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门嫡妻守则》
1、重生
慕容婧在酣眠中觉得冷,寒意似乎顺着骨头缝爬进了四肢五骸,慢慢冻结了血脉,渗出了冰碴。
怎么会这么冷?
慕容婧被冻得清醒了过来,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映入她眼帘的是木床上挂着的素色帐子,上面打了好几个补丁。
慕容婧头痛欲裂,不甚清醒地想着:自己这是怎么了?她只记得徐敏达携了庶妹慕容嫣嫣来囚禁自己的小院,说要接自己出去,还说要娶庶妹为平妻,自己惊怒之下,一口血喷出来眼前就是一黑,再睁开眼就发现自己到了这里——这是什么地方?
之前徐敏达虽然囚禁了自己,但是在衣食上从来不曾苛刻了,都是锦衣玉食的供着。难不成他终于撕破了脸,不想再维持夫妻和睦的假象了么?
慕容婧想叫侍女浅碧过来服侍,她一动才发现自己的四肢和脖子都是僵的,花了好一会儿才让自己的身体暖和起来。慕容婧把手举到眼前一看,顿时愣住了。
这……?
眼前的这双手虽然被冻得泛着青白的颜色,但是手型秀气、指节细细的,上面一个茧子都没有——娘亲去世之后,自己在山上结庐守孝三年之久,事事亲力亲为,娇小姐哪里做过这样的活计?手上磨出了不少茧子。她嫁给了徐敏达之后,即使日日用油膏擦着、羊奶泡着,这手上的茧子却是始终没有消掉。徐敏达总是惋惜自己的这双手。
所以,这不是自己的手?!
慕容婧大惊失色之下撑起身子,环顾四周。她已经不在侯府堆金嵌玉的房间里面了,她现在所在之处是一间破旧的小木屋。
这屋子对慕容婧来说却有一种诡异的熟悉感。她好像熟知这屋子里面的每一件家具。虽然破败不堪,也能看出主人极力保持了屋子的干净整洁,还特地用缺了口的瓷瓶盛了一枝腊梅,摆在了桌子上。
慕容婧的视线凝在那枝腊梅上,儿时久远的回忆渐渐浮上心头,慕容婧面上的表情从不知所措化做难以置信,再化做欣喜若狂。
她顾不得冷,赤着脚就跑下了床,跑到了那枝腊梅之前,颤颤巍巍地伸出手去,想触碰腊梅娇嫩的花瓣,在中途却又停了下来,似是在渴望着什么,又像是在畏惧着什么——她想起来了。
她认识这枝梅花,她认得这间屋子,这是她自己的屋子,这枝梅花是娘亲自缢之前那个早上亲手折来放在自己房中的。
所以,这是回到了十年前么?!
意识到自己重生在了娘亲自缢前的那个早上,慕容婧来不及去想旁的事情,她转身大喊着“娘亲!”就向外面跑去——苍天垂怜,让她重生在这个时间点,但愿这一次,她能顺利地救下娘亲!
可是,慕容婧刚刚跨过门槛,就听到了一声尖叫,那尖叫正是从她母亲颜夫人的屋子那边传出来的。
慕容婧顿时觉得心都不会跳动了,旁的都顾不得了,赤着脚踏在雪地上竟然也不觉得冷,娇嫩的脚踵被石子划破了也不觉得疼,满心只有一个念头:不要啊,求求你,不要啊!!!
然而,等慕容婧跌跌撞撞地跑到颜夫人房间的时候,只看到了颜夫人悬在半空摇摇晃晃的一双小脚。侍女浅碧瘫在了一旁地上,刚才的那声尖叫估计就是她发出来的。
慕容婧如遭雷击,膝盖一软就跪在了地上,脑子里面一片空白,耳朵嗡嗡作响,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响如擂鼓。
前世的记忆和今生的遭遇混杂在一起,纷繁闪现——
娘亲轻柔地抱着她,哄着她入睡,嘴里哼着说不出名字的小调,面目模糊的父亲站在不远处,含笑看着母女俩;
外祖家因选太子一事被当时还是大皇子的皇帝记恨,登基后那昏君随便寻了个借口,连斩颜家一十三人,把颜氏一族贬谪到了蛮荒之地,虽说罪不及出嫁女,可父亲担心受到牵连,不让娘亲去送行,娘亲只能站在府里,面向离岛的方向,久久地站着,娘亲紧紧抓着她,手凉得像冰一样;
父亲来看自己的次数越来越少,娘亲的话也越来越少;
娘亲穿着烈烈如血的红衣,站在高大的男子面前,芙蓉面上冰雪色,厉声:“慕容睿,你我夫妻缘尽,恩断义绝!”
娘亲在别苑里倚窗而坐,眼睛空空地看着远方,不知道是在等着什么人还是在等着什么事;
娘亲轻轻唤着她的乳名,抱着半梦半醒的她说:“阿九,姆妈心里太苦了,你原谅姆妈好不好?”
慕容婧张大了嘴,却一丝声音也发不出,细瘦的手指扣进了泥土中,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整个人抖得跟筛糠一样。
不好!
不好!
一点都不好!
就差这么一点,哪怕再早上一刻钟!不,哪怕再早上半柱香!自己就可以救下娘亲了啊!
浅碧看着慕容婧小小的身子一直在发抖却一声都哭不出来,她怕慕容婧伤心过度厥过去,连忙把慕容婧抱在怀中,安抚一般地顺着慕容婧的后背。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慕容婧仰起头,喉咙里终于发出了一声凄惨如幼兽的嚎叫,声如泣血,似是要刺穿人的耳膜。她叫出声来之后,眼泪才跟着大滴大滴地滚落下来,烫得似乎要把地面灼穿。
浅碧看着慕容婧的样子,再也按耐不住,也大声地哭了出来。主仆俩抱成一团,哭成一团。
慕容婧刚刚重生,又亲身经历了一次母亲的离去,脆弱的身体根本承受不住这样激烈的情绪,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等慕容婧再醒过来,已经是好几天之后的事情了,她睁开眼睛,第一眼看见的就是浅碧。
浅碧在床前守着她,大概是长久没有合眼了,眼睛都凹了进去,好好的一个韶龄女子看上去硬是憔悴地有些可怖。
浅碧看见慕容婧醒过来,连忙给她端了杯温水润喉,一边喂给慕容婧,一边絮絮地说道:“姑娘,您昏迷三天了。夫人的遗体已经由府里的人迎回了大宅,后事是要在大宅里面办了。大夫给姑娘诊过脉了,说是没什么大碍,只是太过哀伤,急怒冲心才会昏过去的。之前姑娘还昏迷着,不好挪动,现在姑娘醒了,咱们也要赶快回去才是。”
不管浅碧说什么,慕容婧只是睁着眼睛,直愣愣地看着天花板,不动也不出声。平日里璀璨生光的眸子,现在有如明珠蒙尘一般污突突的,没了光彩。
浅碧看着慕容婧的样子,心中一酸,劝道:“姑娘,我知道您心里不好受,可是您要让夫人自己孤孤单单地走最后一程么?”
听到这句话,慕容婧终于有了反应,眼睛先是眨了两下,然后瞳仁开始慢慢地转动,眼中终于有了神采。苍白得无一丝血色的少女指着心口,道:“浅碧,我这儿好疼。”惶然无助的模样,实在是摧人心肝。
浅碧鼻子一酸,捂着嘴,哭了出来。
慕容婧看着浅碧啪嗒啪嗒掉着眼泪,也抬手擦了擦自己的眼角,触手却是一片干燥,她盯着自己的指尖,皱了眉,疑惑地问:“奇怪,浅碧,我怎么哭不出来了呢?”
浅碧终于忍不住,把少女瘦弱的身体揽在怀中:“姑娘,您别这样!您别这样……您这样,让夫人怎么安安心心地走啊?”
“娘亲厌倦了我么?浅碧,娘亲厌倦了阿九么?”上一世就一直在慕容婧心头萦绕的一个问题,终于借着重生一次的机会,问了出来。
浅碧哭得说不出话,只是抱着慕容婧,一个劲地摇头。
慕容婧其实也并不期待从浅碧这里得到答案,唯一有资格能够回答这个问题的人,已经再也没有办法回答她了。
那个人用三尺白绫了结了自己的一生,浑然不顾自己还有一个女儿被留在这世上,更没有想到要是自己这个做母亲的都不在了,慕容婧一个尚未及笄的孩子要怎么面对慕容府上如狼似虎的那一群人。
慕容婧趴在浅碧怀中,有些茫然地想着——
娘亲不要阿九了。
她不要我了。
自己要怎么办呢?慕容婧浑浑噩噩地开始回忆前世这个时候她是怎么应对的。
前世颜夫人去世之后,慕容家的确有派人来接慕容婧回府,但是那时候慕容婧心中丧母的惶惑悲哀无人可发泄,只能一股脑怪在了父亲慕容睿头上。她视慕容丞相为间接害死母亲的凶手,连带着恨上了慕容家所有的人,自然不会乖乖地跟着慕容家的人回去。
慕容婧搬出了沽溪山上的这座别苑,去了颜夫人的墓前结庐守孝,这一去就是三年。
这三年,慕容婧在山中不问世事,山外的世界却天翻地覆,换了主人。被贬于离岛的外祖家不知道怎么寻到了流落在民间的恪王世子,举着天命所归的大旗,一路从偏远之地杀回了京城。
恪王世子手刃杀父仇人,踏着亲叔叔的鲜血登上了九五之位。
新帝登基,她的外祖家颜氏一族因拥立有功被复起,从离岛迁回了崇都。慕容婧那时正好孝期已满,由表哥颜瞬清把她送回了慕容府。
慕容婧回到阔别十余年的家中之后才知道祖母已经急病过世,姨娘张氏不知给慕容丞相灌了什么迷魂汤,竟然从姨娘的位置上被扶正,摇身一变,成了丞相夫人,一双子女也成了正儿八经的嫡出子嗣。
彼时表哥颜瞬清圣眷正隆,是朝中第一得脸的臣子。张氏为了跟表哥打好关系,施以小恩小惠笼络慕容婧。慕容婧那时年纪不过才十七,论心计,如何跟在后宅中摸爬滚打了一辈子的妇人相比?被张氏吃得死死的,还以为张氏是个宽宏厚道的好继母。
最后还是因为庶妹慕容嫣嫣的婚事,张氏才露出了她的本来面目,差点害死慕容婧。之后就是慕容婧奋起反抗,用力抗争,才得以嫁给了定武侯徐敏达。
徐敏达。
想起这个人,慕容婧的手指蓦地攥紧了,胸口被另一种疼痛占据——成亲六年,她倾心爱着的丈夫,本以为可以相伴一生一世白头偕老的人,最后竟然亲手把她囚禁在了小小的跨院中,还要迎娶她憎恶的人,这消息成了压死慕容婧的最后一根稻草,二十四岁韶龄的女子就这样饮恨而终。
既然苍天见怜,让慕容婧重活了这一次,那么她绝不要让自己再一次落到上一世的境地中。
慕容婧喃喃地道:“娘亲,是您看着女儿过得太苦了么?才把女儿拉了回来?”
浅碧没有听清,疑惑地问了一句:“姑娘,您说什么?”
慕容婧抬了眼,之前软弱迷茫的神色尽数不见:“没有什么,浅碧,你说得对,我要赶回去,送娘亲最后一程。(未完待续)
2、回家
颜夫人的娘家此时在千里之外的离岛,她在京中没有娘家撑腰,又被夫家所厌弃,一应丧葬事宜只是草草办过。操持颜夫人丧事的是慕容府二房的主母宋氏,慕容婧的这位二婶婶出身书香世家,向来谨小慎微,一板一眼按着规矩办事,不求多精心,只求不出错,不跌了丞相府的面子和身份。
在这样的心思下,颜夫人的葬礼办成什么样,可想而知。
慕容婧看到亲妈的丧事办的这样敷衍,丧礼之后,干脆就在东庆寺诚心斋戒了整整一个月,诚心祝祷她娘来生可以平安顺意,再无烦心之事。
而今天正是慕容婧结束了斋戒,从东庆寺回到丞相府的日子。
慕容婧虽然不受父亲慕容睿的待见,可是她毕竟是相府名正言顺的嫡女,十余年未归家,此番终于回来,该有的礼数还是要有的。因在主母的丧期,凡事从简,老夫人吩咐下去,让大房的女眷们都来正厅,让大小姐认认脸也就罢了。
大房人丁不旺,嫡出的只有慕容婧一个,庶出的,有庶子一人,庶女二人。庶子慕容伯嘉在百里之外的奉荆书院读书,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于是这次慕容婧要见的便只有二小姐慕容嫣嫣、三小姐慕容娟娟两位妹妹。
按理说姨娘在这样的场合下出现是不合规矩的,但是大房中没有主母主事,一应庶务都是由姨娘张氏操持的。要是姨娘们不去,那就只有老夫人和两位小姐在,看着也实在是冷清了些。是以张姨娘索性就厚着脸皮,叫上了另一位姨娘赵氏,跟小姐们一起,在正厅等着慕容婧的到来。
当慕容婧一身孝服轻车简从地由侍女浅碧扶着出现在大家面前的时候,在场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气——已过世的夫人颜清荷便是有千般万般不好,有一样却是挑不出错处来的,就是她那张脸。
眼下慕容婧这个做女儿的,容貌比其母更胜出一筹,只在那儿婷婷立着,什么都不做,就能夺了众人的视线,使人移不开眼去。
慕容婧垂了眼,盈盈下跪,给祖母王氏磕了头,口中颂安。
十四岁的少女,纤细的身子弯成优美的弧度,从颈至肩,从背到腰,无一处不美好,如一只带露的玉兰,清丽挺秀。
老夫人看着这个十余年不见的孙女,心中怜她丧母,又爱她模样娇俏,忙让孩子起身。
因为慕容婧是嫡女,这满屋子中除了老夫人,就数她的身份最为矜贵,于是她的两位庶妹并两位姨娘都要一一来给慕容婧行礼。
姨娘赵氏还是一副温柔敦厚的样子,她以前是大老爷慕容睿房里的大丫鬟,夫人颜氏离开丞相府的时候,做主把赵氏抬成姨娘的,所以赵姨娘可以算作是慕容婧这边的人。
赵姨娘的视线中满是怀念,仿佛透过慕容婧见到了已经逝去的颜夫人,对着慕容婧恭敬地行礼道:“给大姑娘问安,大姑娘一切都好?”
慕容婧小的时候,那时还是丫鬟的赵氏也曾经照顾过她一阵子,是以慕容婧并不觉得赵姨娘陌生,遂含笑回道:“姨娘也好。这位可是娟姐儿?这样大了。”
赵姨娘所出的三姑娘慕容娟娟今年八岁,继承了赵姨娘温婉的长相,只是不怎么爱说话。见到大姐姐,慕容娟娟害羞地躲到了赵姨娘身后,只露出了两只眼睛,咕噜噜地看着慕容婧。
慕容婧冲着她一笑,小丫头更害羞了,整个人都缩回了赵姨娘身后,不出来了。
赵姨娘讪讪地笑:“这孩子认生……大姑娘,娟姐儿年纪还小,不懂事……”一边说着还一边试图把慕容娟娟从身后拉出来。
慕容婧还未说什么,旁边就传来了一声轻蔑的嗤笑声:“小家子气。”
刚才和睦的气氛顿时为之一敛,祖母王老夫人不悦地皱了皱眉,赵姨娘涨红了脸,也不去拉三小姐了,呐呐地低着头退到了一边。
慕容婧的目光落到了说话之人的身上。
二小姐慕容嫣嫣十三岁,身量还没长开,可是前世的那种骄纵已经显露无疑,带着淡淡的倨傲,对赵姨娘母女露出了不屑一顾的神情。
慕容婧看着这个庶妹,恍惚中仿佛看到了上一世的那位红衣美人儿,用袖子掩着嘴,娇俏笑着:“大姐姐还不知道么?妹妹我再过几日就要以平妻之礼嫁入侯府了。以后我们姐妹二人就能一起侍奉夫君大人,姐姐想必也是很高兴的吧?”美人儿模样明媚,说出来的话却如同淬了毒汁的匕首,直直捅进了慕容婧的心里。
慕容婧隐在袖中的手指紧紧掐住了手心,指甲陷进了肉里,刺痛把她从回忆中拉了出来。慕容婧走到慕容嫣嫣面前,盯着慕容嫣嫣,上上下下,从头到脚,把自己的这个二妹妹打量了几遍,好像要把她的样子牢牢记在脑子里面一样。
慕容嫣嫣现在毕竟还是个孩子,有些扛不住慕容婧这样的视线,开口道:“大姐姐看我做什么?”
慕容婧还没说话,张姨娘怕女儿吃亏,连忙上来搭腔,倒是一副自来熟的样子:“哎呀,这是我们婧姐儿吧?瞅瞅这小模样出落得,可是真招人儿疼。啧啧,走的时候才那么小小的一团,现在已经出落成这么漂亮的大姑娘啦。”语气倒是熟稔亲厚,若是上一世的慕容婧一定会被她这样子哄了过去。可是重活一生,慕容婧早就知道张氏这副皮囊下包裹的是怎样黑透了的心肝。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张氏笑得这般热络,慕容婧也不好跟她翻脸,于是只是静静等着张氏给自己行礼——张氏不过是一个妾,慕容婧又是十余年来头一次回家,这样的场合张氏是要给大小姐这样正经的主子行大礼的。但是张姨娘这些年过着府中没有主母的舒坦日子,过得太顺心顺意了,明明知道礼数也不愿意给个还没长大的小丫头行李,于是便只是轻巧地福了福,就算是给慕容婧见过礼了。
张姨娘福完了身,见慕容婧一直没有搭腔,只一双眸子秋水一般沉静地盯着自己,也不尴尬,笑道:“姐儿这是不认识我了么?我是你二妹妹嫣姐儿的姨娘啊,姐儿小时候我还抱过姐儿呢。”
慕容婧慢条斯理地弹了弹袖子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懒懒地道:“所以姨娘是觉得小时候抱过阿九就算是有功,见到主子姑娘就可以不行礼了么?”
此话一出,众人脸色各异。老祖母稍稍挑了眉梢,赵姨娘是满脸诧异,三小姐也从赵姨娘身后把脑袋伸了出来,目带崇拜之色地看着慕容婧。
而张氏被噎得脸一白,她在大房横行霸道这么多年,从未被人这般拿捏住身份打脸。不过张姨娘向来是能屈能伸的人,现下情势于她不利——张氏知道老夫人不喜欢自己,向来宠爱她的慕容丞相又不在,于是只能忍了这口气,低着头、咬着牙,规规矩矩给慕容婧行了大礼。
慕容婧面无表情、完完整整地受了这一礼。
慕容嫣嫣见到亲妈受了委屈,自然不能坐视不管,嘟了嘴:“大姐姐好厉害,刚回来就这样威风……”
慕容婧挑了眉,看着慕容嫣嫣,故意问道:“刚才我就想问了,你是?”
美人儿就算挑眉也是惊艳的,慕容嫣嫣被那种逼人的丽色压迫着,不服输地挺了挺腰杆,说:“我是嫣姐儿,也是慕容府的正头小姐,大姐姐总不会也要嫣姐儿像我娘一样给大姐姐行礼吧?”
慕容嫣嫣这十几年一直被捧在手心里养着,家中没有主母,姨娘是最受宠的妾,爹爹又疼她,向来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叫张氏“娘”也是顺嘴就带了出来。
慕容婧诧异道:“好妹妹,咱们只有一位母亲,那就是我娘。”
慕容婧狠狠咬重了“我娘”两个字,美人薄唇轻轻开阖,吐出刀锋一般锋利的字句:“妹妹这样张口闭口把‘姨娘’唤作‘娘’,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是庶出的么?”
慕容嫣嫣从小到大哪里受过这样的奚落?被慕容婧那双琉璃杏眼带着讥诮似笑非笑地那么一看,脸一红,回道:“妹妹有什么错,大姐姐好好指出来就是了,何苦这样挖苦人,抓着妹妹庶出的身份不放?”
“可冤死我了!我不过是看着妹妹不是母亲教导的,礼数有些不周全也是难免。不过是好心提醒妹妹不要在外人面前也犯了这样的毛病,被人耻笑了去。怎么反过来倒成了我抓着妹妹庶出的身份不放了?罢了罢了,以后妹妹想怎么叫就怎么叫吧,我可不敢说了。”
慕容嫣嫣气得脸色发青:“……你!”
老夫人这时候慢悠悠开了口,打断了两姐妹:“好了!都少说两句!嫣姐儿也是被你爹宠的太过了,哪有管‘姨娘’叫‘娘’的,传出去,还道是我相府没了规矩,你姐姐也不过是好心提醒你,怎么到了你那就成了歹意?婧姐儿也有不对的地方,女孩儿家面子薄,下次你妹妹再有什么做的不对的地方,你私底下告诉你妹妹就好了。何苦当着这么些人让你妹妹下不来台。”
明面上看着是各打五十大板,但其实还是偏着慕容婧的,大孙女不过是思虑不周,折了妹妹的面子,二孙女就是没有教养,不识好人心了。
被祖母责怪了,慕容嫣嫣用力咬着唇,雪白的牙齿都陷到嘴唇里面去了,偏不敢顶撞祖母,只能委屈应道:“是,祖母说的是,嫣姐儿知错了。”一句话说完,眼泪就在眼眶里面打转了——小女孩儿毕竟是面子薄。
张姨娘看到女儿这副样子,心疼死了,但是也不敢反驳老夫人的话,只能拧着手中的帕子,好像那是慕容婧的脖子一样。
老夫人把这两母女的反应都收在眼底,更是不喜,这些年老夫人与大儿子之间有心结,是以老夫人一直没有管大房子嗣的事情——反正孙子是慕容睿亲自教养的,不怕被姨娘教歪了。
没想到嫣姐儿竟然就被宠成了这么一副骄纵的模样,要是嫡女也就罢了,偏偏还只是个庶女,等再过几年说亲的时候,这样的性子,这样的出身,如何说得出去?
这样想着,老夫人看两母女就更不顺眼了,开口对着慕容婧说道:“行了,人也都见过了,我也乏了,姐儿们也都歇了吧。婧姐儿留下陪祖母说说话。”
众人恭敬应是,流水一般退下了,只剩下慕容婧陪着老夫人。(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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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祖母
上一世,慕容婧是三年之后才回到相府的,那个时候老夫人已经去世了,是以慕容婧对自己的这位奶奶并没有什么印象。只知道祖母娘家姓王,是镇国将军的嫡女,一生顺遂,生下两子一女,大儿子慕容睿是当朝丞相,权势赫赫;二儿子慕容明外放做了盐政,银子流水一般从手中过;小女儿慕容柔也嫁了个好归宿。
老夫人无甚可操心的事情,也就在家中享享清福,含饴弄孙。但是慕容婧看老夫人刚才的表现,分明是对家里的事情都了如指掌,只是懒得去管罢了。她还是能看出老人家刚才是偏向自己的,慕容婧嫡出的身份就让祖母天然地对她有好感。
慕容婧不想浪费了这份好感,在父亲不喜、姨娘奸诈、庶妹跋扈的境地下,任何一点好感都是弥足珍贵的。
慕容婧走上两步,坐在老夫人身边,低低地叫了一声:“祖母。”这个距离其实拿捏得恰到好处,既不会让人觉得靠的太近被冒犯,又能显出自己作为一个晚辈对长辈的儒慕之情。
老夫人显然也是被这样的距离取悦了,这个孙女儿明显没有在别院里被荒废掉,对各种礼仪分寸的掌握,得心应手——老夫人转念一想到颜夫人,也就释然了,也是,有那样一位母亲教导着,慕容婧就是想被荒废掉也很难。
这样想着,老夫人脸上的笑就更真切了几分,嗔道:“这孩子,坐得离祖母那么远做什么?快来,坐到祖母身边来。”
慕容婧听话地往老夫人那边靠了靠,少女纤细的身体如同小猫儿一般,又温顺又乖巧地偎依在老夫人身边。
老人家的心软了软,又软了软,毕竟是自己的亲孙女儿,长得这般惹人怜爱,这些年在外面又受了那么多苦,也是难为这孩子了。老夫人拉着慕容婧的手,道:“好孩子,这么多年在别院里面,苦了你了。”
慕容婧乖巧地摇摇头:“有母亲在,孙女儿并不觉得很苦的……”
提到大儿媳,老夫人也是一阵唏嘘:“你娘是个好的,你跟着你娘长大,也错不了。”
“娘亲也常常跟孙女儿提起祖母。娘亲说祖母最是心善宽宏,说她……很想念您……”提到母亲,慕容婧有些说不下去了,她侧过了脸,不想让祖母看见自己眼中闪动的泪花。
老夫人看着少女娟秀的侧脸,有些话不忍心说出口,却还是要问清楚:“你娘……是自缢?”贵妇人自戕,在哪家也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所以对外都说颜夫人是得了急病去的。
其实老夫人并不太相信颜夫人是自缢的,那样一个高傲的女子怎么会就这样草草结束了自己的一生?她还有个女儿呢。为母至强,便是为了慕容婧,颜夫人也不该这样草率地去死。
慕容婧本来也是不愿意相信的,可是她亲眼看见的画面容不得她不信。女孩儿闭了眼,仿佛要把这段回忆从脑子里面甩出去一样地摇了摇头,低声地回道:“是自缢……孙女儿亲眼看见的……”
老夫人哑然地拍了拍慕容婧的手,丧母之痛,似乎说些什么都没法安慰,可还没等老夫人开口,慕容婧已经面带悲色地笑了:“可是孙女儿以后也有祖母疼着了。”
老夫人愣了一下,仿佛看到了另外一张脸,也是这般花一样的年纪,也是这样微笑着对自己说:“以后就有母亲疼我了。”
一大一小两张脸在老夫人面前重叠成了一个,老人家晃了晃神,神色就软了下来,长长叹了一口气,把慕容婧搂在怀里,像拍着小婴儿一样拍着女孩儿纤弱的背,喃喃地道:“是啊,以后有祖母疼婧姐儿。祖母疼你。”
老夫人身上有好闻的安息香的味道。慕容婧闻着这股令人安心的香气,觉得见到张姨娘母女之后就堵在自己心口的那一口郁气渐渐平顺了下去。
如果有可能,她也不愿意像一只刺猬一样,竖起浑身的刺,警觉地防备着一切可能对她造成伤害的人。她也想像所有受尽家人宠爱的闺秀那样,无忧无虑地生活下去,凡事都有父兄长辈为之打点好一切。
慕容婧盯着博山炉中冒出袅袅的青烟,只觉得这一刻岁月静好,让人想沉溺于这样的安逸,不愿醒来。
就在这时,老夫人屋里的大丫鬟琉霜打了帘子打破了这种平静:“老祖宗,张姨娘派王嬷嬷来跟您请示,要给大小姐的屋子安排在哪个院子?好着人去收拾。”
张氏明明早就知道慕容婧今天回来的事情,偏偏拖到这个时候才来请示老夫人,算是给大小姐一个下马威,也算是报了刚才慕容婧当面给她难堪的仇。
老夫人呵了一声,小家子就是小家子,只会些上不了台面的小手段——就算再怎么给慕容婧添堵,在这些琐碎小事上拿捏慕容婧,婧姐儿相府嫡出大小姐的身份还是无可更改的。
老夫人十分看不上张氏这样的小动作,问孙女儿:“婧姐儿想住哪里?不如挑一个离祖母近一些的院子?”
慕容婧婉拒了祖母的好意:“小的时候,孙女儿是跟着母亲住在静澜园的,这次回来还想住回去,那儿习惯一些。”
老夫人点了点头,住惯了的地方想回去也是无可厚非的。更何况静澜园这名字暗含了慕容婧的名字,又是临水的一处景致颇好的地方,崇都气候干燥炎热,临水之处建屋舍,住着格外舒服。
琉霜却露出为难的神色,踌躇道:“大小姐许是不知道,现在是二小姐住在静澜园中,这……”——不然您再选一处呗?
慕容婧垂了眼帘,看着神色谦恭,说出来的话却是寸步不让:“祖母,孙女儿毕竟是嫡出长女,就连挑个屋子都要受一个姨娘拿捏么?”既然老天让她重生一次,那么慕容婧就要把属于自己的东西一样一样地拿回来,不属于她的,她不屑于要,属于她的,谁也别想抢走。
老夫人赞许地看了慕容婧一眼,大小姐就应该拿出大小姐的气势来,要是一味地忍让,反而不会让人尊重。老夫人心里虽然是这样想着,说出来的话却恰恰相反:“婧姐儿何苦跟你妹妹置气呢?不过是个院子罢了。”
“祖母,姨娘明明一旬之前就知道孙女儿要回来的事情,且不论姨娘私下里希不希望孙女儿回来,在明面上也先要把礼数全了,事情做圆了才是。孙女儿可不信姨娘就忙到这个份上,直到现在才腾出手来向您请示?若真是这样,姨娘代我母亲行了十几年掌管长房中馈之事,还是忙乱成这个样子,呵,依孙女儿看,这长房的事情也该换个人管管了。”
琉霜听完这话,倒吸一口凉气,心里苦道:“我的小祖宗唉,这话您自己心里明白就行了,干嘛要这样大刺刺地说出来。”琉霜连头都不敢抬,恨不得原地就消失掉,大小姐永远想不起来自己也听过她的这番话。
老夫人却是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哦?那依婧姐儿的意思是……?”
“宠妾灭妻为乱家之源。母亲过世,正妻之位空悬,祖母也应该为父亲求娶名门淑女,免得被痴心妄想之人捷足先登。”
上一世张氏就是趁着娘亲去世蛊惑了爹爹,让他把一个妾扶了正。等自己十七岁回到慕容府的时候,张氏丞相夫人的身份已经无可更改。
今生慕容婧既然重生一次,就不能让这种情况再发生——这丞相夫人的位子落在谁身上,也轮不到张氏了!
这下连老夫人也惊了:“婧姐儿你这是要劝你爹爹续弦?你可知道,继妻要是生了儿女便是嫡出啊。”
慕容婧抬眼直直看着老夫人,淡色的瞳子中眼神坚定:“祖母,孙女儿跟您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孙女儿没有一母同胞的兄弟,将来不过是一抬嫁妆送出门子的事。孙女儿今年已经十四了,就算要为娘亲守孝三年,在这府中也留不了多少日子了。继母进门后,就算是为爹爹生下了弟弟妹妹,于孙女儿又有什么妨碍呢?况且,于爹爹而言,有个知冷知热的人在身畔,将来再添个嫡子,总是要比小星、庶子来的贴心吧?”
老夫人郑重了脸色,打量着这个十几年不见的孙女儿——看来颜氏不仅仅是没有让这个女儿荒废掉,而是把她教养的很好。
沉默了片刻,老夫人看了琉霜一眼,琉霜机灵得很,应声:“是,老祖宗,奴婢这就去跟王嬷嬷说。”
等琉霜出门了,老夫人才缓缓道:“婧姐儿今日之话莽撞了。”
慕容婧知道祖母这是在指点她,告诉她不应该在琉霜面前说这些话。然而不这样的话,她怎么能把祖母手底下的这个大丫鬟拉到自己这边呢?没有什么比知道对方的小秘密更能拉近关系的了。
十四岁的少女抿嘴一笑,这才显露了几分属于她这个年纪的娇俏:“孙女儿这不是信得过您老人家*人的手段么?琉霜姐姐跟了您这么多年,心明眼亮,定然不会去乱嚼舌根子的。”
老夫人笑着拍了慕容婧一下:“你这猴儿,倒是把事情拐到我这儿来!也罢,琉霜还是有分寸的。”
慕容婧如同扭糖一般挂在了老夫人胳膊上:“那我这小小的弼马温是怎么也翻不出您这五指山了。”
逗得老夫人眼泪都笑出来了,连连拍她。说了这么多掏心窝子的话,祖孙俩的关系倒是拉近了不少。
不多时,琉霜就返了回来:“老祖宗,张姨娘说有些话传来传去的,怕是说不清楚,还是请大小姐过去一趟。”大概琉霜也觉得张姨娘这样把主子姑娘呼来唤去的有些过了,一边说,一边觑着慕容婧的脸色。
慕容婧倒是神色如常,仿佛并没有觉得自己受到了冒犯:“祖母,这样来回来去传话可能是说不清楚,那孙女儿过去一趟。”
老夫人点头:“去吧。”她现在是一点不担心自己这个孙女儿会被人欺负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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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父亲
慕容婧由婆子引路,一路从老夫人的安慈堂走到了慕容丞相的自泽轩。
正堂的门开着,慕容婧站在门外,正好可以看到慕容丞相、张姨娘、慕容嫣嫣三口在一起吃饭,饭桌上笑语不断,其乐融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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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嫣嫣娇俏可人,正在嘟着嘴撒娇:“娘,我想吃小王瓜拌葫芦丁。”
“小祖宗,现在可是冬天!”张姨娘笑骂道:“你让我上哪里去给你找小王瓜去?”
慕容丞相则是一脸慈爱:“小王瓜而已,难得嫣姐儿想吃,多大点事儿。明天让刘块去庄子上问问洞子货。我慕容睿的女儿,别说是冬天想吃小王瓜了,就是想吃龙肝凤髓,爹爹也能给你弄来。”说着亲昵地刮了一下慕容嫣嫣的小鼻子。
慕容嫣嫣护住了鼻子,嗔道:“爹爹!鼻子该塌了!”
一家三口齐声大笑。
慕容婧在门外静静地看了一会儿,觉得张姨娘应该是故意挑这个时候让自己过来的,她应该是故意让自己看见这父慈女孝、夫妻和美的一幕的,是因为早些时候自己给张氏难堪了么?所以就要报复回来?
慕容婧冷眼看着,觉得张姨娘这样真是没意思。这一家三口如何,从很久很久以前开始,从上一世开始,就已经不能再触动慕容婧了——已经全然失望的人是没有办法再更失望一些的。
慕容婧缓缓吐了一口气,好像想把身体里面的浊气都呼出去一样,扬声道:“父亲。”
慕容婧的声音好像一颗小石子投进了平静的湖面,屋子里面祥和的氛围被打破,气氛立时冷了下来。
正堂中安静得诡异,三张脸一同望着慕容婧,面上神情各异,复杂有之,厌恶有之,炫耀也有之。
慕容婧对三人的表情视而不见,大大方方地跨过门槛,行礼道:“女儿给爹爹问安了,姨娘好,嫣姐儿也好。十余年不见,爹爹身子可好?”
慕容丞相刚才那副慈父的样子消失得一干二净,看起来是一点也不想见到大女儿,皱了眉:“哦,是婧姐儿啊。”——有什么事么?
慕容婧似乎丝毫不觉得自己是不受欢迎的,言笑晏晏:“扰了爹爹晚饭,是女儿的不是了。不过姨娘托了话让女儿过来一趟。我本想着姨娘大概是有要紧的事情,就赶紧过来了,不想爹爹也在。”
张氏在这时恰到好处地插话道:“妾身是想跟大小姐商量住处的事情。”
慕容丞相点了点头:“既是这样,就快点说吧。”——说完了快走。
这样*裸不加掩饰的厌恶,让慕容婧掩在袖子下面的手攥成了拳头,长长的指甲都掐进了肉里,面上却还是笑盈盈的:“女儿想住回静澜园去,不巧那儿现在嫣姐儿住着。女儿还想麻烦嫣姐儿给我腾出一间屋子来。”
慕容丞相不置可否,摸了摸胡子:“东苑秋水堂、北面落鸿斋,不是都空着么?”
张氏看到慕容丞相对待嫡女是这般态度,也有了底气,笑道:“大姑娘,嫣姐儿都在静澜园里面住了五六年了,大姑娘这一回来就要让嫣姐儿搬出来,这是不是不太好?我虽然没读过什么书,也常听老爷说,兄弟姐妹之间要友爱,年长的要迁就年幼的……”
按照这夫妻俩话里话外的意思,此时慕容婧就应该大大方方地把静澜园让给妹妹,这才显得自己贤良友爱。可是他们却不曾想一想,庶出的慕容嫣嫣有什么资格霸着嫡姐的屋子不还?
慕容丞相的冷漠,张氏的得意,这些都不停撞击着慕容婧的胸口,让她再也说不出什么温婉的话来:“姨娘也知道自己没有读过几天书,就不要说出来贻笑大方了。我只是让嫣姐儿给我腾出一间屋子来,又没有说要把她赶出去。我从出生起到五岁上,一直住在这静澜园里面。静澜园上上下下十余间屋子,嫣姐儿有多少东西,竟然一间都腾不出来么?”女孩儿情绪激动之下,嘴皮子更加利索,这一番话说的倒豆子一般,又快又急。
张氏等的就是慕容婧的咄咄逼人——现在情势跟刚才可不一样了,现在能为她撑腰的人在,而能为慕容婧撑腰的老夫人却不在。于是张姨娘驾轻就熟地白莲花般欲言又止地看了大老爷一眼,那一眼里面多少委屈、多少隐忍,然后退到了慕容睿身后,给慕容丞相轻轻捶着肩膀。
招式虽老,可是用在慕容睿身上屡试不爽,慕容丞相就是吃这一套。慕容睿的脸顿时黑了,重重地哼了一声:“一回来就顶撞长辈,你娘是怎么教你的?”
张氏还装好人地在一边帮腔,也不知是在点火还是在熄火:“姐儿也是随了夫人的性子……”她还打算挑拨两句,让慕容丞相想起来到底为什么把颜夫人逐到别院去的。
张氏不提颜夫人还好,她这一说颜氏,正正撞在了慕容婧的逆鳞上。
所有的事情林林总总加到一起,慕容婧心中的那一股火立时就顶了上来,当下冷笑一声:“爹爹说什么,女儿怎么听不懂了?这屋子里就爹爹是我正经的长辈,一个姨娘竟然也敢称是我的‘长辈’?还敢当着爹爹和我的面,品评我娘的性子?别说爹爹现在还没有把姨娘扶正,就算是有朝一日真的扶了正,姨娘在我娘亲的牌位之前还是要执妾礼的!”
张姨娘被气得直抖。慕容婧的话句句都戳在她的肺管子上,一句一句把她一身光鲜都剥落开。可是慕容婧说的话,她一个字都不能反驳——再怎么受宠,她也只不过是个妾罢了。
张氏眼睛一转,扑到慕容丞相脚边,嘤嘤嘤地哭道:“我真是没脸活了!大姑娘回来的第一天就不给我脸子。老爷,妾这么多年代夫人主持中馈,就算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大姑娘今儿这么说我,明天我有什么脸面去再管家里的事情?求老爷,休了妾,让妾家去吧!呜呜呜……”——小蹄子,这丞相府没有了管理庶务的人,立时就要乱,到时候我倒要看看是谁下不来台!
慕容丞相更是不悦道:“便是你姨娘算不得是正经的主子,可总是年长于你,这些年你娘教你的礼义廉耻都学到哪里去了!”这话说得重,如一记耳光热辣辣扇在慕容婧脸上。
慕容婧一口气梗在胸口,咽不下吐不得。照着她从颜夫人那里继承的高傲的性子,慕容婧简直想立马转身就走,再也不进慕容家的门,就当自己从来没有过这个爹爹。
但是,慕容婧又清醒地知道自己还不能走,她重生之时就发过誓,要把上一世所受的屈辱一样样加诸彼身,怎么能这样就放弃了呢?
慕容嫣嫣在一旁幸灾乐祸地看着慕容婧俏脸煞白的样子,尤嫌事情不够大地说道:“娘,你快看看姐姐怎么了,怎么脸色这么白?”话说到一半,又捂住了嘴,“哎呀,我又叫错了,我不该叫‘娘’的,姐姐教过我的,我应该叫‘姨娘’的。”话落还挑衅地看了慕容婧一眼。之前慕容婧用称呼说事,害慕容嫣嫣在祖母面前丢了好大一个脸面,她自然想在这个时候找回场子来。
在慕容嫣嫣说话的几个呼吸之间,慕容婧已经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她没有看向挑衅的二妹妹,只是看着慕容丞相,心平气和地说道:“父亲,妹妹年纪还小,在家里这样叫叫还不妨事,要是在外面也叫顺了嘴,被别人听去了可怎么办?这要是被御史知道了,一本参到圣上耳朵中去……父亲官声一向好,将来您可是是要入名臣阁的人呀。”——怎么能留下这样的污点呢?
慕容丞相自然不是个傻子,慕容婧能想到的事情,他自然也能想到。只是这几年他在家中过得太顺风顺水的了,被女人的软话冲昏了头脑,就没有想到有一日这些事情也会传到外面去,更没有想到会给他带来怎样负面的影响。
慕容婧满意地看到慕容睿果然变了脸色,他当年逐出正妻和嫡女,一半是因为颜夫人中了张姨娘的挑拨,跟他大吵一架,另一半又何尝不是因为颜家败落了,不能像张家一样给他慕容睿真金白银的助力?说到底,对这个男人来说,情情爱爱都是虚的,只有实实在在的利益才能打动他。
慕容婧看着父亲的脸色,给柴堆之上又再添了一把火:“再说,虽然母亲过世了,可是父亲今时今日的身份地位,一定能另聘一位名门淑女过门,何必,予人口实呢?”
慕容婧特地咬着名门淑女四个字。以慕容睿现在的地位,为商的张家已经帮不上他多大的忙了,反而成了一种拖累。要是慕容睿把一个出身商家的女子奉为正妻,就是自绝了更进一步的路。丞相再进一步便是首辅,慕容婧不相信慕容睿对那个位子不动心。
慕容婧一席话说下来,明显是触动了慕容丞相,男人沉默不语,竟然没有反驳大女儿的话。(未完待续)
5、针锋
张姨娘急得要疯,她的本意是亮出自己主持中馈的地位,想好好地震慑一下慕容婧,没想到被这死丫头干脆利落地堵死了扶正的路,她一个困在深宅的妇人自然是不知道朝堂中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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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氏简直想生啖了慕容婧,瞪着慕容婧的视线恨不得在她身上剜下一块肉来,又怕慕容丞相真的动了续弦的念头,又一个劲地瞄着慕容睿。
慕容嫣嫣听到大姐劝父亲另娶也呆住了,不过她反应倒是快,立时用帕子捂住了脸:“大姐姐在说什么呢?什么嫁啊娶啊的,妹妹听了羞也羞死了。”
这时候张姨娘也反映了过来,忙附和着女儿的话,道:“大姑娘这是怎么话说的呢,姑娘家家的,哪有把这种事情挂在嘴边的,别说是嫣姐儿了,就是我听了脸也臊得慌呢。”张氏现在倒宁愿慕容婧揪着住所的事情不放了,只要这位大姑娘不再提续弦的事情,想说点什么都行啊。
可是慕容婧下面的话,却好似一个巴掌扇到了张氏脸上——
“上旬的时候我就派人给家里传信说我今日要回来,怕的就是事出突然,免得姨娘手忙脚乱,安排不及。许是姨娘贵人事忙?竟然拖到了今天才给我安排住处,还是先向祖母请示。”慕容婧的嘴角挑起一个轻蔑的弧度:“祖母她老人家年纪大了,本应是安闲度日,含饴弄孙的。姨娘怎么好连这样的小事都去叨扰她老人家?事无巨细都要询问祖母,姨娘倒是轻松了,那跟祖母执掌大房中馈有什么区别?不想她老人家操劳了一辈子,临老还要替姨娘管家。阿九愚钝,却也知道‘孝’、‘顺’二字是怎么写的,让婆母如此费心,可不是为人媳之道啊。”
张氏其实哪里是事事都要向老夫人请示?她拖到现在也只不过是想给慕容婧一个下马威罢了,没想到被慕容婧这么一形容自己顿时成了无能之辈,管家十余年的辛苦也轻轻松松地安到了老夫人的头上。
慕容丞相平时事务繁忙,很少关注内院的事情,本来他还觉得张氏操持内院的事情,颇为能干,如今听大女儿这么一说,好像全是母亲在背后操劳。慕容睿虽然对妻女不好,算不上一个好丈夫好父亲,可是对母亲却是没得话说,是个孝子。他的脸色顿时就沉了下来,看向张氏的眼神也不似往日那么友好了。
张氏心中咯噔一下,好歹也跟慕容丞相做了十几年的夫妻,知道这件事是真的触到了慕容睿的逆鳞,连忙慌乱地解释道:“婧姐儿真是冤枉奴婢了!奴婢迟迟不敢给姐儿安排住处,是怕奴婢眼光低陋,挑的屋子姐儿看不上。婧姐儿在外面十余年不曾归家,奴婢总想着要让婧姐儿住的舒舒服服的才是,却不想这样被姐儿误会……奴婢,奴婢心里的苦……”张姨娘扮白莲花十几年,是熟练工种,眼瞅着泪珠就要滚滚而下了,就连擦眼泪的手帕子都准备好了,预备着往眼下按去,好不花了妆容。
“是么?”慕容婧笑了一下,在张氏眼中数不出的古怪:“原来是误会一场啊。那阿九真是错怪姨娘了,还请姨娘大人有大量,不要跟阿九一般见识才是。”
张氏愣住了,连原本要大哭一场的眼泪都忘了流。她本来以为慕容婧还有更锋利的言辞在等着她,没想到就这样简简单单地道了歉?感觉好像摆了大阵仗却只轻轻地拍了她一下一样古怪,张氏狐疑地看了慕容婧一眼,不知道她葫芦里面卖的是什么药。
“住处这件事是阿九误会了姨娘,那想必另外一件事也是有内情喽?”
张姨娘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姐儿在说什么呀?把奴婢都搞糊涂了,另一件事?什么事呀?”
慕容婧那张殷红的小嘴轻轻巧巧地开合着:“我娘丧礼上的事情啊。”
张氏脑袋嗡的一声。
那时她仗着自己掌管了中馈,在颜夫人的丧事上很是拿捏了慕容婧一番,当时慕容婧都一一忍下了,张氏这才以为慕容婧是个软柿子,才敢在住所这件事上这么怠慢。
没想到这小蹄子竟然这般心机,一声不吭地忍到了这个时候。估计她一直咬着住所的事情不放也是为了把丧礼的事情带出来。
张氏咬了牙,真是镇日里打雀却被雀啄了眼,怎么就没看出这个小蹄子是个这般心黑的角儿!
“我娘身为父亲的原配,丧礼上竟然出了这样的事情,简直就是在打父亲的脸!阿九能体谅姨娘出身商户,对世家大族的礼仪不甚熟悉,一时出了点纰漏也是可以理解的。不过姨娘嫁入慕容家这么多年,便是耳濡目染,也应该知晓一二吧?只是来观礼的夫人太太们,是不是能体谅姨娘的难处呢?面上不说,背后提到我们府里是不是也会摇摇头,说声所托非人呢?”
其实张氏在颜夫人的丧礼上没有出多少力,老夫人也知道张氏上不了什么大台面,是以整个丧仪都是让二儿媳妇宋氏操持的。张氏只是帮忙打个下手,她也只是在银钱上掐住了慕容婧而已。没想到就是这样一点怠慢,就被慕容婧捏住了把柄。
慕容丞相为人最好面子,听到慕容婧这样说,他开始思考自己这些年这样宠着张氏到底是不是对的了?之前大女儿说的续弦的事情,在他脑海中一遍一遍重复着。慕容睿越想越觉得府中实在是不像话,是应该迎娶一位有教养的名门闺秀为自己主持中馈了。
慕容丞相这样一溜号,就错过了一大段话,等他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听慕容婧说起大房唯一的男丁慕容伯嘉来了:“……远的不说,伯哥儿也有十岁了,以父亲的身份是必要给伯哥儿聘一位高门的媳妇的。父亲是想让高门出身的小姐冲着姨娘喊婆婆么?要说是把姨娘扶正,这样的事也不是没有先例,我原想着,姨娘代我娘掌管了这么多年的中馈,就是有样学样,也不至于弄得这般狼狈——结果今日一看……”慕容婧摇了摇头,一副不想继续说下去的样子。
张氏已经气得浑身发抖,说不出来话,她当然知道慕容婧今天所说的这些话有多诛心。张姨娘也知道慕容婧这一番话下去,自己十余年来在慕容丞相身上所花费的功夫就算不是毁于一旦了,也去了个七七八八,不知道慕容睿要续弦的这个念头还能不能被打消。
本来张姨娘只是想敲打敲打慕容婧,给她点小难堪,向她显摆显摆自己母女的受宠,万万没想到她张氏招惹的根本不是一株柔弱的小花,而是一头会咬人的恶狼!
张姨娘的肠子都悔青了,看向慕容婧的视线中也没有了故意的示弱,只余狠毒——她们之间已经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了。
慕容婧也知道自己今日说得够多了,再说下去就有故意挑拨的嫌疑了,于是她笑了笑:“姨娘之前说是体谅阿九,不想让阿九住到不可心的房子,是以今天才安排住处。既然这样,阿九也不能辜负了姨娘的一番美意,我从出生起就住在静澜园,这次回来势必还是要住进去的。在静澜园收拾出来之前,阿九就先住在客房,免得让姨娘费心。姨娘看,这样可好?”
说完,也不看向张氏,自顾自地扬长而去了,余下面面相觑的三人,各怀肚肠。
——
丞相府的客房在前院,慕容婧几乎要横穿整个丞相府,才能到客房去,极为不便。主仆两个走在路上,风有些凉。
浅碧体贴地给慕容婧披上了斗篷,刚才小姐说的那些话固然解气,可是……
“姑娘何苦跟张姨娘这么当面锣对面鼓地扛上?万一把她逼急了,狗急跳墙,做出什么对姑娘不利的事情来,可怎么办?”浅碧知道这些深宅妇人要是真心想害一个人,法子可是有的是:一句话就能毁了一个未出阁姑娘的名声,一包药、一味香,林林种种,防不胜防,尤其张姨娘还管着府里的事情,更是方便她下手。
慕容婧拢了拢斗篷,笃定地开口:“她不敢,她还要挣个好名声,指着我那好爹爹收了续弦的心思,把她扶正了呢。呵。”
“可是姑娘这又是何苦呢?”——何苦用自己去冒险呢?
慕容婧没有回答浅碧的问题,浅碧说的这些她何尝不知道,可是凭什么?凭什么张氏一个妾就能过得这样自在?而她的娘亲……慕容婧抬头看着幽深的日光,那日光那样暖,普照天下一切生灵,却再也暖不到她的娘亲,她的娘亲一个人冰冷地躺在暗无天日的地下,娘亲何辜?
如果不争这一口气的话,她胸中的郁卒还能向着谁发泄呢?
如果不把属于她的东西一件件都拿回来,那么她重生一次还有什么意义呢?
不过这些浅碧都不知道,也没必要知道了。
主仆俩默默地到了客房。她们本来就没有什么行李,简单漱洗了一番就安置下了。(未完待续)
6、有客
自从那日慕容婧跟张姨娘撕破了脸,张氏那边就没有了动静,没有来找慕容婧的麻烦,但是也没有把静澜园给她腾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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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姨娘好像已经忘记了府中还有慕容婧这么个嫡女存在。慕容婧也由得她,反正不急于这一时,在有心人眼中,现在的张氏进退维谷,做是错,不做更是错。
慕容丞相倒像是换了一个人,好像一夕之间发现自己还有一个女儿一般,一改之前冷漠无视的态度,见到了慕容婧也会嘘寒问暖一下。待他知道了大女儿还是住在逼仄的客房中,不禁皱了眉。还是慕容婧劝道:“爹爹,女儿家东西多,收拾个几日也是有的。”
待慕容丞相走了之后,老夫人笑着对慕容婧说:“你那日去自泽轩跟你爹爹说了什么?怎么我瞅着你爹爹这几日好似转性了一般?往我这老太婆这里来的也勤快了。
慕容婧抿嘴一笑:“爹爹还指望着祖母给他挑一位名门闺秀呢,这个节骨眼上,自然要紧着讨好祖母了。”
老夫人拍了慕容婧一下,笑骂:“猴儿,哪有这么编排自己父亲的。”倒是没说慕容婧说的对不对。
大崇以男子为尊,夫为妻服丧,只需服三个月的齐衰①。
眼下一个月的热丧已过,那些盯着慕容睿这块肥肉的夫人太太们,自然坐不住了,生怕被别人捷足先登,于是纷纷登门打探消息,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弄得老夫人烦不胜烦。
然而慕容睿毕竟是自己的亲子,老夫人又不能不管。
平心而论,慕容睿不过三十许,正是盛年,皮相很是不差,身量高挑,并没有发福,十余年前也是崇都有名的俏郎君佳公子,现在又是位高权重的丞相,再进一步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首辅,更兼之没有嫡子,这样的女婿,谁家不爱?
张家的小姐、李家的闺秀、赵家的姑娘,等等等等,老夫人不数不知道,这崇都竟然一夜之间冒出来这么多适龄待嫁的女孩儿,当然与慕容家身份地位相仿的家族是没有的,即便有也不是嫡女。
祖孙俩靠在一起,品评着这些小姐们,挑来挑去总是不满意——
“张家的小姐性子倒是挺不错的,就是人黑了些,矮了点,将来生了嫡子要是随了娘可是大大的不妙。”
“李家的闺秀好是好,年纪是不是有些小?转了年才到十五呢。”
“赵家的姑娘出身也实在是太低了,这是瞧不起我们丞相府么?什么货色都敢往这儿送?”
说句不好听的,老夫人当年聘那冰霜美人儿颜清荷为媳的时候,都没有这么用心。
因为颜清荷是慕容睿自己看上的媳妇,直接就求到了老夫人眼前,大有不能娶颜清荷为妇就打一辈子光棍的架势。
不知道当初那么努力求到手的心尖尖上的人,为什么成亲不到一年就变成了怨偶?现在东飞伯劳西飞燕,一个已经长眠地下,另一个就要迎娶继妇了,唯一能证明两个人关系的就是这个孩子慕容婧了。老夫人看着孙女儿玲珑的模样,心里唏嘘,自是揭过不提。
慕容婧这些日子跟在老夫人身后,给老夫人打打下手,顺便也从老夫人嘴里知道了很多关于京城世家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
慕容婧模样本就出众,行动之间又落落大方,言语应对恰到好处。来串门的夫人太太们自然看在眼中,不多时,慕容府大小姐是人间绝色,兼之端庄贤淑的话儿就传遍了整个崇都。有些心思活络的,也把结亲联姻的主意打到了慕容婧的脑袋上,只不过碍于现在她还在守孝,不好明说罢了。
张姨娘听到这样的消息自然坐不住了,二姑娘慕容嫣嫣跟大小姐慕容婧就差了一岁,几乎是要同时说亲的,现在慕容婧声名在外,有谁还会注意到慕容嫣嫣这个庶女呢?
张氏急得嘴上起了一圈燎泡,终于按捺不住,来找老夫人:“老祖宗,大小姐身上还带着孝,就这样贸然地出来见客,怕是不妥吧?”
老夫人看了一眼张氏,对她心里打的什么算盘一清二楚,故意叹道:“本来婧姐儿一个人忙不过来,我还想叫嫣姐儿来给她姐姐帮帮忙,不过你说的有理,嫣姐儿跟她姐姐一样,身上也带着孝,她们两姐妹都不用出来了。”
张氏一噎,她怎么肯就这样白白放过让女儿亮相的这么好的机会?忙赔笑:“是奴婢想左了,左右是在自己家中,见客自然是不妨事的。婧姐儿一个人忙不过来也是有的,嫣姐儿身为妹妹,自然要替姐姐分忧。”
老夫人闲闲地看了一眼张氏:“那就明儿让嫣姐儿也来吧,把娟姐儿也叫上,都是姐妹。”——你的眼睛也别光盯在婧姐儿身上,嫡庶有别,人贵有自知之明。
张氏知道老夫人言下之意是什么,可是此刻得了准话,正是心花怒放之时,哪里会跟老夫人计较什么言下之意,喜滋滋地福了福身,道:“奴婢明白,谢老祖宗的教诲。”就施施然回到了静澜园。
慕容嫣嫣一听明天要跟姐姐一起伺候祖母,老大不乐意,先撅了嘴:“娘,女儿不想去安慈堂。”
张氏成年累月地在女儿面前说着老夫人的坏话,所以连带得慕容嫣嫣也不怎么喜欢老夫人。现在张氏跟她说要她去伺候老夫人,自然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不过都到了这种时候了,由不得她不去。
张氏用葱管一样保养得当的手戳着慕容嫣嫣的额角,嗔道:“你这个傻丫头,难不成就看着你姐姐这样出遍风头么?你可知道她这些日子里面见了多少夫人太太?又有多少人在夸她?现在整个崇都都知道慕容家有一位绝色的大小姐了!我可怜的儿,哪个能想起你来呀?你跟那小蹄子年岁上就差了一岁,难道真要嫁给那小蹄子挑剩下不要的夫婿么?”
慕容嫣嫣最是心高气傲,被张氏这么一激,自然忙不迭地答应下来,明天要跟姐姐一起去祖母那。
张氏随口夸了她乖巧,母女两个就选起衣物首饰来。
主母过世,相府自然给大房女眷都分发了孝服,细白麻的孝服料子粗糙,慕容嫣嫣从小娇生惯养,这样的料子是穿不上的。也就在头七穿着意思了一下,然后就再也没有上过身,这一个月余,也只是捡了颜色浅淡的衣服穿。
相府众人自然看在眼里,不过是因为慕容嫣嫣受宠,夫人颜氏又没有什么存在感,没人拿这件事情挑剔她罢了。
现下,慕容嫣嫣要去见客人,礼数上自然不能让人挑出错来,带颜色的衣服是穿不得了,只能在料子上下功夫——虽说为了表示对逝者的追思,孝服一般都是麻质地。但是贵族家眷娇生惯养,真的三年一直穿麻衣的,几乎没有,大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颜色上不出什么娄子,料子什么的也就轻轻放过了。
平时慕容嫣嫣衣服多,足足装满了七八个大箱子,只可惜都是色彩鲜艳的,适合孝期穿的、素色的、料子贵重的衣物倒是没有几件。母女俩翻箱倒柜找了个遍,终于挑出一件珍珠白的长裙。
别看这裙子颜色素净,料子却大有来头,是寸长寸金的浣花锦,整个相府也不过只有几匹。张氏当年花了老鼻子力气才从慕容丞相那里把料子磨了出来,就给慕容嫣嫣裁了裙子。可惜慕容嫣嫣不喜欢这素淡的颜色,并没有穿过几回,这次拿出来穿着见客正好。
张氏又给慕容嫣嫣挑了几件银子、珍珠、白玉、贝母的首饰。毕竟是十三岁的小女孩儿,还没有及笄,梳不起成人的发髻,在首饰的选择上就很有限了。
张氏让梳头娘子给慕容嫣嫣梳了个垂鬟分肖髻,将女孩儿细软的头发分做两股,于头顶结鬟,让头发自然垂下,再把发尾收回头顶,两股头发呈环形,垂于肩上,最后再扣上珍珠贝母的发环。
雪玉一般的人儿,团团可爱。
张氏总算是满意地呼出了一口气,心里想着就凭我儿这般品貌气度,难道会输给那个在山上长大的野丫头?又想着,那野丫头奸滑得很,我儿单纯,恐怕是要吃亏,于是就在慕容嫣嫣耳边低语,要她这般这般。
慕容嫣嫣瞪大了眼睛:“娘,这样不好吧?”
张氏柳眉倒竖:“有什么好不好的?你还想不想挑个好人家!还有,从明日起,你不可在人前叫我娘了。这些世家的正房太太们最重规矩,被人听见了可是不好。”
慕容嫣嫣委委屈屈地点了点头。
张氏看到慕容嫣嫣扁着嘴,一副要哭的样子,又心疼起来,心肝儿肉地叫着,把慕容嫣嫣抱在怀里,哄道:“我儿,你是娘身上掉下的肉,娘的心思都是在你身上的,只有替你着想,断没有要害你的意思。你听娘的准没错,啊?”
这才哄得慕容嫣嫣露出了笑模样,乖巧应道:“女儿知道了。”
①夫为妻服丧,其实要服满一年,此文架空做改动,剧情需要。(未完待续)
7、徐氏
而另一边,慕容婧那边也得到了明天要跟两个妹妹一起侍奉祖母的消息。
浅碧气不过,啐了一口:“真是不要脸!知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身份?苍蝇见了蜜糖一般,明知道自己惹人厌也要巴巴地黏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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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婧被浅碧别具一格的比喻逗笑了,她从来不知道浅碧刻薄起来也是这么好玩的:“你这丫头,小心被嬷嬷听见了,有你好受的。”小姐们的礼仪有专门的师父负责,慕容婧口中的教养嬷嬷并不负责小姐的礼仪,贴身大丫鬟带出去也是家中的脸面,所以浅碧她们这些在主子面前得脸的大丫鬟才是她们的教养对象。
听到慕容婧提到教养嬷嬷,浅碧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避猫鼠儿一样:“好小姐,您可千万别跟嬷嬷说啊,上次罚我的,我还没干完呢。”
慕容婧主仆现在虽然暂住在客房,但是丞相府大小姐人员的配置却是已经配齐了的。
慕容婧配有教养嬷嬷两人,一等大丫鬟两人,二等丫鬟四人,三等丫鬟六人,另有粗使婆子、未留头的小丫鬟不计。
本来还应有两位奶母的,但是当年颜夫人把慕容婧看得跟眼珠子一样,根本不让旁人近身,非要亲自哺乳。所以慕容婧就没有奶母了。
浅碧这些年一直跟着慕容婧,当然是一等大丫鬟,另一位大丫鬟是老夫人赏下来的,为了跟浅碧搭调,慕容婧赐名轻红。
轻红年岁稍长,已经二十岁了,在丫鬟里面说起来也是年纪偏大的,不知道为什么还没有配人。慕容婧曾经问过轻红以后的打算,她只是说“要一辈子跟在姑娘身边。”不知是真心话还是在表忠心。
慕容婧见问不出来什么,便也由得她去,只是贴身的一应事物不让轻红碰罢了。
第二日请安的时候,三姐妹就都留了下来。慕容婧和慕容娟娟都穿着普通的白细麻裙子,简单梳了个发髻,发上不带任何首饰。
只有慕容嫣嫣,一身素白锦缎华服,发髻一丝不乱,上面恰到好处地插了簪子和发环,行动间叮铃有声,盈盈生辉,整个人如天家仙童一般。
老夫人看着二孙女就沉下了脸,厉色道:“你穿的这是什么?你为你母亲服斩丧,就是这样追思你母亲的么?!回去换了!”
慕容嫣嫣从没被人这样骂过,小脸臊得通红,一言不发,哭着跑了。
老夫人余怒未消,重重把手中茶盏磕在了桌子上,惊得三姑娘慕容娟娟一个激灵。这位相府的三小姐不知怎么就养成了这么一个胆小怯懦的性子。
慕容婧给了妹妹一个安抚的眼神,示意她不要怕,又上前抚着老夫人的后背,给老夫人顺着气:“祖母别气坏了身子,何必跟嫣姐儿一般见识,她年纪还小……”
“她十三了!展眼就是要说人家的人了,这般不孝不悌小性儿跋扈!谁家敢要?!”一想到这件事,老夫人就头疼不已。
慕容婧给老夫人揉着太阳穴,一边揉一边劝:“反正嫣姐儿也要为娘亲服三年的斩丧,便是说人家也是三年之后的事情了,这三年祖母好好*着嫣姐儿就是了。”
老夫人想了想,觉得也只能这样了,这事便按下不提,跟慕容婧絮絮地挑起慕容丞相继室的人选来。
还真别说,挑了这么些日子,这么多闺秀里面还真让老夫人挑中了一位:老夫人手帕交徐老太君的亲女、定武侯徐浩洋的幺妹,徐凝冰。
说到这位徐大小姐,也是令人叹息。本来徐大小姐是要嫁进晋国公方家做冢妇的。徐大小姐和晋国公世子方明煦两个人从小一起长大,郎才女貌,青梅竹马,当时的崇都谁见了不赞一声天作之合的?
谁知天有不测风云,就在成亲的前一天,方明煦忽然暴毙,喜事忽变丧事,徐大小姐一夜之间成了望门寡。新娘子的天一下子就塌了,徐凝冰哭成了个泪人儿,三日内滴水未进,差一点就跟着晋国公世子走了。
最后还是徐老太君哭着求女儿,差点就跪在了徐凝冰床前,徐凝冰怎么能让母亲给自己跪下,于是这才开始吃东西。
晋国公世子暴毙之时,徐凝冰只有十六岁,正是鲜花一般的年纪,现在却整个人如枯木死灰一般,在佛堂里面一住就是五年,除了母亲徐老太君,谁都不见,更是一步也没有踏出过徐府的大门。
徐老太君哪里见得了女儿这般自苦?心都要碎了。是以这次亲自上门,想为女儿撮合这段姻缘。
徐老太君红着眼眶,握住了老夫人的手:“老姐姐,我那孩儿你当年也是见过的,样貌人品有何处不好?可怜我的孩儿怎么这般命苦……”说到动情之处,徐老太君哽咽着说不下去,一片慈母心肠。
老夫人也是唏嘘,徐家与慕容家是世交,老夫人与徐老太君又是闺中好友,老夫人当年是看着徐凝冰长大的,真真是世家闺秀,容貌、气势、手腕、见地,无一不有,嫁给晋国公家做冢妇是绰绰有余的。
别说晋国公家,就是老夫人都暗暗地动过聘徐凝冰做儿媳的念头。要不是慕容睿和徐凝冰年纪差得有些大,慕容睿自己又看上了颜清荷,此刻丞相夫人说不定就是徐凝冰呢。
哪成想发生了这种事情,老夫人也只能道一句世事无常。
从私心里,老夫人觉得徐凝冰配自己的大儿子也没有什么不好,只是望门寡,又不是已经嫁过去了,两人都是世家出身,模样品性又都是熟知的,知根知底,说不定两个人就是有缘分,才兜兜转转又走到了一起。
但是老夫人心中其实很介意晋国公世子暴毙这件事情,不知道徐凝冰是不是八字哪处不好,克了自己的丈夫?要是这样,就算是个天仙也不能娶进府里来啊。
徐老太君看到老夫人的脸色就知道老夫人在顾忌些什么,有心跟老夫人好好解释一下晋国公世子当年到底是怎么死的,但是碍于有未出阁的慕容婧她们姐妹俩在,有多少话都说不出口。
老夫人也看出来徐老太君有话想对自己说,于是便对慕容婧说:“婧姐儿带着娟姐儿去把圣上赐下的木蕖香请来,你们徐家奶奶是品香的高手,咱们家得了这么一件好东西,怎么也要向你们徐家奶奶显摆显摆。”
两家老夫人都是四十多年的交情了,彼此之间说话随意得很,徐老太君回道:“哼,都是做祖母的人了,还是这样巴巴地爱现,得了什么宝贝不让人夸上几句你就浑身不舒服。罢了罢了,也只有我这老太婆能舍下老脸陪着你闹了。”
说完两位老人对视一眼,哈哈大笑,逗得慕容婧也抿了嘴笑。她起身应是,带着慕容娟娟出去了。少女一身素白,纤腰盈盈一握,浑身上下不见一丝杂色,黑的愈黑,白的愈白,越发映衬得整个人如新月清晕,花树堆雪。
徐老太君看着女孩儿纤弱的身影不禁道:“这也是个有后福的孩子……”
什么有后福,不过是委婉地表示慕容婧小小年纪丧母,命苦罢了。徐凝冰要是嫁了进来,不仅仅要侍奉丈夫、婆婆,与慕容婧这个大房唯一的嫡女的关系也是很重要的。是以徐老太君也一直在观察慕容婧品性如何。
听到徐老太君说起大孙女儿,老夫人自得地笑了笑:“不是我自夸,这京城上下如今的这些闺秀,能比得上我这孙女儿的,嗨呀,可是不多。”
徐老太君附和道:“大姐儿的娘亲就是京城的第一美人儿,有母如此,那孩子必然也差不了。只是……不知道我家那傻孩子是不是能跟大姑娘投缘了。”
这话明面上是在问徐凝冰在未来的时间中跟慕容婧可能存在的母女关系,但是真正的用意是在问慕容丞相有过颜夫人那样一个绝色的妻子,眼中还看得进别人么?——嫡女不过是供着几年就送出去的人,不足为惧,慕容丞相对已逝的妻子的态度才是最重要的。
老夫人当然明白徐老太君背后在问什么,也顺着徐老太君的话,道:“那孩子是个心明眼亮的,谁对她好,她自然会记在心里的。”老夫人话中的意思是已逝的人毕竟是过去了,现在活着的人才是最重要的,只要徐凝冰好好对待慕容府中的人,侍奉夫君,善待子嗣,慕容府也不是那等无情无义之辈,也定然会好好对待徐凝冰。
颜清荷的美貌是一直压在徐老太君心上的一块大石头。如今徐老太君拿到了老夫人的保证,这块石头一去,徐老太君顿时觉得畅快了不少,于是就与老夫人絮絮叨叨说起晋国公方家的事情来。
方家的事情老夫人当年也有耳闻,没想到竟然是真的,唏嘘的同时,也庆幸徐凝冰没有真的嫁进去,握了徐老太君的手:“老姐姐,咱们私下里说句掏心话,要是那方家真是这般,冰姐儿没有嫁进去倒是她的福分了。”
徐老太君抹了眼泪:“谁说不是呢,只是那孩子怎么就那么傻。”
“姐儿总会想明白的。”(未完待续)
8、姐妹
这边慕容婧拉着妹妹去库房请圣上赐下来的木蕖香。本来还好好的,可是走着走着,慕容娟娟就不肯再往前走了,小女孩儿怯怯地拽着姐姐的手,手心中满都是汗。
慕容婧察觉到慕容娟娟的不对劲,停下来问:“娟姐儿怎么了?怎么不走了呢?”
慕容娟娟小脸通红,也不说话,只是一个劲儿地摇头。
慕容婧也是前几天才知道娟姐儿为什么这么怕羞不爱说话,是因为这孩子说话有些结巴,越着急就越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越说不出来就越着急,形成了恶性循环。久而久之,娟姐儿就干脆不开口了。
虽然不是一个娘亲肚子里面爬出来的,慕容婧对这个小妹妹还是很看顾的,尤其小丫头总用亮晶晶的眼神看着自己,只把人看得心都软了。
慕容婧温声道:“娟姐儿有什么事情,告诉姐姐好么?我们慢慢说。”然而不管慕容婧怎么哄,慕容娟娟就是不开口,一个劲摇着头,一副委屈的小模样。
慕容婧看见身边围的这一群丫鬟婆子,心想娟姐儿可能是在这么多人面前心理压力太大了,要是只有自己一个人,说不定就会好些,于是对众人开口吩咐道:“你们先都去忙各自的事情吧,我跟三小姐自己慢慢地走过去就好。”
这些丫鬟婆子就是专门伺候姐妹二人的,哪有什么旁的事情要做?知道大小姐要支开自己,不敢离开却也不敢违背主子的命令,只能站在原地面面相觑。
慕容婧见众人不动,冷笑一声:“怎么?我是使唤不动各位嬷嬷姐姐了么?”
有位年长的嬷嬷陪着笑说:“大小姐和三小姐都是金尊玉贵的尊贵人儿,哪能离了奴婢们的服侍……大小姐要是嫌奴婢们笨手笨脚的,就散去几个,可是身边万万不能离了人啊。”
慕容婧认出这是慕容娟娟身边的教养嬷嬷,当下轻笑一声,道:“主子说什么,嬷嬷照做就是了。要是我想做什么还要先跟嬷嬷解释一番,那么,我是主子还是嬷嬷是主子?”
这话说得重,那教养嬷嬷立时就跪下了,连连告饶。
慕容婧皱了眉:“嬷嬷这是年纪大了,听不清楚我说的话了么?我说都散了吧。”她虽然只有十四岁,可是通身的气派比一般人家的主母还要足些,此刻冷了脸,更是唬得众人一愣,身边的人顿时散了个干干净净。
慕容婧见人都走得不见了,才缓和了脸色,微微弯下身子:“娟姐儿要什么?跟姐姐说好不好?”少女的声音清亮柔和,倒是安抚了慕容娟娟紧张的情绪。
小丫头这才指了指远处的一个角落,低声道:“二姐姐。”因为只有三个字,所以就很顺利地说了出来也没有结巴。
慕容婧顺着娟姐儿指的方向一看,果然看见了一个白白的影子蹲在假山的影子里面,也不知道在干嘛。
慕容婧暂时没有去管嫣姐儿,而是摸了摸慕容娟娟柔软的额发,夸道:“娟姐儿真棒!你看这不是说得很好么?以后我们都像这样说话好不好?”
慕容娟娟明显收到了鼓舞,满眼小星星地看着大姐姐:她从来没有见过大姐姐这么美的人,她也从来没有见过能这样柔和地鼓励自己说话的人。往常自己说话说不好的时候,姨娘就总是哭,二姐姐和张姨娘就嘲笑自己,她们以为自己年纪小,看不出来她们的心思,可是那样讥讽的笑都那样挂在脸上了,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呢?不过是瞧不起她,不把她放在眼里罢了。结果大姐姐一回来就制住了张姨娘母女俩。慕容娟娟简直要把大姐姐当成自己的偶像来崇拜了!
小女孩儿这样想着,对慕容婧更亲近了一些,小手拉着慕容婧,又安静又乖巧的模样,让人心都软了。
慕容婧捏了捏妹妹肉肉的脸颊,这才向着假山的角落走了过去。她虽然憎恨上一世的慕容嫣嫣,但是这一世嫣姐儿还只是个十三岁的小姑娘,还什么都没有来得及做。慕容婧虽然暗自防备张氏母女俩,但是也不会把上一世的情绪迁怒到这一世的慕容嫣嫣身上——她此时既然已经看见了嫣姐儿,不好就这样装作没看见地走开。
走近了才听到,慕容嫣嫣正在小声地抽泣。
慕容嫣嫣听到有人过来,警觉地回头,见到是大姐姐带着三妹妹,她不仅没有放松下来,反而露出了更加戒备的神色,吸了吸鼻子,鼻音浓重地说道:“你来干嘛?”
慕容婧自诩自己内心是个大人,不屑于跟十几岁的小丫头一般见识,看了看嫣姐儿衣摆沾上的泥渍,问道:“怎么?摔了一跤?”
慕容婧不说这句还好,一说嫣姐儿就更委屈了,本来已经渐渐止住的眼泪,这下如同开了闸一般,哗啦啦地流:“不要你来假惺惺的!谁不知道你在心里笑我呢?”
慕容婧冷笑了一下:“呀,你知道我在笑你啊?”说完,还摇了摇慕容娟娟的手,“不止我,连娟姐儿也在笑你呢。”
慕容嫣嫣脸都气红了:“你!”
“你脸上抹得跟花猫一样,难道不可笑么?先不说这个,你的丫鬟呢?”这里只有慕容嫣嫣一个人,她躲得还挺隐蔽的,要不是娟姐儿眼睛尖,姐妹俩也就把慕容嫣嫣错过去了。
丞相府的小姐们行动坐卧,都是有丫鬟跟着的,就算是庶女的丫鬟带不进祖母的屋子,刚刚嫣姐儿出门也一定会有等在外面的丫鬟跟上的。
慕容嫣嫣倒是难得露出了不好意思的神色,大概是因为张姨娘现在不在身边,她知道没有给自己撑腰的人,所以气势也没有平时那么跋扈了——说到底,孩子是什么样子还不都是父母教的。
慕容嫣嫣把手里一直攥着的裙子放开,慕容婧这才看到裙子上不仅仅是沾上了泥渍,更为严重的是裙摆的中间被撕开了一个大口子。
慕容婧“嘶”了一声,道:“这是……你刚刚不小心摔的?你的丫鬟去给你拿衣服去了?”
慕容嫣嫣这次却不点头也不摇头,只是一个劲瘪着嘴在那里吧嗒吧嗒地掉金豆子,这样可怜兮兮的小模样还是挺招人疼的。
慕容婧身为大姐,既然看见了,也不好把她就这么扔在这里——见到妹妹有事而不伸援手,传到慕容丞相耳朵里,搞不好会给刚刚缓和一些的父女关系,又拧上一股劲,重新紧张起来。
不过她也没法就陪着慕容嫣嫣在这儿傻站着,她身上还有要给徐老太君请香料的任务呢——虽然知道老祖宗是想跟徐老太君说说私房话儿,随便找了个借口把她们姐妹俩支出来,但是回去得太晚,终归是怠慢客人的。
于是慕容婧便当机立断道:“嫣姐儿要不要跟我们一起走?”
慕容嫣嫣哼了一声,根本没有回大姐姐的话,自顾自哭着。
慕容婧又不是张姨娘,哪里会惯着嫣姐儿这样的小性子,直接冷了脸:“嫣姐儿走不走?不走的话,我跟娟姐儿就要先走了,我们俩还有祖母吩咐下来的事情在身上呢,可耽搁不得。”说罢也不看向慕容嫣嫣,拉起娟姐儿作势要走。
听到长姐语气里面已经带了几丝不耐烦,慕容嫣嫣这才慌慌忙忙地跟了上去,此处僻静,她真的是有点怕,不敢在这里继续待下去了。
慕容婧一边走一边安排着:“我跟娟姐儿先把你送回静澜园去,你好好地把衣服换了,然后我们再去请木蕖香。这样也好跟祖母交代。”
要是平日里慕容嫣嫣肯定要反驳讽刺慕容婧两句的,可是这次她知道自己闯了祸,哪里还有什么心思想着怎么反驳慕容婧?
慕容婧不知道这料子是什么来头,慕容嫣嫣自己可是清清楚楚的,她头一次上身就扯坏了御赐的料子,纵然父亲宠着她,一顿责罚估计也是脱不开的。
慕容嫣嫣这么想着就有些怕,行动间就不似原来那么利索。
慕容婧看出来嫣姐儿有些怕,却不知道她为什么害怕。这姐妹俩的前世今生的关系都不好,慕容婧自然也不会费心去问她到底是怎么了。
被慕容嫣嫣这么一耽搁,等姐妹俩请了木蕖香回去的时候,徐老太君已经准备走了。
两位老夫人似乎对某件事情达成了某种协议,两人面上神色看着都是愉快得很。
徐老太君更是拉了慕容婧的手,一副舍不得的样子:“好孩子,等你出了孝,就来侯府来找你姨姨玩。”徐大小姐今年不过二十一岁,只比慕容婧大了七岁,慕容婧是可以叫她一声徐家姐姐的。但是徐老太君既然存了要把徐凝冰嫁到慕容家的心思,自是不肯乱了辈分,故只说徐凝冰是姨姨。
慕容婧乖巧应是,知道照着这个趋势下去,这位徐家大小姐十有八九会成为自己的继母。女孩儿在后院的生活幸福程度很大情况是跟主母挂钩的,她很有必要跟徐家打好关系。于是冲着徐老太君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脸。(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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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诬陷
送走了徐老太君,慕容娟娟被送回刘姨娘那里,慕容婧亲亲热热地靠在祖母身边:“还是祖母这里好,暖暖和和的,又安静。”
儿子的婚事顺利,老夫人心情明显很好,笑着拍了慕容婧一下:“你这猴儿,让你快点选个园子搬进去,偏是不听,就要在客房里猫着。”笑骂归笑骂,老夫人还是有点心疼孙女儿挤在客房里面的事情,又说,“不然今天婧姐儿来跟祖母挤一挤?”
慕容婧含笑摇了摇头:“祖母的屋子虽好,孙女儿又不能一辈子赖在祖母这里。再说,我怕吵着祖母呢。”
正当祖孙说话的空,琉霜掀了帘子进来,进屋就跪在了地上:“老祖宗!大老爷不知道为了什么事情大发雷霆,差点发落了大姑娘的丫鬟,正叫大姑娘过去呢!”
慕容婧心中一沉,站起身来,老夫人拉了大孙女儿一下,视线中满是担心:“婧姐儿……”
慕容婧安抚地握了握老夫人的手,语气轻松地说:“祖母放心吧,孙女儿日日赖在祖母这里,父亲便是想责罚孙女儿,也没有什么可以责罚孙女儿的事情啊——大概是丫鬟们不懂事,冲撞了主子。孙女儿这就去看看,去去就回。”
嘴里说着这样的话,慕容婧自己却是一点也不相信的,她这样说只不过是为了宽老夫人的心罢了。
慕容婧在脑子里面把这几天所做的事情都细细过了一遍,愈发觉得自己没做什么事能惹得慕容丞相发这样大的火,摆了这么大阵仗等着自己。
罢了,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
慕容婧一回到客房的小院中,就看到父亲慕容睿带着姨娘张氏、二妹妹慕容嫣嫣等着自己,旁边站着的全是府中有脸面、受主子器重的管家、嬷嬷、仆妇们,浅碧、轻红二人瑟瑟发抖地跪在院子中央。
慕容婧看到这一幕有些不解,心想怎么这样大的阵仗?她疑惑地看向父亲,视线一扫,就把庶妹的故作镇定和张姨娘的洋洋自得都看了个清楚。
慕容婧知道今日这事恐怕是这母女俩捣的鬼了,她心中有恨,嘴唇抿得紧紧的,本就浅淡的唇瓣更是没有了血色。
“孽障!跪下!”慕容睿看到慕容婧见到自己不行礼也不说话,怒气更盛,劈头盖脸地就要让她跪下。
慕容婧当然不能跪,她要是现在跪了,之后在这些仆妇面前,还有什么脸面可言?慕容婧背脊挺得直直的,仰头问道:“敢问爹爹,女儿做错了什么事情?惹得爹爹绑了女儿的大丫鬟,还要让女儿当着这么多人下跪?爹爹就不顾女儿的脸面么?”
慕容丞相大约是气得狠了,吐沫星子恨不得都要喷到慕容婧脸上:“孽障!你还敢说脸面二字?!我慕容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你去问问,有哪家闺秀妒忌姐妹的衣服,就毁了姐妹的裙子的?!我是短了你的吃喝还是短了你的衣裳?怎么生得这般眼皮子浅?!为父都替你脸红!”
毁了姐妹的裙子?不久前的那一幕在脑海中闪过,慕容婧心中雪亮,冷笑着去看慕容嫣嫣。
慕容嫣嫣心中有鬼,视线闪躲着,根本不敢跟姐姐对上。而张姨娘面有得色,幸灾乐祸地看着慕容婧。
慕容睿看见大女儿不仅没有悔改的意思,还有威胁二女儿的嫌疑,心中的火窜得更高了,不由得提高了声音:“还不跪下!”
“父亲是朝中丞相,是青天大老爷,便是刑部断案也要给双方对质的机会吧?怎么不分青红皂白就定了女儿的罪?”慕容婧每说一句就迈上前一步,几句话说完已经走到了慕容嫣嫣面前,视线死死盯着慕容嫣嫣:“敢问嫣姐儿有什么证据说是我毁了她的裙子么?上嘴皮一碰下嘴皮,说得轻巧,没有婆子丫鬟看着就能诬陷姐姐了么?当时嫣姐儿身边为什么没有婆子,恐怕嫣姐儿自己清楚得很吧?”
慕容嫣嫣知道这个时候不能躲闪,躲开了就是心虚,就是示弱,于是梗着脖子跟慕容婧对视,却不一会儿就在慕容婧如刃如电的目光下败下阵来,移开了视线。
慕容嫣嫣照着张姨娘之前教她的那样,又委屈又柔弱地说:“妹妹不知道给母亲服丧的时候,不能穿锦缎的料子。可是妹妹也不是有心的,不过是想着这几日祖母那里世家的夫人太太们来来往往人多,不想在衣料上被人挑剔嘲笑,扫了我们丞相府的面子。”
慕容嫣嫣几句话先把自己想跟嫡姐争锋的用心掩了过去,说成是自己想给家里争光,纵然是有点小错也是不知者不罪,是可以被原谅的。
然后慕容嫣嫣越说越委屈,眼里含着一包泪,泪眼汪汪地看着慕容丞相,活生生一副被嫡姐欺负了想哭又不敢哭的受气模样:“爹爹,女儿纵然有做得不对的地方,惹得大姐姐不高兴了,大姐姐也不能撕毁了女儿的裙子啊,那裙子还是爹爹给女儿的料子裁的呢……女儿宝贵那料子,都没上身穿过……头一次上身就被大姐姐撕坏了,呜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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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嫣嫣这么一哭,倒像是慕容婧嫉妒她一个庶女得了父亲的宠爱,有嫡女没有的稀罕布料,便成心毁了这条裙子给庶妹一个下马威。
慕容婧成了嚣张跋扈的嫡姐,她慕容嫣嫣自然就是又柔弱又孝顺,惹人怜爱的小白花了。
慕容睿见二女儿哭得一抽一抽的,他一向宠爱这个孩子,面上就露出了不忍的神色。而慕容婧看着父亲的神色,冷笑一下,她上一世就领教过这一对儿母女舌绽莲花、颠倒黑白的本事,重活一世,她定然不会在这里再栽跟头。
于是慕容婧好声好气地对慕容嫣嫣说:“二妹妹先别哭,姐姐有几句话想问问二妹妹。待我说完了,妹妹再哭不迟。”
慕容嫣嫣被慕容婧说得一愣,连继续“悲痛欲绝”地哭都忘了——她在家里受宠十余年,于“装哭”一道是个新手,明显没有她姨娘张氏来的那样逼真,收放自如。
慕容婧也不戳破,只是笑问:“二妹妹以为在丧期穿几件好料子的衣物就是给家中挣了脸面么?慕容家的脸面是父亲身居高位、为官清廉挣来的;是家中叔伯兄弟考学做官、在官场上与父亲互为助力保住的;是老太太、太太、姐妹们乐善好施、宽宏慈爱,在京中有口皆碑赢来的。这样的脸面可不是妹妹穿了孝服就能抹去的,更不是妹妹穿一件好料子衣物就能挣来的。更何况,若是今天来的夫人太太们真的见到了二妹妹这身打扮,妹妹到底给是慕容家挣了面子还是丢了脸,还未可说呢。”
这一段话说的痛快淋漓,不仅道破了慕容嫣嫣的自以为是、鼠目寸光,而且还不动声色地拍了慕容丞相的马屁。
慕容丞相心头怒火去了大半,看向大女儿的视线都和缓了许多,看向二女儿的时候,脸色就不是那么慈爱了。
慕容嫣嫣没想到大姐姐言辞这样锋利,她目瞪口呆地望着慕容婧,长了好几次嘴,似是想为自己辩护,却反驳不了慕容婧的话,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至于这裙子到底是怎么弄破的——”慕容婧轻笑一声,转向慕容睿:“父亲,当时娟姐儿也在,不如把三妹妹叫来,问问娟姐儿,我这个做姐姐的,是怎么‘撕毁’二妹妹的裙子的?”
张姨娘在慕容婧说上面一番话的时候就知道今天这件事情要坏,现在又见慕容婧要把娟姐儿也叫过来,忙阻拦道:“老爷,娟姐儿本来口齿就不清楚,连话都说不好的。那孩子本来就面薄,当着这么多人,要吓到她了。”
慕容婧根本没有理睬跳脚的张氏,询问地看着慕容丞相,坚持道:“父亲?”
慕容睿看了看二女儿,又看了看大女儿,稍一思索就点了头。
于是便有仆妇去刘姨娘那里请娟姐儿过来——娟姐儿不满十岁,还没有自己的院子,是跟着姨娘一起住着的。
在等着娟姐儿过来的这个空隙里面,慕容婧终于得了空,能喘口气,稍稍想想今天的这件事,她越想就越觉得事情蹊跷——莫说是一件裙子,就算是十件衣裳,就算是她把慕容嫣嫣的屋子砸了,也不过是姐妹之间的口角,在男人们看来应该都是小事,没什么大不了的,何至于惹得慕容睿这个一家之主这样大发雷霆,还要把事情闹大?
要知道女儿家闺名重要,平时姑娘小姐们只要犯得不是什么无可挽回的大错,都是父母关起门来教训一番就罢了,恨不得捂得严严的,不漏半点风声出去。像今天这样当着全府有头有脸的下人教训的场面,实在是太过匪夷所思。
就算是张氏有意怂恿,就算是慕容丞相再不待见自己这个女儿,这样做的严重性,慕容睿他会不知道么?除去慕容婧对父亲的偏见,不得不说,慕容睿是极聪明的一个人,不然也不会刚过而立之年就爬到了丞相这个位置上,张氏故意的陷害难道他看不出么?
不,他不会看不出。
事若反常必有妖。(未完待续)
10、黄雀
电光火石之间,慕容婧脑子里面闪过一个念头,她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了一跳,下意识地瞥了一眼慕容睿——
刚才还暴跳如雷的男人,现在竟然已经完全平静了下来,半阖的眸子掩住了神色,愈发显得高深莫测。
见到父亲这副样子,慕容婧更加肯定了刚才自己的那个闪念:慕容睿刚才那副暴怒的样子都是装出来的,他很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为了某种目的,他才选择了相信张氏,而自己,也在不知不觉中做了慕容睿手中的刀。
张氏的诬陷、自己的反抗、慕容嫣嫣的不敌,一步步都在这个人的算计之中,恐怕这一院子的仆妇,也是其中的一环,有着深意。
然而慕容婧越是看得清楚,越是明白慕容睿真正的用意和心机,心中就越发地觉得难过,她看着大难临头毫无所觉反而还有些洋洋自得的张姨娘,暗暗叹了一口气,想起了自己的娘亲,有一种物伤其类的悲哀——
无论曾经有过怎样的深情,一旦挡了这个男人的路,就会被他毫不留情地一脚踢开。上一次是夫人颜氏,而这一次则轮到张姨娘了。
悲凉归悲凉,感慨归感慨,慕容婧才不会因为自己的这点情绪而放过张氏。
慕容丞相想要的结果,跟慕容婧自己想达成的目的,在某种程度上恰好不谋而合。既然这样,就算是做了慕容睿手中的利刃,又有何妨?刀尖所向,也正是她慕容婧想去的地方。
这样想着,慕容婧就看向了张氏。
张姨娘被慕容婧冷清中带着一丝怜悯的诡异目光弄得一愣,随即大怒。
就是这种眼神,就是这种高高在上的带着怜悯的目光,和她的死人娘颜清荷以往看着自己的样子如出一辙,仿佛是在云端之上看着地面的一只蝼蚁——蝼蚁连被称为对手的资格都没有,蝼蚁,只配被蔑视。
张氏厌恶极了这种目光,她咬紧了牙,心想:“今天就是拼个鱼死网破,也不能如了这小贱人的意,老娘要让这蹄子再也不敢在自己面前露出这样的目光来。不过是会投胎,又怎样!她那个死人娘还不是照样被自己赶到了别院,憋憋屈屈地死在了那里。这小贱人不过是一个毛还没长全的丫头,还不足为惧!”
可是张氏在愤怒中却忘了就是这个她瞧不起的黄毛丫头,一回来就干脆利落地断绝了她扶正的路,阻断了她谋划了十几年的事情,而这个黄毛丫头,以后还会让她失去更多,更多。
慕容婧当然不知道张姨娘是在心中怎么编排自己的,她既然已经决定要做慕容睿的刀,那么就干脆做得漂亮些。
既然父亲已经知道来龙去脉,慕容婧也就不愿在事情的真相上面多做纠缠了,她话锋一转,问张氏:“阿九不明白,姨娘这样教二妹妹诬陷阿九的理由是什么?就算是阿九因为二妹妹不敬母亲毁了妹妹的裙子,不过一幅裙子而已,姨娘应该还不把一件衣服放在眼中。”
张姨娘没有想到这个时候慕容婧还有闲心跟自己谈什么理由,下意识地忽略了慕容婧的第一句问话——因为那就是事情的真相,没有什么好反驳的,冷笑着反驳第二句道:“大姑娘以为嫣姐儿穿的是普通的裙子么?这料子可是圣上赐下来的!”
就算张氏是一个内宅妇人,她也知道毁坏了一件普通的衣物跟毁坏御赐的衣物是完全两个概念。就算没有慕容婧送慕容嫣嫣回家的这一段,张氏本来也是教慕容嫣嫣伺机激怒慕容婧,诱使她毁了这御赐料子做的衣物的。
没想到慕容婧跟头猪一样,自己一头撞进了这个挖好的坑,今天要是还叫慕容婧全身而退,张姨娘都觉得自己对不起这份天赐的良机。
慕容婧却全然不在意“御赐”二字,嘴角翘了一下:“那么姨娘是承认是姨娘教二妹妹诬陷我的了?”
“我什么时候……?”张氏反应了过来,连忙看向慕容丞相,可怜兮兮地道:“老爷!大姑娘这是在跟奴婢打机锋啊!奴婢一个没读过书的内宅妇人,只知道兢兢业业地侍奉老爷,哪里会想到这些!”
张氏言下之意是慕容婧读书不学好,净学了些歪门邪道。而自己一颗心都扑在慕容丞相身上,自然机敏不足,这才中了慕容婧言语中的陷阱。
往日张氏这样,慕容睿定会沉下脸来呵斥慕容婧一番,但是今天慕容丞相却好像对张氏的话置若罔闻,反而饶有深意地看了慕容婧一眼——
他发现了长女的变化,这孩子好像不再急于让自己弄清楚事情的真相,而是把枪口对准了自己想让她对准的人,难不成这孩子已经看出自己的用意了么?
有意思。
慕容睿没有理睬张氏的挑拨,看向长女,缓缓道:“衣料不比别的事物,圣上赐下衣料也是体恤我等臣子,供我等裁衣的。既然穿在身上,就有损毁的可能,圣上仁民爱物,必然不会在这件事情上怪罪。”轻轻松松给慕容婧解了围。
慕容婧了然地点了点头,与慕容睿一唱一和道:“看来二妹妹真的是很受父亲宠爱啊,圣上赐下的料子都能给个正在长个的孩子做了裙子。”——慕容嫣嫣十三岁,正是长个子的时候,今年的襕裙明年短了一截就不能再上身了。
张氏一噎,她刚才还说明明很珍视这料子,看得如珠如宝,不过一句话就被慕容婧说得现了原形。
不过慕容婧也没在料子上做过多的纠缠,而是接着问道:“爹爹要是恼了阿九,于姨娘又有什么好处呢?最严重的惩罚也不过是将阿九禁足了吧?”
张氏脸色一白,她知道慕容婧聪明,早晚会知道她的用意,但是没有想到这小蹄子这么快就反应过来了。
张氏急急张口,想说些什么,慕容婧却没有给她说话的机会,截断了她的话头,接着说:“爹爹将阿九禁足,那这段时间便只有二妹妹和娟姐儿一起去伺候老太太了,娟姐儿口齿不便,必然不会抢了二妹妹的风头,说不定丧期一到,二妹妹就能找到一位如意夫婿了,是不是?姨娘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啊。”
慕容婧笑着掩了口,眼睛里的光亮得像是幽冥的鬼火,要烧起来了。
张姨娘脸色都青了,慕容婧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喝破了自己的用心,她一时想不到什么话来反驳慕容婧,下意识地看向慕容丞相——如果说之前姐妹们吵嘴还可以说是小打小闹,现在这件事情的性质就变了,变成了妾室陷害嫡妻子嗣,严重程度何止上升了几个等级?
然而慕容丞相只是淡淡地站在那里,面上波澜不惊,看不出任何表情。
毕竟是做了十多年的夫妻,见到慕容睿这副不辨喜怒的样子,张氏心中咯噔一下,暗道不好,又看向慕容婧——慕容婧其实五官眉眼像颜夫人更多一些,但现在父女俩站在一处,脸上的神色如出一辙,眸子中神光离合,偶尔一抬眼露出的一线目光,如古井微波,深不可测。
早春微冷的天气,张姨娘却出了一身的汗,亵衣吸收了汗液,黏答答地贴在身上。张氏敏锐地感觉到事情渐渐脱离了她的掌控,开始向着未知的方向偏过去了。
慕容嫣嫣却远没有她姨娘那么敏锐,这个孩子被娇纵得过分了,对于情绪的感知非常迟钝,她丝毫没有察觉到蔓延在父母之间诡异的气氛,撒娇一样地拉住了慕容丞相的袖子,摇了摇,自作聪明地说:“爹爹,大姐姐这样说是血口喷人!姨娘侍奉爹爹这么多年,姨娘是什么样的人,爹爹不知道么?”
慕容睿看着二女儿,注意到了慕容嫣嫣对张氏称呼的变化,缓缓地问:“哦?那嫣姐儿来说说,你姨娘是什么样的人?”
慕容嫣嫣终于觉得今天的爹爹跟往日那个宠爱自己的父亲好像有些不一样,她后知后觉地看了张姨娘一眼,希望从母亲那里得到一些提示。然而张氏这个时候怎么敢给慕容嫣嫣使眼色?
没有了张姨娘的提示,慕容嫣嫣只能自己硬着头皮答道:“姨娘自然是个好人。”
“怎么个好法?”
“姨娘的心思都在爹爹、女儿和弟弟身上。姨娘性子纯善,这才会被大姐姐欺负。”慕容嫣嫣说着说着,好像打开了思路,开始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弟弟远在书院,姨娘也没有一天不惦记弟弟,经常在口中叨念。姨娘每天都给爹爹熬药膳,爹爹忙的时候,姨娘即使思念爹爹,也不肯去打扰爹爹……”
慕容嫣嫣大有要一直说下去的架势,慕容婧一笑,打断嫣姐儿的话,道:“照嫣姐儿的说法,你姨娘性子如此纯善知分寸,为什么十几年来一直让嫣姐儿叫‘娘’呢?你姨娘难道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么?”
慕容嫣嫣瞠目结舌,有心反驳,但是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因为慕容婧说的没有错,她这十几年的的确确是一直管张氏叫“娘”的。(未完待续)
11、惩罚
张氏见这个时候自己不能再不说话了,忙“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凄切道:“老爷!姐儿年纪还小,性子单纯没心机,姐儿知道什么?纵使姐儿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也是奴婢没有教导好姐儿!是奴婢的错!”
慕容睿看着张氏,不为人所察觉地皱了皱眉。
慕容婧看着跪在地上哭诉的张氏,忽然觉得心口被人塞进了一团棉絮,憋闷无比——娘亲就是被这样的一个人赶到别苑去的么?日日对着这样的姬妾,娘亲性子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她到底是怎么忍下来的呢?
慕容婧觉得自己一刻都不想再跟张姨娘纠缠下去了,只想速战速决,于是道:“爹爹,阿九僭越了。阿九想问姨娘几个问题。”
慕容睿点头示意无妨,让慕容婧接着说。
“教养子女,是嫡妻的职责,姨娘口口声声说嫣姐儿的不是就是姨娘的不是。这是在拐弯抹角地职责我娘没有尽到教养子女的职责呢?还是姨娘把自己放在了正妻的位置上呢?”
张氏哪里敢回答慕容婧的问题?这两个她哪个都不能承认,张姨娘头上冷汗涔涔,根本不敢抬头,口中翻来覆去地念叨:“都是奴婢的错,是奴婢无知,是奴婢的错,奴婢无心之失。”
“无心之失?我看并不尽然,姨娘从十几年前教嫣姐儿叫‘娘’开始就窥伺我娘正妻的位置了吧?我娘没有男嗣傍身,姨娘这么教导嫣姐儿焉知不是心里存了这样的念想,在不经意间带了出来?”
张氏只能一个劲摇头:“奴婢没有,奴婢哪敢?”张氏这十多年来没有哪一次说到“奴婢”这两个字的时候,像她今天说得这样卑微小意,楚楚可怜。
慕容婧的性子本来不是这样咄咄逼人的,颜夫人的言传身教其实是不愿意把人逼到绝路的——颜家的人向来都是高傲自持的,不屑于与人争论的。
慕容婧却知道这个时候,已经容不得她放过张氏了,就是她有意放了张氏一马,张氏却是那毒蛇,今日她放过了张氏,焉知明日张氏会不会放过她呢?
更何况慕容丞相的目的没有达到,他是不会让自己收手的。刀,从来都不需要有自己的意志,只要贯彻主人的命令就好了。
于是慕容婧在火上又加了最后一把柴:“那么就是嫣姐儿不满自己庶女的身份,在怂恿姨娘了?”
火烧到了女儿身上,慕容婧不信张氏不会自己咬牙扛下来。慕容婧一边用女儿威胁着张氏,一边在心中唾弃着有些卑劣的自己。
果不其然,一说到嫣姐儿不满庶女的身份,张氏的脸色立刻变了,她看着慕容丞相,眼睛中的光像是地狱中的幽魂仰望唯一的神明那样虔诚卑微,很少有男人会在这样的目光下还硬得起心肠的。
然而慕容丞相就恰恰是这很少的男人中的一个。他在张氏这样的目光下,不为所动,连眼风都没有留给张氏一个。
良久。
张氏失望至极,终于低垂了眼帘,有气无力道:“不是嫣姐儿,是奴婢,都是奴婢痴心妄想,不自量力。”也不知道张氏是在说今天诬陷慕容婧的事情,还是在说这正妻的位置,亦或是在说慕容丞相的一颗真心。
慕容婧知道火候差不多了,慕容丞相陪着这群人演了这么半天的戏,应该也没有什么耐心了,于是一锤定音地说道:“姨娘窥伺正妻之位,陷害嫡女,这样颠倒是非黑白,大房的中馈在姨娘手中怎能令人安心?之前夫人在别苑休养身体,中馈之事暂时让姨娘代劳也就罢了。现在家中总要迎娶新的主母,姨娘手中的对牌儿也应该交出来了。”
张姨娘比自己的母亲幸运的地方在于,母亲没有儿子,而张氏则育有大房目前唯一的男丁,所以看在唯一的儿子的面子上,慕容丞相也不会做的太难堪,总是要给张氏留下一线的余地在的。
不然,今天可就不仅仅是夺了张氏管家的对牌这么简单的结果了。
慕容睿的眼中不为人知地划过满意的神色,显然是觉得慕容婧这个女儿聪慧得十分可心——他费了这么多功夫,不过就是想让张氏把管家的权力交出来罢了。
虽然慕容睿是一家之主,由谁来管家还不是他一句话的事情,但是就这样冒然地夺了张氏管家的权力,也未免显得他凉薄,况且张氏要是记恨在心,待新夫人进门之后,恐怕会生出什么事端来。
于是慕容睿便在张氏陷害慕容婧的这件事情上借题发挥,还叫上了府中有头有脸的仆妇,这样即使日后新夫人进了门,张氏即使想搞什么小手段,也要看她有没有这个脸跟今天这些人开这个口。
平日里张氏在慕容睿眼皮子底下做的那些小动作,慕容睿不是不知道,只是那时候他对张氏还有夫妻的情谊,也就睁一只眼睛闭一只眼睛,由得张氏去了。现在则不同,慕容睿打定了要迎娶填房的这个主意,张氏再自作聪明地做些小动作,正正是撞在了枪口上。
张姨娘本以为自己是捕鼠的猫儿,没想到竟然是捕蝉的螳螂。她绝望地看着慕容睿,然而那个与她同床共枕十余年的男人不为所动,冷硬得像一块玄武岩。
郎心似铁。
张姨娘没有读过多少书,可是这时候,戏文里的这四个字却清清楚楚浮现在她脑子里面。
往日多少缱绻恩爱,都抵不过男人的一个念头。
负心薄幸。
张氏心中起了对慕容丞相的怨怼,她咬了牙,不再看向男人,视线从慕容婧面上划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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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这张美人面,张氏就又想起了夫人颜氏,一下子就释然了:连颜清荷那样的美人儿、那样的出身都落得那样的下场,自己只不过是个小小的姨娘,跟颜夫人比起来自己这样已经算是好的收梢了。只是交出管家的权力而已,这慕容府到底会在谁的手里,还要看新夫人能不能生出嫡子来——咱们,来日方长!
不得不说,张氏最突出的一个长处就是能迅速认清自己的地位,并且做出最有利于自己的选择——趋利避害是商人的天性,已经刻在了张姨娘的血脉里面。
执掌了十余年的管家对牌儿被张氏摩挲出了淡淡的光泽,她就这样把对牌儿乖乖地交了出去,面上不见半分怨怼。
慕容睿对张氏最满意的地方,除了张家献上来的银子,便是张姨娘的这份知趣了。
因为这份知趣,慕容睿连带着对慕容嫣嫣的惩罚都轻了许多:“姐妹之间不友爱,竟然闹出这样的笑话来!婧姐儿和嫣姐儿两个人都禁足半月,都好好想想自己到底错在了哪里。”
一句话为今天的这场闹剧定了性,不过是姐妹之间闹的一场笑话罢了。这句话不单单是说给姐妹俩听的,也是说给今天在场的所有人听的。
慕容婧听到自己也被罚了,只是稍稍诧异了一下,然后低眉顺眼地应道:“是,父亲。”
而慕容嫣嫣则难以置信地看着慕容丞相,无法接受一直对自己宠爱有加的父亲竟然会惩罚自己——这还是慕容嫣嫣长到这么大第一次被罚。
慕容嫣嫣红了眼睛,恶狠狠瞪了一眼慕容婧,把自己受罚这件事怪在了慕容婧头上,却没有想想世上事有因有果,若不是张姨娘先起了坏心,要陷害慕容婧,何以会害得自己失去了管家的权力,顺带着还连累了女儿。
慕容婧也发现了嫣姐儿正在凶巴巴地瞪着自己,因为上一世的事情,她本来就对慕容嫣嫣没有好感,现在更是毫不畏惧地迎上了妹妹的视线:“嫣姐儿这么看着我,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么?”——刚被责罚,当着父亲的面,你能说出来什么呢?
慕容嫣嫣没有理姐姐,一跺脚,扭头跑走了。
慕容丞相直到今日才觉得自己可能是把二女儿宠得太过了,平时只有这个孩子在他膝下承欢,未免是娇纵了些,可是没想到今天她竟然都能为了自己的前程诬陷起亲生的姐姐来了。
在朝上呼风唤雨、无所不能的慕容丞相第一次觉得自己对女儿的教育可能是出了问题。
女儿家性子娇纵不足为惧,但是心思走歪了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是以这次慕容丞相不得不罚慕容嫣嫣,看在平时这孩子乖巧的份上,慕容睿对她的惩罚已经算是很轻很轻了,没有上家法,也没有跪祠堂,只是禁足而已。至于慕容睿的一番苦心慕容嫣嫣能不能体会到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等慕容娟娟被带过来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了。
娟姐儿看着空空的院子,疑惑地问道:“大姐姐?”——不是说大姐姐当着好多人的面被二姐姐冤枉了么?自己这才急匆匆赶过来的,怎么现在没有人了?
慕容婧见到娟姐儿,这才露出了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她拍了拍娟姐儿肉呼呼的手背:“没事了,事情都已经解决了,爹爹知道大姐姐是被坏人冤枉的了,他已经责备过坏人了。”
娟姐儿显然一头雾水,然后她看见了慕容婧的脸,小女孩儿的心蓦地紧了一下,她用力握紧了慕容婧的手,大声道:“大姐姐,别难过!”
慕容婧诧异地用手抹了一下眼角,看着指尖晶莹的水珠,心中百味陈杂,她苦笑道:“大姐姐不是难过,我只是,想我的娘亲了……”(未完待续)
12、旧居
禁足——慕容丞相的这个惩罚对于爱动爱闹的二小姐慕容嫣嫣或许是很有威慑力,但是对于慕容婧来说,禁足的日子,她早就已经习惯了。
半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端看得是要怎么过。上一世慕容婧被徐敏达囚禁了一年,早就清楚“熬着过也是一天,笑着过也是一天”的道理。
只是这样相似的境遇难免让慕容婧恍然又想起了上一世。
徐敏达。
徐敏达。
这个能让慕容婧为之生,也让她为之死的名字。
上一世,慕容婧至死都没想明白徐敏达为什么会把她囚禁起来,明明他们夫妻之间的感情是那么好——成亲六年,慕容婧没有所出,徐敏达也不纳妾,只守着她,说好了一生一世一双人。
两人你侬我侬,恩恩爱爱,恨不得时时刻刻都黏在一起。
因为貌美,慕容婧在容貌上也就格外注意一些,仿佛美人儿就更加无法容忍自己不美。所以上一世,慕容婧一天里有好长的时间是坐在镜子前的,选这样胭脂,挑那样眉黛,尽是女儿家无聊而琐碎的小事。
然而就是这样的琐事,她做上一天,徐敏达就能在边上看上一天。那个男人在看着慕容婧的时候,眼睛里的欢喜满得简直要溢出来了,藏都藏不住。
慕容婧皱眉,徐敏达说她可爱,慕容婧笑语,徐敏达说她可喜,他们夫妻俩可以就这样呆呆地坐着对望,消磨掉一整天的时光。
成亲的那六年,因为有徐敏达在身边,所以慕容婧觉得不管怎样都是好的,很好很好的。
有了这个人,她觉得自己别无所求,也无所畏惧。
然而回忆越是甜蜜,映衬得结局便越是残酷。
没人知道当庶妹慕容嫣嫣说徐敏达要娶她做平妻的时候,慕容婧那一刻的惊惧与愤怒,像是她从来信仰的一切都被人尽数毁坏,坍塌成灰。所以慕容婧才会忍不住一口血呕了出来,眼前一黑,等她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就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十年之前。
每每念及此,慕容婧就觉得胸口被堵上了一团棉花,呼吸都不畅快,她好想揪着徐敏达问上一问,问他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
是不爱了么?
是有什么苦衷么?
还是终于厌倦了呢?
问他为什么背弃了两个人的誓言,却在看见自己呕血的一瞬间,惊慌失措得像一个孩子?
慕容婧有太多太多的问题想问徐敏达,也有太多太多的话想跟徐敏达倾诉,却明白自己永远不会得到答案了——
今生的徐敏达,即使再一次见面,也没有办法回答慕容婧关于上一世的问题了。
正是因为清醒地知道这一点,所以慕容婧才更加痛苦,她怀揣着这些永远也不会得到答案的问题,苦也一人,忧也一人。
所以这一世,慕容婧绝不愿意再见到徐敏达——反正上一世的他也是慕容婧强求来的。那么这一世就让他们两厢放手,好过彼此折磨。
放手么?
呵。
慕容婧伸出手挡住了镂花窗棂中透过来的缕缕日光,眯着眼看着橙黄色的阳光从指间缝隙中漏过来,良久,像是想把什么攥在手中一样用力地握紧了拳头。
浅碧看到主子又倚着窗子发呆,以为慕容婧是禁足憋闷,给慕容婧拧了热帕子,让她擦手,嘴里絮絮地念叨她:“姑娘又坐在风口上,仔细回来又头疼了。”
慕容婧收回了思绪,冲着浅碧皱了皱鼻子,做了个鬼脸:“是是,浅碧嬷嬷说的都是,只是不知道嬷嬷芳龄几何呀?怎么这般唠叨?”也只有在浅碧面前,慕容婧才会放纵自己活得像一个十四岁的小姑娘,两世的担子压在她一人肩上,实在是太沉重了。
浅碧翻了一个白眼给慕容婧,没好气:“现在伶牙俐齿的,看头疼了是谁哭着喊着叫我好姐姐不想吃药的。”说完也不管慕容婧,径直上前关了窗户,又把手炉硬塞到了慕容婧手中。
忙完了这一切,浅碧就去忙自己的事情了——眼下慕容婧的衣服都是浅碧亲手做的,她忙得很。
相府中虽然有针线上的人,但是她们刚刚回来,慕容婧又跟张氏闹翻了,浅碧脑子里面的弦一直都绷着,不敢有丝毫放松。这贴身的衣物,就更不敢让别人插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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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婧冰凉的手指被手炉恰到好处的温度烘得暖暖的,她抬眼看着那一抹翠色的身影为自己忙忙碌碌的,似个陀螺一般转个不停,不禁露出了一个温暖的笑意。
浅碧伺候慕容婧已有十余年,她们俩与其说是主仆,不如说是相依为命的亲人。慕容婧不敢去想上一世自己死了之后,浅碧究竟会怎么样?她只能在此时此刻待浅碧好一些,更好一些。
半个月的时间说短不短,说长也不长。慕容婧只觉得一晃就过去了。
禁足解了之后,慕容睿就让二女儿把静澜园给大女儿腾了出来。
慕容婧忍不住心中的讽刺:这算是奖励么?奖励她摸清楚了爹爹不能说出口的用意,把张姨娘管家的权力收了回来。
慕容婧笑笑,这样看来,自己这位丞相爹爹倒真的是“赏罚分明”,只是这样的“赏罚分明”用在血脉相连的亲人身上,未免让人觉得心寒。
时隔九年之后,慕容婧终于回到了这座静澜园。
早春的天气,杨柳吐嫩芽,桃花绽新蕊。慕容婧漫步在这园中,目之所及,一草一木满满的都是儿时她与母亲的回忆。
池子边有母亲温柔呼唤自己乳名的声音。
园中花树下仿佛还能看到幼年的自己踮脚攀树折花的影子。
旧地重游,园中景物如昔,而园中的人,却早已经不是旧人了。
物是人非。
近乡情怯。
慕容婧定定站在静澜园正堂来瑞楼的门前,却不敢去推开那扇虚掩的房门——如果不推开的话,就好像还可以自欺欺人地期待着母亲会在门的那一头等着自己一样。
慕容婧怕自己会失望,不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她都已经失望过太多太多次,连这样微小的欺骗自己的可能性都不忍心戳破。
浅碧看着慕容婧在门前久久地驻足,淡雅如优昙的脸上有着近似于怀念和畏惧的奇怪神色。
这位大丫鬟就在心中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其实她一直是不赞成姑娘回到这静澜园来住的,一是不讨当家人慕容丞相的好,二是浅碧担心慕容婧在这所旧居里面睹物思人,心情郁结。
不过都已经到了这一步,二小姐都已经搬了出去,也由不得浅碧怎么想的了,她们主仆搬进静澜园已成定局。
浅碧吸了一口气,上前一步,无声地扶住了慕容婧的手臂,好像是想通过肌肤相触的这一点点温暖传递给慕容婧面对的力量。
被浅碧一碰,慕容婧好像惊醒了一般,手稍一用力,就推开了那扇雕着芭蕉画屏极尽繁琐之能事的雕花木门。
主屋里面已经完全变了样子,之前屋子里面陈设的颜夫人陪嫁的那套小叶紫檀的家具已经不在原地了,换做了颜色浅淡的黄杨木的八仙桌、七宝柜、拔步床。
那些颜夫人喜欢的淡雅装饰也尽数不见,换成了小女孩儿中意的鲜亮颜色的小玩意儿,博古架上也满是一些红红绿绿的杂物,看来这些东西是慕容嫣嫣不想要了的,或者就是故意留在这里恶心慕容婧的。
慕容婧脸色十分不好看,皱了眉。
不得不说,慕容嫣嫣的这一招虽然低劣,但是却真的十分有效,慕容婧的心情被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毁了个一干二净,不过她本来的心情也不怎么好就是了。
慕容婧吩咐跟在她身边但是一直没有出声的轻红:“把这些都撤下去。再去问问张姨娘我娘原来摆在屋子里面的家具都哪去了,给我一一都搬回来。顺便去二姑娘的新屋子里面看看。现在还在母亲的丧期呢,怎么就用上了这么鲜亮的颜色?你们就跟二姑娘说,我怕妹妹想得不周到,特地来提醒她一下。”
轻红带着两个小丫鬟轻声应是,转身去了慕容嫣嫣的新居,顺便也会给张姨娘传话。
另外的几个丫鬟,则手脚利落地撤下了丧期不应该出现的那些东西,不让这些碍了主子的眼。
等那些娇嫩的颜色消失在视线中的时候,慕容婧的脸色这才缓过来一些,她长长地吁了一口气,问浅碧:“嫣姐儿搬到哪儿去了?”
浅碧回话道:“听说二小姐是搬到宜佳馆去了。”
慕容婧点点头,在脑中回忆了一下宜佳馆的位置:宜佳馆是靠东的一座独立的小院子,跟在西边的静澜院正好是在相府的两端。
这样也好,平日里不是有意的话,姐妹俩碰不到一起,也省的相看两厌。
主仆俩正在说话的时候,就听到咚咚咚的脚步声。
慕容婧脸上神色一松,整个丞相府有这样闹腾的脚步声的也就只有三小姐慕容娟娟了。(未完待续)
13、心意
慕容娟娟小脸红扑扑的,额头上有细密的汗珠,一只手乖乖让嬷嬷牵着,另一只手把一个鼓鼓囊囊的大包裹环在了怀里。包裹太大,女孩儿细瘦的小胳膊还环不过来,走几步那包裹就往下滑一下,慕容娟娟就跳两下,想把包裹往上颠颠。
浅碧疑惑地看了一眼牵着三小姐的嬷嬷,心想这婆子怎么这么没有眼力劲儿?怎么能让三小姐自己拿这么大一个包袱?
浅碧这样想着就伸手去拿三小姐手里的包裹,一边拿一边笑着逗慕容娟娟:“三小姐,您拿的这是什么呀?怎么这么大呀?”一用力,却没接过来。
浅碧一愣,三小姐冲着浅碧露出了一个有点羞涩的笑容,却把怀中的包裹抱得更紧了。
慕容娟娟身边的嬷嬷连忙解释道:“浅碧姑娘您可不知道,这包裹,我们三小姐抱住了就不松手,之前谁要都不给呢。”也算是解释了为什么慕容娟娟自己抱着这个包裹走了这么远的路。
慕容娟娟的大眼睛一眨一眨的,似乎是在应和嬷嬷的话。
这时候,几人听见慕容婧的笑语:“娟姐儿这是要亲手把包裹交给我么?”
慕容娟娟见大姐姐来了,这次倒是乖乖地松了手。
包裹鼓鼓囊囊的,看着个大,倒是不沉,慕容婧在手中掂了掂,疑惑地看着三妹妹,问:“娟姐儿给姐姐的是什么啊?”
慕容娟娟拉了拉那嬷嬷的袖子。
嬷嬷似乎经常做三小姐的传话筒,驾轻就熟地说道:“这是我们姨娘给大小姐做的四季帐子。姨娘说大小姐还在孝期,针线上做的东西未必能和大小姐的心意。大小姐从小跟在夫人身边,眼界高,我们姨娘也没有什么好东西能拿得出手的,只有这一手针线活还算是过得去,万望大小姐不要嫌弃才是。”
其实赵姨娘只不过是怕那些仆人们看人下菜碟,不把慕容婧放在眼里,不愿费心给慕容婧准备东西罢了。不过这样的话怎么能明说?只能换个委婉的方式表达出来。
嬷嬷说一句,慕容娟娟点一下头,一双鹿一般的大眼一瞬不瞬地盯着慕容婧的脸,神色很忐忑,好像生怕慕容婧不喜欢一样。
看着小丫头这样的神情,慕容婧心里有一角软得像是塌下去一块儿,她半蹲下身子,捏了捏慕容娟娟肉呼呼的小脸:“我很喜欢姨娘的心意,娟姐儿回去之后帮姐姐谢谢你姨娘好不好?”
娟姐儿这才如释重负地笑了,虽然还是没有开口说话,可是神态中想亲近慕容婧的意愿表达得淋漓尽致。
看着小女孩纯然干净的笑脸,慕容婧刚才还有些郁结的心情也好了起来,她很有气势地一挥手:“走,娟姐儿,咱们这就去把姨娘给的帐子挂起来!”
慕容娟娟咧开嘴笑,开心地拍了好几下手,她鲜有这样开心的样子。
这个孩子非嫡非宠,不受大家的关注,又有口齿不清的这么一个毛病,常被二小姐慕容嫣嫣嘲笑,久而久之,就渐渐地孤僻怕生起来。赵姨娘看着心急如焚六神无主,可是想尽了办法也没能让女儿开朗起来,到后来,小人儿越发不爱见人,也整日整日地不开口说上一句话,整个人混沌沉默如一颗雨花石。
慕容婧的到来打破了这一潭死水,她不知怎么就投了小丫头的缘,自打慕容婧回来之后,慕容娟娟的笑模样都多了不少,也不像以前那么怕人了,没事就喜欢往慕容婧这儿跑。
赵姨娘见到女儿终于有了一个喜欢的人,怎么能不欢喜?于是熬着好几夜不睡,终于在慕容婧解除禁足搬进静澜园的这一天把四季的帐子都赶制好了。
慕容婧见这帐子上面针脚细密匀亭,各种吉祥的纹样又巧妙地避开了守孝之人的忌讳,一望便知是用足了心思的。
慕容婧觉得自己这一次重生回来,好像收获了上一世不曾拥有的很多东西——祖母的疼宠,赵氏恰到好处的关心,还有三妹妹眼睛里面亮晶晶地闪着“我想跟大姐姐做朋友。”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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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婧衷心地感谢老天给了自己这样一次重生的机会,上一世她虽然失去了许多,但是慕容婧觉得自己可以在这一世,一一都补回来,顺便,还可以收获更多更多。
可是仿佛是姐妹俩犯冲,每次当慕容婧心情好一点的时候,慕容嫣嫣就不知从哪里阴魂不散地冒出来,给慕容婧找气受。
轻红蹑手蹑脚地回来,给慕容婧恭敬地行礼,说大姑娘吩咐的话都已经传到了,然后给浅碧不动声色地使了一个眼色。浅碧看懂了,让另外一个小丫鬟姚黄伺候着慕容婧姐妹,寻了个给两位小姐上茶的借口,跟着轻红出去了。
红跟绿寻了个僻静的地方说话。
“怎么了?特地叫我出来什么事?”
“是二小姐。二小姐说为了庆贺咱们姑娘的乔迁之喜,特地在宜佳馆给咱们姑娘设了一桌宴席,等姑娘过去乐一乐呢。”
这话轻红都没敢直接跟慕容婧说,特地叫了浅碧出来,等这个主子身边第一得脸的大丫鬟拿主意——这话到底要不要告诉大小姐,如果要告诉主子的话,要怎么说才不会让主子不高兴。
浅碧没有好脸色,翻着白眼:“真是不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重,就那一副轻骨头还想着跟姑娘别苗头呢?别笑掉了别人的大牙!多大的脸?她说请姑娘过去,姑娘就要巴巴地过去?那么大个人了,连个八岁的孩子都不如。看看人家三小姐,再看看她!呸!”
浅碧对张氏母女的积怨不是一天两天了,她完完整整地见证了颜夫人和张姨娘之间的恩恩怨怨。是以浅碧对于张氏母女的厌恶比慕容婧这个女儿更甚。
“所以,我才特地把姐姐叫出来,让姐姐拿个主意?我看着,姑娘这几天心绪都不是很好,这事说出来怕是又给姑娘添堵了。”
浅碧想了想,斩钉截铁地说:“姑娘肯定不会去的——姑娘还在孝期呢,乐一乐?有什么可乐的?也就是夫人不是宜佳馆那位的亲妈,才能想出这么不要脸的手段来恶心人。呵,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要说不要脸,这阖府上下谁能比得了那位姨娘?”
轻红刚刚跟着慕容婧,对于慕容婧的脾气拿捏得不是很清楚,这些话,浅碧说得,她轻红就说不得,于是只是微微笑着,听着浅碧发泄她对于张氏母女的不满,偶尔低声应和几句。
浅碧说得口渴了,咕咚咕咚闷下去一杯茶,一抹嘴:“走,告诉姑娘去。”
另一边,宜佳馆——
慕容嫣嫣受了从小到大的第一次责罚,禁足刚刚解除就又被灰溜溜地从静澜园里赶了出来,她自然咽不下这么大一口恶气,越想就越把慕容婧恨得牙痒痒。
禁足的这半个月,慕容嫣嫣没干别的,就在脑子里面翻来覆去地想着要怎么报复慕容婧。可惜她虽然有这份心,却没有她姨娘张氏那样聪明的脑子,能想出来压制慕容婧的法子,又不像张氏能低得下身段,忍得住一时之气。两样都做不到,就只能出昏招了。
慕容嫣嫣想来想去也只想到了在吃食里面下点巴豆,等着慕容婧吃了之后出丑,这么一个拙劣的主意。偏偏她还自得的不行,这件事捂住了,谁也没告诉,就只让贴身的大丫鬟晓风帮着准备。
晓风劝又劝不住,又不敢不听慕容婧的吩咐,头都大了,一身冷汗,只能一面假意帮着慕容嫣嫣准备加了料的“宴席”,一边偷偷吩咐小丫鬟赶快去请张姨娘过来。
张姨娘本来已经准备就寝了——自从生了娶妻的心思之后,慕容睿就不怎么到张氏的屋子里面来了,这大半个多月,都是独自一个人歇着。张氏明白越是这种时候就越不能贴上去讨嫌,所以也都是早早就歇下了。
她一听得丫鬟回报的这话,心中又惊又气,气自己肚子里面爬出来的孩子怎么就蠢到了这种地步?忙急匆匆披了件斗篷,里面的衣服也顾不上换,急匆匆地就往慕容嫣嫣的宜佳馆赶去,一面赶一面想着千万要来得及阻止这丫头胡来。可是张姨娘一个养尊处优的弱女子,就算是再着急,能走得多快?
听说大姐姐不来赴宴的消息,慕容嫣嫣气得砸了手中的杯子,咬着牙,原本清秀的脸笑得有些狰狞,指着桌子上散发着香气的琳琅菜色:“给我把这些东西装起来给她送过去!不想来就可以不来么?不来?!不来也要给我吃掉!”
丫鬟们噤若寒蝉,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中读出了担心——那些菜里面可都是拌了巴豆的,二小姐气急之下,下的分量都不轻,要是大小姐真的吃了下去,恐怕会出个好歹。到时候要是大小姐那边真出了事,二小姐有张姨娘护着,大概不会受什么责罚,倒霉得还不是自己这些小丫头?心里面这么想着,小丫鬟们的手上的动作就慢了许多,能多拖延一刻也是好的啊。(未完待续)
14、训女
张姨娘进门的时候正好赶上丫鬟端着食盒出门。张氏忙劈手夺过了食盒,冷着脸进了屋,把食盒往桌子上面一墩,里面的盘盏“啪”地一声,吓了慕容嫣嫣一跳。
慕容嫣嫣见张姨娘这幅架势,知道今天这件事又做不成了,心中暗咒不知道是哪个嘴巴不紧的又走漏了风声。她心里有气,连带着对着张姨娘也没有好脸色:“娘亲摔摔打打的,这是干什么?”
张姨娘恨不得把自己生的这个蠢丫头的脑壳敲开,看看里面是不是塞满了稻草。她指着食盒,恨声问道:“我问你,这里面是什么?”
慕容嫣嫣梗着脖子,咬死了不承认,嘴硬道:“不过是女儿要给大姐姐送过去的菜罢了——不是娘嘱咐我,要我跟大姐姐多亲近亲近的么?”
