响,终于来了生意。 第43章 逃不出手掌心(1) 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满脸慌张,气喘吁吁道:「王道长……」 周辞一挑眉:哦,王道长在隔壁。 原来是个找错门的。 但既然找上来,那就别走了。 他把人请进屋,看此人眉心黑雾浮现,脚步微虚,双眼隐有红光,显然被邪祟缠身,然他眯眼瞧了瞧,又见这人双肩有淡黄浮光若隐若现,想来此人为人还算正派,肩上灯燃得刚正旺盛,邪祟近不得身。 那么,邪祟是缠着他家人了么? 周辞直言道:「你家中谁有恙?」 来人一怔,连忙大唿神仙:「我还没说,您都已经看出来了。」他自称姓李,小有事业,熟人碰上都得叫一声李总,「我弟弟,他病了好几个月了,一直发烧,去了很多医院都没治好,有员工就跟我介绍了您,王道长,求求您一定要帮帮我弟弟……」 「好,我去看看他,你带路。」周辞抓了一把空白的黄符,拿了根硃砂笔。 李总没想到他这么好说话,感激涕零:「王道长,如果您救了我弟弟,多少钱都好说。」 「钱是后话,你先改改口,我不是王道长,我是周道长。」 「嗯?」李总愣了一愣,但他很有眼力劲儿,立即反应过来并迅速改口,「周道长……不不不,您肯定比王道长还厉害,我叫您周天师……周仙师吧。」 周辞的脚步微顿,细细品量:「周仙师……」 听上去挺亲切的。 李总弟弟在郊区休养,这是个待开发区,他们住在新楼盘,四周还有许多老房子,房子挨得紧,大多数是自己建的,上了年份,与新楼盘一比就显得十分陈旧残破。 有的门前坐着几个老人,磕着瓜子望来往路人,李总从他们面前经过,跟他们一一打招唿,用他的话来说,这些人就守着身后那房子,要不了多久就能一步登天,完胜他这个一路拼搏过来的人。 「各有各的活法。」周辞道,随着李总进了屋,赫然进门,但觉阴气大盛,这本是光线很好的房间,白灼阳光透进来,落在地面却是阴凉。 开门的李母眼眶通红显然没少哭,但见周辞这像是职场精英一般的打扮,有点没信心,表情没好到哪里去,没多话,将人引进卧房。 第80页 李弟的卧房是背光的,大白天还得开灯,床上的人很清隽,也很年轻,若不是久病在床面无血色,应该是个挺帅气的小伙子。 周辞站在床头,把一纸黄符在手里叠来叠去,向床上的人问:「什么时候开始病的,你都看见了什么?」 李弟发着烧下不了床,但人是醒着的,能说话,只是有气无力,他不回答,只是朝他哥哥瞪了一眼。 李总被这一瞪来了气:「哎你到现在还怪我,你病了这么久那女孩来看过你一次吗?」 弟弟不回答,只好他来跟周辞讲了下始末,半年前他弟弟考上国内顶尖大学,却为了女友退学,他又气又恼,连日跑了很多路子,成功又给弟弟安排了出国留学。 但人不领情,竟拉着女友要私奔,两人相约半夜在一湖边见面,可那女孩被家人看管着,没去,弟弟一时伤心,不知是不小心还是什么,跌落湖中,再醒来时就开始发烧,一直到现在。 他这样说着,李母也忍不住对着床上的人数落起来:「你哥为了给你办出国,不知道拉下多少脸来到处求人,结果苦心都作废,这几个月又到处求医,他那个小公司赚点钱,全都贴你身上了,你不要以为他对你大方就觉得赚钱容易啊,你也要看看他累成什么样子。」 李弟有些愧色,可还是端着脾气,他听着这一番话,只回答周辞的问题,长期病弱,那声音也很轻:「那晚在湖边,我看到从水里浮出一人,对,是像个人,可他真的是从水里浮出来的,他把我拉下去,我要跑,可他跟着我,我上了岸他还跟着……」 「什么样子的?」 「白衬衣,短头髮,衣服上有血迹,眼睛……」这不是什么美好回忆,李弟有点战慄。 「眼睛大大的,薄唇,脸很白,人很瘦,长得……竟还挺好看的。」周辞替他把话说下去。 李弟瞪大眼睛:「是,就是这样,您……您怎么知道」 李弟惊呆了,旁边的李总和李母也惊呆了。 「周仙师您简直神了。」李总要朝他下跪,「您一定可以治好我弟弟的。」 周辞拦住他:「也没什么。」他摊摊手,「我只是看见他了而已。」 「……」 李总和李母双腿发软,抱在一起惊恐四处望。 周辞朝他们指了一下:「他就在你们旁边。」 「……」 两人一下子跳了起来。 李弟也想跳,可他跳不动,只能乖乖躺着,白天他倒是看不见那东西,只是在夜里会梦见。 周辞摇摇头,在乱窜的两人之间,直直盯着那东西。 如果他身上阴气没有四散开来,如果他的脚边没有一滩无法干涸的水,如果脸色没有那么苍白,甚至就连嘴唇都是白的,那么,他真的是个很好看的邪祟。 他还很年轻,也就十八九岁的年龄,是人的时候,应该十分夺目,单凭这相貌,定会叫人一见难忘。 那个邪祟还朝他笑了笑,目光上下探寻,竟打量了他一会儿。 实在是猖狂至极。 那邪祟打量到他的手上,及至看见叠成三角的黄符,方脸色一变,转身就跑。 周辞瞳孔一缩,黄符已从指尖弹出,金光陡然从屋顶乍现,流转浮光熠熠生辉,黄符化成金网盖下,那要逃跑的鬼魂被网在其中,他挣脱不得有点急切,眼中赫然泛出赤红光芒,脸色更显苍白。 他拉住金网欲撑开,胳膊碰到浮光便听「刺啦」一声,肌肤上立即一道灼烧黑痕,但他面不改色,也不肯松手,「刺啦」响声不停,他的手上胳膊上很快露出森森白骨。 周辞嘆了一嘆,将那金网一拉,浮光消失,灼烧的响动也缓缓消散,却都化成望不见的绳索,将那邪祟捆得结结实实。 周辞把绳索拉到身边,瞧这傢伙还在愤力挣扎,他把绳索收紧,耐心不足:「听话一点。」 小邪祟咬牙道:「你被抓了还会听话?」 「你不听话也逃不掉,但听话,我会让你好过一些。」他瞧着那被灼烧去血肉的白骨,又拿出一符,几笔硃砂一点,符在手中扬起,幻成灰烬,落在邪祟身上。 不一会儿,露骨的地方全都长出了血肉。 小邪祟有点惊愕。 他也有点惊愕:「就算是鬼,也还是能感觉到疼的吧,干嘛非要跑?」 「那也比没命强。」 「你本来就没有命了。」 「我还有这个魂在,就有机会。」他朝床上看了一眼,依依不捨,十分惋惜。 周辞又将他一拉:「这具躯体你附上去不是屈才了?」 「什么?」 「他哪有你本人好看?」 小邪祟眼里微微闪光:「你不喜欢床上那人的样子啊,那你喜欢什么样子,我的原身……原身已经火化了,没躯体了。」 周辞有点煳涂:「关我什么事儿?」 小邪祟沉默了会儿,哀声道:「你放了我吧,让我再去找一个躯体,我以人的身份再来和你见面。」 「你不说这话,兴许我还会考虑一下,现在,为祸世间,定不能容。」他把绳子牵在手里,回头看那一躺二站的三人已经傻眼了。 这三个人瞧着他对着空气说话已有半晌,还看他手里在拉什么东西。 他无所谓,朝床上使眼色:「烧应该退了。」 第81页 李总二人方才反应过来,慌忙上去探了一探,李弟果然已经不热了,且瞬间恢復了精力,已经是能起身下床。 三个人齐齐要下跪感恩,周辞摆摆手,牵着小邪祟出了门。 小邪祟一直致力于挣脱绳索,但这缚了法咒的绳索越挣越紧,他逃脱不得,又十分忧心,「你要把我怎么办?」 「烧请神符,叫下面的鬼差来把你带走啊。」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情。 小邪祟也有所料,更加慌张:「放过我吧,求求你了。」 「你要留在人间干什么?」他牵着绳子,头也不回。 「谈恋爱。」 「……」 他手又拉紧:「跟鬼谈去吧你。」 小邪祟很是惶恐,又没办法,只能被迫跟着他往前走。 1001号再也按耐不住,他终于找到00号下落,连忙抓着系统问:「阿曲怎么变成鬼了?」 「你说呢,因为死了呗。」 「出场就死了?」这还攻略个什么啊。 「他上次造成灾祸,这是惩罚,我也没办法,你有什么担心的,无论他是人是鬼,还不是心心念念你家宿主。」 1001号调动了下信号:「可是我这里没检测到我宿主任务完成啊。」 「那……也许是阿曲现在只是一个魂,算不得数吧。」 「难道他还能还阳?」 「这个我也不清楚。」00号嘆了口气。 1001号琢磨了会儿,松口道:「咱们都合作这么久了,算了,我帮帮你吧,阿曲这个样子,估计他那任务也不好完成,他这里的攻略对象是谁,我请我宿主帮他做。」 00号沉默须臾,却摇摇头:「谢了,这个世界他没有任务。」 「啊?」 「有什么大惊小怪的,都已经受惩罚了,免一个任务也很正常,咱们局这叫人道化管理……」 「你少来,真当我是新来的?」1001号好不容易想跟它讲和,却仍然以拌嘴收场。 00号回到神识里,又深深嘆了口气。 第44章 逃不出手掌心(2) 阿曲又不确定地问系统:「我真的不用做任务?」 「对啊。」00号道,在他面前亮出一个画轴,这倒是久违了,他笑,「你怎么又用这种方式跟我说话了?」 画轴下面有一行小字。 00号道:「你自己加上去的。」 阿曲蹙眉,他想了许久也没想出来自己是什么时候加上的。 那一行小字是:「没人会爱我。」 「你自己都说没人会爱你,还攻略什么呢,万一再来个毁灭,那可吃不消。」00号道,「局里网开一面,这次不让你做任务了。」 阿曲还是没想起什么时候加的,从上个世界到这个世界,他记得是直接过来的,中间没回局里。 他不大高兴:「祖师爷也不会爱我吗?」 「话是你自己说的,我也不知道。」 阿曲有些失落,又瞥着那行小字,盯了一会儿,疑惑道:「这字有背景颜色,你把它浮现出来给我看看。」 「不看了不看了。」00号却收了画轴,「你自己想吧。」它道,「马上就要走出大楼了,你要是不想魂飞魄散,最好叫祖师爷给你撑把伞。」 他无暇多问,一回头果然见艷阳高照,刺得他全身灼痛,他抬起手挡在头顶,唿唤前面的人。 还没开口,倒是见周辞转了方向,牵着他从楼底阴影处走去,走至那一片老房子,他在一个小小杂货铺前停下,挑挑拣拣买了一把不透光的伞。 付过钱后,周辞又拉着人走,那守着杂货铺的是个头髮皆白的老太太,收了钱跟他们打招唿:「你牵的这小鬼长得真俊。」 周辞礼貌地回应:「多谢……嗯?」 一人一鬼都惊住了。 过了会儿,阿曲道:「这个老太太命不久矣,她能看见我也不奇怪。」 老太太大方答话:「小鬼,你这是要去哪儿啊,到黄泉地府去吗,你要是去了,能帮我个忙不?」 她蹒跚着步子往前走了几步,从怀里掏出一个怀表,纽扣打开,内嵌一张小小的,泛黄的证件照:「你瞧瞧我家那口子在不在下面,我等了他几十年了,没音讯,起先大家都说他不在了,我就不相信,可是,现在人老了,坚持不下去了,有些真相不得不信,要是他在下面,你跟他说,叫他等等我,我很快就去找他了。」 两人往那照片上看了看,那个人穿着军装,眉清目秀,很年轻。 留在相片里的人,总是永远年轻。 二人沉默了须臾,违心地点点头。 阿曲不会去黄泉路的,他不能帮她找人。 但要不了多久,她就能自己去找了。 回到周辞所住的小巷,隔壁那王道长正好从外应酬归来,他一眼望见周辞牵着的鬼,当即符咒一挥桃木剑一扬:「何方鬼魅竟如此猖狂,周道友你快让开,我替你拿下他。」 周辞把小鬼往自家院子里一推,笑对王道长道:「哪有什么鬼魅,你喝多了,看错了。」 王道长醉醺醺,眯着眼绕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真没有?」 「对啊,你赶紧回去休息吧。」他推着人的后背,把他请了回去。 王道长还是有点疑惑,边走边道:「周道友你道行不够看不见,我跟你说,你一定得留意,要是有任何不对劲儿,立刻来找我。」 第82页 「知道了,知道了。」周辞把他送回家,还贴心地替他关好了门。 再回自家院子,倒是望不见那小鬼了,一把伞孤零零落在墙边,伞底下是个泛着金光的空荡荡的网,阳光洒落成一道柔和的影子。 周辞摇摇头,随手从院中绳子上扯下一符,看也不看往身后一抛,那亭子里顿时一声惨叫,双手双臂又血肉模煳的小鬼从亭盖跌落下来,用手臂往脸上一挡,顿然把脸上也蹭得血唿唿的。 周辞走上前去,小鬼从地上爬起来,又要往外跑,跑出亭子就是阳光,他脚步迟疑了一下,仍一咬牙往外沖。 冲到太阳下立即又是嗤嗤拉拉地灼烧之痛,他的后背头顶都冒了烟,白皙脖颈上瞬间被烫出窟窿,那腿上也冒烟,没走两步便栽倒,无助以手臂再挡阳光。 手臂上被灼烧得骨头都成了黑色。 周辞走到他面前时,他已没力气跑了。 于是任由周辞把他重新捆了,提着他进了房间,又给灌了一碗符水,那灼烧的肌肤慢慢恢復,血色拭去,像个人样子了。 周辞瞧着那从窟窿里慢慢长回的血肉,再次忍不住问道:「你真的不怕疼吗?」 阿曲疼得脸上出了几层细汗,但咬着牙嘴硬:「不怕。」 「好,那我再送你出去晒晒。」周辞说着要起身,倔强的小鬼不阻拦,但眼中无可遏制闪过恐惧。 这神色才叫周辞满意,他坐回来,暗笑几声。 小鬼口气软了下来:「别叫鬼差来捉我。」 「你到底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我……」 「别跟我说谈恋爱。」周辞率先打断他。 阿曲抿抿嘴,道:「我……我想有个躯体,以真正的人的身份见我想见的人。」 「可是你占活人躯体,这个人就会阳气大减,后半生气运全无。」周辞冷眼道,「那李家弟弟本来有美好前程,因为你这半年侵扰,他后半生废了,一事无成,一败涂地,他的母亲和哥哥不久后会出意外,再之后他便一蹶不振,受尽穷苦之后惨死街头无人收尸,纵然人不该信命认命,但因为邪气入侵,他心性不坚,这结局基本是定了的。」 阿曲沉默。 周辞又道:「你还要去毁别的人吗?」 对方垂眸。 「我有一个办法,你若愿意听,我就留你一段时间,若不愿意,我现在就要把你送走。」 阿曲连忙抬眼:「什么?」 「你带我去找你的坟墓,我提取一些亲友之思,只要思怀之意足够,我能叫你以原身拥有一日躯体,这一日,你想见什么人,我都陪你见,见过之后,你速离去,不要再逼我动符咒。」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为了节省时间,这样,你先告诉我你想见的人都是谁,在哪里,我们提前找到,等你有躯体后,便可直接去。」 阿曲沉默了会儿,眼中一哀闪过:「找人不难。」 「那去你的坟墓。」 「只可惜,我坟前应当没有亲友之思,系统说,这世上,没有人爱我。」阿曲说得很随意,话音才落,忽而一怔,无端想起那画轴上的字来,他的思绪来回翻涌,终于记起了那字迹的来歷。 那实在是太遥远的记忆,以至于他之前一时间没想起来。 他疑惑地四处看,眼中的哀意放大,想掩饰都掩饰不住。 周辞听此话思量须臾,不问缘由,笑道:「那你先带我去找你的亲友,我想办法叫他们去你坟前祭奠一下。」 「哈哈,你能有什么办法?」对方回过神,也被逗笑了。 「威逼恐吓,你信不信,我这道士要是装神弄鬼,比你这真鬼还骇人。」 阿曲又笑:「你说的,我当然信。」 「那好吧,明天我们就去找人,你注意一些,不要被邻居发现了,隔壁那位是真有些道行的。」周辞解开他的绳索,走进卧房,忙了一天,外面已经黑了,他跟街坊们学了良好的作息习惯,九点之前就睡觉。 小鬼极其自然地跟了进来。 他转头关门的时候,蹙紧了眉:「你进来干什么?」 「我也睡觉啊。」 周辞:「……」 「虽然我不知道鬼要不要睡觉,但你即便要睡,也睡到外面去,我可不想跟一只鬼睡同一个房间。」他又要关门。 那小鬼轻轻地,却已经飘了进来:「我没重量的,不吵你,何况,你肯定也不会怕我啊。」 「怕是不怕,但……」周辞不悦,「我不喜欢死气沉沉的东西。」 阿曲微愣。 周辞刚倒了一杯水,看面前又出现画轴:「素主宿猪,你以前明明说过你不喜欢生机勃勃的东西啊。」 他拨开画轴:「有吗?」 「又的有的。」 「那……你就当我变了吧。」他看着画轴的错字太难受,实在不想和它多聊,回头面向那个小鬼,「去外面,睡沙发。」 小鬼已坐在床边,本来在摇头,看他又亮绳索,只好不情不愿地起身,慢腾腾往外走。 走至门边,周辞想起什么,叫住他:「对了,你叫什么,我怎么称唿?」 「死都死了,随便吧。」他回头。 「那也得有个称唿吧。」 小鬼嘆气道:「我姓曲。」他的目光在屋内四处打量,落定一处,「我叫曲归故,你叫我阿曲就行。」 第83页 周辞盯着他的表情,过了会儿顺着他目光回头,望见自己床头上的硃砂字。 魂兮魂兮归故里。 他面色微严厉:「这名字是你现编的。」 阿曲垂头。 周辞走近,把他的头抬起来:「那么,你真的姓曲吗?」 小鬼不看他咄咄逼人的目光,眼珠转了几转:「这个当然是真的。」 第45章 逃不出手掌心(3) 阿曲被推出了卧房的门,他压根就不用睡觉,又很不死心,还是想进卧房,实在不行只让头进去就可以,他的人头就悬在祖师爷的眼前,盯着他看。 想想都觉得很嚮往。 可惜那房门上被贴了个阻断咒,他穿不进去也飘不进去,别说头了,一根手指都进不去。 他只好发出点声响,引起祖师爷的注意,叫他过来开门。 先把灯打开又关上,故意按着开关不动,叫那灯忽闪忽闪时明时暗。 里面没动静。 他又开电视,不看节目,只左敲右拍弄出一连串的雪花,嗤嗤拉拉大半夜在幽寂房中迴响。 还没动静。 于是再去卫生间开水龙头,把那流水弄成红色,滴答滴答等着祖师爷过来关,顺便在水龙头正对着的镜子上画几道血痕。 仍旧无人搭理。 他有点无措了。 作为一个只想谈恋爱的鬼,他是有公德心的,非特殊情况不会去吓人,这些招数他没怎么学过,都是照葫芦画瓢,也不知学得像不像。 这样看来,应该不像的,毕竟里面一点反应都没有。 外面有细微响动,他打开院门看了看,是一只狗路过。 这只狗不知是谁家跑出来的,吃饱喝足,望见他,脚步微停。 但也只是微停了一下,不以为然,继续悠哉而去。 阿曲表示自己很没面子。 他按住那只狗:「你们小动物不是见到邪祟会叫的吗,为什么对我没反应?」 小狗摇着尾巴,眨着圆圆的眼睛,象徵性地叫了一声:「汪?」 「对,就这样叫,再叫大声一些。」 「汪汪汪?」 阿曲终于听见附近有动静了。 他满意地放开小狗:「祖师爷可算是被我吵醒了。」 哪成想,他才起身,却听那动静是隔壁传来的,王道长一把桃木剑,迅速冲出门:「夜半犬吠,邪气沖天。」 来人道袍还没扣好,睡眼惺忪,望见阿曲眼睛都亮了:「小鬼哪里跑?」 剑斩疾风,他冲刺而来,那道袍在夜风里簌簌轻舞。 而后,「吧唧」一下,来人撞上了大门。 院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关上,阿曲还没反应过来已被周辞揽住,一道符贴上,那王道长推了几番,再打不开。 周辞把小鬼推进房中,回来抵着院门道:「哪有鬼啊,道友是不是睡煳涂了?」 王道长拍了拍脑门:「是吗,可是我刚刚明明闻到很重的鬼气啊。」 「是吗,我怎么没闻到?」 「你道行不够……」王道长对着门用力吸吸鼻子,却是什么都闻不到了。 「难道真是我睡煳涂了?」他揉揉头,狐疑地转身,「那行吧,我先回去睡了,周道友你有危险一定要告诉我。」 外面恢復平静,周辞方安心,阴沉着脸回到房间。 阿曲被这神色吓了一跳,默默往后退了一步。 周辞一言不发,背着手走进卧房,房门开了,可阿曲这回不敢进了,杵在门口探头看他。 他没好气回头:「跟你说了王道长有些本事的,叫你不要乱跑,为什么不听?」 小鬼低头不敢说话。 周辞嘆了口气:「算了,你进来吧。」 阿曲勐一抬头,眼中亮起来:「真的?」 「进来就好好睡觉,别祸害我家里的东西。」周辞躺回床上,默默往里面挪了挪,「先去把电视和水龙头关了再来。」 阿曲轻快地飘出去,又很快飘进来,往那让出的床上一躺……周辞立即起身,甩了甩睡衣袖子,一排水珠落在阿曲的脸上。 他揪着袖子:「怎么这么多水?」 这小鬼是落水而死,他在李家见到的时候也的确脚下一直有滩水,但带回来后他已经用符咒烘干了。 阿曲坐起身:「哦,我刚刚洗了个澡。」 周辞:「……」 你还是个挺爱干净的小鬼。 但你能擦干吗! 他无奈看着湿了一半的被褥,丢给阿曲一个毛巾。 换好被褥再回头,看那小鬼擦拭干净后,白白净净眉目如画。 一时间竟叫他扫了方才的阴霾。 他本身有道行,能够看到也能够触碰到小鬼,可以用神识感受到躯体,于是这小鬼在他眼中,其实与常人无异。 这小鬼,还挺可爱的,他想。 可是他很快就否决了这个看法。 鬼还会睡觉,是的,睡就睡吧,一会儿把胳膊伸过来一会儿把腿伸过去,那就不能忍了。 等天亮阿曲醒来时,发现自己又被捆了,板板正正躺在床上,周辞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正悠闲喝茶。 小鬼竟无端脸红起来:「你对我做了什么?」 那一口茶呛到了嗓子,周辞险些没喷出来:「我还没重口味到对一只鬼有兴趣。」 