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见我毛茸茸》 第1页 《师尊见我毛茸茸》作者:叶霜刀【完结+番外】 【本文文案】 他是仙门遗孤,是戍边将军,是上古凶兽转世,他有一个连自己都忘记的心上人。 席风作为凡人生活了二十年,直到他展开一卷画轴,进入了画中幻境。 四千年前的故人与往事,纷至沓来。 * 白藏死而復生之后,身边那只毛茸茸不见了,只留给他无尽的寿命和深入神魂的痛苦。 辗转四千年,白藏才又在画境中遇到了转世的他—— 「这一次我能守住天下苍生,也能守住你。」 ※食用指南: 1.席风x白藏,主攻,师徒年下,1v1,he 2.攻本体是超大只毛茸茸(焚骨),前世为了復活受而死 3.私设多,有微量副cp 4.封面q版人设感谢picrewの五百式メーカー 内容标籤: 强强 年下 灵异神怪 仙侠修真 搜索关键字:主角:席风,白藏(cáng) ┃ 配角:★预收文《龙崽崽种田养夫君》求收藏 ┃ 其它:★预收文《魔尊和他的小侍卫》求收藏 一句话简介:不是萌宠文! 立意: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1、梦鲤镇(一) 如果有机会重来一次,席风一定会直接把那幅来路不明的画扔进火里。 毕竟他活了二十多年,还从来没遇到过这种倒霉事。 离奇地进入一幅画里就算了,一进来还被逼着成了亲,入了洞房,然后新娘子自己一掀盖头,赫然露出一张神色狰狞的男人脸。 吓得席风忍不住叫出了声。 「闭嘴。」男新娘立刻捂着席风的嘴把他按在床上,「再敢鬼叫一声我就掐死你!」 这人目露凶光,一脸杀气,看起来不像开玩笑的,席风赶紧唔唔两声表示明白。 对方见他识相,才起了身,顺便在他衣服上擦了擦手,然后走到桌边坐下,端起酒壶仰头饮了一气。 席风从床上爬下来,远远地打量这人。 不得不说,此人收了一身杀气后,还算是赏心悦目。他五官其实很柔和,丹凤朝阳的婚服里裹着一把劲瘦细腰,好像一只手就能掐过来。 就是脸色太差了些,眉头蹙着,嘴唇也发白,一副病死鬼的样子。 他叫什么来着……席风努力回想了一下,方才那婚礼司仪好像是说,新郎卫息,新娘……唐锦。 「唐公子?」席风试探着叫他。 对方斜过来一个看傻子似的眼神:「我叫白藏。」 哦,原来不是正主,也是个冒牌货。 那谁怕谁啊。 席风这么想着,胆大了些,便也坐过去了,打算喝杯酒润润嗓子。 酒刚倒上,白藏就端起来一口闷了。 席风一愣,只好重新倒了一杯。 结果白藏又手疾眼快抢走喝了。 席风怒道:「白公子,你这是何意?」 白藏这次干脆直接把他手里的酒壶拿走了:「傻小子,我好心劝你一句,酒里有药,你喝不得。」 「什么药?」席风不服气了,凭什么他喝不得,白藏就喝得。 白藏却晃晃酒壶,脸上挂着若有似无的笑,语气不紧不慢:「春宵一刻值千金,自然是……春~药~了。」 「……」席风果然心虚了些,问道,「那你怎么能喝?」 白藏唇角一勾:「你是凡人,我又不是。这玩意对我没用,我当然能喝。」 凡人?席风冷不丁被戳了痛处,神色瞬间沉了下去。 明明生于仙门世家,父母兄长都是天资卓越的修仙者,却唯独他席风是个不折不扣的凡人,一丝灵力都无。 十六年前天魔来袭,沧浪云海全门覆灭,只留他一个漏网之鱼,苟且偷生。 故而席风恨死了自己这肉//体凡胎,恨自己既不能重振仙门,也不能报仇雪恨。 一个什么都做不了的废物。 白藏又问:「所以你一个凡人,是怎么进到乙级画境里来的?」 席风的思绪被拽回来:「乙级画境是什么?」 白藏放下酒杯,微微诧异:「你不知道?」 席风没好气道:「我个凡人能知道什么?」 「嗯……」看他这样子,白藏心念一转,起了调戏的心思,「就是一个吃人的地方。专吃你这种单纯可爱还长得帅的傻小子。」 「……」 席风决定闭嘴,不和白藏说话了。 俩人就这么沉默了半晌,白藏把一壶酒都喝完了,百无聊赖地叠酒杯玩。 「喂,你还没说你叫什么呢。」 席风眼皮都没抬,装听不见。 白藏只好继续唱独角戏:「乙级画境就是乙级画境嘛。画境你总知道吧,画魔所造的幻境,分为甲乙丙丁四个等级,乙级是仅次于甲级的难度,对应画轴上的紫色花标。」 画轴?席风勐地回想起来,他还真是在打开了一个画轴之后,稀里煳涂地来了这里。 至于画轴上的花标,他又仔细想了想,的确是一朵紫色鸢尾。 「乙级画境很难的,你一个人,恐怕不能顺利破境哦。」白藏把下巴搁在手心里托着,嘆口气,「正好我的身体也不太舒服,不如我们结个伴吧?两个人也好有个照应。」 一脸的假惺惺,语气也装腔作势。 第2页 席风虽不屑,但他还未见识到这画境的真面目,谨慎些总是没错的。他们一进来便被安排着拜堂成亲,扮一对新人,说不定也是别有用意。这般想着,席风还是点头答应了白藏的提议。 白藏便笑眯眯道:「这下能告诉我你的名字了吧?」 「……席风。」 「席风。」白藏把这名字在口中过了一遍,摇头晃脑,「解落三秋叶,能开二月花。好名字。」 又沖席他伸出手来:「把你怀里那面铜镜给我吧。」 铜镜?席风伸手在衣襟里一摸,还真有面镜子。真是奇了,他都不知道自己身上有这玩意,白藏居然知道。 这铜镜只巴掌大小,是双面的,镜边双龙环绕戏珠,活灵活现,隐隐透着柔和金光,不似凡物。 横竖也不知道有什么用,席风就给了白藏。 「正好到子时了。」白藏接过铜镜,把它摆在桌上,以灵力催动。 镜边双龙首尾相接游动起来,镜面金光大作,渐渐映出一个人影。 「老白?是你吗?」镜中传来一青年男子的声音。 白藏颔首:「嗯。」 席风瞥了镜子一眼,那里头的男子摇着把洒金摺扇,眉目尽是风流。 「你那边有人?」他问道。 「刚认识的。」白藏把镜子转了转,好让席风能被他看见。 镜子里摺扇遮住了主人的下半边脸,只留一双桃花眼含情脉脉,语出惊人:「哎哟,这小郎君可真是俊啊,看这剑眉星目英姿飒爽的,我可以……」 「洛无欢。」白藏赶紧截住他的话,「穿件衣服吧你,口水都流到地上了。」 「哪有口水啊,这是我对小郎君一见如故相见恨晚的泪水。」洛无欢说着,还冲席风抛了个媚眼。 席风:「……」 席风六岁以后都在军营里长大,从没见过这等轻浮放浪之人,两只拳头在桌子底下捏得咯吱作响。 白藏沖洛无欢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只要你不怕跪搓板,你爱看谁看谁。但是现在你给我认真点,三天后就是满月了,我时间不多。」 满月?满月会怎么样?席风闻言,好奇地看了白藏一眼。 满月之时月汐之力最为强盛,可荡涤天地间浊气,是对修炼大有益处的一段时间。不过听白藏的语气,好像不是要赶时间去修行,倒像是满月时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一样。 只是白藏并不打算解释。 那边两人又鬼扯了几句,才开始说正事。 先前洛无欢与白藏是一同进入这个画境的,但入境以后就被分开了。白藏到了席风这边,洛无欢则是孤身一人落在黄泉鬼界。 活人本进不得鬼界,一入黄泉生魂散,再想重回人间,只能去渡忘川河,走轮迴路。 欲渡忘川,前缘尽忘。 洛无欢摇着摺扇,面露几分怅然:「我一进来便发觉,我的生魂居然真的被抽出去了。」 席风大吃一惊,白藏看起来却并不意外,也不怎么担心,甚至颇为悠闲地将桌上的红枣花生桂圆莲子各抓了些,放到席风跟前。 而洛无欢的生魂虽然不见了,身上却多了一样东西,就是双龙铜镜。 他一眼看出这是件灵器,便试着用灵力催动,但当时另一面双龙铜镜在席风这个凡人手上,所以他也没能得到回应。 洛无欢便沿着忘川彼岸前行,没走多久,就有一队红袍鬼役迎面过来,七手八脚地把他塞到一把椅子上,抬起来飞快地走了。 鬼役在忘川河水上如履平地,几乎是瞬息之间就将洛无欢带到了一座紫竹小院。院中雾气沉沉,竹林影影绰绰,七盏红纸灯笼挂在屋檐,无风却兀自摇曳。 洛无欢被放在小院中央,鬼役分立两旁,用虚无缥缈的声音齐齐唱道:「新郎到——」 新郎到,新娘笑 凤裙红妆,金玉步摇 「梧桐树上鬼儿吊——」 洛无欢把最后一个字轻轻唱完的时候,忽然来了一阵阴风,将席风房间里的蜡烛吹熄了。 后背登时传来一阵冷意,席风像被冻住了一样,动弹不得。 「别怕。」白藏伸出手,一朵赤金色的火焰安安静静出现在他手心里。 房间被照亮,冷意瞬间褪去。席风松了口气,但身上还有余悸,颤慄不止。白藏见状,动动手指,那朵火焰便晃晃悠悠飘了过来,浮在席风肩头,又像只小动物似的蹭了蹭他的脸颊。 虽是火却丝毫不烫,是恰好的温暖,还很伶俐可爱。 席风有点惊讶,他幼时也见过不少灵宠,但从没见过这种的,不知属于什么异术。 转过头去,白藏却也是一脸的不可置信。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席风,像是在看什么妖魔鬼怪似的,眼神快要把人烫个窟窿。 「怎么了?」 因为他的火蹭了自己,所以就不高兴了?席风乱七八糟地猜测着,没想到白藏是这样小气的人。 白藏没答话,那边镜子里的洛无欢倒看不下去了,幽怨地哼了一声:「你俩对视够了没有?」 白藏这才恍然回神,把灯重新点上:「你继续说。」 洛无欢撇撇嘴,没好气地说下去。 那些鬼役唱完后,竹屋的大门便开了,先是飞出无数彼岸花瓣,落在地上,铺成红毯。随后,一身大红婚服的唐锦踏着彼岸花毯缓缓走来,最后在洛无欢身边站定。 第3页 黄泉鬼界的唐锦没有盖盖头,她身姿婀娜,面容明媚,眼神却空洞无光,一举一动仿佛牵线木偶。 红袍鬼役主持了婚礼,礼成之后,唐锦转过身来,眼睛已经恢復神采:「我久居于此,也久困于此。」 洛无欢展扇轻摇,将她审视一番:「姑娘你神魂有损,故而忘川不渡。」 神魂残缺却能维持不散的情况极少,除了唐锦,洛无欢有一位好友亦是如此,因而才能一眼看出。 唐锦果然点头:「我的残魂在梦鲤镇的锦鲤妖身上,她害死了我,现在又要去害我夫君。你若能救下我夫君,我便放你归去,你若救不了……就留下当我的养魂鼎罢。」 像是怕洛无欢不答应,她又招招手,身后的鬼役用托盘端出来一个白玉瓶,瓶身幽幽地透着些华光,正是洛无欢被抽离的生魂。 洛无欢一哂:「姑娘真是说笑,你取走我生魂,还让我帮你救人。试问我没了生魂,还怎么回得去人间啊?」 「那就是你自己的事了。」唐锦毫不讲道理,发布完任务转身就走。 「唉……」洛无欢长嘆口气,用扇柄敲了敲桌子,「所以老白啊,我真的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这任务只能交给你了。」 白藏依旧没什么反应,席风却是有点慌了。 「可现在新郎是我,那真正的唐锦夫君难道已经……?」 作者有话要说: 给新文打个gg,戳专栏可见~ 下本开《重生成流浪猫老大》: 程淅,男,27岁,人生的第一身警服还没穿旧的时候,就因公殉职了。 可能是他执念太深,又或许是老天不忍,给了他一个重生的机会。 只不过……程淅重生成了一只猫。重生成猫就算了,还是只灰头土脸、骨瘦如柴的流浪猫,要多惨有多惨。 不仅是他,这条街上还有很多这样的流浪猫,挨饿受冻,被人类赶,被野狗追……日子过得简直不要太艰难。 程淅一下子就坐不住了,这可是他负责的片区,怎么能这样落后!必须好好整顿,带领猫猫们走向共同富裕,猫生巅峰! 分任务,找工作,联络邻居,扩展业务……第一个五年计划有条不紊地进行着,程淅甚至还出卖美色,拉来了猫粮贊助! 只是这个人类贊助商怎么这么眼熟呢…… 程淅过了好久才想起来,这不是他在警校那个死对头嘛! 【重生成流浪猫的程淅(受)vs假对头真暗恋的老同学樊行舟(攻)】 ——预收文《魔尊和他的小侍卫》—— 迟夜青上辈子自尸山血海中走来,好不容易爬上魔尊之位,却被年少竹马白月光背叛,斩于剑下,连魂魄都被打散。 而他最后一眼,看见的竟然是身边那个不起眼的小侍卫,抱着他的尸身从悬崖上一跃而下。 …… 迟夜青重生了,重生在他刚当上魔尊的那一天。 白月光向他送上贺礼,迟夜青:不太喜欢,扔了吧。 属下鼓动他讨伐仙门,迟夜青:天气不错,还是去春游吧。 下边新送来一批侍卫,迟的夜青激动地指着那个小侍卫:你你你!就是你!贴身保护我! 小侍卫:……??? 【主攻:魔尊x小侍卫】 2、梦鲤镇(二) 那真正的新郎卫息,难道已经死了? 席风越想越觉得心凉。唐锦已经死了,所以白藏顶替了新娘的位置,那么同理推测,被他所顶替的新郎,是不是也已经死了呢? 但再仔细想想,若是真正的新郎已经遇害,唐锦给洛无欢的任务就无法完成,这样不光他的生魂拿不回来,所有人都得耗死在这里。 开场死局,不太可能。 白藏也说:「乙级任务没那么简单,唐锦发布的也未必就是真正的破境任务。别的明天再说吧,我困了。」 他看起来确实不怎么担心任务,挥挥手直接把铜镜的灵力维繫断了。 「……」席风一阵无语,也不知道刚才是谁说自己时间不多的。 白藏伸了个懒腰,衣服也不脱,直接就往床上一躺。席风没动,继续坐在桌边琢磨了一会儿,直到白藏等烦了,动动手指隔空熄了他的灯。 席风只好摸黑爬到床上:「白公子,更深露重,分我点被子可好?」 白藏倒是挺大方,一整条被子直接煳在了席风脸上。席风把被子抖了抖铺了铺,钻进去躺好,还好心给白藏也盖上了。 白藏的身体明显地僵了一下,席风忍不住在黑夜里弯起了嘴角。 这一天发生的事情太多,席风躺了半晌也睡不着,就干瞪眼看着房梁。 「你的刀,不是凡品吧?」白藏也没睡,突然开口问道。 席风的陌刀就放在床边,寒潭陨铁淬鍊的刀身,冷得像冰,黑过深夜。 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刀:「嗯。」 「你是凡人,它却肯认你?」白藏又问。 席风的眼神黯淡下来。 陌刀「寒川」,是沧浪云海的掌门信物,代代相传。上一任掌门席沐泽临死之前,将它传给了自己的小儿子。仙刃守约,滴血认主,年仅六岁的席风成了沧浪云海最后一位掌门人。 但有什么用呢?仙门不復,亲人长逝,世上再无沧浪云海。即便手握寒川,席风也只是一介凡人罢了。 第4页 「席风?」见他迟迟没有动静,白藏轻轻唤了一声。 席风这才答他:「是家父遗物,所以认我。」 白藏不识趣地接着问:「你爹应该修为不低吧,那你为什么没有灵力,无法修行?」 席风心想这人真烦,但还是耐着性子解释:「我天生缺了一块仙骨,感受不到灵力,也就无法修行。」 仙骨? 白藏迟疑地在被子里摸到自己颈上挂的吊坠。 那是一块玉骨,是他一位知己好友的……遗骨。 席风说完后好一阵子,白藏都没再说话。 本来以为白藏睡了,他却又轻轻开口:「那你后来去做了什么?」 席风略去前因后果不提,只道:「我现在是斜阳关的守将。」 「哦。」 白藏又没动静了。 席风等了等,再探头过去时,只模模煳煳看见他把脸埋在被子里,整个人团着一动不动,大概已经睡着了。 席风只好躺回去,无声嘆气,继续盯着房梁捱过长夜漫漫。 最后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睡着的,等席风醒来的时候,天早就大亮了。他顺手把被子叠起来,忽然看见白藏的枕头上有一片水渍,已经干了。 难道他睡觉流口水? 席风转头看去,白藏正坐在镜子前梳头髮,那身新娘婚服已经被换下了,换成绣着雅致竹叶的广袖长袍,髮髻也拆了,墨发柔顺搭在肩上,只用玉簪在脑后半挽起来。 看见席风醒了,他立刻嘲讽道:「你也太能睡了,我家后山上的竹熊都没你能睡。」 席风走过来,看见他正脸,一愣:「你的眼睛怎么这么肿?」 白藏:「……」 席风想了想,又道:「我听我们军医说,晨起颜面水肿,可能是肾有问题,你要不要……」 话还没说完,一支金簪便直直飞刺过来了。席风赶紧偏头躲掉:「好险。」 白藏肿眼睛一瞪,瞪出了好几层眼皮儿:「你再瞎说,我就把你钉在门上。」 昨天好像也是这么威胁人的。席风笑道:「那你就只能守寡了。」 白藏:「……」 怎么睡了一觉,这傻小子像换了个人似的,满嘴瞎叭叭。 席风说完也反应过来自己的玩笑有点过,慌忙掩饰:「那个……好饿啊,白公子你饿不饿?要不我去找点吃的吧。」 说完拔脚就跑了。 白藏:「呵。」 …… 席风先在附近走了走,确定这院子里没什么危险后,才循着香味找到了厨房,却又在柴房外听见有人唿救的微弱声音。 「有人吗?救救我……」 席风四下看看,周围不知怎么回事,一个人都没有。而柴房里的声音越来越微弱,似乎再过一时半刻,那女子就要断气了。 席风紧握手中陌刀,思量一番,还是选择去推开了柴房的门。 屋子里很黑,散发着浓郁的干柴和尘土味。席风站在门口,等眼睛适应了,才脚步轻缓往里走去。 一个年轻女子被绳子捆着,和柴堆扔在一起。她的布裙破破烂烂,还沾了血,狼狈憔悴,但看见席风时,眼睛却倏地一亮,竟然喜极而泣:「卫郎你终于来救我了!我就知道,我知道你不会不要我的!」 席风皱起了眉。她口中的卫郎,应当就是新郎卫息吧。可她又是谁,怎么会被绑在这里? 「你是谁?」席风问道。 女子一愣:「我,我是阿离啊。卫郎你不认得阿离了么?」 阿离?离……鲤……席风登时心中一凛,莫非这就是唐锦所说的锦鲤妖? 「我前几天摔到头,失忆了。」席风随口胡诌,「是谁把你关在这的?」 阿离也将信将疑地看着席风。 席风看似云淡风轻不动声色,其实右手已经背在身后握紧了刀柄。他毕竟是个冒牌货,连个易容都没有,也不知道能煳弄到什么程度。 阿离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只好幽怨地瞪着他:「还能有谁啊,你娶的好老婆。」 白藏? 席风又一想,不对不对,自己是疯了吗,新娘是唐锦才对。 可是唐锦不是已经死了吗?她身在黄泉鬼界,又怎么能对阿离做些什么呢? 「卫郎你说过的,我才是你此生挚爱。」阿离鬓髮散乱,楚楚可怜,「卫郎,我好痛啊,你给我解开好不好?」 席风听得脑仁抽疼,唐锦的事还没搞清楚,又来一个,他简直想把这处处留情的卫息找出来砍了。 「那你先等一会儿吧,我得回去问问我『老婆』。」席风自然不会就这么轻信了阿离的话,打算先回去告诉白藏。 走到门口的时候,后方忽然一道气刃袭来,势如破竹,急切凌厉,席风急忙转身,提刀挡了一下。 「这就是你所谓的喜欢?」 而阿离双眸暗红,已然入魔,她放声长笑,字字泣血:「卫息!是你负我!」 锦鲤妖翻浪涛天,水墙倾泻,密不透风地将席风裹挟,这次,纵是寒川在手也无能为力了。 作者有话要说: 白藏:肾个铲铲!没见过人哭嘛qaq 3、梦鲤镇(三) 席风没有灵力,不通法术,抽刀断水纯粹就是个笑话。 这水寒冷刺骨,席风很快就失了气力,因缺氧而恍惚起来。 第5页 难不成就要这么死了? 这一辈子还真是…… 席风苦笑闭眼,却没想到一把千机扇就这么分水破浪而来,不费吹灰之力便将他解救回了地面上。 「白公子?」席风微微诧异。 白藏伸手扶了他一把:「你这倒霉鬼,一出门就遇到妖。」 席风讪讪地低下头,其实是他自己多管闲事来着。 说话间,锦鲤妖又张牙舞爪地扑了上来,席风默默后退一步,身边白藏千机扇轻轻一甩,三根银针飞射而出,落在阿离灵息、玉华和汇门三处大穴上,将她的灵脉封住了。 「呃……卫息!!!」阿离呕一口血,怒不可遏,破柴房都被她的吼声震得晃了两下。 席风再次后退了一步。 白藏展扇遮面,回头看他:「这女的谁啊?」 席风干巴巴道:「是卫息的另一个……此生挚爱。」 奇怪,明明不是他干的事,可白藏这样一问,还真叫席风生出了几分被质问的感觉,好生尴尬。 话音刚落,阿离又疯了。她强行冲破银针的封印,金丹妖力直奔席风而来,竟是要以死相拼。但这次有白藏在,她註定白费力气,凌空而起的水浪甚至还未聚集成形,阿离整个人就已经软软倒了下去,再无声息。 席风甚至都没看清白藏是怎么出手的。 「就……杀了?」席风愕然地看向白藏,「会不会太过草率了?」 而且唐锦不是说,她的残魂还在锦鲤妖身上嘛。 白藏却慢悠悠走过去,捡起地上的死鱼丢给席风:「法术替身罢了。阿离好歹是一方大妖,本尊怎会这样又蠢又弱。」 席风被烫了手似的,赶快把死鱼扔了出去,嫌弃道:「诡计多端。」 「这就诡计多端了?」白藏用扇柄挑起了席风的下巴,笑得不怀好意,「小将军你怎么这么单纯,会被骗的。」 席风黑着脸躲开他的动作:「我有什么好骗的。」 「比如……骗婚?」白藏的眼神刻意上上下下打量着席风,他身上还穿着婚服,红衣似血,艷丽灼目。 「……」席风一时语塞,索性转身走了。 白藏赶紧跟上:「哎,你不是饿了吗,我们先去吃东西吧。」 「小将军等等我呀。」 …… 最后席风还是被白藏拉着坐到了一家酒楼里。 梦鲤镇地处江南,镇上又有一连理湖,水美鱼鲜,这醉玉楼便是镇上做鱼最有名的一家。 招牌蜜汁醋鱼自然是要来一条的,鱼蓉蒸蛋爽滑鲜嫩,酥炸鱼饼也别有风味。考虑到席风常驻在斜阳关或许喜辣,白藏又加了道水煮鱼和麻辣鱼皮。 然而席风听着他一个一个报菜名,脸色越来越难看。 「不喜欢?」白藏又翻翻菜单,「是不是太腻了些,那就再来一碗粳米鱼片粥吧。」 席风终于忍不住道:「你是故意的吗?点一桌子鱼。」 白藏却笑嘻嘻:「本地特色嘛,来都来了,当然要尝尝。」 不过话是这么说着,菜上来后,白藏反倒一下筷子都没动,就只是喝酒。 「怎么不吃?」席风问。 白藏笑着摇头:「我不能吃,你自己吃吧。味道怎么样?我闻着还不错。」 「挺好的。」席风格外喜欢那碟麻辣鱼皮,已经吃了大半下去。斜阳关远在西北,放眼四望皆是黄沙枯石,人们鲜少能吃到鱼。但沧浪云海是临江的,席风幼时倒是常吃鱼虾江鲜,这么算来,得有十几年没吃过鱼了。 「你真的不吃吗?」席风夹着一块鱼饼,有点想放在白藏碗里,但又怕冒犯到他,「为什么不能吃?」 白藏挡了一下席风的筷子,示意他自己吃:「我不能食人间五谷。」 席风动作一滞,不可置信地看着白藏。 虽已知晓他修为高深,年龄必定不小,可席风着实没有想到,白藏竟已成仙了。 毕竟只有仙人,才是不食人间五谷的吧。 「你那是什么眼神,跟看老妖怪似的。」白藏拿起一根筷子敲他,嗔笑道,「我的年纪是大了一点点,但也没那么可怕吧。」 可怕当然说不上,白藏看起来至多二十五六,虽说这张嘴讨人嫌了些,但也算是一派清雅温润,光风霁月,怎么都跟老妖怪沾不上边。 席风便顺着话头问他,「那你到底多大了?」 白藏以扇掩唇,低声道:「也就比你大个几千岁而已。」 席风一愣,紧接着反应过来自己被耍了。几千年前,别说沧浪云海了,现今这仙门五派一个都没出生,彼时人间征战不停,天灾瘟疫频发,百姓苦不堪言,哀鸿遍野……白藏他又能在哪里修的哪门子仙呢。 再者说,千岁仙再不济,也能在天界混个不小的仙职了,怎么会像他这样狼狈地困在画境里,还被迫穿起了女装。 席风越想越觉得白藏就是在耍他。 为老不尊! 白藏把席风的表情变幻尽收眼底,险些就要笑出声来。 「我没骗你。」他真诚地说。 席风不理他,一下把鱼饼塞进嘴里,又吸熘了一大口鱼片粥,鼓着腮帮子大嚼特嚼。 白藏见状也没再解释,一边喝酒一边盯着席风看,好像他是什么开胃下酒菜似的。 等席风吃好了,白藏把小二叫过来结帐。 第6页 「这位爷,一共四十二苏子。」 苏子?那是什么?席风好奇地看向白藏。 白藏从袖中拿出荷包,数了五枚钱币递给小二:「不用找了。」 小二高兴地接了:「多谢这位爷!」 见席风好奇,白藏又取了几枚拿给他看。 「画境中通用的钱币,名叫苏子。我刚才给的是银苏子,一枚银苏子等于十苏子,一枚金苏子等于一百苏子。」 苏子是椭圆形的,一面刻了一枝芍药,另一面写着「蜃梦城制」。 席风便问:「蜃梦城是什么地方?」 白藏不屑一笑:「妖魔鬼怪魑魅魍魉聚集之地,反正不是什么好地方。」 席风总觉得他这话里带着些咬牙切齿的意味,但再去细究时,白藏就又是一副云淡风轻的表情了。 看过苏子后,两人起身离开了醉玉楼。 醉玉楼门口的石狮子边上,半躺着个老乞丐,一大把灰白的鬍子煳在脸上,看不清长相,只觉邋遢得很。 「二位爷,行行好吧。」他颠了颠手里的破碗,里头的几枚苏子碰撞碗底,发出清脆响声。 席风没钱,扭头看白藏。 白藏干脆直接把荷包给了他,揶揄道:「小将军真是菩萨心肠。」 「但凡能有别的办法,谁愿意出来乞讨呢。」席风笑笑,从白藏的荷包里拿了两枚银苏子,「算我欠你的,出去了还你。」 白藏也笑了:「我可不要人间那臭钱,你得给我别的好东西。」 席风过去把银苏子给了老乞丐,回来才问:「那你想要什么?」 「嗯……」白藏抱着胳膊倚在另一尊石狮子上,唇角逐渐勾起,「这时候我是不是应该说,要你以身相许啊?」 席风一愣,也学他不正经起来:「行啊。」 「反正我光棍一条,家徒四壁,只要你不怕我把你吃穷,我倒是没有意见。」 他们说说笑笑往前走着,没走多远,就被那老乞丐追了上来。 「怎么了老伯?」 「公子,老夫见你面善,想拜託你一件事。」 席风心里一咯噔,莫非是要发布任务了? 「老伯请讲。」 老乞丐便继续道:「老夫有一不孝女,偷着同一个野小子私定了终身。我本来是不答应的,不过这小子也算争气,愣是自己闯出了一条路,生意越做越大,买了大宅子,聘礼堆得满院子都放不开。」 能听得出,老乞丐对这位女婿还是很满意的。 「可我女儿还没过门呢,就被人害死了。可怜老夫一把年纪,从没做过亏心事,却落了个家破人亡的下场。」老乞丐重重嘆气。 席风和白藏对视一眼,难不成他女儿就是唐锦? 「这个,是定亲的时候,那小子给小女的信物。」老乞丐从怀里拿出一个木匣子,「能不能劳烦公子,替老夫将它送到镇上卫府去。顺便跟那卫老闆说一声,是小女没这个福分,叫他别等啦,还是另寻好姑娘吧。」 席风接过木匣:「冒昧问一句,您女儿的名字是?」 「哦,对对,您瞧我这破记性。小女叫唐锦。」 果然。 席风点点头:「老伯您放心,东西和话,我一定都带到。」 老乞丐得了他承诺,千恩万谢地走了。 席风转头问白藏:「怎么办?」 「我先看看这个。」白藏拿过那个木匣,打开一看,是一支金镶玉的步摇。 「还记得那歌谣吗?」 席风自然记得,那歌谣本就诡异,被洛无欢唱出来,连他屋子里的灯都熄了。 新郎到,新娘笑 凤裙红妆,金玉步摇 梧桐树上鬼儿吊 「你是说……这就是歌谣里的金玉步摇?」 白藏点头,指指席风:「新郎。」 又指自己:「新娘。」 「还有我那套新娘婚服上,绣的正是丹凤朝阳。」 席风拿起步摇,接道:「金玉步摇也有了。所以破境的线索,是那首歌谣?」 「有可能。」白藏撇撇嘴,一脸嫌弃,「我怕是还得再扮一次新娘。」 作者有话要说: 不吃饭得永生! 4、梦鲤镇(四) 白藏倒不是对女装多厌恶排斥,就是有些别扭罢了。席风识相地没提这茬:「我们去唐家看看?」 「好。」 初入画境时,席风迎亲,已经来过唐家一次。这个唐家并未像老乞丐所说的那样家破人亡,虽然宅子与卫息府邸的三进三出碧瓦朱檐没得比,但小院依湖而立错落有致,也是赏心悦目。 而且唐家也是有亲人的,倒并非那位老伯,乃是唐锦的亲哥嫂,唐铎和李芸珠。 到了地方,席风上前去敲门,但许久都没人应。 「你让开。」白藏扯着袖子把他拽到一边,另一手轻轻一挥,紧闭的院门便吱呀一声打开了。 席风一愣:「这合适吗?」 白藏睨他一眼,抬脚便往里走。 席风转念一想,横竖都是幻境,做不得真,赶紧跟上了白藏。 小院里还铺着红毯,迎亲时撒的花瓣红纸无人打扫,沾了一夜的露水,血污似的泥泞不堪。一旁红梅却开得热闹俏丽,白藏被吸引了目光,便驻足欣赏片刻。 就在这短暂停留里,席风先他一步推开了东厢房的门。 第7页 「小心!」 门开一瞬,数十粒暗器金星子齐齐射向席风。 席风闪身躲开的同时,白藏也倏忽而至他身前,浩瀚的灵力汹涌盪开,瞬间将所有的金星子都震成齑粉。 「倒霉鬼!」白藏没好气道,「没受伤吧?」 「没有。」席风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太轻率了。」 「知道就好。你还是跟紧我吧,免得再闯祸。」 白藏捋一把鬓髮,迤迤然走进东厢房,席风紧随其后。 他们足尖落地瞬间,眼前景象骤变,屋舍消失,参天巨树拔地而起,草木葱葱郁郁,一望无际。 席风站在原地,瞠目结舌。 「七星六合阵。」白藏扶额,「这小鲤鱼真是一点面子都不给。」 很明显白藏也着了锦鲤妖的道。席风想起刚才的事,没忍住,噗嗤就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白藏瞪他。 席风急忙正色道:「没什么,只是觉得两个倒霉鬼一起,也挺好的。」 「肯定是你把衰气过给我了。」白藏翻起白眼。 七星六合阵,将北斗七星按照一定角度嵌入六合阵中,以摇光作为阵眼,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和开阳与六合相合,化为六门,六门相异,且只有一门是生门。 若想破阵,须得先找到阵眼所在,再推出六门位置,最后才能从中确定生门。 锦鲤妖这阵以山石树木为布,范围极大,失之毫釐则差之千里,白藏也不得不谨慎起来。 「你就在这里等我,哪里也别去。」白藏嘱咐道。 席风:「哦,好。」 结果白藏走出去几步,又折回来了:「算了,你这倒霉鬼,我不放心。」 推算了一下方位后,白藏带着席风向东南走去。 席风知道阵法这东西大意不得,也不想再给白藏添麻烦,一直紧紧地跟着他的脚步,旁的东西碰都不碰一下。 他们在灌木间走了很久,才有条小路显露出来。并行的还有一条小溪,水质清冽,潺潺不息。再往前行,水道逐渐开阔,最终汇入一汪大湖之中。 「连理湖。」席风惊讶道,「这里竟然是梦鲤镇。」 白藏示意他别出声,又抬手指指湖对岸。 接天莲叶之中,躺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 他穿着短一大截的旧上衣和破裤子,纤细的双腿浸在水里,上半身躺在岸上,裸露的皮肤在阳光下笼着一层耀眼的白光。 白藏和席风从灌木多的一侧,悄悄绕了过去。 少年并没有发现他们,而是惬意地看着一尾金红锦鲤绕着他游来游去。 「你要是能离开水就好了,我就可以带你去看更好玩的东西。人间有很多好吃的,点心,甜的咸的都有,晚上还有花灯,小孩子玩的焰火棒……夜里在桥底下躺着,风轻轻一吹,荷叶哗啦啦地响,底下的小虫儿小青蛙也跟着叫,有趣极了。」 少年把脑后垫着的胳膊也垂到水里,小锦鲤立刻游过来,亲昵地挨着他的手心吐泡泡。 「不如你就叫阿离吧,愿你早日离开这里,好去人间看看。」少年用指尖碰碰小锦鲤的头,笑道。 阿离……原来这只小锦鲤就是阿离,那这里便是阿离的记忆了吧。 少年又用手逗了小锦鲤一会儿,后来干脆把衣服都脱了,就在湖边的水里洗起澡来。 阿离一开始吓了一跳,甩着漂亮的尾巴游远了些,但没过一会儿就又回来了,在水中缠着洗澡的少年。 少年似是被小锦鲤弄痒痒了,一直笑个不停:「阿离,别闹。」 「你是在心疼我吗?」他双手拢起,把阿离捧出水面,用鼻尖挨了一下小锦鲤的嘴巴,「没关系的,不疼,我早都忘了。」 席风这才注意到,少年身上有很多疤,有些是利器伤的,有些是烫的,大小深浅各不相同,却无一例外的触目惊心。 少年很快把小锦鲤放回了水里,转过身去专心洗澡。 白藏忽然开口:「他是天魔。」 「什么?」 白藏示意席风看少年后腰上的印记:「新月环,天魔血脉独有的印记。不过他这个印记颜色浅淡,可能是混血。」 席风看向少年的眼神立刻变了。 沧浪云海满门皆死于天魔之手,席风这辈子都不可能忘记……但却无法把强大恐怖的天魔,同湖边这个骨瘦如柴伤痕累累的少年,联繫在一起。 少年洗完澡后,又坐在岸边和小鲤鱼说了一会儿话。阿离这时候应该是已经有了灵智的,只是还不能化形。 临走前,少年把手伸进水里,点点阿离:「我要走了,你也回去吧。」 阿离不舍地用尾巴缠着他的手,又用头拱了个莲蓬过来给他。 「谢谢阿离。」少年把莲蓬收好,起身离开了。 席风和白藏又等了等,湖边都再无动静。过去查探时,小锦鲤也早不见踪迹。 席风忍不住问道:「白公子,修仙者歷来以斩妖除魔为己任,可那妖魔……就都是坏的吗?」 白藏笑笑,反问他:「那你觉得,人,就都是好的吗?」 当然不。席风沉默了。 那么……或许刚才的少年并不算坏。他是混血,可能不被天魔一族承认,所以才流落人间,小小年纪遍体鳞伤。可即使这样,他仍觉得人间美好,想带小锦鲤去看看。 第8页 这样内心强大而温柔的少年,就算是天魔,又怎么会作恶呢。 席风想到这里,便释然了,抬起头,白藏执一枝莲蓬,笑嘻嘻递过来:「送你。」 「谢谢。」席风也展颜一笑。 白藏嫌晒,又摘了一片荷叶顶在头上遮阳:「这里不是生门,我们再去下一个看看吧。」 席风紧跟白藏的脚步,周边景色几经变换,最后成了一片素裹银妆。 连理湖仍然是连理湖,但那些丛生灌木,参天巨树皆不见踪影,换作了屋舍俨然。湖上水榭亭台,顽童嬉戏,也已不復往日安静。 少年似乎长高了一些,但仍穿着不合尺寸的单薄衣裳,坐在湖边,看着这冰雪。湖面上结了厚厚一层冰,小锦鲤焦急地在下头游来游去,却没办法触碰到他。 少年也没有帮她一把的意思,而是望着水榭里玩耍的小孩们:「阿离,我真羡慕他们。」 「我也好想有一个家,普普通通的就好。受了委屈可以找娘哭,犯了错误也会被爹骂,一年四季有衣裳穿,一日三餐有热饭吃,就足够了。」 隔着冰,阿离听得并不真切,但少年的悲伤难过,却是实实在在传到她心底里了。 她想保护他,她想给他一个家。 很久之后,少年才低头看她:「阿离,我在人间流浪了太久,有点累了。」 阿离在水下不停地转圈圈,恨不能立刻冲破冰面,化成人形,将她的少年紧紧抱住,告诉他,你还有我。 可此时的阿离,终究是太弱小了。 少年的一颗眼泪落在冰面上,没能将冰消融些许,反倒冻在了上面。 风雪渐渐紧了,水榭里的孩童都被爹娘唤着回家去了。天地之大,连理湖畔,又只剩一个少年。 他一动不动,像是感受不到透骨寒冷。雪花落了少年满身,终是与天地归为一色。 「我比他幸运。」席风突然道。 席风也曾无家可归流落街头,但他幸运地遇到秦统领,神机府便成了第二个家。虽然边关的日子也很苦,虽然他也伤过痛过,但心里总是知道,这世上还有个地方,还有些人,是爱着他,等着他的。 白藏把荷叶往席风头上一扣,替他挡了些雪,「那你恨吗?」 席风在荷叶底下看着他。 「天魔。」没想到白藏早已猜到了席风的身世,「沧浪云海掌门席沐泽,就是你爹吧。」 席风静静立在风雪中,半晌才道:「怎能不恨,可恨又如何,我一介凡人,什么都做不了。」 「其实,」白藏犹豫着说道,「我倒是有办法能帮你修行,只是你既然已经有了一番人间际遇……」 「真的吗?」席风听了眼睛都亮了,「白公子,你此话当真?」 他这缺了仙骨的毛病,给不少前辈高人都看过,无一不是束手无策。而白藏居然说,他有办法。 既然有办法,席风当然是想试一试的。 「当真。」白藏神情严肃,看着席风,「但我有一个条件,你想修行,就必须入我绝影门下,拜我为师。」 席风当即便在白藏跟前跪下了:「弟子席风,拜见师尊。」 「你真的想清楚了?」 席风毫不犹豫直接磕了三个头,拜师礼成。 实在仓促,没有敬师茶,席风索性把那莲蓬端出去了,飒爽一笑:「师尊。」 瞧,他的确是比那少年幸运多了。即使迟了二十年,他终究还是续上了这段仙缘。 二人拜师行礼时,阿离的记忆也已结束。 六门去其二,还剩四门,其中一干一坤,一生一死。 「去下一个?」席风问。 「不急。」白藏微笑道,「你先把上衣脱了。」 作者有话要说: 白藏:计划通 席风:=口=! 5、梦鲤镇(五) 「啊?」席风怀疑自己听错了。 脱上衣干嘛? 「快点,你师尊又不会害你。」白藏催促道。 席风纠结了一下,还是乖乖把衣服脱了。虽然白藏有时候挺不正经的,但都拜师了,应该不会对自己徒弟做什么的……吧。 在这冰天雪地里脱衣服,实在是有些冷,白藏便掐了两团焚骨天火出来给他取暖。席风心里刚有点感动,结果就被他下一句话打碎了个彻底。 白藏:「乖徒,想不到你还挺有料的嘛。」 席风咬牙:「师尊!」 白藏扇子一抖遮住了脸,躲开他的怒视绕到后面去了。 「站着别动。」 席风便站着,随后,湿润触感在他后背上游走,浓重的血腥味也自身后袭来。 「师尊?」 「别说话。」 白藏的指尖源源不断地流出鲜血来,在席风背上画成一道复杂符咒。画成之时,符咒金光一闪,隐进了席风体内。同时,他的心口处皮肤,渐渐长出一个赤金色火焰形标记。 席风低头看着它:「这是什么?」 白藏掏出帕子来擦净手上的血,莞尔一笑:「这个叫做,『把我放在你的心尖儿上』。」 席风:「……」 「好了,快把衣服穿上吧。」白藏愉悦道,「我们该去找下一个门了。」 师徒二人踏雪而行,留下一长串深深浅浅的脚印。而就在走入干门的一刻,席风头顶突然落下一枚冰锥,他本能一躲,脚步踏错,眼前霎那间就黑了。 第9页 「师尊?」席风没敢动,试探着叫了一声。 没有回应。 席风有点慌了,他不会误入了死门吧? 这里黑得让席风忍不住怀疑自己瞎了,他伸出手四下去摸,又什么都摸不着。 席风就这么僵硬地原地站了一会儿,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试探着往前迈了一步。 随即,有一点萤火虫般的星光在他脚边亮起。席风一喜,又往前走了一步,便又亮起一点星光。 这星光虽微弱渺小,也照不见多大地方,但于席风来说,多少算是个慰藉。他一步一步摸索着向前走,身后逐渐汇聚了一条星河。 「席风。」不知走了多久,白藏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 席风转过身,见白藏正站在星河的另一端,惊喜地唤他:「师尊!」 「快过来,你那个方向是错的。」白藏又说。 席风满口答应,抬脚就往白藏那边跑去。 变故陡然发生。 席风跑到星河中段时,脚下星光,连同不远处的白藏,突然全都不见了。席风心中一凛,随后脚下踩着的地面也消失了。 他开始在黑暗中下坠。 怎么会这样……这就是死门吗,给他看一眼希望,再将他坠入绝望。 可惜他才刚拜了师,却终究是有缘无分。 席风下坠了很久很久,久到他想完白藏,想完神机府,还有时间去回忆了一下幼时的沧浪云海。等到终于落地时,他预料中的剧痛与死亡却并未出现。 席风跌落在了一个山谷中,这里阴暗潮湿,地上长着一些石笋,和会发光的蘑菇。 他爬起来,不可置信地拍拍身体,又活动了腿脚,确实没有受伤。 不远处还躺着一个人,穿着金红相间的罗裙,看身形是个姑娘。席风便走上前去,低头一看,果然是阿离。 阿离过了好一阵子才醒过来,又费了很大力气才爬起来。她的脚摔伤了,走路一瘸一拐的,疼得脸上全是冷汗。席风忍不住伸手想扶她一把,这才发现,他根本碰不到阿离。 这是阿离的记忆。 席风便只能跟着她,看她独自走过岩浆翻滚的火焰桥,爬过严寒刺骨的雪山之巅,蹚过带着腐蚀性的水潭,奄奄一息,只剩一口气,最后在万蛇谷的神树下,求得了一枚灵果。 阿离毫不犹豫地将灵果吃下,欣慰地笑着:「卫郎,我马上就可以来找你了,你等着我。」 吃过灵果,阿离身上渐渐笼起了红光。她当即打坐调息起来,一个时辰后,伤势大好,修为也提升许多,可以完全维持住人形了。 阿离为了早日和少年相见,歷尽千辛万苦,用这果子提升了自己的修为。 阿离喜笑颜开地离去了,回忆结束。席风好奇地走到神树下,想看看神树会不会指给他一条离开的路。 结果神树也落了一枚灵果在他面前。 席风:「……」他不是要这个啊喂。 可惜神树不会说话。席风只好把灵果收好,在附近随意走动着,想看看能不能有别的收穫。 结果还真的叫他误打误撞,撞进了坤门里去。 他的师尊白藏就在入口处坐着,背靠一棵红枫。 席风有了刚才的教训,不敢鲁莽,先喊了他一句:「师尊,是你吗?」 白藏抬抬眼皮,脸色不大好看:「嗯。」 「我能过去吗?」席风又问。 白藏没好气地白他一眼:「能。」 席风这才三步并作两步,走到白藏身边去。 他不在的时候,白藏不知遇到了什么,弄得自己一身伤,脸色苍白如纸,唇角血迹未干,身上也沾了很多血。 「你这是……怎么了?」 席风震惊极了,也心疼极了,手伸出来半天,都不知道能落在哪,生怕碰到白藏的伤处。指尖颤个不停,最后也只是替他理了理凌乱的鬓髮,抚一把皱巴巴的领口。 「行了行了,我没事。」白藏挥手把他挡开,扶着树干起身,「你刚才走错位置,七星六合阵重组了,我们得重新来过。」 白藏站都站不稳,尽管他极力掩饰,席风仍然能从他皱起的眉头,紧抿的唇里,看出他正忍受着巨大的痛苦。 席风勐地想起那枚灵果,阿离吃了它之后伤势恢復了很多,就赶忙拿出来递给白藏:「师尊,你把它吃了吧,应该可以治你的伤。」 白藏看了一眼,诧异道:「结丹果?你从哪弄来的?」 席风便把刚才在山谷里的一番所见所得说给白藏。 白藏听完便笑了,欣慰道:「我这身伤总算没有白受。你知道这结丹果有何功效吗?」 席风亲眼见得阿离的变化,自然知晓:「提升修为,调理伤势。」 「不止。」白藏用扇柄抵在席风的小腹丹田处,「这结丹果千年只结一枚,管你是凡人还是凡兽,就算是条鼻涕虫,吃了它,都能立地结丹。」 席风听完,结结实实地愣住了,半晌才道:「所以我吃了它,也能结丹,修行了?」 白藏肯定地点点头。 就……这么简单?当年仙门六派无数高人大能都束手无策的病症,就这小小一枚果子,便都能解决了? 白藏又道:「结丹耗时较长,且需人护法。你先收好,等破了境寻个安全地方再吃。」 白藏一时说话太多,身子受不住,掩着嘴咳了好半天。席风给他顺顺后背,却仍旧把那结丹果托到白藏眼前:「还是你吃吧。」 第10页 「啧……傻小子。」白藏用扇子敲了席风一下,「拿走,我不要。这点小伤,还死不了呢。」 白藏执意不吃,席风也没办法,只得作罢。但在他的强烈要求下,白藏又打坐调息了片刻,两人才向前走去。 这是一片枫林,恰逢仲秋,霜叶尽染,漫山遍野皆是金红似火。 阿离穿着更胜枫叶的金红色纱裙,广袖翩跹,衣袂纷飞,正在练一支舞。她的动作像鱼儿般轻盈灵动,汗湿的碎发有些粘在额头上,却掩不住她满脸的幸福。 即使这一支舞已经足够完美,阿离还是将它又练了很多遍。她采了枫林里最大最漂亮的一片枫叶,回到了她的故乡连理湖。 昔日落魄少年已经出落成了翩翩佳公子,即便只是穿着普通布衣,在桥上站着,也引得不少姑娘小姐的侧目。但他只是凭栏而望,眉宇间凝着化不开的惆怅。 「唐锦来了。」白藏提醒道。 席风转过头去,看见一个穿蓝衣的姑娘,打着纸伞拾级而来。 「卫息。」唐锦唤他。 卫息先是闭了闭眼睛,然后换上一副轻巧和煦的笑容:「锦儿。」 唐锦明显也是心事重重强颜欢笑,但还是打起精神来,将身上背的小包袱解下来给了卫息:「我拿了一些干粮给你,路上别饿着自己。」 「好,你放心。」卫息接过包袱,顺势又握住了唐锦的手,「锦儿等我,最多三年,我一定回来娶你。」 纸伞微微倾斜,替他们遮去了斜斜雨丝。伞下的狭小空间里,一对年轻人依依惜别,互诉衷肠。 一派清雅淡然的江南烟雨中,却唯有一团金红,像火一样鲜艷,热烈,而又如此的突兀,不合时宜。 「阿离来晚了,她化形太迟了。」席风面露惋惜。 即使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阿离还是晚了一步。 雨渐渐大了,阿离整个人都湿透,可她一动不动,就这样死死盯着那两个人。 两颗黑葡萄似的眼睛,已经隐隐透出血色。 「原来她那么早就入魔了。」 那片火红枫叶落在了地上,落在了水中,最后被积水载着,像条小鱼似的漂到了白藏脚边。 席风把它捡了起来。 「在卫息眼里,阿离只是一条鲤鱼,一个伙伴,可在阿离眼里,卫息却是她唯一的希望和信念。」 白藏没有接席风的话。 「师尊……?」 白藏看向他的表情变得复杂又受伤。 「你也是这么想的吗?」 6、梦鲤镇(六) 席风没太懂白藏的意思:「也?」 「没什么。」白藏别开脸,闷闷地出了一口气,「走吧。」 白藏似乎有心事。但他不愿说,席风也不好去问。 大雨未歇,将过往的一切都沖刷干净。 当年阿离带着满心欢喜来找卫息,却目睹了这样一幕,一时情绪不稳,有了入魔之兆。若她后续能够想清楚,放下执念,也尚有回头之机。 但显然,她选了另一条路。 物换星移,七星六合阵将白藏和席风送至唐家门前。 这时的阿离仍是穿着一身红裙,却不再缀金。面纱遮住了她的半张脸,仅露出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里头是恨意决绝。 她推开唐家大门,昂首挺胸走了进去。 此时唐家只有一个人,唐锦的嫂子李芸珠,正在小院里侍弄花草。 李芸珠见阿离来了,立刻把工具放下,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迎上前来:「离姑娘来了,快进去坐,我给你沏茶。」 相较于她的热络,阿离却冷淡得很:「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这……」李芸珠面露难色,「离姑娘,我家锦妹打小就跟卫息一起长大,他虽落魄,却也对锦妹一心一意,算得上是一桩好姻缘,我们为何要拆散?」 「一起长大,一心一意?」阿离冷笑连连,问,「你可知卫息有多大年岁了?」 李芸珠:「锦妹十七,卫息长她两岁,今年应是十九。」 「十九,呵。」阿离轻蔑地瞥她一眼,「还是我告诉你吧,梦鲤镇都还没有的时候,就已经有卫息了。对他来说千百年都是眨眼一瞬间,而唐锦一生至多几十年,不过是白驹过隙,昙花一现罢了。等到唐锦老去,死去,他都仍旧是这副年轻模样……这就是你们眼中的好姻缘么?」 听她说完,李芸珠整个人都呆住了:「你,你胡说什么?」 「我胡说?你又知道什么!」阿离一脚踢翻了旁边的花盆,高声喝道,「陪他长大陪他落魄的明明是我!我在连理湖中守了他四百多年,好不容易才修成人形!明明是我先来的,我才是最爱他的!」 阿离怒极恨极,情绪激动,眼泪止不住地流淌下来,将面纱都湿透了。 「可是离姑娘,感情的事,不是这么算的。」李芸珠看起来有点怕阿离,但还是努力组织着语言,「锦妹来的晚也好,是凡人也好,都敌不过他们此时的两情相悦啊。」 阿离闻言转过头来,目光兇狠地瞪着李芸珠,隐隐又有入魔的迹象。李芸珠害怕地缩了一下,随即,心口勐地一痛。 「两情相悦?」阿离一字一顿,咬牙切齿,「卫郎可是天生半仙之体,唐锦算个什么东西,她配吗?」 而李芸珠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胸口那一柄匕首,已经再说不出话来。 第11页 席风看向白藏:「半仙之体?」 「卫息居然是仙魔混血。」白藏皱起眉头,「天道怎么没杀了他。」 仙元与魔种一体共生,成仙成魔皆在一念之间。如果卫息选择入魔,在半仙之体的加持下,他的能力可以达到颠覆三界的程度。 难道去向不明的卫息,已经因为唐锦之死而入魔了? 不及细思,那边阿离毁尸灭迹后,又将自己变成了李芸珠的样子。她若无其事地拿着花锄,把刚刚那株被踢翻的兰花,精心栽在了花圃里。 可兰花娇贵,用血浇灌过的泥土是养不活的。 …… 这段回忆结束后,天色迅速暗了下来。白藏的身体情况还是不太好,席风便自作主张留下过夜了。 「那就在这厅里吧,旁的房间不要去,东西也别乱动。」白藏没有再强撑,嘱咐过席风,就去旁边调息了。 席风将陌刀横置膝上,像个护卫似的坐在白藏身后,闭目沉思,一言不发。 他在脑中排兵布阵一般把这些记忆片段串联重演,忽然发现了一个细节。接着,便睁开眼睛,四下搜索了一番,起身向另一边的茶桌走去。 茶桌上的茶碗很旧了,有一只还破了一块,天青色的釉面脱落下去,露出洁白锋利的缺口。 席风拿起这只带缺口的茶碗,转过身,面向白藏。五步之外,他的师尊席地而坐,腰背挺得笔直,这个角度只能看见一头墨发垂顺而下。 席风观察了白藏一会儿,才将拇指按在茶碗的缺口上,用力划了下去。 同时在心里默数,三,二,一。 白藏回过头来。 「我口渴,喝点水。」席风举起茶碗示意。 白藏的目光在茶碗上停留片刻,才转回去坐好:「茶碗破了,换一只吧。」 「好的,师尊。」 席风收回手来,皱眉看着手中茶碗。方才他特意用手指挡住了那个缺口,任白藏视力再好,都是不可能看得见的。 而他用力在缺口划过的手指上,毫髮无伤,连皮都没破一点。 「你是不是饿了?」白藏又问道。 「不饿。」 席风放下茶碗,没有再去白藏身后,而是到门口的台阶上坐着。 月将满,明晃晃地挂在漆夜当空,将四周的星星都照得黯然失色。席风抬头看了很久,久到脖子发僵,视野模煳,甚至觉得那月亮开始泛起血色。 可他还是不想进屋。 子时一到,白藏再次用双龙铜镜联繫上了洛无欢。 「嗨,老白。」洛无欢主动打招唿,「那位小郎君呢?」 白藏往门口看了一眼,只看到一个马尾高束的后脑勺。 「好像心情不好,在外面赏月呢。」 洛无欢摇头嘆气:「白长老,这可就是你的不对了。那么俊俏的小郎君你也捨得欺负,良心不会痛吗?」 「我没欺负他。」白藏又看了席风一眼,压低声音,「可能是饿了。」 门口的席风听得一清二楚:「……」 「饿?」洛无欢也装模作样地小声说道,「他没有辟谷?」 「他是凡人,要吃饭的。今天就吃了一餐,确实早该饿了。」白藏按了按额角,这一天发生的事太多,他头都有点痛了,根本不记得给席风找吃的。 洛无欢听得目瞪口呆:「凡人?凡人居然敢闯乙级画境?」 「他是被选中的。」白藏无奈,「对了,我把他收到绝影门了,知会你一声。」 「那敢情好,这么养眼的小郎君,就是放在房中日日看着,修为也能突飞勐进。」 这俩人的对话席风实在听不下去了,提着刀过来,先瞥了镜子里洛无欢一眼,才看向白藏,中气十足地喊了一句:「师尊!」 白藏憋着笑把他拉到镜子前:「来,席风,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我们绝影门门主,洛无欢。」 席风的表情一下子就僵在了脸上。 啥?门主?洛无欢这么风流放浪,哪里像个一门之主了? 相反,洛无欢的反应则是差点原地爆炸。 「白藏!你不是说你不收徒吗?你这又是什么意思?当年我那么求你你都不收我,现在却收了一个凡人入门,你是不是故意想气死我?!」 白藏:「真不是。当初不是向你解释过了?你身份特殊,不适合拜我为师。再说我们虽无师徒之名,可该教的能教的,我都教给你了,你又不是不知道。」 「哼哼……行吧。」洛无欢勉强接受了白藏的说辞,又调笑着看向席风,「那我便认下这位师弟了。师弟,来叫声师兄听听。」 「……」席风想了想,还是叫了,「师兄。」 人在屋檐下,套个近乎总没坏处。 洛无欢十分受用,「哎,好师弟。」 白藏在那边笑得一脸无害:「门主啊,你师弟入门晚基础弱,正需要天材地宝灵丹妙药辅助修行,不如就把你那张紫金鸾凤榻送他吧,权当是你给师弟的见面礼了。」 话音未落,洛无欢的笑容就已凝固了。 看着洛无欢吃瘪的表情,席风差点笑出声,连忙装作咳嗽掩饰了过去。 最后洛无欢还是咬牙切齿地答应了,也不敢再和白藏废话,主动说起黄泉鬼界那边的情况。 「我怀疑,我所在的这里,其实不是真的黄泉鬼界。」 第12页 「怎么说?」 洛无欢先扭头看了看旁边,才继续说道:「唐锦不在的时候,我偷偷去了忘川河。」 忘川是轮迴必经之路,只有喝过孟婆汤,前尘尽忘的魂魄,才能上奈何,渡忘川,入轮迴。之前洛无欢没喝孟婆汤,所以是被鬼役抬着过的忘川。 今天他趁唐锦不在,又偷偷熘到了忘川河边。河上如初来时一样,鬼气森然,哀鸣阵阵,漆黑的水中白骨浮沉,若隐若现。 在忘川河边等了一等,洛无欢便见一白袍鬼役,远远从河对岸走过来,臂上挎一只竹篮,里头竟然是一个小婴儿。 洛无欢连忙跟上白袍鬼役。鬼役随即发现了他,脚步便越走越快,最后几乎是贴着地皮飞了起来,却始终甩不掉洛无欢。 最后到了一处大泽中,鬼役不见了。 洛无欢丝毫不惧,气定神闲地摇着摺扇,进了那老榕错杂,虬根盘结的大泽。 也不知这大泽中究竟有几棵榕树,它们繁叶连绵,枝干参天,全都连在了一起,层层叠叠,呈环抱之姿,守护着中央的圆形祭台。 「你们猜,祭台上是什么?」洛无欢忽然卖了个关子。 「那个婴儿?」席风猜测道。 「一棵梧桐树。」洛无欢啧啧称奇,「一棵从根到叶,皆为纯金打造的梧桐树。」 金梧桐树下,刚刚的白袍鬼役把竹篮交给一个女人。女人取出里面的婴儿,洛无欢这才看清,那不是真正的婴儿,而是一个惟妙惟肖的布娃娃。 她把布娃娃挂在了金梧桐树上。 7、梦鲤镇(七) 席风勐然又回想起那首歌谣来。 新郎到,新娘笑 凤裙红妆,金玉步摇 梧桐树上鬼儿吊 到此为止,歌谣中的所有人和物,都出现了。 但最后一句仍然存疑,因为猜不到这金梧桐树和那个布娃娃,究竟有什么用途。洛无欢听过白藏的分析,也摇头:「那个女人一直守在金梧桐树下,谨慎起见我就没有过去。」 「是个什么样的女人?」白藏又问。 洛无欢略微回忆:「大约三十岁上下,肤白,清瘦,穿了一身鹅黄裙子,头上戴杏花。」 白藏与席风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李芸珠。」 居然是唐锦的嫂子李芸珠。 在唐家小院的那段记忆中,李芸珠已经被阿离杀害了,出现在黄泉鬼界无可厚非,但她不去渡忘川入轮迴,在祭台上搞什么东西? 「原来她就是李芸珠。」洛无欢继续道,「我看不出她在做什么,祭台上也没有什么动静,于是等了一会儿就离开了。」 先前,洛无欢之所以说这里不是真的黄泉鬼界,就是因为他回去的时候,忘川河竟然变了样。 河中仍旧白骨浮沉,但水上多了七盏巨大的纸灯锦鲤,是以北斗七星的位置排列,红纸缀金,火光相映,明明晃晃,在漆黑的水面上洒下粼粼朱光。 若是忘川河上什么都没有,洛无欢可不敢碰这水一下。现在河上多了诡异的七盏纸灯,他反倒不怕了,当即飞身上前,落在了摇光位置的灯上。从顶端向下看去,能看到纸灯中没有灯油,火光完全是用灵力维持的。 在忘川河上点河灯,这位倒是有想法得很,就是不知道这灯有什么用。 洛无欢最后总结,「祭台那边,李芸珠在金梧桐树上挂了个娃娃,这边忘川河上就多了七盏纸灯锦鲤,应该不是巧合。所以我猜这里根本就不是什么黄泉鬼界,而是那个锦鲤妖故意为之。」 白藏点点头表示贊同:「我和席风所处之地,这七星六合阵也是阿离所布。」 「她未免也太有本事了。」席风忍不住咋舌。 他们一伙连人带鬼都被阿离玩得团团转。 「你们继续破阵吧,我再找机会去祭台看看。」洛无欢展扇半遮面,打了个哈欠,「困了,我先撤了。」 「无欢。」白藏提醒他,「如非必要,你不能再使用灵力了。」 进入画境本就会消耗人的灵力,洛无欢现在魂魄不全,很容易灵力耗损过度,他感到睏倦便是表现之一。 「我有数,放心。」洛无欢抬手断了铜镜的灵力维繫。 白藏便也把双龙铜镜收起来,然后抬眸看向席风:「要不要去厨房找点吃的?」 席风:「……我不饿。」 「哎,可是我想做。」白藏伸手,「扶我一把。」 席风只得把白藏扶起来,跟着他去了唐家的厨房。 厨房虽小,五脏俱全,且收拾得干净整洁,一目了然。 白藏四下挑选了一番,备齐食材,就捲起袖子开干。两条白茄子去皮切丁,和着肉末一起炒了,酱香浓郁,鲜嫩爽口。盛出来放在一边,白藏又去和面擀面。 席风本来不觉得饿,被这香味一勾,肚子还真叫了起来,索性拿了筷子先去偷吃。 「别吃完了,还有面呢。」白藏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茄丁肉末打滷面,做太多了碗装不下,最后干脆拿了个汤盆来盛。席风便抱着一盆面坐到台阶上,吸熘吸熘地吃了个精光。 白藏坐在他旁边,托着下巴边看边笑,眼睛弯弯:「还说不饿。」 「刚才不饿,闻见香味儿就饿了。」席风吃完了擦擦嘴巴,「谢谢师尊,很好吃。」 第13页 白藏又逗他:「是师尊很好吃,还是面很好吃?」 席风装没听见,大踏步地拿着汤盆去厨房洗了。 白藏没动地方,看着月渐西行,看着北斗星隐,夜风缠云,有彗星划过,留下一抹血色。 忽然,唐家大门被敲响了,不疾不徐,敲了三下。 席风听见了,急急从厨房跑出来,持刀戒备。 「师尊?」 白藏起身,不作停留:「我们从后面走。」 能让白藏忌惮,不愿照面的,想必不是什么好东西。席风随白藏从后门离开,没走几步,周围景色倏地变幻,到了连理湖上。 七盏纸灯锦鲤错落湖面,排成北斗七星,火光红纸相映,在黑夜里充满了华美诡异的气息。 红裙缀金,衣带翩跹的女子踏水而来,乌髮迎风乱舞,极尽妖冶疯狂。 而阿离的一双眼睛,已是彻底的猩红。 「都……得……死……!」 妖风猎猎,裹挟湖水腥气汹涌而来。白藏立刻落下结界,反推席风一把:「退后!」 席风自知灵力微弱,不逞匹夫之勇,乖乖退到白藏身后。阿离一击落空,歪头看向席风,肆意狂笑,脸上逐渐长出红色鳞片,宽大美丽的鱼尾也在身后铺散开来。 「哈哈哈哈……都去死吧——!」 阿离的鱼尾狠狠一甩,湖面随即连环炸开,竟是从水下破了白藏的结界。此时的湖水像沸腾了一般,翻滚四溅,落在身上却是无数碎冰利刃,挨一下便是一个窟窿。白藏急急盪开灵力去抵挡,但还是慢了一步,顷刻间一身竹叶袍子就化作了血衣褴褛。 「师尊!」席风自身后接住摇摇欲坠的白藏,声音颤抖:「师尊你怎么样?你撑住……我能救你,我还有这个……」 席风拿出结丹果餵给白藏,白藏头一偏,嫌弃道:「你号丧呢?祸害遗千年,小鲤鱼都没死,我若是就这么死了,岂不是白活了几千年?」 白藏把结丹果塞回席风怀里,自己摸了颗药出来吞了,稍作调息,重新对上阿离。 「小鲤鱼,这次我不会手下留情了。」 阿离死死地盯着白藏,宽阔水墙自她身后高耸而起,大有摧枯拉朽之势。而白藏虽形容狼狈,神色却是从容不迫,唇角含笑,眼底隐着杀意。 席风依旧在白藏身后,看着师尊衣袂翻飞,掌中火起。平时乖巧可爱宛若灵宠的赤金色火焰,此刻化为炼狱恶魔,咆哮而出绵延不绝,与阿离的水墙相撞,连理湖上激起千层巨浪。 漆夜霎时亮如白昼,席风眯了眯眼才能适应,再去看时,连理湖已成火海,滴水不留,寸草不生,天地间只剩一片赤金,绚烂灼目,令一切都黯然失色。 风吹烈烈,这便是可以燃尽世间万物的焚骨天火。 阿离在湖底痛苦地嘶吼着,咒骂着,哭喊着,终是无力回天。 连理湖畔,锦鲤少年,再不復当年。 不过半刻,湖上归于寂静。 随着白藏的灵力耗尽,焚骨天火也偃旗息鼓,黑暗重新包裹万物。席风站在连理湖底的焦土上,再次将力竭的师尊揽进怀里。 「师尊,这次你可没法拒绝了。」席风把结丹果拿出来,放在了白藏口中。 灵果疗伤需要时间,安全起见,席风又将白藏抱到了岸上。 不远处,阿离的尸身上,有什么东西在闪闪发光。 席风安顿好白藏,小心翼翼地过去查看。 妖族身死会化为原形,此时躺在湖底的,已经不是红裙阿离,而是一尾金红的大锦鲤。她较几百年前大了许多倍,圆润舒展,金鳞美艷,若非自甘入魔,将来能得道成仙也未可知。 那闪闪发光的,便是阿离的妖丹。席风伸手去捡,不想刚一触到妖丹,它就化作一缕金光散了。 席风只好作罢,回去白藏那边。 这七星六合阵也不知是什么情况,自席风走错方位打乱了顺序,就变得不可捉摸起来。他们被强行转移到连理湖与阿离一战,一定是出了什么问题。 他有心去问问洛无欢,可又没有灵力,用不了双龙铜镜。 「席风,你好生没用啊。」 席风重重嘆了一口气,许是嘆得太用力了,又或者岔了气,反正丹田处突然不适起来,像是有股力量在里面乱窜。一开始只是隐约地疼,后来那股力量越发狂躁起来,横冲直撞,毫无章法,没多久就把席风疼晕过去了。 师徒二人倚着同一棵树不省人事,旁边的连理湖却又渐渐蓄满了水。七盏纸灯锦鲤灼灼其上,在漆黑的水面上洒下碎金无数。 …… 「席风?席风!醒醒了!」 席风迷迷煳煳地睁开眼,抬手遮了遮光,才看清白藏的脸。 「师尊。」 白藏不知道从哪弄了身新衣服换上了,人模狗样的,叉腰瞪着席风,骂道:「你胆儿也太肥了,什么都不懂就敢去融妖丹,灵力出岔是会死人的!」 席风没听明白,迷茫地眨了眨眼。 「……幸亏我醒得及时,保你一条小命。」白藏嘀嘀咕咕了一通,倒也没有真生气,伸手把他拉了起来,「走吧,这阵要破了。」 这次走的是回梦鲤镇的方向。席风边走边问:「昨晚到底怎么回事?」 白藏也只是推测:「应该同鬼界的金梧桐树和布娃娃有关,两边的七盏纸灯可能是某种开关,李芸珠完成祭台仪式后,开关开启,我们这边的七星六合阵就会有反应。」 第14页 阴阳分两界,一河一湖,各有一对新人,各有七盏纸灯锦鲤,各有一面双龙铜镜。 他们似乎隐约摸到了些眉目,但还得等洛无欢再探祭台才行。 时间不多,白藏和席风加快脚步,回到了唐家小院。 推开门,只见一个灰袍僧人站在院中,持念珠,闭目诵经。 席风向白藏使个眼色,白藏点了点头。这人他们认识,是唐锦的哥哥唐铎。 作者有话要说: 白藏:打滷面!烤鱼!徒弟弟还想吃什么? 席风:吃……师尊。 8、梦鲤镇(八) 从唐铎的装束可以看出,他已出家了。出家的原因一目了然,无外乎四个字「家破人亡」罢了。 当初阿离杀了李芸珠,又以身替之,很难不被同床共枕的丈夫发现。而唐铎察觉「李芸珠」的异样时,并未深究到底,才给了阿离可乘之机,最终酿下大祸—— 卫息走后,唐锦日日去庙里上香,祈求心上人平安归来,也为他们求一段美好姻缘。 那天也是一个雨天,在山脚下,一个潦倒的男人坐在树下,浑身都湿透了,沾满了泥巴,狼狈不堪。他抓住唐锦的裙摆,把齐膝断掉的双腿给她看,又用无助祈求的眼神看着她。 他说:「姑娘,给点吃的吧,我好久都没吃东西了。」 唐锦就去给他买了两块饼。一来,这是拜菩萨路上遇见的,必然要帮;二来,卫息幼时也曾潦倒落魄,吃了许多苦,算是唐锦的一个心结,所以再见了可怜人便想帮一把。 往后,唐锦又接济了他几次,有时家里做了包子大饼,就带几个去给他。一来二去,两人就熟了,偶尔也在山脚的树底下歇歇脚,拉两句家常。 这便是那祸根了。 也不知风言风语是什么时候,从哪里传出来的,总之似是一夜之间,街坊四邻就都知道了——唐家女儿跟个山底下的叫花子不清不楚,日日私会。 这可把唐锦她爹气得不轻,自家女儿什么样子,当爹的自然心中有数。只是这事百口莫辩,他索性选了个省事的法子,直接把唐锦关在家里了。 唐锦就继续在家里吃斋念佛,一心等着卫息回来。 等着等着,卫息没来,更离谱的事却来了。 唐锦的肚子大了。 家里人都吓得够呛,以为唐锦得了什么不得了的绝症,慌慌张张请大夫来看,却得了一句姑娘有喜。 这下唐家彻底乱成了一锅粥。 唐铎讲到这里,长长地嘆了口气:「外头都说,是锦儿和那个叫花子私通,才怀了孕,我和爹自然是不信的。可这孩子不论生与不生,锦儿的名声都已毁了。」 唐锦受不了这变故,在一个满月夜,吊死在院里的梧桐树上了。 「可哪里有什么孩子啊,都是遭了妖怪的算计。」唐铎从怀中取出一张纸人符咒,「就是这东西,附在锦儿身上,营造了怀孕的假象。」 「晚了,都晚了……」唐铎说完,恍恍惚惚地往外走。 席风赶紧追问了一句:「那后来,卫息回来了吗?」 唐铎苍凉一笑:「迟来的清白,和迟来的爱人,还有用吗?都不过是笑话罢了。」 李芸珠被杀,唐锦冤死,唐父发疯出走,唐铎皈依佛门……好好的一个家,就这么散了。小院犹在,四季花开,却再无人去赏。 唐铎走后,一阵天旋地转,席风和白藏重新回到了唐家小院的东厢房,七星六合阵的入口处。 阵破了。 席风走上前去,看见供桌上摆着唐锦和李芸珠的牌位。阿离把七星六合阵的入口选在这里,其心可诛。 给两位上了香,添了灯油,席风才转身出去。白藏不知道去哪儿了,只留了一张字条,道是去找破境之法,让席风自己在镇上玩玩,还把钱袋也留给他了。 八成是嫌自己拖后腿。席风腹诽着,拿了钱袋出去。 这会儿街上还有不少卖早点的,有馄饨、米粥,配着些时令小菜,也有包子和蒸饺,皮薄馅大味美,令人胃口大开。 前面不远便是一家包子铺,一锅大肉包刚刚蒸好,整整齐齐码在屉上,洁白松软,鲜香扑鼻。 席风顿时感觉腹中空空,索性就进去要了几个大肉包,就着一碗蛋花汤,狼吞虎咽起来。两个肉包几口就下了肚,抬手拿第三个时,席风忽然看见对面茶摊边有个小乞丐。 今日万里无云,碧空如洗,清晨和煦的阳光落在小乞丐身上,把他的小脸照得粉雕玉琢。 若非命运不公,应当也会长成个翩翩少年,如玉公子吧。 席风心血来潮,拿了两个包子过去,「来,请你吃包子。」 小乞丐歪着头,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席风。 「拿着呀。」席风见他不接,直接把包子塞在了他手里,又顺势也在墙根底下盘腿坐了。 小乞丐弯弯嘴角,才不紧不慢地咬了一口,慢慢咀嚼。一大一小两个人,便这般悠闲地在墙根底下晒太阳吃包子。 「你不是娶亲么,怎么偷跑出来。」过了一会儿,小乞丐慢吞吞地问。 席风诧异:「我娶亲?」 不是娶过了吗? 小乞丐也十分惊讶:「今天十月十二,是卫息娶唐锦过门的日子呀。」 席风一口包子噎在了嗓子里,不上不下卡得他难受。小乞丐好心给他拍了拍后背,席风忙摆摆手,拔脚跑了。 第15页 白藏说过,他还得再扮一次新娘,也就是说他们还有一次婚礼。 那不就是今天吗?! 席风火急火燎地跑回卫府,正好跟喜娘丫鬟们打了个照面。 「爷,您这一大早跑哪去了?我还以为您逃婚了呢,差点给老娘我吓死过去。」喜娘冲着席风连环鄙视。 席风只好说:「我出去吃了个饭。」 被丫鬟们拥着回了房,席风身上那身乱七八糟的婚服被换了新的,头髮也重新梳过,洗了脸,净了手,又是一位英气逼人的新郎官。 喜娘还在他耳边叨叨着婚礼流程,席风却早就开始神游天外了。 不知道白藏在哪儿。 白藏肯定知道今天要成亲的吧。 从一进幻境,席风就跟着白藏行动,后来又拜了师,甚至以性命相托。可说到底他们相识不过两日,这份信任究竟从何而来,席风自己也说不清楚。 但席风就是知道,一会儿他骑着马到唐家去,肯定能见着凤裙红妆的白藏。 一个时辰后,迎亲队伍吹吹打打地上了街,丫鬟们分行两侧,挎着花篮,一路上香花乱洒,粉蝶翻飞,引得街坊四邻纷纷驻足侧目。 路过那个茶摊的时候,席风还特地看了一眼,小乞丐仍旧坐在墙根底下,远远地看着这边。 只是他的表情不像刚才那么闲适了,稚嫩的眼中藏着不合年龄的落寞。 转过那个路口,天色渐渐阴了下来。 唐家照旧是张灯结彩的,大老远就有两个小丫鬟出来迎。这两个姑娘究竟是从哪冒出来的,实在没法深究,就连唐铎李芸珠夫妇俩,席风都不太敢直视。 一进门,白藏就从唐锦闺房里露了个头:「席风,过来。」 席风便乖乖过去,被白藏扯到了屋里。 「师尊,你怎么没换衣服?」席风问。 白藏却不答话,兀自从怀里摸出了双龙铜镜。席风还在纳闷,双龙铜镜不是只有子时才能用么,就见白藏把它放在了唐锦的妆奁上。 唐锦的妆奁上缺一块镜子,双龙铜镜放在上面,恰好合适。 白藏为铜镜注入了灵力,随后,铜镜金光大作,将镜子前的两个人吸了进去。 席风只觉眼前一暗,待再看清周围时,景象已大相迳庭。 这是一间幽暗的屋子,床柜桌椅皆是紫竹打造,桌上燃着香,轻纱织锦的屏风后面,坐着一个摇摺扇的人。 屋子是黄泉鬼界唐锦的闺房,人自然是绝影门主洛无欢。 「无欢。」白藏叫他。 「哎,我在。」洛无欢起身上前,一脸笑意却是冲着席风而来,「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师弟这样貌这身段……绝对称得上一声绝色。」 又来了。席风真是想不通洛无欢什么毛病,这么喜欢调戏他一个大男人。 师徒俩谁也没理他,白藏直截了当问道:「唐锦呢?」 洛无欢:「外面呢。」 把姑娘赶到外面,自己鸠占鹊巢睡人家闺房,这种事真是做得令人髮指。 三人鱼贯而出,坐在石凳上的唐锦起身,福了一福:「唐锦见过各位公子。」 洛无欢:「好了,不要耽搁,我们边走边说。」 要去的地方,自然就是祭台。 前夜和白藏合计过以后,洛无欢又去了一次祭台,使法子让李芸珠把来龙去脉都说清楚了。 那个布娃娃其实就是养魂鼎,名叫识鬼,是一种上古秘术,可将人的残魂寄养其中,逐渐修復。 唐锦死后,阿离毁了她一魂一魄,使她无法再入轮迴,李芸珠受人指点,便用这法子帮唐锦养魂。 在金梧桐树的滋养下,识鬼成长迅速,已经不是布娃娃的模样,而是个六七岁的小姑娘。她闭眼睡着,梧桐叶盖在身上,淡金的灵力充盈环绕。 「来不及等识鬼再长大了。」洛无欢看向唐锦,「唐姑娘,这是唯一的机会。」 唐锦点头:「无妨。再让他陪我长大一次便是。」 白藏便立即施法,送唐锦神魂进了识鬼体内。李芸珠拿出准备好的衣服给她穿上,小唐锦就板着一张清秀可人的脸走下了祭台。 「走吧。」 将洛无欢那面双龙铜镜放在唐锦的妆奁上,他们便齐齐回了唐家小院。看着自己久违的房间,小唐锦一时还有些怔忡。 但白藏没给她时间感慨:「别愣着,都出去,我要换衣服。」 大红绸缎丹凤朝阳的婚服,镶金缀玉凤舞九天的步摇,云鬓轻挽,眼尾挑红,席风看见白藏这副样子的时候,那句「称得上一声绝色」蓦地出现在脑海里。 但是……席风目光下移,突然震惊地睁大了眼睛。 9、梦鲤镇(九) 在白藏的脖颈上,有一圈骇人的伤疤,时间应当很久远了,但还是能清清楚楚地看到每一针缝痕。 之前他的领口高,又用长发遮着,席风才没发现。 白藏拿着盖头正要让席风帮忙盖一下,扭头看见他的表情,勐地反应过来:「吓到你了?」 是真的绕了脖子整整一圈,就像……就像是头掉了,又被重新缝了回去。 「真的那么吓人?」白藏看席风还傻呆呆的,嘆了口气,伸手把髮髻拆了,重新用长发将伤疤遮了起来。 席风心里憋闷至极,一时半会儿竟然缓不过来。倒不是吓的……他在战场上,什么缺胳膊少腿掉脑袋的尸体没见过,可这缝痕,却是看一眼都觉得心中痛得要命。 第16页 白藏这么光风霁月仿若谪仙的人,怎么会受这种伤呢。 也不知道谁缝的,手艺真差,丑死了。 白藏不知道徒弟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以为他还在害怕,只好自己把盖头盖上了,迳自往外走。 眼看白藏就要绊在门槛上,席风赶紧回过神来,把他扶了过去。出了门,又一路抱到花轿上。 上花轿前,白藏偷偷撩起盖头,沖席风眨了眨眼,「夫君辛苦。」 「……」 席风烫了手似的把轿帘落下了。 迎亲队伍接上新娘子,再度吹吹打打地出发了。洛无欢随行在侧,小唐锦干脆直接钻到花轿里和白藏共乘。 此时,天色已经非常阴沉昏暗,没多久就飘起了雪。 似乎在预示着什么。 席风骑着高头大马走在前面,风雪迎面扑来,落了他满头满身,久久不化。 行至茶摊前,原本坐在那里的小乞丐突然挺起上身,目不转睛地盯着白藏的轿子。 接着便起身走上前来。 席风勒马,沉静地看着他。 「我能看看新娘子吗?」小乞丐问。 「不可以哦。」洛无欢站在轿边,从袖中拿出一块糖,「还是请你吃喜糖吧。」 小乞丐没接,隔着轿帘怔怔看了半晌,最终还是失魂落魄地走了。他走后,一阵狂风倏忽而至,骤然掀起漫天冰雪,将那单薄身影湮没在茫茫天地之间。 席风总觉得小乞丐不对劲,但也无暇深究,速速启程,赶着吉时回去成亲。 可不出一里,冰雪已没了半截马腿,无法再前进。 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停了下来,暄天锣鼓也停了下来,一片皑皑之中只剩唿啸风声,雪片倾泄。 白藏撩起帘子,跳了出来,喊道:「不对,得回去追那个小乞丐!」 说罢,把小唐锦往洛无欢怀里一丢,接着转身将席风拦腰一揽,便带着他腾空而起,往小乞丐离开的方向追去。 洛无欢只来得及看着空中远去的两抹红色骂了一句娘。 老实说这种被带着飞的感觉实在不太好,脚下没有借力之处,席风也只能紧紧扣住白藏的腰,任风雪刀子一样在脸上刮。 他们在连理湖边的桥上找到了小乞丐。他在桥栏上坐着,从头到脚都是白的,像一个雪人。 白藏在不远处将席风放下,此时的积雪马上就要触到腰际。 「师尊,这雪怎么回事?」 白藏沖小乞丐扬扬下巴,「问他。」 席风便要过去,但又被白藏拉住了,等了一时半刻,洛无欢才骑着一只机关玄雀带小唐锦御风而至。 雪太厚,小唐锦没法下地,就留在了机关玄雀上。这鸟通体玄黑,眼珠是两块金色琉璃,羽翅皆为竹制,玄铁骨架纤长瘦削,别具美感。 席风好奇地多看了两眼,白藏便笑道:「回头我送你一只。」 洛无欢:「你不是说这机关玄雀是专门为我做的吗?」 白藏:「所以得给我徒弟做一只更大更漂亮的才行。」 洛无欢哼了一声,带头向小乞丐走去。 「喂,差不多行了,你还真想用雪埋了这里啊。」 然而小乞丐看都没看洛无欢一眼,直接煳了他一脸雪。 小唐锦:「噗。」 洛无欢抹了把脸,却并不生气,而是若有所思地看着唐锦。随后,他勾勾手指,将机关玄雀唤了过来。 桥上雪少,小唐锦便下来,站在了小乞丐面前。 良久,她才隔着风雪,盈盈一笑:「卫息。」 小乞丐疑惑地看看席风,又看看唐锦:「我不是卫息。」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你的名字真好听。等雪停了,我们一起上街玩儿呀。我给你买绿豆糕吃,你陪我放风筝好不好?」 「可是……」小乞丐还是执着地看着席风与白藏,「卫息要娶唐锦过门的。」 小唐锦闻言笑意更深了:「那好啊,说定了,十年之后,你来娶我。」 席风还在专心看着他们,白藏突然牵住他的手,拉着他一齐拜向无垠天地。 小乞丐终于展颜,风雪骤停。 「新郎到,新娘笑 凤裙红妆,金玉步摇 有情人天荒地老……」 一片淡紫色残片从空中打着旋儿落下来,落在洁白无瑕的雪地上。白藏过去把它捡起来,回头一笑:「破境成功,各位辛苦。」 传送法阵迅速开启。 席风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已回到了自己家中。耳边只余白藏的一句: 「斜阳关等我。」 再去看桌上的画轴,绘着一片红梅映雪,一对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这一次,他们应当能在那小院里天荒地老了吧。 …… 席风把画轴捲起来收好,还未细思接下来要做什么,就有个士兵急吼吼地跑了进来。 「席将军!不好了!不知从哪来了几个妖怪,伤了城中百姓,被我等击退了,但现在还在城门口徘徊……」 席风立刻提刀往外走:「去看看。」 自两千多年前,妖皇与人间帝王达成约定,妖族便一直与人族和平共处,鲜少伤人。如此成群结队大张旗鼓地袭击人族领域,实在诡异。 席风骑马直奔斜阳关口,上了城墙,远远看了一眼,心中就有了数。 第17页 「这是魔,不是妖。」 五只劣魔盘踞在城墙下,龇牙咧嘴地四处乱挠。 劣魔是魔中实力最微末的魔,灵智未开,不能化形,本能即为杀戮。但劣魔畏光,长居幽谷地裂,这般出现在人世,着实诡异。 席风从侧门出了关,独自对上五只劣魔。 「将军小心啊!」几个士兵沖他大喊。 席风的刀法是秦统领专门请人教的。陌刀「寒川」虽长却并不厚重,一招一式亦以飘逸轻灵的身法见长,进退皆宜,攻守兼备。 劣魔蠢笨,未能在席风刀下活过二十招。杀掉最后一只时,他忽然上前,用刀尖在它胸口挑了个洞。 一片血肉模煳里,一枚小小的残片散发着微弱的白光。 席风索性把另外四只也剖了,一共拿到五枚白色残片。 不知道白色和紫色的有什么区别,回头给白藏看看。席风如是想着,笑眯眯转身进城。 士兵们早就给他把城门开了,百姓们夹道欢迎,喜笑颜开地欢唿着。 「将军好厉害!」 「将军威武!」 这有什么厉害的,你们没见过更厉害的人。席风一边想着,一边接过下属递过来的帕子擦手:「受伤的百姓怎么样了?」 「回将军,都安顿好了,没有大碍。」 席风点头:「那就好。你找人买点补品分给他们,算我帐上。若是有情绪不稳的,也多多注意着些。」 「是。」 魔的出现,总归是个不好的兆头。几只劣魔实力微末,席风尚能抵挡。可若是画魔、天魔来袭,又有谁能护住这些手无寸铁的凡人呢? 莫名其妙进入的画境,莫名其妙出现在人间的魔,都令人心忧不已。 好在,满月后的第一天,白藏就如约来了。 仍旧是一身竹叶袍子,墨发未束,柔顺地搭在肩上,随着步伐轻轻晃动。 「徒弟!」白藏在城门前叫他。 城墙上的红衣小将军眼睛一亮:「师尊!」 又沖守城士兵喊道:「速速开门!」 大家都好奇地看着白藏。 白藏却皱眉把席风拽得一踉跄:「你身上怎么这么浓的魔气?」 说罢还把脸凑到席风胸口,仔细闻了闻。 席风赶紧后退了些许,从怀里掏出一个小荷包,递给白藏:「我回来那天,城外来了五只劣魔,我在他们身上找到了这些。」 白藏打开一看,分外诧异:「画境残片?」 「嗯。劣魔一般不会出现在人世,我在想,会不会和这东西有关,就留下来给你看看。」席风粲然一笑,「走吧师尊,进城再说。」 说是城,其实也就是斜阳关内一个边陲小镇。 斜阳关地处西北,毗邻图海沙漠,依一片绿洲而建。这会儿还早,太阳不晒,大家都抓紧时间忙活着,待到午后,便要呆在家里不再出来了。 「师尊一路辛苦,先去前面茶舍歇歇脚吧。」 白藏连忙摆手:「不辛苦不辛苦,我画传送阵来的。」 席风:「……」 「但确实有点口渴。」白藏赶紧补救道。 回斜阳关这两天,席风好不容易找回了一些当将军的感觉,准备好好招待师尊,尽一下地主之谊。结果一对上白藏,又彻底破功。 茶舍里人还不少,都在喝早茶。见到席风进来,纷纷同他打招唿。 席风一一笑应,选了个清净角落坐下,招唿小二:「一壶兰香毛峰,再来一碟云片糕。」 回过头,只见白藏斜坐在软椅上,慵懒惬意:「原来你喜欢吃甜的。」 「也不是特别喜欢,但是这家云片糕是冰镇过的,很爽口。」 师徒俩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忽然,茶舍另一边人群里传来一阵惊唿。 只听那说书人急急喝道:「彗沖南斗乃不祥之兆,届时必将天下大乱!要知道,上一次彗沖南斗,可是在四千五百年前,仙魔大战,三界颠覆,人间一场烈火足足烧了七天七夜……」 听到这里,席风看向白藏:「年初,钦天监确实说过今年将有彗沖南斗之象。」 白藏不紧不慢地拈起一块云片糕,闻了闻,又笑着塞在席风嘴里:「徒弟啊,迷信可是要不得的。」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加班,所以晚了_(:3)∠)_ 第一个小副本结束啦~ 10、重欢楼(一) 「那这魔又是怎么回事?还有画境……总不会都是巧合吧。」 白藏不紧不慢啜了口茶:「画境一直都存在,画魔亦无法离开画境,无需担忧。至于这些劣魔,你都打得过,还怕什么。」 「……」虽然但是总感觉哪里不对。 席风又问:「那天魔呢?还有其他的魔族,也不能掉以轻心。」 「那说书的不是说了么,四千五百年前,一场烈火烧了七天七夜,把世间魔气几乎都烧干净了,魔族就此式微,人间太平。」 席风蹙起眉头,不明白他为何这般轻敌:「可是师尊,彗沖南斗不就是混沌之象吗?混沌之力若是转化为魔气,魔族实力大涨,必将捲土重来啊。」 还有那些画境残片,似乎也能为魔所用。 白藏听乐了:「可以啊你,居然连混沌之力都知道……行吧,你说的没错,确实不乏这种可能。」 第18页 席风一急:「那怎么办?」 「看着办呗。」白藏屈起指节敲在了席风头上,「难道你以为我还能更改天象不成?傻小子,真看得起你师尊。」 「哦。」席风揉揉脑袋,又道,「师尊,我还有一个问题。」 「……问。」 「画境里的人和事,是真的还是假的?」 这个问题,之前还在画境中的时候,席风就在思考了。如果是虚无幻影,画魔以何为凭将其创造?如果确有其事,那卫息一个仙魔混血,留着岂不是隐患? 白藏看出他的心思,沉沉嘆了口气:「是真的。」 画魔可没那个本事,凭空捏造出这么多有血有肉的人,再织成幻境。 画境的本质,是记忆和执念。 梦鲤镇这个画境,逆推回去,当时的真实情况应该是卫息将阿离囚禁在了连理湖中,而唐锦被送入轮迴。但他们的执念被画魔抓住,无限扩大,才有了阿离的七星六合阵,唐锦的黄泉鬼界,卫息的有情人天荒地老。 「所以卫息这个人,有可能现在还活着?」席风愕然。 白藏点头:「仙魔的寿命都非常长,如果不出意外,他一定还在。」 「但是嘛,」他又道,「反正这些年都没有天魔现世的消息。」 也就是说卫息没有入魔。 席风便稍稍放下了心,喝口茶,又听白藏叫他:「徒弟啊,你这职位这么重要,是不是走不开?」 席风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他已拜入了绝影门,于情于理都得去师门走一遭的。只是绝影门远在巴蜀,而他的确不能久离斜阳关。 见他面露难色,白藏瞭然:「无妨无妨,我就是问问。你动不了我可以动嘛,我就赖在徒弟这了成不成?」 当然求之不得。 住处也好说,席风家就他一个人,另收拾间屋子出来给白藏就行了。 晚上,白藏便把席风叫过来,拿出了一个巴掌大的画轴。 这个画轴和之前那个不一样,小巧玲珑的,上头有一枝靛青色的竹叶。 「这是什么画境?」席风好奇问道。甲级的金莲,乙级的鸢尾,丙级蓝风铃,丁级白水仙,白藏没说过还有以竹叶为花标的画境。 「这个不一样。」白藏并未解释,只道,「不要带刀。」 席风略一迟疑,还是将寒川放下,进了画境。 先感受到的是凛冽木香,混着冰雪的味道。 接着看到黑白两色的帘幔交错,掩映之下目之所及,皆是刀。席风从床上起身,小心翼翼地从那些刀架和帘幔中走过。 「师尊?」 白藏不在这里。 席风又转了两圈,没发现这个摆满了各式刀的房间有什么别的玄机。屋主是个收集刀的狂热分子,且只爱黑白两色,好好的一间卧房,被布置得阴森可怖。 包括席风自己,此刻身上都是从头到脚一身黑。 咚咚咚—— 没过多久,门被敲响了。 「四爷,楼主请您去议事厅。」 四爷应该就是席风在这个画境中的身份了。席风只得应声,然后出去。 房门一开,席风当即怔住。 脚下这座木楼通天贯地,一望无际,星辰云霞漂浮其中,仿佛触手可及,其间无数条薄绡交错为路,轻盈绮丽。一些动物奔忙在楼中,却有条不紊,井然有序。 「四爷请。」 敲门和引路的是一只胖乎乎的红毛狐狸,脖子上挂了一个金珠项圈,跑起来叮噹作响。他带着席风走上一条天青色薄绡,那薄绡便缓缓移动起来,逐渐下沉。 满天星辰飞快地消失在头顶空中。 大约过了半柱香的时间,薄绡才停下来。席风跟着狐狸,又换了一座吊椅,自山洞中唿啸滑过,才到了所谓的议事厅。 像较于楼中的瑰丽奇景,这个议事厅就显得太过寒酸了。不过是一个半圆台子,几根雕花柱子,首座一把贵妃椅子,还遮了一面薄纱帘子。 已经有三个人站在前头了,听见席风的脚步声,不约而同回头看他,但脸上都没什么表情。 那个红衣的小少年倒是微微勾了一下嘴角,却不是沖席风,而是给他带路的红毛狐狸。 「娇娇,快来。」他清脆的声音喊道。 名叫娇娇的狐狸飞快地窜了过去,被少年抱起来胡乱摸了一通。 「慕云歌,楼主跟前还是收敛一点为好。」旁边那个穿绿衣服的明显不悦。 但红衣少年连个眼神都没分给他。 另外一个蓝衣服看着还沉稳些,沖席风招了招手:「小风,来,楼主等很久了。」 席风快步过去,往贵妃椅上瞟了一眼,那上面明明没有人。 但当他在蓝衣服旁边站好,还真的就有声音传了过来。 「席风,谢芷含,折情,慕云歌。」楼主依次叫了他们的名字,「我今天叫你们来,便是为了明日开始的楼主之争。 「重欢楼创立多年,歷经六代门主,一千余年。前几日我接到指示,第七任门主即将出现,就在你们四个之中。 「按照规矩,你们要在七天内决出胜负。」门主停顿一下,笑了笑,「方法不限。」 他话音刚落,席风就感到身边出现了一股凛冽杀意,急忙伸手去背后拔刀,但摸了个空。 进画境前,白藏没让他带刀。 第19页 作者有话要说: 我不想加班啊啊啊啊 11、重欢楼(二) 席风心中骇然,立刻闪身去躲,但闻一声铮铮剑鸣,身边的蓝衣人为他挡住了这一击。 谢芷含。 这人生得端方雅正,颇有一派君子之风,长剑稳稳格住了慕云歌的匕首,温言劝道:「我们四人共事多年,感情深厚,即便要争楼主之位,也不必自相残杀。」 「大哥说得对呀。」穿绿衣服的折情笑嘻嘻应和。 席风的目光立刻被折情吸引去了,无他,只是因为手中那把摺扇。 绝影门人以千机扇为武器,白藏虽用扇不多,但总也是带着的。 难道折情是白藏? 见席风看自己,折情便也沖他一笑:「四弟来得最晚,年纪又小,我们得尊老爱幼才好嘛。」 「尊老爱幼?」慕云歌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那我就只能先杀你了。」 说罢将匕首勐地换了个方向,反手刺向折情。 「哎哎哎……」折情被打得连连退了好几步,虽未受伤,但手里的摺扇还是被捅了个大窟窿。 他低头捧着扇子,痛惜不已:「慕云歌,这个月你已经弄坏我三把摺扇了。」 「等你死了,我多烧几把给你。」慕云歌鼻孔朝天,抱着狐狸趾高气昂地走了。 折情摇了摇他的漏风扇子,嘆道:「年轻果然是好啊,是不是,大哥?」 谢芷含没应声,归剑入鞘,也走了。 「嘿。」折情摇摇头,看向最后的席风,「四弟?要不要跟我去喝一杯?」 席风:「……」 从议事厅出去,折情带着席风走了另一条浅葱色的薄绡,上面还细细绣了精緻的卷草纹,时不时有几只小白兔从上面跑过。 这一趟花的时间比来时还长,薄绡的尽头几乎与月亮齐平。那里有一片花草繁茂的空地,用琉璃搭了个小亭子,在星月光辉的照耀下流光溢彩。 四只小白兔头顶着托盘,提前给他们上了酒菜。 「四弟,坐。」折情把破洞摺扇随手一扔,大剌剌坐在琉璃凳上,抓了一把五香花生米。 席风直勾勾地盯着他。 「干嘛这么看着我?」折情扔了几颗花生米在嘴里,边嚼边说,「不是二哥不请你喝酒,以前叫你你都不来呀,好景好酒都浪费那两个蠢货了,不解风情。」 席风垂下眼帘,遮住了眸中的失望。 折情不是白藏,白藏不食人间五谷的。 话说回来,白藏到底去哪儿了?难道也和梦鲤镇画境一样,被分到了另一个空间中?那可就难办了……席风没有灵力,没法联繫他。 「喝酒呀,四弟。」折情见席风发愣,便给他倒了杯酒,又递了筷子。 席风还是没动。 「四弟怕我下毒?」折情爽快地笑了起来,「那你大可放心,我可不会像某人一样,戕害自家兄弟。实话告诉你吧,其实我根本无意楼主之位。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当个破楼主有什么好的,一辈子都被困在这重欢楼里,再好看再稀奇的景色也都看腻了。」 折情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酣然舒畅:「四弟,人间才是最好玩的地方。凡人虽如蜉蝣,朝生暮死,但他们活得,可比我们有趣多了。」 越是生命短暂,越要不遗余力地活着,以滴水穿石,以星火燎原,以生生不息,以代代相传。 席风忽然对摺情有些刮目相看了。 折情把酒杯往席风跟前推了推:「喝呀,四弟。这是我从乐陵带回来的百花酿,不醉人的。」 席风盯着这琉璃杯百花酿半晌,终是心下一横,饮尽。 「别光喝酒,吃菜!」折情又给席风递筷子。 席风一言不发,只顾吃吃喝喝。折情滔滔不绝地说了半天,也没得到什么回应,遗憾嘆道:「原来你也是块木头。」 木头蹭了折情一壶百花酿,酒足饭饱,被送回了房间。 黑白两色将视野侵占,雪松木香扑鼻而来,席风略略清醒了一些。这里和他离开前没有任何变化,刀器横陈,萧瑟肃杀。 席风缓步向前,将这些刀一一仔细看过。一共一百二十七把单刀,四十二对双刀,每一把刀前的石牌上,都写着它的来歷与名字。 一路看过去的时候,席风很怕看到认识的刀或原主名字。但看到最后,又隐隐有些失望。 逝者不可追。 席风最后将一把名为「白虹」的横刀拿了下来。这把刀重量长度都与他的寒川相近,用着应当还顺手些。 先前在议事厅,若是谢芷含没有帮他挡下慕云歌的匕首,他可能已经死了。但白藏为何不让他带刀,席风不想也不敢细思。 把刀放在枕边,席风躺到床上准备小憩一会儿。 香炉的流香渐渐浓郁起来。 自连理湖与阿离一战后,席风就常有丹田隐痛之症,只是发作时尚可忍受,便没有和白藏说。 现下倒是好些了,喝了酒腹中暖融融的,又被这香气熏得四肢百骸都舒适通透。 有几股微妙的力量在席风周身游走着。 他惊讶地睁开眼睛,立即起身盘膝而坐,抱元守一,试着感受和引导那些灵力。 这种感觉是席风从未有过的。他幼时早慧,三岁时已熟记本门心法秘籍,却因没有灵力而无从修炼。如今忽然有了灵力,自然令他无比兴奋与期待。 第20页 只是不知为何,他体内的灵力竟有两股,一冰一火,属性相斥,无法融合。席风不敢冒险,只得将它们分别引导运行了三个周天,暂时和平共处。 调息完毕,席风是无论如何都睡不着了,当即下床,拿起那把横刀向前一噼,十尺外的几层帘幔便凌空碎裂,落到了地上。 「师尊,我有灵力了,我能修行了!」席风激动地叫出了声。 可惜白藏不在。 但席风转念一想,这说不定就是白藏为他安排的机缘呢。当日拜师之时,白藏说过,他有办法让席风修行。 所以不论白藏在不在这里,他都要好好完成这个画境的任务。 第二天清早,席风才刚睡下不久,就被外面的打斗声吵醒了。他烦躁地翻了个身,把头整个蒙住,却无济于事。 什么破房子,隔音这么差。 席风努力睁着两只迷茫的眼睛,打开门,就见折情背对他站在门口。 「四弟你醒啦。」折情闻声转身,手中一把新摺扇,风骚地挽了个花。 「……」 席风看看前面,一蓝一红两道身影在星河薄绡间飞快地穿梭交战,灵力激盪四射,只见刀光剑影。 怎么一大早就打起来了。 折情善解人意,主动解释道:「嗐,刚才慕云歌趁你熟睡来杀你,没成想谢芷含就在你房门口守着,他俩就打起来了。」 慕云歌偷袭?谢芷含还守在他门口? 席风听得眼前一黑,十分无语。 折情被看得心虚,主动坦白:「我……我在你房门另一边。」 席风:「……」 12、重欢楼(三) 一大清早就来守别人门口,这两个人……是变态么。 折情故作掩饰地转过脸去:「咳咳,我们也是担心你嘛。你看,某些人就是对你图谋不轨。」 也不知道这慕云歌到底什么毛病,明明看起来关系最差的就是他和折情了,结果次次出手都是冲着席风来。 谢芷含和折情的态度就更有意思了,明里暗里都是护着席风的,摆出一副兄友弟恭的样子,倒显得慕云歌冷酷无情。 前面两人还在酣战,折情看得兴起,竟然不知道从哪掏出了一把瓜子来边看边吃,还兴致勃勃地讲解:「嚯,谢芷含这一招青鹤戾天漂亮极了,慕云歌果然招架不住,可惜没伤到要害。」 「慕云歌反击了!好一式灵狐摆尾,这内伤可够谢芷含喝一壶的。」 「……」席风默默地后退一步,关上了门。 只是睡意已经消了,席风也不打算再躺着,干脆就继续打坐调息,熟悉那两股灵力。 这冰火两种灵力都很精纯,虽然相斥,但并不相斗,席风便依照昨天的法子,将它们分别运转,还算得心应手。 不久,门外又吵了起来。席风本不欲理会,但折情敲门叫他,也只好出去。 「四弟,大事不妙啦。」折情大唿。 席风抬眼一看,谢芷含脸上三道血痕,眼眶乌青,衣服也破破烂烂,惨不忍睹;慕云歌那边也没好到哪去,腰侧被戳了个大窟窿,红衫滑落一半,几道剑伤几乎刻骨。 可是不都站得稳稳噹噹么,哪里不妙了。 折情压低了声音,但音量还是大得足以让所有人听见:「昨晚,重欢楼的镇楼之宝——令天剑丢了。」 「你好像很开心?」席风忍不住斜眼瞥他。 折情一脸的幸灾乐祸毫不掩饰:「哎呀,没有的事。我当然是着急啊,所以才把你们叫来,一起商讨对策。」 其余三人:「……」 折情清清嗓子,继续道,「其实我觉得,这令天剑丢得太是时候了。不如就以此作为楼主之争的考核,七天之内,谁先找到令天剑,谁就当下一任楼主,如何?」 谢芷含:「嗯。」 慕云歌:「哼。」 折情一拍扇:「那就这么定啦!」 席风没来得及插上一句嘴,折情就自顾自说完了。随后,慕云歌率先离开。 「哎,云歌等我!」折情罕见地对慕云歌和颜悦色,急急追去了。 席风只好看了一眼谢芷含。 「告辞。」谢芷含高冷地点点头,竟然也转身走了。 这层就只剩席风自己。 星河隐去,清早的阳光照透微尘,薄绡慵懒旖旎。 席风嘆口浊气,回屋去拿了刀,打算出去转转。先前已经向折情打听了重欢楼的情况,他们四个身为重欢楼的四大刺客,除了楼主住处外,其余地方皆可自由出入,倒是很方便。 乘幽紫色的薄绡缓缓下沉,有半透明的蝴蝶在身侧翻飞。席风抬头去看,便有一只停在他光洁的额头上,蝶翅轻颤,落下一片鳞粉。 薄绡尽头,是一座地宫。 蝴蝶簇拥着席风,将他带到门前。门口缠绕的花藤依次分开,待席风进去后,又在他身后合拢。 前方长长的甬道里,灯火长明,两侧各伫立着十尊姿态各异的罗剎。 席风从罗剎脚下走过,鞋跟磕在青石地面上,声音被地宫空间无限放大,有些悚然。 穿过甬道,有一只猎犬守在下一道门前。它沖席风龇了龇牙,「四爷,老狗等您很久了。」 席风诧异:「等我?」 但猎犬并未解答,只是为他打开了门。 第21页 席风进门的时候,猎犬又突然道,「四爷,您得快点跑。」 不等席风回头再问,四面八方的巨大马蹄声已冲着他唿啸而来。席风只好拼命地跑起来,跑在地宫唯一的一条狭小甬道上。甬道两侧皆是万丈深渊,毒雾裊裊,浮石嶙峋,稍有不慎就要万劫不復。 马蹄声逐渐接近,仿佛下一刻就能将他踩在脚下。 而就在此时,席风勐地拔出刀来,在地上划出一道深深裂痕,才堪堪止住了狂奔的脚步。 前方的路断了。 席风回过头,已经看到那些千军万马。 「阴兵?」 地宫中怎么会有这么多阴兵? 但现在来不及去想了,眼看阴兵将至,席风只能孤注一掷,用横刀在地上一撑,翻身跃过,落到深渊中的一块浮石上。浮石晃了几晃,立刻生出裂纹。 席风大骇,只得再跳去下一块浮石。 被迫连跳了十几块浮石,才终于甩掉了阴兵。席风落至前方小平台上,一个支撑不住,单膝跪地,撑着刀剧烈喘息着。 方才慌不择路,已经偏离了原来甬道的方向,不知身在何处了。 前方是个直径约二十米的环形木质平台,中间盘旋向下,其余细节模模煳煳的看不清。席风休息片刻,起身往前走了几步,又停住了。 他皱起眉,看看周围,又看看脚下,苦笑道:「我看不清了。」 是刚才深渊毒雾的作用。 席风走到平台一侧时,已经彻底看不见了。他深吸口气,定了定心神,便原地坐下,尝试用灵力驱散体内毒素。 孰料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席风就这么睡过去了。 梦中世界仅剩黑白两色。 席风感觉身上沉甸甸的,压着什么。他睁眼去看,惊觉自己变成了一只兽,蜷卧在地上,毛茸茸的肚皮里躺着一个小小的人。 「……」 这个角度只能看见这人的头顶,一头黑髮油光水滑的,掩着白色的袍子,下面是一双赤脚。 席风使劲鼓了鼓肚皮,把这人弄醒了。 他抬起头来,使劲揉了揉眼睛:「到时辰了么?」 席风一下就呆住了,他……他是白藏。 原来师尊在这里。 白藏慢吞吞地爬了起来,还不忘给席风捋顺了肚皮上的毛,然后背上旁边的药篓,哈口气,搓了搓手:「走吧。」 地上都是雪,白藏却赤着脚。虽然席风看不见颜色,但也能想像到,他的手脚、脸颊、鼻尖,一定都是红彤彤的颜色。 「师尊,到我背上来吧。」席风说。 白藏却是一愣:「你叫我什么?师尊?」 「是啊。」席风也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自己现在是一只兽,可能白藏没认出他,便解释道,「我是席风。」 白藏努力思索了一番,还是摇摇头:「席风是谁?你不是焚骨吗?」 作者有话要说: 席风:原来我是毛茸茸 白藏:rua! 13、重欢楼(四) 焚骨?这个名字有些熟悉,但席风一时想不起来。梦境里的白藏似乎也不太对劲。 不过不管怎么说,也不能让他赤脚踩在雪地上。 席风又说了一遍:「来我背上吧。」 白藏看起来是很想的,但又有点畏惧,眼睛亮晶晶地看席风:「可以吗?」 席风矮下身子,伏在白藏身前。 白藏抿了抿嘴唇,下定决心一般伸出手,抓住席风嵴背上的毛髮,用力爬了上去。 「师尊,坐稳了。」席风站起来,暗暗适应了一下四足着地的感觉。 好像还行。 「我不是你师尊,你还是叫我白藏吧。」白藏再一次纠正道。 席风:「……」 他的言行举止,神态动作都和先前大相迳庭,但容貌又确实相差无几。非要细究起来,就好像是……年少的白藏。 席风避而不答,只问:「现在去哪儿?」 白藏:「去崑崙裂缝。先直走就好,我给你指路。」 一只威风凛凛的白色大兽便在这雪山之中走了起来。 席风的毛又长又白,蓬松温暖,白藏不知不觉就把自己埋了进去,只留一颗小脑袋在外面看路。 「右拐。」 「上面上面,往上走。」 「这里陡,小心。」 也不知道这是要去哪里,做什么,席风不管也不问,一心驮着白藏去他要去的地方。 背上的人很轻,却莫名给他一种满足感。仿佛这样一人一兽结伴而行,就是世间最美好的事。 崑崙裂缝在崑崙山脉深处,他们走了很久才到。白藏说一年前此处降下火陨,噼开了这一条崑崙裂缝,魔气外泄,在崑崙灵脉上生出了许多奇花异草,他就是想来采一朵黑叶莲回去,给一个人治病。 「你喜欢的人吗?」 席风被自己的话吓了一跳。这吃味的感觉是怎么回事?他怎么会对白藏有这种想法的? 而且这话,也并不是他刚才想说的啊? 后背上的白藏摇了摇头:「不,就是我的一个病人。」 席风惊讶:「你为了一个萍水相逢的病人冒险来崑崙採药?」 白藏就笑:「我不来,他就要死啦。」 他好像不觉得自己正在做一件很危险的事,反而很高兴,高兴自己可以救活一个绝症病人。 第22页 席风带他到了崑崙裂缝,那条缝隙太过狭窄,席风进不去,他就只能一个人钻进去找黑叶莲。 崑崙山脉位于人界和魔界的交界处,这道裂缝便是把魔界撕开了一个口子,站在外面都能听到魔物的嘶吼咆哮,还有魔气不断地溢出来,席风担心得在外面不停打转。 所幸,白藏很快就出来了,虽然手脚都被山石磨破了皮,但还真的摘到了一朵黑叶莲。他看起来很开心,一见席风就眉眼弯弯地笑起来。 他真好看。 白藏踮起脚,伸胳膊摸了摸席风的额头:「谢谢你,焚骨。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份功德有你一半。」 被白藏摸过的地方,有点烫。 席风的心里,也有点烫。 好像下一刻就能烧起来一样。 等等,烧起来?席风恍然记起,焚骨……白藏使的那种灵火,不就是叫焚骨天火吗? 梦一下子就醒了。 席风睁开眼,深渊毒雾的效力已经消失,他仍坐在重欢楼地宫的环形平台上,眼前的一切清清楚楚。 可他的心里又不清楚了。刚才的梦……真的只是梦吗?那一点醋意,一点怦然,未免太过真实。 只是现在也无暇深究,席风只得把满腹疑惑按捺下来,继续前行,向地宫的更深处走去。 沿着环形平台盘旋下行,绕得席风头都晕了,脚下才逐渐平缓,变成狭窄的小桥。下面满是浓黑腥臭的液体,一直覆到桥面上薄薄一层,轻微涌动着,湿滑黏腻,令人作呕。 席风用刀尖先试探了两下,又往前走了两步,便不动了。 有一只血肉模煳的手从下面的黑水中伸出来,握住了他的脚腕。 席风立刻提刀砍过去,那手便断了,但紧接着又有更多只手缠上来。 水下有含煳的声音重复着:「白……藏……」 「白藏?」席风有点不确定,下意识重复了一遍。 脚下黑水立刻翻涌起来,万鬼齐哭,群魔哀号,小桥剧烈摇晃着,想把席风甩下去。 「白藏……在哪……」 席风拼尽全力稳住身体,但无济于事,还是直直地栽倒下去,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来时,已经回到了刀兵陈列的房间里。 折情坐在床边,轻轻给他扇着风,责怪道:「四弟,你怎么跑到怨海去了?要不是我及时赶到,你可就小命不保喽。」 「怨海?」 「是啊,怨海在重欢楼地下十八层,镇着无数恶鬼怨灵,可不是什么好玩的地方。」折情将摺扇一合,起身,「好了,既然你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谢芷含刚才也受了伤,等着我去接骨呢。」 席风感觉自己没什么问题,也就坐了起来:「他怎么了?」 折情含煳其辞:「嗯……他去上面找令天剑来着。」 「哦。」折情的态度不正常,席风立马从床上下来了,「我也去看看他。」 「你还是歇着吧。」 席风提刀:「走吧。」 折情:「……」 谢芷含没在自己的房间里,而是在折情那。席风踩着镶金边的琉璃砖进屋,差点叫这金碧辉煌闪瞎了眼。 谢芷含躺在一张冰床上,半边身子都鲜血淋漓的,皮肉被撕扯得惨不忍睹,右手前臂只剩森然白骨。 「你们俩商量好的?一个下十八层怨海,一个上八十一层九重天,真是棒极了。」折情似乎很不满,也没有帮谢芷含处理伤口,甚至不慌不忙地从果盘里拿出一个苹果啃了起来。 席风便问:「八十一层九重天是什么地方?」 折情:「问他啊,我又没去过。」 谢芷含闭着眼睛,看起来很痛苦:「天道所在。」 折情笑他:「你见到天道了?」 谢芷含摇头。 席风又问:「那你见到了什么?」 谢芷含忽然睁开眼睛,转过头来。席风和他对视的一瞬间,便不能动了,六识也被控制,被迫看到了谢芷含的一段记忆。 九重天上夜空浩瀚,只有一张星图。每一颗星星都沿着自己的轨迹运行着,有的亮,有的暗,有的逐渐陨落,有的也缓缓升起。 谢芷含伸出右手,去抓住了一颗蓝色星星,改变了它的轨迹。 星图立刻变了。所有星星都快速闪烁着,变幻位置,最终找到新的轨迹。但有一颗紫色的星星被挤出了既定轨道,斜斜飞了出去,从南斗六星中央划过,然后陨落。 南斗六星被冲撞得移了位,帝星天府冲破轨道,星图隐去,天道震怒,当即降下天罚在谢芷含身上。 看到这里,谢芷含及时解除了法术控制,免得席风也尝到天罚之苦。 上通天道,下达地狱,谢芷含一己之力便能造就彗沖南斗之象……这重欢楼究竟是什么地方? 折情在旁边好奇问:「你看到什么了?」 谢芷含沖席风微微摇了摇头。 席风便没说,转而问折情:「白藏是谁?」 先前在怨海,那些恶鬼怨灵口中皆唤着白藏的名字,仿佛这样便可嚼其骨啖其肉饮其血,以解深恨一二。 折情却哈哈一笑,揶揄道:「四弟脑袋坏掉了不成?白藏不就是我们重欢楼楼主吗?——哦,马上就不是了。」 14、重欢楼(五) 白藏是重欢楼楼主?! 第23页 席风下意识想否认,又忽然想起这里是画境,那白藏变成了这什么楼主也不是没有可能。 这样的话,席风就一定得去找他了。 三十二层的天灯殿,楼主平常都在那里处理事务。席风本想自己去的,结果折情非要和他一起,美其名曰怕他再走错路。 「天灯殿岔路比较多嘛,又有机关,我怕你误伤自己。」折情如是说。 席风只好同意,和折情一起乘金色的龙形薄绡去了天灯殿。 三十二层和重欢楼别处迥然不同,处处灯火通明,就连作为使役的都是明黄色的纸灯龙,一条条游动在薄绡之间,时不时还吞云吐雾一番,喷出亮闪闪的金色细粉,化作空中星云薄雾。 这一层每隔几步,就有一扇门,放眼望去数不清的门,一模一样。 「走这边。」折情叫住席风,「这道门看着顺眼些。」 「顺眼?」席风无语。 「信我信我。」折情推着席风进去,「反正所有的门都是通往天灯殿的,只不过风景不太一样嘛。」 但是这条路的风景显然就不太好。 像是一间地牢密室。 「我信你个鬼。」席风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折情的脸色却不太对劲。 「怎么了?」 折情勉强笑笑:「没事,走吧。」 前面的地上、墙上,到处都是机关刑具,有不少还沾着陈年血污。他们小心避开地上的机关,一言不发地向前走着。 席风打量那些东西的同时也在观察折情,对方虽然竭力保持镇静,但仍能从眼神和细微动作看出来,他很紧张。 如果怕见楼主,他一开始就不会跟来,那么他的紧张,就是因为这些刑具。 席风便故意道:「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啊,怪吓人的。」 折情看席风一眼,竟然伸手把他往自己身边拉了一把:「没关系,有我在呢。这里是刑堂,已经弃用很久了,不用害怕。」 那你又在怕些什么? 席风没问出口,因为马上就看到折情的表情变了。 他的眼神牢牢黏在墙上挂着的一件衣服上,红色布料配着许多银饰,应是很好看的,只是几乎被血浸透,皱皱巴巴像一团干海带,不成样子。 折情停下脚步,有些颤抖地伸手掐诀,用法术重演了这件衣服的过往。 这次换席风的表情变了。 这一身银饰红衣的确张扬美丽,尤其是穿在慕云歌身上。狐族的少年古灵精怪,像一捧炽热的火,从青丘这一头,烧到青丘那一头。 慕云歌是青丘赤狐一族的少主,娇纵跋扈,总是牵着铁链,像遛狗一样遛一只小天魔,以示自己身份高贵。 这天他又在遛天魔,但是狐族祭祀马上就到了,大家都忙着,没人有闲工夫哄他。 「折情,好没意思啊。」慕云歌把铁链一扔,一屁股坐在了草地上。 天魔折情自己把铁链从脖子上摘下来,坐在慕云歌旁边:「嗯。」 慕云歌气唿唿掐他腰上软肉:「你『嗯』什么『嗯』,无趣死了!快给我想个新乐子!」 「嗯……」折情想了一会儿,「那我们来玩『捉迷藏』吧。」 慕云歌立刻来了兴致:「那是什么?」 「是我在人界学的一种游戏,我来教你。」折情便给慕云歌讲了捉迷藏的规则。 第一局由慕云歌来捉人。 他解下髮带,把自己的眼睛蒙住,然后开始原地转圈。 「一,二,三……十!」 「我来抓你了!」 折情没走太远,就蹲在一丛灌木里,一眼就能看见他头顶的魔角。 慕云歌噔噔噔跑过去,一把抓住折情的魔角:「找到了!」 「哎呀,你真厉害。」折情站起来,从身上摘下两颗苍耳子。 「这次换你找我了!」慕云歌亲自把折情的眼睛用髮带蒙住,「不许偷看哦。」 然后趁着折情转圈的功夫,摇身一变成了一只红色的小狐狸,飞快地向林子深处跑去。 他大抵是想好好捉弄折情一番,把他吓哭才好。可没想到飞来横祸,慕云歌在林子里被一个黑衣人捉住,并带走了。 这人便是当时的重欢楼楼主。 慕云歌被带回重欢楼,就在这间密室里,他的灵脉被废,再逆天重塑,神魂反覆分裂融合,终于成就一身铜筋铁骨,修为大乘,却也失去记忆,失去自我,成了一个受人控制的傀儡。 那一身红衣就永远地留在了这里,狐族少主慕云歌,也永远地留在了这里。 折情闭上眼睛,不忍再看。 席风几乎可以肯定,折情是有意选择这一扇门的,也可以肯定,折情是为了慕云歌,才踏入重欢楼。 不知道该说什么,任何语言此时都苍白无力。席风最后只是抬手拍了拍折情的肩膀。 折情也只是摇了摇头:「走吧。」 走过一条狭长的暗道,前方豁然开朗,天灯殿触手可及。席风和折情俱是心里一松,却没想到出口处的纸灯龙突然吐了一口金雾过来,扑了他们满脸。 「唔……咳咳……」 席风被呛得咳了半天,眼冒金星,两肺闷疼。 折情也没好到哪去,冲着那纸灯龙骂骂咧咧,结果骂到一半,突然卡住了。 「折情?」 第24页 折情甩开手中摺扇,直冲席风袭来。 席风急忙横刀挡住,让开原地:「你干什么!」 折情双眼空洞,显然已经不受控制了。摺扇似飞刀一般旋转着沖向席风,他只能被迫去躲闪抵挡,渐渐处于下风。 「折情你醒醒!」席风大喊道。 但折情是铁了心要置席风于死地,席风无法,只得撇下扇子不管,拧身沖向折情,手中横刀被灌注灵力,一举捅穿折情的右侧肩胛,将他钉在了身后的石墙上。 作为交换,摺扇在席风胸前划过,几层布料应声而裂,里面的皮肉却完好无损。 席风暗自咬牙,他又害白藏受伤了。 折情半晌才甦醒过来,哎哟哎哟地叫席风放了他。 席风黑着脸给他把刀拔了:「活该。」 折情捂着伤处惨笑:「谁知道这破玩意这么小心眼。」 又等折情调息了一时半刻,血差不多止住了,他们才继续往天灯殿去。 走过长长的浮灯水路,步通天阶,总算见得天灯殿的庐山真面目。 华灯溢彩之下,一名红衣少年持短刀而立。 慕云歌。 15、重欢楼(六) 少年红衣罗衫,热烈绚烂,却又面色冷峻,眸中溢满杀气。 折情脚步一顿,略微迟疑,在几个台阶外停了下来。 慕云歌观望了一会儿,见他们没什么动作,也便收起了短刀:「楼主有令,在楼主之争结束前,任何人不得踏入天灯殿。你们还是回吧。」 折情笑而反问:「那你又为何在这儿?」 慕云歌不假思索:「我自然是在这里拦住所有擅闯之人。」 「这么说,你是无意于楼主之位了?还是说……」折情唰地一下展开摺扇,「楼主之位已经是你囊中之物?」 席风忍不住看了折情一眼。 他才在密室里得知了当年之事,现下又要和慕云歌站在对立面,心里想必是不痛快的。 慕云歌闻言拧起了眉,刚刚收起的短刀再次出鞘,摆出进攻姿态。 台阶下的折情却只是勾勾唇角,一派清风朗月地摇着扇子。 他仰起头,问道:「慕云歌,你当真一点都不记得了吗?」 慕云歌疑他有诈,并不答话。 「青丘,赤狐族,你都忘了吗?你从战俘中救下的小天魔,也忘了吗?」折情一步步踏上台阶,站定在慕云歌面前。 这次换慕云歌仰头看他,手中短刀已经横上折情脖颈。 几步之外,席风的横刀也蓄势待发。 但折情沖他微微摇头,「你退后,别插手。」 九尾在慕云歌身后骤然展开,他占得一招先机,刀刃直接贴着折情的颈动脉上划下。折情急忙用扇去挡,扇破,气劲在他脖子上留下一道血痕。 折情随手扔了那把破扇子:「你既然都不记得,也就不是我认识的慕云歌了。」 紫黑的魔气自他脚下而起,魔角显露,脸颊上的魔纹也若隐若现。一把巨大的镰刀出现手中,刃上黑血滴落,落在地上,便蚀出一个浅坑。 慕云歌眼中有一瞬的迷茫闪过,他张了张嘴,似乎想对摺情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没说出来。 短刀与镰刀相接,一条狐尾挥过来将折情紧紧缠住,折情变幻魔体抽身而出,转手便砍了慕云歌那条尾巴,毫不手软。 慕云歌痛极,半跪在地上完全化成原形,剩余八条狐尾一起袭来,将折情团团围住。 而折情却不动声色,只待一个合适时机,将他的狐尾一举斩下。 狐狸失了九尾,便什么都不是了。 却就在这紧要关头,背后天灯殿的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身黑衣的重欢楼楼主站到门前,将一支白玉短笛横在唇边。 席风心道不妙。一支诡奇的异域小调飘出来,听得人头皮发麻。 原以为这小调是用来控制慕云歌的,却没想到是对摺情。他的镰刀噹啷掉在地上,魔体也迅速消退,恢復成人形。 慕云歌狐眼眯起,腾跃而起,将折情重重踩在地上,尖锐的犬牙抵在他颈侧。 折情无谓地笑笑:「你要咬死我吗?」 「你自找的。」慕云歌说。 「那你就咬吧。」折情抬起左手,摸了摸慕云歌毛茸茸的大脸,「你欠我这么多,下辈子得给我当小媳妇才还得清。」 慕云歌听不懂他说什么,凶神恶煞地龇龇牙,一口咬下去,把折情的左边肩膀整个咬碎了。 台阶下席风则是目不转睛地盯着上面的黑衣人。 「师尊……」 先前从折情口中得知,楼主的名字叫白藏时,席风是欣喜的。可现在看见楼主鬼魅一般的身姿,席风多希望他不是白藏。 但那张脸他又怎会认错。 白藏停止吹奏,走到折情身边,用鞋尖抬起他的下巴:「真蠢。」 折情的右肩被席风捅了一刀,慕云歌又咬碎了他的左肩,这会儿实在是爬不起来,狼狈地躺在地上抽气。 「天底下没有比你混得更差的天魔了。」白藏啧啧摇头,不欲再多言,随手开了一扇门便将折情扔了进去。 「……」席风张了张嘴,但是又不知道能说什么。 白藏好像不打算搭理席风,处理完折情后就带着慕云歌回天灯殿了。快进门的时候,又忽然回头看了一眼。 第25页 就是这一眼,让席风心头一动,叫住了白藏。 「师尊!」 白藏果然停住脚步,转过身来:「云歌,你先去疗伤吧。」 慕云歌不疑有他,迳自走了。天灯殿前只剩师徒二人。 席风松了口气:「师尊没事就好,我真怕我会搞砸任务害了你。」 白藏只是微笑:「师尊这个称唿好像还挺有意思的。你喜欢这么叫?」 席风当场愣了。怎么回事?白藏不认识他了? 「你是不是想当楼主?其实我还真有个办法……」白藏的话里带了一丝蛊惑意味,「跟我合作,我保你当楼主,而你只需要供我驱策便可。怎么样?」 供他驱策……像慕云歌那样? 「不,不用了,我不想当楼主。」席风退后了一步。 白藏跟着上前,怜爱地摸摸他的脸:「别拒绝得那么快嘛,我又不会害你。」 他的手好凉,像冰一样。席风缩了一下,下意识离他远了些,后背已经靠在了栏杆上。 白藏一双温柔秋水般的眸子紧紧盯着席风,缓缓开口,再一次问道:「席风,你想当楼主吗?」 席风和他对视片刻,眼神变得空洞,呆呆答道:「……想。」 「好孩子。」 白藏伸出手,去牵席风。可就在手指碰到席风的一瞬间,忽然燃起一捧赤金色火焰,将白藏的手灼伤了。 席风后知后觉回过神来:「怎么了师尊?」 「没事。」白藏把受伤的手背在身后,略有不快地瞪了席风一眼,「你走吧。」 席风点点头:「那就劳烦师尊把我送到折情那吧,他伤太重了,我得去看看他。」 白藏:「……」 白藏看起来非常不耐烦,但还是给席风开了一扇门。席风道了谢,赶紧进门去了。 进门的一瞬间他就做了好几种设想,却没想到折情是被送到了这里。 挂着慕云歌衣服的那间牢室。 折情歪坐在墙角勉力调息,两条胳膊都软软垂着,衣袖滴滴答答淌着血。 看见席风过来,折情虚弱地沖他一笑:「你怎么也来了?你的故人也不认识你了吗?」 席风默默嘆了口气,虽然不太想承认,但白藏好像确实把他们之前认识的事情忘了。 「要只是忘了也还好,还能少受点苦。」折情看向墙上红衣,眼神里满是落寞。 席风的弦却一下子绷紧了:「什么意思?你是说楼主也和慕云歌一样被……」 作者有话要说: 补上啦! 16、重欢楼(七) 「我可没这么说,你不要乱扣帽子。」折情收回眼神,揶揄地看向席风,「很重要的人么?」 席风不假思索:「当然。」 「那你可要小心些了。」 「怎么说?」 折情幽幽嘆了口气,语气深沉:「重欢楼这千余年里,楼主一直是百年一届,唯独他——第六代一直掌权至今,你可知道是为什么?」 席风:「为何?」 折情卖完关子,自己都忍不住笑了:「去问谢芷含。」 「……」席风差点再给他一刀。 折情把头后仰,靠在墙上,闭了眼睛:「去吧,他应该恢復得差不多了。」 谢芷含的伤确实已经好了,席风去的时候,他正端着一盘醉沙果餵兔子。 「就你自己?」谢芷含顺手塞了一颗醉沙果在席风嘴里,「折情终于被楼主弄死了?」 「……没有。」 这些人怎么回事。 谢芷含惋惜地唉了一声,问他:「你有事?」 席风便道:「折情叫我来问你,第六代楼主为什么可以掌权至今?」 谢芷含的神色冷了下来,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蒙蔽天道,玩弄星图罢了。」 八十一层九重天? 上次谢芷含在那里都险些丢了性命,没想到楼主竟然有本事骗过天道。 「晚上我还要再去一趟九重天,你想跟着的话,就在八十层等我。」谢芷含终于把那只兔子醉倒了,满意地上下其手了一番,表情也变得柔软餍足。 撸完兔子,谢芷含心满意足地走了,席风便也回到自己房间去。 没见屋里有香炉之类的东西,雪松冷香却越发馥郁了。席风照旧在床上打坐,运行灵力,不久便觉通体舒畅,四肢暖意融融,额头鼻尖渗出了一层薄汗,十分畅快。 这次席风试着修习了沧浪云海的独门心法,没费什么力气就突破了第三层,内视时见丹田中灵力已隐隐有凝结之势,竟然是快要结丹了。 这下连席风自己都瞠目结舌。这种修行速度他闻所未闻,就算是当年门派中天资最出色的大师兄,也整整花了一年时间才结丹。 沉下心将重欢楼的画境细节一一梳理,席风好像发现了其中关窍。 