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剑灵不太对劲》 第1页 《我家剑灵不太对劲》作者:两江水【完结+番外】 文案: 炎烬魂穿异世又归来,以为自己成为了刚看过的一本仙侠耽美文中的反派魔头。 书中反派天生神力行事狠绝。 但他存在的主要目的是促进主角攻受的感情发展。 主角不开窍,他出来闹闹事,让两人在共同迎敌时认清感情。 而后被主角受打回去。 主角有暧昧,他出来惹惹祸,让两人共处危境增加交心机会。 而后被主角攻打回去。 主角生误会,他出来发发难,让两人危机时化解矛盾在一起。 而后被二人手牵手打回去。 炎烬:「……反派招你惹你了吗?」 他决定先出手,让两人一步到位,少来折腾他。 然而…… 谁能告知一下,他这位传说中的魔头,开场为何目盲腿残,全部身家只有面前二亩田,身边一把剑? 能尊重一下天生神力的反派吗? 对了,好歹有天生神力。 他试着动动胳膊……神力个屁。 好在这二亩田,绫罗绸缎金银细软,什么都能种。 至于身边这把剑,更不简单。 化出的剑灵会上阵杀敌所向披靡,也可幻玉簪金冠为他轻轻挽发。 然后,剑灵还会…… 被蝴蝶蜜蜂追得到处跑。 搞不清方向在那二亩田里迷路了。 要找出鸡鸭的前腿和后腿。 採摘鲜妍艷丽的蘑菇来煲汤。 怕冷一定要贴着炎烬才能休息。 炎烬:…… 虽然但是,我家剑灵还是挺可爱的。 不久后,他的眼睛好了,腿好了,神力回来了。 剑灵也幻出了人形,清冷孤绝若琼花玉树。 就是依然被蝴蝶追得满山跑。 不过……炎烬发现,他家剑灵慢慢不对劲了。 为什么会时不时脸红? 他是不是很冷? 后来,主角相认,炎烬终于发现,自己不是在书中,主角攻受的剧情不存在。 炎烬:「……合着我撮合了这么久呢?」 而且,他家剑灵也不简单…… 基于此,炎烬只能反手一个大招,震天撼地:「管你有没有剧情,都毁灭吧,赶紧的,我得回去给我家剑灵做个厚点的剑鞘……不,衣服。」 1v1主攻 炎烬攻,剑灵受 平时满嘴跑火车关键时刻很霸气的皮皮攻*表面高岭之花实际笨蛋美人受 ps: 1.攻初期眼盲腿残,后面会好。 2.受初期没有实体,后面会有。 3.剑灵不是真正的剑灵。 4.主角不是真正的穿书。 内容标籤: 因缘邂逅 穿越时空 种田文 仙侠修真 搜索关键字:主角:炎烬,清横 ┃ 配角:岳肖寒,沈游 ┃ 其它:接档文《听说你是我孩儿他爹》求收藏~ 一句话简介:他过分可爱! 立意:热爱生活,乐观向上! 第1章 开局 炎烬一睁眼,漆黑一片。 伸手未见五指,不是天太黑,是这双眼睛本身看不见。 耳畔有风吹树叶,沙沙作响,迎面扑来雨后清新的草木香。 他起身,指端拂过肩上长发,伸手四处摸了一番,觉着自己应该躺在一张竹床上,不知晓是否在屋内,若是在,这一定也是间透风的屋子。 下床想探一探周边环境,方方站起来又陡然摔倒,他连忙扶着床沿爬起,发现这双腿也使不上力。 一瞬慌乱后,他恢復淡定,慢慢回到床边坐好,静听山风拂过,理了理思绪,试探着问:「有人吗?」 窸窣响动,好一会儿后,有男子说话声:「你醒了?」 声音清雅若汩汩幽泉,又带着一些似高山寒雪的冰冷,仿佛生来如此,而非刻意。 他点点头:「这是哪儿?」 「不清楚,我也刚醒。」 「你是谁?」 「我是清横剑的剑灵,来自仙门尘明宗。」 「尘明宗?」炎烬立即想起自己最近看过的一本小说。 清横剑他是记不太清楚了,但这本仙侠修真小说《师尊不许跑》中便有仙门尘明宗,而且这是一本纯爱小说,原本他没打算细看,奈何书中一个反派与他同名,他很想知晓这反派的结局,就看完了。 只是单凭一个仙门名字,他还不能确定自己是否真的穿在了书中,又问:「尘明宗最有名的是谁?」 清横剑道:「仙尊叶容雪。」 嗯,那就没错,炎烬确定自己穿书了,且若无意外,他应当穿成了这个同名的反派。 这本小说主要讲述仙尊叶容雪与其弟子岳肖寒之间的爱恨情仇,故事无外乎师尊与徒弟日久生情,歷经诸多阻碍与纠缠,终于走在一起。 而与他同名的反派是个凶兽,传说为赤龙所化。 反派第一次出来,主角受带着当时修为尚低的主角攻前来制服,两个人在共同对敌时互生情愫,但没有说明,之后主角受把他打了回去,让他元气大伤。 第二次出来,两人再度一起迎敌,这时候徒弟的修为已经比得上师尊,两人在对敌时都认清了对彼此的感情,可还是因为各种顾虑没有在一起,之后徒弟把他打回去,他再度受伤。 第2页 第三次出来,原书已经快到结局,主角攻受互生猜忌,两人再次迎敌,于生离死别间真情告白,终于确定感情,而后两人手牵手将他打败,故事结束。 炎烬:「……」 反派招你惹你了么,你们俩谈恋爱干嘛总折腾别人? 两个明明很早就可以在一起的人,非要纠结几百章,整一番虐恋情深,而剧情和虐点推进,全都靠这个反派,简直堪称劳模工具人。 炎烬暗咬牙:「我直接将你们绑在一起关在一起,一步到位得了,别来烦我!」 既是最大反派,自是很强的,他记得书里描写,上古凶兽,天生神力,一睁眼便可以使人间灾祸横行,一直是主角们忌惮的劲敌。 可是…… 书里也没写这个反派开局眼盲腿残啊! 他试着抬抬手,往前一挥……嗯,果然,神力也没有。 又一番思量,他终于想起一个细节。 原书中,有读者问反派的具体来歷,作者回覆说没想好,只是根据民间传说找到的一个凶兽原形,他的任务就是给主角制造困难,没想讲那么细緻,在主角还没相遇时,大家就当他在人烟稀少的山野之处呆着就行了。 但有读者又问反派在山野之处就不会为祸苍生吗,难不成一定要等主角出现他才开始作乱? 这时候作者又说,那就当他在山野之处神力尽失了吧。 于是,炎烬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而且比作者的设定更狠,他不但在乡野之处神力尽失,还目不能视,腿不能行。 工具人是真的一点人权都没有啊。 不知原主在这里躺了多久,但他醒来后觉得有些饿。 他向来乐观,虽不惧这目盲腿残的现状,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不应该消沉,但总归不习惯。 行动不大方便,而当务之急得先吃饱饭,身边只有这位剑灵,他试问道:「能帮我拿点吃的吗?」 没听到回应。 得,这位看样子跟原主没什么关系,压根不会管他。 正思量着如何自救,过了会儿,听剑灵才回道:「你饿了?」 「额……自然是饿了才会要吃的。」他重燃希望,虽然没关系,但对方似乎挺热心。 「你要吃什么?」 「只要能填饱肚子就行,这儿有什么?」 剑灵没有立即回话,出去晃了一圈,一阵风过后,清冷声音重新回到他耳边:「有土,吃吗?」 「……」 「土里有草,吃吗?」 「……」 「旁边有颗树。」 「……」 「树上有叶子……」 「等等……」他听这剑灵说得一本正经,居然不像是故意耍他, 「我现在是人,不吃草,不啃树……也希望还没到吃土的时候。」 「那……前面还有井,井中有水,除此之外没有别的了,不过这间屋子是用竹子搭的,你吃竹子吗?」 炎烬:「……」 牙口不好,就不跟国宝抢食物了。 而且把屋子吃了他住哪儿,漏风的屋子它也是屋子啊! 「算了,我去打些水,多谢。」炎烬慢慢起身,缓缓下床,脚刚沾地,双腿一软险些摔倒,连忙又坐回床上。 差点忘记了,这双腿不能行走。 他无奈摇头:「这里有什么能当做拐杖的东西么?」 对方道:「有两根竹竿。」 「在哪儿?」 「你刚刚伸手摸过的,就在床边。」 炎烬:「……」 你不能一下把话说完吗? 他又在床下摸,果然摸到根手腕粗的竹竿,足够支撑他的躯体,他将竹竿立起来攥在手中,借着力下床。 却未留神踩到另一根竹竿,脚下一滑整个人摇晃欲倒,他本能地往旁边抓,然而手中落空,什么也没抓到。 他咬牙切齿,支撑着站起来,顺道也把另一根竹竿捡起,拄着两根拐杖踉踉跄跄往外走。 没走两步,额头「砰」地一声,撞到了什么。 剑灵道:「这是门。」 「这屋子竟还有门,不错。」他讽道。 「虽然只是用三根竹竿捆成的,但它的确是门。」剑灵道。 「呵!」他伸手推了推,没推开。 再拉了拉,还是没开。 于是等待了会儿,半晌却不见身边说话。 他只得开口:「能否告知我如何出去?」 剑灵这才答:「你的手往下,在腹部位置往前,就可以碰到门栓,门栓往右边拉,就会开。」 他按照指示,吱吱呀呀打开门:「你方才不是刚出去过么,四下无人,又何必闩门?」 剑灵十分坦诚:「我并未开门,是从三根竹竿的缝隙中钻出去的。」 「哦,那你挺瘦的。」 「不,我是标准的尺寸。」 炎烬:「……」 我跟你谈身材,你怎么跟我谈起尺寸了? 拉开门,泥土的清新跃然于面,湿润清甜,常在钢筋水泥车水马龙的闹市,这样的气息已是久违,他深吸口气,纵然看不见,眼前也浮现了青山葳蕤之景,便问:「附近有山么,几处山?」 「有。」剑灵道,「三面环山。」 「我们是不是正处在山上,是一片怎样的地方?」 「应当是山中的一处平坦之地。」剑灵声音随着他往前。 第3页 他又走了几步,突然一脚踩空,勐地往前踉跄,若非竹竿支撑,已是又要摔倒。 剑灵在旁边轻声道:「这是坑。」 「是啊,我现在知道了。」他没好气道,站稳后身在一片土地,但觉脚下松软,土地踩上如踏云端。 他俯身抓了一把土,泥土细腻,杂质很少,不生虫,没有杂草,这样的土壤不算肥沃,但很干净。 田地面积不大,他感受到自己走了上百步,脚下触感已不同,应当是走出了田地。 根据剑灵的指引来到井边,坐在井口,但闻井水清香,应是能喝的,摸到旁边有个桶和轱辘,他尚记得小时候在奶奶家见过这样的水井,将水桶系在麻绳上,摇动轱辘手柄,水桶放下。 只是他腿使不上劲儿,支撑不起,不能够提太重,但多提几次也无妨,好歹用水是不成问题的,先提上来半桶,品了一品,入口甘甜,没有问题,正要喝,想了一想,到底还是嘆口气,往前一递:「你要喝水吗?」 虽然这剑灵不大厚道,但好歹是第一个和他说话的,也替他看了周边环境,算是帮过他忙。 剑灵表示自己不用吃喝。 「不用吃喝?」炎烬反应了一会儿, 「你是什么样子?」 「剑刃受创,嵴断裂,剑格缺失,柄也不完整,其他地方都有残缺,也寻不到剑鞘了。」 炎烬对剑没有太多研究,只听上去觉得比自己还惨:「那你幻化的剑灵之体,是不是也残缺不全?」 对方道:「我现在没有人形,只是剑身有了灵识,能够行动、思索,言语与视物。」 「啊?」合着在他身边说话的一直不是个人的模样,而是一把剑。 怪不得他能够从门上缝隙钻出去。 那倒也能谅解他不扶自己,一把剑,没手没脚,打哪儿扶呢? 他的心情稍好,对方不用吃喝,他便将小桶收回饮了几口水,略恢復些体力,想再探探那树是什么样子:「你说的树在什么地方?」 「你往右边斜着走十来步就是。」 炎烬没太听懂这斜着走是什么意思:「你直接说在东南西北哪个方向?」 对方踌躇了一会儿:「我不知道。」 「啥?」 「我分不清楚。」 「……」 「嗯……它就在井口的右斜方。」 「好吧。」炎烬妥协,起码你还能分清左右,对一把剑不能要求太高,他能够预估到位置,便不再多问了。 拄拐走到树边,绕着树干转了圈,探得这棵树大抵有三人环臂那般粗,绝对是上了年龄的古树了,树干顺直没有斑纹,摸不出是什么树,他俯身摸摸树根附近的土壤,还好,不算干涸,证明不缺水。 正摸索着,听得剑灵发出一声疑惑:「树上……」 「是不是有果子?」他一喜。 「不。」对方道,「是绿色绸子,我方才未发现。」 炎烬失落,但又一想,绸缎可不便宜,应当能去山下找人换到钱,有钱自然可以买吃的。 他问剑灵那绸子的位置,拿竹竿将其挑下,一片彩绸飘飘摇摇落在他手中。 可伸手抚了一抚,刚刚燃起的希望又落空。 这片彩绸也不过树叶大小,大概是哪个人行道过不小心划破的衣襟一角,它实在是拿不出手。 风从指端拂过,彩绸被吹走,他也懒得再捡,思量来回,呆在这荒无人烟之处不是办法,不若下山走走。 作者有话要说:  架空背景,物资可能穿越,私设较多,请勿深究啊! 第2章 下山 炎烬站在树下感受了一番,风主要从正前方吹来,这个方向应该是风口,既是风口,应也是下山的路。 他往前走,听身边轻咳了一下。 他颇为好奇:「剑会咳嗽,难不成还能受凉?」 对方思虑片刻:「风太大,的确有些冷。」 他脚步微停:「你还有知觉?」 对方迟疑:「有的吧。」 要不然怎么会觉得冷呢? 炎烬倒觉得这风并没有很寒凉,而且听剑灵之前所言,此时杂草还未枯黄,树上的叶子也还是绿的,大抵才刚入秋。 这时候就冷,到了冬天又怎么办? 「也许是没有剑鞘。」剑灵道。 「所以,剑鞘相当于你的衣服,那么你现在……」 没穿衣服? 还好你只是剑的形态。 「我要下山,你去吗?」他问。 身边沉默须臾:「衣不蔽体,还是算了。」 炎烬:「……」 幸好我看不见是吧? 倒也不必,谁会在意剑有没有穿衣服? 既不同意也就算了,他自己继续往前走。 走了几步,又听到身后的声音:「你还会回来吗?」 「要是有谋生的路子自没必要呆在这里,我不像你不用吃喝,也没有隐蔽山林的雅兴,对了,你既然可以自由行动,为什么不回尘明宗?」 「剑身已残,没有再利用的价值,尘明宗不会回收。」 他听此话停下脚步,纵看不见,也回了头:「别处也可以去啊,你难道准备一直留在这里?」 就算是一把不用吃喝的剑,但既然生出了剑灵,有了意识可看万物,不见世人不会孤独么? 第4页 他自己是因为那作者没想好反派的来歷,随便给他安排在这荒山野岭,但这位又是什么原因呢? 他仔细回想剧情,实在想不起一把剑的相关细节:「你的主人是谁?」 「我一直存放在尘明宗剑阁,并未认主。」 「那是谁把你带出来的?」 「上阵的剑会封闭剑灵意识,我记不清了,不知是谁借用了我,又将我留在了此处,但想来,那人纵不是我的主人,也有短暂的契约关系,既将我留下必有缘由,我要等那人,暂不能走。」 「万一那是一个战败的人,无意将你丢在此处呢,那人或许已经死了,也或许,诚如你所言,残剑没有利用价值,尘明宗都不要了,你怎么确定这个人会回来找你?」 「这……」剑灵的声音里充满了困惑,「可是……剑不能主动弃主。」 「那好吧。」炎烬不再劝,拄着竹竿又走了几步,越往前越觉风大,髮丝衣袂随风鼓鼓而动。 走着走着,步履无端放慢,他抚一抚自己的衣衫,倒是材质不错的织锦。 他覆到衣摆一角,用力扯下一大片,停下脚步,回头抬起手:「你若怕冷,要不拿这个裹一下?」 话落听到些响动,应是剑灵来到了他身边,但迟迟未接那衣襟,他正要问,想起这位没有手脚,拿不了东西,于是将布幔抖开:「你到我面前来,我帮你裹上。」 顿了会儿,还没动静,他道:「怎么,不愿意?」 「没有,我已经在你面前了。」清雅声音迎面扑来,近在迟尺如沐春风,炎烬一时出神,须臾后伸手去探。 手自剑首拂过,但觉冰冷刺骨,摸到那柄环脱落,护手只有一半,再至剑身,掌心抚处皆是斑驳。 的确是一把残得不能再残的剑了。 他轻声嘆气。 剑在他手中晃动了一下:「你……别碰了。」 他还想再探探:「不要紧,你都这样了,我摸几下没事,手不会划伤的,放心啊。」 剑灵支吾:「不是,我有些痒。」 「……」炎烬手上动作一停,「你还有触感?」 「有的吧。」 「哦。」有知觉有触感,又没有衣服,所以他刚才是把赤/身/裸/体的剑灵摸了一遍? 炎烬讪讪收手,把布幔围在他周身,裹了几圈打上结,上面还有些多余布料:「这剑首算是你的头么,我给你叠个帽子,对了,我这件衣服是什么样式的?」 「墨绿色广袖交领长袍。」 「墨绿?」他戴帽子的动作一缓,改为拍拍对方的头,干笑了两声,「好啦,还冷么?」 「好一些了,多谢。」 「不必。」他再转身,挥袖告别,又走几步,随口一问,「你还没回去么?」 「没有。」听那声音还在原地。 「哈哈,你不必送我。」 「我……无事可做。」剑灵道,说是回去,可谁知道那一间竹屋到底是不是他的家? 炎烬拐杖往前敲了会儿。 没走多久,折转了方向掉回头:「我还是明天再走吧。」 剑灵惊异:「你不是很饿吗?」 「一天也饿不死,何况这山上未必找不到吃的。」他一步一步挪回来,「走,咱们再去看看那片田,没准能扒出来可以吃的东西。」 一人一剑重回竹屋前,天色已暮,远处飞鸟时而从林间惊起,划碎山中宁静。 那山中林间想必是有飞禽走兽的,只是他这个状态打猎是别想了,他俯身又摸一摸那片田地,思量着其实也可以在这里种些东西。 但在种子长出成果之前,他也还是要吃饭,这儿到底是留不得的,至少现在留不得。 「疑……」正趴着土,听剑灵又一声疑惑。 「怎么?」他连忙起身。 「前面有一颗……」 就说这土里有东西,他兴奋向前:「什么什么?」 「额……」 「快说啊。」 剑灵支支吾吾:「下面是白色的,上面是绿色的,形状是椭圆的……菜。」 「你就不能直接说是什么吗?」炎烬行动不便,走到那田地的另一端很是费劲儿。 剑灵却不说话了。 炎烬只好走了过去,俯身摸了一模,大喜:「一棵大白菜。」 「大白菜?」 「难道不是吗?」他还以为自己摸错了。 剑灵又不说话。 炎烬反应过来,这位压根不认识大白菜。 也可以理解,一把上场杀敌的剑,哪里有认识蔬菜的机会? 他此时皆被兴奋包围:「有吃的了。」再四处探,「还有没有?」 「没有了。」 「这倒是奇怪了,一片田地里怎么可能只长一棵菜?」但尽管只有这一棵菜,也算解了燃眉之急,他抱着大白菜往回走,「回去,生火做饭。」 回到竹屋,那喜悦又被一盆冷水浇灌,这屋子倒是很干净的,一张床,当中一个案牍,窗前还有张细长窄桌,旁边一带靠背的椅子,另一边一木柜,陈设虽然破旧但都没有灰尘,因是竹子搭建而成,时有竹清气,竟觉还有着脱俗的雅致,但这儿压根没有厨房,也没灶台。 可是任何条件都拦不住想吃的心,好在柜子里有陶碗,他摸索着捡来一些树枝杂草,在门口搭了个简易的架子,把陶碗架在上面,大白菜洗干净,撕开加水放进去,架子底下塞杂草点燃。 第5页 这里没有火摺子,唯有效仿钻木取火,原以为又是个麻烦事儿,不想生火很是顺利,他简单一摩擦,手上石块就生了火星子,再往杂草上一点,就着了。 「简易版开水白菜。」听到沸水咕咕作响,他很是满意。 「开水白菜?」剑灵没听过,「这样好吃吗?」 「单单用开水煮当然不会很好吃,真正的开水白菜是用骨汤熬制,再以鸡肉绒涤清汤底,浇灌在白菜上的,工序很是复杂。」 只是他现在哪里顾得上好不好吃,有吃的就不错了。 「闻上去挺香的。」剑灵道。 陶碗里散发了蔬菜固有的清气,菜已经煮熟了,炎烬本要熄火,想了一想:「你冷么,若是冷我就不熄了。」 「有衣襟包裹,已经好些了。」 这话就是还有些冷,他没熄火,端过碗:「是挺香的,你也能闻到气味?」 「嗯。」 「可是不能吃东西?」 「不能。」 只能看不能吃,幸好他应当感觉不到饿,要不然岂不是很折磨人? 没有油盐倒也还好,吃了一碗大白菜后,飢饿感顿然消散,他开始思索这颗大白菜哪里来的,拄着拐杖重回拔菜的位置,这地方在田地的最边缘,离竹屋最远,靠近那口井。 他把这附近的土刨了一遍,没有发现任何幼苗或种子。 「也就是说,这颗大白菜是凭空冒出来的?」就算是只有一个种子,明明白日他醒来时还没有幼苗,又怎么会不到一天的时间就长成了呢? 他想了些缘由,也许是这颗大白菜本身就长出来了,但剑灵没仔细看,白日没发现,也或许,这片田或者这个大白菜天赋异禀,不能按照常归的生长时间来断定。 毕竟书中是修真背景,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呢? 左右这田是可以种东西的,明儿想办法去山下换点种子来。 所以这一趟山还是得下的,他回到火堆前道:「明天早上我就要下山去。」 旁边好半天才回应,以至于他都以为剑灵不在此处了,对方语气稍有迟疑:「不是有吃的了么?」 「……我也不能一辈子就吃一顿饭啊。」 「哦。」 夜晚山风寒凉,火势一开始还好,后面风太大,杂草也已燃尽,渐渐就熄灭了,炎烬拍拍衣服起身:「进屋吧。」 为了安全起见,屋内他没打算点火,那竹床上是有被褥的,虽然只有一床薄被,且也没有铺盖,但已够取暖,而且另一位不占地方,应是没多大影响,他先铺开被褥:「你睡里面还是外面,对了,你用睡觉么?」 第3章 绿绸 那窸窣响动一停:「我觉得困,应当是需要睡的,但我……不习惯与他人同榻。」 炎烬放下被子慢慢转身:「你以前在剑阁,难道不是与很多剑放在一起的么?」 「不,我是单独存放于一室的。」 「呵,那你应当是名剑。」炎烬摇头,谁以前不是一个人住大房子呢,但人总得适应环境啊,现在条件就这样,一张床,一床被子,你打算让谁站着? 剑灵沉默几许:「我不到床上去了,躺在桌上便是。」 小屋当中那个案牍,桌面摸上去有些坑洼,应当很有年份了,这把剑诚如他所言,剑长是标准尺寸,也不很重,桌子躺上倒是绰绰有余,可…… 「你不是怕冷吗?」他问。 「没关系。」 衣服可以裁剪,棉被却不能,一扯开里面的棉絮全都漏了,两人都没得盖,炎烬实在是没法分,他拍拍胸脯,拿出气度来,十分慷慨地将被子抱到桌上:「那行吧,给你,我没你那么容易冷。」 他把被褥一半在桌上摊平整当做铺被,另一半可盖在身上:「你赶紧过来躺下,躺好后我再把这一半搭上。」 剑灵听话躺下,炎烬刚要盖住他,想到什么:「你身上的……衣服,要脱吗?」 「不,不用了,明天你若是走了,我没法穿上。」 「我也不至于走那么早。」他不再勉强,盖好被子,但觉这长桌对着门,风嗖嗖往里灌,又费力把它挪了位置,与他床铺并排挨着。 挪好后他也躺在竹床上,开始琢磨着不单单要吃饱饭,还得想办法在入冬前再弄一床被子。 思量来回睡不着,想找人说话,轻声问:「剑灵,你睡了么?」 剑灵立即道:「没有。」 「你不是困了么?」 「我看见你一直翻身,在想你为什么不睡,想着想着就不困了。」 炎烬自己都没意识到一直在翻身,翻得身上都不舒服了,他干脆撑起身子,面向旁边:「现在月光很亮吗,你能看清我?」 「嗯,很亮,我能很清楚地看见你。」 「那你说……我长什么样子?」 他之前摸过脸,觉着与原本的自己差别不大,但也不能确定。 剑灵认真道:「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肤色挺白,发色很黑……」 「……」他抬手打断,「这样,你直接说,我长得是丑还是好?」 剑灵没回话。 他蹙眉:「这个问题……很难回答?」 「不是……」那声音听上去十分纠结,「应该是好看的,至少,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 「真的?」炎烬不大相信,「你没骗我么,我总不可能比主角好看啊。」 第6页 「主角?」 「我是说叶容雪和岳肖寒。」 对方迟疑:「我没听说过岳肖寒。」 「也是。」他点头,这个时候岳肖寒还没拜入尘明宗,只是个无名之辈。 「至于叶仙尊……」剑灵道,「我没见过他。」 「哦,你一直呆在剑阁,还住单间,的确是没机会见他。」炎烬正说着,又一顿,「不对呀,那你也没机会见到其他人啊。」 唯一一个借用他又把他丢在此处的人,他还不记得了。 「是啊。」剑灵道,「所以我没见过什么人,除了你。」 「……」 那你说我是你见过的最好看的又有什么说服力,你甚至也可以说是最难看的。 他的喜色荡然无存,躺回去准备睡觉,还是睡不着,心里又想着这剑灵但凭声音,将来有了人形应当是很好看的,一会儿又想,好不好看,他也看不见。 这般思量着渐渐入睡,待第二天醒来时,剑灵已经起了,好像一直在等着,见他起身,便在床畔道:「你一路珍重。」 正在伸懒腰的炎烬一怔:「你不至于一大早就催我下山吧?」 他莫名有种被妻子督促着早起上班,赚钱养家的错觉。 「分离之际,理应好好道别。」对方道。 「你这也太正式了,好像我不回来了一样。」他慢慢下床,拄着竹竿打开门,吸一吸山中清新的风,带着淡淡花香,沁人心脾。 而后到井边打了半桶水洗洗脸,整理整理衣衫,还没直起身,剑灵忽至身后:「你方才说,好像不回来了一样,这么说,你还回来?」 「嗯,我觉得这片田可以种东西,没准还……」 「咦,那树上……」他正说着,听剑灵又发出惊愕之声。 「树上又怎么了?」 「又有一片绿色绸缎。」 炎烬走过去,按照他所说方向拿竹竿把绸缎打下来,抚在手上触感跟昨日那片一模一样,据剑灵描述样子颜色也都没区别,是一条绿色祥云图纹的绸缎,长度约是普通树叶的大小,形状也有些像树叶。 「这应该不是巧合了。」他想,怎么可能有路人被划破两个一样的衣角。 这里的世界不能够用常识来推断,也或许…… 他猜测出一个可能,但还得验证,唤剑灵道:「这棵树上的叶子多不多?」 「不多。」 「那好,你能不能帮我数一数一共有多少片。」 剑灵飞上去一一数了:「42片。」 「嗯。」他捏着绿绸转身,山上风大,绸缎在手中吹得簌簌作响。 方走到田地前,他又想及什么,止步问:「你记得昨天的绿绸被吹到哪里去了吗,我找来看看。」 「就吹到田里了,在这个位置。」剑灵定在田地上方,转了几圈,「可是,现在又不见了。」 炎烬循着声音走过去,俯身摸着地面。 这里他很熟悉,昨日他为了找到更多的大白菜种子,把这里翻了个遍,他可以确定这就是昨天那颗大白菜生长的同一个位置。 也许…… 他思索几番,将手中这绿绸还放到这块土地上,过了会儿再去摸,果然绿绸已经不见了,他又向剑灵确认,剑灵印证他的猜想:「绿绸一沾土就消失了,好像被吸收进去了一样。」 「说不定这才是种子。」不同寻常的田地,种下的种子或许也不同寻常,想来也不需要遵守自然生长的时长和季节。 如此,下山採买种子未必能用,他决定先等等看。 按照昨天那颗大白菜的成长速度,这绿绸若是种子的话,大白菜在今天天黑前应当能长出来,但他想知道一颗大白菜从种下到长成需要多长时间,要守在此处。 刚刚在旁边坐定,方思及昨日是下过雨土壤湿润,今儿就有些松软了,又起身去井边打水,拿昨日用的那陶碗在此处浇了一碗水。 接下来就是等待,一面等待一面根据太阳的照射和剑灵描述的位置判断大致时间。 他看不见,必须得依赖剑灵为他描述,剑灵没说二话,陪他一起守在田地中。 等待无聊,他跟身边闲话:「你是什么时候铸造出来的?」 「不记得。」 「谁铸造的你?」 「不记得。」 「你就叫清横吗?」 「是,此名是尘明宗所取,源于暗香清浅,疏影横斜。」 「所以,清横其实是梅花之意?」 「嗯。」 「那……清横,你怎么不问我叫什么?」 清横想了一想:「我在你旁边,有话就直接说了,好像没有唤你名字的必要,的确是忘记问了。」 炎烬报了姓名,思及书中自己的身份设定,颇为郑重道:「我应当是你尘明宗的敌人。」 清横没有太大反应,淡淡应了一声。 炎烬很奇怪:「你能接受?」 「我只是一把剑,在名门正派手中还是邪魔歪道身边,被拿来做什么,都不是我能够决定和干涉的,也不会生出对哪一方的喜恶。」 「可你现在有灵,就是有思想的啊。」 「这……」清横困惑,他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炎烬本想继续告诉他应该有明辨是非的能力,但一想,若是他真的区分起正邪来,岂不是要离自己远远的,搞不好还要一剑捅死自己呢。 第7页 倘若自己真的十恶不赦也就罢了,他虽然设定上是反派,但现在明明什么也没干啊。 他打消念头,早上起来山风还凉,这会儿已是有些热了,他摸摸那种子周围:「可有什么变化?」 清横:「似乎有两片叶子,刚长出来的。」 「真的有?」他一喜,这就没错了,那树上的绿绸的确是大白菜的种子,而此时距离种下去大约过了两个小时,也就是这里所说的一个时辰。 「又有两片叶子慢慢展开。」 炎烬伸手去摸,这四片叶子两两相对交叉排列,是大白菜没错。 他来了兴致,听着描述耐心等待,待叶子又长出了第一个叶环,开始生出圆盘状,是大白菜的基本轮廓,这个阶段又过了一个时辰。 而后又慢慢长出两个叶环,用了两个时辰,接着开始出现包心,渐渐形成叶球,也花费两个时辰,到此大白菜完全长成,一共六个时辰,十二个小时,期间没有补浇水。 他捋了捋思路,那颗树上的叶子可以变成绿绸,绿绸埋在这片田地里,浇一碗水,十二个小时能够长成一棵大白菜。 如果推断没错,叶子是每天变成一片绿绸,目前还有42片叶子,至少吃42天的大白菜是可以的,暂时是不会饿到了。 但也不能只吃白菜,而且一天一颗,也不够拿出去卖的。 那叶子是不是只能种成白菜呢,还有,42天之后又会怎样,它还会不会再长出新的叶子? 这些只能一一来试探,起码他现在不着急马上就会被饿死,时间还有的是。 第4章 拆盲盒 入夜再煮了一碗白菜果腹,早上醒来,果然见树上又有一片叶子变成了绿绸,迅速种下,浇水,这一次炎烬挪了个地方,种在之前那颗的并排旁边。 而后走回树下,让清横数叶子,今天是41片,没有新的增长,也就是说,41天后他可能要再次断粮了。 「这些叶子都是什么样子的?」他想多了解一下。 清横飞上去,看得很仔细:「椭圆绿叶,经脉清晰,都是横平生长的,一面深绿一面青绿,大多是青绿面向上……不,是所有的都是青绿面向上,咦……」 「怎么?」 「唯独这一片是深绿面向上。」 炎烬灵光一闪:「你记一下这片的位置。」 「好。」清横以剑尖碰了碰旁边树枝,划了个细细的痕。 一个时辰后田地里的绿绸生出了芽,到晚上,长成一颗大白菜。 连续三天吃无盐无油的白菜,炎烬已感觉不到美味了,他每日不怎么活动,消耗不大,索性留一半,明天他还想试一试别的,万一有什么变故呢。 翌日,他一起床,先去探树上的叶子,有一个绿绸,还剩下40片。 清横瞥见昨日留的记号,告诉他,变成绿绸的就是深绿色向上的那片,于是也顺着他的提醒,又找到一片翻面的叶,这应该是明天要变的,这一片长得不高,炎烬伸手也能摸到。 他覆手上去,叶子摸上去与寻常无差,但深绿色这一面有些细小绒毛,能摸出两面差异。 把叶子研究了一番后,他拿着绿绸去种白菜,这个是每天早上必须要种下的,要不然晚上就长不出来了。 今天的绿绸他又换了个位置,种在了另一排,与前两日的位置当中隔了个细细水渠。 然而这一次,已经过了两个时辰,还没发芽,他又多浇了一碗水,仍然无济于事,直到六个时辰过完,依旧没有任何动静,他打算将绿绸挖出来,却怎样也找不到了。 土地把种子吞了,可没有长出白菜。 所以,只有这第一排能够种东西? 还是说,大白菜只能长在第一排? 清横说按照水渠来分,这片田地有很多排,或许是,不同的植物有固定的位置生长? 可他上哪找其他植物去? 今晚没有收穫,幸好昨日他留了一半白菜,煮煮吃了,迫不及待等第二天,绿绸无意外,正是昨天他摸的那一片,他先种下去,浇上水,此时还有39片叶子。 叶子在一直变少,没有新增,也幸好,任由山风凛冽,没有掉落或枯黄。 房中有个椅子,他搬到树下拄拐杖费力踩上去,摸到好几片叶子,通过昨日的观察,他基本可以区分叶子翻没翻面,几片里有个翻面的,这是明天的口粮,他小心抚了抚。 然后用手将那旁边一个没翻面的叶子直接转了个方向,让其深绿色向上。 过了会儿再来探,叶子竟然还是深绿向上,没有再翻回去。 明天会不会长出两片绿绸,种成两颗白菜? 如果是这样的话,他有个大胆的想法,多翻些叶子多收穫些白菜,弄到山下卖了去,换点钱再置办其他的东西。 只是等到天亮,树上并没有如他所愿,长出两片绿绸,清横道:「只有一条。」 「那现在还剩几片叶子?」 「37片。」 「合着我昨天翻的一片没了。」他恼怒,「这不是吞了我一片叶子吗?」 但想想,那叶子是他强行翻过来的,好像理亏的是他。 他不好发火,又听清横疑惑声音:「但是这个绸缎颜色和昨日的有些不同。」 「是什么颜色?」 「这条是青色的。」 「长在哪里?」 第8页 「在……」清横记得他昨日翻过的叶子位置,飞上去比划了几下,「应当是在两片叶子中间,挂在枝桠上。」 「这么说,会不会是,两片叶子可以变成其他的种子?」颜色不一样,或许种出来的东西也不一样。 他连忙接过那条青色绸缎,正要往田里放,思量须臾又收手:「如果说,不同的植物有不同的位置,那么,我是不是不应该再种在第一排?」 他不能确定,只能铤而走险地尝试,把青色绸缎埋在第二排,假如什么也没有,问题也不大,昨天他又留了一半白菜。 种下去,浇水,等待。 一个时辰后,无事发生。 两个时辰后,依旧无事发生。 他等得有些困了:「是不是推断错了?」 等到第三个时辰,土里终于有动静了,清横道:「有绿色小芽冒出来。」 「太好了。」他来了精神,认真守着。 这个小芽长得很慢,直到晚上,才生出些藤叶,藤叶长得奇怪,不需要搭架子支撑,自行能够立起。 到了晚上,他摸到藤上有小小的花盛开,又觉土地有些干,补浇了一碗水。 然后吃了半颗白菜,坐在这藤条旁等到后半夜,小花渐渐长出了长条状,他已知晓:「这是黄瓜。」 可惜还没长大,黄瓜生长的速度比白菜慢,他估量着今晚是等不到了,让清横去睡觉,他自己守着。 守到天亮,黄瓜长成,一根藤条上长出三根黄瓜,算算时间,应该是二十四小时,比大白菜多一倍。 也就是说两片叶子能够生成青色绸缎,需要种在田地的第二排,浇两碗水,然后用十二个时辰长出黄瓜。 黄瓜生着也可以吃,比较省事,他走到树下,还想试一试三片四片叶子能长出什么。 清横已醒了,告诉他树上有一片绿绸。 他正踩在凳子上翻叶子的手一顿:「是啊,昨天忘记翻了。」 绿绸是每天自动生成的,如果不去动其他的叶子,每天都会有一片叶子变成绿绸,然后种成白菜。 而如果在前一天手动多翻一片,第二天两片叶子将合併在一起变成青色绸缎。 但今天已经变成绿绸的,就没有机会再变了。 还剩36片叶子,他一时有些捨不得,先把白菜种下,摸摸其他叶子,仍只翻了一片。 先种两天黄瓜再说吧。 但今天就只能种白菜了。 连日来都是每天只吃一顿饭,他也已习惯,此时不觉得饿,这几根黄瓜还是留着晚上加餐吧,而且他还得省着点。 黄瓜需要一天一夜,24小时才能长成,而若决定种黄瓜,一时半会儿就种不成白菜,等到明天两片叶子变成青绸,种下去,得后天早上他才能收穫黄瓜,且明天是没有白菜的。 如此算,吃食还是很紧张,今天这颗白菜仍旧得分次吃。 摸清了时间规律,就没必要一直守着,正午太阳大,他撤回,坐在竹屋前的阴凉处闭目养神。 午后小憩一会儿,醒来后神清气爽,听得远处鸟鸣,一时出神,但觉每天若是一醒来,所关心的只是那棵白菜那个黄瓜长出来了没,也挺好。 他轻轻一动,身边便有悦耳声音响起:「醒了。」 「嗯,清横,你一直在我旁边?」 「我不在你身边,也不知道该去哪儿,该干什么。」 炎烬竟从这清澈语气中听出了些依赖的意味,几天相处,他也乐得剑灵黏着自己。 空旷山野,一开口,身边总有回应,这感觉很好。 清横沉默了会儿,似有踌躇:「其实,我有个问题一直想问。」 「你说。」他坐正,听对方语气慎重,无端有些紧张。 「就是……为什么白菜是绿色的,黄瓜也是绿的?」 「啊?」炎烬放松,重新靠在竹屋外面的墙面上,「大多数蔬菜都是绿色的。」 「可是为什么不叫绿菜和绿瓜?」 「这个……」 这个你可真的难为我了,这时候上哪儿去查科普去,他绞尽脑汁自己编:「清横你看啊,那白菜的杆的是白的啊,还有黄瓜……黄瓜的花是黄色的。」 「哦,我明白了。」清横回答得很认真,反倒是让炎烬有种误人子弟的感觉。 到了晚上大白菜成熟,他吃了一点,留下大半,黄瓜吃完了,待第二天,树上果然出现青绸,叶子又少了两片,如今只剩下34片。 青绸种在第二排,浇两碗水,他不忘去翻树叶,这次思来想去,狠狠心,翻了两片。 看看三片叶子会生出什么颜色的绸子。 今天本来是不用守的,只是据清横说,这次青绸并没有长出藤条,而是高高的枝桠。 「难道这次长的不是黄瓜?」他质疑,「青绸生长的东西是不固定的?」 如果这样,倒也有意思,每次种下,岂不是有拆盲盒的乐趣? 但前提是,种出来的东西得能吃。 清横自告奋勇说来守着,等长出来后就跟他讲,他前两天都没睡好,确实是有些累了,便答应了,把被褥拿出来给清横裹上,回屋休息了会儿。 谁知道一觉睡到了翌日早上,睁眼正听清横在耳边道:「长出来了。」 「还是24个小时。」他想,就算长出来的东西不一样,但青绸种出来的所需要的时常和浇水等基本条件是一样的,「长得是什么?」 第9页 「额……」清横努力思索,「也许是……紫瓜,紫菜?」 「紫瓜?」炎烬一怔,这是什么,从来没听说过,「至于紫菜,大约不会长在土里。」 可这里也不一定。 他起身下床,拄拐杖来到田里,俯身去摸:「哦,这是茄子,一共有三个茄子。」 「它也是蔬菜吗?」 「对啊。」 「那为什么不是绿色的?」 「这……总有些个别是例外的。」 「那它怎么不叫什么菜或者什么瓜?」 「……」炎烬擦拭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这就好比虽然都是人,但每个人长得不一样,名字也不一样啊。」 「哦。」剑灵嘆了口气,「记这些蔬菜名字好麻烦。」 「麻烦吗?」这些都是常见之物,是印刻在记忆里的条件反射,根本不需要记啊? 作者有话要说:  那个,想先说一些话,主角主要是共同构建温馨家园,想要什么有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想做什么也可以不做,有情人长相伴,啥也不缺,无烦心事。 他们到最后也不会发展成爆火的商业模式,不会大红大紫,山上是他们的世外桃源,也一直不会有过多的人来人往。 如果有负您的期待,就……随意哈。 当然,还是非常希望能得到认可,我会努力加油! 第5章 祈安镇 炎烬大略分析出,大白菜是基本作物,种在第一排,他姑且称之为白菜田,而其他蔬菜需要手动来翻叶子,生长在第二排,那就叫蔬菜田,但是蔬菜田里种出来的蔬菜种类不定,是不能够提前预判的。 昨天他翻了两片叶子,加上原本自动翻面的一片,三片叶子也许又会呈现不同的颜色,种出不同的东西。 清横顺着他的猜测去看树上绸缎,果然,消失三片叶子,变成了一个桃红色绸子,树上还剩下31片。 他按照之前的规律,将这桃红色绸缎种在第三排,浇了三碗水,想着这生长时间一定都比白菜长的,今天应当是长不出来。 但今天有茄子吃。 他一面吃着白水煮茄子,一面在脑中勾画炸茄盒,肉末茄子煲等。 水煮白菜尚且能入口,黄瓜可以直接吃,但水煮茄子真难以下咽,他吃得悲愤交加,到最后,一把放下碗站……腿使不上劲儿,没站起来。 重新坐了回去,他捏紧拳头:「我要吃肉。」 桃红色绸缎会不会种出家禽家畜来呢? 他觉得自己是异想天开。 「那至少来点油吧。」 炒菜也可以啊,煮菜是真的吃够了,他又不打算减肥。 就算没有油,起码得有一点盐啊。 嘀嘀咕咕地抱怨着,清横在旁提醒:「今天还没翻叶子,若是不翻,明天就只能种白菜了。」 「先种一颗白菜吧,我还不确定桃红色绸缎能长出什么,万一长得不是吃的,或者需要两三天才能长成,那么明天我就断粮了。」 他盘算着明天种下白菜后,就只有30片叶子了,管不了多少天,田地的规律他摸清了些,接下来得想想办法让这棵树长叶子。 他给树下浇了几桶水,似乎没什么变化。 到了晚上桃红绸缎发了芽,又经过一夜,悄无声息长成了一颗小树,在第二天晚上时,树上结出了不多不少整整十个橙子。 等果实摘下,小树就不见了,跟前面蔬菜一样,田地恢復空荡,不妨碍下次种植。 「桃红色绸缎能种水果,需要一天半,36个小时,浇三碗水。」炎烬大胆推断,他姑且将第三排田地称之为水果田,当晚赶紧又去翻了两片叶子,准备试探一下水果是不是也非固定的。 这天晚上有白菜和橙子吃,炎烬想了一想,拿在嘴边的橙子又放下,十个橙子,其实能够带山下去卖了。 清横见他把一个橙子捧来捧去,问道:「这个是不是不能吃的?」 「倒也不是。」他心不在焉地回答,思索着卖完之后换一些柴米油盐什么的。 终于能吃到有味道的东西了么,他只消想一想,就有眼泪从嘴角流出来。 这晚他跟清横说,明天要下山。 清横本已经要睡了,闻言整个剑从被窝飞了出来:「怎么……还是要走?」 剑灵一想,是不是因为今天种的所谓水果不能吃? 那就不要再种了啊。 他飞出竹屋,回想炎烬吃哪一样东西情绪最激动。 没错,是茄子。 他一定最喜欢吃茄子。 茄子是青色绸缎,只消两片叶子,他迅速将树上已经翻好的叶子弄回去一片。 再飞回来悄悄躺好,炎烬听得风声知晓他出去了,问他出去干嘛。 他还没说话,炎烬已随口道:「起夜么?」 清横想明天给他一个惊喜,不打算告诉他,支支吾吾应了声:「是啊。」 炎烬点头,躺下睡觉。 睡了一会儿反应过来,蹙眉睁眼:你不是没有实体么,起什么夜啊? 第二天早上,炎烬正准备去种绸缎,清横很迅速,表示已经将那绸缎拨下来携到田里了。 除了橙子已经没有吃的了,他今天不再翻叶子,打算明天种一颗白菜。 早上有淅淅沥沥的雨,不必浇水了,他在屋里找到一个竹筐,把橙子装好了,伸手摸摸剑灵:「走吧,我们下山一趟。」 第10页 清横一怔:「你要带上我?」 「你……不想去?」炎烬想着他如今有衣服了,应当不会再怕见外人,乃至没跟他商议,「我们晚上就回来,不去吗?」 「晚上还回来?」 「当然了,这块田我还没有研究透。」 清横反应了一会儿:「去。」 「好。」炎烬碰到他的剑首,温声道,「但你不能在我身边飞来飞去,我估摸着山下多是普通百姓。」 踩着剑飞的修士倒也不少,纵然此间百姓们见惯不怪,但剑绕着人飞不免引人注意。 炎烬将他拿在手中,跨上竹筐,方要走又停脚,捋一捋自己的发:「数天没打理,这样子出门怕是要吓到人。」 他回至井边沾着水梳理一番,可没有束髮的经验,何况这里也没皮筋什么的,看影视剧中常以簪或者冠来固发,冠是别想了,髮簪也没有,他思量着那些髮簪的结构,从竹筐上抽了一根竹篾。 原是想削一削,但这里压根就没有刀,大白菜每每用手撕,黄瓜直接咬,茄子是整个煮的。 身边是有一把剑没错,但能说话有触感的剑,拿来切菜似乎不大好。 好在炎烬能点火,也不知是这里物资特殊还是怎样,他随意捡一块小石头,稍稍摩擦就能生火,有好几次甚至直接打个响指就把柴火点燃了。 竹篾以火燎烧后能够弯曲定型,固发是没问题,只是挽髮髻着实为难,后来随意鼓捣,竹篾却是把头髮缠住了,扯了半天才扯下来,还带断不少发。 饶是不惧一切困难的炎烬,竟在挽发这件事上难住了。 清横在旁看了半晌,慢慢道:「或许我能帮你。」 「你怎样帮?」 清横没说话,凝神片刻,剑身忽地一闪,变得如同是手掌大小,他将自己放到炎烬手心:「我这个样子,像不像一柄簪?」 炎烬攥一攥他,仍然是剑的形态,可是小了很多,宛若精美的工艺品,那些伤痕还是在的,指端触碰的依然是斑驳不平,他道:「是挺像簪的。」 「嗯。」清横飞到他的头上,炎烬感受到髮丝被轻轻抬起盘住,不一会儿,一个简单的髮髻固定,清横道,「正好,这样你带我下山,也不会被人多加注意。」 他抬手摸了摸,玩笑道:「怎么样,我不丑吧,可配得上你这髮簪?」 清横道:「我说过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人。」 「可你不是只见过我么?」大千世界你还没踏入,现在说「最」为时过早。 他背上竹篓,徐徐下山去。 他的脚步慢,看不见也完全不知道这里地势如何,只能一点点探路,走了快一个时辰终于临近山脚,清横说这里有几间草屋。 炎烬去一间草屋前敲门想问路,里面有人应了,但没开门,那是个男人的声音,听着似乎不是年轻人了,对方说自己行动不便不能接待,并告诉他要去镇上就沿着前面的小路一直走就是了。 炎烬谢过,他还想多了解一下此间世界,可对方既然行动不便也不好一直打扰,又走了几步去敲另一屋子的门,敲了半晌,里面只听动静,是有人的,可一直没开门,也没回应。 还有几间屋应是废弃的,没有人,他问不到,便沿着先前的指引继续往山下走。 又走了约半个时辰,听到人声嘈杂,行人的脚步,店家的吆喝,还有那扑鼻而来的各种食物的诱人香气,也有花香烛香。 香烛的味道还很甚,几乎掩盖住了食物的气息。 清横在他头上说话:「你上方是一个牌坊,写着祈安镇。」 走过牌坊就身处集市,有店家也有临时商贩,或推着小板车,或在空地铺上一张蓆子,摆上自己要售卖或兑换的物品。 炎烬也在一高墙大门外的空地处坐下,把竹筐放在面前。 还没收整好便有人来问,听得女子嬉笑声音,不问橙子如何卖,只问他姓名来处,连家中几口人也要过问。 又坐了会儿,似此醉翁之意不在酒的问价人络绎不绝,还有一掷千金说要买橙子顺便结识一下的。 炎烬倒是想高价卖,但思及这是个长久的生意,他不可能就下山一次,往远了打算,现在得稳住口碑。 这里的市价他不清楚,但听旁边卖鸡蛋的报价,一个鸡蛋一文钱,他这一个橙子的重量怎么也比得上三个鸡蛋了,那么一个橙子三文钱应该没问题,要是有人还价就再饶一点。 他也听到,这里其实不通用银锭,支付大额多用金子,也会用绢帛等交换,而百姓中最常见的还是用铜钱,一千文铜钱串在一起,是一贯,六贯约是一两金子,一匹普通的绢约半贯,也就是五百文。 来问寻的人多,听他不涨价,便知晓他不愿意结交,识趣退了,一个中午过去,反倒是东西没怎么卖出去。 早些时候一人买了三个,赚到九文钱,原是想买点盐,但盐并不便宜,九文钱只买了二两盐,他又用一个橙子跟隔壁换了三个鸡蛋,打算晚上回去煮荷包蛋吃,隔壁与他攀谈熟稔了,还送了他几根香烛。 他闻着香烛的气息,想这条街上此气息十分浓郁:「这儿的街坊都喜欢拜佛么?」 「不是拜佛,是祈愿,本地传下来的规矩,家家户户都把祈愿当成家常便饭,你随便往哪家去,都能看到香烛,出门的人多数也会随身携带,随时祈愿。」 第11页 「哦,我看不到。」炎烬坦言,「都祈什么愿啊?」 「往大了说,国泰民安风调雨顺呗,往小了说,家人平安发财致富什么的,哪有一样的。」 至天快黑时,旁边那高宅偏门打了开,一妇人买了两个橙子,进门后过不了多会儿,又出来把剩下的全买了,并问他明日何时过来。 炎烬实话实说:「来是要来的,但不一定还卖橙子。」 谁知道那盲盒土地明天长出的是什么水果。 「没事,我家小姐说什么水果都爱,你明儿来直接敲门找我……」妇人指着那偏门,还没说完,听旁边卖鸡蛋的老人一声嗤笑。 老人调侃道:「小哥,又是一位看上你的。」 妇人听此话眼一瞪:「胡说,我家小姐早就出阁了。」 「嫁人了怎么还在娘家呆着?」 「不兴姑爷入赘啊。」妇人不想再与他说,重看向炎烬道,「你明儿确定还来么?」 「来啊,可白日来不了,得晚上了。」那桃红色绸缎今早种下的,按照生长时间,明天晚上才能长成果实。 第6章 尺木为阶 他这话说完,清横颤了一颤,欲言又止,想插话又怕吓到人。 炎烬跟妇人约好了时间,等人走后才顾得上跟清横说话:「你怎么了?」 清横支支吾吾:「那个……」 原本想给的惊喜,怕是要弄巧成拙了。 他正思量着如何说,听那门又打开,仍是方才妇人,换了身衣服,朝着另一方向走了。 橙子卖完了,炎烬也收拾东西准备回去,路上买了小半斗米文,花了十五文,还剩下三文钱,买了一把钉子,铁匠铺里有打废掉的铁片是准备丢的,他跟人要,对方二话不说给了他。 一路往山上回,越走人越少,临近山脚就只有三五行人,那妇人仍在前方,对方也注意到了他,放慢脚步等他:「你也住尺木山附近啊?」 原来那山叫做尺木山。 妇人继续问:「你新来的?」 「嗯。」 「哎,你这样子,怎么也没个人照顾?」妇人之前没看出他的腿行动不便,那双眼睛若是不说,也完全看不出目盲,此时才发现。 两人并行,相谈了会儿听他独自住在山上,妇人心生怜悯,拍心口保证:「我家就住山脚,门前有篱笆院子的就是,你有事儿随时来找我。」 炎烬没有事儿,但他想起上午其实去过她家:「我早上路过,原想问个路,听得房中有人,但没有回应。」 「哦。」对方不自在地笑,「那是我儿子,他……不跟外人说话。」 大概是社恐,炎烬表示理解。 妇人不问自答闲谈着:「如今山脚就我们跟隔壁老岳他们家,其他都搬到镇上去了,我跟我家那口子都在方家做工,要不是为了儿子,我们也搬了,不过也不行,老岳还得人照顾,大家当邻居当了一二十年,都说远亲不如近邻么,他儿子又不在身边……」 炎烬本来没有好奇心,但同行至山脚,这两户人家的来歷家境都被妇人介绍清楚了,他十足佩服,又不禁暗嘆,这么位健谈的母亲,怎么会有个社恐儿子呢? 将这两家人了解个彻底,他们也已走到那两处屋舍跟前,两方告别,太阳落山,天边晕染霞光,炎烬徐徐走在上山的小道上,听得鸟雀鸣叫,远处有泉水哗啦啦流淌。 他俯身採摘了几朵野菊,凑在面上闻了闻,又解下髮髻,髮丝垂落,没有外人就不必束髮。 剑灵回復原本大小,绕着他打转,十分沉默。 他问:「你有心事?」 清横「铮」地一停:「我……我做了一件错事。」他将改变绸缎颜色的事情说了,「对不起,明天只有蔬菜,长不出水果了。」 炎烬脚步未停,没多大反应:「无妨,明天我来与她讲清楚就行。」此时折返回去太晚了,恐打扰人家休息。 清横又沉默了会儿,道:「你不怪我吗?」 「你本来是好意,怪你做什么。」 何况几个水果的事儿,真的没必要。 他能够在困境之中不懈求生,也可以在逆境之下随遇而安,不断接受突如其来的阻碍,寻找新的出路,本就是人生常态。 但清横始终很愧疚:「我必须要接受处罚。」 「啊?」 「尘明宗里,但凡弟子出错,一定是有处罚的,剑灵或者其他灵兽也都一样。」 「我这又不是尘明宗……」两人已回至山中,今晚没有果实,早上种下的青色绸缎明早才能长出蔬菜,而今天没翻叶子,到了明天晚上,能够收穫一颗大白菜。 他原本算得树上还有27片叶子,但少翻了一片,还有28片。 他的竹筐里有三个鸡蛋,二两盐半斗米,几根香烛,一把钉子一个铁片。 生火煮米饭,食材太少有碍发挥,又没有油,他将鸡蛋直接扑在米饭上,加上盐搅匀,放在陶碗中烧,便是简单的煲仔饭。 清横在火堆前一直不说话。 他安慰道:「种出蔬菜也很好啊,只要不是茄子。」 清横更沉默了。 炎烬实在没招,扯开话题:「你们尘明宗这么严格啊,稍微犯点错就要处罚?」 清横道:「是,一般是面壁思过,也有的鞭笞杖打,再重的便要废修为除灵根逐出师门了。」 第12页 「那……」 「我只有剑身,没有灵根,鞭笞仗打,打在我这样的身上,反倒会痛的是你,我……去面壁思过吧。」清横打断他的话,「你说,我面壁几天?」 「不是……」炎烬嘆气,只觉不让他面壁他会始终过意不去,干脆答应了下来,「好吧,就一晚上,这个『壁』在哪儿面都一样,你去屋里,在床上面。」 清横立即飞进屋内。 炎烬又嘆气:「这么好骗么,你以后变成人了,岂不是随便哄一哄,就能把你哄回家?」 吃过饭清洗了一下,他就这一身衣服,好在山风大,晚上洗一洗早上就吹干了,但他不习惯什么都不穿就入睡,一般是外衫里衣交叉着洗。 今晚外衫洗好挂在树枝上,灵光一闪,将那香烛点在树下熏衣服,而后着了里衣回屋。 刚要躺下,伸手摸了摸,竟发现清横在桌边立着。 原是想要其回来睡觉的,不想对方当真在「面壁」。 他道:「要不,你躺着『面』。」 「不行,躺下我会睡着的。」 「……」 炎烬这晚睡得很不踏实,也不知是风大还是怎样,他翻了几个身,起床凑到清横面前:「别『面』了好不好?」 「不可以,一夜时间还没到。」 他只好重新躺下。 等第二天,被几声咳嗽惊醒。 他愣了一愣:「剑也会……生病?」 清横的声音里多了些嘶哑的低沉:「不知道。」十足委屈的三个字。 炎烬本想责备他,叫你睡觉你非要面壁,然而听这语气无端心软,可一时没寻到办法:「你也不能吃药啊。」 只能先好好休息吧,他将被褥给清横裹好:「今天不要出门了。」 清横这次很听话,老老实实钻在被窝里,炎烬出门先把大白菜种下,算一算仍还剩下27片叶子,他又翻了两片,这次还得种水果。 然后去摸那青绸种出的蔬菜,却只摸到苗没有果实,他疑惑了会儿,将那苗下土壤挖开,摸到冰凉的成块根茎,凑近闻一闻,当即眼前一亮:「这不巧了不是!」 这次长出来的是生姜,他花了一会儿时间思量了下生姜算不算蔬菜,最后得出结论,生姜也是草本植物,应当属于调味类型的蔬菜。 不但能调味,还能煮成姜汤驱寒生热。 可是清横不能喝啊,还是个难题。 或许……他掂量着三块生姜暗想:「可以把他放在姜汤里泡。」 他只能用那取水的大桶来熬汤,等熬好后清横刚好睡了一觉,睁开眼正见窗前长桌上摆放的野菊,一点淡黄衬着窗外的翠绿。 炎烬走进来把被褥掀开,二话不说解开其身上的「衣服」。 清横回神,昏昏沉沉,浑浑噩噩,不解地看着他。 直到全被解开,终于忍不住开口:「你要做什么?」 「带你去洗澡,走。」炎烬把剑携起。 对方似乎受到惊吓:「不,不用。」 「放心,好好护理不会生锈的。」 「不是,我……我不需要别人帮我洗澡。」 「你还怕被人看,我又看不到。」炎烬始终不明白他身为一把剑为什么会害羞,但今日不能由着他,不管对方怎样拒绝,他已把剑提到了水桶边,试一试水温正合适,把剑往水中一按,只留剑首在水面上。 清横要往外飞,他便守在旁边按着,不让他出来,对方挣扎了一会儿,声音里透着些羞赧,小声道:「那你不要在旁边,我自己泡。」 「我转过去就是。」炎烬无奈,转身背靠着水桶坐着,「但你不许出来。」 「嗯。」清横往下沉了沉,确保自己所有的剑身都在桶里,看着他的后脑勺,不知想些什么,不一会儿撇过脸四处张望。 炎烬倚靠在水井边闲话:「你知道吗,我的腿这两日渐渐有酥麻之感,不再毫无知觉,或许恢復正常指日可待,常听说山野之间最为修身养性,此话不假。」 清横心不在焉地听着他的话,他的身躯正发生着异样的变化,水中热气浸润剑身,他那深入骨髓的寒冷此时完全消散,甚至能感受到有血液在身体汩汩流淌。 他又觉得出了汗,酣畅淋漓,全身都舒展,这实在是奇怪的体验。 炎烬靠在水井旁的桶边,已经有一会儿没跟他说话了。 清横小声唤了一声,没有回应,应当是睡着了。 山风吹拂髮丝,在水边缠缠绕绕,他心中无端一动,很想伸手去抚一抚。 也真的这样做了,髮丝从指端穿过,恍若只有幻相的虚空,他并不能触碰到炎烬。 水桶不算太大,他蜷缩在里面,很是不舒服,于是站起身。 又发现自己能接触其他东西,唯独不能碰到炎烬。 是不是不能触碰到人类? 而当他还没来得及惋惜,先惊愕盯着自己的手,愣愣出了神。 他又不可思议往下看,一样的手和腿,一样的长髮垂肩,一样的人类的躯体。 他幻化人形了! 他像一个人一样,有着手和腿,有眼睛有鼻子。 他欣喜着,惊恐着,踏出水桶,光脚踩在井边的青石板上,走到炎烬面前,俯身看那张沉睡的脸。 凌厉眉峰,又透尽温柔,嘴畔微扬似乎没有事情能够走进他心里,可他那眼角低垂又好像时刻在悲天悯人。 第13页 他又想去摸一摸,无奈手指仍然无法触碰到。 他只好这样静静看着,大概山风太大,炎烬拢紧衣领蹙了蹙眉,忽而睁眼。 第7章 初幻人形 清横一怔,来不及躲避,正与他四目相对。 他连忙捂住脸颊,不知自己化为人形是什么模样,是丑还是美? 然而下一刻他想起更大的问题来:自己没穿衣服啊。 他低下头,一时不知道捂哪儿。 炎烬正对着他「看」,却没什么反应。 他才想起来,炎烬看不到。 那窘迫之感略略消散,可即便看不见,被这样「盯」着还是很不自在。 好在炎烬压根不知道他已经不在桶里了,转过身在那桶边摸:「清横,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摸了半晌,没有摸到剑首。 清横伸手过去想碰一碰他的手,手指再度穿过,想要接触,唯有幻化回剑身。 他悄然一嘆,屏息凝神,身形渐渐消散,重化为剑,回至水中。 炎烬摸到剑首,安心一笑:「我以为你跑了呢。」 「没有,我……我没着衣物,不能跑。」 「合着你还真想跑?」炎烬拿来晾晒好的衣襟,把他从水中拉起来,「不许跑。」 这声音呵在耳畔,清横怔了怔,只觉面颊发烫,他也不知自己这个形态哪里是面颊,可是刚刚有了人形,又好似一切有了具象。 哪里是眼,哪里是眉,还有手,脚,身躯……皆有触感。 出神之间,炎烬已在给他穿衣了。 看那墨绿色衣襟缠绕在身,思及方才对方把他身上的水一点点擦拭干净,脸上更红,目光看向别处。 看了片刻,倒是发现些不同寻常来:「好像……长出了一片叶子。」 「这么多天都没长,哪里会轻易长出来,是不是数错了?」炎烬把衣襟给他缠好,「这样也不是办法,我回头存点钱给你买个剑鞘……这边先给你做一个简单的暂且用一下……」 「不用数,那是我之前划痕迹的地方,的确是新长的。」 炎烬回首:「真的?」 他连忙走至树下,之前做痕迹的地方他也记得,以往叶子用一片少一片,没了的地方都是空着的,他们几乎每天都要数叶子,早就盘熟了,若是有新长的,的确是很容易发现。 「是什么条件让它长出了新叶子?」炎烬很是兴奋,如果叶子能够生长,这才是一个可以长久利用的地方。 他绕着树走了几圈,又闻到那熟悉的气息,循着气息蹲下来,摸到几根香烛。 昨晚熏衣服的香烛,后来被风吹灭了,只有一根成功点燃,而这一根已经烧尽。 「难道香烛能够催生树叶?」 是不是这样,他还得试验,倘若真能催生,那么香烛才是他的物资长成的基本必需品,好在山下香烛十分常见,几乎家家都有,而正因为如此,那街上每隔两家都会有一个专门卖香烛香炉等的店家,也有些杂货铺会捎带着卖。 昨天隔壁老者送了他一点香烛,当时没注意多少根,现在小心数了下,还剩下四根,他当即要点燃一根,可不知是否因为风大,无论如何也点不着,他拿外衫罩着也还是不成。 回想昨晚只是打个响指就点燃了,而且明明晚上的风更大。 「也许只有晚上能够点燃。」他想。 如若是这样,就是每天晚上点燃香烛,第二天能够催生树叶,目前来看一根香烛能够催生一片,如果把这四根一起点燃了,明天是不是能够收穫四片叶子? 因为长出来一片,现在树上是28片叶子,他今天翻了两片,明天会有三片变成一根桃红色绸缎,剩下25片,而若四根香烛能够催生四片叶子,那么明天早上该有29片叶子,一根红绸才对。 待今晚点燃香烛,看明天的叶子数目,就能够印证他这番猜测是否正确。 既要等晚上,此时也不必着急,他打算去山下跟昨日应允的那妇人解释一下缘由,告知她今日没法给她家小姐送水果。 清横还病着,炎烬想让他回房继续休息,不必跟随,叫了几声没听到回应,他伸手来摸:「你怎么了?」 清横还在出神,仍陷在自己有了人形的震惊之中,被他拍到剑首,好像抚摸在头顶,他轻咳了一声:「我没事,对了,你方才说……要为我做剑鞘?」 「嗯。」炎烬点头,「当然,我的手艺一定比不上专业的,回头有钱了再给你买。」 清横又沉默了一会儿,语气里不大确定:「你……是要我认你为主吗?」 那借用他的人并未滴血让他认主,也没有在他身上打下神识,倘若其他人先一步打神识,滴血结契,那这个人就将是他的主人,永生永世不可离弃。 「没有啊。」炎烬道。 「没有?」 「真的没有,这不过举手之劳的事儿。」 清横松口气:「那多谢你了。」 他往后退了一些,又变幻了人形,抬袖看自己与炎烬如出一辙的宽袖长袍,裹在身上的衣襟倒能够随着他的身形而变幻。 他摇晃着衣摆,轻轻抬脚,也可以像剑身一样随意飞起来,他跃到树上,踩在枝桠眺望,又徐徐落在炎烬面前。 炎烬笑道:「你跑树上去了?」 他一愣:「你怎么知道……」 第14页 「我能听见环绕在你周围的风声。」炎烬回道,习惯性地摸他的头,循着声音,这一次什么也没摸到。 清横看着他的手触碰在自己面上,却又穿过。 他想说话,忽听得急促脚步声,回头看去,但见一少年气喘吁吁跑过来,他连忙幻化回剑身,碰一碰炎烬,炎烬便顺手一攥,将他拿在手中问:「何人?」 来人站定,揉着眼睛大喘了几口气,眼神迅速寻找了一圈:明明方才看见还有个人啊? 兴许是看错了,他开口:「我是从山脚来的,隔壁婶子说,她从你这儿定了水果,想着你行动不方便,让我直接过来拿,免得你还要送过去。」 那妇人可真热心,炎烬暗想,昨儿下山一趟,这儿的百姓其实都挺热心,不过…… 他道:「我跟她说的是水果晚上才会有。」 虽然说今天是没有了,还没来得及告诉她,可现在才晌午,未免太早了些。 「是啊。」少年道,「婶子特地让我早点来的,看看能否给你帮帮忙,收水果啊什么的。」他的声音往前近了一些,「原来这里这么漂亮,他们都说山上有野兽恶鬼,这么多年我们从没来过。」 「多谢,我自己能做。」炎烬笑道,「也替我谢谢那沈家婶子,她是个很好的人。」 昨日一路同行,妇人把家底都快倒干净了,炎烬知道她夫家是姓沈的,至于面前这个少年,住他们隔壁,应当是姓岳,叫什么倒是没说,只听说他母亲已逝,父亲又常年卧病在床,他先前为了多赚点钱,在外地做工,现下思虑着父亲不能总托邻居照顾,便回来了。 那沈家婶子还说,这小岳是个难得的孝顺勤快的孩子,又老实憨厚,他们家那个不见外人的儿子,就只愿意和小岳玩。 少年又走近:「他们一家是很好。」他顺手把脚边烧尽的柴火堆拨了拨,清扫在一旁,「他们是我岳肖寒的恩人,我以后一定要报答他们。」 「你不必帮我打扫。」炎烬听他扫地,「我还不至于……等会儿,你叫什么?」 「岳肖寒。」少年重复一遍,说话间已经把门前这一片空地打扫完了,「没事儿,举手之劳,你一个人在山上不容易。」 「不,你先等等,别动。」炎烬将他拉过来,摸摸他的肩,抚抚头髮,又拍拍他的脸。 少年震惊看他,一时未语:这人……什么毛病? 他这双腿该不会是动手动脚被人给揍残的吧? 对方念在他行动不便,忍着没动。 但炎烬变本加厉:「你长什么样子?」 岳肖寒:「……」 「好不好看?」 岳肖寒忍不住了,拨开他的手后退几步,暗暗握紧拳头。 炎烬把手中的剑抬起:「清横,他长什么样子?」 清横低声在他耳边道:「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 「……」 清横静默片刻,又道:「不若你肤色白,眼睛挺大,头髮没有你的黑……」 「你是以我为参照物么?」炎烬无奈笑道,而且这位剑灵公子好像对头髮情有独钟。 「总体来说,不若你好看。」清横又补充。 「但这才是主角。」炎烬道。 那位传说中的主角攻,原书是从他拜入师门开始讲的,没有过多叙述他的来歷,只提到过,因他来自普通人家,初入尘明宗时被那些世家的弟子看不起。 此时的主角攻受还没相遇,还没开始感情纠葛,而炎烬这个反派没用处,还处于眼盲腿残,吃不饱穿不暖的地步。 只有主角们赶紧谈恋爱,他才能恢復,到那时,书中给他设定的神力也该回来了。 虽然身有残疾他没有自怨自艾过,但能够有机会恢復,自然是要争取的。 何况,他本来也想要主角们尽快确定感情,不要总来惹他。 他对岳肖寒的出现很有兴趣:「你说你以前在外地么,这趟回来不走了,有什么打算?」 第8章 岳肖寒 岳肖寒看他对着一把剑自言自语叨咕了半天,又觉他可能脑子有点问题,还是挺可怜的,他松了拳头,耐心回道:「嗯,我回来照顾我爹,你应该知道我就住在山脚,有事可以来找我。」 但他不打算在此久留了:「我现在帮你把水果了收了吧。」 「此事不急。」炎烬笑呵呵对着他,「你有没有打算进仙门修行啊?」 岳肖寒蹙眉:「世上哪有仙人?」 「难道你没见过修者么?」 「没有啊。」 「那你总该听说过吧,书中有没有看过?」 「我不看书。」 「为何?」 「没念过书,不……不认字。」岳肖寒低声道,「你要是真不用我帮忙,我就先走了。」 「今儿的确不用,也劳烦你跟沈家婶子说一声。」他把明天才会有水果长出之事与他说了一说,而现在满心都放在劝这位主角攻拜师的事儿上,不想轻易让他走,「此世界修者众多,能够御剑飞行,翻云覆雨,你没见过不代表没有,你得相信。」 他低声对清横说了几句话,清横听后从他手中飞出,绕着岳肖寒转圈。 少年盯着这把到处飞的剑,摸摸头沉思了许久,吐出两个字:「戏法。」 炎烬:「……」 「不是戏法,我真的是仙门剑灵。」清横一字一句与他说话。 第15页 岳肖寒瞪大眼睛,不可思议盯着会说话的剑。 过了会儿,再吐出二字:「腹语。」 清横:「……」 炎烬觉得这样劝不了,又与清横道:「要不,你幻化成髮簪给他看看,叫他知晓你是有灵力的?」 清横应了一声,停了须臾,幻成髮簪。 岳肖寒怔了怔,又要摇头:「障眼法……」 清横再一怔,粼粼微光闪过,宽袖拂动,一个清雅公子慢慢出现。 岳肖寒张大了嘴。 好半天后,战战兢兢道:「真的有仙人?」 「那是自然。」炎烬洋洋得意。 「你们是仙人?」 「我们……」炎烬犹疑着该怎么回答,他将来神力恢復,也不是仙人,而是仙门眼中的妖兽。 话踌躇着还未说,忽听「噗通」一声,岳肖寒跪了下来:「求仙人医治我爹,我爹卧床很多年了,你们需要什么报酬,我一定想办法给你们。」 「这……」炎烬没想到事情是这样发展,「你爹的病,是不是请大夫比较好?」 「看过很多很多了,都找不出毛病,虽无性命之忧,但一直不能下床,我爹躺得太无趣了,总想一死了之,仙人您有没有办法治好我爹……」岳肖寒说着,瞥向炎烬拄着的拐,声音却渐渐小了下去。 这仙人连自己都医治不好啊。 炎烬道:「我的确治不了,你去尘明宗啊,那儿的仙尊都是有本领的。」 「尘明宗?」 「对,那儿是你的归宿,你去拜你命定的师尊,他叫叶容雪,你将会成为他唯一的弟子。」 清横听此话欲言又止,想一想什么也没说。 岳肖寒没吭声,好像在犹豫,炎烬趁热打铁:「尘明宗人杰地灵,仙尊们都和蔼可亲,能力强,有耐心,你拜师说不定还有意外收穫哦。」 清横在旁好奇:「你去过尘明宗?」 「额……」炎烬压低声音,没去过还不能编么? 「可是……」清横低声道,「尘明宗的仙尊并没有几个和蔼可亲的,教诲弟子也没有太多耐心……」 炎烬想捂他的嘴又不知道从哪儿下手:「那是你没有深入了解过,据我所知,尘明宗最为爱护弟子,弟子宿舍好比豪华客栈,拥有独立的洗漱空间,门派食堂请得是修炼了几千年的厨神,各地菜系地道可口,修炼之余娱乐设施也十分齐全,仙门为弟子准备了各项爱好兴趣培养团,在这里你能找到志同道合的好友,最重要的是,你能够邂逅一生最重要的人。」 清横愣了一会儿:有……吗? 「仙尊们早已经辟谷,弟子们初进门都是自备食物的,后期也要学习辟谷之术,哪里有食堂啊?」 「不给吃的?」炎烬蹙眉,堂堂仙门,这么抠门的么? 但岳肖寒还在旁边,就算不给吃的,他也得把这位给煳弄过去,于是轻咳几声道:「食物会乱人心神引人慾望,没有食物才说明此仙门十分正规。」 清横又道:「入门弟子必修洗涤术,宿舍也不会有单独洗漱空间的,学不会的就自行到山下湖中洗漱。」 「咳咳……」炎烬的嗓子已经咳得有些不舒服了,「这是在鞭策弟子们尽快修行基本术法,正说明了仙尊们十分负责。」 「仙尊们日常闭关,没有要事很少出现在弟子面前,他们每月会定期出关两次,开大课教授,学得会学不会,他们都不会再重复,弟子能否有精进,全靠自己的悟性。」 「那……怎样培养感情?」这下连炎烬也兜不住了。 「为什么要与弟子培养感情?」 「……」 「而且能够进仙门的,哪个不想修成正果,谁会为了谈感情而拜师,仙尊们若是知晓哪个弟子对他们有旖旎之思,早就逐出师门了,不废去灵根都算手下留情,怎么会任由弟子胡来……他们又不是打不过弟子?」 炎烬语塞。 我怎么知道为什么师尊要与徒弟谈感情,还动不动就被弟子强制,修为仿佛摆设能说没就没,但这本来就是本师徒年下虐恋小说,不谈感情又谈什么呢? 仙人抚我顶,结髮授长生么? 「两位不要再争论了。」岳肖寒及时道,「那尘明宗,是不是能够学到玄门法术的?」 「仙门灵力能够翻云覆雨,也能让枯木逢春,他们的确能做到很多凡人做不到的事情,但是……如果你要治病,得找大夫,不可妄信神明。」炎烬虽然一心想忽悠他尽快去拜师,但此事上不能误了人。 「没关系,我知道。」岳肖寒一笑,只想如果自己多学些本领总是有希望的,但他还没忘来山上的目的,「我先去尘明宗看看,明天晚上我再来帮您收水果,二位仙人再会。」 他走得很快,不一会儿就没了身影。 炎烬想着他与叶容雪见面后,自己的神力应该就回来了,而身体说不定也会好转,又想及这少年一直的称唿,贊道:「他还是很有礼貌的,对着你幻化成的髮簪模样,也愿意恭称一声仙人,临走时还给我们两个打招唿。」 清横挥袖,墨绿色衣摆随风而动,他抿嘴一笑,在炎烬伸出手要摸他时恢復剑身,绕在他周边飞:「你为什么要这个……这个岳什么拜入尘明宗?」 「不是我要他去,这是既定的剧情,他早晚都会去的,我只不过推他一把。」炎烬摸摸剑首,「他有个恋爱要谈。」 第16页 天色已晚,今天还有大米,肚子饿不到了,这晚上他准备点燃四根香烛,但无论如何都只能点燃一根,剩下三根始终点不着。 他只得猜测,这香烛是一晚只能点燃一根,也就是说,每天只能催生出一片叶子。 假若香烛充足的情况下,一天长成一片叶子,那么只有每天种大白菜才能够保持平衡,否则早晚叶子会用光的。 如此看,单单仰仗树上的叶子是不能自给自足的,他还需要让种出来的东西兑换到价值,也需要找一找其他能够催生更多叶子的方法。 第二天早上,树上三片叶子变成红绸,加上长出来一片,共有26片叶子。 他又清理了一下自己的家当,小半斗米,三根香烛,一点盐,一个鸡蛋,一个铁片,那一把钉子晚上要用了。 食物暂时还够吃,他翻了三片叶子,看看明天四片叶子会变成什么颜色的绸缎,又能长出什么东西。 今天种下的水果在明天晚上才能长成,具体能长出什么还不一定。 夜晚山风清寒,他倚靠在屋前,用铁片削竹竿,这里其他东西不多,但竹子还挺多,削了一会儿怕不合适,招唿清横过来:「我给你做个简单的竹剑鞘,虽然你说你是标准尺寸,可我还是要量一量。」 他并不懂剑,不知那对于剑来说所谓「标准」到底是什么。 清横刚刚幻化了人形,听此话默默变了回去,把自己送到他手边。 炎烬上下摸了一遍,有衣服包裹着测量不出来,他开始解其衣襟:「你别害羞,我看不见的。」 清横犹疑着,轻声道:「风大,冷。」 「哦。」炎烬转了个身,将他拢在怀中,遮挡住风的方向,「我马上就好,你忍一忍。」 怀中剑灵无端轻咳了一下,心中不知为何微动,仿佛人类的那些思绪蔓延,于是身形也不知不觉幻化成了人形。 一个被解掉了衣襟,在炎烬怀中的人形。 只是此时的人形炎烬触碰不到,炎烬只觉手中冰凉的剑身忽然就不见了,他的手臂往前伸了伸,从清横发间穿过:「你怎么跑了?」 「我……」清横闭眼定定神,却不能回復剑身,他只得起身往后退了几许,也不知道捂哪儿,干脆跑到水井边。 那旁边的竹竿上挂着炎烬今天刚洗过的里衣,他站在衣服后面,回头看一轮月在水中,荡漾浅浅涟漪,他的身影在那涟漪上若隐若现,可惜天色太黑,看不不清楚脸。 作者有话要说:  「仙人抚我顶,结髮授长生」出自李白《经乱离后天恩流夜郎忆旧游书怀赠江夏韦太守良宰》 第9章 剑鞘 炎烬听得他的动静:「这个……是我冒犯了,你不喜欢我摸你那我以后不碰了,尺寸我也差不多清楚了,你别躲啦,先回屋里睡吧。」 清横拨开挂着的衣服:「我……我等会儿。」 这形态,那桌子是不方便睡的,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恢復剑身,此时好像不太能控制。 炎烬拄着拐杖走过去,刚要掀开衣服,听里面连声道:「你不要再过来了。」 他的脚步一停:「我真的什么也看不见。」 「那也……总归是不行。」 「好吧。」炎烬折转了身,靠在树下继续削竹子,削了一会儿,忽微向前倾道,「你是不是可以幻化成人形的?」 清横吓了一跳,盯着他的眼睛:「是……是啊,但什么时候不能确定,怎……怎么了?」 「没怎么,我在想你现在是一把剑,就如此害羞,倘若以后变成了人又该怎样?」他摇头,「很期待你变成人是什么样子。」 清横又往水中看,淡淡的倒影,只有黑色轮廓,他摸一摸自己的脸,一个鼻子两只眼。 炎烬将四片竹片削好,以火燎烧使其定型,打磨之后再用钉子四周固定,一个简单的竹剑鞘就做好了,他举起来:「清横,你要不要试一试?」 清横缓缓从衣服后探出头,却是没动。 炎烬听不到动静:「不喜欢?」 「不是……」他迎着寒凉的风定定神,再度闭眼,「唰」地一下,终于恢復了剑身,连忙飞过来。 炎烬为他戴上剑鞘,到底是名剑还需要剑鞘来配,当即比包着衣襟有气质多了,他还想再摸一摸,想及这位剑灵公子太害羞,伸出的手又收回,拍拍他的头:「对你来说,这应当比布襟更保暖吧?」 清横转了一圈,但觉寒风不再透入剑身,他轻声答:「是的。」又道,「谢谢你。」 「我也该谢谢你,你当了我许久的眼睛。」炎烬笑道,「倘若有朝一日我能看见,希望第一眼看的是你。」他伸伸懒腰,「走吧,回屋睡觉。」 清横跟在他身后,一转眼又幻化了人形,他低头张开衣袖,但见白底广袖长衫,自上而下有青翠竹叶图纹点缀,腰间垂一白玉绿流苏环佩,于这月色皎皎之下,站在葱郁山林中,似浑然一色,又别样夺目。 他抚抚自己的发,被一竹青色木簪松松地挽住些许,余下垂落在肩,随风轻轻扬起。 炎烬回头时,他立刻恢復了剑身,随他进屋中。 炎烬点了一个小火堆暂做照明用,他不需要光但想来清横是需要的。 火光点燃,热气扑洒在面,他愣了一愣,伸手挥了挥火苗,又愣了一会儿,笑道:「你知道吗,我好像能够感受到一点光了。」 第17页 清横问:「你的眼睛是怎么盲的?」 炎烬躺在床上,枕着胳膊转向他:「作者写的呗……不是,大概……没有缘由的,但凭执笔人一念。」 「那腿是怎么残的?」 「也不知道。」 「……」 「不过……会好的。」 待第二天天亮,四片叶子变成了藕粉色绸缎,一根香烛新长出来一片,还有23片叶子。 根据以往经验,藕粉色绸缎势必要种在田地的第四排,按时所需的浇水,一共交了四碗水,到了晚上长出了小苗。 再翻一片叶子,家里没什么蔬菜了,明天种蔬菜。 而这晚上水果也成熟了,一颗小树,长出十个杏子,刚摘下来,听得脚步声,岳肖寒如约来了,看他一捧几个黄灿灿的杏,奇道:「秋末了,这杏儿似乎长得晚了些,不过山上气候跟山下应该不同。」 他四处看了看:「就只有这些么?」 「就这些,物以稀为贵。」炎烬道,「与橙子一样价。」 按理说跨了生长时期,杏儿完全可以比橙子卖得贵一些,但对炎烬来说,这两样成本是一样的,没必要分开算。 岳肖寒付了30文,提东西走人,炎烬连忙叫住他:「你没去尘明宗吗?」 尘明宗离得不远,打听好了路,半天就能走到,少年嘆口气,失落道:「去了,可他们不要我。」 「为什么?」 「他们说我是什么杂灵根,没有资质,不收我。」 「你没有指名要拜见叶仙尊吗?」 「叶仙尊是愿意收徒,可我连门槛都不够,第一轮测试就被淘汰了,仙门说不能破例。」岳肖寒提着杏子转身,「也罢,我没这个命,还是老老实实做事吧,方家已经同意我去做工了,哦,对了,方家小姐说你的水果她长期包了,只要你种出来了,她都要。」 「方小姐倒是大方。」 岳肖寒想了想:「其实是姑爷喜欢,姑爷说你种的水果有灵气在。」 这片田地生长过程与所需条件都与普通田地不同,自然是有灵气的,但一般人应该感受不到。 「方家姑爷也是叶仙尊的弟子。」岳肖寒道。 炎烬正点着头,忽地一怔:「他是叶容雪的弟子?」 「对。」 「确定?」 「确定啊,还是他告知我怎样去尘明宗的,也是他帮我引荐叶仙尊的……」 话还未说完,炎烬一敲竹竿,神色颇为愤怒:「叶容雪怎么收了其他弟子?」 清横在旁咳了一声,那之前就想说的话终于说了出来:「尘明宗仙尊没有规定只可以收一位弟子,事实上,每一位仙尊门下都弟子众多。」 「我以为这位不一样。」炎烬当初翻书,只看反派出场的剧情,没细看仙门日常,还以为岳肖寒是叶容雪唯一的弟子。 毕竟书里也没怎么提及其他弟子,而按照固有思维,两人单独相处才有助于培养感情。 但按照清横所言,即便能够拜叶容雪为师,也像其他弟子一般,一起听师尊授课,没有例外不会被特别关注,也没有单独相处的机会。 若一定要制造机会,好像……还真得共同出门打怪才行。 「所以,就必须要我来殉你们的爱情是吗?」炎烬笑道,不过那都还可以先缓缓,问题是岳肖寒现在连门槛都摸不进去啊。 他也看过些修真小说,很多主角一开始都不被看好,安慰道:「还有机会的,别放弃。」 岳肖寒思量须臾:「您二位也是仙人,我直接拜您二位为师可以么?」 「这个……」先让这主角学一学本领,再去尘明宗没准就通过了,可是炎烬即便想收徒,如今也教不了什么。 岳肖寒见他面有难色,又小心翼翼盯着他身边那把剑:「那这位仙师呢?」 清横认真思索:「你愿意跟我学变髮簪吗?」 岳肖寒:「您除了变髮簪,变剑,其他的不会了?」 「嗯。」 「……」 「哦,也不是,我如今也认得一些蔬菜了,大抵会种田。」 岳肖寒:「这个……我也会。」 他抿抿嘴,又望向炎烬,「我还是去方家做事吧,先走了,您二位若有需要随时下山找我,我能帮忙的一定帮。」 他走后,炎烬只觉把主角凑成一对,前路漫漫,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完成的。 他得保证在此之前自己的日子能过得下去。 掂量一下手中的钱,如今有30文,他需要下山採购些物品,第二天一大早,看那四片叶子的小苗还没长成果实,凭着经验,这藕粉色绸缎长出果实的时间一定比桃红色长,最早也会在今晚上才能看出长得是什么,现在也不需着急。 昨晚点了香烛,原本有24片叶子,但昨天翻了一片,加上原本的一片,两片叶子变成青色绸缎,摘下来种在第二排,浇上两碗水,等明天早上又会长出蔬菜,而树上还剩下22片叶子。 他也狠狠心,今天翻了四片叶子,不知五片叶子明天能够长出什么颜色的绸缎,又能种出什么。 香烛还剩下三根,这是必不可少的,这里的香烛还算便宜,一文钱一把,一把十根,他暂时先买十根,反正那香烛也不能够一把同时点燃,只能一天一天用,再用25文买了一些棉絮,这里的絮子比布匹便宜,镇上粗布也得100文一匹,他的钱还不够买布匹,但这个棉絮可以铺垫在床下。 第18页 如此还剩下4文钱,买了几个鸡蛋,採购完打道回府,晚上点好香烛,待第二日醒来,那四片叶子的藕粉色绸缎种出了成果,他还没摸到,倒是清横先欣喜开口:「是花。」 「什么花?」 「兰花,墨兰。」 「墨兰……」炎烬笑道,「你不认识蔬菜水果,但对花很熟悉。」他摸了一摸,一簇长叶,当中一串数朵花卉,长势很好,根茎聚拢成团,是可以直接移栽到花盆中的。 「叶色墨绿,花为玉白,属于墨兰中的白墨。」清横道。 「听上去挺名贵。」炎烬想,名花在食不果腹的人家中算是摆设,不能吃不能用,可在大户人家就是锦上添花,有人不惜一掷千金只为花开一瞬。 「今天去卖花。」算下来,鲜花的长成,需要两天,48个小时。 今天的蔬菜也成熟了,红红的果实,他摸了摸,莞尔一笑:「西红柿,可以炒鸡蛋了。」 那树上5片叶子生成的绸缎是银硃色的,种在第五排,加上长出来一片,此时还剩下18片叶子,他又翻了两片叶子,明天种些水果。 刚到山下,有人便要出10文来买墨兰,听声音像是个中年男子,中气雄厚,尾音又不足,大概是个体态偏胖,身体却很虚的大户人家的老爷。 第10章 争研 炎烬想了一想,问头顶上的髮簪:「你觉得值不值?」 清横道:「尘明宗的白墨兰用上百灵石才能换得,而且仙尊们还会定期给它们覆灵力助其生长,更是价值连城。」 「人间的花大概值不了那么多钱,但想来10文是买不了的。」炎烬还得了解一下,向那买主试探道,「10文,连功夫钱都不够,为了培育这株墨兰,你看看我,眼睛都熬瞎了,不行不行,不卖。」 对方顿了下:「你的眼睛都瞎了?」 「是啊,我听你的声音,不是个缺钱的,真正爱花之人,得让心爱之花物有所值啊,不捨得为它花钱,哪里称得上喜欢?」 连声音都「有钱」的富家老爷讪笑了两声:「我哪是喜欢,我这是要去跟他们斗花呢,哼,谁说我是附庸风雅,你这花我拿去一定当场就赢,好吧好吧,我急着要,给你……」但听他使唤跟班掏钱袋,「那100文总够了吧?」 炎烬抚抚下巴,听头上没动静。 他摇头:「这本都不够啊。」 「好好好,一两金。」 按照这里的物价,一两金是6贯铜钱,6000文,至少对于压根没花什么功夫就种出来的炎烬来说,这些钱是值得的。 然而刚想说成交之时,听细微剑鸣。 他略略转头:「怎么了?」 清横犹疑须臾:「我不想……看到不爱花的人买它。」 「……」炎烬愣了一愣,「剑灵公子,咱们需要钱,马上天冷就要受冻啦,那房子得修一修,被褥也还没着落呢。」 而且他也要加衣服,那竹子做的简易剑鞘想来也不够保暖,他还得购置材质更好的剑鞘。 「我……我知道,我没有要阻挡你。」 对面那跟班已将金锭递过来,炎烬抚抚头顶,手指在金锭上点了两下。 而后将其推了回去。 富老爷不解:「还不行?」 「不,是我不想卖了。」他将墨兰收在怀中。 「不是,你错过了我可就不一定有下家了啊,我跟你说,我不管你这花有多值钱,但它不能吃不能喝,不是所有人都愿意花一两金买的。」 「没人愿意买,那我就自己留着。」炎烬笑道,抱着墨兰往前走去。 身后人唿唤了半晌,最后忍不住痛骂了两声。 刚过晌午,赶早来卖菜的商贩已收摊回去,行人比来时少了些许,清横挪逾须臾,低声道:「你真的没必要因为我推掉,我们的确是需要钱的。」 炎烬但笑:「无妨,你好像很喜欢花,走,我带你观花去。」 他跟路人打听了那斗花会的位置,在长街当中的一个酒楼,名字叫「庭外春」,三层小楼,雕花砌栏,红木飞檐,今儿因为斗花会被包场了,一楼门口有小厮守着,不许人随意进去。 炎烬在门口被拦住,那小厮话语中有迟疑:「按理说衣冠得体,自带参赛花卉就是可以进的,但是你这……」炎烬但听其啧啧之声,就能想像对方在上下打量自己。 炎烬这身衣服织锦暗绣,做工精良,不至于成为进门的阻碍,他能想到的缘由就是对方在意他的身体状况,便道:「我走不了,看不见,并不影响赏花。」 小厮惊奇了:「那怎么赏?」 炎烬不答,只道:「你的肩上有一只蝴蝶。」 小厮一惊,连忙抖抖肩,果见一只白色蝴蝶从肩上飞起,他扬袖,蝴蝶翩翩划过眼前。 炎烬道:「你有眼睛却觉察不到,我看不见却也知晓,怎么,我能进么?」 小厮还是想阻:「可你这腿脚……咱们今儿在里面的都是镇上有头有脸的人物,你这样子,你自己不觉得不好意思么?」 「不觉得。」 「那也……」小厮找不到理由,正要再挑挑刺,忽听开扇之声,有爽朗男人笑言着从身后徐徐靠近,携来一些脂粉之气。 小厮连忙道:「方姑爷,您来了。」 那笑声戛然而顿,过了会儿,来人才又笑道:「我姓李。」 第19页 「李姑爷,您来了。」小厮又道。 来人摺扇一收,冷哼了声:「一个看门的,也不长眼地瞧不起人,这位公子不过是身有残疾,又不是作奸犯科,怎生不能进?」 小厮连连道:「是,可以进可以进。」说罢向炎烬道,「行行行,你进吧。」 炎烬朝这来人拱手:「多谢李公子。」 对方哈哈而笑:「不谢不谢,你我有缘,以前没见过你,你是第一次来这斗花会吧,走,我引你进去。」 李公子未带参赛花卉,但这斗花会也未必只允许携花者进,也还有赏花人,提前报了名,得了请帖就可以进,两人走进大厅,李公子一面引路一面与他攀谈:「我很好奇,你是怎么知道那看门的傢伙肩上有蝴蝶的?」 头上的髮簪也动了一下,清横方才没敢开口,并不是他告诉炎烬的。 