第84页 躺着的人无奈笑了一笑。 周辞起身,收回了金绳:「起来吧,今天去找你亲友,家住哪里还记得吗?」 床上的人笑意一僵:「要是你恐吓他们,他们也不去,怎么办?」 「你的人缘这么差?」 「我出生的时候有人说我不祥,家里人都不太喜欢我。」 「额……」周辞想起系统说过他这原身周子透以前给阿曲算过命。 他纵然不记得自己是谁,但系统讲过他的本身名字,也告诉了他是快穿者,原身所作所为跟他没关系,都是剧情设定,但还是让他愤怒。 那到底是个什么坑蒙拐骗的神棍,好端端刚出生的孩子,说人家不祥,这不是造孽吗? 他觉得,更得帮这个小鬼了。 这样想着,语气也柔和了些:「不能怪力乱神的,我会劝劝你家人。」 阿曲瞪大眼睛:「不能……怪力乱神?」 这话一个神棍说着,一个鬼听着,怎么感觉这么别扭呢? 出门后太阳太甚,周辞不能叫路人看着一把伞在他身后飘,只能亲自来撑伞,把阿曲拉在自己身边。 诚然如此,走在街上还是引来了不少目光。 没到夏天,女孩们都还没撑伞呢。 两人来至一别墅区,周辞诧异,对伞下人说:「原来你是个富少爷。」 阿曲道:「我在这里长大,但这不算是我的家。」 他领着周辞往里走,保安投来不和善的目光,周辞想了想,为了方便,干脆画个隐身咒,把自己连同手里的伞一併隐了。 穿过小区来到一幢独栋别墅,两人站在窗前,听有断断续续琴声传来,透过窗户往里看,但见一个十五六岁的男孩正坐在钢琴边,一边弹奏,一边……抹眼泪。 旁边一精緻妇人拿着小棍子,不停地在打那男孩背上:「哭什么哭,快练!」 男孩的眼泪还是没忍住,妇人又举着棍子在屋里暴走,声音歇斯底里:「你哥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都已经去国外演出了,为什么你不能像他那样?」 男孩踢了凳子,站起来也喊:「我哥都死一年了,你想让我像他一样吗?」 妇人忽然不做声了。 周辞大胆猜测了一下:「这是……你母亲和你弟弟?」 阿曲点了下头,过了会儿又摇头,动作很轻,没让身边人看见。 周辞又往里看了几眼,却觉得……里面的人与这小鬼长得不大像,看不出一丁点母子或者兄弟的影子来。 他小心问:「你落水,是因为父母逼得太紧了?」 阿曲笑起来:「我还没有那么脆弱。」他拉了拉伞,掌心与周辞相碰,「他们是我的母亲和弟弟,但跟我没有血缘关系。」又牵着人往外走,「他们应该……不会去看我的。」 周辞想起系统说他父母离异了:「这是你后母和后母带过来的孩子,好,你不喜欢他们那就算了,你父亲呢,他在这儿吗,你母亲又在哪里?」 「我父亲不在这里,也没必要去找。」 周辞有些煳涂。 阿曲笑起来:「我三岁时父母离异,我跟着父亲,六岁时父亲再婚,诺,再婚对象就是屋里这位,那孩子的确是她带来的,然后……没几个月,父亲就另有新欢,又把这对母子抛弃,连我也不要了,屋里这位其实挺好的,最艰难的时候她没丢下我,改嫁后还把我带过来了,她丈夫对我不冷不热,但没有苛待过我,而她是喜欢逼着我学这学那,脾气不好一发火就打人,但我还是很感激她,你要知道,她明明可以不管我的,我在这里长到了十八岁,然后……出了意外。」 「你父亲……」周辞想骂人,但当着面不好意思开口。 阿曲继续道:「所以我父亲那边不用去找了,我不知道他在哪里,但他不可能去看我的。」他顿了顿,「至于母亲……我活着的时候去找过她,她早就嫁人了,嫁的人很有钱,她不认我,怕被她的丈夫知晓,所以,母亲也不用去寻了。」 周辞的视线从他面上挪过,又看着窗内的人。 小鬼在这个世间的至亲之人不愿意要他,他需要找人去祭奠坟墓,反而首先想到了这里,这房里的人,跟他没半分血缘关系,却是他认为有可能会愿意去看他的。 但他大抵还是不确定,拉着周辞想走,连让周辞进去问一问的勇气都没有。 他想走,周辞便随着他走了,既然不想让他进去,没必要非得勉强。 父母都抛弃的人,想来其他亲属也没什么联繫,亲人这条路是走不通了,他想,阿曲应该也有些朋友的吧? 但不好多问,只等着身边人自己来说。 慢吞吞走了会儿,阿曲突然想起来:「我有一个老师,对我挺好的。」 「是……钢琴老师吗?」 阿曲笑:「不,那位钢琴老师有很多学生的,我算得上出众,但不算最出众,音乐是他的荣誉见证,他兴许能够记得我获过的奖,但不一定记得我。」他拉起周辞,「你跟我来就是。」 第46章 逃不出手掌心(4) 他的脚步比之前轻快,很快来到一家简陋的糕点店,那店前只有一个营业员忙前忙后,他们走进后厅,望见一个女孩子在一中年男人的指点下往蛋糕上抹奶油。 女孩子抹得很吃力,一朵玫瑰花怎么也塑不成,她愁眉不展:「爸,要不算了吧,就这样了。」 第85页 中年男人笑起来:「不是要亲自做给你男朋友吗,怎么,爱情也不能让你有动力?」 女孩嘆气:「我做到这个程度,已经是很尊重爱情了,他会明白我的苦心的。」 「那你可就不尊重这糕点了。」男人佯装玩笑,「制作者有没有认真对待,品尝者一定能察觉得出来。」 「食物而已,哪有什么尊重不尊重的?」 「你这话我可不喜欢了。」男人道,「每一个甜点,每一道菜,都是有灵魂的。」 小姑娘听得有点云里雾里,但看那塑了一半的玫瑰花着实不好看,想了想又拿起裱花嘴继续塑。 阿曲指着那中年男人说:「这就是我的老师,姓杨。」 周辞点头:「你以前不但要学钢琴,还得学做糕点?」 「哎,这是我自己偷偷学的,那位……怎么可能允许我学,在她眼里,这是下里巴人的东西。」他说,「可我喜欢做糕点,也跟老师很谈得来。」 周辞说:「好,那我叫他去看你,我现个身,你等着我。」 「嗯……你别吓他。」 「我不吓他。」周辞走到门外,现了身后又走进来。 杨师傅听来人提及自己的徒弟,不一会儿便潸然泪下:「小乐吗,我前两天刚去看过他,多好的年龄,怎么就出事了呢?」 周辞好生安慰了他一番,走出来后,对阿曲道:「他和他女儿已去过了,思怀之意直接去取就行了。」 「够吗?」 「不够。」周辞十分坦诚,顿了下,道,「你真正的名字叫……曲小乐,音乐的乐?」 「我……」阿曲转过脸,「是……是的。」他很快转了话题,「需要几个人去看我才够?」 「这个不好说,有的人思念之意大,有的小。」周辞道,「可惜我不能去,如果我专程为了凑足思怀之意去祭奠你,那是作弊,这一份就不能算,同理,我也没把帮你僱佣些人去,只能是真正怀念你的人才算数。」 「我知道。」阿曲的目光躲躲闪闪,「我本来没打算让你去。」 「那你还可以找谁?」 阿曲想了半天,没想出来,坐在马路边唉声嘆气。 周辞不好催他,有个疑问一直想问:「你落水是……意外还是什么?」 「是意外。」对方转头对上他的目光,这回没有迴避,「我的确一直觉得自己是个被全世界抛弃的人,但我能够自力更生,也有特长与热爱,这些都足以支撑我,我没有到那么消极的一步的,我是为了救人而出的意外。」 「救人?」周辞眼前一亮,「你救的人,乃至他的家人,一定很感谢你,走,去找他们。」 「不用了。」阿曲将他拉回来。 「你不知道救的人是谁?」周辞揣测了一下,救过人之后这小鬼就死了,他不清楚阳间事很正常。 「哼,我不知道?」阿曲努嘴,「我死后在他身边晃了七天。」他恼怒起来,「那是个跟我弟弟……我是说,跟别墅里那位的儿子差不多大的一个学生,考试没考好,被他父母训斥了,跑到湖边寻短见。 我跳下去救他,当时……我能想明白,那是落水的人无意识里的求生意志,反倒会把救人者往下按,我把他救上岸,他却把我按到了水里,他活了,我死了,但其实我也没怪他。」 阿曲起身拍拍衣服,明明身上也没沾上什么,周辞撑起伞,与他一起往回走,「那后来怎么了?」 「我死后这事情上过新闻,学校里联繫媒体,想给我弄个见义勇为的表彰来做宣传,可是,那学生竟当众一口咬定,说我的死跟他无关,说他没寻短见只是贪玩下水嬉闹,说我不是为了救他当时只是巧合。」 「这……」周辞想了半天,没明白那学生的脑迴路。 阿曲道:「我也不明白,于是我跟在他身边,看他在家中被父母训斥告诫,叮嘱他一定不能说出真相。」 他也抬手攥着伞,力道渐渐加重,似在极力控制着情绪:「他父母说,要是因为寻短见而害得救他之人丧命,那么所有人都会骂他,他往后无论走到哪里,都会有人指责他,所以不能承认,绝对不能。」 两人已走出熙攘大街,转至一个小巷,有几个女孩子结伴路过,看周辞撑着伞,不打在自己头顶,只往旁边举着,还一会儿朝旁边说句话,一会儿点下头皱下眉,他们略带迟疑,商议了下,走到他面前,小心道:「大叔,您需要帮忙吗?」 周辞顿住脚,迷惘看着他们。 女孩们对望几番,更加小心道:「您身上有没有戴什么牌子,家里人的联繫方式,医院名称,床位号什么的……」 周辞眯了眯眼,向这些女孩们露出和善微笑,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多谢,我不是精神病。」 女孩们只好让了路,但还是不大放心,看着他走了好远,才慢慢离去。 阿曲不满道:「让我去吓吓他们。」 小鬼刚要飘走,被周辞揪着后领拉了回来:「他们都是好心。」 「好心也会办坏事啊,他们说你是精神病啊。」 「好心人办坏事,他也还是好心人。」 小鬼横眉怒目:「照你这样说,若是有个人把你害死了,他只消说一句,我是好人,我是无意办的坏事,你就能原谅了?」 周辞笑起来:「办的坏事,到底有意还是无意,不是他自己说的算。」 第86页 「哼,这是无关紧要的陌生人,萍水相逢兴许还会对你好,真正有利益冲突的时候,哪有好人,你看,我大好年岁捨身救人,结果人家就为了怕挨骂,抵死不承认。」阿曲翻白眼。 「你为救人而死,也曾怀赤子之心。」周辞揉揉他的头髮。 「可惜,都被浇灭喽。」阿曲拉过他的手,「我死都死了,你不会是要劝我热爱生活相信他人吧?」 「我没劝。」周辞仍旧替他撑着伞,不管又有路人投来异样目光。 「那你是为我惋惜,觉得我变得不好了?」 「没有,你就是你,变成什么样子也还是你,没有好与不好之分。」周辞道,「如果我是你,我还要缠着那家人,叫他们不得安宁呢。」 他这话像是在说玩笑,说罢一笑就过,阿曲跟在他身边,却慢慢收了表情,只剩些亘古的荒凉,半晌后轻吐几字:「你不会。」 「我不会?」 「你不会变的,谁也改变不了你。」他眼中透了些失落,「兴许重来一次,仍然是徒劳。」他伸伸懒腰,若无其事地四处看,很快就将这情愫掩去,「哎,不过看到刚才那几个女孩子,我倒是想起来,小时候有个女同桌,对我印象挺好的。」 「那我们就去找她。」 「可是很多年没有联繫了,我也不知道她在哪儿。」 「也许你小学老师知道,走,去你学校看看。」周辞不由分说拉起他。 小学离得也近,周辞又用了个隐身咒,两人找到了当年教阿曲的班主任,班主任如今已步入中年,站在讲台上,十数年如一日,当年的教室都翻新了,找不到过去的影子。 阿曲站在这里有些彷徨,他指着那第三排的靠窗位置:「我当年坐在这里。」 时光倒转他仿佛看见幼年时的自己,半大孩子,眉清目秀已经看出将来帅气潜质,同桌羞红脸递给他一张淡蓝色信纸,上面画了个大大的爱心。 他收下了,瞧着那爱心只觉得刺眼,在那淡蓝色纸笺上当草稿纸乱画:「没人会爱我。」 女孩子当时脸色就变了,趴在桌子上哭了好半天。 周辞听他叙述完,不禁抚眉:「你确定,这之后,她还对你印象好?」 「额……是啊,她后来都不理我了,一直到毕业都没再跟我说过话,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算了,不用找她了。」周辞牵着他离开学校。 「可除了她,我再记不得还有什么朋友了。」阿曲敲敲头,「我成绩挺好的,倒是有些人围着我转,后来学钢琴也获奖,有很多人给我送鲜花,可是我现在一个都记不清楚了,他们就像是走马观花一般,在我面前经过又很快离开,我记不得他们,他们兴许也记不得我。」 「嗯。」周辞点头,「不记得就不记得,咱们不找了,先去你坟墓看看,把你师父的思怀之意收了,我再想想别的办法。」 阿曲却闪过一丝惶恐,放慢了脚步:「这个……你今天陪我跑了一天,累了吧,要不你告诉我怎么收,我自己去?」 周辞停下脚步,狐疑看他。 他赔笑:「我真的心疼你啊。」 周辞看着他,点头:「好啊,那你去吧。」 「恩恩。」阿曲一喜,接过伞一路小跑。 才跑几步,衣领又被攥住,周辞拽着他的衣服,险要把他提起来:「我不嫌累,陪你走一趟吧。」 「不用不用……」 「我倒要看看,你这小鬼葫芦里卖什么药。」 第47章 逃不出手掌心(5) 已近傍晚,不是清明中元这些时节,墓地人很少,一人一鬼在这园地里转悠,偌大墓地,碑文林立,阿曲作为被埋在下面的,对上面地理位置不熟,他也没在这里「住」过,不是很清楚自己究竟在哪一排哪一行埋着,只能慢慢找。 这无异于大海捞针,周辞去找工作人员查,但那工作人员大概是新来的,查了半天说没找到。 周辞想揍人,阿曲把他拉住:「他估计是急着下班,懒得细细找,你别为难人家了,你相信我,我能感应到的,你就在这里等我哈。」 小鬼说着窜入墓地。 周辞盯着他背影看了会儿,慢慢跟了上去。 他在这些坟墓前走过,看那墓碑旁大多数摆着黄色白色的花,有的是新鲜的,也有已经枯萎的,留在世间的亲人们,有心的会亲自来送上一束花,忙碌的会委託守墓人定期送花。 这里几乎没有人被遗忘,来世间走过一遭的人,自会有人记得。 他想,兴许专挑那花束少的墓碑,就会快一些。 他穿过几排墓碑,一眼扫过一行,再去看另一行。 这一行扫过,刚要往前走,忽而脚步一顿。 那尽头有人正在送花,那人瞧见他,笑了一笑。 是熟人,周辞走上去,那人恭敬颔首:「周仙师。」 这是上回被阿曲纠缠的李总弟弟。 他预感不妙,李弟出现在这里,莫不是他气运被阿曲影响,已经应验,母亲和哥哥真出事了? 他连忙往那人祭奠的墓碑看去,却是愕然怔住。 墓碑上的相片,清隽澄澈,又带着些黯然。 是那个小鬼。 李弟说:「我哥让我来给他磕磕头,说希望他以后别再缠我,我记得他长什么样子,可不知道他名字,找了一整天。」他把花束摆好,又对着墓碑鞠了个躬,「乐先生,我们一家没做过亏心事,希望您放过,您……您缠了我半年,我问您需要我帮您做什么,您也不说,哎,那我以后每年都来看看您,也但愿您早日放下执念。」 第87页 半年,都快缠出感情了。 周辞的声音低沉:「他不会再找你了,但劳你有心,希望你能说到做到,每年都来看看他,还有,望你谨记,心怀感恩,坚守信念,莫被邪气侵扰心扉。」 他说着俯身,指端在那相片上抚过,又慢慢向下,在那雕刻的名字上摩挲。 「乐无名。」 清晰深刻的三个字。 这个小鬼他不姓曲,不叫曲小乐更不叫曲归故。 身后有窸窸窣窣的响动,他收回手,凛冽回头。 日已落,无需再撑伞,小鬼站在面前,微微颤抖:「我……」 他往前走了一步。 小鬼惶恐后退,转身就跑。 一张金网自头顶落下,小鬼毫无意外地再次被捆住,绳子一拉,方才几步白跑,瞬间退回在周辞面前。 一旁的李弟看着周辞突然又是伸胳膊又是摆手的,忍不住好奇问道:「仙师……在做什么?」 「没什么,逮住个小鬼。」周辞把绳子拉紧,看着那小鬼张牙舞爪地要挣脱。 这回没施咒,绳子不会灼伤他的血肉。 李弟听此话脸色大变,瑟瑟发抖:「这儿……闹鬼啊?」 「是啊,这鬼你熟。」他在李弟眼前一点,李弟眨眨眼,赫然看见金网里的小鬼。 「啊,他又来了……」李弟眼睛直勾勾,看了会儿,忽而一翻,晕倒了。 周辞把鬼拉至面前,抬起他的下巴:「你到底是谁?」 小鬼咬了咬唇,看向墓碑上的名字。 周辞厉声道:「我有个系统,让我等一个姓曲的人,你……是不是我的阿曲?」 小鬼对上他的眼神,定声道:「我是。」 周辞松开手,转身看墓碑。 小鬼咳嗽了几声,踉跄站稳,绕至他面前:「我真的是。」 周辞的目光落到他面上,稍许停留,又看向墓碑:「你的思怀之意够了。」 小鬼微愣,须臾后又重复:「我真的是阿曲。」 周辞淡淡看了他一眼:「是与不是,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已唤出点点柔光,思怀之意柔和,落入手上带着温暖的热意,他拉过阿曲的手,把柔光放到他掌心,那温柔的光芒很快融入他的肌肤,丝丝暖意游走全身,血液重新流淌,冰冷的躯体再次有了温度。 眼前人还有些不适应,不敢相信地摸摸脸,又拍拍胳膊,揉揉腿,惊异又欣喜。 周辞捏捏他的脸,指端温热,那是鲜活的体温。 那人就势攥着他的手,热血在体内汩汩流淌,掌心甚至渗出些微的汗。 周辞任他拉着自己的手:「走吧,尽快去见你想见的人。」 「我现在已经见到了。」身边人又挽住他的胳膊,几乎要将整个人挂在他身上。 1001号系统给他亮画轴:「宿主任务完成啦。」 周辞并未有太多惊愕,只一怔,便笑起来。 带着这个挂件出去,到门口时他再单独去找那墓地的工作人员。 毕竟这个时候的阿曲能被人看见了,那工作人员登记册上有照片,若看见可能会吓晕。 有了真实姓名,查起来就方便许多,工作人员把来访登记册上的与逝者关系一栏挨个念了一遍。 他回来向阿曲道:「别墅里那位,和她儿子,乃至她丈夫,都来看过你。」 阿曲眸光一亮:「是么?」 「你的钢琴老师,带着几个学生,也来过。」 「还有几个,自称是你同学,他们叫……」 阿曲想了想:「这些名字,我不大记得了,不过没有那位同桌,她我是记得的。」 「但还是有人记得你。」周辞又想捏他的脸,也真的这样做了。 阿曲忘记脸红,还睁大眼睛等着他往下说。 「你救的那学生和他的家人没有来过,但那学生的学校校长来过,自己来的,没有媒体。」 「哦。」阿曲轻轻点头,不大在意,他仍在等。 但周辞没有后话了,过了一会儿,才道:「你的亲生父母的确一次也没来过,但……」 「但起码有不少人来过了,已经让我意想不到。」阿曲打断他的话,露出个明媚笑容,「我只是想知道他们来没来过,但并不介意。」 周辞看着那笑容,想转一转他的情绪,说了句玩笑:「乐无异跟你什么关系?」 「啊?」眼前人笑到一半,反应了会儿,才道,「哎,我那名字是后来去派出所改的,我不想用父母给取的名儿,干脆就叫自己『无名』。」他抿抿嘴,心虚补充,「但我的确一直姓乐,乐曲乐曲,差别不大的嘛……」 一路说着已回小巷,周辞打开院门,回他的话:「往上数五百年都不是亲戚,你跟我说差别不大?」 他给这个刚变成人的小鬼倒水:「多久没吃过东西,要不要尝尝人间美味?」 「你会做?」小鬼一脸期待。 「不会。」周辞坦然,「我点外卖。」 阿曲失落:「算了,我会。」 一桌饭菜很快搞定,阿曲竟还烤了个双层蛋糕,上面的玫瑰花栩栩如生,又做了奶酥糖糕等许多糕点。 周辞品了几口,恍惚竟觉十分熟悉。 就着那味觉下肚,滚滚记忆翻涌又被压回,他还没来得去细细思量,那人已凑近他,带着澄澈的羞涩与坦诚的慾念,微红了脸,心跳也几乎能清晰听见:「我只有一天时间,不要抓紧吗?」 第88页 周辞笑:「我改主意了,不送你走了。」 「可过了明天,我仍旧只能当鬼。」 「没事。」周辞提着他的衣领,把他弄下来,「天晚了,早点休息。」 他起身去卧房:「你已经是人了,还是睡外面吧。」 「砰」地一声,房门关上。 这次没用符咒,可变成人的阿曲更是进不去了。 他气鼓鼓敲门:「怎么会没事,跟鬼结合会影响你阳气的,你愿意我还不愿意呢,趁着现在我是人,你不要耽搁了呀。」 里面的人正在喝茶,听那话又呛了一下,打开门无奈道:「是人是鬼都我都不会什么合,你放心。」 阿曲站在门口一愣:「为什么?」 「我是正人……」 君子二字还没说完,那人截了他的话:「你是不是不知道怎么做?」 「……」 「我……我告诉你啊。」 「……」 「这种事情,难道不是无师自通的吗?」周辞没好气道,还要关门,却见眼前人因为方才说的话,已经红透了脸。 「你不是很放得开吗?」他又想笑,「害羞什么?」 阿曲的脸更红,垂眸绞着衣服。 周辞把人拉进屋,按在床边坐着,自己搬了椅子坐他对面,淡淡地笑:「小鬼,这个世上,很多人爱你。」 阿曲怔了会儿,眼眶微红:「爱与不爱,我已管不着,我在这儿,只为了等你。」 周辞抚抚他的眼尾,道:「我有一个系统,他跟我说,我来这个世界,是做任务的,而你也是。」 阿曲轻嘆了声,微微低头。 「我在想……」周辞继续道,「也许,这世界并不是我们一次见,兴许我们走过不少世界,我的系统说,我需要攻略你,这是我每个世界都要完成的任务,我很多事情不记得了,但我觉得,你是记得的。」 眼前人只得点头:「你我的确已走过了几个世界。」 