张姨娘被慕容嫣嫣气得脑袋一抽一抽地疼,心想你就是用下巴豆的方法跟人家亲近的么?但是她知道自己这个女儿爱面子,她今天是来跟慕容嫣嫣“谈心”的,要是话说重了,真的引起了这倔丫头的牛脾气,惹得她跟自己对着干就不好了。于是张姨娘笑了,说:“呵,是么?那我倒是有些饿了,二姑娘的好意,我就先来尝一尝。”说着夹了一筷子菜就要送到嘴巴里面。
慕容嫣嫣当然不能看着她亲妈吃了这些加了“料”的菜,只能摁住了张姨娘手中的筷子,气鼓鼓道:“娘亲又逼我!女儿想做点什么事都不行,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还有什么意思!”看来禁足的这半个月的时间,的确是把慕容嫣嫣给圈得憋屈坏了。
张氏听慕容嫣嫣的这个声口,知道女儿这样已经算是认了错服了软,于是就把筷子放下了,她本来就知道菜里面加了巴豆,当然不会真的吃下去,这样做只不过是为了逼一逼慕容嫣嫣罢了。
张姨娘给心腹丫鬟使了一个眼色,晓风心领神会地带着二小姐这儿所有侍奉的人都下去了,出去的时候还关上了所有窗户和门。
慕容嫣嫣见到这个架势,有些不安地挪动了一下:“娘?”
张氏见现在只剩下她们母女两人,才长叹一声,开口道:“你也大了,娘原先想着你是要做嫡女的人,就是性子娇纵一些也无妨,许个性子和软的夫婿也就罢了。可是嫣儿啊,你看看现在那小贱人回来之后,你爹爹的心是向着谁的?静澜园都给人家腾了出去,你还没看明白么?”
慕容嫣嫣一提起这茬儿就气不打一处来:“那娘做什么要拦我?她有什么手段和本事?只不过仗着自己嫡女的身份讨好了祖母,巴结着爹爹。嗤,狐假虎威。娘!我就是看不惯她!”
张氏指了指满桌原样冷透的琳琅菜色:“你看不惯人家,于是就用这样的手段?这就是你想出来的“好主意”?”
慕容嫣嫣拧巴着,扭了脸,不说话。
“你今年十三了,也该懂事了。今天这样,除了能让人觉得你目无尊长、不敬爱姐姐,能让你大姐姐在床上躺上几日之外,还能给你带来什么?她要是无事便罢,她要是真的有个三长两短,你以为以娘今时今日在你爹爹心目中的地位,娘还能保得住你么?她可是上了族谱的嫡女!现在更是你祖母的心肝肝!”
慕容嫣嫣冷静下来细细一想就知道张姨娘说的话都没有错,但是她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慕容婧害得自己被爹爹惩罚,又夺了她的屋子。在慕容嫣嫣十三年的人生中,还没有一个人敢这样对待她。所以禁足一解除,慕容嫣嫣就忍不住要给慕容婧一点厉害瞧瞧,给自己找回一些场子。可恨娘亲一直拦着自己,不给自己出气。
这样想着,慕容嫣嫣又生起气来,嘟了嘴,不说话。
张姨娘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拉住了慕容嫣嫣的手,轻轻拍着,劝道:“儿啊,你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是娘这辈子的指望,娘哪有不为你着想的?只是你这爆碳一样的性子从今往后就要改一改了。要是你是嫡女,这些话娘绝对不会跟你说。可是,孩子啊,这几日你爹爹是怎么对待咱们娘俩的,你也看见了。娘为你铺的这条路走不通的话,你也要好好为自己打算打算了。”
慕容嫣嫣察觉到今天张姨娘说的话好像有些奇怪,有些困惑地眨了眨眼:“娘你在说什么啊?前一阵子,娘亲不是说,只要你被扶正了,我就是板上钉钉的嫡女了么?”
张氏无语地扶住了额头,提醒自己不要对着慕容嫣嫣发脾气,今天她来就是来教导孩子的,以前是她疏忽了,根本没有给这孩子说过这些勾心斗角的事情,好在现在孩子还小,从现在教起也不算晚。
于是张氏尽量好声好气地说:“那你看看娘现在还能被扶正么?”
慕容嫣嫣张了张口,想说点什么,但是看着母亲的脸色,最终还是没有把话说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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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氏哀哀地慨叹道:“是娘对不住我儿,我儿没能托生在正头夫人的肚子里面,只能跟着娘这样零碎地受苦。”
张姨娘这样说只是想要引起慕容嫣嫣的愧疚,想听女儿说两句贴心的软话,好让她下面的话说得更顺利一些,她跟慕容丞相一直都是这样的相处模式,把自己的位置低到尘埃里面,慨叹自己的地位和处境,让男人来怜惜疼爱。
可是张姨娘这种小手段耍得习惯了,却忘了现在她面对的不是慕容睿,而是自己的女儿,也忘了慕容嫣嫣是一个什么样耿直的性子和脾气。
慕容嫣嫣一听这话就不高兴了,“腾”地站了起来:“在娘亲眼里,嫣儿就是那样的人么?!娘亲十月怀胎生下了我,育我骨肉,赐我血脉,把我拉扯大,难道我就不知道感恩,还要嫌弃娘的身份么?!娘把我当成什么样的人了!”
张姨娘不料自己弄巧成拙,想连忙补救,可是慕容嫣嫣的倔脾气已经上来了,不管张氏好话说了一车,就是不理张氏。
张姨娘实在没有办法,只能转移话题道:“娘问你,夫人跟你大姐姐是怎么被你爹爹赶到别苑去的,你还记得么?”
慕容嫣嫣虽然还是气鼓鼓地不理张氏,可是眼睛眨巴眨巴的,明显是一副很有兴趣的样子。
张氏一看有戏,也不管慕容嫣嫣说不说话,径自说道:“也是,那时候你还小,才三岁,不记事的。”
张姨娘的记忆随着自己的讲述,飘飘忽忽地好像又回到了十几年前——
那时候,她被夫君慕容睿带到了夫人颜氏面前。同样生为女子,张氏站在颜清荷面前,就如同一颗沙砾被摆在了一颗明珠近旁,她被颜夫人那炫目的容光刺得几乎抬不起头来,头一次有了那么强烈的无地自容的感觉。
张氏很清楚,自己无论是出身还是容貌都无法跟这位高高在上的正妻相比。夫君之所以纳了自己,大概也是因为他们夫妻二人闹了什么口角,慕容睿才找了她来气颜夫人的。张氏对于自己的处境与地位清醒得很,对于慕容睿这个丈夫也没有过多的奢望,毕竟她一个商家女能嫁给一位四品官为妾,简直是高攀得快要仰断脖子了。
然而在漫长的相处中张氏却渐渐发现,颜清荷的性子实在是太过高傲刚硬,行事有自己的准则,不愿意也不屑于讨好任何人。
彼时慕容睿身为正四品京官,也算是有身份的男子,被妻子管着,应酬一应都不能去,回到家中还要日日哄着妻子过日子。
一年就这样过去了,三年也这样过去了,终于让张氏等到了一个大好的机会:颜夫人的娘家不知因为什么事情惹怒了圣上,差点落得一个抄家灭族的下场,被举族贬谪去了关外离岛,崇都只留下了几个嫁了人的颜家女儿。
虽说罪不及出嫁女,但是慕容睿作为罪臣的女婿,在官场之上明显没有之前那样一帆风顺了。张氏敏锐地发现男人眉目间渐渐有些不耐郁燥之色,对于颜夫人也明显没有之前那么宠爱了。
于是张氏开始有意地在一些小事上惹怒颜夫人,一步步试探颜夫人的底线,她吃死了以颜夫人高傲的性子是不屑于在慕容睿面前说这些事情的。
然后张姨娘在慕容睿面前越发地温柔小意,慕容睿在颜夫人那里无法得到的曲意逢迎,在张氏这里却可以轻轻松松地得到——他是颜夫人的夫君,却是张姨娘的仰望、崇拜和命。
张氏做了颜夫人不屑于去做的事情,满足了慕容睿作为一个男人的那点劣根性。渐渐地,慕容睿踏足张氏屋子的次数多了起来。
颜夫人那边毫无反应,家中的佣人却渐渐看出了风向,来讨好张姨娘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张氏没有被男人暂时的眷恋冲昏头脑,在颜夫人面前依旧是伏低做小,谦卑恭敬。(未完待续)
15、言传
可能连张氏自己也没有注意到,在慕容婧回到相府之前,她是有意把慕容嫣嫣的性子向着夫人颜氏的方向上培养的。大概是自己没有享受到过的肆意妄为,张姨娘下意识地想让自己的女儿替自己去恣意一把吧?可惜慕容嫣嫣只学会了颜夫人的高傲,而颜夫人的学识、眼界、本事、清高,却没有学得半分毫。
如今慕容婧这个被颜夫人一手带大的正牌女儿回来了之后,年纪仅仅相差一岁的姐妹俩一比,慕容嫣嫣简直被慕容婧比成了一块顽石朽木。
张姨娘一生都活在对颜夫人的自卑之下,怎么能容忍自己的女儿继续输给颜夫人的女儿?加之眼看着儿女的嫡出身份无望,张氏只能亡羊补牢,从头教给慕容嫣嫣隐忍和算计。
慕容嫣嫣听着张氏讲述之前的事情明显很感兴趣,也忘了自己正在跟张氏怄气,见姨娘住口不说了,连忙问道:“所以娘亲就这样一步一步地把爹爹的心夺了过来?”
心?
张姨娘苦笑了一下,本来她也是以为自己赢得了那个男人的心的。但是从慕容丞相这几天的态度来看,在这个男人的心中,功名利禄、家道兴旺的念头才是第一位的,而她,仅仅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姬妾罢了,随时可以一脚踢开。
张姨娘按下心中酸涩,道:“嫣姐儿,你跟娘不一样,你以后是要嫁人做正妻的。我儿要牢牢记住,夫婿的宠爱都是不可靠的,只有子嗣和权力以及娘家才是你能依靠的东西。”
这些话是张姨娘这一辈子的经验总结,但是讲给豆蔻年华的慕容嫣嫣听,却很难让对未来充满了向往的少女接受,慕容嫣嫣表面上听着,却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
张姨娘也不急着迫使女儿接受自己的观点,继续拿着自身的例子现身说法:“你爹爹当年对夫人大概是真心的,头几年也是恩爱两不疑,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可是你看颜夫人现在的下场如何?她运气不好,娘家出了那样的事,在夫家就失去了倚仗。她自己的肚子也不争气,要是她头一胎就生了个男孩儿,你爹爹就算是为了嫡子也不会把她怎么样的——那也就没有咱们娘几个什么事了。”
慕容嫣嫣不解地追问道:“那爹爹到底是为什么把夫人连同大姐姐一起赶走的呢?”
一听这话,张氏低低地笑了起来,一开始声音还小,后来越笑就越是畅快——毕竟这是她乏善可陈的一生中为数不多的几件得意的事情之一:“这就显出你娘的手段来了啊,傻丫头。对于你爹爹来说,子嗣远在我们这些妻妾之上。娘教没教过你么?打蛇要打七寸,要么就不出手,要出手就要一击即中。那时候娘怀着你弟弟,七个月正是最稳妥的时候……”
慕容嫣嫣并不蠢,她知道弟弟是早产的,听张姨娘这样说,脑子稍微一转就知道张姨娘当年做了什么事情,震惊道:“娘,你用弟弟……?!”——你用弟弟陷害夫人?
张姨娘见女儿这般聪慧,闻弦歌而知雅意,得意得很,抿了嘴笑:“夫人性子高傲,根本不屑与跟你爹爹解释事情根本不是她做的,你爹爹一怒之下,跟她大吵了一架,第二日就把她们母女送去别苑了。”
可是慕容嫣嫣震惊的地方根本不是在这里,她好像失了魂魄一般地喃喃重复道:“娘,你怎么能用弟弟……?”——你怎么能这样做呢?弟弟是你的骨肉啊,是你的孩子啊!
张姨娘瞥了慕容嫣嫣一眼,这一眼中精光四溢,她浑不在意地道:“嘉哥儿现在不是好好的么?大房现在只有他这么一个男丁,你爹爹还不把他看得跟眼珠子一样?你弟弟现在读书的书院是什么地方?天下四大书院之首,最重身份的地方,你弟弟不也顺利进去读书了么?你爹爹要是有嫡子的话,哪里容得下他一个庶出的这般出息?”
张姨娘的脸被烛光映照得半明半暗,明处笑意莹然,暗处魅惑如鬼魅。
慕容嫣嫣盯着张姨娘的脸,莫名地觉得有些冷,她打了一个冷颤,不自觉地往后靠了靠,直到后背抵在了椅子坚硬的扶手上才觉得略略安心了些。
慕容嫣嫣忽然觉得自己不认识娘亲了,仿佛面前的这个人是什么精怪披了她娘亲的皮,来迷惑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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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原来,她的日子全然不是她想得那样。
往日父亲母亲与自己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画面不停地在慕容嫣嫣脑子里面闪现,可是慕容嫣嫣直到此刻才知道这样看似和睦的画面下面,隐藏了多少算计和龌龊。
慕容嫣嫣的心在胸腔里面剧烈地跳动着,女孩儿胸闷欲呕。
张姨娘看着慕容嫣嫣小脸惨白的样子,觉得火候够了,于是总结道:“嫣姐儿好好想想娘今天跟你说的话,也好好想想这今后的日子,你到底要怎么跟你大姐姐相处——需知道真正的锋利的刀从不轻易出鞘。你看看你大姐姐,从来不跟你计较这一星半点的,把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了安慈堂那位的身上。夫人是个蠢的,她的这个女儿却是百般玲珑的心思呢。好好跟你大姐姐学着些吧。”
张氏知道自己今天跟嫣姐儿说的这些话,怕是颠覆了慕容嫣嫣十三年以来一直相信的东西。不过这样也好,小女孩儿是总要长大的,她也不能护着女儿一辈子。她现在只盼着慕容嫣嫣能好好想想她今天的话,能尽早地明白过来。
而慕容嫣嫣脑子里面乱成一锅粥,耳朵嗡嗡作响,身上一会儿冷一会儿热。不管张氏有什么样冠冕堂皇的借口,她还是没有办法接受自己的母亲竟然能狠得下心把亲生骨肉作为嫁祸他人的诱饵,她还是没有办法接受娘亲对父亲的爱重其实都是算计出来的,是娘亲觉得她“应该”这样做,而不是她真心想这样做,她还是没有办法接受看似花团锦簇的画面其实下面全是腐臭的淤泥。
慕容嫣嫣平日里虽然跋扈任性,但是心性上其实是十分正直的一个孩子,今天晚上张氏的这一番话,简直颠覆了慕容嫣嫣的人生观,她魂不守舍地接着张姨娘的话说道:“那娘亲想让我怎么跟大姐姐学?娘亲想让我怎么对付大姐姐?”
之前慕容嫣嫣能想出来的最恶毒的主意也只不过是让慕容婧拉上几天肚子罢了,跟她亲娘比起来,这样的手段简直温和得可以算是可爱了。
“傻孩子。”张姨娘伸手想去摸慕容嫣嫣的头,没想到慕容嫣嫣下意识地一躲,躲开了张氏的手。
张氏知道这孩子一时半会儿还缓不过来,对于慕容嫣嫣下意识的排斥也不以为意,收回了手,没事人一般地说道:“娘现在没有让你去对付你大姐姐,她现在还没有碍着你的事,你对付她做什么?——要是有一日她真的挡了你的路,娘一定不会饶过她。”
张氏商人女的出身在这一刻表现的淋漓尽致,商人重利,重性价比,付出和所得不相配的亏本买卖,张氏才不会去做。
可是张氏却没有意识到,慕容婧身为嫡女,要怎么样才能挡了慕容嫣嫣一个庶女的路?所谓的挡路也只怕是某些人的痴心妄想,妄图得到本就不应该属于她们的东西。
静澜园——
浅碧给慕容婧铺好了床,把汤婆子塞进了被褥之中,烘得暖和了之后,才服侍着慕容婧,准备上床就寝。
浅碧一边伺候着慕容婧卸下发髻换上亵衣,一边说:“也不知道二小姐是怎么想的,明明知道您不会去的,干嘛还自讨没脸?”
慕容婧看着铜镜中面目模糊的自己,不在意地道:“她大概就是咽不下被父亲责罚的这件事情,想找回面子吧?”
“请您去吃顿饭就算是有面子了?”
“我那二妹妹会这么蠢么?怕是饭菜里面加了东西才是真的。”
浅碧大惊失色,手下一重,揪了慕容婧的头发一下,疼得慕容婧一呲牙。
浅碧忙松了手,气愤道:“怎么会有人有这么恶毒的心思?”
恶毒?
慕容婧笑了,心想真正恶毒的,你们还没有见识过呢。
“不说她了,败了心情。让今天值夜的人都警醒点。我怕二妹妹这一次没有得手,不知道会不会恼羞成怒,在大家都睡觉的时候给我的屋子里面放点什么东西。”
不得不说,慕容婧对慕容嫣嫣这个妹妹的性子还是拿捏的很准的,要是今天张姨娘没有跟慕容嫣嫣说那些话,今天晚上慕容嫣嫣势必是要弄出一些事情来的。
“姑娘放心吧,今天奴婢们就是不睡,也绝不会让人有机可乘的!”
“嗯,我知道今儿夜里大家辛苦了,要是一宿平安无事,明天早上值夜的人一人赏一个月的份例——今天是我住回静澜园的第一个晚上,不知道有多少人等着看我出洋相呢,越是这样,我就越要让这些人看看谁才是这静澜园的主人!”(未完待续)
16、请安
一夜平安无事。
第二天,慕容婧起了个大早,早早地收拾妥当,出了静澜园准备去安慈堂——她被禁足了半个月,已经有好长时间没有见到祖母了,不论是处于真心还是孝道,慕容婧今天都必须早点去给老夫人请安,用以表示她这半个月来不能随侍在祖母身边的遗憾以及她对老人家的思念之情。
此时的风还夹杂着一股夜里的寒凉和清晨的水汽。天刚蒙蒙亮,天边微微地泛出一丝鱼肚白来,好似天地是一只巨蚌,此刻这巨大的生灵把蚌壳张开了一线,让天光漏了进来。
慕容婧走在路上,浅碧在她身侧半步远的地方提着气死风灯来给她照亮。那幽幽的烛光透过厚厚的灯罩,将将可以照亮她脚下的一小块地方。
慕容婧跟着这一豆灯光,觉得自己的未来就如同面前的这段路一样,只能看清眼前的这一小步,更远处却是大片大片的黑暗。
要说怕,也是怕的,怕无法掌控的未知,怕重生这一次,又落得上一世的凄凉下场。
要说不怕,也是无畏的,毕竟慕容婧知道上一世的轨迹,可以先发制人,而且她也觉得自己不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了,这一世,她有了祖母,有了妹妹,再过些日子,还会再见到表哥——
表哥。
慕容婧一想到这个跟自己血脉相连的哥哥,心中的愧疚就夹杂着思念呼啸而至。
上一世,颜瞬清因为慕容婧的缘故折了双腿,最后连命都丢了,传承几百年的琅嬛颜家嫡支就此绝了嗣,终结在了他们这一代。慕容婧也是在知道了表哥的死讯之后,才萌生了死志的,放任身体一日一日地垮下去。那时就算没有慕容嫣嫣婚事的刺激,以慕容婧的身体状况,她也撑不了几天了。
慕容婧用力地摇了摇头,皱着眉,想从前生那种绝望的情绪中爬出来。
浅碧敏锐地察觉到了他们家姑娘的情绪不太对,她一只手提着灯小心地给慕容婧照着亮,另一只手扶住了慕容婧的手臂,故意问道:“姑娘,咱们去这么早,老夫人起身了么?”——不管姑娘想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先把话题岔开。
慕容婧的思绪被浅碧这么一打岔,倒真的顺着浅碧的问题拐了过去,无暇再去想前生的事情。少女面上的表情轻松了许多,点了点头:“起身了。”
刚回来的时候,慕容婧就问过轻红祖母的作息,轻红作为老夫人身边的“前”大丫鬟,当然是知无不言。
上了年纪的人觉少,老夫人每日大约是寅时二刻起身,起床之后,都会念上一个时辰的佛经,以求佛祖保佑慕容家上上下下平安顺意。卯时三刻用早饭,辰时就是慕容家的小辈们请安的点。
现在是卯时二刻,等慕容婧她们到安慈堂的时候,应该正是她老人家做完了早课用早饭的点。
慕容婧却没有料到今天有人比她来得更早。
慕容嫣嫣看起来精神不是很好的样子,眼睛下面的青黛扑了两层粉都掩不住,正蔫蔫地跟着老夫人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话。弥漫在祖孙二人之间那股无话可说的尴尬气氛,连刚进门的慕容婧都察觉到了。
老夫人和慕容嫣嫣正苦于找着话题,看见此时有第三个人来请安,都暗自松了一口气。
老夫人见到慕容婧很是高兴,连连冲着慕容婧招手:“婧姐儿也来了?来来来,坐到祖母这里来。”
慕容婧乖巧地坐在老夫人身边,向着庶妹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一扭头冲着老夫人笑道:“祖母这里好热闹啊,今天孙女儿起了个大早,就想着早早能来给您请安呢。却不想嫣姐儿比孙女儿还要早些,可见二妹妹这半个月有多惦记您呢。”
因为刚才在路上又想起了前世的缘故,慕容婧的话里不自觉地就带上了对慕容嫣嫣的敌意。这话里的意思是讽刺慕容嫣嫣这个孙女儿只有受到了责罚才知道讨好祖母,平时不见她有这份孝顺的心。
这话中的敌意如此明显,要是平时,暴脾气的慕容嫣嫣定是要揪住这话,跟慕容婧呛声呛上两句的,然而今天她整个人好像浸了水的炮仗,听了慕容婧的挑衅,却一声儿也没有。
慕容婧看着慕容嫣嫣蔫头耷脑的样子,有些奇怪,她总觉得自从自己进门之后,慕容嫣嫣就在不动声色地打量自己,等自己感受到她的视线,看向慕容嫣嫣的时候,慕容嫣嫣就又赶紧把视线移开,做出一副自己并没有在看她的样子。
一次两次,次数多了,慕容婧被慕容嫣嫣弄得一头雾水——这小妮子今天是犯了什么邪?还是在酝酿着什么坏主意?不怪慕容婧对慕容嫣嫣这样警觉,实在是她上一世被张氏母女的各种手段折腾得不轻,已经有了心理阴影了。
等到姐妹俩陪着老夫人吃早饭的时候,慕容婧状似无意地问道:“嫣姐儿是昨儿晚上没睡好么?怎么一副没什么精神的样子?”
慕容婧本来是无心地问了这么一句,没想到吓了慕容嫣嫣一跳,她手里的筷子上本来夹着菜,结果手一抖,连筷子带菜“啪”地一声就掉到了桌子上。
在长辈面前掉落筷子是极为失礼的行为,老夫人的脸当时就沉了下来。
慕容婧也没想到慕容嫣嫣反应这么大,连忙给慕容嫣嫣夹了一个豆沙包,赔礼道:“都是我不好,吓到嫣姐儿了。”
慕容嫣嫣视线闪躲着,并不敢跟慕容嫣嫣双目对视,嗓子哑哑地说:“不关大姐姐的事,是我自己走神了。”她把碗一放,推开椅子站了起来,行了礼,“祖母,大姐姐,嫣姐儿觉得不太舒服,就先回去了。”说完也不等老夫人说话,急匆匆地走了,好像有人在背后追赶她一样,留下老夫人和慕容婧两个人面面相觑。
老夫人摇了摇头,没有说话,继续用着早膳。
而慕容婧细细地回忆了一下慕容嫣嫣刚才的神色,那表情好像是愧疚?慕容婧有些困惑,慕容嫣嫣对着自己愧疚什么?怎么禁足一次就像换了一个人一样?她并不知道头一天晚上张姨娘跟慕容嫣嫣说了颜夫人是怎么被赶到别苑去的这件事情。
慕容嫣嫣虽然脾气不好,小性儿跋扈,可是大体上还是一个正直的孩子,有些无法接受自己的亲娘竟然能用亲生骨肉做饵,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昨天晚上张姨娘走了之后,慕容嫣嫣就止不住地想,娘亲之前利用了弟弟,有一天会不会也利用自己?自己姐弟对于娘亲来说到底算是什么?娘亲平时里对自己的好,又有几分是真的?几分是做戏?
慕容嫣嫣越想就越心寒,一夜都没睡,今天早上自然是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连带着也没有脸来面对慕容婧。
不过慕容嫣嫣心里的想法慕容婧也不知道就是了。只要慕容嫣嫣不来主动招惹她,慕容婧还是很愿意跟这个二妹妹井水不犯河水的。而且今天慕容婧来请安,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跟老夫人讲——
她想回到颜家的老宅去看看,虽然慕容婧知道表哥要等到三年之后才会拥护着新皇回到崇都,现在老宅里面一定是废弃着,空无一人。但是慕容婧就是按捺不住,她想回到那个母亲在她耳边描述过千万遍她却从未亲身踏足过的宅院去,想看看那个母亲长大的地方。
“祖母,孙女儿想回一趟外祖家一趟……”
老夫人一愣:“婧姐儿要去颜家老宅?你外祖一族都在离岛,颜家老宅现在是荒废着的,婧姐儿你此时回去也见不到人啊?”
慕容婧离开了座位,恭恭敬敬地给老夫人行了一个大礼:“祖母,孙女儿是想替娘亲回老宅祭拜一下。孙女儿虽然不姓颜,可是好歹也留着颜家的一半儿血,孟冬节刚过,就算颜家子孙都不在崇都,也不好就让颜家先祖无人祭拜。”
孟冬节是在祖宅之中祭司祖先的节日,颜家一族都远在离岛,当然不会有人在祖宅中祭拜祖先了。
看着女孩儿清丽无双却倔强的面庞,老夫人叹了一口气:“婧姐儿有这份心固然是好的,可是你这话跟你爹爹说过么?祖母知道你为你母亲的事情跟你父亲憋着一口气,想替你娘讨个公道。可是你这样日日跟你父亲的意思拧着来,不讨他的欢心,要是惹得你父亲厌了你,那可怎么办?”言下之意就是让刚刚受罚出来的慕容婧别再跟慕容丞相提这件明显会惹得他不快的事情。
慕容婧知道慕容睿想要一个什么样的女儿,温顺、大方、婉约,她明明知道自己应该做出什么样子才能获得父亲的青眼,可是世上的事情大抵如此吧,知道是一回事,能照着做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慕容婧垂了眼,睫毛小扇子一般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不管我做什么,爹爹都不会喜欢我的——只要我身上还流着我娘的血,只要我还是我娘的女儿,不管我做什么,爹爹都不会喜欢我的。”
老夫人本想对慕容婧说哪儿的话你爹爹还是喜欢你的,可是这话却怎么都说不出口,只能道:“祖母在的时候能护着你,祖母走了你可怎么办呢?”
“呸呸呸,祖母在说什么呀,您老人家一定会长命百岁的!”嘴里说着这样的话,但是重活一世的慕容婧知道老夫人其实并不会长命百岁的,老人家在三年之后就驾鹤西去了。
上一世的自己甚至没有见到祖母的最后一面。
慕容婧心中难过,用力握住了祖母苍老的手。
老夫人不知道女孩儿到底在难过些什么,只是把孙女儿揽在了怀里,像拍着小婴儿一样地拍着慕容婧:“你娘是个有骨气的人,颜家一门都是傲骨铮铮的人,当年的事……唉,也算是苍天有眼,好歹给颜家留下了一线血脉,没有埋没了忠良。”——然而也就只剩下颜瞬清这一线血脉了,之前的煊赫世家不过十几年的功夫就败落成这个样子,实在是令人唏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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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夫人怜悯地看着慕容婧。
花儿一样的女孩儿,稚嫩的肩膀上却背负着许多闺秀一生都不会背负的担子——丧母、生父不喜、无亲生兄弟帮衬、外祖家不力,种种这些都如同霜雪摧折着尚未及笄的慕容婧。女孩儿却如一枝傲霜寒梅,在严冬残雪之中,仍然奋力开放着。
老夫人心中唏嘘,再不忍拂了慕容婧的意思,点头允了慕容婧的要求,等挑到个宜出行的好日子,就会吩咐管家给孙女儿安排好了车驾,派几个侍卫好生地把大姑娘顺顺当当地护送到颜家去。
慕容婧大喜,把脸颊贴在祖母的手背上,喜道:“阿九知道祖母最疼阿九了。”(未完待续)
17、颜家
颜家老宅在盈安巷。
当年琅嬛颜氏鼎盛之时,这盈安巷足足有一半都是颜家的府邸,檐角叠着檐角,围墙挨着围墙,雕梁画栋,鳞次栉比。
十五年前颜家出事之后,皇上看在丹书铁券的面子上免了颜氏灭族之罪,给旧日的赫赫功臣留下了一座主宅,剩下的屋舍尽数被抄没。颜氏一族一百多口都被贬往了千里之外的不毛之地离岛,这孤零零的老宅自然也没有人居住了。
十余年过去,盈安巷早已不复当年车水马龙、宾客不绝的煊赫模样,只余冷清凄凉。
树倒猢狲散,颜家的下人也散的七七八八,只剩下几个忠心的老仆不肯拿了颜家的遣散银子离开,还替主人守着这座昔日辉煌的象征。
慕容家早派人提前把登门的帖子递到了颜府——此时的颜家虽然败落了,但是慕容婧还是希望给予外祖家以最大的尊重,她按照颜家旧时规矩,拜访前递了登门的帖子。
颜家的大管家宋伯接到了帖子,知道是表小姐要回来了,激动不已,到了约定的时辰,就一直在门口候着,远远地见到了标着慕容氏族徽的小车,就殷切地迎了上去,行礼。
说来凄凉,堂堂的颜府大管家,现在也做起门房的活计来了,可见现在颜家的人手有多么捉襟见肘。可是纵然沦落到了这样的境地,这位头发花白的老人脊背却一直挺得笔直,行动间不见窘迫,一举一动之间还是当年大管家从容不迫的气势,衣衫浆洗得褪色发白,却干净爽利。
甫一见面,慕容婧就对这位处处体现着颜家骨气的老者心生敬意,伸手托住了宋伯要行礼的胳膊,没有让他真的拜下去:“老人家,您是忠仆,替外祖家守着这座宅院,我作为晚辈,合该向您行礼道谢才是。”
宋伯连连摆手,侧过了身子,不敢受慕容婧的礼,口中谦恭道:“小小姐,小小姐,这可使不得啊。”待宋伯看清楚了慕容婧的容貌之后,老人家的眼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哽咽道,“小小姐!您跟小姐简直是一个模子里面刻出来的。小姐十四五岁的时候跟您现在,一模一样。”
宋伯没有按出嫁女的身份称呼慕容婧的母亲颜夫人为大姑奶奶,而是沿用了她出嫁之前的称呼,称颜清荷为小姐,称慕容婧为小小姐。这大概是这位老人所能表达的最能显示亲近的方式了。
听到宋伯提起亡母,慕容婧也有些伤感,她想了一下,问道:“娘亲曾跟我说过,颜家有一位宋总管,她小时候,这位总管经常背着外祖母带着舅舅和娘亲去园子里打枣子的。莫非您就是那位‘宋总管’?”
“哎!哎!是我,是小人,小姐还提过小老儿?”宋伯喜得满眼都是泪,浑浊的眼泪顺着宋伯那张布满了风霜皱纹的脸滑落,看着格外令人心酸。
宋伯擦了擦眼泪,咧着嘴笑着问:“小姐嫁到慕容家也有十余年了,不知道小姐现在过得还好么?”
慕容婧一愣,没想到母亲去世的消息竟然没有人来通知颜家,这一愣之后就是无尽的心酸与愤懑。可是她看着宋伯那副欣喜的样子,“母亲已经过世了”这几个字怎么也说不出口,于是就只能说:“母亲很好,只是不方便来。”
宋伯没有注意到慕容婧眼中浓重的哀伤,也没有怀疑颜夫人为什么不方便来,他只是喜得直搓手,嘴里絮絮叨叨地念着:“小姐过得好就好,那就好,那就好。少爷临走时就怕颜家连累了小姐,千叮咛万嘱咐,嘱咐小人千万不能扰了小姐的好日子。现在小人知道小姐过得好,也就能对少爷交代一二了,待日后小人去底下见了老爷夫人,也能给他们报个信了。”
拳拳之心,殷殷之意,催人泪下。
慕容婧眼眶也湿了,她跟母亲颜夫人在别苑十余年,无人管,无人问,今朝终于知道她们母女两个也不是无人惦念的。她们也是有家、有亲人的,只是这家,不在朱门相府,而在盈安巷旧宅。
慕容婧的一颗心像是被泡在了酸液中,又甜又苦,又酸又涩,百味陈杂。她扭过了头,不欲让老人家看见自己眼中的泪花,说道:“母亲是颜家的女儿,怎么会觉得颜家拖累了自己呢?母亲只恨举族亲人都在离岛,天高路远,无法照拂一二。”
宋伯急道:“少爷就是怕这件事!少爷就是怕小姐因为要照拂颜家惹怒了姑爷——姑爷是在朝中为官的,咱们出了这样的事,能保住性命就已经是圣上开恩了,要是姑爷再时时加以照顾,难免惹得龙颜不悦,坏了姑爷的前程。少爷这才主动跟崇都断了联系的。小小姐回去千万要劝劝小姐,不要辜负了少爷的苦心,千万使不得啊!”
听了宋伯的话,慕容婧震惊不已,因为不管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在表哥颜瞬清衣锦还乡之前,离岛的颜氏一族就如同人间蒸发了一样,不管怎样联系都没有音讯。
母亲在世时曾经非常忧心,仅有的首饰也都换做了银子,背着父亲派人给离岛送去,次次都是杳无音讯,无功而返。
年幼的慕容婧那时候对自己的外祖家不是没有怨言的。可是直到今天慕容婧才知道,原来是这样,竟然是这样……竟然是舅舅怕连累到她们母女,主动断了联系……慕容婧胸口似有滚血沸腾,指尖发麻,心中惊涛骇浪,无法平静。
宋伯见慕容婧愣愣站着,脸色煞白,失了血色,以为是冻到了慕容婧,忙自责道:“看我,见到小小姐都喜得糊涂了。咱们站在门口干嘛呀?来,小小姐快进门,外面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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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伯把慕容婧迎进了颜府的大门。其实当年鼎盛的时候,颜家的这座广梁五檩中柱朱漆大门,非是皇族和大贤的造访是不开的。然而事易时移——曾经朱门多达贵,而今潇潇无一朋。庭院深深空静默,屋内蛛网几乱横——朱漆大门无人整修,早已经不复当年光彩,斑驳了颜色,蒙上了灰尘。
宋伯把慕容婧迎进大门的时候,也就是稍稍感慨了一下,就这样揭过不提了。
慕容婧此来是有正事要做的,她让浅碧把祭祖的事物拿出来,对宋伯道:“烦请宋伯带路,带我去祠堂——虽然不及赶上孟冬节,我作为颜家的外孙女儿,能替各位长辈拜祭一下颜家先祖也是好的。”
小小姐有这份心,宋伯哪有不愿意的?忙殷切把慕容婧带去了颜氏祠堂,开了祠堂大门。颜家子孙祭拜祖先的时候,身边是不能有外人伺候的。所以这时偌大幽深的祠堂中只有慕容婧一人。
颜氏祠堂是一间青琉璃瓦白墙十一间开间建制的建筑,*肃穆。慕容婧看着这满满当当垒了一面墙的森严牌位,不由得肃然起敬。
琅嬛颜氏,自大崇开国以来就掌管司天监,历任司天监丞都是颜氏嫡支,六百年代代不绝,是一脉相承的钟鸣鼎食、高车驷马之家,专掌天时、星历,岁终奏新年历,国祭、丧、娶奏良日及时节禁忌,有瑞应、灾异则记之,向来是帝王近臣。
十五年前,先皇选继位皇子的时候,天有异象,颜家顺应天象,直言当时被先皇属意的大皇子熠不是天命之人,三皇子滨才有真龙之相。这话本是君臣二人“出你口入我耳”的绝密之语,可是不知为何竟然被人得知,还泄露散布了出去。
三皇子滨一夕之间暴毙,皇子妃和小世子都离奇失踪,下落不明。先皇白发人送黑发人,悲恸过度,一病不起,不多时就驾崩了。最后终于被大皇子熠继承了大统,改年号为光赫。
光赫帝为人小肚鸡肠、睚眦必报,随意寻了个借口,逼迫颜家谎报天象,妄称天意。颜家代代清正,怎肯屈从?斩了颜家男丁十二人之后,第十三任司天监丞面对暴怒的光赫帝,依旧与他的父兄是一样的回答。
皇帝终于再也没有了耐心,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抄了琅嬛颜氏的家,由于颜氏手中有丹书铁券无法赶尽杀绝,就把颜氏举族赶去了离岛,下令永世不得回到崇都,算是报了当年的“一言之仇”。
颜夫人在别苑的时候曾经跟慕容婧讲过颜家的这一段往事。
所以后来表哥颜瞬清拥护三皇子滨的世子从离岛一路杀回崇都,最后世子手刃杀父仇人登上九五之位的时候,慕容婧畅快地简直想喝上一斤老酒庆贺,觉得颜家苦尽甘来,光赫帝是罪有应得。
现在离上一世表哥回来还有三年。
慕容婧摆上祭品,虔诚地跪在蒲团之上,口中念念有词,她诚心对颜家列祖列宗祷告,祈祷颜氏先人保佑表哥颜瞬清这一世也能顺利辅佐新皇即位,重振颜家往日风姿。
日光从窗棂之中倾泻而下,似是在女孩儿身躯之上覆上了一层金色的轻纱。(未完待续)
18、杀意
慕容婧不知道自己在祠堂中跪了多久,她闭着眼,只能听见自己悠长的呼吸声和烛芯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噼啪声。时间的流逝都仿佛被拉长了,变得黏稠而缓慢。
可是就是在这样极度的寂静中,慕容婧敏锐地察觉到周围的气氛变了,不再是那种*肃穆的氛围,而是变作了一种带着杀意的死寂,那股杀气直指慕容婧,仿佛有人就站在慕容婧身后,手中闪着寒芒的利刃稳稳指着慕容婧后心。
慕容婧跪着没有动,甚至还维持着缓慢呼吸的节奏,只是睁开了双眼。一睁眼,慕容婧心中就“咯噔”一下,夕阳余晖把身后那人高大的影子投射在了水磨金砖的地面上,那人应该就站在自己的正后方,因为影子的一部分跟慕容婧自己的影子重叠了。
祠堂之内明明没有风,但是慕容婧面前袅袅升起的香烟却像是受到极大的威压一样,被压得斜着向上飘去。
慕容婧上一世嫁给徐敏达六年,在那个武痴身边耳濡目染,知道这是武功极高的高手所散发出来的杀意——被这样的人盯上,自己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绝没有逃脱的可能。
这人是谁?
来颜家做什么?
浅碧和宋伯现在怎么样了?会不会已经遭了毒手?
慕容婧的心在胸膛中狂跳起来,几乎是一瞬间就做出了定夺,她维持着原来的姿势没有回头,也没有动,用一种非常缓慢的速度和语调缓缓开口道:“不知阁下是谁?来我颜氏祠堂所为何事?在颜家列祖列宗的面前,还请阁下莫造杀孽。阁下要是有所求,不论求财还是求物,也请出了祠堂再说。”
女孩儿的声音还带着一丝稚嫩,干净清冽,如流泉一般,此时说出来的话却安缓沉静,绝对不会激怒身后之人。可是只有慕容婧知道她此刻紧张得心都要从腔子里面跳出来了。
虽然听不见任何声音,身后那人也没有任何表示,但是慕容婧却能察觉到那人身上刚才那股凌厉浓重的杀意缓缓地消散了。
下一刻,男子低沉的声音贴着慕容婧的耳朵响起:“你颜氏祠堂?颜氏一族不是都被贬往离岛了么?你又是何人?”
慕容婧却在听到这人声音的一刻,福至心灵,不顾被男子刺伤的危险,惊喜转身,脱口而出:“表哥?!”
颜府厢房——
慕容婧伸手摸了摸浅碧后脑肿起的包,不高兴地嘟了嘴,埋怨道:“表哥也真是的,下手太狠了!这都过了多久了,浅碧怎么还没醒?”
颜瞬清有些窘迫地摸了摸鼻子,刚才那副冷酷杀手的样子全然不见了,明明就还是个有些腼腆的大男孩儿。他咳了一声,不敢跟慕容婧的视线对上:“我以为是那狗贼派人来侮辱先祖,手重了些……咳……”
慕容婧瞪了颜瞬清一眼。
颜瞬清讨好地冲慕容婧笑笑,又摸了摸鼻子。
“幸好宋伯当时去照顾府里的事情了,不在当场。不然被表哥这一个手刀劈下去,老人家年纪大了,不知道还有命没有。”
“宋伯要是在,我也不会认不出来,就不会误伤妹妹的丫鬟了。好妹妹,咱们兄妹头一回见面,你别气我了吧?”
颜瞬清跟着父母迁往离岛的时候,慕容婧还没有出生,是以对于颜瞬清而言,这的的确确是他们兄妹第一次见面,但是对于慕容婧而言,则是旧人重逢,恍若隔世了。
真的是,隔世了。
上一世,他们兄妹相处的时间虽然不多,但是颜瞬清一直对慕容婧这个表妹百依百顺的。大概是因为他们俩同为颜家最后的血脉了,所以颜瞬清就对唯一的血亲格外纵容一些。
慕容婧听着颜瞬清跟上一世一样小意讨好的语气,鼻子一酸,红了眼眶——苍天垂怜,能重生一次,能再一次见到表哥,还有机会阻止上一世发生的那些事情,能防患于未然,真是太好了。
而颜瞬清看到慕容婧泪珠一串一串地往下掉,顿时慌了神,他长到二十岁没有什么跟女孩子接触的机会,哄哭鼻子的女孩子更是不在行了,口中连连道歉,试探着伸出手去,想摸摸慕容婧的头,却又有些不敢,手就僵在了半空。
慕容婧看到颜瞬清这幅傻样子,心中悲喜交加,再也按捺不住,扑到表哥怀里,大声地哭了出来。
武林高手颜瞬清顿时僵住了,整个人绷得像一块铁板,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了,连呼吸都屏住了。
他低头看去,只能看到女孩儿乌黑的发顶,那么小小的一团,软软地窝在自己怀中。大约是太伤心了,慕容婧纤弱的身子哭得一抽一抽的,颜瞬清觉得自己的前襟都被妹妹的眼泪浸透了。
颜瞬清长长叹了一口气,知道表妹不单单是因为丫鬟的事情才这么失态的。小丫头一定是吃了很多很多的苦,受了很多很多的委屈,见到亲人,这才忍不住哭了出来。
这一刻,颜瞬清觉得自己的心被一根细线勒住了,钝钝地疼,他深吸一口气,像对待着一件稀世珍宝一样轻手轻脚搂着慕容婧,有些笨拙地拍着女孩儿的背,嘴里翻来覆去就是那么几句话:“好了,不哭了,表哥这不是回来了吗?好了,不哭了,傻丫头,哭什么呢?”
颜瞬清哄人的方式虽然又笨又蠢,可是慕容婧却真的被这样笨拙的话安抚到了,她在颜瞬清的怀中渐渐平静了下来。
颜瞬清见慕容婧不再哭了,松了一口气,知道慕容婧这个时候是心神激荡的时候,对人的防备也不会有那么重。他扶住慕容婧的肩膀,稍稍低下头,关注着慕容婧的表情,状似无意地问道:“婧姐儿刚刚怎么认出我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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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宋伯已经证明了这个女孩儿就是姑母的女儿,绝无冒充的可能,可是她从声音就能在一瞬间认出自己是谁这件事,还是太过匪夷所思了。
颜瞬清也不想怀疑自己的亲人的,可是他这次回来是有要事在身,不得不谨慎一些。
慕容婧本来刚刚平静下来,正在唾弃自己,想着自己怎么就这么没出息?见到表哥就哭了出来,她正在不好意思呢,忽然就听到颜瞬清轻描淡写地问了这么一句。
慕容婧心中咯噔一下,抬眼看了颜瞬清一眼。这要慕容婧怎么解释?总不能说上辈子表哥你总唠叨我,我耳朵都听得起茧子了,所以对你的声音熟得不能再熟?
不过转念一想,慕容婧也就释然了,颜瞬清这个时候试探自己未必就是对自己产生了什么怀疑,他毕竟是在那种境况下长大的,凡事谨慎小心一些也是可以理解的,要是颜瞬清真的如同他在自己面前表现出来的那副傻样子一样,那慕容婧倒要怀疑上一世颜瞬清到底是怎么辅佐新皇登上至尊之位的了。
这样想着,慕容婧就笑着指了颜瞬清的胸口,作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说道:“要是我说我跟表哥血脉相连,心意相通,表哥一出现我就知道表哥是谁,表哥信不信呢?”
女孩子笑颜如花,她刚刚哭过,双眼还稍带着泪光,眼角如同涂了胭脂一般微微泛红,更显双眼波光潋滟,容貌娇俏可人。
颜瞬清看着慕容婧娇憨的样子,暗道自己心里的弦实在是绷得太过了,竟然怀疑到了婧姐儿头上。她一个还未及笄的小姑娘能知道些什么?又是血脉相连的亲人,婧姐儿总不会说出去自己的行踪,害了自己的。
于是颜瞬清揉了揉慕容婧的头,宠溺道:“婧姐儿说的,表哥都信。”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只是婧姐儿在家里见过我的事情,不能跟别人说,记住了么?”
慕容婧见颜瞬清是真的把自己当成小孩子嘱咐,明白他大概是对自己放了心,于是像小孩子那样摆出一副不耐烦的样子,想让颜瞬清更加放心一些:“知道啦,知道啦。”
过了一会儿,慕容婧到底是不太放心,关切问道:“不说我了,倒是表哥,怎么会在崇都?这样擅自离开离岛没关系么?”
离岛远在千里之外,与崇都之间有重重关卡,颜瞬清想这样人不知鬼不觉、不惊动朝廷地返回崇都,绝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慕容婧不信颜瞬清这样大费周章地回来就是为了回老宅祭祖。
颜瞬清既然已经不再怀疑慕容婧,就不想用孩儿话哄了小丫头,沉吟了一下,说道:“表哥不能告诉婧姐儿,婧姐儿会怪我么?”
听到颜瞬清这样回答,慕容婧反而高兴了起来,知道这样才代表颜瞬清真的把自己当亲人看待了,笑道:“不会不会,可是表哥一定要保护好自己——颜家就剩下你一根独苗了。”
话一出口,慕容婧立刻反应过来遭了,现在他们兄妹才刚刚见面,还没有说起舅舅的事情,她要怎么跟表哥解释她是怎么知道颜家嫡支已经死光了这件事情的?
颜瞬清的眼神也立马就不对了,电光一样劈向慕容婧。(未完待续)
19、生机
慕容婧被颜瞬清的目光逼得一窒,脑子飞速转着,想着到底要怎么样才能把这句话遮掩过去,但同时又觉得自己不管说什么都无法跟表哥解释清楚了。
正在慕容婧搜肠刮肚地想办法时,却听得颜瞬清略带疑惑地问:“婧姐儿在说什么?四哥七哥小十一都好好的,我怎么就变成颜家的独苗了?”
颜家被贬谪之前人丁兴旺,单单是颜瞬清这一辈就有十二个孩子。颜家不论男孩儿女孩儿都是一同排辈的,颜瞬清排行第九,上头有旁支的四位堂兄,下头有嫡支的一个弟弟。
大堂兄和二堂兄年岁长一些,在十五年前颜家的那一场劫难中作为司天监丞被皇帝赐死了,是以现在“瞬”字辈中,只余下了颜瞬清兄弟四人。
即便这样,也远远没有达到慕容婧所说的颜瞬清是颜家的独苗这样的程度。
颜瞬清会疑惑也是正常的。
而慕容婧闻言愣了一下,继而心中涌起狂喜——
是的!上一世她只知道表哥回到京城的时候亲人尽殁,如一头浴血的狼,是孤身一人。所以刚才她就顺理成章地以为颜家已经被屠戮一空,只剩下表哥一个了。
但是现在是在三年前!造成颜家几乎灭族的那一件事,在这一世应该还没有发生!
慕容婧的心脏疯狂地鼓噪起来,满脑子只剩下了一个念头,唯一的一个念头:她重生一次没能救下娘亲,那么能救下外祖家也是好的!
重生一次却没能救下母亲的蚀骨的遗憾、日日萦绕在慕容婧心头的懊悔,在这一刻终于找到了能够弥补的方法。慕容婧怎么可能放任这个救下颜家的机会白白溜走?
此念一起,慕容婧破釜沉舟一般地踏前一步,紧紧抓住了颜瞬清的手腕。女孩儿细瘦的手指冰一样凉,指节用力得发白,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求生的绳索,又或者是身处地狱的幽魂看到了人间的一线光明。
慕容婧知道自己如果不说出点隐秘的事情,颜瞬清是不会跟自己说真话的——她必须知道颜瞬清是回来做什么的,才能有机会推断出颜家灭族的事情是不是跟颜瞬清这次回京有关。
慕容婧整个人,从手到声音,都因为极度的紧张而颤抖得厉害:“我知道表哥有大图谋,大野望。可是龙椅上那人真的不知道表哥的行踪么?还是布好了陷阱等着表哥来自投罗网,好引出那位贵人的踪迹?”
颜瞬清当然知道慕容婧口中所说的那位贵人是谁,脸色一下子变了,之前那副好脾气憨厚哥哥的样子全然不见,他反手扣住了慕容婧的肩膀,慕容婧甚至觉得听见了自己肩胛骨因为不堪重力而发出的“吱嘎”声。
颜瞬清看着慕容婧额头上一瞬间疼出的汗珠,声音阴冷得似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毫不怜惜地问:“你是谁?”
剧痛之下,慕容婧极力保持着自己的清醒,一字一顿道:“客星犯紫微,十五年矣!太一不得归位,天子变,兵起!”
慕容婧的回答看似跟颜瞬清的问题毫不相关,但是就在慕容婧说完这句话的同时,颜瞬清身上的杀意瞬间尽敛,捏着慕容婧肩膀的手也松开了——
观察天文,稽定历数,记录日月星辰之变,阐释风云气色之异,一直都是颜家不外传之密,星象中隐藏的讯息也只有颜家子孙才能解读。
颜家子孙,不论男女,从开蒙之时起就要学习观察星象,认分野星图更是基本功,倒是比识字还要早些。
而慕容婧是由她的母亲颜家嫡女颜清荷手把手教授的,对于星象比一般的颜家子弟知道得还要更多些,例如解读帝星这样的嫡支不传之秘,慕容婧也略知一二。
慕容婧刚才所说的紫微就是“三垣二十八宿”中的紫薇垣,位于北天中央,用以指代皇宫。
客星犯紫薇的意思就是说现在的皇帝是不被天象承认的帝王,他居住在皇宫中是鸠占鹊巢,在天象上的反馈就是紫薇垣被客星所夺,以至于帝星“太一”不能回到自己应处的位置之上。这样的天象为大凶,会致使天下大乱,兵戈四起。
慕容婧这个回答一石二鸟,不仅证明了自己的身份,同时也表明了自己与颜瞬清是持同一立场的——他们同样不拥护在位的帝王,认为他是不被天地承认的“客星”,认可流落于民间的那位皇子“帝星”的身份。
虽然不清楚慕容婧是怎么知道那位“贵人”的存在的,又是怎么知道颜家跟那位“贵人”有所联系的,但是颜瞬清已经知道自己的这位妹妹对自己,对颜家都是绝无恶意的。
颜瞬清有些后悔自己刚刚过激的反应,伸出手去检查了一下慕容婧肩膀的骨头,问道:“我刚才是不是捏疼婧姐儿了?”颜瞬清知道自己下手有多重,慕容婧的肩膀一定是受伤了。
慕容婧木然摇了摇头:“表哥此行危险重重,谨慎些是理所应当的。之前是我不好,没能跟表哥说清楚原委。”
“那婧姐儿又是怎么知道那位贵人的存在的?”
有那么一瞬间,慕容婧几乎想把自己重生的这件事情对着颜瞬清和盘托出,但是最后一丝理智及时阻止了她,真话在慕容婧喉咙里滚了几番,还是咽了下去,换做另外一套说法:“我年纪小,好多事情也都是听娘亲说的。娘亲说当年三皇子暴毙之后,皇子妃和小世子都不知所踪,人人都猜测两位贵人是遭了恶人毒手,但是娘亲夜观天象,发现太一星虽然光芒黯淡,不得归位,却始终有一丝星芒不灭,所以娘亲断定小世子还在人世。再加上今天表哥冒险回到崇都一事,我想不到除了拥护新主、为颜家洗清冤屈之外,还有什么事情能够值得表哥这样冒险。”
慕容婧说的这一番话合乎情合乎理,条理清楚,逻辑分明,不怕颜瞬清不信。
颜瞬清果然信了,他长吁一口气,叹道:“可惜婧姐儿生为女儿身。你若是个男子,颜氏中兴,则指日可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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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本来是颜瞬清普通的一句感慨,慕容婧听到这句话却愣住了。
颜氏中兴,则指日可待。
她听过这句话。
是在哪里听过呢?又是在什么时候听到的呢?
慕容婧的头忽然毫无征兆地疼了起来,而遥远的记忆就在这样剧烈的疼痛之中渐渐浮出了水面。
记忆中自己大概只有两三岁的样子,走路还不是很稳当,迈着两条胖胖的小短腿,跟在母亲身后。
大约是年岁太小的缘故,慕容婧怎么用力追赶也追不上前面的母亲,只能看着母亲的背影离自己越来越远,急得慕容婧一个劲地叫:“娘亲!娘亲等等阿九!”
可是母亲却一直不回头,慕容婧只能听见母亲冷冰冰的话语:“婧姐儿今天不把那两句背下来,姆妈是不会抱婧姐儿的。”
慕容婧浑浑噩噩,又急又气,不自觉带上了哭腔:“什么话,娘亲要阿九背什么话?呜呜呜,阿九不知道。”
听到女儿的哭声,一直走在前面不曾回头的颜夫人停了下来,无奈地转身蹲下了身子,亲了亲女儿柔嫩的脸颊:“姆妈是怎么教婧姐儿的?婧姐儿要把这两句话背下来,颜氏中兴,则指日可待。婧姐儿要不要背?要不要让姆妈开心?”
年幼的慕容婧被母亲抱在怀中,又开心了起来,她咬着手指,口齿不清地点头说道:“阿九要让姆妈开心。阿九要背。”
于是颜夫人说上一句,慕容婧便学上一句,两句韵文一共才十四个字,小孩子记忆力甚好,很快就背熟了:“一钩残月伴三星,此心犹系故国中。”
后来慕容婧知道这两句韵文其实是两个字谜:一钩残月伴三星,是一个“心”字;此心犹系故国中,是一个“惑”字。但是单单两个字,“心”和“惑”又能代表什么呢?母亲一定要自己记住这两句话又是为什么了呢?为什么自己记住了这两句话,颜氏中兴就指日可待了呢?慕容婧一直没有得到这些问题的答案。
再后来,时光流逝,慕容婧就渐渐把这件小事忘到了脑后,直到今天听到了表哥说起颜氏中兴的话,才再次想了起来。
颜瞬清看着慕容婧的脸色实在惨白,关切道:“婧姐儿没事吧?是肩膀痛么?怎么出了这么多冷汗?”
颜瞬清的声音把慕容婧从回忆里面拉了出来,慕容婧摇了摇胀痛欲裂的头,急切道:“表哥,我刚刚想起母亲曾教过我两句韵文,说我背下了这两句话,则颜氏中兴指日可待,今日正好遇见了表哥,我就代母亲转述这两句话——一钩残月伴三星,此心犹系故国中。”
慕容婧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对颜瞬清说年幼时背下的两句无关紧要的韵文,但是她有一种强烈的直觉敦促她一定要把这两句话一字不错地告诉颜瞬清。
而颜瞬清在听到这两句话的时候,眼睛一亮,脸上渐渐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来,抚掌喃喃自语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原来父亲手里的韵文竟然不是全的。怪不得我找了这么久都一无所获!”
见慕容婧一脸迷惑神色看着自己,颜瞬清解释道:“婧姐儿这两句韵文可是帮了我大忙了!我这里也有两句韵文,是父亲教给我的,与婧姐儿的那两句相仿,也是字谜,答案是‘守’、‘荧’二字。”
颜瞬清与慕容婧的四句韵文合起来便是“心”、“惑”、“守”、“荧”四字。
心、惑、守、荧?
同为颜家观星技艺的传人,对这四个字都熟得不能再熟,打乱了顺序也能在一瞬间认出来,兄妹二人异口同声地说道:“荧惑守心!”(未完待续)
20、谜题
荧惑又名赤星、罚星,由于颜色荧荧似火,行踪捉摸不定,故而得名“荧惑”,在星象中向来是一颗灾星,主死丧、主忧患。
心宿是二十八宿其中之一,为东方青龙七宿第五,被认为是天王的布政之宫。
荧惑停在心宿中滞留不去的天象,则被称为“荧惑守心”,是最不祥的一种星象。
大崇建国六百三十一年,颜氏留下的观星记录也同样延续了六百余年。在这六百年的悠悠光阴之中,荧惑守心这样的天象只出现过四次,分别是乾元二十四年、靖坤七年、流光十一年、平宇三十五年,每次出现之时都伴随着帝王驾崩、丞相下台的不祥结局。
兄妹俩对着“荧惑守心”这四个字,面面相觑。四句韵文是颜家出事前夕由他们的祖父颜光霁分别秘密交给颜清荷兄妹俩的——当时他们二人应该谁都不知道对方有另外两句韵文。十五年之后,才终于由颜瞬清、慕容婧兄妹俩在阴差阳错的巧合之下把韵文凑齐,解出了谜题。
到了此时,颜瞬清再隐瞒慕容婧也没有什么意义,于是就把他这次回到颜家老宅的目的和盘托出——
当年先皇得知三皇子暴毙的消息之后,就觉得不好,为了稳妥起见特地把一件重要的事物交给了当时的司天监丞、颜瞬清的祖父颜光霁保管,以备不测。没想到帝王的不祥预感真的成了真,就在交出这件东西之后的两天,先皇就毫无征兆地在三皇子的丧礼上昏了过去,之后再没有清醒过,于短短几个时辰之后就驾崩了。
颜老爷子听到皇城中长鸣的九九八十一下丧钟之后,就把自己关在了书房之中整整一天,再出来的时候就分别交代了颜清荷兄妹俩几句话,之后就急匆匆地进宫去给大行皇帝奔丧去了,老人家这一去就再也没能回来。
颜瞬清不知道当时的大皇子、现在的皇帝到底知不知道先皇曾经交给颜家一件这样至关重要的东西,他可能不知道,不然颜家就不会到直现在还保有这座宅院而没有被抄捡个天翻地覆;他也可能知道,在暗中派人来寻找过,却一无所获,所以在等待着一个合适的时机,想一举拿下颜家,得到宝物。
颜瞬清此次回来就是想找到这件宝物,看看能不能依靠这件祖父口中至关重要的宝物,辅佐恪王世子举大事,继承大统。他们在那偏远之地集蓄了十五年的力量,现在所缺的就是一个“正统”的名义,一个举兵起事的借口。十五年前三皇子恪王的世子只有七岁,光阴荏苒,他现在已经是一名二十二岁的青年了,不论是颜家还是恪王世子都已经等得太久,快要失去耐心了。
不过单从“荧惑守心”这四个字来看,看不出来这件宝物被老爷子藏在什么地方了。祖父他老人家大费周章地把这四字短语留下来又是为了传达怎么样的讯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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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瞬清不解地道:“祖父只说此物关系重大,但是父亲也不知道先皇交给祖父的东西到底是何物。祖父对这件事情讳莫如深,连藏东西的地点都要用谜题的方式传下去,不知道他老人家在顾忌什么?为什么不能直接把藏物地点告诉子孙呢?”韵文跟那件东西有关联的事情,也是颜瞬清的父亲颜廖凯在之后漫长的岁月中自己琢磨出来的。
慕容婧却模模糊糊地有一点能够理解外祖父当年的用意——就是因为这件东西关系重大,可能对颜家,甚至于对整个大崇都产生影响,所以才不能直接把藏物的地点说出去,以防有坏了心思的后人用这件事物为非作歹。外祖父把韵文分别传给舅舅和母亲,则是相信这两人的人格品性。
他为了确保这些讯息能留在颜家手中,想来也是煞费苦心。
首先,外祖父把四句话分作两段,在彼此都不知情的情况下,分别传给了嫡子嫡女,保证了他们两人只有共同协作才能知道完整的四字谜底。
其次,他以韵文的方式把答案藏于其中,就算有人猜出韵文的字谜,但是如若此人不是颜氏中人,就不会明白这四个字拼在一起表达的含义。保证了能看懂信息的人绝对是颜家的后人。
“可是,单单荧惑守心这四个字又能说明什么?咱们知道了这四个字还是不知道那件东西被祖父藏在了什么地方啊?”
兄妹两个都陷入了陈思。
颜瞬清想的是这四个字中到底隐藏了什么讯息,他无意识地用手沾了茶水在桌上划着这四个字,来回打乱顺序,甚至把笔画打散,重新组合,试图从里面找到点什么。
而慕容婧想的则是另外一件事情——上一世表哥到底有没有把这件东西找出来?应该是没有的。那个时候没有自己的这两句韵文,表哥并不会知道完整的答案。之前表哥也说过了,他已经在老宅中找了好多天了,还是一无所获。而且表哥要是这次回来就顺利找到了东西,上一世就不会等到三年之后再起事了。
慕容婧有点怕,冥冥之中事情的走向让她觉得前路越发扑朔迷离,她不知道自己今生参与到这件事情中来是不是对的,万一由于自己的加入给表哥的大事造成了什么不可估计的影响怎么办?
慕容婧发呆的这功夫,颜瞬清已经把整张桌子都划满了。
慕容婧一回神就看见了颜瞬清紧紧皱着的眉头,像一个川字,慕容婧一乐,随口说道:“表哥,要是这四个字其实只是一个引子呢?它们本身并没有什么格外的讯息,说不定外祖父想传达的事情就是‘荧惑守心’这件事呢?”
慕容婧的话像是一道电光,劈开了颜瞬清脑中浑浑噩噩的迷雾,他忽然站了起来,脸上露出狂喜的神色,不由分说拉着慕容婧的手,向着祠堂赶了过去。
一开始,颜瞬清的脚步还是沉稳有序的,但是步子越迈越急、越迈越大,慕容婧跟不上,最后颜瞬清干脆松开了慕容婧的手,用上了轻功,一眨眼就消失不见了。
等慕容婧气喘吁吁地感到祠堂的时候,正好看见颜瞬清手上捧着一个东西走了出来。慕容婧定睛一看,表哥手上捧的是一个星盘——这在颜家几乎随处可见,算不得什么稀罕玩意儿。
颜瞬清难掩兴奋地说道:“我记得祠堂中以前并没有这个星盘,好像是爷爷后来亲手放进去的。小时候我淘气,经常被关到祠堂里面罚跪。那时候我就经常偷偷拿了这块星盘出来玩,那时候我就觉得这星盘中有古怪,婧姐儿你来看这星盘有什么不对——”颜瞬清一边说着,一边把星盘交到了慕容婧手中。
慕容婧把星盘接到手中,手一沉,这星盘竟然是用黄铜铸造的,沉甸甸十分压手。
星盘分为上下两层,由正中心的一层圆盘和下面的一层方盘构成,取“天圆地方”之意。圆形的上盘在上,中心刻有北斗星图,星图稍外一层刻有十天干,圆盘边缘处刻有二十八星宿名称;方形的下盘位于其下,内层刻有十二地支,最外一层也是刻有二十八星宿名称。
星盘以上盘为轴,可以自由旋转,由上盘天干和下盘地支之间互相组合而定位。
慕容婧扫了一眼就知道自己手上这块星盘特殊在什么地方,与其他的星盘不同,它的十天干和十二地支的顺序被打乱了,按照这个错乱的顺序不知道会把人引向什么奇怪的方位呢。
奇怪的方位?
慕容婧忽然间福至心灵,口中念念有词,背诵着四次“荧惑守心”天象发生的年份:“乾元二十四年、靖坤七年、流光十一年、平宇三十五年。”她每说出一个数字,手指就飞快地转动着星盘,以这块特殊的星盘牵引着找到天穹分野中对应的位置。
四个定位刚刚好指向天空中的四颗星星,而把这四颗星星交叉相连,则交出一个交点。如果把这个点映射到颜家老宅的话,慕容婧在心中飞快地默算着——正是在颜府后花园中!
颜瞬清和慕容婧四目相投,都从对方眼睛中看出了同样的兴奋。
颜府后花园假山处——
颜瞬清小时候是在老宅中长大的,男孩子顽皮,几乎把家里大大小小的角落都爬了一个遍。这座假山他当然也爬过,但是当年颜瞬清完全没有发现这里面藏着什么玄机。眼下旧地重游,颜瞬清几乎是整个人都贴在了假山的石壁之上,一寸寸摸索着,希望可以找到一点蛛丝马迹。
现在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夜空之中星芒闪耀,慕容婧仰头看去,看到的与六百年前的颜家先祖仰望的是同一片天空。
星空不语,亘古不变,静默如一。在星芒闪烁之间,传达着只有颜家人才能解读的讯息。
慕容婧忽然听到了表哥颜瞬清兴奋的叫声:“婧姐儿!快来!这儿!”
慕容婧赶快凑了过去,只见颜瞬清扣着一块不起眼的石头,稍一用力,“嗡嗡”一声,假山中好像有什么地方被打开了。
站在黢黑的密室门口,慕容婧的心狂跳了起来。(未完待续)
21、宝物
密室的门像一张缄默的口,满怀心事,守着秘密,等待有人能够来开启。
慕容婧望着那漆黑的入口,不自觉吞了一口唾液,深吸了一口气,刚想迈步进去。表哥颜瞬清挡在了慕容婧的前面,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一根火折子,点亮,转头对慕容婧说道:“婧姐儿在后面跟着我。”话毕,就一弯腰,率先进入了密室。
密室倒是不大,十步见方,火折子的光足以照亮每一个角落,里面空空的,没有任何家具和摆设,散发着由于空气常年不流通而产生的一股腐败的味道。
兄妹俩对视一眼,并没有因为空荡的密室而心生沮丧,而是心有灵犀地开始分头检查密室的墙壁。
颜瞬清举着火折子照明不是很方便,看到墙壁上正好嵌了一盏油灯,里面居然还有灯油,于是就顺手点亮了油灯,然后熄灭了火折子。
就在油灯点亮的那一瞬,慕容婧看见了对面的墙壁上有什么东西反光闪了一下。她几步跨到对面的那面墙壁前,发现那反光的东西是埋在石壁中的一个钮钉,露出来的表面如镜子一般,被打磨得很光滑。
慕容婧叫表哥一起来看自己的这个发现。颜瞬清细细研究了一下露出来的钮钉,按了按,拧了拧,皱了眉:“这不像是什么机关,好像就是直接钉进去的。”又把耳朵贴在墙壁上,用力敲了敲钮钉四周的墙面,“听声音,这后面也不像是有密道暗格的样子。”
他直起身子,环顾四周,好像忽然想到了什么,急急忙忙地去检查另外两面墙壁,果然在墙上同样的位置找到了相似的钮钉。
只不过钮钉材质不同,最先发现的那枚钮钉是生铁的,它两边墙壁上的分别是黑檀和青瓷的。而生铁钮钉对面的那面墙上,除了那盏油灯之外,没有别的东西了。
到了这一步,兄妹俩意识到这件事远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简单。
颜瞬清表情凝重地对慕容婧道:“我本来以为父亲说的宝物会藏在这个密室里面的,可是现在看来,这密室依旧是一个讯息。”
颜瞬清用手一指那三个钮钉。
讯息越是繁复隐晦就越代表着被藏起来的那件东西的价值。到底是什么才值得被这样大费周章地藏起来,还要留下层层线索?
兄妹俩都有着隐隐地兴奋,觉得自己已经摸到了当年被祖父细心藏起来的秘密的一角,也都不由自主地对那件东西开始期待起来。
不过密室中空气不流通,又燃着灯,慕容婧待了一会儿就觉得有些心慌气短,心跳的不正常,感觉稍一不留神,心就要从嘴里蹦出来了。
慕容婧捂着胸口,觉得实在受不了了,就跟表哥说要出去透透气。
颜瞬清全部心思都在解开这个讯息上面,胡乱点了点头,嘱咐了两句让慕容婧小心。
一踏出假山密室,初春夜晚的风带着针一般尖锐的寒意扑在慕容婧脸上,让慕容婧精神为之一振,混沌的脑子清醒了一些,心慌也好了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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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倚着假山石壁,开始整合目前得到的线索,一一思索。
空无一物的密室;一面墙上的油灯;三面墙上生铁、黑檀、青瓷的钮钉。
不同的材质能传达什么样的信息呢?生铁和黑檀也就罢了,本身就很坚硬,但是青瓷那么脆的东西是怎么钉到石壁里面去的呢?为什么非要钉到石壁中去呢?
想到这里,慕容婧不解地抬头仰望着天空。
今天是朔日,夜空中完全没有月亮,只有满天繁星。慕容婧下意识地去寻找荧惑守心中所说的心宿——东方青龙七宿在春天的夜晚才能够被观察到。
青龙色青,属木……
等等!慕容婧一下子站直了身子,呼吸也急促了起来,木?
生铁属金、黑檀属木、瓷器由土烧制而成,就连那盏油灯也有了解释,油灯属火啊!
五行之中四个都有了,水呢?水去了哪里?!
慕容婧没有回到密室去,这间密室应该也有十五年没有被打开过了,就算是有水,也早就干涸了。
就在这个时候,颜瞬清也一脸震惊地从密室里面出来,看见慕容婧就对她说:“是五行!密室里面有金、木、火、土,独独缺了水!这周围一定有指代水的东西,祖父应该就是把那东西藏在水里面了!”
兄妹俩想到一个地方去了。
他们环顾四周,寻找着能够盛水的东西,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投向了一旁的一口黄铜大缸。
说实在的,这口缸虽然块头不小,但是在这假山旁边却没有什么存在感,跟周边环境很好地融为了一体,好像它本来就是应该在这里一样。要不是兄妹俩刻意地寻找跟水相关的东西,可能就把它忽略过去了。
缸里本来是应该存了水的,但是现在已经干涸了。大缸的材质应该是黄铜的,因为常年曝晒在外,无人看管,表面已经生了一层铜锈。
常言道:“金生丽水。”
慕容婧向着铜缸走了过去,用指甲刮了刮上面的铜锈,绿色的铜屑被刮下来之后,露出了黄铜本来的颜色。
靠近了才发现,这一口缸是用铜铸在地面之上的,除非把整块地都挖起来,不然这口缸不可能被单独搬走。仅仅是一口缸而已,用得着这样谨慎么?
除非这缸里面藏了什么绝对不能丢失的东西。
慕容婧扶着缸壁,踮起脚尖,努力伸头向里面看去。铜缸底部是黑乎乎的一层干裂的泥,上面还有很多被风吹进来的枯叶。
颜瞬清双脚一点,就翻进了铜缸里面,铜缸甚大,一个成年男子站在里面完全不觉得逼仄。
颜瞬清用靴尖拨弄开枯叶,又用了些力气扫开干结成块开裂的土,单膝跪了下去,用指尖捻了一点土,送到鼻尖,稍稍嗅了一下。
颜瞬清蹲下去之后慕容婧就看不见他了。
慕容婧分不清自己是紧张、兴奋还是有些害怕,只能跟颜瞬清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派遣着这些太多浓重的情绪——
“表哥?”
“嗯。我在。”从缸里面传出来的男子的声音嗡嗡的,有些好笑。
“你发现什么了么?”
“还没,这泥有点厚,一时半会儿还清理不干净。”
慕容婧乖乖地闭了嘴,不再打扰颜瞬清。其实只过了一会儿,但是慕容婧却觉得过了好久好久,她终于按捺不住,问:“现在呢?”
这次颜瞬清却没有回答她。
慕容婧心中一跳,有不祥的预感,刚想探头看看表哥怎么了。颜瞬清已经一个鹞子翻身翻了出来。
慕容婧刚想开口,却发现颜瞬清脸色铁青,右手虚虚握着什么,正在微微发抖。
颜瞬清张开了手掌,在他手心的是一方小小的白玉材质的印章。
印章上面还沾着些许黑泥,但是完全掩盖不住玉料通透温润的光,一望便知是上好的东西。
慕容婧有些疑惑,这东西看上去的确是好东西不错,可是值得这样藏起来么?
颜瞬清连声音都是抖的:“婧姐儿知道这是什么么?”
慕容婧摇了摇头。
颜瞬清深吸了一口气,把印章包好,塞入衣襟,妥善放好,然后就对着慕容婧行了一个大礼。
慕容婧避之不及,又拉不起他一个大男人,只能顺着颜瞬清的力道一并跪了下去,膝盖磕在青砖上生生地疼,嗔道:“表哥这是做什么?!”
颜瞬清正色道:“婧姐儿今日说出那两句韵文,找到了这件东西,于我颜家有大恩。你当得起这一拜。”
听表哥这样说,慕容婧就知道颜瞬清是知道这印章是什么来头的,只是不方便告诉自己而已。她也不追问,只道:“表哥与我血脉相连,我与颜家一损俱损一荣俱荣,说什么大恩?表哥说这话可是把我当做外人了么?”
颜瞬清又露出了那副憨厚哥哥的傻样子,摸了摸鼻子,笑道:“婧姐儿说的对,是我想左了。”他手上还有泥,一摸鼻子就抹开了一道黑痕。
慕容婧“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掏出帕子,给表哥擦去了鼻梁上的那一道黑灰。
慕容婧觉得自己的这位表哥很有意思,颜瞬清其实生得是那种很端正的英俊,在不说正事的时候,他就是一副忠厚老实的样子,憨憨的没有什么侵略性,让人很容易对他卸下心防。
然而只要一涉及到正事,这个男子身上的光芒与气势就如同出鞘的剑一般,隐都隐不去,掩都掩不住。
跟上一世的颜瞬清一点都不一样。
跟上一世的那个苍白阴郁的、竖起了浑身刺的、只有在慕容婧这个唯一的血亲面前才会露出一点笑意的男子,一点都不一样。
慕容婧心口有些酸又有些涩,她愿借自己的手,让此生的表哥不用再经历家人尽丧的悲哀,不用再成为浴血复仇的孤狼,再也不要变成上一世那副样子。
惟愿君安。
颜瞬清被慕容婧殷殷的目光看得耳朵有些发热,他咳了一声,扶着慕容婧站起身来,刚想开口,却听得有剑啸声破空而来。
颜瞬清瞳孔一缩,挡在慕容婧身前,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匕首,横在喉前。
“叮”的一声,匕首与长剑相击,于千钧一发之际挡住了来人的攻势。(未完待续)
22、初见
那人见一击不中,借着自己急速俯冲过来的这股力量,滑了开去,他手中长剑也不知是何材质,剑尖在匕首上划出一溜火花,对准了颜瞬清的手臂,开始了第二击。
而就在这兵刃相接的一瞬,颜瞬清已经看清楚了来人的脸,他一怔,随即皱了眉,厉声道:“胡闹!”出手如电,干脆弃了兵器,赤手空拳去抓那寒光四湛的剑刃。
慕容婧捂住了嘴,堵住了自己即将出口的惊叫。
而偷袭者在最后一刻,反手一拧剑身,把剑甩了出去。大概是因为临时变招,那人失去了平衡,眼瞅着就要摔倒在地。
颜瞬清一下子扶住了那人,手掌拍上了来人的后背,没好气:“不要命了?!”
那人被颜瞬清拍个正着,一口气没有喘上来,剧烈地咳了起来。他咳得都破了音,清瘦单薄的身子如虾一样蜷了起来,颜瞬清皱着眉给他顺着气,一边顺一边问:“你怎么来了?”
那人一抬眼,因为咳得太厉害,古井一般漆黑的眼睛湿漉漉的,竟有几分魅惑勾人的意味,然而这种错觉没有持续多久,因为那两片薄唇一开一合,来人开口说话了:“你进你家祖宅这么久没出来,我来看看你死了没有。”声音明明还带着剧烈咳嗽之后的虚弱喑哑,说出来的话却让人恨不得掐死他。
颜瞬清却好似对这样的话已经习以为常,露出了一个纵容无奈的笑,没有理会这人的刻薄话,而是转身对着慕容婧介绍道:“妹妹,这是表哥的同门师弟,徐子晋徐雁宾。师弟,这是我的表妹,慕容……咳,你也跟着我叫表妹好了。”未出阁的女儿家闺名不能轻易叫陌生男子知道,是以颜瞬清临时改口,只让徐子晋跟着他叫。
徐子晋穿着一袭黑色短打劲装,长手长脚,俊秀利落,要不是他那张脸太过苍白扎眼,整个人简直能与夜色融为一体了。他不动声色地打量了慕容婧一眼,眼中泪痕未干,乌黑的眸子中有流光一闪即逝,随后露出了一个温文的笑意,抱拳拱手行礼:“慕容姑娘。”
倒是一副翩翩浊世佳公子的模样,只是他脸上的笑意没有到达眼底,如同面具一样扣在脸上,于客套之中露出拒人于十万八千里之外的冷峻来。
慕容婧莫名地对这个人产生了戒备之心,她退后了半步,敛衽回礼,语气同样淡而疏离:“徐公子。”
徐子晋对慕容婧的冷淡不以为意,反而一副很有兴趣继续与慕容婧攀谈的样子:“说起来,慕容这个姓氏很是少见,不知文华殿大学士慕容睿慕容大人是姑娘的什么人?”
“正是家父。”
“哦?”尾音跟他的眼角一样微微上挑,笑意倒是真诚了几分:“原来是丞相家的女公子,失敬失敬。”
“徐公子客气了。”说完了这句话之后,慕容婧就往表哥颜瞬清身后一藏,明显是不想再跟徐子晋有什么牵扯。
连慕容婧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在表哥颜瞬清面前,她就像是有了凭仗和倚靠,她像一个真正的十四岁的娇小姐那样,会撒娇,也会闹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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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高大的身躯把女孩儿娇小的身影遮了个严严实实,颜瞬清苦笑着做了妹妹的挡箭牌,带着一丝歉意好脾气地看着徐子晋,好像是在为妹妹的无礼道歉。
徐子晋也不恼,还是那副微笑的样子,只是他白皙且骨节分明的手指于身侧敲击着,仿佛是在计算着什么,等他的手指停下来的那一刻,铿锵有力的鼓声紧接着响起,“咚咚咚”的声音在整个城市上空回荡着。
慕容婧面色一变:“呀,宵禁了!”
大崇朝有宵禁制度,一更三点敲响暮鼓,禁止出行,五更三点敲响晨钟后才开禁通行。宵禁之时没有通行令牌的话,管你是平头百姓还是官员亲眷,都一律不许通行。
慕容婧心中有一丝懊恼——她赶不回去了。未出阁的闺秀夜不归宿,在哪家都是个大事!张氏要是不抓住这事闹个天翻地覆,那就不是张氏了。等她回去了,恐怕连慕容家的房顶都能让张姨娘掀了。
慕容婧不禁有些头痛。
“无妨,妹妹不用怕,别看我师弟这样,他身上可是挂着正四品的职,他手里有通行的牌子——”颜瞬清拖长了尾音,给徐子晋使着眼色,示意徐子晋赶快把令牌拿出来。
徐子晋倒是按照颜瞬清的意思,乖乖把令牌拿出来了,却没有交给慕容婧,修长的手指把玩着令牌,莹白如玉的手指在乌木材质的令牌之上,颜色对比之鲜明简直惊心动魄。
徐子晋嘴角噙着一丝笑,漫不经心地道:“令牌倒不是不可以交给慕容姑娘,不过在下这里也有一件事情非得请慕容姑娘帮忙不可。”言下之意就是要慕容婧用帮忙他一件事来交换这一枚通行令牌。
“徐公子但说无妨。”
“既然姑娘是慕容大人的千金,那么想必去大学士的书房转上一转,对姑娘来说,也不算什么难事吧?”
慕容婧露出了戒备的表情:“不知公子想知道什么呢?”
“京城布防图。”
慕容婧还没有反应,颜瞬清已经沉了脸色打断了徐子晋:“子晋!”平时颜瞬清称呼徐子晋,除了叫师弟就是叫他的表字“雁宾”,当他叫徐子晋名字的时候,就表示颜瞬清是真的不高兴了。
徐子晋哈哈大笑,这一笑倒是真心,眉梢眼角俱都飞扬了起来,沉渊一般的眸子也好像倒映着漫天星河,流光溢彩,他摆了摆手:“在下也知道让姑娘誊抄一份京城布防图是强人所难了。不如我们各退一步?今年正好是三年一次的官员轮换之年,姑娘只要看一下五城兵马司指挥使继任者的名字就好了。”
这哪里是退了一步?他明明一开始就打定主意想让慕容婧看名单的!只不过开始提出一个更过分的提议,再退一步,让人不好拒绝罢了。慕容婧心里明镜一般,也不戳破,问:“五城兵马司指挥使的名单非同小可,徐公子要这份名单所为何事?”
徐子晋微微一笑:“慕容姑娘想知道可以去问师兄啊。”把球踢给了颜瞬清,语毕,好似笃定慕容婧会答应他一样,就把令牌递了出去。
慕容婧见这件事情与表哥有关,便不再追问,也没有拒绝,一边说话一边伸手去接徐子晋手中的令牌:“即使如此,那十日之后颜家老宅,我再来告诉表哥。”一拿之下,却没有接过来。
慕容婧不解地看了徐子晋一眼。
徐子晋一双眼睛颜色极深极黑,好像一汪深潭中的旋涡,让人看着看着就会不由自主地被他的视线吸引,不自觉地沉溺在他眼眸的深渊中。
徐子晋却在这时又没事人一般地放开了手,把令牌交了出去。慕容婧时间紧迫,实在没有多余的功夫跟这讨厌的人纠缠,拿了令牌就向表哥告别,急匆匆地回厢房去找浅碧去慕容府了。
等慕容婧的背影再也看不见的时候,颜瞬清才不怎么高兴地开口问:“你干嘛把婧姐儿拉进来?”
青年但笑不语,用脚挑起了那柄扔在地上的长剑,端详了一下,嘴里“啧”地一声:“剑刃又崩了,你这匕首当真是削铁如泥。”
颜瞬清却没有被徐子晋把话题带偏,他知道这个师弟比自己聪明得多,眼珠一转心里就冒出十七八个主意,但是他实在不喜欢师弟把慕容婧拉到这么危险的事情中来,加重了语气:“她是我妹妹!”
徐子晋淡淡地看了颜瞬清一眼,对师兄的不满不以为意:“要是我没记错的话,你表妹好像是姓慕容,并不姓颜。”
“那又怎样?没有婧姐儿,我们根本找不到这东西!”颜瞬清指了指胸口,那枚秘玺现在就安安稳稳地揣在颜瞬清怀中。
徐子晋面对这可以号令天下的秘宝不为所动,薄唇一勾:“她帮你,所以你就相信她了?”
颜瞬清心中一凉:“你怀疑我表妹?”
“养在深闺中的女子,想必不足为惧。我只是提醒你,她没有跟你站在同一个战线的立场。他们慕容家现在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你以为你这表妹会放着大好的前程不要,跟着你做这朝不保夕刀口舔血的营生?”
论口舌锋利程度,颜瞬清远远比不上徐子晋,被徐子晋噎得愣了半晌,忽然道:“那你这侯府世子不也是放着大好的前程不要,跟着我做这朝不保夕刀口舔血的营生了么?”
徐子晋没有料到这平日里不善言辞的师兄忽然冒出来这么一句,咳了一声:“我跟那小丫头不一样。”
颜瞬清瞥了徐子晋一眼,目光中的意思明显就是“我没看出来你们俩有什么不同”,但是颜瞬清为人一向宽宏厚道,轻易不会让人下不来台,于是这句话他并没有说出来。
慕容婧不知道这个时候她的表哥为了维护她跟徐子晋吵了一架,也不知道徐子晋这个满腹黑水的家伙已经把自己卷进了一件会影响到天下走向的大事里面。
她现在满脑子都是怎么才能人不知鬼不觉地潜入慕容丞相的书房,查到五城兵马司的继任者的名字。
今年正好是官员三年一次的考评,慕容睿作为文华殿大学士,最后吏部的条子是要呈给慕容睿过目的。至于慕容睿会不会在书房处理这些事情,就不好说了,说机密也不算是太机密的官员晋升贬谪的名单,可能在衙里就处理完了。
不管怎么说,慕容婧还是要试一试,要是在慕容丞相的书房里面找不到,那就只能传信给表哥,让那位徐公子另请高明了。
不过现在的当务之急是——
慕容婧看了看灯火通明的慕容府大门,叹了一口气,这要怎么不惊动众人地回到家里去啊?
宵禁了才回来,必然是要有一番拷问的。(未完待续)
23、回府
主仆两个没有从正门进去,而是绕了一下,轻轻拍着角门的门扉。
过了一会儿才有人来应门。
那粗使的婆子一看见叫门的浅碧,大惊失色:“哎呀我的姑奶奶啊!可算是回来了。大小姐呢?老太太那边都要翻了天了!”
浅碧还没回答,却听得慕容婧的声音在后面问那婆子:“怎么个翻天法?”
那婆子一见到大小姐哪还敢说什么?毕竟这位主儿的厉害他们这些下人都是见识过的,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可是那么嚣张跋扈的张姨娘在这位手里可是一点好儿也没捞到。
婆子立马恭敬地行礼:“大小姐。”
“家里怎么了?你细细地说。”
那婆子斟酌了一下语言,小心翼翼地说:“大小姐,天擦黑的时候,老太太就叨念着您该回来了,就派人去门口守着,叫您一回来就去老夫人那里。结果用完晚膳,您还没回来,老祖宗就着了急,派人去颜家接您。可是颜家的人好说歹说就是不让咱们家的人进门。那些人回禀老夫人之后,把她老人家气得够呛。现在大老爷跟姨娘们都在安慈堂陪着老太太,给她老人家顺气呢。”
慕容婧当然知道颜家为什么不放人进去,那个时候大概自己正在跟表哥满园子地找密室呢,岂能放人进来?被外人看见了表哥那还得了?颜家不放外人进门也是情有可原的,只是这理由就不足与外人道了。
慕容婧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已经知道了,就准备去老夫人的安慈堂请罪,裙角摆动之间,在颜家后花园中沾上的泥渍就露了出来。
那婆子也是眼尖,一下就看见了。她顿了一下,谄媚道:“大小姐,您这裙角还有泥呢,要不小的先服侍您把衣裳换了?”
这一天慕容婧过得大悲大喜心神激荡,哪有精力去注意自己的衣裳?这婆子一提,慕容婧这才注意到自己裙角沾了泥巴。
她摇了摇头:“劳长辈久候,非是我等小辈的孝道。我人既然已经回来了,就该早去让祖母她老人家安心才是。”迈了一步,又想起了什么,转头吩咐浅碧道,“你身上有伤,就不用跟着来了,回去歇着吧。”
浅碧明显不放心慕容婧一个人,执意要跟着去。
慕容婧俯身在浅碧耳旁,压低了声音,悄声道:“我身边合用的人手有几个你心里也清楚。他们到时候不能磋磨我,难免会拿你出气。要是你出了点什么事情,你让我去靠哪个?”又直起身子扬声道:“我要去见祖母,又不是上刀山下油锅,去什么龙潭虎穴,干嘛非要你陪着?”这话就是说给旁边那婆子听的了。
那婆子也是乖觉,看到慕容婧俯身的时候就知道大小姐有几句私话要嘱咐浅碧,是以早就离得远远的避嫌。正好听到慕容婧大声说的话,接过话茬道:“可不是,浅碧姑娘快别担心了,咱们几个虽然不及姑娘伶俐,也能把大小姐照顾好的。”
浅碧还是不放心,见慕容婧真的沉下了脸,这才抹着眼睛,放慕容婧一个人去了。
慕容婧一踏进安慈堂就发现果然如那婆子所说,今天人来得格外齐,不光父亲和张姨娘在,连赵姨娘还有两个妹妹都在。
慕容婧一进门,慕容丞相就“啪”地把茶盏往桌子上一顿:“孽障!你还知道回来?!”
这一次慕容婧没有任何反抗,乖顺地直接跪了下去。
看到一向倔强的大女儿这么配合,慕容丞相倒是愣了一下,本来就在嘴边训斥的话也没有说出口,“哼”了一声:“夜不归宿!你上哪去了!”
慕容婧咬了下唇,皎白的侧脸有一种委屈的、楚楚可怜的意味:“父亲,现在是亥时,女儿并没有夜不归宿。而且女儿今天去了哪里,出门之前也都跟父亲和祖母报备过了,女儿去颜家祭祖了。”
慕容睿脸色铁青:“祭祖?你可还记得自己姓什么?!你去颜家祭得哪门子祖?”
慕容婧尽量压着自己想反抗的想法,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柔弱一些:“女儿姓慕容,须臾不敢忘。可是女儿的外祖家现在举族都在离岛,女儿身为颜家的外孙,去替母亲拜祭一下外祖家先祖,也不是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吧?父亲您说呢?”
慕容睿更怒:“你还敢顶嘴!”
老夫人看不下去:“婧姐儿也是一片孝心,你干什么用这件事情说孩子!孩子有情有义,思念她娘,替她娘尽孝,这有什么好责备的?”
慕容睿不敢顶撞老夫人,这才悻悻住了嘴。
老夫人又说:“婧姐儿,你爹爹不是气你这个。你爹爹气的是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怎么能在宵禁之后才回家呢?你不知道你爹爹有多担心么?未出阁的小姐,本来独自出门就是不该,可是念在你一片孝心的份上,祖母还是允了你出门,可是你头一回出门就出了这么大的一个篓子,你让祖母以后怎么放心让你出去啊?婧姐儿自己说是不是这个理?”
姜还是老的辣。这一番话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说得慕容婧心服口服,没有任何辩驳的余地。
慕容婧乖乖地给祖母和父亲行了一个大礼认错:“阿九让父亲和祖母担心了,是阿九的错。今天祭祖的时候,浅碧不小心摔了一跤,正好跌在一块石头上,伤了后脑,当时就昏了过去。阿九当时吓得六神无主,不敢挪动浅碧,所以才耽搁了。”
听到是因为受伤才耽搁了回家的时辰,老夫人的表情也缓和了下来。她本来就偏疼慕容婧,这么晚了还拉着慕容睿他们在自己这儿,就是怕慕容睿责罚孙女儿的时候自己不在身边,让那孩子受了委屈。现在慕容婧解释了原因,老夫人的一颗心早就顺了过去,哪还有不原谅自己的心尖尖的道理?
张姨娘虽然一直恭敬地立在一边,可是一直都关切着在场之人的表情,见老夫人明显已经是原谅了慕容婧,银牙暗咬,不甘心慕容婧这蹄子竟然就这样轻轻松松地过关了。
于是她用帕子掩了嘴,笑道:“奴婢知道这里没有奴婢说话的地儿,可是大小姐有句话实在是说得不对,奴婢好歹也在这家里十几年了,不得不说上大小姐两句——难道在姐儿心里,一个丫鬟比老祖宗,比你爹爹还要重要一些么?就算是丫鬟伤了不能按时回来也要派人回来传个信啊,姐儿这样岂不是白白害得老祖宗和你爹爹担心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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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姨娘这话乍一听有理,其实细细一想就会知道,慕容婧就带了浅碧一个丫鬟去颜家,浅碧出了事,慕容婧派谁回来传信?难不成让她一个大小姐自己跑回来传信么?张姨娘此言实在是强人所难了。
不过慕容婧也没有辩驳张姨娘的指责,只是垂了头,那一低头的风致,如一朵出水的莲花。
老夫人见孙女儿受了委屈,不悦地冲着张姨娘道:“你也知道我这儿没有你说话的地儿,那就不要张嘴了!”
身为一个妾室,弄不清楚自己的位置,还在这里信口开河的。婧姐儿就是再怎么不是,也是慕容府的嫡出长女,还轮不到张氏一个妾室来教训!
张姨娘得意的笑容还挂在脸上来不及收回去,一时间继续笑也不是,装委屈也不是,面上的表情十分扭曲。
慕容婧跪在房间中央,稍稍掀起眼皮看了一圈慕容家的众生相——
慕容嫣嫣倒是一反常态,明明听见亲娘被祖母训斥了,却无动于衷。从慕容婧进门开始,慕容嫣嫣就没有向大姐姐那边看过一眼,只是木雕泥塑一般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她这样已经好几天了。
不过慕容婧巴不得这个不省心的妹妹老实呆着,不要给自己添乱。所以即使注意到慕容嫣嫣的异样,也没有探究小丫头变成这样的原因。
姨娘赵氏还是老样子,跟摆设一样没有一点存在感。反正慕容丞相让赵氏去哪,赵氏就去,只是去了之后就往旁边一站,不动也不说话,也难为她这么久了姿势都没有变过一下。
而慕容娟娟则一脸担忧地望着大姐姐,眼睛里面的关心简直多得要扑出来了。慕容婧趁人不注意,冲着娟姐儿悄悄眨了眨眼睛,示意她不要为自己担心。小丫头噗嗤一乐,反应过来连忙捂住了嘴,大眼睛骨碌碌四下转着,见没有人注意到自己,这才松了一口气,放下了手,拍了拍胸口。
慕容婧看到娟姐儿的憨态,心里那股沉甸甸的压抑感倒是消散了一些——除了祖母和娟姐儿,慕容婧在这个家中感受不到一丝暖意,她心里其实已经十分厌倦和疲惫了,同时也对比之下也就格外地想念起表哥和颜家来,连带着刚刚认识的徐子晋也沾了光,他那张苍白的脸在慕容婧脑海里面都顺眼了不少。
其实到了这个时候,训也训斥过了,认也认错过了,今天的这一场闹剧其实已经无甚好说的了。
老夫人毕竟是年纪大了,担惊受怕地等了慕容婧一天,见到慕容婧平安无恙,心里一直绷着的一口气也就松了下来,再加上现在夜色已深,撑不了多一会儿就困倦了。
众人见老夫人累了,于是也都很有眼力地告退了。
慕容丞相却在出门之时叫住了慕容婧:“婧姐儿随为父来一趟。”(未完待续)
24、询问
慕容婧闻言心中一跳,她本来还在想着要怎么才能进到慕容睿的书房里面去,没想到机会就自己送上了门来。
慕容婧心中暗喜,面上却丝毫不显,顺从地跟在父亲身后,进了书房。
慕容丞相的书房“食竹斋”向来是相府中的禁地,因为慕容睿有时候会在书房中处理一些公务,其中不乏一些机密的事务,所以书房周围是有暗卫把守的,一般人连靠近食竹斋都是痴心妄想。就算是受宠如慕容嫣嫣,平时也是不能踏进书房一步的。
慕容婧得了这样大好的机会当然不会放过,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书房的布置和陈设,暗自观察和推测着慕容睿会把吏部的名单放在哪里。
就在慕容婧观察着书房的同时,慕容睿也在看着自己的这个女儿,不知道为什么,每当他看到慕容婧那张跟夫人颜清荷长得有八九分像的脸的时候就觉得十分不喜——颜清荷大概是慕容丞相顺风顺水的人生中,第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让他一败涂地的女人。不管是爱还是厌恶,慕容睿这一生都是忘不掉这个女人的了,所以他对颜清荷复杂的情感很自然地投射到了颜清荷唯一的血脉慕容婧身上——厌恶、遗憾,或许还有那么一丝丝的怀念?
父女俩就这样各怀心思地沉默着。
最后还是慕容丞相清了清嗓子,开门见山地问道:“你回来的一路上可有遇到官兵?可有被拦下?”
慕容睿这样一问出来,慕容婧立马就明白过来慕容睿之前到底是因为什么而生气——他果然不是担心自己的安危,他在意的是如果自己被官兵拦住盘问,自己为了脱身,势必要说出他的身份,对他“文华殿大学士”的官声不好,也有被御史参上一本的可能,显得他这个做一家之主的,没有约束好自家儿女亲眷,明知故犯。
至于自己到底是去干什么了,为什么这么晚才回来,他这个做父亲的大概是不在意的。慕容婧越是了解自己的父亲,对这个人的失望就更深一层,而慕容婧对于母亲的眷恋和思念则从另一个侧面加强了对于父亲的这种失望。
慕容婧在心中暗讽,面上却依旧恭敬地解释着:“回父亲的话,女儿手中有通行令牌,是以回程的时候虽然也遇到了官兵,但看了令牌之后也都很顺利地放行了。女儿没有受到什么刁难,父亲不用担心。”慕容婧为了给慕容丞相一个台阶下,还贴心地给他编好了一个借口——他之所以会生气是因为担心女儿受到那帮兵痞的刁难。
慕容睿也立马反应了过来,顺着慕容婧给的这根梯子就下来了:“没错,为父正是忧心于此!不过你手中哪来的令牌?”话题转折之生硬简直让人怀疑慕容睿是怎么在油滑的官场中浸淫了这么久的?慕容丞相当然知道,只看他愿不愿意在慕容婧身上花心思了,从结果来看,慕容丞相显然是不愿意在这个女儿身上花费一点多余的心思的,连掩盖都懒得掩盖。
慕容婧就算早就知道了父亲不喜自己,一遍一遍地被人强调这个事实还是会心酸难过,她低下了头,咬住了牙,不想让慕容丞相看到自己脸上遮掩不住的表情,手上去乖乖交出了令牌。
慕容丞相一把拿过令牌,翻来覆去地看了看,确认了是真货,郑重了脸色,沉声道:“你这令牌是哪里来的?”
慕容婧当然不能说实话,胡乱想了一个借口:“女儿从外祖家出来的时候就已经宵禁了,正在着急的时候,恰好在路上遇见了一位公子。那公子见女儿从颜家出来,就攀谈了几句,知道颜家是女儿的外祖家之后,就给了女儿这块令牌。”
慕容婧这话虽然是胡说,但是也有暗含震慑的意思在其中——不要看着颜家败落了就觉得颜家是好欺负的,六百年的世家,联姻就有多少?更别说那些潜在表面之下盘根错节的关系了。圣上的命令那些世家明面上不敢违抗,但是暗中照拂一二对于他们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不然颜家老宅哪能好好地留到如今?
慕容婧话中的意思,慕容丞相这根官场中的老油条哪里会听不出来?沉吟了一下,追问道:“是哪家的公子?”
慕容婧摇摇头:“女儿没问。”这话不算敷衍慕容丞相,徐子晋是个什么身份,慕容婧还真是不知道,只听表哥说了一嘴他身上挂着四品的职。那人看起来也就不到弱冠的样子,这么年轻身上就挂着正四品的职位,想来也是一个世家子。
听了慕容婧的回答,慕容丞相瞪了眼:“胡闹!到时候你怎么把东西还给人家?”
“那位公子说了,过几日会登门拜访的,到时候女儿自然会把令牌双手奉还。”虽然徐子晋并没有这么说过,但是慕容婧只能先这么说着敷衍过去,十日之后见到了表哥再商量对策了。
通行令牌非正四品以上的官职的人,不能享有。慕容睿想了很久也没有想到到底是哪家的年轻公子能拿着令牌随意送人的。他想让慕容婧给他描述一下那公子的样貌,慕容婧哪里肯说实话?表哥颜瞬清跟徐子晋是师兄弟的这件事情自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所以只推脱说天黑没有看清楚,自己当时又害羞,就更没有仔细地瞧了。
慕容睿恨铁不成钢,但是慕容婧咬死了说自己真的没有看清楚,他也一点办法都没有,见不能问出点什么来,厌烦地摆了摆手,示意让慕容婧快走。
慕容婧巴不得快点离开这个地方,是给父亲行礼之后就回静澜园了。
慕容婧前脚离开,后脚书童就来禀明大老爷,张姨娘派了人来请老爷去她那。
自从慕容嫣嫣陷害嫡姐这件事情之后,慕容睿就再也没有去过张氏的院子,他认为是自己太过于纵容张氏,才会导致张氏生出了跟嫡出子嗣叫板的心,唆使嫣姐儿跟姐姐不睦。所以慕容睿就想晾一晾张氏,让她认清自己的位置,不要太猖狂。
不过毕竟是做了十几年的夫妻,就算是养只阿猫阿狗也有感情了,所以这一次慕容睿听到张氏派了人来请他,就决定去张氏的院子看看。同时他心中也因为张氏的讨好而有了有一些隐秘的得意——这也是张姨娘跟颜清荷截然不同的地方,她知道怎么小意地讨好男人,也知道怎么在恰当的时侯给男人台阶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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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睿一进张氏的屋子就察觉到了不对,他是世家的公子,性好文雅奢靡,以前又常常来张氏的院子过夜,所以张氏的屋子是按照他的喜好布置的,陈列布置奢靡中透出匠心,彰显出主人良好的品位。
而现在不过是一个月没有踏足这里,张氏屋子里面原来那些低调矜贵的摆设全都不见了。整间屋子空荡荡的,透出一丝凄凉的意味来。
慕容睿皱了眉:“你这屋子怎么了?”
张姨娘早就做好了准备,屋子里面炭火烧得正旺,她穿了一身素白的薄纱,行动间,身上肌肤若隐若现。虽然张氏已经是三十余岁的妇人了,可是平时保养得甚是得当,在烛光下,一身皮子倒是显出少女一般的光泽来,再加上身段窈窕、纤秾合度,也勉强能算的上是个美人儿。
此时听到慕容睿这么问,正中张氏下怀。张氏露出了她那副招牌一般的委屈中带着坚强的笑容,眼睛一瞬不瞬地跟着慕容睿转,眼波脉脉,全是相思:“老爷许久不来,那些珍贵玩意儿摆在奴婢这里,奴婢怎么受的起?就让人收进库房了。”
慕容睿看着张氏的样子也有些动容,以为是夺了张氏管家的权力之后,下人们看人下菜碟怠慢了张氏,就安慰道:“那些东西放在你这里就算是给了你,收起来做什么?难道我之后就不来了么?就算新夫人进了门,你也是伯哥儿和嫣姐儿的生身母亲,不会让人欺负了你的。”
张姨娘听得这话,用帕子捂了眼:“奴婢哪里是为了自己?奴婢的一颗心都在老爷和一双儿女身上。只要老爷过得顺意,就是让奴婢立时死了,奴婢也是甘愿的呀!”美目含泪,楚楚可怜。
慕容睿的心早就被张氏哭得软了,一把把张氏搂在了怀中:“瞎说什么死呀活呀的,你还要长长久久地活着,等伯哥儿给你挣一个诰命出来呢。”
大崇朝加封官员的母亲一般是加封嫡母,除非加封之人有特别之贡献或者特别得圣上青眼,由圣上加恩,也是可以加封生母的。从这一句话就能看出来慕容丞相对张氏所生的这个儿子期许还是很大的。不仅期许很大,慕容睿对这个儿子到现在为止的所有表现还算是满意。
于是张氏趁热打铁,跟慕容丞相说起慕容嫣嫣的事情来:“嫣姐儿一直是老爷的掌上明珠,她又一向是跟老爷最贴心的。可是自从被老爷禁足之后,姐儿伤了大心,人都木了许多,大概是怕老爷真的恼了她。奴婢看着都替姐儿难过。”
张氏这张嘴惯会颠倒黑白,慕容嫣嫣明明是因为知道多年前张氏陷害颜夫人的那件旧事内情才沉默不语的,被张氏硬生生拧成了是因为怕失了慕容丞相的宠爱才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毕竟是在自己膝下长大的孩子,慕容睿眼看着慕容嫣嫣从那么小的一个肉团团长成现在婷婷袅袅豆蔻年华的少女,就算是之前因为陷害嫡姐的事情对慕容嫣嫣有些失望,隔了这么久,气也早就消了。
这也正是张氏的高明之处,慕容嫣嫣解除了禁足之后,张氏就约束慕容嫣嫣,除非必要,绝对不要在慕容丞相面前出现,也就是为了今天。不过张氏特地把慕容睿叫过来也不是为了跟他诉苦卖惨的,她有更重要的图谋。(未完待续)
25、所
张氏一边在心中谋划着要怎么不露痕迹地把慕容睿引向她想说的那个话题,一边柔声问:“爷今日可累了?奴婢叫厨房备了些宵夜,都是口味清淡的、爷爱吃的小食,您可要用一点?”在照顾慕容睿生活起居的这些琐碎小事上,张姨娘向来是又细致又周到的。
张氏那双保养得当的小手不轻不重地在男人肩膀上捏着,慕容睿舒服地眯起了眼,拍了拍张氏的手,叹道:“还是你知道轻重。”
张氏笑应道:“奴婢本来就是伺候爷的。”随后服侍着慕容睿吃了一点宵夜,一番软语温存之后,张氏估摸着火候也差不多了,于是便试探着问道:“奴婢今儿听说老太太下个月初要请徐家的老太君并大小姐来咱们家作客?”
徐大小姐就是老夫人上次给慕容睿挑的继室的人选,这次徐老太君要带着女儿上门做客,大概就是要让两家都相看相看了。
此时已经将近子时,慕容睿本来就有点困了,听到张氏的话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半阖着眼睛打了一个哈欠,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嗯,今天母亲好像是提起来有这么回事。”翻了个身,就想睡了。
张氏好不容易才开了个头,哪里肯就这样放任慕容睿睡着了?忙道:“奴婢想着,嫣姐儿也大了,也不能总闷在屋子里面。不如就让姐儿这段日子陪着老太太会客,也能让姐儿见见世面长长见识。”
慕容睿点了点头,他本来就有这个打算——张氏就是再贴心小意、伺候得再舒服,她也只是个妾,在慕容睿眼中是上不了台面的。慕容睿可不希望女儿学成张氏的样子,于是就想着让母亲代为照看慕容嫣嫣一段时间。虽然原因出发点不一,但夫妻俩的目的倒是同一个。
张氏一看有戏,就更进一步说道:“只怨姐儿命苦,没有托生在太太的肚子里面,倒是被我这个做姨娘的拖了后腿。奴婢想着,能不能把嫣姐儿记在太太名下?这样日后出去跟众位夫人打交道,说出去姐儿面子上也好看些。”
十几年了,张氏之前不提这样的要求,不过就是存了让慕容丞相把自己扶正的心思。若是她成了夫人,她的一双儿女自然也就是嫡出了。
现在又提出要把慕容嫣嫣记在颜夫人名下,不过就是看着慕容睿铁了心要迎娶高门淑女,自己扶正无望,这才想着要为女儿的将来打算一二了。
而且张氏会提出来这样的要求其实还有另外一层意思:这样慕容嫣嫣在明面上就是原配夫人的女儿,以后就算是新夫人再生了女儿,嫣姐儿在外面的名头说起来也能压那新人女儿一头。
慕容睿对内宅的这些事情向来都不是很上心,不然也不会把大房的中馈交给一个姨娘管理十余年之久,闻言就道:“只要嫣姐儿人品才学出众,一个名头有什么的?”在男人心目中,手中的一切还是要靠自己的本事挣来,嫡出庶出有什么重要?——这种天真的想法大概也只有这种从出生之时就一帆风顺的大少爷才会有了。
张姨娘啼笑皆非,耐心给慕容睿解释着:“您是爷们儿,后宅之中的这些弯弯绕绕,爷如何清楚?有些世家的小姐非是嫡出不打交道的。爷难道忍心看着嫣姐儿被人孤立冷落?”张氏为了给慕容嫣嫣挣一个嫡出的身份,也是煞费苦心了。
慕容睿实在是困倦,张氏还一个劲地在这里纠缠,他就有些不耐烦了,重重地翻了个身:“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
张氏听慕容睿的声气,知道他已经没耐心了,于是闭了嘴,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屋子里面只能听到两人的呼吸声,一会儿就都睡熟了。
午夜的慕容府,整个府邸都陷于沉寂,只有慕容婧的静澜园还亮着点点烛火。
慕容婧斜倚在卧榻之上,左手把玩着那枚令牌,右手执一支狼毫在纸上描画着什么,下笔看似随意,却极快,不一会儿就勾勒出了一个大貌。
如果慕容睿此时看到这幅画的话,就会发现慕容婧竟然把整个书房的布置默画了出来,几乎分毫不差。
颜氏嫡支的子弟各个有这样一手绝技,只要草草扫过一眼,就可以把东西的样子还原个七七八八。颜夫人又把这一手技艺传给了慕容婧。
慕容婧端详着自己勾出的书房的样子,皱了眉,暗道那位徐公子也真会给自己找麻烦——在书房里面找一张纸,其难度何啻于大海捞针?
看书房的布置,架子上都是一些卷轴和典籍,大概真正跟公务有关的公文都在桌子上面摆着。
慕容婧一边想,一边在书桌的位置勾了一个圈。
蜡烛爆了一个灯花,“噼啪”一声,烛火荧荧跳动,慕容婧凝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瞳仁映着一点烛光,亮得妖异。
浅碧给慕容婧披上了一件衣服,劝道:“姑娘早些歇息吧?已经三更了。就算有天大的事情,也不能不睡觉啊。”
慕容婧闻言,笑了一下,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没错,就算有天大的事情,也要好好睡觉。”
又抬头看了一眼天色,“浅碧,你说明天会是个有风的晴天么?”
浅碧觉得自家姑娘自从回到相府之后,行事就越来越让人琢磨不透了,她一头雾水地回道:“约么着是个晴天吧?不是说‘昼雾阴,夜雾晴’么?今儿晚上有雾,明天应该是个大晴天。姑娘问天气做什么?”
慕容婧故作高深地笑了笑:“你明天就知道了。”
第二天,不光是浅碧知道了,整个相府的人都知道了——大小姐心血来潮要放风筝玩儿,还别出心裁要自己做风筝——
慕容婧笑着把笔递给了兴高采烈的小丫头:“喏。不要把燕子的羽毛弄脏了哦。”
娟姐儿兴奋地小脸通红,重重点点头,把大姐姐手中的笔接过来。
小丫头深深吸了一口气,拿着笔的架势倒是有模有样的。
赵姨娘之前是慕容睿身边的一等大丫鬟,在这等钟鸣鼎食之家能做到一等大丫鬟,那必然也是有两把刷子的——像浅碧就会用左右手同时写字。赵姨娘之前作为慕容睿贴身丫鬟的第一人,比浅碧自是要强上许多。所以慕容娟娟跟着赵姨娘学过画也不是什么新鲜的事情。
别看慕容娟娟小丫头年纪不大,但是手却稳得很,除了一开始太过激动而抖了一滴墨汁下来,后面就静下了心,好好地勾出了细细的墨线。
慕容婧看着妹妹对这件事情的兴趣这么大,索性也就撂开了手,只是不时出声指点娟姐儿一下。到最后,除了燕子的边是慕容婧勾勒的之外,后面的大半工序描线、设色、揉竹子、绑线的步骤,竟然都是娟姐儿一个人完成的。
小丫头兴奋得不行,她长到这么大从来没有亲手做过这么大的风筝。
慕容婧笑着抱着娟姐儿,在娟姐儿肉呼呼的小脸蛋上亲了一口:“我们娟姐儿真能干,等这个风筝做好了,大姐姐就把这个风筝送给娟姐儿好不好?”
娟姐儿一听更是高兴,连连点头,下手也更小心细致了。
姐妹俩花了一上午的时间就把风筝的雏形做了出来。
其实慕容婧担心自己头一次做风筝,做的不好飞不起来,还吩咐轻红去买了几只风筝。
不过看现在的情况,那几只买回来的风筝是派不上用场了。
而宜佳馆的慕容嫣嫣早就听说了大姐姐要带着娟姐儿去放风筝的事情,娟姐儿那丫头那么高兴,恨不得嚷得全府的人都知道。
慕容嫣嫣明显是有些想去,但是又抹不开这个面子开这个口,别别扭扭地说:“天气好是好,可是又没有什么风。听说还是他们自己做的风筝,谁知道能不能飞得起来呢。可别到时候当着这么些人放不来,丢了个大脸呢。”
慕容嫣嫣的贴身大丫鬟知道他们家二姑娘的这个别扭的性子,看着慕容嫣嫣的脸色也不像是不想去的样子,于是劝道:“二姑娘,您看老夫人都已经派了琉霜姐姐来请您了,足以看她老人家是有多么看重您这个孙女,不然有大姑娘和三姑娘在,为什么还要特地派了身边的大丫鬟来请您呢?二姑娘就是为了表示您对老夫人的儒慕也要去啊,不然老夫人看不到自己心爱的孙女儿在身边该有多伤心啊?”
这纯属睁着眼睛说瞎话,整个丞相府的人都知道老夫人不待见张姨娘母女俩,可是慕容嫣嫣就是吃这一套。
她听了丫鬟的话脸色明显好多了,但还是端着架子,别扭道:“你说的也有道理。我可不是想去跟她们俩放风筝,我是怕祖母看不见我,伤心才过去的。”
丫鬟忍着笑,一边手脚麻利地给慕容嫣嫣换出门的衣服,一边应和着:“是是,我们姑娘最是通情达理,会体谅老夫人的心了。”
慕容嫣嫣被哄得开心了,这才高高兴兴地去了前院,找祖母去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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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风筝
三月的天气,莺飞
草长,正是放纸鸢的好时候。
放风筝的地方是慕容婧早就挑好的,就在慕容丞相书房前的小院子里——后花园花木扶疏,没有开阔的场地,不适宜放风筝;前院正厅是慕容家的脸面,也不会让女眷跑到那里去玩耍。
只有“食竹斋”前的这一块地方,不知道慕容丞相是为了防止有歹人藏身于树上还是单纯不喜欢树木,光秃秃没有种一棵树,只是用硕大的花盆摆了几盆盆景做点缀。
位置、环境都恰恰好,这个时候慕容丞相也在衙里办公不在家里,时机也恰到好处。
老夫人既然要带着小姐们来这里放风筝,于是早就有管家驱赶了留在这里的小厮书童等人,怕这些混小子没轻没重,冲撞了小姐们。
所以等慕容婧她们一行人到书房附近的时候,整个书房周边就只有几个强壮的婆子在外围守着。
慕容婧看到事情就像她预计的那样发展着,暗自点了点头——今天能进到书房里面去是最好,即使进不去,也能试探一下书房周围有没有暗卫。
慕容婧让浅碧轻红带着三小姐去放风筝,自己扶着老夫人的手臂,在院子里随意地走走,散散步。
娟姐儿玩得满头都是汗,她从没有像今天这样开心过,满园子都是小女孩儿的笑声和叫声。老夫人看着平时少言寡语的三孙女难得这么高兴,便也破天荒地没有让教养嬷嬷去阻止三小姐。
慕容婧看着祖母好像有些累了,忙轻声道:“祖母,现在天气虽然还不算热,可是在大太阳下这么久,晒得人也是有些头晕。不然我们去屋子里面歇歇?”慕容婧好似不经意地一指慕容丞相的书房。
老夫人看了书房一眼,摇摇头,开玩笑一般地说道:“你爹爹把这一亩三分地看得跟眼珠子一样,也不知道在里面藏了什么,平时咱们这些人是碰都不能碰的。他眼下不在,要是等他回来了知道我们娘俩进去歇着,免不得又要遭他埋怨。老婆子我可不想被解元公埋怨。”老人家可能也被娟姐儿的笑声感染了,说完还俏皮地冲着慕容婧眨了眨眼。
慕容婧被祖母逗得一乐,低头抿了嘴笑,又温文又端庄的小模样,让老夫人爱到了心眼儿里。
只是慕容婧低头的时候,心里却有些失望,祖母不愿意去书房里面歇着就失了正大光明进到父亲书房里面的理由。此路不通,慕容婧只能再想别的主意。
这边祖孙几个玩的开心,那边慕容嫣嫣也紧赶慢赶地赶到了书房。
等她到的时候,娟姐儿已经玩了一会儿了,慕容嫣嫣从来没有见过娟姐儿那么开心的样子——小姑娘跑得满脸通红,额头上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闪着健康的光泽,笑得又开心又放肆。
看到娟姐儿这副开心的样子,慕容嫣嫣忽然就觉得放风筝也不是那么无聊的事情,手也有些痒痒,于是就“屈尊降贵”地对娟姐儿说:“三妹妹,你是不是累了?累了的话,我就来替你放一会儿吧?”说着,也没有给娟姐儿拒绝的机会,就伸手来拿娟姐儿手里的线轱辘。
娟姐儿长到这么大第一次放风筝,正是玩得开心的时候,哪里愿意把风筝这样白白地让出去,还是让给自己不喜欢的二姐姐?加之这几天她跟慕容婧相处,觉得凡事有大姐姐替自己撑腰,胆子大了很多。
所以慕容嫣嫣一拿,娟姐儿竟然没有松手,还把线轱辘往自己的怀里抱了一抱,这还是胆小怕事的慕容娟娟头一次公开地反抗慕容嫣嫣。
慕容嫣嫣愣住了,好像无法接受娟姐儿竟然敢反抗自己,柳眉倒竖,脸色也沉了下来,加大了声音:“我让你放手!”
慕容娟娟好像不甘落后一样,也用她最大的声量大声回道:“不放!”
慕容婧和老夫人离得远,只能看见慕容嫣嫣冲着娟姐儿就过去了,想去抢娟姐儿手里的线轴,娟姐儿涨红了脸,死活不肯。两个人好像还起了争执,但是她们俩在说些什么,因为离得远了,听不清楚。
老夫人皱了眉头:“好好的,这又怎么了?这两人怎么还争起来了?”——大家小姐,当众抢一只风筝实在是不应该。
慕容婧就回道:“祖母您在这儿稍歇一会儿,孙女儿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还没等慕容婧走近,就听见娟姐儿一声尖叫,原来风筝线在两人的拉扯中竟然被扯断了,风筝飘飘忽忽地坠落了下去。
慕容娟娟眼眶立时就红了,气鼓鼓地瞪着慕容嫣嫣。
慕容嫣嫣遗憾地看了那坠落的风筝一眼,装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嘴硬道:“不就是一个破风筝么?”
慕容婧刚好走近听见慕容嫣嫣的这句话,当下冷笑一声:“破风筝?想来二妹妹是看不上这样的东西的,既然看不上,干嘛要跟娟姐儿抢呢?难不成二小姐就喜欢抢别人的东西么?”
慕容婧说这话其实是有上一世的深意在里面的,不过慕容嫣嫣当然听不懂了,她见大姐姐讽刺自己,心里一气,回嘴:“有什么了不起的?风筝掉了,我给你拿回来就是了!哼!”
语毕,也不等丫鬟,自己提了裙子,啪嗒啪嗒地向着风筝坠落的地方跑了过去。
娟姐儿这时候抬眼不安地看了慕容婧一眼。
慕容婧安慰娟姐儿道:“不怕。你二姐姐一会儿就会把风筝给娟姐儿拿回来的。”
却说慕容嫣嫣追着风筝掉落的方向一路跑过去,都追出了慕容家的园子,这才看见风筝正好挂在了街上一棵枝繁叶茂的杏树上。
慕容府所在的这条街上都是名门世家的宅子,巷口有人把守,平日里幽静得很。
街边遍植杏树,杏花开时,红云朵朵,繁花丽色,胭脂万点,占尽春风。
娟姐儿的风筝就挂在杏树顶端的嫩梢上。
慕容嫣嫣对着那么高的风筝犯了愁,刚想叫小厮搬个梯子过来上去。忽然看见旁边站着一个高大的男子,想也没想,就直接叫到:“哎!你!本小姐有事要你办,办得好了,本小姐重重有赏!”说罢用手一指那“高高在上”的风筝。
那男子诧异之下抬眼,见是个飞扬跋扈的小丫头趾高气扬地指使着自己,有些无奈地笑了,那笑里面还有一丝谁也没有察觉到的失望。
男子点了点头,也没说话,两脚一蹬,就翻上了院墙,双足再一点,整个人就如同雄鹰展翅一样几乎是飞了起来,足尖在树梢一踏以借力,轻轻松松地就把风筝取了下来,交到了慕容嫣嫣手中。
杏树树枝被那男子一踏,杏花摇落如雨,飘了慕容嫣嫣满头满身,在纷纷杏花雨之下,慕容嫣嫣看得呆了,只觉得被那男子矫健的身姿在胸口撞了一下,脸蓦地就红了。
她手中紧紧抓着风筝,冲着男子离去的背景叫道:“唉!你叫什么名字?”
“在下徐敏达。”
慕容嫣嫣生平第一次做出了娇羞的模样,她喃喃地念了这个名字几次,双颊似有火烧。
慕容嫣嫣这个时候甚至希望自己有大姐姐那般耀眼的容貌,这样,这个人只要见过自己,就再也不会忘了自己——少女的心思,在这棵花树下,跟着春日暖阳一起,悄然萌发了。
慕容婧全然不知道慕容嫣嫣遇见了谁,她陪着娟姐儿一起等着慕容嫣嫣。
只见小丫头满面娇羞地拿着风筝回来了。
慕容嫣嫣却没有把风筝交给娟姐儿,而是笑着说:“三妹妹,姐姐跟你换这个风筝好不好?”这是慕容嫣嫣长这么大,头一次这么和颜悦色地跟娟姐儿说话。
这风筝是慕容娟娟亲手做的,对小丫头来说,意义重大,当然不愿意把风筝给自己讨厌的二姐姐了,但是娟姐儿也没有直说,只是拉了拉大姐姐的袖子。
慕容婧心领神会,替娟姐儿说道:“二妹妹刚才不是还看不上这风筝么?怎么这么一会儿就变卦了?难不成这风筝有什么好处么?”
这风筝哪里有什么好处?好的是那个帮她拿风筝的人,但是这话要慕容嫣嫣怎么可能说出来。于是小脸儿涨得通红,连耳朵也红得简直要滴血了。
慕容婧刚有些怀疑,慕容嫣嫣就大声说:“要不是我,这风筝今天就拿不回来了!姐姐干脆就当这风筝毁了呗!一个风筝而已,再让娟姐儿做一个就是了!”
慕容婧几乎被这种理直气壮地强取豪夺给气笑了:“嫣姐儿左也有理右也有理,难不成世上的事情,是你慕容嫣嫣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么?!”慕容婧此时已经不单单是在说风筝的问题了,她下意识地把面前的这个慕容嫣嫣和上一世的那个慕容嫣嫣合成了一个人,“难不成你喜欢什么,别人就要拱手奉上么?你慕容二小姐有没有想过别人是怎么想的?有没有问过别人到底想不想把东西让给你?!”
慕容婧越说越生气,慕容嫣嫣也从姐姐的语气中开始觉得有些不对——不过是一个风筝而已,按理说大姐姐不应该有这么强烈的反应啊。
慕容嫣嫣当然不知道慕容婧在气什么。她也不会想到,她们姐妹俩从上一世开始就已经开始抢东西了。而这一世,命运的齿轮,依旧会把三个人的命运交织纠缠在一起。
这个时候的慕容婧还不知情,这个时候的慕容嫣嫣尚且懵懂,而这个时候的徐敏达,还久久地站在慕容相府的院墙外面,愣愣看着那高高的院墙,良久,从喉咙深处唤出了一个名字“阿婧……”(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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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前尘
当一个人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他反而会开心一些。最不开心的,就是那些什么都记得,但面对现状却无能为力的人——比如现在的徐敏达。
猿臂蜂腰的青年,有些落寞地转过身去,他已经站在这里等了快两个月了,然而想见的人还是没能见到一面。
阿婧。
阿婧。
这个能让徐敏达为之生,也能让他为之死的名字。
他的妻子。
一生的挚爱。
而上一世,徐敏达也的的确确是为慕容婧死的。
时光回溯到上一世慕容婧吐血去世的那个时候,徐敏达抱着妻子渐渐冷下去的尸身,追悔莫及——
他不知道阿婧对于自己娶平妻的这件事情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如果他知道,哪怕拿金山银山、滔天权势来换,徐敏达也不会同意的。
大概是因为一直以来,阿婧都表现得太贤惠了,久而久之,就让人已经忘记了,她从她母亲颜夫人那里继承的究竟是怎样一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性子。
徐敏达亲眼看着妻子如同一朵花委顿在地,在自己怀中断绝了生机,惊怖欲死。
妻子的那双眼睛中再也不会映出自己的模样,那一张檀口中再也不会唤着自己的名字,那双温软的小手再也不会为自己擦去额上的汗珠了。
这个人,已经,不在了。
徐敏达钝钝地想:阿婧都已经不在了,那么自己这荒凉的一生还有什么意义?还有什么意义?!
