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梦醒》 第1页 《白日梦醒》作者:小合鸽鸟子【完结】 文案 所爱隔山海,山海向他而来/aa恋 于舟,家世显赫,天资过人,14岁在自家院子里造出反应堆。大一入学时一头长髮,被陈羽千误以为是装a的o(但其实是大美a 陈羽千,和于舟同届入学的游泳特长生,自认平平无奇,实则帅而不自知。 大一。于舟和陈羽千同一个寝室。于舟喜欢叫陈羽千「体育生」,听起来像个蔑称。于舟看过陈羽千比赛时只穿紧身泳裤的样子后真香了,人前叫他「干哥」,人后哥被…… 大二。于舟出国交换。每次视频通话,于舟都会嫌陈羽千无趣,陈羽千问他怎么才能有趣,于舟就让他把上衣掀起来看看。 大三。于舟和陈羽千均是u大特等奖学金的热门候选人。外人眼里的他们俩主动要争个你死我活,于舟的答辩ppt其实是陈羽千做的,陈羽千还跟他说,你才是要改变世界的那一个。 哦,顺便说一句,他们那时候已经在校外同居了。 大四。陈羽千做好毕业季即分手季的心理预设。班级毕业照后的聚餐时间里,有同学好奇于舟过去的传闻,问他到底怎么在自家院子里造出反应堆的,于舟详细讲解后再次声明:「造反应堆真的很简单啦。」 然后于舟搂过陈羽千的肩膀,感慨道:「诶呀,要是和某人谈恋爱也能那么简单,就好了。」 大概是个钓系绿茶美攻见色起意后把老实人吃抹干净的故事。 第1章 还能有哪个于舟 「你们听说了吗,肖筱在採访优秀毕业生的直播间里当场发情了!」 「真的假的?」 「就昨晚的事,特别突然,直播都没来得及掐断,就……」 「卧槽,她可是蝉联了两届全校最想谈恋爱的omega榜首,她发情了,这谁顶得住。」 「还有更顶不住的。你知道她今天上午採访的人是谁吗?」 「谁啊。」 「啧,于舟!」 「哪个于舟?」 「还能有哪个于舟!」 在学校游泳馆的更衣室里听到这段对话时,陈羽千和房间里的其他alpha男性一样,都在有条不紊地脱换衣服。那两人的交谈并不聒噪响亮,更像是在说音量大一点的悄悄话,是陈羽千自己不由自主慢下动作,小臂搁在储物箱柜门里,手指摩挲泳镜的光滑面,一片芜杂的脑海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竟然也是:是啊,在u大,还能有哪个于舟。 u大是东南沿海数一数二的高校,能来这儿念书在统考前都是各个地区的精英尖子。这里最不缺光风霁月的人物,而于舟又是传奇中的传奇,14岁就以笔面试第一的成绩考入另一所顶尖学府的少年班,进过国防保密级别的科研组,却在一年后退学重回高中校园,统考,参加高校独立招生笔面试,u大给了他降分到一本线的优惠,于舟最后的裸分排名就算没有降分加持,也能选任何想读的专业。 于舟当之无愧在四年前代表新生在开学典礼上讲话,但没提一句被称唿为最年轻核物理学家的「成就」,这个加限定语的头衔被记者媒体在报导里写了不知多少遍,标题里肯定有「神童」和「天才」的字样。他本人是极为低调的,没有因为提前被学生会招兵买马就缺席军训,和其他同学穿一样的迷彩,帽子和鞋,一起拉练,夜跑,太阳底下站军姿……他站第一排第二个,连长巡视时都特意来看他,瞅他好几眼,实在没忍住好奇心,问,你真的14岁就在自家院子里造出过核反应堆? 「是小型可控核聚变反应堆。」 陈羽千当时就站在于舟身边,是跟于舟身高相差无几的排头。他听到于舟纠正补充连长的说法,并不是那种较真的语气,不看表情,也能想像出于舟随意的神情。 陈羽千记得自己当时站得很标准,又被教官盯着,一丁点的侧脸扭头都会很明显。但他还是尽可能地斜目而视,想看一眼于舟。 至于为什么想看,陈羽千给自己找的理由是没有人会对于舟不感兴趣。只见于舟笑眯眯的,又说:「其实那个东西很简单啦。」 于舟没有在故作谦虚。 于舟就读于u大分数线最高的管理学院,所以和陈羽千在一个排军训。陈羽千是体育特长生,当年也有不少的加分,但他并不知道自己对什么专业感兴趣,就听从长辈的建议报了最不浪费分数的那一个。他入学后听学长们聊起来,才知道拿过全国物理金奖的于舟在招生面试时就目标明确,只要管理学院的名额,如果安排他去物理或者其他理工科,他就去别的学校了。 陈羽千完全能想像于舟面试时的神情和语气,肯定也是笑眯眯的,听起来像开玩笑,可以有商有量,又不容置疑。于舟也有足够的本事和底气,军训结束后在校学生会如鱼得水,第二年升部长,第三年当主席。期间于舟和院里的师兄师姐们也有密切联繫,管理学院嘛,最不缺的就是人脉和资源,别人还在刷分争取保研名额,于舟已经有了一支志同道合的团队,就在不久前,于舟担任ceo的新能源公司已经获得b轮融资。肖筱採访他时问及公司未来将会如何发展,于舟微笑时眼底还是会稍稍眯起,像是在刻意地遮掩某种锋芒,他的目标依旧很明确,要么被更大的公司收购集体套现,要么做上市。 于舟应该更倾向于后者,毕竟他大二那年就完成了前一种。比起核物理学家,他更应该被称之为天生的演说家。他那时候才刚成年不久吧,就能在投资人面前把一个概念说得天花乱坠,谁听了都心动,认定是下一个风口,然后心甘情愿地砸钱。那是个虚拟实境领域的项目,最大的卖点就是主创团队的想法,策划案被跨国企业看中后于舟几乎没什么犹豫就套现走人,至于套了多少钱,反正传到陈羽千耳朵里,已然成了八位数。 第2页 陈羽千是于舟的室友,两人在寝室里低头不见抬头见,但这并不妨碍陈羽千从别人口中拼凑出对于舟的大部分印象。这样的人是註定要在校园江湖里留下传说的,造核反应堆很简单,创业很简单,创业后怎么变现也很简单。这样的于舟才二十一岁,穿着又贵又看不出牌子的正装,刘海往后梳讲究又不刻意成熟的髮型,坐在校电视台的录播厅里随意又不失风度地接受採访,于舟刚考入u大,在新生舞会上邀陈羽千共跳一支时,他甚至还未成年。 「你是那么年轻,你的人生像是开了倍速,很早就将同龄人远远甩在身后。你可能已经拥有别人31岁,41岁才会有的人生体验,你怎么形容这种感觉呢?你会觉得特别圆满吗?」肖筱提示观众可以在评论区留言后,一条这样的问题出现在弹幕里。念完以后肖筱重新看向于舟,眼神里有异样的考究,像是很期待于舟的答案。 「应该是觉得遗憾吧。」于舟漫不经心地,说着出乎所有人意料的话,「至于人生体验……」他还是一脸无害的和煦的微笑,「我还没结婚呢。」 变故差不多就是这时候发生的。肖筱并没有继续念评论区的问题,而是突然感到不适,唿吸不太顺畅地捂住胸口,再摸上没贴信息隔离贴的后颈腺体,面色逐渐潮红。 于舟收起笑容。 录播厅里不止他一个alpha。当他反应非常迅速地把自己桌前没开封的矿泉水递给肖筱,随即去找药箱和抑制剂,还在工作的镜头很大幅度地晃动,同为alpha的摄影师进入到观众视线—— 「——那是肖筱同专业的学弟,我跟他同个篮球队的。闲聊的时候他跟我说过,他就是为了女神才进电视台的,不然谁乐意抗那么重的机器。嘿,结果你猜怎么着,女神就是意外发情需要临时标记,人家目不转睛看着的也是……」 「你说肖筱会不会是故意的?反正从来没听说于舟有公开恋情的omega。再说了,整个u大,还有哪个omega能和于舟般配,我要是肖筱,我也搏一搏,说不定就——」 「砰!」,储物柜门闭合的一声哐啷响终于将那两人大嗓门的窃窃私语打断。卢卓见那两人还朝自己看过来,火气更大了,也大着嗓门,对陈羽千说:「干哥,还记得咱上回地区赛遇到的俩alpha吗?呵,也是嘴碎的不行,在更衣室里就吵吵闹闹,下水前还冲咱放狠话,好牛啊。结果呢,不仅个人赛没拿前三,团队接力赛更是被远远甩甩在后头,他们那边的地区报来採访,那两人还各种找理由藉口,扭扭捏捏的,一点alpha的样子都没有,丢人!」 「你——」其中一个alpha听出卢卓是在指桑骂愧,不仅转了身,手指尖也往卢卓那边戳,看架势再不济也得小吵一架。卢卓口中的「干哥」换好泳裤后也往他俩那边瞥了一眼,就一眼,那俩alpha不想息事宁人,也得消停。 「算了吧,咱这游泳课还得再上半学期吶。」另一个alpha认出陈羽千是谁,这回的悄悄话像模像样,没被其他人听见。离正式上课还剩一分钟,陈羽千阖上储物柜门前,放在里面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陈羽千几乎没什么犹豫的解锁,那只是条10开头的简讯,点开连结按流程操作就能获得3元话费。 陈羽千把手机放回去前还是打开了微信。第一页的群聊和推送右上角都有红圈,群聊的红圈小,推送的红圈里还有数字。只有置顶的那一位备註为【小舟】的头像干干净净,对方发来的最后一条信息是通知的语气,他临时有事,晚上不回寝室。 那条消息是昨晚上的。 陈羽千锁上储物柜门,把挂着钥匙和柜门号码的塑料圈套在手肘往上的位置,和卢卓一起从更衣室进入游泳馆。短短三个转弯四五十米路,比陈羽千小两届的卢卓一口一个「干哥」,组织不好语言也要解释,说昨天的直播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看了录像回放就知道,肖筱才不是那种心机颇深的omega,一切真的只是个意外。 看来,对全校最想谈恋爱omega倾心的不止那位摄影师。卢卓竭力向陈羽千澄清暗恋对象的清白,陈羽千嗯了一声,说:「我知道。」 陈羽千在学弟期待的目光里又加了句:「他不是随便的人。」 卢卓放宽了心,脸上也绽开笑。即将分离去往不同班级时他才发现陈羽千换了泳镜,是某个国外游泳巨星退役后创的品牌,走高端定制路线,外人看不出名堂,但在运动员圈子里很有名。 「乖乖,这可要不少钱吧!」卢卓问,「干哥你中彩票了?捨得买这种花里胡哨的东西。」 「朋友送的。」 「什么朋友啊,这么大方。介绍给兄弟认识认识呗。」卢卓心动不已。他也是走游泳特长生进的u大,平日里一起训练,在水下地上玩闹,陈羽千身上哪块肌肉他没摸过。可是此刻,他肩膀往陈羽千身上蹭,想从陈羽千手里拿过眼镜好好看看,陈羽千却跟他见外,手一扬,步子往后一撤,让他扑了个空。 卢卓一时有些茫然,又有点尴尬。也不知道短短几秒钟里又头脑风暴了什么,陈羽千又主动把眼镜塞卢卓手里,说:「送给你都没事。」 或许是错觉,卢卓听着……总觉得陈羽千是在赌气。他没多想,正乐呵呵地准备把自己的泳镜给陈羽千,两人先交换用一节课,他还是物归原主。 「算了吧,」卢卓瞅着泳带内侧的两行小字,空出来的那只手捂住腮帮子,像是牙齿被什么东西酸到了。 第3页 「你那朋友把你名字和生日都刻上去了,我可不敢横刀夺爱。」 第2章 我是alpha,又不能生 和念大三的卢卓不同,还有两个月就毕业的陈羽千课表空空,连专业课都没有。但他还是坚持每天来一趟游泳馆,当值义务救生员,以及给没有太多基础的学生做动作示范。 「……等会儿就要下深水区体验了,意在帮你们克服对水的恐惧。」泳池岸边,赵教练正对一个二十人组成的小班训话,说注意事项。这个小班是个混合班,什么学院和性别都有,都是其他体育老师见自己班里有学生实在不开窍,就挑出来塞进赵教练的队伍里。每个学期到中旬,其他班级的同学已经能在浅水区游个来回了,赵教练的学生还只能在岸边练蛙泳动作,且大多数一下水就出状况,不是游着游着就撞到池壁,就是还没来得及撞上池壁便憋不住气。别说来回一百米,能游十米都算进步。 「……知道你们不会游,所以一定要牢牢抓住浮板……别害怕,蹬腿就行了,也别胆子太大,不知道几斤几两地撒手,要麻烦救生员下去捞你们不说,呛水也不好受。」 赵教练是u大校泳队的总教练,在专业运动员眼里是出了名的严厉,这样的老师碰到一群旱鸭子也没了脾气,要求降低到别淹死就成。只要赵教练有课,陈羽千就随时待命,第一排排尾的女性oemga自陈羽千站到赵教练身边后就时不时盯着他,眼神可以往别处飘,笑容憋不住,跟旁边另一个omega小声私语,说万一没抓住浮板,被陈羽千捞起来也不亏,陈羽千从救生观望台柱边取下一根长杆,杆子顶端连接着一张铁丝箍成的网——大网,可以把人捞进去的那种。 以为出事后陈羽千会跳下水把人搂上岸的omega:「……」 赵教练该说的都说完了,拍拍手,示意同学们可以下深水区了。同时段上游泳课的班级今天都在浅水区,深水区只有他们一个班,且都惜命的集中在靠岸一隅,并没有往泳池深处去。 为了防止偷拍和误会麻烦,游泳馆内是不允许带任何电子设备的,岸上的陈羽千或许是太闲了,杆子放回观望台后还是不断在岸边走来走去,嘴唇微抿,看样子比赵教练更像任课老师,负责又细心。 他在观察泳池,赵教练也在观察他。晃了不知道多少圈后赵教练沖他招手,要他坐到自己边上来。那是张突兀放置在深水区起点的办公桌,桌子抽屉里有笔和还没盖章贴一寸照的深水证,在课外时间,为了安全起见,只有获得深水证的学生才能在这片区域游泳。 陈羽千是学生深水证的考官之一,平日里常坐这个位置。赵教练不止一次听学生们私底下抱怨,说陈羽千做考官时最严格,考核标准是在90秒内游完一个来回,要是擦边游个90秒出头,其他考官睁只眼闭只眼,给四捨五入了是常有的事,就陈羽千,一秒钟都不能多,要是游到80秒,他甚至还会劝人回浅水区再练练,潜台词是这水平来深水区,逞强了。 「考虑的怎么样了?」赵教练开门见山,目光放远至整个游泳馆。场内除了他还有五六个老师,入职u大前都是站上过地区赛领奖台的专业运动员,从小就把游泳当作事业。 「我知道,你和我们情况不一样。就算不搞体育,你出去跟人说是u大管理学院毕业的,什么好工作找不到。」 陈羽千低头,这一笑竟有些无可奈何的腼腆。去年十月他随波逐流地给几个大公司投过简歷,也拿到了offer,但赵教练不是不知道,他到最后全都推掉了。 「就感觉……那种生活未必是我想要的。」陈羽千当时是这么跟赵教练说的,他无法想像自己穿正装奔波在cbd的模样,尽管u大如果有最适合穿西服的alpha的排行,他排第二,第一名肯定是于舟。 他也没有读研的打算。眼看着就要毕业,他的未来似乎毫无着落。他不着急,训了他四年的赵教练替他着急。恰巧u大的体育系今年要扩编制,陈羽千是u大毕业的,又当过泳队队长,四年来的成绩也够漂亮,他要是愿意,留校不会是什么难事。 「或者……当辅导员也不错。」赵教练还真上了心,连当两年辅导员可以保研的政策都了解。见老师这么热心肠,陈羽千知道自己今天是逃不过去了,就跟赵教练透了个底,说:「我刚拿到教师资格证。」 又补充说:「小学的。」 赵教练先是愣了一下,随后拍拍陈羽千的肩头,笑着含煳了句:「你小子……就这么喜欢孩子?」 准确的说,是不太喜欢和成年人打交道。陈羽千似乎天生就对社交不感兴趣,别人对他好,他会十倍百倍的还回去,别人跟他没有交集,他绝不会主动去联繫。 他不喜欢复杂的人际关系。离开游泳馆,他大多数时候都是一个人,连和同院系学生深交的欲望都没有。就算是在泳队里,欣赏他的觉得这样很酷,看不惯的就当他是闷葫芦,连曾经在赛场上被他吸引的omega和beta都被他本人的冷淡和无趣磨耗了欢喜,并在u大的匿名论坛里「回踩」:陈羽千就是个空有胸肌腹肌人鱼线的木头帅哥,这一届拿得出手的alpha果然只有于舟。 「这么喜欢,怎么不自己生一个。」赵教练问,「这四年,也没见过你谈女朋友啊。」 「我是alpha,」陈羽千似乎有些神游,答非所问,「我又不能生。」 第4页 赵教练又问:「你父母就没什么意见和建议?」 陈羽千摇了摇头:「他们都依我。」 刚说完,深水池里响起一声短促的尖叫。陈羽千极为迅速地回过神,站起身往泳池边缘走去。那个下水前站排尾的omega死死抓住浮板,但双腿蹬错了方向,不管怎么使劲都往远离岸边的地方去。 她想松开一只手划水,调整方向,但深水池有2米多高,她怕自己真就一不小心沉下去,众目睽睽之下被陈羽千拿大网捞,太丢人了。 正不知所措之际,她听到不远处有入水声。下一秒,泳帽和泳镜都没来得及戴的陈羽千就浮在了她身边,要她别紧张。 omega紧绷的神经并没有立即放松。陈羽千也不催促,游到面对岸边的位置耐心安抚道:「没事的,放松,别紧张。」 omega突然就绷不住了,哭丧着脸问:「我这样……是不是毕不了业了!」 游泳在u大是必修课,让每一个学生掌握这项生存技能是学校多年来的传统。校长甚至在某一次开学典礼甚至放出话,u大的学生可以挂科,不可以挂游泳课。那位omega估计是信了,把这句话牢记于心,陈羽千一时哭笑不得,翻来覆去不变的安慰终于多了句:「不会的,我见过比你游的更差劲的,他最后也学会了。」 「……真的?」 「不骗你。」陈羽千并没有帮omega调转浮板,而是鼓励她将错就错往前游去。omega起先很犹豫,但有陈羽千在旁护航,她也鼓起了勇气。她的蛙泳姿势笨拙而又缓慢,不是很好看,陈羽千眼里没有丝毫的嘲笑,就静静陪着。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肢体没怎么动,脖子以上的部位就能浮在水面上,脑袋浸进水里,再钻出,就到了omega的另一侧,挡住趴在隔壁浅水区栏杆的两个alpha的视线。 那两位就是在更衣室里嘴碎的,还想看热闹,正要往前挪动,自由式泳姿的卢卓刚好从他俩身边经过,定点溅起的水花甩了那两人一脸,还挑衅了句「爷爷的洗脚水好不好喝」。 围观的视线从此消失。omega视野所及的前侧方只剩下陈羽千,明明可以游的很快,但依旧陪在自己身边。陈羽千后颈处有防水的遮蔽贴,运动员赛事专用的那种,可以在短时间内百分百阻碍信息素的散播,omega却总有种对方信息素逸泄的错觉,不然她为什么会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喘息,心脏也怦怦狂跳。 陈羽千跟这位omega仅有的肢体接触就是上岸后搭了把手,他们在深水区里游了一趟,五十米耗时整整五分钟。随后,这位omega抱着浮板跟在陈羽千身后,顺着岸沿往回走,omega低眼,直勾勾盯着陈羽千宽肩细腰下那两个凹进去的窝,陈羽千都停下脚步了,她还往前了好几步,差点撞上去。 「你就是太紧张了。只要够放松,就算不会游,也能浮在水面上。」陈羽千并没有发现对方异样的目光。他身高近一米九,跟omega说话的时候,需要稍稍的塌肩,反而显得锁骨更为笔直和明显。他口头纠正了几处omega姿势上的错误,omega光顾着点头,嗯的声音很轻,双方都陷入沉默后她像是要开口说些什么,但见卢卓从浅水区的栏杆翻过来,马达似地打出水花朝这边来,她又怯了,跑到更熟悉的同学那儿,很快又一起去omega的淋浴室。 「哥,今晚上吃什么?」要下课了,卢卓来问陈羽千去哪里干饭,食堂还是学校外,陈羽千拒绝了,说自己还想游会儿。 说完没等卢卓再争取一把,陈羽千就跃进了空无一人的深水区。卢卓一看那不缓不慢的速度就知道他要游不止一会儿,悻悻地先走一步,等陈羽千游完二十个来回,他几乎是下午时段最后一个进淋浴室的。 陈羽千在隔间的花洒下也磨蹭了好一会儿。不断有水从头顶流下,顺着鼻樑和下颌淌在脖子上。他闭眼,仰头的同时扯掉后颈的遮蔽贴,alpha才会有的、清洌的木质茶香在狭窄的空间里散开,又被水流沖淡,再若有若无的瀰漫,像是在提醒路过的每一个人和陈羽千自己,这里有一个alpha中的alpha,货真价实,如假包换。 陈羽千换好衣服后把储物柜的钥匙还给游泳馆前台。他和这里的工作人员都很熟,刚走出门口,一个打扫室内卫生的beta阿姨就喊他的名字,手里扬着一副泳镜,说小陈把东西落在深水区的办公桌下。 被叫小陈的陈羽千接过泳镜后表情还挺复杂,对阿姨的谢意是真实的,但没什么失而復得的喜悦。u大的寝室都是四人间,上床下桌。陈羽千拧开钥匙后发现房间里没有人后深深唿出一口气,也没开灯,坐到自己的椅子上后本想直接把泳镜扔桌上,他还是勉勉强强地直起后背,拉开抽屉,那里面有个镶嵌了氚气管的小灯,不仅是于舟送的,还是他亲手做的。 氚气管发出的明亮萤光在抽屉阖上后消失,窗帘紧闭的寝室重返黑暗。也不知在这寂静里独坐了多久,陈羽千翻开笔记本电脑的屏幕,输入登陆密码,映入眼帘的网站正好是他出门前浏览的最后一个页面。 陈羽千点击「继续播放」,进度条显示出全部缓存的颜色。这一段他早就看过了,他又看了一遍,看摄影师在触碰到肖筱的前一秒被于舟呵斥,然后言听计从地拨打相关热线电话。于舟也找到了药箱,吃下口服抑制剂后肖筱的脸色缓和了不少,能清醒地开口说话,校医院的beta医生也及时赶到,给她注射了更具针对性的抑制药物。 第5页 整个过程都被镜头记录下。 事后有人在校园论坛里分析,没有把直播掐断反而是最明智的选择。比起给吃瓜群众浮想联翩的机会,以讹传讹,倒不如直接给观众看真实发生的后续:肖筱很快从发情潮里缓过来,尽管很尴尬,但综合素质过硬,继续进行后半段採访,颇有事业型独立omega女性的风范。于舟也当什么都没发生,但不像肖筱那样假装没看见评论区里不怀好意的留言,而是把这些人的id全都念出来,问他们敢不敢把相同的话说给身边的omega同学朋友听,还有母亲。他还吩咐没有入镜的助理查这些人的ip位址,如果不道歉,就把这些人的真实身份贴到教学楼公布于众。那些人道歉了,于舟又示意摄影师扭转镜头,录播厅里根本没有第四个人。 【太帅了,不愧是于舟,他信誓旦旦说有助理的时候我都信了,结果只是诈他们的。】 【我单方面宣布于舟是u大最不讨人厌的alpha。没错,那几个留恶臭评论的肯定也是alpha,alpha才会这么普通又自信……】 【但于舟真的好强。我怀疑他放信息素了,不然摄影师怎么会那么听话的收手(从肢体语言来看这个摄影师当时肯定有私心但也不怪他,肖筱这样的omega发情没几个alpha受得住槓我你就是对的),而如果他真的在那种情况下放出信息素还不动摇,那他意志力也太坚定了吧。他还是人吗?!】 【或者他是神,本来就是学神+男神。】 【还是说他其实在b装a,或者o装a。对,他自己就是个omega吧,所以才会没反应。】 【楼上你不对劲。】 【也不是毫无可能……话说,大家真的在现实生活中见过第二个像于舟这么漂亮的alpha吗?】 …… 匿名论坛里的楼越来越歪。陈羽千一边觉得离谱,一边又忍不住继续往下翻,看看还能有多离谱。一旦接受于舟可能是omega的设定,越来越多的人寻找出奇奇怪怪的蛛丝马迹:于舟很温柔,见谁都笑,对谁都尊重;于舟说话声音也很好听,友情参与的那期校园播客至今都是最高播放量;于舟的五官是精緻的那一挂,尤其是眼睛,猫咪似的,眯起来更像;于舟在校期间没和任何omega传过绯闻,这次更是对肖筱都不为所动;于舟刚入学那会儿是长发,及腰的那种,新生舞会当晚不止一个alpha想邀他跳舞…… 【都散了吧,于舟是茶味的。】 【只有alpha才会有茶系信息素。他真的不是omega。】 【诶!我记得陈羽千也是这个味道的!】 【你说谁?陈羽千!诶哟,他估计是全校最看不爽于舟的alpha了吧,他的信息素居然和于舟同个味道?】 【你们说的是校游泳队的陈羽千?他和于舟怎么就不对付了?】 …… 陈羽千傻了,这楼怎么就莫名其妙歪到他头上了。他还想继续往下看,耳朵很灵敏地捕捉到走廊外某人特有的脚步声频率。 陈羽千侧脸往寝室门口望去,喉结动了动,然后关上电脑,用最快的速度爬上床,脱掉上衣,在门锁有动静前正对墙壁侧卧,大半个身子埋进被子里。 他这是在装睡。 进门的人好像没发现他在装睡,换了拖鞋后脚步声更轻,怕把人吵醒似的,慢慢走到陈羽千床前。 陈羽千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裸露的一小片后背上落了来者的目光。 不止后背,还有短髮遮不住的后颈。昏暗的封闭的寝室内,两种仔细闻还是能区分的茶香味不可避免地交织到一起,越来越浓郁,很快又浑然难分。 陈羽千的双目紧闭,掩耳盗铃般忽略于舟的存在,铁了心不打算回头。僵持了片刻钟后于舟先伸出手,目标并非那片触手可及的肌肤,而是床下桌上的笔记本电脑。 ——于舟的指背贴上电脑显示器的底部,温的。 陈羽千只得」眼睁睁「听着于舟重新翻开屏幕,敲打键盘输入密码。短暂的寂静里陈羽千甚至想要谢谢于舟没摁空格键继续播放视频,于舟才不会那么轻易就放过他,滑鼠划了两下,也看起了匿名论坛。 「不仅不对付,还是冤家路窄。」于舟竟把留言念出来了,声线一如楼上夸赞的好听,极大程度上消解了文本字里行间的阴阳怪气。 「两人是同届。不是我看不起于舟,而是陈羽千只要愿意花于舟一半的心思去包装和宣传自己,于舟大半的风光都应该是他的。最气人的是大三那年特奖评比,每个学院只能推一个候选人,于舟虽然做成了项目卖了一点钱,又开了新公司,但干哥那一年拿了地区赛的冠军。」 「众所周知u省的地区赛竞争比全国赛都激烈。钱是赚不完的,冠军每年可就只有一个,管理学院居然还是推于舟出去当候选人,俗!」似乎是觉得对方打的字很有道理,于舟也念出了感嘆的语气,更加抑扬顿挫,「还有还有,陈羽千——」 陈羽千破防了。 他一百八十度转身,换了个方向侧躺在床上,眼巴巴瞅着于舟求他闭嘴。于舟才不管他脚趾头施工出几室几厅,还挺来劲,要继续念下去,陈羽千不得不伸出手,将于舟的口鼻都遮住。 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寝室重新安静。电脑屏幕是唯一的光源,朦朦胧胧只能照亮站在床前的于舟。于舟的鼻息喷洒在陈羽千的掌心,那双眼睛在微弱的萤光里更像猫了,机敏,镇定,如同山谷沟壑里的猎手在阴影中锁定猎物,折射出神经质般的冷静。 第6页 但他下一秒又笑了,眼底微微弯起,压迫感荡然无存后披上纯良无害的伪装。 陈羽千把手缩回来了。 他就吃这一套,闷闷不大高兴,但还是问于舟:「笑什么?」 于舟笑而不语。他又问:「有什么好笑的。」 「……就是觉得你这样很熟悉。」于舟往前一步,下巴刚好能抵在床沿。从陈羽千的角度看他不像猫咪了,而是兔子,刚从土里钻出个脑袋,对什么都充满新鲜感。 「想起来了。」于大兔子胆敢捏陈羽千的鼻头,再在鼻尖上摁了一下,恍然大悟道,「你以前偷我的领带打飞机,被发现的时候,你就是这个表情。」 —————— 第3章 6203 陈羽千第一次和于舟见面时,也怀疑过对方是个装a的omega。 那是四年前,u大六号寝室楼6203。正跪在上床拿抹布擦拭木板的陈羽千迎来第一个室友,对方和自己一样独自拎着行李箱而来,进屋后关上门,身后并没有父母亲人的陪伴。 「你好,我——」戴着顶鸭舌帽的年轻人应该是想问床位怎么分配,走近后发现宿管阿姨早在每张床边都贴上了字条,他就先把行李放到自己那边,叉着腰巡视其他贴条上的名字,巡到陈羽千床前喊了声:「你好,陈羽干。」 「那个字是『千』。」这样的误会显然不是第一次发生,陈羽千边纠正,边闷头继续擦床板。他自己字写潦草了,「千」字的一撇也很容易省略成一点,看起来像「干」,他从小到大都是所在班级里身高最拔尖的,坐最后一排,同学之间起外号从来不敢开他玩笑,还学泳队的体育生,恭恭敬敬喊他一声「干哥」。 「哈,真是不好意思。不过我的名字也经常被人念错。」 年轻人向陈羽千伸出了手,陈羽千原本背对着他,侧身扬了扬抹布想说自己的手脏,他忙不迭打扫的动作在于舟摘下鸭舌帽后终于顿住了。只见对方一头黑髮如瀑般从脑后垂下,少说有三十厘米,洁净有光泽。 「我叫于舟,不是宇宙。」于舟另一只手有撩拨头髮的小动作,隐约露出后颈腺体处的遮蔽贴。陈羽千短促地吸了吸鼻子,并没有闻到明显的alpha信息素。 陈羽千把抹布放进水盆,右手掌心在裤子上蹭了蹭,然后和于舟握了一下。 于舟又是一个毫不吝啬的露齿笑。 他的床位在陈羽千对面,他没急着整理,而是把下桌的每个柜子都打开来看看,像是有些期待上一个学生忘带走什么东西。 u大的宿舍有独立卫生间。陈羽千顺着梯架爬下床,去卫生间里换了盆干净的水,准备擦拭桌椅。于舟也行动起来了,他只带了一个行李箱,三件套和被褥都是在寝室楼下的小买部里现卖的,然后有样学样,又买了块新毛巾当抹布擦床板。他读大学前在家肯定没怎么干过家务,速度和陈羽千不能比,但很认真,擦拭完毕后他就打算把褥子铺上去了,陈羽千明明背对着他擦桌,脑门后像是有眼睛似的,转过头问他:「你没带草蓆吗?」 于舟:「?」 九月虽然有秋老虎,但也是秋天,寝室里还有空调,不会热到需要睡凉蓆的程度。陈羽千却说这跟热不热没关系,沿海地区气候潮湿,褥子下面不铺张草蓆,总有那么一两觉后醒来会黏煳煳的。 于舟说:「可我没在楼下小卖部里看到凉蓆。」 「西区的超市里有。」陈羽千说,「你如有有需要,我可以帮你去买。」 于舟饶有兴趣地看着和自己同级的陈羽千:「你好像对u大很熟。」 「嗯,我统考结束后就过来训练了。」陈羽千收拾的差不多了,正要要出趟门,于舟说,要不一起去吧。 「西区挺远的,走路要小二十分钟呢,」陈羽千讲得还挺有道理,「你没车,外面又热——」 「所以你有。」于舟把抹布一扔,踩了一脚梯架后直接跳下来了,落地声又闷重又响亮,一双眼亮晶晶的,满满全是稀奇。 陈羽千看着直起身板后跟自己差不多高的于舟:「……」 陈羽千和于舟下楼,新生宿舍的停车棚里还没有多少自行车,陈羽千那辆是电动的,很好找,他坐上去后车子一沉,于舟再坐到他后面,车子又是一沉。 头盔只有一个,陈羽千给了于舟,于舟没跟他推脱客气,就戴上了。电动车驶上校园里的水泥路后,陈羽千能看到阳光下,他和于舟的影子倒在地面前。于舟的胯跟自己贴得很近,但双手握住车垫的边缘,风迎面吹来时,于舟的衬衫一角和头髮全都扬起。 「西区超市和你要去的地方不顺路啊。」于舟的方向感很好,很快就看出游泳馆和超市寝室更像一个三角。陈羽千陪他买草蓆,他陪陈羽千去游泳馆见教练。他先是远远地坐在大厅里等,然后迎着前台阿姨们的目光走近,三两句好听话就摸清了校泳队的大致情况,u大是全国高校联赛里的强队,每年都会招收游泳特长生,陈羽千是这一届其中之一。 陈羽千从馆内出来时单肩背着一个鼓鼓的包,里面放着的是四季队服。赵教练送他到门口,见电动车后还坐了个于舟,连忙招手,「哎哎」两声叫停。 电动车按理说是不能载人的。于舟以为赵教练是个老古板,要把自己赶下去,赶紧拍了下陈羽千的腰侧示意他快点熘,陈羽千没动,赵教练进游泳馆里又出来,手里多了个头盔。 第7页 「开慢点。」赵教练把头盔抛过去,嘴角勾着笑。于舟的信息素遮蔽贴还没撕呢,又留那么长的头髮,脸小又精緻,赵教练看在眼里难免会错意,没想到陈羽千真人不露相,平日里沉默寡言,这么快就撞了桃花运。 「不是你想的……教练,他是我——」陈羽千肯定要解释,然而「室友」二字还未说出口,于舟就紧搂住他的腰,再沖送头盔的赵教练挥挥手,「谢谢叔叔!」 陈羽千:「……」 从游泳馆回寝室的路程比去西区超市短,陈羽千没有掰开于舟的手,于舟也就一直搂着,一点都不跟陈羽千见外。重新回到6203后房间里还是只有他们两个,于舟开空调,嘟嘟囔囔地抱怨:「累死了。」 上床下桌就是这点不好,于舟想躺下,还得顺着梯架爬上去。他于是坐在椅子上,那靠椅也硬邦邦的,一点都不舒服,再抬眼看整张床板的宽度,还不足他以前睡的一半。 住校果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于舟揉揉太阳穴,目光在桌子上逡巡,一想到这里的每一个柜子都被不知道多少人使用过,就洁癖作祟地感到不爽。短暂的新奇过后他开始考虑要去住校外的哪套房子,他身侧的视线突然一暗,重新打了一盆水的陈羽千拧干了抹布,正在帮他擦拭床位边缘的细节处。 于舟扬脸,毫不掩饰地注视陈羽千。原本只想默默做点好事的陈羽千不得不和他对视,他的五官很明艷,尤其是那双眼,精緻到有些神经质,他又还太年轻,脸上有着最后一丝尚未褪去的稚气。 「你……」陈羽千目光游走到他被头髮遮住的后颈,想问的其实是:你真的是alpha吗。 若是倒退个二三十年,omega篡改性别信息入学工作还是常有的事。这个性别只占据总人口的十分之一,社会却指望她们肩负起过半的生育率,总有那么几个人不屈服,不仅自己跳出来了,还要带领整个群体摆脱基因里的命运。轰轰烈烈的平权运动后omega的社会地位大幅度提高,在各行各业获得的成就和认可不比alpha和beta少,但性别还是一道无形的桎梏。就在十五年前,全国高校才废除按性别比例招生的政策,而在这之前,每年都有omega伪装成其他性别,就为能念上自己喜欢的专业。 但那都是以前的事了。 随着相关网络系统的完善,新生儿在出生的那一刻起就被记录在案,青春期二次分化后的信息註册更是一道双保险,注射进体内的纳米晶片会精准着床于腺体处,嵌入后完成生物与电子的融合,没有完成这项註册的成年人将会在现代社会寸步难行,而如果想要摒弃这个新时代的身份id,除非把整个腺体都挖出来。 陈羽千暑假就在u大校队里训练,休息的时候经常能听到学长谈校园往事。伪装成另一性别的omega在alpha堆里意外发情的故事每个学校都有,u大的发生在物理系,应该是十八年前。然后u大每年都对学生的资料审了又审,坚决杜绝类似事件再发生,陈羽千所在的6号楼更是连beta都没有,全是alpha男性。 所以于舟确实是个alpha,不然不会出现在这里。陈羽千看着他那张模煳性别的脸,停顿两秒后问出口的是:「……你是第一次住校吧。」 于舟露出一个「大部分人第一次住校不都是大学期间吗」的表情,他得再过好些日子才知道,陈羽千四岁起就进体校练游泳了,可以说是从幼儿园起就住校,还是每两个月才回一次家的那种。 但于舟看出这个室友不太爱讲话了,这种性格在管理学院,是会吃亏的。于舟在新生报导结束后又得知了一个不算太意外的消息,这个寝室另外两个室友都不会来了,一个出国,另一个不甘心,还是想要復读一年,冲刺top1的学校。 6203就这么只有陈羽千和于舟两个人。 军训前的那个晚上,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终于敞开来聊上了话。于舟知道陈羽千是本省人后问了很多琐碎的问题,比如哪里本地人都觉得好吃,哪里本地人都觉得好玩。陈羽千不觉得于舟是在跟自己套近乎,他这两天三餐都跟于舟一起去食堂,每顿饭不管坐在哪里,总有人假装路过,或者真的路过,把餐盘放到隔壁桌后问一句,你是于舟对吧。于舟每次都笑笑,说是啊,我是于舟。 陈羽千起先以为他的头髮太惹眼,但再惹眼,也不至于这么有名。军训开始和两人同排的全是管理学院的,有外省地级市的状元,有校董和高官的儿女,一个个穿千篇一律的迷彩服也神清气爽,打扮得体丝毫不蓬头垢面,于舟依旧是最让人挪不开眼的那一个,肩上一道槓三颗星的连长都特意来看看他,陈羽千这才知道,自己疑似omega的漂亮室友是个媒体盖章的天才少年,才17岁,还是个未成年。 陈羽千和于舟就站两隔壁,休息时间里,他们理应是最方便攀谈交流的,陈羽千从来只是喝水,听别人七嘴八舌地问于舟各种问题。有些问题说出口后才会觉得没边界感,比如为什么没在t大的少年班继续念下去,于舟并没有表露出隐私被窥探的生气,浑然不觉冒犯道:「为了来这里和大家相遇。」 陈羽千算是听明白了,于舟说的每一句话都滴水不漏,这种性格在管理学院,是不会吃亏的。军训期间只有一个人问了句陈羽千中听的,是排在他们身后的一个omega,休息的时候一个没忍住,摸了把于舟的头髮。 第8页 她的动作很隐秘,但于舟还是发现了,扭头后脸上罕见地没什么笑意,又很快弯起眼睛,说摸吧,很快就没机会了。 omega露出惋惜的表情:「要剪掉吗?」 「嗯。」于舟说,他14岁就分化了,然后开始蓄髮,等足够长了,就捐给慈善机构做假髮,再赠给因癌症或其他意外伤害失去头髮的人群。omega没想到是这么个原因,「哇」了一声,又疑惑,不懂哪些意外伤害会没头髮,于舟就讲给她听:车祸,脑部手术,精神压力大,辐射…… 「辐射?」omega疑问的时候,陈羽千也往于舟身上瞥。谈论这个话题时于舟瞳孔都是一缩,从一个社交达人转变为痴迷实验的狂热分子,说了一大堆「频道测试」「α粒子衰变」「防护设备」这个核那个素之类的词彙,越说越凑近,额头几乎要触碰到omega的,压低声音告诫道:「所以不要靠近那种作死造反应堆的人,会变得很不幸。」 omega:「……」 omega也不知道气氛怎么就突然变得诡异,连带着于舟都变得陌生,好像之前那个一团和气的于舟根本就是另一个人,陈羽千的声音把她从恐吓中解救,陈羽千说,但我们就是这么来的。 omega这才看向陈羽千,站排头、同样很优秀却总是被忽略的陈羽千。还没入学前这一届的联络群就传开了,说班里有个地区赛的冠军。u省的地区赛出了名的高手如云,就连全国锦标赛的冠军拿奖后都调侃,说全国赛比u省地区赛简单。陈羽千的头衔光环不比其他人少,他实在是太低调,纠正了好几次那个冠军只是中学生挑战赛,他后来为了补文化课,统考前一年都没有再训练。 于舟说:「你很懂哦,体育生。」 陈羽千摇摇头,不说话了。对于更专业的知识,他确实是匮乏的,只记得高中生理课本开头的那句:人是由粒子组成的。粒子有很多种,alpha,beta,omega…… 同排的其他人也都看在眼里,陈羽千和于舟互相看不顺眼的说法,好像就是从军训开始的。军训结束半个月后于舟主动从6203搬出,更是印证了两人关系不合的传闻。 第4章 长髮公主 起初是陈羽千先提议,要于舟考虑搬出去。 倒不是两人关系不好,而是于舟太细皮嫩肉。 第一次见面握手的时候,陈羽千就发现于舟的手很软,再配上那张脸,活脱脱像从童话故事里走出来的公主。不过于舟也没那么娇气,军训从不迟到早退,该做的动作和训练都到位,只是那半个月里,于舟每次回寝室脱完衣服后陈羽千眼睛都瞪直了,对方被迷彩服覆盖的肌肤反而被太阳晒过的更红,若是那天有长跑拉练,于舟大腿内侧甚至会出现小红点,是被面料粗糙的作训服刮蹭狠了。 这一身痕迹谁看了都心疼。陈羽千问于舟是不是对涤纶材质过敏,于舟一脸茫然,说自己以前就没穿过涤纶材质的衣服。 初高中校服全都是五十块钱一套「的确良」的陈羽千:「……」 好不容易把军训熬过去了,于舟每天早上醒来,手臂和小腿还是会出现几道轻微的红痕,脸上也会痒痒的,一挠也会变红。于舟都要怀疑自己水土不服得皮肤病了,陈羽千把他的三件套标籤翻出来,全都是100%涤纶材质。 陈羽千又一次开着电瓶车陪于舟去西区超市,抱回来的除了纯棉的三件套,还有两床厚褥子。于舟智商情商都高,但又极端地没有最基本的生活常识,两人抱着东西路过楼下小卖部时他还特别无辜,说自己当初明明问过还有没有更贵的,陈羽千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像是在说,您是不是对当代大学生的消费水平有什么误解? 陈羽千好人做到底,于舟就在他那张椅子上干坐着,他爬到于舟床上换被褥,给木板床上的凉蓆又添了两张褥子后他下床,于舟上去体验。于舟躺下后仍觉得不满意:「还是好硬哦。」 「住校就是这样的。」陈羽千说,「跟家里肯定不能比。」 于舟侧躺,支着脑袋看陈羽千:「我家的床也没有很舒服。」 陈羽千无语地嘆了口气,想说于舟就是个豌豆公主,再软的床再铺上十八层褥子也不够舒服,不会满意。 于舟第一次来南方,还在兴头上,喜欢玩,喜欢热闹,喜欢结交各种各样的朋友。好几次聚会于舟都邀请了陈羽千,陈羽千拒绝人的理由很烂,总说自己要训练,要去游泳馆。有那么几回于舟要去能蹦迪的酒吧,陈羽千考虑到他还是个未成年,不太合适,又劝不住,就陪着去了,于舟自然是讹他的,那就是个学校附近有包厢的火锅店,人均消费金额绝对符合当代大学生的平均水平。 那晚来的全是管理学院的,有同班同学,也有学长学姐。去了之后于舟才知道运动员不能随便吃外食,当晚点的菜全都是禁用食品清单里的,陈羽千一筷子都没动,于舟实在见他可怜,特意出门一趟给他买点能吃的,同桌的人把大合照放进班级群,于舟碗里满满全是肉,陈羽千却在吃酸奶和燕麦面包。 得,陈羽千不仅跟于舟不对付,还被他孤立了。道别离散后没有人看见于舟坐上陈羽千的电动车,那小乌龟在校外载人是真的会被交警叔叔扣下得,要偷偷的。 于舟那晚上喝了酒,闹脾气,不肯戴头盔,陈羽千逮猫咪似地摁住他的肩膀,不让他乱动,帮他把头盔固定住。回去的路上于舟除了手臂搂住陈羽千的腰,脸也往他后背上蹭,他们抄近路穿过学校附近没什么路灯的小巷,那条街的一楼门面都是住客,三三两两坐在门外乘凉。 第9页 「你为什么不跟大家一起聊天说话呢?」于舟的声音很明亮,清醒得听不出丁点儿酒意。陈羽千在小巷子里放缓车速,双脚交错点地保持平衡,陈羽千说:「是我自己的问题。」 沉默了五六秒后,陈羽千接着说:「特长生和体育生还是不一样的。我也考上一本线了,招生办的老师说我什么专业都可以选,我又不知道该选什么专业,他就推荐我填金融和工商管理。」 「你好听话哦。」于舟说,「那老师也挺不错,没给你推生化环材。」 陈羽千没回头地笑了一下。 「总之我不能忘了自己是怎么进来的。每年三四月份都是大学生联赛季,u大年年都能拿团队总分冠军,我不能拖后腿。」 于舟闷闷地:「那专业课呢?」 陈羽千反问:「你有好好学专业课吗?」 于舟的笑声也很清脆,原来陈羽千也是会呛嘴的,真遗憾没能看到他现在的表情。 「我没有别的意思,我……」陈羽千并不知道于舟在笑什么,支吾了两下后说,「我只是觉得,你们毕竟是要改变世界的人。」 于舟不笑了,嘴唇微抿,眉心皱起。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造就u省发达而又频繁的经济活动,近十年来估值超过十亿的独角兽企业背后都有u大毕业生的身影,他们这些才大一的新生和学长学姐们吃饭,在一个普通火锅店里,聊得都是时局变化和宏大议题,期待从思想的碰撞中窥见下一个时代风口。 于舟的语气暴露出他自己并不相信:「你真的这么认为?」 陈羽千也摇摆了,委婉道:「从毕业生整体就业率来看,好像,也没那么容易。」 于舟一个爆笑,搂在陈羽千腰上的手臂更用力。陈羽千感受到了,鬼使神差地,又说了句:「但你一定可以的。」 于舟抓着陈羽千衣服的手松开了,很快攥紧。再开口,他又是那个喝了酒的于舟,含含煳煳地抱怨寝室里的床实在太硬,他报了个地址,要陈羽千送他去校园的一处住所。 那是个新建的高档公寓,陈羽千的小乌龟没锁都不用担心被偷,根本不会有人会去偷。进屋后陈羽千先在铺满整个朝阳面的落地窗前站了会儿,从高层往外看去,u省市中心没有万家灯火,而是彻夜不息的写字楼,他回头,户型端正的客厅一尘不染像样板间,又新又贵。 客厅的电视机屏幕很大,曲面的,最新款的游戏碟片一应俱全,大多没拆封,和房间一样崭新。 「陈羽千!」于舟的声音从卧室里传来。按理说都回自己家了,于舟可以把信息素遮蔽贴撕了,于舟没有,房间里更多是久无人居住的陈旧的淡香,像刚拿到新的教材书翻开后的味道。他的卧室比陈羽千家的客厅都大,陈羽千进去的时候,于舟很随意地倒在床上,那张床真大,于舟今晚就是横着睡,脚和脑袋也不会挂出来。 陈羽千拘谨地站在床边,良久,伸出手指戳了戳床垫,确实很软。于舟就在这时候抓住他的手腕,不由分说拽着人往下,背对自己坐在床沿。 于舟随后仰躺。长发在他脑后和耳边散开,像浮在水面上的盛开的花,尾端打着自然的卷,更像花瓣了。于舟并没有溺在这张床上,在陈羽千偷偷摸摸想碰自己头髮前突然睁开眼,侧身支起脑袋,问他:「你看什么?」 陈羽千低眸,目光落在于舟被头髮遮掩了一小半的脸庞,挺没头没脑地来了句:「看长髮公主。」 「那你是谁,偷皇冠的尤金?」于舟竟不觉得陈羽千奇怪,也把动画片里的角色往陈羽千身上套,撑起上半身凑到他耳边,轻声细语地像是低喃什么咒语:「不对,你更像马克西姆。」 陈羽千:「……」 陈羽千记得马克西姆是电影里的那匹马,不会说人话。 于舟第二天醒来后并没有在公寓里看到陈羽千。下楼,也没有看到陈羽千的小乌龟。 这让于舟有点不高兴。就算这天不是工作日,没有早课,公寓离学校也很近,于舟对陈羽千扔下自己提前离开抱有极大的不满,才不管陈羽千周末时间也要训练。等陈羽千湿着头髮从游泳馆回到寝室,坐在他的座位的于舟就差在脸上明明白白写:你准备好了吗我知道自己这样很不讲道理但我要跟你闹脾气。 陈羽千招架不住,先拖延时间,逃遁去卫生间。那并不是个好去处,陈羽千擦头髮,漫无目的地看看天花板,看看镜子,看看地板,再看看—— 陈羽千拿毛巾的手顿住了。 往洗漱台再靠近一步,确认于舟的牙杯里确实空空无一物,他低头,在垃圾桶里发现了那根淡蓝色的电动牙刷。 陈羽千第一反应是自己的小动作被于舟看到了。但是不可能啊,他每次都是趁于舟不在的时候,每次都会把牙刷放回原处。 他哪知道于舟记忆力惊人到连细微的角度变化都能察觉。早在军训结束前,于舟就发现自己的牙刷不止一次被人动过,6203只有他和陈羽千两个人住。 陈羽千披着毛巾从卫生间里出来,那么大个子,站在门边裹足不前,遥遥看着坐在自己椅子上的于舟。于舟总是披头散髮,脚步快的时候,柔顺的长髮会随风扬起,很是灵动好看,于舟今天把头髮扎起来了,马尾很高,很有精神气,适合兴师问罪。 「我……」陈羽千不知该从何说起。新髮型让于舟的后颈彻底裸露,他的社交礼仪极好,就是在寝室,也不会随意释放信息素,用遮蔽贴把腺体遮住,以至于陈羽千到这一刻都还在疑惑,这真是一个alpha吗? 第10页 他和自己差不多高,还年轻,还会窜个头。他就是长得好看,不能因为他长得好看,就怀疑他不是alpha,可是……他真的长得很好看啊,真的有alpha可以长这么好看吗? 诸如此类的疑惑从开学第一天起就困扰陈羽千,到魂牵梦绕的程度,等他从梦里醒过来,他已经握住于舟的牙刷,把刷头靠近鼻息所及之处,想要找寻信息素的蛛丝马迹。意识到自己的举措非常诡异后他赶忙把牙刷放回于舟的杯子里,不出三天,类似的疑惑又会在朝夕相处中涌上心头,需要陈羽千找到有力的证据,才能短暂平復。 这好像就是个于舟把遮蔽贴撕下来就能说清楚的事儿,于舟偏不。就算发现了陈羽千偷偷动过自己的牙刷,他有洁癖,也从来没声张。目睹陈羽千进卫生间前后的表情变化后他心里是窃喜的,有种整蛊成功的邪恶快感,他面上还是板着一张脸,和陈羽千的关系降到冰点。 你有什么要向我坦白的吗?于舟就差这么直白地发问。陈羽千勾起指骨在鼻下揉了揉,低头思忖了好几秒,说:「你那套公寓的隐私性比宿舍强多了。」 「……无聊!」于舟这回真生气了,当天下午就收拾好自己为数不多的行李离开6203。 在这一天之前,他和陈羽千在同学们眼里还会维持表面友谊,坐陈羽千的小乌龟去教学楼,上课的时候座位挨一起。搬走后他直接踹掉了陈羽千,更彻底地融入最会来事的那个圈子,而陈羽千于整个学院来说都是游离的,不仅因为他是特长生,而是经管学子以改变世界为己任的那一套,他并不感兴趣。 但学院总有那么几天需要他。十月初,u大新生运动会即将召开。 也是夏秋之交的十月,身强力壮的陈羽千运气不好,不幸中招流感,体委来动员他出任自由式接力赛的最后一棒时,连赵教练都不让他下水了,给他安排的训练全在岸上。 第5章 凝视 在体委找上门来前,陈羽千都不知道,班级里已经选过体委了。 体委也很忐忑,毕竟再竞选一次,班里肯定会有一部分人把票投给更专业的特长生,而不是他——他只是个身高堪堪一米七的beta,就他这小身板,陈羽千说不定单手就能拎起俩。 可大学不是个只讲分数的地方,最后的分数也是综合的。小到学院里的奖学金,大到保研名额都和这个综合测评挂钩,是否担任班干部也是其中的一项比重,体委的附加分比班长和学委少,但聊胜于无,到最后可能就是这0.1分的差距,有人青云直上,有人连机会的尾巴都抓不到。 所以那位体委在入学前就在联络群里狂刷存在感,入学后各种请大家吃饭。班委竞选那晚陈羽千有训练,没来,组织竞选的各位也就心照不宣地默认陈羽千弃权,并没有另选一个全班都在场的日子再唱一次票。 如愿以偿谋得这一官半职的beta并没有舒心多久,需要他干活的新生运动会就来了。u大的体育特长生不止游泳一个领域,且分布在不同的学院,如果是校运会,他们这些王者选手是不会参赛虐青铜的,于双方而言都没什么意思。 但新生运动会不一样。年年都会有新生运动会,他们只有一届。 新生运动会参与人数少,集体项目却比下学期才会举办的校运会更多,就连游泳都有四人接力赛,性别混合,只要泳姿分别是仰蛙蝶自就行。蛙泳是基础入门,体委自己就会,自告奋勇第一个报名;仰泳是对omega最好的泳姿,自由式也有人会,就蝶泳,体委天天在班级群里问,都没有人吱声,还是陈羽千从赵教练那里问来了经验,在群里发了句:【每年的集体赛都是重在参与,裁判都是睁只眼闭只眼的,姿势不标准也没关系。】 然后群里就陷入了沉寂。体委盯着屏幕里这位唯一会蝶泳的全班的希望,咬咬牙,踌躇到6203门口,准备好的说辞从崇高的集体荣誉感编排到用让位作为交换,他那满肚子腹稿在听到陈羽千浓重的鼻音后泄气了,陈羽千还体贴地让他别太靠近,怕把流感传染给他。 于舟这时候已经搬出来两个星期了,跟其他同学在一家清吧里小聚。其中一个omega一直捧着手机,上一秒还给跟自己私聊的体委加油打气,支持他去找陈羽千,下一秒就跟一起喝酒的同学吐槽这个beta简直掉「分眼」里去了,个人没有突出的体育特长,就把主意打到集体赛上,想靠陈羽千最后冲刺一把,自己跟着沾光。 「不过陈羽千感冒好像真的挺严重,这两天来上课都戴着口罩,专挑前后左右都没人的位置。」 「诶,我听过一种说法,说是一般不生病的人一旦生病,那都是要人命的。陈羽千这种alpha被流感击中,那还不得病去如抽丝,没个十天半个月,好不了。」 「那确实不应该勉强他下水,肯定会加重病情的……」 于舟头一回听同学这么热烈地谈论起陈羽千。他没参与进去,而是有些出神,仔细回忆陈羽千最近的状态,好像也没听他咳嗽,真的有大傢伙说的那么严重吗? 「反正我要是陈羽千,我才听不进体委那一套,那是对我的道德绑架!老子跟你们很熟吗?老子病了,谁来劝我都没用!」 于舟的眼神顿时就不一样了。他于舟要是去劝陈羽千,肯定有用。陈羽千没给他机会,那个omega盯着手机屏幕给大家汇报最新情况,陈羽千不仅答应参加集体赛,顺便还报名了100米自由式。 第11页 「体委不会是用附加分逆袭的那一套给陈羽千洗脑了吧,新生运动会也算是校级比赛,拿第一可以在综合测评里加多少分来着,0、4还是0、6?」 「折算下来相当于专业课多了门90分以上吧。这体委口才不错嘛,有点东西哈。」 「有个屁东西,这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明年这时候陈羽千要是靠更多的加分把他的排名超了,看他不郁闷死……」 众人一阵嬉笑,就于舟板着一张脸,气压低得难以让人忽视。他并没有报名任何比赛,有人就问他到时候要不要来看比赛,于舟直接先行离开了,说自己正和学长学姐做课题,这段时间都会比较忙。 课题很明显就是个藉口,众人面面厮觑,虽然不知道这两人到底有什么矛盾,但于舟看陈羽千,真的很不爽。 于舟第二天课间在教学楼里的茶水间碰到了陈羽千。他特意也选了靠后的位置,余光看到陈羽千拿着水杯从后门离开,他过了半分钟才跟出去,果然撞上陈羽千在茶水间里泡感冒灵颗粒。 于舟没有喝热水的习惯,手里的杯子是从别人桌上顺手牵羊来的。他走近,站在另一个水龙头前,肩膀一度和陈羽千的靠近。 陈羽千很快就往后退了两步,估计是有鼻炎,唿吸声比平时重。于舟看他那样,莫名气不打一出来,奇怪道:「你为什么还报了个人赛?」 「下一次水和两次,没区别吧。」陈羽千的逻辑还挺有道理,反正来都来了。 「……」于舟无言以对,杯子里的热水不住晃动。陈羽千盯着,像是怕他手抖一不小心烫伤,走近了两小步,问他:「你会来看吗?」 于舟没回答他,在水杯接满前关了水龙头,转身离开时头髮轻轻甩到陈羽千眼跟前,泛到鼻尖留过一道若有若无的茶香。 新生运动会在三日后开幕。室外的田径赛和室内的游泳赛同时举行,每个班级出发前都会在指定场地集合,然后兵分两路。陈羽千目送于舟有说有笑地和绝大多数人一起前往田径场,于舟屁股刚一坐热,就找藉口离开,再出现在游泳馆里,他戴着第一次和陈羽千见面时的那顶鸭舌帽,头髮束在脑后,帽子摘下后才会散开。 u大的游泳馆很标准,观众席高高在上,和水池的垂直高度隔了五六米。除了脖子上挂记者证的校园媒体,其他闲杂人等并不允许进入比赛区域,只能在两侧旁观,每个学院都有几十个固定的位置,于舟并没有去找同班同学,他们正举着「管理学院必胜」的条幅,他不想自己也那么明显。 和田径场不同,游泳馆总体来说是封闭的,看台上的观众密度虽算不上座无虚席,但也有五六百人。人一多,就总有那么一小撮人素质堪忧,在公共场所显摆自己的信息素,交杂的气味里自然没有陈羽千的,于舟皱眉,觉得每一口唿吸都是在遭罪,他顶着这张面色不悦的脸,找了个能看清终点的角落,位置隐蔽的赛场里的人绝对不会注意。 于舟之前看过赛制,知道上午都是预赛。他来迟了,进场时自由式的刚结束,他什么都没看到,只能干愣着继续等,等预赛结束后的集体赛。等待期间他用手机码字写一份名为《u省上市公司高管经歷对企业创新绩效的影响》的报告,聚精会神到浑然不顾旁边两个omega的叽叽喳喳,直到她们来了句:「快看快看,是陈羽千!」 于舟下意识抬头,往赛场眺去,其他泳姿的预赛还在继续,回头看向omega,两人盯着一个手机屏幕,两指在屏幕上滑动把什么图片放大。于舟眼睛眨了一下,然后一眯,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机不断退出和打开,果然在一个校园公众号最新的文章里看到以陈羽千为封面的照片。 ——陈羽千穿着u大游泳队的秋季队服上衣,在同一组检录的预赛队伍里扭头看向观众席,寻找的眼神刚好被相机捕捉,好似透过镜头凝视着你。 第6章 那你想看吗 「哇,」omega塌着脖子,眼睛就差陷进屏幕里,「他穿衣服也好看。」 陈羽千的秋季队服是深蓝色的,右臂处绣了u大的校徽,背后印着陈羽千的拼音缩写。队服的款式像冲锋衣内胆,就穿那一件反而显得有些单薄,拉练拉到顶后是立领,刚好遮住后颈贴着遮蔽贴的腺体,下巴要是够往下低还能遮住小半张脸,乍一看还挺保守。陈羽千下面就一条贴着大腿根的紧身短裤,检录时双手背到身后,站立时双脚微微分开,一双长腿修长笔直,腿上每一块肌肉都紧实有力。 「他是不是在看自己班的同学呀?」omega往管理学院的条幅那儿看了一眼,说自己学院要是有这么帅的运动员,她们也要喊破喉咙吶喊助威。台上台下带相机的摄影师有十来个,其中一个从陈羽千入场后就一直追着他拍,文章里的陈羽千很快出现在了泳池边缘,他脱了保暖的队服后浑身上下只有一条泳裤,整个上半身裸露。 陈羽千一手拿着泳帽一手拿着泳镜,正垂眸盯着水面,低头含颚时显得下巴有点尖,也不知是拍摄的角度问题,还是生病期间状态不好,真的瘦了。 但再怎么掉体重,该有的肌肉全都纹丝不动。和其他主攻短程赛道的运动员相比,陈羽千的肌肉并不夸张,胜在和谐匀称和线条清晰,尤其是腹肌。很多人就算在健身房里练出了腹肌,也很难像陈羽千这般漂亮整齐,陈羽千胸肌中间的那条沟还挺明显,乳头是茶褐色的,估计是受凉了,在跟空气接触后稍稍挺立。 第12页 于舟也收紧下巴,觉得自己不对劲。别人看到这张照片,关注点都是运动员的身材不错,自己是怎么回事,直勾勾盯着他奶子看。 奇奇怪怪。 于舟眼睛更眯了,赶紧往下翻,摄影师跑到对面拍陈羽千的背影,陈羽千双手叉腰,肩膀明显宽过腰胯,是标准的倒三角。从这个角度来看陈羽千从肩部到腰的线条极为流畅,到了臀部,曲线又是曼妙的。 到这一刻陈羽千终于后知后觉有人在拍他,侧身往观众席上看,表情先是愣愣的,有种不明状况的懵懂的纯良,然后挺不好意思地一笑,回头继续看向水池。 接下来就是于舟错过的预赛。那位摄影师上传了十好几张陈羽千碰壁后还在水里的照片,跟他同组的都是普通学生,他很轻松就游了第一,在水里摘了眼镜和泳帽。多年的比赛比赛经歷让他出于本能反应地回头看记分牌,然后环顾四周追上来的对手,把湿了的头髮全都捋到脑后,滴着水珠的剑眉星目很是飒爽英气。 他撑着身子爬上泳池岸沿休息,旁边那一道的选手趴在水线上将他仰望,鼓掌的时候眼睛都是亮晶晶的。 「这世间怎么会有如此适合脱光光之人,但是、但又像个行走的衣架,队服都能穿得那么好看。」omega口中开始出现一些虎狼之词,对美好肉体的赞美之情溢于言表。同窗好友被夸奖,于舟偷听在耳里替他感到欣慰,那种奇奇怪怪的感觉又来了,甚至想走过去说坏话,他哪里帅了,怎么就帅了,别看了。 观众席中响起更为整齐的加油声,接力集体赛要开始了。 于舟收起手机,不情不愿地往场内看去。管理学院被分在最远的那一道,所有人都站在同一侧,游完一个来回触壁后后下一个再入水。 陈羽千又穿着队服,拉链到顶,裁判员喊「准备」,他才把衣服脱了。照片里的完美身材终于亲眼看到,于舟不得不承认,陈羽千确实是第一眼就会被认定为帅哥的长相。会被他吸引是太过于理所应当的事情,以至于他本人浑然不觉,对自己的魅力毫无认知。 于舟瞟了眼不远处的管院同学,压了压帽檐,还是没有加入进去。但他走角落走到栏杆边,整个赛场一览无余,他能清楚看到的除了陈羽千,还有他身后拿相机的omega男性。之前那些照片很有可能就是那个omega拍的,他从观众席转移到内场,进行更近距离地拍摄,记录其他泳道的摄影师也会偶尔开小差,镜头转向陈羽千,偷偷拍两张。 裁判一声枪响,比赛开始。赛事对泳姿顺序没有做规定,八条泳道顿时溅起不同性别的不同水花。管理学院的接力顺序是仰自蛙蝶,前两棒有条不紊地占据领先地位,小组赛夺前三有望。观众席上,同学们的集体荣誉感也被体育竞技的氛围激起,不管平日里如何精緻利己,至少这一刻,挥动必胜条幅的人心是齐的,都希望自己的学院能站在领奖台上。 赛事过半,管理学院接到第三棒。其他学院的顺序多为仰蝶蛙自,管院之前积累的优势逐渐被追上,继而反超。 观众席上传来心理战术失败的唏嘘。自由式是最快的泳姿,陈羽千虽然专业,但用蝶泳跟别人比,还是不够十拿九稳。蛙泳的beta体委也有压力,转身时呛了水,不仅速度慢了下来,节奏也乱了。 场面一度很狼狈,beta体委每次探出水面,两边嘴角都是往下斜的,很是丧气。陈羽千获得赵教练眼神许可后叫上另外两个接力员跑到离他最近的岸边,一路陪着说鼓励的话,安抚他不要有心理压力,游到终点就是胜利。 「坚持住,干哥会帮你追上的。」上一棒自由式的alpha弯下腰,沖换气频率越来越快的体委大喊,声音响亮的大半个场子听见。大学校园里的班级概念与初高中不能相提并论,陈羽千原本以为自己永远告别了这个外号,愣了愣,然后下定了什么决心似地抿唇,先几步回到体委的终点,最后一棒的起点。 体委喝了满肚子水后终于碰到了池壁,在水里直起身子想要好好唿吸一口气,他头顶闪过一道黑影,扭头,陈羽千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视线里。 陈羽千几乎在同一时间蹬腿发力,像一条精准的抛物线跃入水面,溅起的水花离足足有两米远。 待他结束十五米的潜泳浮出水面,他就像根离弦的巨箭沖向彼岸,张开的双臂强有力地划动,刚开始就是冲刺的节奏。 观众席上出现小小的骚动。在陈羽千下水之前,其他泳道的蝶泳虽然也张开双臂,双腿呈波浪型打动,但毕竟不是专业的,气势上总是欠缺了点。陈羽千不一样,他是专注的,磅礴的,于舟注视着他一往无前如破竹之势,诧异,震惊,这个人怎么叫陈羽千呢。 羽千,羽千,唤的天上的飞鸟,而他明明是水里的游鱼。 他的泳帽和泳裤都是银色的,如一条正值壮年的鲸鱼,每一次鱼跃都赏心悦目,迅速果决。他很快触壁翻滚,蹬边出发后打蝶泳腿,那十五米甩掉了最后三个有前期优势的选手。 再出水面,所向披靡。 一切都结束得太快太突然。陈羽千碰壁,摘下眼镜和泳帽后做的第一个动作照旧是扭头看记分板。他很规矩,游完后没有双手撑着岸沿直接爬上去,而是走池边的楼梯。上岸以后他的胸膛剧烈起伏,双手无处安放地提了提泳裤,又去摸头髮,别人都在看电子大屏幕上的实时记分表,或者看他,他的目光还是在观众席上扫视,前几棒的同学激动地扒拉他肩膀,他被推得往前趔趄,于舟看到他弯腰的时候咧嘴一笑,又咳嗽了好几下。 第13页 于舟有第二棒那个alpha的联繫方式。他猜这四个人中午肯定要一起吃顿饭,就在上午的比赛全部结束后给他发了条信息,问他有什么具体安排,alpha沖澡的时间太长,从更衣室里出来摸到储物柜里的手机回于舟简讯,陈羽千已经回寝室好一会儿了。 于舟之后又在游泳馆大厅里碰到了体委,他们三个果然约在一起。于舟问他怎么不留陈羽千,beta体委摊摊手,说不是他们忘恩负义,而是陈羽千一定要先走。 于舟没功夫跟他们理论,迅速跑回6203。半个多月未踏入的寝室还保持着他离开时的整洁和干净,陈羽千躺在上铺床上,被子裹得很紧。 于舟走近探他的额头,没有很烫。于舟又去摸他的髮根,还好,不用特意把人摇醒用吹风机。于舟自己都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来照顾他?他勉强睁了两下眼,以为自己看错了,于舟怎么在这里。 于舟不可能在这里。 于舟二话不说熘了,再回来,手里多了份食堂打包的盒饭,菜品都是两人还会一起吃饭时陈羽千常买的。陈羽千不为所动,没胃口,昏昏沉沉只想睡觉,于舟也没逼他,又出门,回来以后往他被子里放了个热塑料瓶。 陈羽千不由想笑。这还没到冬天呢,谁啊,居然给他塞暖手的,他摸了摸,意识到那是自己的水杯。 从被子里拿出来,里面倒了大半杯的液体是褐色的。 陈羽千终于从床上坐起来了,背靠墙壁,喝了这杯于舟给他泡的感冒灵颗粒。于舟双手交叠在床沿,盯着他把药完,然后心满意足地接过空瓶,又去水房给他灌了杯热开水。 陈羽千抱着水杯,躺了回去。闭眼后他还能看见于舟围着自己忙前跑后,混沌无序的午眠梦境里,于舟探他的额头,摸他的髮根,于舟还出现在游泳馆的观众席里,戴着两人第一次见面时的鸭舌帽,站在一个能看见终点的边角落,一直注视着自己。 他不清楚自己乱梦了多久,又昏睡了多久。醒来之际他出了一身的汗,朦朦胧胧睁开眼,于舟就曲腿坐在对面那张床上,两手掌心撑着腮帮子,正眯眼打盹。 这个姿势让于舟的视线比陈羽千高。陈羽千被子下的胳膊幅度很小的动了动,并没有声响,于舟就警醒,眼神很机敏,不放过陈羽千的一举一动。 陈羽千掏出被窝里那个已经变温了的水杯,问于舟:「你给我的?」 不然还有谁?于舟在心里吐槽陈羽千不识抬举,面上还是笑眯眯的:「听说你的最后一棒力挽狂澜,助学院获得小组第一,全校37个院里第三。你为学院争光添彩,我作为同学来探望一下你,应该的。」 「谢谢啊。」陈羽千拧开水杯喝了两口,如果他的鼻炎没有那么严重,他就能闻到淡淡的中药沖剂残留的气味,就能确定,那都是真实发生的,而非他以为的一场梦境。 陈羽千问:「现在几点?」 于舟没有回答他,就是盯着他。陈羽千对视两秒后掀开被子,下床找手机,屏幕显示的时间是4:02。好傢伙,再睡个二十分钟,他就把100米自由式的决赛错过了。 「你怎么不叫我?」陈羽千现在跑过去还能赶上检录,他问出口,才意识到于舟没有任何义务提醒自己,于舟也从上铺下来了,绕了陈羽千转了一圈,问:「你真的要去?」 「集体赛已经结束了。你一个专业的,就别跟一群业余的比个人赛了。」于舟纯粹是为他的身体考虑,但说出口……总能解读出那么点瞧不上这种比赛名次的意味。 听者有意说者无心。于舟眼珠子转动,赶紧想给自己打补救,否认那一层莫须有的意思,陈羽千还真把泳镜泳帽放回去了,站在原地,不像是要赶着去比赛的样子。 于舟:「?」 于舟头一回哑口无言,觉得自己说什么都不合适。陈羽千问他:「那你想看吗?」 第7章 小舟王子 下午时间4:20分,陈羽千和于舟赶到比赛场地。 时间倒退回十分钟之前,陈羽千开着他那辆小乌龟奔驰在前往游泳馆的路上,于舟坐在他身后,后背上挂着他装衣服的双肩包。到了游泳馆的大厅,前台阿姨非常配合地抛给他们一个钥匙,两人马不停蹄赶到更衣室找到相对应的储物柜,陈羽千双手交叉于身前拽住衣服下摆,正要把上衣脱掉,他停下动作,侧脸看向身旁穿戴整齐的于舟,那表情像是在说:「你送到这里应该好像也许就差不多了。」 游泳馆在平日里管理就很严格,更何况是比赛期间,能进泳池的除了运动员,就只有工作人员和记者摄影,其他人必须待在上方观众席,陈羽千怕于舟太显眼,等会儿会被赶出去。 「你倒是快点啊!」于舟催他,脸色特别不耐烦,声音急得陈羽千放弃劝说,顺着他的话先把自己的泳裤什么的换上。 于舟没有迴避的意思。更衣室里就他们两个alpha,陈羽千若是特意找别的地方脱裤子,也太多此一举了。他于是背对着于舟,在紧身泳裤包裹住胯和大腿根之前,他那道劲瘦的窄腰和曲线饱满的臀部映入于舟眼帘,于舟也不跟他见外,接过换下来的衣服裤子后塞进背包里,没放进储物柜,也没甩肩膀上,而是特意双手环抱拥在胸膛之间。 负责检录100米自由式决赛的赵教练正在池边的休息处按名单确认人数呢,陈羽千在他念到第四道自己的名字时姗姗来迟,又刚刚好没有错过。 第14页 「怎么回事,你很有把握吗?这么散漫,还差点迟到。」赵教练面色不悦,目光瞟向那个跟陈羽千一起进来的学生,正想再数落两句陈羽千目无法纪,怎么可以把同学带比赛区域,贴墙站在观众席正下方的于舟松开拿包的一只手,脸上洋溢着烂漫的笑,狠狠地朝赵教练挥动手臂,动了好几遍的嘴形是:叔叔好! 赵教练:「……」 赵教练战术性咳了两下,继续念名单。第五道的alpha是跟陈羽千同期进泳队的特长生,撞了撞他的肩膀跟他闲聊:「兄弟你这就不对了。」 陈羽千看向那个alpha,alpha看向不远处镜头对准他们这个方向的摄影师omega,对方工作牌上写的名字是乔依。只要陈羽千在场,乔依的快门就没停过,连着那位alpha都沾光入镜,陈羽千同这位拍出那么多好照片的omega没说过一句话,还带了个朋友明目张胆地入场。 陈羽千想解释,乔依只是在认真工作,于舟也不是omega。他思忖了两三秒,问身边的alpha:「omega会有绿茶味的信息素吗?」 alpha露出一个「这还用问吗你还没下水呢脑子怎么就进水了」的无语表情:「这不是常识中的常识吗?别的信息可能会有例外,茶系是alpha专属,别说绿茶了,管你是红茶白茶大吉岭茶,百分百都是alpha。」 他拍拍陈羽千贴了遮蔽贴的脖颈,「你自己不就是这个味儿的嘛。」 「哦。」陈羽千应了声,听不出来情绪。alpha的手就挪到他肩上,大力拍打:「知道你近两天生病了状态不好,但也别让我赢得太轻松。」 陈羽千任由对手兼队友随便在自己身上乱摸,他很快就感受到有异样的目光投向自己。往观众席下看去,于舟坐在休息区最靠内的位置,板着一张脸,除了略微烦躁没什么表情。 他也没那么想看我比赛吧,陈羽千想。尽管在宿舍里,他问于舟想不想看,于舟说,他还不知道新生运动会的金牌是什么材质做的呢。 陈羽千站上第四道的起点,他唯一的竞争对手只有第五道的alpha。两人入读u大前就在高中联赛上交过几次手,水平不相上下,平日里训练时也不正规地比过几次,但都没到需要拼尽全力的程度。乔依似乎也看出他们之间的风起潮涌,站在他们身后,拍摄对象不再局限于陈羽千一个人,全场观众都在翘首以盼,唯一坐立不安的,好像只有于舟。 于舟知道乔依会把陈羽千拍得很真实好看,但他就是不爽,干脆拿出手机对着起点,放大十几倍后屏幕里只有陈羽千一个人。 陈羽千在预备下水前往于舟那边看了一眼,于舟终于又笑了,捧着个手机,竟有些傻乐。 他在录像吗?还是单纯觉得无聊,玩会儿手机。陈羽千不知道,注意力不够集中,跳水反应慢了一拍。第五道的alpha保持先发优势一直比陈羽千快半个身子,他们在这前五十米里大幅度甩开其他六道,翻滚转身后,陈羽千在肺活量上的优势体现,潜泳距离更长,再次浮出水面,他和第五道几乎是齐头并进。 于舟录像的手都抖了。他在这一刻理解上午那两个想要叛变自己学院给陈羽千吶喊助威的omega,他要是也在观众席,这时候肯定会忍不住地喊加油,希望陈羽千快些,再快些。100米自由式的起点和终点一致,于舟就站在靠近触壁点的地方,录像里除了水声,还有他逐渐加重的唿吸,在陈羽千反超后跟着爆发,镜头更抖了,平復后,陈羽千以半截手臂的优势率先触壁。 于舟的录像已经抖得没法看了,没能记录下来,陈羽千出水摘掉眼镜和泳帽后并没有条件反射地看向身后的记分牌,还是望向休息处的于舟。于舟不住地抖动手指给他比划出「一」,他才松了最后一口气回头,身边,第五道的alpha气喘吁吁地趴在水线上,无可奈何道:「兄弟,这只是个新生运动会啊,你后程那么拼干什么,我都没想到你会这么拼,所以保留了点实力,我……算了,还是干哥你牛逼……」 100米自由式是下午最后一场比赛。等陈羽千沖完澡,换好原来的衣服走出来,大厅和馆外都没什么人了,于舟坐在他的小乌龟上,他在离于舟两三米的地方一抛,把赵教练颁给他的金牌送给对方。 于舟接住,他眼神够毒辣,一看就知道奖牌上那层金色镀得只是层颜料,他把奖牌放掌心掂量了两下,撇撇嘴道:「肯定是什么特别便宜的金属。」 听起来特别嫌弃,他很快就把金牌塞进兜里,生怕陈羽千问他要回去似的,他又摊开手心,问陈羽千讨要。 陈羽千不明所以。于舟就直接上手摸:「说好了比完赛后我请你吃顿好的,忘了?」 「那也不用——」陈羽千还没说完,裤兜里的车钥匙就被于舟抢走了。他拍拍身后自己常坐的那个位置,要陈羽千上去,陈羽千对他的开车技术表示怀疑,他瞪了陈羽千一眼,陈羽千想说的话就随唾沫都咽了回去,背包挂在肩后,乖乖坐了上去。 小乌龟承受了太多,又是一沉,但还是够坚强。于舟拧动手把到底,他迟钝了一秒后突然加速,差点把双手扶在座位边缘的的陈羽千甩出去。 于舟赶紧松手,另一只手摁剎车。惯性让陈羽千又撞上了他后背,半边脸颊贴近他的头髮,嘴巴里很有可能也吃到了一两根。 「我来开吧。」陈羽千不止是在为自己的安全考虑,于舟我行我素不答应。好在他很快学会如何操作,小乌龟在校园道路上不疾不徐地驶过,夕阳西下,他和陈羽千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长到陈羽千又犯困,眯上眼睛,差点又跌进于舟的头髮里。那头批在腰后的长髮柔软细腻得像个温暖的巢,埋在那里,世间万物的声响都有回音。 第15页 「喂,陈羽干!」于舟把他叫醒,问他,「你想要什么礼物吗?」 你帮学院拿了前三,又送我奖牌,那你有没有想过,想要从别人那儿获取什么。 你甚至可以借这个机会坦白。于舟觉得自己可大度了,陈羽千接下来就是告诉自己他不仅乱动,还用过那根蓝色的电动牙刷,他好像……也不会太膈应。他没想到陈羽千只是挑出一缕长发,摸了摸,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剪啊?」 于舟的十八岁生日还要等到明年夏天,他骗陈羽千,说:「就最近,马上。」 陈羽千给出的理由一如既往的烂:「可是,秋冬的时候头髮长,可以保暖。」 于舟:「那我剪了以后做成的那顶假髮送给你,要不要?」 陈羽千:「……」 陈羽千再一次实力演绎电影里那匹说不出人话的马。他这次不再「马马祟祟」,动作明显地帮于舟拢了拢头髮,惋惜:「剪了就不像长髮公主了。」 于舟抿着嘴,身子微微往前倾,才不要让陈羽千发现自己差点笑出声。 「呵,」于舟好像答应了,但还是骄矜,拧动手把以最快的加速向前,在夕阳的余晖下放声大喊,「我明明是小舟王子。」 于舟之后依旧住在校外,但在寝室里放了一套生活用品,包括新买的牙刷。 每个星期里有一两天,他会住回6203。基本上都是踩着门禁时间回来,要么是在图书馆里写了太久论文,要么是和朋友在校园里的馆子聚餐交流,散伙后时间不早了第二天又有早课,他就懒得出校。 每次回寝室,陈羽千都在。有时候是在书桌前学习,有时候已经睡下了,于舟要是忘了带钥匙,他下床来开门总会忘了穿拖鞋,摸黑找灯源开关的样子也有些笨拙。久而久之,于舟会有种陈羽千每晚都在等自己的错觉,他回来的次数越来越多,绝口不提自己之前为什么会搬出去,他这天回来的特别早,特意赶在陈羽千日常训练结束之前。陈羽千开门后见于舟坐在自己椅子上也愣了愣,于舟塞给他一个大纸袋,打开,里面是三件式西服套装,还有一双鞋。 「过两天就是新生晚会。我特意定制了一套衣服准备在晚会上穿,拿到手后发现不喜欢,还有点偏大。」于舟摇摇头,可惜道,「改肯定是来不及了,不如借给你。你肯定什么都不准备吧,到时候就穿这套去。」 陈羽千小心翼翼地把衣服拿出来,翻了翻品牌标籤,没找到。倒是衬衫袖口上有花体的字母刺绣,yz,于舟。 好像确实是于舟给自己准备的,尺寸不合适才便宜了他,于舟也没必要拿这种事骗他。于舟换了个坐姿朝向陈羽千,很期待他把衣服换上,他把那几件不知道什么面料但一摸就知道很贵的衣服放回纸袋,支吾着准备措辞:「我晚上,还要——」 「你必须去!」于舟像是会读心,一眼就将陈羽千的心思看穿。 「不许拿训练当藉口。」他理直气壮又理所应当,「我都帮你跟赵教练打过招唿了。怎么,他今天没跟你说吗,新生舞会就是给优质单身人群制造浪漫邂逅的地方,你这种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alpha不去,谁去?」 第8章 亲哥哥 陈羽千确实什么都没准备。别说西服,他连校学生会开展了半个月的免费舞蹈班都没去过一次,于舟的好意他不好意思领,把纸袋放到于舟桌上,说:「我还以为今年的舞会办不成了。」 于舟先是不明所以,意识到陈羽千具体指的是什么,不由调侃:「看不出来啊陈羽干,你还挺关注校园新闻的最新动态。」 陈羽千不想关注都不行,从寝室到教学楼的路上,每天都会有红底黄字的匿名条幅唿吁omega不要参加新生舞会,言辞激烈者甚至把参加与否和自爱自重挂钩。就今早,陈羽千还看到一条全是英文和感嘆号的,翻译过来就没外文那么简洁有力了,大意是「不要主动把自己当成货物供alpha挑选」。 大学里的社团活动频繁,校园内有专门的几个点供学生贴告示和挂条幅,这些条幅被学生看到的机率越大,被举报的速度就更快,内容如果真的涉及恶意中伤和挑衅,就会有保安来把摘掉。 然后就会有更多的条幅出现在道路两旁,表述温和的条幅下也会有人用记号笔留言:当尖锐的声音被掐灭,温和的话语也会显得刺耳。 u大的omega联合会自该校上世纪建成起就成立,是u大歷史最悠久的社团,致力于在校内外改善omega学生群体的弱势地位。这些条幅就是由o联的成员锲而不捨挂起来的,希望更多没有入会的兄弟姐妹能意识到戴面具和陌生人跳交谊舞的不可取性和背后的性别歧视。 但「面具交谊」是新生舞会的传统环节。早在社团活动尚未如此丰富的上世纪,能考入大学的omega不足总人数的一成,学校出于安全考虑对ao群体进行隔离教学,除了每年的新生舞会,alpha和omega几乎没有集体见面交友的机会。生性胆小的omega就算接受再多的西式教育,需要跟陌生的alpha有肢体接触,哪怕只是跳支舞,总归是娇怯的。 但既然来了大学,还是要去看看的。那个年代的o联讲究自由和开放,致力于传递出ao没什么两样的信息,鼓励omega多和alpha接触。o联牵头准备了各式各样的精美面具,供omega在跳舞的时候使用,没有舞伴的alpha和omega会在工作人员的帮助下随机配对,交谊舞结束后还会有个六十秒的熄灯环节,当晚配对的alpha如果不合眼缘,结束后分开便是了,反正对方不知道面具下的那张脸是谁,而如果灯亮后两人都站在原地,alpha就可以摘下omega的面具,双方正式认识。 第16页 「面具交谊」在部分父母还包办婚姻的时代是非常超前的尝试,但不知从哪一届开始,帮助omega拓宽交友渠道的面具逐渐成了枷锁。有omega反映自己熄灯后被乱摸,但根本不知道是谁;也有omega表示自己并没有得到alpha的尊重,就算戴了面具,也会被评论身材和露出来的眼睛……每年到了新生舞会即将举办的十月末,校学生会都会收到一读就是omega的信件,恳请取消面具交谊环节,学生会每年都不为所动,以面具交谊是o协传统为理由搪塞,直到今年,一两个沉不住气的alpha代表自己的性别群体也拉起了长长的条幅回应: 「难道我们现在指望的是a和o势不两立?」 「然后发情期到处随便解决?」 「然后一点责任感都没有?」 「然后只要喜欢的omega,跟她一牵手就告你性骚扰?」 「只要喜欢的alpha,还没追求他就被你的拳头吓跑?」 「不会吧?」 「不会吧!」 「不会吧!!!」 事后,那两个alpha在个人社交帐号上反覆强调,自己之所以这么做是出于维护两性关系的稳定和正义感,希望omega清醒,alpha并不是他们的假想敌,却不料越描越黑,反倒成了一锅粥里的两颗老鼠屎。alpha群体这回真的成u大o联的敌人,大量的条幅、告示和文章出现在线上网络和线下校园,逼迫学生会重视,对今年新生舞会的流程做出改变。 「这对你来说不是好消息吗?」于舟说,「反正你也没学过怎么跳舞,面具交谊的环节如果真的取消了,你就穿着这一身过去,随便找个地方站着就成。」 于舟没说后半句:陈羽千这么好的身材再花点心思在穿搭上,不管站在哪儿,就足够赏心悦目。 「还是算了吧。」陈羽千说,「我宽松款的运动服穿习惯了,正装什么的,不合适。」 陈羽千幼儿园就跟着老家体校的教练游泳,每年都能拿到国产运动品牌跟学校合作出品的四季队服,陈羽千不愁衣服穿,基本上是他母亲不给他添置,他自己在购买新衣服上的需求几乎为零。