「那你的任务是什么?」 「攻略主角……」他顿了下,「这个世界没有。」 「这个世界没主角?」 「不是,是我没任务……」阿曲解释着,忽而一惊,「怎么没反应过来呢,其实不是没任务,是这个世界没主角。」 第48章 逃不出手掌心(6) 「可是……一个世界,怎么可能会没主角呢?」阿曲又疑惑。 「当然有主角。」周辞笑道,「你要附身的那家,李总为了家人忙前忙后操碎了心,对于他的家人来说,他就是主角,楼下卖伞的老太太,苦等爱人数十年,爱人在她眼里便是主角,你的老师,包括那别墅里的母子……每个人在自己生活中都是主角,你也是,主角们有他们想爱的人,也有爱着他们的人,你也同样。」 「怪不得……」阿曲想了想,这个世界有很多主角,人人都是主角,但不需要他去攻略。 他又笑:「我也一样?」 也许吧,即便少时曾被遗弃,成长中没有玩伴,死的时候还被人反咬一口,但也还是有爱着他的人,也有他爱的人。 已不用去问这里的祖师爷爱不爱他,这样的爱情是爱,那些前去坟墓看过他的人,又何尝不是另一种爱呢,哪一个更重要,如何分得出高下? 可惜,这些释然,到底是晚了一些,他苦涩一笑,嘴角弯弯:「当年我死之后,却只是怨与悲,看哪个人都不顺眼,想毁天灭地,不肯听任何人的话。」 「现在也不晚。」周辞有点纳闷,这小鬼其实也就死了一年而已,虽然不想离开阳间,但也没酿成什么祸事,哪里算得上可惜? 阿曲又抿抿嘴,看他坐在自己面前,一双手摆来摆去摆到他的肩上,幽幽道:「能不能别闲聊了?」 周辞把他的手拉下,本想递迴去,但感受着那温热,又有些不舍,便攥在掌中:「我还有事要问你。」 对方微微瘪嘴。 周辞道:「你明明叫乐无名,为什么我的系统会称你为阿曲?」 「化名啊,你不也一样,你在这个世界叫周子透,但你其实是周辞啊。」 「所以你本名叫阿曲,在这个世界叫乐无名。」周辞捋了捋,「为什么,我会觉得奇怪呢?」 他明明不记得什么,但就是觉得这名字是不对劲儿的,他抬头看着床头的硃砂字:「我很莫名其妙地觉得,你之前随口编的那个『曲归故』,才让我亲切。」 「是啊是啊。」1001号听此话又亮画轴打字,「宿主你的感觉没错,阿曲每个世界都姓曲,中间都是『归』字。」 周辞在那画轴上看了一会儿。 「谁知道这个世界怎么抽风了,不但他的任务抽没了,连那一贯规律的名字也大换水了,1000号说是他在接受惩罚,这啥惩罚啊,换个名儿就算惩罚啦,局里说是起名字很头痛,但这一路看来,我倒是觉得阿曲的名字都还算文雅,当然这个世界的太一般,还不如阿曲自己编的好,泉夏离霄故……」 周辞抚了抚眉心:「你慢慢打,错字看着头疼。」 1001号这回不着急,本来打得就慢,他重复看了一遍:「没错别字啊。」 「还没错,泉下泥销骨,只对了五分之一,你是不是用拼音打的,回头重造吧,基础都没学好。」 系统摸了摸不存在的后脑勺:「哪有,都是对的啊……」它抱怨着,却赫然一怔,好像反应过来什么。 第89页 但它的机械脑袋转不过弯,那点将要涌现的想法愣是涌不出来。 阿曲的手动了动,周辞从神思中回归。 他在阿曲这里的样子,仍停留在方才的问话上,他说,曲归故才让我亲切。 阿曲回他的话,眼中没有澄澈,那里充斥着遥远又浓烈的悲凉,席捲沧海桑田,又带来决绝的荒芜。 他说:「泉下泥销骨,人间雪满头。」 1001号一打响指:「对对对,我刚才就是这样想的。」但下一秒又开始质疑,「用完了啊,那下个世界他们叫什么?」 但周辞好似没听清楚:「什么?」 阿曲重复:「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周辞消化了一会儿,莞尔一笑:「你都火化了,没有尘泥销骨,别担心。」 阿曲也笑,笑里也不减荒凉。 周辞贴近一些,靠近他的脸:「难道,每个世界,我与你都不得善终吗?」 「不不不。」阿曲抬眼,与他近在迟尺,「每个世界都很好。」 「那说明,管他什么安排,都抵不上事在人为。」周辞揉揉他的头髮,「所以你别怕,你看,就算这个世界里,你已经死掉了,我还不是能把你拉回来,谁也别想让你从我手掌心逃走。而且,你是什么样子都一样,你不需要执着把最好的一面展示给我,于我眼中每一面,都是最好的。」 眼前人的眼中终于又有了光,可他还是不放心:「我们还得找锁魂符,不然走不了。」 「那就不走了。」 「鬼的生命是没有期限的,如果我不走,岂不是要把你生生世世困在这里?」 周辞已到床上,和衣躺下,拿胳膊枕着头:「你知道锁魂符是什么吗?」 「鬼差羁魂之物。」 「知道还要找,你这小鬼能碰得吗?」他闭眼,「别乱想了,睡吧。」、 阿曲沉默了会儿,也躺到床上,撑起胳膊侧身看他:「你不要睡着啦。」 周辞眯了眼又睁开:「为什么?」 身边人俯身又靠近些:「你真的一点兴趣都没有呀?」 他抚抚眼前人的脸,微笑道:「兴趣是有,但我总觉得……」 「什么?」 「你睡完就准备跑。」 阿曲怔了怔,过了会儿忽生起气来:「那……那我现在就跑得了。」说着欲起身。 周辞抓着他的衣领将人一把拉回,对上那气红的脸挑眉。 阿曲不明就以,疑惑看他。 而下一刻,竟见浮光环绕,那金网又出现,绕着他周身一转,再缩成绳索,把他捆得结结实实,平平稳稳躺在床上。 阿曲先是愣了下,须臾后更脸红:「你想要……这样啊?」 「是啊,这样还看你怎么跑。」周辞重新阖眼。 「你……」身边人横眉怒目,「我……我现在是人,可不怕你这法器。」 「对啊,你现在是人,还不如鬼,一根普通绳子就够了。」 「……」 周辞替他把被子盖好,轻轻抚抚他的脸:「好好休息吧。」 「哼。」 这小鬼被捆着却很是不老实,扭来扭去挣脱不得,便故意蹭身边的人,自把身旁人蹭得热气四窜,几欲要翻身,又生生压回去。 后来,小鬼终于老实了,嘆气认输:「我答应你不会跑,放开我吧。」 「我能信你吗?」 「你都愿意困在这里,我还有什么不敢应的?」 暗夜寂静小巷,不比闹市灯火通明,周辞院中挂着个廊灯,夜里不灭,透了些微光进卧房,他收了绳子,在若隐若现的光影中看那人的脸。 看他好似很开心地笑,带着羞怯与纯粹。 他看不清那眼神,便也分辨不出,这人是否还透着那一股扑火般的决然。 这人的确没跑,而是翻身坐上来,扯开他的衣领:「你不让我走,那就不许睡觉。」 周辞只好笑,把他的手捏住:「那……还是睡吧。」 说罢将人拉入怀中。 天亮后,阿曲坐在院子里晒太阳。 到了傍晚,太阳快落山,但还是有些余辉。 可他还想坐在院子里,就得撑伞了。 伞撑起,有些菸灰气传来,这味道十分熟悉,他用力吸了一下,觉得不大舒服,收伞进屋,还没走到门边,忽而面色大变,赫然回头。 院门推开,一把桃木剑袭来,隔壁王道长沖入门槛:「我就知道这院子里不对劲儿,小鬼,终于叫我逮着你了……」 王道长时常喝酒,眼下好像还没完全醒,他大步向前,然后……被门槛绊倒,五体投地趴在阿曲面前。 阿曲:「……」 摔倒的道长擦着鼻血抬起头来:「小鬼你别得意,我已烧了符咒,下面会有人来找你的……」道长艰难爬起,才刚倚靠着院门站稳,那大门勐地一推,他再次摔倒。 匆忙走进来的周辞踩过软软的身体,还未觉察,只担忧向阿曲道:「我闻到了请神符的气息……」 踩过王道长的头,手里的蛋糕不经意掉落,他拉住阿曲,方回头瞧见那趴着的人。 王道长半抬头:「没错,我请的,周道友你别怕……」 「吧唧」一下,那刚抬起的头再次被踩下,这回彻底没声儿了。 院中花草无风自动,一团黑雾自王道长头顶掠过,遮盖世人之眼,直朝阿曲而去。 第90页 周辞当机立断迅速以金网捆住身边人,陡然一股力道将他往前拉,他牢牢攥着绳索,赫然被捲入混沌之中。 周遭极寒,他落定站稳,看那呜咽的风拂过诡异红艷的花,绳子一端还有重量,他微微放心,可惜看不见那头,想往回收,又拉不动。 眼见有戴着高帽的白衣人路过,他怕被发现想躲一躲,但这里一望无际连个遮挡都没有,他只能转个身,那白衣人目不斜视地路过,什么也没发现。 又有几排小鬼套拉着头排队走过,经过他身边,一个也没抬头。 「原来这里的人看不见我。」他立即挺直腰杆,晃晃绳索,顺着绳子方向往前而去。 寻至一黑石搭砌的大厅,便见到了阿曲,他跪于堂下,其上黑面判官手中所拿正是锁魂符。 这锁魂符万万不能落到阿曲身上,那是对待厉鬼的,阿曲经不住。 周辞暗暗攥紧手,但觉一股无名的力量在袖中游走,好似有什么东西感受到他的召唤,蠢蠢欲动。 判官似乎也奇怪这么个小鬼为什么唤出了锁魂符,翻了翻册子,找到乐无名,瞧了一会儿:「六亲至此无处寻。」 第49章 逃不出手掌心(7) 判官抚抚黑须:「六亲皆无,前尘尽了,这是你这一世的命数,小鬼,你人缘这么差啊,一个亲人都没有?」 阿曲:「……血脉相连未必皆是亲人,而且,这是人缘差的问题吗?」 判官蹙了蹙眉,又掂着锁魂符:「锁魂符束厉鬼,一旦覆上,此鬼必遭众鬼撕咬刀山油锅之痛,我却观你此世并无如此严重的孽行,你……」 「不,不对。」忽有人高喊打断判官的话,那前来看热闹的围观众鬼中跑出个鬼来,这人步履蹒跚,死的时候年岁不小,他举着手冲到堂中,「此人怎会无孽行。」他指着阿曲道,「魅惑君主祸国殃民,哈哈,我终于把你等来了,陛下呢,陛下他有跟你一起来吗,不会,你走了陛下必然长寿……」 此人状若疯癫,狂骂几声又被其他鬼拉了回去。 判官暗暗摇头:「这位死了多久了,怎么还没去投胎,还陛下呢,什么年代了。」 他又看向阿曲:「小鬼,不必受此影响,你尽管知无不言。」 阿曲回头看那被拉去的老鬼,呆呆地怔了会儿。 这个人的面向他并不熟悉,可声音很熟。 他记得曾对这个人说过:「他朝我入地府,遭众鬼撕咬,入刀山油锅,一切无怨,皆我应得。」 那是第一个世界在他面前自尽的袁丞相。 数番往昔记忆滚滚而来,原来那时的因果,早晚还是要还。 他再往鬼群里看,既然能见到袁丞相,是否也会见到师父,梁清源,那些下属,乃至师兄柳道然? 或许还有那娱乐圈纸醉金迷的世界中疼爱他的父母,嗑cp的邻家小妹,以及差点把他送给金主的学长万其善? 还会有兄长,曲明磊与祈非堂后来到底有没有成婚? 他甚至还想瞧瞧白眼狼徐见义,不知道那个人下没下来。 哦,对了,还有反咬他一口的学生,那个学生他懒得提名字,他有些想在这里看到他,但思量来回,这个世界还存在着,如果现在就看到他,岂不是说明这学生也年纪轻轻就死了? 好歹是他捨命救的,到底要不要他死呢? 他在这围观鬼中打量,好似有眼熟的人,但没留太多印象,每个世界不单单有主要人物,那些路过的,偶遇的,他们没有穿出故事线,于是没有姓名,可他们也活生生地存在过。 判官见他一直不回话,有些不耐,又问了一遍:「小鬼,你若是对这锁魂符有异议,我可上报阎王待查明再说。」 他深吸口气,摇摇头:「不必查,用吧。」 「你想好了?」 「一切无怨,皆我应得。」他闭了眼。 周辞却眉峰勐地凌厉,袖中流光尽显。 电光火石之间,1001号第一次用实体力量阻挡住了他:「宿主,向死而生,这是阿曲註定要经歷的。」它小心把那端云剑按回去,「自刀山油锅出来,他系统会接他走的。」 周辞凌厉不减:「即便向死而生,这过程还是痛的。」 「未经风雨不见霓虹,哪个人是始终没有痛苦的?」 「可我在这里,不允他痛。」周辞把那端云剑攥紧,「我要拆了这黄泉地府,灭了众鬼群妖,砸了刀山火海!」 剑锋浮光大甚,地府众鬼勐然感受到凛冽威压,那似仙气却又带着浓重肃杀,一瞬间地面皆晃,碎石簌簌而落,众鬼四处逃窜。 01号惶恐,就连00号也惊慌跑了过来,两个系统并排齐齐大喊:「不要啊,不要啊,不能毁不能毁……」 上次翻山倒海,这次又要毁黄泉地府,你们俩能不能消停点儿? 01号拍着脑门,扒在他耳边举着画轴打字:「素住素主……」 周辞把它给踹了出去。 00号见状连忙上阵:「01号说了,你任务完成有奖励的,你许个愿,让阿曲感受不到痛苦就行了。」 听此话,周辞方停脚。 01号爬回来,一脸苦闷看着身边系统:「我哪有说,你干什么?宿主任务份额再用,他签的愿望就真没法实现了。」 「都什么时候了?」00号道,「你问他自己在意那个吗?」 第91页 「这……」 他们俩私自说话周辞听不见,他只道:「好,我许愿。」 01号很丧气。 周辞又道:「即便不会让他感受到痛苦,但也会让人惊惧害怕,我还要去陪他。」 01号气血上涌:「不能太过分啊,只能满足一个。」 「那……算了,我还是拆地府吧。」 「……」 01号道:「可当真只能满足一个。」 周辞又要拔剑。 00号连忙凑上来:「祖师爷你别急,待那锁魂符一下来,阿曲送你的信物便算接收,信物拿到还有奖励的,你用这个奖励去陪他便是。」 周辞方略微安心,收了剑。 01号咬牙:「你是一点都不给他留。」 「这个本来就是只能在每个世界用的,不用会过期呀。」 「哼,我觉得我宿主会更愿意用在留下阿曲上。」 00号挑眉:「人我肯定是要带走的,他留不住。」他笑拍身边系统的头,「我家阿曲任务世界走完了。」 锁魂符抛下,阿曲眼前陷入黑暗,耳边唯有群鬼撕咬吼叫之声,他握紧手,席地而坐,忽有温暖怀抱从后揽住他,即便看不见他也知是谁,他安心伏在那人怀中,沉沉闭眼。 01号拉着00号震惊道:「你说什么,下个世界没有阿曲了?」 「嗯……也不是,他需要去修復……」 「你们什么意思啊,我宿主本来是打着清理门户的名义来的,他是要来找阿曲算帐的,可你们非要给他安排攻略阿曲的任务,好吧,他不算帐了,他动心了,你又说阿曲不来了,这样耍人好玩吗?」01号愤然打断它,「回去我就投诉你。」 「又不是我安排的。」00号表示委屈,「而且我也没说阿曲下个世界不在啊。」 「你刚刚明明说他任务走完了,我不管,我投诉你。」 待到那刀山油锅,怀中人神识也变得冰凉,周辞到底不忍,还是一剑把最后一个关卡噼开了。 可走出来的阿曲闭着眼没有再醒过来,他本就死了,没有气息,但嘴角带着微微的笑意,好像只是睡着了。 他在爱恋之人的怀中离去,于他而言这一世也算得上圆满。 就算能从黄泉地府夺命,但已经没命的人,周辞当真找不到办法了。 00号说:「我得带他回去了,回到局里人就能醒来,祖师爷你要是执意不肯放,那是在害他。」 01号已做好了准备跟它吵,顺便帮它宿主抢人,可是没料到它是用商议的语气说的,并没有那么强势,这反而让它不知道怎么应对了。 而且,他宿主也没有过于激动之举,只微闭了下眼,平静道:「我也是你们的人对吗,我是否可以跟他一起回去?」 「本来是可以的,但你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傻缺系统忘记给你签死遁协议,你每个世界都是随着阿曲离开而离开的,但……这个世界阿曲本身就是鬼,他从一开始就死了,那时候没带上你,现在你也跟不上了。」 01号低着头,知道自己失误,被骂了也没还嘴。 00号继续对周辞说:「你不用担心,阿曲回去修养一下就会好,或许下个世界会比你晚一些,但他会去的,这是他必须要做的事。」系统泛起星光点点,向周辞的怀中捲来,那些光点绕在阿曲身边,将他环绕包围。 很快,周辞怀中的人也变成了点点星光,慢慢透明消散,连一点影子也再寻不到。 地上唯有那一纸锁魂符,上面还有着他的命数判言。 六亲至此无处寻,前尘尽了归虚无。 周辞将那黄符收在袋中,徐徐往回走。 01号连忙跟上:「宿主这里还是黄泉路,没有鬼差带领,你这样走什么时候能走回人间啊,你御个剑啊,对了,你还会日行千里之术你知道吗?」 他不回话,慢慢地走。 01号不好多劝了,沉默地跟着。 左不过它宿主不到终老离不开这个世界,时间大把的有,只差没事情打发,何必催促呢? 卿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他的确是有大把的时间,后来时常去拜会杨师傅,两人成了好友,只是他没有制作美食的天赋,那糕点是怎么学也学不会,但他从杨师傅口中了解了许多那小鬼的过往。 别墅里的那家人他也造访过,那家孩子特别喜欢他,想跟着他学捉鬼降妖,被他妈妈好一顿训斥,但孩子总是偷偷跑过来找他。 他经常路过阿曲以前就读的小学,有时候会进去转转。 某一天,一个陈年新闻被扒出来出现了反转,当年阿曲救的那个落水学生,过了多年还是心中有愧,当众说出了真相。 周辞再去坟墓前祭奠的时候,看这里的花束多了许多。 只可惜,那个小鬼到底还是从他掌心逃走了,他没法再把他变成人。 时光流转,他从阿曲的身边人途经路看到他那短短人生,他看到那个小鬼孤独但不孤僻,他没亲人也什么朋友,但并不阴郁内敛,他其实话挺多,挺叛逆,有时候也很张狂,偶尔有些坏主意,也是爱笑的,可看人的时候很冷漠,对他人的好意习惯性的拒之于千里,从来不接受,也不许谁靠近。 一个表面丰富精彩,内心却极度荒芜淡漠的人。 第50章 曲有误,周郎顾(1) 第92页 彻彻底底了解完这小鬼的生平,周辞却还是有很多时间要打发。 他手边有个锦盒,红木雕花的,他无聊的时候就把里面的东西倒出来把玩,这锦盒奇怪,只有这几样东西,放进去自动缩小,拿出来恢復原貌,他想这应该是与干坤袋同效应的物件,可是除了这几样东西,其他的放进去,一概会被丢出来。 那盒子里有个卦签,有副字,有个檯灯,还有这才丢进去没被扔出来的锁魂符,甚至,还有个黑色墓碑。 「……」 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还个个上面都有字。 再逢杨柳拂清曲 三五夜中新月色 四海遨游求其凰 五更钟漏侯佳音 六亲至此无处寻 「这也连不上啊。」他摇头。 1001号灵光一闪:「这是计数的。」 「……」 「那么下个世界信物就是以『七』开头啦。」系统得意道,「七十古来稀,七魄已归西,七情六慾七上八下七嘴八舌……」 「闭上你的嘴。」周辞没好气打断,顿了会儿,他道,「未必是七。」 「什么?」 「明明,少了一。」 系统敲了敲后脑勺。 周辞道:「跟我说说,我们前面走过的路。」 系统嘆气:「我现在跟你说了,到下个世界,你还是会忘的。」 「为什么阿曲不会忘而我会?」 「阿曲一开始也忘了啊,他是由新员工慢慢升级后才恢復记忆的,而宿主你的神魂不稳,记忆消散了。」 「可我不也在升级吗,不能把记忆还给我?」 1001号没想过这个问题,但觉得他的话有道理:「你等会儿,我回局里问问。」 系统很快就回来了,问题没解决,反倒是多了疑问:「总局说,不存在升级恢復记忆这么一说,他们也不会故意抽走任务者原本记忆,但凡记忆缺失的,都是跟宿主你差不多,是你们自身有点问题的。」 它说着又咬牙:「该死的00号骗我,起初,是他跟我说阿曲是新员工,新员工没记忆,升级后才有。」 「骗不骗倒无所谓。」周辞道,「那么……阿曲到底是不是新员工?」 「什么?」系统一惊。 这是它从来没想过的。 「小系统。」周辞笑了一笑,「谢谢你一路相随,如果下个世界我仍然不会有记忆,那么,希望你不要再跟我去了。」 「宿主你要抛弃我?」系统惶恐。 「不,是我想真正地看世间,不带任何目的。」 「但你是来走任务的啊,你要攻略阿曲,你还得找他要信物,如果我不去告诉你,你怎么知道呢?」 「若是机缘到了,必不需要刻意为之。」周辞把锦盒收起来,等待着跨入下个世界。 到临走这天,他跟系统告别,踏入虚无之中,零零落落掉下一些东西,系统想告诉他掉装备啦,但人已经走了,它没跟上,也再追不过去。 系统瞧着这些物件,半颗金丹,一片龙芊草的叶子,乃至端云剑,还有个发光的小圆珠,它认得这是灵力的具象,这灵力是日行千里之术。 它又有点惊:「这是为他去子归山那个世界找的东西,明明之前都可以随意穿梭到各个世界,但这一次为何全掉了?」 很快,它反应过来:「因为,这次的世界,这些东西重复了,同样的物件,带不进去。」 他的宿主,回了子归山。 祥云缭绕鹤鸣凤舞,氤氲烟霞泛起七彩流光,有仙门弟子御剑从层云中穿梭,白衣轻舞,宽袖飞扬,拨开云端落入清风徐徐的殿前,惊起几只白鹤。 弟子在殿前收剑,迈入巍峨大殿,朝堂上人叩拜:「拜见掌教仙尊。」 堂上人颔首,白衣金纹,长发高束,微带一点笑意,亦已叫天地失色,那弟子看愣了一下,须臾后方低头回禀:「弟子已奉命将书帖送至五宗,他们应承,会尽快前来子归山商议降魔之事。」 「好。」堂上人摆手,「待他们将到,本尊亲自下山去迎。」 修真门派甚多,但叫得出名数得上数的,便是这一山五宗,其中这一山为首,正是子归山。 子归山与五宗门的诸位掌教以前都是在同一山门修行,后来那老山门解散,各弟子下山自立门派,经数百年发展后,子归山一骑绝尘成为仙门之首。 