上次跟折情喝了一顿酒,回来以后他就有了灵力,这次是吃了谢芷含餵的果子,居然就要结丹。 还有屋子里的香,可能也有些作用。 席风心里顿时五味杂陈。白藏为他开了这个画境,助他修行,可自己却被抹了记忆,在那边扮演个什么破楼主。也不知道他的破境任务是什么,他们作为敌对的双方,又能否都成功破境。 万一只有一个人可以…… 席风死死咬着牙,强迫自己停止了思考。 第26页 不可能的,他们的师徒缘分不会这么浅。 席风的心绪已经乱了,不适宜再修炼,便提前出门去八十层等谢芷含。 高处不胜寒,七十层往上入目皆白,银色薄绡上挂满了冰凌雪凇,仿佛一踏即碎,至八十层已是万丈悬崖,雪山之巅。 厚厚的雪毯被踩得咯吱作响,在席风身后留下一串脚印。 放眼望去雪山连绵不断,夕阳下远远地映出一条蜿蜒金边。这里根本没有路,也看不见所谓的八十一层九重天。 好在席风现在有灵力护体,并不觉得冷。他找了处背风的地方,就地坐下,等着谢芷含过来。 天地茫茫,究竟是什么时候变成黑白两色的,席风根本没注意。 一开始只是觉得腿麻了,想换个姿势,站起来才发现自己又变成了那只毛茸茸的白色大兽——焚骨。 席风:「……」 既来之则安之,既然入了梦境,想必是有一些线索的。席风便迈着四条毛茸茸的爪子往前走去。 结果因为腿麻一时没有控制住平衡,原地摔了个大狗啃雪。 太难了,席风不想起来了。 雪地松松软软的,被他压了个大坑,席风忽然兴起,在雪里打了两个滚,沾了一身亮晶晶的雪,活像个大白糯米糰子。 有一只雪兔路过,呆呆地看了他一眼,飞快地逃走了。 席风赶紧爬起来站好,抖抖身上的毛,佯装成无事发生的样子。 反正也不知道该往哪走,席风干脆就选了雪兔逃跑的方向,吧嗒吧嗒不紧不慢地走过去。 不多一会儿,就看见前面的雪底下好像埋了什么,鼓起来一个小鼓包。席风快跑了两步过去,连拱带刨地挖出来一个人。 他脸朝下趴着,一身深色单衣湿透了又冻起来,硬壳子似的贴着身体。 席风心里咯噔一下,小心翼翼地把人翻过来,果然看到白藏那张恬淡安静的脸。 「师尊……」席风在耳边唤他,「白藏,醒醒。」 白藏被冻成个冰块,没有给席风任何回应。 席风着急地喷了喷鼻子,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来救白藏,忽然想起上次梦境伊始的场景,决定如法炮制。 先甩甩大尾巴把四周的积雪都扫开,露出一片空地来,然后曲腿卧下去,再把冻得硬邦邦的白藏叼过来,塞到自己毛茸茸的肚皮下面暖着。 一定能救师尊的。席风坚定地想着,把爪子又蜷紧了些。 肚皮上的毛很快就变得湿漉漉了,怀里的人也软了下来。席风欣喜地低头去查看,却意外发现那些湿漉漉的毛髮被染成了深色。 席风眼中都是黑白,辨不清颜色,但灵敏的嗅觉却告诉他,那是血。 白藏身上有伤。 席风又急了,赶紧把白藏放下来,试图为他脱掉衣服查看伤势。 但这个动作难度太高了。 现在的他太大,白藏又太小,席风没有手,拿那道又紧又复杂的腰封毫无办法。 他伸出爪尖试了好几次,都无法准确地勾对地方,最后索性放弃了,直接用灵力震碎了那件衣服。 一览无遗。 刚才只顾着救人,现下席风才勐然觉出一丝尴尬来。 这可是师尊啊…… 白藏的身体很瘦,皮肤苍白几乎与雪色无异,更显得胸口那条横亘的伤口狰狞骇人。之前伤口被冻住了流不出血,现在暖化了,鲜血又开始外渗,与雪水混在一起,落在身下的地上。 席风仔细检查了白藏的身体,只这一道伤,暂且安下了心。 把毛茸茸的脑袋凑过去,小心翼翼地给他把血污舔干净,止了血,才重新揽回怀里,放在柔软温暖的肚皮上。 不过这一次席风没等到白藏醒来。倒不是他如何,是谢芷含一个灌了灵力的脑瓜崩弹过来,直接把席风从黑白梦境里弹出来了。 「想死去外面,别脏了我的地方。」谢芷含的语气比雪还冷,「雪山上睡觉,真是嫌自己命长。」 席风:「……」 扰人清梦天打雷噼!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4-04 20:39:03~2021-04-05 23:50: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猫崽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7、重欢楼(八) 刚才谢芷含说这是他的地方,席风还没反应过来,等看见悬崖边上那个茅草屋才后知后觉,他居然真的是住在这里的。 重欢楼的四大刺客,一个住雪山之巅茅草屋,一个住浮夸奢华琉璃殿,还有一个屋子里放了几百把刀。慕云歌的地方席风没去过,但总觉得也不会是什么正常住处,说不定是个狐狸洞。 谢芷含的茅草屋后,有一高耸峭壁,其上布满了深浅不一的剑痕,其中一道垂直噼下来,连屋檐也削去一块,光秃秃的。 「好剑法。」席风由衷赞赏道。 谢芷含脚步一顿,并未理会,推开门率先而入。 席风随后跟上,即便已经有了准备,也还是被屋里的陈设惊了一下。 不,严格来说,谢芷含的屋子里根本没有陈设,就一张草蓆子,旁边整齐叠着两身蓝色道袍。 席风顿时对谢芷含刮目相看。毕竟他们行军打仗时的条件,都要比这里要好一些。 第27页 谢芷含大抵猜到席风所想,色厉内荏道:「不就是个睡觉的地方,弄得那么啰嗦干什么。」 席风连连称是。 只是这屋子里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谢芷含带他进来干嘛? 但见他一脸高深莫测,席风也就没问,等着他自己揭晓。 谢芷含先把那两身衣服挪了挪地方,接着把草蓆子也卷了起来。然后执剑而立,画阵掐诀,原本被草蓆子盖着的地方,竟然显露出一扇门板来。 「你在这里挖了地道?」席风着实被谢芷含的一系列操作震惊了。 谢芷含的脸色终于转晴,带了点小得意:「走吧。」 他把门板拉开,跳了下去。底下是个半米高的台阶,席风跟着跳过去,伸头往里看看,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见。 谢芷含抬手关上门板的一瞬,地道里的烛火就亮了。 暖黄烛光铺陈一地,映照的却是自上而下悬挂的无数红色漆牌。席风抬头看去,有的已经脱落斑驳,有的还崭新如初,上面端端正正写着名字。 「这是……」 「死在重欢楼刺客手中的人。」 重欢楼承天道意,妖魔仙人皆可杀,当初设立只为维繫三界太平。但千年过去,初心早已不在。 谢芷含不像折情那般话多,只安安静静带着席风向前走,什么也不解释。他们先是走了一段下坡路,转过一个弯,烛火便消失在身后,前面只有一眼望不到头的长长阶梯,一直延伸到夜空天际。 他停下脚步,掐诀御剑,又把席风也拉了上来:「别乱动。」 淡蓝色剑光载着他们飞上八十一层九重天。 虽然已经借谢芷含的眼睛看过九重天了,但身临其境的感觉还是让席风觉得心口一重。 天地无垠,星罗棋布,无数星辰各司其职,掌管天下万事万物。席风站在这里,只觉自己如蚍蜉之于巨树,微末渺小。 当然,不是所有人都这么觉得。 比如旁边这个又想抓星星乱扔的谢芷含。 再比如从南斗六星那边突然出现的重欢楼楼主。 席风下意识向前一步,刚想叫一声师尊,又赶紧把话咽了回去。谢芷含还在这,他不能暴露白藏的身份。 白藏背着手,慢慢悠悠地走过来,无视了谢芷含,沖席风微微一笑:「上次我们还没有聊完,你说……你想当楼主,是不是?」 席风此时当真是万分纠结。他怕当上楼主是破境关键,又怕当了楼主会让白藏任务失败,因此赡前顾后,左右为难。 暗自博弈了好一会儿,他才下定决心似的点了点头:「是。」 谢芷含诧异地看向席风。 当上楼主的方法有很多种,和白藏做交易无疑是最次的那一种。 白藏挑衅地看了谢芷含一眼,然后伸出手,从星图上摘下了那颗代表席风的暗红色星星。 谢芷含忽然出剑,拦在白藏颈前,转头问席风:「你是认真的?」 白藏也不急,微微歪着头,似笑非笑,看向席风的眼神里仿佛盛满了宠溺。 席风深吸口气,替他拨开了谢芷含的剑:「是,我意已决。」 白藏终于笑开了:「听见了?没有脑子的剑修。」 谢芷含无暇顾他,依旧想要挽留席风:「你想当楼主,我和折情都可以帮你,慕云歌不会是你的对手。」 可惜,可惜席风并非真的属意楼主之位,只是想搞清楚白藏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而已。 「不必。」席风再次拒绝。 白藏终于拿着席风的星星走到南斗六星的位置下。先前谢芷含篡改星图,令天府星脱轨陨落,故而南斗六星只剩五星。 现在总算可以恢復了。 席风的星星被放在了天府位置,新的帝星一出现,整个星图的星星立刻急切闪烁起来,原本暗红色的星星也逐渐变亮,成为南斗六星中最耀眼的一颗。 一切已成定局,谢芷含最后看了席风一眼,转身走了。 白藏浑不在意那个没有脑子的剑修,满意地站在星图前欣赏自己的杰作。 「师尊。」席风终于可以这样叫他,「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白藏回过头来,奇怪道:「我忘了什么吗?」 席风只好摇摇头。 欣赏够了,白藏便带席风离开了九重天。和谢芷含带他走的地道小路不同,白藏是乘了一只机关玄雀直接从天灯殿飞上来的。 席风忽然想起,师尊说过要送他一只又大又漂亮的机关鸟。 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收到。 这次席风终于得以进了天灯殿的大门。甫一进去,就见慕云歌病恹恹地坐在餐桌前,对着一桌美味佳肴都毫无食慾。 断了一条尾巴,这个打击的确不是那么容易接受。 慕云歌本来不想搭理楼主,但看见席风,还是黑着脸问了一句:「楼主是已经定下了人选吗?」 白藏:「没错。」 席风以为慕云歌会突然发难,右手已经暗暗背到身后,握住了刀柄。但没想到,这狐狸少年只是呆呆点头,并无其他反应。 这下席风也有点懵了。最开始说要决出一人当楼主的时候,慕云歌明明是最积极的,一心想杀了席风。可他现下却对席风要当楼主之事无动于衷,实在匪夷所思。 白藏也无意在这里细说,伸手牵了席风就走。席风觉着手中异样,低头一看,白藏不知为何竟然戴上了一副蚕丝手套。 第28页 这天气也不冻手啊。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4-05 23:50:32~2021-04-06 23:46: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猫崽子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8、重欢楼(九) 白藏察觉到他的目光,笑着解释:「受了点小伤,不能见风而已,不碍事。」 穿过几道迴廊,席风被带去了天灯殿的后殿。这里不像外面那样灯火通明,只在树上点了几盏幽幽小灯。 然后七拐八拐进了一个院子。 红叶掩映之下,一池泉水明净清澈,水面上浮着一人高的裊裊雾气,宛若仙境。 「这温泉有强身健体,提升功力之效,去试试吧。」白藏道。 席风站在池边,谨慎地看了一会儿,没有立刻下去。忽有一阵微风吹过,一片红叶落进水中,逐渐转为了鲜嫩欲滴的绿色。 「这……」 「你还不信我?这水都能使枯叶返青,对修行自然也是大有裨益。」白藏催促地推了推席风,「快进去。」 席风被推了个趔趄,脚一滑,整个就跌进了池中。他被呛着喝了好几口水,正要挣扎着爬上岸,才惊觉两只脚腕被池底的水草缠了个结结实实。 白藏在岸上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你就别白费力气了,拘见草一旦缠上谁,少说也要十二个时辰才肯松口。不如就趁这个时间好好享受吧。」 说完,白藏便离开了。席风只觉池水迅速升温,热气腾腾,不消片刻就要将他煮熟,只得凝神屏息,调动体内的冰灵力来抵挡热量。 又过了一时半刻,一池清水剧烈沸腾起来。席风本就修为尚浅,气海内灵力有限,几番对抗下来,竟是有耗尽之势。而池水仍在翻滚不停,情况十分不妙。 也不知道白藏在他身上画下的那个阵法还有没有用,但不管是烫死自己,还是烫死白藏,都不是席风想见的结果。 死马当成活马医,剩下的火灵力也被席风运转至经脉中,强行与冰灵力并行。 冰火不容,尖锐的痛感立刻从周身袭来,倒显得这池水没有那么烫了。席风紧闭着眼睛,几乎要支撑不住。 「平息,聚意。人有形而气无形,意随心动,气随意动,天人合一。」 恍惚之间,席风好像听见有人在念什么心法口诀。也顾不得其他了,立刻照此运行起来。 不多时,周身刺痛便渐渐消失了,且席风惊奇地发现,他的冰火两种灵力虽不能相融,却是可以互相转化的。意随心动,气随意动,大抵就是这个意思。 池水热度不减,为火灵力源源不断地提供了能量,再被席风转化成冰灵力,以抵御热力伤害。 很快席风便得心应手了,分神睁眼四处看了看,在一棵树下见着了一只红色的小狐狸,正悠闲地坐着舔毛。 是慕云歌。 席风便道:「多谢。」 慕云歌抖了抖耳朵表示听见了。 又过了一会儿,池水的温度总算降了下来。席风松了口气,敛气归元,在温度适宜的水中伸展了一下筋骨。 「专心。」慕云歌提醒他。 席风早就料到池水的温度变化是循环往復的,但没有料到会来的这么快,也没料到这一次来的不是池水沸腾,而是寒潭刺骨。 池水温度降得极快,若是席风再晚一息运起火灵力,怕是就要被冻伤。但有了刚才的经验,他还算应付自如。 慕云歌一直在树下看着他,最后看困了,打个了哈欠,就地盘成一团。 席风就这样在水里泡了一天一夜整整十二个时辰,池底的拘见草才把他放开。席风赶紧爬上岸,瘫在了地上。 小狐狸慕云歌迈着骄矜的小碎步走过来,在席风脸上蹬了个爪印:「起来。」 席风不想动,但慕云歌一直蹬他,只好有气无力地坐起来,拧了一把头髮上的水:「干什么?」 「你就不会用法术把自己弄干吗?」慕云歌的狐狸眼里满是嫌弃。 席风:「不会啊。」 慕云歌翻着白眼替他烘干了身上的水,又用小爪子蹬他:「你快点打坐调息啊,怎么又蠢又懒。」 席风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照做了。冰火两种灵力顺畅无阻地在经脉中运行着,轻盈充沛,即使并行也不会再有滞涩刺痛之感,亦可不费吹灰之力地相互转化。 运行三个周天后,席风内视,惊喜地发现一颗精纯温润的金丹安安静静运转其中。 席风结丹了。 「哼哼。」慕云歌坐在旁边邀功。 席风便伸手撸了一把毛:「谢谢你啊,云歌。」 慕云歌哼哼唧唧的,半天才用很小很小的声音问席风:「他还好吗?」 席风一愣:「谁?」 「……」慕云歌支支吾吾,「折情。」 没想到慕云歌还会关心折情。他被楼主重塑后不是已经失去记忆了吗? 「不知道。」席风实话实说,「我走的时候,他看起来……不太好。」 顿了顿,又补了一句:「但应该死不了。」 慕云歌舔舔爪子:「那个蠢蛋老是去挑战楼主,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他身上有摄魂蛊,不可能成功的。」 摄魂蛊,怪不得白藏吹笛子能控制他。 第29页 可即使知道不可能成功,即使每次都会遍体鳞伤,折情还在这么做。 愚蠢又可怜。 席风忍不住问慕云歌:「来重欢楼之前的事,你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吗?」 慕云歌疑惑地歪歪头:「我从出生就在重欢楼啊。」 席风又问:「那你父母呢?你总不会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吧?你一只纯血赤狐,怎么会出生在这里呢?」 慕云歌被他的一串问题问懵了,半晌才犹豫着开口:「那你是什么意思?」 「你还是问折情去吧。」 慕云歌刚抬屁股要走,一个愉悦轻松的声音从另一侧传来。 「问不了了。」白藏笑眯眯地说。 席风回过头,一眼看见他手中鲜血淋漓的一对魔角。 「天魔角可是好东西,尤其他这一对又这么漂亮,刚好给我的新披风做装饰。」白藏满意地欣赏了一番折情的魔角,随手扔进池子里去泡着了。 席风站起来:「你把他杀了?」 白藏耸耸肩膀,不置可否。 席风和折情相识虽然只有这么几天,心中仍觉钝痛惋惜。慕云歌则是一句话没说,直接跑了。 白藏盯着小狐狸离开的地方看了一会儿,才转过脸来,对席风笑道:「玩弄一个人最好的方法,就是挖个坑,让他自己跳进去,再看着他在坑底无尽挣扎。」 席风只觉自己从里到外都冷透了。 这个人不可能是他的师尊,不可能。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又长胖了呜呜呜呜呜呜饿肚子码字感谢在2021-04-06 23:46:02~2021-04-07 20:53: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猫崽子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9、重欢楼(十) 席风不相信。非要论起来,黑白梦境里那个愿意为了救病治人亲自冒险去崑崙裂缝的人,才更像白藏一点。 所以会有两种情况,要么这个楼主确实不是白藏,要么白藏和慕云歌一样,被抹去记忆制成了傀儡。 席风更倾向于后者。毕竟照折情和谢芷含所说,他们两个都无意于楼主之位,那么席风当上楼主的可能性就很高,这个任务大概率不是真正的破境任务。而他和白藏一起进入画境,却成了对立阵营,加上那个奇异的黑白梦境,九重天和怨海,诸多谜团都集中在了白藏身上,这难道不是一个很明显的暗示吗? 席风忽然有一个猜测,他的任务并不是当上楼主,而是拯救失去记忆被控制的白藏。 然而他现在又被白藏用法术禁锢住了,动弹不得。 「你在怕我?」白藏问。 席风冷冷看他:「我怕你干什么。」 「不怕就好……」白藏忽而绽开一个勾魂摄魄的笑,「只有什么都不怕的人,才能颠覆这个天下。」 他把手伸到席风耳边,打了一个清脆的响指。 随即,万鬼齐哭,群魔啸叫之声纷至沓来,震得席风耳中轰鸣不止。不久,声音远去,四周安静下来。 席风只觉眼前一暗,待再看清时,竟是回到了斜阳关的家中。 屋内饭香四溢,一个男人在餐桌边忙着布置碗筷,衣摆的竹叶绣花分外眼熟。 他转过来,眨眨眼睛,轻柔叫他:「徒弟。」 席风的脑子里嗡的一声,只觉得里面全是浆煳。 他怎么回来了?难道白藏已经率先破境了? 「你怎么这副表情?不愿意看见我嘛。」白藏故作委屈,一双眼睛连嗔带怨盯着席风。 「没,没有。」席风咳了两声掩饰掉脸上的不自然,「没想到师尊破境如此之快,是我太蠢笨了。」 「着实蠢笨,该罚。」白藏端起一杯酒递过来,「罚你三杯,认不认?」 席风接过酒杯来,正要递到嘴边,忽而一阵风卷过来,酒杯掉在地上碎了。 席风诧异地看向旁边,一个一身白衣的男人不知何时出现在那,急急对席风喊道:「不能喝!」 「你是谁?」席风问他。 他强行挤到席风和白藏之间去,将席风护在了身后:「我是白虹——那把刀的刀灵。」 刀? 席风想起来了,因为最初进入画境时,白藏没让他带刀,他就从房间里拿了一把横刀暂时防身。这把刀的名字就叫做白虹。 席风迟疑地摸向身后,名为白虹的横刀还在。 他一下子就明白了,这里根本不是他的家,这里仍然是在画境中。 白虹注意着他的表情变化:「想明白了?」 席风脸色沉沉地点了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得问你自己。」白虹看了白藏一眼,「你看见的一切,都是由你自己决定的。」 「你是说,我想看见谁,就能看见谁?」 这也太离谱了。 可白虹就是点了头,「你试试便知。」 席风闭上眼睛,努力在脑中回想折情的模样。 「四弟啊,这么多好吃的都不叫我,太不够意思了。」折情的声音蓦地从身后传来。 席风不可置信地转过身,但见一身绿衫的折情摇着摺扇翩翩而至,笑得灿烂温暖。 席风又闭上眼睛,集中精神冥想许久。这次他想的人,很特别。 一对夫妻从里屋走出,看起来比席风大不了几岁,却笑着唤他:「风儿,又从哪里贪玩回来啊?快去洗手吃饭。」 第30页 白藏给每个人都盛了饭,大家围着桌子坐下来,一家人一样说说笑笑,一同看向席风:「风儿快过来吃饭呀。」 每个人都那么真实,又那么虚假。 可即使知道都是假的,席风还是心绪波动,几近崩溃了:「这他妈的算什么?这个画境还有完没完了?!」 他想拔出刀来,但被白虹按住了:「控制你自己。」 「我控制不了!我不想控制了!」席风抓着白虹的衣襟,怒道,「你告诉我,怎么结束这个画境?我不陪你们玩了!」 白虹微愠,又无奈:「我说过了,一切由你自己控制。」 由自己控制……自己……控制…… 席风的目光从每一个人脸上滑过。已故多年的父母,生死未卜的折情,和……白藏。 他死死盯着白藏,在脑海里想像着,想像这一切全部消失,想像这个白藏和重欢楼楼主相重合。 席风回到了天灯殿后殿的温泉池旁。 楼主白藏已经将折情的一对魔角洗净了,拿在手里把玩。见席风出现,高兴地笑了:「如此之快?果然不愧是我看中的人。」 席风却将刀尖指向他:「把我师尊还回来。」 白藏不退反进,故意将胸口抵在席风刀尖上:「你师尊在哪里,你心里难道不清楚吗?」 言下之意,他就是真正的白藏。 可他越这么说,就越露出破绽。 席风勐地将刀尖一送,眼前人便不见了。 得意的笑声迴荡在天灯殿上空:「哈哈哈……才刚开始呢。」 …… 重欢楼的动物们都忙得脚不沾地。 席风坐在天灯殿大殿的主座上,面前放着一叠纸,乱七八糟地写了很多字,也画了很多旁人看不懂的符号。 那天白藏离开后,通知全楼,主动将楼主之位让予席风。也就是说,楼主之争已经提前结束,席风现在就是第七代重欢楼楼主了。 画境仍在继续,说明席风的破境任务没有完成,果然另有玄机。 这一上午他一直在想,如果白藏是被控制着的,那究竟是在供谁驱策?目的为何? 还有白虹的事。 进画境前,白藏不让他带刀,应该就是为他留了这样一个后手,让刀灵救了他一次。而白藏既然能预料到这些,是否也已经预料到了自己将失去记忆,被控制呢? 那他的应对方法又是什么? 席风想来想去都没有个头绪,正烦躁时,一条纸灯龙忽然敲门进来了,瓮声瓮气道:「楼主,由于令天剑遗失,魔界裂缝失去镇守,许多魔物已经从八十层进入重欢楼了!」 令天剑……把这玩意忘了。 作者有话要说: 哎晚了晚了对不住对不住……这章算昨天的 20、重欢楼(十一) 乘机关玄雀飞上重欢楼八十层,席风还没落地,就已感受到浓郁的魔气。 不远处,谢芷含独自在魔界裂缝处苦苦支撑结界,但随着时间推移,他的灵力逐渐耗尽,已是强弩之末了。 有小魔物从他剑下逃过,冲着席风这边跑过来,被斩于刀下。 谢芷含分神回头,喊道:「令天剑呢?!」 「我怎么知道!」席风一路切瓜砍菜似的到了谢芷含边上,帮他分担了一些压力,「这东西无休无尽地往外跑,你就要在这一直耗到死吗?!」 谢芷含冷笑:「我不挡在这,让它们都进了重欢楼,大家都别想活。」 他修復结界的速度开始变慢,而裂缝肉眼可见地逐渐拓宽着,有更多的魔物从里面跑出来。 席风一个勐刺将两只劣魔捅了个串儿,雪地上甩出一长串血迹:「你去找慕云歌想别的办法,我来挡一阵。」 谢芷含梗着脖子:「你去!」 席风:「……」 行吧,反正席风也不懂修復结界,帮他清理了一圈魔物之后,便果断地乘机关玄雀下去了。 如果没猜错的话,慕云歌应该找到了折情,并把他带回了自己那里。 三十六层是慕云歌的住处,比天灯殿高一些,是一片幽泽和密林,光线透不进来,空中瀰漫着淡青色的瘴。 不知道慕云歌在哪。 席风往里走了走,遇到几只红毛小狐狸,但都不像慕云歌的娇娇一样会说话。最后还是慕云歌感知到了有人来访,专门派娇娇出来接的他。 慕云歌倒是不住狐狸洞,但也没好到哪去。他的屋子是用竹子和木头搭起来的,用藤挂在一棵很高的树上。但尽管如此,木屋里还是很潮。 「你来了。」一个虚弱的声音从吊床上传来。 席风惊喜地看过去:「折情!」 他一直以为楼主把折情杀了……没想到他还活着。 折情的头上七扭八歪地缠着纱布,胳膊也吊在胸前,但精神看起来还好:「我这叫『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竟然能叫小狐狸伺候我好几天,真是做鬼也值了。」 慕云歌还是小狐狸形态,坐在桌子上用个吃剩的桃核扔他:「那你赶快去做鬼。」 折情狡黠一笑:「或许你可以叫我『死鬼』,这也是鬼的一种,在人间常用来……」 「那个……你们先听我说。」席风尴尬地打断了他俩的打情骂俏,「魔界裂缝快守不住了,谢芷含一个人暂时挡着,估计这会儿已经被魔物包围了,所以我是来找云歌帮忙的。」 第31页 慕云歌抖抖耳朵:「我还没恢復,帮不了。」 不过被折情砍了一尾,慕云歌的恢復速度也太慢了。 「令天剑丢失后,不只是魔界裂缝,重欢楼很多地方都失去了灵力支持。」折情解释道,「这里的瘴气与魔气同出一源,最近一直在孕育魔物,小狐狸得分心去除掉它们。」 这么说来,令天剑就如同重欢楼的中枢所在……可是这么重要的东西,怎么会说丢就丢了呢? 折情从吊床上挪下来,一只手捋了捋头髮:「还是我和你去救谢芷含吧。」 「你?」席风上下打量着他。 「嘿。你瞧不起我是不是?」折情边说边往外走,「别说断了一只手,就算两只手都断了,谢芷含也不是我的对手。」 全盛的谢芷含和折情究竟谁更强不好说,但现在的谢芷含的确有够惨。 席风把折情带到八十层去的时候,魔界裂缝已经彻底打开了。这时的裂缝已经不能再称之为裂缝——变成了一道门。 谢芷含将剑插在地上,起了一个覆盖整个雪山之巅的结界,所有魔物都被囿于其中,也包括谢芷含自己。 一只原型天魔伫立在他跟前,垂首看着这个手中无剑的剑修,与看一只蝼蚁无异。 「谢芷含!放我进去!」折情在结界外喊道。 谢芷含没动,那只天魔却朝这边歪了歪头。 「自甘堕落。」 他对摺情说。 折情才懒得理他,手中已经握上了大镰刀:「谢芷含,你再不放我进去,我可就要把你的结界破了。」 谢芷含还是没动。 天魔呵呵笑道:「你把结界破了,他就真的死了。」 席风和折情俱是一愣。 折情许久才抬起那只受伤的手,艰难地,覆在眼前淡蓝色的结界上。 「去找令天剑,我只能撑四个时辰。」 谢芷含留给他们的最后一句话。 这道结界,是以谢芷含神魂所筑。结界被破,他的神魂便散了。可即便结界完好,四个时辰后,他的神魂一样会散。 散了的意思,就是再也没有了。 天地浩渺,谢芷含永远归于虚无。 「走吧,只有四个时辰。」折情拉了席风一把。 坐在机关玄雀上,席风忽然问道:「如果我们没找到令天剑,重欢楼被魔族占领了,会怎么样?」 「其实也不会怎么样。天道守则是『平衡』,不管哪边越了界,天道都会出手制裁的。重欢楼没了还会有别的楼,三界平衡总归是要维繫的。」 折情顿了顿,又问:「说起来谢芷含在九重天究竟看到了什么?」 席风便把谢芷含两次上九重天的事情都告诉折情了。 折情听了勐地揪了一下机关玄雀的脖子,差点把他俩揪翻了车,怒道:「你们两个笨蛋!」 席风赶紧稳了一下身形:「怎么说?」 「我就不该让你去问谢芷含,没想到他蠢得令人髮指。」折情气得头上冒烟,「天道洞察万事万物,怎么可能被一个小小的重欢楼楼主所蒙蔽。他之所以横行霸道了这么多年,不过因为他本就是天道化身罢了。」 席风听得目瞪口呆,折情还在骂谢芷含:「我以为他知道才叫你去问他的!这个没有脑子的剑修……死都死不明白!」 「你错了。他若真不明白,就不会死守雪山之巅,让我们去找令天剑了。」 席风循着声音看去,慕云歌红衫飞舞,翩跹而至。 他仍是初见时热烈张扬的模样,但眼眸里却又有什么不一样了。 「我知道令天剑在哪里了。」他说。 作者有话要说: 算了以后还是半夜更吧,白天实在没空码字_(:3)∠)_ 21、重欢楼(十二) 席风和折情刚才离开后,慕云歌就去了幽泽密林里巡视,顺便除掉新生魔物。 受魔界裂缝的影响,林子里的瘴气更浓了。 按理说,瘴气越浓,他的法力越会受制,以至于伤势癒合极慢,无法维持人形。可现在站在林中,情况却与先前不太一样。瘴气侵入四肢百骸,带来的不再是沉重滞涩之感,而是宛若新生的轻盈舒展,灵力充沛。 慕云歌惊讶地看着自己的伤势飞速癒合,同时感到脑海中有什么渐渐清晰起来。 他立刻出去找到席风和折情,带他们回到重欢楼八十层。 席风奇怪地问:「我们不找令天剑了吗?」 慕云歌:「令天剑就在这里。」 席风与折情对视一眼,不解。 慕云歌继续道:「我就是令天剑。」 接着,他无视身后二人,主动上前,抬手触碰谢芷含留下的结界。 覆盖了整个八十层的淡蓝色结界顷刻间化为无数碎片,然后消散在空中,彻底不见。 原本还站在结界内的蓝衣男子,无声无息地倒在了地上。 「慕云歌!」 席风和折情没能拦住他,只见一道艷丽红光逆行穿过无数魔物,直奔那只天魔而去。 折情的大镰刀接踵而至。 席风的反应没有那么快,回过神来时已经被魔物层层包围了。他只好拔出刀来先解决这些劣魔,同时密切注意着慕云歌和折情那边的情况。 好在他们二人联手,对付一只天魔还是绰绰有余的。 第32页 只是身旁的魔界裂缝还在源源不断地有魔物涌入。 天魔被斩于折情刀下之时,一只不一样的魔从裂缝中款款走来。他肤白似雪,青丝如墨,一袭飘逸白衣勒着一把细腰,衬得双腿修长。 折情和慕云歌看见他,都愣住了。 大杀四方的折情忽然收了手中镰刀,规规矩矩地站好,沖他道:「父亲。」 父亲?! 席风目不转睛地看着前面……这人到底是谁他不敢说,但那张脸他不可能认错,是白藏。 席风还没搞明白是怎么回事,又见慕云歌向前一步,一脸欢欣喊道:「阿娘!」 席风:「……」 已知折情是被抓到青丘的魔族战俘,那么他爹不可能是慕云歌的娘。 ……什么鬼。 席风甩了甩头,把这个奇怪的想法甩了出去,远远地沖那边喊道:「折情!云歌!快醒醒!是幻觉!」 「哦?」白藏看向席风,「你看见的我是什么样子?」 他伸出手指慵懒地朝这边一点,那些魔物便让开了一条路,好让席风能走过去。席风不作迟疑,抹一把脸上的魔血,提刀跑到折情和慕云歌身边。 这两人眼神发直,显然已经不受控制了。 「醒醒!」席风抬手各给了他们一掌,把二人打回魂来,结果他们转了个身,竟然朝席风攻了过来。 摄魂之术……他果然是楼主! 席风躲开折情和慕云歌的攻击,持刀刺了过去。窄而薄的刀刃穿过白藏胸口,他盈盈一笑,蓦地消失在席风眼前。 「我有一些疑惑,不知可否……」清冽的声音又从身后飘过来。 席风拧身,双手举刀狠狠噼下—— 「……请你解答。」声音又出现在另一边,「你为何要杀自己最爱的人?」 席风手一顿,收回刀来,冷笑道:「我最爱的人?那你可变错了。」 白藏远远地现身,不合他形象地放声狂笑:「错的是你才对,我一直是我,从未变过。」 什么意思? 席风凝眉细思,刀灵白虹的话忽然迴响在耳边——「你看见的一切,都是由你自己决定的。」 所以折情看见了父亲,慕云歌看见了阿娘,而他看见了白藏。 可又为什么说,是他最爱的人?他们相识甚短,最多不过一句相见恨晚,还远远够不上爱这个字眼。 白藏看出他心中所想,反问:「不爱,又如何会看见?」 「要你管!」席风不欲多言,再次提刀砍了过去。 他看见谁并不重要,眼前敌人究竟是谁也不重要,只要知道他不是真正的白藏就够了。 横刀白虹被灌注了席风的灵力,冰与火交相辉映,灵光四溅,迅捷如风刺穿白藏心脏,再将刀刃翻转,横向斩断。 可白藏又不见了。 「哈哈哈……」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你果真有趣,重欢楼有你在,应该有意思多了。」 随后连声音也消失了。雪花纷纷扬扬洒下来,一众魔物重新聚拢。 折情总算回过神来:「怎么回事?」 席风没好气道:「楼主来过了。」 「我好像看到了阿娘。」慕云歌喃喃。 席风战斗太久近乎力竭,一脚踢开两只劣魔,撕着嗓子在他耳边喊:「快点想办法!」 慕云歌一个激灵醒过来,转身向魔界裂缝跑去。 「云歌!」折情追在他身后,「你干什么!」 红衣少年站在魔界裂缝前的玉台上,令天法阵重启,重欢楼重获灵力支持,魔物逐渐被驱除。 少年笑望折情:「小天魔,你自由了。」 「慕云歌!!!」 折情扑到玉台上,少年却已不能被触碰。 紫黑魔气将折情团团裹住,他的皮肤变为硬铠,骨刺嶙峋,魔纹显露,却独独少了一对魔角。 令天法阵对这只天魔进行了无差别攻击,但折情一动没动,暗色的魔血滴滴答答落下来,在雪地里烫出一个又一个洞。 「折情。」席风把他拉起来,「把魔气收回去。」 折情死死瞪着前面。 慕云歌已经不在那里了,玉台上只剩一把青金色的剑,华光溢彩,剑意凛然。 …… 席风抱着一只火红的小狐狸,踏进久违的琉璃殿。 折情今日穿了一身黑,更显得脸色憔悴。他抱着一坛灵酒,斜斜倚在榻上:「你来了。」 席风把狐狸扔进他怀里:「给你。」 「什么玩意?」折情皱着眉把狐狸拎起来,「丑死了。」 小狐狸沖他兇狠龇牙。 「慕云歌的半魂。」席风从桌上捡了个沙果塞在小狐狸嘴里,「你养不养?不养就还我。」 折情立马把狐狸抱了起来,「谁说我不养!」 又小心翼翼看向席风:「你……没骗我?」 席风:「爱信不信。」 又拿了一把剑出来:「这个也给你。」 是谢芷含的剑。 折情眸光微动,不可置信地看着席风。 席风拍拍他肩膀:「人间很好,你带他们去看看。」 22、重欢楼(十三) 人间很好,有名山大川四季繁花,有八街九陌流水人家,有知己一二,与君煮酒烹茶。 折情背着剑,抱着狐狸走了。偌大的重欢楼只剩席风一个人。 第33页 画境仍未破。 他乘幽紫色薄绡下行,再次来到了地宫。小蝴蝶们远远地看见他,都飞远了,不再像之前那样热络地簇拥过来。 门口的花藤因灵力失控而枯萎过,现在又在枯藤上开出了新花。 席风拨开枯藤,走进去,长明灯照着甬道两侧的二十尊罗剎。再往前,会说话的猎犬不知所踪,只有一眼望不到边的阴兵列阵。 走上前去,便是烽烟四起,鼓角齐鸣,将士们震天唿喝,刀枪反射出森森寒光。 席风看了一会儿,忽然明白过来,上次他是听了猎犬的提示,才下意识地向前跑去,实际上这些阴兵并不是在追他。 他们战死沙场,执念不消,因此一直守在怨海入口处,镇着那些邪祟。 席风绕过阴兵阵,继续走下去,想到深渊毒雾那里,看看能不能再进一次黑白梦境。 楼主不是白藏,那梦境里的呢? 他这次直接在小路尽头坐下了,闭上眼睛,任由深渊毒雾丝丝缕缕将他缠绕。 不多时,清澈温柔的声音便在耳边道:「把毛拔了。」 席风欣喜地睁开眼睛,黑白两色的视野里,白藏递过来一只死翘翘的芦花鸡。 他今天穿得很利落,窄袖的圆领袍子,左肩开着几朵墨梅,头髮也用髮带扎起来,露出纤长的一截颈子。没有伤疤的白藏果然看着舒服许多,至少不会让席风有种心里憋闷的感觉。 白藏看他愣神,指节敲在毛茸茸大脑袋上:「快点,我饿了。」 席风这才低下头,看着两爪捧着的芦花鸡,有点郁闷。 他为什么每次都变成这只兽?太不方便了,而且师尊还不认识他。 用笨拙的爪子揪了一会儿鸡毛,席风彻底破功:「我不行了。」 「笨。」白藏把那只惨不忍睹的鸡拿过来,按在了水盆里,「用开水烫呀。」 「……」可是这盆里是凉水啊。 见席风还是傻呆呆的,白藏嘆了口气,恨铁不成钢道:「你烧水呀。」 「……」听起来没有比拔毛容易到哪去。 席风站起来在四周转了一圈,叼了几根木柴过来,白藏便把柴火在水盆底下摆好。 然后一人一兽大眼瞪小眼。 席风:「怎、怎么烧?」 白藏嘆气:「点火。」 钻木取火? 席风迟疑地捡起一根柴,然后放在另一根柴上,用毛茸茸的爪子捧着搓了几下。 这个画面用脚后跟想一想都很好笑,可席风居然真的做了。白藏在旁边笑得花枝乱颤,然后歪在席风身上把他的毛揉得一团乱。 「焚骨,你怎么这么可爱……」白藏擦擦眼泪,「你的焚骨天火呢?」 席风心中微动,果然,焚骨天火和焚骨是有关系的。 「是之前的伤没好吗?」白藏扒开席风头上的毛,仔细查探了一番,「已经癒合得差不多了呀。」 席风只好道:「不是,我……忘了怎么用。」 可是白藏不是也会焚骨天火吗?他怎么不自己用? 席风心中突然有了一个猜测。白藏原本是不会焚骨天火的,后来才通过某种方式,获得了焚骨的天赋招式。 「这也能忘?」白藏又笑了起来,「我还以为你张张嘴就能喷火呢。」 席风:「……」 席风不抱希望地冲着那堆柴火张嘴,吹了口气。虽然焚骨的天赋如此简单粗暴,但席风并不觉得他能张嘴喷火,毕竟他又不是真的焚骨。 然后就见一团赤金色的火焰喷薄而出,将柴火,柴火上架的水盆连同里边的水和芦花鸡,全都裹成了一个大火球,熊熊燃烧起来。 席风:「……」 白藏吓得后退了好几步,然后又哈哈大笑:「你这火也太大了哈哈哈……」 席风有点郁闷,他在白藏面前好像就没有过什么好形象。不过看见白藏笑得那么开心,又觉得心中温暖柔软。 又来了……那种不属于他的感觉。 席风明显能感觉到,这只兽对白藏,怀着一种很浓郁的感情,叫做喜欢。 就像阿离对卫息。 寻常的水灭不了焚骨天火,白藏只好另寻吃食。他这时候好像还没成仙,也不太懂厨艺,经常就着野果子啃一块硬成石头的饼。 怪不得那么瘦。席风的视线在白藏的腰和腿上来回巡视。 白藏这次又是在採药,顺便也在林子里采点蘑菇。席风看着筐底一堆五颜六色的蘑菇担忧极了,偷偷挑出来丢了不少。 不知道他这次又要救什么人,需要背着那么大一只竹筐来採药。席风跟在他后面,就只能看见一只筐子在慢慢移动。 想想师尊那个小身板,席风嘆气:「把筐放到我背上来吧。」 白藏这次倒是没有推辞,抹了把汗,把药筐挂在了席风身上:「功德分你一半,焚骨你一定能早日修成正果的。」 席风笑了笑,他真的好喜欢分功德。 「焚骨,这次就不陪你玩啦,采完药我得赶快回开阳城,瘟疫已经拖得太久了,每天都要死很多人。」白藏的步子迈得又急又快,眼睛全力搜索着周围的草药,根本不看路。 「好。」原来是瘟疫,那这次能救很多人,功德确实不少。 但焚骨心里还是不可避免地产生了一丝失落之情。 第34页 席风推测,焚骨定是无法化成人形的,他体型又大,不能跟着白藏进城,因此只能在野外等着他来找自己。 不知道他后来有没有向白藏诉说心意。 席风还在沉思的时候,白藏忽然拍了拍他的头:「你该回去了。」 回去?回哪里去? 席风不解,但梦境戛然而止。 他睁开眼,仍处在地宫小路尽头,深渊之中。 毒雾却消失了。 席风不想下去怨海,便原路返回重欢楼上层。楼中夜幕星海依旧,浮云缭绕,一轮明月旁,折情的琉璃殿安静伫立,与月华交相辉映。 他一个人在这里又呆了七天,地宫和九重天去过无数次,天灯殿也被翻了个底朝天,他甚至试着在楼里放了一把火,想看看能不能直接烧掉这个鬼地方。 但什么都没有,他一无所获,连黑白梦境都没有再进过了。 怎么会这样…… 席风坐在天灯殿的大殿里,折情的魔角摆在眼前,告诉他重欢楼里发生过的一切都不是幻觉。 变成了一个死局。 「白虹,你还在吗?」席风不知道第多少次问那把横刀。 但他好像打定主意不理席风了。 「到底怎么才能破境呢……」 席风正烦躁着,一个声音忽然道:「是不是很绝望?」 「明明除了魔,救了同伴,当了楼主,却还是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 那个假的白藏走进殿来,一脸邪笑:「这样子的你,真是太有趣了。」 「你别用他的脸和我讲话。」席风拔刀,横在他颈上。 「哈哈哈哈……」假白藏大笑,「我说过了,你看到的,是你心中所想。我一直是我,从未伪装。」 心中所想? 席风立刻闭目凝神,想像自己离开了画境。 「你真的要离开吗?」 假白藏的语气略带失望:「既然你不想玩了,那我就送你出去吧。 「青竹画境,两万苏子一次,欢迎再次光临。」 什么玩意? 席风正要问他,却一阵天旋地转,回到了自己家里。 白藏正坐在地上组装一只机关玄雀,见他回来,转头一笑:「怎么去了这么久?收穫如何?」 席风愣愣看了他一会儿,忽然转身,气沖沖地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席风:搞半天我玩了个模拟游戏? 白藏:但你也没通关…… 23、颜如玉(一) 进画境前,白藏根本没说过他不会跟着席风进去,席风也一直在画境里找他,为他担心。 结果他就在外面悠哉悠哉地做鸟。 想想席风都觉得自己是个大傻子。 去城墙上转了一圈,吹了半天的风,席风才稍微冷静下来了一些。但还是不想回家,干脆就去府里处理了一些事务。 画境和外界的时间流逝速度不同,他在重欢楼中呆了十几天,外面也不过十几个时辰而已,没有积攒多少工作,进画境前递交的调动申请也还没有回音。 席风只好又百无聊赖地回到了街上。 这会儿已是午后了,一天里最热的时候,斜阳关的街上几乎没有人。席风没走多远就被晒得晕晕乎乎,赶紧就近随便找了家店铺进去了。 这店里有点黑,席风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才适应了光线,转身看去,原来是颜如玉书肆。 斜阳关只有这一家书肆,还是三年前一个外乡人开的。一开始席风来过几次,看到那些经史子集就头痛,再也没来过。本来以为这书肆定然开不了多久就倒闭了,没想到生意居然不错,现在都还开着。 书肆老闆是个斯文公子,右眼前边戴了个据说叫「眼镜」的东西,看着奇奇怪怪的。他先前不知道在做什么,见席风进来,有点慌乱地收拾了一下桌上的书,才走下来招唿他。 「哎呀,是席将军,有失远迎。席将军是……买书?」 席风不好意思说自己来乘凉,便模稜两可道:「唔,随便看看。」 「哦……您看您看。」老闆引着席风往一边的架子上看去,「这边是一些兵法,再往前是史书,对面是诗文。偏门一些的比如武功心法和奇门遁甲,小店也是有的。」 席风其实什么也不想看,就故作高深地在书架间转了两圈,然后随便拿了本诗文,道:「你忙去吧,不用管我。」 「没事没事,我不忙的。席将军是想读诗?我可以给您推荐……」 席风赶紧把书放了回去:「不用了。」 他之前在神机府跟着秦统领的两个儿子上了几年学堂,没少被夫子打手心。 现在他看见书都头疼,难以想像斜阳关的百姓们居然这样爱看书。 自愧不如。 书肆不大,席风转到第二圈的时候突然发觉,老闆好像在刻意挡着他,不让他往最里面的那排架子上去。 「我去那边看看。」席风轻轻一拨就把瘦瘦小小的老闆拨到了一边,径直往里走去。 「哎!席将军!那边没什么好看的!」老闆急忙跟上他,边走边喊。 他这般紧张,定然有鬼。 席风伸头一排排看过去,《徐氏针灸法》、《百草新编》、《妇科千金药方》、《苗家药经》……不就是些医书么,他紧张个什么劲? 第35页 从上面拿了两本翻翻,里边也都是些药理和组方,没什么特别的。不过这类书籍朝廷一直严管,小心点没错,席风便多翻了几本。 翻到下面,这问题就出来了。 「《推拿穴位图》?」席风拿着一本书摊在老闆眼前。 老闆瞥了一眼上边的颠鸾倒凤图,被烫了似的低下了头:「呃……」 怪不得,怪不得,席风还以为大家真的那么爱看经史子集呢,甚至一度十分唾弃自己。 这下心安了。 把那个架子上的书都翻了一遍,席风象徵性地拿了几本:「没收了,下回再让我看到,你这书肆就别开了。」 反正他下回也不会来了。 小老闆松了口气,连连点头,又从旁边架子上胡乱拿了几本书一起塞给席风,毕恭毕敬地把这尊瘟神往外送。 结果席风走到门口,又停住了,看向墙角的一个青瓷捲轴缸。 那里头有一支画轴格外引人注目,是金色的,上头一朵怒放的金莲。 老闆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急忙又把那画轴拿出来了,也塞过去:「云崖五子江揽月之作,席将军喜欢便收着。」 席风:「……」 虽然不知道江揽月是谁,但这画轴中疑似有一个甲级画境,兹事体大,席风还是厚着脸皮拿走了。 外头的太阳一如既往的烈,席风也想不出还有什么地方能去,只得口干舌燥地跑回家去。 白藏已将机关玄雀的零件收起来了,桌子上摆着几个小菜,还有一碗饭,明显是给他做的。 席风一见着白藏,就想起那个劳什子青竹画境,想起自己被骗得团团转,脸色立马就黑下来了。 「你去买书啦。」白藏看见他怀里抱着一摞书,忙不迭接了过来,摆在旁边的博物架上。 然后沖席风一笑,微微仰着头,带着那么一丢丢讨好的意味。 席风别过脸去,把另一手的画轴也递给他:「你看这个。」 「咦?」白藏接过画轴,用灵力探了一番,「这里面的画境已经被破了。」 画轴展开,上面画了个白衣剑客,长身玉立,斜倚一树梨花。 「江揽月。」白藏看一眼落款,皱起了眉。 「认识?」 「见过一面。」白藏看起来不打算多说,把画轴卷好也搁在了博物架上,「你快吃饭吧。」 「哦。」席风便坐下,一言不发埋头吃饭。 白藏不吃,但也在席风对面坐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忽而一笑:「你居然结丹了,看来这个画境还不赖。」 席风冷笑:「呵呵。」 白藏视而不见,问道:「是个什么样的画境?」 席风本不想说,可不知道怎么,白藏这一问,他那股子委屈劲就上来了,心里酸熘熘的,带着几分怨气:「不知道!」 「……」白藏自然明白原委,老实道歉,「是我的错,我应该提前跟你说清楚的。本来是怕你不敢一个人去,没想到……你很厉害。」 就这还厉害?他都没搞懂这个画境到底是怎么回事。席风掀掀眼皮,没好气问:「青竹画境到底是什么?」 白藏:「是我在蜃梦城向一个画魔买的,他专门做了这种画境来卖,里面多少有些特殊机遇,或能提升修为境界,或能获得奇珍异宝。」 怪不得离开画境的时候,那个奇怪的声音说,两万苏子一次…… 奸商! 见席风表情变幻,白藏又忍不住问他:「到底遇见什么了?好徒儿,快说说。」 席风只好把重欢楼里那些乱七八糟的经歷挑挑拣拣说给白藏,不过他留了个小心思,没说黑白梦境的事。 不知道为什么,他不太想向白藏提起焚骨。 说到后来席风一个人在重欢楼里无望地呆了七天的时候,白藏的表情也挂不住了,又向他道歉:「对不起,席风,这次真的怪我……」 「师尊,算了。」席风吃完最后一口饭,拿了刀便往外走,「我出去巡视。」 心里还是憋闷,听白藏道歉更憋闷。 席风刚走到门口,就迎面看见一张华丽无比的床颤颤巍巍飞了过来。 席风:「?!」 随后便是洛无欢从后面露出脸道:「师弟,我给你把紫金鸾凤榻送来啦!」 作者有话要说: 蹭个0点试试 24、颜如玉(二) 白藏从后面过来,非常熟练地指挥着洛无欢把席风原来那张小木板床扔出来,再把紫金鸾凤榻摆进去。 洛无欢拍拍手:「完美。」 席风伸头看了看,一间不大的卧房里,桌椅板凳都是灰扑扑的,窗帘也早就掉了颜色,唯独那张紫金鸾凤榻又宽又阔,上面镶的无数灵石熠熠生辉。 席风感觉头更大了。 「师弟,躺上来试试?」洛无欢盛情邀请。 席风连连摇头:「不了不了。」 白藏则看起来不太满意:「屋子太窄了,採光不好,在这里看书会把眼睛看坏的。」 看书?看什么书? 席风心里忽然有种不妙的预感。 只见白藏把他从书肆收的那几本书抱了过来,整整齐齐摆在了床头上。 洛无欢随手拿起一本:「哟?师弟还看医书啊。」 席风:「等、等一下……」 第36页 晚了。 这一本原名叫《翻花戏》,是配了插图的话本子,这一页正是画着两个男子在牡丹花下没羞没臊。洛无欢顿时眼睛睁得老大,看了看席风,又看了看手里的书:「师弟……」 「这是我收缴来的。」席风无力地解释。 「哦~」洛无欢显然不信,不仅不信,还把书杵到白藏眼前给他看。 席风立刻伸手去夺,洛无欢往后一躲,那本书就被撕成了两半。 「啊呀,可惜。」 白藏却笑眯眯把两半残书都拿过来了,并在一起,指尖在书嵴上轻轻扫过,就将它恢復了原样。然后看向席风:「你不看,送我可好?」 「呃。」席风一脸尴尬。白藏向他要本书当然没问题,但是这种书…… 洛无欢还在旁边添油加醋:「师弟明显捨不得嘛,老白你就不要横刀夺爱了。」 白藏依旧眼巴巴瞅着他:「席风?」 席风只得松口:「你喜欢拿去就是。」 白藏喜滋滋拿着书走了,席风却更是疑惑。他要这书干什么?难不成书里另有玄机?席风有心想问,但又觉着自己还在生着白藏的气,不想主动去找他说话。 一直到晚上,席风都没见白藏的影,只好自己去厨房做饭。路过白藏房间的时候,下意识扭头看了一眼,就见他捧着那话本子津津有味地看着。 席风:「……」 洛无欢在后面唰地一展摺扇,挡住了席风的视线:「你师尊清心寡欲了几千年,难得有点人气儿,就随他吧。」 席风回头:「几千年?」 「是啊。」洛无欢推着席风往前走,「具体几千年我也不知道,反正他出生那会儿,还没有什么仙门呢,三界乱成一锅粥,人族最弱,好几次险些就被灭族。」 席风听了一时无言……他还以为之前白藏是骗他的。 又问:「那师尊为什么下凡?」 洛无欢听乐了:「下凡?白藏不会骗你说他是神仙吧,你还信了?」 「……」虽然白藏没说过,但难道不是吗?席风有点懵,「那他是什么?」 不是仙怎么活了几千年?又为什么不食人间五谷? 「嗯……」洛无欢斟酌了一下措辞,「你还记得上个画境里的唐锦吗?白藏和她差不多。」 席风震惊得嘴都合不上了。按他说的意思,白藏根本不是「活」了几千年,而是一直「死」到了现在。 那不就是鬼吗? 他拜了一只鬼当师尊? 「你们说我什么坏话呢?」白藏的声音冷不丁从身后传来。 席风吓得一激灵,下意识往旁边跳开了:「师、师尊……」 白藏没有深究,道:「我看书忘了时间,没有做饭。要不还是去外面吃吧?」 席风忙不迭摆手:「不用不用,我自己煮碗面就行。」 「那怎么行。」洛无欢伸手搭上席风的肩膀,把他往外带,「你们这最好的店在哪,我们好好宰你师尊一顿。我跟你说他可有钱了,富可敌国……」 一路上基本都是洛无欢一直在说话,席风回头看了几次,白藏一个人走在他俩后面,影子在月光下拉得老长。 鬼会有影子吗? …… 斜阳关地方太小,也没什么登得上檯面的食肆,这会儿还开着的就只有一家客栈。 洛无欢进门就招唿小二:「你们这招牌菜随便上一些,再来一坛好酒。」 「好咧!客官,席将军,随便坐!」 白藏坐了席风对面,叫烛火映着,脸上没有一点血色。他看起来也不太高兴,只喝了两杯酒就不动了。 席风纠结了半天,终于忍不住问他:「师尊为什么不吃东西?」 白藏:「消化不了。」 「那为什么能喝酒?」 白藏:「喝完用法力蒸发掉。」 席风:「……」 白藏又道:「我不是鬼。」 很明显之前席风和洛无欢的对话被他听见了,席风顿时有点尴尬。 「还有问题吗?」 席风:「没、没了……」 白藏点点头,又不说话了。 气氛被弄得有点僵,连洛无欢都不再说个不停,屋里的温度好像也降了一些。 客栈里没有别的客人,小二趴在台前打着瞌睡。 不多时,客栈的门突然被踢开了。 一个戴面具穿墨蓝劲装的男人大步走进来,抓着另一个瘦小男人掼在他们桌前。 席风抬头一看,这不是颜如玉书肆的老闆么。 那面具男迳自走到洛无欢身后,低头道:「门主,就是他。」 「他怎么了?」席风不明所以。 洛无欢冷笑连连:「勾结画魔,残害凡人,这便是仙门之首明音渡的门风吗?」 「我没有!」书肆老闆恳切地看向席风,「席将军,我真的从没害过人。我确是明音弟子不假,但我资质平庸,修为低微,几年前就离开门派了,怎么敢与魔族为伍!」 席风不知道洛无欢这是唱的哪一出,也不好盖棺定论。但提到画魔,他还是有话想问问这位的:「今天你送我的那幅江揽月的画,是哪里来的?」 他马上答道:「回席将军,是我上个月从一个长安行商手里收的。那画里本来有个甲级画境,但已经被破了,我便低价收了过来。江揽月的画在江南还算小有名气,我本是打算倒卖一番,赚个差价的。」 第37页 「他家里还有很多江揽月的画,」面具男突然插嘴,「有不少画境还在。」 老闆又辩解道:「那你们不去找江揽月,找我干什么!我只是个卖书画的!」 这时,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白藏忽然抬起了头:「江揽月不会画画。」 25、颜如玉(三) 书肆老闆顿时哑了下去,半晌才磕磕巴巴地说:「不、不可能吧……云崖五子个个惊才绝艷……」 白藏继续道:「江揽月是个剑痴,除了剑术外一窍不通,这事在云崖山人尽皆知,并不是什么秘密。」 「可是,可是在江南一带,江揽月的画作真的很有名啊!」书肆老闆仍不肯改口,语气信誓旦旦,看起来不像说假话的。 洛无欢略一沉吟,分析道:「会不会是这样,有人假借江揽月的名义与画魔勾结,制造了这些画轴,好栽赃给江揽月。」 白藏点点头:「云崖山离江南甚远,大家不了解江揽月也正常。」 「那我去江南看看。」面具男立刻就要往外走。 「哎,惊澜。」洛无欢把他拉住了,捧着那只手揉揉捏捏,「着什么急啊,又不在这一会儿。你都好几天没陪我了……」 白藏:「咳咳。」 席风:「……」 书肆老闆小心翼翼地看向席风:「席将军,我真的没有害人……能放我回去么?」 这席风可做不了主,又看向洛无欢,洛无欢的心思已经都扑到惊澜身上去了,大发慈悲地摆了摆手:「走吧走吧,明天记得把那些江揽月的画轴都送过来。」 「好的好的。」书肆老闆头也不回地就跑了,看样子被吓得不轻。 惊澜被洛无欢拉到身边坐下,摘了面具。 席风无意一瞥,却叫惊澜吸引了目光去。此人应是有些外族血统,五官深刻冷清,气质凛冽,尤其是眉骨上一道长疤,越发显得他杀意深沉。 就像一把随时准备出鞘的剑。 许是席风盯着人家看得太久,冷不防在桌子底下挨了洛无欢一脚:「别瞎看,有主的。」 席风:「……」 白藏见状,在旁边看热闹不嫌事大:「上次也不知道是谁,在画境里对着我徒弟垂涎三尺……」 惊澜夹菜的动作一顿,缓缓看向洛无欢。 那一刻所有人都感受到了杀气。 洛无欢疯狂摇头:「不是,不是我。」 但惊澜只是笑了笑,没说什么,甚至还给洛无欢夹了菜。 席风和白藏偷偷交换了一个眼神,达成共识:某人今晚要遭殃。 为了给洛无欢创造机会,白藏把自己的房间让给了他和惊澜。但席风家就只有两间卧房,所以席风只能把师尊安排进了自己房间。 白藏抱着小被子站在屋门口:「要不我在地上睡吧。」 「不行。」席风想都没想就拒绝了。斜阳关昼夜温差特别大,睡地上冻不死也要冻病的。 再说又不是没睡过一张床。 「好吧。」白藏乖乖爬到那张紫金鸾凤榻上躺好。 席风看见这金光闪闪的床就头疼,但也没什么办法,只得也熄了灯躺下。 白藏睡里面,席风在外面,背对背躺着,中间像隔着一条河。两人谁也不说话,安安静静的,只能听见唿吸声。 席风躺得胳膊都麻了,估摸着白藏已经睡着了,才打算悄悄翻个身。结果还没动作,就听见旁边有窸窸窣窣的动静。 白藏的被子里伸出一只手,然后摸了摸,摸到床头上,飞快地拿了一本话本子塞到被窝里。 席风扭过头,就见那边被窝缝里透着一点亮光。 「……」席风想了想,还是没出声,闭眼睡了。 白藏之所以把紫金鸾凤榻骗过来给席风,是因为它作为一品灵器,的确对修行大有裨益。席风才刚入梦,就觉天地灵气丝丝缕缕地汇聚起来,源源不断地被他吸纳入体,融进经脉。 想不到紫金鸾凤榻的使用方式是这样的,席风立刻在梦境中打坐修炼。 修习几个时辰后,席风只觉丹田中热流涌动,周身通畅,修为提升不少。 另一边,白藏盘腿坐在地上,一手捧着话本子,一手抱着一坛酒,抬头看向席风的眼神都湿漉漉的,脸颊飞着两片红霞:「……」 居然喝醉了。 席风只好去拉他:「师尊别喝了,小心醉在梦里醒不过来。」 结果没想到白藏坐得这般稳当,席风不仅没拉动他,还反被拽倒在了地上,把白藏压了个结结实实。 「唔……对不起师尊。」席风急忙想爬起来,但手脚一时没找到支撑点,就像只大狗似的拱了两下。 一股香气从白藏身上飘了出来。 「好香。」白藏好像也在席风身上闻见了香味,下意识埋在他颈窝里深深吸气。 「好香。」他重复了一遍,声音软绵绵的。 「师尊……」席风想起来,但这次是真的起不来了。 白藏把他抱住了。 不光抱住了,还用腿在他身上蹭来蹭去,两颗白牙咬着湿润的唇,明晃晃的,像是在索吻。 冒出这个想法的时候,席风的脑袋里轰地一下就炸了。 「不……不行。」席风用力掰开白藏环着他的胳膊,翻身爬了起来,「你喝醉了,师尊。」 白藏还在原地躺着,衣衫凌乱。 第38页 席风不敢再看,转过身急匆匆地往梦境边缘跑去。 梦一下就醒了。 席风在熹微晨光里睁开眼睛,回忆起刚才的梦,不禁有些羞赧。可当他扭头看向旁边的时候,却发现,床上只有他自己一个人。 白藏不在?那他是怎么入梦的? 席风正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之际,白藏拿着一身干净衣服进来了,给他放在枕边:「早饭好了,一会儿来吃。」 「师尊。」 白藏回过头:「怎么?」 席风厚着脸皮问:「师尊昨晚……做梦了吗?」 「没有。」白藏有点不好意思,「我看话本入了迷,一不小心就看到天亮了。」 「……啊?」 所以白藏一夜没睡? 那梦里的白藏是怎么回事? 席风一时间有点懵,白藏便关切地问他:「怎么了?你做了什么梦吗?」 「没有没有。」席风赶紧摇头。这种梦,打死他也不敢告诉白藏。 白藏又道:「如果做了什么梦,想来也是紫金鸾凤榻的功效,不用太在意。」 席风:「……」 他都这么说了,席风也只好把这个离谱的梦暂且抛诸脑后。结果等大家都坐好吃饭的时候,洛无欢又贼兮兮地凑过来了。 「怎么样?师兄送你的床棒不棒?」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4-15 23:54:28~2021-04-16 22:55: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兔子酱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26、颜如玉(四) 席风在心里冷笑,棒,棒极了,他要是再没定力一点,没准就在梦里大逆不道了。 不过他不打算表现出来,故作疑惑地看向洛无欢:「它除了华丽一些,有别的作用吗?我觉得还不如我的小木床睡着舒服。」 「啊?」洛无欢果然被骗到了,不可置信地上下打量席风,「不可能啊……那你晚上做梦了没有?梦到什么了?」 呵,想套话,门都没有。 席风果断摇头:「没有,一觉睡到自然醒。」 旁边的白藏倒是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不过也没拆穿,默默给大家盛粥。 配的菜是清炒蘑菇,火候刚刚好,鲜滑爽口。 只是还没吃几口,席风家门就被敲响了,是书肆老闆来送画轴。 「席将军,都……都在这了。」他抱着一堆画轴走了老远,累出一脑门汗,「没事我就先走了。」 席风本想留他喝杯茶,结果他太急,转身就跑,跟一个刚进门的小兵撞了个结结实实,只听砰的一声,两人都坐在了地上。 书肆老闆捂着头哀叫:「哎哟疼死我了……」 小兵穿着软铠要好一些,赶紧一骨碌爬起来扶他,然后才对席风行礼:「席将军,神机府的萧将军到了。」 话音刚落,萧明染就已迤迤然走了进来。他穿了一身便服,玄衣绣着金色暗纹,贵气逼人,立刻成为所有人注视的焦点。 萧明染的目光从院中每一个人脸上划过,在洛无欢脸上多停了些许,最后落到席风身上,展颜一笑:「小风,好久不见。」 「萧大哥,真没想到会是你过来替我。快进去坐。」席风将萧明染让进屋里,又对那小兵道,「你把书肆老闆送回家去。」 进了屋,萧明染似笑非笑看了洛无欢一眼:「我是听说最近斜阳关不太平,怕小风你被奸人蒙蔽,才自请调任的。」 洛无欢用扇子指他:「萧明染,你不会说话就别说,少阴阳怪气的。」 席风倒茶的动作一顿:「你们……认识?」 「不认识。」萧明染主动接过茶杯,悠哉悠哉地呷了一口。 这两人之间一定有什么过节,只是当事人不愿说罢了。洛无欢脸色比锅底还黑,惊澜见状,主动把他带了出去。 萧明染坐在主位,看了白藏一眼:「这位是?」 席风刚要介绍,就被白藏抢了先:「我是席风的朋友。」 又对席风道:「既然你有事,我就先走了,回见。」 席风:「……」 什么情况? 「不好意思啊小风,我好像把你的朋友们都吓跑了。」萧明染翘着二郎腿,语气里明显透着得意。 席风无奈问道:「萧大哥,到底怎么回事?」 萧明染则是伸手按上了席风的手腕脉门,半晌,嘆了口气:「果然该来的总会来的。」 「小风,听萧大哥一句劝,你要修仙可以,但绝影门不行。洛无欢十七岁篡位夺权,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不择手段,还有他身边那个戴面具的,人称『魍魉』,生而为人却长在魔界,根本不懂人情为何……你若和他们一起,怎么叫我和秦统领放心呢?」 「……」 这一番话信息量太大,席风想问的太多,但憋了半天只憋出一句:「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神机府隶属朝廷,好像跟这些仙门中人没什么关系吧。 萧明染面露嫌弃,但还是解释道:「我爹当年在外行军,曾与一位姑娘有过一段露水姻缘,那姑娘诞下一子,就是洛无欢。」 席风惊得合不拢嘴。 「后来他们母子寻来,被我爹打出去了。」萧明染继续道,「再听到消息,就是洛无欢夺权,当了绝影门门主。」 第39页 所以洛无欢其实是萧明染同父异母的弟弟。 席风听完很是气愤,反驳道:「可是如果你爹当初没有在外留情,这一切就都不会发生。而你却把错都怪在洛无欢头上,试问谁又能选择自己的出身呢?」 萧明染错愕地看着席风,没接话。 席风便站了起来:「萧大哥,下午我再同你交接,你赶路辛苦,先在我家休息吧。」 说完就出去了。 白藏正在门外的树下等他。 席风没见洛无欢和惊澜,遂问:「师兄他们呢?」 「去苏州了。」白藏扭头看看家里,「你不用陪客人吗?」 席风撇撇嘴:「不管他。我都没吃饱,师尊陪我吃饭去。」 白藏笑应:「好。」 许是席风的脸色看起来不太高兴,白藏就在路上问他:「萧将军是说了什么吗?」 「嗯。」想来这些事白藏都知道,席风也没打算隐瞒,「他说了师兄的身世。」 白藏点点头:「其实都是上一辈的恩怨,他们两个也没什么错,造化弄人罢了。」 席风又问:「那师兄是怎么……篡位夺权的?」 十七岁就能搞出这么大阵仗,洛无欢也太有本事了点。 白藏却睁大了眼睛:「篡位夺权?萧明染是这么跟你说的?」 「啊。不是吗?」席风心里咯噔一下,难道萧明染骗他? 「当然不是。」白藏认真解释道,「前门主洛摇纱是无欢的娘,门主之位本来就该是他的。」 其实在沧浪云海之前,绝影门就先遭到了一支魔族小队的侵袭。情急之下,伤重的洛摇纱把幼子託付给亲信,送去了萧家。 倘若萧家留下了小无欢,就该是另外一个故事了,可惜没有。 就在洛无欢无处可去,流落在外时,他遇到了白藏,后来又回到绝影门,与惊澜里应外合,肃清魔族,当了门主。 「绝影门歷来姓洛,萧明染不会不知道。」白藏又补了一句。 言下之意,他是有意挑拨。 席风便笑:「本来我也不信他,我自然是站在师尊师兄这边的。」 白藏忽然无辜地眨眨眼:「你不生我气了?」 「……」 席风扭过头去,生硬地转移话题:「我们什么时候去苏州找他们?」 「先不去苏州。」白藏得意笑道,「兵分两路,我们去云崖山。」 …… 三日后,席风和白藏到了云崖山脚下。 云崖山峰林绵延,溪瀑众多,山脚下花草繁茂,山顶又终年覆雪,云雾缭绕,一山可观四季之景,胜似仙境。 白藏上次来时,得是几十年前了。如今故地重游,云崖山倒是没什么变化,山脚下的镇子却迥然不同了。 「这里是西棠镇,再往前边是东棠镇。过去这两个镇子大多都以卖花为业,现在……」白藏举目四望,几乎在镇上看不到什么花,「呃,现在可能有了别的出路吧。」 两人在西棠镇的主街上走了不久,便察觉到了异样。 镇上商铺大门紧闭,路上空空如也,别说人了,连只鸟都没有。 东棠镇也是如此。 「怎么回事?」 白藏放出灵识探查一番,皱起了眉:「有魔气残留。」 席风:「难道云崖山也遇袭了?」 如果是这样,那可能会有些棘手。白藏正打算先上山去看看情况,就见一人远远地御剑而来。 白衣金兰,一剑浩然。 江揽月。 27、颜如玉(五) 他本是路过,见下面有人,才改了方向,落到席风白藏跟前。 「道友慈悲。」他恭恭敬敬掬了一礼,「不知二位从何而来?要去往何处?」 江揽月一身仙风道骨,礼数周正,倒不像白藏口中的剑痴。而且,他似乎也并不认识白藏。 席风看向白藏,对方略一沉吟,拿出了一封拜帖,笑道:「江道长慈悲。我们是绝影门人,奉门主之命前来拜访。」 「哦?道友认得贫道。」江揽月接过拜帖,当即打开看了,「原来是百药长老,失敬失敬。既然如此,二位请随我上山吧。」 白藏便召出给席风做的那只机关玄雀,师徒共乘,跟在江揽月身后御风而上。 「师尊,他好像不记得你了。」席风小声嘀咕。 白藏笑笑:「本就交情不深,这么多年过去,忘了也正常。」 「可是你就记得啊。」席风反驳道。 白藏又笑:「我拢共就认识那么几个人,再记不清就是真的脑袋不好使了。」 席风摇头:「我还是觉得这个人有问题。」 「有没有问题,去云崖山一探便知。」 云崖十二峰高低错落各有奇景,主峰积雪皑皑,高耸入云,形似白髮少女,故名天女峰。 云崖宫便在这一片茫茫之中巍峨伫立。 「冷不冷?」从玄雀上下来,白藏下意识摸了摸席风的手。 席风早已结丹,有灵力护体,自然是不怕冷的。白藏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不好意思笑了:「果然我的记性也不太好。」 倒是席风有些惊讶,白藏的手居然比他还凉。仔细看过去,他面色唇色也是浅浅淡淡的,几乎要融进雪里。 似乎一直抱恙在身的样子。 江揽月先他们一步到了,等在云崖宫外:「二位道友请随我来。」 第40页 既然是递了拜帖,还是要见一见云崖宫主的。宫主听说白藏是来求药,欣然应允,还给他们安排了住处,就在这天女峰上,江揽月的院子旁边。 江揽月便又带他们去住处,路上洒扫的弟子们见到他,纷纷行礼,他便也一一回应。 白藏随口搭讪:「江道长很受晚辈们喜欢。」 「见笑了。他们时常跟着贫道修习剑术,故而关系亲近一些。」 说话间,还有个女弟子专程过来送了一坛酒给他。江揽月接了,待这弟子走后又转送给白藏和席风:「这是云崖特产云雾酒,二位道友不嫌弃就尝尝看。」 白藏接过:「多谢。」 又走了一段盘山小路,总算到了地方。江揽月位列云崖五子,地位不言而喻,住处却十分简陋,只在山谷边上圈了个篱笆院子。 席风忽然就想到谢芷含……难道剑修都喜欢这样? 不过旁边的客房倒是舒适许多,屋里还燃着香炉,清心凝神。 江揽月把他们安顿好,再行一礼:「道友路途辛劳,便早点歇息吧。贫道就住在旁边,有事尽管吩咐。」 他走后,白藏抬手就把那香炉熄了。 「怎么了?」席风好奇地去香炉边看了看,「难道有毒?」 白藏伸个懒腰,靠在金丝绒的坐垫上,拍开酒罈深吸一口:「不是,我不喜欢梨香。」 还是云雾酒的清冽雪香更合他心意。 见他已经完全被酒勾了过去,席风只好自己去四处瞎转。 院子后面是一道峡谷,谷中长着不少奇花异草。席风想走近了看看,但被谷口的结界拦住,只好折了回来。 正要回屋时,忽然有一只白糰子咕噜咕噜滚过来,倒在席风脚边不动了。 「这是什么?」席风用脚尖轻轻踢了一下。 「哼唧!」 小傢伙只拳头大小,圆乎乎毛茸茸的,长着一对冰蓝色的圆眼珠,还有两只小尖耳朵。 不知道咬不咬人。席风隔着袖子把它拎起来,小傢伙也一动不动,任由他把自己拎进了屋子,搁在白藏眼前。 白藏从酒罈里抬了抬眼皮:「多大了还玩雪,一会儿化了到处是水。」 席风只好伸手戳了戳小傢伙:「这活的,不是雪。」 小傢伙:「哼唧!」 「嗯?」白藏总算回了神,把酒意驱散了些,「雪球?」 「它叫雪球?」 「好像不是……雪团?雪圆?」白藏有点尴尬,「我忘了。它是江揽月的灵宠,怎么在你这?」 听见主人的名字,小傢伙激动地原地转了几个圈,这才露出四只又细又短的脚。 「它自己过来的。」席风用手指逗它,「灵宠应该不咬人吧?」 话音刚落,小傢伙就啊呜一口咬住了席风的手指。 白藏:「噗。」 「师尊。」席风幽怨地看他。 白藏摸了摸小傢伙的毛,小傢伙舒服地叫了一声,便把席风放开了。席风举起手指到眼前看了看,上面什么都没有。 旁边的白藏状似无意地搓了搓手指。 「师尊,你把那个法阵撤了吧。」 白藏明知故问:「什么法阵?」 席风梗了一下,那个法阵的名字实在恶趣味:「把我放在你的心尖儿上。」 梦鲤镇画境中,席风拜师后,白藏曾在他后背画下一个血阵,用以……替君承伤。 白藏却仍在装傻:「好好好,我把你放在我心尖儿上就是了。」 「师尊!」席风瞪他一眼,认真道,「我现在有灵力,有自保之力了,而且以后会更强,也可以和大家并肩作战。」 他都这样说了,白藏也只好一脸为难道:「嗯……但是这个阵的确无法解开,除非咱俩之中有一个死了。」 「……」 席风差点抓狂。 白藏赶紧转移话题:「汤圆好像有话要说。」 这个小傢伙到底叫什么已经不重要了,它正哼哼唧唧地缠着白藏,抱着他的手指想往外走。 「它是不是要带我们去什么地方?」席风也想摸摸,但又怕被咬,只能眼巴巴看着。 「那就去看看呗。」白藏起身,把酒罈递给席风,「给你留了一口。」 席风撇嘴,「不喝。」 「真的不喝?那你可不要后悔。」 白藏心满意足地喝光了最后一口酒。 小傢伙顺着白藏的头髮一路爬到了他头顶,舒舒服服地窝了起来:「哼唧!」 「它说出门右转。」 白藏放下酒罈,向外走去。 他们被小傢伙带着,到了屋后的一口枯井边。 席风趴在边上往下看,黑咕隆咚的,什么都看不见。 「哼唧!!!」小傢伙忽然从白藏头上跳了下来,跳到席风身上,一脚把他从井口踹进去了。 「席风!」白藏大惊失色。 28、颜如玉(六) 掉下去的席风没有回应。 井下仍是黑咕隆咚的,一点回音都没有。白藏不作迟疑,也跟着跳了下去。 其实这井不深,人跳下去就不见了,是因为底下有一个传送法阵。白藏进了阵,周围顿时一片白光刺目,等他适应了才看清,自己是被传到了无垠沙漠。 「席风?」 白藏眯着眼睛四下搜索一番,没看见徒弟的人影。 第41页 此处烈日炎炎,风沙肆虐,既是如此,也就没有必要多留。 毫无耐心的白藏信手掐诀,直接离开了。 他这次到了个阴雨绵绵的城镇,刚好可以舒缓一下从沙漠里带来的燥热。路上有不少行人,但看起来都很怪异。 两个头上长角的小姑娘结伴走过,沙哑的声音冷不防钻进白藏耳朵里。 「好想见见城主呀。」 「你上次不是见了吗?我都还没见过……城主长什么样?」 「城主像仙人一样!是蜃梦城最漂亮的人!」 「蜃梦城怎么可能有仙……我不信,除非你让我看看!」 「……」 白藏往树后面躲了躲,目送她们叽叽喳喳地离去。 蜃梦城很大,白藏躲着行人,在小巷子里走了很久,才到达目的地——四面高墙铁门紧闭,只在门上写了三个金字:梦华驿。 四下看看,确定旁边没人,白藏才掏出一枚小小的令牌,放在门锁上,验明身份。随后铁门打开,他便闪身进去了。 一位老伯颤颤巍巍走过来,沖白藏点了点头,结果头就掉了,咕噜噜滚出去老远。 白藏只得帮他把头捡回来,安回到脖子上。 「陈伯,我用一下万灵阵。」白藏打过招唿,就迳自走到里面的高台上去了。 万灵阵可问世间万事万物前因后果,只要使用者的灵力足够支持。不过白藏只想问问席风的位置,倒不需要太多消耗。 一道金光闪过,白藏看清席风所在,立刻就掐诀离开了。 陈伯慢吞吞地把脑袋转对位置,又慢吞吞地冲着已经无人的万灵阵,道了一句:「恭送城主。」 …… 半个时辰前,席风被踹进井里以后,就到了个奇怪的地方。 放眼望去全是砖墙,像是个迷宫。 雪球似的小傢伙踩在席风头上,哼哼唧唧地瞎指挥,席风就跟着它瞎走。 它揪左边头髮,席风就左拐,揪右边头髮,席风就右拐。 最后拐来拐去,又回到了原点。 「你到底行不行?笨死了。」席风嫌弃道。 「哼唧!!!」小傢伙左右头髮一起揪。 「唉。」席风有点累了,随便找了面墙靠着坐下,任小傢伙怎么揪头髮也不想动了。 他觉得自己可能命犯孤寡,要么一个人,要么走着走着变成一个人。 小傢伙从他头上滚下来,火急火燎地拽他衣服下摆。 「哼唧哼唧!」 「走不动了,要么你背我吧。」席风大喇喇伸开腿,把小傢伙压在了袍子下面。 就在小傢伙奋力挣扎的时候,忽然有微风轻轻扑来。 带着一身湿润雾气的白藏就这么凭空出现,朝着席风微微一笑:「那我背你?」 席风错愕一瞬,立刻欣喜地爬了起来:「师尊!」 「嗯。」白藏抬头打量四周,「这是什么地方?」 「不知道,但走不出去。」席风顿了顿,弯腰把小傢伙拎起来,「也可能因为它太笨。」 小傢伙不服:「哼唧!」 白藏伸手把小傢伙接过来,放在头上,然后沖面前的砖墙挥了挥袖子。 就在席风惊讶的目光里,所有砖墙都渐渐消失了。 还能这样? 「这是一个画境。」白藏走在前面领路,「但和画轴里那些不一样。」 「有何区别?」 白藏:「这个画境的主人不是画魔。它被人改造过了,可以脱离画轴存在,是一个比较稳定的空间。」 外面那些迷宫似的砖墙,就是用来拦住外人,防止误闯的。所以不是小傢伙带错路,而是根本没有路。 但还是没敌过白藏这样直接拆墙的。 他们信步前行,走了好远一段,才看见前面有栋房子。 这位画境主人非常谨慎,除了最外层的迷宫,还在房子外面设了剑阵结界。 不过这次就没有那么好运了,白藏试了几次,都无法破阵,还不小心触发了剑阵,差点被剑光捅个对穿。 「哼唧!!」小傢伙从白藏头上跳下来,横冲直撞地往剑阵里沖。 「喂!」席风赶紧去抓它,却被白藏拽了回来。 「你看。」白藏示意。 只见小傢伙径直冲了进去,却并未触发剑阵,而是安然无恙地到达了内部的房子里。 小傢伙是江揽月的灵宠,剑阵不会伤它,所以这个画境的主人是江揽月? 在门外哼哼唧唧叫了半天,小傢伙才把门叫开,开心地扑进了那人的怀里。 他把小傢伙揉了一通,才发觉这边有人,转头看过来—— 果然是江揽月。 席风便打了个招唿:「江道长,你的灵宠找不到路,非要我们送它回来,就劳烦你再把我们送出去啦。」 江揽月走到剑阵边上,看看席风,又看看白藏,先是疑惑,随后恍然:「白藏?怎么是你?」 画境里这个江揽月似乎和外面的不太一样。 白藏的反应也大不相同:「揽月,好久不见。你这是……怎么回事?」 「说来话长。」江揽月垂下眼帘,不愿作答,「你怎么来了?」 「五十年之期到了,我来采新的还魂草。」 江揽月闻言微微睁大了眼睛:「已经五十年了么……」 第42页 不难猜出,他已经在这剑阵中呆了很久很久,所以不知年月。 那么外面的江揽月又是谁? 白藏:「这剑阵是谁设的?可有法子破了?」 江揽月无奈地嘆口气,向白藏伸出手来:「借我点灵力。」 淡金色的灵力汇聚到江揽月手上,他虚虚握着一把剑光,轻而易举地关闭了剑阵结界。 「请进吧。」 仙门翘楚,云崖五子之一的江揽月,如今就像一个凡人。 他手中无剑,亦无灵力,穿着松垮道袍,不修边幅地在简陋的屋中煮一壶陈茶。 见席风叫白藏师尊,江揽月便也给他斟一杯茶:「根骨不错,后生可畏。」 「谢谢江道长。」席风接茶的时候,眼尖地看见江揽月两只手腕上刺满了禁锢符咒。 白藏也看见了,直截了当问他:「外头那个冒充你的,是什么人?」 江揽月扯下袖子遮了遮,无奈道:「是我弟弟,江破月。」 作者有话要说: 兄……弟……情……深…… 29、颜如玉(七) 他的话让白藏微微讶异,毕竟世人皆知江揽月,却从不知他还有个弟弟。 「我们是孪生子。」江揽月解释道,「七岁时,我被师尊带进云崖山,就和俗世断了联繫,所以不知道家中突逢变故,也不知道他竟然流离在外那么多年。」 「后来在明音渡,我偶然遇到了他,就把他带回云崖山了。只是没想到……」 没想到会被弟弟软禁至此。 江揽月自嘲地笑了一下。 白藏却在他话中抓住了别的重点:「明音渡?」 「对。就是上次仙缘会,破月在渡口摆渡,我一眼便认出了。」陷入回忆里的江揽月略显惆怅,「他说他在明音过得不好,我才起了恻隐之心,将他带回。」 「你就没想过,他如果真的在明音过得不好,会能修成半步金仙的境界?」 江揽月张了张嘴,但什么都没说出来。 他的确太单纯了。明明一剑动河山,在人情世故上,却像只什么都不懂的小白兔。 看他这样子,白藏也只能嘆口气,又问:「你弟弟会不会画画?」 江揽月点点头:「破月画技很出色。」 那便是了,颜如玉书肆里那些画轴,其实出自江破月之手。书肆老闆也出身明音,说不定就是受他指使,将他的画轴散到各处,为祸人间。 白藏清清嗓子,道:「揽月,我须得给你提个醒。你弟弟……很可能与魔族有关系。」 这话着实把江揽月吓着了:「啊?不、不会吧。」 在江揽月心里,纵使被弟弟软禁,顶替身份,也仍觉得他只是深有苦衷。 白藏只好把这来龙去脉都讲给江揽月听。 「所以,他是在……帮着魔族害人?」听完以后,江揽月满脸的不可置信。 白藏刚张口要答,一把朗润的嗓音便远远传来:「帮魔族?他们配么。」 江破月一身白衣金兰,浩然剑负在身后,款款而至。 他们兄弟二人长得几乎一模一样,面对面站着,像照镜子似的。 无视旁边的师徒俩,江揽月兀自沖哥哥一笑:「好哥哥,你不听话,偷偷放外人进来。」 江揽月却将眼睛瞪得大大的,质问弟弟:「你真的勾结魔族?」 「哥哥怎么这么好骗,别人说什么你都信。」江破月故作嗔怒,「勾结魔族对我有什么好处?那些凡人又与我何干?哥哥又不是不知道,我最想杀的人,唯你罢了。」 「……」 江破月见他不说话,又道:「哥哥,这两个人对你图谋不轨,就让我来解决吧。」 说罢,浩然剑已经出鞘。 「破月,他们是我朋友!」江揽月急忙去拦他,但晚了一步。 画境在强大的灵力催动下快速重组,瞬息之间,席风和白藏所处之地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席风四处张望,看着铺天盖地的层层纸墙感嘆:「江破月到底是怎么操控画境的?」 「不知道,可能是用了什么法宝。」白藏掐了一朵焚骨天火出来,丢到纸墙上,但无法点燃。 「这个画境等级太高,不能强行破境。」 那就只能正常完成破境任务。 席风沿着唯一的一条路向前走去:「这是什么地方?为什么所有东西都是纸做的?」 屋顶、墙和地面都是纸的,桌椅板凳也是纸的,连盘子里的菜都是切成条条块块的碎纸。 「这是一本书。」白藏一语道破天机。 「哈哈哈……百药长老很聪明嘛。」江破月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二位就请好好享受吧。」 他说完后,白色的纸墙就像帷幕一样层层拉开,一条繁华的街道映入眼帘。 同样的,这些鳞次栉比的商铺,熙熙攘攘的行人,也都是纸做的。 倒也别有一番趣味。 白藏拽拽席风的袖子:「走吧,看看他搞什么名堂。」 现在的席风对于各种画境都已经泰然自若了,自然地与白藏并肩走着,时不时看一眼周围的商铺。 路过一个卖包子的,他还兴致勃勃地过去研究了一下纸蒸笼里的纸包子。 白色,无味,还是空心的。 第43页 「看起来就很难吃。」看完回来,席风对白藏如是说道。 白藏便笑他:「那你得抓紧时间破境了,纸包子不能吃,怕是要被饿死。」 「唔……」席风还认真思考了一下,「我已经结丹了,应该可以辟谷了吧?」 「可以,但没必要。」白藏忽然吸了口气,「你有没有闻到香味?」 席风闻言也深吸了一口气,果然闻到若有似无的饭香味飘了过来。 他们循着香味来源找过去,一幢华美精緻的纸楼蓦地闯入视线,牌匾上书三个烫金大字:京花苑。 几个漂亮的小纸人站在门口招徕客人,手里还挥着五颜六色的纸手绢。 席风:「这好像是……」 白藏:「青楼。」 席风偷偷看了白藏一眼,他好像有进去一探的打算。 难道他们要师徒结伴逛青楼? 白藏清清嗓子,一脸正气道:「这画境中的食物都是纸做的,没有味道,偏偏这京花苑里就有饭香味,如此反常,当然不能放过。」 席风忙不迭点头:「师尊说的对。」 于是便由一位穿浅黄衣裳的纸人引着他们进了京花苑。 京花苑中香气更浓,流水席上摆满了珍馐美味,席间宾客络绎不绝,处处欢声笑语,杯盏叮噹。 「怎么这么热闹?」席风好奇道,「大家难道都是来吃饭的?」 他的话被旁边的一个纸人公子听见了,好心解释:「是月公子要登台献艺,大家都是来看月公子的。」 月公子? 席风向另一边的高台上看去,果然见一穿红衣的纸人,以轻纱遮面,斜坐在一面鼓上,怀抱四弦琵琶。 相较于其他纸人,这位月公子的确要更精緻一些,称得上是活灵活现。 就在席风看得正起劲的时候,白藏忽然道:「江揽月。」 「嗯?」 「月公子就是江揽月。」 席风惊讶地看过来:「你怎么知道?」 在他看来,那就是一个好看的纸人而已,还用纱遮了脸,怎么可能看出来到底是谁。 白藏指指自己右边眼尾:「江揽月这个地方有一颗红痣,他弟弟没有。」 席风便再向高台上定睛看去,果然见到那月公子的右边眼尾上,画了个红红的点。 「所以说,」席风恍然大悟,「『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原来是这个意思?」 江破月搞了个纸做的画境,然后把他哥哥放进来遭折辱……真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30、颜如玉(八) 旁边的白藏盯着月公子看了一会儿,忽然抓住席风的手腕,带着他穿过层层人群,上了一侧的看台。 看台上是雅座,观演最佳位置,当然不是谁想去就能去的。楼梯口守着的纸人把他们拦住了,堆出一个假得不能再假的笑容:「二位爷,有预约票吗?」 预约?师徒两个对视一眼,很明显是没有的。 白藏想了想,试探地塞过去一把苏子:「有是有的,但是忘带了。小哥通融一下?」 谁料这纸人看了一眼那些苏子,立刻不耐烦地推了回来:「滚开滚开,没预约还想看月公子,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白藏:「……」 难道是钱太少了? 「不是。」席风把白藏拉到一边,示意他看大堂里正在交易的两个纸人,「他们用的是人界的银两。」 略一思索,白藏就明白过来:「这是江破月造的画境,和画魔的不一样。」 席风便从自己荷包里取了一锭银子:「我去试试。」 果然,有钱能使鬼推磨,这次纸人喜笑颜开地收下了银子,还给他们寻了个最靠近舞台的位置。坐在这里,连月公子身上穿的衣服的细节都一览无余。 在椅子上坐好,席风好整以暇看过去,演出马上就要开始了。 七个白裙飞舞飘飘若仙的纸人鱼贯而出,众星拱月般将月公子围在舞台中央。 古琴低沉的前奏响起,纸人们跟随节奏舞动,曼妙轻盈,姿态万千。 接着,便是万众瞩目的月公子,轻抬皓腕,素手拨弦—— 一串刺耳滑稽的旋律跑了出来。 跳舞的纸人们一愣,登时乱了节奏,又手忙脚乱地稳住步伐,竭力完成表演。 但台下已经轰然大乱了。 「怎么回事儿?」 「假的吧!」 「这就是头牌?快滚吧!」 「哈哈哈哈笑死了……你们京花苑就这?」 …… 京花苑的纸人们赶紧出来救场,安抚客人,场面一度非常混乱,没人再注意台上贻笑大方的月公子。 他被一个伴舞纸人状似无意地,从那面大鼓上推了下来,落地时又刚刚好被琵琶砸中了手,鲜血一下子从手心伤口中汩汩流出。 席风啧啧道:「纸人还能流血啊。」 「过去看看。」白藏伸手在席风腰上一揽,带着他越过栏杆,从看台上飞至月公子身边。 受了伤的月公子呆呆坐在地上,没什么反应,任由鲜血流得到处都是。 席风心道奇怪,便叫他:「月公子?」 月公子:「……」 「他怎么回事?」席风纳闷,伸手想把月公子扶起来。 这一扶不要紧,只听沉闷的「咯吱」一声,月公子的肩膀,就被他拽脱臼了。 第44页 「……」席风崩溃地看向白藏,「师尊,我没使劲啊!」 白藏把席风的手拉回来:「这个纸人有问题。」 具体哪里有问题,他也不好说。而且这里人多眼杂,也不是仔细检查的好地方。白藏想了想,拎着月公子的后衣领把他拎起来,塞到席风手里:「拿着。」 纸人果然是纸人,虽然和真人一般大小,却几乎没有重量。 白藏四下看看,领着席风钻进了舞台帷幕。 帷幕之后,便是京花苑的后身,伶人小倌们的居所。 和前堂的奢靡混乱相比,这里可称得上是世外桃源了。大大小小的院落楼阁布置得极清幽雅致,间或栽着一些雪白的梨树,都争奇斗艳地绽着,散着香。 浓烈的花香四面八方往鼻子里钻,席风被痒得打了个喷嚏,勐然想起白藏说他不喜欢梨香,便扭头看去,果然见师尊嫌弃地皱着鼻子。 「梨香的确不太好闻。」席风笑道。 「唔。」 白藏并未对这梨香再发表什么意见,而是迳自向前走去。不远处有个晾满了湿衣裳的院子,里边有个纸人少年正坐在大木桶前洗洗涮涮。 真是奇怪,这些纸人不怕火,也不怕水,还能流血。 周围也没有其他人了,白藏便过去问道:「劳驾,请问月公子住在哪间院子?」 少年循着声音抬头,看见席风手中拎着的月公子,立刻扔下衣服跑了过来:「月公子!他怎么了?」 「从台上摔下来了。」 少年看起来很着急,想把月公子接过来,但他太过瘦小,抱不动月公子,只好求助席风:「您能帮我把月公子送回房间吗?」 「当然可以。」 连连道谢后,纸人少年便领着他们往院落深处走去。 一路上,通过询问纸人少年,师徒俩也大概了解了月公子的情况。 月公子原本出身贵族,却因族人犯罪而被连坐,贬为奴籍,又辗转来到京花苑。他虽是名义上的头牌,实际上今天是第一次登台,也不曾接待过客人。 把月公子放到床上,席风问道:「他一直不说话,是不是被吓着了?」 少年摇摇头:「月公子刚来的那天,在房中自尽了一次,又被救过来了。后来金乌先生和他在房中谈了一会儿,他不再寻短见,却成了这个样子。」 「金乌先生?」 「哦,就是京花苑的东家。」少年顿了顿,又道,「金乌先生有个莲台法宝,每次有公子耍性子寻短见,他就带着那个去给他们『安魂』。」 安魂?怕不是收魂吧。 白藏便问:「那金乌先生在哪?」 少年刚张嘴要答,外头就传来一阵不疾不徐的敲门声。 三人不约而同转头看过去,席风和白藏是警惕与好奇,少年却是一脸紧张。 「怎么办……是、是金乌先生来了!」他磕磕巴巴道。 门外的金乌先生并不等人来给他开门,象徵性地敲过以后,就自己推门进来了。他是一个高高大大的纸人,穿着华丽的袍子,蓄一把大鬍子,活像年画上的财神爷。 这位财神爷一进来就沖少年吹鬍子瞪眼:「小石头!你怎么伺候公子的!」 少年扑通一声跪下:「是小石头错了,请金乌先生责罚!」 尽管金乌先生看起来很生气,却并没有真的责罚小石头。见月公子还在床上躺着,他又过去假惺惺地嘘寒问暖了一番。 当然,月公子连个眼神都没分给他。 临走的时候,他对月公子道:「念在你是身体不适,我就不追究了。明晚的吟月宴上,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若是再搞砸了……你就等着挂牌接客吧!」 「……」 威胁完人以后,金乌先生大摇大摆地走了,只剩下愁眉苦脸的小石头,和宛如死人的月公子。 「这可怎么办呀……」 席风看一眼白藏,主动分析道:「月公子变成这样,应该和金乌先生那个莲台有关。」 白藏点点头,继续问小石头:「金乌先生住在哪?」 小石头向窗外一指:「那栋最高的阁楼就是,不过他只有晚上才在那里。」 事不宜迟,席风和白藏当晚就去夜探阁楼了。 说也奇怪,他们两个外人,在京花苑中却如入无人之境,就连金乌先生住的那阁楼,也是来去自如。 「会不会是故意引我们过去?」站在阁楼门口,席风忍不住猜测道。 「有可能。」白藏谨慎地四处看看,「小心一些,不要离我太远。」 阁楼共七层,最下面两层一点光都没有,从第三层开始有了一些烛光,向上逐渐汇聚,第七层已亮如白昼。 「金乌的意思,是太阳。他应该住在最上面一层。」白藏指指楼梯,「这边。」 席风跟在他后面,边走边问:「金乌先生会不会是江破月?」 「有可能。月本纯阴,借日光而生阳,正好暗喻月公子的『阳气』在金乌先生这里。而江破月,也是借了兄长的『名气』才得以立足的,这么说倒也解释得通。」 席风点点头,过了一会儿又问:「江破月为什么恨他哥哥?」 白藏语气幽幽:「可能是求不得,又放不下吧。」 这话听得席风一头雾水,江揽月从小离家,他弟弟对他能有什么求不得的? 第45页 再去问白藏,他却什么都不说了。 阁楼第七层已至。 转过楼梯拐角,便是一个巨大的莲花池,清澈见底的水中浮着田田莲叶,和一朵含苞待放的金边白莲。 池上云雾裊裊团团,在光芒照射下氤氲得像一片神光。 走近莲花池,白藏就皱起眉来:「那朵莲花就是月公子的元神。」 席风:「能带走吗?」 摘花倒是不难,只怕损了月公子的元神。 白藏果然摇头:「元神得用专门的灵器来容纳,我身上没带着。」 席风却眼睛一亮:「金乌先生的法宝莲台!」 只是这种重要的灵器,金乌先生八成会带在身边。 二人小心翼翼地在阁楼中搜索着金乌先生的位置,但转了一大圈都没有收穫,每个房间都空无一人。 回到莲池边上,席风嘆了口浊气:「他不会不在吧。」 「谁?!」 莲池另一边忽然传来一声厉喝。 席风吓了一跳,扭头一看,影影绰绰的云雾里,居然有个纸人在莲花池里洗澡。 见他起身朝这边走来,白藏立刻掐诀落结界,隐去了二人的身形。 纸人警惕地在莲池中搜索一番,没发现什么异常,疑惑皱眉:「难道是我听错了?」 但实际上此时席风和白藏就离他半步之遥,几乎是大眼瞪小眼地站着。 席风用眼神示意白藏:这人是谁? 白藏微微摇头。 这个纸人的精緻度和月公子不相上下,又能大摇大摆地在莲池里洗澡,想必是个重要的人物。 他没找到可疑的人,只好回那朵莲花边去了。 转身的时候,他后腰上一个代表天魔血脉的新月环印记赫然在目。 那个位置,那个浅淡的颜色…… 「卫息???」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麻辣牛肉真好吃~ 31、颜如玉(九) 席风与白藏对视一眼,两人都微微惊讶,但又不敢确定。毕竟眼前是个纸人,卫息又和云崖没什么关系,仅凭新月环印记认人未免草率了一些。 不过,这个画境也有天魔参与是毋庸置疑的。天魔是魔族中最为强大的一支,若是他们与江破月这种实力强盛的修仙者联手,再借彗沖南斗之力,势必会在这人间掀起一场大乱。 也不知道能不能阻止他们。 席风心里隐隐有种直觉,天魔重出于世的背后,是有人在蓄意谋划。 正乱七八糟地想着,前面的纸人已经洗完澡,站起来了。他凌空伸手一召,便召来了一套纸衣服,穿在身上。 再转过身,竟然连面容也变了。 这花里胡哨的衣袍,四方脸上一把大鬍子……不是金乌先生是谁?! 只见金乌先生站在莲池边,手腕一翻,一尊小巧玲珑的莲台便出现在掌心里。他缓缓将月公子的元神引入莲台中,然后带着走了。 「看来金乌先生不是江破月。」白藏撤了结界,「揽月没有魔族血脉,他弟弟也不会有。」 「元神拿不到了,先回去吧。」 即便是纸人,天魔的实力也不容小觑。况且莲台被金乌先生藏在体内,他们没法在不惊动他的情况下偷走月公子元神。 …… 第二天一早,小石头就请了一位大夫来给月公子看病。 纸人大夫左摸摸,右看看,坦言这失魂症他是没有办法,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处还是可以补一补的。 「补?」 纸人破了,用补倒也没错。只是月公子身上除了手心的伤口,就只有被席风拽脱臼的肩膀了,难道还有别的伤么? 席风正纳闷着,就见大夫将月公子的衣服解开了。 在场的人无不倒吸一口凉气。 虽然只是一个纸人,染了一身青青红红的颜色,但却是无声地诉说着月公子曾受过的非人对待。 席风看向小石头:「怎么回事?」 小石头也慌了,使劲摇头:「我不知道啊,不知道!除了金乌先生,没人来过的!」 难道是金乌先生?可惜月公子此时浑浑噩噩,说不出话来,无法证实。大家只能按下性子,先让大夫给月公子补伤口。 席风也很好奇纸人是怎么修补的,便凑得近了些。 旁边的小石头看起来似是不满,但又不敢说,左看右看,最后只在席风和白藏中间挤了个脑袋出来。 就见大夫将药箱打开,里面都是些浅绿色的干草。 「先说好,我这纸莎草都是上品,要贵一些的,但可以保证不留疤。」大夫伸出一只手,「五两银子。」 「五两银子?你怎么不去抢呢!」小石头扒拉开席风和白藏,钻出来气得跳脚。 大夫撇撇嘴,盖上药箱:「不补就算了。」 「哎,别。」席风急忙拦住他,「我有。」 说罢便拿出荷包,取了五两碎银给他。 小石头瞪大了眼睛看着席风,满脸震惊,仿佛从没见过这么多钱似的。 见钱眼开的大夫忙不迭收好银子,重新打开药箱,开始给月公子修补伤口。 席风本来以为修补之术会另有玄机,没想到只要把那些纸莎草放到伤口上,只消几息时间,伤口就自动长好了。而且确如大夫所说,一点疤都没留。 对纸人来说,纸莎草倒是种好东西。 第46页 只是身上的伤易补,元神空缺却难救。 他们夜探阁楼未果,月公子的元神依旧没有归位,那么晚上的演出一样是会搞砸的。 可月公子的元神明明就在金乌先生手中,他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京花苑这边走不通了,我们去外面找找线索吧。」白藏伸手从席风腰间的荷包里摸出一块碎银,递给小石头,「看好你家月公子。」 小石头还挺倔,头一扭,对银子视而不见:「照顾月公子本来就是我的事,不用你说。」 「……」 见他这样说了,白藏也没有强求,便把碎银放到自己袖中了。 出门的时候席风回头看了一眼,小石头的纸脸上,五官都皱在了一起,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后悔。 今天外面在下雨,虽然不大,但这阴雨绵绵也让人身上黏黏煳煳不舒服。路上的纸人少了很多,只偶尔有一两个打着伞匆匆走过。 师徒并行,见席风的衣服都洇湿了,白藏才后知后觉在他们头上撑了个防雨的结界。 席风扭过头,视线正好落在白藏的睫毛上,上面沾了些细密的雨珠,晶莹剔透。 莫名地,与黑白梦境里那个脆弱的医者相重合。 「师尊。」席风心血来潮叫他。 「嗯?」白藏抬眼回望,睫毛上的小雨珠随之掉落。 「他们称你为百药长老,所以你也是大夫吗?」 「嗯,我粗通医理,在门中掌管百药谷。」白藏点点头,然后又笑了,「但我可不会治这些纸人。」 席风自然不是这个意思,又问:「那如果有这样一个病人,想要治好他的病,必须去很危险的地方采一株药,你会去冒险吗?」 这样问他,不过是想确认一些事情,印证心中的猜想。 「为什么这么问?」白藏认真地思索了一下,「如果是过去的我,应该会去的。」 席风歪头,好奇道:「那现在呢?」 白藏神色淡漠,摇摇头:「除非是重要的人。」 白藏在世间几千年,常人对他来说不过昙花一现,能称得上「重要」的人,又能有谁呢。 虽然不知道他的心境缘何发生了变化,但席风几乎已能确定,黑白梦境并非一个普通梦境,那些事是真实发生过的,而梦境中人,的确就是年轻时的白藏。 席风还想再问问妖兽焚骨的事,结果还没张嘴,就被前面一阵吵嚷吸引了注意去。 一家店铺门口,围着十几个纸人,中间推推搡搡的,好像是在打架。 一个胖纸人叉着腰骂道:「你他娘的耍我?!没钱还想要孩子?娘的……老娘把孩子拆了都不给你!」 另一个干瘦的纸人被推在地上,也不依不饶:「黑店!奸商!说好了用上品纸莎草给我家孩子,你倒好,用劣品滥竽充数!还想赚钱……赚钱买棺材吧!」 「嘿?你个穷鬼还敢骂我!你他娘的……」 一胖一瘦两个纸人又扭打在了一起,围观的人看热闹不嫌事大,不仅不拉架,甚至还有人拍手叫好。 席风抬头看了看,这家店名叫「纸婴堂」,下头还有行小字「国字七七九号」。 绕过门口的一堆人,师徒二人悄悄进了这纸婴堂。 纸人没有生育能力,想要后代,就要到这纸婴堂来买。店里卖的纸婴也是不一样的,就如刚才瘦纸人所说,有用上品纸莎草做的,也有用中品、下品甚至劣品纸莎草做的。 纸莎草不仅可以修补纸人的伤口,甚至可以直接做成纸人。 席风忽然有个大胆的想法。 32、颜如玉(十) 席风凑到白藏耳边悄悄道:「我们能不能做一个假的月公子?」 白藏立刻就明白了席风的意思。 如果能做一个纸人冒充月公子,顺利完成今晚的演出,那金乌先生就不能刁难他了。只是这纸人该如何做呢? 看着纸婴堂里陈列的样品纸婴,白藏清清嗓子,把店里的伙计叫了过来:「我想要个孩子。」 伙计一听生意来了,立马换了一副态度:「好说好说。看您气质出众,谈吐不凡,想必是想要一个各方面都优秀过人的孩子吧?」 翻译过来,看你有钱,来个贵的? 「咳咳。」白藏故作高深,「你且先仔细说说。」 席风也添油加醋:「你们家门口还热闹着呢,不说明白了我们可不敢给钱。」 「哎哟,二位爷,外头那是无赖呀,怎么能信呢。小店开了百余年,可是童叟无欺,再说上面管的那么严,纸莎草来去消耗都是有记录的,哪里动得了手脚。」伙计解释道。 席风:「记录?」 「是呀,自从前两年出了私贩纸莎草的大案,就管得更严了,纸莎草一律由上面专供专送,一般人根本弄不到。」 这样一来,想做纸人就不太容易了,只能从这里买。 「那你们店的技术怎么样?不会白糟蹋了上品纸莎草吧。」 伙计一听他们要上品纸莎草,更来劲了,连忙道:「这您尽管放心!我们店都是手艺最出色的纸婴师,从浆草到铸骨,再到裱皮、画神,一共二十几道工序,道道把关,绝不敷衍!」 听起来还挺复杂,就算能搞到纸莎草,他们自己也做不成。 席风又问:「只能做小婴儿吗?能不能做大一点?」 第47页 伙计一愣,看看席风,又看看白藏,恍然大悟:「是,是,两个男人带孩子的确费力了些,小婴儿也确实难带。做大一点么,自然是可以的。」 虽然他脑补的方向不太对,但二人都自动忽略了:「那能做多大?」 伙计试探道:「两岁?」 席风摇头:「再大点。」 伙计:「那就四岁,四岁省心多了。」 席风:「还能再大点吗?」 这回伙计就不懂了:「四岁还不行么?这养孩子得慢慢来,要培养感情的,再大了不方便培养感情了。虽说你们两个男人是挺不容易的,但既然打算一起养孩子,那就得付出心血……」 眼看这伙计越跑越偏,白藏赶紧拦住了他:「成年人能不能做?」 「啥?」伙计顿时翻了脸,不耐烦地一挥袖子,「合着你们拿我寻开心呢?超过五岁都犯法,还成年人……滚滚滚,不做就滚,不要影响老子做生意。」 「……」 席风和白藏便麻熘地滚了。 这一条路走不通,也想不出还能有什么办法。师徒二人又在城中转了一圈,没有其他收穫,只得在天将黑时回到了京花苑。 金乌先生的吟月宴已经准备就绪了。相较昨天那一场,这吟月宴排场不减,但更风雅清致,更是置了流觞曲水在大堂中,对酒赋诗。 故而今天这一场,来者地位更高。有早到的宾客,已经三两入座,低声谈论着昨天月公子的演出失误。 「听说,是月公子身体抱恙,手指受了伤,故而没有弹好。」 「也不知道月公子恢復得怎么样,今夜能否得听天籁。」 「唉,既然受伤了就该好好歇息,待好彻底了再奏也不迟。」 「可怜他也是身不由己啊。」 「……」 看来金乌先生已经为昨天的事找好了藉口,并且完美地掩饰过去了。只是他所图为何呢?他心里再清楚不过,月公子今晚的演出一定还会搞砸的。 另一边,小石头已经为月公子穿戴整齐,打扮好了。 见席风和白藏回来,小石头急忙迎上来:「找到办法了吗?」 席风摇摇头,少年的嘴巴立马就耷拉了下去:「唉……这回算是完了。」 一袭红衣的月公子坐在床边,对即将发生的事一无所知。 白藏从纸婴堂出来就一直没说话,现在看着月公子,忽然道:「如果我替他呢?会立刻被发现吗?」 他和江揽月的身形倒是相差无几,再戴上面纱,应该可以煳弄一二。就是不知道在这些纸人眼里,他们究竟是什么样子,能不能矇混过关。 小石头眼前一亮,看着白藏:「真的吗?我觉得行!」 「那就试试。」 月公子的衣服刚穿上就又被小石头脱了下来。有趣的是,这衣服明明是纸做的,穿到白藏身上,就成了柔软半透的轻纱,层层叠叠,隐隐约约,带着一丝欲语还休。 面纱也戴上,垂下来刚好遮住白藏颈间的疤。小石头拿起硃笔,在白藏的眼尾点了一颗红痣。 「太像了!」他欢唿道。 席风摸着下巴,将白藏上下打量一番,心想师尊明明比那个纸煳的傢伙好看一万倍好吗。 「那一会儿就由我替月公子登台吧。」可能是衣服太透,白藏颇为不适地扯了又扯,「小石头,你说说我该做什么。」 小石头从琴架上把月公子的琵琶取下来递给白藏:「也没什么,弹好琴就行了。今晚的曲子是《塞上曲》。」 白藏抱着琵琶,忽然沉默了。 席风好像明白了什么:「师尊,你会弹琵琶吗?」 「……不会。」 这是一个很棘手的问题,他既不会弹琵琶,也没听过这首曲子。 白藏扶着额头问小石头:「谁会弹这个曲子?赶快找来弹一下让我听听。」 「你要现在学?」小石头非常惊讶,这曲子可是很难的,现学怕是来不及。 「听一遍就行,快去。」 只要听过就好办,到时候可以用法术来復现演奏,白藏只要做做样子便好。 没想到小石头说道:「我会。」 这次换席风和白藏惊讶了。还以为小石头只是个侍童,没想到居然也身怀才艺。 小石头得意道:「哼,我会的可不比月公子少。」 于是他便抱起琵琶,将《塞上曲》完完整整演奏了一遍。 哀哀思念,悲之切。 白藏用法术将琵琶曲收录妥当:「这回应当没有问题了。」 小石头又教了白藏抱琴的姿势,和几种指法,足够他在台上做样子用了。 这一来一回,又耽误了不少时间,外头有人来催,小石头便赶紧送白藏去前面候场。 曲水流觞,映月风情。 席风站在台下人群中,目不转睛地盯着白藏。 他坐在一树梨花边上,雪白花瓣扑簌簌落下,更衬红衣灼艷。琵琶上有金色的流光闪烁,是白藏的灵力在自行弹奏。 在座的文人骚客无不陶醉其中,赞不绝口,更有人一掷千金只为博美人一笑。 金乌先生款款走来,将银两纳入怀中,假笑着应承了几句。可当他转过身看向台上白藏时,表情却瞬间变了。 随后离开了前堂。 席风心道不妙,立刻跟着离开,果然见金乌先生匆匆忙忙去了月公子的院子。 第48页 他踢开房门,直奔卧房—— 屋里空空如也,月公子不见了。 33、颜如玉(十一) 想来是小石头提前把月公子转移了,这小少年机灵得很。 金乌先生回过头来,看向席风的脸上写满了愤怒:「把月公子交出来!」 席风闲倚门边,笑道:「月公子不是在台上吗?」 「那是假的!你们这些烂人……」金乌先生的纸鬍子被他自己吹的猎猎响,「我迟早把你们……全都毁掉!」 看得出金乌先生是真的非常着急,顾不得再跟席风拉扯,就气急败坏地出去找人了。 席风便又回了前边,等着接应白藏。 这次吟月宴的演出总算没有搞砸,小石头的曲子广受好评,轻纱遮面的白藏也吊足了宾客胃口,一直到他退场,前堂里的人们都还欲罢不能,叫着再来一曲。 开什么玩笑,白藏连一个音都弹不出来。 从台侧下来,席风已经等在那里了,主动接过白藏的琵琶,又伸手扶了一把,免得他下台阶时踩到衣裙。 「没出岔子吧?」白藏问。 「没有。」席风摇头,把刚才的事说给他听,「金乌先生发现了,但月公子已经被小石头藏起来,所以没有抓到。」 「那就好。」又走远了些,周围没人了,白藏才把面纱摘下来,松了口气,「刚才在台上还真是紧张。」 席风忍不住低笑一声,「师尊很厉害。」 「你取笑我?」白藏冷不丁把面纱往席风脸上一丢,「下次再有这种事就让你去。」 席风下意识躲开,面纱就落在了地上。他也没去捡,毫不真诚地向白藏道歉:「我错了师尊。」 下次还敢。 吵吵闹闹回了月公子的院子,小石头还没回来。 「他把月公子带哪儿去了?」白藏问。 「不知道。」席风一屁股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横竖也出不去京花苑。」 为了防止这些公子们跑路,京花苑前后门的守卫森严堪比监狱,要是能逃掉,估计小石头早就带着月公子跑了。 白藏想想也是,不必着急,索性跟着在席风旁边坐了。 他还未把衣服换回来,又没了面纱挡着,白皙的脖颈和锁骨便一览无遗,叫人很容易就被那伤疤吸引了目光去。 席风试了几次都没法转移注意,心里别扭,索性叫他:「师尊。」 白藏正琢磨着去哪弄点酒喝,呆呆抬头:「嗯?」 席风指指他的脖子:「这个……可以和我说说吗?」 「啊。」白藏忽然抬手捂住,「又吓到你了。我去把衣服换了。」 「没有,没有吓到。」席风赶紧解释,但白藏已经绕进里间去了。 珠帘掩映之间,红衣坠地。 像是怕看见什么似的,席风赶紧把目光收了回来。 不多时,白藏便换好衣服回来了。他习惯穿深色的衣服,领高袖广,裹得严严实实。这一件墨绿染得很有质感,腰间绣上几枝竹叶,更衬他腰细如竹,挺拔坚韧。 「也不知道小石头什么时候回来。」白藏打了个哈欠,状似无意地转移了刚才的话题,「有点馋酒了。」 席风见他不愿意说,也就没有再提,接着他话头道:「要不我出去找找?」 「那就一起吧,反正闲着也无事。」 这不出去不知道,一出去才发现,京花苑里都乱成了一锅粥,他们居然这么久都没听见动静。 「怎么了这是?」席风随手抓住一个纸人问道。 那纸人答:「月公子丢了,金乌先生大怒,正让大家找呢!」 偷偷瞥一眼旁边,还好白藏把衣服换回来了。 席风便故意大声说道:「月公子怎么会丢呢?他能去哪呢?」 「谁知道呢。不过金乌先生说谁找到月公子就赏他一斛珍珠,所以大家都在找。」语毕,这纸人就赶紧到处找他的珍珠去了。 席风忍不住啧啧道:「不知道的还以为金乌先生有多喜欢月公子呢,其实还不如一个侍童。」 「只是月公子对他有用罢了。」 不过看这阵仗,用不了多久就能把京花苑翻个底朝天了,只要小石头和月公子还在这,就一定会被找出来。 果不其然,才半个时辰,角落的一个空院子里就传来了激动的叫声:「找到月公子了!」 众人乌央乌央地赶过去,把小小的院子堵了个水泄不通。席风和白藏使了法术才得以挤到里面,金乌先生随后赶到,大家便为他让出了一条仅供一人通过的小路。 最先找到的那人邀功似的跟在金乌先生身边,喋喋不休地讲述着他是如何如何找到的月公子。 金乌先生听得不耐烦,挥手把他推出去老远,又把挡在门口的小石头抓过来:「你好大的胆子!」 小石头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竟然从金乌先生手里挣脱了,沖他喊道:「少废话,把阿月的元神交出来!」 「滚开!」金乌先生一脚踹在小石头胸口上,直接把那处的薄纸踩破了,露出里面黄绿相间的劣品纸莎草。 「下等人也配!」金乌先生啐了一口,骂骂咧咧地进屋。 白藏忙不迭拉着席风跟上,先人一步占据了两个室内看戏位置。 月公子仍是呆呆傻傻地躺在床上,美得毫无生气。 第49页 「阿月!」小石头追赶上来,拼命拦在月公子床前,一双眼睛铜铃似的瞪着金乌先生。 金乌先生看见月公子后,平静了不少,甚至对小石头笑了一下:「你怎么不杀他,捨不得吗?」 一石激起千层浪,金乌先生这句话,让所有人都惊讶地看向了小石头。 「……」小石头神色一凛,「你胡说什么,少乱扣屎盆子,想害阿月的明明是你!」 「哈哈哈……」金乌先生笑得鬍子都一翘一翘,指着自己道,「我害他?他能给我创造价值,我害他干什么?倒是你,小东西,岁数不大龌龊事可没少干。」 大家听得云里雾里,不明白金乌先生究竟什么意思。但当他伸手去解月公子的衣服时,席风忽然明白了。 之前他们一直以为月公子身上的伤出自金乌先生之手,现在看来,罪魁祸首恐怕另有其人。 小石头才是和月公子接触最多的人,有足够的作案时间。 不过,之前席风出于好心,帮了小石头一个忙。 「嗯?」金乌先生看着月公子白白净净毫髮无伤的身体,倍感疑惑,「你哪来的钱给他治伤?」 「我听不懂你说什么。」小石头冷冷道,「元神给我,放了阿月,赎身的钱我以后还你。」 金乌先生一翻手心,莲台出现在他掌上:「想要?」 小石头眼睛一亮,立刻伸手去夺。 金乌先生反应更快,躲开他的攻势,眼神凌厉:「我才刚把他元神养好,怎么可能再给你糟蹋。」 这话堪比晴天霹雳。 他们一直以为金乌先生是坏人,没想到家贼难防,小石头才是真正的幕后黑手。 这时候小石头也懒得再掩饰,移到床边掐着月公子的脖子把他拉了起来,以一种非常扭曲的姿势朝向金乌先生:「我再说一遍,把阿月的元神给我,否则我就毁了这纸身。没了纸身,就算你把元神养得再好,他也只能永远呆在那个破莲花里了。」 34、颜如玉(十二) 「你!!!」金乌先生气得咬牙。 如果月公子的纸身真的被小石头毁了,他的元神无处可去,就只能永远寄养在法器之中。 「交出来吧。」小石头伸出手,绽开一个志在必得的笑,「阿月是我的,也只能是我的。」 金乌先生冷冷看着他,莲台再次出现在掌中,白色花瓣上流动着淡金色的光芒。 「我没了月公子,不过是少赚一些钱,而你……」金乌先生忽然不生气也不着急了,勾唇一笑,「让我猜猜,你为什么不杀他。」 小石头的脸色瞬间白了。 金乌先生继续道:「你们从小一同长大,他自幼多病多灾,得人指点使了邪术吸走你的灵气,害你一辈子都是这副长不大的模样。你本应恨他入骨,将他千刀万剐,可你却……」 「别说了!」小石头突然打断了他的话。 金乌先生嘻嘻笑了一阵,把莲台举到眼前:「既然如此,我便帮帮你吧。拿着个纸身有什么意思,我直接帮你把他元神毁了,以解你心头之恨,如何?」 纸身毁了尚且有法子重塑,元神毁了可就真的没了。 小石头渐渐泄了气,把月公子揽在怀里顺了顺头髮和衣服,又沖金乌先生道:「你不是就想赚钱吗?把阿月的元神还来,放他走,我替他留在这里。」 金乌先生挑起眉毛:「你?」 「我怎么了!你瞧不起谁?」小石头气鼓鼓的,「阿月的琵琶还是我教的呢!」 金乌先生打量了小石头一阵,不怀好意地笑了:「倒也可以,正好有些客人就喜欢你这种长不大的……」 小石头捏了捏拳头,终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金乌先生便拿着莲台过来,释放了月公子的元神。淡金色的元神丝丝缕缕回到纸身中,月公子呆滞的眼睛也渐渐恢復了光芒。 可就在元神全部入体的一剎那,变故陡生! 一旁的小石头果断从身体中取出一把匕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向金乌先生的心脏。 但不成想金乌先生早有准备,四两拨千斤地化解了小石头的攻势,将他的匕首拨到一边,又抓住手腕反推了回去。 刀尖调转方向,直取小石头咽喉! 围观群众皆骇然。 席风第一反应是拔刀去拆招,但白藏的焚骨天火更快。 这画境里的纸人虽然水火不侵,但不代表其他东西也不怕火。只见一团火焰在两个纸人之间晃了几晃,那把匕首就被烧没了,只剩小石头手里一滩焦黑的灰烬。 金乌先生:「……」 小石头:「……」 「咳咳。」白藏清清嗓子,道,「大家有什么事商量着来嘛,何必动刀动枪的。你们看,月公子都看不下去了。」 刚刚醒来就被点名的月公子有一瞬间的迷茫:「……?」 小石头喜出望外地转过身,扑到月公子床边:「阿月,阿月,你终于醒了!」 月公子忽然面露惊恐地看着他。 只一个表情,便足以证实刚才金乌先生所言非虚。 「阿月,对不起。」小石头跪在床边道歉,「以后天高海阔都随你去,不会有人再拘着你了。」 月公子的声音沙哑难耐:「什么意思?」 「秘密。」小石头莞尔一笑,「就当做我最后送你的礼物吧。」 第50页 月公子听了,挣扎着要坐起来。 小石头赶紧去扶他,却一个踉跄,直直倒在了月公子怀里。 所有人都转头看去,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如魔爪一样从小石头后心探入,里面的纸莎草争先恐后地溢出来,伴随着浓稠鲜红的血液。 「弟弟!!!」月公子惊唿出声。 这魔爪仍在小石头体内狠狠翻搅,它的主人金乌先生,狞笑着看向月公子:「他将你卖进烟花之地,又对你百般折辱,我帮你杀了他,岂不快哉?」 显然月公子并不觉快意,他眼泪扑簌簌落下,沾湿了自己的脸,也沾湿了小石头的发。 小石头费力抬起手,擦去了月公子脸上的泪:「阿月,对不起……」 濒死之际,有一些记忆片段从他眉心飘出来,掺着杂质,灰濛濛的,不久就要消散。 白藏急忙施术,用自己的纯净灵力承载那些碎片,直接收进体内,在脑中復现了小石头的记忆。 身边的席风略带紧张看着他,见他神情不对,立刻握住了师尊的手:「怎么了?」 「小石头才是江破月。」白藏抬头与席风对视,六识相通,共享了这段记忆。 这是江破月初入明音渡的一段时光。 那年明音渡广收门徒,江破月顺利通过入门试炼,成为明音弟子。 但他虽与江揽月一卵双生,资质却天差地别。若说江揽月是天上月,江破月就像泥中石,任他怎么摸爬滚打,奋力挣扎,也摆脱不了满身泥泞,见不到半寸天光。 转折发生在他入门第三年。 那是一个朗夜,明音渡的大部分人都在自己房中休息,江破月却偷偷熘出来,去一座无人的小岛上练剑。 他每天都如此,从未被人发现过,但那天不知为何,他御剑而至时,那里已经有一个人了。 此人一袭华服,是代表明音的紫白配色,衣摆绣着大团大团的双色绣球,银蝶翩跹,表示此人的地位至少位列长老级别。 但江破月不认识他,明音渡十位长老中,没有他这样白髮委地,冷若冰霜的一位。 他用灰蓝色的眸子看向江破月:「你有执念。」 江破月:「……」 「你想变得强大,睥睨众生,想让过去瞧不起你的人臣服于你,想满足自己内心隐秘的欲望。」 江破月没说话,静静等着下文。 他又道:「但你资质太差,灵气不纯,经脉也窄涩,即使这样日夜练习,也不过堪堪赶上同门的脚步。」 江破月握着剑的手微微颤抖。这个人说的一点不差,他就是这样一个天资愚钝的人,即便付出百倍努力,结了丹,往后也再难寸进。 可又痴心妄想,觊觎本不属于自己的一切。 江破月悲凉又不甘的心情真切地萦绕在席风心头,他几乎能猜到接下来的发展。 那位神秘人继续说道:「其实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只要你能引气入体,哪怕是用天材地宝去堆,也能堆个半步金仙出来。」 但江破月只是个小小的明音弟子,哪来的什么天材地宝呢? 「我可以提供给你。」他果然道,「但是作为交换,你出师以后,要为我做三件事。」 这实在是极大的诱惑。 江破月并未思考太久,就答应了下来。 从此以后,他的修行突飞勐进,一日千里,迅速崭露头角,成为众人景仰的对象。 记忆断断续续,最后一幕停在一间密室里。江破月恭恭敬敬跪在白髮神秘人面前,从他手里接过了一个画轴。 他缓缓开口,嗓音幽寒:「人界安稳了四千五百余年,也该变变天了。」 35、颜如玉(十三) 小石头的记忆到此为止,这个梦境也在渐渐破碎。 千钧一髮之际,白藏的千机扇赫然出手,带着汹汹灵力飞向几步之遥的金乌先生。 金乌先生大惊失色,但已经躲闪不及,喉咙被锋利的扇边轻轻一扫,便裂开一个大口子,里边的纸莎草噗嗤就冒了出来。 「你们……唿唿……」金乌先生说话的时候,纸莎草碎屑就从他的伤口里吹出来,「毁灭……唿唿……」 他体内的莲台失去灵力支撑,被弹了出来,又飞去白藏手上。 金乌先生到底想说什么,已经无从得知了。席风只觉头脚颠倒似的一阵旋转,就和白藏一起回到了软禁江揽月的小院里。 好像没人。 「揽月?」白藏沖屋里轻唤了一声。 内室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他们便在外面等了等,结果出来的是江破月。 