炎烬道:「我只不过是听到了蝴蝶振翅的声音。」 「公子好耳力。」李公子自报姓名,说自己叫李书杰,其他的未曾多言,但炎烬从那小厮口中已听出他就是方家的姑爷,且还是叶容雪的徒弟。 李书杰毕竟师从仙门,似乎感应到了清横的存在,目光自炎烬头上扫过:「公子这个髮簪很是奇特,好像有些师门的灵气在,难道公子也来自尘明宗吗?」 「那倒没有,这髮簪是凭机缘而得。」 这便是不想告知的搪塞之话了,李书杰有眼力劲儿,没再多问,但话里行间透着想买下来的意思,并且让炎烬只管开价。 说话间两人已走进赏花厅,偌大厅堂当中是参赛花卉,香气四溢,他按照指示将墨兰摆放在当中,四边和楼上皆是大大小小的隔间,摆着桌椅茶水供客人落座,两人上了二楼,于一个双人隔间坐下,炎烬回他的话:「不开价,我这髮簪是无价的。」 李书杰笑道:「公子莫不是怕我付不起,方家的财力在本镇还无人能及。」 炎烬也笑,暗道:「你不是说你姓李吗?」这话没让对方听见,表面只回应,「千金不换,李公子请勿强求。」 既这般说,李书杰只得作罢,让了他盏茶,介绍这斗花会:「别看祈安镇不大,以前也是出过状元的,此地文化气息浓厚,每年都会有各种花会诗会等,回头等开春了到上元节,炎兄你一定要来看,那时候还有灯展呢。」 炎烬倒没怎么闻到文化气息,满大街只有香烛气息浓厚,而此厅堂内又有花香,他的眼睛看不到,鼻子就好像格外灵敏一些,但这满堂各种花香混合在一起,他却不能闻出来都有什么。 他把髮簪取下拿在手中,又做倚靠在桌边之状,单手撑在桌上,髮簪就正好靠近耳边,清横低声浅语,唯有他能听见。 清横道:「厅上牡丹为多,其次是兰花,菊花,以及梅花,其他的种类便不是很多了。」 「李公子。」他听罢,向对面问,「牡丹、兰花,菊和梅,不是一个季节的吧,怎的都在此?」 虽然他山上那片田能够种出不同季节的东西,但这山下可没有灵气。 李书杰惊异看了他几眼,只贊道他果然是懂花之人,而后解释:「有用温室,保温的帘布,西域的肥料,也还有从仙门请来的留春石或者留冬石,总之为了斗花会,有些人是无所不用其极的。」 「如此大费周章,说明这斗花会奖品丰厚?」 「呵呵,自然,第一名的花卉,可得百两金呢。」 「百两金?」炎烬一喜,这可不是小数目。 「炎兄有兴致就耐心等待,你那墨兰也是名贵之花,说不定能够一举夺魁。」李书杰道,话落,听厅下掌柜在介绍斗花会规则。 他一出场,清横却怔了一怔,疑惑出声:「这人是坐着出来的。」 「坐着怎么出来?」炎烬压低声音,双唇摩挲在髮簪上低语。 「他坐的那个椅子,旁边有轮子,身后人一推就可以动,看上去很是新鲜。」 「那也没什么新鲜的,是轮椅,这掌柜大抵也是腿脚不好使的。」 掌柜已开口介绍,其实也没什么规则,就在场众人选最喜欢的那盆花,当然自己带来的不可选,只论喜好不问价值,得票最高者胜,没有第二名第三名等,只有一个第一名。 要么是最好,要么就与其他花卉一样平庸。 第一名得百两金,但需要提供培育方法,评选完后花卉是可以自行带走的,若看中他人的花,想买想卖或者交换也都可以,那都是私下行为,花会不予干涉。 炎烬道:「咱们的墨兰有可能赢么? 」 清横顿了一会儿,道:「也许吧,可是……」 「怎么了?」 「没什么。」 炎烬察觉清横有心事,他往日就算有时候不肯多说,过不了多久也会慢吞吞说出迟疑之处,此次他竟是等了许久也没听到清横再多言。 斗花会已经正式开始,他只得先作罢,听那掌柜道:「这一号花卉,品种为牡丹,通体洁白……」 「玉楼春,花瓣莹白如玉,是牡丹中的名品。」清横在耳边道,话说完,正听那掌柜的声音,「此花名叫玉楼春,再看另一盆。」 「一花两色,名曰洛阳锦。」清横先那掌柜道,「紫红粉白两色。」 再随着掌柜的所指,他一一在炎烬耳边道,「蝴……蝴蝶兰,也是兰花的一种,桃红色……颜色很亮。」 第20页 炎烬蹙眉:「这花怎么了么,你的语气好像有点颤抖?」 「没怎么,是正常的花,就是……我不喜欢它的样子,两片花瓣像是翅膀,有些吓人。」 「翅膀有什么吓人的?」 清横轻道:「就觉得吓人。」 「好好好,咱们不看了,现在楼下指的是什么花?」 第11章 硃砂梅 「是梅花。」清横的声音略有提高,「硃砂梅,枝条笔直,深红色,花瓣繁多,花萼为紫,哦,这种花新生小枝亦成淡紫。」 「哦。」炎烬淡淡点头,嘴角微勾。 全场参赛花卉介绍下来,便是围观众人的讨论。 「我看那洛阳锦十分难得,一花双色又新奇。」 「我倒是觉得那绿云好看,枝与花皆绿,仙气十足。」 「绿云是菊花的一种。」清横向炎烬道。 此时同桌的李书杰也发表看法:「我投蝴蝶兰一票。」言罢又向炎烬侧过身暗道,「对不住了炎兄,我与你坐在一起,我若选你的花,势必给人落下话柄。」 炎烬笑:「李公子随意。」 一圈投票下来,洛阳锦居高位,而炎烬带来的墨兰在一众红白色彩中也尤显突出,毫无意外成为焦点,票数与洛阳锦持平,有人认为此花颜色怪异,也有人认为其别具一格,争论不休,迟迟下不了定论。 后来竟因为此花争吵成两派,一边觉得培育此花定然花费许多功夫,其生长的辛苦就赋予了它的价值,另一边则表示他们只认结果,你过程再怎样辛苦跟他们无关。 半晌后争论被掌柜叫停,权衡之下出了个主意,让洛阳锦与墨兰种出者皆说出培育过程,再由大家评判,那洛阳锦的主人率先起身,朗声道:「我这花铸琉璃台基,上覆珠玉碎片,只照晨时阳光,从天山之上採取土壤,着家僕数十人守候,歷经一年,松土剪叶皆固定时刻分毫不得差,方才培育出此等花中极品。」 话毕一阵喝彩赞嘆之后,众人目光投向炎烬。 炎烬琢磨一会儿,道:「我这花铸纯土台基,上覆清冽山风,照朝暮之光,从原生地採取土壤,着家中一把手守候,歷经十七万两千八百秒,松土剪叶随花叶生长之态传达的意念,方育此花。」 众人略静须臾,而后再起喝彩与赞嘆。 「果然墨兰培育非常不易。」 「对啊,我都没听懂。」 「话说,秒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不过我觉得,意念剪花非常的高深,咱们以后也要学一学。」 「……」 炎烬抚着额头轻笑,真正爱花之人是有,但斗花会开展时间长了,难免也有诸多附庸风雅之辈来凑热闹,他往旁边瞄了瞄,又听清横道:「你说的话,我也没听懂。」 「就是种在土里两天长成,啥也没管,我其实说的是实话,并没撒谎。」炎烬笑道。 堂中嘈杂一阵后,最终掌柜宣布:「墨兰胜。」 一时有人惊嘆有人赞赏,那洛阳锦的主人愤愤甩袖而去,一盖着红布的瓷盘端来炎烬面前,红布掀开,百两金送上。 炎烬抚一抚金锭,暗暗得意。 重倒也不是很重,能够提动,不必去钱庄兑换成票,花卉可自行带回家,但不少人有心想买,出的钱不比百金低。 炎烬推开众人,唯走向那正在包裹花卉的一公子面前:「公子,我欲买你这硃砂梅,敢问多少价可卖?」 那公子冷笑一声道:「百金。」 话毕周遭一阵喧譁,围观者纷纷指责:「这硃砂梅值不了那么多钱。」 「喜爱之物无价,我话还没说完。」那公子反而道,「百金也不卖。」 「他在趁火打劫,别上当了。」周边人又劝,而那公子已抱着花要走,炎烬叫住他,「我以墨兰与你换。」 此话又引得喧譁:「炎小哥你这墨兰可是刚夺魁,你在场随便一卖,不知道能买多少硃砂梅,这买卖可不划算啊,你多多思虑。」 炎烬却打定了主意,那公子思量许久,答应与他交换,众人纷纷嘆息。 嘆罢见炎烬已离开,又围住那公子:「嘿,那你这墨兰卖不卖?」 公子小心将花护好,未搭理,推开众人离开了斗花会。 炎烬于门外回头,向清横道:「他亦是爱花之人,这墨兰到他手中算不得亏待。」 清横轻轻嗯了一声:「但听他们所言,这笔买卖是很不划算的,你为什么要换?」 「因为你喜欢硃砂梅。」 清横怔了一怔:「你怎么知道……」 炎烬但笑不语。 之前斗花会上问清横墨兰会不会赢,他踌躇着没回应,想来是看中了其他的花,后来一一介绍那些花卉,提到硃砂梅时语气很明显的雀跃,这喜爱,听不出来很难。 「不过,也没什么不划算的,你看,我们现在有一百两金子呢,这可是很大一笔钱。」他又道。 「是可以多买一些东西是吗?」 「对。」炎烬点头,「闭着眼睛,随便买,想要啥只管说,我给你买。」 「我想买掌柜坐的那个车。」 「轮椅啊,你要这个……对哦,我应该买个,行动方便些,谢谢你为我着想。」一人一簪来到木工行,购置了一个轮椅,这轮椅两边轮子较高,有个机关可控制轮子自己转,后面带把手,也可以让人推着走,不过清横不能幻化人形,山上没有其他人,他想这个把手应该是用不上了。 第21页 轮椅花30两金,出门就可坐,街上人多,他把清横重新别在发上,听头上指引方向: 「那个红色喜烛好看。」 「买。」 「那口锅是透明的,还有和它放在一起的碗碟是青瓷的,好好看啊。」 「买。」 「那一套十二花令的彩釉茶具也很美。」 「还有那个砚台……」 「宣纸……」 「流苏……」 「书架……」 「纱幔……」 「竟然还有人卖鹅毛,好像雪花啊,真好看……」 …… 炎烬感慨自己幸好买了轮椅,下面有个隔板可以放置物品,轮椅两旁也能挂些东西,不然,这大包小包他还真拿不了。 但即便如此,他也不得不抚着额头叫停:「我的剑灵公子,其他的咱们下次再买行吗?」 他掂量着金子,所剩无几啦。 而且,买就买了,但你买东西不能只以好看作为标准啊。 不过……他又笑道:「我以为你应该认不得鹅毛呢。」 「尘明宗有天鹅啊,曾听闻过,有人家中也养的,他们在人家中就不叫天鹅了,只是叫鹅,形态也与天鹅有些区别。」 「那你认识鸡和鸭吗?」 「这个……没见过。」 「哈哈。」炎烬好像终于得了逞,「我就知道你不认识,我跟你说哦,它们很兇勐,很可怕。」 「是吗?」 「对对对。」炎烬撒谎不脸红,「见到了一定要躲开。」 但是……他灵光一闪,其实有机会也可以养一些家禽哦。 不过此为后话,他的钱实在是不够多了,当务之急得买衣服。 然而还没行至成衣店,听得打铁的声音,他轮子无端转不动了:「我想给你买个剑鞘。」 「不是说钱不够了?」 「不差这一点。」他进了铸造铺,相中一个玄色皮革剑鞘,摸上去光滑有质感,只是太过于光滑没有任何装饰物,于是沿路又买了一些琉璃珠玉什么镶嵌在上面。 再买一柄锋利的菜刀,好一点的刀要价得一百文,然后添置些油盐米等日常用品。 待逛到成衣店,钱已花完了。 一人一簪在门外:「……」 得,不必进去了,打道回府吧。 回去路上清横颇为内疚:「我不应该乱花钱。」 「没有乱花啊,咱们买过的东西一定都会有用处的。」炎烬连忙道。 「可是,你的衣服没买成,被褥也没有,对了,你还说想修房子的……」 「哪有事事都可以按照计划来的,变动也是意外的惊喜,别急。」 有轮椅,行路就快了许多,只是因为看不见,在闹市上还得倍加小心,以免撞到人。 正说着话,前方听到有脚步声,他便停住,谁知那脚步声也停了,过了会儿,有女子嗔笑道:「我给你让路,你又要给我让路,这样咱们都走不了啦,你先请吧。」 炎烬也笑道:「小姐先请。」 「没事儿,你走吧。」 两人还要相让,那女子身边丫鬟插话:「小姐你不是要赶去斗花会找姑爷么,这都已经很晚了,再耽搁就碰不上啦。」 炎烬听此话多嘴一问:「小姐莫非姓方?」 「嗯,是,既如此那我不与你客气啦,先走了。」 炎烬略一思索,轻与她道:「方小姐留意枕边人。」 对方愣了一下,没有回应,过了会儿,礼貌地告了辞,但听轻快脚步声,女子已携丫鬟往前走去。 回山的路清净,他坐着轮椅慢慢行,清横从他发间飞出,恢復剑身,绕在他周边:「为何要那女子留意她的相公?」 「李书杰身上的脂粉气息与方小姐截然不同,而又十分浓郁,说明李书杰与其他女子有过十分亲近的接触。」 「既然浓郁,方小姐应该也能闻出来。」 「这个时候,怕是都被花香遮盖了。」 诚然此间一些男子是有三妻四妾,但三心二意到底不是良人。 时已近黄昏,天边云霞映衬山间草木,泉水叮咚作响,小路略有曲折,他记得前方有个上坡,那机关怕使不上力,他得抓紧轮子加把劲儿,否则就容易下滑。 轮椅在上坡处吱吱呀呀,清横悄无声息幻化人身,伸手触碰轮椅,人形的他除去人类其他东西都可以碰到,他轻轻用力,在身后推着炎烬慢慢走。 作者有话要说:  带一下专栏的预收《听说你是我孩儿他爹》,求收藏~~ 第12章 窗前烛 山脚碰上下工回来的岳肖寒,岳肖寒热心打招唿:「两位仙人好。」 他着急照顾父亲,没有与他们多说。 前面的路稍微平缓,就不需要再使劲,任凭轮椅自己行动,炎烬双手得了空,把玩着那剑鞘,爱不释手地抚了一遍,护环上都镶了琉璃,他还剩一块玉石,便与清横道:「我把这个镶在你的剑首上吧。」 清横听话恢復剑身到他面前,他在其剑首按了一颗红色玉石,还拴了剑穗,又将那剑鞘给他换上,原先十分简陋的竹子剑鞘用不上了,他手一扬扔掉了。 换好后,清横后退了一些,身形一闪又幻人形,双袖轻抬,他看自己着了玄色宽袍,金丝腰封,衣上是细细金纹描绣,再一抚发端,半束髮髻由一玉冠固定,后垂大红流苏,于发间若隐若现,而玉冠当中正是那颗红色玉石。 第22页 他看着自己愣了一会儿,炎烬已走远,他连忙捡起被扔掉的竹剑鞘跟了上去,继续在他身后轻轻推轮椅。 走了一会儿又碰上岳肖寒,他上山来砍柴,再笑向两人道:「二位仙人好。」 又诧异看看清横:「怎的一会儿功夫,剑仙人您就换了身衣服?」 清横以前也将剑鞘称之为衣服,炎烬先入为主没反应过来,只道岳肖寒说的是剑鞘,连忙问:「好看吗?」 「好看,和刚刚那套白底竹叶图案的完全不同,那一套很清雅,这个显得特别的……贵气。」 炎烬十分得意:「看来我的眼光不错,清横,你喜欢吗?」 「喜欢。」 「我以后给你买更多的剑鞘。」 「够用就行了。」清横道。 「没事,你听小岳都说好看,我也想,你一定很好看。」 清横没再回话,他低着头,不觉面颊微红。 炎烬高兴之余没忘正事,既然又碰上了岳肖寒便要再劝一劝:「尘明宗有很多名剑,你想要么?」 岳肖寒看着清横,那髮丝与衣袂随山风轻动,若仙人下凡。 哦,对了,他本来就是仙人。 他摇摇头:「我不敢要。」 「不敢?」炎烬很奇怪,「你是不是害怕剑能够说话,我跟你说,生出剑灵才说明他灵气颇强,你要对自己有信心,莫说名剑,就是那叶仙尊以后也是你的啊。」 岳肖寒连忙摆手:「不了不了。」 「怎的,你上次去尘明宗对他印象不好吗?」 「这倒没有,我哪里有机会见他,是他弟子出来传话的,而且也没说上几句话,只说我要是能通过仙门测试他就收我,可惜我没通过。」 「哦。」既然没见过,就不影响炎烬瞎编了,「你别害怕,叶仙尊脾气非常好,待人温和有礼,你回头再去拜拜看。」 清横又听不下去这话了:「叶仙尊不苟言笑,也从来不与弟子废话。」 「这个……不,那只是对外人,私下里他是非常好的。」炎烬连声咳嗽暗示清他不要再说实话了。 可清横偏偏在尘明宗一事上没有眼力劲儿,他还想继续说,炎烬及早打断,面向岳肖寒信誓旦旦道:「我很了解叶仙尊,你相信我。」 这笃定的语气连清横都犹豫了,想着自己在剑阁也许是很多事情没有听到的。 他不插话,炎烬便肆无忌惮地发挥:「尘明宗仙尊叶容雪,明星朗月不若其姿,迴风流雪不比其态,三千桃花不及其笑,其能力非凡但为人谦逊,诲人不倦不厌其烦,是弟子们最受欢迎的师尊,没有之一。」 这一点清横认同:「对,很多弟子都想拜他为师。」 「嗯。」炎烬点头。 岳肖寒嘆口气:「还是算了……」 「因为他很强。」清横继续道。 岳肖寒:「那行,等过段时间我再去试一试。」 炎烬:「……」 合着我刚才绞尽脑汁形容他的美貌,好像没有一个「强」字有用。 这到底是不是一本主打感情流的虐恋小说? 「大抵是我肤浅了。」他想。 又谈几句两方告辞,炎烬与清横回到山上,先把买来的物品一一安置,早上种下的银硃色绸缎还没长出苗,按照惯例这个至少也得48小时,后天再看这个颜色能长出什么。 今天临走时翻了两片叶子,明天三片叶子一起变成桃红色绸缎,种下去后天晚上又可收穫水果,岳肖寒也说了过两天还替方家来收水果。 那香烛还有12根,他今天又买了一把,清横还买了四根漆金底座的红色雕花喜烛,既然买了自是要用,天已黑,他在树下点了两根,打算试探一下这喜烛能不能催生树叶,另外两根点在了屋内窗前的长桌上。 今晚要收拾物件,他需要清横帮他看一看,得点上烛光。 因为案牍给清横睡了,所以砚台和宣纸也放在了长桌上,他刻意离火烛远一些,茶具摆在旁边,然后摸到那被清横捡回来的竹剑鞘,不由一愣,须臾后又笑,把这剑鞘摆在自己床头。 流苏已经用作剑穗,书架替换了原先那破旧的柜子,柜子他搬到房外,这个可以摆放厨房用具,那些刀具,锅碗就都可以先收纳进去。 纱幔买得多,窗上安了双层,他又将其拆分,将屋子四面都挂了薄薄一层。 至于鹅毛……鹅毛他还没想好能有什么用,唯有先放着。 收拾好天已很晚,今天买了油,又有刀,原打算做番茄炒鸡蛋的,谁知放鸡蛋的草框里有细微喳喳之声,他伸手一探,竟是那四个鸡蛋孵化出了小鸡。 倒是意外之喜,本就计划着要养些家禽,他改吃凉拌西红柿,快速吃完后在田边用杂草竹枝和泥土搭鸡窝。 因为是意外发现临时搭窝,清横在他把屋内摆设完成后就睡了,他没叫他,自己慢慢搭。 夜间的山中静谧,他将编织好的草盖搭好后,回过头,那窗边红烛的光,虽然朦胧看不清,却觉心安。 搭完后好好洗了澡,洗过的衣服挂在树下,香烛点着,正好也能熏一熏衣服,再轻手轻脚回屋睡觉。 天亮后又蹑手蹑脚起来,撒了一点碎米餵鸡,到树下收拾衣服,才发现昨晚树下点的两根喜烛没有着,反倒是不知为什么,之前一直只能点燃一根的香烛一把十根全被烧完了。 第23页 也怪他仗着反正点不着,一把没有分开。 屋内有动静,清横醒了,一睁眼,见床上无人,再四处看,微微愣住。 墙面淡绿色薄纱随风而动,带来山风与竹子独有的清新,檀木雕花的书柜在那薄纱下隐隐现现。 纸页翻动声跃然耳畔,他再回头,看向窗前。 两根喜烛燃尽,烛盏正立窗前,纱幔分卷至两侧,墨色砚台下压着的宣纸随着那清风一下一下翻着,旁边白瓷彩釉的茶壶半开盖,一缕缕热气若白烟冉冉,穿入浅绿薄纱。 窗棂上,一枝红色硃砂梅缀在这轻纱薄雾中。 他呆了半晌,方回神出了屋子,看炎烬正在树下清点香烛。 他每天早上习惯性的先数叶子,今日有三片叶子化成桃红色绸缎,还有15片,但点香烛应该会长出一片,那就是16片。 可是他数来数去,都是25片,也就是说,昨晚一下子长出了10片叶子。 「这是好事,难怪,香烛昨晚一下子点燃了10根。」炎烬兴奋道,「只是不知是在什么样的条件下才能10根同时点燃。」 清横又看那两根喜烛没有动静,回想一下,反倒是窗边的两根烧完了。 炎烬心里已有了方向:「今晚把这两根点在窗边再试试看。」 把桃红色绸缎种下,他略一顿,勾嘴一笑:「清横,给你看样好东西。」说着带他来到鸡窝前。 清横也才发现这儿多了个小小的草棚,正说着你怎么不叫我帮忙,一眼瞥见那四只毛茸茸黄澄澄的小鸡崽,一时愣了下:「好奇怪的……动物。」 「只是奇怪?」 「也很可爱。」小鸡崽圆圆的眼睛晶晶亮,小翅膀扑腾着,尖尖的嘴啄着碎米。 「这就是鸡。」 「鸡?」清横回想他昨日说的话,立即后退,「你说它们很可怕?」 「嗯……对啊,它们是很可怕,只不过现在还小么。」 清横很是犹豫:「它长大了会有多可怕?」 「这个……如果它是公的,那么等它长大后就会让你早上睡不成觉。」 清横迅速脑补了小鸡崽长成巨兽将他们从床上提起来一手捏死一个的情形,但觉脸色发白:「你为什么要养这么恐怖的动物?」 「嗯……只要驯服了,它们还是有很大的用处的。」 「如何才算驯服?」 「就不乱跑,就算是吧。」 清横认真思量,鼓起勇气再往那草棚里看一看,暗下决心:「好,我一定看好他们,绝不让他们跑出来。」 而炎烬此时已想到了别处,他搭这鸡窝搭得顺利,心想其实也可以在竹屋外也搭建个棚子,再做个栅栏一围,当中垒个小灶台,就是个室外厨房了。 说做就做,不过草棚不比鸡窝简单,和泥砌墙,还得等泥土风干,草棚和栅栏也得编,还需要有足够的承重木来支撑住顶棚,这也不好找。 忙活到第二天,草棚搭了一半,他也不着急,日常也本就是这些事情。 不过昨天忘记翻叶子了,今天早上唯有种大白菜,绿色绸缎取下来后,树上应该剩下24片叶子,但他昨日猜想是对的,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窗前点两根红烛,散过来的气息能够让香烛一次连烧十根,也便催生了十片叶子,如此,树上还有34片。 可那红烛不能离树下太近,好像太近了燃烧的气息又会有所影响,放在屋内窗台上是最适宜的距离。 「这样就不愁没有叶子了。」他拍手,「清横,你是福星,你随便买的东西都能歪打正着。」 第13章 绢布 清横想这些只能说是巧合,并不能算是他的功劳,不好意思地瞥过眼,看那第五排田地中终于有了动静。 可是这次没长出什么幼苗藤条或者枝桠,也不是绿的紫的东西,那一片白茫茫的,他不能说不认识,只是意想不到,不敢确认。 炎烬听他半晌没开口,问道:「怎么了,长出了很奇怪的东西?」 这应该是前日五片叶子生成的银硃色绸缎种出来的,算算时间,也是两天,48小时。 这么说,会不会48小时就是上限了,往后都不会超过这个时间? 「不,我……我虽然的确没有了解过田地种植之事,但单凭直觉,也觉得这样东西不应该长在土里。」他道,「这是绢布,纯白色的。」 「绢布?」炎烬也不大相信,反覆摸了几遍,「如果说绸缎都能作为种子,那么长出绢布也是可以的哦。」 绸缎生成绢布,这不才是最没长偏的吗? 他立即去翻了4片叶子,明天早上还要再种一次银硃色绸缎,他要印证一下,绢布是不是真的是从土里长出来的。 他暂时没想好把绢布怎么办,继续搭建他的草棚,到了晚上,那昨天种下的水果也成熟了,长出的是十串荔枝,他的水果用时和花费叶子数目都一样,不管种出什么炎烬都不准备涨价。 早上的大白菜也收穫,这回收水果岳肖寒没来,是沈大娘自个儿来的,她的话多,又热心,坐在这田边聊了好一会儿,从方家聊到岳家,从种田聊到科举,又指着那搭建了小半的草棚说:「回头让小岳和我儿子来帮你。」 再朝那晾在树下的绢布努嘴:「你怎么不直接买成衣,自己做得费多大劲儿啊,而且我看你这绢也不便宜,有买绢的钱就够你买衣裳了。」 第24页 炎烬一面编着理由回应着这绢布由来,一面灵光一闪:「对啊,绢布可以自己缝衣服啊,不单缝衣服,也可以缝被褥啊。」 然后又「一闪」:「可不是么,那还有鹅毛呢,鹅毛被保暖又轻便。」 清横,就说你是福星。 他暗暗摸了摸清横的剑首,这时候清横怕外人生疑,一直老老实实以剑身的形态呆在他身边,被这么一摸,差点变出人形来。 不过……炎烬又想到一个问题。 「你会缝衣服吗?」沈大娘帮他把这个问题直接说出来了。 炎烬自打来到这里,种地挑水编竹框盖鸡窝,生火做饭外加做每天做算术和推理,他倒也都能应付得过来,但针线活还是有些为难的。 「不会吧,等着,我回家拿针线,我帮你做。」沈大娘拍拍衣服起身,不由拒绝,很快就带着工具回来了,二话不说把那绢布取下,估量了炎烬的身高,利索地飞针走线。 一匹布长约四十尺,正常来说可以做两套衣服,但沈大娘道:「我给你加个里衬,天冷了得穿厚点。」 于是这匹布就没什么剩余了,炎烬其实想先做被套,无奈沈大娘没怎么给他说话的机会,他也不好白费了人家的好心。 他坐在一旁,想及授人鱼不如授人以渔,问:「大娘能不能教教我?」 「你看不见,不好学啊。」对方实话道,「我帮你不就得了,别客气,以后都拿给我,我做衣服最在行了。」 只是一件像样的衣服做成也不容易,天色晚了,沈大娘索性拿回家做,说好过几天做成了就给他送过来。 第二天,炎烬用卖水果的30文钱又买了三把香烛,红烛却是很贵,因为所有的店家都不单卖,一定要连着錾金底座一起卖,所以一两金一根,他又买不成了,今天翻了三片叶子,明天再种一次鲜花,昨天红烛用完,香烛只能点燃一根,今儿银硃色绸缎耗费5片叶子,树上还剩下30片。 从山下回来后,清横第一件事就是去看小鸡,确定小鸡们跳不出栅栏不会造成危害才放心,炎烬继续搭厨房,一面和泥一面道:「他们不光吃碎米,回头我还得弄点虫子蚯蚓来喂,长得好些。」 「蚯蚓?」 「软软的,细长细长的,在土里爬的那种,我们以前都用它来钓鱼的,你知道鱼是什么吗?」 「尘明宗有很多锦鲤。」清横道,「红的黄的金的。」 「哦。」炎烬耸耸肩,一个念头在脑中闪了一下。 想来他家清横以前独处仙门剑阁一室,没怎么出来过,也没见过什么人,可是他对尘明宗明明很了解,这些不是光靠听就能知晓的吧,而且,他自己住单间,又听谁说呢? 思来想去,他又觉得,既然生出了剑灵,灵识里或许会自带对仙门的了解和认知,不是多奇怪的事儿。 不过话说回来,他倒真的手痒痒想钓鱼了,可惜这里没有池塘或水潭。 清横自告奋勇去捉蚯蚓,听炎烬说蚯蚓多在潮湿的土里,他起先化成了人形,但刨土不如剑身方便,于是又恢復剑身。 可剑身如今有剑鞘了,他这个形态却没法自己去掉剑鞘,想让炎烬帮他,炎烬却是一愣:「我没有让你去挖蚯蚓啊,不要去了,免得把身上弄脏。」 可他想帮忙,就只好自己褪剑鞘,剑身的时候去不掉,那就唯有……人形的时候了。 人形时剑鞘化为衣衫,他定定神,深吸几口气,四处瞧瞧,迅速去下衣服,而后立马化为剑身,一路铲着挖着进了山中,他眼尖手快,瞥见一条在泥水里窜动的长条状虫子,立刻叉住飞回到炎烬身边:「抓到蚯蚓了。」 这时候炎烬正踩着椅子搭草棚,回头在那「蚯蚓」身上摸了一摸。 又摸了一摸。 然后小心翼翼收回微微发颤的手:「清横,这是蛇。」 他单靠摸,摸不出是什么蛇,而且也不敢多摸,幸而剑没有肉身,想来即便是毒蛇也伤不到清横,倒是不必为他担心:「你将它甩走吧。」 清横道:「不可能啊,蛇没有这么小。」 他认识蛇让炎烬很惊讶,但这条蛇摸上去都有手腕粗了,算是……很小吗? 「昔年尘明宗有蛇作祟,眼如灯盏,一尾掀翻屋檐,比这个大多了。」 「你那是……」炎烬无奈道,「敢上你尘明宗作乱的,那是蛇精吧,估计都修得像蛟龙了,当然大。」 「哦。」清横应声,「这倒是,那的确是蛇精。」又强调,「蛟与龙不是一类,不可以并称的。」 「无所谓啦。」炎烬摆手,后世很多杂书都没分清。 清横听话将那条蛇放回山中,一回头看见蛇窜入小小水洼中,水洼旁一巨石,有若隐若现的鱼虾游动。 他在这靠近水洼处的泥土上翻动,轻轻铲起几条蠕动的「小长蛇」回来:「这是蚯蚓吗?」 炎烬又摸一摸,细细长长的:「这回没错了,放到鸡窝里就行了。」 第14章 水潭 清横照做了,可是又担心:「把这些凶兽餵大了,不是更可怕吗?」 「嗯……咱们亲自餵养的,它们会知道感恩的。」 「如何感恩?」 「给我们做食物。」 「他们可以吃?」 「当然了,地锅鸡,鸡公煲,小鸡炖蘑菇,宫保鸡丁……诸多美味。」炎烬说得几乎要流口水了,清横看他嚮往神色,心里盘算着那应该尽快把他们餵大,于是又去找蚯蚓。 第25页 他本身是上阵杀敌的兵刃,行动很快,将这一片水洼刨了个干干净净,犹嫌那巨石太碍事,铲着其基底一翻……没翻动,于是又从顶部用力一刺。 「轰隆」一声响,巨石开裂,哗啦啦散落成碎石。 炎烬抖了几抖,险些从椅子上跌下来:「怎么了怎么了?」 清横半躺在碎石上,正扇着满面的尘烟:「这石头碎了。」而后望着自己的手一怔,他此时又变成人形了。 周身尘烟还没散,迷濛之中看见自己的衣服还在井边……刚好被急急过来的炎烬的轮椅后面挂钩挂住。 清横心跳顿停,瞧那玄色衣衫在轮椅后面轻轻翻飞。 炎烬继续靠近:「清横你在哪儿,你没事吧?」 清横没事,可不太好意思见人,他闭闭眼,想让自己恢復剑身,不知是心里不安宁还是怎样,竟是没变回去。 炎烬靠近的时候尘烟已散,清横瞥着他后方的衣物,悄悄伸手去拉。 「你没事就好。」炎烬松口气,「怎的好端端的石头会碎裂?」 「我砸的。」清横把衣角提起,慢慢地拉。 「你砸它干嘛?」炎烬想摸摸他,没摸到,于是转了一下轮椅。 刚刚拉起的衣角被迫松开,清横悻悻收手:「我想把它翻开寻找下面的蚯蚓,可是翻不开,便想着砸了也行。」 「果然是仙门名剑,你的灵力若是运用起来,想必很厉害。」炎烬再转轮椅,「清横你到底在哪里?」 「我厉害与否……看的是执剑人的本事。」他不觉得自己会什么灵力,炎烬转过去了,那衣服正好对着他,他再伸手,用力一扯再一拉,终于拉了来。 正此时,炎烬赫然转回,与他四目相对。 他拢着衣裳不敢动,愣愣看着轮椅上的人:「我……」 「我感觉有人动我的轮椅。」炎烬先道。 「对,是我动的。」清横迅速穿衣。 「不,像是人。」炎烬警觉地四处看,「难道这儿有别人,你看见什么人了没?」 「我……」清横正要说没有,忽而一想,似乎有个问题一直没反应过来。 他并没有必要跟炎烬隐瞒自己可以幻化人形的事儿啊。 为什么一开始不告诉,还要费尽心思地躲着……他也不知道,大抵是哪根筋没别过来。 他轻声一咳,觉得有底气多了:「其实是我……」 「等会儿,你先别说话。」炎烬以手指在嘴边做嘘声状,屏息凝神静静听了好一会儿。 许久后,他松口气,笑道:「也许是我多心了,山上不可能还有其他人的。」 清横也多心地问:「你好像不太喜欢有其他人?」 「就我一个人多随意,若有他人,洗漱都不方便。」 所以,幸好我只是一把剑? 清横想,那还是不能告诉他我以后可能就不只是一把剑了。 他低下头,微微闭眼,这次倒很顺利地恢復剑身,炎烬终于摸到他,探他身上没有新添印痕,放了心,听得轻微流水声,循着声音过去,在那碎石边道:「这儿有水潭?」 清横仔细看看,也是一惊:「原本只是水洼,好像巨石碎裂后,出现了一个大坑,又引来了水流,变成水潭了。」 水潭不大,炎烬绕着周边探了探,宽窄跟他睡的竹床差不多,清横说水里有一点鱼,有绿油油的水草,水还算清澈,四边有湿泥。 「我之前还说想钓鱼,这就有水潭了。」炎烬笑,又俯身去摸,手上沾泥,他道,「正好,用这些碎石在周边围一圈。」 这个活不难做,那碎石再敲敲打打变得更细碎一些,铺垫在水潭四周,形成一条环形的小石子路。 虽然不费事但也要花功夫,水潭修好天色已晚,那搭建厨房的进度慢了下来,早上种下的银硃色绸缎需要后天早上才能收穫,这两天没有种其他的,今晚不用收取什么,只消点一根香烛在树下就是了。 米油盐都储备的还有,他现在不必担心会时不时没有饭吃,原先还有多种些蔬菜水果去卖的打算,但这奇怪的土地一天只能生成一样种子,不给他量产的机会,好像就铁了心只满足他所需所用。 好在种出来的东西很有意思,连绢布都可以长,是否也可以期待一下,将来会长出钱来,要不长一套房子也可以,他暗想,他来的时代房子可是很贵的。 夜晚坐在那水潭边喝茶……没有茶叶,但茶具很高雅,即便里面装的是清水也似乎能闻到清香,这水潭离那口井不远,偶有风吹过,便激盪起阵阵涟漪,静谧的时候,连鱼在水中游窜似乎都能听到。 清横端坐在他对面,看这夜空中有莹莹光点飞过,宛若明亮的星。 炎烬听他描述,告诉他:「这是萤火虫,一种很神奇的,自带亮光的生物。」 可惜他看不见,否则,这山风习习,流水潺潺,再有几点萤火,一定是人间之最了。 清横惆怅道:「你真的没有一点以前的记忆了吗?」 「我有很多的记忆。」他端着杯盏笑,「小时候在田野里捉蚂蚱,是班里最调皮的学生,后来我也教学生了,我还做过程式设计师,忙起来连着几天不睡觉,参加科研,开飞机上天,下地考古,也送外卖,干快递,维修水电疏通下水道……」 清横没接上话,他一句也没听懂。 第26页 炎烬说到自己都笑起来:「逗你玩儿呢,我瞎编的。」编的都是他那里的各行各业,在这里这个身份,他真的没有记忆。 不知来歷,也无去处。 但有一栖身之处,也还不错。 第15章 共枕 「清茶」喝完,天也晚了,两人回房,清横不动声色化回剑身,躺桌子上睡觉。 天明时树上生成藕粉色绸缎,还有27片叶子,种下去后他只翻了一片,没有蔬菜吃了,明天准备种蔬菜。 今天继续搭草棚,清横餵鸡很用心,那几个小鸡崽基本已不用炎烬去管了。 清横又问水潭里的鱼要不要喂,那些鱼只凭藉水里的养分就够了,现在不需要。 窗边的硃砂梅他拿出来放在门口晒太阳,清横无事便围着梅花转,他仗着炎烬看不到,时常变成人形,这样触摸物品会方便很多。 此时正将那红梅贴在鼻息上闭眼轻嗅,但觉面上痒痒的,一睁眼,却忽而大骇,拂袖而起,瞬间飞至树上。 这动静又让炎烬险些从椅子上掉下来:「怎么了怎么了?」 「有……蝴蝶。」清横声音微颤,偏那只蝴蝶好像还格外喜欢他,煽动翅膀飘悠悠往树边飞来。 它其实还没离得很近,但清横已经如临大敌,立即再次飞起,玄色衣摆划过青山草木。 炎烬想帮他驱赶,听到风动的声音,清横已经飞了很远,他凝神,道:「蝴蝶走了。」 「你怎么知道?」 「我没听到它煽动翅膀的声音了,你相信我。」 清横半信半疑,许久后,才小心翼翼飞回来,紧张地四处张望,没看到蝴蝶的身影反倒是让他更不安,生怕其突然从哪儿冒出来。 半晌后确定蝴蝶不会再出来了,这才再度靠近,换回剑身:「我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都是那只蝴蝶的错。」但他奇怪清横连蛇都不怕,为什么会怕蝴蝶。 清横道:「蛇不会飞,蝴蝶会,忽然往身上飞的话,很吓人。」 「它只有那么一丁点儿大。」 「这些东西,并不是身形不大,就不吓人的。」 「这倒也是。」谁还没个害怕的东西呢。 清横嘆气道:「我以后尽量去与它接触。」 「不,不用,害怕就害怕,为什么非要勉强自己面对呢?」炎烬连忙安慰他。 「可……这是个缺点。」 「不是啊,这算什么缺点,不必克服,也不用在意。」勉强不来的东西,真没必要为难自己。 这一天过去,那银硃色绸缎终于收穫成果,果然又长出了布匹,是一匹上好的绡,抚上触感光滑,前日沈大娘在这儿留了一些针线,他决定用这匹绡做鹅毛被。 只是沈大娘没教他怎么缝针,但想来用线把两片布缝在一起也不难,被套总比衣服好做,只要缝成一个布袋样式不就是了。 于是他今天不搭草棚了,静下心来做被套,蔬菜种了下去,再翻两片叶子,明天种水果。 大半天下来,被褥完成,好不好看他看不到,入夜试了试,只觉轻便又暖和。 他铺好床,往旁边桌上摸了摸,摸到剑首,把清横一把拉进自己的被窝:「马上就入冬了,你以后还是跟我睡吧。」 清横惶然愣住,躺在床上僵硬不敢动:「我……我不习惯。」 「硌人,应该是我不习惯才对,但真的变冷了,你那床被子不抵用了。」 「可……」 「我睡觉很老实的,不会压着你。」炎烬说着,拿胳膊把他一压,「睡吧。」 清横这会儿不僵硬了,可是动不了,他估量了一下,如果此时自己幻化人形,那炎烬的胳膊刚好搭在他心口上。 他静静心没让自己幻形,看见炎烬的双眼已经闭上了,想说话也不好说,悄无声息嘆了口气。 不想炎烬嘴角微扬,开口了:「还是不习惯?睡着睡着就习惯了。」 清横犹疑道:「为什么你……」 「这次没依着你是吗?」炎烬笑道,「就要抱着你。」说着又将他往怀里拢了拢。 清横还想说话,想来想去又不知说什么,思量半晌,听得耳畔均匀的唿吸,炎烬这回是真的睡着了。 他不再开口,那温热的气息一下一下扑洒在耳边,他很久后才睡着,寒冷退去,梦见自己躺在温泉里,水流拂过全身,到处都是暖意。 这夜睡得很好,天亮时,睁开眼,屋内浅绿色帷幔轻拂,窗前一枝梅花。 炎烬比平时起得晚,他探探身边,笑道:「你比我醒得早,那可坏了,我还没烧茶呢。」 虽然这茶烧了也是他自己喝,但每天早上把茶盏斟满,于窗下升起缕缕轻烟,已成习惯。 他下床后先把水烧上,然后开始挪那案牍,将它摆放到屋外,暗想,回头购置几个椅子,再小憩时就不用坐地上了,最好再弄一把大伞撑在上面。 清横看他动作,思索了半晌,终于开口问:「你为什么把我的床搬出来了?」 这是以后让我睡外面的意思吗? 「啊?」炎烬回头,「咱们不是睡到同一张床了么?」 清横思索:难道以后一直睡一起? 冬天也就罢了,的确冷,那等天热了呢? 炎烬又道:「何况这也不是床啊,本就是一张桌子,等开春了,我给你买张正儿八经的床。」 第27页 清横继续想,是啊,我已经是人了,应该需要有一张床了。 今天早上蔬菜成熟,三个土豆,鲜花也长出来了,黄色花丝,浅杯花盘,花瓣呈□□。 「是芍药,别名离草。」清横道。 「你喜欢吗?」 「还好。」 「那就是说……我想拿山下卖,你同意吗?」炎烬问他。 「同意啊,山中只能有硃砂梅,不许有别的花,但……买主不可随意糟践花卉。」 炎烬笑起来:「照你这样说,我将来若是能够舞刀弄剑,也只能有你一把剑,不可以再有其他的,是不是?」 清横脸上一红:「生出剑灵的剑很难得的,你也未必能找到第二把。」 「好。」炎烬拉长了音调,他也没打算找。 今天是要种水果的,桃红色绸缎埋下,树上还有23片叶子,香烛还有28根,现在叶子每天最多翻到4片,他还想再多翻一翻,看看更多的叶子又会生出什么绸缎,种出什么东西,但想及红烛还没买,叶子这么翻很快就没了,暂且先打住。 至于明天种什么,他翻叶子的时候头一回想了一想,大白菜不想吃了,目前蔬菜还有,刚收穫三个土豆,水果今天种的,明晚可收穫,这是给方家小姐的,鲜花也刚收穫,布匹的话,有一身衣服,沈大娘还在做着,被褥也有了。 这么仔细想了一想,他好像其实不缺什么。 想不到,便问清横:「你还想种什么?」 清横道:「布匹。」 「为什么?」 「想看你多换几身衣服,好看。」 第16章 长亭节 果然,他还是以好看出发的,不过……好吧,炎烬翻了四片叶子,那就还种布匹。 刚刚翻好,清横一怔,道:「树上还有一片彩色的绸缎。」 他飞上去将彩色绸缎扯下来递到炎烬手中:「这条绸缎各种颜色都有,像彩虹一样。」 炎烬蹙眉,先警觉地让清横数叶子。 好在叶子还是23片,没有变少。 他这才对这片彩色绸缎有些好感:起码它不是变质的种子,没有耗费他的叶子。 「这个也可以种吧?」清横道,「除了颜色,它的样子与其他彩绸无差。」 「应该可以吧。」炎烬也不敢确定,但反正是不要钱的,种下去看看也不亏,他走到田里,却又疑惑,「可是种在哪一排呢?」 之前按照叶子数目安排很是明显,这个彩绸不耗费叶子,反倒不知道放哪儿。 他只能一个个试,试没了算了。 放在第一排,没有消失,没种下去,好在也没有被吞没。 第二排也没反应,第三排四排五排……一直到他也懒得数,只摸清楚那是靠近房屋的田地最边缘,也是最后一排,彩绸终于消失在土里。 种好后他在旁边等了一会儿,没有任何反应。 「不管了,走吧,咱们先下山卖花。」 祈安镇上斗花会已经过了,没有宣扬的话,如今的花就不如之前值钱,但像他这样非此季节而生的也还是稀奇,卖是不愁卖的,只是不可能卖到百金,最终他将芍药卖给一个女子,价格为十两金。 那女子说要将此芍药送给心上人,今日落了濛濛细雨,打在肩上有些许微凉,祈安镇若笼薄纱,满街香烛与花香扑鼻,人来人往,又似乎异于往日。 女子道:「这是祈安镇的传统习俗,今日十一月十六,为本镇长亭节。」 这是个他们自发创建的节日,以前本地出过状元,引发一阵赶考热,到了十一月前后,学子们就得出发了,虽然说考试是来年,但他们去到了还要拜访拜访考官,先纳卷自荐,往往得提前去。 赶考举子多数年轻,或有新妻,或有恋人,都是如胶似漆的年岁,一别数月捨不得,每到这个时候,镇外长亭就聚集了依依不捨的爱人们,相拥相泣久久不肯分开。 后来,本镇也再没出过考上功名的,这赶考热度慢慢下来了,可是长亭送别一直流传,如今已然演变成了年轻男女相会的节日。 只是这节日不若上元节那般有烟火花灯陪衬,又是从离别而衍生的,甜甜蜜蜜谈恋爱似乎过于明目张胆,于是恋人们私下互赠礼物以表心意,也暗戳戳在街上来个偶遇,然后来回闲逛,一条街走八回,丝绦彩穗步摇胭脂买了一遍又一遍,把那隐晦羞涩的爱意深深表达。 炎烬转着轮椅穿梭在街上,听两边男男女女嬉笑之声,也听商贩吆喝:「公子,给小姐买盒胭脂吧……」 「姑娘,要不要买个玉坠送你身边的公子啊……」 「瞧瞧这摺扇,名品配英雄……」 「看看这丝帕,好物赠美人……」 炎烬道:「看来咱们今天来的不是时候,这满大街都是相会的恋人。」 「对啊……」清横正在头顶上小声说着,然后话语一顿。 「怎么了?」 过了会儿,清横才道:「没什么,只是方才有一对恋人牵着手,被你挡住了路,他们牵在一起的手从你头上过去了。」 「……」怪不得他听脚步声从两边走过,离得那么近。 合着就这一会儿都不能松开啊! 他哼了一声:「早晚我也……」 「也怎样?」 「嗯……没怎样。」炎烬想说早晚他也有人牵手,可脑子不热后,一想,他似乎找不到人。 第28页 如果准备生活在尺木山的话,那他就只有清横这一把剑为伴。 又往前行,路边商贩喊他道:「这位轮椅公子,要不要买个什么东西送恋人啊?」 炎烬停下轮椅:「没有恋人。」 「你送了说不定就有了啊,要是对方喜欢你的东西,你就趁热打铁赶紧表明心意啊,对方喜欢什么,我帮你挑?」 炎烬被绕进去了:「那你帮我挑一个?」 「好嘞,公子看看这个桃花胭脂怎么样?」 「不行。」 「剑穗?」 「我有。」 「这个这个,玉梳?」 「行……」 「玉梳是本镇女子最喜欢的了,有的姑娘直接用此做髮饰呢。」 「哦,那你还是再帮我挑一挑别的。」 「那就这个吧,这个铜色绕金丝的镯子也很受欢迎,男女戴得都多。」 炎烬买下了这个镯子,二两金,算不上贵,又买了四根红烛,两把香烛,一柄很大的油纸伞,浅粉色,上绘了点点梅花,四周垂下长长的粉色丝绦,两个藤条编的椅子,也顺道买了些针线,这个必不可少,而之前沈大娘遗落的还是要还回去,再买了些米,添置些调味料,盐糖都不便宜,买了一些,还剩点钱,买了茶叶和酒麴酒罈。 茶叶完全是为了配得上那套茶具,清横虽然不能吃喝,但他能够闻到清香,酒麴则用来酿酒,买酒麴的时候掌柜告知过酿酒方法,他打算回去试一试。 回到山上天还没黑,他先按照说明煮米饭,拌酒麴,再铺开晾干,然后封到坛中,埋在树下。 再将那油纸伞固定在案牍边,这张案牍放在屋前挨着田地,田地右侧是那颗树,另一侧是个小小鸡窝,走到头便是一口井,井边不远,细碎石子环绕着小小水潭。 油纸伞垂落的丝绦随风而动,藤椅摆在案牍两侧,此时天方将黑,细雨早已停了,湿润润的深山水汽缭绕,轻烟浮动,他在树下放好了香烛,又于窗前点上喜烛,煮好了茶,放在案上,往椅上一靠,静听山中鸟语泉鸣。 这么一静下来,抚到怀中,才想起,那镯子还没着落,不知该怎么安置。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买,而且,怎么想,都是买个梳子更有用处啊,他怎么就买成镯子了呢。 当时是纯粹听那商贩说玉梳在本镇多为女子所用,他无端觉得,自己好像要送的人并非女子。 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无端」,他连要送谁都不知道。 第17章 结契 清横化为人形,坐在他对面,扑鼻而来的茶香让他不觉靠近,想端起一盏茶来,又怕声音太大被听见,只闻着香气,看他把那铜色镯子在手里颠来復去把玩,问道:「你要送给谁?」 「嗯……要不给……」 「给沈大娘?」清横想及这是为数不多的他认识的人。 「我送她镯子,不好吧?」炎烬险些把镯子掉在了桌上。 「那给小岳?」白日那商贩不是说男女都戴么。 「虽然说是没毛病,可我无缘无故干嘛要送他东西?」 「那你买它做什么?」 问得好! 炎烬也想知道。 他嘆气道:「要是你有人形,我就送你了。」 清横的心跳漏了一拍,一时未语。 炎烬继续:「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这个样式?」 「喜欢。」他伸手想去碰一碰。 炎烬看不见,却正好往回收:「好,我留着,保证不会送给任何人,等你幻化了人形,我就给你。」 清横的指端碰到一抹冰凉,又转瞬即逝:「可你说过,不习惯这里有其他人,我若幻化了人形,你会很不方便。」 「你又不是其他人,也没有什么不方便的,等以后这里会比现在更好。」 「哦。」清横道,那还是等更好的时候再告诉你吧,他的目光瞥向别处,恍惚见到什么,「那七彩的绸缎……」 「真长东西了,是什么?」 「是……萤火虫,不,不是,是星星。」 「啥?」炎烬起身,「清横你确定不是在说笑?」 「从土中升起一颗颗星,飘散在你我身边,萤光微闪,幽幽起伏,我没有说笑。」清横抬手接住一颗星星,落入掌心就化成小小水滴。 炎烬也接住一颗星,笑道:「你喜欢微光闪烁的东西?」 「嗯。」 炎烬不知为何,忽而闪烁一个念头,他抬手一挥,手中竟洒出点点流火,缠缠绕绕与那些星辰簇拥,恍若抬头仰望到的那银河中的流光,在这夜色中浮动,似轻纱环绕。 清横点了点那流火,微有灼热却可以触碰,在这清寒夜色中倍加温暖。 星尘落入人间,而流火落入心间。 炎烬道:「我好像对火有独特操控能力。」又想,「今天是长亭节,难道,那棵树也送了我们一个礼物?」 送给他触手可及的星辰,也送给清横能触碰到的流火。 清横静静看他,许久后,悄然化回剑身靠近他:「你抓好我。」 「你要做什么?」 话才问完但觉身子已悬空,清横带着他飘然飞起,乘风而行,在这漫天星辰与流火中轻轻掠过,炎烬一开始抓着他,后来便抱着他,与他一起踏在山中飞花上,推开薄雾,拂动草木,衣袂飞扬在山风中。 第29页 清横在风中说话,浅浅声音落在星辰与流光中。 他说:「要不,我认你为主吧?」 炎烬搂紧他轻笑:「你也可以永远不认主。」 「我不能决定的,如果有人要与我滴血结契,我以后只能效忠他一人,跑不得,弃不得,无论他如何待我,就算熔化销毁,我都无从抵抗,即便他死了,我也不能另择他主,要与他葬在一起,永不再见天日。」 炎烬的笑容消失:「那你一定得遇上个好主人。」 清横微顿须臾,忽觉通体冰凉,淡笑道:「对啊。」 炎烬又道:「我们回去吧。」 清横便携着他,回到竹屋前。 落地站稳,炎烬抚抚身边的剑首,温声道:「你觉得……我合适吗?」 清横幻化人形,衣袖轻动,竟是好一会儿没说出话。 「我不合适?」 「我以为你不同意。」清横向前一步,想拥住他,却仍然触碰不到,他悻悻看着自己的手,「我只能认一主,你……」 「我不会使剑。」炎烬道。 「什么?」清横心一紧,他要反悔吗? 「所以,我不会添置别的剑。」 「我……」清横连忙道,「我会帮你的,结契的剑可以根据主人的意愿出招,不需要你使剑,我也能为你上阵杀敌。」 炎烬无奈摇头,剑灵公子,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我跟你结契,只是想要你别落入恶人之手,哪里想要你为我上阵杀敌? 何况,我每天面临的不是今儿翻几片叶子种什么东西吗,上什么阵杀什么敌? 所谓滴血结契,主人划破眉心取血,滴入剑身,血自剑嵴流过,至剑尖消失,结契完成。 结契过程不难,但在尘明宗没人敢打他的主意。 尘明宗对他保护得很好,一直都是只许借用,不能占为己有。 只是如今剑身有残,到底还是被弃了。 炎烬以眉心血滴至剑身,那红色血液自上而下划过,流淌在身躯,又好似被吸收,徐徐消散了踪迹。 但觉热意汩汩,清横垂眸,看自己身上那残破不平之处竟有些许癒合迹象。 炎烬也是一惊:「难道我的血可以助你恢復?」 他便要再划破手掌,清横连忙阻挡:「不是次次都有用的,我与你结契,得了你的血脉之中的能量,这是剑与主人初次的共鸣,是剑对主人的回应,只第一次有用,后面是没用的。」 炎烬只好收手。 清横因此又想起被忽略的问题:「我忘记了,我是残剑,倘若上阵,能力会有折损的,但……我会拼尽所能。」 炎烬:「……」 我真不用你为我上阵杀敌! 他摇头,说出口的话却又软了语气:「我会想办法帮你修復。」 清横笑起来,仗着他看不见,又幻人形,玄色衣袖扫过炎烬面前:「多谢主人。」 炎烬无端被呛了一下:「那个……你叫我名字就行,像往常一样,不必见外。」 清横仔细回想,往常也没叫过他名字啊。 压根就没有唿唤过他,都是有话直接说了。 他迟疑半晌,还是点点头:「好。」 这夜尺木山漫天星辰与流火,山下偶有烟花绽放,也映照着山上的夜空,那镇上的长街,今夕长亭已无离人,无数有情人举目共看,时有飞花,在烟火之下缓缓飘落。 亦有遍家遍户的香烛祈愿,愿国泰民安,愿风调雨顺,也愿有情人,终得共剪窗前烛。 入夜,清横躺在炎烬身边,心中起起伏伏,不觉化成人形,看炎烬翻身,连忙又恢復剑身。 炎烬摸到剑身微动:「怎么了,还没睡?」 清横犹疑一会儿,道:「你我既已结契,我就不能再不许你碰剑身,我将来要为你上阵杀敌的,你需要很熟悉我,我何处为利刃,何处为缺口,哪里能一击刺穿对方,哪里被重创后容易折断……」 炎烬闭着眼睛好似还没完全醒:「我真不需要……」后话还没说完,他已清醒了。 清横是剑,本为兵刃,那是他的使命。 他顿了顿,半开玩笑道:「好啊,那我可要好好熟悉熟悉。」他在剑首上摸了一摸,「嗯,熟悉啦,快睡吧。」 清横反倒是认真起来:「你……你这样不行,你要褪去我的剑鞘。」 第18章 厨房 炎烬微弯嘴角:「你不是说,剑鞘是你的衣服,你要我褪你的衣服?」 清横听这话,只觉此时若自己是人形,定是满面通红了,他顿了好一会儿,小声道:「那不一样的。」 「你身上的伤痕……我知晓。」炎烬道,他很早就摸过啊,在刚开始给他包布襟的时候,还有做竹剑鞘的时候。 「那也……不一样的。」清横继续道,低低的声音在他耳边萦绕,「那时候我还是有些躲着你的,现在,我……我不会躲的。」他好似也在给自己打气,「你……得经常擦拭剑身剑鞘。」 那之前买皮剑鞘的时候,铸造店倒是送过专门用来擦拭的无尘布,但炎烬想清横那么害羞,拿回来就没有用过,一直压在枕头下。 他往枕下探了探:「好,我给你擦一擦,不过……」 「不过怎样?」 「没什么。」炎烬想说,不过你不要说话,你一说话我总觉得身边躺的是个人而非一把剑,但又想及,他不说这话可能还不会引人遐思,说了反而让人往其他方面想。 第30页 他坐起来,迅速把清横的剑鞘去掉,又将剑往被窝里一按:「我先擦剑鞘,你先睡。」 然后把那皮革剑鞘拿在手里反覆擦拭。 清横埋在被窝里,接触到被褥的温度,在窗前红烛中看着炎烬的侧颜,无端幻成了人形,未着衣物让他脸一红,想幻回剑身却一时变不回去,于是掖住了被角。 炎烬好似有所感应,停下手中动作,扭头看过来。 清横往被窝里埋了埋,只露出两个眼睛,这才想到,他看不见啊。 于是又壮着胆子探出头:「怎么了?」 炎烬道:「剑鞘擦好了,你……」 他该给剑身擦拭了,可清横越是紧张竟越是变不回去。 平日里炎烬一伸手,清横就会自动到自己手边,此时没摸到他,微一怔:「你是不是困了,那还是回头再……」 「不,没有。」清横连忙道,赶紧凝聚精力,终于幻回了剑身。 他飞出被窝,立在炎烬的手心:「好了。」 炎烬抚着他,小心擦拭,动作很轻,只用无尘布慢慢抚,手始终是悬浮的,一次也未真正碰到他。 清横那悬而未绝的心也慢慢安定。 等擦拭完,那不安羞怯全都散去,只剩下慵懒的睡意。 炎烬小声唿唤:「清横?」 没有得到回应,掌心的剑已经横在胳膊上,睡得迷迷煳煳了。 炎烬轻笑,把他放回被窝。 翌日天明,雨后清新,他将银硃色绸缎种下,又翻三片叶,明日打算种花。 昨日红烛已点,催生十片叶子,树上还剩下28片,那香烛被点燃十根,还有38根。 今晚水果该熟了,如果岳肖寒他们不来,炎烬就打算亲自送到方家去。 不过刚过早上,岳肖寒就来了,不但来得早,身边还跟着个人,沈大娘说话算话,岳肖寒与他儿子果然过来帮忙了。 听清横形容,沈家儿子面容也清秀,就是白得不大正常,很像常年不见阳光的,也不大像是能干体力活的,岳肖寒介绍说他叫沈游,年岁不算小了,十六七岁,也就比岳肖寒小个一两岁。 他果然是很怕人,躲在岳肖寒身后,一直拽着他的衣袖,岳肖寒温声细语地哄他:「这两位都是神仙呢,他们很好的,你不要怕,你不是有东西要交给他们吗,你自己去给好不好?」 沈游许久后才点点头,慢慢走过来,将一个包袱递到炎烬面前:「我……我娘把你的衣服做好了,送给你。」 炎烬伸手去接,但还没完全拿稳对方就已经松开,以至于包袱在炎烬手中抖落开来。 白色的夹层衣裳如雪铺展,沈游小心翼翼回到岳肖寒身边,拉着他胳膊道:「我娘……给他做了丧服?」 「不是,这是上好的绢,上面有那种银色纹路的,大户人家有很多喜欢浅色衣服,这样看上去可能更……优雅一些,我上回去尘明宗,那儿的弟子也是统一白衣的,可仙了。」 炎烬倒不太喜欢白衣,因为不耐脏,但他没别的衣服可以挑,何况沈家大娘的心意不能辜负,于是转着轮椅进屋,把衣衫换了,换好后推门,拉清横在身边:「怎么样,你觉得好看吗?」 「好看。」 炎烬等了半晌,没听到他说你穿什么都好看这类的话,那说明不是客套话,他一笑:「我配得上你么?」 清横一怔:「什么?」 「名剑或配忠勇英豪,或随端方君子,我可算是英豪或君子?」 清横缓笑,方要说话,听炎烬又道:「不过,配得上配不上,也就如此了,你我已结契,你跑不了,也赖不掉了。」 清横道:「嗯。」 那边沈游十分惊恐地望着他们:「剑为什么会说话?」 岳肖寒跟他解释了好半天,诸如这是仙人啊,有术法啊什么的,沈游一边点头,一边蹙眉:「道理我懂,但是,剑为什么会说话?」 岳肖寒:「……」 岳肖寒上前道:「仙人我们来帮你搭草棚。」 那门口的草棚才只搭建了一半,岳肖寒干活很是利索,爬高上低砌墙和泥都不在话下,不到天黑就将草棚搭出来了,一面靠着竹屋,一面围起来,另两面不用搭围墙,就是一个敞开的场地,上方覆盖避水的草垫。 炎烬垒了灶台,如此一个户外厨房完成,那边伞下的案牍正好可以用来做饭桌。 沈游虽说是来帮忙,但他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在炎烬和岳肖寒搭草棚的时候,他便携着一本书,盘腿坐在树下认真地看。 不过他读书都是自学的,字都认识,可有些生僻的话语读不懂,清横偶尔在他头顶上打转,看到那被标记出来的地方,会提醒讲解几句,小少年一开始还在质疑着到底为什么剑会说话,后来习惯了,遇到不会的,就拿给岳肖寒,让岳肖寒问他。 炎烬一直想问剑灵也读过书么,但想来,他既然本身被灌输了对仙门的认知,那同样灌输些知识也是合理的。 到了晚上,厨房已完全搭建好,几人坐在案牍边,盏中茶香氤氲,那油纸伞上垂下的流苏在风中轻轻晃动,摇碎这盈盈月光。 岳肖寒把彩釉瓷盏的盖子打开,轻轻抿了一下茶水,然后,放下盖子一口灌了下去,摇头道:「杯子太小了。」 喝完自告奋勇去准备去做饭,可灶台虽然有了,能放到灶台上的那种铁锅却没有,炎烬有一个透明的小锅,他拿出来看了看,忍不住露出嫌弃之色:「这哪里能炒菜啊?」 第31页 他小跑回山下带了一口锅和铲子,土豆昨天炎烬吃了一个,昨天他是煮过之后,捣烂成泥,加上作料和油,没有牛奶黄油和鸡汁的土豆泥,倒也还可口。 今日还剩下两个土豆,岳肖寒刷刷几下削掉了皮,切成丝,油热下锅,一盘清炒土豆丝完成,又去水潭里抓了一条鱼,码匀佐料清蒸,蒸好后往上一泼热油,蒸鱼也做好了。 那透明小锅他实在是不想用,总觉得很脆弱,仿佛随便一捯饬就会碎了,可他在附近採到了一些菌菇,要炖汤的话还是这个锅比较方便,于是按照之前炎烬搭架子的法子,烧火炖汤。 炖汤的功夫再用大锅煮点米饭,起锅后沿着四周浇油进去,但听「刺啦」声响,用铲子把米饭剷出来,下面有一层焦黄酥脆的锅巴。 炎烬突然闲下来了,端着茶盏,只等岳肖寒需要点火的时候,把柴火拿来,他在柴火上打个响指,柴火就点燃了。 饭菜做好,三人一剑在这清风明月的庭院外,听着山中鸟语,吃饭闲聊。 适此水果也成熟了,炎烬去摸了摸,那是十个雪梨,岳肖寒把它们收好,正好提起方家,忍不住多说了几句:「方家姑爷一心求仙问道,对一切有灵气的东西都很有兴趣,可是既然这样,又为什么成婚呢?」 「为什么尘明宗弟子可以随意婚嫁?」炎烬问。 「外门弟子是不干涉的。」岳肖寒去过尘明宗,对这一点多少有些了解。 清横补充道:「内门弟子也不干涉,只不过多数弟子冲着修成正果而去,往往会自动了却尘缘。」 炎烬想,这是好事,后面主角相恋就不会有那狗血的世俗眼光和师门阻碍等等。 吃过饭,炎烬坐在水潭边捧着清横擦剑鞘,有外人在他就不褪下来,连着一起擦拭。 擦拭几个来回,吸吸鼻子,却闻到一股煳味儿,不觉蹙眉:「是不是有什么东西还在锅里?」 岳肖寒回头看了看:「没啊。」 又起身去灶台边瞧了瞧:「真没有。」 而后回头,突然望见山下飘来的一股浓烟,赫然呆住:「不好,着火了。」 他第一反应是自家或者沈家着了火,跑了两步,又把跟上来的沈游一按:「小游你别去了,危险,仙人们请你们帮我照顾好他。」 说罢已是快速往山下跑,沈游被推到炎烬身边,炎烬将他拉住:「你还是留在这里吧。」 清横道:「要不我跟过去看看?」 炎烬条件反射般也将他一拉,清横解释道:「我是一把剑,本就是从烈火中铸造,普通的火能耐我何?」 炎烬这才松手:「那也小心。」 「嗯。」清横从他手中飞出,快速跟上岳肖寒。 第19章 救火 一人一剑至山脚下,岳家和沈家的屋舍是好好的,又循着那浓烟方向,却原来是祈安镇上有人家着了火。 岳肖寒是热心肠,不管谁家都不愿袖手旁观,于是火速往镇上跑,刚到镇上,竟见方家火焰高涨,浓烟滚滚,家中下人和四邻街坊以及官府上的人络绎不绝地走动,都在救火。 这镇上房屋紧密,即便方家是独立的高宅大院,但若不及时扑灭,也势必会烧到其他家,何况人命关天,不管是否涉及自家,遇到了也没有不救的道理。 岳肖寒本就是方家的下人,更觉义不容辞,不由分说就扑进门内。 清横没拉住他,与他一併钻入,进门望见几处尸身,来不及看,内厅尚有人呜咽,岳肖寒冲进去,看见方小姐瘫坐在地,呜咽之声正是她发出的,屋内火势稍小,她身上披了沾水的毯子,尚还安好。 岳肖寒连忙去拉她:「小姐快走。」 方灵玉正跟着他起身,忽听冷笑之声,回眼见李书杰含笑拦在他们面前,周身微有浮光,是施了辟火咒的,岳肖寒惊异看他阻拦的动作,想推开却抵不过他:「姑爷为什么不让小姐走?」 方灵玉痛苦咳嗽:「火就是他放的。」 岳肖寒愣了一愣,没反应过来。 「他为我方家家传之宝而来,从头到尾都在欺骗我。」方灵玉抱紧怀中一锦盒,「我死了也不会给他。」 李书杰笑道:「你死了,还能守得住吗,不若现在给我,我饶你一命。」 方灵玉苦笑道:「我爹娘已死于你手中,我若还守不住此物,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岳肖寒很是震惊,却又被大火熏得睁不开眼:「小姐,先出去好不好?」拉着她又要往前走。 然而李书杰一个灵决就挡住了他们的前路:「不交出来,谁也走不了。」 他们的面前忽而多了一道屏障,虽看不见,却出不去,岳肖寒用力撞了多次都没能撞开。 火势汹涌,方灵玉内疚哭道:「小岳你不该来救我的,连累你了。」 「没事……我自己要进来的。」岳肖寒捂着鼻子和嘴,回头想找一根棍子敲那屏障,一转眼看见清横,犹疑了片刻,「剑仙人……」 他想拿清横当棍子,但清横在他抬手前开口:「你退后。」 他连忙携方小姐往后退,清横不用褪剑鞘,直接往屏障上随意一划,那屏障便咯咯吱吱出现裂纹。 李书杰疑惑蹙眉,抬手再施灵决。 清横回到岳肖寒身边:「你继续去撞。」说罢幻为人形,抬手一道流光打在李书杰手上。 第32页 李书杰正凝聚的灵决顿然消散,愤而拂袖方要回击,抬眸望见面前人,却忽地一惊,双腿微颤,惶恐眼神来回看了几眼,当即施了咒逃跑了。 他走后,清横还惊愕看着自己的手:「难道我可以施展灵力?」 方才情急就施展出来了,只是他不知道该怎样掌控,再想施术灭火却做不到了,正好岳肖寒已撞开屏障,几人连忙逃了出去。 救火的人多,这场火幸而没有蔓延开来,火灭后,收捡的尸体在院中暂时陈放,方家父母已亡故,还有几个当时不肯先跑的下人,其中包括沈家夫妇。 沈大娘临走前有一丝气尚存,看见岳肖寒,拉着他的手,求他照顾小游。 这话不必说,岳肖寒也不会丢下小游,他只是不知道,小游知晓自己父母已不在,是否能接受,毕竟,连他都无法接受。 小游知晓后的确难以承受,当场昏了过去,醒来后变得更不爱说话,也更惧怕他人,有好心人去看他,都被拒之门外。 岳肖寒要照顾小游,又唯恐李书杰再来找方小姐麻烦,建议她先去尺木山躲一躲。 尺木山上还有没送出去的雪梨,那是方小姐极尽一切讨丈夫欢心的凭证,炎烬穿着沈大娘做好的白衣,竟未想倒真的成了丧服。 方灵玉在山上水潭边独坐了一整晚,第二天把那锦盒交给清横:「能否求仙人替我保管?」 她已见过清横幻化为人的样子,笃定他是仙人,也是救过自己的仙人,值得信任。 清横幻化成人的模样,往炎烬身边靠:「我需要问过我主人。」 炎烬想及那李书杰好歹是有灵力的,清横虽然是剑灵却不会灵力,并不是很想他揽着这个事儿,但方小姐孤身一人,若把这家传之物随身携带又有危险,坐视不理着实不厚道,他略微思量:「要不我替你保管?」 「好,多谢。」方灵玉眼看清横听他的话,自然也信任他,将锦盒交到他手中,并很诚心地打开来:「听我爹说这是我家传了很多代的宝物,我方家世代富庶全都靠它,虽然我也不知道它到底是什么,但是李书杰应早就盯上了,也是因为它才故意接近我的。」 「世代富庶难道靠得不是你们自己吗?」炎烬道,接过锦盒。 忽而,掌心一麻,好像被细微的电流刺激,他的手轻颤了下,微怔须臾,向旁边转了一下脸,又是一番惊愕,心中起伏不定。 但他未流露半分情绪,很快定定神,把那铁片拿稳。 方灵玉继续道:「我也不知道它有什么特别之处,不过是一个黑乎乎的铁片。」 炎烬将锦盒盖上:「你放心,我会替你保管好。」 「多谢仙人,等我处理完家中后事,定会来取。」说罢叩首告辞,炎烬叫住她,「李书杰杀人放火,他的师门该清理门户了吧,你托人去尘明宗给叶容雪带话。」 方灵玉犹疑几番,一时没回话。 炎烬不解:「怎么,你还捨不得?」 「没,没有。」方灵玉的确犹豫了一下,却也只犹疑一下,「我这便托人去。」 今日藕粉色绸缎生成,鲜花种下,炎烬又翻了四片叶子,他还想种布匹。 昨晚忘记点喜烛和香烛,没有催生叶子,今天消失四片,还剩下24片。 第二日早上,前日种下的布匹长出来了,他为沈家夫妻剪成了白绢,这几日他不想点红烛,每晚只用一根香烛在树下燃着,也不知还要卖些什么买些什么,就没翻叶子了,任它自己长白菜。 又一日,鲜花盛开,一簇簇白菊,若捧在手中的雪,他携着白菊雪梨和白绢去沈家坟前祭拜了一番。 再一日,那新的布匹也长了出来,这几日叶子数目始终没变,一直是20片,香烛每天少一根,此时还有35根,屋里白菜屯了两颗。 方灵玉处理完家事后归来,跟他们说尘明宗已出面了,那叶仙尊着弟子前来清理门户,将李书杰刨去灵根,废掉修为,逐出了师门。 她收回锦盒,回头看山下,天大地大,一时却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心安处,随处是吾乡。」炎烬道。 方灵玉语气里却略有难色:「实不相瞒,我出身优渥,从来没做过什么事,家中生意……李书杰虽别有居心,但也还有能力,从未让我费心过,我长这么大,突然一个人,好像……没有独自生活的能力了。」 「你努力学,总能学会的。」 「道理我知道。」方灵玉点头,她只是害怕,踏上前路,脚下是虚的。 却还没走几步,岳肖寒匆忙跑上来,对她道:「小姐,李书杰来找你,正在山脚下。」 岳肖寒比想像中高一些。 「他还能走得动?」炎烬但觉仙门手段还是宽容了,刨灵根废修为没有「失手」把人弄死也就罢了,竟还让他能站得起来。 「仙门不能随意了却人类性命,他后续该是本地官府处置。」清横解释道。 不过没人看见他纵火,方灵玉也没顾得上状告,官府可能没管。 「嗯,不太能走得动了,爬着来的。」岳肖寒道。 「他都这样了,还想要那铁片呢?」炎烬笑嘆。 方灵玉一恼,把锦盒打开取出铁片:「是啊,我就是扔了也不给他。」说着真做起扔掉的动作。 炎烬连忙阻挡:「你别往我这田里扔。」 第33页 方灵玉一顿:怎的,还砸坏了你的花花草草? 炎烬道:「我这块田比较特殊,你小心扔进去就找不到了。」 方灵玉继续动作:「那更好,我就是不准备要了。」 「等你后悔的时候可就收不回了。」 「仙人你说得对,富庶生活靠得是人为,不是什么传家宝,我不后悔,我真的不要了。」她把那铁片潇洒往田里一扔,铁片迅速沉入田地,不一会儿,果然不见了踪影。 女子拍拍手,向岳肖寒昂首道:「你去跟那负心汉说,东西已经没了,叫他不必再来纠缠。」 岳肖寒跑下山,不一会儿又回来:「他说他不是为了铁片而来,他说,他发现自己真的爱上了小姐,希望小姐能再给个机会,那铁片他绝不要,扔掉就扔掉,不必找了,他只希望小姐能跟他走,哦,他说,自己在外有房产,也有家底,足以保证小姐一生无忧,他往后会一辈子对小姐好。」 「……」炎烬几乎无语,现在知道说这话了? 正等方灵玉拒绝,却没听旁边有声音。 他预感不妙:「你不会不忍心了吧?」 方灵玉没说话,好像真的在犹豫。 岳肖寒也看不下去:「哎,我不想传话了,这都什么话啊,要不是小游看他可怜,我都把他打走了,小姐,你清醒一点,他是你的仇人,他刚刚害死了你的父母。」 炎烬也想起来:「他也害死了小游的父母,小游为什么收留他?」 「小游就是这样,有时候善良得过了头,甚至不分好坏。」岳肖寒嘆气,「没事,有我在,以后不会让他吃亏的,但小姐你不能心软啊,你心软以后受苦的是你,他风光的时候怎么没发现自己爱上你了,现在变成这样,知道回头了?」 方灵玉终于开口:「你不必传话,叫他上来,我与他当面说清楚。」 第20章 拜师 「他说他不敢上来。」岳肖寒从一开始就是不愿意替他传话的,只无奈小游竟还说他可怜,气得岳肖寒想揍人。 方灵玉道:「那我也不见他,你让他走吧。」回首向炎烬请示,「我能否在仙人这里多待一阵?」 炎烬点头:「你想呆多久就呆多久。」 方灵玉不是个咋唿的人,她在这里呆着,就真的是呆着,坐在那水潭边望着鱼发呆,炎烬也不打扰她,拿着早上收的那匹红色缎子坐在树下缝缝补补。 到了下午,小游慢腾腾地上来了,拍拍方灵玉:「你去见见他吧,你不去,他不肯走。」 小游的确很瘦。 方灵玉扭头:「你们不会把他打走吗?」 「他……真的挺可怜的……他知道错了。」 「一句知错就行了?」 那是吵了几句嘴的小事吗? 「他说只想见你最后一面,见了就走。」 方灵玉顿了一会儿,拍衣服起身:「好,我听听他到底要说什么。」 她还是下了山,炎烬在树下缝针,轻声嘆气。 清横问他:「你在做什么?」 「衣服,好看吗?」 「好看。」 「那你喜欢吗?」 「喜欢……穿在你身上,我都喜欢。」 炎烬把末端丝线扯断:「不,我给你做的。」 「我不是有剑鞘了么?」剑鞘在他幻化人形的时候就可以变成衣服啊,何必单独做呢? 炎烬淡淡一笑,伸手摸摸剑首。 清横不明这是什么意思,但他还是要说:「真的不用给我做衣服。」 炎烬已把那衣衫边缘缝好,起身撑了个懒腰,午后阳光刺眼,他以手挡了挡视线。 方灵玉下了山,但见伏在地上,全身皆是血迹与污泥的李书杰,脚步不由一顿,李书杰也看见她,当即几行泪划过,与血色混在一起,十分可怖,他擦拭了一把眼泪:「玉儿,我错了,你原谅我吧,我什么都不要了,我只想永远和你在一起。」 沈游道:「他真的挺可怜的是不是?」 李书杰往前爬,方灵玉就后退:「我……我不觉得他可怜,只觉得他可怕,你同情他你跟他走吧,我不干。」 而她也在后退这一瞬全都想通:「我也没有那么非他不可。」 那之前还有些迟疑与犹豫,此刻全部消散:「仇人就是仇人,没别的说的。」 她也反应过来,之前那是他师门的惩罚,她还没报仇呢,她得让这恶人绳之以法。 她当即便要去报官,转身而去。 方走几步,身后掀起一阵大风,她愤愤回头看:「软的不行来硬的吗,我知道你会仙门术法,我也认识仙人,才不怕你,你少来这套。」 李书杰战战兢兢,原想苦留她,却生生闭嘴。 方灵玉至此意志终才坚定,毅然决然顶着舆论压力将李书杰送官府。 李书杰被判处以三绞而死,在初次勒晕死后再熏醒,继续勒,如此反覆两次,第三次绳索不再松开,直至断气。 之后方灵玉清点家中生意,一桩一桩去学着经营,便也发现自己之前只是没关注,并不是什么也不会,她又没有比别人笨。 她再来尺木山时已过了好些天,岳肖寒想把那土地翻一翻,看还能不能找到她家那传家宝,可方灵玉不肯要了:「我留在身边说不定还是个祸害,保不齐再招来一个李书杰,你们瞧,没有传家宝,我还不是过得好好的,而且,我觉得,那可能就是一个普通铁片吧,只是我祖辈的精神支柱。」 第34页 炎烬笑道:「也许它不普通,可大抵不是你家的,不该留,你家中遇此一劫想来也非横祸。」 方灵玉走后,岳肖寒又去了一趟尘明宗,那边因为刚逐出去李书杰这个徒弟,正好空了名额,有弟子给了他一个师门符箓,说叶仙尊答应收他,但只作备用弟子,需得他至少打通二脉,形成小周天环流,达到练体期才能正式入师门,在此之前自行找地方修炼。 岳肖寒把这话跟炎烬说了,也重复那弟子的原话:「他们说练体期不难,只要我经常在灵力充沛之地很快就会达到,反正如今也不着急了,我慢慢练就是。」 炎烬道:「尺木山灵力充沛,你日常就呆在这里。」又一顿,「怎的不着急了?」 岳肖寒一嘆:「我爹他……」 「你爹怎么了?」炎烬心道不好,这该不是主角要成长,亲人必祭天吧? 「方家大火那日……」 「难道他也……」炎烬蹙眉,「你节哀……」 「他闻到浓烟,以为是附近着火,爬起来就跑。」岳肖寒道,「跑得比我还快呢。」 「……」 「后来我追着问,他才说,他不想干活,病都是装的。」岳肖寒咬着牙道,「他可真有毅力,能装这么多年。」 「你这爹……」 「我先前想着,去仙门学本领,说不定能治他的病,如今他没病,我身上的担子突然轻松了,可看到方家遭遇,又想还是学本领好,将来再碰上李书杰那样的,我就不用劳烦剑仙人出手啦。」 「不管你有什么缘由。」炎烬也觉得担子松了,「叶容雪都答应收你了,离目标越来越近了。」 「不过我打算修无情道。」还没感慨完,又听岳肖寒道。 炎烬险些从轮椅上摔下去:「无……无情道?」 「嗯,听说这个修成了很厉害。」 「……」炎烬眨眨眼,「其他的修成了也很厉害啊,你知道还有种修行之道叫双修吗?」 岳肖寒想了一想:「不知道。」又补充,「也没兴趣。」 炎烬抿嘴,内心狂啸:「你能不能省点儿心啊!!!」 他暂压怒火,思量着都走到这一步了,也算是有进展,急不得,急不得:「先不说别的了,你好好在此修炼,尽快达到练体期。」 这里的确灵力充沛,岳肖寒没拒绝,又很客气地说:「其实您二位也是我的师父,我也应该尊称一声师尊。」 炎烬眼珠转了一转,坏笑道:「你师尊是叶容雪么,你非要叫的话,不必再叫师尊,叫我师祖。」 「啊?」岳肖寒一愣。 「嗯?」清横也一愣。 过了会儿,岳肖寒跪地叩首:「拜见师祖。」 炎烬本来是随口一说,不想他当真了,轻咳了一下:「好说好说。」 可是岳肖寒当真就张口闭口地叫起了师祖。 清横忧心跟在炎烬身边:「你占叶仙尊便宜?」 「玩笑玩笑,莫当真。」他回头拍拍剑首,暗暗笑了一笑。 连日来没怎么在翻叶子种物品上多费心,只每天晚上固定点上一根香烛以免叶子全都翻完了,这些时日已经屯了19颗大白菜,叶子数量还是20片始终没变,香烛少了些,还剩下 18根。 坛里的酒也酿造得差不多了,他打开但闻酒香扑鼻,初次酿造就很成功,还不错。 这日重新开始翻叶子,他想先种鲜花,翻了三片叶子。 岳肖寒每天都来山上修炼,炎烬让他打坐学着吸收灵气,他听话照做,不过还没坐一会儿,就站了起来:「师祖你在做什么?」 「天冷了,洗澡不方便,我做个浴桶。」他正打磨着木板。 「我帮你。」 「不用。」 岳肖寒静坐了会儿。 又走过来:「那我帮你修修房子吧。」 「不用,你安心做你的事。」 然而炎烬敲敲打打的声音让他不能安静,他回去闭了会眼又过来了:「修好我就去练功。」 他每次来都把小游带上,修房子的时候,小游就继续看书,有时候坐在树下,偶尔也去逗逗小鸡,但清横往往会将他挡住:「这是很可怕的兽类,不要靠近。」 小游迷惘看着他,看了很久,默默走回树下,嘀咕:「那些小鸡说你很好骗。」 这回换清横迷惘看他了。 炎烬也听到了这话,心虚回首。 岳肖寒手中活没停,习以为常地解释着:「小游说他能听懂动物说话,我之前不信,但是这个世上连仙人都有,那么他有这个本领也不奇怪。」 有这个本领的确不奇怪,可是炎烬惊恐望着清横:他一直逗趣的谎言要被揭穿啦。 清横琢磨了一会儿,果然一柄剑横在炎烬面前:「他们不是凶兽,你骗我。」 炎烬讪笑:「我没骗你,他们早上不让人睡觉,难道不可怕吗?」 清横没听懂。 岳肖寒道:「公鸡早上天不亮就打鸣,而且有一只打,其他的都会跟着打。」 清横听明白了,又向炎烬道:「可你说他们会把人从床上抓起来一手一个捏死。」 炎烬直唿无辜:「这话我可真没说过。」 「那……」清横一顿,想起来这话的确不是炎烬说的,是他自己想像的。 好像,还真不能怪他。 第35页 他挪逾了一会儿,默默飞到水潭边看鱼去了。 但这样一把剑往水边一立,潭里的鱼哄然散开。 小游在树下捂捂耳朵:「鱼的尖叫声好吵,剑仙人他们怕你。」 清横连鱼都赏不成了,更觉气闷,飞回屋里,还关上了门,并拴上了门闩。 这一系列动作让炎烬摸不着头脑: 「他为什么生气?」 「为什么生气了要躲起来?」 「躲起来为什么还要关门?」 「关门就关门吧,为什么还要锁上?」 第21章 看见 炎烬想进屋无奈进不去,天也快黑了,岳肖寒从房顶上下来,拍拍手道:「修得差不多了。」 他无语:「你哪修什么了?」 岳肖寒指一指墙壁:「不透风啦,你们再睡就暖和了。」 炎烬愣住:「我是问你,今天修了有半个时辰吗?」 「哪止半个时辰,我修了一天啊。」 炎烬气急:「我是说你修炼了吗?」 「哦。」岳肖寒挠挠头,「今儿没空啊,明天我保证好好修炼。」 天不早了,他们得回家了。 炎烬嘆口气:「不过我得谢谢你帮我修屋子。」 「给师祖做事,我义不容辞。」 「咳咳。」他笑,「不用这么客气。」 「我没客气,就算没有这层关系,您让我在此吸收灵气,我也该有些回报,尘明宗把灵气看得很珍贵的,都不许我们这些预备弟子去占他们的灵气。」 炎烬恍惚有种租地收租的错觉,问题是他自己是主人还是租户都尚未可知。 两人走后,他在屋外敲门:「清横?」 清横已幻了人形,坐在床上低着头,屋里有点阴凉,他但觉发冷,随手拿起床上的红衣披在身上,想起炎烬说这件衣服是做给他的,但他做衣服还是差了些火候,一件衣服做了很多天也没完成,到现在,这件红衣还只是个披风的模样。 听敲门,他抬头起身,过了会儿又坐了回去。 炎烬在外笑道:「别生气啦……」 他言语迟疑:「我……我没有生气。」 「那怎么不开门呢?」 「我好像……」他觉得自己好像本来是要生气的,因为炎烬骗他,可又不该生气,因为那是自己脑补的,而不该生气却还是生气了,那么会不会让他人也跟着生气呢。 如果他人跟着生气,他就很自责,但也不知道该从哪儿去说开,于是突然羞愧见人。 他慢慢走到门边,拉开门闩,垂眸道:「我真没生气,只是一时不知道该怎么与你说话。」 炎烬站在门口,愣愣出神。 清横没听到回应,不敢抬头:「你生气了?」 「没有。」炎烬回神,「衣服还没做好。」 「也可以穿。」清横拉拉红衣,又犹疑,「你是真的给我的吧?」 「嗯,给你的。」炎烬转身,「我去做点饭,你吃饭吗?」 「我不能吃的啊。」 「还是不能吃?」 「嗯。」 「好。」炎烬这一顿饭有点心不在焉,何况这些时日没种其他的东西,只大白菜是最多的,他简单炒了个白菜就着粥吃。 吃完洗净,坐在纸伞下的桌边品茶,入夜的山是灰色的,天上一弯月,不时有飞鸟从月下掠过。 竹屋被修补好后,结构紧实,青黄色中,浅绿薄纱若隐若现。 厨房正挨着竹屋,开放式的厨房,两旁是竹子,围成一个大大的院落,将那田地包含进去,田地的土很细腻,没有杂质,土色黑略带红,旁边那棵树,树干是棕红色的,枝桠繁多,却只有几十片叶子,看上去很稀疏。 那口井的边缘是黑色的,中间贴了几层环绕的白砖,让黑色不那么突兀,木桶挂在轱辘上,麻绳在风里摇摇晃晃。 水潭边缘的小石子都是白色的,偶有鱼跳出来,掀起水花。 清横慢慢走来,坐在他对面。 炎烬的目光瞥过来。 浅粉色油纸伞下,丝绦轻轻舞动,像卷着落花的江南细雨,将这山风也吹得朦朦胧胧。 清横坐好后,抚着白瓷的杯盏闻茶香,杯上用釉彩缀了花,他当初选的十二花令,此时拿的是一枝梅,梅花枝在瓷盏上缠缠绕绕,也好似绕在他的如玉指端。 炎烬的视线从他的指端,缓缓上移,停在面上。 那面容若皎月,似清霜。 他的眼睛从前些时日已能视物。 他也不记得是因为什么,只是突然就发生了变化,细想下来,是触碰到方灵玉交到他手中的那铁片锦盒时。 但铁片已被土地吞噬,再也找不到,他不知道这铁片与自己会不会有什么渊源。 一开始是能够看见虚影,然后渐渐有了模煳的轮廓,到今天,至方才,可以看得清清楚楚了。 从他看到虚影的时候,他就知晓了清横是可以幻成人形的,那时接过铁片,清横就以人形在他轮椅旁站着。 但清横一直没告诉他,周围人也很巧合地没有提起过。 其实也是提过的,比如岳肖寒有说过清横怎么一会儿功夫就换了身衣服,只是他那时没往这上面想,而其他人大概觉得他不可能不知道,也就没说。 清横不想告诉他,定有缘由,他就装作不知道,反正之前还是看不清,他试过也是碰不到的,那么对他来说,清横有没有人形都差别不大,他也好像还没有把他当做人的意识。 第36页 可此时却不同了,方才清横打开门,他看清了。 披着红衣的剑灵,头戴镶嵌红色玉石的发冠,流苏隐在发间,红衣之下是描金纹的玄色长衫。 眉眼,嘴唇……他看得一清二楚,于是不由愣住,用了好一会儿时间反应。 仙门的剑灵,果真有仙人之姿。 平日在这里坐着,清横有时候会悄悄把硃砂梅搬过来,凑近细看,看好了再默默搬回去。 此时,炎烬看他又轻手轻脚地搬花,小心翼翼放在桌上,再看他摆弄摆弄花枝,还浇了点水,转着花盆看了好一会儿,然后脚步轻轻地放回窗前。 随后回来坐下,没坐多会儿,走到那水潭边,脚尖轻点,故意轻浮在水面上,看着水中鱼这回没有四处逃窜,反倒是聚拢在他脚下。 等鱼都过来了,他忽地一下化成剑身,那些鱼立即四散。 他回到水边恢復人形,甩甩袖子,轻哼了一声。 再回来坐好,没一会儿又要起来。 炎烬感慨我还没好好看你呢,开口道:「你别忙活了,安静坐一会儿,我……听得到你一直在动。」 清横以为自己的动作很轻,蓦地红了脸:「我吵到你了?」 「没有。」炎烬道,又嘆,「好吧,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清横却忘记了自己刚刚要起来干嘛,静静坐着不再动了,捧着杯盏取暖,红色披风在风中轻动。 炎烬道:「凭我的手艺……这一匹布是只能做成一件披风了,我再种点往上加,下次加袖子,再下次加领子,你先将就啊。」 对方道:「我有剑鞘就行。」 「你要相信我……等我做成时,不知何年月了,也许那时候你不一定只需要剑鞘。」他无奈而笑,在此之前,他当然还要给清横买剑鞘,毕竟那剑鞘好像换装一样,衣服是成品,一整套配备齐全,还很好看。 清横点头:「嗯。」 他这样安静坐着,炎烬就仔仔细细看他的模样,突然想,清横以前说他最好看,他那时候道你还未见世间,不能说最。 可他从异世而来,那人潮汹涌的都市,千千万万人从他身边经过,他可算得上见过世间? 可担得上说一句「最」? 眼前人,就是他见过最好看的人。 直到夜色已深,该洗漱睡觉,炎烬方方挪眼,今天正好要试一试新做好的浴桶,却忽而想到:「清横你需要洗澡吗?」 清横化成人形的时候不需要,不是因为不脏,而是炎烬每天都会给他擦拭剑身剑鞘,等他变人形时自然也是干净的。 但今天炎烬大概忘记了,没有擦拭。 他想了一想,又不好意思直说:「我……我等会儿。」 他等会儿打点水,然后变成剑身跳到桶里扑腾几下就干净了。 炎烬一时也没想起来剑身与人形这些联繫:「不用等,你先吧。」他刚要把热水往浴桶里倒,想想外面风寒,于是先把桶搬到屋里,再一锅一锅倒热水。 屋子经过修补,的确不透风了,那门还没换,但他今天做浴桶的时候顺便钉了一块板子在上面,能够挡风。 在这寒风烈烈之中,屋内一点烛火,热气缭绕,桶里的水汽氤氲,朦朦胧胧散在小小竹屋,倍添暖意。 清横站在桶边,却道这么多水不是浪费么。 炎烬试探了水温:「刚刚好,你洗着,我先出去……」还没说完,见清横幻回了剑身,连着剑鞘一下跳到水中,盪起一片小小水花。 炎烬:「……」 我是不是不用出去? 而又见清横露出剑首来,有热气在上流淌,微光一闪幻成了人。 浴桶很大,不再像之前那水桶他得蜷缩着,如今整个人都可以舒展,汩汩热水拂过身躯,那衣摆飘在水面,浮浮沉沉,乌黑的发被打湿,长长睫羽上落了几点水珠。 炎烬怔了一会儿,转身开门:「洗澡还是褪掉衣服的好。」 清横抬眸:「你帮我褪?」 「……你认真的?」 清横你是不是忘记了你现在不是剑身形态? 而且我现在能看见了啊喂! 「不可以吗?」清横又问。 「你……」炎烬定定神回头,看薄薄水雾中,清横已恢復了剑身。 「哦。」他松口气走回来,手入水中,替他去掉剑鞘,这时才想起来自己今天忘记给他擦拭了,索性清横是剑身,他干脆就坐在旁边给剑鞘擦水。 第22章 盘剑 他拿着无尘布细细地擦拭,原本店家还叮嘱过好剑是需要盘的,要让刀刃来回摩擦发热,有条件的话最好在摩擦时上点油,以防止生锈。 只是他那时想,清横是有触感的,盘剑可能会让他不舒服,就一直没做。 他擦着剑鞘时,清横就伏在桶边,安安静静看他。 窗外有风唿啸,窗户早已关得严实,那寒风打在窗棂,唿唿作响,屋内热意腾腾,水汽瀰漫在窗上。 炎烬随意说着闲话:「我想在这屋子上面再接一层,你觉得怎样?」 「现在不够住吗?」 炎烬心想你都是人了,总得给你一间房子,嘴上只道:「早做准备,以后要添人口呢。」 「添什么样的人口?」 你自己什么样子你问我? 他暗笑:「美人。」 第37页 那水花动了一动,炎烬抬眼,见清横怎么悄无声息又变成人了,双臂趴在桶边,头靠在上面,乌髮垂于白皙肩上,水汽凝结成珠,顺着他的脖颈慢慢滚落。 炎烬一时语塞,想起身,又觉这时出去太明显了,只好安定坐着,眼睛只盯着手里剑鞘看。 清横却好像忘记了这时候自己的形态,往他面前靠近了些:「你……准备娶亲么?」 「啊?」他一怔,「没啊。」 「那……你想养孩子?」 「我哪来的孩子?」 「收徒弟?」 「我不收。」 「找你家人?」 「我不是人,没有家人……」呸呸,我怎么骂我自己? 不过,本来就不是人么。 「哦。」清横再想不出其他关系了,他重新落回水中,只露出头来,认真回答他的话,「两层很好啊,但是轮椅不太好上去。」 「对哦。」炎烬淡笑,以后我想去你房间,还上不去。 那怎么办,想欺负你都欺负不成? 可我不会走上去吗? 