故此一山五宗多少有点渊源,数百年相处得极其融洽。 弟子禀报完,迟疑几番,小心道:「弟子回来的路上,遇到一件不痛快的事,关于仙尊您的。」未等允许,这打抱不平的弟子自顾开口,「有个混不吝的人间修士,街边摆着铁口直断的摊儿,竟是满口胡言,说您闲话。」 掌教仙尊没生气,但有些好奇:「本尊能有何闲话?」 弟子愤恨道:「他说您与魔族关系匪浅,定会包庇魔族。」 仙尊面色半点未变:「你信吗?」 「弟子自然不信,本想砸了他的摊子的,但又谨记仙尊您说过不得以修真之力干扰人间,方忍住没动手。」 「那便是了,你既不信,他人也不会信,不必费心。」 过几日,掌教仙尊下山迎接各宗主,山脚下是个灵力充沛的人间小镇,熙熙攘攘很是热闹,这儿的百姓对修真者见惯不怪,他们每天头顶上都有人御剑,偶尔有不熟练的掉下来,他们单凭衣服款式就能分辨出是哪个山门的,几个人一抬,很快就把人送回去了。 第93页 他在这街上随意晃着,不断有路人驻足惊嘆,他已习惯只当没看见,走了会儿听身后有人喊他:「阿辞……周辞。」 他回头,看一负剑男子正落在面前,这男子青绿衣袍,眉目俊逸,看人的时候又似含了风情。 来人是寻花宗宗主,之前在老山门两人师尊不同,但如今昔日山门不在,师尊们都已飞升,他们这些师兄弟经常来往,感情都很不错,按照入门先后,周辞还得管这位叫一声师兄。 他如是打了招唿,二人闲坐在茶肆等待他人,旁边有一小摊儿,立着竖幡,一众女子们围着那摊子请他测字算命,算完不肯走,听他讲故事。 寻花宗主正对着那摊子,听了一会儿听不下去:「这个道士招摇撞骗,没一句是对的,简直有辱我等修真之人的声誉,他不要面子我还要呢,待我去教训一番。」 还未起身被周辞拉住:「何必多管闲事。」 寻花宗主愤愤坐下,捏着茶盏闷闷不乐。 身后那小道士的摊子很是热闹,两人没法清净,多听了一会儿他说话,周辞未回头,只听这人满嘴胡言倒是伶牙俐齿,瞎编也能编得有鼻子有眼。 他说,花果山晓得吗,那里有一只本领通天的石猴,龙王晓得吗,他家三太子被李天王的儿子揍过,啊,你问龙王有没有女儿啊,有啊,小龙女与杨过……不对不对,对不起串戏了,小龙女与猪八戒…… 什么其奇奇怪怪的东西,周辞忍不住好奇,想转身瞧瞧那人了。 却在此时,听那小道士道:「子归山的周仙尊晓得吗?」 他与眼前人对视一眼,未再回头,静静听那说话声。 围在摊前的百姓们谁没听说过,但他们只闻其人未见其貌,即便周仙尊就在旁边坐着,也没人认得出来。 他们纷纷点头:「这是仙门之首的掌教,听闻其人形貌惊艷若灼灼日华,那端云剑一出便动九州,修真界和平数百年,人世间代代安稳,皆是他的功劳。」 小道士半起身,故作神秘压低声音道:「可是你们知道吗,他其实是仙人与魔族结合的后人,他身上有一半魔族血统。」 那寻花宗主手中杯盏一紧,朝眼前人看了看,见眼前人依旧淡然,他又向那小摊看。 小摊前众人一时噤若寒蝉。 过了会儿,忽齐齐吁声。 小道士说:「我说的是真的。」 众人笑回:「管你是不是真的,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对啊,他护我们数百年是真,至于他是仙是魔,与我们何干?」 小道士抚抚下巴,微带失落:「我竟然觉得你们的话,很有道理的样子。」 而寻花宗主已按耐不住,指端微光一闪,一道灵决直朝那道士的脑门袭去。 杀气凛然,小道士方回眼,那灵决在他眉心陡然停下,「啪」地一下迸裂,消散不见。 寻花宗主愤然朝周辞道:「你救他做什么?」 周辞未吭声,慢慢回头。 那小道士大大的眼睛,看人的时候很澄澈,却又透着轻蔑的寒凉,薄唇微抿,似笑非笑,灰色衣袍长身玉立,一把扇子在手,周身如月华清辉洒落。 寻花宗主凑过来,若有所思,眼中闪过惊异:「阿辞,难道,他说的是真的?」 第51章 曲有误,周郎顾(2) 周辞回头,笑道:「是啊,不过,这个重要吗?」 对方怔了会儿:「对啊,魔族血脉也没什么。」 只是修真界第一仙尊数百年无人知晓身世,那个人间小道士看上去很是年轻,修为也不高,又怎会一语道破如此天机? 周辞也有些好奇,但这样的事情于他而言当真不重要,以前没人提他不必讲,如今有人说了,他也不必去否认。 小道士又在侃天侃地,适逢那合一宗宗主也到附近了,两人不再听,动身去街头迎人。 很快五宗门到齐,众人一併回子归山。 仙魔自一百年前一战之后,魔族被封印,这百年没有再来找事,然而前几个月,周辞觉察出魔族有捲土重来的迹象。 非他不能容异类,只是魔族多修诡谲之道,依靠夺取修真者或者凡人灵力精元乃至性命来提升修为,之前仙门一再採取封印之法,只叫他们隐于魔窟不为祸世人,未曾要他们修为性命。 可他们又要与仙门争夺灵气,一旦解了封印,就来找仙门麻烦。 这次,那合一宗主忍不住道:「不如咱们这次直接将魔族杀之殆尽,以绝后患。」 「仙魔真若开战,必然危及百姓,我看,还是再次封印吧。」商羽宗主插话,又向周辞请示,「周仙尊意下如何?」 周辞抬袖,先道:「师兄不必客气。」 这商羽宗主与他倒是同根同源,一个师尊教出来的,可偏偏最重礼法,自从子归山被推举为仙门之首,他便一直称周仙尊,不敢再叫师弟。 周辞还未继续说,那合一宗主反驳:「世上有我们仙门就行,哪里有魔族的立足之地,周仙尊……」他与周辞以前不熟,也随着叫了声仙尊,「对待魔族,没必要仁慈,咱们跟魔族又没什么是非关系,何必要管他们死活?」 寻花宗主听此话急忙道:「也不一定没关系啊,阿辞有魔族血统呢,我看还是……」他说到此处忽打住。 第94页 堂内人一时怔住。 寻花宗主拍了拍嘴,懊恼道:「我……」 「今日来山途中,我也听到此传闻。」有人开口,众人朝他看去,是双余宗宗主。 双余宗主继续道:「区区一个人间小修士,怎的他的话还有人信?」 寻花宗主想说周辞亲口承认了,但他已经说漏嘴,不能再乱说,这事情要承认也得周辞亲口来。 他回头想跟周辞道个歉,未想周辞拂袖起身,向众人微颔首,正色道:「没错,本尊的确有魔族之血,本尊生母乃是魔族,先父母已故数百年,而我身在仙门,自以除魔卫道为己任。」 那五宗主沉寂须臾,相互对望,半晌后双余宗主站出来回话:「周仙尊所言极是,遑论血脉,大家都看到,仙尊心系苍生,便是我等追崇与膜拜之人。」 其他几人迟疑了会儿,随之点头。 只是又对是否一举拿下魔族之事还有争论,周辞与那商羽宗主意见一致,决定再度封印魔族,这次将封印期限延长,从一百年增加到三百年,有这三百年强压,魔族再出来,修为也会被削弱许多。 魔族非是饭桶,他们修行之法残忍,逆了天道投机取巧,只是终究不得善终,但于他们而言人死灯灭,善终不善终他们不管,只消活着的时候无法无天逞个一时痛快。 是以仙门对付他们并不容易,以往封印百年,周辞一人灵力能够进行,而若为三百年,还需五宗门协助,这也是他召集五宗门的缘由。 而不彻底诛杀魔族,也不单单是好生之德,数千年来仙魔两派此消彼长,一直保持着微妙的平衡,这是天道使然,若真的将魔族赶尽杀绝,失了这平衡,再过数百年,仙门便也不会存在了。 他命令已下,五宗门不再有异议,稍事休息,只待第二天便开启封印之阵。 只是这几人私下里,各怀心思,却是不能安眠。 合一宗主于后堂内来回踱步:「仙尊为什么不肯直接消灭魔族,难道,他真的顾及与魔族的关系,不忍心赶尽杀绝?他这完全是助纣为虐,无奈我等没那个本事,不然自不必听他之言,我们自己去也行,哎。」 寻花宗主嘆气,眼中微流露些不甘:「他身负魔族血脉,都能成第一仙尊,想我等血统纯正,却不及他,委实有愧。」 几人说着,回头瞧见那无妄宗主走进来,一山五宗唯此人与他们没什么渊源,无妄宗老宗主离世,这位新宗主是周辞当初替老宗主从弟子中间选上来的,资质极佳,但辈分低,他也有自知之明,通常不大说话。 然而好歹是一门宗主,几人犹疑不定,便向他问:「那个谁,你什么看法?」 几宗主往日师兄师弟称唿惯了,见面不必报名讳,以至于他们也记不得这位新宗主叫什么了。 无妄宗主垂首道:「你们说什么都好,我听你们的。」 「……」 双余宗主摇摇头:「当务之急还是魔族,我们怎么可以内讧,一切听周仙尊安排。」 「那怎么能确定他会不会放水?」 「此事,从长计议。」双余宗主慢条斯理,双目一瞥,「商羽宗不在吗?」 商羽宗主从一开始就不在场,几人才发现。 此时的商羽宗主已下了山回到白日那小镇,沿着路人指引,走至长街尽头,找到了那个胡言乱语的小道士所居之处。 这是个道观,院里种着各类花草,观里陈设简陋,只有一进,前厅跨过去穿过迴廊就是后堂,两边厢房黑暗,只有那正堂一灯如豆,内里仅一人。 正是他要找的小道士。 他推开门,一把剑横上去,直挑了小道士手中的碗:「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何四处散播周仙尊身世,此事你从何而知,又受何人指示,有何目的,快说!」 小道士眼看着碗被打破,十分不悦,拍拍衣袖起身:「你一口气问我这么多问题,我回答哪一个?」 「先告诉我你是谁。」 小道士抬头瞥了瞥:「我非此间人,无名无姓。」 「胡说,人怎么会没有名字呢?」商羽宗主剑尖一动。 小道士丝毫畏惧,拨开他的剑:「我说真的,你又不信。」他打量了一下来人,「难道,你就是周辞?」 商羽宗主摇头:「在下姓曲,商羽宗宗主。」 小道士松口气,笑:「嗯,明白,宫商角徵羽么,曲宗主是来为周仙尊打抱不平的?」 对方道:「我与周仙尊相识数百年,我深知他为人,他绝无叫人诟病之处,唯独这身世,定然使几位宗主心有嫌隙,这一切皆你之祸,你究竟受何人指使?」 「无人指使。」小道士收起笑意,「我想做什么做什么,谁也管不了我,我不过是说了句实话,怎么,曲宗主要灭口么?」他往前走一步,「你现在灭我口,岂不是给那周仙尊更添了口舌是非?」 「这……」商羽宗主握剑的手一颤,沉思须臾,「那你告诉我,仙尊身世是谁告诉你的?」 「没人告诉我啊。」小道士摊摊手,「剧情设定,你那周仙尊风华绝代能力非凡,那他总得有些遗憾,引起旁人随之忧心,才适合做主角啊。」 商羽宗主听得云里雾里,可他的确不能对这小道士下手,正如他所言,现在把此人杀了,外人势必觉得是周辞所为。 第95页 他相信周辞的人品,面对几位宗主质疑,他即便帮不上忙,也不能再给他找麻烦。 什么也没问出来,他愤愤收剑回山,道观里重新安静,小道士把那个喋喋不休的系统拉出来:「你能不能消停会儿?」 系统道:「宿主,我跟你说了很多次,你的任务是攻略主角,本世界主角是子归山仙尊周辞。」 「对啊,我知道啊。」 「知道你还散播他身世,你难道不应该去接近他讨好他,呵护他喜爱他吗?」 「呵。」小道士勾嘴一笑,「凭什么,又有何人喜我爱我?」 「那……你怎么把他攻略下来?」 「我要把他从云端拉下来,当他跌落尘泥光芒不再,叫他为鱼肉我为刀俎,岂不是能任我摆布,还担心完不成任务吗?」 系统:「……宿主你不怕他记恨你么?」 「随便喽。」小道士伸了个懒腰,「记恨我就算了,实在不行,把攻略对象干掉得了,我本来逍遥自在了无牵挂,是你们非要我来做这什么任务。」 系统顿了会儿,不知道说什么好,只道:「宿主你别胡来。」 第52章 曲有误,周郎顾(3) 封印魔族势不容缓,翌日一山五宗掌教宗主携各方弟子前往魔窟。 阴云遮日寒风烈烈,魔窟四方黑气环绕,甫一靠近便听嘶吼之声震耳发聩。 魔族盘踞之地,魔气凛冽,那黑气如刀落,入内只觉刺痛,周辞率先进入封印之地,于黑气之中施法决,黑雾瀰漫周身,触碰便是刺骨之痛,但也唯有他有此本领驱逐开这雾气,为后来人噼出一条路。 端云剑落定,他衣袂轻动,回首将那条路斩开。 剑光所到之处黑雾散尽,守在浮光旁边蠢蠢欲动,随时都要捲土重来,欲将中心的人吞噬。 待那剑光尽头浓烟皆无,守在魔窟旁的五宗主屏息凝神,执剑以待。 他们听不到内里动静,却能看见剑光流转,商羽宗主道:「仙尊为我们开路了,咱们快走!」 身边几人相互看了眼:「可是仙尊还未发话。」 「剑光已动那就是能够进了啊,阵法开启不得延误,若是我们进晚了,阵法启动之后岂不是只有仙尊一人支撑?」 「我看,为了保险起见,还是等仙尊发话吧。」双余宗主道。 另几人附和。 黑雾之中剑光闪烁,那黑气又朝剑光袭去,势必要将光明压盖。 周辞略微纳闷,再斩黑气,朗声道:「诸位宗主速进。」 商羽宗主立即道:「仙尊发话了。」 他欲起身,却见身边人挪逾几番,皆未动。 那合一宗主余光偷偷瞥了眼双余宗主,道:「昨日我们几人商议一番,想来仙尊魔族血脉终究是一个隐患,今日封印魔族若是他亲力亲为,方能够叫众仙门弟子折服,我等也是为仙尊考量。」 「没错,这也是印证仙尊是否会有所偏倚的时候。」寻花宗主附和。 「都什么时候了?」商羽宗主道,「你们非要在这个时候印证?」他气恼又急切,「此阵法原定封印魔族三百年,其威力强大,若压制不住遭到反噬,仙尊岂能承受?」 「我等在此守候,不正是为护仙尊安全吗?」双余宗主道,「曲宗主与其担心,不如与我等一起凝力聚神,万一仙尊有危,我们还可及时相救。」 商羽宗主思量须臾,看几人信誓旦旦,犹疑不定,又问那一直不说话的无妄宗主:「那个谁,你说呢?」 无妄宗主仍旧唯唯诺诺:「你们说得算。」 「……」 他紧蹙眉头,见几宗主已盘腿而坐,也只得嘆口气坐下。 黑雾内剑光再度被吞噬,周辞又以灵力噼开,狐疑地往尽头看了一看。 身后气息乍然大涨,扑到周身只觉蚀骨剜心之痛,凛风唿啸,那窟中众魔吼叫,几欲冲出。 已等不及,周辞只得开了封印,偌大光印自头顶悬起,压在黑气之上,浮光流转盘旋,一点点向那将要冲破牢笼的群魔压下。 飒然间天昏地暗,风中皆是狂吼之声,光印越往下压,群魔越要冲破,魔族之力大增将那光印往上顶,周辞自以灵力加持继续压制,双方一时僵持。 周辞一人以敌众魔,原本这封印若只有百年之力,他的灵力足够操纵,而集三百年之力却需耗费更多灵力,他的额上渐有细汗渗出,于千钧一髮之中腾出一手捏了召唤决:「诸位宗主速来。」 商羽宗主第一个站起来,却又被身边人一拉,双余宗主道:「越是紧要关头,越能体现仙尊诚心,不能进,莫要前功尽弃。」 商羽宗主无奈又坐回。 黑雾已捲成旋涡。 几位宗主仍旧盘腿而坐。 倒是有个宗门弟子忍不住道:「诚心是体现了,可要是周仙尊也魂飞魄散了怎么办,而若他力不能及,叫群魔出来危害世间,又么办?」 这话引得几宗主面面相觑,商羽宗主惊恐:「是啊。」 双余宗主却回眼一瞪,一袖子将那弟子甩飞:「胡言乱语,这是在诅咒仙尊吗?」 商羽宗主又起身道:「不管诅咒不诅咒,他说的是真话。」 「曲宗主不是最相信仙尊的么,他必然拼尽全力,就算魂飞魄散,身死道消,以此身此命来压制,也不可能将魔族放出来的。」 第96页 「自然相信,所以你们还印证什么……」 商羽宗主正说着,却见双余宗主将他一拉,「纵然为第一仙尊,却到底流着一半魔族之血,仙门以他为首,早晚会有祸端,倒不如……你一定能明白。」 对方一头雾水,他并不明白:「倒不如什么,你说清楚啊?」 倒不如让周辞与魔族同归于尽,这话双余宗主昨日已与几人达成共识,只是眼下自然不能当着所有弟子的面来说,他只道:「你要知道,我们所作所为,皆是为仙门百代安宁着想,也为天下苍生所想,这一定也是周仙尊的期盼。」 商羽宗主狐疑呆立,被拉回坐下:「形势危急你莫再有异议,且安心护法,一人与天下人,孰轻孰重,你当清楚。」 商羽宗主又坐定,思量着若为那天下苍生百代安宁牺牲一人,也是无可厚非。 可他又一时转不过弯,不曾想那人本可以不必以命来偿。 周辞灵力已消耗殆尽,召唤决却迟迟没有回应,他不知道外面情况,只道是那五宗主可能遇到了什么危险,便更是焦急,光印强压几乎要顶不住。 他一连再发三道召唤决,依然没有回应。 这叫他更是担忧,闭了闭眼,驱动剩余灵力,一个灵决盖在光印之上,但闻群魔嘶吼之声陡然悽厉,光印迅速落下。 剎那间光芒大显,穿透黑雾直袭云端,而魔窟群魔被猝不及防压回,吼叫之声戛然而止,簌簌寒风乍然不动。 云开见日,周辞口中涌出一丝腥甜。 他的灵力耗尽,内力尽毁,从那刚散尽的黑雾之中踉跄走出,经脉也断,血染了长衣,又顺着臂膀滴滴落下。 眼前青草离离,五宗门携众弟子安然静坐。 他自断经脉逆转灵力,强行压住光印,只为尽快出来救这众人,然此下看来,这担忧多余了。 但好歹是松了口气。 那五宗主见他出来,却是微有诧异,怔了会儿,才纷纷上前。 周辞已不能站立,以端云剑支撑着,半跪身子,气息游离:「诸位……为何没进来?」 几宗主没想好理由,顾左右而言他:「仙尊还是尽快调养身体吧,我等……为仙尊护法。」 周辞推开他们,缓缓摇头:「我经脉皆毁修復不得,没必要了。」他强撑身子站起,「方才我强行操控封印,使其灵力只汇聚一时,适才将魔族暂时压住,只怕随时崩坏,定要时刻提防,但也不需担忧,只看那封印力量有减弱趋势便立即覆以灵力便是,相信对诸位来说不算难事。」 几人一时没说话,过了会儿,才有子归山弟子开口:「仙尊伤势过重,咱们尽快回山门。」 「我已御不得剑。」他再推开来人,「山中灵力充沛,反倒不再适合我,我且去人间吧。」他执剑转身,「诸位请回。」 「这……」 那弟子还要上前,却见他拿出了掌教印:「此为命令。」 五宗主与一众弟子立时下跪,子归山掌教印,一山五宗弟子皆需服从。 微风习习,一众仙门修士御剑而起,那地上青草延绵繁花似锦,很快便只余一人,衣衫染血,趔趄前行。 唯商羽宗主回头看:「怎么办?」 「他的确不能再来子归山了,仙山灵力会扰乱他的气息。」合一宗主道,「而且,是他自己拿掌教印命令我们走的。」 「我知道,可是他去人间又到哪儿了,不行,我不能听他的命令,我得跟上……」 「你没听他说吗,魔族封印随时会崩坏,这是当务之急,建议咱们五宗与子归山弟子轮流看守魔窟,曲宗主,你可愿第一个去?」 商羽宗主嘆嘆气:「行吧行吧。」他再回头,便只见脚下层云叠嶂,那个人的身影再看不见。 而另外几宗主暗暗传音:「所以,到底怎么办?」 「没想到他当真能够出来,是我们低估他的本领了。」 「他既已无灵力,无异于凡人之躯,无关紧要了,就任由他去人间吧,咱们好歹为修真之人,道义为先,难不成还要去斩草除根?」 「嗯,他于仙门有恩,除去魔族之血,未有不端,若因对抗魔族而死,那是他命该如此,可我们断断不能亲自动手,这委实不厚道。」 「对对对,你们说得都对。」 「双余宗主你说句话啊?」 「你们说得没错,我们当然不能亲自动手。」 第53章 曲有误,周郎顾(4) 山下小镇,小道士给人算命满嘴跑火车,收穫颇丰,日已暮,他举着那竖幡悠然往观里回。 这道观他刚来的时候还有个老道士,等老道士亡故后便只剩下他,虽然孤寂但也清幽,老道士很爱花花草草,院子里花圃花很多,杂草也多,他本来不大喜欢摆弄花草,但这乱七八糟看着难受,便用了些功夫修整。 待修整好后,满院繁花清香扑鼻,不免叫人心旷神怡,也让他无端生出些养花养草的喜好来。 春日尚好,他在路上折了一枝桃花,打开院门。 还未推开赫然一怔,望见那转弯的墙角侧躺着一人。 白衣上皆是血迹,墨发遮盖了脸颊。 小道士四处看看,街尽头,日暮行人很少,兴许无人发现,不知此人躺了多久。 他连忙跑上去,轻轻碰一碰那人:「喂,你还好吧。」 第97页 那人眼睑微动了一下,却没能睁开。 小道士刚要俯身,那人倒是笑了一笑,缓抬手臂在面上一挡:「都是血,不好看。」 小道士手一顿,再度俯身:「都这样了,你还讲究啊。」他把人搀起,半扶半搂地往房里带。 那枝桃花掉落脚边,他没工夫去捡,扶着的人一脚踩在上面,花瓣零落碾进泥中。 把人安置好后他立即去寻了大夫,仙门脚下的大夫也有些本事,探出他灵力缺失经脉皆断,但没药可医,收拾药箱准备告辞。 那人轻声道:「劳烦,我的眼睛也不大好,这个是否能医治?」 小道士伸手在他眼前晃,看这眼睛并无异样:「怎么,你看不到吗?」 「嗯,被黑雾之气侵蚀,又将光印强行增强,一时不慎伤到了。」刚出来时灵力还没有完全散尽,周辞尚且能够看见,而挨到现在,体力不支,伤到的地方便显露了出来。 小道士没听懂,大夫也不大懂,但按照他的理解,应该是被强光刺伤:「这个可以治,我这就给先生开药,但需一段时间,非一朝一夕能好。」 大夫走后,小道士想起老道士精通医理,翻箱倒柜找出一沓医书:「你症状是什么,灵力皆散经脉尽毁是吧,我看看这上面有没有记载。」 周辞笑道:「多谢,灵力需要靠自己再修回来,寻常药理医治不得。」 