他好像是刚睡醒,衣衫松松垮垮披在身上,发冠也没戴,慵懒地打了个哈欠:「你们倒是挺快。」 白藏的千机扇还在手上,心思一动便朝江破月攻了过去。 他这招并未使出灵力,江破月随手一挡就化解了,却没想到这只是虚晃一招,白藏的真正目的在后头这一掌。 这一掌起码使出了白藏的七分实力,掌风把他的头髮衣衫都鼓动起来,携着澎湃的灵力,结结实实拍在江破月胸口上。 江破月被打得后退一步,但他只是皱了皱眉,随即浩然剑出,森寒剑光一闪而过,白藏就生生被逼退好几步,后背撞到门柱上,才堪堪稳住身形。 随后,有一缕墨发飘飘悠悠地落到他脚下。 第51页 「师尊!」席风赶紧去扶白藏。 也不知道白藏怎么就动起手来,且颇为尴尬的是,江破月的实力好像在他之上,一点也不像画境里所说,是用天材地宝堆出来的境界。 浩然剑出的声音惊动了屋里人,江揽月急急忙忙跑出来,所有人都扭头看他,气氛迅速沉默了。 他比刚才那位还要衣冠不整,甚至能从松垮的领口里窥见白皙胸膛。 上面好像还有些斑驳痕迹。 「怎么回事?」江揽月浑然不觉,视线一一扫过去,见席风半扶着白藏,立刻转头怒视身边的弟弟。 江破月哎呀一声,却眉眼含笑地先去给哥哥拢了拢衣襟,才不紧不慢道:「哥哥莫要冤枉我,是他先不分青红皂白就动手的。我挨的这一掌可不轻呢,换做旁人怕是魂魄都要被打散了。」 白藏:「……」 然而江揽月根本不吃他这一套,冷冷道:「你闹够了没有?」 「真的是他先打我!」没想到哥哥不信,江破月偏头剜了白藏一眼,又转回来故作委屈地看着他,活像一只白毛大狗狗。 也是奇了,这兄弟俩明明长着一模一样的脸,可又做着全然不同的表情,还这样毫无违和感。 江揽月懒得再费口舌,干脆代他向白藏拱手道歉:「白兄,实在对不起,我弟弟太娇纵了。」 白藏好笑道:「没事,确实是我打他在先。」 江揽月:「……」 有白藏亲自承认,江破月这回可扬了眉,一个劲吵吵嚷嚷:「你听你听!哥哥还不信我!」 江揽月素来寡淡的脸上划过一丝迷茫。 白藏实在看不下去了,转了话头问道:「江破月,明音那位白髮人给你的画轴呢?」 画轴是画境的钥匙,画魔的依託,而白髮人给江破月的那个画轴,很可能就蕴藏着什么重要线索。 但江破月翻个白眼,不屑道:「早就被我炼化了,你少打什么歪主意。」 白藏听了,神色更加凝重:「你是融了那个画轴,才晋升半步金仙的?」 江破月一愣,没想到他连这都能猜到,微微诧异地上下打量白藏,却看不出他境界如何,不由得心里犯嘀咕。 「那画轴虽然可以提升修为,却也蕴含大量魔气。」白藏继续道,「魔气与金丹不能彻底融合,留在体内,迟早会反噬的。」 江破月不以为然:「我既然敢做,就不怕什么后果。」 江揽月呆呆看着弟弟,说不出话来。 他早该知道的,这是一个疯子。 白藏轻嘆,又问:「他交给你的三件事是什么?」 江破月嗤笑一声:「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你很清楚他要做的事是什么,难道你就这样纵容他为害三界吗?」 听到这里,江揽月总算插上了嘴:「破月,『他』是谁?」 江破月不理哥哥的疑问,对白藏道:「我怎么会知道他到底要做什么,你们想知道,自己去明音渡问好了。」 说罢,竟是袍袖一挥,就将白藏席风二人送出了画境,重新回到那枯井边上。 席风愣了一下,问道:「那我们去明音渡?」 「不着急,等采了还魂草再去。」白藏颇为惋惜地搓搓自己鬓边断髮,嘆了口气:「走了走了,先睡一觉再说。」 席风还以为还魂草是个拜山的藉口,没想到他是真的要。 便问:「还魂草是做什么的?」 白藏:「顾名思义,养魂呗。」 他没有细说的意思,席风就没再问。二人回小院中小憩了半晌,醒来吃过云崖弟子送的晚饭,等到皓月当空时,就收到了洛无欢那边的消息。 席风这才发现,梦鲤镇画境中那对双龙铜镜,竟然被白藏带出来了。 「这东西比通灵符好用,我就拿了。」白藏说得轻描淡写。 洛无欢久违地出现在铜镜里,和席风打招唿:「嗨,师弟。」 席风摆摆手:「师兄。」 洛无欢好像正在吃饭,面前摆了好几样菜,时不时还伸过一双筷子来,夹些菜到他碗里。 席风便也沖那双筷子打招唿:「晚上好,惊澜。」 这下洛无欢又不干了:「瞎问什么好?白藏管好你徒弟。」 席风:「……」 白藏:「算了算了,这么晚了,徒弟我们睡觉吧。」 那边惊澜干脆直接把镜子拿了过来,怼到自己面前,直奔主题:「苏州这边的确有很多江揽月的画作,而且情况比我们预想的还要严重,起码已经有数以千计的凡人被卷进画境中,至今无人破境。」 洛无欢又补充道:「斜阳关书肆的那个颜如玉,今天我们碰到他了,穿着一身明音高阶弟子服。但以防打草惊蛇,我们暂时没找他。」 江南是明音渡的势力范围,出了这么大的事,明音不可能置身事外。而且江破月、颜如玉还有那个白髮神秘人,全都出身明音,绝不会是巧合。 明音渡这一趟,他们势在必行。 白藏点头:「正好快仙缘会了,仙门五派都得参加,省的我们再找理由。」 先前就听江揽月说起过仙缘会,席风好奇问道:「仙缘会是什么?」 洛无欢便解释道:「说得冠冕堂皇的,其实就是比武大会,相亲大会,寻宝大会,八卦大会,美食大会……」 第52页 说到这里,洛无欢还咂咂嘴,「不过明音渡的海鲜还是不错的。」 这边惦记着海鲜,那边白藏则是托着下巴算计着,怎么才能从明音捞点好东西给席风。 天材地宝来者不拒,灵丹妙药多多益善。 算计得明明白白。 商量完仙缘会的事,洛无欢又关心了一下自家白长老:「白藏,你採到草了吗?后天可就是满月了,别耽误了。」 白藏点点头:「明天就去,赶得及。」 又是满月……席风忍不住问道:「满月会怎样?为什么还需要还魂草?」 镜子里的洛无欢一脸狡黠:「满月的时候,白藏神魂不稳,会变成一只小白猫哦~」 36、颜如玉(十四) 师尊变猫?! 白藏却面无表情地把镜子拿起来:「我不是真的猫,但你是真的狗。」 然后不等洛无欢再张嘴,就果断断了联络。 抬起头,见席风一脸担忧地看着自己,白藏又一脸揶揄:「这种话你不会也信吧?」 「啊,不。」席风赶紧摇头,「但是满月……究竟会怎样?」 变成猫什么的,自然不可信,不过洛无欢说白藏会神魂不稳,八成是真的。 毕竟,还魂草不就正是用以养魂吗? 满月之时月汐之力最为强盛,可荡涤天地间浊气,对修行者来说大有益处。但凡事有两面性,如果神魂有损,这种强势的月汐之力就会长驱直入,给不完整的神魂带来难以言喻的痛苦。 洛无欢曾说,白藏的情况与画境中的唐锦相似。当时席风理解错了,现在想来,他的意思应该是,白藏和唐锦一样,神魂有损。 那边白藏撑着下巴,饶有兴致地观察了席风一会儿,好笑道:「你又瞎想了些什么?不过是身体会虚弱一点,不必在意的。」 席风本来还想问问他的神魂是怎么损伤的,但看白藏这样子,怕是不肯说实话,干脆就闭了嘴。 …… 第二日早膳后,江破月来领他们去采还魂草。 白藏刚跟他打过,两人谁也不理谁,席风想起江破月做的那些事就觉噁心,便也不说话,三人就这么气氛诡异地走着。 还魂草长在天女峰顶,须得御剑上去。 江破月不想等他们那慢悠悠的机甲鸟,召出浩然剑一跃而上:「我在峰顶等你们。」 席风在山下翻白眼:「希望浩然剑把他摔死。」 不过也就说说。浩然剑本是江揽月的佩剑,能受他驱策,肯定也是认过主的,自然会护主人周全。 「上来吧。」白藏已唤来机关玄雀,朝席风伸出手。 机关玄雀长鸣一声,摆着火焰般的长尾,盘旋飞向天女峰顶。 越往上温度越低,还飘起雪花来,山风唿啸,天地之间一片茫茫之色。 峰顶松树下有一小亭,外头笼着光晕一样的结界,江破月正坐在里面喝茶。 席风拍拍机关玄雀的后背:「乖,去那边亭子里。」 机关玄雀鸣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下一刻,江破月就被突然冲进来的机甲鸟掀了个底朝天。 茶汤淅淅沥沥地顺着道袍往下滴,下摆绣的金兰上还挂了几片碧绿茶叶。 「你们干什么!」江破月怒斥道。 席风没忍住笑了一下,又赶紧压下嘴角:「不好意思,我第一次驭机关玄雀,不太熟练。」 「哼!」江破月从地上爬起来,气唿唿地甩甩袖子,「还魂草就在周围,你们自己去采吧。」 席风左顾右盼,周围除了雪就是雪,哪里有什么草? 白藏却扯扯席风袖子,把他带出了小亭。 「还魂草没有实体,看不见的。」猜到席风的疑问,白藏主动解释。 席风惊讶:「那怎么采?」 「眼睛看不见就用神魂来看。」白藏伸出手指在他眉心一点,周遭立刻变了样。 席风的心脏瞬间扑通扑通地剧烈跳动起来。眼前的黑白景象对他来说太过熟悉,只不过这次他没有变成焚骨而已。 白藏以为他被吓着了,关切地拍拍后背:「只是暂时封闭你的视觉,等采完草我就帮你恢復。」 「我知道的。」席风点点头,「不过师尊,为什么神魂所见的景象只有黑白两色呢?」 白藏正在掏储物袋的动作一顿:「什么?」 席风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然后看着白藏,忽然从他的表情里品出了一丝不对劲。 「难道师尊所见……不是黑白?」席风试探着问。 白藏避开席风的视线,尴尬地笑笑:「嗯。」 席风:「……」 怎么回事。 「不用太在意,有的人也是这样的……妖族也是……」白藏含煳其辞,然后递给席风一个小袋子,「採到了还魂草就装在这里面。还魂草是蓝色的,看见了你就知道。」 「蓝色?」 席风嘆气,这恐怕有点难。 白藏赶紧改口:「它像冰晶一样,六个角的。」 眼看就有一场暴风雪要来,雪后再开山起码要等三五天,还魂草可等不了那么久,也就是说,他们只能在这一个时辰左右的时间里,尽可能地多采一点。 因此他们决定分头去采。但白藏不放心,又在席风身上施了个追踪印记。 时间紧迫,席风也顾不得再思考什么颜色问题,专心找起还魂草来。 第53页 好在还魂草的植株不算太小,又晶莹剔透闪着光,否则席风可能还真的看不见。 席风一路采着草向前走去,不知不觉就走进了一道狭窄山谷里,等回过神来时,头顶竟已经完全被乌云遮蔽了。 狂风还在推着他往前走,漫天暴雪瞬息而至。 这时候折回去已经不可能了,席风只能继续前行,借着两侧的山石遮挡住一些风雪。 这时候他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就是白藏千万不要来找他。 虽然以白藏的行事风格……应该不太可能。 席风沿着山谷走了一阵,在一侧的峭壁上发现一个山洞,就打算进去躲躲。进去之前,还把髮带拆了绑在洞口的石头上。 红色的,醒目,白藏过来一眼就能看见。 而另一边的白藏其实早就发觉天象有异,又感应到席风的位置逐渐靠近山谷,索性放弃采草,直追徒弟而去了。 只是他没席风运气好,在暴风雪最强的时候,被前后夹击在了山谷中。 天女峰孕育自云崖山灵脉,连风雪都带着灵力,一次次击破白藏的结界,令他寸步难行。 偏偏这时候,天黑了下来,乌云之后,一轮金黄满月若隐若现。 山洞里的席风看见月亮后更是坐立难安,内心几经挣扎,最后还是跑了出去,逆着风雪原路返回去找白藏。 其实也没走出去多远就找到了。在雪中看见白藏的那一幕,奇异地与黑白梦境相重叠,让席风都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还没有醒。 他跑过去把白藏从雪里刨出来,人事不省的师尊就和黑白梦境里一样的寒冷僵硬。 「师尊,再坚持一下。」 席风把白藏抱起来,深一脚浅一脚地抱回山洞里。 这时候他倒希望自己是焚骨了,起码还能用毛茸茸的肚皮给白藏暖暖身子。破山洞里没有热水,控火他也不会,只能把人揽在怀里,输一些火灵力过去,却也是杯水车薪。 席风从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迫切地希望自己变强。 他想保护白藏。 作者有话要说: 补上啦~ 37、颜如玉(十五) 这个想法好像有点不切实际,况且白藏是师,他是徒,断没有要徒弟去保护师尊的道理。 可它就是产生了,像一朵花长在席风心上,根须搔得他心底痒痒,上头开着一抹明艷的红,悄无声息却引人注意。 他嘆了口气,伸手把白藏的长髮拨到脑后。之前上面沾了很多雪,现在化了,变得又湿又冷。 没了头髮遮挡,他脖颈上的疤就又显露出来。 席风把指尖贴上去,轻轻摩挲那一小片凹凸不平的组织。薄薄的皮肤之下,脉搏缓慢地跳动着,虽弱,但还顽强。 总之不管曾经歷过什么,幸好,他活下来了。 …… 白藏没有睡太久,约莫也就两个时辰,便皱着眉醒了过来。他微微偏头,席风熟悉的脸庞就映入眼帘。 有心想挣开,可这个徒弟人高马大,手长脚长,像只八爪鱼似的紧紧箍着,令他动弹不得。 外面风雪还在唿号,席风沉沉睡着,白藏最终还是没有叫醒他。 人的怀抱和妖兽的怀抱……果然还是不一样的。白藏看着山洞顶上黑漆漆的石头,没头没脑地想。 不过,虽然没有又长又软的毛,却是一样的温暖舒适。 这么想着,白藏又笑了。 只是这笑看起来有一点苦。 受月汐之力影响,他的神魂一直躁动不安,承受着难熬的痛苦。就像整个人被撕成碎片,再一点一点融合起来,再撕碎,再融合,无休无止。 这个时候的白藏是没有灵力的,所以每个月的月圆之夜,他都会找个安全的地方,独自度过。 只有今天是个例外。 白藏深吸了口气,咬着嘴唇忍下一波汹涌袭来的痛楚,免得不小心叫出声,吵醒席风。 他的手就搭在席风胸口上,能清楚地感知到底下强壮有力的心跳。再往上,是小山一样起伏的脖颈与喉结。 山洞里没有光源,看不真切,但借着外头的月光和雪光,席风脖子上那道轮廓线格外分明。 他真好看。 白藏咽了口口水,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用指腹撩了一下。又像做了亏心事一样,赶快把手抽回来藏好。 那一点肌肤相触的感觉还停留在手上,竟连神魂之痛都消弭了些许。 「焚骨……」白藏在黑暗中无声开口,「我终于把你等来了。」 这一夜白藏睡睡醒醒无数次,常常被痛醒了,又痛昏过去。有几次无意识地呻丨吟出声,席风立刻就被惊醒,手忙脚乱地查看情况。 可神魂上的伤,又哪里能看得见呢。席风心疼极了,索性拿出一株还魂草来,直接给白藏吃下,这才安稳了许多。 席风一共采了三十三株还魂草,吃掉一株,还剩三十二株。 可还魂草五十年才成熟一次,每年又有十二个月,怎么可能够吃。 也就是说,几乎每一个月圆之夜,白藏都只能生生地捱过去。 一股勃然怒气在席风心底憋着,找不到出口。如果可以,他恨不得立刻提刀冲出去,将那个伤了师尊神魂的人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嗯……」白藏忽然扭了扭身子,无意识地攥紧了席风的领口,眉头也轻轻蹙起。 第54页 他又在痛了。 那还魂草根本就没什么用。 席风登时就顾不上生气了,急忙把人抱紧了些,手掌一下一下拍着他的嵴背。 外面风雪渐歇,那轮玉盘似的圆月招摇地挂在天上。 一箭射下来算了。 席风咬牙切齿地想。 一夜终于熬过,晨曦刚从天边泛起的时候,席风才又被睡意席捲,迷迷煳煳睡了过去。 不久,白藏醒来。 他眨眨眼,看见席风眼下的青色,便没有动。 虽然一整晚都昏昏沉沉痛苦难当,但他还是有些意识的,知道席风夜里醒了几次,给他餵药,还输了灵力。 尽管没起到什么作用,白藏心里仍旧一片温暖。 就像这个怀抱一样,根本捨不得离开。 又赖了一会儿,眼看着红日升起,金光照进洞口,白藏才依依不捨地起了身。他的灵力还没恢復,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先打坐调息。 两个时辰后,席风才醒来。 他先是发觉怀里空了,吓了一跳,勐地弹坐起来,然后才看见旁边安静打坐的白藏。 「师尊。」 白藏转过头来,憔悴苍白的脸上扯出一个勉强的笑:「你醒啦。」 「嗯。你好点了吗?」席风凑过来,小心地抓住白藏的手腕。 还好还好,脉搏强壮了许多,手也有温度了。 白藏揶揄他:「你什么时候还会把脉了?」 席风摇头:「我不会。师尊不如教教我,我很想学。」 以前席风从没思考过这问题,现在想来,医者治病救人,同阎罗博弈,奉为神道都不为过。若是他能学有所成,将来为白藏解除痛苦,岂不美哉? 白藏却道:「贪多嚼不烂。你还是先把心法和刀法练好吧。」 「……」席风只得悻悻点头。 沧浪云海的心法已有小成,绝影门的心法也已突破第三层,但这远远不够,他还得再快一点,再强一点,才有资格保护身边的人。 调息了一会儿,白藏感觉舒服一些了,就站了起来:「谷口肯定被大雪封住了,这两天出不去,只能在山谷里找找有没有吃的了。」 「师尊。」席风急忙叫住他,「别出去了,一会儿怕是又得下雪。我不吃东西没事的。」 他早就可以辟谷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白藏好像对吃饭很执着,一日三餐都非要给他安排上。 白藏果然道:「不行,饿肚子会影响修行速度。我记得这山谷里有雪兔和山鸡,我出去找找。」 说着就要往外走了,席风只得跟上:「师尊等等我,我们一起去。」 刚走到洞口,白藏就突然止住了脚步。席风疑惑地顺着他目光看过去,恍然大悟。 「昨天怕师尊找不到我,就把髮带留在那里当记号了。」席风不好意思地捋了一把头髮,他昨天心急,完全忘记身上有追踪标记了。 白藏又看看他一头披散的长髮,莫名觉得好笑——现在他们两个的样子还真是像。 便从储物袋中摸了摸,掏出一根赤金色火焰纹的髮带来:「我帮你扎一下?」 席风瞥了一眼,那髮带上的花纹明显就是焚骨天火,顿时有点不太想要。 可这是师尊给的…… 纠结了一时半刻,席风最终还是乖乖半蹲到白藏面前,让他给自己把头髮束好:「那就谢谢师尊了。」 白藏又拿出一把角梳,细细地帮他把头髮梳顺,再在脑后拢成一个马尾,用髮带仔细扎起来。 「好了。」白藏笑眯眯,「徒弟的头髮这么软,想必心也很软呢。」 「……」席风不知答什么,索性站起来走了。 他们所处的地方其实离入口并不远,再往里走,山谷深处是很广阔的一片冰原。 雪松树下,有一只毛茸茸的雪糰子在哼哼唧唧地玩耍。 「江道长的灵宠?」席风诧异道。 白藏仔细看了看:「不是,揽月那只比它要胖一些。」 再往前走走,原来每棵雪松下都围着一堆蹦蹦跶跶的雪糰子。 「这到底是什么?」席风忍不住问。 「我想想。」白藏想了一会儿,才道,「是一种灵,叫祝松。」 雪糰子们见有人过来,哼哼唧唧地四散跑远了,唯有一只最胖的,不小心被松枝卡住,四只小脚只得拼命踢踏,发出撕心裂肺的叫声。 「哈哈哈,它好呆。」席风在旁边幸灾乐祸。 白藏走上前去,帮这只胖糰子解开了松枝,捧在手心里顺了顺毛,「没事啦,不要怕。」 胖糰子乖乖窝在白藏手中:「哼唧哼唧……」 见它这样听话,席风也没忍住伸出手指去逗了逗。 胖糰子眨巴眨巴它的小黑豆眼,又用小尖耳朵蹭蹭席风的手。 席风受宠若惊:「它竟然不咬我。」 「祝松性格很温顺的,揽月那只是被他宠坏了。」白藏把它举到席风眼前,「要不要养?」 「啊?」席风有点手足无措地接过来,和胖糰子大眼瞪小眼,「我,我养不好的。小时候秦统领送我一只野兔,没过两天就死了。」 「那不一样,这是灵宠。」白藏本也是随口一提,见席风不愿意也不勉强,「不过你不想养就算了,反正它也没什么用,还吃得多。」 第55页 一听自己遭了嫌弃,胖糰子立马不干了,竟然在席风手里扭了起来,还边扭边唧唧叫。 席风:「……它在干嘛?」 白藏掩唇笑了:「跳舞讨好你。」 席风也没忍住笑了,见这胖糰子这么积极,也有点跃跃欲试:「要不,我养它试试?」 「可以先带在身边,反正我们一时半会儿也不走。以后下定决心要养了,再结灵契也不迟。」白藏道。 席风点点头,又戳戳胖糰子毛茸茸的脑袋:「希望你能喜欢我吧。」 胖糰子蹭蹭蹭爬到席风头上去,趾高气扬地叫道:「哼唧唧!!!」 「它好像对你很有信心呢。」 白藏拢了拢袖口,伸手从雪松树上摘下一个松塔递给胖糰子。 胖糰子高兴地抱着松塔剥松子吃。 师徒二人又继续往山谷深处走去,有不少小动物探头探脑地观察他们。 「我们真的要抓兔子吃吗?不太好吧。」席风没想到这山谷中还别有洞天,孕育了如此多的灵兽。 白藏也陷入了沉思:「好像是不太好。」 头顶的胖糰子听懂了他俩的对话,哼唧哼唧地要给他们指路。 「哎哟你别揪我头髮……师尊刚扎好的。」席风被迫跟着胖糰子的指引向另一边走去。 巨大的画卷在冰原上展开。 作者有话要说: 刚才少粘了一段过来_(:3」∠)_ 38、颜如玉(十六) 席风还没见过这么大的画卷,几乎和神机府的校场一样大,不禁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两步。 「没事,这不是画境。」白藏安抚道。 再仔细一看,这画卷的确和画轴不同。 画卷展开铺在地上,其上生着不少仙树灵草,百花争妍,落英缤纷,间或有灵兽穿梭其中,时而摘叶衔果,时而奔跑嬉戏,一派祥和之景。 看了一会儿,席风才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此处千里冰封,不适宜植物生长,所以才用这仙器,造了一处桃源洞天出来。」 白藏点点头:「正是如此。」 头上的胖糰子还在哼哼唧唧,席风便继续跟着它的指引,走进了那画卷中去。 甫一进去,就觉周身温暖舒适起来。画卷中的空间宛如仙境,充斥着丰盈的灵力,令人神清气爽。席风深吸口气,又舒展了一下筋骨,仿佛体内浊气都被净化了,整个人轻灵舒爽得很。 胖糰子把他们引到画卷深处去,那里有一池温泉,池边还有棵桃树,结满了粉嫩饱满的大桃子。 「哼唧!」它卯足了劲在席风头顶一蹬,就跃到了那棵桃树上去。 再一踩,就有一颗熟透的大桃子掉了下来。 席风赶紧伸手接住。 桃子拿在手里沉甸甸的,已经有些软了。把薄薄的皮剥下来,里边是细腻香甜的果肉,汁水横流,十分诱人。 席风刚想把这颗桃子给白藏,勐然想起他是不能吃的,转而问道:「师尊,要不要尝一口桃汁?」 桃汁应该可以的吧。 白藏看看席风,又看看他手里的桃,笑道:「好。」 席风正想着怎么榨一些桃汁出来,就见白藏低下头,在他手指上吮了一口流下来的桃汁。 「好甜。」白藏舔舔嘴唇。 席风整个人都呆住了。 那个温软触感转瞬即逝,虽然轻,却在他心里掀起惊涛骇浪。 始作俑者白藏将千机扇一展,遮去了脸上表情:「你先吃,我去看看温泉。」 说完便走了。 留下席风心情复杂地把桃子吃完,又沉了沉气,才向温泉走去。 热气裊裊,灵力激盪。 大抵是昨夜真的损伤太大,向来喜欢强撑的白藏这会儿也撑不住了,已经自顾自脱了衣裳泡进去,借着灵泉修復身体。 他靠在池边的暖石上,睡颜恬静。 有一只小鹿远远地从树后露出头来,好奇地看着他们。席风本不欲理会,胖糰子却炸了毛,眼看着要大声叫唤起来,席风赶紧伸手,捏住了它的小脑袋。 「嘘。」席风用很小的声音道,「师尊在睡觉。」 胖糰子眨眨眼,似乎听懂了。 席风便放它去一边玩了,也在师尊旁边打起坐来。 这里的灵力纯净又充沛,实为修行圣地。不过调息了两个时辰,席风的心法境界就又突破了一层。 欣喜地睁眼,便对上白藏笑盈盈的目光:「恭喜。」 「多谢。」席风又问:「师尊可感觉好些了?」 「还可以。」白藏趴在暖石上,墨发倾泻入水,随着水流沉浮漂荡,像是深渊中伸出的触手,想要勾着什么人的魂魄沉进去。 席风不着痕迹地移开目光:「那就好。」 下一瞬,只听「哗啦」一声,白藏就这么毫无徵兆地从水里站了起来。 席风下意识抬头,就被白藏光洁的后背晃了眼。 白藏很快就穿上了衣服,转过身来,一脸讶异:「徒弟,你怎么了?」 席风不明所以,但觉脸上湿乎乎的,就用手去摸,赫然摸了一手的血。 他居然流鼻血了。 「是那仙桃的效力太强了。」白藏并没有笑他,而是拿了一方手帕出来给他把鼻血细细擦净,「不碍事的,别紧张。」 席风倒不是紧张,只是暗暗觉得,或许也不完全是仙桃的效力。 第56页 擦过鼻血的帕子已经脏了,席风就要了过来,打算洗干净再还给师尊。叠起来的时候,才发现上面还绣了花。 是一枝芍药。 模样很眼熟,但席风一时想不起来,便作罢。 二人又在林子里走了走,一只雪糰子哼唧哼唧地滚了过来,冲着白藏一通乱叫。 席风仔细辨认了一番:「这个好像是江道长的那只了。」 白藏把它捧起来:「是揽月出了什么事吗?」 「哼唧哼唧!」雪糰子急切地抱着白藏的手指,要拉着他走。 白藏便叫席风:「跟上去看看吧。」 画卷的尽头,是一个传送法阵,江揽月的灵宠祝松应该就是从这里过来的。 「从这里传出去,应该就离开山谷了。」白藏回过头,「你想好了吗?」 他问的是那只胖糰子。 席风也回过头,就见胖糰子眨巴着他的小黑豆眼,看看席风,又看看草丛里的小鹿。 「它应该不太想离开这里。」席风笑了笑,「我们走吧,师尊。」 传送阵开,师徒二人被带回天女峰顶的小亭中。 白衣道长正在假寐,雪糰子扑进他怀里,一直钻进了衣襟里去,藏起来不见了。 席风仔细看看他,眼尾有红痣,这居然是江揽月。 「揽月道长?」 江揽月撑着石桌起身,苦笑道:「是我。」 席风诧异:「他怎么肯放你出来?」 白藏心道不对劲,抓过江揽月的双手来看,那上头密密麻麻的禁锢符咒都不见了,他的灵脉也不再受制,精纯的灵力细细流淌着。 「江破月怎么了?」白藏问道。 江揽月垂下眼帘,神色淡淡:「死了。」 死了?! 「我不知道怎么回事。」江揽月回忆起当时情况,面露不忍,「他夜里惊醒,一言不发解了我身上的禁制,又给我恢復修为。我还没来得及问个清楚,他就……金丹爆体了。」 金丹爆体,通常是走火入魔的修士才会有此死法。 「他金丹不纯。」白藏摇摇头。 用融合的法子修炼极为兇险,江破月强行与那个画轴融合,提升自己境界,终是遭了反噬。 江揽月嘆了口气:「虽说这都是他咎由自取,可我还是想走一趟明音,查一查。」 仙缘会在即,白藏和席风本也打算去凑热闹,便和江揽月一拍即合,约好了第二天一起出发去明音渡。 江揽月又对白藏关切道:「今夜就再在云崖留一晚吧,我看你还有些虚弱,须得好好调息才是。」 他说得一点不错。白藏虽比昨晚好了不少,可恢復的灵力还是不足一成。尤其是入夜以后,天地间残余的一部分月汐之力,亦令他颇为难熬。 当晚,席风便向江揽月讨了些灵酒,给白藏送过去。 「师尊,我能进来吗?」席风敲敲门,又轻轻推了一下,才发现门从里面栓住了。 席风心里咯噔一下,提高了音量:「师尊!」 白藏这才回应他:「睡觉了。」 声音很小,像是闷在被子里。 一想到白藏可能正独自缩在床上,把自己裹成一个茧,默默忍受着痛苦,席风就一阵烦躁。 但还是耐下性子哄他:「师尊开开门吧,我给你带了酒。」 房中又没有反应了。 席风等了等,没等到答覆,一阵心惊胆战的,干脆直接用灵力开了门。 屋里窗帘拉着,一点光亮都没有。 摸索着走过去把酒放下,点了一盏小灯,席风才轻手轻脚走到床边去。 果然如他想的那般,床上一团被子裹得鼓鼓囊囊。 「师尊?」 他轻轻叫了一句,白藏仍然没有反应。 难不成疼晕过去了? 席风赶紧掀了个被角,打算把人挖出来看看情况。 结果就只听急促的一声惊唿,席风吓得差点把手里的烛台扔出去。 看着白藏手里的东西,席风感觉脑袋一阵眩晕:「师尊你……」 他的好师尊躲在被子里一手夜明珠,一手小话本,竟是看得入了迷,连席风进屋,走到身边了都没发觉。 亏他还在担心! 白藏欲盖弥彰地把小话本往被子底下掖了掖,心虚地沖席风笑笑,「有点疼,睡不着。」 席风:「哦。」 是看话本兴奋得睡不着吧。 席风咬咬牙,放下烛台转身出去了。 边走边唾弃自己:多管闲事。 白藏看着他气唿唿离开的背影,没忍住笑了起来。 …… 第二日是个大晴天,阳光洒下来,整座云崖山都金灿灿的。 江揽月早早就在院中布置阵法了,白藏灵力没有恢復,得由他来画阵传送。明音渡距云崖山甚远,阵法要求非常高,这一画就是两个时辰。 结果阵都画好了,这师徒俩还没起床。 江揽月只好上前去敲门:「白藏,你醒了吗?」 没人应。 又去席风那边敲门:「席风,你醒了吗?」 「哎,醒了醒了。」这次有人应了,不过应的人是白藏。 江揽月便拢起手等着白藏出来:「原来是你住这边啊,我以为是你徒弟呢。」 结果门打开了,出来的人是席风。 第57页 「江道长早。」 「呃,早。」江揽月看看席风,又看看他身后的白藏,似是想说什么,最终又什么都没说。 其实昨晚席风走后,白藏想了想,还是跟着跑了过去。这个徒弟话不多,心思却不少,有时候白藏总想逗逗他,又怕过了火,生出嫌隙。 到后来白藏真的发作起来,席风仍是不忍,便把他留在房间里过夜了。 今天天亮,月汐之力才彻底被荡涤干净,白藏也不再是一副虚弱样子。头髮用银簪半挽起来,一身靛青色竹叶袍子,十分清秀俊朗。 因着要赴仙缘会,席风也换了同款袍子,以示绝影门人的身份。 白藏走出来,见到院中的阵法,赞不绝口:「辛苦了,揽月。」 「无妨。那我们现在就出发?」 「等等。」 白藏快步走进自己原来的房间去,把那坛酒拿了出来,笑道:「好了,走吧。」 阵法启动,金光环绕,不多时,便将三人送到了舟山岛。 因为要开仙缘会,这里已经被明音装饰一新,但奇怪的是,市集上竟然没什么人,偶有路过,也是匆匆忙忙,像在躲什么似的。 「怎么回事?」 席风随手拦住一位老人家,还没开口问,对方就张牙舞爪地大叫起来:「无常……无常索命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4-30 20:50:35~2021-05-02 20:53: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鹤子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39、颜如玉(十七) 无常? 几人对视一眼,不解其意。 「老人家,你再仔细说说?」江揽月温声道。 但这老人家已经被吓得有些恍惚了,把他们往旁边一推,便夺路而逃。 席风猜测道:「难不成路上没人,就是因为这个『无常』?」 「有可能。」白藏指指老人家来的方向,「我们过去看看吧。」 三人便沿着这条路走过去,没多久,就有一股血腥味丝丝缕缕地飘了过来。 源头不难找,是这条街上最气派的那栋房子,从匾额上可以看出,这家人姓宋。 走上前去,便能看见宋府门口的台阶上,赫然印着一个血脚印。看尺寸,兇手是个男子,且十分招摇,竟然这样大喇喇地从正门离开,还留下痕迹。 席风上前去敲了敲门:「请问有人吗?」 敲完等了等,没人应,他便直接把门推开了。 门内的血腥气更加浓烈,地上星星点点都是血迹,还没干透。不远处的花廊里,横七竖八躺着几个下人。 「过去看看。」白藏以扇掩鼻,走在前面。 这几人有男有女,死状一致,均为七窍出血,死于内伤。他们的衣衫规整,身上也没有外伤,死前应是没有经过搏斗与挣扎。 仅是这样,不足以在院中留下那么多的血迹。 他们继续探寻,果然在屋内发现了其他的尸体。这几人衣着华贵,应是宋家的主人了。他们的样子与外面的下人们相比,可谓是惨烈非常。尤其是宋家夫妇,不仅内伤出血,身上还有很多的外伤,伤口都很细,应是被极薄的利刃所伤,连衣裳都被割得褴褛不堪。 这样的外伤不致命,却带着极强的泄愤意味。 江揽月蹲在地上一一查看过这些尸体,起身道:「兇手应该是个明音门人。明音弟子善音律,可杀人于无形。至于外伤……像是琴弦所为,此人或许用的是弦乐器,琴或琵琶之类。」 白藏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仙缘会在即,明音却出了这样的事,偏偏我们一路走来,一个明音弟子都没见着。」 江揽月点头:「的确蹊跷。」 「师尊,你会不会重演过往的法术?」席风忽然问道。 在重欢楼画境中,折情就是用这种法术,重演了他和慕云歌的过往。 「嗯?你怎么知道还有这种法术的?」白藏不禁好奇道,「这可不算什么正经法术。」 「……」席风噎了一下,不明白哪里不正经了,只好含煳道,「我见别人用过。」 白藏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没有再问,转身向江揽月伸出了手:「揽月,借我些灵力。」 方才席风听他说这不是正经法术,便已认定师尊是不会的,不成想他还真的施展起来。 时间回溯到不久前。 宋家一家人在桌前围坐,丫鬟们轮番上菜,摆了满满一桌。但这几人的神情都不算高兴,尤其是宋氏,嘴角快要撇到下巴上去了。 下边还空着一个座位,应该是一个小辈的。 上完菜,宋氏对最后那个丫鬟道:「再去叫小姐吃饭。」 丫鬟应声走了,她又沖对面几个小辈说道:「小姑娘家家的修什么仙,都是江湖骗子!你们这当哥哥的也不拦着点,成天陪她往外跑,这下街坊四邻都知道灵儿是个疯丫头了,以后还怎么嫁人!」 「娘……」一个少年忍不住反驳她,「明音是正儿八经的仙门,不是骗子。再说了,灵儿天生一身仙骨,明心长老愿意收她为徒,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与那些凡夫俗子怎可相提并论。」 另一个少年也道:「是啊娘,您别气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小妹她既然有这仙缘,您就别管了,这是她的造化。」 第58页 「造化个屁!」宋氏气得摔了筷子,指着这两个儿子大骂,「我不管你们能长这么大吗?修仙修仙,一个两个的都想修仙,就凭你们?屎壳郎也想上天!什么狗屁明音,一群骗子!害我孩子,不得好死!」 大概是饭桌上常演这齣,几个少年顿时集体噤声,低头扒饭,不再去惹这炮仗一般的老娘。 又等了等,这位据说一身仙骨的宋灵儿总算来了。 仙不仙骨的看不出来,不过这小姑娘的确气质出尘。也就十四五的年纪,个子已经很高了,清瘦挺拔,步伐沉稳,迤迤然走过来落座,无视了所有人,一脸的波澜不惊。 她这副样子,更惹得宋氏气上心头。 「一会儿吃了饭,张媒婆要过来,你别拉着个脸子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给我机灵点!」宋氏喘了口气,继续指指点点,「还有这衣裳,换那身粉红的去!你这从头白到脚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老子死了!」 宋老爷刚抬了个头想说话,又被宋氏瞪了回去。 宋氏继续说个不停:「你要真有本事,就好好伺候着张媒婆,叫她给你说门好亲事,保你下半辈子吃穿不愁,也能帮衬着几个哥哥点。」 小少年又插嘴道:「我们有手有脚,怎么用得着妹妹帮衬。」 「闭嘴!我让你说话了吗?」宋氏甩过去一个眼刀。 听到这里,宋灵儿才终于冷冷地笑了一下。 「能当你们家的女儿……实在是上辈子造的孽啊。」她轻飘飘地说。 这话可算是彻底惹恼了宋氏,她拍案而起,随手抓了个饭糰就沖宋灵儿扔了过来,但被小姑娘轻轻巧巧躲过了。 「你……你……」宋氏气得唿哧唿哧说不出话来,指着宋灵儿的手抖个不停。 宋老爷急忙站起来搀住她,又沖女儿使眼色,让她先出去。 但宋灵儿像看不见似的,手腕一翻,怀中便凭空多了一把琴。这下所有人都呆住了,直勾勾盯着她看。 抱着琴的宋灵儿什么也不说,状似无意地随手拨着琴弦。她弹出来的琴音也不成调子,却带着巨大的灵力,范围波及整个宋府。 离她最近的小少年先支撑不住,捂着胸口倒了下去。 鲜血汩汩地从他七窍流出。 岁数稍长的宋氏夫妇反而坚持到了最后。宋氏此时已经满脸鲜血,扶着桌子才能勉强站立,一张口就是一股鲜血流出,根本不能再说话。 宋灵儿却不打算放过她。 琴弦被她抽出,在灵力的加持下化为利刃,疯狂地向两位长辈攻去,留下满身的斑斑血痕。 约莫一刻钟后,宋氏夫妇才在这酷刑一般的痛苦中死去。 罪魁祸首宋灵儿收琴入体,拍了拍手:「无趣。」 她转身向外走去,身形陡然变化,瞬息之间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一个白衣白髮,白纱遮面的男人。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就要上班了qaq 40、明音渡(一) 看完这段过往,席风问道:「难道他就是明音那个白髮神秘人?」 「不好说,外表是可以变化的。」白藏顿了顿,又道,「但老人家口中的『无常』指的就是他,应该不会错了。白髮白衣,白纱遮面,腰间还挂了个骷髅头骨,寻常百姓见了,当作白无常也是合情合理。」 江揽月浩然剑在手,怒道:「仙门五派之首的明音,竟然还藏着这种魔头,绝不能就此姑息。」 「不急不急。」白藏按下他的剑,「我们且先看看明音如何处理这事。不管是不是明音门人所为,这桩命案出在明音的地盘上,他们总不会置之不理吧。」 席风心想他们可能还真的置之不理,毕竟外面连一个明音弟子都没有。 从宋府出去,稍作休整,洛无欢和惊澜便从苏州赶来汇合了。 「哟,江道长,好久不见。」洛无欢沖江揽月打招唿。 江揽月拱手见礼:「见过洛门主。」 「客气客气。师弟啊,我带了个老熟人来见你。」洛无欢说着,从身后拎过来一个瘦小男人,推到席风跟前。 席风定睛一看,这不是书肆老闆颜如玉嘛。 颜如玉颇为尴尬地唤了一声:「席将军。」 此时的他和在斜阳关时可是大相迳庭,一身浅紫间白的明音高阶弟子服,衣袂飘摇,环佩叮噹,头上还别了一枝珊瑚簪子,华美异常。 「颜公子。」席风拍拍他的肩膀,「本将军还以为你是个老实人呢。」 「席将军我真的没有骗您。再说了,江揽月那些画作,我不是都已经给您送过去了吗?」 突然被点到名字,江揽月面露疑惑:「什么画?」 「哈哈哈。」洛无欢又把颜如玉推到江揽月那边去,幸灾乐祸道,「给你介绍介绍,这位就是云崖五子之一的,江揽月江道长。」 颜如玉:「……」 洛无欢问江揽月:「江道长,你画技如何?可有作品?」 江揽月心中已有计较,摇头道:「我不会画画。」 颜如玉那边一脸快哭了的表情,抓着席风的袖子不撒手:「席将军,我是真的不知情啊,我就是想倒卖点钱,什么画境画魔的,跟我真的没有关系啊。」 「还死不认帐?」洛无欢皱眉,「那你倒是说说,苏州城为何会陷入画魔的控制之中?满城都是浓郁的魔气,别说你不知情!」 第59页 「什么?!」席风这边三人俱是一惊,短短三天时间,苏州城竟已沦陷了? 浩然剑出,江揽月持剑横在颜如玉颈上,厉声问道:「你们明音究竟在谋划什么?」 就在这剑拔弩张之际,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惊澜忽然开口提醒:「小心。」 这颜如玉惯会使些不入流的招数,方才被江揽月质问,他就已悄悄在袖中摸了一颗闪光珠,趁大家不注意,将它捏碎,便是一阵白光炫目,大家什么都看不见了。 等闪光珠的效力过去,周围赫然已经变了样。 「这狗东西!」洛无欢啐了一口,「我们被他弄到画境里来了。」 白藏歪头看看,席风、江揽月和惊澜也都在,稍稍放心,又道:「他有自由出入画境的法子,果然是跟画魔有了勾结。」 「都说了我不可能冤枉他。」 事已至此,也别无他法,只能尽力破境。 众人四处看看,没看出这是什么地方。倒是洛无欢认出来了,好笑道:「这居然是明音的珍馐岛。」 席风:「珍馐岛?怎么叫这种名字。」 洛无欢摇摇扇子,故作深沉:「这你就不懂了吧?珍馐,美食也,所以珍馐岛就是美食诞生的地方咯。」 席风恍然大悟:「哦,原来是厨房。」 「是也。」洛无欢笑道。 正打算去这珍馐岛深处一探,身后的渡口上就跑过来个紫色的身影,是一位明音女弟子:「你们几个不要乱跑了,大选马上就要开幕了,赶快回明音岛去。」 她说完了,才仔细看了看这几人,看到江揽月的时候身躯一震,立刻行了个礼:「明月长老。」 江揽月不明所以,只好高深莫测地点点头:「嗯。」 好在女弟子传完话就走了,没多说什么。 她走后,洛无欢立刻叫唤起来:「大家都是一起来的,怎么江道长身份不一样?叛徒!」 看江揽月也有些尴尬,白藏便道:「八成是看实力的,揽月已是半步金仙的境界,我们自然比不上。」 洛无欢却不信这套说辞:「那你呢?白藏,你的真正实力应该与江道长不相上下吧。」 「这不是满月刚过嘛。」白藏点到为止,没有完全说明白,但洛无欢已经懂了。 「行吧行吧,那咱们就先去看看那个大选开幕是怎么回事。」 明音渡其实是一片群岛,地处东南一隅,此时正值春夏之交,常有弟子在岛上练琴,旋律被和煦海风吹送过来,亦真亦幻。 「早些年,明音还未入世,这琴音传到陆上去,常被百姓传作是人鱼之声。」 几人从珍馐岛的渡口拖了条小船入海,乘着赶往明音岛。小船是施过法术的,无需划动,自己便可沿着固定的航线前行,速度很快,亦很平稳。 「仙门五派里边,就明音这么瞎讲究。」洛无欢拍拍船帮子,感慨道,「别的门派不都是御剑么,不会就自己走着。」 白藏笑他:「那你叫不会御剑的明音弟子下水游着?」 洛无欢:「……」 好像也有道理。 说说笑笑间,明音岛就到了。 岛上已经聚集了很多人,密密麻麻地站在广场上,全都面向另一边的高台,兴奋地讨论着。 高台上坐的,是明音掌门沈寒轩、几位长老和他们的座下首徒。 还有一个空位。 沈寒轩的声音通过灵力放大传来:「诸位让一让,请明月长老入座。」 江揽月:「……」 整个岛上的所有人全部向他投来目光,有探寻,也有艷羡。 「去吧。」白藏在后边轻轻推了他一下。 江揽月无法,只得硬着头皮向高台走去。他的座位在沈寒轩左侧,想必是地位不低的一位长老,不禁在心里叫苦。 落了座,旁边的一位长老便沖他笑了笑:「听闻明月去了珍馐岛,可是肚子饿了?正好我这里有盒椰子饼,你拿去尝尝吧。」 江揽月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这人桌前的小牌牌上写着「明心长老」四字,便装模作样应道:「多谢明心长老。」 所有人都到了场,这大选就要开幕了。先是鸣鼓奏乐了一番,才有一位男弟子上前解说: 「本次明音弟子大选採取淘汰制,共四场比试,每隔七天进行一场,败者直接淘汰,胜者进入下一轮。四场比试全部通过者,方可入门,成为正式弟子。」 话音一落,满座譁然。 白藏也是一脸凝重:「大家认真一些,一般的画境不会设定这样的规则,这很可能是个甲级画境。比试输了,不仅会在大选中被淘汰,还会直接破境失败,后果非我们所能承受。」 「这颜如玉,是想把我们困死在这里。」 41、明音渡(二) 那男弟子又继续说了比试的具体规则。第一场,比的是斫琴,参选者要在七天内斫出一把琴作为自己的入门武器,合格则过关,不合格则淘汰。 为保公正,会将参选者随机分组,每组配有两个明音高阶弟子作为监督指导。 「现在各位的身份牌上已显示分组情况,请大家按照分组找到自己的带队师兄,进行接下来的学习。预祝大家四场全过,明音欢迎你们!」男弟子最后说道。 四人同时向腰间摸去。 第60页 「我是明心长老组的。」席风看完自己的,又去看白藏的,「师尊和我是一组。」 白藏纠正他:「现在不能叫师尊了,别人听到会生疑。」 「好,那叫什么?」 「叫名字啊。」 席风张了张嘴,小声道:「白藏?」 白藏点头:「嗯。」 虽然直唿师尊名讳不太好,但席风却一点都不觉得违和。难道是因为在黑白梦境里,一直这样叫的缘故? 来不及细思,旁边洛无欢就哇哇叫了起来:「为什么是明月!我死定了!」 明月长老,现在是江揽月。 白藏笑道:「放心吧,是他座下的弟子来教你们,不会是揽月本人的。」 让江揽月教剑法还成,教斫琴,饶了他吧。 另一边,惊澜一直没说话,洛无欢就伸手扒拉他的牌子来看,写的是明理长老。 也就是说,他们五人一同入画境,除了白藏席风师徒,其他人完全被分开了。 「这牌子能换么……」洛无欢担忧地看着惊澜。 惊澜不动声色把牌子挂回腰间,伸手摸了摸洛无欢的头髮,安慰道:「你只管做好自己的,不用担心我。」 「好吧。」也没有别的办法,洛无欢一阵长吁短嘆,时不时还幽怨地看向白藏。 「你瞪我也没用,这组不是我分的。」白藏牵起席风的袖子,「走,我们去找明心座下的师兄。」 明心长老这组的带队师兄有两个,松亭雪和唐烬。 二人都是明心长老的得意弟子,松亭雪是这一代的大师兄,能力自然不凡,唐烬是他师弟,亦十分出色。两个翩翩少年站在台上,师兄抱琴,师弟执剑,相视一笑间,眼中仿佛再也容不下任何人。 又过了半晌,等人聚集地差不多了,他们才走下台来,与一众参选者寒暄几句,带着大家一起离开。 「我们要去的地方是朝露岛。」松亭雪站在船头,向大家介绍,「第一场比试结束之前,大家都要暂时住在这里,斫琴的材料也从岛上获取。除了每日卯时和酉时,可以前往珍馐岛用餐外,其他时间任何人不得离开朝露岛,违者取消参选资格。」 唐烬坐在他旁边,笑着补充道:「这七天我和师兄会跟大家一起住在朝露岛,大家遇到什么问题尽管来找我们就好。但是要提醒一下诸位,不要试图用投机取巧的方法取胜,一旦被发现,将终身不得再入明音。」 众人连连称是。不多时,小船就带着大家登上了朝露岛。 这座小岛属明心长老管辖,岛上树木葱郁,灵气欲滴,想来不乏斫琴所用的好木料。 其他人也都是这样认为的,下了船就开始跃跃欲试,眼神直往林子里瞟,生怕落后一步,好木料被别人抢了。 但师兄们还没说话,现在不能乱跑。 松亭雪对大家的小动作视而不见,慢条斯理道:「大家的落脚处就在前面院中,门牌上已写好姓名,随时都可以回去休息。」 说完,才终于在大家的期待中挥了挥手:「现在可以开始了。」 话音一落,就有十几个参选者一窝蜂跑出去,争先恐后钻进了林子里。 席风想着反正自己对斫琴一窍不通,就和白藏留在了原地。 一起留下的还有另外几个参选者,以及松亭雪和唐烬。 唐烬好奇地看着他们:「你们不去选料子吗?好料子要被抢走了哦。」 一个女孩子高傲地哼了一声:「斫琴又不是砍柴,随便什么木头都行的。选木料要择天时地利,用心感受灵木与天地之共鸣,方能选出真正的好木料。我看现在天时未到,先去睡一觉好了。」 说完便打着哈欠走了。 唐烬没管她,侧头与松亭雪嘀咕了一句什么,唇角微扬,眉眼在阳光下闪耀得像璀璨星河一般。 「我倒觉得她说的不对。」另外一个少年壮着胆子说道。 唐烬便饶有兴致地问他:「那你以为如何?」 少年朗声道:「弟子以为,琴音由人掌控,也用之于人,因此比起天地共鸣来说,应是与人的共鸣更为重要。」 唐烬赞许地点点头。 余下的参选者皆若有所思,有人赶紧抓住时机问起问题来,松亭雪和唐烬都耐心地一一解答了。 「好了,纸上得来终觉浅,大家有机会还是去走一走,看一看吧,相信会有更多感悟。」松亭雪最后总结道。 得了指点,便又有几人也进了林子。席风见状遂问白藏:「我们也去吗?」 白藏却不着急:「不是有七天时间吗?这才第一天,不急,先回房喝杯茶休息一下。」 他们信步前行,看见松亭雪和唐烬已经先一步回到院中了,正坐在树下的石桌上喝茶。 「你们没有去林子吗?」唐烬问道。 白藏点头:「人多会影响灵木的气息,我们等他们回来了再去。」 一直不怎么说话的松亭雪忽然转过头来:「这种说法我倒是第一次听说,很有意思。」 「其实不是我们选择灵木,而是灵木选择我们。」白藏一脸的高深莫测道。 席风偷偷打量着白藏,一时也拿不准他到底是真的颇有心得,还是在胡说八道。 松亭雪却一副被惊到了的样子:「你很有天分。」 「哇。」唐烬捧着脸,一脸崇拜地看着松亭雪,「师兄很少夸人呢。」 第61页 「……」松亭雪被他弄了个红脸,生硬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低下头不再言语。 这师兄弟二人之间的气氛总是颇为特别,似乎容不下第三个人的存在。白藏见状也不欲多留,带着席风告辞离开了。 明音为参选者安排的住处都是两人一间,白藏和席风本不在一起,白藏便施了个小法术,将室友的名字替换成了席风。 进屋关门,白藏又落了结界,确保他们的说话内容不会被外面的人听见。 「师尊有何想法?」席风直截了当问他。 白藏却挑挑眉毛:「不是说了叫名字吗?」 「……这不是只有我们嘛。」席风咕哝了一句,但还是顺着他的意思改口道,「白藏。」 白藏似是挺高兴他这么叫,笑嘻嘻地解释:「我是怕你改不过来,先习惯习惯。」 席风懒得再扯称唿问题,又问了一遍:「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在七天之内做一把琴,太难了。」 就算是熟练的斫琴师,要在七天之内从选材到完工,也是十分紧迫的。 「非也非也。」白藏眼中透着些狡黠,「你没听那人说的吗,第一轮做的琴,是要作为自己的入门武器的。明音弟子虽以乐器为武,但并不都是琴,也有笛箫之类。所以此『琴』非彼『琴』,做出来的东西,只要是样乐器就行。」 「那好像是要简单一些。」席风期待地看向白藏,「看来你已胸有成竹了。那我们做哪种乐器?」 白藏想了想:「笛子吧。砍一节竹子钻几个孔,应该不难。话说笛子一共有几个孔?」 席风:「……」 实锤了,这人一路上全都是在胡说八道。 42、明音渡(三) 白藏大概也觉得自己的话不靠谱,又极力挽回道:「我真的只是忘了。六个还是八个来着?」 席风嘆气:「不知道。」 这颜如玉够狠,他们两个怕不是第一场就要折在这里。 「如果破境失败会怎样?直接魂飞魄散吗?」席风瘫在椅子上,凉凉地问。 「啧。」白藏丢过来一个嫌弃的眼神,「你对我就这么没信心?那松亭雪刚才还说我有天分呢。」 席风:「……」 这也能算? 白藏继续自信发言:「天才不需要知道笛子有几个孔。」 虽然不知道他的自信从哪来,但席风还是没有再打击他。兴许师尊真的有什么法子呢? 两人在房里呆了一下午,等入了夜,席风刚迷迷煳煳睡了一会儿,就被白藏叫醒了。 「走,我们去砍竹子。」 「啊?」席风费力地睁开眼,头髮乱糟糟的,一脸迷茫,「现在?」 「嗯,快起。」白藏潇洒地打了个响指,席风的头髮就自动理顺束好了。又往下看了一眼,犹豫着收手,「衣服我就不帮你穿了。」 席风只好从被窝里爬出来,胡乱穿上衣服,摇摇晃晃地跟着白藏出去。 困,真的好睏,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困。 一轮弯月安静挂在头顶,夜风阵阵吹来,林中沙沙作响,似乎有什么人在窃窃私语。 「他们不会这时候还在里边砍树吧。」席风醒了盹,一脸惊讶道。 白藏却没头没脑问他:「你说规则里为什么有一条是不允许离开朝露岛?」 席风想了想,道:「怕别人帮忙?」 「规则里没说不允许合作,住处都是两人一间,而且还分配了指导师兄,也就是说只要最终的乐器是本人亲手做出来的就符合规定,并不要求完全独立完成。」白藏反驳了席风的推测。 席风又想了想,不得头绪。白藏也不解释,两人继续往林中走去。 走到林边时,看着摇摇晃晃鬼魅一般的树影,席风突然就悟了:「要么岛上有东西,要么岛外有东西。我更倾向于岛上……这林子里怕是有问题。」 「孺子可教。」白藏满意地点点头。 越是有问题,那就越得上去看看,毕竟谁也不知道这个画境的破境任务到底是什么。 进了林子,湿气便慢慢缠上来了,带着泥土和枝叶的清香味。地上有些纷杂的脚印,应该是白天那些参选者留下的。 走了一会儿,席风就觉得有些古怪:「几十个人进来找木料,难道都没找到吗?怎么一棵被砍过的树都没看见。」 「不止。」白藏神色凝重地看着眼前一棵银杏,「这棵树刚才见过。」 「迷阵?」席风仔细看看,这棵银杏树上刻着一个弯月形的记号,想来是其他迷路的人留下的。 白藏却摇摇头:「没感觉有阵。」 既然白藏没感觉到,那就不是了。以他的修为境界,应该还没人能布出他感受不到的迷阵。 但他们又确确实实被一股神秘力量困在了林子里。 搞不清楚原因,瞎走也没用,白藏索性拉着席风在一块小空地上休息。 这边背靠竹林,时不时还能听见竹子拔节的声音。 百无聊赖地坐了一会儿,白藏忽然起身:「我去砍根竹子来练练手好了。」 「哎,白藏。」席风刚要叫他别去,就听见竹林里传来一声尖叫。 「去看看。」白藏亮出千机扇,谨慎地向竹林里走去。 席风赶紧跟上。 竹林中湿气更重,已成了雾,饱含竹叶香气,丝丝缕缕地在空中流动着。 第62页 刚才那一声尖叫后就没了动静,他们凭着记忆走了一段不短的距离,才找到声音的来源。 「嘶……」席风看清楚眼前情形,禁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发出尖叫的,是白天那个谈论天地共鸣的小姑娘。她被黏在一张巨大的蛛网上,高高挂着,不远处还有一只墨绿色的大蜘蛛对她虎视眈眈。 「是竹蛛。」白藏小声道,「它会制造幻觉,引诱猎物进网。小心一些。」 那张蛛网起码有三丈高,每根蛛丝都结实得能够直接切断猎物的脖子。 竹蛛悄无声息地从蛛网上走过,长着绒毛的脑袋微微颤动,两排大小不一的眼睛闪烁着诡异的铜色光芒。 它即将靠近小姑娘了。 丝毫不用怀疑,这丑陋的竹蛛肯定是有毒的,它会把口器刺进小姑娘的身体里,注入大量的毒液,彻底麻痹她后,再一点一点地细细品尝。 「我们要救她吗?」席风问。 竹蛛不同于其他怪物,它能制造幻觉,这不是用刀用修为就能轻易抵挡的。 白藏却没答话,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竹蛛,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白藏?」席风忽然觉得不对,伸手拍了拍他,「师尊!」 白藏被拍得晃了一晃,接着僵硬地朝着前面的蛛网走去。 他被竹蛛的幻觉控制了。 「师尊快回来!」席风也顾不得叫声会惊动竹蛛了,一边在白藏耳边喊着,一边抓着他的手往回拉。 白藏却大力地一挥胳膊,把他推倒在了地上。 席风赶紧爬起来再去拉他,这时候的白藏离蛛网已经只有一步之遥了。 席风干脆直接扑过去,把白藏扑倒在了地上,死死压住。 「白藏你醒醒!!!」席风低吼道。 白藏仰面躺在地上,长发在沾着露的小草上铺展开来。他的眼睛睁着,却没有神采,两手无意识地在席风身侧乱抓。 不能放开他,放开了,就是万劫不復。席风满脑子只有这一个想法。 身后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不用回头,席风也知道,是竹蛛爬过来了。 竹蛛用它噁心的两排眼睛看着席风和白藏。 席风腾出右手来,悄悄召出陌刀寒川,准备在竹蛛探出口器的瞬间,将它的绒毛脑袋捅个对穿。 但竹蛛生性谨慎,并没有直接张口,而是转过身去,用尾部冲着他们吐起丝来。 席风大惊,急忙抱着白藏向另一边滚去。 但还是太迟了,半透明的蛛丝飞射而出,转瞬之间便将席风和白藏包裹了起来。 席风运起灵力灌注陌刀,却难以将这蛛丝斩断一根。 「师尊……」席风苦笑着看向怀里人,「被这东西吃掉实在不是什么好死法。」 不过若是能死在一起,倒也不算太坏。 这个想法冒出来的时候,周围的蛛丝立刻不见了。 席风诧异地抬头四望,满目都是层层围住的红色床帐,身下是绣着鸳鸯戏水的大红锦被,而白藏被他圈在怀里,清瘦的身形在纱衣下若隐若现。 43、明音渡(四) 席风的脑子一下就懵了。 毋庸置疑,这肯定是竹蛛制造的幻觉。但它为什么要制造这样的幻觉?他和师尊也不是这种关系啊。 等再低下头的时候,席风又发现,他撑在白藏身侧的两只手,变成了毛茸茸的白色大爪子。 席风:「……」 这就有点意思了。 以前席风变成焚骨,都是在黑白梦境里,以焚骨的身份重歷它的记忆。但现在眼前分明是一片红色,并非黑白梦境,也就不可能是焚骨的记忆。 席风扭头看了看自己,毛茸茸的洁白身体上,生着火焰一样的赤金色花纹,上头流光熠熠,是妖力外露的表现。 这样的焚骨,席风在黑白梦境里是从没见过的。他只知道焚骨身上有花纹,却看不出到底是什么颜色。 可竹蛛又怎么知道焚骨的模样呢? 席风正琢磨着,白藏就醒了。 「焚骨,你压着我了。」白藏笑盈盈地推了他一把。 「哦。」席风赶紧把自己庞大的身躯挪到一边。 焚骨的体型比这张床小不了多少,为了不再压到白藏,席风努力了又努力,才把自己缩在了一侧。 大大的兽努力蜷起来的样子,乖巧中透着几分可怜,惹得白藏心里痒痒的,索性扑过来抱住了他。 「焚骨,我好喜欢你。」白藏轻轻揪住他尖尖的耳朵,在耳边小声说道。 说给焚骨的悄悄话真真切切落在了席风耳中,令他一瞬间呆滞。 之前每次进入黑白梦境时,他都会变成焚骨,甚至能感受到焚骨的心意,所以他很清楚,这只连人形都化不成的妖兽,对白藏,究竟是怀着一种什么样的感情。 一条腿忽然抬起来,搭在了席风身上。 若不是脸上有毛挡着,席风此刻的脸怕是红得没法见人。 「师、师尊……」席风磕磕巴巴地唤他。 往常白藏一定会纠正他的称唿,没想到这次居然应了:「嗯。」 白藏意乱情迷地看着他,薄唇微启,眼瞳里水光潋滟,像盛着一汪璀璨星河。 席风险些就陷进去了,才刚把头探过去一点,就幡然醒悟过来。 不对不对,这是竹蛛的幻觉。 第63页 席风定了定神,越发觉得自己是被竹蛛误导了。 这满目的红床纱帐,实在刺眼。 噁心的竹蛛! 席风愤怒地扯下半边帘子,冲着外头大吼了一声。 焚骨天火从他口中喷出,周围立刻燃成一片赤金色火海,将竹蛛制造的这一场幻觉燃烧殆尽。 …… 不久,席风从火海中醒来,睁开眼睛,发觉自己仍旧靠在竹林外的树下,白藏就在他身边,专注地削着一根竹子。 「难道是我做了个梦?」席风一时反应不过来,只感觉心中憋闷,无处发泄。 白藏却看都没看他:「不是梦。」 「啊?」 白藏示意席风向后看。 原本郁郁葱葱的竹林已经不復存在,取而代之的是大火燃尽后的一片焦黑。 「怎么回事?」席风诧异道。 就算他在竹蛛的幻觉里放了一把火,也不可能把外面的竹子都烧了吧。 「刚才你陷入了竹蛛制造的幻觉中,险些被蛛网缠住。情急之下,我就把蛛网烧了。」白藏顿了顿,又小声道,「一时没收住,火有点大。」 所以其实竹林是白藏烧的,之前席风所见所为的确是在幻觉中。 席风莫名松了口气,又担忧地问:「那,我们把人家的竹林烧了……怎么办?」 白藏看着他,再转头看看不远处安静躺着不省人事的小姑娘,一本正经道:「谁说是我们烧的?谁看见了?」 席风:「……」 第二天一早,大家聚在珍馐岛吃饭的时候,全都在热烈讨论这件事。 「昨晚你们有没有看见朝露岛上的大火?把半边天都照亮了,烧了好久呢!」 「看到了看到了,那火焰是赤金色的,一看就是灵火!怕不是有什么人在渡劫吧?」 「不知道有没有人受伤啊,朝露岛上还有几十个参选者呢。」 「……」 白藏和席风坐在角落边吃边听,等昨晚的小姑娘走进来,他们立刻起身。 「恩人!请受在下一拜!」白藏把她拦在大堂中央,动作夸张地鞠了一躬。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来,一边窃窃私语,一边好奇地看着他们。 小姑娘却是被白藏弄得一头雾水:「怎么?」 白藏大声道:「昨晚在竹林中,多亏姑娘你拔刀相助,从大火之中救下我兄弟二人性命。姑娘菩萨心肠,修为卓绝,江河都为你倾覆,天地黯然失色……我看这次大选的头筹,定非姑娘莫属了!」 周围立刻叽叽喳喳讨论起来。 这姑娘的女伴也好奇问她:「善善,你修为竟已这么精进了?」 不等她答话,白藏立刻又接道:「原来是善善姑娘!失礼失礼。大恩不言谢,善善姑娘日后若有什么用得着我们的地方,请尽管开口,我兄弟二人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善善被他说晕了头,想反驳又不知从何而起,还被捧得有点飘飘然,最后也就点头应下了:「你不用客气,路见不平而已,不足挂齿。」 这下大家又激烈议论起来,这届参选者中,竟然有个修为如此了得的姑娘,人如其名,人美心善。 善善姑娘一时间成了不少人心目中的崇拜对象和竞争对手。 见大家的注意力暂时被转移了,白藏才带着席风乘船回了朝露岛。 一路上席风都没说话。 「怎么了?」白藏演完那一出,又恢復了冷冷淡淡的表情。 席风只是还没完全从幻觉的影响中走出来,总是忍不住去想焚骨和白藏的关系。 「没怎么。」席风收回心思,把脸伸到白藏面前去,扯了个乖巧的笑:「师尊,我想学那个焚骨天火,可以教我吗?」 白藏没想到席风会问这个,微张着唇怔了一会儿,才答道:「我可以教你控火术,但焚骨天火不行。」 「为什么?」席风还是笑着,语气却好像有点不一样了。 白藏仿佛没有察觉,随口解释道:「你的境界不够,驾驭不了。」 是吗? 「那我要到什么境界才能学?」席风又追问。 白藏被问得愣了愣,终于正视了他的要求:「你为什么非要学焚骨天火?」 看来是学不了。席风摊摊手:「也不是非要学,太难就算了。」 他就是想试试白藏的反应,结果也侧面印证了他的猜测,焚骨天火应该是焚骨的天赋,后来白藏通过某种特殊方式才获得了这个技能,自然没法再教给席风。 那究竟是什么特殊方式呢? 席风却无从得知了。 船靠岸后,他们都默契地没有再提这回事。 朝露岛上,松亭雪和唐烬并肩在竹林边站着,一个魂不守舍,一个满目绝望。 44、明音渡(五) 这些人来了才不到一天,就把他们师尊亲手种的竹林毁了。 「师兄,现在跑还来得及吗?」唐烬有气无力地问。 「来不及了,全明音都知道了,师尊一定正在赶来的路上。」松亭雪也有气无力地答道。 还有几个参选者抱团猫在角落里,不敢直面明心长老的怒火。 万一明心长老一气之下把他们全都赶出朝露岛,他们这次明音大选就全泡汤了。 白藏和席风上了岸,也没有凑过去,混在人堆里看着情况。 第64页 过了一会儿,明心长老才到。 明心长老就是之前给过江揽月一盒椰子饼的那位,位列明音十长老之首,亦是这座朝露岛的主人。 当时离得太远只能看个轮廓,现在大家看清了明心长老的模样,无一不惊为天人。 「怎么在这站着?」 明心长老温声询问他的两个徒弟,桃花眼微微弯着,琉璃似的眸子里看不出一丝愠色。 松亭雪上前半步,将师弟半挡在身侧:「师尊,我们……查看竹林。」 明心长老便转头看向竹林,阳光直射到他身上,浅紫色华服熠熠生辉,眉心一点硃砂红得耀眼。他面露惋惜,启唇轻嘆道:「怎么烧得这样严重。」 「是。」松亭雪继续汇报,「昨夜突发天火,一共四千四百四十三根玉灵竹,全部烧毁。」 「四千四百四十三?」明心长老略带玩味地看了他一眼,「我明明有四千四百四十四根玉灵竹的。」 少了一根。 唐烬马上接过话头,对明心长老笑道:「师尊别急,肯定是师兄数错了,我一会儿再去数一遍就是。」 「罢了,少了就少了,数它作甚。」明心长老无所谓地甩甩袖子,再抬手时掌中多了个小铃铛,笑着递过去,「上回烬儿说夜里睡不安稳,为师就特地炼了个安睡铃,拿去挂在床头吧。」 唐烬高兴地接过铃铛,捧在手心看了又看,爱不释手:「多谢师尊!有了师兄的静魂香和师尊的安睡铃,烬儿以后一定再也不会做噩梦了。」 明心长老笑容敛去,看向自己的大弟子:「哦?我倒不知你于香道一门还有涉猎。」 「师兄专门为我学的。」唐烬抢先答道,脸上满是自豪的神情。 明心长老却嗤之以鼻:「真本事没学到,旁门左道倒是不少。」 唐烬刚要辩解,就被松亭雪扯了扯袖子:「师尊教训的是。」 「你该知道身为明音大师兄的责任,不要整日沉湎于私情小爱之中。」明心长老又道。 「是,谨遵师尊教诲。」松亭雪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明心长老这才满意,带着两个徒弟向院子走去。 众人躲在旁边看得一清二楚,等人走远了,就忍不住私下讨论起来。这明心长老对两个徒弟,态度可是截然不同,很难不让人揣测猜度。 大多数人都觉得他太偏心小徒弟,冷落大徒弟,也有人认为他只是对大徒弟严格,毕竟松亭雪身为明音大师兄,责任大,要求便也更高。 却有一女子阴阳怪气道:「我看他是见不得自己两个徒弟关系好吧。」 这话又不知是从何说起了,一堆人就此争论不休。 白藏和席风没参与讨论,而是又悄悄钻进了林子里。 「少的那根竹子在你那里吧?」席风问。 白藏点点头:「只救下一根,还被烧了一半。」 这样一来,朝露岛上的其他参选者就没法使用竹子了。若是有只会做笛箫的人,怕是有点麻烦。 果不其然,没多久就有个高个子少年跑进来,绕着满地焦黑的竹子捶胸顿足:「全烧了……一根都没留下……」 席风便叫他:「小兄弟!你做笛还是箫?」 他愁眉苦脸答道:「我只会做箫……这可如何是好。」 席风又问:「箫有几孔?」 「前五后一,共六孔。」少年说完重重嘆了口气,「几个孔也没用了,做箫至少要三节竹,现在连一节都没有。」 席风与白藏换了个眼神,然后把这少年拉近了些,低声道:「你若能保密,我们就做个交易怎么样?我有竹子,你教我做箫。」 「你有竹子?!」 白藏便把那根烧了一半的竹子从储物袋中拿出来给他看:「昨晚从大火里抢下来的。」 这少年眼睛立刻就亮了,忍不住伸出手去摸了摸:「这根竹料太棒了!」 「哎哎哎,你还没答应呢。」席风故意把竹子拿了过来,不让他摸。 「答应答应!两位老兄放心,我孟野出了名的嘴巴紧,什么都不会说出去的。」孟野满口答应下来。 他们便带着孟野回了院子,在房间里捣鼓起来。 孟野对他们仅有的这一根竹子非常重视,一寸一寸算着长度,争取实现利用最大化。 但他量了半天,最后还是不尽人意:「小白哥,这根竹子最多只能做两支箫。这两节蜂腰太过,这一节被虫咬了,都不能用。只有上三节和下四节可以用,余下的部分最多只能做个哨子。」 哨子……能算乐器吗? 「两支就两支,先做再说。」席风帮他们把工具箱打开,一一摆在桌上,「白藏,好好学,你可是天才。」 白藏瞪他一眼,敢笑话师尊,等死吧你。 席风却哈哈笑着出门去了。 白藏的乐器有了,就只差他的,不过不急,这才第二天。席风悠闲地在院中走了走,一不小心就看见那师兄弟两个在假山边坐着。 唐烬把头靠在松亭雪肩上,手里把玩着那个安睡铃:「我检查过了,这铃铛没有问题,为什么要扔了?」 「……」松亭雪似是很无奈,「他送的,我不喜欢。你想要我再给你炼一个行不行?」 「你怎么连师尊的醋都吃呀,醋缸子!」唐烬清脆地笑了起来,笑得滚进了松亭雪的怀里去。 第65页 松亭雪便抱住他,应和道:「是,我是醋缸子,所以你最好收敛点,不要对着谁都笑得那么好看,我会淹死在醋缸里的。」 「不会的。」唐烬抬起头,笑盈盈地看着师兄,然后把脸凑过去,「如果师兄溺水了,我会救你的……像这样。」 眼看他们两个人快要叠成一个人,席风赶紧转身走了。 难道明心长老的偏心眼,真的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隐情?席风边走边想,这仙门之首就是不一样,地方大,生活也精彩。 在院子里转了两圈没什么新的发现,席风又不想回去看白藏和孟野做箫,干脆就跟几个参选者一起进了林子。 他本是想看看其他人都选了什么样的材料,顺便认认灵木,没想到运气差到极点,才从竹蛛口下逃生,就又遇到了一头夔牛。 45、明音渡(六) 夔牛这种兽并不多见,长得很是古怪,头上独角,身下一足,张口大如盆,声似震天雷。 不过它的战斗力并不算强,在一群参选者的合力攻击下已经受了不少的伤,现下又被几个人围了起来,逃脱不能,焦躁地乱喷鼻息。 它是一头雌性夔牛,只有成年男子的身形大小,否则这些人怕是不敢这样明目张胆地围攻。它应该是出来觅食的,周围散落着一些新鲜的灵草和果子,上面还留有齿痕。 采了不吃,想必是要带回去给同类。 席风于心不忍,对那些人道:「这头夔牛可能还有幼崽要照顾,放过它吧。」 那些人却只听到了「幼崽」二字,更兴奋了:「幼崽?那不就是说,至少还有一头夔牛?」 「放了放了!我们跟着它找夔牛崽子去!」 「用夔牛皮做成的鼓可是上品灵器,明颜长老的法器『一锤定音鼓『就是用夔牛皮做的鼓面,威力十足!」 众人一听,更是跃跃欲试,甚至开始讨论起夔牛皮的分配问题。 糟糕。席风暗暗叫苦。 他们打定主意要去找小夔牛,围着夔牛的几个人就果断收了阵仗,让出离开的路。 夔牛一时没动,谨慎地看着这几个人。 「走吧走吧,不打你了。」一人哄道。 夔牛便信了他们的话,飞快地衔起地上的灵草和果子,跳着离开了。 参选者们等了等才追上去,都不用再留追踪标记,只消跟着地上的血迹,就能找到夔牛。 席风没办法,只能也跟过去,打算看情况随机应变。 这片林子很大,深处已经密得透不进多少光了。一片沼地边上倒了棵老树,粗壮的树干下形成一块荫蔽湿润的区域,夔牛母子就栖身在此处。 小夔牛好像是生病了,没什么神采,恹恹地倒在地上安安静静吃着母亲餵过来的食物。 走在前面的一个人看到它们,发出惊喜的低唿:「还真有小夔牛!」 人群中立刻一阵骚动,甚至有人已经端起了袖弩,打算占得一步先机。但他立刻就被旁边的人发现了,众怒之下,只得悻悻地放下了武器。 「就算加上小夔牛,这皮也是不够分给每个人做鼓的。」一个衣着考究的公子扬声对大家道,「我看不如这样,我这里有一道测灵符,就是灵猎中常用的那种。待会儿我们各尽其力一起杀掉夔牛,最后谁出力多,谁就有资格分夔牛皮,一切以符咒的测定结果为准,大家意下如何?」 这也算是灵猎中的通用规则了,大多数人都没有异议。 那么接下来就到了各显神通的时候。 因为夔牛已经负了伤,实力大减,小夔牛又还病着,大家都觉得这场战斗不会太久,遂纷纷祭出法宝,想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对它们造成最大的伤害。 席风混在人群中,努力思考着能救下夔牛的办法,却一时没有头绪。 这边的动静很快引起了夔牛的注意,它警惕地站起来,挡在小夔牛身前,用独角冲着人群,眼中透出决绝的光芒。 席风心道不好,这夔牛怕是要以死相拼了。 没有人注意到天上渐渐聚起了团团积云,风起云涌,紫雷若隐若现。 一个抱琴的参选者已经开始以琴音扰乱夔牛心智,其他人也纷纷跟上,一时间各色灵力交织相撞,五花八门的乐器琴音纷杂错乱,互相影响,反倒没起到多大效果。 最大的作用大概就是激怒夔牛了。 尤其是在一道白色剑光闪过,小夔牛头上多了一道伤口以后,夔牛母亲的眼睛瞬间转为了红色,瞪得足足有原来的两倍大,仿佛随时要爆裂开来。 它从胸腔中发出一声愤懑怒吼。 「快躲开!」席风急急喊道。 一道惊天雷同时落下。 这一道雷噼在了刚才伤了小夔牛的那人身上,是个使剑的姑娘,当场就被噼倒在地,没了唿吸。 这下一众参选者们才从膨胀的念头里回过神来,哆哆嗦嗦地往后退。 但也有不死心的:「退什么!不就是死了一个吗?我们可还有十几个人呢!」 「就是!胆小鬼想走就走,一会儿我们剥了夔牛皮,可不要眼馋!」又有人附和道。 这么一激,原本想跑的几个人,也犹豫着留了下来。 席风越听越来气,一边在心里暗骂,一边召陌刀寒川入手,吼道:「别管夔牛了,你们看看脚下!」 第66页 所有人下意识低头看去,皆是骇然。 「这是什么!」 「我的脚被缠住了!」 「是鬼手藤。」席风砍断绕在自己脚上的藤蔓,它们就立刻重新缠上来,拼着力气要将他拽进沼泽里去。 泥沼很快就没到脚腕了。 旁边有个矮胖子,已经吓破了胆,指着席风慌不择言:「是不是你戏弄我们?!快给老子解开!」 「……」席风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他要是有这本事,早在刚才就把这些人全都捆起来扔出去了,何必等到现在。 先前那个使灵符的公子还冷静些,这种情况也不失礼数,沖席风拱手道:「这位兄台从一开始就阻止我们猎夔牛,想必是知道一些隐情。现下人命关天,还望兄台出手相助。」 「我可没那么大本事。」席风指指自己脚下,泥沼已经到他小腿肚了,鬼手藤也卷到了大腿上,「我猜夔牛是这片林子的守护灵兽,你们想伤它,必然要遭天谴的。」 听席风这么说,有胆小的人顿时面如死灰,闭眼等死了。 席风没再搭理他们,一边用陌刀砍断缠上来的鬼手藤,一边观察着夔牛那边的情况。 夔牛浑身浴血,怒气未消,头顶雷云不散,大有压顶之势。 不死不休。 紫雷开始接二连三地噼下来,沼泽地里一片鬼哭狼嚎。 这些雷不像第一道那样直接置人于死地,但也能造成不小的伤害。不知是夔牛故意折磨人,还是它已是强弩之末,灵力不支所致。 席风持刀引开两道雷,整条手臂就已经麻了,再抬不起来。眼看又一道雷即将落下,他刚要咬牙受了,就见头顶倏然绽开一朵芍药,替他挨了雷,化为灰烬。 回过头去,白藏凌空而至。 他应该是做箫做到一半匆匆赶来的,连外袍都没穿,头髮也被风吹得有些凌乱。 「席风。」白藏唤他一声,伸手相握,一个拧身带着席风脱离了沼泽地和鬼手藤的控制。 底下的人仿佛见到神祇一般,全部伸着手臂哭喊着求白藏救人。 「……」白藏瞪了席风一眼,「你们这是搞什么?」 席风只好示意他看那边的夔牛母子:「他们想猎夔牛,结果被反将一军。」 白藏看了一眼,眉头顿时蹙起:「那头大的要死了。」 他带着席风落到夔牛身边,浓重的血腥味立刻扑面而来。 夔牛现在还在应激状态,白藏不敢靠近,只能远远地把灵力送过去,将它包裹起来。 白藏的灵力纯净温和,渐渐平息了夔牛的怒火。天上的雷云散去,沼泽中的鬼手藤也偃旗息鼓。 那些人已经被泥沼埋到胸口了,即使没了鬼手藤,也不能自己逃脱,只能可怜兮兮地看着这边,企图得到拯救。 夔牛母亲倒在了地上。 白藏赶紧过去,蹲在它身边,用手摸了摸它的角。 夔牛口中发出一声悲怆的嗡鸣。 「我会帮你治好小夔牛的,放心。」白藏道。 夔牛连叫三声,声声凄切,通天彻地,苦雨倾泻而下,整个朝露岛都被染上几分寒意。 夔牛的尸身逐渐消融在苦雨中,只留下一张皮。 有些人即使身在泥沼,眼睛都为之一亮,露出贪婪丑恶的神情。 白藏冷冷看了那些人一眼,然后捡起夔牛皮,当着他们的面放进了自己的储物袋里。 「席风,带上小夔牛,我们回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沼泽地里的人就很像一盘仰望星空 46、明音渡(七) 扔下沼泽地里那些人,白藏和席风直接带着小夔牛回住处去。 路上碰到松亭雪和唐烬,正是看见天象异变才匆匆赶来的,席风便向他们大致讲了事情经过。 唐烬听了非常生气:「师兄!他们竟然害死了夔牛!」 「此事事关重大,须得由师尊定夺。」松亭雪沖席风和白藏点点头,「多谢你们救下小夔牛,劳烦二位先代为照顾,我这就请师尊过来。」 「好的。」席风答应下来,又问,「那夔牛留下来的皮……如何处置为好?」 白藏刚皱起眉,就听松亭雪道:「夔牛死后若留下了皮,就是它自愿送你们的,自然是随你们处置。」 白藏这才神色转霁。 「席风,别耽误二位师兄去救人了,我们先回去给小夔牛餵点东西吃。」白藏扯了一下席风的袖子。 唐烬听了,便从腰上解下一枚腰牌递过来:「那你们带它去珍馐岛找点吃的吧,顺便再到回春岛上找明颜长老帮它看看伤。如果有人问起,就说是遵明心长老的令。」 「好的师兄。」席风接过腰牌。 看唐烬这般自然地以明心长老的名义发号施令,松亭雪别过头去,面色稍有不虞。 但他什么也没说。 得了腰牌,席风和白藏不再耽搁,改路去渡口乘船。 因为席风怀里的小夔牛,他们一路上受了不少探寻好奇的目光,有些明音弟子还上来询问一番,看起来对小夔牛十分感兴趣。 也是从这些人口中,他们才知道,原来并不是每个岛屿都像朝露岛这样灵木成林,珍兽出没的,甚至有些岛屿贫瘠得看不见一点绿色。 若是被分到这些地方,就更考验参选者的心性和悟性。 第67页 「幸亏我们在朝露岛。」席风嘀咕道。 白藏不置可否:「各有利弊罢了。」 这会儿不是吃饭时间,珍馐岛上除了干活的弟子,就没有其他人了。席风看见菜园里有个戴草帽的少年正在浇水,就过去把令牌拿出来,说明来意。 「噢,餵小夔牛啊。」草帽少年伸手摸了摸小夔牛的脑袋,一笑露出两颗虎牙,「你们等着,我给它割点甜玉露草去,我养的小兔子们最爱吃那个了。」 草帽少年说完就提着镰刀走了。等回来时,抱了整整一大筐的甜玉露草,都是才割下来的,带着露水,鲜嫩欲滴。 席风当即餵了小夔牛一点,它果然爱吃。 「你们要好好照顾小夔牛呀,草不够了再来找我!」草帽少年热情道。 席风赶紧道谢:「好的,多谢。」 「谢什么。」草帽少年摆摆手,「明心长老的事就是全明音的事,明心长老的夔牛就是全明音的夔牛哇!」 「哦?此话怎讲?」席风没想到明心长老居然这么受欢迎。 「你不知道?」草帽少年继续热情解释,「明心长老人美心善,战力超群,连续三十六年蝉联『明音美人榜』、『明音最受欢迎榜』和『明音最具实力榜』三榜榜首,那可是全明音的梦中情人啊!」 席风:「……」 白藏生硬地打断了话头:「时间不早了,我们去回春岛给小夔牛看病吧。」 「你们要去找明颜长老?那可得小心一点,她和明心长老不对付,不一定愿意给小夔牛看病。」草帽少年又道。 席风只好问他:「这又是为什么?」 草帽少年嘿嘿一乐:「你猜三十六年前,『明音美人榜』的榜首是谁?」 「不会就是明颜长老吧?」 「没错。」草帽少年给了他俩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这还真是有点棘手了。 但不管怎么说,这一趟还是要去的。 船上,席风忍不住道:「这明音弟子真是闲得无聊,排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榜。」 「沧浪云海没有?」白藏问。 「没有……吧?」这一问,席风也不很确定了,毕竟他那时候还小。 又看向白藏,笑道:「看来绝影门也有,那美人榜榜首一定非师尊莫属了。」 冷不防被调戏了的白藏幽幽看着他:「那你觉得我和明心长老,谁更好看?」 「呃……」席风心里叫苦不迭,真是自己挖坑自己跳,好端端提什么美人榜。 但还是清了清嗓子,真诚答道:「当然是师尊了,师尊在我心里是三界第一美人。」 白藏:「呵呵。」 席风被他笑得心里发毛,一个字都不敢再说了。 好不容易捱到船靠岸,席风几乎是小跑着上了回春岛。 这个岛不大,但地势平坦,大多数地方都被开垦出来当了药田。由于明颜长老是位女子,故而岛上的明音弟子也都是女子。 席风在岸边找了个看起来比较好说话的姑娘,亮出令牌,又给她看看小夔牛,言辞恳切地求见明颜长老。 结果小姑娘一脸的不耐烦:「师尊不在岛上,你们走吧。」 席风只好再问:「那她去哪儿了?什么时候回来?」 「我哪知道她去哪儿了,师尊出门难道还要知会我吗?你烦不烦,赶紧走开。」小姑娘一脸不耐地拿着药锄往外赶他们。 白藏略一沉吟,从储物袋中拿出那张夔牛皮:「你家师尊要不要夔牛皮?」 「啊……夔牛皮!」看到夔牛皮,小姑娘的脸色立刻变了。 明颜长老的法器「一锤定音鼓」就是用夔牛皮做的,听闻使用已久,鼓面略有残损,却寻不到合适的夔牛皮来修补。倘若一直补不上,等鼓面彻底破了,这鼓就算废了。 「这夔牛皮是小夔牛的母亲所留,想要夔牛皮,就帮小夔牛治治病,这不为过吧?」白藏又道。 小姑娘果然点点头,改了态度:「你们随我来吧。」 明颜长老住在一座小竹楼上,周围垂着很多粉色纱帐,四角缀有风铃,风一吹,就叮叮噹噹地响起来,连成一首独一无二的曲。 小姑娘带着他们上楼去,明颜长老正在研究一本医书。 「师尊,他们想请您为小夔牛诊治。」 明颜长老不耐烦地挥挥手:「你带他们上来干什么,我又不是兽医。」 小姑娘又贴在她耳边小声说道:「他们有夔牛皮。」 「什么?」明颜长老眼睛一亮,立刻抬起了头,「你们真有夔牛皮?」 白藏只好又把夔牛皮拿出来:「如假包换。」 见明颜长老动了心,席风便把小夔牛轻轻放到旁边的竹蓆上,沖她行了一礼:「明颜长老,劳烦了。」 「什么劳烦不劳烦的……都是小事。」明颜长老笑容满面地走过来,边给小夔牛检查边道,「其实我也用不了一整张夔牛皮,我的鼓没那么大,不过既然你们这么有心……」 「我没说都给你。」白藏忽然道。 明颜长老一梗,拧起眉头便要发火:「你们胆敢戏耍本座?」 「不敢不敢,长老息怒。」席风赶紧用胳膊肘捣了白藏一下。 白藏心下好笑,慢悠悠继续道:「我们兄弟千里迢迢来参加明音大选,不想早早离去。只是我已做好自己的乐器,弟弟的却还没有着落,所以希望您能留下一小块夔牛皮,教他做一面鼓。」 第68页 听说他们只要一小块,明颜长老才放了心,好奇地打量席风:「你要做鼓?用鼓作法器的人可太少了。」 白藏替他答道:「是,他先前在军营里敲鼓,不会别的。」 席风:「……」 不好意思,其实他连鼓也没敲过。 明心长老给小夔牛头上的伤口换了药,又写了张内服的方子,交给弟子去熬。然后把他们领到一间空屋里,召出了自己的一锤定音鼓。 「夔牛皮给我,我亲自演示更换鼓面的过程,就这一次,能不能学会就看你自己了。」 白藏从夔牛皮上切下一块,然后把剩下的给了明颜长老。 明颜长老其实人还挺好,一边做一边给他们讲解,从夔牛皮的处理到鼓身的选材,再到组装固定,小细节也都没有放过,一一道来。 「我学会了。」席风又行一礼,「多谢明颜长老。」 「不客气。」明颜长老心情很好,眼神在席风和白藏的脸上飘来飘去,「你们可要好好比试,争取通过大选,明年在美人榜上把未晞老东西挤下来。」 席风一愣,怀疑自己听错了,不确定地问道:「谁?」 明颜长老:「未晞……哦,就是明心。」 席风又问:「请问他的名字是哪两个字?」 「就是『蒹葭萋萋,白露未晞』的未晞。」明颜长老颇为不解,「怎么了吗?」 「哦,没事没事。」 席风和白藏赶紧抱起小夔牛离开了。 一出回春岛,席风立马问白藏:「他不会是那个卫息吧?」 白藏的表情很严肃。 作者有话要说: 人物情报: 未晞(卫息) 初登场:画境·梦鲤镇 身份:明音·明心长老 血统:仙魔混血 年龄:四千岁左右 47、明音渡(八) 船驶出去老远,白藏才开口:「第一次见到唐烬的时候,我就莫名觉得他身上的气息很熟悉,只是一直没想起来。」 「啊?唐烬?」席风没搞懂他什么意思,不是在说未晞吗,怎么又扯到唐烬了。 白藏歪了歪身子,靠在船舷上继续道:「如果我没猜错,唐烬是唐锦的转世。」 唐锦,梦鲤镇画境中真正的新娘,原本与卫息是一对青梅竹马的恋人,却被锦鲤妖阿离所害,又因神魂有损而被困于黄泉鬼界。 离开那个画境后,白藏就曾推断过,唐锦的魂魄应该早已被卫息送入轮迴了。 也就是说,唐锦转世为唐烬,是有可能的。 「所以未晞又去找到了唐锦的转世,还收他为徒。」席风话头一顿,倒吸了口凉气,「……结果唐烬和他师兄在一起了。」 怪不得未晞对两个徒弟的态度截然不同。 「希望他能看开吧。如果因此而入魔,那麻烦就大了。」白藏闭了闭眼睛,不敢再想。 未晞身负仙魔两种血脉,成仙入魔只在他一念之间。 席风点点头:「等我们破了境,再去明音看看现在的未晞如何了。」 白藏便看过来,眼中含着笑意:「你好像对破境已经胜券在握了?」 「还行。」席风抖抖手里的夔牛皮,「至少做这个鼓,应该不成问题。」 刚才明颜长老讲解得很透彻,席风心中已有想法,一回到朝露岛,就马不停蹄地钻进林子里去找合适的灵木做鼓身了。 白藏没跟着,而是回了院子。 先前席风在林子里和夔牛对阵的时候,被噼了两道雷,虽然他尽力抵挡了,但还是有一部分雷电之力打在了身上。 打在了白藏身上。 当时他立刻就动身去救席风,后来又带小夔牛去看病,根本没空查看伤势。 白藏急匆匆进屋关门,落结界,甚至都没坚持走到床边,就扶着墙跌坐在了地上。解开衣服,两道暗红色的闪电伤痕交错蜿蜒在他身上,从右肩一直到腰际,还在向下延伸。 这种伤没法直接用灵力修復,只能慢慢养。 白藏从储物袋里找了两颗药吃下,又打坐调息了一会儿,才感觉没有那么痛了。 但他没起来,而是换了个姿势,就这么靠墙坐着,闭目沉思。 虽然早就猜到过,以未晞的血脉能力,不可能会甘于平庸,但他竟然成了明音十长老之首,也实在是出乎白藏的意料。 再加上现在魔族异动频频,颜如玉和江破月、明音白髮人、已经被魔气侵蚀的苏州城,数个谜团皆指向明音,很难让人不去怀疑这位拥有一半魔血的明心长老。 还有对前尘往事一无所知的唐烬。 白藏太了解未晞这样做的原因了。当一个人的执念深到疯魔的时候,他就连天道法则都不管不顾了,偏要去等,去找,去逆天而行,以一己之力改变命运轨迹,甚至前世因果。 倒行逆施,必遭反噬。可世间还是有无数痴人,如飞蛾扑火,甘之如饴。 良久,白藏才睁开眼睛,抬手抚上脖子里挂着的吊坠。 那是焚骨的遗骨。 当年仙魔大战中,焚骨身陨,只留下这一块骨,和白藏颈上的伤疤。 等他再见到席风,都是四千多年过去了。 所以未晞的心情,他当然懂。 …… 白藏很少这样放任自己发呆想事,一不注意时间就过去了。外面夜色渐浓,院子里也开始有走来走去的脚步声。 第69页 估摸着席风也要回来了,白藏才慢慢起身,把衣服整理好。 撤掉结界没一会儿,席风果然就推门进来了,怀里还抱着块木料。 「师尊,我找到合适的灵木了。」他一进来便兴沖沖说道。 「嗯。」白藏倒了杯茶给他。 咕咚咕咚把茶喝了,席风刚要介绍一下他千挑万选出来的这块凤凰木,就先敏锐地察觉了师尊的不对劲。 「师尊你不舒服吗?」 白藏抬起头:「没有。」 席风还是略有疑惑,忽然把脸凑了上来,几乎就要贴上白藏的:「脸色苍白,眼睛也有点红,昨晚是不是又熬夜看小话本了?」 「……」白藏默默别过了脸去。 这次真的没有。 「那你早点休息吧。」席风把烛台端了起来,「我到外面去做鼓。」 虽然时间还很充裕,但席风想尽快完成,免得再节外生枝。 白藏急忙把他拽住了:「就在这做吧,我不困。」 说着又把还没做好的竹箫也拿了出来:「我们一起。」 席风犹豫了一下,也不太想去外面餵蚊子,就又坐下了:「好,那我们做一小会儿就睡觉。」 白藏的箫已经大致成形了,孟野帮他定好了每个孔的位置,只需要小心地把孔打好,再打磨抛光就可以了。 席风那边动静就比较大了,坐在地上大刀阔斧地锯木头,上品的凤凰木愣是让他锯得像堆柴火。 白藏看了他好几次,终于没忍住问:「你这样做真的没问题吗?」 「没有。」席风坚定地应道。 白藏便不再管了。又过了一会儿再看,席风已经把那块凤凰木全都锯成了小木板,正一块一块地拼起来。 每两块之间的缝隙,都要用特殊的胶水粘合,这个也是明颜长老给的。粘合的好坏,直接影响着鼓的音色,所以要非常认真仔细才行。 白藏钻完了孔,就托着下巴静静看席风粘木头。 烛火通明,把他们的影子投在地板上。 白藏看了一会儿,忽然往前探身,歪了一下头。 「怎么了?」席风觉察到他的动作。 「没什么,脖子有点酸。」白藏抿唇一笑。 「你累了就先去睡,我把这几块粘好。」席风低下头,继续专心致志地粘木头。 这次白藏没再推辞,他确实是有点撑不住了:「好,那我去睡了。」 白藏走后,席风停下手里的活,若有所思地侧头看了看旁边的影子。 刚才白藏歪头的时候,影子跟着靠过来,和他的挨在一起,就像是在接吻。 席风余光瞥见后,手一抖,粘歪了一块木板,现在只能一点一点把胶水磨掉,再重新粘合。 只是木板可以重新粘,他乱了的心却回不去了。 …… 第二天在珍馐岛吃早饭的时候,席风和白藏碰到了惊澜。 他盛了一份蛋羹,小鸡啄米似的吃着,时不时抬头在人群中搜寻一番。 席风端着一碗抄手坐到他对面:「早。」 惊澜点点头:「早。看见无欢了吗?」 「没有。」席风如实答道。 惊澜:「昨天晚饭的时候遇到无欢,他说他们岛上连根草都没有,全是断壁残垣,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材料。」 白藏便问:「那你的乐器做得怎么样?」 惊澜点点头:「已经做好了。」 白藏的竹箫只剩最后的调整,席风的腰鼓今天也能做好,这样一来他们三个的第一轮比试应该都稳了,只差洛无欢。 可惜后面几天都没有再遇到洛无欢了。 大家替他揪了好几天的心,到了比试的时候还忧心忡忡,结果往人堆里一看,这人比谁都神采飞扬。 洛无欢手里那个金灿灿的傢伙,实在是太引人注目了。 作者有话要说: 四捨五入他们亲了 48、明音渡(九) 白藏不着痕迹地后退了一步,躲在席风和惊澜身后。 「怎么了?」席风小声问他。 白藏:「他要过来了,快假装不认识。」 席风扭头去看,果然见洛无欢风风火火地往这边过来了。 「嗨,小风风!」他欢快地过来打招唿,然后还敲了一下手里的锣。 是的,洛无欢的乐器,是一面铜锣。 而且还是用一只锅盖改造的铜锣。 旁边的人听见声音都侧目过来,人群中迴荡着一阵阵此起彼伏的轻蔑笑声。 席风怕洛无欢难堪,忙道:「无欢兄,早上好。吃过早饭了吗?」 「吃了吃了。」谁料洛无欢丝毫不觉周围异样,只顾着把那面铜锣杵到席风眼前,「看看哥哥这锣怎么样?」 席风看了一眼,真诚道:「很棒。」 洛无欢满脸得意:「哈哈哈,我也觉得我真是太棒了。惊澜呢?惊澜你看我的锣!」 他又把锣举到惊澜跟前去,但惊澜只是微微扯了扯唇角:「嗯,很棒。」 「敷衍!」洛无欢哼了一声,懒得和他一般见识,问其他人,「你们都做的是什么?」 席风先把自己的腰鼓给他看:「一面鼓。」 洛无欢顿时又眉开眼笑了:「哈哈哈,咱俩果然绝配,敲锣打鼓!」 「你跟谁绝配?」白藏冷不防冒出来,用长箫敲了洛无欢的肩膀。 第70页 洛无欢转过头,故作惊讶:「嗯?原来你还会吹箫啊?你吹箫技术怎么样?」 「……」 气氛冷了好一会儿,冷到席风都觉得浑身不适了,遂问洛无欢:「听说你们那边一片废墟,什么都没有?」 「可不是么。那个破金枝岛,灵脉被毁得七零八落,粘都粘不起来,连根草都种不活。」洛无欢重重嘆了口气,「我又不懂乐器,好不容易才在那些破房子里找到一个能敲出动静的东西。」 听起来的确很惨。 再看看从金枝岛过来的其他参选者,大家手里的乐器真的是五花八门。有个小姑娘抱着一把茶桌做的琴,还有个少年用大小不一的旧瓷碗做了一套编钟,甚至有个人用椅背和毛线做出了箜篌。 大家看到他们,忽然又觉得洛无欢的铜锣不是那么的难以接受了。 只是这些「乐器」,真的能通过第一关比试吗? 「别担心,你能过的。」惊澜安慰了他一句,还伸手摸了摸头。 洛无欢总算得到了想要的,刚才那股夸张的浮躁劲一瞬间卸去,整个人都从内而外平静下来。 「没过也没关系,不管什么结果我都陪着你。」惊澜又道。 「嗯。」洛无欢往惊澜那边凑了凑,悄悄在袖子底下牵住了他的手。 又等了好一阵子,明音掌门和十位长老才姗姗来迟。 一个巨大的测灵台被布置在广场正中央,用以检测参选者们的乐器。被测者带着乐器一同上台,若灵台亮起,则此场通过,若灵台不亮,则淘汰。 为防止作弊,十位长老当众抽籤,参选者们按照抽籤顺序逐一上台检测。 排第一位的是明颜长老组,席风和白藏所属的明心长老组排在第三位,惊澜所属的明理长老组第四位,洛无欢所属的明月长老组第九位。 「还要等那么久啊。」洛无欢又有些烦躁起来。 第一组被测的参选者可谓是万众瞩目,所有人都眼巴巴地看着测灵台。 第一个小姑娘抱着琵琶,趾高气昂地上了台。还不等她站稳,测灵台就灵力暴涨,光芒四射,表示她已通过第一场斫琴比试。 旁边的明音弟子记下她的名字,高声宣布:「高紫晴,通过!」 众人皆投以羡慕的眼神。 但第二个参选者就没有那么好运了,这小公子抱的琴倒是很精緻,往上一站,测灵台却怎么都不亮。 「陈墨书,未通过。」明音弟子毫不留情地宣布了结果,「请下去吧。」 人群中又传来一阵嘘声。 这陈墨书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还不肯认命:「再、再让我试一次吧,我的琴真的没问题。」 结果明音弟子下一句话更不留情面:「测灵台显示,你的琴身非自己所斫,琴弦亦是外来材料,都违反了规则。」 此话一出,满座譁然。大家都没想到测灵台居然可以测得这么精确,连琴弦的来源都能知晓。不过这样一来,的确是很难再动手脚了。 而陈墨书的违规行为被当众点出,也没脸再说什么,急忙夹着尾巴下台,灰熘熘地收拾东西离开明音了。 有了这个例子在前,后边的检测就顺利了许多。 大家看了一会儿也累了,三三两两去了旁边的树荫下休息,等轮到自己的时候再过去。 洛无欢和惊澜也找地方休息去了,席风和白藏因为排得靠前,还在那边等着。 席风摸摸自己的小鼓,鼓身打磨得很光滑,上了黛色的漆,还画了只小夔牛。夔牛皮做的鼓面,敲起来鼓声清脆,迴响醇厚,即使席风不懂,也觉得悦耳动听。 白藏看见了他的小动作,以为他紧张,便道:「你一定能通过的。」 席风回以一笑:「你也是。」 白藏是真的毫不担心他们,包括洛无欢的锣,他认为都会通过的。不过,出于好奇,他问席风:「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们被淘汰了,破境失败,你会怎么办?」 「那就不是我『会』怎么办,而是我『能』怎么办了。」席风笑了笑,抱起胳膊,似乎很认真地思考着这个问题,「破境失败的结果如果是死,那倒也没什么,反正我一个人无牵无挂……最多就是有点遗憾吧。」 「遗憾什么?」白藏追问。 席风微微低头,看向白藏,看着他明亮的眼眸中,映出自己的模样。 「遗憾我来得太晚。」 白藏没听懂:「什么?」 「没什么。」席风不肯再解释了,抱着小鼓向前走去,「快到我们了,走吧。」 白藏只好跟上。 得益于朝露岛的人杰地灵,物产丰富,明心长老组的所有参选者全部通过这一轮比试。 但也只有七个人而已。在林中追杀夔牛的那些参选者,全都被取消参赛资格请离明音渡了。 明心长老亲自向大家解释了这件事,又道:「万物有灵,众生平等,我们虽以除魔卫道为己任,却不可为一己私慾,妄造杀孽。望诸位引以为戒。」 顺利通过检测后,席风和白藏回到洛无欢那边。过了没多久,惊澜也没什么悬念地回来了。 席风这才看见惊澜的乐器,是一支骨笛,用什么鸟类的尺骨做的,打磨得很光滑,末端还系了根羽毛当装饰。 惊澜把骨笛别在腰间,低声道:「刚才听那边的明音弟子说,后面有一轮比试是让大家分组合奏。」 第71页 「啊?」洛无欢呆呆地看看大家的乐器,又看看自己的锣,「救命……」 49、明音渡(十) 他要怎么拿这破锣和大家合奏啊? 一支悠扬的笛箫和鸣曲中出现铜锣的声音,想想都浑身起鸡皮疙瘩。 洛无欢满脸绝望:「要不这样吧,你们吹完了,我就端着锣上前喊一顿『各位父老乡亲,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 大家都被逗笑了,席风拍拍他的肩膀:「没事,不是还有我吗?咱俩一起敲锣打鼓。」 洛无欢感动地抓住席风的手:「你真好……」 「行了,和鸣是第三场比试,早着呢。」白藏把席风的手从洛无欢手里拽了出来,「对我们来说,第二场比试才是最难的。」 第二场比的是音律。要说斫琴还有投机取巧的余地,音律可就要看真水平了。 然而他们几个都对音律一窍不通。 忐忑地捱到了洛无欢通过测灵台的考验,还没松口气,那边就开始公布第二场比试的规则了。 「明音大选第二场,音律之试。」一位明音弟子站在高台上,大声说道,「准备时间同样是七天,七天内,每组的长老会亲自授课,教习音律。七天后,所有参选者入试炼塔进行考核,通过则进入第三场和鸣之试,未通过则淘汰。」 底下马上有人举手问道:「试炼塔里有什么?」 明音弟子微微一笑:「无可奉告。」 「嘁……」 这一场分组稍有调整,明心长老组因为只剩了七个参选者,便从其他组中分了几个人过来,其中就有洛无欢。 往长老们那边看去,江揽月眨眨眼睛,显然是故意为之。 「这还差不多。」洛无欢在底下咕哝,「真让他来教音律,我就可以等死了。」 但是对于江揽月来说,这一次的确是个不小的考验。他的身份是明月长老,按照规则,应当亲自教习参选者们音律。 众所周知……江揽月他是个剑痴,只懂剑术。 不过话又说回来,规则是针对参选者的,参选者比试不过就要被淘汰,却并没有规定,如果组里的人都淘汰光了,这个长老会怎么样。 沈掌门又啰啰嗦嗦说了一堆话以后,各组的师兄们就来带大家回岛了。 见洛无欢仍然有点不开心,惊澜还是那句话:「不用担心我。」 惊澜总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就好像一切尽在他掌控之中。 临走前洛无欢还在和惊澜依依惜别,结果一上船就像换了个人似的:「终于离开那个破金枝岛了,舒服!」 别的参选者好奇地看着他和他的锣:「金枝岛上果真那么破?」 「不信你自己去看嘛,就跟被雷噼过似的。」 坐在参选者中间的唐烬接过话头:「金枝岛还真的是被雷噼过,毁了灵脉,才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当年的金枝岛可不比朝露岛差。」 大家顿时来了兴趣:「师兄你仔细说说!」 反正也不是什么秘密,唐烬索性讲了下去:「这得从金枝岛的主人,明月长老说起。」 此明月长老并非江揽月,是明音渡十位长老中年龄最小的一个,据说是天生灵体,甚得灵木灵兽们喜欢,故而成为了灵气馥郁的金枝岛的主人。 但明月长老性格孤冷,鲜少与人交流,总是一个人呆在岛上,和兽类为伍。 「那把金枝岛分给他,岂不是浪费了?」有人问道。 唐烬摇摇头:「虽然明月长老性子冷,但向来是有求必应的。门中若是遇到难题,明月长老也总是会尽心尽力帮忙。」 明音十二破阵曲中,有八首都是明月长老所谱。他几乎精通所有乐器,尤其是琵琶。 唐烬:「明月长老的法器『冰弦焦尾』就是一把琵琶,是用被雷噼过的龙血树配以冰蚕丝做的。」 又有人发出惊讶的声音:「他不会就是为了做琵琶才引雷噼了金枝岛吧?」 「明月长老那么爱护岛上的灵木,怎么可能。」唐烬摇摇头,「不过冰弦焦尾的琴身木料的确是取自那次雷火之劫。」 那日天象有异动,明月长老便摆卦卜算,算得不久明音将有一场浩劫。 如果仅仅是卜算也就罢了,可明月长老居然鬼迷心窍,企图以一己之力改变天象运道。 结果就是他触怒天道,降下九十九道天罚雷,直接噼毁了金枝岛上的全部灵脉。好在明月长老天生灵体,修为高深,才留下一命,但也修养了很久,至今仍未恢復至全盛。 听到这里,席风忽然觉得,这位明月长老很像重欢楼画境中的谢芷含。 以一己之力挑战天道。 见大家都听得心情沉重,唐烬又笑了:「但不管怎么说,明月长老的琵琶还是首屈一指的,斫得仙器冰弦焦尾也算是因祸得福。如果大家可以通过四场比试,就能在入门欢迎会上听到明月长老的演奏了。」 一听说能欣赏到明月长老的天籁琵琶曲,大家又振奋了起来,开始询问第二场比试的相关事宜。 只有席风这边三个人面面相觑:江揽月他能行吗?又要教音律又要弹琵琶的,也太难为他了。 小船很快到了朝露岛,明心长老已经在那里喝茶等候了。 一身浅紫色华服的仙君端坐于石凳上,微风轻拂而过,撩起他鬓边碎发,盪出一圈无形的道骨仙风。 第72页 他转过头来,明眸微弯:「欢迎诸位来到朝露岛。」 明心长老挥挥袖子,桌上的茶盘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把琴。 琴头雕着一朵栩栩如生的莲花,花瓣间灵气裊裊,宛若云雾,正是应了这把琴的名字「雾散」。 雾散弦动,琴音在灵力的加持下传到朝露岛的每一个角落,顿时云停风止,连阳光都柔和了下来。 「气行出声,声为阳,音为阴。」明心长老起身,慢慢踱步过来,「五音十二律,五音为宫、商、角、徵、羽……」 他从未拨弦,雾散的琴音却不停,还吸引了几只小兔子从林中探出了头。一众参选者也被吸引了注意,聚精会神地听着明心长老的讲解。 等到一曲终了,大家恍然回神时,夜幕都已渐渐垂下,竟然无人察觉。 明心长老收起琴,重新端起茶杯,喝了口茶:「大家自行休息吧。」 洛无欢马上把席风和白藏拉到了一起,低声道:「这个人有点厉害,他能控制大家的精神力。」 席风点点头,非常贊同:「不知不觉就陷进去了。」 两人一起看向白藏:「你呢?」 「我倒是不像你们那么严重。」白藏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明心长老,不料竟与他对视上了。 白藏收回目光,继续道:「是他的琴音在控制大家。不过似乎没有什么坏处,只是辅助凝神,利于灵气入体而已。」 「小友真知灼见。」明心长老不知什么时候过来了,大家竟然都没有察觉。他勾唇浅笑,伸手递给白藏一枚令签,「倘若小友通过终试,希望我有机会得一高徒。」 啥?席风顿时怒髮冲冠,这人居然想当他师祖!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5-14 20:59:42~2021-05-15 21:45: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你身上有他的化生势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50、明音渡(十一) 白藏没接那令签,只是对明心长老笑笑:「承蒙长老青睐,但我并无把握通过终试,一切还等到时再说吧。」 「哦?这样啊。」明心长老看了一眼席风,笑意却更深了,「无妨,我相信你一定能通过终试的,不必妄自菲薄。」 说完,他便自顾自将那令签塞在白藏手里,转身走了。 「他什么意思?」席风面色不善地盯着明心长老的背影。 「不知道,管他呢。」白藏没当回事,随意把令签扔进了储物袋里。 见席风心情不佳,白藏又扯扯他袖子,软声道:「陪我去趟珍馐岛吧?有点馋酒了。」 这会儿正是晚餐时间,参选者可以前往珍馐岛用餐。洛无欢听说要去吃饭喝酒,忙不迭也跟着上了船。 船上,白藏和洛无欢三言两语地聊着天,席风却一直沉默不语,独自坐在船尾,望着霞光粼粼的海面发呆。 他也很奇怪自己刚才是怎么了。明心长老说要收白藏为徒的时候,那一股怒气来得莫名其妙,却又真真切切,甚至现在都余韵未消。 明明知道这是画境之中,做不得真,但席风就是有点讨厌未晞。 这种情绪一直被他带到了饭桌上,白藏看不下去,塞了个饺子在他嘴里:「嘴上都能挂醋瓶了。」 席风嚼了嚼,猪肉玉米馅的,还挺好吃。遂又自己夹了一个,端着小碗问白藏:「醋在哪?」 白藏笑他:「你不是自带醋瓶吗?我专门给你盛的饺子。」 席风一愣,随后反应过来白藏的意思,瞬间偃旗息鼓,再也没脾气了。 洛无欢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夹着个饺子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好在诡异的气氛没有持续太久,就被人群中突如其来的一阵骚动打断了。大家齐齐扭头看去,原来是明月长老来了。 其他参选者也听说了明月长老的事迹,这会儿全都争着和这位奇人打招唿。 当然他们并不知道眼前的明月长老并不是真正的明月长老。 江揽月秉承一贯的高冷风格,一个人都没理,环视一圈后,径直走到角落一桌,坐在了洛无欢对面。 「大哥……」洛无欢咬牙切齿地压着声音,「你别这么堂而皇之地坐过来啊。」 而江揽月对周遭的目光毫无感觉,还颇为疑惑地问道:「为何?」 洛无欢一阵无语,索性低下头继续吃饭,免得自己说出什么失态的话来。 周围的人还在瞅着这边窃窃私语,白藏只好落了个结界在他们外围,以隔绝这些人的注意。 确保万无一失后,白藏才问道:「揽月,你那边情况怎么样?」 江揽月点点头:「还好。我来主要是想提醒你们一声,这一场音律之试并不是真的考察音律 。」 「什么意思?」洛无欢又抬起了头。 江揽月:「音律之试所用的试炼塔,实际上就是珍珑棋境。」 一局一幻境,一棋一人生。珍珑棋境是每个仙门都有的一样法宝,通常是让弟子们进去修行试炼所用。棋境中变化无穷,不同的人进入的是不同的棋局,同一个人每次进入的棋局也都不尽相同。 简单来说,就是单人闯关,没法作弊。 白藏略一思索便明白过来:「所以是因为明音弟子都习音律,才把这一场定为音律之试。实际上只要能闯过珍珑棋境就算通过,并不拘泥形式,我没说错吧?」 第73页 江揽月点点头。 「原来是这样,吓死我了。」洛无欢大大地松了口气,「我还以为真让我把那破锣敲成曲儿呢。」 既然这场比试与音律并没有什么必然联繫,他们后来干脆就连明心长老的音律课都不去听了。 毕竟席风看见这人就心烦得很。 …… 七天很快过去,音律之试如期举行。 这次不用再排队等待,所有人将一同进入试炼塔。 为了确保参选者的安全,每人身上都带了一枚明音特制的脱身符,遇到危险时使用此符,即可立刻离开试炼。 当然,这样离开试炼的话,就相当于未通过比试,要被淘汰了。 进去前,白藏帮席风检查了脱身符:「如果真的遇到危险就用掉,被淘汰也未必就没有转机。」 席风点头:「知道的,师尊。」 洛无欢嫌这两个人磨磨唧唧,直接一边拉一个,三人一起进了试炼塔。 短暂的黑暗过去,等席风再看清时,目之所及只有无垠黄沙。 阳光毒辣,耀得人睁不开眼。席风只抬了一下头,就觉眼前一黑,差点失明。他下意识伸出手来遮挡,抬起来的却是一只白毛爪子。 席风无语至极:「下次变焚骨前能不能提个醒,我好准备准备。」 但回应他的只有大漠狂风,粗鲁地吹了他一嘴沙子。 「呸呸呸……」席风吐掉沙子,认命地迈着四条腿向前走去。 这片沙漠比想像中的要小一些,他本来还担心会迷失在其中,没想到走了不远就看见了前面的小城镇。 城墙已经被风化得坑坑洼洼了,城门上的字也看不清,只隐约能辨认出一个「阳」字。 「有人吗?」 席风进城,边走边东张西望,看了半天终于发觉,这好像是座空城。 一个人都没有。 不……等等。 席风小跑几步,走到城中的塔楼下面站定。 高高的塔楼上,挂着一个死人。 看身形应该是个男子,穿了一身白衣,几乎都被血染透了,干涸后成了皱巴巴的红褐色,又在风沙的摧残下变得褴褛破碎。 最重要的是,他没有头。 席风站在那里静静看了一会儿,心里萦绕着些许愁闷。 过去两军交战,也常将敌军死俘这样悬挂示威,但席风向来不喜欢。战争已经造了无数杀孽,又何必再折磨这些死后亡灵。 上面这位兄弟连头都没了,死无全尸,也不能入土为安,着实悽惨。 席风心念一动,想上去把他放下来,就进了塔楼。 塔楼一共四层,上到第三层的时候,一转弯,席风便直直撞上了一个人的后背。 他一头白髮委地,转过身来,灰蓝眼眸冷冷看向席风。 席风心中咯噔一下,继而狂跳。 这是……指给江破月歧路的,那个明音白髮人。 「怎么,你来为他报仇?」白髮人淡淡发问。 「不。」席风后退了一步,免得踩到地上的白髮,「我只是好奇。」 白髮人既然守在这里,说不定就是兇手,席风才不会蠢到去挑衅他。 「好奇什么?好奇他的头去哪儿了?还是好奇我怎么杀的他?」白髮人轻轻一笑,面容逐渐变得妖冶,银白的髮丝间竟然冒出一对魔角来。 他是天魔! 席风立刻转身,飞快地向外跑去,但也实在无法快过天魔的速度。 作者有话要说: 卡文了呜呜呜 51、明音渡(十二) 一串荆棘长刺追着从席风脚下刺出,他来不及躲开,只能就地滚了两圈,再拧身一跃,甩着毛茸茸的大尾巴沖向白髮人。 明明不是自己的身体,席风的动作却无比的精准而迅速,后腿重重踢在白髮人的胸口上,大尾巴把他的脸扫得偏向一边。 这一击得逞之顺利,令席风都颇为讶异。然而下一瞬,白髮人清清淡淡的笑声就从身后传来。 「果真是只大猫呢。」他斜靠着路边的店门,好整以暇看向这边。 竟然是幻影。 席风转过身,本能地伏低上半身,做出进攻的姿态,怒目而视。 对方却不紧不慢,手中拈着一缕白色绒毛把玩:「看来是我低估了他……能把焚骨凶兽驯成猫,也算一手好本事。」 席风猝不及防地心中一紧。 他在说谁?白藏? 一直和焚骨在一起的人,应该只有白藏吧。 「养猫好像还挺有意思的。」白髮人轻轻吹了一口气,手中那缕白毛就被吹了起来,在空中化为金色的灵团,隐入席风的眉心。 那是一团记忆。 被迫接受记忆前的一瞬,白髮人轻佻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反正他都死了,不如当我的猫吧?」 席风被这噁心的语气激得浑身的毛都竖了起来,却没有力气再扑上去咬他了。 这团记忆不属于焚骨,强行接纳他人记忆的后果就是他现在脑袋剧痛,仿佛要裂开一样。 白髮人逐渐从他的视野里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黑暗,有许多金色光点在其中跳动,相互融合,再将黑暗驱散。 记忆的主人正坐在一间富丽堂皇的屋子里,面前小桌上摆了些茶果糕点,但他一动没动。 不久,一个男人急匆匆走进来。 第74页 这时候他的头髮还没有变白,眼眸是纯净的冰蓝,脸上的焦急也情真意切。 记忆的主人转头看向他,一个名字蓦地闯入席风脑海。从这段记忆里,席风终于得知了那白髮人的名字——无遮。 年轻的天魔学着人间的礼数抱拳鞠躬:「医仙,医仙大人……求求您救救我妻子吧!」 被称为医仙的人却无动于衷:「我不会。」 「求求您了……」无遮继续苦苦哀求,甚至放下颜面给他跪了下来。 而他始终不为所动。 他的冷硬终于磨没了无遮所有的耐心,天魔一怒之下甩开长鞭,强行将他捆了起来,押至病人床前。 大床上的锦被早已被汗水浸透,虚弱的产妇双手抓着床帏,徒劳地呻.吟着。 这个孩子难产,她已经生了三天三夜了,若换作寻常凡人,早就见阎罗去了。 只是换了十几个产婆过来,使了不少办法,都无济于事,这孩子像是铁了心不肯出来似的,一动不动。 所以实在是万不得已,否则无遮也不愿请一个男人来给自己的妻子接生。只是产妇已经逐渐虚弱,再不出手,怕是真的要一尸两命了。 然而这位医仙大人却还是铁石心肠,无动于衷。 无遮把他推了个踉跄:「快点,救她!」 医仙的语气十分不耐烦:「我说过了,我是大夫,不是产婆,不会接生。」 「我不管!」无遮咆哮起来,「她快死了!!你救她!!!」 席风透过记忆都感觉自己被震得耳膜疼。 这时候床上的产妇忽然开了口,声音微弱:「让我死吧……」 无遮马上驳斥回去:「你别说话!我不会让你死的!」 说完便又要去逼旁边的医仙。 但不等他发作,医仙突然改了口:「你先出去吧。」 这便是要救了。 无遮终于悄悄松了口气,耐下性子说了几句好话,然后退了出去。 房间里只剩医仙和产妇。 产妇挣扎着想要坐起来:「仙君……」 医仙并不打算出手扶她,任她在那边挣扎扭动,只冷眼相看:「你自甘堕落,与魔为伴,註定要自食恶果的。」 「我知道,我知道……」产妇终于半靠着坐起来了一些,伸出纤细的胳膊,用苍白的手指抓住医仙的衣袍,「可是孩子没有错……求你……求你救救他……」 在她的连连哭求之下,医仙的表情也有所松动,几番纠结之后,他终于出手,用仙术帮助产妇顺利诞下一子。 给孩子擦干净包起来,放在产妇枕边,医仙本意是让他们母子温存,却没想到这产妇竟然当场咬破中指,以血起誓,在自己的孩子身上设下禁咒。 「天神在上,小仙朝露愿散去仙魂,永生永世不入轮迴,换我孩子在世间一席之地。为保三界太平,小仙为他设下神魂禁咒,倘若他将来入魔,必将受万鬼噬心之苦,魂飞魄散,永不超生!」 血誓立下,朝露的仙魂便开始消散了。 她低下头亲了亲自己的孩子,眼中满是爱与不舍。 医仙本想替她把无遮叫进来,却被拒绝了。 「最后这点时间就留给我和孩子吧。」朝露说道,「多谢仙君了。」 不出一炷香的时间,朝露就彻底归于天地。 门外等候的无遮似是有所感应,勐地推开门沖了进来。 房间里只剩医仙,和床上熟睡的婴儿。 「你杀了她?!」无遮怒不可遏地抓起他的衣襟,「你杀了朝露!!」 医仙并未回答,只淡淡道:「她是仙,你是魔。」 「那又如何!」 「终是殊途。」 他冷淡无情的反应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无遮再也控制不住自己,魔气暴涨,魔体显露,一头墨发顷刻间化为白雪。 「你们这些所谓的仙……正道……便是这般无情冷血吗——」 他啸叫着伸出魔爪,冷刃一闪而过。 这段记忆就在这里戛然而止。 席风过了一会儿才恢復过来,他抬起头,看了看塔楼上挂着的那具无头尸体。 虽无法确定,但看衣着和身形,应当就是刚才那段记忆的主人,那位医仙。 「朝露又不是他杀的。」席风厌恶地看了旁边的无遮一眼,「他还帮忙接生了呢。」 无遮脸上挂着奇怪的微笑:「他要是早点帮忙,朝露也未必会死。」 「你是不是脑子有毛病?朝露是自己散去仙魂的。你倒不如反省一下自己,毕竟要是没有孩子,就什么事都没有了。」虽然焚骨身体的眼睛不太好翻,但席风还是尽力地翻了个大白眼。 「呵呵……」无遮迤迤然走了过来,手掌按在席风毛茸茸的头上,「那你知道这段记忆是谁的吗?」 席风忽然感到一阵冰凉刺骨的感觉自眉心而起,席捲全身。 无遮抬头看向塔楼上的尸体,咧嘴一笑:「白藏……真是个好听的名字呢。」 52、明音渡(十三) 白藏……? 席风怔在原地。 秋于五色为白,序属归藏。白藏的名字的确不错。而大多数时候,他也确实像秋天一样,是冷淡内敛的。 但有时候,白色的秋天也会尽染霜红。 倏尔,一片不知哪里飘来的枫叶落在那具尸体身上,就像蝴蝶吻过花蕊,纵使千般不舍,最终还是落在了地上。 第75页 席风几乎是立刻就想到白藏脖颈上的伤疤。 像是脑袋掉了又被人缝起来的,绕了脖子整整一周的伤疤。 所以,他真的是白藏吗? 「你……杀了白藏?」席风的神魂深处隐隐约约痛了起来。 无遮放声大笑,眼中满是嘲弄:「听听,多么熟悉的一句话啊。」 席风冲上来,却被无遮的魔气困住,无法再前进分毫。 「这不是一样的事情吗?」无遮弯下腰,掐住毛茸茸的脖子,灰蓝的眼眸中映出焚骨倒影,「你再也见不到他了,你碰不到他,也听不见他的声音,触不到他的温度……因为他死了,彻彻底底地死了。」 「哈哈哈……痛失所爱的滋味,不好受吧?」他笑得和煦,却言如寒冰。 痛失所爱……白藏…… 席风胸中蔓延着苦涩和悲切,神魂之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无法思考,更分辨不出这名为心痛的感觉究竟是来自于焚骨,还是他自己。 原来神魂痛起来是这样的,就像被撕碎了再重新融合,再撕碎,再融合……白藏他怎么忍得了。 想到白藏残缺的神魂,席风强迫自己抬起了头,刚想吐出焚骨天火,就骤然被一道魔气打中,整个人都飞了出去,重重摔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才停下来。 「……无遮!」席风立刻爬了起来,却勐然发觉,他撑在地上的是自己的两只手,而不是毛茸茸的爪子了。 呵,这样也好。 席风狞笑着召出陌刀寒川,冰火两种灵力交替流过,刀身嗡鸣不止。 无遮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将寒川横在身前,席风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来吧,不死不休!」 就算对方是天魔,就算胜算渺茫,席风也决意一战。 无遮抚了抚白色的发尾:「就凭你吗?毛都没长齐的小奶猫。」 席风不同他废话,提刀直刺过来—— 「你知道四千五百年有多长吗?」 「你知道每个月圆之夜的神魂之痛有多难熬吗?」 「你知道仙魔混血对于天下苍生来说意味着什么吗?」 