又闲叙了一会儿,但清横仿佛沉默了,不再接他的话,他自言自语无趣,也不说了,把剑鞘擦拭了一遍又一遍,后来实在没什么可以擦的了。 于是拄着拐杖去窗前端茶水灌了一口:「你洗好了么?」 清横应声:「好了。」大概忘了自己的形态,便站了起来。 炎烬刚扭头,陡然一口茶喷出:「你……」 清横还没反应过来,转身面向他:「怎么了?」 炎烬:「……」 他几乎要被茶水呛死,回头咳嗽好一会儿,又把一盏茶饮尽:「你真的洗好了?」 「洗好了啊。」清横的声音忽而近在耳边。 他身子一僵,慢慢转头。 望见剑首在眼前晃。 他松口气,抚抚心口:「你这样出来不会着凉吗?」 「还好,屋里很暖和。」 「等你觉着冷的时候,就已经着凉了。」他拿布巾给清横包住,要往被窝里按,清横却道,「你今天只擦剑鞘,不擦剑吗?」 「我……」 「我说过,我要为你上阵杀敌,你一定要多熟悉我,正常的养剑,擦拭剑身一天都不可以停的。」 炎烬回眼,定定看他,过了会儿,点头:「好。」 他揭开刚包好的布巾,触手温热,清横的身上还有水中的热意。 他微一怔。 平日里,他一贯虚虚地擦拭剑身,此时不小心碰上,那指端温度竟叫他一时无法定心。 于是便也不松开了,手指流连剑身,那剑身仍是斑驳不平的,之前去铸造店他也问过,这些伤痕该怎么修復,对方说得回炉重造,他只得作罢。 如今连摸带看,又想起他幻化成人的模样,若说之前只是觉得惋惜,现在就多了心疼。 他细细擦拭,指端拂过,感受到剑身一阵微颤。 连忙问:「怎么了,弄疼你了?」 「没有,有些……痒。」 「那我轻点?」 「越轻越痒。」 「那重一点?」 「又会疼。」 「……」 炎烬心道:「这我哪捨得让你上阵,刀剑无眼,与其他兵刃磕磕碰碰的,万一碰出个好歹来怎么办?」 他权衡着:「清横你看啊,我呢,就打算一直在这呆着,我没敌人,不用杀敌,你也不用上阵。」 清横没吭声。 「你不高兴了吗?」他组织语言,「我真不是因为你剑身有残才不用你,我是用不上,你不觉得我人很好么,从不跟人结怨对不对,我不打架的,我跟你结契,是我想保护你,不是要你守护我。」 清横还是不吭声。 「你别不高兴了好不好?」他摇着剑首,「好吧,我跟你说实话,记不记得我之前说过,我本来的设定是跟你们仙门属于对立的关系,倘若我真有什么敌人的话,估摸着就是与你尘明宗的冲突,届时,你……是站在哪一方?」 「你看,你不说话了吧,你也在犹豫是不是,所以,这个事儿你就别管了,我不要你为我拼命。」 「清横,你听明白了吗?」 「清横……」 炎烬心一紧,使劲摇晃剑身:「清横你怎么了?」 剑身勐地一颤,清横忽而幻化人形,睁开眼睛看他:「怎么了?」 「不是,我在问你怎么了?」炎烬往后倾了一些。 他方才本来坐在床边把剑垫在腿上擦拭,这会儿对方忽然变成人,竟是跨坐在他身上。 虽不能触碰,感受不到接近的温度,但近在迟尺,看得清清楚楚。 关键是,剑灵还没穿剑鞘啊。 清横也意识到这个问题,情急之下想恢復剑身,却越急越幻不回去了。 他愣了一愣。 炎烬也愣了一愣。 随后提醒他:「你冷么,要不要先到被窝去?」 「要。」清横连忙从他身上翻过去,抓起被子裹住自己。 等没动静了,炎烬才回头,看他躺得好好的,身躯都被包住,只有脸露出来,长长舒了口气:「你刚刚怎么了?」 「我想封闭灵识。」清横认真道,「上阵的有灵兵刃都要封闭灵识的,只是一般是主人来封,但我想你可能不会,我就打算试一试自己可不可以。」他面露委屈,「可我只封闭了一小会儿。」 第38页 「方才也不是上阵的时刻,又何必封印?」 灵识封闭,清横就没有任何感知了,只相当于一把普通的剑,炎烬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清横沉默会儿,慢声道:「你擦拭得……」 「很难受?」 「不是,不难受……」对方微蹙眉,「我也说不好,就……很奇怪的感觉。」 微妙的,让人想要躲避,却又无端嚮往的感觉。 炎烬说:「是我的手法跟平时不同吗?」 他自觉没什么变化啊……应该是没有什么变化的。 但之前不知道他能变成人,后来知晓了,也不看清,及至这时看得清清楚楚,就有了具象,兴许……他被那缭绕水汽蒙了眼,分不清人与剑了? 他清横掖了掖被褥,起身去开门:「我把屋里水汽散散,浴桶搬出去。」 「你不要洗澡吗?」 「我出去洗。」 「不冷吗?」 「不冷,热。」他开门,迎面风过脸颊,水汽渐散。 洗漱好后,着了里衣回屋,看见清横已经睡着了。 睡着的剑灵……忘记变回剑身了。 「这样……我睡哪儿?」他挑眉,反正是触碰不到的,倒是可以掀开被子睡在旁边,可正因为触碰不到,又怕压着他挤着他,而且掀开被子……他现在能看见了不是。 他苦笑摇头,坐在窗前,把窗户推开一些,伴着两根红烛,闲来无聊,翻那些宣纸。 有些宣纸做得很漂亮,不是按一张一张卖的,数张装订在一起按本卖,他买的这个就是一本,还赠送了临摹的字帖,夹在纸页中,他翻出来对着烛火看,字帖竖列两行墨字: 「白雪尤嫌春色晚,故穿庭院作飞花。」 还要再仔细看,却忽地一阵风,把这字帖吹走了。 想追出门外,然而纸张已飘飘扬扬飞远,他悻悻回来,偷偷瞥一眼熟睡的清横,心道不妙,把清横喜欢的东西给弄坏了。 不过转瞬又想,我再写一张夹在里面不就是了,那字迹清横未必细看了。 可是,他往桌上扫量,他们买了纸砚,却没有笔墨。 那就……没办法了,只能回头再买了笔墨来写,或者直接买字帖得了,在此之前不能让清横知道,他小心将书页压回在砚下,装作从来没有动过的样子。 放好后无聊坐了会儿,浅绿色帷幔若薄薄轻烟,竹清气丝丝扑入鼻息,他伸了个懒腰,又一想:「我为什么不去睡觉?」 清横不是姑娘,我也不是姑娘,到底在避什么嫌啊? 都这么讲究的话,那些澡堂温泉就不用开了。 他打定主意,回到床边,一鼓作气掀被子……算了,还是算了。 刚刚掀起一角他再度放弃:「也罢也罢,还是不要吵醒他了。」 反正也不是很困。 又坐回窗前,望着外面一勾月,今古同看一月,可此时月却比以往见的清晰。 他想起自己记忆里的月亮,来时的世界里,月色总是模模煳煳的,也未曾有星星闪烁。 记得最清楚的,就是人,地铁口,火车站,飞机场,哪里都是人来人往,人们步履匆忙,奔波不停。 渐渐困意来袭,他在这桌边伏案而睡,天明时,清横慢慢坐起来,茫然看了看,看见他还没醒。 剑鞘在床头放着,清横昨天没有连着剑鞘一起变成人,那剑鞘还是剑鞘。 又低头瞥着自己,自己却是人形。 他连忙幻化成剑,剑身没法自己钻入鞘中,只能等炎烬帮他了。 可不忍叫醒他,于是飞在他身边,看他枕着胳膊沉睡,砚台下的宣纸又被风吹动,哗啦啦作响。 作者有话要说:  「白雪尤嫌春色晚,故穿庭院作飞花」化用韩愈《春雪》中诗句,原句「白雪却嫌春色晚,故穿庭树作飞花。」 第23章 醉酒 清横转了一会儿,折回去把那红披风裹着幻化人形,再悄悄走回来,轻轻挪动砚台,把宣纸抽出。 宣纸拿在手里,他简单翻了一下。 字帖不见了? 好吧,倒是无所谓,只是为什么会不见呢? 他把砚台挪远在背风处,重将那宣纸压在下面,纸张不再被风吹动,也不再有声响。 但才刚放好,炎烬就醒了。 炎烬睁开眼,一抹/红色闪过,他错愕抬头,望见只裹着披风的清横。 剑鞘自带梳理效果,而因为未穿剑鞘,他的髮髻微乱,玉冠也没有了,细碎的发垂在额前。 炎烬定神道:「你醒了?」 清横一点儿也不担心被看见:「嗯。」 「哦。」 「你怎么睡在这儿了?」清横想,就算昨天我是以人形入睡的,可你又碰不到我。 反正不可能被发现的,我完全可以说昨晚出去了。 炎烬:「……」 炎烬还得替他解释:「我想坐在这儿吹吹风,不小心睡着了。」 「哦。」清横点头,往窗前走了走,风吹起红衣。 炎烬撇过眼道:「你……冷不冷?」 「有一点。」 「那我给你把剑鞘穿上?」 「嗯。」 「好。」炎烬快速去拿剑鞘,拿好后看清横还没变成剑身,「你……好了吗?」 清横不紧不慢朝他走近,近在咫尺,还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以手解开披风,微光一闪,人影化成剑身,红衣悠悠飘落:「我在你面前。」 第39页 帮他把剑鞘穿上,他后退些许,便又幻化了人形,玄色金丝的长衣,玉冠珠饰,若贵族王孙,璀璨夺目。 炎烬好了伤疤忘了疼,又生出了些逗趣的坏主意,笑道:「你是不是把我之前扔掉的竹剑鞘又捡回来了?」 对方脸一红:「嗯,你……亲手做的,我捨不得扔。」 「可是那个还能用吗?」 「可以的啊。」 「不能用了吧,该坏了。」 「不会的不会的。」清横走近一步,「要不你给我换上试一试。」说着又幻回剑身。 炎烬得逞暗笑,把那竹剑鞘拿出来给他换上。 换好后的清横又变人形,白底竹叶的宽袖长衫,发间只一竹簪,又是清雅绝尘的世外仙人。 世外仙人在他身边抬起衣袖转了一圈:「很适合的,没有坏。」 「好,我知道了。 」炎烬仔细看他,控制着嘴角险些要溢出的笑意,「但这个不保暖,先换回来吧。」 清横听话地恢復剑身,炎烬把玄色剑鞘给他换上:「我要再给你买一些剑鞘。」 「够用了。」 「不够不够,各式各样的颜色和款式我都要给你买,红的白的粉的……」 眼前人犹疑了一下,低声道:「粉的不要。」 「嗯?」炎烬说顺嘴了,本来还没多想,但听他一讲,却偏要往那粉色衣裳上想,想了一圈后不禁失笑。 清横不解:「你笑什么?」 「没有,好,不要粉的。」他道,心中只嘆可惜可惜。 两人走出屋子,昨晚点了红烛,叶子催生十片,昨天翻过三片,藕粉色绸缎取下,便还剩26片叶子,香烛只有8根了,红烛一晚上要消耗两根,也都用完了。 柴米油盐这些日耗品也需要补充。 是时候下山採购了,但得种一些能换钱的东西,水果鲜花都能赚钱,但水果价钱低,鲜花在这里很受欢迎,价格也高,前天种了鲜花,明天可以长成,不过价格不是很固定,斗花会不是一直都有,他也不能保证每一次长出来的都是名贵的花。 如此看,这时候不若种布匹,于是翻了四片叶子。 他也要再看看更多的树叶能种什么,打算明天再多翻一片。 前些时日储存的大白菜很多,那之前买酒麴时顺便买了酒罈也还有几个,他想把白菜都腌起来,但不是很知道流程,想着慢慢摸索一下。 岳肖寒早上准时过来修炼,带着小游刚上山,看见他在盘白菜,旁边放着罈子,立即挽袖子道:「师祖在腌白菜啊,我来。」 炎烬在他靠近之前抬手指着他道:「你给我站住。」 岳肖寒惶然停脚。 「你好好修炼,不要再做其他的事情了。」 「哦。」岳肖寒抿嘴退后,刚坐好,又开口,「先把根部切掉,洗干净,每一层都撒上盐。」 「然后呢?」 「要不我来吧。」 「你坐好。」炎烬先他一步道,「只告诉我就行。」 「之前没拿走的雪梨还有吗?」 「有两个,但放了很久了。」那原本要给方家的雪梨,后来被祭祀在了沈家坟前,但祭祀没有用完十个,还剩两个,因为天气冷,倒是还没坏。 「把雪梨捣烂,和作料混合在一起,然后给白菜抹上,放罈子里压好就行,几天就能吃了。」 炎烬照做了,把腌菜罈子搬到灶台后面放着。 小鸡长大了一些,清横每天会捉蚯蚓餵它们,水潭那边的巨石上回被清横炸开之后,就突然宽阔了许多,一大片的平坦之地,此时草木枯黄,但是来年定是郁郁葱葱。 第二天他把布匹种下,翻了五片叶子。 今早的鲜花长成,一颗小小的树,十枝灼灼桃花。 冬天的桃花也还是值钱的,他留了两枝,剩下八枝拿去卖了。 卖得八两金,买喜烛就花四两,他不想要那錾金底座,但商家不单卖,家里都堆里好几个底座了,卖也卖不出去。 香烛买了十把,也才十文钱,没有单独卖那么小的临摹字帖的,他只好买了笔墨,再添置柴米油盐等。 又买了一个剑鞘,这是个花梨木剑鞘,淡黄色,护环为银制云纹。 他还是在回去的路上就给清横换上了,清横换好后,不动声色变成人,在他身后推轮椅,他只好扭头去看。 淡黄色广袖束腰长袍,外面还有一层柔柔的鹅黄色薄纱,领口袖口都绣着银色云纹,发上没有冠和簪,着一黄底银花的绸带,垂在发间的绸带随风轻动。 这装束,又像极了江南烟雨落花中执扇而来的温润公子。 回到山上,岳肖寒二人已经回去了,庭院和屋舍都被打扫了一遍,连鸡窝也扫了,小鸡的毛色更鲜艷,好像被抱出来洗过澡。 炎烬颇为无奈:「好好一孩子,偏偏是传说中的主角。」 我想要你诛神杀魔,领略爱恨情仇,可你要拿着扫帚,忙于灶台前三寸之地? 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吗? 窗前两枝桃花有花瓣轻落,点在那宣纸上,清横问他:「为什么要留两枝?」 他把枝桠拿起:「酿酒。」 「酿酒?」 「嗯,桃花酒。」 他有四个红缨酒罈,两个酿了酒,两个腌了白菜,桃花酒和腌白菜并不冲突。 第40页 清横买东西喜欢买好看的,而小岳总嫌弃那锅和碗碟都不经用,他偶尔想,得亏自己在中间,倘若是这俩人共同生活,要么乌烟瘴气,要么形同陌路,过不了多久就一定相处不下去了。 他把一枝桃花插在案牍上的茶壶里,另一枝折了花瓣,之前酒已经酿好,桃花瓣洗干净,以糖渍了,再泡到酒里就行了。 若是不急着喝,泡上两个月,花香更浓,但他想尝一尝,待泡到月升,就舀了一盏。 淡淡花香,浓浓酒香,透过壶中一枝桃花,正看见清横的面容。 一时仿若山中越过了冬天,东皇不管,春风已至。 头上油纸伞的颜色正如桃花,轻风掀开垂下的流苏,他想起以前邻居家的小孩玩的那种带一圈小铃铛的伞,只要一转就有清脆悦耳的声音,于是跟清横商量:「回头我把这丝绦上拴上小铃铛好不好?」 清横没吭声。 他有些讶异:「你不喜欢?」 清横权衡一番,道:「那样很像招魂幡。」 「……」 好吧。 他又想了一会儿:「那我在屋檐下拴铃铛?」 清横坐在他对面眨着眼睛,很是不解:「为什么一定要拴铃铛?」 「这个……」炎烬心道我以为你喜欢这些小装饰。 「我觉得……铃声很吵。」 「好。」炎烬点头,「不拴。」他端起杯盏,轻抿一下,入口甘醇,花香瀰漫心扉。 而后见清横眼巴巴望着自己。 他起身去给他也舀了一盏。 怪他,单以为清横喜欢茶香,每每饮茶都要倒一杯给他闻,没想到他还想闻酒香。 「不过你得注意,酒不比茶,小心醉了。」但闻一闻应该不会醉吧,他又想,要不然,这酒量得差到什么程度啊。 清横凑近杯盏吸口气:「好,我知道了。」 而后抬眸,浅笑看他。 双颊微红,眼神迷离。 炎烬:「……」 还真的闻一闻就能醉? 而且,就只闻了一下啊! 他连忙把他面前的酒挪开,伸五指在他眼前晃:「清横,清横?」 清横笑:「别闹。」 「你感觉怎么样?」 「热。」 「热?」 「嗯。」清横起身要走。 「你要干什么?」 「洗澡。」他往浴桶走,边走边解衣领。 「没有水,现在不洗了好不好?」炎烬跟过去。 「没水啊,那……」清横停住脚。 「对,别解衣服。」炎烬也不知道在怕什么,看他停脚,微微松口气。 然后,但听「噗通」一声,水花四溅。 炎烬:「……」 他连忙来到水潭边:「清横,清横?」 第24章 斩桃花 水花迸溅,鱼儿四处散开,清横顶着水草站起来,这水潭不深,他站起水方到腰间,只是浑身都浸透了水。 他扯开水草,脸上流淌着水珠,向炎烬一笑:「不热了。」 「……」炎烬柔声哄着,「那快上来好不?」 他碰不到他,也不能拉他。 清横反应了一会儿才听懂,点点头,一拍水面旋转而起。 周身水珠抖散,扑了炎烬满脸。 炎烬抹着脸上的水,还没转眼,又看清横飞到桌子上,拿起那壶中的桃花枝一甩:「妖物休逃!」 炎烬:「……」 又见清横挥着桃枝飞下,花瓣洋洋洒洒,落在发上肩上,他以桃枝为剑,穿行倒刺,直至花瓣全都飘落,留一光秃秃的枝桠,反手甩回壶中:「都说了不许有其他的花。」 炎烬:「……」 炎烬解释:「我只是酿酒没用完,就顺手插在这里,以后都不会了。」 清横站在庭院中,神情木木的,却不知听见了没。 木了好一会儿,又笑了笑:「那好,我睡了,我的床呢……」 他转了一圈,往桌边走:「在这儿。」说话间,站在桌边闭了一下眼,而后飞到桌上,侧身躺下,再不说话了。 炎烬愣了一会儿。 又愣了一会儿。 他刚才闭眼,是要把自己变成剑吗? 可他没有变啊,还是人形啊! 而且,怎么还睡桌子呢,不是一直睡床上了么。 连忙走近,看清横蜷缩在桌上,脸颊还有些未散的水珠,紧闭的双眸睫羽微动。 他在那眉宇前轻声唤:「清横,回屋里,到床上睡。」 清横揉了一揉眼睛,迷迷煳煳地回:「不去。」 「为什么?」 「我占了你的床,我睡了你就不睡了。」 「没有的,我不睡不是因为你。」炎烬笑嘆。 清横蹙着眉,没有回应。 炎烬再劝:「听话,快回屋。」 「不。」躺着的人摆摆手,翻到了另一面,「我占了你的位置,你不高兴了,要养别的花了。」 炎烬沿着桌子转一圈,又看着他的脸:「没有,那桃花已经被你甩光光了。」 「可你还要养美人。」 「你就是美人啊。」 「我是花……不,我是剑,不不不,我是……」他的声音渐渐小了,一点呢喃宛若抽噎。 炎烬又唤了几声,看他没再回应,已是睡着了,无奈:「该怎样把你弄回屋里去呢?」 第41页 他轻轻碰了碰清横的肩,毫无意外手中空无一物,倒是能拿其他东西碰到他,比如说,用竹竿挑。 但清横现在是个人,竹竿不够粗,不能支撑着把人挑进屋里去,他又想拿轮椅在桌边接着,然后用竹竿把人推到轮椅上,再用轮椅送进去。 可怎么保证正好掉在轮椅上稳稳坐着呢,万一掉在地上,亦或者卡在轮子上怎么办? 而且拿竹竿推,多疼啊。 那要不把被褥拿出来盖上,直接让他在外面睡? 天冷倒还好,鹅毛被还挺暖和的,只是他刚刚跳水潭,衣服都是湿的,被子一捂,湿漉漉冰冰凉的衣服全都贴在身上,加之寒风料峭,明早不生病才怪。 左思右想,他先回屋拿了被褥放到旁边,再拿竹竿挑他的衣服。 把湿透的衣服去掉,立刻盖上被褥就行了。 刚挑起衣领,有蹬蹬脚步声传来,岳肖寒气喘吁吁,一抬眼愣住了:「师祖你……钓鱼吗?」 为什么对着桌子钓,是他们家酒杯里养鱼了? 炎烬握着竹竿:「怎么这时候来了?」 「小游的书忘记拿了。」来人往树下瞥,捡起被遗落的书,好奇走过来,「您在……」 「脱他衣服。」炎烬直言道,「我碰不到他,他身上的衣物配饰也同样碰不到,只能这样了。」 岳肖寒更是惊愕:「都碰不到您还要……脱衣服?」 「是啊,我得把湿衣服去掉。」 岳肖寒抬眼看看竹竿,又看他为了握着竹竿另一端,人已经坐在几丈开外了:「虽然但是,师祖你拿个这么长的竹竿不费事儿吗?」 「有点费事。」 「那你怎么不换个短的?」 「嗯……我没想起来。」 「……」 岳肖寒道:「师祖您碰不到剑仙人,叫不醒他,又想要他去屋里睡?」 「嗯,我想了很多办法,都不可行。」 岳肖寒:「师祖您直接把桌子推进屋不可以吗?」 炎烬:「……」 嗯,没想起来。 岳肖寒帮他把桌子挪到屋里,推到床边,那桌子再一歪,上面躺着的人就滚落到床铺上了。 床上铺了棉絮,清横在滚落时又捲住了身边的被褥,柔柔软软,他没有醒,只蹭蹭被角。 「屋里没有风,衣服湿了也还好,盖紧点后半夜就暖干了,但是剑仙人为什么都打湿了啊?」岳肖寒又把桌子挪回到外面。 「他跳水潭。」炎烬实话实说。 「……你们吵架了吗?」 「没啊。」 小岳摸摸后脑勺道:「以前隔壁沈叔和婶子吵架,气急了婶子就要投湖,沈叔立即就服软了。」 炎烬:「我们真没吵架。」 不对,我们跟那沈家夫妇怎么会是一样的关系。 小岳还是不信。 他就发誓:「我不可能跟他吵架的,我保证。」 发完誓又蹙眉:我凭什么要跟你保证啊。 小岳终于信了,告辞下山去了。 炎烬坐在床边看着清横的睡颜,嘆了口气。 他转到窗前,把那硃砂梅拿去浇了些水,轻轻放回去,想起字帖还没写,于是趁着此空隙把字帖写好了,晾干夹在宣纸中。 天衣无缝,清横一定发现不了。 夹好后再回到床边,思及昨日自己没到床上睡,清横还以为是占了他的床,竟一直愧疚着,于是也不多虑了,洗漱后上床睡觉。 清横今天不是穿着衣服么,有什么啊。 他一鼓作气掀开被子躺进去,毕竟,动作再慢一些,就又会犹豫了。 天明时清横醒来,一睁眼,但闻温热鼻息扑洒在面,抬眸,几缕阳光透进来,睫羽在炎烬的面颊上落下斑驳的影。 他悄悄起身,走到窗前,看那宣纸又被动过了,于是打开来看。 而后很想不明白:怎么不见了的字帖又回来了? 再仔细看,哦,字迹不一样了。 他不解回头:为什么要把原本的字帖扔掉,而重新写一张呢? 重新写的这张就……主人可能没有练过字,清横想。 正翻着纸张,炎烬也醒来了,抬手挡了一挡阳光,看到立在窗边的清横,暖金黄色的衣衫于晨曦中仿若笼了薄薄金辉,发间的绸带微微拂动,袖边红梅点点。 窗边人听见声音,于薄辉中回首:「醒了?」 炎烬定定看了会儿,故意道:「清横你在哪儿?」 「窗边,你没有听出来吗?」平时好像从来不用说自己在哪儿。 「哦。」炎烬笑,并揉揉头,「我迷煳了,昨晚我被一盏桃花酒醉倒了。」 「一盏就醉倒了?」清横瘪瘪嘴,「你也太不胜酒力了。」 炎烬:「……」 他无奈:「对啊,我真的不胜酒力,何止是一盏,就是那酒气,我闻一闻就醉了,不过听这话的意思是,我家清横的酒量很好了?」 窗边人拨动着红梅:「应该很好吧。」 炎烬:「……」 你打哪儿来的自信? 他下床,转轮椅到窗边,清横扭脸面向他,认真解释道:「我说的是真的,我是剑灵啊,酒流淌的是我的剑身,又不是血肉,当然不会醉。」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理论?」炎烬忍不住笑。 第42页 笑了一会儿,却又想到个问题:「是啊,你没有血肉。」 永远是这样……让人无法触碰吗? 清横道:「别人家的剑灵有实体的。」 「真的?」 「嗯,我……可能本领还不够。」 「没事,不急,有没有实体都一样的。」炎烬安慰他,又问,「尘明宗还有其他的剑灵吗?」 他上回不是说生出剑灵的剑很难得,找不到第二把吗? 「尘明宗没有,但……世上应该还是有的吧,曾看仙门的书中有讲过,仙门课程里有几页专门讲如何养护剑灵的。」 「哦?」炎烬很有兴趣,原来这还有学问的吗,那么自己的方法对不对? 他仔细回想了一下自己的养护过程,每天擦拭剑身剑鞘,给他缝衣服,打洗澡水,沏茶,种花,抱着他睡觉,以及,把床让给他睡。 这些够吗? 清横道:「每天擦拭剑身剑鞘。」 「嗯,没错。」 「上油盘剑。」 「这个……」 「然后让剑灵学习各战斗招式,每日练习三百遍。」 「啊?」 「再让剑灵吸收吐纳灵气,每日循环小周天三百遍。」 「这么多事不累吗?」 「至夜晚还需沐月光,吸收月之精华。」 「不睡觉吗?」 「嗯……灵力高的剑灵不需要睡觉的,我……」 「没事,你要睡觉。」炎烬心想让你每天晚上出来吹凉风晒月光我也不放心啊,那我能睡安稳吗? 还有,练什么招式,吐什么灵气,他家清横这一碰重了就疼的,能那么折腾吗? 「如果不这样养护,灵力上不去,可能生不出实体。」 「这叫养护吗?」炎烬心想,「真是自己滴血结契的亲剑灵吗,这么狠得下心?」他摇头,「也未必所有剑灵都适用的,你知道吧,不能尽信书本。」 「真的?」 「当然是了。」 「嗯……好。」 炎烬笑了笑,看他眨着充满着疑惑的眼睛,竟忽而涌出些冲动,想要碰一碰他的眉眼。 第25章 屋舍 及至手中落空,他才又想起来自己碰不到。 那又怎样呢,我宁愿触摸不到你,也不想你受苦,就这样吧。 清横已习惯他穿过自己的身躯,乃至并没有注意到这一次,炎烬是有意识地伸手。 但他依然红了脸,微微低头,捏着手边纸张。 听得轻揉纸页的声音,炎烬也低头,望那宣纸,字帖的一角露出来,他看了会儿字帖,又看了会儿清横,再看会儿字帖,再看清横,心想:「他应该发现不了吧?」 没反应,一定发现不了。 我简直是太聪明了。 他暗暗得意,不由勾起嘴角。 清横也看一会儿他,看一会儿字帖,心中犹犹疑疑:「到底要不要问问他,为什么换字帖呢,他是不是觉得自己的字比原字帖好看才换的,那么这是好意,还是不要多问为好,但他真的觉得自己的字好看吗?」 思量来回,他最终决定闭口不问,把那宣纸压在砚台下轻轻抚了抚,又把后来买的笔墨搁在旁边。 昨晚窗前一对红烛已点,今早有26片叶子,以及一由6片叶子生成的绸缎,这条是玄黑色的。 同样种在第六排,炎烬採摘绸缎的时候细看了这棵树,根深盘踞的古树,有一瞬他想起了以前去过的寺庙,总会有这样的树,没有这么大,但通常会挂了满树的彩绸。 那是来往行人们挂上的祈福心愿,每个绸缎上面都会亲笔写下此一时或此一生最想达成的愿望。 再瞥这片田地,之前看不见也没仔细数过,原来这水洼分成的行列,从水井那边数,一共是十一排。 他现在已经种到第六排了,种出了蔬菜水果鲜花,以及布匹,第六排还没收穫,不知道会长出什么。 虽然说不能量产,但大白菜长出时间短,早上种下晚上就收穫,而其他蔬菜一次能生三个,水果一次能生出十个,多余水果可以拿出去换米粟等,吃是完全够用的。 鲜花在这里比较值钱,布匹不是易耗品,他留几匹自用,再种出的都可以卖,布匹也很值钱,就比如他身上这匹白绢,能卖到500文。 如此,吃和穿没有问题了,这些东西得来的成本不高,但凭香烛催生叶子,只是那能够让叶子量产的喜烛比较贵。 偶尔他想,两匹布需要十片叶子,倘若想要一夜催生,两根喜烛就需二两金,而两匹布还卖不到二两金,如果这样算下来,是不划算的,不如直接花钱买布匹。 可是,这叶子他还有可能长出其他的东西,有的值不了二两金,有的又会超过,就比如那墨兰一次就让他得了百两金,何况绢布是500文一匹,但若种出的是缊绡等,价钱又会高好几倍。 到底是赚还是赔,还是要看如何来规划。 而且,他也没打算家财万贯,只想在这里的生活过得有滋有味。 那些喜烛留下的底座他想不出有什么用,又占地方,一时兴起,指端生火将他们点了,倒也奇怪,烛火烧不到它们,他生的火却能让底座消融,消融后的錾金底座化成零星光点,都飘进田地中去了。 霎时间田地好像是蒙上了一层金色光圈,惶然亮了一下,继而那刚种下的玄黑色绸缎发了芽。 第43页 按照平日经验,这些东西得48小时长成,最早在今天晚上才发芽。 如此看,莫非是底座的火星子能够让种下的东西提前收穫? 算下来,他正好用了十根喜烛了,錾金底座消融了十个。 只是这个小芽看上去很是奇怪,硬硬的,不像是植物,不过也未必长成植物。 而那第五排,原本应该在明天早上才能长成的布匹已是长出来了。 看来这些火星子可以当做肥料,将种下的东西催生,提前长成,而照这个时间看,正好是提前了一倍。 如果这个猜测没错,这小芽应该在明天早上就能长成东西。 他又翻了五片叶子,不管第六排长出什么,他都打算再种一次看看。 今天长出来的布匹是银色的绡,他裁剪一半,另一半拿到山下,布匹不用卖,直接可当做钱来换东西,再换四根喜烛,并兑些钱,之前小岳抱怨说他这里锅碗瓢盆不齐全,他又买了一口铁锅,一个炖锅,铲子瓢等都配了些。 又想买剑鞘,但想起之前许诺过清横给他准备个床,思来想去还是买了个梨花木的床,让人送到了山上,放到他的床边,还配了帷幔床帐,床帘上悬着层层流苏。 这个床不便宜,再给他购置铺垫和被褥,买完后钱也花得差不多了。 回到山上,小岳正在树下闭目吐纳灵气,听得声音睁眼起身,忍不住疑问:「师祖你怎么每一次都要把钱花完才回来啊,剑仙人你也不说说他。」 清横对钱没概念:「可是,都换了东西回来了啊。」 「是啊,都换成了东西,我这里的物件在一样一样增加啊。」炎烬笑道,拔下髮簪。 清横恢復人形,看炎烬把那剩余的半匹银绡拿在手里翻来覆去,问他:「你又要做什么?」 「衣服啊。」炎烬抬眼,「你的衣服我还没做好呢,等我把这些缝补一下,加到那红披风上去。」 但以他的水平,只能把这银绡缝成了个蔽膝,这银色隐有云烟波纹,仿若泛着珠玉般的柔光,随便缝一下就很好看。 清横看着那蔽膝,暗想这也搭不了那披风啊。 炎烬笑道:「下次我接着做。」一整套他一定要做下来。 这晚清横以剑身在新床上,这床对他此时形态来说,就显得很大,他忍不住滚了几圈,一不留神滚到炎烬的床上,再悄悄挪回去,躲在被褥里,幻了人形小心看着他。 炎烬看在眼里,暗笑不语。 待天明时,昨天种下的黑色绸缎果然已长成,今日又生黑色绸缎,他先种下,明天再种什么还没想好,暂时没翻叶子,先去看那长成的东西。 这次长成的……他一时咂舌。 那物件压在田地上,竟有一面墙那么大。 确切说,这好像就是一面墙。 若干竹木编织,当中没有丝毫缝隙,曲面光滑,他试着踩了一踩,也十足坚固。 「还真能长出房子?」他不由惊讶,感嘆这土地也太神奇了点,而细想又觉得好像自己想要什么就会长出什么,于是天马行空了会儿,又赶紧打住,别下次真的长出了奇奇怪怪的东西。 他也不求其他,回头长点钱就不错。 原本就有打算在这竹屋上接一层,原先他这竹屋不紧实,是透风的,后来岳肖寒帮忙把周围补了一圈,青黄色的竹木编织交叉,严丝合缝,倒正好与这长出来的墙壁颜色无差。 那原先屋顶用横木排列搭建,这长出来的一面墙没有窗,想来应该在背阳处,只是,这么一整面墙,他该如何安上去呢? 太阳初升,清横在屋顶上飞了几圈,道:「这儿好像有些光芒。」 他仔细看过去,那屋舍上方有一片区域的确隐有光芒,微微的金色,他估量了一下,光芒区域大小,应当是这面墙的大小,而且位置也是他之前设想的背阳一面。 他试着搬动墙壁,心道可你再怎么样闪光我也没法把这扔上去啊,难道它还能自己飞? 清横「悄悄」化成人形,在另一边慢慢抬手,想帮他一起抬。 然还没碰到,炎烬但觉手上一空,这面墙真的自己飞起来了。 飞上去的墙壁与那闪光区域吻合,牢固立在屋舍上方,立好后,光芒消失。 「还真能自己飞上去啊!」 照这样看,一次长出一面墙,加上屋顶,还得四次,他正算着还需要多少叶子,听清横问:「这个房子是用来……养美人的?」 「对啊。」炎烬看他自上空幻为人形款款飞下,淡黄衣摆徐徐落在自己面前,「我家清横可不就是美……美人剑。」 清横怔了会儿,才反应过来,眼中微光一闪:「给我住的?」 你才发现么,炎烬笑道:「要不然,我这哪里还有其他人……其他剑?」 眼前人也笑起来,又飞到那面墙上:「那可以在这上面挂字画吗?」 「可以啊。」 只不过,这墙还只有一面呢,等你这房间搭成,怕是还要等一等。 黑色绸缎需要的叶子多,正常得48小时长成,而且这土地每次长出来的东西不固定,他也不能确定下次长出来的是不是墙面。 「到时候,我还想在地上铺毛绒绒的毯子。」清横继续道。 「好啊……不用到时候。」他点头,「现在这里就可以铺啊。」 第44页 冬天到了,屋里是应该铺上毯子了。 清横又兴奋问:「我那个床到时候要搬上来吗?」 「搬啊,不然你睡哪儿?」 「可是,怎么搬呢?」 「……」好问题。 那面墙是可以自己飞上去的,但床是他买的,估摸着飞不上去。 不单单是床飞不上去,连他自己也上不去……没有楼梯啊。 「得搭个楼梯。」他琢磨着,绕着屋舍转了一圈,想着是把梯子搭在后面还是前面,转了好几圈无果,无论搭在哪里都觉得不合适。 清横每次上楼都要从外面上吗? 他怎么想,都不那么情愿呢。 于是决定:「楼梯搭在里面。」 等上面那层屋子墙壁和屋顶都建好,就把一层的屋顶拆掉一半,楼梯从屋内搭建到二楼,这样就形成了一个复式小阁楼的形式。 届时他只消一抬头,就能看见清横了。 第26章 小阁楼 「如此甚好。」他为自己的想法拍手,说做就做,迅速削竹子先做梯子。 尺木山附近遍野竹子,竹竿削成条,用火一烤就能定型,简单梯子做起来不难,两根较粗的竹竿钻了孔,中间依次穿上稍细竹竿就行,但这样的梯子上下不方便,他想做成那种楼梯样式,一层一层直接上。 这样的楼梯要么用砖来砌,要么就和墙面一样用竹木搭,他想来想去,觉着还是竹木楼梯与这房屋更适合,搭这样的楼梯,若要更好看,需要编织竹面,得耗费些时间。 午后暖阳,他坐在院中编竹面,今天却不能再翻五片叶子,蔬菜没有了,总不能一直吃腌白菜,得种些蔬菜。 翌日种下蔬菜,因为想要买毯子,要种能换钱的东西,鲜花和布匹长成时间一样,但所需叶子不一样。 他想了一下,鲜花价钱浮动太大,若是种出来的是牡丹之类的,在这里太常见了,反而不值钱,而布匹只要种出来是能够保证换得钱的,这毯子他现在就想要,还是保险起见为好,种布匹。 于是翻了四片叶子,今日无事继续编竹木,等第二天早上,那蔬菜成熟,长出了三个南瓜,布匹种下,还有44片叶子,这时候该再种黑色绸缎了。 等再过一天,那前日种下的黑色绸缎长成,这回没乱长,还是一面墙,同样的青黄色竹木材质,带了镂空雕花的窗户,屋舍上出现光圈,他手一扬,墙面自动飞上去。 今日採下黑色绸缎种下,喜烛用完了,昨晚只能点香烛,树上还有39片叶子,香烛还剩下66根。 他急着把二楼建好,今日继续翻五片叶子。 又过一日布匹长成,一匹蓝色的缯,可值五两金,花二两买喜烛,又用二两买了个白色的毛绒绒的大毯子,剩下一两金,他听了小岳的话,存起来了。 竹屋日常清扫得干净整洁,如今又修葺了一番,密不透风,窗户一关,暖意洋洋,但屋子不大,这毛毯从床边开始铺,几乎可以铺到门边,一进门,便能踩在那软软的奶白色毯子上,再环望这四周浮动的帷幔,窗前长桌上还有茶香四溢,是美好的冬日。 只是小岳说,那俩张床摆在一起有些占地方,也不知他们两个都不胖,为何非要睡两张床,尤其是剑仙人,他的床未免也太大了些,炎烬心想等二楼盖好了这床就搬上去了,而现在先这般吧。 小岳又道:「那你们把床分开啊,一个放到那边靠墙处。」他往左边一指。 炎烬不由分说摇头。 清横睡着睡着就滚到他床上去了,如若分开,他岂不是要滚到地上了。 这么说……他又想到一个问题,抬头看了看,暗道:「如果清横住二层,他会不会从楼上滚下来?」 「但他既然有了人形,却也需要有自己的房间。」何况清横听到在为他准备房间,是很兴奋的。 那么,楼上得加高栏杆。 翌日早上,又成熟一面墙,依旧是带窗子的,他扔上去后,继续翻叶子种墙壁。 再过一日,第四面墙成熟,这一面没有窗,也没有门,正好适合室内阁楼。 如果预料不错,明天还会有屋顶长成,这样一个二层已经齐全,今天不必再翻黑色绸缎,他又翻三片叶子,明天种花买喜烛。 第二天,屋顶长成,那是平形屋顶,四角飞檐,他稍一扔,屋顶自动与四面墙契合,遮挡住一片天光,这时候他的楼梯也完成了,便开始拆一层的屋顶。 把那竹木从中间拆掉一半,让上下两层变得通透,二层的空间被一分为二,中间一处空缺,安置楼梯,楼梯上去,一边是可以摆放床铺的卧房,另一侧空间不大,他想清横喜欢字画,应当是爱伏案读书写字的,回头买个新的案牍摆在那里,旁边还可以摆上书柜。 小岳帮他把那梨花木的床拆分后搬上去,再组装起来,因为栏杆不高,于是把这床腿锯掉了一部分,矮矮的床更像是铺在竹木地板上,帷幔流苏被窗棂的风吹动,铺被和被褥他都选的奶白色,因是冬天,那上面都是毛绒面,单单抚上去就很暖和。 毛毯他先拿上去给清横用了,正好摆满他的床面四角,这一片睡觉区域都是毛绒绒的毯子,清横不用穿鞋都可以下床,这样总不会那么冷了。 大床搬上去后,一楼就突然显得空了许多,一张竹床,一桌一柜,帷幔轻拂窗前梅花。 第45页 是夜,他引清横去二楼,从那竹木楼梯上去,左边是他的床铺,被褥色如暖玉,床帘上流苏轻摇,地上厚厚的毛绒垫踩上去如踏云端。 清横微愣须臾:「这都给我一人的?」 炎烬纳闷了:「难道这里还有别人吗?」 对方低声道:「我只是一把剑,不需要的。」 「哦。」炎烬看他站在自己眼前,那面色还有微红,笑道,「那我家清横什么时候能变成人啊?」 清横连忙抬眸看他:「你……不是不喜欢这里有外人吗?」 「嗯,可是清横算是外人吗?」炎烬转身,他再不撇过脸,笑出声怕是要被看见了。 清横想了一想,绕到他面前:「我不算外人?」 「你说呢?」 「那……我不是外人,是和你很亲近的人?」他差点要说「内人」二字,但好歹是脑海里自动带有学识的,及时打住,却因为这二字红透了脸。 「你既然认我为主,当然是自家人。 「倘若你将来成婚,有子,有亲人呢?」 「……」 「怎么不说话了?」清横在他面前挥了挥手。 炎烬很想攥一攥他的手,可他碰不到,而手臂刚抬起也又放下,不但碰不到,在清横眼里他现在也该是看不到的:「那怎么办呢,我这房子,都没有为其他人打算。」 「那……」 「那就不要再添人了,我有清横足矣。」 清横眼中一亮:「所以说,你不介意我幻化成人形?」 炎烬又转了一下身,因为清横离他太近了:「当然不介意,只是不知道清横变成人是什么样子。」 身后人好一会儿才说话,那声音带着些小心:「你喜欢的,是什么样子?」 「啊?」炎烬回头,「我什么样子都喜欢。」 「可是……你之前很在意人的相貌,你一定喜欢好看的。」 炎烬上下打量他:你还不够好看吗? 何况,我哪有那么以貌取人,我家清横不管长成什么样子,我都喜欢,可他看眼前人眉宇微蹙,又生了逗趣的心思,笑道:「难道清横以后化成人的样子不好看吗?」 清横摸摸面颊,房中无铜镜,但他在水井中看过自己的样子,他未多见世人貌,说不出好坏,也不知炎烬心中的评判标准是怎样的。 可他就是这个模样,不是自己能够改变的。 他深吸口气,权衡一番,郑重站到炎烬面前,道:「我想跟你说一件事。」 「哦。」炎烬点头。 「我说出来……你千万别惊讶。」 「嗯。」 「也不要震惊。」 「不会。」 「那更不要被吓到。」 「好。」炎烬抚了一抚下巴,将要抑制不住笑意。 清横抿抿嘴,再度吸气。 而后,闭眼一鼓作气道:「我其实已经能幻化人形了,是个男子的样子,一个鼻子两个眼,身形好像跟你差不多……」他睁开眼拿手放到炎烬头上比了一下,「哦,稍矮一些。」又往前靠近,抵在炎烬面前抬眸,「我到你眉端。」 顿了会儿,没听到回应。 他忧心:「你是不是不开心,你被吓到了是不是,你不喜欢多一个人……」 炎烬回神,往后退了一步,心嘆你离我这么近我哪里能不分心,好一会儿才附和道:「这是好事啊。」 眼前人狐疑:「可你……一点都没有惊讶啊。」 「啊,对……」炎烬连忙张大嘴,「我很惊讶,天啊,清横变成人了,快让我看看……哦,我看不到,快让我摸摸……哦,我也摸不到……总之,好惊讶啊,养了这么久的剑灵有人形了,我实在是惊讶了。」 清横松口气,舒心一笑:「那你会不适应吗?」 「不会,我惊喜,好惊喜啊,我的天啊,这实在是个太大的惊喜,我以后有人陪了。」 清横的笑意更甚:「你是我的主人,我肯定会陪着你啊。」他伸伸手,「但……我要告诉你,我不能触碰到人类,所以,我是没办法与你接触的。」 「嗯。」 「你会不开心吗?」 「这有什么不开心的?」 他早就知道啊。 清横不是说因为没按照那仙门的方法来养护,以至于他灵力提升不上去,所以修不成实体吗? 他若非想碰,就要让他每日练招式三百遍,吐纳灵气三百遍,夜晚还要去晒月光,他捨不得啊,这不是之前就已经想好的么。 眼前剑灵蹙眉:「你就没有一点失落?」 清横心道,自从我有人形后,却想和你接触,好像人与人的簇拥,彼此有温度的接触,是一种慰藉,叫人无端嚮往。 主人就没有一点这样的嚮往吗? 炎烬听出他的语气,连忙道:「我想啊,我……我很失落的,真的,特别失落。」顺带着拧紧眉头。 清横才又笑起来:「我会努力让自己很快有实体的。」 炎烬想摸摸他的头,但之前摸剑首摸得习惯,此时一个几乎和他差不多高的人站在面前,他再摸头总觉得不太尊重。 何况也摸不到。 于是伸出的手又收回。 清横盯着他的手,十足认真道:「你一定要勤奋擦拭,好好养护我,相信我很快会有实体。」 第46页 「好。」炎烬笑道,心想,你不若把「护」字去掉。 对方抿嘴而笑,面上又挂了红晕:「等有实体之后……」 「怎样?」 「我就可以吃东西啦。」剑灵眉眼中都是兴奋。 炎烬:「……」 他看着剑灵在笑,笑中又有羞涩,越是这般,竟越生出想欺负的意图来,凑近一些,于他耳畔幽幽道:「倘若你有了实体……」 第27章 趣事 清横身子微微僵硬:「怎么了?」 炎烬凑在他耳边,低沉嗓音道:「还可不可以做些别的?」 「你要我做什么?」 「嗯……坏事。」 清横侧头,眨着眼睛看他:「什么样算是坏事?」 「就比如说……」清横侧头后,就刚好与炎烬脸对脸,彼此四目相对,炎烬微垂眸,瞥见他的唇,唿吸一滞。 他本来在说玩笑,看清横越脸红越开心,可心中无端悸动,反倒是说不出后话了,拄着拐杖退了一些:「等你有了实体再教你。」 清横却偏要问到底,近他一步:「不用等,我学习很快的,你说啊。」 炎烬已靠在二层楼梯口的竹木栏杆上了,心想这是谁欺负谁啊,无奈笑道:「剑灵公子,你确定要学做坏事啊?」 清横一昂头:「我没有那么傻,我知道你在逗我。」 「你知道?」 「我知道你说的坏事不是打家劫舍谋财害命。」 炎烬:「……」 你怎会有如此想法! 「你说的大抵是趣事。」 「……」 炎烬捂脸,清横你能不能不要这么聪明啊。 「是什么样的趣事,你快教我啊,教会了我陪你一起,不是更有趣吗?」 「……我不教。」炎烬落荒而逃,蹬蹬下了楼梯,「睡觉睡觉。」 清横看他背影,愣了会儿,站在楼上向下问:「还没洗漱呢。」 「啊,对,我去洗漱了……不,你先去。」炎烬走到门边又返回。 清横往外看了看:「外面风好大。」 「对啊,彻底入冬了。」 「去外面洗漱好冷。」 「嗯,回头我准备在旁边再搭一间浴室。」但是现在只能先将就一下了。 清横顿了会儿:「能不能……」 「浴桶搬进来是吗?」他刚刚不是没想到,只是想及上回在浴桶中的情景,有些不安,便没有提出来。 「不必。」楼上人慢身道,「你帮我洗。」 炎烬:「!!!」 清横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他在这一瞬震惊中偏偏恢復了理智:「我碰不到你啊……哦,这样啊。」 话还没说完,看清横已幻化为剑,飞到他手中了。 「今天你又忘记擦拭了。」剑在手中很委屈。 他连忙拿起无尘布,坐在床边,把剑身垫在腿上轻轻擦拭,顺便解释着:「我这不是忙着修房子么。」 「你一忙起来,就把我忘了。」 他的手微一顿:你这语气…… 他莫名想起以前看到一对夫妻吵架,妻子时常说,忙忙忙就知道忙,什么时候想过我,而丈夫反驳,我忙还不是为了这个家吗。 然后妻子一哭,丈夫又哄她,说好好好我以后一定抽时间多陪你,而妻子又会说,不用你陪,只要你以后别再把重要的事情忘记就行了。 于是他也有模学样,对面前的剑说:「好好好,我以后一定抽时间多陪你。」 说完蹙眉:我对你说这话是不是有点别扭? 清横浅浅「嗯」了一声,道:「不用你陪,只要你以后别再把重要的事情忘记就行了。」 炎烬:「……」 他不再说话了。 然而眼前剑还在说,并且还没忘刚才的话题:「到底是什么趣事不能教我?」 炎烬快擦不下去了:「深更半夜的,咱们别说这个了。」 剑闷闷应了声,好似很失落。 擦拭完,他幻化回人形,坐在一楼看了会儿花。 这个工夫,炎烬到外面洗漱了一番回来,看清横还在自己的床上坐着,被褥盖在腿上,半靠在床头枕,拿着那宣纸翻着看。 他便道:「回头买点书,你想要什么书,仙门里有什么?」 「多是术法课程和修身之道,我不爱看。」清横把书页阖上,「只是有时候睡不着,才默念默念这些内容,很快就睡着了。」 「……」 课本是催眠神器么? 你怎么跟我一样? 他暗笑,提醒清横:「要不要回自己的床上睡啊?」 清横便起身,往楼梯上走,回到二楼,脱了外衫和中衣,挂在那床边的竹木栏杆上。 却大抵没挂稳,衣衫从栏杆上滑下,刚好往炎烬的床畔落,他伸手一接,无端蔓延了恣意的心思,摇摇头思量须臾,道:「清横你有没有想过,或许我哪一天就能看见了?」 清横坐起来,倚着栏杆探出头:「你看见了不是很好?」 「那你……」他把衣服一扬。 对方盯着衣服看了会儿,却没有来拿:「反正你现在看不见啊。」 「……」 「明早我下来穿。」 炎烬只得把衣物叠在床头。 第二天起床,推开门后,方想起来,昨天忘记翻叶子,也忘记点香烛了。 第47页 今天只得种白菜,他咬咬牙,这次翻了六片叶子,再试一试那第七行田地能长出什么来。 今天不用下山,清扫清扫卫生,便闲来无事了,吃过饭坐在院中喝茶,看着清横跑来跑去,逗鱼逗花逗鸡。 喝完茶,想今天不忙,不如把那扇门给彻底换掉,不然实在不雅观。 如今他们的小楼,上下一色,皆为青黄,里面都是竹木的地板和墙壁,唯独这个门还是破的,于是去砍了竹子来重新做,他还想在门前多装个门头,因为这屋子原本地基高,如若在门槛前装两三层台阶,就更好看了。 正綑扎着竹木,岳肖寒准时过来,但他今天没带小游来,和他一同来的是个年长者,小岳说这是他爹。 「久病缠身」又因为一场火爬起来就跑的岳爹看上去身体好得很,白白胖胖油光满面,但他不许叫他岳老爹或者岳老伯,非要学镇上那些有名望的文人称唿,说自己是岳老,每每惹人嘲笑,他却还乐此不彼。 岳肖寒说,今天他爹非要跟过来,小游看人多,嫌吵就不来了,自己在家看书。 小游毕竟也不是孩子了,自己在家呆一天无妨,岳肖寒今天就带他爹上来,并一再叮嘱他不要吵。 岳爹表示自己很有眼力劲儿,绝不影响他人,他也说话算话,跟小游一样,在那树下盘腿坐着,拿一本书看。 各做各做的事儿,炎烬竹子削着削着,面前出现一道人影,他不抬头,直接伸手一指:「你给我过去修炼,不用你帮忙。」 岳肖寒悻悻退回,坐在水潭边闭了一会儿目,便睁开眼,瞧着水里的鱼:「中午做酸菜鱼吃好不好?」 炎烬:「……」 炎烬朝他招手:「你换个地方,不要坐在水边了。」 岳肖寒听话起身,正往鸡窝方向走,被炎烬提前制止住:「再换个地方。」 他又走往旁边走了几步,到那侧边竹林里坐下了。 炎烬这才满意,四处瞧瞧,小岳在修炼,剑在到处飞,水中鱼儿嬉闹,小鸡渣渣叫,树下还有人读书。 这才像话,他削着竹竿想。 不过……等会儿,岳爹能读书啊? 岳肖寒说过自己不认字,他爹既然认得,怎么也不教一下? 他没留神自己无意中把这话问出来了,岳肖寒在林子里道:「我爹哪里认字,他看的肯定是画本。」 「哦……嗯,我说,你能不能专心一点?」 岳肖寒抿抿嘴,赶紧闭眼。 山风吹动树叶,沙沙作响,清横化成剑身盘旋在岳爹头顶,跟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画本,忍不住出声:「你怎么还不翻页?」 岳爹猝不及防吓了一大跳,书从手中掉下。 清横幻化人形,帮他捡起书:「这一面你都看了半天了,不就是两个人叠着,有什么深意吗,值得研究那么久?」 岳爹大骇,慌乱拿过书,接连嘘声四处张望:「你小声点小声点。」 清横在他身边坐下,目光从书本移到他面上:「怎么了,这书里面有不能说的东西?」 岳爹挪逾一会儿,坐着无聊,索性与他闲谈:「这个啊,不是不能说,就是……其中的趣味,自己品就行了,说出来就不好了。」 「趣事?」清横又瞥向那书。 「恩啊。」岳爹却把书阖上了,「剑仙人你别看,这不是你看的东西。」 可清横对那「趣事」很有兴趣:「主人一开始说要告诉我,后来又不说了,你说说看嘛。」 岳爹愣了一愣,望望炎烬,又看看眼前人,抚着下巴不禁琢磨起两人的关系,他看的画本能载一箩筐了,接受程度也很高,不一会儿就认定了自己的猜想。 可他又有点怀疑,暗把炎烬打量了一番,向清横低声道:「他的腿都不能走,那……没坏吗?」 清横也回头望了望。 岳爹思虑比较周全,正想解释自己说的是哪里,清横已回答:「我不知道啊。」 岳爹反而惊奇了:「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啊?」 清横定声道:「尘明宗但凡修为精进者,几乎都清心寡欲,我为名剑,自然也是按照摒弃杂念的方向培养的,这些东西我是不了解,但并不是完全不知道,我又不傻。」 岳爹啧啧赞嘆,又好奇朝炎烬瞥:「那他到底行不行啊?」 「什么是行,什么是不行?」 岳爹:「……」 还说你不傻。 他勾了下手指,示意清横离近点,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末了问他:「有没有?」 清横沉默须臾:「我不知道啊。」 岳爹:「……」 你能不能换句话!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入v,再次感谢您的支持,鞠躬! 第28章 我能看见你 清横又道:「而且跟我也没有关系啊。」 「跟你没关系?」岳爹微怔, 难道是自己想错了,是想错了关系还是位置? 他决定再问问:「你一点也不关心这个?」 清横连忙道:「我当然关心他。」 「嗯。」岳爹满意点头,他就知道自己没想错, 但大抵两人还没到更进一步。 他看眼前人,竟生出些为人长辈的责任心来,颇为认真道:「我觉得他有点悬,既然关心, 那你就还是试探试探吧,万一不行, 也早做其他打算, 别在一棵树上吊死。」 第48页 「如何……试探?」 岳爹又跟他耳语几句,清横一面听着,一面回头打量。 炎烬抬眼看到清横,很不自在。 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那俩人坐在树下,总是时不时往他这边看。 他把自己从头到脚仔细打量了好几遍, 觉着今天穿得没有什么问题啊。 到底在看什么啊? 他顺着清横的目光努力寻找那落定点,然后低头一瞧, 更是不淡定了。 到底在看哪里啊? 因为被灼灼目光一直盯着, 他今天的进度很慢, 一根竹子削了好半天也没削好。 岳肖寒看不下去, 好几次想要过来帮忙, 都被他严肃制止。 岳爹也帮着制止:「儿子, 好好修炼,等你进了仙门,我就享福了。」 炎烬回头看他靠在树下晒太阳,心道你现在好像就挺享福的。 「将来你再成个家, 我的任务就完成了,死而无憾也,要是能找个天仙,我死了也会笑活过来。」岳爹继续道。 炎烬又想,他肯定得把那叶天仙追到手,不然我都要跟他急。 于是也高声道:「好好修炼。」 岳肖寒一句「无情道」被这声厉喝险些吓了回去,但他不屈不挠,还是提出自己的想法,并且非常坚决。 炎烬想来想去,觉得自己还是弄错了方向,单要他潜心修炼是不够的,还得让他对那叶容雪心生爱慕才行,这样的话,说不定就不必督促他修炼,他自己就知道用功了。 要心生爱慕起码得知道对方是什么样子,他这个身份不方便去仙门,何况进去了也未必能见到人,但想来这么一个很有名气的仙尊,一定能够驱邪避灾,街上说不定就有其画像。 明天下山去淘一淘,顺便又可以带清横去玩儿了。 不过清横到底为什么一直看自己,眼神还怪怪的? 傍晚岳家父子离去,他终于忍不住了:「清横你怎么了?」 清横认真道:「我要多关心你。」 「啥?」 「你除了腿和眼睛,还有没有哪里是不好的?」 「没……没吧。」炎烬又顺着他目光找到落定点。 「那我试探一下?」 「……」炎烬脸色微变,后退几步,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清横你明天不要再跟岳爹聊天了。」 清横很疑惑:「他是好心啊,让我多关心你,说什么如果不行,早做其他打算。」 「什么?」 清横仔细回想原话:「他还说别在一棵树上吊死……我也不太明白这话是何意。」 「他乱说什么!」炎烬气不打一处来,「我好得很,一点事都没有,做什么其他打算?」 清横一喜:「真的?」 「当然!」 「那我试探一下?」 「……」 炎烬抚抚眉心:「清横,你给我进屋睡觉去。」 「哦。」清横不明白他怎么突然抓狂了,沉闷点了一下头,慢慢往屋里挪,挪了会儿,倚在门边回首,「今天还没擦拭呢。」 「不擦了,你自己洗澡去。」 「哦。」剑灵又走了几步,再回头,「你不是说要买书吗,今天岳爹看的画本好像很有意思。」 炎烬想想是自己不对,不该乱发脾气,尽量让自己心情平復,放缓语气:「好啊,他看的什么书?」 「我也不知道名字,只看到上面的画。」清横把那图画细细描述了一遍,问他,「买吗?」 炎烬捏紧手,露出个狰狞的和善笑容来:「去--睡--觉!」 「哦。」清横终于不再说话了。 炎烬站在外面吹了好一会儿风,明天就要跟岳肖寒讲清楚,尺木山绝对不许岳爹再上来了! 吹完风后推门走进去,没看见清横。 听到院中流水声,原来清横又出来了,他方才神游天外,压根没注意。 连忙走出来,但见清横正在井边拿着水桶往身上淋水,衣衫全搭在井边沿上,流水自脖颈滚落在肩,清寒月色中微微泛光。 他的手又重新捏紧:「清横,这么冷的天你洗凉水?」 要洗也是我洗啊。 清横转过身,委屈道:「我本来是想剑身跳进水桶中洗,很快的,凉水热水都没事儿,可不知道怎么回事,变不回去了。」 「是……是吗?」他一转身,炎烬也转身,背对着他,「你别洗了,小心冻坏了,还是我帮你擦拭吧。」 静立了会儿,没有等到回应,他不回头,只又问:「怎么了?」 「算了,我真的变不回去了。」清横的声音很轻,「我好像……心中不平静的时候,就变不回去。」 「你有心事?」 「没有,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水声泠泠,清横那一点说话声音萦绕入水,好似低低呢喃。 炎烬定定神:「那你不要洗太久。」 「嗯,已经好了。」水声停下,细碎脚步声慢慢靠近,炎烬回头看了一眼,又呆住。 清横抱着衣服往屋里走,一边走一边穿,走到他面前,那发上湿漉漉滴着水,垂在半露的肩上。 炎烬微垂了眼眸,暗嘆自己彻底认输,伸手轻轻拦了一下,虽无法触碰,但能看见,清横在他臂膀前停下脚步:「怎么了?」 炎烬不抬眼,淡笑道:「清横,如果我的眼睛好了,你会怎样?」 第49页 「我开心啊。」 「还有呢?」 「还是开心啊。」 「……」 炎烬思量片刻,却觉不能再隐瞒了。 他自诩不是道德多么高尚的人,可这般情景,他觉得自己像是个偷/窥的小人。 上天可鑑,他不说真的是有缘由的。 起初想清横总是偷偷幻化人形,他觉着清横不想告诉自己他能幻形了,于是就还装着看不见。 后来清横主动告诉他有人形了,他又想,自己是因为那铁片而恢復视力的,那么他的目盲或有来由,这其中又有过什么事情呢,他不知道,所以在神力恢復前,不若装着一切都不改变的好。 而此时,这些顾虑却都抛之脑后,他道:「除了开心呢?」 清横顿了下,微蹙眉:「那我就不能做你的眼睛了,我……会不会很没用?」 「……」炎烬差一点要打消告诉他的念头了。 他极力说服自己,深深一嘆,走到清横面前,往他的肩上指:「不,你还应该把衣衫穿好。」 清横低头,拉了拉衣裳:「我还没来得及……」后话陡然顿住,他愣在原地,睁大眼睛,好一会儿后,惶惶后退,「你……」 「是,我能看见了。」 清横的眼睛又瞪大了几许。 「对不起,不是故意要骗你的。」他想着如何解释,怎样才能说清楚自己只是不小心…… 「我的样子你喜欢吗?」犹疑间,却听清横突然道。 「什么?」他那些解释还没说出,着急吞回去,差点把自己噎死。 「我说,你既然能看见了,我的样子,可是好看的?」 他听清楚了,静静看了清横一会儿,心中一松,无奈而笑:「我们清横是最好看的。」 剑灵微低头,双颊泛红,不自在地左右看:「那你能看到那盆硃砂梅了是不是,它是不是很漂亮?」 「嗯,很漂亮。」炎烬笑。 「茶具漂亮吗?」 「漂亮。」 「你再出来看看之前买的碗碟。」清横说着往外走。 「外面风凉。」炎烬要拉他,穿过他的衣摆,手上落空,讪讪收回,「不用去了,我看过了,很好看,你很有眼光。」 清横笑了会儿,眉宇又微蹙:「你说……希望能看见的时候,第一个看到的是我。」 炎烬想了一想:「我第一个看到的是你啊。」 「是吗?」 「是的。」 那日你从屋内披着红衣出来,却垂眸不看我。 而若说在接过方小姐给铁片时已约莫能视物,那第一个看到也还是你。 他觉眼中有光的时候,立即转头,当时清横就以人形在轮椅旁站着,无论是模煳的时候,还是清晰的时候,第一个看到的都是清横。 清横点点头,回首绽开笑颜。 淡黄衣摆倚在门前,身后是冉冉初生的明月,银辉洒落幽幽山林。 夜空竟有几点萤火,从那银辉中款款而至,山风习习,流水潺潺。 曾经想像中的人间之最。 清横从月光中踏回门内,想飞到楼上,却在抬脚时顿住,改为慢慢地走,他没再把衣服挂在栏杆上,也就不会再滑落到炎烬的床上。 反倒是有些失落,炎烬这夜辗转反侧没睡着。 第二天早上才来了困意,正睡着,但听轻微脚步声,睁眼看清横蹑手蹑脚下楼,来到他床边。 他一瞄,见床头一件淡黄纱衣。 合着他半夜还是把外衫挂在栏杆上了,然后滑落了? 基于此猜想,清横很委屈:他明明是早上穿衣时不小心滑落的。 他怕吵醒炎烬,小心翼翼拉着外衫。 炎烬偏想逗他,故意装睡着,一个翻身,把那外衫压在身下了。 清横眉头一锁,捏着外衫一角慢慢往外提,刚刚提出来一些,炎烬再翻身,又将其压了回去。 清横轻嘆了一口气,双手一起去拉,方拉动,床上的人又翻身,直接将他带动往前扑了些许。 他泄气了,暂时不穿外衫也没事。 可是没走,又想起昨日岳爹说的话来。 到底,要不要试探一下呢? 他是主人,应该是要多关心的吧! 炎烬闭着眼等了半晌,却不见有动静了。 这是放弃了? 他暗笑,微微睁眼,看清横还没走。 没走是没走,但他怔怔盯着自己……他顺着那目光又找到落定点。 大清早的,不由口干舌燥,他在电光火石之间决定继续装睡,想来清横看一会儿应该就走了。 闭眼等待。 继续等待。 偷偷睁眼,清横还没走。 接着等。 继续等。 清横还在看。 他暗暗叫苦:「不要看了啊……」 正常人都耐不住这样看啊。 装睡是不成了,他轻咳了一声,揉揉眼佯装刚刚醒:「清横你怎么在这里?」低头瞧了一圈,捡起床上的衣服,「哦,是衣服掉下来了是吧,给你。」 接过衣服就该走了吧。 清横果然站起身,却没走:「岳爹说……」 「不要再听他说了!」炎烬把身上被褥拍了拍,让它更蓬松一些。 「哦。」清横听话闭嘴,「我去洗脸了。」 走到门边回首:「照岳爹的说法……」 第50页 「清横你以后不要跟岳爹说话,一句也不要跟他说,听话!」 清横站门口狐疑了会儿,但还是点头:「好。」 半晌后炎烬才起床,下床时回头看看楼上,见楼上的被褥叠得整整齐齐。 平时也整齐,但今日好像是用心抚了好几遍。 今早收穫鲜花,纯白色的水仙花,清横说别名是凌波仙子。 七片叶子生成赤金色绸缎,毫无疑问种在第七排,他还想建浴室,于是又翻五片叶子,等待长成建材。 今日树上又多生了一片绸缎,和上回多出来的一样,七彩的绸缎,他想这又是什么节日礼物么,按部就班种在第十一排,转头跟清横说:「晚上回来一定又有惊喜。」 清横想起上回的漫天星辰,眼中一亮:「又有星星落在身边吗?」 虽然有惊喜,但按照这田地拆盲盒的习性来说,这次大概不是星星了。 「总之,一定还有更好看的。」他道。 没有星辰,那么如果来个漫天花雨也不错。 清横照例去餵鸡,炎烬做早饭,但今天没听到鸡窝有动静,有点奇怪。 平日里,清横有时抓着碎米,搬椅子坐在离鸡窝老远处,拿那当中打通的竹竿,把米从中灌进去,碎米顺着竹竿落到鸡窝。 他倒不是怕鸡,自从上回小岳告知真相后,就不怕了,这样纯粹是在逗鸡玩儿,他眯着眼从竹竿中往鸡窝看,让碎米一一落到小鸡们的面前,有时候看哪只小鸡欺负别的鸡了,把竹竿在它面前来回晃,就是不放米。 每每这个时候,几只小鸡们等米来,总是叽叽喳喳的。 他还会把细细的竹竿上拴着丝线,另一头拴蚯蚓,坐在椅子上拿蚯蚓去点小鸡的头,等他们跳起来时又抬竹竿。 今天太安静了,炎烬回头看,见清横端端站在鸡窝边,一手捧着碗,一手轻缓抓着碎米,米从指缝慢慢滑落。 小鸡不再「患得患失」,低头啄米,没有争抢。 他也没幻化成剑去抓蚯蚓,而是拿了铲子在那水潭前面的土地里,轻甩衣摆,俯身蹲下,慢慢刨地,抓到蚯蚓小心用盆装着,路过水潭时给鱼也撒一些。 那些鱼被他逗怕了,平时总见他一个人形走过来,然后勐地化成剑,如今看到人形也不往他跟前凑了。 唯浇花时和平日里一样,轻拿轻放,还总喜欢凑近闭眼去闻。 浇完花,他通常是帮着炎烬扫地,有时幻化成剑,携着扫帚到处飞,有时候也直接以人形牵着扫帚飞。 不过今日,他竟然老老实实拿着扫帚一下一下扫。 炎烬笑问:「你今天怎么……」 清横扭头:「我怎么了?」 「是不是跟平时有什么不同啊?」 对方微一怔:「没有吧……我一直都是这样啊。」 「是……吗?」 「嗯。」清横把最后一点杂草扫到簸箕里,淡定点头。 炎烬不再揭穿他,只暗笑,你当我今天才看到啊? 何况,我之前就算看不到,你做什么我也能听出来个大概好么。 收拾好后,二人下山。 清横还要化成髮簪,炎烬思虑片刻阻住他:「你不若直接以人形在我身边?」 清横想想也是,遂推着他的轮椅,与他一起下山去。 炎烬本没想让他推轮椅,可这般一回头,身后有个人,竟觉无比满足,那所谓岁月静好的酸牙词彙全都冒了出来。 半途碰上刚要山上的岳家父子,他直接把岳肖寒拉住:「先随我去镇上。」 岳爹不想去,就先上山等他们,岳肖寒想及山上无人,道:「爹你要不先回家吧。」 谁知岳爹一瘪嘴:「我不想跟沈家那孩子单独呆一块。」 自打沈家夫妇死后,岳肖寒就把小游安排在自己家住了。 岳肖寒不悦道:「沈家叔婶那么照顾你,你嫌他们的孩子,你……这不是没良心吗?」 「我有良心啊,我感恩他爹娘,可不喜欢他,这有冲突吗,我虽然不喜欢,但也没亏待他啊,他在我们家不是好吃好喝么,我只是不想跟他待在一块,又没赶他,他在家我出来,这也不行吗?」 岳肖寒无话了。 岳爹继续道:「我在山上等你们吧,可我一个人好无聊啊。」他笑向清横,「剑仙人你下山也无事,不如留下吧,我跟你说说话啊。」 清横不说话。 岳爹蹙眉:「怎么了吗,你答不答应,给个准话啊。」 清横还是不语。 岳爹不解:「我没得罪你吧,你怎么这样?」 清横转头对岳肖寒道:「你跟你爹讲,主人不许我跟他说话。」 炎烬:「……」 你要不要就这样把我卖了啊? 他唯有点头:「对,岳老爹你教坏我家剑灵。」 岳爹一想就知道他说的什么事儿,凝眉辩解:「这是坏事么,你说羞于开口我承认,人们总是不好意思谈论,但为什么说是坏事,你真的要他啥也不懂啊,那万一被人给骗了都不知道。」 「额……」炎烬发现自己自己碰上了个吵架吵不赢的人。 他决定及时止损,不与他多说,任由岳爹自行上山,他们往镇上走去。 去镇上打听到今日的确也算是个小节日,但不是那种庆祝的日子,是百姓们定的一个社日,举行一些简单的祭祀活动,规模不大。 第51页 炎烬先把水仙卖了,卖得八两金,买四根喜烛,又买了一个毛绒毯,他一楼也要铺一个,补充上柴米油盐,买个檀香案牍,配套带小圆凳,圆凳上面还有毛垫,冬日坐在上面很是暖和,这个回去摆在那二层楼梯的另一侧,再买个同色书柜,不用他自己搬,店掌柜下午会给他们送过去。 东西买好后,便是找寻仙尊画像。 每至一处书画或者杂货店,店家十分热情地拿出一堆画像:「叶仙尊么,有。」而后把那一叠画像翻给他们看,「喜欢哪个?」 三人看得煳涂:「这都是叶仙尊?」 那些画像青面獠牙的有,凶神恶煞的也有,总之,每个都不一样,但每个都写着叶容雪的名字。 炎烬暗向身边看:「小岳啊,你觉得怎么样,喜欢吗?」 岳肖寒勉强道:「拿回去贴在门上驱鬼辟邪,倒也有用。」 只是他想起师祖之前说的什么三千桃花不及其面的,有点怀疑自己审美。 炎烬把画一甩:「每一副都不一样啊,他到底长什么样子?」 店掌柜赔笑:「左不过是拿回家辟邪的,管他长什么样子呢。」 「叶仙尊肯定不是这么凶煞的相貌。」清横插话道。 「不凶煞能吓得了邪祟么?」店掌柜道,「他必然长得很吓人,你们不了解尘明宗。」 炎烬轻哼一声:「你不了解小说套路,他必然有颠倒众生之貌。」他转着轮椅,「咱们再去别的地方看看。」 可走了一路也没见到个像样的画像,岳肖寒怀疑,那叶容雪,他的准师尊,可能就是长这个能吓退邪魔歪道的模样的。 以至于炎烬在回去的路上又跟他说,他将来一定会抱得美人归,他不禁打了几个寒颤,那修无情道的心更加坚定了。 回山后继续各干各的活,岳爹又捧着一本书看,炎烬明令禁止清横再跟着看。 那阁楼上案牍和书柜装好了,清横没书看很无聊,就坐在小圆凳上,暮光照进来,在阁楼上落了一道道光影。 他推开窗,直接从二楼飞出去,落地时看到炎烬,身形微一顿,放缓速度,轻甩衣袖飘然落下,慢慢往前走。 还是忍不住,又凑到岳爹的书旁,岳爹还没等炎烬开口,已先解释:「今日我可没教坏他,我看的是正经书。」 他把书面对着炎烬一扬:「神话传说的画本,剑仙人要看吗,或者,要不要我给你讲?」 清横很小心地朝炎烬看过来:「我只跟他说一句话。」 炎烬无奈:「好吧。」 但你不要再听他胡言乱语了,他心想,清横应该是会拒绝的。 而后听清横对岳爹明朗地道:「要。」 炎烬:「……不是只说一句话吗?」 「对啊,接下来就是他跟我讲,我不与他说话。」 「……」 「我也想看,要不爹你大点声,给我们也讲讲吧。」另一边,岳肖寒在竹林中道。 炎烬抚眉:你们是想气死我吗? 岳爹却很得意,清清嗓子,他虽不怎么认字,但听说书的听过很多,学着那些人的语调道:「好嘞,各位听好了,话说上古有神蛟龙,司风雨,掌民间风调雨顺,一朝为邪物所惑,致水灾不止,故封之,后世且记,勿使其睁眼……」 「不,不对,蛟与龙不是一样的。」清横打断,「这书写得有错。」 「是吗?」岳爹正为自己的文采斐然自豪,「这是尘明宗署名的呢。」 「那也……不对。」 「那你说,怎样是对的?」 「我不知道……不,我不能再跟你说话了。」清横突然想起来,站起身要往楼上飞,飞到一半停下,落到正门前慢慢走了进去。 「好吧好吧,杂书而已。」岳爹妥协,「我不看了。」 晚上岳家二人离去,炎烬看那彩色绸缎长出小芽来。 第29章 这惊喜怎么样 他仰头唤清横:「你怎么一直在房间啊?」 清横推开窗往下看:「我再在院子里, 会忍不住跟岳爹说话的。」 「哎……」炎烬嘆气,「好啦好啦,我没有让你一定不许理他, 但你自己要有个分辨能力,好的听,不好的不听,他们走啦, 出来吧。」 清横正要跨出窗棂,顿了一下, 幻化成剑, 想想还是不好,又恢復人形,从里面楼梯慢慢走了出来。 炎烬倚门等他,看他走近,笑道:「你人形的时候飞起来很好看,不用避着我。」 清横脸上微红, 在他面前抬眸:「我以为你会觉得很奇怪。」 「不奇怪啊,好看。」 「嗯。」 炎烬盯着他, 凑近一些, 对他的耳畔幽幽道:「等会儿, 会有惊喜。」 「是什么?」 「等着就是了。」他引清横坐在案牍边的藤椅上, 「你仔细看这一片田地。」 清横想起上回彩色绸缎长出的漫天星辰:「还会是星辰么?」 「也许还有更好的。」 「嗯。」清横眼中晶晶亮, 特地把那梅花端过来放到桌上, 赶紧去烧了水沏好茶,又将头顶上的伞转了转,把那流苏掀起来。 炎烬也倒了一盏桃花酒,慢慢地品着等待。 小芽很快长大。 炎烬放下杯盏, 清横也直起身子。 小芽开始蔓延,长成了一排,看样子又有很多的东西。 第52页 清横已经站了起来。 炎烬暗暗拢着袖子,之前买的那个镯子,他想在这样的场景下送给清横。 小芽变成了团状叶子。 炎烬又轻抬手,暗想如果还是星辰,那就再配上流火,倘若是花雨什么的,有流光点点也很好看。 团状叶子慢慢浮动,冉冉从土中升起。 清横眼中充满嚮往与欣喜。 叶子浮起,没有舒展。 夜色沉沉。 炎烬捏着镯子,指端轻点,幻化出满袖流火,朝那升起的浮叶飞去。 眼前忽闪现火星子,伴随拉长音调的刺啦之声。 那些黑色的团叶在火星子烧完后,「轰」地一声炸裂。 而后……炸裂之声此起彼伏,掀起泥土,炸得漫天飞舞。 「我……我去,不是花,是雷。」炎烬连忙把惶然呆住头上脸上都落了泥土的清横往伞下拉。 被掀开流苏的油纸伞挡不住这飞土,噼里啪啦,泥雨下得欢快,伞下呆愣的两人惊愕对望,相顾无言。 许久后,那炸裂之声终于消散,两人灰头土脸,惊魂未定。 炎烬把袖里的镯子往回塞了塞,尴尬笑道:「这……惊喜怎么样?」 清横很想夸,可夸不出来,低垂眉眼不说话,那髮髻被泥土砸乱,斜斜松散,额前碎发都沾了泥,脸上也有灰尘,这般站着,竟有一些可怜兮兮。 炎烬气不打一处来,咬牙道:「这彩绸为什么有时候是惊喜有时候是惊吓啊!!」 「再也不种这个了。」他愤愤拍身上的土。 「那万一下次又是星辰呢?」 「这……」这到底种出什么,能不能给个准话啊! 他拍完自己身上的土,想给清横拍,可碰不到他,不如让他去洗个澡,刚要说,又想起清横不用洗,他待会儿给他擦干净就行了,还是自己先去洗澡吧。 起身去洗澡的时候,沖那田地踢了几脚,反而又沾了一脚的泥。 他洗澡的空隙,清横在拿着扫帚扫地,地上扫了一部分,没扫完,捡到了铜镯子,便坐下对着月光看。 炎烬洗完澡看到那背影,这才发现,镯子不知何时掉落了。 他换下那套白衣,着了最开始的墨绿衣袍,马上要睡了,也不必穿外衫,只穿中衣就行了,这几日天气还好,衣服本就层层叠叠,也不觉得冷。 这一套衣服的中衣是浅绿,里衣为白,在领口露出边缘。 一层又一层,炎烬早已经习惯,跟束髮比起来 ,穿这种衣服已经简单很多了。 束髮很麻烦,日常在山上就随便束,下山时清横变髮簪帮他固定,他也是很久后才能够不用清横就束好,但还是嫌麻烦,像这样洗后,就懒得束,只垂在后肩上。 他转轮椅到清横面前,组织了一下语言:「这个镯子……能不能还给我?」 清横那张沾着泥灰的脸表情微变:「你还要回去?」 「对啊。」哪有在这种场景下送人的,好歹是第一次送东西,他一定得再选个唯美浪漫的时机。 清横怔怔看了他一会儿,欲言又止,默默把镯子递给他了。 他接过来,火速收回袖中。 现在就别多看了,要不然以后再送你的时候哪里还有新鲜感? 清横看他动作,眼眸暗了暗,起身拿扫帚继续扫地。 他想说你别扫了放着明天我来,还没说出口,听「蹬蹬」脚步声,见岳肖寒气喘吁吁跑来。 「怎么这时候来了?」 「我爹把书忘记了,我来拿。」岳肖寒跑到树下把那话本揣在怀里,一转身看见清横,不由一愣。 满身泥土,髮髻凌乱,神色黯然,拿着扫帚默默扫地的……仙人。 如今的神仙可真接地气啊。 他再看这四周:「哪来这么多泥啊?」 「雷炸的,你别管了。」炎烬不想解释太多。 岳肖寒看看院子,又看看清横,挠挠头,百思不得其解,但还不忘客气一下:「剑仙人要不我来扫?」 清横抬头看着他。 然后把扫帚递给他:「好吧。」 岳肖寒:「……」 他兢兢业业把整个院落,厨房,屋里屋外打扫了干干净净,顺道跟炎烬请了个假:「师祖我这两天就不上来了,我有个朋友过来找我玩儿。」 「你接待个朋友就要请假?」 「嗯……我不好好接待怕他生气,我们俩之前挺好的。」 炎烬十分警觉:「什么样的朋友,回头带过来看看。」 「好,有时间就来。」小岳觉得他比自己的爹管得还宽,临走时又看看清横脸上的灰,再度挠挠头,狐疑地下山去了。 没人了,炎烬连忙唤清横:「你变成剑,我帮你擦拭干净。」 清横走到他面前,闭了闭眼,没变。 又闭闭眼,还没变。 「怎么了?」 清横深吸口气,转过身,尽力定心,花费了一会儿功夫才变成剑身,慢腾腾飞到炎烬手上,炎烬还没抓到,他又后退了一些,低声道:「我身上的伤痕,很丑。」 炎烬已看过很多次了,伤痕不丑,只让人难过,他把悬空的剑拢住,垫在腿上,自剑首轻轻地擦:「怎样才能修復你呢?」 「回炉重造。」 「重造之后,你还是你吗?」 第53页 「我也不知道。」 「那还是算了,我赌不起。」他摸着剑首,轻解剑鞘上的环扣,「清横能不能告诉我,为何不高兴了呀?」 剑不说话。 「是我惹到你啦?」 剑还是不说话。 「是不是那个镯子啊,是你的,我一定不会给别人,但现在不给……」未说完,眼前微光一闪,清横变回人形了。 四目相对,淡黄衣衫的剑灵正跨坐在他面前。 剑灵却还没反应过来:「为什么现在不给?」 「我……我想等一个美好的场景。」他以眼神示意,「清横?」 你变成人了你知道吗? 「那……好吧。」清横笑了一笑,眼中恢復光彩,「你的眼睛怎么了?」 「我没怎么,你看看你自己。」他继续眨眼睛。 清横却没注意,往他凑近一些:「进沙子了么?」 「没有……」 「蹬蹬瞪……」又有脚步声跑近。 炎烬不用转头,蹙眉道:「小岳,你又有谁的书没拿?」 「还是我爹,他说今天带了两本书来。」小岳看到他二人,脚步勐地一顿,比刚才见到仙人扫地还震惊。 「不许拿了,你当这是你家啊,说来就来。」 「哦哦,好。」小岳本来已经把书捡起来了,听这话又很实诚地给扔掉了,「行行行,不拿不拿,我走了,你们继续。」 他的脚步飞快,不一会儿就跑没影了。 炎烬咳了一声,只得明说:「清横,你现在是人形。」 清横这才反应过来,当即大窘,连忙闭眼幻形。 一次没幻成,他再闭眼,再幻,再闭眼…… 炎烬坐在轮椅上等他,半晌不敢动。 他很想说,清横你要不要先下去再幻啊。 但怕影响他,还是打住了。 清横终于恢復剑身,两人都松了口气,炎烬也才觉僵硬的身躯恢復如常,敢乱动了,他利索把剑鞘擦拭干净,褪掉后开始擦拭剑身。 今天的力道控制得不好,几次不知轻重,好在怕疼怕痒的清横这回一句话也没说。 但擦到后面他又担心:清横也太安静了。 于是忍不住喊他,喊了好几遍没得到回应。 他连忙摇晃剑身:「清横,清横?」 「没事,我在学习封闭灵识。」清横含煳回了一句,又不吭声了。 「哦。」他放下心,想来封闭灵识的剑灵不会再有任何触感知觉,也放松许多,手上力道便不用那么在意了。 只是突然觉得安静无比,说话没人回应的感觉,不太好。 他把剑放到腿上,转轮椅在院子里晃悠了一会儿,椅子压到东西,是那本被岳肖寒捡起又扔掉的书,他俯身捡起,看这画本,不觉眉头一蹙。 这可不就是教坏清横的书吗? 第30章 听雨 炎烬瞧了一眼那插画。 没眼瞧。 又瞧一眼。 真的没眼瞧。 他把画本扔回树下, 到井边将无尘布洗了一洗,继续擦拭剑身,自言自语地唠叨着:「岳爹说得有一些道理没错, 有些东西需要懂得,否则容易被骗,但不是从这上面懂的,这属于禁书。」 「所以回头要跟清横讲清楚, 话说……在清横的意识里,他自己到底是剑还是人呢?」 他好像有一些为人的意识, 却又对很多东西不太明了, 这不是从某种生灵转为人,对人的生活方式和习惯不懂的那种,他其实像是人……只是未踏入过人间。 「清横啊清横,你这一身伤是谁造成的,那将你带出尘明宗的又是谁?」他摇头,无意又瞥见地上的书。 还是没眼瞧。 他把剑身擦拭了很多遍……怎么回事, 转几次都总是碰上这本书。 早知道应该让小岳把他拿走。 月渐西沉了,他轻摇剑首:「清横, 你可以回来了么, 咱们要睡啦?」 剑首动了动, 晃了两下, 微光一闪, 清横睁开眼。 炎烬:「……」 清横抬手揉揉眼睛:「要睡了么?」 「嗯……」炎烬不知道要不要点头, 他的样子明明像是刚睡醒啊。 「我都没睡好,吵死了。」 「什么吵?」炎烬心想我说话声音不大吧。 「铃声,那咱们进屋睡觉吧。」剑灵打了个呵欠。 炎烬转过脸:「你……」 你又变成人了啊! 而且我还没来得及给你穿剑鞘呢! 清横反应过来了,眼一闭恢復剑身, 这次很迅速。 炎烬也非常迅速地把剑鞘给他穿上:「你自己从窗户飞进卧房去,可以吗?」 「嗯。」剑灵飞到半途,却又折返回来,「你不进屋吗?」 「我等会儿。」 剑飞回到他身边:「我推你进去?」 「没事,你不用幻化人形。」 清横却已幻人形,推动轮椅,走了几步又缓,瞧脚下踩到的东西,「这是岳爹的书啊?」 「闲杂书籍,不要看。」 「上回岳爹看着这画面,看了许久,这是很有意思的吗?」 「……」 「两个人这样是做什么?」 「……清横,别看了!」 「还有这样的……」却听翻书声。 不让你别看了吗? 第54页 「真的别看啦。」他苦笑,在心里已经把岳爹揍得鼻青脸肿了。 「好。」清横把书放回树下,推他进屋,炎烬扶床边拐杖到床上,方要脱中衣,看对方在床畔没走,平时他也没这么讲究,可此时无论如何也下不去手了,「我怎么了?」 脸上有脏东西吗? 清横俯身,靠近他的眉眼,盯着他的脸看。 他唿吸一滞:「你……」 未说完,那微薄的唇向他贴来。 他的瞳孔勐地放大:「清横……」 没有触感,只有视觉,可这已经让他失神,「你这是……」 「那书上的画。」清横抬眸,「是不是亲密的人才会这样?」 「对……可……」 「可……好像也什么特别的感受。」 「因为你我触碰不到。」 「是哦……」清横微离他些许,「等我有了实体……」 「那也不要学这个。」炎烬及时打断,「不要跟这种书乱学。」 「好。」眼前人认真点头,「那以后你告诉我?」 「……」 「不行?」 炎烬浅笑,往楼梯示意:「上去睡吧。」 清横慢慢走到楼上,没到床边,走到那案牍旁,披了红披风,坐在毛垫的矮凳上,伏案执笔。 炎烬不大写字,之前买的笔墨纸砚都搬到他这案几上了,清横慢慢磨墨,撑开宣纸。 炎烬躺在床上,一侧头就看见他,桌上点着一盏灯,烛影微闪。 他看了一会儿,问:「你在写什么?」 「没有写,在画。」 「画什么?」炎烬一想,惊恐坐了起来,「不会在画那画本上的东西吧?」 清横已落笔,将那墨色丹青拿起来:「我在画这个。」 寥寥数笔浓墨有序,几重山错落,伴有潺潺流水,巍峨之中又尽显清幽,那是站在竹屋前正好看见的青山之貌。 「好看吗?」 他笑:「清横原来会画画。」 又嘆,是我脑子里涌现了不该有的东西。 清横道:「我想把它挂在墙上。」 「好。」 第二天,他趁早起来,翻7片叶子,准备再把那第八排也开拓出来。 昨天没忘记点红烛,算起来又用完了十根红烛,十个底座一烧,火星子钻入土中,又泛起一片金光,转瞬即逝。 他本等着昨天种的东西提前长出来,却见那第六排也好,第七排也好,都没有动静,然而前面五排,土地慢慢破开,不断有东西冒出来。 从第一排的大白菜,第二排的各种蔬菜,后面的水果,鲜花,布匹,每一种都长了一排。 大白菜排列有序,长得整整齐齐,各式各样的蔬菜,黄瓜丝瓜南瓜,茄子土豆西红柿,那水果也是各类,桃子李子荔枝樱桃葡萄石榴等。 鲜花清横比较熟悉,告诉他这些是牡丹芍药梅花菊花桃花兰花等,皆是难得一见的名贵品种。 第五排绫罗绸缎缊绨绡缯,亦是各有颜色。 一时间,这平日多数空荡荡的土地缤纷多彩,草木与花香瀰漫。 清横赞嘆:「琳琅满目,好看。」 炎烬则抚着下巴想:「这些东西,值好多钱啊。」 蔬菜不好卖,就留下来自己吃,水果不容易放,留一部分,剩下的都卖了,把梅花留下,其他的花能卖,布匹本打算多留一些,想想自己手艺不佳,不若直接去买成衣,只留一匹浅红色绡,都答应给清横做成一件衣服了,怎么着都得硬着头皮完成。 留好东西后迅速去镇上卖,一次还搬不完,分了好几趟,卖的钱沉甸甸几乎拿不动。 储备了米粟油盐,再添置一些厨房上的锅具,还买了两床被褥,厚厚的毛毯,想一想自己那小竹床在如今的复式小阁楼的房间里格格不入,也买了个梨花木的床,床帷流苏摇晃,与清横那个为同款。 再去成衣店买几套衣服,自然也要买剑鞘,原是想多买几个的,但他想及物贵在精而不在多,选了个宝蓝色的琉璃剑鞘,上有玉石镶嵌,一百二十金。 家里屋子进门处还有一片空,他选了一张圆桌,另一边,在楼梯口旁之前开了一个窗,要装帘子,配上同色的浅绿纱幔,窗下也还有位置,他心里设想着如果来个沙发靠墙摆放是最好的,但这儿肯定买不到沙发,不过也有差不多的,那卧榻也还可以,长长的,上面铺了软软垫子,很像沙发。 如此东西买的差不多了,厨房用具齐全的话,就能多买些食材,各种肉类买上一些,考虑柴火烧起来麻烦,买了个小火炉。 回去途中,清横对一样物件多看了好几眼,他顺着目光看过去,那是一个藤条编绕的椅子,扶手的藤条有小花缠绕,不过这些花很显而易见是假的,藤条烧过又刷了颜色,不可能还存活小花。 但又不同于普通椅子,它上面有个横杆支撑两侧,将这藤椅吊了起来,微微晃动。 他笑对清横道:「这个很有趣?」 「嗯。」 「这是鞦韆椅,想不到这里有。」他二话不说将其买下。 回山后东西也陆续送了过来,他将那竹床换成梨花木的大床,这竹床也不必扔,放到树下,等来年夏天,午后躺在上面小憩。 床前不远处是圆桌,也配了茶盘和一个青瓷瓶做装饰,坐在桌边,正好对着那放着长桌的窗,窗前红梅点在青山。 第55页 软榻放到楼梯旁边的靠墙处,背后一道窗,帷幔在软榻旁轻摇,旁边背靠另一面墙的,是之前买的书柜,他之前没注意,这样一看,这竹木楼梯刚好将一楼隔出个区域,他又正好摆了软榻和书柜,软榻下面也垫了毛绒毯子。 倒是像那读书休闲的角落。 二楼清横的空间,他买了几个画框,清横昨日画的画装好后,剩下的空画框先挂上,等他自己画。 两个床又加了被褥,软软蓬蓬,鞦韆椅放在院子中,这个比较轻便,清横想坐在哪儿,就挪到哪儿。 但午后下了雨,他暂时把鞦韆椅放屋里了,摆在那软榻旁边。 收整完暂无事,小岳请假了,最近不过来,雨声沙沙打在房顶上,他也没着急的事儿,就把那小火炉搬到软榻旁,烧水沏了茶,又想品两口酒,把桃花酒倒入小壶中,等茶水烧好了,就把酒放在炉子上温着,叮嘱清横不要凑近去闻,而后躺在软榻上看窗外的雨。 清横坐在旁边的鞦韆椅上摇着,闲着无事,抬头看那画框都还在空着,拿了纸笔过来,把圆桌也搬来,垫在上面慢慢画。 酒烧热了,咕咕作响,清横抬手给他端在圆桌上,自己也沏了茶,闻着茶香,画了一副墨梅,又听雨势渐大,把那毛毯拿来,一件盖在炎烬身上,一件自己披上。 炎烬正阖目小憩,感受到动静,微微睁眼,入目清横的面容,那髮丝正扫过他的脸颊。 清横冲他一笑:「把你吵醒啦?」 第31章 修復剑身 炎烬莞尔:「我本来也没睡着。」 他半坐起身, 把清横的画拿在手里仔细端详,啧啧称赞:「要不你把画框拿下来,我给你装上。」 清横飞到二楼取了框给他, 他慢条斯理装着画框,装到一半想起自己忘了个很重要的事儿。 连忙从袖中拿出那蓝色剑鞘:「来来来,你快穿上我看看。」 清横幻化剑身,炎烬把那之前的黄色剑鞘褪下, 很快将这蓝色琉璃的换上。 换好后的剑微光一闪,一道蓝色身影渐渐浮现眼前, 湛蓝绸缎铺展, 那袖口束腰为白色滚边,发上为白玉长簪,零落些碎发洒在两侧,更显几分脱尘绝世,而这布料大抵混了碾碎的珠玉,只要一动, 便恍惚有光浮动,剎那间整个屋内都是一片流光溢彩。 「好看吗?」清横低声问。 他好半天后才回答:「好看。」 「那你怎么想了这么久?」 「不, 是我看呆了。」他实话实说。 清横微垂眸, 脸上覆了红晕, 回到那鞦韆椅上, 看窗外天色已暮:「傍晚了。」 「嗯。」不知不觉时间就过去了, 炎烬把画框装好, 推开门,但见细雨中夹着小小雪花,入冬初雪,悄无声息地到来了。 他把晚上要吃的食材清洗整理后, 装到那一直被岳肖寒嫌弃的透明小锅里,端进来,放到小炉子上烧。 酱好的羊肉加水煮开,添上萝蔔和白菜,热乎乎一锅,再有一壶桃花酒。 窗前灯盏烛影绰绰,亦有人于身边捧一盏茶,安静相陪。 他细想,也不枉来此世间一遭。 吃过饭不知怎么的,他就在这软榻上睡着了,第二天醒来看清横也躺在榻上,只不过是剑身的形态,那剑首埋在他的怀中,大概感受到他的动静,在他心口蹭了蹭,语气里还有些倦意:「你为什么不让我闻你的酒?」 他哭笑不得:「所以你还是闻了?」 「明明很香啊。」 「是啊,那……清横可记得为什么躺在我怀里了呢?」 剑身慢慢从毛毯里钻出来,之前炎烬看不见也不知道他能幻人形的时候,一直将他拉在身边睡,起初他不好意思,后来也习惯了,此时倒也没觉得怎样,只是困惑:「是啊,为什么呢?」 