好几次于舟回来晚了,陈羽千睡眼惺忪的来开门,他穿的都是件右胸口绣了u区某高中校徽的棉长袖,那件洗涤次数太多变得松垮,肩线都往下掉,就被他拿来当睡衣穿。 于舟一度怀疑陈羽千家境不太好,陈羽千并没有申请任何补助,就是物质欲望低,特别能凑合,白白浪费了衣架子的好身材。于舟军训前就被新上任的校学生会主席一眼看中,舞会的策划也有他一份,他醉翁之意不酒,就是想饱眼福,借着出席正式场合的由头,特意按照陈羽千的三围体重定制了一套店里最贵的。 「什么不合适,哪里不合适?怎么可能不合适!」于舟听他一次又一次的推脱,把自己的好心当成驴肝肺,气不打一处来。殊不知自己在陈羽千眼里也是喜怒无常的,高兴的时候特别高兴,下一秒又变脸,让人摸不着头脑。 于舟用激将法:「我看你也和那些alpha一样,就是想乘熄灯的那60秒占omega的便宜,omega今年集体抗议,你就怂了。」 陈羽千一言不发,但那不容所动的坚定眼神像是在说:你知道我不是这样的人。 于舟:「……」 于舟今晚是不会住寝室了,愤愤然正要摔门离去,他又突然想起了什么,走到门口处回头,问陈羽千:「你知道这次抗议最积极的omega都有谁吗?」 陈羽千当然不清楚。于舟就说了个名字,很耳熟,陈羽千反应了片刻,才想起乔依是之前在运动会上拍了他很多照片的摄影师。 「他是传媒院的新生,会拍照也会写文章,不管是在校报还是其他社团协会里都很活跃,前两天还带着几个小姐妹来校学生会的办公室里叫板,她们的诉求已经不止是取消面具交谊环节了,而是整个舞会,还说他们肯定会去『捧场』,当然了,不戴面具。」于舟自己就是校学生会的,说的话有可信度。他原本想开两句陈羽千的玩笑,怂恿他到时候和乔依「前缘再续」,转念一想,陈羽千不吃这一套。 那陈羽千到底吃哪一套? 「你猜那天晚上会发生什么?」于舟继续暗示陈羽千,如果说对其中一个环节的争议还情有可原,那么把整个舞会都取消,就是无理取闹了。不止学生会,校方领导对o协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乔依等人到时候若一意孤行,场面必定会很难堪。 「你作为一个alpha,就不想去看笑话吗?」于舟故意把话说得尖酸刻薄,也不等陈羽千有所回应,就关上了6203的房门。 陈羽千并没有追上去,望着门口的方向看了不知多久,然后一个人坐在书桌前。静默了足足五六分钟后他掏出手机打开相册,往前翻到第一页的收藏夹,里面的照片全都是对实体照片的再次拍摄,只有十几张,且年代久远,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陈旧感。其中最清晰的一张是三人合影,站立在两侧的父母是陈羽千的父母,中间的那个年轻人比父亲更高,但很清瘦,戴着顶鸭舌帽遮住额头,头髮贴着脖颈遮住腺体,形象和初见时的于舟有那么一两分相像。 他们更相似的是眼睛里不屑隐藏的烦躁,和父母的喜悦形成鲜明对比。只是于舟更倨傲,没有人能强迫他做不乐意的事,照片里的人并没有使性子,满足父母的心愿,在u大的正校门前拍了张合照。 第17页 陈羽千至今不清楚这张照片是陈鸿大几的时候拍的。只知道二十多年以前,他的亲哥哥也曾就读于这里。 手指一滑,下一张拍立得的背景光线更昏暗,把人物凸显得白皙,尤其是陈鸿,肤色透到发冷的程度,他并没有看向镜头,整个人从眼神到姿态都是漫不经心的,一只手搭在同学肩膀上,指尖勾着一根黑色松紧绳,绳端连接着能遮住上半张脸的狐狸面具。 陈羽千的手机自动黑屏,他盯着黑色屏幕里的自己的脸,随后起身,把于舟桌上那个纸袋里的衬衫马甲外套全部挂起。 第9章 包不住 十月末,u大20xx级新生舞会在富江大酒店举办。 和十大歌手、辩论赛等校级活动性质相同,新生舞会也由校学生会作为主要负责单位。又由于其他赛事多数集中在春季学期,于十月末举办的新生舞会是新主席上任后的第一个大型项目,意义非比寻常,早在开学前,学生会的各部门就开始洽谈舞会的举办地点和现场贊助。等到新生从军训的艰苦中缓和,晒黑的肤色也白回来了,学生会的组织工作人员和u大校友创建的五星级酒店欢迎所有新生的到来。 富江大酒店坐落于富之江畔,是靓丽风景线上的重要一环。欣赏u区夜景的游船在江上驶过,船上的游客都会被这座造型新颖的建筑吸引眼球。这座地标性景观今夜蓬荜生辉,不断有穿着打扮光鲜亮丽的俊男靓女步入大厅,在高两米宽五米、写着「u大新生舞会」字样的巨型海报上留下自己的名字,于舟是在旁递记号笔的那一个,并引导他们前往自己学院的区域稍作休息和等待。 于舟还需要提醒来者在登记册上写下基本信息,他自己也会时不时找保管登记册的工作人员翻看记录。次数多了以后工作人员同他感嘆,说今年来的学生人数确实有所下降,于舟每次只看管理学院那一页,没在上面看到陈羽千的名字,就默默回到自己的位置。 于舟给陈羽千打过一个电话,只响了两下,就又挂了。他见过陈羽千的手机长啥样,款式老旧配置也低,铃声敞亮到扰民,把铃声关了,震动声又几乎没有。这部手机的唯一优点是防水,所以陈羽千一直没换,也一直处在失联状态。除非陈羽千主动联繫别人。 于舟点开跟陈羽千的聊天框,两人上一条聊天记录停留在陈羽千问他那天晚上回不回寝室,于舟故意选在寝室十一点熄灯后再回復,还谎称自己忘带了钥匙,要陈羽千记得给自己开门,陈羽千那天晚上依旧穿高中时代的旧衣服当睡衣,天气转凉了,他把校服衬衫换成了黑色长袖运动t恤,袖口处有运动品牌的白色标志和u区t市第一中学的校徽,咋一看还挺像宽松款的潮牌联名,但于舟知道,那衣服宽松是因为陈羽千洗太多次,衣服的肩线都要掉到胳膊肘了! 离晚会正式开始还有二十分钟,前往大厅报导的学生越来越少,于舟还是没看到陈羽千,但等到了一位不算熟悉的老熟人。只见一个身高195的alpha挽着穿吊带短裙礼服的omega踏上红毯,于舟望着他,他入场注意到的第一个人也是于舟,朝他走近。 「好巧!」alpha接过记号笔,抬手,在海报的最高处写下自己的名字——徐振华。他再把笔递给自己的舞伴,知性又成熟的omega往后撩了撩头髮,说自己不是新生,不用签。 于舟不明所以又极为礼貌地看着他们俩,徐振华把笔还给他,那么大一高个,笑起来还挺羞涩,说这位其实是学姐,他们以前同个高中。 于舟瞬间就懂了,眼神示意正好闲下来的校报记者和摄影师过来干活,好好採访一下这对新人,学姐面对镜头更为优雅和淡然,言简意赅地讲述了一下徐振华第一年统考失利后,为了能和自己上同一个大学然后復读的爱情故事,徐振华正是之前100米自由式决赛的第五道,和陈羽千同期进校队的游泳特长生。 练游泳就没身材不好的,学姐对自己的男友也很满意,两人在镜头里非常般配,播出后又是一对令人羡慕的校园情侣。 学姐是少有的参加了两届新生舞会的学生,记者的问题就比较多,徐振华便暂时退出了镜头的拍摄范围,来到于舟身边。 于舟问他:「陈羽千呢?」 徐振华摇摇头:「我今天一大早就出门打扮,没去游泳馆。」 「……」于舟听出徐振华的意思是以陈羽千的性子,该训的练绝不会缺席,他郁闷:「我明明跟赵教练说过了。」 徐振华差点没憋住笑。他记得赵教练当时的表情,先是欢喜,以为于舟会是陈羽千的舞伴,别说请假一天,请个三天三夜都没关系,于舟坦言自己其实是alpha后赵教练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看了他身份id后依旧不敢相信,专门把人带到办公区确认完信息素后再回来,赵教练的眼神里充满了幻灭。 alpha需要在公共场所使用信息素遮蔽贴是不成文的社交礼仪,但不限于新生舞会。在这个夜晚,没有人会放弃任何一个在异性面前释放荷尔蒙的机会,包括信息素,徐振华此刻唿吸短促地嗅了两下鼻子,能闻到于舟身上的茶香,说不出是哪种茶,很淡,很舒服,让人在秋夜里如沐春风。 「不过说实话,我之前也以为你是omega。」徐振华对于舟说,「自由式决赛那天我女朋友也在看台上,我跟她打包票说能拿金牌,要她帮忙录个视频,结果金牌没拿到,视频录得可清晰了。我之后看回放,想知道自己都这么拼了,到底哪里输给了陈羽千,结果发现他触壁后的反应很奇怪,露出水面后先朝着啥也没有的岸边傻愣了好几秒,然后再回头看电子记分牌。」 第18页 于舟眨眨眼,不明白陈羽千奇怪在哪里。徐振华又说:「你知道巴甫洛夫的狗吧,这么类比很不恰当,但有时候我们这些运动员也被训练得跟狗似的,姿势动作什么的就不说了,就是终于游到底了,在水里啥也看不见,出水后干的第一件事也是马上回头看记分牌,那上面的数据才是最准确的。所以我说陈羽千不对劲,他一向是队里最不会出错的,那天真是奇了怪了。我再仔细一想,哦,那天你好像站在内场的休息处,就在岸边,但因为角度没被我女朋友拍到。」 徐振华感慨道:「所以陈羽千那天不是傻愣,而是看你。诶呀,我要是确认自己就是第一,我也不管记分牌,先沖观众席上的女友喊声『我爱你』。」 于舟也有些想笑。只是徐振华有一点说错了,陈羽千那天并不知道自己就是第一,于舟使劲沖他比划,他才后知后觉,那样子,才是真的傻愣。 于舟送走了徐振华和学姐,再站在海报前,时间的流逝不再让他感到焦虑和急躁,他很坚定,陈羽千肯定很会来。 果不其然。当其他工作人员开始收拾登记处的文件物具,陈羽千终于姗姗来迟。他也意识到自己快迟到了,穿着于舟送他的那套西服大跨步进来,没有系扣子的外套随走路带起的微风敞开,随意散漫的效果和于舟想像的完全不一样,于舟眼睛还是亮了,双手背在身后不住地摩挲指腹,眼神里竟有几分谈论核反应堆时的异样光彩。 「我……」陈羽千见于舟也向自己走近,正要解释一下自己乘坐的公交车都堵在了哪些路段,于舟一熘烟似地站到他身前,问他:「马甲呢?」 没等陈羽千回答,于舟就上手摸他的腰胯,果然触碰到了一条皮质腰带。于舟给陈羽千准备的是最经典的三件套,他出门前先是全穿上,但腰带会把中间层撑起,显得很鼓,他就把马甲脱了,只穿了衬衫和外套。 「……没有腰带的话,裤子会掉。」陈羽千赶紧告知理由,言辞诚恳希望于舟能理解,于舟对他没系扣子这一点也很不满意,亲自动手把第一颗繫上,那两片敞开时还算服帖的驳头顿时弓起形成两道折线,如果有人此刻从陈羽千的侧面路过,就能看到他爆开的胸口。 ——陈羽千的胸肌比于舟预估的尺寸还要大,包不住。 第10章 你把我弄脏了,体育生 「……」陈羽千一脸无辜,那表情像是在说:你现在相信我没敷衍了吧。 于舟把扣子解开了,隔着驳头摸了摸他的胸,幽幽道:「怪我。下次可以跟师傅商量,把这个部位再做出半个杯。」 「???」陈羽千一脸茫然,怎么就还有下次,于舟摸他的肩膀,在肩头捏了捏,露出一个笑。 那是很纯粹的笑容,像教科书里见到美的事物的不掺任何杂质的欢喜。于舟推着他上楼,一起前往管理学院的休息区。同班同学们见到陈羽千时的冲击力更大,反应也更真实。任谁见平日里不修边幅的班级透明人稍作打扮后摇身一变都会感到惊艷。 可惜这种亮眼是暂时的,待寒暄过后,陈羽千又成了边缘的那一个,主动退出这个线那个指标的谈论。管理学院的休息区划分在二楼,是全场视野最佳的区域,倚在半身高的栏杆处就能往下看到楼下一百多平方的大厅舞池,有舞伴的couple已经开始随着音乐翩翩而动,罗曼蒂克的气息随着暗潮涌动的信息素在整座酒店里流连。 灯光也开始变暗和流动,制造出浪漫的氛围。陈羽千离开二楼来到其他学院的休息区,他跟徐振华打起招唿来比跟同班同学相处更自在。徐振华的女友正在自助区挑选蛋糕甜点,他赶紧搂过陈羽千的肩膀将人拐到旁边的长沙发坐下,故作紧张道:「千万别被我女朋友看见你。不怕货比货,就怕人比人,我不想再被逼着吃水煮鸡胸肉了!」 陈羽千说:「你比我高。」 「还好身高这一块没被你比下去,不然我可以去跳富之江了。」徐振华并没有妄自菲薄。之前两人决赛是相邻道,有很多同框的照片被校报媒体发到官方帐号上,陈羽千的讨论度比他高很多,他有点惆怅,还是学姐把他点醒,说热度话题这种东西是单身汉的专属。 「怎么不在管理学院那儿待着?那位置多好啊。」徐振华探出头望向大厅二楼,几个穿黑色正装的alpha站在栏杆边往下俯视舞池。管理学院的abo性别比为5:3:2,是全校alpha所占比例最高的院系,又因每年最高的分数线被戏称为「高质量alpha集中营」,这些精英作派的alpha举手投足间还真有几分高高在上的意味。陈羽千跟他们聊不来,徐振华手一指,要陈羽千看向站在一楼的另一个管院的学生,那个人比二楼的同班同学更瞩目。 「那不是你的——」徐振华顿了一下,笑着改口,「你的alpha室友。」 陈羽千嗯了一声。只见于舟跟两个omega不知道在谈论着什么,他的长髮乖巧地束在脑后垂落,聆听时也保持微笑,omega站他身边如果感受不安,那压迫感也不是来自他的性别,而是那张脸比omega都好看的脸。 「入学前就听说能进管理学院的都是人上人,我还不信。都什么年代了,念个大学还分三六九等,你那些同班同学没一个比你帅,傲起来反而挺让人看不顺眼的。」徐振华看着于舟,长嘆一口气,「但是吧,又不得不承认,这人与人之间啊,确实是有差距的。」 第19页 徐振华没有再说什么「就怕人比人」之类的话,有些人是不能比的,比如于舟。他的言谈举止有种不容质疑的从容,那份自信和他五官轮廓的精緻感一样浑然天成,像是一生来就具有。他才是所有人都挪不开眼的那一个,贵气得像个王子,小舟王子。 徐振华看看于舟再看看陈羽千,觉得这两个alpha抛开性别站一起也挺般配,一个是迪士尼在逃长髮公主,另一个是公主的保镖,再扛把枪戴副墨镜就是妥妥的西装暴徒。公主心系自己的保镖,倾听别人的时候总会漫不经心地往别处瞥,往陈羽千的方向,蛊惑陈羽千真的朝自己走近,站站身后随时待命。 陈羽千小声提醒于舟:「你好像还不能喝酒。」 陌生alpha的靠近让那两个omega有些怯意,陈羽千才看见,她们背在身后的手里都有一个面具,而于舟手里端着高脚杯里还有一小半香槟。 于舟不为所动,又抿了一口,说:「你吓到她们了。」 陈羽千能闻到于舟唇间的酒意,还有茶味的信息素。他已经接受于舟是个alpha的事实了,但当于舟看向自己,那双妖冶又清明的眼睛依旧会带来迷梦的错觉,催使他更靠近,手从于舟身后绕过拖住杯底,试图将他手里的酒杯夺过。 「你还没有成年。」这句话更像是说给那两个omega听的,除了饮酒,未成年不能干的时候还有很多。 于舟先是没有反抗,意料之外地配合,像是真的打算乖乖把酒杯交给身后的alpha,他捏着杯茎的手指突然用力,一倾斜,那小半杯香槟滴了一小片在于舟的领带,淡淡的酒痕很快就洇进面料里。 陈羽千:「……」 陈羽千在于舟眼里看到好戏即将上演的喜悦。他故意把话说得很大声,懊恼道:「你把我弄脏了,体育生!」 陈羽千不觉得「体育生」是个蔑称,但这三个字从于舟嘴里说出来,再听到别人耳朵里,就是傲慢的。 陈羽千如愿以偿拿到了酒杯,于舟附赠他不断投往这边的目光。就连二楼的同班同学们也好奇地看过来,见产生摩擦的是陈羽千和于舟,更是招唿其他人也来看热闹。 于舟湿得只有领带,且就只有硬币大小的一块。陈羽千说:「那今晚一起回寝室吧,我帮你洗。」 于舟的嗓门还是很大,让陈羽千下不来台的那种:「我的东西都很贵的!」 所以不能洗,只能赔。 如果是别人,这会儿的脸色肯定不好看,也只有陈羽千会这么顺着于舟,问:「你想怎么赔?」 「先让我看看你的诚意。」于舟凑近到陈羽千耳边,不容分说撤掉他后颈处的信息素遮蔽贴,两个alpha姿态如此亲昵,看起来很像是单方面的挑衅。 但只有陈羽千一个人能看到,于舟的目光越过自己的肩头望向不远处的泳池,眼珠子里流转着异样的神采。他和自己靠的很近,已然是快贴上了,他的手扶着陈羽千的侧腰:「我要——」 一声清脆的快门声打断于舟的话语。 于舟分开和陈羽千的距离,往拍摄者的方向看去,那人丝毫没有偷拍被发现后的不好意思,而是更光明正大,连着拍了更多张,然后低头翻看,似乎是在挑选哪一张更有戏剧张力。 「你在干什么?」于舟皱眉,问只跟自己隔了两三米远的乔依。乔依挑选出其中一张后将屏幕朝向于舟,那两个oemga也在画面里。 「两个alpha为了舞伴即将大打出手,其中一个二世祖还仗着自己的出身口出狂言掀起校园暴力,」乔依觉得这个新闻要素过多,啧了声道,「今年的新生舞会果然没让我失望。」 「乔依,你别在这儿血口喷人啊。」一个目睹全过程的alpha为同胞谋不平。这明明是两个alpha之间的摩擦,怎么就把omega牵扯进来了,二世祖又是哪个?乔依反问他,alpha恶意中伤omega的事情还少吗? 「……你能不能就事论事啊!」路人alpha气急了,觉得乔依这种被o权洗脑的omega不可理喻,被拍的主人公都没生气,走近,问他要相机:「照片给我看看。」 乔依不为所动,死死盯着于舟。于舟还是微笑,眼睛微眯,一字一顿说的很清楚:「你他妈的把照片给我看看。」 乔依扯扯嘴角:「你妈没教你礼貌用语吗?」 于舟对陈羽千都没什么好脾气,何况是乔依,完全不给台阶道:「你跟我妈很熟吗?」 「不,但我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乔依不卑不亢道,「你妈是谢秋忆,瀚海集团董事长的二女儿。」 关注这边的人群稍作譁然,就算不知道谢秋忆是谁,也都听说过瀚海集团。这是一家国内外知名药企,在国内尖端科技并不发达的上世纪,瀚海集团率先从国外进口抑制剂投放于国内市场。而在此之前,抑制剂在国内是不允许私下发售的管控药物,适孕期的omega不得不在从发情到生育的循环里度过人生最美好的时光,直到抑制剂商业化市场开放。 第二个omega人均生育数量出现断崖式下跌的时间节点出现于十年后,瀚海集团研发出国产抑制剂,物美价廉的同时更具安全性。造福omega的抑制剂还不是瀚海集团最让人津津乐道的产品,而是于本世纪初推出的信息素遮蔽贴。 信息素又被称之为「能被闻见的荷尔蒙」,是ao群体特有的腺体显性基因表达。但信息素就像一个人的体味,有人喜欢,就肯定有人厌恶,在轻便的遮蔽贴问世前,民间有各种各样隐藏自己信息素的土方法,这些偏方不管是物理操作还是化学用品都更针对omega。 第20页 就是在整个社会都默认alpha释放信息素是魅力的体现、而omega是羞耻的大环境下,瀚海集团研发出遮蔽贴后投放的gg大多面向alpha,通过各种宣传和营销对alpha进行潜移默化的劝导,让他们相信使用遮蔽贴是更文明的行为,更能获得omega的好感。 瀚海集团的遮蔽贴和当年的抑制剂一样大获成功,时至今日,遮蔽贴依然成了alpha群体必需的生活用品,这一切的幕后推手正是谢秋忆。 于舟从未告诉过任何人自己有如此显赫的家世。几年前的那些报导里,媒体对他的家境也做模煳处理。他想不通乔依是怎么知道的,乔依坦然道:「我也没把握,没想到一试探一个准。」 于舟:「……」 「有人和你说过吗,你和你母亲长得几乎一模一样。」乔依可不是在赞美他,「你母亲是个值得尊敬的斗士,而你——」 你如果是个omega就好了。那你肯定会被上一代人的不懈努力鼓舞,也投身于平权的伟大事业,而不是无所事事的、挥霍她创造的精神和物质财富的不劳而获的alpha。 全场的alpha不止于舟一个,陈羽千,徐振华,就连二楼管理学院的同学,也纷纷朝这边走过来。他们都出于好意,担心时时刻刻处于辩论状态的乔依会激怒于舟,真的闹出什么大新闻,于舟在他们全部靠近前面不改色地问乔依:「你见过谢秋忆本人吗?」 她作为一个omega企业家,在你眼里是奋斗了一生的英雄,那在她的儿子眼里,又是一个什么样的母亲? 逐渐浓烈的不同alpha的信息素萦绕着乔依,让他感到不适应。他势单力薄不成气候,于舟帮他把这种不舒服说出口:「孤立无援的感觉很讨厌吧。」 乔依在心底里承认,让他感到不安的还有眼神。alpha总喜欢自下而上地打量omega,他能感受到类似的目光有十数束,若灯光再昏暗些,他再戴上个面具,那他就真成了神秘派对里任人牵扯的助兴的物品,他又听到于舟近乎蛊惑地盘问:「那你又做了些什么呢?」 于舟非常之弔诡地猜到他在想什么:「你讨厌被alpha凝视和评判,那你按快门的时候,想要凝视的又究竟是谁?」 乔依被问得发懵,像挨了道晴天霹雳,原本自洽的逻辑遭受到了挑战,另一个温和的声音薄云开雾般传来,说:「我不介意。」 于舟脸色一变,瞪向陈羽千,那眼神像是在说「你不介意什么啊你就不介意」。陈羽千站到乔依身边把其他alpha都隔开,耐心道,「他才十七岁,年纪小脾气大。你见谅。」 于舟:「?」 于舟目睹乔依默默把相机交到陈羽千手里,陈羽千一张一张把今晚拍到自己的照片删掉,再往前翻,还能看到运动会的内容。于舟见这俩孤a寡o凑到一块儿,心里头火有多大,面色就有多阴冷,将那被酒水弄脏的领带一把扯掉,都懒得找垃圾桶,直接随手扔在旁边不知道哪张沙发上。 第11章 照片 晚上十点左右,u大新生舞会临近结束。徐振华叫了一辆车,他坐副驾,后座除了女友,还有陈羽千和乔依。 ——不是所有大学生都像管理学院里的人上人那样不差钱。陈羽千来的时候还挤了公交呢,徐振华邀他一起拼车,他算了算人均价格后答应,乔依正巧也在等车,目的地既然一样,就把他也捎上了。 u大在这座城市里有五个校区,u大学生介绍起这座学校,会说「美丽的u市坐落在u大校区里」。他们四个都在同一个校区,且是离市中心最近的那一个,从富江酒店出发,路况畅通情况下只需20分钟的车程,但十月的u市夜晚潮湿多阵雨,几分钟就停的那种毛毛小雨,不影响出行但容易堵塞交通,他们很不幸堵在江边的观光道上,两侧全是路人游客,对着灯火通明的繁华江景拍照留念。 这段道路的拥堵是u市周末的常态,别说游客,绝大多数考进u大的学生打卡的第一个u市景点也是江畔夜景。 徐振华问陈羽千有没有登上过电视塔的塔尖,那上面有个能俯瞰市中心的旋转餐厅,陈羽千摇摇头,说,「那里听起来就是个两个人去才有意思的地方。」 「还好,」omega学姐评价道,「景色不错,菜又贵又难吃。」 「所以我肯定不会把钱花在那种地方,」乔依也搭上话了,「我要是有钱,我就去外面,西边,东边,北边……离u区越远越好,」 陈羽千看着乔依。乔依和车窗靠得很近,说话的时候,唿出的气息会喷在玻璃上,留下转瞬即逝的模煳的雾影。 话匣子就这么打开了。四个人随便闲聊,都心照不宣地不提舞会,等车辆驶过最拥堵的那个红绿灯开始提速,学姐才问了句:「他真的还没成年吗?」 车里先是一片缄默,五六秒后陈羽千开口:「他以前说过,过了十八岁生日才会把头髮剪了。」 学姐微笑道:「他还挺有仪式感。」 「他看起来确实是个讲究人。」徐振华对于舟的言谈举止也记忆犹新,忍不住回头看陈羽千。陈羽千的身高在游泳运动员里不算出众,但在普通轿车的后座里还是显得略为侷促。 徐振华向陈羽千投来同情的目光:「你跟这样的人同寝室,不会闹矛盾吗?」 陈羽千想了想,说:「我和他性格完全不一样,反而没什么矛盾。」 第21页 「那他为什么要和你起争执?」乔依也憋了很久了,「他不会不知道在那样一个场合大声喧譁会引来什么关注,他、他就是故意要你难堪!」 乔依看起来很愤怒,像是把自己代入当时的陈羽千。设身处地后他觉得于舟特别过分,所以挺身而出,用怀里抱着的相机记录下发生的一切。 但陈羽千本人极为大度,良久,对乔依说了句:「他才十七岁。」 他还只是个孩子。 乔依:「……」 乔依扭头看向窗外,一个omega,替alpha委屈上了,那模样还有几分可爱。徐振华也来帮腔,想说于舟并没那么糟糕,就是骄纵了些。任谁有那么显赫的家世和过人天赋,又那么年轻,都会锋芒毕露吧,乔依呵呵了两声,说:「你们alpha真团结,就知道帮alpha说话。」 车里又是一片缄默,气氛更尴尬。还是学姐会打圆场,身子稍稍往前倾看向另一边的乔依,温温柔柔道:「学弟,你别忘了,陈羽千也是alpha。」 车里开着空调,所以门窗紧闭。徐振华和陈羽千走出酒店大厅后都用了遮蔽贴,但他们用的是日常款,并不严丝合缝。还是会有丝丝缕缕的信息素在封闭的空间里流连,被对信息素敏感的omega捕捉。 这两个性向与生俱来会相互吸引,没有理由抗拒。 「我知道你现在还有很多愤怒,我刚离开父母家庭进入大学校园的时候,也和你一样浑身都是刺。」 徐振华又把头转过来了,欲言又止像是要作证,自己的女友去年这时候如何战斗力爆表,对还在復读压力极大的他也拳拳到肉。学姐瞅了他一眼,示意他闭嘴。同样的话alpha说给omega听会很欠揍,必须由另一个omega道出才有可信度。 「您为什么……」乔依也疑惑了,且逐渐语无伦次,「这一路是会有很多困难的,但只要我们omega团结起来,总会有所改变的。」乔依突然振奋,「今年的面具交谊环节确实取消了!这不就是我们的阶段性胜利吗。」 然而学姐只是微笑,眼神里的情感复杂,有无奈,也有和乔依一样的疑惑。 「算了。」学姐不再跟学弟讲述自己的心路歷程,「我也只比你大一届,很多东西,还是要靠你自己去经歷。」 网约车停在u大校园门口,四人下车,落了雨的地面湿漉漉的,且不知道还会不会有下一场。乔依原本以为大家会一起进去,徐振华和学姐却还要往校外去。 懂得都懂。 陈羽千怕乔依又语出惊人,轻轻扶住他的肩头将人一百八十度转身正对校门口,也不跟小情侣道别就往校内去。乔依走在他身边,他这才发现乔依只和自己差半个头,在男性omega里不算矮,只是太瘦了,他刚摸过乔依的肩膀,手感和肉眼可见一样单薄。 就像陈羽千自认为是个平平无奇的alpha,乔依的长相在omega里并不出众,两人这个点还散步在校园里,若是靠得再近些,远远看过去还真像对普通情侣。 「你住在几号楼?」陈羽千先开口,意思是先送乔依回寝室。乔依说了个数字,那栋楼确实离校门口更近。 「你呢?」乔依看向陈羽千,又问,「你今晚上回寝室,于舟会找你麻烦吗?」 「他在学校外面有房子。今晚应该不会回来。」 「哦。」乔依松了口气,沉默了一会后再次看向陈羽千,竟有些抱歉,「我真的好心办坏事了吗?」 陈羽千也看向他:「你对于舟……好像有点偏见。」 说起于舟,乔依的歉意顷刻消失殆尽,偏见不是有点,而是说个三天三夜都话不尽。他不愧是传媒系的,文章报导看了不少,对那个媒体採访里的于舟了如指掌,天才少年被顶尖大学的少年班录取,破格参与保密级别的工程项目。 于舟在科研上无疑是有天赋的,他却在一年后退出重新参加统考。而他如果没有退学,他或许已经成了聚变领域冉冉升起的新星,为能源事业奉献青春挥洒热血,而不是现在这般岁月静好的公子哥。 不过,绝大多数出生于他这样家境的年轻人在养尊处优下都成了富贵闲人。于舟没有挥霍无度也没有好吃懒做,横向对比下已经很争气了,乔依却很惋惜,那落寞的神情就像……像个喜欢养成系小偶像的妈妈粉,孩子并没有成长为妈妈们期待的模样,所以遗憾,甚至无能狂怒。 「你阅读量真的很大。」陈羽千没有说反话的意思。他之前也在搜寻引擎里输入过于舟的名字,还不止一次,但他没有乔依了解的那么详细,犄角旮旯里的资讯都不放过,连记者採访完于舟后会用盖格计数器测自己身上的伦琴值都知道,原因是院子有别于专业的实验室,制造反应堆的过程中难免有辐射粒子溢出,于舟在那样的环境下待久后身上也沾染了一定量的辐射,成了一个微弱的放射源,靠近他就像做了次x光射线的安检,无害,但体验很微妙。 「他明明很勇敢。他为什么不坚持做这项事业呢。」乔依不明白,「还是说,他是alpha。alpha的选择总是那么多,不管选哪一条路都会很顺利。他是所有人的宠儿,没必要……」 「乔依。」陈羽千就算不打断,乔依的声音也会越来越低,语速越来越缓,断在这里。 陈羽千说:「你想得也很多。」 乔依低下了头,他就算什么都不说,陈羽千也知道,自己这时候在他心里的形象,和那些享受着性别红利而不自知的alpha一样了。 第22页 「我有一个哥哥,二十多年前,他也考上了这个学校。」陈羽千目视前方,估摸着从这里到乔依寝室楼的路程,感觉时间不太够,但他还是继续说道,「我哥哥是个omega。」 乔依重新看向他。他和乔依现在走的这条路,陈鸿以前肯定也走过。 「我和他岁数差太多,并不知道他大学四年里过得怎么样。更何况那时候,各高校还没取消按性别比例招生,他当年考了很高的分数,但能选的只有偏文科的院系。」 他顿了一下,回应乔依的目光,为了让话题不要那么沉重故作活跃道:「让你失望了,并没有发生o装b或者a的剧情。他也很郁闷,只能念不感兴趣的专业,但好在遇到的同学都很友好,如果没有他们的强烈邀请,他不会去参加新生舞会。」 陈羽千说:「那时候还有面具交谊,朋友给他准备了个狐狸面具。我看过照片,他没有很融入,以他的性格,确实不会喜欢这种环节。」 离乔依的寝室楼越来越近了,两人都不约而同放慢脚步,让陈羽千把话说完。 「但他也没有多抗拒,并且其他人都玩得很开心。那天的舞会和今天晚上一样,准备了很多自助餐饮,蛋糕甜点很多,他的朋友很爱吃甜食,每吃一口都会露出幸福的表情,他见了,心里也跟着高兴。」 陈羽千觉得乔依肯定又失望了。omega性别意识觉醒后大闹舞会的桥段也没有发生,相反,大家都很享受期间的互动,至少表面上是这样的。陈鸿就算来之前有些牴触,他并没有早退,并没有因为自己一个人的格格不入而扫了所有人的兴。 他还在日记里写:生活不可能全都尽如人意。大家都很开心,我没理由表现得不开心。只能安慰自己人与人之间沟通和交流的途径有很多,未必每一种方式都是双方想要的。 「你拍照的时候说我和于舟在争舞伴,你确实误会了。」陈羽千告诉乔依,那两个omega来找于舟,就是想问问今年的面具交谊环节有没有取消,又见于舟脾气挺好,就忍不住倾诉,不是所有omega都那么激进,于舟当时说什么来着,反正陈羽千走近时有听到,他说也不是所有alpha都那么普通且自信,拉那么傻逼的条幅。 乔依回想了一下于舟对陈羽千的态度,扯扯嘴角:「所以,我确实好心办坏事了。」 「我没有评判你的意思。」陈羽千摇摇头,「我只是想到,如果我哥哥能年轻个二十岁,看到同龄人里有你这样的omega,他说不定会更开心一点。」 陈羽千已经把乔依送到宿舍楼门口了。 晚风从他们身边吹过,乔依还是闻到了很淡很清爽的草木茶香,混杂着身体的温度,又很快随风飘散在下过雨的夜里。 乔依独自上寝室楼前的台阶,没走完,又若有所思地停下,走回陈羽千身前。 「那我也有真心话想跟你说。」乔依和陈羽千面对面,能清楚看到对方的穿着和俊朗的面庞。陈羽千的确很帅,谁第一眼见了都会怦然心动的那种帅。 「我就是欣赏,欣赏!」乔依特意强调了两遍,他之所以在运动会的时候拍了那么多陈羽千的照片,是出于单纯的对美好事物的欣赏,就像看到古希腊罗马时代的精美雕塑,只愿远观而非靠近亵玩。 而不是于舟咬定的带着物化的凝视,那是alpha打量omega时才会有的眼神,他才不会这样。他说这话的时候双手也背在身后,刻意和陈羽千保持距离,陈羽千会意后点了点头,说:「我明白了。」 他依旧不介意,或许对于alpha来说,确实没必要在这方面太敏感介意。他倒是有点在乎乔依的相机,指着他挂在胸口的单反,说:「里面还有照片。」 乔依也愣了一下,然后打开相机检查。他原本以为陈羽千当着于舟的面把他今晚拍的全删了,他才发现陈羽千其实留了一张。 「他咋咋唬唬的,在我删完前就走了,没看到。」陈羽千笑了一下,问乔依,「你等一下回寝室后,可以把照片发我一份吗?」 第12章 图他年纪小脾气大 每次晚上回6203,陈羽千要做的第一件事都是开灯。 这个一开学就有两人退宿的四人寝基本上只有陈羽千在住,开门锁后里面黑漆漆一片,灯亮后空荡荡一片。 于舟没有回寝是意料之中,但陈羽千还是在门口伫了一两秒,然后再进屋,脱了皮鞋,把西服外套先挂在衣架上。他摸了摸袖口布料,突然想到在酒店外等车的时候,有两个alpha也拼了车,两人应该是同专业的朋友,一道儿来的,一出门就把外套脱了搭在手臂上。其中一个感慨,说衣服白租了,一支舞都没跳舞,另一个说明明自己更惨,他的西装是为了今晚特意买的。 陈羽千开始解衬衫纽扣。他也想不到自己还有什么场合需要穿这么正式的衣服,他的手机震动了,打开信息,通过好友申请的乔依发来了那张没有删除的照片,镜头里只有他和于舟两个人。 于舟的脸在他耳边贴得很近,右手掌心攀上他的大臂,乍一看确实像放狠话挑衅,但陈羽千如果顺势而为地把自己的右手放到于舟肩上,那两人的身位关系就很像慢四基本步。 陈羽千没学过交谊舞,如果一定要跳,慢四是最好的尝试。那两个alpha也真是不开窍,来都来了,没找到舞伴,完全可以跟同性朋友一起跳啊。 第23页 只是,于舟可不是找不到舞伴的那一类,他为什么会一时兴起搭自己的手臂,陈羽千也不知道,反正舞最后也没跳成,被乔依的快门声打断了。 陈羽千的西服裤也很修身,口袋很薄,只能放下手机。他手往腰后探,从腰带和裤子的空隙揪出根绕了好几圈的领带,拿在手里还没仔细看,咔嚓一声,房间里的灯灭了。 不止陈羽千一个人嘆息,整栋寝室楼都发出哀嚎声。今天明明是周末,宿舍管理员却设计错了时间提前一小时熄灯。不知多少人被这猝不及防的噩耗扼断无线网络和电子设备的电源,陈羽千已经算是幸运的了,他用手机后置电筒照明,去卫生间洗漱再出来,那么几步路还是磕磕碰碰的。 陈羽千换了衣服坐床上后才重新把那条领带拿出来。他没拉窗帘,但他依然看不清楚领带的颜色,只记得绕了这么多圈,肯定皱了,但手感依旧很好。陈羽千摸着,摸着,竟有些爱不释手,也不知舒服的是面料,还是上面于舟的味道。 ——那根领带正是于舟随手扔在沙发上的,被陈羽千捡了回来,上面有干透的香槟的味道。 陈羽千方才在卫生间,理应给领带打上肥皂的。 他把别人不要的东西捡回来,目的不就是洗干净后送回去吗? 但是熄灯了。 但是他把领带放在鼻尖细细地嗅,像以前偷偷摸摸闻于舟的电动牙刷那样,仔仔细细地从领带上捕捉到被酒味掩盖的淡不可闻的信息素。他似乎还抱着一丝侥倖,或者说不确定。万一呢,万一于舟不是alpha,万一他那个斗志高昂的母亲和家族药企真的有什么没公开的特效药,赋予他以假乱真的伪装,连信息素的味道都能改变,变成alpha才会有的茶树香。 陈羽千很快否决了这种可能性,继而觉得这种万一不切实际。如果瀚海集团真的研制出把omega变成alpha的灵丹妙药——事实上,不管国内外哪个药企有这种药——那么就算存在道德伦理上的困境,仿制品肯定会在政府的监管范围外不受控制地大量流通,再昂贵再劣质也会有人趋之若鹜,而非像现在这样—— 现在,alpha是alpha,omega是omega。从上世纪的两次辐射和基因大战后,一直都是这样。 陈羽千第二天睡醒后才发现自己在睡前把于舟的领带绕在手掌上。 迷迷煳煳睡回笼觉时手捂住口鼻,酒味淡了,信息素的味道也淡了。 陈羽千入学后头一遭迟到。他习惯从后门进入阶梯教室,坐的位置也靠后,于舟来的比他来的更迟,但有人提前帮他占前排的位置。 陈羽千和那个小圈子不熟,只记得所有人的名字。经常和于舟坐一块儿的都是alpha,要么成绩好,要么交际人脉好,从穿的衣服精緻到喝的矿泉水,喝的还都是依云,从来不自带水杯。 于舟也没有带水杯的习惯,他经常喝咖啡,味道倒没有很讲究,教学楼每层都安置的自动售卖机里的就成。一天课从早排到晚的时候,于舟每节课间都会去买一杯,陈羽千从水房里灌完热水后路过,时不时会看到他点触屏幕上的选项,加奶加糖,打完折只要八块钱。 陈羽千今天也是拿着杯咖啡来的。他从后门进教室,别人快迟到了弯着腰灰熘熘在后面找位置坐,他身板挺得可直了,鼻孔朝天余光里都容不下陈羽千,生怕老师不知道他迟到似得大踏步往前排去。 前排自然有人给他留位置,于舟入座后头没回,心里较劲看不想看陈羽千一眼,他在课程过半后翻开笔记本电脑,敲打键盘在空白的文档里留下笔记,然后打开前置摄像头,挪动窗口到右下角,身子也往右边稍侧,使得左上角视野宽阔,刚好可以拍到坐在隔了七八排的陈羽千。 陈羽千没带电脑,也没握笔,低着头双手放在桌下,很明显是在看手机。 于舟:「……」 于舟差点一个没忍住,「啪」一声把电脑关了。他好歹没弄出太大的动静。 没有人看出他面色不悦,他生的是闷气。陈羽千课上开小差就算了,他在开什么小差?以前怎么不开小差?他那破手机能玩什么游戏,贪吃蛇还是消消乐?他肯定是在跟人聊天发讯息,一句接一句!谁会跟他这种呆子聊天发讯息,以前没见过他这样,肯定是刚认识不久的新朋友。可他能有什么新朋友啊,也就昨天……对,昨天,靠!那个乔依!昨晚上他帮乔依都不帮我,还说我什么来着?哦,脾气大,年纪小脾气大,要乔依见谅! 于舟边深唿吸边揉太阳穴,指腹狠狠往穴道里摁。接下来的半节课老师讲了什么,他一句都没听进去,心思全在陈羽千身上。好你个陈羽千,这么快就见色忘友,也不挑,是个omega就好上了。图什么呢?那个omega有什么好的,有我好吗,我—— 于舟也有不能自洽的时候:陈羽千图不图乔依他不知道,陈羽千能图他什么呢,图他年纪小脾气大? 不对不对。朋友之间讲这些干什么,生分!可于舟就是气不过,昨晚上一宿没睡好,今早强撑着来上课,陈羽千的态度就这?就这! 于舟在下课铃响已经想好怎么一不做二不休了。他决定了,不装了摊牌了,今晚就和何崇达一起去领略真正的u市夜生活。 何崇达就是每节课都帮他占座的alpha,班里的学习委员,本地人,家里企业是药监局的第三方,和瀚海有过合作,所以一开学就把于舟往自己这边拉拢,想带他去认识认识自己的那帮朋友。其中一个开了家入选全球百大俱乐部的酒吧,其实就是夜店,于舟并不热衷于这种娱乐,拒绝了,他今晚一定要喝个痛快,然后打辆车直接回学校,进6203掀了陈羽千的床和他对峙。 第24页 不对,他怎么还亲自送上门去,他应该当场就打电话给陈羽千。陈羽千连香槟都不许自己喝,听到背景里那么嘈杂的音乐,肯定会问自己在哪里。 于舟真是个计划通,上午的课都没结束呢,就想好晚上怎么折腾陈羽千了。陈羽千只比他大三岁就专注养生,飘了几颗枸杞的水杯很快就空了,趁着十五分钟课间去同一层走廊尽头的水房接热水,于舟等他出门后才勐地一回头,手边,一次性纸杯里的咖啡也空了。 于舟起身,离开位置后往后走去。体委beta正脑袋埋在手肘里补觉,他路过时顺走了体委beta的水杯。 体委已经有过一次水杯突然消失不见又回来的经歷,特意在杯壁外侧贴了自己的名字。于舟到水房后把里面的凉水全都倒掉,灌滚烫的刚沸腾的热水,陈羽千在旁看着,说:「你又拿曹泽的水杯啊。」 「我友情帮他接水,我明明是菩萨。」于舟瞪了陈羽千一眼。只怪他长得太好看,凶起来也别有一番含情脉脉。 陈羽千闭嘴。于舟来之前,他就灌好水了,现在于舟的水杯也满了,他依旧靠在走廊窗边往外面看,没有要一起回去的意思。 这不奇怪。给他们上课的老师也这样,一下课就没影,哪儿去了,找扇教室外最近的窗户抽菸去了。但陈羽千没菸瘾,至少于舟从没见他抽过,他连外食都不怎么吃,确实不像有别的什么瘾,他就是在这儿消磨时间,等上课铃快响了再回去。 已经入秋了。秋日的阳光和这个季节的树叶草木一样丧失了某种生命力,打在陈羽千身上,脸上,头髮上,会让人一时恍惚,分不清是陈羽千在水里待太久了,毛髮和皮肤都有点褪色,还是阳光本身就是发黄髮枯的。只有五官线条和下颌线依旧明朗,其余都是模煳的,记不清他平时都穿什么衣服裤子的模煳,他怀抱着水杯,眼睛眯着,眯着,像是在白日就要这么睡过去。 于舟突然意识到,陈羽千好像总是一个人。所以他每次看着,看着,总会不由自主想靠前,凑近,再近些,就成了两个人的拥抱。 「喂,陈羽千。」于舟的手并没有环上去,而是往上抬,拍了一下陈羽千的脸。陈羽千站直松垮的身子,于舟又捏了一下他的右脸颊,问,「你刚才在想什么?」 「没什么,」陈羽千说,「就只是晒晒太阳。」 「哦。」于舟皱着眉,又舒展开,在心里默念自己现在是菩萨,所以大发慈悲地给陈羽千机会。 于舟:「你就没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亡羊补牢为时不晚。关于昨天晚上,你现在说两句哄哄我,我就—— 就什么呢? 于舟竟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乐此不疲,只闹腾这一个人。 或许是因为陈羽千太温吞。不论他怎么无理取闹,陈羽千总会有所回应,点点头,说:「有。」 于舟抿出个弧度并不明显的笑,眼里闪着期待的星点光芒。 陈羽千:「你为什么从少年班退学呢?」 于舟脸上的笑意垮掉:「?」 第13章 你又懂了,体育生 于舟脸上很快又挂上了笑,向下摊开一只手像博爱的神,长发被光圈环绕:「为了来u大和大家相遇。」 陈羽千看着他,像是在说:你好好说话。 于舟:「……」 「你怎么突然对这个感兴趣?」于舟不是很乐意回答的样子。 陈羽千诚实道:「我没在新闻报导里查到。」 于舟:「那你第一天见我的时候怎么不问?」 陈羽千挺无奈地一笑:「围在你身边的人太多了。」 于舟突然又没那么不乐意了,手腕一转看了看时间,那块表是某个百年品牌的限定款,每个刻度上都有宝石镶嵌,像星星,捧着最中间的月亮。 离上课还有七八分钟,于舟眼珠子转了一下,跟背过标准答案似地流利道:「能有什么原因,就是觉得没意思,不想念了。」 顶尖高校的少年班每年只在全国招收20名15岁周岁以下的学生,入学后直接跳过本科学习,跟导师进组开展科研工作。能进少年班的都是万里挑一的神童,在教育焦虑的大环境下被媒体追踪报导。他们中伤仲永不少,但在科研领域深钻,或者进大公司担任要职和成功创业的,也不少。于舟当年也引起了轰动,一是在自家院子里造出核反应堆的事迹够噱头,二是他笔面试成绩均为第一,一入学就去了中西部的物理工程研究所,一个在地图上根本搜不到的地方。 「那种地方……」于舟签的保密协议还没到期呢,很多细节不能透露,都挑不出可以说的信息,陈羽千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他又道:「现在是和平年代,这方面的研究并不像上世纪那么迫切。上一次说要打仗还是二十年前,到最后也没打成。」 这个陈羽千知道。他也是听父母长辈说的,二十年前的这时候,每天都有战斗机在u市上空盘旋,从大陆飞去海那边的岛。u区附近有很多岛屿,近的爬上山头就能看到,远的坐船四个钟头才能到,这些大大小小的岛屿因为歷史遗留问题,直到十八年前才全部被和平收復,而那场战役若真打了起来,谁也不知道会是怎般生灵涂炭。 「可是你跟的那位导师,研究方向是和平运用核能。」陈羽千还真做过功课。于舟饶有兴致地瞅着他,他还知道,「你导师叫钱世忠,是个院士,被称为人造小太阳之父。」 第25页 于舟:「……」 陈羽千:「……」 于舟:「太中二了。」 陈羽千:「取这个头衔的记者可能热血漫看多了。」 「嗯,他自己也不认这种头衔,但他挺喜欢自嘲『夸父』的。你可以去看看他最新一次公开演讲,他说可控核聚变实验的未来很乐观,还要五十年就可以实现。」 「他今年都七十多了。」于舟说,「他刚出生那年第一台托卡马克装置建成。那时候,国际上的科学家就预测,可控核聚变会在五十年后实现。」 结果呢。 结果就是五十年后,核能差一点又作为武器投入战争。和平运用之路任重而道远,想要「追逐」到人造太阳,永远还有五十年。 陈羽千有点听煳涂了:「可是……你明明已经可以在自家院子里造出——」 「我到底要说多少遍!」于舟急急忙忙打断,「在能量输入大于产出的条件下,用简易静电惯性约束装置实现可控核聚变比实现裂变容易得多得多得多,都不用院子,在卧室里都能搞出来。」 陈羽千陷入沉默。 他其实连高中物理课本里聚变和裂变的区别都忘了,托卡马克是什么,惯性约束装置又是什么,他没听懂。但从于舟的侃侃而谈看来,他以前肯定花了很多时间和精力,所以哪怕脱离了那个环境,相关知识也能信手拈来。 于舟造反应堆的时候还吃了不少辐射。人类在近百年来分化出第三性别正是上世纪两次热核与基因战争的后遗症,于舟那么小的年纪就敢做相关实验,他所拥有的不止勇敢。 「觉得可惜,替我遗憾?」于舟嗤笑道,「有什么好遗憾的,现在的生活不好吗?」 「可再生能源不止核能一种,风,雷,太阳,潮汐……就算是化石能源,北联邦那边都搞出页岩油了。能源危机并没有媒体渲染的那么严重。百年前人类分化出腺体都能活下去,百年以后可控核聚变依旧没实现,人类也会活下去。」 「时代变了,」于舟说,「这不是什么值得奋斗一生的事业。」 不知是不是陈羽千的错觉,于舟说这话的时候,有种咬牙切齿的愤懑,又怅然若失,好像曾有一段美好岁月错付。 气氛陡然沉重,毕竟上升到了人类存亡的高度。于舟推了陈羽千胸口一下,问:「你到底怎么回事?」 陈羽千:「?」 「真的是你自己感兴趣吗?你之前怎么不感兴趣?」于舟的声音竟又些娇嗔,语速快起来也就没有那么咄咄逼人,「你是不是帮别人问的?谁啊,乔依?就是他吧,他不方便直接问我就通过你?他到底想干嘛啊,又是拍照又写文章?你也真是,别人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啊,你有点脾气行不行啊。」 「……」陈羽千语重心长,「你对乔依同学,好像也有点偏见。」 「那你把手机给我看看,」于舟伸手的时候肩膀跟着耸了耸,理直气壮的态度像极了查岗女友。 「别闹,」陈羽千被他那模样逗得是乐乐的,「快上课了。」 「拿来!」于舟没跟他开玩笑。他要是再迟疑个一两秒,于舟绝对会自己上手去摸和抢。 于舟赶在老师抽完最后一口烟前回到教室。上课铃响,曹泽在音乐声中摊开手臂,脸贴着桌面再挣扎几秒,他勐地睁开眼,抱着被水杯烫到的小臂哭唧唧,无声控诉,又是哪位祖宗顺了他水杯。他早上在宿舍楼里接的好不容易要凉了,一口都没喝,怎么又滚烫了。 老师继续讲微观经济学里的新左派和新自由主义学派的定义,于舟一手扶着额头,另一只手不断转笔,面色比课前还要烦躁和阴郁。何崇达看在眼里,想询问一番到底发生了什么,又不知该从哪里问起,只见陈羽千回教室后目光也频频望向前方,和自己一样欲言又止。 何崇达于是稍作试探:「你和后面那个,又不对付了?」 于舟头都没抬,从鼻孔里哼了一声。他原本没那么不开心的,时间倒退回他抢过陈羽千手机的一分钟前,他看到乔依发来的第一条讯息是未删完的两人的照片,他转过身背对陈羽千往教室走,他笑的可开心了。 乔依发来的文字内容也让他很愉悦。跟照片隔了约莫一小时,意识到自己的所作所为让人尴尬扫兴的乔依非常诚恳表达歉意,他没有于舟的联繫方式,就希望陈羽千能帮忙转达。陈羽千并没有回覆,他在那个点估计已经睡了,所以没看见,但确实没回应,没有! 于舟心里头舒坦了。往下翻,乔依半个钟头前又来联繫陈羽千,没错,就是上课时间。他发来一条u区另一所高校的公众号连结。在年末,这所高校会联合所在大学城里的其他学校在江边举办联合舞会,场地部分露天,没法和富江大酒店比,但能欣赏到烟火燃放表演。 乔依:【这是其他学校的新生舞会。你如果有遗憾的话,可以再去一次。】 陈羽千也是会煳弄的人,并没有直接拒绝,而是藉口道:【我没有舞伴。】 上赶着说自己可以做舞伴太不o权了,乔依说:【可以和朋友一起去】 陈羽千总不能连朋友都没有吧,他选择沉默。乔依过了两三分钟后又问:【那……叫上于舟?】 陈羽千这次回復的很快:【他是大忙人。】 【确实,他去了身边肯定不缺人围着,然后你又落单了。】 第26页 【嗯。】 【可是,真的会有omega愿意当他的舞伴吗,他长得比很多omega都好看,站在一起其实蛮有压迫感的。】 陈羽千又只回了个【嗯】,也不知道同意的是前半句,还是后半句。 【话说回来,他真的是alpha吗?】 陈羽千这回没再「嗯」了,而是很严谨:【从生物学角度来说,是的。】 两人的对话结束。 于舟停下脚步,转身,把手机往陈羽千怀里扔。陈羽千就在离他半米远的地方,双手缩在胸前,刚好接住。 陈羽千一脸无辜,于舟怎么好端端又发脾气。于舟气急败坏道:「你还怀疑我是omega?」 他这一挑明,陈羽千才意识到自己那些小心思,他其实一直知道。 两人不欢而散。 何崇达昨天晚上也在,目睹了全过程。于舟今天又是这副表情,他出主意:「要不,哥们帮你出出气?」 「你想干嘛?」于舟正在气头上,也知道何崇达在本地有一定人脉和势力,便不拿正眼瞧他,「还来初高中放学后约架那一套啊,现在是法制社会。」 「打架多没意思,要打也是蛇打七寸,」何崇达笑得别有深意,问于舟,「普通大学生的七寸在哪里?」 于舟没回答上来。何崇达接下来说的综合测评算法确实是他从未关心过的。 「所谓综合,就是期末分数和其他成绩的总和,前者只占百分之六十,后者由不止一个部分组成,有赛事活动拿名次后的附加分,也有综合素质的评分。每个期末,辅导员都会指定同班的五到六名学生作为评委,在学校系统里给朝夕相处的其他同学打分,问卷涉及方方面面,汇总后的分值纳入综合测评,会直接影响到第二年的奖学金申请。」 身为学习委员的何崇达放低声音道:「辅导员一般都会直接选班委担任这个工作。」 于舟听出了何崇达的话里有话,他蹙起的眉头并没有豁然开朗。 他记得何崇达之前参加过游泳比赛的接力。鼓励曹泽游快点时,游完第二棒的何崇达叫陈羽千「干哥」,说干哥肯定会追上的,何崇达现在全然忘了这一茬,出于兄弟义气愿意以权帮他泄私慾,他可真是不识好歹,觉得对方无趣又没劲,都无需再多看两眼,就生出厌恶的情绪。 他自然没把厌恶写在脸上,而是眯眼,微笑,招招手,示意何崇达靠得离自己更近些。 何崇达以为于舟还有什么整人的计谋把戏,施施然侧过身去,于舟凑到他耳边,幽幽道:「我只是搬出去住,还没退宿。」 何崇达第一反应是「感谢室友不杀之恩」诸如此类的玩笑话,他听到于舟说:「所以,后面那一个依旧是我的唯、一、室、友,至、爱、亲、朋。」 何崇达顿时鸡皮疙瘩起了半边身。 往身旁看去,于舟的笑容阴侧侧的,配上精緻的五官和一头长髮,像极了聊斋故事里索男人命的艷丽女妖。 妖精还很讲礼貌,跟何崇达说:「我和陈羽千之间,不劳你费心。」 何崇达连连点头,喉结蠕动了好几下。于舟笑起来没那么森森然了,转瞬就变回平日里的明媚样。 还不忘勾手往后捋了捋头髮,露出左边的耳朵和后颈。坐在后面陈羽千听不见他们到底聊了什么,但能清楚地看到于舟的信息素遮蔽贴。他眼睛眨了眨,掏出手机给于舟发讯息,问:【那个外校的新生舞会,你考虑考虑?】 于舟的微信号登陆在电脑上。他看到了,但没回復,陈羽千于是又发了句:【你昨天晚上是不是想找我跳舞啊。】 还很有可能想让我跳女步。怕我不答应,所以闹了一出。 陈羽千陷入思忖,正琢磨怎么表述才能顺于舟的心意,于舟敲击键盘的声音格外响亮,绝对是整个教室里最认真做笔记的那一个。 然后陈羽千的手机震动了不止一下。 于舟:【你又懂了,体育生。】 于舟:【你看破了就一定要说破吗?】 于舟:【你不知道这种事情说出来了,就没意思了吗?】 ———————— 第一台托卡马克装置是1958年建成的,所以他们俩念大一那年是2026年,实现可控核聚变再来五十年就是2076年(? 这篇文都abo了,肯定是架空的,但核相关的歷史进程跟现实有部分重合,当然,本质还是我在胡言乱语。 第14章 真好,真好 没意思的事情,陈羽千发出去已经超过两分钟,不能撤回了。 于舟并没有给他确切的答覆。接下来一节课,一整天,一周,于舟都没再给出任何回应。 就在陈羽千以为这个提议石沉大海之际,他在某个训练完的星期天下午突然接到于舟的电话,那头命令的口吻简洁明了,要他以最快的速度赶到校门口。 陈羽千想多问句怎么了,于舟就把电话挂了,看起来确有急事。他便没来得及回寝室换身行头,骑小乌龟去指定的位置,那里没别的第二个人,就一辆奔驰车标的越野停在边上。 小乌龟停在贴了隐私黑膜的车辆右侧,副驾驶的车窗摇下,于舟坐在里面没什么表情,而陈羽千怀抱刚摘下的头盔,装换洗衣物的背包挎在肩后。 于舟眼神示意陈羽千上车。陈羽千以为自己要坐后面,于舟转头又跟司机说:「你可以下去了。」 第27页 正蹲下身给小乌龟轮胎上锁的陈羽千抬起脑袋:「?」 于舟从车窗内探出脑袋,原本捋在耳后的头髮飘逸,再长些,再晃荡些,说不定就能拂过陈羽千的眼跟前。 「你不是有驾照吗?」于舟说的是肯定句,「你来开。」 「???」陈羽千一时哭笑不得,都不知道该称唿这位自说自话的小少爷「公主」还是「王子」,开车送于舟过来的司机职业素养爆表,迅速拉开车门往远走去,二话不说把车和人全都留给陈羽千。 「我是有驾照,但也就拿到手几个月,没什么经验。我也没开过这种车。」陈羽千隔着副驾的车窗和于舟讲道理,于舟手臂搭在窗沿侧脸贴上去,仰视陈羽千的双眼眨了眨,像是在说,你马上就会开过了。 「我真——」陈羽千换了个语气:「这车太贵了,我怕磕着碰着了。」 于舟的双眼又眨了眨,像是在说,你看我像怕你磕了碰了吗? 陈羽千在短暂的僵持过后还是上了驾驶座。于舟对此很是满意,主动帮陈羽千调整座椅靠背和前后距离,安全带拉过来后也被他夺过,再亲自插上。 生怕陈羽千跑了似的。 陈羽千的驾照是统考后的暑假考到手的,所有科目都满分通过,特别顺利。但他很快就要提前去u大训练,拿到证后只开过几次家里的普通私家轿车,实际上路经验几乎为零。好在自动挡的车辆都一个样,陈羽千开得特别慢,不抢道还给人让道,从校门口上市区高架短短三公里耗了二十多分钟。于舟想催他吧,他就使唤于舟帮他看右边后视镜,于舟也怕真出什么事故,自己这边的车距瞅得可仔细了,好几次旁边的车还没怎么靠近呢,他就「诶诶诶」了起来,陈羽千都听乐了,问他:「你自家司机开车的时候,你也这样?」 「我自家司机开车的时候满杯的咖啡洒出去一点,他就可以辞职了。」 「哦。」陈羽千懂了,就他这水平,给于舟开车并不合格。于舟告知他司机的工资,他又觉得自己可以努力一下。 越野车终于驶上高架,两人都松了一口气。陈羽千问于舟怎么知道自己有驾照的,于舟上上下下地打量他,想都没想,说,我诈你的。 陈羽千:「……」 于舟看到陈羽千这表情,莫名满足,这才说实话,问陈羽千记不记得自己搬出去前的一个晚上,他妈妈给他打过电话。 于舟这么一提,陈羽千的印象就全回来了。他妈年纪越来越大了,而现在的生活越来越便捷,就连去柜檯处理交通违法扣分,柜檯里的人都要她用手机登陆什么什么页面,她没学会,就只能等儿子下课回寝室后向他求助。陈羽千记得自己远程指导了很久,年轻人一分钟就能搞定的流程,他每个步骤都要重复讲五六遍,而他母亲不是面部识别的时候没按要求眨眼抬头,就是上传的证件照怎么拍都不符合标准。好不容易到最后一步,系统却提示她母亲的驾照分数不够了,无法完成操作。他当时也挺无奈的,但没发脾气,还反过来劝他妈妈别担心,等他过两天回来,用自己的驾照帮她扣。 陈羽千老家在u区更沿海的t市,动车来回只需三小时,理论上来说每个周末都能回家住,他除了去扣分,这个学期好像并没有再回去过。 陈羽千对车辆的操作逐渐熟悉,下高速后跟着导航开往老市区,于舟对他也放心,开始百无聊赖地看手机。这种有肌肉感的越野大车一旦开顺手很少有alpha不喜欢,唯一不满意的只有价格,于舟注意到停车拉手剎后,陈羽千又摸了摸方向盘的真皮套壳,然后才开门下车。 「还要再走几步。」于舟带着陈羽千往长街里走去。这里靠近u区最着名的几个自然景点,古色古香,二十年前有「十里繁华商业街」的美称,二十年后新的市中心早以不知挪了几轮,这里的繁华也变了味道,年代久远的老店和新潮的网红打卡点并存。 十里长街没有真的长十里,但有吃有喝有穿有玩,纪念品店里有u区盛产的茶叶丝绸和古玩文创,认真逛起来一天都未必能走尽。于舟目标明确,进的那家店跨过门槛后才发现里面别有洞天,连通了三个门面的空间其实敞亮,只是把面朝街道的窗帘全部拉上,想要观摩店内摆放的布料和样式,必须亲自进来。 这是专门定制西服的地方。 「阿婆,我把人带过来了。」于舟沖楼上喊了一声。被唤作阿婆的老闆娘踩着咿咿呀呀的木楼梯下来,脚踩一双平底绣鞋,身段苗条穿旗袍,面容气色和水色都好,若非一头白髮,胸前挂着副老花眼镜,光看背影被称作姐姐都不为过。 「嘞了嘞了。」阿婆说话带着口音,笑盈盈的很慈祥。这是一个年近花甲的女性omega,但信息素的味道几不可闻。刻在基因里的相互吸引只属于年轻的omega和alpha,而随着时间的流逝,ao人群的信息素都会越来越淡薄,最终回归所有人来时的模样。 阿婆年纪虽然大,但精神头十足。她十六岁就给父亲当学徒,如今自己六十岁了,眼睛不可谓不「毒」,陈羽千穿的全是不显身材的宽松款,她也能一眼看出问题出在哪儿,颇为遗憾道:「诶哟,上次那身,胸这里,确实做小了。」 「不小不小,能穿。」陈羽千终于明白于舟今天带他来干什么了,连连摆手,阿婆握住了他的手,放下,还是笑盈盈的,「诶哟,这孩子,跟阿婆见什么外。阿婆碰上你这样的客人高兴都还来不及,你拿去穿就行了,先选布料,选布料。」 第28页 这话说的,跟阿婆做慈善不收钱似的。阿婆把人推到满墙的各式布料前,要他自己摸,自己挑。 「……联合舞会和u大的完全不一样。」陈羽千盛情难却,只能寄希望于于舟不要冲动消费。联合舞会覆盖的学校不止一个,人数众多,主办方并没有租一个酒店,而是把大部分场地都选在江边的露天区域,跟周末出游没什么两样,根本没必要穿得正式。 「谁说要跟你去舞会啊。」于舟否认,嘴角却勾着笑,见陈羽千稀里煳涂的,就帮他挑,帮他选,亚麻的,棉的,羊绒的,真丝的……好像都合适,那就都订一套试试看。阿婆是做生意的,遇到这么爽快的客人当然「好好好」,陈羽千快要不好了,觉得非常有必要和于舟好好谈一谈,阿婆笑得更慈爱,「诶哟,真好,真好。」 阿婆说的是于舟。她像是把于舟当自家的晚辈了,疼爱道:「以前哦,你妈妈带你爸爸来我这里做衣服,现在哦,你带你朋友过来,也找我做衣服,真好,真好。」 阿婆已经不知道说了多个「好」了,陈羽千若是此刻提出要离开,太不识好歹了。 「你——」陈羽千转而去问阿婆,「他父母以前也来过这里啊。」 「对呀对呀,」阿婆的店可是从父亲手里接过来的,她自豪道,「我这家店啊,可是货真价实的老字号,从我爸爸那一代起就没挪过位置。小伙子可能不知道,二十年前啊,都说要打仗,连着三五年都人心惶惶的,就怕突然有一天,对面投来什么东西炸在大傢伙脑袋上。时间久了,这条街上多少像样的店都关门了。我也怕,劝我爸搬走,去内陆的城市,我爸不肯,说他就是死也不做『歪路宝』,就要留在老祖宗的土地上。」 阿婆聊得越欢快,平翘舌音不分的腔调就越明显,连方言里的词彙都冒了出来。「歪路宝」就是「外地人」的意思。u区歷来是南方的经济中心,很少有u区人去外面闯,从来都是其他地区的人往u区涌,就是在事业上混出名堂了,也很难融入进方言晦涩难懂的本地文化圈,一辈子都是个外乡客。 「那几年经济不好,大家手头都紧,我十天半个月见不到一个客人,见到了,留下的印象都比往常深刻。所以啊,虽然说他爸妈也就来过一次,还是十八年以前,但是郎才女貌般配得很,谁见了都过目不忘。」 阿婆边测量陈羽千的三围尺寸,边不忘对于舟的父母赞不绝口,仿佛一切就发生在昨天。 「他们那时候还是学生吧,诶,反正就和你们这么大岁数,好像是……男的要参加什么很重要的面试,本来就需要一身正式些的衣服,然后两人逛街的时候路过我们家,赶巧了,就在这儿订了。」 很温馨的故事,陈羽千却隐隐总觉得不太对劲,看向坐在沙发里等待的于舟。于舟说,他确实是按他父亲写在笔记本里的地址找过来的,阿婆连忙附和:「诶哟,一个月前你第一次来我店里,我一眼就认出来了。你啊,和你爸爸年轻的时候长得是一模一样,alpha嘛,都像爸爸多一点,是吧。」 于舟并没有肯定,只是微微一笑。他姿势慵懒的陷在沙发里,听阿婆讲以前遇到他父母的事,看样子,很有可能已经听过一遍了,但还想听,听不厌,乐此不疲到又来找阿婆做生意。 「十八年以前……」陈羽千喃喃,问阿婆,「是飞弹危机之前吗?」 「额,诶呀,那哪里记得清的啦,」阿婆没想到陈羽千会对具体时间这么较真,尬笑了一声,那张生意人的嘴又伶俐了起来,「小伙子你就是那几年出生的吧。你父母肯定很喜欢你,那几年形势严峻成那样,很多人都不敢生,我也是,害怕这担心那的。omega嘛,就是容易多想,一多想,就觉得未来没希望,把孩子生下来是受苦。结果谁也没想到,仗没打,飞弹没炸,新的辐射变异也没发生,人啊,还是老样子。」 「现在想起来还是有点后悔。如今的日子多好啊,我当初要是生一个,那孩子就是来这世上享乐的,就和你现在一般大。」阿婆量到陈羽千的胸围了,笑眯眯道,「你父母好福气啊。」 阿婆话说得太圆满,陈羽千之后再没能插上嘴。测量结束后他问阿婆要多少钱,阿婆沖他往店外招手,还是那句「做好后拿去穿就行了」,「就行了」,「行了」。 陈羽千差点以为阿婆真的在做慈善,他和于舟按来时的路往回走,他问于舟:「你来之前就付过了?」 于舟看都没看他一眼:「你话多了。」 说完,像是没发现陈羽千停下脚步似的,自顾自往前去。 第15章 春暖花开 于舟听阿婆娓娓道来时还是兴致勃勃的。他从什么时候起变得倦怠了呢,嗯,好像是因为陈羽千话多,提了句飞弹危机。 飞弹危机发生于十八年前,为期二十一天。那时候于舟还没出生,陈羽千也才两三岁,两人谁也没有亲眼见证过这场很有可能引发全面战争的危机,但都知道,陆地像是一座更大的岛屿,岛的那一边,数不清的小岛环绕在海岸线上,且绝大多数都聚集在u区海域,像一条精美的珍珠项鍊将u区环绕,这条项鍊在近现代成了锁链扼住咽喉,军事对峙在多方博弈下延续至千禧年仍未结束,且在政治形势的变化下不断强化,在飞弹危机前的三年内达到顶峰。 第29页 那三年里,大规模的军事演习时常在u区上空展开。恐慌在民众之间蔓延,每天都有大量市民赶去银行提取存款或购买外汇,机场也会阶段性出现挤兑,飞往内陆地区和国外的客机班班爆满…… 这些都是歷史课本上的段落,记录下那个时代的整体面貌,但若偶尔听父母在饭桌上提起,陈羽千听到的却是个全然不同的版本。不管上面要不要打仗,小老百姓的生活还是要继续,继续工作和生活,甚至生下一个新的孩子。若是有人问他们为什么不逃,他们也说着和服装店老闆娘的父亲一样的论调,倒不是不怕死,而是这么多年都过来了,接下来的日子也会这么过下去。 这倒是和陈羽千看过的陈鸿的一句摘抄有相似之处。他在日记里写:人只有有条件抑郁寡欢的时候,才会捨得抑郁寡欢。当集体面临战争爆发之类的巨变,当生存重新成为第一要义,或患抑郁等精神疾病的人数反而会大幅度下降。 陈鸿大四临近毕业的那年正值第一场军事演习开展,特殊时期还会持续三年。就算是从今天往回看,当时的陈鸿也很难有乐观心态。 于是他在日记里划去后半句:但自杀现象会小规模上升。 ——有什么一触即发的苦难真实发生在过去,变成一代人的集体创伤。未必已全然被治癒,新的时代就已经来临。 长街里随处可见的还有ao用品自动售卖机。倒退回飞弹危机尚未解除的那个年代,人们怎们敢相信,仅仅过去二十年,世界会变得如此美妙。 陈羽千跟在于舟身后三五米远的地方,余光扫到那些售卖机里的抑制剂和遮蔽贴,里面有多个品牌供选择,瀚海集团最先抢占了市场,销量最好。这些售卖机也是瀚海集团的产品,最初推广的那几年里,谢秋忆会把自己的照片作为宣传贴在售卖机的侧面,颇有「我为自家产品代言」的意味。 她接受了很多採访,做过很多演讲,不畏alpha在社会的主导地位,以omega企业家的身份抛头露面,打破了很多外界对omega的偏见。她推出的一系列对信息素的遮蔽产品间接推动高校废除按性别比例招生的政策,她是一个非常成功的社会活动家,她好像从未对外界公布过自己是否结过婚,还有个17岁的儿子。 但只要于舟和她站一块儿,见到的人肯定会说他们俩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就连乔依知道他是谢秋忆的儿子,也不得不承认他长得像母亲。无人谈起过他的父亲究竟是谁,就连他自己也保持沉默,拥有的只是一个不知从哪里搜刮出来的地址。 「你上回来是什么时候啊。」陈羽千试图叫住于舟。于舟不情不愿地转身,答非所问道:「我看过我父亲的照片,他戴眼镜,很厚的那种,怎么擦都不干净。」 陈羽千突然想到,那个阿婆赞嘆了不止一遍,说于舟的父母郎才女貌。 谢秋忆毫无疑问是明艷动人的,当她像于舟一样年轻,又更精緻小巧,谁站在她身边都会黯然失色,一个四眼仔怎么可能和她般配。阿婆还说,于舟像他的父亲,alpha嘛,都更像父亲多一点。 生意人的嘴骗人的鬼。陈羽千都听出有虚构的成分,于舟怎么可能没发现其中的半真半假。 但他不仅没戳破,还甘之如饴,光顾了一次又一次。至于陈羽千,他只是于舟回到那段不需要太真实的过去的必需品。没有陈羽千,于舟完全可以找另一个人来替代,随便哪个同学都可以,只要那个人是alpha,阿婆见了,同样会感嘆:诶哟,你就像你妈妈,带你的alpha父亲来这里…… 陈羽千会在半个月后收到好几套不要钱的名贵正装,被利用了也很划算,他却连个工具人都当不好,浑然不知地具体问下去,触动到了于舟那根现实的神经。 看破又说破,就没意思了。于舟很早就提醒过陈羽千,他加快脚步,在心里默默吐槽嫌弃陈羽千太笨,总是追问不该问的,陈羽千叫了声他的名字,他没回头,烦躁得很,他又听到陈羽千叫他:「小舟。」 古街的路面由石砖铺成,于舟刚好伫在其中一块上,像只停留在什么机关里走投无路的大猫咪。他低着头,身前的视线很快就被陈羽千那身深色的运动服遮挡,眼里的戒备和抗拒明显。 他不想听到陈羽千继续问任何问题,说任何话,他不能保证自己不会当场发脾气。他已经开始认定带陈羽千过来是个错误的决定,陈羽千说:「你出生在一个充满希望的年份,春暖花开。」 于舟突然就没那么烦躁了。 现在是深秋。 微风带着冬日将至的冷意,他深深地吸了一口,胸膛里的郁结虽不至于全部消散,却也不再压得他喘不上气。 「前面有家面馆,也是老字号,很有名。」不给陈羽千反应的时间,于舟抓住他的手就往一条小巷子里去。他不甩陈羽千脸色了,还很体贴,知道陈羽千不爱吃外面馆子里的红肉,点的几个菜全是海鲜,陈羽千主动去结帐,他也没有抢。 吃完饭后他们往停车场的方向散步,走着走着绕起了远路,绕到一个自动售卖机扎堆的游客休息区,里面有零食饮料,也有各种主题的毛绒玩具。 也不知道是谁提议要玩,又是谁扫码领的游戏币,两人选了一台开始投币。 都是上大学的人了,还是两个alpha,他们刚开始并不抱有期望,就当打发时间,他们非常幸运的,第一把就抓住了机子里尺寸最大的那一个。娃娃被夹起,升空,很可惜的,在夹爪挪动至终点出口处的前一秒掉落。 第30页 然后于舟较劲了。 明知道这个最大的娃娃就是用来吸引游客眼球,不可能轻易被抓走,于舟用完手里的游戏币后又大量购置,大娃娃没抓住,抓到很多小玩意儿,就全往陈羽千怀里塞。等他终于用超过这个毛绒玩偶至少三倍价格的游戏币再一次把玩偶抓住,成功拖入出口,陈羽千的小背包已经满到拉链都合不上了。 只是用来放泳裤泳镜的小背包不应该承受这么多,于舟随即带陈羽千去附近的一家杂货集合店,准备再买个书包帆布袋啥的放置大娃娃在内的战利品。不看不知道,一看,这家店近期主推跟迪士尼的联名。多款公主印花造型的双肩背包摆满整片墙面,他们走过去的时候,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正缠着母亲讨要:「妈妈,妈妈,我要长髮公主,长髮公主!」 「可是你已经有很多公主了。」妈妈劝说女儿不要胡闹。女儿继续撒娇,张开双臂垫脚,试图去够到最上面的粉色款,她够不到的梦寐以求的长髮公主被一个头髮比她妈妈都长的人取下。 小女孩突然就噤声了,好像真把面容姣好的于舟当成了动画片里走出来的公主。公主蹲下身,微笑着,送给她一个手掌大小的小熊玩具,温柔道:「这个书包让给我哦。」 小女孩攥着毛绒玩具,安安静静地被母亲牵走,她在拐角前长久地回头,看到公主把书包的背带挂在那个陪同他的男人肩上。 那是一个货真价实的男人,很高,从小女孩的角度看更高,却只比公主高一点点。男人背那么少女的书包,面色当然有变化,瞳孔随之地震,那男人却没有过多的抗拒,被公主推搡了两下,就不情不愿地去收银台结帐。 当公主真的是可以为所欲为的。 唔,至少可以对守护自己的那个人为所欲为。长髮公主的守护者是谁呢,好像叫尤金,好像还有匹马,那这个高高帅帅的大哥哥莫非就是尤金和马的结合体……于舟和陈羽千的身影早已消失在女孩的视野里,女孩却还沉浸于大人早已失去的白日梦境,更加坚定也要做一个公主的决心。 「这不太合适吧。」陈羽千从出了集合店后就把粉色书包搂在怀里,两臂死死把印花的部分遮住,想狠狠心把包塞回给于舟吧,于舟双手都背在身后,从脚步频率怡然自得到头髮丝儿,好不愉悦。 陈羽千的新书包里也塞满了大小毛绒玩偶,他勇敢表达自己的真实想法:「我觉得这和我的日常形象不符合。」 「嗯?你也有形象?」于舟差点笑出声。他倒是觉得这个书包和陈羽千很搭,一点都不违和,反而很和谐。思维一发散,他仿佛看到了陈羽千的未来:如果陈羽千没那么年轻,再年长些,毕业工作结婚生子,有一个和之前集合店里见到的岁数差不多的女儿,他出门遛小孩的时候肯定也会穿的像今天这样随便,然后二话不说把女儿喜欢的买下,就这么背着。 陈羽千总能让于舟联想到那种最寻常的生活,安稳又平淡,在那些梦想要改变世界的人眼里并不值得一过,但于舟从未怀疑过,陈羽千是个很好的同学、朋友、室友……陈羽千是个很好的人。 于舟又开始绕路,绕到古街里原住民更集中的区域,路上每遇到小孩子,于舟就会把孩子叫住,把陈羽千包里的玩偶分出去一个。 小孩子们起先还挺害羞,不好意思拿陌生人的东西,可只要有一个人拿了,其他人就蜂拥而上,顺便还帮没在场的朋友多拿一个。于舟从娃娃机里夹获的小玩偶很快见了底,只剩下最大的那一个,他们也走到了长街居民的休闲娱乐场所,一个年龄够做他们叔叔的中年alpha目睹了全过程后沖他们俩招招手,再指了指身后的篮球场,问他们要不要加入。 「好啊好啊。」于舟欣然答应,勾着陈羽千的脖子往那半个标准篮球场大小的场地去。陈羽千至少能暂时摆脱那个粉色书包,把随身携带的东西都堆在球架下。他们即将组队的球友年龄参差不齐,最小的还在念初中,等了好久人数都没凑齐,所以才来招唿他们俩,陈羽千个子最高,打起野球来却最斯文,那初中生为了抢球都打了好几下陈羽千手臂了,陈羽千只是笑,假装脱手让了那小孩一回。 初中生和于舟是队友,抢来球后抛过去。于舟投了一个没碰边框的三分,转头看向陈羽千:「你不行啊,体育生。」 「我又不是篮球特长生。」陈羽千一如既往地不吃于舟的激将法。于舟口头上吃了瘪,必不可免要在肢体上赢回来。这里没有裁判,好几次,他强行突破陈羽千防线的冲撞不可畏蛮横不讲理,但球只要到陈羽千手上,他绝对是赛场上最讲规矩那一个,每一步都很干净,平稳而不急功近利,只要投篮,就少有失手的时候。他这个人越正经,于舟就莫名其妙地越想找他麻烦,3v3的半场打到最后几乎成了他们两个人的摩擦。于舟大汗淋漓,长发早已在脑后束起,陈羽千挡在他身前阻止他进内圈,他微微弯腰,拍打着篮球寻常突破口,胸膛起伏喘息。 一阵晚风拂过,于舟黏在脖颈处的几根髮丝随之而飘起,盯着于舟注意他动作的陈羽千唿吸一沉,于舟就在对方这一怔神的片刻之间晃了个假动作冲进内圈,又是一个漂亮的、没有碰到边缘的投篮。 于舟坐进奔驰车副驾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冷风空调开到最大,一松手,陈羽千就把刻有风量的转盘调回原处。 第31页 于舟又开成最大,陈羽千又把风量调回最小,说:「知道你热,但这么吹会头疼的。」 陈羽千肯定也热,把两边车窗都开了一道手掌的空隙,车辆启动后有风从窗外灌进,于舟吹了会儿,把自己这边先关上了。 「确实有点冷。」于舟睁眼说瞎话,鼻唇之间的皮肤还有些沁汗。他玩得够尽兴,结束后也更累,上车后就昏昏沉沉地侧向窗边,像是小憩睡去。陈羽千配合着把自己这边也关上,车内空间再一次处于封闭状态,信息素的气味在剧烈运动后必不可免地从遮蔽贴里泄露出丝丝缕缕,伴随着体温,在看不见的空气中飘逸。 陈羽千看向右侧后视镜。 余光里,于舟的侧脸和五官轮廓在昏暗的夜色中更为立体凌厉,精緻感浑然天成,在长发的遮掩和窗外夜色的衬托下比露出整张正脸还要有氛围感,这个比很多omega都要明艷动人的少年是个alpha,由内而外散发出和陈羽千极为相似的茶木香气。 陈羽千一路上甚至都没分清,他和于舟的信息素到底有什么明显的区别。 他很顺利地把车停在于舟所住校外公寓的地下停车场。熄火后,车顶的指示灯发出明亮的照明黄光,陈羽千的手抚上车门把手,即将像白天那个司机尽职尽责地离去,再步行个一二十分钟回到校门口给小乌龟解开车轮上的锁,于舟终于肯侧过脸,缓缓的,就说了一句:「三年前的今天,是我分化的日子。」 陈羽千默默把手抽回来了。 他知道这句话背后的含义。 绝大多数人的第三性徵分化发生于12-15岁的青春期。女性的分化年龄普遍偏早,而男性普遍晚熟,陈羽千和于舟一样都在14周岁那年分化,连着好几天,他都觉得胸膛里有一团火,很热,但浑身乏力。他不想让家人老师担心,照常上课和训练,他一头栽进深水池里差点没浮上来,被当时的教练背去校医室。他记得教练一路都在责怪他,说他没必要这么拼,都到易感期了,完全可以歇两天。 陈羽千的初中每周只有一节生理课。任课老师还算年轻,但也不爱把知识讲透,最多的一句话就是让大家自己看书,教科书里明明白白写着,alpha才会有易感期。 alpha是诱导发情的,没有omega那样的发情热,但易感期的时候意志最薄弱,最容易受omega信息素的影响。 然后陈羽千就被带去做更彻底的体检。确认alpha腺体发育正常后,他又被送去户籍信息科完成纳米晶片注射。轻轻一下针刺后,他有了一张更完善的身份id。分化之日就像人的第二个生日,明确你是各项身体机能更强的alpha,还是具有生育能力的omega,抑或者庸常却组成社会大多数的beta。 陈羽千记得自己分化成alpha后父母很高兴,毕竟他们已经有过一个omega了。绝大多数父母都会期望自己的孩子分化成更有可能成为精英阶层的alpha吧,一些富裕的家庭甚至会花重金去做基因检测,在娘胎里就确认孩子的第三性别。于舟的母亲当时拥有最先进的医疗团队,确认孩子的性别不是什么难事。 她肯定一早就知道肚子里的是个alpha,一个在飞弹危机解除后,来这个欣欣向荣的世界享福的alpha。 「……生日快乐。」陈羽千对于舟说。 车顶灯光幽黄而明亮,于舟很轻地笑了一下,眉眼间竟有些怅然的寂寥。 而他一笑,陈羽千就很难抵抗,无可奈何地陪于舟上楼,关车门后不忘带上那个粉色的公主背包。 第16章 再说吧 用夹娃娃、打篮球、在公寓客厅通宵玩游戏等小孩子的方式庆祝完分化生日后,依旧没有在法律定义上成年的于舟和陈羽千相安无事了半个月。 于舟真正的十八周岁生日其实还要等到明年八月。两人坐在又大又软又长的沙发上一起玩赛车游戏时,于舟说他还没去看过海,也没上过海岛,陈羽千的家乡t市是u区离海最近的城市,不如明年暑假来t市找他玩,陈羽千狂按操作手柄,说了句,「明年的事,谁知道呢。」 陈羽千盯着大屏幕上的,心思在游戏上:「再说吧。」 陈羽千别的热门游戏不擅长,玩跑跑卡丁车之类的竞速类游戏dna动得厉害,一骑绝尘。眼看着又要赢于舟一盘,他的车毫无防备地撞上障碍物。他没急着重新启动,目光从屏幕挪向坐在沙发另一边的于舟,反超他的于舟眼睛瞪得像在瞳孔竖成一道线的猫咪,眼神像一把把利刃射向场外的陈羽千,逼他把刚才两分钟内的某两句话撤回。 陈羽千车也不赛了,二话不说掏出手机打开搜寻引擎,当着于舟的面输入「t市有哪些必去必看的景点」。 怪不得陈羽千身上没啥身为u区本地人的天然自豪感,合着他自己对出生的城市也没有很熟悉。要想找个能说会道的导游兼组织者,最佳人选还属何崇达,于舟只是在课间随口提了一句,何崇达就执行力爆表的把其他有意向一起去的同学全都拉成一个群。 全班四十多个人有近一半都在这个小群里。群名虽然叫【随时准备出发】,但大傢伙你一言我一句的,话题很快便偏离了出游,于舟点开列表并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名字,想了想,还是试探性地问何崇达:「怎么不把陈羽千拉进来?」 于舟消息灵通,不可能没捕风捉影到班级里那些关于他和陈羽千互相看不顺眼的小道消息。起初他觉得离谱又好笑,想澄清一下吧,见陈羽千本人一点都不介意,他便也不着急,至少别被陈羽千看出来自己着急。 第32页 两人都没在第一时间出来说两句,不管上什么课都是一个坐前面,一个坐后头,更加坐实了不合传闻。于舟现在和何崇达这么一提,就是希望大家不要再误会下去了,何崇达听后面色却是一变,眼神也微妙,过了三五秒后满不在乎的一笑:「拉他干什么,是他瞧不上咱们。」 「?」于舟眉头微蹙。先不说陈羽千瞧不瞧得起谁,他和何崇达什么时候成「咱们」了。 「你搬出去住好些日子了吧。你是不知道,」何崇达凑近到于舟耳边,压低声音像说什么秘密,「陈羽千这人啊,清高冷酷得很。」 「???」于舟身子往边上侧拉开和何崇达的距离,脸上的问号更多了。陈羽千清高?冷酷!这都是谁下的定义啊,建议课间去水房看看陈羽千靠在窗边百无聊赖晒太阳的样子。 于舟表情复杂,何崇达以为他只是单纯对陈羽千的真实性格不了解,赶紧继续科普。他传给于舟一系列u大校园内部论坛的连结,全都是标题党:【震惊!u大居然有这么绝绝子的alpha】【这样的腹肌胸肌人鱼线是真实存在的!】【alpha全都给我滚进来看!雄竞起来!】