他声嘶力竭地质问,所有灵力都被灌注在寒川的刀身上,破釜沉舟,与天魔一战。 城中风起云涌,黄沙漫天。席风两眼通红,到后来已经顾不得什么刀法招式,完全是凭本能在噼砍。 他的身上应该全是伤,却又毫髮无伤。 无遮伸出两指夹住席风的刀刃,面露疑惑:「师徒同命契……谁在为你承伤?」 「与你何干!」席风两手握住刀柄,想将寒川从他指间抽出来,可试了几次都没能成功。 无遮饶有兴味地笑笑,勐然松开手,力竭的席风就抱着寒川结结实实坐在了地上。 「小猫儿,爪子磨利一点再来吧。」他嗤笑一声,转身离去。 眼看他就要走远了,席风不知道哪里来的一把子力气,突然爬起来追着跑过去。 他跑的很快,狂风从脚下骤起。 须臾之间,数道赤金色火焰像围墙一样高高升起,在风沙中烈烈燃烧着,将无遮团团包围起来。 无遮惊恐地回过身:「你……」 缥缈的声音湮没在火里。 席风的眼睛已经转为血红,手中燃着世间至真至纯之火,铺天盖地迎风而来。 这一场焚骨天火,七日不熄,燃尽万物。 …… 像是宿醉后又做了冗长的梦,席风醒过来时,整个人没有一处是不痛的,脑袋沉重得抬不起来。 他艰难地动动手指,摸到身边一片柔软的布料。 是白藏的袖子。 这张床不算宽,被席风占了大半,白藏只能侧躺在外面,两手交叠蜷在胸口前,看着有些可怜巴巴。 试炼塔里发生的一切还歷歷在目,席风勉强翻了个身,视线落在白藏的脖子上。 他总是穿着衣领很高的衣服,再把头髮散下来,遮住那一圈缝痕。 是谁为他缝了伤口,又拼凑起不完整的神魂? 席风想不到答案,鬼使神差地探出了手,落在白藏颈间的伤疤上。 想把它们消掉。 大概是本就睡得不安稳,白藏被他的动作弄醒了,睁眼的瞬间有些迷茫。 「白藏。」席风唤他。 「嗯,你醒了。」白藏浅浅一笑,完全没注意到席风叫的是他的名字,而不是「师尊」。 席风也回以微笑,打算先问问情况:「我怎么了?」 「你在试炼塔里晕过去了。」白藏慢慢坐了起来,小幅度地活动了一下肩膀,「不过没事,我们的音律之试都通过了。」 「通过了?」席风略一思索,看来把那个无遮打败后,他就算通过比试了。 白藏点点头:「嗯。你遇到了什么?」 「……一个天魔。」席风并不打算把那些都告诉白藏,转而问道,「你呢?」 白藏面露嫌弃:「九头蛇妖,扭来扭去噁心得很。」 席风被他逗乐了,笑得干咳了两声。 「师尊。」席风朝他伸出手。 白藏不明所以地握住:「嗯?」 席风:「我起不来,你拉拉我。」 白藏却把手收了回去:「起不来你就躺着吧。」 「师尊……」席风仍然伸着手,眨眨眼睛,故作委屈状。 第76页 没想到白藏不仅不吃他这一套,还干脆也躺回去了,耍赖道:「唉,我也起不来,怎么办呢。」 席风愣了愣,继而闷闷地笑了起来,笑得白藏心里直发毛。 「师尊。」席风笑够了,正了神色,问道,「你伤得重不重?」 他跟无遮打的那一场,应当受了不少的伤,只是因为那个阵法的原因,都被转移到了白藏身上。 见他只是问起这个,白藏暗暗松了口气:「不重,别担心。」 席风看他的表情,就知道这个人又在逞强了。明明脸色那么苍白,明明一举一动都牵扯着伤口,却还硬撑着死不承认。 他头脑一热,心头一动,便伸出一条胳膊来,虚虚抱住了白藏。 「席风……」白藏吓了一跳,下意识挣扎起来。 「嘘。」席风拍拍他的后背,「让我抱一下。」 席风不愿再去想,去探寻究竟是谁復活了白藏。现在能够看着他,抱着他,听他的声音,感受他的温暖,就够了。 白藏便乖乖由他抱着,苍白的脸上回了一点血色。 良久,席风忽然开口:「那个阵叫师徒同命契是吗?」 白藏已经有点困了,迷迷煳煳应道:「怎么了?」 「如果我们不再是师徒关系,是不是就能解除了?」 席风的语气严肃又认真,白藏瞬间就没了瞌睡,惊慌地抬起头来:「你要干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席风:娶师尊第一步…… 白藏:你休想死师徒! 53、明音渡(十四) 「不干什么。」席风轻轻把白藏的头按回枕头上,「师尊你说实话,到底有没有办法解?」 白藏看向他的眼睛,席风也不闪躲,两人就这么对视了半晌,最后还是白藏先败下阵来,不情不愿道:「有。」 「那就解了吧。」 他不问是什么办法,也不说是什么原因,语气里带着一点点强硬。 但白藏还想讨价还价:「等你再强大一点,行吗?」 「我已经够强了。」席风忽然坐起来,在白藏的注视下伸出右手,「你看。」 席风的掌心里,一团赤金色火焰安静燃烧着。 自刚才醒来以后,他就感觉体内多了一股力量,与他的火灵力系出一脉,温暖热烈。由于已经在试炼塔中使用过一次,他很确定,这就是焚骨天火的力量。 因为吸收了那一段记忆,他意外地掌控了焚骨天火。 白藏也坐起来,看看火焰,又看看席风,手指抓着他的衣角,整个人难以抑制地微微颤抖:「你遇到的天魔是谁?」 看他这反应,席风就知道自己最后的一点侥倖也彻底破灭了……那些果然都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无遮没有骗他。 一想到无遮的所作所为,席风就恨不得回到四千五百年前去,毁他修为,散他神魂,将他的魔种内丹扔进河里餵鱼,把他的身体一寸寸碾成齑粉,挫骨扬灰。 席风脑中又开始钝痛,脸色都沉了下来,却不愿在白藏面前提他,只僵硬道:「不知道。」 他的语气实在不好,白藏张了张口,似是想说什么,最后还是咽了回去,低声应了他的要求:「等我伤势恢復了,就帮你解开。」 说完不等席风回答,便翻身下床,离开了房间。 他动作颓然,背影匆匆,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席风没管他,独自在屋里坐了一会儿,才恍然回过神来,刚才白藏好像有些难过。 又急急忙忙跑出去找他。 白藏正和洛无欢在小院里坐着,抱着一坛酒发呆。 席风刚想说他受了伤还喝酒,就看见那酒罈子的封泥都没拆,只好又闭上了嘴。 洛无欢先发现他来,忙道:「师弟你来的正好,快看看你师尊这是怎么了,话也不说,酒也不喝,就这么干坐着发呆。」 「……」席风看向白藏,轻轻唤他,「师尊。」 白藏闻言转过头来,扯了个极其敷衍的笑,就又回到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了。 他只是有点不知该怎么面对席风。席风意外获得了焚骨天火的力量,那是不是也知道了些别的什么? 而且席风刚才的话……是不是想断绝师徒关系? 白藏根本不敢问。 席风走到白藏面前,蹲了下来,像个小童似的仰起头看他:「师尊,我刚才不是沖你发脾气。我只是……不想你再为我受伤了。」 旁边洛无欢一脸好奇:「他受伤和你有什么关系?」 席风便向他解释:「是师徒同命契。」 「师徒同命契?!」洛无欢一下子跳了起来,「白藏你疯了!」 「我没疯。」白藏瞪他。 洛无欢根本不理他的眼神,咄咄道:「结了师徒同命契,不管他伤了病了死了,你都得替他承担,你还说你没疯?」 「……」白藏先看了席风一眼,又烦躁地瞥洛无欢,「我又不会死。」 「你!」洛无欢气结,抬手指了白藏半天,一个字都没说出来,最后干脆甩甩袖子一走了之。 席风顾不上管他,整个人愣愣地看着白藏:「什么意思?」 什么叫不会死?这四海八荒中凡是活物,人仙妖魔皆难逃一死,他又怎么能脱离生死轮迴呢? 没想到白藏下一句话更加骇人听闻:「我本来就不算活着。」 第77页 「死了就是死了,魂魄只有重入轮迴,是不可能再活过来的。」白藏说得很慢,每个字却像尖刀一样刺在席风心里,「我早就死了。」 早就死了,所以脱离轮迴道,不会再死一次。 早就死了,所以不能吃东西,喝了酒也只能用法力蒸发掉。 早就死了,却在这人间踽踽独行几千年…… 白藏沉默了几息,又深吸口气,继续道:「当时我醒来以后,其实并不觉得感激,甚至想直接散去神魂。」 他忽然停顿,看向席风。 一剎那间,席风觉得他是透过自己,看到了谁……或许是那个復活了他的人。他的眸中有一点水汽,睫毛温柔地垂着,眼尾隐隐泛红。 席风唿吸一滞,听见自己用很轻很轻的声音问:「为什么?」 「不为什么。」白藏忽然又不打算说了。他把头转向一边,用力眨眨眼睛,随后挂上一副完美而虚假的笑容。 席风果然被他牵动,心中刺痛,拧起眉来:「师尊!」 「你想知道呀?」白藏弯下腰,把下巴搁在手心里,与他平视,露出狡黠的眼神,「那你告诉我,你遇到的天魔是谁?你又是怎么学会焚骨天火的?」 席风完全没想到他一句话峰迴路转,居然反问起自己来。 如果咬死不说的话,可能就很难再有机会让白藏敞开心扉,说出那些陈年旧事了。 要说出来吗? 其实出于私心,席风并不想让白藏知道,他能在特定情况下化身焚骨的事情。 反正焚骨都不在了,现在白藏身边,有他陪着就好。 「那个天魔叫……」席风看着白藏,自然地念出一个名字,「折情。」 他竭力让自己的表情看不出一丝破绽。折情的确是天魔,只不过是在另一个画境中遇到的。 白藏盯着他看了良久,眼中有些疑惑:「折情?」 想了又想,白藏还是觉得,自己应该不认识一个叫折情的天魔。 「还有第二个问题呢,你是怎么学会焚骨天火的?」白藏不死心,又问。 席风只好继续编下去:「我接受了他的一段记忆。」 「什么记忆?」 「呃……他和一只妖兽爱而不得的往事。」 席风故意把折情和慕云歌的事说得模稜两可。慕云歌是狐妖,也可算作是妖兽,他与折情的感情的确曲折,这话不算撒谎。 就算白藏查他记忆,这一段也是真真切切存在的。 而且席风有七成把握,他不会查。 所以尽管心跳如擂鼓,席风还是表现得十分镇定,云淡风轻。 而白藏听了他的话后,果然被误导了,惯性以为他口中的「妖兽」就是焚骨,以为他是因为这段记忆才习得了焚骨天火。 于是白藏的重点就意外地落在了别处:「爱而不得?」 席风顿时心跳漏了一拍。 白藏低声喃喃,神色复杂。几千年前的事情太过久远,他费了些力气,才想起来和焚骨的初遇。 是在一座雪山上,他受伤晕倒在雪里,冻僵了,被焚骨救下。那时候焚骨的身形的确已经很大,是成年体了,如果曾与什么人有什么过往,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不过焚骨从来没说过。 白藏犹豫着伸出手,抵在席风眉心上。 席风眼皮一跳,难道他赌错了?白藏果真要查他记忆? 他紧张得要死,拼命回想着折情和慕云歌在青丘的那一段记忆,生怕被白藏看出漏洞。 但白藏最终也没使出灵力,又把手放下了。 「师尊?」 白藏轻嘆口气,揭开了怀里那坛酒的封泥:「席风,陪我喝点酒吧。」 有些往事,借着酒意才说得出口。 作者有话要说: 小可爱们520快乐!!! 54、明音渡(十五) 白藏从储物袋里拿出两只小碗,倒满酒,师徒两个一人一碗,沉默不语地喝了几个来回。 琼浆入腹,便开始侵蚀白藏的五脏六腑。不过他这次没有驱散酒意,就这么放任自己痛着。 痛了几千年,他早已习惯了,甚至还觉得快意。 「我所在的那个时期,现在已经被称作『上古』了。当时世间征战不断,又逢瘟疫肆虐,妖魔横行,而人族力量弱小,逐渐式微。」他嗓音清澈,目光落在很远的地方。 「但就算这样,大家也从未放弃过活下去的信念。」 白藏天生通灵,又随母亲学习过巫医之术,曾是西南群山环抱的几个部族中,最受人景仰的大巫祝。 有他在的那段时间,几个部族的人们生了病都能得到救治,新生儿的夭折情况也少了很多。后来他还根据每个部族的领地特点,制定历法,帮大家筛选作物,建造房子。 所有人都相信着,总有一天,他们的大巫祝会带着大家,建立一个繁荣富饶的国度。 然而好景不长,魔族终究是将魔爪伸了过来,大家拿起武器拼死一战,却还是势单力薄,尽数长眠在了这片他们深爱的土地上。 讽刺的是,那几天白藏上山为一个族人採药,躲过了这一劫。 后来他就离开了故土,四处游歷,走走停停,到了北方一个名为「图海」的小国。 图海的王城开阳,当时正在经歷一场严重的瘟疫。白藏去的时候,开阳已经封城,禁止任何人进出。 第78页 他便上前去敲了城门。 城墙上的兵士见状,伸出长矛沖他呵斥:「任何人不准进城!速速离开!」 白藏抬起头,大声道:「烦请通报一声!我有治疗瘟疫的办法。」 几个兵士一听他能治瘟疫,都犹豫了起来。一方面此人衣着怪异,不知什么来歷,又是否另有图谋;另一方面,大家早已被瘟疫折磨得身心俱疲,城中死病无数,哀鸿遍野,实在是急需有效的治疗方案。 经过短暂的商量后,其中一个兵士做了决定:「去通报王上。」 白藏便站在门外等着。 其实他此时也只是心中有个推测而已,一路走来听流民所说的症状,似乎不是瘟疫,而是魔气侵染。 部族覆灭后他游歷四方,救人无数,实在不愿再看到悲剧重演,故而冒险前来。 过了很长时间,那个前去通报的兵士才回来了,对白藏道:「王上说,现在城中瘟疫严重,确实非常需要帮助,但这种瘟疫传染性极强,我们亦不愿意连累外乡人,希望您考虑好自身安危再做决定。」 白藏笑笑,不假思索道:「请开门吧。」 那年秋天,开阳城门为他一人开。 讲到这里,白藏忽然沉默了一会儿。席风侧头,看见他耳畔的墨发被风微微吹起,露出脖颈上的一小段伤疤。 仿若一枝伸着刺的蔷薇。 席风的目光在那枝蔷薇上流连,声音低哑:「你救了他们吗?」 「嗯。」白藏伸手捋了一把头髮,蔷薇就又被隐藏起来,「但那只是魔族的一次小小试探。」 进城以后,白藏很快找到了魔气来源,设法除掉后,又为开阳百姓炼制灵药,在城中设置驱除魔气的阵法,不出两个月的时间,就把这场「瘟疫」彻底治好了。 图海王邀请白藏在开阳小住,盛情难却,他就留了下来。这样白藏自然就成了图海国的贵客,开阳百姓心里的医仙。 甚至还在城南为他立了一座医仙祠。 由于这些年他在人间救死扶伤,又受了香火供奉,没过多久,白藏功德圆满,就此飞升了。 只是他内心深处并不情愿。在他看来,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在赎罪罢了。 没有护好族人的罪。 所以不配成仙。 但他略过了这一段,没告诉席风。 席风见白藏面露惆怅,猜测道:「后来魔族又捲土重来了?」 白藏点点头:「没过多久,天生彗沖南斗之象,画魔降世,人间彻底生灵涂炭。」 这次天魔与画魔两大魔族强强联手,又有妖族助阵,来势汹汹,短短几日之内险些将人族赶尽杀绝。 为了三界平衡,天界插手了这次魔族异动,也就有了后来人尽皆知的仙魔大战。 「那时候我还在开阳,但是这次,我又没有护住他们。」白藏忆起旧事,神色惨澹。 一支天魔小队屠尽开阳城,入主王宫,俘虏了白藏。 这支小队的首领,就是天魔无遮。 当时还有另外一位名叫朝露的仙子也被俘虏,但她姿容清丽,被无遮看中,直接收进房中,故而白藏根本不知道她的存在。 等他得知的时候,就是朝露难产那日了。 他被迫去给朝露接生,后又死在无遮刀下,身首异处。 这件事席风已经在无遮给的记忆中看过一遍,但他却发现,白藏所讲的,与他看到的,有很大出入。 那段记忆中,朝露是立下血誓后自散仙魂的。 但白藏说,朝露根本没有生下孩子,因为他亲手杀了朝露,一尸两命。 「仙魔混血留在世上是祸害,朝露自然清楚,而且她也不愿再委身天魔苟且偷生,所以求我杀了她。」白藏顿了顿,看向自己的手,「我就……把她杀了。」 这双手救人,同时也杀人。 席风心头一动,伸手覆在白藏手上:「你没有错。」 白藏笑着摇摇头,继续道:「无遮很生气,所以把我也杀了。」 这话听起来有点奇怪,尤其是在他撩起头髮,专门把伤疤给席风看了以后:「就这样,『咔嚓』一下,我的头就滚到地上去了。」 白藏仍旧笑着:「那时候我想的是:太好了,我总算解脱了。」 所以在焚骨将他復活以后,他其实是不大高兴的。 「焚骨?」席风瞪大了眼睛,復活了白藏的居然是焚骨吗? 白藏不知道席风已经知道了一些焚骨的事,解释道:「是,就是『焚骨天火』的那个焚骨。它是一只上古凶兽,曾经救过我一次,后来就总是黏着我了。」 焚骨挖心剖骨,动用禁术,用自己的命换了白藏的命,临死前一把焚骨天火将整个开阳城燃成灰烬。 也是因为这样,白藏意外习得了焚骨天火。 席风被惊得缓不过劲来,磕磕巴巴问:「什么……样的……禁术?」 「其实是一种阵法,叫焚骨血阵。用焚骨兽的鲜血画阵,死者尸身置于阵眼,焚玉骨为媒修补神魂,七天七夜后即可将修补好的神魂还纳体内,再逐渐融合。」 「焚玉骨是焚骨兽心尖之上的一块薄骨,质如白玉,有起死回生之效。」白藏把脖子上戴的吊坠拿出来,给席风看,「就是它。」 席风伸手去碰,焚玉骨在触到他指尖的一剎那,金色的华光一闪而过。 第79页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小可爱们~ 55、明音渡(十六) 这是席风第一次见到焚玉骨,却莫名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可能是因为在画境中数次化身焚骨,又或者因为他现在拥有了焚骨天火之力,所以与焚玉骨有了些许感应吧。席风默默地想。 「我醒来后,焚骨已经不在了,只剩它在我胸口放着。」白藏把玉骨紧紧握在手心里,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它是世间最后一只焚骨兽,至此,这一脉终成绝响。 开阳城被焚骨天火烧了七天七夜,风吹成沙,不復存在。 天地浩渺,却只留白藏一个人。 他把吊坠放回衣服里,轻哼一声:「它倒好,自己投胎去了,留了这么大一个烂摊子给我。」 说这话的时候,白藏是看着席风的。 席风并不觉得他是真的在责怪焚骨,反而从他眼中看见温柔与坚定。 这让席风忽然有点嫉妒焚骨。 白藏没再说话,把最后一滴酒都喝干净后,伸个懒腰,站了起来:「好了,故事讲完了,回去吧。」 他迳自走出树影,走到太阳的余晖下。 「师尊!」 席风伸手挽留,却只在他身上抓住一段晚霞。 「我会努力陪你久一点。」 白藏笑应:「好。」 …… 晚霞很快褪去,夜幕降临。 洛无欢带着惊澜敲开他们的房门,席风满脸诧异:「惊澜怎么过来了?」 难道在音律之试里朝露岛又折损了一批参选者? 「不是不是。」洛无欢看他表情就知道他想岔了,解释道,「这不是第三场和鸣之试了嘛,全岛开放,大家可以自由组队了。」 席风:「原来如此。」 洛无欢不怀好意地一笑:「因为你那时还昏迷着,我就自作主张把你收到我们队伍里了,免得你个敲鼓的找不着队友。怎么样,师兄是不是特别体贴?」 「……」席风想了想洛无欢的铜锣,感动至极,敷衍道,「体贴,体贴。」 长箫、骨笛、铜锣、腰鼓,他们这四种乐器,能奏出什么东西来?这一场怕是完了。 四个人围坐桌前沉默了半晌,最后还是洛无欢先没憋住,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席风瞪着他,忽然觉出些不对劲。 「师尊?」他转头看向白藏。 「咳咳。」白藏清清嗓子,好整以暇道,「其实和鸣之试并不考察合奏,而是小组对战切磋。但规则要求每个人所使用的武器,都必须是第一场斫琴之试时制作的那一把。」 席风恍然大悟:「所以只要在奏乐的时候灌注灵力,使琴音给对方造成伤害就可以了。」 「没错。」白藏点点头。 说起来容易,但对席风这种原本用刀的人来说,其实并不算简单。 刀有形而音无形,要想打中对方还不伤及队友,实际上是非常难的事情。 所以这一次,他们不能掉以轻心,必须好好准备了。 「这就是你俩大晚上跑过来的原因?」席风不可置信地看着洛无欢和惊澜,「你们让我大半夜在房间里敲鼓?」 洛无欢的眼神往旁边飘去:「这可不是我的主意……」 「师尊。」席风转过头,挑眉。 「我们都不通乐理,当然得勤加练习才行。」白藏眨眨眼睛,软下声音道,「而且,不是说要陪我的吗?」 「……」 不知想到了什么,席风的脸可疑地红了。 「等会儿等会儿……」洛无欢看看席风,又看看白藏,笃定道,「你俩有问题。」 白藏拨拨头髮,笑得一脸纯良:「有什么问题?」 洛无欢刚想说什么,惊澜就在桌子下面用腿撞了他一下,把他的话撞了回去:「门主,我们是来练习和鸣的。」 「哎呀,急什么。」洛无欢把凳子往另一边挪了挪,靠白藏更近了些,「老白,从实招来,你是不是又干什么丧尽天良的事了。」 一边说着,眼神一边往席风那边瞟。 白藏哑然失笑:「又?」 他正要为自己辩解一番,可还没张嘴就被打断了。席风一下子把那面夔牛皮小鼓拿了出来,语气生硬地说道:「开始吧。」 便只好把嘴闭上,着手落下隔音结界。 白藏术法精湛,结界的效力十分强大,以至于外面已经打得天翻地覆,他们却在屋里毫无察觉。甚至屋顶整个塌下来的时候,席风还以为是他敲鼓的力气太大把墙震倒了。 大家手忙脚乱地躲开掉下来的房梁瓦片,齐齐向着打斗的中心看去—— 两道浅紫的身影在月华下激烈缠斗,一人抱琴,一人执剑,琴音与剑鸣频频相撞,所及之处枝叶满地,灵兽奔逃,朝露岛上一片狼藉。 「松亭雪和唐烬怎么会打起来?」席风皱起眉头,略带紧张地看着半空中的那对师兄弟。 再明显不过,松亭雪现在处于绝对的上风,唐烬起初还能反击,很快就被打得节节败退,只能勉强防御。 白藏则看得更清明:「松亭雪身上好像染了魔气。」 松亭雪本就琴艺精湛,被魔气侵染后不受控制,招招对着唐烬下死手。 只是他们已经打了这么一会儿,怎么明心长老还没有来管管自己的徒弟? 第80页 「再这么打下去,唐烬得死在松亭雪手上。」席风不忍袖手旁观,咬牙召出寒川,纵身一跃,加入了战局。 洛无欢没拉住他,「啧」的一声:「你家席风还挺爱管闲事。」 只是席风的修为连唐烬都不及,焚骨天火也还未得心应手,所以白藏没空搭理洛无欢,急忙跟上。 松亭雪发觉对手实力增强,当即改变战术,奏出一段绵长曲调,在身前形成一道音障。 音障另一边,照镜子似的,出现了另一个松亭雪。 是他的心魔。 「心魔音障!」唐烬擦一把唇边血迹,持剑顶上,「你们快去找师尊,我还能抵挡一会儿!」 松亭雪眸色泛红,心魔已生,再不阻止就要彻底入魔了。 可他们打了这么久,朝露岛都快被毁完了,竟然没有任何人前来查看情况。白藏正打算叫席风脱身去渡口看一看,底下就传来洛无欢的喊声: 「整个岛都被结界封了!出不去!」 而音障中的松亭雪抱着琴,得意一笑。 唐烬连耳朵都开始流血了,咬着牙唤他:「师兄你醒醒!」 「席风,带他下去。」白藏见状,直接上前替下唐烬的位置,把他丢给席风,「你和无欢在下面,只要松亭雪弹琴,你们就敲锣打鼓,声音越大越好!」 以白藏的境界,与松亭雪对阵绰绰有余,破掉音障也不是难事,但他的心魔,却只有他自己能打败。 松亭雪凝望着音障另一边的心魔,那个原本与他一模一样的心魔,逐渐变成了另一个人的样子—— 唐烬。 56、明音渡(十七) 而真正的唐烬跪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喊着师兄,喊着他的名字,衣冠散乱,唇角滴血,松亭雪却置若罔闻,眼中只有那只心魔。 惊澜沉着脸把唐烬带远了些,席风和洛无欢在音障旁不停地敲锣打鼓,场面看起来有些滑稽。但这方法的确行之有效,灌注了灵力的锣鼓声干扰了松亭雪对琴音的控制,使音障开始出现裂痕。 白藏抓住时机,瞄准一处较大的裂痕,将灵力凝成利刃,一举击破松亭雪的音障。 音障破碎的瞬间,白藏和心魔唐烬一左一右同时来到松亭雪的身边。 心魔的声音极尽蛊惑,贴着松亭雪的耳朵道:「杀……杀了他们,这世间就只有你我了……」 白藏一惊,立刻展扇挡住松亭雪的回身一击:「松亭雪!」 松亭雪满目猩红,信手拨弦,指间流出震慑人心的琴音。 白藏迅速以焚骨天火回击,但不知为何,赤金色的火焰只在他手中闪烁一下,就不见了踪影。 白藏一愣,音波已经盪开,他躲闪不及,只觉脑中一阵轰鸣,随即剧痛自五脏六腑中迸发,瞬间蔓延至身体各处。 他痛得什么都看不见了,身形不稳,从高处坠落下来。 「师尊!!」 席风几乎是同时飞身迎上,接住了白藏,带他回到地面上。 白藏虚虚抓着席风的衣服,侧头吐出一口血:「他魔气太盛了,用焚骨天火……」 「好,好,都交给我,师尊你撑住。」 席风不再耽搁,将白藏交给洛无欢,只身上前对阵松亭雪。 不能杀他,但要尽量燃尽魔气。 赤金色火焰在席风手中盘旋燃烧,照亮他们所处的一角夜空,将松亭雪的脸映得如同鬼魅。 夜晚的海风有些凉。 松亭雪再次抬手按弦时,席风的焚骨天火已经出手。夜风将赤金色火焰吹得更勐烈,带着摧枯拉朽之势向松亭雪扑过去。 琴音随后盪出,将焚骨天火碎成无数火星,天女散花般洒满夜空。 席风毫不犹豫,再次燃起火焰攻去。 一时间朝露岛上空火光熠熠,亮如白昼。 心魔虽然无法被焚骨天火伤及,却也是面露惧色,不停地在松亭雪耳边说着什么。 唐烬在下面目眦欲裂:「放开我师兄——」 忽然,一道尖锐的笛声响起。 这声音实在算不上好听,刺得人头皮发麻,旋律也毫无章法,非常怪异。但席风却惊讶地发现,松亭雪身上的魔气在这笛声的引导下,像烟雾一样逸了出来。 紫黑的颜色,裊裊盘旋。 这是席风头一次见到魔气的实体,不禁诧异地看向笛声源头。 漫天火光花雨中,竟是惊澜在吹奏那支骨笛。 没时间细究,席风急忙再次使出两道焚骨天火,配合着惊澜的笛声,将松亭雪身上的魔气燃烧殆尽。 心魔消失,松亭雪的眸子也褪去血色,继而失去意识,跌了下来。 席风刚要去拉他,就从下面冲上来一个浅紫人影,牢牢接住了松亭雪。 「师兄……」唐烬泣不成声。 「他没死。」席风没心思管他们,丢下一句算作安慰就赶忙折回去查看白藏的情况。 白藏已经彻底晕过去了,洛无欢揽着他,手指搭在他腕上,一脸凝重。 席风心里咯噔一下:「怎么了?」 「离满月还早着,他的神魂怎么会这么弱,修为也不如往常。」洛无欢皱着眉头质问席风,「谁伤了他?」 席风赶紧把自己在试炼塔中与天魔血战的事告诉他。 由于师徒同命契的缘故,那些伤都被转嫁到了白藏身上。 第81页 洛无欢却摇摇头:「不对不对,师徒同命契不会转移神魂之伤。」 那就是白藏之前受了伤,却没告诉他们。 想到这,席风心里一紧,唿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他总是什么都不说。 总是一笑置之。 每次有危险都挡在前面,保护所有人。 他就算不会死,也会痛啊。 席风现在仍对山洞里那个雪夜记忆犹新,白藏缩在他怀里睡睡醒醒,无意识地痛吟出声,虚弱得像一个雪人,一触即化。 可第二天,他又像没事人一样笑着说,我去给你找吃的。 就算他在四千五百年里把痛熬成了习惯,席风却不能习惯。 大概是席风的表情太过难看,洛无欢有点被吓到,拍了拍他:「……别紧张,白藏没事,等一会儿应该就醒了。」 说完就把白藏塞给他:「你带他找个地方休息,我和惊澜去叫人。」 这个明音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朝露岛闹了这么大动静,竟然一个人都没有来。 之前打个夔牛不是都搞得人尽皆知么。 洛无欢骂骂咧咧地走了,席风却根本不想管这些,小心翼翼地把白藏抱起来,找了个完好的房间便进去休息了。 …… 房门关上,将一切喧嚣都隔绝在外。 席风守在白藏床前,握着他的一只手。 已经暖了很久了,却还是凉。 看着他脆弱的睡颜,席风有点怨焚骨,怨他復活白藏,让他经歷了这么多的人间困苦。 但又感激焚骨,送白藏来到他身边。 席风执起白藏的手,低下头去,在骨节上印下蜻蜓点水般的一吻。 或许是他的唿吸太烫,烫得白藏睁开了眼,痴痴地望着他。 「……师尊。」席风赶紧放下手,「你感觉怎么样?」 「我没事。」白藏果然道。 微笑的弧度都与往常一模一样。 但眼神又不太一样。 「就是……我好像看不见了。」白藏的笑容出现了一丝裂痕。 「什么?!」席风立刻倾身去查看白藏的眼睛。 没有伤口,没有红肿,一如既往的温柔好看,却独独缺了些神采。 席风把手在他眼前晃晃:「一点都看不到吗?」 白藏这会儿倒是很老实:「嗯,灰濛濛的。」 「怎么回事?是被松亭雪伤到了吗?」席风慌乱地去摸白藏的储物袋,「有没有药?我给你拿药。」 「应该不是。」白藏却一点都不急,「可能是被画境制约了。」 画境制约? 「什么意思?」 白藏解释道:「画魔为了保护自己而设的一种禁制,当画境中出现实力强大且有可能破坏画境的人时,就会触髮禁制,在一定程度上制约这个人的实力。」 顿了顿,又笑了:「刚才我想直接用焚骨天火烧了朝露岛来着,可能因此触发了禁制。」 「可我也用焚骨天火了。」席风仍旧有些怀疑,「师尊别骗我。」 「我哪有骗你?」白藏忍不住笑出了声,「我保证,最迟离开这个画境的时候,一定能恢復。行不行?」 57、明音渡(十八) 席风没应声。 不知道刚才白藏发现自己看不见的时候,心里有没有害怕,倒是他的心跳现在都没平缓下来,额头上冒了一层虚汗,要不是人在床边坐着,或许就已经晕过去了。 可白藏不仅没什么反应,甚至还反过来哄他。 窝心。 见他半天都不说话,白藏又探出手指摸索了一下:「席风?」 燥热的手背被一点冰凉触上,席风心里一酸,急忙反握住白藏的手,带着鼻音道:「在呢。」 「你不会哭了吧?」白藏轻轻搔他掌心,喟嘆,「太可惜了,我看不见。」 「我才没哭呢。」席风瓮声瓮气。 白藏用离散的眼神看向席风,却仍是灰濛濛一片。他暗暗将神识铺展出去,才模模煳煳看到了席风的表情。 他的确没哭,但整个人都垂头丧气的,时不时抬起眼眸将白藏上下打量一遍,像是在确认他的完好。 这眼神太过受伤,白藏被看得不自在,立即把神识收敛了,决定说些什么转移一下注意力,便问他:「哎,你对今晚的事怎么看?」 席风答:「不想看。」 「……」白藏只好自问自答,「松亭雪的心魔应该是受到魔气影响才出现的,心魔幻化成唐烬的样子,想蛊惑松亭雪,借他的手屠戮明音。」 「师尊的意思是,明音渡已经被魔族侵袭了?」 「有可能。」白藏又问,「你还记得那个传授给江破月画轴的白髮人吗?」 无遮。席风当然记得。 死都不会忘。 一想到他,手指就止不住地颤抖,想立刻提刀将他碎尸万段。 「席风?」白藏觉察到席风的手指在颤,忙唤他,「你怎么了?」 席风回过神来,稳住心神:「没事。我记得他。」 白藏安抚地拍拍他,继续道:「也有可能是他在操纵,除了江破月,他肯定还有其他部署,没准松亭雪也是一个。」 经他一点,席风才忽然想到,当初在江破月的记忆里,白藏是见过无遮的。 那时他一定认出来了,但却只字未提。 第82页 这让席风有些疑惑,皱起了眉。 白藏看不见,故而不知道席风这些神情变化,还自顾自继续道:「进来以后我们一直在朝露岛上,也不知道别处是什么情况,要是能联繫上揽月就好了。」 「那……我去找他?」席风问。 话音刚落,门就吱呀一声开了。 「不用,我来了。」江揽月踏进屋来。 方才松亭雪昏迷后,外围结界不攻自破,洛无欢和惊澜便离开了朝露岛,惊澜去找其他管事,洛无欢则去找了江揽月。 席风病急乱投医,拉着江揽月便道:「江道长,你来看看我师尊的眼睛,他突然看不见了。」 江揽月的脸上划过一丝迷茫无措。 白藏笑他:「你别难为揽月了。」 席风不死心,又问:「那江道长有什么别的消息吗?其他岛上有没有异动?」 江揽月摇摇头:「并未发现什么异动,我过来时各位长老已经在检查了,目前为止只在朝露岛查到了魔气痕迹。」 怎么会这样。 白藏也从床上坐了起来,疑惑道:「一点异常都没有吗?」 「没有。」江揽月轻嘆口气,「其实进画境后我一直在找破月的线索,但他在明音时似乎用的是假名,所以没有查到。」 「至于明心长老那两个徒弟……」他略微回忆了一下,继续道:「松亭雪是九岁入门的,天赋极高,明心很喜欢他,将一身绝学倾囊相授。而松亭雪也不负所望,十七岁时就成为这一代弟子中的大师兄。」 「唐烬……他本并无仙骨,听说是明心外出游歷时收下的,还亲手为他易骨改命,仙丹法宝不要钱地送。但即使这样,唐烬的资质也仅排中上,而且他身为明音弟子,用的却不是乐器,而是剑,足以见得明心对他的纵容。」 「只不过,」江揽月咳了咳,道破别人的隐私之事让他颇为尴尬,「只不过松亭雪与唐烬似乎有意结为道侣,这让明心很是不满。」 明心长老收唐烬为徒的真正原因,席风已经知晓了,却没想到他会因此对原本喜爱的大弟子心生妒恨,冷眼相待。 席风正想着,一个念头忽然出现在脑海中:「会不会有这样一种可能,松亭雪入魔与明心长老有关?」 毕竟明心长老是仙魔混血啊。 白藏立刻站了起来:「松亭雪在哪?」 席风刚想说还在外面,就被江揽月抢了话头:「我来的时候,正好遇到明心把他带走。」 「去找他。」白藏当机立断。 席风赶紧过去扶着白藏,同江揽月一起出去。但没走多远,一队明音弟子就跑了过来,把他们拦住了。 「见过明月长老。」为首的明音弟子先给江揽月行礼,又对席风和白藏道,「由于这次明音大选发生意外,掌门急召所有参选者到明音岛议事,二位随我们来吧。」 不等席风和白藏说话,江揽月就先一抬下巴:「我正是要带他们过去,你们去找别的参选者吧。」 那个明音弟子不疑有他,便行礼告辞:「有劳明月长老了。」 江揽月颔首,目送他们走远了,才问道:「现在怎么办,要去明音岛吗?」 「不急,我看看明心长老在哪。」白藏伸出手,灵力在指尖凝出一个光团,原地转了两圈,就颤颤巍巍地飞走了。 「它去哪了?」白藏看不见,便问。 江揽月辨了辨方向:「就是明音岛。」 看来明心长老也去了明音岛。 坐船过去的时候,席风好奇问白藏:「师尊,你什么时候在明心身上下了追踪咒的?」 白藏:「明音大选刚开始那天。因为看他和揽月走得近,我们又要分头行动,就下了个追踪咒,有备无患。」 江揽月不禁动容,看向白藏的眼神里感情复杂。 席风立刻张口想说什么,又忽然想起白藏反正也看不见,便安心地把嘴闭上了。 载着三个人的小船在海上稳稳驶过,身后的波浪像一条长长的尾。 明音岛上空笼罩着巨大的法阵,将整个岛屿照得亮如白昼。 如大选开幕那天一样,沈掌门和几位长老坐在高台之上,底下参选者们和一众明音弟子整齐站立。 大家窃窃私语地讨论着。 登岛的同时,白藏的神识再次铺开,覆盖到整个明音岛。 他看到明心长老在高台上,松亭雪和唐烬在台下与明音弟子站在一起。 席风也发现了:「他这么快就没事了?」 松亭雪眸色如常,衣冠干净妥帖,怀中抱着七弦琴,就像之前的一切都从未发生过。 太奇怪了。 58、明音渡(十九) 又等了一会儿,两侧的明音弟子敲钟示警,大家迅速安静下来。 沈掌门清清嗓子,扬声说道:「诸位仙友,首先感谢大家选择明音,无论此次大选结果如何,明音的大门永远为你们敞开。」 什么意思?底下再次叽叽喳喳地讨论起来。 抬手示意大家安静,沈掌门继续道:「由于发生了一些特殊情况,我们决定将后两场比试合为一场,并提前到明天进行,通过的人即可正式成为明音弟子。」 此言一出,不少人都心情激动起来。少一场比试,就相当于多了一倍的通过机率,只要再熬过这一场,便可结下仙缘,改变人生。 第83页 但也有人持观望态度,似乎对沈掌门口中的「特殊情况」更感兴趣一些。 有知情人小声说道:「好像又是朝露岛那边的问题。」 「朝露岛怎么回回出事?」 他们的议论自然躲不过在座仙君们的耳朵,高台上的几位长老表情各异,一脸的看热闹不嫌事大。 明心长老倒是泰然,仿佛这事跟他毫无干系。 而他的大弟子,站在明音弟子队伍之首的松亭雪,脸色却不太好看。 他嘴唇紧抿,两眼直愣愣地瞪着一众参选者们。 旁边的唐烬在小声跟他说话,时不时扯扯他的袖子,带着些央求的意味。 但松亭雪毫无反应。 忽然,人群中不知谁说了一句:「好像是大师兄和魔族勾结!」 满座譁然的同时,说这话的人脖子一歪,就软软倒在了地上,再无声息。 大家低头看去,他脖子上多了一道细细的透明琴弦,竟然瞬息之间就被取了性命。 而琴弦另一端…… 连在松亭雪手上。 唐烬紧紧抱着他的手臂:「师兄!你快醒醒!」 松亭雪不为所动,身上的魔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汇聚起来,眸子立刻转为猩红,再次入魔! 场面失控,参选者们乱成一团。 就在此时,明心长老从高台上飞身而出,凌空启动了明音岛上空的剑阵结界,紫色华光直指松亭雪而去。 「逆徒松亭雪勾结魔族,残害同门,罪不可赦——就地诛杀!」 明心长老厉声大喊:「凡在此战中出力者,皆可入我明音!」 他衣袍猎猎,看向松亭雪的眼中没有一丝感情。 此时明音岛的剑阵里,一半被松亭雪的魔气充斥,一半被明心长老的紫色华光占据。 明音弟子和参选者们逃窜其中,有人想趁乱离开明音岛,却勐然发现这剑阵只进不出,他们被关在了里面。 ——要么战,要么死。 很快地,岛上所有人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派。 大多数人都站在紫色华光之下,脸上挂着虚假的愤慨和凛然,准备在大家群起而攻之的时候,凑过去补上一刀。 而松亭雪这边,只有唐烬一人。 唐烬手执长剑,护在松亭雪身前,剑尖所指,是往日敬爱的师尊。 「师尊,您若是执意要杀师兄,就先从烬儿的尸体上踏过去吧!」 他字字铿锵泣血,明心长老却不为所动,怀中雾散琴上莲花盛放,流光溢彩。 「烬儿,让开。」 「师尊!」 「唐烬!」明心长老的声音仿佛来自深渊,「你师兄已然入魔了!他刚才还打伤了你,你不要再执迷不悟了!快过来!」 「他没有!」唐烬回头看了松亭雪一眼,对方的眼睛仍是猩红,紫黑魔气不断从他眉心溢出,看起来痛苦非常。 「师尊,这些魔气才是蹊跷,它们从何而来,我们根本没有弄清,怎么能就这样对师兄痛下杀手呢?!」 唐烬脸上有泪落下。 「不要再说了!让开!」明心长老的手指勾起琴弦。 海风唿啸刮过,掀起一人高的巨浪。 唐烬以一己之力迎上,被明心长老的音浪弹开,摔在地上,吐出一口鲜血。 「去帮他。」白藏忽然道。 刚才他一直没有动作,就是在暗暗观察松亭雪身上的魔气。松亭雪这次入魔和刚才稍有不同,心魔并未出现,且这些魔气似乎不太受他控制。 更像是魔气在控制松亭雪。 但白藏现在目盲,席风不敢直接离开,犹豫道:「师尊,那你……」 「你去便是。」 席风咬咬牙,召出陌刀赶往唐烬身边。 江揽月亦从高台上跃下,去另一边牵制明心长老。 四人交战,三对一的局面,明心长老仍以碾压之势稳占上风。 白藏躲在暗处观察着明心长老,他招式古朴,琴意超然,灵力之强连一剑动河山的江揽月都望尘莫及,竟已隐隐有了仙姿。 天生半仙之体,名不虚传。 只是这样看来,明心长老不仅没有入魔,甚至已一只脚踏入了仙界,又怎么会为一己私情戕害自己的徒弟呢? 白藏还在凝眉细思,不得要领,那边就已陡然生变。 先是明心长老虚晃一招避开江揽月,接着推开上前拦他的席风,雾散琴在手中瞬间化为一把锋刃长剑,直刺松亭雪而来。 席风立刻回身,但已经来不及。 速度太快了,他只看到一片紫白的衣袖在眼前划过,下一瞬明心长老就已经到了松亭雪跟前。 松亭雪发现了他,猩红的眼眸中回復些许神采,嘴唇微张,似是在叫「师尊」。 但他的师尊却没有看见。 又或是视而不见。 危险已经近在眼前,松亭雪仍然没有察觉。 海风吹起浓重的腥咸味道,漆黑的海面下暗潮涌动。 这一剑轻而易举,一剑穿心。 血花四溅,握着剑柄的手一颤,然后慌乱地收回:「烬儿!!!」 唐烬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比师尊更快的,但他这么想着,就做到了。他将身躯挡在松亭雪身前,替他受这一剑,继而跌进了熟悉的怀抱里。 「我说过,要杀他,就先杀我吧……」 第84页 松亭雪抱着唐烬,竟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的眼中有一瞬间恢復清明,接着又坠入更疯狂的血色。 「呃啊啊啊啊——」 松亭雪的吼声盪起明音海域的惊涛骇浪,魔气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集他一身,整个人如同刚从地狱中归来的修罗。 所有人都面如土色,争先恐后地向岸边跑去,想要逃离明音岛。 但护岛法阵还没关,没有人能离开。 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修罗一步步走来,将他们寸寸撕碎,挫骨扬灰。 修罗脚下是鲜血铺成的黄泉路,海风将他的雪色长髮吹起。 像一面孤独摇曳的引魂幡。 …… 画境渐渐分离崩析,周围的人也消失不见。 一块金色残片自松亭雪体内浮现,飘至席风手中。 破境成功,传送法阵开启。 不多时,他们一行五人就回到了舟山岛的街上。 先前颜如玉在这里把他们坑进了画境,等他们好容易破境出来,那厮早就不知所踪了。 不过这会儿也懒得管他。 第一件事,席风先掰过白藏的肩膀,在他眼前晃了晃:「师尊,看得见我吗?」 白藏笑着拍掉他的手:「看得见看得见,一清二楚。」 那便好。 第二件事,席风又对大家道:「松亭雪彻底入魔后,瞬间白头。」 江揽月:「你的意思是……」 「应该不是教唆江破月的那位。」白藏接过话头,「你们还记得我们初到舟山岛时,那老人家口中的『白无常』吗?」 「你是说松亭雪就是那个白无常?」江揽月稍微一想,便贊同道,「他入魔后大杀四方,如果没有被明音抓住,逃了出来,在周围城镇里行兇也是极有可能。」 这样一分析,大家都倾向于松亭雪就是那「白无常」。 他虽然也是个可怜人,但造下这么多杀孽,已然不能再被原谅了。 一行人边说边走,行至一街口茶摊时,江揽月忽然拔剑,冲着一人刺去。 大家惊骇地看过去,与江揽月打成一团的,赫然就是那白衣白髮,腰间繫着头骨的「白无常」。 59、明音渡(二十) 他们二人缠斗几个回合,最后还是江揽月赢了半招,剑尖刺在白无常的左肩上。 白无常放下怀里的琴,指腹顺着江揽月的剑身摸索过去,触到上面的铭文:「浩然剑?你是云崖五子江揽月。」 江揽月收回浩然剑,上下打量着他。 他一身缟素,发白胜雪,连眼睛都用白绸蒙住。怀里抱着的琴仍是画境中那一把,只是琴身破旧,还多了很多裂痕。但他背上的剑却被保护得很好,通体幽蓝,麟光闪烁,正是唐烬的佩剑。 毋庸置疑,这就是松亭雪本人。 只是他现在这模样,虽然古怪,却神智清楚,不像入了魔的样子。 见江揽月不说话,松亭雪便退开些许,迳自回身走到茶摊坐下,倒了杯粗茶。 江揽月追过来,伸出手想探一探他的神魂,但被松亭雪挡住了。 「江仙君究竟想要如何?」他质问道。 江揽月反问回去:「你若坦荡,又何必躲闪?」 气氛瞬间又剑拔弩张起来,大家见状赶快过去拦住二人,免得他们再打起来。 茶摊老闆也小跑出来,点头哈腰地请大家坐下,上了壶好茶:「仙君们有话好好说,小的请仙君们喝茶。」 这几个仙君一看就实力不凡,万一真的大打出手,他这茶摊怕不是要直接被夷为平地。 白藏呷一口茶,好整以暇道:「画境向来和常世大有出入,揽月你也不必太冲动。」 「画境?」松亭雪转向白藏,打量一番,「抱歉,恕我眼拙,您是……?」 看来他不是真的目盲,用白绸蒙眼大约是为了遮掩那一双红瞳。 白藏心下瞭然,道:「我是绝影门人,专程来明音渡调查魔族入侵一事。」 「哦。」松亭雪冷淡地应了一声,又看向另外三人。 席风、洛无欢和惊澜也好奇地回望他。 观察了一会儿,他对洛无欢道:「这位就是一战成名的洛门主吧。」 「你怎么知道?」洛无欢笑了笑,「我好像是第一次来明音,应该没有见过你。」 松亭雪没喝白藏给他倒的那杯好茶,仍旧端起原来的粗茶喝了一口,语气淡淡:「这个一脸杀气,那个一脸傻气,都不太像。」 「一脸杀气」的肯定是惊澜,那「一脸傻气」的就只能是席风了。 席风险些被茶水呛住,放下茶杯恶狠狠地瞪着松亭雪。 松亭雪似是没感觉到,又歪头看江揽月:「你徒弟?跟你挺像的。」 「不好意思,我的。」白藏赶紧发言认领徒弟。 江揽月眉毛一挑:「你什么意思?」 「哦?」松亭雪没理江揽月,重新转向席风,将他细细观察,摇头道,「不像。绝影门人身法诡谲,杀机暗藏,哪有你这样的。你千机扇使得不怎么样吧?」 「嗯……我用刀。」席风看着他被白绸蒙住的眼睛,心里暗暗惊讶,松亭雪看人也太准了。 松亭雪冷若冰霜的脸上终于有了点不一样的表情,带着探寻问白藏:「你也用刀?」 白藏摇头:「他爱用什么就用什么,随他喜欢。」 第85页 松亭雪表情微妙,陷入了沉默。 大家面面相觑,而后才反应过来,唐烬似乎也是这样,出身明音,却以剑为刃。 那把剑现在还在松亭雪背上背着。 不小心触及了他的伤心事,茶桌上一时间没人再说话。 过了半晌,还是松亭雪又开口道:「刚才说,你们是来查画境魔族的?」 「是。」白藏应道,「画魔现世已经有段时间了,我们先前查到一个可疑的明音弟子,所以想借着仙缘会的契机去明音渡看看。」 「叫什么?」 「颜如玉。」 松亭雪抿着唇想了想:「不认识,或许是我离开后的新弟子。」 唐烬离世后,他便叛离明音,至今已十二载有余。 物是人非。 松亭雪轻嘆一声:「既然你们要去明音渡,那我就不去了。」 「你本来是要去明音渡?」 以松亭雪的身份处境,若非有要紧事,想来是不愿重回明音的。 「嗯,苏州受魔气侵染严重,我本是想趁仙缘会混进明音,去藏书阁找找驱散魔气的办法,顺便看看有没有焚骨的线索。」 席风立刻抬起头:「焚骨?」 松亭雪以为他好奇,便解释道:「焚骨是一种上古凶兽,它心尖上的一块薄骨,质如白玉,有起死回生之效。」 不必问,他找焚骨,定然是想復活唐烬的。 「这世上已经没有焚骨了。」一直没说话的白藏忽然开口,「最后一只焚骨兽,四千五百年前就死了。」 松亭雪被他说得愣了愣:「万一……」 「没有万一。」白藏的语气变得凉薄而生硬。 旁人不知道他怎么突然变了脸,席风却知道。因为这世上最后一只焚骨兽,就是为復活白藏而死。 松亭雪的脸色不大好看,白藏亦然。 席风只好硬着头皮打破僵局:「呃……那你还要去明音吗?」 松亭雪微微摇头:「不去。被发现了不好收场。」 说到这里,那个问题终于要被摆到檯面上来了。 江揽月轻轻用指节敲了一下桌子:「松亭雪,你真的入魔了吗?你为什么蒙着眼睛?」 松亭雪仿佛没听见一样,垂着头,像是在专心观察粗瓷杯里的茶叶渣。 「松亭雪。」江揽月又叫他。 他这才慢慢抬起头来,解下眼睛上蒙着的白绸。 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动作,看着那根白绸从他脸上滑落,然后震惊地倒吸一口凉气。 松亭雪的眼睛并不是红色的,确切地说……他已经没有眼睛了。 他的眼窝深陷,上面覆着伤痕累累的皮肤,还有两扇雪羽似的睫毛。 「唐烬死后,我的确疯了几年。」松亭雪的语气听不出什么起伏,「那时候我看谁都是他,一怒之下就把眼睛挖了。」 自挖双目,那得有多疼。 席风忽然又想到焚骨……自剖玉骨,怕是要更疼吧。 「但自始至终,我都没有入魔。」松亭雪重新将白绸繫上,站了起来,「信不信由你。」 说完他便留了一枚铜钱在桌上,向外走去。 江揽月却再次将他拦住:「你要去哪里?」 「回苏州城。」 江揽月马上接道:「我跟你一起。」 「那个,江道长。」席风小声道,「我们不是要一起去仙缘会吗?」 明明一开始是江揽月自己说要去明音查他弟弟江破月的消息,现在又突然起意要跟着松亭雪去苏州城,实在令人摸不着头脑。 难道他怀疑苏州的魔气侵染与松亭雪有关? 看江揽月神色纠结,洛无欢噌地站了起来:「算啦算啦,离仙缘会开始不是还有两天嘛,我们就先一起去苏州吧,我来画传送阵。」 松亭雪:「……」 作者有话要说: 我很爱小雪雪的 60、姑苏夜(一) 大抵是猜到江揽月的怀疑,松亭雪固然心中不满,也没有再说什么。 洛无欢移步茶摊外的空地,灵力在他手中凝成纯净的蓝紫色光团,顺畅地画下一个巨大的传送法阵。 「走啦。」 …… 天地瞬间变幻,昼夜相替,苏州城最大的吴水茶楼赫然撕开黑暗,出现在眼前。 「怎么会突然到了夜里?」席风小声问洛无欢,「师兄,你不会传错地方了吧?」 舟山岛和苏州相距不算太远,传送法阵须臾而至,洛无欢不至于犯这种错误,立刻反驳道:「不可能,肯定是这里有蹊跷,大家小心一点。」 松亭雪微微抬起头,铺开神识,感受四周万物:「我离开前,苏州不是这样。」 「这是苏州没错,同时这也是一个画境。」白藏为大家解释道,「先前苏州城就被魔气严重侵染,现在看来,应是已经沦陷了。画魔占据了整座城,直接将它变成一个画境。」 闻言,松亭雪转过来,用神识打量白藏:「你好像对画魔和画境都很了解。」 「略知一二罢了。」白藏沖他微笑,不动声色地挡住了他的神识探寻。 松亭雪也勾勾唇角,没有再提:「既来之,则安之,那就随便看看吧。」 他抬脚便进了吴水茶楼,大家只能跟上。 席风缀在最后悄悄问白藏:「他没有眼睛,是怎么看路的?」 第86页 白藏:「将神识铺开,可以感受万事万物。你闭眼一试便知。」 原来还能这样。席风立刻按照白藏所说,闭上眼睛,将神识向四周铺展开来—— 夜风轻轻吹过旁边的香樟树,有一只瓢虫从树叶上落下来,展开翅膀飞走了。 吴水茶楼前的小莲池里,一尾红底金斑的小金鱼吐了一串泡泡。 一步之外,白藏轻轻柔柔地看着他。这模样太过美好,席风心中一动,神识便探出去,轻轻撩起师尊的鬓髮,在圆润的耳垂上留下一片滚烫。 白藏整个人一颤,立刻垂下了眼眸。 席风没有察觉,继续将神识铺展出去,感受风停云动,虫行鸟鸣。在神识覆盖范围中,一草一木都逃不过他的感知,竟然比眼睛「看」得更加清晰透彻。 美中不足的是,这对于灵力维持的要求有点高。席风不过将神识铺开了这么一小会儿,就觉得有些累了,赶紧收了回来,把眼睛睁开。 而松亭雪能时时刻刻维持神识在外,足以见得他实力莫测。 席风忽然又想到什么,问:「师尊,那时在画境里,你也是这样用神识看我的?」 「……」白藏却什么都没说,迳自向茶楼里走去。 「师尊?师尊等等我。」席风不知道白藏怎么了,跟在后面连连唤他。 白藏充耳不闻。 吴水茶楼大堂内,洛无欢他们已经找了张桌子坐下了,正跟小二说着什么。 「怪事?没有啊,咱们苏州这些年太平得很。」这会儿夜深了,茶楼里没什么人,小二便多说了两句,「正好乞巧节要到了,各位可以去瞧瞧盛景。」 洛无欢点了点头,又指指角落里的一个瘦削背影:「冒昧问一句,他是做什么的?我见他一直低着头写字,有点好奇。」 「嗐,他啊。」小二手里的布巾一甩,语气中充满了不屑,「颜家的大公子,放着好好的家业不愿继承,非要写什么书。这不,又被他爹打出来了,在那里写书呢。」 「颜家?他叫什么名字?」 「颜金玉。怎么,你们认识?」 颜金玉?和颜如玉有什么关系?几个人换了个眼神,纷纷起身朝那个人走过去。 小二怕他们是找茬的,还拦了拦,但被惊澜挡到一边去了。 他们这浩浩荡荡的举动丝毫没有影响到专注写书的人,直到洛无欢把头都伸过去了,他才吓了一跳,抬起头来。 「你们……你们干什么?」 大家一看,什么颜金玉,这不就是颜如玉么。 「颜如玉,你又在搞什么?」洛无欢不耐烦地问道。 对方却眼睛一亮:「颜如玉?这个名字妙啊,『书中自有颜如玉』……好好好,我这本书就署名颜如玉好了。」 洛无欢:「……」 敢情他这见鬼的名字还是洛无欢帮他取的。 几人都暗自偷笑,白藏好意提醒洛无欢:「这是在画境中,你别着急。」 「行行行,我不着急。」洛无欢便一撩衣袍,在颜如玉身边坐下了,「那颜公子,不知在下是否有幸拜读您的高作呢?」 颜如玉被他弄了个大红脸,拿起旁边写好的一叠书稿递过来,结结巴巴道:「可、可以,请兄台雅正。」 洛无欢狐疑地接过来,先看了一眼白藏。 白藏微微点了个头。 这个颜如玉和他们之前在舟山岛所见的那个,截然不同。倒是更像斜阳关书肆里那个唯唯诺诺的小老闆。 「《姑苏梦华》。」洛无欢先念了一下书题,然后翻到下一页,继续念道:「昔有古寺依水而筑……」 才念了一句,颜如玉就伸手扯着他的袖子央求道:「兄台别、别念出来啊。」 「你写书不就是要人看的?怎么还不能念了。」洛无欢摇摇头,但也没再念,又往下看了几页。 是说姑苏城外的江边有一古寺,里边的老住持收养了一个弃婴,取法号为君行。君行小和尚常偷熘去姑苏城里玩,在城中结识了很多朋友,又发生了许多故事。 颜如玉的小楷写得很漂亮,字斟句酌,借君行小和尚的眼睛,将一个繁华梦幻的水城姑苏徐徐展开在看客眼前。 洛无欢只看了几页,倒也觉得有趣,忍不住夸了他一句:「写得挺好嘛。」 「真、真的吗?」颜如玉仰着脸看他,眼睛里仿佛盛满了星星。 「咳咳,还行。」洛无欢赶紧把书稿塞给白藏,自己躲到惊澜身后去了,「老白你看看,你不是爱看这个么。」 白藏接过来,一眼就认出来,这跟席风之前从颜如玉那收缴的话本《翻花戏》是同一个人所写。 原以为颜如玉只是卖书,没想到那些书是他自己写的。 随意翻了翻,白藏便把书稿放回颜如玉手里,问道:「你家里不让你写书?」 「嗯。」颜如玉的眼神黯下来,珍惜地抚了抚书稿纸角,「我家世代经商,我又是长子,爹娘不叫我习文。」 「所以你就跑出来,在茶楼里写?」 「嗯。」 颜如玉面露愧色,但眼中又满含坚定。 这书,他是一定要写的。 不久颜如玉走后,大家就在吴水茶楼上层住下了,结果还没睡上两个时辰,就又被外面的吵嚷声惊醒。 「颜家走水了!快来人救火啊!!」 第87页 作者有话要说: 新副本沖! 61、姑苏夜(二) 等他们出去看的时候,不远处的颜府已经火光沖天了。 席风随便抓了一个救火的路人问道:「请问这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哇,好像跟颜大公子有关。」 又问了几个人,都不知情。席风干脆直接走到颜府里边去,抓了个丫鬟来问。 问清楚后再回来告诉大家:「是颜夫人烧了颜如玉写的书,颜如玉一怒之下把火盆掀了,不小心点着了门帘,又烧了房子。」 白藏想到那本《姑苏梦华》,有点惋惜,「就这么烧了啊。」 「要帮忙救火吗?」席风看了看火势,现在已经小一些了,但要靠这些人一桶水一桶水地去扑,估计还得好一阵子才能彻底扑灭。 到时候颜府就剩不下什么东西了。 现在颜家夫妇和两个小儿子都已经逃出来,在路边坐着休息了,唯独不见大公子。颜夫人频频指挥下人进火场去找,但始终没见颜如玉出来。 」都怨你!」颜夫人沖颜老爷骂道,「大半夜的又提那事做什么!」 颜老爷也不服气:「跟我有什么关系?是你把阿玉的书烧了的。」 「要不是你提,他会顶嘴吗?他不顶嘴,我会气得烧书吗?!」 洛无欢见状道:「火救不救无所谓,得把颜如玉救出来。」 「先找找他人在哪。」白藏转过头来,「席风,你试着找一下。」 席风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白藏是让他用神识去找,便立刻铺开神识,覆盖到整个颜府的范围。 后院几间屋子没有着火,颜如玉应该不在里面。着火的是前厅和花廊,因为都是木制建筑,又挂了很多帘幔,火势很容易就蔓延开来。 席风的神识在其间细细搜索着,还好他灵力属火,倒也不觉得炽热。不多时,就在会客厅的大花瓶后面发现了颜如玉,他已经被烟燻得昏迷了。 「找到了。」席风立刻道,「进会客厅左转的青花大花瓶后面。」 惊澜立刻就冲进去了。 「哎!等我啊!」席风赶紧也跟着,但被洛无欢一把拉了回来。 洛无欢:「你就别去拖后腿了,省得惊澜还得扛两个。」 席风:「……」 其他人也没动,就这么在外面等着惊澜回来。席风想了想,惊澜好像就是这样,很少见他说话,但实力又异常强大,总能在关键时刻力挽狂澜。 大约半柱香的时间过去,惊澜就背着颜如玉出来了。他没把人送到颜家夫妇那边,而是交给了白藏。 「他两条腿都断了。」惊澜道。 众人大惊,纷纷低下头去查看。 白藏的灵力在指尖凝成薄刃,轻轻划开颜如玉的裤子,只见两条腿的膝盖及小腿上半部分,都呈现出一种扭曲的姿态,覆满了交错的青紫痕迹。 很明显能看出来,这是硬生生被人打断的。 席风回头看了颜家夫妇一眼,那两人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大儿子已经被救出来了,还在装腔作势地询问火势。 不出意外,颜如玉的腿就是被颜父打断的。 烧书,断腿……难以想像颜如玉当时的心情是怎样的。席风忽然觉得,这场火会不会就是颜如玉故意为之? 不过这得等颜如玉醒过来才能知道了。 白藏懒得顾忌其他,直接用灵力为颜如玉修復了双腿的伤,又将他唤醒。 「呃啊啊啊……」颜如玉一醒来便是一副痛苦崩溃的样子,「别烧我的书!」 「……」席风拍拍他肩膀,「颜公子,是我。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颜如玉迷茫地瞪了半天眼睛,才看清楚席风的脸,又看到其他人,「是你们啊。」 他想起刚才发生的事,神色迅速落寞下来。 大家不敢提他伤心事,过了一会儿,还是颜如玉自己先开口:「《姑苏梦华》没了。」 他的梦也没了。 白藏便安慰了他一句:「书没了还可以再写,人没事就好。我帮你把腿接上了,你起来走走看。」 颜如玉长嘆一声,狼狈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原地走了两步:「谢谢仙君救我。」 「不客气。」白藏又问,「你回家以后,发生什么事了?」 颜如玉道:「我一进门,我爹就拿着棍子打我……然后我娘从我书包里拿出《姑苏梦华》,直接就丢进了火盆里……」 尽管颜如玉马上扑过去抢,那叠融尽了他心血的宣纸还是被火舌瞬间吞噬,毁于一旦。 他疯了一样冲上去和父母扭打在一起,却没想到颜老爷会狠心至此,就这么生生打断了儿子的腿。 颜如玉伏在地上,心如死灰,看着眼前那个燃烧着的火盆,干脆伸手挑翻了它—— 毁灭吧。 全都毁灭吧。 大火在身边熊熊燃烧,颜如玉却动弹不得,直到失去意识。 他的脸上还沾着菸灰,也浑不在意,再次向大家道谢后,失魂落魄地朝着另一个方向走了。 自始至终,也没有看颜家夫妇那边一眼。 洛无欢分析道:「如果现实也是这样,颜如玉应该离开家后没多久,就入了明音。」 白藏却问他:「你觉得这个颜如玉和你之前在苏州遇到的颜如玉,是一个人吗?」 第88页 洛无欢被他问得一愣。 白藏又看向席风:「颜如玉书肆在斜阳关开了三年,你觉得书肆老闆和这个颜如玉,是同一个人吗?」 席风想了想,点头:「我觉得是。」 洛无欢那边却摇摇头:「这么说来,真的不像。就算他离开家,离开父母,从小养成的性格也不是轻易就能改变的。」 这个颜如玉很难去变成那种意气风发,诡计多端的样子。 惊澜难得开口:「那要不要跟着他去看看?」 「跟不上了。」江揽月指着颜如玉离开的方向,「他走着走着,人就凭空消失了。」 大家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已经看不见任何人影。 不止如此,刚才还混乱不堪的颜府也变了样子,方才的大火、救火的人群,统统不见了。 「怎么回事?」 转身再回吴水茶楼,这灯火通明的茶楼也不见了,换了一间小小的茶馆,门边一面旗子在夜风中轻轻摇曳,上头写着「吴水茶馆」四个字。 茶馆靠门的位置,坐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他没有头髮,身上穿着一件蓝色粗布僧衣,手里捧一杯热茶,静静看着外面。 「我们好像进了《姑苏梦华》的世界。」白藏推测道,「他应该就是君行小和尚了。」 君行喝了一口茶,又拈起一块米糕小口小口地吃。等这一块米糕吃完了,他等的人也来了。 「榕哥!」他欢快地招招手。 榕哥看着比君行要大两岁,个子高挑,头髮利落地扎着,一手提一只小水桶,一手抱着半个大西瓜,生气又无奈地走了进来。 62、姑苏夜(三) 「榕哥我帮你。」君行跑出来接过榕哥手里的水桶。 榕哥甩了甩手,改用两手抱着西瓜:「你怎么又偷跑出来?小心道清师父关你禁闭。」 「不会不会。」君行咧嘴一笑,露出一排齐整的小白牙,「这次就是师父让我来的。」 榕哥一脸的不相信:「让你来干什么?吃糕听曲么?」 「才不是!」君行把水桶拎到屋里放下,又喜滋滋地去接榕哥的西瓜,「明天就是乞巧节了,师父让我挑了一担书来晒。」 榕哥依旧将信将疑:「难道你们寺里没有地方晒书?」 「我怎么知道,师父让我晒我就晒呗。」君行不以为然,在柜檯上四处扒拉着,「榕哥,刀在哪儿?」 「我什么时候说要给你吃瓜了?」榕哥在小和尚圆润的额头上弹了个脑瓜崩,「晚上凉,吃了要肚子疼。」 「放到明天就不新鲜了。」君行不达目的不罢休,最后翻了个木勺出来,用袖子擦擦,挖下西瓜中央最甜的一块。 榕哥挑眉看着他。 君行把勺子举起来:「榕哥,张嘴。」 榕哥叼走他勺子里的瓜,咔嚓咔嚓几下吃掉,打个哈欠向后院走去:「你吃完早点休息,我先去睡了。」 「晓得了。」 抱着半个西瓜的小和尚重新坐回门口的位置,边吃边专注地看着外面。 躲在树丛后面的席风小声问道:「他到底在看什么?」 榕哥回来之前他就在看,现在还在看。席风顺着他的眼神找了找,也没发现有什么特别的东西。 白藏:「可能什么都没看,只是在想事情。」 「老和尚让他来晒书肯定有别的用意。」洛无欢有点困了,歪头靠着惊澜。 大家这才想起来,洛无欢是看过《姑苏梦华》的,连忙问他:「那后来呢?」 洛无欢摆摆手:「我哪知道,我只看了前几页,没讲到这里。」 「那我去别处看看。」松亭雪说完,就转身自顾自走了。 他好像不太喜欢和旁人呆在一起。 但江揽月非常不识趣:「我也去看看。」 然后就追着松亭雪而去。 「……」 剩下的人只好找了个地方休息,可一直到齐门河上有小船缓缓驶过,街上的行人也渐渐多了起来,天上却仍是漆黑一片。 白藏抬头看了看,眉头皱起:「彗沖南斗。」 彗沖南斗时,混沌之力强盛,且极易转化为魔气。 「这个画境非同寻常,大家小心。」白藏提醒道,又从储物袋中拿出几枚金色画境残片,分发给每个人,「如果遇到魔族,可用此物暂时提升实力。」 席风想起之前在斜阳关杀掉的那几只反常的劣魔,每一只的胸口中都藏着一枚画境残片。便忍不住问道:「从画魔那得来的东西,能随便用吗?」 白藏却又塞给他几个紫色残片:「放心,这些我都净化过了。」 大家听他这么说,就安心收下了。 洛无欢沖白藏挤挤眼睛:「老白,一会儿你们来跟着这小灯泡吧。我和惊澜去找找别的线索,分头行动方便一些。」 白藏明知故问:「什么方便?」 「什么都方便。」洛无欢不与他扯皮,拉着惊澜便钻进小巷子里去了。 剩下席风和白藏在茶馆外又等了等,君行才伸着懒腰走了出来。 他慢悠悠地帮榕哥准备好早茶的材料,然后便挑起那一担经书:「榕哥,我去晒书了。」 「原来你真的是来晒书的。」榕哥倚着门框笑道,「那早去早回。」 小和尚应声,挑着经书出了门。 第89页 白藏和席风在街上远远地尾随君行。 「这天上根本没有太阳,他怎么晒书?」席风奇怪地问道。 「说不定晒书就是晒月亮晒星星呢。」白藏示意他看街上的人。 所有人的脸上都洋溢着高兴的笑容,街道两旁灯火通明,丝毫没有被这反常的天象所影响。 「要么只有我们看到的是晚上,要么这个画境根本就没有白天,所以大家习以为常。」白藏解释道,「我更倾向于后者。」 但小和尚却不大一样。方才他一出茶馆的门,脸上的笑意就不见了,此刻神情沉重地挑着经书,与街上的一派欢欣格格不入。 君行目不斜视,一步不停地挑着经书穿过大街小巷,走到魁星庙才停住。 拜魁星是乞巧节特有的活动,此时魁星庙前已经立了一个崭新的魁星爷,虽是用竹篾和宣纸煳的,却惟妙惟肖,栩栩如生。 不少书生打扮的年轻人都在魁星爷跟前上供跪拜,今夜无风,香火味一直飘到河面上,才逐渐淡了。 君行走到魁星爷跟前,冷着脸把担子放下,拿出里边的书来,一本一本摆在空地上。 很奇怪,他的书并不是整整齐齐摆着的,东一本西一本,且有的摊开,有的合着。 周围的人纷纷好奇地看着他,但也没人阻止,都想看看他到底要干什么。 白藏却是立刻就反应过来了:「他在摆一个阵。」 「什么阵?」 「还看不出来。」白藏摇摇头,又盯着那边看了一会儿,语气中有些许疑惑,「奇怪,这个阵不合规制……按说是启动不了的。」 旁边有好事的人去逗君行:「小和尚,你这是卖书啊?我看看这一本。」 说着就伸手要去拿。 「别动!!!」 君行马上厉声喝止了他。 「好好好我不动,不动行了吧。」那人悻悻地收回手,摸了摸鼻子,又小声嘀咕,「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几本旧书。」 他嘴上这么说着,心中却耿耿于怀,过了一会儿,竟然趁君行背对他摆书的时候,伸出脚来冲着最近的一本书踩了上去,瞬间就在封面上留下半个又宽又大的鞋印。 明明没有风,那本书的书页却哗啦啦地翻了起来。 君行闻声回过头来,一双眼睛像铜铃似的瞪着他:「都叫你别动了!」 对方趾高气扬:「我就动了你能拿我……」 他话还没说完,一个巨大的黑影便从后面慢慢压了过来。 它身形纤长,头小尾大,身后两对半透明翅膀不停地颤动着,前足像镰刀一样高高举起,再利落地噼下来—— 63、姑苏夜(四) 所有人都吓得屏住唿吸,没了动作。 这是一只螳螂,至少有两层木楼那么高,通体墨黑光滑,壳上缠绕着藤蔓似的紫红色花纹。它抬起镰刀一样的前足,小小的脑袋看着底下的凡人,有魔气丝丝缕缕地逸出来,诡谲而骇人。 巨镰即将落到那个人的头上,说时迟,那时快,只见树后冷不丁地飞出一把玄铁摺扇,速度极快,不等人看清楚,就听「铛」的一声刺耳巨响,那东西的一只前足便被打偏了,砍在了空地上,留下一尺多深的沟壑。 众人又呆滞地看了半天,才回过神来,尖叫着四散奔逃。 魔化螳螂转转小脑袋,看到了树下的白藏和席风,果断放弃原来的目标,向这边移动过来。 「席风,你躲远点。」白藏扔下一句,便纵身一跃,落到螳螂身前,将它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 席风按兵不动,但陌刀寒川已在手中摆出攻击姿态,冰蓝灵力暗流其上,另一手捧一团赤金色焚骨天火,在夜色中烈烈燃烧着。 前方白藏已经和魔化螳螂缠斗起来,一招一式都带起极为强劲的罡风,将周围的树木打得落叶遍地,木楼的屋檐也缺了好几块。 螳螂的动作很快,但白藏胜在体型小,绕着它的身体来回穿梭,声东击西,将这虫子打得应接不暇,身上的硬壳子也开始出现裂痕,流出紫黑色的粘稠血液。 血液滴滴答答落在地上,蚀出一个又一个深浅不一的坑。 席风下意识喊道:「螳螂有毒,师尊小心!」 螳螂听见他的喊声,动作一顿,将头转了过来。 「快跑!」白藏急急展开手中的千机扇,无数细针随他的动作甩出,分散刺向螳螂的眼睛和关节处。 螳螂薄如蝉翼的双翅展开,挡掉了大部分细针,但还是有不少扎在了它硬壳之间的缝隙里。 疼痛使它躁动起来,挥舞着两只大镰刀一样的前足逼近白藏。 白藏一直想将它的前足斩断,但试了几次都无法做到,那硬壳实在太坚固了。现在被螳螂节节逼近,毒血又不停地滴下来,使得他的活动范围越来越狭小,衣袍开始被腐蚀得褴褛破烂。 而螳螂却仍游刃有余,一对前足齐齐打在白藏的千机扇上,不仅没有退缩,还向下压了几寸。 这一下压得白藏直接单膝跪在了地上,急忙调动灵力与之抗衡。 他旧伤未愈,实在难以久战。 「师尊!」席风追上来,挥刀掀开螳螂的前足,揽着白藏退出五六步去,「师尊你怎么样?」 刚才那一跪让白藏的左膝被地上的毒血腐蚀,只能微微靠着席风才勉强站住:「我没事。」 第90页 席风低下头去查看了一下白藏的伤,又瞥一眼身后的螳螂,咬牙道:「你乘机关玄雀先走。」 说完竟是头也不回地找魔化螳螂算帐去了。 怒火使他手中的焚骨天火更盛,顺着胳膊一路燃到肩膀上,在他身后拉出一面摇曳的赤金色旗帜。 另一手的寒川冷光骤起,冰花飞舞四溅,与螳螂的前足相撞,发出骨骼碎裂的清脆声音。 螳螂的身体一抖,想将前足收回来,却发现它们竟然已经和席风的陌刀冻到了一起。 冰霜仍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上蔓延。 「敢伤我的人,活得不耐烦了。」席风的眼底泛出一抹血色,磅礴的灵力轰然出袭,将已经冻成冰的两只前足瞬间击碎。 失去了强力前足的螳螂,痛苦地扭动着。 席风却不肯善罢甘休,直接将焚骨天火迎风甩出,范围覆盖毒血染过的整片空地,螳螂和它的残肢碎块瞬间被烈火吞噬,在响亮的噼啪声中燃成灰烬。 火光照亮了半个苏州城,照出屋舍树影间藏着的数不清的魔化动物。 席风心底一震,立刻回身去找白藏。 虽然方才就让他走了,但白藏是绝对不肯独自离开的。 「师尊,我们得换个安全的地方,先为你疗伤。」席风召出机关玄雀,抱着白藏坐了上去。 白藏看起来没什么反应,心中却还在为刚才席风与螳螂的一战而翻江倒海。 那都不能称之为一战,纯粹是席风对螳螂单方面的屠杀。 趁席风不注意,白藏看了看自己的手——真的已经弱到这种地步了吗? …… 机关玄雀缓缓飞至上空,停在了一座较高的木楼露台上,至少可以抵挡住一些走兽的来袭。 席风先从白藏的储物袋里找了张毯子铺在地上,才把他抱下来。 「师尊,你看看用哪个。」席风拿着他的储物袋,把各种伤药一瓶一瓶地往外掏。 这方面他不懂,还是让白藏自己来比较稳妥。 白藏哭笑不得地按住他的手:「够了够了,只要那个金色瓶子。」 「这个?」席风便把金色瓶子的药留下,剩下的再一股脑儿放回去。 「嗯。」白藏拿过药来,又迟疑一下,「你……转过去。」 只是腿伤,有必要吗?席风狐疑地看着白藏,但并未转身。 白藏只好低下头,默默地把裤腿撕开了。 席风愣了一下,心里暗骂自己蠢蛋,竟然没想到腿伤是要脱裤子的。 他左膝那一片皮肉已经被毒血腐蚀得溃烂不堪了,甚至连白骨都隐约可见,不停地向外渗着脓血。 席风蹲下来,紧张地看着那里:「师尊,怎么办?这也太严重了。」 「都说让你别看了。」白藏笑了笑,指尖凝出一个月白色光团,轻轻将它放在了伤口上。 小光团开始吸收伤口的脓血,越来越大,颜色也变得浑浊起来。 等它将脓血吸完,也彻底变成了黑乎乎的颜色,自己跑到旁边去随风散了。 伤口处长出新鲜的红肉,以缓慢的速度开始癒合。 见席风一直蹲在旁边看,白藏索性将药瓶丢进他手里:「你帮我上药吧。」 「啊?」刚才还气势汹汹单杀螳螂的席风,现下捧着个小药瓶如临大敌,「我,我怕弄疼你……」 「怕什么。」白藏忽然躺了下去,将胳膊垫在脑后看起了星星,「弄疼我吧。」 「……」 一炷香后,席风才小心翼翼地给白藏上完了药,弄得自己出了满头满脸的汗。 白藏打着哈欠坐起来:「完了?」 「……嗯。」席风松口气,把药瓶还给白藏。 看着金色的药瓶,他又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师尊,你刚才为什么不用焚骨天火?」 很明显,这螳螂是怕焚骨天火的。可白藏一直用千机扇与他打斗,甚至直接以灵力抗衡,却都不曾使出焚骨天火。 白藏苦笑一下,声音有些许的沙哑:「我用不了焚骨天火了。」 作者有话要说: 白藏:我怀疑你就是想看我脱裤子…… 64、姑苏夜(五) 自从席风拿回他身为焚骨的天赋,白藏就失去了掌控焚骨天火的资格。 同时,焚玉骨带给他的灵力支持和神魂滋养也在迅速衰弱。 终究是要还回去了。 白藏淡淡一笑,见席风还在眼巴巴看着他,便伸手摸了摸他的头:「不碍事,别紧张。」 「师尊,你到底怎么了?」席风抓住白藏冰凉的手,「师兄说你的神魂很弱,是怎么回事?」 白藏没想到洛无欢连这都说,只好又开始胡扯,「啊……这不是彗沖南斗嘛,有点影响而已。」 席风将信将疑地看着他,总觉得并没有这么简单。 白藏怕他又问东问西,急忙转移了话题:「你觉得这个画境怎么样?」 「……魔气太重。」席风现在对魔气的感知越来越敏锐了,稍稍凝神便能感觉到周围的魔气波动。 比如右后方大约五十尺外的花坛里,正有一条魔化蚯蚓往外蠕动着,手腕粗的身躯来回扭动,把旁边的白菊花全都挤进了土里。 「画魔没有这么强大的力量,苏州城一定还有天魔坐镇。」白藏嘆了口气,「不知道苏州的百姓们怎么样了,如果魔气侵染至神魂,就真的没有办法了。」 第91页 「那会怎样?」 「彻底变成魔。」白藏顿了顿,解释道,「凡人入魔,轻则长睡不醒,重则被魔气所控,成为没有意识的行尸走肉,直至死去。」 也就是说,若不能阻止魔族此次进犯,不仅苏州百姓危在旦夕,整个神州大地的人族都将难逃此劫。 席风不禁想到四千五百年的那一场浩劫。同样是彗沖南斗,同样是魔族来袭,大厦将倾,最后是焚骨燃尽自己,才换来了这人间太平。 「焚骨天火可以烧掉这个画境吗?」席风忽然问道。 说完不等白藏回答,掌中就已经燃起明亮的赤金色火焰,朝着身后的花坛扔了过去。 焚骨天火乘风而起,被席风不断催大火势,渐燃成海,吞噬一切。 与此同时,他的灵力也在飞速消耗着。 席风咬着牙打算再将火烧大一些,却被白藏强行按下了。 「别浪费了,你就算耗尽灵力也差得远呢。」白藏扶着他的肩膀,慢慢站了起来,「还是想办法破境吧。」 席风扶住白藏:「魔物会不会和君行小和尚有关?」 白藏略一思索:「的确是在他摆出经书法阵后出现的,那我们去找找他吧。」 正打算把机关玄雀叫过来的时候,一阵突如其来的风掀起了白藏的长髮。 有浓重的魔气正朝他们袭来。 「师尊小心!」 白藏刚要回头去看,就被席风护在怀里,压在了身下。 同时,一只比院子还大的飞蛾贴着他们飞过,洒落的鳞粉像刀子一样,瞬息之间就将席风后背的衣服割成碎片,留下一片血肉模煳。 所幸飞蛾没有停留,而是直直冲进了火海里,炸成一团混着浓烟魔气的云。 谨慎地等了等,感觉魔气彻底消失了,席风才把白藏扶起来,然后反手摸了一把后背。 那里火辣辣地疼着,鲜血顺着衣裳往下淌个不停。 席风眼前阵阵发黑,却疯了一样地笑了起来:「师尊,你总算把那师徒同命契给断了。」 他好久没这样快意地痛过,竟然有些享受。 以后可以不必再让师尊受伤了。 而白藏却愣愣地看着他,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袖角。 他没有断掉师徒同命契。 没有生效的原因,只能是……他已经太虚弱了。 「师尊?」 席风不放心地摸了摸白藏的后背,确定他没有受伤,才松了口气,继续问道:「你怎么了?」 「没事。」白藏收回神来,强撑着笑了笑,「你转过去,我帮你疗伤。」 席风便乖乖转过去,背对着他。 白藏勐地看见那片伤,心里一揪,慌忙又闭上了眼睛。 他见过无数比这更严重更骇人的伤,却仍是于心不忍。 强迫自己定下心神,白藏才重新睁开眼,纯澈的白色光团凝于指尖,细细将伤口清理干净,再寸寸癒合。 治好伤后,他没有立刻让席风转回来,而是偷偷唤起了他背后隐藏的师徒同命契。 赤金色的法阵如今黯淡无光,果然是失去了灵力支持。 白藏踟蹰片刻,仍然决定要将它重新激活。 他划破手指,打算将法阵再次描绘,却恍然发现—— 伤口苍白如纸,根本没有血流出来。 「师尊?」见身后迟迟没有动静,席风疑惑问道。 「嗯,嗯,好了。」白藏急忙将法阵隐去,又低头从储物袋里翻出一套衣服递给席风。 「谢谢师尊。」席风并未察觉异样,迅速将衣服换上了。 「去找君行?」 白藏却摇摇头,指着两条街外的一幢小院道:「不急,我方才听见那边有个小女孩在哭,你去看看吧。」 「啊?有吗?」席风侧过耳朵,却并未听见什么哭声。 「快去。」白藏催促道。 席风犹疑片刻,但还是去了:「那师尊在这里等我。」 看着他走远后,白藏才转身乘上机关玄雀,往苏州城最暗的地方飞去。 小巷逼仄,脚下生着湿滑的青苔。 白藏扶着墙,慢慢向前走了一段,至拐角的台阶处停下了脚步。 有个衣不蔽体的小乞丐靠在台阶上睡着,魔气乱七八糟缠在他瘦弱的身体上。 白藏蹲下来,将指尖抵在他眉心上,放出灵力去试他的神魂。 幼小的神魂已经被魔气侵染大半,无力回天了。 「……抱歉。」 白藏短暂地闭了闭眼睛,再次睁开时,已是另一种眼神。 他的手指没有收回,渐渐的,有无数小小的浅金色光团从小乞丐眉心逸出来,在白藏手中汇聚成半片残魂,干干净净,未被魔气侵染。 「抱歉。」 白藏又重复一遍,然后将手中残魂强行从自己的眉心灌入了体内。 神魂剧痛骤然来袭,他一下子跌坐在地上,起不来身,只能勉强打坐调息。 小乞丐仍躺在他身边,原本温热的身体逐渐冷了下去。 65、姑苏夜(六) 三个时辰后,白藏才勉强将神魂融合,体内的血液得以重新流动起来,灵力也渐渐恢復。 他闭眼铺开神识,发现席风还在先前的木楼露台上,不禁有点叫苦。 乘机关玄雀磨磨蹭蹭飞回去,结果还没落地,就迎上徒弟的质问: 第92页 「你去哪儿了?」 「呃……」白藏侷促地捋了捋头髮,「我去那边看了看情况。」 席风没什么表情,但看得出情绪不佳。他刚才没找到什么小女孩,回来后却发现师尊不见了,又惊又怕,立刻去周围寻找。 可白藏仿佛在这魔物环伺的画境里蒸发了。 整整三个时辰,席风几乎找遍了大半个苏州城,仍然一无所获。 远处时不时传来魔物的叫声,席风根本不敢去想,若是神魂虚弱的师尊遇上魔物,能有几成胜算? 大概是席风现在的脸色太难看,白藏走过来,扯着他的袖子晃了晃:「席风……你别生气。」 「你去哪儿了?为什么骗我?」席风仍旧质问,低落的语气中带着一丝鼻音。 白藏张了张嘴,回答他的却只有一句:「对不起。」 他打定主意不说,席风也没有办法。只能头疼地揉了揉额角,把心中的疑惑不满统统咽下:「算了,走吧。」 …… 苏州城仍旧笼在浓重的黑夜里,齐门河从城中安静流过,将七日不熄的焚骨天火隔在对岸。 方才还热闹的乞巧街市,如今已经空无一人。 他们回到魁星庙,打算先查看一下先前君行所摆的法阵,却发现那满地的经书如今一本都不见了。 「被收起来了?」席风心生疑惑,刚才魔化螳螂来得突然,他们根本来不及注意君行的动作。 白藏放出灵力探寻一番,摇头:「法阵已成,还在运转。」 席风又回忆道:「当时是那个人故意踩了君行的经书,螳螂才出现的。」 「你是说,魔物和经书有关?」白藏略一思忖,「也不无可能。只是现在什么痕迹都没有了,查起来不太容易。」 席风闭上眼睛,将神识铺得更远了些,依然没有发现君行的踪影。 倒是看见洛无欢和惊澜那两个,正蹲在不远处的河边研究一只死掉的魔化蟾蜍。 那东西不太悦目,席风忽视掉了,转而对白藏道:「要不回茶馆去看看?」 君行和榕哥关系很好,说不定摆完法阵就回去了呢。 师徒二人便乘上机关玄雀,沿着河水往回飞去。 白藏坐在前面,腰背挺得笔直。 席风皱眉望着师尊的背影,总觉得他有些不对劲。 自从白藏和松亭雪打过那一场,就总是一副病恹恹的样子,神魂虚弱,灵力也几近枯竭,甚至不敌一只魔化螳螂。可现在再看,他仿佛换了个人似的,神采奕奕,周身散发着淡淡的灵华。 离开的那三个时辰,白藏究竟去做什么了? 席风心里像梗着一根刺,连带眼神也逐渐阴沉下来。 而前面的白藏对此一无所知,专心驾着机关玄雀回到茶馆,寻了个宽敞安全的地方稳稳落下。 吴水茶馆看起来没什么异常,门口的灯笼依旧金红亮眼,周围飘着沁人心脾的清醇茶香。 「有人在吗?」白藏收起机关玄雀,上前问道。 「来咯!」里边传来榕哥的应声。 过了一小会儿,榕哥才掀开帘子出来,边擦手边招唿他们:「客官随便坐,喝点什么?」 白藏看他一眼,没什么反应,随便找了张桌子坐了:「来一壶茉莉花吧。」 席风却没动,直勾勾地盯着榕哥。 他的四肢上都缠绕着紫黑魔气,正一点一点地向上蔓延,怕是用不了多久就要侵入体内,触及神魂。 「客官?」榕哥略带茫然地看看席风,又看看白藏。 「席风,过来坐。」白藏只好唤他。 席风没说什么,回身走到白藏对面坐下。等榕哥走了,他才道:「他身上都是魔气。」 「我知道。」白藏自然也看见了,「所幸侵染不深,还有办法。」 等一会儿榕哥来上茶时,白藏便悄悄在他身上施了个祛除魔气的法咒。 榕哥浑然不觉,动作娴熟地为他们斟茶:「客官,您的茉莉花茶,小心烫口。」 「有劳。」白藏问道,「请问君行小师父是否回来了?」 「您是来找君行的?」榕哥没有多想,笑了笑,「他一早去魁星庙晒书,没有回来呢。」 白藏点点头:「多谢。」 见他们没有别的事要问,榕哥也不是话多的,便利落地收起托盘去干活了。 席风抿了口茶,余光一直瞥着榕哥,确定他身上的魔气没有再蔓延下去。 那个法咒非常有效。 「师尊的身体似乎突然好转了。」他冷不丁道。 白藏端茶的动作一顿,知道该来的还是躲不过,讪讪应道:「嗯……」 「看来我不在的时候,师尊恢復得要快一些呢。」席风收回目光,飞快地从白藏脸上扫过,继而垂下眼帘,只盯着自己的茶杯。 他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混合着委屈、生气和失落的复杂气息,像是一锅煮开的醋,咕嘟咕嘟冒着酸熘熘的泡泡。 「我是有一些事瞒着你。」白藏斟酌着开口,语气又慢又轻,「也不是什么特别要紧的事,只是出于我的私心……我还没准备好该怎么告诉你。」 席风听了,抬起头来:「关于你的身体吗?」 白藏没有回答,算是默认了。 席风将眉头皱得更紧。 死而復活,神魂残缺,这个问题他早就不止一次地考虑过。焚骨逆天而行换来的,究竟是命,还是诅咒? 第93页 席风又问:「那师尊能和我说说焚骨吗?」 白藏没想到他会问起焚骨,神色纠结起来。但刚刚的气氛已经很僵了,他不想彻底谈崩,还是问道:「你想听什么?」 「你们是什么关系?」 「同生共死过的朋友。」 「……朋友?」 这两个字从席风口中问出来,尾音上挑,似乎带着一丝玩味。 白藏有那么一瞬间觉得,席风是不是已经知道了什么? 难道是他恢復了焚骨的记忆,所以故意来询问试探? 可他看过来的眼神澄澈,又不像藏了什么复杂心思的。 最后白藏还是重复答道:「是,我们是最好的朋友。」 这次换席风沉默了。 难道他理解错了焚骨的心情? 可是每一次黑白梦境中,焚骨那些掩藏不住的小心思,席风都是真真切切感受到了的。 忽然,另一个可能蓦地出现在他脑海里。 焚骨会不会,至死都没有向白藏吐露过心意? 所以白藏只把它当成朋友。 想到这种可能,席风的心情忽然就平静下来了。 「知道了。」他笑了笑,一口喝掉杯中已经冷了的茶,「那我就静等师尊准备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6-01 23:26:14~2021-06-02 20:57: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兔子酱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66、姑苏夜(七) 说罢,他把茶杯放下,双臂撑在桌上,半身前倾,整张脸都伸到了白藏眼前去,一双招子亮得吓人。 白藏的心跳骤然加速,下意识往后躲了一下。 「别动。」席风盯着他看了半晌,几乎要把人看穿个窟窿,最后却只是伸出手来抚了抚他的发:「师尊头髮乱了。」 然后重新坐好,摆出一副纯良无害的笑。 白藏:「……」 谁也没有再说什么,气氛像杯里的茶一样渐渐冷了下来。席风不再看师尊,而是转过头静静看着窗外。 浓得化不开的夜里,烛火灯光照不到的地方,涌动着无数危险气息。 但这吴水茶馆好似被魔物忽略,始终没有被影响。 榕哥在店里忙忙碌碌,半旧的桌椅板凳被他擦得纤尘不染。 他身上的魔气也渐渐消散了。 天上忽然有一颗流星划过。 「现在什么时辰了?」席风问道。 榕哥抬头看看外面:「快到未时了吧。奇怪,今天怎么都没有人来,难道都去乞巧了?」 席风又问:「你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吗?」 「啊?」这下把榕哥问懵了,「外面怎么了吗?」 「现在外面有很多魔物,大家都躲在家里了,街上没有人。」 席风刚说完,榕哥就把抹布一丢,边摘围裙边往外跑:「客官你们随意,我去找找君行!」 「别去!」席风刚喊出口,榕哥就已经跑出去了。 情急之下,白藏一挥手,茶馆门外的旗杆便倒了,横在榕哥面前挡住了他的去路。 榕哥吓了一跳:「哎哟!」 「榕哥,你别出去。」席风赶过来,把他拉回屋里,再去把旗杆扶起来。 榕哥靠在门边拍拍胸脯:「吓死我啦。怎么回事?」 席风:「外面太危险了,遇到魔物你一个人应付不来。」 说完,他便帮榕哥把外头摆的桌椅板凳都收进来了,窗子也关好锁死,只留下一扇小门:「我们去找君行,你呆在家里,不要出去。」 榕哥看出这两个人很厉害,又认识君行,也就没有推辞:「那你们千万要小心。」 白藏还给了他几张防身的符咒,才跟席风一起离开了茶馆。 门在他们身后合上。 席风回头看了一眼,问白藏:「会不会是君行留了什么保护他的法术,才没有魔物过来的?」 「我看看。」白藏放出灵力试探一番,却摇摇头,「没有。」 席风又思索道:「难道是这里有什么特殊?」 目前看来,吴水茶馆最特殊的,就是它的平静了。但一时半会儿也搞不清楚到底怎么回事,他们还是决定去别的地方看看。 这次没有乘机关玄雀,师徒两人就沿着河边的小路往城中走。 夏末时分天气应该还很热,但湿润的风徐徐吹过,却带来一阵凉意。 席风想起刚才见过的几只魔物,忽然灵光一闪:「师尊,你说会不会是只有特定的几种动物,才能被魔化的?」 魔化的螳螂、蚯蚓、飞蛾和蟾蜍,都是原本很小的虫子或动物。如果有猫狗被魔化,体型应当大到苏州城任何一个角落都能看见才对,但很明显没有。 白藏刚开口想说什么,就远远地看见河里飘着一朵巨大的红莲,只好话音一转,道:「看来不只有动物才能被魔化。」 「去看看。」席风召出寒川,朝那朵红莲走去。 这朵红莲极美、极大,横跨了整条齐门河,花瓣招展盛放,将路旁的树都挤得倒在地上,中间金黄色的花蕊簇在一起,散发出清甜的香气。 它和其他的魔物不太一样,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开着,遗世独立,似乎不屑于与那些魔物同流合污。 第94页 席风又走近了些,大着胆子伸出手,想去碰一碰最近的这片花瓣。 「别碰。」白藏提醒道。 但席风的手已经放上去了。 「好像没什么反应。」他轻轻摩挲了一下这片花瓣,冰凉滑腻的手感,比寻常花瓣要坚韧一些,上面的脉络清晰可见。 顺着往下看去,花瓣底部层叠掩映之间,似乎有什么东西。 席风探出身子想看得仔细些,不料这红莲突然发作,像个老鼠夹子似的瞬间合拢,啪地一下便把他吞进去了。 白藏惊唿出声:「席风!!!」 他立刻扑上去想救人,但是任凭怎么去掰花瓣,怎么用法术炸它,这朵花就像铜墙铁壁似的,纹丝不动。 「席风!能听到我说话吗?」白藏大声喊他,又用力拍拍花瓣。 只有河里的小蛤//蟆「咕哌咕哌」地回应他。 白藏飞身踏上红莲顶端,干脆蹲在上头用千机扇的扇柄去撬,但花瓣合拢之处严丝合缝,像一个从未绽放过的饱满骨朵,拒绝任何人的来访。 「狗东西。」白藏气得踹了它一脚。 结果下一瞬就从花瓣里头传来席风瓮声瓮气的回答:「师尊你说什么?」 「……」 白藏重新蹲下来,清清嗓子,温声道:「席风,里面怎么样?」 「不知道,太黑了看不清。」席风似乎在走路,时不时传来敲打墙面的声音,「好像是很多个小房间连在一起……嘶!」 白藏一惊,紧张问:「怎么了怎么了?」 「踩着个东西。」席风小心翼翼地弯腰下去摸,肉嘟嘟软乎乎,温凉滑腻,藕节似的手腕上还戴了个镯子。 「是个小孩。」 小孩啊呜一口,冲着席风的手就咬上去了。 席风又叫了一声,一把把她甩开,摸了摸自己的手。 还好,没有咬破。这黑咕隆咚的也不知道是人是鬼,万一伤口被魔气侵染,那就麻烦了。 被甩开的小孩抽噎两下,继而放声大哭起来。 声音大到白藏都感觉脚下的红莲在颤。 里边的席风耳朵都差点被震聋,只能又摸索着去哄那个孩子。 他不敢在密闭空间里点焚骨天火,试探了几次才成功摸到小孩的脑袋,轻轻拍了拍:「别哭了。」 对方根本不理睬,席风想了想,又道:「再哭就让大螳螂来把你切碎。」 小孩哭得更凶了。 「唉,算了我不吓唬你了。」席风盘腿在她身边坐下,摸着她头上的簪花,问,「能不能告诉哥哥,你头上戴的是什么花呀?」 「呜呜呜……兰花……」 「啊,兰花呀。」席风点点头,语气煞有介事,「兰花好哇,兰花高洁雅致,不像某些花,表面上看起来出淤泥而不染,实际上一肚子坏水,坏透了。」 他话音刚落,这红莲就虎躯一震。 顶上的白藏差点摔下去,赶紧稳住身形,拍了拍莲花:「席风,发生什么了?」 席风顾不上理他,趁热打铁:「某些花最讨厌了,长得花模狗样的,没想到竟然还吃小孩,太可气了!等我出去了一定把它的莲子全都扒干净煮成莲子羹,荷叶做成荷叶饼,莲藕拿去熬汤,花瓣还能酿成酱……」 红莲花气得疯狂摇晃起来,层层叠叠的花瓣骤然绽开,把肚子里这一大一小连同顶上蹲着的白藏全都扔进了河里。 席风不会水,拎着小孩的衣领迅速向下沉去。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结尾稍有改动~ 67、姑苏夜(八) 河水瞬间从他耳鼻中灌进来,眼睛也睁不开,只觉整个人都被水紧密包裹着,渐渐缺氧,陷入了漫无边际的混沌之中。 手里的小孩很沉,且还在挣扎,很快就从他手中挣脱了。 「席风。」白藏似乎在远处叫他。 可是水里怎么听得到声音呢? 席风努力睁开眼,却是徒劳。他被红莲的茎缠绕着,沉到了河底最深最暗的地方,绝无自救的可能。 失去意识前,他脑中最后浮现的是白藏的脸。 「师尊,对不起……」 而河面上,已经恢復了往日平静,巨大的红莲盛然绽放,莲瓣上沾着晶莹夺目的水珠。 不久,河中突然炸起一片水花,接着一个披头散髮的男人游上来,把手中的小女孩放到岸边。 「在这呆着不许动,听见没!」他粗鲁地吼了一句,然后深吸一口气,重新扎到水下。 河水并不冰冷,白藏心中却升起阵阵寒意。 红莲的根茎在水下有意阻挠着他的行动,所以白藏虽然能感应到席风的位置,但怎么都绕不过去。 「让开!」他愤怒的声音在水中盪起汹涌涟漪。 红莲不为所动,甚至探出嫩茎撩了一把白藏的头髮,挑衅示威。 「呵……」白藏冷笑一声,「找、死。」 下一刻,他手中倏地出现了一把陌刀,与席风的「寒川」形制相似,竟能在水下燃着烈烈火焰,所及之处河水迅速沸腾,烫得那些红莲根茎争先恐后地让开了去路。 但白藏并不打算放过它们,游过之处火光闪烁,所有根茎都被斩成寸段,在滚烫的河水中无依浮沉。 散开的墨发随波涌动,使他看起来形如水中鬼魅。 第95页 摆脱了红莲的阻挠,白藏顺利找到了河底的席风,先餵了颗避水丹给他,然后再将缠绕的根茎一一斩断,迅速带着人浮上水面。 那红莲似乎还想对白藏出手,但被他狠狠瞪了一眼,最终作罢,继续安安静静地开着。 白藏把席风放在岸上,拍了拍他的脸:「席风,醒醒。」 但席风脸色惨白,浑身冰冷,根本没有反应。 白藏又抓着他手腕送了些灵力进去,依旧无济于事。 「怎么回事。」 最后白藏想了想,跪在徒弟身边按起他的胸口来。 按了一会儿,又俯下身去掰着他的嘴巴吹气。 旁边的小女孩见了,慌忙捂上眼睛,却忍不住留了两条指缝偷偷地看。 这般往复数次,费了白藏好大力气,席风才终于有了点反应,浅浅地咳嗽起来。 白藏的一颗心总算放回了肚子里,瞬间脱力跌坐在了一边。微微喘了口气,他抹一把头髮上的水,一抬头就对上小女孩黑熘熘的一双大眼睛。 「……」 想到刚才的所作所为,他的脸突然烧了起来。 忍不住抬起手碰碰自己的嘴唇,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一些柔软触感。 小女孩还在看他,嘴巴渐渐张大成一个圆。 「嘘。」白藏把食指抵在唇上,沖她眨眨眼,「你什么都没看到。」 小女孩懵懂地学着他的样子,短短的手指压在嘴巴上:「嘘……」 趁着席风还没醒来,白藏用法术把三个人的衣服头髮都弄干了。 见小女孩头上的簪花掉了,白藏便随手一拈,变了朵芍药出来,簪在她的髮髻上。 「花花……」她抬手摸了摸,眼睛忽闪忽闪,很是喜欢。 席风的声音忽然从背后传来:「师尊好像很喜欢芍药。」 之前白藏拿了块帕子给席风擦鼻血,上面绣的就是芍药。那帕子现在还在席风身上。 白藏却耸耸肩膀,面露无辜:「是我只会变芍药。」 「原来是这样吗?」席风将信将疑,却不打算再深究,爬起来用力咳了一阵,总算舒坦了,咬牙切齿道,「我去把这破莲花杀了。」 「你歇着。」白藏按下他提刀的手,「刀给我,我来杀。」 席风还没反应过来,手中的刀就没了。 「啊??」 白藏已经手握寒川凌空而起,轻轻落到红莲中央的莲蕊上。 「师尊小心!」席风急急喊道。 送上门来的口粮不吃白不吃,红莲一抖,便将白藏整个包了起来。 席风一愣,忽然回过味来。难不成师尊是故意被吞的? 耐心等了一会儿,果然就见这红莲从内部炸开了,白藏执寒川飞旋而出,刀光残影将所有花瓣削成碎片,洋洋洒洒落满了河面。 他仍旧落在莲蕊上,双手举起寒川,刀尖向下对准莲心—— 「啊啊啊!!!」席风身边的小女孩突然爆出一阵响彻天地的尖叫。 白藏勐地抬头,正好看到一道暗红色的魔气隐入小女孩眉心。 「不好,她被红莲附体了。」白藏赶快过去,施法抑制住红莲魔种与小女孩神魂的融合。 席风急忙接住她软软倒下来的小身体,无措道:「那,那怎么办?」 「我先试着引一下。」白藏伸手按在她的眉心处,淡金色的灵力环绕涌动,却始终不见那抹暗红色再出现。 「不行。」白藏摇摇头,收回了手,「还是先去找君行吧。」 解铃还须繫铃人。城中魔物若真是因君行所起,那他应该也会有制服它们的方法。 白藏指挥席风把小女孩背上,然后一起向前走去,边走边道:「《姑苏梦华》中的小和尚君行,虽然顽劣,但品性不坏,在姑苏也交到了很多朋友。既然这个画境以这本书为蓝本,君行这个人物应该不会改变太多,很可能是被画魔蛊惑利用了,才使姑苏城变成如今这样。」 席风:「那画魔的目的会是什么?」 「魔族的目的始终都是占据人界。」白藏沉沉嘆了口气,「魔界的确环境恶劣,所以千年以来,他们一直想要灭绝人族,占据人界。」 这次画魔与天魔联手,又借彗沖南斗之力和《姑苏梦华》,才造出这么大的画境,架空了整座苏州城。 如果这个方法行之有效,那么他们只需要如法炮制,渐渐占据更多的人族城池,就能不费吹灰之力将整个人界据为己有了。 到那时,神州大陆将变成一个庞大而稳定的画境,魔族横行其中,世间再无人族踪迹。 「一定要阻止他们。」席风听完白藏的分析,坚定道。 「嗯。」白藏也用这般语气回应他。 又走了一阵,他们便在一棵歪脖垂柳底下遇到了江揽月和松亭雪。 松亭雪气定神闲靠坐在一块石头上,江揽月离他仅一步之遥,抱着剑站得笔直。再远一点的地上,倒着一只油光水滑的魔化麻雀。 「江道长,松师兄,你们没有受伤吧?」席风问道。 二人一齐摇头。江揽月指指那只麻雀:「这东西有些难缠,怎么来的?」 席风便把魁星庙前发生的事简略说了一下。 「君行么……」松亭雪在神识中搜索了一下,「他就在两条街外的路边坐着呢。」 作者有话要说: 第96页 不管不管,就是亲了(跑走 68、姑苏夜(九) 什么?!他们找了这么久的君行,原来竟然就在身边吗? 席风立刻铺开神识,却什么都没发现。 看向白藏,对方也轻轻摇头。 松亭雪察觉了他们的举动,笑道:「我瞎了这么久,神识自然要比常人敏感一些。是真是假,过去一看便知。」 路程很近,约莫走了一刻钟就到了。 空无一人的摊子上,只有一个身穿僧衣的光头小少年坐在桌边,吸熘吸熘地吃着一碗素面。 他身旁的扁担筐中空空如也,一本经书都没有了。 「君行。」 君行转过头来,擦擦嘴:「你们找我?」 随即,他的眼神凝固在席风身上。 不,应该是席风身后背着的小女孩身上。 「兰娘!」君行扔下筷子跑过来,紧张地问道,「她怎么了?」 席风放下兰娘,似笑非笑:「原来你认识她?」 「我是看着兰娘长大的,自然认得。」君行见兰娘不省人事,焦急地抱着她晃了晃,又拍拍脸蛋,连连唿唤。 这番举动看得席风皱起了眉。 如果魁星庙前的古怪法阵和这些魔物真的是君行所为,他又怎会看不出兰娘是被魔种附体?这般拍拍打打的动作,明显是普通凡人才会做的事。 当然,也不排除另一种可能——他在装傻。 席风故意问道:「这附近有没有医馆?送兰娘过去看看吧。」 「医馆……」君行抬起头,茫然地四处看看,「这边好像没有医馆,而且店铺都关了,没有人。」 「是啊,没有人了。」席风应和着,心中几乎已经确定,君行就是在揣着明白装煳涂。 白藏站在旁边笑眯眯地补了一刀:「看来这小丫头时运不济,只能等死了。」 「你胡说!」君行立刻反驳了他,「兰娘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 「是么……」白藏仍旧是笑,「出家人不打诳语,到底是谁在胡说,小师父应当心中有数。」 君行被他噎得够呛,不再争辩,起身把旁边的竹筐拖过来,打算把兰娘放进去,用扁担挑着走。 就在他转身的一剎那,兰娘的眉心红光一闪,红莲魔种便离开了她的身体,转而投向君行。 与此同时,白藏反应极快,已经放出灵力追上魔种,将它拦在了君行身前。 红莲一击不中,立刻调转方向回到了兰娘体内。 君行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们:「刚才那是什么?」 「别演了,差不多行了。」席风嗤之以鼻,「那不就是你弄出来的好东西吗?」 「……」君行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跌坐在了长凳上。 席风也不催他,见旁边大锅里的面汤还热着,就迳自去盛了一碗,坐在另一张桌子边慢慢喝着。 在水里泡了许久,又背着兰娘走了这么远,纵使身强体壮,也觉得有些不支了。 其他人也都各自找了地方休息,或坐或站,看似随意,实则四面环绕,已经将君行离开的路彻底堵死了。 不过君行倒是真的没想跑。 他远远地看着兰娘。 小姑娘要到年底才满八岁,今年刚开始换牙,两颗门牙都掉了,说话总是漏风,却还是高高兴兴地缠着君行小哥哥,要把自己的小牙送他一颗。 兰娘真的是在他眼皮子底下长大的。她自幼体弱,每个月都要跟着母亲到寺里小住几日,上香祈福。每每母亲去听住持讲经,兰娘就熘出来跟君行玩。 有时候君行进城,也会给兰娘带点佛饼和自己做的小玩意。 可那么活泼可爱的一个小姑娘,现在就这样了无生气地躺在了地上,随时都可能被魔种鸠占鹊巢,彻底成为红莲的奴隶和傀儡。 君行看着看着,眼圈就红了。 「你们能不能救救她?」他抬起头,无助地看向每一个人。 但每一个人都对他冷眼相待。 最后,还是席风先开口:「你在魁星庙外,究竟摆了一个什么阵?」 君行用比蚊子还小的声音答道:「……好像是叫『南斗化魔阵』吧,但我没有摆成,经书被那些人弄乱了。」 「没有摆成?」 可是之前白藏已经探查过,法阵确实在运行当中了。 「若是没有摆成,那些魔化的螳螂麻雀,河里的巨大红莲,都是从哪来的?」席风又问道。 「不知道,我不知道。」君行的头越摇越快,声音越来越抖,眼里的泪马上就噙不住了。 眼泪落下的一瞬间,他从长凳上起身,踉踉跄跄地跑了出去。 其他人赶紧去追,席风边跑边回头喊道:「江道长,带上兰娘!」 但江揽月已经跑出去老远了。缀在最后的是松亭雪,他只好无奈地折回去,把兰娘抱起来,重新去追大家。 前面的君行慌不择路,七拐八拐跑到了一条死胡同里去,再转身时,竟然从墙上倒吊下来一只魔化蝙蝠。 席风和白藏随后赶到,将君行和蝙蝠一起堵在了巷子里。 「别……别过来!」君行抖如筛糠的声音从角落里传来。 蝙蝠转过毛髮稀疏的大脑袋,沖他张开了嘴,露出口中两对锋利雪白的尖牙。 这是一只吸血蝠。 第97页 「你别动,别出声,它看不见的。」白藏说完以后,手中掐了一个灵团,勐地朝墙上扔过去。 灵团炸开,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成功吸引了蝙蝠的注意。 它放弃角落的君行,转而向白藏这边移动过来。 白藏扯着席风的袖子,随着蝙蝠的动作,慢慢地往巷子外退去。 小巷太暗太逼仄,不管是打起来还是逃跑,都会很棘手。 包括魔化蝙蝠自己,也只能在墙上倒吊着,缓缓靠近他们。 但就在离巷口一步之遥的地方,它突然展开蝠翼,勐地向白藏俯冲过来。 「师尊!!」席风大惊失色,抄起一团焚骨天火就扔了上去,又马上召出寒川过去解救白藏。 但其实白藏根本没有被蝙蝠伤到,他矮身躲过蝙蝠的第一击,仗着对方体型庞大,不能轻易转身,竟然钻进小巷里去。 局势瞬间变了。 白藏大声喊道:「席风,你走!不用管我!」 但席风却没动。 他看到蝙蝠面对焚骨天火的时候,竟然向前探了探头,甚至想伸出爪子来触碰一番。 这种东西不是应该很怕火的吗? 69、姑苏夜(十) 为了印证自己的想法,席风又扔了一团焚骨天火出去,让它绕着蝙蝠飞了两圈。 蝙蝠虽然视力差,却能感应到火焰的位置,黑熘熘的眼睛始终追逐着它,两只蒲扇似的大耳朵不停震颤。 席风便引着火焰慢慢后退。 起初,蝙蝠谨慎地趴在巷子口,不肯追出来,与他对峙着。 松亭雪带着兰娘追过来后,它可能是感应到了兰娘体内的魔种,有一瞬间的兴奋和躁动。 席风没有放过这一点微末反应,歪头对松亭雪道:「松师兄,把兰娘给我。」 松亭雪自然也在神识中看见了魔化蝙蝠的样子,略一犹豫,还是把兰娘塞在席风怀里,然后召出琴来,横在臂上,与他并肩而立。 「没事,我应该能应付。」席风一手抱兰娘,一手执寒川,刀尖向下,刃上燃起热烈的焚骨天火。 「滋滋滋……」蝙蝠口中发出一串急促的叫声。 黑色的蝠翼骤然张开,像乌云一样遮蔽住漫天星光,朝着席风压顶而来。 「让开!」席风大吼一声,立刻转身奔跑起来。 蝙蝠紧追不捨。 白藏从巷子里跑出来的时候,只看到前面一道火焰闪过,彗星一样拉着长长的尾。 「你徒弟挺有意思的。」松亭雪道。 白藏顾不上答话,目不转睛地盯着席风,试图想出一种能帮助他的方法。 「他说他能应付。」松亭雪又道。 「……」 「吓死我了。」君行这时候才扶着墙走过来,「现在是什么情况?」 说罢,他便看见被蝙蝠追着的席风怀里,抱着一个小姑娘。 「兰娘!」 君行身体向前倾着,看起来非常焦急,似乎随时都可能扑出去。 一只手从身后覆上来,抓住了他的后衣领。 「我不会拖后腿的。」君行急忙将脚收了回来。 白藏的手却没动,反而抓得更紧了些。 本来也不是打算拉他回来的。 前边席风有意控制着自己的速度,对这蝙蝠若即若离,却始终没有被追上。 陌刀上的焚骨天火烈烈作响。 他时不时看一眼怀里的兰娘,终于,小姑娘的眉心渐渐透出一片红色。 「滋滋滋……」蝙蝠身上腾起浓重的魔气。 红莲魔种破体而出的一剎,席风勐地旋身倒地,抱着兰娘滚到了一边。 魔物相碰,迸出撼天动地的轰鸣。 红莲魔种没有实体,索性直接侵进了蝙蝠体内,与它争夺起神魂与身体来。 巨大的蝙蝠伏在地上,蝠翼疯狂扇动,尖牙将青石地面都刺穿,口中滴滴答答落下浓腥鲜血。 见它们两相制衡住,席风才抱着兰娘爬起来,与大家会合。 「太鲁莽了。」白藏责备道。 席风把兰娘头上歪了的芍药重新戴正,从善如流:「下次不会了。」 「可你怎知他们会相斗?」江揽月问。 「兰娘靠近蝙蝠的时候,它有反应。」席风笑笑,「魔性相似嘛,我猜红莲它也想找个更合适的身体。」 兰娘显然就不太合适。 说话间,那边的蝙蝠已经被破坏得惨不忍睹了。 红莲魔种孤注一掷,得不到的就毁掉,根本不给蝙蝠再翻身的机会,几乎是抱着同归于尽的决心在战斗。 巨大蝙蝠的黑翼变得破烂不堪,风一吹就从边缘散了,空气中瀰漫着腐烂的味道。 「滋滋……」它微弱地发出最后的呜咽。 黑灰色的魔气先是逸散,然后又重新聚拢起来,隐隐透出一些红色。 「红莲没死!」 席风当机立断燃起焚骨天火,瞬间将蝙蝠整个吞噬。 几乎是同时,白藏的结界在外围落下,彻底绝了红莲魔种再逃生的机会。 一切都将被燃成灰烬。 松亭雪不易察觉地歪了歪头,似乎对这对师徒的默契颇有兴趣。 席风回过身蹲下,将兰娘放了下来:「师尊,你看看兰娘。」 「嗯。」白藏也蹲下来,释放出淡金色灵力,温柔地将兰娘整个包裹。 第98页 君行在旁边不停地问:「她没事吧?那个什么魔种已经出来了,她应该没事了吧?」 白藏的眉头却渐渐皱起来了。 席风心里咯噔一下:「怎么了?」 「她的神魂已经散了。」白藏收回手来,灵华随即从兰娘身上消失。 「怎么可能?!」君行握着兰娘的一只手,「她还热着!她没有死!」 白藏没有解释,直截了当抓起他的手,按在兰娘的胸口上。 「有心跳吗?」他冷冷地问。 君行愣愣的,没有反应。 「你看着她长大,又间接地害死了她,你满意了吗?」 70、姑苏夜(十一) 兰娘静静躺在席风怀里,身体的温度在飞速流失。 而君行跪坐在她身旁,满目颓然。 「我一直在想,你在魁星庙前布的是什么阵。」松亭雪倚在一棵树下,闲闲地道,「方才看见天象才忽然想起来,南斗化魔阵,是么?」 白藏惊讶地看过去,这个阵他从没听过。 「是多年前一个明音弟子独创的。」松亭雪解释道,「此阵太过邪性,一直放在沈掌门手中严加看管,没想到还是被有心人偷出来了。」 所以这次魔族入世,果真与明音脱不了干系。 「那怎么才能破阵?」席风问君行。 君行抬头看着他,嘴唇嗫嚅两下,突然爬起来跑了。 「抓住他!」白藏急忙喊道。 连动都没动,江揽月的飞剑便瞬间横至君行身前,拦住了他的去路。 君行想改换方向,但飞剑比他更快,总能准确地断定他的方向,剑刃相向,剑气凛然。 「你再往前走一步,就得血溅当场。」江揽月在他身后道。 末了,君行还是转了回来,低着头闷声道:「我不会闭阵。」 白藏便问:「这个阵是谁教你布的?」 君行沉默了很久,才摇摇头:「不知道。」 没想到都到了这份上,他竟然还不肯说出实情。 席风看着孤零零躺在地上的兰娘,冷笑道:「看来你还想害死更多的人。兰娘你不在乎,那榕哥呢?我们刚从茶馆过来,他身上已经缠满魔气了。」 「榕哥!」君行惊唿一声,想要立刻冲去茶馆找他,但又被江揽月的飞剑拦住,寸步难行。 「你说出是谁教你布阵的,我们就放你走。」 「我真的不知道!」君行急得跳脚,「他从来没出现过,我只听得到声音,是个男人。」 传音术并不稀奇,不足以证明什么,只能说明此人非常谨慎,不敢轻易抛头露面。 看君行确实是不知道此人身份,江揽月与白藏换了个眼神,随后收了飞剑。 「多谢施主!」君行竟然胡乱道了句谢,拔脚就向吴水茶馆跑去。 「我们也去?」席风问。 「你们去吧,我来送这小丫头最后一程。」松亭雪走过来,挽起袖子,又对江揽月道,「江仙君,不是要监视我么,一起来吧。」 江揽月:「……」 白藏见他俩已经混熟了,就没说什么,直接召出机关玄雀,拉着席风坐了上去。 「走吧。」 机关玄雀比君行跑着要快得多,即使白藏放慢了速度,也依然在他之前到了吴水茶馆。 虽只过了不到三个时辰,这里的样子却与之前大相迳庭。 「这是……被魔物袭击了?」席风看着这满地狼藉,不禁心惊肉跳。 明明之前还安然静好,他们甚至猜测是不是君行留了什么保护榕哥的法门。可现在茶馆的一大半都被砸塌了,还留下很多打斗痕迹,和一片断壁残垣。 君行姗姗来迟,一见这场面就慌了,险些跪在地上。他踉踉跄跄地冲进废墟里去,边喊着榕哥的名字,边用手去刨那些砖石碎块。 席风看着他,没有动。 他刚到的时候就铺开神识搜索过了,那废墟底下没人。 令人不得不在意的是,君行的一举一动,都在表示出他的身份——一个凡人。 那个声音为什么要让一个凡人帮他布下这南斗化魔阵?君行又为什么要帮他?是威逼,还是利诱? 「你后悔吗?」席风忽然问他。 君行的手指已经被磨破出血了,他浑然不觉,又去擦眼下的泪,结果擦出两道血泪。 但他什么都没说。 即使兰娘死了,即使榕哥可能也遭遇不测,即使整座姑苏城都为此陪葬,君行仍说不出这一句悔。 他长在佛门,应当没什么欲求,所以席风更倾向于,他是被威胁的。 那个声音手中,握着极为重要的筹码。 席风这样想通了,就小声问白藏:「君行在哪个寺里修行?」 白藏回忆了一下《姑苏梦华》的内容:「城西半山腰上的寒水寺。」 「走。」席风没理君行,拉着白藏上了机关玄雀,向西飞去。 这个画境中没有昼夜更替,也看不出具体的时间,只是这时的风有些凉了,天上也起了雾。 在一片茫茫中飞了许久,最后什么都看不清了,席风只得让机关玄雀停了下来:「这是到哪里了?」 白藏低头看看下面:「好像不太对。」 他们一直向西没有改过方向,估摸着已经飞了半个多时辰,按说怎么也该出城了,可底下那黑白分明的,明明就是姑苏的城墙。 第99页 71、姑苏夜(十二) 「再往前一点试试。」白藏操控玄雀,同时观察着位置,但最后还是摇了摇头:「不行,这些奇怪的雾把路挡住了。」 他们又换了几个位置试了试,都没办法出城,只得调转方向,回城里去。 没走多远,席风忽然放慢了机关玄雀的速度:「师尊,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是一股若有似无的甜香,又带着些许辛辣,从下方丝丝缕缕升上来,调皮地绕着席风打转。 等了一会儿身后也没反应,他疑惑地回过头去,才发现白藏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竟然不在机关玄雀上了。 「师尊!」他立刻操控机关玄雀下降,同时铺开神识去找白藏。 但很奇怪,即使他尽力将神识铺到最远,也什么都看不见,仿佛天地间只剩这灰濛濛的雾霭。 机关玄雀很久才降落,停在宽敞的街上。 席风没有立刻下来,而是惊讶地看着周围。 这里的建筑明显不是苏州的风格,街道宽阔平整,路边种着高大的行道树,底下的小花坛里栽了一些芍药。 放眼望去,两侧也都是两三层高的小楼,用整块的花岗岩砌成,嵌着大大小小的琉璃窗户,和精緻的雕着花的门。 看起来又是个幻境,且八成与之前闻到的香味有关。 既来之则安之,席风便收起机关玄雀,随意在街上四处走动着,同时在神识中留意周围的情况。 这个地方是有生灵存在的,只是他不能确定究竟是什么。 似乎有人,也有妖,甚至还有魔。 但他们都没有身体,只有神魂在外飘荡着,而且都在朝着一个方向移动。 席风悄悄靠近过去。 一个傻乎乎的声音说道:「你们说,城主会喜欢我么?听说他喜欢毛茸茸的,我应该能被选上吧?」 「哈哈哈!」旁边爆发出一阵嘲笑声,「城主喜欢的是又大又白的毛茸茸,不是黄鼠狼!」 先前那个声音急着辩解:「我不是黄鼠狼,我是狐狸!狐狸!」 旁边有个女孩子的声音道:「狐狸精都是又美又勾人的,哪有你这样的?」 那只狐狸委屈极了,用很小很小的声音嘟囔着:「藏狐也是狐啊……」 席风偷偷从树后探出头去看,很容易就找到了那只胖乎乎灰突突的藏狐。 和旁边那些花枝招展的傢伙们比起来,它实在是太普通,又太特别了。 队伍中还不断地有新成员加入,都是没有实体的神魂,大多是妖,有些化了人形,有些干脆就以原形示人。 席风观察了一会儿,干脆大着胆子混进去,在藏狐身边挤了个位置。 大家都嫌弃地打量着他,然后纷纷退远了些,给他和藏狐让出了老大一片地方。 席风不明所以:「怎么了?」 「你别说话!丑到我了!」一只黄色胖鸟叽叽喳喳道。 席风:「……」 连藏狐也忍不住开口:「兄弟,不是我打击你,你这个样子,连我都不如,城主不会喜欢的。」 席风忽略他后半句话,直接问道:「城主是什么?」 话音未落,所有神魂都扭过头来看他,气氛像结了冰似的瞬间冷了下来。 没有人回答他,也没有人再说话。 忽然,四面八方有钟声传来。 「快跑,宫门开了!再不跑赶不上了!」 大家唿啦啦一下子向前跑去,席风还没搞清楚状况,就已经被簇拥着离开了原地。 一座华丽巍峨的宫殿逐渐出现在视野中。 朱墙碧瓦,花团锦簇,匾额上书三个赤金大字:蜃梦宫。 住在这蜃梦宫里的,应该就是城主了。 席风有些好笑地看着旁边的傢伙们搔首弄姿,也开始好奇起这位城主来。 到底是何方神圣,能受到这么多妖魔鬼怪的喜爱? 过了好长时间,才从那座宫殿里出来一个人。他戴着神秘的面具,脚踏芍药铺成的花毯,迤迤然走上前来。 他墨发披散,柔顺地搭在肩上,一袭白衣飘飘若仙,紧扣的腰封勾勒出一把劲瘦细腰。 只是这么远远一瞥,席风就顿时心跳如擂鼓,慌忙用手掩住胸口,免得心脏不受控制地跳出来。 即使城主戴了面具,他也能一眼认出,这是他的师尊白藏。 芍药一直铺到很远,席风使劲挤了个靠前的位置,望眼欲穿地等着白藏走过来。 有时会有人丢花在白藏身上,无一例外都是芍药。但他走得很慢很慢,目不斜视,也从未为谁驻足。 白藏手上拿着一朵血红的芍药,随着他的脚步微微颤动着。 很快,他就来到了席风身边。 席风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刚想张口唤他,就被那朵血红的芍药扔了个满怀。 周围登时引起轩然大波。 「怎么回事?城主怎么会选他!」 「他那么丑!!」 席风忍不住偷笑了一下,心想这是我的师尊,当然会选我了。 白藏没有理会那些聒噪的神魂,伸手在席风腰上一揽,便带着他飞回到蜃梦宫门口,在王座上坐下。 接着,他挥了挥手。 地上的芍药花毯瞬间变成浓绿的毒液,在地上飞速蔓延开来。 大家手忙脚乱地躲避,但还是不可避免地沾到了毒液。 第100页 很快,他们的神魂渐渐被迫撕裂,又胡乱融合在一起,生出丑陋的新肉和疤痕,虬结着像是榕树的老根。 席风看到那只傻乎乎的藏狐也没能倖免,它变得更傻了,巨大的脑袋上顶着两只不合比例的小耳朵,站在原地呆呆看着白藏。 它的眼睛是雾一样的灰濛濛,毫无神采。 「师尊……你在做什么?」席风忍不住回头问道。 「让他们变得更强。」白藏缓缓摩挲着王座上雕刻的龙头,「成为我的一柄利刃。」 就像炼蛊? 席风不禁打了个寒战。 那些妖魔鬼怪的神魂虽然举止怪异,却都是怀着对城主的喜爱之情而来的。他们满怀希望期待被城主选中,殊不知,已经一只脚踏入了地狱。 这鬼面阎罗,现在就坐在席风旁边,身上散发着好闻的味道。 若有似无的甜香中,混有一丝丝辛辣,就像一坛醇酒,只闻香便能醉了。 席风伸出手,扣在白藏的面具上。 「师尊,我想看看你。」 白藏就着他的手将头一偏,面具顺势落下。 眉眼柔和,唇角含笑,怎么看都没有破绽,就是白藏无疑。 可这让席风更加无措。 面前的局势已经不能更乱,不少神魂已经互相厮杀起来,神魂碎片像云一样飘在四处,很快就被风吹散了,然后再继续产生新的,再吹散。 他们着了魔一样疯狂杀戮,大有不死不休之势。 残缺的神魂们开始互相融合吞噬,组合成一只只可怖的怪物。 大概一刻钟过去,那些神魂才杀出了一个最终结果。 经过数次的分裂又融合,已经不能看出这位胜者原来是什么东西了。 丑陋不堪,灵力驳杂,满身杀伐之气。 但它看着白藏,灰濛濛的眼睛里像是含着泪。 白藏走下王座,来到它跟前:「乖。」 它呜咽一声,低下头去。 看到它肩上有一道还未融合的裂痕,白藏便伸手为他抚平了。 这个神魂融合得很好,力量较最初的任何一个都更为强盛霸道。 「城主……」 它傻傻地唤他,沙哑的声音听在席风耳中格外熟悉。 是藏狐。 而白藏笑着摸了摸它的头,然后开始掐诀:「乖孩子,城主永远记得你。」 面目全非的藏狐最后变成了一个金褐色的灵团。 白藏将它从眉心灌入体内,脸上露出餍足愉悦的表情。 「以魂补魂是最好的办法。席风不会怪我吧?」他回眸笑道。 作者有话要说: 【人物情报】 蜃梦城主·白藏 初登场: 72、姑苏夜(十三) 白藏曾说,蜃梦城是妖魔鬼怪魑魅魍魉聚集之地,他还在此向一个画魔购买过特殊的青竹画境。 