绝望的徐敏达抱着慕容婧的尸体,一把火烧了侯府,夫妻二人双双葬身火海——起码这样两个人就算是在最后一刻,也是在一起的。
等徐敏达再次醒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回到了十年之前,回到了一切都还没开始的那个时候,阿婧还活得好好的那个时候。
当徐敏达意识到这一点时,他欣喜若狂,简直连一刻都等不了,想见阿婧,想立刻就见到她,想把好多好多的抱歉和相思对阿婧倾诉,想请求阿婧的原谅,也想许下这一世永不分离的誓言。
可是徐敏达却忘记了,他现在只是一个一文不名的侯府义子,想要堂而皇之地登堂入室,迎娶相府的嫡女,还远远不够资格。
于是无计可施的徐敏达就在慕容府的院墙外站了两个月,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在这里站着,每一天徐敏达都跟自己说明天不要来了,他还有很多正事要做——只有在这一世重新当上了侯爷,他才能有再次迎娶阿婧的资格。
道理他都明白,可是徐敏达就是控制不住自己,仿佛只有在离慕容婧近一点的地方,徐敏达的心才像是找到了归途,才能够获得片刻的宁静。
他管不住自己,也干脆就不再约束自己。
所以这一日徐敏达才会在慕容府墙外遇见了来捡风筝的相府二小姐慕容嫣嫣。
徐敏达上一世对于妻子的这个得宠庶妹其实并没有什么深刻的印象,他连慕容嫣嫣长的什么样子都没有仔细看过——反正在徐敏达眼中,除了慕容婧,其他女子都不过是庸脂俗粉,各个形容呆板,只有他的阿婧,笑也灵动,怒也灵动,一颦一笑皆动人心魄,让人移不开眼去。
徐敏达之所以会答应慕容丞相让他以平妻之礼迎娶慕容嫣嫣的这个要求,只是因为当时情况危急,慕容丞相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慌乱中失了阵脚,急于想通过联姻来保证他这个女婿跟慕容家是站在同一战线的罢了。
那时候阿婧早已经跟相府闹翻了,嫁给自己的时候,阿婧身无长物,只身出了相府,连嫁妆都没有。慕容丞相当然不会觉得这样的女儿会为他巩固摇摇欲坠的地位,所以他才决定把自己疼爱的二女儿慕容嫣嫣嫁到定武侯府来,以加强相府和侯府之间这种姻亲的关系。
答应求亲不过只是权宜之计而已,徐敏达觉得并没有什么,反正他心里是只有阿婧一个的。院子里面多养一个人也没什么所谓,阿婧那样聪慧,一定能够体谅他的难处。徐敏达当时这样自信地想着,也就一口答应了慕容丞相慌不择路的请求。
然而还没等他对阿婧说明原委,那朵开到荼蘼的花,就自己选择坠落在地了,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留给他。
所以这一世的徐敏达看到慕容嫣嫣的那一瞬间,仿佛又看见了那一场吞噬一切的大火,那种惨烈的回忆让徐敏达几乎有些惊惧。
但毕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男子,徐敏达很快就平静了下来,安慰自己道:这一世的慕容嫣嫣还只是个孩子,还什么都不知道。他也不会让上一世的惨剧再有机会发生。
对于徐敏达来说,过去不是供他缅怀的,而是一个提示,可以指引他少走弯路。
徐敏达想要的人和事一直都简单明了。既然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就干脆利落地去出击,去挣,去抢,这是徐敏达一直信奉的人生信条。
这样想着,徐敏达就想给小姨子留下一个好印象——毕竟他现在连阿婧的面都见不到,跟小姨子搞好关系说不定还能帮他传个话什么的。
带着这样的目的,徐敏达飞身上树,帮慕容嫣嫣拿下了风筝。
然而徐敏达却万万没有想到,自己无意间的一个举动,竟然搅乱了少女的一颗春心,给自己带来了无穷无尽的麻烦。
这边徐敏达还做着抱得美人归的美梦,却不想那边两姐妹已经为了风筝吵了起来——
慕容婧深深吸了一口气,她知道自己今天是迁怒了,可是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看到慕容嫣嫣一脸喜气地拿着风筝回来,就气不打一处来,心里憋着一口气,拿出了嫡出长女的气势,怎么也要压着慕容嫣嫣把风筝交出来。
而慕容婧越是想让嫣姐儿把风筝还给三妹妹,慕容嫣嫣就越是不肯放手,好像她拿着这个风筝,就能再次见到那个人一样。
到后来,两个人都不再关注这个风筝了,而是变成了义气的相争,谁都不肯退后一步。
慕容娟娟在一旁看着大姐姐和二姐姐两个人唇枪舌剑、互不相让,有心劝架,可是张了几次嘴都没能插进话去。
最后还是老夫人出面喝止了两姐妹,把风筝拿过来还给了娟姐儿,这场闹剧才算是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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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婧捏了捏隐隐发痛的额头,觉得自己重生一次,真是越活越回去了,竟然跟一个毛还没长全的小丫头理论起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来了。
是不是因为这具身躯只有十四岁,连带着把自己的心智也拉回到了十四岁?慕容婧觉得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她还要在十日之内找到五城兵马司继任者的名单呢,可没有功夫跟慕容嫣嫣计较这些琐事。
今天慕容婧本来想借着放风筝的这个借口,让祖母去父亲的书房中休息一下的,这样就可以顺便趁她老人家不注意的时候,见缝插针地翻找一下东西。
没想到祖母根本就没有进书房,慕容嫣嫣又从中横插一杠子,导致之后的时间都耗费在她身上了。
这一次的试探可以说是彻彻底底地失败了。
慕容婧的头愈发地疼了,她想了很多种去到父亲书房的办法——
比如说,给慕容丞相做了糕点送到书房去。但是这个行为还没有付诸行动就被慕容婧自己否定了。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慕容丞相又不是傻的,自己平白无故地送一盘点心给他,难道他不会觉得此中有事不对么?别还没开始找名单就先引起了慕容丞相的警觉。
又比如说,以看书之名向父亲提起借书的要求,这样就可以正大光明地进“食竹斋”翻找名单了。但是慕容丞相根本没有给慕容婧自己找书的机会,而是问了慕容婧想读的书名,让书童把书给慕容婧送了出来,还带话告诫慕容婧:女儿家应以贞静为要,应该多读一些《女戒》、《女则》,不要整天沉迷于小道。慕容婧看着自己借出来说的《水经注》、《天工开物》,无奈地谢过父亲的教诲,带着浅碧,抱着一摞书悻悻地回去了。
再比如说,找个武功高强的人人不知鬼不觉地秘密潜进书房,抄捡出名单就好了。可是慕容婧现在只是一个刚回到相府的女儿家,没有来得及培养自己的势力,颜夫人之前留下的人手也被张姨娘散了个七七八八,让她上哪里去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找一位可以信得过的、武功高强的高手?
慕容婧这个时候也没有法子联系到表哥和那位徐公子,无法借助他们的力量,只能是一个人单打独斗。
慕容婧心急如焚,然而时间的流逝,却从来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一转眼,十天之约就已经过了大半。慕容婧却始终找不到靠近书房之法,又不能硬闯。急得她嘴上起了一个大燎泡,面上却还是一副云淡风清的样子,只有慕容婧自己知道自己有多着急。(未完待续)
28、名单
慕容婧用舌尖轻舔着嘴角的燎泡,那种钻心的疼痛提醒着她:她已经没有时间了,老宅一别之后已过了七天,十日之约就近在眼前。
慕容婧挫败地叹了一口气,她那高傲的性子不愿意承认自己的无能为力,但实际上她就是一点办法都没有——慕容丞相的书房被护得滴水不露,慕容婧单枪匹马的,根本找不到堂而皇之进去的办法。
人在走投无路的时候,往往就会被逼的不得不另辟蹊径。
慕容婧此刻就是这样,她脑中忽然灵光一闪——徐子晋只不过是托她找到继任者的名单,一个名字而已,自己做什么非要跟书房较劲?
换了方向,慕容婧一下子就觉得豁然开朗起来。
她开始回忆前世与五城兵马司相关的事情。前世表哥率兵杀回京城的时候,为了震慑守城的官兵,曾经于百步之外一箭射死了站在城墙上劝降的五城兵马司指挥使。
从时间上推算,应该就是这一任即将上任的五城兵马司指挥使卸任的前夕。彼时表哥射杀守城官的事情在京城中传的沸沸扬扬,自己有没有注意过那位倒霉鬼的名字?
慕容婧凝神想了半晌,试图在记忆中搜刮出一点点的线索。然而时间隔得太久了,她又怎么会去刻意记住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不过想知道一条消息、一个名字,有很多种办法,比硬闯书房可要容易得多——比如说让慕容丞相自己把继任者的名字说出来。
慕容婧眼珠一转,顷刻间,又有了一个主意,她不方便问,自是有别人可以问。
慕容婧立即去了赵姨娘的院子。
娟姐儿已经睡着了,赵姨娘还没歇下,正在灯下做着针线,见慕容婧这么晚了还亲自过来一趟,料到她大概是有什么急事,忙亲自把大小姐迎进了屋。
慕容婧把来意一提,赵姨娘想都不想就立刻应了下来。
颜夫人去别苑之前把赵姨娘的一家都脱了奴籍,归还了身契。赵姨娘因为此事一直都对颜夫人心怀感激。慕容婧回来的这些日子也都给予了慕容婧最大的善意。
此刻慕容婧这样小小的要求,赵姨娘哪有不答应的道理?她让慕容婧先回去,静候佳音。而她本人则立刻披了衣裳,赶去了慕容丞相的自泽轩。
慕容睿果然还没有睡,半卧在睡榻上,正在看书,右手捧着书卷,左手不停地捻着耳垂。
有小厮通报姨娘来了,慕容睿本以为是张氏,结果见是赵氏,颇有些意外,随口问道:“你今天怎么来了?”
不管是做贴身大丫鬟的时候,还是被抬成姨娘之后,赵氏这个人都真的是没有什么存在感,但是她就这样静静地服侍慕容睿快有二十年了,要是说对慕容睿各种小习惯的熟悉程度,府中还没有一个人能强过赵姨娘。
赵姨娘看着慕容睿左手不停揉着耳垂,就知道他是又遇到了什么烦心的事情,半跪在榻下,微凉的手指摁上了慕容睿的太阳穴,轻轻地揉着,回答道:“老爷一连几天都是宿在书房的,婢子知道老爷公事繁忙,可老爷也要注意自己的身体。”
这些年赵氏一直是贴身服侍慕容睿的,就算抬成了姨娘也没有变过,慕容睿对赵氏熟悉得就像是自己的左右手一样。
赵姨娘微凉的手指一挨上来,慕容睿就觉得昏昏沉沉的精神为之一振,他放松了身体,让自己在卧榻上躺的更舒服一些,阖了眼:“左边再用力些。”
赵姨娘听话地加大了左边的力度,给慕容睿揉着太阳穴,屋子里一时间只能听到两个人静静的呼吸声。
张氏和赵氏两位姨娘不一样的地方就在这里,张氏是活泼聒噪的,她会有意地讨好慕容睿,会主动挑一些慕容睿感兴趣的事情跟他说,慕容睿也很享受这种刻意地讨好,很纵容张氏。
而赵姨娘则从不主动开口说什么,即便开口,说的话也都是跟慕容睿饮食起居有关的琐事,平淡到几乎有些无趣。
慕容睿面对张氏的时候还会有些防备,还会思索一下她话语的背后有没有什么深意,面对赵姨娘就是全然地放松了。
然而,今天的赵氏却一反常态地问了一件事情。
慕容睿听到赵氏居然会问起五城兵马司指挥使的继任者这样的事情来,大为意外地看了赵姨娘一眼:“今儿是太阳从西面出来了?”
赵姨娘面对慕容睿的质疑,也不紧张,还是那副不慌不忙的样子,解释道:“不瞒老爷。婢子的娘家侄儿今年也有十四岁了,婢子哥哥想给侄儿寻一条出路。家里这几年,承蒙老爷的照拂,还是攒下了几个钱,婢子就想着,不如给那孩子捐个守城门的活计,又轻松又体面。”说到这儿,赵姨娘小心地看了一眼慕容睿的脸色,见他没有什么不悦的神色,才接着往下说,“于是婢子就想从老爷这里先探个口风,看看孩子的顶头上司是谁,家里就算是使劲,也能使对地方。这么多年了,家里毕竟是养了婢子一场,十几年就开了这么一次口,婢子这才厚着脸皮来找老爷。本来这样的小事是不该惊动老爷的,但……”赵氏忽然住了口,没有继续往下说,因为她看到慕容睿已经微微地皱了眉。
慕容睿的确是不太高兴,他对于赵姨娘的家人想找条出路都没有找到自己这里,而是看上了守城小兵的位置,心里有些微妙地不舒服。倒不是说赵氏在他心里面有多么重要的位置,但是就是觉得自己堂堂一个丞相,就这样被小妾的家人无视了,男人脆弱的自尊心受到了打击,有些不太舒服,于是他闭了眼:“来府里做个管家不是更好?”
“多谢老爷抬爱。可是婢子的侄儿婢子还能不知道?那孩子实在是没有做管家的本事,而且……”赵姨娘有些脸红了:“婢子现在再怎么说也是老爷的妾室,是娟姐儿的姨娘……”后面的话,赵姨娘没有说出来,但是意思已经很明白了,她的家人不能再做仆人,以免给娟姐儿丢脸。
慕容睿对于赵氏的知道分寸、不逾矩、不妄想一直很满意,闻言点了点头,理解了赵姨娘未说出口的话:“那回头我让人给章武传个话,让他照看你侄子一下。”
“婢子的家人不敢打着老爷的名义,生怕有什么不妥当,拖了老爷的后腿,那婢子就万死难辞了。”赵氏一副小心谨慎的样子看着慕容睿的脸色,好像生怕他会不高兴一样,又带着一点疑惑问道:“只是老爷所说的这位章大人是谁?管得到守城的事情么?”
慕容睿忍俊不禁,蠢女人有时候还是挺可爱的,他压低了身子,呼出的气息都喷到赵氏颈子上了:“你不是问我五城兵马司指挥使的继任者是谁么?我都把名字告诉你了,你要怎么报答我呢?”
赵姨娘立刻红了脸,羞答答吹灭了蜡烛,手抚上了慕容睿的胸膛……
翌日——
“大姑娘,那人叫章武。”
慕容婧给赵姨娘深深地行了一礼:“姨娘这一次帮了阿九大忙。”
赵姨娘忙说不敢,伸手去扶慕容婧:“夫人于婢子一家有再造之恩。大姑娘这样就是见外了。三姑娘也很喜欢大姑娘,大姑娘回来之后三姑娘也爱笑了不少……”
提到慕容娟娟,赵姨娘面上的表情都柔和了许多,一片慈母之心,表露无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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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婧见赵姨娘这样说,也就不再执意要给她行礼:“娟姐儿天真烂漫,性子讨喜,模样可爱,又是我亲妹妹,阿九哪有不喜欢的道理?”
赵姨娘全部的心思都扑在了娟姐儿身上,此刻又得到了慕容婧的保证——保证她以后会照拂娟姐儿,更是喜得心花怒放,客客气气送走了慕容婧。
慕容婧得到了名字,松了一口气,后日也就是跟表哥的约定之期了,自己这次总算是不辱使命,拿到了名单。
上次的事情之后,慕容婧要是再向祖母提出要去颜家的要求,恐怕有些不妥,浅碧看出小姐的为难,就自告奋勇说要替慕容婧去老宅送口信。
慕容婧摇了摇头,她虽然信任浅碧,但是兹事体大,参与进来的人还是越少越好——不知道未必不是一种保护。
只是要怎么跟祖母开口呢?
祖母这几日都在准备下月初徐老夫人来相府作客的这件事情,忙里忙外,把下人指使得团团转,老人家好像很是乐在其中的样子。慕容婧就自告奋勇地说要替祖母外出采买。
老夫人知道小丫头是闷了,想出去玩,不过她这几日心情好,于是也就大手一挥,放慕容婧出门了。
慕容婧出门就满心欢喜直奔颜府,可是从晨光熹微一直等到暮色四合,慕容婧等的那个人却始终都没有出现。
慕容婧心中的不安,也愈演愈烈——表哥到底出什么事情了?(未完待续)
29、二房
天边几颗残星伴着一勾缺月无精打采地注视着慕容婧,老宅寂静无声息。只有夜风簌簌吹过,树影凌乱晃动有如鬼手,在无人居住的老宅里面,这一幕格外令人胆寒。
慕容婧把披风又拢紧了几分,把身体的重心从一只脚换到另一只脚上——她从天明等至入夜,站得太久,腿脚都麻了,酸胀地几乎站不住。
慕容婧明明知道自己应该回去了,要是再不回去就会又赶上宵禁了。可是她就是忍不住地期待,万一表哥下一刻就出现了呢?万一表哥被什么事情耽误了呢?万一表哥赶来,自己却已经回去了,两个人正好错开了,又要怎么办呢?今天忠叔也不知道去了哪里,老宅里面空无一人,要是自己走了,连个口信都没有办法给表哥留下。
这样的念头在慕容婧脑海中纷繁闪现,捂都捂不住,就是这些小念头支撑着慕容婧等一会儿,再等一会儿,脚下久久不肯挪动。
然而,颜瞬清,终究还是没能出现。
从老宅回来之后,慕容婧就有点打不起精神来,整个人如同一朵被霜打了的花,蔫蔫的。
因为这一世跟前世的轨迹不一样了,所以慕容婧很担心自己的参与到底会不会给表哥带来什么意料之外的麻烦。也很担心他们一起在老宅找到的那件宝物到底会不会把表哥卷进什么不可挽回的事件中去。所以这一次没有见到颜瞬清,慕容婧的心就格外慌乱不安,她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
而另一边,老夫人那里还是一腔火热地准备着让徐大小姐来做客顺便相看的事情,少不得让慕容婧时时过去出出主意,参谋参谋,就连一道菜、一份点心、一盏茶也要细细斟酌,看看合不合徐家人的口味。
虽然说让父亲迎娶继妇也有慕容婧自己的主意,可是真的到了这么一天,慕容婧看着老夫人的这股热心劲,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矫情了,心里就是挺不舒服的,不为别的,只是想到了她那可怜的娘,为了母亲颜清荷抱不平。
不过慕容婧心里想归想,她当然不会表现出来扫老夫人的兴,还是一副欢欢喜喜的样子陪着祖母挑来挑去。可是慕容婧虽然很积极,但是她毕竟是在山上住了十余年的,现在崇都的闺秀之中流行什么花色什么料子什么脂粉,慕容婧是一问三不知。老夫人一个孀居了几十年的老人家就更是摸不准年轻姑娘家的心思了。
慕容婧一脸为难地道:“孙女儿是在别苑长大的,跟徐大小姐的年岁差得也有些大,京中这个年纪的太太小姐们都喜欢什么,孙女儿也实在是说不准……不如祖母派人去问问姑姑?”
慕容婧口中的姑姑就是老夫人的幺女慕容柔,恰好跟徐凝冰同岁。十七岁那年嫁给了甫运侯世子,老侯爷过世之后,世子袭爵,现在的慕容柔不过才二十一岁,就已经是正一品的侯夫人了。如此年轻的侯夫人,说出去,哪一个不羡慕的?
老夫人想了想,觉得慕容婧说得有理,让孙女儿这么一个十几岁的娃娃去揣度二十多岁女子的心思也实在是有些强人所难了。但是她也没有去传信给小女儿——慕容柔刚给侯爷添了嫡次子,正在坐月子,哪里是可以挪动的?
当娘的还是心疼女儿,于是老夫人就把主意打到了二儿媳宋氏的身上。慕容婧的这位二婶婶出身于书香世家,慕容婧在母亲的丧礼上与她见过一面,印象中是一位很和气的温婉女子,连说话都是轻声细语的。
虽说慕容睿和慕容琪都是老夫人的骨肉,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但是长房和二房其实早就已经分了府,不在一处了。不然两兄弟一个是文华殿大学士,手握重权,一个外放做了江北盐政,银子流水一般地从手里过,他们兄弟要是还不分家,御史的吐沫星子都能把慕容府淹了。
宋氏带着孩子在西府过,老夫人跟着大儿子在东府过,两家离得也不远,宋氏不一会儿就到了,还带上了一儿一女。
宋氏今年也不过三十许的年纪,长了一张圆盘脸,面似满月,天生一副笑模样,看着又端庄又有福气,正是老夫人们最喜欢的一种样貌——颜清荷颜夫人这样的容貌其实不是很受崇都这些贵妇的欢迎,毕竟过美则近妖,近妖则不祥。
二儿媳宋氏温声细语地给老夫人行礼,叩拜的动作一丝不苟,妥当得连满头的钗缳都没有响一下:“娘,媳妇儿给您请安。”行完了礼,宋氏又把自己身后的一儿一女推了上来,“钰哥儿,婉姐儿,快来给你们祖母请安。”
老夫人看着宋氏,淡淡地笑了笑:“孩子们一天不见就是一个样儿,这要是在大街上遇见,我这个做祖母的估计都认不出自己的孙儿了。”
宋氏闻言,脸上的笑一僵,却还是那副细声细语的样子不紧不慢地道:“娘这是怪罪媳妇儿这么久都没带着孩子来见您了么?娘这可就错怪媳妇了,实在是我们老爷临上任时候的嘱咐,媳妇也不好违背的。”
慕容婧不知道宋氏的这句话到底有什么深意,也不知道二叔去江北上任之时到底嘱咐了宋氏什么事情。但是当二婶婶说完这句话之后,老夫人倒也真的不再找她的茬,而是召唤着孙子孙女离自己近一点,让自己好好地看一看。
慕容婧也就趁这个机会好好地打量了一下这二房的两兄妹。
堂哥慕容钰大约也就是十五六岁的年纪,白玉面庞,一直低着头,跟个大姑娘一样,羞答答地让老夫人拉着手,老夫人问一句他回一句,无非都是些“读了什么书?”、“先生可还上心?”一类的话。
别看慕容家现在貌似风头一时无两,但是毕竟是没有爵位的,不比那些世袭罔替的功勋之家,只要慕容家后人三代之中没有出一个读书读出来的,这如日中天的家族立刻就会无以为继、摇摇欲坠。
所以慕容睿、慕容琪兄弟俩都很注重子嗣的读书的问题,慕容睿不必说了,大房就慕容伯嘉那么一个男丁,自然是时时看着,把儿子送到了天下四大书院之首的奉荆书院。
二房跟大房相比,人丁就兴旺得多。这次跟着宋氏来的是嫡长子,名叫慕容钰,今年十五岁,他爹特地给他请了一位名士做他们家的西席。钰哥儿平时也不出门,就在家中读书的。慕容钰底下还有一个嫡出弟弟、三个庶出弟弟,嫡庶加在一起也有五个男丁了。
宋氏带过来的那个女孩儿名叫慕容婉,虽然是庶出却是慕容琪唯一的女儿,从小就在宋氏膝下长大的,宋氏待她跟亲生闺女也不差什么了,早就把这个孩子记在了自己名下。
说来也奇怪,大房女儿多,二房则是儿子一个接一个的生,女儿却只有慕容婉这么精贵的一个。二房当然是把慕容婉当祖宗供着,不论是哥哥还是弟弟都让着她。
老夫人却好像不是很待见慕容婉的样子,只一个劲地拉着钰哥儿说话,把慕容婉晾在了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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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祖母刻意地冷落,慕容婉好像也不觉得难堪,眼睛眨巴眨巴,就找上了慕容婧,笑着对慕容婧说:“大姐姐回来了,可算是有个名字跟我一样的人了,婉娘这回也找到说话的人了。”慕容家嫡出的女儿都是单名,以示尊贵,庶出的才是叠名,所以慕容婉才有这么一句示好,言下之意就是大房的庶出女儿都没有资格跟她在一处说话,只有嫡出的慕容婧才配跟她做朋友。
虽然慕容婧讨厌慕容嫣嫣是事实没错,但是慕容婧作为大房的长女,当然不能坐视别人这样当着她的面贬低她的姐妹捧高自己,于是闻言笑道:“妹妹这是哪里的话?我听说凤座上那一位的闺名也是双名。妹妹这话难道是说母仪天下的那一位也不配跟妹妹说话么?”
慕容婉碰了一个不软不硬的钉子,脸色一变,刚想反击,却听得宋氏的声音温柔问道:“你们姐俩儿在一旁说什么悄悄话呢?”
慕容婧先一步回答道:“二婶婶,妹妹问我这名字到底有什么含义,我正跟妹妹说到‘舒妙婧之纤腰兮,扬杂错之袿徽’呢。”
宋氏是书香世家出身,自然知道慕容婧说的是《文选》中的句子,双眼一亮,夸道:“婧姐儿小小年纪就开始读《文选》了?不愧是嫂嫂的血脉。”
其实这话说的有些无礼,因为按大崇朝普世的观点来看,慕容婧首先是慕容家的女儿,然后才是颜夫人的血脉,二婶婶宋氏这样盛赞慕容婧身上颜家血脉的那一部分,明显就是对慕容家不屑。
老夫人的脸色也就沉下来了。
慕容婧心中不悦,不愿意被牵扯进来,做了二婶婶跟祖母斗法的棋子,忙道:“二婶婶可是猜错了,这一句是爹爹教我的呢。”说罢,微微一笑。她模样生得好,这般笑着,让人即使心中有气也不忍心向她发了。
宋氏现在就是如此,明明知道慕容婧是故意跟自己撇开了关系,但是还是生不起来她的气。(未完待续)
30、又见
有了宋氏的加入,老夫人就轻省多了,把各项准备事宜都交给二儿媳,自己做了甩手掌柜。
不过宋氏自己也是二房的主母,不可能把一天的时间都耗在长房,二房还有一堆事情等着宋氏拍板呢。所以天色刚刚暗下来的时候,宋氏就带着儿子慕容钰回去了,把慕容婉留在了长房,说是让女儿替自己在老夫人这里尽尽孝,还留话说第二天一早再过来。
于是慕容嫣嫣傍晚来陪着祖母用膳的时候,就遇见了慕容婉。
慕容嫣嫣从小就跟这位堂妹不对付,俩人都是霸王式的人物,遇上了谁都不服谁。不过要是细论起来,虽然俩人都是庶出,但是慕容婉因为记在了太太名下,礼法上就算是嫡女了,于是出身就比慕容嫣嫣要高出了那么一截。
慕容嫣嫣就因为这件事情一直看慕容婉不顺眼,一见面就要明着暗着的找她的茬。不过多半还是爆碳一般的慕容嫣嫣吃亏,久而久之,张姨娘就不让慕容嫣嫣往这位堂妹身边凑合了。
慕容嫣嫣一看见慕容婉双目就瞪了起来,倒不是之前那几天那副蔫巴巴的样子了。
慕容婉轻飘飘地看了嫣姐儿一眼,故意抚了抚衣襟道:“嫣姐姐,有些日子不见了。姐姐身上这件袄子好漂亮。妹妹我就不行了,裙子又短了一截,穿不得了,只能吩咐了针线上的婆子给我再去重新做了。”说完还故作惆怅地叹了一口气。
慕容嫣嫣比慕容婉大上一岁,个子却还不及慕容婉。慕容婉每次见面都用这件事情刺慕容嫣嫣,这一次也不例外。又因为大方二房已经分家,所以两房的女儿们也是分开排辈的。所以慕容婉并不叫慕容嫣嫣“二姐姐”而是叫她“嫣姐姐”。
慕容婉一句话就把慕容嫣嫣逗得火冒三丈。她刚想说话,却见大姐姐凉凉地看了自己一眼,那一眼像一桶冷水当头浇下来,浇得慕容嫣嫣一抖,鬼使神差地就把将要出口的喝骂咽了下去,只是瞪了慕容婉一眼。
慕容婧见慕容嫣嫣不说话了,这才满意地笑了下——其实她心里十分不愿意给慕容嫣嫣出这口气,但是这是她身为长姐的职责之一:姐妹俩关起门来怎么打都行,但是却是需要一致对外的。要是这个时候她坐认婉姐儿欺负妹妹,在哪位长辈面前也是说不过去的。而且慕容婧对这位“婉姐儿”也没有什么好感,她倒是比慕容嫣嫣更像张姨娘的女儿呢。
慕容婧笑眯眯地给慕容婉夹了一筷子菜,说道:“婉姐儿多吃些。毕竟这长个儿的事情谁都说不好。先长一步还是后长一步,都是有的。不过父亲身量就高挑,嫣姐儿随了父亲,将来也一定差不到哪儿去。”言下之意已经很明白了,先给客人夹菜,表明了自己主人的身份,让婉姐儿多吃点意思就是吃菜还堵不住你的嘴么?接着又抬出了慕容丞相,就是表明了立场,我自己的妹妹,只有我能欺负,婉姐儿要是把手伸到我们大房头上,也就别怪姐姐不客气了。
慕容嫣嫣没想到一直跟自己不对付的大姐姐竟然帮着自己说话,顿时精神大振,得意中带着挑衅地剜了慕容婉一眼。
慕容婉却大为意外地看着慕容婧,她早就听母亲宋氏说过大房的颜夫人和嫣姐儿姨娘的旧事,没想到慕容婧竟然会帮着仇人的女儿说话了,似笑非笑地说了句:“大姐姐跟嫣姐姐真是姐妹情深,让我这个没有姐妹的好生羡慕。”——慕容嫣嫣你有什么好得意的,你不过是靠着姐姐帮忙才赢了一局。
慕容婧不为所动:“婉姐儿这话就见外了,咱们几个不也是姐妹么?”
慕容婉垂了眼,显得十分柔顺:“大姐姐教训的是。”
姐妹几个说了些不相干的事情也就散了。
之后几日一晃儿就过,月初徐老夫人和徐大小姐来相府做客的日子也很快就到了。
这几天慕容婧过得颇为心力憔悴,一面要悄悄地打探表哥的消息,偏颜瞬清和徐子晋这俩人都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慕容婧一个深闺女子想打探他们的下落,简直难于登天;另一面慕容婉也不知道是吃错了什么药,一见到慕容嫣嫣就要不停地挑衅,而慕容嫣嫣就像只炸了毛的斗鸡一样,简直没有脑子,点火就爆,而慕容婧就要把她们俩拉开,烦不胜烦,身心俱疲。
终于熬到了待客的正日子,想必今天过了慕容婉也就会回西府了,慕容婧这么想着也松了一口气。站在老夫人身旁,在二门迎着客人,以示重视。
徐老太君一行人来得很快,老太君还是那副笑口常开的模样,精神矍铄,身边就跟着徐大小姐。
徐大小姐视线一扫,于众多小姐中单单冲着慕容婧微微点了点头。慕容婧不知道她是怎么认出自己的,但是她从徐大小姐的那一点头中,感受不到任何善意,相应的,也感受不到任何恶意,仿佛这位大小姐就只是单纯地跟她打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招呼而已。
慕容婧不禁暗自偷眼打量着这位有很大可能会成为自己继母的徐大小姐——
二十一岁的姑娘家,韶华正盛的年纪,这位大小姐身上却有一股冷清之气,行动间有金石之风,视线相对的那一刹有一股肃杀之意扑面而来。
慕容婧一愣,再定睛一看,徐大小姐身形消瘦,容长脸,唇色浅浅,下巴尖尖,明明就是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哪有那种夺人的气势?
慕容婧连道自己这几天真是被那两个魔星搅昏了头了,眼都花了,刚喘了一口气,没想到自徐大小姐身后又闪出一个人影来。
来人是一位十八九岁的少年郎,身形挺拔修长,茂林修竹一般,身着宝蓝色织锦的袍子。宝蓝色鲜亮,一般的人压不住,偏这位小公子肤色极白,这颜色愈发衬得他面上白的愈白,黑的愈黑,眉目分明,难画难描,几乎是有冲击性的美貌,比起慕容婧来也不遑多让。
不是徐子晋又是哪个?
慕容婧的心狂跳起来,视线忍不住就黏在了徐子晋身上——他是徐家人?那表哥怎么样了,还无恙吧?为什么这么多天都杳无音讯?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还是被朝廷的人发现了?
大概是慕容婧看向徐子晋的目光太急切了,那目光热切地几乎有了实质和温度,徐子晋侧过脸,以手握拳,抵在唇畔,低低地咳了几声。
慕容婧才大梦初醒一般,急急收回了视线,未出阁的小姐这样盯着一个男子看,实在是太失礼了!由于尴尬和窘迫,慕容婧白玉一般的脸庞也漫上了淡淡的红色,仿佛是菡萏掐出了汁子染在了柔嫩的脸颊上,可怜可爱,楚楚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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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子晋的目光在慕容婧的侧脸上微微一凝,又不着痕迹地滑了开去。
幸好此刻老夫人正在招呼徐老太君并徐大小姐去正厅坐坐,大家的注意力都在两位老人身上,无人注意到他们,慕容婧这才松了一口气。
这时大部队开始向着正厅移动,慕容婧和徐子晋有意远远地坠在队尾,两人相隔不远也不近,做出一副不认识对方的模样来。
到了正厅,大家按次序落座,老夫人牵了徐大小姐的手,跟徐老太君一并坐在了主位上。
而徐子晋的位置刚好就位于慕容婧的对面。
这两人生得都太过耀眼,即便就是这样简简单单地坐着,众人的视线都不由自主地围绕着这俩人转。
慕容婧现在心急如焚,哪里还管得了旁人的视线围着谁转?她想向徐子晋打听表哥的消息,百爪挠心一般,简直一颗也等不了了。可是当着这么多人如何开得了口?就趁人不备给徐子晋使了个眼色。自己借口更衣先出了正厅。
过了一会儿,那一抹宝蓝色的身影果然遥遥地跟在她身后出现了。徐子晋离着慕容婧约有几步的时候,站定,嘴角噙了一丝意味不明地笑,大刺刺打量着慕容婧,也不开口。
慕容婧明明知道这个人是在等着自己先开口,但是他用表哥的消息吊着自己,慕容婧别无他法,只能乖乖地上钩,急切问道:“我表哥出什么事情了?”
“放心,死不了。”
慕容婧被他一噎,俏丽的双目翻了个白眼。
徐子晋也不欲与慕容婧多废话——他向来不在不感兴趣的人身上多花费力气,言简意赅:“名单呢?”
慕容婧看他这副样子心中有气,不想让他这么顺利地拿到名单,斜睨着徐子晋:“你怎么知道我拿到名单了?”
没想到徐子晋闻言挑了眉,淡淡笑了下,竟然干脆利落,转身就走。
慕容婧措手不及,又不能不说,咬着一口银牙,从牙缝里面挤出来一个名字:“章武。”
那个名字出口的那一瞬,徐子晋瘦削的背影顿了一下,然后稍稍侧过了脸,微微点头,以示自己听到了。
慕容婧巴不得再也不要跟这个人打交道,也不管他,径自提了裙子,转身走了。而徐子晋乌沉沉的眼睛里面不知在盘算着什么,迸出了耀目的光芒。(未完待续)
31、斗争
正厅中,等徐子晋出门了之后,老夫人估摸着徐子晋听不到自己的话了,这才悄声问道:“晋哥儿的身子骨看着好了许多?”
老夫人之所以有这么一问是因为徐子晋从小就是崇都有名的病秧子。
定武侯徐家,世世代代镇守京郊,忠心耿耿,很得圣心。代代定武侯都是武艺高强的大将,练武的好手。徐子晋的父亲徐浩洋更是个中翘楚,一杆如意点金梅花亮银枪使得出神入化,被誉为“银枪将军”是也。
偏偏徐子晋是体格强壮的徐家中的异类,从落地起,就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手不能提、肩不能挑、单薄纤弱,一看就不是长寿之相。
这可戳了定武侯的心窝子,唯一的嫡子竟然是个病秧子,这这这,这简直令人抬不起头来!这孩子养不养得大都不好说,到时候要怎么继承爵位?
为了治好徐子晋,定武侯四处奔波,为了儿子延医问药,不论是宫中的御医还是小村里的赤脚郎中,都通通被徐浩洋拉来给徐子晋治过病。无数珍稀药材、数不清的偏方、不拘丸剂汤剂,吃饭一样的灌了下去。可是就是见不到起色,徐子晋长到了十几岁,依旧是一副随时会断气的孱弱模样。
一次次的失望叠加累积,大概七八年前吧,徐侯爷许是终于对徐子晋这个儿子死了心,他从远房亲戚家接来了一位少年,略长徐子晋几岁,猿臂蜂腰,肩宽腿长,不过小小的年纪,身手已经相当了得了,打寻常大汉七八个不在话下。
这位少年的到来,让本就淡漠的父子关系愈发岌岌可危了。定武侯爷恨不得这位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急吼吼地把少年收为义子,日日带在身边,对亲生儿子的关注更是少的可怜。
大概在定武侯心中,徐子晋本身的存在就已经是个错误,每每看到这个病歪歪的儿子就是在一次又一次地提醒着他的失败。
就是因为整个崇都都知道定武侯世子是个有今天没明天的主儿,这次老夫人见了徐子晋本人,震惊于那孩子殊异的丽色,觉得那孩子除了脸色苍白些,并没有传闻中所说的那么孱弱,才会这样问起徐子晋的健康状况来。
徐老太君听人问起孙儿的身体,面有喜色地回答:“是晋哥儿师父带着我们哥儿去离岛待了几年,前几日刚刚回来。没想到晋哥儿的身子竟然就大好了!”
老夫人惊讶道:“离岛?那不是……?”——那不是个荒蛮之地?大崇朝人只有犯了重罪,才会被流放去离岛的,颜家举族就被贬在了离岛。
“谁说不是呢,可是晋哥儿的师父,老姐姐也知道,向来是说一不二的,唉,他说要带着晋哥儿去,谁能拦得住?”徐老太君虽然是一副嫌弃的口气,但是脸上的表情却是一副俱有荣焉的样子,显然是对徐子晋的师父很是推崇。
谁不知道徐子晋的师父江储海江先生,是当世第一大儒,惊才绝艳,弱冠之年就以一人之力连挑天下四大书院,辩才无碍,博古通今,出口成章,十二场比试,未尝一败,锋芒之盛,连当时的圣上都惊动了——“圣上亲请书生上金銮”,就是在十余年后的今天,茶馆酒肆中的说书人还在讲述着这一段传奇。
与江储海的才能一样被世人称道的是他的古怪脾气,才高八斗却不为官,年过而立了也不成家,居无定所,四处流浪。
当年也不知病歪歪的侯府世子怎么就合了这位大才的眼缘,江储海一眼就看中了年仅六岁的徐子晋,把他收做了弟子。也幸亏徐子晋有这样一位师父,否则他的世子之位不可能坐得像今日这样稳妥。
知道了徐子晋的身体状况大有好转,老夫人恭喜徐老太君道:“哥儿的身子骨好了,这是大喜事啊!儿孙自有儿孙福,依我看啊,你们家晋哥儿的福分,可不止于此呢。”
徐老太君闻言喜滋滋应和着老夫人的话:“那就托老姐姐吉言了。”
两位老人相谈甚欢。
而徐凝冰徐大小姐则一直坐在老夫人旁边,任由老夫人拉着她的手,安安静静听着两位老人家聊着家常,低着头,一副害羞恭谨的样子。
但是稍稍熟悉徐凝冰的人就会发现,徐大小姐此刻其实正在不动声色地暗自观察着在场的众人。
这样正式见客的场合,姨娘们是没有资格露面的。所以慕容家就是老夫人带着慕容婧姐妹三人还有慕容婉,一共四位姑娘来陪着客人,二房的宋氏好像是因为什么事情耽搁了,特地派人来给老夫人告罪,说是午时就到。
而之前小姐们中为首的慕容婧为了向徐子晋问话,急于脱身,故意把茶盏打翻在自己身上,这才借着更衣的借口出门去了,现在还没有回来。
在场的姑娘们就剩下了嫣姐儿、娟姐儿和婉姐儿三人。
徐凝冰的视线在几位姑娘身上来回来去扫了几遍,最终凝在了慕容嫣嫣的身上。徐凝冰的嘴角弯起了一个不易被人察觉的弧度来。
慕容嫣嫣感觉后背毛毛的,她一直觉得有人在盯着自己,但是她四下看了好几回也没有发现到底是谁在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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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丫头有点慌了,可在这样的场合又不能擅自离席,她又不想在婉姐儿面前失了分寸,只能勉强撑着,脑子里面乱糟糟地就又一次想起了今天早上张姨娘在自己耳边嘱咐的那些话——“嫣姐儿要是不想有人在娘亲头上作威作福,就要把那位大小姐赶跑,娘教你,你就这样这样做……”
要是以前的慕容嫣嫣,她一定会听姨娘的话,现在估计已经按照张氏教她的那样,对着徐凝冰闹起来了。
但是自从慕容嫣嫣知道了十几年前的颜夫人被陷害的真相之后,张姨娘在慕容嫣嫣心目中的形象就已经悄然改变了,不再是那个温柔的娘亲了。慕容嫣嫣在潜意识中对张姨娘有了一种深深的防备,毕竟娘亲连弟弟的生命都可以作为筹码,那么对于自己这个女儿,娘亲还有什么不敢做的呢?
每每念及此,慕容嫣嫣就觉得一身冷汗。于是这次张姨娘嘱咐慕容嫣嫣做的事情,嫣姐儿并没有立即付诸行动。
她大概知道张氏是很不希望这位新夫人进门的,她自己也不希望有一位新母亲压在娘亲头上。可是她自己的喜好真的可以代表别人的看法么?难道仅仅是因为自己不喜欢,或者姨娘不喜欢,就要搅黄这件事情么?
那祖母喜不喜欢?大姐姐喜不喜欢?爹爹,喜不喜欢?
前几日大姐姐因为风筝的事情斥责自己的话还在慕容嫣嫣耳边回响:“难不成世上的事情,是你慕容嫣嫣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么?!难不成你喜欢什么,别人就要拱手奉上?你慕容二小姐有没有想过别人是怎么想的?有没有问过别人到底想不想把东西让给你?!”
慕容嫣嫣虽然不喜欢大姐姐,但是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接触,慕容嫣嫣从心里面知道慕容婧其实是十分正直的一个人,她仅有的几次出手对付自己,也是因为自己先对大姐姐做了手脚,她只是做了反击而已。更何况在堂妹慕容婉面前,大姐姐还几次三番地维护自己,替自己解围,给自己出气。
可能慕容嫣嫣自己都没有察觉到,她现在已经没有那么讨厌慕容婧了。
所以慕容婧的话也影响了慕容嫣嫣的判断——大姐姐说的对,难道仅仅是因为自己的喜好,就可以判断别人的价值么?
慕容嫣嫣脑袋里面乱极了,好像分裂出来两个小小的自己,一个站在姨娘那边,一个则站在了大姐姐这边,两个自己吵作了一团。
就在这时,娟姐儿忽然重重拉了慕容嫣嫣的袖子一下,慕容嫣嫣一抬头,发现在场的所有人都在看着自己,她这才发现,徐大小姐正在笑着问自己什么话,而自己刚才走神了,竟然没有听见。(未完待续)
32、言外
慕容嫣嫣慌乱之下,说:“我刚才走神了,没听见徐家姨姨的话,不知道姨姨要问嫣姐儿什么事情?”因为徐凝冰很可能是要嫁进慕容府的,所以客人来之前老夫人刻意嘱咐过各位小姐,叮咛她们一定要称呼徐凝冰为“姨”,切不可乱了辈分。
徐凝冰不知道其中原委,此时被慕容嫣嫣称作“姨姨”,脸上的笑一滞,道:“二小姐客气了。我只不过是看着二小姐头上的簪子很是别致,看着像是‘万里银’的手艺,故而有此一问。”
“万里银”是崇都一家很有名的专做银饰的铺子名字,虽然银子材质不算多贵重,但这家的银饰胜在心思讨巧,做工新颖细致。崇都的闺秀们都会在“万里银”打几件小玩意儿带着玩——不过也就只是“带着玩儿”而已了,是戴不到正式场合上去的。
徐凝冰这句话其实是用簪子暗指带簪子的人,言下之意就是慕容嫣嫣和这簪子一样,外表看着讨巧,可内里还是出身卑微,是上不了大台面的。
徐老太君一听这话就皱了眉,她知道女儿不想嫁人,对于婚事一直都是消极抵抗。这次自己以死相逼,她才答应到慕容家来做客。没想到甫一照面,徐凝冰就开始讽刺人家家里的小姐了,这怎么得了?!
徐老太君急得恨不得捂住徐凝冰的嘴,可是她们娘俩都在慕容老夫人眼皮子底下,怎么能做出这样的动作?只能连连瞪了徐凝冰几眼,希望她收敛一下。
徐大小姐哪会理睬徐老太君现在是个什么表情,她微微笑着,等着慕容嫣嫣的回答。
可惜慕容嫣嫣之前一直神思恍惚的,听徐凝冰的话也不是那么用心,徐凝冰话里话外表露的意思半点都没有听出来,只当徐大小姐是在夸赞自己,有点娇羞地笑了下,扶了扶头上的簪子:“姨姨看走眼了,这簪子还真不是‘万里银’的手艺,是‘独占魁首’特地打来的。”
慕容嫣嫣说的“独占魁首”,从名字上就能看出来这间铺子不是做太太小姐们首饰生意的。这铺子是专门提供朝中官员们束发用的发簪的,从不接待女眷。只不过店家是看在慕容丞相的面子上,特地给丞相的家眷每人打了一套首饰,送到了府中。慕容嫣嫣刚拿到手就戴上了。
慕容嫣嫣说这句话,本来没有任何附加的意思,就是解释这簪子的来历。但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在徐凝冰耳中就变成了小丫头是在讽刺她徐凝冰出身再高也要仰仗现在如日中天的慕容家,嫁到他们慕容家来。
徐凝冰被慕容嫣嫣这句话噎了一下,暗自咬了一口银牙,她做聪明人太久了,高估了慕容嫣嫣,她没想到小丫头这句话就是就事论事的大白话。
徐凝冰本来就不愿意嫁人,不然以她的身份、容貌,就算是二嫁,来求娶的人也是大把大把的。要不是她一直咬死了不点头,徐凝冰根本不可能一直为晋国公家世子守到今天。
徐凝冰本来是想用言语激怒慕容家的小姐,搅黄了两位老人对于这门婚事的心思。她之前是想怼上慕容家的嫡女慕容婧的——嫡女的身份更重,在家里更有发言权和影响力。
可是慕容婧一进门,椅子还没坐热就溜出去了,到现在也没有回来。徐凝冰无奈之下这才找上了慕容嫣嫣——没想到慕容嫣嫣看似是个蠢的,说起话来竟然这样厉害,不声不响地就反击了。
徐凝冰刚想再说上两句,徐老太君哪里还会再给她胡来的机会?忙抢着对慕容老夫人道:“老姐姐,我这丫头是个不爱出门的,性子闷得很,偏偏喜欢些木啊石啊的。早就听说老姐姐府中有块奇石,不知道今天我们娘俩能不能有幸一饱眼福呢?”说完,老太君凶巴巴剜了徐凝冰一眼,警告她不许再乱说话。
徐凝冰倒真的没有跟母亲拧着来,乖乖闭了嘴,一瞬间收敛了所有的锋芒,又变回了那个端庄安静的大小姐的模样。
徐老太君的提议,老夫人哪有不允的道理?于是大家都起身,准备去看那块久负盛名的太湖石。
太湖石原产于太湖,以千奇百怪的姿态闻名于世,最能体现“瘦、漏、透、皱”之美,或形奇、或色艳、或纹美、或质佳,令人赏心悦目。太湖石的色泽以白色为主,少有青、黑、黄,尤以黄石为稀为贵。
慕容府中的这块太湖石是慕容家的先祖在太湖职任的时候发现的一块青石。老爷子喜它造型奇巧,石有七窍,通水通风,爱不释手,视为传家之宝。后来慕容家渐渐发迹,举家从太湖郡迁到崇都来的时候,也就把这块石头运到了京城。
众人在小池塘旁驻足,那块闻名遐迩的太湖石足有一人半高,被立在了一汪碧水中,顶上有水流潺潺而下,从最顶端的孔洞中流入,于石头内部被分为六股,再顺着石身上面的孔洞流出来,形成了一副“水穿石”的景象,众人都啧啧称奇。
二房的慕容婉对这块顽石丝毫提不起兴趣来,她满脑子想得都是刚才徐凝冰所说的话。徐凝冰话中的意思,慕容嫣嫣那个愣头青没有听出来,她慕容婉可是听了个一清二楚——看来徐家这位大小姐好像是很不想嫁到大伯家来呢。
慕容婉怎么会错过这么好的机会?于是趁人不注意的时候,俯身到慕容嫣嫣的耳边,低声挑拨道:“嫣姐姐真是好性子呢,被人嘲笑了也不恼。”慕容婉的眼睛生得好,眼尾有一丝上挑,斜睨着人的时候就格外妩媚,可惜这媚眼使给了瞎子看。
慕容嫣嫣见是婉姐儿靠近了自己,满脸嫌弃地往旁边挪开了两步,没好气地说:“你离我这么近干嘛?”
慕容婉暗恨这爆仗抓不住重点,只能稍离慕容嫣嫣远了点,又好脾气地重复道:“嫣姐姐要是把对付妹妹的这股伶俐劲儿用到听听徐家大小姐的话上面就好了。”
慕容嫣嫣本来没觉得刚才徐大小姐的话有什么不妥,此刻被慕容婉这么一提醒,她在心里把徐凝冰的话细细过了两遍,也觉出不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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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嫣嫣不由自主地就往徐大小姐那边看了一眼,正好看到徐凝冰半垂着眼,扶着徐老太君,安顺地站着,鬓角有一缕发丝散落下来,贴在徐大小姐如玉的腮边。
平日里从不识愁滋味的少女不知怎么的,忽然就从徐凝冰的身上品出了一股孤寂的味道来。明明是春光明媚的天气,身处烈火烹油的煊赫世家,周围人声鼎沸,笑语不断,可是徐大小姐身上却仿佛笼罩着一层孤寂寂寞,硬生生把她从这花团锦族的画面中割裂出来,只剩下她一个人形单影只、格格不入。
慕容嫣嫣张了张嘴,忽然就熄了想跟徐凝冰理论的心思——算了吧,一句话而已,都过去了,自己再巴巴地追问,反倒显得没有教养了。
慕容婉本来是摆出了一副看好戏的架势,偏偏慕容嫣嫣今天不知道怎么了,竟然开了窍,不上当,这叫慕容婉如何甘心?她就想再刺上慕容嫣嫣两句:“嫣姐姐平时在妹妹面前多威风霸道?怎么今天到了外人面前,就软得跟团棉花似的?哎呦,妹妹可真没想到,嫣姐姐竟然是个‘窝里横’。”
慕容嫣嫣闻言不为所动,翻了个白眼送给慕容婉,她知道这个堂妹心眼儿多,是惯会拿人作伐子的,遂打定了主意,不管慕容婉说什么都不理她,不搭腔,于是就往三妹妹慕容娟娟那边靠了靠,想离慕容婉远一点。
娟姐儿见二姐姐往自己这边来了,忙撇了嘴,退后了两步。这一退,就不小心踩到了谁。娟姐儿身子一晃,身后那人就伸手扶了娟姐儿一下,提醒道:“三小姐小心。”却是个男子的声音——少年人的声音,虽不如成年男子那般低沉有力,却别有一番清冽动人之处。娟姐儿一惊,转头一看,见是刚才那个好漂亮的大哥哥——徐子晋跟慕容婧谈完了事情,拿到了想知道的名字,就原路返回,在半路上正巧遇见了来看太湖石的一行人。
娟姐儿只有八岁,被男子扶了一下也不觉得羞,只觉得大哥哥长得真好看,又碍于自己说话不利索不好意思开口,最后只能冲着徐子晋咧开嘴,大大地笑了一下,露出了缺了两颗门牙的嘴巴。
徐子晋则回以娟姐儿一个温文的笑,收回了扶着小丫头的手。
在徐子晋伸手去扶娟姐儿的那一瞬间,站在两人身旁不远处的慕容婉注意到了少年的手,那双手指节修长,肌肤如玉,在阳光下仿佛闪着光,仿佛天生就是为了执笔而生的。
慕容婉的视线顺着手指向上,经过白莲藕似的手腕、宝蓝色的箭袖、瘦削的肩膀、衣领间露出的一点莹白的皮肤,最后定格在徐子晋那张风华无双的脸上——绮年玉貌的公子,风度翩翩的少年郎。
慕容婉心里面忽然就冒出之前自己看过的两句词来:“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少女的心像是一只铜罄,忽然被人用小锤子击打了一下,“嗡”地一声响,心跳声不断在胸腔中激荡着。
慕容婉想移开视线,又不舍得移开视线,两颊滚烫,有如火烧。(未完待续)
33、拒绝
慕容嫣嫣十分不屑地看着慕容婉那副目光闪烁的傻样,从鼻子里面哼了一声,这一声一下子惊醒了怀春的少女。慕容婉大梦初醒一般慌乱地捂了脸,满面通红地看了徐子晋一眼,羞得一转身跑走了。
而徐子晋对慕容婉的失态一丁点儿反应都没有,姑娘们这边的暗流涌动也惊扰不了他分毫,他只是彬彬有礼地行了个礼。
因为慕容婉,慕容嫣嫣倒是刻意带着挑剔的目光打量了徐子晋几眼,得出的结论是——慕容婉真是没眼光,这小公子好看则好看,却精致得像个女孩儿,不是自己喜欢的那种类型的。
想到喜欢这两个字,慕容嫣嫣脑海里忽然冒出了杏花树下那个高大矫健的身影来。一想到那个人,慕容嫣嫣心中一跳,就觉得自己面上也有些发烧。
慕容婉跑走的动静大了些,引得徐凝冰也注意到了这边的状况。见到是自己的侄儿跟慕容府的小姐们站在一处,心里有几分好笑也有几分头疼——她这侄儿长得太好,身边桃花也太多了些,单单一个照面就能羞跑了一个小姐。
于是徐凝冰轻移莲步走了过来,想给侄儿解围:“晋哥儿刚刚去干什么了?”绝口不提刚刚跑走的那位小姐是怎么回事,只问徐子晋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徐子晋见是姑姑来了,拱手行礼:“姑姑,侄儿早就听说慕容府中有块奇石,举世无双。就向奶奶告罪,先出来看看,不想遇见了姑姑。”明明是偷跑出来的事情,被徐子晋这么一解释,倒显得他光风霁月,理直气壮起来。
正在这时,几人身后又有成年男子低沉的声音响起:“小公子想看这块太湖石,我慕容府自然是乐意之至。”顿了顿,又道,“没想到有女眷在,冲撞了小姐,是某莽撞了。”是慕容睿,话落就向徐凝冰致歉。
其实在场的人都知道,今天徐家大小姐来就是为了跟慕容丞相俩人互相见一面的。不过在明面之上总要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世家供未婚男女相看的理由简直千奇百怪,或是口渴讨水,或是迷路问道,或是像慕容丞相这样不知有客,胡乱撞见。总之林林总总,两人见面总是恰巧、刚好、身不由己、天赐的良缘。
两位老夫人见慕容丞相和徐大小姐已经见上面了,就带着几个小的假装去另一边看风景,给这俩人留出一点说话的空间。
周围的人都走远了,只剩徐凝冰和慕容睿二人在这里,微风拂面,就无端生出一点暧昧来。
徐凝冰落落大方地冲着慕容丞相行了一个礼,口中问安道:“丞相大人。”
慕容睿回礼:“徐小姐太客气了,唤某的表字——‘守愚’就好。”慕容睿让徐凝冰换个称呼是因为他知道徐凝冰有很大可能会成为自己的妻子,让徐凝冰唤他的表字是善意的象征,可以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
而徐凝冰脸上没有分毫娇羞,冷定得像一潭死水一样:“丞相大人客气了,民女怎敢逾矩称呼大人的表字?”竟然是干脆利落地拒绝了慕容睿的示好。
慕容睿显然也是察觉到了徐凝冰的冷淡,他眉头微微皱了一下,但是又很快舒展开来:“今日招待不周,万望大小姐不要怪罪。”
“老夫人热情,府上规矩严整,家母与民女宾至如归,何有不周一说。丞相大人言重了。”语气客套又疏离,越是有礼就越是显出距离来。
慕容睿的脸色又沉了一分,如果说刚才他还不太确定,现在他则可以百分百确定这位徐大小姐对于嫁入相府是没有什么兴趣的了。一向自视甚高的男子实在想不出徐凝冰有什么不愿意嫁给自己的理由。他身居高位久了,在公务之外的事情上,耐心就不是那么充足,也格外不喜欢拖拉,干脆开门见山地问道:“徐小姐可是对某有什么不满么?”
徐凝冰虽然不希望嫁给慕容睿,但是这话她是怎么也不可能明着说出来的。因为刚才慕容嫣嫣的无心之言其实说的没错,徐家的确是要仰仗如日中天的慕容家,才想着把大小姐嫁进慕容府的。
于是徐凝冰选择了装傻:“大人说什么?民女怎么听不懂了。”
聪明人从不自取其辱,但是有时候为了快刀斩乱麻,适当的追问是必要的,于是慕容睿又问了一遍:“又或者大小姐是对慕容家有什么不满?”
慕容睿的态度表达得已经很明显了——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厌恶,徐凝冰既然不想嫁,就必须给出一个能站得住脚的理由来,堂堂丞相的亲事可不是供人出尔反尔耍着玩的。
徐凝冰知道这里自己要是一个处理不好,就很可能会得罪这位权臣,后果可能会很严重。徐凝冰沉默了片刻,仿佛下定了决心一样,深吸了一口气,说:“丞相大人,民女有一问,还望丞相大人解惑。”
“大小姐但说无妨。”
“民女听闻先夫人是自缢而亡,此事当真?”
“……确有此事。”
“民女失礼了,那请问先夫人是因何事自缢的?”
“……”
“今日民女与家母是为何要来相府作客,大人又是为何与民女‘偶遇’,你我二人都心知肚明。既然这样,那先夫人的今日,就可能是民女的明天。丞相大人问民女可对丞相大人以及慕容家有什么不满?民女并无不满,只是不想步了先夫人的后尘而已。”
惜命——这就是徐凝冰给出的解释。徐凝冰冒着激怒慕容睿的风险给出了一个让他无法反驳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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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睿闻言却没有像徐凝心担心的那样勃然大怒,他反而笑了。慕容睿刚过而立之年不久,正是一个男子风华最盛的时候,这一笑,就算是徐凝冰也不得不赞一声好风姿。
“徐小姐可认为某是一个愚笨之人?”
“不敢。”徐凝冰莫名其妙,不知道慕容睿为何会有此问。
“那徐大小姐可认为随便找一个借口就可以搪塞某了么?”
徐凝冰一愣,这确实是她想出来的借口,可是慕容睿是怎么知道的?她有些戒备地看着面前的男子,觉得这位慕容丞相不是很好对付:“这并非是借口,而是……”
慕容睿不耐烦地捏了捏眉心,打断了徐凝冰的故作镇定:“徐小姐,某只是想听真话。”
徐凝冰不说话了。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徐凝冰猛然抬眼,视线直直跟慕容睿的眼神对上。
慕容睿自嘲道:“这是徐大小姐今天第一次正眼看某。”
“……”徐凝冰长久地沉默,就在慕容睿以为她不会再回答了的时候,徐凝冰的脸上出现了整整一天以来唯一的一个可以称得上温柔的笑意:“他是个好人。”这一句仿佛什么都没有说,也仿佛把一切都说尽了。这句话出口之后,徐凝冰浑身都放松了下来,“大人有没有喜欢过什么人?民女听闻先夫人容姿绝世,惊才绝艳,是崇都当之无愧的第一美人儿。”
慕容睿没有回答徐凝冰的问题,不知道是不是想到了什么事,或者什么人,沉默着没有说话。
既然慕容睿自己开了这个口子,徐凝冰就一口气把自己的想法都说了出来:“母亲年纪大了,我不愿违背母亲的意愿,可是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去巫山不是云。丞相大人龙章凤姿,一表人才,是无可指谪的夫君人选。可是却不是那个人。大人也曾有恩爱两不疑的人,想必能理解民女的心意。民女蒲柳之姿,实在是配不上大人,民女会祝祷大人能早日觅得良缘,迎娶佳人……”话都已经说得那么清楚了,但凡是有点自尊的男人都不会容忍自己妻子的心里长长久久地怀念着另外一个人。
慕容睿作为一个大男人要是再就这件事情为难徐凝冰就显得太没有风度了。于是慕容睿点了点头:“徐小姐的意思,某明白了。”
其实慕容睿只想要一位名门淑女来替自己操持大房的庶务,再生上几个嫡子。至于这位会与他携手余生的淑女是谁,或者说是不是徐凝冰,他是不在意的。
慕容睿会同意老夫人选中徐凝冰也是因为徐凝冰在那些备选的闺秀中是最优秀的——不是徐凝冰,也还会有别人。现在徐凝冰直言了自己的心意,慕容睿觉得有些遗憾,不过,也仅仅是遗憾而已。
他对张氏好,对伯哥儿嫣姐儿好,只是因为慕容睿需要去做一位好丈夫一位好父亲,好让他觉得自己跟众生没有什么两样,他做这些事情,不是他想去做,而是他应该去做。
一屋之不扫,何以扫天下?
一家之不平,何以统御百官?
所以慕容睿需要成为一位交口称赞的好丈夫,说来奇怪,颜夫人在别苑十余年,并没有损坏到慕容睿精钢钻一般的好名声——毕竟颜家差一步就成了逆贼,只是送颜夫人去别苑静养,已经算是慕容睿宽容了。
徐凝冰欲言又止:“丞相大人……”
“徐大小姐放心,婚事不成,某也不会迁怒于定武侯的。”
“民女替兄长谢过大人体谅。”
“某送大小姐。”(未完待续)
34、反复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慕容睿和徐凝冰是一样的人,他们都曾经用了最大的力气去爱过,爱火烧得太旺,以至于现在已经变成了一堆灰烬,再也燃不起什么火焰了。
慕容睿不得不承认,在这位徐大小姐身上有跟颜清荷相似的气韵和风致——那种出身世家的骄傲已经深深刻在了她们的骨血里面,形成了一种如影随形、自然而然的东西。
当初就是这种凛然不可侵犯的气质一下子击中了慕容睿年轻的心灵,让他曾经那样地对着颜清荷疯狂过,可是一时的爱慕却最终熬不过茶米油盐的琐碎,败给了日复一日的争吵,最终毁于对权势的迷恋。
在跟徐凝冰对话的这么短短几句话的时间中,慕容睿就不只一次地想起颜清荷,这个女子对他的影响,在十余年之后,甚至在她本人已经去世了之后,依然是这么强烈,甚至比慕容睿自己意识到的要更为强烈和深远。
送走了徐老夫人一行,笼罩在慕容府上空的气氛就变得有一点沉闷压抑,尤其是以慕容睿为首——不知道是因为徐大小姐拒绝了慕容睿,打击到了男人脆弱的自尊,还是因为慕容睿又想起了颜清荷,想起了人生中那段短暂却深刻的岁月。
老夫人本来还一脸八卦地问儿子跟徐家大小姐如何,没想到慕容睿直接说:“儿子跟徐大小姐并无缘分,娘还是再挑个媳妇儿吧。”
老夫人一听就急了:“怎么回事?那么好的孩子怎么见了一面反倒说上没缘分了?”徐凝冰今日在老夫人面前的表现无一不妥,老夫人是越看越爱,恨不得马上就把人抬回来做儿媳妇了。
慕容睿不太想就这件事情跟老夫人多说,毕竟徐凝冰没看上自己这件事情说出来实在是有些伤颜面。
见儿子这样支支吾吾的,老夫人也就有几分明白了,试探着问:“是不是你们见面的时候,徐家丫头说了什么?”
慕容睿不说话,算是默认了老夫人的话。
老夫人了然道:“那丫头年纪还小,你大她一轮,让着她一些也是应该的。”慕容睿整整比徐凝冰大上十二岁。要不是徐凝冰守了望门寡,慕容睿在年岁上跟她差这么多,想求娶徐家大小姐还真的是有些困难。
慕容睿闻言更加烦躁:“不是娘想的那样。”
“那到底是怎么样啊?”
慕容睿不欲多说,直接行礼告辞,抬脚就走。
老夫人叫不住他,气得拿拐杖在地上墩得咣咣响:“给他选媳妇儿,他倒发上脾气了!三十好几的人了,对自己的事情一点都不上心,全推给了我,自己做个甩手掌柜!我怎么就生了这么个魔星!怕不是向我来讨债的!”
然而郁闷的慕容丞相没想到,仅仅是过了几日而已,他居然就又见到了徐凝冰——
徐凝冰一见到慕容睿的面,就“噗通”地跪在了地上,满脸是泪,一脸恳切地望着慕容睿:“这次方家的事情可大可小,求求大人高抬贵手,饶过方家这一次!”
方家就是徐凝冰早逝的未婚夫晋国公世子方明煦的那个方家。晋国公府本来就有些日薄西山的衰败架势,全靠世子方明煦勉力支撑。方明煦死了之后,方家没了主心骨,更是一落千丈、摇摇欲坠了,这次又出了这样的事情,更是雪上加霜。
徐凝冰与方明煦从小的情分在那里,她怎么也不可能看着方家就这样被问罪,一败涂地。然而,徐家只是勋贵中的末流,想向方家伸出援手却还不够资格。徐凝冰走投无路,只能抱着一线希望来找慕容睿。
这次是换做慕容丞相脸上毫无表情,声音冷淡无波了:“大小姐高看某了,某没有那样大的本事。”慕容睿看着徐凝冰这次生动得多的表情,心里竟然有一丝暗爽,面上却不显,徐徐道,“更何况,方家此次的事情非同小可,要救下方家,谈何容易?某又为什么要费那么大的心力,冒着被圣上迁怒的危险,去救方家?”
慕容睿说得没错,跟圣眷比起来,旁的事情又算作什么?之前颜家出事的时候,他连自己妻子的娘家都没有施以援手。这次又怎么会去救一个毫不相干的方家?
徐凝冰当然也知道,她知道慕容睿其实并没有帮助自己的理由,那么她就要给慕容睿造一个理由出来。徐大小姐强忍着羞意,低了头:“凝冰感激大人的恩情,自会相报,也算是还了方家这么多年的情意。”话,徐凝冰没有说透,但是她把对自己的称呼,从“民女”换做了她的闺名,这话里面的意思,明显得不能再明显了,慕容睿当然听明白了。
不过慕容睿虽然听明白了,却依旧不为所动:“要是某没有记错的话,徐大小姐前几日才说过‘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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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凝冰拿自己的婚事做筹码,本来就已经很难堪了,又被慕容睿掐住了前几日她自己说的话,这么一问,徐凝冰更是窘迫地连脖子根都红了,呐呐说不出话来。
慕容睿倒不是拿乔,他是真的不想管方家的事情。他本来对徐凝冰就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情,现在又要冒着风险搭救方家,当然就更不愿意了。
“某不愿趁人之危,大小姐请回吧。”慕容睿说罢就要走。
徐凝冰咬了牙:“丞相大人!就算您不着急,您家的姐儿可等得起?!”
慕容睿刚要迈出去的脚步就这样停在了半空,又落回了原地。
徐凝冰怕他真的走了,急急道:“就算是姐儿要为先夫人守孝三年,可是崇都正经人家的千金,哪个不是在十二三岁就开始相看的?要选后生的人品、家世、才学,桩桩件件、方方面面都要细细打听。踏错一步就是要赔上姐儿一辈子的!大人公务繁忙,可有这个时间和精力做这些事情?老夫人毕竟是有了年纪,就算想去打听这些琐事,恐怕也是有心无力。丞相大人可愿意把这些交给府上的姨娘去做?”
慕容睿的嘴角含着讥讽的笑:“徐大小姐倒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据某所知,徐小姐也有五年没踏出过徐府一步了。这京中谁家公子如何,徐大小姐知道的恐怕不比某的姨娘多上多少。”这话把徐凝冰和一个姨娘放在一起相比较,已经是大大的冒犯了,要是个稍有气性的千金,这时候就应该甩上慕容睿一巴掌然后再走。
可是徐凝冰不能,她不能这么做,她还有求于人,方家还在那里等着这个人来放过。
徐凝冰忍着慕容睿对的羞辱,憋着一口心头血,反驳:“可是若是我想去崇都勋贵之家作客,凝冰就能进得去门,不会被拒之门外。不知相府中的姨娘可能够做到?”正经人家是不会招待姨娘的,让一个姨娘登门,简直就是羞辱,到时候别说是结亲了,结成仇家也是有可能的。
慕容睿当然知道,他不说话了。
徐凝冰趁热打铁:“凝冰愚钝,却也明白大人想要的是什么——不过是一个安稳的后院,还有给哥儿姐儿寻几门可心的婚事,好好侍奉老夫人,让她老人家能安安稳稳地颐养天年。在老夫人挑中的那些闺秀中,凝冰自负没人能比我做得更好了。”
这话倒真不是徐凝冰自夸,她是被作为国公家的冢妇被培养起来的,手段、眼界都不一般。虽然她之前要嫁入的方家是落魄了些,但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落魄的国公府也依旧是国公府。
徐凝冰这一番话倒真的是说到了慕容丞相的心坎里,他所求的真的就是这么几样,当然了还要再加上“嫡子”这一条——没有嫡子一直是慕容睿心中的隐痛。
这样想着,慕容睿看向徐凝冰的眼神就稍稍幽深了些。二十一岁的秀丽女子,因为争论和羞涩,白玉一般的脸上布满了红晕,而眼神却明亮坚定——像一个人。
像那个人。
模样虽远远不如,眼神却如出一辙。
颜清荷的模样猝不及防地出现在慕容睿脑海中,思念像是一股焚风从枯草之间燎过,一点火星,引发滔天大火。曾经那么亲密无间的人,现在却已经阴阳相隔,再无相见的可能。时隔三月之后,慕容睿才迟钝地反应过来,自己的夫人已经不在了。
所以这一次,能不能,能不能由这个人堵上那个人留下的空洞?
慕容睿收回了视线:“徐大小姐还是再好好考虑考虑,方家的事还有几日,不急。”说罢就走了。
徐凝冰见慕容睿这样说,知道他已经算是答应了一半,让自己回家去考虑不过是给自己一个冷静的机会。毕竟他要是花了大力气把方家捞出来的话,不可能不要回报。慕容睿要的就是自己的心甘情愿,就是忘了方明煦。
徐凝冰咽下满嘴苦涩,她当然不甘愿,可是除了这条路,她还能怎么办?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的家人去死吧?
方明煦俊朗的笑脸又出现在徐凝冰眼前,他还是十七岁时候的模样,一笑就露出两颗小虎牙。徐凝冰露出了一点凄惨的笑意,笑着笑着,笑出了满脸泪,她捂着脸,泪水从指缝中漫出来,喃喃道:“明煦,我这次是等不了你了……”
这些眼泪,仿佛是为了方家而流的,也仿佛是为了自己而流。(未完待续)
番外:前尘(慕容婧死因)
慕容婧看着窗外,天空灌了铅一般地阴沉,透出铁灰样死败的颜色,大如鹅毛的雪花飘飘悠悠降下,不多时,地上就覆了浅浅一层白色。
侍女浅碧怕夫人冻着,忙加了一床锦被盖在慕容婧腿上,细心体贴地掖好了被角。
倚窗而坐的慕容婧却感受不到多少暖意,她觉得自己可能快要死了。她被囚禁在这小小的方寸之地,看着院子里面那棵树从绿变至黄,再从黄变成绿,直到雪花纷纷扬扬地飘洒,慕容婧这才惊觉,竟然是已经过了一年了。
慕容婧最近几日总是想起表哥,不知道现在表哥怎么样了?伤的那条腿有起色了么?慕容婧真心祝祷表哥从此逃脱樊笼,再不为声名所累,能够顺心遂意,天地任翱翔。
表哥若是平安无事,现在应该早就顺着瑜南江而下,到了江南,过上富家翁的生活了吧。那种安闲的生活,表哥曾经跟她描述过,一人一摇椅一猫一屋一蒲扇,夏日吃瓜果,冬天烤地瓜。
慕容婧想着想着,忍不住笑了出来,她一笑,如旭日破晓,阴沉的天色都亮堂了不少。可是这绝色美人儿笑着笑着,却又无声地哭了起来。她咽下喉咙里面泛起的那种带着腥甜味道的液体,手指用力地揪紧了身下锦缎的褥子。
表哥,真的还好么?徐敏达真的会像他允诺的那样放表哥一条生路么?
徐敏达——
这个名字每念及一次,对慕容婧来说就是一次锥心刺骨的伤。
徐敏达曾经是她的天、她的仰仗、她所期望的一切,而如今,也是这个人,亲手把慕容婧囚禁在这小小的院落,让她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徐敏达把这个小院看得十分严密,连只苍蝇也飞不进来。这一年来,外面的局势怎么样,被困在这里的主仆二人是一点都不知道的。
慕容婧不清楚自己这一生还能不能从这小小的牢笼里面逃脱,不过也不重要了,她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清楚,这具身子早就从里面溃烂了,能再多撑几日就算是天赐的了。她能扛到今日也不过是想得到表哥颜瞬清平安的消息罢了。
“铛——铛——铛——”接连不断的浑厚钟声打断了慕容婧的沉思,她惊得站了起来。
这是……丧钟?!
京中有什么掌权的王爷大臣过世了么?
慕容婧默数着钟声,想从敲钟的次数中辨别出逝者的品级,却没想到这钟声整整响了九九八十一下才停了下来。
九是极数,丧钟鸣八十一下代表着天子驾崩了!
慕容婧身子一软,摇晃了一下,耳朵一阵轰鸣,眼前一阵阵发黑——那个给予了外祖家无上恩宠的人已经不在了么?
那人高高在上,贵为天子,正是壮年,怎么会这样忽然就没了?他不在了,那表哥怎么办?颜家怎么办?新帝呢?新帝是谁?据慕容婧所知那人并没有子嗣。
无数的念头与担忧没顶而来,压得慕容婧几乎喘不过气,她从未这样憎恨过这与世隔绝的小院。
慕容婧连想都没想就推开了房门,站到了雪地里,雪中清冽的冷气带着潮意扑面而来,让慕容婧滚烫的双颊稍稍好受了一些。
单薄苍白的女子焦躁地在院子里面踱来踱去,毫不在意大雪落了满肩,她整个人像是一缕幽魂,要化在这白茫茫的天地间了。
侍女浅碧心疼地跟在慕容婧身后,想给孱弱的夫人系上斗篷,却被慕容婧一次次挥手赶开。
就在这时,小院的大门被打开了,慕容婧脚步一顿,瞳孔一缩,就看见了一年不见的夫君徐敏达走了进来。男子魁梧的身后还跟了一个窈窕的身影,正是她的“好”庶妹慕容嫣嫣。
徐敏达见慕容婧衣着单薄,大雪落了满身,连鬓发都被雪水浸湿了,沉了脸,快步走上前,接过浅碧手中的斗篷,挥了挥手示意浅碧退下。
浅碧为难地看了一眼夫人,很明显防备着徐敏达,不想离开慕容婧。
徐敏达皱着眉看了浅碧一眼:“还不走?”他是武将,是上过战场真刀真枪地杀过人的。这一眼扫过来,浅碧觉得从心里面往外都打着颤,但是还是不愿意走。
慕容婧不愿意看他为难自己的婢女,开口:“浅碧先下去吧,我不会有事的。”浅碧依言退下。
男子一只手揽过慕容婧伶仃的肩膀,不顾怀中妻子的抗拒,轻轻拂去了慕容婧发上、肩头的雪花,另一只手给慕容婧把斗篷系好,还轻轻地拍了拍。
慕容婧冷冷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徐敏达对慕容婧冷淡的态度恍若不觉,自顾自捏了慕容婧的手,不出所料冰凉一片,不悦道:“为何不穿斗篷就在院子里面站着?”
慕容婧觉得嗓子里面有些痒,她强忍住想要咳嗽的欲望,嘴角积起一个讥讽的笑意:“妾身如何,不劳大人费心。”
徐敏达还没说话,就听到一个女声在两人身后笑道:“我的好姐姐,夫君大人是来看望你的呀。”
慕容婧回头,一年不见,这个真庶妹假嫡女倒是出落得越发出众了,系着鹅黄的斗篷,衬得气色极好,娇嫩得如同能拧出水来一般。
见姐姐看着自己,慕容嫣嫣用袖子挡住了嘴巴,娇柔地笑着:“姐姐这里好冷清啊。不过没关系,今天妹妹是跟夫君大人一起来接姐姐出去的。”
“夫君大人?”慕容婧没有注意到慕容嫣嫣说是来接自己的,她只是略带疑惑地重复了一遍:“夫君大人?”
“哎呀,姐姐还不知道么?妹妹我再过几日就要嫁入侯府了。以后我们姐妹二人就能一起侍奉夫君大人,姐姐想必也是很高兴的吧?”慕容嫣嫣一边说着,一边看向英武挺拔的男子,视线中满都是羞涩与爱意。
徐敏达却没有看着慕容嫣嫣,他只是一瞬不瞬地盯着慕容婧——一年不见了,天知道这几百个日日夜夜他是怎么度过的,天知道他有多想把面前的这个人紧紧地抱在怀里,再也不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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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他不能,于是,徐敏达只能利用这短短的相聚的一刻,贪婪地盯着慕容婧,连她脸上的一个表情都不放过。
慕容婧本就青白的脸色在听完慕容嫣嫣的话之后,更是连一丝血色都找不到了,她愣愣地问徐敏达:“她说的可是真的?”
徐敏达不敢看向慕容婧那双琉璃一般剔透的眼睛,只道:“嫣嫣现在也是丞相府的嫡女了,断不能给人做妾,所以我与岳父大人商量的是以平妻之礼迎娶嫣嫣。反正你们都是姐妹……”
不等徐敏达说完,慕容婧就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她笑得太厉害,芊柳一般的腰都笑得弯了下去,眼角都笑出了泪花。
徐敏达面上露出不忍的神色,伸出手去想要扶住摇摇欲坠的慕容婧,被慕容婧挥开。
倒是慕容嫣嫣见到心上人的话被打断,很是不快:“姐姐笑什么?”
“我笑侯爷可笑,我笑自己识人不清,我笑这苍天不公,我笑好人蒙冤,恶人逍遥!”
“姐姐莫不是失心疯了?在侯爷面前胡说些什么!”
慕容婧像是完全听不到慕容嫣嫣的话,只是看着徐敏达,字字泣血:“徐敏达!你忘了当日是怎样应承我的?一生一世一双人,你我之间再无旁人!”
徐敏达瞥了一眼慕容嫣嫣,见她正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等着自己的回答,于是硬下心肠道:“嫣嫣是你妹妹,算不得旁人。”
“好好好,好一个算不得旁人。”慕容婧笑得满脸是泪,后退一步,望向徐敏达的目光中,满是悲凉——原来这就是她曾以为的一生的良人,这就是她曾经倾心爱过的人。不是应该早就死心了么?为什么还要自取其辱呢?
徐敏达被慕容婧用那样绝望的目光瞅着,只觉得心如刀绞,他想把这孱弱的人儿抱在怀里,细声安抚,可是他什么都做不到,只能看着眼前人被自己一伤再伤。
两姐妹看不到的地方,徐敏达的手紧紧握成了拳头,指节都用力得发白。
纵使被囚禁了一年,素衣披发,慕容婧的容貌还是如明珠映雪那般出尘,慕容嫣嫣也算得上是个清丽美人儿,可是与慕容婧相比,简直就是云泥之别,尘土如何能与明珠相提并论?
慕容嫣嫣看到徐敏达望着嫡姐痴迷的神色,又见到嫡姐那张冠绝京城的无双容颜,心里的恨意简直要淬出剧毒的汁子来。
她上前一步,看似是扶住了摇摇欲坠的嫡姐,实际上是压低了声音在慕容婧耳边恶毒地道:“好姐姐,因为你,颜家最后一丝血脉也没有了——颜瞬清死了!死在来救你的路上!”
那一瞬,四周变得特别安静,慕容婧脑子嗡嗡作响,“颜瞬清死了!”“死在来救你的路上!”这两句话反复回响着。
表哥死了?
因为我么?
我害死了表哥?
慕容婧喉咙里面的甜腥再也抑制不住,一口血喷了出来,整个人如同一朵失去了生命力的花,萎顿在地。
在失去意识之前,慕容婧听到了徐敏达暴怒中带着惊慌的喊声:“阿婧!”——阿婧是他们新婚时好得蜜里调油时候的昵称,慕容婧新妇面薄,总是唾他,徐敏达就会觍着脸皮不停地叫。
慕容婧觉得自己陷在柔软的云中,四周一片黑暗,四肢酸软不像是自己的,她分辨不出自己躺了多久。
周围有人走动的声音,慕容婧断断续续听到有人说话。
一开始是气急败坏的:“想死?没那么容易!本侯不许,你就连死都不能死!”
后来是沙哑的:“你要睡到什么时候?相府嫡女就是这样无法无天的么!”
最后只剩下了哀求:“阿婧你睁开眼睛好不好?我求求你,别丢下我……”
有凉凉的水珠滴落在慕容婧手上,那是泪?慕容婧不禁在心里嘲讽着,旁人的泪都是滚烫的,而徐敏达这样的人就连泪水都是冰凉的。
慕容婧已经不再看到这个人了,她厌倦地想,娘亲不在了,表哥也不在了,她慕容婧在这世上已经没有一个亲人,是孑然一身了,所以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还有什么盼头?
这样想着,慕容婧就放任自己向着那片黑暗沉下去,沉得深一些,再深一些,任由那片黑甜包裹住身体。
传闻定武侯徐敏达的发妻慕容婧逝于一个雪夜,定武侯抱着妻子的尸身一把火烧了侯府,随着美人尸骨一起葬身于火海。
有好事者信誓旦旦称,在当晚的满天火光中,他看到了两道电光,直冲云霄,瑰丽难言。(未完待续)
35、佛寺
进入三月之后,天气眼瞅着就晴暖了起来。暖风熏得人们昏昏欲睡也昏昏欲醉,空气中都泛着一股子慵懒又蠢蠢欲动的味道。
这股熏风吹开了江心一波绿,吹晴了万里无云天,吹绿了依依杨柳枝,也吹盛了繁花千万朵。
老夫人捶了捶酸胀的腿,很是头疼——最近大儿子的态度一时一个样,让人十分琢磨不透。前几天还说与徐家大小姐没有缘分,要老夫人另选儿媳;过不了两日又改了主意,让管家准备起要送到徐家的节礼来了。管家当然不敢擅专,忙来请教老夫人的意思,弄得老夫人也一头雾水,决定暂时晾儿子两天,自己则去东庆寺上香祈福,顺便也散散心。
东庆寺,是坐落于崇都郊外不远处峙曲山上的一座名扬四海的佛寺,据说很是灵验。老夫人每年都要去东庆寺布施财物、点长明灯,以求家人平安顺意,今年自然也不例外。况且今年大孙女儿慕容婧又回到了家中,这孩子已经十四了,正值花期,老夫人也想替这苦命的孩子向佛祖好好求一求姻缘。
老夫人说要出门,下面的人自然不敢不尽心,第二日就备好了车驾与一应事物。
老夫人本想把三个孙女儿一起带上。谁料临出门这天早上,娟姐儿却不知道吃坏了什么东西,竟然拉起肚子来,没能去成。于是供小姐们乘坐的那辆马车里面就只剩下了慕容婧和慕容嫣嫣姐妹俩。
慕容嫣嫣本来是想趁这次机会跟大姐姐缓和一下关系,好偿还一些她亲娘张氏犯下的罪过的。可是慕容婧根本没有给嫣姐儿开口的机会,一上车,她就阖上了眼睛假寐,摆明了并不是很想跟慕容嫣嫣说话。见大姐姐这样,慕容嫣嫣想向慕容婧示好的心被一桶冷水浇了个通透,脾气也上来了,赌了气,一路上也没有跟慕容婧说上一个字。
好在这一路并不是很长,一个时辰之后,众人就到了东庆寺外。
因为这座佛寺实在是太有名,来祈福的百姓也太多,就算是丞相的家眷到来也不能让东庆寺封门净寺。住持只是叫人辟出了几件安静干净的厢房,供老夫人和姑娘们歇脚。
慕容嫣嫣气鼓鼓的,头上简直在冒火,一下马车,谁也不理,蹭蹭蹭走得飞快,不一会儿就把慕容婧一行人远远甩在了身后。
老夫人看出姐妹俩又不对劲了,就用眼神询问着慕容婧:二丫头又怎么了?
慕容婧笑着回道:“可能是嫣姐儿心诚,想早点给佛祖上香吧。”轻轻一句带过,然后就不再提慕容嫣嫣,伸手扶住了老夫人的手臂,柔声道,“祖母您慢着些,注意脚下台阶。”
老夫人看了看又妥帖又周到的大孙女儿,又看了看前面走得只剩下一个小小背影的二孙女儿,觉得俩孙女的对比简直惊心动魄,心想一会儿到了佛祖面前也一定要许愿让二孙女儿爆碳一样的脾气缓和一些,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慕容婧在住持方丈的带领下,陪着老夫人进入了大雄宝殿。
寺中香烟袅袅,佛音阵阵,*肃穆,慕容婧被这样的氛围所感染,双膝跪于蒲团之上,抬头望着佛祖悲悯的面庞,不由得双手合十,诚心祝祷了起来:“佛祖在上,信女慕容婧,祈求外祖颜家这一世平安无事,舅舅颜廖凯、舅母姜氏都可以健康长寿,表哥颜瞬清事事顺心、得偿所愿!”然后松开双手,诚心诚意地扣了三个响头。
身处这滚滚万丈红尘,她慕容婧也是个俗人,也有世俗的愿望。
上一世,她曾经无数次到东庆寺来,长跪于佛祖面前,希望佛祖可以保佑出征在外的丈夫平安归来;而这一生,慕容婧的愿望已经悄然改变了,再也不会有什么武将让她担惊受怕、夜不能寐了。
让慕容婧牵肠挂肚的,是她的亲人——她要替母亲守护外祖一家,祈求他们一世平安。
半个时辰之后,慕容婧扶着老夫人从大雄宝殿出来,要去厢房歇脚。途径后殿广场,有两位妇人正巧从慕容婧身旁擦肩而过,一边走一边还说着话。
因为佛寺中寂静,所以她们的话也就显得格外清楚:“快走快走,听说那位章大人又陪他夫人来上香了,再晚了估计寺门又要被封了。”
“封寺?不过是五城兵马司的副指挥使就敢这么嚣张?不怕佛祖怪罪么?我听说今儿慕容丞相的母亲也要来寺里祈福呢,人家也没封了寺院啊。”
先前说话的妇人笑了一下:“嚣张?你没听说过‘强龙不压地头蛇’么?我可是听说这位副使马上就要荣升为正指挥使了。”
后开口的妇人惊讶地捂住了嘴:“这么快?!”
先头那个妇人的语气十分不屑:“啧,还不是沾了他那个媳妇儿的光?不然哪能爬的这么快?”
“哎哟,怪不得对他媳妇这么好呢!”
“可不是!哎,我跟你说啊……”两个妇人走远了,说话的声音也渐渐听不到了。
老夫人也听到了两位妇人的谈话,微微露出了不悦之色:“这个章大人是谁?怎么这么大的派头,如此横行?让官兵封寺,岂不是惊扰了百姓?”
慕容婧回道:“爹爹统御百官,手下的人多了,自然什么样的都有。祖母别不高兴了,咱们回去就跟爹爹说,让他好好责罚这个章大人。”
慕容婧这话其实就是哄老夫人高兴,老夫人自己也知道,佯装着生气拍了慕容婧的手一下:“胡闹!哪有就因为几句话就要责罚朝廷命官的?”
慕容婧嬉皮笑道:“那祖母不生气了,孙女儿就不向爹爹告状了。”
老夫人再也撑不住,噗嗤一声乐了出来,这事就算是揭过了。
祖孙俩就继续向厢房走去,慕容婧的脚步却越来越慢——听那两位妇人话中的信息,她们所说的“章大人”不就是之前徐子晋让自己查的那个五城兵马司指挥使的继任者么?
自从慕容婧给了徐子晋那份名单,她的心就一直悬在半空,放不下来,不知道徐子晋拿了名单要做些什么。
慕容婧还曾经特地嘱咐浅碧去打听打听最近有没有什么关于五城兵马司的消息。但是等了几日也没打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慕容婧就渐渐把这件事放到了脑后。没想到今日在这东庆寺倒是遇上这位章大人了。
慕容婧心里不知怎么的,七上八下的,总觉得会出点什么事情一样,思来想去觉得还是自己亲眼去瞧瞧比较稳妥,于是就停住了脚步,对老夫人笑着说:“祖母,孙女儿听说寺中有一片碑林,全是书法名家的墨宝。孙女儿想去看看呢,祖母就允了孙女儿吧?”说罢,还轻轻地摇了摇老夫人的袖子。
慕容婧人前一直都是一副端庄大方的样子,极少露出这样的小儿女态,老夫人被慕容婧这一顿撒娇撒得心都酥了,哪有不应的道理?一叠声地答应了。慕容婧让祖母的大丫鬟琉霜代替自己扶着老夫人的手臂,继续向厢房的方向走。而慕容婧自己则带着浅碧,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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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碧知道自家小姐一直对书法没什么兴趣,还在纳闷她们家姑娘怎么忽然冒出了要去看什么劳什子碑林的想法?她刚想问,就见慕容婧刚才撒娇的那副娇俏样子完全不见了,郑重了脸色,对浅碧道:“浅碧你去打听打听,看刚才那两位妇人所说的‘章大人’现在在何处落脚。”
浅碧这才明白小姐是想做什么,转身欲走,又不太放心慕容婧一个人落单,犹豫道:“那姑娘你呢?这地方人来人往的……”
慕容婧哭笑不得:“你家姑娘丢不了,我就在这儿等你,哪也不去。快去!”
浅碧应声,急急走了。而慕容婧心里的不安越来越重,她总觉得在今天的佛寺中会发生一些什么不好的事情。
浅碧走了不多时,迎面走过来一位五六岁的小沙弥,一丁点儿高,穿着半大的赭黄色僧衣,小脸肉嘟嘟的,眼睛灵动有神,很是机灵的样子。
小沙弥见到慕容婧,好奇地打量了慕容婧几眼,然后双手一合十,像模像样地问:“请问女施主是慕容丞相家的千金么?”
慕容婧见这小和尚白胖可爱,不禁弯下腰,笑着回答:“我是。小师傅找我有什么事情么?”
那小沙弥见慕容婧漂亮和气,就咧嘴一笑,露出一口还没长齐的小白牙,做出一副要带路的样子:“施主这边儿请。”
慕容婧疑惑道:“小师傅,你要带我去哪里?”
小沙弥摇了摇头,神秘兮兮地说:“佛曰:不可说。不可说。”明明是个小娃娃,却偏偏学着大人们的老气横秋的口气。
慕容婧一乐,也就不再问,跟着小沙弥走了——左右她现在是在佛寺里面,不见血腥之地,想来也出不了什么事情。
小沙弥七拐八拐地把慕容婧带到了佛寺后山一片幽静的竹林。
这东庆寺,慕容婧上一世来了没有百来次也有几十次,从来不知道在寺院的后山藏了这么大一片竹林。
小沙弥走到了竹林的边缘就不肯再往里面走了,只是冲着慕容婧双手合十行礼,示意她自己进去。
慕容婧此时也被勾起了好奇心,她倒要看看,是什么人这样大费周章地藏在竹林中等着自己?于是提了裙角,就这样向竹林深处走去。
清风徐来,竹叶轻摆,簌簌作响,阳光从竹枝之间漏下来,光影也随风晃动,静谧安逸。走在这样的竹林中,慕容婧的心不由自主就静了下来,她走了一阵儿,终于看到了一个单薄高挑的人影。
那人背对着慕容婧站着,穿了一件墨绿的袍子,竹节一般的俊秀挺拔,几乎要和他身后葱郁的竹林融为一体了。
只一眼,慕容婧就认出了这个背影——
徐子晋?
怎么会是他?!(未完待续)
36、交锋
慕容婧正在暗自诧异之时,徐子晋听到了女子的脚步声,转过身来,看到了自己在等的人,嘴角微微勾起,遥遥地冲着慕容婧一行礼:“是在下派阿瓜请慕容姑娘过来的,还请姑娘不要怪罪。”阿瓜大概就是刚刚那个小沙弥的名字了。
慕容婧闻言一挑眉,也遥遥回礼,声音温软,说出来的话却全然不是那么回事:“不知公子这样大费周章地把我叫来,所为何事?祖母与幼妹还在等着我呢。”慕容婧没有回应徐子晋的道歉,而是直截了当地问起徐子晋的用意来了,大有“有事快说,说完快走”的意思在里面。
不知为何,慕容婧在面对徐子晋的时候总有一种本能的戒备——这个温文的男子绝对不像他表面表现出来的这般无害。
徐子晋从慕容婧的语气中捕捉到了她的不耐烦,也从慕容婧离自己的距离中察觉到了她的戒备。
呵,还是恼了么?
不过徐子晋也不是很在意慕容婧恼不恼,要不是看在师兄颜瞬清的面子上,徐子晋今日也不会多此一举刻意提醒她:“慕容姑娘是跟老夫人来游玩的么?今日寺中恐怕会有不豫之事,还请姑娘速速带家人离去。”
慕容婧一愣,脑海中电光火石地闪过那两位妇人的话,脱口而出:“你们要在东庆寺中刺杀章副指挥使?”
徐子晋瞳孔一缩,继而目带赞赏地看了慕容婧一眼,这小丫头看来也不想自己想象的那样愚笨么。
慕容婧看懂了徐子晋投过来的目光,知道自己是猜对了,短短一瞬,慕容婧心里闪过好几个问题:他们为什么要杀章武?为什么要选在这个地方动手?又是怎么知道自己一行人也在东庆寺的?但是这些问题都被慕容婧依次按捺下去了——这样大的事情,徐子晋肯提醒自己一句已经是他仁至义尽了,再问旁的细节他恐怕也不会说的。
只是有一件事,慕容婧不得不问:“我表哥今日也在寺中么?”
如果说刚才慕容婧猜中了徐子晋东庆寺一行的目的,已经让徐子晋很惊讶了,那么现在慕容婧问出了这句话则真正地让徐子晋对她刮目相看起来。
徐子晋知道崇都之中的那些世家千金都是什么样子的,要是那些娇滴滴的闺秀听到了自己将要杀人的消息,她们要么是被吓得两股战战,花容失色;要么是故作正义地斥责他怎么可以在光天化日之下,在佛祖眼皮子底下杀人。
慕容婧的表现,两者皆非。
这位慕容家的大小姐好像只是平静淡漠地接受了这件事,然后单单抛出了这么一个问题。
在这个时候,问这句话,表面上是问颜瞬清在不在这里,但是实际上是问杀人者会是谁,会不会是由颜瞬清来动手。
慕容婧不过才十四岁的年纪,本应是养在暖房里的花儿,她经历过什么,才能历练出这样一副见惯了生死、杀伐决断的样子?
徐子晋看向慕容婧的目光添了一丝好奇,目光变换了几次,终于开口回答道:“师兄手上从未沾过不该杀之人的血。”好像是回答了慕容婧,却又什么都没说。
慕容婧没好气地瞪了徐子晋一眼,这人的嘴巴比蚌壳还紧,得他一句准话难如登天。
只是自从颜家一别,表哥就杳无音讯,慕容婧已经整整两旬没有表哥颜瞬清的任何消息了,血脉相连的亲人,生死不知,让她怎么能不心焦?
徐子晋是慕容婧唯一知道的跟颜瞬清有联系的人,她不问徐子晋还能问谁呢?可谁能料到徐子晋竟然这样难缠,她问了几次都是一无所获。
慕容婧这样想着,心里就有火拱了上来,她迈步逼近了徐子晋,近得几乎要贴上男子的胸膛才停了下来,抬眼迎上徐子晋的视线,咬着牙,一字一顿:“徐公子,我是我表哥的妹妹,不是你们要提防的什么人。你何苦这样戒备一个弱女子?”
两人的视线对上,没有什么缠绵的欲说还羞,倒像是狮与豹的角力,狼与虎的交锋,视线交错之间,徐子晋甚至听到了刀锋出鞘前的嗡鸣。
明明外表素雅如兰、纯稚如鹿,这一刻的慕容婧却给了徐子晋一种错觉,他觉得自己窥见了这华美皮相之下凶猛如豹的灵魂的一角。面前的绝色姑娘像是一柄即将出鞘的刀,在日光下闪过一线锋锐的光,徐子晋几乎被慕容婧身上瞬间迸发的光芒闪得恍了神。
这、可、真、的、有、意、思、了。
徐子晋低笑了起来,一开始只是弯了眼角,可这笑意抑制不住地从眉梢蔓延到嘴角。而后,徐子晋笑出了声,他握拳抵住了嘴,男子清朗的笑声在竹林里面回荡着。不远处的竹枝好像也在回应徐子晋的笑声,摇晃了几下。
慕容婧被徐子晋笑得莫名其妙,觉得这个人简直不可理喻:“公子笑什么?”她不知道此时的自己像极了一只炸毛的猫,简直要伸出小爪子挠上这个可恶的男人几下了。
徐子晋笑出了眼泪,乌沉沉的眸子在泪光的浸润下更显得流光溢彩。
慕容婧看着徐子晋那双眸子里面划过的异彩,心中一跳,忙移开了视线,没好气地在腹诽着:一个大男人,长得这么妖孽做什么?
徐子晋忍住笑,想伸出手去摸摸慕容婧的头,给这只“小猫”顺顺毛,不过好在徐子晋还有几分理智,及时地管住了自己的手,没有这样去做。
上一世,慕容婧除了与夫君徐敏达相处过之外,没有与旁的非亲族的男子接触过的经验。徐子晋应该算是这一世慕容婧主动接触的第一个陌生男人。
慕容婧被徐子晋含笑的眼睛带着戏谑一看,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在激愤之下站得离徐子晋太近了。
太近了。
实在是太近了。
两个人几乎都要贴在一起了。
慕容婧惊醒一般蓦地退后一步,脸上立刻漫上了一层红晕,在瓷白的皮肤上如漫天红霞,刚才的气势也不见了,也不敢再跟徐子晋对视了,只有一张红菱檀口依旧倔强地问着颜瞬清的下落:“请公子告知我表哥究竟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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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子晋叹了一口气,他还没见过这样执着的丫头——不过这样的执着,也不令人讨厌就是了。可能连徐子晋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此时对慕容婧的态度微妙地改变了一点,不再是一味地推诿,而是愿意花时间向慕容婧解释了。
“慕容姑娘,不是在下不愿意告诉姑娘令兄的消息,实在是不能说,还请姑娘体谅。”话毕,徐子晋长揖到底,用动作表示了自己的诚意。
慕容婧见徐子晋这样,知道这后面一定有什么令他顾忌的事情,只不过自己不知道罢了。既然事出有因,那么自己逼得再紧也不会有什么用处了,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慕容婧深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向徐子晋行了一个礼:“今日多谢徐公子的好意,我这就带祖母和幼妹回程。”
抛开别的不提,慕容婧是真心感激徐子晋把刺杀章武这件事情告诉她的,她这一行人中老的老,小的小,哪个都见不得血溅三尺、尸横遍野的景象。
徐子晋倒是不客气,大大方方地受了慕容婧的这一礼:“时间紧迫,还请姑娘速速离开吧。”
慕容婧点头,走了两步,忽然又想到了什么,回转过身,从香囊中掏出了那枚宵禁通行令牌,递给徐子晋:“上次见面时忘了把此物还给公子,现在完璧归赵。”
两人上次在慕容府见面之时,徐子晋不知是忘了这档子事情还是忌讳慕容府中人多眼杂,总之,他当时没有向慕容婧提及通行令牌的事,于是这令牌就在慕容婧手中一直留到了今日。
徐子晋不料慕容婧竟然把这枚令牌随身带着,脸色一时有些古怪,但他也没有伸手去接,只道:“这令牌是用副指挥使的名字交换的。在下既是送出去了,就没有收回来的道理——慕容姑娘还是把令牌收好吧,不要遗失了。”
徐子晋既然不要,自己就没有把好东西白白推出去的道理,有了这么一枚令牌,以后晚上出门也方便了许多。慕容婧心安理得地把令牌又收了回去:“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谢公子美意。”
慕容婧再三谢过了徐子晋,然后就离开了。
徐子晋等慕容婧已经走出了竹林,听不到自己这边的动静了,才轻哼了一声:“既然已经来了,何不现身?”
话音未落,疾风涌动,竹林中闪出了一个人影来。
来人动作迅如闪电,身法诡异地逼近了徐子晋,不费吹灰之力就把徐子晋压制住了——膝盖扣着徐子晋的膝盖,肩膀顶着徐子晋的肩膀,一只手制住了徐子晋的双臂,另一只手就掐在徐子晋的喉咙上。几乎是在眨眼之间,徐子晋的四肢就被来人锁住,毫无还手之力。
这一套动作做完,被疾风带起的竹叶才飘飘悠悠落到了地上。
徐子晋看清楚了来人那张愤怒的脸,他甚至还微微笑了一下,露出一口白牙,闲话家常一般地夸赞道:“义兄的功夫又长进了。弟佩服。”
来人正是徐敏达。
而徐敏达此时已经红了眼,根本没心情跟徐子晋客套,他压低了嗓子,在徐子晋耳旁警告道:“你离她远一点!”(未完待续)
37、兄弟
徐子晋乌黑的双眸有幽光如流星般一闪而逝:“义兄说谁?弟不是很明白。”
习武之人向来直来直去,没有耐心跟徐子晋这种肚肠拐了九道弯的文人掰扯,徐敏达黑着脸色,嘶声道:“慕容丞相的千金——慕容婧!”
徐子晋敏锐地捕捉到徐敏达在说出慕容婧这个名字的时候,眼中闪烁的那种势在必得的光芒。同为男人,徐子晋当然明白这个眼神代表了什么。
“哦?”徐子晋恶趣味地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原来她叫慕容婧啊。”然后不出所料地看到徐敏达的脸色变得更黑了,沉如雷云,几乎都可以挤出水来了。
气得徐敏达立刻加大了手上的力气,徐子晋的年纪还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身体单薄得很。虽然徐子晋身体大好之后跟着师兄颜瞬清学了几招防身的功夫,但是在徐敏达面前根本不够看的。
徐敏达几乎没怎么用劲就把徐子晋卡得喘不上来气。然而徐子晋脸上还是带着那种满不在乎的神情,仿佛四肢被锁住,被卡得呼吸苦难的人并不是他一样。
徐敏达就是讨厌自己这个义弟这样的笑,就是讨厌他这一副仿佛天下事都胸有成竹、尽在掌握的样子。
名为嫉妒的怪兽疯狂撕咬着徐敏达的心。
凭什么?
徐子晋凭什么?!
他凭什么可以和阿婧秘密会面,阿婧为什么主动靠得那样近?
因为怕被徐子晋发现,刚才徐敏达离两人的距离有些远,所以慕容婧和徐子晋具体说了什么,徐敏达其实并没有听得很真切,也就不知道徐子晋要刺杀章武的这件事。
徐敏达只在慕容婧主动靠近了徐子晋,徐子晋放声大笑的那一刻才抑制不住地乱了呼吸——吐纳乱了,竹枝也就承受不住他的重量,摇晃了几下,徐子晋估计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发现了自己。
徐敏达知道徐子晋这半个月以来一直在鬼鬼祟祟地密谋着什么,他才会尾随着义弟来到了这东庆寺,想看看这只狐狸究竟打的是什么算盘。
可徐敏达千算万算就是没有想到徐子晋这样煞费苦心竟然是为了私下里见阿婧!
他是怎么认识阿婧的?
他跟阿婧是什么关系?
他对阿婧说了什么?
阿婧为什么对着他行礼,还对着他笑?
这狐狸长得那般容貌,这一世阿婧还没有见过自己,她会不会被徐子晋颜色所迷,从而倾心于他?
如果,如果阿婧喜欢上了旁的人,那自己又要怎么办呢?又能怎么办呢?
徐敏达越想心中越苦,心酸涩麻木得像是在醋中泡过,又被扔进了雪水之中,连舌根都泛起了苦涩。
徐子晋眼神冷定地看着徐敏达变幻着脸色,他在从来没有在自己这位义兄脸上看到过这么复杂的神情——珍之爱之,惜之重之,却夹杂着绝望与祈求,畏惧和悸动。
慕容婧是他的什么人?徐敏达为什么会对这个女子这般紧张?
不可抑制的,徐子晋对慕容婧起了浓浓的好奇。
从小,徐子晋就是喜欢恶劣地逗着自己这位哥哥——谁让他抢了自己的父亲?谁让他夺走了父亲所有的关注?
徐子晋早就知道,徐敏达其实并不是自己的义兄,他真真确确就是父亲的血脉,只可惜是个外室子,无法光明正大地出现于人前。
收亲子为义子,是父亲做出的妥协,也是他对母亲的警告——断绝了徐敏达与自己争抢爵位的可能,却也保住了徐敏达的命,不然母亲不会允许对自己有威胁的人活到现在。
为了这么一个外室子,父亲也算是煞费苦心了。
然而这些辛秘就是徐敏达所不知道的了,这个天真的武痴还以为自己真的是徐家远亲的孩子。
每一个男孩儿在小的时候都是崇拜敬仰他的父亲的,可是对徐子晋来说,他却几乎没有这种可能——父亲不喜欢自己,这是徐子晋在学会说话之前,就已经察觉到的一个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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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体弱多病的男孩儿比一般的孩子更为敏感多思,对旁人的情绪也体察的更加细致入微。
每次见到父亲,徐子晋都能从定武侯的眉梢嘴角,读出浓重的失望与难以置信:这个病秧子怎么会是我的儿子?!随着儿子一天天长大,这种失望也在一天天加深。
徐子晋曾经本能地想去亲近高大强壮的父亲,却在一次次在父亲无意识地表现出来的失望与厌恶之后,学会了隐藏自己的真实想法。
渐渐地,徐子晋便不再去做这些注定会失败的尝试了,父子之间的间隙,也随着徐子晋年龄的增长而逐渐变为了鸿沟。
这父子俩的心结,在徐敏达被定武侯接回来之后,达到了顶点。
定武侯满腔的父爱好像一下子找到了可以释放的地方,他把全部的心血都投注到了这个更健康更强壮的儿子的身上。徐子晋原本就少得可怜的那点关注,更是一丝都不剩了。
由于以上这些种种原因,每次见到徐敏达的时候,徐子晋都很难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这个人拥有健康强健的体魄,拥有父亲的关爱,拥有高强的武艺,几乎拥有徐子晋梦寐以求的一切。包含了羡慕、不屑、自卑、自傲的种种情绪混杂在一起,最终表现出来的,就是徐子晋对徐敏达的态度格外恶劣。
徐敏达也知道这个弟弟不喜欢自己,他也不是很在意徐子晋到底喜不喜欢自己——尤其是在重生回来之后,他知道这个弟弟早夭的命运,对徐子晋的种种挑衅更是能避则避了。
然而今天徐子晋真的触碰到徐敏达的底线了,他这才抑制不住心中的怒火,给了徐子晋一个小小的教训。
而此时徐子晋发现了徐敏达对慕容婧的在意和紧张,身体中那种恶劣的因子又开始蠢蠢欲动,他饶有兴致地挑了眉,问徐敏达:“义兄是怎么知道慕容家千金的闺名的呢?莫非……”徐子晋的视线在徐敏达身上来回来去扫了几遍。
徐敏达被他看的浑身发毛,下意识地反驳:“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这样心虚的表情怎么可能躲得过徐子晋的眼睛,他笑得更真诚了一些:“义兄急什么?弟可什么都没有说啊。”
是的,徐子晋什么都没有说,可是他的表情,他的眼神,他的语气,无一不在表达着同一个意思:莫非义兄是与这位慕容大小姐有染么?
徐敏达不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都无法容忍别的男人用这样轻佻的神态和语气提起他的阿婧,他立即加大了手上的力气,听见徐子晋的喉骨在自己的手中发出咯咯的声音。立竿见影,徐子晋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徐敏达逼近徐子晋,用一种冰冷的语调贴在徐子晋耳边说:“我想让你闭嘴,可以有很多种方法。我们习武之人不像你们这些文人,说一句话要在肚子里面拐上九遍,我历来是想什么就做什么的。为了弟弟的身体着想,为兄还是奉劝弟弟一句——离慕容家的小姐远一些。不然下一次,我不介意砍下你一根手指来让你明白这件事情!”
徐敏达说完就松开了手,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留下徐子晋弯下了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等徐大少爷终于把气顺过来的时候,他擦了擦自己被兄长掐出来的泪花,摸着自己被勒得火辣辣的疼的脖子,眼神晦暗不明:“呵,慕容婧。”徐子晋把这个名字在嘴巴里面来回来去念了几遍,“我记住了。”
另一边,慕容婧回去之后急急回禀了祖母,编了个理由,要带着大家回城中去。可就是在这个时候,二小姐慕容嫣嫣却怎么找也找不见了。
慕容婧急出了一头汗,细细在心里回忆了一下——这个小魔星从下马车起就发了脾气,蹭蹭蹭走得飞快,之后就一直没有见到人影儿。
慕容婧本来是想着等嫣姐儿自己发够了脾气,她也就该回来了,于是就没有把这件事太放在心上。
谁能想到在偏偏这个节骨眼上就找不见人了呢?
慕容婧知道此刻形势紧迫,没有时间给她犹豫了。毕竟,她多耽搁一会儿,嫣姐儿撞见杀人现场的机会就会多上几分,遇见危险的可能性也就更大了一些。越是这种时候就越不能自乱阵脚,如果他们这边自己都先乱作一团,那么找到嫣姐儿的可能性就更小了。
慕容婧先把下人清点了一遍,发现嫣姐儿身边的那几个丫鬟婆子都不在。慕容婧心里稍稍安稳了一些:慕容嫣嫣身边要是有人跟着还安全一些,丫鬟嬷嬷们也会规劝不让嫣姐儿往太危险的地方走,这样嫣姐儿发生落水、掉崖等意外的可能性就大大减低了,找起嫣姐儿来也会方便许多。
一方面慕容婧想把仆妇们都派出去寻找嫣姐儿,势必要经过老夫人的同意;另一方面在老夫人这里,慕容婧又要把这件事情瞒得滴水不漏,怕老人家年纪大了,乍然知道二孙女儿不见的消息受不了这个刺激。
慕容婧左右为难,无奈之下,只能扯了个谎,说是浅碧不见了,向祖母借人手去找自己的丫鬟。(未完待续)
38、焦灼
老夫人知道慕容婧跟浅碧的主仆情分匪浅,忙允了孙女儿的请求,还安慰了慕容婧几句,说他们身处佛寺之中,是有佛祖庇佑的吉祥之地,浅碧一定不会出什么意外的,让她不要太担心。
慕容婧见祖母对自己的话深信不疑,暗地里松了一口气——浅碧之前被自己派出去打探章副指挥使的消息去了,她不在的这件事是真的,不怕穿帮。
东庆寺依山而建,从半山腰开始就有大小不一的佛殿绵延不绝,层层叠叠直到山巅之上。这么庞大的一个建筑群,想从里面找到一个小女孩儿,不啻于是大海捞针,难度可想而知。
慕容婧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好好地想一想:嫣姐儿可能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慕容嫣嫣年纪还小,对于求神拜佛应该不怎么感兴趣,所以应该不会在佛殿里面逗留。不过也说不准,东庆寺是百年名寺,寺中的佛像、壁画皆出自于名家之手,宝相*、形态各异、栩栩如生,从欣赏的角度来看也是难得一见的珍品,嫣姐儿可能在某间佛殿中看起雕像、壁画来了。
而且东庆寺还以两株五百余年的“佛前玉兰”闻名,暮春三月的此时正是玉兰的花期,繁花盛景,一树清辉,嫣姐儿也可能跑到后山赏花去了。
仆妇们被慕容婧分为了两拨,一拨去了后山的林子里面找人,另一拨则向寺里的师父们打听着二小姐的消息。
大家听从大小姐的安排,都散开了,而慕容婧自己站在原地没有动,她的头有些疼,那小魔星现在去了什么地方还真是不好推断,嫣姐儿可能去的地方太多,而老夫人此次出行不过带了十几人,他们人手有限,又不可能一处处排查。
等等,人手?
慕容婧脑中灵光一闪,刚才那两位妇人是不是说过章武带了官兵要封了寺院以供他的夫人礼佛这样的话?
既然可以封了寺院,那官兵人数势必不小,如果那些人可以为自己所用,找起嫣姐儿来就容易多了。父亲官至丞相,权倾朝野,自己只需亮出丞相嫡女的身份,章武一个小小的五城兵马司副指挥使不可能不巴结着自己。
只是,这样好么?会不会因为寻找丞相府二小姐这件事,打草惊蛇,引起了章武的警惕,进而破坏了徐子晋的安排?
慕容婧知道由于自己的重生,这一世有很多事情跟上一世已经不一样了,之前在外祖家帮助表哥找到秘宝是其中一件,今天的东庆寺刺杀,是另外一件——
上一世,章武应该是三年之后的攻城之战中才死在表哥箭下的。这也就说明,上一世的表哥他们要么是根本没有拿到继任者的名单,不知对谁下手,要么就是今天的刺杀并没有成功,被章武逃出生天了。
慕容婧不知道刺杀失败的后果什么,她也无法推断刺杀成功会引起什么样的结局。她唯一知道的是,刺杀章武这件事情,一定是表哥颜瞬清和恪王世子他们所谋大事其中的一环。
事件与事件环环相扣,形成一条锁链,哪一个环节出了纰漏,都可能造成无法挽回的恶果。
她上一世的这个时候还在山上为娘亲守孝,崇都中的风云变幻惊扰不到她分毫。但是慕容婧从来没有一刻像此时这样后悔,哪怕她再多知道一点崇都的消息,哪怕就只有一点呢!
因为这样的自责和愧疚,慕容婧就更不敢冒险了——
一边是不那么亲近的庶妹,自己不派兵去找她,嫣姐儿可能有性命之忧,也可能没有;一边是至亲的表哥,自己派兵去找庶妹,可能会破坏表哥的大事,也可能不会。
慕容婧不想也不敢让表哥的计划出现一点点纰漏,所以还是只能靠自己的力量寻找嫣姐儿,重中之重是不让嫣姐儿靠近徐子晋他们选中的刺杀地点。只要嫣姐儿不误闯,不被发现,那么其实小丫头遇到危险的可能性是很小的。
慕容婧有些后悔,刚才怎么就没有多想一步,多问上徐子晋一句,他想在什么地方动手?——不过就算她问了徐子晋也肯定不会说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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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婧只能自己推断。
徐子晋要行刺朝廷命官定然不会选在人多的地方下手,越是僻静就越容易得手。然而章武此次不是孤身前来,他应该一直在大殿中陪着他夫人祈福才是,他没有什么甩开了他夫人独自去僻静之处的理由——除非徐子晋设了局故意引章武前往。
慕容婧脑子里面又出现了徐子晋那双璀璨生光的眸子,她知道徐子晋是个聪明人,聪明人喜欢化繁为简、干脆利落,不会给自己要做的事情留下痕迹,也不会给自己增添不必要的麻烦。
所以徐子晋为什么要选在佛寺这么一个特殊的地点对章武下手?佛寺中不能见血腥,不能造杀业,可以说是刺杀最糟糕的地点了,但是相对的,也是被刺杀的人警惕性最低的一处。
而且刚才徐子晋为什么一定要让自己速速离开?他其实可以等自己一行人走了才动手的。有什么事情是不在这个时辰就做不了的么?
不得不说,慕容婧对这位只见过几面的徐公子算得上是了解了。也许他们从骨子里真的就是同类,有着相似的思维方式,才可以对对方的想法揣摩得如此贴切。
而另一边,慕容婧推断得没错,慕容嫣嫣此时真的是躲在后山——她明明看见有仆人来找她了,故意甩开身边的丫鬟婆子,找了一个隐秘之地躲了起来。在暗地里美滋滋地看着这些人焦急地四处唤着自己的名字,因为是在佛寺里面还压低了声音,并不敢大声喧哗。
看到那么多人都为了自己急得团团乱转,慕容嫣嫣心里忽然升起一股诡异的满足感,窃笑着重新躲回了阴影中。
自从大姐姐回来之后,那个明珠优昙一般的女子就吸引了整个相府的注意力。就算慕容婧什么都不说,什么也不做,人们的视线还是会不由自主地黏在她身上,关注她的一举一动,下意识地模仿她说话的样子和表情。那样天赐的姝丽之色,过于夺目了,让人很难不注意到。
而自己则是一个庶女,慕容嫣嫣一直是知道的,她也曾经参加过崇都有身份的千金办的宴席。可惜就是顶着丞相唯一养在身边的女儿这样的身份,愿意跟她搭话的人还是寥寥。慕容嫣嫣又性子傲气,低不下身段来迎合别的闺秀的话,所以她在那次宴席上是彻底被冷落了。从那次起,慕容嫣嫣就不愿意出门参加这种所谓的千金宴了。
随着年龄的增长,在受宠的假象之下,小女孩儿敏感的心里一直有一些自卑,所以才会跟二房的慕容婉格外不对付——都是庶女的出身,凭什么她就可以被记在太太名下,成了礼法上的嫡女,比自己高上一头?
在慕容婧这个正牌嫡女回来之后,慕容嫣嫣更是有些抬不起头来。
因为自卑,所以要武装起自己,不给旁人伤害自己的可能;
因为自傲,所以要装出一副浑不在意的样子,慕容嫣嫣在姐妹面前那副强硬的态度,说白了,也不过是强撑出来的罢了。
即使是在慕容嫣嫣已经对慕容婧有所改观的现在,身份这件事也是慕容嫣嫣无法忽视的疤痕。
可是相府二小姐毕竟还是个尚未及笄的少女,渴望被人关注几乎是一种天性。现在看到有这么多人都在找她,都在为她着急,慕容嫣嫣心里忽然升起一股诡异的满足感。
然而这股畸形的快乐并没有持续很久,因为仆人们见此处找不到二小姐,就渐渐向着别的地方散开了。
慕容嫣嫣大急,又不能此时就跑出去,她想了一会儿,眼睛咕噜噜地转了几下,忽然想到了另外一个主意。
片刻后——
小女孩儿尖利的惊恐叫声打破了佛寺后山的寂静,惊起了大片飞鸟。
慕容婧悚然一惊,认出了慕容嫣嫣的声音。嫣姐儿出什么事情了?
慕容婧现在所处的位置正是一处高台,站在这里,惊起飞鸟的轨迹看得清清楚楚。慕容婧默记住了位置,转身下了高台,急匆匆往声音传出的地点赶。不过慕容婧也是个柔弱女子,纵然心急如焚,又怎么快得起来?循着声音和记忆,慕容婧找了好一会儿才找到了慕容嫣嫣。
一见之下,慕容婧大吃一惊,慕容嫣嫣挂在断崖旁的一株歪脖子树上,整个身子悬空,脚下就是云气缭绕的万丈悬崖,只有一双手扒着一根枝杈,摇摇欲坠。娇养在深闺的女娃娃手上能有什么力气?嫣姐儿明显已经支持不住了,肉眼可见的,她整个人都在抖,扒着树枝的手也一点一点地有滑开的趋势。
见到慕容婧,嫣姐儿“哇”地哭了出来:“大姐姐!大姐姐快来救我!”——呜呜!她知道错了!她只是看那些仆人走了,不找自己了,就想去个更危险的地方,重新引起他们的注意力,让他们担心自己,来救自己。谁知道没站稳,脚一滑,反而荡了出去,要不是她还抓着树枝,就真的要摔到悬崖下面去了。
刚才的那一声尖叫,就是慕容嫣嫣滑下去的时候发出的叫声。
慕容嫣嫣这一哭,之前憋着的一口气反而散了,手眼瞅着就松了,立马就要滑下去了。
慕容婧被慕容嫣嫣吓得肝胆欲裂,连忙大喝:“不许哭!!!”(未完待续)
39、遇险
慕容嫣嫣头一次见到大姐姐慕容婧这样声色俱厉的样子,一时被唬住了,果然不敢再大声哭,却也停不下来,只能低头小声啜泣着,哭哭噎噎抽抽哒哒,一副受了委屈的样子。
慕容婧头疼不已,明知道这时候慕容嫣嫣低着头看不见自己,还是翻了一个白眼给这个麻烦精小哭包,斥道:“安静在那里等着我!”
其实慕容婧这一路跑过来,她自己也已经是强弩之末了,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如果就这样贸然地去救人,搞不好不光救不下慕容嫣嫣,还会把自己搭进去;但如果慕容婧这时候折返回去叫人,嫣姐儿的体力又明显撑不了那么久。
慕容婧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就在这生死关头,慕容婧脑子里面却一直有一个声音在对她窃窃私语,说出她心里面最恶毒最阴暗的想法——
“就这样吧。
就这样看着嫣姐儿掉下去吧,你不是一直恨着这个人么?要是她没有了,不见了,消失了,那么你所受的那些伤害,也就会跟着烟消云散了。
就这样吧。
你甚至什么都不需要做,只需要这样看着就好。
不是很简单么?没有人会发现的。”
慕容婧被自己这个想法震慑住了,四肢僵硬,一动不能动,她惶恐于自己竟然会冒出这样的念头,但其实慕容婧心里也明白,这就是她最真实的想法,有那么一刻她甚至也就是这样期望的。
袖手旁观,一了百了。
这种声音铺天盖地地包围了慕容婧,然而少女的心中却始终有一丝清明不灭——
那些伤害都是上一世的,这一世的嫣姐儿还什么都没有做过,这个孩子甚至还在笨拙地向自己示好。
是的,小丫头那些暗暗地示好,那些欲言又止的小眼神,几次三番想跟自己搭话的表现,慕容婧不是瞎子,当然察觉得到。慕容婧只是一时还没有办法接受这个人的示好,才会故作无视。
毕竟上一世的记忆太惨烈了,每次回忆都是锥心刺骨的疼。慕容婧也只是一个普通人,也会怕疼怕受伤,受伤了也会下意识地回避可能会给她带来伤害的人。
然而这个人就要这样永远地在慕容婧面前消失了。
救?
还是不救?
慕容婧的脑子里一片空白,身体却好像有了自己的意志,开始向着慕容嫣嫣一步一步走了过去。
每踏出一步,慕容婧的想法就更加坚定上一分——
这是她的妹妹。
这孩子这一世还什么都没有做过。
如果就这样看着她掉下去了,慕容婧这一生可能都要背负上内疚的枷锁,不停地被自己的良心所拷问。
慕容婧不想这样,她不屑于用这样的方式解决与嫣姐儿之间的恩怨。
总之,这个孩子不应该死在这里,她还这么小,是无辜的,不应该为她还没有做出的事情付出代价。
将来的事情,就将来再说好了。
即使之后嫣姐儿再做出跟上一世一模一样的事情,慕容婧也不会因为此刻的选择后悔。
慕容婧这样想着,就一步一步靠近了慕容嫣嫣所在的那棵歪脖子树。由于之前激烈的心理斗争,慕容婧的额头沁出了细密的汗珠,汗珠顺着她的脸颊滑到了地上,“啪嗒”一声。
异变就在此刻突起!
以慕容嫣嫣所在的那棵歪脖子树为中心,方圆十步的地方忽然生成了肉眼难以察觉到的微小气流,呈螺旋状向上,凝聚成型。
慕容婧正好就一脚踏在这个边界之上,脚底立刻如针扎一般地刺痛!
电光火石之际,慕容婧猛然反应过来,自己正正踏在了一个阵法的边缘。由于前世的心结,慕容婧刚才心神震动,竟然没有察觉到此地的蹊跷之处,之前嫣姐儿的闯入可能就开启了这个阵法,而后面慕容婧的踏入则彻底激活了它。
慕容婧反应过来之后,心中立刻大叫不好!她没有时间细细分辨这到底是个什么阵法,但是从目前的形势来看,这是个厉害的东西。
阵法已经渐渐成型,连带得慕容婧脚下的这一片悬崖都在隐隐的震动,可想而知这东西全部发动之后,威力将会有多么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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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不动手就来不及了!
慕容婧当机立断,咬了牙,尽力伸长了手臂,示意嫣姐儿抓住自己的手。可是不知道是不是嫣姐儿已经被突发的异变吓傻了还是怎样,看到大姐姐伸手来拽她,慕容嫣嫣不仅没有配合着慕容婧的力气爬上来,反而懵懵懂懂地向着反方向拉了慕容婧一把。慕容婧被拉得脚下一个趔趄,向着慕容嫣嫣那边倒了过去。
这片断崖终于经受不住两个人的体重和阵法的威能,从岩壁上剥落开了。
千钧一发之际,慕容婧用尽所有的力量,把慕容嫣嫣甩了出去,自己则跟着断裂的残阵还有那棵老歪脖子树一起掉下了断崖。
慕容婧掉下去的那一瞬间,阵法终于完全发动了。
狂风骤起。
飞沙走石。
天翻地覆之中,慕容婧只来得及护住了自己的头,紧紧抱住了老歪脖子树,闭上了眼睛,剩下的,就听天由命吧。
等翻滚终于停下来的时候,慕容婧捂着胸口,长长出了一口气,诧异自己竟然还活着,她用双手按压检查着内脏和四肢。除了脚腕被扭伤了之外,慕容婧竟然毫发无伤。
虽然身上无一处不痛,但是从那么高的悬崖上掉下来竟然还没死,也没有摔得震裂内脏,摔断四肢和脊柱,就已经是万幸了。
而慕容嫣嫣从被慕容婧甩出去的那一刻就已经傻了,一切在她眼前都变得缓慢起来,她看见大姐姐伸手来救自己却被自己拉了出去,她看见大姐姐脸上对自己又像是难以置信又像是失望的表情,她看见大姐姐的衣角跟着半片悬崖一起消失于她的视线之中。
慕容嫣嫣头脑空白地坐在地上,两眼发直,两腿发软,试了好几次终于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却不敢靠近崖边,嘴巴抽动了两下,忽然一咧嘴就放声大哭起来——这悬崖这么高,大姐姐掉下去一定是没命了,是自己害死了大姐姐!
虽然看不见景象,但是慕容嫣嫣的哭声真是魔音穿脑,慕容婧被吵得心烦意乱,不由得叱道:“闭嘴!”
慕容嫣嫣本来以为大姐姐已经摔死了,愧疚和恐惧占据了她的内心,此刻冷不丁地听到慕容婧的一声吼,吓了她一大跳,往后一倒,摔了个屁股墩儿,哭倒是不哭了,结果却打起嗝来。
慕容婧听着悬崖上面传来的响亮的打嗝声,被气笑了。
而慕容嫣嫣听到大姐姐的声音,手脚并用,爬到了崖边,伸出一颗头,冲着悬崖底下喊:“大姐姐!”
慕容嫣嫣这一喊,慕容婧往上面一望,两人视线对上,都愣住了,原来慕容婧就是摔在了悬崖下面伸出来的一个小石台上,距离崖顶不到一丈的距离。
姐妹俩“噗嗤”都笑了。
前世恩怨、今生种种,仿佛都在这一笑中,烟消云散了。
慕容嫣嫣大喜过望,动手就挽起了袖子,一边挽一边说:“大姐姐你别急!我这就下来救你!”
慕容婧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她怎么有这么蠢的一个妹妹:“你是不是蠢?!你下来了,我们怎么上去?”
听着大姐姐的厉声斥责,慕容嫣嫣没有觉得不高兴,反而有点狗腿地问:“那大姐姐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慕容婧这才真的有点后悔了: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要来救这个蠢蛋!她哭笑不得:“去找人!带着身体强壮的家丁回来救我。”
慕容婧倒是没有怀疑嫣姐儿是故意拉她下来的,毕竟以慕容嫣嫣的智商她还想不出这样恶毒的计策,其实慕容婧知道当时慕容嫣嫣就是吓傻了,身体先于思维做出了最有利于她自己的举动,只不过害得慕容婧做了“替罪羊”。
慕容嫣嫣跌跌撞撞地在林子里面跑着,肺部灼热得似是在吞吐着火焰。丛生的灌木斜伸出来的枝丫打在了少女柔嫩的脸上,立刻划出几道血痕,慕容嫣嫣胡乱用手擦了一把脸,血糊在了脸上也没注意,脚下丝毫不停,又继续向前跑着。
此刻女孩儿脑子里面只有一个念头:要快一点!要再快一点!要找人来救大姐姐!
慕容嫣嫣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向着什么方向跑去,她只是不敢停下来,她只要一停下来,脑子里面就会反复回映着刚才大姐姐掉落悬崖的那个画面。
虽然大姐姐命大没事,但是慕容嫣嫣却不能回避一个事实:大姐姐摔下去是她拉的。她明明没有要害大姐姐的意思的,她不想拉大姐姐那一下的!要是她不自己那么作死地站在悬崖边上也就不会连累大姐姐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身体做出那样的举动?为什么会把大姐姐拽下了悬崖?她明明是想跟大姐姐搞好关系的啊……
慕容嫣嫣不知道当时的自己是怎么了,她明明,明明不想那样做的……慕容嫣嫣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流了出来,模糊了她的视线,被女孩儿胡乱地擦去。
慕容嫣嫣只能像只没头苍蝇一样在林子里面乱撞,一刻也不敢停。
就当慕容嫣嫣觉得自己心跳如鼓,一步都走不动了的时候,她模模糊糊地看见了一个人影。(未完待续)
40、援手
徐敏达在树林里面急急穿梭着,之前慕容婧贴近徐子晋的画面不停在他脑子里面回放着,徐敏达刹住脚步,狠狠地摇头,好像这样做就能把那个画面从自己脑袋里面甩出去一样。
阿婧。
阿婧。
徐敏达简直想立刻不管不顾地去见慕容婧,站在她面前,把一切都告诉她。可是,阿婧会相信他么?恐怕只是会把他当做胡言乱语的疯子吧?