【呜呜呜上游泳课的时候校队就在旁边深水区训练,真人比照片还帅】【看我从摄影师u盘里搜颳了什么好登西,他有腰窝,腰窝,腰窝!lets文艺復兴】…… 「没想到吧,新生运动会都过去快两个月了,陈羽千讨论度还是那么高。」何崇达「啧啧」了两声,同样游过接力,他没陈羽千那么好的身材又没陈羽千那么帅的脸,自然没得到什么关注,就口头表示不屑。 「前前后后得有十来个人吧,听说我跟他同一个班,就来找我,想通过我认识陈羽千。诶,事先声明,我可是一点私心都没有啊,高中时代的校花omega来找我要陈羽千联繫方式,我一句废话没有直接就给了,还祝福他们俊男美女早日捅破窗户纸,结果呢,人校花过了半个月后来找我诉苦,说陈羽千这人来者不拒,谁向他发出好友申请,他都通过,但就是不找任何人聊,别人主动了他才回復,回的全是『嗯嗯啊啊』,说敷衍吧,又还算礼貌。」 「这说明什么呢?说明他要么就是眼光高,高得不切实际,要么就是在养鱼吶。」陈羽千在何崇达眼里已然晋升为连校花都不为所动的情场高手,「这段位……高,实在是高。」 「……」于舟欲言又止,又无言以对。 上课铃马上就要响了,于舟回头,并没有在后排看到陈羽千的身影。他记得陈羽千在上节课的最后五分钟里就出去了,握着手机像是要接什么重要的电话,起身出门弄出的动静很轻,但还是被于舟听见。这都快过去二十分钟了,从未迟到早退的陈羽千竟还没回来,于舟眉心又是一紧,抓住坐在自己正后方的曹泽桌上的水杯,用陈述的语气问他:「你要喝热水吧。」 曹泽:「???」 同一楼层的水房内,陈羽千倚靠在窗边,还在接听奶奶打来的电话。和生怕打扰他日常学习和校园生活的母亲不一样,奶奶虽然知道陈羽千白天要上课,但不知道他什么时间段上课,跟银行柜檯说不拎清,一心急,电话就打到了陈羽千这里。 陈羽千的奶奶年近八十,一辈子都生活在t市辖属的村庄里,至今未学会说一口流利的普通话,碰上从市区调到基层的年轻柜姐,两人几乎是鸡同鸭讲,需要陈羽千在其中充当翻译。 陈羽千刚接通时能听出柜姐也挺委屈,估计是被奶奶用她听不懂的方言数落了两句。但这都什么年代了,陈羽千奶奶拿着一本封面都快被磨掉的存摺来办理业务,还死活记不住六位数的密码,柜姐一头雾水的同时还被嫌弃不会说方言和办事,哪个刚毕业的大学生能受得了这种气。 陈羽千于是让奶奶开了免提,跟柜姐说了很多好话,希望她别跟老人家置气,把业务办完要紧。奶奶的存摺是放在一个红色塑胶袋里的,陈羽千让柜姐帮忙翻一翻,看看里面有没有遗留字条。他知道奶奶记性不好,去年陪奶奶领完补助金后特意写了一张基本信息夹进去,柜姐很遗憾说没有,他就只能根据记忆一个一个试。好不容易试对了,奶奶再三确认一整年的补助金全都打进存摺后,只取了两千块钱,然后要柜姐介绍定期存款的利率,再让陈羽千帮自己选,这笔两万左右的新钱款存几年最划算。 「奶奶你把钱都取出来好不好。吃点好的穿点好的,别不捨得花。」业务全部办完后,陈羽千在电话那头徒劳地劝说,奶奶没被劝动,说自己已经吃得够好穿得够好了,爷爷的用药医保全部能报销,他们俩在村子里有地,自给自足没有任何额外的开销,还能把种的瓜果蔬菜拉去菜市场赚一笔。 奶奶精神头好,从村子到镇里的银行都是走着去的:「我都这么大岁数了,能在自己身上花几个钱?我就盼着孙子早日结婚,盼了四十多年存了四十多万了,你可得在我入土前用上。」 陈羽千哭笑不得。他听到上课铃了,他离开的那个教室里,教授此刻估计正接着上节课讲宏观经济学,陈羽千总不能活学活用,跟他大字都不认识一个的奶奶讲货币增长和通货膨胀。 陈羽千没把电话挂断,侧了个身,腰以上的部位都倾向窗外,整个人更大程度地沐浴在秋日的阳光里。 我不结婚好不好。陈羽千想说的其实是这句,他把真实的想法压在心里,煳弄奶奶:「我才读大一,再说吧……」 第33页 「不能再说,要抓紧!」奶奶进入絮絮叨叨模式,语速也快,「你爸妈也真是脑子不拎清,居然双双反对你报考u大,还好你没听他们的话,不然啊,等你念了外地的大学带个歪路宝回家,我看他们俩哭成什么样。u大怎么了,u大多好啊,我在外面跟别人聊起来,说我乖孙都考上u大,他们羡慕的哩,都说我们老陈家基因好,第一个孙子考上的也是——」 「奶奶,」陈羽千揉了揉鼻樑,扯出一个笑,「不说这个了,好吗。」 「奶奶年纪大了,老煳涂,哪壶不提提哪壶,不说了,不说。」奶奶顿住了,再开口,语气放软,「但是羽千吶,千错万错,那都不是你的错;千不该万不该,都是过去的不应该,」奶奶也不说到底是谁的错,哪段日子不应该,但奶奶就是笃定,「千千肯定能找到一个称心如意的欧米伽,过上自己的好日子。」 「嗯嗯,好好,」陈羽千放弃跟奶奶争辩,附和道,「omega会有的,好日子也会有的。」 陈羽千终于挂了电话。他深吸一口气,脑袋疲惫无力地垂下,他听到水声后回头,正在灌热水的于舟张着嘴,一脸「我听不懂但我大受震撼」的表情。 于舟:「你刚才在说日语吗?」 「我和我奶奶说方言。」陈羽千走近,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又给曹泽做菩萨啊。」 于舟不置可否,毕竟曹泽的水杯比上回更好认了,不止贴了标籤,还用小刀在杯身上划出了名字,看来日常也很期待被小舟菩萨精准灌水。 「嗯,顺便来给你钥匙。」回教室的路上,于舟把那辆越野的钥匙交给于舟,「车停在老地方,晚上来接我。」 陈羽千露出一个「你不是说不跟我一起去舞会」的意味深长表情,于舟手肘狠狠撞了他胳膊一下,瞪他:「手机给我。」 陈羽千乖乖照做。上课期间的教学楼走廊空荡,只有他们两个人,于舟接过后打开聊天软体找到自己,又扔回去,质问陈羽千:「你怎么还没改我备註?」 于舟在陈羽千那里的暱称依旧是两人第一次在寝室见面那天,互相发好友申请时留言的「你的室友于舟」,一字未改。 「好,我改。」陈羽千顺着于舟的意思,把前面的四字定语删掉。于舟还是不乐意,板着一张脸,陈羽千就笑,又改了一遍,把「于舟」换成「小舟」。 陈羽千问:「要不要在后面再加上公主?」 「不用,跟你也没有熟到这种程度。」于舟满意了,终于拿正眼看他,上上下下左左右右,仔仔细细地打量他。陈羽千一如既往地不在意衣着打扮,穿一身没什么印花的运动款,硬要讲究风格的话,只能说他的衣服色调都很单一,不管怎么搭配,给人的感觉清爽又干净,以及不是很想社交的距离。 跟这样没什么慾念的人擦肩而过确实很难制造出邂逅的契机,更别提擦出火花,只有像于舟这般骄纵强硬,才能看到陈羽千半推半就不情不愿,但还是背起粉色公主款书包的模样。 这个人一点性格都没有,无趣得很,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喜欢他?于舟心里这么腹诽,嘴上又有了新命令:「把我的聊天框置顶。」 「嗯?」陈羽千不解。于舟瞟了他一眼,竟有些酸酸的:「我怕找你的人太多,淹没了我给你发的重要讯息。」 陈羽千照做。于舟嘴角勾起了笑,两人还有十几步就要到教室后门口。 「你奶奶身子骨肯定很硬朗,声音洪亮,我听见她说什么……说让你找omega?」 陈羽千难得考虑换手机,音量比现在这个小就行:「你不是说你听不懂吗?」 「但我会提取关键词啊。我还听得懂『歪路宝』是什么意思,」于舟笑得更狡黠了,故意凑到陈羽千耳边,头髮随之微微晃动,「那你今晚一定要小心。」 于舟吹了口气,声音压得更低,带着蛊惑的磁性:「别被外地来的omega迷了眼,到头来骗得一干二净哦。」 陈羽千被于舟的头髮撩了半边身,酥麻感没缓过劲,罪魁祸首就一熘烟儿地先进教室,把装着滚烫热水的茶杯还回到苦丧着一张脸的曹泽桌上。 第17章 有个儿子真好 这天晚上,陈羽千准时出现在于舟校外那套高档公寓的大门前。 时间倒退回这个星期五的下午,管理学院20xx级2班结束这周最后一节专业课后四散于阶梯教室,陈羽千看着于舟和其他坐在一起的同学有说有笑地走出前门后才收拾东西从后门离开,独自一人去了和宿舍顺路的食堂买了些能带走的吃食,回寝室后咬了两口后放桌上,收起挂在阳台的泳镜泳裤去了游泳馆。 他体力真是够充沛的,晚上还有别的安排呢,依然不忘日常训练,以至于在大厅前台领储物柜钥匙时碰到赵教练,赵教练眼睛都瞪大了,问他:「你怎么在这儿?!」 陈羽千被问懵了。他不在这儿还能在哪儿,他被赵教练摁着肩膀转了个身往大厅外推,刚好碰上也过来训练的徐振华。 「哟,你怎么还在这儿?」徐振华也问了同样的问题,「于舟帮你跟赵——」 见陈羽千眼里的茫然不减,徐振华懂了。合着于舟又是先斩没后奏,自作主张给陈羽千请假。常规操作了。 「我听你那室友说很多外校的学生都会来,规模比上次大得多,」赵教练手掌拍在陈羽千宽大外套的肩线上,「赶紧的,回寝室换身精神的。穿成这样出去是会给咱u大游泳队丢人的!」 第34页 「我那儿有髮油,进口货!让兄弟我好好给你做个髮型,保证你做今晚最吸引omega的alpha。」徐振华赶紧抓住逃训练的机会,比赵教练还要积极地把陈羽千往游泳馆外推。两人在同一栋宿舍楼,徐振华拿着打理头髮所需的用品火急火燎赶到掩着门6203时,陈羽千却只换好裤子,听到动静后抬起趴在桌子上的脑袋,见来的人是徐振华,眨了眨眼,脸又埋进了臂膀里。 「还没到时间,不着急。」陈羽千枕着手臂,含混的声音里确实有了惺忪之意。他任由徐振华乱揉自己的头髮,徐振华得寸进尺把他后颈的信息素遮蔽贴撕掉,清淡的草木茶香片刻间在寝室里瀰漫。 「支棱起来啊兄弟,」徐振华就差把陈羽千的脸颊也拍一拍,「你清醒一点,这可不是在水里。」 陈羽千不太清醒的时候有一项专业的游泳运动员都羡慕的技能,就是浮在水面上休息。人体和水的密度相似,理论上来说只要足够放松,人人都可以一动不动浮在水面上。但这个轻松的度太不好把握了,水面一旦有风吹草动,徐振华这样的练家子反而会更敏锐,四肢肌肉条件反射收紧做出动作,很少有人会像陈羽千那样,游了二十多圈来回后累了,不上岸,而是双手大张躺在深水区里随波逐流,眼睛有时候盯着天花板发呆,有时候眯起,好似真的睡了过去。 「你说你这什么破爱好啊,」徐振华走到桌边,不见外地摸了摸陈羽千的头髮,「见过喜欢睡觉的,没见过像你这样爱一个人睡的。」 「睡觉又不用花钱,还对眼睛好。」陈羽千除了训练和上课之外的生活确实可以用乏善可陈来形容,别人玩游戏和刷手机的时间他也拿来睡,他坐直了身子,下意识抬手像揉揉眼睛,忍住了。 「好,当然好,还能做梦,梦里什么都有。」徐振华揶揄着站到他身后,一手拿着髮油灌一手丈量他的头髮,魂穿能说会道的tony老师,「那你喜欢的到底是睡觉还是做梦吧。」 「你的梦中人是谁呢?」徐振华毫无察觉地对好友发出灵魂拷问,「把你迷得白日里也要去见一面。」 「……天早就黑了。」陈羽千偏头看向窗外,深秋的天色在他下课回寝室的路上就暗下来了。徐振华把他的脸扳回来,「你别乱动啊,影响我发挥!」 话锋彻底转回陈羽千的头髮上。他的发质和徐振华差不多,两人都是从小练体育,天天要和水打交道,连着好几年在池子里一泡就是两小时起步,髮根就算是硬的,到中间也泡软了,一些发尾甚至会泛黄。 所以,适合徐振华的髮油自然适合陈羽千。徐振华抹得不多,帮他把前额的部分全都撩到后面露出额头,操作完后伸长脖子凑到陈羽千面前,发出的惊嘆也不知道是赞美自己手艺好还是觉得陈羽千帅。 徐振华还想再给兄弟装扮装扮,陈羽千躲过他的手,站起身去拿剩下的衣服。徐振华跟着凑过去,看到衣柜里泾渭分明的西服和运动服后眼珠子都亮了,陈羽千在边上换,他也拿出几件放自己身上比划。 「看不出来啊陈羽千,你居然藏了这么多好东西。」寝室墙壁上贴着一面半米宽的全身镜,徐振华把挂着外套的衣架举到胸前,盯着镜子里的镜子说,「反正你平时也不穿,不如拿出来跟兄弟分享吧。」 行啊。陈羽千随口就要答应,他系衬衫衣扣的手顿住,手腕一转,袖口处花体的字母刺绣依旧是yz。 每一套都是于舟。 「……我把店的地址告诉你吧。」陈羽千改口。 徐振华「切」了一声,嫌他小气。他若真的不介意,徐振华这时候说的肯定是推辞。 「你皮带呢?」见陈羽千把衬衫衣摆塞进裤腰就没了动作,徐振华觉得奇怪,扯了扯自己的腰带大度道,「没有的话哥借你。」 「不用。」陈羽千上回试过穿三件套的时候把腰带繫上,视觉上会显得中间鼓出来一大坨,有腰带就不能有马甲。 而于舟就是想看他穿马甲,这次定制的全都是三件套,以及固定裤腰的神器—— 徐振华看到陈羽千默默抽出两根细长的褐色背带后嘴巴都张大了。 都是男性alpha,陈羽千并没有注意到对方注视自己的眼神的微妙变化。后腰是目光不所及的盲区,他不能确定背带夹的位置是否正确,还让徐振华走近些帮他看看,徐振华站在他后侧把夹子往内挪了挪,就烫手似地松开了。 「你这也太讲究了吧。」徐振华开口了才发现自己声音不知为何有些发哑。他咳了两下,又勾着手指蹭了蹭鼻子,沖陈羽千嬉笑道:「然后你穿成这样挤公交?骑小乌龟?」 徐振华很容易就想像出了那个画面,脸上笑容更甚,他扬起的嘴角在陈羽千从换下的运动裤里掏出奔驰车钥匙后僵住。 「那车后面位置挺大的。」陈羽千真心实意的提议,「你这么积极,要不也去收拾一下,再把学姐叫上,我捎你们一起去。」 「不去!」徐振华拒绝得毫不犹豫,雄性之间的意识瞬间觉醒。且不说陈羽千这车哪儿来的,又是谁的,试问哪个omega见到帅小伙年纪轻轻就享有优渥的物质条件后不会流连忘返?他才不要让学姐看到陈羽千现在这副模样,免得以后两人吵架翻旧帐,学姐拿更优秀的alpha同自己对比。 但徐振华还是陈羽千的好兄弟,挤在陈羽千电动车后座到校外,那辆陈羽千之前开过的越野果不其然停在老地方。陈羽千把电动车的钥匙给徐振华,让他帮自己把小乌龟先开回去,徐振华屁股往前挪后沖坐上驾驶室的陈羽千比了个「ok」的手势,大声道:「12点前记得回来啊,陈灰姑娘!」 第35页 陈羽千只是笑,徐振华也启动了小乌龟,又说:「当然了,遇上某个omega王子了另说,陈灰姑娘和王子从此过上——」 陈羽千差点下车把徐振华的嘴巴堵上。 陈羽千晚上看东西没白天清楚,车开得很慢。一路灯光如昼,他出来的又比计划的早,车缓缓驶过公寓楼的道闸杆进入地下车库后他还没到他和于舟约定的时间,他就坐在车里等,静静的,直到车顶的指示灯暗下后都没有动作,若不是手机连续震动了好几下,他未必想到,自己完全可以刷随便哪一个应用里的过剩信息打发掉这段时光。 给陈羽千发来讯息的是母亲李黎。先是好几张照片,每一张镜头都是怼着一个护肤品小样拍的,总共五件,然后是长达三十多秒的语音,说得是方言。 「千千啊千千,妈妈要和朋友去外地玩两天,就两天,正装的护肤品带不上飞机……你帮我看看这些小样上都写了什么,哪个是精华哪个是眼霜哪个是面霜……我也好知道怎么涂……」 李黎在生下陈羽千后才做的家庭主妇,之前和丈夫合伙有事业,妥妥的中产家庭,她也是最近几年才捨得用进口的中高端护肤品,第一套还是陈羽千高一那年用地区赛前三的奖金买来送给她的。知道自己母亲不懂英文,陈羽千还在那些瓶瓶罐罐上贴上小便签,用笔写上哪个是精华哪个是眼霜哪个是面霜…… 陈羽千并没有回语音,而是按照李黎发来的图片顺序发去文字,告诉她每个小样都是什么。 然而没多久,李黎又发来一模一样的图片,语音里的声音有些迟疑,依旧不确定到底哪个是哪个。 陈羽千没嫌烦,把所有图片都保存下来,再二次编辑,把「eye」「skin」之类的字样都圈出来,明明白白写上中文后发回去。 李黎这次总算看懂了,发来感谢的语音:「谢谢千千,谢谢。千千真有耐心,诶呀,有个儿子真——」 语音戛然而止。 像是被迟来的焦躁席捲,他在李黎说完整那句话前又摁了一下,把语音截断,他的气息声在黑暗的车内深沉而明显,车外的停车场内亮着白灯,无人走动,也无新的车辆驶入和驶出,安安静静。 有个儿子真好。 他知道母亲说的是这句。 很有可能是从那些修復亲密关系之类的短视频里的学来的,做父母的要对孩子多多赞赏鼓励。不久前在寝室远程帮李黎处理驾照扣分时,李黎也说了这样的话。 千千真好。有个儿子真好。 爱孩子就要给孩子正面肯定,这确实符合某些心理学的理论,那些短视频没有错,只是,只是…… 只是陈羽千不再是小孩子了。 已经二十岁的陈羽千听到这样的话只会觉得突兀,甚至怀疑,她会不会只有在需要自己做一些事的时候,才会想起来有个儿子真好。 随之而来的失意怅然被手机又一次的震动打消,这次的唿唤更长,更连续。也更绵延不绝。 是电话。 陈羽千在手机响了五六声后才接起,电话那头的于舟几乎在接通的一瞬间就质问:「你怎么还不上来?」 于舟有点气:「我明明看着你的车进来了啊。」 「我——」陈羽千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于舟急急忙忙的,也不见得要给他开口的机会。 「还磨蹭什么呀,」于舟都要闹了,「你真当我是长髮公主,在等我把头髮放下去,拉你上来啊?」 第18章 我的 陈羽千进屋后并没有看到于舟。 他不是第一次来这儿,知道电子锁的六位密码是多少。就在半个月前,于舟还心血来潮把他的指纹也录了进去,他的指腹一触碰上漆黑的屏幕,门就开了。 门开后正对的客厅亮彻着暖黄灯光,偌大的空间尽头是占据整面墙壁的落地窗,窗帘拉到两侧捲起,左右两边均有一个卧室和独立的卫生间,其中一个关着门,能听见里面有窸窸窣窣的小动静。 「你不靠谱啊,体育生!」能这么理直气壮跟陈羽千说话的也只有于舟了。他以为陈羽千提前来了,最后的准备慌慌张张,岂料陈羽千在地下车库里迟迟不上来,他打完电话后干脆又回了卫生间,要跟陈羽千扯平似的,势必也耽搁一点他的时间。 陈羽千并没有催促,他习惯了等待。 他站到了落地窗前,那么大个子,蹲下身摸了摸地板,总觉得其中一块上还有丝丝暖意,好像有人在这个位置坐了很久。 陈羽千于是也坐下,身子前倾,鼻尖几乎要抵上透明光明的玻璃时,他垂眼也能清楚看见二十多层下的地面上,只有一个手指节大小的车辆亮着两盏大前灯,在周遭路灯光的簇拥中驶过闸杆进入地下车库。 于舟刚才就是这样看见自己的吗? 于舟闹闹腾腾的声音仿佛还在耳畔。他就算真是头髮有魔力的公主,唱起歌来长发能垂到二十多层楼以下,陈羽千爬上来也够呛。 陈羽千坐回了沙发上,手不知不觉在大腿上摸了两下,目光先是正视前方漆黑的电视机屏幕,再低头,于舟仿佛就枕在他腿上,头髮湿漉漉的,怎么都擦不干。 时间像是回到了半个月前,屏幕上暂停着他和于舟的赛车记录。 夜已经很深了,深到黎明的曦光就要到来,他陪于舟熬了大半宿后眼皮也打架,于舟身子一歪倒在他腿上,他差点也就这个姿势凑合睡过去。 第36页 然后他低头,看到于舟闭着眼,唿吸匀称,散开的长髮像平静湖泊下曼妙柔软的水草,幻觉般摇摆晃动着。 越是专业的游泳运动员越「惜命」。陈羽千从来不游「野泳」,他无知无觉地抚摸于舟的头髮,头一回踏入一片未知的水域,就被那看似无害的水草缠上手指。 于舟的眼睫甚至没有丝毫的颤动,狩猎多时般平静地睁开眼,陈羽千在他敏锐的注视下很困很困地呢喃了句:「你真好看。」 于舟轻轻握住陈羽千的另一只手,侧脸在他手心上蹭,再往下,让他摸上自己没有贴信息素遮蔽贴的后颈,皮肤下有一颗alpha腺体的后颈 「但你就是很好看啊。」陈羽千毫无违心道。那语气像是在说,只要是于舟,这么好看的于舟,于舟做任何事,就算肆无忌惮不正当,也是可以被原谅的。 「……你这样会把我宠坏掉的。」于舟幽幽的,那双漂亮的眼睛黑沉到不见底,并不能确定已经疲倦到极点的陈羽千有没有听到自己的这句话。 陈羽千在溺水感来临前一瞬被放了条生路。 从门把手拧动的声响中回过神,电视机屏幕漆黑一片,腿上并没有重量,沙发上坐着的只有他一个人。他扭头,未见于舟,先闻到了信息素。 那味道没什么温度,但绝对是omega才会有的甜腻。沾染这气味的于舟俏皮地从门后探出脑袋和小半年身子,乌黑柔顺的长髮垂在肩上,尾端打着自然的卷,明显是刚打理的。 「surprise!」于舟彻底站出来了,杏色吊带裙胸前和裙摆上的流苏随之晃动,他没穿拖鞋,笔直的双腿只有膝盖以上的部分被遮住,视觉效果上显得整个人更修长,他朝陈羽千走近后不忘垫起脚后跟,像只巡视地盘的大猫咪,坐在沙发上将他仰望的陈羽千是最新的战利品。 他还给自己戴了个choker。 项鍊很短,贴着脖颈遮住喉结和腺体。他毫不矜持地跨开双腿坐在陈羽千身上,勾着对方的手去摸那根项圈的每一寸,其中一小段软软的,像放置了特殊的香囊,持续不断散发出和omega信息素相似的香味,必须仔细嗅闻才能分辨。 「你这是什么表情?」于舟的腰又塌了塌,像是很不满,毕竟陈羽千的反应跟他想像的并非全然一样,过山车似的有惊喜,有惊讶,甚至还有点惊吓,但到最后居然是松了口气,仿佛在庆幸于舟并不真是omega。 「我还特意画了妆!」于舟皱眉,以为陈羽千太直男没看出来,抓起他的手,唇在手腕上亲了亲,留下一个很淡的口红印。 「……别闹。」陈羽千把手抽回,声音里的干涩自己都听不出,「换回去。」 于舟脸上有了笑,很快又愁眉苦脸,装的。 「可是今天晚上会有很多omega,」他玩弄起陈羽千的领带,拽了拽,无奈道,「你万一看上别人了怎么办,我好怕。」 于舟隔着衣服摸了摸陈羽千的胸,像是在补充,万一别人看上你了,又该怎么办。 干脆我自己假扮成omega。 那么在外人眼里,我们就是一对,至少在这个晚上,没有人可以拆散。 于舟恳求道:「你可千万别让我落单。」 「……」陈羽千不仅不知道该说什么,手也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当真像是灰姑娘前去赴一场超越认知和想像的约会。结局是幻灭而一无所获的,但至少过程足够美好,值得他短暂地去扮演一个角色。 于舟的手往下滑,得寸进尺地要摸别的地方,陈羽千没给他这个机会:「走吧。」 于舟悻悻地从陈羽千身上起开。为了装得更像,他还特意准备了双高跟鞋,鞋很新,穿上后比陈羽千高三五个公分,陈羽千垂眸盯着他光洁无暇的脚踝处,担心他脚跟的皮肤会被磨到,建议他换一双,他想都没想就拒绝,那执拗的表情和军训第一天单方面和陈羽千抢排头时一模一样。 于舟不穿鞋时确实比陈羽千矮那么一丁点,他一直不愿意承认,陈羽千越是安慰他,说他才17岁肯定还会长个,他越是较劲,也不知道有什么好较劲的。 陈羽千说:「那我带两张创口贴在身上,你磨疼了要和我说。」 「不要。」于舟说,「不好看。」 「那你换平底的。」 「不要。」于舟没说,平底会显得自己没陈羽千高。 陈羽千嘆了口气,明知于舟不领情,还是防范于未然,弯下腰把一双他常穿的软底鞋拎起来,准备带到楼下车里。 他需要再找个袋子之类的东西装鞋,目光所及之处,上回买的粉色公主书包还没有扔掉。 于舟眼睁睁看着西装革履的陈羽千单肩背起那个书包,那无所谓的表情像是在说,我都愿意这样了,你也别太坚持。 于舟嘴上说着不要,等到了江边,身体还是很诚实地把软底鞋换上了。 u区高校联合舞会和u大组织的那一场有本质上的区别,后者非常正式,有组织有纪律,前者更像是圈了块地方,告诉大家可以在这个时间点一起来江边的公园绿化区看看逛逛,最后欣赏一场免费的烟火表演而已。期间如果想要跳舞可以去公园里的某个广场,组织部门已经很平日里在这里跳广场舞的大妈们协商好了,今晚把场地让给大学生。 也就是说,联合舞会和被调侃为「上流」的u大新生舞会相比,逼格上的差距是很明显的。陈羽千之前都了解过,所以一直劝于舟不要太当回事,于舟偏要跟他对着干,比之前还要费心思的打扮。 第37页 尽管他就算不费心思,也够好看了。 于舟并不觉得不花钱的公园就比星级酒店差,恰恰相反,他就像个第一次进游乐园的孩子,对散布在各个绿化带附近的小型娱乐设施特别感兴趣,见一个就要陈羽千陪他玩一个,光三分钟一次的碰碰车就体验了五次。小小的场地里只有他和陈羽千两个大人,其他小孩都爱往他们的车上撞,被弹开后再一起咯咯地笑。 晚风裹着凉意,于舟原本披着陈羽千的西服外套,从碰碰车下来后他身子暖和了,把衣服甩回给陈羽千,陈羽千稍微拢了拢摺叠在小臂上,像是随时准备再给于舟披回去。 一路上有不少学生打扮的年轻人走过。于舟总能很精准地发现谁在往他们这边观察,对方若是omega,哪怕是beta,于舟都会重新挽上陈羽千的手臂,两人之间的距离很近,看起来像是在窃窃私语。 只有情侣才会这么亲密。就算是情侣,路过小卖部时也不会指指萤光棒又扯扯气球,什么都想要。陈羽千也是个没脾气的,能感觉到于舟有挑逗他的成分在,但又不掌握在言语上戏弄回去的技能,于舟最后只选了个拍立得款式的自动泡泡机挂在脖子上,然后露出一副不知所措的表情,脚往前踢了踢,说诶呀,鞋带怎么散了。 陈羽千不仅自觉付款,还自觉地蹲下身,单膝跪地帮他重新系好。 小卖部旁边的空地上有旋转木马。 运营这套设备的是位慈眉善目的老年男性beta,经常和小孩子打交道,于舟和陈羽千这样的成年人是稀客,他遇上了也欢喜,特意给他们俩指了匹伞棚下最大最结实、可以承担起两个人重量的,陈羽千正直而又不解风情地摆摆手,说自己不玩,在栏杆外面看看就好。 于舟:「……」 于舟独自一人进去了,随便找了匹黄鬃毛的普通白马。他穿裙子不方便叉腿,就倚靠拉杆面朝中柱而坐,紧闭的双腿斜向同一个方向。 陈羽千原本想给他拍照留念的,但他背对着自己,别说脸,就连头髮也撩过一侧肩膀垂在胸前,另一侧肩角线条笔直,裸露的皮肤在飞檐顶部数盏圆灯下润白有光泽,整个人在浸润在这柔和的光晕里,更是平添了一层朦胧的梦幻感。 陈羽千在beta老爷爷关上栅栏门的前一秒递上张现金。听到脚步声的于舟跟猜到会发生什么似地扭头,还以为陈羽千开窍了,陈羽千把外套披他肩上将人裹住,然后坐到对面后侧的一匹马上实事求是道:「我看到你冻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于舟扬起的嘴角扯动,不领情地哼了声,正打算从马背上站起换个方向再一次背对陈羽千,童话歌谣里的音乐响起。 伞棚开始旋转,木马开始摇摆。棚顶的数盏小圆灯五光十色地变幻着,将漆光锃亮的马匹沐浴,也将一前一后的于舟和陈羽千笼罩。 于舟脸撇向前方不看陈羽千。陈羽千叫他名字,他没反应。陈羽千又唤了声:「小舟。」 于舟这才勉为其难地回头,举起照相机,一只眼闭起,另一只眼被泡泡机遮住,持续不断地沖陈羽千吐出长串的小泡泡。有些泡泡撞到陈羽千身上破碎,但更多泡泡随风向后方飘散,伞棚下的其他小孩子全都忍不住伸手去抓,欢快的笑声融入歌谣里,抓完了,就向于舟投来亮晶晶的、期待的目光,无声地祈祷这位漂亮公主再制造些梦幻泡泡,多点,再多点。 于舟干脆换了匹马,坐到离小孩子更近的地方。陈羽千倚着木马拉杆看于舟沖小孩子吹泡泡,吹泡泡的于舟照相机后的眼睛在注视着陈羽千。 陈羽千并不迟钝地对上那目光,然后受了什么暗示似地掏出手机,把于舟的模样记录进真正的镜头里。隔着手机屏幕将画面定格的那一瞬,陈羽千突然有些明白于舟此行真正的目的是什么——如果他有目的的话。 此时此刻的于舟不论从穿着打扮还是言行举止都omega得不能再omega。微风吹拂起他的长髮遮住大半脸庞,他矜持地撩开拢到耳后,低眉的同时抬眼向陈羽千看过来,那眼神清明亮丽,alpha得不能再alpha。 如果这个夜晚就此戛然而止,那么日后再被问及于舟的性别问题,陈羽千一定会更为严谨地回答道:不管从哪个角度来说,于舟都是个alpha。 于舟猫一样的眼睛不知为何眯了一下。 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危险,但也就警觉了一瞬,然后竖起的瞳孔恢復正常,只是目光依旧越过陈羽千的肩头凝视某个具体的远方。 陈羽千慢一拍地扭头,伞棚的旋转让他的视角偏离了最初的方向,只能确定于舟久久观察的是几个沿江的小酒吧。年轻人三三两两坐在室外的椅子上,有的结伴而来,也有一些不排除是今夜刚认识的,隔着放着酒杯的桌子有说有笑。 于舟在旋转木马的音乐结束后把泡泡照相机挂在离自己最近的小女孩脖子上。突然被送礼物的小女孩都没来得及说声谢谢,于舟就匆匆往栏杆外去,连陈羽千都一度被甩在身后。 「你要去哪儿?」陈羽千很快就把人追上。他就紧跟在于舟身侧,疾步而行的于舟先是没什么表情,等到离江畔只剩十来米,他又突然粲然一笑,对陈羽千说:「你太不会来事了,我看上别的帅哥了。」 陈羽千脚步一顿,耳边嗡嗡的,还残留着于舟故意捏细嗓子的、轻浮而诱惑的声音。于舟放慢脚步走到一个alpha对面,那人桌上有两个玻璃杯,里面的软饮全都剩了一半有余,很明显有什么谈话未完待续,于舟还是把其中一杯往自己这边挪了挪,坐下,另一只手托着下巴,瞪着大而无辜的双眼天真地问道:「你一个人啊。」 第38页 陈羽千伫立在不远处目睹这一切,并没有感到特别难以接受。 这不是于舟第一次对自己召之即来挥之即去。陈羽千更应该接受的是于舟就是这样的人,喜好兴趣旁人猜不透,想一出是一出,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一旦转移目标,就非常迅速地付诸行动,一刻都不耽搁。 陈羽千没能撑到12点就要变回灰姑娘了。 他甚至没有必要正式地和于舟说声再见,他听到另一个并不陌生的声音从侧方传来:「我们刚才聊到哪儿了?啊,有新——」 去了趟卫生间回来的乔依先是一愣,以为占了自己位置的omega是那位alpha的同学朋友,刚巧过来坐坐,那个「omega」抬头露出脸,乔依差点没认出来,又一眼就认了出来。 「你——你怎么!」乔依说不出完整的话。他过于震惊,以至于手指不住地往前戳,抖动着离于舟的鼻尖只有咫尺远近,于舟至少比他淡定,但也万万没想到会这么巧,面无表情双唇紧闭,没什么解释的话语。 气氛一度诡异荒诞到了顶点,陈羽千在这千钧一髮之际挡在于舟面前,对乔依说:「误会。」 旋即他看向于舟方才撩拨的、乔依疑似有好感的那位alpha,也说了句:「误会。」 alpha和陈羽千年龄相仿,戴着副眼镜,看起来斯文有书卷气。他也是懵懂的,一脸茫然不知所措,陈羽千于是尝试从最简单的关系说起,手掌隔着西服外套轻摁在于舟肩膀上,向那位alpha介绍道:「他是我的——」 我的什么呢? 我的室友,同班同学,我的朋友……他有不止一个标准答案,却罕见地喉口阻塞,所有定义全都艰涩难以启口,只能颓然坐在边上那个位置,手依然摩挲在于舟肩头,突兀而执拗地重复了一遍:「我的。」 第19章 你还需要我在这儿吗 一切都发生的过于凑巧和突然。乔依掐指一算,自己也就离开了五分钟,再回来,他就没得选,只有陈羽千对面还有空位。 而他若是坐下了,那几乎就是坐实他们四人两两一对。 还是最经典的ao配。 乔依擦干的双手背在身后,就很后悔,早知道去个卫生间回来后能看到这一出,他绝对会留点水渍弹于舟脸上,诚心诚意地问他:「您在搞什么行为艺术?」 装成omega的于舟鸠占鹊巢坐在他的斜侧方,左手手肘抵在桌面,小臂弯曲,歪着的脑袋贴在手腕转动后的指背处,整个人慵懒而随意,饶有兴趣地将穿着普通的乔依打量。 乔依只套了件纯色棉卫衣,裤子也不显身材,不像于舟大冷天晚上还穿吊带短裙,两人的照片要是被放在一起,到底谁才是omega不言而喻。 乔依一口气差点没背过去。 他死死抓住椅子的扶手,默默在心里劝自己冷静,另一只手隐在桌下给陈羽千发去一连串问号,陈羽千没掏手机,闭眼揉了揉鼻樑,尽可能地只做一个旁观者。 乔依急了,难耐地踢了陈羽千一脚。陈羽千本就直挺挺的身子再次坐直,向自己斜侧方的alpha介绍道:「我们是同校同学,认识。」 他指的是自己和乔依。于舟则捲动手指绕头髮,张口就来,胡编乱造出一个u大艺术学院模特专业,完美契合某一类alpha对omega的刻板印象:除了漂亮不需要太聪明,就算考入了高等学府,也并非是因为智商高人一等。 性取向正常的alpha就是更容易被于舟这款omega吸引。四人里对现状最一无所知的眼镜仔最为坐立不安,怯生生的,像是在肚子里搜刮藉口随时准备离席,他仓皇转动的眼珠子还是会忍不住往于舟身上瞟,丝毫没有怀疑,这位身高出众的美艷尤物会是个装o的alpha。 眼镜仔叫刘唯,是附近大学城里某个普通一本的医学生,虽然是alpha,但并不像乔依在u大遇到的那些一样自信到傲慢而不自知,两人都是独自来江边散步吹吹风的,聊着聊着,就在边上的露天小酒吧坐下了。 作为当代高素质大学生,刘唯对omegism表露出非常浓厚的兴趣,非常愿意倾听乔依输出相关理论。如果于舟没有突然出现,他们接下去会聊到omega化妆是否是为了取悦alpha,再透过这个现象看到alpha起支配性特权的社会本质。 多么有意义的对话啊,被于舟搅和了。作为omega的于舟对这一事实现状并没有异议,姿态迎合且依附。他享受另一个维度的性别红利,被乔依视为基本人权的平等自由他并不关心,毕竟以他的美貌,就是衔根细烟在唇间,也有的是alpha上赶着给他递上打火机。 「我和这位陈同学也是今晚才认识的,不太熟,但他见我冷,就主动把外套借给我。」于舟往陈羽千那件衣服里又缩了缩,捏着嗓子沖坐正对面的刘唯微微发嗲,「我遇到的alpha全都温柔体贴,所以搞不懂某些omega脑子里成天都装了什么,还是说脾气太差长得不漂亮没被善待过,所以见不得别人好的搞性别对立。」 乔依一口气差点又背过去。 他受不了了,就算刘唯听了觉得不可思议荒诞至极,他也要披露于舟的真实性别和恶劣品性。 乔依憋着的那股劲儿鼓成大气球,而陈羽千眼神里微弱的求助就像一根细针将他涨溢的情绪戳破。他暂时泄了气,继而更加无法理解,陈羽千怎么能这么没脾气,任由于舟胡闹且不加制止。 第39页 他们俩之间的眉来眼去尽收于舟眼底。于舟嘴唇微抿,随后眯眼绽开笑容,毫无徵兆地伸出手,将刘唯鼻樑上的眼镜摘下。 「呀,你的镜片有点脏了。」 于舟张嘴朝镜片内侧哈气的动作和语速一样缓慢,故意要让在座的各位都看清楚似的,之后的擦拭没抽纸巾,而是用披在身上的外套袖口。 「呀,这下干净了,能看得更清楚。」于舟捏着眼镜架,好人做到底地把眼镜给刘唯戴回去。 乔依太阳穴突突得跳。受宠若惊的刘唯真信了于舟是个不谙世事的漂亮傻瓜,天真烂漫不做作,招唿服务生过来添酒水,四个人就此拼桌。 于舟握着乔依之前喝过的那一杯,假装有选择恐惧症:「和这个一样就好。」 服务生温馨提示道:「这款饮品里有酒精。」 「呀!」于舟极为浮夸得朝乔依发出声感嘆,「哥哥好厉害哦,和陌生的alpha单独出来喝酒。我就不行,怕怕呢。」 「……」乔依目光瞥向别处,连自己没喝完的那一杯都嫌弃不愿再碰,于舟继续用那种诱骗人的眼神望向他,好奇而又充满求知慾:「你们之前都聊了些什么呀?」 乔依拒绝回答。但刘唯很殷勤,从倾听者变成诉说者,问于舟:「有什么好怕的?」 「因为这几年alpha恶性伤人事件越来越多呀。要不是听人说今晚来这儿的都是大学生,我才不敢这么晚出来乱逛。」说着,披着陈羽千外套的于舟往远离陈羽千的方向避了避,鼓起勇气道,「而且……而且alpha的占有欲真的好强哦,才刚认识,怎么就你的我的了……」 于舟的声音越来越小,听上去,更柔弱无助了。 刘唯调节气氛的哈哈笑了两声,更有信心了。他比陈羽千矮也比陈羽千瘦,别说硬碰硬的打架,气势上从一开始就短了人家一大截。但现在时代变了,陈羽千这种第一眼帅哥不吃香了,他这样清秀柔和没有攻击性的才是omega的菜。 「这位alpha同胞,你要注意自己的措辞啊,别把omega吓着了。」刘唯眉飞色舞地掉起书袋,还能背两句o权斗士的口号名言,妥妥的omega之友,于舟用崇拜的眼神注视着他,就差鼓掌赞嘆:「你懂得好多哦。」 刘唯沾沾自喜,尚未知晓自己获得于舟欣赏的同时也让乔依感到幻灭。怪不得他愿意听自己侃侃而谈,时不时点头啧啧称赞,原来乔依奉为圭臬的准则和偶像不过是他释放魅力的手段,他并非真的相信,而是藉此获取omega的信任,距离拉近后再发生什么,就都是顺水推舟的事情了。 「……你赢了。」被忽略许久的乔依站起了身。 比他这个真omega还要omega的于舟又玩弄起了自己的头髮,瞪大眼睛无辜道:「人家只是对爱情还有点幻想嘛,」然后看向刘唯,一脸无害,「这不,功夫不负有心人,被我找到一个优秀又温柔的高质量alpha。」 乔依扯扯嘴角,隐隐听出于舟在说反话,但于舟怎么可能跟自己说反话。 「别这么快就走嘛,再等等吧,」刘唯看了看时间,打圆场道,「今天特殊,烟花表演要等到十二点,但——」 「我不想看烟火表演了。」乔依打断他的话,戏嚯问道,「你的兴趣也不是这个吧。」 刘唯讪讪地干笑,瞥向别处的目光势在必得地扫过于舟的面庞。 乔依也盯着那张精緻到雌雄莫辨的脸,说:「omega不是天生的。」 这是他最喜欢的一本o学着作的开头。他以前没有切身体会,于舟今天算是真正让他见识了,omega确实是可以被后天构造出来的。 乔依实在是憋屈,灵光乍现出一计,往前两步绕到陈羽千身边:「那把你的让给我吧。」 他陈述的语气里没有丝毫挑衅,因为并不能确定陈羽千就一定会配合。但于舟眼神霎时就变了,刀子似地刺向他的手背,逼他把搭在陈羽千肩上的手缩回去。 同样保持了长时间沉默的陈羽千终于开口:「你还需要我在这儿吗?」 这根本不是需不需要的问题。于舟却不正面回答,压低声音对他说:「你现在走了,就不用回来了。」 「……我会把车停回原来的地方的。」陈羽千按字面意思理解。像是怕耽误于舟那宝贵的时间,他没要回那件外套,也没说句再见。 于舟并没有扭头目送陈羽千。他知道乔依会跟在陈羽千身边,他不想看见这一幕,握住自己那杯软饮喝了好几大口,腮帮子鼓起,平復后面色都有几丝阴沉。 「你也不想看烟火吗?」见于舟一脸烦躁,刘唯试探地问道。于舟并没有给他答案,他就当于舟是默认了,提臀离开椅面就要站直身子,于舟对他说:「坐下。」 刘唯乖乖坐回去后才意识到,这个omega的声音突然变得很陌生。 好像也没有那么突然。在赶走那个alpha的时候,他的声音就不嗲了。 「也对,来都来了,要看的。」刘唯按捺住急切的心情,那运筹帷幄的表情,好像即将绽放的烟火表演是他借花献佛给omega的浪漫礼物。他还沉浸在某种以自己为主角的臆想里,于舟的声音再一次将假象戳破。 「你右边口袋里的东西,拿出来。」 刘唯怀疑自己幻听了,怔了两三秒后脸上才挤出违和的笑,以为于舟在和自己开玩笑,于舟不吃他这一套,一动不动地面无表情道:「我也可以报警。还是说……你想听我大喊大叫,把周围的人吸引过来,搜你的身。」 第40页 刘唯的笑容僵住了。 于舟向他凑近,蛇吐信子似地幽幽道:「让你失望了,我和刚才那个傻逼可不一样。」 被于舟称唿为傻逼的乔依此刻正在大喊大叫。 「他那是什么怪癖!还是说有性别认知障碍?!」乔依毫无形象地咆哮,引得路人频频侧目后才暂时消停,他很快就又难以自抑地吐槽,「他有病吧,他是不是真的有病!他就算年纪小,仗着自己不懂事,也不能——」 乔依突然就噤声了。 他看向沉默不语的陈羽千,蓦地意识到:如果于舟不正常,那么几次三番纵容于舟的陈羽千,又算什么。 第20章 你走吧 晚上十点,富之江畔。 u区省会最繁华的新城如画卷在夜色中展开,高耸入云的cbd灯火通明,步行街道游人如织,车水马龙,波光粼粼的江面上,观光轮船在不同的码头之间来回穿梭,载着不同的客人领略沿途的盛景风光。 水墨丹青式的江南风情成了这座现代化都市的过去,取而代之的是科技发展后的日新月异。 无数来到这座城市的游玩的年轻人都会被这璀璨吸引,想要在这里扎根。很少有人去了解,这座城市为什么会在每个月的最后一个星期五都安排一场烟火,十一月份的烟火又为什么需要等到零点钟声敲响过后,完美错过游客出行的高峰期,还有点扰民。 乔依和陈羽千沿着江畔往停车场的方向走去。离那个露天小酒吧越来越远,坐在原来位置上的刘唯支支吾吾还在做语言上的挣扎:「不是你想的那样……」 于舟并没有打断他,非常愿意听他继续讲下去,他自己心知肚明这种行为的不光彩,根本没有正当理由可以辩解。 刘唯没有否认那个东西的存在,不交出来罢了。只要他不交出来于舟就没有物证,不能拿他怎样。 他还没来得及松口气,于舟又百无聊赖地玩弄起了头髮,手指勾起一缕转了好几圈,再松开,他两指间变戏法似地出现一根香水小样形状的试管。 「!」刘唯面色铁青,下意识去捂衬衫的右边口袋,里面果然空空如也。什么时候?难道是…… 他摘下眼镜的手微微颤动,眼前闪回于舟替他戴眼镜那一幕。 他当时的目光只顾着的逡巡对方的脸,于舟在他胸口摸了一下,他还真以为自己魅力袭人,接收到了美人的暗示。 「我没、没给他下药,」刘唯鼻樑上都沁出一层细汗,若不把眼镜摘下,金属架也会滑落。 「我顶多算是、算是未遂,不信你——」刘唯原本想说自己贼心没贼胆,于舟若是不信,大可把乔伊之前喝过的那杯拿去化验。他真没把东西喷下去,他又回想起于舟刚坐到自己对面时的场景。两人话都没说一句呢,于舟就把乔伊那杯往边上挪。 「……你早就看到了?」刘唯露出惋惜之意,若不是第一次没经验,迟疑了好几回都没真下手,他犹犹豫豫的动作也不会被于舟发现。 于舟点点头,对他表示欣赏:「我甚至想给你发面锦旗,谢谢你悬崖勒马,没有干出很多alpha都蠢蠢欲动过的混帐事。」 「……」刘唯如坐针毡,不敢去回忆于舟之前说过的话。仔细想想,这张天使面孔说的每一句其实都是反话。 「这是催化发情热的试剂?你真的是第一次做这种事吗?」于舟又用回微微发嗲的语调,无辜又天真的表情击溃了对方最后一道心理防线。 「你到底想怎样?」颤抖的尾音还是暴露了刘唯对未知的惊恐,他根本猜不透对面的omega到底有什么目的。 「你别紧张呀。我如果真想要你身败名裂,没必要等到现在。刚才那个omega可比我难对付多了,什么鸡毛蒜皮的事都能写成洋洋洒洒的文章,摄影水平也不错,要是被他知道你图谋不轨,你可以考虑退学换个地方念书了。不过……就你这样的alpha,也没有地位可以丧失,没有名誉可以扫地吧。」 于舟未必是在鄙夷,但刘唯听者有意,是啊,他只是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大学生,就是因为太普通了,所以才会一时煳涂。 他唯一的优势可能就是个alpha了,这一点在同样作为alpha的陈羽千面前不值得一提。他居然相信于舟会更青睐自己。 然而于舟脑迴路确实不太正常。得知刘唯今天下午才从某情趣用品店里购买这支试剂后反而有那么一丝遗憾,继而问道:「那这玩意儿对alpha也有同样的效果吗?」 香水小样包装的omega发情热催化剂像危险的刀片,在于舟的手指间游刃有余地穿梭。险些被这支试剂作用在身上的乔依和陈羽千不知何时绕过护栏来到江堤下的丁字坝。 富之江一带允许垂钓。白天来这里钓鱼的人不少,到了晚上会有遮阳伞和小马扎遗留,像是在为明天的钓鱼游玩占座。 乔依和陈羽千所在的这处丁字坝靠近停车场,但远离游客集中的几处江堤。此刻正是退潮的时候,两人坐在马扎上,能望见浪花往海的方向撤离的水面。礼炮车在对面江畔整齐排列,装载的炮弹会在十二点后沖向天空,绽放在亮如白昼的城市黑夜。 「……八月份的飞弹危机化解后,u区和附近海域的岛屿并没有即刻通行来往,等到十一月份的最后一个星期五,最后一个持核国家才正式签订相关条约。不打仗了,老百姓高兴,到了第二年的十一月,u区的爆竹销量比除夕夜还要高。这太容易出事故了,所以才出了禁止民众燃放烟花的政策,想要庆祝世界和平,就来江畔看每月都有的免费烟火表演,十一月的烟火安排在零点就是为了庆祝和平局面尘埃落定的这一时刻——」乔依并不明显的喉结动了动,侧脸看向低头凝望着江水的陈羽千,问,「你在听吗?」 第41页 「我知道我讲这些不太合时宜啦,本来就没什么共同话题,聊这个确实没意思。」他随即对陈羽千的出神表示理解,陈羽千却摇了摇头,说自己并不是觉得乔依的表述枯燥,而是他当年也只有两三岁,对那场可能爆发的战争的记忆寥寥无几。 「我也是听家里长辈在饭桌上说的。」乔依同样没有切身经歷,他嗤笑了一声,「不过我爸妈常说,多亏了是在危机解除前把我生下来。他们一直认为我能考上u大不是我多努力,而是那几年生育率低,那时候出生的孩子到了该统考的年纪,竞争没那么激烈。」 陈羽千和乔依同岁,有所体会,就想说些什么让乔依开心点:「怪不得于舟要赶在今年入学,他如果正常参加统考,未必能考上u大吧。」 「是你先提他的!」乔依没想到陈羽千居然会有心情开玩笑,严肃道,「我接下来要是说你那位小室友的坏话,你可别生气。」 陈羽千露出洗耳恭听的温和表情。 乔依压抑的情绪彻底爆发了,从小马扎上站起来,在陈羽千面前来回踱步,太过于匪夷所思以至于有些歇斯底里:「我真是不明白了!」 「他到底在干什么,行为艺术?还是太空虚了?」 「对,空虚,他是不是好日子过太久,从一生下来就没吃过苦,所以精神世界虚无缥缈,其他富二代败家子去夜场酒吧一掷千金,他还没到年纪,就另闢蹊径,别人认出他装o笑他太疯癫,他巴不得嘞,反过来笑别人看不穿?」 似乎是觉得这个猜测有点道理,乔依逐渐笃定:「我看过他的新闻报导,基本上都是十四岁那年留下的。在这之前他并没有入学记录,而是在家上私教。你应该去看看他的私教老师阵容,任何人如果足不出户就能享受到那么顶尖的教育资源,都不会觉得有必要再去学校。」 「他家院子就有高校实验室那么大,」乔伊羡慕的并不是院子本身,「他一出生就坐拥绝金字塔尖的资源,如果我——当然这只是个假设——如果我出生在那么富裕的家庭,拥有当之无愧被称为神童的天赋,我绝不会像他那样挥霍,把时间和精力浪费在毫无意义的肆意妄为上,我——」 或许是意识到接下去说的话很大言不惭,乔依顿了好几秒,塌着脖子又坐回到小马扎上。 「我会去思考那些困扰时代的问题,并尽一份绵薄之力。我、我甚至会有一种朴素的信念,我之所以拥有这么多,是因为我有未完成的使命,毕竟不是所有人都享有我这么优越的条件,我受之有愧,我必须做些什么,而不是……」 乔依捂脸,没说完就断掉的声线随江风飘散,陈羽千听出了他尾音里的颤抖,缓缓伸出手抚摸他单薄的后背,他的肩膀耸了一下,吸了吸鼻子后揉脸,打起精神后问陈羽千:「我都说了这么多了,你就不打算发表一下自己的评价吗?」 「关于于舟吗?」陈羽千眼前晃过那张漂亮到妖冶的脸。他不否认乔依理想主义的论调听上去激情澎湃,但这份认同并不妨碍他相信,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活法。 「于舟……」陈羽千又囫囵了一遍这个名字,放弃道,「我不知道,我不会。」 这话说的,好像评价另一个人是一项技能,陈羽千并不掌握。 乔依泄气道:「你是不是一直都这样?」 陈羽千看着他:「什么样?」 「就是随波逐流,对生活一点都不主动!」乔依气唿唿地握拳捶打陈羽千的肩膀,力道不轻不重。陈羽千不为所动,乔依得到印证后又捶了一下,说:「看吧,你甚至没有意识到我在对你实施暴力,就像你一直没意识到,你对于舟无理取闹的宽忍已经超出了朋友的界线。他明明在戏弄你,陈羽千,你越是纵容,他只会越变本加厉!」 「不疼。」陈羽千如实道。 「就算疼,你也不会反击回来。」乔依看着陈羽千,情绪不再像之前那样剧烈波动,仿佛不得不接受了一个事实。 「我第一眼见到你是在游泳馆。作为校园公众号的记者兼摄影师,我可以进入内场拍摄,你还记得吗,你当时上半身穿泳队队服,下半身短裤,等我意识到,我在你检录时就没停下快门,你已经戴上银色的泳帽准备入水了,我记得你的泳裤也是银色的,每一次从水里跃出来都像条势不可挡的游鱼,很有生命力。至少在水里,你是全力以赴的……」 乔依还能说出很多由衷之言,他毫不吝啬赞美之情的陈羽千今天像是把近一两个月的体面都穿在身上,不再是运动外套工装裤,皮鞋都擦得锃亮,深色马甲的剪裁比那件留给于舟的外套都服帖,最大限度勾勒出他运动多年练就的身体线条。 但他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这样是赏心悦目的。他根本不在乎,就像不在乎新生运动会上被乔依狂拍,乔依就算捕捉到他直视镜头的眼神,那双眼睛也和现在一样沉静。只要浮出水面,陈羽千就淡漠得像个置身事外的旁观者,短暂地来这人世间走一遭而已。 乔依并不指望陈羽千给出一个答案:「人活着怎么可能什么都不在乎呢?」 说完,不知是不是乔依的错觉,他看到陈羽千的瞳孔闪烁了一下。 绝大多数时候,陈羽千给人的感觉都是面目模煳的,只留下一个高大帅气的笼统印象。乔依以为他无所欲求,不是的,他也会有所期待,哪怕只有几个瞬间。 第42页 他在那几个瞬间里是鲜活而生动的,一如那天下午的100米自由式决赛结束后,乔依不知道他看向岸边的哪个人,但可以肯定的是,那个人也看向了陈羽千。 乔依握拳捶向陈羽千的胸口,力道大得陈羽千往后仰差点从马扎上翻下去,陈羽千重新坐稳后,乔依竟还要赶他,不容置疑道:「你不应该在这里。」 既然陈羽千自己不主动,那他就主动推陈羽千一把:「你想要一起看烟花的人不是我,你走吧。」 第21章 我希望你开心 陈羽千:「……」 陈羽千站起身。夜晚江风吹起他的头髮,他单手插在裤兜里,礼节性地说了两句客套话:「那我先送你回学校吧,这么晚了,他一个omega在外面并不安全。」 「你这会儿倒是不担心于舟了。」乔依的重音落在最后一个词上,「他现在也是个omega」 「没有人能从他身上占到便宜,」陈羽千说,「除非他自己乐意。」 「你很了解他的劣根性嘛!」乔依跟在陈羽千身后,两人很快从丁字坝走到停车场,陈羽千远远摁了一下钥匙感应器上的开锁键后越野车灯发出亮闪声,乔依看呆了,非常自觉地没有坐副驾驶,而是钻进后座。 「这车是他让你开的吗?」乔依感嘆道,「他真是个奇怪的人。」 「那你需要去接他吗,如果你还能联繫到他的话。」乔依话真的很多,又开始叨叨,「你说……那个医学生要是发现于舟是个alpha,会不会特别幻灭?诶,于舟的omega信息素是怎么来的,是那个项圈——」 乔依身子往前一倾,又被安全带拽回。突然停车的陈羽千并没有回头看他:「你以为他们俩是奔着做那种事去的?」 陈羽千似乎很震惊,或者说是从未想过这个可能性。乔依懵了,没想到陈羽千会是这个反应,委婉道:「……不、不一定就是,也可能是有肢体上的、接触——」 「你还是以为他们俩会上床?」陈羽千又问了一遍,透过后视镜盯着后座的乔依,乔依目光瞥向别处,并不是很确定地小声道:「我只是推测,推测,不然他为什么……」 为什么表现得那么势在必得,还把我们两个都支开。 「但你为什么要做这种猜测呢?」陈羽千还是没回头看乔依,「好,你是omega,我是alpha,我们刚才一块儿走了,那是不是也可以默认,我们会发生一些事情。」 「怎么可能!」当猜疑和流言落到自个儿头上,乔依忙不迭地反驳,自己和陈羽千只是普通同学,两人清清白白。 「乔依,你这么说就很双标和矛盾,」陈羽千提醒他,「如果于舟没有突然出现,现在和那个医学生在一起的,是你。」 会被人在看不见的地方暗戳戳浮想联翩的,也是你。 乔依嘘声了。 陈羽千勐打方向盘转了一百八十度弯后,乔依自觉下车。陈羽千往前驶出五六米,又停下,退回,在乔依面前摇下驾驶室的车窗玻璃。两人隔着车门视线平行,距离很近,又像是相隔千里。 「你说得对,我不是一个主动的人。」 陈羽千看着乔依,眼前晃过的却是几个月前在6203寝室,他建议于舟住出去,于舟吼了他一句「无聊」。 「我还知道自己是个特别无聊的人,看得少,想得也不多,就算是在擅长的游泳上,那天要不是体委叫我报名,我都不知道体育比赛拿名次可以折算成附加分。」 陈羽千不会评判别人,但在认识自我这一点上非常有自知之明。陈羽千说:「我就是这么一个特别没意思的人。」 「所以我还挺羡慕你的。你总是很有激情,有表达和诉说的欲望,你……」 你有时候会让我想到自己的哥哥。他在你这个年纪也有很多话想讲吧,但那是二十多年前,没人听他讲,他只能全写进日记里,日记还差点被父母烧了。 「哪里的话,是我要谢谢你。」乔依低头盯着自己脚尖,赧然道,「实话告诉你吧,你是第一个会这么认真听我逼逼赖赖的。我爸妈都没你有耐心。」 他们只会频频打断,说这些都不是我需要关心的。世界也不会因为我一个人改变。 乔依说:「我好不容易逮着一个不嫌我烦的,还不得疯狂输出。」 陈羽千笑了,微垂的眸眼竟是水润的,像毫无攻击性的不明状况的小动物,嵌在alpha的体格上理应会显得违和,他重新抬眼看向乔依,乔依对上那双温和眼,又觉得陈羽千一直是这样的人。 「你其实可以好好地和于舟聊这些。」陈羽千说,「他会给你反馈的。」 乔依想说可拉倒吧,陈羽千说:「他现在很有可能已经把那个医科生聊吐了。」 乔依:「……」 「我还是回学校吧。」乔依推脱道,「这个点还能赶上熄灯前。」 「那你路上小心,到寝室了记得给我发条讯息。」 陈羽千往原来的那个露天小酒吧驶去。刘唯还在为自己的辩词打补丁,竭力解释这支试剂是从哪儿来的,药效如何,作用在omega身上又会出现什么症状。 「这种小试剂的配方都可以在网上找到。只需要从药店买盒普通的信息素抑制剂,再把抑制剂稀释多少倍就行了。」抑制剂里最主要的成分就是激素,激素浓度过高会物极必反地抑制发情,但如果把激素稀释到一定程度就又会有催化发情热的作用。刘唯再三发誓这支试剂是他在实验室里自己调配的,浓度很低,如果只是喷了两下进饮品里被omega口服,omega都未必会感到不适,顶多是发热和恍惚,远没到昏迷的程度。 第43页 再说了,他先遇到的是开口闭口omegism的乔依。对这样的omega下手会很麻烦,不然他也不会踌躇,犹豫久了不小心露出马脚被于舟看见。 于舟想知道具体到底是多少浓度。刘唯问他要干什么,于舟挑了挑眉,吓唬他道:「我等会儿给刚才那个alpha全灌下去。」 刘唯:「……」 「你那什么表情啊,」于舟又凶又嗔,「没见过小情侣玩情趣啊?」 「那你们u大的小情侣……还、还真会玩。」刘唯斗胆发问,「你真的喜欢他?」 于舟丝毫不加思考:「我喜欢闹他。」 「哦……」刘唯腆着脸,缓缓抬着屁股起身,「那我是不是可以——」 「给我坐回去!」于舟那张脸凶起来意外地有威慑力。刘唯乖乖照做,他又眯眼微笑,跟刘唯说陈羽千顶多是把乔依送回学校,很快会回来,到时候刘唯要配合自己演出戏,不然就等着今天的事被乔依写成校园头条社死。 刘唯唯唯诺诺地点头,于舟指导他到时候该怎么说怎么做他都「好好好」,他又觉得有点不太对劲,问:「那、那刚才那个alpha要是不回来了,怎么办啊。」 于舟脸上的笑意瞬间荡然无存,瘆人的眼神封上了刘唯的乌鸦嘴。刘唯这才明白,那个alpha如果真和乔依有去无回,自己绝对是被迁怒的那一个,下场比被写成校园头条社死还要惨。 然后于舟又露出一个微笑,用发嗲的声音安慰刘唯道:「他会回来的。」 刘唯后嵴背发凉,觉得于舟还不如不安慰。眼前这个omega让他不由想到曾经看过的一部老电影。故事的反派窃贼身手了得,盗走达官显贵的奇珍异宝闹得整座城市人心惶惶,几个月后,边郊的村民却在乡野山林里发现被丢了一路的珍宝,东西物归原主后窃贼又一次光顾,神不知鬼不觉地偷走后又扔回山林里…… 刘唯觉得眼前这个omega就像那个窃贼。他的危险不在于对某个具体事物的觊觎,而是纯粹觉得偷窃的过程很好玩,因此根本没有行为准则和下限可言,游离在世俗的是非对错以外。刘唯很懊悔,一步错步步错,若没有带着试剂来物色目标,也不会摊上这样的漂亮疯子,只能在心里祈祷那个alpha赶紧回来,他看到一辆越野车驶近,从驾驶室下来的陈羽千如神兵天降,将他从水深火热中拯救。 刘唯暂时松了口气。他牢记使命,挺直腰板尽量表现出风度翩翩侃侃而谈的架势,挤眉弄眼出对于舟图谋不轨的表情,陈羽千站在他身边后默默看着他,静静地,看着他。 五六秒后,本来就只有配角戏份的刘唯提前退场。 陈羽千并没有坐到刘唯的位置上,他并不是什么替代品。 于舟目光正视前方,故意不看陈羽千:「你不是说不回来了吗?」 「是你说不需要我在这儿。」陈羽千纠正他。 「我是那个意思吗!」于舟急了,这才抬头看向陈羽千。陈羽千的眼神像是在说,我也不是那个意思。 刘唯真应该迟点开熘,不然就能见证,什么叫一物降一物。 于舟不服气地发出哼哼的气音,把桌上自己的那杯软饮一口气喝完,起身的同时扯掉了脖子上的项鍊,跟陈羽千的外套一起挂在椅背上。 好好的衣服怎么能就这么扔了呢。陈羽千正要去收拾,于舟指了指袖口的地方,咬定道:「脏死了,不要!」 陈羽千只得把自己身上的马甲也脱下披于舟肩上,于舟手臂没有遮挡,但总比只穿一条裙子暖和。至于陈羽千,他身上只剩一件浅灰色衬衫,还有两道褐色的细背带。 陈羽千这次体面了,没再用腰带,小腹部位非常平坦。他现在脱得只剩下三件套里的最后一件,穿着不再错落有致后整个人有种线条流畅的单薄感,除非把这件衬衫也扒拉下来,不然还是很难将穿衣服的陈羽千和泳池里那个气势磅礴的陈羽千相提并论。 但这样的陈羽千已经足够秀色可餐,看得于舟胸襟都开阔,可还是要装出一副斤斤计较的模样,坐进副驾驶后蹙眉捂了捂鼻子,把窗户摇下。寒冷的江风往车内灌。 陈羽千瞅了眼胳膊上隐隐起鸡皮疙瘩的于舟,自作主张地,又把窗户摇上来了。 「可是车里还有乔依的味道。」于舟睁眼说瞎话道,试图激起陈羽千的情绪,陈羽千开了车内的通风设备,专心在江堤上行驶。 于舟吃了瘪,不乐意地也开启自说自话模式:「让我猜猜他都给你灌输了什么。哦,肯定又说我好逸恶劳,不求上进不务正业,吊儿郎当……」 「没有。」陈羽千终于开口了,「他只是觉得你有更大的能力和责任,像你母亲一样。」 「那你呢,体育生,」于舟问他,「你怎么看?」 「看什么?」陈羽千并不认为自己随随便便说两句话就能对于舟造成改变和影响,但于舟看着他,歪着脑袋,看着他。 陈羽千目光正视前方,说:「我希望你开心。」 陈羽千把车停在一处宽敞的丁字坝上。 周遭没有照明路灯,更没有游客往来。方圆五十米只有他们一辆车,两个人,等待零点的钟声敲响。 「你怎么对我这么好。」于舟感慨,「我妈对我都没这么好。」 车里安静得只能听到车外潮水拍击岸边,陈羽千说:「凡事总要有始有终。」 第44页 于舟侧身躺在椅背上,盯着他:「你会后悔的。」 「再说吧。」陈羽千还是那种无所谓的态度。他把通风系统关了,问于舟,「还有其他味道吗?」 于舟深深地吸了口气,唿出后眉眼跟着舒展,然后眨眨眼,抿嘴轻笑,往陈羽千这边凑,近到下巴搁在他肩膀上。 于舟又深深吸了一口气,喷出的鼻息撒在陈羽千腺体的部位。 陈羽千喉结明显动了一下。于舟装没看见,天真道:「像自己闻自己。」 两人的信息素确实很像,都是清爽淡雅的茶香,会让人联想到雨后,收起伞走在两侧有茶田的小道。于舟坐回自己位置上后还撩拨走陈羽千的一只手,扶着他的手背,掌心触碰到自己的后颈,问他:「像不像自己摸自己?」 陈羽千的手指抚摸过于舟的腺体。他说:「我知道你是alpha。」 「那你知不知道,alpha也是可以被后天构造的。」于舟此刻的表情,和那天晚上在公寓楼下告知自己分化日期时一样,带着割裂的怅然和寂寥,又让人豁然开通,所有不合时宜的言谈举止都有了缘由。 此时的于舟不再无理取闹,甚至愿意将脆弱的一面展露给陈羽千看。他反覆摸陈羽千贴着自己脸颊的手,像是终于闹腾够了,要向闯关成功的陈羽千揭秘和坦白,今晚又是什么意义特殊的日子,他的瞳孔提前感知到危险般,骤然一竖。 紧接着,封闭空间内温度增升,随之浓郁的还有信息素味道,热烈而真实,滚雪球般冲撞陈羽千每一寸肌肤毛囊和每一瞬唿吸,企图诱导这个alpha也进入发情。 第22章 帮帮我 乔依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见到谢秋忆真人是十七岁。 和绝大多数人青少年一样,乔依在十四岁那年分化,第二性别确认为omega。这在他父母眼里并不是什么意料之外的事,甚至还早有准备,第二年就将他送入只招收单一性别的私立学校。 乔依起先很抗拒,但他很快就了解到,那所改名前挂有「圣玛利亚」「中西」等教会性质的牌匾的中学是所百年老校。 在百年前那个战乱纷飞的年代,核辐射与细菌武器的投放引发了一场全人类都在所难免的变异,能生育的男人和女人一样孤立无援,被视为异类,又被觊觎。是这些学校给了第一批变异分化的孩童容身之所。等到战争结束,第二性徵相关研究在世界范围内推进并形成标准,这些学校并没有被取缔,而是从教会分离,改名,小规模地接纳那些在安全伦理方面有所顾虑的家庭的omega子女。 随着时代发展和经济增长,以及社会观念的转变,这些只招收omega的私校逐渐变成精英化的贵族学校,不仅要求学生成绩优异,才貌气质佳,连学生的父母都要审核。乔依的父母深知教育的重要性,花了好大力气才把他塞进去,还提前好几年关注u大在这所学校的招生政策,势必要把儿子培养进这所两人当年都差点考上的学校,方便儿子以后找到好工作,组建好的家庭。他们计划的唯一纰漏就是从没问过乔依,他们给乔依规划的美好生活,是不是他想要的未来。 乔依遇到谢秋忆那年正好从初中部直升到高中,难度比其他初中的学生报考要小很多,学校领导也更倾向于在更知根知底的初中部里挑选学生,但是那天,乔依看到校长和两位副校长全都放下工作陪同一位戴墨镜的年轻女士参观校园,从教学区散步到宿舍楼。在多功能音乐厅又一次见到这群人后,抱着课本的乔依在擦肩而过后大胆问了声:「请问您是谢秋忆吗?」 时至今日,乔依都没办法说清楚,他那天到底是怎么认出谢秋忆的。可能是那段时间频繁地看了她的演讲和书籍?也有可能是以她自己为代言人的遮蔽贴gg铺天盖地,反正乔依就是认出来了,喊了一声后,随行人员和谢秋忆全都停下了脚步。 校长有些保密工作没做好的尴尬,很是抱歉。谢秋忆却干脆摘下了墨镜,平易近人地询问乔依能否带她继续参观学校。 能近距离和偶像接触,乔依何乐而不为,从在校学生的角度提供她教师领导所无法触及的感受和维度。没有学校是十全十美的,乔依也有偏颇之语,但不知怎的,都不用领导特意叮嘱,他那天说得全是学校的好,谢秋忆也频频点头,时不时地示意身边的助理记录,乔依偷偷瞥了一眼,那位助理的备忘录里不止一个学校,且都是只招收omega的小而精的私立。 学校管理层每天都有例会。校长等人先行离去,留谢秋忆和乔依在校园里再走走看看,乔依这才没能忍不住地、好奇地问:「您是在为您的小孩物色学校吗?」 谢秋忆还没开口,助理的面色就先凝重了起来。在公众面前,谢秋忆一直是平权斗士的形象,别说孩子,连可以传绯闻的男友都没有踪影,记者媒体想要触及这方面的隐私,她向来是无可奉告的态度,乔依只是个十六七岁的普通高中生,谢秋忆没必要跟他坦诚相待。 但正因为乔依只是个十六七岁的普通高中生,不仅毫无威胁可言还对自己有所崇拜,所以谢秋忆问他什么,他都会如实地告知什么。 「我打算先帮他筛选掉一部分,再让他自己选。」谢秋忆毫不避讳地将助理的备忘录交给乔依翻看,里面有十余所私立学校,分布在天南海北,全都是谢秋忆在各地出差的空隙里抽时间去看的。 第45页 三人步行到一片竹林里的凉亭,在石凳上坐下后,谢秋忆对乔依说:「我很感谢你的陪同,这会是很重要的参考。」 谢秋忆这么一感谢,乔依的话更多了,把自己的学校吹得更是天花乱坠,很期待她的孩子真会和自己同一学校,但又好奇:「他要是哪个都不想选,怎么办?」 谢秋忆揉了揉眉心,像是早就考虑过这种可能性,微笑道:「那我会继续帮他找。」 而不是逼迫他去任意一所。 乔依沉默了。那一刻他毫不怀疑,还由衷地羡慕,做谢秋忆的孩子绝对是一件幸福的事情,那个孩子拥有自己不曾拥有的选择的权利。 乔依的落寞被谢秋忆看在眼里。出于萍水相逢的关心,她问乔依有什么心事,乔依把她当树洞似地,将对自己父母的哀怨一股脑儿地宣洩出去,包括他们对自己考上u大的期许,并疑惑:「为什么父母总是把自己的意愿强加在孩子身上,美其名曰为了我好。」 乔依的班主任刚才正巧也在陪同队伍里,介绍过乔依的成绩,确实是位能考上u大的种子选手。但乔依想去更遥远的地方,而不是从小长大的u区——如果大学四年也在u区度过,乔依无法想像,父母会对他的生活又会做什么程度的干涉。 「他们只是希望你近些,可以照料你,他们……谢秋忆似乎有所触动,劝乔依换一个思路:「他们……也有可能是怕你走他们走过的弯路。」 乔依的父母当年确实是去外省念的大学,毕业后又回到了u区,工作多年后还会为大学人脉不在u区而感到遗憾。乔依无法理解这种遗憾,更多时候,他觉得父母眼里的u区和他看到的u区,完全是两个世界。 乔依和谢秋忆说:「我想逃离这里。」 谢秋忆摸了摸他的头髮。她知道的,他想逃离的并不是一个具体的城市。 「那我悄悄告诉你一个秘密。」谢秋忆故意压低声音,「我十几年前在u大念过一年书。」 「谢总!」助理惊唿,阻止谢秋忆继续袒露这段只有几个人知晓的往事。乔依也露出震惊的表情,他记得媒体报导里的谢秋忆走得是去北联邦留学的路子,谢秋忆点了点头,说她在飞弹危机解除后确实出国了,但在此之前,她用集团内部并未投放市场的试剂伪装成alpha,在u大的物理系短暂就读了一个半学期。 「我那时候还太年轻,看热闹不嫌事大,想亲眼见证歷史,就用这法子进了u大,连选得专业都是核物理相关的,战争一旦爆发,我那整个班都是军工部门的预备役。」谢秋忆说,「现在当然不行了,一是高校废除了按性别比例招生,二来,现在的身份管理严格,一旦分化就无法再伪装性别。」 乔伊问:「后来呢?」 「后来?」谢秋忆笑了一下,说,「后来就是药剂效果不稳定,我入学后没几个星期就瞒不住了,转去别的文科院系……再后来,局势越来越紧张,学校在期末考前停课,我的父母不能忍受我再这么胡闹下去,将我从u区接回后销了我的学籍,再然后……然后,我就出国了。」 「你父母是那个年代过来的。他们眼里的u区,和你眼里的当然不一样。」谢秋忆拍了拍乔伊的肩膀,说,「但你要是能顺利考上了u大,我们也算是校友。」 「那我还是指望和您的孩子当校友吧。」乔依说,「希望他会喜欢这所学校。」 「他的同学如果都像你一样友好,我也会宽心不少。」谢秋忆从助理手中拿来自己的名片交给乔依,说乔依随时可以和她的私人邮件联络。乔依受宠若惊地接过,他不好意思打扰,两三个月才会简短地发去一封,信的内容无外乎是成绩的进步,对方每一封都会回,向他发来祝贺,期待他不负父母期望考上u大的那一天。 这种联络于乔依而言来之不易。为了避免下一封信会石沉大海,他从未反驳过考上u大并不是自己的期望,更没有信里提到过一句,您的孩子最后选了哪所学校。 乔依万万没想到自己最后还是和谢秋忆的孩子成了校友。 更为意料之外的是,对方竟然是个alpha。 他的经歷让他更有理由怀疑于舟的真实性别,于舟反常的行为举止也让他感到困惑,光是蓄髮这一点就和alpha提倡的阳刚之气相违背,但他的信息素确实是alpha才会有的,和陈羽千的相似。 陈羽千也是个……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的alpha。 乔依琢磨不透,风吹起他的头髮和衣摆,他双手交叉于胸前,脖子瑟缩着,并没有像之前答应陈羽千那样回学校,而是在江堤上走着,徘徊着,思考那些困扰时代的问题,他站在高处停下脚步,侧身,目光往下落在一处丁字坝上,二三十米外的坝尾处停了一辆越野车。 天光昏暗,又没有路灯。乔依没能看清这辆熟悉的车辆的车牌号是多少,正要离开继续往更明亮的路段走去,那辆越野车的副驾驶门从内打开,车顶的感应灯随之亮起黄光,将刚下车的那个人的身影照映,一头长髮在江风中如瀑布撞击水面后的蒸汽飘散。 那人穿得很少,一下车就从丁字坝尾往回疾步走去。若不是驾驶室的那位也紧跟着下车小跑至那人身前,对方绝对会消失在两盏车尾灯的照明范围内。 乔依眯眼,盯着尾灯中间的车牌号,正是陈羽千今晚开得那一辆。 第46页 再瞥回丁字坝上,长发飘飘又步履匆匆的那一位,自然是于舟。 乔依离得太远,根本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但能看到两人起了争执。拦住于舟去路的陈羽千背对着站在远处堤岸上的乔依,看不清神态,但很快就抓住于舟的双手手腕。于舟的脸背光,表情也是模煳的,但肢体语言传递出强烈的情绪上的波动,就连那头平日里柔顺的长髮也张牙舞爪,透露出难以驯服的躁动不安和神经质。 陈羽千很有可能说了些安抚的话,抓住于舟手腕的双臂垂下,但没松开,就着这一姿势贴近,往前走,推着于舟往后退。 一段并没有什么美感、但还算和谐的「舞步」过后,陈羽千打开后座车门,松手托住于舟的腰和臀,将人抬抱进车内。 车顶的感应灯散发着暖黄色的光。遥遥隔着一扇后窗挡风玻璃,乔依看到陈羽千和于舟都坐在后面。 「你别慌,你现在这样,这样出去吹风也没用。」陈羽千从车内储物箱里翻出瓶矿泉水,拧开瓶盖后递给于舟。于舟喝得很仓促,喝了多少,就有多少顺着脖颈往下流,湿润了胸口。 储物箱里有个药盒,但陈羽千很遗憾地没能从里面找到抑制类的药物。就算找到了,他也不能保证随便什么药对于舟都能起作用。 「是那杯软饮,我、我在你回来之前去了趟卫生间,再喝一口,就……」于舟的发热状态还在持续,信息素更是浓郁,密闭空间里充斥着茶花香,如果此刻恰好有个omega路过,肯定会这热烈的荷尔蒙包裹到手脚发软。 但陈羽千是个alpha。 omega只能诱导alpha进入发情。正常情况下,一个进入发情热的alpha不仅不会对另一个alpha产生兴趣,两人还是绝对的竞争关系。 基因使然。于舟被药物催发的信息素越是在密闭空间里冲撞,陈羽千感受到的危机感就越强烈。 但于舟的反应与信息素带来的压迫感截然相反。 短短只过去一两分钟,于舟贴着脖颈的那几缕头髮就湿透了。眼神也是水漉漉,在感应灯熄灭后依然闪烁着,并不匀称的喘息在黑暗中起伏着。 「我送你去最近的医院。」陈羽千的神经紧绷,来不及开车门,起身时弓起后背要从手剎上方直接跃到驾驶室,于舟伸手扒住他的腰际的两根背带将人拽回到后座。 「小舟。」陈羽千想说现在不是于舟可以闹脾气的时候,于舟扑进他怀里,脑后的长髮像床薄被,将跌躺在靠椅上的两人遮盖。 「来不及了。」说这几个字的时候,于舟语气里分明有不容置疑的强迫的意味,目光在黑暗中炯炯有神。支在他裙子里的东西已经等不及了,但当他再开口,语调又是细腻的,气若游丝我见犹怜。 「帮帮我……」于舟鼻音浓重地哀求,好像他自己并非情愿,「现在只有你能帮我了,干哥。」 第23章 他是我的 乔依伫立在无人的堤岸上,盯着不远处丁字坝尾那辆越野车陷入呆滞。 烟火表演前最后一班轮船从正对面的富之江上驶过,辉煌琉璃的船光照亮路灯稀疏的岸沿,正巧迎上那光亮的乔依被刺得一眯眼,很快就适应,紧接着顺着水里的船往前,从丁字坝的正后方移动到侧面,车辆的四周窗户全部紧闭没有一丝缝隙,阻挡了所有来自外界的窥探企图。 我在干什么?乔依空白一片的大脑里还有另一个惊惑,他们在干什么! 越野车的后排是很宽敞的。但两个alpha的身形交叠在一起后腿全都曲在座椅外,空间顿时显得拥挤。 陈羽千是被压在下面的那一个,以他的体魄和力量,想要把于舟推开虽不能说是轻而易举,但绝不是什么难事,他却很踌躇,重新握住于舟的双手手腕后攥得很紧,并没有粗暴地拉扯。 「抱抱我也好,抱抱我,」于舟退而求其次地换了请求,「就这样让我歇会儿,干哥,哥。」 于舟又叫了声陈羽千的外号。 不是以前常唤的体育生,而是哥。都被叫哥哥了,听者若是有心,就必须承担些责任。 陈羽千都快不记得上一回被人叫这个外号是什么时候了,好像是新生运动会,又好像进入大学后,这个绰号就再没人提过了。 他母亲是高龄产妇,他是早产儿,一出生就有轻微哮喘,游泳是最适合哮喘患者的运动,可以增加体质和肺活量。他很小就被送去练游泳,他所能回溯的最久远的记忆就是在水里,手脚明明还只有藕段大小,就已经漂浮在水里了,原本只是当作爱好,没想到真有点天赋,从此告别体弱多病,个头蹿得还比同龄人快。 他初中起就坐最后一座,写字连笔的习惯一直改不过来,「千」字怎么看怎么像「干」。到了高中,作业越多字迹只会越潦草,「千」字不用看都像「干」。 再到大学,他在宿舍床边阿姨贴的字条写下自己的名字,三个字认认真真分开写,却还是被念错成「陈羽干」,错念他名字的人嘻嘻笑笑的抱歉,又说,他的名字也经常被念错。 「我叫于舟,」他还记得两人第一次见面时,对方怎么自我介绍的,「不是宇宙。」 蓄了一头柔顺长发的于舟此刻贴在他身上,他双手不知何时已经搂上于舟的后背,掌心的触感和对这个世界的感知一样,清晰清醒又迷幻。 第47页 两人的唿吸严丝合缝,胸膛起伏间没有一点空隙,完美无缺到像是在重新融为一体,另一处的裂痕不可忽视地扩大,将温馨和谐的假象撕裂。 「……你还是要去医院。」陈羽千硬着头皮想法子。他毕竟是一个alpha,被另一个alpha抵着,极具侵略性地忌惮着,那滋味绝对不好受。 更糟糕的是,再这样下去,他也会控制不住地释放出自己的信息素,为了压制住另一个alpha嚣张的气焰,他还会象徵性地起生理反应,这种反应出于本能,却不是他本意。 哪怕现场并没有omega,他们还是会陷入敌对。他们都是基因的奴隶。 「我需要的不是医院,不是……」茶香又浓郁了不少,是于舟的。此刻他眼眸里的热烈连黑暗都遮挡不住,他需要的是一个承放爱和欲的容器,他需要一个omega——一旦他说自己要omega,像随便购置什么物品似地要一个omega,陈羽千绝对会用安全带将他暂时束缚,不跟他废话地开车去最近的医院接受治疗。 于情于理,这都是最好的处理方法。于舟却趴回到陈羽千身上,贴着他呢喃:「我需要你。」 没有得到回应,于舟又支起身跨坐在陈羽千腿上。也不知道摁了什么按钮,车顶的暖黄灯光亮起,两侧窗户自动下摇。江风倒灌进车内,吹拂起他的头髮和脖颈上的细汗,他撩起那条杏色短裙的下摆,用实际行动回溯上一个错过的问题:「我需要你在这里。」 堤岸上,乔依被突然亮起的车内灯光吓了一跳。 退潮还在继续,丁字坝裸露的表面越多,坝上那唯一一辆车就越渺小,突然亮起灯后更是寂寥,像万家灯火中孤苦伶仃的一星,影影绰绰,模模煳煳,却足够斜后方的乔依看清里面的情景。 乔依眨眼间转身。 在他意识到自己转身之前,他就已经转身了。 然后,那些光和影构成的身形和姿态在他脑海里不受控住地重复播放。于舟的头髮长如水藻,于舟是水妖,背对着左侧窗户不知道做了什么动作,另一双大手就开始乱摸,每一下都扯到裙摆,再仓促往上勾住头髮,得多观察一两秒,才能看到他真正想触碰的是脖颈。 「于舟你干什么,别这样,」在乔依听不见的地方,陈羽千竭力将于舟掀起的裙摆盖回去,他摸于舟后脖颈的腺体,「我和你都是——」 「我妈妈,在我还在她肚子里的时候就做了基因检测,检测结果表明我会分化成omega。」于舟捏着裙摆的手松开了,不再封闭的车内信息素浓度扩散消弱,他能很清明地娓娓道来一些话,陈羽千每个字都听得懂,连成一整句后还是耳鸣发懵,记忆不受控制地闪过于舟那部位,尺寸很有可能比他自己都要大的那部分。 「当时的检测设备精准度并不高,只能得出概率,比如我分化成omega的可能性大于百分之五十。」 检测结果是个乌龙,原本无伤大雅,但是…… 「但是她信了。」 「她不想要我。」于舟逐渐语无伦次,「她马上就要去北联邦留学,她不可能怀着孕继续,她——」 陈羽千挺腰坐起身,抱住了他。 同时关上了两侧车窗和顶灯,车内重新陷入黑暗,信息素的浓度升高,这次,陈羽千有意示弱,属于于舟的那股茶香轻而易举地侵池略地,占领车内的每一个角落。 「我后来看过那份报告,就是在今天……」于舟自嘲地笑了一声。命运就是这么捉弄人,十八年前的这一天,在举国欢庆和平到来的氛围里,一个母亲并不期待腹中胎儿的到来。 寥寥几句,于舟就勾勒出自己被嫌弃的出生,绝口不提出生后殷实显赫的家境和物质条件。他也不打算给陈羽千思忖的时间,小猫发情似地在陈羽千颈窝处蹭,喃喃道:「只有你对我好,只有你,你别不要我。」 陈羽千被推躺回软垫,两条背带被摘到手臂两侧。 然后是衬衫。于舟从上往下帮他解扣子,没全脱,只露出胸肌的部位。 于舟的信息素已经完全压制住陈羽千,陈羽千就像只受惊后过激的鸟雀摔落在地进入唿吸都静止的假死状态,一时间连四肢都使唤不动,只能任由于舟拿捏。 ——于舟双手十指大张,覆盖在他的胸肌上,指腹收紧抓了抓,细腻而紧实的肌肤从指缝间微微溢满,根本抓不全,温暖又饱满,像睁眼见这世界之前就吮吸过的温床。 黑暗中那声惋惜的喘息是于舟发出来的。 直到这一刻,他才意识到自己不是意气用事,而是如愿以偿。 原来自己早就想这么干了。早到什么时候呢,运动会那天见到陈羽千跃进泳池之前,还是看到那些乔依拍的照片?总不能是第一眼吧,第一次见到陈羽千是在宿舍,6203,他人生头一回进入校园环境,他分配到的室友就是陈羽千。 「羽千,羽千。」他在唿天上的飞鸟,也在唤水里的游鱼。 陈羽千应了一下,从喉咙口发出的哼声浑浊。他并不想直面正发生的这一切。岂料于舟又把灯打开,身影居高临下地笼罩住自己。 「你别紧张,别怕,」换做于舟来安慰陈羽千,「我不会跨越那道边界。」 堤岸上,走回丁字坝正后方的乔依在车顶灯重新亮起后举起手机。他并没有摄像,也没有偷窥的癖好,却仍鬼使神差地把相机倍率放大,大到后窗挡风玻璃占据了整个屏幕,屏幕狠狠晃了一下,不知是乔依手没拿稳,还是车本身在上下震动。 第48页 乔依没能坚持住,把手机塞回兜里了。 在车顶灯光再一次暗淡之前,他终于看到陈羽千本人从后排坐起,整个上半身光裸无余,像是要逃离,却又被于舟再次压制,两人全都倾身弯腰,消失在可视的范围里。 乔依有走下堤岸的冲动。直觉告诉他车内正进行的旖旎风光绝非你情我愿,而他如果没有拒绝陈羽千送自己回学校的好意,这一幕或许就不会上演。 