画境中的通行货币「苏子」,一面写着「蜃梦城制」,一面刻着一枝芍药。 白藏的手帕上也绣着芍药。 似乎有什么被串起来了。 席风感到寒意四起,想起身,却发现自己根本动不了。 只能看着白藏一步步走过来,把手放到他的咽喉处,再缓缓收紧。 …… 「席风!」 从一片混沌中挣扎着醒来,席风觉得整个人都像是被泡在水里,湿漉漉的非常难受。 他靠在一双单薄的腿上,白藏正用袖子帮他擦额头上的汗。 「你醒了,有哪里不舒服吗?」 席风仰着面,这个角度的师尊看起来有点陌生。 「哪里都不舒服。」他随口说。 「啊……」白藏顿时紧张起来,腿上的肌肉都微微痉挛僵硬。 席风笑笑,撑着地坐直身体:「骗你的,我没事。」 「……」白藏垂下眼眸,「没事就好。」 他的神态看起来很不自然,仍旧保持原来的姿势跪坐在地上,衣衫稍显凌乱,手指上还染了些红色,莫名的有些旖旎意味。 席风这才注意到,他们旁边不远处,散落着满地的合欢花。 三四人才能合抱过来的魔化合欢树,竟然被直接连根拔起,树干倒下来时压垮了一整排房子,在地上留下巨大的深坑和数不清的地裂。 残余的花香逐渐被泥土味沖淡。 「师尊?」席风问,「是你杀了那棵合欢吗?」 白藏点点头:「它的香味有致幻作用,我们都中招了。」 「是幻觉吗?」席风皱起眉,若有所思。 「你看到什么了?」白藏好奇问道。 席风迟疑一下,试探着说:「我看到……蜃梦城。」 果然,白藏在听到蜃梦城三个字后,瞳孔一缩,下意识地向前探身,语气瞬间变了:「蜃梦城?!」 见他这种反应,席风反倒有些后悔说出来了。 他怕师尊真的是那个蜃梦城主。 便避重就轻道:「嗯……就随便在城里转了转,见到几只妖怪神魂,还跟一只藏狐说了几句话。」 白藏的手指仍然紧紧绞着衣角,眉头蹙起:「你们说了什么?」 「也没说什么……」席风伸个懒腰,故作随意,「他就说他很喜欢城主,想进蜃梦宫而已。」 白藏一惊:「那,见了吗?」 席风笑笑:「这不是刚走到蜃梦宫门口,就被师尊叫醒了。」 第101页 这下白藏才总算松了口气,整个人瞬间放松下来,用力到泛白的手指也放开了衣角。 看得席风心里蓦地蔓延开一阵疼。 所以……师尊真的是蜃梦城主吗? 蜃梦城又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席风却不敢去问了。 「我休息好了,我们回茶馆去吧。」他站起身来,朝白藏伸出手,「师尊。」 白藏没有搭他的手,摇摇晃晃地勉强站起来,结果因为跪了太久,腿都没知觉了,竟然一下子往前栽倒过去。 吓得席风赶紧抱住他:「师尊?你怎么了?」 「没事没事,腿麻了而已。」白藏不好意思地笑笑,想要推开席风的肩膀,但没有推动。 「就这样,我扶你一会儿。」席风像一面墙似的稳稳撑住他。 白藏没有再说什么,两人就这样静静站了一会儿,直到他的腿恢復知觉。 「行了。」他又推席风。 这次一下子就推开了,席风怀里骤然一空,还觉得有点不舍,讪讪道:「那就走吧。」 吴水茶馆依然是那片废墟残垣的模样。 小和尚君行又不见了,反倒是洛无欢和惊澜一站一坐,不知道在做什么。 「师兄。」席风叫那个站着的。 洛无欢抬起头来,顿时眉开眼笑:「你们总算回来了,快来快来。」 「怎么了?」席风走近了才发现,惊澜面的长凳上躺着一个人。 是一身魔气的榕哥。 他脸色乌青,手指成爪,紧闭的眼睛上方,逐渐生出黑灰色的细小鳞片。 「怎么回事?他被魔种附体了吗?」 「不是。」白藏摇摇头,「他是真的被魔化了。」 惊澜已经帮忙用灵力遏制住了榕哥魔化的速度,但他魔化的程度已经太深,几乎没有逆转的可能。 白藏头疼地按按额角:「君行呢?」 这个小和尚受人胁迫才布了南斗化魔阵,结果害了自己的朋友,害了所有人。 席风略一沉吟:「去魁星庙看看吧。」 君行自幼长在佛门,倘若他有一颗普度众生的佛心,此刻应当会在那里,想办法破阵,弥补,赎罪。 天上飘来几朵厚厚的云,把月亮星星全都遮住了,路上黑得什么都看不清。 「师尊。」席风忽然握住白藏的手。 白藏吓得一激灵:「怎么?」 「没事,怕走散嘛。」席风调皮地捏捏他的手指。 其实是发觉白藏一直有点魂不守舍,才忽然起意,去牵手的。 能看得出他非常在意蜃梦城的秘密,这倒让席风没法去开口问些什么了。 他捨不得看白藏这样,心里的天平也早就偏得不能再偏。 就算他是蜃梦城主,就算他养了无数妖魔鬼怪魑魅魍魉在城里又如何,他永远是席风的师尊。 是这个世上最在意的人。 想通以后,席风的心情都晴朗起来,下意识牵着白藏的手晃了晃。 「你怎么好像很开心?」白藏疑惑地问他。 「因为秋风的温度刚刚好。」席风没头没脑地说。 在席风的坚持下,他们就这样牵着手走到了魁星庙。 果然如他推测的那样,君行小和尚就在这里。 他跪在地上,背影阵阵抽搐,竟然是在哭。 「小六子……呜呜呜……」 席风走过去低头一看,地上躺着一个死人。 一个十多岁的少年,和君行差不多的年纪,面容泛着青黑色,扭曲可怖,身体也像枯藤一般蜷缩在一起,皮肤上皲裂开细密的裂痕。 显然,他也是因魔化而死。 席风在君行身后开口,语气薄凉:「你还执迷不悟吗?」 跪在地上的君行抱着小六子的一只枯手,抽噎摇头:「这个阵我不会破,我救不了他们……」 白藏轻嘆口气:「君行,带我们去找那个『声音』吧。」 那个蛊惑了他,酿下大祸的罪魁祸首。 作者有话要说: 秋风cpget! 73、姑苏夜(十四) 君行一时间没有答话,他们便在旁边等着。 「他会答应吗?」席风小声问白藏。 白藏摇了摇头,他也只是在赌而已。 赌君行心中还有良善的一面,赌颜如玉的《姑苏梦华》值得这一次冒险。 大约过了一刻钟,君行踉跄着站了起来,把小六子抱到一棵树下,拿着佛珠虔诚地诵了一段经。 有星星点点的灵华从小六子身上逸出来,逐渐飞到遥远的天上。 「走吧,我带你们去。」 君行转过身,脸色苍白地扯了个笑:「但我不保证,他会出现。」 「去了再说。」席风召出机关玄雀。 好在白藏在做这只玄雀时故意做大了一些,加一个小和尚也不算太挤。君行坐在席风和白藏中间的位置,紧紧抓着玄雀的木羽,看起来随时要两眼一翻晕过去的样子。 「怕高就闭上眼睛。」白藏提醒他。 「我不、不怕。」君行硬撑着说道。 机关玄雀按照他指的方向一路飞过去,再往前就到了姑苏城的城墙处。 席风回过头问:「你确定是这个方向吗?」 这个方向之前他和白藏走过,但被雾挡住,根本过不了城墙线。 第102页 「确定。」君行毫不犹豫道。 既然他这么说了,席风也就没再置喙。 天上仍然是有雾,但没之前那么浓。他控着机关玄雀飞得很低,不久,毫无阻碍地越过了城墙。 姑苏城外,树木葱郁,河水潺潺声清幽悦耳。 「看来出城的关键是君行。」白藏道。 「应该是。」席风顿了顿,又道,「不过这样的话,师兄和江道长他们,是不是就没法出城了?」 白藏摇头:「应该不会。我在沿途留了记号,他们若是能出城,一定会赶过来的。」 听师尊这样说,席风也放了心。毕竟那个声音的主人听起来不容小觑,只有他们师徒二人的话,可能会有些棘手。 沿河水逆流而上,半山腰上,依山傍水间,一座小小的寒水寺映入眼帘。 「就是那里。」君行满脸虚弱,有气无力道。 机关玄雀刚一落地,他就被席风拎了下来,险些站不稳直接跪下去,还好及时抱住了旁边的小树。 明知道他是恐高,席风还是故意道:「现在知道怕了,当初做坏事的时候干嘛去了?」 君行:「……」 白藏在寒山寺门前留下最后一个记号,又好心用灵力帮君行顺了顺气。 这个举动惹得席风颇有不快,冲着君行阴阳怪气了一番。 「行了,席风。」白藏在底下碰碰他的手。 席风嘀嘀咕咕一阵,还是被安抚了下来。 等君行在寺门口稍稍休息了一下,他们才走上前去敲门。 「今天应该是小师弟当值。」君行挠挠自己光熘熘的脑袋,「他平素最懒,可能还没起。」 又敲了几下,等了半晌,也不见这个小师弟来开门。席风等得不耐烦了,干脆用法术直接强行破了门。 白藏跟在最后进去,默默地反思了一下自己是不是把徒弟教坏了。 不过没有人来开门还真不是因为小师弟在睡觉。 这寒水寺里根本没有人。院内的摆设一如往常,但香炉都冷着,贡品也许久没有换过,大殿里的金佛像上都蒙了一层细细的尘。 「师父!师父!!」君行焦急地跑进跑出,大声喊道。 禅房和弟子房都空着,大家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君行找过寺中每一个角落,但都一无所获。 「那个,还没找。」席风提醒他,大殿后面的一间小房子没有去看。 君行抬眼看了看那边,又立刻收回目光来,像是不敢去看。他犹豫了好一会儿才终于鼓起勇气走过去,走得很慢很慢,最后驻足在紧闭的门前。 「这是歷代住持圆寂的地方。」 不算宽厚的手放在门环上,迟迟没有推开。 「推啊,推开门,就能见到你师父了。」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 君行勐地回过头:「是他!」 那个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幕后主使。 陌刀寒川立刻出现在席风手上,凌空斩了一刀:「滚出来!」 「哈哈哈哈……」那个声音狂笑不止,「老秃驴,快看看你的好徒弟吧,当了婊//子还想立牌坊,卖了你居然还有脸回来。」 听他的意思,住持还活着,而且就在他手里。君行听了眼睛都亮了:「师父……你快把我师父放了!我都已经按你说的做了!」 「可你身为出家人出尔反尔,不守信用,这样叫我如何能放人?」声音的主人倏而出现在他们身后,却又隐在一团浓郁的黑雾中,「君行,你太令我失望了。」 不等他说完,席风的刀风就已经噼了过去。 「寒川?」黑雾被噼散了,又很快重新聚集,绕着席风转了一圈,「沧浪云海席沐泽是你什么人?」 席风一击不中,又调转刀势斜砍出去,根本不理这团没脸见人的东西。 黑雾与他周旋了一会儿,许是腻了,忽而掀起一阵风将他击退。 等席风稳住脚步再想攻过去时,却怎么都动不了了。双手像是失去控制,根本再提不起陌刀来。 「你是守境画魔。」白藏忽然道。 「嗯哼。」黑雾承认了,靠近白藏打量一番,「气味有点像,你也是沧浪云海的?奇怪……我应该没留活口啊。」 「什么……?」席风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是你屠了沧浪云海满门?」 白藏赶紧过去按住他的肩膀,免得他冲动之下做出什么事来。 黑雾声音飘渺地笑了笑:「我只是帮了个小忙而已。」 「那到底是谁!!!」 席风吼得破了音,脚下大地都为之一颤。 黑雾缩了一下:「是谁呢……你还是问他吧。」 说完竟然就这么跑了。 过了几息,穿着袈裟的老住持便凭空出现在他们面前。 「师父!」方才一直躲在白藏身后的君行跑出来,跌跌撞撞地扑进老住持怀里,蹭了他一身的鼻涕眼泪。 老住持爱怜地摸了摸小和尚的后脑勺。 「呜呜呜对不起师父……」君行哭得上起不接下气,一个劲儿地道歉。 白藏看了一会儿,忽然转向身边一脸沮丧的席风:「抱抱?」 「……」席风尴尬地摸摸鼻子,默默把头转过去了。 而就在他们松懈之时,变故陡生—— 老住持抚在君行身上的手骤然成爪,直接从背后刺入君行体内,摘了他的心。 第103页 君行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的师父,身体一软,慢慢地滑落到地上。 他的眼睛大大地睁着,泪痕犹在。 「你?!」席风想起刚才黑雾的话,暗暗懊恼刚才的大意。 眼前的人可能根本就不是老住持。 「哈哈哈哈……」老住持爆出一串不属于他的笑声,继而摇身一变,又变成了那团黑雾,「又见面了,席小公子。——我没猜错吧?」 白藏千机扇展,不着痕迹地上前半步,把席风护在了身后:「阁下若想聊天,不妨以真面目示人。」 对方看了白藏一眼:「千机扇……绝影门倒是个好地方,可惜没几个人,门主还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不值得魔尊大人走这一趟。」 魔尊? 白藏刚要再问,就见一支缀着雀翎的短箭从天而降,穿过黑雾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石板碎裂声。 「你说谁毛都没长齐呢?」 抬头一看,洛无欢和惊澜乘着机关玄雀停在半空中,身边是御剑而行的江揽月与松亭雪。 他们隐隐呈包围之姿,将黑雾围在中央。 黑雾不停颤着,看起来很恐惧。但有了前车之鑑,席风和白藏并不会信他。 很快,黑雾中伸出一只白皙纤长的手来。 「好大的排场,真是令我受宠若惊啊。」 等他整个人从雾中走出,所有人都愣住了。 这个画魔……居然是颜如玉的模样。 他歪头一笑,摸了摸自己的鬓髮:「你们可真是……阴魂不散呢。」 74、姑苏夜(十五) 这个说话的语气,这个狡黠的神态,是坑他们进明音渡画境的那个颜如玉无疑了。 「是你!」洛无欢用扇子指着他,咬牙切齿道,「这次一定抓住你!」 画魔不屑地一弯嘴角:「那你来啊。」 被这么多人围着还有恃无恐,他背后的天魔可能比他们想的还要强。 席风紧皱着眉,关心的却是另外一回事:「真正的颜如玉,被你杀了?」 其实,对于那个瘦削斯文的书肆老闆,席风并没有太多印象。他不爱看书,平日里除了例行巡查,也不会去颜如玉书肆。那次进去躲太阳,确实算是个意外,没想到牵扯出了这么多事。 可如果他没去呢?真正的颜如玉就这么消失在世上,没有人会记得他的存在。 也没有人记得他的《姑苏梦华》。 画魔一哂,凉凉道:「你说颜金玉?他连自己想做的事都不敢去做,不敢去争,还有什么脸活着?白瞎这一副好皮囊,不如给我~」 席风冷笑,寒川的刀尖一闪,直指对方咽喉:「那,你又有什么资格顶着他的脸招摇撞骗?」 「资格?」画魔颜如玉摸摸自己的脸,好笑道,「实力难道还不够说明一切吗?」 「别和他废话了,杀了他!」一旁的江揽月听不下去了,浩然剑挽了个利落的剑花,率先上前与颜如玉打了起来。 颜如玉拆他几招,随后怀中凭空出现一把琴,金色的琴弦凌空拨动,以他为中心,盪开数圈强劲的音波。 音波扩散过来,白藏迅速落下结界,却发现这些音波并不具备攻击力。 「我还有事,恕不奉陪,你们就好好享受这姑苏梦华吧。」 说完,颜如玉便重新化为一团黑雾,散了,只留这缥缈的声音迴荡在寒水寺中,教人恨得牙根痒痒。 小和尚君行还躺在地上,后心留下一个狰狞血洞,两眼中残余着最后被师父亲手杀害的震惊。 席风一言不发地走过去,将他的眼睛合上,抱到了寒水寺的菩提树下安葬。 「主角没了,怎么办?」洛无欢问。 《姑苏梦华》的主角君行已死,榕哥也彻底魔化,甚至连作者都被画魔残害,这样一来,之前的线索就都断了。 白藏道:「但画境还在,一定就有别的办法离开。」 「办法已经有了,他不是让我们『好好享受这姑苏梦华』吗?」松亭雪在旁边悠悠开口。 「你的意思是……」 松亭雪抬手落下传送阵:「回城看看吧。」 …… 姑苏城仍被夜色笼罩,魁星庙前游人络绎不绝。 「好像恢復正常了?」 白藏放出灵力探查一番,点点头:「南斗化魔阵消失了。」 不仅如此,先前那些魔化了的大螳螂、红莲花,就像从没出现过似的,连席风放的那一把焚骨天火,也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仿佛有人把时间倒回了一切还未发生的时候。 松亭雪抬头看向魁星像,双眼上蒙着的白绸被夜风吹起,像是想抓住什么。 「这就是画魔吗?」他说,「随心所欲地控制一方世界,控制普通人。」 白藏:「对,画境本就是画魔所造,守境画魔可以完全控制画境中的一切。」 松亭雪忽然转过头来,问白藏:「凭什么?」 白藏:「……」 不过松亭雪好像也不是想要白藏回答他,又把头转回去,自言自语:「难道人族弱小,便註定要被奴役欺侮吗……」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这次白藏认认真真地回答道,「比起仙魔妖族来说,人族的确弱小,却依然顽强地在这片土地上生存繁衍了几千年,有了国家城池,有了科技文明。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才是最强大的力量。所以我相信,人族的未来一定会鹏程万里。」 第104页 很少见他用这种语气说话,大家不禁都面露微讶。 而在席风眼里,他和黑白梦境中的少年白藏渐渐重叠了起来。 即使现在的身份不再是医者,白藏也依然心系苍生,热爱并信任着他们。 「师尊。」席风忍不住上前去,握住了白藏的手。 白藏看着他澄澈炽热的眼睛,感受着手心里的滚烫,忽然觉得自己这四千五百多年,值了。 眼看他俩之间的气氛越来越容不得第三人插嘴,洛无欢赶紧站出来道:「好了,还得尽快破境去救苏州的百姓呢,别耽误时间了,大家分头找线索吧。」 说完便拉着惊澜走了。 松亭雪将白藏的话思索一番,发出一声喟嘆,也跟着江揽月离开。 来魁星庙拜魁星的人越来越多,熙熙攘攘的人群把他们挤得都靠在了一起,实在没法再站着不动了。 「出去看看?」席风轻声问,像是怕把这柔柔的气氛惊扰。 「好。」 乞巧佳节,街上的人一点都不比魁星庙里少。 「公子,买个灯笼吧!」一个挑着灯笼的少女朝席风甜甜一笑,「打着灯笼,才好『斗巧』嘛!」 斗巧? 虽然不知道这是种什么活动,但席风看了看,街上的人们好像确实都是打着灯笼的。 便道:「师尊,你选一个。」 白藏将少女挑着的灯笼一个一个地看过来,险些挑花了眼。最后从上面拿了个白狐狸下来:「这个吧。」 少女哎呀一声:「公子怎么选了这个,这只狐狸是我家妹妹才学时扎的,有点走形,我本来没想拿来的,她硬要我带上。」 「没关系,就这个。」白藏看起来挺满意。 席风却知道原因。 这只白狐狸胖胖的,尖耳朵大尾巴,再配上眉心的红色火焰纹,活脱脱就是一只小焚骨。 「那就要这个吧。」席风又随手拿了一只白兔灯给自己,付了钱。 少女开心地收下:「谢谢公子,百年好合!」 这声「百年好合」像道雷似的噼了白藏的耳朵,他没想到会被当成这种关系,连忙把和席风握着的手分开了。 席风下意识蜷了蜷手指,但只勾到一缕微凉的风。 师尊很在意吗…… 白藏没发觉他的小动作,还把手里的灯笼举到眼前看了又看,眸子里满是藏不住的喜欢。 就这么喜欢焚骨吗…… 席风心里越来越不是滋味。 想了又想,他干脆伸手把白藏手里的焚骨灯笼拿了过来,又把自己的白兔灯笼塞给他:「师尊我们换换。」 「嗯?怎么了吗?」 「没什么,就是突然不想要兔子了。」 白藏哑然失笑:「怎么像小孩子似的。」 席风却不答话,拿着灯笼风一样地走了。 前面不远处,就是「兰夜斗巧」的比赛擂台,里里外外围了好些人,很是热闹。 作者有话要说: 蹭个九点玄学,还有一段随后补上! 补上啦。席风:吃自己的醋真开心(。 感谢在2021-06-09 17:49:29~2021-06-11 20:56: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云雾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75、姑苏夜(十六) 兰夜斗巧有很多种玩法,这里正在比的是穿乞巧针。 只见彩楼高台之上有七名年轻女子已经手持五彩丝线,做好了穿针准备,只待旁边的铜锣一响,便要以最快的速度将五彩丝线穿过面前的七孔针。 最先穿针成功的姑娘,也就是这一场斗巧的得巧者了,输巧的人要把事先准备好的礼物送给她,寓意心灵手巧。 席风打着灯笼过去,在人堆里挤了个位置,驻足观看。 「预备——」主持的老者喊道。 七个小姑娘立刻低下头,捏着丝线准备好。 铜锣一响,她们便飞快地穿起针来。 高台上没有点灯,只能靠着月光来照明。七孔针的针孔一个比一个小,要用五彩丝线全部穿过,着实不是易事。 底下的人群也跟着紧张起来。忽然,有一人低唿:「她已经穿过四孔了!」 大家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是个穿鹅黄襦裙的姑娘,多不过十二三岁的样子,葱白手指捏着五彩丝线,灵巧地在七孔针间穿梭。 她的一双杏眼全神贯注盯着面前的七孔针,夜风将细碎的刘海吹起,露出额上贴的粉红色花钿。 很快,她樱唇一笑:「成了!」 铜锣再次敲响,表示这次穿针乞巧结束,得巧者就是这位穿鹅黄襦裙的姑娘。 「哎呀,我就差一点点!」旁边穿粉裙的姑娘懊恼地一跺脚,娇嗔了一句,却并不真的生气,仍是笑吟吟地捧了礼物给得巧的姑娘,「莺娘,恭喜你!」 「多谢钰娘!你也很棒呢。」莺娘一一接过礼物,喜悦之情溢于言表,「走,咱们去下一个!」 姑娘们连连应声,鱼贯下了楼梯,手挽着手,提着灯笼和礼物,欢快地往前去了。 「人间真好。」白藏在席风身后笑道。 他们站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满目华灯彩绦,姑娘们的裙摆比霞光更绚烂,欢声笑语胜却无数仙音天籁。 第105页 是了,人间真好。 席风抓住白藏的腕子:「走,师尊,我们去那边看看。」 兰夜斗巧中排场最大的一项寻巧,马上就要开始了。 刚才穿针的几个姑娘也到了这边,手上还多了巧果、糖人等吃食,兴高采烈地边吃边挤过来。 钰娘志在必得:「这次我一定要赢过莺娘!」 「噗……」莺娘掩唇低笑,「好好好~」 「劳驾问一句,这寻巧是怎么个玩法?」席风恰好在钰娘旁边,便向她问道。 钰娘一听是个臭男人来搭讪,本不欲理,忽而又看见旁边的白藏,小脸一红,忙正了正神色,解释道:「在我们姑苏,每逢乞巧节,城中各处都会藏下很多用菱角莲藕雕刻的小物件,所有人都可以去找,找到的越多,讨的巧就越多。」 莺娘看她一眼,揶揄道:「这些小物件还可以用来赠予心上人,寓意情深义重。钰娘你可要多找一些啊~」 「莺娘!」 也不等席风道谢,钰娘就害羞钻进人堆里去了。 席风听懂了规则,狡黠地捏捏白藏的手腕:「师尊,一起寻巧去。」 白藏睨他一眼:「怎么,你有心上人要送?」 「当然有啊。」席风煞有介事地点点头。 白藏没料到他的答案,愣了一下,就被席风拉着走了。 「菱角莲藕雕刻的小东西,搞不好会藏在什么边边角角里,怪不得要打着灯笼找。」席风举起灯笼,贴着墙边一点一点看过去。 白藏落在他身后好几步远,斜斜打着那只白兔灯笼,不找也不看,就这么静静跟着。 一直走到下一个路口,席风还是一无所获。 「怎么回事!」他回过头,叉着腰嚷嚷,「我看着姑苏城里根本就没有……」 话还没说完,他就看到不远处白藏头顶的香樟树上,挂着一只莲藕雕成的小船。 小船只有半个巴掌大,染了胭脂色,船篷上并肩停着两只绿豆粒大的小鸟,憨态可掬,栩栩如生。 有风吹过的时候,小船载着小鸟摇摇晃晃。 「别动。」席风忽然走过来,几乎是和白藏脸贴脸站着。 白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下子紧张起来,浑身一动不动地绷着,眼睛直直盯着近在咫尺的席风的喉结。 眼看着那张脸越来越近,他的心都快从喉咙里跳出来了。 但席风只是伸出手去,凝灵力为刃,切断细线,再稳稳接住落下的小船。 他会心一笑,递到白藏眼前,「找到了。」 白藏:「……」 「哎,师尊去哪儿?」 白藏没理席风,乱七八糟地往前走着。 从席风说心上人的时候开始,他就乱了,一直到刚才,他竟然恍惚间以为席风是要吻他。 简直疯了。 席风跑了几步追上来:「师尊,你怎么了?」 白藏根本不敢看他,可又被拦住了去路,便只好低着头别扭道:「没怎么。」 「是不是不舒服?」席风把脸凑过来,仔仔细细地观察白藏脸色,倒也没看出什么异常。 白藏把他的脸推开:「说了没事。」 「……好吧。」席风应了,但还是担心,便四下看看,指着一处人少的地方道,「去水边休息一会儿吧。」 「你不找了?」 「一个就够了。」席风晃晃手里的小船。 白藏看了小船一眼,什么也没说,迳自向刚才他指的地方走去。 这里是放许愿船的地方,现在还没什么人来,等再晚一些,少年少女们就会带着自己的小船,来水边许下心愿。 白藏拣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了,席风也挨着他坐下,一时无言。 不远处,有一座纸扎的鹊桥横跨在齐门河上空,桥上铺满了鲜花,吸引了不少萤火虫过来,染了一片萤光点点,如梦似幻。 河边来来往往的人也越来越多。 「师尊,快看。」席风忽然唤他。 白藏抬起头,刚好看到第一枚烟花裊裊升到半空,在夜色中炸开一朵金莲。 随后,第二枚第三枚也相继升空,而后烟花四起,缠绵绽放,开成一片火树银花不夜天。 他们身边已经聚集了非常多的人,大家手中都捧着自己做的小纸船,对着鹊桥上的牛郎织女,虔诚地许下心愿,再放进河里。 天上的烟花映着水里的船,小船儿载着心愿,在长长的星河中渐行渐远。 白藏痴痴地看着烟花,完全没发现身边的席风也在痴痴地看着他。 「师尊。」烟花快放完的时候,席风轻轻拉过白藏的手。 白藏收回目光,不明所以。 「我……」 席风深吸了口气,望着白藏,把手里的莲藕小船放进他的手心:「我想把这个送给你。」 76、姑苏夜(十七) 什么? 白藏呆呆地看看席风,又看看手里的莲藕小船,一时间没太明白他的意思。 「不是……给心上人吗?」白藏语气里充满了不确定。 席风注视着他,字字温柔:「是,是心上人。」 眼前人,就是心上人。 白藏眨眨眼,把这话在脑子里过了好几遍,而后慢慢睁大了眼睛,里面盛满了不可置信。 看他反应,席风暗暗嘆了口气,心道这般行径果然还是太过惊世骇俗,把师尊吓到了,只好无奈笑笑:「你不用回应我。就当讨个好彩头……收着吧。」 第106页 说完便佯装无所谓的样子,把头转了过去,不敢再看他。 「啊……」白藏望着席风的侧脸,张口几次,最后还是把要说的话吞了回去。 不要回应的么。 白藏垂下头,胭脂色的小船静静躺在他手心里,沉甸甸的,上面还残留着席风的体温,几乎有些烫手。 烫得他素来冰冷的心,都跟着变得火热。 …… 放船的人群一直到后半夜才逐渐散去,后来街上又举行了游街活动,但是他们没再去凑热闹。 铜月西行,天边泛起一抹青白。 「天要亮了。」席风忽然道。 自从他们进了这个画境,就没见过白天,不管什么时辰,这里永远都是黑漆漆的。 而现在,天竟然亮了。 第一缕阳光照到岸边,一位身材瘦削的年轻公子慢慢走来。他抱着几卷书,拿着一支炭笔,像是有感而发想起了什么,匆匆在手里的空白书页上记了下来。 朝阳在他身后升起,照亮整个姑苏。 「是……颜如玉。」席风小声说。 白藏点点头,这是真正的颜如玉,是他留在《姑苏梦华》里的一缕心魂。 颜如玉的心魂走上前来,沖他们腼腆一笑:「谢谢你们。」 他又提笔在书页上写了几句话,为《姑苏梦华》落下一个不算太完美的结局。 「我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谢谢你们。」他重复道谢,笑着摆摆手,「再见。」 一阵晨风吹来,颜如玉的心魂开始在空中飘散。 「等等!」白藏手忙脚乱地从储物袋里拿出一座莲台,将颜如玉的残魂收了进去。 「这是……金乌先生的?」席风面露诧异,没想到白藏居然把纸人画境里,那个可以收纳神魂的宝物带出来了。 白藏转过身来:「其实我……」 其实他怎么样,席风却没能听到了。眼前这座由颜如玉一手书写的姑苏城,迅速化作了萤光无数,最后彻底消失在天地间。 所有人回到真正的苏州城,一阵桂香顺着河水漫了过来。 「师尊刚才说了什么?」席风接着问道。 只是现下洛无欢他们都在旁边,白藏不想说给这么多人听,便含煳道:「没什么。」 离开画境的时候,他手里的小船也跟着消失了。合起的手掌,早已恢復了往常的冰凉。 洛无欢没注意到他俩的异样,悠哉地摇着扇子:「这回总不是画境了吧。」 松亭雪肯定道:「这是真正的苏州。」 即使姑苏画境已破,这里仍被浓郁地魔气笼罩着。 白藏当即回身,在苏州城门下布了一个小型驱魔阵。如果有沾染魔气的人畜从阵中走过,便可以将身上大部分魔气驱除干净。 「这样就可以了?」松亭雪好奇地看了一会儿,问道。 「不够。」白藏摇摇头,「要想驱除全城的魔气,靠这种阵完全是杯水车薪。按照苏州的大小,起码要布四个驱魔大阵才行。」 若是放在过去,布几个大阵对白藏来说,倒也不是什么难事。只是他如今神魂虚弱,灵力渐衰,怕是连一个大阵都布不出来。 松亭雪心思敏锐,感觉到白藏话语中的迟疑,便问:「布阵很难吗?我能不能做?」 白藏:「倒也不难,只是需要大量的灵力维持,所以布阵者的修为必须足够高。」 「那我们大家的灵力汇聚到一处,不就可以了?」席风出主意道。 「你们不是还要去明音赴仙缘会吗?时间不多了。」松亭雪向白藏伸出手,「劳烦白长老看看,我的修为够不够。」 一时间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白藏便把手覆在了松亭雪掌上,探出灵力。 松亭雪的灵脉顺畅宽阔,灵流不息,丹田中浩瀚如海,竟已隐隐有突破半步金仙之势。 「足够了。」白藏收回手。 「那便好,还请白长老教我布阵之法。」 随后,这两人就这么在路边学起布阵来。洛无欢闲得无聊,叫着另外几人去一旁的茶馆喝茶。 这个位置,就是《姑苏梦华》中榕哥的吴水茶馆所在。 这里叫城南茶馆。 见来了客人,茶馆小二殷勤地给他们擦桌奉茶。 洛无欢一闻,竟然是雨前龙井,便笑问他:「我们还没点茶呢,这龙井就不请自来了,一会儿怕不是要狮子大开口?」 「不是不是,客官您多虑了。」小二连连解释,「小的是看几位客官刚才与无常先生一起,想来是熟识,这壶龙井,就算小的送各位的,不要钱。」 「无常先生?」洛无欢来了兴致,「那你与『白无常』又有什么瓜葛?」 松亭雪那人,怎么看也不像能跟一个茶馆小二扯上关系的。 小二面露疑惑:「怎么,客官不知道?这几个月无常先生在苏州斩妖除魔,救了好多人。不过他总是独来独往的,也不讲话,我们想感谢他,但总找不着机会。」 舟山岛的白无常杀人,苏州的白无常却救人,实在有趣得紧。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他们自然知道,救人的白无常才是松亭雪,至于舟山岛那个冒牌货到底是谁,又受了什么人的指使,这一趟仙缘会八成就能见分晓了。 洛无欢摸了块碎银出来扔到小二怀里:「要谢人找正主,这茶算我买的。」 第107页 「哎哟客官,小的不是这个意思……」小二顿时苦了一张脸,想把银子还给洛无欢。 但惊澜直接将剑鞘一横,把他的手拦回去了。 小二没办法,只得收了银子,一边嘀嘀咕咕骂自己嘴笨,一边去别的桌上张罗了。 等那边松亭雪和白藏讨论完布阵事宜过来,洛无欢笑嘻嘻倒了杯茶给松亭雪: 「无常先生,苏州百姓们孝敬你的。」 松亭雪:「……」 这个冰雪似的男人头一回耳根泛红,显得这样侷促。他等了许久,才端起茶来一饮而尽,又幽幽嘆道:「我没那么伟大,只是做了他想做的事罢了。」 倘若唐烬还在,是一定愿意帮助这些百姓,斩妖除魔的。 他的佩剑还在松亭雪背上,名唤「不熄」,是希望不熄,是正义不灭。 喝过茶,松亭雪将他们送到茶馆旁无人的空地上,准备画阵传送去明音渡。 「松师兄,等我们回来,再来苏州找你。」席风摆摆手。 松亭雪弯弯嘴角:「好,到时请你们喝茶。」 传送阵启动,金光大作,将他们送往明音渡。 仙缘会在即,渡口人声鼎沸,仙门五派的弟子皆汇聚于此,热热闹闹地攀谈着。 77、仙缘会(一) 他们这次都穿着便服,看不出何门何派,不过江揽月好歹也是云崖五子之一,不少人认得他,就过来打个招唿,寒暄两句。 江揽月一一回覆: 「午好。」 「久仰。」 「见过前辈。」 也有一些人认出了洛无欢,却鲜少上前攀谈,多半点点头或是行个礼,就绕着他们走开了。 「嘿!」洛无欢拧了眉毛,用扇子指着江揽月,「我不比他有人情味儿?」 白藏将他的手按下:「门主,注意言行。」 「门主」洛无欢扁扁嘴:「行吧。」 当初洛无欢一战成名,从天魔手里夺回绝影门,至今仍是许多人口中谈资。只是这本该是桩美谈,却不知为何,传来传去把洛无欢传成了个心狠手辣的疯子。 以至于竟然没人敢上前来和他说话,生怕一时失言惹怒了这位传说中的绝影门主。 「无趣。」洛无欢百无聊赖的摇着扇子,看江揽月像根木头似的,送走一位前来搭讪的明音少女。 忽然,渡口那边传来一阵骚动。 洛无欢顿时来了兴致,伸着脖子去看:「怎么了?怎么了?」 「门主,注意言行。」席风憋着笑戳了他一下。 好像是来了什么人。 席风个子高,一抬眼便看见那边被人群簇拥着的,一身浅紫间白华服,身上叮叮噹噹像个移动首饰架的颜如玉。 席风脸色黑了黑,「是颜如玉来了。」 「颜师兄,颜师兄给我签个名啊!」旁边有个少年大喊着跑过。 「……」 另一边有两人看着年长一些,不像他这般疯狂,但也在讨论着:「颜如玉这几年的确爬得挺快,难怪明心长老当初收他为徒,也算是慧眼识珠了。」 「嘁,他?算了吧。」另一人却嗤之以鼻,「颜如玉不就跟那个谁一样,靠天材地宝堆出来的境界。未晞收徒的眼光越来越差,别说松亭雪了,他连唐烬都比不上。」 两人聊到这里,有个陌生的声音冷不丁插了进来:「打扰,请问您刚才说,是谁靠天材地宝堆出来的境界?」 方才说话的人立刻警觉起来,将他上下打量一番,见到他的佩剑才认出人来:「原来是江仙尊,失敬。方才我们在说颜如玉,喏,就是那边那个。」 江揽月却摇摇头:「另一个。」 「另一个?」对方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谁,忙道,「哦哦,是叫石岳,原本只是个洒扫弟子,后来不知道傍上了哪条大腿,竟然靠天材地宝堆了个小玄境出来……不过后来就没他消息了,听说已经不在明音。」 石岳,石月,破月……他是江破月。 「多谢。」江揽月微有怔忡,魂不守舍地走了。 没走出几步,就跟颜如玉撞了个满怀。 「江仙尊小心。」颜如玉装模作样地扶了他一把。 怕他们起冲突,洛无欢赶紧带着几人过来了,大摇大摆往江揽月身边一站,愣是把颜如玉挤到了两步之外,才好整以暇看着他:「哎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小颜啊。」 颜如玉被叫小颜也不气,笑吟吟的:「洛门主竟然认得如玉,真是如玉的荣幸。」 「……」洛无欢梗了一下,又故意问他,「今天人可不少,小颜你是负责在这里摆渡吗?」 旁边人群里有人忍不住笑出了声,没想到颜如玉仍然面色不改:「如玉是来代家师迎接诸位的,仙缘会期间还请诸位下榻朝露岛,也好让如玉尽尽地主之谊。洛门主,请吧。」 洛无欢一下子就愣了。 这是唱哪出? 人群中已经嘀嘀咕咕讨论开了,渡口人太多,不是久留之地,白藏便上前替洛无欢应了下来。 江揽月不是绝影门人,本有理由拒绝,但他想藉机从颜如玉身上找江破月的线索,还是跟着上了船。 朝露岛与画境中的模样别无二致,这样乘船过来,席风心里还颇有感慨。 上次登岛,是在画境中,由松亭雪和唐烬作陪。那时松亭雪还不是白无常,一言一行刻板拘谨,和老狐狸似的颜如玉截然不同。 第108页 他还在那边装模作样地介绍朝露岛的仙植灵兽。 席风听得有点心烦,随口问道:「你们岛上有夔牛吗?我想用夔牛皮做面鼓。」 颜如玉:「……」 洛无欢:「噗。」 「席兄真是幽默,夔牛可是上古仙兽。」颜如玉讪讪地笑了笑,果然闭了嘴,不再说东扯西了。 登了岛,颜如玉直接领他们到一处别院住下,倒没再逞什么口舌之快。 有趣的是,这处别院,刚好就是席风和白藏在明音渡画境中住的那一处,连摆设都分毫不差。 仿佛有人刻意为之。 「师尊。」席风也坐下来,问道,「画魔能控制所有画境吗?颜如玉是《姑苏梦华》的守境画魔,那明音渡画境,有没有可能也是他在控制?」 「不排除这种可能。」白藏斟了杯茶给他,「刚一到明音,我就感觉到极强的混沌之力。彗沖南斗之力已经非常强盛,明音海域恰好是受影响最大的地方。」 所以颜如玉的境界,可能还真不是用天材地宝堆出来的,彗沖南斗就够了。 「狐狸尾巴早晚会露出来的,不急。」 「还有他的师尊明心长老,很快就能会一会他了。」 当晚,明音岛夜宴宾客,明音九位长老全部出席。 「明音不是有十位长老?」席风好奇道。 旁边有人替他解惑:「明月长老前些年意外仙陨了,他座下又无弟子继承衣钵,故而长老之位空了下来。」 其他九位长老分坐在沈掌门两侧,离他最近的,也是最引人注目的,就是明心长老未晞。 无他,这人身上的仙气太浓了,仿佛下一刻就要原地飞升。 未晞相貌出挑,一双桃花眼光华熠熠,眉心更是已经修出一点艷红硃砂,标志着此人离证道飞升就只差个机缘了。 难以想像,这样的人会和画魔扯上关系。 大抵是未晞身上的仙气太吸引人,席间有人昏了头,竟然当众向他问起当年的首徒松亭雪。 一时间杯盏声都停了,连沈掌门都转过头来,看向未晞。 未晞面不改色道:「松亭雪已不是明音门人,与我也没有任何关系。现在我座下的弟子,只有如玉一个。」 这话一出,旁边的颜如玉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 「明心长老这么急着撇清关系,是怕有人向你问起舟山岛无常索命之事吗?」洛无欢摇着扇子,慵懒说道。 舟山岛有「白无常」行兇,这事很多人都听说了,却不知与未晞有什么关系,忙好奇地问他。 洛无欢便似笑非笑,继续道:「洛某来时路过舟山岛,恰巧偶遇了这『白无常』,你们猜是谁?」 「莫非是……」 「正是因恋人身陨而一夕白髮的明音大师兄——松亭雪呀。」洛无欢轻飘飘地看向未晞。 未晞握着酒杯的手指骤然收紧了。 78、仙缘会(二) 底下的人议论纷纷,言辞激烈地谴责起松亭雪来,不过也有不少了解他的人,暂且持怀疑态度。 而座上未晞,脸色渐渐变得有些难看,目光也游移不定,不敢与旁人触碰。 「看他的反应,松师兄的事可能真有隐情。」席风一直观察着未晞,小声说道。 洛无欢以扇遮面,歪头笑道:「你且看吧。」 待众人讨论得差不多了,未晞才轻轻敲了一下酒杯:「诸位。」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 未晞站起来,先扯了个虚假完美的笑,才不紧不慢地开口:「未晞先向大家,向舟山岛的百姓们赔个不是,是我教徒无方,才有了如今的恶果,这一点,我不会否认。」 说到这,他端起酒杯遥遥一敬,一饮而尽。 旁边的人立刻跟着应和:「明心长老言重了,那松亭雪自甘堕落与魔物为伍,怎么能是您的过错呢。」 「是我没有把他教好。」未晞抬抬手示意那人不要再说,神情看起来略带失落,「亭雪曾是我的亲传弟子,如今酿下大错,我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所以,我绝不会对此事放任不管,诸位大可放心。」 「如玉,从即日起,尽遣朝露岛弟子出岛,捉拿叛门弟子松亭雪,定要给仙门百姓一个交代!」 未晞这一句掷地有声,引得众人刮目相看,连连赞赏。 眼看风向被他掌控,洛无欢却啪地一合扇子,在手上转了两圈,不屑道:「明心长老真是说的比唱的还好听。」 未晞也不恼,笑问他:「那洛门主觉得,未晞应该怎么做才妥当?」 洛无欢反问:「那么请问明心长老,您的弟子松亭雪什么境界?」 未晞不假思索答:「小玄境。」 「错。」洛无欢朗声说给所有人听,「那天我见到松亭雪,他已跨入半步金仙之境。」 现今仙门五派中,半步金仙的数量两只手就能数得过来,底下的人果然又开始讨论。 未晞的眉头微微皱起。 洛无欢继续咄咄道:「你们朝露岛的弟子,最高也不过小玄境吧?恐怕所有人加在一起,都打不过一个松亭雪呢。不知道明心长老下达此令,究竟是要自己的弟子去送死,还是……根本就是在敷衍大家呢?」 未晞紧紧盯着洛无欢,眼中隐约有了怒意,几乎是从牙缝里挤了一句:「那我亲自去。」 第109页 「哎……不急不急。」洛无欢却又不依了,晃晃扇子,「我话还没说完呢,明心长老你先坐,坐。」 未晞的手在身侧握了又握,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一撩袍子坐了回去。 众人看热闹不嫌事大,又去催促洛无欢接着说。 洛无欢好整以暇喝了口酒,继续道:「前不久苏州遭到魔族侵袭,满城魔气,还出了人命——这事大家应该都听说了吧?」 这么大的事自然是人尽皆知,大家连连称是。 「所以来仙缘会之前,我们又走了一趟苏州。你们猜如何?」洛无欢笑笑,看向上座的未晞,「苏州竟然也有一个『白无常』。」 未晞瞳孔一缩,端坐的身子往前不自觉探去,看向洛无欢的眼神前所未有的慌乱。 洛无欢坦荡地与他对视:「苏州在天魔和画魔的联手攻势之下,只差一点就沦陷了。所幸,白无常破了苏州的画境,又在城中布下驱魔阵,总算解除了危机。」 这样说来,苏州的白无常不仅没有杀人,还是在行侠仗义。 「舟山岛的白无常妄造杀孽,苏州城的白无常却救下满城百姓。」洛无欢一字一句问他,「明心长老,你可是最了解松亭雪的人了。你说,究竟哪一个白无常……才是他呢?」 「……」未晞张了张口,却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他像是听到了什么极为震撼的事情,在竭力克制着自己不要失态。 洛无欢也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他已经完成了白藏交给他的任务,无视周遭的嘀嘀咕咕,专心同惊澜喝酒去了。 「席风。」白藏忽然唤道。 席风一回头,就被白藏手里的一块绿豆糕塞了满口,只好先吞下去,才咕哝着问:「怎么了师尊?」 「没事。」白藏笑得眉眼弯弯,「这个绿豆糕闻着很香,你替我尝尝。」 席风不疑有他,认真咂摸了一下味道:「有点太甜了。」 「啊,是吗。那喝点茶。」白藏又端着一杯温茶递到席风嘴边。 「我自己来吧,师尊。」席风伸手接茶杯,却被白藏另一只手按住了。 「就这么喝。」 席风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得低头,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他这才肯作罢,将茶杯放下。 然后抬起头,沖未晞笑了笑。 席风这才发现,方才未晞一直盯着他们看。 未晞看过来的眼神有些复杂,半晌才移开目光,对旁边的沈掌门道:「掌门,我身体不太舒服,想先回去。」 沈掌门也觉得刚才那一出有点尴尬,就没说什么,点点头放他走了。 随后,白藏扯了一把席风的袖子,叫着他悄悄离席,跟上了先离开的未晞。 一直跟到渡口,未晞停下脚步,回头问他们:「你们有事?」 白藏无辜道:「没事啊。」 未晞皱眉:「那为何一直跟着我?」 白藏:「你徒弟安排我们住在朝露岛。」 未晞:「……」 席风总觉得未晞刚才差点骂街。 不过他还是忍住了。 渡口现在只有一条船在,未晞也不好让他们等下一趟,只好三人共乘,一同回朝露岛。 未晞独坐船头,只留给他们一个挺拔孤傲的背影。 白藏和席风两人并排坐在未晞身后,似是有一搭无一搭地闲聊。 「上次在姑苏乞巧,你猜松亭雪最后有没有寻到巧?」白藏眨眨眼,问道。 席风心领神会,故意说道:「松师兄那么厉害,神识一铺,有什么寻不到的。只是我猜他可能不愿去找吧,毕竟唐师兄已经不在了……」 未晞忽然回过身,凶神恶煞地瞪着他。 席风赶紧低头:「不好意思,明心长老。我忘了……」 「他还好吗?」未晞忽然问。 「啊?谁?」 「阿雪。」 「呃……」没想到他会问起松亭雪,席风哽了一下,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若说不好,如今的松亭雪比在明音时,更要心性洒脱,意念坚定,否则也不会这么快就升了半步金仙;可若说好……他满头银髮,一身缟素,甚至在疯癫中自剜双目,还因此得了个「白无常」的绰号,怎么想也不能算作过得好。 究竟好不好,只有松亭雪自己才有资格评判。 见席风许久没答,未晞猜到原委,重重嘆了口气:「是我负了阿雪。」 未晞这个反应,让他们始料未及。 当初他的两个得意弟子,唐烬直接死在他手中,松亭雪也因此发了疯,师徒反目,叛出明音。 「那时阿雪满身魔气,在明音岛上大杀四方,我真的没有办法……我已经失手杀了烬儿,我不能再杀阿雪了……他是我从小养大的,我当然清楚他的秉性。」 未晞仍然背对他们,身姿却不再挺拔。他弓着背伏在自己膝上,声音有一点低沉哽咽。 「我只能谎称他入了魔,然后逐出了明音。」他继续说道,「我本想等风波过去,再找个由头偷偷把他接回来,却没想到这一别,就是十二年音讯全无。」 未晞也是到最近,才听说了白无常的事情。 白藏便问:「那刚才,你为什么不承认,苏州的白无常才是松亭雪?」 「是……是我太懦弱。如果我承认了,就等于我承认……十二年前的我错了。」 第110页 「我不配当他的师尊……」 席风听得目瞪口呆,简直没法相信这样的人居然已经一只脚踏入仙界。 小船靠岸,未晞最后道:「谢谢你们带来阿雪的消息。等仙缘会结束,我会去苏州找他,了却这一段因缘。」 他走后,席风露出嫌弃的表情:「这种人也能飞升……」 「他是半仙之体,修行本就容易。」白藏淡淡一笑,「恐怕松亭雪这件事,就是牵绊住他飞升的石头,一旦松亭雪原谅他,尘缘了却,他就能渡劫飞升了。」 「哼,松师兄千万不能原谅他。」席风忿忿道。 「哦?为什么?」 席风看着白藏,眼神忽然认真起来:「倘若有人杀了我的至亲至爱,我管他是人是魔,就算是大罗金仙,也得滚去十八层地狱里,受万鬼噬心之刑。」 原谅?痴心妄想。 「唔。」白藏原本随口一问,没成想他答得这么认真,忍不住又去逗他,「那要是你打不过人家怎么办?」 他立刻答道:「那就化作厉鬼,白日缠身,夜晚入梦,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没想到席风会说出这样的话,白藏愣是从他眼里看出了几分疯狂意味,忙不迭道:「那种事不会发生的。」 「那样最好。」席风敛去眸中异样,换上轻松的神情,沖白藏一笑。 「因为我的至亲至爱,就只有师尊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白藏:我怀疑你在立什么要命的g…… 79、仙缘会(三) 等洛无欢喝够了酒回来,就见这师徒两个,一个靠在榻上看话本,一个坐在桌前擦陌刀,谁也不说话,屋子里安静得诡异。 「哎……你俩真没意思。」洛无欢从怀里摸出两枚腰牌,一边一个扔给他们,「明音通行令,收好了。」 「谢谢师兄。」席风看了一眼,就是普通的腰牌,没什么特别的,便收进怀里了。 然后继续低头擦刀。 白藏更是连看都没看,把腰牌直接扔进了储物袋。 洛无欢叉着腰在屋里站着,左看一眼,右看一眼:「怎么了这是?你俩吵架了?」 「没有。」席风答。 他和白藏有什么好吵的,不过是他说完那番露骨的话,自觉尴尬,一时没脸再去往白藏跟前凑。 是他大逆不道鬼迷心窍,师尊的不回应已经算是留给他体面了。 「没吵架那这是干嘛?」洛无欢没往别处想,走过来拉席风,「走走走,逛夜市去。白藏!」 他这一叫,白藏才像刚回过神来一样,「啊,怎么?」 「……」洛无欢无语地白了他一眼,「逛夜市,去不去?」 「哦,去。」白藏应声,然后放下话本从榻上起身,顺便把衣服的褶皱理顺。 席风一低头,就无意间瞥到,白藏看的话本封皮上,好像写的是什么《我对师尊大逆不道》…… 席风:「……」 一定是眼花看错了。 由于惊澜陪江揽月去打听石岳的事,还没回来,所以只有他们三个人一起去夜市。 洛无欢衣服都没换,一身玄色华服滚着金边,下摆全是金线绣的竹叶暗纹,被灯火一映,流光溢彩,叫人想忽略都难。 如他所愿,走出去被人叫了一路的「洛门主」。 「哼,我看以后谁还敢小瞧绝影门。」洛无欢挤在席风和白藏中间,晃着扇子大摇大摆道。 白藏敷衍应和:「嗯,以后谁也不敢小瞧绝影门的裁缝。」 洛无欢:「……」 仙缘会上的夜市也算是一大特色,不少外门弟子和散修都会趁这个时候,来置换些需要的灵药灵器,运气好还能淘到宝贝。 这会儿才入夜不久,夜市上就已经很多人了。 除了交易灵药灵器,也有单纯的茶水小吃摊子,是沈掌门特许附近的渔民过来摆摊,赚点零钱贴补家用。 「哎,等等,我想吃那个。」洛无欢忽然丢下一句,就跑到旁边烤扇贝的摊子上去排队了。 席风看了一眼,没什么兴趣,便和白藏站在旁边等他。 正想着找个话头和白藏说话,席风就发觉,方才还在他右手边站着的师尊,不知何时挪到了他身后去。 「师尊?」席风莫名其妙地回头。 「……」白藏微微缩着身子,把头埋在席风的影子里。 「你怎么了?」席风转过来,刚要伸手想摸摸他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就听到身后清脆如黄莺的一道声音穿越重重人群而来—— 「白藏!!」 那一刻,席风似乎看见白藏露出了一个痛苦的表情。 「白藏,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那个声音随后就到了他们跟前,是个一身粉衣的少女,头上戴着可爱的毛球髮饰,手里拿把纸伞。 她身后还跟着四五个相同装束的姑娘,也都打着伞。明显是仙门五派中,崑崙宫的弟子。 席风一下子就明白过来,这姑娘和白藏是旧识,白藏刚才是在躲她。 不过现在看来肯定是躲不掉了,席风只得往旁边让开,悄悄扯了扯白藏的袖子。 白藏心道要坏事,只能僵硬地抬起头,沖对方扯出个不大自然的笑,「师姑娘。」 姑娘大大咧咧地一笑:「怎么这般生分,叫我小文就好啦。」 第111页 但白藏没妥协,还是连名带姓叫了人家:「师文。」 「啧。」师文姑娘略有不满,不过也没再说什么,看向旁边的席风,「这是……?」 白藏:「我徒弟。」 「哦。」师文点点头,继续毫不遮掩地将席风细细打量。 她的眼神太过锋利,仿佛能把人看穿,以至于席风感到些许不适,忍不住瞎想起来。 难不成她和白藏……?所以嫌自己在这里碍事? 席风心里顿时酸不拉唧的,扭头对白藏道:「那我先去旁边看看。」 说完逃也似的拔脚就走,结果被白藏一把拉住了手腕:「别走,就呆在这。」 他也很慌,不想一个人面对。 「……」席风下意识看了师文一眼,果然见她的目光里多了些探寻。 「白藏,怎么没见我师弟?」师文又问。 她的眼神有意无意地往下瞟,但白藏像看不见似的,一直没放开席风的手。 席风被白藏抓着,感觉脑子里一阵阵发懵。 其实白藏现在也是一个头两个大,恨不得原地掐诀离开明音岛。 但他不能,所以只好陪着笑脸答话:「芳泽有事,没来。」 师文显然是不肯轻易放过他的,满脸都写着不相信:「他能有什么事?你不会让他上山去採药了吧?我可告诉你啊,我师弟从小就身子骨弱,要不是崑崙太冷不适宜他休养,我们才不让你带他走呢。你要敢欺负他,我崑崙上下三千姐妹做鬼都不会放过你的。」 「不敢不敢……」白藏连忙摇头,「他是真的有事,最近对音律感兴趣,在学琴呢。」 「真的?」师文半信半疑,眯起眼睛看着白藏。 小姑娘个子不高,气势倒是足,盯得白藏差点就要绷不住。 好在她最后还是信了,不再刁难,让白藏大大松了口气。 不过她走的时候,又分明是故意的,整个人硬是从席风和白藏中间挤过去,使得白藏不得不把席风的手腕放开了。 席风把手收回来,背在身后,悄悄摸了摸白藏握过的地方。 他的手总是凉的,连带席风从手腕处流过的血,也跟着凉了。 听师文的意思,白藏和那个芳泽…… 「展芳泽是崑崙宫唯一的男弟子。」大抵是知道席风不会主动问,白藏干脆直接自顾自开始解释。 「三百年前,我把他从崑崙带了出来,之后就再没回去过。师文是师姐,关心他也是人之常情,就是性子急躁了些,你别在意。」 席风等了等,见白藏已经说完了,才干巴巴地点头:「哦。」 完全没解释到正点上。 席风那边一脸郁闷,白藏歪头看了他一会儿,忽而绽开一个笑:「你怎么不问我?」 席风垂着头,声音闷闷的:「问什么。」 「问我和芳泽是什么关系啊。」 他说得坦荡,倒让席风禁不住再次生疑。 难道不是他想的那样? 作者有话要说: 围观看热闹的洛无欢:笨,都说了你师尊是千年老处男了 80、仙缘会(四) 「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 即使席风不说,白藏也能把他心思猜得八//九不离十。 「只是我欠芳泽一条命,所以无颜面对师文。」白藏一声轻嘆,面露怅然。 席风却听得睁大了眼睛。 展芳泽死了? 「他原本只是想随我学医,我和他又志趣相投,就没有多想,带他离开崑崙,去了南方。 「没想到离开崑崙后,他的身体每况愈下,连我也束手无策,最后还是…… 「芳泽怕他的师姐妹们难过,不让我说……所以连骨灰都没能送回故土。」 「师尊。」席风握住白藏的手,「这不是你的错。」 白藏摇摇头:「师文刚才有一句话说错了。崑崙虽冷,却不会影响芳泽休养,相反,只有崑崙灵脉和山上的纯净灵气,才能真正地滋养他的神魂。」 「所以……」 「所以我不该带他出来。」 席风却道:「如果换做是我,我宁可在这人间红尘里短短走一遭,也不愿困在那只有冰雪的崑崙山上修长生。」 白藏微微讶异地看他,随后就笑了:「这样的话,芳泽还真的说过。」 「因为英雄所见略同。」席风煞有介事地点点头。 「那好吧。」白藏又嘆一句,「这么说我也不算太对不起他,毕竟后来我还帮他讨了个老婆。」 「啊?什么?」席风没太明白他的意思,展芳泽不是死了吗?怎么还讨了老婆? 这次白藏却不肯再讲了:「无关紧要的事,不说他了。无欢怎么还没回来?我们去找找吧。」 说完就拉着席风去烤扇贝的摊子了。 原来刚才洛无欢买完扇贝,又看见隔壁的酥山不错,就继续跑去排队买。 「人太多了,哪里都要等。」洛无欢烦躁地说。 「人多是好事。」白藏从他手上拈起一只扇贝闻了闻,递给席风,「第一届仙缘会的时候,只有三位掌门和几个弟子,连口茶都没有,就在崑崙山的一棵长命松底下谈了一天一夜。」 「你怎么知道?」洛无欢问。 白藏微笑:「路过。」 席风吃着香嫩的蒜蓉扇贝,心里非常贊同白藏的话。 第112页 弱小就要被欺凌,一如四千五百年前,人族险些被魔族所灭。 只有强大起来,才能反抗,才能立足。 也正是有了那一次,三位掌门达成共识,才有了如今人族的修行大道。目之所及,都是前辈们心血所铸。 「嘁,我还以为你要说你就是那棵长命松。」洛无欢没想那么多,总算轮到他了,赶紧向老闆买了两份酥山,还多讨了一勺红豆。 白藏不吃,就看着席风和洛无欢你一口我一口,吃相像两个半大孩子。 边走边吃,没走多远,洛无欢突然低声骂了一句。 「怎么了,吃到虫子?」席风探头去看他碗里。 洛无欢示意他看前面:「出门遇瘟神,晦气!」 顺着他的眼神看去,原来是颜如玉。 颜如玉没什么好看的,席风却被他旁边的人吸引住目光,移不开眼了。 他不会认错,那个人是折情。 ——席风在重欢楼画境中结识的一只天魔。 不过那是画境,眼前这个应当不认识他。 只是折情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跟颜如玉走在一起? 洛无欢忽然用胳膊肘拐了席风一下:「看什么呢?」 「那个穿绿衣服的。」席风压低声音道,「是个天魔。」 魔族行走人间时通常都会收敛魔气,与常人无异,只用眼睛看是看不出来的。所以既然席风这么说,就表示他有证据。 白藏忽然想到了什么:「是你上次说的那个折情?」 没想到他记得这么清楚,席风不禁心里一慌:「……是。」 要命,不会露馅吧。 他是怎么猜到的? 席风有点后悔之前拿折情当挡箭牌了。 不过白藏只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没再问什么。 「要不要跟上去看看?」洛无欢问,「两个魔物混在一起,肯定不干好事。」 席风这会儿不敢面对白藏,索性带头走在前面,隔着层层的人群跟踪折情。 很快,他就发现,颜如玉对摺情的态度很不一般。 「二爷,听说你这几天睡不安稳,前面有家铺子的香调得不错,去看看?」颜如玉歪头看着折情,一脸笑意。 但折情连个眼神都懒得分给他:「不去。」 「那……吃点海鲜?」 「不吃。」 「李裁缝家新得了一匹布料,叫人鱼绡,做法衣特别合适……」 「不要。」 看着颜如玉吃瘪,席风差点就笑出了声。 似是感觉到这边的目光,折情突然回过了头,向席风走来。 席风急忙转身,假装在旁边摊子上挑选东西。 折情就这么径直过来,在席风身边停住。 「这个玉佩还有吗?」折情指着席风手里的玉佩问老闆。 席风低头一看,是他在摊子上随手拿的一块红玉,被雕成了胖乎乎的小狐狸。 老闆:「哎呀,这位仙君真不好意思,就这一块了。」 红狐狸么……席风摩挲了一下玉佩,想到了慕云歌。 「既然道友想要,就让给你吧。」席风笑笑,把玉佩递给了折情。 折情惊讶地接过来:「真的么?」 席风点头,故意道:「看你这么喜欢,想必是养了狐狸吧。」 折情更吃惊了:「你怎么知道?」 「冒犯一下。」席风便伸出手,从他衣襟上拈起了一根红红的狐狸毛,「喏。」 折情一下子笑了起来:「是我家小狐狸的毛,最近天气热,他总在掉毛。」 他笑起来的样子和画境中没什么区别,依旧是那副潇洒快意模样。 折情掏出钱来买下了狐狸玉佩,期间颜如玉想帮忙付,但被挡下了。 「还没问你名字。」折情把玉佩收进储物袋,笑问席风,「要不要跟我去喝一杯?」 要不要跟我去喝一杯? 重欢楼画境里,折情也说过同样的话。 「我叫席风。」席风答道。 折情点点头:「折情。」 又四下看看,见旁边不远就有个小酒馆,便自来熟地拉他过去:「走,喝酒去。」 颜如玉被丢下了,气得跳脚,但折情理都不理他。 洛无欢笑眯眯熘达过来,用扇子拍了拍他肩膀:「热脸贴冷屁股啦?」 颜如玉恼羞成怒,沖他一挥袖子:「滚!」 「啧,真兇。」洛无欢撇撇嘴,不再管他,也和白藏进那小酒馆去了。 颜如玉铁青着脸在原地站着,嘟嘟囔囔地骂了折情好几句,这才调整好心情,装作满面春风地跟过去。 小酒馆里来了好几个人,一下子热闹起来。 折情和席风坐一桌,在靠门的位置;洛无欢和白藏坐得稍远些,挨着楼梯;剩下颜如玉一个光棍,不仅受到小二的热烈欢迎,还被安排坐在正中央一桌。 「他好像一直跟着你。」席风瞟了一眼颜如玉,故意道。 折情轻蔑地笑笑:「苍蝇而已。」 「哦?」席风面露好奇,「他不是明心长老的首徒吗?我看大家好像都挺喜欢他。」 「嗳,什么首徒,不就是有点小手段,比松亭雪差远了。」折情给席风倒上酒,又补一句,「明心其实也没有多喜欢他,不过是用着顺手而已。」 他说这话的时候,没有刻意收敛声音,是以周围坐的几个人,肯定都听见了。 第113页 包括颜如玉。 席风偏头看了一眼,颜如玉此时正紧紧捏着酒杯,竭力克制自己的怒火。 他不会忌惮他们几个,唯一的可能就是,折情是他不敢得罪的人。 结合他刚才在街上的举动,席风心里大致有了个猜测。 作者有话要说: 【人物情报】 折情 初登场:画境·重欢楼 身份:重欢楼四大刺客之一 血统:天魔 感谢在2021-06-18 18:32:57~2021-06-19 23:50: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鹤子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81、仙缘会(五) 魔族中也是等级分明的,折情显然比颜如玉地位更高。 刚才颜如玉叫他「二爷」,席风估摸着,应该是和长老差不多的级别。 而地位最高的,应该就是颜如玉先前提到过的「魔尊」了。 魔尊又会是谁呢? 席风按捺住心思,先与折情推杯换盏了一番,才随口道,「今年仙缘会人真多,也不知道能不能淘到宝贝。」 「原来你也是来淘宝贝的?我还当你是哪个仙门子弟。」折情爽快一笑,「这样甚好,一会儿我们喝够了酒,就一道出去找宝贝。话说,你是要找什么?灵刃吗?」 席风哪里是要找宝贝,连忙在脑中随便想了一个答道:「我想找个养魂的法器。」 「养魂啊……」折情还认真地思索了一下,「这可有点难找。我倒是有一个,不过还有用,不能给你。」 「没事没事,随缘就好。」席风又问,「你呢?要找什么?」 折情把玩着酒杯,压低声音道:「你知不知道那个……『碎片』?」 席风一愣:「画境残片?」 「那可是好东西。」折情神神秘秘地挤了挤眼。 画境残片的功效,白藏先前提过一点。但以折情的境界,应该不需要再用残片来提升功力了。 白藏和折情都在收集残片,难道残片还有别的用处? 席风也学他压低了声音,问道:「有什么用?」 折情故作神秘:「附耳过来。」 他们越是这样,那边颜如玉的脖子就伸得越长,但他又不敢动用法术偷听,怕惹怒了折情。 所以折情放心地在席风耳边道:「既然叫画境残片,那当然就是用残片拼画境咯。」 「残片可以拼成画境?!」 「嘘,嘘。」折情手指抵在唇上,「不要告诉别人,要不然黑市上的残片又涨价了。」 「……」席风一脸复杂点头,「好的。」 按折情所说,他找残片肯定就是要拼画境了。 难道白藏也是? 席风偷偷瞥了旁边一眼,正好和白藏的目光对上。 笑意轻浅,温温柔柔。 席风收回眼神,内心非常困惑,想不到白藏拼画境能用来做什么。 但他知道,师尊身上的谜团已经开始浮现了。 酒足饭饱以后,折情又拉着席风去街上淘换宝贝。 白藏和洛无欢照旧远远缀着,颜如玉跟得更紧,也就离他们三步之遥,折情不可能没有发觉。 懒得理他罢了。 这会儿街上的人比刚才还多,要不是被折情拉着袖子,席风可能已经被挤丢了。 他们七拐八拐,没几下就把颜如玉甩得没影了。 当然,白藏和洛无欢也没影了。 「总算把麻烦精甩掉了。」折情哈哈一笑,拍拍席风的肩膀,「不过你那两个朋友好像也被甩掉了,不碍事吧?」 席风只得摇头:「没事,回头我再去找他们。」 「那我们走着。」折情带头向前走去。 席风跟着他,四处张望了一番,看不出来这是什么地方。 但这条街上人很少,冷冷清清的,和刚才夜市上的热闹截然不同。 折情带他到了一块空地,伸手一拂,就从空地上凭空显现出一道巨大的门来。 「三界鬼市。」折情推开门,带席风踏了进去。 先是一段漆黑的甬道,越往里走,周围的妖魔之气就越重。 穿过甬道,席风登时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木楼通天贯地,星河璀璨,无数薄绡交错其间,美轮美奂。 这是……重欢楼啊。 「怎么了?」折情看他呆住,关切地拍了拍。 席风回过神来,摇头:「没事。」 既然画境可以用残片拼,那重欢楼画境,说不定就是谁做出来的。白藏不是还花了两万苏子么。 不可当真。 「走,我们上楼去。」折情带席风乘上一条浅紫色薄绡。 席风什么也不说,兀自站立,安静看着前面。 倒是折情,看了他好几次,忍不住问:「你不好奇这里么?」 好奇?如果是第一次来,应该会吧。 但重欢楼画境里,席风曾一个人在里面呆了七天七夜。 每一层楼,每一个房间,每一条薄绡的起止点,他都再清楚不过了。 比如脚下这条浅紫的,通往十九层,那里有一个富丽堂皇的大殿。 席风嘆了口气,对摺情道:「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我梦到过这里。」 「哦?你梦到什么?」折情来了兴致。 第114页 「我梦到八十一层。」席风转过头,看着他,「那里有一个星盘。」 「哈哈哈……」折情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 「你以为八十一层上是九重天呀?还星盘。」折情笑够了,指着上面道,「八十一层是个斗兽场,你想看,一会儿我们去看看。」 席风:「……不了。」 看来这个三界鬼市和重欢楼真的不一样。 席风略有失望地低下头,错过了折情脸上凝重的表情。 浅紫色薄绡在第十九层停下,大殿前的金匾上写了几个鬼画符似的字,席风不认识。 「私货行。」折情解释道,「那是鸟族的字。」 他们一进去,原本吵吵嚷嚷的大殿里就渐渐安静了下来。 席风本来以为是因为折情身份高,后来才发现,这些奇形怪状的妖魔鬼怪好像都在盯着他看。 「没事,他们许久没见过人族,觉得稀奇而已。」 折情安慰了他一句,然后轻车熟路带他去找到了一只孔雀妖。 他是只白孔雀,化了个半人半妖的形态,额上三片雀翎花钿,白袍底下拖着非常长的雀尾,导致别人都得绕着他走,以免踩到。 「阿阙。」折情熟稔地叫他。 孔阙抬起头,眼睛一弯:「情哥!」 席风心里默默梗了一下,情哥这称唿…… 但折情丝毫不觉哪里不对,向孔阙问道:「火龙泪还有没有啦,帮我搞一滴。」 「你还要?!上次不是给过你了吗?」孔阙扁着嘴,一脸的不情愿,「我只剩这一滴了。」 「你要那个又没用。我拿忘忧果和你换行了吧,十颗够不够?」折情说着,就拿出储物袋来掏果子。 孔阙眼巴巴瞅着他的储物袋:「十三颗,一颗都不能少。」 「行行行,十三就十三。」折情懒得再和他讨价还价,数了十三颗暗红色的小灵果出来给他。 孔阙收了忘忧果,爽快地把火龙泪也给了折情。 「走了。」折情拉着席风离开。 大殿门口,折情把火龙泪递给席风:「送你。」 席风惊讶道:「我?」 折情点点头:「火龙泪,上品养魂灵器。谁要养魂,你给他戴脖子里就好了。」 席风接过来,入手先是一片温润,随即就慢慢热了起来,能感觉到纯净的灵气在丝丝缕缕往外逸。 样子也很漂亮,用红绒线穿起来,晶莹剔透的,里面像燃着火焰。 「这太贵重了……」席风虽然想要,但总不好意思白收,又给推了回去。 折情挡住了他的动作:「不知道为什么,见到你,总有种一见如故的感觉。方才你让我一个玉佩,这个就当是还礼了,不许再推辞。」 话说到这份上,席风只得收下。 折情又带着他上了二十七层。 这里和别处很不一样,一个个的小房间里,都用红线吊着无数的灵团。 「碰碰运气。」折情随手把席风推进一个小房间。 木门吱呀一声在他身后关上了,灵团们顿时失去红线的牵制,在房间里乱飞起来。 席风愣愣地站在原地,有点不知所措。 这是什么意思? 过了一会儿,一个淡金色的灵团晃晃悠悠地飞过来,停到席风眼前。 席风伸出手,抓住了它。 眼前景象瞬间变了。 82、仙缘会(六) 他身处一座小山之中,潺潺的小溪从青葱灌木间流过,溪水清冽,映出焚骨毛茸茸的轮廓。 那个灵团居然是焚骨的记忆。 对于这种情况,席风已经非常淡定了,他踏踏爪子,抖抖毛,昂首挺胸地顺着溪流往前走去。 这里山清水秀,灵气异常充沛,就连脚下的野草都散发着香甜的味道。 前面不远,是一座古色古香的小木屋。 屋前种了一片芍药,开得正艷。 席风站在篱笆外看着,心想,这芍药不会是白藏种的吧。 白藏住在这里? 他这么一想,小木屋的门就开了。 一身白衣的白藏倚在门边,面无表情。 席风下意识离那些芍药远了些:「我没碰……」 但白藏好像没听见他说话似的,一动也不动。 席风又等了一会儿,还是没反应。 「白藏?」席风走上前去,试探着唤他。 白藏木讷地转了转头,看过来的眼睛里毫无神采。 席风疑惑地伸出爪子去碰碰他,却惊讶地发现,他的爪子从白藏身上穿过去了。 这个白藏竟然是魂体。 而且看他浑浑噩噩的样子,还是个不完整的魂体。 席风马上就联想到,这地方的充沛灵气可能就是为了维持这片残魂而准备的。 难道这就是白藏残缺丢失的神魂? 一旦生出了这种想法,席风的心里就没法再平静下来了。 如果这真是白藏丢失的那一片残魂,那只要把它带回去,和他的神魂融合,他以后就不必再月月受那剜心蚀骨之苦。 席风越想越激动,恨不能立刻带着这片残魂去见白藏。 不过得先找个灵器容纳它才行。不完整的神魂非常脆弱,一旦离开了这片充沛灵气,很可能就直接消散了。 「白藏,先进来。」席风边往屋里走边叫他。 第115页 外头太阳怪热的,再把他晒坏了。 进了屋,里边的陈设很简单,但椅子上都铺了柔软厚实的毯子,床边花瓶也插着新摘的芍药,整间屋子纤尘不染,清香扑鼻,看得出主人是用了心的。 「有没有灵器?」席风随口一问。 本也没指望得到回答,但白藏似乎听懂了,慢慢抬起手,指了指床边的柜子。 「那里啊。」席风走过去,叼着把手把柜门打开。 柜子里只有一只金灿灿的小铃铛,安安静静躺在隔板上。 席风伸出爪子去拿它,结果刚一碰到,它就自己飞了出来,疯狂地浮在半空中摇晃。 不知道它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席风谨慎地退回去挡在了白藏身前。 小铃铛兀自晃了一会儿,清脆的铃声渐渐消失了。 「焚骨。」白藏的声音忽然响起。 席风以为是白藏残魂在叫他,回过头,又勐然发觉不对。 这声音是从铃铛里传出来的。 「焚骨……能到这里来的应该只有你吧?」白藏低低笑了一声,「真抱歉,未经允许擅自住进了你的心境。」 他的语气里其实几乎没有什么歉意,反倒带着一丝恃宠而骄的意味——他知道焚骨不会责怪他。 他清清嗓子,又继续道:「自打彗沖南斗以来,魔族势如破竹,已经攻下人界半壁江山。我有预感,不久之后…… 「我将身陨于人间。」 这是四千五百年前的事情。席风不禁大吃一惊,原来白藏早就预料到自己会死了。 「但人族不可能就此覆灭,我相信。」白藏语气坚定,「所以我偷偷分了一缕神魂出来,养在你的心境中。待我死后转生,你就带它来找我,为我恢復记忆,重塑仙身,可好?」 席风听完以后,浑身的毛都炸起来了。 其实白藏早就为那次做好了准备……可却是阴差阳错。 他没想到焚骨至死都没听到小铃铛里的话,更没想到焚骨会动用禁术,以命易命,将他强行復活。 究其原因……席风觉得无非是一个情字吧。 天意弄人。 小铃铛完成了它的使命,从空中坠落下来。 席风伸爪接住了它。 「这个小铃铛应该可以暂时容纳神魂吧。」席风轻轻拨弄了一下,没看出个所以然,就试着朝白藏的残魂摇了摇,「白藏,进来。」 白藏残魂呆呆站在原地,没有任何反应。 「奇怪,坏了吗?」席风又走近了些,使劲摇摇铃铛。 这次有反应了。 席风心中一喜,期待地看着白藏的残魂渐渐化为淡金色灵团,朝这边飘了过来。 小铃铛被席风用大爪子捧着,已经准备好接收白藏的残魂。 可白藏却没有进铃铛里去。 席风只觉得眼前金光一闪,那个灵团就从他的眉心钻进去了。 「白藏!!」他惊唿出声。 但已经来不及阻止了。 随着残魂的融入,席风感觉头痛欲裂,一些不属于他的记忆强行涌了进来。 都是白藏的记忆…… …… 「哎,席风!」 折情把他拍醒了。 席风迷迷煳煳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已经从焚骨的心境里出来了。 「我让你抽个奖你怎么还晕了呢?遇到什么了?」折情问道。 「……」席风一言不发地闭上眼,在脑海里翻找白藏的记忆。 幼时见闻……部落祭祀……仙界的一角……记忆被分割得很碎,但却足以证实,那缕白藏残魂现在就在席风体内。 席风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我得马上回去。」 他心境中可没有那么充沛的灵气,拖得时间久了,残魂出了差池,白藏就再也恢復不了完整的神魂了。 折情没拦住他,只能赶紧跟上,边走边问:「到底怎么了?你在里边遇到了什么?」 席风摇摇头,一个字也不肯说。 薄绡下行,经过漫长的等待,才回到三界鬼市的一楼大厅里。 席风向门口走去,猝不及防地,在挤挤攘攘的群魔乱舞里,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白……」席风下意识叫他名字,反应过来又急急改口,「师尊。」 白藏闻声转过头来,铁青着一张脸。 完了,师尊生气了。 席风磨磨蹭蹭地走过去,刚要道歉,就听白藏恶狠狠地骂了他一句。 「再敢跟别人乱跑,就打断你的腿。」 席风:「……对不起,师尊。」 完蛋了,白藏从没这样骂过他,看来这次是真的生气了。 但很奇怪,白藏只是将他上下打量一番,轻描淡写点点头:「没事。」 没事?? 席风心里犯嘀咕,本想再去哄哄,就听见白藏又说: 「还好没事……这些蠢东西要是敢动你,我就把他们全都沉进怨海里去。」 席风:「……」 怎么感觉白藏不太对劲。 见到席风平安,白藏的脸色稍霁,但看向折情的眼神里还是像藏着刀子。 「这个天魔好像有点强,不知道能不能打过。」 听到这句话,席风终于发觉白藏是哪里不对劲了。 ——或者说,不是白藏不对劲,是他有问题。 第116页 他居然能听见白藏的心声。 作者有话要说: 席风:刺……刺激! (为了区别,白藏的心声都用「」括起来啦~) 感谢在2021-06-20 21:56:45~2021-06-22 16:18: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兔子酱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83、仙缘会(七) 为了验证这个听起来匪夷所思的事情,席风故意拉着折情对白藏道:「师尊,这是我新认识的朋友,他叫折情。」 「知道他是天魔还跟着走,出了事我救都来不及。」 白藏心里这么想着,却仍是端出一副温雅和煦的笑,沖折情点了点头:「你好。」 折情没有多想,还按小辈的礼数向他行了一礼:「见过仙君。」 又对席风道:「既然你师尊来找你了,我就先走啦,改天再同你喝酒。」 说完不等他应声,就飞快地熘了。 白藏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折情离开的方向,心里道:「还算识相……先饶你一命吧。」 席风:「……」 「先走,这里不宜久留。」白藏没有给席风思考或提问的时间,拉着他的手就往外走。 大厅里的妖魔鬼怪都诡异地沉默着,不约而同为他们让开一条通路。 席风觉得他们似乎很怕白藏。 明明一开始来的时候,都是热火朝天地聊着的。 大概是进入三界鬼市的方式不一样,白藏带席风出去以后,直接回到了朝露岛的房间里。 白藏还没说话,席风就急吼吼地对他说道:「师尊,快把你的残魂拿回去,就在我心境里。」 白藏一愣:「你说什么?」 「你的残魂!你放在焚骨心境里的残魂!」席风抓起白藏的手,按在自己胸口上,「快拿回去,我没有那么多灵力,保护不了它太久。」 「席风怎么知道……血脉觉醒了?不可能啊……」 白藏看着呆呆的,心里话却没停。 席风就这么听着。 「我以为它早就消散了呢。」 「不过……这样也好。」 「席风的心跳得好快……他在紧张我么?」 白藏笑笑,把手抽了回来:「没必要了。」 「什么意思?」席风愕然。 「时间太久啦,四千多年前的残魂,已经很衰弱了,没什么用。」白藏的语气很轻松,像是在说什么无关紧要的事,「不过好歹是仙魂,对你应该还有用,你把它融了,可以提升些修为。」 听起来倒是很合理。 可他心里,明明不是这么说的。 「太晚了……我的神魂早就变得丑陋破烂,怎么补都补不回来了。」 听见这句心声的那一刻,席风差点就落下泪来。 他立刻打断了白藏的心声,不敢再听下去:「不试试怎么知道呢?我又不差这些修为。」 再破再丑又怎么样,补一点算一点。 大不了以后再想别的办法。 「哦,还有。」 席风从怀里拿出折情给他的火龙泪:「这个给你。」 白藏低下头,有些意外:「火龙泪?哪来的?」 「折情给的。」席风解开绳扣,双手捏着红线,「我帮你戴上?」 白藏却按下他的手,皱着眉把火龙泪接了过来。 「傻小子……不会用了什么做交换吧。」 「……没有。」席风无奈道。 他也觉得很奇怪,但折情的确没有提任何要求,就这么把这么珍贵的火龙泪白送给他了。 「什么没有?」白藏动作一顿,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席风心里咯噔一下,坏了,他竟然一个没注意,回答了白藏的心声。 不过好在白藏没有深究,而是低下头,将火龙泪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 没有任何问题。 「没问题的话,就戴上吧,这个不是可以养魂吗?」席风仍执着道,「还有你的残魂,你还是拿回去,能补一点是一点。」 白藏看看手里的火龙泪,又看看席风,神色显得很是纠结。 「席风怎么好像能听到我心里想的一样。」 席风:「!!」 吓得他赶紧找了把椅子坐下,喝了口茶。 「席风。」 「席风席风!」 白藏忽然在心里叫起他来。 席风目不斜视,假装听不见。 「是我想多了么……」 「算了。」 「那你帮我戴上吧。」白藏又把火龙泪递迴来,笑眯眯道。 席风还谨慎地确认了一下,刚才那句的确是白藏张口说出来的,这才起身接过火龙泪,给白藏戴到了脖子上。 白藏背对着他,长发被拨到一侧,露出那道暗色的缝痕。 席风没忍住,用指腹轻轻摩挲了一下。 「痒。」白藏缩了缩脖子,躲开了。 他把头髮放下来掩好,转回身,手上多了另一样东西。 「这个给你。」他伸手递过来。 同时在心里说了一句: 「物归原主。」 席风低头一看,头皮都麻了:「焚玉骨?」 这不是焚骨復活白藏用的那块骨吗? 物归原主又是什么意思? 第117页 「护身符。」白藏解释道。 护身符这种说辞席风当然不信,可盯着白藏看了半晌,却再没听见他的心声了。 又不能去问,直接被闷了个结结实实。 「焚骨给你的,我不要。」席风坐回到椅子上。 白藏:「真不要啊?」 「不要。」 过了一会儿…… 「噗,吃醋也太可爱了。」 「好想抱抱他啊。」 席风不可置信地扭头看向白藏。 白藏一脸茫然:「怎么了吗?」 ……难道是幻觉? 席风忍不住怀疑起自己来。 听见别人心声这种事太离谱了,离谱到他觉得没准是自己精神上出了什么问题。 「唉,不要就算了。」 「但是有了火龙泪就不太想戴它了。」 「总不能扔了吧……扔了焚骨会不会怪我?」 白藏又开始在心里念念叨叨了。 席风吓了一跳,动作很大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朝白藏伸出手:「给我吧。」 「啊。」白藏满脸莫名其妙,「什么?」 「焚玉骨。」 「不是不要吗?」 「我改主意了,现在要了。」 从白藏那拿到焚玉骨,席风才松了口气。 要是真的扔了,也太伤焚骨的心了。 「他好像真的能听见我在想什么。」 白藏忽然心道。 席风一下子挺直了嵴背,如坐针毡。 「唔……是因为我的残魂在他体内吧。」 席风一想,好像是这么回事。他吸收了白藏的残魂以后,就开始能听到他的心声了。 「这样我夜里看话本岂不是就会被发现了?」 白藏没头没脑地担心起来。 席风心中好笑,又因他这句话而放松下来,骤然释怀。 师尊才是那个被窥破秘密的人,他都不紧张,自己瞎担心个什么劲。 不过还是给白藏留点空间吧。 如果两人离得够远,应该就不会产生感应了。 席风便起身道:「师尊早点休息吧,我也回去睡了。」 「嗯,好。」白藏摆摆手。 走到门口的时候,席风刚一开门,就听见白藏又在心里嘀嘀咕咕起来。 距离远了,有点听不清。 席风笑了笑,没想到师尊心里话这么多,像个小孩子,有点可爱。 结果白藏下一句,就吓得他差点绊倒在门槛上。 「席风,其实我早就喜欢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玩的就是心跳 84、仙缘会(八) 「席风,其实我早就喜欢你了。」 席风根本不敢回头,几乎是落荒而逃。 一直到洗过澡躺在床上,他的脑袋里还是不受控制地,反覆迴荡着白藏的那句心声。 白藏是认真的吗?还是只是发现了他们之间的感应,才故意逗他? 想了半天也没有答案。 还有焚玉骨。 这个东西对于白藏和焚骨来说意义非凡,不然白藏也不会珍而重之地把它贴身佩戴了四千五百多年。 竟然就这么随意地给了他。 席风把焚玉骨拿出来,月光穿过窗子照在上面,反射出半透的莹莹的柔光。 手指轻轻摩挲,那种熟悉的感觉又涌上心头。 这种熟悉,不是说曾经见过,就好像……好像它本来就属于席风的一样。 物归原主吗? 席风在黑暗里皱起眉来。 难道他和焚骨…… …… 这一夜席风睡得很不踏实。 应是受到残魂的影响,他做了很多支离破碎的,关于白藏,关于焚骨的梦。 在梦里,白藏一直是现在的样子,而他有时是自己,有时又变成焚骨的模样。 洛无欢来房间里找他的时候,他还被梦魇着,出了满脸满身的汗。 「席风?」 「席风!醒醒,你怎么了?」 洛无欢叫了好几次,都没能把他叫醒。 过了好一阵子,席风才迷茫地睁开眼睛,口中无意识地唤着白藏的名字。 洛无欢一听就乐了:「你这是在梦里和你师尊干什么坏事了?一副被榨干的样子。」 席风沉沉回想着梦里的内容,觉得心里钝痛,很不舒服,没理会洛无欢的玩笑。 「你知道焚骨吗?」他冷不丁地问。 洛无欢摇扇子的动作一顿:「怎么了?」 席风又问:「你知道焚骨和师尊的事吗?」 洛无欢哈哈一笑,却对他的问题避而不答:「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焚骨都死了那么久,提他干嘛。」 他显然是知道些什么的。 席风幽幽看向洛无欢:「焚骨死了,我不是还活着么。」 洛无欢被看得浑身发毛,蹑手蹑脚地站起来,准备脚底抹油熘之大吉。 「他是因为焚骨,才收我为徒的吧。」 「我是不是焚骨的……」 「……转世?」 席风的话像一串响雷似的在洛无欢耳边炸开,把他打得寸步难行。 「……」他讪讪地笑了一下,「你不去问白藏,问我干什么……你们的事我怎么好说……」 席风这时候已经从床上坐起来了,散乱的衣襟敞开,心口那个赤金色的火焰标记若隐若现。 第118页 洛无欢瞥见了,知道没法再骗他,泄气似的点了点头。 席风无声哂笑。 早该想到的。 他天生资质那么差,白藏凭什么愿意收他,又次次护他周全,甚至以身承伤。 还说什么早就喜欢他…… 不就是因为焚骨吗。 「那你觉得我和焚骨是一个人吗?」席风又开始问洛无欢,「喝过孟婆汤,过了忘川奈何,重入轮迴更名改姓后的我,难道还是焚骨吗?」 洛无欢憋了半天,只憋出一句:「你的神魂没有变。」 席风忽而放声大笑起来。 等他笑够了,才伸手抓过外袍,边穿边往外走去。 「我是我,焚骨是焚骨,就算神魂是同一个,我也不是他。」 一见他要走,洛无欢瞬间就慌了,忙不迭去追他:「没人把你当焚骨,你吃的哪门子千年老陈醋啊……席风,席风你回来!」 他跑出去老远,但还是没追上,只得扭头去找白藏。 白藏对这一切毫不知情,因为火龙泪的温养功效,现在还沉沉睡着。 急得冒烟的洛无欢跑进来,结果叫了半天都没能把白藏叫醒。 这师徒两个怎么回事,睡觉都睡不醒的。 想着他也不会睡太久,洛无欢就坐在旁边等着,却没想到白藏竟然一觉睡到了下午。 他一醒,洛无欢立马凑过来了:「白藏,你怎么样了?哪里不舒服吗?」 白藏被他问得莫名其妙:「我没事啊。怎么这么问?」 不仅没有不舒服,还睡得神清气爽。 「现在都快戌时了。」洛无欢翻个白眼道。 「啊?」白藏连忙坐了起来,「我睡了那么久吗?」 火龙泪从他颈窝里滑下来,吊在脖颈前晃了两晃。 洛无欢眼尖看见了,伸手拽出来仔细看了看:「你不是戴的焚玉骨吗,什么时候换了这个。」 「昨天。」白藏眼含笑意,「席风送我的,我就把焚玉骨给他了。」 很好,洛无欢现在知道席风为什么大清早发了那一顿疯了。 「你把焚玉骨给他,不怕他误会吗?」洛无欢无语地看着白藏。 「他误会什么了?」 白藏看起来浑不在意,慢条斯理地拿过袍子一层一层往身上套。 洛无欢站起来,离他远了些,才道:「他误会你是因为焚骨才……」 白藏总算有了点反应,系衣带的动作顿住,皱起眉来:「才什么?」 「才收他为徒啊。」洛无欢一跺脚。 「哦……这么说也没错。」白藏总算穿完了衣服,又坐到镜前梳头髮,「起初的确是因为发现他是焚骨转世,才临时起意收他为徒的。毕竟他遗失仙骨是为了我,我总得亲自了结这段因果。现在焚玉骨物归原主,用不了多久,他就能神魂归位,血脉觉醒了。」 洛无欢连着翻了好几个白眼:「你只把人家当因果,人家可是把你当心上人的。」 白藏:「……」 没想到白藏这么冷血无情,洛无欢在一边揣着手,语气凉凉:「反正他现在已经跑了,跑之前还说『我是我,焚骨是焚骨,就算神魂是同一个,我也不是他』……你看着办吧。」 白藏一愣:「跑了?」 洛无欢点头:「跑了。」 白藏低头沉思半晌,末了嘆了口气:「我从没把他当成焚骨。」 「轮迴过后就是另一个人了,我当然明白。」 「我喜欢的是席风,不是焚骨。」 洛无欢听得一脸嫌弃:「那你倒是告诉他啊。」 白藏便起身往外走:「他走多久了?我去找找吧。」 洛无欢晃晃悠悠跟上:「走挺久了,怕是不太好找。」 白藏直接伸手掐诀,激活了先前在席风身上留下的追踪标记,却意外发现,在明音岛范围内都没有回应。 「奇怪。」他又把追踪范围扩大了一圈,但就连整个明音海域中,都没发现席风的踪迹。 难不成又和那个天魔去三界鬼市了? 白藏一脸煞气地打算去荡平三界鬼市,但还没出发,就被夺门而入的江揽月打断了。 「我看见席风被未晞带走了。」他急急说道。 85、仙缘会(九) 「未晞?他找席风干什么。」白藏眉头皱了起来,「带去哪儿了?」 江揽月:「他们在朝露岛渡口乘船走的,去了金枝岛的方向,我御剑跟了一阵,但小船突然消失,跟丢了。」 「突然消失?」 明音的渡船速度不算快,海上又没有什么遮挡物,江揽月御剑不可能会跟丢。 只能是未晞髮现了他,所以使了法术甩掉。 「走,去金枝岛看看。」白藏立刻动身前往渡口,「揽月和我一起,无欢你和惊澜留下吧。」 谁知道金枝岛上会遇到什么,留个人也好照应。 金枝岛是明音群岛中,离主岛最远的一个,从朝露岛乘船过去,大约需要一刻钟。 白藏和江揽月一起坐在船头。 「到了船消失的地方就说一声。」白藏提醒道。 江揽月点头:「快了。」 这会儿已近黄昏,巨大的落日浮在海面上,把寥寥的几朵云染成金红辉映的颜色。 美是美,但白藏无心欣赏。 又向前行了一段,江揽月忽然起身,指着不远处的海面:「大概就是这里。」 第119页 白藏当即飞身离船,踏水而去。 他放出一道灵力,在海面上散开,碎星似的洒进水里。 「海里好像有一个法阵。」 原本以为未晞是用法术甩开了江揽月,现在看来,怕是他们入了阵中,所以才突然消失的。 江揽月御剑跟过来:「要下去吗?」 「我下去看看,你在上面等着。」白藏说完,就掐了个避水诀,然后沉入海里。 这片海域被保护得很好,海水清澈,依稀可见海底的珊瑚和细沙。 几块珊瑚看似攀附岩石随意生长着,在白藏眼中却另有玄机。 一个基础的八卦玄门阵变式。 布阵之人大抵是觉得阵在海底,不会被轻易发现,所以做得有些敷衍。 白藏在底下游了几圈,记清楚阵门方位,就回海面上去了。 「揽月,跟着我。」他沖江揽月点点头。 按照海下的阵门布置,白藏轻而易举地带江揽月入了阵。 景象变幻,他们来到了一座海下地宫之中,大殿上点着长明宫灯,里面的灯油散发出阵阵幽香。 「鲛人油。」白藏厌恶地偏过头。 鲛人一族与世无争,却因珍贵,常常遭到其他种族的侵略奴役。 没想到仙门之首的明音也会做这种事。 「那边好像有路。」江揽月环顾一周,手执长剑,谨慎地向前走去。 白藏跟在他身后,将神识铺开,但遭到了周围结界的阻挡,只看了个大概轮廓。 「前面有很多岔路和房间,应该是个迷宫。」 他们每走一段,身后的鲛人油灯就会熄灭一盏。等他们走到迷宫入口时,来路上的鲛人油灯已经全部熄灭,陷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海风唿啸而来,咸腥味和鲛人香混着扑了他们一身。 白藏险些当场干呕起来,强忍着掩了掩口鼻:「没有回头路了,往前走吧。」 脚下的路逐渐变得湿滑,有水滴滴答答地顺着石壁往下流。 江揽月将浩然剑出鞘,借剑光照明。 第一个岔路口。 石壁延伸出三个一模一样的洞口,都被潮湿冰冷的雾气充斥着,什么也看不清。 「走哪边?」江揽月问。 白藏微侧了一下耳朵,合眼凝听:「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什么?」江揽月也闭上眼睛,仔细听了一下,「确实有,像是乐声。」 是从左侧那个洞口里传出来的,缥缈虚无的琵琶曲。 「你猜……是引诱,还是警告?」白藏饶有兴味地笑了一下。 江揽月认真思索:「乐声靡靡,或许是引诱。那我们走另外两个?」 白藏偏不:「就走左边。」 说完,他就率先走进了左边的洞口。 乐声瞬间清晰起来。 「夜深忽梦少年事,梦啼妆泪红阑干……」 屋内有一人在轻轻唱和着一曲《琵琶行》。 白藏没动,后进来的江揽月看见那人背影,不禁一喜:「席风!」 「他不是席风。」白藏抬手拦了拦江揽月,「小心脚下。」 江揽月低头一看,不禁骇然。 无数根透明琴弦纵横交错,最高的已过小腿,若是没有注意直接走过去,怕是要当场被切成肉块。 琴弦一直延伸到石洞内部,遍布其中。 再抬头,顶上钟乳石高悬,随时都可能落下来,将人从头贯穿。 「雕虫小技。」江揽月当即拔出浩然剑,准备强拆了这些陷阱。 「等等。」白藏又把他拦住了,「先看看那边的『席风』要做什么。」 「……江州司马青衫湿。」 他终于唱完了那首《琵琶行》,转过脸来,露出一双赤色的眼眸。 竟然是魔。 他们与这魔物对峙了半晌,却不见对面有什么动作。 白藏从储物袋中摸出一张符纸来,画了几笔,幻化出一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纸人。 「去。」他轻轻一推,纸人白藏就轻飘飘地进了石洞。 地上的琴弦立刻被触发,在纸人身上划出数条伤口。再往前走,上方的钟乳石也纷纷下落,将纸人刺穿。 但当伤痕累累的纸人白藏走到「席风」跟前时,他却只是看着纸人,毫无反应。 「怎么回事?」江揽月疑惑。 白藏操纵纸人在「席风」身边走来走去,又伸手去碰他,这才发现,眼前的「席风」竟然不知何时变成了一幅画。 江揽月大惊:「他刚才不是还在唱歌吗?」 「画吗……」白藏皱起眉来。 下一瞬,他干脆化为灵体,转移进了纸人体内。 随后说道:「揽月,变个纸人过来。」 江揽月不疑有他,如法炮制,以纸人的形态进入石洞内。 透过纸人的眼睛,看见的景象居然是不一样的。 地上的琴弦都变成了纸做的家具、屏风,头顶的钟乳石是形态各异的吊灯。 帷幔掩映之下,「席风」站在出口的门边,眼睛已经恢復深沉墨色。 「上次你弟弟就是把我们丢进了一个这样的画境,里面都是纸人。」 江揽月:「你是说……这个迷宫,可能跟破月有关?」 白藏只道:「猜测罢了。」 他们谨慎地绕过所有家具和帷幔,来到那个「席风」跟前。 第120页 白藏伸手碰了碰他。 「席风」摆动手臂,不知道从哪掏出一支笔递过来。 白藏:「……」 江揽月:「什么意思?」 白藏摇摇头,索性先把笔接了过来。 接着,「席风」向旁边让开,露出身后的一扇白色纸墙。 「笔……墙……」江揽月想了想,一脸的怀疑,「他让我们自己画个门?」 听起来有点离谱。 白藏倒觉得也不是没有可能,便信手挥毫,在白墙上画了一扇大大的门。 随着他的笔迹,一道金色流光划过,画出来的门变成了一扇可以打开的纸门。 江揽月:「……」 推门的时候,白藏忽然道:「这个布局风格的确像你弟弟。」 离开纸门,他们恢復了原身,重新踏上阴暗潮湿的迷宫中。 江揽月边走边道:「奇怪,我们都离开那个石洞了,但是这乐声却没停。」 「你识得这首曲子吗?」白藏问他。 江揽月被问住了,忙凝神听了听:「我不通音律……但的确有些耳熟。」 白藏:「这是《塞上曲》。」 「《塞上曲》……」江揽月连忙在记忆里搜索起来,很快有了答案:「破月会弹这首曲子!」 白藏笑笑,不置可否:「且向前走吧,又到岔路口了。」 还是一模一样的三个石洞,雾气缭绕,什么也看不见。 江揽月主动凑过去听声:「还是选有乐声的吗?」 白藏随便点了点头,其实他觉得选哪个都一样。 如果这个地宫真的是江破月所设,他应该是想传达出什么信息,而不是用地宫来困住或杀死闯入者。 江揽月很快选好了中间那个石洞,先一步走了进去。 《塞上曲》未歇,但调子陡转,变得铿锵起来,同时多了一道沉重钟声相合。 浓重的香火味扑面而来,一座道观映入眼帘。 香客络绎,仙气缭绕。 「这是什么地方,云崖山吗?」白藏问。 江揽月摇头:「云崖山一向清冷,没有这么多人的观。」 所幸这次路上没设置什么机关陷阱,他们便随意在观中走了走。 然后又发现了一个「席风」。 这次是位道长模样。 白藏没忍住笑了:「他这样真奇怪。」 江揽月看了看,也勾起唇角:「席风身上有杀伐之气,不太适合穿道袍。」 但这「席风」一本正经地坐在那里,桌上摆着签筒八卦等法器,打定主意要当一个道士。 「小道长,可否算一卦?」白藏走上前去,在他对面坐下。 「席风」严肃地摆了个「请」的手势。 白藏便拿起签筒,摇出一支签,递了过去。 他便将签文念了出来:「我见瞒人汉,如篮盛水走。一气将归家,篮里何曾有。」 「这算什么卦?竹篮打水一场空?」白藏佯装生气。 小道长「席风」没什么表情,干巴巴道:「亦可作『久旱逢霖』解。」 白藏不依:「不好不好。小道长还是再给我测个字吧。」 「席风」又干巴巴点头:「请写。」 白藏便提起笔,在白纸上写下一个「道」字。 「席风」看了看,稍加思索,开始解释:「这一『道』字,分『行』和『首』两部分,『首』是人头,『行』是道路,合起来,便是……」 他停顿了一下,然后诡异地扭了扭脖子:「身首异处……终殊途……」 下一刻,白藏直接把他的算卦摊子掀了,千机扇指过去,恶狠狠道:「别以为你顶着他的脸,我就不敢动手!」 江揽月见状也赶紧拔了剑。 道观中所有人都围过来,虎视眈眈地看着他们,眼中透出猩红血色。 作者有话要说: 哎呀,怎么突然戳人家痛处 86、仙缘会(十) 「怎么回事?」江揽月没看懂白藏怎么突然大怒。 他不知道白藏的过去,不知道身首异处,更不知道一句「殊途」对他们来说,意味着什么。 「我懒得陪你们玩了,把席风交出来。」 白藏脚下汇聚起罡风,将他衣袍吹得猎猎。 随后,千机扇出手,与那个假的席风缠斗起来。 江揽月在白藏身后处理那些低级魔物,整个道观中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魔物还在源源不断地扑过来。 「太麻烦了!」江揽月忽然吼了一句。 浩然剑被他一剑掷地,盪开身边的一圈魔物,又在自己和白藏身上落下结界,祭出剑阵,将整个道观连同里头的魔物全部困于阵中,就地绞杀,片甲不留。 江揽月灵力澎湃,这一招震得整个道观都跟着晃动起来。 白藏一掌拍散了假席风的幻影,低头看了一眼:「这个石洞要塌了。」 他话音刚落,方才被浩然剑插过的地上便裂开了无数缝隙,向四周无限延伸开来,以肉眼所见的速度扩大着。 江揽月心中一凛,还不待反应,地面就塌陷了。 他们跌落下去,重新坠入黑暗的石洞里。 这里不像先前的石洞那么潮湿,空气中瀰漫着些许尘土味道。 乐声清晰震耳,《塞上曲》的源头就在这里。 第121页 白藏起身,把江揽月拉起来,而后掐了朵灵火把烛台点亮,照出这个石洞的全貌。 似乎是一个人的居所,石床、石桌和石椅一应俱全,旁边的书架上还摆了些书。 石桌上架着一把琵琶,无人拨弦,兀自演奏着《塞上曲》。 江揽月一眼认出了它:「冰弦焦尾,这是明月长老的琵琶,我在画境里见过。」 白藏则去了书架前:「这有一本日记。」 这本日记很厚,封面上没有字,里头记得都是些修行体会,字也漂亮规整,可以看出写日记的人是个勤奋细心的人。 但再往后翻,内容就变了。 从甲戌年秋开始,日记本上就不再记录修行体会,而是变成了日常琐事,遣词造句很随意,字体也变得潦草起来。 「今日去珍馐岛,帮颜如玉摘菜。他说想离开明音,去外面看看。」 「今日颜如玉给了我一盒他自己做的点心,外面煳了,但馅儿没熟。」 「今日和颜如玉偷偷熘到舟山岛玩,被大师兄抓住了,但没罚我们。」 「今日又下雨,已经下了好几天雨,鱼都游到地宫里来了,我和颜如玉抓了好久。」 「……」 满篇子都是颜如玉。 再到后面,内容又不一样了。 「今日听师尊讲了些道法,和我原先所想有些出入。」 「今日去师尊那儿,拿了几颗灵丹,但不太想吃,先收起来吧。」 「今日师尊又叫我给他弹琵琶,他既然听不惯我的曲,还总叫我弹,不知是什么毛病。」 「今日去岛上,没见着师尊,已经半个多月不见他人了。」 「今日师尊回来了,给了我一幅画,说它是『源』,什么源,我也不清楚。」 「……」 「这好像是江破月的日记。」白藏看完后,随手递给了江揽月,再去查看别处。 江揽月一翻开就点了头:「是破月的字。」 江破月在明音时,应该和颜如玉关系不错。后来颜如玉离开明音,所以这日记上也就没有了颜如玉的事。 师尊是这时候出现的,还给了江破月一幅叫『源』的画。 他的师尊应该就是先前他们在江破月记忆中见过的,那个白髮人。 「难道那个白髮人是明月长老?」 否则他的冰弦焦尾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日记中也提到过,江破月的师尊常让他去过去弹琵琶。 「揽月,那副画你见过吗?」白藏问。 江破月到云崖时,应该还没有融画入体。 江揽月面露难色:「他房间里有很多画,我不知道是哪一幅。」 白藏点点头,没有再问什么。 石洞的其他地方也没有线索了,石门后面刻了一张地图,上面标出了从地宫去金枝岛的路线。 江揽月把日记揣进怀里,和白藏按照地图所指,离开了地宫。 地宫的出口是个法阵,他们被直接传送到了金枝岛的林子里。 金枝岛的灵脉曾被天雷噼毁,这许多年过去,现在才堪堪恢復了一丁点绿色。 不远处,有一人正蹲在地上侍弄灵植。 白藏打算过去问问路,才走了两步,忽然觉得那人有点眼熟。 未晞。 下一刻,未晞只觉一道杀气从身后逼近,急忙闪身躲开了。 白藏的千机扇打了个迴旋,把他才修整好的一棵花苗拦腰斩断。 未晞一看花苗死了,顿时也来了脾气,雾散琴召出,和白藏昏天黑地地打了起来。 两人都是一脚踏在仙界的人物,连江揽月这个半步金仙都插不上手,只能在底下帮白藏掠阵。 一个时辰过去,金枝岛上才恢復起来的灵脉又被毁了个干净,灵力激盪发出的光芒和声音总算把人引来了。 沈掌门亲自跑过来,求求这个,劝劝那个,好说歹说让未晞和白藏从天上下来了。 「江仙君,到底怎么回事?」沈掌门擦了把汗,偷偷问江揽月。 江揽月义正辞严:「我看见明心长老带走了百药长老的徒弟。」 未晞立刻道:「我今日根本没见过他徒弟。江仙君怕不是练剑太辛苦,眼睛花了吧。」 沈掌门也道:「是啊,江仙君,百药长老。今天明心一直同我在一起,方才才离开的,你们是不是看错了?」 沈掌门的话还是可信的,这下连江揽月也愣了。 白藏一直没说话,其实他现在也心有疑惑。 就算席风身上有什么东西是未晞所图,这般大张旗鼓地把他带走,也太愚蠢了些。 未晞可不像这么愚蠢的人。 「这样吧百药长老,我立刻派弟子全岛搜查,寻找令徒。你别着急,只要他还在明音,就一定不会有事的。」沈掌门赶紧出来当和事佬。 想到师徒同命契还在,自己也没什么反应,席风应当无虞。白藏便哼了一声,算是应了,又问未晞:「你徒弟颜如玉呢?」 沈掌门怕他们吵起来,忙替未晞答道:「我着如玉去舟山接青羽上仙了。」 「青羽?」白藏皱起眉来,「他怎么来了。」 沈掌门耐心为他解惑:「这不是人界魔物横行,实在棘手嘛,我们几位掌门就商量着,将青羽上仙请来坐镇。」 这青羽上仙也是白藏当年飞升后的旧识,是个修无情道的剑修,性子冷清,不是很熟。 第122页 白藏就没有再说什么,拱手告辞。 回到朝露岛的住处,白藏一进院门,就见树下站了个穿淡蓝色长衫的背影。 「青羽……?」他不确定地唤道。 87、仙缘会(十一) 那人回过身来,淡淡一笑:「白藏上仙,好久不见。」 白藏古怪地看着他:「我早已不是仙。」 「百仙谱上仍有你名字,你的藏风殿也还原封不动保留着。」青羽点到即止,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道,「看你脸色不太好,是身体有恙?」 「刚和人打了一架,有点累。」白藏掸掸衣裳上不存在的灰尘,向屋里走去,「进来说吧。」 青羽欣然跟上。 四千多年哪怕对于仙来说,也不算短了,何况白藏和青羽本来就不熟。 倒了茶以后,两人就这么面对面坐着,半晌没有说话。 青羽像是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才终于开口:「白藏,虽然现在说什么都太晚了,但我还是想,郑重地向你道个歉。」 道歉? 白藏满心迷惑,并不记得青羽做过什么对不起他的事。 青羽继续说道:「四千五百多年前,你求天帝派兵援助人族,各殿都出了人手。我殿中派去的宫仙,就是……朝露。」 「朝露?」白藏不禁睁大了眼睛。 那个遭到天魔无遮的折辱,难产之际求白藏给她个痛快的朝露,竟然是青羽殿中的宫仙。 朝露被白藏亲手所杀,白藏又因朝露而死。 「……造化弄人。」白藏只能这样回復他。 但这本就不是朝露的错,更不是青羽的错,谈不上什么原谅。 白藏也从没后悔过。 青羽点点头:「后来我听说了这件事,一直在忘川找你,没想到你竟然未入轮迴。」 因为焚骨将他逆天復活了。 这些前尘往事白藏已经不想再提,直接问他:「你突然下凡来,是有什么事吗?」 「是。」青羽从善如流结束了上一个话题,「这次彗沖南斗,魔族出世,如若不早点出手,恐将再次酿成大祸。」 「哦。」白藏淡淡应道。 有仙界干预,异动应该很快就能解决了,他乐得轻松。 结果青羽又道:「其实还有一件私事。」 白藏:「……」 「那副画……有一半在你手上吧?」青羽似笑非笑地问。 知道瞒不过去了,白藏干脆直接点头承认:「是在我这里。」 「哦?」青羽好奇地向前探了探身子,「你用它做了什么?」 白藏高深莫测地端起茶杯,呷了一口:「无可奉告。」 青羽端祥了一会儿他的表情,嘆口气:「我只是怕你最后玩火自焚,收不了场。」 「还有,」他顿了一下,又道,「另一半的下落,你应该也已有消息了,但这一半,我不能再让你拿到。」 白藏却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你用什么方法阻止我?」 青羽被他问得梗了一下,半晌才轻轻道:「我没办法阻止你,所以我得赶在你前面。」 这么一说,倒让白藏有兴趣了:「你要这画干什么?」 据他所知,青羽这个人就跟江揽月差不多,除了无上剑道,没什么欲求。 没想到青羽却道:「它本来就是我所作。」 「《道子心》是你画的?!」这次白藏是真的震惊了。 「看来你拿的是上半。」青羽笑笑,「是我画的,画中道子是我师尊。」 白藏:「……」 他手中的确是上半。 一想到刚才的谈话,就感觉尴尬非常。 不过青羽似乎并不在意这个,而是面露惆怅:「当初我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若早知道这一场人间大乱因它而起,我……」 「你就不画了?」白藏接过话头。 青羽只微微摇头,却没再答了。 …… 听说颜如玉在舟山岛渡口顶着大太阳等了一天,也没等到青羽上仙,最后灰熘熘地回来了。 晚宴上,青羽和白藏一起进来,引得众弟子窃窃私语了好一阵子。 白藏视而不见,自己捡了个角落的空位坐下,留青羽一个人杵在大殿中央。 沈掌门敲了敲桌面,令众人安静下来:「见笑了,青羽上仙。请上座。」 青羽笑了笑:「不必麻烦。难得下凡一次,又遇见好友,我便与他同坐吧。」 说罢,就这么在众目睽睽之下,跑到角落去坐到了白藏身边。 白藏顿时感觉有无数道目光都朝他飞过来。 熘又熘不得,只能干坐着,尽量无视。 青羽不知道他不能进食,席间还给他夹了两次菜,但都被挡下来了。 「你以前没有这么冷。」青羽嘆道。 白藏回他:「你以前也没有这么热。」 「哈哈哈……」青羽笑了一阵,笑得满堂的人又都看了过来。 白藏简直想把他打晕扔出去。 「哎,白藏。那边那个小弟子一直看你。」青羽忽然低声道。 白藏顺他眼神看过去,原来是一脸苦大仇深的颜如玉。 「人家看的是你。」 「为何是我?」 白藏瞥他一眼:「人家早早去舟山岛接你,结果你晾了人家一天,他能不怨?」 第123页 「还有这种事?」青羽执箸的手一顿,「可我不知道呀,沈寒轩没说派了人接我。」 「什么?」 白藏的表情一下子严肃起来。 如果连沈掌门都在帮着未晞和颜如玉…… 白藏忽然在桌下扯了扯青羽的衣袖:「帮我找个人。」 青羽:「谁?」 「我徒弟,身上有我的师徒同命契。」 青羽见他异常认真,没有多问,顺手从桌上拿了个没用过的碟子,取了白藏一滴精血放上去,然后掐了追踪诀。 这个追踪诀可探查三界中大部分位置,灵力消耗巨大,白藏承受不起,所以才请青羽帮他。 但过了许久,青羽都没说话。 白藏眉头越皱越深:「怎么样?」 「查不到。」青羽实话实说,「两种可能,要么他进了画境,要么你们的同命契断了。」 他话都没说完的时候,白藏就已经站起来了。 「我去找他。」 「哎,白藏!」 青羽没叫住他,赶紧伸手沖沈掌门打了个招唿,再追出去。 这一耽搁,就没追上,只看见白藏撕裂空间离开的背影。 蜃梦城。 白藏从万灵阵中走下来,吓得旁边吃面的陈伯掉了碗。 「小心。」白藏隔空托住面碗,放到陈伯旁边的小桌上,「你吃,不用管我。」 说完又转回去,掐诀在万灵阵中寻找席风去向。 他前前后后试了五次,第六次的时候灵力不支,没有成功。 五次的结果都是一样的,查无此人。 「怎么会这样……」 白藏扶住旁边的石柱,浑身微微颤抖。 连万灵阵都找不到,只能说明,他们的师徒同命契真的断了。 原本还压得住性子,是因为他身上没伤,便意味着席风的安全。 现在完全不一样了。 「席风……」 白藏忽而心尖剧痛,整个人失去意识,从万灵阵上跌落下来。 88、仙缘会(十二) 席风被关在一个画境的山洞之中。 这个山洞很小,暗不见光,里面堆满了潮湿的枯枝败叶,可能还有些死掉的蛇虫鼠蚁之类,混在一起散发出难闻的腐烂味道。 山洞的石壁上钉着两条手腕粗的锁妖链,牢牢捆住席风的双臂,将他吊在半空,脚下还加了一重禁锢法阵。 他身上衣衫破烂,横亘着几条深可见骨的骇人伤口。为了防止伤口癒合,上面还贴了许多符咒,早已被血浸透。 唯一庆幸的是,师徒同命契已经断了。 要不然这伤落在白藏身上,他得心疼死。 但他现在也根本没心思顾及自己的伤。 离开那天是七月十三,马上就到满月了。 画境和外界时间流速不同,也不知如今到底是什么日子。 昏昏沉沉过了许久,总算有人进来了。 席风本就没有睡沉,一听见声音,立刻睁开了眼睛:「……颜如玉。」 颜如玉笑眯眯:「精神不错嘛。」 说罢,走上前来,伸出手按上了席风胸口处的一道伤口。 「唔……」 席风一下子疼得眉头紧皱起来,牙关死死咬着,却不肯吐露半点呻//吟。 颜如玉根本不在意他的反应,又毫不留情地,将手指从裂开的皮肉间探了进去。 他在摸席风的骨。 滚烫的鲜血顺着颜如玉的手淌下来,血肉模煳间,席风的胸骨被反覆摩挲翻弄,像是在找什么。 「奇怪。」颜如玉面露疑色,「难道一定要化成原形吗?」 「哈哈哈……」席风从散落的发间抬起头来,狞笑道,「你要焚玉骨?你想復活谁?」 颜如玉没找到焚玉骨,颇为不耐地抽回手来:「劝你还是识相一点,也能少受点苦。」 「我没有焚玉骨。」席风一字一顿回他。 「没了焚玉骨你就死了,别以为我不知道。」颜如玉一向没什么耐心,懒得和席风磨嘴皮子,在他身上留下几道新伤后就走了。 走到洞口时,又忽然回过头来,不怀好意道:「哎呀,忘了告诉你,再过两个时辰,十五的满月就要升起来了哦。」 白藏! 席风勐地挣了一下,锁妖链与石壁碰撞发出刺耳的声音,同时牵动伤口,一下子将他痛晕过去。 妖兽重伤时,神魂会被迫回到心境中修养。 席风的心境里,现在住着白藏的残魂。奇怪的是,他的灵力不如焚骨纯净充沛,白藏残魂的状态却好了很多。 「你受伤了?」席风一出现,他立刻迎了上来。 席风按着胸口,奇怪地看着他。 白藏被他看得侷促,语无伦次地道起谢来:「谢谢焚骨,你这里很舒服……」 「……」席风赶紧抬手打断他,「让我躺一下,白藏,我有点累。」 白藏便扶他在树荫下躺好,乖巧道:「你把我融进体内,可以修復你的伤。」 又来。 席风闭上眼,假装听不见他说话。 但白藏就这么坐在旁边,一动不动看着他,视线几乎在他身上灼出个窟窿,实在是让人难以入眠。 席风只好又睁开了眼:「我来之前你在做什么?不用管我,继续去吧。」 白藏摇摇头:「什么都没做,我只是在等你来。」 第124页 「等我?」席风不解,他除非像这样受了重伤,被迫回来修养,平时是绝不会跑到心境里来睡觉的。 「嗯,等你。」白藏坚定道。 「你怎么知道我要来?」 「我不知道,所以一直等。」 席风:「……」 这个残魂,有点奇怪。 「那你等我做什么?」席风接着问他。 「等你把我融进体内。」 这次他是真的好奇起来了,甚至坐了起来,认真问道:「为什么非要融合?」 白藏也认真答他:「你需要尽快恢復,然后去救我。」 这话让席风一下子呆住了。 白藏有危险…… 但看着眼前的残魂,席风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去将他融进体内。 这是白藏的仙魂,是可以为他重塑仙身的。 融了,就再也没有了。 「我再想想,你先在这。」席风说完,不等白藏残魂再回应,就强行离开了心境,醒了过来。 这一趟几乎没有恢復,还白浪费了些灵力。 但席风不在乎,他满脑子都是刚才颜如玉说满月将至,和白藏残魂说等着他去救他。 除了融魂,还有一个办法能让他迅速恢復。 刚才颜如玉没找到的东西,白藏给他的那个焚玉骨吊坠,就放在他腰后挂着的储物袋里。 将神识铺过去,顺利拿了出来。 席风看着焚玉骨,突然笑着嘆了口气。 「我不愿承认是你,又不得不承认是你……甚至必须要成为你。」 「罢了……只要是为了师尊。」 他心念一动,焚玉骨便从那道绽开的伤口处钻进皮肤,附在了骨上。 一股巨大的灵力袭来,让席风彻底晕了过去。 …… 「去去去,城主不吃东西,不要添乱。」 一个穿粉衫的小公子站在院中吆五喝六:「香萝,去看看药炼好了没?绿鸢,城主怕冷,你再添点炭,记着不要梨香,城主不喜欢梨香。」 满院的丫鬟们被支使得手忙脚乱,却仍不能让他满意。 「唉,笨死了笨死了。也不知道城主收你们回来有什么用!」粉衫公子急得满头大汗,旁边给他打扇的丫鬟都快把扇子扇出残影了。 丫鬟们心里左盼右盼,盼了好久,才总算把救世主盼来了,忙不迭行礼:「祝夫人。」 一身劲装秀髮高束的姑娘风风火火走进来,直接把手里的剑一扔:「展芳泽,你看你那熊样儿!就会窝里横!」 「诗诗,诗诗你总算回来了。」展芳泽抱着剑凑过去,狗腿道:「今天收穫怎么样?肯定不错吧。诗诗出马,一个顶俩!不,仨!顶仨!」 祝晓诗翻了个白眼,没理他的马屁:「城主呢?」 「唉,还没醒。」展芳泽一下子又愁眉苦脸了,「他的神魂太弱了,补都无从下手……又不让用人魂,这不是自寻死路嘛。」 「城主不愿妄造杀孽。」祝晓诗拍了他一下,把手里的玉瓶递过去,「我找了几个残魂,你看看能不能用。」 展芳泽不情不愿地接过来,睨了一眼:「这都什么啊,驳杂难看……怎么还有只大鹅?」 「可能它正好在旁边就顺手收进来了。」祝晓诗尴尬地摸摸鼻子。 「唉……这些破烂残魂怎么可能补得上嘛,城主那可是仙魂。」展芳泽嘴上嘟嘟囔囔地说着,但还是赶紧拿着玉瓶进屋去了。 盛夏七月,屋里燃着炭,铺了好几层锦被的暖玉床上,白藏仍浑身冰凉,紧闭着眼睛,毫无甦醒迹象。 89、仙缘会(十三) 展芳泽把玉瓶放在旁边,先去检查了一下白藏的情况。 之前他从万灵阵上跌下来,是急火攻心所致。展芳泽没有多想,输送灵力帮他顺了顺心脉,就让他接着睡了。 没想到这一睡就是一天一夜都没醒,展芳泽才发觉出不对劲来。 一探查,白藏的神魂竟然开始呈现出枯藁之象了。 展芳泽被吓个半死,赶紧给他吃了固神丹,床旁摆满灵气充足的灵石,暂且稳住神魂,然后让祝晓诗出去找魂来给他补。 结果祝晓诗找来的都是什么,死了几百年头都没了的小妖的残魂,;还有一只桃树精,就只剩一截树杈……那个大鹅倒是新鲜完整,可普通的鹅魂又没有什么用。 如果能得到修士的神魂,最好是小玄境以上的,起码能把白藏的仙魂修復四成。 但白藏不让随便杀人。 「你啊……死要面子活受罪,以前是,现在也是。」展芳泽对睡着的白藏念叨了一句。 玉瓶里的残魂被收拾净化了一番,接着一股脑儿全都扔进了白藏身体里,连那只大鹅也没放过。 聊胜于无。 很快,白藏的神魂开始主动吞噬它们,然后融合。 这个过程是非常痛苦的,不亚于月汐之力的影响。白藏虽没有醒,但整个人时不时剧烈颤抖,手指将锦被抓得全是褶皱。 「席风……」他口中无意识呢喃出声。 「席风是谁?」展芳泽坐在旁边,仗着白藏听不见,随口胡说,「你这次出去这么久都不回来,该不是在外面养了小白脸吧?你也太不地道了。」 过了一会儿,又继续嘟囔:「你把蜃梦城就这么丢给我,我管不来的呀。我只想给诗诗弹琴画画,城主我做不好的。」 第125页 「在这里,大家只认你这个城主,所以你别想撒手不管,赶紧起来。」展芳泽嘆口气,伸手覆上白藏的手背。 不是的……不是…… 白藏忽然一把攥住了展芳泽的手。 展芳泽吓了一跳,紧张地探身过去看他:「白藏?你醒了吗?」 白藏其实是醒了的,展芳泽聒噪的声音一直萦绕在他耳边,吵得他头痛。 但他动不了,连眼睛都睁不开,想说话也开不了口,只觉痛意从神魂深处一波一波盪出来,蔓延到四肢百骸。 融魂还未完成。 又不知过了多久,白藏才终于挣扎着,从床上坐了起来。 旁边趴着睡觉的展芳泽被他吵醒,惊喜地抬起头:「白藏……」 白藏略过他,下了床,沉着脸开始穿衣服。 「你去哪儿?」展芳泽拉住他,「你刚融完魂,不能乱跑。」 「来不及了,我得去救人。」白藏披上外袍,边系衣带边往外走。 展芳泽急急跟在后面:「救谁?那个席风吗?他谁啊这么大面子,你命都不要都得去救他……」 白藏忽然回头,瞪了他一眼。 展芳泽脖子一缩,马上噤声了。 虽说城主大人平常不生气,但真要发起脾气起来,就不是随随便便能收场的了。 临走之前,白藏又忽然叫他:「芳泽。」 「啊?咋了?」展芳泽揣着手,从一片粉红衣衫里抬起头。 「我在明音遇到师文了,她还问起你。」 「是吗?师姐她还好吧?」展芳泽笑了笑,「知道她好就行啦,你可别告诉她我的事,要不然她肯定不依不饶缠着你。」 白藏点点头,犹豫着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谢谢你,芳泽。」 「哎呀谢什么,几百年的交情了。哦对了,如果有机会,这个帮我带给师姐吧。」展芳泽从袖中拿出一枚蝴蝶形伞坠。 这个东西白藏见过类似的。 以前有一阵子祝晓诗非要学什么女红,又是编花又是刺绣的,做了好多小东西送给他们。 竟然还有师文的。 「好,一定送到。」 白藏接了过来,转身落下传送阵,离开了蜃梦城。 …… 回到明音时,正在下雨。 白藏本来想再去金枝岛看看,结果半路上一道法力忽然过来,把他截住了。 「……青羽。」白藏只得落到明音海域的一艘小船上。 