「哦,那你是仙门修士喽。」小道士点头,放下医书,「行,你修吧,我不打扰,我……给你做点吃的。」 待他端着饭菜过来,却见那人只是闭目养神。 「你不修行了吗?」 「我经脉已断,气息无法循环游走,修不得了。」 小道士抿抿嘴,给他餵饭,默默又翻医书。 天已晚,一盏灯在桌边跳动,周辞靠着枕半坐着,听身边细微翻书声,他的气色已好了些,向那读书之人道:「承蒙相救,感激不尽,还未请教尊姓大名。」 「没名字。」小道士漫不经心,「随便叫吧。」 「啊?」 「我在街头摆摊算命,碰到客气的喊我一声算命先生,不客气的就叫我神棍,周围跟以前老道士熟悉的,就喊我小道士,你想叫我什么都可以。」 周辞一笑:「那我私下叫你为小道长,对外便也称算命先生好了。」屋内昏暗,他感受不到,但能觉察出房中清冷,想来陈设极其简单,道观已是半荒废,这位小道长的日子不算很好过,顿了须臾,又问,「道长因何救我?」 「这哪有原因,你躺在那里气息奄奄,正好叫我碰上了,难道还能不救?」他说罢提前阻了周辞的话,「我无名无姓,也不问你是谁,你不用自报家门,伤好了离开就是。」 几天时间他把那一箱子医书翻来覆去研究了个遍,终于叫他找出一味草药对连接经脉有奇效,也是巧了,老道士有龙芊草的种子,于是他又去学如何培育这药草,前前后后,待药草长出来后,已是过了三个月了。 这三个月周辞吃他的住他的,本来是不大好意思,坚持每天要给银两,小道士不收:「这道观本身就不是我的,你是借住我也是,至于饭钱……」 他很是失落地嘆了口气:「你压根就不大吃东西,值不了几个钱,我总觉得,你要不是为了叫自己活着,饭菜是一口也不会吃的,哎,我的手艺有那么差吗?」 「没有。」周辞坦言,「我修了辟谷之术,若非身体有恙,的确不用吃食。」 「不用吃也不是不可以吃啊。」小道士抚抚下巴,「你们修真之人还有什么是不能做的?」 「正如你所言,非是不能做,是不想做,我自小修行,一向清心寡欲,大多数事情都没兴趣。」 「没意思没意思。」小道士搂着头出去了。 龙芊草长好,周辞经脉有所恢復,他可重修灵力,便在这道观旁的厢房闭关,三五月都不见出来,只是眼睛还没好。 人间药理反倒是慢了些。 小道士依旧摆他的摊算他的命。 系统催他尽快找任务线,他也抽空打听了一下周辞的下落,这系统第一次绑定宿主,业务不熟,感知不到攻略对象的信息,全靠宿主自己去找人。 听说那位仙尊因为封印魔族而身受重伤。 小道士表示惋惜。 又听说那仙尊回不了仙门,兴许来到了人间。 小道士表示同情,又幸灾乐祸。 再听说那仙尊经脉皆断灵力尽散,不知是否还活着。 小道士表示……小道士勐地一惊,赫然反应过来什么。 他拉着那「听说」的路人:「这仙尊是否还双目失明了?」 「这就不知道了。」对方道,「也不至于那么惨吧?」 小道士面容有点绷不住:「他以前可有来过,你们可知他长什么样子?」 「这镇上仙门修士来往众多,即便周仙尊站在我们面前,那也是不认得的,不过,你只管往风华绝代上想就是了,传言自不会假,哎……你抓那么紧干嘛,我胳膊都被你抓疼了。」 小道士放开他,木讷往回走。 系统道:「人被你拉下云端了,还变成鱼肉还已经被你领回家了,你准备怎么办?」 小道士不语,闷闷走回去,一推门,倒是见那闭关的人破天荒出来了。 第98页 他一怔:「你的灵力都恢復了?」 「额……哪有那么快。」周辞顿了下,笑道,「正因为我灵力不好恢復,闭关久了身体支撑不住,需要出来修养。」 「哦。」小道士心不在焉地走进来,「那你都恢復几层了,现在有多大本领?」 「这几个月都在调养气息,并未汇聚灵力。」周辞摇头,「我现在兴许连那街头常年执砍刀的屠夫都敌不过,当然,更敌不过道长你了。」 小道士跟着老道士许久,有些许修为,人间修士练灵决符咒,不修灵力,也不能长寿,就此一生短短数十载,不会像修真界一样百年时光都如弹指一挥。 他听着周辞的话,微眯眼:「那么说,遑论我如何对你,你当没有还手机会?」 周辞没听明白:「此话何意?」 小道士压根不想与这攻略对象纠缠,上前一步拉着他的衣领道:「你是周辞吗?」 周辞点头。 「好,你暂时不能走。」 周辞纳闷,他本也没打算走。 小道士还想说什么,看了他几眼,却是欲言又止,背着竹篓往厨房去了。 系统又问:「宿主你准备怎么做?」 小道士思来想去,掂量着手中的菜:「早知道我就不种龙芊草,他手脚皆断走不得,余生只留在我这里,不就算是朝夕相伴长相厮守了么,这算是完成任务了吧……可惜可惜,我就不该乱发好心的,要不,我再下点儿毒?」 系统:「宿主,让您攻略他没让您弄死他。」 而且,把他困在这里……这种物理攻略,能算数吗? 但程序设定上对此话还真没有厚非,怪只能怪它到底不是人,没有那么随机应变的智能,叫人类钻了空子。 老道长的医书很是神奇,小道士又会举一反三,药变成毒对他来说不在话下,周辞本就断过经脉,也还没完全养好,他只需一点剂量就行。 饭菜端上桌,只是他到底忘记了一件事,这位仙尊是不大吃东西的,那一盘有毒的豆腐他一点都没碰。 小道士不死心,凑到他身边拿着勺子餵:「你尝尝我的手艺,真的很好的。」 周辞瞧着那白色豆腐上因为被毒物侵蚀而微微泛绿,蹙眉看向身边人,心里有很多问号,仍是摇了摇头。 小道士自觉都已经拉下脸来靠在旁边餵他,这人不吃他也没招,总不能掰着嘴来灌,闷闷不乐坐回去,想来这人本就不吃东西,下/毒只怕不行,他得另找方法。 但他纵然整天无所事事,也不愿意在这个人身上多下功夫,好的坏的都不愿。 他颇为叛逆的故意要与系统对着来,就不肯多对任务费心思。 而此时人在这里,在不知道他身份之前,他其实已费了许多心,操心他的病情,为他学医,为他种草,乃至每天出门都不敢太久,还为了养他,不再信口雌黄,兢兢业业给人看相算卦,心安理得赚些钱。 已经付出过的倒也没什么后悔,只是叫他无比矛盾起来,明明真心以待的人,突然因着那个叛逆心思,就不想对他好了,可一下子也不能完全转过来,这让他困惑又郁闷。 他不高兴的时候,就自己闷闷喝酒,没那么多规矩,不忌酒肉,喝了一会儿醉意朦胧,也不知怎么煳涂了,自己夹着那豆腐往嘴里送。 第54章 曲有误,周郎顾(5) 刚到嘴边被人握住了手腕,他狐疑抬眼,见周辞轻声道:「有毒,不要吃了。」 他的脑子不大清醒,竟还问:「你怎么知道?」 周辞又瞧瞧那泛绿的颜色:「很明显啊,你下的?」 「对啊,我从龙芊草里提的毒,吃过后保管叫你经脉续接处再使不上力,我聪明吗?」 「……」 「等你不能走不能动,留在这里,往后眼中所见就只有我一人,朝朝暮暮常相伴,岁岁年年永相守,嗯,这样我就完成任务啦,哎,不对呀,若我能完成任务,我便能够死遁离开啦,谁还要永相守啊哈哈……」 「莫说醉话了,去休息吧。」周辞伸手,将他搀扶到床上。 第二天小道士清醒后,已经不大记得自己昨天说过的话,他一骨碌爬起来,今天不去摆摊了,他去后山砍了些木头来,在屋里鼓鼓捣捣做机关。 三四天他就完成了一个「万箭穿心」的机关,趁着周辞在院子里的时候,偷偷跑到厢房装在了床顶,待夜里等那人入睡后,他只管在外面一拉,那机关会有针自上袭下,若是周辞躺得端正,这些银针便正好刺入他四肢,他没有灵力,定然是躲不掉的。 他特意避开中心,银针不会致命,但上面淬了毒。 入夜后他守在院子里,捏着那开启机关的绳子,透过窗棂眼巴巴瞧着周辞入睡。 周辞本在盘腿调理气息,被这直勾勾的眼神盯得心里发毛,一点睡意都没有。 后半夜,明月高悬,小道士打瞌睡从椅子上栽倒,勐地清醒,瞧见房内人已经入眠,那人睡觉一向是平躺着,十分端正,小道士学了几声猫叫狗叫,那人没反应,想来是睡熟了,于是便悄悄拉动绳索。 「簌簌」几声,银针从机关飞出。 周辞皱皱眉,一睁眼,那近在迟尺的银针陡然停下,悬空不动,若时光静止,而后他手指一点,银针折转方向,叮叮噹噹落在床边。 第99页 月寒如水,倚在窗边的小道士傻眼,狐疑地抚抚下巴,再抬头时屋内已无人。 有人轻拉他的髮丝,他骇然回首,正见仙尊于身后站立,面含浅笑,白衣与月华交融。 他一跳而起,身后没路跑不得,只能干干地笑:「我……那个……疑,你的灵力恢復了?」 周辞点头:「出关时就已完全恢復,对不起,我骗了你。」 这个对不起听起来格外讽刺,小道士轻轻推了推他的胳膊,绕过他往院门走了两步又想起什么,震惊道:「你的眼睛也已经能够看见了?」 周辞倒是有些奇怪:「灵力恢復眼睛便好了,难道你没看出来?」他本以为这事情不用特地说的。 他也才想起来,为何这人会把他当傻子一样拿毒得发绿的豆腐给他吃,原来一直不知道他已经能看见了。 还有今天这床顶上的机关,他只往那一躺,就看得清清楚楚啊。 也不知道该说这小道士是聪明还是不聪明。 小道士脸已经变了,他抓着门框赔笑:「我……我还是快跑吧。」 说罢拉开门便往外跑,抬起的脚却无论如何也迈不动,一道力将他往后拉,明明什么也看不见,却只能任由身子往后退,退到周辞身边,好似被什么捆住,伫立着便再不能动弹。 他聚气凝神,这点修为却只叫绳索更紧,他已渗出细汗,而面前人几乎是连手都没有抬的。 可即便实力悬殊也还是要殊死一搏,他强行逆转气息,冒着走火入魔的风险去挣脱,逆流气息四窜,他口中有些许腥甜,几欲站不稳。 手上忽然一轻,竟是那人主动松了绳索,并伸手扶了一把,将摇晃的人搀住:「我只是有话要问你,不想让你走掉,没有想把你怎么样,你何必要自损修为来逃?」 小道士有些虚弱:「那……你也没说啊。」他恢復了些精力,从他怀中起来,不大自在地坐在院里的椅子上,「而且,你想必已知晓我对你做的事了,难道会放过我?」他顿了下,补充道,「但我还是得解释清楚,那豆腐和这机关,都只是要你行动不便,我没想要你的命。」 「我知道。」周辞负手而立,「你醉酒的时候说过,你希望我不能走不能动,留在这里,眼中只有你一人。」 「什么?」小道士又是一惊,站起来,「我……我的意思是……」 他揪着衣襟,该如何解释他只想不走心的完成任务。 「人间情感我虽不懂,但话能听得懂,我觉得,道长好似带着某种目的来的。」周辞坦然道,「所以,很抱歉,在下没告诉道长已恢復灵力,是想探知道长底细,但如今看来,道长虽有目的,倒无阴谋,道长想要我留下不必再用这些办法,仙门已不需要我,在下打算留在人间。」 他这话说得倒没错,现在五宗门已入主子归山,忙着从五位宗主中推出一位来继任子归山掌教,此事从修真界传到人间,还开设了赌局,赌哪位宗主能脱颖而出。 「可……」小道士的思量被绕到这上面来,「你既然已经恢復本领,不可以打回去,夺回你的位置吗,那些人不是你的对手吧?」 「这位置没什么稀罕的,只要天下安宁,便是我之夙愿。」周辞抬袖接了一朵落花,「我若回去,下场还是一样的。」 「什么?」 周辞盯着那朵花,眼中闪过一丝悲凉,慢声道:「五宗主知晓了我有魔族之血,心有嫌隙,封印魔窟时不愿帮我,我唯有卸下这身份,才能叫他们安心。」 小道士有些心虚,微微低头。 周辞偏回头看他:「实不相瞒,在下起初留在此处,也是好奇,不知道长是如何知晓在下身世的。」 小道士陡然抬眼:「你知道是我说出去的?」 「当日道长在街头说话,我就坐在旁边的茶肆。」周辞并未有怒色,只是淡淡地笑,「道长救我时,我虽看不见,但已听出了声音。」 小道士惶恐:「原来你一早就知道?」 「道长不必惊惧,在下只是好奇,不是来算帐的,何况,若非道长相救,我也无法恢復,我当感激。」 小道长更不好意思,便也坦诚道:「我是……我是来自别的世界,你的身世是剧情设定,你……相信我的话吗?」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周辞很淡然。 小道士知晓周辞不会伤他,深深一嘆,道:「但我现在却是心中有愧了。」 这个人一点也不生气,叫他有些无措,如同重拳打在棉花上,那棉花还温声好语问你拳头疼不疼。 「我的身世摆在那里,你不说,早晚也有人会知晓,不关你的事,何况,原本我以为,知晓了也无关紧要,我是谁,做了什么事,跟我的出身没有关系,竟没料到……说起来,反倒是你让我更早看清人情冷暖,早早脱身兴许也是好事一件。」 话虽如是说,小道士还是愧疚,这个剧情设定是上帝视角,世界里没外人知道,也或许他不说就一直无人知晓呢。 那么这位仙尊应当还在子归山受弟子敬仰,修真之人寿命很长,往后千年,当还是一帆风顺,风华无限。 他这些愧疚被系统感应到,系统却纳闷了:「他若一直在子归山,你又怎么碰见他,你不是要把他拉下云端的么,如今怎么又后悔了?」 第100页 「哎,他突然让我觉得,我太像个恶人了。」小道士暗暗摇头,「这样一点意思都没有,那个法子还是算了吧。」 周辞又道:「道长不想叫我走,那我便不走,只是不需再用那些手段,这对我无用,只会耗费道长心血。」 小道士唯唯诺诺点头,敲敲系统问任务完成没,系统就差翻白眼给他:「他同意留下就算攻略下来了,哪有那么简单?」 的确没有那么简单,事实证明,即便两人朝夕相处,也还是没有完成任务的迹象。 系统有时候回局里请教请教,回来教他:「只肖他对你心动,就算完成。」 「我怎么知道他有没有心动,怎么能看出来?」 系统支吾半晌:「我也不知道啊,你不如直接问他。」 小道士却红了脸,恶人好当,转变成好人竟然还有点不好意思,在屋里踱来踱去踱到晚上才鼓起勇气去找周辞。 他踱步的时候,系统很奇怪:「你不是说你不愿在任务上耗费心思吗,可是这一整天都被你耗过去了啊。」 他的脚步顿停,想想还真是。 而且,说不费心思,那之前研究毒药,研究机关,难道不耗费精神吗? 现在不过是换了一种方式罢了。 「也罢也罢,那我长痛不如短痛,尽快完成也是一样的。」他鼓足勇气一把推开周辞的房门,一脚踏在床畔不由分说揪住其衣领,面对那略微惊异的眼神,咬咬牙,恶狠狠道:「你喜欢我吗?」 周辞:「……」 「就那种喜欢,嗯……痴男怨女风月情浓的那种。」 周辞反应了一会儿,抬手握住来人手腕,轻轻将其挪开,缓缓地,摇了摇头。 「哦。」小道士放下脚,「那没事了,我下周……我是说,七天后,我再来问一次。」 第55章 曲有误,周郎顾(6) 一回生二回熟,七天后小道士已经不需要踱步了,他直接开门把人逼到墙边:「这次喜欢吗?」 周辞仍是摇头。 「好。」小道士收回手。 等到第三次问的时候,周辞终于赶在他迅速离开前截住他:「我第一次就想问,如何算喜欢?」 「这个……」对方想了许久,作弊敲系统。 系统翻着书念:「跟他在一起很开心,想时时刻刻见到他,一会儿不见就日思夜想心神不宁,看他对你笑,你会怦然心动,看他蹙眉,你又心痛难忍,此为一家之言,如有不同意见您说得对……哎,这什么玩意儿?」 小道士照着念,好在过了过脑子,念到一家之言的时候及时止住,一本正经望着周辞:「仙尊可明白了?」 周辞沉思须臾:「我跟道长在一起的确是开心的。」 「真的?」 「但不至于想时时刻刻见着,一刻见不着,也不会日思夜想心神不宁。」 「哦,明白。」小道士把那几句话分行写在纸上,把第一行后面画了个勾,第二行第三行画了叉,琢磨了会儿,拿笔点着后面的字,「那我现在沖你笑一笑,你看看你是否会心动。」 说罢坐端正,露出标准的八颗牙齿。 周辞:「……」 「没心动是吗,好我知道了。」他画了叉,又凑近人眼前,「你看好啊,我现在蹙眉了啊。」 他的眉头拧在一起,脸憋得通红,看上去十分可笑。 周辞没忍住,也当真笑了出来。 小道士却怔了怔,有什么东西在心里「砰」地一下绽放开了。 之后他没再来问,白日里摆摊呵欠连天,坐立不安,回家后见到周辞,躲躲闪闪,好似有了些心事,自己也大抵明白,可不肯承认,于是他那张纸被揉成团丢掉了。 系统又补习了些相关知识,跟他说:「也有人说情不知所起,不是你用勾叉条框能够界定的,仙尊一直清修,未必能够意识到心之所动,宿主你还可以试一试……跟他近距离接触一下,他若不抗拒,那应当算是有好感。」 小道士脸红了红,却没有勇气採取这样的方式,他又踱了几天的步,掂着一个剑穗,去推周辞的门,瞧见那人,却无端觉得离近一些唿吸都要停滞,于是只能远远看着,又问:「你现在喜欢我了吗?」 周辞还未开口,忽而眸光一闪,迅速起身将人揽在怀中,又速速后退,衣袖一挥,将那一道剑光击退,流光穿破夜空,月下有人影落定。 周辞松开怀中人,将他拉至身后,看那几人落地收剑,长衣翻飞,见到他,或喜或疑,表情各异,须臾后齐齐叩首:「仙尊,真的是您,我们终于找到您了。」 正是五宗主其中四人,那无妄宗主在看守魔窟。 这些人突然恭敬到疏离,不必猜,定是有事相求了。 果然,几人对望几眼,把商羽宗主推到前面,这宗主支吾几番,开口道:「周仙尊,魔窟封印出现裂纹,恐不日将破,我等力不能及,唯有来请示仙尊。」 听此话周辞无暇顾及其他:「为何会漏,只要你们看守好,随时覆盖灵力,不可能会出纰漏。」 「这……」几人面色有愧,这些时日他们只忙着筹备那新的仙门掌教择选上,轮流看守魔窟的宗主敷衍了事,有的偶尔过去看看,有的压根就没去。 即便到了此时,他们派去看守的,还是那修为最低的无妄宗主,左右已补救不得了,不如直接来搬救兵。 第101页 他们大略解释了一下看守不当,周辞也不必细听,抬头看了看夜空:「那光印与魔族之力此消彼长,封印出现裂纹,势必被群魔吸收了灵力,单凭我此时能力未必全然有把握,三日之后月圆之夜乃是天地灵气最澄澈之时,本尊于那时去修復。」 他说到此,顿了一顿,直言不讳:「届时仍需诸位宗主相助。」 几人面上一阵红一阵白,连忙拱手:「我等必听侯仙尊差遣。」 待他们离开后,周辞回头对身后人道:「过两日我得走了。」他组织着语言,想着怎样尽量把那话说得不伤人,「关于你方才问我的问题……很抱歉。」 「现在哪里还顾得上这些。」小道士心头一空,却又很快被别的情绪遮盖,「你还去啊,上回被害得不够惨吗,你不怕他们这回又把你一个人丢在那里?」 「即便如此,却不能叫群魔现世,你相信我,我的本领不差的,应当是没问题。」 「可他们都已经在选新掌教,这魔族出不出来跟你没关系。」 「但我还是不能坐视不理。」 「你……」小道士拿扇子气唿唿扇着风。 周辞迟疑一会儿,语气里有些不大自在:「等我将封印修復好,回来后……要不与道长相处试一试,也许时间久了,就会喜欢了。」 小道士的扇子「啪」地一下掉落,脸色微变:「你不要立g啦。」他夹杂着丝丝失落悲伤,又揪住周辞的衣领,「听我的,别去了。」 周辞正色看他,仍是摇头。 小道士恼了,往前一推,猝不及防将人推倒在院中竹椅上,他俯身贴近:「我真的不想让你走。」 兇狠的话语说到后面,却无意流露出缱绻的味道来,他的愤怒也灌上了柔情,月下清风,院中花香袭人,他对上那如天人般的面容,一颗心狂跳,唿吸也不稳,神思都被牵绊,于是也再不必解释什么,心念一动覆上那温暖双唇,天地万物都成虚幻,唯眼前人。 那人微蹙眉,轻轻转了下头,动作很和缓,仿佛怕是伤害了他。 但这样细微的动作已叫小道士神思归位,仓皇起身,通红了脸:「我……」 「没事。」对方也起身,理理衣袍,「你……等我回来。」 小道士点了一下头,垂首往自己的房间去,他知晓留不住这人,没那个本事,也没资格留。 至于会不会回来……他更没法干涉。 他没有穿越者的优势,打架打不过他,谈感情……又没什么谈的。 从小到大,哪里有人爱过他,何况那高高在上的仙尊? 他何德何能,又有什么值得被爱的呢? 他的勇气都被那一吻耗尽,满腔情愫也终得隐匿。 入夜,月凉如水,道观里一片沉寂。 周辞回厢房,于床上静坐,继续闭眼调理气息。 小道士懒得洗漱,和衣而睡,睡在床上觉得咯得慌,又坐起身,从腰间摸出那个白玉剑穗,甩甩下面的红色流苏,他深深一嘆,沿着窗户扔了出去。 他未点灯,在昏暗之中辗转反侧,还是睡不着,就很想把系统揪出来打一顿:「1000号,你说什么心之所动,这感觉一点也不好,平白让人伤心烦忧。」 1000号不会心动,它只担忧任务:「周仙尊此去再封印魔族,那子归山掌教之位不还给他说不过去,如此,他应该不会回来了吧,那你怎么办,你想找他可不容易。」 「那就算了。」小道士淡淡道。 「不行。」系统道,「任务完不成,得重新来过的。」 「本就是我的错,起初是我不愿真心以待,想些投机取巧的法子,他不回来很正常。」他笑了笑,「若是他能回到那位置,也是好事,好歹我不会再添愧疚。」 他闭着眼,没睡着,但不再跟系统说话。 后来渐渐睡了,梦里迷迷煳煳,似幻非幻。 