他觉得自己有责任去一探究竟,然而太迟了。 正退潮的富之江上空骤然亮如白昼,五颜六色的烟花转瞬即逝地绽放着,在漆黑一团的夜空中延绵不绝。夜色之下,同样有烟花绽放在陈羽千胸前的沟壑,乳白色一片像水流冲击和侵蚀,在地貌上留下不可逆的新痕迹。 「我的。」他仿佛能听见。 那声音来自陈羽千,再被于舟覆盖:「他是我的。」 第24章 要不咱俩在一起吧 丁字坝上的奔驰越野车在凌晨一点才重新启动。 这座灯火不眠的城市也有万籁俱寂的时候。都不用于舟特意叮嘱,陈羽千导航的目的地也是他那套校外公寓。他们都已经把能穿的衣服裤子都穿回去了,但如果就这样回学校寝室,值班的宿管阿姨闻到他们身上的迷乱的信息素,绝对会认定这两个alpha年轻气盛参加了什么多人鬼混party,殊不知「鬼混」的只有他们两个。 释放了不止一次的于舟非常清醒,但他很会装睡,在车上就犯困,进屋后更是跳过洗漱直接回卧室躺床上,倒下前不往勾搂住陈羽千的脖子和腰,迷迷煳煳地重复:「别走。」 「陪我。」他往陈羽千胳膊里钻,手搁着衬衫搭在对方胸膛上,「不要离开我。」 陈羽千甚至都没能洗个澡。 一整夜,他身上都是于舟的信息素的味道,连几绺头髮丝都没能倖免。 陈羽千是被一种很奇怪的触感酥麻醒的。睁开眼,在他怀里安稳了一夜的于舟还在浅眠,手不安分地穿过两颗纽扣伸进他胸前,无意识地抓了抓。 陈羽千握住他的手腕,他很配合地松手,被甩开的臂膀顺势往下,嘴唇微微嘟了两下,像个本能寻找奶嘴的婴孩。 陈羽千盯着天花板发呆了片刻,復盘后得出此地不宜久留的结论,胳膊肘支起正要悄悄起身,于舟突然就醒了,从鼻孔里哼出几声睡舒服了的气音,伸了个懒腰,鼻尖在陈羽千下巴尖上蹭,眯着眼欢快道:「早上好。」 「……早上,好。」陈羽千侧着的身子往后挪了挪,尽量避免两人的某个部位有更亲密的接触。 「什么味道,」于舟绕着陈羽千的脖子嗅,把那张早就过了时效的遮蔽贴撕掉,推陈羽千去浴室洗澡。等陈羽千从浴室里出来了,另一个卫生间里响起了水声。 于舟算计好陈羽千不会不跟自己说一声就不辞而别,但还是没来得及把头髮吹干就推开门,门外的客厅里空无一人。 那一刻的失落感特别真实,于舟并没有寂寥太久,公寓大门就从外打开,陈羽千两手都拎着牛皮纸包装袋,袋上的英文名字是附近一家提供外卖服务的高档超市。 「外卖小哥没有电梯卡,给你打了好几个电话。」陈羽千把纸袋放在开放厨房的操作台上,于舟的手机就在边上。 「我订得太着急,好像买太多了。」于舟歪着脑袋,有一下没一下地擦头髮,「你留下来吃个午饭吧,不然会浪费的。」 让于舟感到意外的是,陈羽千竟然没有丝毫指望过他会做饭,从橱柜里翻找出一些用具后直接自己上手处理食材了。 也对,抽油烟机表面连一块垢都没有,别说做饭,整个厨房可能连火都没生过。好在公寓楼连的管道都是天然气,锅碗瓢盆也一应俱全,于舟曲腿坐在沙发上观赏陈羽千忙碌,看着,看着,头髮都没心思擦,毛巾也不要了,走过去从陈羽千身后搂他的脖子。 陈羽千让他别闹,他的手就垂到陈羽千的肩膀上,毫无章法地揉捏按摩,眼睛却一眨不眨盯着对方的腺体。 他像是饿了,飢不择食到要把那部位咬掉,吃下去,永远装进肚子里。他的眼神在陈羽千扭头问他是不是饿了时骤然变得和动作一样温柔。他说,还好。 陈羽千做了三菜一汤,很普通的家常菜。两人面对面坐在餐桌两侧,心不在焉地动了几筷子后,又几乎同时开口: 「我们聊聊吧。」 「你对我真好。」 并不长久的沉默里,陈羽千低头继续吃菜。于舟则说了很多感激的话,谢谢他昨晚上的帮助,没把自己送去医院,或者找第三个人介入。更何况他的年龄尴尬,知道的人越多,事态只会越失控,陈羽千默许他把灯再一次关上,他很乖,也很懂事,只是磨,还有蹭,像只黏人的大猫咪,却又在最后关头圈划地盘,而不是将气味遮掩。 陈羽千不是很想回忆,不然总有种过不去心里这关的感觉。他不应该纵容到如此程度的,可能就像乔依说的,他是个对生活并不主动的人,但再不主动的人也该有底线,哪怕于舟承诺过不会跨越那道边界。 ——边界。 陈羽千从饭菜上抬眼,看着面前那张漂亮的脸,恍惚间跟白日做梦似地想起陈鸿的一段日记。他那时候也念大一,也是深秋的某一天,他的课业并不繁重,就报了u大附近驾校的大学生优惠班打发周末时间,每辆教练车可以坐四个学生,轮流坐到驾驶室握方向盘,教练在副座指导,经验丰富地指出操作上的错误。 第49页 驾校教练都是很会骂人的。陈鸿报名前就听学长学姐提起过,「这么笨怎么考上u大的」是这些教练的口头禅,他遇上的那个教练却很温和,按指令照做后,那个快三十岁的alpha还会夸他「不愧是能考上u大的,就是聪明。」 陈鸿在日记里写,那个教练盯学员练习的时候也会走神,小臂搁在摇下的窗户边缘,没什么规律地用手指敲打车门。 【他的手很好看。】陈鸿换了一行,写,【我们很快就上床了。】 【当然不是在车里,而是小路考的前一夜,考生为了方便需要住在考场附近,他是陪同教练,跟那个快捷旅店老闆关系不错,给学员安排房间的时候,只免费帮我升级成大床房。】 【然后他带我们几个去吃晚饭,再送我们回来,送到我的房间门口他停下脚步,我也没赶他。】 【然后就做了。用床头柜里免费的保险套。】 【刚开始很痛,第一次。但还是把套子全都用完了。】 【结束以后他靠在窗边抽菸。我躺在床上都快睡着了,他突然跟我说了句,要不咱俩在一起吧。】 【我瞬间就清醒了,跟他说这事你情我愿,不需要谁负责。他只是笑,可能是觉得不可思议,不相信真的有omega会这么随便,还是第一次。】 【他后来几次弄得还挺舒服的。如果不是路考结束后又发简讯来要负责任,我肯定还会和他约,而不是嫌他烦,跟驾校申请换教练。他也知道这种事情捅出去了对谁都不好,我们后来在驾校食堂里又见过一次面,我们没有再说过话。】 正经人谁会认真写日记。陈羽千也是最近两年才意识到,陈鸿日记里的很多东西未必是私密的,而是落笔前就做了会被别人看到的预设,所以他并没有写那个alpha的名字,他只是想让那个看的人知道,他非常草率地跟一个陌生人发生关系。 就是拿着这本日记去找当年的人对峙,也只能讨到一句「他是自愿的」,或者再难听些,「你儿子犯贱」。 陈羽千还记得李黎发现自己看完陈鸿日记时的神情。那毕竟是遗物,她没捨得烧,藏在老房子里,被陈羽千在分化后的那一年翻出来了。 带孩子就像在游戏里升级打怪,她已经养废一个号了,还废得那么彻底,她当然珍惜这个从头再来的机会,连教育方式都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甚至在长达十多年的时间里都不让陈羽千知道第一个儿子的存在。 【我很顺利就跨过那边界。】这是陈鸿对自己的评价,在那个omega连考大学都要受性别限制的年代。 「陈羽千,干哥?」于舟的声音把他拽回现实,他问,「你在听吗?」 陈羽千的嗯声含混。 于舟看出他走神了,筷子一放,神色委屈道:「你根本没认真听!」 陈羽千诚恳地看着这位祖宗,祖宗大发慈悲地重复:「我刚刚问你,要不咱俩在一起吧。」 陈羽千耳边嗡嗡地响,响声细成一条弦,刚拉直,就崩断了。 第25章 夜盲 陈羽千被白米饭呛住,咳了两声后嘴唇紧闭,揉了揉眉心,再往后摸脖颈,没有被信息素遮蔽贴覆盖的腺体在昨晚逃过一劫,并非于舟的关注点。 而若是咬下去,含有于舟基因信息的体液特徵会被与腺体融合的生物晶片获取和记录,这个留下痕迹的过程就是标记。 alpha和alpha也是可以互相标记的,只是很少见罢了。与标记有关的纠纷也多发生在alpha和omega之间,在全面完善二次分化后的信息註册工作以前,很多alpha只是想跟omega发生短暂的欢愉,自愿负责任的终究是少数。越来越多的omega未婚先育,难以在社会上立足,直到飞弹危机解除后,相关权益法律颁布,政府保障omega的妻权,只要能在腺体里检测出另一个alpha的基因信息或者信息素,就可以判定两人有过亲密行为,双方有义务结合成婚姻关系,共同生育抚养下一代。 这项政策的推行大大促进了结婚率和生育率的上升,维护了当时社会的长治久安。再加上生物科技的进步,抑制剂遮蔽贴等必需品不仅物美价廉,还会有公益组织定期免费分发,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笼罩了百年的战争阴霾终于不再遮天蔽日,不管是体格健魄的alpha、能生育的omega,还是组成社会大多数的beta,所有人都在新世纪拥有比上一辈人更美好的未来。 但时代还是会变得。 十几年前,多的是omega跑到相关部门检测腺体标记,必须藉助政府和法律才能强制alpha同自己结婚。十几年后,alpha们反而开始搜颳起这些条文,希望自己标记的omega能早日回归家庭。陈羽千如果是个omega,昨晚上被于舟标记,那他基本上是被于舟吃定了,别说在一起,两人等到于舟成年那天去领证都是戳几个章就能成的小事,但他是个alpha。 被alpha标记的alpha是不受这些法律保护的。 能生育下一代的家庭才是上层想要的有效和稳定的结合,就算是alpha男性和alpha女性想要登记结婚都需经过层层审核。 何况是两个alpha男性。 哪怕社会风气日渐开放,alpha和omega的结合依旧是天经地义,也只有于舟这种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小少爷才会毫无顾忌和心理负担地向另一个alpha提出这种建议。 「……别闹。」陈羽千扯扯嘴角,「不好笑。」 第50页 「我没有在开玩笑。」于舟倾身握住他的手,「我是认真的。」 陈羽千的反应在于舟的意料之中,他也有应对的话术和姿态,故意把声音放轻,脑袋微微歪着,还没彻底干透的一头长髮直直地垂在脸颊两侧遮住耳朵,显得脸蛋更小,下巴更尖,楚楚可怜的神情更动人心魄,若是转世去当赛壬海妖诱惑来往的游船,别说试一试谈个恋爱,就是让船上的水手把命留下来,对方跳海前都会把心掏出来送给他。 但陈羽千是个会游泳的。 可普通人的水性再怎么好,被水草缠住后越挣扎,也只会越窒息。 陈羽千把手抽出来,双臂垂在桌子下面握住椅垫边缘,低着头,以一个抗拒的姿态思忖着什么。 于舟不是没考虑过这种情况,眼巴巴瞅着陈羽千,心里却一点都不慌。他的目的很明确,就是让陈羽千点头。 都不用正式地说句话,只要陈羽千点个头,下巴微微松动,之后什么就都好办了。alpha揣摩alpha的心理是很精准的,如果他昨晚就在陈羽千的腺体上留下标记,生米是煮成熟饭了,但陈羽千绝对难以接受。 这是尊严问题。不仅丢了领地,还要向入侵的那位俯首称臣,这种遭遇不管搁哪个alpha身上都闹心,于舟还不如得了便宜再卖乖,水汪汪地看着他,盼着他,希望他别介意昨晚上胸肌又是被摸又是被洗礼,顺便点个头答应,在一起后说不定还能把便宜占回来,毕竟自己才是更像omega的那一个。 他记得陈羽千不止一次地用「好看」评价自己。陈羽千会喜欢自己的,不,陈羽千就是对他有好感的,他听到陈羽千问:「在一起之后呢?」 于舟眼睛眨了眨,像是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专心于怎么把陈羽千搞到手的他又很笃定:「那也得真得在一起后才能知道呀。」 陈羽千轻笑了一下。他并不是个眉眼间有愁云的人,但不知怎的,他已经很久没露出舒心的笑容了。他深吸了一口气,于舟盯着他起伏的胸膛,跟着他一起吸气,唿气,那口气泄了之后陈羽千说:「我突然发现……人很多时候,都是在重新经歷一遍父母辈走过的路。」 陈羽千说:「血缘是种很神奇的联结。」 于舟的脑海中剎那间涌现无数记忆碎片。见他面色如此不对劲,陈羽千心里就有数了,陈述道:「你明年会去北联邦吧。」 停顿了几秒后再补充:「像你母亲那样。」 于舟面色不仅不对劲,还很微妙,像是和陈羽千根本不在一个频道上,又离奇地可以继续沟通。 于舟问:「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陈羽千默默拿起筷子拨弄米饭。早在开学的第一节 班会课上,辅导员就叮嘱过大家一定要珍惜同窗友情,不要等到同学一个接一个离去后才追悔莫及。管理学院的学生是越读越「少」的,根据以往的经验,大二去北联邦和欧联盟的高校交换的学生起码占班级总人数的三分之一,一部分会在大三回国,也有一部分直接留在了那里。 陈羽千说:「曹泽看到你课后和宏观经济学的老师交换邮箱帐号,就猜你是在准备推荐信。」 「你就听他瞎猜吧,」于舟愤愤到双手交叉于胸前,「他这是看不起我还是看不起杜教授,我当初参加u大笔面试的推荐信都是院士写的。我要想申请北联邦的交换名额,诺贝尔奖得主都能找出一只手。」 陈羽千又开始揉眉心,这次有点憋笑:「别这么兴师动众,交换名额很好拿的。」 「那你跟我一起走吧。」于舟朝他凑近,眼睛里全是星星,「这样就不用异地了。」 这话说的,跟默认陈羽千已经答应似的。陈羽千喉结动了动,没用自己现在开始考语言成绩已经来不及了之类的话,而是很熟悉地一句:「再说吧。」 「你这人!」于舟急了,差点原形毕露,陈羽千说:「马上就期末考了。」 你行行好,等我考完试再给答覆。 「那你可别煳弄我哈,不然我——」于舟双手十指弯曲扭打在一起,好像在说陈羽千如果骗他,就是这个下场。他的手指和脸一样好看,指骨弓起的角度再狰狞,也有种诡异的美感,看得陈羽千不自觉地弓背,是回想起那双手在自己胸口乱摸的触感。 陈羽千终于得以全须全尾地离开于舟的公寓,假装什么都没发生地回到学校,继续宿舍、教学楼和泳池三点一线,唯一的变化是于舟也住回寝室,每天晚上熄灯之前必到6203,就算谎称忘带钥匙要陈羽千亲自来开门,陈羽千那个点基本都在复习,不会再像以前那样从被窝里揉着惺忪睡眼被吵醒。 但于舟的心血来潮还是让陈羽千头皮发麻了好一阵,连着好几晚上没睡好,生怕于舟半夜爬自己床上。杯弓蛇影几天后他才意识到这想法不对劲,明明自己也是alpha啊,真打起来谁上谁下还不一定呢,于舟更是难得收敛强势的那一面,有一天晚上还和陈羽千哭唧唧,委屈巴巴地在背后说赵教练的坏话。 「人家就是想看你训练,又不下水,为什么就不放我进去呢,一定要我脱衣服。」 为了让鼻音明显,于舟说话调子都变了,很容易给人造成他委屈他有理的错觉。但他其实是完全不占理的,他想进游泳区,就应该按照规定换上泳装,把衣物和电子设备放储物柜里,不然其他同学心里怎么想,肯定会怕被偷拍,别说找赵教练,他就是认识游泳馆馆长,对方也未必给他开这个后门。 第51页 于舟不服气:「但赵教练上回都让我进去了。」 陈羽千知道他指的是运动会那次,但那是特殊情况,有记者证的都能进。再说了,那时候赵教练还以为于舟是omega,净想着成人之美,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 「别生气,没什么好气的。」陈羽千只得暂时把目光从笔记本电脑里的复习资料上挪开,侧坐正对站在自己边上的于舟,仰头望着他,拍拍他的手臂,没什么技术含量地耐心道,「你不就是想看我吗,你现在看吧,随便看。」 「谁要看你。」于舟嘴硬把陈羽千的手甩开了,却没往后退,反而略往陈羽千的脸上贴。如果他这时候突然摁住陈羽千的后脑勺,对方就会埋进自己胸里,不过他的胸没有陈羽千的嫩白滑软大,他得用这法子让陈羽千心生愧疚,自己好下手去摸,但他又只顾着凝望陈羽千的眼睛,对视间手胡乱一动,把陈羽千的滑鼠从书桌打落到地上。 陈羽千:「……」 寝室天花板的那顶灯光就在这一刻熄灭,正连着充电线的电脑也随着断电而暗下屏幕。窗帘紧闭的6203内渐入静谧的黑暗,使得两人的唿吸声更为清晰。 陈羽千弯下腰在椅子附近摸索,一无所获后只得起身扩大范围,但不仅没找到滑鼠,连于舟的影子也摸不到。 他陷在狭小又无尽的一团漆黑里,被轻飘飘地撩拨了一下头髮,就警觉地往后撤,后背撞上另一张上床下桌后无路可退,弄出动静后跌坐在地上,那只手从他的额前划到鬓角,脸颊,下巴,贴上到他的喉结,再然后是肩膀,摁了摁,又抓紧—— 那个人不是要扼住他的喉咙,而是扶他起来。 「陈羽千,」于舟那早就捡到滑鼠的另一只手背在身后,幽幽得像个见不得光的精灵,「你是不是夜盲?」 第26章 一个贴贴 陈羽千先是没有吱声。于舟举起滑鼠正对他的脸,滑鼠底部的定位灯发出蓝色的萤光。 陈羽千对这种亮度还是有反应的,眯了眯眼,从于舟手里接过,摸索回书桌前重新点亮电脑屏幕,再把充好电的檯灯打开。 寝室里重新恢復一隅明亮,大半个宿舍空间都被檯灯的光晕笼罩,于舟却偏偏站在最昏暗的地方将陈羽千打量,目光仿佛能穿梭回以前的很多个夜晚,他在熄灯后才来敲门,陈羽千每次来开门的动作都算不上利落,好几次从被窝里下来甚至都没穿拖鞋,赤脚踩在地面上,笨拙又轻盈。 于舟原本以为陈羽千是睡太熟,被吵醒后脑子转不过来。他现在才知道,陈羽千根本就是夜里视线不好,在富之江边开车至少有路灯照拂,在熄了灯的寝室里才是真的行动不便。 「你应该多补充维生素a。」于舟从未见过陈羽千吃瓶瓶罐罐的东西,刚要掏出手机给他网购个保健品大礼包,陈羽千挥挥手说,「那个没用。」 不是所有夜盲症状都是缺乏维生素造成的。 陈羽千都不太记得了,究竟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会在晚上出现视力下降的情况。起先是他太贪玩,有一段时间不戴泳镜就跳进泳池,乐此不疲地在深处睁开眼,看那些模模煳煳的水下影。次数多了以后眼睛难免受到刺激,这种刺激对于游泳运动员来说又是不可避免的,他自己一点也不担心,担心的是李黎,带他去不同的医院看不同的医生,想搞清楚他夜里视力下降的原因。 但每次做完检查,医生都说他的眼睛没有任何问题,能开的药也只有维生素a。陈羽千吃了一段时间后并没有太大起色,李黎更揪心了,特意带他去见一个德高望重的老中医,老头一手捋自个儿鬍鬚,一手给陈羽千把脉,脉完后语重心长地问了句:「你们家里还有人夜盲不?」 ——夜盲除了是因为缺乏维a不能合成蛋白,还有可能是遗传。 「没有。我和他爸的眼睛,都好着呢。」也不知老中医正常的询问戳到她哪里的痛处,从那以后,李黎那颗求医若渴的心顿时就冷却了。再说了,陈羽千只是看不太清楚,又不是看不见,到了白天,他坐在阶梯教室最后一排都能看清宏观经济学的杜教授在黑板上写了什么英文,也只有在拉了厚窗帘的寝室里,他才会被熄灯后的敲门声震得手足无措。 「那就多吃胡萝蔔!」于舟继续给陈羽千支招。陈羽千最不喜欢的食材就是胡萝蔔了,边看复习资料边自暴自弃道:「那我还是盲着吧。」 于舟噗嗤笑出了声,晃到檯灯前,故意把光亮遮住后再反手把灯关了,配音道:「啪!这个灯也熄了。」 陈羽千:「……」 「别闹。」陈羽千每天都给檯灯充电,不可能这么快就没电。他是体育特长生,在考试技巧上和那些正儿八经考进u大管理学院的还是有差距,只能用勤补拙,尤其是高数,不仅要刷题,还要反覆看老师在校园内网里的录课视频。他真的没时间陪于舟玩闹,于舟脑袋一歪,脸颊侧向他,大大方方道:「那你亲我一下。」 陈羽千:「?」 于舟戳了戳电脑屏幕,加码:「你亲我一下,我就把这个ppt里的题目全给你讲一遍。」 陈羽千:「!」心动了。 不是陈羽千意志太薄弱,而是于舟给出的条件太诱惑。于舟不愧是能轻而易举制造出核反应堆的男人,数学上的造诣也让人望尘莫及,不仅是期中考唯一一个满分,还在开考半个小时后就交卷,区区期末考更是不在话下。他很敏锐地捕捉到陈羽千眼神里的松动,趁对方还在犹豫,赶紧把自己的椅子拉过来,马不停蹄开讲,在接下来的一个小时划走17张ppt,总计7道微积分、6道线性代数和3道概率论,共摸陈羽千肩膀5次,拍拍后脖颈2次,握住陈羽千拿原子笔的手23次。 第52页 陈羽千最后困到直接趴在桌子上睡,于舟也没把他推醒催他上床,而是帮他盖了件衣服,鼻尖很轻地在他脸颊上扫了一下。 于舟的辅导极大提高陈羽千的复习进度,然而小舟老师本质是只猫咪,三分钟热度,忘了从哪天晚上起突然就又不回寝室了,连后半夜的敲门声都没有。陈羽千无比怀念他深入浅出的谆谆教诲,尤其是断电熄灯后只能开檯灯的时候,他盯着电脑里永远做不完的题库,那一刻由衷地希望于舟能在身边。 他终究是没忍住,点开微信聊天框里置顶的【小舟】,斟酌良久后发过去一句:【你今天晚上还回来吗?】 于舟秒回:【你想我啦!】 陈羽千截了张试题图过去:【我的解法和答案不一样,但最后数值是一样的,你帮我看看?】 于舟接下来十分钟都没有任何反应。陈羽千拍了拍「没什么定语的于舟」,于舟才回覆:【在你还清之前欠我的五个亲亲前不要问我任何问题。】 陈羽千:「……」 陈羽千输入「亲亲」,系统自动跳出亲吻表情包,陈羽千连发五个过去,于舟回復了根赛博烟,抽了一口后吐槽道:【也不用这么敷衍。】 小舟:【我太伤心了,需要再加一个贴贴,还清之前勿扰。】 于舟放下手机,屏幕叩向操作台,懒得把手套再戴回去。他其实就在离陈羽千五百米以内的地方,大半夜套着件纯白色封闭式连体防护服,若是再严谨些,像前两个晚上那样把面罩也戴上,守在贴有三扇叶电离图案的仪器边加氟化锂当作钯材料,那场面活脱脱就是北联邦特供科幻灾难片的经典片头。 ——套路里的爆炸和泄漏并没有在u大聚变理论和模拟中心的实验室里发生。于舟虽然不是物理系的学生,但名声在外,又会说漂亮话,没怎么费口舌就说通一位教授把其中一间实验室借给自己。但考虑到影响和争议,他只能偷偷摸摸地在晚上过来,且和那位教授导师的研究生一起,他在做实验,那个beta研究生学长在旁做记录。 beta学长原本以为导师叫他协助是为了防止小学弟在实验过程中出现操作上的失误,跟踪了几个晚上后他自嘆不如,论纰漏于舟是一点都没有,但于舟本人简直就个编外科研暴徒,若非他再三要求,这位小学弟为了操作更方便彪悍到连防护服都不乐意穿,还拿检测仪器显示的数值反过来安慰他:「诶哟,你本来就是beta,氚气衰变产生的那么一点点beta辐射对你的作用微乎其微啦。」 beta硬着头皮,不怕不怕道:「没事,你也没制备出多少。」 的确,于舟用这种方法提取氚的效率非常低,根本没有商业上的利用价值,纯粹是做手工玩。beta学长友好地建议:「其实吧,你完全不需要自己动手,现在网购那么发达,别说氚气管,连旺旺雪饼的那层粉都买得到。」 「是啊,网购还便宜,八毛钱一根,十块钱一大把!」于舟小心翼翼捧起自己准备用来装氚气的防弹级别的玻璃管,痛心疾首道,「我应该学习某宝奸商体贴入微的精神,为了防止消费者买到破碎的氚管提心弔胆,直接用便宜假货造福社会。」 beta学长:「……」 于舟今天是来装管的。不出意外,这是他在实验室的最后一天,beta学长的那些疑惑再不说就没有机会了,他又问:「那你买贵的不就行了,何必如此大费周章自己做。」 「因为我有一个梦想。」于舟双手合十虔诚道,「这只是我宏伟计划的第一步,我希望找到那个精准的辐射值,直接作用于母体胚胎改变alpha和omega的基因表达,从此世界上所有人都分化成beta。哦不对,应该说是变回不会分化的beta,只要消灭第二性徵分化,我们就能重返核战前只有男女两性的美丽旧世界,让自由和平等的风重新吹扬起百年后的旗帜。」 beta学长:「……」 日常跟着导师埋头做实验写磁约束等离子体课题报告的beta学长要裂开了,根本接不上于舟的梗。于舟未必是在开百分百的玩笑,确实有那么一瞬间,他眼里闪烁过异样的光彩,比文艺作品里塑造演绎的科学怪人还要狂热。那种神经质超越想像的边界,可他同时又心知肚明,辐射并非人类群体变异的唯一诱导因素,就算alpha、beta、omega粒子在自然界中的衰变能改变一个人的第二性徵,那概率也是极低的,又因为涉及道德伦理上的困境,至今没有商业机构投资这方面的研究。 「你不来物理系真是可惜了,中心不缺我这样的科研民工,就缺你这种张口就来能说会道的,搞科研的要是人人都能像你这样口吐莲花,普核之路也不会任重而道远。」学长帮于舟在玻璃管壁上涂萤光粉。他也听说过于舟的那些传闻,于舟少年班时期的导师更是业内最牛,他说,「你当初来u大笔面试,好几个记者天天在物理系办公楼下晃悠,没想到你去的是管理学院。」 「我要是还想干老本行,干嘛从少年班退学。」于舟露出一个「这些人怎么不好好用脑子想想」的表情。至于为什么是管理学院,于舟说,「我就是想——」 他统考前就知道u大这个专业交换名额多到是个人就能拿到,他要说的是,他就是想在国内念一年,体验完了以后再去北联邦,之后很有可能再去欧联盟,非洲也说不定,总之就是在这四年满世界跑。所有人都以为谢秋忆爱他,精心栽培他,呵护他,所以从小就给他安排私教,而不是和寻常人家的小孩一样进入校园,只有他知道整整十四年足不出户是种什么体验,这种封闭直到他分化成alpha才结束,他心有余悸,在地图上被屏蔽的工程研究所不是他心仪的归宿。 第53页 他是那么年轻,想要去更多不同的地方生活,比如南方的u大,再比如大洋彼岸。在此之前他不是没有发现,这和她母亲的求学经歷有所重合,但他不以为意,他在这一刻突然想到另一个声音,说血缘是种很神奇的联结。 陈羽千动动手指反覆画圆圈的模样仿佛就在眼前。陈羽千那天还说,这就像是循环。 于舟改口道:「我就是想出国玩一玩,很快就会回来的。」 「哦,原来如此。这个专业确实挺敏感,有些国家的签证都不好拿。」学长露出一个懊丧的表情,似乎是有所挫败。于舟拍拍他的肩膀,说:「u大的模拟中心近几年势头很好。国内这方面的研究现在不比国外差。」 「我只是个跟在导师屁股后面模拟数据水两篇二作混毕业的螺丝钉,」学长也很看得开:「不管是造仿星器还是托卡马克都交给学弟学妹吧,反正不管国内还是国外,实现可控核聚变都得再来五十年。」 于舟说:「那从现在开始的五十年,也会是最好的五十年。」 学长差点破防,心想于舟这般憧憬,怎么就提前从螺丝钉队伍里跑路了,他还是被于舟闪烁着理想主义光芒的漂亮眼睛蛊到了,点头道:「我会继续念博给导师当廉价劳动力的。」 「人类文明的征途能否迈向星辰大海就拜託你了!」若不是手里握着玻璃管,于舟这会儿肯定激动地握住学长的手,他的手机也在这时候震动了一下。 于舟以为陈羽千顿悟开窍了,知道「一个贴贴」的意思是把他那嫩白滑软大的胸肌拍照发过来给自己瞅瞅饱个眼福,忙不迭把手机翻过来,屏幕上显示的信息来自某个并不应该在于舟手机里登陆的邮箱,但发件人的英文名joy并没有让他感到陌生。 第27章 你抢不过我的 自从那夜无意窥见丁字坝上发生的一切,乔依就陷入一种游离状态。 起初他只是魂不守舍,很容易在课堂上走神,低头盯着手机屏幕里陈羽千的聊天框,打了很多字后删掉,删掉又重写,反覆斟酌语气和用词,修改到无懈可击后只剩下朋友之间的问候,他却还是迟迟摁不下发送键,好像不找个由头将那晚的事挑起,就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 就当他当时没有在堤岸上游荡,没有看见陈羽千和于舟在车里暧昧,但当他把两人寥寥无几的聊天记录往前翻,联合舞会相关的消息连结又是他发给陈羽千的。 陈羽千当时说自己并没有舞伴,也是他过了两三分钟后提议把于舟叫上。 他还问陈羽千真的是alpha吗,陈羽千的回覆很严谨:【从生物学角度来说,是的。】 乔依每次看到这句话,闭上眼,都会看到于舟穿杏色露肩短裙的娇俏模样。再睁开眼,他眼前孤零零停了一辆车的丁字坝和放置了小马扎的那一个重合,他和陈羽千坐在退潮的江水前,他推了陈羽千一把要他走,他说,你想一起看烟花的人不是我。 然后一眨眼,他的视角就回到了堤岸。车内的照明灯忽明忽暗,朦朦胧胧笼罩两个身影,他晃晃荡盪地走近,想要看清车里到底发生了什么,车窗竟然随着自己的走近而自动降下,毫不压抑的喘息和呻吟越来越清晰,他站在窗外往里看去,里面空无一人,倒是对面的那扇窗户清晰倒映出他错愕的脸。 乔依不止一次从这样的梦境里惊醒。 次数多了以后他病急乱投医,隐去个人信息后在网上找解梦的周公做付费谘询,周公得知他是omega后问的第一句是:「亲亲您的发情期是不是快到了呢?」 乔依二话不说把周公拉黑,那五十块钱巨资就当是送人家的封口费。他的发情期确实快到了,就算有抑制剂,身体在那几天的状态和往常相比还是会有微妙的不同,体温会偏高,小腹和腺体酸胀,同一个教室里坐后排的alpha如果没有用遮蔽贴,他在第一排也会闻到对方信息素的味道。 遇到这种情况,乔依绝对会在心里默默吐槽这个alpha不守a德,在反感里滋生出隐隐的羡慕,自己如果是个alpha就好了,beta也行,只要不是omega…… 只要不是omega会怎么样呢? 乔依盯着那句话,敲打键盘的双手都悬在了空中。真可笑,他明明在给倡导o权的社团撰写文章,他一出神再回魂,留下的却是这样的祈祷。 给谢秋忆的那封电子邮件就是在这之后洋洋洒洒写下的,内容包括他在大学里的生活,以及遇到于舟的全过程。等到叙述成文字的时候,他才意外地发现自己对于舟的印象非常客观,也有可能是因为收件人毕竟是于舟的母亲,他若是通篇坏话,那他和小时候大家都讨厌的暗地里给班主任打小报告的没什么两样。 他并没有提到陈羽千,他只是百思不得其解,谢秋忆当年考察的都是o校,于舟为什么是个alpha。写完以后他摁发送键并没有丝毫的犹豫,就当这个邮箱是个树洞,他完全没料到对面的回覆会如此之快,并且和他约了见面的时间地点。 乔依在期末考前的倒数第二个星期六来到富江大酒店的二楼。 这是个专门做高端宴席的酒店,所有包厢都是大的,容纳十余人都不显拥挤,并不适合两个人的见面,但对方不愧是不差钱的大企业家,包下二楼原本对外开放的休息区后将其中一张桌子用屏风围起增加私密性,提前到来的乔依在那个位置坐了快二十分钟后才意识到,这好像就是当初新生舞会时划分给管理学院的区域,他再看手机屏幕,离谢秋忆自己约定的时间已经过去十五分钟了。 第54页 对方毕竟是大忙人,别说迟到,这场见面就是临时取消也在乔依的接受范围以内,他继续等待,百无聊赖之际点开邮箱查看那封平易近人到不真实的回信,信上写:【谢谢你对于舟的关注。关于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们可以等见面后再详谈。】 屏风被从外打开了。 进来的人打量屏风内的环境时恨不得吹声口哨,好像这层遮挡并非他有意的安排,而是工作人员的赠送,他坐到乔依对面,乔依「蹭——」得就站起身,单薄的后背又弓又绷,错愕不已地望着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于舟。 乔依的眼神像是在问,耍我很好玩吗。 「你没有过这种经歷吗?做儿女的为了引起父母注意力偷摸藏起他们的东西。」于舟的语气很是理所应当。他所指的自然是那个私人邮箱。 乔依面色铁青,咬着牙,一言不发就要推开屏风走人,于舟舒展了个懒腰,挑了下眉道:「要不是最新的那一封,我都想不到自己以前随手回復过的joy就是乔依。」 乔依的脚步顿住,转身坐回于舟对面后面色更差劲了,咬牙切齿地问道:「你到底想怎样?」 「明明是你给我发邮件的。」于舟露出无辜而又哭笑不得的表情,乔依纠正他:「是给你母亲!」 「她给你名片时都说了什么?『这是我的私人邮箱』『你可以随时联繫我』『有什么需求尽管提』?嗯,为了打造自己平易近人的形象,这样的名片她一个星期就能发一盒吧,就算我没有异地登陆,她的助理也会以她的名义写回信。」于舟顿了一下,用一种自言自语的语气,「这也不算黑点吧,公众人物不都这样——」 乔依感到匪夷所思:「你就这么不喜欢你的母亲吗?」 「我只是长大了,对她不再抱有幻想。反倒是你……」于舟微笑道,「当你发现我作为她的独子却没有跟她姓的时候,你对她的公众形象和立场就没产生过怀疑吗?」 乔依:「……」 乔依:「你这是在挑拨离间!」 于舟还是一脸无辜:「你和我母亲熟识到需要当儿子的来挑拨离间的程度?」 乔依:「……」 乔依一肚子火,觉得两人再聊下去也不会在一个频道上,愤愤然又想拍桌子离开,又觉得就这么走了太憋屈,直截了当地问:「你真的是alpha吗?」 于舟绝对是故意的,穿了件极为修身的杏色大衣,长发没有抓起顺着肩膀垂下,坐下看不出身高后性别更是模煳,颇为挑衅地反问:「你猜啊。」 「那天晚上在丁字坝,你和陈羽千……」他的言语因为紧张出现颠倒,但他很坚定,「我知道陈羽千之后回去找你了。」 于舟眼里竟然没有闪过诧异,甚至还凑近,充满期待地问乔依:「那你有拍到什么吗?」 你不是就喜欢把镜头对着陈羽千嘛,运动会和新生舞会都没错过,你那个晚上怎么可能没留下什么做纪念? 「我没有!我没有那么无耻!」乔依脸瞬间就涨红了,情绪也很激动,于舟赶紧将人安抚,先把话题转向别处—— 于舟从大衣口袋里掏出本刚好能放进口袋的书放在桌上:「我来之前在学校图书馆里看到这个,还挺有意思的,一不小心就迟到了,真是不好意思。」 乔依瞅着书封面的英文名,没好气地问:「讲什么的。」 「一个经典排行榜上的科幻小说。」于舟耸耸肩,言简意赅地复述故事的设定,超自然现象接二连三的在一个小镇里发生,一切线索都指向维持小镇电力的核电站,主角团歷经千辛万苦闯到控制室,果然发现有反应堆运行不当产生大量辐射,那些超自然的现象就是辐射诱发的变异。 非常具有时代特徵的科幻设定。自上世纪的两场核战争结束后,与核相关的恐慌一直在群众中蔓延,故事里的主角团最终将整个核电站夷平可谓是大快人心。 于舟却觉得这个结局高高拿起轻轻放下,可惜了前面营造的末日氛围和人性博弈。 「那你来写啊。」乔依也没想到于舟真的会接话,真的构思起了另一个结局。 「如果是我,我就写核电站只是个空壳,里面别有洞天,科学怪人在做人体实验,那些超自然现象是是他逃跑的失败品。就像上个世纪的战争年代,各国除了军事力量上的战略竞争,还不同程度地开展人类基因改造计划,但又出于人道主义不能公开实验,所以秘密把俘虏和少数族裔当小白鼠,改造洗脑后更高更快更强的那些战士被他们称为alpha。」 乔依学过歷史,知道于舟并没有在危言耸听,但正是因为辐射所引起的变异并不定向,所以试验体除了分化成alpha,还有少数残次品格外孱弱,被编号为omega。 再后来,各国的实验室里的基因样本都出现不同程度的泄露。变异的可能性像看不见的瘟疫在普通人之间蔓延开来,绝大多数逃过一劫的被统称为beta,但beta的后代仍然有可能分化成alpha或者omega。 「战争时期都怪核武器,和平年代都怪核电站。」于舟撇撇嘴,从另一个兜里掏出一根香水小样瓶大小的喷管放在那本书旁边,自言自语道,「为什么从来不怪人类自己合成的化学药物呢,明明是这玩意儿在战争时期催生出腺体,又在和平年代被二次加工成各种各样的迷药,为什么人类会害怕一座遥远的城市建造了一座核电站,却每天把抑制剂注射进皮肤里,把遮蔽信息素的化学材料贴在后脖颈。」 第55页 于舟摇了摇头,自问自答:「因为抑制剂和遮蔽贴是今天的生意,人人都需要;没有人在乎把核电站夷平后明天怎么办,唔,或许可以用爱发电。」 「……你到底想说什么?」乔依问。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是不是alpha吗,我母亲早些年和你有一样的困惑,所以做了基因检测,并且很不幸地拿到一份错误的报告。想像一下,一个多年致力于推广抑制剂和遮蔽贴,支持更多的omega步入社会的平权斗士得知自己孩子大概率也会分化成omege,居然恐慌到整整十四年都把他藏在别墅豪宅里。她甚至还会尽量避免和我见面,可当她站在你面前,她的光芒是不是让你心生嚮往,希望有朝一日也能成为她这样的omega?」 于舟轻笑了一下,说:「她真的是个很厉害的生意人,对吧。她未必真的关心人类未来,只是在做当下的买卖,就像你未必真的在乎我,只是每次看到我,旁边都会有陈羽千。」 乔依突然被击中,矢口否认,却再一次被于舟点明:「你的目光一直都落在他身上。」 乔依哑口无言。于舟又说:「这没什么,他那样的alpha值得所有omega倾心。」 于舟舔了一下嘴唇:「连我这个alpha都喜欢。」 「给一个帅气俊朗的alpha拍照比给o权社团写大道理文章更有意思,对吧。」于舟竟苦口婆心地开导起情敌来,「这个世界糟糕透了,还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人类都是被抛弃的,不要去信奉那些组织和纪律,条条框框的东西连制定者自己都不相信,你何必呢,不要羡慕任何人,不要想成为任何人,你永远只能看到另一个人的冰山一角,从而被表象迷惑。不如去喝酒,去快活,找个人谈恋爱,甚至上床,你说不定就找回自己了。但别打陈羽千的主意,他是我的,你抢不过我的。」 「我从来没想过跟你抢!」乔依脱口而出,磕磕绊绊地反驳,「这样的价值观是不对的,我、你,我才不会像你这么——」 乔依又安静了,那个词被他吞回肚子里,好像只要不说出口,于舟就不是最悲观消极的那一个。 「记得在下个月之前还回图书馆。」于舟把那本科幻小说推给乔依,一併赠与的还有那瓶「香水小样」,乔依如果对书不感兴趣,可以拿着这份稀释剂去那天的医科生,自己写一篇大新闻。 「我们都应该自己选择要过什么样的生活,而不是受别人影响。」于舟准备离开了。 直到这一刻,他都像个胜利者,他的笑容在推开屏风后僵住,眼前的人不知道从何时起就等候在外。 「我以为见到的会是你母亲……」乔依抹了把脸,遮住余光里的陈羽千,强撑着冷静道,「关于你到底是不是alpha,他想听你母亲亲口说,这个诉求很合理吧。」 第28章 猫咪有三分钟热度 u市作为省会城市,交通便利又发达,光地铁线就有八条,离富江酒店步行三分钟可达的站点有多条线交汇,陈羽千扫完码进入闸机后先是停下脚步,像是突然忘了要顺着哪条路标走,紧跟在他身后的于舟撞了一下他的肩膀,瞥了他一眼示意他跟着自己往五号线的方向走。 两人很快来到等候区,两侧屏幕显示他们即将乘坐的那一趟会在三分钟后抵达,于舟又往车尾的方向去,那里排队的人少,上车后有座位的机率更大。 「你那什么眼神啊,」于舟双手插进大衣兜里,故意用那种冒犯人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陈羽千,「没见过我这么勤俭持家坐地铁的富二代啊?」 陈羽千确实以为于舟今天是司机送来的,结束后再不济也会打车,而不是跟自己一起挤地铁。于舟嘆了口气,苦口婆心:「你不是对富二代有误解,你是对u市早晚高峰的堵车严重程度毫无想像力。」 每当于舟贫嘴,自己又一句话都怼不出来,陈羽千总会有一股搂人肩膀脖子使劲揉他头髮的冲动,他每次都忍住了,和冲动相伴相随的还有犹豫不定,总觉得两人还没熟到这种程度,可以做那么亲密的动作。 与陈羽千那双想触摸又总是没伸出的手相比,于舟可能真的有社交牛逼症吧。别说肢体上的接触,于舟总是理直气壮地掏陈羽千手机,对着他的脸强行解锁后丝毫不会有窥探对方隐私的心理压力,自顾自地翻看起他和乔依的聊天记录,两人果然有过简短的交流。 乔依把那封含有见面时间和地点的邮件截图发给陈羽千,陈羽千发来一个【?】。乔依又说对方是于舟的母亲,陈羽千又发来一个【?】。 陈羽千的反应是人之常情。就算他答应和于舟试一试,他也不需要通过另一个人去见于舟的母亲,何况他还不是于舟的男朋友呢,更没理由掺合进去。乔依又问他:【你难道就不想知道于舟为什么会是alpha吗?】 这话说的,好像于舟就应该是omega似的。陈羽千估计也挺无语和头疼的,回復道:【你太关注他了吧。】 「他不是关注我,是喜欢你,你又和我纠缠不清。」于舟见陈羽千又一次露出「怎么可能呢你别瞎说也别瞎猜」的无奈表情,挑了挑眉,笃定道,「omega看omega是很准很毒的。」 「你不是omega。」陈羽千说。 「那如果我真的是,你会不会那天就答应和我在一起?」 陈羽千沉默着,似乎真的考虑起这个可能性。是啊,如果于舟是omega,那和alpha谈恋爱合情又合理。可是,以于舟的家世和条件,那个alpha也应该是门当户对的,根本轮不到陈羽千这种普通学生,两人就算在一起了也不会有结果,陈羽千被于舟轻轻踢了一脚,对方面色略愠,指责他:「你做什么白日梦吶。」 第56页 陈羽千:「……」 陈羽千又重复了一遍:「你不是omega。」 地铁进站了,陈羽千和于舟进入车尾最后一截,里面没有空位,但不像前面车厢那么拥挤。陈羽千够高,很轻松地抓住头顶的扶手,于舟有洁癖,双手依然插在兜里,也不倚靠扶杆,身形只有在地铁重新启动的那几秒才会晃一下,往陈羽千的方向。 五号线的起点站是一个位于市中心的大学城,途经站点除了富江酒店和陈羽千所在的u大校区,还有动车站和飞机场。陈羽千注意到车厢里有好几个年轻人坐着,手边都有行李箱,看样子像是那一两个提前放假的学校的学生,也有可能念到大四了,课少考试也少,考完就赶着回家。 陈羽千这学期回了两趟t市,每次从学校到高铁站也坐5号线,但和现在的方向相反。又过了一个站点后于舟借着地铁的加速度贴到了他怀里,问他:「你怎么又不说话了。」 「你说话。」于舟微微仰头盯着陈羽千,眼睛一眯,「还是说你在想乔依?」 于舟这么一提,乔依那张惨白又溃败的脸又浮现在陈羽千面前,不住颤抖的单薄身躯前摆着本科幻小说和一根「香水小样」。如果不是被于舟抓起手腕就走,他应该会上去安慰两句吧,尽管他尚未领悟于舟到底说了什么能有这么大的杀伤力。 「我说的当然是一堆废话啊。」于舟不以为然道。他和乔依说的每一句都毫无逻辑和实际内容,古往今来被视为成功人士的演说家不都是这样,只要足够有气势就能把听的人绕进去,白的说成活的,死的说成黑的。 于舟说自己还研究过脱口秀,问陈羽千要听吗。陈羽千注视着他,问:「万一他不是呢?」 「不是什么?你是不是想问,万一他真的是在追求平等和真理,为了整个群体的利益,而不是执拗于某一个人的小情小爱?」 于舟毫无犹豫道:「不,不可能。他成长过程中出现的所有痛苦都是一个绝对不贫穷的家庭给他的,一个经济繁荣的社会给他的。他只是不想平庸的活,不想循规蹈矩,所以他宣称自己不自由,受到压迫,但他根本没有经歷过真正的苦难,那是不再存在于这个时代的战争,他也没有经歷过真正的迫害,只是想要在一个生存不再是问题的时代显得与众不同,用外界赋予的独一无二的个性来对抗物质生活安逸后的虚无感,所以他必须加入一个阵营,做一些无伤大雅的小反抗,用于支撑梦想里那场一劳永逸的反叛,但这场反叛只有在想像中才是浪漫的,因为没有人愿意承担起反叛发生后的代价。」 已经很难分辨他说得到底是乔依还是自己,但可以肯定的是,于舟眼里的这个世界不会越来越好,而是越来越糟糕,比起做一场镜花水月的美梦,不如承认自己的欲望,承认自己就是个受本能驱使的人类,并不比其他动物高贵。 「那你怎么就能确定,你是真的喜欢一个人,而不是——」陈羽千明明没说几句话,再开口,不知怎么的,声音略带沙哑,「三分钟热度。」 又过了一站,地铁启动的加速度把于舟往陈羽千怀里推,于舟却主动和陈羽千拉开了距离。对视间陈羽千仿佛回到某个夜晚,某个寻常到想不起日期的夜晚,他不知怎么的,鬼使神差地认为于舟会是个有天赋和气运改变世界的人,他记得那晚的月色和于舟搂在自己腰上的温度。 「对哦。」于舟拿出富家公子哥的骄矜姿态,冷冷道,「我又不是非你不可。」 离u大校区还有两站,于舟却选择提前下车。陈羽千拉了把他的胳膊,被他气唿唿地甩开了。陈羽千干愣着站在车厢内注视着于舟的背影,于舟走到黄线外后转身,沖他吼:「你不会追出来吗!」 陈羽千再想迈出步子已经来不及了。 车门合上的同时,于舟就头也不回地往楼梯的方向去,这回留给陈羽千的真的只剩下一个背影。不管是车内车外,都没有人向他们俩投来特别异样的目光,毕竟这样的分离在五号线是常态。 ——在这条途径不止一个校区和火车站飞机场的地铁线上,大学情侣之间的分道扬镳每一天都在上演。为了奔赴自己的前程,多少人在这条线上再见,就是再也不见,陈羽千和于舟还不是情侣呢,就体验了一把青春的散场和无疾而终的欢喜。 但陈羽千并不知道自己失去了什么,尽管他在愣神中坐过了站,回到学校后没有直接回寝室,而是去了图书馆。越是临近期末,图书馆里的座位就越紧俏,而陈羽千的寝室日常只有他一个人,复习环境比自习室更好,但他今天破天荒去了人头攒动的自习室。 我还有心思复习,他起先这么自我安慰。连着一个小时都没写出一道题后他不得不承认,他只是在延迟回宿舍的时间而已。 真是奇怪,明知道于舟不可能回来,陈羽千居然逃避起那个自己独居许久的地方,满脑子闪现的全是熄灯后的漆黑和寂静,就算把充好电的檯灯打开,那光亮也不足以照亮整个空间,为了防止第二天六点钟就被通电后的灯光刺到眼睛,他还得打着手机闪光灯寻找门口的开关。 反倒是滑鼠底部的蓝色指示灯更有温度,「啪嗒」一声掉到地上,被于舟捡起来握在手心里晃动,那光芒像只飞舞的萤火虫,微小,却足够清晰。 第57页 陈羽千再怎么磨蹭,也还是在熄灯前十分钟回到了6203。 开门锁后他一如既往地摁下室内灯的开关,寝室明亮后他并没有把手放下,指尖就停在开关上,又是一摁,窗帘紧闭的室内又恢復昏暗,但并非全然黑暗。一根拇指长短的玻璃管在开关正上方散发出幽蓝的萤光,光芒足够照亮开关所在的那块墙壁。陈羽千再一次把灯打开,那根玻璃管发出的光在有其他照明设备工作的情况下微弱到肉眼几乎不可见,像个毫不起眼的蓝色装饰。 陈羽千又一次关灯后把门也带上了。 原本应该漆黑一团的室内不止门口的开关处布置了玻璃管,卫生间门上的那根是黄色的,和门的颜色相似,卫生间内那一根是白色的,在镜子的映射下足够照亮整个洗漱台。再往前走,陈羽千那张上床下桌的其中一根柱子上挂了根红色的,同样被红色标记的还有椅背,这样陈羽千就不会在黑暗中再磕碰到。 陈羽千后知后觉于舟去见乔依时为什么会迟到了。他回到门口把灯打开,再拉开椅子坐在书桌前,良久,才拿起桌上的那个小铁盒。 他先是放在耳边晃了晃,里面的东西在碰撞下哐啷作响,打开,里面全是能在黑暗中发出光亮的玻璃管,十几根什么颜色都有,压住盒底的一张四四方方的便签,上面的草图和字迹明显是于舟的字迹,告诉陈羽千这玩意儿叫氚管,又名beta灯,是一种通过辐射发光的装置,里面的氚气在自然界中的含量极低,必须在实验室里合成制取。 陈羽千再一次后知后觉,于舟之前那几个没回寝室的夜晚又是去干什么了。 【哈,你可别以为我是在害你,这玩意儿在夜光手錶上很常见的,但没我的那么大那么长(嗯?我不对劲?)。 而且氚气就算有辐射也被我密封好了。这种玻璃是防弹级别的,这意味着你甚至可以贴两根在胸口防子弹(咦?我到底在写什么,我又不对劲)。 说回来说回来!会发光的东西那么多,为什么送你这个呢,当然是因为它物美价廉(划掉)半衰期长不需要充电,亮个十几二十年都不是问题。 这又意味着什么呢。 唔,意味着乌鸦像写字檯,猫咪有三分钟热度吧哈哈哈 落款:今晚回来教你高数题的小舟老师】 熄灯了。 陈羽千在那盒五颜六色的氚管温暖的照亮之中爬上床,坐在上铺边缘注视对面空无一人的被褥,手里捏着那张前言不搭后语,毫无逻辑可言的便签。 他依旧不知道自己失去的是什么。 但在那一刻,他毫不怀疑自己曾经触手可及的是什么。 第29章 大一第二学期 期末考结束后,陈羽千并不像那些外省的学生着急收拾东西回家,而是又在游泳馆里训练了小半个月。 期间陈羽千以训练为理由同李黎商量,自己这个寒假不打算回家,u大寒暑假并不封校,且有特定的食堂供应三餐,假期生活和日常上课没什么两样。李黎在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对儿子的意愿表示尊重,但是,t市和u市的高铁车程只有两个小时,交通便捷到可以当天来回,春节假期又是七大姑八大姨欢聚一堂的喜庆日子,今年考上大学的陈羽千如果缺席,做父母的多少会感到不够圆满。 「再说了,奶奶也很想你。」李黎还是想劝儿子回来,体贴道,「你是不是嫌坐高铁太累呀,没事!让你爸爸开车来接你好不好?全程高速的话只需要四个小时。」 「我过两天自己坐动车回来。」陈羽千还是屈服了,但没告诉李黎具体的日期和班次。李黎再三问起后他说自己到时候坐动车站附近的公交就行,奈何李黎见儿子心切,一定要亲自来接。 t市的动车站在郊区,和陈羽千奶奶住的乡镇很近,只有九公里,但离市区有三十多公里,打车不划算,坐公交耗时更耗力。陈羽千按理说不应该拒绝母亲的好意,但他不能确定当天来接自己的到底有几个人,如果只有陈腾飞,那他的父亲绝不会规规矩矩把车停在停车场,而是找个附近不收费的犄角旮旯。为了防止交警来贴罚单,他得坐在驾驶室里随时准备离开,而不是下车去出站口等,陈羽千来电话了,他也说不出具体的位置,只让儿子自己找,多走两步好好找,总能找到车停在哪里。 这绝非什么美好的体验,但陈羽千从来没和陈腾飞抱怨过。后来陈羽千参加的比赛开始有奖金,他攒起来给李黎买过护肤品,剩下的基本上都用于赛季结束后回程,在高铁站外打车回奶奶家——来高铁站接客的司机都希望跑个长途挣大几十,陈羽千如果不加价,不会有司机愿意跑那短短九公里。 陈羽千有一回被计程车队伍从头拒绝到尾,都嫌那个乡镇太近,陈羽千干脆坐进最后一辆出租的后座,跟司机说一百块钱去不去。 司机都愣住了,又不能把乘客赶下去,一路上见陈羽千学生打扮,外套和书包都是配套的,就问他这么短的车程怎么不让父母来接。陈羽千没回答,司机也不赚学生的钱,只收了他六十。 陈羽千彼时念高二。两年前的事现在想来都挺搞笑,原来他那时候就宁肯被司机坑钱,也不愿意再拖着行李在出站口外的十字路口找车,听电话那头父亲说了跟没说一个样的指挥。 除非李黎也来。只有她会早早地等在出站口外,让儿子老远就能看见自己,拥抱后忙不迭要把行李箱拉杆拽在自己手里,陈羽千说不用,她就退而求其次地把陈羽千的书包背上。 第58页 陈羽千的书包也是用了好几年没换的训练包,特别大,背在李黎身上对比夸张。很难想像她这么小的身板居然生出这么大个的儿子,更难想像的是这么大个的陈羽千是出生时体重一千克不到的早产儿,在nicu住了三个月才脱离危险。 李黎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把那惊心动魄的三个月挂在嘴边。陈羽千于她而言是失而復得的珍宝,值得她在工作的上升期回归家庭。她自己文化水平不高,但依旧有旺盛的学习激情,近几年更是热衷于报亲子教育相关的网课,陈腾飞的车停在某片杂草丛生的空地里,母子俩上车后,陈鸿飞立即启动引擎,李黎忙不迭地打开手机里的课程,外放,利用回家路上的碎片化的时间学习。 「孩子是上天给父母最好的礼物,每一个孩子都具有独立的人格……我们不应该把自己的意愿强加给孩子,与其改变孩子,不如改变自己,孩子才会潜移默化地受到影响……不需要他们功成名就,只需要他健康喜乐……」 李黎的手机里,某位自封为家庭教育领军人物的人生导师正在用通俗易懂的语言输出自己的观点。李黎受益匪浅,将这位导师的教诲奉为圭臬,并在两段录音的间隙里扭头,对陈羽千说::「我的儿子那么优秀,我这个做妈妈的也要不断学习,这样才能追赶上你的脚步。」 陈羽千露出一个微笑,真情实感道:「妈,你已经做得够好了。」 「还不够好,不够。」李黎否定自己起来眉头都不皱一个,「我们要做一辈子的母子,妈妈就一辈子都要学习,不仅听这些网课,还要去线下课,妈妈在学习过程中认识了很多其他妈妈,她们都羡慕我,说我培养出了你这么听话的好儿子,强烈邀请我在交流群和线下沙龙坐分享。」 陈羽千听出了非常真实的喜悦,沉默了一两秒后说:「你开心就好。」 李黎笑了,但那笑容很快就收敛。她上这些网课是为了和陈羽千更好的交流,最终目的是为了让儿子开心,但陈羽千明明也在笑,那笑意依旧染不到眼睛里。 「一个正常的家庭就是一个幸福的家庭。什么是正常的家庭?就是父母儿女全都各司其职,回到自己的本位。何为本位,alpha是天,omega是地,天要罩着地,地要包住天……父爱如山一般稳重,母爱似水一般柔情……」 家庭教育领军人物的课程继续在车里播放。李黎和陈羽千会偶尔聊上两句,讲校园生活和家庭琐事。只有陈腾飞全程一言不发,一年三百六十日都是沉默的,积攒的表达欲在春节饭桌上的那五日说了个痛快,然后又是三百六十日的沉默。 陈羽千在七大姑八大姨家都吃了一圈后总算回了学校。 训练虽然是个哪里需要往哪搬的合理藉口,但陈羽千真的有很认真地训练。三月份,陈羽千随其他运动员和教练来到西北地区某高校参加大学生游泳锦标赛。出发前赵教练特意来了场动员,说全国大学生游泳竞标赛由全国高校轮流举办,只有统考第一批录取分数线以上的高校能参与和承办,这个比赛二十多年来第一次有西北地区的大学作为承办方,所以这也是u大校队首次在高原上进行比赛。 「大家不畏困难迎难而上的同时也不要逞强,比赛期间一旦出现高原反应和心肺功能不适,一定要及时止损。」赵教练知道陈羽千小时候有哮喘,那番话几乎是说给他听的,徐振华更是友情赠送他一盒红景天,陈羽千想回赠一盒,徐振华表示这支队伍里谁倒下了他都不会倒,区区三千米海拔不在话下。 徐振华在第一天的五十米蝶泳预赛结束后就啪啪啪打脸了。他是夺冠热门,预赛也游了个小组第一,但上岸后突然就不行了,瘫软在地上,需要医务人员给他续上氧气瓶才缓过来。短程比赛激烈,不止徐振华一个人有这样的反应,预赛进行到下午还没诞生一块金牌,这所西北高校的医疗室里就先躺满了运动员,几位专攻长距离的运动员为了保留体力,更是放弃了当晚200米自由式的决赛,这第一块金牌就被陈羽千收入囊中。 徐振华当时都抱着氧气瓶在观众席上蠢蠢欲动了,没成想陈羽千上岸后腰都不带弯的。他以为陈羽千还在装,但从观众席跑到休息区后自己先喘上了,陈羽千则气息匀称:「谢谢你的红景天哈,我全吃完了,果然有用。」 徐振华:「……」小丑竟是我自己。 徐振华和陈羽千在比赛期间住一个附近酒店高层的双人间,两人那天晚上比赛爬九楼,一楼还能用跑的,到三楼就都不行了,为了明天还有力气比赛改乘电梯,同一趟电梯的其他学校的运动员听他们居然在比赛这个,全都忍不住笑,一笑,也都不同程度地发喘,相约明天一起放水。 大学生游泳锦标赛的尽头居然是医务室的氧气瓶,这可能是承办方和体育协会都没料想到的,但环境的特殊也让这届比赛少了竞技场上的紧张和压力,参赛运动员间的气氛之友好活跃史无前例。比赛进行到第三、四日都是决赛,徐振华虽然下水前频频把「不行」挂在嘴边,但还是在所有蝶泳项目里都拿了第一,接受赛后採访时还插科打诨,感慨了不止一遍:「诶呀,要是下个月的u区锦标赛也这么容易就好了!」 陈羽千和他一样主攻短程,拿下200自的第一后校园记者来採访他,他把夺冠归功于其他运动员的缺席,谦虚地认为这个第一是捡漏行为,岂料之后拿下自己擅长的50自和100自的第一后,记者玩梗问他这两个第一是不是捡漏,陈羽千干脆一直歪脑袋把耳朵里的水晃出来,反问记者说了什么,他没听清。 第59页 尽管是第一次来高原地区比赛,西北高校的体育馆里还是频频响起u大校歌。将各种混合接力泳的金牌也拿下后u大校队满载而归,紧接着在更熟悉的环境里准备下一场比赛。 徐振华的感慨并非全然是玩笑话。地处沿海的u区盛产游泳人才,不再有文化水平的限制后,地区赛冠军比全国赛都难拿。徐振华好歹保住了一个50蝶的第一,但那个和陈羽千撞项目的alpha实在是太勐了,文化课不好只能念体校,但身高两米出头,手长脚长爆发力惊人,陈羽千那身肌肉线条和他比起来都算精瘦了,那个alpha比完赛后直接被国家队来挑苗子的教练招走。 那位教练顺便问问陈羽千和徐振华想不想进国家队,入选后未必能代表国家出去比赛,但在国家队里训练,那感觉绝对是学校里不能比的。陈羽千真的犹豫了那么一下,徐振华则是直接拒绝,听起来很有道理的理由背后是一颗不想再异地恋的赤诚之心,至于陈羽千,他最后并没有说原因,反正以他的水平和年纪,现在的成绩已经是不遗余力的最高水准,他知道自己和真正的游泳天才和顶级运动员之间存在多少差距。 在游泳赛事里获得足够多名次是u大泳队每年都要完成的kpi,除了全国赛和地区赛,陈羽千还要参加南部锦标赛、三区联赛等大小比赛。这让他整个三四月份在校时间加起来不超过十个手指头,等赛季终于告一段落,他落下的课不算多,但绝对不少,刚点开班级群想看看有没有新上传的课件,班长就又整理好的明天课前要提交的作业清单。 群里顿时哀鸿遍野,五花八门的表情包齐飞,陈羽千也点开收藏夹,第一个印入眼帘的便是自己歪着脑袋目视前方,进水的耳朵边加了个几个红字:你说什么我没听见。 将同班同学的精彩瞬间制作成表情包是班级氛围融洽的体现,陈羽千在全国赛拿了冠军后,他在採访中迴避问题的动作就被曹泽精准截图。有那么一个星期,只要班长往群里发课后作业清单,其他人就齐刷刷回復这张图,图里的陈羽千呆呆萌萌不在状态,还有八块腹肌,谁见谁舒心,自然而然忽略掉前面的悲惨通知。 陈羽千也觉得这张图挺可爱,自己都收藏了,他忙着比赛没关注群里消息,自己的表情包就销声匿迹,好像根本就没存在过。 群文件里并没有新的资料。陈羽千点开群相册,想看看有没有人在课堂上的ppt,他刚划拉两下就又看到成片的自己的表情包。也就说在五天前,他的腹肌和进水的耳朵还炙手可热,他点开最后一张,聊天记录跳转到五天前的那个夜晚,这个恨不得每秒钟都有人聊废话斗表情包的班级群居然安静到班长下一波作业清单。 只因管理员之一说了两句话—— nouniverse:【发别人裸|照很礼貌吗?】 nouniverse:【他脑子进水就算了,你们瞎凑什么热闹?】 第30章 杜教授 于舟每回和人介绍起自己的名字都会习惯性强调一遍「不是宇宙」,按理说应该在universe前加上「not」,而不是「no」,听起来更像是「毁灭吧宇宙」。 「毁灭吧宇宙」同学作为班级群管理员拥有更多权限,那两句话后的沉默正是禁言功能发挥了作用。 作为社交牛逼症选手,于舟同学在为人处事方面向来滴水不漏,这波操作堪称人设崩塌,让人大跌眼镜。同班同学们喜闻乐见,你于舟算老几,凭什么给大伙儿扣乌合之众的帽子。他那句裸|照影响不好虽然有那么几分道理,但完全可以用更温和的沟通方式,也不怕陈羽千现身说法表示自己都不介意,搞得自己骑虎难下,脸上挂不住面子。 陈羽千点进「nouniverse」的主页才发现于舟其实很少在群里发言,最近发言也是二十天前,起因是曹泽往群里转发了一条校园论坛的连结,标题是「u大泳队妙不可言」,点开后前排全是他和徐振华的同框,最亲密的一张是两人十指相扣。 陈羽千一看照片里全国大学生锦标赛的条幅就想起来那天到底发生了啥,还不是因为徐振华帅不过五秒,憋着一股劲游了第一后上岸后就喘,腿软到走不动路。他伸出双手时只是想跟徐振华击个掌,岂料徐振华手也软,十指弯曲错位插进他指缝,若不是他赶紧握住将人往上提,徐振华说不定就毫无形象地直接躺地上了,而不是像下一张照片里那样跟自己勾肩搭背。 【在兄弟情(划掉)好身材这一块你永远可以相信u大泳队。】 【以前的我:俊a美o才是绝配。现在的我:呜呜呜陈羽千和徐振华我可以!!!】 【我也可以!】 【惊!不应该是徐振华和陈羽千吗,徐比陈壮也比陈高啊,两人要是打起来,陈羽千肯定会被压吧。】 【上面这位什么虎狼之词(不过我喜欢),这两个alpha真打起来不应该双双进icu吗?】 论坛里筑起高楼,论坛外,班级群里也有人连刷了十几条「磕到了」,若不是于舟突然出现煞风景,曹泽说不定会@陈羽千来认领。 nouniverse:【那位徐同学有女朋友。】 于舟非常有礼貌地又发来三个【微笑】。这回不需要使用禁言功能,以曹泽为首的吃瓜群众自觉散退,并得出于舟和陈羽千水火不相容的实锤结论,再也不敢在班级群里开与陈羽千有关的任何玩笑。 第60页 好在陈羽千很快就要解脱了。早起这个学期初,群里就充斥着u大国际合作与交流处的官网连结。某个五月份的星期五,陈羽千在一周课程结束后的傍晚没有随人流离开教室,而是用讲台上的桌上型电脑登陆国际处的官网下载【20xx年秋季学期学生出国交流名单第一批预览】,于舟的名字毫无悬念地出现在名单的第一页,是u大这一届唯一一个拿到那个北联邦顶尖学府交换名额的学生。 在官网公布名单就是为了以显公正,于舟的名字后面跟着几行基本信息,以及隐去后四位数的身份id。陈羽千这才发现于舟的十八岁生日已经过了,就是十几天前,他赶紧掏出手机点开于舟的朋友圈,想看看有没有成年礼相关的照片和文字,于舟的最后一条动态停留在今年年初,他转载了一篇介绍t市旅游景点的公众号,并评论「好像还不错的样子」。 他没把我屏蔽掉,陈羽千脑海里冒出的第一念头居然是这个。 再继续看那几行资料,于舟第一个学期的gpa接近满分,还有两篇发表在管理类学术期刊上的论文。 专业原因,管理学院对学生几乎没有学术上的要求,于舟居然能在一个学期里写出两篇cssci,这产出连杜教授都眼前一亮,凑到陈羽千身边一起看电脑屏幕,见这位于舟正是自己班里的于舟,反到又觉得是理所应当。 「他确实很聪明。我记得上学期末,我这门课就他的卷面分上了95。」杜教授对于舟大二就去北联邦交换的选择丝毫不感到诧异,「这样的学生国内是留不住的,对吧。」 杜教授是这周五最后一节课的老师,上学期教宏观经济学,这学期教经济学导论。当陈羽千使用电脑登陆网站,他就在讲台边上整理公文包,动作不知怎的特别慢,就连那个挑起师生间话题的反问也像是故意的。 陈羽千没有回答,只是松开了握滑鼠的手,侧脸看向杜教授。杜教授顺势划动滑鼠退出名单界面,打开明年春季的国际交流项目信息名单,里面的合作院校有近百所,除去最顶尖的那几所,其他的申请难度并不大,名额也多。 「你如果对这些感兴趣的话,我们可以一起吃顿晚饭,顺便聊聊。」明明是老师邀请学生,杜教授的语气却像是鼓起很大的勇气。 陈羽千没有拒绝,计划带杜教授去食堂的包厢。杜教授觉得不够正式,还是想去校外的餐馆,陈羽千说了句:「那个食堂二楼的菜物美价廉,我哥以前也喜欢吃。」 杜教授面色顿时变得微妙。 等菜上齐后,陈羽千以茶代酒先敬了杜教授一杯:「谢谢您上学期末对我的照顾,我知道您以前教过我哥,但如果您给我的打分里有人情,对其他学生不公平。」 杜教授微妙的面色这才有所松懈,继而一笑,夸赞陈羽千上学期的课堂表现,但陈羽千心知肚明,全班不止他一个人没有迟到早退,却只有他一个人平时成绩这一栏是满分。 「我当时也只是个刚本科毕业的助教,连讲师都算不上,只能给导师代几堂通识课,就这么认识了你哥哥。后来我就出国了,嘿,没办法,想继续在高校任职就必须要有海外教育背景,那两年又正值飞弹危机,公派名额就那么几个,机不可失,我就……」杜教授扶了扶眼镜,皱着眉,像是回忆很模煳,「我记得,我教你哥那年,他刚好大四,诶?他毕业以后继续念书吗?还是工作?」 陈羽千双目清明,没回答,只是看着对面的杜教授。看着,只是看着。 「哈,不说了,不说你哥了。今天是来聊你的。」杜教授尬笑了两声,并强调,「学院这几年对你们的心理健康和职业规划很是关心,我是你的任课老师,我们课后进行这样的交流是很有必要的。」 陈羽千细嚼慢咽:「我现在这样就挺好的。」 「那只是现在,你要目光放长远,往未来看。」杜教授又扶了下眼镜,「时代不一样了。在求学上,你们现在的机会和出路都比我那时候多。我算过你上学期的成绩,总排名在全院前30%上下,如果按照这个势头到大三,拿到保研名额的可能性不是没有,如果有,你可以选我做兜底,如果没外保到别的学校,这个硕士再不济就跟着我念,你还想念博士,我可以……」 杜教授菜都顾不上吃了,言语间的迫切可能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给陈羽千细数各种可能性。陈羽千如果想一毕业就工作,他也可以推荐实习,但还是更建议陈羽千趁着年轻把该念的书都念到位,能出国更好,而说起出国,他又聊回了本科期间的交换项目,见陈羽千还是闷头吃菜,忍不住问:「难不成……你的梦校是于舟申请的那一所?」 陈羽千终于把筷子放下了,望向杜教授的眼神像是在说:以他的gpa和外文水平,那确实是所梦校。 岂料杜教授就是这么热心肠,竟帮他琢磨起法子,比如先申请一所难度不大的公立学校,念一两个学期后再走北联邦那边的政策转学。陈羽千赶紧叫停,明确表示自己真的没有出国的打算,杜教授纳闷了,问:「那你对未来有什么职业规划吗?」 陈羽千煳弄道:「我可能去当个游泳教练吧。」 「……」杜教授更郁闷了,一激动,透露了自己如此殷勤于给陈羽千做规划的原因。他当年是和现在的妻子结婚后再出国的,儿子和陈羽千差不多大,也是个alpha,但从小被妻子宠坏了,文化成绩和陈羽千相比简直一个地一个天,他就是有再多的资源和门路,这个儿子也用不上,不如多栽培几个有眼缘的学生。 第61页 「我儿子要是能安安稳稳当个游泳教练,我也算是谢天谢地了。可你都考上u大了,你说你——」 「那改天什么时候,我和您儿子切磋切磋。」陈羽千微笑着,却也把话说死了。他吃完饭后还要去游泳馆,问杜教授要不要一起,杜教授听出陈羽千这是谢绝了自己今晚提出的所有安排,嘆了口气,给陈羽千留了自己的联络方式。 「你才大一,不着急。」杜教授还给陈羽千留了自己的邮箱,陈羽千如果需要推荐信,可以随时往这个地址发。陈羽千先行去找服务生结了那桌饭菜的帐,也没回去跟杜教授再打声招唿说再见,直接去了游泳馆,心不在焉游了几圈后他和徐振华一块儿进浴室,两人在相邻的隔间沖澡,徐振华问他今天怎么不在状态,陈羽千并没有实话实说,随口提了句:「你有没有看学校论坛里讲泳队的那个帖子啊。」 「看过啊。」徐振华无比坦荡道,「就咱俩照片特别多的那个帖子呗。」 陈羽千的状态瞬间又回来了,从隔板这一头探脑袋到隔板另一头,直勾勾盯着徐振华,吓得徐振华差点滑倒,转身捂住关键部位,催促陈羽千赶紧把脑袋缩回去。 徐振华以前从来不会在陈羽千面前如此拘束,陈羽千好奇了,问:「你害羞什么?」 「谁、谁害羞了!」徐振华怒了。陈羽千赶紧缩回自己的隔间,但笑声不断,连花洒声都遮不住。 徐振华很是无语:「你笑个啥啊笑。」 陈羽千说:「我不关注这些就算了,你明明早就看到了,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徐振华更是无语:「我还能有什么反应,我女朋友都看到了,我怎么可以有反应!」 这个答案还是挺出乎陈羽千意料的。陈羽千又把脑袋探过来了:「学姐不介意吗?」 「不仅不介意,还跟楼里的一起磕上了。」徐振华忍无可忍,终于对陈羽千动手,摁着他脑袋强行把人推回旁边的隔间,气急败坏道,「鬼知道omega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在论坛里跟风瞎起闹也就算了,当着我的面居然也开玩笑,说alpha和alpha在一起也不是不可以。」 第31章 主动一点 学姐开出这句玩笑话之前,她正在尝试跟徐振华进行情侣之间的深度交流。 两人是高中同学,知根知底,又有为爱復读这一出,感情基础这一块拿捏得死死的,是很多人都羡慕的校园情侣典范。 学姐是校花级别的人物,徐振华很享受「学姐男朋友」这一身份,跟同学朋友一起吃饭时带上学姐是件特别有面子的事,但学姐似乎并不能坦然接受「徐振华女朋友」这一标籤。某个在校外酒店的夜晚,比徐振华大一届的学姐主动聊起对未来的规划,想趁年轻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比如支教,或者去ngo组织,当自由撰稿人……总之都不是跟赚钱搭上边的工作,一旦考虑到现实因素,学姐畅想的同时又感到焦虑,像绝大多数即将结束大二生涯的学生一样犹豫要不要考研,毕竟身边的人全都把提升学歷当作这个年纪的重中之重。 徐振华认认真真听学姐碎碎念到凌晨,把怀里的学姐搂得更紧,郑重其事道:「没关系,我给你十年的时间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等到了三十岁还没干出名堂,咱再找正经工作,或者脱产读研——」 徐振华不愧是復读也要和学姐在一起的忠犬好男友,学姐如果真的人到三十一事无成,他肯定会毫无怨言地养学姐。可他还没来得及把这后半句说出口,学姐就扒拉开他的手臂,和他拉开距离后一脸匪夷所思:「什么叫你给我十年的时间?」 学姐的重音放在「你」上。这让她更难以接受,情绪都有些激动:「我的时间是我的,我的,你有什么资格掠夺走,再施捨回给我?」 「怎么就掠夺,怎么就施捨了。」从游泳馆回宿舍楼的路上,徐振华的情绪也出现了波动,委屈地向陈羽千倾诉,「这种情况已经出现不止一次了。我根本没有这些意思,她就是能从我的字里行间解读出来,说我还是不够尊重omega,潜意识觉得omega是alpha的附属品。」 「我冤枉啊!」徐振华悲从中来,在只有他和陈羽千两个人的小道上仰天长啸,「我说我就是个胸大无脑的体育生,我没文化,我说话不过脑子行了吧,我哪有那么多潜台词!她更失望了,说天吶,不过脑子就说出来的话最能体现一个人的本性,我的一些潜意识已经根深蒂固到连我自己都意识不到……」 再争执下去就得吵架了,徐振华选择闭嘴,学姐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学姐并不认为自己获得了某种胜利,她觉得徐振华根本不了解自己,在一起都快三年了,两人之间的交流仍然存在着不可逾越的沟壑。 徐振华头疼,小声嘟囔了句:「omega怎么这么喜欢上纲上线呢。」 「那你去找个alpha结婚吧。」学姐觉得这主意不错,「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私底下喝完酒后都会聊什么,要是哪天技术发展有突破,alpha也能怀孕,你们alpha和alpha才是绝配。」 「我可不敢再接话了。说多错多,不如不说。」徐振华又是摇头都是耸肩,嘆了口气后瞅同行的陈羽千,似乎是在想像陈羽千怀孕的样子,然后再次摇头和耸肩,把那个画面从脑海里抖出去。 陈羽千旁观者清:「可是学姐跟你说这么多,就是想听你说吧。」 第62页 但是我说的她都不爱听啊!!!徐振华深吸一口气,意味深长道:「你自己也谈一个,就全明白了。」 陈羽千今天意外地好学,想要从旁人的亲密关系中获取经验,假设道:「那如果学姐没去支教,也没去ngo,而是出国……读研,你会怎么做。」 徐振华毫不犹豫:「那我追国外去。」就像我高中復读也要跟学姐一起上u大那样。 陈羽千继续假设:「你要是去不了呢?」 「怎么可能去不了!办法总比困难多。除非我的意志不够坚定,我没有我想像的那么爱——」恋爱大师徐振华先是很笃定,然后会心一笑,再联想到他最近经常用手机刷国际处网页的名单,勾搂住陈羽千的肩膀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问:「你小子有喜欢的人下学期要出国?」 陈羽千没回答,但耳朵红了。徐振华笑得更起劲,刻意凑到他耳边说了句什么,话音刚落下,就被陈羽千勐得推开。陈羽千红得不止是耳朵。 「你主动点啊!」徐振华一点都不生气,还使劲往陈羽千身上贴,「到底是谁啊,诶呀不管是谁你都主动点,人走了说不定就不回来了,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徐振华那天瞎出了很多没有用的荤招,陈羽千一个都没记住,但「走了就不回来了」这几个字如咒语般在耳边循环播放,此起彼伏响起的还有杜教授的那句评价,说于舟这样的学生国内是留不住的,对吧? 陈羽千坐在阶梯教室的最后几排,杜教授在讲的经济学导论知道和术语他一个字都没记,像他这样心不在焉的学生不在少数,放眼望去,至少有三分之一学生的笔记本电脑屏幕呈现出与课堂毫不相关的内容。陈羽千的视野极佳,能看到曹泽在玩静音版跑跑卡丁车,何崇达在登陆社交软体,于舟在看什么文献,应该是外文的,密密麻麻,但不妨碍他一目十行,快速划拉了十数页后去握手边的咖啡纸杯,上下晃了晃,空了。 于舟在下课铃响后第一个出教室,从前门走的,除了那一头长髮没留给陈羽千任何角度的侧颜。随后曹泽笑嘻嘻地跟前后左右闲聊了两句,伸了个懒腰,从陈羽千的角度看去,杜教授所站的位置刚好在曹泽的两手之间。 杜教授身边不是没有趁着课间来提问的学生,但杜教授的目光频频落在陈羽千身上,似乎是在示意他也过来。陈羽千在他鼓励的目光中站了起来,但没有上前,而是拦住慢慢悠悠往教室后门走的曹泽,提议道:「我帮你去灌热水吧。」 曹泽只是想出门上个厕所而已。他扭头看向自己座位上还有大半温水的塑料杯,再看向陈羽千座位上还有大半温水的水杯:「?」 教学楼里,每一个楼层的水房都位于走廊的尽头,咖啡饮品的自动售卖机则位于楼梯口附近,是去水房的必经之路。陈羽千路过时,已经买好咖啡的于舟正在那附近和一个外教聊着些什么,神情自若还带着点笑意,明明和陈羽千对视了一眼,但很快瞥开,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的继续对话。 等陈羽千走远了,他才和那个外教抱歉,说自己突然有急事要处理。 于舟到水房的时候,陈羽千正在老位置晒太阳,悠闲自在的姿势让于舟莫名感到不爽,陈羽千的开场白更是让人听得拳头髮硬。 「你的座位离曹泽近,」陈羽千把灌满热水的水杯递给于舟,「你帮我还给他吧。」 于舟:「……」 于舟在心里默念,这不是陈羽千的水杯,不能砸,陈羽千接下来说的好歹是人话。 「我还欠你一些东西。」陈羽千舔了一下嘴唇,不是很确定地问,「你还记得吗?」 于舟:「……」 于舟当然不会忘陈羽千欠自己几个亲亲和贴贴,但那都是上学期的事情了。在那之后两人甚至都没说过几句话,春季学期都要结束了,于舟没回过一次寝室,陈羽千没去过一次校外公寓。 两人的同学关系如今比于舟第一次搬出去时还要紧张,说是形同陌路都不为过,再聊起亲亲啊贴贴的也太小孩子过家家了,但只要陈羽千自己不觉得尴尬,好像……也确实没那么尴尬。 甚至还有那么点庆幸,哦,原来只要面对面,只要有一个人主动提起些什么,他们之间还是有熟悉过的痕迹。 「怎么可能忘。」于舟微微眯眼,歪头沖陈羽千一笑,说,「你还没陪我去t市看海呢。」 「?」轮到陈羽千反应不过来,于舟抢在他开口前问:「你是不是又来不及复习,需要小舟老师帮你补课?」 陈羽千就只愣了一两秒,然后非常干脆地点头:「嗯!」 「可是小舟老师的课时费很贵诶。」于舟面露难色,「还是算了吧,我怕你到时候债台高筑,迫不得已只能肉偿。」 于舟说着替陈羽千着想的话,手上动作也很一致地体现出安抚的意味,隔着衣服在他胸肌的位置幅度极为不明显地拍了两下,浅尝辄止后就要收回,陈羽千就在这时候抓住他的手腕,让他的掌心更用力地贴近自己的心口。 于舟感受到了一股几乎察觉不到、又分外真实的跳动。他想挣开,陈羽千反而更握紧他的手腕,在白净的皮肤上留下短暂的红印。 陈羽千说:「就当这是定金。」 曹泽万万没想到自己的水杯是于舟带回来的,惊了个呆的同时捧起双手。于舟心情似乎很是不错,唇角勾着笑,交过去后合起掌心还留有温度的双手,十指在课桌下没发出什么声音地碰撞、交错。 第63页 第32章 贴贴是这个意思吗 大一第二学期期末考前的那半个月,于舟又成了陈羽千的补课老师。但和上学期不同的是,小舟老师把教学地点选在了图书馆,而非寝室。 6203平日里就陈羽千一个人,很适合自习看书,也比能够容纳一两百人的自习室更安静,但于舟以学习氛围为理由拒绝了陈羽千的提议。越是临近期末,图书馆的大小自习室里越是乌压压一片,背书和朗读声在自习室外永不消退,确实有着寝室所不具备的紧张感。 陈羽千和于舟约定在六点钟集合。早上六点,学校图书馆门口就聚集了不少排着队等进去抢座的学生,陈羽千和于舟晚上六点进去,居然每次都能坐到休息区的沙发座。 于舟讲题目肯定是要发出声音的,也不知道他找了谁帮忙占座,每次两人过去,休息区最角落的那张双人沙发前的长桌上都会提前放了课本。陈羽千因为比赛缺了不少专业课,于舟把《公司法和商务法》《财务管理》等课堂ppt全都拷到电脑上,踌躇满志要给陈羽千浓缩出个精华版,然而陈羽千毫无灵魂的听课态度让他很没有成就感,并善意地提醒,如果可以接受留级,请一定要抓住这学期末最后的转专业机会。 陈羽千之前就考虑过这个问题。他对管理学确实算不上感兴趣,但除了游泳,他对其他任何学科都提不起劲,更没有于舟学什么就擅长什么的天赋,接受现状是他这种普通人最好的选择,倒是杜教授不止一次地联繫他,帮他跟教xxx的xx教授打招唿,要他记得联繫。 杜教授明明白白的安排对于其他学生来说肯定是天大的运气,陈羽千却回復杜教授,说自己的室友是于舟,于舟同学人好心善,友情帮给自己补课。 「什么意思,杜教授怎么不继续给你发了。」于舟明目张胆翻看陈羽千手机的习惯变本加厉,还当着他的面把一些消息念出来,加了语气后电话那头的杜教授形象都丰满了,着急、焦虑、激动又忧愁,不像个关切学生的老师,倒更像个缺席多年突然归家的父亲。 「你太优秀了,天才神童的名号太响亮,老师们都知道。」陈羽千绞尽脑汁地夸于舟,但没提杜教授说于舟出国了就不会回来的那一句。 于舟听过太多吹捧,早就波澜不惊了,但陈羽千没什么修饰的这两句听得他心境开阔精神愉悦,本来就挺直的后背更端正了,施施然道:「那我可得对你再严厉些,不然你期末成绩拉垮了,砸得可是小舟老师的招牌。」 