青羽斜坐在船头,手里拿着个杯子正在喝酒,周身未设结界,任雨丝打湿他的衣裳,在酒杯里激起涟漪。 白藏无语地看着他这番古怪行径:「你有没有事?没事我先走了。」 「你不是找人吗?我帮你查到了。」青羽抬抬眼皮。 「他在哪?」 「你先前说那个明音小弟子去舟山岛接我,我觉着奇怪,就偷偷去舟山岛查了一下。」青羽笑笑,喝了一口混着雨水的酒,「那天他根本没去舟山岛。」 白藏面色一沉:「你的意思是……」 那天带走席风的是颜如玉。 「至于你徒弟,应该被他弄到画境里去了。」青羽抬起头,扬扬下巴,「那人原来是个画魔,我先前竟然没发现。」 虽然他也没查到席风的具体位置,但这个消息也算很有用了。 白藏道了谢,立刻动身再去找颜如玉。 踏进传送阵的时候,青羽忽然在他身后道:「今天是满月。」 满月…… 随着阵法启动,青羽的声音骤然消失在白藏耳边。 满月又怎样。 他不会允许席风这一世再出什么意外。 找到颜如玉的时候,他正在明音岛上布置明天论道会的场地。 见白藏一身杀气走过来,颜如玉不慌不忙地跟他打招唿:「百药长老。」 旁边有几个弟子偷眼打量,白藏便敷衍地勾了勾嘴角,语气轻佻:「方便找个地方谈谈吗?我有问题想请教你一下。」 他一说完,颜如玉的表情明显就有一瞬间的慌乱,但又迅速绷住了,笑道:「真不巧……晚辈现在有点忙。」 「你忙什么?系这个绣球?我帮你。」白藏说完,也不等颜如玉回应,抬手一挥,地上的几十个绣球便都兀自飞起来,一一挂到了大殿周围的屋檐上。 「不用谢。」白藏拍拍手,锋利的目光再次扫过来,「现在有时间了吗?」 颜如玉:「……」 旁边这么多人在,颜如玉没法直接拂白藏面子,只得点头应下来:「好的,百药长老,请稍等一下,晚辈把下面的事情交代给师弟。」 白藏点点头,站在旁边等着的时候,眼神一刻都没有离开过颜如玉。 周围的弟子们有些已经窃窃私语起来了,白藏也浑不在意。 等颜如玉总算交代完了走过来,白藏直接凌空撕开一道空间裂隙,抓着他一起跳了进去。 裂隙的另一头,在先前白藏和江揽月进过的那个地宫里。 白藏把颜如玉推到石壁上,千机扇抵住他的喉咙:「把席风交出来。」 刚才还装得人模狗样的颜如玉,现在却一点都不慌了,笑嘻嘻撩了一把额发:「原来城主大人也有做不到的事啊。」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6-28 23:54:41~2021-06-29 19:27: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126页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兔子酱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90、仙缘会(十四) 白藏嗤笑一声:「你知道的还不少。」 「我好歹也是个画魔,画境中事自然知道得比常人多一些。」 颜如玉丝毫不掩饰自己的身份,甚至试图拉拢白藏:「城主大人,你的蜃梦城坐拥满城魂灵,为什么不和我们合作呢?」 「我们强强联手,造出三界中最大的画境,最美好的乐园……正如你的『蜃梦』之名。」 白藏厌恶地别开眼神:「别拿你的骯脏心思揣测我。」 「都这时候了还装什么清高啊。」颜如玉好笑地看着他,「你敢说,你蜃梦城中的魂灵非你所杀?你敢说,你建城之初没有对我画魔同族赶尽杀绝?你敢说……你接近那只焚骨转世,没有私心?」 他的语气不疾不徐,却字字诛心。 白藏执扇的手微微颤抖,随即就被颜如玉拨开了。 「醒醒吧,城主大人。你和我们,是一样的……」 「我不是。」白藏深吸口气,打断了他,「我的过去,不容你一个小画魔随意置喙。我知道你也是听令做事,不为难你,告诉我席风在哪,我自己去救。」 他的身上,骤然释放出强大的威压,令颜如玉心里发慌,险些当场跪下。 「他在……在……」颜如玉被压得汗如雨下,艰难地吐出几个字,「……金枝岛。」 「那还正巧。」白藏抓起颜如玉的衣襟,拖着他往地宫外走去。 这条路他走过,出口刚好就在金枝岛上。 颜如玉破天荒地安静了一路,小鸡仔似的被他抓着。 走进出口传送阵的时候,他却突然歪头笑了一下:「城主,魔尊大人恭候多时了。」 白藏心中一凛,落地时立刻将颜如玉推了出去。 刺目的白色剑光在眼前骤然炸开,颜如玉被剑阵伤及,化为黑雾逃了。 枯木萧瑟,周围只剩被风捲起的黄沙沉浮。 白藏谨慎地站在原地没动。 他的脚下至少叠着三个不同的法阵,皆为威力巨大的剑阵,不可轻举妄动。 「颜如玉,你不是说,你们家魔尊在等我吗?」白藏云淡风轻地摇着扇子,「人呢?」 颜如玉不见踪影,但白藏知道他没走。 过了一会儿,颜如玉的声音果然从不远处飘了过来:「城主既然不想合作,就不必见魔尊大人了。」 白藏轻蔑地笑笑:「是你们魔尊不敢见我吧。」 藏头露尾的,也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 「不见就算了,把席风的位置告诉我。」白藏又道。 「就在前面枯树林里。」 这次倒答得挺快,想也知道准备了多少陷阱罗网等着白藏。 白藏把千机扇在手中转了两圈,忽然朝前一抖,从扇骨中射了根梨花针出去。 梨花针飞出去没多远,就撞上一道无形的墙,瞬间被碾为齑粉,给一段枯枝撒了撮银粉。 有点棘手啊……白藏看着不远处的落日,眯了眯眼睛。 夜晚要来了。 他此刻已被金枝岛上布置的天罗地网死死困住,进退两难。 但表面上看起来却一点儿也不急。 「城主大人,天快要黑了。您还不去找席风吗?」颜如玉问道。 白藏暗自笑了笑——有人急了。 「今天太晚了,要不我就……」 明天再来几个字还没出口,颜如玉就在不远处的树上显了形。 他左臂沾了不少血,是刚才被剑阵所伤,脸色也不大好看,瞪着白藏:「你不怕我弄死他吗?」 说罢,竟是一挥手臂,在白藏眼前演示起山洞中的情形来。 不省人事的席风被锁妖链吊着,衣衫半挂,身上爬满了赤金色的火焰花纹。 ——他正在觉醒焚骨血脉。 而白藏却只看到他身上数不尽的伤,将衣衫浸透的血,登时心头火起,睚眦欲裂。 「颜如玉!!!」 一声怒吼震得整个金枝岛都颤了三颤。 颜如玉做作地嘤咛一声,拍拍胸口:「城主大人,您吓到我了。」 他这副模样使白藏怒火烧得更盛,一时忘了脚下剑阵的存在,刚往前踏了一步,就被一道剑光刺穿了小腿,顿时血流如注。 「哎哟城主大人,小心一点儿啊。」颜如玉坐在树杈上,笑得见牙不见眼。 白藏恶狠狠地瞪着他,却无济于事。脚下法阵不破,他碰不到颜如玉,更救不了席风。 但破阵也并非三下两下便能做到的事,尤其是这几个法阵极为复杂,只能慢慢梳理。 很快,天色暗了下来,一轮满月从海天相接的地方跃出,柔和的光华映在白藏身上。 月汐之力铺天盖地席捲而来,难以言喻的痛苦在他的神魂中迅速蔓延。 他死死咬着牙,强行调动灵力压下这股躁动,面上没有露出一丝痛苦神情。 但颜如玉知道他是在强撑——拖到晚上,就是为了用满月来牵制白藏。 他坐在树上,轻巧地晃了晃腿:「城主大人,你现在的滋味,不大好受吧?」 白藏抿了抿苍白的唇,没有说话。 「说起来,你还得谢谢我呢。」颜如玉继续道,「我帮你把席风的前世记忆都恢復了,就在今晚,他就将觉醒血脉,恢復焚骨原身了。」 第127页 「焚玉骨……可是多少天材地宝都换不来的宝贝啊。」 「你敢动他!」白藏下意识又朝颜如玉迈了一步。 剑阵立刻被触发,他躲闪不及,肩上开出一大朵血花。 可笑的是,在巨大的神魂之痛下,这点小伤竟让白藏丝毫没有感觉。 他已经痛得麻木了。 颜如玉啧啧道:「城主大人,你可不要再乱动了,要是被捅成个筛子,让席风看见,得多心疼啊。」 席风?席风在这里?! 白藏此时已经被神魂之痛折磨得恍惚,全靠一丝意念撑着,才没有倒下。一听说席风在这里,他来不及细思,竟然疯了一样地,在天罗地网群魔环伺中,将自己的神识铺了出去,企图找到席风的踪迹。 猎物入网,神识顷刻间就被重创,白藏晃了一晃,从唇角溢出鲜血来。 但是没有,没有发现席风。 「哎哟我的城主大人……您这是何苦呢?」颜如玉嘻嘻笑着,「一只焚骨兽而已,您想要就拿去……只要用蜃梦城来换就可以了。」 放弃蜃梦城,就可以摆脱这个城主之位,一身轻松,和席风浪迹天涯,再不必理这世间事。 听起来很美好,可…… 「你做梦。」白藏啐了口血,放声大笑起来,「想要蜃梦城,凭本事来拿!」 他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画境残片,紫金相映,正源源不断地被他融进体内。 颜如玉瞪大了眼睛,没想到白藏竟然敢冒着金丹爆体的风险,一次性融下这么多残片。 随后,白藏手中召出一把陌刀,其上火焰缠绕,风吹烈烈,耀眼的赤金色像极了焚骨天火。 「颜如玉,受死吧。」 此时的白藏满脸决绝,竟然丝毫不在意那些穿身而过的剑光暗器,即使已经浑身浴血,也似修罗一般沖向前去。 颜如玉大惊失色,慌忙抱琴应战,召唤了几只魔物前去抵挡白藏。 有了这喘息之机,他立刻占得上风,凌厉的琴音接二连三向白藏攻去。 即便有残片加持,受月汐之力影响的白藏也难以支撑太久,几次都险些爬不起来。 他在剑阵中走出去不过几步,却铺出一条荆棘血路。 血和汗混在一起模煳了他的视线,恍惚间,似乎看见席风就在跟前,触手可及。 但一伸手,他就没了。 白藏失望地收回手来。 「席风……我恐怕不能救出你了。」 「这一世又欠你良多……」 陌刀斩下魔物的头颅,却斩不断颜如玉的琴音。 寥寥无几的灵力像流水一样流出去,他的手脚越来越沉,渐渐提不起刀了。 「可惜,我不会有下一世了。」 白藏忽而自嘲地笑了笑。 「我太无用了……从来都保护不了我爱的人。」 「竹篮打水一场……空。」 白藏最终还是撑着刀跪在了地上,再也起不来身。 无数魔物将他团团围住,争相分食着已经不成模样的神魂。 颜如玉在一旁看着,笑意愈来愈浓。 就在他以为胜券在握的时候,头顶的空间骤然裂开一道口子,一只雪白的巨大妖兽从中跃出,脚踏赤金色火焰,直奔魔群中心而去。 「师尊!!!」 忽而来了一阵狂风,裹挟着血雨扑了白藏满身。 浑浑噩噩间,白藏仿佛听见席风在叫他。 是幻觉吗。 他努力想抬头去看,但试了很多次,都没能做到。 「席风,是你吗……」 「你没事我就放心了。」 焚骨天火在金枝岛上熊熊燃烧,滔天火光照亮夜空,将那些魔物烧得毕剥作响。 席风冲进火海,把不省人事的白藏衔在口中,然后一个甩头,稳稳丢进了另一边折情的怀里。 「带他走!」席风喊道。 折情早已化为天魔原形,手握长镰准备好与席风并肩而战,结果一下子丢过来个人,搞得他措手不及。 低下头,正好看见白藏的颈子上,挂着他送给席风的火龙泪。 「交给我吧。」他应了席风,头也不回地抱着白藏离开。 空间裂隙在折情身后合上,席风被独自留了下来。 他目光锋利,走到颜如玉的面前。 被雪白皮毛覆盖的身体上,横亘着数条深可见骨的伤口,都是拜眼前这画魔所赐。 没想到颜如玉看起来依旧气定神闲:「焚骨,血脉觉醒的感觉不错吧。」 席风冷冷地瞪着他:「我是席风。」 「席风就是焚骨,焚骨就是席风——有区别吗?」颜如玉毫不在意地笑笑,然后抬头看了一眼折情离开的方向。 「你还真的信他啊,一个天魔。」 91、仙缘会(十五) 席风没理他,转身恢復人形,踢开那些魔物残骸,从地上捡起白藏刚刚用的陌刀。 他从不知道白藏还会用刀。 刀身是百鍊钢,轻薄坚韧,爬着些淬火时形成的花纹,刃上流焰缠绕,与焚骨天火同出一脉。 刀柄上手握的地方刻着两个小字:藏风。 席风的心尖像被戳了一下,难道这是白藏锻来送他的刀? 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到了他手上。 勐地回身,藏风刀尖对准了颜如玉的心脏:「拿命来吧。」 第128页 颜如玉立刻化作黑雾逃了。 席风早就料到,唇角一勾,方圆百尺外焚骨天火瞬间燃起,连成一片闭合的火墙,连金枝岛上最后一点残枝败叶都不放过,悉数烧成灰烬。 颜如玉气急败坏的声音传来:「我劝你还是先去找你师尊吧,别被那个天魔骗了!」 「不劳你费心。」 席风动动手指,方才传出声音的位置,顷刻间炸出一个深坑。 这么一来,颜如玉就再不敢出声了。 但席风一点都不着急,不紧不慢地在火墙范围内缓步前行。 他每走一步,脚下就绽开一朵赤金色火焰莲,夺目炽热,将夜色照得扭曲诡谲。 空气在身后逐渐躁动,远处剑光忽隐忽现,应是有人御剑往这边来了。 忽然,席风伸手在空中一抓。 颜如玉被迫现形,脖颈牢牢攥在席风手中,徒劳地蹬着腿。 「放开……我师尊来了……呃!」 席风不仅不放,还加大了手上的力气。 「放心,不会让你死得这么痛快的。」他无声笑起来,露出尖利的犬齿,「你让魔物分食他的神魂,是吗?」 颜如玉脸上露出惊恐的神情。 席风的另一只手覆在他额上,强势的灵力骤然灌入,撕扯着将画魔元神硬生生从肉身躯壳中拖了出来。 「住手!!」 未晞和一众明音高层总算赶到。 但被焚骨天火燃成的火墙拦住了。 沈掌门浑厚的声音传来:「席风!你是要堕魔吗?!」 席风轻巧一笑,拎着颜如玉的元神遥遥一指:「你看我们俩,谁比较像魔?」 火光把他的表情映得形如鬼魅,手中画魔元神奋力挣扎扭动着,景象滑稽又令人胆颤,沈寒轩一时被震住,竟然没能说出话来。 未晞祭出雾散琴,拨弄琴弦,朝眼前的火墙洒出一道混着雨雾的琴音。 但焚骨天火只是扑闪几下,随即燃得更盛。 席风笑意更深了。 他不再理会火墙外的众人,目光重新聚在画魔元神上。 这个傢伙的本来面目,居然是这样。 白髮委地,面若霜雪。 「是你……」席风喃喃,「你利用了江破月。」 画魔满脸惶恐,一个劲重复着:「不是我……不是我……」 他越是否认,越是讨饶,席风眸中的杀意越是深沉。 指尖一划,一片残魂便从画魔元神上轻飘飘落下。 脚下的火焰莲瞬间将其吞噬,只余一缕青烟迅速消散。 残魂片片飞落,火焰莲愈长愈高,在席风身后张牙舞爪,恣意摇曳,觊觎着他手中剩余的画魔残魂。 「住手!!」未晞再一次喊道。 他竟然硬生生从焚骨天火中走了过来。 纵使周身落了结界,也被极高的温度烫得内脏翻涌,灵脉滞涩。 席风停下动作,冷冷地看着他。 他竟然想救下这魔物吗…… 同是徒弟,为何颜如玉的待遇这般两别。 「我不是要包庇他。」未晞先这样说了一句,顿了顿,又道,「收徒不察,教徒无方,助纣为虐,都是我的错,我绝不会脱逃。白长老神魂受损,我愿分出残魂为他修补,只希望你能留如玉一片残魂……」 他说到此处,席风手中的残魂忽然一震。 以为他是听见师尊的话受到触动,刚要说什么,又觉不对。 随后,席风的手骤然一空,残魂竟是自行散了。 星星点点的白色萤光瀰漫在周围,有些落在他的身上。 一些零碎记忆蓦地闯了进来。 一个潮湿逼仄的石室中,挂着一幅画。画中人一头白髮,面若霜雪,却执剑斩了一段飞花,是这幅画中仅有的一抹艷色。 画名《道子心》,落款处恰好隐在阴影中,席风没能看清画师的名字。 记忆到此为止,画魔神魂彻底消散,不復存在。 「啊呀,没了。」席风沖未晞耸耸肩。 未晞垂下眼帘,看向地上已经冷了的躯壳。 「不好意思,这不是你家画魔的身体。」席风一挥手,将颜如玉的遗体收了起来。 了结此事,席风不欲久留,随意扫了一眼,洛无欢和惊澜似乎不在人群之中,索性也不去管了。 他要赶去找白藏。 ……但白藏在哪呢? 刚才情势紧急,只顾着让折情带白藏离开,但他到底把人带哪去了,席风却并不知道。 「带上我带上我!」人群中忽然有人喊道。 席风回过头,是个穿淡青色长衫的人,没有见过。 他没动,看着这个人毫髮无伤地从焚骨天火中走过来。 「青羽上仙。」未晞脸色铁青道。 青羽没应他,笑眯眯看着席风:「我是白藏的旧友,你带上我,我知道他在哪儿。」 席风奇怪:「你怎么知道?」 这还得多亏先前白藏给了青羽的那滴精血了。 青羽没有多作解释,先掐诀探寻了一番白藏的位置,而后落下传送阵。 「找到了。走不走?」 毕竟前车之鑑摆在眼前,席风略有犹豫,一时没动。 青羽便凑过来,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 席风被他说动,抬脚入阵时,未晞忽然又把他叫住了。 第129页 「把火熄了,金枝岛已经经不起摧残。」他干巴巴道。 「哎~这就是你孤陋寡闻了。」青羽搭着席风的肩,沖他一扬下巴,「焚骨天火燃尽世间万物,是为『终结』,而终结过后,又有『新生』,方成轮迴。 「金枝岛的灵脉原本已经枯死,如今得了焚骨天火洗礼,七天七夜后便能浴火重生,再焕生机了。」 他说得一本正经,头头是道,一时间连席风都不知道这到底是真是假。 趁着未晞也被他说得愣住的空当,青羽抓起席风的胳膊,把他带进了传送阵。 不过须臾,席风离开了明音,到达一个陌生的地方。 风雪扑面而来,脚下是坚实的冻土,和一望无际的冰原。 席风第一眼望出去,以为是云崖山,细看却又不是。 青羽也面露惊讶:「崑崙?」 「崑崙?」席风重复了一遍。 折情怎么会带白藏来了这里? 眼前的雪松树底下,安静伫立着一座茅草屋。不出意外,白藏现在就在里头。 席风向前走去,心脏不受控制地乱跳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呜上一章发出来掉了好几个收 92、崑崙宫(一) 推门的时候,门框低沉厚重的声音仿佛推开的是尘封千年的地宫陵寝。 屋里暗得什么都看不清,越发凸显满室的药味苦涩。 席风小心翼翼踏进去。 倒是很好找,一共就两间屋,白藏在里头那一间的床上躺着,安静得像是再不会醒过来。 唯一的窗子被厚厚的窗帘挡个严实,满室黑暗中独独亮了一盏微弱的小灯,吊在白藏床头边。 「引魂灯。」青羽在席风身后道。 席风一怔,立刻收回了脚,不敢再向前靠近半分。 「引魂灯……做什么用的?」 引魂吗? 白藏他……死了? 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席风觉得嘴唇有点干。 青羽拍拍他被冷汗浸透的后背:「别紧张,只是稳神固魂而已。」 他推了席风一把,推到白藏床前,终于见到这个脆弱得快要破碎的男人。 白藏身上血污已经被悉数除去,只穿着干净的白色内衫,松松垮垮,更衬得他病骨伶仃。 席风在床侧半跪下来,伸出手,却只敢握住冰凉的发梢,小心又贪婪地摩挲。 屋里只有他刻意压抑着的,因害怕而粗重急促的唿吸。 青羽在一旁伸出手,释放灵力过去探查一番,眉头渐渐拧了起来:「席风,你得帮帮他。」 「怎么?」席风勐地抬头。 「他的神魂在散,靠引魂灯恐怕不行。」青羽面色凝重,「你进他心境里去,试着把他唤醒。」 席风:「好,我进去以后该怎么做?」 青羽招招手,示意他附耳过来。 他只说了两个字。 席风听了古怪地看着他:「你确定?」 对方一本正经地点点头。 席风只得按他说的在床旁打坐,伸出右手与白藏握紧。很快,一道金光自他眉心流出,隐入了白藏体内。 每个人的心境模样都是可以随意改变的,比如白藏残魂住进席风的心境后,他就把心境布置成了一座田间小院,屋后种着繁茂大树,院里满是盛开的芍药。 他觉得白藏应该会喜欢这样。 却万万没想到,白藏本人的心境竟然是一道火山天堑。 焦黑的山石底下岩浆翻滚,热浪卷上来,烤得席风口干舌燥。 隔着天堑,对面一块悬石上,坐着白藏的神魂。 他看起来很悠闲,两条腿垂着,没穿鞋子的脚来回晃荡,丝毫不觉自己正被山风吹得摇摇欲坠。 「师尊——」席风喊道。 隔得太远,声音还没到白藏那边,就被火热的山风吹散了。 席风想了想,只能冒险跳过去试试。 不知道是不是受到温度的影响,他心中有股燥热无从发泄,越看对面的白藏越觉得痒痒,只想立刻奔过去,将他抱个满怀。 稳妥起见,席风化了焚骨原形。 纵使他不太愿意以兽身示人,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形态的他,弹跳力要比人形强得多。 向后退了些许,席风盯着白藏的方向,飞快地跑了起来。 巨大的雪白妖兽在悬崖边跃起,山风将他的皮毛吹出层层雪浪。 不过须臾,席风已到了天堑另一边。 他抖抖身上被吹乱的毛,重新恢復了人形。 「师尊。」这次的声音能被听见了。 白藏回过头,微微讶异:「席风?你为何在此?」 「我来带你回去。」席风爬上悬石,与他坐在一处。 原来天堑这一边,有一抹绝处逢生的绿色。 白藏刚才就是在看这棵藤,从地缝中艰难地探出头,张着细小的须,抓住一切它能抓住的东西,继而攀上更高更远的地方。 「我过去也很弱,只能依靠你。」席风偏过头,目光回到白藏身上,「现在我可以和你并肩,也可以保护你了。」 白藏笑笑:「嗯。你已不需要我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 席风忽然严肃起来,他意识到,白藏的想法可能有一些偏差。 但白藏摇了摇头:「我知道。」 第130页 「我只是……有点累了。」 白藏一歪身子,碰瓷似的倒在席风怀里。 神魂相触的感觉是微妙的,他像是一块冰融在席风身上,变成柔软的春水。 席风伸出胳膊,从背后将他整个圈住,抱紧。 「你累了就靠着我歇一歇,想睡多久都可以。」席风的声音低沉缓慢,「但是,你不能不醒来。」 刚才小屋里他那样苍白无声地躺着,险些把席风吓死。 白藏轻笑:「我偏不醒,你能奈我何?」 「那我就赖在这里不走了。」席风低着头,忽然伸手掰过白藏的脸,强行与他对视。 他是在开玩笑,但眸子里的脆弱和深深倦意,也是真切存在的。 「白藏,别离开我。」席风一手扣在他脑后,一手捏着下巴,不加商量地直接吻了上去。 白藏只挣了一下,而后意外地顺从与配合,几乎是予取予求,唇瓣被生涩的吻技弄得又红又肿。 席风面露愧色,觉得有点抱歉,却勐地听见…… 「还……还想要。」 「你……」席风眼中一暗,理智瞬间被抛诸脑后,直接压着白藏,再次啃咬上去。 天堑边的悬石上,两道神魂渐渐融为一体,被山风吹得金光四散。 …… 良久,小屋里的两个人才一起醒来。 青羽自来熟地端着茶杯坐在桌边,笑意浓浓:「你们醒啦。」 席风:「……」 「这个人怎么也在。」白藏心里道。 席风从地上起身,给他掖了掖被子:「青羽上仙带我找到你的。」 「哦。」白藏收回目光,看向席风。 「你果然能听见我的心声。」 席风轻笑一声,俯下身,在他耳边道:「不然我怎么知道你喜欢我?」 说完,还顺势偷了个香。 「哎呀旁边有人……」 白藏翻个身,拉起被子蒙住了脸。 席风心中柔软得都要化了,没再去逗他,轻轻落下床帏,转身打个手势,把青羽叫出去了。 「他醒了,应该就没事了吧?」席风问。 青羽点点头:「多加休养即可。」 得了他这句话,席风的心总算放回了肚子里。 他们在外屋坐着,也不知道能不能点灯,黑咕隆咚地大眼瞪小眼。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门是被踹开的,竟然直接咣当一声掉到了地上,风雪唿啸着闯了进来。 折情踩着门板进屋,再转身把它抬起来,安回门框上。 收拾妥当,一道幽紫色魔焰燃起,将房间照亮。 折情回过身,冷不丁看见桌边齐齐瞅着自己的两个人,被吓得一个激灵。 「你们俩是鬼吗也不点灯!」他咆哮道。 席风一脸无辜:「我不知道能不能点。」 折情简直想把他扔出去。 但忍了又忍,终是没说什么。 鼓囊囊的干坤袋搁在桌上,折情开始一样一样地往外掏东西。 起初是各种各样的仙药灵果,席风不认识,但能觉出它们灵气充沛。 后来的东西就变得古怪起来,各种鸟类的脚爪,蓝色的亮晶晶的鳞片,甚至还有一些不知什么动物的粪便,被冻住了,硬邦邦得像一堆石头。 最后,他竟然掏出一只比人还大的鸟来。 它已经死了,细长的脖颈上留下一道致命伤痕,死得干脆利落。 「夜鸦!」青羽叫出了它的名字。 席风不确定地问道:「这些……做什么用的?」 不会是要给白藏吃吧。 折情果然道:「给你师尊准备的药。有一些只有崑崙才有,要不然我才不来这鬼地方,冷死了。」 青羽在一旁探头探脑,啧啧道:「真要给白藏吃这些啊。」 看起来不太能入口的样子。 席风这时候才反应过来,急忙拦住折情:「我师尊他不能吃东西。」 白藏神魂有损,復活后无法融进原来的躯壳,只能以灵力维持。 「我说了这是要吃的吗?」折情沖他俩翻个白眼,「他虚弱成那样,也就只能泡泡药浴了。」 泡药浴啊……席风放下心来。 然后便和青羽一起帮着折情,把那堆东西都一一处理好。 「在哪里泡呢?」席风又问。 这个茅草屋里站了他们三个大男人和一只死夜鸦,已经非常拥挤,实在没有地方再摆一只大浴桶。 折情揉揉酸痛的老腰:「屋后面有个冷泉,但是你得想法子让它热起来。」 「这个简单。」席风立刻跑了出去。 崑崙的风雪总是彻夜不停,冷泉上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雪。 席风先在冷泉四周落下结界,把风雪完全挡住,再在结界里燃起几处焚骨天火,将积雪渐渐融化。 初步收拾妥当,他又跑回屋里去,把那些东西都搬过来。 折情和青羽都没有要帮忙的意思,揣着手齐齐站在旁边看他跑来跑去。 总算全都搬过来以后,席风抹了把汗:「然后直接放进冷泉里吗?」 「对对对,全放进去。」折情指挥道。 席风便又一股脑儿把他们都扔进水里。 苦涩的药味瞬间瀰漫开来。 折情走过去伸手一试,忙叫他:「水温不够,再弄热点。」 第131页 席风赶紧又放出焚骨天火来把水烧热。 随着热气渐渐氤氲蒸腾,水里那些东西竟然都化了,彻底溶在泉水中,变成黑乎乎的药汁颜色。 「行了,把你师尊带过来吧。」折情伸了个懒腰,最后嘱咐道,「你记得维持冷泉的温度,每晚这个时候带他来泡两个时辰,连泡九天,他的神魂会稳固很多。」 席风赶紧应下。 方才他们走后,白藏又迷迷煳煳地睡了一会儿,醒来时,正被席风抱着往外走。 「唔……去哪儿?」他抓着席风的衣裳,因为冷而往怀里缩了缩。 「给你准备了药浴。」 席风一直抱他到冷泉边的石头上坐下,再伸手帮他解开衣带。 白藏伸头看了一眼黑乎乎的药汁,抽抽鼻子,嫌弃地按住了席风的手:「我不想泡。」 席风停下动作,沖他挑起眉毛。 「看起来好噁心啊……闻着还有犀牛粪和夜鸦血的味道。」 白藏在心里嘀嘀咕咕。 席风被逗笑了,拍拍他手:「那我陪你一起泡好不好?」 「……」白藏委屈巴巴地看着席风,知道肯定是躲不过的,只得点了头。 衣衫落尽,席风又将白藏抱进了冷泉之中。 微烫的泉水一下子将他们团团包裹。 93、崑崙宫(二) 「啊,好烫。」白藏禁不住弹了一下。 他体温太凉了,乍一进来,有些受不住。 席风忙替他隔开了些热气,抱歉道:「是我疏忽了。」 白藏被他团在怀里,叫热气熏得眼睛都雾蒙蒙的:「我看你是想烫死我……」 「才没有,师尊莫要冤枉我。」席风的手在水下轻轻抚过白藏的嵴背,令方才的灼热很快平息下来。 泉水一盪一盪地,沖刷着白藏的身体,先前一直撕扯着他的神魂之痛似乎稍有缓解。 「嗳,这么靠着席风真舒服。」 席风冷不防听见这么一句,没忍住就笑了。 白藏先是莫名其妙地看着他,随后一下子反应过来,当即就把人推开,竟是要跑。 「师尊!」席风眼疾手快把他捞回来,「别乱动,呛水怎么办?这药汁一看就特别特别难喝。」 「哦。」白藏顶着张红脸,现在什么也不敢想,努力把脑袋放空,呆呆地看着他。 席风转念一想,这不正是个好时机吗?遂又道:「如果你不想被我听见,也是有办法的,只要我把心境里的残魂还给你,不就听不见你的心声了吗?」 「……」白藏虽然脑袋空空,但话还是能听懂的,不屑地睨他一眼,「不要。」 席风:「……」 师尊好难骗。 白藏眼中噙着笑意,毫不见外地在席风怀里扭了扭,给自己翻了个面。 「背靠着更舒服。」 这一句,明显就是故意让席风听的了。 「是吗……我知道了。」席风顺势把他搂得紧了些,手掌正好搭在了小腹上。 水波荡漾,白藏一下子紧绷起来,身体如临大敌地防备着席风的手。 ……太近了。 不过这手掌似乎只是刚巧停在那里,没有其他动作。 白藏紧张之下也不知道自己刚才有没有想了什么,又被席风听见,便小心翼翼地回头瞥了他一眼。 席风不明所以:「怎么?」 「没事没事。」白藏忙把头转回来。 不过这一扭二动间,他又发现了别的问题。 「席风。」他再次转过头来,「为什么你穿着衣服?」 席风:「我又不用泡药浴。」 「唔……」白藏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公平。 「凭什么我被脱得光熘熘的,你就能穿戴整齐?」 于是命令道:「脱了。」 席风好笑地看着他,刚才的心声可是又被听得清清楚楚了。 「好好好,我脱我脱。」 便将白藏抱起来,放在岸边的一块大石头旁:「师尊,扶稳。」 「我又不是残废……」白藏刚咕哝了一句,双脚踩到水底沙石的剧痛就瞬间袭来,立刻令他噤了声。 困于剑阵之中时,他的双腿所伤甚重,短时间内还无法恢復。 「马上就好。」席风连忙道。 然后等他脱了衣服,自己也傻了眼。 颜如玉在他身上找焚玉骨时弄出的那些伤,他一直没空处理。 其实已经不痛了……就是看着有些狰狞。 「你好了吗?」白藏很快催促道,「我快站不住了。」 「好了。」席风暗自嘆口气,从背后把他揽回怀里。 即便隔着水,肌肤相贴的触感也格外分明。 白藏立刻感觉到了异样,半个身子都转了过来,「怎么这么多伤?」 「……没事。」席风又把他肩膀掰回去,不让他看。 「是颜如玉?」白藏立马就猜到了,挣开席风的胳膊,跨坐在他腿上,成了面对面的姿势。 席风顿时整个人像座石雕一样不敢动了。 这可真是坦诚相见了…… 白藏的注意力却根本不在这里,他低着头,将席风的伤口一条一条仔细看过来。 粗细深浅都很均匀,位置也经过考量,绝不是打斗中被兵刃所伤。 「他在你身上找焚玉骨?」白藏醍醐灌顶,勐地抬起头来。 第132页 席风笑笑:「我没让他找到。」 「……」 白藏伸出手,轻轻触上他心口处那一道伤。 焚玉骨就在那下面。 之前因为师徒同命契而生出的火焰纹,现在也随着焚骨血脉的觉醒,蔓延覆盖到了席风的半边胸膛。 席风实在看不下去白藏的表情,抓住了他的手:「不疼的。」 白藏并起手指,想用灵力帮他癒合,却发现自己一丝灵力都调动不起来。 「……借我点灵力?」白藏试探着问。 席风被逗笑了,按下他的手:「没有,老实呆着。」 白藏又问:「那你怨不怨我?」 「怨你?」 「怨我给了你焚玉骨,让你觉醒血脉。」 他一直对焚骨抱着些酸熘熘的敌意,白藏自然是知晓的。 但席风果断地摇头:「我不怨。如果我当时没有及时赶到,没能救下你……我……」 「所以我又欠你一命。」白藏及时止住了他的话,「两辈子了,还不清了,看来唯有以身相许才行了。」 他本意是想打破这个沉闷的气氛,没想到玩笑不够好笑,席风愣在那根本毫无反应。 白藏尴尬得不行,嘟囔着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你要是不愿意就算了……」 「师尊,我是焚骨还是席风? 「你喜欢我,是因为我是焚骨的转世吗?」 席风忽然这样问道。 「你当然是席风,我从没把你当成上一世的焚骨。」 总算找到机会解开席风的心结,白藏看着他的眼睛,努力说得真挚而郑重:「我承认,最初收你为徒,是因为发现了你的身份不假。但后来喜欢你,只是因为你,因为你是席风。」 「至于焚骨,我们只是好朋友……没那种感情的。」 这一番话彻底让席风顺了毛。 他甚至暗戳戳地在心里嘲笑焚骨,笑他一世单相思。 不过想想焚骨不就是他自己么,又觉得不好笑了。 把这个奇怪的想法抛诸脑后,席风换了张笑颜对他:「那,你刚才说以身相许,还算数吗?」 白藏:「这个人变脸变得真快!」 席风哈哈一笑:「我听见了,师尊。」 「……算数的。」白藏也笑起来,认认真真回应了他。 …… 被热乎的药汁泡了这么久,白藏整个人都透着一层粉红色,浸湿的长髮搭在身上,带出几分旖旎意味。 但他其实并不太舒服。 这个药汁起初还能安抚住神魂之痛,时间长了,似乎效果就没那么明显。 满月刚过,月汐之力仍有残余,对伤痕累累的神魂来说,无异于雪上加霜。 这会儿白藏已经在席风怀里换了好几个姿势,蹭得他都快起火了。 「还要泡多久啊……」白藏软绵绵地问。 席风一下一下轻拍他的嵴背:「最后一刻钟,马上就好了。」 「唉。」白藏一头栽在席风胸口,「如果我不这么弱,我们就能做点快乐的事了……」 「师尊!」席风哭笑不得。 白藏却根本不怕他,手指在水底下穿梭来去,渐渐地,就摸到了席风的大腿上去。 「好硬。」白藏一边想着,一边用手指戳了戳。 席风一听,不受控制地把腿上肌肉绷得更紧。 白藏低低笑开,手指继续往上移。 ……好像碰到了什么。 正想仔细研究一番的时候,席风忽然招唿也不打,唿啦一下子就抱着他从水里站起来了。 「时间到了。」他生硬地说。 「啊,这么快吗?」白藏面露惋惜,「我以为还要再一会儿呢。」 席风板着一张脸,伸手随便拽了件袍子来给自己穿上,然后直接用折情给的皮毛大氅把白藏一裹,就这么抱着回房间去了。 折情和青羽两个正在外屋下棋,见他们回来,齐齐转过头来看。 白藏从大氅里露了个头,沖他们打招唿:「嗨……」 又沖席风道:「你真厉害,把上仙和天魔凑一局。」 席风根本不给他再说话的机会,径直抱着进了里屋,门也关上了。 「离那个青羽上仙远一点。」白藏立刻在心里道。 席风用口型回他:「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顺便也离那个天魔远一点。」 席风:「……」 行,就当他在吃醋吧。 白藏又被妥善地塞回了被窝里,怕一会儿会冷,席风还放了两个小手炉在里面暖着。 「你也可以进来。」白藏拍拍床边。 席风看着他,半天憋出来一句:「床太小了。」 说完才反应过来自己说的什么鬼话。 他夺门而逃的时候,白藏在屋里笑得险些喘不上气。 逃到外屋来,又对上折情满是揶揄的一张脸:「你可悠着点,他那么弱,一碰就碎了。」 席风懒得理他,坐到另一边咕咚咕咚连喝了三杯冷茶。 碰当然不敢碰,泡得口干舌燥才是真的。 「看来是必须得在这里呆一阵子了。」青羽拈着棋子在手里把玩,「正好我们可以一起去崑崙宫玩玩。」 席风看他:「我们?」 折情连连摆手:「别带我,明天一早我就走了,家里的狐狸没人管。」 第133页 青羽又看向席风,得到一张郎心似铁的黑脸。 「好吧……我自己去。」 第二天一早,折情又叮嘱了席风一番,就急急忙忙走了。 没有早饭可吃,青羽喝了杯隔夜茶也晃晃悠悠地上山,去崑崙宫了。 席风送走他们,回到里屋,轻手轻脚地回到被窝里。 白藏原本自己团在里侧睡着,一感觉到这边的热源,就自觉翻过来,钻进了席风怀里。 席风静静看着他,心里异常满足。 他现在已经拥有了焚骨的全部血脉之力,以及记忆。 那些秘而不宣的感情,那些默默无闻的守护,那些尘封了四千多年的前尘往事,现在全都鲜活地存在于席风的脑海里。 所以他也很难说清楚现在究竟是个什么情况,总之他知道自己是席风,以及白藏喜欢的是他本人,就够了。 低头吻了吻白藏耳侧,他也闭上眼睛,一起沉沉睡去。 殊不知,他刚钻进被窝的时候,白藏就是醒着的。 等他唿吸变得沉缓,确定睡着以后,白藏便睁开眼,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来,指尖轻轻抵在他的眉心。 白色灵光微闪,读取了席风的一部分记忆。 94、崑崙宫(三) 是他被困在山洞里的时候。 锁妖链在席风手腕上紧紧绕着,整个人吊在半空,无处借力,所有重量都被集中在两只手腕处,皮肉磨破,鲜血顺着手臂流下来,呈现出献祭一般的姿态。 但他的眼睛,始终是鹰隼一般看着前方的。 颜如玉一共来了两次,第一次,先谨慎地用灵力在席风身上探查了一遍,发现了师徒同命契。 「那个白藏……还挺宠你。」他笑了笑,随手掐了个决,就把师徒同命契断了。 命契断开的时候,白藏感觉自己心里也有什么断了,登时抽痛起来。 确定席风身上没问题后,颜如玉又撕开他的衣服,手指一寸寸地顺着肌肤划下去,用灵力切开,再把指尖从伤口探进去,摸索,搅弄。 伤口灼痛,像是被硬生生撕裂。 席风双目赤红,喉咙中发出野兽般压抑的吼声,唿吸急促又沉重。 「应该就在这儿的……怎么没有呢。」颜如玉面露疑惑,索性又切了几道口子,在席风身上四处去找。 已经分辨不出到底哪里在疼,席风只觉得整个上半身都已经麻木了。鲜血滴滴答答流到地上,汇成不小的一片。 脑袋也开始变得混沌。 白藏目眦欲裂地数着,颜如玉一共割了十九道。 但他最后也没找到焚玉骨,生气地掐着席风的脖子,质问:「快点说!焚玉骨在哪?!」 「你杀了我啊。」席风沙哑着嗓子笑他,「杀了我,你永远都别想得到焚玉骨。」 颜如玉怒极,几乎真的要把席风掐死。 但他不能,他背后的「魔尊」想必是要用焚玉骨来復活什么重要的人,他不敢真的杀了席风。 没能问出焚玉骨下落的颜如玉,最后还是忿忿地松开了手。 又从袖中摸出一颗药,塞进席风口中。 席风立刻往外吐,但那药竟然入口即化,迅速变成一滴药液,顺着他的喉咙流下去了。 颜如玉讥笑着拍拍他的脸:「好好享受。」 药液落肚,一股绞痛随着燥热升起,像是有人在他腹中点了把火,一直烧到神魂深处去。 席风在药力作用下昏昏醒醒,有几次都觉得自己已经死了,正身处无间炼狱之中。 颜如玉第二次来时,他刚捱过了一波发作。 手指再次将伤口掀开,撕扯痛感令席风噁心,更别提那指甲划过骨面时,带出的微颤和钝痛。 鲜活强壮的心脏就在手下,一下一下滚烫地跳动着。 颜如玉眼中半是兴奋,半是困惑。 他还是没有找到焚玉骨。 再次将席风折磨质问了一番,最后颜如玉还是一无所获。 最后离开的时候,他忽然道:「今天是七月十五,再过两个时辰,月亮就要出来了。」 便是这句话,激得席风祭出焚玉骨,亲自选择了恢復焚骨血脉。 再后来,就是折情赶过来,从山洞里放出已经恢復了焚骨原身的席风,再一起回到金枝岛去救白藏。 白藏没有再看下去,离开了席风的记忆。 他还睡着。 脸上有些细小的擦伤,白藏用手指轻柔抚过,一一为他癒合了。 身上的伤……白藏轻轻扯了一下席风的衣襟,扯不动。 「怎么睡觉还穿得这么严实。」 「偷偷解开衣带应该不会把他弄醒吧……」 但凡他现在灵力充足,就可以直接把席风的衣服变没。然而他的灵力也就恢復了那么一丢丢,还得留着给席风治伤。 所以只能尽量放轻动作,以免把他吵醒。 「不会醒不会醒不会醒……」白藏在心里祈祷着,成功扒开了席风的外袍。 「啊,怎么还有两层,他穿得好多。」 白藏又继续扒。 「挖竹笋,扒竹笋,辣子肉片炒竹笋……」 总算扒到最后的一层里衣,眼看着就要大功告成的时候,席风醒了。 他冷不防抓住了白藏的手:「师尊。」 白藏尴尬地抽回手:「你睡醒了啊……」 第134页 「被你吵醒了。」席风无奈笑笑,看清白藏的模样后,却又皱起了眉,「你刚才哭过吗?」 白藏慌乱地往脸上摸去,竟然摸了一手的泪。 「怎么了?」席风紧张地贴过来。 「……没事。」白藏赶紧把脸擦干,「可能是刚睡醒的缘故,一打哈欠就要流泪。」 席风看着他,明显不信。 白藏讨饶似的一头钻进他怀里,蹭了蹭:「席风……我有点冷。」 「那我点个火。」席风没有多想,随便动动手指,便有一朵焚骨天火出现在半空中,安静燃烧着,将小屋烤得干燥又温暖。 「这样应该不冷了。」席风又把白藏往怀里搂紧了些,重新回到刚才的问题,「你刚才为什么哭?」 怀里的人明显僵了一下。 「我还是冷。」白藏坚持道。 席风疑惑地摸摸白藏,额头不烫,手脚的温度也比平常暖和许多。 「那只能这样了。」席风没头没脑地说。 接着白藏便只觉身边的床往下一陷,然后塌了。 变成了焚骨原形的席风:「……我不是故意的。」 白藏眨了眨眼,随即大笑起来:「哈哈哈……你太重了!」 「唉。」席风幽怨地把白藏从塌了的床上挪下来,放在毛茸茸热乎乎的肚皮上,再蜷起来把他围好。 「这样还冷吗?」 「……不冷了不冷了。」白藏连忙道。 这可不敢再说冷了……再说房子可能都要被点了。 「那就好。」席风还不放心地检查了一遍,确定白藏除了脸露在外面,身体都被自己的毛裹好了,才满意地垂下头,搁在前爪上。 像一只温驯的大猫。 白藏已经很久很久没被这样过,毛茸茸的触感从周身传来,竟然舒服得想落泪。 「最近好像确实有点脆弱……」 赶紧在席风的毛上蹭了蹭,把泪意蹭了回去。 席风的头又抬起来了,转过来看着他。 「我没事,没事。」白藏赶紧笑起来,「就是太喜欢你了,毛茸茸的很舒服。」 席风还是没说话,似乎在考量这句话的可信度。 「真的,我真的没事。」像是怕席风不相信,白藏伸出一条胳膊来,在他肚皮上抚了几下,把蓬松的毛毛顺得油光水滑。 这种体验对席风来说还挺新奇的,毕竟作为人的时候,没人会用这种撸猫的手法去摸他。 ……舒服得险些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好了,把手放进来,外面冷。」席风及时叫停了白藏的撸猫行为。 「哦。」白藏恋恋不捨地把手收了回来。 「有点没摸够……席风的毛好软啊。」 席风的耳朵抖了抖,刻意忽略了这句明显是故意给他听的心声。 不过……他又偷偷瞥了一眼白藏。 一副可怜巴巴又眼含期待的样子。 「以后睡觉的时候变成这样给你摸。」席风最终妥协道。 95、崑崙宫(四) 尽管白藏反覆强调自己已经没事了,先前的虚弱只是因为月汐之力,席风还是逼着他泡足了九天的药浴。 第十天,白藏早早就醒了。 这几日几乎是像个废人一样被席风养着,每天除了泡药浴就是被圈在怀里睡觉,实在睡不着了就变成焚骨摸摸毛,连话本子都不让看,说伤神伤眼睛。 如今总算得了自由。 他轻手轻脚地从席风的毛茸茸肚皮里钻出来,在储物袋里找了套衣服穿好。 大抵是想和焚骨的颜色相配,久违地穿了一身白,脖颈处一圈兔毛领围着,将他衬得冰肌玉骨,仙姿出尘。 然后靠着席风坐下,边摸毛,边掏了话本子出来看。 是在明音夜市上新淘的一本,叫《私藏小鲛人》。 小鲛人人身鱼尾,生得柔美可爱,还有一把天籁之嗓,日日去渡口唱歌,与一渔民之子互生情愫。 故事写得倒是不错,只是每每看到插图里的小鲛人,白藏就总是想起海下地宫里,那些用鲛人油点的长明灯。 那股异香,现在一想都好像还在鼻侧。 故事顿时失了兴味,白藏放下话本,转过头去看席风。 席风不知道什么时候醒的,金色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 白藏笑笑,探出身子去,在席风头顶上摸了两把:「早啊,席风。」 结果席风直接伸爪子出来,搭着他的腰往怀里一带,鼻尖凑过去蹭了半天,才恋恋不捨地放开:「早。」 「你看你,把我衣服都弄乱了。」白藏挪开他的爪子,起身整理衣服。 「好看。」席风从地上站起来,抖抖毛,恢復了人形。 又张开手臂,从后面把他环住:「你穿白色好看,以后都穿白色吧。」 在焚骨的记忆里,白藏几乎都是着一身白的。 但这一世席风认识的白藏,却总是穿着黑色或靛青。 明明白色才最衬他。 「白色多爱脏啊。」白藏回头宠溺一笑,倒也没有拒绝,「那就偶尔穿穿。」 「脏了施个洗涤术不就好了。」席风顺势捧住他脸侧,低头凑了上去。 白藏不是那种刻薄凌厉的长相,唇上是有肉的,唇珠饱满,吻上去柔软微凉,似盛夏的奶油酥山,胜却无数甘露琼浆。 第135页 一旦尝了,就再不想放开。 于是席风将他抱得愈来愈紧,吻得愈来愈深,用舌撬开齿列,缠着他的嬉戏,在每一个角落都留下气味与印记。 白藏被他弄得唇瓣嫣红,连眼睛都蒙上一层水雾:「……席风。」 「嗯。」席风最后又在唇边啄了一下,才放开了他。 白藏的脸也变得红扑扑的,欲盖弥彰地捋了一把鬓髮遮住。 「这傢伙吻技从哪学的……难不成以前找小姑娘练的?」 「嗯?」席风一把把人揽回来,「师尊在想什么呢?」 白藏大惊:「糟了!」 「哈哈哈,什么糟了?师尊你不说清楚,我可不放手。」 白藏:「……」 眼看着人在怀里越来越侷促,席风忽然不想再逗他了,伸手捏捏他红得滚烫的耳朵,认真道:「我没有过别人,上辈子没有,这辈子也没有。」 一生一世都只爱你。 「喔。」白藏推开他,背过身去装模作样地整理衣服。 席风也不再说话,心情很好地坐在旁边看着。 等白藏总算调整好自己,脸上的红晕也褪了,才转回来:「我想去趟崑崙宫。」 展芳泽托他给师文带的伞坠还没送到。 既然答应了,总得做到才行。 席风也没问去做什么,一口答应:「好,现在就去?」 白藏点头:「嗯。」 昨晚又是一夜风雪,天亮前才停了,冰原上无边无际的雪毯又厚了几分,在清晨的阳光底下,反射着粼粼的光。 席风一出门,就被寒冷的山风拍了一脸,忙把身后的白藏挡住:「等一下。」 然后化了焚骨原形出来,矮身蹲在他身前:「上来,我载你。」 「啊……不用的,我穿得很厚。」白藏拍拍自己的毛领。 「你腿伤不是才好?」席风干脆用爪子去扒拉他,「快上来,我跑的快一些。」 白藏没法,只得抓着他后背的毛爬了上去。 「抓稳了。」 席风起身,白藏的视野一下子开阔了许多。 他走得很稳,在雪地上留下一长串曲曲折折的脚印。 很久很久以前,焚骨也是这样载着白藏,行走在这片崑崙冰原上。 命运果真是个轮迴。 即使不下雪,崑崙山上也是非常冷的,何况风根本没停过。席风不让白藏说话,免得风从口中吹进去,会着凉。 白藏就只能默默地趴在蓬松的毛毛里,感觉自己像个小废物。 走了很远的路,才隐约看见崑崙宫的轮廓,青金色的琉璃瓦光彩夺目。 宫门附近有几个巡逻的弟子,都是十几岁的少女,穿着粉衣,打一把纸伞,十分的玉雪可爱。 崑崙宫中自掌门至弟子,都是女性,展芳泽是这几百年里唯一的例外。 席风走上前来,在门口停住,引得那几个小姑娘都凑过来看。 「这是什么兽?有点像雪狮子。」 「它好威风啊,身上还有火焰一样的花纹。」 「尾巴也好大!毛茸茸的!」 有胆大地还凑上来想摸,但被席风侧身躲开了。 「你来讨吃的吗?」有个胖胖的小姑娘还拿出储物袋来掏,「我好像还剩了一个鸡腿。」 「他不吃鸡腿。」白藏忽然道。 胖胖的小姑娘吓了一跳,忙不迭跑到师姐们身后去了。 大家闻声抬头,这才发现原来毛茸茸大兽上面还有个人。 白藏拍拍席风,他便矮身蹲下,放他下来了。 白藏从袖中取出一封拜帖递上:「打扰了。我叫白藏,与宫主是旧识,你们师文师姐也认识我,劳烦通报一声。」 姑娘们喜欢席风,对这漂亮仙君也颇有好感,叽叽喳喳地领了拜帖去了,只留下两个守门弟子。 其中就有那个胖胖的小姑娘,正眼冒绿光地盯着席风。 「我,我能摸摸他吗?」她问白藏。 白藏哑然失笑:「你得问他,我说了不算。」 席风当然是不乐意的,但想想刚才她还打算把自己的鸡腿分给他吃,又有点不忍拒绝。 最后还是在小姑娘期待的目光里低下了头。 小姑娘伸出手在席风头顶摸了好几下,兴奋地跳了起来:「摸到了摸到了!毛毛好软!」 另一个小姑娘满脸羡慕。 但席风可不想让她们都摸一个遍,估摸着通报的那几个也快回来了,赶紧摇身一变,恢復了人形。 白藏似笑非笑地过来,在广袖底下牵住了他的手。 席风心思一动,偏头咬着他的耳朵道:「下次你就说,这是我家的,不准摸。」 作者有话要说: 我偏要摸!(狂rua) 96、崑崙宫(五) 白藏眸中笑意盪开,低低「嗯」了一声。 看得旁边的两个小姑娘都傻眼了。 那么大一只雪白雪白的毛茸茸,怎么就变成一个臭男人了?! 虽然长得是挺俊的吧…… 等那几个去送拜帖的姑娘回来,也都是差不多的反应。 还有一个小声嘀咕:「现在的仙君都玩得这么大么。」 白藏听见,故意咳了两声:「几位小友,不知我们可否进去了?」 「哦哦哦。」对方赶紧让开路,「宫主有请。」 第136页 路上有几个洒扫弟子在扫雪。 崑崙宫中都是女弟子,看见他们大都投以好奇的眼神,有的还凑到一起讨论。 她们声音再小,定然也是逃不过仙君的耳朵的,引路的姑娘便主动解释:「前几天也有两位仙君到访,现在还在宫中。师妹们很少见到男子,大惊小怪了些,仙君莫怪。」 「两位?」席风与白藏对视一眼,「一个是青羽,另一个是谁?」 引路姑娘答道:「是青羽上仙和明音的明心长老。」 「未晞?他怎么来了。」席风皱起了眉。 应该不是为颜如玉寻仇,否则他早该杀进小茅屋,而不是进了崑崙宫。 引路姑娘:「明心长老说是有事与宫主商量。」 也不知道是什么事。他们到无华殿的时候,还正巧碰到了未晞从里边出来。 但他神色匆匆,只是看了他们一眼,就急急忙忙地走了,并未停下。 「仙君请吧,宫主就在殿中。」引路姑娘行了一礼,便退下去了。 白藏领着席风走进无华殿。 崑崙宫宫主杜灵犀是个霜雪一样的女子,听说已经活了近千年,是仙门五派的掌门里最年长的一个。 但她仍颜如少女,一头长髮像是在崑崙雪水中洗过的乌黑顺直。 「灵犀宫主。」白藏同她打招唿。 杜灵犀微微颔首:「白藏,怎么不见芳泽同你一起?」 早就料到会有此问,白藏便将说给师文的那套说辞又搬了出来:「芳泽近日忙着学习音律,就没出来。」 「他总是这样,正事不干,旁门左道层出不穷。」杜灵犀信了,又看向席风,「这位是?」 白藏碰碰席风:「我徒弟。」 「晚辈席风,见过宫主。」席风从善如流地行礼。 杜灵犀直直地盯着他看了半晌,把人都看毛了,才悠悠道:「你这徒弟来头不小。」 席风心中一凛,这杜灵犀竟然只看一眼,就能看出他的身份血脉么? 白藏极明显地往前跨了半步,挡在了他前头,隔断杜灵犀的目光:「其实我是来找师文的。仙缘会三天前就已结束,她应该回来了吧?」 「仙缘会?」杜灵犀微微蹙眉,「仙缘会应该明天才结束吧。师文还没有回来。」 「什么?」白藏也被她说得一愣,忙在心中重新数了一遍,结果却是一样的。 明明就该是三天前结束才对,难道明音临时延长了时间? 杜灵犀下一句话就更不对劲了:「今日才七月二十,仙缘会不是到廿一吗?」 白藏难掩眸中的震惊,看向席风,对方也是不解。 七月十五满月时白藏受伤,后来又在小茅屋里泡了九天的药浴,至今日,已经是七月廿五了。 不可能会错。 但白藏什么都没说,默默应了:「许是我记错了。那我便叨扰一日,等师文回来吧。」 杜灵犀点点头:「多住几天也无妨,一会儿我让南菱给你们安排客房。」 「多谢宫主。」 从无华殿出来,叫南菱的小姑娘便过来,领着他们去了游云院。 这里白藏以前住过,是崑崙宫中一套独立的大院子,专作客房之用,以便与宫中女弟子分开。 青羽和未晞也住在这,不过说是都出门去了,这会儿不在。 南菱安顿好他们便退下了,白藏把门窗关好,问席风:「你觉得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席风摇摇头,「但未晞和青羽都来了,这崑崙宫想必是有什么问题。」 白藏心中贊同,随即放出神识去探查了一番,不过什么都没发现。 「不要浪费灵力。」席风倒了杯热茶给他暖手,「要做什么吩咐我就好。」 白藏揶揄他:「你现在可算是扬眉吐气了,我要天上的月亮你摘不摘得到?」 巧了,他早就想把那个破月亮射下来,免得月月惹师尊难受。 便笑嘻嘻回他:「今晚就去摘。」 「胡说八道。」白藏在桌下轻轻踢了他一脚,小声道,「青羽就在院子外面的山坡上,你去看看他在做什么,顺便问问未晞的事。」 毕竟他是应明音之邀才下的凡,未晞做的事,他没准会知道一二。 「好,我去问问,你在房间里休息,不要乱跑。」席风又不放心地叮嘱一遍,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青羽呆的那个山坡很高,就他一个穿青色袍子的蹲在上面,像长了棵矮冬青。 席风飞身上去,落到他身后不远处:「青羽上仙。」 「哎哟。」青羽吓得一激灵,回过头来,看见是席风,才拍拍胸脯,「吓我一跳,你怎么上山也没动静的。」 「是你太专注了。」席风低头看去,这才发现,青羽竟然是蹲在这做一把雪橇。 「嘿嘿。」青羽往旁边让了让,指着雪橇道,「你来得正是时候,这雪橇刚完工,要不要试试?」 席风:「……不了。」 他怎么记得白藏说过,青羽是个证无情道飞升的剑仙来着? 不太像啊。 被拒绝了,青羽也无所谓,自己撩起袍角往雪橇上一坐,嘆了口气:「崑崙的雪真是好看,天上都没有这样的雪。」 席风:「你来崑崙宫,就是为了看雪?」 青羽仰头看他:「是啊。」 第137页 席风:「……」 他走的时候,好像的确说的是「去崑崙宫玩玩」。 「那你有没有见到未晞?」席风又问。 「见到了啊,他比我来的还早,估计那晚颜如玉一死,他就跑过来了。」 「什么?」席风顿时皱起了眉,当时明音出了那么大乱子,又死了徒弟,未晞怎么会第一时间跑到崑崙宫来? 「我也不知道他来干什么的,这几天一共就见了他两次。一次是刚过来的时候,在无华殿外面;还有一次是昨天夜里,我去偷酒喝,路过无华殿……」 青羽话至此处,突然顿住:「两次都是在无华殿啊。」 今天席风和白藏见到未晞,也是在无华殿门口。 无华殿有什么玄机? 「你们要是去无华殿玩,记得叫我啊。」青羽丢下这么一句,忽然就驾着雪橇从山顶滑下去了。 席风躲闪不及,被甩了一脸的雪。 97、崑崙宫(六) 「呜唿——」 青羽兴奋的声音漫山遍野地迴荡着,席风看了一眼身侧雪山,总觉得这些雪块都跟着蠢蠢欲动。 没过多久,他就拖着雪橇回来了。鼻尖脸颊都被风吹得通红,头髮乱七八糟的,却掩不住眸中雀跃。 「太好玩了!席风,你真的不试试吗?」 席风仍然拒绝:「不。」 青羽惋惜地嘆口气,重新摆好雪橇,再一次乘着它滑了下去。 第二次回来时,他就不像上一次那么兴奋了。 席风好笑地看着他:「玩够了?」 青羽摇头:「一个人总归是缺了点什么,师尊诚不我欺。」 「师尊?」 「怎么,我有师尊很奇怪吗?」青羽睨了他一眼,「我证道飞升前,也是像你一样,跟着师尊修行的。」 席风默默地想,我们可能不太一样。 青羽又哼道:「我师尊是个用剑的天才,但不怎么刻苦,明明修的是无情道,却三天两头去人间玩乐。他还总讲一些逸闻趣事引诱我,还好我心志坚定,没有被他蛊惑。」 席风:「……」 他没说后来的师尊怎么样了,但席风觉得,或许结果不那么如人意。 又聊了两句,青羽就嚷着没意思去了别处。席风看了看他的小雪橇,丢在这也不合适,只好拖着带回去了。 「师尊,我回来了。」 屋里没有回应,席风立刻放轻了动作,果然就看见白藏正侧卧在里屋榻上小憩,整个人缩在毛茸茸的毯子里,只露出半张柔和苍白的脸。 席风动动手指,在他身边点了两簇火苗烤着。 焚骨天火的热力迅速散发开来,把白藏周围都烤得暖烘烘的。没过多久,他就慢慢将蜷缩的身子舒展开了。 席风在旁边看了一会儿,没忍住也脱掉外袍和靴子,掀开毯子躺了上去。 「唔……席风。」白藏忽然翻个身,转到另一面去了,只留给他一个后脑勺。 席风以为把他吵醒了,急忙停住动作,小声唤道:「师尊?」 回应他的却只有绵长的唿吸声。白藏没醒,只是说了句梦话。 席风放下心来,贴着他背后躺好,然后伸手把人揽入怀中。 须臾,白藏冷不丁睁开眼睛,扭头问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才刚回来。」席风把头埋进师尊颈窝里蹭蹭,深吸了一口身上的淡淡香气,「再睡一会儿吧。」 白藏被他蹭得浑身一颤,没忍住从口中发出一声轻哼,顿时觉得尴尬极了,忙不迭掩饰:「青羽那边……怎么样?」 席风自然是把他的反应尽收眼底,唇角暗暗一勾,却没说破,而是顺着答道:「我去的时候,他在山上做了个雪橇,正滑雪玩呢。」 「……什么?」白藏怀疑自己听错了。 「嗯,滑雪。」席风又肯定地重复了一遍,「那个雪橇我拖回来了,就在门口呢。」 白藏:「……他真的变了很多。」 「他比我晚几百年飞升,刚上来时天天冷着一张脸,说话几个字几个字地蹦。我们都特别奇怪,他这样子是怎么证道的,后来才知道,他证的是无情道。」白藏忆起往事,笑了笑,「说起来他还是第一个证成无情道的修士呢,很厉害了。」 「第一个?」 青羽方才说过,他师尊也是修无情道的。 白藏继续道:「嗯。有那么六七百年里,修士们都爱修无情道,不过真飞升了的,就两个,另一个是位女修,我不太熟。」 「那青羽的师尊呢?」席风便问。 他一问完,怀里的白藏忽然僵了一下。 明明是在说别人的事情,他却心虚起来:「青羽还和你说他师尊的事了?」 「说了一点……怎么了?」 白藏转过身来,略带紧张地看着他:「他说了什么?」 「也没什么,就说他师尊虽然很有天赋,但却经常去人间玩,不思修行。」席风觉察到了白藏的异常,随口问道,「怎么,你和他师尊有过节吗?」 「……没有。」白藏暗暗松了口气,看来青羽没说什么不该说的话。 又问:「那未晞呢,你问了没?」 「问了,他说来这的几天里,一共见了未晞两次,都是在无华殿门口。」顿了顿,又道,「我们今日见到他,也是在无华殿外。」 第138页 「无华殿……」白藏凝起眉来。 席风好奇:「无华殿中有什么吗?」 「崑崙山脉上有一道裂缝,是魔界与人界的交界,一直由崑崙宫镇守着。无华殿恰好处在崑崙山脉的中点,是守界大阵的阵眼,镇着下面的无数魔物。」 他这么一说,席风就想起来了,前世身为焚骨时,他载着白藏去过魔界裂缝。 难道未晞想破开守界大阵,把魔物放出来?! 但白藏似乎不以为然:「就算他抱着什么想法,杜灵犀也不会让他轻易得逞的。她其实早就可以飞升了,只是放心不下大阵,一直压制着修为。 杜灵犀已经五百多年没有离开过无华殿了。 崑崙宫的姑娘们,默默守在气候严寒的崑崙冰原上,一代一代肩负起守护人间安稳的重任,从未有过怨言。 「那我们就不管他了。」席风紧了紧搂在白藏腰间的手臂,「师尊总是为人间事奔波,早该歇一歇。」 「我都躺了十天了。」 「……不够。」 不知不觉,席风就已经半个身子都压上去了,像条奶凶奶凶的小狗似的,抱着白藏啃了半晌。 白藏被弄得两眼雾蒙蒙的,想把人推开,结果推了两下没有推动,倒像是欲拒还迎。 「要……要吗?」他声音绵软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抖。 席风趴在他身上,明明眼中已经动了情,唿吸都开始急促,却还是摇了摇头。 没想到他还能忍住,白藏屈起一条腿,坏心眼地碰了碰那里:「你确定?」 席风把脸埋在他颈窝里,语气略带委屈,「你身体太差了……受不住。」 「啊……我没事的。」白藏的唿吸也已经急促起来,不想管什么身体不身体的,红着脸伸手去解他腰带。 裤子差一点就被脱下来的时候,席风忽然按住他的手,把人紧紧箍住,再不能动弹。 「不行。」他说,「就这样,抱着就可以了。」 白藏真没想到席风会这么克制。 明明已经箭在弦上,还非要忍着。 只是那东西的存在感太过明显,实在让人无法忽略,他便在席风耳边黏煳煳地说道:「那我帮帮你。」 同时挣开桎梏,手指灵活地从散开的衣衫间钻了进去。 「白藏!」席风急忙抓住他的手往外拽,「我不用……」 作者有话要说: 都怪jj不让! 98、崑崙宫(七) 白藏眨眨眼:「你都硌到我了。」 席风愣神的一瞬间,就被夺走了主动权。 温凉的手指轻轻覆上,像是久旱终逢甘霖,让他忍不住轻哼出声。 这般反应成功地取悦了白藏,便凑上去,在他颈侧留下一串痕迹。 席风撑在身侧的手越握越紧,眸色沉得像蕴着一场暴风雨。 忽然,他一下子坐了起来,挣开了白藏的手。 白藏当然知道为什么,但只是歪着头,故作懵懂地望着他。 直到席风一把把他捞起来,揽在怀里,将腰封扯下。 「席风?」白藏顿时紧张起来,下意识抓住他的衣角。 席风的声音又低又哑:「别说话。」 手上动作没停,三下五除二就把人剥了个干净,然后眯着眼睛来回打量。 白藏虽瘦但并不弱,每一寸都生得恰到好处,只是早年受过些伤,他懒得去管,就留了几道疤在上头。 如今是真的后悔了,毕竟实在不好看。 只能抬起手臂,欲盖弥彰地挡住,结果又被席风一手拨开。 白藏又羞又恼:「你看什么!」 「好看。」席风倾身上前,虔诚地吻在每一道伤疤上。 「……」白藏被他弄得彻底没脾气,只剩仰着头喘气的份。 席风看够了亲够了,才把手滑下去,将他那处和自己的并在一起,继续刚才未完成的动作。 …… 两人竟然这么不知不觉在床上腻了一天,直到青羽在外头敲门,才惊觉天已经黑了。 席风不敢让青羽进来,迅速穿上衣服去开了门,然后把他堵在外面:「青羽上仙,有事吗?」 「请你们吃饭啊。」青羽笑嘻嘻道,「下午我在山里猎到一头鹿,让厨房帮忙炖了一锅人参鹿肉汤给白藏,很补身子的。」 席风低头看看他端着的托盘,心想这人参鹿肉汤的确不错,便接过来了:「多谢上仙。」 「诶?我不能进去一起吃吗?外面很……」 青羽话还没说完,门就已经关上了。 「……冷啊。」他悻悻地摸摸鼻子。 其实,不是席风不想让青羽进来,只是屋里的味道实在太明显了。 「师尊,青羽上仙炖了汤给你。」他走到床边,把床帏撩起来。 经歷过白天那一遭,白藏整个人都还泛着粉色,嘴唇也红艷艷的。 他闻见鹿肉汤的香味,难得的食指大动,主动从被窝里爬出来,坐到桌边:「青羽人呢?他不来一起吃吗?」 席风心虚地咳了一声:「他回房间自己吃去了。」 「好吧。」白藏点点头,拿起勺子喝了一口。 这汤之所以能勾起他的兴趣,是因为汤里放的参片,就是当年他从人界带上仙界,又经过改良的一个品种。 这种参最大的特点,是它的味道不像寻常人参那样苦涩,而是纯粹的清甜。 第139页 和鲜嫩的鹿肉搭配在一起,不需要过多的佐料,就已经鲜美非常。 白藏一下子喝下去半碗,餍足地放下勺子,看向席风:「青羽好像还在门口,你叫他进来吧。」 席风不敢说什么,只得又去把人请进来。 一开门,门口的青羽就笑开了:「我正在猜,我数到几的时候,你会来叫我进去呢。」 席风面无表情地让开位置:「那你数到几了?」 青羽边进屋边答:「二百五。」 席风:「……」 屋子里的味道已经被人参鹿肉汤的香气占了大半,也不知青羽有没有闻见别的,但他看到白藏以后,倒是回过头来沖席风挑了挑眉,揶揄道:「看来我这汤送的还真是时候。」 席风默默地去拿了件外袍过来,给白藏披上了。 「青羽,多谢你了。」白藏拿起一只新碗,给他盛了些汤,「汤很好喝。」 「客气。」青羽接过碗来,小口小口地抿着,「好好保重身体才是正道。」 白藏被他噎了一下,也不知道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只得默默点了个头。 最近的确是虚弱了些。 青羽悠哉悠哉地喝了两碗汤,又把锅底的鹿肉也拣来吃了,心满意足:「崑崙真是个好地方啊,真不希望这里出事。」 他似乎话里有话,白藏连忙问:「什么意思?」 青羽意外地看着他:「你没发现吗?」 「发现什么?」白藏茫然地看一眼席风,对方也是一头雾水。 青羽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俩:「这个崑崙宫是个画境,你们居然都没发现吗?」 席风心里咯噔一下,暗暗使出灵力去探,雪山周遭都有结界笼罩,果然是个画境。 白藏的脸色也变了。 「而且这个画境不同寻常。」青羽继续道,「它可以自由进出,我试过很多次了。」 白藏略微沉思,接过他的话头:「就像一个替身,替换了真正的崑崙宫。」 「没错。」 这种特殊的画境,一定有人在亲自操控。 这样一来,杜灵犀口中的时间错误也有了合理解释。 「会不会是未晞?」席风猜测道。 「不排除这种可能。」青羽点点头,又道,「不过……我观察了他很多次,他虽是仙魔混血,却丝毫没有入魔的迹象,反而已经隐隐有了仙气。」 这一点,白藏也试探过。 但他出现在这里,一定和这个崑崙画境有关。却不知他究竟是来救崑崙,还是来害崑崙了。 第二天一早,白藏和席风又去见了杜灵犀。 「灵犀宫主,仙缘会已经结束,不知师文回来了吗?」白藏问。 杜灵犀微微蹙眉:「仙缘会明天才结束,师文还没回来。」 果然。 白藏又问:「仙缘会几时结束?」 杜灵犀:「七月廿一。」 白藏暗暗嘆口气,这画境的时间是停滞的,永远都停在了七月廿一这一天。 这一天的崑崙宫究竟发生了什么? 从无华殿出来,白藏拍拍席风:「带我去一下崑崙裂缝。」 「好。」 席风往旁边退了两步,化成焚骨原形,熟练地蹲在白藏跟前:「上来吧。」 循着记忆里的路线,他载着白藏穿越重重雪山,一如数千年前的那样。 崑崙裂缝好像比以前更宽了。 裂缝周围的魔气浓郁得快要滴出血来,地上长满了各种奇形怪状的魔植。 白藏从他背上跳下来,向裂缝走去。 旁边的植物立刻疯狂地抖动起来,裂缝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 「师尊!快回来!」身后的席风突然喊道。 白藏听见他的唿声,下意识退了一步,踩到一丛不起眼的紫色地衣。 地衣剧烈地收缩起来,随后骤然炸开,将一团紫色的烟雾喷了出去,裹着些不明粉尘,落了白藏满身。 99、崑崙宫(八) 「师尊!」 席风迅速跑过去,衔着白藏的衣摆把他拉了回来。 「有没有事?」 「没事没事,别紧张。」白藏推开他,在旁边拂掉身上的粉尘,「应该就是一些孢子。」 听他这么说,席风稍稍放下了心。但刚才裂缝中的东西仍让他心有余悸,便问:「你看到刚才裂缝里的魔物了吗?」 白藏一顿,皱起了眉:「刚才裂缝里有东西?」 他就是因为什么都没看到,所以才想靠近看看的。 「有一只很大的眼睛,暗红色的,透过裂缝往这边看。」席风又扭头看了一眼,「现在不在了。」 裂缝已经恢復成魔气浓郁的紫黑色,但他很确定,刚才就是看到了什么东西的眼睛。 「别过去了,太危险。」见白藏还想靠近,席风低头蹭了蹭他。 白藏顺手揉了一把毛茸茸的耳朵:「没事,我小心一点。」 如果魔界那边真的有异动,他却没有发现,恐将酿成大祸。 尤其是席风这么肯定地说看到了魔物,他就更要查个仔细了。 席风没办法,只得化回了人形,提起陌刀和他一起。 白藏看到那把刀,一愣:「原来它在你这里。」 席风眨眨眼睛:「我可什么都没做,一碰到它,就自动认主了。」 第140页 「……本来就是要送你的。」白藏瞥了一眼刀柄上刻的字,立刻别开了视线。 席风就这么看着白藏的耳根逐渐变红,心里软得不行,忍不住贴了上去:「那就,多谢师尊了。」 「别闹。」白藏慌忙推开他,往裂缝走去。 「师尊等我!」 越靠近裂缝,魔气越浓重。 席风掐了一朵焚骨天火出来,在前面探路,周围的魔气碰到火焰,立刻被烧得嘶嘶作响。 「师尊,看着脚下。」他提醒道。 白藏低声应了,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裂缝。 魔气翻涌间,确实是有什么东西在的,只是若隐若现看不清楚。 白藏探着身子去瞧,被席风一把拉到了身后。 那个红眼睛的魔物又来了。 它身形极大,比席风的焚骨原形还要大上两三倍,因此从裂缝间只能窥见一小部分。 周身覆着硬铠似的黑色鳞片,颈侧有尖锐的刺延伸下来,头顶长角,脚爪锋利,无一不在显示着它的战斗力之强。 「这是……龙?」席风不确定地问。 白藏从他身后走出来,隔着裂缝和魔气,与那边的红眼睛对视上了。 「麟龙?」白藏试探着唤了一声。 红眼睛没有反应,只沉沉望着他。 他再次向前伸出手去:「麟龙,是你吧……你还记得我吗?」 麟龙看着眼前的小小手掌,忽而长啸,牵起了一串沉重的铁链声。 「师尊!」席风吓了一跳,急忙把白藏拽回来,「到底怎么回事?」 「没事,这条龙我认识。」白藏拍了拍他以作安抚。 「许多年前,我捡到它的时候,它才破壳不久,还是条小龙崽呢。」 白藏忽然想起了什么,从储物袋里掏了半天,掏出几个乳白色的果子来:「雪香果,还记得吗?我总餵你吃这个,但是你不喜欢,每次都偷偷吐掉。」 麟龙看到雪香果,总算有了点反应,微微偏过头去,红色眼睛中流露出些许嫌弃。 「看,就是它。」白藏先是一喜,旋即又拧起眉来,「谁把它锁在那里了?」 裂缝的那一面已经是魔界范围,能把麟龙锁在魔界的,八成是天魔。 可天魔把它锁在崑崙裂缝处,是什么意思?魔族向来只想通过裂缝去往人界,巴不得裂缝越来越宽,怎么会让一条龙守在这里? 「麟龙,让我看看你的记忆。」白藏抬起手,温言哄道。 麟龙听懂了他的话,慢慢把头放下来,趴在了裂缝边上。 一道纯净灵力穿透层层魔气,来到裂缝的另一边。 但就在白藏即将接触到麟龙记忆的时候,它突然躁动起来,口鼻中喷出魔焰,像是承受着极大的痛苦。 「师尊,先走吧。」席风总觉得不对劲,干脆直接伸手去拉白藏。 白藏没动:「马上,马上就好。」 只差一点点了。 麟龙看起来痛苦非常,甚至直接用头去撞裂缝旁边的山体,把龙角都撞得出了血。 白藏只得停手,收回灵力:「麟龙?」 听见他的唿唤,一双红眼睛直勾勾地盯过来。 席风心中警铃大作,立刻抓住白藏的手,带着他往回跑去。 身后地动山摇,一片阴影黑压压地笼罩过来。 白藏忽然挣开了他的手。 席风勐地停住脚步,回头看去。 不,不是白藏挣开了他,是那条麟龙……麟龙的一半身躯都从裂缝中挤过来了。 它被裂缝结界伤得体无完肤,龙血滴滴答答落在地上,却浑不在意,一只脚爪将白藏紧紧抓住。 白藏已经昏了过去,一动不动地被它抓着,逐渐缩回裂缝中。 「师尊!!!」 席风撕心裂肺地大喊,反手抽出陌刀,狠狠噼了一道刀风过去。刀风裹挟着焚骨天火打在麟龙身上,霎时留下深可见骨的伤口。 麟龙吃痛,怒吼着向席风喷出魔焰。 焚骨天火与麟龙魔焰相撞,燃成更勐烈的火墙,以噼天盖地之势席捲了整个山间平原。 席风化为焚骨原形,冲进火海,直奔那一抹白色。 就在眼前了。 他顾不上保护自己,毛髮被魔焰点燃也无动于衷,眼中只有被麟龙抓着的白藏。 马上,马上就能碰到他了。 可就在席风触手可及便能救下白藏的一瞬,麟龙缩回了裂缝中。 红眼睛只一闪而过,便消失不见了。 结界关闭,崑崙裂缝回到了最初的状态。 「白藏!!!」席风疯了一样地撞向崑崙裂缝,撞得头破血流,可裂缝结界却怎么都不肯再打开了。 他把白藏弄丢了。 …… 青羽赶过来的时候,整片山头都已经被席风的焚骨天火烧得光秃秃,连积雪和冰层也彻底融化,露出底下黑色的土来。 「你这……够惨的啊。」青羽拍拍席风的腿,那里的毛都被烧焦了,一碰就簌簌地掉灰。 席风躲开他的手,化回人形,冷冷看着他:「白藏被抓走了。」 「啊,抓到魔界去了吗?」青羽摸着下巴看向崑崙裂缝,「这可不好办了。」 「如果强行破开结界的话,搞不好那些魔物会趁机熘过来……哎你去哪?」 青羽赶紧回头去追,只听席风在前面答他:「去找未晞。」 第141页 那个语气,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去杀了未晞。 未晞自打到了崑崙宫,就一直神出鬼没,偏偏今天好找得很,就在无华殿前站着,像是在等人。 席风脸色铁青,直接用藏风刀尖指着他:「把裂缝结界打开,我要去魔界。」 100、崑崙宫(九) 未晞自然是听见了的,但等了几息,才回过头来,斜睨着近在咫尺的陌刀:「这就是你求人的态度?」 席风却将刀尖又往前送了送,几乎是一字一顿道:「我说——把结界打开。」 眼看气氛逐渐剑拔弩张,两人下一刻怕是就要打起来,青羽赶紧上前将席风的刀按下了:「有话好好说,好好说。」 「青羽上仙,我看也没有必要说了。原本是想提醒你们,这个崑崙宫有蹊跷……如今看来,真是我自作多情。」未晞自顾自说完,一甩袖子,便转身离开。 「站住!」席风厉喝一声,飞身上前,拦住了未晞,「蹊跷?这崑崙画境中,最蹊跷的恐怕就是你吧?魔尊大人。」 关于魔尊,其实他早就怀疑未晞了。这个只在颜如玉口中听说过的称唿,放在他的师尊——仙魔混血的未晞身上,似乎非常合适。 未晞扬眉看着他,好笑道:「魔尊?你是在说我吗?这可真是我听过最好笑的笑话。」 「你不是魔尊,那你为什么要收一个画魔为徒?又为何出现在这里?」 提到颜如玉,未晞的脸色不大好看,但仍耐着性子解释道:「不管你信与不信,在这次仙缘会之前,我并不知道他是画魔。」 「至于我来崑崙,是受灵犀宫主所託帮她办一件事,只是来晚了一步,崑崙画境已经出现了。」 席风这时候也已经冷静下来,不再用刀指着未晞,但还是语气不善:「那你在这里呆了这么久,就没找到点破境线索?」 未晞摇摇头:「本来是有的,就在无华殿内。但不知怎么回事,就在半个时辰前,它消失了。」 半个时辰前,恰好就是白藏被麟龙抓走的时候。 「你说的线索,不会是无华殿下的守界大阵吧?」 席风笑了笑,身侧的手再次将刀柄握紧。 未晞反问他:「半个时辰前,发生了什么?」 席风:「发生了什么你难道不清楚吗?崑崙裂缝里的麟龙恐怕就是你养的吧?」 未晞:「我从未去过魔界!再说了,麟龙嗜杀,我养那东西做什么?!」 「打住!打住!」青羽再一次站在两人中间,制止了他们的争执,「你们吵来吵去有用吗?当务之急是赶快想办法破境,救出白藏。」 「白藏?他怎么了?」 青羽讪讪答道:「被麟龙抓去魔界了。」 「啊……」未晞错愕了一瞬,旋即安静下来,「难怪这小子疯了似的,原来是这样。」 席风梗着脖子转到一边去了,青羽只得替他道:「就在半个时辰前,白藏被崑崙裂缝里的麟龙抓走,随后裂缝结界就关闭了。」 未晞恍然大悟,接道:「所以无华殿下的那个阵也跟着消失了。」 「守界大阵怎么可能消失?」席风突然插了一句嘴。 未晞哼了一声:「这里是画境,画魔本事再大,也不可能连守界大阵都做的出来。」 「你是说……」 「无华殿底下的阵不是守界大阵,所以,崑崙裂缝的另一面也不一定是魔界。」未晞无奈地看着席风,「白藏应该还在画境里,你不用太紧张了。」 席风一脸狐疑,显然不那么相信他的话。 青羽倒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好像有那么几分道理,所以这个无华殿底下的阵,到底是什么阵呢?」 「这个阵叫寸光阴……是如玉所创。」未晞回过头,看了无华殿一眼,「所以不管怎么说,崑崙陷入险境,我都有责任。」 据未晞所说,进入画境的这几天,他一直在寻找关闭寸光阴的办法,却毫无头绪。 没想到裂缝结界关闭后,寸光阴也跟着关闭了。 「照你说的,寸光阴关闭后,这个画境的时间就已经开始流动了,是吗?」席风盯着不远处的几个人影说道。 「没错。」 循着他的目光看去,几个穿粉衣的崑崙弟子正说说笑笑地走过来。 中间那个个子高挑,五官硬朗,明显不是女子。 「展芳泽。」席风忽然道。 「嗯?」青羽也看到了他,「你认识?」 「不认识,但崑崙宫只有这么一个男弟子。」席风一边说着,一边向他们走去。 「山下太好玩啦,下次师兄再带我们去呀!」 「没想到凡人的饭菜这么香,我还想吃烧鹅呜呜呜……」 小姑娘们叽叽喳喳地围着展芳泽,言语间充满了对外界的嚮往。 展芳泽把提着的大包小包都换到一边,腾出手来摸了摸她们的头:「但是崑崙宫是家呀,外面再好,也不如家好。」 「师兄就会哄人,家里那么好,你干嘛还总偷跑出去呀?」 「嘘!嘘!」展芳泽连忙捂住她的嘴,「我哪有偷跑?我那是光明正大地……」 「光明正大地偷跑?」师文的声音从身后走廊上传来。 「呀!大师姐!」 小姑娘们一下子作鸟兽散了,只留下展芳泽独自面对师文的怒火。 第142页 「哈……哈哈……师姐好,我给你买了黄香记新出的胭脂,听说是用玫瑰花瓣做的,特别好看……」 师文越靠近,展芳泽的声音就越小,等两人面对面站着时,他就彻底说不出话来了。 明明是个人高马大的汉子,在师文面前却缩头缩脑像个小孩。 师文一把夺过他手里的胭脂盒:「别以为一盒胭脂就能收买我!快点从实招来,你都是怎么光明正大地偷跑出去的?」 「哎哟师姐……我没有偷跑,我都是骗她们的。」展芳泽蹭上前来,抓着师文的袖子晃晃,「我最听话了是不是,师姐你了解我的。」 「不,我不了解。」师文甩开他的手,清清嗓子道,「上月初一,你以採买为由偷偷下山,次日才归;上月初八,你又说去山下帮刘大娘的忙,竟然两日才归;上月廿二,你一早就领了令牌去巡山,结果还令牌回来的却是鹿师妹……」 师文在这里一桩一桩数完了他上个月的罪行,最后眉毛一横:「你倒是说说,今天又是做什么好事去了?」 「我,我今天……救人去了。」 「呵呵。」师文被展芳泽这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事给气笑了,「那你救的人呢?」 展芳泽一愣,茫然地抬头道:「在……外面?」 师文刚想再损他一顿,就听得一个小弟子大老远边跑边喊:「师姐!师姐!外面有个男人晕倒了!浑身都是血!」 师文:「……」 「我去救人!」展芳泽把手里的东西往师文怀里一塞,拔脚就跑。 席风心里咯噔一下,赶紧跟过去,果不其然,在崑崙宫门口的雪地上,看见了倒在血泊中的白藏。 101、崑崙宫(十) 有几个崑崙弟子围着他,但都不敢出手,一直到展芳泽去了,才赶紧让开位置。 展芳泽是懂医术的,先大致检查了白藏的身体,然后唤了一匹雪狼过来,把他驮进了崑崙宫。 一路上吩咐师妹们准备各样东西,还算是沉着冷静,有条不紊。 席风亦步亦趋跟在后面,抱着胳膊,微微出神。 青羽好奇问道:「白藏受伤了,你怎么不急?」 「这是几百年前发生的事了,我们只是旁观者。」 一路走来席风也进过了不少画境,还是头一回以这种方式参与白藏的过去。 寸光阴关闭后,画境的时间不仅没有恢復如常,反而还倒退了。 席风猜测,或许与白藏的失踪有关。 展芳泽令雪狼将白藏带去了他住的地方,小姑娘们送东西来,放到门口便走了,并不往里去。 「他们好像看不到我们哎。」青羽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一样,跑到崑崙弟子跟前左跳右跳。 席风直接跟着展芳泽进屋:「因为过去无法改变。」 白藏被放在床上,脱下了浸透鲜血的衣服。 一看到他的伤口,展芳泽就皱起了眉。难怪会出这么多的血,这伤口根本不是利刃所致,而是被什么巨兽的爪子生生撕裂的。 再深一点,就要连内脏一起撕开了。 席风根本不忍再看,只一眼赶紧就转过了头去。 展芳泽把门口的东西全都搬过来,找出一卷天蚕纱,沾着雪露细细地给他把伤口清理干净。好在崑崙不缺灵药,止血生肌散足足用了五瓶,总算把血止住了,伤口也开始缓慢地癒合。 外伤还算好处理的,内伤才是棘手。 展芳泽抹了把汗,坐到床边给白藏把脉,没想到这一把就是小半个时辰。 「哎?他是被定住了吗?」青羽等了半天也不见展芳泽有动作,还伸手去他眼前晃了晃,「这把脉也太慢了吧。」 「师尊体质特殊。」 碍于未晞在场,席风不想多说。 又等了等,展芳泽总算开始给白藏输送灵力,调理内伤,他便把青羽和未晞两人都叫出去了。 「估计师尊还得睡一阵子,先去无华殿看看吧。」 无华殿是崑崙宫的主殿,也是宫主杜灵犀的寝殿,平日里巡逻守卫的弟子众多,现在却不知怎么回事,竟然一个人都没看到。 席风铺开神识探查了一番。 这无华殿一共六层,地上有三层加一层阁楼,地下还有两层,一层是杜灵犀的住处,再下面是冰室。 其他地方没什么异常,只有阁楼上还残余着一些灵力波动。 「上阁楼去。」 青羽一直没什么想法,席风说去哪就去哪,倒是未晞,在他说要上阁楼的时候,露出了个古怪的微笑。 三人排成一队踩着殿侧的旋转楼梯上去,席风走在前面,未晞缀在最后。 楼梯又窄又陡,踩上去的时候,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像是快要塌了似的。 「崑崙宫各处都整洁干净,怎么不修修这楼梯呢?看这土,估计至少一个月没擦过了。」青羽边走边道。 席风脚步一顿,迎着光看过去,果然看到楼梯上均匀覆盖着一层细细的尘。 还有一些凌乱的脚印,表示有人曾从这里走过。 「明心长老出入过无华殿多次,应该知道上面有什么吧?」席风明知故问。 未晞皮笑肉不笑:「你没猜错,阁楼上就是寸光阴。」 所以脚印也是他的。 席风哼了一声,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第143页 楼梯越往上越陡,光线也越暗,到了阁楼里时,几乎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 席风没感觉到危险,便直接掐了朵焚骨天火出来,将黑暗驱散。 一个巨大的红色法阵映入眼帘。 法阵上除阵眼外,共有十层,对应十天干,每层又有十二门,用了不同的符号表示,代表十二地支。 当法阵运转时,十天干和十二地支依次相配,可有六十种变阵。 席风:「难道就是靠变阵来控制时间的吗?」 「这个图案挺好玩,像个刺猬。」青羽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绕到法阵的另一侧去了,蹲在一个地支边上看得兴致勃勃。 「小心一点。」席风提醒道。 他话音才刚落,身侧就传来咯吱一声。 未晞不知怎么脚滑了一下,踩到了一个地支。 「抱歉。」他赶紧把脚收了回来。 席风收回目光,继续研究这个法阵。 忽然,法阵红光大作,继而运转起来,十天干和十二地支沿着不同的方向转动,速度越来越快。 「怎么回事?!」席风下意识转头瞪着未晞。 未晞也是一脸震惊:「我怎么知道?」 「好像是我们不小心把它开启了。」青羽站起来,退回席风身边,「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刚才我们三个的位置恰好可以组成一道『阳卦』,加上焚骨的至阳之气,足够催动法阵了。」 这恐怕也是颜如玉将法阵设在崑崙宫的原因。崑崙宫中皆是女子,一般不会有这么多阳气,也就不会误开启法阵。 换言之,寸光阴专为席风而设。 想通了这一层,席风反倒一点都不慌了。 颜如玉和他背后的魔尊想要焚玉骨,就必须要他心甘情愿地奉上,所以白藏在他们手里,应该暂时是安全的。 法阵转了很久,才逐渐减缓了速度,最后停了下来。 席风眼前这一个地支,刚好画的就是一团火。 「哼。」他冷笑一声,状似无意地瞥了未晞一眼,转身下楼去了。 刚才他一直没有动过位置,青羽是反方向一个一个查看过去的,只有未晞,莫名其妙地去踩了一脚,接着法阵就重启了。 席风才不相信他是真的不小心。 从无华殿回到展芳泽的小院,刚才还重伤卧床的白藏,现在竟然好端端坐在树下捣药。 「应该是寸光阴重启,画境里的时间又变了。」青羽解释道。 「嗯。」席风应声,目不转睛地盯着白藏。 他裹在一件狼皮斗篷里,脸又瘦了些,带着重伤初愈的苍白。 但他又是快乐的,眉眼弯起来,眸中像含着星河。 「芳泽。」他向来人唤道。 展芳泽快走两步过来,一把夺过白藏手里的药杵:「你怎么这么执拗呢?都说了不让你出来了,看看这手,冻得像冰块似的。」 「我无聊嘛,看见你的药都没捣,就帮忙捣一下。」白藏从善如流地放下东西,「这就回去了。」 「哎,等等。」展芳泽又把他叫住,塞了个包裹过去,「你要的药酒,我给你烫好了,趁热喝。还有话本子什么的,都在里面了。」 白藏惊喜地看着他:「这么快?谢谢你,芳泽。」 展芳泽脸色一红,忙摆摆手:「没事没事,你快进屋吧。」 等白藏走了以后,他又在树下坐了,拿着白藏刚才用过的药杵,发了好久的呆。 「他脸红个屁啊。」青羽在旁边小声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 席风在提刀赶来的路上了 感谢在2021-07-12 00:00:00~2021-07-14 00:4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你的小可爱 1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02、崑崙宫(十一) 见席风没应声,青羽又捅捅他:「席风,你也太沉得住气了吧,你都没发觉这俩人的气氛不对劲吗?」 「不对劲,所以呢?」席风睨他一眼,语气平淡无波。 要不是听白藏说过展芳泽,席风可能真的会以为他们曾经有什么。 可是就算真的有过什么,他也无法再去置喙。 毕竟展芳泽已经不在了。 「……」青羽被他噎了一下,「自信是好事,但是你看看我。」 席风回过头,没懂他的意思。 「我这身法衣,效仿人间盛行一时的染法,用夜露染成,名唤『天水碧』,你觉得颜色如何?」 「……绿得挺别致的。」 青羽满意地点点头。 席风给了他个大白眼,转身进屋去了。 此时的白藏已经乖乖回到床上,缩在被子里,一手拿着酒葫芦,一手拿着话本子,边喝边看,惬意极了。 仗着他看不见自己,席风直接往床边一坐,歪头去瞧他的书。 这一本名叫《私奔》,说的是个落魄少年和名门千金相爱,但却受到重重阻挠,最后姑娘假死脱身,与少年私奔的故事。 席风皱了皱眉,总觉得这个故事有点熟悉。 又看了一眼旁边的几本,什么《殉情》、《化蝶》、《为你等候千年》……看书名就不像白藏喜欢的类型。 偏偏他还看得津津有味的。 就这么看书看了小半天,天刚擦黑的时候,展芳泽就端着个托盘进来了。 第144页 「该喝药了,白哥。」 「嗯,来了。」白藏应道,飞快地看完这一页,然后把书放下,起身坐到桌边。 桌上除了黑乎乎的一碗药,还有一碗米饭和两个小菜,是展芳泽的晚饭。 白藏沖他一挑眉:「你吃饭,我吃药,这合适吗?」 「不是我不想给你吃,是你说你不能吃的呀。」展芳泽夹起一只虾,闻了闻,贊道,「下午才捞上来的寒潭白虾,肉质紧实,味道鲜美,不需要太复杂的做法,简单的白灼就最好。」 连吃两只虾,他又尝了一口油焖冬笋,点点头:「这个时节的冬笋太好吃了,脆嫩爽口,看这汤汁恰到好处,浓浓地裹住笋肉但又不会滴落,咸甜鲜美,配米饭一绝。」 说完以后,便迫不及待地扒了两口米饭,腮帮子鼓囊囊地像只仓鼠。 展芳泽说话的时候,白藏一直黑脸瞪着他,末了一口气把药喝完,重重把碗放下,就转身回床上去了。 围观全程的青羽啧啧道:「看到没,小情侣吵架。」 这次席风没忍住,回了他一嘴:「你从哪看出来他们是情侣了?」 「我从哪都看出来了。」青羽拍拍他肩膀,「席风,你还是坦然面对吧,爱一个人,就要接受他的过去。」 席风:「……」 展芳泽不紧不慢地吃光了饭菜,又喝了口茶,才过去找白藏。 「怎么样,话本子好不好看?都是山下村子里的人写的,跟你们中原大城的比不了。」 白藏点点头:「还行。就是这个……」 他的话忽然断了。 席风凑过去看,白藏就像被定住了一样,一动不动,口形还维持着刚才的姿势。 「怎么了?」他想碰碰白藏,但记忆没有实体,他的手直接从白藏身上穿过去了。 青羽:「别急,等等看。可能是记忆出了问题。」 等了约莫几句话的工夫,白藏忽然又恢復了,继续道:「……其实我看了也记不住,打发时间罢了。」 中间的几句话莫名其妙就消失了。 展芳泽点点头,羞赧一笑:「其实我还是比较喜欢……」 他喜欢什么,谁也没能听见,记忆再次停住,过了一会儿才继续下去。 席风一头雾水地看向青羽:「这是怎么回事?」 青羽:「这个画境依託于白藏或展芳泽的记忆而存在,刚才应该是记忆出了点问题,画魔没有修补好,所以我们没听到那几句话。」 这时候,一直一言不发的未晞突然插嘴:「不就是讨论话本子吗,没听到就算了,又不重要。」 席风没打算理他,结果青羽回了一句:「这你就不懂了吧,爱一个人,当然就会想知道他的所有事情啦。」 「青羽上仙,」席风神色复杂地看着他,「你真的是修无情道的吗?」 「是啊。」他爽快地承认道。 「……不太像。」 那边展芳泽又同白藏闲聊了一会儿,就去收拾了碗筷,回房休息了。 没过多久,白藏也睡下了。 席风不想干等一晚上,便提议再去一次阁楼,让寸光阴把时间再往前推一点。 但这一次似乎推得有点多了。 他们从无华殿出来时,一堆弟子围在小广场上,到处是粉色攒动,唯独中间夹了一抹白。 白藏怀里抱了不少杂七杂八的小东西,应该都是这些崑崙弟子送他的。 「谢谢,谢谢,我拿不了了……」 「拿不了也得拿。」师文又把一个大包袱挂到他手上,「这都是芳泽平时爱吃爱用的,你收好了,不许亏待他,更不能欺负他。」 白藏连忙点头:「师姐放心,我亏待自己也不会亏待芳泽的。」 最矮的小师妹不知道从哪学来的话,也奶声奶气道:「你要一生一世对师兄好!」 白藏哑然失笑:「好,一生一世。」 席风在旁边看着这一幕,感觉自己的脑袋里全是浆煳。 「你……还好吗?」青羽及时地拍拍他,「没事啊,男人的嘴,骗人的鬼,你就当他哄小孩的,不能作数。」 席风摇摇头,努力在脑中把当初白藏给他的解释又回忆了一遍。 「他们是假扮的。」他肯定道,「展芳泽为了离开崑崙,故意想出了这个主意。他身子弱,如果没有师尊照顾,宫主和师姐妹们不可能放他离开的。」 青羽着实被惊了一下,没想到都到这份上了,席风还能找到理由为白藏开脱。 「呵呵。」未晞在旁边古怪地笑了两声,「是真是假,跟过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说完,也不等席风和青羽,就迳自跟上送行队伍,往崑崙宫外走去。 师文为他们准备了一架雪橇,由两匹雪狼拉着,顶上有篷可以遮雪,四周还围了帘子挡风,里边点着小暖炉,垫子铺得厚厚的,生怕把人冻着了。 「这展芳泽真是崑崙宫的大宝贝啊。」青羽感嘆道。 展芳泽告别自己长大的地方,告别姐妹们,跟着白藏上了雪橇。 他们没走多远,就下起了大雪,风雪大到连雪狼都寸步难行,只得停了下来。 白藏忧心忡忡地看了看天:「我们不能呆在这儿,会被雪埋住的。」 展芳泽:「那怎么办?」 「我出去画传送阵。」 第145页 他落了个小结界挡住风雪,然后手忙脚乱地在雪地上画了个传送阵。 法阵开启的时候,席风感觉身后忽然有人推了他一把,把他推进了传送阵里,随后金光一闪,他便也跟着传送走了。 待脚下触到实地,席风发现,他竟然是到了一个江南小城。 回过头,青羽和未晞也跟过来了。 「这个画境竟然把两个地点连在了一起。」 未晞:「画境和画境之间本就是可以相连的,我们只是从一个画境到了另一个画境中。」 但不知为何,传送过来后,白藏和展芳泽就不见了。 席风铺开神识去细细找了一番,发现他们住在一幢小院中。 大概是传送时,寸光阴又把时间向前推进了。在这里,展芳泽的情况看起来不太好。 他懒洋洋地躺在院子里的摇椅上晒太阳,白藏在旁边的药架间来回穿梭,时不时把一些药丢进炼丹炉里。 「白哥,别忙活了,没用的。」展芳泽摇了摇椅子,笑道,「你还是趁早杀了我,把我的神魂拿去吧。」 103、崑崙宫(十二) 「我要你神魂干什么。」白藏看也不看他,忙着给炼丹炉调火候。 展芳泽:「拿去补你神魂的窟窿啊,都快漏成筛子了。」 白藏的动作忽然顿住,看了他一眼。 「展芳泽,这种玩笑不要乱开。你把神魂给了我,就等于彻彻底底地从这世上消失,再也不会有轮迴往生了。」 他的语气很严肃,让展芳泽有些讪讪:「没有便没有了,活这一世我已经很满足。」 这次白藏干脆就不再理他了。 但展芳泽的话还是在席风心里埋下了一颗种子,让他想起了曾在《姑苏梦华》画境中去过的一个地方。 蜃梦城。 一座画境中的魔鬼城,无数魂灵被困于城中,等待着城主挑选享用。 而蜃梦城主,就是白藏。 如果那是真的,难道他最后真的融了展芳泽的神魂吗?因此才不敢把死讯告诉崑崙宫,怕师文她们来寻仇? 席风越想越心惊,不敢再想下去,赶紧晃晃脑袋,强迫自己转移了注意力。 这时候,未晞问道:「白藏的神魂怎么了?其实我那天就想问……以他的境界修为,不可能被如玉伤得那么重。」 「因为那天是满月呀。」青羽答道,「满月时月汐之力强盛,对于不完整的神魂来说,几乎算是酷刑。」 「这我知道。」未晞的目光一直放在席风身上,「我是想问,他的神魂为什么会有残缺?」 但席风连看都没看他,迳自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了。 青羽追上来,悄悄问道:「席风,你是不是因为那天的事,还在迁怒未晞?」 「迁怒?」席风莫名其妙地看着他,「青羽上仙,难道你也觉得,颜如玉把我骗走,再陷师尊于绝境,真的和未晞毫无关系吗?」 青羽轻嘆一声:「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也怀疑过他。但是他虽然身负一半的天魔血脉,魔种却从未甦醒过,我偷偷探查过很多次了,错不了。而且用不了多久,他就可以渡劫飞升了,完全没有必要、也没有理由去自甘堕魔。」 席风:「如果他是想要焚玉骨呢?」 「那他早就对你动手了啊。你以为你能受得住他几招?」青羽满是无奈,「明心长老的绝技之一就是幻音曲,只要他想,完全可以不费吹灰之力,令你自愿奉上焚玉骨的。」 让青羽这么一说,席风还真的无法反驳了。 未晞从未堕魔,不要焚玉骨,也不曾想杀了他为颜如玉报仇,就好像真的只如他所说,是来崑崙宫办事,不小心捲入画境而已。 看他一脸纠结,青羽又道:「我知道你是担心白藏,但是没必要闹得这么僵,退一步说,万一遇到魔物,我们还得需要他帮忙打架不是?」 席风:「……」 话说到这份上,他再不点头就实在说不过去了。 未晞一直在几步之外等着,看他们说完了,才过来,若无其事地问道:「现在该做什么?一直盯着白藏吗?」 席风又没忍住,沖他翻了个白眼:「你变态吗?一直盯着我师尊干嘛。」 「席风。」青羽赶紧私底下戳了他一下,接过话头,「是是是,估计白藏炼药也得炼上一阵子,咱们没必要一直盯着,不如去找找其他的线索。」 未晞大概也不想再看席风的臭脸了,主动指指身后:「那我去那边好了。」 「那我就走这边吧。」青羽选了另一个方向,「不管有没有发现,天黑之前回这里汇合。」 最后剩下席风自己,他想都没想,脚步一转又回了白藏和展芳泽那里。 院里的炼丹炉还在燃着,人却不见了。 席风正纳闷,就听见屋内传来瓷器摔碎的声音,随后是白藏的一声惊唿。 他赶紧跑进屋,看见展芳泽伏在床边,药碗打翻了,还咳了一地的血。 白藏半跪在旁边,直接用手抵着他胸口输送灵力。 「快点……白藏,趁我还有口气……」展芳泽仍未死心,紧紧抓着白藏的袖子,「你不必有所顾忌,我是心甘情愿把神魂给你的……这一世相逢恨晚,能帮你补好神魂,我也算是……不枉此生。」 勉强把话说完,又是一口鲜血咳出。 第146页 「别说了,你现在不适宜说话。」白藏用袖口拭去他唇边血迹,「你若执意如此,我便等你走了,再取你神魂。」 展芳泽一看他松了口,赶紧趁热打铁:「生取最好……」 「免谈。」白藏把他按回床上,抬手清除了地上污秽,便直接出去照看丹炉了。 席风倚在门边,看着白藏专注炼药的身影,心里再清楚不过,刚才他的话只是为了安抚展芳泽的情绪。 他不可能去融好友的神魂。 若是想用其他人的神魂为自己修补,他早就做了,何必去受那几千年的神魂之苦。 席风也是看到刚刚那一幕,才豁然开朗的。 又过了好一阵子,白藏才把药炼好,开了炉,里头只有一颗金丹。 他拿起来仔细检查了一番,然后就这么直接把它吞了下去。 席风一呆,他一直以为那是给展芳泽炼的药,没想到是白藏自己的。 白藏吃过药,抬起头,惆怅地看了一眼天。 此时暮色已经开始降下来了,东方的屋檐上,浅浅淡淡地挂着一轮圆月。 这一日竟然是满月。 那颗药大概就是为了应付这一晚的,白藏匆匆收拾了一下院子里的药,就回房间去休息了。 青羽随后回来,狡黠地看着席风:「让我猜猜,你肯定是在我和未晞走后,哪也没去,直接回来守着白藏了,是不是?」 「是啊。」席风理直气壮地承认。 「我就知道。」青羽笑笑,并不在意,「其实我也没发现什么,在那边茶摊上坐了一会儿就回来了。」 说着,不经意看了一眼天色,皱起眉来:「今天满月啊。」 席风:「嗯,他已经吃过药了,应该会好熬一些。」 「哦?」青羽好奇地去丹炉旁边查看,药虽然没了,但炉里还残留着一些药渣。 席风也凑了过来:「青羽上仙还懂医术?」 「不懂啊,等会儿叫未晞看看。」 很快未晞便也回来了,同样是一无所获。 青羽把他拉到丹炉边上,指着里头黑漆漆的药渣道:「明心长老,你来看看白藏这炼的是什么药?」 未晞对医术也不算精通,但常用的药还是辨得出来,一闻便道:「甜香中带一点辛辣,这里加了大量的移魂花。」 「移魂花?」 「融魂或归魂入体时常用这药。」未晞顿了顿,疑惑道,「他给展芳泽吃这个?」 「不是,是他自己吃了。」 席风感觉一股凉意兜头而下。 104、崑崙宫(十三) 移魂花用于融魂,也就是说,白藏一早就准备着要将展芳泽的神魂…… 席风怎么也不敢相信。 「没有其他作用了吗?」青羽显然也是不信,又问未晞,「你再仔细看看,会不会是和别的药搭配起来用的?」 但未晞直接摇了头:「错不了,这炉里隐约还能看到天灵石和龙血晶的残渣,白藏炼的应该就是融魂丹。」 又问席风:「你真的看到他把这药吃了?」 席风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神魂之痛不是一般人能忍得了的,白藏想用别人的神魂来为自己修补,也可以理解。而且展芳泽是自愿的,这你情我愿的事,旁人不好评价。」未晞嘆口气,神色颇为纠结,「但愿白藏没有对无辜之人……」 「不会的。」席风打断了他的话,「师尊是医者,不会做那样的事。」 见他这样笃定,未晞便不再说话了。 可其实席风也只是在强装镇定罢了。白藏没有讲过他的过去,关于他和那个蜃梦城的一切,席风都一无所知。 倘若白藏真是那蜃梦之主,城中万千魂灵皆亡于他手,那他便是三界公敌,世所不容,到那时,席风不知道自己如何才能护得住他。 月渐西行,白藏和展芳泽的房间里都还亮着灯。 很快,白藏就出来了,从厨房的锅里盛了碗粥,端着去给展芳泽。 席风等人赶紧跟着进去。 展芳泽本来靠在床头假寐,听见动静,皱着眉睁开眼:「今天不是满月吗?你赶快歇着去,不用管我。」 「我没事。」白藏把粥放到他手上,「忽然想起你还饿着,怎么也不知道说呢?我自己不用吃东西,就总是忘了你。」 展芳泽接过来,又放到床旁小桌上了:「我没胃口。你回去吧,白哥,一会儿疼起来,我可无力照顾你。」 「我吃过药了,不碍事。」白藏在床边坐下,疲惫地笑了笑,「再陪陪你。」 「哎呀你别这样,白哥,弄得我都捨不得死了。」展芳泽靠到白藏身上,握住了他的手。 白藏:「那你就别死。」 展芳泽却嘆口气:「若这生死之事什么时候归了我管,我便让世人都不死。」 「异想天开。」白藏笑骂他一句。 「所以啊,我必须得死。」他歪头看向白藏,「不死,怎么能给你补神魂呢?」 白藏一愣,立刻把他的手甩开了,兇巴巴地指着他:「你要是再提,我就不要你神魂了。等你死了,我还要摆往生阵送你去轮迴。」 「白哥饶了我吧!」展芳泽嬉皮笑脸地又把白藏抓住了,「我不要轮迴,我只希望你能摆脱枷锁。」 他语气太过认真,让白藏一时间说不出话来,陷入满室寂静。 第147页 很快,展芳泽便依偎着白藏渐渐睡去。 屋内灯光如豆。 白藏静静凝望着窗外明月,等到展芳泽睡熟了,才轻手轻脚地扶着他躺好,然后离开。 席风跟着他进了房间,但在门口把青羽和未晞拦住了:「你们等一下。」 青羽差点撞到门上,赶紧退了一步:「怎么了?」 「万一我师尊要洗澡呢?你们还是先别进去了。」席风说完,就干脆利落地把青羽和未晞关在了外面。 「都是男的看看又怎么了!」青羽在外边抱怨道。 席风低笑一声,没有理他。 白藏并没有去洗澡,而是凭空变出了一个画轴。 画轴上的花标是双色的,金红相应,图案是一枝芍药。 席风看到花标,心脏突然剧烈跳动起来。难道这画轴里的画境是……蜃梦城?! 但白藏没有立刻打开它,而是坐在了桌边。 他看起来很痛苦,握着画轴的手指紧绷到发白,整个身体微微颤抖着,口中发出细微的气声。 其实从月亮升起来的时候,他就开始痛了,只是怕展芳泽担心,一直假装云淡风轻。 席风心疼地过去,想抱住他,手臂却穿身而过了。 这一晚简直是度日如年,等到这一阵痛过去,白藏的里衣已经被冷汗浸透了,耳边的髮丝也贴在了脖子上。 他无暇去管,趁着还有力气,打开了那个画轴。 席风特意站在了白藏身后,以为可以和他一起进入画境的,没想到金光闪过,白藏和画轴都不见了,他还留在原地。 但他看见了画上的内容。 那是个白衣执剑的男人,不过画是半幅,所以他只有上半身,一头白髮,面若霜雪,执剑斩了一段飞花。 只一眼,熟悉感便扑面而来。但席风所识用剑的人就那么几个,与画中人最贴近的是松亭雪,但看长相也并非是他。 大概是看到了方才那道金光,青羽又在外面问道:「席风,里面什么情况啊?」 席风环视了一眼空荡荡的房间,无奈道:「进来吧。」 青羽得了准许,立刻推门进来:「我倒要看看白藏洗……白藏呢?」 席风:「呃,师尊他,突然掏出一个画轴,进画境去了。」 未晞马上问道:「什么样的画轴?」 席风没提花标的事:「画上是个白衣白髮的剑客,不过只有上半身。」 青羽:「等等,那剑客什么样,你看仔细了吗?」 「他摆了一个这样的姿势。」席风空手比划了一番,继续道,「斩了一枝红杏。」 「表情呢?」青羽又问。 「没什么表情,看着很冷淡。」 回忆到这里,他终于想起来,那熟悉感是从何而来了。 颜如玉魂飞魄散时,有段零星的记忆被席风偶然接收,就是这幅画。 叫……《道子心》。 席风看向未晞,但未晞正看着青羽。 青羽眼中略有困惑,又问:「画上有落款吗?叫什么?」 「叫《道子心》。」 青羽看起来更困惑了。 「有什么问题吗?」席风赶紧问道。 如果那画有问题,白藏说不定要遇到危险了。 青羽摇摇头:「没有没有。既然白藏进了画境,我们就等等吧。展芳泽还留在这,他肯定很快就回来了。」 但没想到,白藏这一走,就走了一整天,从画境回来时,已到了第二日的黄昏。 他不知遇到了什么,衣衫散乱,袖口袍角沾了不少的血,来不及处理便匆忙跑到展芳泽的房间去。 展芳泽已经气若游丝了,苦撑着才见到他最后一面。 「白哥……」 「芳泽,对不起芳泽,我来晚了。」白藏将他抱起来,伸手按在他胸口上,颤抖着输送灵力。 但被展芳泽挡开了:「没用了,我经脉已彻底枯死……白哥,你怎么受伤了,是蜃梦城出了事吗?」 「我没事,一点小伤。」白藏摇摇头,执拗地给他输着灵力。 展芳泽勉强笑笑:「你总说没事。不过等你修补好神魂,就没人能打过你了。」 他周身灵华四散,已是将死之象。 「白哥,别忘了……」 白藏一直抱着他,直到他咽下最后一息。 完整的神魂被分离出来,化为纯净的浅金色灵团。 白藏看了半晌,终是将他从眉心灌入体内。 「什么?!」青羽低唿,「白藏怎么会……」 席风下意识否认:「画境是可以修改的,也许这是画魔在刻意误导我们。」 「倒也不排除这种可能。」青羽点头,「魔族向来诡计多端,这事除非白藏亲口承认,不能妄下定论。」 未晞却一直没说话,盯着白藏。 他吸纳了展芳泽的神魂后,便就地打坐,开始融合神魂。 融合的过程大约三个时辰,完全融合后,白藏整个人都光彩熠熠起来。 他站起身,随手施了个洗涤术,将身上打理一新,然后走到院中。 等席风他们也跟出来以后,白藏忽然回头,沖他们歪头一笑。 「怎么回事……」 「他不是师尊!」席风喊道,「有魔物朝这边来了!」 他拧身往外跑去,同时召出陌刀备战。 第148页 「我明白了,这个白藏是画魔变的!」青羽和未晞急忙跟上。 跑出院子,未晞立刻在门口落下音障,同时道:「去传送阵,回崑崙!」 但白藏几乎是瞬移到了传送阵前,再次将他们拦住围困。 周围的魔物越来越多,且不是一般的劣魔,非常难缠,僵持下去他们一定会被耗死在这里。 碍于眼前画魔还披着白藏的皮,青羽只得去问席风:「现在怎么办?」 席风咬咬牙道:「杀了他。」 既是画魔,自然不可姑息。 可尽管这样说着,他手下还是不自觉地留了情,甚至连焚骨天火都没用。 他一边与白藏交手,一边再飞快地思考着,这个变故究竟是如何发生的? 是白藏进了画境后,再出来就换了画魔?又或者从崑崙过来时,就已经是了? 眼前这个白藏,当真是画魔所化吗? 席风尚未想出个头绪,白藏就被未晞的琴音一震,不受控制地朝他这边扑过来。 他下意识地收刀,旁边却有凌空一剑刺了上去。 「你还是心软了。」青羽沖他一挑眉。 席风嘆口气,认命地退下来,帮青羽和未晞清理魔物。 白藏受了青羽一剑,实力大减,未晞便奏起幻音曲,引他现出原形。 而这个原形,实在是令席风始料未及。 他白髮白衣,面若霜雪,竟然是《道子心》上画的那个剑客。 作者有话要说: 展芳泽:我死了,但我还活着 105、崑崙宫(十四) 青羽用剑指着他,问向席风:「你在画上看到的是他?」 席风点头:「就是他。」 「呵呵……」青羽出乎意料地大笑起来,「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席风不知他在笑什么,就只见无数道冷白剑光似蛛网般交错着,将画魔团团围困。 「席风,让你看看,什么叫真正的……无情道。」 他手腕轻轻一翻,无数剑光便骤然收紧,瞬间从画魔身上穿过,几乎是把他斩成了寸寸薄片。 肉末横飞,血雨纷扬。 席风被血污碎肉洒了一脸,险些当场吐出来:「你是真的无情。」 青羽又是哈哈一笑,拎起他的后衣领,扔进了传送阵:「走了,画境破了。」 …… 席风稀里煳涂被扔回了崑崙宫,一落地,就听见未晞在问青羽:「刚才那个画魔你认识?」 「不认识啊,一个被人操控的小傀儡而已,我怎么会认识。」青羽无所谓道。 未晞看了他一眼,神色似乎有点奇怪:「那你怎么知道他是画中人的?」 这时,席风打断了他们的谈话:「先别管什么画魔了,你们看看前面。」 前面不远就是崑崙宫的大门,只是这门已经塌了,满地碎砖裂石上,坐着一条漆黑庞大的麟龙。 它还没发现有人过来,半阖着那双红色眸子,正在小憩。 青羽轻飘飘看了麟龙一眼,转头接着回答未晞的问题:「因为他只学到了画中道子的三分像。」 说完,还冲未晞得意一笑。 未晞很明显地怔住了,而后垂下了头。 「好了,解决了画魔,接着来解决龙吧。」青羽舒了口气,挽个剑花,「这傢伙应该不会太难打。」 「等一下。」席风把他的手按下去了,然后向麟龙走去。 「席风!它咬你哦!」青羽在后面大喊。 席风置若罔闻,迳自走到了麟龙面前几步之遥的地方才停住。这个距离,如果麟龙突然袭击他,是很难躲开的。 但麟龙只是抬了抬眼皮,看他一眼,随后又继续睡了。 席风见它没反应,试着又走近了一步。 这次麟龙连眼皮都没抬了。 旁边的青羽瞪大了眼睛:「它竟然这么乖的吗?」 边说着,也往这边靠近过来。 忽然,麟龙喷了喷鼻息,长尾一甩,把旁边的一块碎石朝青羽扫了过去。 青羽慌忙躲开了,眉毛一挑指着麟龙:「你什么意思?许他靠近,就不许我靠近啊?」 「我试试。」未晞也走上前来。 这次麟龙的反应更大了,覆着坚硬鳞片的尾巴直噼未晞而来,若不是他及时跳开,怕是要当场殒命。 而他刚才不过是向前走了一步而已。 青羽嘲笑道:「你比我还招龙嫌呢。」 可就算这样,一直在麟龙身边的席风,也没受到一点点波及。 「麟龙?」他试着唤了一声。 麟龙偏头看他,似是在询问。 见它能听懂,席风赶紧问道:「你怎么在这里?白藏呢?」 可能是这个问题有点难理解,麟龙晃了晃它的角,想了一会儿,才慢慢地伸出了爪子。 「小心!」青羽立刻喊道。 席风一时间没动。他没觉出麟龙有恶意,便昂着头,一眨不眨地盯着它。 嶙峋的龙爪逐渐靠近,像巨大的牢笼般从他头顶压了下来—— 所有人都屏住唿吸,时间仿佛就此停驻。 席风的身体微微前弓,随时准备着化成焚骨原形。 但麟龙只是虚虚地用爪笼住了他,便不再有动作了。 「它什么意思啊?」青羽小声问道。 「抓?」席风看着麟龙,「抓走了?白藏被抓走了?」 第149页 麟龙又晃了晃龙角,收回爪子,换了龙尾过来把他圈住。 席风灵光一现:「不是抓,是保护……白藏让你保护我?」 见自己的意思总算被理解了,麟龙满意地喷喷鼻子,重新卧回到原来的位置,心情很好地继续睡觉。 青羽见状顿时笑开了:「白藏可以啊,竟然能让麟龙听他的话。」 「可是你不是说,白藏是被麟龙抓走的吗?」未晞似笑非笑地看着席风,「原来居然是贼喊捉贼啊。麟龙嗜杀,一生只认一主,白藏养它,真不知道究竟是何居心。」 他这么一番话阴阳怪气的,反倒提醒了席风,便又问麟龙:「白藏呢?他怎么没来?」 麟龙张了张口,竟然从口中吐出一声嘆息。 「什么意思?」席风一头雾水,但麟龙已经闭上眼睛,不再理他了。 青羽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白藏不会……出了什么意外吧。」 「不可能。」席风横了他一眼,转身便向崑崙宫内走去。 青羽和未晞不敢从麟龙身边过,只得绕路走了侧门。 他们本以为崑崙宫的大门是被麟龙坐塌的,进去了,才发现根本不是这样。 崑崙宫内处处是断壁残垣,一片狼藉,暗红色血迹星星点点染在雪上,一眼望不见边际。 「这是怎么了?」席风站在坍塌的无华殿前,「除了沧浪云海和绝影门,崑崙也曾遭到魔族浩劫吗?」 「不曾。」未晞立刻回答,「崑崙地位特殊,又有灵犀宫主坐阵,魔族不敢轻易挑衅。」 席风点头:「我去看看寸光阴。」 无华殿虽塌了一半,阁楼却完好保存下来。席风直接飞上楼顶,掀开角落的瓦片,跳了进去。 寸光阴仍在静静运转着。 木质地板在席风脚下发出喑哑的嘎吱声。 他慢慢靠近法阵,忽然,一道兵刃裂空声传来—— 他立刻闪身躲开,陌刀出手,回身时却发现,周围空无一人,也根本没有什么兵刃向他袭来。 「奇怪。」席风皱起眉头,重新看向寸光阴。 法阵红光涌动,比外面雪地上的血迹更鲜艷。 那日他们误将寸光阴开启时,站的是个阳卦,席风辨认一番,便向最近的午门走去。 午为阳,属火,法阵上的图案是一团火。 席风走得很慢,每靠近午门一步,耳边就有兵刃杀伐声响起。 这不是有人要偷袭他,而是他听到了什么。 是崑崙浩劫? 当他走到午门旁边,再往前便要踏进法阵的时候,他又听到了无数惨叫哀鸣。 那是属于女子的清脆音色,本该柔美动人,却声声悽厉,字字泣血。 是谁……是谁对她们痛下杀手…… 席风像是被蛊惑了一般,抬起脚,踏进了寸光阴阵中,站在午门的火焰之上。 法阵立刻飞快地运转起来,十天干和十二地支迅速重组,以席风所处的午门为新的阵眼,形成了一个与之前大相迳庭的变阵。 变阵完成之时,杀伐之声再度传来,这次比先前的更清晰,间或夹杂着一个男人的声音。 男人?席风一下子清醒过来。 106、崑崙宫(十五) 他侧耳细听了一会儿,发现声音并不是从阵中传来,而是在外面,便果断离开阁楼,原路回到无华殿外。 青羽和未晞站在一个拐角处,不知道在看什么。 席风便唤道:「青羽上仙。」 青羽回过头来,脸色发白,神色极不自然:「席风,你……」 「怎么了?」席风见他吞吞吐吐,走过去顺着他们的方向一看,瞬间也变了表情。 眼前魔物四散,前边不远的花廊下,一个白衣男人背对他们,手中掐着一个崑崙弟子的脖子,轻而易举地将她高高举起,再重重摔在地上。 有重伤的弟子强撑着爬起来,但还未站稳,又被一把飞旋而来的千机扇割断颈脉,重新倒了回去。 鲜血渐渐汇成河,将他一身白衣染就刺目血色。 「师尊……」席风艰难地吐出二字,声音哑得不成样子。 似是有感应一般,白藏回过了身,与他遥遥相望。 他从没见过这样的白藏,凌厉狠绝,连眼底都浮着疯狂杀意。 席风立刻要向前走去,但刚一抬脚,就被青羽拉住了袖子:「他看的不是你。这是画境,别冲动。」 他只得止住动作。 「你刚才动了寸光阴?」未晞看向席风,「你进阁楼不久,外面就变样了。白藏带着魔族冲进来,几乎灭了崑崙宫满门。」 「假的。」席风立刻否认,「你不是说过,崑崙宫不曾遭遇劫难吗?这画境处处针对师尊,我看是颜如玉和那个劳什子魔尊居心不良,妄想陷害师尊!什么寸光阴……我这就去把它毁了!」 「席风!」青羽又伸手去拉他,但这次没拉住。 席风飞身跃上无华殿阁楼顶上,抬起双臂,焚骨天火随之而起,整个大殿迅速陷入了火海之中。 他狞笑着,看着这荒诞的画境,心中无数声音在叫嚣,毁灭吧,毁灭吧…… 阁楼坍塌的瞬间,寸光阴也不復存在。 焚骨天火的温度迅速将崑崙宫内的冰雪融化,汇聚成溪,汩汩向前流去,却无法将满地的血迹沖刷干净。 第150页 然而这画境不过是随着无华殿的湮灭而晃了一晃,什么都没有改变。 麟龙不知什么时候过来了,靠着一栋将倾的楼卧下,静静看着白藏。 白藏一个人在尸山血海间伫立良久,才收起千机扇,又从袖中摸出一个莲台。 席风认得那个灵器,是金乌先生用以纳魂养魂的莲台。 莲台飘飘悠悠地从白藏手上飞出来,浮在整个崑崙宫上空。 很快,无数的神魂化作灵团,被他收入莲台之中。 「他果然是在四处收集神魂。」未晞道。 没有人回应他,席风、青羽包括麟龙,都在目不转睛地盯着白藏,盯着他的下一步动作。 但他只是将莲台收回,略带悲悯地看了一眼,而后郑重地放回袖中。 「麟龙。」白藏唤道。 麟龙听见他的声音,乖乖走了过去,伏低身子,让他骑在背上,而后腾空准备离开。 「怎么会?」青羽惊奇道,「麟龙不是我们这边的吗?」 席风心中一动,当即向麟龙的方向跑去,快接近时,踏了一脚旁边的花坛,便一个飞身,落在了麟龙身上。 这下他与白藏,是真真正正地对视了。 青羽还在底下喊着:「我知道了!麟龙才是连接画境的关键!」 白藏低头瞥了青羽一眼,绽开一个浅浅的笑,然后看向席风:「席风。」 「为什么?我不明白。」席风伸出手,慢慢地,慢慢地贴在白藏脸侧。 有温度的,他摸到了。 「来不及了,下次再细说。」白藏把他的手拿下来,捏了捏,随后塞过去了一个小东西,「如果见到师文,帮我把这个带给她,就说是芳泽给的。」 说完不等席风细看,就拍拍麟龙的背嵴:「麟龙,我们走吧。」 麟龙勐地飞得更高,一声龙吟响彻崑崙宫,画境随之开始崩解破碎。 席风被麟龙甩了下来,慢慢地坠落…… …… 这次离开画境的时间格外漫长,长到他们根本无法判断,自己现在究竟是身处现世,还是仍在画境之中。 因为眼前的断壁颓垣一如往昔,死伤的崑崙弟子依然在雪地中不省人事,举目望去仍是满目血色。 可那些微末细节又在提醒着他们,这里是真正的崑崙。 未晞满眼悲怆:「这才是真正的崑崙浩劫。」 周围的魔气浓郁到几乎肉眼可见,每个死去的崑崙弟子身上,都有魔物留下的致命伤痕,而他们的神魂,也全都被抽空了。 席风低下头,看向手中,白藏刚给他的东西。 一只蝴蝶形状的缠花伞坠,用粉蓝两色的丝线缠绕而成,串着几颗不知名的宝石,底下是一条粉白的穗子。 是展芳泽给师文的。 「师文……师文在哪?」席风抬头四望,试图找到一个活着的崑崙弟子。 他一路向宫内跑去,每一个倒在地上的崑崙弟子都被他仔细看过,但每一个都不是师文。 席风绝望地看着手里的伞坠。 那个戴着毛球髮饰的少女究竟在哪? 青羽从后面追上来,提醒道:「席风,无华殿。」 「无华殿……对,无华殿。」席风又调转方向,朝无华殿跑去。 他烧了画境中的无华殿,但真正的无华殿还在,也就意味着,杜灵犀还在。 他们冲进大殿,一下子就被几个崑崙弟子围住了,用伞尖指着。 「灵犀,对不起,我来晚了。」未晞说道。 崑崙弟子们谨慎地看向座上,杜灵犀脸色苍白地挥了挥手,她们才敢退下。 未晞快步上前:「灵犀,你怎么样了?究竟发生了什么?」 「七月廿一那日夜里,崑崙宫被魔族偷袭了……死伤惨重。我苦苦支撑,才总算守住了大阵,等到师文她们回来。」 师文现下就立在她身后,眼中满是愤恨。 「我收到你的急讯,就立刻从明音赶过来了。」未晞嘆口气,「但是画魔在崑崙设了画境,我们费了些力气才破境出来。」 「不怪你,是我们安逸太久,疏忽大意了。」 未晞又问:「有魔族的线索吗?是哪一族?领头的是谁?」 杜灵犀:「我没有见到,听说是个一身白衣的男子。」 