炎烬差点憋不住笑,把没喝完的酒壶挪得远远的,俯身道:「你是现在起来,还是再睡会儿?」 清横已经飞了出来:「现在起来。」 下了一夜的雪,但初雪太细落地就容易化,山上没有被白雪覆盖,只有草木上有些晶莹剔透,那树上叶子不染尘也不沾雪,而田地上则有了一层浅浅白霜。 水潭起了一层薄冰,拿小棍轻轻一捣就碎了,冰下鱼儿还游得欢。 炎烬用竹竿挑下绸缎,八片叶子的绸缎为黛紫色。 那前日种下的七片叶子的赤金色也该长出来了,他让清横先去看看。 然而等了半晌,却没听见声音,不由好奇,从椅子上下来:「没长出东西吗?」 看清横在那田地上飞了几圈,立在当中转了一会儿,听得问话转回剑首:「我不记得种在哪里了。」 「第七排啊。」炎烬已走了过来。 「第七排……在哪里?」 「嗯?」难道仙门只教了他六个数,但也不会啊,他数叶子可是能数到好几十呢。 炎烬站在那第七排的边缘,抬眼看去,这蒙上了白霜的土地,将之前泾渭分明的水洼掩盖,行行列列没有那么清晰了。 难怪清横找不到了。 但……这其实凭感觉就能估量出来啊。 他无奈地笑,却也有些奇怪,按理说那该长出的东西,本能够一眼望见的。 之前长出墙面可是很大阵仗,压住大片土地。 这次长的是个什么精细东西? 第56页 他走到前日种下的地方,把那白霜拂去,趴上去看了好一会儿,才终于从土里提出来一个物件。 那是个小小的厝石,黑色泛光,巴掌大小可是很沉重,捧在掌心稍有费力。 「这个……有什么用?」他头回发现长出个不知道干嘛的东西,不能吃不能穿,也不能赏,「磨刀吗?」 为了一把刀,花七片叶子长出个磨刀石,这……去镇上换个新刀他不香吗? 「是啊,这有什么用呢?」清横拿剑首磕了磕厝石,石上微光流转。 炎烬愣了一愣。 「这个能卖吗?」 炎烬还是没说话。 「不能卖啊,那不是很浪费?」 「不。」炎烬终于回神,「这才是最好的东西。」 他的掌心微颤,已是激动难自持了,刚刚清横碰这厝石时,那浮光一动,剑首上一点伤痕竟眨眼间癒合了。 这是修復剑身的东西! 他按耐不住心情,忙把清横拉起来,将厝石再靠近他。 随着石头的靠近,那剑首上细碎伤痕一点点消散,只是还有一道比较深的痕迹,有变浅迹象,却没能彻底散去。 但这已经出乎意料了,他顾不上多思量,扯下剑鞘:「清横,你站在这厝石上。」 清横听话立在上面,剎那间从厝石上散发数道柔光,丝丝缕缕灌入剑身,那些斑驳不平,坑坑洼洼,都如沐暖阳,一点点重生。 待厝石光芒散尽,剑身上的斑驳已平復了不少,只更深的伤痕没有癒合。 散了光芒的厝石渐化透明,须臾后于手掌中不见了。 这是真正的一次性的物件,长出来不出一刻就没了。 它非是寻常厝石,更是千金万两也不可能买到的。 今日翻叶子完全不用再多想,他要立刻马上继续种厝石。 经过修復的剑灵后退几许,蓝衣轻动幻化人形,清晰血脉流淌的感觉漫布全身,他欣喜看自己,又伸手想要触碰面前的人:「我是不是快有实体了?」 「也许是的。」炎烬也笑,看他的手依旧从眼前穿过。 清横眼中的光略暗,再靠近一些,张开手臂环绕他。 还是没有触碰到。 可是,炎烬能感受到他温热的鼻息,一下一下扑洒在自己的脖颈,他道:「我能感觉到你。」 清横起身:「怎样感觉?」 「你的唿吸。」但他还不太能确定,往脖子指,「来来来,再试一试,你往这吹气。」 清横又靠近,自他耳畔,吹出气息拂过脖颈,温润的声音略带不安:「怎么样,有感觉吗?」 说话中薄唇轻启,也带着丝丝温热。 「有。」炎烬往后退了一步,「很有,不用试了。」他转过身,眉间一片雪落, 「又下雪了。」 清横伸手接,看那雪花在掌心中化成水:「是啊,又要冷了。」 正不知为什么眼前浮现雪中漫步共白头画面的炎烬一怔:「你不喜欢雪?」 「哦,也没有。」雪越下越大,不一会儿就落了满肩,清横抖抖衣裳,「尘明宗有一处山,长年累月都有雪,我见很多了。」 「那就不要看了,进屋吧。」天上落雪,不见阳光,天色有些许昏暗,吃过饭,他把鸡一喂,给鸡窝也加了更挡风的草垫,两人就进屋了,门关上,任由他风雪漫天,屋内也暖暖和和。 清横把昨天没画完的画完成,炎烬给他装上去,那二楼的小书屋瞬间覆上了书卷气。 装好后仍半躺在软榻上,拿着一浅红色丝绸缝缝补补,这是上回留下的,他继续给清横做衣服,还就不信了,他做不成一件,外披和蔽膝有了,这个浅红色上面有深色梅花的刺绣,他打算做中衣。 今儿他不敢温酒了,看窗外远山渐渐银装素裹,又嘆没有酒,可是有些浪费这浑似天籁的美景了。 清横画好画又练字,这时候想起那被更换的字帖来,思来想去,还是问了他:「你为什么换我的字帖?」 正捧茶盏的炎烬笑容一僵:「啊……哈……我觉得那字没我写得好看。」 清横:「……」 清横小声说:「虽然你是我的主人,但我还是要说,原字帖好看一些。」 「额……我能写成这样已经不错了。」 你要知道,我哪里用得惯毛笔? 清横却道:「不太行。」 「嗯,那要不你教教我?」 「好。」 炎烬本来随口一说,不想清横当了真,他就放下针线,学不学字倒也不重要,关键想看清横怎么教。 清横想把鞦韆椅搬到他面前,但看这带着椅背很不方便,干脆把二楼的矮桌搬下来,自己就坐在地上的毛绒垫子上,背靠着软榻,研墨执笔:「你看好了。」 走笔若行云流水,浓时有刚,淡则生柔,写完后将笔洗后递给他:「该你了。」 「啊?」炎烬蹙眉,「我要写?」 「你不写,让我教什么?」 「哦。」他接过笔,也坐在地上,学着那走笔姿势,却怎么也写不出刚柔并济的感觉。 清横看不下,想去攥他的手,又落空,只好拿回笔:「我没办法帮你矫正,唯有你自己仔细看了。」 炎烬就扭头看,胳膊在案牍上撑着头,看清横伏案的侧颜,些许发从肩上滑落,散开的发间露出白皙的脖颈。 第57页 他并不看走笔,只不知不觉靠近一些,鬼使神差道:「清横,是不是没有试探过,你能否感受我的气息?」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的更新会改在23:00 ,敬请谅解。 之后仍旧是12点更新。 第32章 气息 清横的手一顿, 宣纸上落下一个墨点,他把笔放下:「嗯……试一试也行。」 炎烬就更靠近,于他耳畔, 轻吹那发间的肌肤。 身后窗帘被清风浮动,眼前碎发被他的气息吹起,帷幔从发上拂过,他的心跳恍惚也漏了一拍, 说话微有不稳:「有感觉吗?」 眼前人耳根已红透,轻轻点了一下头, 须臾后抬起眸, 微微躲闪的目光看过来:「我……」 「怎么了?」 清横又低头:「其实我……一直能感受到你的气息。」 那之前以剑身与他同榻,虽然不是人形,但剑身有触感,时时能觉到温热气息扑面。 炎烬:「那你为何……」 话没问完,他看到清横的脸更红,已转过了身, 重新拿笔,但没有行云流水的运笔, 只心不在焉往纸上点下更重的墨点。 炎烬心中大动, 不能碰他, 却可以碰到那笔, 他的思绪不由自主, 伸手将那笔按住。 清横微微一抖, 松了手中的笔,墨色在纸上划出长长的痕迹,他慢慢转过头,看过来的目光澄澈无比, 又带些许惶恐,偏偏动人心魄。 炎烬向他倾来,在那眉端处停下,与他近在迟尺地相望。 于是气息相缠,萦萦绕绕,炎烬又垂眸,眼底入目那薄薄的唇。 他再近一些,眼前人没有躲,唯有唿吸渐不平。 他在那方方要触碰之际停下,压低声音道:「你上次问我,是不是亲密的人才会这样,我现在告诉你,是的,只有亲密的人才会,而且它也是排外的,除此二人,想好了。」 清横轻声回:「嗯。」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吗?」 眼前人又垂眸:「我只是不了解,不是不懂。」 「那你懂多少?」 「我……我学东西很快的。」 炎烬无奈地笑,把笔墨收起来,看窗外雪更大,漫天飘摇,窗户上凝结了薄冰,形成道道晶莹的斑驳,他又把小炉子端进来烧茶水,给清横沏茶,指着那笔架说:「你知道么,这样学不行,等回头,你拿着我的手写。」 「那得等我能碰到你的时候。」 「嗯。」炎烬转头看着他,「等那时候。」 「好。」 炎烬低头笑,把茶水往他面前推一推。 翌日,雪初晴,阳光从云层钻出来,远处山顶白雪映照其下,粼粼微光闪烁。 土地上的积雪不厚,很快就化没了。 赤金绸缎再生成,他立即种了下去,前日种下的建材长成了,比上回小的墙面,仍是竹木,表面光滑,涂了防水材质,他心道这可以在房子旁做浴室。 才在筹划着名,那设想之地,小阁楼右后方隐有光,他把这墙一抬,墙面果然安安稳稳飞过去立在那发光处。 浴室一面可靠阁楼,加上屋顶只需四面就行,再种四次就能建好,但他当务之急想种修復剑身的工具。 今日小岳过来报了个到,也听话的把他那朋友带过来了,那是个面容很清俊的公子哥儿,衣着华贵儒雅,执一把水墨摺扇。 岳肖寒说这是以前在外地大户人家做工的那家的小少爷,两个人年岁差不多,当初相处得挺好的,这几日小少爷在家呆腻了,就过来找他玩儿。 小少爷端方有礼,颇有大家公子的风范,坐下的时候会拂衣摆注重仪态,吃饭不言,炎烬随便帮他做个什么,他都会温润道谢。 清横今日还没有化成人形,见有外人来便一直保持剑身,来人非修者,若是看到他化形又要解释许多,还不如这般省事,他也同样不在外人面前说话。 但小少爷看炎烬一直把他拿在身边,闲着无事问了两句,岳肖寒说那剑来自尘明宗,小少爷一想:「我倒是有个朋友也是尘明宗弟子。」 「嗯。」小岳无所谓,尘明宗弟子众多,偶尔见到一两个也不奇怪。 小少爷又闲叙了会儿,想起什么,喊岳肖寒:「你是你拜入尘明宗了?」 「还不算完全拜入,我要是达不到要求他们还是不收的。」岳肖寒道。 「哎。」小少爷嘆气,「我这朋友在尘明宗混得还不错,是那叶仙尊的弟子,可是我不太喜欢他,要不然还能请他帮帮你。」 「没事,我凭自己本事,能进去就进去……」岳肖寒正说着,无意瞥见炎烬,被他眼神吓了一跳,「师祖您怎么这样盯着我朋友?」 炎烬无语道:「又是叶仙尊的弟子?」 「有……有什么问题吗?」小少爷也一脸惊恐。 「叶仙尊怎么这么多弟子!」 两人错愕。 岳肖寒道:「这不是……才两个吗?」 「是啊,这都两个了,鬼知道过一阵子会不会再冒出来一个,他没事儿收那么多徒弟干嘛啊?」 「是啊,他没事收那么多徒弟干嘛,收就收吧,也不挑一挑。」小少爷也很义愤填膺,拍了一下桌子。 这动作把两人惊了一惊。 说好的大家风范的优雅小少爷呢? 小少爷大抵也觉察自己失态了,捋一下衣服,重又坐回来:「有些人他就不配,就比如说我这朋友,哼,我要不是为了躲他,我会跑到这儿来?」 第58页 岳肖寒听此话不解:「卢柏,原来你遇到事了啊,你赶快说,我看看能不能帮你。」 卢小少爷左右看看,思量一会儿,重重点头道:「好,我跟你们说说,那朋友,就叶仙尊徒弟,名叫傅挺,这人就离谱,我们两家是世交,我爹和他爹以前是朝堂上的同僚并同乡,后来一起告老还乡,当时我留在京都,过了几年才回去的。 我与傅挺小时候也算玩得不错,回乡后,听人说傅挺在家中养了个男子,这也没啥,他家人都能接受的,可他就是不肯让我看见,好吧,这同样没什么,他家里养着谁跟我没关系,但问题就出在,那人还是无意中出现在我面前,让我看见了。 好傢伙,一看吓一跳,跟我长的都快一样了,傅挺也知道瞒不住了,竟然跟我说,他一直都很喜欢我,又觉得配不上我,就找了个替身。 我说替身就替身,那也跟我没关系,我又不喜欢你,可这货看到我回去了,就一脚把替身给踹了。」 「所以,他缠着你了,你就跑了?」岳肖寒猜测,又小心翼翼说,「卢柏,你以前说话……不是这样啊。」 没有这么放飞啊。 卢柏心虚咳了一声:「对不住啊小岳,我以前都是装的,我在爹娘面前不敢不注意,额……你是不是不愿意跟这样的我交朋友?」 「哦,没有没有,你装不装,本性又没变,你继续说。」 卢柏继续道:「他倒是没有缠我,他把那替身给踹了之后,过了没多久,一脸憔悴地跑来跟我诉苦,说他好像真的喜欢上那个替身了,求我原谅他。 我原谅他个屁啊,老子跟他有什么关系啊,我说你随便啊,你喜欢他你去找他不就是了,然后他还很失落,真有病,不过后来他跟替身在一块了,我本来以为这就没我啥事了吧,然后……」卢柏咬牙道,「他又来找我,起先说那替身想去京都谋事,请我帮他找找熟人。 我念在世交一场的份上,帮了,过不久,他又求我帮那替身办其他事,都是我能办到的,我顺手帮了也就算了,可这回他得寸进尺,说替身得了病命不久矣,只有我能救他,需要我挖心给他,我不同意他竟说我没同情心,对不起他喜欢我一场,我都惊呆啦,我又没喜欢过你,你喜欢我跟我有屁关系啊。 可是,自打我父母前两年不在后,我家就不比之前了,反倒是他傅家越来越好,他总是缠着我,好像我给那替身治病是天经地义的一样,所以,我得躲一躲他,他这人阴晴不定的,还是仙门弟子,真会仙法的,过几日我再回去。」 岳肖寒也惊呆了:「这……你还回去?」 「没事,我也不怕他,就是被他惹得烦,我卢少爷不是那么好惹的好么,他还想仗势欺人,哼,我身上可有祖辈留下的传家宝,抵御他那点仙法不在话下。」 「传家宝?」炎烬抬眼。 「呃……」卢柏拍拍嘴,眼中带了警觉,「其实是我说笑,家里一直这样传,可那就是个黑乎乎的铁片,没有什么用处的,你……要看看吗?」 炎烬略一思量:「你认识方家吗?」 「就本镇那个灭门的方家么,这么大的事儿听说过,人不认识。」卢柏拢紧袖子往后退。 炎烬看着他的动作,冷笑道:「是你的东西,我不看,机缘到了,它自会出现在我面前。」 又是一个铁片,他已推断,这些不是无缘无故出现的。 卢柏生怕自己的宝物被人盯上,在这里坐了没多久就走了,岳肖寒还要陪他几天,说好了过一阵子再来修炼。 第二天早上,炎烬继续把赤金色绸缎种下,那前日种在第八排的黛紫色绸缎也长出了成果,只不过……他从土里把东西刨出来,捧在手里看了看。 洁白无瑕干干净净,椭圆的一个……蛋。 蛋壳咔嚓咔嚓欲碎,有小东西慢慢探出头来。 这田地长出绫罗绸缎,长建材厝石他都能接受了,长出活物,还是让人反应了好一会儿。 第33章 衣衫 蛋壳被啄碎, 一个扁嘴黄毛的小鸭子歪歪斜斜钻出来。 清横比对了一下:「这也是小鸡?」 「不是,是鸭子。」 清横这回学聪明了:「你之前说鸡鸭都很恐怖,都骗我的对吧?」 「啊, 哈哈,这是骗你的,但……」小鸭子从土地里长出来难道他不值得恐怖一下吗? 更恐怖的是,养在哪里啊? 之前那些鸡都已经长得半不大了, 这么小个鸭子放进去怕是要被踩扁,还是要再搭个鸭舍。 今天有事情做了, 他直接在那鸡窝旁接鸭舍, 砌墙编草棚,过程差不多。 晚上鸭舍完成,与鸡窝一样高,还稍微宽敞些,同样铺了厚厚的草絮,覆盖了挡风的草垫, 虽然今天只有一只鸭子长出来,但以后应当还会有, 做得大一些, 往后就不用再重建了。 清横则比较关心如何餵养, 问他:「鸭子吃什么?」 炎烬大概忙得煳涂了, 顺嘴回答:「酱板鸭, 烤鸭, 香酥鸭,还可以炖老鸭汤。」 说完后见清横惊愕看他。 他反应过来,连忙改口:「小鱼小虾,也吃蚯蚓。」 「嗯, 这都简单,不过……」清横朝鸭舍里看,「一只鸭子会不会很寂寞?」 那边的小鸡们都是成双成对的。 第59页 「就只长出来一只,我也没办法,没关系哈,下一次再种蛋,应该还能长出来的。」他有心去镇上买一只,但想及买的和土里长出来的不算是一个品种,万一相剋怎么办,最好别冒那个险。 单着就单着,能单多长时间? 「要不明天就种蛋啊?」 「那不行,我要尽快种厝石,我想要你很快修復。」 其实不管剑身有没有修復,幻化成人的清横身躯是完好的,他轻晃流光摇动的衣袖:「没事,我能等的。」 「不,我觉得那只鸭子更能等。」 此时天也黑了,吃晚饭洗漱入睡,窗前点上红烛,关上门,挡住唿啸的风,阁楼里顿生暖意,他坐在被窝里,照例擦剑。 这已成习惯,有时候下手没有注意轻重,清横基本也不吭声了,他每天利用这个时候练习灵识封印,也能控制个差不多。 但今天剑身每每颤动,炎烬都不知道怎么下手了:「你不封印灵识了?」 「嗯,不想封印了,睡多了夜里睡不着。」 「……」 「其实,我有事情要问你。」 「好啊,你说。」炎烬刚把剑鞘擦完,准备擦剑身,正在解扣。 「你这么着急修復我,是不是……」 「什么?」炎烬已利索地将剑扣解开。 「想要与我肌肤相亲?」 「啪」地一下,剑扣被拽掉了。 炎烬怔怔看剑:「你知道肌肤相亲是什么意思吗?」 剑灵略一顿:「岳爹那画本上的意思。」 「额……那你知道这是怎样做的吗?」 剑灵沉默了。 炎烬把他捧起来正正立在掌心,郑重道:「清横,我急着修復你,是希望你尽快恢復完整,我不愿看你有缺陷,这不是我想跟你怎么样,只是想要你好,我可以先捨弃其他的,屋舍食物等先放着没关系,我着急是因为你比这些重要。」 清横想了想:「我比吃的重要。」 「那当然。」 「比穿的重要?」 「你说呢?」 「也比住的重要?」 「这还用问?」 「可……我不能吃不能穿,也不能住啊。」 炎烬把他往面前一拉:「人的生活不仅需要衣食住行。」 清横幻化了人形,浅浅一笑,正好伏在炎烬身上,微抬头看他:「那你会和我肌肤相亲吗?」 「……」炎烬往后倾了些,「这不是我一个人说得算。」 「还要谁同意?」 炎烬接不上话。 「好吧。」清横道,「那你……想吗?」 炎烬又后倾一些,转头去看窗前的红梅。 清横偏要挡住他的视线,往前靠近:「你想吗?」说话的气息洒在他的面。 他只好迴转目光,对着眼前人,看那近在迟尺的脸,微微捏了捏手:「夜深了,去睡觉。」 「好。」清横起身,又于床边弯腰看他,「你不想吗?」 炎烬把手捏紧:「去睡。」 清横点点头,慢慢往楼上走去,褪了衣衫躺下。 他还是习惯把外衫挂在栏杆上,不小心一滑,从楼上飘落,直直盖在炎烬的脸上。 炎烬攥紧那衣衫,想起床去喝口水,生怕吵醒楼上。 万一清横睡不着,又要下来跟自己说话怎么办,思来想去只好作罢,干瞪眼等到后半夜才渐渐入睡。 天明时,他又很快醒了,第一时间去看第七排是不是长出了厝石,这些东西太小,需要刨半晌。 而后,他刨出了一个钢针。 怎么不是厝石了,难道这也每次长出来的不一样? 他把那钢针对着晨光看了会儿,隐约能看到有流光浮动,心中微微放心,还好,应当是有灵力的东西。 连忙唤了清横过来,和之前一样,拿钢针去碰剑身。 流光包围剑身,但这次好像没有那么大的功效,伤痕还是伤痕,也没有很明显的变浅和癒合的迹象。 「钢针可以把身上有锈迹和污痕的地方除掉。」清横道,「这个也许需要动手来弄,不是我只与它相碰就能好的。」 「这么说,我要以钢针在你伤痕上一点点划?」炎烬蹙眉,「不行,那不疼死了。」 清横默默看了他一会儿,耐心道:「我教你封闭灵识之法。」 「那我也捨不得。」 「可我……本来就是兵刃啊。」 炎烬一怔,是啊,再将他当朵花来养,也隐藏不了他是兵刃的事实。 他嘆了一嘆:「好吧。」 很快学会了封闭灵识之法,封闭后他使劲摇了摇剑身,喊好些遍,确定清横真的没有意识了,才拿钢针下手。 钢针刺入伤痕里,把锈迹一点点去处,有些很硬锈迹去不掉,他想找个锤子来,但普通的物件不能与这带有灵力的钢针相碰。 但好歹有成效,大部分的锈迹被消除,剑身比之前平整许多,这次钢针没有消失,回头还能用,但他已经把能用钢针除掉的锈迹都弄干净了,即便这钢针还能再用,也得辅助其他工具才行。 清理完后他小心给剑身擦拭好,回到伞下,把红梅摆到桌上,沏好了茶,轻声唤清横醒来。 清横睁开眼,看了看自己:「感觉剑身轻松了许多。」又幻化人形,「这样没变化吧?」 第60页 「嗯,没有。」炎烬笑。 「那……」清横向他伸出手,他也抬手。 指端相碰,又彼此穿过。 「还是碰不到。」 「没有关系,我的目的不是碰到你,是想要你尽快好。」 「可是,总得有些进展吧。」清横失落,微甩衣袖转身,衣摆从炎烬臂弯上拂过,落在他手心,又从指缝流走。 炎烬微怔:「不,还是有的。」他再轻拉清横袖子,「我能碰到你的衣服了。」 之前那剑鞘所化的衣物,如若脱下来,他倒是能摸到,但穿在清横身上后,他就连人带衣全都碰不到,除非藉助他物,比如拿竹竿挑什么的。 「真的?」清横抬袖,还没转身,忽听「咔嚓」一声,那后背衣衫竟裂开,眼看就要往下滑,炎烬眼疾手快一把拉住。 清横却是转不过身了,侧头道:「你……」 「我……」炎烬连忙解释,「不是我弄的。」 清横你相信我啊,我不至于刚能碰到你的衣服就忍不住往下褪啊。 他迅速思量:「哦,对了,昨晚我不小心把剑鞘的扣子弄掉了,当时没留意,它好像也还没坏,谁知今天就坏了。」 剑扣一坏,幻化成的衣物自然也会有毛病。 他捏着那裂开的衣襟道:「你赶快变成剑身,我把剑鞘修好。」 清横闭闭眼,没幻化回去。 炎烬:「清横……」 「我……有时候幻化不回去,你越催我反而越难,你就这样修吧。」 「这样也行。」炎烬想,不过这样就不叫修了,叫缝,还好,针线他都有,而且缝合个衣物么,不用裁边剪形,很简单的,他慢慢松手,「清横你自己先拉一下,我去找针线。」 「需要我脱下来缝吗?」 「不用不用,那样麻烦,你放心,我不会扎到你的,我的针线活已经练得很好了,何况如今又不是看不见。」他很快找来针线,穿好后,把清横的发拨到前面,那裂开的衣衫后露出白皙的肩和后背,他将两边一拢,飞针走线,自认为手法很是娴熟。 缝好后一看,还不错,基本看不出修补痕迹,当然也归功于这衣服本就层层叠叠。 他轻拍衣衫,结线,凑近肩头,要把多余的线条咬断。 之前沈大娘就喜欢用嘴咬,明明身边放着剪刀,好像不上嘴没有缝补的氛围一般,他有模学样,也习惯了。 眼前人轻动了一下,他嘴里的线还没断,抬眼:「怎么啦?」 「没事。」 炎烬却看他的耳根红了。 他本就凑在他的肩上,那气息扑洒,全都落在脖颈和耳根。 他也微愣,咬线的动作半晌未动,眼前无端浮现方才看到的后背,原是该后退的,却鬼使神差没动,盯着红透的耳根去看,不移眼光,再稍一用力,线头扯断。 第34章 挽发 清横的躯体随之微动了一下, 侧身刚好对上他的目光,垂了下眼眸,又抬起看他。 彼此气息再度萦萦绕绕, 炎烬终还是后退了,迅速转身,脑子里不断想他昨晚问的问题。 想不想,想不想? 他晃晃脑袋, 在这烈烈山风中深吸了口气。 有脚步声,岳肖寒今天过来了, 他还是带了他爹来, 炎烬多嘴问了一句那卢小少爷,岳肖寒说卢柏不打算回去了,就在祈安镇开了家书斋。 正好需要个帮手,他把小游介绍过去了,日常整理书册,整理完了可以随意看书, 不与人打交道,又有看不完的书, 这活很适合小游, 他自己也很愿意去。 炎烬今天打算采竹子做门口的阶梯, 仍按照屋内阁楼的样子来做, 先用竹竿搭骨架, 再用竹编做装饰。 他在这山上并非与世隔绝, 土里能长出东西,山下镇上也能用物件和钱财兑换到东西,土里的给他提供了基本生活需求,也可以换到钱财, 他一向是两边辅佐着配制物件,不必完全自给自足事事亲为,这也不是孤岛求生。 有钱了去买东西,时间充足又有原材料的时候就自己做,而比较关键的是,有的东西能买到,有的东西不好买,这就得靠自己了。 比如说这阶梯,单独卖的肯定没有,得请人上山来做,但他自己本身就会,那就没必要请人。 他也奇怪自己怎么会那么多技能,差不多行行业业都了解一些,有些东西更是一上手就做好了,当然也有短板,比如针线活,比如腌白菜。 这大概是原身自带的技能,他想,反正在自己那个世界…… 「那个世界我是干啥的来着?」之前逗清横玩儿,说自己啥都干过,现在逐渐模煳了异世的记忆,他好像有些记不清楚了。 关于眼睛能看见,在岳肖寒等眼里,好像没有太大关系,确切说,他看见看不见,都没太影响生活,唯独不同的是,能看到清横的样子了。 所以小岳他们一直没有过多惊讶,当然,对那几天就长出来的阁楼也没太多疑问,毕竟在他们眼中这是仙人。 小岳说,如果师祖哪天能站起来了,才该让他惊喜一番。 炎烬觉得自己能不能站起来影响也不大。 不过岳爹暗暗有些想法,又一次偷偷对清横说:「上回说让你试探一下,你试了没啊?」 清横老实道:「他不让我试。」 「那肯定是心虚。」 第61页 「他也没有和我肌肤相亲的想法。」 「那就是不行咯。」岳爹很是忧心,「你怎么打算,要一直跟他在一起吗?」 「他是我的主人,剑不能弃主。」 「哎,好吧,不过这肯定是可以治的。」岳爹安慰道,「身体上是一方面,心态上也是一方面,你得……」 他刚要靠近清横说悄悄话,忽一竹枝扔过来,他一骇,看炎烬正怒目看他,悻悻闭了嘴。 翌日还是种修復工具,那新的工具也长成了,是一个带灵光的小锤子,倒是能配合昨天的钢针继续除锈,他仍给清横封闭了灵识,小心翼翼除锈。 剑身更加整洁,等今日的完成,那钢针和锤子就不见了,也就意味着锈迹已除完整,不需要再修復这一项。 这一次,他能触碰到清横的发,髮丝在手中如水拂过。 摸着这发,他却也不由担忧,倘若下一次是能摸到头,其他地方都碰不到,那多少有些恐怖啊。 不过,能碰到一点是一点吧,他饶有兴致,要亲自给清横挽髮髻。 清横怀疑:「你自己的都弄不好,还要帮我?」 「自己弄肯定不方便啊,另一个人帮忙就好很多,我的手艺很好的,你信我。」 「那好吧。」清横倒是无所谓,任他把髮髻拆下来,一下一下捋着。 炎烬尽量把力度放轻:「疼不疼?」 「不疼。」 「这个插哪儿?」但炎烬多少有点手生,把髮髻挽好后,拿着那珠玉簪,一直奇怪一根簪是怎么把髮髻固定的,还怎么活动都不会掉,他自己平日里都把髮髻挽成结,如果不下山就不戴簪。 「随便吧,能插上就行。」 「可问题是……插不上啊。」他有点心虚,那髮簪一戴上就滑落了。 哎,逞什么能,干嘛要自告奋勇给他束髮啊? 「要不……我来?」清横说。 「不,你别上手,我非要插上去。」炎烬却在这时候生出了自尊心,细想之前清横变成髮簪的时候是怎样挽发。 然而某些短板技能学不会那就是真的学不会,他再怎么回想都没弄好,也只得放弃:「好吧,算了,你自己来吧。」他把髮簪递给清横。 上山的路口处,岳肖寒拨开捂在嘴上的手,小声问他爹:「干嘛要按住我啊?」 岳爹以手指嘘声:「咱们等会儿再上去。」 「我上去晚了师祖又要说我。」 「不是……现在不方便啊,你没听到他们在……」 岳肖寒昂起头往山上看了一下:「没怎么啊?」 「反正……反正外人不便看就是了,等会儿等会儿。」 剑仙人束个发外人不方便看吗,岳肖寒琢磨了片刻:「有什么不方便的。」 他站起来往山上走去,岳爹没叫住,只好嘆着气跟上去:「听这动静,看来是真不行啊。」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院中,岳爹瞧着髮丝凌乱的清横,投来意味深长的眼神,岳肖寒则刚刚就看到炎烬束不好发,挽起袖子走了过来:「剑仙人我帮你束吧。」 他刚一捋清横的发,被炎烬一竹枝打到手:「不要乱碰。」 岳肖寒疑惑收手:「我没乱碰啊,好好好,我不碰了。」他往那日常修炼的竹林走去。 而炎烬也注意到,原来小岳也是能碰到清横的头髮的。 他起初先入为主的认为清横只有他循序渐进的能够触碰,却忘记了,这不是他们之间特有的关联,而是清横的剑身在一点点修復,他的实体在一点点具象。 有了实体的清横是能够与每个人触碰的。 他竟有些失落,也不知这感觉从何而来,又无端心生警觉,不希望小岳靠近清横。 可等冷静下来,又想自己实在是小人之心,且不说小岳只是好心,而他又哪里来的资格阻止清横与旁人接触呢? 清横有自己的思想和意识,他做什么不做什么,与谁亲近与谁疏远,都该由他自己决定。 可就是不喜,不悦,懒得说话。 今天继续做台阶,却有些心不在焉,但好歹做了两天,到了晚上也做完了,再与阁楼正门连接到一起,台阶从中有一道分界线,一边是楼梯,另一边缓坡形式,如此他的轮椅进屋就方便很多。 一直沉默到晚上,小岳父子离去了,他吃过晚饭洗漱入睡,刚把那外衫搭在树干上,转头看清横站在轮椅旁:「你今天怎么了?」 「没事啊,困了,睡觉了。」他往前行了几步,又想起来,「岳爹今日没跟你说什么乱七八糟的话吧?」 「没有,你不说话,大家都不太敢吭声。」 炎烬无奈嘆了口气,笑道:「我真没事。」 清横点点头,推着他进屋,看他坐到床上整理被褥,直直站着却不走。 他慢慢抬头:「怎么啦?」 清横走近一些,伸手去拉他的发:「我试一试我能不能碰到你的发和衣。」 如玉的手从他发上拂过,又落在他衣上,指端于脖颈流连,轻挑起领口。 炎烬垂眸看他的动作,明知故问:「能碰到吗?」 「可以。」清横明媚而笑,目光又落领口,指端再动了动。 炎烬看自己心口袒露了大片,却还不见清横收手,他想挡住,又忘记了碰不到他,抬起的手落空,大抵也忘记了去拢自己的领口,而再抬手攥住清横的衣领,将他往面前带了带:「别挑了。」 第62页 清横惊了一下,近在咫尺与他四目相对,却看那眼神不似之前温和:「我做错什么了吗?」 「没有。」炎烬调整了一下唿吸,微闭双眼,顷刻后睁开,松了手,「是我的问题,对不起,你去睡吧。」 清横狐疑起身,默默往楼上走去。 炎烬抬眸看着他,自上而下,直至于他上到了二楼,再看不见。 今日没有衣衫掉下来,第二天他才发现清横昨日未脱衣,是和衣而眠的,也没拉开被褥。 今天长出的是带着灵光的小铲子,他已经轻车熟路,这小铲子是用来剷除剑身不平之处的。 而再翻叶子的时候,却心中百般矛盾,翻了七片叶子,他不想那么快种工具了,清横不是说还想尽快再种出一只小鸭子吗,那就种鸭子好了。 他用小铲子给剑身的凸起之处细细打磨,打磨好后,没有想像中只能摸到头或者哪个部位,事实上,哪儿都没碰到。 「怎么没进展了?」他质疑,「这铲子是假的吗?」 难道他昨天吐槽能只能摸到某个肢体很吓人,这土地就真不让他摸了啊? 我开玩笑的啊喂! 又待一日,长出的是玄铁,这就是修补剑身的工具了,今日种下动物,又翻了六片叶子,还是得种工具。 玄铁修復在伤痕处,那坑洼不平之处终于光洁如新,这是一柄曾经在尘明宗剑阁被倍加珍视的名剑,他本散发着熠熠光辉。 可幻化成人的清横眼眸黯然,他们依然不能触碰,他缓声道:「是不是只能如此了?」 第35章 浴火重生 「没有的, 只是没那么容易,看看后面还能有什么。」今日还得翻工具,炎烬速速去翻叶子。 清横盯着他看了会儿, 道:「为什么昨天改种动物了?」 炎烬的动作一顿:「我……」 该怎么说,是他的私心? 「没事,你不用说了。」清横却打断,低垂目光不看他。 没有希冀的努力, 总会让人失望吧,又凭什么要求旁人不放弃呢? 正此小岳父子也来了, 清横后退几步, 笑了笑:「这次还会种出鸭子吗?」 「我也不知道。」 「不管种出什么,一定都是很可爱的东西,说好了,动物都给我来养。」 「好啊。」炎烬似觉有很多话,却又一句也说不出来。 他需要好好想一想。 再一日,长出了一个玄色铁质长盒, 长盒打开,熊熊烈火陡然升起, 那烈火只燃烧在盒中, 不蔓延, 不烧他物, 清横已然明了:「我需要躺进去, 方能新生。」 炎烬道:「那出来之后还是你吗?」 「一定还是我。」 炎烬却将盒子一收:「不……」 「主人。」清横为数不多这般称唿他, 「我本就是烈火锻造的。」 「清横你别急,你让我先仔细看看,这到底是什么……」炎烬话还未说完,忽见清横已跃过去。 他大骇, 连连伸手去抓,手中只拉住衣摆,蓝衣脱落,从他面上飘过,那身影顿然幻化为剑落于火焰之中,火势迅勐升起,刺眼光芒照得炎烬睁不开眼,他冲过去,长盒却将火焰全都收起,轰然盖住,而后「啪」地一声,从悬空处掉落。 炎烬心口剧烈跳动,将那长盒捡起,盒盖紧封,却是连空隙都没有,无论如何也打不开。 他慌了神:「清横,清横?」 没有任何动静,摇晃长盒,好似还能听到烈火灼烧的哔啵之声。 他连忙拿了锤子和刀具等,砸不开就用刀来剜,铁盒毫无动静,后来实在无法,想及自己也能凭空生火,就想用火来烧,但清横在里面,他不敢冒险,脑中一会儿想清横说过自己是烈火中锻造的不怕火,一会儿又想可清横那么娇贵,从火中锻造的又怎样? 但清横封在盒中一刻他就一刻不得安,突然若心尖被挖去一截,空得想要窒息,他还是决定铤而走险了,掌心生火,烧在铁盒四周,但见铁片将融,他坐如针毡,也如自己在火上烤一样。 这样是有效的,待那四周融化他立即收手,这回用刀一剜,盖子轻易打开。 长盒内,剑身完好,他大大松口气,跌坐于轮椅上,冰凉的感觉这才席捲全身,连手都是抖的。 被打开的长盒微光一闪消散了踪影,剑身从内掉落,炎烬接住,将他拢在怀中,震惊看此剑。 从火中淬鍊的清横剑,清光若袭明月,剑气惊鸿直冲星斗,如雪似霜刮露寒,还若秋水澄明,又恍闻虎啸龙吟。 他缓缓抚摸剑身,温声道:「清横?」 剑身安稳平躺于怀,没有动静。 大概是冷了,那被拉下的衣物还在,炎烬往剑上一裹,如今可自动幻化剑鞘了。 穿好后又唤:「清横?」 还是没有回应。 他把剑往怀里搂了搂:「清横,你还在不在?」 这样搂了一整天,清横没有任何动静。 第二天还是没醒。 这天早上那小动物长出来了,一个洁白的蛋里面孵出了一只……猫。 猫从蛋里面出来,就……也没什么稀奇吧。 洁白如雪的小奶猫,不是鸭子,他不知道清横会不会失望,又想,或许清横也很喜欢小猫呢。 于是拿竹藤给小猫编了个篮子当做窝,里面垫上了棉絮,煮了点肉末粥给它吃。 第63页 小猫孵出来就调皮,先跑去逗鱼,又往鸡窝鸭舍里跳,可它太小了,跳不上去。 岳肖寒今天自己来了,天冷了他爹早上起不来,还在被窝里躺着。 今儿一下少了两个人,突然冷清了下来,岳肖寒好几次想问剑仙人今天怎么不变人形也不说话了,可看他师祖脸色阴沉,话至嘴边又打住。 过了晌午,有个人忽而慌忙跑来,是那卢少爷,他站竹林外喊岳肖寒,过了会儿又瑟瑟走进来,把小岳拉到一边:「傅挺找来了。」 岳肖寒一惊:「他要挖你的心?」 「不是……」卢柏愤而甩袖,「他真的有病,他说那替身的病都是装的,他认清替身的真面目了,又把人踹了,把人家也给灭了,然后现在跑来说还是最喜欢我,想跟我在一起。」 小岳:「……的确有病!」 卢柏:「还有,我说,你给我介绍的那个沈游也不大正常,他竟然劝我接受傅挺,说人都已经知道错了,也怪可怜的。」 岳肖寒嘆气解释:「小游有时候的想法我也很难理解。」 「哼,我看他也是有病,你不知道,书斋里闹老鼠,我让他打死,结果你猜怎么着,他居然跟老鼠聊起来了。」 「他是会跟动物说话的,他就是太善良了……」 「善良?」卢柏惊愕看着他,「我说我不可能接受傅挺的时候,他转过身当时就变了脸,他以为我没看见吗,当时他面前正好有个铜镜,我看得一清二楚。」 岳肖寒:「不会的,他就是不爱笑,脸色是时常阴沉的……」 「怎么不会,我绝对没看错。」卢柏愤愤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我明天就辞退他……但是,现在你帮我想想办法么,傅挺一直在追我,我摆脱不掉他。」 小岳往炎烬这边看看,商量着:「师祖,要不……让他在这躲躲?」 炎烬抬眼:「我这也躲不了。」 「怎么啦?」 「你们回头看。」 二人回身,但见一黑衣华冠的男子走上来,先用三分清冷三分寒凉三分凌厉以及半分傲然的眼神环顾这周围,而后落到卢柏的身上,准备于扇形图上再加半分温柔。 但那眼神还没变,忽又倒回,于炎烬身上打量:「清横剑?」 炎烬定定看他:「你认得?」 「我师门的剑。」 「清横剑为仙门名剑,怎会是随意可见的?」 「哼。」傅挺轻嗤,「我不随意,我可是我师尊的内门弟子,师尊曾藉此剑,我当然见过。」 炎烬眉头一凛:「你是说,这把剑是叶容雪借的?」 「是啊……喂,你不许直唿我师尊名讳。」 「叶容雪为何借后又弃?」 「没弃吧,一直在找呢。」傅挺犹疑着道,又喊,「都说了不许直唿师尊名讳。」他往前走了几步,「你给我,我带回去……」 炎烬将剑握紧:「你回去禀报师门,清横剑如今是我的了。」 「那可不行。」傅挺眼一瞪,便要去抢,岳肖寒连忙上前阻止,「这是仙人,你敢动手?」 傅挺是觉得这山上灵力充沛,也见炎烬不像是普通人,本还想硬碰硬,但他是内门弟子中的垫尾,学艺不精,法决灵力都运用得不好,听岳肖寒这么说,心中发憷不敢冒然动手,也怕露了短,警觉盯着他,慢慢后退,退到卢柏旁边去拉他的胳膊。 卢柏嫌弃甩手,他紧紧拉住其袖,把他拉到隐蔽处,低声道:「小柏,你先听我说,咱俩的事儿先放一放,我得把师门的剑给拿出来。」 卢柏翻白眼:「还算你有心。」 「对啊,我要是帮师尊找回去了,师尊一高兴,没准能传授我个几百年的灵力或者什么高深的法决呢。」 卢柏:「……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傅挺左右看看,把声音更压低一些:「我看那人不像人,约莫不太好对付,你……把你的那个传家宝借我用一下,你这是灵力很强的东西,我觉得能压住他,就用一下,弄不坏的。」 「灵力很强?」卢柏摸摸腰上锦囊,他只知道祖辈说这宝物能福泽后代,可他就是一个黑乎乎的铁片,实在是不起眼, 到如今,卢柏的家世不如从前,虽然还像宝贝一样随身携带着,但多少已对其有些失望了。 「是啊,你没有灵根不知道,我早就看出来了。」傅挺解释着,「你看,这东西虽然对我很有用,可我从来没有打过主意,我真是喜欢你的人,不为其他。」 卢柏思量一会儿:「真弄不坏?」 虽然没用,但他听说有灵力,又想,会不会是自己不会用呢? 傅挺是仙门弟子,他会灵力,看得出铁片上面的灵气,说不定能帮着激发一下。 「好吧。」权衡一番后,卢柏答应了下来,「但我要提前跟你说明,你不要以为我愿意借你东西就是答应了,你我没可能。」 「再说再说。」傅挺急着讨功劳,把他那锦囊接过来,探寻了一番周边环境,白天太明目张胆了,他打算夜里再上山。 岳肖寒在方才二人拉扯时想跟过去帮忙的,可要是傅挺真是来挖卢柏心脏的,他肯定要去,但二人是感情纠纷,他一个外人,冒然上去把人打了,似乎又不太合适,站在山头看傅挺没对卢柏怎么样,也看到卢柏还贴近说话,更觉自己没必要多管闲事,便也作罢,一天修炼完就回家了。 第64页 炎烬给剑擦拭了好几遍,还烧了一锅姜汤,泡了好半天,剑仍然没动静。 入夜,他把剑轻轻放到阁楼上,过了会儿,又捧起来,拿到了楼下,放到自己床铺,小心盖上被褥,自己和衣躺在旁边。 第36章 清横是我的 山风清寒, 今晚无月,几颗星星稀稀疏疏地挂在夜空。 两道身影猫着腰,穿过竹林, 蹑手蹑脚走进来。 他们先在院中找了一番:「没有。」 「清横剑是很珍贵的剑,想来不会随便丢在外面的,进屋去。」傅挺把那铁片举在面前,施了个隐身决笼罩两人, 悄然推门……没推动,只好翻窗户。 窗边今夜无红烛, 这里的主人今天懒得点。 傅挺又施了个消声决, 力图弄不出一点儿声音,在那窗前长桌上摸了几遍:「也没有。」 「去那边看看。」两人又来到桌边,桌上茶水已经凉了,没有看到清横剑的身影,再往前走,在书柜上摸, 「为什么也没有?」 「不放到桌上柜上,还能放哪儿?」 卢柏抬眼瞥见阁楼上有床, 有点摸不着头脑:「说不定……给它准备了床?」 「一把剑要什么床啊?」傅挺摇头, 倒是看见二楼也有书案和书柜, 估摸着在那里放着, 便要往楼上去。 却听床帷有窸窣响动, 两人吓了一跳, 傅挺当即把铁片往前一抛,打上一道灵决:「封!」 铁片在那床帷之上隐隐有光,响动戛然而止,他拍拍心口:「睡熟了, 一时半会儿醒不了,走吧。」 卢柏错愕:「我这铁片这么厉害呢?」 「对付小精小怪,乃至人间灵力一般的散修都没问题的啦。」 「那呆会儿怎么拿回来?」 「你放心,这封印足够他睡上一阵子,等会儿下来收走就是了,实在不行……哼,什么仙人,我看也不过如此,小柏,拿到清横剑,让你看看仙门之剑的厉害,只要拔剑轻轻一挥,能打得他神魂俱散。」 「干嘛要他的命啊,他又没惹你,你积点德吧,别动他。」 「我这不是想在你面前表现一下吗?」傅挺笑了笑,两人上了楼,在那书案和柜子上翻了几遍,还是没找到,便也带着疑惑朝床上看:「难道真给它弄了个床睡?」 「这比在尘明宗的待遇好啊。」 可是床上看了一圈,也还是没有。 至此都翻遍了,卢柏指一指一楼的床帷:「只有那儿了。」 「怎么,难道说他还抱着睡?」傅挺有点摸不着头脑,「反正他被封住了,走走走,去看看。」 两人大摇大摆走到床边,揭开床边帷幔,低头看,果然看到了清横剑。 躺在被窝里,包得紧紧实实,只露个剑首。 「……」傅挺又摸摸头,伸手去抽剑。 他仗着施了隐身决和消声决,床上的人又封印了,浑然不怕。 然而,双手还没碰到剑首,忽一道刺眼光亮闪过。 「轰」地一声,两人被震慑甩出,摔在桌边,桌上一盏灯赫然亮起,幽暗屋舍瞬间通明,那床上的人正稳稳坐着,冷眼瞥了瞥这二人,又捏着那铁片对光看了会儿。 上回方家那个没仔细看,这个看清楚了,炎烬默默道:「龙鳞。」 「那是我的,你还给我……」卢柏爬起来要夺,一道光又将他震退,傅挺接住他,还在叮嘱着,「你别动静太大,不然消声决也挡不住的。」 炎烬像听了笑话一般看过来:「这不是你的。」 二人勐地一惊,相互对望之间才发现,什么隐身决消声决,在刚刚就被破了。 他们踉跄站起,傅挺还想一搏,寻思拿到清横剑就能抵得过他,迅速往前冲去。 炎烬眼一凛,目光如炬,忽的耀眼之光刺入傅挺身躯,将他击退至屋外。 傅挺咳出了血,在院中站定,咬咬牙,闭眼凝神,用尽毕生所学幻化灵力再度袭来。 炎烬抬眼,那灵力自动散去,他只动动眼睛,连手指都没抬,傅挺知道不可能抵得过,不再上前,说话哆哆嗦嗦:「你……我不管你是什么人,可是清横剑是仙门的,你不给我,小心尘明宗来找你。」 炎烬轻抚身边剑首,笑看他:「这是我的。」 「你……」傅挺梗着脖子道,「是你抢的,这不是……」 话未说完,忽一道流光直逼面门,幻化成一团火将他包围。 火中人来不及尖叫,转瞬化成灰烬。 卢柏见状脸都白了,吓得双腿发抖连连下跪:「仙人饶命,仙人饶命……」 炎烬把那铁片在他面前一扬:「这也是我的。」 「是您的是您的。」卢柏不断磕头,「我不要了不要了,求仙人饶命。」 床上人俯身看他:「不是你不要了,这本来就是我的东西。」 卢柏愣了一下,又磕头:「是您的是您的。」 「你滚吧。」炎烬冷嗤一声,轻动衣袖,卢柏「哇」地一下被甩出了屋,他也不敢多留,跌跌撞撞连滚带爬地跑了。 屋内归于平静,桌上一灯如豆,炎烬拿起龙鳞,坐上轮椅推门而出。 方才这铁片扔到床帷,他伸手接住,再觉电流窜入躯体之中,身体渐有不同,好像暖意直入丹田,又蔓延全身。 他稍稍一动手指,破了那两人身上灵决,便也明白,这铁片让他拥有了灵力。 第65页 原身本就是有至高神力的,如此说,这些神力就要回来了? 上一次触碰铁片,让他慢慢恢復了视力,这一次,是不是慢慢能恢復神力? 仍需要一个过程,视力不是一下子恢復的,神力也不是突然就强大的,但他此时对付那两个人已绰绰有余。 方才那两人在楼上忙活,他就淡淡看着,也顺便仔细看看这铁片跟自己有什么渊源。 他夜能视物,见这铁片呈椭圆,上有波纹,用手抚摸,波纹层叠不平。 书中有说原身本为赤龙,虽然他并没有身为异物的感觉,可到底还是有相通之处,他摸到这些波纹,就认识了,这是龙鳞。 是从他身上掉落的龙鳞。 原形本该是什么样子,因为幻化不成,他也不清楚,没准,是个被薅秃了鳞甲的龙? 那多少有点不好看吧。 只可惜,这龙鳞纵然能助他慢慢恢復灵力,但腿还是没有好的,他转轮椅到田边,上一次那片龙鳞被无意丢入土中不见了踪影,这片田地,这龙鳞,乃至那棵树,一定都非偶然。 他再度把这鳞片丢入土中,看它微光一闪,沉没入土,再也找不到。 折转回来,又看这山间草木,看那树上的叶,面前的田。 幽龙未光,尺木为阶,他已确定,自己就是这尺木山的主人,不是租户,不是借住。 方灵玉与卢柏都说鳞片是祖传的,那么至少在人间数百年是有的。 他的鳞片,被薅走数百年么? 如此说来,莫非是数百年来,原身就一直在这里沉睡? 然后,在某天,他来到这里,代替原身睁开眼? 睁开眼之后的世界,除去这里山水,树木,田地,还有一把剑。 清横…… 他低头抚怀中剑首,可是清横不肯醒来了。 他从方才便在想,倘若清横真的被人拿走了,又会怎样? 绝对不行。 「清横是我的!」他在对傅挺说这话的时候,就已下定了决心,他要清横永远在自己身边。 已滴血结契,你就是我的。 不能给别人碰,谁也不行。 清横,你什么时候醒过来? 你……还会不会醒来? 即便是恢復一些灵力,他也拿这沉睡的剑毫无办法。 那长盒中的烈火,他原说要仔细研究一下,可清横为什么那么着急跳进去? 他把头倚在剑首上,闭眼轻嘆。 剑光清寒,微微一动。 但觉气息温热,听清横呢喃低语:「你怎么了?」 他勐地抬头,愣愣出神,一时未语。 清横迷惘四处看:「深夜了吧,你怎么还不睡?」 他回神笑起来,将剑身搂住:「睡不着。」 剑也浅浅地笑:「痒,你干嘛呀?」 炎烬松开他,佯怒蹙眉:「你知道你沉睡多久了么?」 「两天吧。」清横想了想。 「还知道睡了两天。」 「我也想出来啊,但好像被什么拉住了一样,出不来。」剑灵语气中带了些委屈,从他怀中飞出,悬空转了一圈。 然后又转了一圈,大惊:「我怎么变不成人了?」 炎烬也惊愕:「变不成人了?」 「对啊对啊。」他很是着急,「我的剑身都修復完好了,这次一定可以与你完全触碰到的,我还想试一试呢,可是……」 「你别急。」炎想了一想,「烈火淬鍊,要么毁灭要么重生,你既重生了,其他的大概还需要几天来恢復。」 其实他经过此番,已然想通了,清横有没有人形,都还是他,无所谓的。 可剑灵很失落:「好吧。」 「你要睡觉吗?」炎烬抚抚剑首,心想,你变成人的时候我又不好摸了,这时候赶紧多摸摸。 「我才睡了两天啊,睡不着了。」 「那……」炎烬一笑,「好,你跟我来,带你看样好东西。」 「什么呀?」 「跟我来就是。」他拉着剑身,转轮椅至屋檐下,望见正在竹篓里舔爪子的小猫,把手覆到剑首附近,约莫盖住了他的「眼」:「待会儿认真看哦,一个惊喜。」 清横由他捂住眼,禁不住笑:「到底是什么啊?」 轮椅转到竹篓附近,炎烬一松手:「看!」 作者有话要说:  都有神力了还要种田吗? 当然种当然种,清横马上要有实体了,他才刚开始真正感触这山野万物。 另: 「幽龙未光,尺木为阶。」出自刘禹锡《薛公神道碑》。 第37章 印记 覆在眼上的手勐地放下, 入目一只猫。 白色的猫,挺小的,可能刚满月。 清横微笑了一下。 炎烬:「……」 「怎么啦, 你不喜欢?」 「哦,没有。」清横连忙动了动,上下跳跃,「可喜欢了, 小猫特别可爱,我最喜欢了, 真的。」 炎烬:「……」 他默默转回去:「哦。」 清横连忙追过来:「我真喜欢。」 「呵呵……」 清横挡在轮椅前:「好吧, 我跟你说实话,我不是不喜欢小猫,我真喜欢,就是……我不知道猫是不是很有灵性,似乎很容易修成正果,旁的仙门有诸多猫修成的仙尊。」 第66页 「哦?」 「我一看到猫, 就想起那些仙尊,委实觉得诧异。」清横道, 「又很好玩。」 「猫修成的仙尊?」炎烬也觉得很好笑, 「那岂不是爬高上低的, 能教好弟子吗?」 「不知道, 我没见过, 反正尘明宗没有这样的, 尘明宗的仙尊都是人修成的。」清横说完,又认真道,「我真喜欢小猫的。」 炎烬淡笑摇头:「你喜不喜欢都没关系,我只是怕又给你惊吓。」 「没有没有。」清横飞到那小猫身边, 看它悠闲舔爪子,「猫吃鱼的,往后每天除了抓蚯蚓,还要抓鱼。」 便也想起了那鸭子,飞到鸭舍旁看:「所以这次长出来的是猫,鸭子还是单身?」 「这土里长出什么我也不能决定。」炎烬摊手。 清横又飞到水潭边:「这些鱼该怎么抓上来呢?」 「明天我来抓吧。」 「说好了小动物都给我养的,你不用管,你只养我就行了。」清横继续盯着水潭,看四处游窜的鱼出神。 炎烬在身后问:「你刚刚说什么?」 剑灵没有回应,大概还在出神。 流水潺潺,树梢上有风,屋檐下的猫舔完爪子,已睡熟了。 他看着清横,目光在剑身流转,缓缓抬手,一收。 但觉风过,清横忽向后倒退,随风飞至炎烬袖边。 炎烬笑将他拢在怀中,俯首看他。 清横惊魂未定,看看水潭,又看看眼前人:「你……你怎么……」 「我恢復了一些灵力。」 「真的啊。」剑灵欣喜而笑,「你是不是很快就能有原本的能力了?」 「嗯,也许吧。」 「那记忆呢?」 「早晚会回来的。」 清横想抱一抱他,可现在没有手,再一看自己在他怀中,轻声咳了一下:「或许,你本来是很厉害的,压根用不着我为你上阵。」 「不,我想我可以与你相辅相成了。」 清横微怔了下,在他臂弯蹭了蹭:「嗯。」 又叙闲话,阔别两日倒像是六秋不见,话到天明,几乎把这山中一花一叶都聊了遍。 天明时,那猫还在睡,刚满月的小猫不指望它捉老鼠,这里也从未出现过老鼠,不过一直睡就很不像话了,你起码起来走走陪人玩一会儿啊。 清横默默飞过去,趁着那猫睡眼惺忪的时候,赫然往它面前一立。 小猫轰然炸了毛,弓起身子一蹦三尺高。 清横淡笑,携了小鱼放在它面前的碗里,那猫咕咕地叫,警惕看他,好半天后才伸爪子把鱼捞过去。 剑灵又飞到鸡窝上,携着布袋撒米,来回晃就是不撒,急得小鸡们渣渣叫,他才慢慢撒落下去,又去捉蚯蚓,路过水潭,还要去吓一吓鱼,等鱼四处散开,满意飞走,捉来蚯蚓,但不往下放,非要看那只鸭子能跳多高。 一时间院子里猫叫鸡叫等声音不绝于耳,正准备早饭的炎烬不由抚了抚眉心:「让他养动物,真的是明智之举吗?」 倘若以后再种出来什么动物,诸如小狗之类的,那每天早上,这里岂不是真的要「鸡飞狗跳」。 这两日他没好好种东西,土里自己长白菜,但前日种下的修復工具今日该长出来了,可是按理说,剑身已经修復好了,不知道还会长出什么来。 他到那第七排看,把土刨开,但见一铜色剑颚,上有日月图纹,回头看看清横,身上是有剑颚的,那铁色剑颚也修復好了,素色无纹。 清横也飞了过来,绕着剑颚转圈细看。 炎烬道:「如果是要更换配件,应该从剑柄开始啊,怎的长出了剑颚?」 何况清横身上的配件都很好了,根本就不需要换,倘若下次长出了别的,他也不想换了。 清横静默了会儿,立在他面前,认真道:「因为剑颚是可以刻剑名或剑主字号的。」 「哦,所以这长出个剑颚的意思是,我要把『清横』二字刻在上面。」炎烬领悟,「好,你等着,我去找找工具。」 他又想着其实不用找工具,他指端流火就能在这剑颚上融出痕迹。 清横静默会儿,慢声道:「你为什么不刻剑主?」 「都行啊。」 「不行。」剑灵横在他面前,「不刻剑主,谁知道我是你的?」 炎烬停下手中动作,抬眸看他,须臾后微勾嘴角:「对啊,你是我的。」 他以指端火在剑颚上留下痕迹,两重火,一个「炎」字,带着被燎烧过的泛金印记,深深烙印在铜色剑颚上。 刻好后,给他换上,看那剑身旋转,「炎」字不时浮现。 他的剑灵,身上有他的烙印。 倘若他幻化成人,这烙印,会在哪里? 他直勾勾盯着剑灵。 直至岳肖寒上山来,那边卢柏关了才开的书斋连夜跑了,小游又无事可做,岳肖寒还是把他带来了,他一来,岳爹就不来。 小游坐在树下看会儿书,然后就一直盯着那田地发呆,岳肖寒问他看什么,他也实诚:「这土地很不一样。」 「师祖家的土地肯定有些仙气的,不一样很正常。」岳肖寒解释着,也是真为他往后着想,心道小游天赋比自己好,没准也能拜入尘明宗,便跟炎烬请示,想再请一天假,带小游去尘明宗测一测资质。 第67页 炎烬允诺,但有话要说,叫住他。 小岳回头:「师祖怎么了?」 炎烬却顿了顿:「算了……」 有些长话不好短说,他本想告诉小岳,他可能一直想错了,自己的神力亦或者身体状况,看样子跟主角是否相遇相恋没有关系,有关系的是他的龙鳞,龙鳞收回他就慢慢恢復了。 那么岳肖寒是否和叶容雪走到一起就没有那么重要了,岳肖寒想修无情道尽管去修,他要是不想求仙问道也由他去吧。 而且,虽然自己的恢復跟主角无关,但按照原书剧情,主角想要确定感情,却是要拿他来歷练的。 现在他反而不希望两人有感情纠葛了,要不然俩人以后估摸着总要来打他。 但他已经干涉过一次,虽然也没强行逼迫小岳非要跟叶容雪怎么样,可还是有意无意把他往那方面劝,那是人家的感情,他一个外人委实不该管太多,于是这次,虽然已经不希望两人再走到一起,但还是闭口不言的好。 何况小岳其实挺省心的,他不是要学无情道么。 这一番思量下来,不知道该跟小岳怎么说了,只拍拍他肩膀:「回来再说,不过,你顺道帮我问一件事。」 傅挺说是叶容雪曾借清横,他想知道叶容雪借他何用,而现在是不是在找他。 小岳应允,很快离去。 回来得也很快,早上去晚上就归,回来时神采奕奕,眼神里闪着明亮的光。 炎烬一看他表情,知晓有好事:「怎么,小游的测试通过了?」 「这个……」提到这,岳肖寒目光微暗了下,「没有。」 「小游也是杂灵根?」 「不是,他没有灵根,再怎么练都没机会的。」岳肖寒看看身边的小少年,抬手轻抚他后背,以作安慰,「没事,修仙问道也不是必经之路,咱过好现在就行了。」 小游点了一下头:「岳哥你放心,我没难过。」 炎烬看向岳肖寒:「那你……」 那你今天像是很高兴的样子啊,撞到什么好事了么? 小游破天荒地接了一句嘴:「岳哥看上他师尊了。」 !!! 炎烬扶稳轮椅:「什么?」 岳肖寒大骇连忙去捂小游的嘴,又摆手:「没有没有,不是那个看上,哎小游你不懂不要乱说啊。」他的脸都急红了,「就是之前一直以为师尊是青面獠牙往那一杵就能辟邪的,可是今天听师兄弟们说,他很俊逸,那外面的画都是假的。」 「那是当然。」炎烬毫无意外,这不是明摆着么,主角受他就不可能不好看,可是,我之前那么费劲描述他的美貌,你不是无动于衷么? 小岳继续道:「而且大家都说他脾气特别好,对待弟子几乎都有求必应,从来不发火。」 「是吗?」问话的是清横,「我明明听说他很冷漠啊,从来不与弟子多打交道,也不多说话,一个眼神就让人打寒战,弟子们见到他都恨不得躲得远远的。」 「大概……他对你们剑比较严厉?」岳肖寒道,「可今天那么多弟子都说他很和善的,不多说话是真的,但不冷漠的。」 他解释着,又笑:「我的运气真好,碰上一个和善又很强的师尊,我不修无情道了,我要跟他好好修炼。」 炎烬从这「跟他好好修炼」里意会出别的意思来,又看小岳嚮往神色,不由抚眉:你怎么总跟我不在同一个频道? 第38章 要过年啦 好吧好吧, 随便你,炎烬又摇头,但你俩要是以后三天两头来找我麻烦, 不管你叫多少声师祖,我该揍还是要揍。 岳肖寒也把他交代的问话打听清楚了,他挺有心的,没有把清横就在尺木山一事说出去, 也没说是有人刻意要问,只佯装着说闲话就问出来了。 「师兄弟们说, 师尊当年借用清横剑是为了协助压制人间泛滥的水灾。」 「剑如何压制?」 就算有灵力, 起码也该是个瓢更有用吧? 何况,有些话虽说出来不大厚道,但此间方外之人其实是不便干涉人间的,稍不留神就会影响了人间既定运势,那水灾当是民间的皇帝官员们或者相关之人去治理。 「哦,仙门确实不该干涉, 但要是有邪物作祟,就得出手了, 据说当年水灾不是自然生成, 师尊就是出来找寻水灾源头的, 后来制住了, 但清横剑搞丢了, 然后……」 岳肖寒偷偷看了一眼清横:「仙门是在找没错, 可也找得不大用心,那水灾该是十六七年前的事儿了吧,尺木山离尘明宗又不远,他们要想找怎么可能这么久都找不到, 我瞧着他们也没有很珍视的样子,想来剑仙人还不如跟在师祖身边呢,就没跟他们说。」 炎烬投来赞许目光,别说不珍视,就算仙门把这尺木山围住了让他把清横交出去,他也不会给。 天色已黑,小岳二人离去,清横却有些沉默,等两人走得很远了,绕在炎烬身边,转来转去,思来想去。 炎烬把他抓住,垫在腿上:「有心事?」 「我……」 「不能对我说的心事,那是与我有关喽。」 清横又犹豫了一会儿,嘆道:「我有一些猜测,说出来怕你生气。」 「我知道你猜得是什么。」炎烬抚抚剑首,笑道,「你是不是觉得叶容雪当年压制的邪物就是我?」 第68页 清横往他靠近一些:「是你之前说,你跟仙门是对立的,那……我又掉落在尺木山,这不是巧合吧,没准是他当年来过尺木山与你对决,然后你就受伤昏迷了,我也因此受损,以至于剑身有残。」 剑灵说得很郑重:「你看,都对上了,不过……」他又嘆气,「倘若是真的,你受伤昏迷,便是我造成的。」 「你当时只是人手中剑,如果是真的,那也是叶容雪造成的,不是你,而且,你说的我也想过,但是吧……」 炎烬靠在椅背上,掌心生了一团火来回晃着玩儿:「来来来你看,我名叫什么,尽是火啊,你说火灾我还能往自己头上想想,水灾,怎么想都觉得我没这个功能呢。」 「那你确定吗?」 「这个……」炎烬一笑,原主做过什么事情我哪里能确定啊! 他凭直觉觉得那跟自己没关系,可也的确没证据,原主的记忆他没有,不知有没有机会恢復。 而叶容雪没再来过,他也不必找仙门质问,再怎么说,他不是送来了一把剑么。 冲着清横,一切有的谈。 那喜烛底座在前些时日就又积攒够十个了,他没来得及烧,趁今晚有空,一团火点燃,火星点点,这回却是没往田地里落,皆往树上飞去。 一时间那根深盘踞的老树若覆流萤,微光缠绕满树,又似那银花,在青葱绿叶中浮动,与天边月辉映。 待浮光散去,大片郁郁葱葱,树叶比之前多了不少,炎烬很闲,一片一片数了,92片,比之前多了一倍。 这一回增长的是树叶,这些叶子足够种很多东西了。 翌日树上长出的还是赤金色绸缎,他昨日仍然打算种修復剑身的工具,清横虽然已经完好,但不能变成人,兴许还需要一些东西。 而其他物件也该配了,比如说,那浴室的墙才只有一面,比如说,应该再种些蔬菜,也要种些水果鲜花布匹去卖点钱。 入夜好梦,等这一次修復剑身的工具长成,是48小时,两天后,他从土里捞出一对……布灵布灵闪着光的小翅膀,制造还挺精良,看上去应该是蚕丝织的,粉嫩粉嫩带着亮片。 炎烬:「……」 之前是设想过清横穿粉色,真的只是随便想一想啊,你干嘛会长出来这么个……这倒是只能挂在剑上的,但那也不行啊。 清横立在窗上,刚醒语气还慵懒:「今天长出了什么?」 「哦,我还没看到。」他把那翅膀往土里一按,「等会儿啊,我扒出来瞧瞧。」 「我帮你吧。」清横迷迷煳煳往下飞。 「不,不用,你别过来。」他用力把翅膀没入土中,「我来我来。」 清横被吓得一激灵,人也清醒了:「怎么……了?」 「嗯……这回长出来的东西不太正经。」炎烬无奈,「我把它按回去,不要了。」 「那不是浪费了?」清横好奇,「到底是什么啊?」说话间已飞至他面前。 炎烬一抬眼就看见他,另一手还在按着那翅膀,无可遏制地脑补一柄清寒的剑背着粉色小翅膀到处飞的情景,默默把那手按得更深,「不好的东西就得扔,留着等造成了不可挽回的后果,才更是浪费,不要了不要了,你别看。」 「那好吧。」清横很听话,飞到山里抓蚯蚓去了。 按回土里的东西倒真的不再冒出来了,炎烬松口气,坚定对自己道:「以后万不能乱想。」 那工具缓两天再种吧,好歹清横已经醒来了,不急不急,他安慰自己。 今日种建材,浴室该弄了,他昨天种的是布匹。 第二天早上,布匹长成,深红色,又不同于一般的红,望之只觉绮丽诡艷,竟是鲛绡。 照例留下一半,这个就给清横做外衫吧,里衣也行,得看他手艺,缝得好就做外衫,不好就放里面穿。 鲛绡为世间难得一见之物,自是好价钱,只是他也没有太急需的物件要买,日耗品准备一些,香烛喜烛配一些,再寻摸着买个剑鞘,剩下的存起来吧。 已近年关,祈安镇上热热闹闹,家家户户忙着燻肉炸丸子贴门神购新衣,外出的游子们在这个时候也归了故里,邻里亲戚之间相互走一走串一串门,有几代同堂,欢声笑语。 接连几天都在种建材,浴室已然建成,坐落在阁楼后方,不大的屋子,但很严密,之前做好的浴桶放在当中不用再挪,他买了防水的屏风围在浴桶四周,洁白屏风上绘的是四君子。 旁边小茶几放皂荚薰香等,原本没打算买薰香的,但那卖皂荚的非要送,说是过年了,多行好事,希冀来年平安喜乐。 浴室布置好,过两日也该过年了,他给小岳放了假,种下鲜花,心里默念数遍,一定要长出硃砂梅。 然后想来想去,还是翻了工具,这次他保证不乱想。 那底座又有十多个了,他拿十个过来烧,火星子钻入土壤中,一时没有反应。 等第二日,一大早,天空飘了小雪,洋洋洒洒恣意散落山间,小猫搬到了屋里睡,可它一进屋就不肯睡自己的竹篮了,霸占了软榻,裹着毯子从白天睡到黑夜,又睡到白天。 炎烬给它把毯子掖一掖,抬头看清横也裹着被子,一柄剑在被窝睡得安安稳稳。 小炉子里的火还没灭,哔啵有声,散出满室暖意。 第69页 他推开门,细细雪落中,一片绯红入眼帘,似娇阳如焰火。 田中果真开了硃砂梅,又因那火星子,开遍了整整一片田。 耳边微有剑鸣,他回头,看清横已飞在身边了。 然只在他身边停了一瞬,就朝花团锦簇中飞去,在上面流连忘返,从这头飞到那头,想凑近每一簇上闻,又想去细看,好似要忙不停了。 转了好久才一步三回头地道:「这些花不能卖。」 「当然不卖,本就是为你种的。」 「那……可是,它们能长久保留在田地中吗?」如果这片田地被花占满了,其他的东西又该种哪儿呢? 「也许保留不住,咱们给他挪个地儿。」炎烬往四周看看,「就让它们围在咱这庭院四周,绕一圈,好不好?」 「好。」清横立即又飞到花间,「我来帮你搬……」他拿剑尖挑了一下,没挑动。 炎烬但笑,缓缓抬手:「清横,你先退后。」 道道流光自袖间飞出,既有灵力了,当然不能浪费,修仙问道,灵力法决,或用来腾云驾雾,抵御危险,却不能凭空幻物,无端变出一样东西出来,但把某样东西挪走还是可以的 。 花卉自动,有条不紊错落在庭院四周,围成一圈,与那环绕的竹子相衬,若画中景走出。 如此还剩下一些,按照清横的想法,把小阁楼也绕了一圈。 雪落在花瓣上,整个庭院屋舍若覆上了红纱。 清横在这花前又转了许久,抬眼瞥见树上:「又有一片彩色绸缎。」 「哦。」有这彩色绸缎不意外,镇上好像一过节这里就会长,但它有可能是满天星辰,也可能是满身泥土,谁知道这次种下去是惊喜还是惊吓,他已不打算冒这个险了。 今晚除夕夜,他跟清横在屋内烤着火赏着花摸着猫聊天不好吗? 作者有话要说:  狂怒:清横怎么还没有实体? 嗯……等一场风花雪月吧。 第39章 风花雪月 可清横想种:「万一再是泥土, 洗掉不就好了。」 「打扫卫生也很麻烦啊。」总不能大过年的把小岳喊上来扫地吧。 虽然也不是不可以。 「那万一是星星呢?」 「嗯……」 「总有一半是惊喜对不对,种一下嘛,好不好嘛……」 清横拉长了尾音, 在炎烬听来,他竟然……撒起娇来了。 这谁还会不同意啊,你让干什么都同意。 「好。」他把彩绸种下去,种的时候暗踹了两下泥土, 内心警告,「今晚长不出惊喜来, 明天把你们全都挖了。」 田地毫无动静, 有恃无恐。 种好后准备食材,看清横还在花间流连,他便问道:「除了硃砂梅,你还有没有喜欢的花?」 清横回剑首:「我也不知道,想像不出来,但我想, 世间一定有让人一见钟情的花。」 炎烬往田地里看,心想, 那我希望有朝一日能种出让清横钟情的花。 如果田地真的有灵, 就应该听到, 那朵花早晚会长出来。 天快黑时, 山下响起此起彼伏的爆竹声, 不时有烟花绽放在山头, 他也已把年夜饭准备好了,外面冷,就搬桌子在屋里,放在那软榻旁, 虽只有他一个人吃,但也准备了八菜一汤,再烧上小炉子,沏茶煮酒。 窗外已遍覆白雪,夜深一些,爆竹声渐消,世间好像突然静谧,让人安定,那烦扰的,忧思的,都在这静谧中慢慢遗忘,只剩此时恬淡悠闲。 偶尔有烟花打破静谧,又给这安宁良夜增添了一丝烟火气。 那只小鸭子不知怎么回事,竟然翻过鸭舍跑到鸡窝里去了,鸡窝一时叽叽喳喳,但好在没有鸡踩它。 小猫讨要了一条煎鱼,吃得正香。 清横时不时望向门外:「彩绸长出东西了吗?」 还没有。 「长出来了吗?」 还是没有。 炎烬笑:「得,这回惊喜惊吓全都没了,它什么都没长……」 话还未落,耳畔忽听一阵悠扬曲调,若那琴弦拨动,不一会儿,又有笛声幽幽,再混萧声,又有编钟,陶陨……不断有乐器和奏。 他推门看,田地中微光闪烁,跳动的光点随乐声起伏。 古乐器奏出的曲调优雅空灵,响在耳边,若穿透江南烟雨,在那乌篷船旁逗起跳跃的鱼,又如旧巷青石板上,有人撑起油纸伞,轻叩落满铜绿的门环。 忽而又如清风穿过老屋,惊起檐下飞燕,有骏马奔驰在塞外,黄土之中留下马蹄夹着的一朵花。 再卷院中伞下帘,和着山风与细雪。 清横笑:「你看,这一回是惊喜。」 「嗯。」 「你会舞剑吗?」 「这个怕是……」炎烬想,我就算能舞,可能也不太好看。 「那我自己舞给你看。」清横飞至浮光之中,剑光与之融合一体。 他已换上了新的剑鞘,银灰色皮革外面有一层绡,上面是人工刺绣的山水图,丹青水墨,绵远悠长。 那恍如水墨般的剑融进乐声中。 飞花穿庭,山水覆雪。 岁月翩然。 炎烬在屋檐下捧一盏温酒,静静地看。 看了一会儿,杯中酒一抖,险些洒出来。 那穿梭于花与雪中的剑,变成了人。 第70页 山风摇晃月色,银灰色广袖飞肩长袍,一把银色长簪挽住稍许的发,衣上山水墨色皆随流光浮动。 宽袖一舞,风花雪月皆成陪衬。 炎烬大抵也被这桃花酒的香气灌醉了,手掌一点,杯盏落回桌上。 他再缓缓抬臂,一收。 银灰色的衣摆向自己扑来,携着飞花点点,清横被拉至怀中,落花徐徐飘落。 怀中人诧异,炎烬也微愣。 能感受到重量了。 难道…… 半晌后,方抬手,轻轻碰了一下清横的衣。 衣上沾雪,有些凉,但还是能碰到的,没错。 又抚那额前的碎发,发从指端流走,这也还是能碰到的,没错。 再去摸他的面颊,那伸出的手带着不安犹疑,轻轻一碰。 指端发烫,是有触感的。 他又碰另一边脸颊,眼中终于亮起光:「清横你看到了吗,我能完全触碰到你了。」 「嗯。」 「你不高兴么?」他揉揉那脸。 「高兴……」 「那你怎么不看我,你的脸很烫,也很红,你该不会又感冒了吧?」他爱不释手地捏他脸颊,又透着担忧。 清横只得抬眸看他:「我开心……但不太好意思。」他往左右看了看,又更红了脸。 人坐在你身上呢。 相拥于怀,能够真切感受到彼此的温度,这与之前完全不同。 没来由地害羞,却又心嚮往之。 「哦。」炎烬连忙收手,「我太开心了。」说着将人扶起。 然一闪眼看见了什么。 清横本要起身了,还没站起,忽又被他一拉,重新跌入怀中。 清横错愕抬手,被炎烬拨开。 炎烬灼灼目光盯向他的衣衫,指端一勾,解了一个扣,再挑开衣领。 清横惊讶看他:「你……」 「别动,让我看看我的印记。」领口挑开一些,他看那之前印刻在剑颚上的「炎」字,在右肩下锁骨处。 他缓缓伸手,轻轻抚了抚,一时出神。 但觉怀中人微颤,他方方回神:「疼?」 「不……不疼。」清横的脸更红,气息也微停。 炎烬便再看那印记,指端把那字迹从上到下摩挲。 这是我的印记,这是……我的清横。 倘若此时有异世之梯,他也不愿回,有登天之道,他也不愿去。 赫然一道烟火,将那风花雪月染上粼粼的光。 他收起落在肩上的目光,看向清横的脸。 灼人的眼神却让对方不敢多视,微垂了眸。 山风忽止。 小猫不知何时跑了出去,在那土地里磨爪子,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 炎烬挪回了目光,缓缓收手,将那衣领拢好。 清横却大抵还没回神,仍躺于他怀中忘记起身。 小猫喵呜了一声,尖尖爪子从土里勾出个东西。 炎烬侧目看过去,而后……脸色大变。 那小翅膀怎么又出来了! 清横循着他目光好奇回头,还没转过去,炎烬眼疾手快把他往怀里一按:「等下,清横你听我说……」 还好,解释的话没有说完,小猫好奇拨翅膀,粉色小翅膀被它背到身上,上下翻动,闪着晶莹亮片,携着小白猫在院子里飞来飞去。 他松开手,清横透红着脸回头,好奇看了会儿,笑道:「会飞的猫啊。」 「嗯……是啊,大概也是惊喜吧……」 「那翅膀很好看。」 「是啊,大概……嗯,你说好看?」炎烬轻咳,心道如果我说我想过一柄剑背着小翅膀,你会不会还觉得好看? 小白猫飞了一会儿,悠然落地,甩甩爪子,身后翅膀脱离,于半空中散开来,化成点点粉色流光,徐徐坠落。 这一排长出的东西,好像都是一次性的,用过就消失。 流光落尽,清横慢慢起身,站在轮椅旁,又想自己还没试过,是不是也能碰到他。 便于轮椅前俯身,双手轻触炎烬的脸,掌心微热,他却颤了一颤:「我也能触碰到你。」 人的温度,炎烬的温度,他的主人的温度。 他将那张脸捧起来,慢慢靠近,手上的温度,面上的气息,切身的感受,与剑身的体会全然不同。 炎烬柔声道:「是的。」 「我能碰到完整的你,不是一片衣摆,一缕头髮,一丝气息。」清横的眼中微光闪烁。 「嗯。」 清横笑起来,眉眼弯弯,恰如天边月。 炎烬按住他的覆在自己脸颊的手,与他相望,气息渐渐铺面。 赫然亮起一道烟花,让靠近的二人回神。 挪了目光,清横红着脸站起。 炎烬也不大自在,看看屋内道:「那你要不要也试一试,可能感受到食物的美好?」 「对啊,我之前就说,如果有实体,就能吃东西了。」清横起身往屋内走,看那一桌子菜,「你做的好吃吗?」 「虽比不上大厨,但总不会难吃的。」 清横迅速坐在桌边,炎烬慢慢过来,看他的样子,不自觉溢出笑意:「你觉得哪一个最好吃,明天还做。」 「都还好,这个不错。」清横拿筷子一指,那是鸡汁菌菇汤。 「这个也好。」他又指,那是肉酿豆腐。 第71页 「还有这个,这个是酸甜的,就是稍微有点硬,有一些刺。」他碰碰盘子,一道松鼠鱼。 「这个有点辣。」他指的是水煮肉片。 「这个也很好吃。」那是荷塘三宝。 「……」 炎烬有些惊讶,他原来知晓味道啊。 也大概了解了他的口味,喜欢甜的,酸的也还行,不太喜欢辣的,爱吃炒菜和清蒸的,不太吃油炸。 就是说,口味还挺健康的。 唯一个例外是他喜欢吃腌白菜。 确切说,他大概喜欢白菜,那有几个盘里作为装饰的白菜都被他吃了。 某一刻炎烬怀疑自己养的不是剑灵,是小兔子。 这一顿饭吃到了子时,炎烬在之前就已经吃过了,只捧着桃花酒看他吃,哪个菜凉了就放到小炉子上帮他热。 清横算不上能吃,但每个入口的东西都要细细品尝。 子时镇上又有鞭炮声,烟花绽放在山上的夜空中。 第40章 心猿意马 清横吃完饭, 起身收拾碗筷,平日里他看炎烬都是吃完立刻拿出去洗干净,屋里还要打扫一遍。 之前的确是要洗碗, 但是现在……炎烬一挥袖子,碗筷自动飞到水池中,伴随水波翻动,很快清理好, 又自动归位,在橱柜里排排搁置。 有灵力了, 当然要用它来洗碗, 难道还需要亲自动手吗? 一边洗碗,他一边跟清横说:「不用你做事,夜深了,洗洗睡吧。」 清横正往浴室走,炎烬想想又叫住他:「哦,我给你擦拭吧。」他险些忘记了他本体还是剑。 清横道:「我想去试一试新浴室, 那屏风很漂亮。」他日常有人擦剑,不用洗澡, 也连日来才化人形, 这浴室还没以人形进过, 眼馋那屏风很久了。 「好, 那你去吧。」炎烬又想, 即便本体是剑, 但他也是人啊。 他倒好水,准备好东西,坐在浴室外:「你有事叫我。」 水声时不时譁然,清横在里面跟他聊天:「这竹画得真好, 明天我来临摹一下。」 炎烬设想着他在浴室抱着文房四宝的样子,无奈抬头:「好吧。」 就是那画面有点奇怪。 「这皂荚好香啊。」清横又道。 「嗯,漱斋买的,添加了花香。」 「这香薰能点吗?」 「可以啊。」炎烬抬手,一个火星窜入屋内,落在香薰上,香薰慢慢燃起轻烟,与水汽缭绕在一起,满室幽香。 「你回头准备一些油可以吗,我自己也能养护。」 「你是剑身的时候擦油可以,是人形不太好吧。」而且炎烬本就没想过盘剑提升剑的灵力,以前还曾嘆灵力提升不上去他没有实体,现在,单凭藉土里长的东西就让他拥有实体了,他有没有灵力,灵力高不高,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继续道:「我可以给你准备些香脂,这样……」他话忽而打住。 清横等了一会儿:「好啊,你给我准备一些。」 「这个……再说吧。」炎烬转了个身。 他说的香脂是那擦脸润肤的,不过这里的似乎跟他的意思不同。 上回在漱斋买皂荚时,他本来是要拿香脂的,山上风大,冬天要适当擦擦脸,但店掌柜以异样眼神看了他许久,见他是真不知道,就悄悄告诉了他实际用处。 他当时正举着香脂在店门口,对着阳光看其配料,路过行人频频回首,他一面举着,一面听店掌柜介绍,等介绍完,他把手里的东西立即放下后,路人也都看得差不多了。 浴室内,清横听他好半天没说话,继续刚才的话题:「那你能多准备一些么?」 「额……你……你不用急着提升灵力,这才刚有实体呢,别急别急……」 「我没急,但早晚是用得到的吧,你还是备着吧。」 屋外人刚刚灌了一盏茶,听这话全都喷出来了。 备着,备着……备这个干嘛。 不备不备。 用不到用不到。 他到院中去:「清横你洗澡我就不在这凑热闹了。」 这夜睡得不太安稳,大年初一的早上,不用走亲戚接待客人,山上又安安静静,毫无疑问只有睡觉才对得起这新年。 雪已停了,山头和屋顶有些积雪,红梅上的冰雪还没融化,在清晨的阳光下闪烁晶莹的光。 清横起得比他早,怕吵醒他,仍像以前一样从窗户飞出去,照例去餵鸡餵鸭,逗逗鱼和猫,又去看今日田地里长出什么来。 昨日炎烬没翻叶子,今天可以种白菜,前日他又在第七排种下了修復工具,原本是想要清横能够恢復人形的,但清横已经恢復,不知这次长出来的还有什么用。 清横在那第七排刨土,挖出一个白底青花的小瓷瓶,上面是红樱的玉塞子。 「这是……丹药?」仙门丹修有时候会用瓷瓶装丹药,跟这个很像。 「但也可能是毒药。」毒药装在这种小瓶子里更是常见,尤其是那红樱子,一般都是毒药的标配。 听到屋内有响动,炎烬应该醒了,他忙把瓷瓶拿进去。 炎烬揉揉头髮半坐起身,正在找衣服,看那银辉衣摆从晨曦中走来,坐在床边。 他还没开口打招唿,清横将瓷瓶递到他面前,眼露惊恐:「这个是土里长出来的,怎么会……」 第72页 怎么会长出要害人性命的毒药啊,清横想,这田地还可不可靠? 炎烬看到这瓷瓶睡意全无,也眼露惊恐。 这包装,再闻这气息,不就是那天在漱斋让他社死的东西么。 「对啊,怎么会……」 怎么会从土里长出来啊,那田怎么回事,为何越来越不正经了,他昨天还信誓旦旦地说不备不备。 然后它自己长出来了! 炎烬抚抚眉心。 真的是自己长出来的么,这田地有时会长出他心里所想的东西,他又不是不知道。 那些土壤,那片田,或许与他血肉想通,心有灵犀,深知他内心所想。 他昨天嘴上说着不备,明明潜意识里已经心猿意马。 抬眼看清横惊慌又清澈的眼,他嘆了一嘆,郑重道:「对不起,是我乱想,才让他长出来这样的物件。」 清横反应了一会儿,试着理解他的话:「你是说,是你希望长出这个,然后它当真长出来了?」 「我……我没有希望,我是……」 该怎么解释呢? 「你是要给我的?」清横的眼中更是惊恐,脸也白了一些,这一排种出来的都是跟他相关的东西,那自然就是给他的。 哦,除了昨天那个不知道怎么冒出来的小翅膀是给小猫的。 「我……」炎烬看他表情,深吸一口气,点头,「如果一定要给一个人,我自然想给你。」 「为什么?」清横的声音已在颤抖了,「为什么一定要给我?」 为什么要给我一瓶毒药? 昨天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今天就想毒死我? 所以,他有可能当真不是那罹生水灾的妖邪,他也许是傀儡师什么的吧,之前那么热心,对我那么好,着急让我有实体,是不是就等着这一天,我有实体之后再灌下毒药,这样就拥有一具能够被他控制的尸体。 他不也说过他是仙门的敌人么,修炼邪术的傀儡师,仙门当然要收拾,逻辑对上了。 他的身躯也已颤抖。 炎烬听他语气又看他表情,怔了一怔,心中微凉:「你是说,不能给你?」 「我想不明白。」 炎烬愣了。 他也想不明白,他以为两人相处得挺好的,可清横很明显半点犹豫都没有,拒绝得干脆利落。 还带着惶恐,好像他突然变成了洪水勐兽。 半晌,他点点头:「好,我知道了。」伸手便要接过那瓷瓶。 好端端地都长出什么玩意儿,扔掉扔掉。 清横却在他刚碰到瓷瓶的时候一把握住,微颤的手把瓷瓶紧紧攥在掌心,抬眸看他的眼神悲伤又决绝:「好,我要。」 「什么?」 怎么想一出是一出的。 清横抿着嘴,控制着将要溢出的眼泪:「初为剑灵,是你不遗不弃,让我得以幻形,而今又助我修得实体,我也该报答你,你想要……」 他几近抽噎,继续道:「你想要的我怎么会不给!」 说罢把那塞子一拔。 炎烬看着瓶塞子瞪大眼:「不是,我没有要你报答的意思,这是两厢情愿的,你等会儿,等会儿,先别开瓶子,你听我说,咱们不急不急……」 清横不听,仰起头,眼角终于有两行泪滑落。 炎烬整个人都惊呆了,一把夺过瓷瓶:「这不是吃的!」 清横脸上挂着泪:「那是闻的?」 「什么乱七八糟的。」炎烬忙把瓷瓶塞好压在枕头下,也终于意识到可能有些误会,他替清横擦拭着脸,「你以为这瓶子里是什么?」 「难道不是毒药吗?」 「……」 炎烬又震惊了。 你到底是为什么能想到这一层啊。 逻辑链在哪里啊! 他手指抚过那两行清泪,回味方才的话:「既然以为是毒药,为什么还要吃?」 清横慢慢抬眼:「你要我做的,我怎么会不做?」 炎烬心中一痛,把他揽入怀中:「没有人值得你这样做,任何人都不行,包括我。」 「可……」 「没有可是,爱你的人只会希望你好。」 清横的脸埋在他肩上,轻轻「嗯」了一声,两行热泪又落。 这夹着哭腔的声音里充斥着委屈,炎烬心里软得一塌煳涂,轻拍了拍他后背,「好啦好啦,你把我吓死了。」 「你才把我吓死了。」清横后倾些许看着他,「那……既然不是毒药,到底是什么呀?」 「额……」炎烬还没从温情中走出,忽而又面对窘迫。 瓷瓶,瓷瓶,等会儿就把你塞回土里! 不对,根据上次经验,塞回去还能冒出来,而且这一排长出的物件有个共性,用过会消失。 倒推一下,不用就不会消失。 「……」 但他刚才就已决定说实话了,只不过被耽误了一会儿,现下,想来想去还是说了。 食色性也,人之常情,他现下此心坦荡,即便是昨天有些许心猿意马,但也未曾构绘过什么不堪之景,说出来又何妨。 他斟酌好话语后,附在清横耳边说了半天。 清横听完,面颊微红。 炎烬却是有些惊讶:「你听得懂?」 「肌肤相亲时用的么,听得懂啊。」 第41章 一吻 第73页 炎烬轻咳了一声, 他刚才说了那半天,就是在组织着让语言如何说得委婉,不想清横一句话直接概括。 清横又问:「所以, 你是要给我的?」 「这个……」 「那你怎么又塞回去了?」他往床头瞥,「拿出来啊。」 「……」 今天外面出太阳,一定天气回温了,炎烬觉得自己的脸也有些红了, 他轻轻拉了一下眼前人垂在肩上的发,「我们清横, 的确不是不懂, 但不怎么了解,对不对?你不知道这是怎样做的,也不知道它代表着什么,我不能这样对你。」 清横没有说话,沉默了。 「所以……」炎烬正继续说着,忽而唇上一温。 真真切切的触碰, 温热的暖意,让人一时间神魂尽失。 他惊愕垂眸, 清横吻了一下, 抬眼看他, 贴着他的脸微弯眉眼:「我说过, 我学东西很快的。」 而后又贴上他的唇, 整个人靠近过来, 便也让本来半坐在床的炎烬重新躺了回去。 躺下后的炎烬还未完全回神,由那气息交织,彼此相拥,直至心潮涌动, 他轻捧起清横的脸,让他与自己保持些距离,笑道:「但你学得也太快了些。」 「或许……有些东西是无师自通的,我有实体后,能感到身体的变化,那些蠢蠢欲动的,心跳加速的感觉,什么是心动,什么是欲,什么是念,欢喜与爱意,虽未必能言说,却已深刻在心间。」 清横的目光虔诚,一字一句道:「我知道我在做什么。」 炎烬的眼神微变:「真的知道?」 「嗯,我喜欢和你在一起,永远不想跟你分离,和你一起做什么事情,都是开心快乐的。」 他这样覆在炎烬身上,那领口微松,肩上印记若隐若现,炎烬的目光从他红透的脸颊慢慢挪向领口,流连须臾,又对着他的眉眼,缓缓抬手,抚他的发,抚至髮髻,那髮簪一抽,墨发垂落。 他一下一下拨动那髮丝。 清横说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都懂得,都明白。 他说他也有欲与念,他知情动与欢喜。 他愿意和自己在一起。 那么…… 他的手揉进发中,将人拉近一些。 面前人的脸通红,却又不知所措。 看这表情,他手微缓,笑起来,吻了一吻那澄澈的双眸。 那院中却有人吆喝:「师祖,剑仙人,醒来了没啊,我来给你们拜年啦。」 拜什么年拜什么年,大年初一拜什么年! 「今儿大年初一啊,师祖,拜年啦拜年啦。」岳肖寒在院子里继续喊。 只得起床,小岳今天和他爹一起来的,二人都穿得挺喜庆,提了些礼物,一直呆到中午也没走,炎烬只好留人吃饭。 小岳原本是要说他来做饭的,但他做饭通常放很多油,调味料也都加很多,养成了习惯改也改不了,这样清横是不喜欢吃的,炎烬要亲自做。 清横喜欢吃白菜,炎烬来到这里第一次吃的东西是「开水白菜」,那是真开水白菜,只用清水煮了煮,如今就不同了,食材丰富,要好好做一次。 高汤昨天就吊上了,舀出来用鸡肉绒涤清,而后再添白菜。 还有昨天让清横赞不绝口的是那个鸡汁菌菇汤,得先熬上一锅鸡汤。 鸡窝里四只小鸡们今天很是惶恐,那只小鸭子也跟着受到惊吓。 炎烬在鸡窝前站了很久,最终决定下山去买。 也不知为什么,明明一开始就是要养来吃的,现在却下不去手了,不但下不去手,还担心那只鸭子太孤独,想给他配个伙伴。 岳肖寒自告奋勇下山去替他买,说今天大年初一,祈安镇上很是热闹,街上都扎了彩绸,到晚上还有舞狮子的,说的清横很是嚮往,岳肖寒便提议带他一起去买东西。 他将清横的衣袖一拉,那衣衫攥在手中,炎烬抬眼看了看,隐隐的不悦又涌心头。 可正因为清横有实体了,不能再把他当做一把剑,他也是真正的人,不能不与外界接触。 他不情不愿地应允了:「好,买完东西就回来,清横你若是想看舞狮,晚上我再专程带你去。」 两人下了山,岳肖寒挺负责,尽管以前见过清横是有灵力的,但知晓他不能运用自如,也知道他没怎么独自踏入过人类生活的地方,一路将他拉得紧紧。 两人穿过热闹长街,守在那卖肉的摊子前,岳肖寒要了猪前腿,等着摊贩帮忙剁成小块,对面是卖宰杀好的家禽的,他等着的空隙准备先去买,又一想,怕这卖肉的呆会儿缺斤少两,得盯着才是。 清横便道:「那我去买家禽吧。」 就隔了一条路,岳肖寒余光能看见,便同意了。 谁知等了一会儿,清横没回来,反倒是那卖家禽的商贩正高声吼着,他连忙跑过去:「怎么啦怎么啦?」 商贩怒目瞪着清横:「这个公子非要买鸡前腿,我看您穿得这么讲究,不像是亲自买菜的人,大过年的,来寻我们这些小老百姓乐子的吧?」 清横慢声对岳肖寒道:「那边能卖猪前腿,这边怎么不能卖鸡前腿?」 小岳:「……可是,鸡只有两条腿啊。」 「猪呢?」 「四条,前面两条,后面两条。」 清横沉思了一会儿,点头:「我明白了。」復对商贩说,「那我买几个鸡左腿吧。」 第74页 商贩:「……」 他卖肉类半成品,都是宰杀好后按照不同位置分类存放的,当即把那一盘鸡腿往前一递,「公子你自己挑,你说哪个是左腿哪个就是。」 