快穿局内,曲岁悠陡然惊醒,算算时间,连忙点开屏幕,偌大悬空屏幕正对着小道士的睡颜。 他紧急唤来系统:「回到这个世界了,都已经到这个情节了么,我还是晚了……快快,祖师爷要走了,这一次绝不能放,让我过去。」 1000号道:「你身体还没养好,现在去不了。」 「再晚就来不及了。」他瞧着那小道士,摩拳擦掌,「我当初一时煳涂让他走了,如果现在不阻挡,祖师爷一去不回,结果还不是一样,那我重来又有什么用呢?」 「可……现在真的传送不过去,你看看你自己。」系统朝他努嘴。 他低头瞧瞧,发现自己有一半身子还是透明的。 「你好好休息,也许这两日能好。」 「可待两日,就晚了。」 系统想了想,出了个主意:「你给当时的你传个梦境,告诉他祖师爷去了之后会有怎样的下场。」 也只能如此了,阿曲把那过往汇聚,编织成梦,传入小道士的梦境中。 小道士睡得很难受,他看见周辞在月圆之夜,于魔窟长身而立,五宗主在他身后摆阵,凝聚灵力齐齐助力。 他松了口气,暗想这回五宗主没丢下他。 修復光印不简单,为求长久安稳,众人提前商议,索性将那封印增加至一千年,这也就意味着更大的灵力消耗,他们仰仗着周仙尊此举,再护他们千年。 第102页 而千年沧海桑田,瞬息万变,又够降生多少英雄豪杰。 这位有着魔族之血的仙尊,他到底是个隐患。 第56章 曲有误,周郎顾(7) 于是当封印修復后,五宗主阵法未散,那原本朝着魔窟的灵力息数向着周仙尊袭去。 周辞把后背展露在他们面前,始料未及,待转过身来时,身上已受数道光剑所刺之伤痕,那凌厉的光刺穿他的后背,又啃骨嗜血,意图将他拆分散落在这天地,不留半点痕迹。 说什么忌惮魔族之血,到底还是带着嫉妒的恨意,下手狠戾毫不留情。 周辞以重伤之躯逃脱阵法,御剑至子归山脚下,那山门弟子欲前来搀扶,又见五宗主追至,肃杀之气竟让那弟子退却,隐于山石之后不敢露头。 山门前青草郁郁,时有鸟鸣,林列的树木已高耸入云,树下还有七七八八雕刻的字,年轻的弟子们情窦初开,喜欢拉着心上人来刻誓言,周辞自己清心寡欲,却从不禁止山门弟子相恋。 有女弟子想要更消瘦的身姿,又耐不住辟谷之苦,他也曾为她们研制过只吃不胖的珍馐丹。 他瞧着这草丛中就有珍馐丹,不知是哪位弟子突然顿悟,不再以身姿作为美不美丽的标准了? 他的嘴角还在溢血,那山石后的弟子再也没探出来看他一眼。 明明,平日里对这些弟子们挺好的,他想。 天已微亮,世间渐清明,唯他白衣已被血浸透,灿若桃花。 那众人不敢上前,却也不后退,执剑向他,剑光流转。 他缓缓起身,端云剑铮铮而鸣,眼中泛红。 众人惶恐,微有退缩,须臾后却又互道指令,再布阵法,唯一人还是不忍,临近之处收了手。 也因此叫此阵露了缺陷,周辞发冠被削断,长发垂肩,端云剑流光浮动,他噼开剑气撞碎阵中浮光,那五宗主遭受反噬,眼见剑光再显,只余骇然。 而那剑光闪过,却只断了他们的髮髻。 一众人看周辞执剑半跪,后怕不已。 至此,方真正有些愧色,面面相觑,却不敢向前。 周辞回望自己守护数百年的仙门,强撑起身,抹去嘴边血色:「若我不具威胁,诸位可是能够安心,好生守护仙门了?」 众人不敢言语。 他淡淡地笑:「便是我今日自废修为,诸位还是不会安心的。」 他一语道破,那一行人无地自容。 「我可以死,但不劳诸位动手。」他将端云剑举起,面对众人惊惧神色,决然一刺。 丹田剖开,内丹浮出体外,他的眉眼丝毫未蹙,只有无尽冷意,再一挥剑,把那内丹一切两半。 光芒乍然消失,内丹带着血迹,滚落草丛之中。 众人已呆愣,大气也不敢出。 又见他抚上天灵,赫然一抽,将自己的神魂生生抽离,六识神魂,化成六道流光,被他攥在手心,没有犹疑,狠狠一碾,神魂顿然暗沉,在掌心失去了生机。 他侧目一望,向那山门仙石伸出手去。 躲在石后的弟子惊惧不已,颤颤巍巍跑出来,伏在地上不断磕头。 他未看那人一眼,只将掌心已黯然无光的神魂拍入山石之中,又加了一道封印。 而后,手中剑一扬,剑直入云中,又凌冽而下,落入山脚一方深渊之中,许久后,但听一阵剑意悲鸣,深渊黑水环绕,寸草不生,消噬灵力,落入之物瞬间被吞噬,没有修真之人敢踏入。 「内丹剖出,并已斩开,神魂抽离,于石中封印,端云剑,已沉入无极幽潭,本尊从此灰飞烟灭,神魂不聚,天地之间再不可寻,诸位,可还有什么担忧的?」 那众人震惊骇然,已是站立不稳,战战兢兢或跪或伏于地,寒风拂过青翠草地,碧波中带来血腥气,他们当中,终响起低低抽噎之声。 仙尊倒下,血在草地中恣意流淌,阴云遮日,狂风在树梢上唿啸。 这梦境太过于真实,小道士也看见了自己,他在那万籁俱静,唯有血气始终挥之不散的时候,踉跄赶来。 来之前,他在厢房里发现那人给他留的字迹。 那人临走时只有一句再见,离愁别意说不出来,风月情浓本也没有。 但他还是留了字,认真地,珍视地,与他好好告了别。 他道:「今无奈与卿辞,盼后会有期再话前缘,若相见无期,亦愿卿此生长安,岁岁悠然。」 寥寥数言,叫他辗转难安,到底是不甘只在观里等候。 可还是来晚了。 但,他即便来早了,又能有什么用呢? 他无能为力,趴在周辞的身边,一时竟不敢上手,只怕随便动了哪儿,这个人就碎掉了。 他轻轻地抱,那轰然炸裂的神思只剩下一点理智在维持,小心翼翼又遏制不住颤抖地,去把那人缓缓抱住,不敢抱紧,也不敢抖得太厉害。 那人微微睁眼,抬手覆上他的脸,擦拭了一下他嘴角咬出的血迹。 而后,徐徐落下。 霎时天昏地暗。 小道士惊醒的时候,一抚枕头,上面已湿透。 他的嵴背层层冷汗还没干,看窗外天刚亮,来不及穿鞋更顾不上收整,冲到厢房,抱着那正在盘腿而坐调息的人,一开口,连嗓音也已沙哑:「不能走,不许走,绝对不可以。」 第103页 周辞想推开他,但这人抱得极紧,他又不好用力推,有些不大自在,看这人脸色苍白,额头上还有细汗,一双眼里写满了惊恐,又不禁疑惑:「发生什么事了?」 「你不能去修復魔窟。」小道士直言,「五宗主过河拆桥,他们要置你于死地。」 周辞没多大惊异,微微点了下头:「你放心,我能打得过他们,魔窟必须要修復,这跟他们无关,他们即便不来找我,此事我知晓了,也是要去的。」 「你是君子他们可不是,他们会趁你修復光印的时候背后袭击,而且他们钻研了个专门针对你的阵法,他们……」 「你怎么知道?」周辞打断他的话。 「我……」小道士想说是梦到的,可这话眼前人肯定不信啊。 而且,到底会不会发生,他其实也不能肯定,只是这梦境太真实,叫他不敢不防患。 「又是……剧情设定?」周辞替他猜测出了理由。 他顺势点头:「是的是的,所以一定不会错的,你别去了。」 周辞想站起来,无奈这人还在抱着他,他轻轻咳嗽了两声,小道士反应过来,终于松了手。 他起身在屋内踱了两步:「纵然如此,我还是要去,此魔窟非我不能修復,用我一人之命,换苍生千年安稳,足矣。」 「你……」小道士震惊到咂舌。 就知道,还是留不住这人的,他左思右想:「好,那这样,你先干掉五宗主,再封印魔窟,走走走,我们现在就去……」 他拉起周辞的手要往外走,周辞却不动,任他牵着手,缓笑道:「五宗主需助我,没有他们,凭我一人之力不足以修復,而且,纵他们对我有嫌隙,但往后与魔族制衡还需要他们,就算如你所言,他们要我死,我也不能让他们偿命,非但不能,我还希望他们能够活得长长久久。」 小道士气馁,把他的手捧在怀中,落下两滴泪。 周辞不知怎么安慰他,也不好收手,木讷地站着。 1000号在小道士意识里说:「宿主,你要不然问问他,可愿意为你留下来?」 小道士的手颤了颤,缓缓抬眼,静静看着眼前人。 眼前人也在看他。 他犹疑几番,那情愫翻江倒海却被拍回,他又垂眼,什么也没说,反而松手,转过了身。 系统困惑:「你怎么不问啊?」 「不必问,他不会的。」 「你怎么知道,你问一问又不会少块肉,万一呢?」 「不用了,我……哪有那么重要。」 小道士深吸口气,摆出一个笑容再回身,向周辞道:「你要是去,也得防着五宗主,千万不要被他们的阵法所伤,还有,凭什么他们逼你你就死啊,你不能活着自己跟魔族制衡吗,为什么一定需要他们,我建议……等他们助你修復好封印后,你先过河拆桥,把他们都干掉。」 「额……此话再说。」周辞蹙了蹙眉,「我会保护自己的,你放心。」 小道士把他动作看在眼里,微有失落:「你是第一仙尊,光风霁月,大慈大善,绝对不会做诛杀同门这样的事的,我知道。」他阴阳怪气,眼里却满是悲痛,梦里那无能为力之感席捲而来,但他知道,自己还是什么都做不了。 遑论生死,他都留不住这个人。 他只能往外走,再多停留一瞬,那感情就要隐忍不住。 周辞在屋内看着他背影渐渐消失,伫立了会儿,重又坐定,继续闭眼调息。 屏幕前,曲岁悠把衣襟几乎要绞断:「不行啊,我还是会放他走。」 1000号也有点奇怪:「既然知道他去了会死,为什么还会放?」 曲岁悠眼中黯然:「当时的我未亲眼看见他倒在血泊之中,也还没有体会到后来的思而不得,没有肝肠寸断刻骨铭心,亦没有那么强烈的执念。」 说到底,一个梦境并不能感同身受,也不能全然叫人信以为真,那时即便因梦境而担忧伤痛,也还是存着侥倖,当做了寻常事。 他拉住系统,郑重道:「我的身体差不多养好了,现在就启动这个世界的快穿任务吧,让我过去。」 他的身子的确已经恢復,只还有些虚弱,若是不急,本该再等几天,但1000号也觉得那节点再晚就补救不回来了,于是应允,并叮嘱:「可就算节点启动,祖师爷的记忆也还是没恢復的,他记忆里仍然是仙尊周辞,不是快穿局员工。」 「我知道。」曲岁悠一脚已经跨进虚空,想了想又回头,「我得要一样东西。」 「什么?」 「本领啊,既劝不得,我只好强行把他留下,你给我能够制服他的灵力。」 第57章 曲有误,周郎顾(8) 系统道:「你在那里的躯体是凡人修士,没有灵根,身体支撑不住灵力,但你的思虑有道理,我给你一道缚仙链吧,只要你能叫他碰着,这铁链便能捆住他,他挣脱不得的。」 阿曲接过缚仙链,那铁链在手中自行隐匿,待催动灵决才会出现。 他携着铁链从虚空中跨入。 来到时已是夜晚,明月高悬,这是第二晚,明天这个时候,周辞就要动身了。 得速战速决。 他踹开厢房的门,果不其然祖师爷又在调息。 除了练功,他几乎不做别的事。 第104页 阿曲本是怒气沖沖,但见到这人,还是愣了一下。 快穿局时间流逝与别处不同,他好似只是睡了几天,但尘世间,小鬼的世界,祖师爷是一人困在那里数十年。 那么,他们分开,也算是有数十年了吧。 这对修真者来说不过白驹过隙,可对普通人,便是一生,从年少到白头,从韶华到垂暮。 此间相见,是生死相隔之后的久别重逢。 他的眼眶里涌了泪,铺天盖地的情愫在内心里汹涌澎拜,铁链在手中攥着,他却不敢再向前,只稍近一步,就觉得情怯。 周辞睁开眼,向他微微一笑,须臾后又一怔:「小道长,你怎么哭了?」 阿曲连忙抹了抹眼角,定定神,几步冲过去,仍以一脚踩在床边:「不许走,我说的。」 周辞满脸迷惘:「昨天……你不是同意了吗?」 「今天变卦了不行吗?」 「为什么?」 阿曲看着那张脸,久别之意思念之情,心潮又几番汹涌,他一时失神,柔声道:「为了我,可以留下吗?」 周辞的气息微滞,轻轻转了下头,躲开他的目光:「我必须要去,但会回来。」 阿曲闭了下眼,深吸口气:「我说不让你走,你就不能走。」他拉住周辞的手,缓缓投来一个明媚笑容。 而下一刻,那被拉住的手上红光流转,周辞一惊,连忙催动灵决,解绑灵决绕在红光上,跳动几下,「啪」地一声消失不见了,而他的手已被捆住。 他诧异抬眼:「这是什么?」 「你别管。」阿曲还保持着那人畜无害的笑,「反正,你挣脱不了的。」他把手里的铁链一端拉住,稍稍用力,周辞的身子跟着往前踉跄了一下。 周辞又运灵力,却发现被这红光束缚,根本使不出来,枉他活了数百年,竟没见过叫他完全束手无措之物。 他看着眼前人浅笑:「你别闹了,放开我。」 「这次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放。」阿曲嘴边还带着笑,眼眶却已通红。 周辞渐渐失了笑意:「明日错过了,我会生气的。」 「我还在意你生不生气吗?」眼前人一闪而过悲凉。 他只在乎这个人平安与否。 周辞嘆了一嘆,轻轻闭眼再次强行催动灵力,一次一次试探这铁链的解除之法。 阿曲并不担忧他能够挣脱,任由他白费力气。 只是那催动灵力也耗费精神,他捨不得这人劳筋伤神,又开始难过起来,心如针尖刺入,无处安放那恼怒与悲痛。 繁杂情感交织,叫他气血攻心,便凭着这一腔热血,把人一推,捆到床上,覆身上去。 周辞看着贴近的脸,怔了怔:「你还是放了我吧。」 而待看这小道长眼尾通红,带着义无反顾的决绝,他无端涌出些危机感,轻声问:「你怎么了?」 小道长不说话,咬了一下唇,便狠狠吻了上去。 猝不及防,周辞惊愕想转过脸,却被那人一手捏住下巴动弹不得,唇齿相缠气息交织让他几乎喘不过气,他忍不住发出些痛唿,那人方停下,微微抬头,通红的眼紧紧盯着他,嗓音沙哑:「仙尊一贯清修,未体验过人间情爱吧,要不,我们试试?」 周辞面上也已透红,惊愕还没散,他蹙眉头,闪过一丝心疼:「没有必要。」 「什么?」 「你想这样留我,没有必要,如此之举,岂非轻视你自己?」 阿曲的笑意僵住。 情之所至,他也不是完全想要以此留人,但过往如云烟,这个人是不记得的,那些情愫轰轰烈烈惊天动地,于这人眼里却并不存在。 他无助地抚着周辞的脸:「那你说,我到底该怎么办?」 周辞转了头,未答话。 但答案已经给了。 没有办法。 他不会变的,重来一次也是徒劳。 阿曲失魂落魄起身:「有这缚仙链,你总是走不了的,老老实实呆着吧。」 他走出房门,坐在院中的竹椅上,抬头看着天上月。 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 一直看到天亮,他又走回厢房,把人牵出来晒太阳,他把竹椅让给周辞坐,自己坐在花圃的石阶上,望见这花圃里满是龙芊草。 龙芊草极易与杂草并生,需要十分勤快,他只不过两日没除,就有不少杂草冒出。 在曲归离的那个世界里他曾被挑断手脚经脉,祖师爷让快穿局回来找过龙芊草,可惜他那时候还没完全恢復记忆,只记得自己曲岁悠的身份,竟不知,这龙芊草原本就是他自己种的。 只是那时候,周辞身死道消后,他便也离开了这道观,再也没回来过。 他向面前人道:「你被捆得难受吗?」 周辞轻声嘆气,坦然道:「不难受,但我很着急,错过今晚需等下一个月圆之夜,只怕那魔窟裂纹不能等。」 「放群魔出来又怎样,也叫五宗主感受感受抵抗魔族的不易,平日里全把担子压你一人身上,修真门派那么多,缺了你他们对魔族就束手无措,也太没用了。」 「封印魔窟修復裂纹只有我可以做到,但诚如你所言,我不去,叫他们冲出封印,各个修真门派齐心协力抵抗魔族,那么结果无外乎两种,魔族胜,灭了仙门,此后魔族为祸世间无人制衡,天下必将大乱,其二,仙门胜,将魔族斩杀殆尽,然仙魔从此失去平衡,灵力被仙门独占,太过强烈,大多数修为不够的弟子极其容易走火入魔。长久以往,不出数百年,仙门也会消失了,无论是哪种结果,都是我不愿意见的。」 第105页 阿曲沉默须臾,淡淡道:「那又怎样呢。」 周辞没再与他商议,该说的都已经说了。 阿曲看着他,笑起来:「怎么样,是不是在心里骂我?」 「没有,我知道你是为我好的,你是个很好的人。」 「呵。」阿曲笑得不大自在,在没有原身记忆的那些世界里,尚还能称为好人,待记忆完全恢復,他很清楚,自己明明就是个见不得光的小人,毁过世界,当过恶鬼,乃至最初在这个世界里,也曾怀着要走歪门邪道完成任务的心思。 春日阳光温暖,两人沉默坐到晌午,他准备起身去厨房,周辞还是有些着急,唤住他,又道:「放了我吧。」 「不放。」 「我答应你,定会回来。」 「你回不来的。」 「若如此,那也是我之使命,义无反顾,心甘情愿。」 这话叫阿曲生了怒气,他几步走回来:「你义无反顾心甘情愿,那我呢?」 「你……」 「从来没考虑过我对吧,丝毫没把我当回事对吧?」阿曲揪住他的衣领,火冒三丈。 可周辞煳里煳涂,他不是没考虑过,但两人没到情至深处私定终身的地步,纵然他离去,他觉得,这人也能好好活着。 「看样子,还是我做得不够,没能叫你印象深刻,是我的失误。」阿曲把手中铁链一紧,将人拉至面前,转身朝花圃中推倒,衣领一拉,扯出一片旖旎,双唇再覆上来。 花草拂过脸颊带着细微的痒,周辞的胳膊不能动,只手腕可以活动,他攥了攥一株草,又松开,再紧握,从窒息气息中挤出几个字:「你别这样。」 阿曲停下动作,气息不稳:「仙尊难道不行吗?」他的手透过那衣襟游移,想要试探什么。 周辞手中又攥紧,眉头紧蹙:「住手。」 眼前人却恍若未闻。 周辞无奈嘆气,再催动灵力,手中攥到的物件险被捏碎,他竟在此时分了一下心,但觉这攥的不是什么花花草草。 他仰头看了一眼,那是个剑穗,晶透白玉,红色流苏。 本是寻常之物,可他只看这一眼,却忽而脑中如惊雷乍响,有几道灵光直入眉心,记忆翻江倒海汹涌而来,前尘往事轰轰烈烈侵袭脑海,叫他飒然失神。 顷刻后他神思迴转,不可思议看着眼前人:「阿曲?」 眼前人呆愣。 他的目光上下打量,眨了眨眼:「阿曲,你这是……在干什么?」 阿曲骇然收手,起身倒退好几步,瞪大了眼睛。 周辞想理衣服,发现自己被束缚,他怔了下,朝那惊呆的人笑起来:「你还有这样的喜好?」 「我……我……」阿曲语无伦次,舌头已经不听使唤。 祖师爷……是恢復记忆了么? 怎么恢復的? 他的脸色苍白,小心翼翼上前,正要解那缚仙链,伸出手又停下:「你……还会去修復魔窟吗?」 第58章 曲有误,周郎顾(9) 周辞抬眼四处看看:「我回到了这里?」 这算什么,重生了么? 看样子,阿曲也重生了吧? 他想了一会儿,才记起那魔窟的始末,一脸嫌弃道:「修復魔窟之后,我遭暗算,死无葬身之地,既然能重来一次,我傻吗,还去?」 阿曲一喜,这才放心解开了束缚。 得了自由的周辞整了整衣摆,与阿曲四目相对,思念之情,相逢之喜,却对上那惶恐眼神,他浅笑,把人拉近怀里:「刚才对我动手动脚,现在怎么了,又害羞了?」 「我……那个……」阿曲不好意思,转移话题,「你怎么突然……」 「我也不知道。」周辞也好奇,他抬起手,把那个剑穗给阿曲看,「我就碰到这个,便想起来了。」 「这是我……小道长去庙里求来的,准备送你的,但没送出去。」 「庙里还能求到剑穗?」 「对啊,他们卖周边啊。」阿曲正色点头,「求一个剑穗,他们还送箴言,我记得这箴言是……一入红尘乱浮生,何来妄言风华改……」 他说罢,却是一怔,原本没当回事儿的话语,如今看来,并非空穴来风。 想当时,这周仙尊风华无双,若入红尘,自当惊扰浮生客,然他一个小小修士,偏要去多嘴散播他身世,让那风华被雨打风吹去,最后只剩下鲜血浸染白衣。 他黯然垂首,突然不安起来。 周辞看在眼里,往事不必再说,他笑道:「你身为道士,竟去僧人庙中祈福,那老道长若是知晓,该气活过来了。」把那剑穗掂量了几下,想起锦盒中的物件,「一入红尘乱浮生,这便是一了,六物集齐,或许,我是因此才恢復了记忆,但我还是没想明白,为什么是这六物。」 他在快穿局混吃等死了千把年,很多东西记不清楚了,在最开始去走快穿任务的时候,还能记得,自己是那第一仙门子归山的开山掌教。 也记得自己被五宗主陷害,毁了内丹,沉了端云剑。 还有一个小道士救过他,亲自种了龙芊草,助他恢復经脉,也有人间的大夫告诉他,眼睛被强光刺伤可以治好,不用担心。 还有被他踩在脚下的桃花,零落成泥,那一定像极了白衣上晕开的血,那天小道士俯身扶他,衣摆上是否也被些血色浸染? 第106页 但有些事情忘记了,比如那五宗主都是谁,什么模样,比如他的六识神魂缺失是为什么。 再比如,那个救他的算命先生,他一直称唿的小道长,究竟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子。 到后来,神魂一直不能恢復,他的记忆慢慢被剥夺,便一切都不记得了。 但还好此时,前尘过往,息数重现眼前。 忘记的模样,已全然清晰。 他抬起手,轻抚阿曲的髮丝:「小道士是你,子归山第十二任掌教曲岁悠也是你,可这两人隔了千年,你……经歷了什么」 这千年,算下来,应该正是他在快穿局后勤部调养生息的那千年。 阿曲犹疑几番,道:「好吧,我告诉你。」 那时周辞被五宗主逼得重伤之后,当时还是小道士身份的阿曲为了不让他消散于天地之中,乞求快穿局相助。 快穿局出了面,把他一魂一魄拉回,勉强凝聚成体,安置在后勤部。 