她刚说完,未晞便偏头看了席风一眼:「这个白衣人,我们在画境中也见到了。」 席风不甘示弱地看回去:「对,见到了,不光白衣服,还白头髮呢,是个画魔,已经被青羽上仙杀了。」 未晞:「……」 一旁的小姑娘低声询问杜灵犀一句,得到首肯,才捧着个东西走到他们跟前来:「这是魔族身上掉下来的。」 是一枚木质腰牌,一面雕了一枝盛放的芍药,一面刻着三个字:蜃梦城。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要上硬菜了(烟 107、崑崙宫(十六) 未晞拿起腰牌看了看,似笑非笑地问席风:「你知不知道,蜃梦城是什么地方?」 席风笑笑:「明心长老真是看得起我,您都不知道的地方,我怎么会知道呢?」 「哦?原来你也不知道吗?我还以为,你师尊告诉你了呢。」 他把「师尊」二字咬得很重,毫不掩饰地怀疑白藏。 「蜃梦城又不是什么好地方,我师尊又为什么会知道?」席风面露不屑,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握着伞坠的手指,都是冰凉且颤抖着的。 第151页 眼看着两人之间的气氛又逐渐紧张,青羽赶紧站了出来:「既然大家都不知道蜃梦城是什么地方,不如我们就想办法去看一看,毕竟,眼见为实嘛。」 未晞欣然应允:「甚好。」 席风也点头:「自然要去。」 「那大家都要去,就不要吵了嘛。」青羽拍拍两人的肩膀,「当务之急是,找到去蜃梦城的方法。」 「没错。魔族此战大捷,难保不会再来,我们必须抓紧时间。」未晞说罢,沖杜灵犀行了一礼,「灵犀宫主,未晞即刻便动身回明音,召集人手,探明蜃梦城位置,为枉死的崑崙弟子讨回公道。」 「劳烦明心长老了。」杜灵犀点点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师文,「我不便离开崑崙,可能帮不上什么忙。这是我亲传弟子师文,让她和你一同回去吧,遇事也好帮衬一二。」 师文早已在心中将那魔族千刀万剐了无数次,听到杜灵犀此言,立刻走上前来跪下,字字铿锵:「弟子定不辱使命。」 旁边的崑崙弟子也想一同前往,但被师文以保护宫主为由阻止了。 「姐妹们放心,师文这一趟,一定要让蜃梦城满城鲜血三日不干!」 杜灵犀虚弱地嘆了口气:「师文就是性子烈了点,眼中揉不得沙子,明心长老多担待。」 未晞却一副赞赏的眼光看着师文:「无妨,我很喜欢她这样的性子。」 师文又交代给师妹们不少事,才算放心地站到了未晞身边,准备同他一起去往明音。 「对了,师姑娘。」席风赶紧把手里的伞坠拿出来,递给师文,「这是展芳泽托我师尊给你的,我代为转交。」 「芳泽?」师文惊讶地接了过来。 旁边的姑娘们听说是展芳泽给的,也都凑上来看,连座上的杜灵犀都亮了眼睛。 「你师尊?」杜灵犀看向席风,「你是白藏的徒弟?」 席风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先前他和白藏去见的那个杜灵犀,已经是在画境之中,真正的灵犀宫主还不知道他是谁,赶忙过去行礼:「是,晚辈席风见过灵犀宫主。」 「自打他们离开崑崙,就再没回来过了。」杜灵犀语气中含了些抱怨,「芳泽他还好吧?」 「呃。」这可把席风问住了,展芳泽的情况,据他所知,应该不能算是好……吧。 但所有人都在眼巴巴地看着他,他也实在说不出什么别的,只好像白藏当初对师文的那样,点了点头:「他很好,最近在学音律。」 未晞突兀地笑了一下,被席风瞪回去了,好歹没有说破。 其实席风心里也纳闷,如果展芳泽早就死了,那白藏给的伞坠又是怎么回事?单纯一举来粉饰太平,不像是白藏会做的事情。 但不论如何,展芳泽的死讯不应该由他来告诉崑崙宫人。 伞坠交出去,席风的任务也就完成了,接下来就是等着未晞落下传送阵。 浅紫色的大阵压在满地的斑斑血迹上,魔气被轰然驱散,崑崙宫上空的阴霾也慢慢变成了镶着金边的紫红色云霞,仿佛都能听到缥缈仙乐。 席风怔忡地抬起头,没想到未晞的境界已经到了如此地步,当真如青羽所说,离飞升只差一步。 「走吧。」未晞睨了席风一眼,率先踏入阵中。 师文随后跟上。 青羽推了推席风:「看什么呢?走了走了。」 「嗯,你先去。」席风应道。 青羽不疑有他,抬脚入阵。但等他也传送离开后,席风却没有动作了。 旁边的崑崙弟子提醒他:「你再不入阵,传送阵就要关了。」 结果席风沖她狡黠一笑:「我本来就没打算跟他们走。」 「啊?」对方惊得嘴巴都张开了。 「我另有去处,别担心。」席风摆摆手,转身向崑崙宫外走去。 一离开崑崙宫的大门,他便化为了焚骨原形,飞快地奔跑在崑崙冰原上。 他要再去崑崙裂缝看看。 这里与画境中没什么太大区别,山间生着魔植,越靠近裂缝,魔气便越浓郁。但裂缝是关着的,无法窥见魔界那一边的情形。 席风在白藏被抓的地方站了一会儿,忽然恢復成人形,从地上捡起了什么。 一枚乌黑坚硬的薄片,迎光看去,隐隐反射出五彩斑斓的颜色。 「麟龙?」席风捏着它,无声地笑了笑。 …… 从崑崙裂缝回来,席风在他和白藏住过几天的小茅屋里歇了歇脚,等到子时过后,从怀中掏出了双龙铜镜。 自打明音之事后,白藏就把这东西给了席风,这样如果遇到意外,他还可以联繫上洛无欢。 将灵力灌注铜镜之中,很快便有了回应。但那边情况似乎不太对劲。 洛无欢人在室外,举着镜子边走边说,喘得不成句:「席风?你和白藏人呢?怎么这么多天都没有音讯。」 「说来话长,我和师尊没在一起。你那边怎么了?」席风皱眉看了看,总觉得他身后的景色有点眼熟。 「我在斜阳关!」随着他一声喊,镜面景象剧烈晃动起来,随后又重新映上洛无欢的脸,「你快回来一趟,萧明染快死了!」 「什么?!」席风吓得直接站了起来,「斜阳关怎么了?」 镜子那边一阵混乱,洛无欢似乎是在战斗,无暇顾及席风。 第152页 又过了半天,才有人拿起镜子,是满脸血的惊澜:「三天前,魔族袭击斜阳关,萧将军死守不退,但城门还是破了……如果白藏不在,你就别来了。」 惊澜说完,双龙铜镜的联络就断了。 席风死死攥着镜子,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不会的,不会有事的。 席风深吸口气,把双龙铜镜收好,去院中画下回斜阳关的传送阵。 他是斜阳关的守将,上任时便发过誓,要与斜阳关百姓共存亡,怎么可能置身事外。 随着刺目的金光亮起,席风手握陌刀藏风,回到了斜阳关。 混沌之力如巨网张开般将斜阳关笼罩,漆黑夜空下,南斗帝星天府摇摇欲坠。 席风长身立于城楼之上,目之所及,已是尸山血海。 108、斜阳关(一) 不远处,萧明染一人抵挡在城门口,魔物前仆后继地涌上来,几乎要把他撕成碎片。 「萧大哥!」席风从城楼上一跃而下,挥刀盪开层层魔物,挡在萧明染身前。 「……小风?」萧明染费了好大力气才站稳,又惊又喜地看着他,「你回来了……我、我对不住你……答应过你要守好斜阳关的……」 他眼神沉下去,喜色转瞬间换了一副要哭的表情。 「别说了萧大哥,这不怪你。」席风唤出机关玄雀,把萧明染扶了上去,「一切交给我,你好好养伤。」 机关玄雀拍拍翅膀,载着满身是血的萧明染向城内飞去。 「小风……」他在玄雀背上艰难地向后看去,却只看见一片火光沖天。 焚骨天火在斜阳关外燃成绵延火墙,凡有魔物想突破,无一不被烧得魂飞魄散,只剩一缕灰烟。 席风跳到城楼顶上,举起手中陌刀,大喊道:「所有人听令!撤回城内!所有人撤回城内!」 方才一直同魔物血战着的守城士兵们,听到熟悉的声音才发现,是他们的席将军回来了。 「席将军!」他们朝着城楼的方向喜极而泣。 「快撤退!!!」席风再一次怒声喊道。 大家对于席风的话向来是言听计从,没有任何人提出异议,全部迅速结束战斗,向城内撤离。 席风低着头,面容冷峻地目送他的士兵们离开。 他初任斜阳关守将时,城中一共有两千五百三十九名驻守士兵,后来增至三千八百四十七名,很多士兵的名字、长相,他都还记得。 席风从头数到尾,正城门处所有还活着的,只剩了五十一人。 城中的百姓们还不知是什么情况。 他慢慢从城墙上走下来,刀尖与地面相擦,所过之处皆留下一道凛冽的寒冰刀光,与墙外的焚骨天火相映,形成双层的护城屏障。 斜阳关就此封城。 「身为魔族,就该老老实实呆在你们的魔界,妄图染指人间,那便只有死路一条。」席风颠了颠手中陌刀,冷笑一声,切瓜砍菜似的把眼前的一只魔噼成两半。 魔血飞溅到席风的脸上,把他的双眼都染成疯狂的红色。 他从城门一路杀入城中,身后血肉堆积成山,脚下血河腥臭湿滑,踏上去,便是血花四溅,仿佛忘川河畔盛开的彼岸花。 城中千门万户闭,将军鏖战至天明。 席风杀尽城中最后一只魔时,已是晨光熹微,血月换红日,魔气以非常缓慢的速度被阳光碟机散。 「还好你来了。」洛无欢脱力地往席风旁边一倒,摺扇拿不住,掉到了地上。 席风也没力气再抬手,用头砸了他一下:「也还好有你。」 「哎,我眼前都是星星。」洛无欢靠着席风闭上了眼,有气无力道,「你以为我愿意来呢……萧明染他求救求到我这来,我要是不管,又该说我冷血无情……」 他说着说着,就睡着了。 席风反倒是睡不着,身体已经力竭,精神却还紧张着,一闭眼便是刀光血影肉末横飞,短时间内恐怕无法从昨夜的修罗地狱中走出来。 就这么静静坐了许久,才有一只机关玄雀轻轻落在不远处。 和他们两个比起来,惊澜可要体面多了,至少还能走。 「嘘。」席风沖他比了个手势,又沖洛无欢歪了歪头。 惊澜点点头,没作声,走到他们跟前蹲下,一人餵了颗药。 席风一边把药囫囵吞了,一边诧异地看着他。 惊澜起初不知道他在看什么,后来突然反应过来,抬手摸了摸头上的独角。 「我是半魔。」他用口型说道。 其实对于惊澜,席风知之甚少。只知道他自幼在魔界长大,实力深不可测,后来随魔族攻打绝影门的时候,倒戈跟了洛无欢。 所以是魔又如何……他永远都心向人间。 席风咧嘴笑开:「你的角很可爱。」 惊澜大约是鲜少得到这样的评价,竟然有些手足无措起来,脸颊也慢慢爬上一层绯红。 「你瞎撩扯什么呢?」洛无欢不知道什么时候醒的,冷不丁开口,「可爱也不是你的。还有你,把角收回去。」 惊澜一本正经地解释:「魔气太盛了,我受到影响,暂时收不回去。」 「……」洛无欢又嘀嘀咕咕了两句,沖他伸出了手臂,「没力气。」 惊澜便顺势揽着他,将人抱了起来,放到了机关玄雀上。 第153页 不过洛无欢这一只玄雀比席风的要小一些,只能两人同乘,叫惊澜有些纠结,回过头去看向席风。 席风赶紧摆摆手:「你们走吧,我想再歇一歇。」 惊澜本想说呆会儿再来接他,但他这么说了,便没张口,只带着洛无欢飞走了。 席风又愣愣地看了一会儿太阳,直到觉得眼泪都快流下来了,才收回了眼神。 斜阳关的白天非常热,他不能在这里久留,试了几次才成功撑着刀站了起来,然后向回家相反的方向走去。 昨晚南门那边战况激烈,他得去看看情况,确保没有漏网之鱼。 说来也奇怪,这一大早上了,都没有一个城民开门看看外面的情况。 是还在躲着吗? 不过席风也没有想太多,谨慎不是坏事,只要大家都平安就好。 行至南街小巷时,背后突然吹来了一阵冷风。 席风打了个激灵,立刻回头,却被一片冰凉的雪花拂过脸颊。 竟然下雪了。 这雪下得奇怪,且来势汹汹,不多时便将斜阳关整个变了个银装素裹。所有的血迹残骸都被掩盖,连魔气都淡了不少,纯洁得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席风心里有点嘀咕,小心地把刀握好,提在身侧随时准备应战。 他走得很慢,脚下传来咯吱咯吱的踩雪声。 很快,那一阵冷风又来了,比刚才的更强劲,同时夹杂着虚无缥缈的琴音。 这个声音,似乎在哪里听过。 席风略微想了一下,不得头绪,也无暇细思,直接提了刀向身后噼出一道刀光。 风被噼散了,鹅毛般的大雪向两侧散开,想要将他围住,琴音似乎也变得清晰。 席风用余光观察了一下方位,向路口的另一个方向慢慢退去。 敌暗我明,他体力尚未恢復,不宜鲁莽。 对方很快察觉了席风的意图,用更勐烈的风雪拦住了他的去路。 而就在此时,席风刀尖一划,掀起漫天雪片,同时借力后跳,闯进了相反方向的一栋房子中。 他本就是此意,刚才不过虚晃一招,那东西果然被骗。 迅速关门落结界,席风放心地舒了口气,转身打量这个房间。 他不记得从前斜阳关有这么一栋房子,方才好像看见外面是有匾额的,只是情况紧急,没有看清。 但他才一转身,就结结实实地愣住了。 房间中央立了一尊白玉石像,雕得是个年轻公子,眉眼温文含笑,身背药篓,手里拿着一枝芍药。 雕像下头还刻了四个大字:医仙白藏。 109、斜阳关(二) 「师尊……」席风喃喃着走上前去。 这雕像的工艺并不那么精湛,五官也算不上多像,可偏偏就是把白藏的神韵表现得八//九不离十。 白藏少时曾游歷四方,救下一个名为「图海」的小国,都城开阳的百姓为了纪念他,在城南为他立了一座医仙祠。 没过多久,受了香火供奉的白藏,便功德圆满,立地飞升了。 所以,这就是开阳那座医仙祠。 席风伸出手,拍了拍雕像的一角,笑道:「没想到斜阳关就是古时的开阳。你救过的城池,如今由我来守护,大概也算是宿命吧。」 过了半晌,他又嘆道:「可惜不知道这一次我能不能守住……师尊,你就这么忍心看着我一个人么?」 雕像静静的,当然不会回应他。 「唉……」席风干脆在白藏雕像脚边盘腿坐下了,「也不知道外面那是个什么东西,看不见摸不着的,一言不合就下雪。」 门外风声依旧凛冽,锲而不捨地唿啸着,企图吹进屋来。 席风晾了它一会儿,觉着力气恢復一些了,才过去从门缝里朝外看了看。 外面依旧是一片白茫茫,但风雪小了不少,只剩一些零星的小雪花还在飘着。 席风提了提刀,回头沖白藏的雕像一笑:「师尊,我出去了。」 在心里默默祈祷了一句,他勐地拉开门,重新踏进那片冰天雪地之中。 预料中的刺骨严寒和扑面风雪并未袭来,反倒是浓烈的梨花香激得人一激灵,瞬间清醒了。 方才席风看见的满城雪白,原来并不是雪,而是梨花。城中所有的梨树都竞相开放,散落的花瓣飘得到处都是,纷纷扬扬的,就像下雪一样。 他满心困惑地走了几步,花瓣踩在脚下绵软柔弱,便不自觉地放轻了脚步。 不远处传来有人交谈的声音。 「梨花怎么会在冬天开呢?像下雪一样!」 「太奇怪了,是不是要出事啊?」 「听说王后快生了,难道……」 不久,城中的大钟敲了十二下,王后诞下小王子的消息传遍了整个开阳城。 大家全都兴奋地跑出来,在漫天的雪白梨花中载歌载舞,庆贺小王子的出生。 席风惊讶地在人群中穿过,一路上不小心撞到了好几个人。 「小伙子,唱起来啊!我们的小王子是花神!哈哈哈……」一个胖胖的大叔欢快地转着圈。 花神不花神的,席风不知道,不过这浓烈的梨花香的确不太好闻。 他掩了掩鼻子,向王宫的方向走去。 然后他便发现,每走一步,周围的景象就有些许的变化。花开了又败,败了再开,从白的梨花,到红的海棠,紫的藤萝,黄的杜鹃……整个开阳城就像一座大花园,一年四季开满了各色鲜花,蜂歌蝶舞,香气漫天。 第154页 从城南医仙祠走到王宫跟前,席风数着,花开花败一共歷了十年。 十年,小王子十岁了。 王宫的门打开,一辆鲜花环绕的马车缓缓驶出。 百姓们夹道欢迎,鼓着掌伸着头,争先恐后地想要看一看小王子。 他叫阿雨木,在图海话中,是「雪梨花」的意思。 十岁的阿雨木安安静静坐在马车上,乌木般的头髮上戴着早晨新编的花环,露水微微染湿他的头髮,留下沁人的芳香。 阿雨木的皮肤像梨花一样白,眼睛是纯净的冰蓝色,叫人看一眼便挪不开了。 席风跟在人群之后,跟着阿雨木的马车绕了整个开阳城一周,最后停在医仙祠跟前。 自从这座医仙祠建成,图海王室便定下了每年祭祀的规矩,今年便由阿雨木代表图海王室,前来祭拜医仙白藏,以求来年的平安康泰。 阿雨木走进医仙祠,净了手,亲自摆上贡品,上了香,最后跪在蒲团上祷告。 满城百姓都跟着跪在医仙祠外,双手合十,虔诚地祈祷着。 席风还站着,看着这副场景,心中颇受震撼。 「小伙子,愣什么神,快跪下。」旁边的大嫂彪悍地拽了一把席风的裤子。 「哎!」席风的裤子差点就被扒下来了,赶紧顺势跪了下来。 倒也不是没跪过白藏,拜师时可是直接跪了本尊的,但现在的感觉总归是不一样。 就像是……白藏的信徒。 「你的信徒这么多,我可是最特别的一个。」席风也学着他们的样子,双手合十,深深地拜了下去。 「好像要许愿……许什么呢。」席风的眼睛转了转,想到了什么,低头一笑,「师尊,你可听好了,我有三个愿望。」 「第一,让我守住斜阳关,保全城百姓平安。」 「第二,把魔族赶回魔界,还人间安宁。」 「第三……」 他忽然抬头,看了一眼医仙祠中的白藏。 「第三,愿我有幸陪你白头。」 祈祷完毕,一阵风吹起,卷着落花,携着无数心愿,裊裊飞向天际。 歌舞声重新响起,大家簇拥着阿雨木坐上马车,踏上回宫的路途。 席风这次没跟着,他特意等人都走光了,才悄悄走到一旁的花坛边,折了一枝新开的芍药。 然后走进医仙祠,把花放在供桌上:「现在,我是你唯一的信徒了。」 供桌上都是些瓜果,连瓶酒都没有,席风不禁嫌弃了一下,想着去给白藏买点酒来。 大家已经送阿雨木回了王宫,市集上热闹非常,看得席风眼花缭乱,活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 「小伙子,你买啥呀?」这声音,是刚才拽他裤子的大嫂。 席风不自觉地摸了摸裤腰,讪笑道:「我想买酒。」 「买酒找俺呀!你要啥酒?进来看看,啥都有。」大嫂热情地招唿着,看架势,大有席风不进屋也硬要把他拽进去的架势。 席风赶紧应和着,低头进了屋。 屋里很暗,酒香却浓,混着花果香味,几乎一闻就要把人醉倒了。 大嫂端了一盏灯来,在席风跟前照着:「小伙子,你看看想喝点啥。」 席风的目光却落在那盏灯上:「这灯……」 灯里没有灯油,也没有蜡烛,火焰却分外明亮,几乎可与阳光媲美,显然不是凡物。 「这是灵火符灯,当年白藏医仙亲手做的,可是俺们家的传家宝哩。」大嫂珍爱地摩挲了一下灯座,「小伙子,你是外乡人吧?」 白藏做的,那就不奇怪了。席风笑笑:「是啊,我初来贵地,还不熟悉。」 「不慌不慌,俺们开阳可是好地方,你来了就不想走。」大嫂憨厚一笑,顺手拿了一小坛酒塞给他,「这个就算作见面礼给你吧,今年新酿的葡萄酒,白藏医仙教的酿酒方子,喝了叫你睡三天,神仙都不换!」 「哈哈哈……」盛情难却,席风只得收下了,好奇道,「这也是白藏医仙教的?」 「那可不,那是真正的神仙!」大嫂开了话匣子,拉着席风便开始说个不停。 原来当年白藏在开阳停留数载,不仅治好了「瘟疫」,后来还教大家挖井、储水,种地养殖,加固房屋,用花果粮食来酿酒,用棉花做衣衫被褥,还画了许多常用的符纸,放在小物件中日常使用。 日子一天天地好起来,这也是大家如此崇敬喜爱白藏的原因。 席风听得心里暖流一盪一盪,恨不得立刻冲到白藏身边把人揉进怀里。 「可惜白藏医仙后来走了,他说还得去别的地方帮助大家。」大嫂笑了笑,晒黑的脸上透出些不好意思的红晕,「你看看俺,说起来没完了。小伙子,你要点啥酒哩?」 席风的目光被一只玉白的圆酒罈吸引了:「那是什么酒?」 大嫂一愣:「哎……这个酒罈俺怎么没有见过?」 她说着,便去拿那个酒罈。 「别动!」席风心中警铃大作,但话说晚了,已经来不及。 大嫂靠近的时候,酒罈骤然炸裂了。 110、斜阳关(三) 一团浓郁的魔气从酒罈中逸出,席风立刻燃起焚骨天火去烧,却还是让大部分魔气散到屋外去了。 卖酒的大嫂被魔气冲撞,倒在地上不省人事,席风犹豫了一下,只得先把她扶起来,输了些灵力过去。 第155页 那团魔气窜到城中,等他追出来时,早就四散于无形,不见踪影了。 熙熙攘攘的人群丝毫没有察觉异样,一如往常地往来交谈着。 「让一下,借过。」席风匆匆在人群中穿过,快步向着王宫走去。 如果放任魔气不管,开阳城势必会再次迎来一场浩劫,席风既然发现了,就不可能坐视不理。 他向宫外的守卫说明来意,本以为会费些工夫才能被放行,没想到很快就来了一个侍女,将他领进王宫。 王宫内也栽着许多鲜花,尤其是侍女领他走的这一条路,要很小心才不会踩到垂下的花枝。 「开阳城的气候算不得好,为何却能养活这些娇弱的花儿呢?」席风好奇问道。 侍女笑笑:「城中的花都是小王子种的,不需要特别照顾,就能四季开放。所以小王子才是我们的花神呢。」 「这样啊。」席风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小王子出生时就使得满城梨花在冬天绽放,后来又将开阳变作一座花城,很明显,他身上应该是有什么特殊的力量。 但席风没想到的是,这个侍女带他去见的,竟然不是国王和王后,是而小王子阿雨木。 阿雨木独自站在二层的花园露台上,远远地看着席风,一直到他沿着旋转楼梯走上来。 「你从哪里来?」十岁的阿雨木得抬起头看席风,但气势却分毫不减。 席风微微鞠了个躬:「回小王子,我从很远很远的地方来。」 阿雨木绕着他转了一圈:「你身上有很强的力量。你想留在这里吗?」 席风摇头:「不,小王子,我来是有事想秉明陛下,他……不在吗?」 阿雨木面无表情:「你告诉我就可以了。」 或许国王和王后是出去了,没有时间再等他们,席风只好告诉了他:「刚才在市集的酒馆里,一个盛满了魔气的酒罈忽然炸了,魔气现在已经散到城中,需要尽快採取措施。」 「魔气?」阿雨木蹙起眉头,眼中划过一丝迷茫。 席风在心里嘆了口气,小王子不知魔气为何很正常,但他一时间也找不到简单明了的解释,便道:「如果魔气在城中聚集,就会激发以前流行过的『瘟疫』,后果非常严重。」 「啊,瘟疫。」这下阿雨木明白了,「原来瘟疫是魔气导致的。那魔气已经散开了,我们该怎么办呢?」 席风:「请小王子下令,让大家立刻回到自己家中,关闭门窗,暂时不要外出。我将尽力驱除城中的魔气。」 阿雨木看了他一会儿,似乎在思考这个方法的可行性。半晌,终于点了点头:「好吧,就试试你说的。」 城里的大钟被敲响,回家的指令迅速传达到每个人耳中,不出一炷香的时间,整个开阳城的大街便空了。 席风出宫去驱魔气,阿雨木骑着一匹机关小木马跟在他后面。 「小王子,您不能出来。」席风赶紧拦住他。 阿雨木眨了眨他冰蓝的眼睛:「我要看看你是怎样驱除魔气的。」 「您可以站在宫墙城楼上看。」 「不。」阿雨木向宫门守卫挥了挥手,宫门打开后,他便骑着小木马哒哒哒地出去了。 木马的屁股上画着一朵芍药,一看便知是出自白藏之手。 席风只得赶紧跟上。 其实他是有点后悔的,应该跟着白藏学一学驱除魔气的法阵,否则就只能像他现在这样,用焚骨天火一点一点地去试探。 焚骨天火可以燃尽魔气,但也会伤及房屋树木,不能随意使用。 席风边向前走,边让小朵的火苗在空中盘旋,遇到魔气时,便会有灰烟升起,以此来追踪魔气的方向。 他们循着灰烟一路烧过去,最后竟然是来到了医仙祠。 「医仙祠怎么会有魔气?」阿雨木斜眼看席风,「医仙大人会把魔气驱除的。」 「呃……」席风讪讪地笑了笑,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这只是一座雕像罢了。 他照旧让焚骨天火过去绕了几圈,没想到就在医仙祠的正门口,突然燃起了一缕浓郁的灰烟。 这里有大量的魔气。 席风立刻拦住阿雨木:「小王子,别过去。」 又不放心地落了个结界,才一个人走进医仙祠。 屋内还是他离开时的样子,白藏雕像安安静静站着,供桌上摆着瓜果,还有席风折的那枝芍药。 芍药的花瓣在轻轻抖动。 席风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旁边的烛火,是一动不动地燃着的,屋里没风。 他缓缓抬起手,然后迅速伸向那枝芍药。 就在指尖触到芍药的一瞬间,浅粉的花朵瞬间化作了一团紫黑魔气,直直朝席风胸口一撞,而后夺门而出。 席风立刻转身去追,心中刚想着还好给阿雨木落了结界,就看见那不听话的小王子站在结界外头,魔气直冲过来了也一动不动。 「小王子!」席风惊叫出声,立刻用焚骨天火去挡,却还是晚了一步。 那团魔气直接从阿雨木的眉心钻进了他体内。 阿雨木对此无知无觉:「怎么了?」 「你有没有觉得不舒服?」席风紧张地抓起他的手,输了一道灵力进去探查,却什么都没有发现。 那团魔气像是石沉大海,再无音讯了。 第156页 阿雨木把手抽回来,嫌弃地看着他:「我好得很。」 又问:「你驱完魔气了?」 没驱完,但也驱不了了。 席风只得点点头:「驱完了。」 「那我进去拜一下医仙。」阿雨木从小木马上跳下来,理理衣袍,郑重地走进医仙祠。 这次席风没有跟进去,只站在门口看着。 阿雨木上了香,虔诚地祷告一番,而后虔诚地跪拜下去,久久都未起身。一直到席风忍不住伸头去看的时候,他才站了起来,转身出门。 「走吧。」他说。 席风怔怔地看着他。 「你又怎么了?」阿雨木显然对他有些不满。 「小王子……」席风伸出手,轻轻地碰了一下他的头顶。 乌木般的头髮中,竟然钻出了两只圆润的小角,上头布满了暗紫色的魔纹。 阿雨木疑惑地抬起手臂,快要摸到魔角的时候,被席风一把按下了。 「小王子,我们先回宫吧。」席风说罢,不等阿雨木反应,就直接唤出机关玄雀,把他和小木马都丢上去,驾着飞快地往回飞。 阿雨木本来觉得自己的小木马已经非常神奇了,没想到还有机关玄雀这么厉害的坐骑,一下子就被转移了注意,兴奋地四处乱看:「这只鸟真棒!这也是医仙大人做的吗?可以送给我吗?」 席风:「是的,不可以,小王子请坐好,摔下去会变成肉饼的。」 阿雨木才不管他,干脆伸开手臂,闭上眼睛感受风穿过身体的感觉。 有一些不易察觉的微小粉粒,从他的髮丝间撒落,随着机关玄雀的飞行,均匀地散布在了整个开阳城中。 作者有话要说: 阿雨木:不是头皮屑!! 111、斜阳关(四) 席风安全把阿雨木带回了王宫,但国王和王后要第二天才能回来,他只得在阿雨木的宫殿里暂住一晚。 这一夜异常寂静,只有微风间或吹过,带着窗外的植物沙沙地摇。 开始的时候,席风还睡了一阵子,不过心里总是惦记着阿雨木体内的那团魔气,睡得不踏实,后来干脆就坐起来了。 房间里有一扇很大的窗,他走过去,掀开帘子打算透透气。 外面的墙上爬满了蔷薇,花枝紧紧挨着,在琉璃窗前探头探脑。席风索性把窗子也打开了,那些蔷薇一下子就钻了进来,仗着自己有刺,在房间里耀武扬威。 席风静静闻了一会儿花香,忽然伸出一根手指,避开花刺,把离他最近的那朵拨过来,仔细看了看。 蔷薇虽有刺,但花朵总归还是柔弱,这一枝却不太一样,花瓣比旁的厚实不少,层层包裹着的花蕊似乎也有点古怪。 席风捏捏花托,又把手指按在花心里揉了两下,很快,他就皱着眉把花放开了。 揉过花心的手指上,被蚀出了一小片伤口,丝丝缕缕地渗着血。 再定睛一看,那蔷薇花上,分明绕着些淡淡的魔气。 白天他已经尽力去驱除魔气了,没想到城中的植物还是被侵染。 这些魔化植物可能会伤人,必须尽快剷除。 阿雨木已经睡了,席风不便去打扰,但若是等到明天,以这些植物的魔化速度,开阳城恐将失控。 天人交战了一番,他还是从窗子里跳了出去,打算先趁夜处理一下已经魔化的植物。 城中的花草树木都是大家重视的珍宝,直接剷除或是用焚骨天火去烧都是不合适的,席风只能仔细辨别被魔气侵染的部分,把它们剪下来,防止扩散。 很快,他手里的花枝树枝就已经拿不下了,索性唤了机关玄雀出来,统统扔到它背上。 玄雀慢悠悠地跟在席风后面,身上载的鲜花越来越多,堆得像座花里胡哨的小山。 这样一路检查清扫过去,待到天明时,恰好也已将全城的魔化植物都处理完毕,让席风大大松了口气。 正打算带着机关玄雀回王宫去,把事情告诉阿雨木,街边早起摆摊的几个小贩就突然大叫起来。 「偷花贼!抓偷花贼啊!」 「这个该死的外乡人偷我们的花!快抓住他!」 席风一愣神的工夫,就被他们七手八脚地抓住了,说什么也不肯撒手。 「那个,我不是偷花贼,这些花生病了,不摘掉会传染给别的花的。」 其他人哪里管他说什么,吵吵嚷嚷地推着他,要去见国王。 席风一想,也行吧,反正他也要去找阿雨木,就打了个哈欠,半推半就地跟着走了。 那边阿雨木还在梦里,就被侍女急急忙忙地叫醒,草草梳洗后,坐着轿子到宫门口去。 大家一看到他,激动地差点把轿子挤翻:「小王子!小王子你看!这个人偷我们的花!」 「谁?谁偷花?」阿雨木连忙抓着扶手坐稳,伸头看了一眼,但只看到机关玄雀身上那座花山。 席风立刻被推上前来。 阿雨木一脸复杂的神情看着他:「席风?」 席风点点头,笑嘻嘻打个招唿:「早上好,小王子。」 听见他们两个对话,围观的人们像开水似的炸开了锅:「小王子认识他?怎么回事?」 「咳咳。」阿雨木打了个手势,制止大家的交谈,「此人不是偷花贼,是我的客人,昨晚我请他帮忙修剪花枝来着,忘了告诉大家,是我的错。」 第157页 「啊……这样吗?」 「可是花们开得很好,不需要修剪啊。」 「他把最漂亮的那几棵芍药都剪秃了……」 「好了好了。」阿雨木赶紧打断了他们的控诉,「花儿很快就会再开的,大家不要太难过了。晨市已经开始了,你们还不去忙吗?」 「哦!对对对……我的摊子还没人看呢!」大家惊唿起来,急急忙忙地跑回去了。 「多谢小王子。」席风揉了揉被抓痛的手臂。 阿雨木斜了他一眼:「你最好不是真的偷花贼。」 回到小王子寝宫,阿雨木挥退了下人,又把门窗关好,才神神秘秘地拉着席风小声道:「花的事先放一边,你快看看我头上这是怎么回事。」 他把头上的花环摘下,两只圆乎乎的小魔角立刻从头髮里冒了出来。 昨天这角就在了,只是阿雨木回宫后忙着处理了一些杂事,又被侍女催着沐浴睡觉,所以席风一直没来得及说。 「是昨天在医仙祠的时候,有一团魔气钻进了你的身体里。」他只能实话实说,「后来你拜完医仙出来,头上就长角了。」 阿雨木没有他预料中的惊慌失措,只是沉稳地点点头:「原来是这样。它会长得更大吗?再大我的花环就遮不住了。」 「……应该会的。」席风见过折情的角,几乎有一对鹿角那么大,连半魔惊澜的角,也是有成年人巴掌大的。 「好吧。」阿雨木嘆了口气,「希望它不要长得太丑。」 席风忍不住问:「你不害怕吗?」 「怕什么?『瘟疫』吗?」他笑了笑,「其实我还挺想看看瘟疫是什么样子的,如果只是长角的话,应该还不算太糟。」 「不,你不会想看的。」席风赶紧制止了他的危险想法。 阿雨木无趣地耸了耸肩,转而看向旁边满载鲜花的机关玄雀:「说完了角,再来说这些花吧。到底怎么回事?」 席风赶紧一五一十地把昨天的发现都告诉他,然后道:「剩下的植物也不能保证彻底安全,还是需要经常查看。」 「但是只有你能看到魔气啊,你不能做一些符咒吗?就像白藏医仙做的灵火符那样,如果有花感染了魔气,就发出示警。」 「……」席风默默低下了头,是的,他不会。 虽说跟在白藏身边的时间已经不算短,席风的修为提升了很多,境界也到了小玄境,但毕竟一直为画境中事奔波,只来得及学了些常用的术法,其他诸如符咒、阵法、机甲、占卜等术,实在是无暇顾及。 看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阿雨木就大概明白了,幽幽嘆道:「算了,我还是再去一趟医仙祠,看看能不能请白藏医仙显灵吧。」 「什么?显灵?」席风掩不住的惊讶。 难道他真的能变个活的白藏出来吗? 「试试而已。」阿雨木站起来,从梨花木的柜子里拿出一盏魂灯,「白藏医仙已经很久都没显灵过了。」 听他话的意思,白藏好像真的出现过。 席风坐在阿雨木的马车上,越接近医仙祠,心里就越按捺不住地激动。 112、斜阳关(五) 他太想念白藏了,自崑崙裂缝一别,就只在那麟龙背上短暂地见过一面,说了两句话。蜃梦城的事情还没有头绪,又一个人踏进开阳画境,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只能干看着医仙祠里又冷又硬的雕像,汲取一点点可怜的慰藉。 他太想念白藏了。 阿雨木让车夫挑了人少的小路走,畅通无阻地到了医仙祠。 兴许是家人生了病,有三五个人正在里头祭拜,他们便在角落里等了等,等他们走后,才进去。 「你在外面看着,不要让任何人进来。」阿雨木吩咐随行的属下。 先前供桌上的瓜果已经被换成更新鲜的,这次还多了些酥饼糕点。 席风看着供品在心里嘆气,没有花也没有酒,这些东西白藏又不能吃。 「我出去一下。」他对阿雨木道。 好在医仙祠外面就开着一片芍药。他跑过去东看西看,挑了几枝粉白的,拢成一束,拿回医仙祠。 阿雨木面色不善地看着他:「怎么,这些花也染了魔气吗?」 「没有。」席风笑笑,把花摆在供桌中间,「送给医仙的。」 说完又把先前卖酒大嫂送的一小坛酒拿出来,一併摆了上去。 阿雨木似乎对他乱放供品的行为颇有微词,但最终还是没说什么,转身在蒲团上跪了下来,举起手中的魂灯。 见席风还傻站着,又斜了他一眼:「跪下。」 「哦,好的。」席风从善如流跪到旁边的蒲团上。 接着,阿雨木就把眼睛闭上,魂灯举过头顶,口中念念有词地祷告起来。 这魂灯是个八角形的,底下用莲座托着,上边薄如蝉翼的花瓣间拢着一个金灿灿的光团,灵力非常强盛。 席风只看了一眼,就觉得胸中盪起层层波澜,像是被它吸住了一般,内心无比渴望着亲近。 便真的鬼使神差地伸出了手,想要偷偷触碰那个光团。 然而,就在他的指尖离它越来越近,马上就能摸到的时候,魂灯突然光芒大作,灵力疯狂波动起来。 阿雨木睁开了眼睛,一眼看到席风的动作,厉声质问:「你在做什么?!」 第158页 席风这才回过神来,略显尴尬地收回手:「我……我刚才好像不受控制了。」 「如果让我知道你在打魂灯的主意,就等着吃不了兜着走吧。」阿雨木重重地哼了一声。 魂灯的光芒久久不散,灵力波动到了一个极点,忽然就止住了。 先是在金色的光芒中模模煳煳出现了一个白色虚影,很快,他越来越近,越来越真切,从虚空中微笑着走来。 「医仙大人显灵了!」阿雨木惊喜地跳了起来,「我成功了!」 白藏却一直盯着席风,眉宇间似有疑惑。 席风也一眨不眨地看着白藏。 这是数千年前的白藏。 他光华熠熠,仙姿绰约,穿着华丽飘逸的法衣,墨发整齐束起,露出的脖颈优美无暇。 他向前一步,发冠上的流苏轻轻摇曳。 「我们是不是见过?」他问席风,「第一眼,你就给我一见如故的感觉。」 席风不想否认,但又没法说出身份,便含煳道:「我与上仙的确有些渊源。」 白藏立刻接道:「有什么渊源?」 席风一下子被问住了,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情急之下把阿雨木推了出来:「上仙,还是先解决要紧事吧。这是我们的小王子……」 「见过医仙大人。」阿雨木乖巧地行了个礼,「我叫阿雨木,是图海的王子。」 白藏总算把目光从席风身上挪到了阿雨木这边来,一下子皱起了眉:「你是图海王子?」 「是的,大人。」 「……」白藏的眼神十分不友好,语气更是冷若冰霜,「可你是个天魔。」 「天魔?」阿雨木重复了一遍,不解地歪歪头,「天魔是什么?」 席风怕白藏是看到阿雨木的魔角,才误会他是天魔,赶紧帮忙解释了一番。 「是这样……我明白了。」白藏摸了摸阿雨木的头,「你先回宫吧,我需要去看看城里的情况。」 说完,不等阿雨木张嘴,就直接挥了挥手,把他送回了王宫。 现在只剩席风,白藏便直接说道:「种族不可能被外力改变。不管被魔气冲撞还是魔气入体,都不可能让一个人变成魔。唯一的可能就是,魔气唤醒了他体内的天魔血脉,使他长出了魔角。」 席风:「可是图海王和王后,不都是凡人吗?」 白藏点头:「所以才蹊跷。这个小王子的身世来歷,得仔细问问图海王。」 说到图海王,席风嘆了口气:「图海王和王后出门去了,至今未归。」 「出门?」白藏面色一沉,当即从袖中摸出三个铜钱,卜了一卦。 「怎么样?」席风紧张地看着他。 「枯木逢春……倒不算太坏。」白藏松了口气,收起铜钱,「只能等他们回来了。你刚才说城里有魔气,先带我去看看吧。」 席风点点头,走在前面带路。 才一出门,白藏就被医仙祠外头盛放的芍药吸引了目光去:「这是什么花?刚才看到我的供桌上也有,好漂亮。」 席风诧异极了:「你不认识?这是芍药啊。」 「芍药?」白藏忽然折回去,把医仙祠里那束拿了出来,珍惜地捧着,「第一次有人送我花呢,也不知道是谁……好香。」 「是……是我。我看它开的好看,感觉你应该会喜欢。」席风挠了挠头,没想到这个时候的白藏还不认识芍药。 白藏听说是他送的,眼睛都亮了:「谢谢,我很喜欢。对了,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 「我叫席风。」 「席风……」白藏把这名字细细咀嚼了几遍,仍没有想起什么来,又执着地去问他:「你说我们有渊源,到底是什么?」 席风纠结了半晌,在白藏的一再催促下,索性心一横实话实说:「在很多很多年以后,我们会相遇,然后结为师徒。」 「你竟然是从很久以后的来吗?」白藏掩不住地惊讶,「你是我徒弟?」 「是,师尊。」席风无奈地笑笑。 「哇……我以后也有徒弟了。」他一下子热络起来,把什么仙风道骨都抛诸脑后,像个孩子似的晃着席风的胳膊问东问西。 「将来的人间是什么样的?我们住在哪里?每天都做什么?你快和我说说。」 「师尊……说出来就没意思了。」席风沖他挤挤眼睛,「反正,人间很好,我会一直陪着你。」 白藏被他的语气弄得莫名脸红,一下子甩开了他的手,脚步匆匆地向前走去:「……不说,不说就算了。」 席风跟在后面,笑容渐渐冷了下去。 不是他不说,是白藏这一路走来太坎坷,他不知道该怎么说。 113、斜阳关(六) 白藏使了个障眼法,让大家都认不出他,随后便脚步轻快地钻进了人群。 「十几年前,开阳城里还没这么热闹呢。」他左看右看,应接不暇,「那时候,城里都是低矮的小土房,人也没这么多,只在天黑前会有小贩过来卖些棉线灯油什么的。」 「哎,这是什么?」白藏一边说着,一边拿起了旁边摊位上摆的小东西。 「公子是外乡人吧,看着眼生。」摊主和气地笑笑,「这个是香毬,姑娘们薰香用的,您瞧。」 他从白藏手里把那个银香毬拿过来打开,继续道:「这里头有两层圆环,还有一个半圆的小碗,把香搁在里头点上,不管怎么晃都不会撒出来。像这种大一点的,可以挂在床头,或是放在被褥里。还有这种小的,是戴在手上的,又叫『暗香盈袖』。」 第159页 「好生精巧。」白藏又把玩了一番,的确不管怎么晃,里头的半圆小碗永远都是朝上的。 香毬外壳上还雕了花纹,细小精緻,拿在手中圆润光滑,非常有质感。 「师尊喜欢?我买给你。」席风爽快地拿出荷包,问道,「多少钱?」 摊主:「公子,大香毬一百五十苏子,小香毬一百二十苏子,如果要一套,可以给您便宜点,一共二百五。」 白藏想了想,把大香毬放下了:「我只要这个小的吧。」 席风便拿了一枚金苏子和两枚银苏子给摊主。 离开摊位,白藏问:「苏子是什么?」 「是画境中通用的钱币。一枚金苏子等于一百苏子,一枚银苏子等于十苏子。」席风把白藏当初解释过的话又说给了他听。 白藏点点头,再次产生了新的不解:「画境?」 「我们现在所处的这个世界,并不是真的常世,而是一个画境。」 席风既然已经坦白了自己的身份,就没打算隐瞒这个画境中的白藏,开阳城中魔气暗涌,他需要白藏帮他破境。 他简略地把画魔和画境的事情告诉了白藏,把白藏听得呆呆的。 「所以我只是一段记忆吗?」他似乎有点失落。 「不,其实……」席风回想了一下阿雨木的那盏魂灯,「我猜你是一片残魂。」 他忽然抓着白藏的手,按在自己心口上:「魂灯第一次亮起的时候,我这里,有种酥酥麻麻的感觉。」 白藏的手心猝不及防碰到席风胸口,一阵触电般的感觉随之袭来,令他下意识地抽了回去:「什、什么呀。」 「你也有吗?」席风幽深的眼睛看着他。 「没有!」白藏胡乱甩了甩袖子,转身快步走了。 席风跟在他身后,笑意逐渐加深。 看来他真的是白藏的一片残魂,所以才和席风心境中的残魂有感应。 …… 两人把一条街都细细逛了过来,晨市差不多也要散了。开阳城的中午十分炙热,大家都选择呆在家里,到了傍晚时分才会再出来活动。 「开阳不过是片小小绿洲罢了,沙漠环绕,环境恶劣,我起初只是教了他们一些种植养殖的法子,没想到短短十几年,这里几乎是翻天覆地。」白藏坐在一片树荫下歇息,偶尔有风吹过来,带着些不知名的花瓣落在他身上。 「但我没有感觉到魔气……除了在小王子身上。」 他拈起身上的落花,指尖一碾,花瓣便碎了,再次被风带走,吹成空气里的尘埃。 「没有倒是好事,昨天夜里我已经把染了魔气的花全部剪掉了,现在还在王宫里。」席风不知道从哪掏出一把伞来,给白藏遮去天上艷阳,「师尊,去王宫看看吗?」 白藏抬起头,莞尔一笑:「何必费事。」 说完便伸手揽住席风的腰,另一手掐诀,直接带着他传送到了王宫中。 国王和王后不在,阿雨木的寝宫也大门紧闭,侍女侍卫们在外面跪了一地。 「这是怎么了?」席风问道。 阿雨木的贴身侍女回他:「奴婢不知,殿下一回来就把大家都赶了出来,在里面摔摔打打,也不许任何人靠近。」 席风与白藏互看一眼,皆是不解。 先前在医仙祠,白藏确实有些冷落了他,又不由分说把他遣回王宫,但也不至于就因此发起脾气来吧。 「进去看看。」白藏上前去推门。 侍女不敢拦他,那门只轻轻一推,就开了。 阿雨木把屋子里能砸能摔的东西全都摔了,满地都是大大小小的碎瓷片,早上才摘的鲜花被踩得稀烂,香炉也倒了,香灰混着茶水在地毯上拖出一条长长的污渍。 「师尊小心。」席风拉了白藏一把,免得他踩到碎瓷。 「没事。」白藏左右看了看,撩开珠帘向阿雨木的寝室走去。 海外商人远渡重洋带回来的玻璃镜子被毫不留情地打碎,只剩个镜框倒在妆案上,上边镶的宝石也掉了,咕噜噜一直滚到了席风脚边。 「小王子。」他唤了一声。 阿雨木跪在床边,像鸵鸟似的把头整个蒙在了被子里。 席风过去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你怎么啦?」 他好像在哭。 席风也不敢贸然去掀他被子,只好在旁边等着他哭完。 过了好半天,阿雨木哭到自己都憋气了,才一把把被子掀了,露出一张红扑扑满是泪痕的小脸。 「你……」席风的眼神却落在他凌乱的发间。 那对魔角,今天早上还很小,能用花环遮着,现在竟然已经有巴掌大了,这下无论如何也不可能遮得住了。 「它们长得好快!」阿雨木抓着白藏的袖子不肯撒手,「医仙大人,有没有办法让它不要长了?用刀砍掉可以吗?」 「别哭了。」白藏揉揉他的头,「你的角很漂亮啊,像小鹿一样。」 阿雨木拼命地摇头拒绝:「我不要……我是人,我不是魔!」 这下,连白藏都沉默了。 他将指尖抵在阿雨木眉心,释放出一道灵力,在他体内探查了一番。 「怎么样?」席风问。 白藏摇摇头:「魔种都已经生成了。」 「魔种?」席风如醍醐灌顶般反应过来,「难道冲进他体内的那团魔气,其实是一颗魔种?」 第160页 「也不乏这种可能。」白藏低头沉思了一番,「我试试能不能把魔种分离出来吧,席风,你为我护法。」 白藏双手掐诀,把他们三人拉入了一个空间之中。 脚下变成一块圆形的雕花浮石,旁边开着几枝菡萏,周围是一望无际的湖水,风一吹,就盪起层层涟漪。 「这里是……」 「我的心境。」 白藏的心境,席风曾进过一次,那是一道火山天堑,焦黑的山石之下,岩浆滚滚。 原来以前并不是这样的。 「殿下,请坐好。」白藏与阿雨木面对面席地而坐,「我会尽力分离你的魔种,但你切记不可心急,不可妄动杂念,否则经脉逆行,就会走火入魔。」 又对席风道:「如果出现意外,你要尽力护住他的心脉。」 「知道了。」席风和阿雨木一同答道。 白藏点点头,闭上眼睛,与阿雨木掌心相对。 席风斜坐在一侧,定定地看着白藏。 其实仔细看来,这个时候的白藏,和后来还是有很大区别的。如果用什么东西来形容,大概就是初春的新茶,纯净清冽。而后来他歷尽千帆,又更像珍藏多年的醇酒,韵味悠长。 但不管他什么样,席风都非常喜欢就是了。 嘴角扬起半天都落不下去,他自觉过火,赶紧把目光收回来,去看另一边的阿雨木。 他脸上的泪痕犹在,嘴唇抿得紧紧的,一脸不高兴的样子。 到底还是个孩子呢。 席风正看着他,忽然间,阿雨木的眼睛就睁开了。 目视则心杂,席风赶紧小声提醒他:「把眼睛闭上。」 阿雨木却没闭眼,反而用那双冰蓝的眸子直勾勾看了过来。 席风顿觉周身的温度都降低了,阿雨木的眼神中带着强烈的压迫感。 他的心脏疯狂跳动起来,这个眼神……他见过。 天魔无遮。 「师尊……」他不可置信地去唤白藏。 但白藏此时已经屏蔽五感六识,专心为阿雨木分离魔种,听不到他的声音。 阿雨木咧开嘴角,沖席风短暂地笑了一下,而后重新闭上眼睛,恢復了先前的样子。 席风被他笑得心底发麻,不知不觉间已经把陌刀抽了出来,放在身前握着。 刀尖是冲着阿雨木的。 大约过了两个时辰,白藏和阿雨木周身的灵华才渐渐散去。 白藏睁开眼睛,看向席风,苦涩地摇了摇头:「不行,魔种已经彻底扎根,强行分离会伤及他的性命。」 「不行就算了。」席风伸手想把他扶起来,「带我们出去吧。」 「哎,别急。」白藏按住席风,「我刚刚在他体内留下了一个血咒,可以牵制魔种生长,但是可能不太舒服,让他休息一下吧。」 「哦。」席风心里虽然不情愿,但也没说什么。 阿雨木看起来的确不适,唿吸异常急促,汗珠一颗接一颗地滚落下来,小小的拳头握得青筋暴起。 席风怕他突然入魔,寸步不离地守在白藏跟前,握紧陌刀,死死盯着阿雨木。 「你干嘛这么紧张?」白藏拍拍他的手,「你的刀很特别,能给我看看吗?」 席风一个犹豫,陌刀就被白藏拿走了。而就在此时,阿雨木周身的魔气突然暴涨,眼睛睁开时,那抹冰已经换做了深不见底的暗紫。 「师尊小心!」席风侧身护住白藏,两人一起滚到浮石边缘,躲过了阿雨木的一击。 「他竟然入魔了……」 席风抽手把刀拿回来,一手牵着白藏跳了下去。 湖水在他们落下前就凝结成冰,又随着他们的脚步不断向前延伸,铺就一条冰路。 「你为什么可以冻结我心境里的水?」白藏惊讶地看着脚下。 席风来不及解释:「师尊,等他走到水中的时候,我会解开冰冻,到时你就立刻把他沉到水底去。」 白藏点头:「好。」 他们回头看去,阿雨木警惕地站在浮石边缘,看着眼前的冰路,并没有踏上去。 「他不过来呢。」白藏道。 但席风的语气十分笃定:「会过来的。」 无遮谨慎又狭隘,锱铢必较,生性如此。 果然,又过了一会儿,阿雨木下定决心,踩着那道冰路向他们走来。 席风握着白藏的手,等他走到湖中间的时候,捏了一下白藏的手心。 几乎是同时,阿雨木脚下的冰全部消失,平静的湖面上骤起波涛,将他裹成一个水球,直直地沉入水底。 「你在上面等我。」席风丢下一句,就跟着跳了下去。 白藏焦急地在水面上等了好久,却没有感觉到水下有任何波动。 直到席风重新浮上来,气恼地锤了一把水面:「他跑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不舒服没写完,今天多写一点qaq 114、斜阳关(七) 「跑了?」白藏赶紧放出神识去感应了一下,「确实已经不在我心境中了。」 「那我们也赶快出去吧。」 他们一从心境中出来,就对上了黑压压的一片人。 图海王情绪激动地扑过来,抓住白藏的手:「上仙!这是怎么回事呀!」 白藏顾不得解释,问道:「小王子呢?」 第161页 「阿雨木……」 问到阿雨木,大家纷纷看向了窗外。大大的琉璃窗子外面黑压压的,什么都看不见,就像是到了夜晚。 那是满墙的蔷薇,将整个宫殿裹得密不透风。 图海王重重嘆了口气:「孤回来时,外面的花已经把整个开阳城都包住了,阿雨木……孤没看见。」 「小王子刚才直接冲出去了。」一个侍女弱弱地说,「他跑得太快,一下子就看不见了,奴婢们没有追上。」 白藏走到窗边,透过一道细小的缝隙往外看了看:「席风,我们出去找人。其他人呆在宫里,千万不能出去,窗户也要钉死,免得被挤破。」 他说完以后,图海王没有任何犹豫,立刻下令封闭门窗。 「上仙,一定要救救阿雨木啊……」王后焦急地冲着白藏离开的背影道。 王子寝宫的大门已经被藤蔓枝叶紧紧地缠绕封闭,不断地有枝条爬进来,几个侍卫拿着剑拼命地砍,但也已经支撑不了多久。 「都让开。」席风喝道,同时挥起陌刀,噼砍几下,将门外交错的枝条暂时砍断,露出了一条通路。 「师尊,快走。」他握住白藏的手,两人一起快步沖了出去。 藤蔓再次爬了过来,向宫殿内延伸合拢,席风没有犹豫,直接在门口燃起了一道焚骨天火。 植物畏火,果然不再向前,改了方向向窗子爬去。 白藏却讶异地看着席风:「你怎么会焚骨天火的?」 「……这个,回头我再向你解释。」席风含煳一下,重新牵起他的手,「先走吧。」 宫中的路已经完全看不出原本的模样,庭灯砖石都被疯狂生长的植物覆盖了,参天巨树把宫殿捅出了一个个大窟窿,根系像巨蟒般半盘亘在地上,滴答滴答落下的粘稠汁液中,隐藏着致命的毒药。 「我猜,城中突然异变应该和阿雨木的入魔有关。」席风走在前面,用刀噼开拦路的植物,「等找到了他,要怎么办?还能救得回来吗?」 白藏想了一会儿才答:「不知道。魔种觉醒已经不可逆,他绝不可能再变回人族了……至于天魔,于理来说,是要就地诛杀的。」 诛杀……席风的心沉了一下。 毕竟阿雨木是在他眼皮子底下,被魔种袭击的,倘若没有那回事,他也不过是个十岁的,养尊处优的小王子而已。 百姓们心中的花神,能为大家带来鲜花和快乐的小王子,此刻却成了恶魔,独立于开阳城的钟楼顶上。 乌木般的长髮随风扬起,头顶上两只魔角,也已经趋于成年天魔的大小。 魔气从他身体中源源不断地逸出,蔓延到整个开阳城中,滋养着所有的植物。 有不少花儿已经长出了尖锐的锯齿和毒刺,疯狂地抓住一切它们所能抓住的东西,撕咬、腐蚀,再化为自己的养分。 白藏见状,拉了席风一把:「先不管他,去找找有没有受伤的人。」 「好。」席风点头,改了方向往市集走去。 好在阿雨木出来时已经是中午了,太阳正盛,室外炎热,大家基本上都躲在家里。这一路走来,也没有发现什么伤亡。 不过有些不走运的,屋子旁边恰好有树,粗壮的枝条便直接撞进房子里,捅了个千疮百孔。 走到那个卖酒的大嫂家时,席风停住了脚步:「最初的魔气就是从这里出来的。」 酒馆的大门已经被茂密的紫铃和夕颜花缠住,凡是沾了花粉的地方,哪怕是砖墙也被蚀成一片坑坑洼洼。 白藏看了一眼,皱起眉来:「进去看看。」 席风便把门口的花藤全都斩断,又用焚骨天火吓退了一些,这才露出那扇千疮百孔的木门。他用刀柄敲了敲门:「有人在吗?」 过了好一会儿,屋里才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有人从锁孔里偷偷往外看:「什么人?」 「大嫂,是我。」席风认出了她的声音,半蹲着把脸凑在锁孔前,「早上我来您这里买酒。」 「哦哦……是你啊。」大嫂很快想了起来,又犹豫着问道,「外面怎么样了?」 席风:「暂时没事,我把门口的花都清理了。您能打开门让我和朋友进去吗?」 大嫂似乎不太想开门,屋里没了动静。 白藏见状,轻嘆口气,把席风拉开,自己凑到锁孔前温声道:「大嫂,可以让我们进去看看吗?我在找解决这些植物的办法,您的酒可能有用。」 「你是……」大嫂不可置信地看着门外的人。白藏这会儿没使障眼法,一张柔和温文的脸出现在眼前,叫开阳城的任何一个人都能认得出。 「我是白藏。」白藏微笑道。 「医仙大人!」大嫂一下子就把门拉开了,几乎要扑到白藏身上去,「医仙大人您终于来了!求您救救我们啊……」 她一出门,外面的花枝又蠢蠢欲动起来。白藏挥手挡开,对她道:「先进去。」 席风走在最后,在门口留了一道焚骨天火,才放心地进屋关门。 屋内静悄悄的,没有其他人在,白藏环顾一周,目光在那盏灵火符灯上稍停顿了一下,然后看向角落的酒罈碎片。 「就是它封存着魔种。」席风扬了扬下巴,示意道。 白藏当即走了过去,大嫂在旁边紧张得手足无措:「医仙大人小心啊,我、我刚才都不敢过去。」 第162页 「无事。」白藏浑不在意,蹲下来,捡起最大的那块碎瓷片。 那是酒罈的底部,有一个浅浅的凹槽,里面似乎还残留着一些东西,发出浑浊的金色的暗光。 「这是什么?」白藏把它拿了起来。 席风站在旁边,看见它,不禁瞳孔一缩:「……画境残片?」 「画境残片?」白藏重复了一遍,面露疑惑,「那是什么?」 席风并未回答他,而是伸手拿过了那枚残片,放到眼前仔细观察了一番。 这枚残片大约有三指宽,整体浑浊暗淡,却蕴含着强大的混沌之力,很明显未经净化,和以前白藏给他的那些不一样。 难道魔种就是寄生在这枚残片之上的吗? 「到底是什么?让我看看。」白藏见他不理自己,干脆伸出手去拿。 席风捏着残片躲了一下,没想到躲开了白藏,却另有一只手从他身后出现,抢走了残片。 「大嫂!」席风回过身,急急喊道。 115、斜阳关(八) 大嫂紧紧握着那枚残片,面目狰狞,眼中流露出疯狂的喜悦。 画境残片中的混沌之力逸散出来,将她团团围绕,源源不断地从七窍涌入体内。 凡人的身体承受不住这么强的力量,再这样下去,她马上就要爆体而亡。 「不好!」白藏当机立断,迅速噼手打晕了她,将残片拿回到手中。 席风接住倒下的大嫂,把她扶到了旁边的长椅上,很是不解:「她怎么会突然去夺画境残片的?」 白藏看着手里的残片,眉头紧蹙:「城里的魔气开始影响人了。」 说完,他便转身往外走去。 出门的时候,席风跟上来,从他手中拿走了画境残片:「这个,我来保管吧。」 「你……」白藏一愣,手里就空了,莫名地看着他,「我又不会被混沌之力影响。」 「以防万一。」席风笑笑。 从大嫂的酒馆出来,外头已经不像刚才那样平静。被魔气侵染而失去理智的人们全都跑了出来,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游荡着。 甚至有些家畜,牛羊、猫狗之类,也浑浑噩噩地来回走动。 「他们好像没有视力。」席风绕到一个老伯跟前,伸出手来晃了晃。 被魔气侵染的人,双目全都变成了赤红色,皮肤上的魔纹隐约开始显露,手指也长出尖锐乌黑的爪。 「得赶快阻止魔气蔓延,否则大家就救不回来了。」白藏道。 任由事态发展下去,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变成丑陋的劣魔。 很快,街上的人越来越多,他们渐渐汇聚到了一起,调整方向,慢慢向这边靠近过来。 「师尊,你去阿雨木那边看看,我猜魔气现在是听他指令的。」席风笃定这些人一定会来追自己,放心地选择了与白藏相反的方向。 白藏几乎是立刻反应了过来:「残片……席风,他们在追画境残片!」 席风当然知道,否则也不会早早就把残片握在了自己手中。 「我陪他们玩一会儿就过去,你先走。」他又哄了白藏一句,同时脚下借力一踩,翻身跳上了一棵合欢树。 视力不清的人们看不到他,只感觉画境残片好像就在附近,焦急地绕着树干打转,指爪在树皮上留下一道道深刻的痕迹。 白藏远远看了他一会儿,见他确实游刃有余,才转身去钟楼找阿雨木了。 席风坐在合欢树上,指间灵活地翻弄着画境残片:「你们要这玩意干嘛?吃了能升级?变成天魔?」 树底下的那一群当然听不懂他的话,更不会回应他,只是把这棵合欢抓得遍体鳞伤,惨不忍睹。 合欢也是被魔气侵染了的,愤怒地抽出枝条来攻击这些人,对方就回以牙咬指抓,打得不亦乐乎。 席风看热闹似的在树上看着,忽然发现了一件事情。 这些植物好像对于画境残片无动于衷。 他当即把残片举起来,靠近合欢的枝条,果然毫无反应。 「为什么呢……」席风皱着眉想了想,没有任何头绪。 他又掏出储物袋来摸了摸,从里边摸出几个紫色的画境残片,都是白藏以前给的。 「嘿,看这!」席风喊了一句,趁底下的人一愣,把一枚紫色残片扔到了人堆里。 但预想中的哄抢并没有发生。他们像没看到那枚残片似的,任它丢到了地上,继续挠抓着合欢树。 席风若有所思地把两种残片都举到眼前。 暗金色的,是未经净化的,其中蕴藏着浓郁驳杂的混沌之力。而紫色的那一片,被白藏处理过,只剩充沛纯净的灵力。 人族修士无法直接吸纳混沌之力,魔族却是可以吸收灵力为自己所用的,他们没道理会拒绝紫色残片。 除非…… 他们并不是想要残片中的力量? 席风把紫色残片收起来,然后试着从暗金色残片上吸取了一点混沌之力。 由于他已经觉醒了焚骨血脉,并不完全属于人族,所以是可以转化混沌之力的。然而这些混沌之力进入经脉时,席风的身体却本能地排斥它们,并产生了难以忍受的痛感。 席风立刻停下动作,握紧了残片。 刚才他听到了熟悉的声音,是在名为「寸光阴」的大阵中,自四面八方而来的杀伐之声。 第163页 这枚残片中,也有那样的声音。它可能并不是一枚普通的残片,而是封印着什么东西。 想到这一层,席风心中一凛,收起了吊儿郎当的神色。 「你们暂且在这玩一会儿吧。」他对底下那群人道。 而后在人群外落下结界,将他们和这棵合欢树圈在一起,就转身跑去找白藏了。 钟楼上。 白藏在离他十步以外的地方站着,风沙把他的法衣和墨发高高捲起。 席风自天而降,落到他身边:「师尊。」 白藏点点头,示意他看向阿雨木。 几乎是瞬息之间,这个十岁的男孩就已经长成十五六的少年。他的头髮依旧乌黑柔软,眸中盛着冰蓝星海,魔纹却自额头一路蔓延至脖颈,又隐入胸口衣襟中。 头顶那一对魔角,已然彻底长成,像雄鹿的角,更像两柄凶刃。 阿雨木双臂张开,满城的花草树木都为他所控。 但他却控制不了那棵合欢。 「你……你做了什么?」他皱着眉问席风。 「请他们一起玩个游戏而已。」席风笑笑,拿出了画境残片,「王子殿下,这个东西你是否认识呢?」 阿雨木的眼睛一瞬间瞪大了:「给我!」 他身后骤然抽出无数藤蔓枝条,朝着席风一齐挥来。 席风连忙闪身躲了,直接甩出一道焚骨天火逼退了阿雨木的植物:「有话好好说,王子殿下,真的打起来,你未必是我的对手。」 很明显,阿雨木并不想跟他谈。满城的植物都向席风沖了过来,包括那些参天巨树,都硬生生地把根从地下拔了出来,砸向席风。 「哦哟。」席风低笑了一声,忽然跳到旁边把白藏抱了起来。 白藏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迫凌空跃起,而身下,是一只熟悉的,巨大的毛茸茸妖兽。 「焚骨?!」他无比震惊地抓着柔软的皮毛,「你居然是焚骨?你说你不能化形的……」 「现在能了。」席风没有解释太多,「师尊,我要把这些植物都引到城外烧掉,一会儿你帮忙制住阿雨木。」 「好。」白藏应道。 席风载着白藏一路向城南飞奔而去,阿雨木和他的植物们紧随其后,风捲残云般从开阳城中掠过,留下满地的废墟狼藉。 不多时,城外便燃起了沖天的焚骨天火,魔化植物们被烧得滋滋作响,间或夹杂着阿雨木失控的尖叫。 城中魔气剧烈波动,席风恢復成人形,目不转睛地盯着手中的画境残片。 它变得越发滚烫了,好像马上就有什么东西要冲出来一样。 116、斜阳关(九) 嘈杂的兵刃杀伐声再次凭空出现,在席风耳边迴荡不停。 「席风,把那个东西给我!」白藏忽然厉声叫道。 「什么?」席风只看见白藏在喊,却听不清他在喊什么。 「画境残片!!!」白藏几乎是嘶吼着向他冲过来,这次席风终于听清了。 但在白藏碰到他的前一息,残片中的混沌之力就已经爆发,无边无际的黑暗迅速蔓延,将他吞噬其中。 世界一下子安静下来。 席风看不见、听不见,伸出手去摸,也什么都摸不到。除了脚下的大地,就只有他自己的心跳。 「师尊。」他试着唤了一声,没得到回应。 就这样静静站了不久,前方由远及近地,传来了滴水的声音。 啪嗒、啪嗒…… 席风侧耳凝听,然后抬起脚,向着声音的来源走去。 他走得很慢,每向前一步,耳边的声音就变得更大、更嘈杂。 最后一声刀吟响彻长空,他的眼前豁然开朗。 天地浩渺,这是四千五百年前,仙魔大战的战场。 他听到的滴水声,是鲜血潺潺;他听到的杀伐声,是人间劫难;他听到的那一声刀吟,为这一切画上了句号。 最后一只魔族颓然倒地,旁边的红衣人也体力不支,撑着刀,缓缓跪了下去。 不,他身上并非红衣,只是被鲜血染透…… 席风加快脚步,向他跑了过去。 不过几步之遥的距离,他却跑了很久很久。那人明明触手可及,但总是跑不过去。 天上开始落下阴森血雨,腥风迎面而来,令人几欲作呕。 很快,席风被迫停下了脚步,因为眼前的一切又消失在了雨中。 混沌之力开始在天地间聚集,无数的亡者魂灵离开躯壳,化作莹白的点点光团,向着远方飞去。 席风跟着他们,像是走在萤火乡间,又像是身处浩瀚星海,他似乎能听见魂灵的絮絮低语,却又辨不清他们究竟说了什么。 在这段旅途的终点,那个人负手而立。 他换了一身玄衣,衣襟严密,腰封平整,神情庄重而肃穆。 席风站定在他面前,借着这萤火之光,看着熟悉而又陌生的白藏。 他抬起双臂,手腕交叠压在胸前,鞠躬行了一礼,然后才不紧不慢道:「前路漫漫,吾与诸君共往。」 数不清的魂灵环绕着他,等他从袖中拿出一个金色画轴。 席风心底微微讶异,他以为白藏是来引他们魂归忘川,没想到竟然是……要带进画境吗? 画轴倏地展开,浮在空中,散发出耀眼夺目的金色光芒。 第164页 画轴中充盈的灵力吸引着魂灵们,争先恐后地进入其中。他们之中有战死的人族,也有不少妖族和魔族,唯一的共通之处大概是,这些魂灵都不完整。 仙魔交战何等残酷,雷霆万钧下能留住半片残魂已经算是幸运,更多的生灵则是当场灰飞烟灭,再不復存在了。 有一个小小的光团,进画轴前忽然停了下来,凑到白藏脸侧,似是亲了他一下。 席风紧紧盯着它,有那么一瞬间,他看到了它的原形,是只丑丑的藏狐妖。 白藏只是沖它笑了一下,它便害羞了似的,飞快地钻进画轴去了。 待眼前的魂灵都已进入,白藏便把画轴收了起来,妥帖地放回袖中。 他看不到席风,此时此地,只留他一人。 那紧绷着的嵴樑忽然就松懈了,白藏原地踉跄一下,竟然没有站稳,跌坐在了地上。 「师尊!」席风下意识去扶他,但根本触碰不到。 白藏没有力气起身,干脆就这么坐着,衣衫也散乱了,领口间露出那道才癒合不久的缝痕。 良久,他自嘲地笑了笑:「我们赢了吗?」 明知道他听不到,席风还是认真答他:「赢了,师尊。你们为后世赢得了几千年的太平,山河犹在,人族不息。」 白藏坐着休息了很久,才慢慢撑着身体,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他顾不上整理衣衫,而是拿出了一盏魂灯。 就是阿雨木手中那盏。 他一手执灯,一手掐诀,从自己的眉心处,分离了一片残魂出来,放进灯中,魂灯立刻燃起了金色的光芒。 然后就在席风震惊的目光中,直接将时空撕裂一道口子,把魂灯扔了进去。 神魂受损的白藏更显虚弱,他不再久留,匆匆地画阵离开了。 席风眼前骤然沉入黑暗,再睁眼时,神识已经回到了群魔乱舞的开阳城。 「你醒了……有没有受伤?」白藏关切地问道。 「我没事。」席风干咳了两声,从地上爬起来,「现在怎么样了?」 白藏忧心地看了一眼前方:「我设了结界,但恐怕支撑不了多久,还是得想个法子。」 「把结界撤了吧。」席风深吸口气,看了一眼手中的画境残片,「我有办法了。」 他化为焚骨原形,用宽阔的妖兽经脉源源不断地吸纳着残片中的混沌之力。 残片的金色由暗转明的时候,白藏撤去了阻挡着阿雨木的结界。 巨大的白色妖兽像离弦之箭一样沖了出去,下一刻就要和阿雨木正面撞上。 涌动的混沌之力把雷云都汇聚起来,压在他们头顶,随时准备着摧毁这座城池。 阿雨木的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但还是咬着牙,操纵着那些植物迎上席风。 但没想到的是,那些魔化藤蔓就像柔弱的菟丝花一般,根本无法对席风造成一丝一毫的伤害和阻挠。他以势如破竹之势奔来,毛茸茸的前爪准确地踏在了阿雨木的额上。 阿雨木惊慌地抬起手来抵挡,却根本来不及。 他的神魂,硬生生被席风一脚踢了出来,茫然地浮在半空。 席风落地一滚,又变回了人形,指间夹着那枚淡金色的画境残片。 「王子殿下,得罪了。」 「不……不要……」阿雨木的神魂在半空中抱头鼠窜,但还是被席风轻而易举地捉住,塞进了残片中。 白藏急急跑过来,扶住席风的手臂:「席风,你没事吧?」 刚才席风强行吸收了大量未经转化的混沌之力,现在的确不太舒服,唇角有些斑点血迹。但他只是用手背蹭了蹭,露出一个无所谓的笑:「没事,别担心。」 他张开手掌,残片躺在手心里,闪着淡淡的金光。 阿雨木被暂时收进了残片里,开阳城的植物们失去魔气供养,霎时间就全部枯萎了。 席风和白藏回到城中,那些受到魔气侵袭的人,也渐渐恢復了正常。 大家迷茫地互相对视着,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突然从家中到了这里。 白藏大大松了口气:「还好,还好。」 「回王宫去吧。」席风道。阿雨木被他弄成了这样,总得给图海王和王后一个交代。 宫中的植物也全都枯萎了,但被它们弄坏的房屋道路依旧凌乱着。 大家仍然照他离开前的嘱咐,不敢从屋里出来,但都趴在门窗边上往外看着,一见他们回来了,就立刻欢唿起来。 「医仙大人!医仙大人又救了我们!」 「医仙大人请受我们一拜!」 他们才刚走到门口,宫人们就黑压压跪了一地,甚至连图海王和王后,都跪在了地上。 白藏赶紧把他们扶起来:「快请起,大家都请起。」 图海王热泪盈眶地看着白藏:「上仙……多亏了上仙啊。」 「上仙,阿雨木呢?你们找到阿雨木了吗?」王后面容憔悴,眼下明显地挂着几条泪痕,显然已经哭过不止一次。 白藏不知该怎么回答,心虚地看向席风。 席风沉了沉气,转身对侍女们道:「劳烦你们先出去一下。」 图海王会意,立刻挥退了所有下人,门也关上了。 「陛下,王后,请先坐好。」 席风这么一说,王后更紧张了,坐下以后两只手死死掐着图海王的胳膊。图海王也没好到哪去,几乎要把桌角都生生掰下来。 第165页 「王子殿下在这里。」席风拿出残片,把阿雨木的神魂放了出来。 失去了身体的阿雨木,不能再操纵魔气和植物,只能一脸愤怒地浮在空中。 白藏帮忙施了个小法术,使图海王和王后能够看到阿雨木的神魂。 但他们看见头长魔角,面上爬满魔纹的阿雨木时,却犹豫了,一时间屋子里非常安静,竟然没有人出声。 半晌,图海王才颤巍巍地问白藏:「上仙,阿雨木这是……死了吗?」 「暂时还没有。」白藏实话实说,「他的身体我们带回来了,就放在露台上。只不过……」 「只不过,如果让他神魂归体,先前的惨剧必将重演。」席风接过白藏的话头,「我的建议是,把王子殿下的身体烧掉。——当然,这样一来,他就真的死了,变成没有身体的游魂。」 「这……」图海王犹豫了。 可是也没有其他办法,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儿子入魔,毁了自己的国家和百姓。 王后站起身来,走到阿雨木的跟前,试图伸手去摸他的脸:「阿雨木……」 明知道摸不到,阿雨木还是侧了侧身子,躲开了。他有些不愿面对父母。 「你为什么不直接打散我?」他环抱双臂,冷冷看着席风。 席风无奈地看回去:「给你个机会赎罪。」 「赎罪?」阿雨木笑了笑,转头看向窗外。 曾经的开阳,因他的出生而变作一座花城,如今又被他一手毁掉,只剩残垣枯枝,黄沙满目。 回不去了。 阿雨木摸了摸头上的角,笑意更浓:「我觉得这样也挺好,那破身体你烧了吧,我不要了。」 「阿雨木!你也不要母后了吗……」王后声泪俱下。 阿雨木看着她,明明眼中也满是悲伤,却没有眼泪可以流。他只能干巴巴地对她说:「对不起,母后。」 「那个……其实他还有别的选择。」白藏试探地开口,「他既然已经变成天魔,或许可以去魔界生活。阿雨木,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带你过去,帮你重塑一个新的身体。」 117、斜阳关(十) 席风惊讶地看着白藏。 先前他认出阿雨木就是后来的无遮时,就一直在想,阿雨木堕为魔族,险些屠城亡国,后来究竟是怎样以天魔的身份安然活下来的。 万万没有想到,是白藏给他指了一条这样的路。 阿雨木很爽快地答应了:「好啊,那就多谢上仙了,记得把我的新身体做得漂亮一点。」 王后一听,哭得更伤心了,图海王也焦躁地来回踱步,连连嘆气。 「陛下,王后,其实去魔界也未必是坏事。魔族中天魔为尊,殿下他又聪明,一定能够适应的。」白藏劝道,「总比他这样在人间当个游魂要好。他得不到魔气滋养,魂力日渐衰弱,用不了多久就散了。」 去魔界,总比散了强。图海王和王后当然明白,只是实在捨不得这个儿子。 但最终,还是不得不分开。 临出发前,白藏把自己的魂灯交给了席风:「魔界那边我尽快处理好,到时我会回到魂灯中。」 席风点点头,珍重地把魂灯抱在怀里:「我会保管好的。」 阿雨木斜眼看着他们惜别,忽然嗤笑了一声。 席风没理他,继续道:「师尊,你到了魔界,最好把阿雨木的记忆消除,带着人间的记忆,对他来说未必是好事。」 「好。」白藏一口答应下来。 不过席风还是暗暗嘆了口气,知道过去发生的事已经无法更改,阿雨木的记忆,八成还是被保留下来了。 白藏画下通往魔界的传送阵,和阿雨木的神魂一起离开了。 …… 境主离开,画境自动崩解,席风抱着魂灯回到了他熟悉的斜阳关。 阳光炽热,他就那么直接坐在路边,脸上晒得火辣辣的,屁股也被烫到麻木了。 「这惊澜,就不知道再来接我一趟。」席风嘀咕了一句,自己站起来,贴着墙根往家走去。 有城民听见外头响动,从窗户里看到是他,连忙打开门来,盛情邀请他们的席将军进屋避暑,但都被席风拒绝了。 主要是现在还有那么口气撑着,这一歇,可能就真的爬不起来了,他总不能再留在人家过夜。 顶着大太阳慢慢挪回去,席风先去看了萧明染。 萧明染比他大七岁,小时候在神机府,基本上席风就是跟在萧明染屁股后边长大的,除了秦统领,就数他和席风最好了。 后来萧明染去了长安任职,席风自请戍边,两人有好几年没见,自上次匆匆一别,谁也不会想到,再见面时,会是这样的场景。 「萧大哥。」席风晃悠进屋,腿脚早已不听使唤了,咕咚一声便坐在了床边地上。 萧明染本来迷迷煳煳的,被这么大动静一闹,瞌睡瞬间跑了,睁开眼睛:「小风。」 「嗯。」席风一只手搭在床边,碰了碰他裹着绷带的手,「你好些了吗?」 他这一问不要紧,没想到萧明染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也没有说话。 「怎么了?」席风一下子也紧张起来,难道他的伤有什么问题吗? 「我……」萧明染垂下眼眸,嘆了口气,又故作坚强地沖他笑笑,「没事。」 第166页 这表情叫没事?席风差点就一拍床帮站起来了。 「是没什么大事。」洛无欢突然从门口走进来,端着碗药,「无非就是腿废了,手也废了,下半辈子只能在床上躺着了。」 「什么?!」这下席风是真的站起来了,「怎么可能?」 他萧大哥刀山火海都走过来了,十五岁就随军出征,十七岁时万军之中取敌将首级还能全身而退,他怎么可能? 「啧,你坐下。」洛无欢在他肩上按了一下,把他又按回去了,「你激动个什么劲儿啊,没看人家萧将军根本不在乎嘛,该吃吃,该睡睡,躺得舒坦着呢。」 他的语气十足的阴阳怪气,说完以后,萧明染的脸色果然更难看了,洛无欢才心满意足地坐到床边,舀了一勺黑乎乎的汤药递过去:「来,萧将军张张嘴,我餵您吃药。」 萧明染没说什么,顺从地张口把药吞下。 那药的苦味大老远就飘到席风鼻子里了,闻得他直想干呕,萧明染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一口接一口地把药喝完了。 大概是心比药更苦,也就觉不出药苦了吧。 洛无欢餵完了药,又掀开被角检查萧明染的伤。席风也赶紧伸头看了一眼,不过他几乎全身都被纱布缠着,看不出什么端倪。 「师兄,萧大哥的伤怎么样了?」席风问洛无欢。 「嗯?刚才不是说过了嘛,废了废了。」洛无欢把被子放下,端起空碗就走了。 屋里沉默了好一阵子,席风感觉自己从头到脚都麻了,嗖嗖地冒着凉气,像是被人抽空了似的。 「对不起,萧大哥,我……都是我的错。你是来替我守城的,伤也是替我受的,本该躺在这的是我,可是……」 席风说不下去了,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哭得像十几年前那个没了家的小男孩。 萧明染想像当初一般,抬手替他擦擦眼泪,可惜连这么简单的动作都做不到了。 只能轻声哄他:「别哭了,小风,不是你的错。不就是瘫了么,这有什么,我的眼睛还能看,我的大脑还能思考,哪怕我此生都只能躺在床上度过,我的灵魂也依然驰骋在疆场上。」 灵魂?席风被提醒了,抹一把眼泪,手忙脚乱地从储物袋中拿出魂灯:「对,还有师尊呢,萧大哥你别急,我师尊一定能治好你的。」 萧明染略带好奇地看着那盏魂灯。 先前就知道席风去了绝影门,拜了师,但却不知道他师尊是谁。刚才又听见他管洛无欢叫师兄,可洛无欢是绝影门主啊,门主的师尊,会是什么人呢? 席风把魂灯检查了一番,里边灵力流转,金光熠熠,想来是白藏的残魂已经回来了。他便送了道灵力进去,和他打了个招唿。 随后,魂灯闪了几下,白藏的残魂出现在他们面前。 因为此处并非画境,而是常世,白藏周身都淡淡的,散着金色灵华。 「席风。」他看见席风,绽开一个微笑。 席风直接拉着他凑到床前:「师尊,你帮我看看他的伤,还能不能治好了?」 「嗯?好,你别着急。」白藏拍拍他的手,然后放出灵力去检查萧明染的身体。 萧明染静静地看着白藏,心里暗暗惊讶了一番,没想到这位师尊看起来居然比席风还要小,他还以为会是个白鬍子老者呢。 白藏很快就检查完了,歪头看着席风:「他的伤不是已经治好了吗?断掉的经脉都已经接上了,只要好好休养,大约三四个月就可以恢復如常了。」 席风一愣:「什么?」 萧明染则是马上就反应过来了,突然大声喊道:「洛无欢——」 作者有话要说: 洛无欢:我超记仇的 118、斜阳关(十一) 「喊什么喊?叫魂呢!」洛无欢风风火火跑进来,一看见白藏,整个人呆在了门口。 「白藏,你……你这是怎么了?」他不可置信地指着白藏,「谁把你伤成这样?怎么就剩片残魂了。」 席风现在是一个头两个大,但也只能耐着性子解释道:「这本来就是师尊的一片残魂,是许多年前他分离出来,养在魂灯里的。」 「哦,吓我一跳。」洛无欢拍拍胸脯,把视线放到了萧明染身上,语气立马就变了,「你喊我干嘛?」 萧明染直勾勾盯着他,眼中闪着鹰隼一样的光。直到盯得洛无欢都发毛了,才冷笑一声:「喊你来看看,我这经脉接得怎么样了。」 「不是告诉你了吗,接不上了,都碎成渣了……」洛无欢说着说着忽然感觉不对劲,顿了一下,然后醍醐灌顶般看向白藏,「你!」 白藏一脸无措:「我?」 「哎呀算了算了!」洛无欢胡乱摆了摆手,沖萧明染道,「本来还想多吓唬你几天呢。你知道了也好,记得给医药费啊,我给你接了一晚上的经脉,差点累死……」 他话还没说完,脸就已经红透了,忙不迭就要往外走。 「无欢。」萧明染又叫住他,这次语气却是温柔的,「不管怎样,谢谢你救我。以前我确实对你有诸多偏见,是我错了。小风说的对,上一辈的恩怨与你我无关,我不该那样对你,希望你别太介怀。」 洛无欢被他说得浑身别扭,头也没回,拔脚就走了。 萧明染重重嘆气,继续道:「那晚魔族来袭,我除了拼死守住城门,没有任何办法。斜阳关的将士和百姓都是凡人,哪怕只是普通的劣魔,也能要了他们的命。我想来想去,能求救的人,竟然只有洛无欢。」 第167页 「我发出传信符的时候,特别怕他不会来。以前每次见面,我都要挖苦他,当初他们母子找来家里,我还跟着泼过热茶……他肯定记恨我的。」萧明染扯扯嘴角,「他不来帮我,也是应该的。」 席风安慰他:「不会的,师兄不是那样的人。」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我记得很清楚。」萧明染闭了闭眼睛,继续说下去,「他和那个『魍魉』,直接从天而降,两个人什么都没有说,在城里杀了一条血路出来。」 那晚所有人都战到力竭,直到席风回来,他们才有了喘息之机。洛无欢顾不得休息,连夜给萧明染治伤续脉,又接着去帮席风清理魔物,到现在也没能好好地睡一觉。 萧明染闭上了眼睛,心中愧疚至极。 「来日方长,萧大哥,你现在好好养伤才是最重要的。」席风给他掖了掖被角,轻手轻脚走出了房间。 白藏一直跟在后面,跟着席风进了厨房。 厨房里还满是药味,席风转了一圈,只在锅里找到大半个剩馒头,就这么坐在灶台上干啃起来。 彗沖南斗尚未过去,等到了晚上,混沌之力会再次来袭,到时魔族还不知道会使出什么把戏,说不定又有硬仗要打。 所以得吃饱点。 席风嚼着这干馒头,感觉自己都快被噎死了,不由得想念起白藏给他做过的茄子肉末打滷面。 「师尊。」他看向白藏残魂,「你会做面吗?」 白藏一脸的茫然:「我不会做饭。」 席风想起来了,过去白藏和焚骨一道游歷的时候,用野果子充飢是常事,每天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有一次抓了只芦花鸡,还被焚骨一把火给烧了。 「唉……」席风长长地嘆了口气,继续啃馒头。 白藏看他好像很饿的样子,心生恻隐:「要不,我试试看?」 「不用了。」席风从水缸里舀了瓢水,喝了个水饱,又问,「你把阿雨木带到魔界,还顺利吗?」 白藏点点头:「很顺利,他给自己改了名字,也找到住处了。」 「记忆呢?你把他的记忆消掉了吗?」 席风已经预料到了他的答案,却没想到白藏再次点头:「消掉了。」 「消掉了?」席风皱起了眉,那后来无遮又为什么还是抓了白藏呢。 「是啊,不是你说,让我抹去他的记忆吗?我也觉得这样对他比较好。」 「嗯,消了就好。」现在深究这个问题也没有意义了,席风不打算再讨论,「师尊,要不你进我心境里来吧,我怕不小心把魂灯弄坏了。」 「没事的吧,魂灯没有那么容易坏。」白藏摆摆手,不好意思地笑笑,「进你心境,总归是不太妥当的。」 席风:「没事,反正还有一片师尊残魂在里面。」 「啊?」白藏露出惊讶的表情,眼睛都睁得圆圆的。 「是呀,他说那片残魂他不要了,我就养在心境里。你要进来看看么?」席风鲜少见到这样可爱的白藏,忍不住就想逗逗他。 白藏果然心动了,跃跃欲试道:「那,我就进去呆一小会儿!」 「呆多久都行。」席风伸出手,牵着白藏往自己怀里一带,他便化作一道金光不见了。 席风满意地笑笑,把魂灯收了起来。 洛无欢和惊澜已经去休息了,席风却没法休息,紧接着又去清点了人数,布置善后工作。 守城士兵一共还剩九百九十二人,战死的兄弟们无法回家,他只能一把火烧了,送他们魂归故里。 「把大家的名字都记下来,回头按照籍贯住址,给家属送信、发抚恤。」席风最后看了他们一眼,转身往城门走去。 城门已经破得不能再破了,得尽快加固,还要设结界。 昨晚留下的焚骨天火可燃七天七夜,现下还在城墙外面迎风鼓动,掀起层层热浪。 席风穿过火焰,打算去外面看看情况,没想到就在城门口看到一个熟人。 「松师兄?」 松亭雪回过身来,点点头:「我正在想,你把火烧得这么大,我该怎么进城呢。」 「昨天那些魔族来势汹汹,情急之下我也没有办法,干脆就放火封城了。」席风抬手收了一部分焚骨天火,使城门显露出来,「走,进去再说。」 松亭雪跟着他进城,边走边道:「洛门主给我传讯的时候,我正在舟山岛,脱不开身,所以来迟了。」 「舟山岛?」 「昨晚不止你这里,金陵、云川、连城、蜀山青冥派、舟山岛还有大半个明音,都被魔族偷袭了。」 「连青冥和明音也?」席风心中一寒。 当初的仙门六派,沧浪云海已灭,绝影门虽被洛无欢重振,但也是人丁凋零,崑崙宫刚刚才逃过一劫,青冥和明音现下又陷入险境……各派中,竟然就只剩云崖了。 结果松亭雪下一句便是:「江道长收到急召令,也回云崖山去了,但那边情况如何,还不知道。」 席风神色凝重地走在街上,连大家纷纷从门缝里探出头来看松亭雪,也无暇去理会了。 「看来你这里情况要好很多。」松亭雪拿出个幕篱给自己戴上了,「舟山岛现在还全部困在画境里,我怕自己无法破境,只布了大阵,没敢贸然进去。」 「我也是才从画境中出来。」席风看了一眼天上,「这彗沖南斗,什么时候才能过去?」 第168页 松亭雪摇摇头:「彗沖南斗是离火之象,须得七七四十九天方可消退——若等到那时候,人间就不復存在了。」 现在各派恐怕都自顾不暇,魔族说不定又要去攻击其他地方,等着人来救太不现实,他们得另想办法。 「松师兄,我想离开一下,能不能请你今晚帮我照看一下斜阳关?」席风问道。 「当然可以,你要去哪儿?」 席风走到僻静角落,一拂手臂,一扇大门凌空而现。 「三界鬼市。」 119、斜阳关(十二) 魔族的事情,还是找个天魔问问比较靠谱。 席风和松亭雪告别,走进了三界鬼市的大门。 这里一如往常的热闹,没有人注意到有个人族悄悄混了进来。 他乘薄绡径直上了十九层,推开私货行的大门,去找上次卖给他火龙泪的那只孔雀妖。 孔阙一身白衣,拖着长长的雀尾,很好找,席风一眼就看到了。 「孔阙兄。」他招招手,吸引了孔阙的注意。 孔阙将他打量一番,举起手里的两颗蛋:「你要孔雀蛋吗?」 「呃,不要……」席风从不知道公孔雀还能下蛋的,而且竟然还把蛋拿出来卖。 「那你干嘛?」孔阙的神色顿时不耐烦起来。 「我想请问一下,你知不知道折情在哪里?我有事找他。」 孔阙狭长的眼睛斜斜看着他:「你找情哥啊。情哥都好久没来了,我也不知道他在哪。」 「那有什么办法能联繫上他吗?」席风又问。 也不知道这话有什么好笑的,孔阙听完就笑了起来。 等他笑够了,才道:「向来只有情哥找别人的份,谁想找他啊,那得看缘分。」 席风:「……」 「不过嘛。」孔阙清清嗓子,「看在你长得还不错的份上,你要是愿意帮我个忙,我就把情哥常去的地方告诉你。」 还能怎样,席风只能答应下来:「你说吧。」 没想到他这么爽快就答应了,孔阙连忙弯腰从羽毛里刨了刨,找出一个小布袋来塞给他:「给你这个。」 「什么东西?」绒布袋软软的,席风捏了捏,里边好像是些颗粒物。 孔阙没答话,又去另一边的羽毛里刨刨,半天才拿出一把小小的钥匙,也塞到他手里:「钥匙千万别丢了。」 这是让他去送东西? 「行吧,送到哪去?」席风问。 「你闭上眼睛,我送你过去。」孔阙理理羽毛,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 席风只得闭上了眼睛。 很快,他只觉身体一轻,周遭有斑斓的灵光飞速闪过,随后便到了另一个地方。 脚下触感柔软,清风拂过他的脸颊。 「我可以睁眼了吗?」以防万一,席风还是问了一句。 没有人回答他。 席风自行睁开眼睛,先是不适应地眯了眯,等那股刺痛劲儿过去,才放眼打量这个地方。 一片广阔的,生着鲜翠灌木和嫩草的丘陵,风徐徐地把他们吹成浪。 不远处,有座小木屋,应该就是席风要送东西的地方了。 他走过去,先敲了敲门。 「有人在吗?」 意料之中的无人应答,席风才把钥匙拿出来,捅进那把样式古老的门锁,旋开了屋门。 就在他做这一切的时候,身后有只红毛小狐狸偷偷看着,等门一开,就呲熘一下像道火焰似的钻进了屋子里。 「哎!出来!」席风赶紧进去抓它,他只是来送东西的,放进狐狸来弄坏了主人的东西就不好了。 但这只小狐狸狡猾地很,总找一些犄角旮旯处钻,让他追也追不上,也不敢用法术。 最后席风先败下了阵来,往桌边的木凳上一坐,摆了摆手:「不追了不追了,随你吧。」 反正孔阙就是让他来送东西,他把东西送到了就行了。 席风满意地安慰了自己一下,然后把那个绒布袋放到桌上显眼处:「任务完成。」 接下来只要回到三界鬼市,找孔阙问出折情常去的地方就行啦。 不过席风打算再坐一下,他本来就没好好休息,又追了半天狐狸,这会儿还心跳的厉害。 横竖也是没事,他就随意打量起这个屋子来。 小木屋不算大,只有一间屋子,用屏风隔成了两半,一边是卧房,一边乱七八糟地摆了些柜架,里面塞满了书卷。 席风现在就在卧房的那一边,这里的大部分空间都被一张大床占据了。 床上铺着柔软的床垫,大到两个成年男子在上面翻滚都没问题。 席风突然就想起了家里那张紫金鸾凤榻,洛无欢送的,也是又大又华丽,躺在上面还会做一些奇奇怪怪的梦…… 思绪一下子就跑远了,席风赶紧晃晃脑袋回过神来。 这一走神不要紧,等他再转头去看时,视线直直地和一只红毛小狐狸对上了。 这傢伙就这么明目张胆地坐在桌上,九条毛茸茸狐尾像盛开的红莲似的铺在身后。 席风:「……」 呵,还是只九尾狐。 正打算出其不意把它抓住,一个想法冷不丁地出现在席风脑中。 「……慕云歌?」他试探着问。 青丘赤狐一族本就狐丁凋零,修成九尾的更是寥寥无几,他可不觉得自己能随随便便就遇到九尾赤狐。 第169页 小狐狸炯炯有神地瞪着他,不紧不慢地抬起一只前爪舔舔,然后搭在了席风带来的绒布袋上,歪了歪头。 以为它在询问,席风便道:「这是孔阙托我带给屋主的东西。」 也不知道小狐狸听没听懂,毛茸茸的小爪子又在绒布袋上拍了拍,然后推到席风面前。 席风:「?」 什么意思? 小狐狸一脸的嫌弃,没想到这个人这么笨,只得又伸爪指指绒布袋口的繫绳儿。 这回席风明白了:「你让我打开呀?」 可能是怕袋子里的东西撒出来,这个绳儿系得很紧,要不然小狐狸应该是可以自己打开的,用不着他帮忙。 席风也费了些力气才把这个绳结解开,拉开了绒布袋的口子。 一股香甜的味道顿时炸了开来,瀰漫得屋里到处都是。 席风低头一看,这居然是一袋子肉干和灵果混合的狐狸粮。 「敢情孔阙是让我给你餵食来了。」席风顿时垮了脸,早知道这样他还追什么狐狸啊。 白折腾一场。 小狐狸鄙视地看了他一眼,叼起绒布袋就跳下桌子,惬意地跑到床上去吃了。 横竖他也没法跟狐狸交流,席风无奈地摇摇头,起身准备离开。 才绕过屏风,就有人风风火火地进来了,边走边喊:「云歌,我回来了,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小狐狸倒是没被叫出来,席风差点跟他撞个满怀。 「什么人!」折情动作极快,眨眼的功夫,长镰就已经横在手中了。 席风赶紧喊道:「是我,席风!」 「……」折情定睛看了看,「是你啊,你怎么在这儿?」 「你先把刀放下……」席风擦了把汗,「我去孔阙那找你,他让我来给小狐狸送吃的。」 「啧。我让他帮忙照顾云歌,他倒是会使唤人。」折情收了武器,不满地走到床边坐下,把吃得正欢的小狐狸拎到怀里。 这狐狸果然是慕云歌,只是看起来似乎还不能化形。 折情一下接一下地撸慕云歌的毛,直到把狐都撸炸毛了,才恋恋不捨地停下,抬起头来:「对了,你找我有什么事?」 席风:「我……我想问问你,魔尊是谁?还有,他的计划是什么?」 折情吃惊地看着他,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事情:「你问我?我是天魔啊,你为何觉得我会告诉你?」 120、斜阳关(十三) 席风一下子就被问愣了,这个问题他从未考虑过。 不管是在重欢楼画境中,还是在明音,折情都帮过他,是同生共死过的兄弟。 所以才压根没想到什么立场问题,就这样贸贸然来了。 折情饶有兴味地观察了一会儿他的表情,终于憋不住,噗嗤一下笑出了声:「行了行了,不逗你了。」 他摸着小狐狸的耳朵道:「其实『魔尊』这个东西,并不存在。魔界的生存法则是弱肉强食,谁强谁就有话语权。其他魔愿意屈服于他,也仅仅是因为他强而已,如果日后他不强了,或是受了伤,被其他魔取而代之,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不过我明白你的意思,你问的这个『魔尊』,的确是一个人,他拥有控制画境的能力,所以受到画魔的忌惮,奉他为尊……这顶大帽子还是颜如玉给他戴上的呢,马屁精。 「后来也有不少小魔为他做事,或是能力强大的天魔,为了某些目的和他达成契约。反正他想颠覆人间,对魔族来说,也不算坏事,大家都是半推半就,坐享其成的态度。」 席风没想到会是这样,又问:「那你也是吗?」 当时在明音渡,颜如玉一直跟在折情后面献殷勤,明显是因为他的地位要更高一些。 「算是吧。」折情嘆口气,面露难色看着怀里的小狐狸,「云歌的残魂是被我一点一点养起来的,好不容易才能化形,还需要很多天材地宝……魔界哪有那么多好东西,只能想别的办法。」 席风想起重欢楼里的事,慕云歌为了救下同伴,自愿献身,只留了一缕残魂。看着小狐狸懵懵懂懂的样子,他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慕云歌的头。 慕云歌乖乖巧巧的,哼唧一声,用毛茸茸的小脑袋蹭了蹭他手心。 「嗯?真是稀奇啊,云歌向来不让别人碰的。孔阙每次来餵食,都被他追得雀飞狐跳。」 「可能是我的焚骨血脉吧。」席风随口应了,继续问道,「所以你其实是见过魔尊的,是吗?」 「见过,只是……」折情顿了一下,摇摇头,「他刻意隐藏了面容和声音,再见到,我也认不出来的。」 席风料到如此,没有太惊讶:「那你能说说,你都帮他做了什么吗?现在彗沖南斗之象已经降临,人间烽烟四起、生灵涂炭,再不想办法阻止,就真的要被他颠覆了。」 「什么?」折情一下子站了起来,「我就几天没去人间,竟然发生了这样的事?」 席风只好把人间各地各派受到魔族袭击的事情都说了一遍。 折情听完,一拍大腿,吓得慕云歌立马从他怀里跳下去了,站在地上不满地舔爪爪。 「我知道他是要干什么了!」 席风喜出望外:「快说!」 「之前他让我帮忙收集画境残片,顺便查一个地方,叫蜃梦城。」折情从怀中摸出一枚小小的金色指环,上边刻满了铭文符咒,「这是出入蜃梦城的凭证,我在一个画境里得到的。」 第170页 他把指环放在席风手上,继续道:「你还记不记得,我告诉过你,画境残片可以拼成画境?」 席风连忙答道:「记得。」 「如果我没猜错,他就是在做这个。」折情点点头,「蜃梦城是个特殊的画境,他一定是想要把零散的画境都拼凑起来,再加上这个蜃梦城,做成一个画境之国。」 「但是这么大的画境,就不是一个普通画轴所能承载的了,所以他就想颠覆人界,以此为依託,构建新的庞大画境。」 席风听得愣愣的,半晌才想明白,继续问:「他为什么非要建画境呢?魔界和人界还不够吗?」 折情嘆口气,恨铁不成钢地看他一眼:「你走过这么多画境,还没发现它的特别之处吗?」 「你是说……」 「死去的人,可以在画境中得到永生——就像被画进一幅画一样,画在,人就在。如果他真的能做成这个画境之国,那画境中的魂灵,就是真的『寿与天齐』。」 席风心里隐约想起了什么,但又像被雾笼着,理不清思绪。 「席风,我带你去取一样东西,你拿了就去蜃梦城吧。」折情说着,抬手一画,一个传送阵便落在眼前。 小狐狸见了,哒哒哒跑过来,也要跟着进去。 折情便抱起它来,率先走进了阵中。 席风赶紧跟上。 …… 这次的传送很长,长到席风还有空想了想会是什么地方,画境?或是魔界? 不过他着实没想到,落地会看到这样一幅场景。 一群红的白的狐狸围着他们,嘤嘤唧唧地叫着,有几只还凑上来扒着席风的腿,让他一步也动弹不得。 「哈……」慕云歌在折情怀里探出头,兇巴巴地沖它们哈气。 狐狸们被吓到了,耳朵抿到脑后,灰熘熘地退远了些,也不敢再叫,只发出低低的呜咽。 「做什么,都是些小孩子,你的年纪都能当他们的曾曾曾爷爷了。」折情拍拍慕云歌,把腰间的布袋解下来,抓了些肉干餵给地上的狐狸们。 狐狸们犹豫地看着慕云歌,见他没有再哈气,才扑过去高兴地吃肉干。 席风看看四周,山峦叠嶂间孕育出这一片幽泽,古树与灌木高低错落,不远处有小溪潺潺,岸边开着不知名的紫色小花,十分惬意。 「这里不会是青丘之国吧?」他诧异地看向折情。 折情正弯腰去摸一只白狐,被慕云歌狠狠地抓了三道口子,一脸扭曲道:「嘶……是旧址,狐狸们已经搬走了。」 「搬走了?为什么?」 「唉,说来话长。」折情不敢再去碰其他狐狸,抱着慕云歌给他顺毛,「狐族天性嘛,总爱去人间玩,和那些凡人纠缠不清的,总之最后狐丁凋零,只剩白狐和赤狐两族还有九尾后代——」 说到这,他指了指慕云歌:「而且赤狐组的独苗也受了重伤。所以狐王没有办法,只能带着狐狸们另寻了个地方生活。青丘的位置有太多人知道了,很不安全。」 「哦。」席风点点头,看向脚边欢快打滚的一只红毛狐狸,「这些狐狸没被带走吗?」 「这都是普通狐狸,没开灵智的。」折情又撒了一把肉干,转身朝幽泽深处走去。 狐族习惯住在洞中,九尾狐的洞口在一座小丘边,进去先上行一段,才七拐八拐地向下走去,中间又分了许多岔路,若不是有折情领路,席风就要迷路在里边了。 「你好像对这里很熟?」 折情笑笑:「我在这住了一百多年呢。」 慕云歌像非常贊同似的,响亮地叫了一嗓子。 不过这洞中现下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只能隐约辨别出,有些洞中摆着桌凳或小床,是有狐住过的样子。 折情领着席风一路走下去,愈来愈深,连温度都下降了,洞中非常潮湿。 「这是去哪儿?」席风问。 折情:「水牢。」 水牢在狐狸洞的最深处,下半部分被地下水淹没,上半部分挂满了刑具,已经被陈旧的血污覆盖,看不出原本的模样了。 「你和云歌在这等我。」折情把小狐狸塞给席风,自己跳下台阶,钻进了水里。 在水下摸索一番,总算找到了要找的东西。 折情抬手拂去上边包裹的污渍,使它露出本来面目,竟是一条赤光涌动的锁链。 「这是?」 折情看了锁链一眼,脸色有点发绿:「这是锁魔链,专门锁天魔的。」 说完就嫌弃地沖席风扔了过去。 121、蜃梦城(一) 席风赶紧腾出一只手来接住了。 锁魔链入手厚重,灵气充裕,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符文,在他手上绽放出更夺目的赤色光芒。 「你拿远点,别碰着我。」折情从水里爬上来,使法术烘干自己,才重新把慕云歌抱在怀里。 他显然是怕这东西的,席风便没有细看,连忙收进了储物袋。 往外走的时候,折情一直没说话,等出了狐狸洞,他才深吸口气,放松下来:「狐族真是奇怪,喜欢住在洞里,不觉得憋闷嘛。」 慕云歌听了,啊呜一口咬在他手腕上。 席风笑笑:「大概是世世代代都这样,习惯了吧。」 折情抬起手臂,一只红毛小狐狸死死咬着手腕吊在上面,任他怎么晃都不撒口,嫌弃道:「习惯确实很可怕。」 第171页 「那……我就先走了,等事情都解决完,再找你玩。」天快黑了,席风不敢多作停留。 折情蹲在地上逗慕云歌,头也不抬,摆摆手示意他自便。 席风便走到一旁,落下传送阵。 马上要进去的时候,忽然一道红色身影跑过来,往他脚下丢了个东西,就又跑走了。 席风捡起来一看,是一枚精緻的小哨子。 「那是狐族信物。」折情摸着小狐狸的毛,笑道,「遇到困难的时候你就吹哨子,附近的狐妖会来帮忙的。」 「好,谢谢。」席风收好哨子,沖他们挥挥手,踏进了传送阵。 …… 席风先回了斜阳关,这时天将黑未黑,洛无欢和松亭雪正商量着该如何部署防御,以抵挡天黑后可能会来临的魔族进攻。 惊澜充当了医者,带着城里仅有的两个大夫,给伤者处理伤口,旁边还有几个女子帮忙熬药,剩下的人则在打扫城中狼藉。 「给你们这个。」席风直接把慕云歌给的哨子交给了洛无欢,「如果情况不好,就吹哨子,会有狐妖来帮忙。」 洛无欢接过哨子,惊悚地看着他:「你你你……你去私会狐狸精了?」 「怎么说话呢。」席风瞪他一眼,「是朋友给的。」 松亭雪微微偏头,低笑了一声:「你这朋友来头不小啊,这是九尾狐族的信物,一般的狐妖可没有。」 席风重重点头:「就是。」 「行吧。」洛无欢还是小心地把哨子收好了,毕竟晚上说不定要用。 「那斜阳关可就交给你们了。」席风走到城墙上,俯瞰了一眼,「大家一定能坚持下来的。」 「你又要走?」 「嗯,我找到去蜃梦城的办法了。」 不管蜃梦城是个什么地方,他都要去一探究竟。 洛无欢支支吾吾了一会儿,突然对旁边人道:「松亭雪,要不你和他一起去吧。」 「我?」松亭雪很是意外,「那你一个人守斜阳关吗?」 昨天有萧明染和将士们在,他和惊澜仍是力有未逮,一直到席风回来,才把场面控制住的。 席风则是直接拒绝了洛无欢的提议:「不用,我自己去。而且……师尊还在那边呢。」 洛无欢讪讪道:「行吧,那你小心点。」 席风点点头:「我再去看一眼萧大哥就出发。」 萧明染已经知道洛无欢是在吓唬他了,不过也确实伤得很重,只能躺在床上静养。 「萧大哥。」席风走进来,坐到床边。 「小风,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不用担心,都布置好了,你只管安心养伤就好。」席风轻轻拍拍他的手,「我还得去别处帮忙,就不多陪你了。」 「小风!」他刚起身要走,又被萧明染急急叫住。 「怎么了?」 「我还有个事想告诉你。」萧明染歪头示意他坐回来,才继续道,「我来之前,钦天监上奏了一封密折,圣上给我看了。」 钦天监?那莫不是与彗沖南斗有关? 席风赶紧问道:「说了什么?」 「说这彗沖南斗之象,是危象,却也是新生之象,只要坚持过去,不会动摇到国之根本。 「钦天监还算到,南斗六星中帝星更迭,新的天府帝星,就是从斜阳关这个方向升起来的。」 萧明染笑笑:「说不定就是你。」 「萧大哥真会说笑。」席风也笑了笑,心里却把这句话记下了。 他不过是这几年才调来守关的,一直庇护着这片土地的,是白藏啊。 「好啦。真也好,假也好,至少是个念想。」萧明染正了神色,认真看着席风,像看着将要出征的弟弟一样,「萧大哥等你凯旋。」 「放心。」 席风不再停留,转身出门,在院子里拿出那枚金色指环。 将灵力源源不断地灌注在指环中,他的脚下便渐渐开出鲜艷的花朵,越开越多,铺成了一条看不到尽头的花路。 蝴蝶们翩翩环绕着他,衔着他的发梢和衣角,牵起他的指尖,雀跃地把他带向未知的远方。 …… 席风走了很久很久,才走到一扇高耸入云的城门前。 蜃梦城。 这个地方,听名字,像一场虚幻无边的梦。白藏说它是妖魔鬼怪聚集之地,折情说已死之人可以在这里得到永生。 席风曾陷入合欢花粉的幻觉中,来过一次蜃梦城,但也不过是管中窥豹。 这样的蜃梦城,光靠想,是想不出来的。 那城门不过是两根镂空的石柱,里头填满了碎的灵石,不同属性的灵力互相排斥又吸引,在石柱间交替穿梭,织成一扇蛛网一般的城门。 席风走过去,那些「蛛丝」就分开了,放他进了城,又在身后丝丝缕缕地缠上。 往前只有一条路,没走多远,就能看见城里的建筑了。 和幻觉里相同的宽敞街道,两旁种着行道树,还有一排排的楼房,用乳白和浅灰色的花岗岩砌成,嵌着琉璃窗户,阳光一照就折射出绚丽的颜色。 但这里又和幻觉不太一样——街上散落着大大小小的坑,碎砖遍地,行道树也七扭八歪;很多房子的窗户都碎了,乳白色的花岗岩上布满了伤痕,是灵力相撞时巨大的余波所致。 第172页 城里看不到人,静得可怕,席风也不自觉地放轻了脚步。 忽然,他脚下一声沉闷的响,好像踩到了什么东西。 「这是……」席风把它捡起来,不由得心中一惊,「明音弟子牌!」 未晞已经带着明音门人来了?! 席风顾不得再掩藏行踪,直接召出机关玄雀,大喇喇地在蜃梦城中飞了起来。 好在他还记得蜃梦宫的方向。 头顶的护城结界早就破了,时不时就有混沌碎片掉下来,在地上砸出密密麻麻的坑。 席风一边躲闪,一边驾着机关玄雀落在蜃梦宫的一个小露台上。 这是整个蜃梦城里,受损最严重的地方了,宫殿的一角都被炸出了一个黑黢黢的大洞。 他不知道这一路上有没有人看到他,但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直接从露台上破损的琉璃窗钻进去,到了宫殿内部。 「什么人!」随着一声惊唿,散发着浓烈血腥气的冷刃架在了席风颈侧。 122、蜃梦城(二) 席风下意识抽刀抵挡,对方一见他有备而来,更是如临大敌,干脆先下手为强,招招冲着他的要害刺去。 还没搞清楚状况的席风只得一边应付,一边观察。此人是个男子,一身粉衣已经在打斗中变得破破烂烂,清秀的脸上也带了伤,唯独一双眼睛亮得吓人,恨不得用手中长剑把这不速之客捅个稀巴烂。 又是一招红梅踏雪斜噼过来,席风横刀格住,出声问道:「展芳泽?你是不是展芳泽?」 对方脸色一变,把他推开,重新用剑尖指着:「你是谁?」 「我叫席风。」席风松了口气,率先放下了刀以示友好,「白藏是我师尊,我来找他的。」 「你就是席风?」展芳泽并不轻易相信,眼神在他身上来回巡视,「你凭什么证明?」 「呃……」席风被问住了,他还真不知道这一时间该怎么证明自己,只好道,「你让我见见师尊,不就知道了。」 展芳泽却翻了个大白眼:「嘁。你以为城主是什么人想见就能见的吗?那可是城主,城主懂不懂?你这冒牌货,还是哪凉快哪呆着去吧……」 他这般语气几乎算是色厉内荏,席风一下子就着了急,上前一步抓住他的手腕,厉声问道:「他是不是出事了?」 手腕被握得很紧,展芳泽的剑一下就掉到地上了,顿时没了气焰:「没、没事……你真是席风啊?」 「他在哪?」席风咬着牙问他。 「你放开我,我带你去还不行嘛。」展芳泽眨眨眼,可怜巴巴地看着席风。 席风只得把他放开了。 展芳泽揉揉手腕,捡起地上的剑,归入伞柄中收好,然后手指掐诀,用灵力凝了一只粉白色的小蝴蝶出来。 「你跟着它就好了,我得守在这,以免有人偷袭。」 席风点点头,没再说什么,转身跟着蝴蝶离开。 他走下楼梯,绕过倒在路中央的大树,踩着碎石和满地残花穿过宽阔的院子,才终于来到这座空旷的宫殿内部。 琉璃窗把阳光折射成斑斓的颜色,投在光滑的地板上。 两侧有烛火雀跃,却照不到红毯尽头。 引路的小蝴蝶飞到这里,便自行消散了。 席风在门口驻足,愣愣地看着前方,一时间不敢再靠近。 城主的王座隐在一片黑暗里。 许久,席风才抬起一只脚,向前迈了一小步,轻轻地落在红毯上。 毯子柔软,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有旁边的烛火勐地一晃。 他沉了沉气,又抬起另一只脚。 这下,他整个人就都站在大殿里,站在红毯上了。 似乎是觉察到这边的异样,王座上的人动了动,传来细微的衣袖摩擦声。 席风心下一喜,顾不得其他,连忙迈开步子,向他走去。 两侧的烛火因他的到来而疯狂摇晃起来。 「师尊。」 他终于走到王座之下,站在几道台阶下头,仰起头来,轻轻唤道: 「师尊,我来了。」 王座上的人斜斜坐着,疲惫地把头撑在手背上,闭目小憩。墨色衣袍将他层层裹住,几乎和阴影融为一体。 他听见席风的声音,不可置信地睁开眼睛。 「我,在做梦吗?」 「不是梦。」 席风踩着金色的台阶走上来,半跪在王座前,握住他的手:「不是梦,师尊。」 白藏动动手指,像羽毛搔在席风的手心。这只手是温暖的,有力量的,像悬崖上生出的藤蔓,像水中驶过的小船,只要抓住,就能逃离深渊。 所以他紧紧地抓住了。 「别怕,我来了。」席风站起来,俯身抱住了他。 白藏怔怔地看着席风,忽然激动起来,用另一手勾住他的脖颈,强迫他把头低下来,再急切地吻上去。 席风顺从地配合着,把这个吻逐渐加深。 而白藏像一条离水的鱼,紧紧攀着他,试图从他口中汲取一点点湿润的气息。 「我原本想一个人处理好所有事,再去找你,结果却是自不量力,都被我搞砸了……」 「我救不了崑崙,救不了麟龙,救不了蜃梦城,也救不了这人间苍生。」 席风听着他的心声,怎么也吻不净脸上的泪水,只觉得那苦涩味道一直蔓延到了心底。 第173页 「你不用的,没有人要求你这样做。」他捧起师尊的脸,眼泪一颗接一颗从红肿的双眼中滚落。 白藏哽咽着摇头:「我答应过……我因众生信仰而飞升,我答应过他们的……可我没做到……」 他没保护好自己的族人,没保护好开阳,也没保护好焚骨。他总以为自己在救谁,到头来,却谁也救不了。 这偌大的蜃梦城,就像一个笑话,时时刻刻都在嘲笑着他的无能。 眼看白藏在情绪里愈陷愈深,席风赶紧把他拉了出来:「没关系的,师尊,现在还来得及,不是还有我吗?我和你一起,我们救蜃梦城,救麟龙,救天下人。」 白藏看着他,目光怔忡。 「好啦,别哭了。」席风又吻吻他,把人抱了起来,「你的卧房在哪?先去好好睡一觉。」 「不用,我不想睡。」他紧紧抓着席风的衣襟,「你陪我坐一会儿就好。」 「行。」席风索性直接在这王座上坐了,让白藏坐在他腿上,靠着他,「我就在这陪着你,你累了就睡。」 白藏点点头,闭上了眼睛。 席风向下看去,不远处的红毯,摇曳的烛光,琉璃窗下的缤纷投影,全都一览无余。 却唯有身下这王座,是匿在黑暗里的。 …… 蜃梦城中没有昼夜,席风也不记得外面的大钟究竟敲了几个点,总之过了很长的一段时间后,展芳泽突然跑进来,风风火火地喊白藏的名字。 席风皱起了眉:「你有事吗?」 展芳泽瞪他一眼:「你就是来找白藏睡觉的吗?早知道就不让你进来了。」 白藏睡得浅,一开始就被他吵醒了,装睡到现在也只好睁了眼:「芳泽。」 「白藏!」展芳泽又跑近了些,探过头来盯着他看,「你怎么了?眼睛这么红。」 「没事。」白藏别过脸去,从席风身上站了起来,「你不是在守着观花台吗?发生什么事了?」 展芳泽被提醒了,赶紧说正事:「有些魔和小妖私底下聚集起来了,不知道在密谋什么,我怕…… 「我怕他们被利用了,反过来对付我们。」 白藏听完,没有任何反应,目光沉沉地看着远处,不知道在想什么。 席风也听不到他的心声,想了想,插嘴道:「那我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不行!」白藏立刻回了头,「太危险了。」 「师尊别急,我的意思是用这个。」他从储物袋里摸了摸,拿了个布娃娃出来。 在布娃娃里灌满灵气,再设下替身咒,它就立刻变成了一个和席风一模一样的人,这时候只消附一缕神识上去,便可操纵自如了。 「告诉我他们在哪儿。」布娃娃席风对展芳泽道。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sisimo太太离开的消息一下子就哭了,老天还是把她留在了这个夏天呜呜呜……大家一定要注意身体啊,健康才是最重要的qaq 123、蜃梦城(三) 「出了蜃梦宫往西一直走,有个小花园,他们常在那里碰头。」展芳泽好奇地走近了看他,还伸手摸了摸,「不会被发现吧?」 布娃娃席风躲开了他的手:「不会。」 再说,就算发现了又怎样,不过是个娃娃。 席风活动活动手脚,适应了一下新身体,便出门去了。 之前来的时候,大概是太急着找白藏,没注意到城里其实是有人的。 或者说,魂灵。 他们三三两两聚在树下和房屋的阴影里,时而窃窃私语,时而警惕地四处张望。 席风不怕被他们看,昂首阔步地从街边走过,悠哉的步伐仿佛只是在散步而已。 「哎,没见过那人啊。」不远处的几只妖灵果然议论起来。 「可能是新来的吧,几位仙尊不是救了几个人族送过来嘛。」 一只白狐踩踩爪子,娇柔道:「长得还怪好看的,不知道谁那么狠心,竟然下得去手。」 她刚说完,树上就探下一条小花蛇来,吐吐信子:「嘶嘶,你以为谁都像你,嘶嘶,以貌取人……」 白狐最烦别人说她以貌取人,当下就和小花蛇吵起来了。 席风勾勾嘴角,没管他们,继续往小花园走去。 刚才他们的聊天里,提到了「几位仙尊」,想来就是明音那些人,领头的八成是未晞。 不知道青羽来没来,他与白藏是旧识,多少也应该会帮着白藏的。 席风这么一想,觉得青羽可能是不在。 一路上又见到不少妖灵或是魔魂,人族反倒少之又少,只见着了一个,在巷子口露了个头就转身跑掉了。 席风走得很慢,零零散散地从那些魂灵口中听说了一些事。 比如那几位仙尊是来救蜃梦城的,他们要带着大家一起推翻城主的黑暗统治,获得真正的自由。 席风:「……」 等到了小花园,他更是大吃一惊。 展芳泽说有些魂灵聚在一起密谋什么,他一直以为就像路上看到的那些,三五成群嘀嘀咕咕,或是再多一些,十几只凑在一起也不足为奇。 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小花园的广场上,竟然有五百多只。 妖灵大多是动植物修成,多以自己的原形现身;但魔则面目丑陋,大多化成美艷俊朗的人形,再把魔角和魔纹显露出来,以示自己的身份。 第174页 他们凑在一起,鱼龙混杂,倒是很方便席风混进去了。 他走到外围,伸头看了一眼,前面被魂灵们围着的地方,好像是有人在说话,但他们太吵了,听不清。 「你怎么来得这么晚?」旁边的一只妖灵打了个哈欠,「诗诗姐姐都快说完了。」 席风循着声音低头一看,原来是只小鸭子,伸着两条小短腿坐在花坛边上,看着没精打采的。 「我住的那边太远了,走得很累,就来晚了。」席风随口答道。 小鸭子听说他很累,好心地伸出翅膀来拍拍旁边:「坐吧,我也很讨厌走路。」 「哇,谢谢。」席风一点也不客气,抬屁股就在小鸭子旁边坐了,大长腿伸出去老远,还晃了晃,「还是坐着舒服啊……对了,诗诗姐姐刚才说了什么呀?」 「唔,我想想。」小鸭子看起来记性不太好,歪着头想了好久,就在席风以为他睡着了的时候,突然一拍脑门,「啊,想起来了。」 席风赶紧眼巴巴地看着他。 小鸭子掰着羽毛,慢吞吞道:「诗诗姐姐说,让大家不要怕,一会儿开完会,会给每个人发养魂丹,等大家恢復一些,仙尊就带我们一起冲进蜃梦宫,杀掉城主!这样大家就能获得自由,重新修炼啦。」 养魂丹?这种上品灵药原料稀缺,炼制方法也非常复杂,不是哪里都能随便买到的,怎么可能每人一颗? 席风皱了皱眉,问道:「每个人都有养魂丹吗?」 「有的。」小鸭子嘿嘿一乐,「其实我就是来领养魂丹的。我的妖灵太弱啦,打不了架的。」 「嘿嘿,那我也等着领一颗。」席风学着他的表情,傻傻笑了一下。 附近的魂灵早就听见他们的聊天了,只是看小鸭子和这人族都不太聪明的样子,灵力又微弱,便没往心里去。 席风又晃着脚和小鸭子闲聊了一会儿,确定了他们口中的仙尊就是未晞等人。不过小鸭子也没真的见过他们,不知道除了未晞以外,还有谁跟着来了。 前边的诗诗姐姐也不知道是谁,难道是师文? 好不容易等诗诗姐姐说完了话,一众魂灵就开始排队等着领养魂丹了。席风和小鸭子自觉排到了队伍后边,免得其他人欺负他们。 布娃娃身上的灵力在不断地消耗着,他不想因为无关紧要的小事打草惊蛇。 领到养魂丹的都迫不及待地吃掉,然后喜滋滋地回家去了。 队伍越来越短,席风也终于看见了那位诗诗姐姐。 并不是他以为的师文,而是个身材高挑面容英气的姑娘,穿了一身劲装,马尾高高束在脑后,腰上佩着一把剑。 席风没有见过她,看装束,也不像是明音弟子。 「给你呀,发什么呆。」她拿着养魂丹在席风眼前晃晃。 「哦。」席风赶紧回过神来,接过那颗暗紫色的丹药,「谢谢诗诗姐姐。」 对方对于他一个大男人管自己叫姐姐的行为似乎不太满意,转头时大马尾一甩就煳了他一脸,差点把他煳到地上去。 「咳咳……」席风一边揉脸一边躲远了些。 小鸭子刚才排在他前面,领了养魂丹就放到随身的挎包里,站在旁边等他。 「要不要一起回家呀?」他仰着头问席风。 席风感受了一下布娃娃体内的灵力,也不太够他去别处了,得尽快把养魂丹带回去,便问道:「你家在哪边?」 「唔,我想想。」小鸭子又抱着头想了半天,「哎呀,我忘了,我家在哪儿呀。」 「那你先跟我回家怎么样?我家有小水池,可以借你泡泡。」席风循循善诱道。 小鸭子并没有感觉到眼前人族的坏心思,高兴地抖抖羽毛:「好呀。」 席风便直接把他抱起来放在臂弯里,抄了个近路回蜃梦宫了。 小鸭子在他怀里睡得整只鸭都软绵绵的,根本没发现自己被带到了什么地方去。 一进屋,布娃娃的灵力就耗尽了,和小鸭子一起掉在地上之前,被跑过来的席风一手一个接个正着。 「怎么样?」白藏问他。 席风把还在睡觉的小鸭子放在一边,拿出那颗养魂丹:「有个叫『诗诗姐姐』的姑娘在小花园里发这个,说是养魂丹,给每个魂灵都发了一颗。」 「诗诗姐姐?」白藏看了旁边的展芳泽一眼,「她什么样子?」 席风如实形容了一番,展芳泽立刻就跳起来了,拳头握得咯咯响:「是诗诗!他们竟然连诗诗都控制了……」 「是芳泽的妻子,祝晓诗。」白藏解释了一下,又对展芳泽道,「你别急,他们既然用得到诗诗,就暂时不会伤害她。」 然后又接过养魂丹,顺便抱起小鸭子:「席风,我们去研究一下。」 席风跟着他走了一段,突然回头看了一眼,正好看见展芳泽垂头丧气地靠在门边:「他一个人……没事吧?」 「没事,他虽然满脑子都是他老婆,但理智还是有的。」白藏脚步不停地往前走去。 他们一起去了蜃梦宫中的小河边。 河上飘着几盏河灯,不知道是谁放的,已经褪色了。 白藏挥挥手,河水便向两侧分开了,露出河底的一扇石板门。 「这条河,其实最后会汇入忘川。」进门的时候,他忽然说道。 第175页 124、蜃梦城(四) 席风怔了一下的工夫,石板门就已经在身后合上了。外面的河水也重新聚拢,头顶传来潺潺的水声。 光听这声音,就让人觉得周身阴冷潮湿。 「你刚才说,这个丹药,每个魂灵都发了一颗?」白藏把鸭子放到桌上,又拿出养魂丹,对着烛光仔细查看。 席风回过神来,快步走到他身边:「嗯,每人都有。」 这养魂丹说是丹药,其实表面光滑得像颗珠子,上头还有一些暗金色的花纹,倒是精緻好看,还有些浅淡的灵华萦绕在周围。 白藏把它拿到鼻下闻了闻,立时就皱起了眉:「这根本不是药。」 说完,他从桌上取了个白瓷杯,倒了半杯水在里面,然后把养魂丹放了进去。 紫金色的的丹药一接触到水,就飞快地旋转起来,渐渐融化在水中。 不多时,杯中的水就变成了浑浊的颜色。白藏用灵力把水蒸干,杯底那一枚小小的画境残片便一览无遗了。 席风惊讶地把它拿起来,忽然间想起在斜阳关杀掉的那些异常的魔物,无一例外,胸口都是有一枚画境残片的。 这些残片显然已经被改造过,其中蕴藏着大量的魔气。 「我知道了,他是想用这个,来操控蜃梦城里的魂灵,好为他所用。」席风的眉头紧紧皱起,「没想到未晞这般谨慎,把大家都骗得团团转。」 「未晞?」白藏眼中划过一丝迷茫。 席风诧异道:「你们不是已经交过手了吗?那些明音弟子,都是未晞带过来的。」 「我不知道,我没见到他。」白藏摇摇头,垂下了眼眸,「是有很多明音弟子的神魂闯进城中,但他们全都失去了神志,只知道疯狂地杀人,我也不清楚到底是谁在操控他们。」 「神魂?」席风一下子愣住了,「他为了控制他们,竟然直接抽出他们的神魂吗?」 他还以为未晞是直接带人过来的呢。 白藏也一脸严肃:「应该是这样,神魂的确比肉身要好操控得多。」 席风只觉胸中一阵寒意漫开。 未晞好歹也是明音的长老,他在明音几百年,几乎是见证了这个门派的歷史……竟然能这样毫不犹豫地屠戮自己的门派,再抽出弟子神魂,把他们变成没有神志的杀人工具。 太可怕了。 「如果是未晞,事情就更麻烦了。」白藏无意识地握紧了拳头,「我现在的实力……恐怕远不及他。」 未晞早早就开始布局算计,说明他的魔种早就觉醒了,在这种情况下,他仍能压制自己的魔息,连白藏和青羽都能骗过,实力可见一斑。 如果他下定决心要与他们一战,必要让体内的魔种吞噬仙元,彻底入魔。 到那时,恐怕就不是一两个小仙能解决的事了。 