清横盯着看了一会儿,转头面向小岳:「你来挑吧,只要左腿。」 岳肖寒:「……」 「剑仙人,师祖肯定不在乎是前腿后腿左腿右腿的,只要是腿就行了。」他解释着,心中暗道,以后什么腿都不吃了。 不不不,以后还是让师祖带他下山吧,这活我干不了。 买齐东西,岳肖寒不敢多留,拉着清横迅速往回走,脚步走得过快,路上与一人相撞,本也没什么,只是那相撞的锦衣公子看到清横,却是怔了怔:「我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位公子。」 清横以人形下山也不是第一次,并不惊奇,岳肖寒道:「我们剑……公子这么出众,你记得也很正常。」 对方诧异看了他几眼:「贱……公子?」 为什么这样称唿你家公子? 然而岳肖寒没空跟他多说,带着清横迅速回家了。 回山路上顺便把小游也叫上去吃饭,小游一上山,岳爹就离得远远的。 食材差不多齐了,但岳肖寒没买菌菇,用他的话说,山上随便一找就有,何必花钱呢。 他去山上,清横又想一起去,他这一次是真不想带了,反倒是炎烬觉得,山里没有什么人,希望清横去走一走。 岳肖寒只好又带他去,边走边叮嘱:「像雨伞一样小小的,多是长在腐木上的,就是菌菇。」 分头行动,山上菌菇多,没多久两人就出来了。 回到庭院的时候,岳肖寒还脸色苍白,双腿微颤,岳爹忙问他怎么了。 「山上有怪物,会吃人的。」他灌了一口水道,「幸亏剑仙人及时出手,要不我就被咬死了。」 「啊,竟然有这种事儿,快让我看看你有没有受伤。」岳爹担忧地绕着他儿子转。 炎烬也过来,担忧地绕着清横转:「竟然有这事儿,快让我看看你有没有受伤。」 清横被他拉着手,淡然道:「没有那么夸张,山中灵力充沛,有些小动物具有灵气,比普通的稍微兇勐一些罢了,追着小岳的只是一只狐狸。」 「那是狐狸啊,都有一只老虎那么大了。」岳肖寒惊唿。 「是狐狸,我确定,有灵力,可能再修个几百年会成精的狐狸。」 「都快成精了,剑仙人您刚才可是让我自己打来着……」他忍不住抱怨。 方才被那只狐狸追的时候,清横反应很迅速,一个闪身就挡在小岳面前了,可是看了几眼那狐狸,又默默退后,把小岳往前一推,让他自己应对。 当然小岳万万不敢应对,眼看要被那狐狸咬住了,清横只好出手,袖中一道流光将狐狸击退。 眼下清横蹙眉看他道:「你不是要进仙门的么,连这么一只低阶狐狸都不敢打,将来怎么斩妖除魔?」 「我……我这不是能力还不够吗,都还没正式拜师呢?」岳肖寒刚才是很怂,辩解的底气不足,弱弱说完后,只准备等着继续挨骂。 然清横并没有再训斥下去,嘆了一嘆道:「你还是多用心吧,要为自己的未来着想,知道吗?」 「好好好。」小岳连连点头,暗松了口气,得亏剑仙人脾气好。 清横把采来的菌菇洗好,倒在篮子里后,抬抬袖子,想再试一试能不能幻出灵力,甩了几次衣袖还是不行。 看样子这灵力只能在关键时刻保护他,却还是没法自由运用。 那边岳肖寒缓过来,也替他们担心起来:「山上有这些兽类,那么万一跑到这院里来怎么办,师祖你们岂不是很危险?」 「我在这住了这么久,从来没见过,说明他们不敢往这跑,放心好了。」 「好吧。」岳肖寒在灶台边帮忙,还是后怕,心不在焉把那篮子里的菌菇倒进锅里。 作者有话要说:  有一讲一,鸡腿还是可以分清左右的,但一般没人去分吧。 第42章 是不是不行 这一顿饭吃到一半, 清横以手撑着头,拿筷子悬空夹了夹,一不小心点到炎烬脸上。 炎烬把他的手拉住:「怎么啦?」 清横笑道:「有七个小人在我面前飞。」 炎烬:「……七个小矮人?」 串戏了吧这? 还串那么远, 你看见七个葫芦都好想一些。 「那你是不是还看见了公主?」他笑道,把人拉到身边,瞥一瞥桌子,没有带酒的菜啊。 清横摇头:「没有公主, 这几个小人在飞来飞去,身上闪着光。」他又去夹, 「我抓住一个……不好, 他又跑了。」 炎烬挠挠头,一时没接上话。 反倒是小岳站起来:「剑仙人我帮你抓。」说着就跳到桌子上,伸手一揽,然而落空,四仰八叉倒在桌上,碗碟噼里啪啦全都掉了下去。 炎烬: 「……」 小岳皱眉:「不好抓啊。」 又听岳爹道:「不好抓就别抓了, 我觉得他们跳舞还挺好看的,嗯, 这乐曲也好听。」他放下筷子转了两圈, 摆了个兰花指, 再把儿子拉下来继续转圈。 清横也想站起, 炎烬把他拉回来:「你别去你别去。」 那两人又脱了外衣转着圈地甩, 过了会儿, 把衣服垫在脚下盘腿坐着,手往两边划。 第75页 清横又想站起来,炎烬忙不迭抱住他:「千万别脱千万别脱。」 清横疑惑看了看他,双手环住他, 也想抱着他转,他不动,清横便在怀里磨磨蹭蹭,将头埋在他的脖颈下,唿吸一下一下打在肌肤上。 炎烬轻咳了一声,柔柔拍着怀中人的背:「清横,你还好吧?」 「他们好像是中毒了。」小游指着地上的汤,「我刚细细看了,那个菌菇是有毒的,能让人产生幻觉。」 「你知道……」炎烬正要问,话语一顿,「你没事?」没记错的话,大家都吃了。 小游摇头:「我是没事,可能吃得少吧,您不也没事吗?」 「我……」炎烬想,我原身不是人类,这毒约莫没效。 不过清横也不是人类,他是剑啊,这又是怎么回事? 他把怀中人松开些许,让他背对自己,轻轻拍着背,暗施灵力,让他把吃过的东西吐出来。 吐出后的清横还有些不清醒,半躺在他怀里,他以灵力抓来一盆温水,小心给清横擦脸。 又看那俩人还在院里坐着划水,挥袖两道光过去,逼吐他们,再施灵力从井里提上来一桶水泼上去,两人赫然清醒,勐地坐起:「我们船呢?」 炎烬无语地看着他们。 小岳反应了一会儿,终于明白过来,先把他爹拉起来,看看人没事,又拉着小游瞧瞧,看他也没事,这才放了心。 这一顿饭是吃不成了,他把院子收拾干净,就带着他爹和小游下山去了,临走前把那毒蘑菇特地找个远远的地方埋起来,怕有过路的小动物吃到。 炎烬想再做点饭,但清横还没清醒,迷迷煳煳地躺在他怀里,呢喃着:「小人飞走了。」 他只好坐在原地搂着怀里人:「是啊,他们回家了,清横别看了好不好?」 「可是他们好漂亮。」清横半睁开眼,「跟你一样。」他摸着炎烬的脸,「让我亲一下。」 炎烬抬手挡着,笑道:「你得先告诉我,你现在亲的是小人,还是我?」 「不是说了小人都飞走了么,当然是你啊。」 「那我是谁啊?」 「我主人啊。」清横也笑,「也是我喜欢的人。」 炎烬心念微动,仿若春风拂过,满是清甜,他拿开手,任由那个吻落在自己面颊,细细的,青涩的吻,带来点点温热。 只是……这吻后来有点一发不可收拾。 清横往前,他便只得靠在椅背上,那轮椅后背是可以活动的,这么一压,后背往后倾倒一些,叫人形成半躺的姿势。 怀中人在他身上,吻一个个落下,从眉间到面上,再继续…… 直至衣领半松,他轻抚怀中人的发,挡住了动作。 那人抬眸,不解看他:「你不喜欢我吗?」 他捋着对方髮丝笑:「喜欢的。」 「我只知道,我喜欢你,就一直想跟你亲近,可你为什么不愿意?」 「我没有不愿意……」他道,颳了一下眼前人鼻子,「可惜你现在不太清醒,不然就让你继续了。」 「我觉得我现在挺好的啊。」 「是吗?」他伸出三个指头,「这是几啊?」 面前人瘪嘴,拨开他的手:「你别逗我,那……等我好了,你让我继续,说好了。」 他把人搂紧:「好,不逗你,说好了,那你现在休息会儿,好吗?」 对方换个姿势躺他怀里:「我就睡这儿。」 「好。」他无奈地笑。 清横这一觉睡到了下午,醒来时是已经完全好了。 炎烬便开始做饭,只能简简单单炒几个菜了,好在高汤还有,开水白菜还能吃得到,原也可以再做一次鸡汁菌菇汤,不过今日心有余悸,菌菇还是不要吃了,改成鸡汁杂蔬汤。 这饭吃完也快天黑了,他寻思着,要不晚上就做一些糕点甜食,还可以当夜宵。 把糯米和大米磨成粉上锅蒸,再浇上桂花糖,便是桂花米糕了,鸡蛋和奶加上淀粉搅一搅,用炉子烤了,撒上糖粉,指端生火一灼,这是焦糖布丁,再来一个小汤圆。 做饭的技能他也不知道哪儿来的,以前是不是当过厨师? 可是也同样会建筑修葺的技能啊,也做过木工吧。 可能还当过工程师。 估摸着也干过工地。 有没有可能还当过动物管理员? 说不定还在博物馆管过文物呢。 反正,记不清了。 他此时只记得,清横说等他好了,要让他继续。 就是不知道清横还记不记得。 这糕点做得又有些心猿意马,做好后拿给清横,却见他情绪不高。 得,看样子是不记得了,他放下糕点:「怎么了?」 清横嘆气道:「今日是我採摘了有毒菌菇,按照仙门的规定,这种程度……不是面壁了,我应该受杖责之罚。」 「也不能全怪你,大家都有责任。」 「不,始作俑者是我。」清横起身,在那竹林前要寻一根「杖」。 炎烬连忙跟过去:「别别别,我这不是尘明宗。」 「不行。」清横已经折下一根竹竿。 「那这样,你要不还去面壁行吗?」面壁总比杖责好吧。 「不行。」 「不是……」炎烬笑嘆,「我不同意。」 第76页 对方定声道:「这是规定。」 「那是你尘明宗的规定,不是我的,在我这儿不算数。」 「可我……」 「可我捨不得。」炎烬打断他,「我不愿让你有一丝一毫的痛,这样我也会痛。」 清横垂眸:「可……」 「别可了,就这样,你以后不许动不动就要罚自己。」 「我得以身作则。」 「做什么则啊,做给谁看啊,这里就我们两个。」他把竹竿扔掉,拉清横到院中桌边坐下,拿起盘中的一块糕点,「吃点东西?」 清横还出神着,也没抬手,伸头咬了一口。 炎烬:「……」 尝出味道后,面色和缓,又咬了一口。 果然美食能治癒一切。 而身边人就不大自在了,心想下一块我还餵不餵? 糕点不大,再一口就咬完了,清横的唇碰到他的手,才回过神来,红着脸自己去拿下一块了。 炎烬摩挲摩挲手指,看他吃东西的侧颜,视线从面上缓缓挪到发端,早上被拆掉的髮髻已然束好,他很会束髮,很整齐。 但炎烬偏又想拆掉。 还想揉乱。 清横吃了糕点,拿着勺子吃汤圆,瞥瞥他的碗:「你的怎么跟我的不一样?」 「我这一碗加了米酒的,你的没放。」炎烬还在看他的发。 「为什么不放啊?」 「你不能沾酒。」他收回视线,「味道差不多的。」 「你这样说,我却更想尝一尝。」清横拧眉,人往这边倾,「让我闻一闻……」 炎烬先他一步往旁边推了碗,清横扑空,半靠在了他身上,瘪瘪嘴:「好吧,我不尝了。」便要起身。 还没起来,忽被拉回,人被环在了怀中。 炎烬的鼻息一下一下落在他的发间:「清横说话不算话。」 怀中人面色通红:「我说了什么啊?」 他摇头不回答,只笑。 清横抬起头:「你告诉我啊,是我有什么事情没做吗,你跟我说,我一定做。」 他还是笑,抚着怀中的人,依旧不回答:「清横今天一整天好像都没有幻化成剑了。」 「你现在想看我变成剑?」 「不,我是说,你现在是不是能完全自己控制了,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心中不平静的时候,就变不回了,是不是?」 清横闭了会儿眼,试了几番,的确没变回去:「我不知道,毕竟……我现在心情也不太平静。」 「那好,等你平静的时候试一试。」 「这个……也没太大关系吧?」 「有关系。」炎烬抚着他的发,手上稍稍用力,一会儿又松。 就是说,万一,在某些特别的时候,你突然变成了剑……难道没有关系吗? 清横仰头问:「你不希望我变成剑了是吗?」 「只是不希望某些时候变成。」 「嗯……」清横思量须臾,「那在那时候,你不要让我平静不就行了?」 「这个……咳咳……」 「你说的某些时候是什么时候?」 「咳咳……」 「你现在希望我变吗?」 「咳咳……你先试一试会不会突然变,再说。」 清横又闭了会儿眼,还是没有变:「我明天再试吧。」 「好。」 「我到底食了什么言啊?」 炎烬又笑,慢慢贴近眼前人,从他的眉端吻至唇上。 清横再红了脸,等他吻完,垂眸问:「你快说嘛。」 「没有,我逗你的,你没有食言,睡吧,对了,你先睡,那些鸡长大了,我得把栅栏再加高点。」 「糕点?我不睡,我要再吃会儿。」 「……」 清横本想帮着一起搭的,但他实在是不会,做栅栏也不难,炎烬动作很迅速,不到一个时辰就弄好了。 此时看天上月,还没过子时。 要是在他来的世界,夜生活才刚开始。 不用担心睡得晚明早起不来,反正没人管,不上班,不用早起,想几点睡就几点睡。 但得睡得舒服,搭栅栏弄了一身灰,必须要好好洗澡,打洗澡水的时候,他才想到:「清横,今日没有擦剑。」 「是啊,可我……也变不回去啊。」 「那你先来洗澡吧。」他已解外衫,想想又拢上了。 「我等一会儿,不着急,说不定等会儿还能变成剑呢。」清横抿嘴,「天太冷了,今天不想进水里。」 「初入浴桶是冷,泡一会儿就好了。」炎烬拨水,「不过好吧,等你变成剑我给你擦拭,确实是方便很多。」 他脱衣入水,在那水雾缭绕中靠着桶沿闭目养神。 然后缓缓侧目,看到屏风外有个人影,他诧异:「清横,你在这儿干嘛?」 「昨天不是说了,我要临摹这屏风上的画的,正好,你在这洗澡,我能借个光,还可以跟你说说话。」清横抱着笔墨,慢慢抚那屏风,身影在屏风后伫立,水雾之中有些许朦胧迷离。 他又搬了个凳子过来,坐在屏风旁慢慢画,一边跟他说话:「岳爹今天问了我一个问题。」 「他又找你说话了?」 「嗯,他问我跟你怎么样了?」 「是么……」炎烬吹了吹水汽,「我跟你……」 第77页 「我说,我能与你肌肤相亲了。」 「!!」水汽吹得有点勐,以至于掀起了水花。 「他问我亲近了没,我说没有。」 「这个……」 「然后他非常肯定地告诉我,他觉得,你……不行。」 水花掀得过于勐烈,盪到屏风上了。 清横从屏风一侧探出头来:「他说的,是真的吗?」 「不是。」 「不是?」 「不是清横,他没有一句正经话,不是跟你说过么,有的听,有的不要听。」 「哦,我知道了。」清横回到凳上,继续画画,心想,也许等腿好了才行。 他洗过澡,清横还是没有变成剑,只得自己洗了,洗完后回来,在炎烬床边,想起白日说过的话:「今天没有去看舞狮子。」 炎烬半靠在床上,抬眼看他,刚洗完头髮还湿漉漉的,他没有束,都垂在肩上。 也这才想起来,的确是忘记了,今儿白天太鸡飞狗跳了,他把枕边一个布巾递过去:「按惯例来说这些活动都不会只有一天的,我觉得元宵节……上元节前都有,不急,你不知道,上元节肯定还有花灯什么的,咱们那时候再去看,你没见过花灯吧?」 清横接过布巾,坐在他床边擦头髮:「花灯我知道一些,尘明宗每年上元节也挂,虽然是修真门派,但大家也都是人,百姓们的一些风俗习惯还是会保留的,只是多数为新弟子们买来挂在自己居住的地方,仙尊们都不会的。」 「照这么说,尘明宗的仙尊们日子过得挺无趣。」 学了辟谷术后就不吃东西了,会洗涤术就不用洗澡,清心寡欲,除了教习和修炼,没有别的活动。 「要命的是,他们还能活数百上千年。」炎烬说着话,目光不移地盯着眼前人的发。 作者有话要说:  有毒菌菇不能轻易尝试,关于致幻反应是结合网上查阅和我自己瞎编而来的,不属实不要当真啊,解决方法也不是吐出来就好,一定要及时就医,这只是玄幻背景的小说情节啊。 第43章 闲时庭院观 「也不是所有的都无趣。」清横为师门辩解, 「之前说过,仙门是不限制婚嫁的,只是有些自己不愿意, 虽然不提供食物,也没说不许吃啊,但有些仙尊自己非要恪守成规。」 「就比如说叶仙尊?」炎烬道。 高岭之花的人设,那必然是符合不食人间烟火的特徵。 「嗯。」清横重重点头, 「所以你总希望他跟小岳走在一起,这真的不太可能, 且不说他这样的人动凡心很难, 就算动了,我觉得以他的性格,也不会容忍自己的感情蔓延,他一定会想办法断掉自己的情根。」 这不就出现虐恋的缘由了么,原书本就是两人虐来虐去虐了几百章。 不过炎烬现在已经不打算撮合他们了,倘若这里的世界是一定会按照原书剧情走, 那行吧,他也不怕, 不按照的话, 也没关系了。 于是这事情不用太多思虑, 他笑看清横:「不要说别人, 你也很恪守成规, 为什么每次非要惩罚自己?」 清横已擦完头髮, 把那布巾叠起来搭在桌子上:「犯了错,当然得让自己记清楚,免得下次还犯,我这也是以身作则。」 他说罢, 翻身钻进了被窝里。 炎烬一惊:「清横……」 「我帮你揉一揉腿吧。」清横道,思量一下又连忙红着脸摆手,「你别误会,不是为了别的事,就如你之前说的,希望我尽快修復剑身是为我好,我也如此,我希望你能很快站起来。」 他双手按在炎烬的腿上:「有知觉吗?」 「我的腿其实一直是有知觉的,只是使不上力气。」炎烬拉住他的手腕,「不用揉,没用的。」 那之前眼睛也好,如今腿也好,想来都不是药石能治。 清横被他拉过了手,靠在床头与他并肩坐:「这么说,眼睛能够自己好了,腿是不是也可以?」 「会好的,姑且等着,不着急。」 身边人却红着脸垂了眸:「我没着急……」 「嗯……」炎烬侧脸看他,墨发垂至肩上,髮簪他在洗澡前就拆掉了,搁在窗前的长桌,他没有着外衫,透过微松散的衣领,正能看见肩下若隐若现的印记。 他的目光在这印记上流连,再落到清横的脸上,一些蠢蠢欲动的思绪蔓延,竟是有些难收。 清横也向他看,投来一个明媚的笑,头一歪靠在他的肩头:「我再在你这儿坐会儿吧,聊会儿天?」 「好啊,聊什么呢?」他想了一通,说他喜欢的,梅花,清茶,字画? 亦或者是大白菜怎么做好吃,下次给他做白灼的吧,会不会太简单…… 这般思量好,扭头却看清横已靠在自己肩上睡着了。 他无奈地笑,想把人送回二楼,又怕吵醒他,索性让他在这里睡了,轻轻把他身后的枕头抽走,让他平躺下去,盖好被褥。 睡着的剑灵翻了个身,微光闪动,化成了剑身。 炎烬微怔,又坦然,安心躺下。 翌日天明,除了远山还有积雪,近处的雪几乎都融化了,唯一些竹叶上还有晶莹剔透,这两天没乱动第七排,他不敢肯定那里又会长出什么不正经的东西来,昨天翻的是五片叶子。 玄黑色绸缎种下,喜烛底座已经积攒有20个,他索性一把全点了。 第78页 田地里的金光亮了又亮,不到晚上,玄黑色绸缎就长了出来,看样子这一次的效果是缩短时间。 而且大概燃烧的多,时间更短。 这一排全是建材,他起先看到一个四角飞檐亭盖,往外拔了拔,不一会儿竟又见下面还有四个亭柱,再拔一拔,一个同样大小的地板,与亭柱连在一起,四周还有可坐人的栏杆。 一个成熟的土地,它是可以自己长出成品的,炎烬颇为满意,这是个完整的四角竹木亭子,不需要组装搭建,也不需要增加配套设施,完完整整。 他往四周看看,没有闪光区域,不能直接扔过去。 「这么说,这亭子得我们自己搬?」 倒也还好,他现在有灵力,能够将亭子挪走,可明明之前的墙壁什么的都是自己飞过去的啊。 「会不会是,它也不知道放在哪儿?」清横道,那些墙壁都有固定区域,这亭子安放在哪儿都可以。 炎烬想想也是,他抬头看去,那水潭旁边有空地,就放哪儿吧,日常坐在亭子里,一抬眼就能看到水潭里的鱼。 这想法才确定,水潭边果然就亮起了微光,他把亭子轻轻一碰,亭子自动归位。 当日又去山下买了桌子和凳子,摆在那亭子里,这张桌上面横平竖直刻了棋盘,商家附赠了棋子。 既然坐于亭里可观鱼,那么必须要买些锦鲤,各色锦鲤游于清澈水潭,撒一把鱼食,他们就会聚集一处,恰如簇拥的花。 清横餵了鸡鸭,如今又加上餵鱼,之后搂着猫坐在亭子里,看那鸭舍:「还是再种一次动物吧,小鸭子到现在都没有伴儿。」 炎烬就去翻了叶子:「可我也不能保证下次长出来的是不是小鸭子。」 岳肖寒今天来得晚,到的时候天都已经快黑了,这次和他爹以及小游一起来的,然而此次来是告别,他已经达到练体期了,可去尘明宗正式拜师入门。 炎烬让小岳自己准备一顿丰盛的晚宴,好给他践行,小岳这回每一样菜都仔仔细细检查了,确保食材安全。 吃饭中炎烬郑重端起杯盏,真心实意敬小岳:「你以后没什么事儿,不要来找我,尤其是不要带着你师尊来找我。」 岳肖寒脸色微白:「师祖我不会犯错的,您别不认我啊。」 「那可不一定。」炎烬悠然一嘆,欺师灭祖的日子等着你呢。 不过,你「欺师」就行了,「灭祖」还是算了吧。 岳肖寒去仙门没忘安排家人,他给小游找了个在仙门打杂的活儿,每天在大殿扫扫地什么的。 本来岳爹也可以在里面做个送货之类的杂工,但他不想去,他虽大字不识一个,可竟能出口成章,也是奇人一个,他凭藉那张嘴在镇上茶楼里给人说书,养活自己没问题,其为人又没什么下限,歪财也能弄到一些。 吃过饭后月初升,今日天气有回暖,竹叶上的雪慢慢化成水,山中清寒的冷意也不如之前强烈了。 小岳摘了一片竹叶,拂掉上面薄薄的雪,轻轻捲起,放到嘴边吹。 悠扬小调绕过山中竹林,四野草木。 岳爹拿筷子轻敲瓷盘,眯着眼文绉绉道:「叶上雪融,月下寒消,百花復甦,唯梅凋零,然东皇已至,且待春归。」 他就着那小调哼歌,小游拘谨坐着,左顾右盼,许久后怯怯道:「岳伯伯,鸡窝和鸭舍里都在吵,说你唱得很难听。」 岳爹眼一横:「碍着他们什么事儿,我就要唱……」 又唱几句,那之前摆满四周的硃砂梅被风动,散落了飞舞的花瓣。 炎烬笑道:「不只是鸡鸭了,连这些花都听不下去了。」 「哼。」岳爹冷嗤一声,「不唱了不唱了,对了,你们说这梅花也是奇怪,满枝的花,没有叶子。」 清横道:「梅花开花是不长叶子的,正所谓花开日,叶落时。」 临走时岳肖寒叩别,然而他再三保证说一定会经常来看师祖,说得炎烬眼皮子直跳,差一点想连夜搬着山跑路了。 山风没那么大,不着急进屋,人走后,炎烬坐在亭子里品会儿茶,拿着那件浅红色衣服继续缝,这亭子四面是斜坡不是阶梯,方便轮椅上下,清横不坐那凳子,把鞦韆椅搬来坐在他对面,摆弄着桌上棋子:「你会下棋吗?」 「你说的约莫是围棋?」 「嗯。」 「不会。」他很坦诚,象棋跳棋五子棋他会下,但围棋不会。 「哦。」清横没再多问,自己捏着棋子在桌上走走停停,炎烬心道你自己跟自己下吗,抬头一瞥,见他在桌上摆字。 先摆了个「清」字,又打散,摆了「炎」字。 而后盯着这「炎」字瞧了一会儿,抬手拉了一下衣领,抚了抚自己肩上的印记。 炎烬挪过眼,无埠渴。 第二天种下黛紫色绸缎,如今没什么急需的,他在那第九排土地前站了一会儿,决定开拓一下,看看这片会长出来什么。 底座又够十个了,烧了之后,这一次竟是让香烛和喜烛的数量都翻了一倍,正好,不用去买了。 过两日,第八排的蛋长出来了,蛋壳慢慢破碎,一只毛茸茸的小兔子从里面跳出来。 炎烬想到之前看清横吃白菜时心中所想,看着他把那小白兔抱起,只想笑。 而清横有点沉闷:「又没长成小鸭子啊。」 第79页 「那只鸭子看来註定单身喽。」 「再种一只动物吧?」 「好。」 这天鸭舍旁又搭了一个小窝给兔子住,于是清横每天抓蚯蚓撒碎米切白菜抓鱼一条龙,但他总喜欢逗这些小动物,每天早上院子里总会好一番热闹。 山上突然没有人每天准时报导了,炎烬觉得好似再也不用上班打卡,陡然轻松了,但也很闲。 又过一日,那第九排成果长出,两人一大早就起来看,站在阁楼前,盯着仔细瞧,都出了会儿神。 那是一道发着光的……门,红木的双扇门,些许腐旧,铜环上锈迹斑斑。 第44章 诗与远方 炎烬走过去, 小心翼翼推了一下。 门打开,里面只有白茫茫,什么也看不清, 他抓着铜环伸头进去看,也还是一片白雾。 他想了想,这田地虽然长出的东西难以猜测,但其实是有迹可循的。 从最开始的食物, 给他最基本的生活保障,鲜花在这里很受欢迎, 给他最初的资金来源。 后来布匹, 建材,那又是穿与住。 等这些无忧后,第七排全都是为清横而生长的东西,那是对爱的需求。 而后第八排是动物,这是陪伴。 如此,第九排这道门, 约莫是「远方」了。 这可能是个「任意门」,但那机器猫的任意门充满着科幻感, 这道门却透着阴森, 就算是, 他也怕直接走进了某个恐怖世界。 清横问道:「你知道这是什么?」 「任意……不, 它应该像是你们这儿传送点之类的东西。」 「传送点?」清横蹙眉, 「从来没听说过。」 「没有传送点?」炎烬微怔, 又想,哦,那应该只是游戏里面的,真正修真的世界是没有的, 「那仙门平日要快速去往哪个地方,一般怎样去呢?」 「像我这样自身就能飞的,可以去短途,有些还能够移形换影,或者乘风腾云,但同样长途就不行了,灵力支撑不了,远的地方多数是御剑,有钱的用飞舟,飞舟很麻烦,都有固定路线,提前勘测好,确定好高度,还要用灵力探测这同等高度同条路线上有没有其他飞舟在飞,以免相撞。」 「这么说,御剑方便一些?」 「是,说飞就能飞,可是行经之地如果有结界,就很容易掉落,想要通过还得下来找那布结界之人,把仙门交代出门办事的手谕拿出来,没问题才能走。」 「那这么说,这木门倒是更方便一些。」他定定神,往前近了几步,「可是我得先去看看,不能直接带你去。」 清横正要说话,被他提前制止:「你在这里等我,我只是试一试,无论到了哪个地方,都不多做停留,很快就回来。」 清横只得听话,看他转进门内,光影一闪,红木门关上。 炎烬在进门前犹豫了一下,他对这里不熟,除了祈安镇没去过别的地方,倘若这门是给他旅游的,他也不知道去哪儿,到现在为止,比较好奇的,也就…… 他闭上眼,耳边疏尔风过,再睁开时,忽见云霞缭绕,鹤舞凤鸣,一座仙山跃然与眼前。 他并非在仙山门外,没看见那山门,但已基本可以断定,这是尘明宗。 此时所在位置四周是坚硬石壁,有一个透明的琉璃框,里面是空的。 他转着轮椅往外走了一圈,回头看那石屋外挂牌匾:藏剑阁,后面附了一个小小的「内」字。 内部的藏剑阁,只有一把消失的剑。 这是清横曾经呆的地方吧。 外面便是一个大大的存剑室,各种宝剑陈放在匣中,也有的直接悬挂于墙。 室内昏暗,他的清横不在这里,也没什么好看的,方要推门出去,听得脚步声,却是有人来了。 推门而来的弟子吓了一跳,当即举木剑向前:「何人擅闯藏剑阁?」 而后,四目相对,彼此都愣了一愣。 弟子上前几步:「师祖,您这是……」 炎烬坐正:「小岳,这么巧啊。」 「对啊对啊,您……」 「哦,我随便看看,你不要说出去啊,我走啦。」他转过身,脑中仔细想那木门,默念下一个地方,果听风声再度唿啸,他凭空离开了藏剑阁。 只是他也意识到一个问题,原来他是真的从木门到了另外一个地方,不是魂魄不是灵识,是真正的他,别人能够看到。 他起先还以为即便到了别处也是幻境,这样看来,既然是真的来到了仙门,而且是不请自来,那还得注意,不要被人发现了。 再睁眼时是一处屋舍,清雅的亭台水榭,他正好落在屋舍前,抬眼看见近处的山头,上面有厚厚的积雪。 有铜铃之声叮铃铃响在耳边,他回头看了看,那屋檐下没有铃铛。 听得屋内有脚步声,他连忙默念返回,离开了此处。 等他出来,那道门也消失了,同样是一次性的东西,他们再想出远门,就得等下次再长出来了。 去了不过半个时辰,清横一直守在门边,看他回来连忙起身。 他道:「我去了尘明宗。」 「你去找小岳了?」 「我倒不是专程去找他,只是恰好碰上他了,他过两日要行拜师礼,今日去剑阁领剑。」炎烬道,「我去看了你以前居住的位置。」 第80页 「四面石壁,也没什么好看的。」 「是啊,后来又去了你说过的常年积雪的山头,那里是有人住的,谁啊?」 「叶仙尊吧。」 「是他?」 炎烬到有点后悔方才跑得太快,没有看看那屋内人的样貌。 不过这木门之后没有危险,不会穿梭到恐怖的世界,他放了心,决定再种一次,带清横出去玩。 出门需要准备些东西,下午去採购,可嘆这里买不到储物袋。 第二天没翻叶子了,给清横和小白兔种个大白菜吃,那新的小动物又从蛋里面钻出来,这次……仍然不是鸭子,是一只鹦鹉,浑身翠绿,唯嘴是红的。 清横已经放弃长出鸭子的想法了,鹦鹉不用帮它搭窝,弄一个鸟笼,放些食物。 又过一日,木门再长出来,炎烬拉了清横到门前:「你想去哪里?」 「我也不知道有什么地方。」 「那你说,喜欢看雪,海,山,还是其他的,大漠黄沙,塞外西风,江南烟雨?」 「江南。」 这答案不出所料,他牵着清横走进门内。 光影一闪,青砖白瓦的联排屋舍倒映在河边,还是正月,这儿没有雪,只有细雨朦胧,两人走过那弯曲的小桥,踏上青石板的长街。 远处千年古剎钟鸣,悠远长久,看街上行人走走停停,他们在路边买东西,有热心的掌柜告诉他们:「两位听口音是外地人吧,别急着走,晚上河边画舫上有舞姬跳舞,可漂亮了。」 于是他们寻了河边一酒楼吃饭,吃完后天色将黑,走到河边,一艘挂满花灯的双层画舫慢慢划来,露天的船头有人抱琵琶而坐,一边拨弦一面唱曲,身边有女子随曲声翩然起舞,岸边不时响起欢唿之声。 两人挤在人群中看,有些围观者看了会儿就挪到别处,而清横对这画舫很有兴趣,一直站在岸边,有时随众人一起鼓掌。 那舞姬也注意到了他,一曲舞跳完,将嘴里衔着的一朵花扔到他怀中。 周遭一阵起闹:「公子这是得了彩头,成了舞娘的入幕之宾,还等什么,快去啊。」 清横羞红脸,抓紧轮椅的推手:「咱们走吧。」 炎烬道:「你喜欢画舫?」 「嗯,那个画舫挂满了彩绸花灯,像朵花一样在水上漂,很漂亮。」 「好,咱们去租一个。」 清横看中了个小画舫,刚好容纳两三人,没有双层,只有一层,但也装饰得很精緻,彩绸花灯一样不少,两边是尖尖的船头船尾,中间船舱靠边摆了个小小桌子,上面有茶水点心等,但船舱比较矮,没有凳子,只能坐在地上。 两人上了船,小画舫行至于水面,岸上的欢声笑语听得不太清楚了,唯有一低头,看见波光粼粼的水面。 「风大,不要站在船头。」炎烬倒了茶,低头瞧瞧,「你等会儿我。」 清横还没来得及问他干什么,他已经消失不见了,而还没开始震惊,又见他已回来,手里拿了个茶盏,「这茶盏不好看,我把你那套拿来了。」 「所以,那扇门可以这样穿梭?」清横见他来回十分迅速,「我也可以回去拿点东西吗?」 「可以的吧,只要你一直想着那木门和心里想去的地方,就能到了。」 清横照做了,不一会儿也消失了踪影,不过他去了挺久才回来,背了整整一大袋子,一一往外拿。 墙上的画框,桌上的笔墨,窗前的红梅,厨房里的小炉子,橱柜里一坛腌白菜,还有……那只鹦鹉。 炎烬:「……」 他看着清横把画框挂在船舱上,笔墨摆在桌上,红梅放到船头,鹦鹉挂在船舱外,炉子和罈子船舱内实在放不下,只能也搁在船头了。 放好后,他还要再回去,炎烬连忙拉住他:「再添东西船可能要沉了。」 「好吧。」清横慢慢坐下,「本来还想把猫和兔子带过来。」 「……」炎烬递给他一盏茶,「这儿不适合带他们,不拿了啊。」 「那我们下次出门的时候带上他们,哪里比较适合?」 「动物园。」炎烬慢条斯理地捏了一块糕点,尝了一口之后感觉很不错,又捏一块递给清横。 清横照例直接咬,温热的唇碰到他的手。 一块吃完,他再拿了一块往前餵:「你觉得刚才那位舞姬很美?」 「美啊。」清横点头。 他的手一顿,闷闷往回缩。 清横不明就里:「美好的,都应该真心赞赏,她真的好美啊,可她再美,我又不会去做她的入幕之宾。」 炎烬倒是一怔:「你知道那些人起闹是什么意思?」 「我听得懂啊。」清横从桌边走过来到他跟前,把他手里最后一口糕点咬走,转身坐在垫子上,背靠着他的胳膊,「这船什么时候还?」 「随时都可以,最晚到明早,也不必担心划到哪儿,商家说了,只要在这条河上,他们都能找到。」炎烬抬眼看看,夜已很深,外面人群几乎都散了,那个大画舫也已经泊到岸边。 周遭慢慢安静下来,唯有流水摇摇晃晃。 他揽一揽手边人的发:「很晚了,你要不要睡觉,咱们回去吗?」 「不回不回,明早这船就要还了,不能浪费。」 「可是……没什么可以看得啦。」岸边少许行人几盏灯还不足以照亮夜晚的水面,往外看去是幽幽的黑夜。 第81页 「那我还可以看你啊。」清横笑起来。 「我岂不是在哪都能看到,你看多了以后说不定还生烦呢。」 「在不同地方肯定是不一样的,江南烟雨中的你,与在山林清风中的你,一定不一样。」清横转过身,缓缓抬手,轻轻抚他的脸。 第45章 山上的船 船在水中慢慢地漂, 炎烬攥住那手,垂眸刚好看到肩上印记。 他的目光挪到清横面上,将他拉起来, 声音略微嘶哑:「清横今天也没有变成剑?」 「我现在能自己控制的。」 「真的可以?」 「你不信啊,我给你表演一下。」 「我信……」他的话没说完,面前人忽而幻化成了剑。 「……」 他哭笑不得,把剑提起来放到腿上:「你非要这个时候表演吗?」 剑身道:「怕你不信啊。」 「所以, 你现在是心情很平静的时候?」 「不是不是。」清横忙道,「我这样正是想告诉你, 我如今能随意控制, 不会因为心情而受限,也就是说,我不想幻化成剑的时候,也不会幻。」 「哦。」炎烬想了一想,那么如果以后惹你生气了,你可以幻化成剑身不理我了。 清横解释完, 又变成人:「真的,你不用担心。」 「我……没担心什么啊。」炎烬心虚回道, 看着他幻化为人。 方才把剑放在腿上, 于是幻化成人的剑灵又坐在他身上。 有微风拂过水面, 小船轻摇, 夜色正浓。 炎烬将他拉近一些。 清横红了脸不敢看他:「我……」 「你怎样?」 「我去看看那只鹦鹉。」他便要起身。 却被拉回来, 炎烬圈住他, 手从他后背抚至发上,轻轻转着那髮簪,目光在髮髻上流连:「之前说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时候,不是挺大胆的?」 清横的脸红透到耳根:「那……那天你没有这样的……压迫感。」 「是吗?」炎烬把那髮簪一抽, 墨发垂落,将面前人的脸衬得更红。 他的视线从发上落到那脸颊,又往下,拿髮簪挑开衣领。 印记跃然于面,他的唇缓缓靠近。 触碰上时,只觉怀中人微微战慄。 他抬眼,抵着清横的额头:「你很害怕?」 「没……没有。」 他浅笑,抚抚眼前人的发:「别怕,我不怎么样。」远处钟鸣,又回头看,「咱们回家吧。」 「好……好。」 他将那衣领拢好,抱着怀中人:「抓紧我。」 「嗯。」 水面轻晃,两人转瞬回到山中小院。 落地站稳后,清横想起什么,惊唿了一声:「鹦鹉没带。」 「……是啊。」 「还有茶盏梅花炉子。」 「我这就回去拿。」 「我去吧。」清横阻拦他,「是我带过去的,而且,我比你行动方便些。」 炎烬便应了他,清横从木门穿过,花费了会儿功夫,把那些物件全都背了回来。 一次旅行结束,那木门自行消失。 小院中静谧,清横先去洗澡,炎烬就坐在院中喂喂鸟。 听那鹦鹉在笼里喳喳学人说话:「他怎么没继续了?」 炎烬:「什么?」 鹦鹉继续:「他怎么没继续了?」 「……」 「是我太紧张了吗?」 「啊?」 「也或许,是他腿还没好吧。」 「!!」 他回头朝浴室看看,又拿手指磕鸟笼:「不要瞎学话。」 提着鸟笼转了几圈,等清横洗好后,他就去洗澡。 清横把鸟笼挂起来,看这山中静谧,在院中喂喂鸟。 而后听小鸟喳喳说话:「我好好的!」 清横:「什么?」 「我好好的!」 「啊?」 「我好好的!」 「你怎么只说这一句话啊?」清横拿手指磕鸟笼,「什么好好的,你说清楚啊?」 鹦鹉:「我好好的!」 「笨蛋鹦鹉。」清横甩甩袖子,走回屋中,过了会儿炎烬回来,看他还如往常,临睡前总要在自己的床上坐会儿。 他把外衫叠好,笑道:「你刚才在院子里?」 「嗯,是啊,逗逗鹦鹉。」 「那……你知道鹦鹉会学舌吗?」他凑近,看着清横的脸。 「是吗?」 「对啊,他刚才有没有说什么?」 清横想了一想:「一直说『我好好的』,奇奇怪怪,没头没尾,不知道什么意思,也不知道跟谁学的。」 炎烬:「……」 好吧,他抚抚眉,铺床睡觉,临睡前想起今天没有翻叶子,幸好还差一点点才过子时,然出门后又犹疑,昨日又种了建材,小动物他想缓一缓,家里动物很多了,蔬菜布匹等都不缺,那么还种什么呢? 他回头问清横,清横道:「种第七排的东西吧。」 第七排都跟清横有关,原先为了修復剑身他一直急着种在这一排,后来先后长出奇怪的东西,他就不太敢种了。 可清横说要种,那就种吧,他翻叶子的时候挺直嵴樑,非常义正言辞地对叶子道:「我此心可昭日月,绝对没有不正经的想法,你可不要再瞎长了。」 第82页 第二天把绸缎种下,又过一日,正好底座又够十个,点燃后融进土中,那前日种下的建材长出,乌压压沉甸甸压在土地上,大概因为底座的关系,这次长出来的仍是成品。 炎烬站在阁楼前纳闷地看了会儿这长出来的东西。 上回长出亭子很好理解,这样的山野之中,竹木阁楼,繁花围绕的庭院,它当然得有一个亭子。 但……这两头尖尖的……一艘船是怎么回事? 样式跟昨天在河上租的那个小画舫一模一样,木色船身,当中一个矮矮的船舱,上面挂了花灯彩绸。 他掀开船舱的帷幔探头瞧了瞧,果然也有个小桌子。 船是好船,漂亮,漂在河里像朵花一样,就是……没有听说过山上能开船的。 而且这既然作为建材生长出来的,那么它应当只能放到固定位置。 清横绕着船转了好一会儿,欣喜道:「不奇怪啊,就放在一处,平日里做小憩之用,不一定非要有水才行。」 「那倒也是。」他举头看那水潭前方,之前巨石被炸开后有一片宽敞的草地,那便把这船放到那儿吧。 他刚想好,那设想之地就开始泛起光芒,于是轻轻一碰船身,就自动飞了过去,稳稳落在那空地上。 清横走过去看,把帷幔掀起来,前后通透,他走进船舱,须臾后伸出头:「我觉得这板子有些硬,得铺上毛毯。」 「好。」 「嗯,两头的帘子也可以加厚一些,这样倘若白天躺在里面,就不会透光,也能挡风。」 「好。」 「我拿几盆花放在两头。」 「不用你拿。」炎烬一挥手,那船头船尾摆了几盆硃砂梅。 这日又下山买了毛毯帘子等,把这小船里里外外修饰了一遍,从外面帷幔飘动,从里面看,毛绒绒的充满暖意。 当晚,清横表示:「我要睡在这里。」 炎烬:「……」 他莫名想起以前见过的,大概是邻居吧,灯火通明的屋宅不住,偏喜欢在院子里搭帐篷睡。 用他们的话说,好像这般别有一番趣味。 「好吧。」他把楼上的被褥抱过来,「如果冷就赶紧回去。」 「不冷不冷。」清横新鲜感十足,刚把被褥铺好,看这船舱太黑,出去要拿灯盏,炎烬想了想,一抬手,袖中流火散在船舱上面,这点点星火随他意愿,不会灼烧船舱,更不会落在帷幔被褥上,但带着光点和温度,漂浮在小小船舱顶部。 他再三叮嘱:「有事一定叫我。」 「好。」 出了船舱,没多会儿他又回来:「真的不冷吗?」 「不冷啊,这么厚呢。」清横裹着被子躺下,把那顶部的一个小窗推开,这顶窗是双层的,木板推开后,还有一层透明琉璃瓦,不透风,但躺下可见天上星辰。 炎烬点点头,回到房内。 可是,半夜躺在床上,看不到楼上栏杆的衣角,又像少了点什么,翻来覆去也睡不着。 睁着眼睛躺了会儿,他坐起身,抱着被子出去了。 到了船舱里,清横还在拂着流光数星星,抬头看见他又抱来一床被子,连忙道:「我真的不冷。」 「我知道。」他把被子一铺,「但我冷。」而后平平稳稳躺下。 船舱不大,两人躺下唯有肩并肩,当中留不出空隙,清横觉着有些挤,便撑起胳膊侧了身,摸一摸他的脸:「你冷啊,那你盖厚一点?」他把二人的被褥合在一起盖成两层,「还冷吗?」 「嗯,这里面比阁楼还暖和。」 「那你别回去了,今晚在这陪我嘛。」 炎烬被子都抱来了,本也没打算回,但听这话轻咳了一下,无端想到别处去了。 他静默了一会儿,捋着清横垂在自己面上的髮丝,低声道:「我不走,但我要食言了。」 「什么?」 「之前说不怎么样,我要食言了。」 清横的唿吸一滞:「是……是吗?」 「如果我在这里,就不想只陪你数星星。」 面前人的脸顿然红了:「那……那就不数星星。」 炎烬的目光挪到他面上:「可是,昨天你很紧张。」 「那……那是在外面,我……我怕被人看见了。」他又从炎烬身上感受到了那种压迫感。 「今天不怕?」 「没有外人啊,不……不怕,不过……」 「不过什么?」 清横不太好意思说:「我知道你的腿没好,你想……」 话未说完忽被身边人翻身压下,后话皆被封。 离得太近,感触也分明,他的脸更红,捧起炎烬的脸:「原来你……好好的?」 「我本来就好好的,是你一直说我有问题。」炎烬手一伸,阁楼内床头下的瓷瓶飞至掌心。 「不是我说的,是岳爹说的……」话语又被封。 片刻后,炎烬道:「早跟你说过,不要听他乱说。」 「我知道了。」 「而且我让鹦鹉告诉过你,你怎么不相信?」 清横思量须臾:「岳爹好歹是人啊,人的话你都不让我听,难道我要听一只鹦鹉的?」 「……」 好吧,你赢了。 他再俯身。 面前人不由自主再度紧张起来。 到底还是有所顾虑:「要不算了……」 第83页 「不用。」清横搂住他,「我没事。」 他又俯身。 耳边却忽听得一声低语。 第46章 多试几次看看 那声音在说:「不要。」 他一怔, 再起身,清横连忙道:「我真没事。」 「可你刚刚说……」 清横忽紧紧搂住他:「不要让我走,我不离开。」 他身躯微颤, 面色也微发白,炎烬没别的心思了,轻轻抚着他的背:「你怎么了,谁要你离开?」 「招魂幡。」清横四处看, 「好吵。」 「这里很安静。」炎烬拍着他,「你看。」 清横搂紧他的脖子, 只觉魂识恍若抽离, 他的手上渐无力,在炎烬耳边微微唤了一声,忽化成剑。 炎烬看着落在怀中的剑,又望向船舱,却是惶然愣住。 他抱着剑,可眼前还有清横的样子, 那是人形的样子。 清横站在面前,这船舱是不够高的, 不能让一个人直立, 可他的躯体穿过木板……恍若云烟光影一般, 是半透明的。 平日里他幻化为剑, 幻化为人, 剑就是他, 他就是剑,可此时,他的人形与剑身分离了。 「这……」炎烬想要去抓那半透明的身影,手臂生生穿过, 「清横,你怎么了?」 剑灵可以脱离本体吗? 清横也是满脸震惊:「不能啊,我怎么会与剑身分离了?」 他看着那把剑:「不行,我得回去。」 说着往剑上一撞,身影消失,剑身微闪,一个人形靠在炎烬怀中,身躯有温度,不是半透明,他又恢復如常了。 变回来的清横脸还微白:「我刚刚觉得,有一股力道将我往外拉。」 「什么样的力道,是谁在吵你?」 「不知道,那力道想让我从剑身上离开。」清横再抱紧他,「我不想走,就回来了。」 「难道……」炎烬捧着他的脸,「你其实不是剑灵?」 「我是啊,我当然是。」清横抓着他的手,「我记得我在藏剑阁的时光啊,那里常年幽暗,没有人与我说话。」 「那你所了解的尘明宗诸多事宜,都是谁跟你讲的?」 「不需要人跟我讲,我在尘明宗幻化有灵的,这些东西多都是记忆里自带的。」 「是吗?」 「一定的,我肯定是剑灵,我觉着,因为我现在能够自行控制幻化剑身了,那说明灵力提高了啊,仙门既然在找我,他们也许能感应到我的灵力,在唤我回去呢,然后一拉扯,就把我的人形和本体分离了,不过,我反正是不走的。」 「好,我知道你肯定是剑灵。」这解释合情合理,炎烬被他认真的表情逗笑,两人闲叙了会儿,清横已慢慢平静,又红着脸问,「你还继续吗?」 刚才被突然打断,炎烬已将意图收起,现下看他面上红晕,便又慢慢生了想法,再将他压下。 然而,清横又脱离本体了。 炎烬:「……」 清横以透明的身躯使劲抱住剑身,往里一钻,再恢復原样:「没事,继续吧。」 好,继续。 剑灵又分离了。 清横仍然抱着剑身不肯走,于是很快恢復:「怎么了,不继续了吗?」 「额……」炎烬尴尬地笑,「要不今天就这样吧,再这样,我可能……」 可能真的要坏了。 「那……那明天再试一试吧,尘明宗如果唤不回去我,应当就放弃了,我对他们来说也没有那么重要。」 「好。」 「那……现在……」 「我们数星星吧。」炎烬拉身边人躺下,一颗两颗三颗……数了九百颗,还是没睡着。 清横侧身跟他说话,那鼻息一直扑在脖颈上。 他决定再试一次。 然后剑身又分离了。 不能试了,再来怕以后都试不成了,冷静后,他分析了一下:「清横,你看是不是这样,你以前是心情不平静的时候,就变不成剑身,后来能自主掌控了,然后,如今,在同样心情不平静的时候,又会与剑身分离?」 「你这样说,好像是这样。」 「你似乎,正在一步一步……脱离剑身对你的影响。」 「可是,剑身是我的本体,我怎么会脱离它呢?」 「我也不知道。」 清横顿了一会儿:「那如果……我一直保持平静的心情,是不是就可以继续了?」 「额……那会让我怀疑自己。」 「为什么?」 「……睡觉吧。」 又数了会儿星星,炎烬终于睡着了,这夜做了好些梦,零零落落的,醒来后看怀里人睁着眼,大概被褥太厚,那脸很红。 他掀开被子:「是不是很热?」 清横微垂眸:「不热,但我没睡好。」 「怎么了?」 「你……你说梦话。」 「我说的声音很大么?」他穿衣裳,「我好像没有说梦话的毛病,一定是昨晚做太多梦了……」话未说完,表情忽变。 所以昨晚做的梦,说出来了? 他不自在地理理衣服:「梦话梦话,都是随口而言,不管我说什么,千万不要当真啊。」整理好后,很迅速地掀帘子出去,「你没睡好,就再睡会儿,也无事。」 清横红着脸点点头,裹着被子又躺下。 第84页 炎烬松了一口气:「我应该也没说什么吧。」 不,我压根就没做什么乱七八糟的梦好么,我可是正人君子! 他去看那第七排田地长出了什么,还没去到,听鹦鹉扑腾着翅膀,喊道:「张开……」 「什么?」他敲敲鸟笼,「你又乱学话?」 敲完走开,几步后惶然顿住。 这……是学的谁的话? 他的脸一会儿白一会儿红,赶紧转移注意力,把那土刨开。 入手一抹冰凉,埋得还挺深,他在旁边又挖了几下才将物件挖出来,一块白色的,长长的,玉。 那刚刚变红的脸色又白了,他毫不迟疑用力按了回去,又踩了几脚,想想不放心,挥袖挪过来一块大石头压在了上面。 许久后心情平復,他指着这片土地严厉教训:「下次给我长出笔墨纸砚,诗词歌赋,再敢长奇怪的东西,我就将这一排全都封了。」 「长了什么奇怪的东西?」清横却已起来了,正好刚出船舱,「给我看看。」 他把石头又压了压:「你看,就长出一块石头,难道不奇怪吗?」 「那是有点奇怪哦。」清横去洗漱一番,「石头遍野都是啊,怎么会长石头呢,咱们再种一次吧,看下一次长出什么。」 「这一排先不种了,你让我心情平復一下再说,好吗?」 清横点头:「这一排都是跟我相关的,下一次种之前,不如让我许个愿,说不定能种出我想要的东西呢。」 「好啊好啊。」炎烬求之不得,「不过,你想要什么,咱们直接去买啊?」 「我现在还没想好啊,等下次种的时候再说。」 早上餵一餵动物们,打扫打扫庭院,山野之间逛一逛,转眼就午后了,清横对那只船很有新鲜感,把鞦韆椅挪到船头,坐在上面摇晃着晒太阳。 冬日暖阳,晒得人想瞌睡。 小猫和兔子凑在一起嬉闹,水潭中锦鲤们游得正欢。 炎烬做了些糕点端给他,他闭着眼张嘴等喂,而后把掉落的碎屑扔到水潭餵鱼,看了会儿鱼,转头看身边人:「咱们再试一试吧。」 炎烬抬头看看,太阳很大,朗朗干坤。 那必须要试。 船舱拉下帘子。 剑身很快又分离了。 清横咬牙道:「我试着平復心情。」 试了好一会儿,以失败告终:「我没法平静,一定在船内太闷了,去屋里吧。」 屋内,剑身又分离。 「是不是你的床不够软,去二楼。」 二楼上,继续分离。 没有别的地方能躺了。 炎烬抚抚他的发,笑着将他拉起来:「真的是尘明宗在唿唤你?」 「应该是的,你应当知道,修者在心不静的时候最易走火入魔,这是因为此时极容易被外来灵力影响,所以,我在此时……自然是心中最不静的时候,就会被仙门灵力牵引。」 「看样子,得去仙门一趟,让他们不许再召唤你。」 「那他们要是不放我怎么办?」 「他们这么多年都没好好找你,如今我把你修復好了,又来要你,没有那么好的事儿。」 「那……你有能力对抗他们吗?」 炎烬如今神力恢復了大半,按书中设定,各路邪魔他动一动手指就能制服,唯独叶容雪和岳肖寒难对付。 虽说这两位有主角光环,但本领也是真的有。 当然,小岳现在还不行。 他拉住清横:「仙门中还有没有叶容雪更厉害的?」 「没有,我确定。」 「那叶容雪比较擅长什么?」 「布阵。」清横道,「他一口气,一根发,都能布很厉害的阵,尘明宗的护山大阵就是他布的,你若要硬闯,可能……这个护山阵够让你费一些力气,我觉得……」 清横攥住他的手:「等神力全部恢復再去吧,你现在应当敌不过他,我说的是真话,现在起码我还能看见你摸到你,万一仙门知道我的踪迹,把我带走了,我连见都见不到你了,你等着我,等我能提升一些灵力,到时候我为你上阵杀敌。」 这的确是真话,倒不是他怕,但他得先把叶容雪的阵法了解清楚,免得到时候在阵里平白蹉跎精力,而清横真的有可能被带走。 正要点头,清横又拉紧他的手:「你要是急的话,我也可以……」他凑上来。 炎烬听他在耳边说的话,哭笑不得:「你都从哪儿学的乱七八糟的?」 清横红着脸:「岳爹说的。」 又是他,又是他! 他满脑子没个正经事儿,还好意思让人叫他岳老。 他一把拉住清横的手:「我不急。」 尘明宗内。 新入门弟子行拜师礼。 作者有话要说:  警报警报,前方又有一波脑残炮灰来袭…… 脑残炮灰们:「我们真的只是炮灰,我们是来送人头的,我们出场不过半章,我们最后将无人生还,别骂了别骂了……」 另外,我有一点点慌,清横的真实身份,真的很不明显吗? 第47章 师尊 岳肖寒与一众新弟子, 沐浴斋戒后,于仙门大殿一阶一跪,进入殿内, 叩首拜师。 抬头之际,周遭皆有微词。 「怎的是虚影,师尊本人呢?」 第85页 有弟子上前解释:「此为师尊留下的幻象,师尊尚在闭关, 诸位暂定外门弟子,不必劳烦师尊出面, 且好生精进修为, 待有所成,师尊自然能看到。」 「这……师尊怎么总闭关,那我们有事找他怎么办?」 那弟子拂一拂衣摆,拱手道:「在下于迟,为叶仙尊亲传大弟子,代师尊掌管门下, 师弟们有任何事都可以与我说。」 话已至此,弟子们没什么说的了, 围上来问了些事, 不一会儿各自散去, 于迟本也要离开大殿, 回头瞧岳肖寒还在原地对幻象跪着。 他走过去以师门手谕挥散了那幻象:「岳师弟, 你还有事吗?」 岳肖寒方方回神, 目光还停留在幻象消失的位置:「这是师尊吗?」 「当然是。」 「可是,我住的那个镇上有很多师尊的画像,都与这不同。」 「我们怎么可能让师尊画像流入人间,但凡略微相像的, 早都被我们收走了。」于迟道,又想解释一遍,「师尊他在闭关,所以……」 岳肖寒打断:「他闭关很久了吧?」 「嗯……师尊闭一次关自然是很久了……」 「是真的闭关,还是不在仙门?」 于迟一愣:「你在说什么,师尊当然在仙门,在他所居之处落雪筑闭关,你不信,难道还要我带你去看吗,你是别有用心还是怎样,莫非是觊觎师尊,想寻去他的住处?」 突然被安了罪名的岳肖寒不再多说,他思量须臾:「我想下山一趟。」 「你才刚拜师就请假,不批。」 对方说完,甩袖离去。 岳肖寒急不可耐,想偷偷跑下山,出大殿遇见正扫地的小游,又打算叫他去,把人喊过来,可想来想去,嘆气:「算了,我得自己去。」 小游疑惑地挠挠头:「你是不是想让我去看看岳伯伯,我晚上就过去。」 他的来去不受仙门拘束,每日活做完了就能走,岳肖寒沉默了会儿,掏出一袋钱:「那好吧,也行,这个你留一半,剩下一半给我爹,不,你留大半,给我爹一点就行了,钱到他手上转眼就没了。」 这日尺木山上长出了一片彩绸,民间到了上元节。 炎烬与清横说好了带他去看花灯,天还没黑两人就下山了,华灯初上,灯火阑珊,他心想着,那彩绸晚上再怎么样也该长出满山烟花来。 夜幕降临,街上行人越来越多,清横推着轮椅左看右看,时不时与人碰到一起,炎烬心里不大放心:「要不你还是变成剑吧,髮簪也行。」 「可是那样看这些花灯没有以人形的时候好看。」 「那好吧。」但他还是坐不住,「你别在我后面,到我旁边来,我得牵着你……」还没说完,再转身,身后人已经不见了。 他大惊,迅速在人海中寻找,刚在一处花灯下看见举着灯的清横,没抬手,人又不见了。 清横眼前从黑到亮,纳闷看着这精雕玉琢的屋子,门窗上暗光浮动,皆有结界。 他刚才就随便看了路边一个花灯,忽而眼前一黑,未留神一个麻袋将他一套,那麻袋里也附了结界,他一时没来得及挣脱,等恢復光亮时,已在这间屋内。 手里还拿着那走马灯,没给钱呢。 门外有人说话,看影子,有个人拿着扇子,另一人身形略纤瘦。 拿扇子的道:「骆兄,得亏你家那位的灵器,我才能将他拘来。」 那纤瘦的骆兄道:「无事,你跟罗齐本也是好友,我能帮的一定帮,我也希望你能多相助罗齐,不过,此人你认识吗,为什么要抓他?」 「认倒不认识,但我曾见过他画像,李书杰你还记得吗,他落魄的时候曾去书斋卖画,画中人就是这位,他说可辟邪驱灾,我本要买的,当时没带钱,可第二天去书斋,这画就不见了,但我一见深刻,记到了现在,事有凑巧,初一那天,我竟在大街上碰见画中人。」 后来他对其身份打听到一些,听说好像是跟山上的仙人有些关系,不敢冒失,一直留神盯着,又想好友罗齐是仙门弟子,知晓些仙门之法,便提前去求助。 罗齐有位相好,正是这位骆兄,姓骆的此人一心想要攀附权贵,罗齐耐不住他软磨硬泡,答应把家传法宝拿了出来给他用。 骆兄笑道:「你抓他真的是为了驱邪避灾?」 执扇人一顿:「看破不要说破么。」 骆兄摇头:「我帮了你的大忙,那你可得好好照顾罗齐。」 执扇男子微缓:「我是想多多照拂他,可他心不在朝野,我无能为力啊,他不是仙门弟子吗,不肯接受我爹的提拔,你要说是你,都还好一些,对了,你也是堂堂男儿,自己怎么不考功名啊,你来考,到时候让我爹暗中操作一番。」 「那多累啊。」骆兄一耸肩,「我就是要当咸鱼一条,他前途无量,我不就躺赢了?」 「好吧,随便你。」男子朝他拱拱手,转身推门。 清横放下花灯,在那人推门之迹,宽袖一挥,四周结界尽散,而来人惶然被一股强大力道牵引,直直摔进来,五体投地,痛唿着好半天没有站起来。 清横冷脸在他面前:「你为何抓我?」 来人艰难仰头:「我……我错了,我不知道你这么厉害,我再也不敢了,饶命,饶命……」 清横又道:「你非仙门中人,这结界从何而来?」 第86页 那人颤颤巍巍,摸着腰间的玉坠:「找朋友借的法宝,饶命,饶命……」 清横看那玉坠,又听得急切脚步声由远及近,不一会儿,有一白衣男子闯进门内,脚底下不小心踩住了那求饶之人的腿,连忙低头看:「姓王的,人你该抓到了吧,快把法宝还我,我爹发现了。」 趴着的人连连喊道:「这人不简单,你来得正好……」 「我管不着,我只说借你用,你成不成,跟我有什么关系,就这么一个人……」他往屋内一指,视线看过来,忽地脸色大变。 姓王的还趴在地上解释:「这人厉害着呢。」 罗齐瞳孔放大,没理他。 他继续喊:「你可得帮帮我啊,你会仙门之法的,快帮收拾我这人啊。」 罗齐噗通一声,跪下了。 趴着的人愣了:「你……你要替我求情是吗,你打不过他是吗,那也……行吧,好兄弟……」 而罗齐瑟瑟叩首,老老实实磕了三个头,满脸震惊看清横:「师……师尊!」 趴着的人突然呆住:「啥?」 罗齐又磕了几个头:「师尊您不是在落雪筑闭关么,怎么在这里?」他想了一想,转头一把掐住身边人的脖子,「是你去尘明宗把我师尊抓来了?」 那人脸憋得通红,气息不稳地挤出几个字:「我……有那个本事吗?」 「对哦。」罗齐松开他,重又震惊看清横,「师尊,师尊恕罪,弟子交友不慎,冒犯了您。」 清横从震撼中惊醒,面色发白,向罗齐走近一步:「你叫我什么?」 「师尊啊。」 「我是什么师尊?」 「您不是尘明宗叶容雪叶仙尊吗,师尊您怎么了?」 清横惶惶站着:「叶仙尊闭关多久了?」 罗齐不解:「师尊您不是……从十数年前,平復了人间那场水灾之后就闭关了么,您终于出来了,最近几年新入门的弟子,都还没见过您呢。」 「你说我是叶容雪,当年借清横剑平復人间水灾,寻其源头封印邪物,而后闭关至今?」 「对……对啊,师尊您不记得了?」 「我不记得。」清横摇头,「我真的是叶容雪?」 「弟子怎么会认错师尊?」 「你有证据吗?」 「啊?」罗齐怔住。 如何证明我师尊是我师尊? 「这……您肯定是我师尊啊,弟子曾于仙门大殿外沐浴斋戒,一阶一跪,拜您为师,绝不可能认错。」罗齐往前近一些,「师尊您出关了怎么不知会弟子们,又为何出现在这里?」 清横垂眸,袖中手微颤。 那门外又疏尔一亮,忽有一双手掐住罗齐,炎烬落定,于轮椅上把人举起,目中凛冽:「你抓了清横?」 罗齐双手乱挥说不出话,惶恐看他师尊。 炎烬也回头看清横,见他脸色苍白,眉宇紧蹙,缓缓抬手,那手还有些许战慄。 他轻声道:「不杀?」 清横点头。 炎烬甩开手中人:「不是他抓的你?」 清横摇头。 「那么是他?」他看向地上趴着的人。 「是。」 「好。」炎烬一伸手,一团火从袖中飞出,打在那人身上,对方还没来得及惊唿,眨眼间已化成灰烬。 灰烬之中,唯有一玉坠未融,微微闪光,炎烬眼一眯,伸手将那玉坠收在手中,入手的玉石慢慢化成水,当中一个锈迹斑斑的铁片。 又一片龙鳞,他微勾嘴角。 旁边罗齐咳了半晌,看那铁片,惊愕道:「我家传之宝,就是个破铁片?」 「又是家传之宝?」 对方看他凌厉神色,反应过来重点:「那是我的,还给我……师……」 他正欲扑过去,被一阵力道击退,整个人往后,从窗户摔出楼下,头上落了个咒,微光一闪从发间隐去。 清横甩甩衣袖:「我虽不是他抓的,但他助纣为虐,我替仙门教训他。」 作者有话要说:  清横就是叶容雪,这个应该……暗示过吧我觉得…… 第22章 飞出去的字帖,那一句诗「白雪尤嫌春色晚,故穿庭院作飞花。」,白雪穿成了飞花,在第3章有说过清横的名字是梅花之意。 43章清横很巧合地解释岳爹的问话,说花开日,叶落时,因为清横出现的时候,叶容雪就不会出现,而且叶落了花才会开,这一章岳爹也说过春天到了,百花復甦,唯梅凋零,就……身份总是要揭开的,清横早晚要以真正的身份出场。 第24章 清横醉酒的时候有习惯性的斩妖的动作。 19章李书杰在火中本来要反击,但看到清横人形后腿发软当即跑路了,是因为他看见的是他师尊,后面说不敢上山也是这个原因,至于为什么没跟仙门说,因为仙门对外口径一致是叶仙尊在闭关,弟子们不知道师尊到底怎么了,李书杰还不够回仙门受罚,犯了错直接派一个普通弟子来收拾就行了,普通弟子不会信一个犯错弟子的话,也没给他多说话的机会。 30章炎烬怀疑过清横其实更像是没踏入过人间的方外人。 23章炎烬想给伞上拴铃铛,清横说像招魂幡,他不喜欢,因为这个时候招魂幡一直在召唤他回去,他也说过几次有很吵的铃声。36章他在剑里刚醒来的时候也说过,是有力量拉着他,他出不来。 第87页 41章清横让岳肖寒自己面对有灵力的狐狸,这是作为师尊的习惯,42章他也说过犯错受罚是以身作则,其实31章他教炎烬练字的时候也有一点当师尊的习惯,不自觉就严厉了,他多次说过叶仙尊很严厉很冷漠,这都是他对自己的评价,他以为弟子们怕他,但岳肖寒后来说过,弟子们都觉得叶仙尊脾气很好,也很好说话,这是清横的性格。 42章蘑菇中毒的时候,炎烬说自己本体不是人才不会中毒,也有过疑问清横也不是人,他是剑,怎么会中毒,因为清横其实本来就是人,之前提到过尘明宗没有其他异类修成的仙尊,都是人。 31章清横说在尘明宗经常见积雪的山头,44章炎烬去了尘明宗,在叶容雪的屋舍前看到了那个山头,也在这里听到过铃声,那正是招魂幡上的铃声。 这一章今天提前放了,等会还有一章,也有个转折,我一併放了一起看下吧,如果不能接受,就……哎,就留一下言吧,等会儿看下下一章作话(实在是因为两章连得比较紧,所以那些话要放到下一章)。 第48章 逆鳞 炎烬听得窗外人落在地上, 砸出「砰」地一声,继而一阵痛唿。 他道:「要教训怎么不教训个彻底呢,咦, 你给他打了个封忆咒?」 「我……我不想让他记得他见过我。」清横道。 「嗯,也好,我也不想让太多的人看到你的样子。」 楼下正对长街,今日街上本就人多, 突然有人掉下去,立即有人围上, 嘈嘈杂杂, 炎烬转到窗前瞧了一眼,看此人被一个纤瘦公子扶起来,但两人不知怎么,好似又争吵了起来,吵得脸红脖子粗的。 周围人又多,有劝架的也有起闹的, 你一句我一句,没听清吵什么, 不过他倒是在人群中看到熟人。 沈家小游拨开人群, 竟是在上前劝架, 这可是有些出乎意料, 又见另一个熟人正嗑着瓜子站第一排看热闹, 正是岳爹。 炎烬自恃谁也不怕, 唯独这岳爹他唯恐避之不及,这人只要见到清横就乱说,清横还偏偏学东西很快。 他决定不跟他们打招唿,看看地上的灰烬, 又捏捏手里的龙鳞:「今日扫兴,要不咱们回家吧。」 「好。」清横紧紧拉着他的衣服,「你带我回去。」 炎烬一挥袖,两人消失在这房间内。 回至尺木山,清横的脸还是苍白的,炎烬将他搂在怀中:「你被吓到了?」 他单凭直觉,觉得清横好像不至于被这些人吓到。 不过他必须得吐槽:「叶容雪都收了些什么徒弟啊,收人不看品行的么?」 「他……」 「而且他都不管的么,这些弟子,一个个混在人间,他自己那么清心寡欲,对弟子不做要求的?」 「他……」 「我是看出来了,这人耳根子太软,想拜他的他都收,而且极其不负责任,管收不管教,哎,小岳前途堪忧啊。」 清横摸一摸自己的耳根,小心翼翼:「你很讨厌他?」 炎烬笑了笑:「我又没见过他。」 「那你不讨厌他?」 炎烬微怔,把那龙鳞照例扔在土里,贴近面前人:「你好像挺崇敬他的?」 「我……我没有啊,他也就那样,我对他……谈不上什么崇敬不崇敬的,就一仙门仙尊而已,尘明宗的仙尊多得是。」 「好,那我就放心了。」炎烬安心点头,「我是很讨厌他。」 怀中人微颤:「为……为什么啊?」 炎烬顿了会儿,抚着他的脸,让他转头:「还记不记得,今天早上又长出了一片彩绸。」 「嗯,你种下啦?」清横看着田地,「一次惊喜一次惊吓,按照规律,这次该是惊吓了吧?」 「啊?」炎烬有点猝不及防,上一回清横明明说,不管是惊喜还是惊吓,都应该种下看看,他早上还想,清横一定会想要种的。 然而他也担心起会有惊吓来了? 「这个……已经种下了啊,呆会儿咱们离远点观望,如果又是泥雨,早点躲避没事儿啊……」 「我刚才是骗你的,我挺崇敬叶仙尊的,我很喜欢他。」清横却忽抓他的手,「所以,你别讨厌他好不好?」 炎烬疑惑看他:「你很喜欢他?」 「恩恩。」 「那好像……更讨厌了。」炎烬带着他往后退了一些,倍加警觉地盯着土里冒出的小芽,感受到怀中人的不安,耐心安慰,「没事没事,你别怕啊。」 怀里人还在战慄。 他将人拢紧一些:「不管出来的是什么,我都会保护你的。」 清横靠在他的肩上,回头看,那小芽慢慢长大,从土里浮起,轻飘飘上升,上到大概跟那树梢差不多的高度,疏尔「啪」地一声,绽开。 两人因这声音吓了一跳,都挺直了嵴樑,做好随时要跑的准备。 绽开的小芽慢慢扩大,幻成一朵大大的柔软的云,但不是白色,而是粉色。 又「啪」地一声,两人再吓了一跳,而后看云下有片片粉絮飞出,仿若细细的,朦胧的雨,四处飘摇。 炎烬暗暗看看清横。 这好像不算是惊吓吧。 但也没什么惊喜,清横之前就说过不要粉色的衣服,那说明他不喜欢粉色。 不过……就炎烬看来,这图粉云,还怪好看的,粉絮也很好看,让他们仿佛被如梦似幻的粉色薄烟笼罩。 第88页 清横的面上没有太大反应,好像走神了一般,炎烬想光有云和絮不行,得再助助兴。 再幻点流火上去么? 可是,也没新鲜感啊。 他想:「这云能再大些,再升高一些么?」 刚这般想完,那粉云立刻冉冉上升,遮在这葳蕤的山上,粉絮不断飞出,漫山遍野皆像是下着粉粉的,无声又唯美的细雨。 他拉清横起来,温声道:「看看我。」 清横点头,不眨眼地看他。 但见轮椅上的人忽而消失了踪影,一道红光陡然照得他睁不开眼,他以袖挡了一下,放下袖子后赫然呆立。 漫山飘扬的粉絮中,一条赤色巨龙腾空而起,口旁须髯迎风簌簌而动,颔下明珠灼灼生辉,长龙于那云端盘旋,又凌于山峰之上,山风忽而凛冽,林中飞禽皆惊,走兽齐鸣。 随后,巨龙穿过山风,落回云下,向地上的人轻抬龙爪。 清横缓缓伸手,与那龙爪相碰,下一刻被疾风捲起,反应过来时,已是伏在龙背上,随他一起腾飞在苍穹。 身边是重重粉絮,若给夜色披上轻纱,而清横拉着这薄纱,穿行在如梦夜空,星辰触手可及,点点流火缠缠绕绕。 清横震撼无比又惊魂未定:「你怎么……」 「这是我的本体。」赤龙笑道,「我可以幻化本体了。」 是今日拿到那又一片龙鳞的缘故。 龙过苍山云端,再回至一方庭院,轻将人放下。 清横心还没平静,碰了碰龙:「那你的腿好了么?」 「没有,不急。」 「那……」他想摸摸龙首,又不太敢碰,轻抚了一下那后背上的鳞片,再抚至面上,颚下,脖颈,微一顿,「这里……」 「逆鳞生长之处,逆鳞为龙之盔甲,但我的不见了。」赤龙抚抚他的发,拿走那落在髮丝上的一片粉絮,红光一闪幻化为人,「清横,我想起我是谁了。」 他拉清横坐下:「我不是从异世而来的,我本就生于此间。」 「什么?」 炎烬笑了笑:「我本为龙,上古神兽,护人间帝王,掌朝代更迭,七百年前身受重创,尽失逆鳞,眠于此山,此间不知遇何机缘,魂识离体穿越异世,在异世流连过久,乃至忘记原本身份。」 曾穿异世,看遍那个世间。 他站在农家乡野,看那砖瓦小院里,带着轱辘的水井,院中有老人,几个孩童围着老人喊奶奶。 他也站在宽阔的学府,看过学子和老师。 也曾在闹市的十字路口,看形形色色的人,忙忙碌碌的身影,像走马观花一般从身边一一经过。 他见过金碧辉煌的别墅,也看过都市中合租的小屋,看过人来人往,看过各行各业。 他似乎走过了漫山遍野,穿过了人山人海,走走停停,把自己当成了这世间的一员。 而后,再于某天,回归本体,却以为自己是从那异世而来。 曾久居深山不见世人,一朝穿越异世,看了那里人间百态,印刻在脑海里的学文识字,为人处世,都是在那异世看来的。 那异世流传的传说,掌管朝代更迭的神兽赤龙,被与凶兽白蛟混为一谈,没多少人去分辨蛟与龙,白蛟兴风雨,于是传言赤龙也兴风雨,演变下去,便是蛟龙掌风雨,可生水灾。 他在异世看过很多书,大抵冥冥之中自有牵引,一本书让他铭记于心,也或许那作者花心思查阅了一些相关记载,用这时出现过的人物编写了一个故事,没有乱改人物的身份和基本关系,可他同样把蛟龙混淆,以为赤龙为凶兽,把他设定为故事里的反派。 以至于炎烬当真以为自己是什么反派凶兽。 不过,这传言并非异世之过,明明在此世间已经被传歪了。 他想起上回岳爹看的那本神话话本,世说蛟龙为邪物所惑滋生水灾,而署名是尘明宗。 连尘明宗都将蛟龙混为一谈,把水灾之过安在他身上。 七百年前的赤龙,明明还是人间供奉的神兽,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传歪的? 他本被拔去逆鳞眠于此山,明明七百年未醒,其间魂识还穿去异世,他以火为法器,掌人间兴亡,十数年前魂识还在异世,那一场水灾,与他绝无关系。 可是尘明宗以为他是水灾之源,前来封印。 他拉住清横,正色道:「仙门平復水灾,把我当做元兇,十数年前叶容雪来尺木山,他借你封印我,当时我魂识还未归,不能抵抗,我自杀不死,不然当年逆鳞被拔原该已经丧命,既不死,那便不许我睁眼,不容我出山,自是要封眼与腿,你问我为何讨厌他,难道不该吗?」 明明一句「讨厌」如何能够,还该去找他算帐,可,他送来了清横。 清横的手冰凉,额上却有冷汗:「那你……你会怎样对他?」 炎烬笑起来:「你这么紧张做什么。」又把人搂在怀里,「好,看在我家清横的份儿上,我不怎样对他,但他往后若来惹我,就别怪我手下不留情了。」 话说完又一想,这是他本来生活的世界,并不是那书中作者的设定,理当没有什么师徒俩手牵手来打他的剧情。 在记载中,岳肖寒大概只是他众多弟子中的一位,被那作者提出来编写了一段缠绵悱恻的故事。 第89页 清横埋在他胸口,抿嘴蹙眉,暗暗叫苦:「就算不怎样对我,知道我的真正身份后也绝不会再喜欢我了呀。」 怎么办怎么办? 作者有话要说:  我先骂了,清横你没长嘴啊,你先跟他说了啊。 但是……没封印,眼睛和腿也不是清横造成的,有误会。 清横身份这个事情要揭开,两人感情会有一点点波折,但只是一点波折,不虐吧(我觉得),毕竟清横是个很直白的人,他喜欢就是喜欢,不会埋在心里,本文总体是偏日常向的,依旧是山野生活为主,还是不会有太多復仇啊虐渣啊这些剧情。 另外,就……炎烬在异世是旁观者,异世身份职业的记忆在一点点模煳,是因为他根本就没有参与过,这个也暗示过吧我觉得…… 他最开始还有印象,小时候奶奶家有水井,后来就跟清横说玩笑,说自己上过天下过水什么职业都做过,再后来就开始疑惑自己到底是做什么的。 他印象里最深的记忆是穿梭不停的人,那是因为他一直游荡在人海中。 有一些提到过的解释一下,一个人睡大房子,邻居夫妻吵架,邻居不住屋舍住帐篷,这些都是看来的记忆,不是他的。 当然文里提到的文化学识啊,还有异世的一些生活方式,这些记忆是印刻在脑海里,不会轻易就消失掉,他的学识和生活习惯也都是在异世学的。 然后: 非常抱歉,清横就是叶容雪,以及主角只是以为自己穿在书里,这两个点文案里没有标出来,因为我原本想着不要剧透,在文中慢慢来说,要不然也就没什么悬念了,叶容雪这个名字没有出现在主角栏也是这个原因。 这个是我思虑不周,再次道歉! 但是文案还是要解释一下啊,最后的主角相遇那里,指的是主角以真正身份相认的时候,而攻说剧情不走了,是因为他也在这个时候知道了原本就没有剧情,反手亮大招是他肯定是会找仙门以及反派麻烦的。 但这个悬念好像大家并不太能接受,或许是我的伏笔埋得不行,可这个故事从一开始就是这样设定的,也一直按照大纲来走,我还是想把故事讲完,每个笔下的人物,必须要给他们完整的结局。 那么,如果确实不能接受清横身份的,亦或者主角其实没有穿书让您觉得与文案不符不可以接受,这两章可以留言说一下,我会把本文从入v开始到这一章的订阅币发红包退给您。 但是这个故事我还是想写下去,我想对笔下的人物负责,我很爱他们,想看着他们圆满。 再次抱歉,也感谢您陪我走过来的路! 第49章 拜见师尊 清横深吸口气, 一想,自己是叶容雪这事儿是听人说的,还没有证实呢, 还有,就算真的是,那也不一定就是他当年来封印的啊,这是主人自己猜的。 「我……想抽空去一趟尘明宗。」他对眼前人道, 他得把这些事情弄清楚。 「怎么了,仙门不是在召唤你吗, 你要自投罗网?」 「我不让他们发现, 就是去看看。」清横又一想,是啊,找上门不是自投罗网吗,尘明宗好歹是仙门,不是菜市场,也不是他随随便便能隐藏得了的。 他又道:「我是想着, 你刚刚说的话只是猜测,不一定为真, 万一那叶仙尊并不是来封印你的呢, 那你岂不是错怪了人家, 我觉得得去打听清楚, 不过……我的确不该自己去, 我让小岳旁敲侧击地找人问问吧。」 可是小岳如今下山也没那么自由:「要不我找小游带个话给他。」 炎烬沉默须臾, 淡淡道:「不用找小游,小岳总会找机会下来看他爹的,此事不急,到时候再问。」 但清横很急, 他不愿等到时候,时常下山去守小岳。 小岳比他还着急,过三四日终于能出来了,急不可耐往尺木山赶,来到半路被清横截住。 小岳老远看到他,脚步就已然迟疑,惶惶走近:「师……剑仙人,您怎么在这儿?」 清横道:「我想让你帮我证实一些事情,你下次出来告诉我。」 「您……说。」 「第一件,你帮我找一张叶仙尊的画像,不是镇上卖的那种,我要真实的,第二件,你帮我探一探叶仙尊现状,问他可在门内,第三件,帮我打听一下他当年压制人间水灾详细记载。」 小岳不大自在:「那个……我也许,不用等下次,这次就可以告诉您。」 他这几天在山上,偷偷摸去过落雪筑。 落雪筑内有结界,他进不去,可躲在外面的水榭后,听到过掌教与其他仙尊一些对话。 那天他听掌教嘆着气说:「冰棺中的身躯也散了,唯剩一点魂识了。」 另有人答:「再试一试吧,身躯虽散,可这几日那残存的一点魂识不是屡屡跳动么,这说明他的心境有巨大起伏,此时最容易召唤,咱们要时刻紧盯着,抓紧这种起伏的机会,只要魂识回归,身躯自然会重新汇聚。」 此间修者重内在神魂,只要神魂完好,身躯若有损,乃至化为乌有,皆能重聚如前。 还有人道:「掌教不必过于担心,十七年了,之前一直沉睡不醒,最近几个月突然开始有了变化,他的这点魂识慢慢有活力了,这是好兆头,他在慢慢地痊癒。」 「哎,早知那凶兽本领如此之大,当初就不应该让他去。」 第90页 「望遍尘明宗,也只有叶师弟本领最强了,那清横剑也唯有他能使用,当初谁会想到,叶师弟竟以自身为殉,来封印那赤龙。」 「哎……」 「哦,对了,隔壁仙门近几日送来一个方子,我已着亲信弟子下山暗寻,但此物想来难得,怕是还需等一等。」 「好。」掌教继续嘆气,听得屋内有人喊,「神魂又跳了。」 他连忙跑进去:「快拉快拉,把招魂幡转快点。」 屋内顿然响起铃声,小岳惶惶离开。 他已不用再去确认了,可还是去藏书阁找了叶仙尊的画像看,一张一张,眉目清冽,神情淡漠,都是剑仙人的模样。 他的师尊,叶容雪,曾携清横剑封印凶兽赤龙,那是他的师祖。 他甚至以自身为殉,而后身受重创,魂识散去,仙门留住其一缕魂识,汇聚躯体保存于冰棺之中。 其他的魂识,看来,都钻入那把清横剑里了。 剑里面困住的是真正的人,可他不记得自己是谁,只当自己是剑身有灵,他在尺木山与赤龙一同沉睡,又于某日醒来。 他与剑融合,剑身经过悉心的养护与修復,魂识里的那些重创也渐渐癒合,于是收回了躯体,可还有一缕魂识无法收回,偏这缕留在尘明宗的魂识,有他本来身份的记忆。 那是仙门师尊的记忆,可这里的清横,他只想留在尺木山。 但炎烬说得对,他好像慢慢摆脱剑对自身的影响了。 从不能幻化人形,到有人形,从不能掌控变幻,到可控,而后,再到因为被仙门召唤而与剑身分离。 魂识渐渐修復,他不用再依附清横剑。 也许某一天,等与那缕魂识融合,清横剑将不再有灵,从此只是一把普通的剑,或再存放于仙门剑阁,也或许,长留在这尺木山,可不管在哪儿,他都不能再飞起来。 小岳把这些一一道来,而后拂衣摆跪倒:「弟子拜见师尊!」 清横后退一步,脸色苍白如纸,愣愣不知所措。 小岳抬头往后看:「师尊,我师祖来了……」 这称唿突然很别扭。 他起身小声道:「我不告诉他好吧,回头您自己说?」 「好。」清横连忙点头,「你不要告诉他。」 小岳心里明白,他也没有在仙门透过口风。 炎烬慢慢靠近,看他二人:「清横这么久没回去,我来看看,小岳你下山了啊,正好,帮我们打听一些事。」 小岳:「……」 清横道:「他打听过了,你的猜测……是真的。」 炎烬挑眉:「我就说吧。」 「那……我们回去吧。」 小岳顺手帮他推轮椅,他便闲聊:「可见到你那貌美如花的师尊了?」 小岳在平地被绊了一下,轮椅一晃。 「你不是说要跟他好好修炼吗,进度怎么样了?」 小岳又被绊了一下,轮椅再晃。 炎烬险些摔出去,友好提醒他,不用他推了。 于是清横过来推,小岳跟在旁边走。 炎烬继续说:「但我要提前跟你讲,我与你师尊势不两立。」 清横也被绊了一下。 炎烬抓紧扶手:「所以希望他不会出现在我面前。」 身后人又被绊。 还好炎烬抓得紧,要不然这次真摔出去了,他狐疑看看二人:「你们怎么了?」 小岳看了清横一眼,定声道:「我还是要修无情道。」 炎烬:「??」 你怎么又变了? 虽然是已经无所谓了吧,但你变来变去也很奇怪啊,他决定过问一下:「难道说……你师尊真的是青面獠牙?」 他先前以为这是小说的世界,但如今知晓不是,纵然那小说是以叶容雪为原型,但势必有夸张美化,真正的叶仙尊可不一定长什么样子。 小岳听这话把手快要摆成蒲扇:「不是不是,我师尊特好看,非常好看,什么……桃花面流雪风的,反正好看,好看。」他额头上渗了层层的汗,「但我确定我要修无情道,绝对不再变了。」 「那是为什么?」 「我怕被打。」小岳这说的是实话。 「谁会打你?」 小岳暗暗看他一眼,擦拭头上汗水:「那个师……师祖……」他还是觉得这称唿别扭,可一时也不知还能叫什么,「我看过您二位了,这边过去看我爹了,先走了啊。」 他还没送上山就跑了,进了仙门修行了入门心法就是不一样,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不一会儿就没影儿了。 他走后,炎烬拉过清横:「你怎么了?」 清横支吾一会儿,摇头说没事。 炎烬也只好不再问了,之前清横说没事的时候,他也能大概猜出缘由,可这一回想了半晌也想不出来。 那日上元节的闹剧没有发散,抓清横的姓王的官家子弟,是家里不受宠的庶出,平日里张扬,家里和外人都不喜,客栈现场有道人查出仙法痕迹,众人皆知他企图冒犯仙人被惩治送命,而罗齐被逐出师门了,也与他那个骆兄已分道扬镳。 回至山上,看那玄黑色绸缎还没採下来,之前答应清横继续种工具,清横说过希望能由他许愿,他把那绸缎种下,问清横:「你希望能长出什么?」 清横一时没想好,心不在焉道:「反正后天才长出来呢,我再想想。」 第91页 他回到山上后就变成了剑身,一直不变人了,炎烬很是纳闷:「我惹你生气了吗?」 「没有,我怕再不变成剑,以后没机会了。」 「嗯……好吧。」他也很久没有擦剑了,抱着剑身里里外外擦拭干净,入夜清横才恢復人形,褪去外衫,慢慢走到他床前,掀开被子躺了进去,搂住的脖子道,「要不要再试试?」 炎烬倒是想试,可他有点后怕,要是再跟那天一样,多试几次怕以后再也试不成了。 清横偏要蹭他,落下细细的吻。 他深吸一口气,这还哪里能拒绝。 然而,清横再度与剑身分离。 清横不死心,恢復如常后继续吻他。 而他开始动作时,剑身就分离。 他只能起身:「不能了,再这样我会出问题。」 清横眼中黯然:「会出问题?」 「是的是的。」 这夜是睡不着了。 天明时又试了几次,都是一样的结局。 两天后,那工具一排长出了东西,炎烬把它挖出来,一个小盒子,打开来看,是一枚丹药。 作者有话要说:  尘明宗有话说:「你以为我们这夜睡了吗,知不知道我们一看那魂识有动静就使劲往回拉有多累!」 炎烬:「我谢谢你全宗啊!」 第50章 红衣 探得出是没毒的, 正经丹药,但也不知道有什么用。 他把丹药拿起来,盒子底下有两个小字, 十分言简意赅:补品。 「……」好像也不是那么正经。 他就知道,自从清横有实体后,这一排就再也没长出过正经的东西。 他对天发誓这次真没想过……等会儿,这次他想过由清横做主。 那么这回长出来的东西应该是清横所希冀的才是。 他纳闷看慢慢走来的人:清横……这, 是要干什么? 清横已走近,看了看那锦盒:「我还没许愿呢, 可是……也许无意识里希望种出这个, 它就长成了,你吃啊。」他的神色很坦然。 炎烬瞪大眼睛。 「不可以吃吗?」 「可以是可以,但……没必要吧。」 「有必要有必要。」清横端过来一杯水,殷切看着他。 好吧好吧,这样的眼神实在让人无法拒绝,倒也没危害吧, 吃就吃了,他就着水把丹药咽下去, 纳闷道:「你为什么希望种出这个啊?」 「你前天不是说, 你可能会有问题, 我当时心里就在想, 希望能有让你解决问题的东西, 你看, 它就长出来了。」 「……」炎烬咳了几声。 此问题非彼问题,他本来就精力旺盛没处撒好么,还吃补品。 怕是要问题更严重了。 这一颗丹药吃下去,后果是连着两天都没睡着。 这些天种种蔬菜鲜花布匹下山卖, 换了钱採购些物资,炎烬本想再种一次木门带清横出去玩,但清横不想出门,只得作罢。 天气回暖,春天到了,山上草木渐绿,放眼望去一片郁郁葱葱,小鸡们长大了,每日可以收穫鸡蛋,但这些鸡们大概知晓自己不会被吃,有时候飞出栅栏在院子里横着走。 他们又种出了一只小绵羊,于是那草地上又搭了个羊圈。 小白猫和小兔子竟相处得挺好,日常分享鱼和白菜,可总是分享不出去。 鹦鹉学会了很多话,炎烬很是提防它,它学话太快了。 唯独那只鸭子还是单身,说来奇怪,反正就是再没种出过鸭子。 他也种了些建材把小阁楼一层装了一圈迴廊,二层从楼梯位置开个门,外面装了圈阳台,阳台上也摆了带伞的桌椅,他用材料自己改造了鞦韆椅,将它改成双人的,放在伞下。 原先的藤条鞦韆椅在庭院的船头放着,旁边亭子里的棋盘很少被动过,清横一个人下棋太无趣。 虽然只是曾游歷异世,但炎烬记忆里的这些学识技能都是在异世学会的,春暖花开,他去酿了青梅酒,给清横煮了奶茶,用奶兑茶叶,紫薯蒸熟压成泥,搅在一起,加上桂花糖,也不算难,也可以用香芋,栗子,再撒上一层炒熟的黄豆粉。 鲜少有人来打扰,于是春日的午后,他与清横或坐在阳台上,或于船头,亭下,院中,捧着茶和酒,闲看远处青山,近处的鱼,猫,和兔子。 也听那鹦鹉竟学了几声羊叫,很是稀奇。 他的衣服终于做好了,之前那个鲛绡缝得不太好,只能当做里衣了,红色鲛绡里衣,浅红梅花绣纹的中衣,那件大红披风加上了广袖,银辉蔽膝,便也做了同色的腰封。 他拿给清横看,清横微怔,想起上元节那天镇上刚好有人婚嫁:「如果再加一个红盖头,这就像嫁衣了。」 「对哦。」他做的时候还没往这上面想,做完了才发现自己留下的布匹几乎都是红色系的。 他沉思须臾,笑道:「那么……清横可愿意穿啊?」 清横微红脸:「你想要我穿,哪里用得着那么麻烦,买一个红色剑鞘就行了。」 「那可不一样,那是剑鞘幻化的衣服,说到底还是剑鞘,而我想把清横当成人。」 清横躲避了他的眼神:「你希望我是人?」 「于我眼中,自你能幻化人形后,就已经是人了。」 清横点点头,接过这套衣服:「那我换给你看。」 第92页 还没转身,炎烬拉住他:「你既都说是嫁衣了,自然不能随便穿,起码该有红烛高点,天地共拜。」他看向远山,「让我择个吉日……额,你……是愿意的么?」 清横静默了一会儿,向他走过去,在他轮椅坐下,轻拉自己的衣领,仰头看他:「我身上有你的印记,我只认一人。」 炎烬垂眸,看那神色虔诚又决绝,他不明白,可现在只想吻他,于是抬起他的下巴覆上去。 那吉日还没选出来,这一日来了个人,一上山,炎烬立即感受到来者不善的气息。 那人一袭黑衣,面色阴沉,一步一步走来,周身仿佛都散发着黑气。 然而他说他是仙门中人。 倒是有灵力的,理当是修者,可是不是出自仙门还不一定。 来人冷脸看二人,自他说自己是仙门中人后,清横就不自觉紧张起来,可他已不能迴避,胆战心惊看着此人。 那黑衣人视线从他二人面上扫过,却没多大反应,看完后,语出惊人:「我是叶容雪。」 清横:「……」 炎烬很是惊讶,伸头仔细看了看:「你就是……叶容雪?」 你犹抱琵琶了那么久,终于露脸了? 但怎么跟想像中不太一样? 虽然这人样貌也还好,也像传闻中的叶仙尊一样浑身透着冷气,可就感觉不一样。 想来叶容雪是那种高山之莲一般的清冷,而这位像黑水之渊一般阴冷。 何况,尘明宗不都是统一白衣吗,他怎么这么特立独行? 但,管你是不是呢,炎烬靠回椅背上:「来做什么?」 那人上前一步:「听说你的花种得不错,曾于镇上斗花会夺魁,我来问问你,能不能种出四海浮生花?」 「没听说这种花,不会种。」 清横问道:「你要这个花做什么?」 「你们管不着。」来人眯眼看着炎烬,一抬手指,陡然一道流光,打掉片叶子,「不会也得种,过几日我来拿,没有的话,你二人就看着办吧。」 炎烬看着那掉落的叶子心口在滴血,这是钱啊! 他怒抬手,一道红光飒然压在那人面前。 来人猝不及防后退一步,愤然拂袖:「敬酒不吃吃罚酒。」便要再动手,拢出黑色团雾袭来。 炎烬抬手迎击,左右一看,又布了结界护住周边草木屋舍和动物。 