徐敏达纵然有千般手段可以逼迫慕容婧接受他,可是他面对着那个人却一丁儿点都使不出来——他舍不得。
就在徐敏达一筹莫展、愁肠百结的时候,从树林里面斜里跑出来一个小丫头,冲着他“咚”地就撞了上来,伸出两只细细的小胳膊紧紧地抱住了徐敏达的腰,把脸整个埋在了徐敏达怀里,发出小动物一样“呜呜”的抽泣声。
徐敏达被抱了一个措手不及,紧紧蹙着眉头,拎着偷袭者的领子,把她从怀里扯了出来,定睛一看,才发现竟然是慕容府的二小姐。
还没等徐敏达开口,小丫头“哇”地一声就嚎啕大哭了起来。
慕容嫣嫣的身量才到徐敏达胸口,衣服上满是尘土,发髻凌乱,眼眶和鼻头都红红的,脸上还有被树枝刮出来的血条子,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
徐敏达头大如斗,他向来不擅长哄女人和孩子,而此刻的慕容嫣嫣则把两样都占全了。他低头一看,刚才这位二小姐还把鼻涕眼泪蹭在了他的前襟之上,徐敏达简直觉得自己的头皮都要炸了。他扶着小丫头的肩膀,把那些亮晶晶的眼泪和鼻涕的来源推得离自己远了些,顺了顺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和气一点,才开口问道:“二小姐怎么了?”
慕容嫣嫣哭得连话都说不清,一边嚎一边嘟囔着什么。
徐敏达费了老鼻子力气才分辨出来慕容嫣嫣依稀是叫他快点走不然就来不及了。
徐敏达一头雾水。
快点走?不然就来不及了?
在这深山老林里,一个大家小姐独自一人、满身尘土、形容狼狈地叫自己快点走?这是想干嘛?!
徐敏达心生警惕,也不怪徐敏达多心,实在是这个场面太为诡异了。
不过慕容嫣嫣可没有什么耐心供徐敏达搞清楚来龙去脉,大姐姐还在悬崖底下等着自己去救她呢!她见过这个人飞身上树,知道他武功了得,有他在,一定能把大姐姐救上来的!
慕容嫣嫣拽着徐敏达的袖子,急急地就想拉着徐敏达走。
徐敏达向来不是一个好脾气的人,只有在慕容婧面前才会格外收敛一二,刚才也只不过是看在慕容嫣嫣是阿婧妹妹的面子上才没有冷脸示人。
没想到慕容嫣嫣又得寸进尺地过来拉他袖子,徐敏达觉得自己的耐心已经被磨得一干二净了。他把自己的袖子从慕容嫣嫣手里面抽了出来,无视慕容嫣嫣焦急的表情,板了脸道:“二小姐,你的丫鬟呢?你怎么会一个人在这儿?”
徐敏达现在还是二十刚出头的青年模样,英俊的脸上还略带一丝生涩,远没有上一世承袭爵位之后看上去那么威严摄人。但是他一旦板下脸来,那种常年久居上位的威严还是会不由自主地流露出来。
慕容嫣嫣显然是被这个人身上那种不怒而威的气势震慑到了,想解释,话却在嘴里打了一个转,又吞了回去。
要怎么说?
她总不能说是自己把丫鬟嬷嬷都甩开了,作死跑去山崖之上捉迷藏,还连累得大姐姐掉下了悬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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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话,打死也不能在心上人面前说出来啊!
慕容嫣嫣已经十三岁了,懵懵懂懂地知道自己是有点喜欢面前这个人的——女孩子在心上人的面前,大抵都是想留一个好印象的。现在自己哭得鼻滴一把泪一把,脸上、身上都脏兮兮的,他,他是嫌弃自己了么?慕容嫣嫣心里有点小纠结,用余光偷偷瞟着徐敏达的脸色。看了几眼,慕容嫣嫣自己的脸渐渐地就红了起来——
他,可真好看呀。
自己见过的男子中,没有一个能比得上他的,没有一个比他更有男子气概。
由徐敏达的容貌,慕容嫣嫣忽然又想到了另外一件大事——说到好看,大姐姐长得更好看!徐敏达要是救了大姐姐,然后喜欢上大姐姐可怎么办呀?!她虽然不觉得自己的心上人是一个只看皮相的肤浅的男子,可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
慕容嫣嫣简直觉得自己遭遇了人生中最大的危机。
要怎么办?
不然就假装自己迷路了吧?让他把自己送回去,反正大姐姐在悬崖下面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有什么危险的。自己一见到祖母,马上就让祖母派人来救大姐姐,左右不过就是耽搁一些时间,也不会有什么关系吧?
这些女儿家百转千回的心思,让慕容嫣嫣的嘴巴张了张,又闭上了。
徐敏达见这位二小姐的脸色一会儿白一会儿红一会儿青的,却又只是扭捏着不说话。他十分不耐,转身欲走:“二小姐要是没有要紧的事情的话,在下就先告辞了。”
听说徐敏达要走,慕容嫣嫣脑子“嗡”地一声,连忙道:“你别走!”她急得够呛,也顾不上那些阴暗的小心思了,一股脑地说,“我是来请你帮忙的!求你跟我去救人!”
徐敏达忽然有不好的预感,他刚才还在后山见过阿婧,能让慕容嫣嫣这样狼狈跑来求救的人,是谁?会不会是……?徐敏达屏住了呼吸,觉得自己的声音都颤抖了:“救何人?”
慕容嫣嫣没有察觉到徐敏达的异样,她现在满心思都是怎么才能把徐敏达留住,听见徐敏达的问话,就直接回答道:“我姐姐!”
徐敏达脸色瞬时变了,也不管什么男女大防了,直接打横抱起了慕容嫣嫣,用上了轻功:“二小姐得罪了!”
慕容嫣嫣冷不丁被徐敏达一把抄在了怀里,根本没有反应过来,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只见周围的树木飞速地向后退去。慕容嫣嫣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景象,惊讶地长大了嘴。
徐敏达一颗心都栓在慕容婧身上,哪有精力管小姨子什么反应?只是一叠声让慕容嫣嫣给自己指路。
悬崖下——
悬崖上面慕容嫣嫣的声音渐渐听不见了,慕容婧知道嫣姐儿应该是去找人了,她现在只需要耐心等待小丫头带人回来救自己就行了。
从鬼门关转了一圈,确定自己性命无忧之后,慕容婧就开始环顾四周,关注起之前的那个阵法来了。
那棵歪脖子树、半片石壁跟着慕容婧一起摔了下来,现在残阵就在慕容婧脚边,被摔得破破烂烂的。
慕容婧忍着脚腕上的伤,往那边挪了挪,想试着能不能分辨出这是什么阵。不看便罢,一看,慕容婧的脸色唰地就白了——九域碎星阵?自己刚才竟然是在九域碎星阵中活了下来?!
九域碎星阵,从这个名字就能听出来,这是一种威力很大的阵法。一旦发动起来就有移山填海之能,毁天灭地之威。面前的这个虽然只是残阵,威力也不可小觑。
慕容婧冷汗涔涔,有点后怕,刚才她纯属是运气好,在滚落山崖的过程中,鬼使神差地避开了阵法启动之后发出的气劲,不然她现在应该已经被绞成齑粉了——她脚边碎成粉末的石壁就是最好的佐证。
是什么人,为了什么事情,才会在人迹罕至的寺院后山布下了一个这样威力巨大、杀孽深重的阵法?
慕容婧忍着脚腕上的伤,扶着歪脖子树站了起来,既然这棵树是阵眼,那么阵眼中就一定留下了讯息。
果然不出慕容婧所料,在歪脖子树的树根下,发现了一块巴掌大的银盘,上面整整齐齐刻了四行字——
“九域隐圣心,天外无一物。星升云崖暖,玄落绽蕤光。”
其实从表面上看,这四句是个藏头诗,取每句第一个字就是“九天星玄”。颜家就是“伫立千山之巅,掐算九天星玄”①的观星世家。看到这四个字,慕容婧不会不联想到这四句诗其实是跟颜家有关。因为这样的形式让慕容婧想起了被藏在颜家老宅的那一枚秘宝。类似的形式,会不会出自同一个人之手呢?会不会都出自于外祖父之手呢?
除开藏头诗之外,这四句话每一句应该都隐藏着讯息。
第一句“九域隐圣心”,“九域”可以理解为是九域碎星阵,“隐圣心”应该说的就是藏在阵底部的这四句话。而“圣心”中的“圣”字,只可能指代一个人。慕容婧不由得想到当年的恪王一案,弑父杀弟,当年的大皇子、现在的皇上到底牵扯了多少人进去?其背后又隐藏着什么样的阴谋?
第二句“天外无一物”,是告诫来人不要把眼光放在天上么?可是“九天星玄”只有在天上才能看见啊,如果说“天外无一物”的话,那么“九天星玄”又要到哪里去看呢?
第三、四两句“星升云崖暖,玄落绽蕤光”。慕容婧隐隐约约觉得好像能够明白这两句指代的是什么,但是却始终像罩着一层迷雾一样,无法拨云见日,清晰地看到谜底。
①这句不是我写的,是歌词,出自《崖山之前,江山一夜》。(未完待续)
41、隔世
#41、隔世
慕容婧捧着这个巴掌大的银盘,对着这四句话呆呆坐了半晌,百思不得其解。
答案像是一条游在慕容婧脑海中狡黠的鱼,每次慕容婧觉得自己可以窥见真相的一角的时候,这条鱼就奸猾地从她指缝中溜开了。
慕容婧揉了揉自己有些发痛的额角,心想还是先到安全的地方再研究这个吧,眼下还是先保住自己的小命要紧。
这时候,慕容婧就听到崖壁之上悉悉索索传来了声音,伴着嫣姐儿的呼喊声:“大姐姐!我回来救你啦!”
慕容婧惊喜地抬头,却如遭雷击。她怀疑自己是眼花看错了,眨了眨眼,又用力地眨了眨眼,茫然地想,自己怎么会在这儿见到徐敏达?
然而那张脸却不容她错认,那明明就是徐敏达,慕容婧与之相伴六年的夫君、孽缘、冤家、心之所爱。周围的一切都像是淡化不见,只剩下那个人,那张脸,那双比满天星斗都要亮的眼睛。
是爱着的吧?曾经那样、那样地喜欢过眼前这个人,所有悲欢都系于他一人之手,每一寸回忆都与他有关。
也仿佛是恨着的,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挫其骨、扬其灰,过去的爱夹杂着现在的恨和酸楚,化作苦水,通通倒灌回慕容婧的心口去。
慕容婧觉得自己眼睛酸涩,却不能哭,不敢哭,怕露出一点点的异样引起徐敏达的注意。
慕容婧不知道自己在惊惶之下看向徐敏达的目光有多么无助和使人怜惜,像一只警觉的小兔子、或者鹿、或者鸽子、或者一切天真且弱小的生物。
这样的眼神,看得徐敏达心都碎了。
徐敏达知道自己此刻不该这样直白地盯着慕容婧看——阿婧此时应该还不认识自己,对一个闺秀来说,这样被一个陌生人盯着实在是太失礼了。
可是,可是,徐敏达的视线却怎么也无法从慕容婧身上移开——
这是他的阿婧啊。
他的妻子。
他失而复得的至宝。
他拼却了自己的性命才换来的重来一次的机会。
他怎么会放过?
一眼万年。
仿佛只过了一瞬,又仿佛已经把前世今生都通通经历了一遍那么久。
徐敏达扬声道:“姑娘莫怕!我这就下去救你!”
慕容婧不安地挪动了一下,没有回应。
徐敏达虽然觉得慕容婧有些异样,但只当慕容婧是吓坏了,毕竟现在的阿婧还是个十四岁的孩子,掉在这悬崖下面,一定吓得不轻。徐敏达这样想着,复又看了看慕容婧那张失却了血色的苍白小脸,心中就涌出一股柔情:“别怕,有我呢。”
不知道他说的是这悬崖惊魂,还是说的这悠悠一生。
石台距离悬崖顶端并不高,徐敏达轻轻松松地就跳了下来,他功夫甚好,又存了在心上人面前卖弄的心思,更是身轻如燕,落地时连一丝尘土都没有激起来。
而慕容嫣嫣不甘心就做个看客,扒着悬崖的边,也露出了一个头来,眼睛恨不得都黏在徐敏达的身上,见徐敏达落地,情不自禁喊了一句:“徐大哥小心!”
这一声,一下子惊醒了沉浸在回忆中的慕容婧。
徐敏达明显察觉到慕容婧的眼神一下子变了,从迷茫惶惑一下子化作了戒备犀利,那眼中一线锋锐的光,几乎要割伤了徐敏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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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敏达不明所以,向着慕容婧伸出手来,想要拉慕容婧起身。
慕容婧下意识地避开了徐敏达伸过来的手。
徐敏达被慕容婧的举动弄得一愣:“姑娘?”
慕容婧立刻明白自己反应过激了,此时自己的表现并不像是一个陌生人,如果不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徐敏达是会怀疑的!慕容婧的心急急跳了两下,忽然灵机一动,用袖子严严实实包住了手,不露一丝皮肤,这才把手交到了徐敏达手中。
要不是此刻情况危急,徐敏达几乎要喷笑出来——想不到他的阿婧小的时候,古板得这般可爱。徐敏达简直想把这个小小的人儿揉碎在怀里,贴身藏好,一解相思之苦。可是他却不能这样做,他只能装作是个彬彬有礼的谦谦君子,扶着慕容婧,温声问道:“姑娘的脚不碍事吧?”
时隔一世,他终于再一次触碰到了这个人,没人知道徐敏达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才能再一次握住这一双手,那七尺男儿眼睛一热,几乎要滚下泪来。
而慕容婧只觉得徐敏达扶着自己的那只手滚烫,那种炙烈的温度几乎要透过衣袖,烙在她的皮肤上了。慕容婧胸中心潮激荡翻滚,也不敢开口,她怕自己一开口,就会哭出声来,只能用力地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徐敏达就站在心上人身边,心像是被一根羽毛拂过,痒得厉害,无法可解,哑声道:“男女授受不亲。不过此刻是非常状况,在下只能得罪了。”说罢,就一步上前把慕容婧抱了起来。
慕容婧尖叫一声,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双臂已经像前生做过无数次的那样,自动自发地环住了徐敏达的脖子。
慕容婧几乎要落下泪来。
这个怀抱,她太过熟悉。
这种夹杂着一丝汗味儿的皂角的味道,她太过熟悉。
这个人,是徐敏达啊。
是她的徐敏达啊。
慕容婧忍着满眶的泪,咬住了嘴唇。
慕容嫣嫣在悬崖上,看了看大姐姐,又看了看徐敏达,觉得这两人之间怪怪的。他们两个人见面之后虽然只有寥寥数语,但是一举一动都仿佛心有灵犀,仿佛他们俩从太古鸿蒙起即为一个圆满的整体,任谁也插不进他们两个中间去——他们无言也好,生疏也罢,都只是他们两个之间的事情,与旁人无关。
慕容嫣嫣那颗尚且懵懂的心,不知怎么就冒出一股酸涩的感觉来,她移开了视线,不愿意再看那依偎在一起的两人。
就在这个时候,忽然有钟声敲响,在山谷中悠长地回荡着。
铛——铛——铛——
午时已到。
慕容婧和徐敏达都感觉到了脚下的大地在随着这钟声震颤,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不容错视的惊慌:地动?!
不对!不是地动!是他们脚下的石台在动!石台在渐渐缩回岩壁!而且速度极快,不过是一个呼吸的功夫就已经缩回去了大半。
徐敏达抱紧了慕容婧,脚尖一点就想向上冲去。可是就算他的武功再高,轻功再厉害,怀中抱着一个人,也不能借一跃之力腾上一丈高的距离。
徐敏达在半途就已经力竭。
慕容嫣嫣站在悬崖之上,发出尖利刺耳的叫声,徒劳地冲着徐敏达伸出手来。
要是徐敏达一个人也就罢了,辗转腾挪,总能找到借力的地方。可是徐敏达怀里还抱着慕容婧,抱着他的稀世奇珍,徐敏达就是拼却了自己的性命,也不会让慕容婧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于是他于一瞬间就做出了决断,把慕容婧死死护在了怀中,以身做垫,向着悬崖底部坠落了下去。
慕容婧的头被徐敏达摁在怀中,只觉得天旋地转,天地翻覆,罡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刮得皮肤生疼。偶尔有树枝抽在他们身上,如鞭子一般。
那种失重眩晕的感觉再加上剧烈的疼痛,让慕容婧伸出了手臂,紧紧抱住了徐敏达。
风声、剧烈的心跳声、徐敏达近在咫尺的炙热呼吸扑在慕容婧的耳朵上面、皂角味。
慕容婧竟然有了一种解脱的感觉,觉得这样也好,就这样,两个人死在一处也好。
可是徐敏达明显不是这么想的,他一只手护着慕容婧,另一只手极力伸长了手臂想去抓长在岩壁上的松枝。
两个人下落的力量极大,血肉之躯哪能抵挡得住?
只听得“喀拉”一声,徐敏达闷哼一下,肩膀显然已经是脱臼了,整条手臂都无力地垂在身侧。
不过也幸得这一下,两人下落的速度被阻了一阻,没有先前那么快了。徐敏达一只胳膊已经脱臼,使不上力气,另外一只胳膊护着慕容婧,只能用双脚不停地在石壁上蹬着。
徐敏达性子中的强韧彪悍在这个时候展露无遗,不到最后一刻决不放弃。
否则,照这个速度坠落下去,两个人都会被摔成肉泥。
两人抱在一起,像一颗小石子一样投进了谷底的寒潭中。徐敏达以身做垫,用后背撞击水面,从那个高度落下,平静的湖面不啻于像岩石一样坚硬。徐敏达被撞得“噗”地吐出一口血来,然后人事不省。
慕容婧直到冰冷的湖水从四面八方涌来,糊住了她的口鼻,才反应过来他们竟然没有死!
慕容婧大喜过望,刚想划动四肢向水面浮去,徐敏达那只一直保护着她的手臂却悄然松开了。
男子毫无知觉地向着水底沉了下去,如缕不绝的血迹从徐敏达的身上浮了出来,在碧绿的水中摇曳成丝丝红线。
慕容婧肝胆俱裂,于千钧一发之际,伸出手去拉住了徐敏达。(未完待续)
42、共难
湖水冰冷刺骨,像有千万根针同时刺进了慕容婧的四肢百骸。寒意随着血脉逆游而上,几乎要把人的心跳也冻结了。厚重的衣服吸饱了水,化作沉重的枷锁,束缚着少女纤细的躯干和四肢,失去知觉的男人像是一块沉重的秤砣,坠着慕容婧向更深的湖底沉了下去。
慕容婧隐隐觉得她应该松开徐敏达了,不然他们两个会一起溺死在这冰冷的湖水中。可是慕容婧拉住徐敏达的那只手仿佛有着自己的意志,死死拽着徐敏达,无论如何不肯放开。
四周变得非常安静,静谧得几乎可以听见气泡从自己鼻腔嘴中冒出去的声音,慕容婧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都什么时候了,自己怎么还会注意到这些?可是她就是大睁着眼睛,看粼粼波光于头顶之上明灭开阖,觉得整个世界都沉寂了。
这样的安静,安静得让人几乎想就这样沉睡下去。
徐敏达不知是呛了水,还是心有灵犀地感受到了慕容婧的想法,男人明明已经昏过去了,却忽然抽搐了一下。
这一下惊醒了慕容婧,也激起了她求生的意念——还不能死!好不容易重活一次,想保护的人还没有保护,想报复的人还没有报复,怎么能就这样窝窝囊囊地死在这里?
在这股念头的驱使下,少女开始竭力划动着四肢,想离湖面更近一些,然而慕容婧不识水性,全靠心中的一口气在硬撑,又怎么可能带着一个成年男子浮上水面?只能徒劳地看着头顶的天光离自己越来越远。
就在慕容婧即将绝望的时候,一只如鹰爪般枯瘦的手破开水面,准确无比地抓住了慕容婧的胳膊。慕容婧于混沌中只觉一股大力传来,随即被这股力量拽着拉出了水面。
口鼻接触到新鲜空气的那一瞬间,慕容婧觉得自己的整个肺都炸开了,吸进去的每一口空气都似乎是一团火,灼烧着她的喉咙与气管,火辣辣地疼。
慕容婧剧烈地咳着,大口大口地喘了几下,也没忘了把徐敏达的头托出水面。慕容婧有心看看是谁救了自己,然而她的视线被呛出来的泪水糊住了,只能看见模糊的一个人影拉着自己向岸边游去。死里逃生的少女就这样,一条胳膊被人拉着,另一只手拽着徐敏达,被拖上了岸。
一上岸,慕容婧立刻跪在了湖边的泥地里,她浑身脱力得根本没法直起身来,也顾不上岸边泥泞,就这样跪着,一寸寸拽着徐敏达,把他拖上了岸。
不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这个男人在慕容婧面前一直是强大的、健硕的、坚不可摧的,这是慕容婧头一次见到徐敏达脆弱的样子——
男子双目紧闭,面色青白,嘴唇发紫,一动不动,如同死了一般安静。唬得慕容婧连忙俯身去听他的心跳声,直到听到了徐敏达的胸腔里传来的那微弱的跳动声,慕容婧才松了一口气,开始按压着徐敏达的腹部,想让他把呛的水吐出来。
徐敏达于昏迷之中被慕容婧压得呕了两口水出来,呼吸和心跳重新变得有力。
确定了徐敏达无恙之后,慕容婧伏在徐敏达胸口上,咬着唇,无声地哭了。她脸上此时全是水,也分不清哪些是湖水哪些是泪水了。慕容婧骗不了自己,就算她曾经千千万万次地想过这一世要避开徐敏达,斩断孽缘,独自过活,面前这个男人依旧是能够轻而易举牵动她情绪的人。心结也好,怨念也罢,这些都恰恰证明了她对徐敏达的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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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爱才会有恨。
有不甘才会有执念。
慕容婧哭了一阵,忽然听见了一个声音叹息道:“小娃娃有什么事不好说,要一起跳湖殉情?要不是我刚好路过,好好的两条人命就要撂在这儿了。”
慕容婧这才想起来她把救命恩人晾到了一边,连忙一把擦干了眼泪,这才看清楚了救命恩人的模样——那是一个其貌不扬的中年人,四十许的样子,面容干瘦枯槁,下巴上一撮山羊胡很是引人瞩目。
慕容婧被冻得双唇乌青,牙齿互相叩击着,根本说不出话来,只能深深地拜伏了下去,用动作表示着对救命之恩的感谢。
那人摸了摸他那撮山羊胡,哈哈大笑:“女娃娃是个知礼的!”
虽然那人浑身上下也湿透了,但是他好像丝毫感觉不到寒冷一般地甩了甩头,三下两下就动作利落地升起一堆火来,冲着慕容婧招了招手,招呼慕容婧道:“女娃娃过来烤火。”
慕容婧此时浑身湿透,狼狈不堪,不幸这是三月,湖水的寒意还未散尽,刺骨的寒意让人浑身上下都麻痹了;也万幸这是三月,身上衣裳厚重,如若是夏季衣衫单薄,面对自己的救命恩人,慕容婧可能会更加尴尬一些。
慕容婧拽着昏迷不醒的徐敏达凑近了火堆,温暖的火源让慕容婧觉得稍微好了一些,身上渐渐暖和了起来,牙齿也不再打颤了,便说道:“多谢恩公的救命大恩,晚辈没齿难忘。”
山羊胡开怀大笑,摆摆手道:“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不知恩公尊姓大名?”
“鄙姓章。”
慕容婧怔了一下,心里逐渐升起不好的预感:“恩公可是五城兵马司副指挥使章武章大人?”
“正是。”山羊胡的话中带了一丝疑问:“女娃娃知道我?”
“不曾。只是方才在寺中听闻有一位章大人要陪夫人来寺中礼佛,又见恩公姓章,故而有此一问。”慕容婧平静地回答道,面上与平时一般无二,心中却早已翻起了惊涛骇浪。
没有见到章武之前,慕容婧对于徐子晋要刺杀章武这件事情其实是没有什么感觉的,毕竟那两个字只是一个冷冰冰的符号,没有血肉、没有温度。
但是当章武说出自己身份的那一刻,就注定慕容婧不能对这件事情无动于衷,视而不见了。慕容婧终于意识到“章武”不是简简单单的两个字,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有自己的生活和意志,有妻子儿女,他知道自己就要死在这里了么?
慕容婧知道通往至尊之位的路都是由累累白骨铺就的,但是等她真的看到一具“白骨”,这具“白骨”还是自己的救命恩人的时候,慕容婧前所未有地动摇了——表哥和徐子晋要杀掉这个人,真的是正确的决定么?
慕容婧欲言又止,嘴巴张了又闭,提醒的话,在喉咙里滚了几滚,就是说不出口也咽不下去。
章武注意到了慕容婧的奇怪神色,问道:“女娃娃,可是有什么事情想跟我说?”
慕容婧咽了一口唾液,艰难张口:“恩公……”
就在这时,从慕容婧的背后传来了一个通透清朗的声音:“章大人。”
是徐子晋到了!
慕容婧觉得自己汗毛倒竖,她“噌”地站了起来,回头。
徐子晋的视线与慕容婧一触即分,又用余光一角瞥见了人事不省的徐敏达,摆出一副不认识他们的样子,不动声色地开口,打断了慕容婧即将出口的招呼:“本来是约了章大人商谈要事,不想章大人竟然这般有闲情逸致,还请了了客人来。”
章武知道这俊秀到妖异的年轻人就是今天约他出来的正主了,他心生警惕,面上却笑道:“哈哈哈,什么客人?不过是萍水相逢的小友罢了。”他瞥了眼慕容婧和徐敏达,“这位小公子想跟本官说什么事情,就请明言吧。”
徐子晋也顺着章武的视线瞟了湿漉漉的那两人一眼,视线中是全然地陌生与不在意,他呵了一声:“章大人就不怕在外人面前,泄露了自己的秘密么?”
章武心中“咯噔”一下,手指隐在袖中暗暗按住了那张从箭上取下来的字条,暗道:这小子果然知道!只是这事如此隐秘,连朝廷、皇上都不得而知,他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是怎么知道的?不急不急,不要自乱了阵脚,先看看能不能从这小子嘴里套出话来。
这样想着,章武就笑对徐子晋道:“哈哈哈哈,本官坦坦荡荡,没有什么不能言于人前的事情!本官倒是想听听,小公子口中有关本官的秘密到底是什么?”
徐子晋弯了唇角,步步紧逼:“哦?兹事体大,在陌生人面前,章大人也如此不避讳。看来大人是有备而来,想着事成之后,杀人灭口了?”徐子晋啧舌,环顾四周,“不知道此时周围是不是就埋伏了弓箭手,只等着大人的一声令下,就把我们几个射成筛子了呢?”
章武干笑:“小公子哪里的话?此处树木繁茂,小公子特地选在此处约本官见面,不也正是为了防止这种情况的发生么?”
徐子晋所言非虚,这位章武章大人确实是存了灭口之心的,只不过他带来的杀手也的确没有埋伏在周围——
徐子晋选的这处地方正好是断崖狭壁形成的湖岸,在周围设伏,四周密林遮挡视线,不好瞄准目标;从断崖顶端动手,又离得太远,弓箭的射程到不了此处。况且此处又是只有章武一族才知道的隐秘入口,章武不知道徐子晋选这个地方是故意为之,还是误打误撞机缘巧合,所以就更不敢轻举妄动了。(未完待续)
43、秘密
徐子晋拱手回道:“章大人武功高强,又手下众多,在下惜命得很,不敢以身犯险,谨慎些也是有的。”
在徐子晋的认知中,世上的武林高手分为两种,一种是一望便知身怀不凡武艺的,比如说徐敏达;而另一种乍一眼看上去平平无奇就像个普通人,但实际上武功更为高强,比如说面前的章武。
徐敏达和章武要是并肩站在一起,人人都会重视徐敏达而忽视章武,但是徐子晋知道,论起真格的来,他这位义兄却未必是干瘦的章大人的对手。
章武听到徐子晋的解释,不耐烦地搓了搓手:“小公子过奖了。拙荆还在寺内祈福,小公子要是只是想跟本官互相吹捧几句的话,那就请恕本官不能奉陪了。”说罢,作势就要走。
一只莹白修长的手拦在了章武面前,正是徐子晋:“大人且慢。既然大人这般爽快,那在下也就开门见山了——据在下打探到的消息,章大人升为五城兵马司副指挥使不到一年,一共敛银三万七千两①。大人用这笔银子置了皇城根帽儿胡同五进的宅子,把这些赃款埋在自己家后院的枯井中一万五千两,用剩下的六千两在小风楼包了两位花魁,下衙之后就带了同僚去寻欢作乐,日日声色犬马、纸醉金迷。这些,在下可冤枉了大人?”
徐子晋一番话说得不骄不躁不急不缓,却句句都扎在章武自以为旁人不知道的隐秘之事上。而章武则是完全的愣住了,他原本以为徐子晋来势汹汹,是知道了自己守陵人的身份,想以此逼迫自己说出历来被章氏一族守护的宝藏秘密的——绑在箭上纸条上写的话也直指这件事,暗示了徐子晋是知道一些内情的。
可万万没想到,面前这个人压根就没提宝藏的事情,竟然跟他说起贪墨一事来了,这位小公子到底是什么人?所来的目的是什么?朝廷的锦衣卫么?说起贪墨的事情是想让自己贿赂他么?要是这样,反倒是好了——人在面对未知的时候,有时候会情不自禁地往好的方面暗示自己。
章武心里暗暗地松了一口气,脸上的表情也放松了下来,从满面戒备换做了满脸正气,厉色道:“小公子何出此言?道听途说!不足为凭!”
徐子晋似是料到章武会有这么一问,慢条斯理地从袖子里面掏出了一张纸,于章大人面前一晃而过,还抖了抖:“在下既然敢约章大人出来,手上就必定是有真凭实据的。为主子干活,哪能信口开河呢?章大人说是不是这么个理儿?”
章武的视线好像黏在了那张纸上,随着徐子晋手上的动作晃来晃去的,他想去夺那张纸,却被徐子晋轻轻松松避开。章武面色惊疑不定,试探道:“小公子……莫不是那一位的手下?”章武一边说,一边用手比了一个七的手势。章武不敢说出名字的那一位是当今圣上的第七子,惊才绝艳,却也狠辣无情,正是执掌锦衣卫的佑王殿下②。
徐子晋讳莫如深地笑了笑,不置可否。
慕容婧站在一旁看着这二人言语试探、你来我往,她觉得此时此刻的徐子晋有点奇怪——他明明是那种凌驾于众人之上、不染纤尘的气质和长相,但是在跟章武言语交锋的这个过程中,徐子晋却又给人以一种斤斤计较的市侩感觉,让人觉得他仿佛就是一个只有一张面皮好看的小白脸,根本不足为惧。
慕容婧虽然跟徐子晋接触不多,但是也知道,徐子晋绝不是这样的人,难道他这样是装出来的么?他装成这样是为了达到什么样的目的呢?
慕容婧沉思着徐子晋的怪异之处,就漏过了他们二人之间的一大段对话,等她再把注意力集中在两人的对话之上的时候,就听到了徐子晋说了这么一句:“旁的事也就罢了,章大人一族离奇被人灭族的事情,殿下可是很在意呢。”
章武铁青着脸色,不置一词。
徐子晋浑然不觉,施施然继续:“章大人一族死了四十三口,独独余下章大人一家。凶手至今没有找到,章大人难道就不想为族人报仇么?”
“什么四十三口,明明是三十七口!”
“三十七便三十七吧。那他们是被人用酷烈掌力生生扭断了脖子,这点总没错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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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扭断脖子,是砒霜!”
“啧,那可能是在下记错了!不过在下可是听说被灭族的原因很是诡异呢,是因为章大人一族得罪了一位重要的大人,唉,才导致这个悲惨的下场!”
章武简直被徐子晋的信口开河气得胡子都歪了:“无稽之谈!胡说八道!什么不能得罪的大人物,明明是为了我一族的秘密不外泄,我才……”章武话还没说完,他自己也已经反应了过来,还剩下半句就断在口中,然而已经出口的话收不回去了。
湖畔被诡异的安静所笼罩。
章武:“……”
徐子晋:“……”
连旁观的慕容婧都把头扭了过去,装作自己不存在。
章武这才明白过来,这厮是故意的!他根本就是在套自己的话!之前徐子晋说的那些全都是废话,就是为了这一句做铺垫的。章武只觉得心中怒气无法抑制,那张枯黄的脸,直接涨成了一个紫茄子。
盛怒之下,章武眼角余光瞥见了慕容婧扭头的那一个动作。这个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动作也不知怎样就激怒了章武,他动作疾如闪电,一把拉过了站在一旁的慕容婧,枯枝一样的手就卡在少女幼嫩的脖子上,冲着徐子晋喝道:“闭嘴!你再说一个字我就掐死这个女娃娃!”
激变突生,慕容婧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章武制住了,命悬一线。而徐子晋只是冷淡地“呵”了一声,面上表情都未变:“章大人说笑了,大人杀什么人,与在下有什么关系么?”
章武被徐子晋满不在乎的态度噎了一下,心下恼怒,手上的力气又收了两分。慕容婧被他掐得呼吸一滞。
刚才章武和徐子晋说话的时候,慕容婧本来应该走开避嫌的,但是徐敏达还晕在这里,她不放心走开,只能把头扭过去,假装自己不存在。慕容婧万万没料到章武会忽然暴起,还拿自己做了人质去威胁徐子晋。
慕容婧知道徐子晋刚才装作不认识自己的样子是在保护自己,这个时候自己的小命就在章武的手上,千万不能刺激到他,于是也不挣扎,只是摆出一副惊恐的样子,颤巍巍地道:“恩公?”
章武整个人都在暴走的边缘,双目尽赤,冲着慕容婧嘶吼道:“闭嘴!刚才我能救你,现在也能杀你!”
慕容婧冷汗涔涔,章武这副狂躁的样子跟之前的彬彬有礼简直是判若两人。就算徐子晋以言语刺激了章武几句,一个成年男子也不至于被几句话挑拨成这样吧?
慕容婧有点疑惑地给徐子晋甩了一个眼风,问他是在章武身上做了什么手脚么?
只不过一个眼神,徐子晋却看懂了,冲着慕容婧眨了一下眼睛——他当然是做了手脚,章武武功高强,徐子晋若是想仅仅凭借自己的实力直接杀了章武,无异于是在痴人说梦。徐子晋不喜欢拿自己的性命冒险,当然要做到万无一失。
不过慕容婧和徐敏达出现在这里,确实是在徐子晋的意料之外了,他明明之前已经警告过慕容婧让她赶快离开了,她又是怎么跟徐敏达那个武痴搅到一起去的?徐子晋抿了抿唇,看了一眼还昏迷着的徐敏达一眼,意外么?好像也挺有意思的。
徐子晋与慕容婧用眼神交流的这短短一瞬,章武性子中暴虐的那一部分已经完全被药性激出来了。他觉得浑身的血都涌到了头部,整个脑袋涨得要裂开了,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今天绝对不能让这几个人活着走出这里!他们知道了自己的秘密,就该死!跟他的那些不听话的族人一样,都该死!!!
杀!
杀!
杀!
徐子晋看着章武赤红的双眼,扭曲的表情,知道药效已经起作用了。湖面上的风带着水汽吹来,少年墨绿色的衣摆随风而动,竟有几分绝世而独立的意味:“章大人,请动作利落些,杀完了人,在下还有正事要跟章大人商量。”
就是这种浑不在意的态度让章武怒气更盛,让他觉得自己毫无凭仗,章武怒道:“本官却没有想跟你商量的!我不想再过那种人不人鬼不鬼不见天日的日子有错么?!”
“章大人当然没错,可是大人错就错在不该毒杀了所有的知道秘密的章氏族人!三十七条人命!都是与章大人血脉相连的亲人,章大人下手之时难道不会担心遭天谴么?”
徐子晋话中冷意如同一盆冰水浇在了章武的头顶,让盛怒之下的中年男人有了片刻清醒。可是这短暂的清醒却没有持续多长时间,霸道的药性盖过了男人头脑中的片刻清明,章武只觉得脑子一片混沌,怒火炙烈,剩下什么都顾不得了,脸色越变越黑,卡着慕容婧脖颈的手也越来越用力,一字字都像是从牙缝里面挤出来的:“你再说一个字试试!”
徐子晋闻言好整以暇地笑了一下,少年莹白的食指抵在唇间,做了一个“嘘”的动作,如拈花一般风流洒脱。
随着徐子晋的这一笑,慕容婧只觉得身后有一股劲风袭来。
章武虽然被药物所惑,心性失控,但是身为一个高手敏锐的五感却没有因此而迟钝多少,连慕容婧都能察觉到的疾风,他当然也发觉了。于千钧一发之际,章武生生把身子拧了过来,拿身前的慕容婧做了挡箭牌。
①本文虽然是架空,但是货币与官制大概参考了明朝。明朝一两银子相当于现在的700元人民币,五城兵马司相当于BJ市公安局,也就是说章武一个市公安局副局长上任一年一共敛财2590万元,这个数字明显不正常,而且是太不正常了。章武心中有鬼,才会怀疑徐子晋是锦衣卫“反腐倡廉”司的,徐子晋也就将错就错用锦衣卫的身份震慑章武,我们的徐大公子当然不是锦衣卫。大概是这个意思,作者历史白痴,资料全靠百度,拒绝考据。
②锦衣卫到底能不能由皇子执掌,我不知道_(:з」∠)_但是架空,架空,作者最大,我就当他可以吧。(未完待续)
44、对峙
眼看着夺命的一掌就要打在慕容婧身上,来人收势不及,只能硬生生地吞下了自己的劲力,被反噬的力道激得吐了一口血。鲜血溅起一滴,落在了慕容婧白玉一般的面颊上,朱砂痣一般刺目。
却原来是徐敏达。他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恢复神智的,也许徐敏达早就醒了,只不过一直不动声色,暗中观察,见到章武劫持了慕容婧才出手相救。
只一回合,章武看出了偷袭者很重视这小丫头的安危,不惜伤害自己也要保证慕容婧的安全。他冷笑一声,抓住了徐敏达的这个弱点,躲在慕容婧身后出招,逼得徐敏达节节败退。章武的注意力全在身前的徐敏达身上,后背空门自然大开。
站在章武身后的徐子晋怎么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于是蹂身而上,并两指如刀就向着章武的死穴点去。徐子晋的功夫虽然比不上兄长徐敏达,但是偷袭一个背对着自己的人还是不在话下的。
章武腹背受敌,手里还掐着慕容婧这么一个累赘,任凭他武功再高也有些吃力。奇怪的是,比起徐敏达,章武明显更忌讳战斗力不那么高的徐子晋。章武向着徐子晋的方向,一把推开了慕容婧,然后跟攻过来的徐敏达缠斗到了一处。
章武一推之下,把慕容婧正正好推到了徐子晋怀中,把徐子晋撞了一个趔趄。徐子晋伸手扶了慕容婧一下,待她站稳了,立刻就松开了手。然而慕容婧根本没在意这些,也没有娇羞的反应,她一颗心都栓在徐敏达身上,站稳了之后,立刻回头去看徐敏达怎么样了,正好看见章武一掌拍向了徐敏达。
慕容婧惊呼,下意识地往前迈出一步,徐子晋眼疾手快,一把捞住了慕容婧的胳膊:“他功夫好得很,姑娘去了只能添乱。”
徐敏达武功高强,对付寻常人三五个不在话下,这些慕容婧都知道,可是这个章武明显也不是寻常人啊,更何况徐敏达刚刚为了保护慕容婧,受了很重的伤,让慕容婧怎么能不揪心?
慕容婧胡乱冲着徐子晋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听见他的话了,眼睛却没有看向徐子晋,而是一直盯着徐敏达在打斗中纷飞的衣角,紧紧握住了双拳,为徐敏达捏了一把冷汗。
徐子晋明显对那缠斗在一起的两人不感兴趣,他对身边的慕容婧好像更感兴趣一点,一方面是询问,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引开慕容婧的注意力,徐子晋问道:“慕容姑娘……认识我义兄?”
刚才听徐子晋提起徐敏达那种熟稔的口气,慕容婧就觉得不对,现在慕容婧的猜测终于得到了证实——上一世徐敏达对他自己的事情所言甚少,但慕容婧也知道徐敏达是定武侯的义子,定武侯的嫡子英年早逝,爵位这才落到了徐敏达的头上。
莫非徐子晋就是那早逝的嫡子么?
慕容婧看了一眼徐子晋,面前的少年骨貌淑清,风神散朗,意态卓然,虽然清瘦,但是完全没有大限将至的颓败模样。这样的人,会因为什么样的事情而夭折呢?慕容婧这样想着,眼中不自觉地就带出了惋惜与怜悯。
这样的神色当然没有逃过徐子晋的眼睛。
敏感多思的少年瞳仁一缩:她在怜悯我?我有什么事情值得让她怜悯的?
徐敏达眼角余光瞥见徐子晋在与慕容婧说话,他心下着急,竟然完全放弃了防守,只一味地进攻,抱着同归于尽的打法,章武还真的被他如虹的气势压制住了。
徐敏达乘胜追击,抓住一闪即逝的机会,一个手刀劈在了章武的后颈,章武一声没吭就昏了过去。
徐敏达松了一口气,紧接着胸口一痛,就喷出一口血来,他坠入水中之时受了极重的内伤,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醒过来已经是很强悍了,更何况还做了这番剧烈的打斗。然而徐敏达好像对自己的身体状况毫无所觉,他抹了一下嘴巴,赶在徐子晋开口之前,向着这边迈了几步,把慕容婧掩在了自己身后。
两个人都是男人,对于彼此的想法心知肚明,徐敏达明明白白地彰显着自己对于徐子晋的戒备,而徐子晋则毫不掩饰自己对于慕容婧的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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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弟俩面对面站着。
其实他们二人眉眼长得不太一样,徐子晋更肖其母,面容是有些阴柔的精致秀美,难画难描,而徐敏达酷似乃父,五官俊朗,布满阳刚之气。两人身型也不相似,徐敏达比徐子晋大了四岁,徐子晋今年才十六岁,还是抽条的年纪,高瘦单薄,让人看见了就会情不自禁地想起柔韧的竹条来;徐敏达则已经完全是一个成年男子的体魄了,猿臂蜂腰,肩宽腿长,端的是在演武场上摔打出来的好体格。
但是当他们兄弟俩这样面对面站着的时候,却又有一种出奇的相似,好似一面镜子的正反两面。
连慕容婧这个外人都察觉到了弥漫在两兄弟之间的那种诡异敌对的气场。
还是慕容婧首先打破了这种诡异的氛围,于情于理她都应该谢谢徐敏达——为了救她,徐敏达现在还有一只手臂耷拉着呢,慕容婧冲着徐敏达福了福身:“多谢公子的救命之恩。”
徐敏达冲着慕容婧伸出手去,天知道他用了多少力气才克制着自己不把面前的人儿揽在怀中,最终却只是保持了一个不会冒犯到慕容婧的距离,虚扶了一下:“区区小事,何足挂齿,姑娘客气了。”
可是就是这样的距离,都已经足够让慕容婧惊惧了,她戒备地后退了两步,望着徐敏达的眼神中满满的都是排斥。
徐敏达手下一顿,仿佛是被慕容婧的眼神刺伤了一样,浑身一震,呐呐开口:“姑娘你……?”
慕容婧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迅速扭过了头,眼眶还红着,语气已经化为疏离:“累公子为救我受伤,我心中实在过意不去。家父是文华殿大学士慕容睿,略有薄名,若公子有何事需要家父帮忙的地方……”慕容婧说到致谢则是明明白白地划清了两人的距离。
徐敏达心下一沉,阿婧不太对劲,之前在崖壁之上他就已经察觉到了慕容婧对自己的排斥,彼时他只以为阿婧是吓坏了,并没有往心里去。
可是为什么现在已经脱险了,阿婧对自己还是这样?不像是正常的对待救命恩人的态度,倒像是害怕和躲避?
阿婧为什么要害怕自己?
徐敏达心中忽然冒出一个大胆的猜测——既然自己都已经重生了,那么会不会,阿婧会不会也是……?他整个人都因为这个猜测而微微颤抖了起来,也顾不得许多,直接上前一步抓住了慕容婧的小手。
慕容婧一抖,第一反应便是把自己的手往回抽。然而男人钳着她的力气极大,钢钳一般,慕容婧怎么抽的回来?她又急又气,整张脸都涨红了。
就在这个时候,斜下里伸过来一双白玉寒冰一样的手,卡在了徐敏达的手腕上,也不知徐子晋怎样用劲的,这清瘦少年轻轻松松地就掰开了徐敏达抓着慕容婧的手。
徐敏达抬眼,双目通红地瞪着打扰了自己的弟弟。
徐子晋没事人一样地笑了笑:“义兄,光天化日之下这样抓着人家姑娘的手,怕是不太好吧?”
徐敏达强忍着在胸口翻滚的血气,心想着不必与将死之人多做计较。上一世徐子晋就是死在了十六岁,算算日子,也没有几日了。徐敏达看向徐子晋的目光已经如同在看一个死人。
有徐子晋在,徐敏达就是有满腹的疑问也没法向慕容婧问个明白,只能暂且按捺下激动的心情,反正他们——来日方长。
这边徐敏达满目柔情地看着慕容婧,那边慕容婧求救一般地看着徐子晋,而徐子晋则抱臂而立,洞若隔岸观火,不肯放过这两人脸上一点细微的神情变化。
良久,徐子晋“呵”了一下,什么都没有说,不再管这两个人,只是自顾自弯下腰去,不知从什么地方掏出来一把绳索,五花大绑把章武捆了起来,这才用脚尖踢了踢昏倒在地的人。
章武慢悠悠地转醒,一睁眼见自己被绑了个结结实实,又见到慕容婧他们三人站在一起,怒火攻心,也不维持着什么正人君子的假象了,喝道:“狼心狗行之辈,忘恩负义之徒!见了救命恩人被绑了,也不知道滚过来给你爷爷解开!”
两世以来,慕容婧都没有听过这种泼皮无赖般的骂人方式,被骂得耳根一红,扭过了头,不愿意再看章武,也不想再听那些污言秽语。
徐敏达从落水开始就一直昏迷着,睁眼就看见章武挟持了慕容婧,自然不知道之前也正是这个人救了自己。
徐子晋冷笑一声:“章大人,刚才拿小娘子做挡箭牌的时候,不见大人怜香惜玉。这时候倒以救命之恩相要挟起来,恐非君子所为。”
章武看见徐子晋那张俊秀的脸,就气不打一处来,破口大骂:“老子他妈的就不是什么君子!”章武在气头上,骂得口沫横飞,各种不堪入耳的话都骂了出来。
而徐子晋好像听不懂一样,还是那般冰雪清凉的模样:“章大人消消气,在下还有话要问你呢。”
“小白脸!你休想让爷爷我吐一个字给你!”(未完待续)
45、事毕
徐子晋皱了眉,做出一副为难的表情道:“章大人这样不配合,就让在下很是为难了。”
章武刚刚有些得意,结果徐子晋根本没给他说话的机会,直接上前干脆利落地卸了他的下巴,疼得章武倒抽了一口冷气。
徐子晋掏出一只雪白的帕子擦了擦手,顺手用那帕子堵住了章大人的嘴,笑道:“既然章大人不想说,那就暂且歇会儿吧。毕竟有女子在此处,章大人满口污言秽语,恐污了慕容姑娘的清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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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婧瞪大了眼睛看着徐子晋,这个少年一直给人以一种弱不禁风的脆弱感觉,好似面前的人儿是块琉璃碧玉,美好却易碎,需要小心好生呵护着。可是没想到徐子晋竟然这么辣手,一言不合就直接卸了别人的下巴。慕容婧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偷偷离徐子晋远了一点。
徐子晋的这个举动激怒了章武,但是苦于他的下巴已经被卸了,嘴里又塞了东西,无法说话,喊出来的句子都变成了嘶吼,似一条狺狺狂吠的犬。
徐子晋毫不在意章武能不能说话,从袖子里面又把那张纸拿了出来,依旧自顾自地问:“章大人是不是很好奇这上面写了什么?看在章大人命不久矣的份上,在下也就让章大人做个明白鬼吧。”说完,徐子晋就在章武面前把那张纸展开了,章武拼了命,伸长了脖子去看那上面密密麻麻的字迹,没想到竟然是一篇《三字经》?
看到章武呆愣的表情,徐子晋喷笑出声:“哈哈哈哈,章大人,在下让你看这张纸不是让章大人看这上面的字的。章大人难道不奇怪,今天大人的脾气为什么会这么暴烈么?那是因为在下在这张纸上,下了药粉啊。”
章武闻言剧烈地挣扎了起来,然而徐子晋用手指粗细的绳子把他绑的结结实实,章武怎么挣扎的开?
徐子晋摇摇头:“一见面在下就说过,章大人武功高强,又手下众多,在下惜命得很,不敢以身犯险,谨慎些也是有的。章大人以为在下就只是说说而已么?”
章武双目赤红,瞪着徐子晋,口中呜呜有声。
徐子晋见章武好像是有话要说的样子,就把下巴给他接了回去,章武下巴一接上,就啐了徐子晋一口吐沫,他知道自己命悬一线,也不说那些没用的话了,开门见山:“你休想从我嘴里知道一个字!章氏一族已经死光了,我是最后一个知道宝藏秘密的人,你杀了我就什么都得不到了,哈哈哈哈哈!”
徐子晋嗤笑:“谁说我想得到宝藏里面的东西?”
章武不可思议地盯着徐子晋:“你?!”
“我只要保证剩下的人也拿不到宝藏就好了。本来章氏一族那么多人,并不好找,不过章大人倒是替我省了不少事呢。章大人,既然你是世上最后一个知道宝藏秘密的人,那章大人告诉在下,在下要怎么样做才能让章大人永远保守这个秘密呢?”
章武终于反应过来徐子晋是想要干嘛了,他之前的气势全无,抖得跟筛糠一样:“不不不,你不能杀我!你知道我岳父是谁么?你杀了我,他不会放过你的!”
徐子晋十分失望地看了章武一眼,摇了摇头,不想再耽搁时间了:“章大人,你若是硬气些,我还会敬你是条汉子。现在……章大人,请上路吧。”
徐子晋就要动手了,但是他在这个时候回身看了慕容婧一眼,稍稍转换了一个角度,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慕容婧的视线。也没有看清楚徐子晋到底是怎么动作的,一条血线飙出多高,章武抽搐着倒在了地上,喉咙上的伤口还在汩汩冒着血。
徐子晋的身上竟然一滴血都没有沾到,还是那个青竹一般的少年。
这是慕容婧两世以来第一次见到别人在自己面前结果了一个人的性命。慕容婧上一世虽然嫁给了身经百战的武将,但是从来都没有这样直面过死亡。
胃里翻江倒海,一股酸水直接从胃里冲上了喉头,慕容婧推开了徐敏达的手,弯下腰,干呕了起来。
徐敏达手足无措,只能笨拙地拍着慕容婧的后背。徐子晋从后面赶了上来,用袖子里面翻出一个香囊,在慕容婧鼻子底下拂过。辛辣沁凉的味道,让慕容婧的精神为之一振。
是薄荷?
“今日慕容姑娘受惊了。此人……”徐子晋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尸体,“此人罪有应得,慕容姑娘不必为之感怀。”
慕容婧强忍着胸口泛起来的那股恶心的感觉,摇了摇头:“我相信公子不会滥杀无辜。”她不是闺阁弱女,知道今日凶险,双方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而且从章武的话中,慕容婧也知道章武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也算是罪有应得。慕容婧只是受不了死亡这样直面的冲击。
这时几人却遥遥地听见有人在呼喊着赶了过来。原来是二小姐慕容嫣嫣带着下人们来找他们了。之前嫣姐儿看见他们俩掉下去之后,命都吓丢了一半,好不容易转过魂来,就即刻跑回去叫人。这个时候总算是带着人赶到悬崖底下了。
嫣姐儿本来以为大姐姐和徐敏达都已经活不了了,带人赶过来只是不愿意放弃最后的一点希望。没想到两人竟然好好地站在这里,慕容嫣嫣又惊又喜,也顾不上什么了,直接扑到慕容婧的怀里哭了出来。
慕容婧被嫣姐儿抱了个满怀,心里也是感慨颇多,上一世对于慕容嫣嫣的那种厌恶在经历了这场生死之后,也就不知不觉地淡了许多。
几人收拾残局、告别、道谢,种种种种自略过不提。
单说慕容婧姐妹俩,换好衣服,重新整理好发髻,就回到在寺里礼佛的老夫人面前。
老夫人见到两个孙女儿一起回来,没有察觉什么,她不知道这两个孩子刚才到底经历了怎样的惊心动魄,还笑问大孙女儿浅碧找到了么?
慕容婧笑着回答:“托您老人家的福,已经找到了。”
老夫人的眼睛就落到了二孙女儿身上,一下子就看见了慕容嫣嫣脸上之前被树枝刮出来的血道子——虽然姐妹俩用粉粗粗遮了一下,毕竟还是有痕迹。
老夫人年岁大了,眼睛却不花,一眼就看出了端倪,忙问嫣姐儿是怎么了?
慕容嫣嫣到现在其实整个人还是懵的,没有从那场惊魂中回过神来,听见祖母问话,就把慕容婧刚才跟她串好的词忘了个一干二净,问什么答什么,一五一十地说了个底儿掉。
慕容婧一脸无奈。
老夫人则被这两个孙女儿吓到了,气得老夫人连连拍了姐妹俩好几下,也没有心思再礼佛了,急吼吼地就要回去叫太医院的王院正好好给给姐妹俩检查一下。
气归气,后怕归后怕,幸好姐妹两个都毫发无伤的回来了,要是经此一事,慕容嫣嫣能把她爆碳一般的脾气收一收,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于是一行人就打道回府,回府之后自然有一番兵荒马乱。
而慕容婧回府之后,稍稍回忆了一下当日的情景就觉得有些不对,那日在面对徐敏达的时候,自己的反应的确是过激了一些,但是慕容婧冷静下来之后,就觉得那日的徐敏达也不太对劲——按理说那个男人应该是这一世头一次见到自己,就算是自己举动异常了些引起了他的注意,徐敏达的表现也太过热情了些,不像是对着初次见面的人。
徐敏达认识自己?
或者只是惑于自己这张脸?
慕容婧这样想着,手就抚上了自己的脸庞,她一直知道自己美貌,可是她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憎恨自己的美貌。
很奇怪的,慕容婧想起年幼的自己曾经有一只特别喜欢的碗,日日抱着,喝水要用那只碗,吃饭也要用那只碗,喜欢得不得了。后来发展到不用这只碗,慕容婧就不吃饭了。母亲劝了几次,慕容婧只是一味撒娇,依旧我行我素,不听母亲的。颜夫人就在慕容婧面前把这只碗摔碎了。
当时只有五岁的小丫头完全地呆住了,想哭,看着母亲冰冷的脸色,又不敢哭,耷拉了眉梢眼角,要多委屈有多委屈,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可是颜夫人不为所动,只是冷冷地说:“现在没有碗了,婧姐儿不想吃饭就饿着吧。”
慕容婧赌气真的没有吃晚饭,以为母亲顶多到了第二日中午就会心疼地来哄着自己吃东西。但是等到了第二天傍晚的时候,无论是颜夫人还是浅碧,都没有来看过慕容婧一次。一天一夜滴水未进,慕容婧早已经饿得受不了了。
浅碧偷偷用粗瓷碗给慕容婧装了一碗莲子羹。饿坏了的小娃娃也不顾是不是用自己心爱的碗装着的了,让浅碧喂着,一口一口吃得香甜。
吃完了,才发现母亲就在不远处看着自己,整个人都笼罩在夕阳的余晖之下,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很长。
“喜欢的东西不能陪你一辈子的,婧姐儿。”母亲撂下这么一句年幼的慕容婧还听不太懂的话,就转身离开了。
小孩子心中模模糊糊地好像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但是就连慕容婧自己都说不出到底是什么不一样了。
慕容婧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想起这件陈年旧事来,但是母亲的话仿若就在耳边:“喜欢的东西不能陪你一辈子的。”
喜欢的东西么?不能陪我一辈子么?
呵。
慕容婧抬手挡住了眼睛,心如刀绞。(未完待续)
46、伯哥儿
不过慕容婧很快就没有心思做这样无谓的担心了,因为她的庶弟、大房唯一的男嗣慕容伯嘉就要从百里之外的奉荆书院回慕容府来了。
慕容伯嘉从三岁起就由慕容丞相亲自教导开蒙,六岁上就被送到了天下闻名的四大书院之首的奉荆书院读书去了,一年只有过年的时候才回来住上几天。不过才十岁的年纪,慕容伯嘉今年就已经通过了二月里的县试,这次回来是要参加四月在郡里的府试的。
本来慕容伯嘉是可以在奉荆书院所在的源安郡参加府试的。可是张氏偏说书院条件太为清苦,一定要伯哥儿回来,好好给儿子补养补养,养好了身子骨,有了力气才能考个好成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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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睿自己本身就是解元出身,知道府试其实没有张氏所说的那么恐怖,不过到底是心疼唯一的儿子,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允了张氏的请求。
于是慕容婧归家之后,只闻其名未见其人的庶弟再过上几日就要回来了。
慕容婧对这位唯一的弟弟心情其实很复杂,上一世她也只见过这个弟弟几面而已,记忆中的印象已经很模糊了。只依稀记得,慕容伯嘉见到自己从来都是恭敬有礼的,从外表来看倒是一表人才,可是他的为人品性究竟怎么样,慕容婧也不清楚。
日子一晃儿就过,到了慕容伯嘉回家的这一天早晨,张姨娘早早就按捺不住了,天还未亮就去了二门守着,巴不得让全相府的人都知道她的儿子要回来了。
老夫人实在是看不过去,一个姨娘在二门大刺刺地站着,成何体统?于是把张氏叫了回来,好一顿训斥,又看在孙子的面子上,让张姨娘就在安慈堂里等。
张姨娘这才收敛了一些,可她到底思儿心切,在老夫人眼皮子底下也坐不住,椅子上好像长了钉子扎了她的屁股一样,来回来去地挪,一刻也不安生。
老夫人看着实在是烦心,就罚张氏在厅里立着,不许坐也不许踏出安慈堂一步,自己则去了小佛堂礼佛。
卯时刚过,慕容婧按点来给祖母请安,一进门就见到了张姨娘。
慕容婧一笑,主动道:“姨娘今儿倒是早。”——平日里也不见你这么早啊。
许是因为儿子就要回来了的缘故,今天的张姨娘说起话来也格外有底气:“大小姐哪儿的话,奴婢好歹是伯哥儿的姨娘,伯哥儿常年不在家中,奴婢怎么着也要替伯哥儿向老夫人尽尽孝心才是。”
张氏这话就有意思了。
首先是点出了自己是慕容伯嘉的姨娘,儿子就要回来了,有人能为自己撑腰,奉劝慕容婧在自己面前收敛一些,免得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然后还特地指明伯哥儿常年不在家中。不在家中是在做什么?是在读书。在哪里读书?是在天下闻名的书院。加之慕容伯嘉不过才十岁的年纪就已经考取了乡试,这次回来更是要参加府试,证明伯哥儿的前途一片光明,不可限量。大房没有别的儿子,伯哥儿这样有出息,眼瞅着是靠得住的,到时候她张氏有可以依凭的人,而慕容婧的倚靠又在哪里呢?
张氏在慕容婧面前一直占不到上风,两个人你来我往了这么多回,彼此早就撕破了脸,所以张氏压根也就不怕得罪慕容婧了——就算她不得罪慕容婧,就凭大小姐是颜夫人骨血的这一点,她们俩早就是不死不休的境地了。
慕容婧倒是不在意张氏的示威,因为她从张氏的示威中听出了示弱——张氏终于长记性地在自己面前把自称换做了“奴婢”。
张姨娘这一生,努力奋斗的目标就是有一天能在旁人面前、在大庭广众之下自称“妾身”。慕容婧就偏偏咬死了这点不放,她是嫡女,面对为妾的张氏在礼法上天然就有优势,怼了张氏几回之后,张氏也终于记住在慕容婧面前要自称“奴婢”。
慕容婧知道张氏不甘心自称为“奴婢”,可是她越是不甘心,慕容婧就越是揪着这一点不放——就算母亲已经去世,张姨娘这一生也休想在别人面前自称“妾身”了,她这一生都只能是个卑微的妾,永世不得翻身。明明就只有一步之遥,看似触手可及,却永远也无法称心如意,这样不是很好么?
于是慕容婧也就弯了嘴角,笑盈盈地道:“姨娘真是有心了。既然姨娘这样周全,待一会儿弟弟回来,别忘了带着弟弟去我娘的牌位前敬一炷香。”——有儿子又怎么样?就算伯哥儿将来有了出息,在明面上也是母亲的儿子,跟她张氏毫无关系。
张姨娘的脸色立刻就青了。
慕容婧没有再给张氏说话的机会,一扭身进了小佛堂,陪祖母去了。剩下张氏一个人对着慕容婧的背景咬牙切齿。
又过了一会儿,慕容嫣嫣也来了,见到母亲在厅里站着,铁青着脸,不明所以,问道:“姨娘?”因是在祖母的安慈堂,所以慕容嫣嫣也不敢叫张氏娘亲。
这一声“姨娘”在这个时候却正正戳在了张氏的肺管子上,张氏立刻就炸了,直接上手拧了慕容嫣嫣的耳朵,压低了声音骂道:“小蹄子是不把我放在眼里了么?你叫谁姨娘?!”
慕容嫣嫣被迁怒得莫名其妙,一头雾水,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张氏的手又重,慕容嫣嫣觉得自己的耳朵简直都要被张氏给拧下来了,又惊又怕又委屈,眼眶立时就红了。
张氏见女儿哭了,更是火上浇油,气恼之下声音也不压着了,大声道:“你弟弟就要回来,你这样哭哭啼啼地是做给谁看?!不怕给你弟弟添晦气么?”
慕容嫣嫣心里更委屈了,她一直知道在娘亲心里弟弟比自己重得多。从小时候起,娘亲就经常在她耳边跟她叨咕,要她好好照顾弟弟,伯哥儿是她们娘俩的倚靠和凭仗,只有伯哥儿出息了,她们娘俩才能过上扬眉吐气的好日子。
慕容嫣嫣明白这些道理,可是小孩子哪有不渴望受到父母的关爱的?幸好慕容伯嘉一年到头都不在家中,没什么跟慕容嫣嫣抢父母关注的机会,姐弟俩的相处这才算是和睦。
慕容嫣嫣见弟弟人还没回来呢,娘亲就完全不把自己放在心上了,当然就更委屈了。她气性也大,当下就甩开了张氏的手,捂住了耳朵:“姨娘要是觉得我给弟弟添了晦气,那我走好了!”说完,就气鼓鼓地跑出了安慈堂。
张氏冲女儿发了一通脾气,知道自己是迁怒了,可是这个时候实在是拉不下来脸面去追女儿。而慕容婧和老夫人在小佛堂里面也听到了喧哗的声音,慕容婧扶着老人家出来看是怎么回事。
慕容嫣嫣一手捂着火辣辣的耳朵,一手抹着眼睛出门,一不留神就撞到了一个人身上。是一位十余岁的少年,倒是很健壮,跟十三岁的慕容嫣嫣站在一处,竟然一样高。
来人伸手扶了慕容嫣嫣一下,开口:“姐姐这是怎么了?”
慕容嫣嫣一看,眼前的人不正就是慕容伯嘉,娘亲心心念念的弟弟么?顿时,气不打一处来,重重地伸手推了伯哥儿一下,推得少年一个趔趄:“不要你管!”一转身就跑了。
这时候,在屋里的三个人都听到了动静,出门来看,就看到伯哥儿一脸无奈地被嫣姐儿推了一把,然后嫣姐儿还跑了。
慕容婧给浅碧使了个眼色,浅碧心领神会地出门追二小姐去了。
张氏看见伯哥儿回来,再也按耐不住,也不管女儿跑到了哪儿去了,也不管老夫人会不会高兴了,一把把儿子搂在了怀中,口里心肝肉儿地叫着。
慕容伯嘉略显青涩的脸上露出了不自在的神情,下意识地避开了张姨娘,显然很是不习惯生母这样的亲近。
他稍稍推开了张姨娘,整理了一下被张姨娘弄皱的衣服,板板正正地先走到老夫人面前,向老夫人行了个大礼,一丝不苟地说道:“孙儿敬叩祖母大人金安。”
老夫人虽然一直不喜欢张氏,但是对她生的这个聪慧知礼的孙儿倒很是满意,现在又看见孙儿没有乱了长幼尊卑,先向自己行礼,心里就更是开怀,由张氏刚刚引起的不快也顾不上计较了,连忙道:“伯哥儿快到奶奶这儿来,让奶奶好好看看!”
一旁服侍的丫鬟琉霜忙搀起了大少爷。慕容伯嘉依言上前两步,站在那里乖乖地让祖母她老人家看看自己。
老夫人看着看着,就抹了抹眼睛,道:“孩子瘦了。”
张氏自从伯哥儿进来,视线就一直黏在儿子身上就没离开过,此时听到老夫人说儿子瘦了,她也红了眼眶,忍不住吧嗒吧嗒地掉下泪来,把慕容嫣嫣完全忘到了脑后。
老夫人不悦地瞪了张姨娘一眼,没有管她。为伯哥儿介绍起慕容婧来:“伯哥儿你看这是谁?”(未完待续)
47、十岁
慕容伯嘉打量了慕容婧几眼,神色很是恭敬却也带着疏离,拱手行了一个平辈礼:“在书院的时候就听闻大姐姐要归家,弟弟给大姐姐行礼了。”不过十岁的小男孩,说起话来像一个老学究一样,一板一眼的,简直像是有一把无形的尺子比着他一样。
慕容婧一边回礼,一边拼命在脑海里面回忆着上辈子的慕容伯嘉。这个弟弟一直都这样古板么?但是上一世慕容伯嘉给慕容婧留下的印象太淡薄了,几乎想不起来,慕容婧只记得慕容伯嘉于十七岁那年考上了举人,喜得张氏连摆了三天的流水席。
慕容伯嘉先给祖母和嫡姐行完礼之后,才给张氏行了一个礼。张氏看着儿子,只有高兴的份,哪里会计较孩子先向谁行得礼?只一叠声地叫到:“我的儿!”
没想到慕容伯嘉竟然皱起了眉头,道:“姨娘慎言。”
在场的人都愣了,慕容婧有点难以置信地看着慕容伯嘉,心想这孩子是真的这么重规矩还是城府太深?
这孩子倒是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完全不知道自己刚才说的话有多伤张姨娘的心——看来慕容伯嘉三岁就从张氏身边被抱走,是慕容睿亲自抚养的这个传言是真的。
听到儿子这样的话,张姨娘的脸刷得就白了,眼泪也落了下来:“是,少爷说的是,是我……是奴婢失言了。”
慕容伯嘉倒是没有再往张氏的心上插刀子,他给老夫人、慕容婧还有张氏依次行了礼,道:“伯嘉从书院回来,没有给祖母,大姐姐和姨娘带些什么,只带了点山上的野味,吃起来倒还有点鲜意。还请祖母、大姐姐不要嫌弃。”语毕,就有小厮捧了一小筐蘑菇上来。
老夫人和慕容婧不会说不好。张氏的视线则一直紧紧黏在儿子身上。几人说了几句,老夫人看出来伯哥儿长途赶路,实在是困倦得很了,就很体贴地让孩子先下去休息,等精神好了,再来陪奶奶说话不迟。
慕容伯嘉从善如流,又是一圈行礼,然后才退下了。
慕容婧现在倒是有点怕见到慕容伯嘉了,关键是这孩子小小的年纪,礼数却多得不行,说几句话就要行礼,他一行礼慕容婧就要给他回礼,搞得慕容婧腰酸背疼的十分尴尬。
是夜——
慕容伯嘉手里捧着一卷书,正在挑灯夜读,旁边小厮正在给大少爷铺床,就算是在书院,慕容伯嘉也是由小厮铺床的,他年纪还小,又是丞相亲子,书院的教习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得他去了。
张氏这个时候敲响了慕容伯嘉的房门。
“我的儿!”
慕容伯嘉又皱了眉头:“姨娘上午就已经叫错了,怎么晚上又不记得了呢?我只能是母亲的儿子。”
张氏这回才是结结实实地愣住了,她本来以为慕容伯嘉上午的样子是做戏给老夫人和慕容婧看,没想到这孩子,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竟然真的是这么想的,他真的就不认自己的这个生身母亲。
张氏的眼泪这一次是情真意切的了:“大少爷!”
“姨娘,这么晚了到我这儿来是有什么事情要交代我的么?”
张氏本来有满腹的话,此时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慕容伯嘉见张氏站了一会儿,却不说话,只是用一双眼睛哀哀切切地瞅着自己,心里有些不耐,面上却只是关切的话:“姨娘要是没有什么事情的话,夜露深重,还请姨娘早些回去歇着吧?免得着凉了。”
张氏不想自己心心念念盼回来的儿子竟然对自己是这样一幅态度,再也忍不住:“伯哥儿!你难道不打算认我这个娘了么!我十月怀胎,拼了命把你生下来!难道你就只念养恩,不念生恩了么!再说,夫人对你哪有什么养恩,她从来都没有抱过你一下!是我!是我日日念着你,怕你冷了,怕你饿了,怕你摔了!你不在家,我这心里就没有一天安稳的!总想着我的伯哥儿在书院好不好?吃得饱么?穿得暖么?学得会么?有没有被大孩子欺负!你爹爹把你抱走的时候,你才三岁,才那么小小的一团,拉着我的手怎么都不能松开,嘴里一个劲地叫着‘娘’!伯哥儿!你都不记得了么?!”
真是声声泣血。
一片慈母心肠。
慕容伯嘉看着张氏的样子也有些不忍,亲手扶了张氏坐下,道:“姨娘育我骨血,我心里很是感激,可是不能乱了礼数,姨娘是妾,便算不得是我正经的母亲,我的母亲只有夫人一人,就算是之后父亲要娶继室,孩儿也是要向那继室喊母亲的。”
张姨娘一听这话,眼泪跟断了线一样,趴在桌子上就放声大哭起来。
慕容伯嘉显然跟他的父亲慕容睿一样,很不喜欢女人在自己面前哭,就算这个女人是他的亲娘也是一样,声音也有点冷了:“姨娘这么晚到我这儿来就是来我这儿哭的么?”
张氏之前十几年日日跟慕容睿在一处,现在听到儿子跟慕容睿极为相似的口吻,心中是又怕又欣慰,只能说:“大少爷!你可知道你爹爹要娶新媳妇了?”
“夫人过世,正房空虚,夫妇人伦,天经地义,爹爹迎娶新妇有何不妥?”这要是个十八九岁的青年说出来的也就罢了,偏偏是从一个十岁的男童的口中说出,真是诡异。
张氏不料儿子竟然这么说,也顾不上哭了,她看出来了,这个儿子跟他老子简直是一个模子里面刻出来的一样,只关心自己的前程,旁的事情于他们都是浮云。
张氏抹了一把脸,道:“大少爷,新夫人娶进来生了嫡子,可是要压你一头的呀!现在你爹爹把你当心尖尖捧着,那是因为她没有旁的儿子了。只有你!可是你等你爹爹生了嫡子之后再看!那新夫人可容得下你?!”
慕容伯嘉沉吟不语。
“大少爷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这一辈子都指望着大少爷,只有盼着大少爷好的,哪里有想要害大少爷的心思?可是旁人就不一定了,等新夫人进门之后,她要是想磋磨大少爷,不知道有多少种手段。大少爷年纪还小,又是个爷们儿,这深宅中妇人的蛇蝎心肠,大少爷可曾领教过?”
慕容伯嘉无言以对,而且张氏说的句句属实。他沉默了一会儿,开口:“姨娘想让我做什么?难不成想让爹爹把姨娘扶正么?”
“大少爷,你爹爹就算之前有这样的心,可是他如今看上了徐家年轻貌美的大小姐,哪里会把我这个人老珠黄的放在眼里。只可惜,大少爷没有托生在太太肚子里,生生让我连累了大少爷。”
这话,张氏也对慕容嫣嫣说过,当时慕容嫣嫣说“我是娘亲的骨血,娘亲十月怀胎才生下的我,我哪里会嫌弃娘亲?只有孝敬娘亲的份儿。”一番话说得张氏心里十分熨帖。所以她在慕容伯嘉面前也旧话重提,希望也能得到来自儿子的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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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没想到慕容伯嘉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姨娘要是知道自己连累了我,就不要在别人面前再叫我儿子了。姨娘说错了话,连带着我的脸上也不好看。”
张氏不料慕容伯嘉竟然会这样说,一颗心如坠冰窖,半晌说不出话来。
慕容伯嘉见张氏不说话,也没有在意,接着说:“父亲要迎娶徐家大小姐?是哪个徐家?莫非是定武侯徐家不成?”
张氏勉力点点头。
慕容伯嘉沉吟道:“爹爹怎么选了这么一户武将的人家?他难道不怕御史参他勾结武将么?我本以为父亲就算是续弦也只会从文官里面挑。”竟然是完全抛开了张氏,自顾自地分析起父亲的心理来了。
张氏也不知道自己此刻是一个什么心情了,是欣慰?是绝望?还是觉得这是报应?就不得而知了。
张氏浑浑噩噩地看着儿子口中念念有词,时而点头抚掌时而摇头击手,一副很是入神的样子,张氏也不敢贸然开口打断,只能在一旁看着,不知过了多久,慕容伯嘉忽然道:“姨娘在府中这么多年,应该有自己的眼线吧?”
张氏耸然一惊:“大少爷说什么?”
“姨娘在我面前还有什么好隐藏的?我毕竟是姨娘肚子里掉下来的肉,姨娘不为我考虑,还能为谁考虑呢?总之我不会害了姨娘就是了。”他这个时候倒是想起来张氏是他的亲生母亲了。
张氏点点头:“有。”
“那下次那位徐大小姐来找父亲的时候,娘亲可会知道?”
张氏咬了咬牙:“会。”
“那就劳烦姨娘也让我知道知道了。”
张氏看着自己只有十岁却完全不像是十岁的儿子,遍体生凉:“大少爷想知道这个干什么?”
慕容伯嘉笑着看了张氏一眼:“姨娘不用知道。”
只一眼,张氏就觉得自己好像被一条毒蛇盯上了,胳膊上都密密麻麻地起了一层小疙瘩。(未完待续)
48、姐弟
慕容伯嘉安排完张氏的事情之后也没有闲着,第二日就去了胞姐慕容嫣嫣的屋子里。
嫣姐儿此时正坐在屋子里面给自己做着心理建设,她觉着自己昨天那么对伯哥儿实在是不应该——就算是娘亲不对,可是弟弟是无辜的,自己怎么着也不应该把火发到伯哥儿的身上。
迁怒于人,最不可取。
既然犯了错,就应该道歉。
可能连她自己都没有发现,慕容嫣嫣已经慢慢在改变,也开始学着替别人着想了,也渐渐开始学着承担自己的错误,并主动去弥补。
小丫头坐在椅子上,挥舞着小拳头,一个劲儿给自己打着气:“没事的!伯哥儿是你亲弟弟,你去给亲弟弟道个歉,有什么觉得丢人的呢?伯哥儿好不容易一年才能回来一次。你是姐姐,比伯哥儿年长,就算道个歉又能怎么样呢?又不会少块肉,是不是?没事的,哎呀,不就一句话么!闭着眼睛,一张嘴一闭嘴也就说完了,有什么难的啊?”
慕容嫣嫣劝自己劝了半天,道理都明白,可就是做不到啊!最后只能特地把她的大丫鬟晓风叫了过来,问晓风要怎么“不动声色”地道歉。
晓风哭笑不得,不知道她们家姑娘这又是抽的哪门子的风,只能斟酌着问:“姑娘是要向谁道歉啊?”
慕容嫣嫣立马警觉了起来,连连摆手:“不是我,不是我。”脑子飞速转着,决定把这个锅扣到慕容伯嘉身上,“是伯哥儿!对,是伯哥儿!是伯哥儿托人来问我的。”
此时却听到有人含笑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我托人问二姐姐什么了?”
慕容嫣嫣吓了一大跳!一个激灵几乎就要从椅子上蹦起来了,转身一看,不是慕容伯嘉又是哪个——这小混球属猫的么?走路都不带声音的么!
晓风想笑又不敢笑,忍的十分辛苦,只能给大少爷行了礼:“大少爷,奴婢给您倒茶去。”语毕,一溜烟就出了屋子,留下姐弟俩面面相觑。
慕容嫣嫣十分尴尬,干干地笑了两声,让弟弟坐。
慕容伯嘉倒也不跟姐姐客气,谢过了慕容嫣嫣之后,也就坐下了。
这俩人虽然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弟,但是在一起的日子屈指可数,一时间也没有什么客套话好说,只能大眼瞪小眼。
这么瞪了一会儿,慕容嫣嫣觉得自己嘴里有点发干,她咳了一声,打破了僵局:“咳,伯哥儿到我这儿来是有什么事情么?”
不怪慕容嫣嫣有这么一问,从慕容伯嘉六岁上被送到奉荆书院,到现在已经有四年了,这四年中慕容伯嘉从来没有踏足过姐姐的屋子一步。慕容嫣嫣实在是想不出来慕容伯嘉到底是有什么事情,要特地跑到宜佳馆来来跟自己说。
慕容伯嘉清了清嗓子:“是有些事情想请教姐姐。”
慕容嫣嫣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慕容伯嘉却没有上来就说明来意,而是郑重其事地叮嘱慕容嫣嫣道:“今天我在姐姐这里的话,出我口,入姐姐的耳,绝不能被第三个人知道。”
慕容嫣嫣有些恍惚,她忽然也觉得自己不认识这个弟弟了。慕容嫣嫣虽然比慕容伯嘉大上三岁,但是心智远远不如这个弟弟。两人站在一处,慕容伯嘉反而一直是那个稳重一点的,弟弟倒像是哥哥。
慕容伯嘉见姐姐愣愣的没有反应,也不着急,没有开口催促慕容嫣嫣的意思,只是静静等着慕容嫣嫣自己反应过来。
慕容嫣嫣表示自己明白了,绝对不会乱说的,有些紧张了起来:“伯哥儿是要问我什么事情啊?”
“听说父亲要娶继妇了?是定武侯徐家的大小姐?”
慕容嫣嫣点点头。
“听说这月初徐家大小姐来家里赴宴了,姐姐当时也在场吧?”
慕容嫣嫣这才明白伯哥儿想问她什么。
她也没有多想,只是自作聪明地认为府里要有新夫人了,伯哥儿跟自己一样不安,想打听打听新夫人是个什么性子,好不好相处——毕竟他们这些庶子庶女将来都是要在新夫人手底下讨生活的。
慕容嫣嫣自以为领悟到了慕容伯嘉的意思,于是安慰他道:“我的确是见过徐家大小姐一面,伯哥儿不用担心,那是个很好的人呢。”
“哦?”慕容伯嘉的嘴角带了一丝意味不明的笑,追问,“怎么个好法?”
怎么个好法?具体要慕容嫣嫣说,她还真的说不上来。其实当时徐凝冰与慕容嫣嫣的那次见面实在是称不上愉快,但是当时徐凝冰的那种萧索与格格不入实在是给慕容嫣嫣这个不识人间愁滋味的少女留下了太深刻的印象。之后慕容嫣嫣特地向张氏问过徐凝冰的事情,于是也就顺理成章地知道了徐家大小姐与晋国公世子之间的那段往事。
慕容嫣嫣现在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心里面又偷偷藏了一个人,徐凝冰这样凄美的爱情故事自然会博得多愁善感的少女的同情。于是慕容嫣嫣的语气中不自觉地就带上了几分怜悯:“徐大小姐是十分心善的一个人,性子安静稳重得很。”
慕容嫣嫣自以为不露声色地安抚了弟弟不安的心,却没想到慕容伯嘉根本就不是来慕容嫣嫣这里来找安慰的,他是来找徐凝冰的弱点的。
“心善么?”慕容伯嘉忽然重复了一句。
“嗯。”
慕容伯嘉了然地点了点头,显然是已经有了主意,不过这主意他并不像告诉慕容嫣嫣,于是只是说:“我知道了,多谢姐姐了。”
慕容嫣嫣对伯哥儿打的什么算盘丝毫不感兴趣,她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跟伯哥儿道歉这件事,此时听到伯哥儿向自己道谢,连忙说:“你我是亲姐弟,何谈一个‘谢’字。”——所以道歉也就可以免了吧?
慕容伯嘉却没有领会到姐姐的精神,转而说起另外一件事情来:“大姐姐回来也有些日子了,我听说之前夫人的性子就十分冷,不过我昨天看大姐姐倒不是那么冷清的样子?”
是呀,大姐姐是个怎么样的人呢?
慕容嫣嫣的脑海里首先浮现的就是慕容婧那张脸,那样夺人呼吸的丽色,那样如出水芙蓉一般的神态气质,抛开这些皮相而言,大姐姐慕容婧,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呢?
是咄咄逼人的嫡女么?
是在冷淡的外表下有一颗火热的心么?
慕容嫣嫣脑海中闪过大姐姐对着娟姐儿温柔地笑的样子,为了一个风筝和自己吵得面红耳赤的样子,东庆寺大姐姐不顾自己安危舍命来救自己的样子。
“大姐姐是一个挺好的人吧?”慕容嫣嫣想到最后,除了这一句,竟然也想不出来别的形容慕容嫣嫣的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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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伯嘉跟嫣姐儿说的话一年加起来都没有今日多,嫣姐儿也想不到自己的弟弟是在不动声色地套自己的话,漫不经心地问:“怎么又想起来问大姐姐的事情了?”
“我昨个儿听姨娘说,父亲要娶妻的主意是大姐姐撺掇的?”
所以慕容伯嘉才会特地向二姐姐打听一下慕容婧的为人——其实慕容伯嘉对于张氏的这个说法是不怎么相信的。
慕容伯嘉自认为对父亲慕容睿十分了解,父亲想做什么,不想做什么,哪里是慕容婧一个不受宠的嫡女可以左右得了的?至多就是父亲心里有这个想法,借着慕容婧的口表达出来了而已。
但慕容伯嘉向来严谨,想来想去还是想向慕容嫣嫣求证一下,看看是不是自己想的那样。
不过看慕容嫣嫣这样子,也是回答不上来什么了。慕容伯嘉坐了一会儿,就不想在慕容嫣嫣这里浪费时间了,反正他最想知道的事情已经知道了,于是就站起身来,向慕容嫣嫣告辞。
慕容嫣嫣一听弟弟要走了,却有些踟躇,支支吾吾地想说些什么,又一副不好意思说出来的样子,脸涨得通红,连脖子根都红了。
慕容伯嘉稍一联想他进门的时候听到的话,就知道慕容嫣嫣这样是为了什么,于是笑道:“二姐姐跟我是一母同胞,牙齿还有磕到嘴唇的时候呢,姐弟俩拌两句嘴不算什么。再说,我好歹是个男子,又怎么会生二姐姐的气?”
慕容嫣嫣听见弟弟率先把话说了出来,也长长松了一口气,笑着把盛了蜜饯的盘子往慕容伯嘉那边推了推,让弟弟吃蜜饯:“就知道伯哥儿最懂事了。”
姐弟俩也不知道谁才是懂事的那一个。
慕容伯嘉年纪虽小,却不喜欢吃甜食,认为自己是个男子汉,不应该吃那些只有小孩子和女人才喜欢吃的东西。不过慕容伯嘉不想让慕容嫣嫣失望,这才又坐了下来,勉强陪着姐姐吃了几个蜜饯——这个姐姐也不像自己之前认为的那样无用嘛。
仲春的阳光悠悠,铺撒在姐弟二人身上,慕容伯嘉竟然感受到了一种久违的安逸,嘴里的蜜饯似乎也没有那么让人讨厌了。(未完待续)
49、出狱
三月十六,宜出行,宜嫁娶,忌定盟,忌置产,也是方家的男人们从牢房里面被放出来的日子。
方家的事情能够由大化小,由小化了,最后消弭于无形,慕容睿在其中起了很大的作用,但这些就是被关在牢房里面的方家人所不知道的了。
晋国公府说是国公府,其实也就只剩一个名头和一个空壳罢了。方家已经无人在朝中任职,子孙中除了已逝的世子方明煦也没有一个成器的,全靠着老国公那点微薄的俸禄和在崇都几辈子的老脸面在熬着了。
徐凝冰知道国公太太除了会哭,其实是不管事的,就算知道今天方家的老少爷们儿从牢里被放了出来,大概也想不到要带着车驾来接人。于是徐凝冰一早就把一切都安排妥当,她自己则远远地在街边等着。
辰时刚过,牢头一脸谄媚地把方家老小送了出来。只见那牢头点头哈腰地冲着走在最前面的方家二少爷方明延道:“爷儿几个这次也算得上是因祸得福了,要不然谁能知道您家里跟丞相家还有此渊源呢?能攀上慕容家这棵大树,爷儿几个进来一趟,也算值了!今后有了什么事情,还不是丞相他老人家一句话的事?”
牢头一边拍着马屁,一边拿出了早就准备好的柳条,沾上了盐水,向二少爷身上撒去,嘴里还念念有词:“盐水一撒,晦气全跑;盐水二撒,晦气全无。给爷儿几个去去晦气,去去晦气。”
方明延看着牢头这副前倨后恭的样子,一头雾水,心想:“这牢头是得了失心疯了吧?昨天还拽得跟二五八万似的,今儿怎么就成了孙子了?丞相家?我们家什么时候还攀上了慕容家?”
方家二少爷方明延跟已逝的大少爷方明煦不同,完完全全就是一个纨绔子弟。这些年方家落魄了之后,这位爷还沾上了一些市井习气,更是显得有些流里流气的,已经全然抛弃了他作为世家子弟的风骨。
方明延见牢头这样,纵然心中有疑问,却也小人得志一般地挺直了腰杆:“多撒点,给爷多撒点。右边右边,哎哎,你看看,这右边的袖子还是干的呢。”换了一副高高在上的口气,一边说还一边抖着右边的袖口。
牢头心里暗恨,可是碍于慕容丞相的权势和威严,并不敢得罪方家的人,只能赔着笑,给方明延右边袖口又撒了点盐水。
此时,四少爷方明炜搀着腿脚不便的晋国公,也跌跌撞撞地从牢房里面走了出来。牢头依样给他们也撒了些盐水。
徐凝冰见他们几个都出来了,就让马车向前几步,想去接他们。
方明延眼睛尖,徐凝冰这边一动,他那边一眼就看见了徐凝冰,脸色一变,回头就冲着晋国公喊:“爹!爹!我们快走!那个晦气娘们儿又来了!”
晋国公在牢里吃了些苦头,估计是伤到了听力,耳朵有些背,现在他只听见儿子在嚷嚷,但是具体是说些嚷什么,就听不清楚了,只颤巍巍地问:“你说啥?大点声儿!”
“爹!我说那丧门星又来了!克死了大哥一个还嫌不够,还想克死咱们爷儿几个呢!”
方明延说完示威般地斜睨了徐凝冰一眼,好像笃定徐凝冰即使听到了这些话也不会跟他们翻脸一样。
方明煦逝世已经整整五年了。
在这五年中,徐凝冰不知道遭了多少方家的白眼儿,挨了方家多少责骂,他们好像一股脑地把晋国公世子的暴毙算在了徐凝冰一个弱女子的头上,口口声声说是徐凝冰克死了方明煦。
而徐凝冰早就已经习惯了,有时候连她自己都不太明白,既然明煦已经不在了,她为什么还要一次次地伸以援手,一次次地把这一大家子人从泥潭、火坑中拉出来呢?就连这次方家放高利贷逼死了人,也是徐凝冰四处求人,最后求到了慕容睿那里才摆平的。
徐凝冰到底是图什么?恐怕连她自己都不是很清楚。
她只是清楚地知道,她没法看着那个人的家人受苦——那人生前一肩挑起方家的重任,那么在他去世以后,自己作为他的未亡人,好歹也要替他分担一二,不能让他死了都不能瞑目吧?
只是,这是最后一次了。
这一次,徐凝冰把自己作了筹码,许给了慕容丞相,这才换回了方家一家人的平安——她输掉了最后一点东西,再也没有什么可以拿出来的了。
徐凝冰心如刀绞,愁肠百结。她知道自己应该做一个了断了,嫁入慕容府之后,慕容丞相不会容忍他的妻子还跟之前的未婚夫家里纠缠不清的。
徐凝冰张了张嘴,她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那些话反反复复在肚子里面说了多少遍,可是此时面对着方明煦的家人,却还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方明延见徐凝冰不说话,气焰更盛,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嗓门忽然就放亮了:“二十来岁还没嫁出去,该不是想男人了吧?巴巴地来这牢门口等着,我说徐家妹子,你也长点心,就算是想找男人,也要找个靠谱的啊,从这儿地方出来的,可都不怎么靠谱啊。当然了,小爷我还是很靠谱的。徐家妹子要是有什么悄悄话想跟小爷我说,看在我那个死鬼大哥的份上,区区举手之劳,何足挂齿啊?哈哈哈哈哈哈。”
不堪入耳。
连方家四少爷都扭过了头,装作不认识方明延的样子。
徐凝冰的侍女和车夫更是被气得浑身发抖,可是他们家大小姐不说话,仆人就不敢替主子开口说一个字。
徐凝冰早就知道方明延这副烂泥扶不上墙的德性,也不生气,只看着方明延,嘴角甚至还挂了一丝笑意:“二少爷是觉得自己从牢里走了一遭,现下被放出来,已经是无碍了么?好叫二少爷知道,我既然能把你捞出来,也就能把你送回去。二少爷要不要试试?”
方明延被徐凝冰诡异的眼神看得有点心里发毛,快走了几步,犹自嘴硬道:“这女人疯了!咱们走!咱们走!”说着就要带着老爹脚底抹油溜了。
晋国公见儿子败下阵来,这时候才对着徐凝冰点了点头:“冰丫头。”
这位晋国公说起来不过是四十许的年纪,可是头发竟然已经全白了,脸上的皮肤也松弛耷拉了下去,看着就像一个垂垂老矣的六十多岁的老人。
徐凝冰见长辈说话了,不得不应,行了一个福礼:“方伯伯。”
晋国公受了徐凝冰的这一礼,接着说:“我这不成器的一家子,又劳你费心了。你对我方家的恩情,我们都记在心里,可是老朽一看见冰丫头你,就想起我那明煦小子,睹物思人。冰丫头,算是老朽求求你,你就放任我们一家人自生自灭吧!”晋国公话说的委婉,可话里话外的意思还是不想再见到徐凝冰。
徐凝冰也知道自己不受方家人待见,最后冲着晋国公恭恭敬敬行了一个大礼:“方伯伯,这是凝冰最后一次来看您了。凝冰……就此别过了。”
方家二少爷和四少爷连忙上来搀了父亲,父子三人也没上徐凝冰为他们准备的马车,也没有跟徐凝冰告别,就这样一瘸一拐地离开了。
徐凝冰让开了一步,就这样一直目送着他们,直到方家父子的身影消失在巷子口,再也看不到了,才收回了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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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女夏荷知道大小姐此时心里不好受,忙上来扶住了徐凝冰,低声问:“大小姐,咱们也回吧?”
徐凝冰疲惫地点了点头,却吩咐夏荷从荷包里面拿出了五十两的银票来,嘱咐道:“像以前一样,塞到门缝里面。”
方家那么大一家子,只靠着老国公的俸禄勉强维系着,根本是杯水车薪,不够使的。徐凝冰少不得拿出自己的私房银子,贴补方家。徐凝冰知道自己要是明着送过去方家肯定不会收的,于是才想出了这么一个法子。
夏荷实在是看不过,劝道:“大小姐,您何苦呢?!他们都那么说您了,这也太过了啊!就算是看在姑爷的面子上,您也对他们仁至义尽了——奴婢算是看清楚了,那一家人狼心狗肺,您就是把心掏给他们,他们也不会感激的!”
徐凝冰把银票塞到了夏荷手中:“好夏荷,你忘了?他不再是你的姑爷了。母亲和兄长要把我许给慕容丞相了。”
明明是那么轻描淡写的语气,明明是一点波动都没有的语调,可是夏荷的心里却好像被针扎了一下,疼得厉害:“小姐您别这样!我去,我去还不成么?”
徐凝冰淡淡地笑了一下:“放心吧,这是最后一次了,以后也没有了。”
夏荷看着自家小姐萧索单薄的身影,又想起了五年前那个明丽如夏日艳阳的大小姐,心里的酸涩遮都遮不住,咕嘟咕嘟地冒着泡:“大小姐……”
徐凝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仿佛是不舍,却又不得不放手:“去吧,去吧,别耽搁了。”
夏荷这才走了。
徐凝冰又一个人在街边站了一会儿,才转身上了马车,放下了帘子。
车夫见小姐上了马车,却久久不说去哪,不禁疑惑地问了一句:“大小姐,咱们现在是回家去?”
良久,车夫才听见了一个沙哑的女声回答他:“不回家,去相府。”(未完待续)
50、心机
慕容府——
徐凝冰来的时候,慕容睿正在卧房里端详一幅新得的百鸟鱼虫图。有小厮通传说徐大小姐来了,慕容睿就知道徐凝冰是为方家的事情向自己致谢来了。
他理了理并没有什么褶皱的袍子,迈开方正的步子,向着自泽轩的正厅走了过去,但是稍微有些急促的步子还是暴露了慕容睿此时的心情——不管这一对未说破的未婚夫妇之间有没有感情,但这次慕容睿总是以一个强大男人的身份出手帮了徐凝冰一把。
听到徐凝冰来找自己的消息,慕容睿也不由自主地期待起来:她会怎么感谢自己呢?徐凝冰就像是在慕容睿眼前吊着的一块糖,就算这个人并不爱吃糖,但是她总在眼前晃,也会有几分期待的吧?
徐凝冰正在自泽轩的正堂等着慕容睿,她抬眼看着自泽轩明间中的陈列摆设,从这些陈列上其实可以观察出主人家的喜好:
比如她家定远侯府的正厅里面就是一派金戈铁马的肃杀气象,寒光四绽;晋国公家中则是极尽奢华靡丽之能事,却又支撑不住的摇摇欲坠;而慕容睿的自泽轩,徐凝冰环顾四周,从楹联、匾额、挂屏到书画屏条,都无一不表现着主人良好高雅的文人品位。
就在徐凝冰端详着那副笔走龙蛇的楹联的时候,慕容睿来了:“劳徐小姐久候了。”
徐凝冰见到慕容丞相,忙深深地行了一个礼:“凝冰谢过丞相大人仗义相助。”不管慕容睿是出于什么目的帮助她,但他确确实实是把方家从牢里捞了出来,就凭这一点,徐凝冰也要诚心诚意地谢过慕容睿。徐凝冰刚从方家那边赶过来,受了委屈,眼角的红还没有消下去,倒是给女子端正的长相别添了几分妩媚。
慕容睿但觉心中一跳,拱手道:“徐大小姐客气了。某幸不辱命。”方家的事情其实对慕容睿来说没有那么棘手,只不过慕容睿下意识地夸大了事情的难度,是期待着徐凝冰能够更感激自己一些吧。
有一股沉默却暧昧的气氛在两人之间蔓延开来。
徐凝冰低头不语,耳朵却微微地红了。慕容睿盯着那一点红,忽然很想伸手捏上一捏。
就在这时,有人“啪”地推开了门扇,紧接着人就慌慌张张地闯了进来,口里还喊着:“老爷不好了!伯哥儿……!”一句话还没说完,看清楚了屋子里是个什么状况,后半句就像噎在了喉咙里面一样没了声音。
来人正是张姨娘。
慕容睿的脸色顿时就黑了。
张氏愣愣地看了看慕容睿,又看了看徐凝冰,明白自己出现的时机实在是不好,怕不是惊扰了什么,面上的表情从焦急化作不安,连忙给徐凝冰行礼,深深低下了头:“奴婢给徐大小姐请安了。”她低着头,无人能看见她的表情,于是张姨娘就放任自己无声地弯了嘴角,笑了出来。
她一得到徐凝冰登门的消息,立刻就按儿子之前的吩咐去找慕容伯嘉通风报信了。儿子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地对她吩咐了一通。张氏照着儿子交待的,没有经人通传就闯了进来,果然把徐凝冰堵了个正着。
徐凝冰见张氏穿戴不同于一般丫鬟,语气与慕容睿亲昵随意得很,口中还提到慕容睿唯一的儿子伯哥儿,稍稍一想也就知道这位的身份了。她本来不欲理睬张姨娘的,没见过哪家正经人家的小姐会开口跟一个姨娘打交道的。
可是张姨娘就在徐凝冰面前行的这个礼,大有徐凝冰不开口,她就不起身的架势。徐凝冰没奈何之下,侧过了身,不愿意受张氏这一礼,只能淡淡道:“姨娘客气了,快起吧。”
张氏听徐凝冰一口就喝破了自己的身份,知道这位大小姐也是位厉害角色,便也不敢造次,怕被徐凝冰看出了什么,只按照儿子教的那样,又惶恐又不安地转向慕容睿:“老爷!伯哥儿发了高烧!人事不省!伯哥儿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奴婢……我……呜呜呜……”张氏于装哭一道十分娴熟,帕子在眼角一揉,眼泪就滚滚而落,再配上她的抽泣,几可乱真。
慕容睿乍然听到儿子生病的消息,又嫌张氏这样贸贸然出现丢了自己的脸面,沉声斥道:“无知妇人!胡说些什么!伯哥儿那边可请了大夫?”
张氏心中一跳,旁的人不知道,她可是知道得清清楚楚,伯哥儿这病是装的啊,请来大夫不就穿帮了么?于是支吾了一下。
慕容睿没有在意,只当张氏是急昏了头,随口吩咐了自己的小厮去请太医。而张氏犹豫的那一下,却没有逃过徐凝冰的眼睛。
徐大小姐自小受的便是大家族冢妇的教育,妻妾之间的相处也是其中重要的一条,张氏的这点小动作当然逃不过徐凝冰的眼睛。
徐凝冰其实是不愿意跟张氏一般见识的,她什么身份,张氏什么身份,真的较真只会损了自己的脸面。可是人家都把招递到了面前,自己要是不接,也有些说不过去了——她既然已经答应了慕容丞相要嫁到这相府中来,这后宅以后就是她的战场,今天就算是热热身吧。
于是徐凝冰道:“凝冰多嘴问一句,不知贵公子是怎么了?听说小儿无故高热最是不祥,凝冰也略通一些医术,在太医来之前,不如就让凝冰替贵公子把把脉吧?”
慕容睿一听,觉得徐大小姐所说也有理,太医来之前还有一段时间,这其中要是伯哥儿那边出什么变数就不好了。只是不知道这徐大小姐的医术如何……
慕容睿还在犹豫,张氏已经向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样,“噗通”就对着徐凝冰跪下了:“求徐大小姐大发慈悲救救我们大少爷吧!奴婢给您磕头了!”说罢,就把头在青砖之上磕得砰砰作响,不几下,额头就红了一大片。
慕容睿见这个场面,现在要是再推脱,就明显是怀疑徐凝冰的医术了。也罢,就让她在太医来之前把把脉就好了,方子还是吃太医开的。而且徐凝冰能主动提出来去看伯哥儿,这样分明就在向自己示好,慕容睿这么想着心情也就好了一分。就让张姨娘带着徐凝冰,三人一起去了慕容伯嘉的院子。
慕容伯嘉虽然才刚刚十岁,而且常年不在家,不过他在慕容府中也有自己独立的院子,慕容伯嘉给自己的小院起名为有书堂。
徐凝冰一上手,就知道这孩子是真的发了高烧,眼皮和脸颊都烧得通红,那种病态的殷红和手下的高温,做不了假。
徐凝冰吩咐婢女洗了冰帕子给慕容伯嘉搭在额头上,她自己则伸出三指想给慕容伯嘉把脉。可是手指刚刚触及伯哥儿的手腕,慕容伯嘉却像是被什么惊到了一样,反手一把就挥开了徐凝冰的手,闭着眼大喊:“我要回去!我不要抢弟弟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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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话说得莫名其妙。
在场的三个大人都愣住了:弟弟?什么弟弟?慕容伯嘉是大房唯一的儿子,他哪来的弟弟?
张氏这个时候却好像明白了什么,“哇”地哭了起来,也不顾慕容丞相和徐凝冰都在,扑到了慕容伯嘉的床前,抓着儿子的手就哭了起来:“我的大少爷!是奴婢不好!都是奴婢的错!奴婢哪知道大少爷的心这么重啊?!”
慕容睿皱了眉:“你跟伯哥儿说什么了?!”
张氏哭得喘不上来气,一边肝肠寸断地哭,一边断断续续的说:“都怨我!奴婢本想着让伯哥儿四月里的府试考好一点,就哄他说,要是府试他能考上秀才,我就向老爷提一提把他记为嫡子的事——就算是跟同窗出门,也有个身份,不至于叫旁人瞧不起。哪想到这孩子的心这么重啊?他不愿意抢了将来弟弟的东西,这件事情闷在心里,竟然就憋出病来了!”张氏说着话,又扑到慕容伯嘉的身上,放声大哭,“老天爷啊!都是我的错!这孩子心地纯善!是我!是我痴心妄想!您要是罚就收了我去吧!不要再折磨伯哥儿了啊!”
慕容睿面色铁青。在徐凝冰还没有嫁进门的时候,张氏说出了这样的话,简直就是活生生地在打她的脸。徐凝冰要是在这件事情上忍了,就算嫁了进来,也抬不起头来。
而徐凝冰冷冷看着张氏唱念俱佳的表演,渐渐浮起一个讽刺的笑——嫡庶有别,记嫡的事情何等重要,哪里是一个姨娘能随便决定的?这分明就是人家设好的局,就等着自己来钻呢。
徐凝冰退后了一步,摆出跟自己无关的一副样子来:“丞相大人的家事,民女实在不该听的。哥儿身子强壮,偶有小风寒,发出来也就好了。待一会儿太医来了,开两副方子服下去想必也就没事了。民女就不在这里叨扰大人了。”
收回了自称,划清了界限,徐凝冰这一番话看似只是在说慕容伯嘉的病情,其实是把自己完完全全地放在了一个外人的地位上——言下之意就是,慕容大人要是不把这件事情处理好,那我徐凝冰也就只会是你丞相府的外人了。
慕容睿当然听出来了徐凝冰的言下之意。他有点恼火,想他慕容睿堂堂一个丞相,是能轻易被一个闺中女子威胁的么?于是慕容睿也没有挽留徐凝冰,沉声道:“那某不送大小姐了。”竟然是干错利落地送了客。
徐凝冰一愣,终于反应过来面前的这人不是对她百依百顺的方明煦,而是权倾天下的丞相慕容睿。(未完待续)
51、对策
所幸这时候太医到了,徐凝冰得以趁着这个机会告辞,脸面没有完完全全地丢光。
徐凝冰憋着一口气回到了定武侯府,从小到大,她还没有这样被人扫过面子,自然不会这样就算了。
徐凝冰在路上就已经想好了对策,一到家,她没有回自己的院子,而是径直去了侄子徐子晋的悯常阁。
徐子晋的屋子像他的人一样,素洁文雅中带着冷清,偌大的屋子里没有什么摆设,只零零散散地随意放了几件文玩,跟他侯门嫡子的身份不太搭调。
徐凝冰进屋就取笑侄子:“侯府是养不起你了么?看看这屋里冷冷清清的什么都没有,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爹苛了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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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徐子晋正在与自己对弈,他清瘦修长的手指中捻了一枚棋子,阳光正好照在他的手上,皮肤白得透明,连手背上细小的血管都看得一清二楚,闲适极了,也风雅极了。
可是就在几日前,也是同一双手,化身索命恶鬼修罗,手起刀落地取了五城兵马司章副指挥使的性命。
听到姑姑的声音,沉思的青年扬起头来,浑不在意地笑了笑,解释道:“住不了几天,就不折腾了。姑姑找我何事?”一边问,一边干脆利落地落下一子,玉石的棋子敲在棋盘之上,“啪哒”一声。
徐凝冰跟徐子晋其实只差了三岁,姑侄俩同在一处时更像是姐弟。
两人都继承了徐家人标志性的薄唇,不笑的时候就无端有一股凌厉的味道。徐子晋的唇色更淡一些,映衬着他苍白的面庞,整个人就像是用一张纸剪出的秀丽人形,单薄瘦弱地几乎让人心疼。
徐子晋自己说得轻描淡写,徐凝冰闻言却是一愣:“晋哥儿还要走?”
明明是侯府的嫡子,却像是客居的宾客一样,一年到头在自己的院子里也待不了几天。而鸠占鹊巢的东厢,却把客居生生住出了主人样儿。
徐子晋一看姑姑不忿的脸色就知道她在想些什么,这些事情,他自己都不是很在意了,又何苦累得姑姑替自己着急上火?
所以一向说话只说三分的徐子晋为了转移徐凝冰的注意力,在这件事情上倒是没有对她隐瞒什么,把行程安排和盘托出:“嗯,等师兄养好了伤,我们就走。”反正姑姑也是知道师兄的存在的。
不怪颜瞬清这么长时期以来都没有联系慕容婧,他实在是有心无力。
那日他们师兄弟二人送走了慕容婧,从颜府出来之时,不知从哪儿就冒出了一群黑衣人,有十几个之众,冲着颜瞬清、徐子晋二人就杀了过来,招招狠辣,皆是夺命杀招,明显就是想取二人性命。
徐子晋功夫不如师兄,几招之后就应接不暇,露了破绽出来。颜瞬清为了掩护师弟,生生用血肉之躯堵上了黑衣人角度刁钻的一剑,那一剑把颜大少爷穿了个通透。
幸好随后恪王留在京中的暗中势力及时赶到,颜瞬清这才捡了一条命回来。
虽然性命无碍,可是到底是伤了元气,颜瞬清这一个多月都瘫在床上,动弹不得。与慕容婧之约自然是无法赴约了。而徐子晋,虽然当日替师兄去了颜家老宅,却在暗处观察了慕容婧整整一天,直到慕容婧失望而归都没有现身,几日后他随着姑姑徐凝冰去了慕容家赴宴,这才把指挥使继任者的名字拿到了手。至于徐子晋为什么要这样做,就是旁人所不知道的了。
徐凝冰听到侄子又要回到离岛去,有些舍不得,冲着一个方向扬了扬下巴,问:“你走了,那边呢?”要说那边对这爵位没有一丝窥伺之心,徐凝冰是半点不信的。
徐子晋知道徐凝冰问的是谁,义兄徐敏达这几日跟疯了一样不停地找徐子晋的麻烦——平日里也不见他疯成这样,想必是因为那天在东庆寺自己私下见了慕容婧的缘故?
徐子晋觉得好笑,就有意想逗逗徐敏达,他就喜欢看着徐敏达气得跳脚却偏偏奈何不得他的样子。
“那边无妨,除非我死了,不然这定武侯的位子怎么也落不到他头上。”
徐凝冰见侄子一副胸有成竹、尽在掌握的样子,也就不再追问,开始说明自己的来意:“姑姑这次是有事情想求晋哥儿援手。”
“姑姑但说无妨。”
“你那师兄养病还要多久?他伤得那样重,一时半会也无法动身。若是你们不急的话,姑姑想让你去相府一段日子。”
“慕容家?”徐子晋稍一联想,就明白徐凝冰刚刚是从什么地方回来的,眼珠一转,又想明白了徐凝冰脸上的郁郁之色是怎么来的:“莫不是慕容丞相的妾室给姑姑下绊子了?”徐子晋虽然这么问,却又觉得不太可能,这种妻妾之争,姑姑自己动动手就摆平了,怎么会找到自己头上?
徐凝冰冷笑一声:“相府要把庶子记为嫡子。”
不管什么事情,一旦涉及到子嗣,就远远不是妻妾之争那么简单了。徐凝冰可以不在意嫡女和庶子庶女,那是因为这几种身份其实都不会损害到将来徐凝冰所生的孩子的利益——女儿们不过是几抬嫁妆送出门子的事,庶子则没有资格参与家产的分配。但是一旦慕容睿把庶子记为嫡子,那么意义就会完全不一样:嫡子参与家产分割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而且慕容伯嘉要是记在颜夫人名下,那就是原配所出的嫡子,到时候,比徐凝冰这个继室所出的孩子在礼法上的地位还要再高一截呢。
徐子晋觉得慕容家的做法简直匪夷所思,他们是不想结这门亲了么?这已经不仅仅是在打徐凝冰的脸面了,而是摆明了要跟定武侯徐家撕破了脸啊?到时候,慕容家要是不给个说法出来,这亲家结不成,反倒有可能成了仇家。
这么想着,徐子晋也有一些替徐凝冰觉得不值,在徐子晋心目中,姑姑选何样的人家不成?为什么非要把自己卷在这么一滩烂泥里面?
徐凝冰暗中接济救助方家的事情,并没有让家人知道,徐子晋常年不在崇都,回来之后也有一堆事情等着他去处理,徐子晋也没有去查自己亲人的癖好,所以方家的事情,徐子晋从头到尾一点都不知道。他既是不知道方家的事情,自然也不知道徐凝冰要嫁进慕容家的原因了。
徐子晋斟酌了一会儿,还是问出了口:“姑姑,嫁到慕容家这件事……你可甘愿?”若是姑姑心甘情愿便罢,若是姑姑有丝毫不满,那自己有千万种方法可以逼得慕容家主动退了这门亲事。
“……是我求仁得仁。”
徐凝冰既然已经这样表态,那就证明她心意已决。
徐子晋虽然不认为慕容丞相那个冷面冷心的家伙能配的上自己的姑姑,但是这也仅仅是他一人的看法而已。
徐凝冰的婚事,自然是徐凝冰本人最有发言权。
徐子晋一向有自己的一套为人处世的准则,他可以不苟同旁人的看法,但是他绝对尊重别人的选择,在徐凝冰的婚事上,也不例外——
徐子晋没有就这件事劝姑姑再考虑考虑,只是答应下来替姑姑走一趟慕容家,看看那慕容小子的品性到底如何。徐凝冰毕竟是个女眷,不好与相府公子多做接触,徐子晋作为一个男子则不同了,他想品察慕容伯嘉的为人简直易如反掌。
当慕容丞相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简直觉得自己被天上掉下来的大馅饼正正砸中了脑门。
江储海江儒唯一弟子的徐子晋,竟然要上门来给自己的儿子做西席?怕不是听错了吧?
管家再三发誓自己绝对没有传错一个字,还把徐子晋登门的泥金帖子毕恭毕敬地交到了丞相大人的手中。
读罢帖子,慕容睿这才感觉到一种巨大幸福降临时的眩晕感——
人人都知道,江儒性子古怪,这么多年也就只收了徐子晋一个徒弟——颜瞬清因为身份的原因,与江储海的关系并没有公之于众,所以一般人都以为江储海只收了徐子晋一个徒弟。
现在千顷地里这根独苗苗就主动要上门来做伯哥儿的西席?
江儒那是什么身份,那是天下读书人的精神领袖,是无冕之王,是白衣卿相,学子们无不以能跟江儒沾上一星半点的关系为荣。
要是伯哥儿真的有幸能做了江儒的徒孙,可以预见的,将来这个孩子在仕途上将是一片坦途。
这样的好事简直想都不敢想,慕容睿掐了自己一下,怀疑自己还没睡醒,忙不迭应了下来。
不过慕容睿也没有多想,他只是以为这是徐凝冰在以一种委婉的方式向自己示好,徐子晋毕竟是徐凝冰的侄子。这件事就更坚定了慕容睿想娶徐凝冰的心了。要不是这时候颜夫人三个月的齐丧还没过,慕容睿简直就想明天就八抬大轿把徐凝冰抬回来,就算单单为了江儒,这门亲事也结得值!(未完待续)
52、父子
慕容睿亲自在为慕容伯嘉准备着拜师所用的六礼束脩①,一样样亲力亲为,精心准备,绝不假以人手,足以见得慕容睿对儿子拜师的这件事情有多么重视。
张氏来的时候,就见慕容睿正在往一个红漆盒子中依次放入芹菜、莲子、红豆、红枣、桂圆和肉干六样东西。
张氏不知拜师礼是何物,还在纳闷从来不碰这些俗务的老爷今天怎么心血来潮,也摆弄起蔬菜果子来了?
慕容睿听见张氏的声音,手上不停,头也不抬,只是问:“伯哥儿身子如何了?明日能下床么?”
一提起这件事,张氏心里就有气:什么拜师礼,怎么挑了这么一个日子,往后面推迟两天就不行?明明就是徐凝冰那毒妇知道伯哥儿还病着,故意叫她侄儿来折腾伯哥儿的!还说什么江儒的徒弟,她哪会对伯哥儿安什么好心?这妇人的心肝怎么就这么恶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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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心里有火,张氏小意地试探着对慕容睿道:“老爷,哥儿现在一下床就头晕呕吐,实在是下不了地啊。偏偏哥儿性子倔,听说了明天的事,非要强撑着下床,这么一会儿已经吐了三回了,我这心里……老爷,非要明天行这什么劳什子的拜师礼么?”
张氏知道慕容伯嘉是装病,本以为徐凝冰走了之后就没事了,哪里想到伯哥儿这高烧都已经烧了一天了,温度却怎么都降不下去。
张氏不知道儿子是用了什么方法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就烧成这个样子的,就连老太医也没有发现其中的蹊跷,只说哥儿思虑过甚,肺火有些虚旺,开了清热退烧的方子,嘱咐伯哥儿好生养着。
但是伯哥儿至今都没法下床也是真的,高热不断的男孩儿,稍微一起身就天旋地转,恶心呕吐。头晕是小事,可是要是明天在徐子晋面前呕吐失仪就是大事了。张氏心疼儿子,难免话音里就带出了对徐子晋的埋怨。
慕容睿一听就怒了,斥道:“无知蠢妇!你懂什么?!那徐家公子是何等人物?他愿意屈尊降贵地收伯哥儿为徒,简直是我慕容家祖坟上冒了青烟!你回去告诉伯哥儿,明天就是爬,他也得给我爬起来,行完拜师礼!!!”
张氏见慕容睿是动了真火,顿时噤若寒蝉,不敢再说一个字,逆了慕容睿的意思。
慕容睿皱着眉说完这些,又觉得让张姨娘一个无知妇人传话未必能传的清楚,决定还是自己去看儿子一趟,顺便慕容睿也还有一些事情,想去问问他这个“好儿子”。
宜保堂——
慕容伯嘉还在高烧之中。
之前他为了在徐凝冰面前装作发烧说胡话,引出记庶子为嫡子的这件事情给徐凝冰一个下马威,服了一种从西域买来的秘药。
这种药见效极快,可以使人高烧不退,几可乱真,对人的身体也没有什么损害,但就是后遗症严重,要整整烧上三天,而且烧退了之后也有整整十天的时间会手足无力,恶心呕吐。
就如同现在——慕容伯嘉的神志是清醒的,但是整个人被从身体内部腾起的那种高热所控制着,像是被慢火烘烤着,从骨头缝里面冒出酸来,根本无法起身。
慕容伯嘉咬了牙,想再一次用酸软无力的手撑起身子,却又无力地摔倒在了床上,胃里面又是一阵翻江倒海。
慕容伯嘉买秘药的时候没有买解药,本来也不需要解药,只需要挺过三天就什么事也没有了。他原本想着不过只有三天,咬着牙撑一撑也就过去了。谁想到徐凝冰的反击来得这么快?
是的,反击。
慕容伯嘉心里明镜儿一般,江儒的徒弟是什么人,自己又是什么人?两个人的差距不啻于云泥之别。徐子晋不可能会心血来潮地想收自己为徒,一定是他姑姑徐凝冰回去跟他说了些什么。
这就是徐凝冰予以的反击,不是阴谋,而是阳谋,光明正大地给你一个上好的机会,只看你敢不敢接,能不能接的住罢了。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慕容伯嘉嘴里发苦,心里发狠,他当然知道这次机会有多难得,只要能跟江儒一系搭上一星半点儿的关系,别说是让他发着高烧完成拜师礼,就算是数九隆冬让他脱光了衣服去护城河里游一圈,他都愿意!
只是,明天想也知道,徐子晋一定不会那样顺顺利利地就收了自己为徒的,他一定会出点什么幺蛾子为难自己。
自己要是应对得不好,徐子晋完全可以以资质为由,光明正大地拒绝自己。被江儒的传人嫌弃过的学生,这话要是一旦传扬出去,这一生休矣!
就如同一枚绝世的珍宝,被放在炽热的铜盘之上,周围有刀斧利剑相向,拿不拿?怎么拿?
拿了,怕铜盘炽热烫焦皮肉,刀斧锋利。
不拿,又舍不得这绝世珍宝。
慕容伯嘉陷入了两难。在他的想象中,徐子晋成了一个卑鄙小人,但是正好恰恰相反,这是一个君子予以他的反击。
其实徐子晋如果再狠烈无耻一些,完全可以把慕容伯嘉收为徒弟,再找个借口把他逐出门墙,被师门所逐的人这一辈子基本上也就毁了。不过徐子晋觉得自己没必要下这样的辣手,这孩子只有十岁,实在是没有必要毁掉他的一生。
有些事情可以做,有些手段则是不屑为之。有所为,有所不为,才是读书人应有的风骨和操守。
慕容伯嘉烧得晕晕乎乎的,脑子混沌一团,不知不觉就这样睡着了。
慕容睿来的时候就看到儿子昏睡在床,脸颊被高热逼得通红。毕竟是自己亲自开蒙的孩子,手把手教着念书写字,慕容睿对这个儿子还是有感情的,更何况他在慕容伯嘉的身上倾注了那么多的心血。
慕容睿上前,把手搭在了伯哥儿的额头上,试试温度,手一放上去就皱了眉:“怎么还是这样热?太医开的方子没有按时服下去么?”
周围伺候的丫鬟小厮瑟瑟发抖,只有一个看起来像是领头的年纪稍大一点的丫鬟出来回话:“回大老爷的话,太医大人的方子,奴婢们都是一天三顿不敢错眼地熬着,盯着大少爷按时按量服下去的,不敢有丝毫放松。可是许是时间还太短,大少爷的病还没有什么起色……”
慕容睿也知道这些事其实不能怪下人,也就摆了摆手,让下人们都退下了。
张氏留了下来。
慕容睿看了张氏一眼,沉声道:“你也退下,我跟儿子说点知心话。”
张氏从未见过慕容睿这样的表情,心里有些发慌,可是也不敢违背了慕容睿的意思,只能退下,走的时候还贴心地给这父子俩关上了门。
慕容睿见屋子里面的人都走了,伸出手去,摇了摇慕容伯嘉,低声道:“伯哥儿,伯哥儿醒醒。”
慕容伯嘉浑浑噩噩地睁开眼睛,见是父亲,心中一酸,声音沙哑道:“爹爹……”慕容伯嘉对自己的父亲还是非常儒慕的,他对慕容睿的感情胜过这家中的任何一个人。
慕容睿看着儿子儒慕的目光,心中有些话不忍说,可是又不得不说,他给儿子掖了掖被角,动作温柔,说出来的话却一点不容情:“伯哥儿告诉爹爹,你这病,是怎么来的?”
慕容伯嘉悚然一惊:“爹爹说什么?”
慕容睿的声音如他的脸色一样凉:“你身子一向强健,虽然旅途劳累,可是有下人小厮们殷勤伺候着,这一路上也没有着什么寒凉。之前一点症状也没有,忽然就起了高热,连太医院的院正也查不出原因。你这病来得蹊跷,症状还是四肢无力、恶心呕吐。伯哥儿,你真当爹爹我什么都不知道么?那西域的秘药不便宜吧?”
慕容伯嘉身上是高烧腾起的灼人热度,心中却如坠雪水一样的冰凉。他怔怔看着父亲,想辩驳,却不知道父亲现在跟自己说这些话的用意是什么。
慕容睿叹了一口气,接着说:“你从小就聪明,有心计,为父很是欣慰——你将来是要为官为相之人,要是太过善良纯稚,只能为人鱼肉,任人宰割。所以你有时候耍耍小手段,为父也装作看不见。你也知分寸,一直没有令为父失望过。可是你为什么要把这些小聪明用到你未来的继母身上?你可知她是什么人?她这侄儿……”
慕容伯嘉面色一变,想开口说话,慕容睿一把按住了儿子:“别想着把事情推到你姨娘头上,她一介妇人,虽然心思活络,见识却始终有限,她不知道这种秘药的存在,也想不出这样震慑徐家小姐的法子。”
慕容伯嘉颓然地倒了下去,知道自己什么都不用说了。
“唉,罢了罢了,也是你的缘法。这次为父不会出手帮你,你既是个男儿郎,有胆子耍这样的手段,就自己摆平这件事吧!摆不平,也就不要怪为父了!”
①拜师六礼分别是芹菜,寓意为勤奋好学,业精于勤;莲子,莲子心苦,寓意苦心钻研学问;红豆,寓意鸿运高照;红枣,寓意早早高中;桂圆,寓意圆圆满满;肉干,最后这一条是从孔老夫子之时起就流传下来的习俗。(未完待续)
53、输赢
这话传到了慕容伯嘉耳中,不啻于在他耳边炸响了一道惊雷。
父亲的言下之意,是如果这次自己不能顺利地被徐公子收为徒弟,那么父亲就要放弃自己了吗?
从小到大,慕容伯嘉最讨厌的事情就是输——他不敢输、不能输,也不会输。
他生下来就是个庶子,没有人会主动把他想要的东西交到他手上,他现在拥有的一切机会都是自己争来的抢来的,这一次,也不会例外。
这样想着,慕容伯嘉就用力抓住了父亲慕容睿的手腕,嘶声唤道:“父亲!”男孩儿的手因为高烧而有了炽热的温度,抓着慕容睿的手腕,如同一块小小的碳炙烤着男人的皮肤。
而慕容伯嘉眼睛里不服输的火焰比他的体温更加炙烈:“父亲!孩儿这些年寒窗苦读,就是为了有一天能够出人头地!让父亲以我为荣,让慕容家可以继续安享辉煌!明天,孩儿也决不能让慕容家因孩儿而蒙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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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坦承自己读书的目的,把自己跟慕容家的荣誉联系到一起,如果自己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庶子,那么慕容睿不会对自己的成败抱有太多的期望,但是如果自己的输赢跟慕容家的荣誉联系到了一起,那么父亲作为慕容家一家之长就绝对不会坐视不管。
慕容伯嘉这样的想法也根本没想对慕容睿隐瞒,他知道父亲在官场中浸淫十余年,自己的这点道行在父亲面前根本不够看,如同一张白纸一样,自己打什么样的算盘,父亲清清楚楚、一目了然。既然这样,不如就大大方方地把自己的图谋亮给父亲看,逼得他不得不出手相助。
慕容丞相不动声色,轻描淡写地道:“不过是个小小的拜师礼,跟慕容家的荣誉还扯不到一起去。”
慕容伯嘉心中一阵激动,他知道父亲接了自己的这句话,就是给自己反驳的机会,恰恰证明父亲心中也是这样想的,只不过是借着这件事情考验自己罢了。
男孩儿的脸上分不出是高烧还是激动造成的红晕:“父亲,如果孩儿没被徐公子收为徒的话,父亲觉得二房的堂哥们可会放过这个机会?要是大堂哥代替孩儿被徐公子选上了,父亲觉得我们大房还会有出头之日么?我们要的不是父亲这一代的权势滔天,而是长房长长久久的安稳!”
慕容睿不料慕容伯嘉竟然能把这件事情扯到二房身上,脸色忽变,声色俱厉:“放肆!长辈们的事情岂是容你一个黄口小儿随便议论的?!”
慕容伯嘉见好就收,立刻乖乖认错:“是,父亲,是孩儿多言了。”
话虽然收住了,可是慕容伯嘉话里面想传达的意思已经成功地化作了一颗种子,种到了慕容丞相的心里。
慕容伯嘉知道,父亲与二叔的关系一直是慕容家所有人心里的一根刺,平时不碰不痛不痒,一碰就痛彻心扉。刚才他只不过是轻轻伸出手去拨弄了一下,父亲这么强烈的反应,恰恰证明了自己是对的。
慕容睿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自己这个儿子确实是太过聪慧了,才十岁的年纪,就知道怎么利用形势达成自己想要的目的,更知道怎么戳中别人心中的隐痛。
假以时日,假以时日,这个孩子究竟会成长成什么样子呢?毕竟他现在还是长房唯一的儿子。
一想到这个,慕容睿就又想起了徐凝冰,如果说一开始慕容睿对于徐凝冰的态度还是可有可无的话,那么现在其实慕容睿已经有些期待自己和这位徐大小姐如果有一个孩子的话,这个孩子将会是怎样的聪明伶俐了。再加上徐子晋的身份,慕容睿想不到娶徐家大小姐有什么弊端了。
慕容伯嘉不知道父亲想到了什么,竟然就这样走起神来,半晌都没有说话,不由得试探着叫了一声:“父亲?”
慕容睿被儿子的声音惊醒,老脸微有些发烫,不得不板了脸:“二房的事情不要再提了。”
“是。”
这一句之后,父子俩都好像无话可说了一样,不约而同地沉默了一会儿。
慕容伯嘉毕竟还是在发高烧,精神维持不了一会儿就困倦了起来,只有那一双眼睛,如同不息的鬼火一样亮得可怖:“父亲!孩儿不想错过这个机会。”
“可是我儿现在根本不能下床不是么?”
“只要父亲把解药给孩儿!”
慕容睿饶有兴趣地扬起了一边的眉梢:“我儿何以如此肯定为父手上有解药呢?”
父亲既然之前特地跟自己提到西域秘药的事情,按照父亲的性格,那就证明父亲手里面一定有解药。不管怎么样,今天一定要先把解药拿到再说,不然明天自己要还是这样高烧呕吐,那么万事皆休。
慕容伯嘉不说话,只是可怜巴巴地看着慕容睿。
这样无辜又依赖的眼神,让慕容睿觉得自己是不是过于苛求这个儿子了,他毕竟还是一个只有十岁的孩子啊。
也许是感受到了父亲那一瞬间的心软,下一刻慕容伯嘉就乖乖地如同一只小兔子一般向父亲认了错,低着头:“孩儿算计新夫人是孩儿的不是,但是父亲,孩儿是真的害怕,害怕父亲有了新夫人,就,就不像以前那样喜欢孩儿了。孩儿更怕新夫人不喜欢我,怕她不让孩儿再去书院读书,孩儿是被吓昏了头,才大逆不道地想出了这样的法子……父亲,孩儿知道错了,再不敢了。”
慕容伯嘉虽然表面上说了这样的话,可是心里面却有一丝灵光忽地一闪而逝——
无疑,父亲现在是疼爱喜欢自己的。可是父亲为什么会喜欢自己呢?是因为自己聪慧懂事么?