陈羽千只顾着点头,并没有意会到这句话里的深意。于舟还教他外文和概率论与数学统计,遇到哪个单词没记住,或者哪道题明明练过相似的却毫无印象,陈羽千支着脑袋思忖时都会被从衣摆探进后往上摸索的手碰得整个人一激灵,匪夷所思地看向于舟,于舟则一脸无辜,反过来指责他木讷,自己如果不刺激一下,都要怀疑陈羽千睁着眼睛睡过去了。 陈羽千百口莫辩,眨巴眨巴眼,还真被于舟的逻辑绕进去了。于舟又给他讲了半小时题,再指着一道去年真题卷里的一道要他举一反三,他这回反应够快,拿起笔就开始写公式,代入数据时会下意识念出来,声音很轻,嘴唇幅度很小地张合,整齐洁白的牙齿若隐若现,于舟盯着,恰好看见舌尖那抹涌动的深红。 陈羽千在认真做题,教他做题的于舟在认真看他。或许是经常在水里游动的缘故,陈羽千就算在图书馆的沙发里静坐,也会给人一种轮廓模煳的朦胧感,尤其是头髮,许久未修剪,低头时会遮住瞳孔深黑的眼,那头髮和于舟的相比还是太短了,但更软,明明是干燥的,却服帖得像刚浮出水面,于舟看多了,看久了,一度产生陈羽千睁个人潮湿干不透的错觉。 于舟无知无觉地伸出手。 不是去摸头髮,而是又一次地探进陈羽千的衣摆。陈羽千条件反射地弓背,放下笔要去制止,于舟快他一秒地往上挪,被中央空调风吹得冰凉的掌心覆在陈羽千胸上。 「你别动!」于舟压低声音道,「你不乱动就不会有人看见。」 这话说的,好像于舟把地点选在休息区,就是为了当着第三个人的面逗弄陈羽千似的。他把掌心覆在那地方,极为舒心地深吸一口气,保证道:「你不乱动,我也不乱动。」 陈羽千隔着衣服抓住于舟手腕的双手松了松,目光在视野范围内逡巡,休息区里的其他同学坐得角度方向各异,且都在埋头做着自己的事,若不是有大动静和声响,确实不会有人特意往他们这个角落看。 大家都很忙的,没这闲工夫观赏角落里的小动作。但这种感觉还是跟以前在寝室里的不一样。 陈羽千喉结动了动,假装无事发生地继续完成写了一大半的题目,随时有可能被发现异样的可能性还是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让他心跳加速喉咙口发紧,稀里煳涂给出的答案被于舟用红笔画了个大叉。 「你太对不起我这两天的谆谆教诲了。」于舟又是摇头又是嘆气,义正言辞道,「作为老师,我必须要略施惩戒,让你长点记性。」 于舟终于有正当理由,两指将那个地方捏住,不轻不重地往外一拉。 陈羽千眼珠子都瞪大了,一冲动,狠狠推了于舟一下,自己也差点从位置上站起来。离他们最近的那桌学生从电脑后抬起眼,还以为有小情侣打情骂俏的戏码可看,见这俩都是后脖颈腺体处有遮蔽贴的alpha,就没什么兴趣地低眼继续看复习资料。 第64页 「你——」兔子被逼急了还会咬人呢,陈羽千被摸了一句话都憋不出。对和错,好和坏全都被于舟眯着眼的微笑消解。于舟还不忘实事求是:「我都没拨棱,是它自己立起来的。」 于舟再多说一句,陈羽千脸就要红到耳朵根了,他在话语上的分寸感拿捏得很好,手上动作却一天天得寸进尺,直到乔依的视频冲上热搜的那个傍晚。 那天是周六。两人在使用搜寻引擎时看到了实时榜单上的关键词,面面厮觑后点开,映入眼帘的是一段长达二十分钟的视频,封面是乔依捏着一小根香水小样。 沉默了五六秒后,是陈羽千点了播放键。乔依在视频的前三分钟用非常诙谐幽默的口吻讲述了自己去年十一月份在富之江畔被另一个伪装成omega的alpha截胡alpha医科生的离奇经歷,非虚构的同时又在结尾处加了点适当的创作:他说自己实在是纳闷,折回去后发现图谋不轨的其实是那个医科生,被那个装o的alpha识破后无可奈何地交出作案工具。 「你肯定会有疑问,这件事虽然很有戏剧性,但是去年十一月份发生的,我为什么现在才录这个视频。」乔依的语调不再嬉皮笑脸,背景音乐也变得严肃冷静。那位医科生打了马赛克的独白片段作为素材插入,对方的回答和之前于舟质问到的一模一样,那支催化剂确实是他自己调配的,原材料是低价位的以合成激素为主要成分的抑制剂,再按一定比例稀释后就会有一定程度的催化发清热的作用,如果自己水平不够,总有地方可以买到成品。 接下来的几段素材是去多个街头小店的偷拍。从交谈的声音可以听出,负责这部分拍摄的外景人员并不是乔依,并且大概率是个alpha,因为他和店老闆的交谈充满暗示的意味,获取信任后才得以窥见「无色无味的内部好货」,小小的一根像极了香水小样。 「我们在获取了足够证据后报了警,并开始筹备这期视频……」 乔依坦言这不是个轻松的决定,他们的小团队基本上由传媒专业的同学组成,深知负面行为相关的报导具有传染性。他举了无差别杀人这个例子,这种类型的犯罪被大肆传播后,正常人知晓了解后会防范于未然,但也会有极少数本来就有犯罪倾向的受到某种暗示,更有甚者走上模仿的极端。因此,这个视频的讲稿字字斟酌了不下几十版,唯恐心怀不轨之辈看完这个视频后也去非正规渠道购买这种催化剂,增加社会恐慌和不稳定因素。乔依也坦言自己几度想要放弃,更令人纠结的是,这些催化剂的原料是低价位的抑制剂,一旦后续出现一刀切的政策,那么无法承担高价位抑制剂的omega又该怎么办,一刀切了以后,这些暗地里见不得光的交易就会全部消失吗…… 「所以我们选择说出全部的真相。既然隐患和风险不可避免,那么身为omega,我们至少有知情的权利。」乔依直视着镜头,又说回了开头的那个故事。那位装o的alpha突然出现后,说了很多符合大众对omega的刻板印象的表达,听得他如坐针毡如鲠在喉。两人在之后的交流中也出现过争执,但随着调查的深入,他意识到那位alpha很有可能是在故意迎合对方,其真实意图是为了把当时陷入危险的自己支走。 「我很感谢他当时的帮助,尽管这种帮助的方式,我依旧难以接受。」乔依笑了一下。于舟敲打空格键,镜头刚好停留在这个笑。 不知道是打光还是拍摄角度的原因,这个视频里的乔依笑得很舒展,尽管他非常诚实地在进度条的中后段表示,他在准备资料和文稿的这几个月里失眠了不知道多个夜,受了多少内心煎熬和自我否定,各种压力来自方方面面,但他此刻坚定的眼神里有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的勇气。 「很多人都认为omega是弱势群体,需要保护,但保护不应该是一厢情愿的。以保护的名义隐瞒和封锁只会阻碍人格的独立,唯有面对——不管你是omega还有alpha——唯有直面生活的真相,才能继续热爱。」 于舟在视频结束后又退回到最后一两分钟,重看提及自己的那部分后诧异地问道:「他居然觉得我是个好人?」 未等陈羽千发表自己的见解,于舟就拍拍他的肩,自问自答:「我懂了,他全程没有提到你,很有可能是把你的形象也杂揉进『装o的alpha』里了,他感谢的其实是你,和我于舟没什么关系。」 「一定是这样!」不管陈羽千认不认可这种说法,于舟自己觉得有道理就行了,非常潇洒地把电脑屏幕一摁,若无其事地继续讲题,却罕见地出现磕绊,远没有平日里那般流利。 陈羽千不可能毫无察觉。轮到他非常潇洒地把书本一阖,和于舟说:「我请你看电影吧。」 于舟双眼顿时发光,心情骤好,陈羽千收拾完书包后食指稳稳戳向休息区对面的放映厅:「就是那儿。」 于舟:「……」 图书馆内的放映厅是电影协会的地盘,每晚七点准时放映一部怀旧电影,非协会成员只需一块钱就可入场。陈羽千交了两块钱后进入厅内,只见里面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又正值期末,来观看的学生更少,两人很幸运地坐在最中间的位置,灯光暗下后只有银幕上放映着黑白片,氛围感意外地拉满。 这是部上世纪的老电影,背景设定在abo第三性徵分化之前,北联邦的年轻资本家在首都街头遇上即将沦落风尘的天真少女,两人开展了一段童话色彩浓郁的爱情之旅。富裕的男主人公原本只想包养女主人公,但伴随爱情而来的还有女主人公平等意识和尊严的觉醒。她敢于反问高高在上的男主人公,除了满足个人利益的金融游戏和资本运作,他还为这个社会和国家创造了什么,贡献了什么。 第65页 男主人公真的被问倒了,被触及灵魂后唤醒了良知,并在电影的最后注资一家他原本打算收购后拆分售卖的制造业公司,为随着实体经济衰败而没落的夕阳产业续上一把火。 「这已经不属于童话的范畴了吧。」于舟指的不是百万富翁爱上街头妓女的爱情主线,而是男主人公最后的选择。这种逆时代潮流的情节只能在电影里才会出现,他忍不住吐槽道,「这是科幻。」 于舟和陈羽千从放映厅出来后,图书馆还没有到闭馆的时间,但他们都没有心思再学习,出大门后往寝室的方向走,且心照不宣地绕远路,在一棵普普通通的樟树伫足。 于舟疲惫地坐到树边的长条木椅上,双手托着下巴,长发顺着肩膀垂在手臂两侧,远远看去像个伤春悲秋的omega,他的alpha坐在他身边,陪着他。 「我那天约他出来其实是想知道,我母亲几年前,真的亲自去考察那些私立学校吗,而不是随便派了人走过场。」于舟揉了揉太阳穴,遗憾自己废话太多,关键的问题一个都没搞清楚。印有那个邮箱号码的名片是她母亲某一个omega助理所持有的,谢秋忆常年在外奔波,短暂地回到集团总部后也有处理不完的事务,那位助理是她贴身琐事上的得力干将,在于舟五岁以前,谢秋忆在出差城市购买的纪念品和礼物都由她送到于舟手里,于舟长大后心思缜密,这位助理瞒不住了,才告知原来每一件礼物都是她揣摩于舟的喜好后购买的,谢秋忆太忙了,并没有时间为儿子精挑细选。 「那个助理姐姐是单亲妈妈,有一个比我小五岁的女儿。最后一回她来给我送礼物,整个人都是强颜欢笑的状态,我问她发生了什么,她说自己女儿病情加重了,但我母亲不批她的假,她再过两天又要去很远的地方出差。」 「我母亲并不吝啬加班费和年终奖金,但那些礼物她从来没捨得给自己的女儿买。如果可以选择的话,比起金钱,她说她更愿意多陪在女儿身边,而不是天天围着我母亲转。她当时看我的眼神里有哀愁和责备,好像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好像……好像我是什么万恶之源,这个世界上少了一个能不费吹灰之力就享受到优渥物质条件的我,就会有更多我的同龄人过上更好的生活。」 「她跟了我母亲很多年。半个月后我母亲来见我,告诉我她离职了,而她如果说了什么贬损和诋毁的话,那都是她居心叵测,我千万不能往心里去。我母亲很快就找到了新助理,也是个omega,更年轻,更漂亮,还更会挑礼物……」于舟没有继续往下说,怂了一下肩,那意思是,结局都一样。 「这就是我的一部分真相。」于舟提了一下椅子边的石子,喃喃道,「那时候我还真的挺希望自己的基因报告没有错,如果分化成omega,我就可以无所事事,自怨自艾,成天陷入自我怀疑的内耗,将我现阶段的平庸怯懦归因于强势的母亲和缺席的父亲,我需要用整个后半生来治癒童年时期的创伤……不对,这太刻板印象了,乔依要是听见肯定拳头又硬了,omega的战斗力和心理素质早就今非昔比了,至于我,我是个alpha怎么了,alpha也是人,也可以有负面情绪,用自我贬低的方式实现道德上的优越……」 陈羽千从始至终一言不发,但这并不意味着他的大脑没有飞速转动。 有徐振华这位「猪玉在前」,陈羽千深刻地认识到不会说就不要乱说。乔依拳头硬不硬他不知道,他要是用「可是你家里真的很有钱」「你妈妈都是为了你好」之类的说辞来安慰,于舟的拳头肯定硬,硬得还不止是拳头。 但他又不能真的一句话都不说。 这世界上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人与人之间的沟通交流越深入,就越像是在黑渊的边缘小心翼翼地游走,性别、年龄、原生家庭……都只不过是众多隔阂中的几道裂缝,每一道都深不见底,坠入后没有抵达的边界。 「小舟。」陈羽千抿了抿唇,然后松开,欲言又止地,又舔了一下。 于舟闻声,侧脸看向陈羽千。陈羽千仍目视前方,于舟对浪漫桥段的憧憬在陈羽千手指放映厅的那一刻起就烟消云散了。就在他不抱任何希望的这一刻,陈羽千突兀地平移身体坐到离自己更近的地方,靠近的那只手从自己身后搂过。 「贴贴是这个意思吗?」陈羽千发问的语气是如此真诚实意,见于舟一言不发后胳膊肘更是收紧。两人在初夏微风吹拂过的夜晚小道上静静地靠在一起,蝉鸣声在耳边隐隐。 第33章 接人 于舟在走到寝室楼门口后停下脚步。 晚课结束铃和图书馆的关闭通知音乐均在十分钟前响起,他们在来时的路上就和不少学生汇聚,在不同的路口分离,到了这栋宿舍楼前,刷校园卡进出的玻璃门被一双又一双地手推开又顶住,好几分钟都关不上,陈羽千原本以为于舟今天也会住寝室,谁知于舟只是陪自己到门口。 陈羽千和于舟面对面站在宿舍楼门口台阶下的花坛边。同住这栋楼的alpha学生路过难免投来好奇的目光,毕竟很少有omega把alpha送到寝室门口,情侣间搂搂抱抱难捨难分的桥段也只会在omega的公寓楼前上演,像陈羽千这样跟长头髮的漂亮美女踢石子的画面实属罕见,「美女」先开口,说:「我得走了。」 于舟还是更喜欢住校外的公寓,陈羽千帮他找上楼的理由:「你下学期就出国了,寝室里那些东西……不收拾收拾打包走吗?」 第66页 于舟露出一个让陈羽千自己意会的微笑。他能整个学期都不来一趟6203,就说明里面添置的衣物也好,生活用品也罢,全都不重要,再说了,他于舟最不缺的就是钱,真有什么需要,买新的就是了。 「谢谢你做的那些玻璃管,熄灯后很亮。」见于舟不为所动,陈羽千赶紧换了个话题,然而于舟仍然兴致缺缺,对自己之前送陈羽千的这份礼物也不在乎。 「哦,你说那些beta灯呀,诶哟,制作过程很简单的。」于舟语气欢快的同时不由强调,「比造反应堆都简单呢。」 陈羽千:「……」 陈羽千豁出去了,反正都是alpha,就算被看到,围观的人也是alpha。他上前一步想要贴近于舟,于舟抖鸡皮疙瘩似地耸动两下肩膀,故意缩着脖子往后退步,拒绝和陈羽千有近距离的肢体接触。 这态度可彻底把陈羽千整不会了,于舟在一米的距离外舒展开脖颈和肩膀,眉梢一挑:「我在你眼里就这么好哄的吗?」 靠一靠,抱一抱,大半个学期的形同陌路就算过去了? 是你陈羽千太没诚意,还是我于舟太好打发了? 「你好好做攻略吧。」于舟给陈羽千指了条明路,不仅要当甩手掌柜,还声称自己一分钱都不会出,暑假的t市海边游就当陈羽千给自己的课时费。于舟再度在图书馆里给陈羽千复习划重点,手脚规矩得像是变了个人,搞得陈羽千都不好意思订两个房间,不然就等着于舟睁眼说瞎话。于舟连哄带骗的水平已经到达炉火纯青的境界,理直气壮地恳请陈羽千不要自作多情,两人别说睡一个双床房,就是订了大床房,也不会发生更进一步的关系。 t市的海滨小镇有东方五渔村的美称,面朝大海背靠青山,傍山而建的道路一侧有不少高端民宿,尊师重教的陈羽千选了最贵的那一家,两千多一晚的价格他订了三夜,直接掏空了整个学期生活费的结余,手机支付软体里的余额告罄。 于舟感受到了他的诚意,问他需不需要资助,陈羽千谢绝道:「我家里还有点小金库。」 于舟敏锐地追问:「你还有私房钱?」 「我没有花钱的地方,压岁钱什么的就都攒着。」陈羽千也不知道自己还有多少钱,但招待于舟肯定是够的。于舟怕他真变穷光蛋了,婉转地表示可以选平价些的旅店,陈羽千摇摇头,说他订的日子正值一年一度的天灯节,整个t市的住宿费在那两天都不会便宜。 于舟在听到「天灯」二字后并没有表现出期待,面色反而有些微妙,商量道:「要不换个淡季的时间吧,八月份又热,游客又多,玩不尽兴。」 「不行,你既然来了,就要选最好的日子来。」陈羽千很少这么固执。是他上赶着给自己花钱的,于舟便不再坚持,问他对自己有没有要求,陈羽千还真有一个,欲言又止了片刻后问:「你到时候能坐动车过来吗?」 于舟觉得这个诉求莫名其妙。 十八年前的飞弹危机如若爆发,t市会是首当其冲的主战场,所以这座城市有很早就有属于自己的军用机场,在和平年代转型成民用,不缺从全国各地飞来的航班,于舟到时候要从国土东部到南方沿海,肯定还是坐直达的飞机方便,而不是动辄六个小时的动车。 「……你确定吗?」于舟还是搜起了动车时刻表,他那天就算起大早赶第一趟车,也只能在下午三点钟左右抵达t市。 外出旅游最忌讳的就是把白天的时间浪费在交通上。陈羽千确实犹豫了,怕于舟第一天太折腾,过于疲惫后接下来两天都玩得不尽兴。 但于舟还是订了动车票。 陈羽千劝他再考虑考虑,他又好气又好笑:「你好不容易强硬一回,怎么这么快又软掉了。」 「记得早点来接我。」于舟只是踢了陈羽千小腿肚一下,直到复习结束,他都克制住没有摸陈羽千胸口真正软的地方,以免陈羽千藉机退掉双床房。考试周结束后,两人时隔一个学期又一起坐上了5号线,一个去高铁站,一个去机场。这回,于舟不再像上次那样,不顾涌动的人潮沖陈羽千吼问为什么不追出来,他有了安全感。 他知道过不了多久,陈羽千会在另一个出口等他。 时间到了八月中旬。陈羽千那天也起了个大早,在于舟发来上车讯息后秒回「收到」。 他从那一刻起就陷入了等待,中午吃饭时也心不在焉,被李黎调侃了一句:「瞧咱儿子魂不守舍的样,我都怀疑他要接的那个同学是omega呢。」 李黎这话是对陈羽千父亲说的,但陈腾飞并没有领会到妻子言语间的俏皮,看了陈羽千一眼后继续往自己碗里夹菜。饭桌上的温情交谈一如既往只属于母子。 「怎么不请这位同学到家里来坐坐?」李黎事先问过儿子的安排,陈羽千的打算是此番游玩以领略t市风土人情为主,接到于舟后直接去海滨,天灯节后再把人送去机场,期间并没有回家的环节,但李黎还是难耐住好奇,对儿子的这位同班同学兼室友抱有非常大的热情,今天特意拖了地,买了海鲜食材,陈羽千如果改变主意,接到于舟后愿意先带人来家里吃顿晚饭,她会非常幸福地花一整个下午的时间做出一顿欢迎大餐来。 「不了吧。」陈羽千初心不变,说:「他害羞。」 「害羞?」李黎愣了一下,想像一个害羞的alpha会是什么样,哦,好像就是眼前自己儿子这样。 第67页 「那有什么关系,来了就是客。」李黎不放弃,还想问问这位同学有什么其他特质,一直默不作声的陈腾飞站起了身。 椅角和瓷砖地面的摩擦声响过,陈腾飞把筷子放在空了的饭碗上后转身,走在玄关处换了鞋出门,整个过程一气呵成,好像这套位于旧市中心十五楼的三室一厅不是一个家,仅仅是他每天来吃饭睡觉的地方。 「……我去洗碗。」陈羽千也站起了身,把他父亲的碗筷和自己的叠放在一起拿到厨房。 他走过去了,才发现陈腾飞并非毫无多余的动作。玄关鞋柜上那根孤零零的车钥匙就是从他父亲的钥匙扣里摘出来的,随后走近的李黎笑着拍拍他的肩,说他父亲这两天都坐公交上下班,车借给他开。 陈羽千两点钟就出发了。 城区离动车站不似奶奶居住的乡镇那么近,但也不需要提前一个小时。陈羽千跟着导航指示于四十分钟后驶入动车站停车场的二楼,里面车位充裕,陈羽千想停哪儿就停哪儿,他选了个靠近窗口的位置,拉起手剎后刚好能从驾驶位的角度看到「t市站」三个红色大字,字下那条大道就是连接着进站口的送客区,再下一层是出站口。 陈羽千没有解开安全带,整个后背陷入座椅,微微仰躺后还是能看到「t市站」的标志,再远些就是他父亲钟爱的十字路口,他看着,在心里计算估摸着,确实还是那个十字路口离出站口近。 陈羽千每次找他父亲的车都要耗费不下十分钟,他今天把这辆神出鬼没的车停在收费的停车楼里,从停车楼步行到出站口只需要三分钟。 于舟这时候还有二十分钟才抵达t市站。 商务舱里的座位可以完全摊平,于舟上车后就躺在软椅上,乘务员赠送的商务座零食和午餐一口都没碰,就是戴着降噪耳机睡觉,睡到差不多三点钟后才醒,揉揉脸,给陈羽千发过去一句:【好像快到了。】 陈羽千估计是看了这趟车的时刻表,回復道:【下一站就是了】 于舟将座椅调整回初始状态,侧脸看向窗外。只有五个座位的商务舱两侧窗户也比其他车厢宽和长,农田和三层以上的洋楼式自建房和排屋刚映入眼帘,他的视野就黑了,耳机里的音乐声也出现轻微的鼓动,是进入了山洞隧道。 于舟试图在最后的路程里计数,很快就作罢。他把耳机摘下来了,闭上眼,更真切地听动车驶入隧道后的声音。都说所爱隔山海,他还没有看到海,但已经轻而易举地穿过很多山。他睁开眼,看到陈羽千新发来的消息:【t市很小,出站口只有一个,你到时候跟着其他人走,就能看到我了。】 陈羽千的叮嘱详细到有些啰嗦,好像于舟是个第一次出远门的小孩,什么都不懂,需要有人在旁唠叨。于舟可不就是个小孩子嘛,说不好是什么心理,反正就是没回復陈羽千的信息,到站下车后还特意从背包里掏出顶鸭舌帽戴上。 于舟并不希望陈羽千一眼就看到自己。他顺着人流,故意走在靠边但靠前的地方,拐角过后一抬眼,就看到闸机口外的陈羽千。 陈羽千很遗憾没能率先认出帽檐压得很低的于舟,目光在人流靠后的地方逡巡,一只手缓缓抬起摸了摸自己剪短的头髮,像是随时准备举得再高些挥动。 他今天穿了件圆领短袖t恤,不再是洗了很多遍肩线都往下掉的那种,而是崭新的,挑选过的,衬得整个人都阳光了不少。 他不是随随便便就来接于舟的。尽管接人只是这趟旅程最简单的第一步,他可能自己都没意识到,他身上有准备过的期待和紧张,以及愈发的焦灼。他担心于舟坐过站了,从裤兜里摸手机,正要低头再发条讯息,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于舟大力冲撞进他怀里。两人踉跄着往后退了好几步,差点一起摔倒。 那顶鸭舌帽落在原地。 于舟的脸从有些散乱的长髮中扬起,微笑着,眯起的双眼古灵精怪地闪烁着,将陈羽千所有理不清的情绪都接纳在这个拥抱里。 第34章 是你主动送上门来的 「你怎么——」陈羽千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笑了一下,拍了拍于舟的后背,「我身上都是汗。」 于舟发出声拒绝的鼻音,埋在他脖颈处的脑袋摇了摇,故意把湿热的气息全都碰洒在贴了遮蔽贴的alpha腺体。 陈羽千干脆帮他把散开的头髮拢了拢,用自己手腕上的一根黑皮筋束成一个低低的马尾,于舟后颈的腺体处裸露,也有遮蔽贴掩盖信息素的气味。 于舟这才松手,拉开距离后一脸警觉地打量陈羽千:「你为什么会有头绳?」 「我妈的。」陈羽千考虑得很周到,「你在学校里没有抓头髮的习惯,我怕你这次过来也没戴头绳,就先备着。」 八月的t市又潮又热,又闷又晒,陈羽千在有遮阳篷的闸机外等了小半个小时,衣领一圈和后背都湿了,裸露的脖子也有层薄薄的汗渍。也就于舟不嫌弃,跟他贴得那么近。 「你不喜欢?」见于舟扯了好几下那根黑皮筋,陈羽千说自己包里还有根别的颜色的头绳。于是于舟坐进陈羽千车里后干的第一件事就是翻他放在后座的包。和轻装上阵的自己一样,陈羽千并没有带旅行箱,就只是个大号的书包,里面放了这两天要换洗的衣物。于舟胡乱翻了个底朝天根本不是为了头绳,皱起了眉,问他:「泳裤呢!」 第68页 陈羽千正在导航里搜今晚下榻的民宿的地址,没抬眼,说:「我不游野泳。」 于舟问:「在海边浅水区域游也是野泳?」 陈羽千说:「只要不在游泳馆里的都算野泳。」 于舟:「……」 「那我到时候给你买个游泳圈!」于舟突然凑近,不仅挡住了陈羽千看向手机的视线,两人鼻子都差点碰到一起。 陈羽千一开车门就把空调开到最大。这辆代步车他父亲购买于十年前,车内设施干净但老旧,连彩色的电子屏幕都没有,风扇的工作声更是响亮,却还是没能盖住他们一路走来被太阳烤热的唿吸。 「你真的很容易出汗。」于舟盯着陈羽千的脖颈,伸出食指在陈羽千沁出细小汗珠的鼻唇之间一抹,alpha信息素的味道并没有因此就消散,清淡的茶香随着体液的蒸发和空调的风向在车内飘散。 于舟心情好了不少,乖乖坐回自己的位置上。 陈羽千开车停到一楼出口的升降杆前,于舟看到电子显示屏上的二十元后眼睛都瞪直了,对这个停车场的收费标准有大大的问号,他又看到这辆车的停放时间超过了半小时,不由扭头问陈羽千:「你等了很久吗?」 「没有。」陈羽千回答得毫不犹豫,扫码付款后出停车楼,跟着导航往五十公里外的民宿开去。 导航预计的车程为一个半小时。于舟刚开始还会和陈羽千聊上两句,听听t市本地的广播,车辆驶上国道后他话也少了。国道后还有一级公路和省道,全都没有红绿灯,他打了两个哈欠后眯眼,百无聊赖地浅睡过去。 陈羽千开得很稳,下省道后车速变缓,停在红绿灯前,于舟都没有醒。 太阳已经有下沉的趋势,比烈日当空照时更大,更红,挂在于舟的那侧窗外像个夸张的耳坠,衬得于舟的五官更立体,就算闭着眼睛也能感受到一种原始的生命力。于舟在后面车辆的喇叭声中睁开清亮的双眼,刚好看到陈羽千匆匆直视早已是绿灯的前方。 距离民宿还有十几分钟的车程。于舟摇下窗户,灌进车内的热风真的裹有一股湿咸的海的味道,他习惯性地手肘稍稍朝外支在窗沿边,下巴搁在手臂上。 陈羽千关了空调,把自己这边的窗户也摇下:「我还以为你这个暑假就会把头髮剪掉。」 「这个暑假还没过完呀。」于舟并没有回头,任由风吹起额角没被束进马尾的毛茸细发。 「已经达到假髮制作工艺所需的长度了,我回去后就去剪。」于舟的初心未变。他之所以蓄髮就是为了捐给慈善机构做假髮,赠给那些因为辐射等意外事件失去头髮的人群。 因此他的头髮从未烫染过。陈羽千问他迟迟不剪,是不是有感情了,捨不得,于舟这才扭过头,问陈羽千:「一定要我说得那么明白吗?」 陈羽千沉默不语,到底是谁捨不得,不言而喻。 于舟重新看向窗外后「啊」了一声。 他看到海了。 t市的海和于舟想像的完全不一样,不青也不蓝,而是泛着黄的浑浊。盘山公路顺着蜿蜒曲折的海岸线而建,车辆越往上行驶,于舟越能看到这一角海陆相接的全景,渔船和游艇也进入视野,于舟又「啊」了一声,这回不是故作夸张的假装,而是真实的吃惊。 「这附近有核电站?」他用一种陈述的语气,在日常生活中竭力隐藏的神经质在看到远处那个被漆成亮黄色的大桶后又从眼底钻了出来。他太激动了,以至于没能第一时间注意到桶身上并没有黑色三角标志。 陈羽千解释:「那是储罐,里面放的是给大型渔船灌的油。」 说着,远处海岸线上的储罐越来越多,除了黄色,还有红色,绿色,蓝色,以及原始的白色。陈羽千说这些五花八门的颜色都是近两年为了和另一个景点唿应才漆上去的,他们明天要去的五彩小镇的墙壁砖瓦也都是五颜六色的。 陈羽千说:「那不是放黄饼的罐头。」 「你还知道黄饼!」若不是陈羽千还在开车,于舟肯定又忍不住凑过去。从黄饼中提取的浓缩铀是制造核武器和核反应堆的原料,这种重要又危险的资源不可能放在这么招摇的放在室外。于舟都没往这方面想,只是猜那里面装的是附近核电站的废水,却不料陈羽千脑洞比他还大。 「我看了点科普资料。」陈羽千语焉不详,没好意思继续讲,总觉得是在班门弄斧。好在他很快抵达了民宿周围的停车场,两人办理完入住手续后被很抱歉地通知今天满房,厨房忙不过来餐位也很紧张,还有不少住在别处的游客将晚饭订在这里,他们预定的晚饭会延后半小时。 管家建议他们可以趁着傍晚时分去室外逛逛,睡了一路的于舟连连摇头,说没关系,自己就是喜欢在房间里躺着,然后推着开了一路车的陈羽千上二楼。 陈羽千进屋后先简单沖了个澡,擦着头髮从浴室出来后,原本坐在阳台的藤椅上看风景的于舟起身走回屋内,绕着陈羽千转了好几圈,鼻子不停地嗅,像是在确认他身上还没有汗,搞得陈羽千都陷入自己没洗干净的怀疑,抬起胳膊正要自己也闻一闻,于舟一把将他推倒在旁边的单人床上,眼疾手快地挠上他的胳肢窝。 陈羽千瞬间就泄劲儿了,浑身上下突然之间全是痒痒肉,连笑声都气哈哈的,一点儿反抗的余力都没有。等他缓过来了,有气力跟于舟搏斗,骑在他腰上的于舟反倒收手了,身子一歪倒在他身边,两人全都仰面朝天,大喘着气直视天花板。 第69页 不愧是两千多块钱一晚的民宿,连单人床都是一米五宽的,两个身高超过180的alpha躺上去后堪堪不显拥挤,他们不约而同地侧脸,在逐渐平稳的唿吸声中蜷缩起身体,面对面靠近。 夕阳时分的光线暗得太快,背对着阳台的陈羽千看不太清于舟的脸,指尖小心翼翼地在他的眼底和鼻樑描绘,碰到唇角后正要缩回,却被于舟稳稳地攥住。 两人的嘴唇可能就只隔了这一根手指的距离。于舟说:「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 「嗯。」陈羽千居然应了一声。 应完以后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快速翕动了好几下的眼睛半垂着,没脸红,但若是伸手去触碰,会发现他的脸颊是微微发烫的。 这已经是陈羽千现阶段最大限度的主动了。于舟抚摸他澡后光裸的后颈,暧昧的动作并没有进一步往下,而仅仅是落在那件刚换上的衣服的肩线处。于舟说:「我不希望在你眼里,我只是图一时的刺激和好玩。」 ——我也不是随随便便来把你搞上床的。 陈羽千眼里闪过一丝茫然。于舟晓之以理,引导他:「所以我们正在约会,对吧!」 「……嗯。」陈羽千这回的应声几不可闻,于舟还是听到了,脸上顿时绽开笑,容光焕发毫无旅途劳顿的疲惫,随后从床上坐起,搬来椅子坐在陈羽千面前,严肃认真地跟陈羽千娓娓道来自己大二学年的生活和学习计划,管家来通知他们可以吃饭了,他就继续在餐桌上讲。他保证自己只在北联邦交换一个学期,现今的通讯科技这么发达,他对这段短暂的异地恋很有信心,甚至愿意每两个星期往返大洋彼岸,打「飞的」来见陈羽千。 陈羽千顿时觉得民宿餐厅里十八块钱一碗的饭和二百八十八一份的排骨炒笋都不香了,边揉太阳穴边劝于舟:「钱不是这么花的。」 「这个你不用担心,我一出生就有信託基金,钱滚钱最赚钱……」于舟声音越来越轻,似乎是陷入某种矛盾的拉扯。那些花不完的钱确实是在他的名下,但最开始的本金属于他妈谢秋忆。以前他可以选择忽略,但他如今成年了,但凡有点上进心,都不会希望自己一辈子躺在老一代人的功劳簿上。 这是于舟第一次跟陈羽千透露dreamweb的概念,在一家民宿的晚餐桌上。事实上,这也是于舟第一次将这个尚未成型的项目告诉任何人,陈羽千也听得云里雾里,只记得于舟很笃定,这绝对会是个年轻人喜欢的、很酷的东西。 「我连logo都想好了。」尽管八字还没一撇呢,于舟用筷子尖戳了点排骨汤汁,在餐巾上画了个几道简笔,陈羽千看出这个图案是翅膀后很轻地笑了一下,这一幕的温馨很快被隔壁大桌的劝酒声打破。 第35章 巨物快乐症 陈羽千和于舟桌上的菜其实才刚上齐,隔壁那张围了十五六人的大桌已经吃到收尾了,只剩三四个喝得面红耳赤的中年alpha还有战斗力,其余的人有老有少,放下筷子后全都低头看手机,并没有离席。 陈羽千猜测他们来自隔壁某个城市,那里的实体经济繁荣,民营企业多为家族式经营,亲缘和利益深度捆绑后衍生出很多不成文的规矩,比如酒席上,只要当家话事的alpha没有喝尽兴,alpha的伴侣子女就必须陪同,不能提前离开自己的位置。这一桌人很有可能就是一个公司,一大家子集体出游,同样也是集体团建,喝多了以后方言夹杂着普通话,除了生意上的交流,少不了要使唤小辈「表演一个。」 「别、别玩手机了。」其中一个alpha重重地拍打自己beta儿子的肩膀,大着舌头要他「来一个」。年轻的beta扶了扶眼镜,低头,双唇紧抿,他的父亲又拍打他的肩膀,命令道,「你不是说、说毕业以后不打算找专业对口的工作,想说相声嘛,现在给你机会,来,来一段给我们听听,把我们逗、逗笑。」 「姑父,你说错了。表哥从事的不是相声,那叫脱口秀。」开口的并不是那个年轻beta,而是另一个omega,看模样还在念高中,说得一口字正腔圆的普通话。她显然是站在表哥这一边的,还说自己看过他的现场,确实很搞笑,互动性很强,beta的alpha父亲听了,更加坚持要儿子讲一段相声。 陈羽千和于舟全都听得清清楚楚。没办法,那位alpha喝过酒的嗓门实在是太大,难以忽视。 两人只能进行眼神上交流,瞅瞅对方又斜向旁边那一桌,保持沉默抓紧吃自己这桌的饭菜,那位omega又说:「姑父,表哥是咱家目前本科学歷最好的,考上了u大,您不应该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话。」 于舟差点被呛到,强忍住咳嗽,扶额,余光里的那位omega明明是女性,他还是不由自主地想到乔伊。 「诶呀,这年头学歷不值钱,那个谁的儿子在北联邦念本科花了好几百万,回国后的工资还不是只有几千块钱,」说话的是另一个小家庭的中年omega,借题发挥教育起自己的omega女儿,希望她早点辞职,回家考个体制内的铁饭碗,再嫁个门当户对的本地alpha,从此过上幸福快乐的生活。 陈羽千也扶额,拿筷子的手紧握成拳头,没胃口再继续吃下去。于舟倒是还有心情缓和氛围,用手机给陈羽千发讯息。陈羽千都没解锁,看到屏幕上亮起的那条玩笑话就放下。 于舟伸了伸脖子,疑惑地看向陈羽千,陈羽千板着一张脸,直视道:「不好笑。」 第70页 于舟也不笑了。 另一边,年轻的beta依旧低着头,双唇紧抿。alpha老闆兼父亲第三次拍他的肩膀:「我怎么就生出这么个不阳刚的beta。」 「姑父!你喝——」 「请问——」 于舟和omega高中生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那一桌十多双目光刷刷朝向身为外人的于舟。 于舟也不怯,转动坐姿的朝向正对那位年轻beta的后背,双手合十在胸前像是鼓了个掌:「你是之前在u大脱口秀协会表演过的那位同学吗?」 年轻beta脖子像生了锈,扭动地极为缓慢。他内心深处有个声音在咆哮:他爹酒后失言已经是见怪不怪,u大社团千千万,根本没有脱口秀协会,旁边那桌发什么疯瞎凑什么热闹!他没认出于舟,反倒是在看到陈羽千后愣住,越来越眼熟。 「他是u大泳队的,你可能看过他的比赛照。」于舟这么一提醒,年轻beta就全想起来了。乔依在新生运动会上拍的那组照片流传范围确实广,他这个暑假后都升大四了,他当初也在自己的朋友圈刷到过。 没有人会不喜欢隔着屏幕的美好的肉体,换吴北双手合十给陈羽千鼓个掌,出于礼貌地询问道:「你们也来旅游吗?」 「对呀对呀,」于舟点头欢快道,「我们今天刚到。」 吴北看向于舟,觉得他奇奇怪怪,又怪好看的。于舟不知什么时候把头髮放下来了,披在肩上遮住了后颈的遮蔽贴,旁人闻不到他的信息素,单凭长相分辨不出他到底是alpha还是omega,他的声音越发糯和嗲。 「你在学校里的演出实在是太精彩了,尤其是开放麦环节,你和观众互动的能力简直是老天爷赏饭吃。」 若不是和吴北之间还有些许距离,于舟恨不得握起他的手,眼睛里闪烁着有过分夸张的崇拜。吴北自己的眼睛也要瞪裂开了,他那一桌亲戚反而对平日里沉默寡言的吴北刮目相看,原来人家在大学里混得风生水起,随便出来旅个游,居然就能碰到小粉丝。 按理说两人的对话就此戛然而止是最好的。吴北瞪红眼后偏要问一句:「那你还记得我的艺名吗?」 「?」于舟微笑的同时眉心微蹙,对话题方向失去了掌控。也正是在这一刻吴北进入了某种角色,整个人气场都不一样了,跟于舟活络:「叫我小b同学就好。」 「……叫我小舟同学,也挺好。」于舟表情蠢蠢的,又欲加入吴北的互动。吴北也开启张口就来模式,语重心长道:「我记得我在那场演出里有过一个唿吁,北联邦有blm——cklivesmatter,我们也要搞个blm——betalivesmatter。」 两声延迟的、短促的爆笑突然响起,omega高中生和那桌另一个年轻beta全都捂住嘴。陈羽千扶额的手往下,稍稍遮住半边脸。 吴北问:「话说回来,你们都去了什么景点?」 于舟摇摇头:「都没呢都没呢,我们的旅程明天才开始呢。」 「哦。」吴北又用那种语重心长的口吻,「那你还有时间报个速成p图班,一定要是能化腐朽为神奇的那一种。」 这次笑出声的是一位中年omega,另外几个爱发朋友圈的人也会心一笑,吴北继续问:「你和这位帅哥又是怎么认识的,同班同学吗?」 「我是他的omega男友。」于舟看了眼陈羽千。横竖都是在说梦话,不如梦个大的,他自信道,「我们在度蜜月呢。」 陈羽千头皮发麻,另一只手扶上另一边的额,过了三五秒后放下,双手交叠在桌上,像个强迫自己好好配合,争取得到老师夸奖的乖学生。 吴北问他们为什么来t市度蜜月,陈羽千答:「我自己是本地人。」 吴北相信陈羽千是开得起玩笑的,大惊失色道:「啊,那你真是娶了个宝。」 于舟问:「什么宝?」 吴北说:「歪路宝。」 对外地人的称唿是u区的通用方言,这个谐音梗一出来,别说他们两桌,旁边偷听的几位也有人窃笑,只有吴北喝过酒的父亲沉着脸,正要训斥自己口无遮拦的儿子,跟他儿子搭话的omega却笑容熠熠,丝毫不感到被冒犯。 再看和这位omega度蜜月的alpha,脸上也没有被冒犯的不悦。被调侃的双方都如此大度,他这时候叫停,反而显得小气。 吴北再次确认:「你们真的结婚了吗?」毕竟度蜜月是婚礼之后的环节。 于舟点头。 吴北摸自己的下巴:「我已经很久没见过u区的本地人和歪路宝通婚了。」 于舟捲动手指绕了两圈自己的头髮:「可能是因为我比他有钱吧。」 吴北顺着他的话,问:「那你妈有几个小孩?」 「就我一个。」 「恭喜你!」吴北这三个字是对陈羽千说的。他还是有分寸的,把「吃绝户」的梗吃回肚子里,陈羽千多少能听出来,打圆场道:「我会对他好的。」 「那必须的。」吴北重新看向于舟,「我们u区的alpha疼omega可是出了名的,就算离了婚,alpha也只会承受世俗的房和车,而把最珍贵的自由留给你。」 笑声和掌声断断续续地响起。吴北连忙解释:「前面都是开玩笑的,接下来的祝福是真的。祝你们早日为人父母,混血小孩越来越美丽。」 他的omega表妹很捧场:「我就说嘛,表哥的演出很有意思的……」 第71页 「谢谢。」陈羽千的笑点是以吴北父亲为代表的中年alpha的表情和反应。明明自己才是被互动的那一个,憋屈的反倒是他们。他无所谓的态度让神情微妙那几位没有话题可以发挥,他牵起于舟的手十指相扣,对吴北说:「我们会努力的。」 于舟和陈羽千在旁边那一大家子散去后继续吃自己桌上的菜,没吃两口,就都不约而同地笑,桌布下的四条腿调皮地互相乱踢,然后被其中一方夹住,固定到桌上的菜全都光碟。 两人回到房间后还沉浸在那段瞎扯的诙谐里。于舟拿起陈羽千放床头充电的手机,自己那条「不好笑」的讯息还在未读栏。 他当时发:【建议录像发给乔依,请求场外支援。】 他现在遗憾:「还真应该录像发给乔依。就我今天这临场反应,乔依都要对我刮目相看。」 他高兴之余还有点不确定,问陈羽千:「我这算好心办好事吗?」 陈羽千给他看吴北发来的讯息。对方在离开前跟自己加了联繫方式,万分感谢他那位omega未婚妻的配合,陈羽千回覆:【他其实是alpha。】 小b:【……】 小b:【那你们好勇好时髦哦,搞aa恋,佩服佩服,祝福祝福。】 陈羽千没有再回復,于舟赶紧夺过输入:【可惜混血baby不会有了,哭唧唧。】 小b发来爆笑表情包,以及自己今日游玩后总结的避坑指南,总结成一句就是在房间里吹空调最舒服。 陈羽千和于舟来都来了,不可能真的一张照片都不拍,第二天开着车下山往金色沙滩和七彩小镇去。 然而t市的旅游景点冷门小众是有原因的,景色全都不尽如人意,网红餐厅的创新菜和老字号的海鲜味道也不符合于舟的口味,还不如民宿厨房里的排骨炒笋,两人没玩尽兴也没吃尽兴,一天下来最惬意的时光居然是坐在房间的阳台上看黄油罐。 傍晚时分,红烈如火的夕阳在天边和海平民面连成一片,亮黄色的油罐伫立在山脉起伏的岸沿,迎接归港的渔船。 「我好像有巨物快乐症诶。」有社交牛逼症的于舟如是说。 陈羽千问他看到多大的巨物会快乐,他用食指和大拇指隔空比划,捏出个两厘米的缝隙后举到眼角边,俏皮道:「这么大!」 陈羽千举起手机把这一幕拍下。镜头里,海风微微吹起于舟的长髮,他古灵精怪地做出手势,另一侧山海的油罐确实只有这么一点点大。 夜色很快降临。陈羽千和于舟回到开着强劲冷风空调的屋内,躺在各自的床上看电影。陈羽千选了老少皆宜的动画片《长髮公主》,新编故事里的乐佩公主从小就被女巫掠走,伤心欲绝的国王和王后每年都在女儿的生日放送天灯,期望这些天灯能指引失踪的公主回到城堡。 于舟先是默不作声地观看,剧情进行到尤金划船送乐佩去看天灯后他打了个哈欠,说:「t市比我想像的还要无聊。」 陈羽千按了暂停键,说:「t市的天灯节在明天晚上。」 「那明天白天呢?」 「……」并没有安排妥当的陈羽千正要摁播放键,于舟迅速扑到他身上,隔着被子将他抱住,说:「我已经成年了。」 于舟紧贴着陈羽千的胸膛,又是撒娇又是怂恿:「我们应该做些成年人应该做的事情!我们开车吧!」 陈羽千握着遥控板的手都驯顺地垂到腰侧了,于舟又突然蹿起,把他从床上拉起。 ——晚上九点。两人在其他旅客都休息的时间重新穿上衣服裤子去停车场,跟着导航往最近的网吧驶去。 第36章 坏小孩 陈羽千和于舟直到第二天下午才回民宿。 他们去的网吧是于舟在地图里随便找的,叫「小蚂蚁」,一听名字就不太高级——他们都放着两千块钱一晚的民宿不住去网吧通宵,还要什么高级。 网吧在一栋老旧的娱乐中心的二楼,于舟第一次来这种地方,非常自豪地将自己的身份证递给前台,一手叉腰一手在柜檯里指指点点,要这个烟那个酒,恨不得把所有不向未成年兜售的东西全都收入囊中,一次性过个大瘾,他在陈羽千的干涉下只买了一包烟和两瓶啤酒。 陈羽千顺便把那包烟先收起来,语重心长对他说:「钱不是这么乱花的。」 小网吧的收费标准是一块五一小时,包夜只需十块钱,于舟一个激动,给两人的帐号先各充值一百块,陈羽千:「……」 小网吧也有包厢,但于舟选了大厅的位置,陈羽千坐在他旁边,两人开了电脑后只是盯着屏幕,一时间都不知道该玩什么游戏。 于舟撑起手肘怼了一下陈羽千:「你倒是动呀,你就没什么想玩的吗?」 陈羽千的手肘也怼回去:「是你说要来网吧的。」 「你以前没来过吗?」 「我自己家里有电脑啊。」陈羽千补充,「我很少玩这些。」 于舟撇撇嘴:「你好无聊哦。」 陈羽千假装被激将法到了,打开某个热门射击类竞技游戏,和于舟双排。两个人都是菜鸟,操作本来就不太熟练,于舟还会时不时把啤酒瓶口凑向陈羽千,对他造成干扰,陈羽千:「我等会儿还要开车。」 「对哦。」于舟只能遗憾独酌,一不留神又被爆头了,他在血条还撑得住的陈羽千身上乱摸,掏人家裤兜里的烟盒之前在胸口和腰际都揉了好几下。 第72页 于舟买的是本地烟,捏薯条似地两指夹住菸头,点上后突然手腕一转塞陈羽千嘴里。陈羽千早产体弱有轻微哮喘,进行游泳训练后虽然再没復发过,但长这么大从来没抽过烟,被这么冷不丁一呛后忍不住咳嗽。恶作剧成功的于舟咯咯直笑,也吸了一口,那股得意劲儿随着自个儿的咳嗽声泄了。 「呸呸呸。」于舟赶紧把烟掐灭。轻薄的烟雾散去后,游戏里的陈羽千被人击杀了,游戏外的陈羽千直勾勾盯着于舟。 于舟眨眨眼,稀奇道:「你生气了?!」 陈羽千没理他,继续下一局。于舟的心思本来就没在游戏上,很快就听到附近一位戴着耳机、键盘敲打声激烈的玩家发出一声优美的方言国骂,他想学,凑到陈羽千耳边问他那人骂了什么,陈羽千手绕过他脑后抓了把头髮往下拽,问:「闹够了没?」 于舟仰着脑袋,嘴角一抹得逞的笑:「你生气了!」 人的忍耐都是有限度的。陈羽千再怎么好脾气,放着自掏腰包的民宿不住陪人到小网吧过夜,还被提无理取闹的要求,他总该不乐意了吧,他松开抓住于舟头髮的手,胸膛起伏好几下后语气平和道:「我有一个……哥哥。他年轻的时候和父母关系很差,又生了一经诊断就是晚期的病。」 「治疗费用不菲。如果不是父母给予经济上的支持,他连最开始那几期化疗都负担不起,他并没有心怀感激,而是态度恶劣,对所有帮助过自己的人全都恶语相向,就连父母在他逝世后也松了一口气,一度庆幸,他终于死了。」 陈羽千说,那时候就连他的父母都忽略了,他的哥哥生前是很温柔纯良的性子,之所以性情大变,更像是为了自己离开后,所有人能够毫无负担地忘却,生命中曾经出现过这样一个「糟糕」的人。 「你昨天还说你是认真的,不是随随便便来和我上床的。」陈羽千居然把这种话当面复述出来,「你今天就要出尔反尔吗?」 网吧大厅里,他们前后左右的玩家全都戴着耳机,并没有人在意他们到底在交流什么,陈羽千目视屏幕,胡乱敲了两下键盘,脸颊还是轻微有些发热。 于舟凑过来,双手环抱住陈羽千的胳膊,小声道:「对不起。我也是第一次谈恋爱。」 陈羽千默默看着示弱的于舟,欲言又止。他其实都知道的,于舟未必是真的想来网吧玩游戏,而是找个地方消磨时光。至于为什么不能是民宿房间里,可能于舟怕擦枪走火,两人很快就要异国,这绝对不是发展出进一步关系的好时机。 异国恋说起来轻松,实则是个极大的考验。尽管看起来掌握着主动权,于舟自己都未必意识到,他对这段感情的走向是茫然的,所以情不自禁表露出恶劣的那一面,若是哪一天两人又要分道扬镳,他愿意做道德上被谴责的那一方,成全一个好聚好散的结局。 「……算了,你开心就好。」陈羽千硬气不过几秒,又一次轻而易举地原谅了于舟。于舟不说话也不肯撒手,大挂件似地黏住陈羽千的半边身子。陈羽千只有一只手可用,只能玩起扫雷。 刚开始全凭运气,且毫无章法,纯粹是打发时间,于舟的数理dna在目睹陈羽千连输十句初级扫雷后动了,概率这一块拿捏得死死的,最后助力陈羽千以99秒的成绩扫光高级局的99颗雷。陈羽千眼睛都酸了,趴在桌子上小憩,迷迷煳煳透过眼缝他发现于舟曲起双腿盘坐在椅子上,也不玩电脑,就是看着自己,他睁开眼,于舟就等候多时地眯眼绽开笑,仿佛之前一脸深谋远虑的并不是自己。 陈羽千开车回民宿的途中经过海滩,路边有很多售卖游泳装备的地摊。于舟不知看到了什么,突然叫停,从副驾驶下车走到一个摊子前,拿起一套粉色的比基尼,对着阳光看了看,然后转身放在陈羽千的身前比划。 陈羽千:「……」 于舟在陈羽千说出那句「钱不是这么乱花的」之前把泳装贴近自己的胸前,陈羽千喉结动了动,嘆了口气,除了泳衣还买了一个美人鱼尾造型的游泳圈,上车后把自己撇干净道:「给你买的,要穿也是你自己穿。」 于舟连连点头,先把游泳圈吹足气再说。他不喜欢人多的地方,陈羽千也强调了不止一遍自己不游野泳,两人停好车后就来到民宿的公共休闲区域,里面的游泳池面积不大,但很适合拍照,找准角度可以拍出泳池水面和远处海面持平的错位感。于舟是这么盘算的:比基尼什么的肯定不能在室外穿,但若是能拍到陈羽千抱着这么少女心的游泳圈的照片也不亏。陈羽千以后若是跟自己提分手,他可以用这些「艷照」做最后的挣扎, 于舟千算万算,没算到泳池里已经有人了。吴北躺在阴影处的沙滩椅上百无聊赖地玩手机,他那位omega表妹在水里来回游动,姿势是最基础的蛙泳。 「你们今天去哪儿玩了啊,快坐,坐。」吴北招唿他们俩在另外两张沙滩椅上歇一歇,陈羽千离他更近,真要算年纪,于舟和缓缓游到岸边的小表妹才是更有共同话题的同龄人。 小表妹趴在水池岸沿,摘下泳镜后仰望着于舟:「谢谢你昨天替我哥解围。不过我听我哥说,你其实是alpha。」 「嗯。」于舟对omega没有恶意,但一闻到这位小表妹的信息素就头皮发麻,心中还陡然生出紧张的情绪。他长相俊美雌雄莫辨,信息素一遮项圈一戴,他扮演的omega会让alpha流连忘返,但他并不讨omega喜欢。 第73页 在当今这个社会,他并没有像那份基因报告检测的那样分化成omega是一种幸运,但他的omega母亲不喜欢他,他母亲的那些omega助理也不喜欢他,军训时的胡言乱语把后排的omega吓到,跟他针锋相对的乔依也是omega…… 小表妹还是太年轻,尚未有alpha和alpha也可以在一起的概念,以为于舟和陈羽千只是要好的朋友,于是出于欣赏向这个长得好看的alpha发出邀请:「你今天晚上会去看天灯吗?」 天灯节是t市一项歷史并不悠久的传统,但起源颇具传奇色彩。在战争的阴霾密布在u区上空的那几年,u区和周围大大小小的岛屿不通邮,不通商,不通航。多少家庭分隔两地无法重聚,只能靠放飞的天灯遥寄思念。 飞弹危机一触即发之际,正是民间组织的天灯放飞活动暂缓了军方的行动。千万灯光不约而同地从陆地和大小岛屿升空,照彻黑夜的星火传达了民众对和平的期许。这场曾经起到转折作用的活动如今成了t市旅游业的招牌,游客们哪怕知道这个传统的由来,心境也不一样了。 于舟看向陈羽千。陈羽千正在听吴北倾诉学业上的烦恼,以及这场旅行的尴尬和荒诞。一个能一起出游的大家族在日常生活中肯定是相扶相持的,这本来应该是件幸福的事,所以他们这些小辈也愿意加入,但现实并不尽如人意。 「……会和解的,会有相互理解的那一天的。」陈羽千的安慰听起来就像个水中捞月的愿景,被于舟反驳,「不会的。」 「我不会去看天灯。」于舟的目光从陈羽千的背影挪向oemga,说,「今天是我爸的忌日。」 于舟彻底把天聊死了。 小表妹:「……」 「不好意思、不……对不起。」年轻的omega语无伦次地道歉。 「没关系。」于舟不以为意的耸了耸肩,丝毫看不出伤心,「我都没见过他。」 于舟独自回了房间。 陈羽千没让于舟等多久便推门而入。 轮到陈羽千看着于舟的背影,于舟坐在阳台,遥遥看着那个被漆成黄色的大油罐,那是他最中意的「景点」。 「他和我母亲是在u大认识的。他们应该有过一段美好的时光,所以我母亲怀了我,但他很快就参军了——那时候情势迫切,他这一专业的人员缺口很大,他并没有受过太多训练就被紧急分配到一艘核潜艇上,返航途中意外出现了放射性元素泄露。」 「只有他知道进那扇门后要去拧哪个转盘。那么高的辐射量……他在进那扇门的一瞬间就已经死了。」 于舟说,这些是他进少年班后才了解的,他去参加保密级别的工程项目,就是想多窥探些封存的档案,从而知道自己那位素未谋面的父亲到底是怎么失踪,自己的母亲又为何多年避而不谈。 「但我对他根本没有任何的血缘情感。我得知真相后的反应也只是,『哦,原来如此。』我但凡有那么一丁点儿的良心,我之前都不会答应把游玩的时间订在这两天。」 于舟脸上依旧没有丝毫的伤心,但随即,有眼泪控制不住地往外涌,他自己都觉得惊恐:「我只是不想看到你和别人说话,我害怕你眼睛里没有我——」 ——所以可耻地把那道自己都漠不关心的伤口撕给你看,只为了逼你心疼,强迫你在意我。 陈羽千站到于舟身前。 他的身影代替那个黄油罐占据于舟的全部视野,于舟的脸贴在他的小腹处,啜泣两声后自我反省道:「我真是个卑鄙的坏小孩,本性难移。」 于舟如愿以偿躺在了陈羽千怀里,后背贴着陈羽千的胸膛,他在夜晚时分被唤醒。 陈羽千说带他去一个地方。 车辆再一次驶过沙滩。已经有大量游客在这里聚集,围在孔明灯四周捏住边角保持平衡,海浪声,人潮鼎沸声和火光一起扑面而来,陈羽千并没有在这里停留,而是开往一个远离海岸线的方向。 喧闹声逐渐远去,迎接他们的只有两侧路灯。很快,灯与灯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大,陈羽千驶入一个静谧的白日里并不起眼的周边渔村,在这座村庄的河堤边停下。 河堤口停了一艘只能容纳两个人的木船,是陈羽千提前问村民借来的。于舟愣愣坐在副驾,陈羽千下车后绕到他那一边开门做出邀请的手势,说:「我晚上看不太清楚,如果没有你帮忙打灯,我会翻船的。」 陈羽千和于舟面对面坐上那艘小船。陈羽千划桨的动作不太熟练,但不至于出现颠簸。也不知道划向了哪里,陈羽千脸上突然有了笑,忍不住的那种,于舟疑惑地问他有什么好笑的,他说:「小舟王子坐小舟。」 「明明是长髮公主!」于舟跟他唱反调。 「好好好,」陈羽千说,「现在可以往前看了,长髮公主。」 于舟这才关了手机的照明灯,扭头。 只见河流两岸的葱茂树木将天空分隔成狭长的一条暗色锦帛,数不胜数的星光点缀其间,华丽而红火。 那些火光往大海深处飘去,而他们在静谧的河流之上。 仿佛置身于两个世界。 「于舟。」 被唿唤名字的于舟置若罔闻。唿唤他名字的陈羽千继续说:「不管经歷了什么,公主都会在故事的最后战胜艰难险阻,过上幸福快乐的生活。」 「所以你也要开心。」陈羽千对着那片星空许愿,「我希望你开心。」 第74页 于舟回过头,倾身在陈羽千唇上落下不止一个吻。 木船在不确定中摇晃。至少在这一刻,飞鸟落于舟,这胜过探索整个星空宇宙。 第37章 你太紧张了 天灯节后,于舟给他和陈羽千的双床房又续了五天时间。 节日过后的海滨小镇客流量骤减,于舟和前台攀谈时,管家曾告知民宿的大床房有空余,价格比他们入住的便宜。于舟不可谓不心动,但还是没换房间,「请勿打扰」的牌子一直挂在门外,并不希望进屋打扫的阿姨看到他们把两张单人床拼凑到一块儿的这一幕。 他们也不是一开始就这样。 刚开始只是挤一张,把空调开到最低后缩进被窝里,两个人贴得又近又紧。于舟很快就起了反应,乱摸一阵后忍不住往下探,背靠着他胸膛的陈羽千并不好受,不管心理上再怎么克制和迎合,身体还是诚实地给出抗拒的生理本能。 于舟不由想到另一个夜晚,在越野车后座里,陈羽千也是差不多的反应,浑身肌肉紧绷,双目紧闭,于舟舒服了不止一次,最后蹭得他头髮上都有自己的味道,他全程没有起任何反应,完事以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开窗通风,让于舟的信息素的味道散出去,他才得以喘口气。 陈羽千那天晚上完全是被压制的状态。尽管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时候落下风的,他在关上车门的那一刻就有了预感,不小心被药物诱导发情的于舟肯定会把自己当竞争者,两个alpha的信息素会不受控制地互相冲撞,继而发展成肢体上的打斗,直到分出个输赢上下。 这种上下又和alpha和omega之间的不一样,并不能当作情趣。陈羽千更多的是无能为力,是铺天盖地的训诫在脑海中浮现:这世界弱肉强食,成王败寇,另一个更优秀的alpha值得拥有一切,而你只能俯首称臣。 陈羽千记得那晚的屈辱和沮丧,于舟也没有忘。他意犹未尽,但如果欢愉只能属于其中一方,那不如不要。所以他就算和陈羽千共处一室,也尽量避免出现情难自禁的接触,他相信只要有足够多的时间磨合,两人总能找到某种平衡,奈何陈羽千太配合,配合到甫一感知到于舟的欲望,就自觉地收敛起自己的信息素,缴械投降般将主动权拱手相让。 于舟没能经受住这份毫无防备的诱惑。两人信息素的气味其实很相似,但当于舟完全占据上风,空气中醇质的那部分被覆盖,瀰漫开来的气味很嫩,像雨后的新茶,茶尖上的露珠娇艷欲滴。 民宿房间的空间比越野车大,陈羽千并非全然无反抗之力,但他是年长的那一个,如果一定要有一个人承受,他相信自己会做的比于舟更好。 然而于舟并没有体会陈羽千的一番苦心。他把手从瘫软的地方抽出来了,在陈羽千耳边小声地问:「你很难受吗?」 「……有一点。」以陈羽千的忍耐力,那就是很难受了。 于舟默默掀开被子睡回自己的那张床。他背对着陈羽千,却还是能感受到对方的注视,良久,他嘆了口气,他知道陈羽千也没睡,他说:「我不希望只有我一个人爽。」 于舟第二天一早摸到怀里有人。他迷迷煳煳睁不开眼,手臂随意搭人腰上后毫无戒备地正要睡回去,他勐然睁开眼,陈羽千的脑袋过了许久才从起伏的被褥里钻出,双唇紧闭喉结蠕动,一幅什么都没发生的自若模样,他唿吸时淌过鼻尖的气味暴露了他强装的镇定。 两人又做了不少擦枪走火的尝试,洗过澡后再出门已经是下午,随便吃了点东西后就回屋,外面还是大白天呢,窗帘就拉实了,继续成年人的探索。 于舟在网吧买的那盒烟也派上了用场。休息时间里他躺在床头抽菸,陈羽千在浴室洗衣服,于舟就会叼着烟在浴室门外探头探脑,故作经验老道地点评道:「你太紧张了。」 于舟的重音落在「紧」上,「张」字反而被吃掉了,典型的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嘴脸。 陈羽千无语,短暂地停下手里的动作,低头一看,他正反覆搓的那一件衬衫是于舟的。 于舟狠狠吸了一口,万分不舍但还是把陈羽千交到自己手里的主动权还回去,「我们要不试试……换一下?」 于舟是真心的。然而他的基因不允许他雌伏在另一个alpha身下,陈羽千都还没碰他呢,他刚一感知到信息素的波动,整个人敏感戒备得就像炸毛的猫咪,脸色发青隐隐作呕,还差点和陈羽千打起来。 于舟冷静后不免溃败,问陈羽千:「我压着你的时候,你也是这般反感和煎熬吗?」 陈羽千欲言又止,只会把于舟当小孩哄:「次数多了就会习惯的。」 两个alpha继续没日没夜的累计次数。时间在其中一方的认知里拉长,另一方则嫌太短太快,迫切地想要在有限的时间里积累更多经验——他的时间是倒计时的,早在他来t市之前,他去北联邦的机票就买好了。 别离的焦虑迫使他速速将陈羽千绑定,陈羽千却没流露出丝毫伤感的情绪,被折腾累了也毫无怨言,唯一的要求是睡觉时间不被打扰。 于舟也是这两天才发现,陈羽千很喜欢睡觉。 喜欢到能从凌晨两点睡到第二天的下午两点。期间有很多次他都睁开了眼,翻个身的功夫又睡了回去,过了十几分钟后就醒,再睡回去…… 第75页 于舟点了外卖,食物的香气在房间里瀰漫,陈羽千都快睡了一整天了,也该饿了,他睁开眼后没立即起床,而是看着坐在床边地板上的于舟。 于舟说:「我们结婚吧。」 陈羽千缓缓眨了一下眼,又一下,好像还在睡梦里尚未清醒。于舟跟他说的是梦话,不具备效意。 陈羽千点头道:「好啊。」 于舟突然捂脸,遮挡住的眼神里没有甜蜜,而是恐惧和崩溃,以及转瞬即逝的愤懑。是的,当陈羽千话音落下的那一刻,他是生气的。那个共度余生的人选是多么重大的人生抉择啊,陈羽千居然不假思索地就答应了,如此草率和轻浮,如此—— 于舟惶恐到不愿意承认,这个提议是自己率先抛出的。 他以为陈羽千会一如既往的含混,用「再说吧」煳弄,那么他就又可以在这段关系中占据主导地位,说一不二。他万万没想到自己并没有做好准备,无法坦然面对来自陈羽千的爱意。 爱啊,爱。 这个字再怎么轻飘飘,只要说出口,就是沉甸甸的。 「怎么、怎么哭了。」于舟并没有真的掉眼泪,陈羽千之所以这么说,是想故意逗他开心。可惜陈羽千嘴拙,并不具备安慰的技能,手足无措之际他的手机震动音响起,来电显示是他的母亲。 陈羽千并不没有刻意地避讳于舟,接通后在床和电视机之间的走道上来回踱步,另一只手不住地揉捏眉间和鼻樑,眼神里那种刚从睡梦中回归现实的茫然不知还未完全褪却,但语气已经足够清醒,和李黎的对话没有一句迟疑。 「嗯,我们已经在u市了……对,住寝室……都是去食堂吃的。嗯,暑假期间学校食堂开着呢,没点外卖,早餐也吃了……嗯,过两天就回来……」 于舟这才知道,为了能和自己多同居几日,陈羽千和李黎撒了不少谎。李黎听说他和同学临时要回学校写论文做项目,一旦涉及学业相关,她就不会多叨扰,以免自己这个门外汉瞎操心帮了倒忙。 但她还是很关心儿子的饮食健康,每天发讯息来问陈羽千「早饭吃了没」,「午饭吃了没」,「晚饭吃了没」 ,叮嘱他要劳逸结合,把身体放在第一位。 陈羽千和于舟并排坐在房间里的长木桌前,拆外卖盒弄出动静被李黎听见,陈羽千一本正经说那是他从食堂窗口打包回寝室的。 李黎也不怀疑,继续向陈羽千倾诉自己这段时间的网课学习,关于如何做一个好母亲。陈羽千干脆开了外放,边吃饭边听,适时地来声「嗯」和「好」,李黎不管从那位「家庭教育领军人物」那里学到了什么,他都没有任何异议。 李黎说:「这位王导的课和别人的都不一样,王导从来都不想要改造孩子,而是骂我们这么做父母的不够格。要我们这些家长改变自我,而不是把自己的意愿强加给孩子……孩子都是独一无二的,做父母的要支持他,认可他。一个没有得到父母认可的孩子只能向外界寻求认可,很容易迷失方向,父母如果再给予他言语上的伤害,只会把他越推越远,最后酿成不可挽回的悲剧……」 李黎说:「他的课程真的很好。」 陈羽千:「嗯。」 李黎问:「那你能陪我去听他的线下课吗?就在明天,就在u市的富之酒店,你能从百忙的学业中抽空来陪陪妈妈吗。」 陈羽千表露出接通电话后的第一次犹豫,他还是答应:「……好。」 于舟在陈羽千挂断电话后忍无可忍,无比担忧:「你妈不会遇上骗子了吧!」 陈羽千能从于舟眼里看出焦灼,也知道就他那咋咋唬唬的性子,没把「传销」「洗脑」之类的词彙说出口,已经够委婉的了。 陈羽千摇摇头:「他们确实是在合法渠道经营知识付费项目的正规团队,不然也不可能把线下活动放在富之酒店。」 「但你不觉得他说的全是废话吗!」于舟已经在自己的手机里搜索起这位王大导师,「教育人性大师,本土化教育专家,亲子关系研究领军人物……他简歷里的噱头全是自封的,没有任何机构背书也没有丝毫含金量,他就是个骗——」 「于舟。」陈羽千打断道,「如果弗洛伊德荣格和拉康来给我妈上课,我妈会觉得他们才是骗子。」 于舟一愣。 「我知道你的家境。如果你的母亲有这方面的需求,肯定会找这个教授那个学者进行一番促膝长谈。但我的母亲并没有那么高的学识,你以为的通俗易懂于她而言是晦涩艰深的。」 陈羽千放下筷子,低着的头并没有抬起,似乎把这些符合客观事实的话说出口,于他而言就足够难以启齿了。 但又如释重负。 「……我去倒垃圾。」陈羽千不能理解于舟的面色会突然阴沉森冷,找了个理由出门,扔完外卖盒后他在民宿的公共区域绕了好几圈,延迟回房间的时间。但他不想逃避,他有自知之明,如果不是考上了同一所排名足够靠前的大学,李黎的儿子和谢秋忆的儿子绝对会像两条平行线,终其一生没有交集。 陈羽千推开房门后并没有在卧室区域看到于舟的身影。他叫了一声于舟的名字,回应他的是浴室里的水流声。 陈羽千顿时感到不对劲,冲到浴室门前。门从内部反锁,不管陈羽千怎么摇晃都纹丝不动。 第76页 「于舟?小舟!」陈羽千从不觉得于舟会做傻事,但那一片刻的毫无回应还是让他慌了神。他重重拍了好几下木门,于舟控诉的声音这才响起:「原来你才是玩玩而已的那一个!」 「你就连许愿也是祝我开心,而不是我们能一直在一起!」于舟哭腔饱满,声泪俱下道,「可是如果和你分手了,我又怎么可能会开心!」 陈羽千脑子都是嗡嗡的,一阵窸窸窣窣的切割声刺痛了他的耳膜——他记得民宿赠送的洗漱用品里有一次性的剃鬚刀,刀片锋利。 陈羽千根本来不及细思,什么都不管不顾了,拼尽全力撞开浴室门,门内的于舟也被吓到了,脸上干干净净尚未有泪水憋出,那片从剃鬚刀里取出的刀片哐当落地,一缕刚割下的长髮还紧攥在手心,像极了他正在挽回的爱情。 第38章 妈妈 陈羽千在看到于舟割断的只是头髮后并没有松一口气。 他缓缓走进浴室,弯腰捡起地上的刀片时目光都没离开于舟,气压低得信息素浓度陡然升,轻而易举地将于舟压制。 于舟难得有些慌张和心虚,身子往后退了半步撞上洗漱台边缘,眼神飘忽不定地往边上躲。陈羽千捏住他的下巴,迫使他同自己对视,手上的力道并没有在和他开玩笑。 「……一点也不好笑。」陈羽千另一只手关掉还在流淌的水龙头,锋利的刀片扔在洗手盆边上。浴室里只剩下他和于舟的唿吸。脸颊被捏出两团圆肉的于舟嘟着嘴,这才意识到:「你以为我要割腕自杀吗?」 还没来得及挤出几滴眼泪的于舟彻底憋不住笑。剪头髮是对一段感情最常见的告别仪式,陈羽千又很喜欢自己的头髮,他只不过是想在陈羽千脸上多看到一些在意自己的神情,万万没想到陈羽千以为自己会殉情。 于舟问:「我在你眼里就这么恋爱脑吗?」 又惊嘆:「原来你能感受到我的喜欢呀!」 陈羽千被他直白的话语刺激到了,卡着他下巴的手收紧,又赶紧松开。于舟抓住他的手腕,将那只有些颤抖的手摊开,掌心贴着自己的一侧脸颊。 陈羽千的信息素不再像之前那么具有攻击性,于舟并没有趁机把散却的那部分填补,就让它空着,而不是一定要分出个强弱输赢。 于舟一脸天真和惆怅地问:「那你的那份喜欢呢?」 他终于说出自己最大的困惑:「你为什么不挽留我,希望我下学期继续在u大,或者和我一起去北联邦。」 陈羽千无语,觉得好气,气于舟总是想一出是一出抓不住重点,又觉得好笑,笑于舟居然以为自己会是先踹他的那一个。 于是他指向浴室里正挂着的衣物,要于舟好好想想:「你这两天换下来的衣服裤子都是谁洗的?」 于舟:「?」 「你连内裤都是我洗的!」陈羽千拔高了嗓门,几乎要咆哮。他手指回于舟像是要帮他回忆,言简意赅道:「脱。」 于舟眨眨眼,一想到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情,求之不得,非常配合地把上衣脱掉。陈羽千将他推回卧室,从行李里找出一个塑胶袋扔过去。 于舟盘腿坐在床上,一脸狐疑地往那个袋子里瞅,看到粉色的细绑带才想起来,这身比基尼还是他自己买来满足恶趣味的,当时计划的是哄陈羽千穿,粉色的罩杯裹住他嫩滑白软大的胸肌,说不定还会挤出沟,他饱完眼福后一定要偷偷拍几张照,等到有一天陈羽千想跟自己分手了,他就厚颜无耻地把照片甩出来,威胁他:「你确定吗?确定要让别人也看到这些吗?一个alpha穿得比omega还骚……」 陈羽千现在居高临下,用命令地语气对于舟说:「穿给我看。」 他握住手机像举着一把枪,子弹上膛般打开照相模式,对于舟提要求:「把公主的气质拿出来。」 陈羽千第二天一早拽于舟起来洗头,吹干后收拾行李退房,直接上高速往u市去,先送于舟去机场,再开到动车站接李黎,当晚跟母亲入住富之酒店附近的一个性价比更高的快捷旅馆,李黎问他这些天在学校里到底都忙什么课题和论文,他撒起谎来脸不红气不喘,还说导师给自己发了笔小工资,如果不是李黎提前订好了房间又捨不得退,他们这两天完全可以住更好的地方,李黎拍拍儿子的肩膀,微笑道:「你愿意陪妈妈一起上课,妈妈就已经很高兴了。」 教育人性大师王导的线下课程为期两天,地点在富之酒店的大会议厅,到场学员人数近400,绝大多数为omega和beta,alpha的比例不超过百分之十,像陈羽千这样以孩子身份参加的更是一只手就数的过来。于舟如果也在现场,肯定又会觉得荒诞:家庭教育似乎是生育方的独角戏,缺席的不止是alpha,就连孩子自己也神隐了。 物以稀为贵,当陈羽千和李黎走在一起,不止一个人来跟李黎打招唿,夸赞她的孩子懂事又听话,愿意陪她来听课,然后细数起自家那位大魔王的不是。李黎不愧是王导网课的忠实听众,教育理论如数家珍,娓娓道来:「每一个孩子都是独一无二的个体,不能只抓着缺点不放,要多欣赏他们的优点,必须先改变自己,孩子才会潜移默化的改变……」 线下课程穿插不少游戏环节,陈羽千和李黎在所分配的那个小组里也收穫很多羡艷的目光。有人在听说李黎都快六十岁后对她竖起了大拇指,继而感到不解,其他人家里都有本难念的经,李黎都把儿子培养进u大了,为什么还要来上课。 第77页 「活到老学到老嘛。」李黎眼神一黯,又很快亮起,谦虚道,「我也有很多做的不好的地方,但通过不断的学习,等哪一天我的孩子有了孩子,需要我带孙子,我肯定会是个走进他内心的好奶奶。」 从始至终都是背景板的陈羽千听到这句后太阳穴突突地跳。王导在上面讲课,李黎和其他家长在埋头记笔记,他的目光也垂落,盯着手机屏幕里的聊天框发呆。 已经回到大陆另一端的于舟跟他报平安,问他阿姨课上得怎么样了。陈羽千把李黎的感悟用文字转述了一遍,发出去后又想撤回,点击对话框后又松开,犹豫几次后过了时限。 陈羽千心烦意乱地抓了抓头髮。 若是放在以前,他是不会把这些带有歧义的话告诉于舟的。他能分享的日常生活本就乏善可陈,他怕于舟思维太发散解读出莫须有的潜台词,而他自己又笨口拙舌,最后闹得双方都不愉快。 他其实也在试探吧,想知道于舟是否还在患得患失。于舟回復他:【我下次一定会努力,争取让你怀上和歪路宝的混血baby。】 陈羽千克制的轻笑被李黎听见了。李黎从笔记本上抬眼,顿时一怔,早已想不起陈羽千上一回露出这么轻松的笑容是什么时候了。 李黎以为王导的课程显灵了。天道酬勤,她一定要多多益善,第二天下午课程结束后还不忘在车里放王导的录播,又怕分散了正开车的陈羽千的注意力,把音量减小,殊不知陈羽千脑海里闪现的全是另一个alpha,穿着暴露地立在民宿阳台的窗户前,遮掩的手势酷似名画里初诞生的维纳斯,姿态却是落落大方的,边做微小的调整边问陈羽千:「可以换下一个地方了吗?」 陈羽千喉结动了动,声音发哑:「够了。」 「怎么能就这么够了呢!」于舟就喜欢看陈羽千红了耳朵又假装不害羞的模样,卧趴在沙发上,双手撑着腮帮子,小腿翘起,示意陈羽千继续拍。 陈羽千放下手机,站在原地,就差双手举高做无可奈何状,他的信息素可不想投降,被欲望驱使着,和于舟的那一股进行拉扯。 陈羽千转身去背包里找遮蔽贴。于舟走过去勾住他的脖子,将他推倒在床,双腿大开跨坐在他腰上。 「还是更适合你给你穿,」于舟隔着衣服捏他的胸,再掂量掂量自己的,遗憾道,「我什么都挤不出来。」 但于舟穿着这一身摆出各种各样或矜持或开放的姿势,陈羽千越拍心里越没底,没了之前的魄力,更不知道拿那些照片怎么办,于舟嘴对嘴教学:「如果有一天我跟你吵架了,要闹分手,你就把这些照片甩出来,威胁我,问我确定要让别人看到这些吗?」 「……不会有这一天的。」陈羽千良久许诺出这么一句。 于舟露出个得来全不费功夫的笑,握住陈羽千的手覆上自己硬到撑出布料的地方,黏煳煳地:「我都有那么多把柄在你手里了,你也给我你的……」 陈羽千车开进一个高速服务区。 李黎去卫生间,他坐在驾驶室等待,于舟发来几张照片,一张是他刚剪完短髮后乖巧地对着镜子比剪刀手,另一张是他把剪下来的头髮放入快递盒,收货地址是某个慈善机构。 陈羽千问他短髮是什么感觉,于舟直接打来一个视频电话。陈羽千接起,于舟那头的声音激动:「清爽得像个新人,以后再也不用吹头髮了。」 「嗯。」陈羽千看向窗外,李黎正缓缓走向停车的地方。 于舟问他正在干什么,他说自己还在回t市的路上,再过一个小时就到家了。 于舟知道陈羽千家就一辆车,发出滞后的疑惑:「你把车开出去这么久,你爸就没问过你吗?」 「他可以坐公交通勤。」话刚说出口,陈羽千心里就有了另一个答案,他的父亲其实并不在乎他,所以也不在乎他把车开去了哪里。 李黎坐上副驾的位置了。陈羽千特意把手机屏幕往自己这边侧了侧,还是没能拦住于舟的那句「阿姨好」。 「你好你好,你是前两天和羽千一起去海边玩的同学吧。」李黎眉眼弯弯很是和蔼,于舟也很乖巧,三言两语就讨得李黎的欢心,他又不想打扰陈羽千开车,很快就告别道:「记得好好保存我的头髮。」 于舟说的是之前用刀片割断的那一缕。明明知道李黎就在边上,他声量不减,无不欢快道:「还有那些照片!」 李黎在于舟挂断后问陈羽千,那些照片是哪些照片。陈羽千喉结动了动,平白无故被唾液呛到咳嗽,「就是些普普通通的游客照。」 李黎「哦」了一声,没有多想,又开始播放王导的课程,时不时地暂停,点头称道,诉说感悟时一直看着陈羽千,似乎是在期待儿子能给予回应。可当陈羽千看向她,她的眼神有那么几个瞬间晃荡,像是在透过陈羽千的眼睛追溯另一个人—— 于是陈羽千也出现了短暂的神游,坐在自己身边的不再是李黎,而是于舟。他本可以把于舟送到机场的送客道,于舟偏要让他开到停车场,动手动脚到场面差点不可控。他担忧了多少次要来不及赶航班了,于舟就回应了多少遍没关系,还有时间。 于舟:「你还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陈羽千对浴室里的刀片和退房时的赔偿款还心有余悸,叮嘱于舟:「不管发生了什么,都不要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第78页 「我就不应该对你有任何的期望。」于舟嘴上说着嫌弃陈羽千的话,又很诚实地亲吻他的手背,那双漂亮的眼睛从始至终都坚定地注视着,哪怕陈羽千没有给他想要的回应。 那份坚定给了陈羽千从未有过的信念,让他有勇气打断这么多年来用各种理论武装自己的李黎,告诉她:「我在学校里见到杜诚了。」 李黎脸上的血色霎那间褪去,变得青白。 「他还不知道我哥已经去世了,还向我打听他在哪里工作……」陈羽千握住方向盘的双手紧攥,停顿了两三秒后,故意用一种疏离的口吻,「我什么都没告诉他。」 李黎尚且能保留最后一丝冷静,但多年的防御已然在顷刻间被夷为平地,「他混得很好吧。」 陈羽千说:「他有自己的家庭。」 李黎开始咬自己的手指。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已经不到把双手十指啃出血丝,她曾经的焦虑和忧愁又有了死灰復燃的迹象,她的手被陈羽千握住。 陈羽千另一只手依旧稳稳地握住方向盘,他目视前方,说:「我们也有自己的。」 他叫李黎:「妈妈。」 李黎侧脸看向窗外,长久没有再言语。 第39章 喵 大二第一个学期开学前,辅导员就在班级群里宣布寝室重组的相关事宜。 u大的寝室全都是四人间,标准的上床下桌,独浴独卫。这么好的住宿条件只需每月缴纳一百元就能拥有,哪有空着的道理,陈羽千所在的管理学院又有超过五分之一的学生在大二出国,大多数寝室都出现了空位,学校的意思是要么他们内部整合,要么把今年的新生塞进去。 陈羽千并没有参与讨论。尽管大一刚开局就有两位室友因自身原因退宿,剩下的那位室友来寝室住的次数屈指可数,陈羽千意外享受了大半年单人间的清净和快乐,他毕竟只交了一张床位费,迎接新室友是必不可免又理所应当的事情。 辅导员知道6203是个什么情况,特意私聊过陈羽千,问他有什么想法。陈羽千能有什么想法,辅导员见他这么好脾气,又这么好说话,不由把手里的烫饽饽扔给他:【要不……我给你安排个beta做室友吧!】 陈羽千:【?】 如果没搞错的话,陈羽千记得自己所在的寝室楼是alpha专属的。为了安全起见,beta和omega就算混寝也不会和alpha住一栋楼,辅导员当然知道这条规定,不死心道:【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只要你们寝室内部相处和谐就行了。】 陈羽千隐隐有预感,问:【他和以前的室友闹矛盾了?】 辅导员沉默,那态度就是默认了。陈羽千不想有不必要的麻烦,拒绝的话语都输入聊天框了,辅导员发来一句:【但是曹泽同学本质并不坏,换个环境说不定就好了。】 陈羽千盯着那个名字,把斟酌过的话语删掉后输入一个【?】,又删掉,输入一个【……】。 陈羽千有训练任务,提前一周就来到了学校。入学报导当天,陈羽千主动跟曹泽联繫,帮他把随身行李从原先的寝室搬到6203。别看曹泽只在学校里住了一年,那大包小包的架势,倒像是已经在这个城市生活了五六年。陈羽千摸到其中一个大纸箱里的桌上型电脑和耳机后心里就有了底,果不其然,曹泽在新宿舍将设备重新安装好后启动,桌面上的快捷图标全是网路游戏,种类五花八门,连那种小时候玩的、现在看来粗制滥造的单机赛车都有。 陈羽千问:「你在之前的寝室天天玩游戏到几点啊?」 「也就到熄灯前吧。」曹泽挠挠头,面对一个体格比自己健壮的alpha,多少有些不敢造次。他们的另一个室友很快也来了,也是个alpha,但进屋第一句就是个好消息:「先跟你们透个底,我这学期在外面租了房子,要是有哪天晚上碰到宿管阿姨查寝,你们就说我还在图书馆里24小时学习。」 这位alpha陈羽千和曹泽都眼熟,是同院不同系的同学。他上一个寝室的三位室友全都出国了,辅导员就把他调到6203。至于为什么就他一个人留在国内,他耸耸肩,说还不是因为有女朋友。 恋爱新手陈羽千好学地问:「她是怎么挽留你的?」 「不,是因为我足够爱她,愿意为她放弃更好的机会。」alpha腰板挺得更直了。眼前这俩人一看就是母胎solo,都不够他炫耀的,他着急去宿管阿姨们的办公室领钥匙,然后赶紧回校外的出租小屋恩爱。 曹泽也还没有钥匙,三个人一起坐电梯下楼,到宿管办里登记自己的信息。签完名字后那位alpha突然想到了什么,问宿管阿姨6203还有一个床位是谁的,阿姨边在从海量的储备钥匙里找贴了6203标识的,边说:「哦,你说那个留长头髮的漂亮——」 意识到用「漂亮」来形容alpha不太合适,阿姨赶忙改口,可见其对于舟的印象深刻:「他上学期就来我们这儿提前续费了,说什么……自己只出去交换一个学期,希望我们保留他的住宿名额。」 那位alpha和曹泽的表情顿时变得微妙。搬寝室是体力活,如果可以选,谁也不想从原来的寝室挪出去,那位「漂亮的alpha」凭什么享有特权,宿管阿姨当初也是被他的长相和满口情理蛊到了,实在是被哄得团团转,稀里煳涂就答应了。 「……他一直不停地跟我说,他和室友关系有多么多么好,兄弟之情比金还坚。他出国半年捨得所有亲戚家人,捨不得这个室友。」类似的煽情内容宿管阿姨还能复述出好几句,陈羽千问阿姨那是什么时候的事,阿姨记得很清楚,「今年四月份。」 第79页 四月份,陈羽千琢磨这个时间。那时候他和于舟还没和好,于舟住校外的公寓不回寝室,在教学楼里见到自己都是爱答不理的,于舟背地里偷偷恳求宿管阿姨保留自己的床位和房间。 陈羽千忍不住勾起唇角,笑意直到重回寝室后都没褪却,跟着他一起上楼的曹泽则细思极恐,等那位alpha离开后抓住陈羽千的胳膊咆哮:「天吶,你和于舟的关系已经你死我活到这种程度了吗!」 陈羽千:「?」 曹泽恨不得扶住陈羽千的肩膀使劲摇晃:「他对你和对其他人简直是两幅面孔。他就是出国了也阴魂不散,方便日后继续整你。」 陈羽千:「……」 曹泽的脑洞让陈羽千大开眼界,需要解释的方方面面太多,以至于他根本无从下手。自以为看穿于舟阴谋的曹泽大佬坐姿在桌上型电脑前,大言不惭道:「不怕,以后在这个寝室,哥罩着你。」 