那人看他坐在原地只一手与他对抗,另一手竟还有空去探小动物,更是恼怒,凌空而起,嘶吼一声,额上浮现黑色图腾,头上慢慢长出二角,那黑雾再汇聚,霎时间卷着疾风,带着黑云压城的气势攻来。 炎烬幻流光将这黑雾一挡,两方交汇短暂静谧,而顷刻后黑雾散尽,来人趔趄后退,又陡然周身似被看不见的绳索束缚,落于地上挣扎不脱。 云散,山上依旧是风和日丽,炎烬来到那人面前,低头看他:「赔我树叶。」 那人一怔:「你有病啊。」 炎烬转着轮椅绕着圈打量他:「你真是叶容雪?」 「是啊。」对方梗着脖子道。 「好,如果你真的是,那我来问问你,是不是你当年毁掉了我的眼睛和腿?」 那人惊了:「我……我只是来找花的,你别讹我啊。」 炎烬有点纳闷:「叶容雪……是这个画风吗?」 清横慢声道:「魔族。」 「什么?」 「他不是仙门的,他身上有魔气。」 「所以,这是个冒牌的。」炎烬把人摔下来,「浪费我感情,你到底来干什么?」 「找花。」见已败露,对方也不再隐瞒,「是,我是来自魔族,仙门到处在找四海浮生花,我势必要先得到此花,再送给仙门。」 「这是图什么?」 「以此花为礼,我要求娶叶容雪。」黑衣人朗声道。 听此话,清横满脑子震惊和疑惑:「你应该没见过他吧?」 黑衣人挑眉:「没见过也不妨碍我听说过他的美誉,像我这种魔族赫赫有名的后起之秀,世上也只有他配得上我。」 「呵……」炎烬没忍住笑了出来。 「怎么,不信啊,知道我是谁吗?」黑衣人眼一瞪,「我告诉你,我乃魔族和人族两族混血,我父亲在魔族是一人之上万人之下……」 「噗……」 「笑什么,我母亲是人类,家族世代兴盛,钱多的花不完,我小时候可谓是……」 「停。」炎烬不想听那从五百平米的床上醒来的自诉,「都这么有钱了,赔我叶子。」 黑衣人:「……」 「不赔,那你今天可走不了。」 清横插话道:「还需他答应,不能肖想叶容雪,不然也不可以放。」 黑衣人:「我这是碰上黑吃黑了吗?」 他决定再动一动手,但失败于挣脱绳索上,挣扎几番无果后妥协:「好,我赔,你要灵石还是金银?」他看了一下左边又看右边,「我腰上左边是灵石,右边是金子,要哪个?」 炎烬的目光在他身上流连,忽而停驻在他头顶的角上,那左角穿了个孔,悬挂着个小吊坠。 他盯着这吊坠看了一会儿,手一伸,吊坠落在掌心,红光一闪,化成个铁片的样子。 他微眯眼,又一块主动送上门的龙鳞。 第51章 一朵浮生花 第93页 第一片让他恢復视力, 第二片恢復了神力,第三片回归本体收回本世间记忆,那么这一片……他看看自己的腿。 四片龙鳞的主人, 三位都是家底颇丰的人类,这一个也有一半人类血统,而那一半人类之家也是家财万贯。 黑衣人抬眼往自己头上看:「你就要个耳坠?」 虽说一片叶子它压根值不了个耳坠吧,但这人明显是要讹人的啊, 竟然不要钱财? 他定声道:「是你自己要耳坠的,别说我不给你钱啊, 快放开我。」 炎烬道:「我家剑灵说了, 你不许肖想叶容雪,要不然不能放。」 「这跟你们有什么关系?」 「没关系啊。」 「你们……」黑衣人咬牙切齿,然而两方悬殊太大,他好汉不吃眼前亏,「好好好,算了, 世上妙人多得是,他算什么啊, 给我提鞋都不配, 餵, 我说, 你真的不会种四海浮生花?」 炎烬一扬手, 疾风陡然将人甩出, 来人惊愕尖叫,重重摔落,又咕噜噜从山上滚下去。 山上重新归于平静,炎烬将那一片龙鳞也丢入田地中, 山风携来花香,他笑看身边人:「清横。」 清横在走神,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怎么?」 他徐徐站起身,在对方错愕眼神中,将人拦腰抱起,于晨光熹微山风轻柔中旋转,衣摆扫过旁边竹叶,随风沙沙作响,若与和风共谱悠扬曲调。 停止站稳后,清横怔怔看他,又上下拍着他:「腿也好了,全都恢復了?」 「是。」 面前人笑,紧紧搂住他,他点着清横的鼻子,牵他来到那田地边:「你看,龙鳞长出了小芽。」 清横适才想起来:「你不是说,这逆鳞是你的盔甲么,为什么不收回?」 「因为我要给你一个惊喜。」 「什么呀?」 「说出来岂不就没惊喜了,等着,这田地反正最长不超过十二个时辰就会长出成果 。」 清横便不再问了,放眼看这山中庭院,屋舍,亭台,山里的船,身边的人,目光又落回眼前:「是不是还剩下第十排没开了,这个会长什么呢?」 「是啊,一直没开,赶明儿试一试。」 「好,还有……第七排以后的掌控权都交给我了好吗,我希望它种出什么就种出什么?」 「好。」炎烬点头,又道,「不过……你不要再种补品了,我真的不需要。」 「嗯。」两人沿着这田地转了一圈,去亭里摆了会儿棋子,那只鹦鹉养熟了,不用再关在鸟笼里,它喜欢飞到羊圈里,站在羊角上学它叫,小羊似乎也很欢迎他,随着它一起叫,你一句我一句,也不知互相能不能听懂。 小兔子又在向小猫分享白菜,四个鸡两两簇拥嬉闹。 唯独小鸭子独自一个满院乱窜。 隔日天明,还没起床,透过门扉,炎烬已看到了那朵花。 四片蓝色泛光花瓣,花面上蜿蜒图纹若那碧波大海,走出去细细看,又见这碧波好似乎能够翻涌,浪花激盪,自花之中可窥天地浩瀚。 他连忙回去叫清横:「起来看花吗?」 「长出了一朵花?」清横浅笑,「什么花?」 「嗯……我曾许愿送你一朵让你钟情的花。」 清横笑得眉眼弯弯,穿好衣走到庭院,却于屋舍前微愣。 「好看吗?」炎烬看他脚步停下。 「好看。」 「可足以让你钟情?」 「嗯。」 「那么……」炎烬道,「此花便叫一见钟情花……」 「四海浮生花。」与此同时,听清横道。 他的话语顿住:「四海浮生花?」 「是,此花只存于上古记载中,从未出现过世间。」清横垂眸不看他,「是好看的,我特别喜欢。」 曾经于记载中就心念神动的花,的确是一见钟情。 可他此时心中难以宁静,没有上前,不敢近看。 炎烬向他走回来,轻拉他的手:「你怎么了?」 「我……」 话未说完山上忽而起了一阵狂风,这风来得迅勐又奇怪,未璀山中万物,却迷人眼,两人以袖遮面,方方遮起那风又止,天边一朵云忽而散去。 而那朵花,不见了。 清横往前一步,看到那朵云的残影:「尘明宗。」 「尘明宗?」炎烬眼中覆了怒色,「抢我的花,欺人太甚。」当即便要追上去,清横不知想些什么,拉了一下他。 他回头:「你要跟我一起去?」 「我……」 「好。」炎烬思量片刻,抬手抚抚他的发,「那你随我一起,清横,今日为我上阵杀敌!」 清横一怔,须臾后垂首:「是,主人!」 炎烬手一抬,封闭他的灵识,眼前人定定看了看他,而后身影陡然消散。 他攥住那把清寒的剑,乘风直上。 追上那团云时刚至尘明宗上空,他于一众弟子进山门前截下,手一收,将花夺回。 弟子们才反应过来:「何方妖孽擅长仙门?」 「妖?」炎烬冷笑,凑近闻一闻手中花,「正好,来都来了,不若把旧帐算一算。」 众弟子立刻摆阵,各成阵角执剑齐齐袭来,炎烬一挥袖击退这数人,而后飒然间红光大甚,一条巨龙盘旋仙门上方,携来飓风晃动山门。 第94页 众人惶恐相望,只在这地动山摇之中震得睁不开眼,巨龙一鸣振聋发聩:「让尘明宗掌教来见我。」 弟子们惊惧而起,不一会儿,层云压在山门之上,数道流光齐聚,掌教以及各仙尊执法器悬于山头:「何人来犯我仙门 ?」 「你祖宗。」赤龙腾于汹涌的云层,龙尾一扫,那一众手中法器皆落,众仙尊错愕,立时各施术迎敌。 飞沙走石,云海翻滚,忽见万道流光汇聚,又被击回,几番交织天光不现,仙山颤动,一众仙门中人息数摔落,巨龙于山顶盘旋:「我本为神兽,福泽人间,为何你尘明宗传我为凶兽?」 此时掌教方认出他,当即瞳孔放大,大骇:「你是赤龙!」 「回答我的问题。」 「赤龙本为凶兽,不是尘明宗所言,往上数百年,赤龙都是凶兽,本该掌管人间风调雨顺,却无故生灾……」 忽闻嘶吼,掌教后话被打断,整个人被掀飞。 又见刺眼火焰从巨龙口中飞出,落在仙门大殿:「我司朝代兴亡,以火为法器,人间风雨与我何关?」 众人惊恐看那燃烧的火焰,有人慌忙要去救火,然水浇不灭,术法动不得,眼见仙门最为重要的议事大殿转瞬化为灰烬,却无能为力。 「尘明宗,你此仙门,因我曾在此潜渊,方生灵气成就一方仙山,那时此山修者还在供奉我,不过几百年而已,你们这些后辈就忘恩负义,枉信传言,将我当做凶兽,看来,这仙门灵气我收回也罢。」 赤龙一声厉吼,那仙山飘动的灵气忽而被激盪起,宛若流水被吸附一般尽数朝上空涌去。 当此时,灵力稀少的仙山草木忽而枯黄,百花凋落,众弟子面露苦色。 掌教与一众仙尊惶恐:「难道真的是我们搞错了?」 灵力又更削弱,此下连修为较高的尊者们也难以承受,涌出鲜血痛苦倒地。 那震撼声音盘旋上空:「看清楚了,我若有心为祸,岂是你们这些区区修者能够轻易平息?」 众人哀嚎不断,相互惊恐而望,终齐齐叩首:「我们信了,上神恕罪。」 赤龙再发厉吼,吸附之力止住,灵力迴转,山花慢慢恢復了颜色。 仙门众人齐数下跪,掌教痛道:「是我等之失,未经查证听信传言,错将上神当妖邪,还请上神看在尘明宗数千年斩妖除魔从无二心的份上,饶恕门中众人!」 「若只乱信传言我尚可饶恕,但十七年前我魂识不在此间,无抵抗之力之际,你们着人前去毁我目,断我腿,此事又欲如何说?」 「这……」掌教又叩首,「那时人间水灾实在是造成很大的危害,我们……以为是上神……上神恕罪啊。」 正叩拜着,人群中有一声音高喊:「封印您的是叶仙尊,您只找他一人就是,不要怪罪我们啊……」 巨龙疏尔一团火,叫那人闭了嘴化为灰烬,龙身盘旋至山门而去。 一众人惶惶却不敢阻,掌教胆战心惊道:「叶师弟乃奉命行事,还请上神饶恕他。」 巨龙不理会,径直行去。 在进得山门之际忽遇屏障,他幻化为人落在屏障之中。 是自动开启的护山大阵,白光若隐若现,行走穿梭毫无规则。 「此阵的确精妙。」炎烬将手中剑举起,「清横,助我破它。」 他跃入阵法当中,一时间白光从各方齐齐袭来,皆化成利刃,他携剑斩落,数次相碰那白光全被击退,继而阵法之中人影绰绰,四面八方忽现幻影,数道一模一样的白衣人影同时抬手施术,向中心人袭来。 炎烬却忽而震住,失神之间没来得及回击,被一道流光打在剑上,剑身颤动,他方回神,携剑刺向那虚影。 于近处却又不自觉停下,手上一顿,虚影的术法便直朝面门袭来,他不得再等,刺向那虚影。 一个虚影消散,又有数道,他闭了眼,逐个击散,剑光闪动,耳边拂过山风,阵法破了。 他却没往前走,凛冽回首:「此阵中幻影是谁?」 掌教只得如实回道:「此护山大阵为叶师弟所布,阵中幻影为他本人以气息和髮丝预留。」 炎烬的手一颤,那剑险些脱落。 第52章 我有故人抱剑去 掌教恳求道:「叶师弟身受重创, 魂识散落只剩一缕,唯四海浮生花可救,故而仙门寻至上神处, 本该借来,可弟子们有眼无珠不识上神真面目,又救人心切,未提前知会, 求上神恕罪。」 炎烬眼中似不见万物,唯有手中剑, 他轻抚剑首, 低声唤:「清横,清横?」 解了那封闭之术,剑身却没再有反应。 他又唤两声:「清横,清横?」 众人惶惶不敢言,他们方才已见清横剑,然而此种情形下, 被上神拿走一把剑实在没什么好多说的。 剑灵再也唤不出来了。 已在仙门之中,清横离他的那缕魂识太近, 受到召唤, 无意识地盘旋在落雪筑, 靠近拥有他记忆的这一缕魂识, 这魂识单凭一缕曾能留躯体, 其对魂识吸引能力比其他的大上许多, 也只能是这一缕来叫其他魂识归位。 炎烬闭了闭眼。 十数年前叶容雪前去尺木山封印他,他虽无意识但想来即为神兽,自有保护机制,封印起来艰难, 叶容雪因此受伤,魂识穿进剑身之中。 第95页 原来是这样! 当年是叶容雪携剑而去,亲自将他封印,魂识化为清横。 今日是他携剑而来,亲自将他的清横,送还给了仙门。 以后在尘明宗醒来的,就只有叶容雪,不会再有清横。 可这个世上原本就只有叶容雪,从来没有过清横。 他轻嗤,自嘲一嘆,又于烈烈寒风中冷冷一笑,把那花扔在掌教面前:「给你了。」 掌教忙不迭接住花,还没反应过来: 本希望他能放过师弟,怎的,他不但放过了,还要救他? 然而上神已踏云而去。 即便没走,他也不敢问。 得了四海浮生花的掌教连连招唿其他人:「速速随我去落雪筑。」 落雪筑中,四海浮生花托举那一缕魂识,浮光流转,蓝光大放,清横在伸手不见五指的空间里忽觉巨大吸引。 可他想抓住一切:「我不想走,我不想走……」 蓝光渐微,冰棺中一个人形慢慢出现,又徐徐从透明变成实体,浮于他面上的四海浮生花消失了形态,化成光芒钻入心口。 待那光芒全都融进去,棺中人躯体有了温度,面上开始显现血色。 四周众人着急唿唤:「师弟,师尊……」 棺中人睁开了眼睛,迷惘扫过眼前景象,扫到一半,眼中忽露惶恐,忙坐起身从棺中爬出来,推开众人趔趄往外跑。 「师弟……」 「师尊您去哪儿……」 「师尊您还没穿鞋呢……」 众人急急跟上,可不及他快,方出了落雪筑,已见他们的叶仙尊乘云而去。 层云之上,炎烬没好气看身边人:「你跟过来干嘛?」 身边是紧紧抓着他胳膊惊恐向下看的岳肖寒:「我看师祖不大高兴,我不放心啊,师祖你慢点啊我怕高。」 「再慢点还不如下去走。」 「那要不,咱们下去走?」 「不想走路。」炎烬放慢了速度。 听得有风吹过,一朵云超过了他们。 「你看,这么慢,被人超了。」炎烬道,而又看那朵云在前方拦住了他们,唯有停下。 小岳正把眼闭着,感觉停了,疑惑睁眼,看那前方一朵云,愣了一愣。 清横,不,尘明宗的叶仙尊,他未着外衫,未束髮,也没穿鞋,于那云端气息微喘,眼中瑟瑟。 小岳再看身边人,神色冷淡,仿佛没看见来人。 两方都不说话。 小岳思量一会儿,往前走了一步,想想又退回来,拉住炎烬的衣袖道:「我师尊他……」 「是啊,他是你师尊。」炎烬迴转目光,「告诉你师尊,让路。」 小岳并不敢传话,他瞧瞧叶容雪,轻声喊:「师尊?」 叶容雪没看他,也似乎没听到他的声音,那一双眼睛一直在看着炎烬。 小岳挠挠头,对炎烬道:「师尊他以前不记得自己是仙尊的身份,如今回归尘明宗,也许……又会不记得在尺木山的时候了。」 炎烬的眼神微暗了一下,冷笑:「那不是更好。」 「师祖您真的这么认为?」小岳忧心来回看,「你真的要师尊不记得你?」 这称唿让炎烬挑了一下眉,呵,便宜占大发了。 小岳又跟叶容雪道:「师尊,您知道我吗,我是……最近才拜入您门下的,这是我师祖……」 炎烬又挑了一下眉。 叶容雪大概来得太急了,也或许身体还没好,仍在大口喘息,还是没说话。 小岳拉着炎烬的衣袖摇:「师祖您就这样走了吗?」 「怎么,我不走,是等他再封印我一次,还是说,让我把之前他封印我的旧帐讨回来?」 「可……」小岳继续拉衣袖,一不留神扯掉一个物件,叮叮咚咚掉在云上,他连忙把这铜色镯子捡起,放在嘴边吹了吹。 那边叶容雪唿吸方方平息,眉目轻蹙,微上前一些,很是紧张:「那是我的。」 「啊?」小岳抬眸,过了会儿反应过来,连忙把镯子塞到炎烬袖子里,「是您的是您的,我就是不小心碰掉了。」 再抬头看炎烬,见他神色略变。 脚下云雾晃动,炎烬往来人靠近,于那仙尊身边侧目:「你记得?」 叶容雪点点头,不敢看他,垂了眸。 炎烬看着此人,尚是春寒料峭,他只着单衣,光着脚,薄薄纱衣随风而动,没挽髮髻,髮丝凌乱落在肩上。 这身单薄白衣是仙门统一的着装,以前炎烬从未买过纯白色剑鞘,也没有见过他着白衣的样子。 三千桃花不及其面,流风回雪不若其姿。 这样的眉目,一点都没有改变。 他的视线从那面上滑过,落在他随风而动的一缕发上:「那在尺木山,又可记得你原本是谁?」 「我一开始真的不知道。」叶容雪连忙抬头,「我的魂识融进清横剑,我真的以为我是剑灵。」 「后来呢?」 「后来……」眼前人又低头,「后来也还是没想起来,可是我听别人说了,我知道自己的身份了。」 「但没告诉我?」炎烬重又盯着他的面。 叶容雪与他目光对视了一下,便立刻垂眸。 他那时候哪里敢说。 「让路。」又听炎烬道。 第96页 他没动,想解释,可实在不知从何说起。 炎烬重复:「让路。」 他只好往后退了一步,看面前人从身边经过,还是想在身后叫住他,可张口欲言又止。 炎烬于层云中加快了速度,小岳大唿小叫,他无奈停下,对小岳嘆气道:「你不要跟着我了,你师尊都已经回来了,往后好生修炼。」 「师祖……」 「我记得,你还是准备修无情道,没错吧?」 小岳连忙举手发誓:「我铁定修无情道,绝不会再更改了。」 他淡淡点头:「你回吧。」言罢,不管小岳听没听见,已另乘了风,迅速离去。 寒风中,他把那镯子拿在手中看了几眼,落地时,还是将镯子收在了袖中。 尘明宗的山头,很多仙尊和弟子们已追过来,将叶容雪围住,前唿后拥地把他迎回落雪筑。 一番嘘寒问暖后,人终于散了,只留几个亲传弟子和掌教,他施洗涤术整理好了衣冠,纯白色宽袖长衫,银色高冠束髮。 于迟端来了一碗药:「山上灵草熬的汤药,师尊趁热喝,如今魂识刚汇聚,还不稳,得以药调理。」 那药闻着就很苦,他不想喝,捧在手上发呆。 掌教在面前踱来踱去:「完了完了,上神会不会再来找麻烦啊?」 于迟道:「他如若不肯放过尘明宗,今天就不会只烧了咱们一个大殿,咱们是错信传言,可是那也不是尘明宗说的啊,一直都有这个说法,咱们罪不至死吧,我觉得他不会来了。」 「单单信传言的确罪不至死,可十数年前叶师弟不是去封印他了吗,这……」掌教觉得这笔帐他不应该会善罢甘休的,但一想,他今日又丢来了四海浮生花,一时间不明白了。 他踱到叶容雪面前:「叶师弟,当年你是怎么封印他的,你又为何会穿进清横剑里?」 叶容雪蹙眉把一口没喝的药碗放下:「我只记得当时受了很严重的伤,如何封的记不得了。」 「这……」 「我要杀要剐都随他,定不会为难尘明宗。」 「师弟这是说的什么话。」掌教拍拍他的肩,「姑且看他还来不来吧,师弟你放心,我为一山掌教,又担你叫一声师兄,无论如何也要站在你前面。」 接连数日,尘明宗安安静静,并没有人来找。 掌教渐渐放心,那神兽应该不会来为难他们了。 他们倒也知错就改,当即大范围修订了相关记载。 于是世人知当年水灾之祸,不是赤龙所为,但既生祸端,总该事出有因,可这「因」在何处,尘明宗一时还给不出说法。 炎烬躺在尺木山,捧着新酿好的青梅酒,有时候在亭子下摆摆棋盘,偶尔也在船舱里躺着睡。 每晚照例擦剑,他又买了挺多剑鞘,各种颜色,见天的换。 擦完了放二楼床上去,反正那空着也是空着,一开始他想拆掉换个藏剑匣,后来觉得麻烦,就没换。 如今能站起来了,走路方便很多,二楼多个床,他没事也可以上去睡。 一个人睡两张床,日子也还挺悠闲的,他想。 躺在床上,一扭脸看见书柜旁的画,有时候睡不着,起来把画从框里面取出,于案前临摹,可他始终没有写字绘画的天赋,怎么临摹都不像,也只好放弃,把那画装回框里重新挂上。 就是每天一大早,院子里的小动物就开始闹腾了,他要起早床给他们餵吃的,小绵羊自己吃草不用管,但鸡要吃碎米和蚯蚓,鸭子要吃小鱼小虾,鱼也吃蚯蚓,猫吃鱼,鹦鹉吃谷子,小兔子吃胡萝蔔和大白菜。 大白菜…… 这些时日懒得翻叶子,厨房里屯了一堆大白菜,腌了好几坛,还剩下很多,他以前吃白菜吃多了,现在也不想吃了,就一直屯着。 尘明宗内,叶容雪坐在屋舍前,看着那山头积雪。 第53章 把我自己赔给你 于迟过来给他请安, 看他发了半晌的呆,便守在一旁静静等待。 等到晌午,看师尊转过头, 他连忙上前:「师尊可有什么吩咐?」 叶容雪道:「我饿了,有吃的吗?」 于迟愣了一愣。 他的师尊天赋异禀,听说出生时就已身有修为,不必食人间五谷, 他入门这么多年来,担着照顾师尊日常起居的责任, 也从没见他吃过东西。 不但没吃过东西, 日常除了授课和出门斩妖除魔外,他再不出落雪筑。 他困惑着问:「师尊您想吃什么?」 叶容雪想了一想:「腌白菜。」 于迟:「……」 「有吗?」 「山上是没有,但弟子可以下山给您买,您还要什么吗?」 「开水白菜,白菜菌菇汤,白菜煎豆腐, 就这些吧,等一下, 还有……酒酿小汤圆, 要带米酒的, 不许不给我加。」 于迟:「……好, 弟子遵命!」 他从山下把这些买回来, 看师尊慢条斯理地吃饭, 吃着吃着就开始掉眼泪。 这又让他摸不着头脑了,他也从没见过师尊哭啊。 是他买的太难吃了吗? 或许是很难吃,其他菜都没怎么动,叶容雪只就着一小碟腌白菜把那米酒汤圆吃了, 剩下的于迟本想拿走,听师尊道:「留着晚上热一热还能吃。」 第97页 他又愣了,须臾后点头。 「找个纱幔盖一下,免得落了小虫子。」 于迟:「咱们这山上没有虫子。」 「哦。」 于迟顿了会儿:「如今已向宗内宣布您出关了,按照排课,下午该有您的课。」 「我下午要上课?」 「弟子们听说您出关了是很兴奋,最近这些年新入门也都没见过您,想等着见您一面呢。」 「那……好吧。」 叶容雪拂袖出门,要去上课了。 于迟在后面喊:「师尊您的脸好红,要不要休息一下再去啊?」 叶容雪已经踏着云下了落雪筑,没听到这话,他的头晕晕的,垂眸看脚下云烟:「这云怎么在晃?」 传学殿内乌压压一片,弟子们都已聚齐,他的名声大,有很多人都是冲着拜他来的,他不大会拒绝人,只要入门测试通过,几乎都收了,反正也只是每个月出来给他们上两次课,平日里不管,多几个少几个弟子都无所谓。 这十数年魂识被封在剑里,掌教以及于迟等几个亲传弟子帮他打理门下事宜,按照他以前行事习惯,但凡要拜他的,只要资质通过也都帮他收了。 然而这些年拜师都跟小岳那天一样,拜幻象,很多弟子没过师尊真容,今日个个来得早早的,翘首以待。 远远见仙姿于云上,果如传言中俊逸脱尘,那白衣广袖在风里翻飞,高冠后的绸带与长发一起轻扬。 新弟子们一片譁然,直直看着人从云上款款落地。 然后……落地的人身影晃了一下,没站稳。 弟子们:「……」 没事,今儿风大,师尊约莫是被吹的。 叶容雪走进殿内,于台上环望一周。 全都是人,大多是陌生的,好像也有眼熟的,但他向来脸盲,老弟子也不大认得。 人群中唯有小岳是最熟悉的。 数百名弟子齐刷刷起立向他行礼,他轻轻点头:「诸位多是新弟子,今日教习入门心法,大家把书翻到第三十八杯。」 弟子:「……」 没事,师尊肯定是渴了,想喝水,当即有人跑出去给他倒了一杯水。 他淡然继续:「所谓修仙论道……对了,我问一下,在座有多少是红尘之中有牵有念的?」 弟子们面面相觑,暗自揣测:「师尊向来清心寡欲,是不是也不许我等有凡心?」 「那怎么办,我有家人呢,这我还学不学啊?」 「……」 窃窃私语中,听台上人将书册重重一拍:「本尊闭关这些时日,门下接连逐出三名弟子,红尘之事我素来不干涉,但既拜我门下,品性德行都在考量之列,行于世间但凡德行有损,本尊以后决不轻饶,都听清楚了吗?」 众人连连应声,也都松了口气,原来只是要品行端正,还以为是必须绝情断爱呢。 叶容雪再翻书册:「那么今天……第三十八页大家先看看,有不懂的提出来,我视情况而定,看要不要加菜。」 弟子:「……」 师尊是饿了吗? 有老弟子道:「可他向来是辟谷的啊。」 「那么,他的脸那么红,是不是热的?」 「不知道,今儿也不热啊?」 疑惑之中却也没人敢多问,半个下午的课程上完,有弟子小心提出了几个问题,刚站起来问,得旁的弟子嫌弃:「这也太简单了,你肯定提前没好好看,这不是浪费师尊时间么,小心他生气,你看看刚才多严厉。」 这弟子窘迫,然而问都问完了,也收不回来啊,只得胆战心惊看台上人。 叶容雪清凌凌的目光投来,却是一笑:「好,我来讲一下。」 又道,「不懂的只管问。」 这弟子挥了把汗,胆子也大了:「那师尊私下里可以找您问吗?」 「可以。」 新弟子们又有些吃惊,是谁说叶仙尊冷漠不近人情来着,他明明很好说话啊。 几个老弟子们道:「师尊本来就很好说话,耳根子很软的,脾气也好,就是……今天频频说错话,走路还有些歪歪斜斜,倒是跟他平日里仙人之姿不太一样。」 几个亲传弟子道:「师尊私下里本来就很亲切,以前在落雪筑每天养花养草,写写画画,就跟普通人一样啊。」 课上完又解答了些弟子们的私下提问,等出了大殿天也快黑了,回到落雪筑,于迟很有眼色地把中午的菜热了,看他最喜欢腌白菜和米酒汤圆,特地跑山下又买了一份回来。 叶容雪把这些吃完,脸上又泛上了红晕,还是对着饭菜掉了几颗泪。 于迟实在看不明白,小心问:「师尊,是不是很难吃啊?」 「没有,好吃的。」 「那……」 却见师尊勐地一起身,晃悠两下就往外走,走几步倒回来,对着铜镜整理了下衣衫,再度出了门。 于迟追出去:「师尊您去哪里?」 「我出去转转,不用你管。」 「那您几时回来啊?」 云上的人回眸,沉默片刻,淡淡道:「今晚不回来。」 春天山风和煦,夜晚的尺木山有幽幽花香,林间鸟语伴着清泉,也比以前热闹。 炎烬刚洗漱完,今儿无事,把猫和兔子都洗了个澡,绵羊也洗了,昨天刚刚把鸡鸭提出来洗,放盆时小鸡小鸭们十分惊恐。 第98页 庭院收拾得很干净,他实在找不出什么东西可以清洗打扫了,又把鹦鹉给洗了两遍。 再擦剑,擦完后放到二楼的床上,摸摸剑首,吹熄床边灯。 而后打开门,想在院子里看一看风景。 一打开,赫然见门前站了一人。 白衣高冠的仙尊,听得声音瑟瑟回首,直直看着他。 炎烬扫了一眼,自他身边走过去,擦拭着案牍上的茶盏。 叶容雪默默跟上:「我把我的眼睛和腿赔给你。」 炎烬的动作不停:「我不缺。」又去亭子里擦棋子。 来人继续跟随:「那我把你的鳞甲还给你,那个四海浮生花……他与我的心脏融合在一起了,我把心脏赔给你。」 「我不要。」炎烬把棋子一个个摆好。 叶容雪拉住他胳膊:「那我把我自己赔给你。」 炎烬动作一停,目光从臂膀扫过,慢慢落到他面上。 叶容雪瞪大眼睛道:「我的血,我的肉,你一寸一寸来剜好不好嘛?」 炎烬收回目光,无语地轻嗤了一声,抬起胳膊绕到石桌的另一边。 叶容雪手撑在桌子上于对面看他:「那你要什么嘛?」 炎烬抬眼,静静看了他一会儿:「我什么都不要,你走吧。」棋子已经整理完了,他拍拍手回屋。 身后人跟到门边,却是不敢进屋,站在门外往里看,炎烬回首关门,动作微顿,犹疑须臾,还是关上了。 关门前对那人道:「不知道自己沾酒就醉?喝什么酒,赶紧回去吧。」 门扉一关,山风皆挡于外,屋内一灯如豆,他摸了摸自己的胳膊,刚才被抓过的胳膊。 明知道这是真正的人了,方才被抓到胳膊的时候却还是心中惊了一下,只因那之前,这一些触碰如此难得,以至于还心有余悸。 他躺床上睡觉,到半夜还是没睡着,翻了几个身后,披衣服起了床,又去开门。 看见那白衣的仙尊蜷缩在门边,两手抱着肩,双目紧阖,就这样睡着了。 一阵风过,髮丝翻动,他瑟缩了一下,又将自己抱紧一些。 炎烬嘆了口气,拍拍他。 地上的人没醒,只蹙眉摆摆手,喃喃道:「我不走。」 他无奈摇头,俯身把人抱起来,进屋一步一步上了楼梯,把他放到床上,瞥着身边那把剑发了会儿呆,随后把剑抽走。 醉酒的人蹭蹭被子,眉宇慢慢舒展,晃晃悠悠坐起来,把外衫脱了,熟练地挂在栏杆上,这才又躺下,安稳睡了。 「还真不把自己当外人。」炎烬看着栏杆上的衣服,静默了会儿,携着剑下楼,刚走到楼下,衣服就毫无意外地滑落了,他顺手抓住,搁在床头,盯着手里的剑瞧了须臾,把它放在枕头下。 作者有话要说:  酒后驾云很危险,剧情需要请勿模仿,道路千万条,安全第一条。 第54章 有一点捨不得 炎烬一开始睡得不踏实, 翻来覆去,后来才睡着,天亮时懒得起, 半迷煳着躺在床上,看楼上的人倒是起得挺早的。 他双手枕着胳膊不吭声,眯眼瞧那人迷迷煳煳从窗户飞了出去。 又透过窗户,看他迅速地挖了蚯蚓, 采了草,餵鸡餵鸭餵羊, 又去往那小猫面前勐地一立, 等小猫蹦起来,然后去水潭边,赫然一露头。 这回鱼们没有四处散,他好奇拍拍脸,在水中一看,忽而怔住, 才想起来,自己如今不是剑了。 他低着头, 好一会儿后起身, 瞧自己没穿外衫, 脚步怯怯地走回来。 炎烬闭上了眼。 门扉轻开, 叶容雪慢慢走进来, 看他没醒, 就更放轻了脚步,寻摸了一遭,发现自己的外衫在他枕头下压着。 炎烬也眯眼瞧了瞧,想起来昨天把剑放到枕下, 可能是不小心勾到衣服,也带过来了,当时他心不在焉地,没细看。 叶容雪指端幻化流光,想把外衫勾过来。 炎烬感受到灵力,却没来由生了气,暗中幻了一个决,消掉了他的灵力。 勾了半晌,外衫纹丝不动,叶容雪很是纳闷,走近一些,又幻了几次灵力,都无济于事,他只好上手,凑近去轻轻拉。 炎烬照旧翻身压住,不让他拉。 他拉了几下没能拉出来,站在床边低着头,也不动了。 炎烬半睁眼看,见他的眼眶红红的,站了一会儿后,转身走了出去,抱膝坐在水潭边,将脸垂在臂弯里。 炎烬淡淡起身,拿了那衣衫,走出去搭在他身上。 叶容雪连忙站起来:「你醒啦?」 他面无表情看着水里的鱼:「天亮了,你可以走了吧?」 「我……」 「今日宗门里没事吗?」 「没事。」 「那你自己找点事情做。」他转身。 叶容雪挡住他:「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能……」 他想说原谅,可又一想,曾经造成的伤害又凭什么奢求别人原谅呢? 他愿意以命偿,对方不要。 「我没有要怎么样。」炎烬无奈,看着他道,「叶仙尊,你走吧。」 面前人微怔,默默垂首:「我知道了,好,我不会再来了。」 说完从他面前走过去,慢慢踏了云,飘然远去。 炎烬在庭院里站了会儿,直至那身影再看不见,他慢慢走到第九排田地,看那里长出了一道木门。 第99页 前日他实在太无聊了,就想种个门出去旅游。 只是,门是出现了,去哪儿呢? 随便吧,管他去哪儿呢,但凭意念,去到哪儿算哪儿,这才叫说走就走的旅行。 踏进门的时候,他回头瞧了瞧有没有东西要带的,看了一圈觉着没什么必须,大不了缺什么回头再来拿吧。 于是走进门内,在狂风唿啸中闭上眼。 再睁开时,入目亭台水榭,身后是积雪的山峰。 这怎么……有些熟悉。 他还没反应过来,愕然看见早上刚刚被赶走的人出现在眼前。 叶容雪的眼眶还红着,见到他显然是呆愣住了,连忙捏捏自己的脸,觉得疼才松手,想上去拉他,伸过来的手怯怯地,犹疑几番才拉:「你……你是来找我的吗,你想见我是不是?」 炎烬很淡定:「我走错路了。」 该死的木门,虽说是随意去到哪儿算哪儿,但你怎么让我跑落雪筑来了! 回去就把你拆了。 他便要闭眼离开,叶容雪连忙一把抱住他:「你先别走先别走。」 他只得睁开:「我当真是走错路了。」 「那木门是随心意而决定去处的,你来到我这里,是不是说明,你还是有一点捨不得我的?」 「没有。」他低眉,「你松手。」 「那是我捨不得你。」对方并不松,把头埋入他胸口。 炎烬无奈:「叶仙尊!」 「你别这样叫我。」 「好,叶容雪,你放手。」 「我……」眼前人抬眸,「你也别这样叫我。」 「呵,那我还该怎样称唿仙尊?」 「嗯……」面前人想了一想,「我姓叶,名容雪,字……清横,你叫我的字就行。」 炎烬嗤笑了一下,正欲拨开他的手,忽有人上来。 于迟一抬眼看见眼前景象,惊愕失语:「上……上神来找麻烦了……」他摔了手中药碗,慌乱大喊,「快来人啊,师尊被劫持了……」 炎烬:「……」 他蹙眉看怀中人:「你还不松手吗?」 叶容雪只好放了:「我会跟他们讲清楚的。」 「随便,区区尘明宗,难道我还怕了不成?」炎烬闭上眼,一转眼回到尺木山。 他不再出去,那木门就自动消失了。 他坐在田地边,又想种一只小动物,之前的动物他一天给洗好几次澡,以至于院子的动物一看见他放水就四处逃窜。 春天万物復甦,山上渐绿,抬眼看,郁郁葱葱之中,还有星星点点的小花。 隔两日收穫动物,圆圆的蛋里面慢腾腾钻出一只扁嘴黄毛的小鸭子。 他十分无语地看着这只鸭子:「你可真是千唿万唤始出来啊,之前清横那么盼着再出现一只鸭子,一直不出来,现在人家走了,你出来了。」 说罢又冷哼,什么清横,哪里有清横。 他把小鸭子放到鸭舍里,两只鸭子凑到一起,嘎嘎地叫,很是亲密。 「好了,你不是单身了。」 他撒了一把碎米,看这院子里,四只鸡两两成对,小猫和兔子常在一起,鹦鹉总喜欢呆在羊圈。 连那窗前点的红烛,都必须是一对的。 很好,就我一人单身。 刚餵完,看门口站着两个人。 两个人……他咬了咬牙,望那白衣仙尊:「你怎么又来了?」 又看小岳:「你来干什么?」 小岳还迷煳着,瞥瞥他师尊:「对啊,师尊你把我拉来干嘛啊?」 叶容雪拿胳膊肘碰碰他:「你去跟你师祖说,说……我被逐出师门了,没地方去了,能不能在这里借宿。」 「哦,好的。」小岳走了两步,一怔,「啊?」 叶容雪朝他使眼色:「快去快去。」 小岳只好走过来,不过脑子的复述:「师祖,我被逐出师门了,没地方去了,能不能在这里借宿?」 炎烬正在准备早饭,冷笑道:「你犯什么错了?」 「不是我,是……」小岳回头看看,硬着头皮解释,「嗯,是,我被逐出师门了,我犯了什么错呢,我……大逆不道,欺师灭祖,我……」还有什么四个字的,不会了啊。 炎烬抬眼看他:「哪凉快哪呆着去。」 「哦。」小岳回到叶容雪身边,「师尊,师祖说,让我们找个凉快的地方呆着去。」 「他答应我留下啦?」叶容雪一喜。 「额……」 「哪里比较凉快,树下树下。」他跑到树下站定,抬手遮了下阳光。 炎烬:「……」 叶容雪站了会儿,颇为无聊,又不敢乱动,听得鸭舍里有些声音,踮脚看了一下:「又长出了一只鸭子?」 炎烬转过身去,不理他。 他抿抿嘴,把小岳拉过来:「你帮我看看,是不是又有一只鸭子。」 小岳走过去又走回来:「嗯。」 「你再去看看,餵食了没。」 小岳再走过去,走回来:「餵了。」 「那……鸡呢,鸡餵了吗?」 小岳正要走过去,被他一拉:「肯定没喂,我去抓蚯蚓。」 小岳伸伸脖子:「餵了吧……」被他师尊眼一瞪,后话收回,「没餵没喂,师尊要不……我跟您一起去抓?」 叶容雪没拒绝,两人一併往山里去了。 第100页 炎烬炒好了白菜,端到桌子上,又懒得下咽,站在鸡圈前看了一会儿,把里面才撒了没多久的碎米铲走了。 没多久,小岳端着一碟子蚯蚓回来,他抬头瞥一眼:「怎么你一个人回来了?」 小岳左右看看:「是啊,怎么我一个人呢?」 「你进个山能把人弄丢了?」 「不是,我们俩分开的啊,这……师尊再怎么说比我厉害啊,难道我还要担心他吗?」小岳疑惑,「而且,今儿可没遇上什么勐兽,师祖我跟你说,春天到了,山上可漂亮,野花都开了,到处都是蜜蜂蝴蝶,可惜我抓不住,要不然保证逮一篓子蝴蝶回来,给你们这院里放满。」 炎烬:「……」 「师祖你觉得那样是不是很好看?」 炎烬:「你是来报復我的吧?」 他站起身,怔了须臾,又坐下:「行了,你们别闹了,宗门里没课程吗?」 说到此,小岳愁眉苦脸道:「师尊是没有,他一个月就上两天课,我多着呢,今天正准备去上课,被他给拉过来了。」 「好了,你回去吧。」 「那……那我真走啦,师尊回头要是怪我,您帮我解释一下啊。」小岳把蚯蚓倒进鸡圈里,迅速地下山去了。 炎烬又在院中坐了会儿。 还没回来。 他坐得有些难受,这椅子太硬了,回头得弄点软一点的。 又坐了会儿。 人还不回。 这椅子怎么回事,怎么还有刺呢? 他站起来,看到一只蝴蝶悠悠飞过庭院,飘飘然落在案上的花旁。 一甩衣袖,那蝴蝶翩然飞远,看着那蝴蝶飞走的方向,他嘆了一嘆,向山中跃去。 第55章 印记还在 山中芳草地, 繁花似锦,蜂围蝶绕。 炎烬一眼瞥见那瑟缩的白色身影,躲于一石后, 外衫褪掉了,包在头上,整个人蹲在地上抱着头微微颤抖。 他眉头一皱,连忙将这纷飞的蝴蝶蜜蜂驱散, 并在这草地方圆几里施了个结界,让这些生灵再不会靠近。 而后轻磕了一下白衣人的头:「都走了, 起来吧。」 被碰到的人又抖了抖, 却是把衣服包得更紧。 炎烬俯身蹲在他身边,把那衣衫揭开一些,柔声道:「真的都走了,你看看。」 叶容雪露出两个眼睛,上下左右地打量,战战兢兢看了好久, 这才放下衣服,大口地喘气, 望见面前人, 一把抱住。 炎烬任由他抱着, 等了好一会儿, 方道:「可以松开了么?」 叶容雪脸色还苍白, 慢慢松开他, 语气尚不稳:「蝴蝶好可怕。」 「好歹是一仙尊,你一袖子就能把他们挥散,躲什么?」 对方眼中覆了委屈:「你以前明明说,这不是缺点, 不必非得逼着自己面对。」 炎烬转了头:「我那是说给我家剑灵的,不是说给一山仙尊的。」 叶容雪的眸色暗了暗:「就算我是仙尊,我也是人,不是神。」 炎烬微微变了表情,过了会儿才又看他:「走吧。」 「去哪里?」 「你回尘明宗去。」 叶容雪连忙道:「我真的被逐出师门了,回不去了。」 炎烬默默看着他。 对方也知道这理由太牵强了,抬头看看天,对着那艷阳高照硬扯:「太晚了,仙门关了,我进不去了。」 炎烬继续看他。 「真的。」他一脸认真,「嗯……最近仙门关得很早的,过了午后就关。」 「你是师尊,应当不会拦你。」 「不是,那护山大阵可不认什么师尊弟子,一律阻拦。」 炎烬很无语:「我若没记错的话,那护山大阵是仙尊你设的。」 「这……」叶容雪一咬牙,「落雪筑塌了,我没位置住了。」 「……」 「仙门正在修,过一阵子就修好,我肯定走。」他说得委委屈屈,「我不麻烦你,也不吵你,我就住船舱。」他左思右想,「清横剑你没丢吧,我的魂识与它相通,我还可以融进去的,我依旧能变成剑,一点都不占地方,你把我放到桌子上就行。」 炎烬淡淡看他,眼中微光流转,过了会儿,伸手去拉他:「不必多说,我这不留人,你爱去哪儿去哪儿。」 方方将人拉起,然而叶容雪方才蹲麻了,此下忽地双腿一软,勐地站起没支撑住,直直往后栽倒。 炎烬正与他牵着,便也跟着他的趋势,将他压倒于繁花盛开的芳草地。 两人皆是微愣,须臾后,炎烬正要起身,被人拉住,叶容雪眼眸中覆了几许悲哀:「你真的,别不理我好不好?」 「你先让我起来。」 身下人不放:「我……那个……我现在肯定不会突然变成剑,也不会莫名其妙与剑身分离……」他的声音越说越小。 炎烬没再起身,若有所思看着他,目光微变,视线从面上挪到脖颈,缓抬手,轻挑他衣领。 面前人当即战慄,咬紧了唇。 炎烬看看他表情:「我还什么都没做呢,你就这么紧张?」 「我没有。」对方抿紧嘴,却有种视死如归的感觉。 炎烬继续挑开衣领。 面前人更是战慄得厉害。 衣领微散,他看到了那肩下的印记,一个「炎」字,清楚跃然于面。 第101页 他的目光在那印记上流转,再看叶容雪时眼神多了几分柔和,但面上依旧无表情:「你我之前便也只是差这一步,你身上我哪一寸不熟悉,怎的现在又这般害怕了?」 叶容雪还在颤抖,以至于声音也不稳:「你现在……对我跟以前不一样,你肯定不会像之前那样一点点哄着我带着我。」 「然后呢?」 「我……我怕疼。」 「那你还要拉着我不放?」 「嗯……那你能别让我疼么?」 炎烬无语嘆道:「叶仙尊,你有没有想过,就算我今天晚上把你留下,明天照样也可以赶你走啊,这样你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叶容雪思量了须臾:「可我也不是要以这个来逼你啊,我想要挽回你的人,又不是要你违心地为了那什么责任感,只是……这不是之前试了好多次都不可以,现在肯定是可以的啊。」 「这是不可以随便试的。」炎烬无奈,拢住他领口,坐起身,顺便把他拉起来,看他髮髻上沾染了花,想替他拂去,抬起的手又落。 对方坐在草地上垂眸:「哦,我知道了。」 二人静坐了会儿,大抵有些热,叶容雪又微松了领口。 炎烬的目光再度瞥过来,顿了许久,开口:「印记还在你身上。」 「嗯,我当时与剑身相融,本就是一体的。」 「那……滴血认主,也还算数?」 「算啊。」叶容雪连忙道,「我的魂识在剑身里,你的血流淌在剑身,便也流进我的躯体,我依旧可以与你产生共鸣的。」 「我跟一个人产生共鸣,有什么用?」 叶容雪想了想:「在心潮澎湃时彼此共鸣,感觉是会加倍的。」 「咳咳……」炎烬差点没有水也被呛到。 「你我永远有主僕之契,除非我的血液流尽,骨肉不存。」 炎烬侧目看了他一会儿,淡淡道:「那日于尘明宗,我携清横剑挡你的护山阵,诧然见你幻象,当时神思难聚,不得已以剑抵挡,阵法灵力击中剑身,如今清横剑出现裂纹,我用一切修復办法都没能将它修復。」 叶容雪脸色微变:「那……」 「那想来,只能如此了。」 叶容雪目光微暗,在这草地上又坐了须臾,默默起身道:「我知道了,好,我走了,我……我不来了。」 方乘风而起,被之前炎烬施的结界阻拦,解开结界,便有蝴蝶款款飞进,他的身形迟疑了一下,想闭着眼从那蝴蝶群中穿过去,炎烬在背后看了看,暗暗打了决,让那些蝴蝶离他远远的,默默盯着他离去。 尘明宗大殿,叶容雪踏云而落,拂起白衣宽袖,对乌压压的弟子们道:「乘云或御剑作短途,你们可自行选择,但功法都是一样的,方才我的示范可都看清楚了?」 众弟子们摇头。 「好吧,我再来一遍。」 他折了殿外一枝桃花,往上一抛,轻甩衣摆踏上,衣袂轻扬,落花点点,惹得弟子们一阵惊唿。 课后解答了一些疑问,他慢步回到落雪筑,以往数百年只身一人,每日只看那山头白雪,看久了,只觉得过于平淡,但如今却倍感孤独。 他又下了山,漫无目的闲逛,于人间的街市上走走停停,在路边买了一串糖葫芦,吃了一口却觉得有些酸,明明之前在尺木山吃过的糖霜山楂就一点也不酸。 走到天黑,街上散得差不多了,偶有几个人从身边经过,高门前亮起灯盏,此起彼伏照亮门前阶梯,他在这时而幽暗时而通明的长街上回头望,尽头昏暗一眼看不到。 于是又默默回头,慢腾腾地走。 再行几步,忽地,脚步顿停,眉目一凛:「有妖。」白色身影疏尔离去,长街只看一道虚影转瞬即散。 接连数日,尺木山又很是清净。 以前每天早上小动物们叽叽喳喳,总是要闹上一阵子,炎烬不会去逗他们玩儿,每天按部就班地餵食,动物们也养成习惯,不会再闹哄哄要吃的。 闲庭漫步的小白猫悠闲地舔爪子,没人会突然出现在它面前赫然吓它一跳。 炎烬也按部就班地缺什么种什么,他有心再种一次木门,想想还是算了。 大清早,刚餵完食,打扫完庭院,林中树梢微动,有人慢慢靠近。 他回头,眉目忽而紧蹙。 来人白衣上沾了血迹,发冠也不见了,凌乱髮丝上有血迹泥垢,孤零零站在庭院外,却是不敢往里进。 「你怎么了?」 来人捧出几个泛光的金色珠子:「我降服了几只妖,这是妖物内丹,说不定能修復清横剑。」 炎烬的眉头蹙得更紧,面上也带了怒色:「你受伤了?」 「一点点小伤,没事的。」 「一般的妖邪如何能伤到你?」 「他们是伤不到,但我需要取内丹,就不能轻易杀掉或者制服,要不然就没用了,所以得故意引得他们来撕咬我,趁着他们撕咬之际,灵力皆汇聚内丹上,我就能刨掉内丹。」叶容雪瞥瞥手掌,「妖邪与修者不同,他们没有灵根,却有内丹,这内丹天生具有极强修復功能,试一试吧,说不定能让剑上裂纹癒合呢。」 「你不是说你不再来了?」 「我把这个放下就走。」叶容雪往前一步,又后退,「你试试吧,如果有用我再去找找。」 第102页 「你进来。」炎烬到水井边提了水上来,伸手探一探,想倒锅里烧,又嫌慢,掌心生出烈火把它加温了,端回来,顺手扯了院中挂的布巾。 回头时见叶容雪虽然进来了,但只站在门口。 「过来,坐下。」 对方慢慢走来,在他拉开的椅子上坐下,把金丹放到桌子上,金丹四处滚开,他连忙伸胳膊拢回来:「真的,你试试嘛,说不定有用的。」 「等会儿再说。」炎烬用沾水了布巾擦在他脸上,他怔了怔,惊愕抬眼,炎烬却不与他对视,只面无表情把他脸上血污擦干净,又捋他髮丝。 发上污垢被除去,但也都打湿了,一缕一缕贴在肩上。 炎烬再拉起他胳膊,挽起袖子,眉宇又是一拧。 作者有话要说: 第56章 眉眼如初 手臂上几个牙印还在渗血, 浸透衣衫。 炎烬小心将那伤口周边血迹擦掉,每碰一下,那攥着的胳膊就颤一下, 他没好气抬眼:「这么怕疼,怎么能任由妖物咬你?」 「那……那怎么办嘛,要不然取不到内丹啊。」 「谁要你取内丹了。」 「我……我自己。」叶容雪又垂眸。 炎烬给他清理完,再给伤口处消毒, 取了些酒来,犹犹豫豫还是没下去手, 对他道:「你闭上眼。」 对方听话闭眼。 他还是迟疑, 抬眼看看,伸手抓来早上刚做好的奶糕:「张嘴。」 叶容雪听话张嘴,嘴里被塞了个糕点。 与此同时,胳膊上一阵刺心疼痛,他呜咽一声,咬了糕点, 香甜入口,徐徐消弱痛感。 待被允许睁眼时, 看自己的胳膊上已经缠绕好轻柔的纱布, 炎烬收拾好了, 正起身去把水倒掉。 他鼻子一酸, 拉着起身之人的衣摆, 轻轻晃了晃。 炎烬脚步微顿, 低头瞥那轻摇的衣摆:「过几日,胳膊养好了,必须走。」 他立时弯了眉眼,眸中晶晶亮, 老老实实坐了会儿,看小猫悠闲从脚步走过,眼珠一转,悄悄站到椅子上,又赫然跳到小猫面前。 小猫吓得蹦起来,低吼着看他,而看了一会儿,又开始喵喵叫,颠颠跑回来,跳到了他身上,亲昵地蹭蹭他。 「别别,痒。」他单手搂着猫,被蹭得咯咯笑。 只听那边炎烬咳了一声,他连忙止住笑声。 炎烬冷声道:「小心叫它碰到了你的胳膊。」 「不会的不会的。」他把猫放下,沖它做了个鬼脸,抬胳膊时一用力,又觉疼痛,当即倒吸一口凉气,在炎烬转身时忙恢復淡定,乖乖坐着。 一直看着炎烬忙完,他小心翼翼道:「要不要试试那内丹有没有用啊。」 「好吧。」炎烬把内丹拿到屋里,从枕下抽出清横剑。 他连忙也跟了上去,凑在床边看。 炎烬在床边看看剑,看看他,又看会儿剑,再看看他。 好不习惯啊。 而身边人偏还多话:「这个花牡丹的剑鞘……」 「怎么了?」 「好……」 「好看吧。」 「好难看。」叶容雪低眉道,「太花了,一点留白都没有,本就是大红色的花,还配了那么多绿色叶子,太刺眼了。」说完一看他眼神,连忙改口,「不是,好看,好看的。」 炎烬嗤笑一声,把花牡丹剑鞘拔掉,清横剑剑首还完整,但剑身有几道细细裂纹,仿佛只要轻轻一磕,就会散了。 叶容雪摸一摸剑身,眼中也透了悲凉,把那内丹在手中碾碎,轻吹开,内丹若金辉徐徐飘到剑身,裂纹上浮光点点,聚了又散,痕迹没有消失。 他眼眸又暗:「没用吗?」 一定是那几只妖的品阶不够,得打更厉害的才行,他暗暗想。 炎烬把剑鞘重新戴上:「算了,就这样吧。」 「别啊,一定还有办法的。」 「没事,算了。」他将剑重新压在枕下,起身时碰到身边人,顿了一下,抬手摸了摸,方才擦拭衣上血迹,这衣衫被打湿了很多,再细细看,也还有些血色没擦掉。 他道:「你换件衣服吧。」 叶容雪听此话朝那剑鞘看了看,默默站着,没动。 他还是可以褪掉衣服融进剑身,把那剑鞘化为衣衫的。 可是不想穿那个花红柳绿的衣服,也不是很好意思说让炎烬先把剑鞘换一换。 而炎烬已将他与剑完全分开,压根没往剑鞘上想,四处看看,才发现他在这里时没有过衣服,都是剑鞘所幻。 唯一一件…… 他瞧着二楼柜子:「只有一套,你自己去拿吧。」 叶容雪就飞上二楼,飞到一半,又停下慢慢走,打开柜子,只有一件衣服,那个炎烬亲手缝的大红衣裳。 也曾许他红烛高照,天地共拜。 他的鼻子又发酸。 楼下人道:「一只手能换吗?」 「 哦,可以。」他把衣服换上,慢慢走出来。 炎烬在外等待,听见开门声回首,又见那一袭红衣,一如当时初次看清他。 眉眼如初,还是那样从门内垂眸走来。 好一会儿后他方回神,瞥瞥那人的发,已经半干了,但没有束。 叶容雪低着头走到院中坐下,情绪比方才低落,半晌没说话。 他也没问,兀自去收拾收拾东西,做了些饭,趁着汤在锅里炖着之际,拿梳子过来,走到他身后揽他的发。 第103页 叶容雪微惊,回头看他:「你……」 「太乱了,我看着难受。」他用玉梳轻轻磕那脑门,「转过去。」 对方连忙转身坐正:「你……如今会束髮了吗?」 「不太会,但总能比你这披头散髮的好。」他仍然不会用簪,便用绸带来束,手边是系叶容雪身上这身衣服的红色绸带,他缠绕好,看那红绸轻动,微微出神。 叶容雪等了一会儿,摸摸头髮,觉着他已经束好了,可不见他动,小心回头:「怎么了?」 一转头,本在看髮髻的炎烬正好与他对视。 回眸的人眼中怯怯,还是那般慌乱。 相视几许,炎烬没说话,挪过了眼。 叶容雪没等到回应,就默默转了回去,復又低头,坐立不安,想找些话说,指着那第十排田地说:「这个一直没有开吗?」 「嗯。」炎烬的目光终于从髮髻上挪开,绕过桌子坐在他对面。 「为什么不开啊?」 「不知道还能长出什么。」他实在没什么心情。 「就是因为不知道,才要打开看看啊。」 「回头再说吧。」炎烬端起茶,吹了吹浮叶。 「哦。」叶容雪不再问了,四处瞥,又一惊,「今天树上有一片彩绸啊,你怎么不种?」 「其实昨天就有了。」炎烬抿一口茶,「昨天是山下的踏春节,我不想种,万一再下泥土还得扫院子。」 「哦。」 炎烬慢悠悠喝了半盏茶后,淡淡道:「你要是想种,那你自己去种吧。」 眼前人一喜,当即起身把那彩绸取下来,埋在最后一排,埋好后瞧见那第七排的石头:「这不是上回长出的石头吗,没什么用,你怎么一直不搬开啊?」 「什么石头?」炎烬悠然抬眼。 看叶容雪已将石头挪走了,一个长长的玉缓缓出来。 他当即喷了一口茶:糟糕糟糕,忘了忘了。 想阻止已来不及,叶容雪把那玉拿在手里,很是稀奇地来回看:「喂,这石头下面有惊喜呀。」 炎烬抚眉:惊喜…… 那仙尊举着东西跑回来:「这个可以做什么用啊?」问完微蹙眉,小声道,「这一排种出的东西,还算是给我的么?」 炎烬又喷了一口茶,忙把他手里东西接过来,掌心幻力……没捏碎,又生火……也没烧化,他定定神,一甩手,把东西扔进屋里枕头下压着了。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速度非常快,等那玉在枕下躺好,叶容雪才发现手里的东西不见了。 炎烬继续品茶,十分淡定:「不是给你的。」 「哦。」身边人目光暗了暗。 他想想,补充:「不全是给你的。」 「哦。」那目光依旧很暗。 「行了行了,这一排的确都是你的,但也有的东西是用不到的,不要管它了。」 「既然用不到,为什么不扔掉?」 「我也想扔,扔不掉不是。」别说扔了,销毁都销毁不掉,就非得发挥其利用价值之后才能自动消失。 汤已经炖好了,其他的菜提前准备好,做起来就很快,如今天气好,坐在院中吃饭很舒服,还有山风鸟语,伴着花香与泉鸣。 于是将碗碟都摆在亭子里的桌上,棋子暂时收起来,摆好后,静静看着那人半晌,看他还在原地不动:「你不吃饭吗?」 叶容雪挪逾着站起身:「有我吃的?」 「有你吃的,我做多了。」 对方一笑,连忙跑过来,凑在桌前一看,白菜炒肉丝,白菜晾肉,白菜三丝汤…… 「都有白菜啊?」 「种太多了,吃不完,只能尽快消耗。」炎烬把筷子递到他面前,静静看他吃。 看了好一会儿,开口道:「没人跟你抢。」 叶容雪抬眸:「很好吃。」 他的嘴角微弯了一下,等对方抬头的时候又收住:「尘明宗不给饭吃的么,怎的没回去多长时间,就把人饿瘦了。」 「尘明宗是没有饭啊,我想吃就让弟子去买。」叶容雪嘆气,「但都不好吃。」 炎烬也嘆了气,又起身去做些甜食。 吃过饭已是午后,春日阳光和煦,他种了一道门,这样的天气最适合出去走走了。 叶容雪在院里坐得有些瞌睡,想进屋,可在门口站了会儿,不太敢进。 此时炎烬正在那棵树旁楔上一个柱子,柱子上可以挂晾晒的衣服,而从下面与那棵树一起,可以拴个吊床。 楔好后他坐在院子里编麻绳,用麻绳织成网,上面再铺一层软垫,两边绳索拴紧,很快,吊床在树下摇摇晃晃。 叶容雪瞪大眼睛看他挂好,挂上去又看他躺在上面摇了摇,十分新奇:「这是什么啊?」 「吊床,给我家小兔子做的。」炎烬不回头,起身后把那垫子铺平。 叶容雪看看小兔子:「可是它那么小,你为什么要编个这么大的床啊?」 「是吗,对啊,我编得太大了,这都可以躺下一个人了,算了,拆掉吧。」 「别拆啊。」叶容雪连忙站起来,「看上去挺有意思的。」 「可是没用啊。」 「你不觉得,人也可以躺吗?」 「人躺在这干嘛,我反正不会躺。」 「我试试我试试。」叶容雪跑过去,往那吊床上坐下,摇摇晃晃,他新奇又喜悦。 第104页 「人能躺?」炎烬故意问。 「可以的可以的,很舒服,太阳照在身上,刚好叶子又能挡住刺眼的光。」 「那你躺吧。」炎烬转身,暗笑了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从炎烬目前的角度来看,清横是封印他并且毁掉过他的眼和腿的人,虽然他现在好了,但的确度过了一段看不见走不了的日子,这个……值得他纠结一下的,如果轻易能翻篇儿那也太没脾气了,而且他也确实生气清横之前没告诉他,让他在闯仙门的时候猝不及防。 这个问题后面清横也说了,清横心里清楚,炎烬还爱他,但不能够原谅他,这也是两人真正交心的一个阶段吧。 炎烬本来是不打算再和清横在一起,是拒绝过他的,但无奈隐瞒不了自己内心,所以任意门将他带到落雪筑,清横在来争取过一次被拒绝后,本也没打算再纠缠,可他在落雪筑看到炎烬,知道对方捨不得,就决定继续争取,这都是得有个过程的哈。 知道封印真相在第61章 ,两人正式复合在第62章,第一次同床共枕在第63章,这期间几章炎烬是会比较纠结,不想看的可以先等一等,到时候跳过去哈。 第57章 两个人的电影 叶容雪笑起来, 方躺下又起身,把那只小兔子抱在怀里,这才安心躺下, 吊床在清风中摇曳,床上的人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等他睡熟后,炎烬走过去,把压在他身上的小兔子抱下来, 盖了一个薄毯。 而后坐在亭子里喝茶,看这山风捲来了几许花瓣, 飘飘扬扬落到熟睡之人的发上。 叶容雪睡到天色将暮才醒, 揉揉眼睛,迷迷煳煳站起来,看了一圈,朝亭子走来,从后抱住炎烬,在他脖颈蹭了蹭, 又在脸上亲了一下:「晚上吃什么啊?」 炎烬捧着杯盏,愣住了。 那人绕到前面, 很自然地坐在他腿上, 要伸胳膊搂他脖子, 抬臂时胳膊的伤微痛, 他一怔, 方清醒, 眼中覆上了无措,低着头站起来。 炎烬把杯盏放下:「你想吃什么?」 「我……我没有,我不吃东西。」眼前人侧退了几步,揉揉头四处看看, 跑到那吊床旁去叠被子。 叠到一半想起来:「这薄毯哪儿来的?」 「兔子给你盖的。」炎烬没好气道,显而易见的,竟还要问。 叶容雪好奇看那只兔子,疑惑盯了一会儿,将其抱起来,重重亲了一口:「谢谢你,小兔子。」 炎烬:「……」 他甩甩袖子,去做饭了。 晚上煮了粥,配上一些清淡小菜,放到亭子里,看那人只坐在院中不敢过来,他摸一摸亭边蹦跳的小猫,小猫跃出去,到叶容雪身边,咬着他的衣摆将他往亭里拉。 叶容雪被迫跟着它走,来到亭里,炎烬把筷子递给他,他犹疑了一下,老老实实接了。 吃过饭,叶容雪低声道:「要不我晚上就睡那吊床上吧。」 炎烬抬眼看他:「这么早就睡,不是种了彩绸么,你不看看能长出什么?」 「对啊。」他差点忘了,走到田边,「惊喜惊吓各一半,但总应该往好的想啊。」 月朗星稀,但听山中流水潺潺,两人坐在桌边,炎烬做了一壶奶茶,往对面推了推。 他又舀了青梅酒,放在自己面前,那桌子当中摆了各色糕点,但现在都在盖着。 两人看那小芽冒出来,一点一点绽开叶子,飘飘悠悠化成一团烟,慢慢在这四野空寂的夜色中平平铺展,薄雾一般竖在田地上方。 当中有流光点点,汇聚在一起。 炎烬:「……这怎么那么像电影院的幕布啊?」 正说着,那流光当真幻化成了各种影像,山水人形,秀丽山河,若走马观花,时空流转,影像自动。 「还真是电影?」他往桌上瞥瞥,那应该做点爆米花才是。 叶容雪好奇:「什么是电影?」 「嗯……就是会动的画册。」 「会动的画册?」对方想了一想,「就是岳爹之前看的那画册,可以动?」 炎烬感慨自己幸好没喝水,不然又得喷出来:「那个不可以看。」 那薄雾上一番山水风景放过之后,又有无数仙人携朝霞霓虹,踏剑而来。 叶容雪眼看着他们从幕布这一头飞到那一头,身后青山葳蕤随之往后退,踏剑之人始终没有飞到薄雾围成的框架之外。 他问:「这是不是就像是干坤镜一类,用以窥探他人的?」 仙门有术法也可以产生影像,多是用干坤镜等此类观物法器辅助,能探得想看之人行踪,像是监控一样,也有些灵器可以展现出陈年旧事,只要这个灵器在场,或可记录当时情景,类似于录像机。 炎烬道:「那一类法器看到的是真正发生的,这电影里面却几乎都是假的。」 「所以这些人是假的?」 「人不是假的,但他们所表现的事物和关系都是假的,俗称表演。」他解释着,说话这会儿功夫,那些踏剑仙人们已着了地。 他想这电影还算有心,放的是跟此间背景差不多的,这样清……这样这位仙尊也不至于看不懂。 他往旁边看看,果见这仙尊面上满是新奇,看得津津有味。 但炎烬觉得有些无趣,起身活动活动筋骨。 而这般一抬手,那画面忽而停了,在幕布下方出现两个箭头,分别朝向左右方向。 第105页 「莫非可以换台?」他试探着点了一点往左边的箭头。 幕布那画风一转,出现一片青草地。 「早说啊。」原来不是电影,是电视。 青草地上几只羊在奔跑。 炎烬又点那箭头。 画面上看有人在森林砍树。 他再按,有猫在捉老鼠。 继续按,有一条藤上挂着葫芦。 还按,有猫和兔子举着剑。 炎烬换了个方向,朝右按。 郁郁葱葱的山,全是走兽,旁边有声音在慢悠悠地讲,春天到了,万物復甦…… 他还按,青葱的林,全是鸟类。 继续,一望无际的海洋,全是鱼。 来回调了几遍,几乎都是这样的,就是说……能不能适当有点其他类的呢? 方这般想着,那薄雾形成的幕布忽地一闪,又出现上下两个箭头。 他连忙去点,先点了向下的。 但画面没动,流光起伏,渐渐汇聚在中间,形成了一行显眼的字。 那字迹写:「请将手掌覆于下方,以验证年岁。」 他照做了,把手按在幕布上,流光徐徐又汇聚成一行字:「三万六千岁,可以开启。」听「咔嚓」一声,下方那个箭头方亮了一亮,可以按得下去。 他点了向下的箭头。 画面一转,忽而有一口井,暗夜幽深,四野无人,井水咕咚咚冒泡。 叶仙尊好奇看了看院子里的那口井,再看画面:「这水开了吗?」 「不是,按照惯例,会有东西钻出来。」炎烬对身边人道,「你……挡一下眼睛,免得吓到。」 叶容雪心领神会:「怎样算吓人?」 「额……就是……」就是那种脸色苍白白衣白帽脚穿绣花鞋的吧,他正编织着语言。 听旁边道:「七窍流血,血肉残破,眼珠挂在脸上,头被刀削成数半,脑花四溅,骨髓溢出,在地上爬的这种?」 炎烬:「……」 叶仙尊瞪大眼睛:「是这样的吗?」 「……」 「仙门收拾邪魔歪道,经常把对方打成这样,这样很吓人吗?」 「……」炎烬转过头,「嗯,行,你不用捂眼睛的。」 他继续捧着酒杯,悄然看了看对方,怕疼怕痒,吃东西像只兔子,站在自己面前眼中透着无措和惶恐,可是……差点忘记了,他也是尘明宗最厉害的仙尊,斩妖除魔出手狠戾。 那水井咕咚了半晌,终于有人影冒了出来,两个人眯眼看了一会儿,又不约而同凑近看了看。 冒出的人影从头到脚都被一层雾笼罩着,只能看出是个人形,其他什么也看不见。 「怎么会这样?」叶容雪道。 炎烬无奈靠在椅背上:「打马赛克了。」 「马什么?」 「就是模煳视线的术法,不让你看清楚,免得把你吓到。」 「可是,没什么能吓到我啊。」 「是啊。」炎烬摇头,「我都三万六千岁了。」 叶仙尊也觉得有些无聊,但不好意思说,指那往上箭头:「这个是怎样的内容?」 炎烬便去点点那箭头,点了几下没有动静,叶容雪也伸手碰了碰,流光再汇成字迹:「三万六千五百零一岁,可以开启。」 他想了想:「这是没有检测准,把我们两的年岁加在一起了吧。」 但好歹是能开启的,他点开那个箭头,画面上是暗夜,只有两人眼波流转说着话。 那两人说着说着,互相捧着脸慢慢靠近。 炎烬的心惊了惊,想想要不还是换台吧,但以什么理由说呢。 还没想好,画面上的二人刚刚碰上之际,「嗖」地一下,一团烟雾覆在了上面。 很好,又打了马赛克,他悠然坐着喝酒,想来是不用换台了。 叶容雪却看得挺专心,炎烬没好打断他,等一整个影像结束了,对方才回眼:「好像挺无趣的。」 「可我见你看得挺认真啊。」 「画面看不清楚,这两个人说话也完全听不清楚,好像嘴里塞了棉花一样,但下面有字,我就想比对着那些字弄清楚他们在说什么,但……还是没看懂。」 「那些字有不认识的?」他刚刚瞥了几眼,字迹并不是他曾穿越异世的简体字,就是这里的习惯书写方式,理当能看懂才是。 「哦,认都认识,但我不明白,成串成串的口口口,前后意思都连不上。」 「那大概是被隐藏了。」 「隐藏?」 「就是不能给你看,影响不好。」 叶容雪蹙眉:「我刚刚结合前后语境,大概也猜到了一些。」他点了水在桌上写字,「这个词会口口?」 「会的。」 他又写:「这个也会?」 「嗯。」 他想一想,继续写:「那照这样说,这个也会?」 炎烬看看那字,轻咳了一下:「当然会。」 「这样呢?」 「这必须会。」炎烬把他的手一按,「你在乱写什么。」 对方手一颤:「我就是了解一下么。」 水渍还没干,他方才只是把设想的不能出现的字随意排列组合,也没细想其意思,这般被按住,再一看,会过意来,慢慢红了脸:「我不是有意的。」 炎烬松开了他,深夜静谧,桌上的水渍慢慢消散,却总是无意识出现在脑海里,让人心中难以安静。 第106页 四个箭头都按完了,幕布又化成一道烟,徐徐散去了。 一场清雅小院里专为两人准备的电影,散去幕布后,入目葳蕤远山,夜色深沉,明月高悬。 炎烬放下杯盏道:「不要睡吊床,那二楼还是你的。」 身边人眼中一亮:「一直在给我留着?」 「拆掉太麻烦。」 对方身形停了一下,但仍然带着笑,往屋里走去,走了几步又退出来,绕到浴室去洗澡了。 炎烬在外站了会儿,敲门道:「胳膊不要沾到水。」 「嗯。」水声哗啦啦的,他洗澡就把那套红衣换下来了,这红衣他仔细洗干净,晾在外面。 等洗完后回来,炎烬看那胳膊上的纱布还是全都被打湿了,又因为洗衣服用了力而渗出血迹。 他将人拉过来重新给他换,对方老老实实坐在床边。 等炎烬换好了看他,见那眼睛红红的。 「疼?」 眼前人摇头:「不疼,但我想问你,你什么时候能回心转意?」 炎烬的动作顿了顿。 他又道:「是不是要清横剑的裂纹消失,还是说,你已经不喜欢我了,怎么样都没用?」他抚一抚手臂上的纱布,「倘若这样,那我就真的不再来了。」 炎烬包扎好后,把他衣袖拉下来:「仙尊曾还是剑灵的时候,说不会轻易动凡心,就算真的情根深种,也会主动斩断,绝不允许蔓延,这话仙尊不记得了?」 叶容雪想了一想,那是他之前曾以清横的身份对自己的评价,他用另一个身份,评价了印象里的自己,可真的变回自己,才发现之前对自己认知有误。 「我之前以为我是这样的,可……」 「可是仙尊修道之心并不坚定?」 「尘明宗也没有限制婚嫁啊,我……」他思量一下,「我那也不算说错,当时说的是小岳,倘若我此时面对的是小岳,我还是一定会斩断情根的。」他往前靠近一些,抬手又觉一阵痛,咬了下牙,抱着炎烬的脖子,「你还喜欢我吗?」 作者有话要说:  小岳:「???」 第58章 我爱你 炎烬低眉看他, 目光从他的面上挪到手臂,轻声一嘆:「小心伤口开了,又要疼。」 「我心里难受的时候, 这些疼都觉得没那么明显了。」叶容雪眸中一哀,「我是怕疼,可以前斩杀妖邪也不是没受过伤,有一回整条手臂肉都被毒液腐蚀了, 只剩骨头,但现在不是也好好的了, 我真的没那么娇贵的。」 炎烬的神色微变, 轻将他手臂拉下,抬眼看着他静默须臾,而后慢声道:「我在此世间活过几万年光阴,在异世间又看过数以万计的人,只有你让我动心,我喜欢你, 从头到尾,我待你的赤诚与坦然可昭日月, 也因此始终不能去想是你曾经来封印过我, 那时与你是不相识, 可这些事情它是存在的。」 他看过万千岁月与芸芸众生, 唯此一人, 他愿用尽所有赤诚之心来待, 到如今,也还愿意以此心来平平静静与那人坦然,爱比恨深重,可恨也当存在, 这样的赤诚中又如何能留裂纹? 叶容雪笑了一下,慢慢起身:「好,我明白了,我胳膊好了就走,行吗?」 他淡淡点了一下头,看那人走到楼上。 叶容雪到楼上和衣而躺,长夜无声,却难安眠,他轻轻侧身看了一眼楼下的人,悄然起身,从窗前飞出去。 他在庭院里静静站着,想吹一吹凉风,而如今的夜晚风也不凉,远处青山葳蕤,院中飞花漫天,心里欢喜的人就在身后屋舍,可他却只觉世间唯有他一人了。 倘若可以,他又何尝不愿自己永远是飞在尺木山的剑灵。 他想将这庭院里的一切都认真看一看,也许以后就没机会看了。 从鸡圈鸭舍,走到田地水潭,从亭里走到船舱。 船舱的小桌子上,有一个酒壶,里面的酒还剩一半。 他在这里发了会儿呆,把那酒壶拿起。 炎烬睡一会儿就要睁眼瞧瞧,这次睁眼,看楼上没人。 他开门走出来,在院中环顾一周,往船舱走去,掀开帘子,见那人脸色通红地沉睡。 他看看旁边酒壶,蹙眉摇头,轻轻叫叫那人。 叶容雪半睁眼:「好晕啊。」 「喝酒干嘛?」 「我就是好奇,你为什么喜欢,而且……」他晃悠着坐起来,「我酒量很好的,酒流淌的是我的剑身,不是躯体,我又不会醉,为什么你总不让我碰啊?」 「你不是剑灵,你是人。」 「我不是还没有人形吗,我也不知道等我有人形的时候是什么样子,万一不好看可怎么办。」他往炎烬面前凑近一些,「倘若很丑,你还会喜欢我吗?」 醉得不轻,炎烬嘆气:「你要不再躺一会儿?」 对方摇头:「你说嘛,如果我不好看,你喜不喜欢啊?」 跟醉酒的人不能讲道理,他只得顺着话答:「我不是以貌取人的人。」 对方笑起来,磨磨蹭蹭爬起,坐在他怀里:「你好好养护我,我应该很快就会有人形了。」 炎烬低眉看他,一双手不知道放哪儿:「好,那你能先下去吗?」 「我不重吧。」怀中人皱眉,「如果你连我都拿不动,将来怎么用我来上阵我杀敌呢?」 炎烬无奈。 第107页 你是不重,可再怎么说也是个活生生的人啊,那总比一把剑重吧。 而且,我让你下来,这是重不重的问题吗? 但……还是不能跟醉酒的人好好说话。 怀中人又道:「你今天擦剑了吗?」 「这个……」 「是不是又忘了,不行不行,你不能忘,每天都要做。」他飞出船舱,炎烬但听得砰砰的声音,好像他撞到了一些东西,刚要出去看看,那人又飞回来,以一根手指挑着无尘布,「擦吧。」 等了片刻,没有回应,他静默了会儿:「你快接着啊,我的剑尖快挑不住了。」 「……」炎烬只好接过无尘布,随便在他身上拂了两下,「好了。」 「嗯。」对方笑了笑,「该擦剑身了。」 炎烬脸色微变:「不用了……」 「我自己褪剑鞘吧。」他站起来,头磕到船顶,哎呀了一声,抬头看看,「咱们屋子怎么变这么小了?」 又走出来,去院中了。 炎烬只好跟着出来,看他在院里悬空转动。 飞花绕在周身,有几许竹叶,与他那白衣缠缠绕绕。 他转了一会儿,步伐不稳地往回走:「我没有手,褪不掉啊。」他在炎烬身边转,「还是你来吧。」转了两圈,身形将歪。 炎烬扶住他:「那就不褪了。」 「不行。」他道,「我想很快变成人。」 「为什么想变成人?」 「我……我想碰碰你。」他抿了抿嘴,「以人的样子与你触碰,而不是只隔着剑身,我想用手摸一摸你的脸,一定是温暖又柔软的。」他抬起自己的手看看,「可我是冰冷的。」 炎烬拉住他的手,的确很冰,他轻嘆了声,刚想把那手放到自己的脸上给他碰一碰,让他知道他此时是人,却听他又道:「你快点嘛,赶紧擦拭剑身啊。」他晃晃悠悠张开手,「快褪剑鞘。」 炎烬不知道怎么接话了。 叶容雪又催:「你今天怎么了啊,之前不是答应过,不能忘记重要的事情吗?」 他无语,把他那腰间束带轻轻拉了一下:「好啦,褪掉了。」 叶容雪低头:「哪里褪掉了,不还在我身上吗,好吧好吧,还是我自己来。」又飞起来转圈,解开束带的外衫在这带起的力道中甩掉,他转得更快,运转了丝丝灵力。 但听巾帛破裂之声,炎烬一抬眼,赫然见那人衣衫皆被震裂,布条乱飞之中,那人身上什么衣服都没有了,然后扑到他怀中:「褪掉了,你快擦吧。」 炎烬搂也不是,不搂也不是,偏这人就把自己当成了剑,大概此时的记忆里是擦习惯了,也不是很害羞:「你不要太快,也不要太慢,不能重了也不能太轻,哦,对了,那个油要不要……」 他说着又要去找东西,炎烬把他一拉,飞出去的身躯又扑回,带来一些力道让他后退些许,碰到那还放在院中的轮椅,便因这力道坐下了,椅背被压就往后倒去。 他躺在椅上,叶容雪就扑在他怀中,目光迷离,让炎烬想起上一回他因菌菇中毒,也是这般的姿势,也有同样的眼神,那时候他说,喜欢你,想和你亲近。 说出来的话明明那般澄澈,却又无比动人。 那天他从炎烬的眉端吻下,细细的,生涩的吻。 此时也差不多,他说的话明明是很纯粹的,却也让人无端遐思。 当然也有不同,上一回他可没有像这样未着衣物。 还有,手臂没有伤。 炎烬定定神,抬手抓来一件薄被盖在他身上,轻轻拍他:「起来吧。」 「你擦好了吗?」 他隔着被子抚一抚后背:「好了。」 叶容雪看见身上的被子:「我不是褪掉剑鞘了吗?」 「这个……」 「我记错啦?」他蹙眉,「好吧,我再褪一遍。」说着便要掀被子。 炎烬抓住他的手腕,实在是无奈:「你好好看,你是人。」 叶容雪那不甚清明的眼眸中满是疑惑,炎烬把他手腕举到面前:「这是你的手,活的,能动的。」他往自己脸上覆,「能够触碰到我的。」 叶容雪盯着自己的手愣了楞,疏尔收回,把手在眼前晃,仔细看了半晌,再小心翼翼重新摸在炎烬脸上,上下抚了抚,眼中闪烁起微光:「是温暖柔软的。」他笑,「我真的变成人了?」 炎烬任由他摸着自己的脸,淡淡道:「不是变成人了,你本来就是人。」 对方还在看着自己的手,大抵没听懂这话,他爱不释手地抚着炎烬的脸:「我能碰到你了。」 「是。」 他又笑,仔仔细细看着炎烬,忽而凑上来,在他眉端吻了一下。 炎烬:「你……」 那一吻稍纵即逝,他红着脸道:「我只是想验证一下,是否真的哪里都能碰到。」 「当然是哪里都能碰到的。」 「是吗?」 炎烬点头,看面前人又凑过来,再蜻蜓点水的吻了一下他的唇,而后羞涩目光看他:「我爱你。」 炎烬的心跳微停,似针刺中,陡然痛了一下。 当初的清横初有实体,他们曾相拥,后来自然而然地吻过,倒好像没有对彼此正式告白过。 那时的喜欢不言而喻,不必多说,到底也少了个真正的互诉衷肠。 第108页 如今的叶仙尊他醉了酒,他又以为自己是刚幻化了实体的剑灵,他第一句话是,我爱你。 「我真的好爱好爱你,你……爱我吗?」又听仙尊小声问,眼中带着不安与期许。 等了半晌没有回应,他又问了一遍:「你爱我吗?」 炎烬还是没有回答。 他眼眸暗了下:「你不爱我……那我该怎么办?」他抚抚自己的面颊,「那我就不能留在你身边了,否则我看着你,就会伤心的,可是……你我结契了啊,剑不能弃主,那这样……我还不如不变成人,剑是没有思想的,也不会有感情。」 他慢慢起身,闭了一下眼睛:「好了,我又变成剑,我不再变人了。」 炎烬只看到薄被从他身上滑落,那人当然还是人。 那人转过身又凑近他:「你真的一点都不会爱我是吗,不能再想一想吗?」 炎烬把那被子拾起来,将他裹住:「睡觉吧,再这样要着凉了。」 那人迷迷煳煳转了一圈,慢腾腾走到院中的桌边:「我的床都搬出来了啊?」他眼中有些无措,倒在上面蜷缩着,「好,我睡了。」 闭上眼睛,风轻轻吹起他的髮丝,他裹着那薄被瑟缩了一下,又蜷得更紧。 等他睡着,炎烬将他抱起,仍放到二楼的床上,抬胳膊看看,好在手臂上的纱布方才没有被震裂,还好好缠绕着,也没有再出血,他轻轻把胳膊返回去,给他加了一床被子。 转眼天明。 叶容雪从床上坐起来,揉一揉微痛的头,一低头瞧见被褥下的自己什么也没穿。 他霎时红了脸,又十分震惊,探头向下看:「我……你……」 「你自己脱的。」炎烬正在整理窗前的桌子,把几个杯盏摆好。 「我干嘛了,为什么会把自己脱成这样?」 炎烬方抬头看他:「你昨晚做了什么,一点都不记得了?」 叶容雪仔细回想:「我睡不着,去院子里走了走。」 「嗯,然后呢?」 「然后在船舱里看到一个酒壶。」 「嗯。」 「我喝了一点酒,就回来睡了啊。」 「……」 「怎么了嘛?」楼上的人想下床,看一圈没发现自己的衣服,只好又裹在被褥里,红着脸道,「难道说,我还能撒酒疯不成?」 「怎么不能?」 「我的修为还是可以的,不至于一壶酒能喝醉。」他挠挠头,「不过……我衣服是怎么回事。」他只得往下求助,「你见着我衣服了吗?」 「见着了,都碎了。」炎烬把已整理好的一套白色绸衣拿上去给他,「你的那套红衣还没干,先穿我的吧,我都洗得很干净,这也是白色,与你仙门差不太多。」 叶容雪接过去,换好衣服下楼来:「可我的衣服为什么会被撕碎了?」 炎烬轻咳了一声。 我只说碎了,没说撕碎了,你不要乱加词好么? 他闷闷回应:「是你仙门的衣服材质不好,很容易破。」 叶容雪怔了怔:「是这样吗?」 「嗯。」 「那好吧。」他道,「回头我跟师兄说一说,让他买好点的衣服。」 他去洗漱后,炎烬已做好了饭,看他仍像之前一样在原地坐着,只得又拍小猫,让猫去拉他。 偶尔也教鹦鹉说话,让鹦鹉喊吃饭。 一日三餐,叶容雪会帮着餵动物,闲暇的时候两人各自在庭院,他把吊床给叶仙尊休息,自己在亭子里喝点酒,有时也坐在二楼的摇椅上,两人没太多话。 又过一日,那窗外有微光闪烁,第九排种下的东西长出来了。 只是这回没长出木门,两人朝院中去,看那微光流转,一个没有顶盖的飞舟停在田中,两头尖尖,中间是露天船舱,木色船板,小小的舟。 「所以,这一次不长门了,给个飞舟,让我们自己去?」炎烬想,但他还没想好去哪儿呢。 他上去探了探,船不动,又绕了几圈,也没找到划船的工具。 干脆不管他了,但是在院中很占地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 到了晚上,他盯着这船喝酒,看船身终于发出微光,看样子是要开启了。 第59章 满船清梦压星河 他准备上去看看, 顿了一下,对身边人道:「你去吗?」 叶容雪连连点头:「去去去。」 两人上了飞舟,浮光一闪, 飞舟轻动,不一会儿乘风而起,没有牵引也自行启动,并且是飞至于空中, 随着清风,在月下划过。 这一叶扁舟就这样飘摇进星河之中, 与那些星辰一起慢慢流淌, 漫天星辰触手可及,叶容雪伸手一揽,搅动一袖流光。 「这船会到哪里去?」他问。 「也许哪都不会去,只在这星辰之上,漫无目的。」 「不问去处?」 「嗯,你怕吗?」炎烬撑着胳膊侧躺, 伸手也去拂那些星辰。 「我不怕,去哪里都可以。」叶容雪在他身边坐下, 「我在尘明宗呆了近五百年, 除了按部就班地收徒, 教习授课, 便是闭关修行, 外界有危险来找我, 我就出门斩妖邪,然后,继续闭关修行,所以, 我之前魂识在清横剑里数年,师兄放话说我在闭关,没有一人怀疑。」 他说着看向身边:「我虽然活了这么久,却几乎未用自己的心真正感触过世间万物,只有化身剑灵的那些时日,觉得自己像是个人。」 第109页 说来好笑,之前是人的时候,没有人类的情感,而变成了剑,反而有真正为人的感觉了。 叶容雪又问:「你这三万多年,在干什么?」 「在深山。」炎烬道,「受世人供奉,以香火为生,再降福泽于世人,我亦鲜少出山林,不过……我见过很多很多人,都是在那魂识穿到异世的时候看的,看那里的人忙忙碌碌,穿梭不停,我大概……原本也和你一样,未多见此间世人。」 他们都曾一样,独自看遍了数以万计的山中岁月,那些个朝朝暮暮,日升月落,来来去去。 如今,世人已不再供奉赤龙,于是他学会了自给自足。 「你当初为何丢失了颚下鳞?」 「印象很模煳。」 「我把鳞片还给你好吗?」 炎烬转了个身面向他:「没有心脏的你,还能够活吗?」 叶容雪认真盯着他:「我喜欢你,我愿意把我的性命给你,既是你的盔甲,就是能护你周全之物,你得收回去,不然以后遇到危险怎么办?」 炎烬笑了笑:「我已说过,我不要了。」 「为什么?」 「因为……我也一样。」 叶容雪一怔:「什么一样?」 他又笑,不答话,再翻身继续看那星河。 小船一直飘啊飘,星河无终点,时光也好似没有尽头。 叶容雪也躺了下来,双手覆在心口,静静感受那心跳声。 过了一会儿,炎烬回头,轻声道:「睡着了?」 「没有。」他立刻睁眼。 炎烬抬手:「你看。」 顺着指引,叶容雪震惊向前方看去。 漫天星辰如雨落,划破长河落向人间,霎时间满目皆是簌簌流光,乱人眼眸,那是震撼又动人心魄的美。 「流星雨。」炎烬轻轻道。 在星河之上看的流星雨,定与凡尘不同吧,他又道:「那个世界,人们看见流星雨,喜欢许愿。」 「许什么愿?」 「随便吧,每个人都不同的。」 叶容雪道:「如果我许愿……让我们还有机会在一起,能应验吗?」 炎烬没有回话。 叶容雪笑了笑,就许愿,抓到一个流星许一次,他道,愿世间再无妖邪当道,愿天下再无颠沛流离,如此仙人不必斩妖除魔,神明不用福泽世人。 等一场流星雨落完,他转回头:「你有没有什么愿望?」 「我现在只想要院中那壶桃花酒。」 此话方落,面前人眼睛一亮:「我带了。」 「你带了?」 「刚刚来时,见院中桌上有,我就顺手拿了。」叶容雪在船舱找了一下,将那酒壶拿出来,「我觉得,你很喜欢用美景来就酒,就带上了,不过……没有杯子,拿不下了。」 「无妨,谢谢。」他接过酒壶,还以胳膊撑着头,半躺着喝。 叶容雪也重新躺下,静静看着他,若有所思,没有再说话。 扁舟慢慢飘着,天地万物都静悄悄。 那一壶酒饮尽,炎烬想起身,却忽地,温热气息扑面,身边人的唇贴了上来。 他手一松,酒壶叮叮咚咚滚入船舱底部。 怯怯,灼烈的,又清香的气息,那仙尊眼中好似也有了几许醉意,目光决然又悲凉。 他以手挡面,轻抬那人的脸:「我真的醉了,你不要如此。」 「那不是更好。」那人笑,炙热的吻又落下。 扁舟摇曳,流光浮动,炎烬在这迷离的星河之上,被那一壶桃花酒乱了神思,他抬手抚着那人的发,倒吸一口气,扣住后脑,眼中一凛,翻身将人压下。 那人紧闭双眼,又露出了视死如归的表情。 炎烬抚着那紧蹙的眉,落的每一个吻,都留了重重的痕迹。 待那温热落在印记上,又加大了力道,那人不由轻唿了一声。 炎烬惶然惊醒,停下动作,轻轻抚了抚那人的脸,这般静静看着。 星河荡漾轻舟,微光在周身浮动,他的指端一点点摩挲这面容,似要将其印刻在脑海,在骨血。 许久后,他淡淡一笑,侧过身坐起。 叶容雪还躺着,轻拉他衣袖:「你为何不一醉到底?」 「怎么办呢,我酒量好。」他拂动了一下星辰,流光缓缓荡漾。 叶容雪起身,从身后环抱住他。 他低眉:「小心胳膊。」 「已经好了,不疼了。」 他松开那胳膊:「真的好了么?」 「嗯。」身后人收手,半晌后垂眸,「我知道,我该回尘明宗了。」 炎烬没有再说话,轻轻一挥袖,轻舟徐徐推开流光,慢慢前行。 飞舟从星河中飘出,又穿过山风,携来点点落花。 这船在星河飘荡一夜,回到人世间,天已亮起,清晨的尘明宗鹤舞凤鸣,依旧仙气缭绕。 他将轻舟停在落雪筑,山中此起彼伏地响起弟子们早课的声音。 叶容雪下了船,咬咬牙问:「我再也不能去找你了,是吗?」 炎烬静默了会儿,道:「这是我第二次将你养好,送归仙门了。」 叶容雪眼眸暗了暗,低头走进屋里。 炎烬负手转身,飞舟徐徐升起,回至尺木山,落地后自行消失。 山中岁月悠闲,花开花落,转眼春已至尽头。 第110页 夏天到了,好在这庭院有树荫,也不算热,到了晚上和风习习,坐在院子里就很舒服,之前那个竹床也有用了,有时候在院中一躺,就能睡到天明。 只是偶尔有些蚊虫,他想着买些驱蚊草种,不过第二天那田地在鲜花一列就长出了驱蚊草,长了数排,够他种满一圈,如此隔离了一部分蚊虫,但他向来不喜欢有一丁半点的虫子,又布了个驱逐屏蔽的小阵法。 林中诸多走兽飞禽,时而发出鸣叫之声,但都不敢来打扰他,这山中灵力充沛,有动物能修得有灵,皆因他在此。 院里的小动物养成了习惯,每天几时吃饭,不再闹腾,就更是清闲。 叶容雪当真没有再来过了,倒是小岳来过几回,他有时请假回来看他爹,就顺道上山看看,絮絮叨叨说闲话,说师尊最近不闭关了,一个月课程从两天加到了四天。 还说师尊上个月带他出去过几趟,去降服小妖,也说师尊很奇怪,任由那小妖咬着自己的胳膊,另一手再利落的破开小妖丹田,抓出内丹。 小岳挠着头问炎烬:「师尊一向是这样降妖的吗,我觉得没必要啊,他有几条胳膊啊这样造,还好他知道提前加上防护咒术,没怎么受伤,但他明明一剑就能把对方刺死了……哦,不对,师尊不用剑,都是空手打的,有时候需要兵刃,就随地捡,石头树枝什么的捡来就用,有一回在水中打,还捡了一条鱼甩过去了,那鱼尾左右摆,直扇妖物巴掌,把妖物扇得头昏眼花。」 小岳又说:「我们都建议师尊去取把剑,可他不肯,教我们踏剑也向来是折树枝当剑,他偶尔还会教习我们绘画和写字,还有品茶,有一回想教我们制瓷,可是山上不让有明火,没法烧窑,就算了。」 过了一阵子,小岳再过来,依旧是絮絮叨叨:「这段时间师尊的课都取消了。」 炎烬接话:「怎么了?」 「也没事,就是蛮荒之地的边界有一些难对付的妖邪,他说很危险不能带我们去,自己去的,这都去了半个月了吧,还是没回来。」 「半个月了还没回?」 「嗯,师兄弟们说以前也有过,阶级高的妖兽不是那么好对付的,师尊有时候出去也会这么久不回来。」 小岳聊到晚上就要回山,他走后,院里又归于安静。 炎烬躺在竹床上,眯了会儿眼。 而后站起来,身形一晃消散了踪影。 蛮荒之地常有妖魔,若不犯人间不干涉,但逾越人间界,修者必当出手。 那结界边缘已然躺了无数妖兽尸体,此时,一只虎兽正撕咬结界,结界中一人白衣如雪,眉目清冷,在那虎兽厉吼之际,后退几步,于结界边缘回身,手中一根草须赫然幻化数道飞针。 飞针刺入虎兽的眼,那妖物痛唿一声,身躯勐地增大数倍,抬巨掌要让那白衣人埋于脚下。 叶容雪在腾起的尘烟中飞出,又捡一道树枝化为利刃,刺穿虎兽的脚掌,对方暴戾嘶吼,唿啸奔来,那白衣人左右看但见无侧身之处,便扬起树枝横于面前。 勐兽狂奔,巨掌落下地动山摇,白衣人催动灵力覆于树枝,方抵挡住那巨大的唿啸狂风,树枝「咔嚓」一声被折断,他来不及另寻他物,当机立断拔下发上簪,一挥刺向巨兽。 巨兽在逼近他时停住,眉心被髮簪刺中,惨叫一声,那身形忽地又幻,比方才更是大了数倍,血盆大口一张,便是一阵地裂山崩,狂啸之中利爪勐地按下。 白衣仙尊眉目一凛,面色微变。 忽有一尾扫过,巨兽勐地后退,继而龙爪一挥,那虎兽哀嚎一声向后翻倒,又见熊熊烈火燃烧周身,顷刻间将它化为灰烬。 叶容雪劫后余生,红衣沾血,墨发垂肩,大喘着气看那巨龙:「你……你来救我?」 赤龙在他面前俯身:「上来。」 他上气不接下气:「我还不能走,还有很多没消灭。」 赤龙于这蛮荒之地上空盘旋,仰天一声龙吟,那无数蠢蠢欲动的妖兽顿然化为灰烬,余下的瞬间销声,默默回到边界内,对天半俯前身,齐齐叩拜。 赤龙又吼一声,穿过层云,负着白衣仙尊,往尺木山回。 背上的人很安静,一路都没有说话,赤龙但觉背上温热,至那尺木山上空,血滴至地,方知身后人原来受了伤。 他轻声唤:「叶仙尊?」 「叶容雪?」 没人应答。 落地后化为人形,白衣人失去倚靠,缓缓落下,他双臂接住将人揽在怀中:「清横?」 怀中人的背上衣衫已被血浸透,他掀开看,赫然见一道深深裂口,从上至下,已露森森白骨。 「清横!」他连忙灌输灵力将那血止住,把人抱进屋内仔细清理伤口。 每碰一下,那人总是一哆嗦,他抚着那髮丝:「很快就好了,忍一忍,好吗?」 