不是。
只是因为自己是父亲唯一的儿子,他没有别的选择,只能把所有的心血都浇灌于自己身上,源源不断地予以自己帮助。
只要,自己,还是,父亲,唯、一、的,儿子。
慕容伯嘉猛地抬头,那双乌黑的瞳子深得像是幽冥一样不祥。
慕容睿不知道慕容伯嘉现在心里打的是什么算盘,他再怎么想也想不到他的“好儿子”现在竟然把主意打到他这个做父亲的脑袋上了。
在慕容睿眼中,慕容伯嘉这孩子心机手腕魄力都不缺,缺少的也许仅仅是时间和历练罢了。
但是慕容睿没有想到的是,这个在他看来四角俱全的儿子,却恰恰缺少了一些生而为人最为重要的东西,那就是对本心的操守、对旁人的尊重、对天理的敬畏、对自己力量的克制与对弱小的那一点点怜悯之心。
说白了,在慕容伯嘉的世界里,天地万物皆可为他所用,但是他却忘记了,有些事、有些人恰恰是无法也不能被利用的。
当然这些是眼下慕容丞相不曾意识到的,等他意识到的时候,为时已晚。
等慕容伯嘉终于如愿以偿地从父亲那里拿到了西域秘药的时候,已经将近子时了。慕容伯嘉服了解药,就匆匆地睡下了,为了明天的拜师礼,要养精蓄锐。
另一边,静澜园——
慕容婧也知道了明天徐家公子要来慕容府考校慕容伯嘉的事情。
颜夫人虽然不在府中十余年,可是她陪嫁来的那些下人还在,之前这些下人都被张姨娘找了借口零零碎碎地打发出府。
慕容婧回来之后就一个个把这些老仆都找了回来,对外面说的借口也很好听,母亲托梦给她,不忍自己的陪嫁在外面受苦。
亡母有托,慕容婧这个做女儿的自然要毕恭毕敬地完成,于是这些从颜家就一直跟着颜清荷的仆人们,又一次聚集在了慕容婧的手下,自然是死心塌地地为大小姐卖命了。
所以现在在慕容府发生的大事小情,已经很少能瞒过慕容婧的耳目了。
慕容婧一边把青色的护膝上的最后一针不紧不慢地缝好,一边看着浅碧急得直跳脚的样子,抿了嘴笑。
浅碧真的被她们家小姐急死了:“我的小祖宗,我的姑奶奶,您怎么都不着急的呀?要是小少爷真的被那徐家公子挑中了,那岂不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了?张姨娘的尾巴更要翘到天上去了!”
慕容婧用牙齿咬折了线,细细端详了一下护膝,她女红不好,这护膝又是做给表哥颜瞬清的,慕容婧花了十二万分的心思去做,这已经是第三遍了,觉得这遍还算是满意,这才开口对浅碧道:“傻浅碧,你急什么?别说明天那屋的能不能如愿还是两说,就算伯哥儿被徐公子收为了徒弟,又能怎么样呢?”
“我的小姐啊!您没听说么?听说那徐公子的师父是当世大儒,顶顶厉害的人!小公子要是被选中了,那肯定将来是要封将拜相的!”
“噗嗤。”慕容婧没忍住,笑了出来:“封将拜相?哪有那么容易的?”
浅碧眼睛一亮:“莫不是小姐你夜观天象,看出来大少爷没有那个命?”
慕容婧摇摇头,很多人都以为星象可以预知人的命运与未来,可是他们不知道星星其实只是一种映照,它只是把人世间发生的事情如实地反映出来,颜家就是能够解读这种讯息的人。
慕容婧之所以会得出这个结论,不是占星而是观人:徐子晋生就一张寡情的小白脸儿,看着就不是个敦厚的面相,哼。慕容伯嘉这么羞辱他的姑姑,他会好心肠地巴巴过来收伯哥儿为徒?说破了大天,慕容婧都不信。(未完待续)
54、西席
第二天对于整个慕容府来说都是一个大日子,大崇尚文,江儒江储海这个文坛领袖、白衣卿相比慕容睿这个正牌的权相要更受人们的尊敬,连带着徐子晋这个江儒的“唯一”传人也受到了相府上上下下的重视。
整个府邸醒得都比平时要早,下人们早早就起身,忙碌而有序地为大公子的拜师礼做着准备。
慕容伯嘉服了父亲送来的解药,又经过一夜的修整之后,已经恢复了精神与体力,寅时就神采奕奕地起身了。
此时天还未亮,小小的男孩儿精神倒好,在烛光下煞有介事地比对着一件月白①的长衫和另一件绛紫的长衫。
从得到徐子晋要来的消息到现在,不过也就是一夜的时间而已,留给慕容伯嘉的时间太短了,他根本来不及去打听徐子晋的喜好,也不知道穿什么颜色的衣衫能给徐子晋留下个好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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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伯嘉喜欢方方周全,面面俱到,连穿什么颜色的衣衫这样的小事都不肯马虎。
最后慕容伯嘉想了想,还是选了那件月白的长衫——不管怎么说,他现在也是在为嫡母守孝,绛紫色这么浓烈的颜色有些不合时宜,选这件淡蓝的,起码也是素色,“百善孝为先”,徐子晋是怎么样也挑不出错来的。
是的,挑错。
慕容伯嘉知道今天徐子晋不会让他那么容易就过关的,必定是会刁难自己一番。
这是挑战,也是机遇。
跨过去,就鱼跃龙门;跨不过去,就万劫不复。
十岁的小小儿郎,深吸一口气,手因为激动,而微微发抖。
他的理想、他的不甘、他的野望、他的抱负,一重重一叠叠加在这个十岁少年的肩上。这种重量,虽然沉重,却使人甘之如饴。
慕容伯嘉端详了一下镜中穿戴妥当的自己,满意地点了点头,就跟着父亲一道去迎着徐家的车驾了。
天下的读书人对江儒都有一股敬畏之情,慕容家的这俩父子也不例外,对徐子晋这般重视也是因为他江储海嫡传弟子的这个身份。然而当徐子晋一身白衣胜雪的出现在人们视线中的时候,在场的人却都忘记了这个少年的身份——不是谁的徒弟,也不是谁家的嫡子,只单单是,作为“徐子晋”这个人的存在。
慕容睿脑子里很不合时宜地响起了一句诗:“皎皎兮似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回风之流雪。②”虽是形容洛神的词句,但是用在徐子晋身上完全没有违和感。这个十六岁还未长成的少年宛若空谷幽兰,似玉琢的人儿,玲珑剔透,大夏天喝了一口冰水一般沁凉。
慕容睿生平见过的人中,只有先夫人颜清荷能与之匹敌,连慕容婧都因为年纪尚小,身段未开,比不上这少年的无双风华。
不过慕容睿毕竟是见多识广,最先回过神来,上前拱手行礼:“徐先生好。”为了表示对江儒一脉的尊崇,慕容睿把自己降到了跟伯哥儿一样的地位,称年纪比自己小了一半的徐子晋为“先生”,毫不脸红。
徐子晋含笑回礼,这一笑如春日暖阳,白鸽展翅,温文儒雅:“大学士折煞小子了。”慕容睿是文华殿大学士,手握实权的丞相,再进一步便是首辅,基本上是走仕途这条路的学子们的最高点。徐子晋这样除了表示自谦之外,也表示了对慕容睿地位的肯定。
本来慕容睿还以为江储海的传人一定会继承了江儒那高傲古怪的性子,没想到徐子晋竟然这么好说话,也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两人客套几句,慕容睿就想把儿子引荐给徐子晋。慕容伯嘉刚往前迈了一步,正要见礼的时候,正好有一阵风吹过,徐子晋被风一冲,脸色一白,低低地掩唇咳了几下。
慕容睿当然听说过徐家大公子是个病秧子这样的传言,可是没想到徐子晋竟然这样弱不禁风,一阵风都受不得,他忙连连道歉,说天冷风寒,照顾不周,就引着徐子晋去了正厅。
慕容府的厅堂分为前厅、正厅和后厅。前厅用来招待身份一般的客人和慕容睿的幕僚,正厅用来招待类似徐子晋这样身份高贵的客人,后厅则私密性更强,是用来招呼自家人的地方。
慕容睿落座于正厅主位,徐子晋坐在尊位之上,而慕容伯嘉就坐在父亲的下手方。有仆人端上茶水点心。
慕容伯嘉恭恭敬敬给徐子晋行了一个顿首礼,额头磕在地上“砰”地一声:“学生慕容伯嘉见过师父。”
正式的拜师礼要对着至圣先师画像,稽首四叩,叩拜天地三清,敬告四方神明,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慕容伯嘉刚刚叩了一个头,就被徐子晋扶了起来:“不敢忝为小公子的师父,某不过是应姑姑之托来照看小公子段日子罢了,受不起小公子这样大的礼。”
此言一出,慕容家父子俩脸色都是一白。
慕容睿细细回忆了一下帖子上的字句,虽然字字句句都是在暗示拜师这件事情,但是没有一个字明面上说明了这件事。
而慕容伯嘉早有准备,于是他看向徐子晋,正色道:“学生听闻江儒一脉有四句箴言: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③。既然是想为万世开太平,就绝非一人之力能够完成。学生认为,江门应广开言路,广收门徒,这样才能把江门的理念传播开去。徐公子是觉得学生资质愚钝,不配为江门中人,不能为师门添光增彩么?”
这几句话说得不卑不亢,从一个十岁的孩童口中说出已经很不易了。慕容睿赞许地点了点头,显然对儿子的表现很是满意。不过他忽然想起此时不是自己在考儿子,他觉得好显然并没有什么用,于是忙向徐子晋看去。
徐子晋闻言浅笑:“既然这样,那某就来考校小公子一番,小公子意下如何?”
慕容伯嘉狂喜,他知道徐子晋说这句话就会认同了刚才自己的话,现在是要考察自己的资质够不够做江门的门生了,于是恭恭敬敬跪好:“请徐先生出题吧。”
徐子晋想了一想:“小公子小小年纪,思路就已这般敏捷,不知平时读过了什么书?”这是考察慕容伯嘉的基础教育情况。
慕容伯嘉答道:“学生愚钝,只粗粗读过《言阙》、《芹论疏注》、《史传》、《四洲志》④。”
别看慕容伯嘉只说了四本书,但这四本都不是入门的读物,包含了词章、政治、历史、地理四个方面的知识。寻常读书人十八九岁也读不到这个深度——不光是因为人本身有聪慧愚笨之分,更是因为这几本书都是难得一见的珍本,寻常人家根本无从得知,只有在有底蕴的书香世家才能看得到。
慕容伯嘉的这个回答不仅简单,而且从各个方面展现了自己的实力。小小年纪就有这样迂回的心思,也算得上是玲珑了。
徐子晋点了点头,又问出了下一个问题:“周冕与王励孰是孰非?”
周冕与王励都是古时有名的贤相,但是两人功绩大不相同:周冕鼓励民生,在周相治下,百姓安居,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王励则是主战派,在他为相的任期内,国家四处征伐,国土面积扩大了三倍不止,在史书上填了浓墨重彩的一笔,但是也造成了民不聊生、十室九空的景象。
徐子晋问慕容伯嘉对这两个人的看法,就是考校伯哥儿对于政治的抱负在什么地方了——是安抚民生还是开疆辟土?
慕容伯嘉知道自己接下来的答案非常重要,他也知道江儒一脉心怀天下,悯百姓疾苦,有意说周冕强于王励。正要开口之时,慕容伯嘉看到徐子晋似笑非笑的样子,心中“咯噔”一下,又不敢开口了——顺着江儒一脉的秉承回答,讨好的心思会不会太露痕迹?自己现在还不是江门之人,应该有自己的想法,一味唯唯诺诺,恐非上策。
于是慕容伯嘉取了一个比较折中的说法:“王道之策,安定民生,冕不如励。霸道之策,拓土开疆,励逊冕远矣。”慕容伯嘉的回答中规中矩,两边都夸了,也没有说一定要分出一个高下。
这样取巧的回答明显没有打动徐子晋,他面上颜色淡淡,又问出另外一个问题:“李洛峰何如?”
“清蔚简致。”
“王乐令何如?”
“鸿达通常。”
“简易思何如?”
“高爽阔旷。”
“蔺茂材何如?”
“远有致思。”
徐子晋问一句,慕容伯嘉答一句,中间毫无停顿,你来我往,十分精彩。
二人的这一番对答,酣畅淋漓,痛快之极。
徐子晋眼中终于有了一丝欣赏的神色:“小公子果然见识过人。江山代有人才出。那么就小公子所见,这其中哪一位可算得上是独领风骚的大儒?”
徐子晋问的那些人都是历史上不同时期、不同领域的领军人物,这些人物个性鲜明,史册上对其褒贬不一,争议颇大。
慕容伯嘉以为徐子晋问自己先贤的秉性,是跟上一个问题一样,考校他知识的同时,也在品鉴他的是非观、人生观。
①月白:本名“月下白”,是指白色在月下所呈现出的泛青的颜色。在我们看来可能就是淡蓝色。
②出自《洛神赋》。
③出自北宋著名理学家、关学领袖张载之口。
④从这四本书往后出现的所有书名、人名、典故,全是我瞎掰的,历史上没有。形容词也是瞎掰的。(未完待续)
55、赌注
之前徐子晋赞赏的眼神没有逃过慕容伯嘉的眼睛,男孩儿的心里升起一种隐秘的被肯定的欣喜,他被这种欣喜冲昏了头脑,之前的谨小慎微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画蛇添足地加上了一句点评:“依学生浅见,这些不过是二流人物。”
徐子晋失笑,饶有兴致地问:“那么敢问小公子,一流人物是何等样人?”
慕容伯嘉志得意满:“正是江儒一脉。”
一直在一旁静听二人对答的慕容丞相听到儿子说出这句话就心道不好——慕容伯嘉到底年纪还是小了一些,这个马屁拍的太露痕迹了。
慕容睿刚想说点什么补救一下,却已经来不及了。
徐子晋本就不想收慕容伯嘉为徒,他之前跟慕容伯嘉的一番问答也只不过是为了引出慕容伯嘉轻狂的话罢了——不过是十岁的孩子,就算是有几分心机,在徐子晋眼前还不够看的,几句言语就能让他飘飘然了。慕容伯嘉自己送上门来,徐子晋哪有不抓住的道理。
徐子晋并没有接慕容伯嘉的话茬,白得有些透明的脸上挂着他一贯的有礼疏离的笑意,接下来的话像一盆冷水一样浇灭了十岁男童之前的欣喜与自以为是。
徐子晋说:“小公子天资聪颖,却聪明太过,以致行事轻佻,投机取巧,蝇营狗苟。”
投机取巧,蝇营狗苟?
慕容伯嘉一愣,脸色顿时就变了,“噌”地站了起来,张嘴就想反驳徐子晋的话。
他一个庶子,自出生那日就被人看不起,如果他不“蝇营狗苟”,尽力争取,那还有什么东西能给他剩下?
徐子晋一出生就是嫡子,所有的东西都捧到了他的面前,任他挑拣,这样的人有什么资格,有什么资格说自己“蝇营狗苟”?!
徐子晋仿佛预料到男孩儿的反应,淡淡地瞟了慕容伯嘉一眼,那一眼含了几分冷淡,几分不屑,像是一盆冰水,从慕容伯嘉的天灵盖一直灌到脚底板。
小男孩儿顿时打了个冷颤,噤若寒蝉,不敢再说一个字。他忽然迷迷糊糊地有一种感悟——在绝对的实力面前,自己耍的这些小心思都是没有用的。所谓“一力降十会”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吧?
慕容伯嘉的心中忽然涌起强烈的不甘,他虽然是庶出,但因为身为丞相公子的缘故,平时身边的人对他都多有忍让,慕容伯嘉其实从来没有在一个人身上感受到这种实力、身份、地位的差别。
首次亲身感受到的这种云泥之别,巨大的落差感把男孩儿从虚假的云端拽落,跌了个满身泥泞,狼狈不堪。
慕容伯嘉面色灰败,眼中却有一线不甘放弃的星光。他垂下眼,不想被徐子晋发现自己的异样,他知道徐子晋现在已经轻视自己了,那么最好的方法就是蛰伏起来,等徐子晋什么时候完全放松了警惕,再抓住他话中的漏洞,逼他收自己为徒。
慕容伯嘉从来没有像此刻一样希望能够拜徐子晋为师。这小小男孩儿所希望的,他想要的,从来不仅仅是这小小的慕容府,不困囿于一门一户,他想要的是在大崇的朝堂上,慷慨激昂,指点江山!
而江门门人的身份就是供他攀爬的一条通天路,慕容伯嘉说什么也要抓住这次机会。
徐子晋读懂了男孩儿的眼神,那是对权力充满了渴望的眼神,那是急于求成,不择手段的眼神。
徐子晋虽然理解慕容伯嘉对于权势的渴望,但是他不想做了慕容伯嘉赖以晋升的跳板——这徒儿他是不会收的。
不过徐子晋也不想跟慕容睿父子闹僵,毕竟姑姑还是要嫁入慕容家的,真的撕破了脸,对谁都不好,他只是想表明自己的态度而已。现在目的已经达到了,徐子晋就没有继续在拜师的问题上纠缠,而是放软了口气,道:“小公子要是能收起那点小聪明,磨练磨练心性,过不了几年,必成大器。”
徐子晋在人家老子的面前说儿子只是“小聪明”、“蝇营狗苟”,慕容睿还没跟他翻脸,涵养也真的是可以了,不愧是宰相肚里能撑船。
徐子晋又委婉地对慕容伯嘉说:“听说小公子二月已经过了县试?①”
慕容伯嘉迅速收拾了一下心情,让自己出口的话听不出沮丧与颤抖:“是,徐先生有何教我?”
“不敢言教。小公子年纪还小,过了府试,三年之后再考取秀才可能更稳妥一些。”
徐子晋跟他的师父江儒一样,都没有参加过科举。江儒是不屑于考取功名,徐子晋是没有必要,定武侯的嫡子一出生,就有爵位等着他去继承,一生的路其实已经被安排好了。除了身体原因让他稍稍偏离了既定的路线之外,徐子晋实在是没有去考举科举的理由。
而慕容睿自己是正儿八经的科举出身,童生试、乡试、会试、殿试,一层层考出来的,对徐子晋这个没有参加过科举的毛头小子的话颇有些不以为然,但是看在江儒的面子上没有表现出来罢了。
见丞相大人有些犹豫,徐子晋看穿了慕容睿的想法,也不以为意,顺着慕容睿的意思,又加了一句:“不过也可让贵公子试试手,这种事情,经历的多了,心神也会更稳一些。”
徐子晋话音刚落,只听得一直没有说话的慕容伯嘉忽然开口:“那若是我考上了呢?”
徐子晋与慕容睿同时诧异回头,只见男孩儿涨红了脸,大声喊着:“那若是这次府试,我考过了呢?!”
府试是童生试的第二场,在每年的四月举行,考过了就称“童生”。现在是暮春三月,距离考试只还剩下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了。
徐子晋笑道:“凭小公子现如今的实力,府试你必定能过,不如我们拿六月的院试做赌怎样?小公子若是此次过了院试,成了秀才,我便收你为徒。如何?”
慕容伯嘉的眼睛里面迸出一道极亮的光:“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
掷地有声。
安慈堂——
男人们在正厅议事,女眷们则都在老夫人的安慈堂一边叽叽喳喳说着闲话,一边等着消息。
今日慕容府女眷来的格外得全,就连经常不见人的二婶婶宋氏都出乎意料地带着一双儿女来了。
儿子慕容钰被宋氏留在了前厅,女儿慕容婉则跟在了宋氏身边。
此时宋氏正在絮絮叨叨地跟老夫人说着话,对徐子晋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话题兜兜转转都能被宋氏绕到徐子晋身上:什么徐大公子一表人才,品貌出众啊。什么徐大公子已经是定武侯府世子了,只待成年就可以继承爵位啦。总之是把徐子晋夸成了一朵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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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子晋出众,这安慈堂中人人都知道,可是向宋氏说的这般夸张,就有些过了。
老夫人见二儿媳这副样子,心中不喜,就不再多言。
宋氏自己也不觉得尴尬,转头就跟张、赵两位姨娘聊了起来,平日里宋氏自恃身份,是不愿意跟姨娘们搭话的。
身为不能出内宅后院的姨娘,张氏和赵氏是没有见过徐子晋的。
今天听到二房主母宋氏这样盛赞徐子晋,张姨娘的心思立刻就活络了——她的慕容嫣嫣今年刚刚好十三岁,也到了相看说亲的时候了。这位小公子长得这般俊俏,又有大好的前程,跟嫣姐儿年纪又相仿,配嫣姐儿岂不是天作之合?
张姨娘越想越美,几乎已经想到女儿抱着漂亮的小外孙回门看她的情景了。
正在张姨娘偷笑的时候,忽然一个清凉的声音打断了她的畅想:“姨娘笑得这么开心,是想到了什么吗?”
张姨娘恼怒地一抬头,正是慕容婧,清丽的少女似笑非笑看着自己,在少女洞明的目光之下自己刚才的那些想法仿佛都一览无余。
张氏有些恼火,语气硬邦邦的:“大小姐管得好宽,奴婢连笑一下都不行么?”更关键的是,张姨娘一见到慕容婧,就想到慕容婧今年也是十四岁,也正值妙龄,又是嫡女,比起自己的嫣姐儿明显更有优势一些。张姨娘的脸色就沉了下来。
“姨娘说的哪里话?我只不过看姨娘笑的这么开心,觉得姨娘是遇见了什么好事,想让姨娘说出来,让咱们也都乐乐。”
张姨娘气鼓鼓地一转身,不愿意再理慕容婧。
慕容婧也不以为意,意有所指地接着说:“要说起来,这位徐大公子,可是即将要成为咱们姻亲的人,等新夫人进门之后,再见面也不用那么避讳了。”
张氏心中一沉,是了,她怎么忘了这茬?要是徐凝冰徐大小姐嫁入了慕容府,那两家就是姻亲,徐凝冰的侄子绝对没有娶自己女儿的可能。
张姨娘面上颜色变幻不定,她本来就不想让任何人以正妻的身份嫁进到慕容府来。现在以慕容嫣嫣终身大事的名义,她更有理由阻止这件事情的发生了。只不过,张氏到底是为了女儿还是为了自己,就只有张氏自己才知道了。
慕容婧见震慑到了张姨娘,便也不再多话——父亲续弦这件事情,慕容婧不会让任何人、任何事搅和了这件事。
张氏的小算盘打得太明显了,慕容婧少不得要敲打敲打。
①科举制度,【童生试】分三场,县试(二月)、府试(四月)和院试(大概是六月),考出来称秀才,慕容伯嘉就是要去参加府试,徐子晋跟他打赌的那场考试是下一场院试。(未完待续)
56、醉翁之意
慕容婧说这些话的时候本来就没有避着人,所以在场的女眷们自然都听了个清清楚楚。
二婶婶宋氏眼睛一转,接着慕容婧的话茬道:“是啊,之后咱们两家也就是一家人了,不必那么拘束了。我听说这位徐大公子是江儒的传人,学问高得很呢,也不知道我们钰哥儿能不能有这个福气,跟着徐公子讨论讨论学问。”说完了,眼睛一直盯着老夫人,好像是在等着老夫人表态一样。
二房并不仰仗大房而活,二老爷慕容明也是正经的进士出身,三品的大员,外放在江南道,做了五年的盐政,二房的银子几辈子也挥霍不尽。手里有钱,再加上两个房头之前那些不怎么愉快的旧事,宋氏好像处处跟大房憋着劲一样,吃穿用度都比大房要强上好几个台阶。
慕容钰是宋氏的长子,丈夫常年不在身边,宋氏自然把慕容钰看得跟眼珠子一样,把二房整个的希望都寄托在钰哥儿的身上,对他严加约束,每天除了刻苦读书就是帮着母亲管理一些庶务。
时间久了,慕容钰在这么强势的母亲的培养下,也就养成了一个唯唯诺诺的性子,凡事要先问过母亲才行。
他虽然也是慕容家的孩子,可却明显没有继承他伯父慕容睿和父亲慕容明读书时的那股子机灵劲。
别说考取举人了,已经十八岁的慕容钰连十岁的伯哥儿都比不过,伯哥儿都已经是童生了,慕容钰科举连考了三次,连最简单的乡试都没有考过,还是白身。
为此二婶婶宋氏特别不待见慕容伯嘉这个侄子,总觉得伯哥儿的存在会扎了自己儿子的眼,所以每年伯哥儿在家的时候,宋氏是绝对不会带着慕容钰登门的。
之前慕容婧还在奇怪今天二婶婶到底是为什么这么殷勤地来大房示好,宋氏之前那句话一出,慕容婧才明白,原来宋氏是为了能让大堂哥跟伯哥儿一起拜在江儒门下啊。
慕容婧心中暗叹,看来二婶婶是真的急了,什么法子都要试上一试了。
宋氏的企图这么明显,老夫人哪会看不出,老人家有心也想敲打敲打二儿媳,只是用杯盖轻轻地刮了刮茶叶,抿了一口茶水,慢条斯理地说:“女儿家清誉要紧,他们二人的庚帖还未交换,我们家虽然求娶徐家小姐,可是徐家许不许嫁还是两说。现在就说什么一家人,怕是太早了些。”
宋氏干笑着回道:“娘,这里不都是咱们自家人么?咱们也就是随意说说,又不会传出去。”
老夫人冷笑:“你也是有女儿的人,将来婉姐儿的婚事你这么也是随便说说?”
宋氏一噎,讪讪地不再说话。
慕容婧顺着老夫人的话,看了一眼堂妹慕容婉,心想等婉姐儿许嫁的时候,二婶婶说不定真的只是说说而已。二婶婶对这个记在她名下的庶女到底有几分真的上心,从今天婉姐儿的装束就能看得出来。
今儿早些时候,慕容婧第一眼看见堂妹慕容婉的时候,差点没喷出来——慕容婉今天穿了一身织锦的澜裙和袄子,明晃晃如同孔雀开屏一般。织锦这种料子太过厚重,向来是成亲之后的夫人太太们为了显示自己的威严才穿的。
慕容婉一个豆蔻少女穿成这样简直不伦不类。女孩儿五官身段都尚且青涩,根本压不住这样贵重的料子,反倒被料子喧宾夺主,人成了衣服的陪衬。
慕容婉自己好像也有所觉,从进门开始就垂着头,白着脸色,红着眼角,还要强装出一副欢喜的样子。
慕容婧之前一直纳闷二婶婶怎么会放婉姐儿穿成这样出门?
直到这一刻,慕容婧才明白了二婶婶的意图,到底不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利用起来毫不心疼,婉姐儿这幅打扮一定是二婶婶的示意。
目的么?大概是为了讨好大房,给一直跟婉姐儿不合的慕容嫣嫣出气吧。
嫣姐儿可是伯哥儿的亲姐姐,若是伯哥儿真的一步登天,被徐子晋收到了江门门下,那嫣姐儿的身份也就不可同日而语了。二婶婶从这个时候就开始讨好慕容嫣嫣,不得不说是眼光长远了。
退一万步讲,就算伯哥儿没能拜入江门门下,二婶婶宋氏也没有什么损失,左右今天丢了人的只是慕容婉一个罢了。
慕容婧一直觉得婉姐儿太过尖酸刻薄,小家子气,得理不饶人,却在这一刻有些明白堂妹是怎么会养成了这样性子的。
慕容婧顿时觉得堂妹在嫡母手下讨生活十分不易。她生或死都是在嫡母一个念头之间的事情,嫡母现在想让她扮作小丑供大房的两个姐妹取笑,她就不能有任何异议。
今天二婶婶让婉姐儿穿成这副样子,所为何事婉姐儿难道不知道么?不过就算婉姐儿知道,除了乖乖听话,她又能怎么样呢?
之前宋氏要跟大房别苗头,慕容婉就成了排头兵,飞扬跋扈,处处给慕容嫣嫣难堪;如今,宋氏又要讨好慕容嫣嫣,慕容婉自然就成了炮灰,要自己送上去供慕容嫣嫣出气。
慕容嫣嫣一直与慕容婉不合,送上门来的机会,她怎么会放过?于是嘴角一弯,竟然恭维起婉姐儿来了:“妹妹这裙子可是用了‘寸金锦’?这可真是稀罕物了,很衬妹妹。”
“寸金锦”,从名字就能听出来,一寸织锦一寸金,贵重得很。慕容嫣嫣一直记得慕容婉曾经嘲笑过她姨娘是商户,说她是商人之女。士农工商,在商人位置最低的大崇,这样说慕容嫣嫣简直就是指着鼻子骂,慕容嫣嫣也就自此跟慕容婉结下了梁子。
慕容婉被嫣姐儿说得嘴唇都抖了起来,她平时心高气傲,一直自诩为尊贵的嫡女,身份比慕容嫣嫣要高出不只一截。结果现在只能听着慕容嫣嫣对自己的奚落,还不能还口。
少女脆弱的小心灵都要碎成渣滓了,她一个没忍住,泪珠就滚了下来。这一哭仿佛开启了什么开关,慕容婉再也忍不住,“腾”地站了起来。
宋氏见到慕容婉这样,脸色立刻就撂了下来。
慕容婉也管不了嫡母是不是高兴了,她现在只想离这些人都远远的,转身就往屋外跑,跑出门的时候正好与慕容钰、慕容伯嘉兄弟俩擦身而过。
慕容钰看见了妹妹涨红了的脸和眼角的泪滴,脚步一顿;慕容伯嘉却好似没有看见这个人一样,眼风都没有斜一下,进了门就给老夫人行礼:“叩请祖母琪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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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钰也跟了进来。
老夫人见到孙儿们,心情颇好,忙让孩子们起身,让他们兄弟俩坐下。
宋氏一见到儿子与侄子,立刻就把刚刚因为慕容婉而生的不快忘到了九霄云外,冲着伯哥儿招手,笑道:“婶婶好久没有见过伯哥儿了。伯哥儿来,快过来让婶婶好好看看。”
慕容伯嘉依言走过去。宋氏拉着伯哥儿的手就不肯放,絮絮说了很多话,最后才把话题引向徐子晋,道:“听说我们伯哥儿今天拜了一位顶顶厉害的师父。伯哥儿有了师父也不要忘了你大堂哥啊,让你大堂哥一起跟着伯哥儿学好不好?反正教一个也是教,教两个也是教,不差什么的。伯哥儿不会不答应二婶婶吧?”
本来慕容伯嘉拜师一事就被徐子晋明晃晃地拒绝了,还被他断言今年自己考不上秀才,男孩儿心情已经就在谷底了,回来还遇见想分一杯羹的宋氏,有那么一个瞬间,慕容伯嘉的脸色都挂不住了。
不过慕容伯嘉毕竟不是一般的十岁孩童,他立即压住了自己心底的那股戾气,控制好了自己的表情,甜甜地冲着宋氏笑了一下:“能跟大哥哥一起上学,是侄儿的福分。”然后瞥了站在一旁的堂哥慕容钰一眼,那一眼却像锥子一样尖锐。
慕容钰被伯哥儿冰冷的眼神刺了一下,竟然有些瑟缩地往后仰了一下。宋氏察觉到了儿子不争气的反应,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儿子一眼:一个十八岁的大人了,竟然会被比你小了八岁的孩子吓到,你真是给我长脸!
慕容钰看懂了母亲眼中的意思,满脸通红地低下了头去。
宋氏却不是那么轻言放弃的人,凶完了儿子,又和颜悦色地对慕容伯嘉说:“伯哥儿这么说,婶婶就放心了。待到伯哥儿上课的时候,就派人来知会你大哥哥一声儿。”
慕容伯嘉乖巧点头,却特地装出一副疑惑的样子,道:“可是二婶婶,徐先生并没有答应要收侄儿为徒。”
宋氏一愣:“这孩子瞎说什么呢?谁不知道今天徐公子是特地来收你为徒的。”
慕容伯嘉有些恶意地欣赏了一下宋氏错愕的表情,顿了一顿才接着说:“徐先生觉得侄儿并没有功名在身,还不够资格为江门门人。让我六月里过了院试,考上了秀才再说。”
在一旁的慕容钰简直被慕容伯嘉的这句话刺得抬不起头来——堂弟小小年纪已经过了乡试,凭借着这股聪明劲,想必府试和院试都不在话下。
反观自己,连考三次都榜上无名,徐子晋怕是更不会收自己为徒了。(未完待续)
57、谋算
宋氏不料慕容伯嘉这个侄儿说话这么不给面子,虽然他说的都是实情,半句也没有捎到慕容钰,但是宋氏就是觉得慕容伯嘉说这句话是意有所指,想让他们娘俩知难而退。
宋氏有些不高兴了,手也松开了,讥诮地笑着:“听说那徐公子自己都没有考过科举,收个徒弟倒是好大的口气,推三阻四的。难道是伯哥儿不愿意跟你大堂哥一起上课,特地编瞎话唬你二婶婶么?”
慕容伯嘉顺势就抽回了手,给二婶婶宋氏行了一个礼,动作恭敬,声音却凉:“侄儿不敢胡言欺瞒二婶婶。现在父亲去送徐公子了,想必他们二人还未走远,二婶婶要是不信侄儿的话,大可以自己去问。”这几句,软中带硬,显然慕容伯嘉已经没有耐心再跟宋氏周旋了。
宋氏被伯哥儿一噎,嗤笑一声:“这孩子就是不禁逗,二婶婶不过是抱怨几句,你还跟我急了。行了行了,我也不问了,咱们伯哥儿说了话,二婶婶哪有不信的道理呢,是不是?”
慕容伯嘉仿佛没有察觉到宋氏的不悦:“二婶婶要是没有别的事的话,还请恕侄儿怠慢了。侄儿这几日身子不太爽利,就不能陪着二婶婶和大哥哥叙旧了。”讽刺的意味溢于言表,叙旧,有何旧可叙?平日里都见不上一面的亲戚,有了好处就想着分一杯羹,还有什么好说的。
其实慕容伯嘉平日里并不是这样的,他为人一直圆滑,八面玲珑,不肯跟任何人冷脸,只是今日连连被徐子晋打击,之后还被宋氏算计,心里的这口气怎么也咽不下去,就一股脑发泄在了宋氏和慕容钰的身上。
慕容钰见母亲已经不高兴了,他性子软,有心说两句缓和一下气氛,但是母亲不开口,他就一句话不敢说,只能略带抱歉地看了慕容伯嘉一眼。
慕容伯嘉装作看不见,并没有接受大堂兄的示好。
老夫人见孙儿跟长辈竟然在自己面前就顶了起来,淡淡道:“这天还没热起来呢,一个个的,火气怎么都这么大?眼里还有没有我?我这儿可不是给你们吵嘴的地方。”说是吵嘴,其实就是在包庇自己的孙子,毕竟宋氏是长辈,竟然跟小辈拌嘴,说严重点,是宋氏不尊重了。
宋氏和伯哥儿见老夫人都发怒了,顿时一起跪了下去,异口同声地道:“是儿媳(孙儿)无状了,还请娘(祖母)不要生气。”
老夫人冷冷瞥了他们俩一眼,什么都没说,起身去了内室。
老夫人一走,众生相就显露了出来。
赵姨娘拼命低着头,恨不得化作安慈堂里面的摆设,让人根本注意不到自己。
张姨娘看到儿子跟宋氏呛上了,心疼得不行,但是出于自己妾室的身份又不敢说话——她以前可是在宋氏手底下吃过亏的,知道这位二太太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而慕容嫣嫣一副为大姐姐马首是瞻的架势,眼睛一个劲儿地盯着慕容婧,一点没有出来缓和气氛的意思。
慕容婧叹了一口气,只能由自己来收拾残局了。
她先伸手扶起了宋氏:“婶婶这是做什么?祖母没有责怪婶婶的意思,大堂哥还在这呢,祖母就是再怎么生气也不会在大堂哥面前下了婶婶的面子不是?”不劝阻不浇油,只单单提醒宋氏:你儿子还在这里看着呢,怎么着也不能太过了。
宋氏本还想就这件事闹一闹,经慕容婧这么一提醒,顿时打消了这个念头——钰哥儿最是好孩子,自己这样该吓到他了。于是宋氏也就顺着慕容婧手上的力气,站起了身来。
慕容婧把二婶婶扶到椅子上坐下,给在一旁看戏的慕容嫣嫣使了个眼色,示意嫣姐儿也去把伯哥儿扶起来——嫣姐儿是伯哥儿的亲姐姐,由她来,比自己去要好。
嫣姐儿于是也上前扶起了伯哥儿,她看到弟弟受气自然心里也是不舒服的,没忍住,貌似是在伯哥儿耳边低语,但是声音大得连整个安慈堂的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这么一大把年纪了,还跟侄子较劲,真好意思。”
宋氏眼一翻,之前刚坐下,还没坐稳,听到这话拍了桌子就站了起来:“这就是大房的家教么?真是领教了!”说罢,拉着慕容钰,也不管刚才跑出去的慕容婉了,直接就走了。
慕容婧目瞪口呆,她听说这位二婶婶也是书香门第的出身,之前接触并不多,慕容婧一直以为宋氏是一副温婉的性子,没想到竟然这般辣?
其实宋氏年轻的时候也是温柔可人的,动不动连说话都脸红。可是她的丈夫慕容明外放做盐政,常年不在家,二房跟大房的关系又不好,她一个女人要是温婉了,岂不是要被人骑在脖子上欺负?
所以生活艰辛,活生生地把一个柔声细语的大家闺秀给逼成了一个泼辣的性子。
慕容钰被母亲拽着往前走,他觉得有些不妥,小声试探着:“母亲,咱们就这么回去了,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人家都欺负到头上来了,难道还要待在那任人摆布么?”
慕容钰本来不是这个意思,但是看亲娘在气头上,于是便也闭了嘴,不再说话了。
宋氏脚步飞快,蹭蹭蹭出了慕容府,见儿子一副蔫蔫的样子,心又软了,解释道:“钰哥儿,娘不是气你。”
“儿子知道。”
“所以你更要争气,要是你立不起来,咱们二房就要一直被大房这么压着!你忍心让娘再受这种气么?”
慕容钰不知父亲母亲为什么跟伯父不合,但是他听宋氏的话听惯了,习惯性地就点了头:“儿子一定好好念书,让母亲放心。”他已经十八岁了,在宋氏面前却像个没长大的小孩儿一样,宋氏说什么就是什么。
宋氏却不觉得儿子这样听话有什么不好的,满意地拍了拍儿子的肩膀:“这才是娘的好儿子。走吧,咱们娘俩这就回家去。他们大房不愿意让咱们沾光,咱们也不稀罕,谁说那徐公子就不收徒了?等过几日,娘就带着你去登门,说不定那徐公子一见到我儿这般一表人才就收你做徒弟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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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氏一边说着,一边登上了马车。过了一会儿,见儿子还不上马车,奇怪地问了一句:“钰哥儿?”
慕容钰踟躇了一下,回道:“母亲,妹妹还在伯父家里。”
宋氏把婉姐儿忘了个一干二净,被儿子这么一提醒,眼一瞪:“她那么大个人,又不会跑没了——半点没有大家闺秀的做派,哪里把我这个做母亲的放在眼里了?净给我丢人,哼!”宋氏愤愤地一甩车帘子,“不等她了,她自己有手有脚的,也认识家在哪,还能丢了不成?!”
慕容钰明显不是很赞同母亲的话,把妹妹一个人丢在伯父家算是怎么回事。可是他毕竟没有胆子违背母亲的意思,又向慕容府看了两眼,咬了咬牙,还是上了车。
而慕容婉不知道嫡母和哥哥已经撇下了自己回家去了,她正躲在假山的石洞里面哭呢。
小姑娘团成了一团,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又怕被路过的下人发现,不敢放声,只能压低了嗓子蹲在地上抽泣。
她一直以为自己和嫡出的小姐没什么两样的,除了比不上大姐姐慕容婧,慕容家的女孩儿们谁还能比她更尊贵?可是现实却毫不留情地击碎了她的沾沾自喜,让她看清楚了自己的自以为是不过是空中楼阁,不堪一击。
慕容婉哭,是为了今日在最讨厌的慕容嫣嫣面前失了颜面,也是为了她那不可期的未来。
慕容婉已经十二岁了,豆蔻年华的少女已经对未来有了朦朦胧胧的憧憬。可是今日嫡母的表现却像是一记耳光,狠狠扇碎了少女绮丽的幻想。慕容婉终于明白过来,不管她怎么按照嫡母想要的那样去表现去行动,嫡母对她的疼爱也不过只是流于表面,就算早就把自己记做了嫡女,关键时候,慕容婉还是被推出来牺牲的那一个。嫡母是不会在她的身上多费心思的,更别提细细地给她挑一门好亲事了。
慕容婉一边哭,一边下定了决心——嫡母不是看不起自己,把自己当做讨好别人的工具么?那么自己就要攀上就连嫡母也不敢轻视的高枝。
说起来,这样的高枝,眼下慕容府不正是有一个么?
徐、子、晋。
慕容婉一字一顿地喃喃唤出这个名字,眼波脉脉流转,光彩照人。
上次与徐子晋匆匆一面,那个风仪出众的少年就深深扎进了慕容婉的心中。只是慕容婉心里明白自己与徐子晋的身份实在是相差太多,不敢奢求妄想什么结果,只能把少年的一抹影子深深地藏在心中,于四下无人之时,翻出来回忆回忆,慕容婉就已经觉得心满意足了。
而如今,仿佛是给自己的妄想找到了光明正大的理由一样,慕容婉的心狂跳起来,砰砰砰,砰砰砰,似是撒了一把粟米在绷紧的鼓面上,又像在是胸膛里面揣了一只小鸟,那鸟儿现在扑棱着翅膀,快乐得要飞起来了。(未完待续)
58、怦然
慕容婉并不是个瞻前顾后的性子,多年讨好嫡母的生涯让她的性格极为务实,很少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尤其是在看清楚了自己在嫡母宋氏心目中的真正位置之后,这位年仅十二岁的少女立刻就摒弃了之前一味讨好嫡母的生存策略,改为寻找机会抱上徐子晋这条金大腿了。
只是,虽然慕容婉下定了决心,徐子晋的大腿却也不是那么好抱的——侯府的世子,哪里是那么容易就能接近的?怎么能让徐子晋注意到自己就是一个难题,更别提接近之后还要引起徐子晋的好感了。
这些对于一个十二岁的少女来说,难度委实是大了些。
慕容婉咬了咬唇,现在也管不了那么多了。思来想去,慕容婉决定冒险去前院转转——她之前从安慈堂出来的时候,正好撞上了慕容钰、慕容伯嘉兄弟俩,那就证明前院的男人们也是刚刚结束交谈。徐子晋这个时候还没有离开相府的可能性极大。万一徐子晋还没有走呢?若是真的能遇见,是不是就证明自己与徐子晋是有缘分的?
慕容婉一边这样想着给自己打着气,一边警惕地观察着四周,见无人注意她,于是就拎起了裙角,轻声却迅速地向前院快步走了过去。
慕容家的府邸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慕容婉要是想在这里闹一出“巧遇”,其实也是要费一番脑筋的。不过她今天是真的运气好,徐子晋果真还没有出慕容府。
男人们在前厅谈完了事情,不管背地里是怎样的暗潮汹涌、算计谋划,表面上却总是一团和气的。
慕容丞相的心情不太好,却也不是很糟——虽然没有达到自己预期的目标,但是徐子晋好歹是没有把收徒的事情一口回绝,总算还有转圜的余地,剩下的只待好好敦促伯哥儿用功读书,待六月院试,考取秀才功名之后,再与徐子晋交涉拜师这件事了。
怀抱着这样的心思,慕容丞相本来是要客客气气地送徐子晋出府的,没想到却被徐子晋回绝了。
徐子晋这次之所以来慕容府,一方面是受他姑姑的委托,来看看徐凝冰未来的这个便宜儿子慕容伯嘉的品性到底如何;另一方面,则是徐子晋自己有事要来找慕容婧。上次东庆寺事件之后,徐子晋就忙着为刺杀章武一事善后,有些当时的疑问自然也就一直拖到了现在,当天慕容婧与徐敏达的表现都有些奇怪——那两人之间的那种摒绝旁人的气场太强了,徐子晋不可能注意不到,他本来就对慕容婧有所怀疑,处处防备着这姑娘,现在又掺和进来一个徐敏达,徐子晋简直要把慕容婧钉上内奸的头衔了。
不过,看在师兄颜瞬清的面子上,徐子晋还是觉得要见面试探慕容婧一下比较稳妥——徐子晋从五岁起就被江儒带离了徐家,师兄颜瞬清就如同他的亲人一样,所以哪怕是对慕容婧有八分的怀疑,徐子晋也没有妄下结论,就是不想看到师兄颜瞬清失望的表情。
所以今日徐子晋婉言谢绝了慕容丞相送客的好意,说很久没有拜见慕容老夫人了,想去给老夫人行一个晚辈礼。也不知道徐子晋是怎么说服慕容睿的,慕容丞相竟然也就真的没有派奴仆跟着徐子晋,而是放他一个外人在慕容府内“随意走走”。
徐子晋正想着要怎么把深闺女眷慕容婧叫出来。另一侧,满园子乱逛的慕容婉就远远地就瞧见了徐子晋,她想张口叫住徐子晋,却不知道应该怎么开口,不知道说些什么才不会让自己显得唐突轻浮——大家闺秀是不应该跟陌生男子搭话的,就连不小心遇见了也应该掩面疾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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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慕容婉又不甘心就这样白白地放过这大好的一个机会,女孩儿的手因为不甘与紧张而攥紧了。不知道老天是不是真的听到了她的祈祷,反正,徐子晋是真的向着慕容婉这边过来了。
慕容婉看着那一抹纯白的身影离自己越来越近,她的心狂跳了起来,双颊火烧一般的滚烫,慕容婉捂着胸口,暗暗在心底给自己打着气——这个年纪的女孩儿对于怎么吸引男人的目光还没有什么心得。任何一个正经人家出身的主母都不会教给自己的女儿这些,慕容婉只能凭借着本能,揣度着男人到底会喜欢什么。
是楚楚动人的好颜色吗?
还是小鸟依人的性格呢?
慕容婉情不自禁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手下的皮肤光滑细腻,带着年幼少女特有的一层绒毛,更显得稚嫩。
慕容婉对于自己的容貌一直都很有信心,她知道自己正是小家碧玉温婉的长相,没什么攻击性,很容易让人产生好感。
慕容婉只是有些懊悔今天身上的这身裙子拖了她的后腿,这样老气横秋的料子完全显现不出她的优势,可是现在慕容婉再做什么动作都不合适了。慕容婉只能一边硬着头皮站着,一边在脑子里面飞速地想着一会儿要跟这条“金大腿”说些什么,怎么别让他注意到自己今天的打扮。
徐子晋则完全没有想那么多,他只是看见慕容婉这小丫头衣着富贵,身上料子跟他的祖母徐老夫人常穿的那件很像,想必是慕容府的小姐,便想托她帮个忙,帮他把慕容婧叫出来而已。
徐子晋在离着慕容婉还有两臂远的时候停了下来,稍稍点了点头:“这位姑娘可是慕容府的哪位小姐?”
慕容婉正在想着怎么跟徐子晋开口,没想到却是徐子晋先向自己打了招呼,慕容婉一惊,视线就毫无遮掩地正正地撞上了徐子晋的视线。
徐子晋的瞳孔缩了一下,慕容婉的眼神让他不是很舒服——他知道自己生了一副好皮相,很容易就吸引姑娘们的目光,其实这么多年徐子晋已经习惯了别人在看到自己第一眼的时候惊艳失神的样子了,但是徐子晋却格外不喜欢面前这个人的目光,眼神太过直白*而显得贪婪,里面还掺杂了太多的算计。
徐子晋下意识地就皱了眉。
慕容婉不知道为什么之前还和颜悦色的美少年一下子就沉下了脸,她还以为是自己身上这件寸金锦裙子惹的祸,窘迫又羞恼地扯了裙子一下,有心解释却又不知从何开口,憋了半天只憋出一句:“公子何事?”慕容婉为了给徐子晋留下一个好印象,短短四个字,说得如黄莺初啼,声音娇柔婉转。
慕容婉这一开口,徐子晋就想起了面前这女孩儿,他原来是见过的——好像依稀是慕容家二房的女儿,叫什么名字倒是一点印象没有了。
内宅女眷,徐子晋本来并不关注也不好奇,只不过上次徐子晋跟着姑姑来慕容府作客的时候,正好无意中听到这个女孩儿在挑拨姑姑徐凝冰与慕容府大房庶女的关系,徐子晋也就记住了挑拨离间者的嗓音。
他当时本来想给这个信口开河的小丫头一点教训,让她明白定武侯府的女眷不是什么人都可以诋毁的,就被忽然出现的姑姑打断了。后来事情多且杂,徐子晋就把这件小事给忘到了脑后,直到刚才再一次听见了慕容婉的这把嗓子才想起了这件旧事。
明白了对方的身份,又记起了对方那令人不敢恭维的人品,徐子晋就不想在慕容婉身上多花时间了,连多看她一眼的兴趣都欠缺,于是转身就想走,慕容婉情急之下,拦住了他,急急道:“还不知公子高姓大名?”
徐子晋脚步顿住,这时他要是还看不出来慕容婉的意图,那他也就是个傻子了。徐子晋嘴角似笑非笑地吊着,聚出了那么一个饱含着嘲讽意味的表情:“上次我来慕容府作客的时候,姑娘不是也在场么?怎么?这么快就不记得了?”
慕容婉当然想不到徐子晋是因为什么事情记住自己的,也预料不到自己在徐子晋心目中的形象已经要跌破谷底了。慕容婉只是明白过来徐子晋对自己有印象,这个认知让少女大喜过望,整个人都要飘起来了,无暇多顾,自然就没有注意到少年暗含嘲讽的表情。
慕容婉又是紧张又是羞涩地低下了头,呐呐问道:“公子还记得我?”女孩儿心中那种眷慕与忐忑不安,被恰如其分地通过慕容婉的语气和神态表达了出来。
要是一般的男子,一定会被慕容婉这种娇羞纯稚的神态所打动,就算到不了动心的程度,也一定会对面前的少女产生怜惜。
然而徐子晋却好像一尊不解风情的木雕泥塑,完全无视了清秀佳人的惺惺作态,甚至还带着一丝坐看好戏的事不关己,挑了眉梢,说道:“是啊,上次我听见你在说我姑姑的坏话,于是就记住你了。”
慕容婉的脸色“唰”地一下失却了血色,嘴唇颤抖着,下意识地反驳:“不,我不是,我没有……”少女面色惨白,神情柔弱,好像受到了莫大的打击,整个人摇摇欲坠,眼见着就要跌倒了。
徐子晋却没有任何怜香惜玉的意思,没有丝毫想要伸出手去扶她一把的举动,甚至还后退了半步,冷冷看了慕容婉一眼,转身就走了。(未完待续)
59、莫辩
望着徐子晋对自己避之不及的背影,慕容婉知道“抱大腿”的这件事被自己搞砸了——别说是喜欢了,徐子晋现在明显很是讨厌自己,虽然慕容婉不知道徐子晋的厌恶是从何而来。
而徐子晋现在对于慕容婉就即将溺死之人手中能够握住的最后一根稻草,如果没有了徐子晋,那么慕容婉就要回去过那种小心翼翼讨好嫡母的日子了,甚至还要承受今天一样的屈辱,那是慕容婉无论如何也不愿意的。
慕容婉一个人呆呆站了一会儿,不甘地睁大了眼睛,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良久,慕容婉咬了咬唇,好似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拔下头上戴的金簪,深深吸了一口气,用尖利的簪头把裙角刺破了一个口子,再顺着那个口子用力一撕——寸金锦虽然厚重,却是一种娇气的布料,少女这么大力一撕,裙子顿时“刺啦”一声扯开了好大一道口子。
慕容婉知道自己将要做什么,也知道选择走出这一步的自己其实是很卑劣的——用这种百口莫辩的事情逼迫一名君子,强迫他接受自己——哪怕这件事情会给徐子晋今后的人生带来抹不去的污点也在所不惜。
慕容婉现在唯一的凭仗就是徐子晋是个君子。
君子欺之以方。
其实慕容婉自己清楚,不光是当事人徐子晋,可能整个慕容家都会因为这件事对她不齿,以她为耻辱,就算最后她如愿以偿地以此事为踏板嫁进了徐家,慕容婉也可能会失去娘家对她所有的支持。
可是这些在未来才会遇到的种种险阻,在慕容婉眼中,跟她目前的困境比起来都显得那么不值一提。十二岁的女孩儿觉得自己再也没有办法忍受嫡母一分一毫,被嫡母用来讨好自己最讨厌的慕容嫣嫣,在嫣姐儿面前丢了脸面,这件事真的刺激到了少女脆弱的神经。
二房主母宋氏就算是对慕容婉不那么看重,毕竟也是锦衣玉食地好好养大了慕容婉,金尊玉贵地教养着,衣食住行一应事务不曾少了半分,平时也是把这个庶女带在身边,让她承欢膝下、增长见识的。然而就是今日的一次利用,就抹去了宋氏在慕容婉心里全部的好,让宋氏变成了一个面目可憎的嫡母。
慕容婉的生母刘姨娘早就死了,不然宋氏也不会这么痛快地把慕容婉记在自己名下。慕容婉对于远行的父亲、尖刻的嫡母、木讷的长兄、顽劣的幼弟其实都没有什么感情——在慕容婉心目中,她是孤零零一个人,从来,都只是一个人。
慕容婉只觉得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她没有想到自己要是真的做出了这样的事情,就算她最后如愿以偿嫁进了徐家,可那时慕容府在徐家面前还有什么脸面可言?两家明面上成了亲戚,可是背地里一定会像仇家一样水火不容,这样的话,徐家大小姐还会嫁到慕容家来么?徐凝冰要是因为这件事情嫁不成,慕容婉的大伯慕容睿岂不是要活撕了她?慕容婉也没有想过大房的三姐妹会不会受到她的牵连,以至于慕容府的姑娘坏了名声,无人肯娶,白白空付了大好年华?
这些慕容婉都没有考虑,或者说是不愿意考虑。
此刻的慕容婉只觉得全世界都对不起她,是他们逼她的,是他们逼着她走上这一条路的!全是旁人的错,她慕容婉干干净净,没有半点瑕疵,诬陷别人,心安理得,败坏慕容家名声,毫无愧疚。
旁人的名声与自己的将来相比又有什么可在意的呢?她之间与徐子晋之间本来也没有什么可能,还不如趁此机会搏一把。
若是真能如愿,就算自己的身份不够做徐子晋的正室,退一万步讲,做个贵妾也比伏低做小地跟着嫡母要好些:要是跟在嫡母身边,指不定哪一天就被许配给不知什么样的人了呢——徐子晋起码样样出色,配得上她。
慕容婉走在回去安慈堂的路上,一开始她的步子还是慢慢小小的,但是后来慕容婉的步子就越来越急,迈得越来越大,最后竟是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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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慕容婉气喘吁吁地跑到安慈堂的时候,只见大家一派和乐融融的景象,众人都在,就连大房的两位姨娘也在,唯独自己的嫡母和长兄不在。
徐子晋竟然也在这里,他坐在祖母下手方向的位置,完全不是刚才冷面郎君的模样,面色和缓,妙语连珠,逗得老夫人连眼泪都笑出来了,老人家看向徐子晋的目光亲昵得就像是看着自己的孙子一样。
屋中那样欢乐的氛围随着慕容婉的出现有一丝凝滞,众人的视线都聚集在慕容婉身上——慕容婉故意捏着裙子,头发也乱了,面上也花了,她一进来,众人自然都看见了她的裙子上面撕了一个大口子。
众人面面相觑,神情各异。
慕容婉却没有关注别人,她的一双妙目直直落在徐子晋身上。在慕容婉眼中,这位翩翩佳公子、白衣少年郎是救她出苦海的佛陀,只看他愿不愿意大发善心伸手拉她一把了。
慕容婉的万语千言都融在了目光中,如丝般缠住了徐子晋,温柔缱绻。
徐子晋自然感受到了慕容婉的目光,他厌恶地皱了一下眉,身子微微侧了一下,好似看见了什么让他不喜的东西。
徐子晋的表情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慕容婉被这个眼神彻头彻尾地刺激到了,本来还有些犹豫踟躇的少女彻底豁出去了,“噗通”往地上一跪,嘶声道:“求老祖宗为婉婉做主!”慕容婉的这一跪很有技巧,正好把她撕破的裙摆大刺刺地摆到了众人眼前,让人想注意不到都不行。
老夫人看到慕容婉这幅样子也吓了一跳,第一反应就是孙女儿受了欺负。即惊且怒,老夫人询问“是谁欺负了你?”这样的话在舌尖滚了一圈,出口之前却犹豫了一下——现在还有徐子晋这个外客在,这样的事情怎么能在客人面前说出来?婉姐儿不像是这么不知轻重的孩子啊,除非……?
老夫人心下一惊,就看向了徐子晋。
徐子晋已经沉下了脸色,盯着跪在地上哭得梨花带雨的慕容婉,他几乎要被慕容婉气笑了,“做主”?怎么做主?做什么主?这小丫头难道还有胆子算计到自己头上来么?
徐子晋是何许人也——他是名震天下的江儒弟子,是权柄滔天的侯府世子,是暗地里跟着恪王世子筹划着造反的谋士,是眼看着就能颠覆一个王朝的人。
从他十二岁之后,徐子晋已经很多年没有遇到过胆子这么大的初生牛犊了,敢来捋虎须,而且手段低劣得让他意外。
徐子晋在心中默默规劝着自己不要用什么太过激的手段,毕竟姑姑之后还是要嫁到慕容家来的,真撕破了脸对姑姑不好。只是,不撕破脸,徐子晋也有几十种方法能敲打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
徐子晋嘴角翘起了一个嘲讽的弧度,好像在等着慕容婉到底要说出什么来,也好像是在等着老夫人的行动,看老夫人到底要怎么处理这件事。
老夫人心头雪亮,在慕容婉再次开口之前,向身边的两个嬷嬷使了个眼色,不管是不是慕容婉诬陷徐子晋,这个节骨眼上都不能让慕容婉把这件事情说出来——胳膊就是折也要折在袖儿里,有些话,众人心照不宣可以,一旦挑明了就再也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两位嬷嬷得到老夫人的示意,连忙上前一人一边架起了慕容婉,看似是恭敬地扶着婉小姐,其实是借着袖子的遮掩,把手指戳在了慕容婉后腰的穴位上,慕容婉徒劳地开口,却发现自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慕容婉心下一片冰凉,脑子嗡嗡作响,用控诉的表情盯着老夫人,仿佛在说:“祖母,您怎么能这样?”
老夫人看着婉姐儿的眼神,心中已是明白了八九分,失望之余又有一股怒气直冲脑门,老夫人很是暗地里喘了几口气,才缓缓道:“婉姐儿这是怎么了?怎么弄了这么一身回来?还有外客在这里,婉姐儿这样,太失礼了。”——算是委婉地提醒孙女儿不要再闹了。
慕容婉只是用绝望的眼神看着老夫人,仿佛怎么也想不到老夫人竟然一句话都不让她辩驳,就这样堵住了她的嘴。其实宋氏要是在这里,还可能为慕容婉说上两句话,但是现在宋氏偏偏不在。
老夫人这样的举动也算是间接向徐子晋表明了慕容家的态度,徐子晋对这个表态还算是比较满意,徐子晋其实并没有兴趣看着慕容婉要怎么收场,这小丫头要怎么表演,他并不关心,也没有兴趣。
徐子晋很识趣地接着老夫人的话茬:“看来老夫人还有家事要处理,那晚辈就不叨扰了。”行了礼,转身就要走。
慕容婉眼看着自己的计划要落空,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挣脱了两位嬷嬷,扑上前一步,抱住了徐子晋的大腿。
徐子晋愣住了。
老夫人也愣住了。
不光他们俩,安慈堂里面所有的人都愣住了。(未完待续)
60、逼迫
老夫人气得发抖,老人家是将军府的嫡幺女,待字闺中时是跟着父兄是上过战场、见过生死的,这样的人对于男女大防没有崇都的贵胄们看得那么重,然而就是这么一位开明的老太太,此刻被亲孙女儿的举动气了个仰倒。
活过了半百的老夫人怎么也没有想到,慕容婉竟然会在她眼皮子底下做出大庭广众之下抱陌生男人大腿这样的举动来——慕容婉扑到了徐子晋的腿上,死死抱着少年的一条大腿,几乎整个人都是挂在了徐子晋身上。
徐子晋就算再怎么聪颖过人也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他还从来没有跟当龄的女孩儿这么近距离的接触过。
春衫轻薄,徐子晋甚至可以感受到少女柔软身体的温度和曲线的起伏,他那张莹白如玉的脸“轰”地红了,连耳根都隐隐透出了一抹艳色。
安慈堂里面流动着又尴尬、又惊讶、又有一丝暧昧的氛围。
徐子晋听见了众人倒吸一口凉气的抽气声,纵使他平日里心思九转、计策频出,这个时候脑袋里面却一片空白,身体下意识地想把挂在自己身上的这个人踹开。
老夫人暴怒着喝道:“还不快把这个没廉耻的丫头给我拉开!”
安慈堂中的众人这才好像如梦初醒一样,丫鬟婆子嬷嬷围上来,七手八脚地要把慕容婉扯开。
慕容婉像一只小兽一样,口中呜呜地叫着,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拼命抱住了徐子晋的腿,就是不松手。众人又不敢真的下狠手去扯她,怕伤到了这娇滴滴的婉小姐,于是就形成了一个胶着的状态。
徐子晋脸上的红潮此时已经褪了下去,眉宇间的不耐越来越重,脸色也越来越向着青色靠近,盯着慕容婉头顶的视线已经恨不得化作两簇利箭,在慕容婉身上戳几个窟窿出来。
最后还是慕容婧上前一步,俯身在慕容婉耳旁低声说了一句什么,慕容婉一震,难以置信地抬头看了慕容婧一眼。慕容婧但笑不语,慕容婉低下了头,避开了慕容婧的视线,稍倾,松开了手,任由人们把她从徐子晋身旁拉开。
众人刚刚松了一口气,被慕容婉吓得飞出去的魂儿还没有归位呢,慕容婉却忽然又说:“公子,你忍心就看着我这么死么?”
满堂皆静。
徐子晋正腻歪地简直想把慕容婉刚刚抱过的这条腿砍掉,听了这句哀哀切切的问话,倒真的转过身来,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把慕容婉打量了一番,好像是在好奇慕容婉到底是哪里来的脸,支撑着她说出这样大言不惭的话来的。
慕容婉也不躲闪,就这样迎上了徐子晋刀子一般的视线。
徐子晋怒气一时上了头,也没有理会慕容婉,直接看着老夫人,冷笑着说道:“慕容家的家教,小子今天算是领教了。”话离了唇,就似乎被他的语气冻得“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砸出了一个坑来。
老夫人的脸色涨得跟一个紫茄子一样,老人家活了一辈子,从来没有这样被一个小辈奚落,偏偏又理亏,发作不得。
而且老夫人现在也有些愧对徐子晋——要是刚才让徐子晋就这样回去了,那慕容家还可以设法遮掩下今天的事情,但是现在既然已经喝破了,这件事情就没法再遮掩下去了,要么是徐子晋要给慕容婉一个说法,要么就是慕容婉自己承认是诬陷了徐子晋——不会再有什么折中委婉的方式了。
老夫人虽然觉得对不起徐子晋,但是,作为一个大家族这么多年的主母,遇事之后,首先想到的还是要保护自家的儿孙不受伤害——不只是慕容婉一个孙女儿,而是慕容家第三代所有的女孩子们。
这么一想,徐子晋要赔上一辈子娶这么一个糟心的媳妇,现在让人家奚落两句,又算的了什么呢?
徐子晋仿佛也知道在前面等待着自己的到底会是什么,到了这个份上,也不急着走了,大马金刀地往椅子上面一坐,气定神闲地一扬头,那一份夺目的风华几乎逼得老夫人改了主意。整个安慈堂里面只能听见慕容婉细细抽泣的辩解声:“公子在花园中,轻……轻薄……于我,还不若就这样让我一头撞死了好!!!”
慕容婉也知道,她除了咬死徐子晋,没有旁的活路了。
慕容婉话中满满都是漏洞,徐子晋简直都不愿意去挑刺,他现在也不在意慕容婉到底是怎么说的——事已至此,真相是怎么样的,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个时候事实如何反而不重要了,慕容家到底要怎么办才是重点。
徐子晋看着老夫人没有打断慕容婉的哭诉,心里也就明白了,聪明人就是这点好,闻弦歌而知雅意,向来不用别人把话说透,徐子晋暗暗咬了后槽牙。
今天这事不太像是慕容家事先安排好的。没人知道他临时起意要来找慕容婧,慕容婉不可能提前知道自己要到后院来,也就是说,慕容家不会早就算计好了,要用这么一件乌七八糟的事拉自己下水——从慕容丞相之前的态度来看,慕容家应该是不愿意跟自己、跟徐家撕破脸的。而且……徐子晋的目光又在老夫人和慕容婉身上打了个转,慕容家的大房二房看来也不是铁桶一块么。
稍稍捋了一捋思绪,徐子晋已经把事情还原了一个八九不离十——这位二房小姐应该是自己临时起意,想了这么一出漏洞百出的烂戏,慕容家大房应该是毫不知情的,他们也没有理由和动机算计自己的婚事。但是老夫人在慕容婉哭诉的时候没有打断,也就从另一个方面表现了慕容大房的态度,不是故意算计是一回事,将计就计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徐子晋的目光不动神色地从在场的每个人身上划过,独独在慕容婧身上多多停留了那么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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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这么一瞬的停留,一个古怪的念头忽然从他脑子里面纷纷杂杂的千万种思路中,毫无征兆地冒了出来:要是今天的主角是慕容婧,自己可能就没有那么生气了吧?
这个念头出现的极其诡异,而且莫名其妙,把徐子晋彻头彻尾唬了一跳,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哪根筋搭错了,怎么会冒出这样荒谬的想法?
徐子晋心虚之下又瞟了慕容婧两眼。慕容婧感受了徐子晋的目光,不明所以地冲着徐子晋递过来一个安抚的微笑。
徐子晋生硬地移开视线,觉得自己的心跳快了几拍。
但是慕容婧却会错了意,她以为徐子晋频频看她是因为他已经不耐烦再陪着慕容家演这出拙劣的戏了,在用眼神催促她。
慕容婧十分不想替二房收拾这个烂摊子,慕容婉自己惹出来的祸就让慕容婉自己去解决好了,但是慕容家大房二房虽然关系不好,可毕竟是没有分家,二房出了事,大房也要受牵连的。
老夫人身份太重,她做了什么表态的话,事情就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像她这样身份贵重又不是那么贵重的嫡女,正适合来处理这样的事情。
慕容婧先低声吩咐下人速速去前院请父亲慕容睿,还有去二房请宋氏回来——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宋氏要是不在,事情其实就没有办法真正了结。
宋氏来的很快,在路上已经知道了来龙去脉,她简直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好。
要说是慕容婉帮了她的忙吧,也算是。若是徐子晋真的娶了慕容婉为妻,自己的儿子钰哥儿就是徐子晋的妻舅,到时候沾着姻亲的名号,什么事情不好商量?莫说是间接地通过徐子晋跟江儒搭上关系,就算是让钰哥儿直接拜在江儒门下也不是不可以商量的。这算是最好的一种情况了。
不过,有最好的情况,自然也有最差的情况——要是徐家真的豁出脸来,跟大房撕破了脸或者是一抬小轿把慕容婉从偏门抬了进去,那么情况就又对二房大大的不利了。慕容明虽然外放在江南道,不在崇都为官,但是要让他知道他的挂名的嫡女居然嫁给了徐家为妾,宋氏这个主母恐怕也没有办法对自己的丈夫交代——嫡女为妾,这让二老爷以后怎么面对徐家?在同僚之间怎么抬得起头来?
所以,宋氏赶到大房之前,就已经下定了决心,今天不管用什么手段,也不管把大房得罪到什么程度,也一定要让徐子晋认下来婉姐儿。
这样,二房才有以后可言。
宋氏怀着这样的破釜沉舟的心情,到了安慈堂,见到苍白着脸色跪在一旁的慕容婉,一半是装的,一半也是真的心疼这个自己一手拉扯大的孩子,顿时泪花滚滚,嚎了起来:“我可怜的姐儿啊!我的婉姐儿怎么这样命苦!受了这样大的委屈,也没有人给她撑腰!只恨我们老爷怎么就不在京城,只有我们孤儿寡母的怎么能撑得过去?!呜呜呜……”(未完待续)
61、胶着
徐子晋长到这么大,走的都是高端文人路线,大概是没有见过这样当堂撒泼的架势,很是震惊了一番。
老夫人也觉得儿媳妇这副做派实在不像是崇都的贵妇,倒像是村口的悍妇,老夫人自觉在外人面前露了家丑,老脸挂不住,红了红。
而慕容婧则是头一回看见宋氏这般豁出去的做派,目瞪口呆地倒灌了一口凉气,愣了一愣——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慕容婧与这位二婶婶的接触都不是很多,唯一的一次交集大概是几个月之前大房请宋氏帮忙料理慕容婧母亲颜夫人的丧事一事。那时候的宋氏还是一位进退有度的贵妇,一举一动都像有一把无形的尺子比着一样,堪为教科书一般的贵妇典范,绝对不会踏出格一步。
只不过是几个月的功夫,眼下这位出身书香世家的二婶婶怎么好像变了一个人一般?因为自己重生的经历,现在慕容婧的脑子里面难免多了一些怪力乱神的念头,她眼神很是隐晦地瞄了宋氏几眼,几乎要认为这位二婶婶是被不知何处来的孤魂野鬼上了身的了——慕容婧哪里知道一位母亲为了儿子的前程,是可以做到什么地步的。
对母爱一无所知的大小姐慕容婧头疼地叹了一口气,上前去伸手扶干嚎的宋氏:“二婶婶,还是等弄清楚来龙去脉再哭吧,过一会儿爹爹也该到了。”
宋氏听明白了慕容婧话中隐含的威胁,白眼一翻,胳膊一拧,嘴一撇,做出了一个十分不屑的表情:“大人说话,小孩子家家的,插什么嘴?我来的时候,路上已经问清楚事情的经过了。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事情,这还有什么好说的?不过是你们看我们老爷不在京中,欺负我们孤儿寡母的罢了!”宋氏一口咬定了是大房的人伙同徐家欺负她们娘俩儿,不管慕容婧怎么劝也不肯起来,很有就坐在青砖地板上一战到底的气势。
慕容婉躲在宋氏怀中,可能并是没有见识过嫡母这样彪悍的战斗力,缩成了一根乖顺的小葱,苍白着脸色,并不说话。
慕容婧努力控制着视线的余光,不向徐子晋那边看过去,她一点都不想知道徐子晋现在是一副什么表情——不管徐子晋现在是什么表情,慕容婧都觉得她大概接受不了,这一次慕容家在徐子晋面前,可是面子和底子都掉了个光。
头大如斗的少女十分隐忍地伸出一根玉管一般的手指,揉了揉太阳穴,再也不管唱戏唱得正起劲的二房母女俩,转身看了看缩在一旁装鹌鹑的赵姨娘母女和明显在看好戏的张姨娘母子三人,开始把无关人等往外面赶。
她是头一次处理这样的事情,难免有思虑不周、考虑不到的时候,戏台都已经搭好了,慕容婧才想起来要清场,好在也不算晚,毕竟还有一位重量级的人物还没有到呢。
却问为什么就在前院的慕容睿来得要比回了二房再折返回来的宋氏还要慢?是因为慕容丞相之前不巧正好接到了衙里的消息,去衙里处理事情去了。
有了大小姐的示意,清场进行得很利索,很快安慈堂中,只剩下了老夫人、慕容婧、徐子晋还有宋氏、慕容婉母女俩。
老夫人见慕容婧处理得当,面色好了很多。
慕容婧在心里暗暗组织了一下语言,她只要撑到父亲慕容睿上场就可以歇着了,在慕容丞相来之前,慕容婧的任务就是把水搅浑,让二婶婶和慕容婉不要说出什么无可挽回的话来。
“老祖宗,兹事体大,再过几日,徐家大小姐就要嫁来家中了,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了这样的事情,焉知不是什么人不希望看见慕容、徐家两家结亲,想出来的搅局的主意呢?”
慕容婧一语惊人,本来这件事是很清楚明白的一件事情,生生被慕容婧扳成了一个饱含恶意的阴谋。
慕容婧这么一说,本来想要往徐子晋身上泼污水的老夫人也不能再说什么了,因为要是真的是关系到徐家和慕容家两家的亲事,就不能这样轻轻巧巧地揭过去了。而且老夫人心中也真的是有疑惑,徐子晋明显不是那样的孩子,不可能真的去轻薄婉姐儿,然而婉姐儿真的就蠢到了那个地步么?用这样轻易能被戳穿的圈套来诬陷徐子晋?她难道不知道只要与徐子晋对峙,真相就会水落石出么?莫不是婉姐儿还有什么凭仗?难不成真的是像婧姐儿说的那样?这件事还另有隐情?
老夫人这样想着,也就不能再对这件事情等闲对待了:“我已经派人去请你们大老爷来了。婉姐儿有什么话,一会儿就对你大伯父说吧。”顿了一下,又对徐子晋和颜悦色地道,“徐大公子可要让小厮报个信去家中,看看要不要把侯爷请过府一叙?”
一直盯着这边动静的徐子晋先是神色不明地向慕容婧那儿扫了一眼,才向老夫人回话道:“不必了,这样的小事,还不用劳烦到父亲。”既然说是小事,徐子晋也就是向着慕容家的人摆明了自己的态度,是绝对不会把慕容婉娶回家的。
如果不是慕容婧,徐子晋简直想怀疑今天这是慕容家做好了局,来诓他入套的。就算是现在慕容婧处处替自己说话,徐子晋心中也是有所怀疑的,焉知慕容婧不是扮的红脸,来给两家的关系留一个和缓的可能呢?
徐子晋从来不啻于用最坏的心思去揣度别人——就连慕容婧有着颜瞬清那一层关系,到现在也没有取得徐子晋的信任,徐子晋依旧把颜瞬清的消息摁得死死的,怎么都不肯告诉她,更何况慕容家的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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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是刚才那一眼没有看够,徐子晋抓着机会又看了这花枝一样的女子一眼,这一眼望过去,好像就被黏住了一般,再也移不开视线——慕容婧静静地站着,静好地如同一幅画一样。
静女其姝。
刚才那个被徐子晋死命压下去的诡异念头又阴魂不散地在徐大少爷脑海里面冒了一个头出来——要是是慕容婧的话,要是是她的话……
徐大才子的思绪漫无边际地蔓延了开去,大有一发不可收拾的架势,而徐子晋就这样任凭思绪向着不可知、不太妙的方面铺展开,没有一点想阻止的架势,竟然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走了神。
————
慕容丞相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简直想把慕容婉的皮剥下来的心思都有了,自己废了这么大的力气,才让徐子晋稍稍松了口,定下了一个六月之约,结果今天这件事一出,简直就是绝了伯哥儿的后路。
自己唯一的儿子的前程被慕容婉这么一个不懂事的小丫头给搅和了,慕容睿怎么能不生气?
慕容丞相气喘吁吁地赶回来,一上来就是对着徐子晋行了一个礼:“是我治家不严,让徐公子见笑了。”从慕容丞相的年龄、身份、地位来说,他都没有必要给徐子晋行这个礼的。这个礼一行,基本上就是承认了是慕容家不对。
宋氏当时就不愿意了,撂了脸子,不过她从进门开始脸色也就没有好过就是了:“大伯这是做什么?我们婉姐儿受了欺负,大伯怎么反而向别人赔礼起来了?大伯难道就没有把我们二房放在眼睛里面么?”
慕容睿看在自己弟弟的面子上已经忍了宋氏这个弟媳很久了,现在听到宋氏的无理取闹,被强压下去的那股怒火立即顶了上来:“无知蠢妇!”
这四个字从慕容睿口中喝出,安慈堂中落针可闻。
宋氏哪里被人这样辱骂过?眼眶立时就红了,也不假哭了,真的哭嚎了起来:“老爷!您回家来看看啊,您看看您不在京城,我们孤儿寡母的到底被欺负成什么样子了啊?!有人为了自己的前程就要卖了侄女儿啊!我可怜的婉姐儿才多大的岁数怎么经得住被人这样算计?!我今天就是拼着性命不要,也要给婉姐儿讨一个公道回来!”说着就向着柱子撞了过去。
众人大惊失色,幸好在千钧一发之际,把宋氏救了下来。
慕容睿的脸色已经黑的跟锅底一样了,他明白到了今天这个地步,别说是什么让伯哥儿拜徐子晋为师了,就算是徐凝冰徐大小姐今天过了之后能不能嫁到慕容家来,都已经是两说了。但是慕容丞相在官场上浸淫的十多年也不是白白虚度的,他硬是压着自己满心的怒火,和颜悦色地对宋氏说:“弟妹今天可能是累了,有些神志不清,来人,还不带着你们夫人下去休息休息?”
徐子晋大概是忍无可忍了,站了起来。他虽然只有十六岁,但是身量已经颇高,直起身子之后比宋氏高出一个头来。
徐子晋居高临下地俯瞰着宋氏,却是对着慕容睿在说话:“慕容丞相就是打算这样给我一个交代的么?”他模样生的好,天生就是高人一等的样子,这样带着三分傲慢三分不屑说话的时候,那种冰冷如霜雪一般的气质更是表露无遗。(未完待续)
62、求真
慕容丞相咬着后槽牙,从牙缝里面挤出来几个字,显得面目有些扭曲:“请公子放心,慕容家定然会给徐家一个满意的说法。”——徐家的这门亲事是慕容丞相无论如何不能失去的。
其实对于徐家也一样,手握实权却没有爵位的慕容家是最好的保护伞,这个丞相的职位能为徐家提供不少的庇护。之前与徐凝冰徐大小姐的拉锯还在慕容睿眼前回放,那时候徐家对上慕容家还是处于下风,徐子晋不过就这么轻轻巧巧地来慕容家转了一圈,事态就天翻地覆,两家的地位来了个大反转——本来是徐家要放低姿态求着慕容家的,现在竟然是倒了过来。
要不是这件事是自己侄女这边先动的手,慕容睿都要怀疑这是徐子晋自导自演的一场戏了,目的就是为了让慕容家在徐家人面前再也抬不起头来。
不过慕容丞相这么想就实在是错怪徐子晋了,这位十六岁的恪王世子手下的第一谋士虽然也算不上是什么良善之辈,但是绝对不会把他矜贵的精力用在这种当事人明确表明了意愿的事情上——出发之前,徐子晋反复询问了自己的姑姑徐凝冰是否愿意嫁来慕容家,徐凝冰如往常一样,给了徐子晋肯定的答复。
徐子晋这个人从来不会把自己的想法强加在别人身上,就算徐子晋觉得慕容家是一个火坑,只要徐凝冰自己希望往下跳,徐子晋也绝对不会阻拦一步。
看似无情,却是江门中人要遵守的头一条守则——所谓“求仁得仁”。
是以徐子晋虽然不看好小姑姑与慕容家的这门亲事,但是因为徐凝冰个人的意愿,徐子晋绝对不会闲的没事来找慕容家的麻烦。
今天这事演变成这样纯属慕容婉自己作死。
慕容睿出现之后,慕容家二房与大房的立场就变为对立的了,二房想尽一切办法,想让徐子晋娶了慕容婉,而大房为了保全自己与徐家的情分,必须尽力阻止二房的小算盘。所以慕容睿出现之后,根本不用徐子晋自己再说些什么做些什么,慕容丞相就会替他解决了慕容家二房这个大大的麻烦。
慕容睿吩咐下人把宋氏拉走,自己随后也跟着去了后厅,不知道与宋氏说了什么,后厅中鸦雀无声。反正之后宋氏也没有再出来,只有慕容睿一个人来跟徐子晋连连赔礼:“今日委屈公子了……只是今天这事固然是婉姐儿的不对,但她毕竟是慕容家的女孩儿,女儿家名声重要,还请公子看在令姑的份上……”
徐子晋知道慕容睿担心的是什么,慕容婉耍小手段向徐子晋泼脏水妄图以此事嫁进徐家的这件事,要是有一星半点传了出去,慕容婉这辈子就别想抬起头来做人了,只能要么三尺白绫了结此生,要么在家庙中过一辈子,就连慕容家其他的女孩儿们也会受到她的牵连。
这点面子徐子晋还是要给慕容家留的,自然不会不允:“还请丞相放心,今日之事我只当从未发生过,绝对不会告知旁人一字。不过今日看见此事的人甚多……”外人只有徐子晋一个,剩下的人都是慕容家自己人,怎么堵住这些人的嘴就是慕容睿要操心的事情了。
慕容睿点点头,也不多言,做了个“请”的手势,要送徐子晋出门。
徐子晋顿了一下,并没有接受慕容丞相的好意:“今日让老夫人费心了,晚辈还是想给老夫人行个礼再走。”这已经是徐子晋第二次说这样的话了,第一次说要见老夫人,慕容睿可以认为是世子知礼,可是这第二次,就不得不让人觉得徐子晋是有什么别的目的了,慕容睿看了徐子晋一眼,目光中的怀疑已经非常明显了。
徐子晋知道自己冒进,在慕容丞相这个老滑头面前有些着急了,但是徐子晋到目前为止的人生中从来都没有这么急切过,他迫切地希望弄明白刚才那个莫名其妙的念头到底是怎么回事,一颗心脏在徐子晋的胸腔中急切地跳动的,想见到慕容婧,想问她很多话,想搞明白自己到底中了什么邪——即使慕容婧是颜瞬清的表妹,其实徐子晋也在慕容婧身上投注了太多的关注,他像是跟自己拔河的矛盾体,一方面想相信慕容婧,另一方面又下意识地戒备着慕容婧,这两种想法来来回回地拉锯,才造成了徐子晋对着慕容婧前后矛盾的态度。
徐子晋觉得自己今天一定要单独见到慕容婧,问上她两句话,不然……之前的情绪又像海潮一样的漫了上来,不然的话,徐子晋有预感,这件事情不解决他就会一直这样自相矛盾下去,前后煎熬。
后厅中是一副怎样的场景呢?
宋氏不依不饶,怀中搂着婉姐儿,哭得活像要背过气去一般。
老夫人对这个二儿媳妇没有什么好感,凉凉地说:“还是省省力气吧,想想到底要怎么给婉姐儿收场才是正事。”
宋氏哭得妆都花了:“母亲!还有什么场子好收?媳妇儿这就回去收拾东西,带着钰哥儿、婉姐儿下江南道去找我们家老爷,这崇都哪还有我们母子的容身之处?在自己家里都明摆着被人欺负,以后儿媳在家里还有什么说话的地位?娘亲和妹妹都这样任人欺负,我们钰哥儿还有谁能听他的话?”
老夫人提起钰哥儿就生气:“他妹妹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他倒是稳坐钓鱼台,怎么连个面都不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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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老夫人是冤枉慕容钰了,本来钰哥儿听了这消息,是想跟着母亲一起过来给妹妹撑腰的,但是宋氏如何肯让儿子来趟这趟浑水?要是真的跟徐家撕破了脸,钰哥儿此时不露面的话,总还是有转圜的余地。
果不其然,宋氏自己过来之后,事情就演变成了现在这么一副德性,于是宋氏越发觉得自己之前的安排明智了,只是这话不好跟老夫人明说,于是就只是回嘴道:“哥儿年纪大了,有自己的应酬和事情,哪能一直扎在后院的?刚回到家就出去了。我们钰哥儿最是有爱弟弟妹妹的好孩子,要是他没出门,我们娘俩也不会就这样任人欺负……”宋氏说起来又要哭。
老夫人被宋氏闹得脑瓜仁儿疼,暗自后悔当年自己是不是瞎了眼,怎么给二儿子聘了这么一个媳妇儿回来?又想起了远在江南道,几年都见不到一面的二儿子,老夫人不由得想是不是媳妇不贤,逼得儿子不愿意调回京城呢?
宋氏刚才在外人面前被大伯子压着不敢反抗,现在慕容睿跟徐子晋在外面,宋氏不跟婆婆住在一起,所以并不怕老夫人,见老夫人只是沉着脸盯着她不说话,就又闹了起来:“母亲就不心疼我们婉姐儿么?我们婉姐儿还这么小小的年纪,要是传了出去,那婉姐儿还要怎么活?”听到这句话,慕容婉也很应景地哭了起来,只是她的哭跟宋氏的哭不一样,宋氏是扯着嗓子哭嚎,恨不得要把房顶掀了去,而慕容婉只是“啪嗒啪嗒”地落泪,并不发出一点抽泣的声音,看了只让人觉得心疼。
看着宋氏实在是闹得不像话了,老夫人的脸色也越来越不好,只是端着将军府千金的架子,不屑于亲自下场跟宋氏打嘴仗罢了。
慕容婧只能替老夫人跟宋氏周旋:“老夫人常跟我们这些小辈说起,二婶婶是宋大人的千金,最是书香门第出来的闺秀,一举一动都堪为崇都贵妇人的楷模。我们平时虽然跟二婶婶见面不多,但是心中都很是仰慕二婶婶的。”
这一顶高帽子给宋氏扣上,又是楷模,又是闺秀的,宋氏就是再想撒泼也有些不好意思了,于是讪讪地偃旗息鼓,不再高声。
慕容婧见宋氏不再说话,微微一笑,又道:“读书世家最是明理,今天这件事情要是这么就压下来,二婶婶和婉妹妹心中估计也都有气。不然,咱们就在这里梳理梳理事情的真相,也好过之后伤了咱们两房的和气。”慕容婧额外咬重了真相二字,就是在警告宋氏,今日之后休想再用这件事情来威胁大房的人。
宋氏听出了慕容婧的话中之音,意外之下抬眼看了慕容婧一眼,不过是个十四岁的黄毛丫头,比婉姐儿大不了两岁,可是看看人家说出来的话,做出来的事情多么稳妥,再反观婉姐儿,简直想一出是一出,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啊。宋氏暗地叹了一口气,又嫌弃起慕容婉来,不动声色地把慕容婉推出了自己的怀抱,定了定神:“那我倒是要听听大姑娘口中的‘真相’到底是什么?难不成我们婉姐儿会自己的前程不要了,也要诬陷那徐家公子么?他们二人素味平生,无仇无怨的,我可想不出来我们婉姐儿为什么要这样做。”这样说就是摆明了不见到证据,不会松口了。宋氏敢这样说,大概也是笃定慕容婧是拿不出证据来的。(未完待续)
63、解决
“今天我可是见识到了,什么叫女生外向,这还没许人家呢,就已经这么迫不及待地要帮着别人说话了,也不知道‘别人’会不会领你的情。”宋氏这话说的极为恶毒,几乎就相当于是指着慕容婧的鼻子说她是看上了徐子晋才会帮着外人说话了。
一般的闺秀听到这句话,大概就要捂着脸痛哭着跑了,可是慕容婧受了宋氏的恶言恶语,也不生气,连面色都没变,还是那副八方不动的恬淡模样——上一世慕容婧从张姨娘那里听到过太多的污言秽语,上到祖宗十八代下到子嗣十八代,都被张姨娘问候了个遍,宋氏现在这几句对于慕容婧来说,简直不疼不痒。
慕容婧顶着二婶宋氏诧异的眼神,露出了一个十分端庄的笑,慢悠悠地说道:“二婶婶此言差矣。就是因为要还婉妹妹一个清白,才要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弄清楚。二婶婶是光风霁月之人,应该不会仗着是在自己家里,就仗势欺人吧?咱们自己人倒是嘴巴紧,可外人要是觉得自己受了委屈,去外面大肆宣扬一番,到那时就算是二婶婶也没法对二叔交代了吧?”
宋氏被慕容婧一噎,气鼓鼓地不回话。
慕容婧见宋氏默认了,也就不再逞口舌之利,上前拉起慕容婉,拎起那破碎裙子的一角:“二婶婶找侄女儿要证据,侄女拿不出来,因为这证据就被婉妹妹穿在身上啊。”
此话一出,宋氏和慕容婉的脸色都变了,但是两个人明显不知道这裙子怎么就可以成了证据,都在等着慕容婧把手中的底牌亮出来。
慕容婧拎着裙角,捻了捻,柔声问慕容婉:“婉妹妹说这裙子是被徐公子扯破的?”
慕容婉一愣,不知道慕容婧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但是现在已经骑虎难下,只能硬着头皮应下来了,点了点头。
“那还请妹妹回忆一下,徐公子到底是怎么扯破这裙子的?”
宋氏直觉不好,刚想开口帮着慕容婉说话,就被慕容婧一句话噎了回去:“当时二婶婶也不在场,具体情况二婶婶也不甚了解,咱们还是看看婉妹妹怎么说吧。”
慕容婉结结巴巴,没有了之前的半分张扬:“就……就是他来拉我,我躲开了……”
“所以徐公子就扯破了婉妹妹的裙子?”
慕容婉咬着唇点点头。
“那我就有一事不明了,要是想来抓妹妹的话,不是要抓上衣么?为什么会扯破了裙子呢?”
慕容婉一噎,心狂跳起来,她当时只是为了陷害徐子晋,又看这条裙子不顺眼,才顺手划破了裙子的,根本没有想那么多,现在被慕容婧这么一问,自然一个字也答不上来,不过慕容婉也不是那么蠢,她知道自己要是在这里承认了,那也就没有以后了,所以一抬眼,改口:“不是……是我记错了,是徐公子来追我,我一躲就摔到了地上,裙子就是那时候勾破的……”
慕容婧也不戳穿,反而很善解人意地点了点头:“嗯,事情发生的太突然,婉妹妹有些地方记不清楚了也是可能的,只是这次婉妹妹确定了么?裙子是因为摔在了地上刮破的?”慕容婧语声轻柔,很能安抚人。
慕容婉暗地吁了一口气,迅速点了点头。
慕容婧又笑:“那姐姐还有一件事情要问妹妹了,婉妹妹说你摔到了地上,那为什么妹妹身上的衣物这么干净,没有一点泥土呢?”
慕容婉瞠目结舌,简直化身成为了有口疾的娟姐儿,磕磕绊绊地说:“是……是因为……我是摔到了石阶上……石阶上刚被打扫过……所以……”
慕容婧也不恼,好脾气地点点头:“这样啊,因为摔到了刚被打扫过的石阶上,所以衣服上面没有沾到泥土也是说得过去的,那妹妹能不能再回答我一个问题?”
慕容婉现在一听见慕容婧问问题就怕的浑身发抖,下意识地向着宋氏看了过去,求助于嫡母。
宋氏看见慕容婉这个表现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脑子比猪还笨的丫头倒是长了一颗熊胆,这么拙劣的手段也想诬陷旁人?幸好现在徐子晋不在此处,不然还真不知道该怎么收场了。不过宋氏本来也没有对慕容婉抱多大希望罢了,只能自己上了:“大姑娘,我这个做婶婶的能不能说两句?”
慕容婧点了点头,示意宋氏自便。
宋氏这时候又恢复了她贵妇人的娴静端庄:“婉姐儿虽然跟大姑娘不是在一起长大的,可却实打实的是婧姐儿的妹妹吧?”
慕容婧皱了眉,不明白宋氏为什么要问这么个问题。
宋氏才不管慕容婧什么反应,自顾自说了下去:“我们二房跟大房平日里走动虽然不多,但是不管怎么说到底还是一家人,大姑娘就算是为了婉姐儿的前途着想,也应该知道应该怎么做吧?从来就没有胳膊肘往外拐的道理。”
慕容婧恍然大悟,宋氏这是明白自己这边不占理,打算动之以情了?
不愧是二房的主母,在这样几乎是死棋的情况下,也能走出这样一步——我就大大方方地承认我女儿是诬陷那徐家小子了,那又怎么样?现在我们才是一家人,你慕容婧要是执意追查下去,即便婉姐儿的事情被你搅黄了,你慕容婧也要掂量掂量自己在家人心中的形象吧?
慕容婧当然没有傻到在这件事情上跟宋氏硬碰硬,只见她羞涩地一低头,轻轻巧巧地一转身,竟然是走到了老夫人身边,带着腼腆的笑意,道:“我自然是都听老祖宗的。”
老夫人竟然还安抚一样地拍了拍慕容婧嫩白的手。
宋氏恨得咬牙,这丫头老奸巨猾,滑不留手,一句多余的话也不肯说,现在又拿老夫人做了挡箭牌,宋氏总不能像对着侄女儿一样去质问婆婆。
老夫人也不含糊,没有耐心再跟二房这糟心的母女俩纠缠下去了,一句话都不想再跟这两人说,派人要把宋氏和慕容婉送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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闹了这么大的动静,结果连个水花都没有就被解决了。宋氏恨铁不成钢地瞪了慕容婉一眼,慕容婉好像知道回去之后等待着自己的将是什么,于是也自暴自弃地没有回应嫡母的眼神,仿佛一朵被霜打了的花儿,还没有绽放就已经要凋零了。
前厅——
徐子晋与慕容丞相互相之间已经试探了几次。
“姑姑不日就要嫁做新妇,还请慕容丞相多多照看。”按照徐子晋的年纪和辈分,他其实是没有资格向着慕容丞相说这句话的。但是徐子晋这样说,慕容丞相很清楚他的意思——不是字面上的废话,而是在变相地向慕容家保证,今天发生的这件事情是不会影响到慕容家与徐家结亲一事的。
慕容丞相的脸色自从进门开始就一直没有缓过来,听到徐子晋这句变相的承诺才稍稍好了一点,但是多年养成的习惯还是促使他问了一句:“徐公子只是侯府的世子,这两家的亲事事大……”言外之意是,你老爹还在世,而且年富力强,你一个十六岁的小屁孩儿能做得了主么?
一般的第二代们,例如世子啊、太子啊、商铺的少爷们啊,都很厌恶别人质疑自己在老爹的阴影笼罩之下还剩下多少权力和自由行动的本事。徐子晋也不例外,不过他已经走上了一条跟自己父亲截然相反的道路,开玩笑,一个要造反的儿子难道还会在乎自己的爹是怎么想的么?
于是徐子晋闻言浅笑:“家父不会知道今天一事。”这已经是徐子晋能够做出的最大的让步了。
慕容睿听到徐子晋亲口保证不会向徐侯爷说起这件事情,这才真真正正地松了一口气,面上的笑意看起来也真心多了,连连保证:“徐公子放心,本官之后一定会好好教训小辈。”这算是礼尚往来,也给徐子晋一个一定会处理慕容婉的承诺了。
其实,今天过后慕容婉会怎么样,徐子晋真的不关心,就算慕容婉诬陷了徐子晋,徐大公子也没有把自己的情绪浪费在慕容婉身上一分一毫,不过说到补偿的话,徐子晋想要的其实是另外一件事,另外一个人。
想到这里,徐子晋眼睛眯了一眯,抛出了一句让慕容睿难以置信的话:“要是令公子不嫌弃的话,休沐日我可以过来帮忙看看令公子的时文——举手之劳,也不必担什么名号了,省得误了令公子延请名师。”
慕容睿懵了一瞬,觉得自己好像被雷劈了。怎么回事?刚才磨破了嘴皮子,徐子晋也没有松口的事情,怎么被人诬陷了之后反而答应了下来?这就好比你扇了人家一个耳光,人家不但不恼,反而把自己家中的宝物拱手奉上。
虽然还是没有答应收伯哥儿为徒,但是能够跟在徐子晋身边耳濡目染的,队慕容伯嘉来说,进益也一定极大。慕容睿怎么想怎么不合理,可是徐子晋的这句话实在是戳到了他的死穴,让他明知不对劲,却也舍不得拒绝。(未完待续)
64、道谢
慕容睿忙不迭地应了下来,又说了一筐的好话。徐子晋照单全收,然后还是要求去给老夫人行个礼道个别。
慕容睿哪有不答应的道理?别说是去跟老夫人道个别,就算徐子晋想在慕容家小住几日,慕容睿估计也会眼睛都不眨地答应下来。
老夫人听到下人禀报说徐家大公子要来给自己行礼道别,也结结实实地吃了一惊。
刚刚出了这样的事情,换了一般人一定是气得不轻,可是这位徐公子反而礼数周全地要来向自己告别,反观自己这边……唉,老夫人实在是觉得没有脸再见这位晚辈了,于是就吩咐慕容婧代替自己去见徐子晋,细细叮咛大孙女儿一定要给足了徐大公子面子。
徐子晋的目的就是这个,花了这么多心思,绕了这么多路,真正想见的也只有那一个人而已。
十四岁的少女,身量初初长成,玉兰一般秀丽,窈窕旖旎,单单立在那里就站成了一道风景。
之前的慕容婧在徐子晋的眼中就如同一朵花一块玉石,美则美矣,却随手可以替代,不珍贵也不独一无二——行南走北的徐大公子,见过的美人儿多如过江之鲫,慕容婧也只不过是他们其中的一个,对徐子晋来说没有什么特别的。
但可能是经历了刚才那一个诡异念头的折磨,慕容婧此时在徐子晋眼中已经完全不一样了,仿佛一瞬间就从花朵化形为丽人,有了生气有了光芒,流光溢彩起来。
徐子晋似乎是第一天认识慕容婧一样,把慕容婧的样子好好端详了一遍——
她额头生的很高,天庭饱满地阁方圆,长了一副聪明相,却不张扬。
她的眼睛颜色生得比旁人都浅,在日光之下更是璀璨如琉璃,目光盈盈,如诉如慕。徐子晋忽然想在这双眼睛里面看见自己的倒影,想看到自己在慕容婧眼中的样子——想让她的眼中有他,只有他,一直有他。
徐子晋仿佛是被自己的这个念头吓了一跳,后退了半步。
慕容婧有点尴尬,她奉祖母的命来送徐子晋,没想到这位徐公子一见面就不说话,只是直愣愣地盯着自己。这样无礼的打量,若是换一个人来做,慕容婧早就骂对方是登徒子了,偏偏徐子晋生的太好了,不管做什么都显得光风霁月,丝毫没有猥琐之意。
慕容婧因为慕容婉惹出来的事又不愿意再一次得罪徐子晋,于是也就立在那里,任由徐子晋打量。只是她没想到徐子晋的目光有如实质,慕容婧都可以感受到从额头到眼睛腾起来的热度,她实在是扛不住了,微微错开了视线,咳了一声,道:“祖母年纪大了,又被堂妹气得不轻,头疼的厉害,恐在公子面前失仪,这才让我代为向公子致歉——今日一事,委屈公子了。”慕容婧咬了咬唇,求徐子晋高抬贵手放过慕容婉的话,她实在是不愿意说,但她处于这样的身份立场却又不得不说,“还请公子大人有大量,就饶过婉妹妹这遭吧……今后婉妹妹定然不会在公子面前出现了。”慕容婧别别扭扭十分敷衍地说完了老夫人交代下来的话,自觉自己完成了任务,稍稍松了一口气。
然而慕容婉今后会怎么样,徐子晋并不关心,他想了一想,说起了另外一件事情:“我已经答应了慕容丞相,休沐日的时候会来帮你弟弟看看时文。”
慕容婧有些尴尬,说这句话的时候,徐子晋情不自禁放低了声音,放柔了语气,而且他的口气太随意也太亲密了,满口“我”啊“你”啊的,就像他们是多年知交老友似的。
之前在东庆寺的时候,这人还如同高山之上的皑皑白雪,说话也带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冰冷气息,怎么不过是一阵子不见,白雪都化作了初春涓流,平易近人起来了?慕容婧听得耳根一麻,实在是有些招架不住。
而且她听到徐子晋所说的这个消息,也不知道自己是应该高兴还是应该不高兴,她对慕容伯嘉这个弟弟的感情一直是很复杂的:一方面他是家中唯一的男嗣,他有了出息,慕容家才能站稳脚跟,以后就算是慕容婧嫁了出去,娘家有地位有权柄,慕容婧在婆家说话也能挺直了腰板;但是另一方面,慕容伯嘉毕竟是张姨娘的儿子,伯哥儿的前程越好,张姨娘在慕容家的地位就越稳,而慕容婧因为母亲颜夫人的关系,是万万不愿意看见张姨娘在慕容家地位稳固的。
更何况,慕容婧从小在偏苑长大,跟伯哥儿根本没有见过几面,姐弟俩跟陌生人其实也差不多了,当然也没有什么一起长大的情分。
可慕容婧又不能跟徐子晋直说:“我跟我弟弟关系不好,你意思意思教教他就行,不用太上心。”所以只能沉默。
徐子晋见慕容婧这番欲言又止,心中也就明白了几分——看来慕容家的姐弟之间的关系不是很好。
徐子晋五岁那年就跟着师父江储海离开了侯府,对于后宅之中妻妾争斗的残酷没有正确的认识,所以对于慕容婧对弟弟慕容伯嘉的复杂感情,徐子晋实在是不能感同身受。
不过徐子晋也很明智地没有就这个话题再去讨慕容婧的嫌,而是话音一转,开口说起了自己的事情:“我五岁那年就被师父带走了。云游的生活清苦,风餐露宿,师父虽然是名满天下的大儒,但是却不知道怎么照顾孩子,我儿时身体又孱弱多病,好几次都几乎被师父‘照顾’得一命呜呼。”徐子晋说着,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展眉笑了起来。
这个笑,慕容婧无从形容,只觉得像是青天之上白鸽“扑簌簌”展开双翅肆意翱翔,说不出的温和惬意。那是慕容婧第一次见到徐子晋这样的笑,这个还未长成男人的少年一直是清冷的、忧郁的,遗世独立,就连笑往往也带着冰冷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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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这一次,只有这一笑,如阳光破开冰雪,真真向慕容婧展示了什么叫做天人之姿。
慕容婧被这样的容光震慑住,头一次产生了一种自惭形秽的感觉。
而徐子晋沉浸在遥远的回忆中,嘴角带着笑意,接着说道:“后来去了离岛,跟师兄汇合之后才好了一些。师兄年纪虽小,可比师父靠谱多了,我的身体也就在师父的调理和师兄的照顾下慢慢好了起来……”提起这些陈年旧事,徐子晋的声音都变得温软了,“所以师兄可以算得上是我唯一的兄弟了。徐家虽然有那么多叔伯兄弟,但是于我,都如同陌生人一般。只有师兄,只有师兄是庇护我长大的人,所以……”
所以我决不允许有任何人来伤害师兄,就算那个人是你也一样。我知道自己对旁人的怀疑可能已经到了神经质的程度,但是这一次,我想相信你,所以求求你,不要辜负我的信任,好么?
这些话徐子晋想一口气倒给慕容婧知道,但是他说不出口,只能在心里面默默地请求着。
徐子晋像是一只小刺猬,一直蜷缩着,用尖利的刺对着外面,用以保护自己,这是他头一次对着师父师兄之外的人亮出了自己柔软的肚皮。那种小心翼翼捧上自己心肺的举动,任你是铁石心肠也会软成一波柔柔的春水。
慕容婧之前一直千方百计地在跟徐子晋打探表哥颜瞬清的消息,自从慕容婧知道徐子晋的身份之后,明地暗地里面都刺探过徐子晋很多次。
偶遇、拜访、明查、暗寻。
但是徐子晋就像一个锯口葫芦一样,只要是跟颜瞬清有关的消息,他就一字不提,而且把各种消息都捂得严严实实的,几乎无懈可击。慕容婧虽然心焦,但是也真的无计可施。没想到柳暗花明,徐子晋竟然就这样松了口,虽然没有明着说,但是徐子晋的意思应该是不会阻止自己知道表哥消息了。
慕容婧有些疑惑,但更多的是激动,脱口就问:“表哥现在可还好?要是你们在做什么危险的事情,表哥不方便出面的话,我也能帮衬一二的——我是女子,应该更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慕容婧话说得急切,没有注意到徐子晋的表情,她全部心思都在怎么让表哥离那些危险的事情远一点,见徐子晋没有附和自己的话,又急急地解释道,“颜家就只有这么一支血脉了,无论如何他都不能出事……”慕容婧话说到一半,猛地咬住了唇,心里暗道不好,自己竟然又说错了话!
颜家现在还好好的,并没有抄家灭族。
慕容婧想在徐子晋没有注意到之前,轻描淡写地把这个“口误”给遮掩过去,徐子晋眼睛却诡异地一亮,慕容婧这话在他面前说过两次了,他打断了慕容婧即将出口的解释,沉吟道:“颜家被灭族……你好像对这件事情深信不疑?可是据我所知,颜家除了被贬到离岛之外,剩下的族人都活的好好的。以你对外祖家的情谊,应该是不会故意去诅咒颜家的。那么为什么又要三番两次地提及这件事情呢?”(未完待续)
65、遮掩
慕容婧脑子“嗡”地一声,没想到自己说漏了一句,徐子晋竟然就能敏锐地问出这么一大堆问题来。
慕容婧不敢再多说话了,她怕自己要是再说两句,徐子晋就能顺着话头,把她重活一次的事情也挖出来了。
对于重生的这件事,慕容婧一直是诚惶诚恐的,不敢被别人发现分毫,怕被当成妖邪烧死。她刚刚重生的那几日天天噩梦缠身不能入睡,前生的种种不甘、愤懑像是挥之不去的阴影一样紧紧纠缠着她,那么多的负面情绪几乎要胀破了她的脑袋,让她头疼欲裂。直到最近,那些翻滚的情绪才渐渐平息了下来,慕容婧好不容易挣到了今日的局面,咬着牙忍了小半年那么久,怎么能就这样在徐子晋面前功亏一篑?!
徐子晋见慕容婧不说话,也好耐性地不催她,好像在等着慕容婧能编出来一个怎样的借口一样。
慕容婧心里沉了沉,又沉了一沉,她知道徐子晋有多聪敏,一般的话肯定是搪塞不住他的,但是又不能避而不答,真的不开口的话,不是对徐子晋摆明了说自己有问题么?
慕容婧灵机一动,忽然独辟蹊径,想出了另外一个解决方式,她嘴角衔着一丝得意狡猾的笑,看上去又可恶又可爱:“徐公子想问我这个问题也可以啊,不过徐公子拿什么东西来换呢?”
徐子晋一愣,似乎没有料到慕容婧竟然把球又踢了回来,他抚额低笑。
有意思。
真的有意思。
徐子晋没有料到慕容婧这么快就平静下来了,没有回避他的问题,而是换了这么一种巧妙的方式给自己争取到了更多思考的时间,徐子晋的语气中有着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宠溺,尾音稍稍上扬,却是拨动了自己的心弦:“那你想知道什么呢——除了你表哥的事情——你总不能用我的消息来交换我的问题吧?”
除了表哥的消息之外,还想知道什么?
还真别说,慕容婧还真的有一件想知道的事情——她在东庆寺知道了徐子晋和徐敏达的关系之后,就一直觉得奇怪,在她前世嫁给徐敏达的记忆中,徐子晋这个人从头至尾都没有出现过。后来她推断自己是在徐子晋夭折之后才嫁给徐敏达的,那么徐子晋没有被提起过也就不足为奇了。但是不光是徐子晋,连徐凝冰、徐老太君也一次都没有在徐敏达和慕容婧的生活中出现过——这就不太对劲了。
慕容婧后来细细回忆了一下前生的事情,她嫁给徐敏达的时候,徐敏达已经是侯爷了,只不过爵位不是定武侯,不然今生见到徐子晋的的时候,慕容婧也不会直到东庆寺才发现他是徐敏达的亲人。
改换了爵位的名称,之前的亲人全部都没有出现过,六年啊,慕容婧嫁给徐敏达整整六年啊,徐敏达是怎么把这么多大活人藏了六年的?如果不需要隐瞒的话,是不是就证明这些人当时已经不在了……?
慕容婧的心中有些发凉,她隐隐有一个猜测,可是她无法相信自己的猜测,她也没有办法相信徐敏达是那样心狠手辣的人。朝夕相处了两千多个日日夜夜的丈夫如果是一个毫无人性、手上沾满了自己亲人鲜血的人,慕容婧在隔世之后,都没法接受这个可能。
也许是慕容婧的眼神和表情都太过诡异了,徐子晋不由得问:“怎么?想知道的事情这么难问出口么?”
慕容婧又一个激灵。这人太聪明了,一定不能被他看出端倪来,他刚刚就已经有些怀疑自己了。
一定要稳住。
慕容婧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感觉到自己的心跳渐渐平缓了下来,故作了一个羞涩的笑,说道:“是有些难以启齿……毕竟是要向公子问外男的消息。”
徐子晋脸一沉:“慕容姑娘是要问我义兄的事情?”也不再用“你”来称呼慕容婧了,直接换回了疏离的“慕容姑娘”。
慕容婧点点头:“他毕竟是救了我一命……现在从东庆寺回来也有将近一月了,不知道恩人现在怎么样了?之前他手臂受了伤了,可都痊愈了么?落水的时候,他应该也受了内伤,外伤好医,内伤难治,不知道现在情况如何,还有……”
慕容婧虽然这一世不希望再跟徐敏达在一起,也尽量回避跟徐敏达有关的消息了,但是上一世养成的习惯哪里是那么容易克服的?慕容婧对徐敏达的关心几乎已经变成了一种本能,只需要开上一点口子,慕容婧就喋喋不休地一直问了下去。
慕容婧多说上一个字,徐子晋的脸色就沉上一分,到最后,少年的脸色已经黑得没法看了,他重重地“哼”了一声,打断了慕容婧的问题。
慕容婧抬眼看着徐子晋,显然是感受到了少年的不悦,但是又不知道这不悦是从哪里来的,显得有些莫名。
徐子晋也知道自己这张冷脸撂得毫无理由,又真的不想再跟慕容婧说徐敏达的事情,只能故作淡定地说:“慕容姑娘要是真的这么关心义兄,那就自己到徐府去看望他啊,姑娘要是去了,义兄一定很高兴吧。”话一出口,连徐子晋都闻到了自己的醋味。他愣了一愣,有些狼狈地咳了一声,转身补救道,“是我失言了,还请姑娘不要怪罪。”——让待字闺中的女子去男子家中探病,也真亏徐子晋能说得出口。
慕容婧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之前对徐敏达的态度有些太关切了,她也涨了一张大红脸,又不知道怎么解释,只能支支吾吾地说道:“公子说笑了。”
不过托了这件事情的福,徐子晋是彻底把试探慕容婧的事情忘到脑后去了,两个人尴尬地共行了一段路,徐子晋就跟慕容婧告别了。
定武侯府——
徐敏达仰面躺在床上,自从东庆寺回来之后,他就一直高烧不退,昏昏沉沉的不甚清醒,晨昏颠倒,昼夜不分,一阖眼就是光怪陆离的梦境。
徐敏达觉得自己好像又在做梦,那些陈年旧事化作菟丝缠住了他的四肢,让他没有办法清醒过来。这一次的梦境,徐敏达觉得自己好像是回到了四岁那年。
一个成人,对于自己四岁的时候发生的事情,应该是没有什么印象的。但是徐敏达一直记得他的四岁,因为那一年,于徐敏达,是另一种意义上生命的开始。
那一年的严冬,他还不叫徐敏达,那时候他的名字还是庄哥儿,那天他赤着脚在村口与邻家孩子打闹。忽然被一双大手抱了起来,一个沉稳低厚的声音,带着微微的诧异与不满,问道:“这就是我的儿子?”
庄哥儿生的健壮,四岁的时候就已经比同龄的孩子力气大上许多。他挣扎不休,男人没有防备,竟然一个不察没有抱住庄哥儿,被小孩儿一口咬在了自己的手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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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孩儿像只发怒的小兽一样,叼住了就不松口,用力,再用力,小娃娃一口细小的牙齿都切进了男人的手背,有殷红的血缓缓流出。
庄哥儿只觉得那血是咸的,真不好吃,把带着鲜血的口水吐了出去,挑衅地看着抓住自己的男人。
出乎意料的,男人仿佛是被他这种态度取悦了,他轻笑,掐起庄哥儿的下巴,强迫男孩儿抬起脸来。
四岁的庄哥儿,在愤怒与惊恐之中,只注意到了那人的眼睛——黑得像阿母烧出来的碳,又好像不一样,碳也没他的眼睛这么黑咧,还泛着那么亮的光。
看着那双眼睛,庄哥儿也不愿意服输地盯着男人,好像在比谁先眨眼就输了的游戏。
许是父子血缘天性的关系,男人一点不觉得这个脏兮兮傻乎乎的小子烦人,反而觉得他这副虎头虎脑的样子很可爱。
庄哥儿听见那个人说:“既然是我的儿子,总不能在这里荒废了。就跟我回去吧。”语气像是解释,却不容反驳。
庄哥儿听见女人低低的抽泣声,明白那是阿母在哭。他用尽全部力气踢打咒骂,可是全没有用。庄哥儿被带上一匹骏马,男人钢铁般的手臂把他紧紧箍住,让男孩儿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庄哥儿用力回头,看见阿母泪涟涟地看着自己,看着把他带走的那个人,眼睛里面有千言万语,可是阿母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是那样站着。
马背上的男人居高临下:“孩子我带走了,你该知道怎样才是对这个孩子好。”
庄哥儿还没有听见阿母的回答,男人一抽鞭子,骏马扬蹄,就飞快地跑了起来。庄哥儿仿佛知道自己要被从阿母身边带走了,他奋力地伸出手去想去拉阿母,可是这匹马跑得那样快啊,一会就看不见阿母的影子了。
挣扎了一路,庄哥儿仿佛终于明白过来,自己是不会再回到阿母身边了,四岁的娃娃做出了他所觉得最凶狠的一个表情,瞪着男人,大喊:“总有一天我会杀了你!”
男人浑不在意:“我是你父亲,你杀我,有悖天地人伦。”
“父亲?”
见男孩儿一副疑惑的样子,男人失笑:“就是阿爹。”
阿爹?!(未完待续)
66、旧梦
天知道庄哥儿多想有个阿爹——一起玩的小伙伴都有阿爹,只有他没有。庄哥儿也曾经问过阿母自己的阿爹去了哪里?阿母只是含泪跟他说,他的阿爹是个大英雄,是这世上顶顶厉害的男人,阿爹去打仗了,得胜了就会回来。
幼小的男孩儿曾经无数次想象过阿爹得胜归来的场景,阿爹一定比村头的打铁师傅还要强壮,比巷尾的屠夫还要厉害许多!
可是庄哥儿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到他们父子俩竟然会是这样见面的。
庄哥儿咬着手指问:“阿母为什么不跟上来?”
那人皱了眉,低低地说:“你的母亲在京城,你要忘了在村里的这个人,这样你才能活的更好,知道了么?”
四岁的庄哥儿不明白,他只是有种预感,他觉得自己这一辈子再也见不到阿母了,于是大声地哭了起来。
父子俩回到崇都的时候,正是大雪的节气,满天飞琼,如鹅毛乱剪,父子两人身上都覆盖了一层薄薄的雪霰。
男孩儿的衣衫单薄,男人把身上的大麾解下来给男孩儿披上,大麾还带着男人的体温,庄哥儿觉得自己的身上不再那么冷了。
父亲好像很是高兴,一个劲地对他说:“要听你娘亲的话,要乖,知道么?你娘亲很快就会给你添一个小弟弟,你开不开心?”
要庄哥儿如何开心?忽然一下子不知从那里冒出来这么个父亲,二话不说就把他从阿母身边带开,硬塞给他一个新的娘亲。要他怎么开心?可是庄哥儿不说,没有爹的孩子,早熟得很,把高兴不高兴都藏在心里,什么都不说。
不过庄哥儿到底还是个孩子,一进府就忘记了之前让他不高兴的话,好奇地四处张望起来,看什么都很新鲜,怎么都看不够——
阿爹住的屋子好大啊,就是以前村东头刘老爷的房子也没有这么大,这么漂亮啊。阿爹住的地方竟然还有一个水塘!这水塘比村里的水塘还要大上一圈呢?不知道到了春天冰化了的时候会不会有鱼?想到鱼,庄哥儿觉得自己肚子饿了,暗暗咽了一口口水。
阿爹和庄哥儿这一路上遇见了不少的人,他们都穿着差不多的衣服,每个人见到阿爹都会恭恭敬敬地行礼,叫他“侯爷”。
庄哥儿有些奇怪,阿爹为什么会有这么奇怪的一个名字——“猴爷”?哈哈哈哈哈,还“猪爷”还“狗爷”呢!
庄哥儿得意于自己的小发现,偷偷地笑了起来。
不一会,就有一个老太太走了过来,恭谨地弯下腰行礼,然后跟阿爹说了什么,阿爹就把自己交给了她,转身走了。
那老妇人表面上很开心的样子,牵了庄哥儿的手,等阿爹走了,看不见阿爹的身影了,就狠狠在庄哥儿的手背上拧了一下,低声骂道:“野种!”
这话,在庄哥儿四年的生命中,已经听过太多次——“没爹的小畜生”、“小杂碎”、“没人要的野种”,每当有小孩儿敢这样叫他,庄哥儿就会发疯一样地跟他们打在一起。这次也不例外,庄哥儿像头小兽一般,狠狠地踢在那老太太的小腿上,用了十成的力气。
老太太没防备一个四岁的孩子,被庄哥儿踢了个正着,只听一声杀猪一样的嚎叫,老太太趴在了地上,捂着小腿不停地叫唤。
庄哥儿退后两步,用阴沉的孩子的目光看着冷冷看着她,那样可怖的目光生生地逼得老妇人住了嘴。
很快,有更多的人赶过来,人们七手八脚地扶起那老太太,另一些人乱哄哄地把庄哥儿拉走。庄哥儿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奋力踢打着,可是很久没有吃过东西的四岁的孩子能有什么力气呢?
庄哥儿很快被那些人制服了,好在他们也没有打庄哥儿,只是摁着庄哥儿,给他把身上单薄的冬衣扒掉,把他摁在水里,从头发丝到脚趾头都洗了一遍,再给他换上一套厚实的衣服。
清洗干净的庄哥儿,穿着绫罗绸缎,干干净净,香喷喷,除了肤色还有些黝黑之外,已经差不多是崇都的高门大户中小少爷的那副模样了。
穿戴一新的庄哥儿被带到了一个很漂亮的女人面前,那女人的肚子大得像一个球一样,她捧着肚子,看着庄哥儿不说话。
庄哥儿有些局促地动了动,这里太好看了,也太香了,香到让庄哥儿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屋子也大,来来往往的人都好看,光鲜亮丽,这个地方太好了,好到让庄哥儿觉得不自在。
良久,那个漂亮女人终于开了口:“这就是侯爷流落在外面的儿子?”她的声音很好听,像泉水叮咚,说出来的话却不是那么动听。女人以为庄哥儿是个小孩子,听不出她话中的轻蔑,可是庄哥儿分辨得清清楚楚。
有了之前老太太的教训,早就有人在一旁盯着这个脾气暴躁的孩子了,庄哥儿刚想动就被人摁住了,凶恶地喝道:“大胆!竟敢在夫人面前不敬!”
庄哥儿拼命地挣扎,却被压着抬不起头来,他呜呜地叫着,扭动着,踢打着,却始终无法摆脱掐住他的那双手。
女人的声音清清楚楚地传到了庄哥儿的耳朵里面:“侯爷是觉得我性子绵软好欺负么?我肚子里面的这个还没生下来呢,就带回了这么大的一个儿子,侯爷这是要打我的脸么?!”
有另外的声音劝道:“夫人您千万消消气呀。您现在肚子里面还怀着小世子,您要是真气着了,小世子在娘的肚子里也会替您揪心啊。”
女人听到旁人的劝说,不但没有消气,反而火上浇油,更加恼怒,声音也大了起来:“小世子?呵,我看他大概是想把这个外面的野种立为世子吧!他这样哪有把我、把高家放在眼里?!他巴不得把我肚子里面的这个害死,好把这家产都给留他这小野种呢!”
有更多的声音上来劝女人:“哎哟我的夫人,这话可说不得,说不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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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您跟个见不得光的孩子见识什么呢?侯爷的心可是都在您身上啊。”
“您肚子里面的是板上钉钉的世子,地上这个不过是一口饭养着就罢了,您要是为了这么点小事,气个好歹的,这怎么值当呢?”
众人七嘴八舌地劝着,然而这些人却没能让女人消气,只听得她大声道:“我这就回娘家去!这定武侯府我是待不了了!”
“哎呀,夫人这是怎么的?您消消气!眼瞅着还有一个月您就要生了,在这个节骨眼上可不能回娘家呀,哎呀,您慢着点!慢点起身!”
众人百劝不住,庄哥儿眼看得那漂亮女人站起身,气呼呼地绕过他就要往外面走。可是走了没有两步,女人忽然“哎呦”一声,软了下去,抱着肚子,惊慌大叫:“嬷嬷!嬷嬷!我肚子疼!”
周围顿时大乱,人们也顾不得压着庄哥儿了,周围都是脚步声,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小小的男孩儿。人们都在四处奔走,一边跑一边喊着:“夫人要生了!快去请太医!快去把稳婆叫来!”
屋子里面有种奇怪的味道散开,像是血的味道,却又没有那么浓。
庄哥儿趁着人们不注意,偷偷溜出了屋子,在一个无人发现的角落蹲了下来,双臂抱膝,把头埋进了自己的胳膊,沙哑地唤了一声:“阿母。”
一盆盆的血水从里面被端出来,在严冬酷寒的室外腾起白雾。
庄哥儿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只看见很多的人焦急地来了又走,最后连阿爹都到了。
阿爹行色匆匆,脚步还没站稳就问刚才那个嬷嬷:“夫人怎么样了?”
嬷嬷上了年纪,奔波了一路,浑身发抖,颤巍巍地对阿爹说:“侯爷!夫人是头一胎,本就艰难,又是受了气早产,太医说很是危险……”嬷嬷说不下去了,老泪纵横。
这位嬷嬷是高夫人的奶母,从小看着高夫人长大的,对高夫人几乎就像对她自己的女儿一样亲。现在高夫人难产,生死一线,老嬷嬷心中焦急又难过。
庄哥儿的父亲定武侯徐浩洋果然没有错过老嬷嬷特地放出来的话头,皱了眉,敏锐地问道:“受气?是什么人给夫人气受了?”
老嬷嬷假意迟疑了一下,才支支吾吾地道:“是……大公子。”
徐浩洋反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大公子”指的是谁,他视线往周围一扫,习武的人五感敏锐,耳聪目明,只一眼就看见了缩在阴暗角落里面的庄哥儿。他大步走过去,像提着一只小动物一样,拎着庄哥儿的领子把他提了起来,厉色问道:“你冲撞你母亲了?”
庄哥儿瞪着眼睛,一句话不说,倔强地看着阿爹。
看着那张跟自己小时候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几乎一模一样的神情,徐浩洋训斥的话也说不出来了,只能叹了口气,问下人们:“是谁把大公子带到夫人面前的?”
周围的人噤若寒蝉。(未完待续)
67、旧梦2
徐浩洋是领兵的将军,一怒之下,气势全开,极为瘆人:“大公子从小在外面长大,今天刚刚回到侯府,规矩什么的都没学,我让你们把他带给夫人了么?!”
有小丫鬟顶不住定武侯想要杀人一样的视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颤抖着说:“是夫人……是夫人非要看看大公子的……”这丫鬟的声音虽然小,可是四周更为安静,于是就显得这小丫鬟的话格外清晰。小丫鬟的话说完之后,周围更是死一样的寂静。
徐浩洋叹了一口气,放下了男孩儿,让人来把庄哥儿带走。他听着妻子在产房中的痛呼声,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拿我的帖子,去请王院正。”王院正是太医院的院正,是妇科圣手,要是能请动他老人家出诊,夫人与小世子的命算是保下了大半。
太医院的老院正来的很快,这时候高夫人已经进了血房两个时辰了,孩子还是没有生下来。
人命在前,王院正也顾不上那些虚礼,告了声罪,就进了内室,留下定武侯一个人在屋外。
天是阴沉沉的铅灰色,就如同徐浩洋的心情一样,王院正一进去就没有了声音,现在已经又过了小半个时辰,徐浩洋有心问问眼下血房里面的情况怎么样了,又怕自己出声惊扰了大夫,只能焦躁不安地来回踱步。
又过了一刻钟,终于盼到了老院正出了血房,一张嘴却是噩耗:“尊夫人的情况不是太好,本来就体弱,早产更是耗尽了力气,老朽已经让尊夫人含着参片提神了,再过一阵就给尊夫人施针。为了以防万一,老朽还是要问一句,若有不测,侯爷是要保大人还是保孩子?”
老院正看来是问多了这样的问题,一句废话没有,干净利落地把这个残酷的选择摆到了徐浩洋的面前。定武侯却是头一回遇见这样的事,老院正的话把他吓坏了,七尺男儿“咚”一下地在院子里当着满园子的下人,给老院正跪下了。
老人家吓了一跳,忙伸手去扶徐浩洋:“侯爷这是何意?”
铁骨铮铮的男人虎目含泪:“血房里面是我的妻子和孩子,院正让我如何选择啊!”
老院正连忙安抚徐浩洋道:“侯爷莫慌,也不是说就真的到了那个程度,老朽只是先跟侯爷报备一声,以防万一。侯爷还请迅速做决断罢!时辰拖一刻,尊夫人就凶险一分。”
徐浩洋也知道此时一分一毫都耽搁不起,顿了顿,艰难地说出了他的答案:“若是真的有意外……还请院正保全……拙荆。”
保大人的与保孩子的,老院正都见得多了,闻言只是点了点头,转身进了血房。
不一会儿,里面就传出一个女子力竭之后嘶哑的声音:“保孩子!保我的孩子!!!”
定武侯侧过了脸,似乎是不再忍心听女子的声音。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漫漫长夜都已经渐渐过去,一声清脆的婴儿的啼哭终于划破了清晨的寂静,老嬷嬷喜滋滋地出来报喜:“恭喜侯爷!贺喜侯爷!夫人生了一位小公子!”
徐浩洋大喜过望,就要往血房里面走,去看看自己的妻子,结果却被老嬷嬷拦在了血房外面:“夫人现在还见不得风,而且现在血房里面污秽,侯爷还是在外面稍等片刻。老奴去把小公子抱出来让侯爷看看。”
徐浩洋喜得不住地搓着手,快要三十岁的男人此刻就跟一个孩子一样:“好的,好的,劳烦嬷嬷也跟夫人说一声辛苦了。待她好些我就和儿子一起去看她。”
老嬷嬷应了声,反身就进了屋,可是过了很久也没有把新生儿抱出来。
徐浩洋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在门口向屋里喊着:“嬷嬷?我儿呢?”