攻略对象已走,他的任务没能完成。 周辞也许是喜欢与他在一起的,但到底未生出那般爱恋来。 那时候也是1000号跟着他,劝他道:「先去走其他世界吧。」 可他万念俱灰哪里还顾得上什么任务,道:「仙尊还有救吗?」 「前尘尽了归虚无,凡是快穿局所收,本就是已死之人,但……普通人死去尚还能留住魂识,有魂识支撑,在快穿局的时空里就不会消亡,而他魂识散了,早晚还是会消失的,不过我们会尽力,能留多久留多久。」 阿曲连忙道:「他要签署协议的,叫他一定要把自己的任务完成心愿写上恢復神魂。」 「他现在的身体是没法去做任务的,当然协议是会签,但他想怎么样,我们都没办法干涉。」 「是啊,你们没办法干涉的。」小道士苦笑起来,凭藉对那人的了解,他的心愿里,一定没有他自己。 他的脑中混沌一片,神思游离:「那我不回去了,我留在这里,替他把遗落的东西找回去。」 他在地上慌乱地摸:「内丹呢,到哪去了,我怎么只找到一半,对了,还有端云剑,我去无极幽潭给他捞上来。」他漫无目的地起身,像是无头苍蝇般乱窜,撞到那山石,愣了一愣,忽大笑起来,「神魂不就在这里面吗,看我砸了这仙石……」 身子瞬间飞出老远,被那仙石上的封印袭击的。 他不死心,又去砸,毫无意外再次飞出。 连番数次,他的胸口皆是吐出的鲜血,人已经无力站起。 任务半途中断,这个世界出入口将要关闭,1000号道:「快走吧,不然出不去了。」 「我已说过,不走了。」他擦拭了下嘴角的血,「不拿出神魂,我不会走。」 「哎呀……」系统眼看出口要关,连忙冲过去,跨出去后探头道,「你记住我是1000号,等你想要回来,一定凝聚灵识认真唿唤我,我会来接你……」 话还没完全说完,出口关闭,那声音被掩没。 浑身是血的小道士支撑了几次,没能起身。 在又一次瘫倒时,有一人扶住了他。 他抬眼,看到商羽宗主的面孔。 来人满脸愧疚,小心把他扶起来,在他后背灌输了些灵力:「仙尊已死,你还砸它有何用?」 他推开来人:「不要你管。」 商羽宗主愧然道:「他们总跟我说,牺牲一人而护天下人,说多了,我就信了,最后选择跟他们站在了一起,现在……其实大家都后悔了,已在为仙尊正名,几位宗主往后会齐心协力护仙门安稳,也绝不会再觊觎子归山,大家正准备从仙尊亲传弟子中选出佼佼者继任下一任掌教……」 这些跟小道士没关系,他踉跄起身,走了几步,回头道:「你若真后悔,就把那仙石上的封印解开。」 商羽宗主眸色一暗:「解不开。」顿了一下,他解释道,「仙尊走的时候太决绝,上面的封印是不允许我们靠近的,我,其他几位宗主,乃至各宗弟子都不能,不知道……数百年后,封印力量可会减弱。」 小道士能触碰,但解不开,他擦拭着嘴角的血:「我的本事不够,也活不了数百年。」 宗主心领神会:「修真之人与人间修士不同之处便是前者天生有灵根,道长你没灵根,修行不得的。」他的心中条框森严,修真本就是这个步骤,然此话说完,望见眼前人凛冽又荒芜的神色,竟心中一恸,无端生出了些想要冲破那规则条框的想法来。 他打定主意,便又补充道:「但也是可以抢……不,借来的。」 「此话怎讲?」 「有些人天生拥有灵根,但没走上修真之路,这灵根无疑是浪费,放在他们身上也是无用,不若……挖出来给你用。」 小道士有了些精力:「怎么挖,挖谁的?」 「要借,自然就要极品灵根,且要与你契合的,不然吸收不了,这个还需要找找。」 找灵根的过程不难,小道士也曾有疑虑。 倘若那是个无辜之人,他凭什么去掠夺呢? 但那被逼死的人不无辜吗? 我怜世间人,又有何人怜我? 找寻一番,商羽宗主发现,竟是自己家中一个已死上百年的亲人与他契合。 他带小道士回到商羽宗,穿过密道走进暗室,赫然见一口冰棺内里躺着个少年,少年没有气息,但躯体完整未腐烂,宗主道:「这是我同父异母的弟弟,生下来就有极品灵根,是我家族中的荣誉,可惜身有不治之症,未能筑基就死了,长老们锁住他魂魄,又将躯体藏于此,以灵力将其保持完整。」 第107页 他把棺盖阖上,嘆了一嘆:「长老们说什么以期找到办法让弟弟復活,但人死如灯灭,修真之人也一样,哪会有復活的可能,我也知晓,他们并不是真的期盼人能活过来,只是捨不得这灵根,不愿意让它随之消失。」 顿了会儿,他向小道士道:「倘若你愿意要这灵根,我就把它给你,正好放出弟弟的魂魄,他也能自由了。」 这倒是一举两得。 只是商羽宗主还有些不明白:「为什么你会与死人的灵根契合,你不是活生生的人吗?」 这并不难理解,但凡进入快穿局的,都是已死之人,只是在这些世界里是活着的罢了。 但纵然如此,他承受已死去之人的灵根,还是要艰难许多,修行绝非易事。 那棺中的灵根一拿出,少年魂魄离去,躯体瞬间腐烂消失。 商羽宗主恳请他:「长老们若是知晓我私自放走弟弟的魂魄,定不饶我,你切莫说出去。」 遑论之前此人做过何事,此时的确是真心帮他,小道士想了想,道:「若被发现,便称我是令弟,左右已过百年,重获新生样貌或有改变,未必瞒不了他们,何况,他们也只是想留灵根,不一定会在意令弟行为举止。」 「好,就这样说。」商羽宗主点头。 「那……」小道士问,「令弟叫什么名字?」 商羽宗主正色道:「我叫曲小大,他叫曲小二。」 「……」 「那个,我能改名字吗?」 第59章 曲有误,周郎顾(10) 之后小道士以曲宗主之弟名义修行,在秘阁里不见世人,用足三百年才吸收灵根,而后每隔几年他便去那仙石处试一试,但都无功而返,只能回来续练功。 他也去了无极幽潭,那潭水一碰就侵蚀血肉,他徘徊了好久没找到办法,瞧着手上森森白骨,嘆自己没用,垂头丧气继续练功。 而灵根吸收之后还要融合,他从死人那里得来灵根,要融合得忍受五脏六腑倒转撕扯之痛,灵力游走周天也会产生排斥,每走过一寸便如千万针刺入。 这样的痛楚他承受了数百年,等到稍微减轻,修为有所提升,立即又去试探封印,可惜还是无用。 子归山倒是人才辈出,后起之秀层出不穷,第一仙门之位稳稳噹噹,且为了防止一人独断,他们的掌教任百年左右就会重新择选,有担当不起的,不到百年也会被换掉。 五宗主每次来参加继任大典,有次他也来了,听说那新任掌教必须在周辞画像前斋戒七七四十九天,才可以行继任礼。 周辞是子归山的开山祖师爷,当年那魔窟之事记载在山中石碑上,说得是仙尊为护苍生自愿牺牲自己,愿后辈心存敬畏之心,胸怀苍生之志。 这碑文效果不错,后来的仙门弟子们,提起周辞,无不恭恭敬敬,钦佩有加。 再后来小道士便不来观望了。 身后名,谁稀罕呢? 无极幽潭又去过几次,最后他实在不想等了,便跳了进去。 等把端云剑捞上来,他已有半身是白骨。 血肉还可以长回来,他不担心,就是疼,肉一点点被腐蚀,血一点点融化,疼到没法起身,昏倒在了岸边,也就在这个时候,曲家长老还是发现了他为冒牌货,趁着他重伤,把他抓走欲夺灵根。 而此时灵根已与他融合,长老们夺不走,用尽了一切办法,斩他灵识,毁他丹田,施过邪术,用过药水,但都没用,最终放弃,将半死不活的他丢掉了。 他再睁开眼时身在子归山,他来子归山观望过继任大典,有弟子认得他,把他捡了。 但他被伤到识海,却一时想不起自己是谁。 那弟子说他睡了十年,是曲宗主的亲戚,叫曲岁悠,还打趣说,他本名叫曲小二来着,幸好改了。 他还是想不起来,只暗道,如果他当真叫曲小二,应该是会私自改名字的。 曲岁悠……这名字改得不错,岁岁悠然。 既然那弟子说他是曲宗主的弟弟,他便得回商羽宗看看。 然而,商羽宗竟已不存在了。 一番打听才得知,他被曲家长老折磨的那些时候,曲宗主跟他们闹了别扭,大打出手,两败俱伤,同归于尽,两方临死前还拉了整个宗门垫背。 曲宗主兴许是为了他,也兴许两方早就积怨已久。 救他的弟子问他可要回去重建商羽宗,他却总觉得自己还有别的事情要做,现任掌教想招揽人,建议他留在子归山,待修为更进一步再回去重建不迟,他便拜入子归山,成为此山弟子。 又过几百年,他成为子归山同辈中最出色的一个,顺理成章被选为新的掌教,正好是第十二任。 继任大典,他在祖师爷周辞画像前跪拜斋戒,抬头间,望着画像,赫然呆住了,轰轰烈烈的情愫怦然而生,剎那心动无法自控。 这一次前尘尽忘,没有目的,没有任务,只有一个纯纯粹粹的后辈弟子,对画像上的人一见钟情,一发不可收拾。 他搜集关于祖师爷的生平过往,一点点研读,现存于世的记载里,都是极尽华美之词的称赞,如飘于浮云之上,让他对那个人的嚮往也如云烟,只堪望见,却无法触碰。 即便这样,也甘之如饴。 只是后来,搜集得多了,便叫他找出了些被尘封的信息来。 第108页 比如说,祖师爷身死道消的真相。 但凡发生过的事情,总会有迹可循,街头残破的道观,花圃中的杂草,山门前不许弟子们靠近的封印,破碎的信息糅合,有些人想要隐瞒,然有心人也可窥探。 他还是没想起来当年的事情中自己也曾出现过,他如今跪在那画像前,只想为倾慕的人打抱不平。 但这几百年山中清修,他被教习得一身正气,也一直以为自己根正苗红,行为处事必须光明磊落,于是他召集那剩余几位宗门宗主,直接把话言明。 五宗门剩其四,宗主们也换了几波,这几位面对质问显然是不愿意承认的,他们也没法承认,因为本不知真相,但到底是生了嫌隙,原本一山四宗互帮互助的结盟被取消,宗主们还趁机从子归山挖走不少有能力的弟子。 弟子流失严重,他招来不少埋怨之声,而上次质问宗门,那已卸任的前任宗主们惶恐,故意挑起了几回事端,又大伤子归山元气。 他不能够再光明正大为祖师爷寻回真相,以子归山为代价,毁了祖师爷的心血和基业,他想,那同样是祖师爷不愿意见到的。 可往事尘封久了,就真的只能成为往事了。 这时候魔窟千年封印也已到期,他是第一仙门掌教,修復光印责无旁贷,即便能力还不足,也推脱不掉,他与各宗主商议,想出一法,从子归山抽走了一半灵气增强一时修为。 凭着这修为,他于魔窟支撑三年终于修復完成。 但回来时山门弟子们几乎都跑干净了。 只有几个忠心弟子在等他,对他说:「山中灵气变少,弟子们怕减缓修为进度,都去各个宗门暂住了。」 说是暂住,但也没人再回来,这剩下的几个弟子,他好心把人放走了。 上千年的仙门子归山,从此衰败。 他说不清对错,但这仙门毁在自己手上,是没错的。 而后他独守仙门,钻研那仙石上的封印。 他用了很多办法都没用,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子归山剩余一半灵气也抽出,叫自己修为在短时间内增强,终将那仙石砸开。 仙山没有灵气,不再具备修真环境,往后这子归山至少千万年都不能够再立仙门了。 祖师爷六道神魂放出,他如释重负,好像一直以来的目的终于达到。 而他却承受不住第二次灵气暴增,那些灵气冲破血脉,四处游窜,搅碎灵根,击打魂识,将他全身刺穿如漏筛,血从各处溢出,他半跪于山门前的草地,血浸染白衣,淹没在泥土中,他像祖师爷一般,回头望这仙门。 那人当年回望时,是否有想,自己用命守护仙门,到底值不值? 而他却只有一个念头,一个莫名其妙的想法。 毁得好。 弥留之际好像听到了有人叫他,模模煳煳,那人在叫什么也听不清楚,似乎在喊小道士,也喊了几声曲岁悠,怎么好像还听到什么小乐。 那声音喊不醒他,只焦急地陈述:「宿主你愿意走了吗,稍微动一下我就当你同意。」 他应该是动了的,把那攥着神魂的手抬了一下。 回到快穿局,再后来的事情,是前几天修养时1000号才告诉他的。 1000号那时把他接回,可神魂并没有办法还给周辞,他那时候昏迷着,醒来后因为魂识有损,很多事情想不起来,刚开始进入世界之前,他只把自己当做曲岁悠,败了仙门基业,毁了山石的曲岁悠,还一心想找祖师爷道歉。 周辞在后勤部已呆千年,身体不好一直两耳不闻窗外事,但也快支撑不住,收不了自己的神魂。 唯有去走快穿任务,走任务能增加一些生命值,这样兴许能拖一阵子,万一运气好,每个世界任务完成得顺利,生命值长得快,也说不定就能收回神魂了。 局里开始安排周辞的任务,而1000号道:「我宿主也不行了,也得安排他去走任务。」 负责人道:「他本来不就是有任务的么,攻略每个世界主角,最开始他来的时候抽到的,放他继续走吧,哦,子归山这个世界,他没完成,等这一轮任务走完,得再去一次。」 负责人说着,有人过来耳语几句,他脸色微变:「得,那位仙尊一出来就发现自己的仙门被毁了,仙石也砸了,很是恼怒,在闹着呢,说什么都要找你宿主算帐。」 1000号:「他不知道仙石被毁的原因吗?」 「他记忆不稳,连仙石是被自己封印的都不知道了。」 「你们怎么不解释……」 1000号还没说完,又有人来,负责人听了几句汇报,无奈地看着眼前系统:「头儿已经答应叫他追到你宿主的世界里。」 「这怎么行,那我宿主不是太冤了……」 「你得清楚,纵然你宿主是为了拿出这位仙尊的神魂落到如此地步,但一切起因,不是也因为他吗,魔族血脉,是从谁嘴里说出去的?」 1000号哑言。 「而且,这些前因后果交杂,致使每个世界的剧情设定,仙尊与你宿主,都有仇怨或者阻碍。」负责人缓了缓,「这位仙尊只身在后勤部呆了千年,也许是亲歷背叛,那原本性格消磨,反倒是露出些魔性来,我看他并不似在子归山时光风霁月,他会如何待你宿主……看造化吧。」 他说罢,召唤来一个系统,这系统编号为1001,捧着竹筒,面对领导和前辈,十分乖巧。 第109页 负责人正要从竹筒里给周辞抽世界任务,1000号急了,夺过竹筒,把那巧笑嫣然的乖巧小系统一脚踹了出去,关上门:「我宿主为自己做的事付出了代价的,给他一点甜头吧。」 它把竹筒藏在身后,乞求眼神看向负责人:「别抽了,给仙尊定制个任务,如何?」 第60章 曲有误,周郎顾(11) 再之后,便与周辞的记忆连上了,他也推测出了之前没明白的地方。 卦签,字画,碑文,檯灯,锁魂符,还有这个剑穗,六道神魂化成六样物品,阿曲分在每个世界还给了他。 但他接收之后还不能吸收,他的生命值增加,神魂却还是散的,随时间流逝记忆慢慢消失,等世界走完,那些信物方能释放出内里神魂,六个信物集齐,神魂归位,他的记忆才回来。 阿曲当然也不是因为新员工而没有记忆,他魂识被刺穿,但好在没有离体,是可以随着生命值增加而修復的,前面的世界没记忆或记忆不全,后面魂识修復,记忆也就回来了。 而且,这样看来,阿曲非但不是新员工,还比周辞来快穿局的时间早,至于他进快穿局之前本身是谁,周辞隐约猜到,又不大确定。 子归山是阿曲的第一个世界任务,但他没完成,并自愿困在那里千年,后续其他世界走完后,这个没完成的任务重新来过,他仍旧要跟阿曲在一起,便也回到了这个世界。 原身是他们,节点启动后还是他们。 恍若跨过千年,又好像什么也没变。 他其实很想问阿曲,既然世界任务可以重新来过,为何又要困在子归山受千年之苦,其实想救他,就重新来一遍便是了啊? 然而仔细想一想,这些问题何需问,一路走来,只要你相信,眼中所见就皆为真,一个活生生的人,有血有肉,他的生他的死便都是真切发生过的,亲眼目睹,刻骨铭心,又怎么会当成一场游戏,抱着大不了从头来过的想法? 阿曲说,他还有半颗内丹,但是带不进来,周辞记得,在娱乐圈那个世界,快穿局也帮他找过半颗内丹,原来那另外半颗,是阿曲找到了。 他重生回到这个世界,此时内丹是完整的,重复的东西,的确带不进来。 等从这世界离开,才能够拿到。 还有端云剑,他也想起来,太子那个世界,他让快穿局帮他捞端云剑,当时系统说要好几年,但三年就帮他找了回来,系统还纳闷,说比预期快。 如今看来,不是他们办事效率高,而是端云剑本就已经被阿曲捞上来了,只是阿曲身受重伤,落在岸边没能带走,后来被曲家长老折磨忘记了这茬儿,也就没再回去找。 他以为的幸运,都是阿曲曾经为他准备好的。 他再把人揽入怀中,前程今昔,恩怨情仇轰轰烈烈细水长流,皆是他二人,唯有他二人。 至于那五个宗主,他想起了全貌,这些人,在每个世界,原来也出现过。 寻花问柳,寻花宗主是柳道然,万物合一,合一宗主是万其善,双人加余,双余宗主是徐见义,商羽宗主自然是曲明磊。 这些人,原本是他的师兄弟,但到了每个世界,都变成了阿曲身边的祸害。 唯独无妄宗主跟他关系不大,只是他挑选的一个弟子,但按照这个规律来猜,他会不会是小鬼的那个世界,是那个让阿曲下水相救,招致无妄之灾,还不肯承认的不知名学生呢? 这个学生他没见过,也没去看后来的新闻,不知道长什么样子,想来应该跟无妄宗主一样吧。 阿曲道:「1000号跟我说过,这些人之所以逼迫你,我难辞其咎,需切身感受,亲身经歷一遍。」 「当年我就已经说过,不是你的错。」周辞搂着他道,「人心,是你没法估量的。」 他低头,轻抚阿曲脸庞,明月渐升,两人原想温存,却听剑声鸣叫,有仙门弟子御剑来请示,恭敬提醒周辞别忘了今晚去修復魔窟。 周辞思量片刻,对那弟子道:「好,你且先去,本尊随后就到。」 弟子奉命离去,周辞回头,看阿曲又气红了脸,手中流光乍现,缚仙链下一刻就要使出。 他迅速按住阿曲胳膊:「别生气别生气。」 「出尔反尔!」阿曲挣脱,「你怎么还……」 「去还是要去的。」周辞接过他的话,眼中闪过一抹凛冽,「这些人,总不能不收拾。」 「你要去找他们算帐了?」阿曲喜道。 「算帐?」周辞蹙眉,「单单算帐,是不是太轻了些,我这是……报仇,一个也别想跑。」他把身边人手拉住,「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看热闹?」 「当然。」阿曲点头,跟在他身边,「五宗主你是不是全都要消灭的?」 「嗯。」 「可是你说,这些人还要与魔族制衡,要是把这些人消灭了,难道你打算留在此处,自己来制衡啦?」 「谁说我只消灭五宗主,魔族为什么要留?」 「啊?」这倒是出乎阿曲意料,「可你又说魔族没了仙门很快也会消失的。」 「是啊,不过……关我什么事儿?」他抚抚眼前人的发,「魔族,五宗主,我一个都不留。」 他没用千里之术,二人御剑而行,在风清月明中徐徐经过脚下山长海阔。 第110页 1000号本不想来打扰,阿曲重新进入这个世界时它没跟过来,但耐不住1001号软磨硬泡,01号想来,可是周辞一开始说了不带他,他找不到入口进不来,只能去求00号。 00号表示头疼,但还是把它带来了。 1001号眼见自家宿主神魂已经恢復,兴高采烈:「宿主这个世界任务是不是也完成了?」 两人一系统翻白眼。 还用问吗,周辞的任务始终是攻略阿曲,这还用攻略? 「信物也拿了吗?」 「不拿我怎么恢復的神魂?」周辞道。 1001号又问00号:「你宿主任务也都完成了吗?」 「要不然呢?」 阿曲的任务是攻略主角,有些世界是周辞,有些不是,但这最初的子归山世界,毫无疑问,周辞就是主角。 每轮任务六个世界,周辞从皇子那个世界开始,娱乐圈影帝,魔教长老,学渣,神棍,再回到子归山,六个世界完成。 阿曲本来从子归山开始,他到神棍小鬼那个世界,六个就走完了,这次回子归山是修復任务。 「所以,他们可以拿到心愿奖励了。」1001号道。 「对啊。」身边系统一惊,倒是把此事忘记了。 「可是我宿主都已经用得差不多了。」01号又沮丧。 周辞在意识里敲他:「先别抱怨,这个世界奖励我还没用呢,赶紧的,我要用了。」 「……」 阿曲思量须臾:「我都不记得进快穿局的时候签得什么心愿了,时间太久远了。」 周辞虽然比他晚一些,但也很久远,他也想不起来了。 1001号把协议拿出来,垂头丧气地念:「周辞,周仙尊,你那时进入快穿局,许下的心愿是……」系统好似没看清楚,瞧了好几遍,才继续念,「希望魔族封印完好,五位宗主平安顺遂。」 身边人和两系统:「……」 周辞讪笑:「这个……你们听我说……」 「你被他们逼上绝路,竟还希望他们平安?」 「哎,我当时一心担忧他们有闪失会给天下带来祸端。」 「世界走完心愿自动实现,宿主,魔族封印完好,五个宗主平安,一共六个条件。」 「等会儿!」周辞喊停,「自动实现?」 「对啊。」 「可是本尊现在正要去毁了封印,灭了那五宗主啊。」 「……」 系统没见过跟自己心愿作对的宿主。 1000号提醒:「祖师爷不是都已经用得差不多了么,应该不会都实现吧。」 「对呀。」01号一拍脑门,「让我来算算,好像每个世界都用掉了呢,哦,有个世界没用,学渣那儿,山倾海覆的时候,仙尊你拒绝用奖励,那么,这心愿只能够实现六分之一,也就是魔族和五位宗主,可活一个,宿主你想要谁活?」 周辞还没回答,阿曲问道:「不对啊,这个世界的份额不是也没用吗?」 