对方神思不清,没回答他的话,他清理完伤口,再输入灵力,摸到其掌心也热,一摸额头,皆是滚烫,那张脸也红,双唇紧咬,似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他在那耳边一遍遍道:「清横,别怕,没事的。」 床上的人呢喃:「我想睡一会儿。」 「好,但现在不能睡,我跟你说话好不好?」他一边抚着髮丝,一边输着灵力,「我跟你说,我最近研制了新的糕点,你想不想吃啊?」 第111页 「想,可……现在吃不下。」 「等你好了就做给你吃。」他把那额前被汗湿的碎发拨了拨,「还有,你想不想再要一只小动物啊,还喜欢什么?」 「只要是……毛茸茸的都行。」 「好,等你好了就种。」 「不,我好了……」叶容雪话没有说完, 「我真的很难受,我想睡觉……」 「别,清横,你先别……」炎烬连忙道,却见床上的人已闭上了眼睛。 第60章 裂纹修復了 炎烬大惊, 又忽一道力量将他推开,以至中断了灵力输送,见那床上的身躯陡然消散, 幻化为道道流光,朝床头飘去。 床头下除了杂七杂八的一些东西,还压着清横剑。 流光钻入剑身之中,剑亮了一下, 之后恢復如常,然而床上的人不见了。 炎烬忙拿起剑, 想把灵力伸进去试探, 却受到阻碍,他探寻不得,轻碰剑身,想唤一唤剑中人,却始终没有反应。 又把剑放在腿上,再以灵力探, 仍被阻挡。 那剑安安静静立在面前,手一松就倒下, 细细的裂纹还缠绕着剑嵴。 他神思空了一瞬, 慌乱几许强行让自己静心, 思量须臾, 迅速去种了修復剑身的工具, 得尽快让他们长出来, 便直接下山去买了带底座的红烛,连着红烛直接烧。 到了晚上长出一个厝石,往剑身上碰,裂纹有癒合的迹象, 他松口气。 说来也奇怪,之前剑身有裂纹的时候,他不是没种过这些,但根本没用,谁知道这一次怎么又有用了。 所以,是因为清横……因为叶容雪在里面的缘故吗? 叶容雪的魂识融于清横剑,他与清横剑相辅相成,彼此可以修復治癒对方吗? 赶紧又种工具,等第二次,还如之前,长出的是钢针,接下来还有小锤子,小铲子。 修復清横的工具全都用完,剑身上的裂纹已然消失,可是剑无动静,里面的人还是没有醒。 他那心若抽空的感觉再次蔓延,再种一次工具,眼见着从土里长出烈火汹汹的长盒。 又要来一次「浴火重生」吗? 他闭了闭眼,抚着怀中剑首:「清横?」 清横,你能听见吗? 无人应答,那剑不会从他怀中飞起来。 那个白衣高冠的仙尊,也不会围在他身边了。 他在院中静静坐到傍晚,又至天明,才将剑放于火中,长盒关闭,他一眼不眨地盯着,心跳几乎都停,那周边万物也似静止,一切都不再有生机。 又一个清晨,长盒开启,剑上一闪寒光,他连忙把其拢在怀中:「清横?」 山风拂过,长盒幽光一晃消散了踪影,剑身动了动,在他腿上立起来,没立稳,微微晃动了一下。 炎烬把他扶好,小心翼翼问:「你真醒了吗?」 剑身徐徐转了一圈:「我又在剑里了?」 「你受伤后就化成缕缕魂识钻进来了。」 「那我……」剑没有说话,好像用了些力气,过了会儿嘆气,「我变不回去了。」 「别急,应该还跟上次一样,需要等几天。」 「那我能等几天恢復人形了再回吗?」 炎烬低眉,抚了抚那剑首。 剑想起什么,又转了一圈:「对了,你看看,这剑身上的裂纹消失了没?」 炎烬看了几眼:「消失了。」 「所以剑修復好啦,太好了,可惜我又收集了几个妖丹,还没用呢。」 「是的,修好了。」炎烬抬眼看向别处,那眼中仿若进了沙子,有点痒。 剑慢悠悠飞起来,绕到他眼前:「你是专程去救我的吗,你怎么知道我在那里啊?」 「小岳说的。」 「你还没回答我,是专程去救我的吗?」 炎烬回眼,轻轻敲敲剑首:「嗯。」 剑身怔了一下,随即转过去,默默地飞,飞了会儿,上下跳跃几番,到那水潭边又去吓鱼了。 水潭里之前种了点荷花,如今已露出尖角,庭院四周有驱蚊草,他也设了个结界,不会有蜻蜓蝴蝶等飞进来,那尖角上唯有几点锦鲤跃起的水珠。 这两日一直盯着清横,没有怎么管院中的杂事,此时方心情好转,他起身收拾,把庭院打扫干净了,正要餵小动物们,看清横已把鱼和羊,还有那两只鸭子餵好了,他笑了笑,把剩下的餵了,准备准备食材。 食材准备到一半,想起来此下只能自己吃,清横又不能吃东西了,觉得没意思,懒得细细做,弄了简单的饭菜。 午后躺在吊床上,脸上盖了一把扇子闭目休息,那鹦鹉有点吵,今天不学羊叫了,一直喊清横,清横。 剑飞到鹦鹉跟前:「你为什么一直叫我啊?」 鹦鹉不会回答,只会学舌,剑好奇转了两圈,回首看炎烬:「是你叫过我吗?」 炎烬闭着眼答:「没有。」 「哦。」他煳涂了,想想这几日自己在剑中未醒,听不到外界声音,不知道有没有人一遍一遍唤过自己。 剑在院子里飞了一会儿也觉得倦了,看他的鞦韆椅还在船头摆着,就去躺在上面。 刚躺下,听炎烬道:「你想来吊床上吗,我让给你?」 他立起来答:「不了,我这个样子,会从网底下漏掉。」 炎烬没忍住笑了一声,把扇子盖紧,免得那笑被发现。 第112页 初夏的午后,清风吹动树叶,院中动物安安静静地漫步,一人一剑这样睡着,远处山泉与飞鸟和鸣,若一首悠扬的曲调。 闭眼躺了一会儿,炎烬拿开扇子,看那把剑已经睡着,伸手抓了一个薄毯盖在他身上。 至日影西斜,剑还没醒,他悄然起身,把鞦韆椅转了个方向,挡住直照面上的落日余晖,抬头看远山上薄薄金辉,几只归林的飞鸟在金辉下划过,扇着翅膀抖动层林中的叶。 小猫大概无聊了,去轻轻咬那垂落的薄被一角,惊醒了被子中的剑,剑身迷迷煳煳站起来:「都这个时候了啊,这一觉睡了好久。」 「反正没什么事儿,你还可以再睡会儿。」炎烬正在做晚饭,一个人吃,依旧很简单。 「不能睡了,晚上睡不着。」 「好吧。」炎烬低头切菜,等着那剑飞过来,但等了好久却没见动静,回头看,见那把剑正在用剑尖儿挑着薄被一角往中间拢,吭吭哧哧叠被子。 他无语:「放着吧。」 「不,我不能给你添麻烦。」清横终于把两个角对齐,再去挑另一个角,谁知飞起来幅度过大,那刚刚对齐的两个角又散了。 他挑着那个角愣住了。 炎烬放下刀走过去,从剑尖取下被子,三两下叠好,顺手丢进船舱。 清横在旁边看了会儿,跟着他飞到厨房:「我还可以睡船舱吗?」 「屋里有位置,不必睡外面。」 「哦,我想看一看星星。」 「那……你去吧。」 清横嗯了一声,还想说什么,却又打住。 吃过饭,炎烬把那船舱收拾了一下,两旁依旧挂了不透光的帘子,比冬天薄一些,虽然是夏天,但初夏夜晚还是有点凉的,他想再拿一床厚点的被褥来,清横见状忙道:「我现在不怕冷了。」 「不怕了?」 「之前大概是躯体一直在冰棺里,所以我常觉得冷,如今不冷了。」 「好。」他把被子放回去,一时不知道还要做什么了,在院中桌边坐了会儿,「还要擦剑吗?」 剑身怔了一下,含含煳煳道:「我不在的时候,你也是每天擦拭的吗?」 「嗯,养成习惯了。」 清横往前飞近一些:「好。」 他虚虚悬在炎烬腿上,炎烬拿着无尘布给他轻轻擦拭,每每一碰,剑身又微颤,他问:「是弄疼了,还是痒?」 「又疼又痒。」 「……那我是轻点还是重点?」 剑挪逾了会儿,道:「没事,我都能受得住的,你怎么样都行。」 炎烬无端咳嗽了两声,尽力调整好力道,剑身起先还颤抖,后来不知是习惯了还是他力道把持好了,就没再动了,也安安静静不说话。 炎烬怕他的魂识又沉了,听他不吭声就要叫他,清横应了几声,跟他实话道:「我只是不知道跟你说什么。」 他想起上一回,也是这般浴火重生后醒来,他们说了整整一夜,天上地下聊了个遍,这不过数月,竟已经无话可说了。 炎烬没回话,清横又道:「我大概明白了,你还是喜欢我的,可你不能原谅我,对吗?」 等不到回应,他就继续说:「当年我不认识你,时间没法倒回,我……没法弥补,也一定挽不回你了,是吧?」 还是没等到回应,剑身已擦拭完了,他轻轻后退:「你如果是恨我,就会来找我报仇,如果是烦我,就再也不理我,可你不恨我,也不烦我,就只是不原谅我,对吗?」 他飞到船舱旁:「我睡了。」 炎烬闭闭眼,点头:「你睡吧。」 今夜或许有云,山上的星星很少,清横看了半晌,那星星手指都能数得过来,但他还是一颗一颗数,数了很多遍后终于睡去。 半夜船舱有微光浮动,炎烬起床,掀开帘子看了看,见那剑身化为了人形,沉睡的人裹着被褥,脸上几行泪痕。 他轻拉了一下其衣服,看背后的伤完全癒合了,没有留下痕迹,放下心,掖了掖被子。 待天明时,人形又幻化了剑,起床后的剑不知道昨晚自己化成过人形,他也没再睡迷煳忘记此时两人的关系,安安静静地去帮着餵了动物们,又勾着扫帚扫地。 炎烬挥挥手,让那扫帚自己动,剑就飞在一旁,四处看看,勾着水桶给那田地浇了点水。 今天没事,炎烬下山转了一圈,採购些食材,收拾收拾,午后再休息一会儿,便又是晚上,他做了些糕点备着,照例擦剑。 清横今天没怎么说话了,擦剑的时候还是悬在他腿上,尽量保持不动,擦完后戴好剑鞘,炎烬抬头看看:「今晚星星挺多的。」 而后忽觉身上一沉,他蓦地垂眸。 面前人也抬头:「是啊,今天晚上可以多看会儿。」 炎烬道:「你要不要先看看你自己?」 面前人疑惑低头,神色微变:「我变成人了。」 「是啊。」炎烬转了一下头,所以,你又在我身上跨着。 身上的人摸摸脸:「没什么变化吧?」 「没有,就是……你能不能先下去呢?」 对方才反应过来,脸一红,连忙起身,站好后捋了捋衣服,这一捋,又是一惊。 那花牡丹剑鞘变成了衣裳,一朵朵大红的花,旁边围着片片绿叶子,从上到下无一处空白,都是红花绿叶,红的刺眼,绿的油亮,配色十分浓艷。 第113页 他又摸摸髮髻,同样的红花绿叶的绸带,配着个闪光的金冠。 他蹙蹙眉,不好表现得太过,只问:「我原本的衣服呢?」 「都是血,洗不干净,我扔掉了。」 「那……不是还有一套红的。」 「那一套还没干。」 「哦,嗯……之前的剑鞘还有吗?」 「有啊,不过那些都是厚的,天热了,唯这个比较薄。」 「好。」他不再问了,慢慢坐在椅子上。 炎烬看了看他,花红柳绿的,不是挺好看的么,多喜庆啊,看了会儿又想到个问题:「你此时以剑身直接幻化了人形,没有和剑分离,是不是因为伤势还没完全好?」 「应该是的,我的魂识需在剑里养。」 「现在能吃东西吗?」 「可以。」 炎烬便起身,把那些糕点端过来,又沏了茶,推到他面前。 第61章 我没封印你 叶容雪仍睡在船舱, 大抵今晚星星又太多,数来数去反而睡不着了,他轻轻飞到阁楼门口, 看里面的人睡得挺沉,便又躺回去,躺着躺着,但觉身体有异样之感, 再看手边,清横剑与他分离了。 伤势已好, 但他又不是剑灵了。 他仔细检查了清横剑, 看那裂纹确实是消失了,剑身完整无缺,心中稍稍安定,但还是有点不放心,左右妖丹已经弄来了,就还用在剑上。 剑光流转, 把那妖丹的灵力吸收了进去,他把剑放到被窝里, 走出船舱, 环顾一下这庭院, 闭眼深深感受着这里的气息。 又去桌边, 看那糕点还有, 拿起来吃了一块, 可惜都凉透了,茶水也凉了。 就着凉茶,把这几块糕点吃下去,再看了看远处葳蕤的山。 天明时, 炎烬起床,先去看船舱,在外轻声喊了几声,无人应答,掀开帘子瞥见那把沉睡的剑。 他的目光微变,剑中没有人。 再四处看,庭院里也没有人。 桌上茶壶下压了一张纸笺,他打开来,看那飘逸又有力的字迹:「这次不用你送,我自己回了,谢谢你又把我养好了。」 以前清横写字的时候,喜欢在纸笺下面画花,清疏的梅花枝,从这一头绕到那一头。 这张纸笺上只有一句话,什么画都没有。 他顿了会儿,把纸笺收在手中,轻轻拿起那把剑,慢慢摩挲,目光明灭不定。 许久后,他换了身衣服,欲往仙门而去。 到底还是捨不得,任凭辗转反侧,依旧没办法说服自己放下。 那就一切不要管了吧,他想要他,也只想要他,世间万物可退后。 可是,如若那人再不肯了呢? 那也没关系的,炎烬想,我脸皮厚。 方要动身,那剑身忽亮了一下。 他一惊,连忙回头,看这剑身周围浮光流转不停,飘向前方,渐渐形成薄雾的边框,流光在框架内汇聚,慢慢绘成画卷。 画卷开始动,画中影像开始清晰。 那苍穹,深山,枯黄的草木,寒风吹起烟尘,曲径的小路上有人执剑从云端而落,白衣高冠,走走停停,不时地环望几圈,蹙眉嘀咕:「往北走……哪是北啊?」 炎烬很想笑,又看那位仙尊在同一条路上绕了两圈,而后无奈去敲山脚下人家的门问路。 那户人家没开门,说本地习俗此时不方便见外人,隔着门给他指了路,说山上外人根本进不去啊,好像有屏障还是什么东西挡着。 仙尊谢过,说没事,他能破开。 那户人家又道:「之前也有像你们这样的仙人来,没有人能破开。」 仙尊笑了笑,说我试试。 而后提着剑,警觉地沿着指点的路上山。 然而一路并没有任何屏障阻挡,他就这样直接走到了半山。 入目一片平坦之地,古树根深盘踞,树上零零落落几片叶子,红色土壤,一口井,还有一个破旧的竹屋。 炎烬看那白衣仙尊把剑横在面前,轻轻推开竹屋的门。 屋内一个案牍,一张床,床上有人和衣而眠。 炎烬在这流光之外静静看着自己,那影像里的自己也安安静静。 仙尊走一步便停下,剑尖一挑,剑气在那案牍上落下道道痕迹,捲起一阵烟。 尘烟散尽,床上的人没动,仙尊有些困惑,举着剑又走近了一步。 床上的人还是没动,他施了防护阵,慢慢挪到床边,看那人面容。 而忽地一怔,伫立许久,手中阵法已自行消散,他没察觉,仍盯着床上的人。 「不对啊,他没有睁眼啊。」半晌后,仙尊回神,「都说人间水灾为赤龙睁眼之祸,可……」仙尊定定神,试探着伸手,小心翼翼捏了捏那脸颊。 炎烬:「……」 仙尊碰碰脸颊,看他没反应,便又去摸他的眼,轻轻摸了几下,确定那眼睛并没有睁开。 他坐在这床边沉思了半晌,执剑而去。 炎烬看得有点煳涂:「就这样吗,你走了,那么……」 那么你是如何受伤的,清横剑又是如何损毁的? 但画面没有消失,只看得日升月落,应是过了几天,那仙尊又回来了,轻车熟路站在床边:「仙门好多记载都遗失了,我比着你的样子找了好多好多,蛟与龙是不同的,水灾是蛟之祸,不是龙之祸,你们不是同一类,而且,赤龙本是神兽。」 第114页 他又坐在床边:「尘明宗明明数千年前还供奉你的,这些年却都传乱了,把你当做了凶兽。」 「你为什么沉睡不醒,是不是失去了供奉,仙门有责任,我……我替仙门向你赔罪。」 他对着床边躬身行礼,行完礼又来碰那脸颊,沉思须臾,解开他的衣领,将耳朵贴在他心口听了听:「你不只是沉睡,你好像受伤了,我没有听到你的魂识……」 他持剑而立:「我帮你唤一唤。」 仙尊站定施术,道道灵力转入沉睡之人躯体,却又勐地一弹,全都抵挡了回来。 他面露惊愕,再施灵决,仍旧被弹开。 光影外,炎烬看他动作,眼中早已和缓,轻声嘆:「别试了,我那时魂识在异世,普通术法怎么能将我拉回来?」 画面中,仙尊数次被弹开后也有些泄气,坐在床边休息了会儿,再抚抚床上人的脸,静静看了许久,又站起来,把清横剑举起,掌中流光乍然亮起,道道灵力融于剑身。 剑身亦赫然亮起,四野风动,飞沙捲起草木,一时间整个尺木山皆颤动,发出轰鸣之声。 那执剑仙尊依然在不断以灵力激发剑身的能量,眼看床上的人身上渐有红光,他眸中一喜,继续施术。 炎烬看到那画面中的执剑人脸色渐渐苍白,不由捏紧手:「别施了,停下吧。」 画面中的人自是听不到,瞧红光越来越多,欣喜地笑:「快了快了。」 他又加大了力度。 炎烬上前,伸出手却只能穿过画面。 「停下吧。」 画面中仙尊抬眼看那床上的人,红光游走了大半个身躯:「还差一些。」 继续拢袖施术。 却忽然,地动山摇,上方阴云捲起巨大旋涡,天色瞬间暗淡,狂风如勐兽奔向四野,小竹屋的门勐地被吹开。 仙尊脸色一变,惊愕回头,立时执剑相抵那迎面疾风,可他本已耗费了巨大灵力,一时力不能敌,那疾风的灵决击中剑身,仙尊也被重创退后些许。 他身体微晃,以剑撑地半跪,一口鲜血落于剑身,赫然间,周身散发流光,齐齐沖入剑中,与此同时剑身也大放光芒。 许久后,山不再摇,风渐止息,云影散开,天光乍现,仙尊身躯慢慢消散,微弱流光丝丝缕缕钻入手边一把残剑中。 画面中不再有动静,一个安安静静躺着的人,一把没了剑鞘的残剑,一个竹屋,还有一张斑驳不平的案牍。 不久后,水灾平息,尘明宗以招魂幡聚得仙尊一缕魂识。 炎烬转过身,那画面慢慢消散,清横剑落回他手中。 他低眉看着剑,剑身平整,剑光清寒。 曾经的执剑人将他变为了一把残剑,可是,那不是为了与他对决。 仙尊没有封印他,他还把那流落在异世的魂识往回拉,若不是他,炎烬还不知道要在异世飘荡多少年。 但仙尊突然遇袭,当时灵力有损力不能及,身受重伤融入剑身,那袭击者未露面目,只一道疾风就折损了清横剑。 因为还差一点,故而十数年后炎烬才醒来,他的眼睛和腿不是被封印了,也是因为还差一些灵力,身躯其他部位恢復了,眼睛和腿没有能完全恢復,直至于拿到自己的龙鳞,得到灵力,才开始恢復。 而这十数年,仙尊也失去了意识,打散了记忆,在剑中沉睡。 赤龙即便在昏迷沉睡时也自带了保护的结界,昏迷数百年中几乎无人能够上得尺木山,等他醒来,那结界方自动散去,由他自己保护自己,这时山下人可上山。 然而十七年前的仙尊走着走着就上来了,炎烬低头看看手中剑。 是这把剑自动破开了他的结界。 不是叶仙尊将清横送来,而是清横剑将叶仙尊送来了他身边。 他负手在这山林清风中,看那满庭飞花,水中的荷绽开了粉色花瓣,一条锦鲤跃然而起,掀起一片水花。 刚刚心急如焚要追那人,此时却又安定,因为他必不可能再有犹疑。 他得好好准备准备,再迎回他的爱人。 他又种了一次木门,等待的期间在打扫布置庭院。 土里种下的花不分季节,于是再种满园梅花,还有那各色的彩绸,除了船舱,屋檐下,亭子里,都要扎上一些,那位最喜欢,哦,鸡鸭和鹦鹉脖颈上也可以拴上彩绸。 再用彩绸缝一些小帽子,给小猫小兔子和那只小绵羊戴上。 仙尊还喜欢亮闪闪的东西,炎烬想了些办法,仿照异世那种小彩灯的模式,用线把屋舍亭子和那棵树等都绕一圈,田地边缘也都围了一圈,再袖中飞出流光缠绕在线上。 白天光点看不清,到了夜晚,就能够随他意愿,想什么时候亮起就什么时候亮。 都弄完了,木门也长出来了,他在水井前看看自己,今日特地花费了好些功夫束髮,还买了挺名贵的玉簪挽着,应该挺整齐的吧。 这身赤色广袖飞肩长衫堪比那套蓝色剑鞘的价格了,也不会很掉身价吧。 木门开启,他走进去,轻声念:「送我到我至爱之人身边。」 第62章 还和我在一起好吗? 清晨的尘明宗, 仙气缭绕,晨曦自薄薄云层穿过来,落在大殿上, 宛若霓虹点点。 今日仙门又是一轮收徒大典,依旧是拜叶仙尊的最多,偌大殿前,无数弟子于阶前叩拜。 第115页 这是叶仙尊多年来第一次亲自参与收徒大典, 准备得很是盛大,新老弟子都在殿前, 其他各门仙尊弟子们也皆在殿下围观, 那仙门大殿内外一眼望去白衣飘然。 殿上仙尊银色高冠束起长发,衣袂飞扬,静静看着新弟子们一阶一跪,齐唿拜见师尊。 他缓抬手,让一众弟子起身。 身边有些风动,那抬起的衣袖被吹起, 侧边些许光亮被挡了一下,忽而有人影落定。 赤色长衫在风里轻摆, 叶容雪怔怔看着眼前人。 那殿上众人一时还没反应过来, 迷惘盯着这个突然出现的人。 炎烬也怔了怔, 余光扫过大殿下乌压压一片, 轻咳了一声:「你……在忙着?」 叶容雪愣愣点了一下头。 「嗯, 那……你先忙, 我等会儿再来。」 叶容雪连忙拉住他:「你是不是有事?」 「也没有太重要的事。」 「如果不长,你就现在说吧,此时也是间隙时候。」 炎烬道:「倒是不长,只有两句话, 不耽误的话,我就说了。」 「不耽误不耽误,你说吧。」 「好。」他拿出袖中的铜色镯子,认真看着仙尊的脸,拂衣摆单膝而跪,「你……还愿意戴吗?」 清风吹动殿上人的发,叶容雪震惊看他。 此时殿下众人才反应过来,一瞬皆惊。 在那喧嚣声中,偏偏殿上仙尊的声音之前就用了灵力增强,力保让所有人都能听见。 叶容雪惊愕看眼前人,喃喃道:「主人?」 嘈杂喧嚣又陡然静止,满殿上下惶然惊住。 「主人?」 「师尊叫他主人?」 「他是师尊的主人?」 「可是,既然是主人,为何又要向师尊叩首?」 「那好像不是叩首……」 满山弟子们在那一声「主人」之后皆不敢轻举妄动,屏息凝神看着殿上二人。 见师尊颤颤伸手。 炎烬将镯子戴在他手腕上,定声问:「还和我在一起,好不好?」 众人又是一阵喧譁。 这些嘈杂之声叶容雪都已听不见,他的心砰砰直跳:主人怎么了? 炎烬两句话说完了,好在没人赶他走,他看着眼前人,那曾经身陷困顿什么都没有,他不曾恐慌惊惧过,唯独此时,紧张又惶然,连唿吸都不太敢大声,生怕错过对方回应的任何一个字。 叶容雪抚着那镯子,好一会儿后才似回神:「我……」 炎烬连忙温声问:「愿意吗?」 叶仙尊话语不稳:「你……你先起来再说,干嘛这样啊?」 炎烬微微顿了下,缓声道:「在异世,人们常以戒指作为永恆之爱的象徵,他们在送戒指的时候,会单膝下跪,那意思是……求婚。」 面前人一怔,心间仿若有一颗浆果,「啪」地一下绽开,沁了满心满肺的清甜。 炎烬虔诚看他:「可惜这里没有戒指,那镯子……也是当初只花了二两金买的,但我以后会给你买好多好多你喜欢的东西,你……愿意接受我的求婚吗?」 对方面上忽地覆了红晕,声音微微战慄:「你真这样想,你想好了吗?」 炎烬微疑惑,这话不是该他来问吗? 他郑重道:「四海浮生,辽阔天地,芸芸众生,我只认你一人。」 这话似曾相识,叶容雪想起他那时也对炎烬说,我身上有你的印记,我只认你一人。 时光仿佛又回到当初,山风和煦,飞花幽幽飘过。 白衣高冠的仙尊笑起来,微微点头:「好。」 霓虹透过云层洒落,炎烬只觉世间忽而明亮,他的眼前一片多姿多彩。 叶容雪微带羞怯:「你快起来吧。」 炎烬还不想起,他觉着还有很多话要说,那些朝朝暮暮万古时光,都想要牵着心上人的手,在他面前一一叙来。 尽管未来很长,可也还是等不及。 但眼前人说:「间隙时间到了,我要继续收徒了。」 「……」 「好。」他笑着起身,又一把将人抱起,于殿上旋转几圈。 那台下众人早已不敢出声,怔怔看着两人,到此时才再次一片譁然。 「上神来求婚?」 「师尊答应了?」 「他们要成婚了?」 「对了,求婚是什么意思啊?」 「嗯?」 叶容雪在这喧嚣中红着脸从他怀中退出:「大家都看着呢。」 炎烬道:「那……」 「那等我忙完了去找你?」 「好。」纵此时万般情愫难捨难分,但炎烬只得又抱了抱他,光影微闪,身形慢慢不见。 叶仙尊抚着镯子,这时候才觉得一颗心剧烈跳动,好似要从嘴里蹦出来。 殿下众人道:「师尊您要是有事儿,咱们下次再说?」 叶容雪回神:「没事,间隙时间已过,继续吧。」 众弟子便听命继续行拜师礼,他受完礼,抬袖将师徒印洒下,而后第二轮弟子上前。 如此大典完成,又有其他事宜交代,等全部流程走完,天色已暮,弟子们散去,他在大殿来回踱了几步,心里着急着,又有些生怯。 他们是复合了吧? 是真的! 主人还求婚了。 他极力让自己内心平復,方要自大殿离去,却陡见掌教携一众仙尊而来,自殿外鱼贯而入。 第116页 掌教看他:「叶师弟要出去?」 「嗯。」 掌教蹙眉:「叶师弟忘记了今日有山门一月一度的重要会议?」 「啊……好吧。」他只得走回来坐下,「这个月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吗?」 掌教点头:「的确有要事。」他看向在坐众人,这一代仙尊们都与他同辈,「各位师兄弟们,据报,人间祈安镇上有人见怪物出没。」 「怪物?」 「面如苍纸,肢体僵硬,眼中无神。」 「傀儡!」叶容雪立刻反应过来。 「是,我也觉得是傀儡。」掌教看他道。 「那……」他起身,「好,我去看看。」 「叶师弟不急,傀儡而已,也犯不着你亲自去,不过,既然你领了此事,那就由你安排几个门下弟子去吧。」 「嗯。」傀儡本身没有什么战斗力,着几个修为差不多的弟子去制服足够,的确用不着他亲自出马。 「那,叶师弟坐下啊。」 「还有事?」 掌教道:「刚才是突发事宜通报,接下来才是正式会议啊,我要讲一讲山门风纪等事项。」他打开手中册子,「每个月不都是这样吗?」 那册子一抖,哗啦啦摊开,长长的摺叠书页直从殿上散到十几层的台阶之下,还又往前滚了一会儿。 叶容雪:「……」 掌教清清嗓子:「这样,反正有些内容每个月都在重复,我就长话短说吧。」 叶容雪一喜。 掌教又清清嗓子:「我今日也就一千六百点要讲。」 「……」 「这第一点,有八百小条要说,先说第一条……」 「……」 殿上人巴拉巴拉,叶容雪扯着衣袖,有点坐不住了,但又不好违逆了对方面子,只能如坐针毡地等着,那些废话一句都没听进去。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看到掌教手里的册子翻面了。 他松了口气:快结束了吧。 而听殿上人道:「第一小条讲完了,接下来是第二条……」 「……」 正此时,旁边一位仙尊打瞌睡打得摔倒在地,摔了之后清醒,迷惘四处看:「讲完了没啊?」 众人齐齐摇头,都失去了神采。 此人从地上爬起来,向殿上道:「掌教师兄,你饶了我们吧,听你讲话,一个时辰比我闭关十年还枯燥,能不能让我们先走啊?」 掌教翻着册子:「可我还有很多没讲呢。」 「这样这样,你呢让人把这册子拓印一下回头分发给我们,就不用费口舌了,走啦走啦。」他向四周使眼色。 一众仙尊会意立即起身:「对对对,回头髮过来,走啦走啦。」说着纷纷往外跑,有人见叶容雪还在愣着,拉住他袖子低声道,「还不走,你不有事吗?」 叶容雪连忙点头,跟着人群匆匆往大殿外跑。 掌教在背后抬手:「喂,你们……」 话才刚起了个头,往外跑的众人当即各自移形换影转瞬都没了踪影。 唯叶容雪站在门口,掌教感激涕零:「叶师弟……」 叶师弟回头看看,立即乘风而起,在掌教跑出来之前离开了尘明宗。 很快到了尺木山。 刚落定在庭院门口,忽而眼前一闪,那院中屋舍,亭台,船舶以及树木,皆亮起流光,微微闪烁若满目星辰,一时将这庭院映照仿佛不在人间,又有彩绸飘荡,起起伏伏若轻烟缭绕。 脖子上带着红绸的小鸭子嘎嘎走来,到他面前,用扁扁的嘴衔着他的衣摆,将他拉进院里。 院中人正在做饭,见到他,顿了一下,竟突然有些不好意思,心中怦然,也带了近乡情怯:「你来了?」 「嗯。」叶容雪上下左右地看,「今天是什么节日吗?」 「也不算是吧,只是个良辰吉日。」炎烬将做好的饭菜端到亭子里,「你先去坐着,还有个汤,等下就好。」 叶容雪慢慢往亭子走,路过水潭往里看,那些鱼簇拥着抬头,竟愣了下,过了会儿才四处散开。 他奇了:「怎么了,不认识我啦?」 这要是在往日,这些鱼一看到他就要四处逃窜的。 炎烬回头打量了一下他,笑道:「仙尊今日正装,他们大概一时没认出来。」 叶容雪抬抬袖子:「我上回跟师兄说过,要换质量好点的衣服,不要一撕就碎了,师兄当时没说话,只是看了看我,我也不知道他换了没,回头撕一撕看看。」 炎烬手里的盘子险些没端稳,轻声咳了下:「过来吃饭吧。」 叶容雪走到亭子里坐下,看那桌上都是他爱吃的,眉眼弯了弯,只是满桌菜没有喝的,暗暗想要是有奶茶就好了,但不好意思说。 而见炎烬起身,从透明小锅里把煮好的奶茶倒在壶里,用瓷盘端过来,到他面前再倒入杯盏中。 叶容雪一喜,凑近闻了闻:「加了麻薯的,还有豆乳?」 「嗯。」炎烬点头,又去把一个小烤炉烧上火。 叶容雪看那烤炉:「还有什么东西?」 「糕点,饭后吃,现在不能吃。」 仙尊笑起来:「闻着味道,是蛋黄奶酥吗?」 炎烬坐在他对面也笑:「你的鼻子这么灵敏啊?」 「因为是我最喜欢的啊。」他道,又解释,「我本来可以早点来的,可是宗门里还有事,师兄要开会。」话至此,便也想到了那会上的内容,「听闻祈安镇有傀儡出没。」 第117页 炎烬思量了一下:「傀儡多为尸体被操控所形成,本身是死尸,打不死,只能找其背后操纵之人。」 「嗯,我已经安排弟子去查了。」 「其实……」炎烬又道,「傀儡可以被他人操纵,也可以被我们操纵,如果那背后之人现在找不出来,也无妨,找出傀儡要害之处,反过来操纵它,不用白不用,可以让它给百姓们下地干干活什么的。」 「对哦。」叶容雪一笑,「我这就跟弟子们说一下。」他当即打了决,简单说上几句话,把决点了出去。 而后看眼前人,看了会儿又收了笑意,墨迹半晌也还是没开口。 他很想问炎烬是不是原谅他了,想来想去,他会去找自己,大抵还是喜欢的,捨不得放不下,但这是一回事儿,内心里会不会真的原谅又是另外一回事。 如若不问还能留个模稜两可的余地,问了后,他要是说没有原谅,那岂不还是在心里留嫌隙? 他便住口,安安静静吃饭,看这满庭流光飞舞,又伴清风明月,想那落雪筑数百年,是孤寂,而这里虽同样鲜少有人来往,却多是悠闲。 吃过饭在庭院坐了会儿,时有流萤飞过,与那些光点混在一起,他抬眼看看,天色也挺晚的了,原该回去,可又想吃几口奶酥再走,但不确定炎烬留不留他,便想了个缘由:「今天山门会关得晚,我可以等会儿再走。」 炎烬正将烤炉里的糕点取出来:「你上回说山门中午就会关了。」 「哦,是吗?」他都已经忘了那回扯的谎,「嗯……我是师尊,不受限制的。」 「可是那护山大阵会阻你。」 「没有没有,护山大阵是我布的。」他摆手,「我什么时候回去都行,它怎么可能阻得了我?」 「那……」炎烬已将奶酥端了过来,「落雪筑会不会塌了?」 「不会啊,怎么会塌?」叶容雪瞥瞥奶酥,「我回去真的没事……」 「所以,真的不可以留在这里吗?」炎烬道。 第63章 为你不设防 「啊?」仙尊一怔, 「我能留下?」 「嗯……你明儿有课?」 「没有。」他连忙道,「我一个月就四天课,这好几天都没有。」 炎烬坐在他身边, 捏起一块奶酥吹了吹,递给他:「那这好几天都能在这里呆着?」 「可以啊。」他习惯地直接张嘴咬,咬了一口后反应过来,不自在垂眸, 要抬手把糕点接过去。 炎烬却手一缩躲过他,在他不解眼神中, 又递到他嘴边:「我乐意餵你。」 他红了脸, 小心再咬了口,品着甜点,抚抚腕上镯子:「所以,你真的想好了是吗?」 炎烬面露愧色:「是,之前是我错了。」 叶仙尊摇头:「没有,感情这种事情本身就是两厢情愿, 你没有三心二意,没有对不住我, 只是不愿意了, 也没办法。」 「不, 我让你伤心了。」炎烬道, 「我今日去找你时, 其实心里在打鼓, 不知你会不会赶我走。」 「不会啊。」叶容雪笑,又郑重解释,「但当时如果我正在课上,或者不是间隙时间, 也许会让你走,我个人的事情不能耽搁了弟子们。」 「哎,得亏我去的是时候,也没料到会打扰你,原本我想着会去落雪筑的。」 「你是通过那个门去的啊?」仙尊道,想了想, 「那假如说,我真的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不肯接受,把你赶走了,你怎么办?」 「没什么啊,大不了下次我还去。」 「你不觉得会让你没面子吗?」 「面子值几个钱。」 「你是上神啊。」 炎烬笑:「没关系啊,我不在乎。」说着凑到他面前抱他,流光飞花绕在周身,万物皆在流光中轻晃。 怀中人却不好意思了,低头道:「糕点都要凉了。」 他便松了,撑着胳膊侧头看叶容雪吃东西,只觉怎么也看不够。 半晌后,看仙尊又拿了一块糕点,他从他手中把糕点拿了过来,放回盘中,「晚上不要吃多,不好消化。」 仙尊不听,追着咬,身形倾过来,没咬住,人又落到他怀中。 他要起来,而炎烬一臂拥住后背,将他环回来,也将他再拉近些许。 两人相视而望,气息交织,仙尊不大自在:「我都好久没吃了,没事,大不了晚上多运动一下。」 「睡前多运动一下?」炎烬重复,向他靠近一些。 「是啊,怎……么了?」他抬眼,正对上灼灼目光,仿若一团火要将人融化。 炎烬的唇缓缓贴近,摩挲在他的面上:「仙门的事交代好了么,会有人打扰你吗?」 「没有吧,他们有事都找于迟了。」面上温热让他微颤。 「嗯。」炎烬又吻着他眉眼,再回面上,至耳畔。 怀中人有些难耐,后退些许想躲避,炎烬手按在他发上,再吻住他唇。 起初还轻,后来就难控力道。 气息渐不稳时方松开,彼此惶惶心跳似乎都能听得见,炎烬仔仔细细看面前人,直把人看得面红耳赤,问他:「你看什么?」 「我得确认好,不会再出状况。」 面前人脸更红:「当然不会了。」 「那么……」他的手渐往上,碰到那银色高冠。 抽出髮簪,高冠叮噹落地,墨发皆垂下来。 第118页 那一山仙尊眼中惶然又动人,失了发冠,仍像极了当初的剑灵。 他的手抚进那墨发里,怀中人更是颤抖,把头埋入他心口:「没……没洗澡呢。」 「好,先去洗澡。」 「然后……我想去船舱。」 「什么?」 「我喜欢那里。」 「嗯……」 「你不同意?」 「没有,好啊,哪里都好。」 「你还要再撒一点流光。」 「好。」 「你铺了毛绒毯子没?」 「铺了。」 「那两头的帘子没摘吧?」 「没有。」他等了会儿,浅笑,「还有什么?」 怀中人的声音几乎只有自己能听到。 炎烬心领神会:「我知道,你又怕疼又怕痒,放心。」 炎烬洗完后在院中等着,但仙尊发现来得急,忘记带衣服了,洗过后悄然从浴室钻到阁楼,摸了一圈找到了他那套红衣。 炎烬见他是从阁楼里出来的,先怔了怔,见他一袭红衣,又惊了惊。 这是第三次见他身披红衣从门内垂眸走出。 第一次是心动,第二次心酸,此时,则是无与伦比的爱意与情动。 他道:「其实我给你买了衣服的,你可能没找到,但怎么没叫我一声呢,我帮你拿就是了。」 「这个就很好啊,反正,只是穿一下么,马上不就要脱……」对方低头,后话没有说下去,许是刚洗过澡,面上已覆了红晕。 炎烬情愫翻涌澎湃:「是,今晚……还该有红烛高照。」 他挥袖点燃窗前烛,仙尊刚要回头看,忽地天旋地转,人已被抱起。 那帘子放下,船舱内便落下一片幽暗,他点几点流火闪烁,柔柔的光浮荡在两人周围,伸手再次抓来枕头下的瓷瓶,流光浮动若星辰,山中的小船却若置身水面,荡漾出层层涟漪。 炎烬在那人失神的时候捧着他的脸,轻唤清横,又在他耳畔浅声唤叶仙尊,听他断断续续的回应。 他尤爱碰那印记,听那人迷离之中似乎唤了一声主人,于是更翻动了他的滔天情愫,在狂风骤雨中占有的念想便更是强烈。 这是他的印记,他的清横,他的仙尊。 天上地下,世间万物,不及这一人。 万古时光,沧海桑田,不及这一时。 许久后,小船推开水面,星辰流光散落满山满院。 天明。 他掀开帘子看了看,今儿天阴,大概想落雨。 身边人懒懒不想起,他拉一拉那髮丝:「饿不饿,好歹起来吃点东西再睡?」 「不饿,我可以五百年不吃东西。」那人把被子蒙住头,「天不是还没亮吗?」 「亮了,只不过有点阴沉,马上要下雨了。」 「下雨天正好睡觉。」 「好吧。」他笑着把被褥拉开一点, 「很累么?」 「是啊。」 他侧身躺下来,勾起对方一缕发绞在手指上,故意拉长音调道:「叶仙尊,明明只一次,怎么好像劳累了一整夜一样?」 身边人睁开眼:「可……时间很长啊。」 「嗯……这个……」 「而且是你说不再来了,又不是我不同意。」 他捏捏那脸:「我还不是怕你不舒服,不敢太过。」 「没有啊。」 「真的没有?」面前人睡眼朦胧,脸上红晕还没褪,他心念又动,凑近耳畔问,「那……很舒服?」 仙尊语塞,脸上更红,翻个身不说话了。 这问题不置可否,他们之前滴血结契,能够产生共鸣,会让感觉加倍,只是太酣畅淋漓,初次有些让人难以承受,稍稍回想一下,就面红耳赤,羞得无地自容。 炎烬笑着抚抚他后背:「好啦,不逗你了。」帘外滴滴答答,雨已经落了,浸润山野和土地,空气中传来草木清香,锦鲤跃然于水面,他回头柔声道,「你接着睡,我去弄些甜点和奶茶,待会儿就坐在这船里吃,好吗?」 听到躺着的人浅浅嗯了一声,他走出去准备吃的,在没有围墙的厨房,看那雨点沙沙落在四周竹叶。 夏天的雨比冬天急,来势也大,不一会儿就哗啦啦,豆大雨点落下,在屋檐下形成雨幕,远处青山皆泛起烟雾,迷迷离离。 做好后撑起一把纸伞,把吃食端进船舱,将昨晚被丢出去的小桌子再捡回来放好,两边帘子拢起来,他轻拍躺着的人:「仙尊,起来吃饭了。」 叶容雪终于起身,折好了被褥,炎烬早已又给他多买了几套衣服,搁在枕边,他抖了抖,天不冷也懒得穿外衫,只把里衣整理好,捧着奶茶看看帘外的雨:「下得这么大啊。」 「是啊,夏天的雨是这样。」炎烬答着,看他脖颈领口露出来的肌肤上,痕迹都还没有消,肩上若隐若现的印记处尤为明显。 他也捧着奶茶,挪过眼看这潇潇雨幕:「二楼的床要不要拆掉?」 「不拆了吧,我还要睡的。」身边人慢声道,「我肯定要经常来的,也不能总睡船舱啊。」 他蹙眉:「难道你不跟我一起睡吗?」 「啊?」叶容雪一怔,脸上又红了,「嗯,也是。」 「还有,什么叫经常来?」 身边人惶然瞪大眼:「你的意思是,我不要再来了?」 第119页 「……」他耐心解释,「这儿是你的家,仙门……仙门算是上班的地儿吧,有事你去,没事当然回家啊,难道还住公司,用不着那么卖命吧,你这仙门抠得连一件质量好的工服都不发,也没有员工餐。」 叶容雪听得一知半解,但大概意思懂了:「这是我的家?」 「我们的家。」 仙尊笑起来,把杯盏放下,搂着他脖子:「你真的还和我在一起,像以前一样?」 他也笑,吻吻那眉梢:「但也不完全像以前一样吧。」 「怎了?」 他坦然承认:「以前当你是一把剑,没有动过心思,后来你变成了人,动了心思却又碰不到,心思也就那样压制住了,如今……是会对你慾念丛生。」 仙尊羞涩垂眸:「这……也没什么啊,不是自然而然的么。」 眼前人面颊又红,他刚起来没多久,发未梳,还有些乱。 炎烬觉得有些口干,贴着他的面往前倾。 躺下时想起来:「瓷瓶已经空了。」 「那……还要种吗?」 「长出来得等两天。」 「下山买?」 「嗯,等会儿雨停了下山一趟吧,多买些。」他只好又坐起来。 仙尊也起身,与他并排坐:「用完了吗,我看你枕下好像挺多东西的啊。」 「嗯……对啊,还有清横剑,说到剑,不若还把它放二楼吧……」 「不是啊,我知道有清横剑,还有其他的吧?」 「没有了,真的没有了。」他拿起伞走出去,「两头准备,我先去翻叶子啊。」 第64章 就喜欢欺负他 两人又睡了会儿, 午后雨停,一起下山採买了些东西,山下小镇多是普通人, 便是修者在人间聚集的地方也都是要走路的,除非遇到紧急情况,一般不会轻易飞天遁地。 他们慢慢地走,也顺带着再逛一逛这小街, 晚上不打算做饭了,这街到了晚上有很多小吃, 不过油炸的较多, 需得仔细找,但种类繁多总会有些爱吃的。 叶容雪见什么都想尝试,试过一圈后,挑选了最喜欢的几家,炎烬将这几家都打包了一份。 回去后天色已暮,雨后山野清新, 洗漱后,天真正暗了下来, 四处环绕的流光次第亮起, 炎烬又煮了些奶茶, 仙尊却不想坐, 要去那吊床上躺着。 炎烬便专门为他做了个带盖的杯子, 能够将杯子吸附住, 即便颠倒里面的水也不会溢出来,再于当中插一吸管,让他在那吊床上躺着也能喝。 他把鞦韆椅搬来坐在吊床边,闭着眼轻摇, 此时又有些想念那时除夕夜这院中的悠扬曲调了,但那彩绸可遇不可求,也不是次次种下去都有乐曲,他笑问身边人:「你会唱歌吗?」 叶仙尊笑了笑,轻声哼起一曲小调,随着满园流光浮浮荡盪。 他却有些惊奇。 仙尊道:「很奇怪么,我还会抚琴,诗书礼乐我都学过啊。」 「嗯,只可惜这儿没琴,明天给你做一个。」 仙尊点点头,闭眼又哼一会儿歌,奶茶也喝完了,睁眼看璀璨星河:「夜深了吧?」 「还好。」按照异世的时间,这才□□点,算不上夜深,炎烬答着,帮他把杯子收起来,贴他耳畔道,「今天不要睡船舱了。」 「为什么?」 「位置有些狭窄。」 「可以睡得下两个人啊?」 「可是,施展不开啊。」 仙尊疑惑起身:「你要施展什么?」 这要怎么回答,他只好不说话,把杯子端走洗了。 仙尊适才反应过来,当即面上一红,轻咳了一声:「随便啊,睡哪里都可以。」 他又笑,把洗干净的杯盏在院中案牍上摆好:「真的让我随便啊?」 仙尊走过来,隔着桌子挑眉:「你能怎样随便?」 「啊?」炎烬本是在逗他,不想这仙尊很是认真,被这样看着,他便也当真想了为所欲为的画面,决定再逗一逗他,「你上回在桌上拿水写的字,可还记得?」 眼前人想了一下,又红了脸,转过身:「我……我没写什么啊,就是口口,口口么,不跟你说了,我洗澡去了。」他低着头,走得很快,留炎烬一人暗笑。 怎么办呢,就是喜欢看他被欺负的样子。 以前喜欢看他面红耳赤低头走开,如今却是不够,还想要他眼尾泛红,战慄求饶。 天亮时那人还是要赖床,炎烬没吵他,在院中里做琴,但是没有好的木材,他想进山里找找,本要跟叶容雪打声招唿的,进屋看他睡得正香,思及自己一会儿就来,便悄悄去了。 蜿蜒小道,有几个白衣弟子上山来,在院外喊了会儿,见院里实在是没人,又有事通报,就走了进来,四下看看,小心翼敲敲阁楼的门。 叶仙尊睡得迷迷煳煳:「敲门做什么啊?」 几个弟子连忙颔首,那一句师尊还没叫出口,听得里面慵懒又嘶哑的声音:「我好累的。」 弟子们面面相觑,互相使眼色:「那咱们是不是不应该来打扰师尊啊?」 里面又道:「我身上到处都是酸的。」 弟子们惊愕:「师尊怎么了,他被欺负了吗,咱们要不要冲进去?」 那懒懒的声音继续道:「你就不要来叫了嘛,我现在真的不想起。」 第120页 弟子们再使眼色:「可师尊不让我们进去啊。」 里面:「你说话不算话,说好轻点的,可没一会儿就把控不住了,我再不要相信你了。」 弟子们:「什么轻点,什么把控不住,师尊一定被欺负了,进去看看吧?」 「所以你让我再休息一会儿嘛,嘶……」里面说着又有一声痛唿,弟子们慌了神,便要闯进去。 又听师尊道:「我都不能平躺了。」 弟子们:「师尊受伤了,冲进去!」 「真的别叫我了。」师尊继续道,「还有哦,我今天不能出门,脖上肯定全是印子,不可以见人,所以我要睡一整天。」 弟子们:「!!」 「我嗓子也哑了,好疼的,腿也好疼,好像抽筋了,都是你推的。」 弟子们:「……」 弟子们犹疑了一下,在门外齐齐躬身道:「是,师尊,弟子绝不打扰师尊休息,我们这就离开。」 屋内没有动静,他们没得到应允,又不敢擅自离去,皆惶惶相望。 过了会儿,听得里面「砰」地一声,好像是有人摔在了地上。 而后,门慢慢打开,他们的师尊银冠高束,宽袖飞扬,脖颈上围了一圈绸带,淡漠的眼神扫过几人:「怎么找到这里来了,什么事?」 弟子们抬头看了他一眼,立即又都低下头:「启禀师尊,山下镇上那只傀儡,我等实在是找不出其命门,请师尊责罚。」 「傀儡师多为人间修行邪术者,邪术多阴狠诡异,有些是不好对付。」他再扫量众人,仿佛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你们没受伤吧?」 「没有,那傀儡攻击性不强,只是弟子们学艺不精,不能按照师尊指示反操控它。」 「好,我去看看。」他往外走,走了一步又停,微微蹙了下眉。 身上还是又酸又痛的啊。 弟子们立即道:「师尊要不您今天别出去了,傀儡已被降服,不会危及百姓,也不着急。」 「还是尽快解决吧。」他慢慢转身,留了张字条,「走吧,不必多说。」 他的步履缓慢,弟子们只得也跟在后面一步步挪,路上想说什么又都不敢说。 走到半山腰,他有些耐不住,朝一弟子道:「布个云吧。」 那弟子立即施术布云,很快一朵白白的云到脚边,他踩上去,摸一摸这云柔软,便坐下了。 方坐下又是眉头一蹙,布云的弟子心惊胆战:「师尊,可是这云有什么问题?」 「哦,没有,就是不够软。」他道,「就这样,反正也不远。」 路程虽不远但还是有些不舒服,他一路紧锁眉头,弟子们每每想开口,看他神情又不太敢。 到了镇上就不能驾云了,得下来走,此世间修者众多,百姓们见到这种成群的白衣修者们并不会太好奇,但今日路人屡屡投来注视目光,却让叶容雪有些诧异。 他低头看看自己,除了身体不适走得慢些,也没什么奇怪的地方吧。 盯着频频回首的目光,走过长街,至一荒废田野边,四下无人,那只傀儡正被弟子们制服于此处,他走过去,看其面上戴着黑色面具,衣衫褴褛,肢体僵硬,唯一颗头在脖子上摇摇欲坠。 「师尊,他大概是被绞死的。」一弟子道,「然后被练成了傀儡。」 叶容雪盯着那面具看。 弟子又道:「面具不是操控的命门,我等都探过,但这面具取不下来。」 「好。」叶容雪抬手幻化灵决,一道流光自这傀儡头上打入,傀儡咯吱咯吱,木讷地抬起胳膊和腿欲攻击来人,然他行动迟缓,叶容雪又一道灵决将他定住,闭眼搜寻了须臾,微有疑惑,「是有些难找。」 「那……」 「你们退后,我再探探。」 弟子们听命后退,他又打入流光,那傀儡再次行动起来,速度比方才快上不少,已是尸身,无痛感,攻击起人也全然不顾后果,招招狠戾,叶容雪避过攻势近身去探,见这面具之下的眉目,还未想起什么,那若骷髅的手爪再袭来。 他捡一石头磕断这手掌,尸体血已僵,不再流出,离近处却见这面具之后溢出一滴泪。 他立即扣住摇晃的头,指端点在那滴泪,流光从指下四散,傀儡停止攻击,他将四散流光收拢,汇聚于那傀儡眉心,打上一个仙印,转身拂袖:「命门是那滴眼泪,确是难找,尸体竟还会流泪,不过我已将他控制住了,交给你们,眉心仙印按照我教过你们心法操控。」 而后抬眼看看这四野荒废的田地:「让它把这些地开垦一下吧,这个时候该插秧了。」 弟子们连连应允,看他要走,恭敬道:「我们送师尊回去?」 「好吧。」他忙完了,身体的不适便又明显起来,慢慢地走,再走到街上,左右依旧是不断投来的异样目光。 再度看看自己,身上并没有被那傀儡弄上血迹或污泥啊,可是都看了两路了,他回头问弟子们:「我有什么奇怪的吗?」 几人低声咳嗽,支支吾吾。 「你们说啊。」正问着,忽听熟悉的声音:「剑仙人?」 回头正看岳爹叫他。 岳爹从旁边酒馆里走出来,上下打量他:「这么巧啊,在这里碰见,听我儿子说了,小清横原来是宗门仙尊啊,瞧瞧,这换身打扮,就是跟以前不一样。」 第121页 他不好意思地笑:「也没有吧。」 岳爹也笑,笑得十分奇异,让叶仙尊摸不着头脑。 第65章 时光不会将我们分离 岳爹笑了会儿, 把他拉近些,低声道:「来,跟我说说, 是不是成了?」 叶仙尊红了脸点了一下头:「你怎么知道?」 「我想不知道,很难啊。」岳爹指一指他的额头,「这儿有个红印儿呢。」 「啊?」 「还有这儿。」他又指着仙尊的脸颊。 「这这这……」再指下巴。 「这也有。」 「还有这儿……」 「这里这里……」 「这个地方……」 「你这衣服没盖住的地方都有这么多,其他地方岂不是……」岳爹捂着嘴笑。 仙尊没听到他的笑, 他已经恍若雷击,呆立在大街上。 合着顶着这些印儿, 在这条街上走了两遍了呢。 半晌后, 他面如纸色转过身,以衣袖挡了脸,怒看一众弟子:「你们怎么不告诉我?」 弟子们连忙下跪:「我们以为师尊知道啊。」 「是啊,我们说今天不急,师尊说没事,还以为师尊不在乎的。」 「还有, 师尊您不是让我们不要多说话么?」 「……」 他们这一跪,围观路人更多了。 叶仙尊羞得无地自容:「你们先起来。」他抬着袖子快速往前走, 走得快身上又不舒服, 但不想多做停留, 忍着酸涩加快步伐。 弟子们起身追过去:「师尊, 师尊……」 岳爹也在身后喊:「你要不要画册啊, 我给你弄几本?」 他遮着脸跑得更快, 未留神撞到一人,没来得及躲,跌入那人怀里。 来人把他抱住:「怎么啦?」 他抬头见面前人正是炎烬,松了口气:「你怎么来了?」 炎烬看见他的脸, 也微愣了一下:「额……我来找你啊,你还好吧?」 「没事,区区傀儡我还不至于抵不过。」左右又有人围观,叶容雪后退一些仍拿袖子挡着脸,「已经制服了,可是找不到操控之人,那人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一点线索,这傀儡的面具还摘不下来。」 「不急,且等着,早晚会露面的。」炎烬道,「我是问你……」他压低声音,「昨晚有些没收住,你身体还好吧?」 仙尊脸更红,低着头不说话。 他心里已清楚:「要不,我们直接回去?」 他想直接闪身回山,可面前人道:「仙门有规定,非紧急情况不要在百姓聚集处擅用灵力,我这是个人的事不紧急,不能违规,我们先走回山脚再说吧。」 「你还真是认死理。」炎烬笑道,「那我背你。」 「啊?」仙尊在袖子下四处看,「不好吧……」 「别怕。」他拉着那手臂把人揽在后背,叶容雪不大好意思,可又忍不住嘴角上扬,将脸贴在他背上。 走了会儿想起身后的弟子们,随即吩咐:「你们都去忙吧,有事再来找我。」 弟子们齐齐应声,立时散了,炎烬背着他,穿过路人频频回首的长街,到了山脚下,便没什么人了,叶仙尊轻声道,「我们直接上去吧。」 「好。」他将人放下,方要施术,叶容雪望见路边开出的小野花,眼中一亮,走近几步,细细看了会儿。 炎烬跟过来:「很好看?」 「好看啊,这么多小小的,黄的红的花,像是一个个小星星一样。」 「往山上去一路都有这些花,要不咱们走着上去,慢慢看吧。」 「好啊……」仙尊道,顿了下又抿嘴,「嗯……下次吧,也不急。」 他今天实在不太想走路了。 炎烬笑:「不用你走路。」他手一揽,又将人抱起来,「就这样走,你慢慢看。」 怀中人连忙道:「不用不用,你已经累了一路了。」 「我喜欢。」他把人抱紧,「就这样,你看吧。」 叶容雪抿嘴笑,却是没看两边,双臂搂着炎烬脖子只看他:「你……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啊?」 「这不是应该的么。」 他心中若灌了蜜糖,到处都是甜的,搂紧他道:「我一定会好好补偿你的。」 炎烬低眉,疑惑了一下,随即点头:「对,我一定会好好补偿你的。」 叶容雪微愣,也点头:「我是认真的。」 炎烬顿了会儿:「是,我是认真的。」 叶容雪蹙了蹙眉,暗想,他到底听懂我的话了没啊? 不过,也不重要,这是做出来的,也不是讲出来的,他把脸埋进炎烬胸膛,在山花烂漫中听着这令人安心的心跳声。 炎烬道:「你不看花了?」 「没有你好看。」 「原来仙尊是喜欢好看的,那我若白髮苍苍了,可怎么办?」 怀中人抬眼:「我喜欢好看的,可因为喜欢你,又觉得你是最好看的,就算你白髮苍苍,我也还是喜欢你,当然也会依旧觉得你最好看。」 炎烬被逗笑了。 叶容雪又道:「而且,你也不会有白髮苍苍的时候啊,你又不是普通人。」他的眉眼弯弯,「我也不是,我也不会有这一天,所以我们能一直在一起。」 时光不会将我们分离,那真是穿梭岁月长河,永久又唯美的浪漫,只要我们想在一起,就永远不会散。 第122页 炎烬低头吻了吻他额头:「对,我们能一直在一起。」 他抱着叶容雪一步一步往尺木山走,经过蜿蜒小道,看过璀璨繁花,推开小园的门,那只小白猫刚好从鸭舍上跳下来,悠闲地舔着爪子。 他把人放下,在他于桌前椅子上要坐下时又喊停:「等下。」伸手抓来一个软垫铺在上面,方道,「坐吧。」 仙尊脸又红了,低着头坐下,炎烬以手撑在桌旁,偏要那红透的脸对着自己:「晚上想吃什么?」 「都可以,你做的什么都好吃。」仙尊道,「要不我也学学做饭吧?」 「你不要学。」 「怎么啦?」 「嗯……我怕你把我厨房拆了。」炎烬拉一拉面前人的发,「那我就随意做了哦。」 饭后照旧在院中闲叙,叶仙尊躺在吊床上,说起白天的事儿,聊到岳爹,炎烬便问:「他那时在你后面鬼喊什么呢?」 「他……他说要送我几本画册。」仙尊定声道,「我肯定不会要的,你放心。」 炎烬反倒笑了:「没事啊,他要送来就收着呗。」 「啊?」叶容雪坐起来,「你不是最不喜欢他乱跟我说话吗,之前也讲过不要看。」 「之前怕他把你教坏了。」 「那现在不怕了?」 炎烬不回话,只是笑。 叶容雪不解:「难道你现在希望我被教坏啊?」 炎烬依旧笑,轻声拉长音调:「越坏越好。」 眼前人果然脸又红了,转过身躺下,炎烬却心情大好,捧着茶靠在椅背上,闭上眼,静听远处林间飞鸟,山中清风。 却觉有温热气息从后贴近他,叶容雪在椅后搂住他,靠在他耳边说话:「那你要我怎么坏嘛?」 他的手一抖,杯中茶险些洒落。 仙尊在他耳畔继续说:「这样……」话语丝丝入耳。 杯盏又抖,茶水彻底洒了,还好是温的,不然可要烫坏了。 但今晚他极力发扬君子之风,任怎样使坏都坐怀不乱,毕竟那人身体还不适,不过也暗放豪言,过几日你且等着。 翌日天明,前天在第七排种下的东西也长出来了,他当时原是要种小瓷瓶的,但当天已经去买了,这长出来的大约也没什么惊喜,他慢悠悠去挖来,挖了会儿,觉着好像不是瓷瓶。 但听叮叮噹噹一串,他疑惑着往外拉,越拉越是惊讶,望着这精细的亮闪闪的,带着铃铛和环扣的链子,发了呆。 「你怎么又长出来这种……」他敲着土地,一想,如今这一排长出什么是他家仙尊心底的想法,那么也就是说…… 他惊愕回头看看还在床上躺着的人,把东西拿着走进去,瞧他醒了,憋着笑一扬:「你想种的?」 仙尊瞥了几下:「这是什么?」 「额……」对哦,他家仙尊很难认识这些东西。 那就不是他心底想种的,大概这田地获取了一些意到浓时的情愫,自己生成的。 他简单讲了,对方听罢拿被子盖住羞红的脸:「这块田它也太灵敏了,以后都不可以瞎想了。」 炎烬看他脸红,心絮被激盪起,偏不让他拉被子:「没事,尽管想,不过……」他微眯眼靠近,「你知道吗,这里种出来的都不能平白消失,一定要发挥价值……」 那人当即大窘,又羞涩拉被子,被挡着拉不动,只得躲闪了目光,看到枕下露出来的玉,转移话题:「你这个一直放着,到底是什么啊?」 「……」 你确定你在转移话题而不是更进一步? 明明话都被他说了,偏偏还一脸无辜与纯澈,炎烬捏捏手遏制着翻涌的情愫,还没回话,见仙尊看了那玉一眼,又看了两眼,随后眨眨眼:「我想起来了,这是你我之前决裂的时候种出来的。」 「额……没那么严重吧。」这回倒是成功被转移了话题,炎烬连忙道,「你我什么时候决裂过,顶多是吵个架,冷战几天么?」 而且也不是那时候种出的,明明种出来很早了,只不过那时被你挖出来。 眼前人垂眸:「能不能以后吵架也不要冷战啊?」 他微微沉默。 那人有些慌了:「不行吗?」 他抚一抚对方的脸:「不,我不会跟你吵架。」 眼前人笑起来,余光又瞥见那枕下,再望望他手中的物件:「嗯……也不是不可以啊。」 「啥?」 但对方不肯重复了,只再拿被子盖住脸。 第66章 让这浩瀚星辰来入酒 这两日枕下的和新长出的东西到底是一起消耗了, 炎烬最近精神比较好,日常琢磨着把他们的家再修整修整。 小阁楼的二楼他们也还是时常睡的,他种个滑梯靠在二楼阳台, 这样日常他家仙尊除了可以飞下来,也可以滑下来。 仙尊是很喜欢,一天滑好几回,但也很困惑:「我又不是小孩。」 「谁说大人不能玩儿?」他指着那船舱前的空草地, 「我还想在那里装个游乐场。」 「什么是游乐场?」 「大概有鞦韆啊蹦床啊,攀爬梯这些, 地上还会有很多毛绒球, 各种颜色满满一屋子。」他尽力回想着在异世看过的游乐场,「上方还飘着很多彩色星星啊什么的,总之,先布置着看吧,有什么就装什么。」 第123页 仙尊嘴上说着不用麻烦,但眼中亮晶晶的, 很是嚮往。 他又想笑,明明是个很活泼的性子, 这几百年生生在仙山独自看雪, 给憋坏了吧。 一面种建材, 一面也买一些, 游乐场的框架很快就弄好了, 只仙尊一个人玩, 顶多加上他,不需要太大,占地面积是那小阁楼的两倍差不多了,外墙是圆形竹木墙, 涂了彩色颜料,由仙尊亲自执笔随意作画,画了一些花卉,也有些小动物等。 里面的东西,这儿有很多买不到,他就得种,有时候也自己做,附近材质不多,他去了几趟深山,山中走兽见着他自行躲避,他想找什么找不到,勾勾手指,一些有灵气的飞禽走兽便立即去为他找寻。 那阁楼二楼,清横剑偶尔要压在枕头下,叶仙尊之前魂识在内修养,又得炎烬修復剑身让他魂识痊癒,他与这剑本就彼此相融,虽然如今脱离了,但魂识也还可以进去。 于是有些时候使坏,也会抓着剑身,「啪」地一下,消散了身形。 炎烬:「……」 他只得抱臂坐在床上看那把剑:「你给我出来!」 剑身飞起来绕着他转:「不出来不出来,你怎样?」 「好,有本事一直别出来。」他整理好衣衫,把剑褪掉剑鞘,拿起来往外走。 剑身看他走出庭院,紧张了:「你要去哪里?」 「呵……」他携着剑往深山中走,沿路对出没走兽下令,「都迴避。」 于是山中群兽退散,安安静静。 他走进一片阔叶林中,这阔叶巨大,一片几乎能载人,抚之柔软,他把剑放到一刚好落下的阔叶上,按着不让他飞:「还是不出来是吗?」 剑身有些瑟缩:「你……你把剑鞘去掉了,让我怎么出来嘛?」 炎烬笑:「我故意的。」 「你……」 「与天地相融,与万物相近。」他抚抚剑首,「出来。」 那人不情不愿地现了身,四处看:「不会有人来吧?」 「不会。」他俯身。 至月初升,他抱着人往回走,怀中人身上裹着他的外衫,累得又不想说话。 回到庭院,却见几个弟子在门口等候。 弟子们秉着非礼勿视的原则,个个低下头。 怀里人已经睡熟了,炎烬将他身上衣衫又裹紧一些,确保没露出一丝半点,从这些人中间走进院中:「怎么,你们又搞不定什么了?」 弟子们连忙道:「实在无意打扰上神和师尊,可又出现了一只傀儡,我们没法激发出其命门。」 「这傀儡命门也是眼泪,且这只胆小如鼠,你们打得他哭出来就行,上回那一只开荒开好了吗?」 「哦,开完了,也插好秧了。」 「嗯,我看这个时间,该是采藕的季节,把这只操控住后,让它们两个给祈安镇百姓们的藕采一下。」 弟子们应着,唯唯诺诺不走,他抬眼:「还有事?」 有弟子上前:「是这样,这已是第二只傀儡了,我们想尽快找出其背后操纵人,不知……上神可能给些指引?」 「即便找得出来,你们也不是对手,留着你们的小命吧,先去制服那只傀儡。」院里有风,他抱着人进屋,「还有话要跟你们师尊说吗,我替你们转达?」 几人迟疑了一下,互看几眼:「于师兄让我们转告一声,明日仙门有师尊的课。」 「好。」他关上门,把人放到床上。 待天将明,轻轻喊人:「要起床了哦。」 仙尊睁眼看看:「还早啊。」 「可是你徒弟来信儿,让你今天去上课。」他把早饭端到屋里来。 叶容雪揉揉眼睛坐起身:「最近越来越犯困了。」 他把衣服递过去,浅笑:「好,以后节制一点。」 「没事,多睡睡就好了,今天是要起早,没办法。」仙尊迷迷煳煳起床,吃过饭才有了些精神,今儿天上晴朗万里无云,他召唤了半晌也没召到云,只好摘了一根枝叶踏着走了。 今天一天都有课,叶容雪上午上完,中午回落雪筑休息,想继续补觉,但掌教和其他一些仙尊都好久没看到他了,见他好不容易回来一趟,都聚集在落雪筑。 他只好强撑着精神应付,掌教自恃一山之长,比较操心,看他的样子提心弔胆:「你没被欺负吧?」 「没有啊,就是觉得累。」他暗示,所以,你们能不能先走呢,让我小憩一会儿? 「哦哦。」众人没接收到暗示。 他继续:「还很没精神。」 「哦哦。」 他怔了怔,干脆明示:「我想休息。」 「哦哦。」 「……」 所以他们为什么不走? 众人相互对望,聚在一起商议了会儿,有一个仙尊被人推了出来,趔趄几步站稳,又退不回去,只好硬着头皮对他笑:「是这样的,叶师弟,就是说,虽然当初封印上神的是你,但这是尘明宗安排你去的,你真的不用把责任全都揽在自己身上,也没必要这么牺牲自己知道吗?」 「啊?」叶容雪不太明白。 我这算……牺牲自己? 「对啊。」那人道,「如果有无理要求你一定要拒绝,不要委曲求全啊。」 叶容雪微怔:「我没有啊。」 众人支支吾吾:「你真没有受委屈吗,那你为什么这么累?」 第124页 他蹙眉:「真没有啊,我都是自愿的啊,而且,我也乐在其中。」他慢声道,「他想这样,我也想啊,有时候他不想我还想呢,就比如说有次……」 「咳咳……」掌教连忙打断他,「好,我们知道叶师弟没受委屈了,大家都走吧。」 然而众人不走:「有次怎样,叶师弟你说啊,不要关键时刻停下啊。」 「有次……」 「说什么说。」掌教再次打断,「清心寡欲,清心寡欲,都给我走!」 众人被吼走,临去时互相嘀咕着抱怨:「仙门又没要求清心寡欲。」 「就是,听一听怎么了吗?」 等他们走后,叶容雪终于可以睡觉了,睡前也嘀咕:「是啊,我话还没讲完呢,我不是在说养小动物的事儿吗,我每天就餵个动物,不累的啊,我是自愿要餵的,我不嫌他们吵,乐在其中,委屈什么啊。」 他慢慢躺下:「他想再养一只小猫,我也想啊,可是他不想再养鹦鹉了,说是会传话,但我还想呢,鹦鹉挺可爱的啊,就比如说有次,那鹦鹉还说了我不敢说的话。」 他闭上眼睛,微弯嘴角,想想那鹦鹉的话,又无端脸红。 午睡完继续上课,上完后他走出传学殿,看天上还是没有云。 他不走一众弟子们不敢走,有弟子说要借剑给他踏,他想想自己曾是剑身,仍不愿意踏剑,准备再折一个枝桠,还没折断,那天色忽而暗了下来,似被什么遮挡了天光。 众人抬头看,却见是一艘偌大飞舟,华盖船舱,琉璃珠玉镶嵌,丝绦流苏随风轻动,四处流光浮荡。 众人皆惊愕,修者难得乘飞舟,也难得一见如此华丽几乎要闪瞎眼的飞舟。 飞舟停在传学殿上空,船头有人迎风而立,向那殿前的白衣仙尊伸手:「我来接你。」 周遭立时一阵嘈杂,有惊嘆也有起闹,叶容雪不好意思地伸手,被他拉上船还没反应过来:「哪来的飞舟啊?」 「种的啊,第九排长的,这次长出来的仍不是门,是飞舟,我用底座催生的。」他抬袖,飞舟乘风而起,被遮挡的天光散开,大殿重新落下一片微光粼粼。 两人已离开了仙门,在碧空中慢慢前行,叶容雪从飞舟这一头走到那一头,摸一摸那华盖上垂下的流苏,「你来接我,直接来就行了,何必这么麻烦?」 「不麻烦,我喜欢。」他俯瞰脚下,人间长街小镇,正是炊烟寥寥的时候,招唿人到船舱内,「饿了没,我带了吃的。」 叶容雪走进去,看桌上摆好了几道菜:「马上不就到家了?」 炎烬给他递筷子,又给他倒茶:「这飞舟回去就会消失,不如物尽其用,让它再飞到星河上去一次?」 眼前人点头:「好啊好啊。」 待飞舟穿过人间烟火,直上云霄,天色已暮,星辰点点,便又流淌在飞舟边。 天际浩渺,星河璀璨。 那人间江山更迭,无数人来了又去,然而凡尘世间始终人来人往,热热闹闹。 飞舟生在热闹人间,又承载着二人漂于无人星河。 他们在俗世中独拥世外桃源,于喧嚣中得一处悠闲的静谧。 仙尊俯身去拨动星辰:「可惜我今日没能给你带酒。」 「我自己带了。」炎烬笑,把酒壶拿起来晃了晃。 仙尊回首:「原来你都准备好了。」 炎烬用这浩瀚星辰下酒,边饮边笑:「你就不问,我还准备了什么吗?」 仙尊走到他身边,覆他耳畔:「我猜你……」 第67章 你我早已经相融 炎烬迷离一笑:「我们叶仙尊是真的学坏了。」 那人却难得一见的没有脸红, 反而挑眉:「你不喜欢?」 「喜欢……喂,你……」 饮尽的酒壶从手中脱落,那人扑在他怀中又坐起:「你是不是醉了?」 「我没有。」 「你一定醉了。」 「好吧, 我醉了。」他躺好,看着面前人。 看他慢慢坐下时,那脸上到底还是覆上了红晕。 飞舟荡漾星河中,起起伏伏。 人间烟火, 天上星辰,就由它自由地漂, 随意去往哪里。 后来, 叶仙尊伏在他怀中渐渐入睡,这一叶飞舟慢慢从星辰中落回庭院,那院中原也有流光点点,仙尊醒来时还迷煳了一会儿,以为尚在天际。 等他们都下来,飞舟就消失了, 天亮两人睡了会儿懒觉,炎烬先起床, 把那把琴做好了。 他做的是七弦琴, 琴身桐木, 褐色琴面他仿照古琴弄了梅花断, 但音律他委实不太精通, 那个世界弹古琴的实在不多, 凭藉印象装好琴弦,自己拨了几下,觉得声音像是那么回事。 但仙尊拨了之后,表情不大对, 可不太好意思说,自己挪着弦柱慢慢调,调音需要不断地听和试,很费时间,到了晚上他才终于调好。 于是给炎烬抚琴,坐在院中,琴声悠扬,炎烬就躺吊床上看,看那白衣仙尊身后是青葱竹叶,圆月初升,银辉满山。 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 这抚琴人周身皆覆月之清辉,飘然若出凡尘。 他又想欺负他,想把那将要脱尘的人拉回人间,与自己共赴美梦。 他也真的这样做了,琴弦被触碰出不规则的曲调,仙尊道:「我刚调好就被压坏了,又得重新调。」 第125页 心满意足的炎烬诚恳认错:「好好好,你告诉我怎么调,我来调。」 他动作不熟练,调了两天才调好,仙尊跃跃欲试,但还没弹几下,琴音又乱了。 仙尊这回有些怨言,不好意思跟他生气,可也确实不怎么高兴,这晚自己去船舱睡了,并在帘子上设了结界。 虽然那结界炎烬能打破,但现在问题不是能不能破,那个结界一设,他就不能去破。 他被关在外面,轻轻敲结界:「我错啦,别生气好不好?」 里面不吭声。 他又敲:「你要是不想见我,那你去阁楼,我睡船舱好不?」 还是没回应。 他好言好语哄了半晌,里面的人是铁了心不出来。 他只得自我检讨了很久,想着自己是有些过了。 这不也是食髓知味,有些难收么。 不过看样子,的确得节制一些,不然又要惹他家仙尊生气。 这晚他就坐在船头调琴,夏天晚风清凉,吹一吹风也挺好,调到后面,仙尊大概听不下去了,挥散结界走出来,默默把琴接过去自己调,他总算能见着人,前后左右地绕着哄,终于把人逗笑,同意进屋睡。 不过他已下定决心要老老实实,即便身边人气息萦绕耳畔,也要默念着清心咒闭眼安睡,好在身边人抱着他也很快睡着了。 第二日是人间端阳节,早上那棵树就长出来了彩绸,祈安镇有赛龙舟等,两人去看了一场,顺道买了材料回来包粽子,正好这日小岳回家,也提上来一兜粽子,并带了些艾草什么的,说是防蚊虫。 他本来要帮着他师尊和师祖挂艾草,四面看了一看:「这院子好像也没有什么蚊虫哦。」 炎烬挑眉:「不然呢?」 好歹我们也是会灵力的好么,稍微施点小术法就让他们不能靠近了啊。 「对哦。」小岳点头,又想,他们真是奇怪,一个是上神,一个是仙尊,不住九天不在仙门,就在这一山平野之地,他们可以辟谷不食人间烟火,却每日三餐不落,哦,为了能吃饱饭,还要种田。 他们可以幻叶为衣,化木为金,但也拉着鲜花布匹下山去卖,他们可以挥挥手召来很多家具物件等,可通常都是自己做,他们能够制服那山中灵兽,可院中养的都是普通小动物。 但若说他们把自己当凡人,就过着凡人的生活,他们也没有完全不使用灵力,不想走路了就驾云或移形换影,还弄过飞舟,在家里懒得跑来跑去拿东西,就手一伸,让东西自己飞过来。 他们不远离烟火人间,也不避讳异于凡人。 小岳很想问,他们俩要是吵架了,会不会都是直接用灵力对打,那么山中走兽们受得了吗? 但尽管如此,他还是把艾草挂上了,他说这是传统,临走时也叮嘱他们,粽子一定要吃,这也是传统。 两人把自己包的和小岳送的一起煮了,煮熟后分不清谁是谁的,叶仙尊一口咬到一块肥肉的时候,很是迷惑:「我以为粽子只有甜的。」 炎烬表示:「每个地方喜好习惯好像都不太一样。」说到此便也想到,「回头咱们再出去旅游,到天南地北都逛一逛,领略一下各地的风土人情。」 「嗯。」 吃过饭看那彩绸这回又长出的是幕布,看样子还是想给他们放些影像来看,上下左右四个箭头,左右两边对他们来说当真不太感兴趣,上下的有些想看,可一个时辰的影片,几乎三刻钟都有马赛克,又实在很无聊。 仙尊想:「或许你我加起来三万多岁的年龄,还不足以解锁马赛克,咱们用什么再叠加一下?」 这倒是个办法,炎烬放眼一圈,院子里也就那棵树最古老了,他折了片叶子按上去,心中想着,这不就是拿钱来买的解锁方式吗? 好在还真的解锁了,流光汇聚成字,写着「七万二千五百零一岁,可以观看。」 「这棵树跟你一样大了啊。」仙尊震惊,「那可称得上上古神树了。」 「那树因我而生,是与我同岁。」炎烬去按箭头,「你想看恐怖片,还是说……」 仙尊道:「行的啊。」 谁好意思说要看上面箭头的东西。 炎烬点完后,画面又出现了一口咕咚咚的井。 「……」 这些恐怖片套路完全不带换的吗? 好在这回能看清那个白衣白帽苍白着脸的「鬼」了,反正也不肖细看,到最后要么是一场梦要么是病人的幻想,要么这「鬼」 是人假扮的。 仙尊看着也很无趣,便跟他闲聊:「你说那棵树因你而生?」 「嗯,三万六千前我诞生于此山,那时候此山荒芜,因我的灵力使这山野復甦,这棵树是第一个长出来的生灵。」 「你记得那时候的事儿了?」 「我起初是不记得的,后来就想起来了。」炎烬回头看看阁楼,二楼还放着他们的剑,「幸而劳你以妖内丹激活清横剑。」 「清横剑怎么了?」 炎烬伸手把那剑抓来,掌心红光拂动,赫然亮光,剑身忽然消散。 叶容雪心一紧:「你怎么……」 「你看。」红光散去,一片龙鳞悬空,幽幽发出微光,这光萤白柔和,与之前那能够发出灼灼红光的逆鳞又不太一样。 「这是我的初生鳞甲,我第一片生成的鳞甲。」炎烬手再一拂,龙鳞又化剑身模样,「那时天地之中诞生此剑,可因无灵器融剑,致使此剑始终不能成形,我便将我的初生鳞甲投入剑身,方铸此剑。」 第126页 「所以,原本这就是你的剑?」 「算是吧,它本是天生地造,无主利器,其凶性难控,初生鳞甲最为柔和,可压其戾气,是以我才用此鳞甲融剑。数千年前,我曾于你尘明宗潜渊,带来灵气方有仙门,那时候尘明宗以我为神明,祭拜供奉我,也向我请过镇山之物,我便将此剑赠与,当时我也曾施言,不允随意之人使用,必当是千百年最优秀者,可藉此剑。」 后来仙门倒是忘了他这个神明,但那把剑上有他施过的言咒,普通修者根本不能驾驭此剑。 也正因剑身中融有他的龙鳞,因此十七年前叶容雪携剑上山,丝毫未受阻碍。 叶容雪不大好意思:「所以,我算是……最优秀的?」 「那必须的。」他笑,认真看着眼前人,「我的龙鳞在剑里,你的魂识也曾在剑里,你我,其实早已经相拥了。」 这初生鳞甲不同于逆鳞,那是他最为温柔的一片鳞,他用来拥抱了他的爱人。 而那些逆鳞,那是他的孤傲与灼烈,化为一朵四海浮生花,四海与天地,浮生如一梦,融进爱人心间。 温柔与灼烈都能交与一人,这也是幸事吧。 仙尊羞涩垂眸:「我哪有那么厉害的。」他低头笑,笑了会儿想起什么,「你的逆鳞是不是都收回了?」 「对啊,一共四片,全都收回了,所以我也完好了。」 「你还有丢失的鳞甲吗?」 「没有了。」 「可是,这四片逆鳞都在我身上,我怎么还给你?」 「我早就说过我不要了。」炎烬将他拉到怀里,「所以你不要再说此话。」 我曾愿意用这逆鳞,只为你种一朵钟情的花,而如今这朵花长在了你身上,我又怎么会要回来? 叶容雪眼中微光闪烁,郑重点点头,心中暗道,好,那从此后,我就是你的盔甲。 两人相拥许久,幕布上的影片接近尾声,仙尊坐于他怀,轻咳了下,低声道:「太无聊了,能不能换啊?」 「可以啊,往哪边换啊?」 「往左右换,也挺无聊的。」 「那……往上?」 「随便,都可以啊。」 作者有话要说:  「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出自王维《竹里馆》 第68章 哪里来的孩子? 往上的幻影没有再打马赛克, 声音也没处理,就比较清晰。 怀中人有些不好意思,偶尔低下头。 炎烬连忙道:「那要不, 不看了吧?」 「嗯……没关系,放都放了,彩绸出来一次也不容易,不能浪费。」 「好。」 幻影放完, 流光消失,些许画面和声音还在眼前耳畔, 叶仙尊红着脸去洗澡, 临走时问炎烬要不要一起。 炎烬的脸也很红,当然他不是害羞,是血液沸腾,但他想及昨天叶仙尊还因为他做得过了而生气,躲在船舱里不出来,这几日无论如何他也得克制一下, 于是义正言辞拒绝:「你去吧,我等会儿。」 仙尊一想, 也是, 一个人洗快一些。 等两人都洗漱完躺在床上, 炎烬睁眼看着床上帷幔, 默默念着清心咒, 这会儿难以入睡, 不过等身边人睡着了应该就会好了。 可身边人也不睡,鼻息一下一下扑在他脖颈上:「你怎么啦,怎么不动啊?」 「没怎么啊,不是睡觉吗, 睡觉动什么啊?」 「睡觉前……不动吗?」 「咳咳……」炎烬倒是想,可又怕惹人生气啊。 他继续默念清心咒,只觉得不大管用,尤其是身边人今晚实在有些反常,怎么那么主动了? 叶仙尊少有的主动却没能让炎烬有所行动,不由纳闷:「那幻影看了一个时辰,难道他一点想法都没有吗?」 一个正常人,看完后总会有些念想的吧? 他这边都有些急切了,可枕边人就是无动于衷。 他折腾一番,那人还是不行动。 叶仙尊只得无奈放弃,辗转反侧难以入睡,暗暗琢磨着他到底怎么了,琢磨到后来,他得出个结论:得种补品。 这夜备受煎熬的两人没怎么睡,第二天都没什么精神。 仙尊为了打起精神,无事就去弹他的琴,这在炎烬看来无疑是给他提醒:你再有想弄坏我的琴的想法,我就还要生气。 于是这晚他继续忍。 叶仙尊也只好忍着。 再度没睡好的仙尊第二天继续弹琴,炎烬表示明白,收到暗示了,绝对老老实实。 又忍过一晚,那补品长出来了,炎烬看着仙尊端着水杯给他,有点摸不着头脑,但他家仙尊要他吃,那哪有拒绝的。 只是吃过后是真的不能再忍了,他把人拉过来之前,小心翼翼,准备那把琴放得远远的:「我跟你保证,绝不会再压坏它。」 仙尊搂着他:「不管它了,你能不能……别墨迹了……」 「嗯?」炎烬微怔,他什么意思,难道他并不会生气? 于是情愫翻涌,然而方将人压下,小院中忽地来一道灵决,是仙门掌教发给叶容雪的,召他回去开会。 两人只得起身,叶仙尊苦恼道:「是哦,我忘记了,今天要开会的。」他看看时辰,「要来不及了,我得赶紧走。」 「好吧。」炎烬只得将情愫压制,「那你尽快回来。」 第127页 「额……」叶仙尊想及掌教每次开会都有一堆废话,尽快回来怕是有点难了,「最起码得等到晚上。」 「……」炎烬咬牙,「没事,我能等。」 他把人送到尘明宗,回到尺木山后,果然一等就等到了天黑。 上午的时候,他没怎么活动,原想养精蓄锐把精力留到晚上,但是到下午,这精力实在是旺盛无处撒,就去修那游乐场,四周围墙都建好了,里面的小星星也挂好了,都是用发光的彩绸扎的。 滑梯鞦韆蹦床攀爬梯跷跷板等都装完,还差满地彩色小球球,他用毛絮一点点团,比较费时间。 可惜到了晚上,仙尊还是没有回来。 尘明宗内,叶容雪神思飘然,睁着眼打瞌睡,直至掌教把那长长的纸张念完,说道:「最后还有一件事,祈安镇又出现两只傀儡,倒是已经被叶师弟门下弟子制服,叶师弟,你挺会出点子,竟让他们给百姓们干活。」 这时候一众仙尊慢慢清醒,叶容雪算了一下:「目前已经出现四只了。」 「对,而且都有面具,看不清到底是谁,唯可见,第一个是已死之人后被操控,之后出现的三个,都是未死之身直接化为傀儡的。」 「这几只是同一个人操控。」叶容雪道。 「没错。」掌教点头,「而且,不知弟子们可跟你说过,原本他们想请上神指点一下找出这傀儡师,可是上神说他们难以应对,让他们先保护好自己的命。」 叶容雪沉思须臾:「倒是没跟我说,但听这话,他知晓此人,我回去问问。」 「嗯,就目前来看,这些傀儡刚一出现并没有伤到百姓,也没造成损害,像是有人提前出手了。」 「也是他?」叶容雪想,炎烬如果出手,为什么不直接解决掉呢? 他自是要回去问的,但回去前想来想去,决定先去看看那两个新出现的傀儡。 这两只依旧在干农活,行动很是迅速,堪比机器,他想,若是那傀儡师知晓自己做出来的傀儡是出来给人干活的,估计要气吐血了。 这两个是成对出现的,还是戴着面具,没什么特别,仔细想想,也就第一个头快掉了,其他的都没什么特别。 他交给弟子们看管,自己往回走。 正是华灯初上的时候,长街上车水马龙,一辆马车狂奔过市,他侧身躲了一下,见那路当中突然出现个小孩子,他顺手一拉把孩子揽在怀中,等马车过去后,却找不到孩子家人。 这个大概一两岁的小孩紧紧拉着他衣摆,可怜兮兮看着他,他只好带回了尺木山。 炎烬等了一天又等了半个晚上,终于等到人回来,然后……看他牵着个孩子。 白白嫩嫩,小脸圆嘟嘟的,很可爱是没错,不过……为什么会牵个孩子? 哪里来的孩子? 他的瞳孔放大,好半天才说出话:「怎么……有孩子了?」 叶仙尊看他震惊表情:「捡来的。」 「哦哦。」他抚抚心口,简直是吓了一跳。 「我已让弟子们找一找他家人,我看这个孩子穿金戴银的,不像是流浪儿,一定是有家人的,只是在找到之前……」 「没事,帮着照顾一下不要紧。」 仙尊笑起来:「你同意就好,我怕你不愿意呢。」 「你为什么会认为我不同意啊?」炎烬笑道,不过就是……他急了一天呢,这有个孩子在旁边,那怕是不能带坏了。 他只能深吸口气平復心境,继续忍继续忍,反正小孩子晚上睡得很熟的。 他做了些软糯的孩子能吃的东西,这个小傢伙不哭不闹,明亮的眼睛满带笑意,一点儿也不认生,很是惹人喜爱,仙尊看他不会吃饭,就拿着勺子一口口喂,简直心都要被融化了。 一面餵着,一面也想起正事来:「镇上又出现两只傀儡。」 「我知道。」 叶容雪看着他:「所以,我师兄说,这些傀儡好像有人提前出过手,没让他们危害百姓,是你吧?」 「嗯,此镇百姓皆对我有恩,当然,不管有没有恩,我都该出手,好歹,我也曾受世人供奉。」 「那你怎么不直接解决了呢?」 「废物利用啊,他们能干活为什么要解决?」 小孩子吃饱了,伸开双手要身边人抱,叶仙尊便将他抱在怀里,他的手还不老实,一下一下扯着仙尊的髮带。 仙尊搂着他继续说:「这背后操纵之人你是不是知道?」 「我知道。」炎烬坦然。 「那为什么不……」 「旧帐要一点点算,废物当然得物尽其用,直接解决,岂不是太便宜了?」他看向仙尊,目光落在那心口,尚还在流连,忽听「啪」的一声,小孩子扯掉了叶容雪的发冠,绸带飘落,墨发垂下。 他的眸光微动:「你的发冠我想拆一天了,却叫他抢了先。」 叶容雪脸微红:「人家只是孩子么。」 「好嘞,小傢伙吃饱喝足,是不是要睡觉了?」他把小娃娃抱过来,边走边哄,那孩子晶晶亮的眼神看着他,看得他心里也要融化了。 可他现在仍然希望孩子能早点睡,乃至五音不全地哼了一首催眠曲,眼看小娃娃开始揉眼睛,总算松口气,心道大功即将告成。 而大抵因为松懈,回头说话的声音大了一些:「他快睡着啦。」 第128页 然后,就看见这小娃娃一瞬间清醒,眼睛瞪得像铜铃,方才的功夫全都归零,得继续从头哄。 炎烬:「……」 仙尊抿嘴笑,先去洗漱,等他洗完,这边炎烬终于又将孩子哄睡,此下是不敢大声了,轻手轻脚走进来:「放到哪里啊?」 仙尊朝楼上看看:「那里可以吗?」 「就怕他不小心掉下来。」 「倒也是,还是放一楼吧。」 「可是……要他跟我们同睡吗?」 叶仙尊想了想:「咱们去船舱。」 炎烬微一怔。 眼前人笑:「你又嫌影响你施展?」 「没有没有。」炎烬小心把小娃娃放到床上,盖好被褥。 这种情况下还挑剔什么啊,有机会就不错了。 拉下帷幔,确保孩子睡熟了,两人轻轻往外走。 还没走到门边,听得窸窣响动,那小娃娃翻了两下,「哇」地一声开始哭。 两人:「……」 他们只得走回来,一个抱着哄来哄去,一个又去做了点小孩吃的东西。 等小娃娃再次吃饱喝足安然入睡,两人稍一离开,便又开始哭了。 他们无奈坐在床边:「他好像需要人陪着睡啊。」 也罢也罢,陪着吧,两人把小娃娃放到床中间,各自睡两边,相互看着,只堪以眉目传情,而再低眉看看中间瞰睡的孩子,那睡颜又让人觉得岁月静好,整个世界都安宁祥和。 第69章 傀儡 这回小娃娃睡得很安心, 但不老实,一会儿翻身一会儿踢腿。 炎烬起先被逼到床沿,后来到另一头睡, 最后被挤到了床下,他干脆就在床下睡,而睡到半夜,心口勐地一重, 那小娃娃滚落在了他身上。 他把人接住,小娃没醒, 他小心再放到床上, 看他家仙尊睡得也很香。 倘若是仙尊滚落下来那才好,他想。 仙尊以前当剑的时候也是滚掉在他身上过的,变成人后就不怎么掉了,似乎自然有了约束感,连睡觉都老实很多,不过如今那约束感又少了, 在他面前有时也会很放肆,但炎烬通常是把人搂着睡, 没给他滚落的机会。 好不容易捱到天蒙蒙亮, 小娃娃比他们醒得早, 一睁眼就开始哭, 叶仙尊勐地从床上坐起:「怎么了怎么了?」 「没事, 你再睡会儿吧。」炎烬将小娃娃抱起来, 「我是看明白了,他一会儿一觉,想睡就睡,想醒就醒, 说哭就哭,说笑就笑,你说,小孩子的生活是不是很简单很纯粹?我去给他弄点吃的。」 仙尊没有继续睡,跟着起了床:「那你喜欢小孩子吗?」 炎烬想把小娃娃放到吊床上,可又担心他翻下来,这如果翻下来那就不得了,摔到还是一方面,万一脸朝下很容易窒息,可他要做饭,又不好让孩子在灶台边爬,被火烧了也不好,也只能让身边人抱着了:「如果有,会喜欢,没有也很好。」他蒸了个鸡蛋,浇上牛奶,「那你呢?」 「我跟你一样啊。」仙尊笑道,「只是我以为他夜里这样闹,你会不喜欢呢。」 「我何至于会跟一个小孩子去计较,明知道他是不懂事的。」他把蒸好的鸡蛋羹端到两人面前,两个小碗,一碗洒了桂花糖,推到仙尊面前,「这个是你的,小孩不能多吃糖,那一碗是他的。」 叶容雪看着面前几乎一模一样的饭,笑道:「你怎么把我也当小孩呀?」 「我没有把你当小孩,但我为小孩准备的东西,也想给你准备一份,这不冲突啊。」他把孩子抱过来餵他吃饭,吃过饭后,小娃娃在院里跟着猫和兔子一起玩,也不需要时刻抱着,只一直盯着,不离开视线就行,于是他继续卷小毛球。 仙尊看他动作:「游乐场快建好了么,正好,可以让小娃娃进去玩儿。」 「还没呢,地上还没铺好。」他把手里的毛毡一扬,「而且他太小了,不能玩儿。」 虽然但是,他不得不承认,自己还是心有所偏,那游乐场只想给他家仙尊一人。 卷到中午,吃过午饭,小娃娃睡了一觉精神很好,亲昵地蹭着他,眼中澄明又懵懂,他在这一汪清泉的眸中,想起当初的仙尊,那人不记得自己原本身份,只当自己是从未见过世间的剑灵,起初也总是会透着这样懵懂的眼神。 只可惜他没有真正见过那人初次化为人形时惊慌与羞涩的模样。 初相识是在秋季,共同度过寒冷冬季,又重聚于如今盛夏。 未来他们还有无数个春夏秋冬,把那未曾一起度过的季节补回来。 又餵了一顿饭后,弟子们终于找到了孩子的家人,那户人家感激涕零,连声道谢,走了没多久又回来,运来诸多礼物,两人没收,但小娃娃伸着手,要把自己的摇铃送过来,他们无奈,笑着接了。 眼看着孩子离去,两人又忽觉怅然若失。 一直望着他们远去,直到再也看不见,炎烬把摇铃挂在了游乐场的入口门上,叶容雪本想帮他一起捲毛球,可炎烬这时候还哪有心情捲毛球,他回头搂住身边人,实话实说:「我都快急死了。」 面前人红着脸垂眸:「其实,我也有一点。」 此时天还没黑,但等两人平静下来,天又快亮了。 仙尊回想了一下,昨晚似乎洗过好几次澡吧,但也有还没洗澡又直接继续的呢,也还有洗着洗着继续的。 第129页 总之,那之前种下的丹药,效果过于强了。 那么以后还是不要轻易种了吧,要不然承受不住的是他啊,他揉一揉胳膊,还好他如今没那么放不开,两个人都完全乐在其中。 但到底还是累的,好在没什么事情不用早起,两个人就相拥着多睡了会儿,这一睡就睡到了艷阳高照,醒来后又继续,待推开门时,都已是午后了。 今日太阳不是很热,山中本也比山下清凉,两人坐在院中吃饭,还没吃完,陡然见有人连滚带爬跑来。 那人戴着面具,脚步趔趄面目狰狞,却于庭院近处倒下。 