老嬷嬷的声音有些慌乱:“侯爷莫急,这就出来了,这就来。”一个大红的小包裹在徐浩洋眼前一晃,徐浩洋还没见到自己的儿子长得什么样,就被老嬷嬷又抱了回去。
紧接着王院正的声音隔墙响起:“侯爷莫怪,小公子是早产,身子有些弱,所以现在还不能抱给侯爷看。”
徐浩洋虽然心里着急,可是又不能真的闯进血房,只能说:“那就有劳院正为我儿好好调养着。”
这兵荒马乱的一夜终于过去,徐浩洋看到天边有一轮红日缓缓升起,而他也早就把被带走的庄哥儿忘到了脑后。
庄哥儿一个人被关在了柴房,关了一夜,又饿又冷,蜷缩着抱紧了自己。这时候门“吱呀”一声开了,走进来一位特别漂亮的姐姐。
庄哥儿如小兽一般敏锐地抬头,警惕地看着来人。
芙蓉面的女子甜甜一笑,变戏法一般,手上多出了两块点心,在庄哥儿眼前晃了一晃。
一路长途跋涉,庄哥儿根本没怎么吃东西,徐浩洋一个大老爷们心粗,也不知道怎么照顾孩子,他自己不饿就没有带庄哥儿吃东西。
庄哥儿又被关了一夜,现在早就饥肠辘辘的了,一双乌黑的大眼睛随着女子手上的糕点滴溜溜转着。
那女子微笑着跟庄哥儿商量:“你叫我一句‘姐姐’,我就把这糕点给你吃好不好?”
庄哥儿嗅了嗅空气中的甜香,似乎是被这种好闻的味道蛊惑了,走近了两步,伸手就想去抢女子手上的糕点,被女子敏捷地躲开了:“不行哦,不叫我的话,就没有点心吃哦?”
庄哥儿揉了揉饥肠辘辘的小肚子,仿佛是在权衡利弊,隔了一会儿才不情不愿地叫了一声“姐姐”,叫完了就从女子手上把糕点抢了过来,三口两口就吞下了一块,女子见庄哥儿把糕点吃了,嘴角弯了一下,转身就走了,还关上了柴房的门。
但是女子没有看到的是,庄哥儿吃完了一块点心,咽了咽口水,就把另一块儿点心小心翼翼地揣到了怀里。
这糕真甜,真好吃,他这辈子也没吃过那么好吃的东西,于是庄哥儿只吃了一块儿就不肯再吃了,把剩下的那一块儿藏在衣襟里,想着要是哪天阿母来了,也可以叫她尝上一尝。
可是很快,庄哥儿就没有心情想阿母了,他的肚子忽然开始很疼。小小的男孩儿蜷缩在地上,只有一个感觉——疼。
要疼死了。
像是有人拿了一把刀子在肚子里面绞,庄哥儿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要被这把无形的“刀子”绞碎了。
为什么没有人来管他?
为什么没有人来救他?
为什么?
昏迷之中,他觉得有一双凉凉的手放在了自己滚烫的额头上,庄哥儿挣扎着张开眼睛,面前有模模糊糊的一张脸,剧痛让庄哥儿看不清楚面前的人,只有一个声音问他:“你怎么还不死呢?怎么还不死呢?”
庄哥儿听出这个声音是刚才给他糕点的姐姐,他挣扎着抓住了那位姐姐的裙角,叫道:“好疼!好疼!救救我!救救我!”
可是庄哥儿没有听到回音,他只觉得有人把他的手指一根根掰开,有一滴冰凉的水打在了他的脸上。
过了好久好久,庄哥儿听见有人“咣”地把门踢开,有人抱起他,有人给他喂下很苦很苦的药,有人死死抱着他,像溺水的人抓住唯一的浮木,像破产的人抱住最后一箱珠宝。
很久之后,庄哥儿才明白那天晚上自己到底经历了什么。可是他刻意地遗忘那个大雪纷飞的夜晚,再也没有问起过那个姐姐怎么样了,也不曾说起自己是怎么中的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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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一夜起,庄哥儿就离开了侯府,被徐浩洋秘密送到了一个庄子里面,庄子很小,却让庄哥儿觉得亲切。
从阎王手里捡了一条命的男孩儿头一次向父亲提出了自己的要求——他想见阿母。
徐浩洋沉默了很久,用粗糙的大手摸了摸庄哥儿的头,沉声道:“等你长大了,就能见到你阿母了。”
长大?
要怎么样才算长大呢?
庄哥儿就带着这样的疑惑,一天天地长大了。
除了徐浩洋,没有人知道这个孩子还活着——徐浩洋抹掉了这个儿子的存在。
阿爹有时候会来看他,有时候很久很久都不会来,久到庄哥儿以为他这一辈子都不会出现了的时候,在庄哥儿八岁的那一年,徐浩洋把庄哥儿从庄子里面带了出来。
第二次踏入定武侯府,庄哥儿已经不记得四年前的自己是怎样在这里只短短地待了一晚的了。他迎面遇见了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公子,生得眉目如画,像女孩儿一样精致,脸色却过于苍白,身体也格外瘦弱,跟人高马大的庄哥儿比起来就更显得瘦小孱弱了。
那小公子看庄哥儿面生,笑了笑:“你是谁?叫什么名字?”
庄哥儿想起了自己出门的时候,阿爹对自己的嘱咐:“你从这个庄子里面走出去就不再是我徐浩洋的儿子,明白么?庄哥儿要是想见你的阿母,就要说自己是徐家远房的亲戚,名字叫徐敏达。”
庄哥儿应和着脑子里面父亲的叮咛,回答道:“……徐敏达。”
我从此以后的名字,叫做徐敏达。(未完待续)
68、刺探
徐敏达大汗淋漓地从梦中惊醒,双眼无神地盯着帐子顶,像一具尸首一样僵硬着四肢,一动不动。
那段刻意被自己掩藏在时光深处的儿时记忆就如同一只奸诈的恶兽,时不时就要张牙舞爪地探出头来巡视一圈,徒留下一地狼藉和再也无法入睡只能睁眼直到天明的徐敏达。
徐敏达心如擂鼓,狠狠喘了几口气,感觉到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了,一片黏腻冰凉,他稍稍移动了一下受伤的左臂,手臂传来钻心锥骨的疼——自他受伤已经一月有余了,在这一个月的时间中,徐敏达十分配合大夫们的治疗诊治,只可惜收效不大,到现在受伤的左臂还是没有要痊愈的迹象。
“不知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徐敏达浑浑噩噩地想着,他此时好像还沉浸在之前的梦魇中,神魂似乎还附着在四岁的自己身上,没有回还。
怎么偏偏在这时候想了起来?现在明明不是缅怀过去的时候。
徐敏达咬紧了牙,用完好的右臂挡住了眼睛,一点温热的液体刚从眼眶中流出来,就迅速地被单薄的布料吸收了。
就在这时,徐敏达听到了轻轻的脚步声,他没有心情关注来人是谁,也不想被人看到自己流泪的模样,所以徐敏达并没有把手臂从眼睛上面移开。
来人走到徐敏达的床前,定住了脚,少年清越的声音让徐敏达想无视都没有办法:“义兄。”
来者竟然是徐子晋——任凭谁看见自己颓败落魄的样子都好,徐敏达独独不想在这个人面前示一丝一毫的弱。
徐敏达迅速移开了盖在脸上的右臂,半撑起身子,冷冷地注视着徐子晋,没好气地问:“你来干嘛?”
与徐敏达的冷淡截然相反,徐子晋的脸上挂着和煦的笑意,闻言答道:“我来看看义兄。”
徐敏达“哼”了一声,不无讽刺地说:“那真是谢谢世子对我的关心了。”
徐子晋并不着恼,仍是好脾气地与徐敏达攀谈:“义兄猜弟从何处来?”
徐敏达不屑地瞥了徐子晋一眼,没有回答徐子晋,徐子晋仿佛也并不需要徐敏达的回答,仿佛一定要让徐敏达知道一样,他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弟刚从文华殿大学士的府邸回来。”
文华殿大学士?徐敏达一心都扑在武功之上,对文职的官位并不是十分清楚,他稍稍想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徐子晋到底说的是谁的府邸——慕容婧父亲的职位不正是文华殿大学士么?!
徐敏达沉重的呼吸声在安静的屋子中显得格外清晰:“你去‘她’家做什么?”这个“她”指代的是谁,不言而喻。
徐子晋轻飘飘地一笑:“去看看她。”
少年流泉一般清亮的话音未落,徐敏达一个翻身起来,受伤的左臂耷拉在身侧,完好的右臂就想去抓徐子晋,就如同在东庆寺后山那次的重现一样。
可是此时不比彼时,徐子晋这次有了防备,见徐敏达起身就往后急退,加之徐敏达受了那么重的伤,身手到底没有往日那么利落,一抓之下竟然扑了个空。
徐敏达半跪在床上,喘着粗气,他手臂微微地颤抖了起来,看得出这个男人在极力遏制自己的颤抖,就连徐敏达的脖子上都迸出了青筋,但是很可惜,收效甚微。
徐子晋站在离徐敏达两臂远的地方,目光淡淡,语声澹澹:“弟真的很好奇,义兄跟慕容家的大小姐到底是何关系?为什么每次弟一提及那位大小姐,义兄的反应就这么大呢?”
徐敏达眼中的怒火恨不得化为实质,把徐子晋燃烧殆尽。他知道论口舌,十个自己加起来也比不过一个徐子晋,既然说不过,干脆就不张口了。
徐子晋见徐敏达不说话,也不着急,好整以暇地说:“既然义兄不愿意说,那么就让弟来替义兄说吧——人的眼神是骗不了人的,义兄心悦于慕容家大小姐?”
徐子晋见徐敏达瞳孔一缩,知道自己是猜对了,这件事其实徐子晋早就看出来了,只是第一次从徐敏达本人这里得到证实。确认这件事,让徐子晋心中不是很舒服,少年不为人知地咬了一下牙,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了这一刻自己心中升起的不快。
这种不快代表了什么,徐子晋自己也很明白,不过他偏偏放任了这种不快,接着说:“这位慕容家大小姐,从四岁开始就一直随其母颜夫人一直住在沽溪山上的慕容家别苑中,未尝下山一步,直到今年元月才因为颜夫人的丧事下山,真真是养在深闺人未识的一位闺秀。这样一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小姐,义兄是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得以认识,并对她情根深种的呢?义兄是崇元二年被我父亲带回徐府的,从时间上算,也并没有能够见到慕容家大小姐的机会啊?所以,义兄能不能为弟解惑,说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徐敏达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他知道徐子晋聪慧,但是不知道他竟然厉害到了这种程度,放弃了询问别的细枝末节,直接从根源上提出了他的质疑。
自己是怎么认识阿婧的,这原因如何能解释?难不成要大刺刺地跟徐子晋说“上一世我跟阿婧就是夫妻,这一生你也休想插到我们二人之中?”
徐敏达沉默了。
见到徐敏达沉默,徐子晋也沉默了。
在徐子晋眼中,慕容婧与徐敏达这二人都有古怪——慕容婧两次失口在他面前说过颜瞬清是颜家唯一活下来的人,而徐敏达又不能解释他到底是怎么认识慕容婧的——这两件事都是看似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而这两个本应是陌生的人又偏偏在东庆寺以意外的方式被连接在了一起。他们二人提起对方时候的表现也很耐人寻味:徐敏达对慕容婧的态度是敬之爱之,恨不得把她捧做掌珍;而慕容婧对徐敏达的态度就很自相矛盾,像是极熟稔的样子,不自觉地就表露出了对徐敏达的关心,然而在理智上却不断地让自己远离——简直就像女子在对待移情别恋的负心人。
负心人么?
徐子晋不露声色地瞟了徐敏达一眼,想从徐敏达的脸上找出一些蛛丝马迹。
在徐子晋眼中,徐敏达就是一头狡诈的狼,不怀好意地窥伺着徐家,窥伺着父亲,窥伺着爵位,现在他又窥伺上了慕容婧。
徐子晋有些发狠地想:“是不是自己拥有什么,看上了什么,这个人就要来跟自己抢上一抢才肯罢休?”
追根逐底,两兄弟最大的矛盾其实就是在这里,权力与地位,才是男人们千百年来一直争斗的东西。
至于慕容婧,不管是真心还是意气之争,到了这个份上,徐子晋都不可能会放手了。
大概是徐子晋沉默的时间长了一些,徐敏达开口了,声音喑哑:“我与慕容家大小姐的事情,什么时候需要向世子一一禀报了?”这是摆明了不打算就这件事情再说下去了。
不说?
徐子晋挑眉冷笑,很好,不说也有不说的办法,他气定神闲地抛出了一句足够让徐敏达发疯的话:“慕容家小姐品貌过人,娴良淑慧,弟心生爱慕,想让爹爹为弟去慕容家提亲,义兄以为这桩亲事如何?”
“徐!子!晋!”
徐敏达很少像这样叫徐子晋的全名,此时他怒极,什么都顾不得了,“徐子晋”这个名字像是从牙缝里面生生挤出来的,徐敏达恨不得把这个名字连带他的主人一起碾得粉碎。
徐子晋仿佛对徐敏达的怒火浑然不觉,他笑得欠揍,不怕死地又在徐敏达新鲜的伤口上又戳了一刀:“义兄这是怎么了?弟就要成亲了,就要有相知相伴一生的人了,难道义兄不为我高兴么?”
徐敏达怒到了极点,反而冷静了下来,以他对徐子晋的了解,他猜测到此时的徐子晋应该不是真的想去跟阿婧提亲,徐子晋应该只是想激怒自己而已——徐敏达在东庆寺见识过徐子晋是怎么一步步激怒那个倒霉的指挥使的,见识过徐子晋是怎么一步步让章武自己亲口说出了那个无可辩驳的供词的。
现在徐子晋故技重施,应该也是为了激怒自己——徐子晋与阿婧都没有见过几面,这头狡猾的狐狸又怎么就这样突兀地要向阿婧提亲?
他一定是在诈自己的。
应该是。
一定是。
徐敏达必须在心底这样不停地对自己说,才能克制住那股想掐死徐子晋的念头。
也许他们两个生来就是宿敌,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在争抢:争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争父亲的宠爱,争继承爵位的可能,现在则是争慕容婧。
没有握手言和的可能,没有折中能够保全双方的第二条路可以走,他们兄弟俩,注定是要有一人踏着另一人血淋淋的尸身白骨,去过未来的生活。
这一点,徐敏达明白,徐子晋,也明白。(未完待续)
69、争锋
兄弟两人无声地对视,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势在必得的决心和绝不放手的坚持——不论是对事还是对人。
长久的凝视让徐敏达产生了一种恍惚的错觉,仿佛自己又回到了刚才的梦境当中,梦境中最后出现的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公子已经长大了,长身玉立,劲秀如青竹,却依旧是眉目如画,莹莹如玉。
可能是受梦境中情绪的影响,也可能是因为知道徐子晋的生命在十六岁的这一年就会戛然而止了,有些话现在不问出来,之后可能就没有机会了。徐敏达的口吻渐渐和缓了下来:“自侯爷把我接到侯府的那一日起,你便不喜欢我。能告诉我为什么么?”
“为什么?”徐子晋微笑着重复了一遍徐敏达的话,垂下了眼睑,遮住了眼中的种种情绪,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要是与我易地而处,义兄也不会喜欢我的。”
徐敏达反问:“是么?你是侯府的世子,嫡支的继承人,这里的一切将来都是你的,我只不过是侯爷捡回来辅佐你的人而已。”——你有什么好忌惮我的呢?
徐敏达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谎——他明明就是定武侯的血脉,这么多年也真的是狼子野心,不怀好意地窥伺着一切本来应该属于徐子晋的东西。
也许是浓重的夜色遮掩了所有见不得光的念头吧?黑暗滋长了野心、疯狂、阴谋,也留下了一点点温情。在这一刻,徐敏达是真的很想知道原因。
上一世的徐敏达没有把这个问题问出口的机会,这个流星一般璀璨却短暂的少年的早逝成全了徐敏达。上一世,徐子晋死了之后,定武老侯爷受不住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苦楚,自己就垮了,徐敏达只不过使了些小手段,定武侯这爵位就乖乖地到了他徐敏达的手中,倒是让他省了不少力气。
所以这一世的徐敏达在面对徐子晋的时候,更多的是以胜者怜悯的目光看着这个注定要失败的少年。
然而徐子晋听了徐敏达的话,却好像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笑了起来,一开始还是微微扬着嘴角,后来越笑越大声,到最后竟然笑出了泪花,徐子晋一边揉着眼睛,一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说:“……这些话,义、兄、自、己、信、么?”徐子晋死死咬住了义兄两个字,几分不屑,几分嘲弄。
徐敏达一愣,好像之前缺失了一块的拼图终于对上了那一角,上一世徐子晋很多看似让人无法理解的行为也都能过说得通了:上一世的徐子晋为什么放着好好地侯府世子不做,非要发疯似的跟恪王的血脉混在一处,犯上作乱,最后落得困死大牢的悲惨下场。
若是他早就知道自己这个“义兄”真正的身份,那就能解释得通了。也许是不甘?也许是身为正牌继承人的自尊作祟?也许是为了向父亲证明,证明他要比义兄强得多?可能是怀抱着这样种种的情绪,这个少年才会孤注一掷,走上了一条不能回头的路,并最终用自己的鲜血铺满了路的尽头。
“你……都知道了?”
少年抬起了眼,目光中燃着火焰:“做过的事情,总会有痕迹的。义兄说,是不是?”这个时候还叫徐敏达“义兄”,就是徐子晋对徐敏达的嘲弄了。
徐敏达松了一口气,心中好像一直背负着的东西落了地。其实他没有什么愧对面前这个少年的,上一世也是徐子晋自己作死,弄丢了性命之后,定武侯府才落到了徐敏达手中,严格地说,定武侯府虽然家破人亡,但是徐敏达手上没有徐姓人的血。
这一世,徐敏达虽然知道事情的走向,但是让他保持沉默,一步步看着事情向前世的轨迹发展过去,徐敏达总觉得是自己害死了徐子晋一般——虽然一切还都没有发生。
也罢,就顺着这次的机会说个干净吧,之后桥归桥,路归路,徐子晋再怎么样也跟自己没有关系了:“不管你信不信,我从来没有想过取代你——我只是……”只是想见到我阿母而已,上一世的徐敏达一开始真的是抱着这样的想法的,但是当他真的被卷进命运洪流的时候,他本人的意愿已经不重要了,徐敏达只能像一片枯叶一样,顺着命运预定好的轨迹,随波逐流。
徐敏达以为自己说了这句话,一定会受到徐子晋的冷嘲热讽,没想到徐子晋闻言竟然点了点头:“我知道,我知道你还没有做过什么。因为我查过你,要是义兄你在背后做了什么手脚的话,你觉得你还能活到现在么?不过,没有做过不代表不觊觎,对吧?”
少年还是那个少年。
笑意还是那个笑意。
可是徐敏达却觉得自己的后背渗出了冷汗。
查过自己?徐子晋从离岛回到崇都的时间是一年前,五岁离家,十五岁回还,徐子晋在崇都应该是毫无根基的,他用什么力量来查自己?
一无钱,二无权,不过是个百无一用的书生,徐子晋要怎么才能在不被自己发现的情况下调查自己?
这十年,徐敏达一直跟在定武侯手下做事,说实话,徐敏达并不是毫无根基的,他乘着定武侯的东风,也蓄积了一支属于自己的力量,不过徐子晋说得对,他还没有做什么,没来得及做而已。
徐敏达这才第一次正视起徐子晋来,之前这个苍白单薄的少年在徐敏达心目中也不过是一个会投胎的短命鬼而已,可是在这个夜里,徐敏达却发现他其实从来没有好好认识过这个异母弟弟。
第一次,徐敏达不由得庆幸起徐子晋是一个短命鬼来。
徐敏达不是一个不自信的人,他也曾领兵数万,铁蹄踏破城郭,建功立业,意气风发。
但是面对着这样的徐子晋,徐敏达真的没有十足的能够赢得过他的把握。
幸好,幸好,此时离徐子晋辞世也不过就还有几个月而已。
等等……上一世的徐子晋是什么时候被抓下天牢的?
因为已经太久远了,徐子晋出事的具体时间,徐敏达已经记不清楚了,他只依稀记得徐子晋因为刺杀朝廷命官一事被海捕通缉。
上一世,这个病秧子不知道发什么疯,竟然头脑发热地要刺杀朝廷命官。可笑徐子晋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怎么办得到?当然失败了,被下了大牢。
徐子晋出事之后,定武侯四处奔走,办法用尽,也没能把这个儿子捞出来,几个月的时间转瞬即逝,在初夏的时候,传来了徐子晋的噩耗。
徐敏达细细回忆了一遍徐子晋从出事到过世的时间间隔,不过月余而已,要是这样推断的话,徐子晋现在应该已经下狱了啊?
是哪里记错了么?还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那个被徐子晋刺杀未果的那个朝廷命官是谁来着?什么职位?
徐子晋徒劳地在脑海里面搜索着,但是这个被害人的名字却是太不起眼的一件事,徐敏达不记得也是在情理之中。
徐敏达却总觉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这种惴惴不安的感觉像是一根线栓住了徐敏达的心脏,让他莫名觉得不妙——这种直觉,上一世曾经数次于危难之中救过徐敏达的命。
那么这一次,又是因为什么呢?
徐敏达脑子里面乱七八糟地闪着各种猜测和想法,面上却依旧是一副镇定的模样,盯着徐子晋,越看就越觉得徐子晋的笑中别有含义。
徐子晋还火上浇油地道:“义兄这样看着弟做什么?莫不是心中的隐痛被弟说中了么?”
徐敏达不想再面对徐子晋了,他现在脑子太乱,有太多的事情都没有办法理清,而且受伤的身体也向他提出了抗议。于是徐敏达力气一松,倒在了床上,硬邦邦地说:“世子要是没有什么事情的话,还请恕我要遵医嘱在床上静养,不能陪着世子大人了。”
徐子晋告辞之后,徐敏达气急败坏地一拳捶在塌上,他知道他可能要失去他的阿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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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念及失去慕容婧的这个可能,徐敏达胸口的某处就仿佛被掏了一个大洞,有一把锋利的刀子插了进去,一送再一拧,留下的伤痕,永世无法愈合。
徐敏达闭上了眼睛,甚至听见了风从胸口的空洞中吹过的声音——怎么办?
自己现在到底还能怎么办?
上一世的时候,徐敏达向来不把聚散看成一回事,这人情百态世间种种,他本以为他都已经看淡了的。
彼时的徐敏达已经是从修罗场中爬出来的血人,生死都已经历遍,又怎么会如同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那般?但是不知为何,认识了慕容婧之后,徐敏达便觉得心上有一根线拴在了慕容婧的身上,不论徐敏达做什么,总是要分出一丝心神去想她。怪不自由的,却也使得他快乐。这样的不自由与这样的快乐,徐敏达甘之如饴。
有了慕容婧,徐敏达才觉得那些之前自己造下的一切罪孽,手上沾过的一切鲜血,都得到了救赎。他的阿婧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自己的时候,那简直是世上最美好的时光,往往徐敏达觉得自己还什么都没有做,这一天就已经过去了。
这样的人,这样的回忆,这样的救赎,徐敏达怎么可能放过?要是没有了阿婧,那徐敏达这死灰一样的余生到底要如何度过?(未完待续)
70、余波
是夜,张姨娘意犹未尽地想着白天在安慈堂中发生的事情,她觉得自己要是再不对此事嚼一嚼舌头,就要活生生被憋死了。
丈夫慕容睿那里,张姨娘当然不敢随意说话,大放厥词;儿子慕容伯嘉又根本不买张氏的账,平日里不管张姨娘说什么,伯哥儿都是一句“姨娘放心,儿子自有成算。”,把张氏噎得连半个字都说不出来;思来想去,张姨娘也只能来到女儿慕容嫣嫣的小院儿宜佳馆,把满腔的话好好地跟“小棉袄”说上一说。
张姨娘一进门就让所有伺候的人都退下,然后关上了门窗,慕容嫣嫣还纳闷到底是什么事情值得张氏这么大费周章地跑一趟,还吧人都清了出去。
结果,张氏一张嘴,说的竟然是白天关于二房诬陷徐家大公子的这件事情。
八卦是女人的天性,张姨娘现在就像是一口装了千言万语的袋子,到了宜佳馆,面对着自己的女儿,总算可以把绑嘴的绳儿松一松了。于是嫣姐儿就目瞪口呆地被憋了一个白天的张姨娘用八卦扫射了一番,一句话都插不上。
等到张姨娘终于说得口干舌燥,停下来喝水的时候,慕容嫣嫣才终于瞅准了一个插话的机会,不以为然地说道:“娘亲何必管二房的事情?她们这次捅了这样大的篓子,大概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来咱们大房丢人了。”
张氏恨铁不成钢地戳着女儿的脑门:“你这个孩子怎么这么缺心眼,娘那是要你跟二房别苗头么?”
看着女儿怔愣的表情,张姨娘伏在慕容嫣嫣耳边,神秘兮兮地问道:“我儿觉得那徐公子怎么样?”
慕容嫣嫣一开始没有反应过来娘亲问自己这句话的用意是什么,愣了一下,不过她毕竟已经十三岁了,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张姨娘话里话外的意思究竟是什么。
她“腾”地红了脸,脑子里面却浮现的是另外一个矫健的身影。想到了那个人,慕容嫣嫣觉得自己的脸好烫,有几分羞涩地用冰凉的手捂住了滚烫的脸蛋。
张姨娘见女儿这幅情状,以为女儿的想法跟自己不谋而合,有几分亢奋地说道:“那徐公子长得这般俊俏,将来又有定武侯的爵位等着他继承,还是什么大儒的徒弟,这般人物要是给我儿做了夫婿,岂不正是天作之合?二房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样的破落户,她们能看上徐大公子,凭什么我的姐儿不能?!”
在张氏眼中,徐子晋唯一一处不好,便是体弱。不过也没什么,只是体弱而已,又不是重病缠身、马上就要死了。但是他是定武侯府唯一的子嗣,将来一个爵位是妥妥跑不了的,他又体弱无法上前线打仗,这弱点对常常要独守空闺的武将家眷来说,反而变成了长处。
徐子晋与自己的嫣姐儿年龄般配,模样般配,家世也般配,又知根知底,这不恰恰是大好的姻缘么?
张氏却不想想,她哪里来的脸用相府的庶女去配人家定武侯府的世子?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慕容嫣嫣“噌”地就站了起来:“娘,您胡说些什么呀?徐大公子是什么身份?我又是什么身份?满崇都有多少姑娘小姐们都想嫁给他,我又怎么可能……”慕容嫣嫣还有半句话没有说出来——要是生得大姐姐那般容貌还算是有几分机会,不过慕容嫣嫣知道这句话出口,张氏一定会不高兴的,慕容嫣嫣不想惹得张氏不高兴,所以话说到一半就咽了下去。
张氏却明显不是这么想的,她拉住了慕容嫣嫣的手,笑道:“我儿怎么妄自菲薄?我儿这般品貌,配崇都的哪家公子配不起?”
慕容嫣嫣腹诽:“婚姻大事,可不是你说配得起就配得起的,还是要人家男方点头啊,再说,我又不想嫁给什么徐大公子,要嫁你自己去嫁。”这些话,慕容嫣嫣也就只敢在心里想一想,是万万不敢说出口的,她还是有一些怕张姨娘。
于是在张姨娘的眼中,女儿的表现就是一言不发,明显对自己的提议不是很赞同。
张氏有些狐疑地看了慕容嫣嫣一眼:“既然我儿对徐公子无意,那我刚才问你的时候你脸红个什么劲儿?”
慕容嫣嫣心中一惊,下意识地反驳道:“我哪有脸红!”
张氏毕竟也是从怀春的少女时期过来的,见到慕容嫣嫣这副反应哪里还有不明白的?脸色顿时就有些不好,但是她还是控制着自己,尽量和颜悦色地问:“我儿有意中人了?”
慕容嫣嫣本来也没想把这件事瞒着张氏,只不过少女羞涩,一直以来都没有找到开口的机会,这些日子张氏全部的心思又都在儿子伯哥儿身上,对慕容嫣嫣这边自然是冷落了许多,也就更没有机会听女儿的小心事了。
慕容嫣嫣见此时张氏问起这件事,于是也就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点完头,慕容嫣嫣觉得自己的脸都要烧起来了。
“他是什么人?家世如何?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张氏一句接一句,问得飞快,完全不给慕容嫣嫣反应的时间。在张氏眼中,嫣姐儿还是个娃娃,可千万不要被不知从哪里来的臭小子给哄骗了啊。
慕容嫣嫣哪里知道徐敏达是什么人?她总共就见过徐敏达两面,也仅仅是知道徐敏达这个名字而已。而且这两面徐敏达的心思明显都不在自己身上,慕容嫣嫣不可抑制地又想起了在东庆寺悬崖之上,徐敏达看向大姐姐的眼神——那种眼神,恐怕她一辈子也忘不掉了。想到这个,慕容嫣嫣就有些失落,回答道:“我也不知道。”
“你不知道他是什么人就喜欢上了人家?”张氏气得脸都青了,简直恨不得一把抓住慕容嫣嫣塞回肚子里面去:“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慕容嫣嫣其实也很想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为什么就像着了魔一样,第一眼见到徐敏达的时候就喜欢上了,后面一次见面,明明知道徐敏达喜欢的是大姐姐,但是这个人就像是在自己脑海里面生了根一样,挥之不去。
张氏见慕容嫣嫣并不回答自己,长长叹了一口气,说道:“说到底,还是我这个做姨娘的连累了你,姐儿要是托生在太太的肚子里面,哪还会有这些事情?相府的嫡女,自然是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
每次但凡慕容嫣嫣有一星半点不如张氏的意了,张氏就会把这样的话搬出来,自怨自艾一番,说到伤心处还会掉上几滴眼泪。
一开始,慕容嫣嫣还会满怀愧疚地跟张氏解释自己并没有这个意思,张氏毕竟是慕容嫣嫣的生身母亲,她怎么会嫌弃自己的母亲呢?
可是张氏动不动就把这样的话搬出来,车轱辘话来回来去地说,听得慕容嫣嫣的耳朵都要生茧子了,这话的威力自然也就降低了许多。
比如现在,慕容嫣嫣就没有向往常一样地表明自己的心迹顺便安慰张氏,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张氏,心想:“我在娘亲眼中究竟是什么呢?她真的在意我么?如果在意,为什么从来不问问我是怎么想的?如果不在意……”慕容嫣嫣不愿意再想下去。
人的天性,有意无意地都会把自己跟别人作对比,慕容嫣嫣也不例外。
她想起了张氏在自己面前的样子,再对比跟张氏在弟弟慕容伯嘉面前的样子,判若两人:在自己面前,张氏是独断的,说一不二;在弟弟面前,张氏是讨好的,事事都遵从弟弟的意愿。
慕容嫣嫣从来没觉得做女孩儿有什么不好,但是在这一刻,慕容嫣嫣深恨自己为什么不是一个男娃。要是自己是男的,能像弟弟一样成为张氏下半生的倚靠,娘亲对自己会不会就会好一些?是不是就不会事事都按照她的想法约束自己?
慕容嫣嫣也是一个人,她不是一尊任人摆布、没有自我意识的玩偶,她也想按照自己的想法,选择自己想走的路。哪怕摔得遍体鳞伤,那也是她自己的选择啊。
虽九死其犹未悔!
张姨娘只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没有注意到女儿的反常之处。她见慕容嫣嫣迟迟不来安慰自己,疑惑地抬起了头,却看到女儿那双漆黑的眼睛正带着不明的情绪,在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
慕容嫣嫣其实继承了张氏的容貌,五官都能找出张氏的影子,唯独一双眼睛,跟她的父亲慕容睿像是一个模子里面刻出来的一样。
慕容嫣嫣这样盯着张氏的时候,张氏一个激灵,仿佛看到了丈夫在皱着眉看着自己。张氏不喜地皱了眉:“你这么盯着我做什么?!难不成我为你打算将来,还有错了么?!”
慕容嫣嫣到底还是没有把心中所想说出来,她只是移开了视线,淡淡道:“娘亲自然是没有错的。”十三岁的少女,仿佛已经知道要是自己问出那些问题,张氏的回答会是什么,因为失望过太多次了,所以连尝试的勇气都没有了。
就这样吧,就这样维持表面上的平静吧,就这样被母慈子孝的假象继续蒙蔽着吧,没什么不好的,也没什么不好的,只是,只是自己的心,为什么会这么难过呢?(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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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求娶
慕容府——
“什么?!救了婧姐儿的那个人来府上提亲了?!”
老夫人手中的茶盏一个没拿稳就摔到了地上,大丫鬟琉霜忙上前扶住了老夫人,一边给老夫人揉着胸口顺气,一边柔声劝着:“老祖宗您可别着急,大老爷怎么也不会把咱们府上的嫡女嫁给一个侯府的义子的,这也差太多了。再说,就算两人身份相配,这种挟恩图报的无耻之徒,从品性上就坏了,怎么能配得上咱们家大小姐那样玉般的人儿呢?老夫人您放宽心,过一会儿说不定就有大老爷把那登徒子打出去的消息穿过来了。”
老夫人一想琉霜的话也有道理,自己是关心则乱,一听到有人来向婧姐儿提亲就慌了。饶是这样,老夫人心里还是觉得有些不安稳,吩咐琉霜去把慕容婧叫到自己的安慈堂来,这样就算是她老子找婧姐儿,自己也能拦一拦。
老夫人能收到的消息,慕容婧那边自然也收到了,甚至比老夫人得知消息的时间还要早。
比起侍女浅碧的惊诧,慕容婧本人倒是淡定得多——要是徐敏达什么都不做,就这样轻飘飘地放过自己,慕容婧才觉得不对劲呢。
那日徐敏达的反应太过异常,根本不像是一个初见之人应有的反应。现在徐敏达来求娶,慕容婧反而觉得一直明晃晃悬在自己头顶上的那把剑终于落了下来,不再让人揪心了。
出招就好。
出招就有化解的可能。
怕的就是徐敏达按兵不动,让慕容婧连防备都无从下手。
求娶?
也真亏的他能想得出来。慕容婧倒是有些好奇,徐敏达到底要用什么理由说服慕容睿把自己嫁给他——现在两人身份上的差距实在是太大了,不啻于是一道鸿沟。
尤其慕容睿又是一个心有大志的人,嫡女的婚事是他联姻的大好机会,他会这样放弃这个大好机会,转而把唯一的嫡女嫁给一个一文不名的定武侯府义子么?虽然跟侯府沾了边,可是徐敏达毕竟只是一个义子。
琉霜也在这个时候到了慕容婧的静澜院,福了福身,向慕容婧问好:“大小姐琪安。下面绣庄上有新鲜的花样送上来,老太太眼睛花了,叫大小姐过去帮着端详端详呢。”
其实要是真的是这种小事,根本劳动不到琉霜这样的一等大丫鬟来做这样传话跑腿的活儿,琉霜此来是为了什么,慕容婧也就心里有数了——只能是老夫人不放心孙女儿,特地让大丫鬟来接。
慕容婧笑着回道:“我这就去。”言毕,挽了挽耳边的一缕碎发,看了浅碧一眼。
浅碧心领神会,笑着回道:“这样的事,还要劳烦琉霜姐姐亲自跑一趟。”一边说,一边从香囊里面抓了两颗金豆子,塞到琉霜手里,“大冷的天,这点小玩意儿给姐姐买个手筒子,暖暖手。”其实现在已经是是三月末四月初了,根本不冷了。
琉霜知道老夫人宠爱这个孙女儿,浅碧拿金豆子给自己也是善意,自己没必要在这种小事上给大小姐的丫鬟没脸,于是也就笑盈盈地收下了金豆子,又冲慕容婧福了一福:“那奴婢就谢过大小姐的赏了。早知道大小姐这里的赏这么丰厚,奴婢就该多来跑几趟腿。”
一席话说得屋里面的人都笑了。
可是府中谁不知道琉霜姐姐傲得很,是从来不接小姐们的赏赐的。琉霜示好的意思昭然若揭了。
慕容婧心里反倒打了突,琉霜讨好自己的用意在哪?她有什么事情要自己帮忙的么?
不过这个念头现在也只是一闪,慕容婧现在没必要在这个节骨眼上刨根问底的。也就跟着琉霜带着浅碧去了老夫人的安慈堂。
一到安慈堂,老夫人就拉着慕容婧的手,把这件事说了一遍,怕慕容婧害怕,说完之后就气道:“婧姐儿不怕!有奶奶给你撑腰!我倒要看看那混小子哪来那么大的脸,一个白丁敢来求娶相府的嫡女?你老子要是敢答应,我就打断他的腿!”
老夫人气哄哄生怕自己受了一点委屈的样子,如同一股暖流注入了慕容婧的心。但是老夫人被气得脸色发白的样子,真的让慕容婧有些担心,她知道祖母在三年之后就驾鹤西去了。
虽然现在祖母的身子骨看起来还很硬朗的样子,但是慕容婧不敢拿老人家的身体冒险。于是她把脸贴在老夫人的手臂上,柔声道:“婧姐儿知道祖母最疼我了,所以祖母一定要保护好身体,不要被父亲气到了不是?要不然,要是祖母生病了,还有谁能护着婧姐儿呢?”
老夫人一听也是,立马深吸了一口气:“我们婧姐儿说得对!有人想让我生气,我偏不气!”中气十足地吩咐琉霜,“琉霜去把王院正给我配的那个养心丸拿来,我先吃一粒!”
都说老小孩儿老小孩儿,老人上了年纪之后脾气也跟小孩儿一样,慕容婧失笑的同时,也有一丝心酸。
祖孙俩说了一阵话儿,可是前院迟迟没有徐敏达被慕容丞相赶出去的消息传来。老夫人虽然还是照常说着话,可是明显已经有些心神不安了,跟慕容婧说话也会常常忘了自己在说什么,接不上话。
慕容婧看出了老夫人是在为自己担心,心中软得一塌糊涂。上一世,除了徐敏达,世上没有一个人对慕容婧好,而徐敏达也是慕容婧用手段算计来的,他本来就是张姨娘为慕容嫣嫣挑好的夫婿。
婚后徐敏达对慕容婧很好,但是这样的好,对于慕容婧来说却没有真实感,慕容婧担心自己真的伸手一碰,这样的幸福就会像是镜花水月一样碎掉了。
所以上一世徐敏达真的跟慕容婧说他要娶慕容嫣嫣为平妻的时候,慕容婧除了愤怒之外,竟然有了一种解脱的感觉。
慕容府前厅——
慕容睿与徐敏达相对而坐。
慕容丞相用茶盏的盖子轻轻刮着杯中茶的浮沫,他不开口,盖子与杯子相刮发出的声音在寂静的前厅中显得格外刺耳,这种声音又因为周围的寂静而给人以更大的压力。
徐敏达要是真的是一个二十刚出头的毛头小子,估计就真的会被慕容睿故意营造出的压抑的气氛所压制住了。但是活了两世的徐敏达对慕容睿这些文官们所擅长的把戏已经很清楚了,根本不为所动。
慕容睿见徐敏达竟然这样淡定,心中对他的轻视也消散了几分:“公子所言之事,本相已经明白了。”只说明白,而不说态度。
“那不知丞相大人意下如何?”不得到慕容睿具体的回答,徐敏达是不会回去的,他已经做好了这样的准备。
“对于公子舍命救小女这件事情,本相这个做父亲的很是感激公子的仗义相助。”慕容睿首先就把这件事情定性为仗义相助,也就是警告徐敏达不要说出什么有损慕容婧清誉的话来。不过这点实在是慕容睿多虑了,就算慕容睿拿刀架在徐敏达脖子上,徐敏达都不会说一句对慕容婧不利的话的。
“公子手臂所受的伤,本相也一定会为公子请最好的神医来为公子诊治,只是……这亲事……”慕容睿故意拉长了声音,等着徐敏达来问,在这样两方针锋相对的互相交涉的情景下,谁先沉不住气,谁就处在了下风。
慕容睿不想徐敏达看起来年纪轻轻,竟然这么端得住,他心里有些恼怒,恼怒徐敏达不按他设定好的情节出牌,又因徐敏达这样的沉定对这个年轻人有了一丝隐秘的欣赏。
因为这一丝欣赏,慕容睿自己把话接了下去:“只是,这亲事还要问问小女的意思啊。毕竟强扭的瓜不甜,公子也不能强人所难不是?”慕容睿说这话已经是给徐敏达留了几分面子了,说句不好听的,徐敏达这种行径跟趁火打劫也没什么分别了。
徐敏达自己当然也知道这一招不够君子,可是走投无路的人又怎么会在意自己是不是君子?只要能达到目的不就好了么:“在下知道这件事提的突然,丞相大人与令爱都没有什么准备,但是在下是真心仰慕令爱,定会极尽所能地待令爱好。”
这番话要是对一个女子说,那女子可能会感动,可是慕容睿自己就是过来人,他当年是怎么倾心追求颜清荷的,各种情话不要钱般地说了一车,慕容睿当时的真心也是真的不能再真了。现在结局又如何?
所以同为男人,慕容睿对徐敏达的这番剖心毫无触动,男人们诉说誓言的时候是真心的,但他们在违背誓言的时候也是真心的啊。
慕容睿不想与定武侯府闹得太僵,徐敏达虽然不是定武侯府的血脉,好歹还有一个义子的名头挂在那里,闹得太僵,将来两家成了姻亲,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不太好。所以慕容睿又换了一种拒绝的方法:“不知公子知不知本相与定武侯府徐大小姐议亲一事?”(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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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交易
听到这件事,徐敏达就明白,慕容睿是真心实意地想拒绝自己了。自己在徐家算是子侄辈的人,自己名义上的姑姑要嫁给慕容丞相做填房,要是自己再娶了慕容婧,则有换亲的嫌疑,到时候流言四起,慕容婧都不用出门,吐沫星子就能把她淹死。
徐敏达知道到了这一步,再不拿出点能够诱惑慕容睿的实打实的好处,今天的话题也就不用再继续了。
徐敏达正色道:“请丞相大人屏退左右,在下有几句密言想告知丞相。”
慕容睿不以为意:“公子还请直言,这里面的人都是我的心腹,今日之语,出你口,入我耳,不会再有旁人知道。”
“既如此,还请大人恕在下言语无状之失。”
“公子但讲无妨。”
“敢问丞相,当今圣上是何等样人?”
慕容睿一愣,口中说过无数次的歌功颂德的话就自动溜了出来:“圣上当然是神文圣武,一代明君。”
徐敏达笑,压低了声音,附在慕容丞相耳旁:“可是丞相大人也知道,圣上心思九转,极为多疑。”
是的,现在龙椅上这位至高的存在是一位极为多疑的主儿。许是皇位来路不正的原因,这位皇帝简直多疑到了病态的程度。他不仅猜疑皇子,猜疑手握兵权的重臣,就连御史台的那些言官们他也不放过,颜家的下场就是最好的例子。
“丞相大人现在如日中天,手握滔天权柄,再进一步就是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首辅,丞相大人试想,这样炙手可热的位置,以圣上的性子,他会对坐在这个位置上面的人毫无保留地信任么?”
徐敏达一席话,正说在慕容睿的隐痛上。可是他现在已经处在这个位置,要是急流勇退,等待慕容家的可能就是死无全尸。所以上策还是取得皇帝的信任,说服他相信自己并无不臣之心,也不会被别人所拉拢。
听了徐敏达的这番话,慕容睿终于对这个看似莽撞无心机的青年改观了,他屏退了左右仆人,也压低了声音:“公子此言是何意?”
“丞相大人忠君为国,有目共睹,在下这番话也不过是为了丞相大人的将来着想,毕竟要是迎娶了令爱,丞相大人便是在下的泰山老岳丈,为了讨令爱的欢心,在下也要尽我所能帮助丞相大人。”
这话说得太过直白了,一点冠冕堂皇的粉饰都没有,然而就是这样的直白,反而更加能取信于人。
慕容睿这个时候真的产生了兴趣:“现在公子可以畅言了,本相也很想知道到底怎么才能消除皇上对本相的疑虑呢?”
徐敏达自信一笑,仿佛看见鱼已经咬钩了:“自然是将令爱下嫁于在下。”
慕容睿刚想说胡闹,却在电光火石之间明白了徐敏达的意思,脸色瞬间就变了——子女联姻,一直是名门之间联盟的最高效且最牢固的方式。慕容睿之前也是这么打算的,他只有慕容婧这么一个嫡女,自然要把这个女儿的价值利用到最大。
慕容睿之前的想法是:要么把嫡女嫁给崇都的王公,慕容家成了皇亲国戚,起码可保三代无忧;要么是把慕容婧嫁给手握兵权的将军们,这样起码能保一代无恙,徐子晋就是慕容睿在考虑的女婿的人选之一。
没想到徐敏达的话从另一个思路提供了慕容婧婚事的解决办法——把慕容婧这个联姻的有利棋子嫁给一个一文不名的人,用这样自断后路的方式来向皇帝证明自己的毫无野心。
想明白了徐敏达提亲之后的深意,慕容睿眯起了眼睛,看了看徐敏达。
徐敏达自然不惧慕容丞相的打量,不过他也从这一瞥中察觉到了慕容丞相的不悦,好脾气地笑道:“在下妄言令爱的亲事,多有得罪,还请丞相大人恕罪。只是在下对令爱真的是一见钟情,又自知自己的身份其实配不上令爱,日思夜想,才想到了这么一个主意。”
徐敏达这样舍得下面子,能屈能伸,贬低自己,只为了让慕容睿心里好过一些,慕容睿觉得此子若是左臂无恙,再假以时日,必定会有所成——这么一想,把女儿嫁给他看来也不是一门赔本的买卖。
只是,慕容睿终究有一种被看穿了的羞恼,虽然没有明说,可是徐敏达既然敢向自己提出这样的提议,就证明这个青年人其实是知道自己并不把女儿幸福放在心上的。
带了半辈子的慈父的面具被这样戳破,慕容睿心中当然不舒服,这一点就算徐敏达把自己低到土里面,把半截身子都埋到土里面,都是改变不了的。
既然慕容睿心里不舒服了,那他当然也不会让徐敏达舒服了,于是慕容睿问道:“那同为一家亲的事情,公子想怎么解决呢?”这说的是徐凝冰要嫁入慕容府,慕容婧要是再反嫁到徐家就有换亲嫌疑的这件事了。
徐敏达没有想到慕容睿竟然还是揪着这件事不放,他本来就是徐府的义子,严格来讲都不算是徐府的人,这样的行为其实也算不上是换亲。刚才慕容丞相提出这件事,徐敏达知道这只是慕容睿为了委婉地回绝自己的借口。不想慕容睿明明是赞同自己刚才的提议的,怎么还把这件事情挂在口上?
看到徐敏达惊愕怔愣的样子,慕容睿才觉得自己心里的不快消下去了一些,摸着那把胡子,故作高深地说:“本相这里也有一个解决之计,说来供公子参详参详。”
徐敏达连忙行礼:“愿洗耳恭听大人教诲。”
“徐公子本家是定武侯府远房亲戚?”
徐敏达心中一凛,身世的事情一直是他心里不可触碰的一根刺,认亲子做义子,这对于徐敏达来说简直就是奇耻大辱,他上辈子那种偏激的行为其实也是怀抱着想洗刷这种耻辱,想认祖归宗的想法的体现。
慕容睿把徐敏达惨白的脸色错认为徐敏达心中隐痛被人戳中之后的恼羞成怒,只是他怎么可能会想到此隐痛非彼隐痛。
可是徐敏达眼中的杀意也只在一瞬间就隐了下去,平平静静地回答慕容睿的问题,声音波澜不惊:“是。在下本家原本是徐家旁支的一支偏房,是在下有幸入了侯爷的眼,侯爷才收了在下做义子。”
旁支的偏房?竟然连嫡系都不是么?
慕容睿沉吟一下,觉得要是这样的话,自己的法子想要实现起来可能会有些困难,毕竟侯府滔天的富贵不是什么人都能轻轻松松放弃的:“本相这里倒是有一个法子可以化解目前的困局。就看徐公子如何抉择了。”
“还请大人指教。”
“若是徐公子从定武侯府脱离出去,跟定武侯府就没有什么关系了,自然也就与徐大小姐不再是姑侄了,也就可以做本相的乘龙快婿了。”慕容睿顿了一下,好像怕徐敏达不答应一般,又加上了一句,“好男儿,前程自然是要靠自己的。”
若不是慕容睿是阿婧的父亲,自己与阿婧的婚事还需要这个人点头,还要与这个人维持着良好的关系,徐敏达简直就想冷笑了,他慕容睿把我徐敏达当成了什么?可以随随便便就被几句话蒙蔽的傻子么?可以被他慕容睿玩弄于股掌的白痴么?
徐敏达知道自己之前擅自揣测慕容睿的心思,用不那么光明的手段逼迫慕容睿答应自己的提亲,是惹恼了这位手握重权的丞相。
慕容睿的意思再清楚不过了,这就是慕容睿对徐敏达的反击,不肯让他白白得了这么大一个便宜,回过头来也要逼着他放弃点什么。
慕容睿自己对功名利禄最为看重,所以也要逼着徐敏达放弃这些——一个毫无背景的义子,完全仰仗定武侯府生存,要是脱离了徐家,简直就是自绝生路。
只是,慕容睿到底还是看轻了他,也看轻了阿婧在他心目中的位置。
徐敏达连取舍都没有,就做出了决断——带着重生的记忆,荣华富贵对徐敏达来说,唾手可得。
但是,阿婧,九州四海,千秋万代,阿婧就只有一个,这样的人儿,徐敏达是万万不会放手的。
徐敏达已经不是上一世那个空有一腔孤愤的男子了,他重生归来,就算是抛弃了与定武侯府的联系,也有大好的前程在等着他,毕竟他知道谁是未来的九五至尊,还有什么是比这更大的优势呢?他只需要忠于那个会笑到最后的人,就能保证自己立于不败之地
上一世,徐敏达或许是借了定武侯府的势,成就了自己;但是这一生,他完全可以靠上一世记忆,用自己的一双手拼出一个更为广阔的未来。
这样想着,徐敏达就觉得自己的血液都在身体中沸腾了起来,徐府的支持对他来说好像也就没有那么重要了。
徐敏达重生之后就一直被上一世的思维所束缚,想重复上一世的路子,没想到慕容睿无意中的刁难反倒给他提供了一种新的思路,一条光明坦途。(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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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价钱
想通了这一点,徐敏达简直要感谢面前这个中年人了,他嘴角噙着笑,回道:“令爱对我来说是这世间至宝。比起令爱来,一切富贵都于我如浮云。既然丞相大人有所顾虑,那在下这就回去,从徐府中脱离开来。”
慕容睿见徐敏达想都没想就答应得这样快,一时有些矛盾,一方面是觉得这人对女儿倒还是有几分真心,为了女儿放弃富贵也这样干脆利落;一方面又有些担心女儿之后跟着他会不会吃苦,毕竟此人这么轻松就放弃了大好的前程,别是个只贪美色,不求上进的人吧?
慕容睿对慕容婧不管不问十余年,就在一炷香之前还把慕容婧当成棋子一样地看待,为自己的官途造势,博得好名声,到了一炷香之后,慕容睿又一转脸扮起慈父来了。就连徐敏达都替他觉得不好意思,但是慕容睿本人对这点毫无所觉——他生来就是慕容家的嫡子,年少成名,小小年纪就考取了解元,一路做官顺风顺水,并没有遇到过什么挫折,所以也就养成了慕容睿极为自私、浑不管他人死活的性格。
对女儿的担心也就仅仅持续了一刻,慕容睿就觉得自己已经尽到了作为一个好父亲的职责——毕竟他都已经为慕容婧担心过了不是么?
慕容睿道:“那本相就等着徐公子的佳音了。”——从徐家脱离之后,再来谈儿女亲事,否则免谈。
徐敏达拱手行礼,知道丞相大人这算是变相地答应了自己的求亲,想到这点,徐敏达的声音都轻快了几分:“在下一定不会让丞相大人失望的。”
男人在前院各得所求,宾主尽欢地散了场。
徐敏达前脚被送出了门,后脚老夫人那里就得到了消息:“老太太,大老爷是着人把徐公子客客气气送出门的。”
送出门?!
还客客气气的?!
在老夫人心中,像徐敏达这样的无耻之徒,不把他乱棍打出去就已经是给定武侯府面子了,大儿子怎么还会客客气气地着人把人送出去?
老夫人越想越觉得不安,但是又怕自己露了神色,累得孙女儿也担心起来,于是只是道:“去给你们老爷传话,就说我有事情要问他。”
“是。”下人恭恭敬敬地领命而去。
到了这个节骨眼上,慕容婧反而没有什么紧张的感觉了,她觉得命运仿佛是与她开了一个无常的玩笑,给她以重生的希望,但是又无情地剥夺她的希望,让她一次次地重复上一世的惨状,她依然没能救下母亲,而且兜兜转转了一大圈,竟然还是要嫁给徐敏达了。
慕容婧不知道命运是不是不可抗拒的,上一世发生的事情是不是不管她做了什么都是没有办法改变的,一想到自己所有的努力其实可能都是徒劳无功,慕容婧的心里不能说是不沮丧的。
可是她就算是拼却了这条性命,也不会再让张姨娘扶正,就算是老天的意思,慕容婧也要为了娘亲,拧了这天意!
这样想着,慕容婧的心中又燃起无穷的斗志来,她自己如何,又何足惜呢?她这一生原本就早早没有什么指望了,重活一次也只不过是为了替娘亲出这一口恶气,顺便保护外祖家罢了。
想到外祖家,慕容婧不期然又想起一个人来,徐子晋。
这个风姿绝艳的少年本来应该是夭折在他十六岁时的这一年的,慕容婧之前曾经派人打听过,定武侯府世子今年正好就是十六岁。只要徐子晋在今年不死,是不是就证明,命运其实并不是不可扭转的?
头一次,慕容婧对徐子晋的命运关注了起来,他已经不再单单是一个不相关的人,慕容婧觉得他仿佛在冥冥之中成为了自己的同盟,可以一同抗衡拨弄命运丝线的那只手。
不过慕容婧这样的一走神,落在老夫人眼中就变成了小女孩儿对自己亲事的恐惧,又不敢对自己说的表现。
老夫人心疼大孙女儿的懂事,连带着对惹出事情来的二孙女儿也生出不满来。要不是为了救那个魔星,一向安静的大孙女儿又怎么会撞见外男?从而惹出这么多事情来?
慕容睿来的很快,不一会儿就有丫鬟来禀报说大老爷已经到了门口。
慕容婧起身:“祖母要和父亲说话,孙女儿再待在这里就不合适了。孙女儿这就告退了。”
“婧姐儿不用走,我倒要看看,你老子在闺女面前还有脸答应那个混小子的提亲么?”老夫人在盛怒之中完全没想给儿子留面子,想也没想就把慕容婧留了下来。
慕容婧无法,她对祖母一会儿教训父亲的场景一点都不感兴趣,可是又不能明着违背祖母的意思,只能坐了下来。
慕容睿一进门就发现了女儿也在母亲这里,他刚刚把女儿卖了个好价钱,此时乍一见到慕容婧,到底有些心虚,给女儿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先出去。
老夫人一见慕容睿在她眼皮子底下还敢赶孙女儿走,更是生气:“孩子是我让她留下来的!就要看看你这个做爹爹的是怎么对她的!婧姐儿母亲是不在了,可是我这个祖母还活着呢!”
“母亲息怒。婧姐儿是儿子的血脉,儿子自然只有为婧姐儿着想的。”
老夫人把茶盏扔到了慕容睿脚边,茶盏碎了一地,碎瓷片崩得四处都是:“老婆子我还没有死呢!婧姐儿要嫁给谁,必须要我点头才行!”
慕容睿知道母亲的脾气,也不动气,仍是好模好样地说:“母亲说的是,婧姐儿的婚事定是要您老人家拿主意的。”丞相大人话说的恭敬,就是不说今天的事情结果是什么。
“你是翅膀硬了,欺我老婆子是管不了你了么?我告诉你!我不会让你把婧姐儿嫁给徐家的那个浑小子的!一个义子,还是白身,也想痴心妄想地求娶我们婧姐儿,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老夫人是将军府的嫡幺女,性子本来就爆烈。老人家本来以为自己的脾气已经被漫长的岁月磨平了,但是一遇到事情,那种激烈的脾性还是显露了出来。
慕容睿这个做儿子的,明显对母亲的脾气也拿捏得很清楚,也不解释:“母亲要是气坏了身子,就是儿子的罪过了。还请母亲缓缓再骂儿子。”
老夫人的拐杖在地上跺得“咚咚”作响:“你今天就当着我们娘俩,给我们一个说法!”
“母亲想要什么说法呢?”一个故意装傻。
“你别揣着明白装糊涂!”一个死咬不放。
慕容婧看着祖母为了自己跟父亲针锋相对,竟然有了一种荒谬的感觉,这明明是她的终身大事,而她却如同一个局外人一般在这里袖手旁观。
老夫人一声比一声高:“婧姐儿是你闺女,你这个做老子的有没有问过婧姐儿的意思?有没有问问婧姐儿愿不愿意?”
慕容丞相声音沉稳,不见丝毫火气,跟老夫人的气急败坏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终身大事,哪能由婧姐儿一个小孩子定夺?”
“父母之命?你还知道她是你的骨肉?!这孩子自从回来那日起,你可多看过她一眼?慕容府尊贵的嫡小姐,倒是被一个姨娘欺负到了头上,你可替婧姐儿说过一句话?要不是你纵着,张氏一个姨娘哪来的这样大的胆子?!就算婧姐儿她娘有那些旧事,你心中不平,可是孩子何辜?”老夫人越说越气,悲从中来,说到最后竟然控住不住情绪,哽咽了起来。她一直觉得对不起大儿媳妇,所以对颜清荷唯一的骨肉也格外地优容。
慕容婧听到老夫人的话却一愣,旧事?什么旧事?她一直以为母亲与父亲闹翻是因为外祖颜家被贬一事,难道这其中还有什么别的隐情么?
老夫人说到旧事的时候,慕容睿心里也是一突,视线下意识地就向慕容婧站的方向偏了过去,转到一半又被他自己生生截了回来——不能让婧姐儿注意到这句话,所以不能做出反常的举动。
因为母亲失口提起了那件旧事,慕容睿觉得十分头疼,他也没有耐心再陪着老夫人继续胡搅蛮缠下去了,于是再一张口的时候就下了狠药:“母亲,当时在东庆寺,婧姐儿是怎么跟徐家公子撞到一起的?两人又怎么会落到湖中?就算咱们有心遮掩,可是婧姐儿与陌生男子一同落水,衣衫尽湿,定武侯世子可是亲眼看见的。母亲别觉得儿子说话不好听,出了这样的事情,婧姐儿还有什么清誉可言?人家现在就咬死了这点,上门求娶,儿子能有什么办法?便是徐家不来求娶,婧姐儿难道还能嫁给别人么?婧姐儿要是不想嫁也可以,那就绞了头发去庙里做姑子吧,家中也会供奉她一辈子的!”
老夫人就是怕这一点,当时在东庆寺的事情,虽然慕容家这边尽力遮掩了,可是当时又不是只有慕容家的人在场,定武侯府的世子也在当场。有一个这样身份的人在,就让慕容家想封口都无处下手。后来徐家没了消息,老夫人本来还觉得大孙女儿逃过一劫,没想到徐家回去只是歇了几天,这就上来提亲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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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试探
慕容睿看着母亲脸色青白,实在是一副被气得不轻的样子,觉得自己刚才说的话有些重了,口气也和软了下来:“母亲,今日徐公子来也不过是提前跟儿子知会一声,正式的提亲怎么能由一个小辈来?估计还有个几天,定武侯夫人就要上门正式向母亲提两个孩子的亲事了。那后生儿子今天也看过了,除了出身差了些,旁的倒真配得上婧姐儿,模样也好,本事也有。”慕容睿见老夫人还有话要说的样子,就下了最后一剂猛药,“这事已经无可转圜——就算婧姐儿不想嫁,她下面可还是有两个妹妹呢,总不能因为婧姐儿一个人连累了嫣姐儿和娟姐儿吧?母亲还是想想怎么把这门亲事办的漂漂亮亮的吧。”
至于慕容睿跟徐敏达在前厅的那一番交涉,那些背地里的心思,慕容睿根本也没想着解释给母亲听。
慕容睿说完了,轻飘飘看了慕容婧一眼,竟然是没有问一句慕容婧的意见,就这样拂袖而去了。
老夫人心中明镜儿一样,婧姐儿的事情哪里就无可转圜了?只不过是慕容睿不愿意在这个女儿身上多费心罢了,也怪自己,刚才怎么就好死不死地提起了那件事,儿子明显是恼了。
可是慕容睿有一句话的的确确戳到了老夫人心里——慕容府不是只有慕容婧一位小姐,慕容嫣嫣和慕容娟娟两姐妹也都是要出嫁的。总不能为了婧姐儿一个人败坏了慕容府女孩儿的名声,连累得她两个妹妹的婚事也受影响吧?
手心手背都是肉,老夫人当然疼慕容婧,可是嫣姐儿、娟姐儿也是老夫人看着长大的,难道她老人家就不疼另外两个孙女儿了么?
老夫人想着,心如刀绞,难以取舍,竟然连坐着也维持不住了,整个人都在抖。
慕容婧见祖母脸色实在是不好,怕老人家一下子厥过去,连忙上前扶住了祖母,手在老夫人后背抚着,给老人家顺着气,口中温柔劝着:“祖母快消消气,什么事情都没有您的身子骨重要。要是因为孙女儿的事把您气出个好歹来,您是要让孙女儿这一辈子都不能原谅自己么?”
老夫人看着慕容婧与大儿媳妇那张极为相似的面容,更是愧疚不已,枯槁的手紧紧抓着慕容婧玉葱一样的手,叹道:“好孩子,你的命怎么就这么苦?”
以往都是老夫人揽着慕容婧,像拍小婴儿一样拍着慕容婧的后背,现在祖孙两个的角色好像对调了过来,换做慕容婧轻轻拍着老夫人的后背,低声却坚定地道:“祖母不用担心孙女儿,我是我娘的女儿,身上流着颜家一半儿的血,不会这样任人摆布的。”——即便这个人是她的生身父亲,也不行。
静澜园——
安抚好了老夫人,从安慈堂出来,回到自己的园子之后,慕容婧就如同浑身散了架一样,疲惫地倚在塌上,半阖着双目,不愿意说一个字。
慕容婧之前那话只是为了安慰老夫人,什么“不会由人摆布”?她其实哪有什么办法?
只要慕容睿还一日是她的父亲,那个人在她的亲事上就有绝对的决定权力,就连祖母也不能与之抗衡。
浅碧之前一直都在安慈堂外站着,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情,只听到老夫人的声音一声比一声高,最后慕容丞相摔门而出。
此时又见到姑娘这幅疲态,浅碧心中七上八下的,又不敢问到底是怎么了,只能给慕容婧倒了一杯茶,轻声道:“姑娘润润喉咙吧。”
经浅碧这么一提醒,慕容婧才觉得自己的喉咙里面火烧火燎地疼。不过她的心,更是有如火烧油煎。
慕容婧重生已经有小半年了,这小半年的时光中,虽然事情的发展有些波折,但是大体上的走向还是令慕容婧满意的:她成功打消了父亲慕容丞相想把张姨娘扶正的想法;还帮着表哥找到了藏在颜家老宅的东西;尽自己所能不引人注意地帮着祖母调理身体;眼见着事情一步步向着好的方向发展过去,徐敏达一出现就把一切都打回了原型。
慕容婧从来没有觉得自己像这样孤立无援,没有一个人能够帮她。
难道真的要像上一世一样嫁给徐敏达么?
因为知道那个人在自己心中的分量,因为这一世没有再嫁人的想法,一直以来,慕容婧都小心翼翼地避免自己想起徐敏达。
在东庆寺事件发生之前,慕容婧一直觉得自己做得很好,好到她真的以为自己忘记了这个人。
可是等她在悬崖之下见到徐敏达第一眼起,心中卷起的那股欣喜跃动的狂潮,慕容婧就知道,之前的一切,都是她自己哄着自己,都是假象。她依然记得这个男人每一分一毫的表情、动作、神态、语气。
哪怕是在隔世之后,这个男人仍然能轻易牵动她的喜怒哀乐。
慕容婧是这样,那么徐敏达又是怎么想的呢?
抛开那些干扰自己的记忆与情绪,上一世是慕容婧自己抢来的这一门亲事,那么这一世的徐敏达又有什么非要娶自己的理由么?
慕容婧知道徐敏达不是看上了自己相府嫡女的身份,她了解那个男人,他有自己的高傲与坚持,不屑于通过这种手段往上爬。
印象中的徐敏达也不是一个看见漂亮女子就走不动路的人。
徐敏达会上门求娶一定有他自己的理由,只要能够消除掉这个理由,那么婚事就可以自然而然地作废了。
事到如今,没有别的路可以走,也就只有让徐敏达自己松口,才能改变定局了。
所以,怎么才能让徐敏达改口呢?慕容婧脑海中不期想到了另外一张苍白的脸。徐子晋是徐敏达的义弟,通过徐子晋一定能够见到徐敏达的。
上次一别之后,徐子晋曾经跟她说过,要是有什么急事找他,就去城东的一家成衣铺子,到了那里自然会有人来告诉他的。
想到这里,慕容婧深深吸了一口气,下定了决心:“浅碧去准备准备,我们去会会那个徐公子,看看他到底打的什么算盘。”
城东“霓裳羽衣”——
今日生意不多,店小二有些无聊地翘着二郎腿,摆弄着手上的算盘,算盘珠子被他拨弄来拨弄去,噼里啪啦地响。
忽然店里走进来两位客人,店小二那么一抬眼,就知道是大主顾。这通身的气派一看就是豪门世家中出来的小姐。
店小二的脸上那副懒洋洋的表情立刻就不见了,堆上了满脸的笑意:“小姐到小店来,真是让小店蓬荜生辉。您里边儿请。”躬身把慕容婧和侍女浅碧迎进了店,“您小心门槛儿,小姐今天要挑些什么?小店今儿新进来一批料子,这些料子都是从江南运过来的,还没摆出来,正衬小姐这样的尊贵人儿。”
做熟了生意的,都是一开口一套一套的,慕容婧听着觉得很有意思,她上一世跟这一世都很少出门,这还是她两世以来第一次到成衣坊来。
浅碧笑笑,这种时候是用不到慕容婧这个做小姐的开口的,浅碧上前,扫了店里琳琅满目的布料几眼:“我们小姐要挑你们这儿最新最好的料子,你去把你们掌柜的叫出来。”
小二不敢耽搁了,一叠声地答应着,一溜烟跑到里面,叫他们家掌柜的去了。
掌柜的出来得也快,那是一个一团和气的中年男人,白白胖胖就像一个发面馒头一般,眯眯眼像一条缝一样,眼神从主仆两个身上溜过,冲着慕容婧一拱手:“是这位小姐要见小人么?”姿态虽然谦恭,却也有傲气在其中,让人不会随随便便就看轻了去。
慕容婧对这位掌柜的很有好感:“这位掌柜的,能否借一步说话?”徐子晋只告诉慕容婧在这“霓裳羽衣”可以找到他,但是却没有给慕容婧留下什么切口或者什么暗语,慕容婧也不知道怎么才能在这里见到徐子晋,于是只能对着掌柜的实话实说,“你们这间成衣坊的主子是定武侯府世子么?他让我来此处找他。”
那掌柜的听完慕容婧的话,面上露出古怪的神色,打量了慕容婧好几眼,才抱拳道:“小姐稍等,小人这就去请示一下我们主子。”
慕容婧一愣:“他现在就在这里么?”定武侯府世子还没有这么闲吧?难不成日日泡在这成衣铺子里面么?这样想着,慕容婧其实已经有些警觉了。
那掌柜的却没有正面回答慕容婧,只是说:“小姐静候片刻便知。”
然而掌柜的去了就没有回来,倒是不久走出来一位小姑娘,如三月的嫩柳一般,身量不高,脸盘圆圆:“这位姐姐请跟我来。我带你去见此间主人。”
慕容婧退后一步:“我与你们主子算是熟人,让他出来见我。”
小姑娘眉梢弯弯,笑意盈盈:“主子现在不方便挪动,只能委屈小姐跟我走一趟了。”
不方便挪动?徐子晋受伤了么?虽然关系不算是很好,但是徐子晋好歹也算是表哥的师弟上次在东庆寺也算是好心提醒了自己,既然这样慕容婧就没有再坚持,让小女孩儿带路,要去见徐子晋。(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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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见面
浅碧原不放心,想跟着,小女孩儿一笑:“主子不喜欢叫外人瞧见了,这位姑娘还是在此处等吧。”语毕,冲慕容婧微微点了点头,示意她跟上。
慕容婧给浅碧使了个眼色,让她留在外面,这样要是自己在里面遇见了什么事情,浅碧还能跑出去搬个救兵什么的。
浅碧看懂了。
慕容婧跟着这小姑娘一路深入,没想到这“霓裳羽衣”店面门脸不大,里面却是越走越宽敞,别有洞天。慕容婧正在暗自啧舌之时,小姑娘就已经停了下来。
她们现在站在一间厢房前,小姑娘冲着房内一躬身:“主子,刚才那位小姐到了。”又回身冲着慕容婧摆了个“请”的手势,“主子就在这里面。”
慕容婧警惕地看了一眼那扇紧闭的门扉:“我的侍女就在外面,要是久等我不见回还,她定会报官。”
厢房里面却传出了一个男人轻笑的声音:“婧姐儿。”
“表哥?!”
慕容婧大惊失色,她没有想到会在这里听到表哥颜瞬清的声音,也不管身边的小女孩儿了,推门进去,只见多日不见的表哥正躺在床上,半支起身子,含笑看着自己:“婧姐儿。”
慕容婧只看了颜瞬清一眼,眼泪就在眼眶中打转了,恨不得打他几下,却又舍不得,哑着嗓子问:“你,怎么把自己弄成了这副样子?”
之前徐子晋说表哥没事,自己竟然就真的傻乎乎的以为表哥真的没事了。现如今看见了人,才知道表哥这哪里像是没事的样子——颜瞬清腿上绑着夹板,头上、身上也缠着绷带,自从颜家老宅一别之后,这已经有一两个月了,表哥到底是受了多重的伤?到了这个时候还起不来床,还需要要卧床养着。
老宅一别,表哥身上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颜瞬清见慕容婧要哭,连忙转移话题:“婧姐儿今日怎么忽然过来了?”
慕容婧没好气,柳眉倒竖,杏眼含威:“要不是我今日有事来找徐公子,表哥是不是就不打算告诉我你还在京城了?”
颜瞬清从来没有见过妹妹炸毛的样子,如同被惹急了的小猫一样,亮出了小爪子,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给你挠上一下。
颜瞬清却只觉得可爱,忍不住想给小表妹顺顺毛。颜瞬清是这样想的,他也这样去做了,可惜身上有伤,手刚抬起来就扯到了伤口,一半是装的,一半也是疼的,颜瞬清“嘶”了一声。
慕容婧果然立刻就不训他了,紧张地靠近表哥,不知道颜瞬清哪里受了伤:“表哥碰到哪里了?都这么久了,伤口难道还没有愈合么?”
慕容婧说着就要给颜瞬清把绷带解开看看他的伤势,上一世徐敏达身上不是箭伤就是刀伤,托徐敏达的福,慕容婧也算是各种伤口都见识过了,也练了一手换药的好本事。
颜瞬清哪能让娇滴滴的妹妹看自己血淋淋的伤口,忙闪了一下,可惜他重伤在身,行动不便,硬是没有躲过慕容婧的“魔掌”,被慕容婧按住了。
慕容婧手上动作利落,三下五除二就解开了颜瞬清胳膊上的绷带,这一看,慕容婧本来已经收回去的泪水扑簌簌就掉了下来——颜瞬清手臂上这伤太重了,深可见骨,周围的肉都已经发白了,可怖地向外翻着。
慕容婧一股火就顶到了脑门:“徐子晋就是这么照顾你的么?!”
听见妹子都已经不客气地直呼徐子晋的名字了,颜瞬清知道慕容婧是真的生气了。
男子不禁柔和了声音,轻声唤慕容婧的乳名:“阿九别哭啊。”声音温柔缱绻,慕容婧的眼泪更收不住了。
不过她一边哭,手上的动作却也没停,给颜瞬清上好了药。
颜瞬清还不忘讨好地拍慕容婧马屁:“我们婧姐儿真能干,哥哥一点都没觉得疼。”
慕容婧想掐颜瞬清一下,可是最终还是没有狠得下心,于是只是“哼”了一声,就要拆颜瞬清胸口上的绷带,颜瞬清不好意思地扭了一下:“婧姐儿,咳,婧姐儿还是让丫鬟来吧。”
慕容婧这才反应过来,她面对的不是自己的丈夫,而是表哥。自己这样大刺刺地去解他胸口绷带的行为实在是太失礼了,慕容婧的脸“腾”的就红了,倒是跟颜瞬清红到了一块儿去了。
尴尬之中,颜瞬清轻咳了一下,试图化解这样窘迫的氛围,于是问了慕容婧的来意:“刚才听小七说婧姐儿是来找师弟的?”小七大概是刚才那个春柳一般的小丫头的名字了。
慕容婧点了点头,有些扭捏:“阿婧遇到了一点事情,想托徐公子牵线,去见一个人。”
颜瞬清随口一问:“去见谁啊?”
慕容婧脸上热度不退:“有人向阿婧提亲了,阿婧要去回绝他。”
颜瞬清一口喷了出来:“什么?!!”眼睛瞪得跟铜铃一般,“婧姐儿刚才说什么?!”
慕容婧寥寥几语跟颜瞬清解释清楚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颜瞬清脸都青了,要不是身上还有伤,简直就要掀了被子去把慕容睿揍一顿了,红着眼低吼:“欺人太甚!!!他慕容睿是欺我颜家无人么?他是觉得颜家不在京中,便无人能为婧姐儿撑腰了么?!”
面前的女孩儿,明珠照雪一般,颜瞬清简直想把世上的一切美好都堆在她面前,予取予求。结果他恨不得捧在手心里面宠的小姑娘竟然这样被她的亲生父亲看轻。终身大事啊,关系到一个女孩儿一生的幸福啊,竟然就这样轻易地许了出去。
有那么一刻,颜瞬清甚至怀疑慕容睿是婧姐儿的亲生父亲么?不然的话,他为什么会这样做?颜瞬清怎么也咽不下这一口气。
看到表哥这样为自己生气,一直以来堵在慕容婧心口的那一口郁气竟然消散了。原来,她所求的,也不过就是有这样一个人,能为自己打抱不平,能觉得她受委屈了。
颜瞬清虽然因为慕容家的态度,处于极度的愤怒之中,但他也并没有错过屋子角落里面发出的轻微的“咯吱”声。
颜瞬清忽然冲着一个方向,扬声道:“出来!明明来了,人还藏在那边做什么?”
慕容婧一愣,只见从房子角落的阴影处,有一块木板悄无声息地开阖,从木板另一端走出来一个人,身量高挑瘦削,面庞苍白俊秀,嘴角带笑,不是徐子晋又是哪个?
徐子晋倒是一点没有被别人戳穿的尴尬,冲着颜瞬清一拱手,算是打过招呼,转向慕容婧,道:“慕容姑娘,真是巧啊,你也来看望师兄?”
慕容婧心中那点见到表哥颜瞬清的欣喜潮水般褪去,她知道若不是今天自己心血来潮来这间成衣铺子找徐子晋,徐子晋大概永远也不会主动告诉自己,表哥就在这里养伤。她嘴角带着讥笑,冷冷地看着徐子晋,之前心中对徐子晋的那一点感激,消失得干干净净。
徐子晋也不在意慕容婧对于自己是什么看法,他见慕容婧只是冲着自己冷笑,也不恼,冲着慕容婧微微点一点头,也就算是打过招呼了。
颜瞬清却没有发现慕容婧与徐子晋之间的暗潮涌动,他只是气愤于慕容家对于妹妹的轻慢,直截了当地问徐子晋:“我表妹的亲事,你知道么?”
颜瞬清知道徐子晋在慕容家安排了“钉子”,用以监视慕容家的人的行动。慕容家如果有什么异动,是绝对瞒不过自己这个师弟的眼睛的。
不过在这件事上,颜瞬清高估徐子晋了,他还是真不知道——毕竟是刚刚发生的事情,徐子晋还真没有这么快知道。而且徐敏达上相府提亲这件事是他忽然决定、偷偷进行的,谁都没有告诉。徐子晋就更无从得知了。
所以徐子晋听了颜瞬清的问话,一愣:“亲事?慕容姑娘与谁的亲事?”他有些疑惑地看了慕容婧一眼,这一眼,徐子晋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少年的耳垂竟然有些微微发红,那殷红还有着向脸颊和脖颈蔓延的趋势。
颜瞬清见徐子晋一副疑惑的样子,知道师弟没有必要在自己面前演戏,他说不知道就一定是真的不知道。
颜瞬清也知道自己是迁怒了,把对徐家人的怨气发到了师弟身上,这样不好,颜瞬清这样想着,口气也缓和了下来:“是你那义兄。今天早些时候,他去慕容府向表妹提亲了。”
徐子晋的脸色这才变了,脸上的绯红瞬间退却,更显得面色苍白:“徐敏达?!”徐子晋少有这样情绪外露的时候,他好像也察觉到了自己的反常,深吸一口气,再开口的时候,声音已经恢复了平静,“慕容姑娘,得罪了,还请姑娘把此事细细地与我说一下。”
慕容婧对于徐子晋的火憋了不是一天两天了,这个少年把别人都隔绝在很远的地方之外。其实这样也无可厚非,他们本来也不熟。但是徐子晋无视别人的善意与示好,一味地闪躲与试探,一而再、再而三地这样,就有些伤人了。
慕容婧烦透了这样,她冷笑着问徐子晋:“徐公子先别急,我还有些旁的事情想先问问公子。”(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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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天命(上一辈皇子们的事情)
十七年前——
暮色四合,夜凉如水,晋安宫中却依旧是灯火通明。
四十二盏银红提花凤鸟宫灯,照得整个晋安宫明晃晃有如白昼。
皇后何氏端坐在正位之上,将近四十岁的妇人,纵然颜色依旧美丽,在烛光下,也显出难言的疲惫与老态来。
三皇子薛熠承坐在皇后右手下方的位置,与其说是坐,不如说是瘫在那张带了软垫的大椅子上,他随意地伸展着身体,根本没有个王爷的样子。这样的姿势在皇后面前可是大大的失仪,何皇后要是真的追究起来,就算薛熠承是个王爷,也免不了吃一顿排头。
何皇后却对三皇子不雅的仪态视而不见,只是温声问道:“这次皇儿代陛下去凤鸣山祭天祭祖,司天监丞颜大人可否有说些什么?”
何皇后虽然语声温柔,可是话里面的意思却暗藏杀机,让人无法小觑。
凤鸣山是大崇先祖薛凛起兵的地方。后来薛凛发迹登帝之后,就把凤鸣山作为了自己承天授命的一个宝地,后来薛家的历代皇帝每年都要去凤鸣山祭祖,以告慰上天与先祖,自己在这一年中所做的功绩。
现在在位的皇帝薛卯昂身体却早就已经跨了,不过才四十许的年纪,就已经虚弱地下不来床,于是今年他只能让皇子代自己去祭天。
选哪一位皇子去祭天,其实也从某一个方面暗示了帝王属意那一位皇子做自己的继承人。
不见硝烟地厮杀过一番之后,还是何皇后所出的大皇子薛熠阳脱颖而出,成了这次祭天的不二人选。薛熠阳本来就居嫡居长,除了没有被正式地立为太子,用度地位其实都与储君一般无二。由他来代替皇帝祭天无可厚非。
前几代的时候也有薛氏皇子代帝王祭天的事件发生,结果那位皇子在祭天的时候就出现了异象,后来果不其然,这位皇子就是大崇下一任的帝王。
现在薛熠阳得到了这样好的一个机会,自然要好好筹谋一番。何皇后本来已经派人准备好了各种祥瑞的珍禽异兽,只等着自己的儿子去凤鸣山祭天的时候放出来,就算是上天降下的祥瑞。
可是偏偏在出行之前,薛熠阳不知怎么就高烧不退,上吐下泻,根本起不了床。
无可奈何之下,眼看着祭天的吉日就在眼前,最不起眼的三皇子薛熠承这才被临时抓壮丁,代替父皇和哥哥走了这一趟。
何皇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薛熠承白白得了这么大好的一个机会,恨不得咬碎一口银牙。
何皇后准备的珍禽异兽自然是不会放出来了,只是何皇后能想到的花招,三皇子府中那么多幕僚难道会想不到么?
所以,祭天这几日何皇后一直提心吊胆的,生怕凤鸣山传来什么出现瑞兆的消息,好不容易胆战心惊地捱到了三皇子回城的那一天,薛熠承甫一进城,就被何皇后招进了宫里。
薛熠承一进晋安宫,何皇后就劈头问了这么一句。
薛熠承有些心不在焉,对于何皇后的话只是胡乱地应了声“唔”。
他这一趟去凤鸣山,虽然没有何皇后担心的祥瑞出现,但是薛熠承却跟司天监丞颜大人。
当朝谁人不知,司天监丞历代都有琅嬛颜家的族长担任,只忠于帝王,占星观天,制定历法,修订农时,是一个极为重要的职位。
更为重要的是,历代的皇子们在暗中都会有传言,颜家对帝位的传承有着极为重要的作用。
薛熠承这一次本来没想讨好颜大人——本来颜家也不是他一个落魄皇子能讨好的。可是出人意料的是,颜家竟然在凤鸣山上主动向自己示好了。
薛熠承当然知道这代表了什么,他感觉自己像是被天上掉下来的一个大馅饼正正砸在了脑门上,直到现在他还是晕乎乎的,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气。
“皇儿?”何皇后看出了薛熠承的不对劲,稍稍提高了声调。这个三皇子在皇帝的一众皇子之中,本来是最不起眼的一个,从很小的时候就远远地被皇帝打发去了封地。这次是正好回京给太后庆生。若不是三皇子根本没有能与大皇子一争帝座的实力,何皇后也不会松口,让他代替大皇子去走这么一遭了。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就在何皇后以为高枕无忧的时候,她的儿子薛熠阳竟然莫名得了那样的病状。万不得已之下,只能火急火燎地让薛熠承回来,替大皇子走了一趟凤鸣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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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的视线又落回在薛熠承身上,薛熠承在封地已经有十几年了,这孩子竟然已经长的这样的好——眉目俊朗,仪表堂堂,俊彦无双,此次回京,不知又会惹得多少少女为之心荡神摇。
再想想自己的儿子,虽然也是一副好相貌,与这薛熠承相比却总好似少些了什么东西。
何皇后越看越觉得心中不是滋味,凭什么?不过是那贱婢的儿子,凭什么就压了阳儿一头?她当年煞费苦心将他送走,以为他今生再无翻身之日,不想时隔十几年,他却又回到这宫廷,回来的头一件事,竟是替皇帝去祭天。
究竟是天意,还是圣心?
何皇后目光一片阴霾。
似是察觉到何皇后不善的目光,薛熠承这才回过神来,恭敬道:“儿臣疲懒,哪能与颜大人有什么交集?只盼着能安安稳稳地替父皇祭天,不要出什么乱子,交了差事,就是儿臣的大幸了。”说着,便从怀中掏出了一个薄薄的册子,递给了皇后贴身的女官近月,再由近月把册子呈给了何皇后。
何皇后接过册子,不解地翻开查看,上面写着此次祭天的行程与什么时间做了什么事情,清清楚楚,一目了然。
皇后的视线略略一扫,不禁哑然失笑:“这孩子,母后哪里是问你这些?”何皇后对册子上记载的行程当然不关心,不过三皇子此举是明明白白地昭示了他对何皇后的尊敬。
何皇后对三皇子的识时务很是满意,于是面上也多了一丝笑模样,指着册子背面仿佛是被人胡乱涂上去的一个名字笑道:“只不过,这新科状元的名字怎么会被涂在了这册子后面。”
薛熠承的脸随着何皇后的话,“腾”地红透了,呐呐不言。
何皇后便更是好奇:“皇儿回京这才几日,就已经认识新科状元了?”
薛熠承听出了何皇后语气中的杀机,却装作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的样子,说道:“儿臣不是认识新科状元……是……”薛熠承顿了一下,才不好意思地继续说了下去,“……是认识了新科状元的妹妹……”一句话说完,薛熠承就连耳朵根都已经红透了。
何皇后失笑,这才想起三皇子也已经有二十岁了,自己的大皇子在他这个年纪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爹了。只是因为薛熠承不受宠,所以婚事也就耽搁了下来——这算是三皇子在变相地找自己讨媳妇了么?
何皇后觉得好笑,之前因为薛熠承接近新科状元而起的那股杀气也就散了。更让何皇后放心的是,今科的状元名叫方卿,是寒门出身!
大崇的朝政一直是被世家大族所把控着,一个寒门出身的新科状元根本不足为惧,就算是他站在三皇子那边,也搅不起什么水花。
何皇后又对比着想起了自己的儿媳,是世家大族的嫡长女,从小就被当做皇后培养的,自己的皇儿能娶到这样的女子,就是争取到了她身后的家族。
这样想着,何皇后对于薛熠承就越发轻视了,于是对待三皇子的态度也越发地和蔼,一开始的那种戒备与厌恶已经完全不见了,现在的何皇后就像一个慈母一样地打趣着薛熠承,直把刚刚有了心上人的三皇子打趣得满脸通红。
薛熠承被何皇后笑得坐立不安,最后提出了想去秀萍宫看一看自己的母妃一事。
何皇后心情正好,想也没想就允了。
三皇子恭敬行礼告退,就去了他母妃所在的“秀萍宫”。
三岁的孩子能记得什么?
旁的人,薛熠承不清楚,他只记得自己三岁的时候,被宫人拉扯着塞进了去封地的马车。
小小的孩子,整个身子都扒在车辕之上,哭闹着,不愿离去。
母妃不敢阻拦,连哭泣都悄无声息,仿佛是怕被人发现。
没有家族庇佑的母子两个,那一刻,显得那般渺小可笑。
何皇后,就站在高台之上,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俯视着他们。
那种眼神,薛熠承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时隔二十年,他又回到这个地方,就是要把自己失去的,一分分一寸寸,都拿回来,锱铢必较。
薛熠承摇了摇头,不再去想这些事情。他抬头看着“秀萍宫”那三个字,心想,真是贴切啊,母妃不正是像一只无依无靠的飘萍。在深宫之中,如履薄冰的度日,连自己和儿子都无法庇护。
微抬起手,却迟迟不敢推开那朱红的殿门。
近乡情怯。
这扇门后,是自己的母亲,二十年不见的母妃,已然痴傻的母妃。
“母妃!”薛熠承“噗通”地跪在地上:“儿子不孝,儿子回来看您了。”
良妃吃力地睁开眼睛,好一会儿才辨认出来人,那双原本灰败的眸子中,忽然有了神采,她尽力伸出手去,想摸一摸儿子俊秀的脸,喃喃唤道:“承哥儿……”这么些年了,良妃还是一直按着老家的习惯,称呼薛熠承为承哥儿。
薛熠承鼻子一酸,握住了母亲的手。
十七年。
他再一次握住这双手,竟然用了十七年的时间。
记忆中那双柔美丰腴的手,如今已经瘦弱得如同枯枝,粗糙不堪。皮肤干而冷,脆弱得像纸。
薛熠承的声音中已经带了颤抖:“是我,母妃,是承哥儿回来了。”(未完待续)
76、争吵
“姑娘请讲。”
“我表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在这里养伤的?”
徐子晋似乎是感受到了慕容婧的怒火,这个少年对别人的情绪一向感知得很准确,只是徐子晋不明白慕容婧为什么要在这件事上生气,他沉默了一下,回道:“一月有余。”
“徐公子既然敢让我来这里,就证明我来这里其实是不打紧的吧?即不会暴露了你们的行踪,也不会给你们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对么?”
“是。”
“那徐公子明明知道我对我表哥有多担心,为什么偏要等到一个月之后再告诉我这个地方?而且你还不是明着说的,让人得拐了几道弯才能领会到你的意思。要是今日没有提亲这件事情,我不来找徐公子,你是不是就一直不打算告诉我,我表哥的下落?”
与面前女子连珠炮一般的咄咄逼人不同的是,徐子晋的每个回答都简单到惹人生气:“……是。”
慕容婧被这样的徐子晋气笑了:“徐公子,我是你要防备的敌人么?还是说我在不自知的情况下,得罪了您老人家?”
“没有。”
“那能不能请公子您开开尊口,给我一个解释?为什么要这么防备我?我到底何德何能,值得公子这么戒备?”
沉默。
尴尬的沉默。
慕容婧脸蛋都气红了,因为愤怒,像一只带露带刺的蔷薇;徐子晋却只是微敛了眼睑,低垂视线,不发一言。
就在慕容婧以为徐子晋不会开口了,有些失望地准备转过身去的时候,徐子晋忽然说话了:“是我,是我隐下了师兄的下落。是我故意不想让慕容姑娘知道师兄的落脚点的。上次慕容姑娘在颜家老宅等了一天,也并非是师兄失约,还是我,我藏在颜家老宅,慕容姑娘站了多久,我便也在颜家老宅待了多久。”
慕容婧简直一句话都不想跟这个人说了,抛出短短两个字:“理由。”
“……我……不信任你。”
慕容婧心里的那股愤懑简直要冲破天灵盖冒出去了:“好好好,好一个不信任。”她睁大了眼睛瞪着徐子晋,好像要在气势上压倒这个人。
这个少年,他的人明明就在这里,却好似有一层无形的屏障,把他与周围的一切都隔绝开了。
慕容婧与徐子晋之间的接触虽然不多,但是桩桩件件,不论是东庆寺惊魂,还是徐子晋来慕容府做西席这件事,慕容婧其实都是很感激徐子晋的——不管徐子晋的目的是什么,慕容婧都是能够从他的举动中受益的人,就凭这个,慕容婧其实还是渐渐把徐子晋当做了朋友的。
但是直到今天,慕容婧才发觉原来一切都是自己在自作多情,别人从来没有把她当做朋友,只是在防备她。
不信任,呵,好一个不信任。
颜瞬清看瞅着两个人之间气氛不对,他咳了两声,试图打圆场:“你们两个小的,这是怎么了?怎么还吵了起来?有什么话说开了不也就没事了么?师弟算是哥哥,要让着婧姐儿啊。”
徐子晋十六岁,慕容婧十四岁,在颜瞬清眼中就是自己的弟弟妹妹。现在弟弟妹妹吵架了,他这个做兄长的要出来劝架。
结果慕容婧和徐子晋谁都没有接颜瞬清的话,两个人还是斗鸡一样对峙着。
沉默越久,慕容婧心里的失望也累积得越深,其实她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好失望的,但是就是莫名其妙地觉得委屈——是那种她把别人当做朋友,别人却无动于衷的委屈。
“慕容姑娘不必对师兄发火。这件事是我不对,我在这儿给慕容姑娘赔罪了。”不得不说,徐子晋这样道歉其实已经非常有诚意了,但是坏就坏在他的气质实在是太无尘了,就连道歉都不自觉地带上了一种高高在上的施舍的感觉。
这个时候用这种语气说话,无异于是火上浇油,慕容婧当时就炸了:“你是表哥的什么人?!你有什么资格替他去做决定?!”
慕容婧的气话,跟某个人曾经说过的话,巧合地重叠了。
听到这句话的那一刻,徐子晋心中排山倒海,天崩地裂,心中呼啸从太古直至永劫,可是他只静静地站着,微微阖了眼帘,安静如一株竹,波澜不兴,微风掠过他的袍角,略掀起一角,却没有人得以窥见他此刻的内心。
十六岁的少年,敏感而倔强,因为徐子晋远超乎常人的聪颖,加强了他身上的这两种特质。
徐子晋其实一直都是个很孤独的人,童年那种不被父亲喜爱的阴影一直伴随着徐子晋的整个成长过程,直到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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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这种诡异的父子关系所赐,徐子晋表现出来的,对于别人的态度,一直是迟疑的,试探的,有一种高高在上,事不关己的隔岸观火的疏离感。
颜瞬清秉性温厚,也是跟这个师弟有了十余年的相处,关系才稍稍好了一些。
徐子晋就是像是一块暖不过来的石头。你以为焐热了他,定睛一看,他还是冷冰冰的。
春日的阳光悠悠然透过窗棂照了进来,轻纱一般披拂在这两个绝色美人儿的身上。
慕容婧却觉得冷,非常冷,她面对着徐子晋,一步一步向后退去,慕容婧其实可以理解徐子晋的行为,但是明白是一回事,心中难过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徐子晋这样的人,可勘为君子,会让人敬畏,却无法让人喜欢;会成为好对手,却不能成为好朋友。
所以,也就这样吧,不做朋友,不是敌人,就这样成为陌生人,也好。
徐子晋看着慕容婧的表情,忽然有些后悔,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悔什么,他今天,不该来的。
话已至此,慕容婧觉得她跟徐子晋之间已经再没有什么好说的了。既然徐子晋没有把她当朋友,那慕容婧也没必要再开尊口,求徐子晋帮忙牵线,让自己和徐敏达见一面,当面把提亲这件事跟徐敏达说清楚。
慕容婧俯身给颜瞬清掖了掖被角:“表哥,既然徐公子来了,我再待下去也不方便,今儿就先回去了,之后再来看你。”慕容婧又看了一眼颜瞬清身上的绷带,忍不住叮嘱道,“就算表哥自己不把自己的身子当回事,也要想想舅舅舅母啊,他们二老要是知道表哥受了这么重的伤,还不知道该怎么伤心呢。”
慕容婧这话,是说给表哥颜瞬清听的,也是说给站在一旁的徐子晋听的——表哥受伤这件事,徐子晋一定有份。他们师兄弟两个孟不离焦、焦不离孟的,表哥身上这伤说不定就是因为徐子晋才受的,慕容婧忍不住就把徐子晋迁怒上了。
结果徐子晋似乎还没有从刚才的冲击里面缓过神来,天人一般的少年头一次露出了傻乎乎的迷惘表情。
可是这样的呆滞落在慕容婧眼中,就变成了徐子晋根本不屑于与自己搭话。慕容婧心中更怒,狠狠瞪了徐子晋一眼,转身就要走。
颜瞬清怎么会让慕容婧就这样白白走了?婧姐儿亲事的事情还没有跟师弟说明白呢。徐子晋好歹是徐家人,在这件事情上,总是能够帮助一二的吧?
颜瞬清知道这两人闹了脾气,可这两人一个是自己血脉相连的妹妹,另一个是自己相处十余年的师弟,颜瞬清觉得自己偏向哪一边都不好,于是只能像无事发生过一样,叫住慕容婧:“婧姐儿正事还没说怎么就要回去了?你来这成衣铺子本来不是就要找师弟有事情要说的么?”
慕容婧堵着一口气:“本来有,现在没有了。”
“终身大事怎么能用来耍小孩子脾气?”
徐子晋这才如梦初醒,也忙附和道:“别的事情不敢夸口,但是慕容姑娘亲事一事,在下倒是真的可以帮忙。”
“哦?徐公子可以让你义兄改变主意,打消娶我的这个念头么?”
徐子晋被噎了一下:“不能……”
“那公子打算怎么帮我?”
徐子晋刚才说可以帮忙只是因为不想让慕容婧就这样离开,他虽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开口挽留慕容婧,但是话已出口,就绝没有收回的道理。徐子晋于是接着慕容婧的话头说道:“在帮忙之前,还请慕容姑娘告知,不愿嫁我义兄的理由是什么?”
这要慕容婧怎么回答?
难道说她前世与此人纠缠过深,身与心都太过疲惫,到头来落得个一败涂地的下场。所以这一生不想再重蹈覆辙,巴不得离上一世悲剧的元凶越远越好,最好一辈子都不要再有交集。
可是如果不说出真实原因的话,慕容婧其实想不到要有什么拒绝徐敏达的理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的父亲既然已经都答应这门亲事,慕容婧要是不拿出一个恰当的、能站得住脚的理由的话,她根本是没有原因拒绝这门亲事的。
徐敏达本来就是她的救命恩人,这一点是无从辩驳的。而且徐敏达相貌堂堂,虽然比不上徐子晋那么精致秀美,可是也是一表人才,没有什么可以挑剔的。
他出身虽是差了些,但是世人也普遍觉得好男儿不吃祖粮,日后徐敏达要是凭借着自己的能力发达了,出身就不再是他的束缚。(未完待续)
77、行迹
思来想去,慕容婧其实都找不到一个恰如其分的、能够拒绝徐敏达的理由,她沉默的时间有些长,连表哥颜瞬清都觉得有些怪异了,轻轻地催促了慕容婧一句:“婧姐儿?”
慕容婧猛然惊醒,见两人的视线都看着自己,明显是在等着自己的理由,心一横,开口道:“我不愿意嫁他,是因为我心中有人了。”
颜瞬清大惊失色,而徐子晋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竟然避开了慕容婧的视线,耳朵又悄然地红了:“在下明白了,既然是这样,那还请慕容姑娘在家等在下的消息,最迟两日,当有结果。”
慕容婧心中还没有原谅徐子晋对自己之前的那些戒备与试探,没忍住,还是刺了徐子晋一句:“我的问题是问朋友的,徐公子既然不把我当做是朋友,那我们之间也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我的事情也不劳徐公子费心了。”
徐子晋难得地没有回嘴,只是道:“之前误会了姑娘,是某的错。某给姑娘赔罪了。”说完竟然深深地一揖。
慕容婧连忙闪开,不肯受他这一礼。
“那公子今天来是为了什么事情呢?”
“我来是来找师兄的。”
徐子晋不愿意跟慕容婧说起他们与恪王世子的事情。就算他们有种种谋反的理由,一日没有成功之前,他们一日就是不能正大光明立于阳光之下的反贼。徐子晋当然也不会知道慕容婧已经知道了他们跟恪王世子的渊源。
慕容婧走了之后,颜瞬清叹了一口气:“你怎么在婧姐儿面前跟个小孩子似的?”
要是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徐子晋耳朵尖都红了,然而他面上还是云淡风轻地笑:“在师兄眼中,我不一直是小孩子么?”
师兄弟两人在这里说着隐秘的事情,外面却渐渐喧闹了起来,那喧哗的声音越来越大,而且竟然渐渐冲着这个方向过来了。
徐子晋与颜瞬清对视一眼,两人什么都没说,只是交换了眼神,单从眼神之中就读懂了对方的担心和对策——这是他们师兄弟二人十余年的默契。
颜瞬清伸手扳动床头的机关,床板就翻了过来,颜瞬清整个人跟着床板一起,悄无声息地滑到了屋子地下的密室里面。床板翻起来,上面竟然方方正正放着一床被子和褥子,根本看不出刚刚发生过什么。
而徐子晋用手摸了一下自己滚烫的耳垂,整整衣襟,拉开了门,扬声:“怎么了?出了什么事?怎么这么吵闹?”
掌柜的被身后带刀的人用刀把顶着后背,苦着一张脸,回道:“回公子爷的话,是……锦衣卫……”
之前在东庆寺的时候,徐子晋为了迷惑章武,还曾经冒充是锦衣卫中的一员,没想到这次自己也遭遇了这些让人闻之色变的人。
“不知各位官爷到我这小店来有什么事么?”
徐子晋虽然常年不在崇都,但是他的父亲定武侯徐浩洋可是鼎鼎有名的人物,于是也就有人把徐子晋认了出来,伏在为首的那人的耳旁,这样那样说了一通。
徐子晋虽然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但是他知道这些人这样来势汹汹地闯进来,定然是不怀好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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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终于听完了手下人的汇报,笑一笑:“原来是定武侯世子,得罪了,得罪了。”
“阁下是?”
“本官是锦衣卫左旗使——魏开诚。”
“官爷带这么些人来我这小店,难不成就只是为了跟我叙旧的么?”
“我们接到线报,说世子这家店里面窝藏钦犯。本官虽然信得过世子的人品,知道世子不会拿自己的脑袋开玩笑,但是职责所在,过场还是要走上一走的。世子爷不会阻碍咱们兄弟办公吧?”他话说的圆滑,可是徐子晋知道,自己这时候要是有一点异动,这些人就会捆了自己,于是乖乖地让开了一条路。
魏开诚没想到徐子晋竟然这样配合,大笑:“我们粗手粗脚的,难免会损坏一些世子的家当,本官在这里先给世子爷赔个不是了。弟兄们,给我搜!”
锦衣卫一哄而上,屋子里面传出来乒乒乓乓的声音。
徐子晋眉头紧皱,其实他想的是另外的事情——这些人是怎么知道师兄在这里的?他们虽然没有说的很清楚,但是话语中大概就是传递了这个意思。
是慕容婧?
不会。
虽然徐子晋一直在防备着慕容婧,但是这其实更像是他的一种习惯,而并非是真的怀疑慕容婧,之前他能把这间铺子的存在告诉慕容婧,就是确定了慕容婧其实是没有什么威胁的。
要是慕容婧可以这么滴水不露地唬过自己,那也算上是技不如人,输的心服口服。
但是徐子晋就是有一种预感,不是慕容婧。
不是慕容婧的话,又是谁呢?为什么会来的这样巧?在慕容婧走了之后,锦衣卫的人就上了门。来人是不想把慕容婧牵扯进去么?不想把慕容婧牵扯进去的人,又会是谁呢?
徐子晋把慕容婧身边的人都排查了一遍,当初他不放心慕容婧的时候就叫暗卫递了一份慕容婧的生平的条子上来,也顺手把慕容婧可能接触到的人都查了个底掉。若是其中有可疑的人,当时就被揪出来了。
慕容婧的父亲根本不在意慕容婧,不然也不会为慕容婧应下这么一门亲事——因为不管从哪个方面看来,徐敏达与慕容婧的差距都太过明显,真正疼爱孩子的父母是不会答应这样的一门亲事的。
所以应该不是慕容家的人。
徐子晋忽然电光火石地想到一个人,情不自禁皱了眉,难道是——徐敏达?!
屋内锦衣卫的翻找还在继续,不时有砸东西的声音传出来,不过徐子晋一点都不担心——从师父那里学来的奇门遁甲机关之术,要是这么容易就被锦衣卫的这群酒囊饭袋给解了,那徐子晋也就不用想着什么辅佐新皇匡扶天下的事情了,直接找根绳子把自己吊死好了。
果然不出徐子晋的意料,锦衣卫们在房间里足足翻找了半个时辰,连地上的每一块砖恨不得都掀起来,一寸寸地排查,可就算是仔细到了这种程度,锦衣卫们还是一无所获,连颜瞬清的一根头发丝都没有找到。
魏开诚铁青着一张脸,明明是收到了确凿的证据,怎么一个大活人就生生地在屋子里面消失了呢?魏开诚知道一定是这间屋子有问题,可是他都几乎把这房子给拆了,也没发现什么密道和暗室。
这种明明知道人就在屋子里面,可就是找不到的挫败感,像一个巴掌狠狠抽在了魏开诚脸上。
平日里作威作福的锦衣卫左旗使冲出了屋子,迎面就看见了在门口等候的徐子晋。
徐子晋见魏开诚出来,问:“魏大人可是找到什么了么?”
此刻徐子晋不管说什么话,在左旗使的耳中听来都像是嘲讽。
魏开诚也不回答,一抱拳,就想走。
徐子晋也并没有拦着魏开诚,只是在魏开诚背后轻飘飘地说:“魏大人强闯我私人宅院一事,咱们明天在朝堂之上再好好地说道说道。”——这样翻了我的地盘,一句解释也没有就想全身而退,未免也太看不起我徐某人了吧?
徐子晋都这样说了,魏开诚要是再不理会就是跟定武侯府撕破脸了,没奈何之下,魏开诚勉强从满脸褶子里面挤出来一个笑:“世子爷,咱们都是身为臣子的,就算我锦衣卫消息来源有所纰漏,这次冤枉了世子爷,但是咱们也都是本着一颗忠心为皇上办事的心,都是好意,我锦衣卫的忠心可昭日月啊。世子爷不会这么小心眼吧?”
徐子晋面无表情:“那要是照魏大人这么说,只要本着一颗忠心就算是做错了事情也没什么关系了?那我定武侯府若是打了败仗,圣上是不是也可以看在侯府忠心耿耿的份上,赦了兵败?那五城兵马司若是判了冤假错案,圣上是不是也能说爱卿虽是砍错了人,不过看在你一向忠君为国的份上就此揭过此事不提了?”
魏开诚看在定武侯府的面子上勉强干笑道:“世子爷说笑了。”其实魏开诚心中恨不得生啖了徐子晋——锦衣卫一向睚眦必报,徐子晋今天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跟锦衣卫左旗使这样呛声,他们之间的篓子算是结下了。
徐子晋当然知道锦衣卫是一群什么人,不过他也不怕——他都是要谋反弑君的人了,难道会把朝廷的鹰犬爪牙放在眼里么?徐子晋冷笑一声,不再说话,只是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竟是直接赶锦衣卫走了。
魏开诚拂袖而去,他的锦衣卫下属们也鱼贯而出。
等外面再听不到动静了,一直在一旁躲着偷偷看热闹的掌柜的凑到徐子晋身边,故意压低了声音道:“少爷。”
“何事?”
掌柜的做出一副不解的样子:“依小人看,这锦衣卫来得蹊跷。大公子在这里养伤也有两月了,也一直平安无事。何以今天那位小姐一来,她前脚离开,后脚锦衣卫就找上门来了?”
徐子晋挑眉:“所以掌柜的觉得是今天那位姑娘把锦衣卫引来的?”(未完待续)
78、锦衣
掌柜的紧张地咽了一口唾沫,他知道这时候自己应该按照那人教自己的那样,把这件事情全都推给慕容婧。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看着面前的少年微微挑眉的样子,在心里早就准备好的说辞竟然一个字也说不出口。掌柜的做生意多年培养出的直觉,让他察觉到了此时徐子晋身上的杀气,这股煞气给了掌柜的极大的压力。可是事已至此,也由不得掌柜的反悔了。
掌柜的擦了擦脑门上的汗,心一横,还是咬牙说道:“依小人浅见,是这位姑娘泄的密,应该是八九不离十了。”
徐子晋冷笑一声:“我本以为掌柜的能有一番高论,但是现在看来你背后的主子也不过如此。”
掌柜的愣在当场。
“你主子没教你怎么栽赃陷害么?这么粗浅的借口也好意思拿出来用?”
掌柜的觉得有一盆冰水从头顶泼了下来,只有一个想法:完了。他是知道这位公子爷的手段的,但是从来不敢想象有一天这位会把手段用到自己身上。
掌柜的两股战战,差一点就给徐子晋直接跪下了。
徐子晋伸出一只手,撑住了掌柜的抖个不停的身子,好奇地问:“刚才我还想到底是谁走漏了消息,不想掌柜的这样贴心,竟然自己送上门来了。想我待你不薄,你何以就这样出卖了我呢?”
掌柜的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徐子晋没有给他这个机会,接着说,“不过我一直很奇怪,你的主子是怎么跟你联系的?这家店里面我放了起码有四个暗桩,一但有任何风吹草动,哪怕有一点蛛丝马迹,他们应该也会向我禀报的。掌柜的可能收买其中一两个,不过四个暗桩要是都被掌柜的收买了的话,那我真的要说句佩服了。”
掌柜的现在唯一的想法就是后悔,他明明知道这个少年的手段的,就不该听了旁人的蛊惑,被金子迷了眼睛,与徐子晋为敌。
就自己的这点道行,岂不是送死。
然而行迹已经败落,掌柜的知道自己再说些什么都没有用了,自己要是把背后那人供出来,不仅自己性命不保,就连家人也会受到牵连。
不如自己一人咬死了抗下,徐子晋是君子,君子不屑于用旁人的性命来威胁自己。
掌柜的这样想着,面上的表情也随着他的想法而细微地变化着。这些表情传达出来的讯息没有逃过徐子晋的眼睛,他轻笑,如林下风:“所以,你告诉我你背后的主子是谁?我饶你一命,也不会动你家人,掌柜的意下如何?”
掌柜的刚想张口,不知从什么地方飞来一只飞镖,正正扎在掌柜的背心死穴之上,掌柜的连一声都没有哼出来,立时毙命。
徐子晋抬头向着飞镖飞过来的方向看去,只来得及看到一个黑色的背影一晃,就消失不见了。
徐子晋想了想,忽然笑了出来,冷哼一声,转身进了房间。
徐敏达从慕容家出来之后,满心的欢喜无人可以诉说,他现在简直想当街长啸,告诉每个人经过的人,他有多么快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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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他也没有想到去慕容府提亲的事竟然能这么顺利,上一世他的岳父就是一个极为重名利的人,徐敏达今生投其所好,果然说服了慕容睿。
徐敏达觉得自己的胸膛里面装了一只小鸟,此时这只小鸟在他心上扑楞着翅膀,连带的徐敏达都觉得自己也要飞起来了。
阿婧。
阿婧,我就要又一次迎娶你了,你开不开心?
徐敏达想起了上一世慕容婧身着大红嫁衣,端庄地坐在婚床上,头上蒙着并蒂莲的大红盖头,等着他来掀开盖头的样子。
徐敏达觉得浑身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
他甚至觉得自己听见了阿婧的声音在一声一声地呼唤着自己:“徐敏达。”
“徐敏达。”
慕容婧不知道徐敏达杵在那里在干什么,自己叫了他好几声,他也无动于衷。
徐敏达吓了一跳,这才反应过来慕容婧的声音并不是自己的幻想,而是真真切切地站在自己面前。
徐敏达的脸“腾”地红了。二十来岁的青年,因为这样的脸红,而觉得格外的不好意思,也因为这样的脸红而显得格外纯情起来。
慕容婧看着徐敏达,眼中无悲无喜。
徐敏达觉得慕容婧不应该是这个反应,她可能愤怒,可能高兴,可能羞涩,唯独不该有的反应就是这样平静,好像已经预料到了一切了一样。
这样的慕容婧让徐敏达觉得惶恐。
他的阿婧不应该是这样子的,他的阿婧,应该是娇笑着,不喑世事的模样,而不是这幅看透了世情的冷淡模样。
徐敏达有些慌张,他张了张口,却发现自己不知道应该说点什么,只能笨拙地叫了叫慕容婧的名字,还不敢叫阿婧,怕慕容婧觉得自己唐突,于是便只是说道:“慕容姑娘。”
“徐公子的救命之恩,我没齿难忘,一直放在心上。可是我不明白的是,徐公子为什么要向我求亲呢?”一个女孩子站在大街上,大刺刺地说着自己的婚事,慕容婧一点没有脸红,只是觉得冷清难过。
徐敏达不知道自己要怎么跟慕容婧解释,他原本以为再见到慕容婧最快也是几天之后了,没想到当天下午就见到了慕容婧,意外之下,徐敏达把自己在慕容丞相面前的那些说辞忘了个一干二净。
不过是,近乡情怯罢了。
徐敏达明明知道阿婧现在还不认同自己,还没有喜欢上自己,还不知道自己前世跟她之间的纠葛,阿婧会这样推测再正常不过了,不管是谁,乍一听到这一门婚事也会是这种想法——一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臭小子在肖想丞相家的千金。
徐敏达哑了口,太多想对慕容婧说的话都堵在胸口,反而让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她终于无法忍耐,咬着徐敏达,呜呜地哭了出来。
那细弱的哭声刀子一样割着徐敏达的心,他好像完全感受不到手背的疼痛,用完好的那只手笨拙地拍着慕容婧的背,木讷地安慰着怀中哭泣的少女:“没事了,阿婧,都过去了。这一世我们好好的,我们好好的,不哭了,不哭。”
慕容婧听到这句话,却真的止住了哭声,松了口,从徐敏达怀中挣脱了出来,直视着徐敏达,面上尤有泪痕,表情却已化作嘲讽:“好好的?呵,徐敏达,你白日做梦!”
徐敏达曾经设想过他跟慕容婧重逢时候的种种情况,但是他从来,从来没有想到过他的阿婧竟然甫一见面就要跟他一刀两断。
徐敏达在这个时候才有点慌张了起来,他扳着慕容婧的脸,不让慕容婧移开视线,手上的血抹到了少女苍白无血色的唇角上,给慕容婧的美增加了一丝惊心动魄的味道。
徐敏达盯着那一抹红,眸色越发地深了:“我会去提亲的,阿婧,你等着我好么?”
慕容婧唇畔的笑越发得冷,柔软的嘴唇中吐出的字句却如剑刃一般锋利:“徐敏达,上一世你是怎么待我的?我重生一次,你以为我还会想着嫁给你么?”
“那你想嫁给谁?”
“不管嫁给谁,反正那个人不会是你。”
徐敏达抿住了嘴,薄薄的唇绷成了一条线,不再说话。
毕竟上一世做过六年夫妻,慕容婧知道这是徐敏达发怒的前兆。没想到他忽然深吸了一口气,笑着说:“阿婧,你尽可以去试试。”——尽可以去试着嫁给别人,你试试看你能不能嫁出去。(未完待续)
79、惊闻
张姨娘有些兴奋地叩开了慕容嫣嫣宜佳馆的门。
慕容嫣嫣半夜被吵醒,显得很不高兴,揉着眼睛,嘟着嘴:“娘怎么了?怎么半夜过来了?什么事啊?”
张氏现在整个人正处于极大的兴奋中,根本没有在意慕容嫣嫣不高兴的态度,她有一个天大的好消息要告诉给女儿,要是再多憋一刻,张姨娘都担心自己被这个好消息给憋死。
张氏故作神秘地压低了声音,伏在慕容嫣嫣耳边,嘴角的笑怎么也板不住:“娘来是有个天大的好消息要告诉你——慕容婧那小蹄子要被许出去了!”
慕容嫣嫣还没太睡醒,无精打采地应了一句:“那是该恭喜大姐姐才是啊。娘知道大姐姐被许给谁了么?”
张姨娘当然知道,她半夜来女儿的宜佳馆,来跟慕容嫣嫣分享这件事的:“听说是定武侯府的义子,叫什么徐敏达的。”
慕容嫣嫣闻言,心不在焉地打了个哈欠,打到一半,忽然顿住了。
“等等?”慕容嫣嫣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刚才听见的话:“娘说大姐姐被许给谁了?!!”
张姨娘根本按捺不住自己的兴奋,没有注意到女儿话音中的颤抖,她得意又恶毒地笑着,重复了一遍:“是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臭小子!身份来路都不明,说好听了是定武侯府的义子,可谁会无缘无故认别人的儿子做儿子?谁知道是不是侯爷年轻时候在外面留的孽障?”张氏说的太痛快,这些话直接就溜了出来,说完了张氏才意识到这些话是不应该说给还没及笄的女儿听的,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咳了一声,话头转了一个方向,“之前那臭丫头还用定武侯府来压我,没想到这么快就遭了报应!她慕容婧不是最清高骄傲不过了!老爷现在就要把她许配给这么一个人,看她之后还怎么在咱们面前抬起头来,哈哈哈哈!!哎呀,真是笑死我了。”
张氏笑得直不起腰来,她揉了揉肚子,几乎已经想象到了之后把慕容婧牢牢踩在脚下的情景。单单是想象着这样的场景,就已经让张氏觉得十分快慰了。
可是张姨娘没有注意到的是,随着自己的描述,自己多说一句,女儿的脸色就苍白一分,到最后慕容嫣嫣的面色已经比纸还白了,少女整个人都失去了血色,脆弱得仿佛一碰就会化作一摊白灰。
张氏自顾自笑了一阵,才发现了慕容嫣嫣的异样。之前还面色红润的少女不过是几句话的功夫就变成了这副模样。
张氏不解地把手搭上女儿的额头,试了试温度,少女的脑门凉凉的,还有一丝冷汗,不像是发烧的样子。
张氏嘀咕道:“这孩子是怎么了?也没有发热啊,怎么一副傻乎乎的样子?莫不是听到这个好消息,欢喜得傻了?也不像啊。”
张姨娘用手轻而快速地拍打着慕容嫣嫣的脸,想把慕容嫣嫣从情绪中唤醒。
慕容嫣嫣眨了眨眼睛,迅速地抹了一把脸,深吸了几口气:“这事情已经定下来了?”
慕容嫣嫣知道张姨娘并不知道自己的心上人是谁,可是她知道自己要是一直保持着这副奇怪的样子,张氏就是本来没有起疑心也要起疑心了。所以慕容嫣嫣现在能做的事情,就是无视自己已经疼得快要被撕裂的心,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然而这种锥心之痛又怎么掩盖的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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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嫣嫣怎么也想不通,父亲为什么会把大姐姐许配给徐敏达?他们俩的身份差的太多了,徐敏达又没有什么建树,不管从哪个方面来看,这两个人都不会被联想到一起,就算是真的要选,定武侯府的世子才更陪大姐姐一些啊,俩人身份地位都相近,更别说那不相上下的美貌了。那两人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啊。
慕容嫣嫣的想法代表了大多数人的想法。所以之前在东庆寺,慕容嫣嫣虽然察觉到了慕容婧与徐敏达两个人之间似有若无的暧昧情愫,不过她也就是泛了一会儿酸,并没有往心里面去——在慕容嫣嫣的认知里面,慕容婧与徐敏达是绝无可能的。既然绝无可能,也就没有必要时时记在心里恶心自己了。
可是今天张氏带来的消息结结实实给了慕容嫣嫣一棒子。
怎么可能?
大姐姐和徐敏达,怎么可能?!
张氏之前还有些晕乎,不知道女儿怎么就这样了,现在看到慕容嫣嫣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臭丫头之前一直咬死了不肯告诉自己她的心上人是谁,没想到竟然就这样被自己看了出来。还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
张姨娘与慕容婧的母亲颜夫人争了一辈子,好不容易能在儿女的亲事上胜过颜夫人一筹,她怎么会接受自己的亲闺女竟然看了慕容婧那个不入流的未婚夫?
张姨娘伸手就去拧慕容嫣嫣的耳朵:“死丫头,反了你了。说!你是什么时候起的心思?!你们俩是怎么认识的?!要不是我今天自己看出来了,你还打算瞒我一辈子不成?你胆子肥了啊?!”
张姨娘手上力气不小,扯得慕容嫣嫣直咧嘴,嫣姐儿忙用手去掰张姨娘的手,反抗道:“娘你轻点!我耳朵都要被你拧下来了!”
张姨娘见慕容嫣嫣还敢反抗,心里更气:“不疼我看你是不长记性!”
慕容嫣嫣被拧的眼泪都出来了,她本来就不是什么温婉性格的主儿,耳朵疼,心更疼,脾气一时间上了头,喊了一声:“我就是喜欢他,怎么了?!”
张姨娘被慕容嫣嫣吼的一愣,手一松,慕容嫣嫣趁机从张姨娘的“魔爪”之下逃了出来。
张姨娘之后才反应了过来,柳眉倒竖:“死丫头你说什么?”
慕容嫣嫣正在气头上,丝毫不惧,梗着脖子:“我说我就是喜欢他!”
张姨娘气得用手指着慕容嫣嫣的鼻子:“你再说一遍?!”
“说多少遍都是一样!我喜欢徐敏达!喜欢喜欢就是喜欢!”
“你还要脸不要?!哪有一个闺秀向你这样把男人挂在嘴边的?!”张姨娘气急败坏,伸手就想拿了桌上的杯子向着慕容嫣嫣砸过去。
慕容嫣嫣灵巧躲开,茶杯砸在地上,碎瓷片散了一地。
娘俩在屋子里面的动静早就惊醒了宜佳馆里面的丫鬟们,好在之前张氏一直对慕容嫣嫣这个女儿还是很尽心的,宜佳馆里面都是她信得过的家生子,不怕宜佳馆的动静会被别人察觉了去。
张氏气喘吁吁地跟慕容嫣嫣对峙着。
慕容嫣嫣根本不怕地跟张氏对视。
张姨娘气急:“我平日里就是这么教你的么?”
慕容嫣嫣回嘴:“姨娘还真没什么资格教我。”虽然慕容嫣嫣一直是跟着张氏长大的,但是认真较真起来,其实张姨娘真的没有什么管教慕容嫣嫣的资格,管教子女是正妻的职责,妾室是没有资格管教少爷小姐们的。
慕容嫣嫣说这句话就是把张氏的最后一块遮羞布撕开了,让她为人妾室的事实*裸地显现了出来。
其实这句话一出口,慕容嫣嫣就已经后悔了,她之前在气头上,什么都顾不得了,直接就把张氏最忌讳的事情说了出来。
可是覆水难收,话已出口,再也收不回来。
慕容嫣嫣不愿意让张氏看出自己的愧疚。
张氏则被气得脸色都青了,指着慕容嫣嫣的手指一直在颤抖:“好好好,你是大小姐,我是管不了你了,我也不配管你。那我们就让能管你的人来管管你。”
慕容嫣嫣都不用想就知道张氏说的是谁,这慕容府能有资格教训自己的其实就只有三个人——祖母、父亲和大姐姐。
祖母一向厌恶姨娘,张氏不会自己跑到祖母那里自取其辱;
大姐姐就更不可能了。
所以姨娘这是要把自己带到父亲那里去!
慕容嫣嫣这才真的有一点怕了——天不怕地不怕的二小姐慕容嫣嫣唯独怕慕容睿。
虽然慕容睿在之前漫长的岁月中,对着慕容嫣嫣一直都是扮演着慈父的角色,但是慕容嫣嫣本能地从骨子里面就害怕、畏惧着慕容睿。
所以平日里面慕容嫣嫣即使恃宠而骄也不敢做得太过分,而是小心翼翼地保持在一个不会激怒慕容睿的范围之内。在这个范围之内,她是千娇百宠的小公主,却不敢越雷池半步。
现在听到张姨娘要带自己去见慕容睿,慕容嫣嫣当然不想去,拼命地闪躲着张氏伸过来抓自己的手,一边躲还一边说着:“娘就不怕爹爹迁怒到你头上么?”
张氏之前被嫣姐儿的话伤了心,此时情绪激动,听见嫣姐儿叫自己娘就一直说:“我不是你娘!我不是没有资格教你么?那谁有资格教你你就认谁做娘好了!只不过你看看人家想不想认你吧!”
张氏真的是被慕容嫣嫣伤到了,这样的话也说出了口。(未完待续)
80、摊牌
看着张姨娘歇斯底里的模样,慕容嫣嫣觉得整件事情都很荒唐,她不清楚事情到底是怎么演变成这副样子的——在自己的屋子里面,自己跟最亲近的娘亲这样互相用言语伤害着对方,一字一句像是刀子一样,刺得人鲜血淋漓。
有那么一瞬间,慕容嫣嫣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睡糊涂了在做梦。然而刚才被张氏揪住的耳朵,火辣辣地疼,这样的疼痛明明白白地告诉着慕容嫣嫣,她不是在做梦。
慕容嫣嫣像一只绝望的幼兽,喊了一声:“娘!”
张氏仿佛被女孩儿尖利的叫声惊醒,猛然停住了,住了手,随即坐倒在椅子上,颓然地撑住了额头,喃喃:“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慕容嫣嫣也想问,她做错了什么,娘亲要这么生气?她只不过是喜欢上了一个人而已啊?喜欢一个人有什么错么?
只是这样的话,慕容嫣嫣永远都不会问出来,而张姨娘也永远都不会给慕容嫣嫣一个答案。
娘俩就这样相对无言地做了大半宿。
第二天早上,慕容嫣嫣在晨光中醒来,发现自己身上盖着被子,竟然是这样就坐着睡了一夜。慕容嫣嫣起身,觉得自己浑身都僵硬了,只是地上的碎瓷片提醒着她,之前与姨娘的争吵,并不是一场梦。
慕容嫣嫣把昨天值夜的婢女叫了过来。
“二小姐。”来人是一个瘦瘦小小的丫头,一把小骨头跟小树枝一样,感觉一掰就要折了一样,畏缩着叫了慕容嫣嫣一声就再没敢说别的话。
慕容嫣嫣皱了眉,这样的丫鬟是怎么到她的宜佳馆来伺候的?值夜的丫鬟起码是二等丫鬟,这样一幅招主子讨厌的性子是怎么当上二等丫鬟的?
慕容嫣嫣想到这,也没心思问她昨夜张姨娘是什么时候回去的了,直接吩咐小丫鬟道:“你去把嬷嬷叫来。”
慕容嫣嫣已经觉得自己够和蔼的了,可是小丫头还是抖做一团,倒是乖乖出门去叫嬷嬷了。
慕容嫣嫣的奶嬷嬷来的很快,一进门未见人就先笑了起来:“二小姐叫老奴什么事情啊?”这位奶嬷嬷是慕容嫣嫣的乳母。
“劳问嬷嬷一句,昨天在我这儿值夜的丫鬟是谁?”
嬷嬷笑了一下:“可巧老奴今儿正想跟姑娘说这事呢,没想到姑娘自己就先问起来了——昨儿给姑娘值夜的丫头叫万儿,她还有个姐姐叫千儿。这名儿也逗。本来是应该千儿给姑娘值夜的,没想到那丫头昨个儿身子不爽利,怕病气过了主子,就叫她妹妹先顶一宿。”
这丫鬟之所以这么大胆敢叫别人顶替自己的位置,是因为慕容嫣嫣的卧房里基本上不要人的。慕容嫣嫣自己在房里睡,值夜的丫鬟就在慕容嫣嫣卧房旁边的小隔间里值夜。慕容嫣嫣睡得沉,那些丫鬟们基本上一整晚也见不到主子,所以千儿才敢让她妹妹来临时顶替她的位置,结果没想到就是这么一宿,就被慕容嫣嫣给发现了。
慕容嫣嫣心里有火,道:“今儿换了她妹妹,明天焉知会不会换成什么歹人呢?”
嬷嬷一听慕容嫣嫣这口气就知道二小姐是生气了,也不敢再笑,只低声道:“姑娘教训的是,老奴这就带话下去,让千儿跟她妹妹去扫院子。”
旁边有婆子大着胆子说道:“姑娘,不过是个小错,姑娘就大发慈悲饶了千儿和万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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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嫣嫣冷笑:“我罚个丫鬟,也要嬷嬷点头才行了?再说,我在跟我的奶嬷嬷说话,谁准你倚老卖老插嘴的?你们是不是都要翻了天了?”
慕容嫣嫣一声高过一声,说得那插话的嬷嬷一个劲地弯腰,简直都要弯成一只虾米了。慕容嫣嫣尤嫌不够,又道:“你是哪家的?”
“咱是立德家的,从老夫人那辈儿起就伺候主子们了。”
慕容嫣嫣“哼”了一声:“原来是府里的老人儿了,那嬷嬷的意思是,我动不得你了?”
“不敢不敢。姑娘这说的是哪儿的话呀。老奴可不敢这么想。”
“嬷嬷说着不敢这么想,可是却是这么做的呢。去,领了嬷嬷下去吧,从哪里来的,再送回哪里去,我这宜佳馆庙小,可装不下嬷嬷这么大一尊佛。”
老嬷嬷哪里还敢说一个字,抖着被带下去了。
慕容婧环视了一下在场的所有小厮、婢女、嬷嬷们,不疾不徐地说:“要是有人觉得在我这儿是委屈了你,尽可以跟着嬷嬷走,我绝不阻拦。”
没有人出声。
慕容婧满意地点了点头
微微提了声音:“我不管各位之前是从哪房过来的,有多深的资历,祖上伺候过哪位主子,到了我这宜佳馆,就要听我的话。我不在,就是我大丫鬟说了算。你觉得她做的不好,可以忍着,你日后你成了这大丫鬟或者大总管,底下的人自然也就听你的。可明白了么?”