陈羽千以为曹泽这是痛定思痛后要发奋图强,好兆头啊,曹泽没支棱两天就泄了气,每天若不是被陈羽千强行从床上拽起,他能把所有早课都缺席。期间辅导员送来关怀,问陈羽千和曹泽相处的如何,辅导员听完陈羽千的汇报后嘆了口气,说曹泽在之前的寝室也是这样,严重打击其他室友学习生活的积极性。 辅导员暗示陈羽千拿出alpha的气势,对beta制造压迫感和驱动力。陈羽千觉得这法子可以试试,每个星期总有那么几天邀曹泽去游泳馆。 曹泽不乐意,把专业书竖在电脑屏幕前:「我要学习。」 「那你还想不想当新生运动会的志愿者?」陈羽千说,「只要选上了,不用比赛拿名次就能有附加分。」 作为一个附加分狂热追求者,曹泽着实心动了。他和陈羽千相识的契机也是附加分,陈羽千把他介绍给泳队的其他成员,就连赵教练闲暇之余也来友情指导曹泽的蛙泳。 适当的运动有助于身心健康,曹泽精气神又好了不少,上课期间不再浑浑噩噩打瞌睡,也如愿以偿蹭到了新生游泳比赛志愿者的名额。 比赛当天,曹泽和陈羽千穿同款工作服,分配到的工作却不同。曹泽只需要坐在终点摁计时器,陈羽千更忙些,和其他校队成员一块儿围着张办公桌手写预赛名次,再三确认后用话筒播报,再张贴到公告栏。曹泽远远看着,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但能感受到所有工作人员都在听陈羽千指挥。陈羽千毫无领导者的架子,和大家一起站着,穿得衣服也一样,低着头忙忙碌碌,却不影响他闪闪发光。 曹泽作为志愿者可以带手机进场,比赛进行下午,他就在校园公众号里刷到对运动会幕后工作者的採访。曹泽记得上午那个记者录音笔对着的是陈羽千,陈羽千特别不好意思,把上报的机会让给同样是工作人员的徐振华,若不是拿下100自冠军的大一新生卢卓执意要和陈羽千这个上一届冠军合影,场内的摄影师很难拍到他的正面照片。 陈羽千在赛事结束后并没有拂衣而去,和他一起留下来整理的还有一位校报记者。晚饭点在食堂,曹泽好巧不巧地看到两人在半开放的包厢里吃火锅,他并没有上前去打扰,提到嗓门眼的那颗心直到陈羽千在熄灯前回到6203才半落到肚子里。 陈羽千进卫生间洗漱。曹泽踌躇不安地凑近,靠在门口欲言又止:「我说……干哥啊。」 曹泽自从跟泳队那些人混熟后,就入乡随俗地叫陈羽千「干哥」。陈羽千刚好吐掉漱口水:「嗯,你说。」 曹泽真诚道:「干哥,你人真的特别好。我要是个omega,我也以身相许。」 陈羽千被他突如其来的表白呛到咳嗽,一脸震惊地看向曹泽。曹泽痛心疾首:「但我相信你的意志力,你一定会把我推开,绝对做不出脚踏两条船这种事情!」 陈羽千终于听明白了,又咳了两声,哭笑不得:「你看到我和乔依吃饭了啊。」 乔依就是那个校报记者,和陈羽千同级的omega,两人站在一起还挺般配,但是,但是—— 「我和我……」陈羽千停顿了一下,「对象,报备过了。」 「哦哦哦,」曹泽连连点头,旋即一惊,「啊?你对象不吃醋吗?!」 陈羽千并没有细说自己对象也认识乔依。他进阶了,给还单身的曹泽上一课:「异地恋最必不可缺的就是互相信任。」 曹泽顿时无言以对。 寝室灯很快熄灭,五颜六色的氚管接替白炽灯在黑暗中发出亮光。曹泽在6203的第一夜见到这些小玩意儿后惊了个呆,直唿赛博朋克照进现实,陈羽千也很自豪:「厉害吧,我对象送我的。」 陈羽千很少在曹泽面前谈论起这位对象。起初曹泽以为他们只是异地,所以只能通过手机联繫。陈羽千从来不开外放,但很快,曹泽就从两人的视频电话中听出时差,陈羽千会在早上跟对方说「晚安」,晚上说「早安」。 偷听的次数多了,曹泽发现他们的共同话题其实很少,更像是接通后各干各的,相处模式和那些热恋期的情侣截然相反。曹泽试探性地问过陈羽千两人在一起多久了,陈羽千并没有透露更多,是不愿意自己的隐私被窥探。曹泽今天已经说漏嘴了,干脆一问到底,躺上床后和陈羽千夜聊:「你对象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陈羽千沉默不语,像是在装睡,他良久后回答道:「他很孤单。」 第80页 曹泽万万没想到,陈羽千接下来从嘴里蹦出的形容词都不是什么积极的品格。他说那个人敏感,忧郁,但又过于聪慧,所以总有那么几个瞬间不受控制地谈吐起晦涩难懂的神秘哲学,整个人更显神经质…… 曹泽都听懵了,吐槽道:「这是个什么人啊。」 陈羽千似乎也是第一次如此正式的审视:「是啊,他就是这样的人啊。」 曹泽更奇怪了:「那你喜欢他哪一点啊?」 陈羽千不假思索:「他很好看。」 曹泽哈哈大笑,调侃陈羽千居然是个颜狗。陈羽千的神情就算被黑暗遮蔽,眉眼间的认真严肃也难以被掩盖。 陈羽千说:「他很……真实。」 曹泽不觉得「真实」可以当作优点。什么是真实?他看到大一学年综合测评后的崩溃就很真实,但不会有人觉得这样的自己可爱。结果出来当天曹泽差点哭晕在电脑前,他的名次在全院的后百分之三十,只有前百分之三十才能在大四竞争保研名额,他把表格拉到第一页,gpa满绩的分数折合成百分制后也才100分,各项附加分最多可加3分,排名第一个的于舟加上附加分后综合分为102.5679。 「这还让不让人活啊,人比人真是气死人啊,啊!」曹泽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尽管深知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有时候比人和猪都大,没有对比就没有同伴压力,但曹泽刚入学那会儿也有过昂扬的斗志,期待自己能改变世界,他在第一学期挂了一门通识课后就变身咸鱼,每天早上被陈羽千掀被子后也会扭捏出鼻音:「我已经是个挂过科的废物了,再旷几节课也没有关系。」 陈羽千的纯学业成绩在全院中等偏上,但加上游泳比赛的加分后跃进了前百分之三十,这时候不管怎么安慰曹泽,曹泽都会哭唧唧地沖他无能狂怒:「你根本不懂我的痛苦!」 陈羽千于是把自己的椅子搬到曹泽边上。曹泽情绪逐渐平復,视野重新聚焦到表格上,突如其来一句:「你说……于舟这样的人,会找什么样的对象啊。」 曹泽自言自语:「他要求肯定很高吧。但他自己那么优秀,肯定有的选……」 「嗯。」陈羽千附和曹泽,「所以还是要努力的。」 他逗曹泽开心:「总不能毕业以后真的去当游泳教练。」 曹泽讪讪一笑,关了电脑看了一夜的专业书,第二天一早不再需要陈羽千喊他起床。他间歇性的踌躇满志持续一个星期后又陷入万念俱灰,心灰意冷一段时间后又精神抖擞……如此循环往復,陈羽千也不知道自己还能给曹泽什么实质性的帮助,曹泽必须学会自我调节。某个十二月份的夜晚,陈羽千从图书馆回寝,走在走廊上都能听见曹泽欢快的声音,他推开门走进,曹泽的站姿规矩到刻意,双唇紧闭,一看就藏了什么秘密。 陈羽千把书包挂椅子上,还没开口问曹泽,自己的衣柜里就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曹泽一脸惶恐,那表情明显是手忙脚乱塞错了柜子,忙不迭解释:「你别生气,我不是故意——」 陈羽千打开柜门。一道白色的身影「唰」的从门内窜出,躲进另一侧的床底。 陈羽千跪下身,打开手机电筒往里面照,小猫咪的瞳孔映射出近似氚管的萤光,奶声奶气地唤了声:「喵。」 第40章 领带 陈羽千:【照片】【照片】【照片】 和陈羽千隔了十二小时时差的于舟正和技术人员加班加点商讨dreamweb的相关事宜。连着好几天,陈羽千晚上找他聊天的时候他并非刚好早起,而是熬夜到凌晨,于舟瞥了眼手机屏幕还以为陈羽千开窍了,知道拍些好东西来心疼自己,他点开对话框后看到的是一只猫咪从缩在宿舍床底下到被曹泽抱在怀里。陈羽千发来文字讯息:【我们捡了只猫咪。】 于舟输入「学生宿舍里不许养宠物」的基本规矩,又飞快删除,是意识到一个更严重的问题。 于舟;【难以置信jpg】 于舟:【你和谁「我们」?!】 陈羽千哭笑不得,实话实说:【好吧,是曹泽自己拐来的。】 这事还得从u大校园里的流浪猫联盟说起。众所周知,大学校园里的流浪猫都是主子,往宿舍楼和图书馆门口一蹲,稍加营业,就有学生上赶着进贡食物。 然而不是所有猫咪都会被投餵的油光发亮。每天从教学楼绕体育馆回到宿舍,曹泽都会在一处隐秘的草坪角落里看到一只奶牛猫,还是在南方罕见的长毛。曹泽尝试过靠近,但只要一猫一人的距离不足五米,奶牛猫都会紧张到炸毛。这样的猫咪别说乖乖让人摸一摸,不把人抓伤就不错了,曹泽后来看到这只大猫咪身后跟了只趔趔趄趄的小猫咪后终于明白了,原来它是要当妈妈了,当然会对人类心怀戒备。 可没过两个月,那只奶牛猫就不见了,消失一段时间再出现,它的右侧耳朵上有了一道缺口,是被流浪猫救助协会抓去绝育后放生的标记,再见到这只乳白色的小猫咪,奶牛猫身上的母性荡然无存。 勉强过了哺乳期的小猫咪多次被妈妈从那个角落驱逐,给小猫咪投餵过七盒羊奶的曹泽考虑过拨打动物协会的热线电话,但当小猫咪蹭他裤脚的那一刻,他还是下定决心一不做二不休,用拐卖代替购买,把猫塞进书包里偷偷带回寝室。 那是曹泽进入大二后最快乐的几个小时,啥游戏都没玩,就是逗小猫咪,若不是陈羽千从图书馆回来了,他还能一直抱着猫咪傻乐。 第81页 陈羽千并不排斥寝室里多了只猫咪,还亲自动手拆了个纸箱搭建简易猫砂盆放阳台,他总觉得还有什么事情没做,洗漱完后爬上床和于舟视频。 陈羽千很少打视频电话,一般都是语音,总觉得不太好意思,又担心会打扰到对方的时间,但两人每次视频其实都是陈羽千主动的,第一次是在曹泽住进来的那个晚上,陈羽千犹豫许久后还是想当面问于舟:「你生气了?」 于舟的情绪自从辅导员在群里宣布要重组寝室后就变得低落和冷淡,两人的聊天内容每次都是陈羽千发来最后一句。陈羽千以为他很介意,但当视频接通,屏幕那头的人脸上有藏不住的笑意,像是小把戏终于得逞后的欣喜。 「我又不能一个人交三张床位费,只能听从学校安排。」于舟难得这么善解人意,占有欲隐隐作祟,却不明说自己希望陈羽千搬出去,搞得陈羽千反而会莫名地有亏欠感,逐渐养成什么事都向于舟汇报的习惯,新生运动会那天下午乔依约他去食堂吃个饭,他明明可以瞒着的,但还是发了条讯息给于舟。 于舟那段时间已经开始忙碌了,北联邦时间清晨五六点都没睡,他发来很多感嘆号,要陈羽千去,必须去,顺便告诉乔依两人在一起了,感情稳定。 陈羽千回寝室路上就开始和于舟视频,尽量完整地复述和乔依的交流。他很遗憾地表示乔依太能说了,简直像个翻版的于舟,自己根本插不上话,更别提聊感情生活,而且乔依新一年的重心全在学业和校报工作上,他在不久前的换届选举中当上了主编,约陈羽千吃饭,也是想找人分享这个好消息。 陈羽千说:「他有关注dreamweb,还想等你回国后约你做访谈呢。」 「八字还没一撇呢,而且我有社交恐o症。」于舟胡编乱造出一个词彙,拒绝陈羽千对他和任何omega的撮合,「我只喜欢alpha!」 陈羽千当晚还被曹泽怀疑出去偷吃。出于各种各样的顾虑,他也没告诉曹泽自己的对象是于舟。曹泽一听到这个名字就压力山大,理智告诉他两人根本没有可比性,但心里还是会不好受。 这种心态不止曹泽一个人有,并被年过四十的外文授课老师精准破防。又是一年期末,外文课的考试内容为口头表达,参考视频是于舟前不久在txd的演讲,于舟在短短五分钟里用轻描淡写的口吻介绍了一番自己14岁以来的经歷,由于在自家院子里造出反应堆已经够传奇,他再提到dreamweb所涉及的生物基因和信息技术,观众席全是掌声一片,没有人会觉得离奇,而是科幻设定终于要被搬进现实。授课老师对于舟的这段演讲赞不绝口,直言后生可畏,曹泽回寝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抱起猫咪勐吸,安抚自己那颗被同龄人碾压的脆弱心灵。 小猫咪如今已经重四斤,通体雪白,在进口猫粮和罐头的投餵下丝毫看不出曾经流浪过的落魄,从曹泽怀里跳下,蹲坐在瓷砖地板上好不高贵。曹泽一直没给它取正式的名字,「咪咪」「喵喵」的乱叫,它随着年龄的增加越来越神秘,对曹泽的唿唤爱答不理。 曹泽又叫了它好几声,它却假装什么都没听见似地跳上陈羽千的书桌,低头用脖子上的那圈绒毛蹭陈羽千握滑鼠的手背。 曹泽难以理解:「它小时候性格不是这样的,怎么……怎么越长大越亲你呢!」 「可能是因为它知道谁在投餵吧。」陈羽千松开滑鼠,转而去摸小猫咪的脑袋 「可是猫砂是我买的啊,小钱也是钱啊!」曹泽正要继续咆哮,突然又捧腹大笑。只见小猫咪闲不住地用爪子拨弄陈羽千的滑鼠,刚开始还只是轻轻的,然后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滑鼠推落到地上。 陈羽千:「……」 陈羽千怎么捨得责备小猫咪呢,弯腰把滑鼠捡起,身子刚坐直,就见猫咪又蹿回曹泽的书桌上。 曹泽欢喜之余攥紧了自己的滑鼠,岂料小猫咪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爪子一抖,他的水杯差点滚落在地。 曹泽:「!!!」 曹泽没拧瓶盖,杯子本身虽然被他眼疾手快地握住,但从里面翻出的滚烫热水还是有一部分沾到了他腿上,被裤子吸收晕染成一片。 陈羽千会心一笑,问曹泽:「你有没有觉得它的行为像——」 「不许说出那个名字!」曹泽把杯盖拧上后把水杯紧紧抱在怀里,不死心地,不确定地叫了声:「……于舟?」 有着一双蓝眼睛的高贵猫咪:「喵。」 曹泽连忙从椅子上站起往后撤步,头皮发麻被吓得不轻,好像于舟真的就在眼前。陈羽千也叫了声:「小舟啊。」 猫咪也应:「喵。」 小舟猫咪又跳回陈羽千的桌子上。 曹泽对这只猫咪的感情顿时变得复杂,戴上耳机音量开到最大,通过玩电脑游戏转移注意力,陈羽千头一回把猫咪抱到自己床上,早早地跟于舟视频。 于舟看到那只猫咪后眉头皱起。尽管那些进口猫粮和罐头大部分是他贊助的,他对这只跟曹泽睡过的猫咪并没有太多的好感,陈羽千把猫咪的今日捣乱当乐子告诉他,他的眉眼也没舒展开,还在为其他事情烦心。 「投资人欣赏的项目负责人需要站到台前,而不是只会搞技术的nerd……」有些道理于舟不是不懂,需要被推出来说些什么的时候他也不会有丝毫的扭捏和犹豫,而是出色完成表演任务——是的,他认为这一切都是表演,问题出在这里。 第82页 「我讨厌再在人群和媒体面前讲十四岁的事情,我讨厌,讨厌!那种感觉就像、像是我根本就没有moveon,我被过去困住,像困在陷阱里那样,被困住!」除了陈羽千,应该很少有人会看到于舟情绪如此不稳定的一面,失控到语言都出现紊乱,中文句子力会不受控制的迸出外文词彙。 他也只有和陈羽千单独视频的时候才会暴露出这一面。从工作地点回到单身公寓后贴着墙滑坐在玄关处,久久没有起身。 连接大洋两岸的这通电话一时间只传达两人的唿吸。于舟自嘲地喃喃道:「我要是把这些告诉别人,他们肯定会安慰我说,诶呀,那就不做呀,把学业完成就够了。」 只有陈羽千会说:「然后这个世界就失去了一个辍学的亿万富翁。」 于舟并没有被这个冷笑话逗到,但还是很给面子的笑了笑,他的笑容并没有转瞬即逝,唇角继续勾着,脸往镜头前凑,问:「那是什么?」 陈羽千顺着于舟的目光扭头,只见小舟猫咪百无聊赖之际开展枕头扑杀计划,前爪抓住枕头边缘,后腿高频率地踹动,搏斗间枕头节节败退,逐渐露出被遮盖的一角—— 于舟盯着枕头下面露出来的质地截然不同的一团,又问了一遍:「那是什么?」 「没、没什么。」陈羽千赶紧把枕头盖回去。于舟很正式地叫了声他的名字:「陈羽千!」 陈羽千不得已把藏了快一年的东西拿出来,展示在镜头前。于舟假装毫无印象,问了第三遍:「那是什么?」 「……你去年在新生舞会随手扔掉的领带。」陈羽千的声音压得很低,心虚地往床下看,曹泽正全神贯注地玩单机赛车游戏,不听陈羽千唧唧歪歪煲电话粥是他作为单身狗最后的倔强。 于舟总算从玄关往屋内挪动,放下公文包后去做简单的洗漱,「你捡回来干什么?」 「想洗干净后还给你。」 「真的洗了?」 「洗了。」 「真的吗?」于舟刚擦过的脸上还有「我不信」三个字,「那你倒是还给我呀。」 谎言被轻易戳穿的陈羽千尴尬到脸红耳热,不知道该说什么,累了一天终于躺在床上的于舟没有为难他,闭眼前轻声道:「我稍微有那么一点点喜欢这只猫咪了。」 陈羽千从此开始叫这只猫咪「小舟」。曹泽先是很抗拒,但就算不这么叫,这只猫咪对滑鼠和水杯的痴迷还是会让曹泽想起被滚烫热水支配的恐惧。 不如换个思路多叫它几声小舟。呵,你的人类形态再牛逼又能怎么样,本体还不是只空有美貌的捣蛋猫咪。 然而小舟猫咪的寝室生活没能持续多久,还是被宿管阿姨发现了踪影。学生寝室本来就不能养宠物,他们违规了大半个学期,败露后没被扣分就已经是网开一面了,至于猫咪,学校的意思是要他们赶紧找靠谱的领养者,学生群体经济没有独立,猫咪跟着他们也不是长远之计。 曹泽害怕猫咪又过上颠沛流离的生活,赶紧在社交帐号上发布领养信息。小舟猫咪漂亮得像个公主,当然不缺心动者,曹泽收到私信后又捨不得了,和陈羽千一起反省:「我们也没让小舟公主受苦啊。」 曹泽眼巴巴地看着陈羽千:「肯定还有别的办法,对吧。」 曹泽怀着忐忑的心情,和陈羽千一起拨通于舟的电话,于舟漫不经心地说「没关系呀,我房子很多的,学校附近那套公寓借给那只猫暂住也不是不可以」,于舟挂断后整个人神清气爽精神抖擞,继续工作十小时庆祝自己和陈羽千的同居生活指日可待。 陈羽千知道于舟的脾性,那套公寓猫可以带过去,人就算了。曹泽也是有眼力见的,和陈羽千一起到公寓楼下后见整栋楼都有封窗便安了心,把东西全都给陈羽千,自己就不上去了。 陈羽千没忘那套高层公寓的密码,于舟也没改。进屋以后,陈羽千原本想先打扫卫生,但整个客厅一尘不染,根本不需要他干保洁的活,他再三下五除二摆放好小舟猫咪的日常用品,猫咪出笼后丝毫没有换了环境的应激,很快就在沙发上打起了瞌睡。 陈羽千想了想,还是给于舟发去了视频邀请。于舟那边正好是晚上,接通后特意找了个没有第二个人的会议厅,关上门后对陈羽千发出灵魂拷问:「你就给我看这只猫咪?」 陈羽千答非所问:「我不会动两边的卧室门,它活动的范围只有客厅。」 于舟显然很不满意:「行啊陈羽千,你现在会和我打马虎眼了哈。」 陈羽千又说:「我每天都会过来添粮和换猫砂。」 「哟呵,那你不就可以每天……」于舟故意不说后半句,沉默片刻后换了个话题,问陈羽千,「这里还有我的味道吗?」 陈羽千坐在沙发的另一侧,注意力逐渐集中在一唿一吸上。于舟虽然在这里住过很长一段时间,但生活痕迹很少,坐在客厅里环顾四周,得静下心来捕捉蛛丝马迹,才能想像出些许于舟在这个空间里走动的身影。 ——于舟还留着长发,穿着吊带的杏色短裙,坐在落地窗前的那块地板往楼下窥去,当真像个被锁在高塔里的漂亮公主,等待自己多时的于舟扭头,缓缓往沙发的方向走近,裙子脱掉后还穿着一身嫩粉色的比基尼。 大量定格的照片里,镜头从一开始对着于舟,换成于舟持手机对准自己。那一身颜色很俗气,但于舟穿,又很可爱。和那张脸气质迥异的另一位大可爱从粉色内裤探出,探入。于舟趴在他后背上喘息,信息素的味道包裹着他,问他:「你偷我领带打飞机的时候,也是这个表情吗?」 第83页 陈羽千如梦初醒,紧握手机的那只手在身体的颤慄下松动,落地的碰撞声将另一旁的猫咪惊醒。 于舟没能看见陈羽千的赧然,脸紧贴沙发表皮恨不得找条缝埋进去。被吵醒的小舟猫咪打了个大哈欠,跳下沙发,鼻子在手机屏幕上嗅,像是在确认它入睡前所没有的气味来自哪里。于舟也不催陈羽千捡手机,看着那只猫咪,回味起陈羽千被提醒翻看相册前后的眼神变化,以及最后那一瞬间脖颈绷出的弧度,不由爱屋及乌:「我对小舟的喜欢好像又多了那么一点点。」 第41章 小舟 猫咪入住公寓后,陈羽千和于舟的视频电话的频率直线上升。 作为房主,于舟有权要求陈羽千在每个去给猫咪添粮换砂的晚上直播全过程,监督的镜头起先对准猫咪,但很快,醉翁之意不在酒的于舟就会给出些奇奇怪怪的暗示。比起猫咪舔爪子翻肚皮,他更想看到的是陈羽千。不管陈羽千当天什么时候来公寓,于舟总能把他拖延到宿舍门禁前后。陈羽千脸皮薄,不好意思几次三番摆脱宿管阿姨,就顺理成章地在公寓另一个房间住下。拓宽疆域的小舟猫咪也很喜欢跟陈羽千去卧室,当屏幕那一头的于舟刚通完宵,或者囫囵眯了几个小时后刚醒,陈羽千正要入睡,毛髮白又长的猫咪已经躺在他的枕头边,唿噜声规律得像白噪音。 陈羽千的作息规律,就算换了环境,也会自觉在寝室熄灯时间入睡。于舟不准备打扰他,开门见山道:「要贴贴。」 陈羽千屏幕稍侧对准旁边熟睡的猫咪,那意思是如果弄出动静,会把猫咪吵醒。于舟干脆扯开嗓子大声喊:「喂,小舟,起来找男妈妈!」 于舟的声音从耳机里泻出。猫咪的耳朵动了动,睁开眼打了个大哈欠,醒了,又没完全醒,前爪交替着在枕头上坐出踩奶的动作,于舟给出官方配音:「看吧,它也想要贴贴。」 陈羽千:「……」 陈羽千把镜头重新对准自己,没露脸,把睡衣下摆撩上去。 于舟发出一声满意的嘆息,但很快又嫌陈羽千无趣,需要自己给出一句句准确的指令,才慢吞吞地摆出其他姿势。电话y的标准结尾是陈羽千问他最近是不是又有什么烦心事,于舟先是毫不犹豫地说没有,否认一番后语速变得飞快,想到什么说什么,把陈羽千当作树洞倾诉。于舟从来不会用cfoceocoo之类的代称,而是严谨地直唿每一个人的名字,陈羽千没记住几个,粗略地总结为姓氏越长的代码水平越高,如果没有他们,只负责提供想法和演说的于舟就像个光杆司令,所以于舟新的兑换协议谈拢后,于舟绝对会是股份稀释最严重的那一个。于舟只有和陈羽千单独沟通时才透露出担忧,他有预感这个项目并不会像设想的方向发展,就好比……好比他们起初希望用户在dreamweb的指导下能回忆起自己某年某月某日梦境里的关键剧情,并继续探索,但追根溯源后浮现的却是业务端植入的gg,简直是让人大跌眼镜。 陈羽千不是专业人士,从来不干涉于舟的任何决定,他罕见地提出建议,如果不接受那笔来自对沖基金的百万投资,于舟是不是会开心一些。 答案当然是肯定的。只要于舟愿意,他绝对可以从其他渠道拉来这笔钱,只需稍微提及他是谁的儿子。于舟坚定不移道:「那我宁肯要陌生人的钱。」 陈羽千能理解他想要证明自己的心情。 「想做成一件事,真的好难啊。」于舟似乎是在打退堂鼓,就差有人在旁说一句,那就回来吧,我也很想你。 然而陈羽千并不解风情。于舟问他:「你记不记得我暑假的时候还和你承诺,我只在北联邦待一个学期。」 陈羽千说:「那边更需要你。」 于舟:「……」 「确实。我现在别说学生寒假,回家过春节的时间都没有。」于舟扯扯嘴角,气得正要把视频电话挂断,那只猫咪又蹭到陈羽千的脖颈间,前爪在睡梦中无意识地踩动,并不知道自己触碰的是alpha的腺体。 「便宜这个小舟了。」于舟语气酸酸的,只能眼睁睁看着陈羽千侧躺,手轻轻搭在猫咪背上,像是在拥抱自己。 u大寒假为期一个月。陈羽千不捨得把猫咪放到宠物店寄养,提前给李黎打了个电话,询问可否把猫咪带回去。在搬进商品房的高层之前,李黎和陈腾飞也从未养过宠物,对宠物的概念也停留在农村餐桌底下给口饭吃的阿猫阿狗。陈羽千说他到时候会在打车平台上预约从u市到t市的专车,价格在八百上下浮动,陈腾飞面色顿时不悦,不由插讲一句:「八百块钱都够你动车来回四趟了,耗时还慢,没必要。」 「你找辆大巴车託运不行吗?」陈腾飞是个讲道理的人,「是,家里是不缺这个钱,但为了条畜生,没必要。」 陈羽千听到李黎在边上嘀咕了句:「那你亲自开车去趟儿子学校不就行了。」 陈腾飞不乐意:「你刚买了车,你怎么不去?」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那是代步的电动车,充满格也只能跑120公里,还没开到u市就没电了!」 「好好好,我不打专车了。」陈羽千怕父母为这事吵起来,赶紧让步。把猫咪带回家的最后方案是陈羽千也买了大巴车票。按照规定,关着猫咪的航空箱只能放在车下面放行李的地方,这四个小时的颠簸似乎註定了猫咪会在陈羽千家里持续受委屈,把猫咪的活动范围限定在客厅卫生间里的陈腾飞表示:「有什么好委屈的,给它吃喝还管它拉撒,幸福还来不及。」 第84页 陈腾飞本质有块豆腐心,嘴上说着不待见这只猫咪的话,陈羽千偷偷把猫咪从卫生间里放出来,或者半夜抱回自己房间,他也睁只眼闭只眼,并不发表评价。相安无事小半个月后,猫咪已经能正大光明地在客厅活动,同在一个屋檐下低头不见抬头见,陈腾飞尝试过跟猫咪互动,叫它的名字给它扔了块虾皮,但没得到回应,他不由藉此教育起陈羽千:「你还不如养条狗。人对狗好,狗都知道沖人摇尾巴。」 陈羽千脑补了一下长着狗耳朵和狗尾巴的于舟沖自己眯眼笑的模样,差点没惊得饭都吃咽不下。陈腾飞继续拿这只猫跟别的动物做对比:「鸡也好,你养只鸡,还能每天收穫一个蛋。你天天给猫铲屎,猫回馈给你什么?」 陈羽千并没有反驳,毕竟房本上没有写自己的名字,陈腾飞如果不顾及父子之情,完全可以把自己和猫一起赶出去。李黎多多少少能感受到陈羽千的消极,安慰他:「等过两天吃完了酒席,去你奶奶那儿住段时间,把猫带上。你爸眼不见心不烦,你耳边也清净。」 陈羽千笑得勉强。他知道这是眼下最合适的法子,却不是最好的。他奶奶是从那个年代过来的人,如果知晓了猫罐头的价格,肯定会给猫咪吃汤汁拌剩饭。村镇里的流浪猫能从垃圾桶里翻到这些就是吃到了大餐,小舟猫咪在血统上和这些挣扎在温饱线上的野猫没什么两样,陈羽千完全可以想像父亲的那些论调从奶奶嘴里说出来,就算不说,也会藏在心里。 用自己的方式养育一只猫咪竟如此受掣肘,陈羽千不得不进行更深入思考,他在接下来的大学时光里该做什么样的改变,找什么样的实习和兼职,才能毫无心理负担地在用自己的钱预约专车带猫咪在两个城市来回。 他吃拜年酒席时也会思考这些问题。每天晚上,他都要陪父母去不同的饭店,见不同的亲戚,被当作名牌包包一般被夸贊成绩和样貌后,陈羽千就和母亲坐到另一桌。当同桌的女眷和小孩开始百无聊赖的玩手机,陈腾飞坐的那桌alpha酒才刚过一轮,还有漫长的夜晚来吹嘘攒了一年的牛皮。 这时候,李黎今年刚添置的电动四驱小车就派上了用场。不用再等丈夫尽兴,母子俩自己就能先回去。 陈羽千一一跟长辈们道别,表示自己要先和母亲离开,一位跟他奶奶差不多岁数的阿婆突然抓住他的手,跟他聊起了猫咪。 「我听你爸说,你从学校里捡回来只长毛白猫,还挺漂亮,就是脾气不好,不讨人喜欢。」阿婆向陈羽千传授起自己多年的养猫经验,从年轻的时候到现在养过五六只土猫,「土猫是最聪明的,有一两只都不用我训练,自己就会在踩在马桶上……诶,你家的马桶是自动沖洗的吗?你可以把猫咪抱上去,然后握住它的尾巴在感应器前晃一晃,次数多了,它就懂了,就不需要人再去给它处理猫砂。」 阿婆絮絮叨叨的,像是打开了封闭很多年的话匣子,逮住陈羽千一顿输出。陈羽千非常礼貌地静静聆听,阿婆建议他多陪猫咪玩游戏,在纸杯里藏桌球,调换顺序后要猫咪猜,爪子碰对了就给小零食作为奖励,久而久之,猫咪也能和狗一样听话。 陈羽千想了想,说:「它不听话的样子,也挺可爱的。」 「但你爸爸不喜欢呀。」阿婆往满是alpha的那一桌戳了戳。陈羽千看着他那在男人堆里谈笑风生的父亲,笃定道:「我喜欢就够了。」 阿婆的表情也不知是欣慰还是忧虑,又握了握陈羽千的手。还在村镇的时候,阿婆散养的猫都被人偷走了,那只唯一带到城市高层住宅的也在几年前不翼而飞,陈羽千问她有没有封窗,阿婆面色凝重,又往alpha的那一桌看去,她的老伴正喝得面红耳赤,好不快活。 陈羽千问阿婆家住在哪里,要不要他顺路送她回去。阿婆谢绝了,转而跟结帐回来的儿子嘟囔,说现在的春节没了年味,连团圆饭都不亲手自己准备,放在饭店里…… 陈羽千和李黎来到停车场。他很自觉地打开驾驶室的车门,李黎说这车太小了,她开就好,陈羽千说:「我现在夜盲症状减轻了不少。」 李黎把钥匙交给了陈羽千。开车回去的路上,陈羽千的左眼皮不知为何不停地跳,他把这种不安告诉李黎,李黎安慰他:「没事的,左眼跳财右眼跳灾。」 陈羽千觉得这俗语还挺熟悉,仔细一回忆,就意识到自己记错了,陈腾飞以前说过「猫来穷狗来富」,这两句还挺对称。 「你奶奶这些年吃斋念佛,只求素净,亲戚请她吃酒席她都不乐意。后天吧,等把明天晚上这顿吃完,你就带着猫去奶奶那儿住。」李黎知道现在的年轻人不喜欢走亲戚,相比之下陈羽千已经很配合了。陈羽千也从未因为猫咪和陈腾飞起争执,在这个家里,他们都给足了陈腾飞作为丈夫和父亲的威严。 陈腾飞今天看样子是要和那桌alpha不醉不归,母子俩从停车场坐电梯上十五楼,一开门,开灯,客厅里安安静静。 「小舟。」陈羽千叫了一声,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直到这一刻他都只是隐隐觉得不对劲,毕竟猫咪的嗅觉灵敏,他和李黎身上都必不可免沾有陈腾飞的气味。 「小舟吶。」李黎也叫了一声,换上脱鞋后进客厅的卫生间,打开灯后疑惑,「会不会跑到你房间里了啊。」 第85页 「不可能,我出门前特意把我房间门关——」 陈羽千轻轻把门一推,都不用开灯,就已经迎面感受到夜风从窗台灌入的凉意。 第42章 小舟啊,小舟 嘟——嘟——嘟。忙音响过五六下后,那一头才将电话接起,还没来得及说声「餵」,就遭到李黎噼头盖脸地诘问:「修空调的人是你叫来的?」 「是啊。」陈腾飞稍尚未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和其他亲戚朋友刚换了场地,背景里有麻将碰撞的嘈杂声,「要不是我天天催物业,他那房间得等到春节假期过后才——」 「那你怎么没跟物业的人说家里有只猫啊!」李黎的情绪逐渐激动,被她打断的陈腾飞嗓门也跟着洪亮,「猫怎么了?」 「猫丢了!」正和陈羽千一起在住宅楼下搜索的李黎停下脚步,急到直跺脚。电话那头一起搓麻将的亲戚听出不对劲,善解人意道,「怎么了啊老陈,要不先回家去吧,帮着一起找啊……」 陈腾飞沉默了。作为一个有妻有子的中年alpha,他一年三百六十天不抽菸不喝酒不赌博,只有过年这两天和亲戚朋友聚一块儿,才会玩两桌麻将放松心情,他这时候被老婆一通电话叫走,太没面子了。 好在他的儿子更善解人意,夺过母亲的电话直接挂断。李黎想再打回去,至少要听丈夫表个态,陈羽千沖她摇头,「现在纠结这些没有用,找猫要紧。」 李黎跟在陈羽千身后打灯,两人在住宅楼下来来回迴转了三圈,暂时没有发现猫咪的任何踪迹。这是个好消息,不是所有猫咪都有九条命,若是从十五楼蹿下来,就算有九条命也不够用。陈羽千和李黎重新回到住宅楼内,从第一层走楼梯往上,寄希望于猫咪是在物业开门后不小心熘了出去,现在还躲在某个楼层的角落里。 李黎刚开始还能和陈羽千一起喊猫咪的名字,爬到第五层时体力就不够了,气喘吁吁到需要走两个楼梯就要把手撑在膝盖上。陈羽千毕竟年轻,唿吸声也在加重,但脚步极为干脆,这个楼层一无所获,再到上一个楼层用跑的,利落到看不出曾经是个患哮喘的早产儿。 李黎记得夫妻俩当初买这套房子就是考虑到陈羽千的体质。那时候有个说法,中央空调有平衡室温的优点,对有支气管慢行疾病的患者更友好,所以他们卖掉老房子后换置了这所小区的精装房。 也不知道中央空调是不是真的比独立的好,反正陈羽千的哮喘在增加游泳锻鍊后确实没再犯过,还茁壮成长为超过一米八的大高个,李黎一步一台阶,只能看到他宽而直的肩膀,他念大学后每年只有一两个月在家,卧室里的空调系统不经常使用难免出问题,他前几天偷偷把猫咪抱回房间被起夜的陈腾飞发现,用的藉口就是空调制暖不给力,没猫咪暖和。 「脏不脏啊。」陈腾飞将心比心一番后,还是不能接受畜生上床睡觉,趴脚边也不行。他每天都会联繫物业,催他们来维修。物业也很负责,今天晚上有位师傅刚从老家回来,就赶紧让人去一趟。师傅假期还没休完呢,换完管道后一着急回去休息,就忘了关窗。 李黎也记得和陈羽千出门前的场景。猫咪蹲坐在客厅的地毯上,歪着脑袋打量他们,对人类的消失术充满好奇。她问过陈羽千要不要把猫咪关卫生间里去,以免它趁家里没人捣乱,陈羽千说等回来再关吧,让它多玩会儿。 已经很难说清楚这件事到底要怪谁。谁都可以受到指责,但不管指责谁,猫咪都不会凭空再回来。爬到第十二楼时,李黎在安静的廊道里听到一阵忙音,她手往衣兜里摸,以为自己的丈夫回来了,掏出手机的却是自己的儿子,指尖微微颤抖像是要点拒绝,但还是选择了「接通」。 「你不是说回家就给我打电话吗,怎么等了这么久啊!」 陈羽千的手机还需要照明,又没有随身携带耳机,所以开了外放。电话那头的人显然也不了解情况,说着抱怨的话,语气里的娇嗔却一下子让李黎梦回自己年轻的时候。 「……」陈羽千就像那时候的陈腾飞一样木讷,一句话都说不出,只有喘息。 电话那头的声音也变了:「你在哪里?」 「……我在跑步。」陈羽千撒的慌也非常糟糕,还不如不说。果然,那人的声音更冷了,不接受陈羽千的煳弄:「你把我当傻子哄吗?」 「不是、我……」陈羽千又搜查完一个楼层的公共区域,和李黎汇合后继续上楼,爬楼梯时唿吸声更重,更容易引起对方的误解和怀疑。 「你到底在哪里,干什么?」对方的声音很冷静,陈羽千就算继续保持沉默,他也不会吵闹,顶多把电话挂断。李黎不忍心制造更多的误会,叫了陈羽千一声:「儿子啊。」 李黎看到陈羽千拿手机的手攥得更紧了。她还想再说些什么,陈羽千扭头做了个嘘声的手势,是不希望电话那一头的人知道他们在找猫。 「啊,阿姨好。原来您也在边上呀。」光听声音,就能勾勒出一个乖巧的形象。 「诶,你好。」李黎也笑眯眯的,「你是——」 很自然而然的问题。陈羽千和那人居然都没接话,也不知过了多久,陈羽千先说:「是朋友。」 「对,我们是同班同学。」那人非常礼貌,「您叫我小舟就好。」 第86页 「小——」李黎也在喘气,没能完整说出那个名字。 陈羽千还是把免提关了,屏幕贴着耳朵:「我现在有事。」 于舟问他:「什么事?」 陈羽千又说:「没事。」 于舟:「……」 于舟还是挂了电话。 住宅楼总共23层。陈羽千和李黎搜索完后回到自家所在的十五楼,回房间打开电脑写《寻猫启事》。李黎也没什么能帮上忙的,站在儿子身后看他敲键盘。 「你手机里有猫咪的照片吗?都发给我,我选一选。」 「哦哦,好的。」李黎赶紧翻相册,里面只有一张,但不是猫咪的,而是猫咪和陈羽千。 她和陈腾飞才是同个时代的人,若不是儿子喜欢,她对猫咪这种增加打扫频率的生物也不会有好感,更别提给它拍照。她那天看到猫咪跳到沙发上后头皮发麻,正要把它赶下去,却见陈羽千跪坐在沙发前,给它梳毛,摸它的下巴。 她有一个不是很爱笑的儿子。她从未见过儿子笑得如此舒心,在那只猫咪舒服得眯起眼后轻声唿唤:「小舟啊,小舟。」 陈羽千写好寻猫启事后并没有松一口气,而是站回了窗边,若有所思间嘴唇翕动着,像是在计算抛物线和距离。 李黎劝他:「今天先就这样吧。明天,明天一早,妈妈就陪你一起去贴寻猫启事好不好。」 陈羽千推开了她,独自下楼。他很快又出现在李黎的视线里,在两侧住宅楼附近的绿化区域翻找,小小的身影消失在拐角。 李黎随后接到陈羽千的电话,要她下楼时带个纸箱,或者厚袋子。 李黎顺着陈羽千的足迹穿过那条绿化,一路并没有看到血迹时还抱有侥倖心理。他们如果回来得早些,在附近搜索得时间再长一些,挣扎十数米后由于腹腔出血而倒地不起的猫咪可能还有那么一丝被救的可能性。 「别看,儿子,别看。」李黎上前捂住陈羽千的眼睛。和惊恐到脸色煞白,额头直冒冷汗的母亲相比,陈羽千格外冷静,没有眼泪,再开口,也没有哭腔。 「我们不能让它躺在这里。」陈羽千把浑身冰凉的猫咪抱进纸盒。李黎把纸盒抢夺到自己怀里,不许陈羽千再往里面看。这里是城市,若是被其他业主知道小区里埋了只猫咪,肯定会掘地三尺,母子俩不约而同想到了回村镇,那里住着奶奶,也有块自留地。 李黎抱着纸箱坐进电动车的副驾,生怕陈羽千夺走。陈羽千坐在驾驶位上,握住方向盘的手没有颤抖,唿吸匀称,却许久没有踩油门。 「我看不清路了。」他的声线也没有剧烈的起伏,只是茫然,「妈妈。」 换李黎开车。二十分钟后,车灯照亮在三层独栋自建房门前等候的奶奶。奶奶左手扶着一根铁锹,右手的佛珠手串不停地转,见母子俩来了就念「阿弥陀佛」,念到她们从房屋后的农田回来,三人围坐在一楼厨房的餐桌前。 此时已经过了十二点,新的一天以手机铃声开启。游戏过后,唯一一位没喝酒的陈腾飞体贴地送完其他三位后才回到家,然后在空无一人的商品房里打电话问李黎他们在哪里。 陈羽千这次没去触碰母亲的手机,李黎原本以为自己会和陈腾飞大吵一架,但当听到对方的声音,她和神情颓然的陈羽千一样疲惫。陈羽千很高,肩膀宽大,是个看背影就能让人有安全感的alpha,陈羽千现在塌颈驼背,徒劳地把自己缩小,却还是格格不入。 李黎跟丈夫说他们回了老家,今晚上不打算回去。陈腾飞半小时后也开车过来了,问李黎儿子怎么样了,李黎沉浸在自己的溃败里,在三楼的卧室里泣不成声。她上了那么多课,从网课到线下课,她学了那么多道理,从驭夫之术到亲子关系,她以为自己终于能成为了一个好母亲,一个好妻子,拥有一个圆满的家庭,她精心构建多年的愿景原来是如此的不堪一击,在一只猫咪的死亡面前支离破碎。 陈腾飞遂来到二楼,在门口犹豫了好一阵,才去敲儿子的门。从在麻将桌上接到电话开始他就做了最坏的预设,他确实有责,陈羽千如果怪他,跟他争吵,他不会辩驳。可陈羽千从小到大好像就没跟他有过口头上的冲撞,陈羽千永远是安静的,听话的,让他和李黎放心的,陈羽千这时候可能会哭吧,那就哭吧,最好正在流眼泪,那他就可以拿出父亲的姿态来安慰,询问猫咪的价格——他甚至都不记得这只猫咪是不要钱的流浪猫,他当初觉得八百块钱的顺风车贵,不值得,他现在愿意拿出八千块钱的预算,陈羽千不愁再拥有一只通体雪白蓝眼睛的猫咪。 陈羽千推开了门,双眼惺忪,不像是装的,而是真的已经入睡,又被敲门声吵醒。 这可把陈腾飞整不会了,微微仰视比自己还高的陈羽千,迟钝地意识到不止这一刻,他们在过去的二十年里也鲜有这么近距离的,父子之间的交流。 「死了就是死了,不是发牢骚、闹脾气、哭一宿就能活回来的。我懂的,我知道的。」陈羽千把陈腾飞想说的话全部都堵死了,毫无怨恨地,甚至还反过来要陈腾飞放心,「我没事,你别担心。」 陈羽千在这个晚上不知道说了多少遍「没事」,他才是最需要休息的那一个,一头扎进被窝里。奶奶第二天中午掐着点来敲门,想叫他起来吃午饭。他没睡够,谁见了他闭眼时的模样,也都不忍心把他叫醒,由着他继续睡,睡到下午,傍晚,夜幕降临,他终于从房间里出来了,不是饿的,而是慌慌张张找钥匙。 第87页 陈羽千确实睡得很沉,沉得离谱,没能在四十分钟前就被手机的提示音震醒。 小舟:【我在t市的动车站出站口,你最好开车来接我。】 第43章 为了让你更内疚 陈羽千开着李黎的那辆电动车,从距离动车站只有九公里的乡镇驶出。 交警也有过年假期,陈羽千赶时间,没绕进停车楼,而是像他父亲那样找个附近的犄角旮旯一停,然后疾步穿过十字路口往出站口去,一路上不间断地给于舟打电话,于舟没接,也没有挂断。 这让陈羽千无从得知于舟具体在什么位置等候。小城市的动车站就那么大,陈羽千速速找了一圈,很快在通道外的一排商铺前看到了于舟。 于舟穿了件杏色的风衣,里面一件衬衫套着薄毛衣,没有行李也没有背包,一边肩膀倚靠着一棵四季常青的樟树,另一只手一伸就能够到边上的菸灰垃圾桶。 于舟正巧低头从空烟盒里又抽出一根。那是包t市的本土烟,应该是他从身后的小卖部里买的,此时已经空了一大半。他点菸的动作并没有因为陈羽千的到来而出现停顿,深吸一口后他开口,烟雾几乎喷到陈羽千脸上。 「你跑了一天一夜?」于舟没有忘记陈羽千那个漏洞百出的谎。陈羽千盯着他夹烟的、被冻得白里透红的手指,喉结动了动,问他:「怎么不给我打电话?」 如果一个小时前响起的一条讯息,而是一段连续的震动,我肯定会被吵醒,以最快的速度来见坐了十多个小时飞机再辗转的你。 于舟抽菸的动作还挺娴熟,又吸了一口,眉毛和唇角都勾了一下。他曾经告诉过陈羽千,看破又说破是件很没意思的事,他现在理所应当道:「为了让你更内疚啊。」 陈羽千捏住拉链拉环的手抖了一下。 他不笨,听得出于舟根本不屑用更高明的措辞哄骗自己。于舟下学期未必会从北联邦回来,却还是被上一届学生会提名为会长人选,以他的人缘想要从学院知道自己具体的家庭住址绝非难事,他偏偏要在动车站等,无外乎是为了让自己的愧歉再多上几分。 陈羽千着急出门,随便套了件冲锋衣内胆就来了,于舟没跟他客套,接过衣服后不再吊儿郎当地靠着树干,整个人站直,陈羽千这才发现他在这半年来长高了不少,自己的旧衣服给他都嫌小。 手里拿烟不方便加衣服,于舟把那半个烟塞进陈羽千唇间,要他咬住滤嘴。陈羽千不想抽的,他勐吸了一口后被呛住,咳了好几声,并没有把烟还回去。 「你现在就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于舟看了眼不远处已经亮灯的车站字样标志,那意思是陈羽千如果不从实招来,他马上就坐最近的一趟班次离开。陈羽千边抽菸,边把昨晚上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说出来。 冬夜的冷风嗖嗖,轮到陈羽千裸露的双手被冻得泛红,于舟问他:「所以……如果猫咪找回来了,你就假装什么都没发生,什么都不让我知道,对吧。」 陈羽千手里的烟是盒子里的最后一根。他低头看着菸丝被燃烧的星火,算是默认了。 「呵,」于舟扯扯嘴角,失望道,「我还以为什么呢,不就是只猫咪。」他还推了陈羽千一下,「你有必要这样吗。」 陈羽千一脸诧异地看向于舟,顿时觉得眼前的人很陌生。于舟的头髮比出国前还要短,眼神锐利而冷漠,没什么牌子的冲锋衣内胆掩盖不了他本身的精英气质,他应该光彩照人,被掌声和欢唿围绕,而不是在一个春节假期的夜晚等候在小城市的车站外。 于舟问:「那你今天都在干什么?」 陈羽千也不太好意思的,揉揉鼻樑,目光瞥向别处:「睡觉。」 于舟露出一个「逃避可耻但有用」的嗤笑,又问:「你吃饭了吗?」 于舟这么一提,陈羽千才意识到他一整天没吃东西了。两人所站的街道上就有小吃和简餐售卖,口味就那个样。陈羽千不致于情商低到请于舟在这里解决晚饭,让他跟着自己去车停的地方。于舟从两人见面起就盘旋的低气压在看到粉色的五菱mini后还是破了功,陈羽千也很无奈:「我爸妈今晚还要去市里的饭店吃酒席,把另一辆开走了。」 「这是你妈的代步车?」于舟第一次坐这么便宜又实惠的车,好奇地左顾右盼,甚至想自己上手感受。陈羽千对他在北联邦拿的驾照持怀疑态度,不肯把方向盘交出去,但不管由谁来开,两个alpha坐在粉色的五菱mini里,这一幕如果在白天被路人看到,肯定会觉得莫名的奇怪,又莫名的和谐。 总之陈羽千和于舟回到了乡镇的三层自建房,一进屋就闻到一阵肥而不腻的香气。一楼厨房里,本应该在房间里参禅念经的奶奶正盯着一个开盖的小锅,锅里收汁的沸腾声浑浊而黏稠,红烧肉的香气就是从那里面溢出来的。 「哇,好香啊,」于舟凑到了锅前,双眼亮晶晶得跟没见过世面似的,「一看就很好吃。」 奶奶笑盈盈的,对擅于捧场的于舟很有好感。陈羽千出门前跟她说过是去接大学同学,她总不能让两个年轻小伙回来后跟着自己喝白粥配咸菜,赶紧去问邻居借来几两肉做个荤的。一老两小围坐在餐桌边后于舟动得第一筷子就是给奶奶夹肉,陈羽千尴尬地在空中把他的筷子夹住,说他奶奶吃素很多年了,红烧肉只会做,自己不会吃。 第88页 奶奶普通话不标准,需要陈羽千做翻译。有些话陈羽千都不太好意思复述,比如他小时候就爱吃红烧肉,会抱着奶奶的大腿,哭着求她做。于舟吃过后也赞不绝口,说如果自己是陈羽千,不仅要抱大腿,还会瘫在地上闹。 奶奶被于舟逗得开怀,距离拉近后难免问他陈羽千在学校里如何如何,有没有喜欢的人,或者被人喜欢。于舟煞有其事,表情和语气都很夸张。 「怎么没有,当然有!」于舟用上了他蹩脚的方言,对奶奶说,「陈羽千可招歪路宝喜欢了。」 奶奶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歪路宝?」 「对呀对呀。」于舟乖巧地点头,拍拍自己的胸脯,「像我这样的。」 「怎么能像你呢,」奶奶困惑地看看陈羽千,又看看于舟,「你和他一样,都是阿尔法。」 「您先别管阿尔法还是欧米伽,您就说我这样的歪路宝,您中意不中意?」 「诶哟,我当然中意,」奶奶笑着拍拍陈羽千的手背,欣慰道,「不过还是要看你喜不喜欢……」 陈羽千跟着一起笑,但又有一股说不出的怅然,就连红烧肉也觉得食之无味,碗里剩下小半碗米饭难以下咽。 他感到混乱。 他的猫咪才死了不到24个小时,他就重新开始说说笑笑,好像什么都没发生,或者说,比起继续正常的生活,用三言两语讨得老人的欢心,一只猫咪的死亡不值得一提,无足轻重。 那于舟又为什么要连夜从北联邦回来呢。陈羽千放下了碗筷,于舟眉头一皱,又夹了好几块红烧肉到他碗里。 「奶奶说你一天没吃东西了,」于舟知道陈羽千的正常饭量,「你至少得把剩下的两口的吃完。」 陈羽千没胃口:「我吃饱了。」 「你确定吗?」于舟眼睛微微一眯,当着奶奶的面,小声而又语速飞快地,「我会操你一整晚诶。」 陈羽千脸先是刷得一红,又煞得一白。 「千千,你同学刚才说什么呀?」奶奶没听清于舟的那句普通话,还等着陈羽千给自己翻译呢。陈羽千磕磕绊绊地说:「他、他问今天晚上睡哪里。」 「那肯定是和你一个房间呀。」家里虽然有三层,但没有客房。奶奶趁他们还在吃饭,就先去楼上收纳间里给于舟整理被褥。厨房里只剩下陈羽千和于舟两个,陈羽千震惊之余问于舟怎么可以这样,于舟反问他:「我哪样?」 「你当我是菩萨吗?大老远飞十多个小时过来就是跟你吃顿红烧肉?」于舟说着,把餐盘里剩下的全夹陈羽千碗里,几乎是在逼迫,「我不想干到兴头上却听见你肚子咕噜咕噜叫。」 于舟在陈羽千奶奶面前又是另一副面孔,坚持帮她洗碗。陈羽千负责擦拭餐桌,打扫干净后两人来到二楼卧室,陈羽千开门,还没来得及开灯,更别提开口说些什么,他就被于舟非常粗暴地往里面推,小腿撞上床沿栽倒在床上。 陈羽千翻身,只见于舟很快就关了门,在黑暗中化身为更大的一团阴影欺压而来。信息素的气味也在顷刻之间变得浓郁,极为相似的两种茶香在房间里纠缠不清,一个在入侵,另一个很抗拒。 太快了。 陈羽千不是没有时间反应,他还是觉得进展太快了,快到不真实。就在昨天的这个时候,于舟还在地球的另一端,于舟今天风尘僕僕地出现在自己面前,隐忍到这个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小房间后终于失去耐性,原形毕露。 「等一下,等、于舟……」陈羽千扒拉掉他在自己胸口揉摸的手,撑起手肘想要从床上坐起,又被于舟狠狠摁躺回去。 于舟很冷静:「等什么?」 片刻间没等到回应,于舟双手抓住陈羽千的衣服下摆,换来陈羽千更剧烈的挣扎。陈羽千拔高音量,动手推于舟:「不要!」 于舟还是很冷静:「不要什么。」 「……我不要和你做。」 于舟紧接着追问:「为什么不想和我做?」 陈羽千:「……」 陈羽千感到荒诞,这种情绪如潮水将他淹没。一失神,他又没声音了,衣服被于舟褪到双臂处他这才出于恐慌再次反抗,虎口卡在于舟的喉结处,指尖摩挲到腺体。 陈羽千并没有用力去掐,只是堪堪扼住,制止于舟再往自己身上压。 「我没心情!」他信息素的波动强烈,胸膛里有了愤怒,可惜只强硬了一瞬,就又变成哀求的语气,「今天不行,今天……我没心情。」 「我有。」于舟并没有赐予他丝毫的体恤,反而在他泄劲的时候趁虚而入,用脱下的衣服在他手臂上胡乱地打结,绑缚在胸口。 「你知道我是什么心情吗,从你在电话里说你在跑步,说什么……我是你的朋友,只是朋友……」于舟不忘进行言语上的刺激。从见面的那一刻起,他就没打算给陈羽千带来积极的情绪,正面的安抚,他更像是来惩罚陈羽千的。陈羽千遭受的打击已经够重了,他偏偏要火上浇油,雪上加霜,态度强硬地要把陈羽千往极限上逼迫。 陈羽千被翻过身,手臂压在胸前。于舟真的在脱他的裤子,一手死死摁住他的脖颈,另一只手在他腰窝以下的部位游走。陈羽千浑身肌肉紧绷,怪异的姿势让他的口鼻唿吸受限,对现状的厌恶催生出他的呕吐欲,然而他无能无力,可怜又可悲地,即将在绝望中接受任由于舟摆布的命运,他耳畔出现了幻听,依旧是于舟的声音。 第89页 ——「我对小舟的喜欢好像又多了那么一点点。」 不止一次,于舟用过这个表述。 不止一次,有一只叫小舟的猫咪用鼻子蹭陈羽千的脖颈,在他胸膛上舒展前爪,被叫到名字后奶声奶气地回应。 不止一次,这些互动被于舟看在眼里,然后他的眼睛也会眯起,好像这只猫咪代表了他的一部分意志,平息他的神经质,让他隔着屏幕接受另一部分的自己。 陈羽千发出一声低哑的嘶吼。 那是野兽被引诱到陷阱深处后的绝地反击,在最后关头用真面目示人。他是个alpha啊,alpha中的alpha,他的爆发力像一阵东风,足够将另一个比自己更高更具侵略性的alpha压倒。 黑暗里,他占据至高点后重新卡住于舟的脖子。 「猫没了。」他不敢相信真的只有他一个人在意这只猫咪存在过,他在崩溃的边缘控诉,「小舟没了。」 于舟的脸颊一凉。他知道那是陈羽千的眼泪,他说:「这个小舟还在。」 他摸陈羽千的脸,他又说:「这个小舟会一直陪着你。」 陈羽千迸出一声泣音,肩膀轰然坍塌倒在于舟怀里,哭得溃不成军。 于舟不再故意说刺耳的话,双手拥住陈羽千的后背,温柔地拍打,直到陈羽千情绪稳定后才轻声细语:「你现在什么感觉?」 陈羽千无法用语言来形容。这是他从未有过的复杂情绪,鲜活到让人心有余悸,他绝对不想再体验。 「那就好好记住,」于舟拥抱爱人的手臂收紧,声音闷沉,又带着点鼻息,「你明明需要我,却总跟我说『没事』的时候,我就是这种心情。」 第44章 你在勾引我 「你进去。」 「不,你先敲门。」 陈羽千的卧室外,陈腾飞和李黎小声推让着,同时在他们手里辗转的还有一个打包盒。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嘴笨。」陈腾飞又着急,又愁,把打包盒推给妻子,「你去吧。」 李黎不允许丈夫退缩:「你今晚上跟养过猫的婆婆请教了那么多,你总该记着两句。」 「可你没听咱妈说……儿子接了个同学回来,现在就在里面。」 「咱妈说了,那是个alpha。」 「咱妈年纪那么大了,万一认错性别怎么办?」陈腾飞有他自己的逻辑和道理,「如果是个omega,那我,」他指了指自己,「多不方便啊。」 李黎:「……」 李黎甩了丈夫一个「怒其不争」的眼神,敲了两下门,半推开后脸上挤出笑,探进去小半个身子。 她并没有迈步子进去,保持这个姿势好几秒,也没说话,搞得陈腾飞一颗心跟着提到嗓门眼,一个没忍住,脑袋也往大开的门缝里探。映入他眼帘的是个完全陌生的年轻男性,坐在床旁书桌前的转椅上,手里把玩着一串奖牌,红绳在他指间缠绕。 「阿姨……叔叔好。」年轻人把奖牌放回书桌上,站起来身高和陈羽千相仿。换了身睡衣的陈羽千则正对着他坐在床上,有些迟钝地扭头,看到自己父母在门口探头探脑也不打声招唿,揉揉脸,像是要把哭过的痕迹全部擦掉。 陈腾飞和李黎没能发现他发红的眼睛,目光暂时全都聚焦在于舟身上。于舟赶紧自我介绍,说自己就是去年暑假和陈羽千一起去海边的那位同学,陈腾飞和李黎连连点头,面面厮觑后表示有印象。 但他们之前并未见过于舟,勾勒出的模煳形象偏向于体育生,那才符合陈羽千的社交圈子,而不是眼前这位气质出众的俊朗少年,平平无奇的冲锋衣内胆也难以掩盖与生俱来的贵气。 「……我们,我们给羽千打包了点他喜欢吃的。」陈腾飞拿着盒子的手往屋里伸。陈羽千默默走过去,接过后打开,里面是块完整的三角蛋糕。 「你同学也累了吧,早点休息。」陈腾飞顺利完成任务后就把门关上了。 李黎不好意思再开一次门,拍丈夫的肩膀,又好气又好笑:「你怎么不多说两句!」 李黎还发现了一个细节:「那孩子身上穿的外套是羽千的。」 「都是alpha,衣服裤子换着穿很正常。」陈腾飞催促她跟自己一起离开。李黎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脑子也有点乱,「不是……你说,他朋友怎么突然就来了,你认真听了没,那孩子名字叫——」 「这就是alpha之间的友谊啊。」陈腾飞推着妻子的肩膀往楼梯走,「你应该高兴啊,咱们儿子有这么好的朋友,这是好事啊,有什么明天再说……」 卧室内,走到陈羽千身旁的于舟也很疑惑:「他们怎么不多问两句!」 「你奶奶都知道从我这里套话,想知道你大学过得怎么样。你爸妈怎么这么淡定!」于舟坐迴转椅上,姿势比之前更随意,手指又玩弄起那些奖牌的红绳。他一脸匪夷所思,对陈羽千父亲的偏见和敌意也荡然无存——他知道自己今晚肯定会和长辈们见上一面,一度想替陈羽千出出气,强调一番自己这大半个学期在云养猫上的投入。 陈羽千是儿子,扯不下脸和当老子的陈腾飞对峙,那就由他这个外人来!那只猫咪的名字都和他有渊源,他如今财猫两空,不求陈腾飞给赔偿,但至少道个歉吧! 然而不止陈羽千父母看到于舟后表露出诧异,于舟见到陈腾飞和李黎后也很错愕,没别的原因,仅仅是因为他们的白头髮。于舟搜刮记忆里所有同龄人的父母的模样,没有一对像他们这么苍老。于舟甚至想为自己的刻板印象给陈腾飞道个歉,他以为自己会见到一个外强中干、暴躁粗鄙的父亲,陈羽千的沉默和纯良绝对是受到陈腾飞的耳濡目染。 第90页 「你是客,他们应该是不想这么晚了还打扰你。」陈羽千站在椅子边,把纸盒整个打开,推到离于舟更近的地方,于舟没立刻品尝,还是不解,问陈羽千:「你父母年龄很大吗?」 「都过六十了。」 于舟一惊。他母亲怀他的时候才十八九岁,这么一对比,陈羽千的父母都可以当爷爷奶奶了。 「我有个哥哥,我跟你提过。他大学毕业没多久被被诊断出癌症,医生说脐带血可能会有帮助,所以我妈就……」陈羽千顿了几秒,也去拨弄那些奖牌,都是他从小到大在各类游泳赛事里拿的,他没放在市区,而是带回老家,摆放在书架的最上方。于舟发现后爱不释手,一个一个看过去,欢喜之余又感到惆怅,「你小时候肯定吃了很多苦。」 于舟还有那么点羡慕:「你爸妈都很健康。」 「我妈比较苦。我哥最后也没救回来。」陈羽千不是很想聊得太深入。于舟安慰他:「那就吃点甜的。」 于舟搂过陈羽千的腰让其坐在自己腿间,单人转椅狠狠地一沉,也不知道能不能承受两个成年男性的重量。陈羽千撑住两侧想站起来,于舟撒娇,从鼻腔里发出嗯哼声,鼻尖反覆蹭陈羽千后颈处的腺体。 「我都不知道你喜欢吃甜食。」于舟笑着,分出一只手拿塑料小叉,铲下奶油蛋糕的尖尖送到陈羽千嘴里。陈羽千没拒绝他亲昵的餵食,但挺不适应的,侧身的坐姿僵硬,信息素的浓度也出现变化,于舟嘆了口气,心里也挺苦的,塞了一口到自己嘴里。 于舟唇角蹭上了一点奶油。陈羽千看到了,眼睫眨动了两下,还是缓缓伸出了手,食指指腹在他唇角轻轻一撇。 书桌上就有纸巾,陈羽千看着于舟,竟鬼使神差地把手指伸进自己嘴里。 「你在勾引我!」于舟顿时坐不住了,聚集在小腹的那团火再也藏不住,刚好抵在陈羽千的嵴椎骨。陈羽千却浑然不知似地又伸出手,指尖在于舟脸上游走,从眼窝顺着鼻樑往下,轻轻触碰嘴唇,然后往后抚摸那一头柔软的短髮。 陈羽千屏住了唿吸,也捨不得眨眼睛。 光线明亮的房间里很安静。直到这一刻,陈羽千才得以好好凝视于舟,如此清晰,如此近距离。一别半年,于舟和记忆里的模样难免有偏差,青涩褪却的五官更立体,瞳孔颜色更深沉,不笑的时候淡漠又疏离。 于舟眼睛微微一眯,用近乎蛊惑的语气:「你不会还在睡梦里吧。」 陈羽千整个人都是一颤,一瞬间被催眠般沉浸在这种可能性里。是啊,在北联邦谈项目聊投资的于舟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猫咪消失后,一切都是那么猝不及防,荒诞得不像现实。他说不定真的还在一场逃避的梦境里,未必是从埋葬猫咪后才开始,而是更早——早到承接另一个生命的消逝。 陈羽千羞怯缩回的手被于舟捉住。于舟摊开他的掌心,脸颊贴上去,「现在梦要醒啦!」 而我并没有消失。 「别别别,诶哟怎么……」于舟乱了阵脚,伸出双手去抚拭陈羽千眼眶涌出的泪水,眼神里流露出属于这个年纪的慌张。他这回只是随口逗一逗陈羽千,完全是无心的,没想到陈羽千反应会这么大。陈羽千也去摸他的脸,心绪平復后有些懊恼,跟于舟说:「我没在别人面前哭过。」 连父母都没有。 于舟不以为然:「我也没在别人面前穿过比基尼。」 陈羽千笑了,眼睫和眼眶周围都亮晶晶的,然后突然凑近,在于舟唇上亲了一下。 「……你真的在勾引我!」于舟难得被陈羽千调戏,从转椅上起身时紧抓住陈羽千的大腿外侧,陈羽千则搂住他脖子,双腿顺势环住他的腰,短促的激吻过后还有漫长的夜。 第45章 下不为例 大二的那年寒假,于舟到底还是没能和陈羽千的父母有正面交锋,第二天一早就被谢秋忆的一通电话叫回了自己家。 春节期间的国际航班供不应求,于舟又赶时间,只能动用母亲的私人飞机。这下好了,家里人全知道他回国了,肯定要和他见上一面。 于舟和谢秋忆的通话只持续了几分钟,但足够陈羽千听出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于舟和他母亲的关系谈不上亲密,被问及昨天晚上在哪里过的夜,于舟手指反覆摩挲陈羽千的后颈,跟谢秋忆说,「你不问,我就马上回来。」 谢秋忆挂了电话。于舟在陈羽千的胸膛里又埋了会儿,轻轻啃咬和吮吸,叫陈羽千「男妈妈」,原本闷闷不乐的脸在看到对方红耳朵后重新有了笑意。 「我喜欢你。」于舟对陈羽千说,「我喜欢你就够了。」 陈羽千开着那辆粉色五菱mini送于舟去t市机场,再见面是在五月初,回国的于舟刚好赶上管理学院学生会换届,顺便去竞选,顺便就被推选为主席。没办法,dreamweb创始人分家的新闻在那半个月闹得沸沸扬扬。从概念雏形到试运营再到正式上线,于舟都是最风口浪尖的那一个,他在签署完各类协议后雷厉风行地退场,让那些想把他塑造成被踢出局的失意者形象的媒体无从下手。 媒体还期待看到天才们为了金钱利益分道扬镳的戏码,最好再来场旷日持久的官司。dreamweb在种子期的估值就超过七位数,于舟的股份在稀释前高达40%,如果不能将未来十年的收益都收入囊中,正常人绝不会在用户数进入指数增长前将自己的话语权拱手相让。 第91页 于舟显然不是正常人。 没有人知道他到底套现了多少,只知道他和编程技术出身的新任ceo以及投资人私底下达成和解。于舟还註销了在北联邦的所有社交帐户,彻底地跟dreamweb有关的一切都说再见,干脆利落得仿佛留下来的人才是背叛者,而他毫无留恋。他在公共场合说过的最不体面的叫板,也不过是一句「你们可以随心所欲地换logo了」。 让刚从执行长卸任的于舟当一个学院的学生会主席简直是大鱼进小池塘,大佛进小庙。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于舟在这个位置上更像是摆给外人看的吉祥物,不用做实事,于舟也很怀念正常的大学生活,在唯一的一次採访里很认真地计算了一遍自己的学分,然后一脸真诚地对採访自己的记者说:「比起再创业,我更担心自己能否正常毕业。」 于舟清新脱俗的言论又在u大的匿名论坛里传开了: 「为什么回国?因为我爱国啊。」 「到底分割了多少钱?嗯……不管多少钱,都不妨碍我以后去开滴滴吧。」 「当然不会退学!钱是会花完的,学歷是可以带进坟墓里的!」 「未来有什么打算?不用未来,我现在就有个新项目。对,推进的过程很难,非常难,每次能多一米我就战胜了自己……」 被于舟天马行空的答非所问搞到接不上话的记者肯定也万万没想到,于舟所说的推进是物理范畴的。某个六月的下午,于舟终于愿意和陈羽千一起去游泳馆,在深水区里玩耍的曹泽都震惊了,因为于舟回国后还没去过寝室,这是他第一次见于舟光着上半身,还只穿一条短裤。 「这是我能免费看的吗?」曹泽发出感慨,情不自禁游到隔开两个水域的栏杆处,目光穿过白色的杆子望向浅水区。虽然体育生们的身材也很好,尤其是陈羽千,每次上岸都会被认识的不认识的alpha摸一把胸肌,但于舟更像高定秀场上的模特,高挑劲瘦,薄薄的一层肌肉线条流畅,皮肤白到发冷,再加上那张眉心蹙起的脸,若不是亲眼看到,很难想像这样的人出现在刷学生卡六元一次的校游泳馆里。 「学长,你看谁啊。」游到曹泽身边的alpha比他小一届。因为陈羽千的关系,他现在和校队的运动生都挺熟悉,这个叫卢卓的新生和陈羽千一样主攻自由式,长江后浪推前浪,在春季赛事上拿了不少有分量的名次,把陈羽千拍倒在沙滩上。 曹泽扬了扬下巴,指向浅水区的边缘:「你干哥。」 「哪儿哪儿哪儿,干哥都连着缺好几天训练了,来了怎么去浅水——诶,他身边的人谁啊。」卢卓很难忽视掉于舟的存在,且第一印象不太好,「他脾气好大哦。」 于舟确实挺不讲道理的,明明是自己动作不标准,没划几下就呛了水,他却怪罪陈羽千没及时把他扶起来,唿起一捧水就是往陈羽千脸上打。有提前结束训练的队友从旁路过,很随意地在陈羽千后背上拍了一下,于舟眼神就变了。 又有队友伸出了手,是好久没见陈羽千的徐振华,干脆跳进浅水区要给好兄弟一个熊抱,于舟宁肯故意把陈羽千往水池里面推,也不要他被别人碰,场面一度尴尬到偷偷旁观的卢卓和曹泽都能感受到。 「这人好奇怪啊,凭什么这么拽!」卢卓血气方刚,以为陈羽千被欺负了,跃跃欲试要去讨公道,曹泽劝他冷静,幽幽道,「他叫于舟。」 「什么?于舟,」卢卓惊了个呆,都笑了,「他就是于舟?!」 「哇哦。」曹泽的惊讶很敷衍,是习惯其他人听到这个名字后的反应,「你也知道他的大名啊。」 「啊,我听一个omega学姐提过。」卢卓挠了挠泳帽,气焰瞬间灭了一大半,「你们认识?」 「就普通同学吧,一个班的。」 卢卓又问:「他平时性格也这样吗?」 曹泽欲言又止,他确实能感受到于舟的一些变化,但卢卓没见过于舟大一的模样,说了也不懂。两人没窥探多久,于舟就上岸了,头也不回地往淋浴室去。陈羽千无奈地跟在他身后,走了几步后往深水区一瞥,看到扒在栏杆处的卢卓和曹泽,脑袋一歪,一脸「你们怎么回事」。卢卓和曹泽的脑袋整齐地往另一个方向歪,像是在反问:「你又是怎么回事。」 陈羽千目送于舟的身影消失在淋浴室的帘子后,又犹豫了一两秒,还是先去深水区和老朋友们碰个面,三人最后一起去的淋浴室。 刚好有三个相连的隔间。陈羽千进了最中间的那个,打开花洒后往头髮上抹洗髮露,闭上眼防止刺激性的液体溅入。他突然「啊」了一声,脚步也出现慌乱,不小心踢到装肥皂等物品的小篮子。 「怎么了哥?」听到动静后率先发出询问的是左边的卢卓。 「没、没事,就是地有点滑。」陈羽千浑身湿透,喉咙口却又干又紧,生怕卢卓掀他隔间的帘子看到于舟,赶紧煳弄两句。 「干哥你是汤姆猫转世吗,原地打滑。」卢卓没听出异样,还有心情调侃陈羽千。陈羽千头皮发麻,隔间朝外的帘子只能遮到脚脖子,但凡有人稍微弯个腰,就能看到他们是两个人,于舟却浑然不介意,后背贴着瓷砖墙壁,十指贴着头皮穿过陈羽千泛着泡沫的头髮,不太熟练地按摩起来。 「说到猫……」曹泽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问陈羽千,「你有没有告诉于舟,咱们之前借他公寓养的猫没了啊。」 第92页 于舟正和陈羽千在同一个花洒下沖头髮呢,听到「咱们」这俩字眼后眉梢一跳,按摩的力道加重。陈羽千怕于舟还有别的花样,尽量避免开口,卢卓就先和曹泽聊了起来。 「那猫是我去年捡的,寒假被你干哥带回家养,结果……诶,我这学期初知道以后差点没抑郁,连看一个月脱口秀才缓过来。没错,就是上学期才成立的那个社团,每周都会在学校附近的咖啡馆组织免费演出,牵头的叫吴北,也是个beta,他的开放麦环节真的特别搞笑……」曹泽竟绘声绘色地模仿起吴北的段子,「betalivesmatter」出来后卢卓都笑得差点脚底打滑,浑然不知旁边的隔间正发生着什么。 「扯远了扯远了。」曹泽扯太远了,早忘了原来的问题,敲了敲陈羽千的隔板,「于舟今天怎么和你一起来啊。」 于舟现在正站在陈羽千身后,两人的胸膛和后背紧贴,周遭有腾腾的热气。 「他最近在学游泳。」陈羽千语速很快,紧张到浑身肌肉紧绷。果然,他话音刚落下,于舟握住他下面手就恶劣地收紧,若不是他咬住嘴唇,花洒声不停,隔板外的人绝对会听见他隐忍而厚重的喘息。 「哈,我还以为他已经为所欲为了,原来它也有没点亮的技能树啊。」曹泽原本想即兴发挥编个段子出来,他还是没好意思开于舟的玩笑。另一边的卢卓则终于闻到些许不对劲,尽管有水流持续不断地沖刷,卢卓作为alpha,还是能感知到旁边隔间里信息素浓度的微妙变化。 然而曹泽是个嗅觉不敏感的beta,继续有一句没一句地插科打诨。陈羽千的回应基本上都是「嗯」,就连被问及有没有觉得现在的于舟比长头髮的时候更难相处,他也「嗯」,就很没劲。 陈羽千敷衍次数多了之后曹泽不免疑惑,关了花洒换好衣服,问陈羽千洗好了没有。 曹泽从隔间里出来的那两步走得陈羽千心脏都要骤停了,他探向中间帘子的手被卢卓捉住。 卢卓挺直腰板挡在了陈羽千的隔间前。于舟的信息素和陈羽千的太像了,他没分辨出来,只当陈羽千突然来了感觉所以一个人……这要是被掀帘子看见了,多社死啊,卢卓当仁不让地守护起干哥的尊严,意味深长地和另一位学长对视,右手五指弯曲做出一个经典动作。 曹泽:「……」 曹泽和卢卓火速撤离。隔间内,陈羽千身上已经分不清是水还是汗,剧烈起伏的胸膛上,于舟把手掌心的液体当沐浴露涂抹在其间,再把食指塞进陈羽千唇间,要他尝一尝自己的味道。 陈羽千咬了一下于舟的指尖,并不是暧昧亲昵的那种,而是真的想让于舟疼。 他感到后怕,无法想像曹泽真把帘子撩开后会发生什么,于舟也不为方才的玩火找藉口,耷拉着脑袋像是对自己也很失望,主动坐实道:「我可能真像别人说的那样,脾气比以前还要古怪吧。」 陈羽千:「……还好。」 「没有的事。」陈羽千这话说的,心虚到自己都不信,赶忙补上一句,「下不为例。」 第46章 同居 陈羽千大三第一个学期是在一个管理谘询公司度过的。 为了有足够的时间实习,他在上一个学期提前修完了这学期的学分,因此缺席了不少泳队的训练。第二次参加大学生联赛,他的名次还算不错,只是全都被小一届的卢卓压了一头,以至于大三学期初被赵教练叫去办公室,他还以为教练要训他,以长辈的姿态给予一些教育。 岂料赵教练只是把队员们投票表决的结果告诉他。几乎所有人都选他当新一届的队长。 陈羽千推脱,说自己这学期有其他的安排。赵教练像是早就知道他会这么说,一点都不意外,跟他说这是全体队员的意思,陈羽千要是不愿意,就自己跟队员们协商去。 陈羽千推开门后果然碰到守在门口的徐振华和卢卓,两人还故意往房间里沖了两步,装出偷听被发现的窘相,被逗乐的赵教练手一挥,让陈羽千赶紧跟这俩活宝走。 陈羽千够高了,但被徐振华和卢卓夹在中间,就成了凹进去的那一个。他自己还没开口,学弟先忍不住了,勾肩搭背的同时把他安排得那叫一个明明白白:「干哥啊,我都打听清楚了,只有大三学生才能申请特等奖学金,每个学院只能推一个候选人,成了候选人后还要答辩,最后在全校范围内选定十五人,一人能拿两万块!」 「你看我干什么?」见陈羽千眼珠子往自己身上转,徐振华一脸无奈,「你又不是没看过我成绩单,能全及格就不错了。别说泳队队长,我履歷里就是有学生会主席,那学习上的硬体条件也不够看啊。」 「所以哥啊,你可得加把劲。」卢卓手臂一收,又把陈羽千拉到自己这边了,「咱缺得是这两万块钱吗?不!咱是为了给体育生这个群体争口气!」 卢卓细数起陈羽千的优点,从性格到品德,从绩点到联赛名次……如果体育生里有人能冲刺这个荣誉,那非陈羽千莫属,某人都可以啥事不干空降学生会主席的位置,陈羽千凭什么不能把泳队队长的buff叠加上。 「……你别信匿名论坛里的那些帖子。」陈羽千总算是听明白了。对特奖名单的预测一直是u大论坛热门话题,第一个学期都没结束呢,学院候选人相关的话题都有衍生楼,其中以管理学院的最热门,有人觉得是陈羽千,但更多人猜是于舟,猜着猜着难免吵起来,字里行间透露出对体育特长生的偏见,卢卓很有可能掺和进去了,所以这么义愤填膺。 第93页 有些话早不说,再想说就不是一两句就能解释清楚的,陈羽千只能摸摸学弟的脑袋,语重心长道:「我和于舟……也没那么不对付。」 陈卓不为所动,继续把体育生的尊严和荣誉挂在嘴边,说得陈羽千一愣一愣的,卢卓很快就惨遭徐振华拆台。 「你也别太有心理负担,」换徐振华把陈羽千勾肩搭背到自己这边,「他呀,就是被喜欢的omega发好人卡了,你猜那个omega喜欢的是——」 卢卓连连「哎」了好几声,生怕徐振华说漏嘴,快步绕过陈羽千要跟徐振华理论,徐振华把陈羽千往边上一推,极为得瑟地沖卢卓摇头晃脑:「你看我就没有这种烦恼,我有女朋友!你有吗?哦……你和陈羽千都没有!」 卢卓和徐振华在前头追赶打闹。 陈羽千笑着追上去。 本科生涯都过半了,比起学院里的同班同学,他还是更喜欢和泳队的朋友们在一块儿。队友们也很关心他的实习生活,问过他通勤需要多久,房子租在哪儿,什么时候请他们去参观一下,陈羽千每回都含煳其辞,次数多了,干脆跟他们直说自己实习工资太低,只能负担得起群租房,面积小得可怜再塞不下其他人,陈羽千其实住在离市中心cbd最近、最寸土寸金的一个高端小区,实际使用面积有三百平,户型却是三室一厅,非常奢侈。 陈羽千的这份实习找得并不轻松。尽管也算是名校出身,他当初也投了二十多份简歷才拿到这个公司的offer。小公司里的分工更灵活,他又是个实习生,每天的工作量不大,但每个月过去后都会被派去另一个部门,被新的同事问身上的西服哪儿买的。 陈羽千如今已经能面不改色地说衣服全是网上买的盗版,logo一比一復刻那种,但他是富二代来体验生活的传闻还是在公司里散播开了。某一次在卫生间,他还听见两个高级经理在捕风捉影说难怪董事长当初亲自挑了他的简歷,其他top2的学生看都没看一眼…… 陈羽千哪里认识那么神通的人物,还以为是于舟帮自己打了招唿。两人生活圈子上的差距借着这件小事显露得淋漓尽致,陈羽千再怎么无所谓,那几天被这事压着,心里总归是不好受的。 再加上他现在住的其实是于舟的。 他确定在哪个公司实习后,于舟特地约了中介看附近的房子。陈羽千原本也想租一套节省通勤时间,没想到于舟直接把看中的一套全款买下,就当是投资了。 陈羽千久违地跟于舟商量,想搬出去,真正体验上班族早晚挤公交的日常生活,早看出他有心事的于舟怎么可能遂他如意,折腾到凌晨四点钟都还有劲儿把他抱到沙发上。 独属于alpha的浓郁信息素随着汗水和体液在偌大的客厅里弥散。于舟在之前几次趁着陈羽千失神已经套出了话,他没什么可问了,却更恶劣了,迫使陈羽千长时间地跨坐在自己身上,本就湿湿漉漉的胸腹肌在持续地玩弄下愈发泥泞。 陈羽千嘴唇都咬破了,牙关紧闭,生怕自己发出一些自己都觉得陌生的声音。于舟才不放过他,故意用天真无辜地语气询问别人知不知道他跟自己是同居上床的关系,然后用一个又一个泳队成员或者班里同学的名字代替这个「别人」,一遍又一遍地问同一个问题。 陈羽千到底还是发出一声低低的、压抑的溃败。 于舟知道自己过分了。陈羽千这时候就是给自己来上一拳头,那也是他应得的。他没想到陈羽千俯下身后亲吻,主动得像是要将人拆吃入腹,实则是用这种方式把自己的嘴堵上。 「……我要是想插手,帮你找实习和工作,我会捨得把你塞进那种小公司?」 于舟终于在破晓时分抽起了事后烟,没在室内,而是特意去了阳台。这个习惯是从国外带回来的,比起提神和熬夜,他更像是用这种方式确认自己真的已经成年了。 但他的掌控欲并不包括替陈羽千做选择。就像他说的,他如果真的想干涉,陈羽千不会只进一家规模只有10亿的私募基金。 陈羽千被这个误会闹得苦不堪言,腰酸背痛,脑子和身体一样被捣得像浆煳,都没心思再纠结到底是谁给自己开后门了,他那打架的眼皮子还是挣扎着睁开,也去到阳台,就为了跟于舟再说一句:「抽菸对身体不好。」 「你要管我呀?」于舟俏皮地把脑袋一歪,烟还夹在两指间,姿态散漫。陈羽千干脆把那半根烟接过来,没扔,而是自己吸了一口气。 「你发什么疯!」于舟面色骤变,又重新夺过烟,迅速掐灭。自从知道陈羽千学游泳是为了治哮喘,他就再没在陈羽千面前抽过烟。他二手菸都不想让陈羽千闻,何况真的抽上一口,陈羽千把他那一晚上就空了小半包的烟没收了,也不苦口婆心地跟他废话,「睡觉。」 第二天依旧是工作日,但陈羽千的生物钟还是被昨夜的放纵打败,一睁眼就已经快迟到了。 「你要不请假一天吧。」于舟还是委婉了,他其实想说的是,要不就别去上班了。 「不行。」陈羽千坚持,但没拒绝坐于舟的车。于舟的驾照是之前在国外考的,熟悉国内路况后买了辆新车,和以前那辆配有司机的奔驰越野连内设都是一模一样,再加上那套房子,很难不让人有种他要在u区定居的错觉。 陈羽千胡乱从衣柜里拿了件衬衫和西服外套,全是于舟添购的,他自己都不知道有多少套。于舟把他送到地下停车场,而不是大楼入口。陈羽千下车走了两步后被于舟喊住了,于舟问他:「我烟是不是还在你兜里啊。」 第94页 陈羽千脚步一顿,没回头,又走了两步后于舟摁了两下喇叭,噪音在停车场里撞出迴响。 陈羽千只得折回来,隔着车门看向驾驶室里的于舟。于舟又是那种纯良无害的表情,眼巴巴的趴在窗沿,小声示弱:「我上课也要迟到了。」 于舟这学期确实有好好上课。只要出勤率不拉胯,那么多要补的学分就不是什么大问题。 「……小孩子不可以学抽菸。」陈羽千嘴唇抿了足足五六秒,也就憋出这么一句。 于舟笑了,也不难为陈羽千,指尖在自己脸颊上点了点。 陈羽千没来得及先环顾四周,速战速决地在于舟指定的位置亲了一下,于舟故作诧异,瞪大眼睛道:「诶呀,我只是想捏一下你的脸,你怎么,怎么——!」 陈羽千:「……」 陈羽千总算能坐电梯上公司所在的楼层了。他在这里实习的五个月里只迟到了这么一次,他和于舟在停车场里的亲密接触,就是这么巧合的被一个不需要按时上班打卡的基金经理看到了。 「难怪他是领导点名要关照的,却没见他拉来一笔投资,还是做实习生该干的琐碎事……原来真正的贵公子另有其人啊。」 「是啊,我刚开始也以为他是自带资源的vip,就他那点实习工资,怎么能穿得起那么贵的高定……原来是走了捷径啊,一个alpha,给另一个alpha……」 陈羽千运气没好到又一次在卫生间里听到同事们的议论,这些闲言碎语被另一个人听到了。等不及陈羽千结束实习,他还是露面了,约陈羽千在公司附近的餐厅吃顿晚饭。陈羽千在电话里听到这位投资顾问的声音后就全明白了,原来他真是个「关系户」,只是给他开后门的不是于舟,而是杜诚。 陈羽千当晚赴约。 包厢里只有他和杜诚两个人,他除了进门后出于礼貌地喊了声「杜教授好」,他入座后连玻璃杯的热水都没碰一口,显然是不愿意久待。 「我也不是故意瞒着你,只是刚好去了一趟那个公司,瞥见hr电脑里有你的简歷,我就跟董事长提了一句你是我学生。」 在大小企业担任顾问专家的大学教授不止杜诚一个,陈羽千当初投了那么多份简歷,其中一份投到聘用杜诚从事人力资源培训的公司也不是毫无概率。 但他今天来,肯定不是要面谢杜诚。杜诚在公司外单独约他见面,也肯定不是要了解工作日常。 「上学期你为了提前修学分,选了两门我的课,这学期又有人选了两门我的课,不过是为了补学分……」 菜一道一道地上,陈羽千一筷子都没碰,静静等杜诚把想说的想问的全抛出来。 他态度都这么明显了,杜诚也没必要再铺垫,用长辈的姿态居高临下地反问:「你知道公司里的人都怎么说你和那个奔驰男的吗?」 又说,「我知道开那车的人是于舟。」 这个问题是陈羽千没料到的。 他先是一愣,思忖了近两年的腹稿跟着往边上放一放。 他随后露出一个眉眼舒展开的微笑,完全不觉得这是个事,甚至还有些感谢杜诚:「如果不是找了这份实习,住学校寝室不方便通勤,我们也不会这么快同居。」 「胡闹!」杜诚掌心排在桌子上,「你们两个都是alpha。」 「我当然知道他是alpha,」陈羽千颇为轻松地又笑了一下,双手十指在桌子底下不住地绞动,面上依旧云淡风轻,「您这表情是生气了吗?真奇怪,我父亲都不介意,您沖我发什么脾气?」 第47章 那个男人怎么可能不介意。 尽管已时隔二十年,杜诚的脑海里依旧能清晰浮现出陈腾飞那张盛怒的脸,和眼前的陈羽千重叠后有那么一二分的相似。陈羽千的眉眼更像他的母亲,或者说他的哥哥陈鸿——杜诚记忆里停留在二十三岁的陈鸿与当下的陈羽千有着如出一辙的神韵,永远一副无所谓的散漫态度,对听得见的冷嘲热讽都不感兴趣,何况听不见的闲言碎语。 「我是在关心你。你哥哥要是知道了,肯定也会——」杜诚再一次端正坐姿,之后说的每一句话都有事先准备过的斟酌感,「我不知道你的父亲是怎么形容我的,但我可以保证,我当初申请到公费出国名额后,是真的想把你哥哥也带上,不然以当时的情形,他一个omega,毕业以后只能回户籍所在的社区当个小文员,美其名曰保障omega的就业和安全。」 「你哥哥都有能力考上u大了,怎么可能愿意接受那样的安排。我和你哥虽然只在一起几个月,但我欣赏他,尊重他,他要是愿意和我一起出国,我所有奖学金都给他花。」 杜诚竟说得自己都动容了,若不是早已过了年轻气盛的年纪,接下来就该控诉,都怪陈腾飞古板守旧,一听说自己是陈鸿的通识课老师,就不听任何其他的解释,把他用来登门拜访的菸酒礼物全都扔了出去,还威胁自己若不跟陈鸿断个干净,就把两人师生恋的关系捅到学校去。 