两人走出去看,那人忽又站起,肢体发出咯咯吱吱的响声,已然僵硬,面具露出的眼中无神,遇人便袭。 炎烬抬手制服他,叶容雪看这形态不由蹙眉:「又一只傀儡。」 「没错,这一只挺聪明,在意识模煳之前,知道来找我们求救,可惜到底是晚了一步。」炎烬悠然走回院中,「让你弟子来带走,还是让他去镇上干活吧。」 叶容雪静默了会儿:「他真的没救了吗?」 「没了啊,人已经死了。」炎烬回首,冷笑道,「我可没有让死人復活的本领。」 叶仙尊看一看这傀儡:「他怎么会想到来找我们求救呢,难道说,他认识我们?」他欲挑开面具,可这面具上有灵力,他一碰就被弹开,这也让他震惊,「此背后傀儡师灵力远在我之上。」 也难怪炎烬之前让他的弟子们留着自己的小命,连他都抵不过,他弟子更对抗不了。 他方才被面具上灵力弹开让炎烬有些恼,回身捏住那傀儡:「此间灵力在你之上的,有多少?」 「修者一定不多,但这里不单有修者,还有神,魔,妖……他们是天生具有灵力,与修者们习来的不同,有些从出生就灵力惊人。」 「是啊。」炎烬碰上那面具,用力一捏。 面具破碎,露出一张面容,仙尊盯着这张脸,一时觉得熟悉,却又没想起来。 炎烬道:「哎,我还以为叶仙尊能记得呢,毕竟,这位可是肖想过你。」 叶容雪一怔:「是那个来求花的小魔头?」他再细看这张脸,仔细回想一下,好像是的,这位当时不但说要求娶他,还是冒充他的名讳来的。 对了,他也送来了第四片鳞甲。 「这位好歹有一半魔族血统,灵力不弱,方能够支撑着逃到此处,当初交手想必他也知我非凡人,故而冒险来向我求救。」炎烬道。 「可惜还是没能够救他。」 「他当初对你言语羞辱,你还想要救他?」 叶容雪道:「他虽讨厌,倒是罪不至死。」 面具捏碎,傀儡扭曲了几下,突然咔嚓咔嚓碎裂,落成一地碎肉,炎烬嫌晦气,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还用香烛来熏熏气味,而后往山下看去:「我只觉有一人罪不至死,走,我们下山。」 他揽住叶容雪的腰,身形一闪消散了踪影,再落地时是一荒废庭院,院中流光闪烁显然有阵法,他二人驱散阵法,于残破屋舍里救出一人。 叶容雪见这人又是一怔:「方小姐?」 正是那当初错付真心,被丈夫灭了全家的方灵玉,她还迷迷煳煳,至那阵法被破惶然清醒,赫然看向四周:「我怎么在这里,这是……」 这是当初大火之后的方家,她许久未来,如今身在此处,不免又感伤,惊愕与忧伤一番,才反应过来看眼前二人:「两位仙人……仙人的腿好了,眼睛也好了?」 炎烬点点头:「可记得是谁将你带来至此?」 方灵玉摇头:「我正在店中看生意呢,后来就突然失去意识了。」她如今已然将家中旧时产业打理得很好,不需要依靠谁,但这荒废的祖宅再也没来过了。 两人将她送归,临走时炎烬在她住所附近布了阵,以护她安全,再携叶容雪到那镇上长街后的田地,几只干活的傀儡都在这里。 他先去捏一只黑衣的傀儡,面具碎裂,露出一人的面目:「我跟你说,这一只很胆小。」 叶容雪看着面具下的人脸:「好像有些眼熟。」 「小岳的好朋友,那个卢小少爷。」 「卢柏?」仙尊道,「他……」 「他后来跟你那个徒弟傅挺一起,要来把你偷走,你那时候在剑里封闭着。」 「嗯,这事情我知道。」炎烬后来跟他说过,傅挺当时是直接烧成灰烬了,没有躯体,这个卢柏,炎烬那时候留了他一命,但他到底还是没能活多长。 炎烬再去捏那站在一起的两只傀儡:「这俩人是一对,仙尊应该也认识。」 面具捏碎,叶容雪对此二人的确印象很深刻,其中一人是他弟子,另一人未真正见过面,但约莫猜得到。 那日之事让他震惊,他想忘记很难,那是上元节,他被人用麻袋套走,遇到弟子称他师尊,惶然知晓自己真正身份。 这二人,一个是他的弟子罗齐,另一个,如若没猜错,就是他那位传说中的相好,姓骆,当时有个王姓官家子弟欲对他心存杂念,正是这位姓骆的从中协助,不过那官家子弟也被炎烬烧没了。 「还有这个头快掉的,仙尊不妨猜一猜是谁?」炎烬捏住那个断头傀儡。 叶容雪稍作沉思:「李书杰。」 「是。」炎烬手一捏,面具下露出真容,「这位当初受绞刑而死,脖颈断裂难以支撑头部。」 第130页 「都是熟人。」叶容雪道。 「或许还有些共性。」 仙尊又想了想:「除了那个魔头,其他都或多或少跟我有些关联,要么是我弟子,要么是我弟子的朋友,但这个魔头当初想求娶我,也算与我有关。」 「嗯。」炎烬道,「还有吗?」 「还有……」他一惊,「都跟你的龙鳞有关。」 作者有话要说:  方灵玉和李书杰的事儿主要在第19、20章,李书杰初登场在第10章 。 卢柏和傅挺的事儿主要集中在32、35、36章。 罗齐,姓骆的,王姓官家子弟在第47章 ,其中王姓官家子弟在41章出场过,那个当街对小岳说清横看着很眼熟的就是。 想求娶叶仙尊的混血小魔头在50和51章。 第70章 七百年福泽 「没错。」面具碎裂后, 傀儡就全都化成碎肉,炎烬将他们烧了,拍拍手道, 「多是你弟子,或者是你弟子的朋友,这是因为,他们都多少沾染些灵力的。」 叶容雪问:「是不是说, 没有灵力,那傀儡师看不上?」 「倒也不全是。」炎烬回眼看着一片田, 谷物长得很茂盛, 这些傀儡干活还是挺利索的,烧掉怪可惜。 不过也该收手了。 他继续道:「这算是一个因果相辅的巧合,龙鳞具有非常强大的灵力,持有龙鳞者,极容易吸引修者,而此间修者拜你为师的众多, 便正好出现了几个你的弟子。」 第一块龙鳞是方灵玉的,他的丈夫李书杰是叶容雪弟子, 这个李书杰为了龙鳞放火烧了方家, 后来被仙门刨去灵根, 又由人间官府处以绞刑, 是死后被做成傀儡的。 第二块龙鳞是卢柏的, 那对他死缠烂打的傅挺也是叶容雪弟子, 傅挺倒是没对龙鳞有企图,但他想窃取清横剑回去讨好师门,当时被炎烬一团火烧得尸骨无存,要不然, 说不定这些傀儡中也有他,炎烬当时放过卢柏,但他如今还是没逃过一劫。 第三块龙鳞是罗齐的,这个本身就是叶容雪弟子,也知晓自己手中龙鳞有很强的灵力,但没用在正道,禁不住相好的耳旁风,借给好友帮着禁锢清横,支持好友对他人行不轨之事,只是他没料到这禁锢的竟是他师尊。 炎烬当时烧了那心怀不轨的好友,这罗齐以及他相好,炎烬放过了,但如今同样没逃过去。 第四块龙鳞是那个中二小魔头的,这人当初自己送上门,来要四海浮生花,并对叶容雪出言不逊,炎烬收回龙鳞,这位算跟尘明宗没关系,因为本身是魔族,天生具有灵力,被操控后还能坚持一段时间。 「这些持有龙鳞者,还有个共同特徵。」炎烬道,「都家世颇丰,便是这个小魔头,他那一半人类血统,也是家财万贯之辈,你知道为什么吗?」 叶容雪摇头。 炎烬道:「因为我本是掌管人间兴亡的神,我可福泽世人,我的鳞片非但有灵力,亦可带来福瑞,这些鳞片被他们拿在手里,便可兴旺繁华世代昌盛,走了这条捷径,倒是比旁人省去许多力气。」 他转过身,眼中微凛:「我沉睡七百年,如今醒来了,鳞片就会自动归来,这些人,似乎因各种巧合将鳞片送到我面前,其实是我对鳞片冥冥之中的召唤,不管他们因为何事,鳞片都会被送到我手中,而且,我既醒来,这些受到召唤的鳞片,就不会再福泽这几个家族,因此,到了这一辈,就该是衰落或者破败的时候了。」 「所以,方家破败,还有我记得,卢柏说过,他家如今也不如从前了,这些其实也是有迹可循。」叶容雪道。 「是。」炎烬回头,「你问我为何不救那小魔头,他的确是已经死了救不回来,可即便能救……」他冷冷一笑,「夺了我的龙鳞,占了灵力和福瑞的这兴盛家族,享了七百年荣华富贵,命途落到这一辈,是他们偿还的时候了。」 他又拍拍手:「倒是不劳我全部动手,有人替我解决了,我又何乐而不为呢?」 叶容雪细想了一番:「纵然夺你龙鳞的是他们的祖辈,但卢柏与傅挺合谋要偷清横剑,他不算无辜,罗齐与那姓骆的一起助纣为虐,也不无辜,这个小魔头……」 「他肖想你,在我看来尤其可恨。」 叶容雪沉思须臾:「此人的确骄纵,出言不逊,不过……方小姐……」 「唯方灵玉有些无辜,亦唯有她,是亲自将龙鳞主动给我的,是以我可救她一人。」 「但你不是说,这些家族到这一辈,必要偿还七百年的荣华,你愿意放过她?」 「她家族已灭,也算经过了惩处,何况……」炎烬话语一顿,「我有恩人因方家而死,我也愿救方家后人一命。」 「恩人?」 「沈大娘。」炎烬道。 叶容雪想起来:「沈家夫妇因为救方家大火而亡故。」 「沈大娘是我初醒眼盲腿残之际,真切关心过我的人。」 「嗯。」叶容雪亦记得那沈大娘十分热心,曾嘱託过小岳要好好照顾他们,也来亲自为炎烬缝补过衣服。 那地上尸骨化成的灰烬已被风吹散,叶容雪看向远方:「自你醒来,携有鳞片的人,不管因何原因自会出现在你面前,这些来来往往的人,有些你没放过,有些放过的,他们到最后却还是变成傀儡,如此说,那傀儡师是专门针对你的?」 第131页 「你觉得呢?」 「我觉得,如若那傀儡师专门针对你,应该只要这四个家族后人,那么李书杰和姓骆的不应该在其中。」 「我家仙尊真聪明,猜对了一半。」炎烬抚抚他的脸。 「一半?」 「嗯。」他挑眉。 「那……」叶容雪又问,「七百年前,这四个家族家长当时不是凡人?」 要不然也没能力夺去一个神的鳞片吧。 「嗯。」 「他们曾经是什么身份?」 「护鳞之人。」 「什么?」 「没错,护鳞人。」炎烬道,「他们曾是我座下护鳞人,后背叛于我。」 「怪不得。」叶容雪想,一般的妖邪乃至其他神或仙,也断无可能生生拔去上古神兽赤龙的四片逆鳞,除非是至亲至信之人突然出手,猝不及防让他没能抵抗,「可是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 「受妖邪蛊惑。」 「妖邪?」 「是。」炎烬淡笑,「你不记得,我从数百年前被传为造成人间水灾的凶兽么,虽然如今我已让仙门正名,但那水灾的确存在过,七百多年前一次水灾,十七年前一次水灾,造成的人间之祸,我来背锅七百又十七年,这妖邪却神隐了,世人虽不知,但难道我会放过他?」 叶容雪反应过来,神色微变:「你是为白蛟背锅,这妖邪是白蛟。」 炎烬但笑。 「你知道白蛟是谁?」 「我知道。」 「那……」 「我不会放过他,别担心。」炎烬慢悠悠道。 叶容雪点点头,看看日暮夕阳:「仙门一直在追踪傀儡之事,我得立刻回尘明宗一趟,此事需要跟掌教汇报。」 「好。」他的正事炎烬向来不干涉,他有本领,不至于随时护在掌心里,炎烬倒是想一直捧着,可对方是仙门剑尊,本就不是温室里的花。 他以前想呵护着剑灵,可剑灵总说自己是上阵杀敌的兵刃,如今剑灵变成了仙尊,他仍然是斩妖除魔的修者。 叶容雪回至仙门后先将这些事禀报了,正好有个仙尊临时有事儿,让他下午帮忙带一节课,他应允,但离上课时间还有一会儿,暂且回落雪筑休息片刻。 于迟第一百八十回 端着药碗过来了:「见师尊一面可真不容易,师尊您就喝点药吧,这是山中独有的灵草熬制的。」 他也第一百八十回 道:「好苦的,不想喝。」 「可是师尊您的魂识不稳,必须要调理啊。」 「没事儿,也没太大影响,慢慢我自身就调理好了。」 于迟实在无奈:「师尊,魂识不稳有损记忆,您应当是知晓的。」 「没事儿,我记性挺好的。」 「师尊……」 「哎,好好好,我喝了。」叶容雪磨不过他,这番周旋药也不烫了,他接过来捏着鼻子一口喝完,紧锁眉头,「太苦了,我只喝这一次……」 于迟一喜:「一次就有效了,哎,弟子终于可以跟掌教交代了……师尊,您怎么了?」 他抬眼却见师尊惶惶地愣在原地,面色微变。 他又唤了几声,师尊终于回神:「魂识不稳有损记忆。」 「对啊,怎么了师尊?」这不是仙门初阶课本就写过的吗? 「我……我真的有记忆遗落了。」叶容雪先是惊,又是喜,而后在屋内蹦跳了两下,捂着脸笑,然后,又掉了两颗泪。 于迟:「……」 于迟慌乱看着药碗:「该不会谁在里面下毒把师尊喝傻了吧,怎么办怎么办……」 他只觉得自己命不久矣,这一瞬间动用了所有神思回想这碗药还经过谁的手。 但把头都快想破了,也还是确定,这药从採摘到熬制都是他一个人啊,那锅和碗他也都洗干净了啊。 叶容雪情绪恢復平静后,笑看着他:「我没事。」 于迟心惊胆战:「师尊真的没事吧?」 「没有。」他继续笑,「我只是想起了一些事情,我没封印他。」 他拍拍脸,眉眼中都是笑意,那时在尘明宗初醒,掌教曾问他是如何封印炎烬的,也问他怎么会钻进清横剑里,他说不知,是的确当时受重伤没想起来。 若知道喝药后稳定魂识能够恢復这时记忆,他应该早些喝才是,如果他早知道,是不是就不会与炎烬平白蹉跎了那些山花烂漫的时光? 那还荒芜的尺木山,清寒的剑,山脚下给他指路的农家,他都清晰地想起来了。 他当时要上山,找不着北,那家人没开门,隔在门内给他指引了方向,跟他说没人能上山,他笑着说我试一试。 那户人家又跟他道歉,说家里有未满月的小孩子,按照习俗,月子里的小孩不能见外人,让他见谅不能开门。 他很轻松地上了山,推开竹屋的门,一剑在案牍上落下痕迹。 原来,当初化为剑灵睡的有斑驳的桌子,还是他自己造成的。 推开门后,他于床畔注视那沉睡的人,注视了许久。 后来,他去查证,回来道歉,又用自己去试图唤醒沉睡之人。 「我没封印他,我没伤过他的腿和眼,我说不定……还帮过他。」叶容雪欣喜道,「于迟,你去跟李师兄说,我没空帮他代课了,我要立刻赶回尺木山。」 第132页 他得立即告诉炎烬,他没给他造成过伤害,他们之间没有仇怨,从来都没有。 于迟领命退下,叶容雪整整衣冠,急切往外走。 那屋檐下忽起一阵风,吹动髮丝,他凛冽回眸,未见人影,风从发端拂过,近手处一花却赫然被斩断了花瓣,缓缓飘落在泥土中。 周遭瞬间安静,花瓣飘落似能听见声音。 第71章 四海浮生,一见钟情 叶容雪警觉后退一步, 掌中暗生灵决,忽而,「嗡」地一声, 一道晃眼白光陡然绽开,他以袖遮了下眼睛,正欲反击,那光芒又疏尔消失。 风亦止息, 除了那片削断的花,没有任何异样。 他迅速往前走甩出几个灵决, 不一会儿后灵决迴转, 并没有勘测到任何妖邪或其他异类气息,仿佛方才的袭击没有发生过。 可他不能就此放心,纵然有急事,也得保证仙门是安全的,略一思量,他捡起那花瓣, 以要检查修为精进程度为由,召来日常能够出入落雪筑的一些弟子。 落雪筑本身有结界, 能够到他这里来的多是入门许多年的亲信弟子, 修为也都不错。 进仙门时经过测试, 如若没有灵根进不来, 有灵根那就必然是修者, 低阶修者绝无可能使出方才那灵力, 是以其他的人用不着查。 这些亲信弟子齐聚后,他不动声色,以那花瓣上存留灵力暗暗试探了一番,没有对得上的。 难道真的是自己出现幻觉了? 过了会儿, 那花瓣上残留灵力也散尽了,方才那股肃杀之气荡然无存。 他只好叫众人退下,离开落雪筑,往尺木山回。 而刚出仙门,竟见炎烬在外等候,他颇为惊讶:「你来接我?」 「是啊,很奇怪么?」炎烬打量他须臾,笑道,「只是今日来不及,没有准备飞舟。」 「那飞舟你可不要再来,我都不好意思了。」叶容雪与他牵着往山下走,差点要忘记之前的事儿,那一点遇袭的小插曲不能中断他要讲的话,他来得急,还上气不接下气,「我要跟你说,我没封印过你。」 炎烬疑惑,眨眨眼:「我知道啊。」 「你知道?」仙尊愣了,「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你上次留纸条回去后,清横剑因为你带来的妖丹之力显了当年景象,你做过什么说过什么,我都看到了啊。」他更是疑惑,「难道说,你自己不知道?」 「我不知道啊,我今天才知道的。」 「啊?」炎烬想了半天,到此,他也才回过神来。 对啊,叶容雪如若知道,他从一开始就应该解释啊,不必非要等到清横剑出影像给他看。 从炎烬角度来看,他是在剑中看到当年影像,才知晓误会了叶容雪,可是,从叶容雪角度来看,他的魂识在尘明宗归位时,就该知晓了。 如果知晓了,当时就应该说出来,但他后来屡次想挽回,却只口不提封印真相,这的确是很奇怪,怎么一直没反应过来呢? 等后来他们重新在一起,没有旧话重提,的确是炎烬一时疏忽了,也是潜意识里认为叶容雪是知晓的,可是忽略了他们彼此知晓的时间不对等。 但那时候就是没回过神,起初心不在焉,后来,后来是「新婚燕尔」,乃至根本没细想过这些。 却原来,他家仙尊不知道。 「我那时候受伤了啊,魂识一损十七年,封印详情我不记得了,魂识有损影响记忆这是常态啊,你一开始不是也不记得很多事,就是七百年前你是如何被夺去龙鳞的,不也是印象很模煳么,后来才慢慢想起来。」叶容雪道。 「对,是这样。」炎烬道,「我的龙鳞回归后,我就慢慢想起自己的身份记忆了,后来清横剑因为你带来的妖丹展放影像,那其中的初生鳞甲之力溢出,我也记起七百年前受伤细节。」 他将那剑上影像一一说来,又忧心拉着叶容雪的手:「我的鳞片全部收回就有记忆,你的魂识也已收回了,怎么这一个记忆还没想起来?」 该不会还有哪里损伤了吧,他很是担心。 叶容雪困惑地回想了会儿:「我的魂识不稳,得喝药。」 「然后呢?」 「然后,我嫌苦,一直没喝。」 「……」 「今天才喝。」 「……」 叶仙尊又笑:「不管怎样,我没伤害你,我还帮了你,虽然……也没起多大用吧,但我……没亏欠你。」他拥住眼前人,终于安心,「你我之间什么不好的都没有,我们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炎烬抚抚他的发:「不,你帮了我很大忙,是你将我拉回来的,要不然我不知道还要流浪异世多久。」 「我也没能完全将你拉回来,后来还是靠你自己。」 「可你又陪我度过了后来的时光。」炎烬道,伸手揽住他的腰。 那时候看不见走不了没有灵力,却有一人倾心相伴,足慰清寒岁月。 叶容雪只觉脚下一轻,人已经被揽着随风而起,他便拥在炎烬怀中,听那清风拂过耳畔,抬眸看着他的脸,轻声道:「其实,你从那影像里看的有一事不对。」 「什么?」 「我当时不止是看你没睁眼有所怀疑,才谨慎去查证的。」 「那还有什么?」 叶容雪垂眸,面上微红,却是浅笑着,不吭声了。 第133页 明明就还有……以貌取人么。 四海浮生,一见钟情。 他那时于床畔久立,静看炎烬面容,自小辟谷天生有修为不通人类情感的仙尊,第一次,感受到心间怦然而动。 炎烬等半天没等到回答,添了一些不安和愁绪,小心道:「对不起,明明不是你的错,可我让你伤心了那么久。」 叶容雪回过神,心想,可你一开始也是不知道的,这也不能算是你的错。 这话还没说出口,又听炎烬道:「你怎么惩罚我都行,好吗?」 他一顿,想说的话便打住,带了些玩闹的心思:「真的怎么惩罚都行?」 「当然了。」炎烬表示说话算话。 已至尺木山,两人落在庭院,叶容雪坐在椅边抬起胳膊:「我肩膀酸,来给我捏捏肩。」 炎烬:「……」 就这? 连忙给他捏肩:「仙尊还有哪里不舒服啊?」 「头也酸。」 立刻给他揉头。 「我想吃东西。」 「马上去做,想吃什么?」 「随便。」 「那开水白菜好么?」 「吃太多次了。」 「奶酥?」 「不想吃甜的。」 「小米粥。」 「稀的吃不饱。」 「那你还想吃什么?」 「随便。」 「……」 仙尊挑眉看他:「怎么,有意见,我的惩罚很过分吗?」 「没有,当然没有。」这些算哪门子惩罚,炎烬但笑摇头,果然他家仙尊还是心软。 他去厨房,还没找出心仪的食材,转眼看那边人形忽而消散,一柄剑在院中飞来飞去。 「……」 这惩罚可就重了! 你不要让我摸不到碰不到啊! 他连忙把剑拢住,好言好语哄着:「什么都好说,别变成剑好不好啊?」 「不好。」对方反倒是傲然起来了。 他继续哄着,以食物诱之:「要不咱们今天不在家吃了,去山下吃好不好?」 剑身晃悠了一下,轻咳一声郑重道:「我这个样子不能下山。」 「那你变成人嘛。」 「哼。」剑身幽光一闪,却是幻化成了髮簪,「我不上你的当,这样就可以了。」 「……」 这样还是碰不到啊。 炎烬笑了一笑:「你这样子怎么吃东西呢,还是变成人吧。」 那一把簪子摇了摇簪首。 炎烬继续:「这样,你要是不想见我,你恢復成人,我变成髮簪,好不好啊?」至少他变成髮簪,被仙尊拿在手,他是有触感的。 对方果真犹疑了一下,而后问出个问题:「可是,那谁付钱呢?」 「嗯……要不我变成个钱袋好不好啊,你直接掏?」钱袋也好,钱袋能挂在仙尊腰上。 对方:「我不会与人讲价,买东西总是亏,我不。」 「那……」 「师尊你要买什么不会讲价?」却听院外有人说话,小岳刚好走到门口听见此话,「我会啊,我带您去买?」 两人:「……」 你凑什么热闹? 小岳走进来左一望右一望:「师尊又变髮簪啦,要买什么啊,我带您去买。」正要去拿髮簪,叶容雪「唰」地一下幻化了人形,甩袖道,「我不去。」 而后没好气看他:「我没批你的假吧,你怎么又下山了?」 小岳一怔,连忙下跪:「师尊恕罪,那个,小游病了,我带他下来看看病,明天就回。」 「他怎么了?」 「扫地的时候摔了一跤,把胳膊摔伤了,还好不严重,这几天他得在家休息。」他挪逾了会儿,道,「我上来也是想跟师祖您打声招唿,我爹不喜欢他,也不知道会不会跟他在一块呆着,要是这两天我爹或者小游上山来了,劳烦师祖您让他在这呆几天。」 「好。」炎烬点头,目光投来,自上而下打量着小岳,好像不认识了一样。 小岳被这眼神看得很不自在:「师祖我怎么了?」 「你的修为长进了不少啊。」炎烬道,这才多长时间,他竟然都已经到结丹期了,大多数弟子入仙门数年连筑基期都还达不到。 「哦哦。」小岳松口气,「那都是师尊教得好。」 叶容雪压根就没怎么教过他,不敢领这功劳:「他是在这里吸收了深厚的灵气,去仙门后稍加仙法指引就进步飞快。」 炎烬笑道:「当初因为资质不够而被挡在门外,后来才得进仙门,如今却是仙门长进最好的弟子了。」 叶容雪:「他的灵根汇聚灵力十分强盛,等结丹后或可很快达到元婴期,届时化神便是仙尊之列,想来指日可待。」 炎烬问小岳:「化神之际该是成就修道方向之时,你还是要修无情道吗?」 小岳点头:「对啊。」 「无情道将有至亲至爱之人殉道。」 小岳:「我知道,但……」他拍拍心口,「没人殉道也能修成,我相信我自己!」 两人互看一下:「你有这个自信很值得鼓励。」 但没人殉道是修不成的。 小岳被鼓励了也很有积极性:「那师祖,师尊,我就先回去修炼啦。」他转身前多了一句嘴,「师尊你要买东西找我啊,我真会讲价的。」 第134页 叶容雪:「……我真不买东西,我方才只是在与你师祖吵架。」 小岳本来要走了,听这话不由回来:「吵架了,怎么啦?」 第72章 分手就分手 「已经没事了……」 「师祖你道歉了没?」小岳走到他们面前。 「我道了……」 「那师尊你原谅他了吗?」 「我原谅……」 「我跟你们说。」小岳道, 「两个人吵架一定得有一方先让步,师祖你要让步啊,我师尊再怎样生气你也不能跟他吵啊, 你要说知道错了。」 「我没吵……」 「师祖你就敷衍着认个错,也比吵架好,知道吗?」 「我真没有……」炎烬正说着,旁边仙尊反应了一下, 蹙眉,「所以认错是可以敷衍的?」 「啊?」炎烬一怔。 「那你真的知道错了吗?」 「我知道啊。」炎烬连忙道。 「一句错了也不行啊。」小岳插话, 他想, 师祖你不应该好好地哄一哄么? 「对,难道一句错了就行了?」叶容雪道。 炎烬:「……」 小岳决定再替他师祖说两句:「师祖你就说,那你要我怎么办,不就行了?」 炎烬:「……」 你这真不是火上添油吗? 果然,叶容雪更是生气:「我不要你怎么办,你错了还要来问我怎么办?」 炎烬:「这话不是我说的啊……」 小岳:「对啊, 可是师尊你什么都不说,这谁看得明白啊, 你就算要分开, 也得把话说清楚啊。」 叶容雪:「所以, 是准备分开是吗, 好啊, 把话说清楚就散了吧。」 炎烬:「我没说话啊……」 小岳纳闷:「对啊, 师尊是你自己说要分开的啊。」 叶容雪火冒三丈:「对,是我要分开的,现在分立刻分。」 小岳:「师尊你那个……」 炎烬一把拦住小岳,极力控制着想把他按在地上揍的冲动。 然而拦住小岳的人却还没挡住他的嘴, 他那话还在说:「师尊你说话怎么一会儿一变啊,你到底在想什么啊?」 叶容雪:「……」 他「腾」地一下站起来:「对啊,我就是善变啊,现在才知道吗,嫌烦了是吗,再见吧。」 仙尊满院子收拾自己的东西,一趟一趟包了好几大包。 他也没觉得自己带过什么东西来啊,怎么收拾起来那么多呢? 哦哦,都是炎烬给他买的或者种的或者做的。 那……那不管,是他的,统统带走。 包好后往肩上一搭,差点压弯了腰,又拿下来挑了挑,可哪一样都觉得得带上,还是吭吭哧哧背在肩上,慢慢往外走。 炎烬想伸手又怕他更生气,正思量如何说话能叫他留下,这边小岳连忙道:「师尊你那看上去很重啊。」他自认为很有眼力劲儿,朝炎烬使使眼色,「师祖你快去帮忙拿一下啊。」 炎烬:「……」 叶容雪:「……原来这么盼着我走!」当即直接踩了个树枝迅速走人了。 小岳:「师尊怎么不等你啊?」 炎烬摩拳擦掌,咬牙切齿:「你能给我闭嘴么!」 他追过去时,叶容雪已经飞速到了尘明宗,护山大阵做了调整,专挡他。 炎烬站在山门前,看着这流光溢彩的护山大阵,琢磨着毁掉一个大阵的成本。 尘明宗要重建不说,落雪筑这回可能真的要塌。 把仙尊的「娘家」给毁了,他估计是更不会理自己了。 不行不行,不能硬闯,可是进不去就不能认错啊,如果仙尊一直不出来怎么办? 他在这山门外踱来踱去,徘徊来徘徊去,转头对上几个进出的弟子,那些弟子们见着他,个个吓得不轻,几乎是僵硬着静悄悄挪进去的,进了山门就飞跑,直奔掌教殿前:「上……上神又来了,脸色很难看,在山门口勘测地形呢,他是不是反应过来了,要来找尘明宗麻烦了啊?」 掌教也吓得不轻,差点从殿上滚下来:「现在……想起来找麻烦了?」 这反应是不是有点迟钝啊? 但是,不对啊。 他一拍桌子站起身:「叶师弟都被他拐走了,他现在要来找麻烦?」 他当即召集了一众仙尊,拿出来势汹汹的气魄来,风风火火地站在山门。 然而一望见那人,又都乱了阵脚,含笑问道:「上神怎么来啦,进来坐坐?」 炎烬倒是想进去,可这护山阵挡着他在。 他眯眼瞧瞧这些人,又看他们身后流光阵,想了会儿,心生一个办法,把掌教和一众仙尊叫过来:「帮个忙。」 他幻化成一个白瓷杯盏,从形态上躲过大阵的监察,但灵力气息是隐藏不掉的,这就必须要靠这些仙尊们了,这数十名仙尊齐齐在进门时动用灵力,各路灵力一起扰乱阵法监测,须臾功夫,能够矇混过关。 意识到上神只是来找人的,不是找麻烦,大家都放了心,还莫名其妙感动起来,于是掌教把他收在袖子里,大家一起肩并肩手挽手,走进了护山阵,并且全都表示,他们好人做到底,这山中到处都是阵法,他们再一起把上神送到落雪筑。 落雪筑,叶容雪看着一众仙尊步伐整齐地走上来,霎时懵了:「你们……有事吗?」 第135页 掌教把袖子里的杯盏悄悄倒落在桌子上:「哦,没事,就是来看看师弟,师弟怎么突然回来了,尺木山多美啊?」 「你们又没去过尺木山。」叶容雪翻了个白眼,「美什么啊,一点都不美,我再也不去了。」 「啊哈,这个……」众人瞥着桌子。 叶容雪顺着他们的目光,视线也落到桌上,盯着上面看了看,慢慢走过去。 众人屏吸不语。 叶容雪在桌边仔细瞧了会儿:「你们要喝水吗?」 「不喝不喝。」众人连忙摇头。 叶容雪把那杯盏拿起来:「哦,我喝。」他叫来于迟,「帮我倒些水。」 于迟接过:「师尊要温的还是热一点的?」 「热点的。」 过了会儿,见于迟端着杯盏回来了,溢着汩汩热气。 众仙尊默默擦汗。 叶容雪端起杯盏:「你们真的不喝?」 「不喝不喝。」众人再摇头,「这个……叶师弟,我们就先走了啊。」 叶容雪很是纳闷:「你们到底来干嘛啊?」 「没有啊,就是来看看师弟。」 「哦。」他吹着杯盏上的热气,「我知道你们关心我,我没事的,就当我白费心思,反正我以后跟他再也没可能了。」 众仙尊继续擦汗。 叶容雪继续吹着热气:「你们走吧。」 众仙尊转身。 屋檐下面,忽听有声音高喊:「这个坏人,这个坏人……」 众人抬眼望,原来是只鹦鹉,叶容雪临走时把鹦鹉也带上了。 叶容雪笑:「鹦鹉随便说的。」 大家当然知道鹦鹉是随便说的,何况这话也没什么。 正走着,听那鹦鹉又喊:「他都不留我,坏人。」 叶容雪:「这个也没什么啊。」 众人:「对啊对啊,没什么。」继续走。 鹦鹉又喊:「他都不想我吗?」 叶容雪:「……」 众人:「没事,这同样没什么。」 叶容雪继续地吹着杯盏上的热气。 鹦鹉也继续:「也不想跟我上床?」 「……」叶容雪捏紧杯盏,吹不下去了。 众人互相看看:这个……也没什么吗? 大家互使眼色,一个个採取惯会的移形换影,飞速离开了落雪筑。 唯剩下掌教一脸煳涂:「他们怎么那么熟练?」 但他也使了术法很快离开。 叶容雪若无其事地放下杯盏,咳嗽了两声,原地坐了会儿。 然后,暴跳起来,把那鸟笼从屋檐摘下收在房内,面红耳赤对鸟笼道:「你不要总是乱学话啊,你让我以后怎么面对同门啊……」 鹦鹉:「面对,面对……」 「对啊,怎么面对嘛?」 鹦鹉:「翻过来,面对着我。」 叶容雪:「……」 鹦鹉:「我想听你的声音。」 「……」 鹦鹉:「原来你喜欢这样的姿势。」 「……」 叶容雪握紧拳:「小心我现在把你送回去。」 鹦鹉:「回去就做,别急。」 「……」 叶仙尊抓狂了,不敢把鹦鹉再放到屋檐下,还是在屋内保险一些,好歹屋里只有他一人。 他特地把门锁上了,并施了结界,确保不让外人能进来或听见里面动静。 为了这只鹦鹉,简直是操碎了心。 结界布好稍微放心,他又端起杯盏,可用手一摸,那水已经凉了,他懒得喝,也不想再开结界让于迟重新倒,默默放到了桌上。 在屋内闲来无事,到底还是心里空落落的,坐了会儿去床上躺着,躺了会儿又起来走,最后再躺下。 「睡不着啊?」有声音问。 「对啊。」他睁眼看了下那鹦鹉,心想你总算说些正常内容了。 「想我了?」 「不想。」 「可我想你,都分开一个下午了。」 「哼。」 「别生气了好不好啊?」 「不好。」 「跟我回去好不好啊?」 「不好。」 那声音没接话了。 叶容雪刚要闭上眼,又听得鹦鹉一喊:「上床好不好啊?」 果然,就知道它嘴里不会说出正经话。 与此同时,桌上杯盏也歪了一下,炎烬表示冤枉:「这句是鹦鹉说的啊,我真没乱想啊。」 叶仙尊眯了一会儿,突然坐起来看那鹦鹉:「不对啊,你刚才几句话声音有点不一样。」 鹦鹉:「上床好不好啊?」 「……」 而且还跟他对话,鹦鹉只会学话,又听不懂人说话的意思,怎么可能对话呢? 他神色一惊,警觉起身,环顾四周:「何方妖孽,速速现身!」话刚落,他眉目一凛一道灵决朝桌上打去,那杯盏「啪」地一声被击到地上。 人形显现,炎烬抓住袭来之人的胳膊,携他转了一圈将他搂住:「我哪里像妖孽了?」 第73章 游乐场和旋转木马 叶容雪愣住:「怎么是你?」他略一沉思, 「方才跟我说话的是你,不对啊,我都没听出来你的声音。」 「哎。」炎烬拧一拧衣袖上的水, 「我在水里泡着呢,声音自会有些变化。」 叶容雪也才注意到他的衣服都是湿的,思量须臾脸色大变:「刚才倒得是热水啊。」他连忙拍着炎烬的脸,又拉他衣服, 「烫着你了吧?」 第136页 炎烬的肌肤的确是被烫红了,不过这点外伤不算什么, 他也没觉得疼, 但瞧他拉自己衣服却生了坏心思,苦脸道:「是啊,好疼的。」 「真的啊?」叶容雪急了,「快让我看看。」他拉下炎烬的衣衫,看那泛红的身躯又是心疼,将他拉到床边, 「你干嘛变成个杯子啊?」 「我就是随意变的,思量着这样放到你房间里好隐藏。」炎烬抚抚面前人微红的眼, 又心软了, 不愿再叫他着急, 柔声道, 「其实只是稍微烫了下, 不疼的。」 「疼不疼, 那也是受伤了啊。」眼前人鼻子发酸。 炎烬心中一痛,抱住他:「比起你当初对抗虎兽险些丧命,我这算得了什么?」 叶容雪将下巴搁在他肩膀上,声音还带着哭腔:「对抗越了人间界的妖兽是我的责任, 我受伤不是你造成的,即便那时候没与你分开,这个责任我依旧要担起,我不能说和你在一起了,连我自己分内的事情都要你来帮我去做,所以,那时候不管你我是怎样的关系,那个伤我大抵还是会受,这不关你的事。」 「不是这样说的,我不阻碍你做你分内的事,可我本该有一百种可能不让你受伤。」炎烬道,「我只是被烫了一下,你别心疼,这真的不算什么。」 叶容雪揉揉眼睛,直起身看他:「其实我没生气,我当初本来就是冲着封印你去的,临时改了主意,我自己都没记起来啊,而且,你即便不知真相,也并没有对我不好,我就是……」他抿嘴,「我就是闹一下脾气么,结果你就真的让我走,那我为了脸面也要走啊。」 炎烬连连叫冤:「我真没有叫你走啊。」 「你说给我搬东西。」 「不是啊,小岳说的啊。」 「对哦……那你还说,我一会儿一个主意,太善变了你嫌弃我。」 「不是啊,一会儿一个主意是小岳说的,善变和嫌弃是你自己说的。」 「对哦,那……你还说要分开就分开……哦,这也是小岳说的。」叶容雪不太好意思,「我在气头上嘛。」 「没事,你应该生气的。」 叶容雪浅笑起来,搂住他的脖子,柔声道:「我不生气,我其实很开心,我没有伤过你,这真是特别令人开心的事情,你我没有互相亏欠,只有互生爱慕,你看,我们不需要恩恩怨怨来彼此纠缠牵扯,我们只要爱,就可以永远在一起。」 炎烬抵着他额头:「对,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两人互相看着对方的脸,一时静谧,眉目间纯情点点。 听那鹦鹉道:「上床好不好啊?」 「……」 炎烬轻咳了一声:「我真没有这样教它。」 叶仙尊但笑:「可你平日里说多了,它听会了。」 「我有说过这么多次吗?」 「也许……」眼前人垂眸,「可能我也说过。」 炎烬看他脸色又红,一时情愫涌动,在他耳畔道:「那好不好啊?」 仙尊红着脸点点头。 炎烬俯身之前,想及这不是尺木山,怕有人闯进来,要打个结界,叶容雪道:「我打过了。」 「好。」他封住那说话的唇。 月渐西沉,叶仙尊的嗓音微微嘶哑,他拉过被褥,神思清明后就忽地想起了个问题:「我打结界,是为了防止那鹦鹉说的话被外人听见了。」 「所以……」两人齐齐往床头看。 鹦鹉在屋内呢。 还好还好,只是鹦鹉,它也看不懂什么。 而且人家鹦鹉很懂事,方才帷幔都被两人扯下来了,这鹦鹉就在床头,但没有出声。 他们放松心情:「它是鹦鹉,只是会学话而已。」 等等,会学话? 两人再度惊愕朝鸟笼看去。 正看那鹦鹉扑腾了几下翅膀,大声道:「用……」 用什么? 鹦鹉:「力……」 「……」 叶仙尊捂着脸钻入被窝去了。 鹦鹉继续,但没有什么明确的话语,只是含煳不清。 「啊……」 炎烬:「它怎么了?」 而旁边人早已经拿被子蒙着头,只恨没有地缝钻进去:「我不知道!」 天明后两人一起回尺木山,夜里睡得不好,叶容雪进屋补觉,等他醒来后,炎烬就牵着他到那游乐场门口:「小毛球我都已经卷好了,游乐场完成,要不要进来看看?」 当然要看,叶容雪走进去,看那圆形的场地,顶空绘制了蓝天白云,垂下来无数彩绸做的星星月亮,四周是各种小动物的绘画图案,地上铺了软软的七彩垫子,上面满满一地的小毛球,又有鞦韆,滑梯,还有的,据炎烬介绍,那是跷跷板和蹦床以及攀爬梯。 都是用木板外面包了软垫做的,软垫又分了各种颜色,鞦韆是蓝色系的,蹦床是粉色,还有紫色银色,颜色浅淡,五彩斑斓但不刺眼,望之只觉美丽又柔和。 他先去鞦韆上摇了摇,脚下刚好踢动小毛球,毛球咕噜噜滚着,剩下的他不知道怎么玩,要炎烬教他,他学得快,只是不太明白,他能够飞天遁地,那个攀爬梯它有什么意义呢? 炎烬道:「这就好比那赛车手,谁说他就不可以坐一坐超市门口的摇摇车找一找童心呢?」 叶容雪听他描述赛车摇摇车和超市,问道:「一个大人坐得下摇摇车吗?」 第137页 「嘿,巧了,我这攀爬梯就是为了大人定制的。」 仙尊笑:「超市门口那么多人,成年人不会不好意思吗?」 「嘿,又巧了,咱们这尺木山没有人。」 仙尊眉眼弯弯:「话都被你说了。」可他已经不由自主走过去了,竟未想到,爬至一半还摔下来了。 好在下面都是软垫,他拍拍衣摆站起来:「这不可能啊,我不信。」 这一个晚上他都在与这攀爬梯较劲儿,最后终于攻克。 蹦床也好玩,不过后来变成闲暇时候睡觉的地方了。 跷跷板得两个人一起玩儿,叶容雪坐在上面,眼珠转了一转,暗暗携来一块石头,缩小形态但不减重量,藏在袖子里。 炎烬自然看得到,装作不知,暗搬来更大的石头,也缩小形态藏在袖子里。 叶容雪蹙眉,搬来一个小山峰。 炎烬也搬了个更大的山峰,那跷跷板慢悠悠朝炎烬偏斜。 叶容雪:「……」 他一恼:「不玩了不玩了。」从跷跷板上下来。 「砰」地一声,炎烬携着山峰勐地落地。 炎烬:「……」 他怎么忘了,跟自家仙尊玩游戏怎么可能赢嘛,能赢也必须输。 当然,床上的除外。 把山峰巨石等都归位,还好,新建好的游乐场没有被毁掉。 这几日仙尊都在这里呆着,炎烬看他感兴趣,便又想再做一些玩的东西,但游乐场里面已经摆满了,他站在院中看,那厨房与亭子中间,一旁鸡圈鸭舍,另一旁是田地,当中的空间,其实可以摆一个旋转木马。 但这旋转木马不能倚照游乐场的风格,摆在院子里要跟院中设施一致,他花费了几天时间,连种带做,将那旋转木马完成。 没有电不是事儿,齿轮与绳索牵连,加上发条辅佐,就可以旋转。 旋转木马顶上是如那亭子类似的飞檐竹木顶,上有嵴兽举目望天,人不多,他就装了三个旋转木马,皆是竹木色,以白色夹金丝的毛绒垫扑在马背上,仙尊说他如今不讨厌铃铛了,那软垫四角就拴上了各色小铃铛,中轴缠绕流光汇聚的小彩灯。 如若夜间旋转,铃声悠扬,流光溢彩。 叶容雪喜欢得不行,只觉哪哪都合心意,炎烬眼光没得说,可他又想起了之前那个花牡丹剑鞘:「你一贯审美还好啊,那个剑鞘是怎么回事嘛?」 「那时候心情不好,没有审美。」炎烬回着,「但其实……我真的觉得它不丑啊。」 「……」 炎烬在装旋转木马的过程中,发现自己木匠手艺越来越炉火纯青,兴趣很大:「你还想要什么?」 「嗯……建个书房吧。」 「好。」他想,要建不能只用来读书,需好好策划一下,他看着游乐场旁边,那还有一处空地,能够再起一座小楼。 但这几天山上开始不大安静了,岳爹白日里在镇上说说书,喝喝酒,插科打诨,到晚上就背着铺盖来山上睡,理由还是不想跟小游在一屋里。 小游下山也有几天,他已忍够了,现在是实在忍不下去。 叶容雪道:「小游应该不怎么说话吧,很招人烦吗?」 在尘明宗的时候,很多弟子对他印象还不错。 岳爹表示:「不是不说话就不烦人的,正相反,他一点儿话都不说,看着阴沉沉的,太压抑了。」 岳爹不大讲究,铺盖在院子里一铺就能睡,夏天也不冷,连被子都不用。 他都要睡院子了,两人也不好意思赶他走,只是难免不方便,小情侣之间想做些事情还怕被人听到看到,叶容雪害羞,即便打上结界,但一想窗外可能有个人,还是放不开,乐趣也降低许多。 两人就不那么早入睡了,也会坐在庭院里与岳爹聊会儿天,不过炎烬看着岳爹,微蹙眉头,面色中是前所未见的悲哀。 岳爹纳闷道:「我不就是来打扰你们几天么,你怎么一副要死了的表情,不至于这么小气吧?」 炎烬转过身,淡淡一嘆:「我倒是很希望你能长命百岁。」 第74章 血月 岳爹来也不白来, 他继续发扬满口胡言的习惯,偶尔拉着叶容雪问:「要不要画本,我给你送几本?」 但是后来岳爹发现他们家的画本比他收藏的多, 就很纳闷:「这俩人……比我想像得野啊。」 他一开始觉着小剑灵太纯,有些东西需要告诉他,如今想来,人家明明无师自通了。 哦, 就算不是无师自通,有人教, 那也是直接带着他实践了。 看样子不用操心, 他满意点头。 炎烬见状很是疑惑:「所以,什么时候又要你操心了?」 这从头到尾跟你有什么关系啊? 岳爹辩解:「我是好心啊,难得大家称我一声岳老,那我不得尽一尽月老的职责吗?」 「……」 这又有什么关系? 何况也没几个人叫你岳老好吗,那是你自己喊的。 不过说归说,岳爹虽满肚子花花肠子, 对炎烬二人一直都挺好,小岳在尘明宗的时候, 他自己也来送过几回农产品, 就是不知道在想什么, 上回送了一车大白菜来。 岳爹在知道炎烬身份后, 十分马后炮地表示:「我就知道那水灾不是你造成的。」 炎烬无语, 却是少有的不怼他, 只问:「你怎么知道?」 第138页 「你的名字里尽是火,那么旺,跟水没关系啊,我从一开始就不信的。」 这话让炎烬多看了他几眼。 炎烬当初不记得自己是谁, 那时候还是剑灵的叶容雪有过怀疑,怕他就是那水灾之源,他也这样解释过,说自己与火息息相关,连名字也尽是火,不太像跟水有关的。 有些时候,他倒是能跟岳爹脑迴路撞到一块去。 岳爹又说:「生水灾的,怎么说也该跟水有关,说不定名字里都带水呢。」 「这就是你乱猜了。」炎烬笑。 岳爹也笑了笑,天晚了,他去铺自己铺盖,却见沈游怯怯站在门口,抱了个草蓆小声道:「岳伯,我知道您不愿意跟我住一起,您是长辈,我不能占了您的位置,我在这里睡,您回去吧。」 岳爹摆手:「得了,回头我儿子回来该说是我把你赶走了。」 沈游道:「可是现在这样,岳哥到时候也会说我不尊敬您啊。」 岳爹犹疑了一下,看看炎烬。 炎烬摊手:「随便啊,你们自己商量。」 反正你俩谁在这里他跟仙尊都办不成事儿。 他现在只觉,小岳挺难做的,得亏那小子心大。 后来是岳爹妥协,那是他家,干嘛不回。 岳爹捲铺盖走人,沈游原地打地铺。 他的胳膊已快养好,行动没有不便,只是不能拿重物,也就没法回尘明宗干活,还得等几天。 他还是很安静,偶尔会跟两人讲:「小兔子说它其实不爱吃胡萝蔔,让你们不要总餵了。」 「绵羊说,它没有存在感,你们出门旅游什么的从来不带它,也不怎么提它,既然如此,又何必要把它种出来呢?」 「那四只鸡最近闹了点儿矛盾,他们想要各自一对有独处的空间,希望你能把鸡圈弄成两个隔间。」 「两只鸭子最近一直在研究怎么孵蛋,他们想要更柔软的草絮。」 「锦鲤们说想让猫不要老在小潭边晃,他们害怕。」 「小猫说你们两人每天你侬我侬,剑仙人都没空逗它玩儿了,它不太高兴。」 「鹦鹉说……他看得懂,但组织不好语言说不出,让你们以后避着它点。」 「……」 叶仙尊无地自容,躲到阁楼里去了。 炎烬也进屋,看那月渐升,院中人把蓆子铺开,坐在席上抱着腿看那片田。 今晚月色泛红,是难得一见的血月,山中静谧,没有风。 炎烬在窗前看了看,抬手打上结界。 叶容雪挪逾着道:「要不等一等吧,他过两天就走了。」 结界在窗前泛光,炎烬的目光还落在窗外:「我有话跟你说。」 「啊?」仙尊一怔,合着是自己乱想了,「什么?」 「前几日你回尘明宗,是否遇了袭?」 「对。」身边人定声,「我没有受伤,忘记跟你说了。」 「你没有觉得,那袭击你的方式有些熟悉吗?」 叶容雪仔细回想,当时他但觉一股劲风,但他还没有开始反击,那攻击就自行消散了。 若说熟悉…… 他一惊:「十七年前我来尺木山,召你魂识之际,正是一股疾风折毁了清横剑,这次袭击我的人……也是他。」 「嗯。」炎烬点头,「是白蛟。」 「白蛟在七百年前造成水灾,又勾结护鳞人拔去你的逆鳞,让你背负骂名于尺木山沉睡,在十七年前我去找你时,白蛟袭击了我,如今,在十七年后,他又一次袭击我。」叶容雪捋了一捋。 他想了一想,继续道:「他能够蛊惑护鳞人,能骗世人让你背锅数百年,也能够突破你的结界,未露面就折损清横剑,说明他本领极强,那么这期间,你昏睡的七百年他在哪里,我魂识融入剑身的十七年他又在哪里,他本领这么强,为何不在我们危难之际赶尽杀绝?」 「哦,还有。」叶容雪又道,「在尘明宗这一次袭击,我还什么都没做他就退了,不是我能力增强了,他是上古妖邪,我一人类修者在他眼中根本不值一提,他不是畏惧我,但他这一次收手了。」 炎烬没说话,伸手拉了拉他衣领。 叶容雪攥住他的手:「别闹,我没心情做别的,你快告诉我嘛。」 炎烬偏要拉他衣领,指端抚在他心口:「因为这里。」 「什么?」叶容雪低头,「我的心?」他立刻反应过来,「四海浮生花,不,是你的逆鳞。」 「对,逆鳞是我的盔甲,如今在你身上,就是你的,它会保护你,一般妖邪异类不会伤到你。」 「这么重要,那我把……」他正说着,看炎烬抬手做了个嘘声的动作,只好打住,「好,我不说还给你的话了。」但他还是想到了一个不对的地方,「你的逆鳞融入我心脏是在我回归尘明宗的时候,但那之后……我还是受过伤的。」 在那蛮荒之地驱逐越过人间界的妖兽他受过很严重的伤。 炎烬眼中透出心疼:「那个时候,盔甲之力还没有被激发。」 「那是什么时候被激发的?」 「就是前几日你在尘明宗遇袭之时。」 「是那个袭击激发了盔甲之力。」叶容雪道,那攻击的确在靠近他时,又忽然被击退,原来不是对方收手了,而是盔甲之力突然激活,打退了对方。 第139页 「嗯,这就是我说的,物尽其用。」 叶容雪细思量:「白蛟就是那个傀儡师?」 「对。」 上古伊始,龙腾于九天,蛟潜于四海,龙为神,蛟为妖,蛟与龙样貌差别不大,然龙天生有逆鳞,蛟没有,但蛟可积功德化为龙,想化龙之蛟,需担行云布雨之职,掌人间风雨,他朝功德圆满可为龙,白蛟当年曾讨此职。 炎烬道:「但他布雨中出现纰漏,就是七百年前的那场水灾,造成生灵涂炭,自当要重罚,可他不肯接受惩罚,并趁机想夺我之位,要走捷径直接采我逆鳞。 他许了护鳞人好处,护鳞人背叛偷袭于我,拔去我逆鳞,致使我受重创,也是那个时候,世人开始纷纷以为水灾是我造成的。 但是在我重创之后魂识将散之际,我也打散了他的神魂,让他失散在天地间,而后我沉睡七百年,当然这期间白蛟没有再出现过,因为他的神魂已经散了。」 「那么……」叶容雪略一思量,「数百年没有你的牵制,他的神魂慢慢汇聚了?」 「嗯,十七年前人间再生水灾,是他神魂汇聚之时,但他也没那么容易恢復,需要投胎于凡人之躯。」 十七年前,仙门言,赤龙睁眼生水灾,但炎烬没有睁眼,睁眼的是白蛟。 「十七年前你可还记得什么事?」炎烬又问。 叶容雪想了一想:「那时候我奉命来封印你,找不到路,曾于山脚下敲门问路,有户人家隔着门说,他们家小孩子还未满月,按习俗不能见外人。」他神思一转,握紧手,「婴儿出生,白蛟睁眼,那个小孩子,就是投胎的白蛟!」 叶仙尊瞳孔微缩,走到窗前,一字一句道:「那户人家,姓沈。」 窗外水潭中,锦鲤跃起,掀动水花,那个少年坐在草蓆上,仍抱着腿看水。 炎烬也走到窗边,窗上的结界流光浮动:「小岳曾带他去尘明宗测过资质,他没有灵根不能拜师,自然了,妖只有内丹,没有灵根,只是仙门测试灵根的弟子们修为不够,看不出这上古之妖的本体。 大年初一那毒蘑菇,中毒者为人,未中毒者不是人,测出你是人,而他不是人。 十七年前你敲门问路之际,他的神魂曾随你上山,我有结界保护沉睡之际无人可再动得了我,唯你携清横剑可动,而当他意识到你想救我,自是要阻止,便有那一次袭击,他没有露面是因为本身就没有面容,只是神魂,不过……」 炎烬回头笑道:「那七百年白蛟没再出现是因为我,而这十七年他亦没再现人间,那都是你的功劳。」 「我?」 「你当初执剑回击,其实也是伤到他的,他神魂刚刚汇聚,还不稳,你的回击,将他神魂重新打回躯体并就此沉睡,故而水灾随后消散。」他摊摊手,「你看,这不是巧了么,你又融进清横剑中,仙门乃至世人,当真都以为是你成功封印了我,从而制止了水灾。」 叶容雪垂眸:「若不知当初封印你的真相,这个锅你就还没完全撇清。」 「可不是么,到现在,也就只有仙门认错,世人仍当我为凶兽。」炎烬透过窗棂瞥了瞥那棵树。 「可是你想起来的时候比我早,你为什么一直没找他麻烦?」叶容雪正问着,也就想起来了他说的物尽其用,他要用白蛟解决四个护鳞人家族后人,也要利用白蛟的再一次袭击来激活盔甲。 那么如今利用完了,是不是该收拾了? 第75章 多谢主人赐剑 叶容雪抚一抚自己的心口, 静静感受那心跳声。 炎烬将二楼的清横剑抓来,递给他:「逆鳞上的盔甲之力已经激活,与这融有我初生鳞甲的清横剑相辅相成, 能够激发这上古神剑真正的力量,你可以试一试。」 叶容雪接过来,闭上眼,疏尔一下消散身形。 清横剑周身流光乍现, 莹白色与赤红色交相辉映,须臾后他从剑中而出, 举着清横剑, 只稍一划,远山轰隆晃动。 院中的少年微微抬头。 炎烬不看窗外,只看眼前人:「身为剑修,如何能不使剑?从此以后,清横剑就赠与你。」 叶容雪抚抚剑首,那剑中的鳞甲与他心口逆鳞一同铮鸣, 他再闭眼感受片刻,睁开眼时, 却是一挥袖携来楼上柜中的衣物, 顷刻间换了装束。 宽袖飞扬, 银冠高束, 长长绸带自发后垂落, 那是仙门正装。 正装的仙尊抚着心口, 俯身叩首:「多谢主人赐剑,从此以后,我就是主人的盔甲,永生永世, 我将竭我所能,护主人周全!」 他的目光虔诚,眼中坚定。 炎烬拉起他,听院中忽有人喊:「算啦算啦,你跟我回去吧。」正是岳爹,他又回来了。 两人打开结界走出去,岳爹正好向他们解释:「我儿子回了,看小游不在,正气着呢,我来把小游叫回去,赶紧走吧。」他说着去便要去收草蓆。 炎烬淡淡看了小游一眼,向岳爹道:「不要麻烦了。」 「什么?」 「他今天既然来了,就走不了。」 岳爹手一顿,慢慢松了草蓆,往后退了几步。 那少年徐徐起身,侧过头,面无表情。 他吞咽了一口吐沫,绕着圈转到炎烬身后,方大胆起来:「他有问题是不是,我早就觉得他不简单了,我只要一跟他在一起就能感觉到邪气,我不是瞎说的,我真看过的……」 第140页 少年脸色一直很苍白,此时却是已改怯弱神态,一双眼睛慢慢覆上玩味神情,悠悠看来。 岳爹又被吓了一顿,抓着炎烬袖子继续道:「当初方家出事,他非要方小姐下山来看李书杰,还说李书杰可怜,那李书杰才害死他父母,正常人谁能干出这事儿,我不知道他是何居心,偷偷躲外面看,我看方小姐拒绝李书杰,转身而走的时候,是他在背后施了一道疾风,他想袭击方小姐,方小姐还以为是李书杰施的,但是那个时候,李书杰都被刨去灵根了,他怎么可能还能施术,施术的人就是他。」 沈游微眯着眼睛,似乎也回想了一下:「哦,我听到窗外有动静收了手,原来当时窗外之人就是你。」他的声音依旧是少年音,可语调已完全不似平日那般小心翼翼,而带着慵懒与不屑,「早知道,我应该早点动手。」 岳爹梗着脖子:「哼,小妖怪你别得意,有人收拾你……」 炎烬侧目:「你既然早就觉得他不对,为何不说,又为何容忍他一直住在你家里?」 岳爹眼中微哀:「他爹娘是很好的人,我起先想着,为了他爹娘,也要保着他,我……到现在,我也不知道我这样是不是做错了,小游,你有想过你爹娘吗?」 苍白的少年嘴角勾起一抹笑:「他们只不过是我凡人之躯的父母,我数万年寿命中,这十几年的亲人之情,太微不足道,算得了什么?」他又看向炎烬,「赤龙上神,现在才认出我,你太逊了哦。」 「是啊。」炎烬道,「我不现在才认出你,怎会劳得你为了汇聚四个护鳞人家族鳞甲之力而将他们做成傀儡呢,又怎么会将你刚刚凝聚的鳞甲之力完全吸收入四海浮生花中形成盔甲呢?」 白蛟脸色一变:「你……你在利用我!」 「嗯哼。」炎烬淡笑。 白蛟暗暗握拳。 炎烬的四片逆鳞收回,而这四家护鳞人持鳞片七百年,尚还拥有鳞甲之力,这些鳞甲之力是当初白蛟为了说服护鳞人背叛所许下的好处,白蛟拿逆鳞去晋升为龙,护鳞人拥有鳞片之力可提升很大的修为。 只是后来白蛟被打散神魂,没能拿走逆鳞,四个护鳞人担心被责罚,纷纷逃往人间,就隐姓埋名做了凡人。 隐姓埋名需放弃神格,便也放弃了不死之身,与凡人一般会苍老死亡,可因着这鳞甲,让他们在人间过了一世无上繁华,又福泽了他们的后人七百年。 七百年后白蛟甦醒,神魂不稳,唯一凡人之躯,还因为叶容雪当初的回击,神魂在这凡人之躯中又沉睡了十七年,十七年后拥有了白蛟的意识,他要尽快找到四个护鳞人家族,将他们的鳞片拿到手。 但是数百年时光,那些护鳞人早已经淹没了气息,他根本认不出来,茫茫人海不堪一点一点去寻,而且龙鳞已被隐藏成了铁片形态,这必须由炎烬亲自来解开,重新化为龙鳞,否则不能为他所用。 正好,炎烬也醒了,赤龙本身就能够吸引他自己的鳞甲到来,那么,尽管那时候的赤龙眼瞎腿残,记不起自己是谁,也没有半点灵力,但他不能动手。 但他大抵没想到,赤龙吸引了鳞甲之后,灵力与记忆也都慢慢归来了。 起初知晓炎烬收回了鳞甲,却怎么也找不到,他倒是有一回觉得这块田地有点不对,但没敢轻举妄动。 等他意识到四片鳞甲都已经回归,却还没来得及抢,竟被尘明宗抢先一步。 其实从某个方面来说,尘明宗当时为救叶容雪,行动迅速地抢走四海浮生花,也算是歪打正着,帮了炎烬的忙。 当然,之所以有这么一朵花会被他们抢走,又是因为炎烬曾许愿用自己的龙鳞来种朵让心上人一见钟情的花。 这大抵也算是炎烬对心上人的情意救了自己。 那日炎烬闯仙门,白蛟举着扫帚在下面看,他知晓赤龙的灵力已经全部恢復,当时是傻眼的:「我不是一直在养着,等他帮我把鳞甲吸引过来吗,为什么养着养着,养偏了?」 而且,辛辛苦苦等待的鳞甲也没了! 那鳞甲融入他人身躯,即便能拿出来,也只能归还原主人,不能再融入别人的身躯了,不能被他装在下颚,他不能再变成龙,总之,于他而言,鳞甲是真的没了。 可是辛苦筹划了这么久,又如何能善罢甘休?何况,他当初想拿逆鳞,也不只是要变成龙,他还想要争一口气。 但他知道硬碰硬没有半点胜算,他抵不过赤龙,还留了后手。 当初许了四个护鳞人的鳞甲之力,鳞甲没了,鳞甲之力总可以凝聚,这会使他神力大涨。反正大家都是背叛了赤龙的,再互相背叛一下也罢,他要把这些鳞甲之力夺过来。 那些鳞甲之力也顺延在四个家族后人身上,好歹炎烬让这四个护鳞人家族后人露了面,他知道是谁了。 事实上,他在一开始具有白蛟的意识后,就已经打算鳞片和鳞甲之力都要,那力量在这些凡人身上一点用都没有,不拿白不拿。 只是拿鳞甲之力过程不是那么简单,需要对方是活死人的形态,也就是傀儡,而在活人身上打上傀儡印记,活人不会立刻死去,变成傀儡的时间因人而定,这个需要等,不能轻易干涉,若不然那躯体里的鳞甲之力稍不留神就会散了。 第一个是方家,他在方灵玉身后骤起狂风,欲打上傀儡印记,然而被人中断,到现在他才知,那是岳爹。 第141页 不过方家送来龙鳞的时候他在附近,因着这一片龙鳞的气息,让他觉察得更敏锐一些。 第二个卢家,卢柏被小岳带到山上时,他已知晓了卢家就是护鳞家后人,他去卢柏开的书斋干活,趁着不注意也打上印记。 第三个是罗家,他感受到鳞甲的气息时,刚好在大街上看到罗齐跟人吵架,他上去劝架 ,顺带打上印记。 只是这时候人群中有个熟悉面孔,那岳爹竟起闹闹着一圈人上前,把他挤了出来,他只得再多打一个。 第四个是小魔头。 待炎烬闯仙门之后,他知晓鳞甲拿不到手,不愿意再等,就冒险开始催动这些傀儡印记,想让他们尽快变成傀儡,自己也能尽快汇聚鳞甲之力,还好,催动是有效果的。 如此,虽然不能再有机会变为龙,但好歹能拥有与赤龙无差的神力,也可一搏,谁胜谁负还未定呢。 但他自己都差点忘记了,方灵玉的印记当初是被中断的,于是将方灵玉带入方家旧宅准备施术,当初打了一半,如今要重新施术反而更麻烦一些,一时半会儿还打不上,他只得先将人关起来。 然而他又有些低估那个小魔头的本领,竟然不知小魔头在意识迷煳之前跑到了尺木山,惹得炎烬出手,还将方灵玉救下,并在她活动四周布了结界,让他靠近不得。 他自以为一切尽在计划中,却不想,炎烬就等着他替他收拾这些护鳞人后人,并利用他汇聚鳞甲之力。 沈游想到这里,气急败坏,怒目盯着眼前人:「我以为我在算计你,可我却在一步一步跟着你走,原来你什么都知道!」 「也不完全知道。」炎烬耸耸肩,「比如说,你为何不辨是非地要方小姐原谅李书杰,还有,你还曾劝卢柏接受傅挺,哦,罗齐与他那相好的吵架,你去劝架也不全是为了打傀儡印吧,你为什么……想要这些根本就不相配的人在一起?不要说你是在发善心。」 「哼。」沈游一挑眉,竟是有些得意,「所以,你也不是什么都知道嘛!」他的周身慢慢浮起白光,那苍白少年渐渐换了装束,「你以为,你救下方灵玉,四个家族后人少了一个,我就聚不齐鳞甲之力,我的神力就提升不了了?」 炎烬抬眸看他。 少年面容未变,然一身粗布麻衣已幻了银色宽袍,眉间一点银色蛇形印记慢慢浮现,他道:「没错,是的。」 「……」 「不过……」白蛟又勾嘴一笑,「你以为我不留后手吗?」 哦,又留了后手。 白蛟继续笑:「七百年前,你根本就不知道我为何布雨失误造成水灾,那是因为,我见一对恋人总是吵架,最后欲分离,便多布了点雨,把他们困在一起,我难道不是为他们好吗,明明分离的时候他们还是哭泣的,那就还在一起不就得了,结果……雨没收住,酿成了水灾,死了很多人,这对恋人也淹死了,但他们还是感激我让他们死在一起的。」 「……」 「那场水灾因他俩而起,他俩吸收了很多很多枉死怨魂的力量,临死前拥有了一瞬言灵之力,我得到了他俩的祝福,他们临死前祈愿说,往后人间孽缘,可助我修行。」 他以凡人之躯生存十七年,那白蛟的神魂也正是因为方家这一段孽缘而被唤醒,在此之前,他也的确只是个胆小的,因为能听懂动物说话,而被别人家孩子取笑说是异类的普通小孩。 只有邻居岳肖寒没有取笑过他,他的眉头微蹙了一下。 李书杰别有用心,与方灵玉正是孽缘,可就因为是孽缘,他才要劝和,倘若这一对能走到一起,他的修为就会有所提升。 之后劝卢柏接受傅挺,劝和罗齐和那姓骆的,当然也都是这个原因。 但是,这些人不知道怎么回事,怎么就劝不动呢,你们就不能凑合着过吗? 白蛟很想不通,不过,这些有孽缘之人,活着不能在一起,那就让他们死后在一起吧。 变成傀儡任由他差遣,还能凑不到一起去吗? 于是他把李书杰刨出来,傅挺已经没有躯体了,这个没办法,罗齐那个相好的也要弄过来。 但是那时候方灵玉还没变成傀儡,这一对没成,好在罗齐那一对成了,他果真修为有所提升。 当然世上还有千千万万人,有千千万万不该在一起却走在一起备受折磨的姻缘,可能助他修行者却需机缘,不是谁都行,寻来寻去,也就这些或与鳞甲相关,或与仙门相关,多少是有些灵力在身上的方才有用。 而且他也不愿去一个个劝和世人,那他不若改行当媒人算了,何况,罗齐这一对也让他意识到,死人比活人听话。 那么,下一对,就该是…… 「下一对,该是小魔头和我家仙尊。」炎烬替他答。 第76章 大道无情 那小魔头当初要求娶叶容雪, 虽然被炎烬止步于想像中,但也算扯上了孽缘,小魔头好说, 本就已经打过傀儡印,只是这宗门仙尊不大好对付,可这人灵力很强,能凑到一起尤其提升修为。 白蛟在仙门有个扫地的身份, 靠近叶容雪不难,他养精蓄锐, 好歹也集齐了三个家族的鳞甲之力, 好好调整精进一番,做了万全准备,拼尽全力,给叶容雪致命一击…… 然后,连人头髮丝儿都没碰到,忽然被挡了回来, 他的手臂还受伤了。 第142页 他怕被发现,只能装作胳膊被摔断, 先下了山。 等他下山后, 又得知三个噩耗:第一, 方灵玉被救走了且他不能再靠近, 第二个, 他的傀儡们全都被收拾了, 而且这些傀儡在被收拾前,甚至还在帮人类干活,第三,他好不容易凝聚到了大部分的鳞甲之力, 在刚刚的袭击之后,没了。 这几日多少还是有些沮丧的,不太想说话。 炎烬道:「你知道鳞甲之力去哪儿了吗?」 白蛟蹙眉看他。 炎烬将身边的仙尊一揽:「用来激活逆鳞,形成盔甲了。」 白蛟惊愕,反应了好一会儿:「你在这儿等我!」 他气恼的声音也颤抖:「你不是说,你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劝和这些人吗,那你怎么会知道我会袭击这个人类修者,还是说……」他又笑起来,「这只不过是巧合,你也是事后才知道的?」 如果是这样,那就不算你赢。 炎烬道:「我虽不知原委,却知结果,我的确不知晓你还有撮合孽缘提升修为这么一说,可你想促成这些不该在一起的人,我看得一清二楚。」 若非提前知晓叶容雪是下个目标,他又怎会守在山门处,那日叶容雪独自回仙门,他知道这是白蛟下手的机会,虽然盔甲会被激活,叶容雪必不可能受伤,但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是跟来了。 那日叶容雪下山见他在山门等待,其实炎烬不是去接他的,而是本就跟在他附近,确定他无事,才出了仙门在外等待。 到现在他知晓了缘由,放火烧你全家还想劝和,嘴里说着你是白月光转头爱上替身的也要劝和,还有自己只想当咸鱼靠着邪门歪道让另一半升级的,以及我就是看上你的名誉不自量力想巧取豪夺的…… 会在爱上之后还对你动杀心,会转头爱上另一个人,会想要完全指望着你不劳而获,会未曾谋面只为了名誉想和你在一起,这样的姻缘为什么要继续? 明明世上美好的姻缘,美好的爱情亦有千千万。 就比如说,他和他家仙尊。 白蛟:「……」 「不过……你也是曾赢过的。」炎烬又道,「好歹,你曾重伤于我,害我沉睡七百一十七年,也让我替你背锅七百一十七年。」 「哼。」少年脸上又露出得意的笑。 「还有,你也伤过我的爱人,让他在剑中沉睡十七年。」 「呵。」白蛟挑眉,脸上得意之色更甚。 「可是,我其实挺感激你的。」炎烬笑道。 「为什么?」对方眉头一锁。 「因为你让我们两人沉睡在了一处啊,若没有你,我跟我家仙尊怎么会相遇,又怎么会相知相恋呢,所以,我非常感谢你。」 白蛟捏紧拳头。 「我还要谢谢你帮我收拾了护鳞人后代,帮我汇聚鳞甲之力,也谢谢你主动归还鳞甲之力,激活逆鳞盔甲。」 白蛟脸色铁青。 炎烬继续:「回头我俩成婚,一定给你烧点喜糖。」 「够了!」白蛟恼羞成怒,袖中生风,勐地后退,于碧树之上凛然而立,「为什么我赢不了你?」 炎烬道:「你为什么要赢我?」 「废话,蛟天生比龙低一等,可是,我又凭什么比你低一等?」他身形一晃陡化为蛟,银白色巨兽伏于山顶一声怒吼,捲来狂风唿啸,一时地动山摇。 炎烬方要动手,身边陡然白影闪过,叶容雪道:「主人,让我为你上阵杀敌!」不待回应,白影已执剑向那巨兽袭去。 他已有盔甲护体,而盔甲之中的鳞片与清横剑的鳞片交相辉映,又使得他功力大涨,亦可与白蛟对抗。 炎烬便没阻止,负手看去。 流光转动,剑色清寒,白影翩然。 叶容雪挡住白蛟去路,巨兽甩尾袭击,被一剑刺中蛟尾,白蛟狂怒,更掀飞沙走石,寒夜中,那一轮血月慢慢蒙上烟尘。 白衣仙尊穿透层层迷雾,跃于白蛟身后,刺中其背,那白蛟狂吼一声,一爪将他拨下,勐地朝他心口袭去。 盔甲之力化为红色流光自叶容雪心间袭出,将白蛟击退,白蛟怒而发出嘶吼,捲来狂风,吹动仙尊衣冠,白色衣衫上被染上巨兽一点血迹。 炎烬眯眼,迅速飞身将人揽住,转身凛然一挥袖,伸手扼住白蛟下颚。 白蛟重归人形,被炎烬捏着脖子锁在树下。 风止息,尘烟散尽。 炎烬手上方要用力,听急切脚步声,有人还没靠近声音已先至:「爹我让您来喊个人您怎么那么久……」 岳肖寒的话语止在他跑上来看到这一幕后。 他呆愣了好一会儿,而后勐地上前:「师祖你为什么要掐小游,小游,你……」 他又震了一下:「小游你怎么跟平时不太一样?」 他的面貌没变,可是银衣白冠,冠上还有几根白色尾羽,眉间一点银色蛇形印记,神态再没有往日的怯弱,只有轻蔑与傲然。 便是此时,他被人掐着脖子锁在树下,嘴角有血迹溢出,也还是不屑地看着几人,嗤笑一声: 「没有什么沈游,我是白蛟。」 小岳恍如雷击。 岳爹担心儿子离得太近,跑过来把他往后拉:「对对对,他就不是省油的灯。」 小岳被拉着木讷后退,神情还是恍惚:「你是妖?」 第143页 「是。」白蛟看着他,目光流转不定。 炎烬略一思量,回眸道:「小岳,杀他殉道,你无情道可成。」 小岳又是一震: 「我……」 他要往后退,身后有人拦住他,刚刚把他拉过来的岳爹此下又将他往前推:「儿子,他是害过很多人的妖,你们修者不是有句话叫做替天行道么,这是你替天行道的机会。」 「我……」小岳迷惘摇头,「我不相信……」 「儿子你不要……」岳爹话未说完,面色忽变,一张脸狰狞地绞在一起,眼睛鼻子都错位,四肢关节咔咔作响。 小岳惶然回头:「爹你怎么了?」 岳爹颤巍抬手,想碰一碰他,却是无能为力,那双手也突然变得不像手,若被风干了血液,只剩下干枯的皮搭在骨上,面上有无数黑色游蛇爬行,交错汇聚,很快形成一个黑色面具。 干枯的手爪想去掰开那面具,然而无济于事,只堪痛苦哀嚎。 炎烬摇摇头:「他亦被白蛟打上了傀儡印,怕是要变成傀儡了。」 这傀儡印是上元节那日就被打上的,那时候沈游在街上劝架,岳爹觉得奇怪,当时唿吁了围观众人上前去,差点让沈游施术失败,他一恼,就给岳爹也打上了。 这傀儡印在没催动时看不出来,而一旦打上也就再没有救回的余地,变成傀儡是早晚的事,即便是神也不能起死回生,岳爹能够坚持到现在,跟他以前经常上山沾染充沛灵气有关,可也只能坚持到现在了。 原本炎烬还想对沈游宽限几天,再过三个月是他父母的祭日,他想,好歹等恩人祭日之后,再来收拾他们的儿子。 可是岳爹前几天上山,他看见了傀儡印,也是这个时候他决定不再等了,于是今晚沈游上山,他必不可能再放人走。 炎烬嘆气对小岳道:「我可以反向操纵他,让他不会伤害人,也可以一直陪在你身边……以一个傀儡的方式。」 小岳抬起泪眼:「师祖……」 后话却被怀中人打断,岳爹放弃摘面具,终于抚上儿子的脸,那最后一缕清醒的意识中,他唯一一次正经说话:「我不愿意被人操控,好的坏的,我都不愿意,让我没有自己的想法,那比我死了还难受,儿子,别把我变成傀儡。」 他强撑着站起来,四处看了一看,忽而一把推开小岳,从那灶台下抽出一把火点了自己衣服。 这灶台之火是炎烬用灵力幻化的,触碰到普通人,哗啦一下,整个人立时化为灰烬。 等小岳仓惶扑过去,那灰烬都已被风吹起四散,他要伸手抓,灰尘落到手心,却又很快被风吹远。 小岳脑中轰鸣,眼中通红,跪地静默了许久,终于抬眸,缓缓起身,挥袖泛起一道流光,手中忽地多了一把剑。 他已有金丹期修为,远远胜过仙门大多数弟子了。 剑出鞘,掀动旋风,寒光直向那树下人逼近。 临至近处,剑光到底还是一顿。 树下的少年嘴角微勾,慢慢消散了笑意,眼露惶恐,又是往日一贯的怯弱神态,轻声喊:「岳哥……」 小岳的手颤抖,不能向前。 炎烬道:「你再下不去手,那我就动手了。」 胳膊一直举着,好酸的。 小岳又抬眼。 树下少年银衣翻飞,还是怯弱的声音:「岳哥……」 小岳捂了一下耳朵,风声旋转周身,稍许烟尘飘然于眼眸,他大口地喘了几口气,而后眼中一凛,握紧剑柄,勐地向那少年下颚刺去。 少年脖颈迸出鲜血,眼中还有不可思议。 风又大盛,树下人身形不见,化为几道流光欲急速逃离,炎烬抬袖一收,将那些流光打碎,在夜空中绽放。 炎烬甩袖回首:「他的神魂彻底被打碎,不会有机会重聚了。」 从此后世上再无白蛟生祸端,他也真正为自己正名。 他先看看身边人,又转向小岳。 小岳半跪在地,盯着衣衫上被迸溅的血,那血红的刺眼,他的身躯微颤。 夜空忽又亮起,天际仿若裂开了口,从那裂口之中,飒然轰鸣,一道雷击在半跪之人身上,将他的身躯又打弯一些。 他往前趔趄一下,慢慢起身,抹了抹嘴角血迹,微微抬眼。 雷声已止,裂口合併,天际恢復安宁,仍只有一轮明月高悬。 而起身的人眉间有金色光芒徐徐流转,一道印记若隐若现。 「仙人印。」叶容雪道,「小岳,你已修成无情道。」 岳肖寒颤颤摸摸眉心,再下跪:「弟子多谢师尊教诲。」 「是你自己修成的。」叶容雪道,「但你切记,大道无情,运行日月,无情道非无情,以无情生万情。」 岳肖寒再叩首:「弟子谨记。」 叶容雪拉起他,山风吹动这位刚得道之人残破衣摆,他回头看去,那一轮血月退去红色薄纱,渐露出皎洁银辉。 山花捲起烟尘,在银辉下若点点星光冉冉升起。 作者有话要说:  「大道无情,运行日月」出自《清净经》 第77章 我的神明 岳肖寒修得无情道, 在尘明宗便不再是弟子之辈,他也晋为仙尊,但用他自己的话说, 他这道修得还是走了些捷径,不敢随意教授弟子,让他教教种地做饭干家务什么的,他很在行, 教其他的,他真的教不好。 第144页 于是他自请游歷四方来继续修道, 尘明宗应允。 尺木山上, 那书房原本才刚起个地基,如今已经建造成了又一个小楼。 这也是个两层小楼,一层通透,摆了几大排书架,中间放了案牍,供叶仙尊写字作画, 旁边靠窗处有一张小桌子,专门用来品茶, 这桌子较矮, 下面铺的地毯, 地毯上两个竹编坐垫。 品茶时席地而坐, 阳光刚好落到杯盏上, 坐累了还可以扯过来毯子上几个抱枕, 直接睡觉,那窗棂帷幔轻轻拂在脸上,带来慵懒的暖意。 二层若是窗帘拉上,光线就比较暗, 厅内两张连在一起的软榻,当中扶手还可拉起放下,放下时形成一个小桌子,可摆上奶茶糕点等,软榻对面一整面墙光洁无暇,若是没了光线,便有流光徐徐汇聚。 用那彩绸看了两回电影后,炎烬了解了电影生成的原因,幻化了同样类型的流光和幕布,不需要他点箭头,想看什么就能看什么,随时想看就能看,终于实现了观影自由,至于那彩绸长出的惊喜,他还不稀罕了呢。 于是这半山清净小院,这边是一栋二层小阁楼,阳台上摆放着双人鞦韆椅,又有滑梯从二楼落下,屋后是浴室,屋前敞亮的厨房,四周竹林围绕,旁边一把偌大油纸伞下,一张案牍,两张椅子。 日常坐在此赏花品茗,端一盏茶,放眼远处巍峨青山,近处,水潭中的荷花已然绽开,锦鲤嬉闹,在荷叶上落下水珠,小兔子蹦跳到亭子里,小猫竟爬到了旋转木马的顶上。 闲暇时去游乐场玩耍,累了就去旁边的书屋看一看影像,而后伴着傍晚的阳光挥笔画下恋人的眉眼。 岁月真正地悠闲起来。 尘明宗将白蛟之事告知天下,百姓此时方知那水灾都是白蛟之祸,往上数,他们误会赤龙七百年。 于是人们重新供奉赤龙,把那祖辈流传下来的,尘封许久的神像再请出来,点上香烛日日叩拜祈福。 他们说,赤龙掌管人间朝代更迭,江山兴亡,倘若天下长安,那才是他们这些百姓安居乐业的时候。 他们也跟后辈说,很久以前祖先们供奉赤龙,曾见过赤龙以人形现身,其形其貌是天地绝色,人间难见,那一面也使得不少男男女女心动,后来祈福,他们也添了些私心,除却天下长安,也想要遇到如神明姿态一般的恋人。 于是他们不仅仅用香烛祈福,也要用成就姻缘的红烛来祈愿,愿有情人终有一日共点窗前烛。 这对于一个掌管兴亡的神来说就有点难办了,毕竟那时候炎烬自己都不知道姻缘是何意,也不知道有情人又从何而来。 但人们锲而不捨,不惜以高价的錾金红烛祈愿,到后来,他返还了功德,似乎也是促成过一些美满姻缘的。 这又是巧合了,他与白蛟,一个掌朝代更迭,一个司风调雨顺,却都莫名其妙地沾上了姻缘。 难怪后人总是分不清。 可他促成了美好的姻缘,那白蛟所促皆是孽缘,这便又是他们的不同了。 后来,赤龙被偷袭,沉睡,背锅,世间的供奉越来越少,到如今,赤龙正名,人们重新供奉的时候,唯有一处百姓们安然看他人手忙脚乱。 祈安镇百姓们道,我们本地人始终相信我们的神。 他们从来没有中断过供奉。 炎烬初次醒来,走在祈安镇的长街上,满大街的浓郁香烛气息,这是他们供奉的证明,供奉化为树上的叶子,这也是他最初仅有的生活来源,他之前说本地百姓对他有恩,正因如此,若非这些许供奉,那树上没有叶子,他种不出东西,大抵从一出场就饿死了。 没有多少人认得赤龙真面貌,也没多少人知道赤龙就一直在尺木山,但这是他们的信仰,他们没有听信传言。 此时,炎烬站在小院中,揽着身边白衣仙尊,两人一同看那棵树上的叶子越来越多,越来越茂密。 叶容雪已经看明白了:「这树本因你而生,也生来有灵,树叶子就是他们对你的供奉,你倚靠人类供奉而生,而叶子倚靠人们祭拜时的香烛来长成,以前只有本地人供奉,香烛气息不够,需要你自己买来点在树下,如今几乎所有人都在供奉,已经不需再专门点香烛了,他自己会长成叶子。」 至于那红烛能够让叶子翻倍,乃至红烛的底座可以催生田地中的东西,是因为百姓们知晓赤龙不管姻缘但还是想祈愿,这祈愿之心就更为强烈,赤龙所收到的功德也就更大。 「可是……」叶容雪嘆道,「如今叶子反而太多了,怕是用不完,这树能承受那么多叶子吗?」 叶子已经满枝满桠了,但它们还在长。 炎烬揽着他笑,抬手指:「你看。」 叶容雪抬眼看,见有一片叶子正在缓缓长出,这片叶子是枝桠尽头的一片,它长出后,这树上眼看再也没有地方生长了。 等那叶子完全长成,山风飘摇,树叶沙沙作响,忽地一下,绿油油的叶子全都消失,变成了满树彩绸,豆绿的,葱青的,桃红的,还有藕粉,玄黑,赤金……各种颜色,皆是曾经出现过的。 但他们从没有像此时一起出现过,也没有像这般挂了满树。 彩绸若轻纱在风里清扬,给这小院增添了一抹宛若童话绚丽多姿,却又极尽柔和的色彩。 叶容雪看着这些彩绸,也见那枝桠上没有再生出叶子,他想起炎烬以前跟他讲过,他在异世见过一些寺庙,那里面总会看见满树彩绸,那都是人们挂上去的祝福,很多彩绸上会用笔写着心愿。 第145页 哦,他们还会挂连心锁。 其实,这里也是这般吧,人们的祈愿变成彩绸,挂在了神明家小院的树上。 后来神明险些饿着肚子,这些祈愿变成了他的生活来源,只是那时候供奉太少,以至于叶子总是不够,得他自己点香烛供奉自己。 炎烬道:「世人供奉于我,我又福泽世人,而如今我的供奉已经接收够,亦不需要依靠这些叶子了,所以,他们就回归彩绸的本体,不会再有叶子,这些彩绸也不会再成为种子,他们会一直飘在树上,绚烂又浪漫。」 「那……」 「你再看。」炎烬又笑,牵着他走到那片田边,「你现在想要什么?」 叶仙尊凝眉思量须臾:「一棵大白菜?」 「好。」炎烬手一挥,那第一排田地,立刻长出了一颗大白菜。 叶容雪又道:「十盆鲜花。」 炎烬再挥手,那第四排缓缓冒出十个小芽,不一会儿就长成了硃砂梅,连花盆都长好了。 叶容雪震惊,再道:「一只动物。」 挥手间,第八排很快长出一个蛋,蛋壳碎,白绒毛的小鹅从里面钻出。 仙尊又道:「给他建造个住的?」 炎烬手臂再动,于是第六排长出了一个类似于鸡圈的草棚,他往那鸭舍旁看了一眼,鸭舍边立刻泛光,再一碰草棚,草棚就自己飞过去了。 「所以,现在不需要翻叶子种绸缎,你想要什么就会有什么?」 「嗯,不过也不完全是想要什么就有什么,他还是遵照着每一排会长出什么东西的规律而定,该长蔬菜的只会长出蔬菜,该长建材的只会长出建材,而且……具体长出什么还是不能由我来定,他仍然会让我们拆盲盒。」 就比如说,他原本没想长出一只鹅来。 但至少,不用再去算今天还剩下多少香烛,还剩多少叶子,也不用种下一样东西需要等时间,立刻就会有所收穫。 就算是神也不能凭空造物,他不是清心寡欲什么都不需要的神,他还要跟他家仙尊过日子的,但他需要的东西有时候不必去花钱买,也不用再等时间,只要挥挥手,这田地里就能长出来,很是不错。 叶容雪还有个疑问:「这棵树是因你而生,有灵气,所以帮你承载了世人的祈愿,那么这片田,又因何能够长成那么多奇怪的东西?」 炎烬看那田地红色土壤,莞尔:「这田地就跟我的渊源更深了,他……当初染了我的血。」 「是你当年受伤的时候?」 「嗯,他流淌着我的血液,自然也得照拂我一些啊。」炎烬又笑,逗身边人开心,「有没有觉得,我一身都是宝?」 叶容雪果真被逗笑,可那眼中还有泪光,他在心疼当初长眠的炎烬。 但好在,长眠的人已经醒来,满院清风,彩绸清扬。 那新添的小鹅正叫着要吃东西。 他赶紧去餵食,一边餵着一边又想起个问题:「对了,你的鳞甲给了清横剑,也给了我,你的血染透这田地,那么如今,你还是个完好的龙吗?」 炎烬:「……」 他张袖:「那你要检查检查,我缺了哪儿吗?」 「不用了不用了。」叶仙尊抬头看看,光天化日的,不雅,「我知道你是完好的龙了。」 他餵完小鹅,跑到树下看那满树彩绸:「我也可以写愿望挂在上面,向神明祈愿吗?」 炎烬微蹙眉:「可我不就在你面前吗?」 你想要什么,我哪有不答应的? 叶容雪抿嘴:「那不一样的。」 他抓来纸笔,找一片彩绸,写下话语,挂在枝桠上。 炎烬道:「你祈什么愿?」 仙尊挑眉:「姻缘。」 「啊?」 「不是说那些见过你一面的人,希望能遇到像你一般的恋人么,我要告诉他们,这个愿望,只会有我一人实现。」叶容雪回眸一笑。 没有和你一般的人,你是独一无二,天地间再也不可能寻到。 他要告知世人:你们的神明,是我的。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结啦,再次感谢您的支持,鞠躬! 还有一章番外,是一些后续的生活日常。 接档文《听说你是我孩儿他爹》,正在存稿,求收藏~ 第78章 番外 不需要种叶子的好处是不用随时计算着要长一样东西得多长时间多少叶子, 于是炎烬对于物资的规划也就放松了一些,反正缺少哪一类东西,对着那一排挥挥袖子, 多数能长出来想要的。 但也有意外,有一回他做饭,火点上后,眼看着缺少食材, 只对那田地一挥手:「长出个蔬菜来。」 蔬菜是会长出来,但长出什么他做什么, 于是当叶容雪看着那桌上, 大白菜炒小白菜,以及红椒炒青椒的时候,表情不大对。 炎烬笑:「今天忘记买菜了。」 后来浴室的屏风坏了,他就直接在建材那一排种一个,长出来的倒是屏风没错,但不知为什么, 没有和原先一样的竹兰图案,反倒是跟那些画册挺像。 这就…… 他洗澡的时候, 总会想他家仙尊, 少不得要把人抱过来一起洗, 又想及以前仙尊会拿着纸笔临摹那之前的图案, 如今也使坏, 想看他伏在浴桶边, 浸在氤氲水汽中,临摹这时图案。 第146页 偶尔急切撕碎过几件衣服,也不着急,反正那布料也可很快长出来, 如今甚至是能直接长出成衣,不过就是……款式颜色不能由他来定,有时候长出的……就不太能穿得出去,但好在大多数是正常的,那田地和他一样,审美也比较在线。 他不但长成衣,还长剑鞘,各种各样,精雕玉琢的剑鞘,全都为清横剑量身定做,仙尊如今携剑,那剑鞘便与他的衣衫相配。 第九排的木门已然可变各种形态,除却去往人间各处的门,飞上星河的飞舟,还会幻华盖马车,车轮吱吱呀呀,可携带他们去黄泉碧落,天上地下,想去哪儿去哪儿。 只是那第七排的工具栏,仍然往着不正经的方向一骑绝尘,倒是让他们把那些画册上出现过的道具全都试了个遍。 第十一排还是特殊,不会挥挥袖子就出现东西,他仍然是只在每个节日长出,偶尔还是会给「惊喜」的,比如说七夕节这天,长出了鹊桥,这一天山下百姓们有情人一起过七夕,山上的两人则连跑带追地驱着满院的小喜鹊。 到最后,还花费了很久的功夫清洗院中满地狼藉,折腾了一整夜,这对情人表示,在这七夕佳节,他们都很想念小岳……他打扫院落可是利索多了。 实在是个很美好的七夕。 后来他们去给沈家夫妇送了一束黄花,旁边的岳爹也送上一束。 等祭拜完,他们再一次点了窗前红烛,尽管许久以前已经洞房花烛,还是补办了一场两人的小小婚礼。 没有外人,可那满树彩绸又是世人之祈愿,自有千千万万的见证。 而后出去旅了一趟游,用了两三个月时间把江南又逛了一遍,叶仙尊担心动物们在家饿肚子,尽管随时可以回来喂,但还是把他们都带上了。 好在这回炎烬提前租了大画舫,两个人和一群小动物都能载得下,于是灯影摇晃微光粼粼的水面,人们眼看着一艘华丽画舫缓缓驶出,船头的两人衣袂翻飞,形如天籁,不由惊艷。 而后又见他们周边围绕着小鸡小鸭,小猫小兔。 围观众人:「……」 围观众人无话可说。 两人慢悠悠闲逛,累了就从木门里回来,缺什么也随时回来拿,就这样走走回回,等他们把想逛的都逛完,这一年冬天也过去了。 春暖花开,满园幽香,春天他们一直在园中,没怎么出门,闲庭漫步,日常看那花开花落,云捲云舒。 夏天热的时候,他们偶尔会往北方去。 后来就看了更多的地方,他们断断续续,用了七八年时间把秀丽山河都看过,杏花烟雨,塞外西风,山中古剎有声声木鱼,京都学府有朗朗书声,夜深的遥远海岸有鲛人对月而歌,陡峭的山顶在天明时布满日出的金辉。 当然,人间山河还不够,天际璀璨星河他们也再去过,黄泉幽冥的如血如火的彼岸花也看过。 山中灵力充沛,那些小动物们也都沾染了些灵气,纵然这么多年过去,也都还健健康康,看样子是会一直陪着他俩生活下去了。 他们在旅游的时候碰上了小岳,小岳一袭白衣,双臂抱于胸前,身后一把长剑,凝眉站在山峰之上,一股妖风吹起他的衣摆,他瞳孔一缩,从山峰一跃而下。 而后站在那大片的稻田边喊:「要下雨了,都别浇水了,我跟你们说,水浇多了小苗就淹死了。」 两人:「……」 小岳转头看见他们很是开心,当即要接过他们的包袱……然后看他们没带包袱。 他们随时都能回去,乃至渴了都可以回去喝口水再过来,出门又何必带包袱呢。 小岳摸了个空,道:「我一个人游歷好无聊啊,我跟你们一起吧。」 炎烬表示:「你是游歷,我们是游玩,这不一样的。」 谁家情侣出门游玩还要带个徒弟啊。 叶容雪道:「你既然不想游歷了,就回尘明宗啊。」 尘明宗还是很热闹的,只是叶容雪在遇到炎烬以前,日常除却授课和山中必行例会,不大与人接触,那时,他是人群中的寂寞者。 小岳一想:「是啊,我回仙门去。」 他回仙门后也还是没有当师尊,出门一趟发现很多字不认识非常不方便,学识类课程需要精进,仍跟其他弟子一起每日上课。 得了空也经常来尺木山,有时候掌教会让他帮忙抱过来一堆课业给叶容雪修改,叶容雪很有意见,小岳想自告奋勇替他修改,无奈止步于认不全弟子们写的字。 掌教偶尔也带着一些仙尊和弟子们来尺木山,炎烬好心给他们做过一次饭,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些人就经常来,还总是赶在饭点来,来得多了,炎烬就没有好脸色了,掌教等人察言观色,再不敢来蹭饭。 山林黄了又绿,山花开了几重,又是一年春尽,花至荼蘼,叶容雪躺在吊床上拿一把扇子遮住脸,午后暖阳照得人犯困,他就眯着眼睛轻轻晃,半睡半醒之际,听得悠扬曲调。 他透过扇子空隙,看那旋转木马上的铃铛在山风里轻摇,几乎晃成摇篮曲,叫他又想眯一会儿。 他迷迷煳煳,自那旋转木马上挪过眼,落在田地上,喃喃道:「第十排是不是一直没有开啊。」 「是啊。」身边人道。 以前是没来得及,后来是没心情,再后来……心情太好,给忘了。 第147页 「他会长出什么?」 「不知道,要不,开来看一看。」身边人道,轻挥衣袖。 第十排微光粼粼,从那红色土壤中慢慢升起一个莹白的,光洁的……又一个蛋。 两人相视而望:「所以,这有什么稀奇吗?」 清风徐徐,飞花穿庭,洁白的蛋壳慢慢从里面被敲碎,一个小东西悄悄探出脑袋。 叶仙尊眼前顿然一亮,收回方才的话:「它……它……它好可爱,它与之前的小动物都不同,它好可爱,它好可爱!」 他的眼中都是柔柔的,欣喜的光,问身边人:「这是什么啊?」 身边人亦是微微惊讶,自也欣喜,慢声道:「大概……也许……有可能……是小神兽。」 叶容雪一怔,眸光又亮,两人齐齐向那小傢伙看去。 作者有话要说:  全部完结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