底下一叠声:“是,二小姐。”
慕容嫣嫣看着众人恭敬的模样,心中因为张姨娘起的那一股邪火,这才算是消散了一些。她喝了几口茶润润喉咙,决定去大姐姐慕容婧那里把事情问个清楚。
大姐姐要是想嫁,自己绝对二话不说,扭头就走,大姐姐要是不想嫁,慕容嫣嫣捂了捂脸,大姐姐要是不想嫁,就再说不想嫁的对策。
静澜园——
慕容婧捧着个花绷子,笑话慕容嫣嫣:“今天不知道是什么风把我们二小姐给吹来了啊?二小姐可真是稀客稀客,我这个做姐姐的,应该扫径相迎才是。”
慕容嫣嫣也不客气,也不用人让,直接就自己坐了下来,拿起慕容婧桌上的茶就喝了一口,喝完还撇撇嘴:“冻顶乌龙?这么重的茶大姐姐也爱喝?”
自从慕容婧把慕容嫣嫣从悬崖上救下来之后,慕容嫣嫣对慕容婧的态度就好似变了一个人一般,简直恨不得化身慕容婧的小尾巴,一天恨不得十二个时辰都黏在大姐姐的身边,还时不时地招惹慕容婧一下,好像要证明自己的存在一样。
慕容婧被嫣姐儿这种幼稚的示好搞得头大如斗,烦不胜烦,但是连慕容婧自己都没有注意到,她上一世记忆中带来的那种对慕容嫣嫣的厌恶,已经渐渐淡去了。
经历了那场生死之后,她们两个已经可以像是普通的姐妹一样,坐在一起拌拌嘴,说说小话儿了。
慕容嫣嫣顾左右而言他,说了一堆乱七八糟不相干的事情,终于把慕容婧惹烦了,“啪”地把花绷子往桌子上一拍:“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今儿来我这儿是有什么事儿啊?”
慕容嫣嫣脸儿一红:“听说,爹爹给大姐姐结了一门亲事?”
慕容婧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问:“嫣姐儿是怎么知道的?”
嫣姐儿支吾了一下:“我也是听人说的。”
慕容婧刨根问底:“听谁说的?”
嫣姐儿被逼的抓住了慕容婧的袖子,撒娇道:“哎呀,大姐姐你就别问我是怎么知道的了!你就告诉我,是还是不是?”
慕容婧挑眉,几分风流恣意:“这可不像是求我的态度呀。”
慕容嫣嫣觉得大姐姐在这一刻挑眉的神态竟然跟那天那个白衣公子有点像,慕容嫣嫣向来是口无遮拦的,这么想于是也就这么说了出来。
倒是把慕容婧说了个一愣:“什么白衣公子?”
“还能有谁,就是定武侯世子徐大公子呗。大姐姐是美人儿,徐大公子也是美人儿,可见美人儿美到了一定程度之后,都是相似的。”
慕容婧被嫣姐儿的一通胡扯给都乐了,乐过之后,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觉得面颊有些烫,于是就轻描淡写地把话题转了开:“所以你今天到底是来找我干嘛的?”
慕容嫣嫣经大姐姐一提醒,这才想起了正事,于是也郑重了脸色,道:“所以大姐姐要嫁给徐敏达一事是真的喽?”
慕容婧只是强迫自己忘记上一世嫣姐儿跟徐敏达之间的关系,她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现在的嫣姐儿还什么都没有做,现在的嫣姐儿还是一个无辜的孩子,自己不能把上一世对于慕容嫣嫣的恨转移到现在这个无辜的嫣姐儿身上。
每一天,慕容婧都要这样告诉自己,她在人前,在老夫人面前,在张氏面前,在慕容嫣嫣面前,都装得很好,直到慕容婧觉得自己也相信了自己的话——这一世的慕容嫣嫣跟上一世的慕容嫣嫣真的不一样了。
可是直到刚才“徐敏达”这个名字再一次从慕容嫣嫣最里面说出来,慕容婧才发现其实伤害一直都在,心里的那个伤口从来都没有愈合,自己只是在上面盖了一层绫罗绸缎,就自欺欺人地说自己的伤已经好了,其实没有,其实绸缎下面的伤口远没有愈合,还在汩汩留着脓血。
“是或者不是,跟嫣姐儿有什么关系么?”
慕容嫣嫣觉得自己此刻要是不说,今生可能都没有把这句话说出来的机会了,于是慕容嫣嫣用尽了浑身的力气对慕容婧道:“大姐姐,我喜欢徐敏达。”
“啪。”
是慕容婧手上的杯子跌落了下去,摔得粉身碎骨。(未完待续)
番外:孤狼(颜瞬清)
没有光,没有风,没有声音,一切都在这样的混沌中沉寂下去,只有心中的黑暗,蠢蠢欲动。
颜瞬清努力睁大眼睛,寻找着哪怕一丝光线。然而触目所及,只有漆黑,让人窒息。
几天了?
自己被抓到这个鬼地方已经有几天了?
师父和师弟怎么样了?他们找不到自己,会不会担心?
十一岁的少年,忽然疯了一般,撞着墙壁,用已经嘶哑的嗓子大喊着:“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该死!
该死!!
该死!!!墙壁发出沉闷的回响,一声又一声,却是无言。
也不知过了多久,颜瞬清终是累了,颓然地靠着墙壁,坐了下去。
一个声音飘过来,轻得像落花拂地,在这暗夜中却格外清晰:“劝你还是省些力气。有撞墙的功夫,不如好好养养精神。”
随着声音,卷进来一阵风,一抹白影,飘然而至。颜瞬清厌恶地转过头去——又是这个人,日日到来,喋喋不休,不让人安生。
那白衣男子其貌不扬,却唯一一双眼睛,似乎能在这暗室之中生出光来。此刻,他站在颜瞬清面前,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颜瞬清没好气:“你又来干什么?”
男子好整以暇:“我说过,你会成为一柄好剑——天生利器,我怎么舍得让给别人?”
颜瞬清置若罔闻,只说:“放我回去。我要去找我家里人。”
男子嗤笑:“说什么孩儿话?我费了这么大力气把你抓来,怎么会放你回去?”
颜瞬清瞪着他,想用目光在男子脸上剜出两个洞来。无奈被抓的时候,不知道被喂了什么药,手脚无力,于是只能赌气一般地把头扭了过去。
男子见颜瞬清这副样子,也不再劝,只道:“能在我手下撑过十天的人还真是不多。你今年不过刚十一岁,做到这个份上,真是不易。”
十天?颜瞬清恍然,原来自己被抓到这鬼地方来,已经那么久了么?
男子却不容得颜瞬清多想,他口中低声念着什么,声音不大,却催的人心惶惶。
颜瞬清听见男子的声音,好似见了厉鬼,下意识的就往后缩,手腕、脚腕之上的铁链哗啦啦作响。
然而不管颜瞬清怎么动作,也不管他弄出了多大的噪音,男子口中低吟的咒语,仿佛有是活的一样,钻进了颜瞬清耳朵里面。
颜瞬清心里大叫不好,却不由自主的觉得四周的景物都恍惚了起来,只余白茫茫一片迷雾,目力所及之处都是一片纯白,伸手去捞,空无一物。却有个小光点,飘飘忽忽朝颜瞬清飞了过来,在他身侧上下翻飞不休,像要为他带路一般。
颜瞬清明明知道在前面等待的是什么,他明明用尽了浑身的力气去抗拒,双脚却好似有了自己的意识一样,无视了主人的意愿,迈步追着那光点行了一程。
渐行渐远,走了有一阵子,白雾渐渐散去,显出一座深宅大院的轮廓来,层台累榭,鳞次栉比,正是琅嬛颜家在崇都的那一座老宅。
院中站着两个人,一个生得高大威猛,目光却是温和谦逊。另一个稍显消瘦,眼神却浑浊不清,不能视物。
颜瞬清看见这两人,呜咽一声,两行清泪滚滚而下,口中喊着:“爹爹!叔叔!”却并不上前,只是站在离两人很远的地方,默默流泪——
因为他看见院中有刚刚四岁的自己,小尾巴一般,黏在父亲和叔叔身后,怎么都甩不掉。
四岁,那是颜瞬清童年的终结,也是他延绵一生噩梦的开始。盲目男子温热的手抚在四岁的自己头顶,温声道:“小九乖,叔叔和你爹爹要商量事情,小九自己去玩……”
颜瞬清在颜家行九,平日家里人就叫他小九。
明明一切都是那么好,那么温馨,可是不知怎么画面一转,就是钢刀飞下,鲜血四溅,叔叔大睁着他那双已经盲了的双眼,紧紧握着颜瞬清的手,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浑身的力气,对颜瞬清说:“小九,你要好好看着!你要记住这一幕!颜家十三口人的血,每一滴你都要记住!”
是的,每一滴都要记住。
这里面有颜瞬清父亲的鲜血,有平日里把他举过头顶陪他玩耍的叔叔的血,有德高望重的叔祖的血,每一个人都是颜家的顶梁柱、定江石,可是这些人却为了一个可笑的理由,不肯说谎蒙蔽天下人也不肯蒙蔽自己的良心,于是他们就这样被皇帝杀了,像碾死蝼蚁一样轻易地,被皇帝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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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瞬清睁着眼,不闪不躲,任由他父辈们的鲜血喷上了自己的脸,他要记住,他要好好记住,一生都不能忘。
此后,便是追杀,便是离乱,便是流放,便是在离岛荒凉旷阔仿佛永远不会终结的时光……这种种一切,怎堪回首?
“不!!!”
陷入幻象的男孩儿大叫着醒来,浑身全被汗水浸透了,发现自己还是在那漆黑的地牢中,手脚被铐。男孩儿却是松了一口气——他实在不想再记起那些过往了。
男子见颜瞬清醒了,笑盈盈凑过来,问:“这次如何?梦到什么了?我见你好似开心得很。”
颜瞬清大口大口喘着气,面上尤有泪痕,半晌说不出话来。
男子做出一副心有不忍的表情,盯着颜瞬清,缓缓说道:“何苦呢?血债血偿,现如今有人愿意助你一臂之力,不是更好?”
男子那张平平无奇的脸上,唯独一双眼睛光华灿烂,似有水光盈盈流动,他微凉的手指拂上颜瞬清的眉梢,男孩儿一窒,像被烫到一般扭头避开男子的手。
男子终于不耐,站起身来,冷冷道:“江储海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这般死心塌地地跟着他?他不过是你的师父,你为了他,连血海深仇都不要报了吗?”
颜瞬清警觉起来:“素未平生,你是如何知道我的师承?又是怎么知道我师父的名讳的?”
男子笑一笑,眼若横波:“若我说,我是你的师叔,你信不信呢?”
颜瞬清狠狠地咬了牙,气鼓鼓地瞪着他,没半分好颜色。这人口中话,真真假假,让人无从分辨,他前天是落魄的世家公子,昨天是一方富豪,今天又成了自己的师叔——不知相信什么,索性就都不相信。
男子见颜瞬清明显不信的表情,也不气馁,继续说道:“你是个聪明孩子,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无需我多说也能自己想明白——无心木,有心石,你自己定夺。”
颜瞬清一颤:“是你?”
男子露出一丝古怪的笑意,开口道:“几日不见,小哥儿就认不得我了么?”声音苍老粗哑,正是前几天那老乞丐的声音。
前因后果连在一起,丝丝入扣。
颜瞬清眼中迸出火星,虽是中了麻药,却依然一跃而起,用尽全力抓住男子的衣襟,恶狠狠道:“你敢动我师弟!”中了软骨散还能动的人实在是寥寥无几。颜瞬清刚才那一跃不过是全凭着一口气支撑,到底不能长久,说完这句话之后,就气力不济,又颓然松开手,跌落在地。
男子眼中有激赏的光——这个男孩儿是他平生所见唯一一个能在他的幻术下能自行清醒的人,中了软骨散依旧能动,由此可见这男孩儿的心性意志力有多强。
男子简直就要掩饰不住自己眼中想要得到男孩儿的那种贪婪的目光了,却依旧做不动声色状,循循善诱:“你师弟是我师兄唯一的徒弟,我怎会害他?这样做不过是为了你好,也为了他好——从颜家被流放那一天开始,你就注定是不能站在阳光下的人了。所以能站在你师父、师弟身边的人,终究不会是你。”
不知是麻药的效力,还是被男子的话刺中了心中最深切的恐惧,十一岁的男孩儿长久地沉默下去,空茫着一双眼,不知道是在想什么。
狭小的地牢中,只剩下男孩儿略显粗重的呼吸声和男子的声音在回荡:“除了是江储海的徒弟,你还能是谁呢?”男子话音低沉魅惑,在颜瞬清耳边,如一条毒蛇,缓缓吐着信子,“抛却他给你的机会,给你的学识,抛开他强加在你身上的那些东西,你还能是谁呢?我知你视他如父,一直以来,对他的话都绝无二心。可是你为什么不想一想,江储海,为什么要对你那么好呢?他想从你身上得到什么呢?”
颜瞬清不说话,可是微微颤抖的身体和额头上渐渐渗出的冷汗,暴露了他的心情。
男子也并不戳破,只是继续低声说道:“你还小,不知道自己将会有怎样一番作为——可惜了这习武上好的根骨。师兄他幼时受过伤,不能练武,所以他这一生最看不得别人舞枪弄棒,这一层,他是不是没对你说起过?”
颜瞬清悚然一惊,心里好似有什么轰然崩塌,原来是这样——师父待他犹如亲生,把毕生所学都倾囊相授,却从来不许他习武,只说那是莽夫之举。十几岁的男孩有几个没有英雄梦的?更何况是像他这样,身上背负着血海深仇的?想报仇,习武不啻是一条捷径。而江储海偏是碰都不让他碰一下。他固然是尊重师父,没有明着习武,可背地里也练了不少招式。要是他再大上个几岁,或许能明白江储海的苦心,不受此人的挑拨。可是,此时颜瞬清不过是个十一岁的孩子,纵然是聪明有担当,可论心计怎么能比得过眼前这个毒蛇一般的男子?
不过几句话,颜瞬清就被饶了进去。颜瞬清的头越来越低——没有错,这个人说的,一个字都没有错,他把埋在自己心底那些最阴暗龌龊的想法都一点点挖了出来,摆在自己眼前,让人不得不正视——这颗心,有多么不堪:为了报仇,用尽了方法,跟定了师傅,却在安逸的生活之中,渐渐消磨了报仇的意志,这般不忠不孝,还有什么颜面活在这世上?
见颜瞬清心神震动,那男子嘴角微微一翘,说出来的话不依不饶:“你难道忘了你爹爹叔叔是如何死的?你五个哥哥怎么身首分离?你家一十三口含冤未雪,你却在这过着安安稳稳的日子!你好宽的心啊!”
颜瞬清心神剧震,脑中一片空白,只是喃喃:“我没忘,我没忘……”
“你没忘?你的那一点花拳绣腿的功夫,怎么去报仇?而且,你如此依附着他们师徒两个,要是有一天,他们不要你了,你该怎么办呢?”
不会的,不会的!
别说了,别说了!!!
男子说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一针见血,挑开男孩儿心底那连自己都不敢正视的毒疮,毒血脓脓的流出来,在这暗室中,蒸腾起一层毒雾。
颜瞬清终于崩溃了,捂住耳朵大吼:“住口!!!”
“你在害怕,不是么?你害怕被抛弃,不是么?如果明知道有那么一天,那还不如自己先放手。”男子眼神璀璨如星,咄咄逼人。
“自己,先放手?”像是受了某种蛊惑,男孩儿喃喃重复着这几个字,“先放手?”
与其被自己重视的人抛弃,还不如,还不如,我先放手?
是我先于你们舍弃这一切的,所以,纵然日后你们再想离开我,也是我先走一步。
有一种报复的快意,隐秘地涨满男孩儿的心,好似师父和师弟真的已经不要自己了一样——颜瞬清一个不察,终于还是中了男子的幻术。男子见颜瞬清已经一步步踏进了自己安排好的“陷阱”,喜悦地几乎在颤抖,可是他也知道还差最后一步,这一步,也是最为关键的一步:“想好了?迈出这一步就不能回头了。”
颜瞬清缓缓点头,眼神中无悲无喜,根本不像是一个十一岁的孩子,他忽然说:“如此看来,你抓我到此,也不全像你说的那般,是见我根骨好,想教我练武。多半还是因为我师父吧?可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就算知道,也半个字都不会告诉你。”
颜瞬清这么说,几乎就是在赌气了。
男子笑笑,也不往心里去,只岔开话题:“跟了我,你这旧时名字也就不能再用了,你自己可有中意的名字?要是没有,我就为你起一个。”
十一岁的男孩儿仿佛在转瞬之间褪去了身上所有稚气,脱胎换骨一般,乌黑的眸子定定看了男子一眼,双唇轻启:“不必了——这是颜家赐予我的荣耀。”
“纵然现在这名字已经变成了枷锁?”
“那便带着这枷锁,再辟出一片天地!”(未完待续)
86、云开
也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姬永言挣扎得太厉害了用光了自己的力气,也许是姬永言见师兄只是静静看着自己状若疯癫,没有出手阻止,觉得失却了意味。
总之,在姬永言把自己折腾得遍体鳞伤之后,他终于安静了下来。
屋子里面又恢复了那种诡异的岑寂,两个人呼吸声可闻,沉默也如同有了张力,在师兄弟之间拉锯。
姬永言叹了一口气,幽幽地问:“师兄,你为什么要让我活下来呢……为什么没有杀了我呢……”姬永言较之江储海小了十多岁,对这个师兄一直是亦父亦兄般相处,哪怕是两人已经撕破脸的现在,姬永言对上江储海的语气还是不自觉的带了少年时就养成的习惯。
江储海望着师弟血迹斑斑的侧脸,仿佛是不忍心再看一般移开了视线,淡淡道:“你是师父唯一的血脉,我只是想完成师父的遗愿罢了……”
江储海的话还未说完就被姬永言打断了:“即使是我杀了他?”
“不过是求仁得仁。”
“哈哈哈哈!”姬永言好像听到了什么极为好笑的笑话,大声地笑了起来,声音中有支离破碎的快意也有着不容忽视的痛楚,“这样的话,去骗骗你那两个年幼无知的徒儿还行,师兄就不要用这种话搪塞我了!”
“……随你怎么想吧。”江储海默了片刻,推开了门,转身就想离开,脚步一顿还是加了一句,“你要是非要用蛊虫控制我身边的人,也不过是逼我遣散奴仆,旁的事情,恕难从命。”
就在这时,天空中一直密布的乌云忽然被风吹散了,一轮朗月高悬于天顶,月光如泄如注,铺撒了江储海一身。
姬永言身处黑暗一隅,看着位于光芒之中的江储海,眼中神采亮如妖火,反唇相讥:“师兄可以遣散奴仆,可是师兄遣散得掉琅嬛颜家么?”
“……师父受颜家深恩,就连你都是受颜家庇佑才能来到这世间,所以我本以为就算你再怎么丧心病狂也不会在颜家身上下手。”江储海说完这句话,再不停留,离开,就像他来的时候一样悄无声息。
姬永言的侧脸在夜色中越发显得苍白也显得诡异,失血皲裂的嘴唇咧开了一个弧度,有血珠从唇上的伤口迸出,又被姬永言吮掉了:“师兄,你以为你赢了么?可是你一定想不到,你的好徒儿背着你,偷偷做了什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姬永言一想到自己埋下的棋子发挥作用的那一天,在江储海那张永远是云淡风轻的脸上会出现什么表情呢?这样想着,被江储海囚禁的日子也就显得有了盼头,不是那么不可忍受了。
千里之外,崇都——
瓷杯落地的声响惊醒了慕容婧,她觉得呼吸的每一口空气都化作了烈焰,灼烧着自己。
慕容婧颤抖着,迈上前一步,声音被恐惧所笼罩,带上了颤抖:“你说什么?你说你喜欢谁?!”
慕容婧本来是不信命的,就算是她得以重生,慕容婧在心底也一直是坚信自己是能够掌控自己的命运,左右自己的人生的。但是在这一刻,慕容婧前所未有的动摇了起来——命运真的已经放过她了么?为什么嫣姐儿还是照着上一世的轨迹,喜欢上了徐敏达?是不是不管自己做什么,不管自己付出了怎样的努力,到头来都是一场空欢喜,都是徒劳无功?对娘亲是这样,对嫣姐儿也是这样。所以会不会最终这一生,不管自己怎么挣扎,都会得到上一世那样一个凄凉的收梢,自己的所有努力不过是供命运把玩的笑料罢了?
上一世的慕容婧对慕容嫣嫣没有什么姐妹之情,从落地起就从来没有在一起相处过的姐妹俩,要是说她们有多么姐妹情深才是痴人说梦。
但是这一世不一样了,自从慕容婧从东庆寺把慕容嫣嫣从悬崖上面救了下来的那一刻起,慕容婧对于这个妹妹的看法其实就已经悄然改变了。这一段时间以来,姐妹俩相处得也一直很好,慕容婧本来觉得自己这一世已经逃离了命运无常的戏弄,万事都向着远离前世的轨迹良好地发展的。可是直到这一刻,慕容婧才发现,命运从来没有放过她,它躲在角落窥伺,就在慕容婧最放松得意的时刻,忽然伸出了狠绝诡异的爪牙,紧紧又扼住了她的咽喉。
人的一生中,总有那么几个刻骨铭心、永志不忘的时刻。
当时尚觉得稀松平常、波澜不兴,日后回忆起来的时候,却恍然大悟,原来这里就是一切的起点。
甚至不用那无常的命运恶意地提醒,慕容婧已经察觉到自己现在正处于这样的一刻。
慕容婧觉得这一刻的自己,心境苍凉得有些悲怆。
而慕容嫣嫣自从说完了那句话就一直紧盯着慕容婧,她觉得慕容婧此刻的脸色苍白得可怕,慕容嫣嫣清楚地认识到了自己这句话伤害到了大姐姐。
少女的心像是被塞进了一团棉絮,又坠上了一个秤砣。嘞着肉,生生地疼,有些自得,又有些后悔。
自得于自己可以这样轻而易举地伤害到慕容婧,也后悔于自己可以这样轻而易举地伤害到慕容婧——她的本意本不是伤害。
慕容嫣嫣之前的想法就是不管大姐姐喜不喜欢徐敏达徐公子,今天这句话都是要告诉大姐姐的——她慕容嫣嫣的喜欢坦坦荡荡,无愧于人。
可是慕容婧苍白的脸色,让慕容嫣嫣会错了意:“原来大姐姐也喜欢他……原来徐公子不是一厢情愿,他们俩是两情相悦的。”饶是这样,慕容嫣嫣觉得自己还是应该把话都说出来——虽然可能今天说完了这些话,她就会把这些话都藏在心间,再也不会想起。
少女有少女的骄傲,虽然是张姨娘的女儿,但是慕容嫣嫣还是知道是自己的母亲插进了父亲与颜夫人之间,妾的身份是被人所不齿的,不管张姨娘在慕容府里面有多少风光,慕容嫣嫣都清楚地能感觉到旁人对自己母亲的不屑。
慕容嫣嫣不想这样,她想有一个全心全意对待自己的丈夫,推己及人,她也不屑于去破坏别人的感情。
这样想着,慕容嫣嫣觉得胸口那种憋闷的感觉好了很多:“大姐姐,我喜欢徐敏达,很喜欢很喜欢,从见到的第一眼就喜欢了。”
慕容婧觉得身子发软,有些站立不住,其实慕容婧不知道自己现在对于徐敏达是个什么感情,是喜欢?是憎恨?还是幽怨?
不管是什么感情,慕容婧对于徐敏达是关注的,那种关注中带着一种把徐敏达视为自己所有物的占有欲——在慕容静的心目中,虽然她下定决心想离开徐敏达,但是她还是把徐敏达当做是自己的夫君这样看待的。
慕容婧耳朵嗡嗡作响,甚至能听见自己的血液在身体里面奔腾的声音,一切都这么吵,可是都已经这么吵了,自己为什么还是能听到慕容嫣嫣的声音呢?少女娇柔的嗓音正在娓娓道来,诉说她是怎么见到徐敏达的,在东庆寺上面,徐敏达又是着急地来救慕容婧的。
慕容婧有些恍惚地听着,她现在已经很难分辨出自己的情绪了。
慕容嫣嫣说了很久,到最后,她嫣然一笑:“虽然我喜欢他,但他喜欢的是大姐姐,我是不会做出横刀夺爱这种事情的。”
慕容婧一愣,慕容嫣嫣这个时候的所作所为与上一世简直判若两人——上一世的红衣女子娇俏笑着,眼睛也不眨地来抢自己夫君的场景还在眼前。难道自己重生了一次,连嫣姐儿的性子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么?应该不会吧。
慕容婧忽然觉得上一世的自己是不是错怪嫣姐儿了?上一世的嫣姐儿会不会是不忿被自己抢走了夫君,才会做出那样报复的举动的?
慕容婧觉得自己的喉咙干且涩,每说一个字都像是有一把锉刀在喉咙里面来回来去地挫动:“那……那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呢?你既然不想插手,为什么又要让我知道这件事情呢?”
“因为,到底意难平啊,大姐姐,我那么喜欢的人,偏偏喜欢的不是我,这件事让我很生气啊大姐姐。所以也忍不住想让大姐姐也生气一下。”慕容嫣嫣调皮地吐了吐舌头,然后一溜烟地跑了,身后还留下一句话:“哈哈哈我可不会干站在那里等着大姐姐来打我!”少女快活坦荡的声音如出谷黄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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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慕容嫣嫣却不知道自己的这番举动对于重生了一次的慕容婧来说意味着什么。
看着慕容嫣嫣的身影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面,慕容婧浑身脱力地跌坐在塌上,觉得自己前世的心结,被嫣姐儿这个无意中的行为所拯救了。
慕容婧现在无比感谢自己能够重生。
重活了这一世,还是有好事情发生的。
重活了这一世,还是让人觉得是值得。
谢谢。
谢谢你。
慕容婧双手掩面,泪珠不能自已地滚落,她哭了出来——重生以来,除了刚刚发现母亲再一次离开自己的那次,慕容婧其实一直都没有哭过。她小心翼翼地压抑着自己的情绪,生怕露出一点马脚,让别人看出端倪来。
但是这一刻,慕容婧什么也不想再想,她只想痛快淋漓地哭上一场。
哭前生的自己。
哭今生的举步维艰。
哭吧,哭吧,哭过了之后,明天又是新的一天了。(未完待续)
87、讯息
二房的事情就这样波澜不兴地过去了,宋氏和慕容婉再也没有来大房露过面,即便是有事也是让慕容钰来大房代为转达——不过二房独立开府,吃住都从自己的账面上走,嘴上说没分家可实际上也跟分了家差不多了,二房能有什么事情回来请示大房的意思呢?
不过是二房找的来大房的借口罢了,大家都心知肚明,只是不愿戳破。至于慕容钰来大房的目的——自然就是徐子晋了。
徐子晋是言而有信的君子,之前与慕容丞相说了他每个休沐日会来给慕容家小公子看看时文策论,就真的次次按时尽职尽责地给慕容伯嘉指点起时文来。
除了那位并不情愿收下的“学生”慕容伯嘉,徐子晋在慕容家遇见最频繁的人大概就是慕容家二房的大公子慕容钰了。
以徐子晋之能,哪能看不出慕容钰是故意的?不过秉承着“敌不动我不动”的原则,就算慕容钰再怎么示好,徐子晋都有礼回应,但是绝不拉近彼此的距离——实在是慕容家二房的那对儿母女给徐子晋留下了太深刻的印象,如果可能徐子晋简直想半分都不要跟慕容家的二房搭上界。
不过次数多了,徐子晋倒是发现慕容钰这位大少爷跟他的母亲、妹妹都不一样,是个腼腆淳朴的性子,品性正直端重,于是对于慕容钰也稍稍和缓了颜色,遇见了也愿意跟慕容钰稍稍聊上两句。
其实慕容钰本来无意这样结识徐子晋,奈何实在是扛不住母亲宋氏日日在耳边念叨,车轱辘话反反复复对慕容钰说结识了徐家大公子有多少好处。慕容钰在家里实在是被扰得没有一丝安宁,所以干脆来慕容大房这边躲躲清净。
次数多了,徐子晋又经常在这里,就算是无意,两个人之间也会经常遇见。这一次,两个人又这样不期而遇了。
徐子晋已经看见了慕容钰,于是就停下了脚步,拱手打招呼,道:“慕容兄。”
慕容钰看到徐子晋其实觉得很不好意思的,因为母亲这样急功近利地逼迫自己接近徐子晋,实在是有违他多年来所受的教育,他有心把态度放的云淡风轻一些,让自己看起来不是那么刻意,欠了欠身子,算是回礼:“徐公子,真巧。”
“慕容兄今天是有事来大房?”徐子晋跟慕容钰闲聊,好像是彬彬有礼地在跟慕容钰说话,但是熟悉徐子晋的人就会知道,他此时只是心不在焉地在应付着慕容钰,其实真正的心神并不在这里。
徐子晋长的太好了,慕容钰单单就只是看着徐子晋就觉得心慌气短,不得已移开了视线,磕磕巴巴地说道:“无……无事……我不过是来这边看看祖母,也给各位妹妹带点东西。”——慕容家大房二房加起来也就只有两个男丁。慕容伯嘉虽然长得金童一般可爱,但是接触多了的话,就会发现他其实很不耐烦跟姐姐妹妹们待在一处,姑娘们有什么事情拜托慕容伯嘉,他也是随便敷衍应付,慕容家的小姐们又不傻,被敷衍的次数多了自然也就淡了下来。再加上慕容伯嘉常年在书院中读书,一年到头在府中也待不了几日,大家伙自然是与慕容钰更亲一些。
所以,慕容家的姑娘们经常会拜托大哥哥给她们从外面带一些小玩意儿回来,这次也是女孩儿们列了单子,让哥哥一样样买回来。慕容钰性子好,为人敦厚,明明可以让小厮做的事情,他怕小厮粗俗,唐突了妹妹们,非要自己一样样买回来。
徐子晋一听是慕容家女孩儿们要的东西,嘴角的笑忽然变得更真心了一些,眼中也粼粼地泛起了波光:“哦?原来是慕容家小姐们要的东西啊……”他瞟了一眼慕容钰手中的匣子,状似无意地闲聊,“不知各位小姐要了什么?不瞒慕容兄,我家里也有姐妹,再过几日就是我三妹的生辰,小弟不知道送妹妹什么礼物好,很是头疼。许是年纪相仿的姑娘们喜欢的东西都差不多,不知慕容兄可否让小弟一观这匣子中的事物?”
其实徐子晋虽然有个三妹,但是根本不是最近的生辰,徐子晋敢这样光明正大地诓慕容钰也是因为吃准了他的性子,知道这个憨直的青年绝对不会对这件事情有什么疑问,就算是有疑问,也绝对不会去问的,所以徐子晋信口胡说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
慕容钰果然如同徐子晋设想的那样,对徐子晋的话完全没有生疑,闻言就把手中的匣子打开了,一样样指给徐子晋看:“这是二妹妹托我买的胭脂水粉,这是三妹妹托我买的小玩具……”慕容钰把匣子里面的东西指了个遍,慕容家的女孩儿要了什么东西也都说了一遍,就是没有说到慕容婧。
徐子晋没有知道自己想知道的讯息,也不急躁,继续道:“哦?慕容家好像有四位小姐吧?慕容兄为什么只给三位小姐带了东西,就不怕那位被落下的小姐怪罪慕容兄么?”
慕容钰一愣:“你说婧姐儿?”然后笑了,“婧姐儿今年刚从山上回来,大概还是跟我这个做哥哥的不熟,许是不好意思向我讨要东西吧。而且婧姐儿马上就要及笄,她的丫鬟也不好老来前院找我们,就算是嫡亲的兄妹这个时候也应该避讳一下。”
十四岁了?马上就要及笄?徐子晋不动声色,继续道:“那大概过不了几日就是婧妹妹的好日子了,到时候小弟一定来恭贺。”徐子晋自来熟地称呼慕容婧为婧妹妹,一脸正气地让慕容钰完全没有察觉到徐子晋这么称呼慕容婧有什么不对。
于是慕容钰也就客客气气地回道:“徐公子有心了,到时候一定请不吝光临。”——却没有想到一个姑娘的及笄之礼要请一个非亲非故的男子来观礼干什么?
“不知婧妹妹的好日子是哪一日?小弟也好先做准备贺礼。”
——就这样,徐子晋不费吹灰之力就拿到了慕容婧的生辰。
慕容钰对于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就把妹妹卖了的这件事情毫无所觉。
徐子晋心满意足,连带着对着慕容钰的态度也真心了很多,特地陪着慕容钰走了一段路,才拱手告别。
不过徐子晋倒是没有询问慕容钰“婧妹妹”到底喜欢什么:一来慕容钰刚才也说过了,慕容婧今年刚刚下山,与慕容家这边的人都不相熟,就算是问了慕容钰很可能也不知道;二来问问及笄之礼的日子还可以说是通家之好礼尚往来,要是接着询问人家姑娘的喜好,就太露痕迹了。
徐子晋一向不喜欢被别人察觉、揣摩到自己的心意,虽然徐子晋真的很想知道慕容婧喜欢什么。
得知了慕容婧的生辰,徐子晋的心情很好,于是今天在教导慕容伯嘉时文的时候都和缓了许多。
但凡才子,大抵都是有一点恃才傲物的,徐子晋也不能免俗,所以在课业上徐子晋对慕容伯嘉的要求很严格。徐子晋本人虽然没有参加过科举,但是也只是因为他不能——江储海自己定下的规矩,江门的门人都是不许走科举一途的。
是以就算徐子晋胸中有万卷经纶,也没有金榜题名的那一天。不过,想扬名于天下,闻达于诸侯,也不是只有科举一条路可以走。
日影一寸寸移动,橙黄的暖光划出光阴的踪迹。
慕容伯嘉还在书案之前奋笔疾书,少年的背弓成一条劲瘦的线,暮春的时节,后背却隐隐显出汗痕。时而笔走龙蛇,时而停笔沉思,待日影西斜,一篇策论终于写就。
慕容伯嘉直起身子,轻轻吐出一口气,吹干了纸上的墨痕,把薄薄的纸页双手递给等在一旁的徐子晋,口中有些敬畏唤道:“世兄……”
慕容伯嘉不肯放过任何一个跟徐子晋相处的机会,一有机会就叫徐子晋为“师父”,不管徐子晋怎么纠正,屡教不改。但奇怪的是,这个孩子似乎极会拿捏把握他人的心情,每次等到徐子晋真的因为这个称呼不悦的时候,慕容伯嘉就会收敛一些,规规矩矩绝不逾距一步。等到徐子晋心头的火消了,就再来上一遍,简直有些市井无赖死缠烂打的风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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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次两次的,徐子晋没有察觉,时间长了,徐子晋就很肯定这小子是故意的。于是,徐子晋就再也没有给慕容伯嘉叫自己师父的机会,伯哥儿失败了几次之后,似乎也知道自己技不如人,于是也就不再这样称呼徐子晋,只口称“世兄”,反正怎么叫亲近怎么来。徐子晋见自己不收徒的目的已经达到,慕容伯嘉叫自己什么,也就没有什么关系了。
不管怎样,徐子晋在慕容家做伯哥儿的西席,也有一段时间。两人相处还算是相安无事,一个有意讨好,一个冷眼旁观,想掀起什么波澜也难。(未完待续)
88、对答
徐子晋略略几眼就看完了慕容伯嘉新写就的时文,指尖点在最后一段议论性的结尾上面,问:“你这是什么?”
慕容伯嘉经过这一段时间与徐子晋相处,知道徐子晋在学问上的态度是极端正的——可以坦诚自己不会或者做的不好,但是千万不能不懂装懂敷衍他。于是慕容伯嘉就老老实实地跟徐子晋解释自己写最后这段的用意:“这是我看元亨三年的状元公会试的文章有感——那篇文章正好和今天世兄所出的题目相对应,所以我就模仿了一下……”
这一段明显是模仿当年状元公的行文,写的逸兴遄飞、辞章华丽,一眼看去花团锦族,是极为漂亮的点睛之笔,所以慕容伯嘉本以为徐子晋就算不夸奖自己,也绝对不会讨厌这段文字,才自作主张地把这段话加在了后面。
可是现在徐子晋对着慕容伯嘉得意的这段文字的态度明显不是欣赏,这让伯哥儿有些摸不着头脑。徐子晋因为今天知道了慕容婧的生辰,所以显得比平时都要好说话,看见慕容伯嘉一脸困惑的样子,就格外指点了慕容伯嘉一下:“元亨三年的主考官是哪一位大人?”
元亨三年是先帝薛卯昂在位时最后几年的年号,先帝在位的最后几年颇有些倒行逆施,好大喜功,他一生的丰功伟绩,险些被他最后几年的荒唐行径毁了个干净,尤其是先帝迟迟不立太子,导致皇子们自相残杀,皇室血脉凋零,十之不存一二,大皇子薛熠阳最后踏着兄弟们的尸骨登上了帝位。这段历史大家虽然都知道,可是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谁也不会光明正大地谈论这件事情。
是以,慕容伯嘉其实不太明白,徐子晋问自己当年的主考官是谁有什么用意,但他还是回答道:“要是我没记错的话,元亨三年会试的主考官应该是礼部左侍郎尹太泽尹大人。”
徐子晋点了点头,也就不再说话,等着慕容伯嘉自己去悟。这是当年江储海教导徐子晋的法子,什么事情都是薄薄一层,点到为止,学生能不能领悟到老师的意思,能领悟到多少,就全凭学生自己的悟性和造化。
徐子晋自然也就把这套教学方法用到了慕容伯嘉的身上。其实慕容伯嘉对这种“卖关子”式的教学方式还是挺反感的,慕容伯嘉从小在奉荆书院读书,受的是当下最正统的教育——老师把字字句句都说透了,学生先记下来,再慢慢领悟。
江门的教学方法显然对学生本身的素质要求太高,是不适合大面积推广的。慕容伯嘉乍一接触的时候,极为不适应,好在他一心要跟着徐子晋,把徐子晋的每一句话都奉若圭皋,这才咬牙跟了下来。
所以,慕容伯嘉也知道这个时候,徐子晋应该不会再指点自己了,要靠自己想出来徐大公子的用意。
什么用意呢?
自己这段仿状元公的文章,就文章本身来说,文采飞扬,而且切题的角度很是刁钻,应该说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那么为什么,徐子晋会把这一段单独点出来呢?是哪里不妥呢?
慕容伯嘉一边想着,一边觑着徐子晋的脸色。
徐子晋看着慕容伯嘉这副样子,心中不喜——这个孩子聪明是聪明,却没有把他的聪明劲用在正途。可能是身为庶子的原因,慕容伯嘉小小年纪就养成了察言观色的本事,对别人细微的情绪把控得极为精准,这样虽然有助于他将来入了官场与同僚周旋,但是就徐子晋看来,终究是剑走偏锋,不是正路。
不过,徐子晋也觉得没有必要就这件事对慕容睿父子说什么,这毕竟只是徐子晋一人的看法,而江门最重要的一条原则就是“求仁得仁”——只要慕容伯嘉自己不觉得这样不妥,徐子晋就没有理由也没有立场去开口管束。
看他父亲慕容睿的意思,将来应该是想让慕容伯嘉走科举一途,然后子承父业,在徐子晋眼中的缺点,说不定正是慕容睿眼中大大的优点。
“师徒俩”各自有自己的想法,于是书房中一时就安静了下来。
就在这时,有女子的脚步声在书房外响起,紧接着就有一把清澈的嗓子唤道:“徐公子、伯哥儿。”
徐子晋皱了眉,前院怎么会有女眷过来?不会又是……?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慕容婉简直成了徐子晋厌恶的一根刺,他轻轻地看了慕容伯嘉一眼,慕容伯嘉一个激灵,连忙站起身来去开门,气冲冲地说道:“不是说了么?徐世兄与我正在……”话还没说完,就噎了半句在嘴里面,没了下文。
徐子晋觉得奇怪,怎么说了一半就不说了?于是也起身向着书房门外看了过去。
这一眼扫过去,也愣住了。
门口俏生生立了一位“小公子”,斜阳正好从她身后照射过来,把她全身都笼罩在光芒下,夺目有如天人一般。
门外正是四月好春光,院中花树烈烈如火、灼灼欲燃,在这样的春光中,有这样的一个人——就算是精心换了男装,那样殊异的丽色掩也掩不住,一身劲装只是为她的颜色又添了几分彩而已。
徐子晋清楚地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徐府——
徐敏达正在练剑。
其实太医院的大夫们都叮嘱他现在不宜剧烈运动,应该卧床静养。可是徐敏达一想到阿婧,一想到义弟,再一想到在东庆寺后山悬崖下他对于慕容婧是否是重生的猜测,就心乱如麻,心急如焚,恨不得立刻见到阿婧,抓着她问个明白。
这个念头无时无刻不在徐敏达的脑海中萦绕,让他根本没有办法静下心来休养。作为一个从三岁起就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的人,徐敏达所知道的唯一的静心方式就是练剑了。
身形高大的男子穿着薄薄的中衣,持剑站在院子里。清晨湿润微凉的空气,让沐浴在晨光中的男人,从头到脚,每一个毛孔都觉得舒适自在。
徐敏达深吸了一口气,抽出宝剑,摆了一个起手式。剑锋在日光的照射下,反射出耀眼的寒芒,使人不敢逼视。
徐敏达的动作,由静而徐,徐转急,急更疾,层层铺陈,忽遏忽扬,忽沉忽昂,一时静若处子,端宁不移,一时又动如脱兔,剑走龙蛇。
徐敏达整个人刚健质朴,走的是大开大合的路子,平时跟美根本沾不上边,但是在这一刻,他的的确确是美的,因为专注、心无旁骛而美得纯粹。
然而,就在徐敏达的剑势行至最高点的时候,一阵撕心的疼痛忽然从他的左臂传来,疼得男人气息一滞,一口气没有接上,立马单膝跪倒在地,以手中的宝剑杵在地上,作为支撑。
那日徐敏达在东庆寺落水时所受的内伤虽然严重,却总有痊愈的一天,可是他那条脱臼的左臂,情况却不是很妙。定武侯连连请了几位医术精湛的老太医过来给徐敏达瞧过伤处,俱是摇头,说徐敏达这条手臂伤到了筋腱,只能静养,过个三五年之后说不定能稍稍提些重物。
可是徐敏达是武将啊,三五年之后才能稍稍提些重物的胳膊对于一名武将来说就等同于是废了。废了一条胳膊也就等同于废了徐敏达的前程。而徐敏达此刻最最不能耽搁的就是他的前程——慕容婧今年已经十四岁了,他要还是一文不名的定武侯府义子,到底拿什么去求娶身为丞相嫡女的慕容婧?
女子许嫁就是在那么几年,时间可是不等人的,一旦慕容婧及笄,那么来求亲的人怕不是要踏坏了丞相府的门槛。那时候的徐敏达要还是碌碌无为、一事无成,他拿什么去跟那些求亲的才俊们争?难道要眼睁睁地看着慕容婧嫁给别人么?
绝不允许!
只要他还有一口气,阿婧就是他的,也只能是他的!
更何况徐敏达上次还亲眼在东庆寺后山的竹林里看见义弟徐子晋和慕容婧凑在一处说话,虽然他那时没有听清楚他们俩人说了什么,可是那两人的神态却被他真真切切看在眼里,那只冷面狐狸对慕容婧明显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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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敏达自己就是个男人,他当然知道一旦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产生了好奇,所带来的后果会是什么——好奇引发兴趣,兴趣会促使交流,而阿婧那么好的姑娘,徐敏达真的没有把握一旦徐子晋跟慕容婧相熟之后,自己这个狡诈如狐的义弟会不会喜欢上阿婧。
徐敏达每每一想到这种可能性,就坐立不安,恨不得用个罩子把慕容婧与世隔绝地罩起来,妥善地藏在自己怀中,让她的喜怒哀乐都与自己有关,也只能与自己有关。上一世的徐敏达也是这样做的。
可是这一世,毕竟不是上一世了。
一切都重新来过,现在的徐敏达甚至连接近慕容婧都做不到,又废了一条手臂,徐敏达仿佛看见心爱的阿婧离自己越来越远了。
男人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深深扣进了泥土中。(未完待续)
89、男装
这一世的徐子晋,真的还会早夭么?
徐敏达心中疑惑,警惕地看着徐子晋——在东庆寺,他虽然怀疑慕容婧是跟自己一样,也是重生的人,但是那一日阿婧的表现其实用吓坏了解释也能说得通。会不会,会不会其实阿婧并没有重生,重生的是面前的徐子晋?
只要一想到这种可能,徐敏达就觉得自己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上一世自己对徐家的所作所为,足够徐子晋活剐了他的,要是徐子晋是重生的……要是是他……
徐敏达打了一个寒颤,不过徐家覆灭已经是徐子晋死后之事了,徐子晋未必知道上一世在他身亡之后徐家到底发生了什么。
重生一事,说来太过怪力乱神,在没有十足的把握之前,徐敏达都不敢用这件事来试探徐子晋。
徐敏达其实现在还更倾向于慕容婧是跟着他一起重生的,毕竟上一世他们是抱在一处死的,自己既然能够重活一次,没理由阿婧不能。不过徐敏达也不敢肯定,因为那个时候,慕容婧的尸身都已经凉了,他们俩的身体虽然毁在了一处,但是阿婧的魂魄却可能早就已经远去了。
上一世的记忆,是徐敏达的优势,同时也是他的局限。
徐敏达脑子里面乱哄哄地想着这些事情,浑身都颤抖着,挣扎着想把地上的宝剑捡起来,然而他的左臂软绵绵的,却连一丝一毫力气也使不出来了。
若是这条手臂废了,万事皆休。
男人额头冷汗涔涔,绝望地跪在地上,攥紧了拳头,发出了困兽一般的嚎叫。
就在徐敏达觉得无计可施,无法可想的时候,慕容婧东庆寺那日甜脆的声音忽然在他耳边响起:“累公子为救我受伤,我心中实在过意不去。家父是文华殿大学士慕容睿,略有薄名,若公子有何事需要家父帮忙的地方……还请直言。”
徐敏达像溺水的人握住了最后一根稻草一样,紧紧地扒着这轻飘飘的一句承诺。
我现在的确有需要你父亲帮忙的地方啊,阿婧。
明明知道这根“稻草”,对于自己现在的处境可能于事无补,但是徐敏达就是不肯放开,毕竟这是走投无路的男人最后的一点希望了。
慕容府——
来人正是换了一身男装的慕容婧,平日里清丽无双的少女挽了髻,竟然就换做了一副英气勃发的少年模样,着一身皂色劲装,越发映衬得她肌肤莹白如玉,此时这绝色佳人正含笑看着两人。
慕容伯嘉首先从怔忪里面反应了过来,拱手行礼:“大姐姐今天怎么到弟这里来了,还请大姐姐赎罪,弟正在跟徐世兄……”
慕容伯嘉还没说完,就听到身后有个冷清的声音说道:“无妨。慕容小姐是有什么事情么?”却是徐子晋走了出来,越过了慕容伯嘉,站到了慕容婧身前。
慕容伯嘉看着面前的这一对儿璧人,在心中暗自啧舌,这两个人生的都太好了,尤其是现在慕容婧又换了一身男装,跟徐子晋站在一起,两个人一般的夺目,谁都没法压下对方的光彩。
慕容伯嘉退后了一步,想离这两个人远一点。
慕容婧像模像样地行了一个男子礼,压低了嗓音:“徐世兄,叫我慕容贤弟便好。”竟然是学着慕容伯嘉的口吻叫了一声,还自称为“慕容贤弟”。
不知怎么的,徐子晋竟被这一声叫的有些脸热,忙咳了一声,不太习惯地唤道:“慕容……贤弟。”
慕容伯嘉一头雾水:“大姐姐你这是?”
慕容婧“噗嗤”一笑,女儿家的娇态这一次表露无遗:“吓到了么?我是有事情想拜托‘徐世兄’呢。”
慕容伯嘉虽然很好奇,但是还是躲开了:“正好弟想起有件事情要与父亲大人商量,只能请大姐姐帮弟招待客人了,徐世兄,怠慢了。”
徐子晋点头示意。
慕容伯嘉这就转身离开了。
“所以,慕容贤弟,请问有何贵干啊?”
慕容婧被“慕容贤弟”这个称呼逗得笑了出来:“弟自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自然是有事情求徐世兄援手以助。”
慕容婧此次,是专门来找徐子晋的——两家的长辈现在正在议亲,所以慕容婧与徐子晋之间其实不用把男女大防看的那么重,毕竟是要成为姻亲的两家人。
徐子晋在打量慕容婧的时候,慕容婧也在观察着徐子晋——颜色姝异的少年,如雪山顶上的一捧无瑕白雪,脆弱得好像太阳一晒就会化了一样,让人情不自禁地就温柔以待,不忍心对他高声恶语。
可是就是这样美好的少年竟然即将夭折。慕容婧咬着唇,矛盾着自己到底要不要提醒他一二?可是这话要怎么说?任凭谁,无缘无故地跟别人说“你要死了,好好保重身体”都被会当做是故意挑衅吧?可是装作不知道,慕容婧又会有愧疚感——这人毕竟是表哥的师弟,在东庆寺也算是救了自己和徐敏达二人,知恩不报,这样真的好么?
可万一命数有定,自己贸然开口,更改了徐子晋的命数,会不会给他身边的人造成不可挽回的影响?比如对表哥颜瞬清。
徐子晋和颜瞬清相比,当然还是表哥在慕容婧的心目中更重一些。慕容婧左思右想,举棋不定,直到徐子晋收回了目光,她都没有拿定主意。
徐子晋看出了慕容婧好像在为什么事情矛盾着,十四岁的少女,清丽得如同一支带露的玉兰,她咬着唇,雪白的牙齿陷在殷红的唇里面,显出一种特别的柔软和润泽。徐子晋忽然就有些明白义兄为什么会那么看重慕容婧了。他的脸上一时有些发烫,不敢再看,冲着慕容婧一拱手,急急转身要走。
慕容婧岂会这样就放徐子晋走了?就算不提醒他的“死讯”,表哥的消息徐子晋还一直没有告诉自己呢?于是少女拦在少年身前,开口,声音沉静:“公子留步。”
徐子晋驻足,抬了一边的眉毛,面带疑惑。
“还请徐公子跟我说实话,我表哥到底怎么了?”跟徐子晋的几次见面,只要问到表哥的事情,徐子晋就一而再、再而三地转移话题,慕容婧早就已经没有了耐心,在徐子晋开口之前又加了一句:“这里没有旁人,公子的话,出你口入我耳,不会有第三人得知。敷衍的话还是请公子还是不要说了。”
徐子晋于是乖乖地闭了嘴,沉默着不说一个字。
慕容婧的心渐渐凉了下去:“我不懂公子在说些什么,公子要是有这个闲工夫,不如去照顾照顾我表哥才好。”
小猫儿这就亮出了爪子?徐子晋摸了摸下巴,笑了一下:“在下还有一件事想请教慕容小姐。”
慕容婧一副“有话快说,说完了就走”的表情。
“我那义兄当日为了救姑娘受了重伤,到现在都无法下床。于情于理,慕容姑娘都应过府去探望一下。”
慕容婧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笑得温柔:“徐公子说哪里的话,我一个深闺女子怎么可能登门?徐公子请慎言,姑娘家的清誉重要。”
徐子晋倒没有再次追问,他看出了慕容婧已经把自己武装了起来,要是自己再追问下去,一定会引起慕容婧的警觉。而且慕容婧到底是什么人,徐子晋其实并不是很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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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婧是谁,跟他徐子晋又有什么关系呢?
因为从小体弱的缘故,徐子晋一直没有什么玩伴,所以性子就有些孤僻,长大之后虽然外表看着与常人无异,但是那种骨子里的冷漠到底是留存了下来。
徐子晋现在对于慕容婧的兴趣,有一半是来自于师兄颜瞬清,而另一半则是来自他的义兄徐敏达了。
徐敏达为什么会对慕容婧有这么大的反应,眼神是骗不了人的。
那个时候他的眼睛里面满满的是愤怒、爱恋、和求而不得。
为什么会求而不得呢?
徐子晋饶有兴致地笑了笑,看来在慕容府的日子不会太无聊了。(未完待续)
90、说明
重要!重要!重要!
势力分布:两条线,少年组和叔组。
少年组:慕容婧、徐子晋、徐敏达、颜瞬清等人,主要是在大崇活动。
叔祖:江储海、莫竭、江苓宛、姬永言等人,主要是在北疆的古尔旺勒活动。
第一卷是以少年组为主要视角(现在第一卷还没改完,70章之后的内容都有不同程度修改),第二卷是以叔组为主要权谋视角、少年组为主要的恋爱视角,第三卷再回到少年组的视角。
因为第一卷还没改完,视角变来变去的可能阅读体验不是很好,所以各位小天使十一之后再回来看修改版吧……以下正文——
天气不知怎么回事,刚过五月就像被倒扣在蒸笼里面,热的人发狂。车夫一边赶车,一边用袖子擦着汗,却好像怎么也擦不干净似的,不由抱怨道:“五月节刚过,热成这样,真是邪了门了。哎,老关,你说这天一年比一年反常,这到底是怎么了啊。”
车夫口中的“老关”是个干瘦的中年人,白净面皮,带着方巾帽,也是热得满头满脸的汗,样子却悠闲,闻言,只是淡淡地点点头,道:“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
车夫是个粗人,讪讪地笑了笑:“老关,你是个风雅人,跟咱这大老粗说这些。咱也听不懂啊。”虽说这老关是酸了些,可是酸归酸,却从来没有仗着自己有学问就瞧不起下面这群人,而且为人和气,就冲这两点,老关在他们之中混得极开。谁都愿意跟他说上两句,学会了,哪怕去给婆娘解闷逗乐呢,也是好的。
那老关不再说话,只是抬头看了看天,日光毒辣,照在什么地方都像要冒出刺啦啦的声响来,夹杂着车队骡马扬起的尘埃,混成一口浊气憋在胸口,咽不进去吐不出来,嘴里粘得发干,让人无端就先焦躁三分。
这是宝龛五年的初夏,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可以说是一个时代的开始与终结,虽然真正的爆发要等到十三年之后,可是命运的齿轮,早在这一刻,就已经开始旋转了。
车队懒洋洋地前进,老关忽然摆手,示意车夫停了车,对车帘子里面的人恭恭敬敬打了个千,道:“夫人,这雨马上就要下来了。再往前走,只怕是找不到个躲雨的地方。不如,就在此处歇脚,等雨过了再赶路不迟。”
天上连朵儿云都看不见,白花花的日头闪着,耀花了人的眼,根本就不像是要下雨的样子。可是这样荒谬的话竟然没有一个人反驳,谁不知道这位关先生能耐大得不得了,说刮风,就不会下雨,说有雨,就没见过晴天。
车里面好像有低低的语声,不到片刻,一双柔白的手把帘子掀开,露出来一张秀气的笑脸:“夫人说了,听关先生的准没错,叫大家这就停了吧。赶快找地方躲雨。再让赵五骑了快马,到前面会知老爷与少爷们一声,叫他们也都回来。”这丫头不过十五六岁的样子,说话极为伶俐,看来是主子身边说得上话的人。她话音还没落,自有旁人牵了马,到前面通知“老爷”“少爷”去了。
那丫头又伶俐地放了帘子,回车厢去了。
大队车马都停了下来,一眼绵绵延延的竟然望不到头。人虽然多,但是整穆有序,一看就是极有规矩的大户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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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问这人家是什么来头,竟有这样大的排场?原来这就是从边疆奉旨回京的江将军一家。说起这江家可是不得了,世代戍守边疆,斩敌无数,令北疆闻风丧胆。此次回京,圣上的意思,是江将军操劳半生,是该在故乡颐养天年,那边关酷寒之地,自有小辈儿郎们去守着。更下了圣旨封江将军江宏文为定远侯,嫡子江储海为定远侯世子。这一队车架正是定远侯回京的车队。
男子们在前方骑马,女眷们就乘车在后面,这一辆车正是江宏文正妻刘氏的车架。
车上还有几个孩子,年纪最大的是一个约么八九岁的姑娘,年纪不大,却已经很有几分端庄沉静的样子,这样热的天,穿的板板整整的,手里一柄绸扇,正有一搭没一搭地给怀中的妹妹扇着风。那怀中的小娃娃就更年幼一些,超不过六岁去,生的是粉雕玉砌,十分可爱。
这两个都是正妻刘氏所生的孩子,年长的那个叫江莹萱,年幼的那个叫江苓宛。
旁边还有两个孩子,一个跟江苓宛一般年纪,是四小姐江翩翩,只是顾盼之间神色都怯怯的,五六岁的年纪正是天真烂漫的时候,就有这样的表情,让人看了心中难免不舒服。这位四小姐是妾室张氏的女儿,母女两个都是胆小怕事的主。
另一个年纪就更小,才两三岁的样子,正窝在乳母怀中打着盹。这位是江悠悠,妾室李氏的孩子。
主子们在这辆车上,妾室在另一辆车上。本来姑娘们每人都有一辆自己单独的车。可是主母刘氏觉得一路上路途遥远,怕姑娘们无聊,这才把人都招到了自己的车架上。
本来就不是一个娘亲所生,主母刘氏在自己丈夫和外人面前端庄淑德,其实是个不容人的。妾室的孩子们与正妻的孩子自然玩不到一起去。一上车,江苓宛和江莹萱就溺在母亲身边。而江翩翩则缩在一旁的角落,大气不敢出。江悠悠年纪还小,什么都不懂,只是道自己困了,要乳母哄她睡觉。
远远飞速过来两骑,上面一大一小两个身影。
大的那个,丈八身材,国字脸,浓眉,豹眼,自有武人英武的气度,想来是定远侯江宏文无疑。
旁边跟着一骑,上面竟然是个只有五六岁左右的娃娃,这么小,竟然也就骑马。再看旁边的大人,好像已经习以为常,并不为这娃娃的安危担心。那小子梳着朝天辫,小小的脸上,竟然也是一副严肃的表情。想来必然是定远侯世子江储海了。江宏文人到中年,才得此子,是以一向疼爱江储海,走到哪里都要带在身边,让他历练的。
江宏文下了马,伸手把儿子也抱了下来。
果然像关先生说的那样,不一会儿,天就黑了下来,乌云密布,压着沉沉的雷声,总觉得不畅快似的。一大队人忙来忙去,却丝毫不慌乱。定远侯一家,就近进到一间土地庙中躲雨。一行人刚一进去,一场透雨就浇了下来,天上乌云如墨,雨点砸在地上,地上都冒起白烟。整个天都黑了下来,四周翻江倒海一片风雷之声,惊雷一个接着一个,就像是炸在耳边。
江翩翩年纪还小,吓得缩在母亲怀中直哭。江苓宛虽然和翩翩一般的年纪,可是已经隐隐有大家的风度,这样大的雷声,依然是镇定自若,看不出竟是个六岁小孩子的模样。主母刘氏赞许地看了自己的女儿一眼,随即淡淡地说:“翩翩年纪还小,这般哭下去,怕是会伤了嗓子。来,到母亲这来。”说罢,向江翩翩招了招手。
江翩翩怯怯地看了自己的母亲一眼,张氏轻轻推了江翩翩一下:“小姐快去啊,夫人叫您呢。”说出来的话虽然严厉,可是口气中是浓浓的不舍。
江翩翩这才不情不愿地起身,蹭到主母刘氏身旁,奶声奶气地叫:“母亲。”
刘氏一把揽过江翩翩搂在怀中,拿帕子轻柔地擦去江翩翩脸上的泪痕,嘴里还轻轻地哄着。在外人看来,简直就是母慈子孝的一副天伦之乐的图画,可是稍稍看看就会发现,江翩翩在刘氏怀中不住颤抖,只是这时雷声正一声紧似一声,大家都以为四小姐这是被雷声吓得。殊不知,四小姐最为害怕的就是这位把自己搂在怀中的夫人。
张氏看着女儿在主母怀中发抖更是心如刀绞,可是又偏偏说不得什么,心疼得脸色都白了。
在这时,狂风四起,“噼啪”一个炸雷,就好像在耳边劈开。江苓宛尖叫一声,缩进了姐姐怀中。
电光闪过之处,出现了两个黝黑的影子,一个跛脚的道士装扮的人,一个光头和尚。
江宏文心知破庙周围全是自己的暗卫与侍卫,这两个人能够避开众人到了这里一定不是等闲之辈,于是扬声道:“两位大师可来躲雨?”
江苓宛只有五岁,歪在九岁的姐姐江莹萱怀中。刚才那雷声可是把她吓着了,缩在姐姐怀中不肯出来。
江宏文长子江岳,次子江豪都乃妾室张氏所生,和主母刘氏并不亲近,只在外围远远地坐着。
“此子顶生白气,出生于王侯之家,老爷是有福之人,得子如此,可喜可贺啊。”“王”字上面加一个“白”字,不正是个“皇”字么?这样的话说出来,江宏文倒吸一口冷气,下意识地就向四周望去。幸好此地是荒山破庙,杳无人迹,在周围的又都是自家的家奴,方才这话也不会被有心人得了去,江宏文这才放心了些。
他向来不信这些命相之说,不过……江家历代都是戍守边疆的武将,世代忠良,女儿成凤倒是心存希冀,至于这儿子成龙……连想都没有想过。不过,新皇登基之后,这些年,对江家的防范倒是越来越重了,这次竟是把他们一家从洪蓝关召回了京城。即便是忠良,也难免寒心,更是要有自保的手段。
眼珠一转,江宏文已是起了杀这人灭口之心,但是这道士虽然衣着破烂,貌似疯癫,双目却炯炯有神,言辞举止不凡,想来是有些来头的,江宏文恐他是异人,不敢轻举妄动。
那道士倒不以为意,又围着江储海转了几圈,上上下下,打量不停。江储海倒也任由他打量。(未完待续)
91、说明2
重要!重要!重要!
势力分布:两条线,少年组和叔组。
少年组:慕容婧、徐子晋、徐敏达、颜瞬清等人,主要是在大崇活动。
叔祖:江储海、莫竭、江苓宛、姬永言等人,主要是在北疆的古尔旺勒活动。
第一卷是以少年组为主要视角(现在第一卷还没改完,70章之后的内容都有不同程度修改),第二卷是以叔组为主要权谋视角、少年组为主要的恋爱视角,第三卷再回到少年组的视角。
因为第一卷还没改完,视角变来变去的可能阅读体验不是很好,所以各位小天使十一之后再回来看修改版吧……
古尔旺勒——
北疆王的金帐中一室春色,有女人压抑不住婉转的*声传来,有一个高大的身影等在账外,虽然账外狂风呼啸,来人的额头上却沁出了细密的汗珠,他终于再次出声唤道:“吾王……”
“何事?进来。”左蒲敦王从美人怀中抬起头来,他已经五十多岁,这个年纪在草原之上算得上是老人了。斑白的头发昭示着这头昔日的雄狮已经垂垂老矣。
“南边来的消息……”来人依言走进金帐,被帐子里暧昧的味道熏得话语一顿,他扫了一眼账内的情况,低下头去,话只说了一半,便不肯再说。
兽皮上光裸着身子的美人有着不同于草原儿女金发的黑色长发,她乖觉地爬起来,看也没有看向来人一眼,白玉一样的肌肤炫出耀目的光,草草用布单裹了身子,恭敬地向左蒲敦王行礼之后,退出了金帐。
来人一直垂眼看着地面,等美人出了帐篷,才敢抬起眼来——那是一双浅淡近乎于冰蓝的眼睛,目光锐利。
左蒲敦王见状哈哈大笑:“我亲爱的侄子,你是我北疆的大白雕,不知什么样的好姑娘才能获得你的心。”
莫竭也不开口辩解来自叔父的调侃;“大崇的皇帝已经答应了和亲的请求,不过……”他默默把一张薄薄的纸递至左蒲敦王面前,想来是被捏得太久,手心的汗水浸了上去,纸上的字迹都有些洇开。
老人接过,扫了一眼,勃然变色:“这?!”
“句句属实。吾王,南边的猛虎就要醒来,一旦他醒来,便要用鲜血磨砺他的爪子和牙齿,到那时……”
到那时,便是浮尸千里,尸横遍野了吧?
左蒲敦王忽然觉得金帐中很冷,刚才出的汗黏在皮肤上,好像要把一切热量都吸走,他有些烦躁地拿起一件衣服,想要披上,可是手在半空中就停了下来,久久地停顿,不知想起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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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竭看着自己的叔父,眼中神色复杂难辨。
左蒲敦王终于站了起来,走到金帐口,掀开了帐帘,草原上清冽的风带着雨意,一下子扑散了帐中淫靡的味道。
头顶被墨色的乌云覆盖,天边却发出隐隐的蓝色光芒。红色的星在天边搏动,像是一颗不详的心脏。
左蒲敦王那张苍老的嘴发出了带着腐烂气息的笑声:“呵,暴风雨就要来了。”不知道这位历经沧桑的草原王者是在说天气,还是在说着两国的局势。
“是。”莫竭看似恭敬地半低着头,冰蓝色的眼睛中却燃着兴奋的妖异光芒。
“可是草原上的雄鹰又怎么会惧怕暴风雨的降临?除非死亡,不然我北疆的白雕是不会停止飞翔的。”
“是。”
“传我的令下去,”
“我不想从第二个人嘴里听说这件事情。”
“遵吾王命。”
黑暗孕育着无人察觉的风暴。黑暗中,女人唇边的笑,一闪而逝。
徐敏达的身体先于思维行动了,他一把将慕容婧护在了怀里,压在身下,防止有什么东西掉落砸到她,另一只手挡住了慕容嫣嫣的头。
被这样截然不同地对待,慕容嫣嫣终于看明白了,徐敏达跟大姐姐原来是认识的,关系还非同一般。
慕容嫣嫣从没有在一个人眼里看到过那样的光——珍之爱之,惜之重之,却夹杂着绝望与祈求,畏惧和悸动。
慕容嫣嫣忽然觉得一股热气直冲上了鼻子,视线立时就模糊了。只是她不愿意让徐敏达和大姐姐看出自己的异样,悄悄低下了头,只有两滴泪直直地坠了下去,溅入泥土之中,一瞬就不见了。
然而地动的时间并没有持续很久,仿佛只在弹指一挥间就平息了下来。
慕容婧用力从徐敏达的怀中挣脱出来,反手就给了徐敏达一个耳光。
清脆的“啪”的一声响。
女子的力气对于徐敏达来说不痛不痒,徐敏达甚至还笑了笑,浑不在意地柔声说:“仔细手疼。”话意当中的温柔缱绻简直满得要溢出来了。
慕容婧气急,瞪了眼睛。
徐敏达觉得真好,这痛是真实的,面前这个气鼓鼓的小人儿也是真实的,他的阿婧还生机勃勃地活着,并且还记得他,徐敏达还有什么可以奢求的呢?
刚刚他在去救阿婧的路上与五城兵马司副指挥使擦肩而过,徐敏达忽然就明白自己之前是误会徐子晋了。他鬼鬼祟祟这半个月不是为了与阿婧私会,他是想像上一世一样,刺杀章大人。
。
徐敏达叹了一口气,还是先哄好媳妇儿再说吧。遂一路上护送着慕容婧和慕容嫣嫣回到了寺中。
慕容婧这一路上都板着脸,抿着嘴,不置一词,不说一句话。
慕容嫣嫣还沉浸在自己的心上人竟然已经有所爱的震惊中。她想怨恨什么人,但是慕容嫣嫣其实知道自己是没有资格怨恨谁的,且不说大姐姐刚刚豁出自己的性命来救她,就算只是一般的姐妹,慕容嫣嫣也觉得自己不能因为喜欢上了谁就去对付另外一个无辜的人,不然岂不是和张姨娘一样了么?
慕容睿应该觉得欣慰,这个女儿到底没有长歪,在张氏那样的言传身教之下,依然保留了一颗善良的心,跟上一世的那个嚣张女子,截然不同。
过了几日,慕容婧听到了五城兵马司副指挥使在东庆寺被刺杀的消息,知道那天徐子晋到底还是得手了,松了一口气。
许是在东庆寺的那一天过得太刺激了,慕容婧这几天一直都没有什么精神。住在静澜院中,慕容婧开始不可抑制地回忆起小时候跟母亲颜夫人的种种往事。
慕容婧斥道:“安静在那里等着我!”
慕容婧有些不敢走得太近,因为她不确定这块地方是不是能承受得住他们两个人的体重,但是形势已经刻不容缓,已经没有时间给她多想,慕容婧咬了牙,一伸手,想把嫣姐儿拉上来,可是不知道是她力气太小,还是嫣姐儿被吓傻了,看到大姐姐伸手来拽她,嫣姐儿不仅没有顺着慕容婧的力气爬上来,反而向后面拉了慕容婧一把,慕容婧被拉得脚下一个不稳,也向着慕容嫣嫣那边甩了过去。
千钧一发之际,慕容婧用尽所有的力量,把慕容嫣嫣甩了出去,自己顺着陡坡滚了下去。
慕容婧护住了自己的头,等翻滚终于停下来的时候,身上无一处不痛,脚上一阵剧痛,慕容婧认命地坐了下来,不敢再动,不用想了,脚腕一定是扭伤了。
慕容婧有些后悔自己到底是为什么要来救慕容嫣嫣,但是其实慕容婧知道就是现在再给她一次机会,她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的,毕竟她虽然不喜欢慕容嫣嫣,或者说得更严重一点,她恨慕容嫣嫣,但是还没有恨到眼睁睁看着一个鲜活的生命,死在自己面前,而不伸手相救的地步。
好在这悬崖不是很高,慕容婧掉下来的时候又被树枝阻了一下,天幸除了身上刮破了几处,竟然没有受什么严重的外伤。
慕容嫣嫣不知道自己是想去哪里,要干些什么,她只是觉得自己不能停下来,脑子乱糟糟地只有一个念头:大姐姐摔下悬崖去了,是她拉的!她明明没有要害大姐姐的意思的,她不想拉大姐姐那一下的!要是她不自己那么作死地站在悬崖边上也就不会连累大姐姐了。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身体会先于思维行动把大姐姐拽下了悬崖?
慕容嫣嫣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她明明是想跟大姐姐搞好关系的,明明看见大姐姐来救自己明明是很开心的。
慕容嫣嫣现在很怕,怕刚才行为诡异的自己,也怕自己会变成像娘亲一样的人。慕容嫣嫣对自己充满了巨大的恐惧,她只能靠着身体的透支让自己的脑子稍稍休息一下,不要再反复回映着她把大姐姐拉下去的动作了!
此刻的慕容嫣嫣只能像只没头苍蝇一样在林子里面乱撞,心里想着:“快一点,要再快一点,一定要找到人来救大姐姐!可是这是在哪里啊?这林子怎么这么大?怎么都跑都不出去呢?”
慕容嫣嫣越跑越绝望,女孩儿已经没有力气了,腿脚酸软得不像是自己的,肺部也像破风箱一样地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呼噜呼噜的声音,觉得自己满嘴都是铁锈味。然而疲倦的女孩儿并没有发现周边的景象有些熟悉——她这已经是第三次经过同一棵小矮树了。(未完待续)
92、另一种可能
重要!重要!重要!
势力分布:两条线,少年组和叔组。
少年组:慕容婧、徐子晋、徐敏达、颜瞬清等人,主要是在大崇活动。
叔祖:江储海、莫竭、江苓宛、姬永言等人,主要是在北疆的古尔旺勒活动。
第一卷是以少年组为主要视角(现在第一卷还没改完,70章之后的内容都有不同程度修改),第二卷是以叔组为主要权谋视角、少年组为主要的恋爱视角,第三卷再回到少年组的视角。
因为第一卷还没改完,视角变来变去的可能阅读体验不是很好,所以各位小天使十一之后再回来看修改版吧……
“啪!”颜夫人纤长白皙的手拍在了桌子上,显然是气得不轻。
下面跪着的两个姑娘都不约而同地抖了抖。
这两位姑娘看上去一般的年纪,一个丰腴艳丽,肤如凝脂,服饰华美,此刻却如同斗败了的孔雀一样,蔫头耷脑地收起了那一身骄傲,十分不服气的瞪着旁边跪着的另一个姑娘。
另外的这一个,衣着素净,不过十二三的年纪,面庞已经秀美得让人移不开眼,让人不由得期待这朵花蕾完全盛开的时候会是怎么样的风光。眼下,这美人胚子也是恭恭敬敬地跪着,如覆霜牡丹,让人忍不住要叹一声,美人就是美人,就连跪着都这么好看。
“你们俩知错了么!”颜夫人看了一眼正在一旁幸灾乐祸的嫂子宋氏,心里的火就不打一处来——这两个魔星,整日变着法地给自己找麻烦。
两位姑娘,丰腴的那个是夫人颜氏的亲生女儿慕容婧,颜氏爱若珍宝,被宠得无法无天,在府中横着走。另外那个是跟慕容婧同一日出生的庶出姑娘慕容嫣嫣,生母受宠,母女俩都是颜夫人的眼中钉,仗着受宠,也明里暗里地不怎么惧怕正房。
因为这俩姑娘是同一天落地,从小就不合,见了面必要掐起来。从小到大不知道打了几架。这次也是俩人倒霉,口角之中被隔房的婶子宋氏看到了,一状告到了夫人颜氏这里。
宋氏嘴角带着一抹奇怪的笑意,慢悠悠地说:“按理说,弟妹管教姑娘的事,我这个隔房的嫂子也不应该插手。可是三姑娘实在是太过,连‘小妇养的’这样的话都说了出来。四姑娘再怎么不是也是她的妹妹,这样的话如何说得?这样不悌的话传到公爹耳中,三姑娘怕是要吃些苦头,连弟妹都可能落下不是。就是怕这样的情况发生,我这才带着姑娘们来找弟妹。弟妹不会怪我这个嫂子多管闲事吧?”宋氏口中忧心忡忡地说着这样语重心长的话,可是面上的神情却全然不是这么回事——就差没有大大咧咧地把“我是来看热闹的”写在脸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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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夫人恨得牙痒痒,俩妯娌本就不和,宋氏赖在这里不走,是一定要自己拿出一个说法来的了。这个宋氏分明就是在偏袒那贱人的孩子,贬低自己生的这个。也不知道这一家子都中了那贱人的什么妖术,老爷被那贱人迷得头晕脑胀,就连隔了房的嫂子也帮着那贱人生的贱种。
可是宋氏的话冠冕堂皇,颜夫人一时竟然反驳不得,总不能让她睁着眼睛说瞎话,说自己的女儿没有说过这样的话吧?而且公爹为人最是方正,让他老人家知道了婧儿这样娇蛮,总归不好。
慕容嫣嫣用余光瞄到慕容婧正在狠狠的瞪着自己,趁宋氏跟颜夫人说话的时候,忽然极快地冲着慕容婧嫣嫣然一笑。
慕容婧最是受不了她这样挑衅自己,还跪着,眉毛一立就要上手扇她。
“三姑娘!”
“婧儿!”
手还未扇到慕容嫣嫣就被颜夫人和宋氏一齐阻了下来。
宋氏暗自撇嘴,也不知道颜氏是精明还是蠢,好好的一个姑娘竟然被养成了这样一个爆碳一般的性子,一点就着,一撩就炸,长辈还在居然就敢动手打妹妹。这要是有一星半点传了出去,这以后可怎么嫁人?
宋氏能看出来的,颜夫人哪能看不出?也气得青了脸色,对着慕容婧厉声道:“还不向你妹妹道歉!”
慕容婧梗着脖子,硬邦邦地说:“我又没错!”
颜夫人被慕容婧气得心口疼,指着慕容婧说不出话来。
就在双方僵持不下之时,只听得一个少年的声音从堂外一路传了过来——
“娘!”
“娘!儿子回来了!”
“娘!”
颜夫人听到多日不见的儿子的声音,哪还有心情跟女儿僵持,径直站了起来。宋氏见到慕容骏这个大房唯一的儿子,知道今天这场闹剧也就是这样了,儿子回来了,颜氏必然没有其他的心思再管其他的事情,于是也就很有眼色地告辞了,还安慰了颜氏一番,说必不会把今天的事传出去云云,但是三姑娘这脾气也太过暴烈,还是要好好磨磨性子。
颜夫人敷衍着送走了宋氏,把儿子一把搂在了怀中。
慕容骏明显是刚刚回来,满脸都是汗珠,颜夫人心疼地取了帕子,细细地擦着慕容骏额上的汗,嘴里还埋怨着:“瞧瞧你这孩子,到底哪里跑得这满头满脸的汗。”跟对着慕容嫣嫣那副嘴脸完全是两个样子。
慕容骏嘿嘿一笑:“娘,儿子已经是个大人了,以后要跟着父侯上战场流血杀敌的,留点汗算得了什么?”说完了这话,慕容骏接过颜夫人手中的帕子,胡乱抹了几下脸,这才注意到站在一旁的慕容嫣嫣和慕容婧姐妹俩,他一看见慕容嫣嫣,马上从鼻子里面哼了一声,翻了个白眼,然后对着慕容婧说:“姐你又跟她打架了?”
慕容婧看见弟弟,虽然对于母亲永远更看重弟弟这样的行为有些吃味,但是她也知道弟弟作为这一房唯一的一个男丁,在自己出嫁之后就是自己的倚靠,所以他们姐弟的关系还算和睦。
此刻听见慕容骏问自己话,慕容娟气鼓鼓地道:“谁稀罕跟她打架,一个小妇养的,也配。”
她不提这茬还好,一提这四个字,颜夫人就觉得心口疼。
而慕容骏明显不想跟慕容嫣嫣说话,就拉着颜夫人说起话儿来:“娘!今天父侯带着儿子去了演武场。父侯说,等儿子的功夫再精进一些就让儿子也上去比划比划!父侯今天还考校了儿子的夺魂掌,还夸了儿子,说儿子的功夫又精进了呢。”就和这个年纪绝大多数的男孩一样,说到自己的父亲,慕容骏满脸的憧憬和向往。
颜夫人嗔道:“傻孩子,你是王侯公子,应当多和你大姐夫那些世家子弟多接触接触,整天和那些武人混在一起,像什么样子?”颜夫人口中的“大姐夫”就是陈丞相之孙,一年前娶了慕容骏的大姐慕容姗,两人郎才女貌,倒也算得上是一对佳偶。
这样的话,慕容骏显然是听得多了,他悄悄地翻了个白眼,拉长了声音:“知——道——啦——”
慕容骏性子直爽,最讨厌世家公子那般说句话都要绕上三圈的墨迹劲,他心目中的男子汉,就应该是马革裹尸的铁血军人。他从来不屑于把心思放在揣摩他人的心意上面。慕容鹏慕容侯爷只有这么一个儿子,所以对慕容骏很是看重,悉心培养,一心想让慕容骏长成一个顶天立地的汉子,将来也可以不败坏了慕容家世代的英名。所以无论去到什么地方,都是尽量把慕容骏带在身边的。慕容骏养成这样一个刚直的性子,多半也是与慕容侯爷有关。
被儿子这么一闹,颜夫人觉得胸口的那股气也消退了不少,便也不爱看着讨厌的慕容嫣嫣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杵着,便对慕容嫣嫣说:“四姑娘既然这么孝悌友爱,就在屋子里给你祖母祈福抄经吧。”颜夫人显然还想着之前宋氏说慕容婧不友爱妹妹的事情,特地咬重了“孝悌友爱”四个字。
颜夫人最喜欢把慕容嫣嫣关起来让她抄经,用这种方法磋磨慕容嫣嫣。
慕容嫣嫣早就已经习惯了,所以她只是恭敬地回话:“是,母亲。”
碍眼的人宋氏已经不在这儿了,自己的儿女又都在身边,颜夫人心中的那股怨毒再也藏不住:“哎呦,四姑娘这声‘母亲’我可真是担当不起,四姑娘是林姨娘的女儿,那可是你父亲的心尖尖,我可得罪不起。”
慕容嫣嫣好像没什么反应一般,依旧恭敬地说道:“是。”
颜夫人看着慕容嫣嫣只是半垂着头听着自己的训话,可是慕容嫣嫣越是平静越是谦卑,与颜夫人所憎恨之人就越是相像。颜夫人见到慕容嫣嫣这个样子,简直就像是看到了张氏站在了自己眼前。那个女人就是这样眉眼站在自己面前,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抢走了她的丈夫,害死了她的孩子。她一个没忍住,手掌就向着慕容嫣嫣打了下去。慕容嫣嫣意外之下,怔了一下,反应过来之后却没有闪躲,任由颜夫人狠狠地打了自己一巴掌。(未完待续)
81、风起
二十七年前——
宫女引江储海进殿的时候,大皇子薛熠阳翘着二郎腿,正歪歪地坐在桌子上嗑瓜子,没有半分天家贵胄的样子,见江储海来了,连忙招手:“江储海,过来过来!”他下巴上面还沾了一片瓜子皮,随着说话,一动一动的,十分好笑。
江储海却一反常态,好像根本没看见那瓜子皮一般,只恭恭敬敬走过去,叩首:“臣江储海见过大殿下。”一举一动都合乎规矩,不敢有僭越,就好像有根线量着他的动作,不超出半分。
看到江储海这个样子,大皇子恨铁不成钢地应了一声:“起来起来,都说过多少次了,没人的时候不要行礼,不要行礼。你怎么就是记不住?”
听到薛熠阳这样说,江储海习惯性地嘴角翻起一个笑,刚想回他两句,却又一下子想起父亲的叮嘱,慌忙低下头去,答道:“礼不可废。”声音平平,不起丝毫波澜。
薛熠阳一向迟钝,竟然没有发现跟了自己两年有余的这个伴读今天的反常之处,从桌子上跳下来,伸手把江储海扶起来:“榆木脑袋,本王真是拿你没辙了。”说着,想起一事,又高兴起来:“来来,看看今天本王新淘到的鸟儿。”
这大殿下薛熠阳与江储海一般的年纪,却和江储海的性子天差地别,江储海沉静,薛熠阳好动,两人凑到一起,倒真真是一对儿活宝。连皇帝都对这俩孩子无可奈何,只说:“孩儿心性,就由他们去吧。”有了父皇这句话,薛熠阳更是有恃无恐,每天拉着江储海斗蟋蟀养鸟,无所事事,不务正业。十一二的年纪,已经很有市井大街上那些纨绔子弟之风了,恨得大皇子的生母何皇后咬碎了一口银牙。
今日薛熠阳又特地找了江储海来看他新淘到的鸟。那鸟儿早已是养熟了的,张着两只小乌豆般的眼睛,一点不怕人,还很亲昵地飞到薛熠阳手上啄食,翠羽黄尾,颜色十分鲜亮。
薛熠阳献宝一般把这鸟儿给江储海看:“如何?”
“殿下喜欢的,自然是好的了。”江储海连看都没看,低着头站在薛熠阳身后两步远的地方,答道。
薛熠阳终于觉察出不对来,甩了脸色:“唉,江储海!你今天怎么回事儿?!怎么跟太傅似的,说出来的话都是废话。谁欺负你了?这么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江储海不语,只是低着头,又向后退了两步。
薛熠阳真生了气,鸟也不管了,上前一把抓住江储海:“说!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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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储海垂着眼,把所有情绪都隐藏在眼睛中:“殿下不知道么?臣的大姐要去和亲了。”
“和亲?”薛熠阳松开了抓着江储海的手,还是平常那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我当然知道啊,和亲这么大的事情……”说到一半,忽然反应过来:“你也别伤心了,你姐姐嫁过去,是要做王后的。不比留在大崇,嫁个王公贵戚的好些?……”话没说完,薛熠阳看到江储海铁青的脸色,呐呐住了口,不敢再说。
江储海狠狠地握紧了拳头,克制着自己,终于没有说出什么大不敬的话来。父亲今天早晨的训斥还犹在耳边:“海儿,尤其是你!你是大殿下的伴读,最是要管好自己的嘴巴。为父知道你从小和萱儿感情最好,她和亲一事,你便是再不满,也不能露在脸上。皇上已经对我们江家多有猜疑,不要再被人抓了把柄!知道了么!”
是的,是的,即便有再多的不满,也不能露在脸上。即便即将和亲那人是自己的亲姐姐,送姐姐去虎狼窝,有千不甘万不愿,也不能露在脸上。这便是为人臣子应守的本分,皇上递过来的就算是一杯毒药,也要山呼万岁,笑着喝下去,打落牙齿和血吞。
十二岁的男孩儿缓缓抬起头来,脸上已经不见了狰狞神色,垂着眉,十分乖巧的样子:“殿下说的是,姐姐嫁过去,便是一国之母,尊贵无比。臣高兴还来不及呢。”
薛熠阳张了张嘴,好像是想说些什么,最终却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地站在江储海身侧,拍了拍他的肩膀。
青空之中,有鸟儿扑簌簌张开翅膀,飞向远方。
旌德宫——
太后拉着江莹萱的手,笑得十分开心:“哀家一见这孩子,心中就喜欢得很。若不是圣上封了你做‘安德公主’,哀家还真想把你留下来做媳妇呢。”这李太后是大崇皇帝薛卯昂的生母,想来也是四十多望五十的人了,可是保养的极好,看上去不过三十许的样子,肌肤光滑,容颜娇美,独独眼神是骗不了人的,一双凤目精光四射,一望便知是从尔虞我诈之中一步步爬上来的。
江莹萱白玉一般的脸上,泛起红晕,笑得羞涩:“臣女谢太后厚爱。”她虽然已经是公主,回到家中与父母亲人都要以君臣之礼相见,但是在太后面前还是自称为“臣女”,恭谨有礼,李太后很喜欢她有自知之明这一点,于是便笑着问:“你母亲刘氏近来身子还好?”
“劳太后娘娘惦记,母亲身子还好,只是畏寒。她常常叨念着要进宫来看您,就是怕您这里又是各宫娘娘,又是各位公主,又是诰命夫人,人太多,太热闹,怕您烦了,才没敢来。”江莹萱恭敬地回着李太后的话。其实实情哪里是这样?皇帝恨江一家,恨得要死,刘氏进宫来做什么?给皇上和太后添堵么?
李太后听后,倒是“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瞧瞧这一张嘴。不知做了北疆的王后,北疆王要怎么被你奚落呢。”
江莹萱只是笑,强迫自己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去想——不去想那位即将成为自己丈夫的已经五十来岁的北疆王,不去想自己总是笑着的俊秀的表哥,不去想那些偷偷的暗地中少女的梦,事以至此,多想无益。可是她毕竟只有十六岁,即便是这样强迫自己,即便是笑着,面上神色也有些僵硬。这一点变化没有逃过李太后的眼睛,太后不紧不慢地拉住江莹萱的手,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咱们投生为女子,又是高门望族的女子,婚姻事哪能自己做主?谁年轻的时候没有做过梦呢?听说公主嫡亲的弟弟是叫江储海是吧?”
江莹萱不知为什么突然之间太后又提起江储海来,一时捉摸不定太后的想法,只能回话道:“是。”
“那江储海是福哥儿的伴读吧?哀家是见过的,小小年纪,很是沉稳,比福哥儿不知道要好多少。”福哥儿便是大殿下薛熠阳的乳名,堂堂皇后嫡子,又是大崇的头一位皇子,出身不凡,竟然起了这样一个市井俚俗的乳名,是以大皇子读书知事之后,就不许旁人这么叫他。独独李太后最宠这个孙子,就这么一直叫了下来,大皇子对着自己的亲奶奶也无可奈何。于是只让李太后这么叫他,旁人是不许的。
江莹萱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李太后说的是大皇子,想笑又不敢笑,抿了嘴角:“臣女代弟弟谢过太后夸奖。大殿下龙章凤姿,自然不同于凡人,世间哪就见过龙子与凡鱼一般性子?海儿能随侍大殿下左右,是他的福气。”
太后听了更是高兴——对于老人家来说,夸奖她的宝贝孙儿比夸奖她自己更能讨得老人家的欢心:“安德啊,这阵子就住在哀家这旌德宫中吧,陪我这个老太婆说说话。”
江莹萱还是那副乖巧的样子,答道:“太后青春鼎盛,哪来一个老字?”
李太后听了更是高兴,眉开眼笑,越看江莹萱越喜欢,拉着她的手,闲话家常,怎么也不肯放。
正在这时,内监尖细的声音响起:“皇上驾到。”
江莹萱没料到今日进宫竟然能看到皇帝,猝不及防之下,三寸长的金护甲挂到瓷杯上,发出刺耳的声音。一回头,就看见了这个改变了她一生命运的男人——大崇皇帝薛卯昂。他刚过而立之年,身穿石青实地纱彩绣片单服,头上戴着飞龙攒珠金丝冠,眉目飞扬,虽不十分俊美,却也别有一番气度。他大踏步地走进来,一眼就看见了如白莲花一般端坐于太后身边的女子。
江莹萱早些时候听说皇太后喜欢素淡的衣服,所以进宫时并没有按品秩穿衣,而是穿了一件藕丝琵琶衿上裳,下身配宫缎素雪绢裙,外罩翠纹织锦羽缎斗篷。整个人在这姹紫嫣红、百媚千娇的后宫中,像是出水芙蓉,不染纤尘。那样灵秀的样貌让后宫美人无数的薛卯昂也微微眯起了眼睛:“母后,这位是?”
江莹萱忙起身行礼:“臣女江莹萱见过皇上。”
听到这个名字,皇帝的笑凝固了一瞬,然后笑得更加亲切,江莹萱却从他貌似和煦的笑脸中读出了一丝厌恶,那厌恶一闪而逝,快得让江莹萱几乎是以为自己眼花了。
只听薛卯昂笑道:“瞧朕这记性,前朝刚刚封你做了安德公主,转眼就忘了。起吧。”皇帝伸手虚扶了一下,便有宫女上来扶江莹萱起身。(未完待续)
82、妇人心
薛卯昂在李太后身边坐下,正在江莹萱对面,不动神色地打量着江莹萱,笑着说话,听语气仿佛是得了什么好消息,很是开心的样子:“安德公主这是头一回进宫?”
江莹萱不敢多说话,只低声应道:“是。”她连头都不敢抬,眼睛盯着桌上的果盏,好像没看过那般的珍馐奇味一般。
李太后见状笑道:“我们娘俩好好地说着话,皇帝一来,可是吓到我们安德了。看看,这小脸都白了。”
薛卯昂闻言不由笑了出来:“母后说这话可是冤枉儿子了。儿子又不是老虎。”
江莹萱坐在一旁,陪着笑,感觉后背都被冷汗洇湿了一块儿。进宫之前,父亲就曾经叮嘱过她,薛卯昂为人刚愎自用,对江家极是厌恶,若是不巧在宫中遇见了,一定要小心应对。薛卯昂刚才那一眼看得江莹萱心惊,现在他这副言笑晏晏的样子,又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公主?公主!”薛卯昂刚才与江莹萱说话,见她只是低着头,并不应声,唤了两声,此刻声音已经带着微微的不耐烦。江莹萱一惊,这才发现自己刚才想的太投入,竟然在皇帝面前走神了,心中一凛,忙跪了下来:“臣女初次得见天颜,心中惶恐,没听见圣上问话,请圣上治罪。”
薛卯昂见到江莹萱那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心中的不悦一下子到达了极点,心道:“好一个江家的女儿,江老儿就最擅用这招,人前每每装的可怜兮兮,人后狂妄至极,胆大包天。你倒是得了他的真传。”心中虽然这样想着,面上却没露出分毫,他这次亲手把江莹萱扶了起来,笑,“公主这样,倒好似朕真的会变成老虎,把公主吃了一样。”这话已经稍显轻佻,万万不该从一国之君口中说出,李太后闻言皱了皱眉,没说什么,但再看向江莹萱的眼神已经不复亲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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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江莹萱此时又怎么会注意到李太后的眼神,她被薛卯昂拉着,听了这话,脑子“嗡”地一声,一片空白,正在不知所措之时,又听到薛卯昂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这装可怜的本事,公主倒是很得江大人的真传啊。”他说这话时离江莹萱极近,又刻意压低了声音,只有江莹萱才听见他说了什么。在外人看来是暧昧十足的场面,却吓得江莹萱几乎魂飞魄散——父亲说的没错,薛卯昂果然对江家恨之入骨。心中虽然闪过念头万千,可是只不过过了一瞬而已,连薛卯昂呵出的温热气息还留在江莹萱耳朵上。江莹萱深吸一口气,微微稳了稳心神,侧开一步,离着薛卯昂有了些距离,这才敢说话:“圣上所言,臣女愚钝,不大明白,望圣上明示。”
薛卯昂几乎要狞笑,他长这么大,何时被人这般顶撞过?顶撞他之人还是他最讨厌的江宏文之女。这女人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外表乖巧无比,可是就是吃准了他不敢当众翻脸,不敢不顾皇室的面子,在众人面前再重复一遍那样的话。
好,很好,非常好。
薛卯昂怒极反笑,刚要开口。忽然听得李太后低低地咳了一声,薛卯昂猛然惊醒,自己这是在干什么?逼着江家的那根线因为江莹萱的和亲已经绷到了极致,现在不宜为了这么点小事,坏了大事。不由暗恼,江家的人总是能轻而易举地撩起他的怒火。他面无表情地又坐回了李太后身边,只是脸上还带着怒极而生的潮红,看起来有点可笑。薛卯昂淡淡道:“安德公主即将远嫁北疆,听说那左蒲敦王摩勒诃也算得上是不世出的英雄,公主嫁过去也算是成就了一段英雄美人的佳话。”
江莹萱知道圣上这么说,刚才的事情就算是揭过去了,这才长呼一口气,柔柔道:“圣上谬赞了。臣女蒲柳之姿,只恐嫁到北疆污了圣上的颜面,至于那左蒲敦王是不是英雄,臣女并未亲眼见过,也不好妄下定论。不过依臣女陋见,蛮地武士只知耍枪弄棒,怎比得上我大崇男儿?”她一个女儿家谈起未来的夫君,倒是丝毫没有待嫁女儿的羞涩。
这番话顾全了皇帝的面子,却是显得有些刻意,不过在刚刚那样的情况下,她一个十六岁的女儿家能做出这样的应对,也算的是不错了。
薛卯昂看向她的目光中又多了几分赞赏。他听说江莹萱是江宏文的嫡出长女,上面还有两个哥哥,虽然才十六岁,可是在江家已经是半个管事的,家中有什么事情倒是要先问问这位三小姐。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大崇以文治国,尚文而轻武,对那些打打杀杀的武者向来是不屑。可是这些绣口锦心的文士却没有想过,就是那些他们看不起的蛮人逼得他们不得不以和亲一途以示友好。
李太后也面色稍霁:“行了,今儿哀家也乏了,公主也在这儿陪了哀家大半天了,也该回了。”
“是。臣女告退。”江莹萱笑得温婉,微低着的半张侧脸,有与世无争的宁静。
等江莹萱走得远了,薛卯昂骤然沉了脸色,狠狠把茶杯摔到地上,仿佛还不解气似的,干脆掀了整张桌子。宫女太监跪了一地,人人噤声,瑟瑟发抖,面面相觑,生怕下一个遭殃的就是自己。
薛卯昂脾气不好在宫中尽人皆知。倒是李太后永远是她那副缓缓淡淡的语调和口气:“脾气发够了?可惜了哀家那套汝瓷。”语气温和,好像是在惋惜一朵花的凋谢,一株草的枯萎。
薛卯昂满腔怨气,被这样的语气卡在了胸口,发作不得,脸色都青了。
李太后见到儿子这个样子,恨铁不成钢,朽木不可雕也,朽木,真是一块尽人皆知的朽木!这个孩子,仗着自己有那么一点小聪明就自以为是,刚愎自用,殊不知他的臣子们个个都是人精,吃的盐比他吃的米还多。他这点小心思、小手段到了人家眼里,恐怕是徒添笑柄罢了。若不是他运气好,先皇只有他这么一个儿子,这皇位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落到他头上的。可是——无论如何,他都是自己的儿子,纵然再不成才,自己也只有这么一个儿子……李太后压下心中不满,柔声说:“皇帝,为人君者应宽和大度,若是遇到一点小事就这般沉不住气,皇上还怎么治理这天下万民?”
薛卯昂恨这个女子——永远那么强大,同时又敬畏她——毕竟她是他的生母,皇帝极力收敛着自己心头的怒气:“母后说的是。”
“依哀家看,皇上还是太年轻,气太盛了些。”
薛卯昂垂头不语。少历练?的确他是少历练,那是因为他做了十几年的傀儡皇帝,谁不知现在江家与李家才是大权在握的人家?谁会把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在一个女子面前失态,挣意气,他自己又何尝愿意?可是,他已经三十岁了,一个帝王,在这个时候不应该是意气风发的么?他凭什么要看着李太后的脸色?凭什么要看着薛家与江家的脸色?他才是这大崇的帝王!可是这些话也只不过是在脑子里面想想罢了。薛卯昂是心高气傲,的确刚愎自用,却没有蠢到这个地步。
李太后见儿子今天这么好说话,心绪甚佳,拉着皇帝东拉西扯说了半天,忽然问道:“皇上觉得这孩子如何?”
薛卯昂笑笑:“母后的眼光历来都是不错的。只不过是江家的女儿,母后就不担心此女到了北疆,与江家内外勾结,只怕……”
李太后笑了一下:“皇上不是已经将江宏文从洪蓝关召回京城了么?没有军士在手的将军何足惧?况且江宏文镇守洪蓝关十几年,斩北疆将士无数,他的女儿被送到北疆王室手中,会被如何对待,哀家还真是好奇呢。”想到这儿,李太后笑得更加开心,眼周都笑出了细碎的皱纹,只是她亲生的儿子都不禁打了个冷战——所谓最毒妇人心,薛卯昂这回可算是见识到了。
李太后点了点头,招来了个总管太监:“安德公主即将远嫁,服侍双亲的机会也不多了。传哀家的旨意下去,就说让公主多陪陪父母,若是没什么事,就不用进宫了。”
薛卯昂瞬间明白了李太后的意思,他默默地点头,没再说话。
李太后却说:“皇儿啊,你是为娘肚子里掉下来的肉,你想些什么,哀家能不知道么?你是恨极了江家,可是兔子急了还有咬人的时候,更何况,那江一族是一窝猛虎啊。你还是过于年轻气盛了。这女子非池中物,倘若不把她送到北疆,还不知会在大崇掀起多大风浪呢。”
薛卯昂忙起身,欲分辩:“儿臣……”
李太后摆了摆手:“罢了罢了,不用再说了,以后不见就行了。”
“是。”
后宫中这个小小的一个插曲,很快就被李太后以及薛卯昂忘到脑后了。(未完待续)
83、话别
六月初三,黄道吉日,宜嫁娶,正是安德公主出嫁的日子。
大崇礼仪皆极为繁琐,尤以皇室为甚,历来规矩多得让人头皮发麻。此次因为安德公主江莹萱是远嫁北疆,诸事不便,北疆大王也自恃身份,不肯来大崇亲迎,便派出了两位使臣代行一干礼仪。
大崇皇帝薛卯昂有意折辱北疆使臣,更是做足了规矩。正使是位年过花甲的老人,折腾到第五天便撑不住了,累得卧病在床,只能告罪,由副使代行一切迎娶事宜。而那副使,更是狂妄,开始还意思意思着露个面,后来就完全见不到人影了——来迎亲的人撂了摊子,亲事又不能不进行了,后面的仪礼只能草草作罢。
大崇立国百余年,何曾受过北疆蛮族这样明晃晃的挑衅?君臣都窝了一股暗火在心。
转眼就到了亲迎当日,由北疆副使莫竭代行亲迎之礼,至临北门。内使延入次,执雁及奉礼物者各陈于庭。大崇皇帝薛卯昂遣官祭告天地、宗庙。
礼官引着北疆使臣莫竭到正殿,代行婿礼。众人这才见到了那个一直不见其人的副使莫竭。不料这副使倒是位年轻人,不过二十来岁的样子,孔武有力,容貌英挺,湛蓝色的眼睛像是秋后的晴空,深且高,清且远。
因为北疆使者不识大崇礼节,所以有随身礼官从旁提醒,这才不至于出差错。
莫竭行至玉台之下,行礼,单膝跪地。礼官小声提醒:“莫竭大人,觐见天子是要双膝跪地的。”
莫竭冷笑,话声虽然还带着一点卷舌音,可是已经足够让大殿上每个人都听懂了:“北疆龙孙,只拜天地,莫竭觐见吾王都只需单膝下跪。你们大崇皇帝倒比我们的王更尊贵些么?”
薛卯昂面色骤然阴沉,以眼色示意左手下一人上前。
那人得帝王授意,出列,其声朗朗,笑道:“莫大人此言差矣,且不论我大崇圣天子与天地一般尊贵,莫大人行叩首礼是应当的。只说莫大人此行是代左蒲敦王摩勒诃殿下来我大崇迎娶王后的。入乡随俗。按礼制,安德公主是大崇女儿,摩勒诃殿下自然也是圣上的女婿了。这女婿见了岳丈,行叩拜之礼,可不算过分吧?连摩勒诃殿下都要向圣上行叩拜之礼,莫大人为人臣子,难道比殿下还要高贵几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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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卯昂闻言面色稍霁,众臣也都面有得色,只看莫竭如何作答。不想,莫竭微微一笑,道:“你们大崇不是常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安德公主嫁到北疆,就算是北疆的女儿。人都已经嫁走了,却还抱着岳丈的身份洋洋自得,岂不是要惹天下人笑话?”此话暗讽大崇积弱,在北疆武力压迫之下,迫不得已答应和亲。
薛卯昂拂然作色,他平日性子就骄烈,那容得别人这样讽刺?几乎要起身拂袖而去。但是这样既不是更授人笑柄,于是只重重哼了一声。
那文臣也不示弱,侃侃而谈:“莫大人此言又差矣。‘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本是市井之间无知小民所言,不能登大雅之堂。大崇士族对此等言论不屑一顾,更遑论在这大殿之上提起了。不过,莫大人初来乍到,不知此语出处也算是有情可原。”这话说的尖酸,讽刺莫竭与那些粗鄙人没有什么两样,已经有不少大臣掩口而笑。莫竭湖蓝色的眼睛中终于有怒意闪现,而文臣不给莫竭喘息的机会,咄咄逼人:“我大崇国力强盛,与邻邦一向交好。此番安德公主下嫁,我两国更是结为秦晋之好。于情,我圣天子是莫大人主公之岳丈泰山;于理,我大崇与北疆互为友好邻邦,于情于理,我大崇天子难道还受不得大人一拜么?”
北疆尚武,北疆臣民多言辞木讷,真论起口舌来,莫竭怎么能跟天祥六年的状元相提并论?状元公一番话说下来,莫竭哑口无言,又不能真的跟大崇撕破脸皮,只能青着脸色,双膝跪地,草草一拜。也不等薛卯昂说起身,便自己站了起来。不过薛卯昂此时心情大快,自然不会跟莫竭计较这样的小事。
正殿之上,群枪舌剑,后宫之中,宫女三十六人正迎江莹萱出麟德宫。三日之前,按照大崇待嫁女子的风俗,江莹萱便沐浴斋戒,独自静坐于麟德宫,为未来的夫君祈福,期间只食花蜜,饮清水。江莹萱出了麟德宫门,三日来头一次见到阳光,骤然被那光芒刺了一下,差点摔倒,眼前一片金星乱闪。
有伶俐宫女连忙扶住江莹萱手臂:“公主仔细些脚下。奴婢扶着公主。”
江莹萱点头示意,待那股眩晕过去,登上步辇,起驾去往正殿——景泰殿。
麟德宫与景泰殿之间颇有一段距离,六月天气燥热,江莹萱又穿着正装朝服,不一会儿,额上就见了汗。那宫女忙用宫绢给江莹萱拭着汗,冷不防,步辇忽然停了下来。
“何事惊了公主銮驾?”女官柳眉一竖,厉声问。
辇外有小宫女怯怯答道:“回姑姑的话,是大殿下和江五公子要拜见公主。”
江莹萱听到是弟弟来见自己,又惊又喜,连忙带着一丝祈求的目光看向随行的女官。那女官见到江莹萱这副样子,又想到这一去可能跟父母亲人就再也没有再见的机会,心中怜悯这位看似风光的公主殿下,于是点了点头。
江莹萱大喜过望,忙吩咐:“稍停一下,请大殿下和江五公子过来。”
十一二岁的男孩子几天不见就变了个样子,而江莹萱这大半年来都住在宫中待嫁,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弟弟了。她思弟心切,不由远远张望,只见御道另一畔站着两个一般高矮的男孩子,一个穿着朱红色箭袖,定是大殿下无疑,一个穿着月白色长衫,则是日日思念的弟弟江储海了。
“安德姐姐。”大皇子薛熠阳是个自来熟,已经笑盈盈地和江莹萱打招呼。江储海跟在薛熠阳身后,只是望着姐姐,双目含泪,一言不发。
薛熠阳笑道:“今天是安德姐姐大喜的日子。臣弟也没有什么能贺姐姐的。只能在这等着姐姐,说上两句吉祥话,讨姐姐开心罢了。”
江莹萱知道薛熠阳是特地带着江储海在此处等着自己,心中感激,柔柔说:“大殿下的好意,安德没齿难忘。安德即将远嫁,只有一事放心不下……”
“姐姐请说。”
“安德家中虽还有兄弟几人,可所亲近者独有五弟储海一人。此番远行,实在放心不下幼弟,安德恳请大殿下平日里多照拂着他些……”话说到一半,江莹萱想起自己可能今生再也不能见到幼弟一面,一时间悲上心头,眼泪就涌了上来,她怕弟弟看到替自己伤心,连忙侧了脸。
姐弟连心,江储海虽然看不到姐姐的面,但是听着姐姐温柔的话语,想到自己这一生可能再也没有机会见到姐姐了,心中酸楚难过,两行泪已经是不自觉滑落。
薛熠阳乖觉,见江储海哭了,移到江储海与江莹萱之间,挡住了江莹萱的视线,大声说:“安德姐姐就把心放到肚儿里。江储海是我的伴读,我们二人兄弟一般,只要有我,定不会让别人欺负他了去。”暗地里,用手肘捅了捅江储海,低声说:“新嫁娘流泪最不吉利,你非要招你姐姐哭么?”
江储海一惊,忙拭去了泪,做出一副不服气的样子,大声道:“谁要殿下护着?我们两个谁护着谁还不一定呢!”
听到这样孩子气的话,江莹萱不禁一笑,刚想再嘱咐幼弟两句。这时女官又提醒说:“公主殿下,皇上、皇后、文武百官还有那北疆来的使节可都在景泰殿等着公主的銮驾呢。误了吉时,可是不好啊。”
江莹萱纵然心中有再多不舍,也只能含泪令步辇继续向前。她在步辇之上,频频回首,却只能看着那个月白色的小影子越来越小,越来越淡,终归不见。
五色氅、五色幡等各色旗帜招展,在风中烈烈有声。左右卫、左右威卫、左右武卫、左右骁卫、左右领军卫各三行,每行二十人。每卫以主帅六人主之,皆豹纹袍,佩剑。首行着黄地白花綦袄,次行着赤地黄花綦袄,尾行着青地赤花綦袄。几百人在烈日之下,整肃无声。
莫竭站在卤簿最前方,等待安德公主江莹萱的步辇。北疆没有这样繁冗的礼节,虽然有礼官从旁提醒,莫竭也觉得头大,满眼的各色旗帜招展,花了人的眼。
他身后便是送嫁车队。以重翟车为首,后有左右校尉十人,黄袄赤骑,佩银横刀。再后有领军卫,一百五十人,朱袄乌骑,执长刀。引前者三十,掩后者三十,宫人执雉尾扇者八,煜尾扇者八,硃画扇者八,锦花盖者二十,锦曲盖者二十,更有羽扇、团扇、方扇皆二十四,分左右,为二重,居重翟车前后。后为宫人车十二。翟车六、安车六,皆驾四马;望车九、瓮车九,皆驾牛。再后面,便是嫁妆的队伍,绵延望不到边。(未完待续)
84、反意
辇停,只见江莹萱搭着宫女的手从辇上下来。清丽的容颜在满身艳红华裳之下竟丝毫不逊色,还隐隐胜了几筹。莫竭只觉眼前一亮,情不自禁向前跨了小半步,却被礼官拉住了袖子:“莫竭大人,该授雁了。”
大崇风俗,成亲之时,婿要授雁,取雁随时而南北,随阳而飞歇之义,明嫁娶之礼,妻从夫之义,长幼有序,不相逾越。
使者捧着一只雁,跪下,双手举过头顶,把雁捧至莫竭身前。那雁用红丝绳束住了翅膀,垂着头。
“公主这样尊贵的美人要用我北疆最尊贵的礼仪来迎娶。一只死掉的大雁怎么能献给公主这样的美人?”北疆臣民说话历来这样,毫不掩饰自己的好感,只是这话听在大崇君臣耳朵里,就成了天大的讽刺。
薛卯昂脸色发青,显然已经动怒。
礼官骇然,不知道这位莫大人又要做什么,来不及阻止,只见莫竭从袖中掏出一只小劲弩来,朝天空之中射了一箭。众人抬头看去才发现莫竭是瞄准了一只麻雀。小劲弩是玩物,本来没有什么力道,可是莫竭眼力极准,用劲极巧,金弩是从雀儿的左眼射进,右眼射出的,麻雀立时毙命,扑棱棱坠地,正落在薛卯昂身前,把堂堂大崇天子惊出了一身冷汗,幸好他强自压抑,才没有喊出声丢了大崇的脸。
薛卯昂不由想起刚才在大殿之上,群臣对莫竭的讥笑,不由一阵后怕,若是惹恼了这蛮子,后果不堪设想……只是这蛮子也未免太没规矩!薛卯昂面色铁青,手指扣进了椅子扶手之中,显然是在强按捺着怒火。
江莹萱一身金银丝鸾鸟朝凤绣纹朝服,头戴鸾凤冠,诣帝后前四拜,聆听帝后训诫。薛卯昂与皇后何氏按祖制殷殷嘱咐,把象征吉祥的金龟玉象放在江莹萱手中,便叫她起身了。皇后何氏以嫡母之礼亲手在江莹萱衣襟上结缡,引江莹萱至莫竭面前。
江莹萱手执象牙圭版,在两丈之外停了下来,抬眼看了过来,那眼睛如玉兰上滚动着的晶莹露珠,神光四绽。莫竭顿觉自己的呼吸都停了一下,按礼,莫竭此时应该为安德公主揭帘,以候公主登车。可是莫竭却径直走到江莹萱面前,微笑着牵起江莹萱的手。江莹萱愕然抬眼,在那双湛蓝的眼中看见了自己的模样。
大崇众臣哗然,议论纷纷,均暗自讥笑北疆蛮子不懂礼节。
莫竭浑然不顾,只是微笑着看着江莹萱,忽然说了一句什么,声音压得极低,只有站在他身边的江莹萱才听见了,可是这人说的是一句北疆语,根本听不懂,只依稀听到“察尔因巴坦竭勒”半句,江莹萱有些茫然地站着,耳边忽然鼓乐声大作,江莹萱知道吉时已到,忙收敛心神,借莫竭之力,登上了重翟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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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乐齐奏,江莹萱站在重翟车上,最后一次回望延绵宫阙,朱墙金顶,含泪拜别故土亲人。
江储海站在人群之中,满脸都是泪。死死望着姐姐离去的方向,心中默默地发誓:姐姐,姐姐,海儿有一天一定会接姐姐回来!
可是江莹萱却最终没有等到弟弟把她接回大崇的那一天,她死于十九岁的时候——她来到北疆的第三个年头。被人发现的时候,已经有些发臭,娇滴滴的一个美人,就这样变成一具枯骨。没有人知道江莹萱的死因是什么,因为并没有人关心。
这位大崇安德公主的死,不过是北疆新年祭之前小小的一段插曲。连安德公主的丈夫,也就是左蒲敦王摩勒诃·吉莫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也只是淡淡地“唔”了一声,下令以最尊贵的礼节下葬,至于自己的妻子是怎么死的,何时咽的气,他倒是一点也不关心。
两国互通了书信,大崇皇帝展开手中的白笺,愣了半晌,只低低道了声:“倒是可惜了。”私底下便再没有提起半句话。而明面上,北疆使臣悲痛不已,大崇皇帝也几乎掩面而泣,他们祭祀的不过是安德公主这样一个名号罢了。至于那名号下面的女子是谁,除了江氏一族,早已经没人关心。两国已经在私底下商量要再送一位公主过去和亲,以示两国永为友好邻邦。
这日早朝的时候,薛卯昂又一次提及此事,叹息道:“朕子嗣单薄,几个公主又多年幼,未到出嫁年龄。北疆这次又来求亲,朕也是头痛得很。”
群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一个人敢搭腔。就连平时最聒噪的几个老臣也都忽然变做了闷口葫芦,一言不发。
薛卯昂等了一等,见无人搭腔,又道:“唔,朕倒是听说,江爱卿的小女儿正当及笄,朕就再来做次媒,玉成此事。爱卿意下如何啊?”
皇帝此话一出,众臣哗然,幸灾乐祸者有之,义愤填膺者有之,却依旧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
江宏文扑倒在地,几乎以头抢地:“陛下!当年臣的大女儿远嫁北疆,臣一家惶恐不已,小女蒲柳之质,德行粗鄙,何德何能,能得北疆王青眼?恐不能母仪天下。可是陛下天恩浩荡,赐小女公主之尊,臣结草衔环也不能报陛下恩情……”
薛卯昂有些不耐烦,听到这儿便打断了江宏文的话:“即使如此,那便再好不过了。”
“可是臣只有这一个女儿了。臣妻刘氏爱若掌上之宝,还望陛下开恩啊,陛下!”江宏文涕泪俱下,十分凄惨,一片爱女之心,使人叹息。
太后母族李家与江家向来不合,这么好的机会怎么能不落井下石?身着仙鹤补子官服的李大人出列,笑道:“江大人的千金是江大人的心头宝,可更是大崇女儿,两国和亲,是儿女情事,亦是国之大事。能以己之身为国分忧,江大人难道有何不满么?”
“李涵渊!你不要含血喷人!我江一族忠心可鉴日月!”
“江大人,下官只不过说了两句,为何江大人这般激动啊?莫不是下官说中了江大人心事,使大人恼羞成怒?”李涵渊嘴角上挑,摆明了是挑衅。
江宏文气得浑身发抖,不再理李涵渊,只是冲着薛卯昂的方向:“陛下!微臣绝无此意啊!陛下!”重重把身子埋了下去,额头撞到青金石砖。“嘭”的一声,薛卯昂都情不自禁摸了一下额头。
“唉,爱卿说的哪里话,安德公主朕当年也是见过的,惊为天人。听说爱卿的千金与安德公主是一母所生,既然有那样的姐姐,想必爱卿的千金也差不了。”
事以至此,如何挽回?
江宏文伏在地上,颤抖着声音:“……臣遵旨。”
江将军府,书房——
深冬的夜,冷得像冰,说的每一个字都伴着呵出的白雾,像是要冻结在空中。江储海跪在地上,他已经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这几年历练的不少,面上已经显出沉稳的神色,很有江宏文年轻时的风范,可是此时却又像是那个望着长姐远嫁车驾泪流满面,却无能为力的孩子。
江宏文看着这个最像自己,最得自己欢心的儿子,又想起再也不能承欢膝下的大女儿和即将远嫁的小女儿,一时之间,百感交集。驰骋疆场二十年的天才将领,两鬓斑白,眼睛下有淡青色的阴影。
“父亲,您常常教导孩儿,要孩儿谨以言慎以行,忍所私以行大义,可是如今那薛氏皇族是如何待我们一家的?姐姐被送到了荒蛮之地,一家人还要强颜欢笑,山呼万岁,叩谢隆恩。现在您竟然是打算把妹妹也送出去么?”江储海的声音中有微微的颤抖,那些不甘不愿就在胸口翻滚,已经被他压抑了再压抑,却还是呼啸而出,怎么能够甘愿?已经被他们抢走了姐姐,现如今,竟是连妹妹也护不住么?江一家世代忠良,为什么竟是如此下场?那个昏君为何要如此对他们?戍守边疆有错么?一心为国有错么?谨言慎行有错么?毕竟只有十五岁,江储海还是黑白分明的年纪,眼睛揉不进半分沙砾,这些事情压在他身上还是过于沉重了些。
稍等了片刻,见父亲始终没有回应自己,江储海咬紧了牙:“我江家已经一让再让,父亲,难道要等着那狗皇帝杀尽我江家最后一个人,您才会伤心么?!待在这吃人不眨眼的地方还有何用?父亲,我们走吧!一家人回到洪蓝关,再也不回来了,父亲!!!”
而江宏文始终陷在烛光照射不到的阴影之中,静默如同雕塑,没有半分动静。良久,才缓缓地说:“痴儿啊,你以为我们还走得掉么?”那声音重且缓,带着刻骨的疲惫。
浴血的雄鹰被困在这花团锦簇的都城,被锁上黄金的锁链。有猎人正霍霍磨刀,更有群狼环视,不落光最后一根羽毛,是无法死去的。纵然有一飞冲天的鸿志,又能如何呢?
又能如何呢?
深夜的寒气顺着青石地面,沿着膝盖慢慢纠缠了上来,满腔热血都冷了下去。江储海伏跪在地上,手掌握紧的关节隐隐泛白。他心有不甘的张了张嘴,却再吐不出半个字。他只是默默站起来,行礼,告退。
江宏文望着儿子还略显单薄的身影,微微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将军早有退路,为什么不让公子知晓呢?”烛光照不到的地方,忽然有个黑影动了起来,走到了光照之下,问。
那人竹竿一样的身形,苍白的面孔,深陷下去的眼窝,长相颇为奇特。
江宏文不由苦笑:“那个孩子,太重情义。这条路,能瞒他一日,便瞒他一日吧。”
那人似心有所感:“将军慈父之心……”
江宏文长叹一声,道:“……但愿这样不是害了他啊。”(未完待续)
85、绝境
江将军府,西苑——
六小姐江苓宛趴在母亲刘氏怀中哭得天昏地暗:“娘!宛儿不去!姐姐就是死在那个地方的!宛儿不要!娘!!!”最后一句声音凄厉拔高,几乎破了调子。
刘氏是世家之女,从小听着忠孝仁义长大的,此刻皇帝下令,她就是再舍不得女儿,又能有什么办法?莫说一个江苓宛,就是十个江苓宛也得乖乖送出去。她看看怀中的女儿,又想起死去的江莹萱,心中悲痛,泣不成声:“我的儿!你的命好苦啊!你们姐妹两个怎么都如此命苦啊?天啊!我江刘氏一生没做过什么大恶之事,你何苦要这样惩罚我?”
江宏文站在门口,欲伸手推门,听到妻子与女儿的哭声,犹豫了一下,却还是推开了门。见到母女相拥哭泣的场面,不由心中一阵烦躁:“都别哭了!”
刘氏愣了一下,扑过来:“老爷!”
江苓宛也哭着叫:“爹爹!”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宛儿,你姐姐当年用一人保全了我们江一族,今日,轮到你了。”
江苓宛哭得发抖,一边打着嗝,一边断断续续地说:“不!……嗝!姐姐就是死在那里的!我不去!……嗝!大臣这么多,皇上怎么偏偏就看上了江家?!”
“你懂什么?皇上对江家猜忌已久,他正愁我江家不反呢。你不去,岂不是给了皇帝一个好借口?!”
“老爷!当年您把萱儿嫁了出去,我现在就只剩这么一个女儿了!宛儿才十五岁啊!您再把她嫁到那吃人的地方,这不是要了我的命么!”刘氏跪在地上,死死抱住江宏文的腿,钗环散乱,哪还有一品诰命夫人的样子?与街上撒泼的疯妇没什么两样。
毕竟是自己结发的妻子,江宏文见到刘氏这样,心中不忍,伸手把刘氏扶了起来,长叹了一口气:“夫人,让女儿嫁去那荒蛮之地,我又何尝忍心?只不过,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不得不从啊。”
“翩儿不也十六了么?为什么就一定要让宛儿去呢?”刘氏灵机一动,想起了江翩翩,她与宛儿差不多年纪,是二房赵氏的女儿。长得也是明艳可爱。
江宏文拂袖:“胡闹!妾室庶出的女儿,如何当得起这公主二字?!”
最后的路也被断绝,江苓宛知道是没有办法了,泣道:“爹爹!求您可怜可怜女儿吧!”
江宏文不得不狠下心来:“宛儿,是我江家亏欠了你,你就当为国捐躯了吧!”江宏文说完,就走了。留下刘氏与江苓宛抱头痛哭。
江储海在门外,与正出门的江宏文正好撞了个对面。江宏文心绪不佳,呵斥:“冒冒失失的成什么样子!”
“父亲,孩儿是来看看母亲和妹妹。”
“……也好,好好劝劝她们吧。对你娘,为父亏欠甚多啊。”
“是……”
江储海推开门,看到的就是母亲和妹妹抱头痛哭的画面,他眼睛一酸,哑声说:“宛儿……”
“哥哥!”江储海与江苓宛是一对儿双生子。江储海一向疼爱这个妹妹,是以江苓宛一看到江储海就扑了过来:“宛儿不嫁!”
“宛儿!你抬起脸来,看着哥哥,”江储海扳着江苓宛的肩膀,直视着江苓宛的眼睛:“哥哥和你保证,一定会把你接回来!你且在那边忍耐一段时间,哥哥一定会接你回来的!所以,答应哥哥,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一定要活下去!等着哥哥来接你!”他没能完成对姐姐的承诺,那么,对妹妹的诺言,就算了拼了性命,也要兑现。
这些话江苓宛一字一句听得清楚,她却好像没有听懂江储海的话,停了半晌,才呆呆愣愣地问道:“哥哥,连你也不要宛儿了么?连你也要把宛儿送到那个吃人的地方去了么?”她不明白,朝堂之上的事情为什么会牵连到她们这些深闺中的女儿,她更不明白,平时疼爱自己的爹爹、哥哥怎么会这样轻易就舍弃了自己?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宛儿,你还不明白么。你若不去,只怕我们整个江家都要为萱姐姐陪葬了。”
大崇的皇帝这么多年一点点拧紧那束缚着江家的锁链。那位帝王几乎是带着恶意地试探着江家的底线到底在哪里,锁紧一点,再锁紧一点,直到那锁链紧紧扼住江家的喉咙,让江家再无喘息的余地。
二十七年后,夜——
江储海早已经不是当年清俊的少年模样,四十余岁的男人,风霜已经无可避免地刻上了眼角和发梢,留下了拭不去的痕迹,只是江儒眼中那熊熊燃烧的暗色火焰,与他十五岁之时一般无二。不过江儒的眼中,除了这样的火焰,毕竟还是有了一丝倦色。
那双墨色的眼瞳,向着离岛之外的天空投射过去,仿佛能够跨越千里的路途,穿透层层乌云,映着他远在崇都的两个徒儿。
徐子晋。
颜瞬清。
这两人是从他怀中放出去的雄鹰,雄鹰煽动翅膀,就将搅动得崇都上空天地变色,直叫天地换了新颜。
一只信鸽破开夜色,扑啦啦落到了窗台之上,江储海伸手把鸽子脚环之中装的纸条拿了出来,又一振臂,鸽子又扑簌簌地飞走了。
江储海把那卷成细细一条的纸条展开,只见上面用蝇头小楷写了八个字:“风雨欲来,水落石出。”
江储海仿佛不胜这八个字的背后代表的重量,他阖了阖眼,再睁开的时候,之前的那一丝动摇已经不见。
有垂髫童子恭恭敬敬地捧上一杯香茗,然后似是按捺不住好奇心,问了一句:“先生很高兴?”
江储海从小童手中接了杯盏,闻了一闻,却不急着喝,只是微笑着问:“哦?何以见得呢?”
童子大着胆子,直视着江储海的眼睛,小心回道:“先生高兴的时候,眉间的纹路就会浅一些,是以下仆猜……”江储海常年皱着眉头,眉间的皱纹深刻得像是刻上去的一般。
听了童子的话,江储海失笑,不由得伸手揉了揉眉间:“我自己倒是从没有注意过……你这孩子倒是细心,你叫什么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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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江储海问名,童子大喜,跪伏于地,狂喜之下,连声音都微微颤抖了:“回先生的话,下仆名叫骆冰。”
“骆冰。”江储海把这个名字念了两遍,点了点头,唇畔莫名地带着一丝哀伤,“知道了名字,也不算是无名鬼了……”还未等那童子反应过来自己是哪里露出了破绽,江储海手起刀落,童子头颅滚落,无头的尸体还保持着跪地的姿势,过了一会儿才歪倒在地,一只黑色的虫子在尸体断颈之处冒了一个头出来,仿佛是被鲜血浓烈甜美的气息所吸引,来回扭动。
见到这幅景象,江储海皱了眉,闭了闭眼睛,叹了一口气,似是不忍,又似是惋惜。
他修长的手指从袖中取出一根银针,指尖微微一动就把那虫子挑了出来,那虫子离了尸体挣扎得更是剧烈,江储海手一甩,那虫子就被甩到了之前的茶杯里面,说来奇怪,虫子遇到茶水,竟然像烧起来了一般,腾起一股黑烟,随后就化作一滩黑水,溶在茶盏中了。
江储海站起身来,把盏中的黑液泼了出去,也没有管地上的尸体和他身体下面的那么一大滩血,迈步离开了这间被血腥味充满了的屋子。
今夜无星无月,乃是一个阴天,院中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江储海却如同记住了这院子里面的每一处摆设、路线,一路轻车熟路地绕到了另外一间屋子里面——那里面用铁链锁着一个男子,披头散发,双腿尽断,被铁链捆了一层又一层,只是那铁链之上缠了一层层的棉布,免得伤到这个人。
被绑着的男子听到了江储海进来的声音,寻声抬起头来,双眼中满是笑意:“师兄果然又没有死,这已经是第十二个了吧?师兄要不要猜猜,到底是你院子中的仆人先被我杀光,还是师兄先被那些仆人杀掉呢?”
江储海很是深深吸了几口气,才按捺住想抽面前这个人的冲动,低声喝道:“你够了没有?!”压低了的声音也掩不住江储海的失望与怒火——怎么会变成这样呢?明明是自己的师弟,恩师的独子,他怎么就变成了这副样子了呢?
那垂着头的男子闻言,低低地笑了起来,声音支离破碎,却带着说不出的快意:“有多少年了,师兄?有多少年我没有看到过你生气的样子了?不过十二个小童就能气到你么?师兄的养气功夫这么些年怎么不见长进的?”
“姬永言!”江储海半是怒半是痛心地看着自己这个唯一的师弟。
自己的名字从江储海口中唤出这件事仿佛激怒了姬永言,他挣扎了起来:“要是生气,就杀了我啊?!来啊!来替我爹清理门户啊!!!你来啊!!!”
可是,这世上,无论谁对姬永言动手,江储海都不可能动他一根手指。面对癫狂的师弟,江储海唯一能做的就是用锁链把他捆起来,防止他再去伤害别人,也防止他伤害自己。
铁链上被棉布缠了很多层,本是不会伤到姬永言的。可大概是男子挣扎得太用力了,也可能是在这样剧烈的挣扎中,姬永言之前身上的伤口又再一次崩开了,不管是什么理由,那棉布上渐渐染上了血色。
江储海目光悲哀地看着姬永言,看着他状似疯狂地伤害着自己。(未完待续)
94、另一种可能
重要!重要!重要!