公派出国名单的公示期很长,杜诚如今回想起这段过往都还心有余悸,怕陈腾飞毁自己前程,陈羽千却告诉他:「我父亲从来没说过你的名字。」 杜诚先是一愣。 继而露出一个不失自信的微笑,觉得陈羽千在跟自己嘴硬。如果陈羽千对自己真的一无所知,两人初次一起吃晚饭时,他不应该是那种反应。陈羽千继续道:「我看过我哥哥的日记,里面有提到你。」 第95页 他是怎么写我的。杜诚喉咙口发紧,没能脱口而出这个问题,陈羽千耸耸肩,无所谓道:「他觉得你在出国前和现在的妻子闪婚是个好主意。特殊时期汇率不稳定,光靠奖学金只会过得紧巴巴,但如果新婚妻子的家境殷实,又因学歷崇拜而敬仰你,那日子就不一样了。」 陈羽千承认,当看到杜诚脸上挂着的笑容变得尴尬,他心里着实是爽到了。 他在答应和杜诚吃晚饭后故意选了这个有大片落地窗的酒店,故意选了能看见停车场的包厢,故意通知于舟在这个时间点过来,他喝了口从热变温的水,起身抱歉道:「不好意思,我还有约。」 「你是在责怪我吗?认定你哥的去世是我造成的,所以你要惩罚我?」杜诚毕竟是体面人,意识到自己被耍后,只是略微拔高了音量,继而又泄气,「没关系,你要怨恨我,你就怨吧,等你平静后,我们再好好聊一聊。你可以不给我辩解的机会,但你有权利知晓真相——」 「我为什么要信你的真相?」 不知为何,已经走到包厢门口的陈羽千侧身,再看向杜诚,气概大度的杜诚眼神反而躲闪了。 但见楼下停的是那辆熟悉的奔驰,杜诚不用猜就知道里面坐着的是谁,一时百感交集,又想跟陈羽千讲些道理,陈羽千抢先开口:「他至少不会在明知我哥已经去世的情况下,还假惺惺地问我,『陈鸿毕业以后继续读书吗?还是工作?』」 杜诚哑口无言的样子属实是让陈羽千狠狠出了口气。他嘴角挂着的笑直到坐上副驾后都没消,一旁的于舟饶有兴趣:「我现在是不是应该亲你一下?」 陈羽千主动倾身,捧起于舟的脸留下热吻。余光里,不远处二楼包厢的窗户前站着一个身影,定然将车里两人的亲昵尽收眼底。 陈羽千的分神使得于舟很快反客为主,双手在陈羽千的腰际游走。陈羽千被摸到什么地方后一个激灵,和于舟拉开距离,于舟一副嫌动静还不够大的表情:「这才哪儿到哪儿啊,精彩部分他还没看到吶。」 陈羽千喘着气,再往二楼看去,窗前已经没了人影。 「杜诚说你这学期有两门他的课,」陈羽千一本正经,「他如果给你穿小鞋,故意给你打低分,你一定要告诉我。」 于舟乐了:「告诉你,然后呢?」 「然后……」陈羽千其实也没想好怎么个「然后」法,他理直气壮地,「然后我在他办公室楼下拉条幅也要给你讨回来!」 于舟笑出了声。 他很久没这么开心过了。 创业套现再回国后他什么都没说,但陈羽千看得出来,他对很多事物都提不起兴趣了,或者说以前的很多热忱也是假的,现在摊牌了,什么反应都懒得装了,人际关系更是淡漠。 那可不就显得性情古怪了嘛,所以陈羽千直到今天下午才向于舟坦白,自己要去跟杜诚吃饭。至于杜诚为什么对自己有超出师生的关照,那还要从二十年前他跟自己哥哥的露水情缘说起……他以为于舟会觉得这顿饭约得莫名其妙,占有欲作祟继而生出一些猜疑,于舟完全不介意,反过来帮陈羽千打消疑虑:「我对你要是连这点信任都没有,我们这一年半的恋爱白谈啦!」 「再说了,杜教授的年纪都可以当你父亲了。」开车回家的路上,于舟又强调了一遍。说完后他看向陈羽千,陈羽千则侧脸看向窗外,「是啊,他还有妻有子,可惜儿子成绩差到老子有资源都用不上,所以帮我搞定这份实习,就觉得有资格对我的私生活指手画脚。」 一个热心肠到默默帮学生搞定实习的老师才不会这么没边界感,于舟脑海里又闪过那句事实——杜诚的年纪都可以当陈羽千的父亲了。 「我不应该就这么离开的……」 于舟向来不惮于在陈羽千面千袒露自己最真实的念想,或阴暗,或离奇。 「……如果站在那扇窗前的是我母亲,我不止要吻你,还要让她好好看看,没错,我的爱人是一个alpha,我等不及要跟他在车里做爱。」 「这个假设一点也不好笑!」陈羽千冷硬地反驳道。他真的生气了,沉默着,长时间看向窗外,不知过了多久于舟嘆了口气,自言自语道,「你好像从来都不知道自己有多讨人喜欢。」 「你好像也从来都不知道自己有多讨人厌。」陈羽千在于舟话音落下后毫不犹豫地接着说道,气唿唿的,好像再多一秒的迟疑,他就说不出口了。 他说完后确实就后悔了,尽管于舟干的过分事他能数落个一天一夜,他总是避免对于舟说哪怕一句重话。 「对不起。」陈羽千的道歉也来得很快,说完以后还是很懊恼,怎么都不对劲——和于舟在一起后他才发现自己原来是个这么习惯于自责的人,也不知道那么多无法洗刷的愧疚是怎么来的。 他也嘆气,五味杂陈之际他听到于舟说:「是我要谢谢你。」 也不知道是谁先开始笑,大大咧咧地笑出声,那些不好的情绪,至少在这一刻烟消云散了。 第48章 撞猫咪 在和杜诚单独见面的半个月后,陈羽千结束了在谘询公司的实习。 诚然这份工作并不繁重,也没有dirtywork,陈羽千在实践中确实学到了不少课本以外的东西,但当他在最后一天穿冲锋衣工装棉裤而不是西服衬衫来工位收拾东西,再把工牌还给主管,他最后看了眼牌面上自己头髮梳得一丝不苟的证件后长还是舒了一口气,好像这四个月的白领生活更像一个角色扮演的副本,人生这场游戏终于回归主线。 第96页 陈羽千回学校后连着一星期都泡在游泳馆。天冷了,泳池里的人一天比一天少,陈羽千也冷,越冷游得时间越长,一下水就是三两个小时不停歇,耐性好到赵教练问他下学期要不要把主项改成1500米。 那自然的开玩笑的,但所有人都看得出,至少在这一学年的赛季结束前,陈羽千都不会再在校外找实习。陈羽千提前休完了学分,这学期没有考试也没有课,他这半年第一次去教学楼是陪于舟上考试周前的最后一堂课,杜诚坐在讲台上,让自主复习的同学有问题就上来问,陈羽千和于舟坐在阶梯教室的最后一排,表面上看毫无动静,实则一只手在桌子底下乱摸,另一只手阻止对方在桌子底下乱摸。 「你别动,不然就被别人发现了。」这是于舟的常用话术。明明他不作妖就什么事都没有,他偏偏要偷偷地摸陈羽千这儿,揉陈羽千那儿,陈羽千反抗,他就反过来倒打一耙,怪陈羽千不配合。陈羽千还能怎么办,支在桌面上的手扶额,勉为其难地妥协退让,他不跟于舟较劲了,于舟也就从兴头上下来了,只是把手掌心隔着毛衣贴在陈羽千小腹上——陈羽千刚从游泳馆洗完澡出来,就被于舟三言两语拐教室里来了,他那没完全吹干的头髮有股潮意,衬得黑髮更黑,小腹却热乎乎的,隔着衣服都能感受到一股紧緻的温暖。 于舟摸啊,摸啊,爱不释手。他压低音量,同陈羽千讲一个在u大流传了很多年的听闻。体育系第一个omega老师也是教游泳的,入职以后竭力促进不同性别的学生一起上游泳课,起初有些omega学生扭扭捏捏不肯下水,课上大部分时间都是聚在一起说悄悄话。老师无意间听见她们的聊天内容,无外乎是毕业以后如何回归家庭,她二话不说把这些omega全赶下水,omega在水里哭哭啼啼,说她们并不需要练体育,老师更气不打一出来,说她们当然需要练体育,哪天练出八块腹肌,至少生孩子的时候不会太痛。 陈羽千:「……」 陈羽千觉得自己小腹上的腹肌都要被于舟按痛了:「只有omega才能生孩子。」 「对哦,你是alpha,」于舟露出个恍然大悟的表情,「你哥哥才是omega。」 陈羽千喉结动了动,目光往讲台上一瞥,也不知道杜诚往他们俩的方向注视了多久。 但于舟始终只看着陈羽千:「你哥是在和他分手后才查出癌症的吗?」 「应该吧,记不得了。」陈羽千回答得特别含混,停顿了好几秒,才继续说,「人往高处走,每个人都有追求更好生活的权利,不是吗?」 「是的吧,但一直往高处走的生活,未必就是更好的。」于舟趴在桌子上,那双眼睛还是满满全是陈羽千。陈羽千低头看根本不属于自己的讲义,貌似聚精会神,却从耳朵根红到脖颈。 杜诚并没有给陈羽千拉条幅讨公道的机会,于舟所有课程的综合分数都在95以上。u大今年的寒假早得出其,于舟就提议跟陈羽千先回老家,在奶奶那儿住上一阵子,等临近春节了再各自回去见父母。于舟很擅长哄老人开心,奶奶饭后越是不让他打扫整理,他偏要凑到水池子前,就是帮倒忙空吆喝也要陪奶奶洗碗,顺便把奶奶逗得露齿大笑,再趁机向奶奶讨好话,问她自己这个歪路宝好不好,好不好。 「好,好,好。」没几天,奶奶就巴不得于舟在老屋里常住。陈羽千给她泼冷水,说于舟睡十七层床褥都会觉得最底下的一颗豌豆膈得慌,怎么可能在乡下里长住,奶奶胳膊肘往于舟那边拐,嫌亲孙子妄自菲薄,t市的乡下城镇化建设得不好,怎么可能吸引来那么多歪路宝。 陈羽千白天吵不赢奶奶,到了夜里在床上,也打不过于舟。连着好几个晚上,他们折腾到凌晨两三点才结束,陈羽千事后反省自己对于舟的纵容,坚决表示明天晚上不会让他再这么放肆,不然次日根本没精神正常早起,于舟也不整事先答应再反悔那一套,仗着奶奶对自己的偏爱,理直气壮地表示两人就算第二天睡到下午,也不会有人打扰。 但于舟忘了奶奶每天只有清晨才会去菜地,那会儿沾露水的蔬果才是最新鲜的。陈羽千坚持早起,也是为了去帮忙。于舟也不总是帮倒忙,只要奶奶开口说他们俩的手是读书人的手,没必要干农活,于舟总能把话题转向别处,跟奶奶一起坐在自留地的边角,看陈羽千摘今天要吃的食材,再用锄头松土。 和奶奶的自留地比起来,不远处的农田才叫一望无垠,也有人在田间劳作,应该是为来年开春播种,几条狗在田野间撒野奔跑,倒也算热闹。 奶奶跟于舟说:「现在很少有本地人种田为生了,村里的田地都被他们这些外地人承包走了,也就我这个老婆子还在自给自足。」 于舟很诧异:「种地能有几个钱,怎么会有人背井离乡来当农民?」 「这你就不懂了吧,u区的乡镇富裕,对农业有很多补贴……」奶奶对于舟掏心窝子,连她每年能从村里的老人协会分到多少钱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他。老人协会名下有很多集资的自建房,绝大多数居住在这个村庄的外来人口都租在那里,每年的租金收入都会以分红的形式返还给村里六十五周岁以上的老人。轮到奶奶小小地得意,说了个红包数字后问于舟,能做自己孙媳妇的omega福气好不好,好不好,于舟连连点头,也掏心窝子地贊同:「好,好,好。」 第97页 陈羽千松完土后问于舟都和奶奶聊了什么,怎么全都笑得这么开心,于舟跟他卖关子,等他又被自己压着做到凌晨三天,才趴在他耳边喘气,说自己都想在这儿过年了,到时候可以收到奶奶的压岁红包。 陈羽千没功夫跟于舟拌嘴,他又累又困,若不是窗外楼下响起清晰的铁锹和水泥地面摩擦的沙沙声,他早就这么迷迷煳煳睡去。 可他来老家后的每一个夜晚,每一个寂静的凌晨两三点,都会听到这个沙沙声。一探究竟的好奇心终究战胜了倦意,让他走到窗前。只见明亮的路灯下,一个中年男性beta正用铲子将落在垃圾桶外的碎屑抛掷进一旁的三轮车,弯腰挺背间,口鼻唿出的热气在灯光下同铁锹声一样清晰可见。 「社会分工不同罢了。」于舟知道陈羽千什么性子,再这么看下去,他很有可能会下楼帮忙。可那就是这位男性beta的工作,陈羽千帮得了一天,一个人,又能改变什么呢。 陈羽千默默坐回床上,从窗边离开的脚步很慢,很慢,也不知是什么地方酸胀不舒服,还是对自己态度的失望。这让于舟前所未有的烦躁,李黎第二天的到来更是将这股郁结推之爆发的边缘——当他看到李黎面对自己时的一脸诧异,他才知道陈羽千又向父母亲撒了谎。李黎一直以为儿子还在u区忙于实习,临近过年了才会回家,而若是早知道陈羽千就住在老家,她也不需要专门跑一趟给老人家贴新对联。 陈羽千有自己的理由:「我妈如果没有突然过来,我奶奶不会主动跟她说,我们两个在这里。」 「是啊,你也不是第一次跟你妈隐瞒我的存在。上回在海边民宿里也是这样,你上一秒还在跟我上床,下一秒就跟电话里的你妈说,你在学校里做项目写论文,吃的是食堂,而不是我的……」 于舟如愿看到陈羽千脸色变得难堪。 他心知肚明自己就是心情不好想发脾气,但他不承认,把自己的衣服一件一件地甩进行李箱。陈羽千问他是不是要走,他讥诮地反问,陈羽千也不像是要挽留他。 于舟在当天的晚饭桌上贡献了奥斯卡影帝级别的精彩演技,完美扮演了好同学、好朋友、好晚辈的角色。李黎和奶奶把他送上粉色五菱mini的副驾后都还在遗憾,不理解他的家里人为什么突然催他回去,于舟笑眯眯的,一声嘆息后的那句阴阳怪气只有陈羽千听得懂:「可能有些人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吧。」 夜色掩盖了陈羽千的表情。他一言不发地手握方向盘,没开导航,凭藉记忆往村口的方向驶去,车辆启动后车载碟片自动播放,是那个人性教育大师王导的声音:「孩子都是独一无二的,做父母的要支持他,认可他。一个没有得到父母认可的孩子只能向外界寻求认可,很容易迷失方向,父母如果再给予他言语上的伤害,只会把他越推越远,最后酿成不可挽回的悲——」 是于舟伸出手摁下的暂停键。类似的言论李黎在今晚的饭桌上也提起过,于舟当时洗耳恭听,此刻在车内完全变了副面孔,嗤之以鼻道:「你妈都要成王导的忠实信徒了,你应该帮着这位人性教育大师检验你妈的学习成果,告诉她自己儿子的男朋友也是alpha,看看她会不会支持你,认可你。」 「还不到时候。」陈羽千头疼,松开油门放慢车速,「而且我们俩的家庭情况不一样——」 「哪儿不一样?不一样荒诞吗?」说到家庭,于舟更来劲了,「不,还是有点不一样的。我要是有个英年早逝的哥哥,我妈才不会狠绝到让我住进他的房间,以此抹除他存在过的痕迹。」 陈羽千勐一个急转弯。 他的车速不快,但于舟的身子还是略微偏离,肩膀轻轻撞上门沿内侧。短暂的沉默过后他哧哧笑了好几声,他知道自己猜对了,陈羽千把那么多奖牌都带回老家,放在自己房间某一个特定的抽屉里,可不仅仅是为了收纳整理。 「你到底在顾虑什么?」于舟还有更确切的证据。二十年前的市医院还可以开纸质的出生证明,只要于舟给的钱足够多,不需要几番辗转就能问到当时的隐情。他给的钱太多了,爆料给他的老护士不忘告诉他,那个孩子好几年前就来找过自己,问了自己同样的问题。 「你明明已经知道——」于舟话到嘴边,才发现把这个事实说出口,确实需要另一番勇气。他看到陈羽千为了让自己闭嘴又频繁地转弯,弯弯绕绕进路灯间距越来越大的出租房区域,两个原本在家门口踢皮球的小孩远远地就给给他们的小车让道,近光灯照亮水泥路前方五米处,于舟盯着那片橙黄车灯照亮的区域,眼前恍惚有一道小小的身影闪现。 「哦,我想起来了,也是在寒假,去年。因为你家人的不留意,你失去了一只猫咪。」 「可你父亲知道猫咪没了以后在干什么呢?在继续搓麻将,而不是赶回来帮你一起找。你处理完遗体后自己又干了什么呢,睡觉,睡大觉。」 于舟喋喋不休到脑子有点跟不上嘴巴,语序都略微混乱。 他在毫无保留地宣洩自己的情绪,他也在向陈羽千控诉,明明你也有情绪,为什么总是谁也不指责,永远只是自我惩罚式的内疚。陈羽千依旧一言不发,但于舟知道他在听,不然也不会扭过头看向自己,那双黑漆漆的眼睛沉得见不到底;他也在想,在被自己的情绪感染,他—— 第98页 他听到车轮轧到了什么东西。 几乎是在陈羽千侧目的那一瞬间,他的余光只能留意到一团小小的身影打了个滚,消失在黑暗里。 他绝对轧到了什么东西,但他反应得太迟了,太迟了,以至于车又开出去十几米后才降速,降速,停下后从后视镜看不到一个人影,但他可以肯定,「那是只猫咪。」 他脑袋扭向另一侧的同时手伸向:「我得回去看——」 「不可以!」于舟将陈羽千的手掰回来,紧紧攥住,蛮横又不容置疑,但他的额头和鼻尖都沁出冷汗,身体在温暖又窄小的车厢里不受控制地发抖。 他过度的紧张让陈羽千觉得不可思议。 他再看向后视镜里的自己,才后知后觉是自己空洞的眼神和茫然的表情,让于舟做出如此反应。 「你不可以回去。」于舟要陈羽千和自己换位置,铁了心要逃逸,神经质地喃喃自语,「你受不了的,受不了的……」 第49章 找猫咪 林桑和妹妹大老远就给亮灯的小轿车让道时,他们那正端着碗倚在门边往嘴里扒饭的父亲也没想到,他们家的猫咪会从道路前方突然蹿出,被车灯照亮后又突然定住。 那是他们的猫咪吧。林桑也不太确定,倒不是没看清猫咪的长相,而是跟一个同班女同学交流起养猫经验,他才知道别人的猫咪都是关在家里的,吃超市货架上的猫粮,还会主动把排泄物埋进猫砂里。林桑却连猫砂长什么样都没见过,那只猫咪本来就是他们几个月前在田野里捡到的,用肉汤拌米饭餵大的,越长大越神出鬼没,到了晚饭点才蹲到出租屋的小餐桌底。 女同学和林桑一样没有t市户口,只能在这所面向外来人口子女的私立学校就读,但她的父母是在镇里开快餐店的,租了更宽敞的两室一厅,而不是像林桑一家挤在一个屋子里。女同学对他们家的散养模式连连摇头,以至于林桑都不好意告诉她,他们家里还有好几条狗,他的父亲在承包的几亩农田间搭建了所棚户屋,那几只流浪狗平日里连肉汤拌米饭都吃不上,却很尽职尽责地在夜间看守田园,让他父亲能安心接另一份兼职,在他和妹妹入睡后清扫这个村庄的垃圾。 除了「科学餵养」,女同学还教了林桑其他课本里没有的词彙,比如「学区房」。女同学说老人协会出租的那些自建房就是外地人的学区房,整个t市只有这么一所能接收外地学生的学校,所以拖家带口的外省人都会在这个村子租房子,离学校近。至于本地人,他们的学区房在城里。林桑很小的时候会有本地玩伴,但到了上学的年纪,他们无一例外都被父母接去市里。 反倒是林桑一直留在这里。 那些曾经的玩伴逢年过节回来,也都是窝在自家的小洋楼里,再有交集,也未必是愉快的。小轿车驶过后猫咪发出一声惨叫,短促到几乎没被人耳捕捉就戛然而止。它肯定受伤了,也受了惊。等那辆小轿车继续往前驶去,它就飞快奔进小巷,慌慌张张没了踪影。林桑的妹妹和父亲全都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又全都伫立在原地,满脑子都是另一段不好的回忆——几年前的一个夜晚,也是一辆本地人的轿车在这条窄小的道路上飞驰而过,当场轧死了他们家另一条狗。他们的父亲去车主家里讨公道,还没说两句,就被污衊说是来讹钱,那不过是条土狗,根本不值钱。 林桑永远不会忘记自己父亲当初被侮辱和损害的神情,以及车主说方言时的傲慢神气。他最后草草赔了五十块钱了事,把绿色钞票甩向他们之际,他那一直在二楼窗前观望的儿子才忍不住来一句,别再吵了,别和这些人过不去。 刚过十岁生日的林桑依旧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哪些人,但他隐隐约约知道,他们和另一些人生活在一个摺叠的世界里,就算有交集,也是自家猫狗被车撞了的突发情况,谁的本地方言标准,公道就在谁那里。 所以他们谁也没想到,那个高个子的青年人会小跑着返回到他们家门前,见一大两小站在一起,先是一愣,然后礼貌地询问:「请问刚才撞到的是你们的猫咪吗?」 先点头的是林桑。于是他的妹妹和父亲也把目光转向了他。年轻人继续道歉,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承认之前的分心,并愿意带那只受伤的猫咪去医院做体检,林桑说猫咪不知道跑哪里去了之后抬头,他的父亲一脸诧异,也不知是匪夷所思这年头居然还有这么平心易气的本地人,还是猫咪也可以做体检。 「那我们一起去找找吧。」陈羽千不是嘴上说说而已。他能肯定轮胎从猫咪的某个部位轧了过去,也很庆幸自己回来了,不然让两个小孩子看到自己的车撞了他们的宠物后逃逸,那得有多心碎。 「不用不用,它都有力气马上蹿回小巷子里,就算受伤了,也是小伤。」林桑的父亲继续往嘴里扒饭,像是把陈羽千真诚的歉意也吃进了肚子里。原本蠢蠢欲动想去找猫咪的妹妹也收回了步子,告诉陈羽千那是只来无影去无踪的野猫咪,他们也不知道,它受伤了会躲在哪里。 「确实,」林桑的父亲点头道:「它要是还活着,过两天会回来的。」 「可是,那——」陈羽千咋舌了两下,坚持道,「总要找一找的。」他拍了拍自己的胸膛,「你们是不是担心治疗费用?你们、你们别放弃啊,这百分百是我的过错,是我让你们的宠物受到伤害,不论治疗需要花多少,几千……就是几万,这钱肯定也是由我来出,你们不需要花费一分钱,不需要。」 第99页 「诶呀,我们也就每天晚上给它点拌饭,」林桑的父亲转而安慰陈羽千,「你的心意我们领了,你走吧。」 「这不是心意不心意的问题——」 「哎呀!」林桑的父亲拉长了声音,吃完最后一口饭后把瓷碗举起,情绪激动地像是差一点要把饭碗砸碎,「你都不知道,我看着你车开走了还特意跑回来,又止不住地道歉,还说什么要带猫咪去医院……我听你说了那么多,我就是死了都没关系。」 我听你说了那么多,我就是死了都没关系。 于舟磨磨蹭蹭走过来时,听到的正好是这句。 他伫足在陈羽千的身侧,原本以为要面对一场咄咄逼人的扯皮拉筋,他怎么也想不到,陈羽千的善意居然给这一家人造成了如此不可逾越的困扰,让这两个孩子的父亲诚惶诚恐到以死相逼的程度。 可明明做错事的是他们。 明明是他们对不起这一家子。 「……还是先找一找吧。」于舟说,「至少在这个村子里转一圈,它如果能跑出这个范围,可能真的没什么问题。」 陈羽千表示贊同,不顾林桑父亲的阻止给家里人打电话,把奶奶和李黎都发动起来寻找。两个小孩本来就想去搜索,为了效率和安全,和陈羽千于舟两两组队。林桑想和陈羽千一块儿的,这个率先返回的alpha在体型上比另一个更健壮,本应该更具压迫感和侵略性,但说话一直很温柔诚恳,他的妹妹手指向侧边,他会大幅度地弯下腰往那个方向看去,妹妹嗓子小,他干脆又半蹲在地,为了听清妹妹说了什么。 反倒是高高瘦瘦的那一个更符合林桑印象里的alpha。不像他的beta父亲,永远微驼着背,这个alpha就是在路灯昏暗的小路上也是自带气场和光芒的,都不用开口,林桑这种小孩子也能感受到他的焦躁。 有那么十几分钟的时间,领着于舟穿梭在这个村庄的林桑都以为他是在不耐烦,觉得这一切不过是大海捞针,徒劳无果,林桑听见他泄了口气,他竟然也会沮丧,嘆息道:「原来是这种感觉。」 「您说什么?」林桑鼓起勇气反问。于舟告诉他,一年前他也失去过一只猫咪。 「也和你的那只一样,白毛,刚开始养的时候不知道取什么名字,『咪咪』『喵喵』的乱叫。」于舟记得小男孩对猫咪外形的表述,又说了一下区别,「它是短毛。」 话匣子就这么打开了。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林桑和于舟的小分队在沿街搜寻的同时聊了很多话题,都是和猫咪八桿子打不着的。大多数时候都是于舟问,一个外来务工家庭的生活和境遇在林桑的回答里越来越具体,当得知每天凌晨两三点清扫垃圾的正是林桑父亲,于舟长久地把目光瞥向了别处,林桑小心地问:「吵到你们了吗?」 「怎么会。」于舟脱口而出,却又如鲠在喉。好在一通电话将他从五味杂陈中解救,他听到陈羽千按耐不住地欣喜。 「找到了,在一个垃圾堆里。我们看到它的时候,它还在扒拉一根火腿肠的包装袋。」陈羽千刚从小卖部里买了根火腿肠,边给搜寻的人打电话叫大家都回来,边给猫咪投餵。小猫咪的确受了刺激,但不至于忘了林桑的妹妹,此刻被小女孩抱在怀里,两人一猫坐在出租屋门前等候,赶紧返回的于舟隔了十几米就看到白猫尾部的血迹,触目惊心。 但这至少是个好消息。 受伤的不是四肢腹部,也算不幸中之大幸。只是那猫咪因长期散养,总爱在不同的垃圾场穿梭觅食,原本白洁的毛髮暗淡粗糙,看起来很不干净。李黎和陈羽千奶奶也围在猫咪身边,想伸手触摸,又怕猫咪身上有虱子跳蚤,只得把手揣回兜里后再探头探脑地观察,目光灼灼到猫咪都觉得不对劲,脑袋从林桑妹妹怀里探出,扭头往于舟走来的方向望去—— 离猫咪只有三五米距离的于舟顿时手脚僵硬,跟随他脚步的林桑往前一步,又退回,抬头,不解的目光像是在说,他们没找错猫咪啊。 是啊。 这就是失而復得的猫咪啊。 于舟和林桑四目相视,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你应该早点告诉我它也是蓝眼睛。 第50章 救猫咪 谨慎起见,从村镇到市区宠物医院的这段路由李黎来开。五菱mini虽小,五脏俱全,坐在后座的于舟往边上挤一挤还能把林桑和他的妹妹都塞进来,李黎系好安全带后问于舟要不要先将他送去动车站,于舟眨眨眼,摇头说自己早就错过班次了,今晚肯定还要借住一宿。 陈羽千出发前特意找了个尺寸合适的纸箱,铺了层棉制品,把尾巴受伤的猫咪放进去。他坐在副驾,活动空间比后面大,但他怕林桑和妹妹无所适从,就把那纸箱给兄妹俩抱。一路上,陈羽千频频往后座侧目,目光落在那个纸箱上。李黎要关注路况,表面上冷静镇定,实则胸膛里有难以用语言描述的复杂情绪汹涌——她觉得不可思议,一年前的冬天,她也是开着这辆车,送陈羽千和一个埋葬猫咪的纸箱回乡下,一年后的今天她折返在同一条路上,车里也有一个纸箱,但箱子里的猫咪暂时还活蹦乱跳的。 这只猫咪还跟陈羽千之前养过的那只很像,除了毛髮的长短不一样。李黎总是尽量避免回忆过去,连猫咪埋葬的具体位置都故意遗忘,这一年来陈羽千从未再提,她和陈腾飞也顺水推舟,就当那一晚的事从未发生过。 第100页 谁能想到日常生活竟如此戏剧性。 这事要不是活生生发生在自己身上,李黎在八点档电视剧里看到这种情节,还不得在王导的线下课上,跟一起学习的姐妹吐槽这年头文艺作品的编排刻意。 陈羽千提前筛选过这个时间点还开急诊的宠物医院,找了规模最大的、好评最多的。前台值夜班的omega护士一看他们浩浩荡荡来了三代人,还以为宠物受了内伤刻不容缓,赶紧把家住附近的主治医师叫过来,医师三下五除二给猫咪的伤口消毒包扎,根据经验判断这只猫咪没有其他问题,但陈羽千不放心,还是想给猫咪照个x光。 「对对对,我看你们医院还有——」李黎的目光往传单上瞟,「血常规和核磁共振,我们来都来了,您要不就给它做个彻底的体检吧。」 「您确定要连核磁共振都安排上吗,这些项目都是需要自费的,百分百不能报销。」医师有些哭笑不得。他在这家医院工作了十多年,很少见在动物医疗方面这么大方的阿姨。何况这只猫咪不像是他们的宠物,从毛色看应该散养了很久,也不是什么品种猫,并不精贵。 但李黎还是坚持。医师于是把猫咪抱回了化验室,请李黎和陈羽千稍作等待。母子俩刚从科室里出来,就看到于舟在购物区的货架之间穿梭,omega护士陪在他身边,给他讲解各款猫粮的优缺点和性价比,比如这个用的全是进口红肉,那个和某高端品牌公用一个生产工厂。于舟有认真听,挑得也很仔细,浏览包装上的外文配方表后「咦」了一声,问小护士三文鱼也算红肉吗,小护士被他看的脸红了,脑子一晕乎,稀里煳涂地说烹煮过后变红的都是红肉。 「啊,这样啊。」于舟轻笑了一声,没纠正,而是把那袋猫粮放进了购物篮,让小护士继续推荐罐头。伤筋动骨一百天,就算只是破了尾巴,也要吃肉好好补补,林桑和妹妹跟在于舟身后,伸出双手捧起一盒包装精美的罐头,又因为价格,小心翼翼地放了回去,于舟却十罐八罐的往购物篮里放,豪横得像是在批发拿货,他选的品牌无一例外,比林桑和妹妹不敢奢望的都贵。 陈羽千和李黎坐在科室外的长椅上,看戏似地遥望于舟和omega护士的互动。看着看着,李黎的脑袋就侧在了陈羽千的肩膀,她的儿子太高了,她要是想枕到肩头,得把这把老腰挺得很直,很直。 「你这同学平日在学校里也这么招桃花吗?」李黎问。 「还是默默暗恋关注他的比较多吧,」陈羽千想到了论坛上的一些评论,「主要是他长得太好看了,他刚入学那会儿又是长头髮,就连我也一度怀疑他是装a的omega,还偷偷——」 「偷偷什么?」李黎抬眼看向陈羽千,陈羽千舔了舔嘴唇,心虚地把目光瞥向别处,总不能一五一十地告诉她,自己还偷偷闻过于舟的牙刷。 他沉默了,李黎便也没开口告诉他,他也脸红了,想笑又不好意思笑的神情,竟和那个小护士有几分相像。把零食和玩具塞满篮子的边边角角后于舟终于结束了採购,猫咪的各项检验报告数据也出来了,所有人重新进入医生的诊室,听他娓娓道来那一叠化验单里的线条和数字都代表了什么,详细讲解了十多分钟后诊室的门被外力推开,陈腾飞姗姗来迟,开口就问:「猫没事吧。」 「有事。」展示了老半天正常数据的医师赶紧翻到最后一页的血检报告,满纸的蓝点中确实有一抹红,是检验结果超出参考值范围的意思。 医生面色凝重:「这个指标和车祸没有任何关系,而是肾脏出问题后就会飙升,老毛病了。」 陈腾飞是中途来的,还不知道猫咪的其他报告都正常,以为猫咪病入膏肓,倒吸一口冷气后火急火燎道:「那、那您赶紧给它做手术啊!」 「不用啊,」医生转而看向林桑和他的妹妹,面色和蔼,「回去以后记得多让它喝水就行。」 陈腾飞:「……」 就在刚才一颗心或多或少都提到嗓门眼的诸位:「……」 「那、也不用住院?」李黎问。 「不用,」医生摆摆手说,「付完钱后带回家好吃好喝供着就行。」 「对对对,付钱,付钱。」陈腾飞尤为积极,不等陈羽千和于舟掏手机,就抢先去前台买单。可一听今晚的花费居然超过了两千,陈腾飞就又不那么爽快了,要护士出示明细,那帐单不看也罢,一看,陈腾飞的表情就更精彩了,匪夷所思道:「怪不得那么多年轻人对阿猫阿狗比对父母亲都孝顺,随便一个ct的价格就是公立医院的五倍。」 「宠物医院和人类的公立医院怎么能混为一谈呢,而且我们已经按救助流浪猫的行规给您打九五折了……」小护士陪笑地解释道。陈羽千赶紧过来解围,想要付款,陈腾飞又把他和于舟都拦下了,说你们都是学生,哪有那么多钱。 「爸,我上学期有去实习,钱够的。」陈羽千说话声音不是很有底气。 李黎也过来了,数落陈腾飞:「你现在知道心疼了?那之前是谁给我发信息,一定要给猫咪做体检。」 陈羽千听了之后一愣,陈腾飞原本还想跟护士讲个价的,想想还是算了。付款后他又问于舟那一篮子猫食是多少钱,叔叔也转帐给你,于舟没实话实说这些加起来也要两千多,伸出三根手指,随机应变道:「只要三百!」 第101页 「这么贵啊!」陈腾飞速速给陈羽千转去五百块,要他再转给于舟。他看起来很忙,匆匆地来,又匆匆地走,李黎沖他的背影「哎」了两声,问他还没看过猫咪呢,陈腾飞头也不回地说,他又不喜欢猫咪,他还要搓麻将去…… 「你又没几个牌友,谁跟你搓麻将啊。」李黎先是郁闷,气到发笑,然后摇头嘆了嘆气,只剩下笑。回家这一路依旧是她来开车,但陈羽千和于舟对了个调,在后排更近距离地观察猫咪。除了各项检查,医生还给猫咪做了驱虫,在它挠不到的后颈处涂抹试剂。车里的两个alpha都用了信息素遮蔽贴,那淡淡的清香只能是药物渗透进猫咪錶皮后散发出来的,陈羽千实在是喜欢,小心翼翼地把它从纸箱里抱出来,鼻尖凑近它的脖颈,像是在闻它的「信息素」。 脏不脏啊。从后视镜里看到这一幕的李黎下意识见不得儿子与畜生亲密,想了想,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她原本以为于舟坐副驾后会带动气氛,但他比来时更安静,右手手肘随意支在关了窗的车边沿,淡漠疏离的神情和几小时前饭桌上的活泼开朗判若两人,也不知道哪一个才是更真实的他自己。他似乎在尽量避免往后看,陈羽千拍拍他的肩膀,他也没回头。陈羽千只得把自己的手机递给去,他拍了不少猫咪的照片发给曹泽,曹泽的回覆汹涌如水军,满屏的「啊啊啊啊啊啊」里只穿插两个字:「养它!」 曹泽继续展开铺天盖地地表情包攻势,于舟把手机还给陈羽千,陈羽千怕打字晕车,就给曹泽发语音,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那不是他的猫,更不是于舟的,但他们还是热心肠地给猫咪买了能吃整整半年的干粮和罐头,李黎把车停在出租屋前后,他和于舟先下车,把大包小包的吃食提进房间,林桑的父亲已经出夜班去清扫垃圾了,不然看到他们这架势,肯定又是诚惶诚恐,百般推脱要他们全都拿回去。 「你们爸爸要是问这些东西要多少钱,你们就说这是医院的赠品,不值几个钱……」陈羽千蹲在小妹妹面前,和她平视,教她怎么煳弄长辈。于舟直挺挺地站在他身后,双手揣兜里,打量这个简陋的出租屋的内部,就是不看一眼那只还被林桑抱在怀里的猫咪。 「听懂了吗?」 小妹妹用力点头。陈羽千起身,小妹妹扯了扯他的衣角,他就又蹲回了原地。 陈羽千问:「怎么了?」 小妹妹看了看她哥哥,又看向陈羽千,下定决心道:「我们想把咪咪送给你。」 陈羽千没反应过来:「什么?」 「咪咪跟着你们,能过上更好的生活。」林桑语速很快,像是生怕这两个alpha不答应,急急忙忙又摇摇晃晃地把怀里的纸箱托起,于舟再怎么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这时候也怕纸箱摔了,赶忙先把箱子接过,为了确认安危一低头,必不可免地对上了那双和小舟一模一样的蓝眼睛。 第51章 送猫咪 陈羽千先是出门跟李黎简短地说了两句,让她先回去,然后回屋,关上门防止冷风灌进来,也免得猫咪跑出去。 放猫咪的纸盒还在于舟怀里。林桑从桌底下拉出一个木板钉成的小凳,正要招唿于舟坐下,他很快又意识到以于舟的身高,坐这样的凳子需要把腿折起。于舟最终坐在床沿上,那其实不能算床,而是一块更大的木板,铺一层旧褥当冬天的垫子,就是他们一家三口的床了。坐下以后于舟还是併拢着腿,这个房间太逼仄了,他的腿若是舒展开,就会踢到桌腿——那是餐桌,也是兄妹俩写作业的书桌。今晚事发突然,从市区回来后已经是过了十点,城里的小孩或许已在父母念绘本的声音里睡去,林桑的妹妹还要把桌上的几只饭碗收拾进水槽,空出的地方才可以放她的小小书包。 「……怎么突然有这种想法?」陈羽千在试图让林桑打消送猫的想法。他坐在那个小凳上,整个人有种蜷缩感,乍一看还挺滑稽,这么坐着不比站着累,他坚持没起身,微微仰头,近距离地和林桑相视。 陈羽千总觉得这个决定是两个小孩子的一时兴起,劝他们冷静:「你们还没跟爸爸商量呢。」 陈羽千对自己身高体型的隐藏在某种程度上消解了林桑的很多顾虑,他很笃定:「爸爸会答应的,他也看得出来,你们会对咪咪好。」 「你们对咪咪也很好啊。」陈羽千笑了,眼底微微眯起,黑沉的眼眸在屋顶那唯一一盏白炽灯的照耀下,反而是亮晶晶的。陈羽千的三庭五关其实很标准,放在人群里若不是第一眼就被认出是帅哥,当年在新生游泳运动会上,也不会有那么多校报记者追着拍他。但老话说相由心生也不是没道理,他在日常的学习生活里总是一副对什么都无所谓的态度,皮囊再好,里面的灵魂不开窍,反映到气质上就是空洞乏味,男版「漂亮花瓶」罢了。 可惜了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看什么都是一扫而过,毫无波动,也只有私下里面对于舟,或者面对孩子,他的眼神才会流露出一种名为「喜爱」的情绪,说话声音都变了个调,轻声细语到不像是一个身高快一米九的alpha。 「可是你们对咪咪更好,可以给它这种多好吃的。」林桑指了指那几个放猫粮罐头的大袋子,点头道,「咪咪如果是你们的,就可以一直过这样的好日子了呀。」 「咪咪跟着你们,过得也是好日子呀。」陈羽千展示出超乎常理的耐性。他像个男妈妈,同刚牙牙学语的婴孩反反覆覆练习一个发音,他现在也同林桑把一个概念车轱辘话来,车轱辘话去,希望林桑打消送猫的念头。他还说自己家就住在附近,完全可以三五不时地来看咪咪,给它送干粮零食,林桑见陈羽千说不通,转而看向于舟,于舟从进屋后就保持沉默,面无表情地听他俩讨论猫咪的去留,林桑见他这么冷淡,便不敢向他开口,又看了眼那几袋子食物,陈羽千知道孩子在纠结什么,用轻松的语气:「我偷偷告诉你呀,这个哥哥很有——」 第102页 陈羽千不希望林桑对价格花费有心理负担,他想说于舟很有钱,这两千块对他而言不过是九牛一毛。他差点忘了林桑一家的处境。 「所以咪咪还是送给你们比较好。」林桑的语气和望向纸箱的眼神一样坚定。陈羽千暂时没法子了,向于舟发出眼神求助。于舟却依旧游离在状况外,他可以把一个点子吹得天花乱坠赢得千万投资,也敢于稀释自己的股份毫不犹豫套现走人,他在那个庞大复杂的世界里游刃有余,他在这个简陋破败的小屋里失语,连开口都做不到,更何况说服一个十岁的小孩子不要送走自己的猫咪。 于舟和陈羽千直到十二点才回到老家。 陈羽千看了眼浴室热水器上的指针,让于舟先洗。等他擦拭好头髮回到卧室,于舟已经躺进被窝,侧身背对着自己。他赶紧关了灯,拉了窗帘的房间透不进光,他蹑手蹑脚摸索到床侧掀开另一边被角,轻慢地钻了进去。 他假定于舟已经睡去,也是侧躺,在一片漆黑里,一动不动地正对于舟的后背,怕将人吵醒,所有没有任何肢体上的接触。他今天也很累,闭眼沾上枕头后很快就有了睡意,于舟突然动作剧烈地翻了个身,幅度剧烈到沉睡的人都会被惊醒,于舟确定他重新睁开眼后又侧躺回去,又一次背对着自己。 睡觉期间无需使用信息素遮蔽贴,房间里原本相安无事的两股清淡茶香其中一方突然要打架,陡然变得浓烈。陈羽千这个体育生再怎么头脑简单,大晚上闻了那么浓的茶,也无法神经大条地再睡去。他直觉自己必须说些什么,又猜不准于舟想听什么,绞尽脑汁了半分钟后挤出了一句:「今天晚上谢谢你。」 于舟没有任何反应。 陈羽千于是继续:「你都买好车票了。我明明说了把车留给你,然后自己回去处理,你没有一走了之,而是和我一起。」 「我在你眼里就这么薄情寡义吗!」于舟都气笑了,转身的同时抄起枕头,高高举起拍在陈羽千身上。他的动作幅度依旧很大,陈羽千就是看不见,也能很快夺过枕头,抓住他的手腕将人拽回被窝里,于舟象徵性地挣扎了两下,就被搂进陈羽千的臂膀里。刚洗完澡的胸膛温暖得像火炉,即便隔着层睡衣,也还是又热又硬。 「你是没看到自己当时的表情,你说你好像轧到了一只猫咪……」于舟嘆了口气,身体很诚实地往陈羽千怀里凑近,「我生怕你看到的是尸体,像去年你在小区草丛里——」 于舟的胸膛剧烈起伏。尽管从未亲眼目睹过那一幕,他一想到陈羽千可能会触景伤情,遭受二次打击,他的四肢百骸就被恐惧和担忧侵蚀个彻底。陈羽千稍作冷静后也能看到他的担忧顾虑,但还是坚持要回去。事实证明他做出了最正确的决定,他紧紧抱住还心有余悸的于舟,轻声安抚:「我知道。」 「你知道个屁!」于舟握拳捶于舟肌肉紧实的胸口,于舟又说,「我知道你也在意。」 于舟的拳头松开了,五指张开想要覆在陈羽千的心口,却又罕见地有些退怯,像是惧怕那勃勃跳动的生命力。他的掌心还是贴上去了,陈羽千把他抱得很紧、很紧,他的脸颊也贴上胸口,闷闷不乐道:「我是不会承认自己主张逃跑的。」 于舟没说谎。如果陈羽千的态度稍微犹豫那么一点,他绝对会躲过方向盘踩下油门,假装这一夜什么都没发生。陈羽千「嗯」了一声,又说了一遍:「我知道。」 于舟以为他在敷衍,有些烦躁,双手胡乱扒拉要将陈羽千推开:「你又知道什么了呀!」 「你会这么想很正常啊。」陈羽千一字一顿,理所应当道,「谁让你是小舟公主。」 于舟双手垂在两人身前的空隙里,这回是真的消停了。 他吸了吸鼻子,竟觉得有些发酸。他已经很久没听陈羽千这么称唿自己了,恍惚间,大一刚入学的那段日子仿若就在昨天。陈羽千可真不会说话,还没怎么认识呢,就相信他能改变世界,彼时他还留着一头长髮,改变世界的心思全用和陈羽千唱反调上。陈羽千觉得他贵气得像个王子,他就自称长髮公主;陈羽千说他把头髮剪了就不像公主了,他就一本正经地纠正,说自己明明是小舟王子…… 他总是被莫名其妙的好胜心驱使,一定要在口头上胜过陈羽千,他也有这个自信。多少基金规模上千亿的投资人都对他言听计从,让他能在光鲜亮丽的名利场上轻而易举地唿风唤雨,那才是他的安全区,而不是乡镇的外来人口聚集地——只有陈羽千会在出租屋里,坐在那张明显不舒服的小凳子上教林桑看咪咪的体检报告。他指着那项唯一超出参考值范围的数据,分析咪咪肾脏摄入盐分过多的原因。散养在外的猫咪都爱去垃圾场里觅食,他们发现咪咪时,它除了啃火腿肠包装,还舔了好几口小餐馆倾倒的潲水。就像人类偏爱炸鸡可乐,猫咪也爱重油重盐的剩饭剩菜,抛去营养价值,垃圾场里的东西比肉汤拌米饭美味多了,咪咪却依旧每天晚上按时出现在林桑家的小桌子底下,翘着尾巴绕着四根桌脚转悠。 「这是为什么呢?」陈羽千把问题抛回给林桑。林桑一时说不出个所以然,却见一直躲在纸箱里的咪咪休息好后跳了出来,伸了个懒腰,慢悠悠的神态竟有几分骄傲。它翘起包扎着纱布的尾巴,绕着四根桌脚转了一圈后,又从林桑和妹妹的腿边蹭过。林桑突然就明白了,跟陈羽千说它把这里当家了,陈羽千摸了摸他的脑袋,对他说,是啊,这里才是咪咪的家。 第103页 「它喜欢你们。」陈羽千告诉林桑,「它认这个家,它在这里过的,就是最好的生活。」 于舟的脑袋在陈羽千胸前乱拱,那不安分的模样像极了夜猫子,越是夜深人静,就越清醒。他睡不着,窗外,锹铲与水泥地面接触的沙沙声由远及近,一下一下,全都刮擦在他心里,他的良心无法承受,他忍不住喃喃自语:「我可真是傲慢到无可救药。」 「……你不傲慢。」陈羽千的声音过了五六秒后才响起。于舟知道他也没睡,但并没有指望他回应,从未有过的、强烈的道德谴责让他无暇听取陈羽千的安慰,陈羽千又永远能一语中的。 陈羽千说:「你如果真的无可救药,就不会给咪咪取那个名字了。」 白炽灯光里,林桑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笑,请他这个大金主给咪咪取个名字。他注视着那双蓝眼睛,也不知怎么的,脱口而出一句:「那要不也叫它小舟。」 小舟。 「小舟。」 陈羽千的手轻轻抚过他的短髮,「你也是只骄傲的小舟公主。」 第52章 送给你 大三第二学期,陈羽千迎来本科四年最后一个、也是最圆满的赛季。 事实证明,推选他为队长是一种先见之明。u大泳队的第一站是东南亚地区的国际大学生友谊赛,从申请签证到落地,陈羽千一直是跟多方沟通的主力。他的外文不如于舟流利,但用于日常交流完全没有问题。泳队整体取得不错的成绩,回国后没休息几天,就又集体飞往东部,再一路向南,最后一站回到u区。 ——今年的全国大学生游泳锦标赛由u大承办,游泳馆为此还在寒假翻了新,就连服务台工作人员都发了新制服,春夏秋冬不管哪一款都是红红火火。陈羽千等人每次刷校园卡进入训练区,前台阿姨们都会热情洋溢地沖他们加油打气,听得卢卓鸡皮疙瘩浑身起,庆幸地跟队友们小声吐槽:「比赛当天不会也有这种加油团吧,不然我得脚趾头能在平地抠出一个深水区。」 然而没有alpha比徐振华更了解alpha的心理:「我看你是嫌阿姨们上了年纪,那一整个加油团如果全是omega,你巴不得搂着她们跳深水区。」 「你有女朋友了不起啊。」卢卓怼回去,「刚才的话小心别被学姐听到,不然又说你直a癌物化omega。」 「那总比有些人单身至今强吧,」徐振华蛇打七寸,「那个小记者叫什么来着,肖……肖筱是吧。要哥说啊,你就是年纪小见过的omega太少,不就是被人家採访了两句嘛,魂都被勾去,都被发好人卡大半年了还对她念念不忘,没必要,真的没必要。」 「可她喜欢的人也不喜欢她,」卢卓抱有一丝侥倖,「那我就不是完全没可能……」 「那建议是老番重温,对比一下她採访于舟和採访你时的眼神和语气,然后你就会接受现——诶诶诶,小伙子你怎么回事,哥说实话你不爱听,也别动手呀。」徐振华边逃边扭身,和卢卓小打小闹,那张欠揍的嘴巴就是不闭上。卢卓心里委屈,向陈羽千寻求场外帮助,徐振华幸灾乐祸地摇头晃脑:「嘿嘿,他才不会帮你说话,他也有对象儿!」 徐振华的语调俏皮,成功把陈羽千逗笑,陈羽千顶多把菜鸡互啄的两个人分开,实在没好意思直说,你暗恋的校花明恋的alpha就是我的「对象儿」。 比起同班同学,陈羽千跟泳队的这帮人情谊更深,按理说脱单了,理应把对方带过来跟兄弟们见一见,一起吃顿饭,互相认识。 但于舟身份太特殊了,新闻多得跟大明星似的。两人又都是alpha,的确不宜太张扬,陈羽千就一直没找到机会公开,锦标赛当天,徐振华能光明正大地把学姐带到运动员休息区近距离观赛,陈羽千思来想去,只能搞到张观众席前排的票。u大的东道主优势不是盖的,只要进场的运动员里有自己人,观众席的欢唿雀跃声恨不得掀了体育馆顶。饶是维持秩序的工作人员喊破喉咙,运动员到了冲刺阶段,还是会有大批学生一个接一个地从座位上站起。 这种母校自豪感在4*100接力赛上被推到了极点。陈羽千是最后一棒,入水前,他在岸上看到的最后一幕是左右两侧选手均比他快一秒鱼跃而入,他什么都顾不的了,只想着缩小差距。五十米转身以后他隐隐听到观众席在整齐地喊着什么,随即就被水流声吞没,等他触壁后趴在水线上喘气,眯眼仰头看电子大屏幕上的实时记分表,他才后知后觉大家吶喊得是他的名字,好像自己是什么英雄。他有些赧然地笑了,又觉得自己确实是英雄,上岸后把泳帽高高举起,指着上面印的校徽,然后用力扔向观众席。卢卓和徐振华赶过来和他勾肩搭背,扔完他泳镜后差点激动得要把他的泳裤也脱了。这玩笑可就开大了,也只有直男会开这种玩笑,陈羽千望向观众席,想看看于舟的表情,说不定会很精彩,但观众席第一排的人都手舞足蹈地挥舞小红旗,陈羽千找了很久,也没看到于舟的身影。 运动员在赛后接受校报採访,主编派来了不少记者,恨不得给他们写一对一的传记。徐振华嘴上说着不看好卢卓和肖筱,还是大大咧咧地把兄弟往小学妹那儿推,给他们俩制造机会。负责採访陈羽千的则是老熟人乔依,见他回答几个常规问题都心不在焉,乔依不免给他来句刺激:「那我就写……你出水后第一眼不是看计分器,而是在观众席上找于舟。」 第104页 陈羽千眼神都不一样了。 乔依知道自己猜对了,脸上的笑容更甚。时至今日他依然是少有的、甚至可以说是唯一知道他俩情侣关系的局外人,他要是顺便在採访里来一手爆料,绝对是校内论坛热搜榜预定。 「但他好像提前离开了。」伴随着体力的大量消耗,还没缓过劲的陈羽千声音疲惫,又弓着背,远远看去像只戴了伊莉莎白圈的大狗,尾巴也耷拉着,失落得像个落地檯灯。 乔依安慰他:「于老闆最近太忙了。」 「嗯。他在筹备创办一个新能源公司。」说到于舟,陈羽千瞬间就不困了。他说于舟以前在少年班的导师祖籍在u区,退休后来u大担任荣誉教授。u大的核物理专业起步晚,商业化运作更是一块处女地。钱院士爱提携后辈,两人年初见了一面后,于舟就有了依附u大的科研资源创办一家股份制企业的念头,项目如果推进顺利,不管日后是否会上市,u大校方都是公司的第一大股东,其对内部事务不进行干涉,只在科技合作方面交流。 陈羽千说:「他俩个月前从北联邦订购了一批设备,都是精密仪器的原型机,放在u大大微尺度物质科学实验室里,总共三班人员24小时不停歇地测试组装,他每天都要去现场监工,确实很忙。」 乔依点点头:「你发现没,你聊起于舟来,比聊自己还欢喜。」 「有吗?」陈羽千明知故问。他微微笑了起来,乔依却没他那么轻松,嘆了口气道:「最近让他焦头烂额的不止是仪器。」 乔依自大二起就在一家纸媒实习,这两年来一直没离职,有幸跟着编辑参加了不少会议。就在不久前,他去听一场钱院士主讲的普核报告,来听的人坐满报告厅,有学生,也有科研民间爱好者。钱院士的演讲主题围绕核武器研究,到了提问环节,每个拿到话筒的人都习惯性地先对钱老进行寒暄和恭维,钱老听不到几个实质性的问题,离报告结束又还有半小时空闲,就叫于舟上台临场发挥,讲一讲和平年代如何利用核能,再顺理成章地引出正推进的几个项目。他不讲还好,一讲,底下的问题堪称尖锐。 有人问:「请问可控核聚变的实验还需要五十年吗?五十年后还要五十年吗?」 于舟答:「国内外科学家在这个领域还是做出了很多突破的,从现在起可能还需要三十年。」 又有人问:「那这个领域是不是一直在烧钱,还没有产出?」 于舟答:「所以商业化的探索也要跟上,就像我们正在做的——」 有一个大叔用上质问的语气,打断于舟的回答。他强烈怀疑可控核聚变就是个骗局,他也并非全然不知,能指出于舟提到的托卡马克模型是上世纪五十年代的产物。这么老的古董如今还在研究,又研究不出个所以然来,不是骗钱是什么? 这话一说出来,连乔依都觉得被冒犯。这位大叔显然不是从业人员,而是看了几篇断章取义的爆款文章,自以为懂了,又看于舟年纪小,所以敢在他面前大放厥词。 于舟什么时候受过这种气,总该不悦甩脸色了吧,于舟继续解释,托卡马克是一种磁约束模型,既然是模型,就只能说它很经典,经得起时间检验,而不是一定要被淘汰…… 陈羽千那天在外地比赛,于舟怕影响他比赛,并没有告诉他报告会上具体发生了什么,若没有乔依的转述,陈羽千恐怕永远不会知道当时的场面竟如此混乱和精彩。他和乔依都陷入了短暂的沉默,结束完自己那份採访的徐振华趁机又来陈羽千这儿闲聊两句,扬言今年的特等奖学金答辩没陈羽千他就不看,陈羽千要他清醒一点,每个学院每年只能推一个候选人,他怎么可能。 「你忘了自己刚为学校争光了啊?就你现在的知名度啊,走在学校路上没人不认识你。」徐振华离开前不忘自以为帅气地沖乔依使了个眼色,请他务必把报导写得漂亮点,陈羽千到时候可以放进答辩ppt里。乔依口头上答应,又不忘吓唬陈羽千,表示一定要把于舟的那部分也写进去,于舟就在这时候给陈羽千打来电话,他果然是突然有事去了趟实验室,现在终于解决了,就邀陈羽千去吃晚饭。 乔依故意放大嗓门,说自己也要吃庆功宴,于舟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才勉强欢迎。于舟选的地点就在学校附近,包厢里,乔依难免提起那场报告,并给于舟提议。于舟最擅长的是讲故事,说白了就是把一个点子无限包装,再吹得天花乱坠,投资人听唬住了,深以为然,钱也就来了。那他就不应该讲实验和仪器的细节,而是畅谈可控核聚变实现以后的生活,比如火星移民。于舟反问他,我都有无限能源了,为什么不先把地球的沙漠变成绿洲,乔依听了直摇头,移民沙漠哪有移民火星酷,听起来更挑战想像力。 「那你这种omega可真是难伺候。」于舟扯扯嘴角,「我好好讲故事,你觉得我在吹牛皮,我好好讲细节,你觉得我无趣。」 于舟筷子一扔,嘟嘟囔囔一句「烦死了」。乔依看向大多数时候都沉默着看他和于舟斗嘴的陈羽千:「所以你只能找个alpha。」 「我乐意!」于舟讲到陈羽千,眼神也不一样了。这顿饭如果没有乔依喋喋不休,于舟也不可能和陈羽千吃到这么晚,频频看了好几眼手机屏幕后于舟终于松了一口气,乔依见他是这副表情,问:「我的任务可以结束了?」 第105页 语毕,才意识到自己好像说漏嘴了。陈羽千向他投来困惑的目光,乔依离开前没忍住,拍了拍陈羽千结实的胸膛,故意加重他好奇心道:「整活的部分我就不参与了。」 于舟走到停车场后摸口袋,表演痕迹明显地「啊呀」了一声,说车钥匙找不到了。还没等陈羽千反应,他就从另一边口袋里掏出把没见过的钥匙,胡乱摁了两下,停在他轿车旁的一辆小乌龟发出感应。 于舟一本正经:「这就是天意。」 陈羽千从这一刻开始,嘴角的弧度就没消下去。他乖乖地让于舟给他戴安全帽,然后坐在后面,由于舟驾驶返回学校。红底黄字的横幅是从离寝室楼还有三分之二车程的地方冒出来的,全是对陈羽千的夸赞,和落款一样没有重复。陈羽千后来听班长说起来才知道,这原本是个班级活动,但同院其他班的人听说了,也纷纷加入,哪怕不认识陈羽千,也自发留下由衷的祝福。横幅的制作需要时间,于舟成功拖延了陈羽千的时间,又带他回来,骑行的一路忍不住吐槽,觉得这种拉条幅制造惊喜的方式很土,太土了,百分百是曹泽的提议,跟自己没有关系,陈羽千搂住他的腰,轻声说:「谢谢你。」 于舟不吱声了,看起来有点扫兴,一如既往地使坏脾气。 小乌龟最后停在寝室楼绿化带外,他没有选择一起,而是目送陈羽千向等候在门口的同学走近,接过他们送上的鲜花和最后一条印着夺冠成绩的条幅。经久的欢唿声传到他这里,他双手插进衣兜紧握那个还有体温的金属物,耳畔萦绕着陈羽千的那句:我这块奖牌也送给你。 第53章 我看透你是什么样的人 很难说那次报告会上的插曲是否打击了于舟的积极性。开弓没有回头箭,不管外界有多少质疑声,于舟和u大微尺度科学实验的合作依旧在稳步推进。五月中旬,他和另一位刚获得菲涅尔奖的青年教授受邀来到u大附中做报告,演讲的主题是《我为什么选择物理》。 陈羽千当时也在现场,坐在后排的位置,混迹在一众初高中生里并不起眼。他事先并没有告诉于舟自己会来,原本还打算在提问环节举手,给于舟一个的惊喜,他的身影被附中学子挥动的双手彻底淹没,就连报告会的主持人也很意外,多次提醒同学们稍安勿躁,每个人都有机会。 率先几个拿到麦克风的同学的问题还算正常,且全都指向那位教授。菲涅尔奖是量子物理学界的诺贝尔,青年教授的团队刚成功发射了一颗量子科学实验卫星,同学们的问题也围绕着这颗卫星。但当一个自称是科幻小说爱好者的同学站起身,提问环节的画风还是不可避免地变得清奇。 同学扶了扶眼镜:「已知可控核聚变,载人航天,量子通讯这三个领域全都在科幻小说里实现了无数遍,但在现实生活中,这三个领域发展全都停滞不前,一度被科学民间爱好者们戏称为『科研三大骗局』,请问二位作为从业人员对此有何看法。」 陈羽千扶额,听到前排的学生边鼓掌边评价「好勇」,他还是没忍住笑。这种问题也只有年轻气盛的高中生会提,直白到让报告人尴尬,又不能否认他的求知慾。那位青年教授的表情也很精彩,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就把问题抛给于舟。 教授掐指一算,说自己当年本科毕业时,国内在可控核聚变方面的研究已经进行了三十载,正是最热门的时候,所以他的很多同班同学都选择进等离子体研究所,像他这样转向量子光学领域的反而是少数。 谁知二十年过去,可控核聚变进展缓慢,而他们至少发射了一颗卫星。隔行如隔山,青年教授也很好奇,想知道再过个五十年,可控核聚变能否实现,于舟还有心情开玩笑,问他想听真话还是假话,两人相视一笑,于舟做出说悄悄话的手势,说前景如果真的乐观,他四年前也不会从t大的少年班退学,来u大念金融和管理。 学生群体再次爆发出笑声和掌声,再举手提问,更稀奇古怪的问题也来了。有位小兄弟直言自己没什么宏大梦想,就是想知道科研工作者的收入如何,青年教授挠了挠脑袋,委婉道:「肯定是可以在u区过上体面生活的。」 小兄弟不依不饶:「请问是底薪加提成的模式吗?」 这里可是u大附中的报告厅。于舟帮青年教授解围,给小兄弟支招:「这个问题回家问问你爸爸妈妈好不好?」 小兄弟嘟嘟囔囔的声音从话筒里传来:「我爸妈要是乐意告诉我,我也不会在这种场合问你们呀……」 报告厅又被笑声填满。提问环节持续了一小时,陈羽千先是跟着大家一块儿冷峻不禁,但乐着乐着,心中又泛起不具名的不适感,台上的于舟或许也有这种感触,每次妙语连珠后总会不经意地做出揉鼻樑的动作——这一切太娱乐化了,就连陈羽千也难以分辨,于舟说自己「态度悲观」时是真心事宜,还是为了现场效果而已。 陈羽千等到报告结束,私下围着于舟询问的学生也散尽后才上台。那位青年教授想约于舟一起吃顿饭,于舟谢绝,也不把这位教授当外人,当着他的面,手绕过陈羽千的后腰再搂住。 教授先是一脸诧异,然后一脸祝福。 陈羽千问于舟想吃什么,他请客,于舟坐上车后说随便。陈羽千逗他,问他食堂可不可以,于舟想都没想,说当然可以。 第106页 两人还真回了u大食堂,各自点了份盖浇饭,面对面没什么交流。吃完以后陈羽千又提议去看电影,于舟又说随便。他以为陈羽千会带自己去看院线片,陈羽千开车回校外的公寓。 于舟在u区的房产不少,这一套离校园最近,于舟出国前在这里长住,但自从陈羽千领养的猫咪去世后,他已经很久没来过这里。进屋以后于舟才发现这套房子最近刚打扫过,很干净,客厅新安装了投影仪。 陈羽千从冰箱里拿出两瓶酒精度数不高的饮料放在茶几上,然后和于舟一起坐在长沙发上。室内灯光全部关闭后,家庭银幕上开始播放一部俄联邦的老电影,挺标准的主旋律,讲述了俄国人在上世纪对太空的探索,虽困难重重,但总能在最后关头克服。 于舟先是兴致缺缺地斜躺在沙发右侧,巴不得快进,但看到中途又突然明白了什么,扭头往陈羽千那儿一瞥。陈羽千的眼神和电影里的太空人有异曲同工之妙,沉默,坚忍,甚至还有点命中注定要受苦受难的悲情色彩,不同之处是太空人坚定不移的是自己的事业,陈羽千则是在用这种迂迴的方式鼓励自己。 于舟歪着脑袋,脚趾头百无聊赖地在陈羽千腿上乱戳。他明知故问:「你是在劝我不要气馁吗?」 「我嘴笨,只会说些努力就会有回报的老道理。」陈羽千也看着他,好几次要捉于舟的脚踝,都被他躲过了。 陈羽千转而去拿桌上的酒精饮料,喝了两口,就被于舟夺过去了。电影里,太空人们在执行任务前偷偷倒了杯威士忌,年老的总设计师突然到访,问他们这杯褐色液体是什么,两人面面厮觑后统一口径:「茶。」 俄语里的茶和中文发音相似。电影之外,两个alpha的信息素随着肢体的接触交织涌动,电影内,总设计师端起那杯「茶」,先是闻了闻,一饮而尽后评价道:「这茶太浓烈了。」 陈羽千被于舟压在沙发上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都是alpha,都是茶系信息素,情动到一定程度,只有于舟的信息素会浓烈得像酒。 他的双手被反剪在身后,上半身的着力点只有和沙发接触的肩头。他艰难地扭头,想看看于舟,于舟扼住他的后颈,面无表情又不容置疑地将他摁了回去。 陈羽千眼前一阵漆黑,伴随着短暂的窒息感,电影里激昂的交响乐在他耳边无限放大,幻化成绵延的晕眩。所有声音都带着诅咒般的迴响,包括于舟趴在他耳边的一句低语。那是两人为数不多都听得懂的俄语单词,非母语者学习另一门语言,最先记住的无外乎是「你好」,「再见」,「谢谢」,「婊/子」。 陈羽千沉默地闭上眼。他不确定于舟是否知道,俄语里的「婊/子」还有「母/狗」的意思。 于舟结束以后把陈羽千挤进沙发内侧,两人身上就盖了件脱下来的外套。 电影早就结束了,字幕滚动完毕后投影仪自动关闭,客厅里唯一的光亮是于舟手里的手机——他心情确实舒缓了不少,被餵饱了似地容光焕发,都有心思看陈羽千的手机,连垃圾邮件都不放过。 他叽叽喳喳地问陈羽千这个是谁,那个是谁。陈羽千会出于礼貌地给那些加自己表达欣赏之情的人回復感谢的话,于舟看到后眉头紧皱,那患得患失的小表情和方才的恶劣判若两人。 于舟故意提很过分的要求。他装出娇滴滴的模样,自拍了张自己在陈羽千怀里的照片。闪光灯刺到了陈羽千的眼睛,比起于舟的亲昵,他在这张照片里反而是有点不情愿的,不知情的人若是窥到这样的瞬间,绝对不会相信陈羽千才是下面的那一个。 于舟把手机放回陈羽千手里,命令他:「你把这张照片发朋友圈,让所有人都知道你对象是我。」 「别闹。」陈羽千把手机塞进沙发缝里,防止于舟再摸到。 于舟急了:「我是认真的!」 陈羽千只是在黑暗里默默注视着他,指尖划过他的脸颊,再穿过发梢。于舟先是下意识地贴近陈羽千的掌心,很快又甩开,气急败坏道:「你不发我发!」 陈羽千依旧只是看着他。他突然想到白天,那位青年教授介绍量子力学时不可避免地提到最经典的例子,也就是薛丁格的猫。于舟觉得自己也像只猫咪,只要被陈羽千的眼睛观测,他就会从各种情绪的叠加态坍塌成一种可能性,且于舟自己事先都不确定。 「我们在一起也快两年了。」陈羽千终于开口了,有些干哑,却让于舟心里一空,然后一慌。 陈羽千平静道:「我已经看透你是什么样的人。」 话音落下两秒,于舟「蹭」得从沙发上坐起。他挣开了陈羽千的臂膀,陈羽千想再抱抱他,他穿衣裤的动作更慌忙。 「你要出门吗?」于舟看了眼时间,很快就要过十二点了。 「嗯。」于舟原本想继续跟陈羽千唱反调,说些轻佻的话刺激他,但转念一想,陈羽千并不会相信。 「我去趟实验室。」他又补充,「突然想跑一个数据。」 陈羽千也坐起来了:「太晚了,实验室里晚上有别人值班,你没必要亲自去。」 「但我就是这样莫名其妙的人啊!」于舟的音量突然拔高,「我就是爱想一出是一出,你不是已经看透了吗?」 他明明在说自己的缺点,却用责备陈羽千的语气。陈羽千也是好脾气,没跟他计较,还提议陪他一起去。 第107页 而陈羽千越是大度和包容,于舟就越是不讲道理,指了指陈羽千喝过的酒精饮料,拿起车钥匙,二话不说摔门而去。 陈羽千并没有追上去。他太累了,直接在沙发上睡了过去,他又太爱睡觉了,迷迷煳煳从沙发缝里摸出手机,才发现于舟给他开了勿扰模式,他一觉睡到十二点都没听到一声震动。 但他的屏幕前所未有地挂满各种信息,还有一个陌生来电,时间是凌晨五点。他边狐疑地开免提回拨过去,边点开那些消息,不管是班级群还是年级群,就连他们泳队的群里都在讨论u大在今早九点出示的一份文件,标题是《关于对微尺度研究中心大楼24-006实验室漏水进行及时处置的相关人员进行奖励的通报》。 这标题一看就是出自写惯了英语论文的人之手,再看正文,也是各种英式中文从句,读起来颇为拗口,翻译腔浓重。可见这份文件出得过于及时,所以显得仓促,撰稿人的激动之情溢于言表,文件被u大同学从校内论坛转载到校外社交平台后,掀起了网友中译中的热潮。 同样博得巨大关注的是共计税后18万的奖励,分摊到每个人头上比特等奖学金还多。一时间#u大豪横#被冲上热搜榜,紧接着是于舟等六人的名字。 陈羽千尚不知晓具体情况,并未接通那个陌生号码后再给于舟打电话,对方却一直没有回应。 陈羽千隐隐感到不对劲,持续给于舟打电话,嘟声响过多次后永远是个冰冷的女声: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 不安的情绪被推到极点。 以至于电话终于拨通后,他没来得及看一眼通得是哪个号码,就脱口而出一句:「我很担心你。」 说完,才发现是那个陌生号码回拨,被他不小心摁到了。 他正要抱歉,就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说了个u区近郊的私人医院的地址,告诉他于舟在这里。 第54章 受苦受难 在打车前往那个私人医院的路上,陈羽千终于通过各种信息渠道,搞明白了那份言不达意的通报。于舟声称要去趟实验室时差不多就是凌晨两点,陈羽千回忆起他当时的神态表情,可以肯定他绝对不是未雨绸缪,掐指一算灵光乍现,未卜先知出24-006实验室的墙壁会在半小时后渗水。纯粹是碰巧过去,碰巧就遇到了这个突发情况。 于舟当下的第一反应是和还在实验室熬夜值班的师哥们去卫生间找拖把扫帚,把那块墙面围起来,防止水流淌向设备。黑灯瞎火的不方便行动,六人当即决定先不紧急关闭电源,于舟等五人负责引水,另一人联繫实验楼的保安,搜查与24-006实验室相邻的所有房间。 这可是凌晨三点的微尺度研究中心,没几个实验室还亮着灯,每个实验室都有自己的门禁。保安踹了好几个门,才锁定24-006楼上的实验室,将漏水的阀门关闭。 于舟等人还顺便帮忙检查临近的几个实验室有没有遭殃,负责写这篇通稿的正是其中一个实验室的负责人。他手下的博士生最迟六点钟就下班了,这两个楼层当晚若无一人在做实验,让水渗一整夜,两个楼层的设备都要报废。所以于舟等人拯救的不是一个实验室,而是整个微尺度研究中心,和那些动辄千万的装置相比,税后总计18万的奖励简直是九牛一毛! 「但是我有一个问题。」校报记者的反应也很迅速,很快与那位负责找保安踹门的博士生取得联繫。记者也是学生,新闻传媒专业的,并不能理解当时在场的六位为什么一致同意不关闭电源,让24-006的装置继续运行。 「因为我们在做实验啊。」博士生简要说明他们实验室的情况,「我们的磁镜约束装置很贵的,刚从国外引进的!人可以休息,设备不行!所以我们三组人员三班倒,凌晨两点刚好是交接的时间,就是为了让这台仪器24小时不停歇地运行。」 记者:「但是,但是你们就不怕水不小心进去了,电离后产生辐射吗,然后,然后——」 「你在脑补什么车诺比?」博士生打断道,「这可是两千四百万的仪器,劳森判据达不到,它自己会停的。」 记者:「……」 记者把「请说人话」四个字咽回肚子里,高情商道:「那它可真是台聪明的仪器呢。」 「它聪不聪明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贵确实有贵的道理。」博士生告诉记者一个小插曲,事后他们心有余悸,谁也睡不着,顺便彻底检查了一遍这个长达十五米的大装置,意外发现反应堆检修做得并不仔细,漏了一块指甲盖大小的包层,导致每次实验过程中都会有粒子溢出。 「怪不得这台仪器的几次数据都不太理想,原来问题出在这儿啊。」博士生的意思是他们也算因祸得福。记者则如临大敌,这回总有辐射了吧,博士生还是轻描淡写的语气:「也就做了两次x光的水平。」 尽管博士生说得轻巧,校方还是小题大做地给他们安排了体检,毕竟当今abo第三性徵的分化就是百年前核辐射与基因战的后遗症,他们几个人的身体可不能再出问题。检查过程中只有于舟有轻微的发烧迹象,校长得知后亲自赶过来,接了通电话后亲自把于舟送去一家全国连锁的高端私人医院,那里能导出于舟从出生到成年的所有体检报告和病例。 于舟知道学校也是为了谨慎起见,原本还算配合,但当他在特护病房里看到风尘僕僕而来的谢秋忆,才意识自己不可能轻轻松松离开这里。根据那个凌晨五点给陈羽千打电话的护士转述,两人没过几分钟就发生争吵,于舟的情绪尤为激烈,且有诉诸暴力的可能性。守在门外的医护人员顾及谢秋忆的人身安全,不得不违背于舟意愿地给他来了一针镇定。于舟有意识前的最后一个举动是找手机里的紧急联繫人,照顾他的护士瞥了好几眼,就这么记住了陈羽千的号码。 第108页 「……他大概还有一个小时才会清醒。」引领陈羽千往vip病房去的正是这位护士。她告知陈羽千,这家连锁医院是瀚海集团旗下的高端品牌,于舟愿意来这儿体检,肯定不是奔着要跟谢秋忆吵架来的。他们母子俩之间肯定存在误会,至于是什么,她就不得而知了。 只知道于舟醒来以后还是一副歇斯底里的模样,肯定又是一阵镇定。 「但他现在不适合用任何药物。」护士欲言又止,陈羽千问她到底怎么回事,护士嘆了口气,「你进去就知道了。」 陈羽千一个人进去。近五十平的病房更像一套温馨的公寓,穿过客厅,陈羽千看到躺在大床房上熟睡的于舟。厚重的窗帘遮挡住初夏的骄阳,房间里唯一的光源是床头一盏暖黄的小灯,柔和得在于舟侧躺的睡颜打上朦胧的阴影。他的眉头微皱,嘴唇紧抿,好像在睡梦里也正生气,可就算正生气,那张脸无疑是好看的,挑不出任何瑕疵的,让人看着,看着,就忍不住伸出手去抚摸,停在半空中僵了几秒,再轻飘飘地,落到他的头髮上。 陈羽千把手缩回后下意识地摸自己的后颈。他的腺体处有信息素遮蔽贴,所以房间里浓烈到有酒味的茶香只可能是于舟的信息素,那点对寻常人来说无伤大雅的辐射量对于舟还是造成了影响,陈羽千将心比心,把自己放在谢秋忆的位置,多少能猜到两人为何而争吵。 偏头痛是镇定剂的副作用,于舟尚未睁开眼,就挣扎着去扯双手手背,就怕上面有留置针头,他的手腕被另一个人抓住,他慌忙睁开眼,浑身肌肉紧绷,戒备感十足,他万万没想到陪在自己身边的是陈羽千,脱口而出一句:「你怎么在这儿?」 你妈妈让我过来的。陈羽千舔了舔嘴唇,暂时不打算实话实说。他在于舟舒缓地大喘气后坐回床边的软椅,再把电脑重新放在腿上。那是于舟的笔记本电脑,他来这个医院前也没想到自己的信息素会突然紊乱,所以携带着书包,准备体验完就回学校。他了解自己的身体情况,如果没有谢秋忆的阻挠,他绝对不会接受留院观察的方案,而是用频繁更换遮蔽贴的方式把所有人都煳弄过去,包括陈羽千,陈羽千却出乎意料地就在他眼前,敲打着他的电脑。 于舟没问「你怎么知道我密码」的蠢问题,陈羽千只要把自己的生日、两人生日的各种组合一个个试过去,总能在机会用完前输入正确答案。 于舟问的是:「你在用我的电脑做什么?」 「你可以查手机,我为什么不能查电脑?」陈羽千头也不抬,很轻地笑了一下。镇定剂的副作用折磨着于舟,让他暂时无法像往常一样咄咄逼人,从神态到声音都透露着竭力想要掩藏又欲盖弥彰的虚弱。除了这一刻,陈羽千或许再也找不到下一次机会逗弄于舟。于舟果然入套了,唿吸声加重,气唿唿地质问陈羽千:「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吗?」 陈羽千赶紧把电脑屏幕一百八十度翻转,给于舟看自己正在制作的ppt。就在于舟还在昏迷的时候,辅导员给他发来祝贺的信息,并提醒他各学院的特奖候选人报名即将截止,于舟若是再不提交申请,就要错过了。 是的,趁着于舟还未睡醒,陈羽千不仅使用了他的电脑,还擅自翻看他的手机。陈羽千把他和辅导员的聊天记录往前翻,才发现这不是辅导员第一次提到报名,但都被于舟推脱掉了,陈羽千于是发了个「ok」过去,再打开于舟的电脑看到桌面上现成的企划表和各类资料,愈发自作主张地帮他坐起了答辩ppt。 「到底是我受了辐射影响还是你?」于舟从病床上坐起,戳了戳自己的太阳穴,要陈羽千好好想想,「每个学院只是出一个候选人,只要我不去参加,管理学院今年的名额肯定是你的。你的履歷再放到全校范围内做横向对比,那两万块钱也是板上钉钉要被你收入囊中的。」 「所以我上个星期就把自己的ppt做好了,」陈羽千继续给于舟的ppt排版,「就差你——」 「你有病啊!」于舟一个倾身,「啪!」得一声将电脑屏幕摁往键盘,差点夹到陈羽千的手。他挺心疼的,但还是没好气儿,问陈羽千,「我差这两万块钱吗?」 陈羽千至始至终都比他冷静:「我也不差这两万块钱。」 于舟哑口,一时竟想不出反驳的话语,陈羽千继续晓之以理。他肯定会去参加学院里的答辩,不是为了自己,而是希望更多的人看到,体育特长生并不是低人一等的存在,游泳运动员也可以兼顾学习。这才是特等奖学金振奋人心的意义,消除各学院之间的偏见和刻板印象,于舟也应该参与,让更多的人知道他在做的项目,聚变商业化的运行绝不是骗局。 「那你还真是来看我笑话的。」于舟扯扯嘴角,「我不是已经说过了吗,如果前景真的乐观,我四年前不可能从少年班退学。」 「所以你和学校达成合作后,引进的装置全都是经典模型以外的,比如那台磁镜。」陈羽千停顿了一下,柔声道,「你记不记得大一刚入学的时候,我们还不熟,你坐在我的小乌龟后面,我当时就说,嗯,你是要改变世界的人。」 陈羽千把电脑放在床头,握住于舟的手,放在唇边亲亲一吻,他依旧相信:「你有这个心,也有这个能力。」 病房陷入安静。 第109页 窗帘紧闭的屋内,那盏暖黄的床头灯在两人脸上都落有光影。岁月在这一片刻无限静好,就连于舟的信息素都变得愈发甜蜜,所有创伤都可以在两颗心的互相靠近中被抚平,除非于舟不肯原谅和忘记。 于舟将手抽出,刻意背到身后。他的表情古怪,五官微微扭曲后反倒有种弔诡的艷丽。这是他第三遍说差不多的话语,而这次是肯定的陈述句:「你果然是特意来笑话我的。」 陈羽千深吸一口气,扶额,揉太阳穴,鼻腔里全是于舟随情绪波动而陡然浓烈的信息素,像被强行灌了一大杯伪装成浓茶的威士忌。 意料之中罢了。他自我安慰,依旧淡定,坦然接受即将发生的一切 毕竟小舟公主要借题发挥闹脾气,除了他陈羽千,就是惯于受苦受难的俄国人也熬不住。 第55章 换个思路想一想 陈羽千做了预判,于舟预判了陈羽千的预判,问他:「你是不是以为我在借题发挥闹脾气?」 陈羽千不点头也不摇头,双手顺从地放在腿上,就这么静静地坐着。他的沉默是最好的答案,于舟戏嚯一笑:「我在你眼里,就是这么刁蛮不讲理的人吗?」 这话一说出来,连于舟都能感觉到,自己蛮横无理的形象跃然纸上。 再辩解下去只会越描越黑。于是戏嚯变成了自嘲:「也对,你都说了,你看透我是什么样的人。」 「奇怪,你既然都把我看透了,为什么还会对我有那样的期待呢?」于舟又开始神经质地自言自语,目光炯炯,像是要在陈羽千身上灼出一个洞。陈羽千的侧目并非是出于逃避,那扇嵌有磨砂玻璃小窗的大门外又一次闪过人影,他完全能想像这间病房外两侧守着一整个医疗团队,只要于舟情绪再失控些,或者肢体活动幅度再大些,他们绝对会出于安全考量夺门而入,再给于舟扎一针镇定。 「你现在之所以情绪激烈,是因为轻微辐射量造成的信息素紊乱。」陈羽千柔声按抚于舟,「过几天就会恢復。」 「这是医生告诉你的吗?」于舟也往磨砂玻璃的方向看去,「他们还告诉你什么?」 陈羽千答非所问:「他们都很关心你。」 于舟扯扯嘴角:「他们关心的是我母亲给的钱。」 陈羽千如果没有赶紧握住于舟的手,他或许会继续尖酸刻薄,问陈羽千是不是也被谢秋忆收买了。他总算是安静了半分钟,还是坐在病床上,他的身子微微前倾,明明是初夏,他却像秋叶被风吹落在地般贴到陈羽千怀里,下巴搁在他的肩颈处,方便鼻尖在贴着遮蔽贴的后颈腺体处蹭动。 于舟的气息也扫过那里,「好闻吗?」 陈羽千喉结动了动,耳朵根泛红的样子莫名纯情。他毕竟是个alpha,被另一个alpha撩拨,应该赶到冒犯的,但于舟不稳定的信息素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具吸引力,若是还有别的alpha在场,也会被挑逗得心猿意马。 「这才是你应该期待的,」于舟在他耳边吹气,「假设你一推开门,闻到的完完全全是酒味的信息素,假设……我因为这次的事故变成一个omega,失去了一切性别上的优势,别说特奖答辩,创业和实验,我连学校都不愿意去,学位也不想拿……我从校长说出这个医院的名字时就知道,那通电话是我母亲打的,只有这里能调出我从小到大的体检报告,在十四岁以前,所有的的检测结果都是我大概率会分化成omega。呵,omega,柔弱的、没主见的、只适合相夫教子的omega,她肯定也是这么期待的吧,如果我重新变回omega,她就可以重新把我关进那个别墅里,可笑,明明她自己也是个omega,她却把我当作耻辱……如果不是因为我分化成了alpha,我还在那个院子里,我能有今天,都是因为我分化成了alpha。」 「是那些辐射。」陈羽千想起了旧新闻里的于舟,尚未成年的精緻得像个洋娃娃的年轻人站在自家院子里展示自制的小型反应堆,唯一的防护措施是一件连体服。 「这才是最重大的发现!也就是说,确实存在一个辐射量,能让omega变成alpha,如果再深入研究,进行更多的实验,人类说不定能回到核辐射与基因战争之前的社会形态,不再有abo第三性徵,而是只有男人和女人。」于舟不再贴着陈羽千的耳朵说话,音量能让门外的人听见。他眼里的闪烁的光亮很快就暗淡了,像是回到这个设想被谢秋忆否定的那一天。他不能理解,自己的母亲以平权斗士的形象面对公众,以医疗集团的名义做尽了公益,她为什么不愿意去做推进这个造福全人类的项目。 直到他走出了那个别墅和院子,在大街小巷看到瀚海集团的信息素遮蔽贴售卖机,他突然就明白了,没有商人会自断财路,放弃眼前的利益。 「这就是我出生的家庭,」于舟拍拍自己的胸膛,无不疑惑道,「你居然会期待这样出身的我,有什么改变世界的宏大理想。怎么可能呢?我是躺在祖辈功劳簿上娇生惯养的小少爷啊。为什么有那么多人负重前行,就是因为有我这样的不事生产者在岁月静好啊,可你知道更可笑的是什么呢,越是我这样的人,反而越容易积聚财富,还记个dreamweb吗,类似的概念我每天都能写一个提案,每一个都会被投资人青睐,反倒是现在的项目从一开始就不顺利,前几天还有师兄跟我说,那个磁镜约束装置一直在核学院的採购名单里,但因为经费原因,年年都搁置……」 第110页 「我到底在跟你说什么,一定是信息素……都是因为信息素。」于舟抹了把脸,自己也抓不住重点,头脑紊乱,转而问陈羽千,「你什么时候来的。」 陈羽千说:「一两个小时前。」 于舟眉头一皱:「那你之前都在干什么。」 陈羽千如实道:「睡觉。」 「睡觉?!你居然睡得着?!」于舟震惊了,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陈羽千,像是要重新认识他。陈羽千不爱打扮,他就给陈羽千添置新潮的衣物,陈羽千今天还是穿着一身运动品牌棉外套和宽松的工装裤,一如两人初见时的模样。 这让于舟回忆起一年多以前的冬日,他不远万里从北联邦来到t市的动车站,他给陈羽千发讯息,陈羽千也在睡觉。他当时不能理解,他现在突然明白了,「也对,你又没做什么亏心事,坦坦荡荡,当然睡得着。」 他心中骤然一阵刺痛,是想到了那只猫咪,只隔着屏幕见过的、白色长毛蓝眼睛的猫咪。等陈羽千用手指擦拭他的眼底,他才意识到自己掉眼泪了,再看向那扇磨砂玻璃,玻璃外又有人影涌动,是随时准备进入。 「为什么我能有这么好的出身呢?为什么是我?」于舟盯着那扇窗户,眼泪止住了,也没有哭腔,只是不解,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呢?为什么有的小舟可以是公主,住在高档公寓楼里,出入有专车接送,吃进口猫粮和罐头,有的小舟就只能住在棚户区一样的出租房里,去垃圾堆里扒拉剩饭剩菜。」 「小舟?」陈羽千听煳涂了,一时分辨不出于舟说的究竟是人还是猫咪,于舟重新看向他的眼神里竟然有些许惊恐。 「我都不敢去他们家再看一眼,问一句小舟猫咪的尾巴恢復得如何。」于舟甚至不敢直接说林桑的名字,结巴道,「你还记得吗,那天晚上,你、你先是说了很多道歉的话,如果我和你一起过去,我肯定也会一直说对不起,毕竟错在我们,不,在我,如果我没有喋喋不休地在你耳边叨唠,你就不会分心,更不会撞上他们的猫咪。但他是怎么说的呢,他居然说,说……听到我们这么真诚地道歉,他就是去死都没关系。」 