01号嘆道:「刚刚用过了呢,包括得到信物的奖励。」 「啊?」阿曲不解。 周辞回头向他笑了笑。 01号抽出一张纸笺,阿曲接过来,微怔:「这是……你那时定要走,给我留的纸条。」 「嗯,当时未料会生死相隔,遑论从前还是现在,我离你而去亦或者在你身边,盼你此生长安,岁岁悠然,依然是我之心愿。」 阿曲笑了笑,抹了下眼尾,过了会儿,昂着头敲周辞的系统:「你们这是坑人,这明明只能算是一个奖励,为何扣了两个?」 「两句话,就是两个。」01号道。 阿曲还想回怼,见周辞温笑看他,于是心中若浸满蜜糖,又是脸红又是羞涩,回怼的话没说出来。 周辞低头问他:「如果这些人里面,可以活一个,你想让谁活?」 「曲宗主。」他没有多想,说罢后又有些后悔。 曲宗主救过他帮过他,在一个世界中还与他有过血脉之亲的缘分,但他曾参与攻击周辞这是洗不白的,怎么能由他来决定呢? 但周辞没有任何意见,干脆点头:「好。」 风吹动两人衣摆,剑上惊鸿影,月下有情人。 01号碰碰身边系统:「阿曲呢,他的心愿是什么?」 00号便也翻出协议:「这个……阿曲的心愿是,考上糕点师。」 剑身一歪,周辞没御好,两人险些掉下去。 待站稳,阿曲支支吾吾,墨迹半天也没解释出来。 周辞替他答话:「无论是小道长还是曲岁悠,子归山这世界,反正没有糕点师。」他心里的猜测已经印证。 「这个……」 「不过我倒是认得一位做糕点的师傅,那师父姓杨,他说他有个徒弟,天赋异禀学什么都很快,原本是想偷偷考学糕点的,但他家里人不允许,只逼着他去学钢琴。」 「那个……」 「那师傅还说,他这小徒弟很可惜,年纪轻轻就死了。」周辞语气微缓,充斥着心疼。 第61章 曲有误,周郎顾(12) 但凡走过的路,皆有迹可循,他的阿曲,他的小道长,本就是从别的世界而来。 那个幼时被父母抛弃,曾认为没人会爱他的男孩子,那个品学兼优鲜花掌声围绕,却不敢肯定有没有人愿意去祭奠他的少年,那个为救人而死的小鬼。 第111页 那是他的原身世界,他叫乐无名。 可这也不是他本来的名字,是他父母离异后,自己改的。 他刚到子归山,说自己无名无姓,兴许,这个改过的名字也还是不大喜欢的。 他好像最喜欢曲岁悠这个名字,明明后来已经想起原身身份了,还是一直称自己叫曲岁悠。 哦,对了,这名字也是他自己后来改的,听说最初是叫曲小二来着。 六亲至此无处寻,前尘尽了归虚无,进入快穿局都是已故之人,他死后进入快穿局,又在第一个任务世界里困了千年。 快穿局有意把他的原身世界作为一个任务,让周辞陪着他重新去感受,让他用已经故去的视角瞧一瞧自己的人生,解一解心中的郁结,大抵,也顺便让周辞看一看爱人的生平。 那个短短的,只有十八年的生平。 十八年,于周辞昔日仙门修行,不过闭关岁月中一闭眼一睁眼的功夫,短暂到让他没法设想。 可这是阿曲真真切切的一生。 山风徐徐,他把阿曲搂在怀中,温声道:「你曾经救人而亡又被反咬一口,但来到这里见到受伤的我,仍是毫不迟疑地救了,赤子之心,从未变过。」 阿曲眼中滚下一行热泪。 可惜,那到底是真实的世界,不能重新来过,他的生命只能停在十八岁,没办法修復。 而想一想,若是重来一次,又怎样呢? 见到落水的学生,他还是会义无反顾去救的,遑论结果如何。 他紧紧环着周辞,想起原身身份后,他时常会想,在他任务世界里的祖师爷,又算不算真实的存在? 这顾虑叫他患得患失,生怕一松手,人就消失了。 而后来慢慢想明白,拥有自我意识的祖师爷,怎么会不存在? 他们现在拥着彼此,怎么会不真实? 风忽而阴寒了许多,扰乱他的思绪,端云剑嗡嗡铮鸣,俯首看去脚下便是魔窟。 二人落定,五宗主已在等待,似没料到周仙尊还带了个人来,互看几眼闪过诧异,那合一宗主道:「这位人间修士且要离远些,莫被伤到。」 「无妨,本尊护着他。」周辞眼底寒凉,扫过这说话人。 几人再次确认小道士没有灵力,构不成威胁,便安了心随他去,再向周辞道:「还请仙尊修復光印,我等为仙尊护法。」 周辞转身,看向魔窟。 魔窟黑雾瀰漫,群魔在封印之下尖叫嘶吼,惊乱层林寒鸦,簌簌飞起,悽厉惨叫。 这是他执掌仙门数百年来的牵制,他被逼上绝路仍许愿想让封印完好。 身后浮光流转,五宗主已各自就位启动护法之阵。 周辞轻轻抬手,一点微光从指端流动,落入那裂纹之上。 五宗主困惑:「仙尊在做什么?」 他不回头,淡笑道:「汇聚巨大灵力,倾尽修为方可以修復的裂纹,要破开它,却只需这么轻轻一点。」 「仙尊!」 「既忌惮我有魔族之血,那本尊不亮亮这魔性,岂不是枉费诸位好意?」 众人惊愕,还未来得及多问,赫然飞沙走石,黑气化为狂风,那嘶吼之声震耳发聩,他们不禁捂住耳朵,又听如同天雷般「砰」地一声,裂纹炸开。 群魔涌出。 惊惧与惨叫之声此起彼伏,五宗主惶恐后退,有人在怒斥着「仙尊这是何意」,又有人喊「他果然与魔族勾结」,然而都淹没在群魔的吼叫与撕咬中。 周辞施了个防护结界,与阿曲在结界里看热闹。 看这些人被群魔撕扯,抵不过就成为腹中食,被吞噬殆尽化为一团黑雾,五宗主与群魔抗衡许久,那黑雾之中渐化出人形,魔尊的身影模模煳煳,阴森声音在他们周边环绕:「何方灵气最甚?」 刚出封印的魔尊急需充沛灵气来调养。 那被抓的宗主看不清是哪位,只听得惊惧到变声的回覆:「子归山,子归山,那儿灵气最充足。」 结界内,阿曲看看周辞,见他面上没什么表情,似乎这回復他并不意外。 这些人,周辞已是彻彻底底看清楚。 黑雾旋转,魔尊将这五人提起:「带路。」 「好好好……」 群魔跟在后面,夜半的山林阴风唿啸。 周辞抬袖,一道流光飞出,若绳索般穿透黑雾,系住商羽宗主,再一拉,把那人拉回。 魔尊大抵急着去寻灵气,没留神看他,也没当回事,只着了几个小魔应对,周辞动动手指便叫他们消散,曲宗主落地,惶恐不解看他二人,朝周辞道:「仙尊为何放了魔族?」 他思量片刻自己找缘由:「您打算将他们一网打尽以绝后患,这……这样不是失去平衡了吗,过个几百年咱们仙门也……」 「就算没有失去平衡,过个几百年,你商羽宗也照样不会存在了。」周辞道。 据阿曲所言,这曲宗主后来与家中长老同归于尽,到底还是没有善终的。 反倒是另几人过得很不错。 「你留在这里吧。」他给曲宗主身上加了个结界,叫他动弹不得,而后携着阿曲,前往子归山。 千年未见的山门,那门前原是青草离离,林间的树梢拂过清风。 只是此时已被黑气环绕,阴云遮盖山顶,一众弟子们抵至山门,望见那落荒而逃来的各宗门弟子,前行动作慢了一些,对视几番,似在商议要不要相救。 第112页 商议半晌没有结果,山门弟子们的剑始终没再往前举,乃至有人提议布上结界,无论魔族还是各宗门弟子都不许进来,此法大家一致同意。 周辞携着阿曲于阴云之中飘然而至,他想自己以前也担得上光风霁月,到现在却觉得自己这修真界第一仙尊也好,仙门掌教也好,当得都是很失败的。 事到临头,看到的竟全都是只顾自己之辈。 或许是修真之人年岁太长,活得久了,没了人间烟火气,就连侠气义气热血之心也都随之散去了。 如是这般,倒不如人间短短一生,柴米油盐,有滋有味。 他在山门前落定,那正在布阵的弟子们狂喜:「掌教仙尊回来了!」 魔尊正欲闯进山门,听此话赫然回首,方才没正眼看竟一时没认出,他本以为这位仙尊出场必然有祥云仙鹤环绕,又有霞光流转漫花飞舞,无数弟子前后左右护法,方算得上排场,不想他竟就这般,安静在那山门前站着,身边仅有一人,却不像是护法弟子。 魔尊心生警惕,召唤众魔回头应对,黑雾迴转,煞气铺面若利刃,周辞凌空而起,端云剑的流光自从黑雾之中透出。 其下拼命抵抗的各宗弟子松了口气,抬头仰望,有人高声喊:「仙尊身边人可会碍事,放下来我等替仙尊护他。」 周辞俯瞰众人,轻蔑一笑。 他的人,他自己护,旁的信不过。 他一手揽住阿曲,另手端云剑在握,剑气一横,那倾盖而来的煞气顿然消散,众魔嘶吼再度进攻,剑光煞气交织遮住月之华光,月也仿若灌了血色,覆上了肃杀之气。 清寒剑光在血色之下晃了几晃,剑起凛风席捲,无数魔物顿化成烟,后来者不敢正面相对,寻了空子去攻击他身边人,他剑气回刺,那袭来之魔还未近身已化成灰。 魔尊在百年前与他交过手,知他本领,纵然抵不过也当纠缠一番,却不想短短百年时光,群魔竟无招架之力,但凡冲上去皆被斩成灰飞烟灭。 他不信有人能够百年就有重大突破,他也没看到这位仙尊修为更精进,只是出手狠绝得多,以前的交战,这仙尊皆手下留情,被打回来的众魔稍作调息还可以再度进攻,一场仗要打很久,到最后拼得都是体力。 而这一次,这人丝毫不留情。 魔尊不敢轻视,抬起双臂,张开偌大黑袍,胸前成一黑色旋涡,寒风乍起,众魔忽而后退,悽厉叫声阴森森响彻夜空,他们的身躯融入旋涡之中,在魔尊胸前探出头来。 魔尊飞身而起,胸前无数人头惨叫,双手化成一阵法,周边暗红光芒若血,向周辞倾压过来。 周辞单手结界,白光抵住那血阵。 僵持之中,他侧目看身边人,浅笑:「这阵法好厉害。」 阿曲点头:「看得出。」 「怕吗?」 阿曲搂紧他:「我只怕你要我走。」 「我不让你走。」周辞腾出一手揉了揉他的头髮,「我生你生,我死你死,是生是死,你都陪我。」 阿曲会心一笑,在他额头上吻了下:「你早就该这样说。」 「嗯,好在也不算晚。」他回吻了吻阿曲手背。 拼命运阵法的魔尊:「……」 第62章 曲有误,周郎顾(13)完结 魔尊大怒,狂吼一声,血阵力度加强。 周辞回眸一凛,将阿曲拉到身后,双手执剑向那血阵噼去,剑光血气交缠,光芒大现,窜入血阵之中,血阵轰然炸裂,化成点点红雨落下,阵法破,魔尊趔趄后退几步,迅速将胸口群魔息数吞噬在旋涡之中,再起一阵法。 而忽见周辞持剑而至,一眨眼已近在面前,速度之快来不及反应,那剑尖直指他眉心,他的阵来不及布,盯着眼前人悽然一笑,可那剑尖在眉心并未多做停留,毫不犹豫刺入。 魔尊瞪大眼睛,还没想明白,这个时候不应该给他一些说话的时间么,比如说嘲讽,或者求饶? 反派话不多,竟也难逃一死。 一道黑气自眉心散出,魔尊的魂识破碎,他本无形貌,全用魂识凝聚,而此时躯体开始四分五裂,那心口的旋涡慢慢缩小,被吸进去的群魔厉声惨叫,顷刻间又哑然无声。 黑雾散尽,明月高悬,树梢微风拂动。 夜色归于沉寂,轻风还送来血腥气,那些负伤的宗门弟子们顾不上伤痛,齐齐拍手叫好。 周辞低头看着这些人,这些人也仰头看他,见他立于月下,清风盈袖,长发微动,好似俯瞰众生的神。 圆月皎洁,深夜之下,众人能看清他的脸,那让天地失色的容颜,却透着悲天悯人的荒凉。 经歷沧海桑田,跨过千年百代,重新归来的第一仙尊,众人此刻眼中的神明,没有喜悦,只有悲悯。 欢唿声慢慢消沉,众人莫名不安。 月光再被遮挡,四分五裂的魔尊忽而在各个方位各个角落发出嘶哑的狂笑,那声音重重叠叠,像是无数的魔交织在一起,幽怨可怖。 众人惊恐,执剑四处挥动,却什么也触碰不到,只能看到大团的黑气不断压下。 被旋涡吞噬的群魔化成戾气,朝着仙门覆盖过来,狂笑声不再清晰,然而戾气越来越浓,冲散仙山灵气。 修为低的弟子已受影响,踉跄不能站稳,想施展灵力对抗,却无能为力。 第113页 灵气离去,仙山之上有灵之物以可见之速枯萎,低阶弟子的灵力已从身体里被驱逐,几个宗主慌乱,忙不迭护着丹田,急急跃上云端:「未想到这魔尊还没死透,周仙尊快出手啊,灵气快被驱逐完了,没有灵气我等还修行个什么啊!」 周辞手中的剑还没收,他轻摇剑花,浮光晃动,那剑柄「铮」得一声,收入鞘中,而后淡淡看着他们:「本尊知晓他没死透。」 「那您还不……」来人话说到一半忽而惊住,「仙尊……是故意留他一口气?」 几人恼怒,「仙尊这是何意?」 周辞瞥着他们道:「你们的阵呢,辛苦钻研用来对付本尊的阵法,拿出来,兴许还能抵挡个一时半刻。」 几人大惊,相对而望,面色瞬间苍白。 「哦,我忘了,其实你们那阵法也就那样,只堪在本尊灵力消耗没有防备的时候,背后袭击,若当面应对,根本不堪一击,说到底,还是没本事,看样子,这阵势你们片刻也抵不住。」周辞勾嘴一笑,「怪只怪,这么多年来本尊殚精竭虑,诸事都揽在自己身上,护出了一群废物。」 几宗主骇然,连声道歉求饶,又不断恳请:「我等一时煳涂,待魔族尽退,仙尊如何处置悉听尊便,此时还望仙尊再护仙门,守住这些灵气啊!」 他们的目光殷切,也真带了诸多愧疚,关键时刻唯有此人能够护他们周全,数百年来明明早就印证。 那灵气还在溃散,他们也已守不住,灵力不断从丹田流失,他们修行的时间最长,超越普通人的生命年限太多,灵力陡然消散,竟以可见速度衰老,不一会儿便发须斑白,皱纹斑斑,身形佝偻步履蹒跚,说话也已费劲儿。 他们惊惧不已,惶惶下跪:「仙尊,我们知错了。」 周辞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看他们伸出手,想抓住他这唯一的救命稻草。 他摇了摇头,并不伸手。 几人瑟瑟发抖。 周辞不理会,视线越过他们,俯首看那挣扎不脱的众人,这些弟子修为尚浅,灵力驱逐倒是不像几位宗主有那么大的反噬,他们还保持此时的形貌,从筑基后就不再变化的样貌,皆还是意气风发的少年模样。 他缓声道:「倒不如,让灵气散落天地间,润泽万物,仙门子弟归于凡人,一生数十年,不好好过,转眼就没了。」 说罢闭了闭眼,揽着阿曲退到戾气之外。 几宗主抓了个空,还保持着伸出胳膊的姿势,错愕看着远去的人,瞪大不可思议的眼睛。 戾气冲破他们的躯体,他们瞬间被压回,落到重重包围之中。 困境之中众人无意识争夺那原本灵力充沛之人,四个宗主被众弟子不分青红皂白围攻,当场全被踩死了。 月下二人静静观望,眼前迷雾重重,身边风清月明。 热闹已经凑完,是时候离去了。 他们自黑雾之上缓缓飞去,结界的柔光一点点远离。 其下不明缘由的弟子们仓皇抬头:「仙尊为什么走了?」 「不知道啊,他不管我们了吗?」 眼看着这光芒消散,宛若明灯熄灭,众人彻底陷入黑暗之中。 这夜似乎极尽漫长。 待黑暗散去,黎明将至,那魔尊戾气与灵力冲突,耗尽最后生命,彻底死透。 而修真界所有灵气皆被驱逐到人间,人间有灵气润泽,后世百代将会风调雨顺。 仙门不再有灵气,弟子们将与凡人无异,慢慢融入人间的世界。 天已亮。 还被封在魔窟附近的商羽宗主终于能动了,他睁眼看这昔日阴森可怖的魔窟变成一片浅溪,那魔气也好灵气也好,半点都无,溪边芳草丛生,不远处林间偶有鸟语。 他昨日没有在那戾气之下抵抗,又有周辞的结界护体,内里灵气没被驱逐,尚能御剑去子归山,还没靠近,却不见昔日清晨山上霞光流转鹤舞凤鸣之景。 那山还是很美的,郁郁葱葱,层云叠嶂烟波荡漾,泉水清澈,鸟语花香,可灵树灵草都已经不在了,山中随处而见御剑飞行的白衣弟子们也不见了。 他落地站稳,看有人进进出出,有个别人他眼熟,好像是哪个宗门的弟子,但大部分是不认识的,这些人闲庭漫步游览山中景,回首看到御剑而来的人,吓了一跳,追着赶着来拜神仙。 商羽宗主赶紧躲起来,抬头看看四周,自己不过是被封印了一晚上,这世间倒好像过了很久了。 修真界已经没有灵气,他四处转了一转,除去子归山,其他各宗门都没有修者了,这世上好像就剩他一个修真之人。 他内心没多大波动,只是担忧,他蕴含的灵气尚且够他游走世间多年,只是没人陪伴,岂不是很孤独? 思来想去,他打算寻找周辞和那个小道士,他不喜欢独行,决定以后跟他们在一起生活。 他找了很久,把人世间都转一遭了,最后发现这二人就在山脚下的道观,他一开始笃定人不会还在原地,数次路过都没进去。 找到他们的时候正逢集市,小街上人声鼎沸,两旁店铺林立,酒家布庄旌旗招展,茶寮酒肆坐了不少路人,品茶饮酒聊着闲话,又有许多小摊摆在道路两旁,热气腾腾的包子,栩栩如生的糖人,伴随着摊主吆喝,引来不少嬉闹孩童。 第114页 商羽宗主瞧见那小道士在一家点心铺子前指指点点,才发现他们原来一直都在这里住,连忙跟上去。 跟到道观,他抬头看,见这道观已经改头换面,重新装葺成了个清雅小院,青砖白瓦,满庭花树沁人心脾,廊檐下挂着几个铃铛,随风轻鸣曲调悠扬。 他要找的仙尊正在院中拿剪刀修剪花草,小道士放下点心盒子,斜靠在花圃边的鞦韆上,指着头顶上的花架子道:「这里多余的枝桠也要剪,要不然来年长得不好。」 商羽宗主意识到此世间过了很久,可是这两人的样貌是没变的,周辞已近乎仙人,不老不死他知道,但那小道士也没变。 他冥冥中觉得,这人好像超脱了时间,不属于这里。 他想得不错,阿曲来修復此世界任务,不必再遵守这里的时间流逝,不会像之前世界里随时间而变化年岁。 商羽宗主走进道观,对他们说,不想仙魔这次一战后果惨重,竟使整个修真界都没了,仙尊一定很伤心吧,他万万没想到仙尊还会留在这道观。 周辞瞥了他一眼:「我很伤心吗?」 商羽宗主道:「您伤心得脸都红了。」 「那是晒得。」周辞仰起头剪架子上的花枝。 商羽宗主又说:「我能不能跟着你们啊?」 须臾沉寂,两人齐齐看他。 过了会儿,周辞眯眼道:「我们这儿够亮,不需要灯了。」 「哦。」他反应慢,但也听出了这话里的拒绝之意。 阿曲感念他上一世相助,好言道:「你会遇到你的有缘人。」 「那好吧。」他失落低头。 「而且,我们要走了。」 「你们要去哪里?」他又抬头。 阿曲回头看看周辞,笑道:「任务已修復,该离开了。」 商羽宗主没听明白,他脱口而出:「我看你们在这里不是过得挺好的,不能不走吗?」 阿曲一怔,回头看周辞,眼底流露出期盼。 周辞道:「你已经在这里呆过千年,不会腻吗?」 「正是呆过这么久,好像都习惯这里的生活了。」 「那……这是我本身的世界,若你留在这里,便是背井离乡了,你会想家吗?」 阿曲笑了一笑:「我的家人已经都跟我道过别,我若再出现,他们没准以为我诈尸了。」 「好。」周辞正好剪掉一枝桠,他把那枝桠攥在手里,笑道,「那我便把你拐带至此了,让两个系统解开绑定离去,你跟着我留下,决定了,可就回不去了。」 阿曲点头:「那就不回去了,反正,倘若我受了委屈,也不需要家人撑腰,我自己能够解决,倒是你,得小心了,这世间没有你的徒弟徒孙了,我欺负你,你也只能受着。」 他把缚仙链在手里晃了晃,向眼前人挑眉。 周辞赔笑:「不敢不敢,这链子不是这么用的。」 「那还能怎么样?」 「这个……」周辞没说话,转脸直勾勾瞧着商羽宗主。 宗主坐了一会儿,终于心领神会,「腾」地一下起身:「哦,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了。」 他走得很快,顺便帮他们关上了院门。 院里花树枝桠轻晃,鞦韆吱吱呀呀,一下一下有规律地摇着。 两个系统被解绑,01号依依不捨,一步三回头。 00号拍着他的头:「非礼勿视,咱们该走了。」 世界出口开启,两个系统跨进虚无之中,01号瞧这世间芸芸众生,鼻子一酸,「我还有些捨不得宿主,他们解绑了,就留在这世界再也走不了了,哎,咱们不再劝劝了吗,继续走下一轮任务不好吗,仍旧可以安排双人任务啊?」 00号鲜少心平气和地与它说话:「生离死别他们都曾走过,到此时归来,岁月静好,不必再折腾。」 01号嘆了口气,无奈点头,出口慢慢关闭,缩小的光圈中,它再回头,看这个世界日已暮。 山脚小镇长街上行人渐少,有妇人牵着踢毽子的孩子,大声喊着回家吃饭,吃完再出来玩儿。 街两旁炊烟寥寥,调皮的孩童被拉回家,没分出胜负的毽子勐地一踢,越过小院的墙,不偏不斜落在鞦韆上。 晃动的枝桠微停。 那孩童的母亲道:「院门锁了,吃过饭再去拿吧,周先生与曲公子不会私吞你一个毽子。」 「可是我等着玩儿啊……」孩子嘟嘴道。 阿曲起身掂起那彩色羽毛毽子,朗声道:「小傢伙,接好了。」说着抬手一扬,再脚尖一颠,那毽子飞出,稳稳妥妥落回到孩子手心。 小孩大喜,朝着院门喊:「多谢曲哥哥。」 院内响起一阵爽朗笑声,阿曲靠回鞦韆上,清风拂过,他接起一片花瓣,闭眼轻轻一嗅。 周辞顺手推了推鞦韆,而后也重新坐下,凑过去闻了一闻那人手中的花瓣。 余辉拉长了重叠的身影,落花点点洒在二人肩上。 那光圈越缩越小,到最后凝聚成一点,赫然明亮片刻,又很快退去,目光所见的景象,消失不见。 两个系统徐徐转身。 世界出口关闭,那身影再不会出现。 而留下的人,自是,朝朝暮暮不相辞,生生岁岁长悠然。 -------------------- 作者有话要说: 第115页 完结啦。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