势力分布:两条线,少年组和叔组。
少年组:慕容婧、徐子晋、徐敏达、颜瞬清等人,主要是在大崇活动。
叔祖:江储海、莫竭、江苓宛、姬永言等人,主要是在北疆的古尔旺勒活动。
第一卷是以少年组为主要视角(现在第一卷还没改完,70章之后的内容都有不同程度修改),第二卷是以叔组为主要权谋视角、少年组为主要的恋爱视角,第三卷再回到少年组的视角。
因为第一卷还没改完,视角变来变去的可能阅读体验不是很好,所以各位小天使十一之后再回来看修改版吧……
“啪!”颜夫人纤长白皙的手拍在了桌子上,显然是气得不轻。
下面跪着的两个姑娘都不约而同地抖了抖。
这两位姑娘看上去一般的年纪,一个丰腴艳丽,肤如凝脂,服饰华美,此刻却如同斗败了的孔雀一样,蔫头耷脑地收起了那一身骄傲,十分不服气的瞪着旁边跪着的另一个姑娘。
另外的这一个,衣着素净,不过十二三的年纪,面庞已经秀美得让人移不开眼,让人不由得期待这朵花蕾完全盛开的时候会是怎么样的风光。眼下,这美人胚子也是恭恭敬敬地跪着,如覆霜牡丹,让人忍不住要叹一声,美人就是美人,就连跪着都这么好看。
“你们俩知错了么!”颜夫人看了一眼正在一旁幸灾乐祸的嫂子宋氏,心里的火就不打一处来——这两个魔星,整日变着法地给自己找麻烦。
两位姑娘,丰腴的那个是夫人颜氏的亲生女儿慕容婧,颜氏爱若珍宝,被宠得无法无天,在府中横着走。另外那个是跟慕容婧同一日出生的庶出姑娘慕容嫣嫣,生母受宠,母女俩都是颜夫人的眼中钉,仗着受宠,也明里暗里地不怎么惧怕正房。
因为这俩姑娘是同一天落地,从小就不合,见了面必要掐起来。从小到大不知道打了几架。这次也是俩人倒霉,口角之中被隔房的婶子宋氏看到了,一状告到了夫人颜氏这里。
宋氏嘴角带着一抹奇怪的笑意,慢悠悠地说:“按理说,弟妹管教姑娘的事,我这个隔房的嫂子也不应该插手。可是三姑娘实在是太过,连‘小妇养的’这样的话都说了出来。四姑娘再怎么不是也是她的妹妹,这样的话如何说得?这样不悌的话传到公爹耳中,三姑娘怕是要吃些苦头,连弟妹都可能落下不是。就是怕这样的情况发生,我这才带着姑娘们来找弟妹。弟妹不会怪我这个嫂子多管闲事吧?”宋氏口中忧心忡忡地说着这样语重心长的话,可是面上的神情却全然不是这么回事——就差没有大大咧咧地把“我是来看热闹的”写在脸上了。
颜夫人恨得牙痒痒,俩妯娌本就不和,宋氏赖在这里不走,是一定要自己拿出一个说法来的了。这个宋氏分明就是在偏袒那贱人的孩子,贬低自己生的这个。也不知道这一家子都中了那贱人的什么妖术,老爷被那贱人迷得头晕脑胀,就连隔了房的嫂子也帮着那贱人生的贱种。
可是宋氏的话冠冕堂皇,颜夫人一时竟然反驳不得,总不能让她睁着眼睛说瞎话,说自己的女儿没有说过这样的话吧?而且公爹为人最是方正,让他老人家知道了婧儿这样娇蛮,总归不好。
慕容嫣嫣用余光瞄到慕容婧正在狠狠的瞪着自己,趁宋氏跟颜夫人说话的时候,忽然极快地冲着慕容婧嫣嫣然一笑。
慕容婧最是受不了她这样挑衅自己,还跪着,眉毛一立就要上手扇她。
“三姑娘!”
“婧儿!”
手还未扇到慕容嫣嫣就被颜夫人和宋氏一齐阻了下来。
宋氏暗自撇嘴,也不知道颜氏是精明还是蠢,好好的一个姑娘竟然被养成了这样一个爆碳一般的性子,一点就着,一撩就炸,长辈还在居然就敢动手打妹妹。这要是有一星半点传了出去,这以后可怎么嫁人?
宋氏能看出来的,颜夫人哪能看不出?也气得青了脸色,对着慕容婧厉声道:“还不向你妹妹道歉!”
慕容婧梗着脖子,硬邦邦地说:“我又没错!”
颜夫人被慕容婧气得心口疼,指着慕容婧说不出话来。
就在双方僵持不下之时,只听得一个少年的声音从堂外一路传了过来——
“娘!”
“娘!儿子回来了!”
“娘!”
颜夫人听到多日不见的儿子的声音,哪还有心情跟女儿僵持,径直站了起来。宋氏见到慕容骏这个大房唯一的儿子,知道今天这场闹剧也就是这样了,儿子回来了,颜氏必然没有其他的心思再管其他的事情,于是也就很有眼色地告辞了,还安慰了颜氏一番,说必不会把今天的事传出去云云,但是三姑娘这脾气也太过暴烈,还是要好好磨磨性子。
颜夫人敷衍着送走了宋氏,把儿子一把搂在了怀中。
慕容骏明显是刚刚回来,满脸都是汗珠,颜夫人心疼地取了帕子,细细地擦着慕容骏额上的汗,嘴里还埋怨着:“瞧瞧你这孩子,到底哪里跑得这满头满脸的汗。”跟对着慕容嫣嫣那副嘴脸完全是两个样子。
慕容骏嘿嘿一笑:“娘,儿子已经是个大人了,以后要跟着父侯上战场流血杀敌的,留点汗算得了什么?”说完了这话,慕容骏接过颜夫人手中的帕子,胡乱抹了几下脸,这才注意到站在一旁的慕容嫣嫣和慕容婧姐妹俩,他一看见慕容嫣嫣,马上从鼻子里面哼了一声,翻了个白眼,然后对着慕容婧说:“姐你又跟她打架了?”
慕容婧看见弟弟,虽然对于母亲永远更看重弟弟这样的行为有些吃味,但是她也知道弟弟作为这一房唯一的一个男丁,在自己出嫁之后就是自己的倚靠,所以他们姐弟的关系还算和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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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听见慕容骏问自己话,慕容娟气鼓鼓地道:“谁稀罕跟她打架,一个小妇养的,也配。”
她不提这茬还好,一提这四个字,颜夫人就觉得心口疼。
而慕容骏明显不想跟慕容嫣嫣说话,就拉着颜夫人说起话儿来:“娘!今天父侯带着儿子去了演武场。父侯说,等儿子的功夫再精进一些就让儿子也上去比划比划!父侯今天还考校了儿子的夺魂掌,还夸了儿子,说儿子的功夫又精进了呢。”就和这个年纪绝大多数的男孩一样,说到自己的父亲,慕容骏满脸的憧憬和向往。
颜夫人嗔道:“傻孩子,你是王侯公子,应当多和你大姐夫那些世家子弟多接触接触,整天和那些武人混在一起,像什么样子?”颜夫人口中的“大姐夫”就是陈丞相之孙,一年前娶了慕容骏的大姐慕容姗,两人郎才女貌,倒也算得上是一对佳偶。
这样的话,慕容骏显然是听得多了,他悄悄地翻了个白眼,拉长了声音:“知——道——啦——”
慕容骏性子直爽,最讨厌世家公子那般说句话都要绕上三圈的墨迹劲,他心目中的男子汉,就应该是马革裹尸的铁血军人。他从来不屑于把心思放在揣摩他人的心意上面。慕容鹏慕容侯爷只有这么一个儿子,所以对慕容骏很是看重,悉心培养,一心想让慕容骏长成一个顶天立地的汉子,将来也可以不败坏了慕容家世代的英名。所以无论去到什么地方,都是尽量把慕容骏带在身边的。慕容骏养成这样一个刚直的性子,多半也是与慕容侯爷有关。
被儿子这么一闹,颜夫人觉得胸口的那股气也消退了不少,便也不爱看着讨厌的慕容嫣嫣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杵着,便对慕容嫣嫣说:“四姑娘既然这么孝悌友爱,就在屋子里给你祖母祈福抄经吧。”颜夫人显然还想着之前宋氏说慕容婧不友爱妹妹的事情,特地咬重了“孝悌友爱”四个字。
颜夫人最喜欢把慕容嫣嫣关起来让她抄经,用这种方法磋磨慕容嫣嫣。
慕容嫣嫣早就已经习惯了,所以她只是恭敬地回话:“是,母亲。”
碍眼的人宋氏已经不在这儿了,自己的儿女又都在身边,颜夫人心中的那股怨毒再也藏不住:“哎呦,四姑娘这声‘母亲’我可真是担当不起,四姑娘是林姨娘的女儿,那可是你父亲的心尖尖,我可得罪不起。”
慕容嫣嫣好像没什么反应一般,依旧恭敬地说道:“是。”
颜夫人看着慕容嫣嫣只是半垂着头听着自己的训话,可是慕容嫣嫣越是平静越是谦卑,与颜夫人所憎恨之人就越是相像。颜夫人见到慕容嫣嫣这个样子,简直就像是看到了张氏站在了自己眼前。那个女人就是这样眉眼站在自己面前,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抢走了她的丈夫,害死了她的孩子。她一个没忍住,手掌就向着慕容嫣嫣打了下去。慕容嫣嫣意外之下,怔了一下,反应过来之后却没有闪躲,任由颜夫人狠狠地打了自己一巴掌。(未完待续)
95、小故事
因为第一卷还没改完,视角变来变去的可能阅读体验不是很好,所以各位小天使十一之后再回来看修改版吧……今天出去玩了,写了一个于本故事无关的小故事,到时候会换掉的
今天是我死去100周年的纪念日。
虽然知道没有什么好纪念的,但是鉴于这一百年中我过得实在是太无聊了,所以我觉得还是庆祝一下比较好。这地方终年看不见一个人影,四周都是密林,我被困在这里,终日无所事事,无聊的想死。
我的活动范围是我的尸体周围五十步的距离。
看着自己的身体一点点腐烂,其实是一种很新鲜而恐怖的体验。
整整一百年,我没有看过一只人型生物的出现。
被困在自己的尸体附近,其实我是庆幸过,身为一只鬼,我是没有嗅觉的。
当然刚开始的时候,我很是伤心过一阵子的。
可是,你知道,习惯是个很强大的东西。所以当我已经习惯了在百年之后忽然遇见一个活人的时候,我震惊了。
我震惊的不是这鸟不拉屎的地方竟然出现了一个人(虽然这件事本身也很让我震惊),而是诧异于他身上的衣服。
虽然在那一瞬间我的头脑里面闪现过诸如,这是COSPLAY,这是古装剧取景现场之类的念头,但看着那个人的气场动作神韵等等等等,我还是悲催地确定,我穿越了,而且在一百年前刚穿过来的时候就摔死了……
作为一个穿越者,一只鬼,我风中凌乱了。
所以我明白了为什么在这里一百年,我也没看见个牛头马面黑白无常什么的露个脸,因为我在人家这里根本就是编外人员啊,人家的生死簿上应该根本就没有我这号人。
喂!喂!你不要一脸嫌弃地用你的剑鞘扒拉我的尸体好不?
它已经烂干净了,禁不起你老人家这么豪放的动作!!!
果然,我这句话还没说完的时候,我的头,啪啦地掉了下来。
我对这孩子瞬间无爱了。就算顶着一张再漂亮的脸有什么用?连前辈的遗体都不尊重么?(你算哪门子的前辈?)
死者为大啊!!!
我都死了,你还不过我留个全尸么?
我怒了,而且是很怒。
于是我向着那个人扑了过去。
不要以为我是想做推他这么没有技术含量的活,都已经是一只一百年的老鬼了,我当然知道自己是碰不到任何实体的。我只是想试试鬼上身什么的,咳。
可是还没等我靠近,那孩子身上忽然绽出一道金光,把我弹开了。我呈大字型,在地上爬了好一阵没缓过来。
囧,丫居然还是个修道的。
作为一只空有年龄而没有任何实际技能的鬼,还想上一个修道者的身,这种行为基本上,呃,可以称为找死……
明白了这一点之后,我迅速地反应了过来,想离这个随时会收了我的*远一点,可是还没等我爬起来,那金光就如影随形地跟了上来。
我的右手,被那金光干净利落地钉在了地上。
在这一百年百无聊赖的岁月中,我曾经无数次地实验过,我没有五感,不可能触碰到任何实体。可是,那金光穿透我手掌的那一瞬间,我真切地感受到了疼。
真TM疼啊!!!
我疼得浑身发抖,鼻涕眼泪一股气地都涌了出来。
还是努力地想把右手搞出来,可是动都动不了。
作为一只鬼,我连眼泪都没有,连哭泣都没有人会听见。
我只能看着那个人身体被淡淡的金光笼罩,一步一步向我走来——我不想死。
虽然已经是一只鬼,虽然平时我也想过了结了算了,可是这一刻我那么真切地感受到,不想死!无论如何,都想活下去,即使是以鬼的身份也好。我做错了什么?招了谁,惹了谁,老天你要这么折腾我?一穿越就死了,连当鬼你都不让我活下去么?
那个人明显道行不高(只有你这么以为吧?)他是看不见我的(都说了你这么想是不对的!),于是他只是走到了金光附近,沉声问:“何方妖魔?!”
话说的倒是有板有眼,很有气势。
不过,我想说,您的脚就踩在我的肚子上,你不觉得这样一搞笑的造型,配上这样的声音其实是很搞笑的么?
可是还不等我吐槽完,那剑就分毫不差地对着我的鼻尖。
我眼观鼻,鼻观剑尖,冷汗顿时就出来了。
“那具尸体就是你么?”
点头。
“你是怎么进来的?”
穿越过来的,你信么?于是,摇头。
“此地乃本门圣地,戒备森严,你身着奇装异服,究竟是怎么进来的?说!”配合着他的话,那剑尖很有气势地又低了一分,眼瞅着就要扎透我的脸。
我很没出息地惊恐了:“大爷,我真的没骗人啊啊啊!!!我也很想知道我是怎么过来的啊啊啊!!!”
那握剑的手好像抖了一下。
天幸,很快就恢复了平稳。
被我这么一闹,那个人好像不知道该再问点什么,或者说是怎么样把对话进行下去,于是他沉默了。
一人一鬼,就这样诡异地对峙着。
不知为何,我觉得他不会杀我。
莫名其妙,就是直觉。
他沉默的时间有些久,我被剑指着,有些不耐,刚想开口请他把杀伤性武器拿得远一点。一个声音忽然插了进来:“师弟。”
ORZ,这是什么样的运势?一百年来不见活人,一出现,居然就是两个?
当然这话我是不会说出来的,于是我们这边继续沉默着。
话说那女子的声音真的很好听,我努力地转动脖子,想在不让剑刃碰到我的情况下看看有着这样清亮美丽声音的人儿到底是长得什么模样。但是我一动,那剑马上就又压低了一分。吓得我立时就不敢再动了。
“我见你这边,九玄剑闪了一下,怎么?发现了什么么?”
是一位美貌的姐姐!!!盘正条顺胸大腰细腿长!
那位美貌姐姐环顾四周,疑惑地问:“师弟?”
疑问的意思虽然轻,可是还是被我捕捉到了,她看不见我,不然便不会这样问了。
“师弟”作出了一个让我大跌眼镜的动作,他收了剑,装作一副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淡定转头:“只发现了一具身着奇装异服的尸首,看样已经有上百年的时光了。虽然从时间上来说应该不是圣泉的缘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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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你的意思不是说我污染了环境吧?!
那美人愣了一下:“可是禁地向来有神兽看护,怎么会有人混进来?”
神兽?搞笑呢吧?我在这一百余年了,根本就没看见过什么活的东西。连苍蝇蚊子都没有,就连我的尸首上,蛆都不长!
“我也不得而知。”
女子点了点头:“那我们赶快回去,把发现尸首的事情告诉师尊吧?”
“有劳师姐了。”
“师弟你不回去?”
“我还有些事。”
女子看起来有些失望,于是我有些八卦地想,会不会是这位师姐对这个漂亮师弟有意,想抓住这个机会是两个人的感情更进一步,不仅仅是停留在师姐弟这样的层次上。不过这位俊秀少年则完全是郎心似铁,完全不把世界的一片柔情蜜意看在眼中,就算是发现了也装没发现,刚才那句话说不定就是故意找出来的借口。
正所谓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嘿嘿,嘿嘿,嘿嘿嘿。
正当我一个人在一边YY得欢畅的时候,落花师姐已经走得连影子都不见了,无情师弟还是一副冰块脸。
有了动力,我尽量做出一副彪悍的模样,恶狠狠道:“我可是有一百岁了!!!”
不知是不是我看错了,那人眼中有笑意一闪而逝:“是么?我拜在青山派门下三百余年,还未见过你这般没用的鬼。”
从他这句话中,我得到了三个信息:
一、我穿越到了一个仙侠的架空世界。囧
二、他至少已经三百多岁了。
三、我是一只很没用的鬼。
后两条哪一条对我来说都是个很大的打击。
于是我沉默了,内心在尊严和生存之间徘徊,有点小纠结。
那人走了两步,大概是发现我还在原地杵着,便回头道:“还不跟上来?”
我好好衡量了一下双方实力强弱对比,然后,很没骨气地抬腿“飘”了过去。
打不过人家。
唯一拿得出手的岁数,还不到人家的三分之一。
我有反抗的权力么?
“我叫云双,是青山派第三十七代弟子,你是何人?”
我、是、何、人?
我很是茫然。
没有名字。
我想不起来自己的名字。
在长长的一百年的时光中,很多事情都被我渐渐地遗忘了。这好像是时间的力量之一,作为一只鬼,我会随着时间渐渐遗忘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等我失去全部记忆的时候,我想,也就是我该消失在这个世界的时候了吧?
这样想着,心里其实有点难受,所以,我没说话。
不知道云双是不是察觉到了我的情绪低落,反正他没有继续问这个问题,而是说:“那,从今天开始,你就叫勿言吧。”
勿言?喂!欺负人家打不过你么?勿言不就是别说话的意思?嫌我唠叨是不?我还没嫌弃你是个冰块面瘫脸呢!!撇了撇嘴,上诉:“我不喜欢这个名字。”
“忍着。”
……上诉被驳回。
我那一瞬间有想挠死他的冲动,看了一眼人家手上明晃晃光灿灿的宝剑,还是作出了理智的决定。
“在查出圣泉被污染的原因之前,你就呆在这里。”
我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我现在距离我的尸体,已经明显大于五十步了。但是我竟然就这样走了出来?这是为什么?是因为跟着云双的缘故么?
这个人为什么能看见我?之前的那个“师姐”明显都没有反应的。
为什么我跟着他,就轻轻松松地走出了大于五十步的距离。
云双,云双,我在心里默默地念了几遍。(未完待续)
97、小故事2
因为第一卷还没改完,视角变来变去的可能阅读体验不是很好,所以各位小天使十一之后再回来看修改版吧……
今天是我死去100周年的纪念日。
虽然知道没有什么好纪念的,但是鉴于这一百年中我过得实在是太无聊了,所以我觉得还是庆祝一下比较好。这地方终年看不见一个人影,四周都是密林,我被困在这里,终日无所事事,无聊的想死。
我的活动范围是我的尸体周围五十步的距离。
看着自己的身体一点点腐烂,其实是一种很新鲜而恐怖的体验。
整整一百年,我没有看过一只人型生物的出现。
被困在自己的尸体附近,其实我是庆幸过,身为一只鬼,我是没有嗅觉的。
当然刚开始的时候,我很是伤心过一阵子的。
可是,你知道,习惯是个很强大的东西。所以当我已经习惯了在百年之后忽然遇见一个活人的时候,我震惊了。
我震惊的不是这鸟不拉屎的地方竟然出现了一个人(虽然这件事本身也很让我震惊),而是诧异于他身上的衣服。
虽然在那一瞬间我的头脑里面闪现过诸如,这是COSPLAY,这是古装剧取景现场之类的念头,但看着那个人的气场动作神韵等等等等,我还是悲催地确定,我穿越了,而且在一百年前刚穿过来的时候就摔死了……
作为一个穿越者,一只鬼,我风中凌乱了。
所以我明白了为什么在这里一百年,我也没看见个牛头马面黑白无常什么的露个脸,因为我在人家这里根本就是编外人员啊,人家的生死簿上应该根本就没有我这号人。
喂!喂!你不要一脸嫌弃地用你的剑鞘扒拉我的尸体好不?
它已经烂干净了,禁不起你老人家这么豪放的动作!!!
果然,我这句话还没说完的时候,我的头,啪啦地掉了下来。
我对这孩子瞬间无爱了。就算顶着一张再漂亮的脸有什么用?连前辈的遗体都不尊重么?(你算哪门子的前辈?)
死者为大啊!!!
我都死了,你还不过我留个全尸么?
我怒了,而且是很怒。
于是我向着那个人扑了过去。
不要以为我是想做推他这么没有技术含量的活,都已经是一只一百年的老鬼了,我当然知道自己是碰不到任何实体的。我只是想试试鬼上身什么的,咳。
可是还没等我靠近,那孩子身上忽然绽出一道金光,把我弹开了。我呈大字型,在地上爬了好一阵没缓过来。
囧,丫居然还是个修道的。
作为一只空有年龄而没有任何实际技能的鬼,还想上一个修道者的身,这种行为基本上,呃,可以称为找死……
明白了这一点之后,我迅速地反应了过来,想离这个随时会收了我的*远一点,可是还没等我爬起来,那金光就如影随形地跟了上来。
我的右手,被那金光干净利落地钉在了地上。
在这一百年百无聊赖的岁月中,我曾经无数次地实验过,我没有五感,不可能触碰到任何实体。可是,那金光穿透我手掌的那一瞬间,我真切地感受到了疼。
真TM疼啊!!!
我疼得浑身发抖,鼻涕眼泪一股气地都涌了出来。
还是努力地想把右手搞出来,可是动都动不了。
作为一只鬼,我连眼泪都没有,连哭泣都没有人会听见。
我只能看着那个人身体被淡淡的金光笼罩,一步一步向我走来——我不想死。
虽然已经是一只鬼,虽然平时我也想过了结了算了,可是这一刻我那么真切地感受到,不想死!无论如何,都想活下去,即使是以鬼的身份也好。我做错了什么?招了谁,惹了谁,老天你要这么折腾我?一穿越就死了,连当鬼你都不让我活下去么?
那个人明显道行不高(只有你这么以为吧?)他是看不见我的(都说了你这么想是不对的!),于是他只是走到了金光附近,沉声问:“何方妖魔?!”
话说的倒是有板有眼,很有气势。
不过,我想说,您的脚就踩在我的肚子上,你不觉得这样一搞笑的造型,配上这样的声音其实是很搞笑的么?
可是还不等我吐槽完,那剑就分毫不差地对着我的鼻尖。
我眼观鼻,鼻观剑尖,冷汗顿时就出来了。
“那具尸体就是你么?”
点头。
“你是怎么进来的?”
穿越过来的,你信么?于是,摇头。
“此地乃本门圣地,戒备森严,你身着奇装异服,究竟是怎么进来的?说!”配合着他的话,那剑尖很有气势地又低了一分,眼瞅着就要扎透我的脸。
我很没出息地惊恐了:“大爷,我真的没骗人啊啊啊!!!我也很想知道我是怎么过来的啊啊啊!!!”
那握剑的手好像抖了一下。
天幸,很快就恢复了平稳。
被我这么一闹,那个人好像不知道该再问点什么,或者说是怎么样把对话进行下去,于是他沉默了。
一人一鬼,就这样诡异地对峙着。
不知为何,我觉得他不会杀我。
莫名其妙,就是直觉。
他沉默的时间有些久,我被剑指着,有些不耐,刚想开口请他把杀伤性武器拿得远一点。一个声音忽然插了进来:“师弟。”
ORZ,这是什么样的运势?一百年来不见活人,一出现,居然就是两个?
当然这话我是不会说出来的,于是我们这边继续沉默着。
话说那女子的声音真的很好听,我努力地转动脖子,想在不让剑刃碰到我的情况下看看有着这样清亮美丽声音的人儿到底是长得什么模样。但是我一动,那剑马上就又压低了一分。吓得我立时就不敢再动了。
“我见你这边,九玄剑闪了一下,怎么?发现了什么么?”
是一位美貌的姐姐!!!盘正条顺胸大腰细腿长!
那位美貌姐姐环顾四周,疑惑地问:“师弟?”
疑问的意思虽然轻,可是还是被我捕捉到了,她看不见我,不然便不会这样问了。
“师弟”作出了一个让我大跌眼镜的动作,他收了剑,装作一副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淡定转头:“只发现了一具身着奇装异服的尸首,看样已经有上百年的时光了。虽然从时间上来说应该不是圣泉的缘由。”
喂!你的意思不是说我污染了环境吧?!
那美人愣了一下:“可是禁地向来有神兽看护,怎么会有人混进来?”
神兽?搞笑呢吧?我在这一百余年了,根本就没看见过什么活的东西。连苍蝇蚊子都没有,就连我的尸首上,蛆都不长!
“我也不得而知。”
女子点了点头:“那我们赶快回去,把发现尸首的事情告诉师尊吧?”
“有劳师姐了。”
“师弟你不回去?”
“我还有些事。”
女子看起来有些失望,于是我有些八卦地想,会不会是这位师姐对这个漂亮师弟有意,想抓住这个机会是两个人的感情更进一步,不仅仅是停留在师姐弟这样的层次上。不过这位俊秀少年则完全是郎心似铁,完全不把世界的一片柔情蜜意看在眼中,就算是发现了也装没发现,刚才那句话说不定就是故意找出来的借口。
正所谓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嘿嘿,嘿嘿,嘿嘿嘿。
正当我一个人在一边YY得欢畅的时候,落花师姐已经走得连影子都不见了,无情师弟还是一副冰块脸。
有了动力,我尽量做出一副彪悍的模样,恶狠狠道:“我可是有一百岁了!!!”
不知是不是我看错了,那人眼中有笑意一闪而逝:“是么?我拜在青山派门下三百余年,还未见过你这般没用的鬼。”
从他这句话中,我得到了三个信息:
一、我穿越到了一个仙侠的架空世界。囧
二、他至少已经三百多岁了。
三、我是一只很没用的鬼。
后两条哪一条对我来说都是个很大的打击。
于是我沉默了,内心在尊严和生存之间徘徊,有点小纠结。
那人走了两步,大概是发现我还在原地杵着,便回头道:“还不跟上来?”
我好好衡量了一下双方实力强弱对比,然后,很没骨气地抬腿“飘”了过去。
打不过人家。
唯一拿得出手的岁数,还不到人家的三分之一。
我有反抗的权力么?
“我叫云双,是青山派第三十七代弟子,你是何人?”
我、是、何、人?
我很是茫然。
没有名字。
我想不起来自己的名字。
在长长的一百年的时光中,很多事情都被我渐渐地遗忘了。这好像是时间的力量之一,作为一只鬼,我会随着时间渐渐遗忘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等我失去全部记忆的时候,我想,也就是我该消失在这个世界的时候了吧?
这样想着,心里其实有点难受,所以,我没说话。
不知道云双是不是察觉到了我的情绪低落,反正他没有继续问这个问题,而是说:“那,从今天开始,你就叫勿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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勿言?喂!欺负人家打不过你么?勿言不就是别说话的意思?嫌我唠叨是不?我还没嫌弃你是个冰块面瘫脸呢!!撇了撇嘴,上诉:“我不喜欢这个名字。”
“忍着。”
……上诉被驳回。
我那一瞬间有想挠死他的冲动,看了一眼人家手上明晃晃光灿灿的宝剑,还是作出了理智的决定。(未完待续)
98、国庆回来
是夜,张姨娘意犹未尽地想着白天在安慈堂中发生的事情,她觉得自己要是再不对此事嚼一嚼舌头,就要活生生地被憋死了。
丈夫慕容睿那里,张姨娘当然不敢随意说话,大放厥词;儿子慕容伯嘉又根本不买张氏的账——平日里不管张姨娘说什么,伯哥儿都是一句“姨娘放心,儿子自有成算。”,把张氏噎得连半个字都说不出来;思来想去,张姨娘也只能来到女儿慕容嫣嫣的小院儿宜佳馆,把憋了一天的话好好地跟“小棉袄”说上一说。
张姨娘一进门就让所有伺候的人都退下,然后还煞有介事地关上了门窗。
慕容嫣嫣还纳闷到底是什么事情值得张氏这么大费周章地跑一趟。结果,张氏一张嘴,说的竟然是白天关于二房诬陷徐家大公子的这件事情。
慕容嫣嫣:“……”
八卦是女人的天性,张姨娘现在就像是一口装了千言万语的袋子,面对着自己的女儿,总算可以把绑嘴的绳儿松一松了。于是嫣姐儿就目瞪口呆地被憋了一个白天加半个晚上的张姨娘用八卦扫射了一番,一句话都插不上。
等到张姨娘终于说得口干舌燥,停下来喝水的时候,慕容嫣嫣才终于瞅准了一个插话的机会,不以为然地说道:“娘何必管二房的事情?她们这次捅了这样大的篓子,大概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来咱们大房丢人了。”
张氏恨铁不成钢地戳着女儿的脑门:“你这个孩子怎么这么缺心眼,娘那是要你跟二房别苗头么?”
看着女儿怔愣的表情,张姨娘伏在慕容嫣嫣耳边,神秘兮兮地问道:“我儿觉得那徐公子怎么样?”
慕容嫣嫣一开始没有反应过来娘亲问自己这句话的用意是什么,愣了一下,不过她毕竟已经十三岁了,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张姨娘话里话外的意思究竟是什么。她“腾”地红了脸,脑子里面却浮现的是另外一个矫健的身影。
想到了那个人,慕容嫣嫣觉得自己的脸好烫,有几分羞涩地用冰凉的手捂住了滚烫的脸蛋。
张姨娘见女儿这幅情状,以为女儿的想法跟自己不谋而合,有几分亢奋地说道:“那徐公子长得这般俊俏,将来又有定武侯的爵位等着他继承,还是什么大儒的徒弟,这般人物要是给我儿做了夫婿,岂不正是天作之合?二房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样的破落户,她们能看上徐大公子,凭什么我的姐儿不能?!”徐子晋与自己的嫣姐儿年龄般配,模样般配,家世也般配,又知根知底,这不恰恰是大好的姻缘么?
在张氏眼中,徐子晋唯一一处不好,便是体弱。不过也没什么,只是体弱而已,又不是重病缠身、马上就要死了。但是他是定武侯府唯一的子嗣,将来一个爵位是妥妥跑不了的,他又体弱无法上前线打仗,这弱点对常常要独守空闺的武将家眷来说,反而变成了长处。
张氏却不想想,她哪里来的脸用相府的庶女去配人家定武侯府的世子?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慕容嫣嫣“噌”地就站了起来:“娘,您胡说些什么呀?!徐大公子是什么身份?我又是什么身份?满崇都有多少姑娘小姐们都想嫁给他,我又怎么可能……”慕容嫣嫣还有半句话没有说出来——要是生得大姐姐那般容貌还算是有几分机会,不过慕容嫣嫣知道这句话出口,张氏一定会不高兴的,慕容嫣嫣不想惹得张氏不高兴,所以话说到一半就咽了下去。
张氏却明显不是这么想的,她拉住了慕容嫣嫣的手,笑道:“我儿怎么妄自菲薄?我儿这般品貌,配崇都的哪家公子配不起?”
慕容嫣嫣腹诽:“婚姻大事,可不是你说配得起就配得起的,还是要人家男方点头啊,再说,我又不想嫁给什么徐大公子,要嫁你自己去嫁。”这些话,慕容嫣嫣也就只敢在心里想一想,是万万不敢说出口的,她还是有一些怕张姨娘。
于是在张姨娘的眼中,女儿的表现就是一言不发,明显对自己的提议不是很赞同。
张氏有些狐疑地看了慕容嫣嫣一眼:“既然我儿对徐公子无意,那我刚才问你的时候,你脸红个什么劲儿?”
慕容嫣嫣心中一惊,下意识地反驳道:“我哪有脸红?!”
张氏毕竟也是从怀春的少女时期过来的,见到慕容嫣嫣这副反应哪里还有不明白的?脸色顿时就有些不好,但是她还是控制着自己,尽量和颜悦色地问:“我儿有意中人了?”
慕容嫣嫣本来也没想把这件事瞒着张氏,只不过少女羞涩,一直以来都没有找到开口的机会,这些日子张氏全部的心思又都在儿子伯哥儿身上,对慕容嫣嫣这边自然是冷落了许多,也就更没有机会听女儿的小心事了。
慕容嫣嫣见此时张氏问起这件事,于是也就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点完头,慕容嫣嫣觉得自己的脸都要烧起来了。
张氏简直要被慕容嫣嫣这副娇羞的样子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他是什么人?家世如何?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张氏一句接一句,问得飞快,完全不给慕容嫣嫣反应的时间。在张氏眼中,嫣姐儿还是个娃娃,可千万不要被不知从哪里来的臭小子给哄骗了啊。
慕容嫣嫣哪里知道徐敏达是什么人?她总共就见过徐敏达两面,也仅仅是知道徐敏达这个名字而已。慕容嫣嫣一个闺阁弱女,就算是知道了徐敏达的名字,也无从打探他的身份。而且就是这两面之缘,徐敏达的心思也明显都不在自己身上,慕容嫣嫣不可抑制地又想起了在东庆寺悬崖之上,徐敏达看向大姐姐的眼神——那样的眼神,恐怕慕容嫣嫣一辈子也忘不掉了——要是徐敏达也能用这样的目光看着自己,慕容嫣嫣觉得自己即便是立时死了也没有遗憾了。
只是,那个人要怎么样才能用那种眼神看着自己呢?
想到这个,慕容嫣嫣就有些失落,闷闷地答道:“我也不知道。”
“你不知道他是什么人,就喜欢上了人家?”张氏气得脸都青了,简直恨不得一把抓住这个不省心的丫头塞回肚子里面去,“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慕容嫣嫣其实也很想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为什么就像着了魔一样?第一眼见到徐敏达的时候就喜欢上了,后面一次见面,明明知道徐敏达喜欢的是大姐姐,但是那个人就像是在自己脑海里面生了根一样,挥之不去。
张氏见慕容嫣嫣低着头、红着脸,并不回答自己,心中又急又气,但是张姨娘也算知道女儿的脾气,向来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于是眼珠一转,长长叹了一口气,哀怨地说道:“说到底,还是我这个做姨娘的连累了你,姐儿要是托生在太太的肚子里面,哪还会有这些事情?相府的嫡女,自然是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
每次但凡慕容嫣嫣有一星半点不如张氏的意了,张氏就会把这样的话搬出来,自怨自艾一番,说到伤心处还会掉上几滴眼泪。一开始,慕容嫣嫣还会满怀愧疚地跟张氏解释自己并没有这个意思,张氏毕竟是慕容嫣嫣的生身母亲,她怎么会嫌弃自己的母亲呢?可是张氏动不动就把这样的话搬出来,车轱辘话来回来去地说,听得慕容嫣嫣的耳朵都要生茧子了,这话的威力自然也就降低了许多。
比如现在,慕容嫣嫣就没有向往常一样地表明自己的心迹,顺便安慰张氏,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张氏,心想:“我在娘亲眼中究竟是什么呢?她真的在意我么?如果在意,为什么从来不问问我是怎么想的?如果不在意……”慕容嫣嫣不愿意再想下去。
人的天性,有意无意地都会把自己跟别人作对比,慕容嫣嫣也不例外。她想起了张氏在自己面前的样子,再对比跟张氏在弟弟慕容伯嘉面前的样子,判若两人:在自己面前,张氏是独断的,说一不二;在弟弟面前,张氏是讨好的,事事都遵从弟弟的意愿。
慕容嫣嫣从来没觉得做女孩儿有什么不好,但是在这一刻,慕容嫣嫣深恨自己为什么不是一个男娃。要是自己是男的,能像弟弟一样成为张氏下半生的倚靠,娘亲对自己会不会就会好一些?是不是就不会事事都按照她的想法约束自己?
慕容嫣嫣也是一个人,她不是一尊任人摆布、没有自我意识的玩偶,她也想按照自己的想法,选择自己想走的路。哪怕摔得遍体鳞伤,那也是她自己的选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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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姨娘只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没有注意到女儿的反常之处。她见慕容嫣嫣迟迟不来安慰自己,疑惑地抬起了头,却看到女儿那双漆黑的眼睛正带着不明的情绪,在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未完待续)
98、国庆国庆
二房的事情就这样波澜不兴地过去了,宋氏和慕容婉再也没有来大房露过面,即便是有事也是让慕容钰来大房代为转达——不过二房独立开府,吃住都从自己的账面上走,嘴上说没分家可实际上也跟分了家差不多了,二房能有什么事情回来请示大房的意思呢?
不过是二房找的来大房的借口罢了,大家都心知肚明,只是不愿戳破。至于慕容钰来大房的目的——自然就是徐子晋了。
徐子晋是言而有信的君子,之前与慕容丞相说了他每个休沐日会来给慕容家小公子看看时文策论,就真的次次按时尽职尽责地给慕容伯嘉指点起文章来。
除了那位并不情愿收下的“学生”慕容伯嘉,徐子晋在慕容家遇见最频繁的人大概就是慕容家二房的大公子慕容钰了。
以徐子晋之能,哪能看不出慕容钰是故意的?不过秉承着“敌不动我不动”的原则,就算慕容钰再怎么示好,徐子晋都有礼回应,但是绝不拉近彼此的距离——实在是慕容家二房的那对儿母女给徐子晋留下了太深刻的印象,如果可能徐子晋简直想半分都不要跟慕容家的二房搭上界。
不过次数多了,徐子晋倒是发现慕容钰这位大少爷跟他的母亲、妹妹都不一样,是个腼腆淳朴的性子,品性正直端重,于是对于慕容钰也稍稍和缓了颜色,遇见了也愿意跟慕容钰稍稍聊上两句。
其实慕容钰本来无意这样结识徐子晋,奈何实在是扛不住母亲宋氏日日在耳边念叨,车轱辘话反反复复对慕容钰说结识了徐家大公子有多少好处。慕容钰在家里实在是被扰得没有一丝安宁,所以干脆来慕容大房这边躲躲清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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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数多了,徐子晋又经常在这里,就算是无意,两个人之间也会经常遇见。这一次,两个人又这样不期而遇了。
徐子晋已经看见了慕容钰,于是就停下了脚步,拱手打招呼,道:“慕容兄。”
慕容钰看到徐子晋其实觉得很不好意思的,因为母亲这样急功近利地逼迫自己接近徐子晋,实在是有违他多年来所受的教育,他有心把态度放的云淡风轻一些,让自己看起来不是那么刻意,欠了欠身子,算是回礼:“徐公子,真巧。”
“慕容兄今天是有事来大房?”徐子晋跟慕容钰闲聊,好像是彬彬有礼地在跟慕容钰说话,但是熟悉徐子晋的人就会知道,他此时只是心不在焉地在应付着慕容钰,其实真正的心神并不在这里。
徐子晋长的太好了,慕容钰单单就只是看着徐子晋就觉得心慌气短,不得已移开了视线,磕磕巴巴地说道:“无……无事……我不过是来这边看看祖母,也给各位妹妹带点东西。”——慕容家大房二房加起来也就只有两个男丁。慕容伯嘉虽然长得金童一般可爱,但是接触多了的话,就会发现他其实很不耐烦跟姐姐妹妹们待在一处,姑娘们有什么事情拜托慕容伯嘉,他也是随便敷衍应付,慕容家的小姐们又不傻,被敷衍的次数多了自然也就淡了下来。再加上慕容伯嘉常年在书院中读书,一年到头在府中也待不了几日,大家伙自然是与慕容钰更亲一些。
所以,慕容家的姑娘们经常会拜托大哥哥给她们从外面带一些小玩意儿回来,这次也是女孩儿们列了单子,让哥哥一样样买回来。慕容钰性子好,为人敦厚,明明可以让小厮做的事情,他怕小厮粗俗,唐突了妹妹们,非要自己一样样买回来。
徐子晋一听是慕容家女孩儿们要的东西,嘴角的笑忽然变得更真心了一些,眼中也粼粼地泛起了波光:“哦?原来是慕容家小姐们要的东西啊……”他瞟了一眼慕容钰手中的匣子,状似无意地闲聊,“不知各位小姐要了什么?不瞒慕容兄,我家里也有姐妹,再过几日就是我三妹的生辰,小弟不知道送妹妹什么礼物好,很是头疼。许是年纪相仿的姑娘们喜欢的东西都差不多,不知慕容兄可否让小弟一观这匣子中的事物?”
其实徐子晋虽然有个三妹,但是根本不是最近的生辰,徐子晋敢这样光明正大地诓慕容钰也是因为吃准了他的性子,知道这个憨直的青年绝对不会对这件事情有什么疑问,就算是有疑问,也绝对不会去问的,所以徐子晋信口胡说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
慕容钰果然如同徐子晋设想的那样,对徐子晋的话完全没有生疑,闻言就把手中的匣子打开了,一样样指给徐子晋看:“这是二妹妹托我买的胭脂水粉,这是三妹妹托我买的小玩具……”慕容钰把匣子里面的东西指了个遍,慕容家的女孩儿要了什么东西也都说了一遍,就是没有说到慕容婧。
徐子晋没有知道自己想知道的讯息,也不急躁,继续道:“哦?慕容家好像有四位小姐吧?慕容兄为什么只给三位小姐带了东西,就不怕那位被落下的小姐怪罪慕容兄么?”
慕容钰一愣:“你说婧姐儿?”然后笑了,“婧姐儿今年刚从山上回来,大概还是跟我这个做哥哥的不熟,许是不好意思向我讨要东西吧。而且婧姐儿马上就要及笄,她的丫鬟也不好老来前院找我们,就算是嫡亲的兄妹这个时候也应该避讳一下。”
十四岁了?马上就要及笄?徐子晋不动声色,继续道:“那大概过不了几日就是婧妹妹的好日子了,到时候小弟一定来恭贺。”徐子晋自来熟地称呼慕容婧为婧妹妹,一脸正气地让慕容钰完全没有察觉到徐子晋这么称呼慕容婧有什么不对。
于是慕容钰也就客客气气地回道:“徐公子有心了,到时候一定请不吝光临。”——却没有想到一个姑娘的及笄之礼要请一个非亲非故的男子来观礼干什么?
“不知婧妹妹的好日子是哪一日?小弟也好先做准备贺礼。”
——就这样,徐子晋不费吹灰之力就拿到了慕容婧的生辰。
慕容钰对于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就把妹妹卖了的这件事情毫无所觉。
徐子晋心满意足,连带着对着慕容钰的态度也真心了很多,特地陪着慕容钰走了一段路,才拱手告别。
不过徐子晋倒是没有询问慕容钰“婧妹妹”到底喜欢什么:一来慕容钰刚才也说过了,慕容婧今年刚刚下山,与慕容家这边的人都不相熟,就算是问了慕容钰很可能也不知道;二来问问及笄之礼的日子还可以说是通家之好礼尚往来,要是接着询问人家姑娘的喜好,就太露痕迹了。
徐子晋一向不喜欢被别人察觉、揣摩到自己的心意,虽然徐子晋真的很想知道慕容婧喜欢什么。
得知了慕容婧的生辰,徐子晋的心情很好,于是今天在教导慕容伯嘉时文的时候都和缓了许多。
但凡才子,大抵都是有一点恃才傲物的,徐子晋也不能免俗,所以在课业上徐子晋对慕容伯嘉的要求很严格。徐子晋本人虽然没有参加过科举,但是也只是因为他不能——江储海自己定下的规矩,江门的门人都是不许走科举一途的。
是以就算徐子晋胸中有万卷经纶,也没有金榜题名的那一天。不过,想扬名于天下,闻达于诸侯,也不是只有科举一条路可以走。
日影一寸寸移动,橙黄的暖光划出光阴的踪迹。
慕容伯嘉还在书案之前奋笔疾书,少年的背弓成一条劲瘦的线,暮春的时节,后背却隐隐显出汗痕。时而笔走龙蛇,时而停笔沉思,待日影西斜,一篇策论终于写就。
慕容伯嘉直起身子,轻轻吐出一口气,吹干了纸上的墨痕,把薄薄的纸页双手递给等在一旁的徐子晋,口中有些敬畏地唤道:“世兄……”
慕容伯嘉不肯放过任何一个跟徐子晋相处的机会,一有机会就叫徐子晋为“师父”,不管徐子晋怎么纠正,屡教不改。但奇怪的是,这个孩子似乎极会拿捏把握他人的心情,每次等到徐子晋真的因为这个称呼不悦的时候,慕容伯嘉就会收敛一些,规规矩矩绝不逾距一步。等到徐子晋心头的火消了,就再来上一遍,简直有些市井无赖死缠烂打的风范。
一次两次的,徐子晋没有察觉,时间长了,徐子晋就很肯定这小子是故意的。于是,徐子晋就再也没有给慕容伯嘉叫自己师父的机会,伯哥儿失败了几次之后,似乎也知道自己技不如人,于是也就不再这样称呼徐子晋,只口称“世兄”,反正怎么叫亲近怎么来。徐子晋见自己不收徒的目的已经达到,慕容伯嘉叫自己什么,也就没有什么关系了。
不管怎样,徐子晋在慕容家做伯哥儿的西席,也有一段时间。两人相处还算是相安无事,一个有意讨好,一个冷眼旁观,想掀起什么波澜也难。(未完待续)
99、离心
十三岁的少女,面对自己的生身母亲,头一次满心无力的凄凉。
人的天性,有意无意地都会把自己跟别人作对比,慕容嫣嫣也不例外。她脑子里面想起了很多事情,想起了张氏在自己面前的样子,也想起了张氏在弟弟慕容伯嘉面前的样子,两厢对比,判若两人:在自己面前,张氏是独断的,说一不二;在弟弟面前,张氏是讨好的、卑下的,事事都遵从弟弟的意愿。
慕容嫣嫣从来没觉得做女孩儿有什么不好,但是在这一刻,慕容嫣嫣深恨自己为什么不是一个男娃?要是自己是男孩儿,能像弟弟一样成为张氏下半生的倚靠,娘亲对自己会不会就会好一些?是不是就不会事事都按照她的想法约束自己?
“我在娘眼中究竟是什么呢?她真的在意我么?如果在意,为什么但凡有一点不如意就要用这样的话来压我?如果不在意……”慕容嫣嫣不愿意再想下去。慕容嫣嫣也是一个完整的、有自我意识的人,她不是一尊任人摆布的玩偶,她也想按照自己的想法,选择自己想走的路——哪怕摔得遍体鳞伤,那也是她自己的选择,她自己的人生啊。
慕容嫣嫣暗自攥紧了拳头,指甲掐到了掌心的肉里,只有借助这样尖锐的疼痛,慕容嫣嫣才能抑制住自己野草一样疯长的、想与张氏对峙的念头。
而张姨娘却只顾装腔作势地假哭,没有注意到女儿的反常之处。她见慕容嫣嫣迟迟不来安慰自己,疑惑地抬起了头,却看到女儿那双漆黑的眼睛正带着不明的情绪,在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
慕容嫣嫣其实长得更像母亲,五官都能找出张氏的影子,唯独一双眼睛,跟她的父亲慕容睿像是一个模子里面刻出来的一样。每当慕容嫣嫣这样盯着自己的时候,张氏就仿佛看到了丈夫在皱着眉不悦地看着自己。
张氏不喜地皱了眉,下意识地加大了音量,仿佛这样就可以给自己壮胆一样:“你这么盯着我做什么?!难不成我为你打算将来,还有错了么?!”
慕容嫣嫣心中沸腾着那么多的话,可是她到底还是没有勇气把心中所想说出来,十三岁的少女,仿佛已经知道要是自己问出那些问题,张氏的回答会是什么,因为失望过太多次了,所以连尝试的勇气都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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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吧,就这样维持表面上的平静吧,就这样被母慈子孝的假象继续蒙蔽着吧,只要不捅破那层窗户纸,就可以继续自欺欺人下去。没什么不好的,也没什么不好的,只是,只是自己的心,为什么会这么难过呢……
慕容嫣嫣只觉得一股热气直冲上鼻子,心中又酸又涩,几乎要忍不住地哭出来了。可是这个时候,慕容嫣嫣却格外不愿意在张氏面前哭出来。
少女强撑着情绪,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一些,稍微偏了脸,开口道:“婚姻大事,哪里是娘亲能做主的?就算我点头允了娘亲,父亲和老祖宗那里也不会答应的……我劝娘亲还是熄了这个念头吧。”
很普通的一句话,不知道哪里戳了张氏的痛脚,张姨娘脸色忽地一变,哭也不装了,恶狠狠摔了帕子,手指尖要指到慕容嫣嫣的鼻子尖上来了:“我做不了主???你是我肚子里面爬出来的肉,我做不了主谁能做主?!小蹄子,你以为新太太进门,她就会给你撑腰么?白日做梦!”
论胡搅蛮缠的本事,张姨娘要是认第二,慕容府里可能就没人敢认第一了,明明说的是慕容嫣嫣的婚事,张氏就能硬生生掰到慕容嫣嫣不喜生母,想讨好嫡母上面去。
慕容嫣嫣心里的火一股一股地往上顶,她本来就不是什么温婉的性子,刚才压着内心的失望淡淡说话也是在模仿慕容婧平日里的淡然,可是张姨娘说一句,慕容嫣嫣的火就高一分到最后实在是压不住了,嗓门也放了开来:“我是那个意思么?!”
“那你是什么意思?!你给我说清楚!什么叫我做不了主?!我告诉你,除了亲娘,哪个会为你这般着想?!”
“娘亲真是为了我着想么?”慕容嫣嫣格外咬着那个“我”字,话里全是嘲讽,“不是为了给弟弟铺路?不是为了娘亲自己在家里地位稳固?”
被毫不留情地戳穿了小算盘,张姨娘气急,上来扭住慕容嫣嫣,就要打她,一边动手还一边喊着:“你就是这么跟我说话的么?!我平日里就是这么教你的么?!”
看着张姨娘歇斯底里的模样,慕容嫣嫣觉得整件事情都很荒唐,她不清楚事情到底是怎么演变成这副样子的——在自己的屋子里面,自己跟最亲近的人这样互相用言语伤害着对方,一字一句像是刀子一样,刺得人鲜血淋漓。
有那么一瞬间,慕容嫣嫣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睡糊涂了在做梦。然而刚才被指甲掐破的掌心火辣辣地疼,这样的疼痛明明白白地告诉着慕容嫣嫣,她不是在做梦。
慕容嫣嫣像一只绝望的幼兽,喊了一声:“娘!”
张氏仿佛被女孩儿尖利的叫声惊醒,猛然停住了,住了手,随即瘫倒在椅子上,颓然地撑住了额头,喃喃:“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慕容嫣嫣也想问,她是造了什么孽?她不想像一头牲畜一样被自己的母亲卖掉,这样有错么?她不想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然后一生都抬不起头来,不想一生都生活在这样的阴影下面,这样,有错么?有错么!
平日里那些自己没有注意过的小事,那些被自己忽略了的小细节,此时都桩桩件件浮现在了慕容嫣嫣的脑海里面——
大姐姐没有回来之前,娘亲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要“讨好父亲”,父亲越喜欢自己,弟弟和娘亲能够得到的好处就越多,那个时候的慕容嫣嫣还傻乎乎的以此为荣,现在想来,真是可笑。
在慕容婧回来之后,张氏最常说的话就变成了怎么教慕容嫣嫣不露痕迹地在父亲慕容睿面前诋毁嫡出的大小姐。嫣姐儿虽然不太愿意这么做,但是张氏毕竟是自己的亲娘,于是张氏教给她的那些话,她也捏着鼻子说了。甚至在发生了东庆寺事件之后,慕容嫣嫣回来,惊魂未定地跟张姨娘说起这件事,张氏的第一反应不是关心女儿有没有受伤,有没有被吓到,而是“那个小蹄子真是命大,这样都没死,跟她那个死鬼娘亲一样惹人讨厌。”
桩桩件件,都是不起眼的小事,此时想起,却一件件宛如尖刀,直直刺进人的心口去——自己的生活其实远不是自己以为的那样,母亲对自己的纵容慈爱,到底有几分是真的?几分是利用?
有多少……才是……真的?
慕容嫣嫣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只觉得这春夜凄清寒彻骨,满腔沸血都渐渐凉透。
母女俩都安静了下来,宜佳馆中一时落针可闻,只有张姨娘稍显粗重的鼻息,提醒着两人刚才经过怎样的争吵。
慕容嫣嫣一刻也不想看见张姨娘了,她怕自己再想下去就会想到更多娘亲根本不爱自己的佐证。于是她强忍着满眶的泪,道:“时辰也不早了,今天是伯哥儿拜师的好日子,却被二房的人给搅了,伯哥儿心里一定不好受。娘亲不去看看弟弟么?”
张姨娘听了前面一句,柳眉倒竖,正要发作,忽然又听见了慕容嫣嫣后面加上的一句,心中暗道:“没错没错,自己怎么把这茬给忘了?徐公子今天是因为儿子才来的慕容府,结果二房就闹出了这样的事情来。焉知那徐大公子会不会迁怒于伯哥儿呢?不好不好,自己要去看看儿子。”
张姨娘越想越担心,再也坐不住了,连忙起身去了慕容伯嘉的院子,慕容嫣嫣看着张姨娘急匆匆的背影,只觉得寸寸心血成灰,洒落一地,满目狼藉。
真心么?
慕容嫣嫣觉得有无数的话就卡在喉头,翻滚在心口,却缄默与舌尖。她觉得要是再不找一个人把这些话说出来,憋在心里,她就要被逼疯了。
一定要找个人说说话,找一个能真心对待自己的人,说说话。
慕容嫣嫣把目光投向了静澜园的方向。
静澜园——
夜阑更深,慕容婧都已经睡下了,好梦正酣,忽然被浅碧一脸急切地摇醒了,说是二小姐闯了进来,拦都拦不住。
慕容婧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忙披衣起床,刚起身,慕容嫣嫣就已经闯了进来,看见慕容婧,哑着嗓子唤了一句:“大姐姐!”
慕容婧被慕容嫣嫣满面泪痕的样子唬了一跳,忙伸手扶了她一把,一上手就皱了眉头——女孩儿的身子凉得吓人,还在止不住地颤抖,要是这样下去,明天慕容嫣嫣少不得要烧起来。
现在小姑娘的精神状态明显不太对,慕容婧也并不知道慕容嫣嫣深夜来此的目的是什么。
慕容婧虽然一直都不怎么喜欢慕容嫣嫣,可是总不能就这样看着慕容嫣嫣生病吧?(未完待续)
100、剖白
慕容婧让浅碧扶着浑身发抖的慕容嫣嫣坐到床上,给她盖上了一床被子,又吩咐轻红去熬浓浓的姜汤上来,做完了这一切,慕容婧才看着嫣姐儿青白的脸色,问:“出了什么事么?”
慕容婧的话像是一根针,轻轻一触,“噗”地就刺破了慕容嫣嫣之前的故作坚强,女孩儿捂着脸,眼泪止不住从指缝间滚落,放声大哭。
少女满腔的情绪像是被慕容婧开了一个口子,一股脑儿地都宣泄了出来——大姐姐的声音虽然谈不上热情,甚至还有一些冷淡,可是毕竟还是有一丝关心在里面的,也正是因为这样的冷淡,更显真实。而慕容嫣嫣此时需要的,她想从大姐姐这里得到的,却正是这样的真实——真实的不耐烦、真实的冷淡,却也是货真价实的关心。
慕容婧看着大放悲声的妹妹,没有说话,也没有上前去安慰,但心中却浮起一股怅然。
自从东庆寺慕容婧把慕容嫣嫣从悬崖边救上来,姐妹俩的关系就已经悄然改变了,不像是之前那样剑拔弩张,慕容婧能够感受到嫣姐儿几次三番的示好,只不过她不想回应这种示好罢了。
慕容婧对张姨娘母女俩的态度还是有区别的——
慕容婧憎恨张姨娘,是以她重生回来第一件事就是要让父亲再娶一门正妻,搅黄了张姨娘被扶正的美梦。慕容婧也憎恨上一世的慕容嫣嫣,但是其实更多的可能是对自以为深爱的丈夫的失望,更何况上辈子的事情毕竟还没有发生,慕容婧对嫣姐儿虽然防备,除了反击之外,慕容婧还真的没有主动做过什么伤害慕容嫣嫣的事情,不过也仅仅是不主动出手而已。
像现在这种情况,慕容嫣嫣主动跑来自己这里,慕容婧自认还没有那么大度也没有那个心情去安慰这个小丫头。
等慕容嫣嫣自己渐渐止住了哭声,慕容婧示意轻红把熬好的姜汤递给慕容嫣嫣,然后淡淡道:“哭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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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中的姜汤发出温暖的温度和辛辣的香气,慕容嫣嫣觉得自己僵硬发抖的身体渐渐回缓了过来,情绪发泄得差不多了,脑子也冷静了下来。她只是一时情绪所致才冲动地跑到了慕容婧这里来,可是真的到了大姐姐身边慕容嫣嫣又不知道能说什么了。
能说些什么呢?说母亲的利用?说看破后的心寒?还是说恨不得自己不是一个男儿?之前在宜佳馆中发生的那些事情,慕容嫣嫣觉得哪一件都不能对人言。
可是有一件事情,慕容嫣嫣埋在心底很久了,她觉得早晚大姐姐都会知道,不如就趁此机会说出来吧——
慕容嫣嫣心底的那个人在东庆寺的种种表现都表明了他与慕容婧绝对不是初次见面——徐敏达在看向慕容婧的时候,眼底的喜爱藏都藏不住,甚至在那样生死一线的情况下,愿意以身为盾护住慕容婧。能做出这样甘愿舍弃自己性命的举动,慕容嫣嫣才不相信徐敏达对大姐姐是什么一见钟情。
所以,大姐姐也喜欢他么?
少女头一次喜欢的人,眼睛中却没有自己的半点影子,说到底,慕容嫣嫣不是不在意的啊。
这些话压在慕容嫣嫣心底很久了,一直没有合适的时机向慕容婧询问,可是慕容嫣嫣有什么资格向慕容婧询问这样的话呢?可是不问个清楚,怎么会死心呢?
终究是,意难平。
半是试探,半是真心,慕容嫣嫣支吾着对慕容婧说道:“大姐姐,东庆寺的事情……那位公子,你还记得么?……我……我喜欢那位公子,心悦他……”
“啪。”手上的杯子跌落了下去,摔得粉身碎骨,慕容婧身子发软,有些站立不住:“你说什么?你说你喜欢谁?!”
重生以来,慕容婧一直在回避着想起“徐敏达”这个名字,克制着自己不去想前世共度的那些岁月。她带着满身伤痕重活这一世,只想去保护自己想保护的那些人,而不愿意再一次受伤了。
可是直到刚才“徐敏达”这个名字再一次从慕容嫣嫣嘴里面说出来,慕容婧才发现其实伤害一直都在,心里的那个伤口从来都没有愈合,自己只是在上面盖了一层绫罗绸缎,就自欺欺人地说自己的伤已经好了,其实没有,其实绸缎下面的伤口远没有愈合,还在汩汩留着脓血。
慕容婧本来是不信命的,就算是她得以重生,慕容婧在心底也一直是坚信自己是能够掌控自己的命运。之前慕容婧也确实渐渐相信自己改变了所谓的命运,她成功地打消了父亲想把张姨娘扶正的想法,也撺掇着祖母给父亲挑了另外一门贵亲,也成功地帮助表哥找到了他上一世没有找到的东西,也下定了决心绝对不再与徐敏达有任何牵扯。
慕容婧本来觉得自己这一世已经逃离了命运无常的戏弄,万事都向着远离前世的轨迹良好地发展的。
可是直到这一刻,慕容婧才发现,命运从来没有放过她,它躲在角落窥伺,就在慕容婧最放松得意的时刻,忽然伸出了狠绝诡异的爪牙,紧紧又扼住了她的咽喉——徐家小姐可能因为种种原因不能过门;就算找到了秘宝,表哥的大事也可能被皇帝发现,从而给颜家带来灭顶之灾;就算自己千万百计地不愿意见到徐敏达,两个人也在东庆寺见面了;而现在嫣姐儿更是跟上一世一样,喜欢上了上一世她喜欢的那个人。
就如同在冥冥之中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恢复拨正被她打乱的命运的丝线一样。
慕容婧前所未有的动摇了起来。
是不是不管自己做什么,不管自己付出了怎样的努力,到头来都是一场空欢喜,都是徒劳无功?对娘亲是这样,对嫣姐儿也是这样,对颜家也会是这样?会不会自己的所有努力不过是供命运把玩的笑料罢了?
慕容婧一想到这种可能性就觉得浑身发冷,心境苍凉得有些悲怆,愣在了当场。
而慕容嫣嫣当然不知道慕容婧沉默的原因是什么,她从慕容婧过激的反应、瞬间苍白的脸色、颤抖的身体,成功地误会了慕容婧也是对徐敏达徐公子有意的。
一念至此,少女的心像是被塞进了一团棉絮,又坠上了一个秤砣,堵得慌,勒着肉,生生地疼,有些自得,又有些后悔——自得于自己猜出了大姐姐的心思,也后悔于自己就这样捅破了这层窗户纸。
慕容嫣嫣其实很清楚,徐敏达在自己与慕容婧之间会选择谁。早在东庆寺,徐敏达的举动早已经给出了他的答案,说不定他连自己长什么样子都没有记住呢,慕容嫣嫣有些自嘲地想着。
既然知道了他们两个是两情相悦的,那么自己也就应该放手,成人之美了吧?因为自己面对的毕竟是大姐姐啊,娘亲犯下的罪孽就让自己这个做女儿的来偿还吧?
可是那个时候的慕容嫣嫣还不知道,有些东西是越想压抑就越会强烈的,比如咳嗽、贫穷和爱①。
这样想着,慕容嫣嫣觉得胸口那种憋闷的感觉好了很多,也许今天说完了这些话,她就会把这些话都藏在心间,再也不会向人提起。
可是今天,也只有今天,慕容嫣嫣想把心底的话都说出来:“大姐姐,我喜欢徐敏达,很喜欢很喜欢,从见到的第一眼就喜欢了……”
慕容婧耳朵嗡嗡作响,甚至能听见自己的血液在身体里面奔腾的声音,一切都这么吵,可是都已经这么吵了,自己为什么还是能听到慕容嫣嫣的声音呢?
少女娇柔的嗓音正在娓娓道来,诉说她是怎么在杏花树下一见钟情的,又讲着在东庆寺偶遇,徐敏达又是怎么样随着她着急地来救慕容婧的。
慕容婧有些恍惚地听着,仿佛看见了命运冲着自己狞笑的脸,嘲讽着命运的不可更改。
对于慕容嫣嫣的话,慕容婧现在已经很难做出什么反应,面对着“自己所做的一切都可能是徒劳无功”的这样的打击,慕容婧能够保持住平静的状态就已经很不容易了。她一片空白的大脑里面只剩下一个念头:有什么,有什么能够证明命运是能够改变的么?不是那种无足轻重的小事,而是无法抹杀和改变的事实。
电光火石之间,慕容婧忽然想起一个人来——定武侯府世子、徐敏达的弟弟、定武侯侯位的继承人徐子晋。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这位定武侯府世子上一世是死在了锦淳十二年,他十六岁的这一年,也就是今年。
可是今生慕容婧看徐子晋的样子不像是重病难医的将死之人。如果不是寿数到了,那么徐子晋的早夭是因为意外?亦或是因为人祸?
如果,如果自己能够保住徐子晋在这一年不死,是不是就证明命运并不是不可改变的?
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慕容婧的心,狂跳了起来。
①这个说法不是原创,我不记得是在哪看到的了。(未完待续)
101、讯息
二房的事情就这样波澜不兴地过去了,宋氏和慕容婉再也没有来大房露过面,即便是有事也是让慕容钰来大房代为转达——不过二房独立开府,吃住都从自己的账面上走,嘴上说没分家可实际上也跟分了家差不多了,二房能有什么事情回来请示大房的意思呢?
不过是二房找的来大房的借口罢了,大家都心知肚明,只是不愿戳破。至于慕容钰来大房的目的——自然就是徐子晋了。
徐子晋是言而有信的君子,之前与慕容丞相说了他每个休沐日会来给慕容家小公子看看时文策论,就真的次次按时尽职尽责地给慕容伯嘉指点起文章来。
除了那位并不情愿收下的“学生”慕容伯嘉,徐子晋在慕容家遇见最频繁的人大概就是慕容家二房的大公子慕容钰了。
以徐子晋之能,哪能看不出慕容钰是故意的?不过秉承着“敌不动我不动”的原则,就算慕容钰再怎么示好,徐子晋都有礼回应,但是绝不拉近彼此的距离——实在是慕容家二房的那对儿母女给徐子晋留下了太深刻的印象,如果可能徐子晋简直想半分都不要跟慕容家的二房搭上界。
不过次数多了,徐子晋倒是发现慕容钰这位大少爷跟他的母亲、妹妹都不一样,是个腼腆淳朴的性子,品性正直端重,于是对于慕容钰也稍稍和缓了颜色,遇见了也愿意跟慕容钰稍稍聊上两句。
其实慕容钰本来无意这样结识徐子晋,奈何实在是扛不住母亲宋氏日日在耳边念叨,车轱辘话反反复复对慕容钰说结识了徐家大公子有多少好处。慕容钰在家里实在是被扰得没有一丝安宁,所以干脆来慕容大房这边躲躲清净。
次数多了,徐子晋又经常在这里,就算是无意,两个人之间也会经常遇见。这一次,两个人又这样不期而遇了。
徐子晋已经看见了慕容钰,于是就停下了脚步,拱手打招呼,道:“慕容兄。”
慕容钰看到徐子晋其实觉得很不好意思的,因为母亲这样急功近利地逼迫自己接近徐子晋,实在是有违他多年来所受的教育,他有心把态度放的云淡风轻一些,让自己看起来不是那么刻意,欠了欠身子,算是回礼:“徐公子,真巧。”
“慕容兄今天是有事来大房?”徐子晋跟慕容钰闲聊,好像是彬彬有礼地在跟慕容钰说话,但是熟悉徐子晋的人就会知道,他此时只是心不在焉地在应付着慕容钰,其实真正的心神并不在这里。
徐子晋长的太好了,慕容钰单单就只是看着徐子晋就觉得心慌气短,不得已移开了视线,磕磕巴巴地说道:“无……无事……我不过是来这边看看祖母,也给各位妹妹带点东西。”——慕容家大房二房加起来也就只有两个男丁。慕容伯嘉虽然长得金童一般可爱,但是接触多了的话,就会发现他其实很不耐烦跟姐姐妹妹们待在一处,姑娘们有什么事情拜托慕容伯嘉,他也是随便敷衍应付,慕容家的小姐们又不傻,被敷衍的次数多了自然也就淡了下来。再加上慕容伯嘉常年在书院中读书,一年到头在府中也待不了几日,大家伙自然是与慕容钰更亲一些。
所以,慕容家的姑娘们经常会拜托大哥哥给她们从外面带一些小玩意儿回来,这次也是女孩儿们列了单子,让哥哥一样样买回来。慕容钰性子好,为人敦厚,明明可以让小厮做的事情,他怕小厮粗俗,唐突了妹妹们,非要自己一样样买回来。
徐子晋一听是慕容家女孩儿们要的东西,嘴角的笑忽然变得更真心了一些,眼中也粼粼地泛起了波光:“哦?原来是慕容家小姐们要的东西啊……”他瞟了一眼慕容钰手中的匣子,状似无意地闲聊,“不知各位小姐要了什么?不瞒慕容兄,我家里也有姐妹,再过几日就是我三妹的生辰,小弟不知道送妹妹什么礼物好,很是头疼。许是年纪相仿的姑娘们喜欢的东西都差不多,不知慕容兄可否让小弟一观这匣子中的事物?”
其实徐子晋虽然有个三妹,但是根本不是最近的生辰,徐子晋敢这样光明正大地诓慕容钰也是因为吃准了他的性子,知道这个憨直的青年绝对不会对这件事情有什么疑问,就算是有疑问,也绝对不会去问的,所以徐子晋信口胡说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
慕容钰果然如同徐子晋设想的那样,对徐子晋的话完全没有生疑,闻言就把手中的匣子打开了,一样样指给徐子晋看:“这是二妹妹托我买的胭脂水粉,这是三妹妹托我买的小玩具……”慕容钰把匣子里面的东西指了个遍,慕容家的女孩儿要了什么东西也都说了一遍,就是没有说到慕容婧。
徐子晋没有知道自己想知道的讯息,也不急躁,继续道:“哦?慕容家好像有四位小姐吧?慕容兄为什么只给三位小姐带了东西,就不怕那位被落下的小姐怪罪慕容兄么?”
慕容钰一愣:“你说婧姐儿?”然后笑了,“婧姐儿今年刚从山上回来,大概还是跟我这个做哥哥的不熟,许是不好意思向我讨要东西吧。而且婧姐儿马上就要及笄,她的丫鬟也不好老来前院找我们,就算是嫡亲的兄妹这个时候也应该避讳一下。”
十四岁了?马上就要及笄?徐子晋不动声色,继续道:“那大概过不了几日就是婧妹妹的好日子了,到时候小弟一定来恭贺。”徐子晋自来熟地称呼慕容婧为婧妹妹,一脸正气地让慕容钰完全没有察觉到徐子晋这么称呼慕容婧有什么不对。
于是慕容钰也就客客气气地回道:“徐公子有心了,到时候一定请不吝光临。”——却没有想到一个姑娘的及笄之礼要请一个非亲非故的男子来观礼干什么?
“不知婧妹妹的好日子是哪一日?小弟也好先做准备贺礼。”
——就这样,徐子晋不费吹灰之力就拿到了慕容婧的生辰。
慕容钰对于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就把妹妹卖了的这件事情毫无所觉。
徐子晋心满意足,连带着对着慕容钰的态度也真心了很多,特地陪着慕容钰走了一段路,才拱手告别。
不过徐子晋倒是没有询问慕容钰“婧妹妹”到底喜欢什么:一来慕容钰刚才也说过了,慕容婧今年刚刚下山,与慕容家这边的人都不相熟,就算是问了慕容钰很可能也不知道;二来问问及笄之礼的日子还可以说是通家之好礼尚往来,要是接着询问人家姑娘的喜好,就太露痕迹了。
徐子晋一向不喜欢被别人察觉、揣摩到自己的心意,虽然徐子晋真的很想知道慕容婧喜欢什么。
得知了慕容婧的生辰,徐子晋的心情很好,于是今天在教导慕容伯嘉时文的时候都和缓了许多。
但凡才子,大抵都是有一点恃才傲物的,徐子晋也不能免俗,所以在课业上徐子晋对慕容伯嘉的要求很严格。徐子晋本人虽然没有参加过科举,但是也只是因为他不能——江储海自己定下的规矩,江门的门人都是不许走科举一途的。
是以就算徐子晋胸中有万卷经纶,也没有金榜题名的那一天。不过,想扬名于天下,闻达于诸侯,也不是只有科举一条路可以走。
日影一寸寸移动,橙黄的暖光划出光阴的踪迹。
慕容伯嘉还在书案之前奋笔疾书,少年的背弓成一条劲瘦的线,暮春的时节,后背却隐隐显出汗痕。时而笔走龙蛇,时而停笔沉思,待日影西斜,一篇策论终于写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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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伯嘉直起身子,轻轻吐出一口气,吹干了纸上的墨痕,把薄薄的纸页双手递给等在一旁的徐子晋,口中有些敬畏地唤道:“世兄……”
慕容伯嘉不肯放过任何一个跟徐子晋相处的机会,一有机会就叫徐子晋为“师父”,不管徐子晋怎么纠正,屡教不改。但奇怪的是,这个孩子似乎极会拿捏把握他人的心情,每次等到徐子晋真的因为这个称呼不悦的时候,慕容伯嘉就会收敛一些,规规矩矩绝不逾距一步。等到徐子晋心头的火消了,就再来上一遍,简直有些市井无赖死缠烂打的风范。
一次两次的,徐子晋没有察觉,时间长了,徐子晋就很肯定这小子是故意的。于是,徐子晋就再也没有给慕容伯嘉叫自己师父的机会,伯哥儿失败了几次之后,似乎也知道自己技不如人,于是也就不再这样称呼徐子晋,只口称“世兄”,反正怎么叫亲近怎么来。徐子晋见自己不收徒的目的已经达到,慕容伯嘉叫自己什么,也就没有什么关系了。
不管怎样,徐子晋在慕容家做伯哥儿的西席,也有一段时间。两人相处还算是相安无事,一个有意讨好,一个冷眼旁观,想掀起什么波澜也难。(未完待续)
102、取舍
慕容婧眼中在那一瞬间爆起的亮光,把慕容嫣嫣惊了一跳:“大姐姐?”
慕容婧心思一定,就没有心思再与嫣姐儿纠缠这些儿女情长的事情了——慕容嫣嫣愿意喜欢谁就喜欢谁吧,徐敏达与外祖家一族的性命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前世六年共处的时光与将来几十年的光阴来比,又算得了什么呢?
于是慕容婧用力吐出一口浊气,像是想借着这一次呼吸把从上一世就延续的对徐敏达的感情都吐出去,淡淡道:“嫣姐儿就是把心事告诉我,我也不会在父亲和祖母那里替你说话的——婚姻大事岂能由我们自己做主的?劝二妹妹还是省了这个心思吧。”
慕容嫣嫣不料慕容婧的思路竟然偏到了这个地步,愣了一下,马上反应了过来大姐姐是误会了自己,慕容嫣嫣下意识的反驳:“我不是……”
慕容婧的耐心消失殆尽,直接问:“那嫣姐儿大半夜跑到我这里来是为了什么?”
慕容嫣嫣根本没法回答,她在慕容婧清冷如水的视线中退缩了,咬了唇:“是妹妹打扰大姐姐了。妹妹这就给大姐姐道歉了。”也不等慕容婧反应就摔了门,“蹬蹬瞪”地跑了。
慕容婧察觉到嫣姐儿之前那种隐隐想与自己亲近的意思已经不见了,一扇向自己敞开的心门又悄然关上了,慕容婧知道是自己冷淡的态度直接导致了这种变化,不过她也不是很在意——连自己的事情尚且是一团糟,她也实在没有多余的心力去管旁人了。
慕容嫣嫣跑了之后,慕容婧辗转反侧,一夜未眠。第二天醒了之后,两个大大的黑眼圈挂在眼睛下面,她肌肤极白,衬得黑眼圈就越发明显。
浅碧一边用生鸡蛋在慕容婧脸上滚着,一边愤愤不平地替慕容婧抱不平:“也不知道二小姐是哪根筋搭错了,大半夜不睡,跑到这里来打扰我们姑娘。”
慕容婧笑笑,并不搭腔。她知道昨天的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的,慕容嫣嫣大半夜跑来,来了又什么都不说,明显是有事情瞒了自己,只不过是慕容婧并不想深究罢了,她的时间和精力要用在更值得的人身上,比如——徐子晋。
而徐大公子此时正在书房里为慕容伯嘉指点时文。
但凡才子,大抵都是有一点恃才傲物的,徐子晋也不能免俗,所以在课业上徐子晋对慕容伯嘉的要求很严格。徐子晋本人虽然没有参加过科举,但是也只是因为他不能——江储海自己定下的规矩,江门的门人都是不许走科举一途的。
是以就算徐子晋胸中有万卷经纶,也没有金榜题名的那一天。不过,想扬名于天下,闻达于诸侯,也不是只有科举一条路可以走。
日影一寸寸移动,橙黄的暖光划出光阴的踪迹。
慕容伯嘉还在书案之前奋笔疾书,少年的背弓成一条劲瘦的线,暮春的时节,后背却隐隐显出汗痕。时而笔走龙蛇,时而停笔沉思,待日影西斜,一篇策论终于写就。
慕容伯嘉直起身子,轻轻吐出一口气,吹干了纸上的墨痕,把薄薄的纸页双手递给等在一旁的徐子晋,口中有些敬畏地唤道:“世兄……”
慕容伯嘉不肯放过任何一个跟徐子晋相处的机会,一有机会就叫徐子晋为“师父”,不管徐子晋怎么纠正,屡教不改。但奇怪的是,这个孩子似乎极会拿捏把握他人的心情,每次等到徐子晋真的因为这个称呼不悦的时候,慕容伯嘉就会收敛一些,规规矩矩绝不逾距一步。等到徐子晋心头的火消了,就再来上一遍,简直有些市井无赖死缠烂打的风范。
一次两次的,徐子晋没有察觉,时间长了,徐子晋就很肯定这小子是故意的。于是,徐子晋就再也没有给慕容伯嘉叫自己师父的机会,伯哥儿失败了几次之后,似乎也知道自己技不如人,于是也就不再这样称呼徐子晋,只口称“世兄”,反正怎么叫亲近怎么来。徐子晋见自己不收徒的目的已经达到,慕容伯嘉叫自己什么,也就没有什么关系了。
不管怎样,徐子晋在慕容家做伯哥儿的西席,也有一段时间。两人相处还算是相安无事,一个有意讨好,一个冷眼旁观,想掀起什么波澜也难。
徐子晋略略几眼就看完了慕容伯嘉新写就的时文,指尖点在最后一段议论性的结尾上面,问:“你这是什么?”
慕容伯嘉经过这一段时间与徐子晋相处,知道徐子晋在学问上的态度是极端正的——可以坦诚自己不会或者做的不好,但是千万不能不懂装懂敷衍他。于是慕容伯嘉就老老实实地跟徐子晋解释自己写最后这段的用意:“这是我看元亨三年的状元公会试的文章有感——那篇文章正好和今天世兄所出的题目相对应,所以我就模仿了一下……”
这一段明显是模仿当年状元公的行文,写的逸兴遄飞、辞章华丽,一眼看去花团锦族,是极为漂亮的点睛之笔,所以慕容伯嘉本以为徐子晋就算不夸奖自己,也绝对不会讨厌这段文字,才自作主张地把这段话加在了后面。
可是现在徐子晋对着慕容伯嘉得意的这段文字的态度明显不是欣赏,这让伯哥儿有些摸不着头脑。徐子晋因为今天知道了慕容婧的生辰,所以显得比平时都要好说话,看见慕容伯嘉一脸困惑的样子,就格外指点了慕容伯嘉一下:“元亨三年的主考官是哪一位大人?”
元亨是先帝薛卯昂在位时最后几年的年号,先帝在位的最后几年颇有些倒行逆施,好大喜功,他一生的丰功伟绩,险些被他最后几年的荒唐行径毁了个干净,尤其是先帝迟迟不立太子这件事,导致皇子们自相残杀,皇室血脉凋零,十之不存一二,大皇子薛熠阳最后踏着兄弟们的尸骨登上了帝位。这段历史大家虽然都知道,可是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谁也不会光明正大地谈论这件事情。
是以,慕容伯嘉其实不太明白,徐子晋问自己当年的主考官是谁有什么用意,但他还是回答道:“要是我没记错的话,元亨三年会试的主考官应该是礼部左侍郎尹太泽尹大人。”
徐子晋点了点头,也就不再说话,等着慕容伯嘉自己去悟。这是当年江储海教导徐子晋的法子,什么事情都是薄薄一层,点到为止,学生能不能领悟到老师的意思,能领悟到多少,就全凭学生自己的悟性和造化。
徐子晋自然也就把这套教学方法用到了慕容伯嘉的身上。其实慕容伯嘉对这种“卖关子”式的教学方式还是挺反感的,慕容伯嘉从小在奉荆书院读书,受的是当下最正统的教育——老师把字字句句都说透了,学生先记下来,再慢慢领悟。
江门的教学方法显然对学生本身的素质要求太高,是不适合大面积推广的。慕容伯嘉乍一接触的时候,极为不适应,好在他一心要跟着徐子晋,把徐子晋的每一句话都奉若圭皋,这才咬牙跟了下来。
所以,慕容伯嘉也知道这个时候,徐子晋应该不会再指点自己了,要靠自己想出来徐大公子的用意。
什么用意呢?
自己这段仿状元公的文章,就文章本身来说,文采飞扬,而且切题的角度很是刁钻,应该说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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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为什么,徐子晋会把这一段单独点出来呢?是哪里不妥呢?
慕容伯嘉一边想着,一边觑着徐子晋的脸色。
徐子晋看着慕容伯嘉这副样子,心中不喜——这个孩子聪明是聪明,却没有把他的聪明劲用在正途。可能是身为庶子的原因,慕容伯嘉小小年纪就养成了察言观色的本事,对别人细微的情绪把控得极为精准,这样虽然有助于他将来入了官场与同僚周旋,但是就徐子晋看来,终究是剑走偏锋,不是正路。
不过,徐子晋也觉得没有必要就这件事对慕容睿父子说什么,这毕竟只是徐子晋一人的看法,而江门最重要的一条原则就是“求仁得仁”——只要慕容伯嘉自己不觉得这样不妥,徐子晋就没有理由也没有立场去开口管束。
看他父亲慕容睿的意思,将来应该是想让慕容伯嘉走科举一途,然后子承父业,在徐子晋眼中的缺点,说不定正是慕容睿眼中大大的优点。
“师徒俩”各自有自己的想法,于是书房中一时就安静了下来。
慕容伯嘉在脑子里面过着元亨三年、礼部左侍郎尹太泽尹大人、状元公的文章,这样几个讯息,实在是不清楚这几者之间有什么联系。
徐子晋也不急,就静静等着慕容伯嘉自己想出来。
慕容伯嘉的脸上显出狂喜:“世兄我想到了!尹太泽尹大人性好华美词章,与今上倡导的返璞归真南辕北辙……”
徐子晋点头,虽然没有夸奖,但是面色已经和缓了了许多。(未完待续)
103、路遇
徐子晋在回去的路上遇见了特地等在他必经之路上的慕容婧。
少女的身姿婷婷如柳,见了徐子晋,半蹲身子,行福礼:“徐公子。”
徐子晋停下脚步,嘴角含了笑,回礼:“慕容姑娘。”
这一段时间以来,徐子晋每每在回家的路上都会遇见慕容婧——这也是徐子晋一直婉拒慕容伯嘉送自己的原因。
一开始慕容婧千方百计从想从徐子晋口中得到表哥颜瞬清的近况,不过徐子晋的嘴好似一个锯口葫芦一般,只要提到跟颜瞬清有关的事情,就一字不漏。失败了几次之后,慕容婧就知道在内奸被揪出来之前,徐子晋是不会让自己见表兄的了,就是因为知道这一点,慕容婧也就不再去做无谓的纠缠了。
是以徐子晋不料今天还能在这里见到慕容婧,笑道:“不料今天还能再见慕容姑娘,余心甚悦。”
两人对视一眼,知道对方都在指什么,这种时候就要看谁的脸皮更厚一些了。
慕容婧干干地咳了一声:“这段时间以来,多谢徐公子对伯哥儿的教诲。”慕容婧其实很不想这样假惺惺地在徐子晋的面前替伯哥儿道谢,但是不这样说的话,她跟徐子晋之间就真的再没有什么可以用来开场的话题了,所以就算是心里不愿意,慕容婧也忍了。
徐子晋早就知道慕容家这对姐弟之间的关系并不是那么融洽,看着慕容婧仿佛是吞了一只苍蝇一般的表情,他有意想逗逗慕容婧,于是就故意顺着慕容婧的话说:“慕容姑娘客气了。令弟十分聪慧,兼之好学谦谨,假以时日,必有一番作为。”
慕容伯嘉学得怎么样,慕容婧根本就不关心,她只觉得自己脸上的假笑都要掉下来了,僵着脸呵呵笑了两声。
徐子晋很是欣赏了一番慕容婧脸上窘迫的脸色,在心中暗自偷笑。十六岁的谋士,容姿绝艳,心黑手狠,全然不像一个还未弱冠的儿郎,但是在面对着慕容婧的时候,徐子晋却意外地显出了一点还未长大一般的孩子气,倒有几分像是这个年纪的人了。
慕容婧不想再继续伯哥儿学业的这个话题了,她这几天天天在这里等着徐子晋,可不是为了跟徐子晋说这些干巴巴的话的。
慕容婧从袖子里面掏出一个精致的小木匣子,交给徐子晋:“徐公子能否将此物转交给表哥?”
徐子晋伸手把匣子接了过来,掂了掂,挑眉问道:“这里面装的是什么?”匣子应该是檀木的,沉甸甸甚是压手,也不知道里面装了一些什么,晃了晃也没有声音传出来。
慕容婧笑得八方不动:“是一些给表哥的体己物件。”——既是体己,徐公子还是不要过问的好。
徐子晋听懂了慕容婧的言下之意,摇头轻笑,然后继续看着慕容婧,大有她不说清楚,自己就不会转交的架势:“慕容姑娘应该也知道我为什么不让姑娘见师兄吧?”
慕容婧点头。
“所以在这种生死关头的时刻,万一要是被人掉包了匣子里面装的东西,危害到师兄的安危,慕容姑娘已不是悔之晚矣?”
说到底,徐子晋就是不相信慕容婧罢了。慕容婧简直觉得莫名其妙,他这种对自己的戒备到底是因为什么?明明自己只是一个女子,又是表哥的血亲,从哪个角度来看,自己都没有算计伤害表哥的动机啊?
“所以以公子的谨慎,就算我告知这匣子里面是什么,没有亲眼所见,徐公子也是不会放心的吧?”
徐子晋笑若三月春花,显然慕容婧说对了:“卿知我。”说着,就作势要去打开匣子的盖子。
慕容婧的手下意识抬了一下,想要阻止,却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嘴角反而噙了一丝笑:“徐公子大可一试。”
徐子晋疑惑地看了慕容婧一眼,手上一用力,竟然没有把匣子的盖子掀起来,他皱了眉,把注意力放到了匣子上面,这一看,才看清楚了,这根本不是什么普通的匣子,竟然是一个机关盒,外表浑然一体,竟然看不出哪里是匣子的开口接缝。
慕容婧看着徐子晋凝重的表情,对颜家祖传的这项奇技淫巧之术还是比较有信心的:“徐公子大可一试啊。”
徐子晋听了慕容婧带着挑衅的话语,看了慕容婧一眼,又看了看那盒子,竟然就干脆利落地放弃了,回手就把盒子收到了袖子里面:“既然慕容姑娘对颜家的机关术这么有信心,那么在下也就不在姑娘面前自取其辱了。”
慕容婧听了这句话,倒真的是有些意外地看了徐子晋一眼——要知道,这种机关匣是颜家先祖救了一位高人性命,那高人为了回报救命之恩,留下的一种传递消息的机关匣,匣子的内部构造极为巧妙,要是外力想强行打开匣子,里面的机关就会启动,先毁了匣子里面的东西,精巧机妙。机关匣的制造方法和打开方式跟占星术一样,是只有颜家嫡支才能学习的秘术,所以慕容婧才会放心让徐子晋尝试着去打开——反正他是绝对打不开的。
徐子晋能这么干脆利落地看清楚形式,不得不说,比那些盲目尝试的人要聪明的多。
不过慕容婧到底是还记挂着徐子晋不肯让自己见表哥的“仇”,于是没忍住,刺了徐子晋一句:“徐公子还真是很有自知之明。”
徐子晋感受到了慕容婧的嘲讽,也不生气,解释道:“我于机关一道并不擅长,与师父修习的也是谋略一道,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他又含笑看了慕容婧一眼,仿佛意有所指,“我向来不在没有把握的事情上浪费时间。”
慕容婧没有察觉到徐子晋那一眼中的深意,随意点了点头,然后追问道:“那徐公子是会把这个匣子转交给表哥的吧?”
徐子晋摇头苦笑:“慕容姑娘已经是第二次问在下这个问题了,看来我在慕容姑娘眼中真的是一个很没有信用的人啊。”
慕容婧也笑:“徐公子要想获得我的信任这有何难?带我去见表哥,就万事大吉了。”
徐子晋笑笑,不再说话。
慕容婧也知趣地不再提这个要求,两个人就这样向前又走了一段路。
“你……”
“慕容姑娘……”
这次倒是同一时间开口了,慕容婧掩口一笑:“徐公子请先说吧。”
“上次东庆寺的事情,还没有正式向姑娘道谢。”
“哦?公子不怪我们给公子添乱,我就已经很感激了,何来道谢一说?”慕容婧当时就明白,徐子晋是故意设下陷阱,等着章武入套,结果被自己和徐敏达横插了一杠子,差点就坏了徐子晋的好事,事后徐子晋善后应该也费了不少力气——至少当时有那么多家丁都看见了章武的那具尸体。
徐子晋听到慕容婧极为熟稔地把自己和徐敏达称为“我们”,眼中黯了黯,道:“在下只是有一事不明——慕容姑娘和我义兄怎么会双双从悬崖上面掉落下来?”
两人坠崖的原因,徐子晋早就已经派人去查过了,山崖之上有阵法开启的痕迹,但是单单从这一点徐子晋没有办法推断出他们二人到底是怎么落崖的,也没有办法推断出这二人究竟是什么关系。
徐子晋也曾就这件事情旁敲侧击地问过他讨厌的义兄徐敏达,只是徐敏达对于慕容婧的事情极为敏感,稍稍露出一点端倪就不肯再多吐露一个字,所以徐子晋只能退而求其次,来问慕容婧了——至于徐子晋为什么想知道慕容婧和徐敏达是什么关系,也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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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婧早料到徐子晋会有这样一问,上次见面的时候慕容婧就业已经察觉到了徐子晋对于自己跟徐敏达的关系很是关注,当时慕容婧以为徐子晋只是在关注他的义兄,所以也没有多想。
现在是徐子晋第二次问到类似的问题了,足以证明他真的很重视自己跟徐敏达见面的原因——慕容婧有些奇怪,徐子晋明明是对徐敏达很防备的样子,他又这般聪明,怎么想都不会是那种被徐敏达算计暴亡的人啊。那么徐子晋上一世到底是怎么死的呢?如果能知道徐子晋上一世的死因,那么这一世要保住他的性命也会容易一些。
也许是慕容婧沉思的时间长了一点,徐子晋见慕容婧久久没有回应,脸色就更差了,说道:“慕容姑娘是有什么顾忌,不方便对在下说么?”
徐子晋一开口,慕容婧这才回过神来,对上徐子晋的眼神,一阵心悸——这样美好的少年,竟然就要如冰雪一般消逝在这个世界上了。自己要保住他的性命,只是为了证明命运是可以改变的,如果自己失败了的话,只是会伤心一阵子,但是徐子晋可能失去的就是他的生命了。
慕容婧看向徐子晋的目光有些愧疚:“徐公子的身体现在可是大安了?”(未完待续)
104、顺势
因为“病秧子”的名号在头上挂了十几年,徐子晋其实是很想一雪前耻的。但他回到崇都之后发现,有这个名号在,自己做很多事情都会方便很多——人们的轻视与同情在某种程度上给徐子晋提供了很多便利,所以徐子晋也就没有给自己的身体状况正名,出去见外人的时候,还会故意装得虚弱一些。
不过在慕容婧面前,徐子晋觉得被这样问伤害到了他身为男人的自尊,于是不自觉地挺了挺胸,中气十足地回答:“现在并无大碍了,慕容姑娘为何有此一问?”
慕容婧等的就是徐子晋的这一问——这个方法是她昨天半夜想出来的,咳了一下:“说来有些不好意思,我昨晚梦见徐公子了。”
徐子晋明显没有料到慕容婧会抛出这么一句话来,诧异地盯着慕容婧,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白雪一般的脸颊慢慢布满了红晕,像春天的花,秋天的果,夏天浇在冰碗子上面的那一盏樱桃浇头。
慕容婧不知道徐子晋的脑子里面已经把她的话想歪了,她顶着徐子晋有如实质的目光,尽量让自己看上去坦然一些,接着道:“我梦见徐公子满身是血,一动不动地卧在一名黑衣人剑下——虽然预兆之梦可能是无稽之谈,但是我与公子素来没有什么交集,竟然能梦到公子殒身的场面,思来想去,还是要跟公子说一声才能安心。之前我本以为那梦是公子旧病复发的征兆,但是公子既然说身体已经大好了,那么还请公子多注意身边意外之事、不轨之人吧。”
慕容婧知道这样的说法实在是太蠢了,怪力乱神、荒诞不羁,徐子晋肯定不会相信的。但是徐子晋信不信自己的话又有什么关系呢?慕容婧要的只是徐子晋的怀疑而已。只要徐子晋起了疑心,开始注意身边的不寻常的状况,慕容婧的目的就算是达到了一半。
天灾人祸疾病意外,能够导致徐子晋早夭的因素不外乎是这几样。慕容婧有前世的记忆,知道崇都这几年都平平安安的,没有什么天灾发生;刚才徐子晋又自己证明了身体无恙,应该不会是疾病的问题;那么人祸和意外,只要当事人自己多上些心多留神,就算不能完全规避,也能躲开大半。
只要徐子晋这一世不再早夭,就证明命运并不是不可改变的,只有保住了徐子晋的性命,慕容婧才有可以期许的未来。
慕容婧看向徐子晋的目光中,增加了一丝执着。
而另一边,徐子晋本以为慕容婧忽然提起他的身体状况是为了转移话题,让自己不再追问徐敏达的事情。可是稍微一想,以慕容婧的聪慧,她会拿这样一眼就能看穿的谎言来转移话题么?如果是她说的话是真的……徐子晋沉吟了一下,颜家占星术举世闻名,说不定是这位尽得颜家真传的大小姐于星象上看出了什么,不好明着提醒自己,只能用这种方式引起自己的注意。
不得不说,徐子晋这个猜测,虽不中,亦不远矣——慕容婧也想通过星象看看徐子晋到底会不会早夭,但是苦于不知道徐子晋的八字,只能作罢。
殒命么……
呵。
徐子晋自从生下来之时开始就没有一天不在死亡的阴影笼罩之下的。阎王爷这么多年都没有能够收了他,他倒要看看是什么觊觎着他这条命,觊觎着他身后的这个位置。
慕容婧见徐子晋凝重的表情,就知道他已经上了心,目的达到了,也就不再多言。
徐子晋向慕容婧道了谢,表明慕容婧让他代为转交的东西他一定会交到颜瞬清手上,也会好好注意不让什么无可挽回的意外发生,说了这些话之后,徐子晋就离开了丞相府——慕容婧所说的意外,他很想去问问一个人。
徐府——
徐敏达正在练剑。
今天早些时候,太医院的院正来给徐敏达受伤的手臂复诊,那位德高望重的名医摇着头,给这个前途无量的习武之人下了“死刑”:“大公子的手臂伤势过重,伤到了筋腱,老夫全力施救也只能保住根本。这条手臂不能做剧烈动作,只能静养,过个三五年之后说不定能稍稍提些重物。唉,老夫无能,只能至此了。听说民间有高人名医,大公子的手臂伤势未必不能有所转机。”
无能为力。
未必不能有所转机。
徐敏达额脑子里面乱糟糟,一直回响着院正所说的话。
徐敏达知道他这条手臂伤势严重,可是没有想到竟然会严重至此。太医院已经是天下医术之首了,太医院的院正要是都说自己的手臂已经无能为力,那么世上还有什么奇人能够医治好这条手臂?
他是个武将啊,三五年之后才能稍稍提些重物的胳膊对于一名武将来说就等同于是废了。废了一条胳膊也就等同于废了徐敏达的前程。而徐敏达此刻最最不能耽搁的就是他的前程——慕容婧今年已经十四岁了,他要还是一文不名的定武侯府义子,到底拿什么去求娶身为丞相嫡女的慕容婧?
女子许嫁就是在那么几年,时间可是不等人的,一旦慕容婧及笄,那么来求亲的人怕不是要踏坏了丞相府的门槛。那时候的徐敏达要还是碌碌无为、一事无成,他拿什么去跟那些求亲的才俊们争?难道要眼睁睁地看着慕容婧嫁给别人么?
绝不允许!
只要他还有一口气,阿婧就是他的,也只能是他的!
更何况徐敏达上次还亲眼在东庆寺后山的竹林里看见义弟徐子晋和慕容婧凑在一处说话,虽然他那时没有听清楚他们俩人说了什么,可是那两人的神态却被他真真切切看在眼里,那只冷面狐狸对慕容婧明显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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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敏达自己就是个男人,他当然知道一旦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产生了好奇,所带来的后果会是什么——好奇引发兴趣,兴趣会促使交流,而阿婧那么好的姑娘,徐敏达真的没有把握一旦徐子晋跟慕容婧相熟之后,自己这个狡诈如狐的义弟会不会喜欢上阿婧。
徐敏达每每一想到这种可能性,就坐立不安,恨不得用个罩子把慕容婧与世隔绝地罩起来,妥善地藏在自己怀中,让她的喜怒哀乐都与自己有关,也只能与自己有关。上一世的徐敏达也是这样做的。
可是这一世,毕竟不是上一世了。
一切都重新来过,现在的徐敏达甚至连接近慕容婧都做不到,如今又废了一条手臂,徐敏达仿佛看见自己心爱的女人离自己的距离越来越远了。
阿婧。
阿婧……
徐敏达于绝望之中抓起了不离身的佩剑,冲到了院子里面,深吸了一口气,抽出宝剑,摆了一个起手式。
剑锋在日光的照射下,反射出耀眼的寒芒,使人不敢逼视。
身形高大的男子穿着薄薄的中衣,持剑站在院子里。清晨湿润微凉的空气,让沐浴在晨光中的男人,从头到脚,每一个毛孔都觉得舒适自在。
徐敏达的动作,由静而徐,徐转急,急更疾,层层铺陈,忽遏忽扬,忽沉忽昂,一时静若处子,端宁不移,一时又动如脱兔,剑走龙蛇。
徐敏达整个人刚健质朴,走的是大开大合的路子,平时跟美根本沾不上边,但是在这一刻,他的的确确是美的,因为专注、心无旁骛而美得纯粹。
然而,就在徐敏达的剑势行至最高点的时候,一阵撕心的疼痛忽然从他的左臂传来,疼得男人气息一滞,一口气没有接上,立马单膝跪倒在地,以手中的宝剑杵在地上,作为支撑。
徐敏达咬紧了牙齿,用尽了浑身的力气站了起来,喘着粗气,不服气一般地接着刚才的剑招,又开始舞剑。
不能这样!
绝不能就这样变成一个废人!
徐敏达好像在跟什么人、什么事较劲一般,不要命了似的,挥舞着手中的宝剑,心中有一股郁气无处发泄,纵然左臂疼到几乎麻木,徐敏达也咬紧了牙没有停下来,仿佛这样就可以证明自己的手臂并没有被废掉,自己并不是一个废人一样。
所以当徐敏达察觉到身后有人的气息的时候,他想都没想,一剑就挥了过去。
剑锋割破了来人的脖颈,鲜血顺着剑锋滑下,滴落于地,红莲般妖艳。
来人一动不动,任凭徐敏达的剑架在自己脖子上:“义兄的功夫不如从前了。”
徐敏达哼了一声,“哐啷”一声弃了剑,冷冷回道:“我要真是功夫不济,世子现在应该已经身首分离了。”
徐子晋听了也不恼,好脾气地伸手抹了抹自己脖子上的血迹:“那弟真是要谢谢义兄‘剑下留人’了。”
徐敏达心情不好,不想跟徐子晋在这里假模假式地打太极,没好声气:“世子大人无事不登三宝殿,来我这里有何贵干?”(未完待续)
105、绝望
徐敏达在面对徐子晋的时候,其实是有一种优越感的。
重生一次的人知道未来的走向,面对上一世的手下败将,怎么可能没有一丝自得呢?
徐敏达还记得上一世的这个时候,定武侯爷因为徐子晋入狱的事情一夜之间头发尽白的样子——应该快了吧?应该就是在这几日了吧?
徐敏达隐约记得徐子晋东窗事发,应该是在一个春日。现下春光正好,所以这个讨厌的世子什么时候才会消失呢?
不过,这一世的徐子晋,真的还会早夭么?
徐敏达心中疑惑,警惕地看着徐子晋——在东庆寺,他虽然怀疑慕容婧是跟自己一样,也是重生的人,但是那一日阿婧的表现其实用吓坏了解释也能说得通。会不会,会不会其实阿婧并没有重生,重生的是面前的徐子晋?不然这一世的自己为什么会这么不安呢?徐敏达冥冥之中有一种感觉——徐子晋这一世是不会再被抓到大牢里面去了。
只要一想到这种可能,徐敏达就觉得自己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上一世自己对徐家的所作所为,足够徐子晋活剐了他的,要是徐子晋是重生的……要是是他……
徐敏达打了一个寒颤,不过徐家覆灭已经是徐子晋死后之事了,徐子晋未必知道上一世在他身亡之后徐家到底发生了什么。
重生一事,说来太过怪力乱神,在没有十足的把握之前,徐敏达都不敢用这件事来试探徐子晋。但是自己已经想起了那个致使徐子晋下大牢的契机,若说徐子晋不是重生的,他这一生是怎么逃脱的?
徐敏达其实现在还更倾向于慕容婧是跟着他一起重生的,毕竟上一世他们是抱在一处死的,自己既然能够重活一次,没理由阿婧不能。不过徐敏达也不敢肯定,因为那个时候,慕容婧的尸身都已经凉了,他们俩的身体虽然毁在了一处,但是阿婧的魂魄却可能早就已经远去了。
上一世的记忆,是徐敏达的优势,同时也是他的局限。
徐敏达脑子里面乱哄哄地想着这些事情,横下心来,就算自己重生的身份掩饰不住,他也要把徐子晋试上一试:“听闻在离岛周围发现了那一位的踪迹。”
徐子晋视线一缩,随即恢复原样,似风过无痕,问:“那一位?哪一位?”
徐敏达逼近一步,视线紧紧盯着徐子晋,不肯放过他脸上的一点细微的表情:“名讳为墨凛的那位天家血脉。真是让人唏嘘,当年三殿下整个王府都惨遭屠戮,不想竟还有血脉留存于人世。”恪王世子姓薛名墨凛,三岁起就过着四海居无定所,颠沛流离躲避来自自己大伯父的暗杀的生活,二十七岁一杆反旗,震动天下,又三年终于以王者之身回到了这个让他魂牵梦萦了整个前半生的都城——崇都。只不过,现在这个时候也就只有徐敏达才知道笑到最后的竟然是这位落魄的恪王世子了。
徐子晋一副毫无触动的样子,还是无辜的面容,眨了眨呀:“义兄说的可是那位恪王世子?弟奉劝义兄一句,当年圣上为恪王血脉的事情可是下了大工夫的。义兄要是不想连累了定武侯府,这个人的名讳还是不要再提的好。”
徐敏达在心中嗤笑:“装得倒像。”不管徐子晋是不是重生的,他这个时候定然已经跟那位勾结到一起了,不然上一世也不会为了他灭口五城兵马司导致了杀身之祸。
等下?
徐敏达脑中电光一闪,徐子晋是为了杀谁入的大牢?五城兵马司?那不就是……东庆寺被徐子晋杀死的那个人么?!
徐敏达记得上一世徐子晋的刺杀是没有成功的啊?
为什么?
……为什么?
难不成这一世,徐子晋不会再下大牢了么?
徐敏达按着心中的震动,不想让徐子晋看出自己的异样:“世子的教诲,我记在心上了,只不过有人不知自己一时冲动,导致老父亲一夜之间满头黑发一夜之间变白,散尽家财只为救他,最终还是不得,白发人送黑发人。”
徐子晋知道徐敏达话中有话,另有所指,但是他怎么也不会想到徐敏达说的正是他上一世被下狱之后定武侯的举动。
即使徐子晋是重生的,他身后的事情,又怎么会知道呢?所以徐子晋只是不咸不淡地回道:“为人子,孝道为先。弟会留神,不让这种惨剧发生的。”之后又回敬道,“倒是义兄,义兄已过弱冠之年,却依然是孑然一身。义兄虽然不是我徐家的血脉,父亲还是很希望看到义兄的子嗣的——毕竟,弟已经有心仪之人了,要是抢在义兄前面,还请义兄不要怪罪弟才是啊。”不是徐家的血脉这几个字被徐子晋说的极为讽刺。
慕容婧是谁,跟他徐子晋又有什么关系呢?
因为从小体弱的缘故,徐子晋一直没有什么玩伴,所以性子就有些孤僻,长大之后虽然外表看着与常人无异,但是那种骨子里的冷漠到底是留存了下来。
徐子晋现在对于慕容婧的兴趣,有一半是来自于师兄颜瞬清,而另一半则是来自他的义兄徐敏达了。
徐敏达为什么会对慕容婧有这么大的反应,眼神是骗不了人的。徐敏达面对慕容婧的时候,他的眼睛里面满满的是愤怒、爱恋、和求而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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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会求而不得呢?
因为知道徐敏达对于慕容婧的在意,所以慕容婧的存在对于徐子晋来说就变成了可以攻击徐敏达的武器。
果然,徐敏达听到徐子晋的话之后,脸色就变了:“你的心仪之人——是阿婧?”
徐子晋故意笑而不语。
徐敏达恨不得生生掐死面前这个人。
“义兄不必发火。这件事是我不对,我在这儿给义兄赔罪了。”不得不说,徐子晋这样道歉其实已经非常有诚意了,但是坏就坏在他的气质实在是太无尘了,就连道歉都不自觉地带上了一种高高在上的施舍的感觉。
这个时候用这种语气说话,无异于是火上浇油,徐敏达当时就炸了:“你是阿婧的什么人?!你有什么资格替她去做决定?!”
徐敏达话,跟某个人曾经说过的话,巧合地重叠了。听到这句话的那一刻,徐子晋心中排山倒海,天崩地裂,心中呼啸从太古直至永劫,可是他只静静地站着,微微阖了眼帘,安静如一株竹,波澜不兴,微风掠过他的袍角,略掀起一角,却没有人得以窥见他此刻的内心。
十六岁的少年,敏感而倔强,因为徐子晋远超乎常人的聪颖,加强了他身上的这两种特质。
徐子晋其实一直都是个很孤独的人,童年那种不被父亲喜爱的阴影一直伴随着徐子晋的整个成长过程,直到现在。
拜这种诡异的父子关系所赐,徐子晋表现出来的,对于别人的态度,一直是迟疑的,试探的,有一种高高在上,事不关己的隔岸观火的疏离感。
这是徐敏达第一次看到徐子晋身上有了一丝烟火气,有了一丝人味——带给徐子晋这样变化的人是谁,徐敏达心知肚明,就是因为这样,徐敏达才格外不能容忍徐子晋活在这个世上——任何一个男子都不会坐视觊觎自己的妻子的人好好地活在这个世界上的。
徐子晋没有察觉到徐敏达的杀心,反而火上浇油地又说了一句:“哦,对了,忘记告诉义兄了,弟现在在慕容丞相府做西席,给慕容家小公子指点文章,经常能碰见慕容家大小姐呢。”
说完,也不看徐敏达是什么反应,施施然转身离开了。
不过是一个瞬间,徐敏达就已经下定了决心:既然徐子晋这一生已经刺杀成功了,那么就是说他已经不会再下大牢了。这样也就不会死在牢里面了。可惜啊,今生不只你一个人是重生的,我徐敏达也重生了。
既然这次被你侥幸逃了过去,那么就让你再下一次大牢好了。
徐敏达看着徐子晋的背影消失于自己的视线中,浑身都颤抖着,挣扎着想把地上的宝剑捡起来,然而他的左臂软绵绵的,却连一丝一毫力气也使不出来了。
若是这条手臂废了,万事皆休。
徐敏达攥紧了拳头,发出了困兽一般的嚎叫。
就在徐敏达觉得无计可施,无法可想的时候,慕容婧东庆寺那日甜脆的声音忽然在他耳边响起:“累公子为救我受伤,我心中实在过意不去。家父是文华殿大学士慕容睿,略有薄名,若公子有何事需要家父帮忙的地方……还请直言。”
徐敏达像溺水的人握住了最后一根稻草一样,紧紧地扒着这轻飘飘的一句承诺。
我现在的确有需要你父亲帮忙的地方啊,阿婧。
明明知道这根“稻草”,对于自己现在的处境可能于事无补,但是徐敏达就是不肯放开,毕竟这是走投无路的男人最后的一点希望了。(未完待续)
106、及笄
五月初三,慕容婧十五岁的生辰,也是她的及笄礼。
老夫人这次是卯足了劲要给大孙女办一场风风光光的及笄礼,用以补偿这孩子在外面那么多年所受的苦。
慕容婧及笄礼的一应事务都是老夫人亲手操持的。慕容婧本身是寿星,老夫人不让她操持,于是就把嫣姐儿带在了身边,做帮手。
娟姐儿年纪太小,就没有让娟姐儿过来。
老夫人把慕容家的故旧请了个遍,也有很多明面上跟慕容家并无联系但是与颜家曾经很亲厚的世家也收到了帖子——只不过这就是慕容丞相的主意了,用女儿的及笄礼把之前颜家的人脉重新聚拢一下,最好能收为己用,岂不是一举多得的事情?
慕容婧之前放出了那么多信息,做了那么多事情,现在终于可以松一口气。
匣子应该也已经送到了表哥手上,不出意外的话,表哥很有可能就在及笄礼上来找自己——如果他的身体情况允许的话。
慕容婧很是期待跟表哥再一次见面,至于身份的泄露问题,匣子中是一份身份的文牒,有了这份文牒,颜瞬清起码就能光明正大的出现于人前了,慕容婧别的事情做不到,但是颜夫人在去世之前给自己的女儿留了后路,伪造了两份假身份文牒,一份是男子的,一份是女子的。
慕容婧也不知道母亲为什么要这样做,但是慕容婧现在由衷地感谢颜夫人的先见之明。之前觉得没有什么用处的东西,现在竟然以这样的方式,派上了用场。
要是能够帮到表哥,就太好了。
表哥过来之后,他们兄妹两就好好地说说话,慕容婧有个大胆的想法,想问问表哥能不能把舅舅舅母从离岛带出来。
到了正日子这一天,慕容婧才知道自己之前的设想有多么天真——她作为及笄礼的主角,忙得脚不点地,宾客一波波地来,慕容婧忙得晕头转向,根本不知道表哥颜瞬清过来了没有。
上一世的慕容婧及笄礼是在山上过的,根本没有预料到世家的及笄礼竟然这样麻烦。
徐家作为即将跟慕容家结为姻亲的人家,女眷自然是来了个齐全,不光有徐老太君、徐凝冰徐大小姐,慕容婧还头一次看见了轻易不路面的侯夫人高氏,也是徐子晋的亲娘。
慕容婧本来以为徐子晋生得那般容貌,他的娘亲应该也是一位绝色美人儿才对,没想到高夫人生得这般普通,尤其是徐子晋此时还站在高夫人的身边,被秀逸绝伦的儿子一比,高夫人简直像是木雕一般无趣——让人不禁纳闷她是怎么生出来徐子晋那般钟灵毓秀的儿子来的。
高夫人身量不高,却瘦得厉害,整个人像是一尊失却了血色的瓷瓶,苍白、易碎。整个人单薄得仿佛风一吹过来就会散了一样。五月的天气,气温已经渐渐热了起来,崇都中旁的贵妇人都已经穿上了单薄的春装,有些心急爱美的小姐还换上了纱裙,只有这位高夫人,瑟缩在狐裘其中,仿佛是冰雪铸就的人儿一般。
众人见到高夫人来了,本来叽叽喳喳的大厅中,安静了那么一瞬。这一瞬诡异的安静之后,大厅中又重新热闹了起来,可是这种热闹,让人怎么看怎么觉得透着那么一股刻意,像是要故意掩盖住什么人的存在一样。
徐子晋倒是淡定自若,他扶着母亲的手,低声提醒着母亲注意脚下的台阶。高夫人对儿子的态度也很冷淡,而徐子晋恍若对这种冷淡不为所觉,不管高夫人怎样表现,徐子晋都十分恭谨。
大概是那个人生得太出色了些,慕容婧的目光不自觉地就追随着那个人的身影,那人的一举一动,皆能入画。
不光是慕容婧一个,在场的适龄的小姐们,或用帕子掩住了眼角,或用余光扫着那边,总之徐子晋身上像是有一股股丝线,牵动着这些千金小姐们的心神。
老夫人看见了这个俊逸的后生很是喜欢,因为之前慕容婉一事亏欠了徐子晋,所以老夫人对待他的态度格外的好:“晋哥儿来了?”
徐子晋扶着母亲,微微欠身行礼:“老夫人安康。”
“好好,我们都好。你娘的身子可好了些?”
“我表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在你那养伤的?”
徐子晋似乎是感受到了慕容婧的怒火,这个少年对别人的情绪一向感知得很准确,只是徐子晋不明白慕容婧为什么要在这件事上生气,他沉默了一下,回道:“一月有余。”
“徐公子既然敢让我来这里,就证明我来这里其实是不打紧的吧?即不会暴露了你们的行踪,也不会给你们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对么?”
“是。”
“那徐公子明明知道我对我表哥有多担心,为什么偏要等到一个月之后再告诉我这个地方?而且你还不是明着说的,让人得拐了几道弯才能领会到你的意思。要是今日没有提亲这件事情,我不来找徐公子,你是不是就一直不打算告诉我,我表哥的下落?”
与面前女子连珠炮一般的咄咄逼人不同的是,徐子晋的每个回答都简单到惹人生气:“……是。”
慕容婧被这样的徐子晋气笑了:“徐公子,我是你要防备的敌人么?还是说我在不自知的情况下,得罪了您老人家?”
“没有。”
“那能不能请公子您开开尊口,给我一个解释?为什么要这么防备我?我到底何德何能,值得公子这么戒备?”
沉默。
尴尬的沉默。
慕容婧脸蛋都气红了,因为愤怒,像一只带露带刺的蔷薇;徐子晋却只是微敛了眼睑,低垂视线,不发一言。
就在慕容婧以为徐子晋不会开口了,有些失望地准备转过身去的时候,徐子晋忽然说话了:“是我,是我隐下了师兄的下落。是我故意不想让慕容姑娘知道师兄的落脚点的。上次慕容姑娘在颜家老宅等了一天,也并非是师兄失约,还是我,我藏在颜家老宅,慕容姑娘站了多久,我便也在颜家老宅待了多久。”
慕容婧简直一句话都不想跟这个人说了,抛出短短两个字:“理由。”
“……我……不信任你。”
慕容婧心里的那股愤懑简直要冲破天灵盖冒出去了:“好好好,好一个不信任。”她睁大了眼睛瞪着徐子晋,好像要在气势上压倒这个人。
这个少年,他的人明明就在这里,却好似有一层无形的屏障,把他与周围的一切都隔绝开了。
慕容婧与徐子晋之间的接触虽然不多,但是桩桩件件,不论是东庆寺惊魂,还是徐子晋来慕容府做西席这件事,慕容婧其实都是很感激徐子晋的——不管徐子晋的目的是什么,慕容婧都是能够从他的举动中受益的人,就凭这个,慕容婧其实还是渐渐把徐子晋当做了朋友的。
但是直到今天,慕容婧才发觉原来一切都是自己在自作多情,别人从来没有把她当做朋友,只是在防备她。
不信任,呵,好一个不信任。
结果慕容婧和徐子晋谁都没有接颜瞬清的话,两个人还是斗鸡一样对峙着。
沉默越久,慕容婧心里的失望也累积得越深,其实她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好失望的,但是就是莫名其妙地觉得委屈——是那种她把别人当做朋友,别人却无动于衷的委屈。
“慕容姑娘不必对师兄发火。这件事是我不对,我在这儿给慕容姑娘赔罪了。”不得不说,徐子晋这样道歉其实已经非常有诚意了,但是坏就坏在他的气质实在是太无尘了,就连道歉都不自觉地带上了一种高高在上的施舍的感觉。
这个时候用这种语气说话,无异于是火上浇油,慕容婧当时就炸了:“你是表哥的什么人?!你有什么资格替他去做决定?!”
慕容婧的气话,跟某个人曾经说过的话,巧合地重叠了。
听到这句话的那一刻,徐子晋心中排山倒海,天崩地裂,心中呼啸从太古直至永劫,可是他只静静地站着,微微阖了眼帘,安静如一株竹,波澜不兴,微风掠过他的袍角,略掀起一角,却没有人得以窥见他此刻的内心。
十六岁的少年,敏感而倔强,因为徐子晋远超乎常人的聪颖,加强了他身上的这两种特质。
徐子晋其实一直都是个很孤独的人,童年那种不被父亲喜爱的阴影一直伴随着徐子晋的整个成长过程,直到现在。
拜这种诡异的父子关系所赐,徐子晋表现出来的,对于别人的态度,一直是迟疑的,试探的,有一种高高在上,事不关己的隔岸观火的疏离感。
颜瞬清秉性温厚,也是跟这个师弟有了十余年的相处,关系才稍稍好了一些。
徐子晋就是像是一块暖不过来的石头。你以为焐热了他,定睛一看,他还是冷冰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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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的阳光悠悠然透过窗棂照了进来,轻纱一般披拂在这两个绝色美人儿的身上。
慕容婧却觉得冷,非常冷,她面对着徐子晋,一步一步向后退去,慕容婧其实可以理解徐子晋的行为,但是明白是一回事,心中难过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徐子晋这样的人,可勘为君子,会让人敬畏,却无法让人喜欢;会成为好对手,却不能成为好朋友。(未完待续)
2、屈辱
京城最大的销魂地“醉花荫”——
“所以,她就自己带着嫁妆,以圣旨开道,进了晏府?”听到黑衣人的回报,晏淮鹤饶有兴趣地扬起了一边的眉毛,修长的手指捏住白玉杯轻轻晃动,那手指竟白得与玉杯的颜色不分伯仲,杯中酒光随着他的动作潋滟开合。
黑衣人跪在地上,他不敢抬头,勉强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颤抖:“是,当时夫人的侍女看到府前清清冷冷,脸都黑了。夫人自己下了轿,高举着圣旨,属下阻拦不得……”
“夫人?”晏淮鹤冷笑一声:“谁让你们这么叫的?南宫家的女儿也配当我的夫人?传我的令下去,南宫小姐远来是客,阖府上下以客礼相待。”
“是。”黑衣人听得晏淮鹤语气不善,愈发紧张,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了,此次他办事不力,没能在府前把南宫氏拦下来,不知道会受到怎样的惩罚。晏淮鹤沉默的时间越长,黑衣人心中便越是忐忑。
然而晏淮鹤却只是轻描淡写地摆了摆手:“退下吧。”
黑衣人不料晏淮鹤竟然就这样轻易地放过了自己,松了一口气,忙行礼,恭恭敬敬地退下了。
晏淮鹤并未注意到黑衣人的惶恐不安,刚才黑衣人所说的话还在他耳边回响——“夫人自己下了轿,高举着圣旨,属下阻拦不得……”。
“呵。”晏淮鹤笑了一声,声音如冰玉相击:“看来倒是有点意思。”他神色愉悦地盯着手中的白玉杯,暗色的流光在他那双琥珀色的眸子中流转,有一种让人移不开眼的瑰丽。稍倾,晏淮鹤把杯中酒一饮而尽。酒的残液在他唇上薄薄铺了一层,闪着微润的光泽,衬着他的唇,丰润而苍白。
“这样烈性的女子,却也少见呢。”从屏风后面传出一个娇媚的声音,走出来一位娇滴滴的美人儿,莲步轻移,柔弱无骨的小手环上了晏淮鹤劲瘦的腰:“相爷也真是狠心,竟然就把新娘子一个人扔在家里。”
晏淮鹤冷了神色,扭住美人儿的手,毫不怜香惜玉地把那双柔滑的小手从自己腰间拿开,冷道:“怎么?物伤其类,你同情她?”
美人儿咯咯一笑,用袖子掩住了嘴,声音甜得发腻:“柔儿怎么会同情相爷的仇人呢?柔儿只是担心,那南宫小姐毕竟是相爷明媒正娶的妻子,是正儿八经的主母,她要是就此恨上了相爷,把相爷的后院搅得七零八乱的,可就不好了。”
“你担心我后院起火?”晏淮鹤嗤笑——他的后院中一位侍妾都没有,到现在也只有南宫清婉这么一位女眷,他倒要看看这火要怎么烧起来。
祝双柔看着眼前人苍白俊秀的容颜,这个人,她心里喜欢得不得了,却一个字也不能说,爱不能言,求而不得。祝双柔心里的酸涩一波一波泛上来,她再次攀附上晏淮鹤劲瘦的腰,手指缓缓摩挲着:“我是担心相爷心里的那位姑娘。相爷要是有朝一日找到了心上人儿,要把她迎进相府,这南宫家的小姐可不就成了拦路虎了么?”
祝双柔知道相爷有一个恋慕的女子,只是那女子身份成谜,而相爷又太执着于复仇,这才没有派人寻找那女子,怕儿女情长牵绊住了自己复仇的脚步。不然的话,两人现在应该是一对儿神仙眷侣了吧?
听到祝双柔提起那位女子,晏淮鹤毫不留情地捏住了祝双柔的下巴,迫使她盯着自己的眼睛。琥珀色的眼睛里面光影离合,起了一层浮冰碎屑,祝双柔只觉得一股寒意袭来,不由得瑟缩了一下。
“做好你本分的事情,本相自然不会亏待你,旁的事……”晏淮鹤修长手指一个用力,祝双柔那小巧的下巴立刻被他捏红了:“旁的事,你知道我的性子。嗯?”
祝双柔眼泪都疼出来了,忙不迭点头,再不敢提一个字。
晏府——
南宫清婉倚在软榻之上,云鬓散乱,素面朝天,如同一只猫儿一般舒展着四肢,三分惬意七分慵懒。
今日是南宫清婉嫁过来的第七天,而她那被圣上赐下的良人则连个影子都没有见到。
除去这点,南宫清婉这几天过得还算不错——她有圣旨在手,正牌主人晏淮鹤又不在,是以这府中下人并不敢太过违背南宫清婉的意思。她想去哪都随她去,想做什么也由着她,只把她当成个祖宗一样恭恭敬敬地供了起来,身边一刻不停地有人跟着,南宫清婉赶他们走就一副赔笑样子说怕怠慢了南宫小姐云云。
是的,“南宫小姐”,南宫清婉嘴角翘起一个讥讽的笑,她来的第一天,晏府上下还称她做“夫人”,不想第二天,就全改了口,叫起她“南宫小姐”来了。
南宫清婉知道自己在晏府的一举一动一定会有人汇报给晏淮鹤。南宫清婉也由得他们去,刻意的称呼,疏离的眼神,迟疑地窥探,这些林林总总都是小节。一日见不到晏淮鹤,一日就无需把精力放在细枝末节之上。
如果可能的话,南宫清婉很愿意跟晏淮鹤这样泾渭分明、井水不犯河水地度过一生。只看晏淮鹤愿不愿意罢了,他花费这么大的力气把自己娶回家,一定有他的理由,可不是为了只把自己当做一个摆设供起来的。
现在的南宫清婉与晏淮鹤好似是在绳索两端角力的人,不知对方的深浅,都试探着一寸一寸收紧绳索,端看得是谁更沉得住气,谁更有耐心罢了。
耐心?南宫清婉气定神闲地弹了弹衣襟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这一局明显是自己更胜一筹——皇上赐下的婚事,新人必是要进宫谢恩的,自己已经托爹爹向圣上递了谢恩的折子,想必不日就会有进宫的旨意传来。眼下已经过了七日,南宫清婉倒要看看晏淮鹤能拖到什么时候。
一想到晏淮鹤被逼的不得不带她进宫谢恩的样子,南宫清婉就觉得神清气爽:“今儿天气好,碧兰,我们出去走走。”
这七天南宫清婉日日在晏府园子里面逛,本来管事还殷切陪着,可是禁不住南宫清婉从白天逛到晚上,偏又不做什么,只日日耗着。
管家又不是吃干饭的闲人,还有大把的事情要做,见南宫清婉也没逛出什么幺蛾子,于是便懈怠了,今日派了一个小丫头来“服侍”南宫小姐。
小丫鬟不过才总角的年纪,圆圆的一张脸,天生的面带笑意,看着十分讨喜,见到南宫清婉未语先笑:“奴婢宝琴,给姑娘问安了。”又向碧兰乖巧行礼,“也跟姐姐问好。”
南宫清婉见今天来的是个小丫头,眼波一闪,和煦地笑了笑:“走吧。”
初春时节,阳光暖软,各色的鲜花姹紫嫣红地开了个遍,满园喧闹景象。平心而论,晏淮鹤这厮还是很有品位的。京畿地贵,晏淮鹤没有家族依仗,自然没有能力在京畿置办上一座宅子。
现在的这座园子还是他当上首辅之后,小皇帝赐下来的。本来并不是很宽敞,但是主人有巧思,移步换景,生生在这有些逼仄的园子里面设出了四时景色,让人并不觉得局促。
宝琴年纪不大,嘴皮子却是利索,一路上跟南宫清婉说话解闷,有了小丫头清脆的声音,寂静的园子里面都热闹了不少。
“这园子也太冷清了些。”
“姑娘您也知道,我家大人是孤身一人,这园子里面正经的主子,除了我家大人就是姑娘您了。人少了些,自然显得冷清了。”
“正经的主子?怎么?还有旁的主子么?”
宝琴吐了吐舌头,她没想到南宫清婉这么敏锐,往北面努了努嘴:“就是人情往来送来的那些人呗。大人把她们都放在北苑了。”宝琴一边说着一边觑着南宫清婉的脸色,“不过大人一次都没有见过她们。”
南宫清婉失笑,点点头,其实她对晏淮鹤的莺莺燕燕并不是很感兴趣,她感兴趣的东西另有其物——主仆几个走着走着就来到了一处遍植松柏的空地前。松柏的掩映下影影绰绰露出屋顶飞檐的一角来。
现下还是初春,就算是天气晴好,树荫中还是比较凉的。南宫清婉驻足片刻,抚了抚胳膊,对碧兰说道:“天还是有点寒,碧兰去把我那件喜鹊登枝的斗篷取来吧。”
碧兰与南宫清婉对视一眼,主仆俩交换了眼神。碧兰福身告退,去拿斗篷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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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碧兰走了之后,南宫清婉指着隐在林中的小屋子,对宝琴道:“我们去那歇歇脚,顺便等等你碧兰姐姐。”
宝琴来之前管家曾经细细地嘱咐过她,让她看好新夫人的一举一动,要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能拦则拦,拦不住就要好好地记下,回来再跟管家禀报。
宝琴本来是怀了惴惴不安的心情来给南宫清婉请安的。没想到,新夫人这样美又这样和气,宝琴看着南宫清婉的笑意,心里便先亲近了三分。这么好的夫人,为什么大人偏偏不喜欢呢?
只是去歇歇脚,不算什么不妥的举动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