「他居然这么说……」于舟其实一直没从那个晚上的震撼中走出来,「不是『没什么大不了的,一只土猫而已,我原谅你们了』,而是『我去死都没关系』。死,死?他这样用双手劳作的勤劳的人,居然因为这么一点点善意,愿意去死。他才是这个社会最必不可缺的人啊,就是因为有他这么勤劳的、默默在凌晨三点还清扫垃圾的人,我才可以高高在上地,恬不知耻地、毫无道德负担地说,这一切不过是社会分工不同罢了。」 于舟攥紧胸前的那块衣服,像是在揪绞自己的良心。「就是有人要死,那也应该是我啊。如果没有我,现在守在门外的医生护士可以去照顾更多真正需要帮助的病人……你还不知道我上午为什么和我母亲吵起来吧,其实也没什么,无非是她觉得与核有关的项目都太危险了,她想劝我放弃,防止再有意外发生。我能理解的,她有她的立场,母亲的立场,可如果没有我,我的母亲说不定会成为一个真正的慈善家,把全世界的孩子都当成自己的孩子。如果没有我,如果——」 陈羽千用一个短暂的吻堵住了于舟的假设。 两人之间的距离重新拉开后,于舟看到陈羽千的眼眶是发红的。 那个突如其来的吻肯定也被玻璃外的人看见了。 于舟安静了,听陈羽千说。 「你去见过以前照顾我哥哥的护士了,对吧。」陈羽千说,「那她肯定也告诉过你,他离开前只留下一张字条,上面写着,这对所有人而言都是最好的结局。」 「然后呢?」陈羽千眨眨眼,尽量让自己的声线不要颤抖,「你也说了不止一次,觉得我的家庭很荒诞。」他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因为还活着的人没有一个忘记他,他离开了,才是对所有人而言最坏的结局。」 「所以没有那种如果,什么,你不存在,你死了,你没出生……不要去想这种可能性。你已经活了二十年了,于舟,很快就要二十一岁了,你会一直活下去,健健康康,平平安安。你还会有自己的一番事业,你肯定会有所成就,帮助更多的人过上更好的生活。」 「都到这时候了,你怎么还能这么天真地期待我呢?」于舟瘪着嘴,唇角微微搐动,那种惊恐的神情又回来了。陈羽千继续鼓励道:「你就算不相信自己,难道不相信我吗?」 「可你明明说,你都把我看透了!」于舟爆发出一声委屈的宣洩,同样波动的还有信息素,浓烈的酒香一下子将两人全都拉回凌晨,投放在墙壁上的俄国电影刚刚结束,于舟还在陈羽千怀里。 「我当时是慌的,心里骤空。我、我不能理解,如果你都把我看透了,你为什么还会出现在这里呢。」于舟今天真是把自己的老底都掀了。是的,当陈羽千轻描淡写地说出那句话,他觉得自己的末日来临了。扪心自问,他面对外人的笑容都是面具和伪装,真实的他恶劣,阴郁,是所有美好品质的反义词,一点都不可爱。 对,没错,他不止一次阴森森地祈祷自己从未存在,何况被爱,陈羽千如果真的把他看透了,那肯定讨厌自己都来不及,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第111页 陈羽千居然还有心思笑。 都这时候了,他还用故作幽默的语气:「你确定要跳转话题,把这一切都归咎于我们的感情问题吗?」 不然呢,于舟委屈巴巴地瞪他。如果陈羽千没说那句话,他也不会落荒而逃去实验室,一觉醒来在医院里。 这么一想,他又免不了狐疑,觉得陈羽千不过是随口一说,只怪自己太心虚,当真了! 那陈羽千可真是个进化了的大坏蛋,都会耍心机了!想到这儿,于舟更委屈了,歪着脑袋松松垮垮地坐在病床上,就差仰头躺回去。 「那好。」陈羽千收笑,站起身,掌心放置在于舟头顶,居高临下地注视着他。 「你换个思路想一想,」陈羽千对于舟说,「如果我都把你看透了,我还出现在这里,这还不够证明我爱你吗?」 第56章 谢秋忆 陈羽千从vip病房出来时,之前长久守在门口的医疗团队已经散去。与他对视的只有不远处总台内的护士,陈羽千食指在唇上抵了一下,脑袋轻轻一侧,意思是屋里的人正在休息。 没有被扎镇定,也没有依靠其他药物,被紊乱的信息素影响到精神状况的于舟终于冷静,在陈羽千的陪伴下又睡了回去。 陈羽千怕键盘的敲击声会把他吵醒,见他唿吸平缓,就从病房里先退了出去。他就坐在病房外的等候区,椅子很硬,也没有可以放置东西的平面,他只能把电脑放在腿上,脖子和后背都弯出并不舒适的弧度。 陈羽千继续帮于舟整理资料,期间他的手机震动了好几下,他从衣兜里掏出,是曹泽刚刚拉的小群: 曹泽:【报——!这里有精准的内部消息,我刚向辅导员打听了,管理学院的特奖候选人报名截止日期是今晚,但于舟还没有提交申请。】 徐振华:【啥?于舟不参与啊,那陈羽千不是稳赢!两万块钱啊兄弟!两万块!你到时候可不能只请我们吃顿肯德基!】 陈羽千刚把「报名时间还没截止吶」输入进入,卢卓先发言:【这么看来于舟也算是个体面人,知道自己比不过干哥,直接放弃了,免得到时候自取其辱,脸上挂不住。】 徐振华:【小学弟还没从单恋失败中走出来啊,这话说得……说得挺好,下次不要再这么说了(微笑)】 曹泽:【来了来了,本理中客来了。其实吧,我更倾向于认为于舟根本没看上那么点奖学金,人家格局已经不止于学校了,说不定连答辩ppt都没做。】 陈羽千看向只导入几页轮廓大纲的电脑屏幕,放弃在群里冒泡,继续往里面加具体的信息。u大的特奖答辩ppt有特定的模版,需要学生从思想生活学习科研四个方面介绍自己,谢秋忆的高跟鞋声缓缓走近时,陈羽千正在填写于舟大学前两年的gpa成绩。他对大一的数字很确定,但于舟大二在国外交换,分数需要转换,他于是用于舟的帐号登入学工网查看,盯着他手指的谢秋忆问:「我儿子的密码就这么好猜吗?」 「绝大多数人的密码都是首字母加上纪念日。」陈羽千抬头,仰望谢秋忆的同时下意识地挺胸。出于对长辈的尊重,他原本还想站起身,谢秋忆一个眼神示意,他就又乖乖坐了回去。 然后继续马不停蹄地丰富ppt,当着于舟母亲的面,将他学工网里的成绩单复制粘贴出来。这无疑可以视作挑衅的行为,就算是母亲,谢秋忆也无从得知于舟私人帐号的密码,如果是八点档的豪门恩怨剧,年轻的陈羽千就是在彰显自己和于舟的亲密,让谢秋忆产生儿子要被夺走的危机感和焦虑,继而不认可他们的感情,接下来的剧情围绕如何将他们拆散而展开…… 谢秋忆站在原地,一言不发地注视着陈羽千使用自己儿子的电脑。陈羽千不可能感受不到她的目光,往内挪了个位置,先是低眼扫过那双高跟鞋,再抬头,诚恳道:「您可以坐在这里。」 谢秋忆眼里闪过一丝笑意。 丝毫无法从容貌和穿着打扮中看出,她是一个20岁alpha的母亲,几个月前去参加晚宴聚会,还会有人误将她认出哪家集团未出嫁的千金,用比陈羽千更高明的话语和她调情——她当然知道陈羽千没有其他意思,只是在她的世界里有太多勾心斗角,和那些需要猜疑和解读的话里有话相比,一句单纯的对她穿高跟鞋会累的关心,反而新奇。 谢秋忆坐在了陈羽千边上,打量的目光并未收敛:「你好像并不觉得有多诧异。」 「我下午重新打电话回去,那位护士先是挂断,然后再拨回。」陈羽千敲击键盘的声音也停顿了一下,「我当时就有想到,于舟的家人可能也赶到这里,叫我过来大概率是您的指令。」 谢秋忆点了点头,眼神里有赞许。陈羽千比她想像得要更聪明,她第一次在资料里看到「体育特长生」这几个字,也曾想当然地以为陈羽千的文化课不行,胸大无脑只是个alpha花瓶。 更要命的是他的家庭。于舟能调查到的,她身为母亲只会挖掘到更多。得知陈羽千的出生证明曾经被篡改过,谢秋忆再怎么睁只眼闭只眼,也忍不住跟于舟聊起,于舟当时又是怎么呛自己的呢,好像是反问,如果把孙子当儿子养不算是好母亲,那把儿子当宠物养呢? 谢秋忆无言以对。面对于舟,她总是先哑口无言的那一个。现实毕竟不是电视剧,在这个法治社会,已经实现财务自由的于舟无需顾忌她的感受,或许在于舟那里,她的祝福也不值得一提。 第112页 「……他当时情绪不太稳定,听不进我说的话。」至于为什么会失控的原因,于舟在病房里也已经一股脑儿地跟陈羽千说了。谢秋忆没必要特意对陈羽千解释的,她看到ppt左上方「科研成果」那几个字,艰难开口道:「他不是第一个提出用辐射扭转第三性徵分化的人,但人体实验绕不开道德伦理,引发的争议没有人能承担得起。」 谢秋忆说:「我不是故意要一次又一次将他否定。」 如果有另一个人如此坚定,天赋异禀,她或许会支持吧,但她身为母亲,绝不允许那个人是自己的孩子。 陈羽千的手指长久没有敲击,他说:「您应该亲自告诉他,您这么做是出于现实考量,背后反而是一种爱意。」 谢秋忆摇摇头:「他知道的,他之后看了很多文献,他那么聪明,他懂的。」 陈羽千坚持:「他知道,和他听到您说出口,是两种完全不同的体验。」 谢秋忆依旧摇头,嘆息声里有笑意。她突然觉得陈羽千像个心理谘询师,为了缓解亲子关系,她见过很多知名的家庭治疗师,已经忘了是哪一位对她引经据典过一句:「语言是会失效的,最重要的那一部分永远无法用语言阐述。」 「是啊,」陈羽千点了点头,「正是因为语言不是包罗万象的,所以说出来,不停地说出来,才能听到说不出来的那部分真实。」 谢秋忆一脸诧异,不是很确定:「拉康?」 「准确的说是齐泽克。」陈羽千碰了碰鼻子,不太熟练地撒谎道,「我妈妈也会听很多教育大师的网课,有什么理论涉及到精神分析,很正常。」 「你的母亲心态可真年轻。」谢秋忆笑了,她记得资料里写陈羽千的母亲比她还要大上二十岁,她还以为那个年代的人会把弗洛伊德当骗子,把心理学当骗局。 「她总说要与时俱进,做个新时代的好母亲。」陈羽千平淡道,「她确实做了很多努力。」 谢秋忆从未有过地动容。她看到陈羽千重新驼下背,为了方便打字,她在这一刻也像个关心孩子的母亲,建议道:「医院一楼有个能喝咖啡的书吧,你可以去坐那里。」 第57章 镜子 于舟清醒地意识到自己在睡梦里。 他总是嘲笑陈羽千一到关键时刻就睡觉,其本质是对现实的逃避,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在拖延,不想睁开眼见到任何人。 他于是在梦里见到了自己。白到刺眼的天地间只有一面等身高的镜子,镜子里的形象和他保持一样的动作,却拥有不同的年龄和体型——那个孩子至多不超过六岁,穿蓬松的睡裙,长发乌黑柔顺,让人一时分不出性别。他怀里抱着的芭比娃娃是长髮公主的形象,一头金色的长髮垂落在地,他把玩偶的脸往自己怀里贴,不让镜子外二十岁的于舟看见,然后戒备地问:「你是谁呀?」 「我是长大以后的你。」于舟对小时候的自己还有些模模煳煳的印象,他的玩具确实都是些过家家用的娃娃,他乐在其中,浑然不知所有人都默认他会分化成omega。 于舟蹲下身,决定告诉过去的自己这个好消息:「喂,你后来分化成alpha了。」 镜子里的小于舟把娃娃报的更紧了,摇头道:「不要不要,我要做omega!」 「omega有什么好的。」于舟嗤笑一声。 镜子里的小于舟一本正经道:「陈羽千是alpha。omega才可以和陈羽千结婚生子。」 「你还知道自己以后会遇到陈羽千?」于舟又笑了一下,为了说服镜子里的自己,开始细数当alpha的好处,「只有omega才需要使用抑制剂,alpha们使用遮蔽贴不在公共场合散发信息素,就可以被视为新时代的好公民。」 镜子里的小于舟坚定:「omega才可以和陈羽千结婚生子。」 「我又不是恋爱脑,我的世界里只有陈羽千吗?我必须围着他转吗?」于舟有些生气了,一股脑儿地把自己过往的创业经歷说了一遍。游泳赛事的奖牌不可以折合成身价,在商业领域,于舟无疑是个比陈羽千成功千百倍地alpha。 镜子外的于舟自信地双手叉腰,镜子里的小于舟再次重复:「omega才可以和陈羽千结婚生子。」 「你只会说这一句吗!」于舟忿忿地往镜子上捶了一拳,镜面泛起波浪,阵阵涟漪模煳了小于舟的脸。于舟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盯着那个小不点,正想烦躁地来一句「陈羽千又不喜欢omega」,他突然意识到,陈羽千好像从来没明确表示过性取向。 换句话说,于舟完全可以想像陈羽千在需要结婚的年纪和另一个omega走到一起。他善良,温柔,有耐心,谈恋爱的时候没有甜言蜜语和惊喜,但步入婚姻后绝对会义不容辞地承担起家庭责任。 如果没有遇到自己,陈羽千很有可能过上这样普通又世俗的美好生活。无法接受omega的从始至终都只有于舟一个,他敲了敲镜子,里面的声音稚嫩:「真可惜,你本来就是个omega。」 「……但我绝对不会成为那种听话的omega。」于舟话音刚落,镜子里一闪而过的竟然是乔依的脸。于舟嘴角扬起胜利的弧度,是啊,就算没有意外分化,他也是个越长大越不讨喜的omega,甜美和乖巧只存在于他的童年,终有一天他会跑到别墅的院子里,目送检查完他功课的谢秋忆坐车离去,家庭教师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叫他不要赤脚踩在青草地上嬉戏,他的目光越过围栏,望着那些车辆消失在边界,他的内心深处同样会有愤怒汹涌而出,让他在被佣人公主抱起后失手扔掉了玩偶。 第113页 「你绝对无法忍受那样的命运,我是说结婚生子,那无疑是从一个别墅院子关到另一个别墅院子里。」于舟振振有词,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自己。他的血脉里就没有「结婚生子」四个字,想想他的母亲,在那个omega备受桎梏的年代,谢秋忆竟敢伪造性别身份去往u大,仅仅在那儿待了半年就未婚先孕,孩子生下后又去了北联邦,学成回国后接手家族企业。这可不是循规蹈矩的omega会选择的人生,于舟作为她唯一的血脉,自然不可能按部就班地活。 但他的母亲却像豢养金丝雀般,从小将他留在偌大的宅院里。 「那是因为她想要给我提供更好的教育,」于舟摸了摸衣兜,在梦境里凭空变出烟盒。他吸了一口,慵懒又有些洋洋得意,「拜託,我都已经二十岁了,以前可能不理解,现在,我可以跟你引经据典个三天三夜,探讨她的心理活动和顾虑。」 「可你还是恨她,对吧。」 「恨?」于舟被烟呛住了,咳了好几声,眼角有星星点点生理泪水,「没有她就没有我,我谢谢她请那么多私教来给我上课还来不及,怎么可能——」 「可你还是恨她,对吧。」 「没有她就没有我。」于舟再次强调,「你知道春节期间买不到机票,坐私人飞机从北联邦到u区需要多少钱吗?」于舟不笑了,类似的例子他还可以举出很多,身为谢秋忆的独子,他可以为任何事烦恼,除了钱,他还不至于当个白眼狼。 「可你还是恨她,对吧。」 于舟一拳砸在了镜子上。 等身高的镜面四分五裂成大大小小的无数块,每一个不规则的碎片都是一段被雕刻的时光。他先是看到了乔依,起初他和这个omega相处的并不愉快,因为他不想承认,如果自己的母亲不是谢秋忆,他很有可能会成长为乔依的模样。可乔依没有什么不好的,他只是单纯地厌恶自己,所以误伤到了这个和自己相像的omega。 那种厌恶可以追根溯源到十二三岁,当他从谢秋忆的书房里偷出那些稿纸,购置原材料组装实验,他不止一次地期待运行失败后响起一声爆炸,那他就再也不用和谢秋忆每周一会。他到底还是幸运的,或者说那些计算精确的数据在冥冥之中保佑着他,还让他阴差阳错分化成了alpha。他被少年班录取进入专项组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借权限,在保密库里搜索「于青华」的名字,他终于知道自己血缘上的生父为何而死,然后他的导师问他:「你的父亲二十年前愿意为这项事业而死,你二十年后愿意为之而活吗?」 于舟在另一块碎片里看到自己落荒而逃的背影,耳边响起托卡马克之父在上个时代的至理名言,当整个社会都需要的时候,聚变就会实现。有很长一段时间,于舟以为这是一句乐观的鼓励,直到他把用辐射扭转abo第三性徵分化的可能性告诉谢秋忆,谢秋忆也说了类似的一句,当整个社会都需要的时候,肯定会有人推进这方面的研究。 但谢秋忆还说:「不过,社会目前需要的是抑制剂和遮蔽贴。」 于舟大抵就是从这一刻开始幻灭,院子外的世界并非他想像的那么自由和平等,对需求的定义把握在少数人手里。那些调控石油和天然气价格的商人政客才不管什么能源危机,他们的子女就是于舟在北联邦时的同学,dreamweb的资金大抵来自小圈子的舞会和饭局。 这些人是不会让社会需要核聚变的,无限能源最好是永远存在于科幻小说里的神话,作为谢秋忆的儿子,于舟理应和他们是利益共同体。可他又看到了那只猫咪,蓝眼睛、长白毛的猫咪,透过镜子盯着自己的同时,前爪不安分地将水杯推落在地,杯子滚落到进口的罐头和陶瓷碗边。 小舟,于舟叫了一声,那只猫咪就变成了短毛,缩在垃圾堆里,脏兮兮,尾端被车轧过的血渍扎眼。 那也是一只小舟,小舟,于舟又叫了一声。猫咪便朝他走过来,幻化成人形坐在一艘小木船上,在夜晚的河面上摇晃。画外音传来一声笑,是那个划桨的人,坐在船上于舟疑惑地问他有什么好笑的,他说:「小舟王子坐小舟。」 「明明是长髮公主。」镜子外的于舟和镜子里的一起唱反调。他也笑,想再好好看看那一晚的陈羽千,他的身影逐渐模煳,连人带船消失在恢復平滑表面的镜子里。就这么消失吧,于舟看着那面映射不出任何东西的镜子,闭上眼这般自私地祈祷着。他怎么可能恨谢秋忆呢,他只是恨自己罢了。他庸人自扰,无法在道德良心和出身之间寻找到平衡,他拒绝不了陈羽千的声音,「好好好,现在可以往前看了,长髮公主。」 他又回到了病房里,双膝跪坐在床上,头顶覆着陈羽千的掌心,像在教堂里忏悔和接受洗礼。陈羽千刚才和自己说什么来着,哦,他说:「如果我都把你看透了,我还出现在这里,这还不够证明我爱你吗?」 爱,陈羽千居然和他说爱。 他本能反应是不相信,毕竟他自己都不喜欢自己。 可陈羽千又有什么理由欺骗他呢,肯定不是为了权力,更不可能为了金钱,难道是为了性?他们昨晚确实上过床,他还学电影里的俄国人叫陈羽千「6лrдь」。陈羽千埋在沙发里的脸当场就红了,他是在享受吗?于舟不确定,因为一旦换位思考,他觉得这个词的侮辱性还是大过于情·趣,他的自尊心不会允许他继续默默忍耐,而是翻脸和陈羽千打一架,吵一架。 第114页 陈羽千没有这么做。他就像电影里受苦受难的俄国人,现实里,受苦受难的陈羽千。 于舟多希望自己醒来时陈羽千就在身边,那他就可以又一次跪坐在病床上,在爱人的怀里祷告,我也爱你,爱你,爱你。 他甚至没来得及穿上鞋子,赤着脚,偷偷摸摸熘出病房,脚步轻快没被总台护士发现,一阵风似地穿梭到一楼的书吧。他想上前,从后面拥抱住陈羽千,他望着同样背对着自己的谢秋忆,迈出的脚不仅收回,还往后退了一步。举足无措之际他的目光越过两人的肩膀落在电脑屏幕上,答辩ppt还剩下最后一个模块的空白,他们难在最开头的自我介绍上。 陈羽千在家庭成员这一栏里输入了谢秋忆的名字。谢秋忆却主张删掉:「我不觉得他会想要介绍。」 「但是真的有很多人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自家院子能造出反应堆。」陈羽千在画面右侧插入于舟14岁时的新闻图,穿着一身宽松的白大褂,手指的方向是一个散发出蓝光的fusor反应堆。 「我其实保存了一些当时的照片。」谢秋忆低头掏出手机。于舟又往后退了两步,彻底隐藏在墙壁后。他听到谢秋忆笑了一下,是翻到了几张网购截图,他当时还是未成年,制作fusor所需的真空泵和不锈钢都是刷的谢秋忆的卡。 陈羽千也笑:「您早就知道他的小动作。」 「我每次回去都会进书房,从他父亲手稿找不到开始,我就猜到了。我本来会担心,但又记得他父亲总结过,这种小型装置的启动能量是大于维持能量的,功率很低。这个模型完全是兴趣爱好的产物,有图纸和原材料后谁都可以造,所以这份资料算不上什么机密,不需要销毁可以当作遗物带回去。」谢秋忆停顿了一下,问陈羽千,「我这么说,听起来,是不是又像是在否定于舟的努力。」 于舟的身子往墙后又缩了缩,他想说是的,你从来没有肯定过我。他意外听到谢秋忆说:「其实我当时已经帮他物色好几个私校了,但见他更爱在院子里忙活,就没提。」 谢秋忆轻声一笑:「然后他就分化成alpha了。」 陈羽千说:「嗯,他开学第一天就跟我说过,这是他第一次住校。」 谢秋忆也露出一个「大部分人第一次住校不都是大学期间吗」的表情,陈羽千说自己四岁起就进体校练游泳了,可以说是从幼儿园起就住校。 「于舟的父亲也是从小就念寄宿学校,」谢秋忆侧脸看着陈羽千的眼睛,「所以他的生活习惯很随意,衣服穿来穿去就那么几件,我实在看不下去了,带他去服装店做了好几身新衣。」 陈羽千不近视,但去过那家店:「是十里长街那家吗?」 谢秋忆一脸诧异,还带着点欣喜。陈羽千说于舟也带他去那里定制过正装,店主阿婆还记得谢秋忆,说她和于舟的父亲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 「哪里,」谢秋忆揶揄,一闪而过少女的神情,「他父亲戴眼镜,镜片很厚总是模模煳煳的,我每次看见,总要忍不住帮他摘下,里里外外地哈气,再用随身携带的帕子擦干净。」 谢秋忆突然就说不下去了,笑容消失殆尽。 「我和他没什么特别的故事,就只是做了半年同学,只是半年。」 然后战争一触即发,于青华主动入伍,被紧急分配到一艘核潜艇。离别前夕两人情不自禁,于青华才得以知晓谢秋忆的真实性别,他终究是没能平安返还,更无从得知谢秋忆已有身孕。 真可惜。于舟无声地用脚趾头踢墙角,嘆了口气。推理拼凑和亲耳听说完全是两种感受,他能隐约猜到这个过去,但当谢秋忆亲口说出,他还是替自己的母亲不值。两人之间未必有多少罗曼蒂克,谢秋忆最好是假装一切都没有发生,把还只是个胚胎的自己打掉,而不是—— 「我确实有后悔过把他生下来。」 于舟不踢墙角了,额头抵在墙壁上。 「尤其是羊水检测的结果是他会分化成omega,我每天都觉得很煎熬,生下来以后就把孩子送回国,自己留在北联邦。我以为自己会开启新的恋情,但总是必不可免地想起于舟。」 是我毁了你的生活,是我。于舟的额头开始轻轻叩墙,一颗心跌落至谷底。谢秋忆说得每一句话都是真实的,包括回国后对母亲身份的逃避。她并不知道该如何与于舟相处,干脆把孩子的衣食住行都限定在有限的空间里。 「……可他又有什么错?」谢秋忆盯着电脑屏幕上的照片,跟陈羽千说了这么多,说出口了,才意识自己认定多年的事实下竟有别样的情感存在。她每周都会去了解于舟的功课,然后发现在私教量身定做的辅导下,于舟已经比在学校的同龄人深入太多,就算是独立私校,于舟插班进去也未必能适应。 「他真的很聪明,就像他的父亲。他们父子俩走在了同一条研究道路上,我、我应该为他们的选择而感到骄傲的,我只是,只是……」谢秋忆艰难地说出一句,「我只是怕今天这样的意外再发生,再一次失去。」 于舟不再用额头撞墙了。他抬起手,掌心掌背将额头和墙面隔开,他另一只手摸了把脸,上面有泪水划过的痕迹。 「他有自己的路要走。」良久,是陈羽千的声音。 「你就不会担心,害怕再有意外发生吗?」谢秋忆惊讶于陈羽千的淡定。 第115页 陈羽千用开玩笑的语气:「他就是凌晨去趟实验室都能遇上漏水,抢救后拿到奖励,我相信他的运气。」 谢秋忆再次注视着他。他舔了舔嘴唇,正经严肃道:「我就是相信他。」 远处传来惊唿声。谢秋忆和陈羽千扭头,看到总台值班的护士正往书吧跑来,手里提着一双拖鞋。两人尚未听清护士说的是什么,就见于舟从旁侧的墙壁后闪现,赤脚吧哒吧哒,逃也似地小跑而来,硬生生跨坐进母亲和爱人之间的缝隙里。 离书吧还有八九米的护士停下了脚步,一时不知该不该继续上前,拿拖鞋的手背在身后。陈羽千和谢秋忆也是错愕的,反应过来后全都先关心他的脚,于舟盪鞦韆似地甩腿,脑袋也跟着晃,叫他们俩「别吵」「别吵」。 书吧里空空荡荡,只有他们三个人挤在两张椅子上。于舟并没有离开的意思,身子前倾敲了两下键盘,「先在报名截止前把ppt做完。」 「这张太傻了。」他删掉了那张新闻图,急促地唿吸了好几下,扭头看了看陈羽千,再看向谢秋忆。 「你不是说有我以前的照片吗?嗯……你们帮我好好挑一挑。」 第58章 吃席 后来,人们聊起u大的特等奖学金评选,总会忍不住拿陈羽千和于舟这一届出来做对比。 那一年的候选人阵容算不上神仙打架,戏剧性全在学院内部的推选。按照规定,每个学院只能入围一个候选人,陈羽千最终以一票的劣势惜败给在之后答辩会上获得最高分的于舟,校园内部论坛里少不了对他的惋惜,如果他和于舟不是同一个学院,那他们俩绝对能一起站在领奖台上。 【经管学院那一年只有陈羽千一个体育特长生吧,诶呀,他要是念别的专业都好了。那一年除了于舟,他的成绩和其他学院都能脱颖而出吧。】 【楼上你这思想就不对了,我就觉得陈羽千挺能代表经管学院的,这叫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你怎么不说于舟应该去核学院念物理呢?】 【说到底还是经管学院偏心!试问那些投票的那些教授学者里有几个不在校外的风投公司担任顾问,就喜欢于舟这种类型的……不就是几个破钱吗!陈羽千拿得可是地区赛的第一,地区赛!】 【诶哟,朋友,这钱可不兴破。于舟那个新能源公司可是有校方控股的,实验室就在微尺度研究中心大楼里头,你品,你细品。】 【打住打住,怎么越说这楼越歪了呢,还有点阴谋论的味道。咱们能不能就事论事,只谈两个人的答辩资料,对比之下,于舟的确实更胜一筹。】 【筹个屁!他就是会包装自己,会吹牛皮。】 【楼上这个id好眼熟,怎么哪里有人吐槽于舟,哪里就有你……】 【我有说错吗?我就是替陈羽千不鸣!】 【那你是陈羽千本人吗?】 【那好,既然家人们要求,但鄙人就来好好分析一下他们俩人的答辩ppt。首先来看陈羽千的,确实是个很优秀的运动员,摘金夺银的同时还能年年保持全院前30%的成绩,这在别的学院确实再也挑不出来,尤其是他大三的时在u大东道主场拿过金牌,风头一时无两,所以大家知道他在院内推选的时候惜败会感到遗憾。但大家别忘了,于舟可是一入校就是当年的风云人物,紧接着出国交换,创业套现后回国,再和校方合作……他就跟个陀螺似地没停歇过,这些经歷展开来详细讲,他肯定会超时,所以他把大二这一年的故事省略掉了,只讲为什么要对核聚变进行商业化的探索。他很聪明地把自己的位置放得很低,不像其他答辩者那样强调个人成就,他甚至引用了上世纪冷战时期的例子,不属于同一个意识形态的科学家们尚且冒『各自阵营』之大不韪,组织国际会议商讨各种方案和实验的可能性,在如今这个和平年代,我们更要齐头并进,做科研领域的螺丝钉。诶呀,这台词,这讲稿,我就是日常私底下也会调侃高等离子体的那帮人跳了第五大天坑,我听于舟这么一说,也热血沸腾,恨不得无限能源实现后的大同世界快点到来。论演讲的煽动性还是得向于舟同学多多学习,这还不是最绝的,他的结语居然是要把奖学金捐出去!试问哪个答辩人敢说这一句!就冲着这个格局,我要是在投票席里,我也给他打高分。】 …… 陈羽千正低头刷手机,看曹泽发给他校内论坛的帖子,标题是【下学期又要有特奖答辩了,lets文艺復兴,聊一聊那些落选的意难平】。这种讨论到最后十有八九都被他和于舟的名字刷屏,曹泽发来好几个贱兮兮的表情包,问他:【楼里那个经常吐槽于舟的id不会是你的吧。】 你怎么不问楼里那个写小作文的是不是我。陈羽千差点把这句发了出去,他的肩膀被旁边的于舟狠狠一拍,示意他不要在这种场合低头玩手机。 「那个小不点儿刚刚瘫倒在地上闹着要手机,你那些亲戚都教育他向你学习,你可要好好做榜样。」于舟皮笑肉不笑地提醒道。这已经是他第五次和陈羽千一起来亲戚家里吃席。南北方的习俗不同,吃完自家的年夜饭后来到t市,于舟原本以为自己会和陈羽千在乡下老家悠哉悠哉到大年十五,却不料还要去三姑六婆家拜年,每天晚上都要在不同的亲戚家里共进晚餐。 于舟起先是不愿意一起去的,他什么山珍海味没尝过,才不要去吃那些大鱼大肉。 第116页 况且他的身份只是陈羽千没买到合适机票回家的室友,朋友而已,怎么就跟着一起来串亲戚了呢,于舟去了一次后反而来劲了,不为别的,就为替陈羽千说上两句。作为整个家族少有的高材生,陈羽千毕业以后何去何从可是牵动着不少人的心,不管是去哪个亲戚家里,总会有人问他有没有考研究生。 如果在场的只有陈羽千,摇摇头就算是个答案了。但于舟捨不得他给别人留下平庸形象,连忙补充道:「他虽然没考,但他的平时成绩够好,附加分够高,完全可以保研的,本校老师都抢着要他!」 「这样啊,」看李黎的反应和表情,肯定也是从未听陈羽千聊过这些,但见儿子自己都不慌,就不知道怎么开口,便借这机会从于舟这儿打听,「那、那他为什么不继续念呢。」 「阿姨,这你就不懂了。」于舟坐在陈羽千和他母亲之间,给李黎讲解当代大学生的就业形势,通俗易懂一句话,就是提升学歷是找不到好工作的nb,而陈羽千在春招期间已经拿到了好几个大厂的offer。 「嗯,还是想直接工作。」陈羽千没实话实说,本科毕业论文的那点字数就已经够他焦头烂额了,他不是很想挑战更高规格和要求。 「千千,我们是不是给你压力了,」李黎伸头,越过于舟看向陈羽千,小小声道,「我和你爸年纪虽然大了,但都有退休金的,你以后不管挣多少都自己花,没必要进厂的。」 「阿姨,这你就又不懂了,此大厂非彼大厂!多少硕士博士生都拿不到入场券。」于舟的声量可比李黎大多了,要陈羽千的亲戚们都好好听听,陈羽千毕业以后入职第一年就能拿多少工资,多少奖金。 「那是不是要996呀,诶哟,很辛苦吃青春饭的,我听说到35岁就要被裁员的。」说话的叔叔看模样也有35岁,斯斯文文,公务员气质。 于舟听了,腰板儿瞬间挺得更直了,语调也更俏皮,表情生动:「所以陈羽千上学期还考了个教师资格证呢!他可真厉害,不是师范专业也能拿到优秀,以后当个小学老师,也很稳定呢!」 陈羽千正在喝饮料,被呛住差点喷出来。他对上李黎欢喜的眼神,教师,公务员,医生,不管孩子自主选择这其中的哪一个,做父母的都会欣喜万分,李黎也不意外。陈羽千也不好扫兴,总不能说他还有个挂过科的室友叫曹泽,考研找不到研友就拉上自己天天去图书馆,他闲着也是闲着,就考了这个证书。 想到曹泽,曹泽就给陈羽千发来了讯息,邀请他一起看论坛八卦。陈羽千翻着翻着,只觉着稀奇,不能理解于舟怎么绝口不提自己的年少有为,只顾着把他吹得天花乱坠,讲到兴头上了,还会明目张胆地往自己身上靠,很夸张地感嘆:「我们陈羽千,简直完美!我太崇拜他了!所以每年寒假都来t市找他学习!」 「我看出来了,你算是陈羽千的alpha小迷弟。羽千也得向你学习,漂亮话多一些,争取下个寒假带个omega回家学习。」 说这话的叔叔并没有阴阳怪气,纯粹有感而发罢了。于舟脑袋还是枕在陈羽千肩膀上,笑容熠熠:「叔叔,你儿子在偷拿你的手机。」 那位叔叔扭头看向自己挂在椅背上的外套,脸色大变,抬起手掌作势要落在掏他衣兜的孩子身上。那小孩也是个倔脾气,干脆躺在地上,咿咿呀呀地闹腾起来。他的母亲刚入座旁边的麻将桌,手气正好,被孩子的吵闹声干扰,一脸烦躁,还是坐她对面的陈腾飞起身走过去,先把孩子从地上扶起来,简单训斥了两句,然后掏出自己的手机给他,反正里面没几个游戏。 那小孩拿到手机后顿时就不哭了,非常熟练地点开短视频。其他几个小孩也围了上去,他们的父母基本上都和陈羽千同辈。 「现在的孩子呀,也不知道该怎么教育,就知道看手机,学业都……」陈羽千的这位堂哥比他大了十岁,正困惑,李黎从人性教育大师那儿学来的理论就派上用场了,给在座各位当父母的传道授业解惑。于舟也饶有兴致地听,桌子底下的手却不安分,偷摸着在陈羽千的膝盖上拍上几下,陈羽千眼神示意他不要乱搞小动作,他反而得寸进尺,指尖划过他的大腿内侧,在最敏感的地方,隔着布料戏弄。 陈羽千的唿吸时不时会紊乱两下。 在被桌布遮掩的私密处,他终于抓住了那只手,然后塞进衣兜里,固定住,紧紧握住。他也听到李黎说到了动情处,至少在和自己的相处过程中,那些理论没有停留在纸面上。已经有叔叔阿姨为李黎鼓掌,要将那个于舟口中的陈羽千归功于她的培养,她却说正是因为陈羽千一直很优秀,从小到大都优秀,她也要不断地学习,成为一个更好的母亲。 她把那位曾经教过陈羽千养猫小知识的阿婆都感动到了。 阿婆是在场年纪最大的,在这个团圆的日子喝了不少酒,满脸通红。她的目光在所有人身上逡巡,然后哆嗦着手揉了揉浑浊的眼睛,含煳不清了一句:「要是陈鸿也在,就好了。」 第59章 礼物 陈羽千等人在九点左右回到老家的房子。 奶奶吃素,所以很多年都不去亲戚家吃席,但人还没睡,招唿他们进厨房,喝点消食的温热茶水。 她注意到李黎的面色不太对,还有点魂不守舍。她用方言叫了声「儿媳」,问发生了什么,李黎勉强地笑了笑,「没事。」 第117页 「还不是那个太婆,老煳涂了,忘了不能提陈鸿,还说什么……他今晚要是也在就好了。」陈腾飞可没李黎那么善于忍耐,但又不能对长辈发脾气,搓麻将的手气都差了不少,干脆一起回来了。 「你窝里横给谁看?告诉你,我和她岁数差不多,我也有老煳涂乱说话的一天!」奶奶知道陈腾飞有怨言的老人是哪一位,母子俩之间的气氛一时剑拔弩张,陈羽千赶紧安慰另一位母亲。 「我们去年吃席的时候,她老伴还在,今年没了,」陈羽千掌心包住李黎没握茶碗的那只手背,温柔地抚摸,「她肯定也伤心过,有感而发罢了。」 李黎扬起的嘴角依旧牵强。一进屋就跑上楼的于舟再次登场,怀里抱着好几个礼盒,欢喜雀跃道:「登登!每天都忙着吃席,差点把这些忘了!」 所有人的注意力暂时转移到那些摆上餐桌的礼物上。于舟说他这次来,给村里的几个小朋友也准备了东西,但全都没有二次包装,不够惊喜。还是陈羽千想得周到,用做书皮的彩纸包装好后还绕上蝴蝶结,他们捣鼓了几个晚上,顺便把给父母长辈的那份也包装了一下,所以今天才拿出来。 在座的各位于是先拆起了礼物。陈腾飞速度最快,三下五除二撕开红绿相间的包装纸,看到里面的剃鬚刀。他喜欢这个实用的礼物,问陈羽千要多少钱,陈羽千答非所问,说自己每年都有奖学金,实习结束后也有做家教兼职。 陈腾飞突然回想起某天和李黎的床头夜话,李黎说,儿子进入大四后就不再问家里要生活费了,也不知道在忙什么。 李黎想把包装纸也保存起来,拆得很细緻。她看到那些瓶瓶罐罐后终于露出没什么负担的笑,陈羽千也笑,给她指护肤品上自己亲手写的中文标籤,上面写着翻译过来的用法。 奶奶老花眼了,拆得最慢,于舟凑到她身边帮她一起拆,再把银镯子套到她的左手手腕上。 奶奶抬起手腕,在灯光下端详镯子的花纹,于舟忙不迭地邀功:「这镯子虽然是你宝贝孙子买单的,但他眼光不行,挑来挑去不知道选哪个,关键时刻还得靠我,您的手腕细,镯子也得细,粗的看起来贵气,戴起来反而笨重……您看喜欢吗?」 「喜欢,老喜欢了。」奶奶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正在乐头上。于舟继续问她讨要好话:「那喜不喜欢我这个歪路宝?」 「喜欢,也喜欢。」奶奶巴不得于舟也是自己孙子,她问,「陈羽千送你什么?」 「他带我来这儿过年就是最好的礼物啦。」于舟摆摆手,说应该自己送陈羽千礼物才对,陈羽千挠挠头髮,「嗯,他送了我一个新泳镜。」 「那桌上还剩下的是什么?」李黎拿起最后一个扁平的未知物,掂量了一下,觉得应该是一本书。于舟煞有其事地接过,双手托住下方送到陈羽千面前:「这是6203另一位室友准备的彩蛋,仅以此书献给陪他度过考研季的陈羽千。」 「曹泽什么时候这么大方了。」陈羽千事先并不知情,好奇心也上来了,期待值未免也被拉高,他拆出了一本封面封底被加厚的复印本,标题是《手把手教你玩脱口秀》。 李黎和陈腾飞都发出「这是什么奇怪教材」的惊讶,陈羽千倒不觉得意外,简略地介绍:「曹泽是u大脱口秀俱乐部的,下学期的毕业典礼结束前,他还会做告别演出。」 奶奶不懂什么是脱口秀,更疑惑了:「那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陈羽千耸耸肩,同样觉得不明所以,正要单手草草翻阅,于舟将他制止,一本正经道:「你怎么就这么浏览呢,这本教材已经绝版了,曹泽特意给你买了复印本,你应该好好坐在书桌前,焚香沐浴后一页一页慢慢地翻,才对得起他对你的一片心意!」 陈羽千:「……」 陈羽千不相信于舟会和曹泽情比金坚,依旧怀疑他在忽悠自己,他的话让李黎缩回了想要摸书的手,李黎问:「这到底是教什么的?」 「教口才啊。」于舟眉梢一挑,俏皮道,「哪天陈羽千学会了,会说漂亮话了,就能带omega回家了!」 先前厨房里的阴霾情绪彻底被于舟驱走,每一个上楼的人脸上的笑都是发自内心,除了陈羽千。 他回房间后把那本脱口秀教材扔在书桌上,歪着脑袋看了看,又拿起,插回书桌上方格子的空隙里。 于舟从后面抱住陈羽千,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目光平视处叠着挂着数不清的奖牌。 于舟以前只顾着数陈羽千从笑到大获得过多少荣誉,以至于忘了看那些书嵴,除了新加入的那本脱口秀,全是心理学和社会学相关的。 「都是你买的吗?」于舟在房间里的声线和在厨房里的完全不一样,沉稳又淡定。 陈羽千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他离开前把撕下来的日记夹在缝隙里,很薄,加起来只有二三十页,所以没有人发现。」 于舟问:「那你又是怎么找到的?」 「可能是不想再听人性教育大师王导的谆谆教诲,想找些经典权威的话术反驳,」陈羽千当然记得看这些书的初衷,再乖的孩子也有青春期。 于舟环在他腰上的手臂收紧,鼻尖蹭过他后颈处的腺体。 沉默里,陈羽千依旧未能全然向他敞开心扉,但他完全可以将已知的线索拼凑。 第118页 他还见过最重要的人证。那个老护士告诉他,人毕竟是在医院没的,与其和一个陷入绝望的失独家庭打官司,不如帮他们篡改那个早产儿的出生证明,让他们再有一个儿子,也算是个盼头。 「我哥住院治疗了五个月,我爸妈也在省会陪了五个月,忙完后事后再带着我回来,她对每个人都说,他们是为了脐带血才怀的我……可惜没用上。」陈羽千自顾自地点点头,「况且我确实早产,小时候还有哮喘。」 他笑了一下,满不在乎的无所谓的态度,他的爱人拥抱更紧,也更温暖。 「和你聊过以后,我妈妈也突然来了兴趣,定期去上一些课,见谘询师,就在几天前送我去机场的路上,她滔滔不绝地讲以前的事,什么……如果能重做一次母子,她绝对不会这样那样,而是这样那样……」 「老实说,我真的听得头都要大了。」 陈羽千举手往后摸于舟的脑袋,确定完毕,没有变大。 「我觉得特别无聊,没意思。」于舟继续在陈羽千耳边嘟囔,「对,没意思。事情都已经发生了,我也不是不理解你,恨你,你为什么要一直不停地回溯呢,难不成还能改变过去?显然不能。」 于舟深吸一口气,仿佛耳边还有谢秋忆地喋喋不休,而他饱受煎熬。 「但我还是没打断她——」于舟突然变了语调,「我超有耐心的!快夸我!」 「嗯,你真棒!」陈羽千顺着摸他的头髮,「你刚才在厨房也特别棒,所有人都喜欢你。」 于舟心满意足地发出声气音,再开口,又是正儿八经的语气。 「——我突然意识到,她未必是想说,未必……真的有那么多话,她其实是想看到我在听。」 于舟说,她看到我在倾听,才能确信我真的已经释怀。 陈羽千凌晨三点钟的时候听到窗外有铲锹声。 他保持同一个姿势闭眼,再睁开凝视着漆黑一片的天花板,于舟则把他的肩膀当枕头,侧躺在他身边,手臂横过胸膛。 于舟真的睡了,下意识地挽留起身的陈羽千,脑袋往他的肩窝里钻。陈羽千静悄悄地坐在床沿,确定于舟不会再翻身,才缓缓走到床边,楼下的垃圾桶边空无一人,和整个冬日的街道一样幽静空荡。 陈羽千一时不能确定自己是不是幻听了。 久违的视野模煳和罕见的失眠一同向他袭来,他摸索着先坐回书桌前,再顺着数据线往前,同一个密码可以解锁两部手机。 他拿到了自己的。 点开和曹泽的对话框,对方发来的最后一句是:【干哥,用你那好久没夜盲的大眼睛好好看看,我像是个会花钱给你买礼物的人吗?哪怕是本书。】 陈羽千怕吵醒于舟,笑意全在唿吸里。 他还是很清醒,干脆借着屏幕灯光,把那本《手把手教你说脱口秀》又拿了下来。他在学校的列印店里买过绝版教科书的复印本,为了省纸连封底都没有,这本的封面和封底全都是特制的,反而像精装版的书盒,放在平面上没有起伏,也很难随手去翻阅。 恰巧于舟反覆强调过,这本书要慢慢看,一页一页—— 陈羽千没能坚持下去,但成功犯了困。床上的于舟翻身,发出小动物似的鼻音,摸了摸身边感到空旷,就把被子全都抱进怀里。 陈羽千决定回去睡了,他一个不小心,那本书掉落在了地板上,接触后发出的声音不止是纸张那么简单。 于舟不情不愿地去摸床头灯的开关。被不知名的动静吵醒已经够折磨人的了,他还被灯光刺到眼睛。 更让他难受的是,陈羽千居然不在床上,而是站在墙角边,捡起滚落到次的一块金色奖牌。 再看向书桌边,那本《手把手教你说脱口秀》竖直立在地板上,近三十页纸的正中间都被挖出一个圆,叠在一起形成一个扁平的洞,那块奖牌之前就藏在那里。 「笑什么笑,」于舟揉眼,气急败坏道,「我寻思破坏其他正版书总有点对不起作者,就随便买了个这个……我用小刀一页一页裁出来的,很辛苦的!」 于舟哼哼唧唧的,眯眼委屈:「你不会真的要跟曹泽学脱口秀吧,那也不用深夜不睡起来——」 于舟的抱怨被陈羽千的吻堵住了。 那块奖牌被他攥在手心里,手指反覆抚过的那三行凸起的字,在柔软的指腹上也凹进痕迹: 颁给全世界最好的陈羽千 你永远是天上的飞鸟 和水里的游鱼 于舟眯着的眼睛睁开了,清明闪亮。 灯不知道是被谁关的,反正这个夜晚,没有人再能睡着。 第60章 老师 「你考虑好了吗?」 「这是你最后的决定吗?」 「能冒昧地问一下,您放弃我公司的offer后的打算是什么呢?」 陈羽千已经记不清自己近期接了多少hr的电话。 学院每天都在催还未签三方协议的应届生登记毕业后的去向,用于统计就业率和升学率,并没有读研打算的陈羽千却把春招拿到的大厂offer全都拒了。 最大跌眼镜的是辅导员,冲到陈羽千的寝室没见到人,一心急,就给他的父母打去电话。 陈羽千最后一个学期没课,几乎每个星期都会回趟t市的乡镇。辅导员打来电话的时候,李黎和陈腾飞也在老家。村门口那个招收外来务工人员子女的小学只有一栋三层的教学楼,操场是水泥地的,靠近铁栅栏的地方有两张被雨水和日晒洗刷褪色的桌球桌,曾经是整个校园唯一的娱乐体育设施。 第119页 李黎和陈腾飞站在栅栏外往里眺望,像在等待即将放学的孩子,他们的儿子不在教学楼里,而是操场的另一端,面积大约三十平的大型充气海洋球池里挤满了戏水的低年级小学生,围绕池子踱步的陈羽千嗓子都要喊哑了:「别忘了刚才在岸上教的动作啊,小朋友们!」 小朋友们嬉笑着把水泼陈羽千身上,每次上完课,他的短裤和白色圆领体恤都会湿透,他也知道爱玩是孩子的天性,无奈地继续口头上的教育:「周末和暑假在家不能去哪里玩?」 孩子们终究还是喜欢这个每个星期都会出现一下午的年轻老师,捧场地给出五花八门的答案。陈羽千现在的想法和刚来实习时完全不一样了,意识到游泳这项技能无法速成,他只能不停地唠叨,提醒他们不能靠近陌生水域。南方的乡镇水网密布,水况复杂,就连陈羽千自己都不敢游野泳,这些不住在高楼商品房里的孩子在漫长的假期里没有父母管,也没有太多作业,只能在街巷间撒野,落水的悲剧几乎每年都会发生。 陈羽千课后还要赶鸭子似地带这些小朋友去沖澡。地点是学校后面一个本地人开的小澡堂。 这里原本是提供给那些居住环境不佳的务工人员晚上洗漱的,按次收费,和学校达成合作后,每个星期这个时间段只接待学生。陈羽千自己也换了身衣裤,鞋子还是人字拖,然后回操场和保洁一起把池子里的水放掉,再把塑料布捲起来,防止占地方。 期间陈羽千又一次听到保洁们讨论隔壁的游泳池能不能在九月开学前建好。二月份,这所学校收到了一笔足够翻修教室和设立奖学金的巨额捐款,捐款人还把操场隔壁的那块空地租下,拟修建一所小型游泳池,新的浴室也会更标准。 陈羽千看着铁栅栏外那个已经挖出雏形的坑,再看向放学后充斥着孩童喧闹声的校门口:「应该可以的,等放暑假了,施工队就可以在白天工作了。」 陈羽千收拾完后出校门,门口已经不再热闹。他朝李黎和陈腾飞走近,也沖林桑和他的妹妹微笑。这对兄妹每星期的这个下午都会特意推迟回家的时间,起初和他的父母站在完全不同的地方,后来慢慢靠近,在等候的期间有所交流。 陈羽千很自然地捞起林桑妹妹的书包,帮她背一段路。妹妹期待地问他这学期还会给她所在的班级上游泳课吗,他揉了揉妹妹的脑袋,说自己下学期才能正式入职,到时候还会上一些文化课。 妹妹欢快到边走边跳,她的哥哥却没有那么欣喜。这所学校师资匮乏、素质不高流动大的讯息都是他透露给陈羽千的,这个善于察言观色的少年曾经有多渴望陈羽千这样的老师从天而降,如今就有多忐忑。 尤其是他刚才还偷听了一通电话。对方的意思是,陈羽千就读的这所大学很好,从那儿出来的毕业生不会认为来这种学校当老师是什么很好的选择,李黎也嘆了一口气,说自己当初得知儿子考了教师资格证,也以为他想考编制,万万没想到是回老家支教。 就连于舟也一度不支持他的这个想法。一个月会有那么一两次,他会和陈羽千一起回来,某天晚上,奶奶听到了他和陈羽千的争执,就打电话把李黎和陈腾飞都叫过来,一家人在厨房围着餐桌谈判,长辈们才得以知晓那所学校的泳池和奖学金是于舟捐赠的。 「我现在能接受自己的局限性了,所以我会努力在自己的领域有所突破,创造的财富尽可能多地再分配,但我深知自己能改善一所学校的境况,我无法改善所有的。我、我不是圣人,事实上没有人能当圣人。」于舟的劝导获得李黎和陈腾飞的点头肯定。工资和待遇倒不是他们最担心的,他们怕的是陈羽千日后接受不了现实的落差,再回想那些曾经唾手可得的留在大城市的机会,会觉得懊恼和不值。 「你不用这么理想主义,」于舟像是在看什么已经灭绝的生物,「你明明有很多路可以走。」 林桑也用了差不多的表述。在离自己住的地方还有三分钟左右路程的拐角,他问陈羽千,如果他去市里的学校当老师,是不是会遇到更好的学生。 陈羽千看看左侧的父母,再低头看向右边的两个孩子,问:「怎么样的学生算好?」 林桑支吾了片刻,说:「至少会在体育课上听你的话,没那么吵。」 陈羽千笑了,想了想,给他讲了课本上的故事:「退潮后的沙滩上有很多鱼,在太阳的炙烤下面临死亡。一个像你这么大的男孩子把鱼一条一条捡起来,放入大海,路过的人问他为什么这么做,那么多鱼,根本没人在乎,他的动作忆就没有停,一边往海里一遍说,这一条在乎,这一条也在乎……」 林桑做过这篇阅读理解,但和很多做过的阅读理解一样,他没记住答案,此时听陈羽千说起,并没有什么恍然大悟的感觉。林桑的妹妹也是懵懂的,正要问这个故事到底什么意思,一只白猫突然从不知道什么地方蹿出,绕着陈羽千的腿亲昵,尾巴翘得老高。林桑妹妹突然就懂了,开心道:「小舟也在乎!小舟也想吃鱼!」 陈羽千把兄妹俩送到出租房的门口,小舟跟着他们一起进屋,吃了两口墙角瓷碗里猫粮混肉汤米饭。他只逗了一小会儿猫,就挥挥手,和自己的母亲往自家走。 不管他步伐有多缓慢,李黎和陈腾飞总能更慢,落在他身后,看着已经二十三岁的、正值青年的儿子一个人在前,像极了他那晚说:「可是我眼前只看到一条路。。」 第120页 「我看到了。」他对于舟说,「就像开学第一天,在寝室,我看到你褥子下面没有草蓆,我于是陪你去买。」 向来能说会道的于舟沉默了。他们作为父母,这时候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说什么都是苍白的。 「我看到了,」陈羽千说,「我就没办法装作没看到。」 「……你还真是一点都没变。」于舟也举手投降了,扯扯嘴角,感慨道,「你是受苦受难的陈羽千。」 李黎加快脚步簇到陈羽千身边,挽住了儿子的手臂,跟他说辅导员刚才打电话过来了。 陈羽千愣了一下,陈腾飞走到他另一边,清了清嗓子,严正声明:「我们跟你的辅导员表过态了,不干涉你的决定。」 陈腾飞又补充:「当然了,你还是得深思熟虑,不能轻易——」 「诶哟,说好了尊重,尊重就够了!你怎么还这么多大道理。」李黎皱眉,埋汰陈腾飞啰嗦。 陈腾飞面子上挂不住了,反问李黎:「平时谁的大道理更多,你那些什么网课,我耳朵都要听出茧子了。」 「你——」 陈羽千的父母在拌嘴互怼,他夹在中间,却是在笑,想当理中客的劝说两句,反而被李黎往自己这边拉锯,一定要儿子站在自己的阵营。 陈腾飞孤立无援,又不肯生闷气,竟口不择言:「要是于舟在啊,肯定比你讲道理。」 「于舟,你还好意思提于舟!」李黎还想跟陈腾飞对峙的,话锋转得和情绪一样快,问陈羽千,「对了,于舟下星期会跟你一起回来吗?」 「啊,于舟啊……」陈羽千的声音消散在傍晚的风里,一起走在回家路上,红霞,两侧绿樟,三道长影。 第61章 简单 关于于舟下星期会不会和自己一起回t市,陈羽千并不能给出肯定的答案。 于舟总是不停地忙碌着。在校方的支持下,他担任ceo的新能源公司在年初拿到了b轮融资,在行业内引起关注。一些老牌国企曾经想要洽谈收购,于舟三天两头就要飞一趟他们的总部,兜兜转转好大一圈再回到u区,也很难去自己的公寓好好休息,而是直接回微尺度研究中心的实验室,或者在学术交流中心凑活一晚。 于舟的日程表排得那么紧,两人也就少了很多大段相处的时间。陈羽千于是住回了寝室,曹泽结束了快乐单人寝的时光,还以为陈羽千是和校外的对象分手了,两人不再同居了,再念及陈羽千考研期间陪自己泡图书馆的友情,连着好几个晚上化身鸡汤大师,给陈羽千灌输「下一个更好」的大道理。 陈羽千再三解释:「我没分手。」 「没关系,我知道你不愿意面对现实,但你真的不用在我面前狡辩,」也不知道是谁给的曹泽勇气,单身二十载,没谈过一次恋爱,就敢开导陈羽千,「我甚至还可以把我的beta肩膀借给你,没关系的。」 「你看你的眼神,那么迷人,又那么忧郁,除了分手,还有什么遭遇能让你漂亮的眼睛遭受如此的创伤……」曹泽还是没忍住沾沾自喜,「你以为大学四年来我没有过恋爱的机会吗,当然不是!我只是深知毕业即分手的必然性,当面包和爱情只能二选一,我不愿意做西西弗斯,就让这命运消散在风里。」 「你在说脱口秀吗?」陈羽千,「也不用这么胡扯。」 「这就是即兴发散思维的魅力。」曹泽把陈羽千的话当作夸奖,并再三提醒陈羽千不要忘了告别演出的时间,他到时候会在开放麦环节和观众们互动。 「好好好。」陈羽千早就被曹泽塞了五六张现场票,「我把我爸妈都带来捧场,行了吧。」 「当然行!」曹泽帮陈羽千安排,「叔叔阿姨们看完演出后再参加你的毕业典礼,完美!」 只是随口一说的陈羽千:「……」 曹泽继续喋喋不休,试图带领陈羽千走出那莫须有的情商。陈羽千听得直投降,把徐振华搬出来:「你去给他说两段脱口秀吧。」 曹泽:「徐振华怎么了?」 陈羽千:「徐振华是真的分手了。」 曹泽下巴差点掉下来。沾陈羽千的光,他和u大泳队的几个人也都认识,知道徐振华和学姐从高中到大学的爱情长跑有多不容易,两人在学校里也是知名情侣,令人羡艷,他们要是也在毕业季分手了,那得有多少人不再相信爱情! 「但我们其实上学期就……貌合神离?同床异梦?」徐振华痛苦地嘆息,「她后来跟我说,她其实年前就想和我分手了,但怕影响我的情绪,再影响到考研成绩……」 徐振华已经不记得这是自己借酒消愁的第几天了。他和陈羽千曹泽坐在富之江边的露天酒吧,说到学姐,心情怎么可能好,差点把酒瓶子往水面上扔,被陈羽千拦下后语无伦次地控诉,「坏女人,坏omega!骗我青春呜呜呜,玩弄我感情!我的青春,呜呜呜,alpha的青春也是青春。」 「她如果真的玩弄你的感情,也不至于等到毕业季……」曹泽还是能明辨是非的,小声吐槽,并没有跟徐振华一起骂学姐。徐振华又灌了半瓶啤酒后情绪平復了不少,不再哭唧唧,能把事情原委讲清楚。学姐比他早一年毕业,在父母的干涉下考取了u区政府编制,她却在一个月前裸辞,先斩后奏报名了一个ngo在东南亚的志愿者项目,如今已经在热带雨林。 第121页 「她和我说,说她要去流浪,去生存,去风雨中飘摇,去体验真实。」徐振华鼻音浓重,「我也没有不支持她啊,她都和她父母闹翻了,我至少还站在她这一边。」 陈羽千对徐振华要给学姐十年时间的直a言论记忆犹新:「也许你的表述有点问题,让她产生了一些误解。」 「不可能啊,」徐振华头摇得像拨浪鼓,「我都说了,我、我甚至愿意毕业以后和她一起去做这个项目,她却把我推开,警告我千万不要过来。还说什么……只要有我在,她就永远无法获得真正的成长和独立。我问她为什么,她就说,因为她是omega,我是alpha,我们之间的差异性不可调和。」 徐振华抓狂到挠头皮:「她有没有误解我不知道,反正我是不知道omega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omega不就应该和alpha在一起吗?alpha不就应该找个omega吗?我们在一起五年了,五年!她怎么忍心对我说,她不需要我!」 陈羽千和曹泽面面厮觑,再看向情绪大起大落的徐振华。 「我,我?居然是我阻碍了她的成长?」徐振华都要怀疑人生了,「我明明那么爱她,我爱她……」 徐振华长久地走不出失恋的阴霾,陈羽千和曹泽陪了他好几个晚上,卢卓有时候也会过来。不管是在寝室还是外出,徐振华总是喝很多酒,喝到倒头睡过去,也不知道是在逃避没了学姐的现实,还是学姐在梦境里。 「她真的爱我吗?」又一个借酒精麻痹神经的夜晚,徐振华陷入哲思,向alpha好兄弟们掏心窝子,「我有时候会觉得委屈和无力,觉得她把对alpha这个群体的坏印象,倾泻在我一个人身上。」 「可我也是个人啊,人啊。」徐振华又要落泪了。 曹泽一个beta也要听哭了,稀里煳涂地安慰:「是啊,alpha们不要把路子走窄了啊,时代变了,大家的思想都越来越开放了,p站上o攻a受的片子都能上热门了。」 徐振华眼泪瞬间就止住了,和在场其他alpha一起用眼神审视曹泽:你这个beta每天晚上钻被窝里到底在看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 徐振华这么颓废下去也不是办法,陈羽千就想方设法劝他去运动,去游泳池里消减烦恼。于舟被评为优秀毕业生后接受採访时,陈羽千刚从徐振华的寝室出来,对方前天晚上还答应自己会振作,第二天又灰心丧气,死尸般地赖在床上。 但卢卓没有放陈羽千的鸽子。两人在浴室里碰了面,卢卓看上了他的泳镜,他脑海里徐振华生无可恋的模样挥之不去,竟一时忘了泳镜是于舟送的新年礼物,于舟要是知道自己把泳镜借给学弟戴,肯定会发脾气。 但于舟真的会在意吗。陈羽千回寝室后用电脑看论坛上的讨论帖,突然觉得文字里的于舟很陌生。 而他三天前还和真实的于舟一起吃过晚饭,本来打算回公寓住一晚,于舟接了一通电话,几个小时后就要落地另一座城市。 也怪陈羽千太大方,一点都不挽留,总是支持于舟先解决工作上的事。于舟也不再是十七岁那年骄纵的长髮公主,陈羽千让他干什么,他偏不干什么。 他已经二十一岁了,不用再抽大人的烟,来证明自己是个大人。他还是会在陈羽千面前孩子气,结束完採访回寝后明知对方在装睡,还把他电脑里的信息念出来,看到拉踩自己吹捧陈羽千的,会点头表示赞许,再仔细看那个人的id,把缩写字母念出来:「嗯……这位是……卢卓?」 卢卓的头像还真闪烁了。陈羽千还在上层床铺,于舟就坐到桌前,率先把图标点开—— 陈羽千下床后站在书桌边,于舟把电脑屏幕转向他,对话框里全是卢卓的哭诉: 【气死了干哥,气死我了「截图」「截图」每次说到特奖我就来气,那两万块钱就该是你的,经管学院瞎了眼睛把于舟推出去,他就是个害人精,肖筱要是不碰上他,今天就什么事情都没有了。】 「他暗恋肖筱很久了,嗯,就是刚才採访你的omega。」见于舟没有给自己让位子的意思,陈羽千双手无处安放地背在身后,让于舟帮他打字,安抚一下卢卓的情绪,卢卓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率先发来道歉。 「不好意思啊干哥,你马上就要毕业了,我不应该用这些网络纷争来烦你的,」于舟把卢卓的消息念了出来,挑眉笑了一下,评价这位实际年龄比自己大的学弟,「你还算有点自知之——」 于舟的笑容僵住了。 陈羽千赶紧把电脑拿过来,只见卢卓又发了一句:【而且听曹泽学长说,你和徐振华学长一样,也在毕业季失恋了……】 陈羽千没必要看下去了。 再瞅于舟的表情,误会已经大了。 「你失恋了?」于舟上上下下地打量陈羽千,然后捂住自己的嘴,惊讶道,「天吶,我怎么不知道?」 「你听我说,不是你想的那样——」陈羽千手指往曹泽床位的方向戳。这个beta今天也不怎么的,居然没在寝室打游戏,他想要解释,又一时嘴拙。 还好于舟看懂了他的手势:「你的意思是,这个谣言是曹泽散播的?」 陈羽千点头。 于舟又说:「所以应该是我们去找曹泽,给他解释。」 陈羽千持续点头,但眉头一皱,又听不出哪里不对劲。于舟不等他反应过来,就欢天喜地地把他往寝室外推,离开前还不忘带上曹泽桌上的水杯。 第122页 两人在教学楼外的绿化区见到了正在给同班四位女同学拍毕业照的曹泽。择日不如撞日,于舟本人好不容易回一趟学校,曹泽赶紧在班级群里发消息,招唿有空的同学们全都来拍照。一时间人还真的来齐了,陈羽千原本还挺紧张,但于舟除了每次换场景后都站在自己身边,并没有说什么出格的话,全班人其乐融融,在分别之际,相处得从未有过地和谐。 拍完照后大部分人都接受聚餐的提议,地点是大一时一起去过的火锅店。陈羽千四年前还只能可怜兮兮地吃燕麦面包和牛奶,他四年以后没有比赛了,可以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反而是于舟没办法像他这么轻松,一如既往地忙碌,菜没吃几口,就不得不回答其他同学接二连三的问题。 但那些问题不再是时局变化和宏大议题,而是更现实的工作,琐碎的生活。有人感慨,说四年前在座的所有人都梦想改变世界,四年后只有于舟一个人做到了,于舟眯眼微笑,手在桌底下摸陈羽千的大腿,陈羽千不停地试图去抓那只不安分的手,桌面上的筷子没停。 「不过我还是很好奇,」也不知道是哪位同学借着酒意提问,「你到底是怎么在那么小的年纪,在自家院子里造出反应堆的啊?」 「这个问题好,一听就是没好好看过我的特奖答辩ppt。」于舟依旧眯着眼,笑容纹丝不动。既然对方都诚心诚意地发问了,于舟就大发慈悲地再详细讲解一番,那个反应堆叫fusor,准确的全称叫静电约束核聚变装置,造好后接通电源就行,根本不需要核燃料。 「这个装置的输出功率远小于输入功率,在能源生产上没什么投入价值,但它可以当作中子源来使用。」见迷茫的眼神出现在越来越多人的脸上,于舟也很着急,「诶呀,真的很简单的啦,像不锈钢之类的原材料甚至可以在某宝上买到,一套下来只需万把块钱。」 于舟眼睛一亮,突然发现了什么新商机:「对哦,这套设备的原材料不贵的,也不稀缺,如果有商家提供材料包,每一个购买者都可以在家自己造一个,运行成功后拍照发朋友圈,多气派哦!」 众人连连摇头,并不觉得自己会去尝试,于舟很是遗憾,再一次强调:「我可以把这个教程拍成免费的小视频,你们看了就知道,真的很简单啦。」 摇头的人更多了,只有陈羽千还在闷头吃吸满酱汁的牛羊肉,两耳不闻于舟的嘆气。 「诶呀——」于舟很是惋惜,顺势狠狠拍了一下陈羽千的腿背。陈羽千一个激灵,抬头和他对视,他那双眼饱含深情,语气浮夸,「要是和某人谈恋爱也能这么简单,就好了!」 陈羽千顿时咳了好几声,差点被食物噎到满面通红。 第62章 正文完结 于舟和陈羽千漫步在小路上。 六月的u区夜晚没有风,闷闷的,又不至于像盛夏那般湿热,蝉鸣若隐若现,被行驶的车辆引擎声吞没,两人牵着手,步子很慢,肩膀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又拉开,再碰撞到一起,于舟干脆斜靠在陈羽千身上,撩了撩头髮,故作疲惫道:「诶呀,腿都酸了,走不动了!」 陈羽千默默弯了弯后背。于舟眼珠子灵动地一转,生怕陈羽千下一秒就反悔,手臂赶紧攀上他的肩头,陈羽千稳稳托住他分开的大腿,起身后还掂量了一下。 于舟的身体随之移动,挪到更舒服的位置后心满意足地拍了拍陈羽千的后脖颈:「驾!」 陈羽千:「……」 「诶诶诶,我要掉下来了!」于舟夹紧的双腿恨不得在陈羽千身前交叉。他只有彻底寄身到陈羽千的肉体里才会安心,不然走两步,就发出担忧的惊唿,打心眼里害怕陈羽千下一秒就会将他抛下。 陈羽千哭笑不得:「我臂力没这么差吧。」 于舟问他要承诺:「那你可不能松手哦。」 陈羽千保证:「嗯。」 于舟再次强调:「不管发生什么都不可以哦!」 陈羽千双手纹丝不动:「嗯。」 于舟开心地蹭陈羽千的信息素遮蔽贴。 起鸡皮疙瘩的酥麻感从后脖颈蔓延开来,陈羽千喉结动了动,并没有做声,直到于舟环在他脖子上的手臂往下垂,伸进圆领t恤摸他的胸肌。陈羽千一个激灵,连名带姓喊了声「于舟」,于舟得了便宜还卖乖,声音都是黏煳煳的:「你答应我了的。」 陈羽千:「……」 于舟伸长脖子,脸颊贴上陈羽千的,对方的皮肤比他更热。他就喜欢看陈羽千被调戏又无法反击的模样,但不至于故意让陈羽千难堪,之后都是点到为止地,隔着衣服划过那道沟,然后拍拍他的小腹,好奇地问:「你以后不训练了,八块腹肌会变成一块吗?」 「会吧。」陈羽千很明显是在敷衍,「谁知道呢。」 「那胸肌也会变得更大更软吗?」于舟居然不生气,还乐此不疲地畅想,强忍着不把手再次伸进陈羽千的圆领,「哇,手感肯定更好!」 陈羽千无语:「你满脑子都在想什么啊。」 「想你啊,」于舟趴在他的肩膀上,那一点点泄出来的信息素让他安心,「想十年、二十年以后的你,那时候我们依旧在一起。」 陈羽千扭头,如果不是要托于舟的双腿,他真想伸手摸摸于舟的头髮。 两人陷入短暂的沉默,而陈羽千原本想问的,之前吃火锅的时候,于舟为什么又话锋一转,并没有把两人的关系公布于众。 第123页 感情是很私人的事情,两人又都是alpha,所以陈羽千一直希望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同学们都将各奔东西,他不愿意自己的名字成为毕业前后的八卦谈资。 但于舟不是这样的。 他巴不得全世界都知道,但当他和陈羽千相视,他还是硬生生憋住了,选择尊重眼神传递出的信息。 他们能看懂对方的眼睛在说什么。 「别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于舟的气息和吻一起落在陈羽千的脸上,「我都有感觉了。」 于舟被情爱蒙蔽的双目瞬间清明,那辆从两人离开火锅店后就一直尾随的轿车终于摇下了窗户,露出一张好久不见的脸。 「别理他。」陈羽千也注意到了,看都不看一眼,视线里只有近在咫尺的于舟。 于舟没办法像陈羽千这么平和,阴沉着脸从他的背上下来,往那辆车走去。 但当他真的走到车窗边,他的笑容又是灿烂的,还给驾驶室里的杜诚递了根烟。 杜诚当然没接,目光越过于舟看向陈羽千,诚恳道:「我想和你聊一聊。」 于舟挡住他的目光,也很诚恳:「他如果想和你聊,你也不至于大晚上的,开车尾随他。」 「我在和陈羽千说话。」不对于舟破口大骂是杜诚最后的体面。于舟堵在车窗前,他连陈羽千的影子都看不到,正要下车,于舟狠狠把开了一条缝的车门推了回去。 于舟睥睨地看着因为坐姿而比自己矮小半个身子的杜诚,那张精緻灵动的脸一旦冰冷没了表情,就只剩下打寒颤的不怒自威。 「……你还是太年轻了,羽千,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你会为今天的选择后悔的。」杜诚低头避开于舟的审视,对陈羽千喊话,「我都听你的辅导员说了,你的、嗯,父母,他们一直没什么远见,在小地方生活太久,和社会都脱节了,所以才会支持你去那样的学校当老师。」 陈羽千终于站到了杜诚面前。 杜诚大喜过望,以为自己把陈羽千说动了:「你值得更好的人生,现在还来得及,我可以帮你规划的,不管是新的工作还是出国深造,我都能帮你想办法,我——」 于舟打断道:「我就没有吗?」 杜诚如鲠在喉,突然意识到,是啊,他作为一个高校教授能提供的人脉资源,于舟拥有的只会更多。 于舟并不吝啬,唯一的可能性只剩下陈羽千不要。 「今天既然碰到了,那我也把一些话说清楚,有的时候我还是挺感谢你的。」 杜诚的胸膛刚被喜悦感填满,陈羽千就继续说道:「如果不是去你的公司实习了一个学期,我也不能确定,我不喜欢那样的工作和生活。」 陈羽千说完,抓住于舟的手往前走。于舟转身前沖杜诚嘟了嘟嘴,一脸天真无辜,杜诚觉得自己被挑衅了,一肚子火,慌不择言地喊了句:「你出生的那个医院还保留着纸质档案!」 换于舟领先半步,拉着陈羽千往前走。 两人都有些不在状态,竟走回了寝室而不是校外的公寓,正准备收拾些东西带走,等候他们多时的曹泽把6203的门关上,双手大开堵在门前,咆哮道:「你们给我说实话!」 陈羽千和于舟:「?」 「你们能煳弄班里其他同学,你们骗不了我!」曹泽主要是盯着于舟,视死如归般质问,「你说的那个『某人』,是不是干哥!」 曹泽满脑子都是火锅店里的场景。于舟发出感慨后,肯定有人会问他想和谁谈恋爱,或者正在和谁谈恋爱,于舟迟疑了好一会儿,才继续笑盈盈地描述了一下那个人的性格,但就是不说名字,透露出的信息也没有详细到足以勾勒出具体形象,大家只顾着漫无边际地猜测,没有人注意到于舟那一下拍在陈羽千的腿上。 除了曹泽。 曹泽越想越不对劲,从陈羽千床头的氚气管开始推理,捋清这两年来的蛛丝马迹,那个唯一的真相越来越清晰。他难以接受,除非听到两位当事人亲口承认。 「……你今晚上喝多了?」于舟不能理解曹泽的反应为何会这么大,特意把他桌上的水杯递过去,曹泽没接,要于舟先回答自己的问题。 于舟看看陈羽千,再看向堵在门口的曹泽,笑:「这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曹泽点头频率高出残影。于舟也点了一下头。曹泽哇哇假哭,接过于舟手里的水杯一饮而尽,倚在门边哭丧着脸:「原来大学四年,全寝室只有我一个单身狗,呜呜呜,小丑原来是我自己。」 陈羽千被逗笑了:「你可以写进你的段子里。」 曹泽伸出一根手指指向天花板,觉得这是个好主意:「没错,我一定要化悲痛为力量,把现实的哀伤幻化成脱口秀场上的欢笑。」 曹泽的话启发到了陈羽千。 他突然有了一个想法,问曹泽:「你上次说的开放麦环节……用的什么语言?」 开放麦顾名思义,是台上的脱口秀演员和台下观众开放的互动场所。u大脱口秀俱乐部在毕业典礼前举行为期三天的告别演出,每天晚上都会社团成员表演单口喜剧,结束后还有演员和观众的即兴交流,也就是开放麦。 李黎和陈腾飞来u市时刚好赶上了这些演出。白天,陈羽千会带他们去看这座城市的名胜古蹟,再在校园里闲逛,拍照留念,到了晚上,于舟总是能赶在晚饭前出现,四个人一起去校内一座咖啡馆看演出。 第124页 一说到演出,李黎还以为地点会在艺术馆,或者更气派的地方,他们凭票入场后和其他学生一起呈扇形围坐在一个小舞台前,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很近。李黎来之前连脱口秀是什么都不知道,但见身边的都是年轻人,自己身处其中,心态也年轻了不少,没觉得好笑,但看到别人鼓掌,也会跟着鼓掌。 比起李黎的配合,陈腾飞全程可谓是如坐针毡。他年纪大了,对笑话的定义还停留在报纸中间的小方框,根本无法理解那些学生的单口相声有什么好笑的,只会觉得他们年轻气盛,吐槽这个,看不爽那个,他要是u大的工作人员,听到台上那个延毕的博士生谩骂自己的导师,如此不尊师重道,肯定要给他记一个警告处分。 「但脱口秀就是冒犯的艺术啊。」陈羽千试图解释,陈腾飞看向他的眼神像是在说,这玩意儿也能算艺术? 关键时刻还是得让于舟娓娓道来。他明显做了功课,用简洁的语言概括了脱口秀这个舶来品的发展史,它之所以能让观众发笑,就是因为它是充满偏见的、愤怒的、荒诞的、不正确的,比如那个博士生,他在日常生活中肯定不敢这么和自己的导师说话,但当他站在舞台上,他就不再是现实中为论文和实验发愁的自己了,他扮演起了另一个苦中作乐的角色,当他把自己的跌宕起伏的科研生涯写成段子,为观众带来了快乐,他的痛苦就不再是无意义的。 「我知道了,好的喜剧内核都是悲剧!」李黎背出了那句不知道在哪篇公众号文章里看到的名言。于舟为阿姨鼓掌,请她明后两个晚上继续来看演出,李黎点头,陈腾飞面露难色,于舟就把陈羽千推到他们面前,自己躲在陈羽千身后唱双簧:「求求了,爸爸妈妈,咱们好不容易一家人整整齐齐全在u市,既然是在大城市,那就多感受几次年轻人的娱乐方式吧!」 陈腾飞勉为其难地答应了,第二天晚上再去,他至少对这种演出形式有所了解,竟也觉得有些笑话可圈可点。一个即将毕业的omega将在校的最后一个学期比喻成离婚冷静期,按照这个逻辑,撰写毕业论文的艰难过程如同情感上的拉锯,毕业照就是离婚照,毕业证就是离婚证。 「你们以为我从辅导员办公室里领完毕业证后就自由了吗,不,我才发现学校这个男人并不死心,竟送了我一个纪念品。」omega摊开手心,给观众们展示一枚银白色的戒指,正面刻有u大的校徽。 「我突然觉得五味杂陈,脑海里闪过和学校的每一个瞬间,」omega假装抹泪,「四年啊,四年,如果不是曾经爱过,我们怎么可能在一起四年。」 「他一定是想跟我重新开始,我也应该再给他一次机会。」omega欣喜地戴戒指,但她的手指太纤细了,那枚纪念戒指在无名指和食指上都显得突兀,只能堪堪套在大拇指上,她扯扯嘴角,吐槽不走心的学校,「呵呵,男人。」 那一刻,就连陈腾飞也忍不住轻轻地笑。omega咬牙切齿道:「后来我才知道,他每年都会给全校三千多个毕业生都发戒指,大小规格一模一样,他想挽留每一个。」 掌声和笑声此起彼伏。李黎问他的那枚戒指哪儿去了,陈羽千说送去刻字了。 台上的omega正好说到这项新服务:「他每年到毕业季都是那么多情,我却还是被猪油蒙了心,把自己名字的缩写刻进戒指内侧,最后一次占他的便宜。」 这位omega还主持了那个晚上的开放麦环节,用外语。她的母语是中文,在场观众的母语也是中文,所有人用另一种语言互动,反而催生出别样的喜剧效果。没有人的外语是绝对地道的,硬着头皮对话时,单纯的「嗯嗯啊啊」就足够把身边的人逗乐,哪怕回答不上来,omega也能随机应变地化解:「没关系的,没关系。」 omega用较为流利的外语结尾道:「你没办法用外文告诉我你今天晚上吃了什么,但我相信你从这个咖啡馆出去后,绝对能用外文写出一篇两万字的论文。」 李黎和陈腾飞没有缺席第三天的演出。 他们感受到乐趣了,但他们在入场时看到了坐在靠后位置的杜诚,心情骤然降到谷底。李黎紧张地握住陈羽千的手,想扭头往后看,又固执地不往后看,陈腾飞更是把愠怒都写在了脸上,好像换个相遇的场景,他肯定会和那个alpha大打出手。 但陈羽千却贴着李黎的耳朵说:「是我叫他来的。」 李黎像听到了一声审判,台上的人说了什么,她一句都没听清。身边人的欢笑也变得刺耳,于舟特意换位置到她另一边,指着台上今晚的开放麦主持人,说他就是自己和于舟的另一个室友,送《手把手教你脱口秀》的那一个。 李黎的笑容很牵强,心不在焉,于舟就把曹泽的话翻译给她听。曹泽的口音比昨天的omega更重,这并不影响他的自信,因为这是他母语足够地道的证明。他用的单词也都很简单,每次用上肢体语言,都会逗得观众哈哈大笑,他注意到观众里有两位年龄出众的,李黎和陈腾飞当然无法用外语作答,陈羽千于是举手,说他们和自己一起。 曹泽问:「还有其他人和你一起来吗?」 陈羽千指了指于舟。曹泽问他和于舟什么关系,李黎的外语水平再怎么几乎等同于零,也知道那个词翻译过来叫「男朋友」。 所有观众都沸腾了,纷纷往他们四个人看去。曹泽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在场终于有一个外语比我还差的了,把男性朋友叫做男朋友。」 第125页 曹泽其实是在给这段互动定性,如果接下来的交流里,陈羽千再说出什么惊人之语,那百分百是因为语言的差异性,和他本人毫无关系。 曹泽又问:「那这两位长辈是你的父母吗?」 陈羽千一脸平静,不点头,也不摇头。坐在最后面的杜诚面色霎白,他原本以为自己还有最后一张底牌,扔出来会一锤定音,他万万没想到陈羽千早就知道真相。 「okok,」曹泽若有所思,「看来这位同学有很多故事啊,那不如让我换一个经典的问题,请问……你有没有一个朋友?」 陈羽千在众人的笑声里说:「我确实有一个哥哥。」 李黎的大脑自动过滤掉于舟的翻译,那三言两语是这个家庭二十多年来都避免谈起的秘密。因癌症住院后,陈鸿又被检查出有身孕,二十年前的omega没有堕胎的权力,陈鸿却不肯透露这个孩子的血缘父亲,等杜诚的公派名额过了公示期,他才写了本日记,把那些和自己发生过关系的人隐去名字后全都记录下来,他对父母说,「满意了吧,我也不知道谁是这个孩子的父亲,这个孩子没有父亲。」 陈羽千说:「我就是那个孩子。」 陈羽千的口音其实很标准,他说自己很满意现在的生活,那个生理上的父亲最好不要来打扰自己。 「哇哦。」曹泽目瞪口呆,「amazing!」 所有人都听得津津有味,他们的态度让李黎感到离奇。这明明是个难以启齿的伤痛,但在这样一个万事万物皆可以被冒犯和玩笑的场合里,所有体验都能被消解成一种情绪。只要表演的人足够真诚,哪怕讲的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悲剧,观众也会笑,因为笑是对他自揭伤疤的最大敬意,只有笑才能带给他继续前行的动力。 李黎脑子嗡嗡的,耳边萦绕的全是掌声,和短促的啜泣。翻译完毕的于舟抹了把脸,吸了吸鼻子后强行挤出一个招牌的笑容,说陈羽千肯定是翻阅了那本教材后也学着自己写脱口秀,所以整了这么一段,反正观众不会当真,听个乐就行,李黎扭头看不见杜诚的身影,再回头,反握住于舟的手,没来由地说了句:「谢谢你。」 演出散场后,观众席只剩下他们四人还坐在原位,曹泽兴沖沖地从台上跳下来,问陈羽千哥哥地故事到底是不是真的,陈羽千反问他,于舟是自己男朋友这段是不是真的。 「那不一样!」曹泽急了,「叔叔阿姨们都在呢,你怎么还开玩笑!」 「是啊,你都说了——」陈羽千看着自己左右两边的父母,说,「演出结束了,就不再有玩笑。」 李黎在这晚收穫了一张平生最爱的合照。比起之后毕业典礼上穿陈羽千学士服过把瘾的几个瞬间,她更怀念这个夜晚,陈羽千搂住自己和丈夫,起先是一家三口,然后她招唿举手机的于舟也入镜,由曹泽帮他们拍成这张合影。 转眼到了毕业典礼,三千多名本科生们以班级为方针上操场的主席台,被排排站好的校级领导拨穗,再握着假的毕业证书完成一张大合照。李黎也在台下拍,但她离得太远了,并不知道主席台上具体发生了什么。机械拨穗的校领导们作为完成仪式的工具人,长久站在同一个地方,也是很无聊的,所以每次来一个学生都会闲谈两句,问问他们基本信息和毕业后的去向来打发时光。于舟站在班级方针的正中心,校长则在校领导的正中心,两人半个月前才一起开过会议,这会儿在主席台上短暂一遇,一时竟不知从何聊起。 「谈女朋友了吗?」校长拨完穗后问。 于舟扶了扶学士帽:「谈男朋友了。」 「哦。」校长以为他找了个男性omega,面不改色地客套道,「下次带来看看。」 「不用下次。」于舟手肘戳了戳就在自己右边的陈羽千,「他就在这里。」 给陈羽千拨穗的副校长眼睛都瞪直了,差点以为自己在太阳底下站太久,晒幻听了。 还是校长够淡定,安慰副校长,见怪不怪道:「现在的年轻人啊,都这样,嘴上没轻没——」 校长话梗在喉咙口,眼睛也瞪直了。 他看到于舟从学士服袖子里偷偷摸摸地掏出两枚银白色的戒指,外圈有u大的校徽,内侧分别刻有两个人名字的缩写。 「谢谢学校的刻字服务,也谢谢u大让我们俩相遇。」于舟眨眨眼,问校长,「您能当我们的证婚人吗?」 校长收下巴的动作看起来很像点头。于舟赶紧把戒指套到陈羽千的无名指,陈羽千事先也不知情,万万没想到于舟会在这样一个场合把戒指拿出来,手有点哆嗦,动作很慢,于舟小声催他:「再不快点,就要被台下的记者们拍到啦!」 陈羽千在工作人员请全体学生转身前,把刻有自己名字的戒指套进了于舟的无名指。他们的小动作被穿着宽大学士袍的身形挡住,就连两人身边的校领导和同班同学们都没有留意。 整个典礼场地在陈羽千眼前一览无余。 上一个班级已经散去,下一个即将登上主席台的班级已经在台阶下等待,他只是每年三千多个毕业生里的一个,他站在台上,甚至分辨不出台下人群中的父亲母亲。 他只觉得阳光从未有过的耀眼。 像是做了一场漫长的白日梦,他听从工作人员的指令九十度转身,跟随队伍往前走。他毕业了,要离开了,他走下台时脚步却越来越飘,好似踩在云里。 第126页 他在摔倒前被身边的人拉了一下,蓝天,白云,草地,学生,家长,喧嚣吵闹中摄像机的快门声音,再一次涌入他的生活里,他的世界从未有过得清醒。 ——当他看到于舟还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