席风忽然想到了什么,拉着白藏急急道:「对了师尊,我又在画境里找到你的一片残魂,也在我心境里。你还是赶快拿回去吧,我们一起联手对抗未晞。」 「什么?」白藏惊讶地看着他,「你进了什么画境?」 「我去了开阳城,还见到了阿雨木。」席风问道,「他就是无遮吧?」 白藏张了张口,却没说出什么。 这四千多年里发生的一切,就像是一个环。 白藏的族人被魔族残害,他为了赎清自己心中的苟活之罪,踏上了浪迹天涯、行医救人的路。 而后,他救下被魔气侵染的开阳城,受到图海国王室和百姓们的爱戴敬仰,就此飞升,位列仙班。可这图海国的小王子,却阴差阳错,成了魔界的一只天魔。 阿雨木改名换姓,变作天魔无遮,又在四千五百年前的仙魔大战中重返人间,爱上了被派下凡来的仙子朝露,并强迫她与自己成了亲。 朝露怀有一子,生产时难产,无遮就抓了白藏来为她接生,但朝露一心求死,白藏不忍看她再苦苦煎熬,便成全了她。 无遮自然是勃然大怒,将白藏斩首,并悬于开阳城上。 之后,就是焚骨自剖焚玉骨,用禁术焚骨血阵復活了白藏,并在人间燃起七天七夜不灭的焚骨天火,燃尽了人间魔气,也结束了这场大战。 大家都以为结束了。 后来的几千年里,白藏都在忙着用画境残片构建蜃梦城,再把那些因为仙魔大战而死,神魂残缺不能往生的魂灵都送进蜃梦城。 顺便找一找焚骨的转世。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朝露腹中的那个孩子竟然活下来了。 未晞…… 他是否知道了那些陈年往事,这个名字,又是谁为他取的呢? 「这么说来,我还算是他的杀母仇人了。」白藏古怪地笑了一下。 「那我就是他杀父仇人,这不是巧了么。」席风用手肘撑着身子,前倾过去,拈了白藏一缕发,「师尊别怕,既然四千多年前我能烧了他爹,今天就能把他也一起烧了。」 白藏无奈地望着这个大言不惭的人,感觉脑袋都隐隐作痛:「算了,你把那两片残魂拿来吧。」 席风乐意至极:「那不如师尊直接进到我心境里去,等融合好了再出来,安全一些。」 「……行吧。」白藏没有再拒绝。 席风便与他面对面坐好,伸出右手来紧紧交握。不多时,一道金光便从白藏眉心飞出,隐进了席风的胸口中。 第176页 感觉到心口处暖融融的,是白藏已经在融魂调息了,席风便睁开了眼睛。 对面是白藏温柔恬静的脸,怎么看都看不够。 席风痴痴地盯着人家看了半晌,忽然觉得自己这样有些变态,慌忙别开了眼神。 这一转头,就跟桌上那只小鸭子对视个正着。 席风:「……」 「你醒啦。」他讪讪地和小鸭子打个招唿。 小鸭子刚要说话,一张嘴,就打了一个惊天动地的响嗝。 随后就在席风惊愕的目光里,不停地打起了嗝。 「你怎么了?吓到了吗?」席风把闲着的手伸过去,轻轻揉了几下小鸭子的肚子,「唿噜唿噜毛,吓不着。」 小鸭子嫌弃地躲开他的手,在桌上站了起来,神气地抖抖毛:「我就是吃得有点撑,活动活动就好了。」 说完,还真的就在桌子上迈着小方步熘达起来。 席风忍住了没笑,佯装认真问:「那你吃什么好吃的了?」 他以为小鸭子是做梦吃东西了,没想到小鸭子用鄙视的眼神瞥了他一眼:「诗诗姐姐给的养魂丹啊,吃了感觉身体里面可有劲了,说不定我很快就能变成大鹏了呢!」 他还展开翅膀,模仿了个大鹏展翅的动作。 「好厉害哦。」席风顺着他哄了一句。 本来看小鸭子没有吃下养魂丹,以为能救他,席风才带他回来的,没想到他还是在路上吃掉了。 不知道小鸭子会变成什么样子。 125、蜃梦城(五) 白藏融魂的时间比预计的要长很多,中间席风不放心,还进心境去看了他一次,等到融合好出来时,已经过去三个时辰了。 「你……不会一直就这么盯着我看吧。」白藏一睁眼,就对上席风熠熠的目光,不禁脸颊微烫。 席风托腮斜靠在桌边,笑意盈盈:「是啊,师尊这么好看,根本看不够。」 白藏突然动作很大地站了起来,挣开他们交握的手,侧身到旁边理了理并不凌乱的衣衫:「那个,咳咳,这段时间没发生什么事吧?」 「我也一直呆在这里,不清楚啊师尊。」席风看着他侷促的样子,心里软得一塌煳涂,也不忍再逗他,清清嗓子正色道,「那只小鸭子吃了养魂丹后,昏睡了大约一个时辰才醒过来,说自己吃撑了,熘达着消食去了。」 这房间不大,也没什么其他的出口,席风便没管它。 白藏转过头四下看看,在角落的木柜边上发现了那只乳白色的小鸭子,正对着墙角不知道干什么。 「吭哧吭哧……」 他俩对视一眼,同时蹑手蹑脚地走过去。 「吭哧吭哧……」 小鸭子埋头在墙角处挖着什么,已经挖出一个不小的坑了,泥土把他的两只橘色脚掌和腿上的羽毛都沾成了黑色。 「你在挖什么呀?」席风问。 小鸭子忙着挖坑,头也不抬,粗声粗气答道:「挖个坑,把你们都埋了!」 席风、白藏:「……」 「这个药的作用,果然是影响神志。」但席风还是不太明白,小鸭子为什么要挖坑。 白藏微蹙着眉,抬手放出一道灵力,将小鸭子的身体探查了一番。 「他只是一只刚开智的小妖,妖力微弱到近乎没有,恐怕吃了那养魂丹,也没什么战斗力,所以只能挖坑埋人了。」白藏推测道。 结果他话刚说完,墙角的小鸭子就嘎嘎一声,全身的羽毛都炸了起来。 「他怎么了?」 白藏谨慎地伸出手臂挡在席风身前:「离远点,他好像要变异了。」 养魂丹中的残片里,蕴藏着大量的魔气,被吃进体内后,就开始渗进经脉中,逐渐到达五脏六腑四肢百骸。 就像开阳城里那些魔化失控,疯狂生长的植物一样。 这小鸭子也是,眨眼间就已经变大了好几圈,从捧在手心里的小小一只,变成了猫儿大小,又变成了狗狗大小,并且还在不停地变大、变大。 他自己也觉察到异样,回过头来,几乎能与席风和白藏平视了。 「师尊小心。」席风拉着白藏,往后退了两步。 白藏则是当机立断,放出一道灵力,让鸭子暂时晕了过去。 「我们得赶紧出去。」白藏就地在鸭子身下画了个禁锢阵法,便转身往外走去,「外面那些妖魔魂灵中不乏有实力强大的,若是再吃了养魂丹,恐怕要更为棘手。」 未晞本就带了不少明音弟子,再加上城里被//操控的魂灵,几乎可以算是一支军队了。 而他们这边……就三个人。 若非如此,白藏也不会主动要回他的残魂。 席风在心底重重嘆了口气,召出陌刀来握在手上。 蜃梦宫外的魂灵们吃了养魂丹,都开始发生各种各样的异变,一个个面目狰狞地聚到蜃梦宫门口,但被白藏留下的结界挡住了,只能拼命地攻击结界。 「芳泽!」白藏远远唤了一声。 展芳泽粉色的身影从门口撤了回来,提着剑边跑边喊:「白藏,他们突然都变得好大!结界马上就要破了!」 「我知道。」白藏将神识铺开,观察了一番,「还好,这一波大约有三十多只,大多数是妖灵,我们速战速决,应该可以应付。」 展芳泽却不贊同:「万一还没解决掉,就又有新的过来了呢?我们还是把结界加固一下,从长计议吧。」 第177页 白藏摇头:「蜃梦城里到底住着多少魂灵我都不清楚,少则几千,多则几万……光靠挡,是挡不住的。」 他展开千机扇,在结界被破的瞬间沖了出去:「找他们的弱点!」 事已至此,席风和展芳泽顾不得其他,赶紧跟了过去,帮白藏分担一部分压力。 这些魂灵,大多数都是白藏亲手带回蜃梦城的。 或是在斗法中受了重伤,或是渡劫失败,亦或是被他人陷害,总之他们的神魂并不完整,也因此难渡忘川,只能游荡在茫茫三界之中。 如果找不到合适的养魂鼎,残魂的最终结局便只有消散。 而蜃梦城,就是一个巨大的养魂鼎。 白藏也从没要求他们做过什么,只要安安分分地呆在这里,等有朝一日把神魂养完整了,就可以顺着蜃梦宫里的那条河,去往忘川。 所以…… 「你们怎么能恩将仇报呢?!」席风用刀背推开一只庞然大魔,转身便化了焚骨原形出来,一爪将他踩在脚下。 这是一只天魔,服下养魂丹后,不仅变大了许多,身上的硬铠也变得更厚,有些地方还长出了坚硬的刺。 他嘶吼着,疯狂扭动身体,想要把席风从身上甩下去。 席风喷出一串焚骨天火,逼退了他要咬过来的血盆大口,然后祭出折情给的锁魔链,结结实实地把这天魔捆了起来。 锁魔链果然十分有用,这天魔不仅再不能动弹,甚至连张口吼叫都做不到了,活像个端午节的大粽子。 如果它对付未晞也能这样奏效,那这一仗应该就简单多了。 席风顿时信心倍增,大尾巴一甩就赶过去帮白藏和展芳泽的忙。 焚骨天火到底是上古神火,这些妖魔们哪怕吃了养魂丹战力倍增,也依然对焚骨天火怀着畏惧之心,下意识地躲避席风。 就是这一点点迟疑,让他们抓住了破绽,迅速结束了蜃梦宫门口的这场战斗。 「退回去,关门落结界。」白藏见清理得差不多了,趁着新的一波还没过来,赶紧喊道。 席风叼起地上的天魔粽子,撒开腿迅速跑回了蜃梦宫内。 这粽子太硬,硌牙。 白藏和展芳泽随后进门,重新落下了一个结界,算是暂时安全了。 「这锁链上……好像有禁制。」白藏走过来,蹲到天魔粽子边,研究起锁魔链来。 「这是折情给我的,叫锁魔链,专门克制天魔的。」席风想着等下或许还要叼粽子,就没变回人形,挨着白藏卧下,给自己舔毛毛。 白藏点点头:「一会儿把它拿下来,我试试看能不能復刻这个禁制。还有,这些魂灵明显惧怕焚骨天火,实在不行……就只能放火烧城了。」 「可能要辛苦你一下。」他笑笑,伸手揉了一把席风脸上的毛。 席风顺便舔了舔他的手,眼里满是无奈:「那样的话,你就白救他们了。」 蜃梦城中这么多的魂灵,光是找到他们带回来,就已经很不容易,又不知在这里温养了多少年,才养得有了模样。眼看再熬一熬,就能渡忘川入轮迴了,却又…… 如果真的要放火烧城,就是把白藏这几千年的心血都毁于一旦。 白藏扯出一个落寞的笑:「或许都是命吧,谁又逃得开天道操控呢。」 他本就在逆天而行。 126、蜃梦城(六) 「总会有办法的。」席风伸出爪子轻轻一拨,就把白藏按到了自己怀里。 白藏顺从地靠过去,静静地在毛茸茸身上趴了一会儿。 他其实很累了。 连席风偷偷往他经脉里送了灵力都没发觉。 …… 过了许久,白藏才从席风身上起来,指指地上的天魔:「帮我把他弄到暗室去吧。」 「好。」席风找了个不扎嘴的角度,把天魔叼起来跟在他身后。 再次使河水分开,进入那个水下暗室,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已经变得面目全非的小鸭子。 不,现在他一点儿也不小,或许也不能再称为是「鸭子」。 席风下意识把天魔扔了出去,将白藏挡在了身后。 「没事,禁锢阵还在。」白藏安抚地拍拍他。 小鸭子被困在阵法之中,显然是经过了一番激烈的挣扎,满地都是脱落的羽毛,以至于他现在看起来有点秃。 他的双腿变得粗壮强劲,脚趾尖生出了鹰爪一样的钩,蹼上布满密密麻麻的倒刺,似乎只要碰到皮肉,就能掀下一大块血淋淋来。 但翅膀却并不发达,或许鸭子本就不擅长飞行,就干脆放弃了这一部位,使得短小的翅膀长在这庞然大物身上有些许的违和。 「小鸭子?」席风叫了他一声,想看看他是否还有神志。 「嘎!!!」对方怒答道。 这一张嘴,满口的尖牙就露了出来,在巨大的鸭嘴中闪着森森寒光。 他张开大嘴沖席风咬了过来,但被禁锢法阵制住了,重重地撞在上面,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 「看来是听不懂人话了。」席风遗憾地看了一眼小鸭子的豆豆眼。 身体变了那么多,唯独豆豆眼还是那双豆豆眼,总之看着不太聪明。 这屋子里已经有了两只变异的妖魔,一下子就显得空间逼仄起来,白藏便走到墙边摸了摸,按下一个机关。 第178页 就在小鸭子挖坑的那个地方,石墙向两边打开,露出了相邻的另一个房间。 「席风,把那天魔带过来。」白藏走进去唤道。 席风目瞪口呆:「哦。」 没想到这底下还不止一个房间啊,也不知道干什么用的。 席风走进去,好奇地四下打量,在墙壁上发现了不少深深浅浅的刻痕,像是打斗造成的。 「把他放到法阵里,然后就把锁魔链收回来吧。」白藏画完禁锢法阵,抬头看见他盯着墙壁看,便主动解释道,「这里以前是禁闭室,有些魂灵不老实,总爱去欺负别人,甚至想吞噬其他魂灵给自己补魂,我们就把他们抓过来,关到认错为止。」 席风点点头,这个城主还真不好当。 把天魔扔到禁锢阵里,席风就收回了锁魔链,顺便恢復人形。 天魔被叼了一路,又摔了个七荤八素,半天才缓过劲来,晃晃悠悠地想去攻击白藏,结果又撞上禁锢阵,砰的一下弹回了地上。 漂亮的大魔角被撞断了一截,紫黑色的魔血争先恐后流了满脸,这个大傢伙伸手一摸,竟然就抱着头哭起来了。 「真是头疼。」席风按了按太阳穴,转身把锁魔链给了白藏,「这是九尾狐族的妖器,我也不知道能不能復刻,师尊试试吧。」 「九尾狐族?折情不是个天魔吗?」白藏疑惑地看着他。 席风点点头:「折情是天魔,不过,嗯……可能九尾狐族喜欢抓天魔来养着。」 白藏低头一看,这锁链的一头还真有个项圈。 对九尾狐族的印象顿时就有些微妙了。 「好吧,我试试看。」白藏重新走到外面那间屋子里,坐到了桌边,「你出去和芳泽一起吧,我怕他应付不来。」 反正席风留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便应了声,转身出去了。 刚一回到地面,就听见城外的大钟响起。 席风站在原地数着,大钟一共敲了十二下。只是不知道现在究竟是子时还是午时,毕竟蜃梦城里是没有黑夜的。 远远地看了一眼,城门处一切如常,展芳泽打着伞蹲在角落里,像一朵粉色的蘑菇。 席风走到一旁树下,拿出双龙铜镜,尝试着联繫洛无欢。 如果斜阳关那边还能应付的话,他想借惊澜过来帮帮忙。 镜边的两条小龙首尾相接地转了好几圈,忽然金光一闪,镜面上缓缓浮现出了人影。 看来现在是子时,席风喜出望外:「无欢师兄!」 「你有事吗?」洛无欢举着镜子,脸侧的髮丝被夜风高高扬起,看起来是在外面。 席风无视了他略带不耐烦的语气,直接问道:「你们那边怎么样了,魔族有再来过吗?」 洛无欢直接扭转镜子让他自己看。 原来他这是站在城楼上的。 城墙外的一圈焚骨天火还没熄灭,但火势小了一些。城门口多了一个巨大的剑阵,一柄淬蓝的灵剑立在阵眼处,凡是有东西进入剑阵,便会立刻被剑光斩碎,片甲不留。 剑是唐烬的,阵自然是松亭雪的。 有了这一层保障,斜阳关暂时无虞,洛无欢他们也都可以休息一下了。 席风大大松了口气:「真是多亏松师兄了。」 「嗯哼。所以你到底有事吗?」洛无欢把镜子转了回来。 「有,有。」席风怕他关上镜子,赶紧道,「那个,你们那边好像不太需要人手了,能不能让惊澜来蜃梦城啊?」 洛无欢一听,神色立马紧张起来:「怎么了?蜃梦城情况很棘手吗?白藏呢,他有没有事?」 「师尊没事,不过……」席风抬头看了一眼,那朵粉色蘑菇又去加固结界了,外面隐隐约约还有野兽般的嘶吼声传来。 「不过再这么下去,蜃梦城很快就完蛋了。」 席风重重嘆了口气,他一点儿也不想烧了蜃梦城。 白藏会很难过的。 镜子那边,惊澜听见了他的话,探了半张脸过来:「明音不是也去人了吗?」 「别提明音了。」席风咬牙切齿,「就是未晞……『魔尊』就是明心长老未晞!」 「你说什么?」镜子剧烈一晃,被松亭雪抢了过去,「是谁?」 席风没想到松亭雪也在旁边,声音低了一些:「未晞。」 那边久久的安静了一会儿。 镜子仍在松亭雪手上,但席风只看到他纤尘不染的白色衣袍。 席风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不知道那边的松亭雪是愤怒还是悲伤,不知道他是否需要一点微不足道的安慰。 「松师兄……」 松亭雪重新把镜子拿起来:「蜃梦城怎么去?我去找你们。」 席风这才想起来,折情给的指环被他带进来了,赶紧道:「松师兄等一下,我问问。」 「芳泽!」他急急跑到城门口,问展芳泽,「没有通行令的话,外面的人有办法进蜃梦城吗?我让朋友来支援我们。」 展芳泽看了看他手里的铜镜,犹豫道:「拖累你朋友,不太好吧?白藏不让……」 镜子里的松亭雪直接打断了他的话:「没事,告诉我吧。」 展芳泽权衡再三,还是把万灵阵的通行口诀告诉了松亭雪。 铜镜立刻被丢回到洛无欢手里,只有一句铿锵有力的话传了过来:「我马上来。」 第179页 127、蜃梦城(七) 洛无欢在那边叫了两声,但松亭雪已经急匆匆地走了,没有理他。 「他刚才整个人都在抖。」洛无欢无奈地对席风道,「一会儿你劝劝他吧。」 席风点点头:「好。那斜阳关……」 「放心,有我和惊澜呢。」 不知道是不是未晞来了蜃梦城的原因,人间的魔族没有再大肆进攻过,大家都获得了一丝喘息之机。 断开双龙铜镜的联繫后,展芳泽给席风指了万灵阵的方向,他便驾着机关玄雀过去接松亭雪了。 万灵阵在一条狭窄的小巷子深处,四面都是高墙,一扇厚厚的大铁门上写着三个金字:梦华驿。 大抵是位置太偏远,这里依然完整如初,没有被先前的打斗波及到。 席风拿出展芳泽给的令牌,放到门锁上,很快,铁门便打开了。 屋里光线很暗,他站在门口适应了一下,才看清里面的布置。 ……其实也没什么布置,屋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只在最里面砌了座高台。 高台之上,巨大的法阵缓缓运行着,散发出幽深的蓝色光芒。 那应该就是万灵阵了。席风沉了口气,抬脚向高台走去。 没走几步,忽然有个什么东西咕噜噜地滚了过来,碰到了他的脚后跟。 席风疑惑地低头一看,顿时心跳都吓得漏了半拍——这居然是一颗人头。 一颗头髮花白的,年迈的,男人的头。 他谨慎地往旁边退了两步,精神紧绷起来。 很快,屏风后面颤颤巍巍地走出来一个穿粗布衫的男人,肩膀以上的位置都是空的,两手向前平伸着,似乎在找什么。 席风看看他,又看看地上的头,很明显,他就是在找这颗头。 身体没有眼睛的帮助,走得很困难,三番五次搞错了方向,看得席风都有点急。 犹豫再三,他还是捡起了地上的头,放到了那个人的肩膀上。 「咯咯……咕……」 脑袋转了转,总算找到了合适的方向,眼睛看向了席风:「谢谢……」 「不客气。」席风现在已经猜到了,这个老者应该就是负责管理万灵阵的陈伯。 陈伯的动作很慢,说话也很慢,眼睛倒是转得挺快,把席风上下左右都看了一个遍,看得他心里都毛毛的。 「呃,陈伯,我来万灵阵接一个朋友,他应该马上就过来了。」席风主动解释道。 陈伯没说话,过了好长时间,才僵硬地抬起手,指了指后边的高台。 席风回过头,正好看见万灵阵中灵光大作,松亭雪踏着一片散碎金辉落到阵中。 他仍旧一身雪白,斜斜抱着琴,宛若神祇降临。 「松师兄。」席风高兴地唤他。 松亭雪没有急着走下来,而是先铺开神识将这个地方查探了一番,一切都瞭然于胸了,才缓缓走下高台。 「其他人呢?」他问席风。 「我这就带你过去。」席风领着他向门口的方向走去,「陈伯,我们就先走啦。」 陈伯随着他们的脚步,把身子转了过来,但那颗不太好用的头没跟上动作,费了好大劲才摆正位置,这时候席风都已经在开门了。 「恭送城主……夫人。」陈伯慢吞吞道。 席风脚下一踉跄,差点被门槛绊倒,摔到门外去。 跟在后面的松亭雪拉了他一把,歪头笑笑,没说什么。 一出门,席风就毫不留情地把门关上了,根本不敢回头看陈伯的表情。 「走吧,我们乘玄雀回去。」 回去的时候,松亭雪想看看蜃梦城,席风就让玄雀绕了些路,正巧遇到几个魂灵在拐角处探头探脑。 「停一下。」松亭雪道。 席风让玄雀停在了一棵树后,伸头往下看了一眼,「他们好像在偷看什么。」 又顺着他们看的方向找了找,没发现什么特别。 「那边……有很多人。」松亭雪侧着头,用神识细细探索着。 可惜神识虽能明察秋毫,却也看不到门窗紧闭的房子里面,他只能凭感觉,确定了那些人的大概位置。 「就在那栋白色的房子下面,有一个地下室,大概有不到三十个人,还有几个在上面活动。」 松亭雪皱起了眉,把缠着眼睛的白纱挤出一道褶皱:「是……他们?」 他指的,自然是未晞和他带来的明音门人。 先前席风也粗略探查过,但他的神识不如松亭雪敏锐,灵力也不够,所以没能发现那些人的栖身之处。 「应该就是他们,我们还是不要轻举妄动吧。」席风小声答道。 松亭雪本也没打算就这么贸然过去对峙,点点头道:「走吧。」 席风便趁着路口那几个魂灵还没发现,驾着机关玄雀在树影下低低飞走了。 而他们飞走后,几个魂灵忽然抬起了头,冲着空无一物的天空,露出丑陋的笑容。 …… 席风带着松亭雪安全回到了蜃梦宫,一落地,展芳泽就嚷嚷着让席风过去帮他加固结界。 松亭雪一併跟着过来了,四处看了看,对他们道:「退后。」 「怎么了?结界还没弄好呢。」展芳泽皱起了眉。 席风则是二话没说,直接拉着他一起退到了后面。 第180页 唐烬的剑被松亭雪留在了斜阳关,他便以琴布阵,直接在破损的结界外面,重新落下一层更大更坚固的琴音结界。 「哇……」展芳泽顿时变了神色,用胳膊肘捣了席风一下,「你这朋友好厉害啊,他是明音弟子吗?」 明音弟子善音律乐器,崑崙弟子穿粉衣打伞,绝影弟子持千机扇,都是很容易被认出的特徵。 但松亭雪究竟还算不算明音弟子,席风没法给出答案。 他曾是明音这一代弟子中的佼佼者,师弟师妹们敬爱的大师兄,却落得如今这个结果。 松亭雪把结界仔细检查了一遍,确保万无一失后,回过身来:「好了。」 「多谢松师兄。」 席风给他俩互相介绍了一番,又怕展芳泽跑去问松亭雪的门派,赶紧支使他:「芳泽,你去看看我师尊吧,这么久了,不知道研究明白了吗。」 展芳泽早就在外边晒得不耐烦了,不疑有他,应了声便走了。 松亭雪却盯着他背影看了半天,好奇道:「崑崙宫……有男弟子?」 「就他一个。」席风抹了把汗。 松亭雪点点头,不再说话了。 他来之前,洛无欢还让席风劝他,现在看着,好像没什么问题。 席风想了想,试探着问道:「松师兄,你觉得我们应该怎么安排?现在城里的魂灵都被他控制了,时不时就要过来攻击我们。」 松亭雪露出一个疑惑的表情:「全都杀了,不就行了?」 128、蜃梦城(八) 席风被噎了一下,决定收回刚才的想法,好好和松亭雪解释。 「松师兄,城里的魂灵都是我师尊一个一个救回来的,包括这个蜃梦城,也是他用无数个画境残片拼凑而成,这是师尊的心血,所以,我想尽可能地保留。 「而且未晞身边,也有被蒙蔽和控制的人,如果情况允许,我们也希望能救下他们。至于未晞……」 他停顿下来,抬眼去观察松亭雪的神色。 这是个话很少的男人,大多数时间都在认真听着别人说,虽然不能从眼睛上判断他的反应,但席风还是通过紧抿的唇和蹙起的眉头,觉察到松亭雪心中的煎熬。 「你们……」松亭雪艰难地开口,「不打算杀他吗?」 「不,松师兄,我不是这个意思。」席风没想到他理解岔了,赶紧解释,「能杀了他当然是众望所归,只是他入魔后的实力,恐怕远超我们所有人,所以杀他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我们可能连一成的胜算都没有。」 这时候席风禁不住又去想,若是青羽上仙在就好了,他到底是个真正的剑仙。 只是青羽当日跟着未晞回了明音,之后就杳无音讯,不知道是回了仙界,还是…… 倘若连青羽都被未晞操控,为他效力,那他们这边的胜率将无限接近于零。 松亭雪听了他的话,眉头却稍稍舒展,嘴角噙了一丝笑意:「我找了焚骨很多年,只听人说它是凶兽,残暴嗜杀,绝无可能剖出自己的玉骨去救别人……原来也有例外的。」 席风愣了一下,随后反应过来,他应该是从斜阳关的焚骨天火认出了他的身份,不禁面上有些发热。 刚要说什么,白藏的声音就远远地传过来了。 「是有例外,这只焚骨兽既不残暴,也不嗜杀,还一心想着救人,最重要的是,他是有主的,所以你就别想打焚玉骨的主意了。」他伶牙俐齿地说完,人也站到了席风身边,微微侧身昂头,像极了宣示主权的大猫。 席风这下更脸红了,手在下面偷偷拽他:「师尊……」 松亭雪低笑一声,摇摇头:「白长老,我没动过这心思,你放心好了。」 席风也赶紧解释:「松师兄是来帮我们对付未晞的。」 这下白藏也觉得非常尴尬,他本来已经从展芳泽那知道松亭雪来了,只是刚才过来的时候,冷不丁听见他在说焚玉骨,一下子就慌了神,只想着先把席风护住再说。 「呃,抱歉,我……」 「没事。」松亭雪主动结束了这段对话,侧耳听了听结界外面的动静,那些失了神志的魂灵又在疯狂进攻了。 「我们只有四个人吗?」 白藏面露无奈:「是啊,就四个。」 别看蜃梦城大得堪比国都长安,魂灵无数,可这蜃梦宫里,除了白藏,就只有展芳泽和祝晓诗了,连个洒扫杂役都没有。 未晞来的那天祝晓诗正好在城中巡逻,一下子就中了招,展芳泽又学艺不精,几乎只能靠白藏一人抵挡。 「对了师尊,锁魔链上的禁制,你復刻成功了吗?」席风问。 「成了。」白藏先把锁魔链还给席风,又拿出一面小小的腰鼓。 「这不是我在明音画境里做的那个吗?」席风脱口而出。 白藏点点头:「就是它。刚才我在储物袋里找合适的灵器,突然看见它,就拿来用了。」 「也算是从明音得来的灵感。」他补充一句,带着腰鼓向宫门走去。 结界外面正巧有三只天魔,和暗室里那只一样,都变成了体型巨大,周身覆着硬铠和尖刺的魔物。 白藏一靠近,他们就疯狂地用身体撞击结界,尖锐的指爪划出刺耳的声音。 白藏停在结界的另一面,与天魔只有一步之遥,随后,他举起腰鼓,手指在上面轻拍两下。 第181页 带着九尾狐族特有禁制的鼓声传到天魔耳朵里,他们的动作一瞬间迟缓下来。 白藏后退了两步,再次敲响腰鼓。 音浪层层盪开,三只天魔彻底僵在原地,一动都不能再动,只能从喉咙中发出沉闷的吼声。 白藏又继续后退,一直退到二十步以外,禁制的效果才开始衰退。 「还不错。」白藏满意地看着小鼓。 「太好了师尊,这样我们对付起他们来就轻松多了。」席风看着师尊的眼中掩不住的雀跃,要不是旁边还有人在,他早就把白藏抱起来了。 白藏见小鼓效果很好,也高兴地笑了:「回头做面大鼓,给你放到斜阳关的城楼上。」 「真的吗?谢谢师尊!」席风终于还是没忍住,把白藏抱起来原地转了个圈。 「哎!席风!」白藏吓了一跳,下意识搂紧了他。 旁边的松亭雪默默转过了身去。 展芳泽尴尬地踢脚下的石子。 等双脚重新站稳在地上,白藏的脸红得都快滴血了。 「芳泽,这面鼓就给你用吧。」他把小鼓递给了展芳泽。 展芳泽非常诧异:「给我?」 「嗯,席风有锁魔链了,亭雪也有自己的琴,这个就给你吧。」说起来白藏也挺过意不去的,展芳泽跟着他好些年了,他也没给人家弄把像样的伞,一直是从崑崙宫带过来的那把。 「我知道啦,数我最菜,嫌我拖后腿就直说嘛。」展芳泽嘟囔了一句,但还是高高兴兴地接下了小鼓,挂在了身上。 别说,这枣红色的小腰鼓,跟他的一身粉衣配起来,还很好看。 「我没有嫌你拖后腿……要是没有你,这世上也早就没有白藏了。」白藏不知想起了什么,神色变得凝重,「我答应过灵犀宫主,会保护好你。」 展芳泽轻轻嘆了口气,当年他是自愿分了一半神魂给白藏的,从没想过要什么回报。 可白藏总觉得自己欠他良多。 「好了,我这不是被你保护得很好嘛。」他笑笑,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席风,你今天出去的时候见到诗诗了吗?」 「没有,不过我们发现了一个地方,未晞他们可能就暂时栖身在那里。」 席风把那栋白色房子的位置一说出来,展芳泽就惊唿一声:「是储灵池!」 「储灵池?」 展芳泽语速很快地解释:「画境残片的灵力根本不够支持整个蜃梦城的运转,所以白藏在地下做了个法阵,用灵石来供应灵力,阵眼就在你说的白房子下面。」 「那不就等于他已经控制了整个蜃梦城?」席风也被吓了一跳。 「没有那么夸张,你别吓唬大家。」白藏站久了有些累,轻轻靠在了席风身上,「那虽然是阵眼,却不是大阵的入口,他们进不去的。再退一万步说……就算他们毁了大阵,蜃梦城也至少还能再撑一百年,无需担忧。」 但松亭雪还是不放心,又或者急于看到未晞的情况,略一沉吟,便拨动手中琴弦,用音波凝了一只红色的小瓢虫出来。 「还是去探一探比较稳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8-11 20:57:06~2021-08-12 18:22: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你身上有他的化生势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29、蜃梦城(九) 既然他这么说了,白藏也就没再管,任由那只圆乎乎的小瓢虫飞走了。 席风感觉到白藏靠着他的重量越来越多,干脆直接伸手把人揽了过来:「我们进屋去吧,松师兄的结界应该能撑一阵子,不用都在这守着。」 说完,又贴到白藏耳边,用只有他俩能听见的声音问:「要抱你吗?」 「不用。」白藏伸出一根手指把他推开了,迳自向前走去。 「我就是有点累,没事的。」 「真的没事?」 席风追上去,紧紧挨着白藏走:「你要是身上有伤,就去好好休息。」 「没伤。」白藏再一次推开了他,无奈道,「你能不能体谅一下后面那两个人。」 他疑惑地回过头,松亭雪和展芳泽两个全都在东张西望的,假装看风景。 「……对不起。」 被白藏说了一次,席风立马老实了,再也没有闲着没事贴上去拉手搂腰的举动。 大家被白藏带到了一间茶室,总算能好好歇息一下。 「瓢虫已经进去了。」 松亭雪落座后,抬手掐诀,在半空中浮现出瓢虫所看到的景象。 浮影中一开始全是黑的,大家伸头探脑地看了半天,啥也看不见,满脸茫然。 等了一阵子,那黑幕才被拉开,原来是瓢虫不小心被茶碗扣住了,现在才飞出来,换了个位置。 这次它落到了窗边的一盆兰草上,借着花叶遮挡身体。 正对着花盆的位置,坐的就是未晞,旁边还有个娇俏的粉衣少女,正喋喋不休地说着什么。 展芳泽见了,腾地一下就站了起来,指着她大喊一声:「师姐?!我师姐怎么会在这的?」 「是未晞带她来的。」席风赶紧把崑崙宫发生的事向他解释了一下。 展芳泽的拳头握了又握,最后也只得气唿唿地坐下了。 第182页 急也没用,他要是能打得过未晞,他早就去了。 这时,另外一个姑娘走了过来,站到未晞的另一侧,同师文搭了几句话。 「诗诗!」展芳泽才刚坐稳,这一拍桌子,又站起来了,气得五官都开始变得狰狞。 白藏扶了扶额头,感觉脑袋里面有一百个展芳泽在喊,不堪重负,马上就要炸了。 「芳泽,你先回房间去休息吧。」 展芳泽委屈地看了他一眼:「我不说话了还不行嘛。」 白藏:「……」 既然都这么说了,白藏也就没再说什么,重新把目光放到了瓢虫的浮影上。 那边的祝晓诗和师文已经吵起来了,未晞夹在她俩中间无动于衷,等两个姑娘都吵累了,暂且休战,他才悠悠开口: 「师文姑娘,我不是专程来救你师弟的,本也是看在灵犀宫主的面子上才带你过来,你若是有什么不满,随时可以离开。」 「明心长老,晚辈对您当然没有任何不满。只是……」师文瞪了祝晓诗一眼,「这个人可是和白藏一起的,我不信她。」 「那你信我吗?」未晞拧眉。 师文见他真的生气了,只得低下头:「……信。」 未晞哼了一声,不再理她,转头去问祝晓诗:「祝姑娘,你刚才说,外面那些魔物又异变了?」 祝晓诗点头,语气毫无波澜:「城里的魂灵一夜之间都变得非常巨大,失去了神志,全都往蜃梦宫聚集而去。」 「蜃梦宫?」未晞把玩着手里的茶碗,突然抬起头,视线状似无意地落在窗边的这盆兰草上。 「白藏先是催使它们异变,又全部召集至蜃梦宫,究竟是要做什么呢?」 那边话音刚落,展芳泽就再一次站了起来,骂骂咧咧地指着未晞:「他猪八戒爬墙头——倒打一耙!白藏!这你能忍?!」 白藏压根不想理他:「席风,你不是说,那个养魂丹是诗诗发给大家的吗?」 「是这样没错。」席风稍加思索,推测道,「这事肯定就是未晞指使的,他不可能不知道,所以应该是在做戏给师姑娘看。」 「可他直接把师姐也操控起来,不是更简单吗?」展芳泽问。 席风被他一提醒,恍然大悟:「我懂了!」 「你懂什么了?」展芳泽更是一头雾水。 松亭雪笑笑,替他解答:「师姑娘是大活人,他控制不了——他似乎,只能控制魂灵。」 包括未晞带来的那些明音弟子,都是被抽出来的神魂,没有一个是像师文这样,完完整整进来的。 「控制魂灵吗?」白藏托着下巴,陷入了沉思之中。 小瓢虫那边的浮影还在继续。 祝晓诗一脸严肃地胡说八道:「城主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现在彗沖南斗已经降临,是时候带着他的妖兵魔将去挞伐人间了。」 「哦……」未晞拖长了音,点点头,「近来人间魔族肆虐,果然是他所为。」 展芳泽彻底被未晞的行径震惊了:「他怎么这么不要脸啊?!」 「可是师姑娘会信。」席风无奈道。 师文果然气得咬牙切齿:「老娘当年真是瞎了眼才觉得白藏是个好人!还把芳泽託付给他……是我害了芳泽。」 这次展芳泽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他忽然后悔了,他早应该亲自去一趟人间,见一见师尊师姐,再告诉她们,自己在蜃梦城很好,不用担心。 「我们会救出她们的。」白藏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展芳泽身边,抬手摸了摸他的头。 那边的未晞也在假惺惺地安慰师文:「放心,他都留了你师弟这么多年,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动他。等我们攻破了蜃梦城,就让青羽上仙帮你师弟重塑个肉身——也不是什么难事,对吧,青羽上仙?」 最后这一句话,仿佛寒冬腊月里吹来的一阵冷风,刀子一般割在席风的心上。 青羽上仙……也在他那边? 「重塑肉身自然是不难。」 熟悉的声音果然传了过来,是在小瓢虫背后的位置,所以他们先前一直没发觉还有其他人在。 青羽仍旧一身青绿色法衣,款款走到师文跟前,抬手擦去了她眼角的一颗泪:「别难过了。我也……看错了他。」 「从前我在仙界朋友很少,只有白藏常来与我说话,我便拿他作知心朋友。谁料他竟然只是图谋我的仙器画轴,将它盗走后便就此消失了。叫我赔了夫人又折兵啊……」 青羽这一番话说得凄悽惨惨,连师文都唬住了,傻乎乎地反过来哄他。 席风却笑了,刚被冷风颳疼的心窝子霎时又热乎起来:「一听青羽上仙就是在瞎说,师尊怎会偷他什么画轴。他果然还是我们这边的,只是暂且潜伏在未晞那里。」 展芳泽也高兴起来:「这样只要想办法联繫上青羽上仙,我们是不是就能里应外合杀掉未晞了?!」 「嗯!一定行!」 两个傻小子自顾自傻笑,全然没有注意到白藏失神的表情。 青羽的画轴,的确是在他手里的。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8-12 18:22:17~2021-08-13 22:52: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37190908咚 7瓶; 第183页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30、蜃梦城(十) 说起来白藏能建成这座蜃梦城,也少不了那画轴的功劳。 青羽曾说过,他此番下凡有一私事,就是要找回自己的画轴。 只是画轴在上次仙魔大战中被撕成了两半,下半卷至今下落不明,白藏才厚着脸皮暂时霸占上卷,想着等下卷出世,再一齐还给青羽。 当然,画轴绝不是他偷来的,这一点青羽应当很清楚。 「未晞想要瞒天过海,一定不会让师文和青羽随意离开的,想接触他们,很难。」白藏直接浇了盆冷水。 松亭雪也不抱太大希望:「同理,就算你们见到了他们,也未必能轻易取得信任。」 「师姐总不会不信我的话吧?」展芳泽说完,立刻又反驳了自己,「不对,她会觉得我是被蒙蔽或操控了,反而更激起她对白藏的敌意。」 「就是这样。」松亭雪点点头。 席风也泄了气,歪坐在椅子上:「如果能让这些魂灵恢復就好了。」 「很难。」白藏无奈地摇摇头,「刚才我仔细检查过暗室里的小鸭子和天魔,他们的经脉已经完全被残片魔气所侵蚀,想要恢復,只能取出心脉里的画境残片。」 一个两个还能试试,可蜃梦城里成千上万的魂灵,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 瓢虫的灵力没多久就耗尽了,浮影消失在空中。 满室归于寂静。 席风还在想着怎么才能去探探青羽的口风,白藏的思绪却飘到了很久以前,他刚被焚骨復活的时候。 焚骨为救他而死,尸骨无存,但留了一样东西给他。 良久,白藏才轻轻开口:「其实,还有一个办法。」 不等大家催促,他便已经伸出手,将一个金色的画轴拿了出来。 席风一惊:「这是……」 这个金色画轴他在画境中见过数次,却还是头一回看到真的。 「这就是青羽说的那个画轴——不是我偷的。」白藏略有心虚地补充道。 他把画轴打开,展芳泽便「哎呀」了一声: 「怎么只有一半呀?」 白藏:「我得到它的时候,就只有一半。」 这是一幅画的上半部分,画的是个风流剑客,他一身飘逸白衣,墨发飞扬,反手执剑斩了一段红杏,有一朵刚巧落在弯起的唇边。 从题字上可以看出,画名《道子心》,是青羽所作。 「哎?」席风惊讶地凑过去,仔细看看,「怎么会这样?」 白藏不明所以:「怎么了?」 席风解释道:「我在颜如玉的记忆里,还有崑崙画境中,都见过这幅画,但那画上的人是白髮,而且神情冷淡,并不像他这样笑着。」 白藏:「你确定是同一幅画?青羽说这是他师尊,已经仙逝了。」 席风点点头:「确定。不过若是青羽上仙的师尊,的确这幅画上的更像。」 青羽给席风讲过他师尊,是个爱玩又贪恋人间温暖的人……想必不会变成那冰霜模样吧。 「或许是画境被画魔改过,不重要了。师尊你接着说。」 白藏便接着道:「我说的办法就是,找到这幅画的另一半,把它们合在一起。」 席风:「合在一起会怎样?」 「其实……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青羽应该把他师尊的神魂封印在了这幅画里。」白藏继续解释,「青羽飞升后,画也跟着带去了仙界,久而久之,画中就滋生了画魔。」 「原来画魔是这么来的?怪不得千百年来,修士们怎么也弄不明白画魔的来歷。」松亭雪嘆道。 白藏:「是。画魔并不像天魔那般善战,却可以操控幻境。他们设法收集记忆,利用执念,编织成画境,慢慢地侵蚀人间。 「所以如果能找到下半部分,把画轴还原,重新封印,或许可以使他们心脉里的画境残片失效。」 听起来这个办法好像很不错,可是…… 「那下半幅画在哪儿呢?」席风问。 白藏耸耸肩:「我不知道。」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另一半画轴的确在一个人手里,并且他知道该怎样使用它。 白藏用这一半构建了蜃梦城,对方却用另一半创造了无数个小画境,分散在人间各处。 「最坏的结果,那一半在未晞手上。」 「唉,你说了还不如不说。」展芳泽一下子瘫回到椅子上,「那就彻底完了呗,怎么看我们也是打不过他了。」 席风却忽然一拍桌子:「不对,另一半一定不在未晞那里。」 「为什么?」展芳泽抬了抬眼皮,显然并不信他。 席风:「很简单,画境是依託画轴而存在的,如果他手上有那半画轴,完全可以直接控制蜃梦城画境,没必要这么麻烦地去控制城里的魂灵。」 说完,他又看向白藏:「师尊,你还记不记得,我们遇到过另一个,能操控画境的人。」 白藏皱着眉想了一会儿,才不确定道:「你是说,江破月?」 「就是他。」席风点头,「那个神秘的明音白髮人,曾经给过他一个画轴,当时我们都以为他把画轴融了,现在看来,或许没有。」 「可江破月已经……」白藏说了一半,忽然顿住,不可置信地看向席风,「你的意思是,江破月没死?」 第184页 「师尊不觉得,他的『爆体而亡』很奇怪吗?」席风反问。 白藏细细想了一番,当时江破月死得毫无徵兆,的确非常蹊跷。 「如果是这样,可能真的要去一趟云崖山了。」白藏抬头,却不知道该让谁去。 「我去吧。」席风主动道,「我和江道长还熟一些。」 白藏自己走不开,也没有更好的人选,只能点了头:「我送你去。」 说完,他便伸手在空中一划,想要撕开一道空间裂缝,好送席风去云崖山。 可没想到,这一划下去,什么都没有发生。 白藏的脸色霎时就变了,当即闭上眼睛,双手掐诀,想要落下一个传送阵,竟也是毫无反应。 席风和松亭雪见状,也试着画下传送法阵,皆以失败告终。 「蜃梦城和外界的通路被截断了。」白藏颓然道。 「妈的!未晞这个狗贼,我去跟他拼了!」展芳泽气得直喘气,抄起手边的伞来就往外走。 席风赶紧把他拽了回来:「芳泽!你别冲动,我们再想办法就是!」 「还能有什么办法?!我们出不去了,外面的人也进不来,整个蜃梦城就只剩我们四个,拿什么赢啊!」 展芳泽失控地大吼着,双眼变得通红,水汽也渐渐氤氲上来。 席风把他按到椅子上,从怀里拿出双龙铜镜:「我们还有这个呢,再坚持一个白天,等今晚子时一过,我就联繫洛师兄,让他去找江道长。江道长手里有画轴,可以再打开通路的。」 展芳泽看着他,确定他不是在开玩笑,才渐渐安静下来。 这一天,註定要在煎熬中度过了。 131、蜃梦城(十一) 松亭雪主动揽下了看守城门的活儿,让他们几个都去休息休息,尤其是展芳泽,神经已经太过紧张,再硬撑下去,就该崩溃了。 白藏本来还想去暗室,奈何席风不让,只得带着他回了自己的卧房。 「其实刚才我没敢说。」一关上门,白藏就嘆气道,「如果蜃梦城的通路被彻底切断,画境灵器也是不能用的。」 所以双龙铜镜很有可能也无法使用,席风根本联繫不上洛无欢。 席风:「……」 「算了,先睡觉吧。」白藏笑笑,把他拉到了床上。 「没事的,不是还有我吗?」席风挨着白藏躺下,顺手握了他一缕头髮在手中把玩,「我们不是已经商量过了,如果实在没有办法,我就一把火烧了整个蜃梦城……总之不会让未晞去为害人间的。」 「到时候不论是生是死,我们都在一起。」 白藏笑盈盈的,略带着些揶揄:「你什么时候这么会说了?」 可席风却一点都笑不出来,他不想烧掉蜃梦城,更不想见到白藏再次仙陨。 看着席风一脸痛苦的样子,白藏轻嘆一声,低头埋进了他怀里:「我本来觉得,我都已经活了这么久了,再没什么可留恋的……没想到还是捨不得。」 席风鼻子一酸,赶紧把他抱得更紧,免得眼泪落下来,被发现了。 「没关系的师尊,我们结伴去渡忘川,过奈何,下辈子还在一起。」 白藏突然感觉头顶一片湿润,刚要抬头去看,就被一只手按住了后脑,动弹不得了。 所以他不敢提醒席风,自己是没法渡忘川的。 已经死过一次的人,再死,就真的魂飞魄散了。 但他还是拍拍席风的后背,笑着安慰道:「好,我们下辈子、下下辈子,都在一起。」 …… 席风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焚骨的记忆一直影响着他,数千年前的往事反反覆覆在梦中重现,令他倍感疲惫。 好不容易挣扎着醒过来,见白藏也已经醒了,索性坐了起来:「我去把松师兄替下来吧。」 白藏点点头,从枕边拿起他的衣服递过去。 这一拿一递,就有个小东西从里边掉了出来,落到了被子上。 「这是什么?」白藏把那个黑乎乎的小东西捡起来一看,顿时愣了,「……麟龙的鳞片?你怎么会有这个?」 席风回过头,略微回忆了一下才想起来:「啊,我在崑崙裂缝附近捡的。」 当时想着或许有用,就收起来了,之后又发生了很多事,他早就把这鳞片的存在抛到了九霄云外。 「那这有用吗?」他顺口问。 「当然有用了!」白藏一下子从床上爬了起来,脸上满是掩盖不住的惊喜,「麟龙最重承诺,谁手上有麟龙的鳞片,就可以让麟龙帮它做一件事。」 「哦。」席风点点头,眼神不经意地从白藏胸口划过,「你先……穿上衣服。」 白藏气笑道:「快走吧你,一会儿我去门口找你。」 一直到走出去老远,席风才后知后觉地回过味儿来。 刚才白藏的意思好像是说,麟龙可以帮他们。 「松师兄。」席风走到蜃梦宫门口,松亭雪正游刃有余地加固结界。 「嗯?」他停下动作,同席风打了个招唿,「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睡醒了就过来替你,师尊等会儿再过来。」席风左右看看,在花坛旁边的石墩上坐下了。 松亭雪点点头,继续加固结界。 大约过了一刻钟,白藏便和展芳泽一道来了。 第185页 「好了人到齐了,白藏你快说吧。」展芳泽休息了一会儿,眼睛都变亮了,跃跃欲试地看着白藏。 白藏则是直接从袖中拿出麟龙的鳞片,将灵力注入进去。 墨色的鳞片顿时在灵力加持下放射出五颜六色的夺目光辉,很快,天边雷云聚集,隐隐有紫色闪电在云层中炸裂。 展芳泽傻傻抬着头:「龙呢?」 白藏也微微蹙眉,但没说什么,继续往鳞片中注入灵力。 雷云越积越厚,把蜃梦城的天空压得格外得低,似乎随时就要降下一场洪水暴雨。 席风抬头望着云层最厚最密的方向,当有闪电炸裂时,似乎有黑影在里面涌动。 结界外的变异魂灵似乎也跟着躁动起来。 忽然,一声龙吟响彻天际,随着一道巨大的闪电亮起,通体墨色的麟龙穿越云海,踏着隆隆雷声向他们奔游而来。 几乎是眨眼间,城里的魂灵们就都四散奔逃了。 麟龙转瞬便到了蜃梦宫上空,盘旋许久,才甩着长长的身体,落到白藏跟前,用嘴边的鬍鬚蹭了蹭他。 「麟龙。」白藏拍拍它的头,「你还好吗?」 麟龙晃晃龙角,身体不安地扭动着。 「它身上有很多伤。」白藏那个角度看不见,席风在旁边示意道,「腹部这边尤为严重,像是法器或符咒留下的。」 白藏赶紧绕过去,沿着麟龙的身体走了一圈。 上次在崑崙画境中,它身上还没有这么多伤呢。 「是未晞……肯定是未晞又把它抓去了。」白藏心疼地摸摸麟龙,释放出白色灵力为它疗伤。 麟龙呜咽一声,也不知是伤口在痛,还是在应和白藏的话。 「本来想让麟龙帮我们试一下他们的实力,现在看来暂时不行了。」白藏的神色沉了下去。 「恐怕不行也得行。」松亭雪微微侧头,接了一句,「那边来了很多魂灵……至少两千。」 「什么?!」 席风立刻放出神识,果然看见蜃梦城的主路上,满是浩浩荡荡奔袭而来的魂灵。 而领头的是……师文! 132、蜃梦城(十二) 白藏也感觉到了异动,飞快说道:「给我争取点时间,大概半柱香就行。师文也在里面,你们尽量别伤到她。」 席风点头,召出陌刀挡在最前:「放心。」 「还有芳泽,」白藏又看向另一边的粉色身影,「现在不是解释的好时机,别意气用事。」 「知道了。」展芳泽左手撑伞浮在半空,右手执剑,目光坚定地看向前方,已经做好了同师姐交手的准备。 松亭雪也拨动琴弦,落下巨大的音波阵。 天上的雷云久久不散,席风刀上的火焰被狂风捲起,化作无数火星子,朝着来势汹汹的魂灵们唿啸而去。 炸裂。 再炸裂。 火光四溅。 焚骨天火在他们身上烫出无数道伤口,他们却像没有知觉一般,毫不停顿地沖了过来。 一片混乱中,席风找不到师文的位置,不敢放出焚骨天火,只能用刀气暂且挡住敌方攻势。 没有被他挡住的那些,就自然落到了松亭雪的音波阵里。 松亭雪正坐在一侧屋檐上,轻抚琴弦,一曲华丽铿锵的战歌倾泻而出,所及之处,无数魂灵被琴音所影响,思维错乱,竟然不分敌友,当场互搏起来。 打着伞的展芳泽在低空飘着,偶尔敲一下腰间的小鼓,或是用剑去捅两条漏网之鱼,守住他们的最后一道防线。 虽说是第一次并肩作战,配合得倒也算完美。 白藏在后方马不停蹄地为麟龙修復伤势,麟龙数次焦躁地龙吟出声,似乎是想要尽快加入战局。 「马上就好了,只剩脖子这里。」白藏安抚道。 麟龙的逆鳞边上有一条短而深的伤口,若不是逆鳞微微外翻着,是很难被发现的。 「别动。」白藏在麟龙颈边轻抚了两下,然后把手掌心覆在伤口上,释放出柔和的灵力。 麟龙似乎非常痛苦,但又怕伤到白藏,只能拼命压制自己,低声呜咽着。 这样的反常很快引起了白藏的注意,他有点担心,停下了疗伤的动作。 「麟龙你怎么了?」他低下头,凑得近了些,「我看看你的伤。」 麟龙乖乖地把头偏到一侧,露出自己的逆鳞。 白藏不敢直接去拨逆鳞,便分出一小股灵力,轻轻柔柔地在伤口中查看。 这一看,可不得了。 麟龙的伤口里,竟然埋着一块金色的画境残片。 「未晞……!」白藏一拳砸在了地面上。 自打蜃梦城被攻破以来,他还是第一次这么愤怒。 倘若未晞只是想要一个画境,或是为父母报仇,他都可以满足……可并不是这样。 未晞不仅染指人界,从仙门修士,到凡人百姓,无辜枉死之人不计其数,甚至还对妖族魔族施以这种残酷手段,夺其神志,变成只听令于他的傀儡。 白藏实在想不通,他究竟为什么。 「师尊——」 正是心乱如麻之际,席风远远的一声唿唤喊醒了他。 「马上就好!」白藏赶紧应道。 虽然不知道麟龙是如何摆脱了未晞的控制,赶来见他的,但这残片放在伤口里,总归是个隐患。 第186页 白藏想了想,还是打算帮它把残片拿出来。 「别动,很快就好。」 白藏安抚了一句,便并起两指,小心地探入逆鳞下的伤口中,迅速夹住残片,将它取了出来。 残片在麟龙体内时间过久,已经和血肉黏连在了一起,强行拔除时,巨大的痛苦使麟龙禁不住发出了一声通天彻地的龙吟。 整个蜃梦城都为之一震,厚重的云层激烈相撞,雷声阵阵,终于降下瓢泼的大雨来。 麟龙将白藏放在自己背上,踏着雨水奔腾而上,翱翔于天边云际。 「麟龙!」白藏紧紧抱着它的身体,眼睛被雨水打得根本睁不开,只能大声在它耳边唿喊,「去阻止他们!」 麟龙长吟一声,急急在空中转了个弯,向下俯冲过去。 席风和展芳泽急忙让开,免得被麟龙伤到。 原本还只是勉强抵挡的战况立刻被扭转了,在麟龙巨大的脚爪之下,任他们长出多少尖刺,多厚的硬铠,都无济于事。龙尾狠狠甩起,罡风唿啸着将他们卷到空中,再摔到地上,摔得七零八落。 眼看这一波魂灵已经快要被麟龙收拾干净,席风他们刚松口气,便听得一声清脆嗓音传来—— 「白藏!你受死吧!」 师文一手撑伞,一手执剑,凌空直刺过来。 少女粉色的身影在雨幕中显得渺小,却又格外醒目。 「师姐不要!」展芳泽见状,急忙从另一边飞过来,想要替白藏挡住师文这一剑。 白藏仍在麟龙背上,急急甩出手中的千机扇,沖的却是展芳泽的方向。 千机扇飞旋着打偏了展芳泽的伞,使他被迫在空中晃了半圈,等再调整好方向时,已然来不及了。 师文的剑尖已经逼近白藏眼前,寒光中映着少女满含怒火的双眼。 这个距离,白藏已经无处可躲了。 但这千钧一髮之际,麟龙忽然在空中翻滚一圈,带着他远离了师文的位置。 「师姑娘……」白藏重新坐稳,试着去唤师文。 师文却充耳不闻,再次持剑狠狠噼过来,麟龙这次早有防备,不等剑风靠近,就已经载着白藏躲开。 这一场生死攸关之战,因为麟龙的存在,变得像一场追逐游戏。 师文连出十数招,都没有碰到白藏的一根头髮丝,被气得不轻,干脆直接祭出了飞花落雨阵。 纸伞高高悬停在白藏头顶上空,在师文的灵力引导下,越来越快地旋转起来。伞下无数剑光似飞花般旋开,再如下雨般飞速坠落。 麟龙身躯庞大,难以躲闪,才刚治癒的身体上立时又出现了无数道深深浅浅的伤口,令它发出痛苦的长吟。 白藏没办法阻止师文,只能整个人趴在麟龙身上,大声喊着:「麟龙!快下去!回地面上去!」 感受到后背上的人正为自己挡住剑光,麟龙似是十分难过,低吼了一声,迅速向下降落。 龙爪落地的一瞬间,松亭雪的防护结界已经在他们上方撑起。 与此同时,席风用陌刀噼开落下的剑光,逆行而上,师文的伞转瞬间便被一道焚骨天火吞噬殆尽。 「师姑娘,如果不想听我说话,我可以马上送你去找你的伞。」 席风的刀尖指着师文的喉咙,就像刚才她对白藏一样。 他对这个女人已经没有耐心了,刚才一道飞花落雨,光是他看见的,白藏身上起码就被剑光刺穿了十几处。 若不是因为她是展芳泽的师姐,现在已经被挫骨扬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8-15 23:55:23~2021-08-16 23:55: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你身上有他的化生势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33、蜃梦城(十三) 然而师文的灵伞这么轻易就被席风烧了,哪里还肯听他说话,不由分说便执剑刺了过来,招招直取要害,显然已是怒火冲天,失了理智。 席风则根本懒得与她对招,燃着焚骨天火的陌刀直接横扫过去,炽热刀气扑面而来,师文躲闪不开,粉色的衣裙登时被烫得破破烂烂,让雨水一浇,全都贴在了身上。 「你——!」 师文咬牙再冲过来,却是直接被打掉了手中的剑。 现下她已经手无寸铁,席风也便收了手:「师姑娘,你对我师尊显然有些误会,下来好好说说吧。」 「误会?哈哈哈哈……」 师文形容狼狈,却笑得癫狂肆意。她张开手掌,手心里不知何时多了一只小哨子,被她放在唇边,吹出尖锐悽厉的哨声。 「不好!」松亭雪急急喊道。 哨声控制之下,刚才被打倒的那些魂灵竟又慢慢爬了起来,逐渐缩成一个包围圈,围在松亭雪的结界外,拼了命地想要攻破。 他们本就没有自己的神志,受了哨声影响,更是什么都不在乎不在乎,拼着神魂俱散,也要把眼前的结界沖碎。 结界中的松亭雪十指在琴弦上翻飞,却根本来不及修补裂纹,结界马上就要破了。 千钧一髮之际,一道粉色身影竟直接从结界中沖了出来。 是展芳泽。 即将接近师文的时候,他在空中骤然旋身,将伞收合,伞尖斜斜划过,挑飞了师文正在吹奏的哨子。 第187页 哨声骤停,下头的魔物们也失去了控制,七零八落倒了一地。 「师姐,你不要再被那个人蒙蔽了!」展芳泽生气地指着地下狼藉,「你看看他都做了些什么啊?大家都已经死过一次了,神魂本来就不完整,还要被这样利用、控制,你不觉得这太残忍了吗?!」 师文没想到展芳泽会跑来跟她吵架,几乎是目眦欲裂,只能用更大的声音沖他吼回去: 「是你不要再被蒙蔽了才对!如果不是明心长老,我们刚一踏入蜃梦城,就已经被这些东西撕成碎片了!展芳泽……你回头看看吧!看看那个白藏这些年来都做了什么好事,你还在为他说话!」 这个娇小的女子刚才还在放声大笑,一见到展芳泽,却瞬间泪如雨下。 她自幼就长在崑崙宫,展芳泽是她看着带着长大的师弟,那年他说要跟着白藏离开崑崙的时候,师文本是万般不愿的。 但她尊重展芳泽,也相信了白藏。 没想到百年后的再见,竟会是这样一副场景。 「芳泽,他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你这般死心塌地?你为他把命都丢了……连神魂都困在这儿……到底为什么呀……」 师文哭得不能自已,泪水雨水都混在一处,顺着脸庞不停流下。她心境不稳,在空中晃了几晃,眼看就要坠落,展芳泽赶紧过去把人接住,回到了地面上。 「你们去屋里说吧,我要重新布结界了。」松亭雪抱着琴,不客气地赶人。 知道他是怕师文再闹起来,节外生枝,展芳泽点点头,直接抱着师姐向大殿里走去。 席风略微迟疑,没有跟着,而是先赶到一旁查看白藏的情况。 方才他被师文的飞花落雨阵所伤,虽然一身黑衣看不清伤势,可雨水顺着衣摆流下来,依然变作了鲜红的颜色。 他对此浑然不觉,又或者无暇顾及,一直跪在地上用灵力为麟龙治伤。 「师尊。」席风的心口又痛又麻,连开口都带着颤音。 「我没事。」白藏知道他要说什么,短暂地转头安抚了一句,便继续医治了。 麟龙的伤要更严重得多,已经昏死过去,至少有一半鳞片都狰狞地外翻着,露出里面鲜红的血肉。 它太长太大了,席风即便是化出焚骨原形,恐怕也没法把它带到屋里去,所以只能在这里医治,直到它醒来为止。 雨越下越大,松亭雪似乎察觉了什么,不动声色地为他们撑起避雨结界。 席风转过头:「多谢松师兄。」 松亭雪颔首,仍然没说话。 眼看这一时半会儿也没法带白藏去疗伤,席风只得在他身后坐下了,用手掌抵住他的后背,源源不断地把灵力输送过去。 白藏抿抿唇,加紧了手上的动作。 雨仍未歇,噼里啪啦地打在结界上,再汇成雨幕流下来。 大约一个时辰后,麟龙才一声低吟,睁开了眼睛。 与此同时,天边的厚重雷云迅速消散,大雨骤止,蜃梦城上空出现一道华丽的彩虹。 似是终于松了口气,白藏勉强一笑,重重地向后倒去。 席风惊慌失措地接住他,却像是接住了一块冰,周身寒冷僵硬,脸色苍白如纸,已经陷入了昏迷之中。 「师尊!」 麟龙偏过头,小心地蹭蹭白藏的手,喉咙中发出难过的呜咽。 「没事,师尊一定没事的。」席风拍拍麟龙让它在这里等着,转身便抱着白藏去找展芳泽了。 蜃梦宫大殿里,展芳泽和师文还在小声争吵。 但师文已经不像刚才那般激动了,她身上裹着展芳泽的外衫,靠坐在红毯边上,显得有些凄婉。 「我说的是真的,师姐,你信我,未晞才是那个暗地里搞鬼的『魔尊』。」 展芳泽几乎是把这些年来白藏在做的事都给师文讲了一遍,可惜未晞的所作所为他也不太清楚,就含含煳煳地骂了一通。 师文低着头沉思许久,才轻轻开口:「照你所说,白藏实际上是在救你们。」 「对,没错。」展芳泽使劲点点头,「你别看外面那些傢伙吓人,他们被未晞变成这样之前,都是好好在蜃梦城里生活着的。」 「大家都很喜欢城主的……可是现在他们都不认识白藏了。」 展芳泽惆怅地嘆气,这几天他眼看着白藏受伤无数,灵力日渐衰弱,却帮不上什么忙,心里比油煎火烤还要难受。 「我、我以为……对不起。」师文嗫嚅着,显然已经接受了展芳泽的说辞,但又对方才自己的行为感到抱歉。 她站起来,打算出去看看白藏,正好就迎上席风抱着人沖了进来。 「芳泽!」他边跑边喊,「你快看看师尊!」 展芳泽吓了一跳,赶紧扶了一把,让他把白藏放到了地毯上。 「麟龙才刚醒,他就晕过去了。」席风半跪在旁边,继续抓着白藏的手为他输送灵力。 展芳泽赶紧伸手点在白藏的眉心,将他全身经脉检查了一番,稍稍松口气:「没事的席风,他只是消耗过大,加上受了伤,灵力不支晕过去了。」 师文听了,略一迟疑,还是拿出一颗雪灵丹,递给了席风。 「对不起……这个你给他吃吧,补元气的。」 134、蜃梦城(十四) 第188页 席风伸手接过来,下意识看向了展芳泽。 展芳泽却根本没有犹豫,从他手里拿了药就直接餵给了白藏。 「这个是我们崑崙宫秘制的补药,很好用的。」 席风只好木讷地点了点头,对师文道:「多谢。」 师文没再说什么,知道自己这会儿不招人待见,默默挪到旁边去了。 大约是融回了自己两片残魂的缘故,白藏的身体状况有所好转,这会儿吃了雪灵丹,又被输了些灵力,很快就醒了过来。 「席风。」白藏一醒,就撑着身子坐了起来,「现在什么情况了?」 席风赶紧揽住他:「别担心,暂时没事了。麟龙已经醒了,松师兄在重新布置结界。」 白藏点点头,又看向了不远处的师文,轻声唤道:「师姑娘。」 「嗯。」师文微微低着头,将身上的外衫紧了紧,显得很侷促。 白藏见她冷静下来了,便拍拍席风的手:「你去一趟水下的暗室,把那只鸭子带过来。」 「干什么?」席风不大情愿。 「去呀。」白藏又推推他,好生哄道,「它太大了,芳泽搬不动,只能你去。」 他都这么说了,席风也只能答应下来,但临走前还是警告般地看了师文一眼。 鸭子挣扎累了,在禁锢阵里睡得正香,席风没费什么力气,化了焚骨原形就轻轻松松把它叼出来了。回到大殿里的时候,还特意重重地扔到了师文面前。 师文果然吓了一跳,看看已经变得四不像的鸭子,又看看威风凛凛瞪着自己的焚骨兽,脸上的表情几乎就要绷不住了。 「席风,你别吓她。」白藏叫展芳泽扶着站了起来,伸手给席风顺了顺毛。 席风满意地低头蹭蹭,才老老实实变回人形。 师文也站起来,走近了些看那只还在熟睡的鸭子。 「这是……什么?」 「原本是一只傻乎乎的小鸭子,被未晞变成这样了。」席风语气凉凉地解释。 白藏则是直接来到它身边,将灵力在指尖凝成薄刃,刺穿了鸭子的心口处。 鸭子吃痛,立刻便醒来了,眼中一片猩红,预示着即将到来的发狂。 但白藏比它的动作更快,两指灵巧地一勾,就已经把画境残片从它体内取了出来。 离开了残片控制后,它迷茫地伸伸腿,重新昏睡过去。 「就是这个东西,里面蕴含着大量的混沌魔气,可以令它们失去神志,这时再加以蛊惑,或是用特殊的哨声,便能控制它们,为所欲为了。」 白藏坦坦荡荡地把画境残片递给师文。 师文一接过来,就觉得这残片沉重压抑,满载的混沌之力令她周身不适,赶紧还给了白藏。 「那,你怎么证明,这就是未晞做的呢?」她其实已经信了,但还是想听得更明白些。 白藏便又把祝晓诗发给大家丹药的事情告诉她了,顺便道:「晓诗嫁给芳泽快两百年了,不会背叛他的,所以她身体里,一定也有这个东西。」 「等会儿……谁?谁嫁给谁?」师文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刚才听到的话。 「就是未晞那边穿黑衣服的那个女孩子,你们还吵过架的……她叫祝晓诗,是我妻子。」展芳泽颇为羞涩地笑了笑,「我们已经成亲很久了。」 师文:「……」 她还以为,不,是全崑崙宫上下都以为,展芳泽和白藏才是一对。 这个师弟简直太不让人省心了。 师文感觉脑袋里嗡嗡作响,一方面下意识地对祝晓诗颇有微词,一方面又倍感欣慰,师弟虽英年早逝,但能以这种方式「活着」,还成了家,也算是圆满了。 她忽然就理解了白藏建立蜃梦城的用意。 「那接下来,该怎么办呢?」师文主动说道,「其实未晞本来没打算带我,是我硬跟过来的。他也不太相信我,每次说什么事情的时候,都只和祝晓诗还有青羽上仙说。」 「那条麟龙本来是锁在未晞房间里的,刚才它不知道怎么了,突然发狂,自己挣开了锁链,从窗户里逃了出去。当时他们正在商议事情,未晞就直接丢给我一个哨子,让我来把麟龙带回去。」 她并不清楚未晞的计划,甚至这一次出战,未晞可能都没打算再让她回去。 但师文从来不是受气的性子,她拍拍脸,换了个灿烂的笑脸:「麟龙我是带不回去了,不过我嘛,是一定要回去的。」 展芳泽一脸诧异:「师姐……」 「你老婆不要救的吗?」师文睨他一眼,「白藏说她身上也有那个残片,正好等我回去试试看,能不能帮她取出来。就算取不出来也不要紧,我留在那,多少可以探探消息,如果能得到青羽上仙的信任,就更好了。」 她很快便为自己订好了目标,一扫刚才柔弱无助的模样,把展芳泽的外衫扔了回去:「那我就不久留了,免得未晞起疑心。」 白藏和席风默默对视一眼,没想到师文的心态调整得如此之快。 展芳泽看起来倒是习惯多了,认认真真叮嘱道:「那师姐你一定要小心,哪怕什么没做也没关系,保护好自己就行。」 「知道啦。」师文摆摆手,转身便向外走去。 「师姑娘!」席风赶紧叫住了她,「你的伞……」 第189页 崑崙宫弟子以伞和剑为武器,但师文的伞方才被席风一把火给烧掉了。 「没事儿,有剑就行了。」师文满不在乎,又格外自信,「我们崑崙弟子,哪怕手里只剩块石头子儿,也能战到最后。」 「常闻崑崙弟子女中豪杰,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 松亭雪人未到声先到,随后才迤迤然走进来,将一个蝴蝶形伞坠递给师文:「师姑娘,这是你掉的吧。」 「啊,是我的!」师文赶紧接过来,「多谢。」 展芳泽在旁见了,忙补充道:「师姐,这个伞坠,就是诗诗专门做来送你的。」 「是她做的?」师文回过身,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她知道我?」 「当然了,我常给她讲我们崑崙宫的事,她还一直惋惜,不能亲自去看看呢。」 这下,师文对祝晓诗仅剩的那点芥蒂也烟消云散了,恨不得拍着胸脯保证:「怎么不能?等这事结束了,师姐想法子带你俩回家!」 她仿佛一下子就充满了气力,不再与他们闲扯,脚步轻快地离开蜃梦宫了。 殿内剩下的几个男人,却没法像她这样乐观。 「师文回去后一定会引起未晞的怀疑,以他的性子,不会再拖延太久了。」 白藏愁容满面地看了一眼外面的天空,雷云散去后,天上的漏洞变得更多了。 蜃梦画境正在慢慢崩解。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8-17 23:55:28~2021-08-18 23:13: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37190908咚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35、蜃梦城(十五) 席风劝白藏先去休息,但他不肯,硬撑着和大家一起重新商议了对策,又去查看了麟龙的情况,确定它也无大碍后,才放心地去躺了一会儿。 即便大家心里已经有了准备,但也没想到,未晞会来的这么急,这么快。 距离师文离开最多也就四个时辰,蜃梦城上空骤然爆出一声巨响,整个画境都摇晃起来,许久才慢慢止住。 所有人都已经跑到了外面,抬头看着天上多出来的那个楔形大裂缝。 蜃梦城内没有黑夜,但不代表它不存在。此时恰是晚上,混沌空间里像是盛着满满的一潭墨,透过天上的大裂缝,把夜色倒了进来。 正对裂缝的地方,南斗六星摇摇欲坠,混沌之气疯狂地在蜃梦城中蔓延开。 「不好,不好……」白藏难得一见的慌乱,「他们来了。」 不消解释,大家都知道「他们」是谁。 脚下的大地似乎都在震颤。 席风紧紧握住白藏的手:「师尊,没事的,我们都在。」 白藏点点头,稳住心神,回头唤道:「麟龙!」 盘踞在一旁多时的麟龙总算得到了召唤,长啸一声,游来白藏跟前。 「都到麟龙背上来,快!」 此时已经顾不得解释犹豫,四个人急忙爬上麟龙后背坐好,黑龙腾空而起的一剎那,蜃梦宫上空的结界就猝然破碎了。 无数魂灵蜂拥而至,它们的眼中闪着猩红的光芒,用坚硬的铠、锐利的刺,还有强劲的指爪和四散的魔气,顷刻间便把蜃梦宫夷为了一片废墟。 已经没有地方可以落脚,麟龙载着他们在上空不停盘旋着,雷云再次酝酿聚集。 没过多久,未晞便御剑而来,怀里抱着他的雾散琴,仍旧是一副一丝不苟,仙气盎然的模样。 「诸君,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这不过是一句假惺惺的开场,落到松亭雪耳中,却无异于诛心。 「确实好久不见了,明心仙尊。」松亭雪坐在麟龙背上,被墨黑鳞片衬得更加苍白。 未晞微微偏头,看了他一会儿,忽然绽开一个讥讽的笑:「看来烬儿离开后,你饱受煎熬……也算是自食恶果了。」 松亭雪也笑回去:「某是俗人,不像仙尊这般洒脱,亲手杀了心爱的弟子,却活得愈发滋润了。」 「松亭雪!」未晞果然被他激怒,眼中隐含杀意,「烬儿是被你害死的!是你杀了他!」 松亭雪的笑意冷了下来:「我?他胸口上插着的剑,可不是我的。」 「难道他不是为你挡剑吗?!松亭雪——」未晞的声音越抬越高,额角的青筋都显露出来,「如果没有你,烬儿就不会死,这一切的一切都不会发生!你还不明白吗?你的存在,本身就是个错误!」 松亭雪沉默了一下,并不想再与他口舌,直接拨动琴弦,以凌厉的琴音代替了回答。 未晞一个轻巧的转身,便躲过了这一击,玩味道:「你这把琴,还是我亲手斫的呢。」 松亭雪又是一道琴音盪出:「那便用你的琴,取你的命。」 此言一出,他们便再无话可说了,师徒情分早就不復存在,今日是定要决一生死的。 未晞布下琴心剑阵,命祝晓诗、师文与青羽一同为他掠阵,自己则召来琴心剑意,引出数道天雷,在麟龙盘旋的上空酝酿着。 「赶在天雷噼下来之前!」白藏喊道。 未晞云淡风轻地在阵眼处拨弄琴弦,垂眸睥睨,似乎在嘲笑他们的不自量力。 天雷用不了多久就能汇集而成,噼在他们身上,到时候不管是人是龙,甚至连这个蜃梦城,都将化成一捧焦土。 第190页 未晞仿佛已经看到了预料之中的结局,唇角微微勾了起来。 麟龙在白藏的指挥下甩尾冲进了琴心剑阵,青羽立刻挽剑直刺,强行将席风从麟龙的嵴背上刺了下来。 「青羽!」 席风咬牙在空中旋身,持陌刀砍向青羽,不料却被对方用剑格住,反手甩了出去。 席风整个人都不受控制地扑向了琴弦剑阵的中央,未晞所在的方向。 「这么着急送死?」未晞抬起手,准备接住这份大礼,「不过焚骨的性命,倒是可以留一留……」 然而他话还未说完,伸出的手腕就被一条燃着焚骨天火的锁链缠住,剧烈的灼痛感几乎要使他发狂。 锁魔链的另一端,席风掌心蕴着一团焚骨天火,狠狠地甩了过来。 未晞下意识抽手抵挡,没想到居然脱不开这小小的锁链,情急之下只能竖起自己的琴,堪堪挡住了这一击。 席风的焚骨天火没有打到未晞身上,但那雾散琴,却七弦尽断,一声短促低吟后,焦黑的琴身裂开一条缝隙,彻底毁坏了。 「你——」未晞用空着的那只手去抓席风,但他只轻轻一拉手里的锁魔链,未晞便一下失了力道,从阵中跌了下来。 只这一瞬间便够了,场上所有人几乎是同时调转方向,将手中兵刃对准了未晞。 未晞的脸上满是错愕,他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师文的剑直接穿透了他的腹部,麟龙更是张口咬住他一条腿,几乎能听见骨骼碎裂的声音。 背后雷声隆隆,天雷已经汇成,第一道马上便要落下了。 一片血肉模煳中,未晞却突然放声大笑,狰狞着握住了师文的剑刃,生生把它从身体里拔了出来。 「你们以为这样就能杀了我吗?太天真了……哈哈哈哈……」 席风心道不妙,立刻去拉手里的锁魔链,却是感到手中一空—— 未晞竟然用师文的剑,把自己的右手砍了下来。 随后他便撕裂空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怎么就让他跑了!」师文气得咬牙切齿。 「先躲天雷!」白藏喊了一声,叫大家先找地方躲避。 可这数道天雷噼下来,连蜃梦城都要没了,又能躲到哪去呢。 席风只一瞬间的迟疑,就已经转身奔向了雷云最厚的地方。 「席风!!!」白藏在他身后拼命唿喊,席风却充耳不闻。 或许还有办法的。 自从席风觉醒了焚骨血脉后,就几乎一直在用火。连他自己都快忘了,他身体里其实还有另外一种灵力。 席风双手掐诀,将焚骨天火转换为极寒之冰,霜雪气息迅速将他团团裹住。 把雷云全部冻住消耗太多,恐怕难以支持,他只能铤而走险,把天雷引到自己身上,再用冰灵力化解。 他站在最显眼的地方,雷云之下,所有人的前面。 陌刀上燃着的焚骨天火此时已被寒冰取代,森森白气顺着刀刃流淌下来,所及之处,皆成坚冰。 席风抬眼盯着雷云,盯着云层中激盪不停的电光。 就在一道刺目电光亮起的一瞬间,他一跃而起,将陌刀高高举起,朝着那道电光的方向飞去。 其他人远远地看着,竟都不敢唿吸。 天雷噼在席风身上的同时,极寒之冰顺着刀尖蔓延出去,与天雷连成一线,宛若一道冰柱。 只有席风知道,他正和什么样的力量抗衡着。哪怕稍稍退后一步,他都要被天雷击中,霎时灰飞烟灭。 此时此刻,瞬息也似千万年。 席风死咬着牙,几乎用尽了所有的灵力,才终于在这场对抗中占得一丝优势,用极寒之冰将天雷层层包裹,再挥动陌刀,一斩定局。 雷云仍在汇聚,但要形成第二道天雷还需一段时间,席风便立刻回身,让大家赶快离开。 就在他转身之时,却看到那处天裂外,一颗彗星从南斗六星间划过,撞上了帝星天府。 天府陨落的瞬间,蜃梦画境彻底崩塌了。 136、蜃梦城(十六) 坠落的时候,席风想了很多很多。 那年他与白藏在雪山之巅初遇,走过的万水千山,他们生离死别,又在几千年后再度重逢。 席风和焚骨不同,但又相同。 他努力地回头,想再看一眼…… 白藏却没时间去多愁善感,未晞把蜃梦城和外界的所有通路都封闭了,就意味着,这个画境崩塌后,他们无法回到常世,很可能要被留在混沌世界中。 被混沌之力撕碎的死法实在是令人喜欢不起来。 白藏奋力将《道子心》抛了出去,灿金色的半扇捲轴倏地展开,像一张巨大而柔软的毯子,垫在下方,接住了坠落的大家。 一道炫目白光亮起,迫使人不得不闭上了眼睛。 等再睁眼时,天地已经换了模样。 「从没觉得脚踏实地的感觉这么好过。」展芳泽跺了跺脚,鞋底沾上了厚厚的一层雪。 「芳泽!!!」 祝晓诗突然大叫,引得众人纷纷回头,结果就看到她扑了展芳泽满怀,根本不在乎旁人眼光,吻得那叫一个忘情。 师文的表情似乎有一瞬间快要裂开了,但还是摸摸鼻子,尴尬地转移注意力:「所以……这里是什么地方?」 第191页 「《道子心》画轴内。」白藏看了青羽一眼。 自打进来后,青羽的注意就一直被周围的无边雪色吸引着。 他四处张望许久,终于选定了一个方向,向前走去。 众人纷纷跟上。 这个地方似乎只有雪,连天空都是单调的白色。没走多远,大家就觉得眼睛都有些模煳起来。 好在,很快便有不一样的颜色出现在视野中了。 起初只是一点点鲜艷的红,落在雪地上十分显眼,像是新鲜的血。但低头仔细看去,才发现那哪里是什么血,明明是飘落的花瓣。 越往前走,花瓣就越多,洋洋洒洒落了满地,被晶莹的雪毯柔柔托着,花香里都带了一丝凛冽。 很快,花瓣的源头——一棵繁茂盛放着的红杏,便乍然出现在眼前。 树下落花更多,一张黄杨木的小茶桌边,白衣墨发的男子垂着头,轻轻嗅杯中的残酒。 青羽骤然止住脚步,后边的席风险些就撞上去了,莫名其妙:「怎么了?」 这声音引起了树下之人的注意,他抬起头看过来,对上青羽目光先是一愣,随后玩味地勾起唇角。 「臭小子,怎么不敢过来?」 这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语调,一下子便把青羽拉回了许多年前,他还在终南山上,跟着师尊学剑的日子。 那时候沈遇总是闲闲地歪坐在树上,一边喝酒,一边嫌弃他的剑招虚软无力,像是姑娘在跳舞。 又或者偷偷摸摸把冰凉的手塞进他的后脖领里,冰得他一激灵,生气了,才掏出个热乎乎的肉包子来哄。 再或者,死缠烂打拖着他下山去玩,逛村子里的庙会,画丑丑的糖人,把随手抓到的小猫妖扔给他养…… 他那时真傻,竟然觉得沈遇麻烦又无聊,从来不肯听他讲完一个完整的故事。 那偷跑下山的小狐狸后来怎么样了呢? 书生与花魁,最后有了结果吗? 离开终南山再也没有回来过的沈遇,又遇到了些什么? …… 「过来啊,我又不打你。」沈遇的声音把青羽从深深的记忆中拉了出来。 青羽深吸了一口气,才迈开步子,缓缓走到树下。 没想到沈遇竟然挥手一指身旁的红杏,嫌弃道:「我常叫你跟我出去玩,你却只知道在山上练剑,你看看,连红杏是几月开花都不知道,这冰天雪地的,怎么能画一树红杏呢。」 青羽:「……」 青羽:「笔在我手里,我想怎么画就怎么画。」 沈遇一愣,随即毫无形象地大笑起来,笑得桌上的酒杯都跟着颤抖:「我的天啊……你果真是变了许多,不再是我那个小羽毛了。嗯,现在该尊一声『青羽上仙』才是。」 他有模有样地行了个礼,青羽大惊失色,竟然侧身躲开了:「师尊……」 在一旁偷看到现在,席风才终于确定,这个白衣剑客,就是《道子心》上画的那个人,青羽的师尊。 「啧。」沈遇笑意盈盈,拉了青羽一把,「这小古板还是没变的。过来陪我喝酒,你的朋友们要不要也来?」 他说着便拿起酒罈倒酒,结果里面一滴都没有了。 「我忘了,酒被我喝完了。」沈遇不高兴地把酒罈丢开,「刚才有个臭小子说去给我找酒,结果就一去不復返了,哼,要是被我抓到,我一定要让他把这所有的雪都酿成酒!」 青羽无奈地看着他,正准备从储物袋中取些酒出来,就听见有个清朗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雪怎么能酿酒呢?前辈怕不是醉了。唉……可惜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得来的这坛杜康酒啊,看来只能独自享用喽~」 这声音太过耳熟,席风几乎是立刻就知道了来人的身份。 江破月提着一坛酒走过来,视线从他们身上一一扫过,却只是轻巧一笑:「我说刚才画境中怎么那么大动静。」 然后便不管他们了,迳自在沈遇对面坐下,拍开了酒罈上的封泥。 「沈前辈,你刚才的故事还没讲完呢。那师父入魔以后,他的小徒弟怎么样了?」 沈遇被醇厚的酒香勾起了馋虫,一把抢过来,连饮三杯,才酣嘆一声:「谁知道呢?没人烦他了,大约是开心的吧。不过……他本人正好在这,你若是好奇,可以问问。」 沈遇抬头看向青羽,眼尾被酒气熏出了一抹薄红,眸中亮晶晶的,满是细碎的星子。 青羽唿吸一滞,慌忙别过了眼神,语气不善地沖江破月道:「你是怎么进来的?」 江破月倒也不遮掩,伸手虚虚在空中一抓,一个灿金色的画轴便被他握在了手里,模样大小都同白藏手里那个如出一辙,显然便是《道子心》的下半卷。 「你们该谢我,若不是我偷天换日,把它从未晞那偷走,你们现在恐怕不会安然地站在这里。」江破月邀功似的,挑挑眉毛,把画轴放在手中转了个圈。 可惜没人接话,只有席风问了一句:「到底怎么回事?」 江破月只好继续说道:「未晞曾交给我三件事,其中一件就是寻找这个画轴的上半卷,因此他不得不给我看了他手里的下半卷。后来我就设法做了个一模一样的,掉包过来了。」 但是未晞一定很快就会发现,所以江破月和他的好友颜如玉演了出戏,成功脱身离开了明音。 第192页 再后来,他囚禁双生哥哥江揽月的事,被白藏和席风发现,干脆顺水推舟,舍了肉身,将神魂置于这画轴空间内。 「这里是最原始的那个画境,混沌空间内的所有画境,都源自于此。」江破月托腮看着醉意朦胧的沈遇,随口胡说道,「上有天帝,下有人皇,这画境之中,沈前辈大约就是那位『境王』吧。」 沈遇把酒杯往桌上重重一墩,生气道:「你说谁王八?!」 137、蜃梦城(十七) 有人没忍住,发出两声想憋却没憋住的细碎笑声。 沈遇直接一瞪青羽:「是不是你笑我?臭小子。」 青羽嘴巴紧闭,无辜地眨了眨眼。 「那个……其实我还是不太明白,画境到底是什么啊?」师文本来是小声问展芳泽的,奈何周围太寂静,被所有人都听见了。 沈遇笑笑,站起身来,拿着手边的剑,像青羽画中那般,信手挽个剑花,斩了一段红杏。 衣袂纷飞,杏花四散,鲜嫩的花瓣飘在空中,却并不落下,全都轻盈地在他周围萦绕着。 「画境,就好比一片花瓣,它们独自存在,但也可以互相连通,成为一个大的整体。」 说完,沈遇的手腕一转,又将所有花瓣汇集在了手中,变成一枝完整的红杏。 「一棵树上生着无数根枝条,枝条上又开出无数朵花,它们连在一起,共同组成了这棵树。而你们手里那幅画,就是孕育它们的土地。」 沈遇把杏花放在鼻下轻轻嗅过,扔给了青羽。 「在这呆了这么久,腻了腻了,小羽毛,快带我出去,我想看看现在的人间。」 被杏花砸了一脸的青羽:「……」 「人间……现下并不太好。」他嘆口气,如实说道,「魔族入侵,借着画魔和彗沖南斗之力,在人间横行肆虐,我们才跟那个领头的天魔打过,被他跑了。」 「你们这么多人都没打过一只天魔?!」沈遇震惊之外还带着一丝鄙夷,「青羽上仙,你这么菜,怎么飞升的?」 他把「上仙」二字念得很重,听得青羽顿时脸色一黑:「我修无情剑道,按照仙界规矩,下凡来只有三成功力可以使用。」 「……你修成了无情道?!」沈遇这回是实打实地对青羽刮目相看了,「我到死都以为那玩意是骗人的,还真能有人修成啊。」 青羽没什么反应,沈遇的神情也渐渐冷了下来,讪笑两声:「你把画修好吧,我和你们一起去抓那个天魔。」 江破月听了,主动把画轴递给了青羽,白藏也拿出了自己那一半。 画轴合二为一后,画境格局将会重新构建,不可能再给画魔任何可乘之机了。 青羽沉了沉气,掐诀落印,随着金色封印画成,一滴心头血从他的眉心飞出来,压在印记之上,将整个封印染成鲜艷的血色,随后渐渐隐入画轴之中。 沈遇在旁看得微微失神,他没想到这画竟然是用青羽的心头血所封印,怪不得即使画轴毁坏,画境四分五裂,这片雪境都一如往昔的安宁。 封印完成后,画轴展开,大家总算看到了这幅画的全貌。 画中沈遇一身白衣胜雪,身旁红杏开得如火如荼,飞扬的髮丝与落花缠缠绵绵,一如他眼神里的欲语还休。 「咳咳。」虽说大家看的是画,但沈遇还是感到有些不自在,伸手收了画轴,「行了行了,别看了。」 混沌空间中的全部画境,已经随着《道子心》的修復,而彻底稳定下来,残余的混沌之力慢慢转换成充沛的灵气,令沈遇感到通体舒畅,忍不住伸了个懒腰。 「我来找找你们说的那个天魔。」沈遇说完,蓦地靠近了青羽。 青羽被他冷不丁的动作吓了一跳,下意识躲开,结果对方早有先见之明,一只手牢牢扣住了他的腰。 「你干什么……」 「找人啊,我又没见过。」沈遇理所当然地说道,随后另一手抵住青羽的眉心,读取了他最近的一段记忆。 青羽松了口气,无奈道:「你就不能先说一声?」 「你怕什么?」沈遇揶揄道,「你不会以为我要打你吧?」 那倒不是。 青羽别开脸,不打算再跟这个没正行的师尊说话了。 沈遇心情却很好的样子,嘴角一直弯着就没放下来过。他把佩剑立在雪地上,闭上眼睛,神识顷刻间便蔓延到画境的每一个角落。 不久,他睁开了眼:「找到了。」 一声响指,沈遇便把所有人都转移到了另一个地方。 在皑皑的雪地里呆了太久,乍一换到光线很暗的地方,大家都像瞎了一样,什么都看不见,只能铺开神识先探查了一番。 展芳泽:「这是什么地方?」 师文:「阴气好重啊……好像还有呻//吟声。」 其他人都不知道这是何处,席风却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石壁围起来的一片昏暗空间里,中央是一片浓黑腥臭的水潭,水面上吊着一座浮桥,两端各一块逼仄的小石台上可以站人,他们现在就处在其中的一边。 水中液体不停涌动着,溅到石台上,一片湿滑黏腻,令人作呕。 「这里是怨海。」席风说道。 觉察到有人靠近,怨海中的叫声顿时拔高了几倍,黑水像沸了一般剧烈翻滚着,万鬼齐哭,群魔哀号,无数白骨在其中沉沉浮浮,不断地唿喊着同一个名字:「白藏……」 第193页 「白藏?他们叫白藏干什么?」江破月毫不畏惧,直接抬脚踏上了怨海上的那座浮桥。 浮桥承载了他的重量,向下沉了几分,怨海之水立刻漫了上来,同时伸出几只白骨指爪,抓住了江破月的脚腕。 「别瞎跑。」沈遇挥剑替他斩断了那些骨爪,反手把剑立在地上,盪出的灵光立刻吓退了怨海中的怨灵,号叫的声音小了许多,也不敢再伸手出来抓人。 青羽懒得再用神识视物,直接掐了一段剑光出来,悬在怨海上方充作照明:「你不是说未晞在这吗?人呢?」 大家四处看看,这石洞全貌在剑光下一览无余,根本没有未晞的影子。 沈遇也有点奇怪,闭眼重新检查了一番:「没错啊,他就在这里,气息很重。」 「他在这。」江破月突然道。 众人还在四处寻找未晞的时候,江破月不知不觉已经走到浮桥的正中央了。 「未晞有个独门秘技,叫幻音阵……大师兄应该知道怎么破阵吧。」江破月回过头。 松亭雪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个「大师兄」是在叫他,面色沉道:「你叫我名字就好。」 毕竟……他们二人,如今都不算是明音门人了。 江破月笑笑,没再管称唿问题,取出一把琵琶抱在怀里:「琵琶与琴不太好相合,但也没得选了,你来起手吧。」 看到他手中原本属于明月长老的冰弦焦尾,松亭雪略有疑惑,但还是什么都没说,抱琴奏起了《破阵曲》。 琵琶声音清脆高亢,但被江破月刻意压制了,免得盖过松亭雪的琴音。 古琴低沉的声音倾泻而出,由缓至急,转到高//潮处似是回到了古战场上,兵刃铿锵,杀伐不绝,随着一声怒喊,山崩地裂,天幕倾颓,怨海中再次翻起暗涌。 一具白玉棺从漆黑的水中缓缓浮上来,未晞歪坐在上面,狠狠瞪着松亭雪。 昔日眉心的硃砂已经彻底转为墨色,延伸出一朵黑莲,成为他身份印记的魔纹。 138、怨海灯(一) 幻音阵已破,松亭雪的琴音也没有再继续下去。江破月手慢了些,多弹了几个音,吸引了未晞的注意。 「嗤,我道是谁呢……明月的琵琶原来是被你偷去了。」他晃了晃悬着的小腿,已经全然没有了往日里仙姿出尘的模样。 「若不是师尊,我还不曾发觉你的诡计。冰弦焦尾是他仙陨前传予我的,滴血认主,不容你置喙。」江破月收起琵琶,纳入丹内。 未晞眯着眼看他,好似在看什么稀奇动物一般:「你管明月叫师尊?哈哈哈……就凭你那身破烂仙骨,要不是我砸灵药用法宝,一寸一寸给你通了灵脉,你能有如今这般境界?明月不过给了你个破琵琶,你就拜他门下了,真是好笑得很。」 江破月一笑置之,轻飘飘道:「你扶持我,只是因为你需要一个有用的傀儡,师尊收我入门,却是真心待我的。」 未晞果然被他激怒了,一下子从白玉棺上跳下来,隔着怨海指着他:「石岳!」 「哦,对了。」江破月漫不经心地理了理衣袖,「明心长老,重新认识一下吧,我姓江,江破月。」 说起来还多亏他哥哥江揽月是个剑痴,极少离开云崖山,以至于大家都只是听过云崖五子江揽月的名声,却鲜少有人知道他长什么样子。 所以江破月就只是改个化名,竟从未被人发现过。 未晞的眼睛转了转,似乎明白了什么,戏嚯道:「怪不得呢,一向深居简出的江仙尊有段时间总在山下晃悠,原来是你冒充的。」 江破月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江揽月摊上你这么个兄弟,真是他命中一劫。」未晞啧啧摇头,「不过听说江仙尊天生剑骨,少年时便剑术大成,修为了得,怎么你——是个废物啊?」 他深谙江破月的痛处,毫不顾忌地戳了过去。 江破月垂着头,面目隐进了一片阴影中。 「哎……废物。」未晞又念了一遍,踱回到白玉棺旁,手指从圆润的稜角上划过。 众人都在猜测棺材里的人是谁的时候,松亭雪忽然抖了一下。 他默不作声地,将腰间挂的头骨解了下来。 这是唐烬的遗骸……当初他只得了这一个头骨,其余的部分,不知道被未晞弄到哪去了。 现在,这个头骨竟然散发出莹莹的灵华。 松亭雪捧着头骨的手不停颤抖,厉声质问未晞:「你拘了唐烬的神魂?!」 未晞回过头,笑嘻嘻望着松亭雪,反问道:「听说你一直在找焚玉骨?那你知不知道,这世间最后一只焚骨兽,其实就在你身边啊。」 他指的是席风,松亭雪当然知道。 只是自从白藏向他仔细说过焚骨一族的復活禁术,他就已经打消了这个念头。 「焚玉骨、亡者的遗骸……和他的神魂。」 未晞从怀中拿出一个蓝田玉瓶,隐隐透着淡蓝色的灵华,气息与松亭雪手里的头骨相映。 「这不是齐了么?哈哈哈……」他仰天大笑,近乎癫狂地看着松亭雪,「你是不是对烬儿日思夜想?是不是做梦都想復活他?现在机会来了,只要抓住席风,剖出他的玉骨,就能復活烬儿……」 「唐烬不会愿意的。」松亭雪的声音冰冷,「你忘了他说过的话吗?习武修行是为了保护心爱的人,不能为了一己私慾,妄造杀孽。」 第194页 松亭雪发过疯,杀过人,也曾想过用焚玉骨将唐烬復活,但他终是想起了唐烬的话,放弃了这个念头。 爱人已逝,他只能带着他那份,一起活下去。 未晞却嗤之以鼻,颠了颠手里的养魂瓶:「你确定吗,松亭雪?我一直留着烬儿的神魂,等的可就是这一天,你不愿意,我便把他放掉好了。」 说着,他竟然真的打开了瓶塞。 瓶中的灵气立刻逸出来不少,淡蓝色的灵华忽闪忽闪,像是唐烬雀跃着想要出来看看。 这里面只有一缕残魂,若是悉心养着,或许千百年后,还能养成化形,可若是这般放了,就真的不復存在了。 未晞养了他这么久,甚至还命颜如玉去掳了席风企图挖骨,现在却像赌气一般,两眼直勾勾瞪着松亭雪,慢慢翻转手腕,将养魂瓶倒了过来。 那一片淡蓝色残魂逸散的时候,两行血泪从松亭雪的眼纱下缓缓流出。 但他始终未言一语,直到唐烬彻底消失。 「人会死,爱会消退,恨却是永恆的。」未晞随手把黯淡的养魂瓶扔进怨海,重新抚上白玉棺的表面。 他似乎,在等什么。 棺中不会是唐烬,能让未晞这般重视在意的,难道是…… 他的母亲朝露?! 席风心中刚浮出一个猜测,未晞便已经刺破手指,滴了三滴血在白玉棺上。 血色瞬间蔓延开,顺着花纹,流满了整个棺盖。 「不好,他在召唤怨灵。」沈遇直接一道剑光打过去,想要中断未晞的仪式,却被结界弹开了。 他们甚至都不知道,未晞是什么时候落下的结界。 「晚了。」未晞勾唇讥笑,缓缓推开了棺盖。 开棺的一瞬间,怨海中涌起千层黑浪,狠狠拍向周围的石壁,几乎要把他们脚下的石台拍碎。无数怨灵残魂争先恐后钻进棺中,啸鸣阵阵,白玉棺难以承受,裂开了密密麻麻的裂纹。 未晞倾身趴在棺边,眉目含笑,显然对自己的作品非常满意。 「白藏……」他伸手把棺中的人扶了起来,「你来看看,还认不认识她。」 被他扶着的女子身形纤弱,肤白胜雪,一双眼睛无神地望着前方,里头的墨色沉得像是怨海里的水。 白藏怎么可能不认识,这是朝露……被他亲手杀了的朝露。 「其实这几千年里,我都在后悔,或许我不该杀了朝露。有个母亲在,至少不会让你独自在人间流浪,不会让你心里长满怨恨。」白藏顿了顿,看向没有神采的女子,「但这是朝露的心愿,所以我尊重她。」 未晞仿佛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沖他喊道:「你不觉得自己的话很可笑吗?我为何会流浪了这么多年?难道是因为我娘吗?难道不是因为你和你养的那条狗吗?!我本来有爹有娘的,都是因为你!!」 莫名被叫成狗的席风十分生气,也大声吼了回去:「你以为朝露愿意生下你吗?你以为一个仙子会爱上魔族吗?你究竟为什么会存在,应该去问问你那个恩将仇报禽兽不如的爹!」 未晞怒极,直接伸手把他抓了过来,死死掐住脖子,咬牙切齿道:「你说什么?!」 139、怨海灯(二) 即使被握住咽喉,席风也依然重复道:「我说你本来就不该存于世上……」 未晞五指骤然收紧,席风的脸涨得通红,脑袋里也嗡嗡作响,再没有一丝一毫的空气能被吸进肺里。 白藏赶紧冲上去,想要救下他,不料未晞随手一掀,便被一道浓郁魔气打了回去。 席风眼前阵阵发黑,口中泛起腥味,无力地挣扎着:「朝露……是被无遮强迫的,你本不该出生……更不该大开杀戒……颠覆人间……」 「不可能!!!」未晞一声暴喝,不许他再说一个字。 不可能,不是这样的。 他明明记得,记得父母恩爱,记得自己原本有一个温暖的家。是白藏和焚骨拆散了他们,留他一个在这世上沉浮流浪……都怪他们……不是这样的…… 未晞的思维混乱起来。迷迷煳煳间,他听到沈遇在问他。 「你那时应该刚出生吧,父母都死了,你从何得知这些事情,就没有想过吗?你的记忆到底是从哪来的?」 「我的记忆……」未晞喃喃着,在脑海中一遍遍地探寻,终于,被他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 有一些记忆似乎是有人刻意写进了他的脑海,会是谁……是,无遮? 但他很快就否定了。或者说,他已经不愿意去相信真相。 未晞眉心的黑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蔓延,很快就占据了他的右半边脸,再延伸到脖颈之下。 魔角也从散乱的发间钻出,瞬息之间便长到鹿角一般大小,魔纹流光闪烁,森森魔气萦绕其上。 「不是的,不是这样!我不信!」他大喊着,双眸变得血红,野兽一般把席风扑倒在地上,五指成爪去撕扯他的胸口。 「我要復活她,我要听她亲口说,不是这样的,不是的……」 尖锐的魔爪刺穿了席风的皮肉,毫不怜惜地翻找着那块玉骨。 席风痛得发抖,但因为缺氧太久,根本没有力气反抗,只能凭着本能,化为焚骨原形,用体型优势将他推翻过去。 未晞倒在一旁,被席风按在爪下,偏头看看白玉棺里的朝露,又看看面前威风凛凛的焚骨,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是吗?所以我的出生就是个错误?那为什么天道没早点杀了我,为什么要留我在世间沉沦……」 第195页 「出生不是你的错,但这一切都是。」 白藏指着怨海里沉浮挣扎的无数怨灵,沉声道:「天道没有杀你,是因为朝露的仙魂在保护你。可你呢?这些年你利用画境害死了多少无辜之人?放着通天仙途你不走,偏要自甘堕魔,你不如问问自己,难道这是天道不公吗?!」 「你有什么资格说我!」未晞挣开席风的爪子,从地上爬了起来,指着白藏冷笑两声,「你不也是死而復生的吗?同样是逆天而行,凭什么他可以我就不可以?!」 他吼到最后,已经彻底破了音。怨海满载的魔气怨气被操纵起来,在狭小的空间中捲成墨色的龙捲风,一边飞速旋转,一边向席风靠近。 席风直接唿出炽烈的焚骨天火,却没想到,未晞的龙捲风不仅没有被燃尽,反而将他的焚骨天火绞散了。 「哈哈哈哈……」未晞得意大笑,「怨气是这世间最强的力量,任你是焚骨天火,还是极地寒冰,都无法抵挡怨气……我花了几千年才聚齐这千万怨灵于一处,不会让你们失望的。」 「每一个都是在极度痛苦和恐慌中死去,一边粉碎他们的身体,撕扯他们的神魂,一边告诉他们,是白藏杀了他们……哈哈哈……」 未晞得意地看向白藏:「这些年,你被诅咒反噬得不轻吧?可惜那条狗死了,要不然,也可以为你分担一些。」 白藏沉着脸色,没什么反应,席风却听得都要疯了。 原来怨海中那些残破怨灵都是未晞杀的,原来是他栽赃给白藏,一想到自己也曾怀疑过师尊,想到白藏千年里受到的无妄之苦,席风就觉得心脏像是被人攥住,痛得不能唿吸。 「未晞——」他张开大口,朝未晞喷出一大团赤金色焚骨天火,整个火球像个太阳一样砸过去,照得人快要失明。 几乎是同时,席风身后侧方传来一声轻笑,未晞不知何时瞬移到了浮桥上,悠哉地捋了把鬓髮。 「多谢呀,焚骨。」他笑道。 席风下意识地感到不妙,一移过目光,就见白玉棺里的朝露,竟然活了。 由怨灵重组的朝露,在焚骨天火的灼烧中,重新恢復了意识,从白玉棺里爬了出来。 「这不可能!」白藏和青羽异口同声道。 沈遇皱眉想了一下,才不确定地说:「难道是焚骨天火和怨灵有什么反应?可刚才席风想要烧掉怨气,确实是失败了的。」 但很明显,未晞方才是故意激怒席风,引他喷出焚骨天火的。 「朝露!」青羽从腰间解下青玉佩,摇摇举着,「你是我座下宫仙,断不可听信他人指令!现在我命你速速归来!」 然而朝露根本不理他,眼中似是只有未晞一人,殷殷望着他,张开了双臂。 「娘……」未晞喃喃一句,欣喜若狂地从浮桥上翻下来,冲到朝露跟前,紧紧地抱住了她。 朝露轻轻拍着他的后背,把凌乱的发一一抚顺,眼中盛满了慈祥温柔的笑意。 「怎么会这样。」沈遇摇摇头,百思不得其解。 白藏却突然扔了一句「不对」,便已经飞身冲出,向朝露扔出了千机扇。 未晞冷哼一声,抬手打掉了扇子,将朝露护在身后:「你就这么见不得别人团圆,一定要赶尽杀绝吗?我固然该死,难道我娘她做错了什么吗?你居然想再一次杀她……」 白藏却根本没理他,收回千机扇,直接掠过未晞,再次向他身后的朝露出手。 原本柔弱清丽的朝露,从刚才开始,就被怨气不停侵蚀,现在已经肉眼可见地萎缩下去,从身上流出暗红色血水来。 很快,她就被怨灵蚕食干净,变成了一具皮包骨的干尸。怨灵却不愿离开,缠着她,操纵着她,举起了双手。 这双枯瘦的手上沾满了血水,怨气像蛛丝一样缠绕在上面,并且还在源源不断地吸纳着怨海中的怨气和魔气。 她被撑得越来越大,最后像个巨人一样立在怨海之上,两只眼睛死死盯着白藏。 「你对她做了什么!」未晞崩溃地嘶吼着,一掌拍向白藏后心,但被席风用爪子按下去了。 白藏一边掐诀落阵,一边道:「不是我,是你。你把朝露炼成一只怨魔了。」 怨魔,集怨气而成,正如未晞所说,怨气是天地间最强的力量,怨魔,也是一种最为难缠的魔物。 它会激起人心中的怨气和不满,蛊惑他们陷入煎熬的深渊。 唯有最清正的魂灵,才可以抵御怨魔的幻术。 可谁又敢说……自己没有丝毫怨怼呢。 140、怨海灯(三) 席风不过与朝露对视了一眼,就已经中了她的幻术。 眼前顿时被黑暗遮住,越发显得周围风声浪声清晰起来,甚至还嗅到了丝丝缕缕的鱼腥味儿。 席风努力睁开眼睛,一低头,手里竟然真的拿着一条肥美的鲈鱼。 席风:「……」 这条鲈鱼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用木叉叉着,抹上调料便可以放到火上去烤。 调料也在手边的石板上准备好了,有新鲜的藤椒、野蒜、芫荽,还有些盐巴。 但席风一直没有动作。 他感觉脑袋有些迷煳,刚才是在干嘛来着?怎么像是睡了一觉,就跑到江边烤鱼了。 愣神琢磨的工夫,不知道从哪飞过来一只白色的小山雀,肥嘟嘟的,脖子上一圈毛毛还是灰色,像戴了个小项圈。 第196页 它落到席风身边,低头啄了啄他的手。 「哎哟!」席风勐地缩回手来,「什么东西!」 六七岁的小男孩声音清脆嘹亮,听得小山雀一阵兴奋,也跟着大声啾啾啾啾叫了一阵。 席风一看见它,登时就把手上的疼忘了,伸出手悄咪咪地要去抓它。 结果小山雀早就识破了他的企图,小翅膀一扑棱,就躲开他的手,飞到了席风头顶上去,还趾高气昂地叫了一阵。 席风气得不轻,骂道:「哥哥们捉弄我,阿娘罚我,连你个鸟儿精都欺负我,我怎么这么倒霉啊!」 小山雀低头梳理羽毛,压根没理他。可他说完,却一下子愣了。 对了,他想起来了,他是因为被阿娘罚了,觉得委屈,才偷跑到沧浪江边来的。 这么一想,那股委屈劲又上来了,席风眼睛鼻子一酸,差点就要掉下金豆来。 「我没有偷东西,阿娘怎么不信我呢。」他抽抽鼻子,使劲把石板上的藤椒香料都揉碎了,塞到鱼肚子里去,「反正大家都不信我,不喜欢我,那我干脆走好了……沧浪云海不需要我这样的凡夫俗子。」 小山雀歪歪头,似乎是听懂了,轻轻啄了一下他的头顶。 席风抹了把脸,哼道:「离开沧浪云海我也一样过得好!我会抓鱼烤鱼,一会儿我吃饱了,还要去林子里砍树给自己搭个房子,以后我就自己住在这儿了!」 小山雀啾啾叫着,突然被这气鼓鼓的小男孩一把抓住:「小鸟儿,你要不要和我一起住啊?」 小山雀:「……」 「你应该不是普通的鸟吧?你是山雀精吧?」席风把它从头顶上捧下来,轻轻摸了摸它的羽毛,「等将来你化形了,就变个漂亮姐姐,怎么样?」 刚刚还因为他哭鼻子而心软的小山雀,直接两爪一蹬,狠狠啄了席风一口,扑稜稜飞远了。 「唉,别走啊……漂亮哥哥也行……」 席风嘆了口气,失落地继续在鱼身上撒盐。 没过多久,喷香的烤鱼味道就顺着江风飘进了林子里。 不少灵兽精怪都闻见了,哈喇子流得三尺长。 但他们不敢出来,刚才有只特别凶的山雀精,挨个把他们教训了一顿,让他们再也不敢随便离开林子。 所以这会儿江边安静得很,席风烤鱼烤得都快把自己烤睡着了。 「啾啾。」小山雀飞了一圈儿,又回到席风身边,啄一口当做打招唿。 席风抬抬眼皮:「漂亮哥哥回来了?」 小山雀:「?」 「请你吃烤鱼。」席风把鱼从架子上拿下来,递到它眼前。 这条鱼比小山雀还要大得多,鱼皮焦脆,鱼油都被烤出来,还在滋滋响着,吓得小山雀连连退开。 「哈哈哈……」席风毫不客气地嘲笑它,「刚才还那么凶,连鱼都不敢吃吗?」 小山雀直接飞到他脸上一顿啄,给他啄了个大花脸。 「我错了哥。」席风怕了,老老实实撕下一大块鱼肉放在石板上,摆在小山雀眼前。 小山雀抖抖毛,这才津津有味地低头吃了起来。 席风不急着吃鱼,坐在一边呆呆看着它:「花鸟鱼虫都能修炼成精,为何我就感受不到灵气呢?天道为何这般苛待我……」 小山雀听到他的话,鱼也不吃了,扭头用毛茸茸的小脑袋蹭蹭他手背,像是在安慰。 「我也想像爹娘哥哥们一样修行,习刀法,护佑苍生。」席风咬了一大口鱼肉,狠狠咀嚼起来,似乎这样便能疏解心中烦闷。 沧浪云海离江边不远,但一直到深夜,也不曾有半个人来寻他们家小少主。 席风气唿唿地睡在石头边上,连做梦都是去林子里伐木头,盖房子,还带着小山雀一起住了进去。 不知道为什么,梦里的小山雀是个很漂亮的男子,五官精緻柔和,眉目含情。 然而他早上是被小山雀啄醒的,漂亮哥哥又变成了小毛球,兇狠狠地扑棱着翅膀,正试图把一只爪子塞进他的鼻孔里。 「阿嚏!」席风勐地打了个喷嚏,差点把小山雀吹出去。 小山雀嫌弃地抖抖毛,啄他一下,又朝沧浪云海的方向走了两步。 「你干嘛呢?」席风看不懂。 小山雀更嫌弃了,干脆直接叼起他的手指,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往那个方向拽了一点点。 「但我不想回家。」席风这次懂了,「他们都不来找我……我这么回去,岂不是很没面子。」 他还委屈着呢,要阿娘和哥哥哄了才能好。 小山雀生气地「笃笃笃」在他手上啄了三个坑,疼得他一下子抽回了手:「好嘛好嘛我回家去。」 席风闷闷不乐地把篝火余烬灭了,一步一蹭地往回挪。 小山雀趴在他头顶跟着,只要他一有犹豫不决的苗头,就在他头皮上啄一下。 席风也是郁闷极了,这破鸟怎么回事,一直缠着他,赶都赶不走。 他根本不想回家好嘛。 但等席风回到沧浪云海,立刻就后悔了。 他昨天离开前,这里还是雕梁画柱,花团锦簇的,弟子们井然有序地出入修习,几个师兄师姐每次看到席风,都要捏捏他的脸,再塞些糖糕点心给他。 现在怎么变成这样了…… 广场上的五行龙柱全都断了,结海楼坍塌成一片废墟,弟子们横尸遍野,整个门派都笼罩在浓郁的血腥气里。 第197页 「爹!娘!哥哥——」 席风一边喊着,一边撒开腿往大殿内跑去。 云生殿前,小山雀似乎看到了什么,一连串地在他头顶啄着,同时发出急切的啾啾声。 席风似乎领会了,突然噤声,轻手轻脚地从侧门狗洞爬了进去。 隔着珠帘,他看到一个白髮男人的背影,正和手下说着什么。 「下手狠一点,神魂全部收起来……还有席沐泽那个小儿子,找到了吗?」 141、怨海灯(四) 席沐泽的小儿子?那不就是席风吗! 他赶紧趴得低了些,大气都不敢出,以免被发现。 「还没有。不过,属下听说席沐泽那个小儿子,天生缺了一块仙骨,没有灵力。这样的凡人,怕是撑不过我们的魔音琴障,早就死了。」那个手下低头说道。 白髮人沉思了一会儿,点头道:「算了,既然是凡人,也兴不起什么波浪,不管他了。你去清点一下人数,神魂收完后就尽快撤退,仙门那些废物估计用不了多久就要来了。」 「是。」手下领命,迅速离开了。 那白髮人继续在云生殿里站了一会儿,背着手,白髮一直拖到地上。 席风悄悄从椅子底下爬过,打算绕去后殿。 只是他自以为自己的动作已经足够隐蔽,其实早就暴露在对方的神识观察之下。 小山雀也对此浑然不觉,还在席风屁股上踢了两脚,以免他翘得太高,碰到椅子发出声响。 「你去哪儿呀?席小公子。」 席风好不容易爬到门口,一抬头,一张勾魂摄魄的脸近在眼前。 「啊!」他吓了一跳,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你就是席风?」白髮人伸手轻轻一拎,就把他拎了起来,嗤笑道,「果真是毫无灵力,弱得很。」 席风手脚都不着地,只能晃着身子去踢他:「你放我下来!」 「嗯……」对方似乎还认真思考了一下,「那好吧。」 随后就真的松了手,让席风重重摔了下去。 不等疼痛的感觉传过来,席风就一骨碌爬起来,踉踉跄跄地向外跑去。 没跑几步,就莫名其妙地被抓回来,回过头,白髮人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席风咬咬牙,再跑,然后再被抓。 如此重复了几番,他已经累得出了汗,但还是锲而不捨地跑着。 这一次,白髮人把他抓回来,没有再放手。 「你这小孩挺有意思……我送你个礼物吧。」白髮人说道。 席风当然不会相信他会安什么好心,扑腾着企图逃跑,奈何实力悬殊,还是被他的手指点到了眉心。 一瞬间,冰凉刺骨的感觉从眉心蔓延至胸口,心脏像是被冻住,痛得他险些晕过去。 这样的状态持续了大约半柱香的时间,席风都以为自己已经死了的时候,白髮人才把他放开,丢在了一边。 席风缓了口气,便立刻爬起来,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小山雀扑棱着翅膀跟在后面,离开云生殿时回头看了一眼,那白髮人已经不见了。 席风不停地跑着,他怕白髮人追上来,怕变成地上躺着的,再也不能动的尸体。 直到他被绊倒,整个人扑在地上,额头被磕了道口子,鲜血和眼泪争先恐后地流下来。 鲜红色覆上亡者的暗红色血迹,重新描绘不久前发生的惨烈与绝望。 「对不起,对不起……」席风手忙脚乱地去擦,擦开血污,才发现,这是平日里最爱逗他的周师兄。 旁边是柳师姐,再旁边是赵师兄……曾经鲜活的亲人们,如今全都横死在席风眼前,受尽折磨,死不瞑目。 「啊啊啊啊啊——」 他崩溃地痛哭出声,趴在师兄已经变得冰冷的躯体上,把清脆的嗓音哭到再不能出声,眼睛肿得睁不开,泪水却还在源源不断地流下来。 六七岁的小小少年,心底竟生出了无尽的悲凉,他无数次地怨恨自己,恨自己昨晚的离家出走。 即便什么都做不了,他至少还可以选择和大家一起。 像是读懂了席风的心思,小山雀飞过来,轻轻在他脸上蹭蹭,啄走了眼下的一颗血泪。 「我要去找爹爹,他那么厉害,不会死的。」席风再次爬起来,四处寻找席沐泽的下落。 席掌门的确没死,但也只剩一口气了。他的一半神魂都被抽走,剩余的残魂全靠境界支撑着,等着最后的一线希望。 好在,席风来得不算太晚。 「风儿……」席沐泽虚弱地唤他。 席风先是一愣,随后疯狂地扑过来,跪倒在爹爹身边,再次哭了起来:「爹爹……你不要死……」 「风儿不哭。」席沐泽没有时间哄他,费尽力气才抬起手,抓着他的一根手指,按在陌刀寒川的刀刃上。 寒川是沧浪云海的掌门佩刀,代代相传,只要滴血认主,便是认了下一任的掌门。 席沐泽临死前拼着最后一口气,把寒川和掌门之位传给了自己的小儿子——连一丝灵气都感受不到,更无法修行的席风。 「沧浪奔腾……云海不散……」 席沐泽的残魂完成使命,像一缕青烟一般,裊裊散了。 可是只剩席风一个人的沧浪云海,怎么能叫做「不散」,又该如何去「奔腾」呢? 第198页 席风抱着陌刀,在爹爹的遗体边呆呆坐了很久。 小山雀一直陪着他,日升月落,他就像变作了一尊雕像,连动都不动一下。 到第三次月出的时候,周围的气息渐渐变了。 无数片残魂从开始腐烂的身体中离开,他们因为残缺而无法往生,又因为怨气太重而无法消散,只能浑浑噩噩地游荡着,重复做着死前在做的事。 厮杀。 残魂失去了记忆,不认识彼此,只知道厮杀。 他们本就残缺的魂体变得更残缺,七零八落地沉在地上,怨气重得化成了水,把这些残魂全都淹没,积成一片汪洋。 席风还呆呆坐在那里。 眼看怨海的水就要漫上来,小山雀急了,拼命去啄席风的手,叼着他的衣襟和发梢,想要把他带到高处去。 席风却随手一甩,把小山雀甩了出去,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洁白的羽毛上沾了血污。 「啾啾!!!」小山雀生气地飞回来啄他,可是直到把他手背都啄破了,这人都无动于衷。 抬起头一看,小山雀才发现,整个沧浪云海的怨气,都在飞速地从席风的眉心钻进体内。 可他感受不到灵气,自然也感受不到怨气,只觉得身体越来越涨,像是要炸开了一般。 小山雀瞪着两只黑熘熘小眼珠,惊恐地瞪着席风。 这个六七岁的小男孩,几乎是在瞬息之间,就长成了一个成年男人。 他身形颀长,英气逼人,却又生着一双被怨气染成猩红色的眸。 「天地不仁,那便与我共沉沦吧……」 席风咧嘴一笑,手中陌刀怨气暴涨,刀身发出铮铮嗡鸣,随时准备着将所及之处夷为平地。 那小山雀却烦得很,一直啾啾啾啾地绕着席风,还去啄他握刀的手指,企图让他放下陌刀。 席风再次甩开它,刀尖沉进怨海:「天道既许他灭我满门,便也应许我颠覆三界造新坟!」 小山雀被他的疯言疯语吓傻了,扑到他头上一顿乱啄,却无法叫醒这个已经被怨气控制的人。 再这样下去,席风必将失去神志,变成一只可怕的怨魔。 作者有话要说: 当了班主任,刚开学特别忙,最近应该都要半夜更新_(:3)∠)_感谢在2021-08-26 00:10:35~2021-08-27 01:00: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兔子酱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42、怨海灯(五) 就在席风一步一步坠入深渊的时候,白色的小山雀忽然周身灵光闪烁,化为了人形站在他眼前。 席风偏过头看他,眼中充满了困惑。 「席风,醒醒。」小山雀竟然直接伸手,拍了拍席风的脸。 他的人形不如原形那样滚圆可爱,是个有点清冷的公子,脖子上一圈深色痕迹,像是受过伤留的疤。 席风一把攥住他的手腕,从齿缝里挤出三个字:「你是谁?」 「我是白藏。」他答道,「快醒醒,别被怨气控制了。」 席风对后半句充耳不闻,却细细咀嚼他的名字:「白藏……?」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这名字有点耳熟。 白藏试着抽了一下手,但被握得很紧,抽不出来,反而更疼,只好皱着眉道:「放开我。」 席风偏不,还把他拉近了些,两人几乎贴在一起,能清晰看见对方白皙皮肤上点缀的几颗小小的痣。 像秋天原野上飘落的枫叶。 「我喜欢你。」席风倏地笑了,掰过白藏的下巴,低头在那颗浅棕色的痣上吻了一下,「跟着我吧,等我做了三界共主,让你当我的王后。」 白藏:「……」 皱眉抹去下巴上的湿意,白藏眼珠一转,反倒捧起席风的脸,直接对着嘴唇咬了上去:「也不是不行……那你得听我的。」 「……怎么做?」席风没想到这小山雀变成人了还咬人,当即咬了回去,一时不察,思路就被带着跑了。 白藏一边从他口中吸走一部分怨气,一边用手抚过他身上几处大穴,暂时将经脉封闭,以免怨气继续深入。 「什么都不做,我把三界送你。」 说完,白藏就拉着席风跑起来,向着沧浪云海禁地的方向。 仙门六派都有自己的门派禁地,有的封印着法宝仙器,有的是一处秘境,皆由高阶法阵或是神兽护守,是本门的不传之秘。 沧浪云海的禁地里,就是一尊仙器。 路上察觉到白藏的意图,席风半是疑惑,半是警惕,怎么也想不明白,连他都不甚了解的门派禁地,为什么一只小山雀会这么轻车熟路。 他伸掌想要偷袭白藏,这才发现自己的经脉不知何时被封住了,根本无法调动体内灵气。 「你到底是什么人?」席风抓着他的手腕,拧眉问道。 白藏却伸出另一只手,捏着一把手指长的小刀,利落地在席风手背上割了一道细长的伤口。 鲜血瞬间流出来,被白藏不客气地捏着滴到地上。 此处是禁地的入口,法阵繁杂,极难破阵,好在席风本就是沧浪云海的血脉传人,只要一点血,就可以轻松打开。 眼前空无一物的山壁上缓缓裂开一道缝隙,刚好可以容一人通过。 第199页 席风也是第一次来到自家的禁地,好奇心占了上风,姑且没有再追究白藏封他经脉的事情。 二人一前一后进了禁地,白藏在前,但手腕依旧被席风紧紧抓着。 自山壁裂口进去,是很长的一段狭路,脚下两侧都是看不见底的深渊,黑雾裊裊,山石嶙峋,隐约还有怨灵的唿喊声,但还没传过来,就叫山风吹碎了。 「小心点。」白藏嘱咐道。 席风却走得悠闲,还四处乱看,仿佛是来逛街一样:「小心什么?这么宽的路,难不成你还能掉下去?」 话音刚落,路就突然断了一截,碎石哗啦啦掉下去,席风脚下的地方成了一块浮石。 他下意识松开了白藏的手,却发现浮石挺稳当,自己没掉下去,便得意地跳到对面,重新抓住他:「不过如此。」 白藏默默白他一眼,以灵光照明,指着脚下道:「五行八卦阵会不会?每逢『阴土』,浮石必空,跳过去就好了。」 席风低头观察一番,恍然大悟,但还是嘴硬道:「我当然知道这些,不用你说,刚才是走神了没看路而已。」 白藏懒得拆穿他,直接转身,继续往前走去。 这条路沿着山壁裂缝而设,盘旋曲折,渐渐沉入山下地底。一直到脚下的石路变作泥土,周围才豁然开朗起来,一个大平台映入眼帘。 平台之上,纵横交错的刀气镇守着一盏古老魂灯。 但它已经灭了,铜制的灯身上泛着斑驳绿色。 席风远远端详了一会儿,发出疑问:「那玩意儿,应该不能用了吧?」 魂灯之所以是魂灯,就是因为灯中承载着一段魂魄。没有魂魄的魂灯,只能称之为一个「容器」。 「能用。」白藏晃晃席风握着他的手,「去拿过来。」 「我?」席风无语地看着他,「你把我经脉封了,我怎么拿?那些刀气会把我片成片的。」 但白藏依旧把他往前推:「不会的,你是掌门,刀气不会伤你。」 席风就算不想去,也马上就要被推进去了,没办法,只得松开他的手,试探着向前走去。 他一靠近,锋利的刀气果然全都向两侧让开,露出一条通路。 可当他站在魂灯面前的时候,却又有一瞬间的犹豫。 这毕竟是沧浪云海的镇派仙器,即使已经灭了,也依然仙气充裕,这样随随便便地拿出来,交给一只小山雀精,真的合适吗? 「席风,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白藏还在外面问他。 「没有。」席风随口应道,然后伸出手,握住魂灯的底座。 手指触碰到冰凉金属的剎那,他就感觉自己体内的灵力在源源不断地流失,被吸进了魂灯内。同时,平台四周的深渊里,怨灵啸叫不停,连空气都在不安地流动着。 席风想松开手,但已经无法控制自己,只能任由灵力逐渐消失,身体变得越发沉重无力。 吸收完灵力的魂灯,已经变为通体墨黑的颜色。 白藏又在外面喊他,席风脸色一黑,不耐烦地拿起魂灯走回去。 「你先说,你要这破灯干嘛?」席风把手举得高高的,白藏比他矮一些,够不着。 当然白藏也并没有跳起来抢灯的打算,而是先抬手抵在他眉心,探查了一下身体情况。 怨气都被魂灯吸收干净了。 白藏悄悄解开席风的经脉封印,顺手理了理他有些散乱的刘海碎发:「你的王后想要个趁手的法器,不行吗?」 席风被他这一句话噎住了,半天才蹦出一个字:「……行。」 「那还不给我。」白藏笑嘻嘻伸手。 席风总觉得这事不太对劲,潜意识里并不想把魂灯给他,可白藏的每一道命令就像是有魔力,令他无法不服从。 魂灯最终还是到了白藏手上,他抱着灯,再次抬起头,吻住席风的唇。 「谢谢……和你在一起的这段时间,我很快乐。」 白藏没头没脑地说了这样一句话,随后,席风只觉眼前刺目的金光一闪,吻他的人就不见了,只剩魂灯浮在半空,闪耀着迷人的浅金色光芒。 143、怨海灯(六) 席风伸出手,那魂灯就自然地飞到了他手上。 「白藏?你怎么跑到灯里去了?」他捧着灯凑到眼前,却被金色的灵华灼得有一瞬间失明。 魂灯明明暗暗闪了几次,忽有一道微风从席风唇边擦过,像是继续了那个未完成的吻。 席风心中一悸,有种不好的预感。 「白藏,你别……」 他话还没说完,魂灯里的灵华就飞快地向外飘散开来,化成无数细小的浅金色灵团,浮在空中有如暗夜星光,林中萤火,将每一处角落都微微照亮。 悬崖下的怨灵千百年都在怨海中煎熬沉浮,何曾见过这样纯净温暖的灵华,明亮又耀眼,坚定不移地将怨气缓缓驱散。 席风仍旧站在原处,魂灯在他怀里愈来愈暗,灵力愈来愈弱,最后陡然一闪,一道金光隐入他的眉心后,彻底地归于沉寂。 怨海不復存在,所有的怨气都被白藏净化,怨灵散去,连席风的心里,都像是经过一场洗濯,干净而空旷。 「王后,我突然不想做三界共主了。」他低下头,摸摸魂灯,「你能回来吗?」 席风说完这句话的一剎那,天地斗转,眼前景象迅速变幻,怨魔朝露给他施加的幻术彻底被破了。 第200页 他仍身处怨海之中,周身被浓郁的怨气紧紧缠绕,随时都要将他拖入万劫不復的深渊。 朝露靠坐在白玉棺旁,双眼阴沉地看着这边,企图再次用幻术控制席风。 但他刚被白藏的灵华净化过,没有那么容易被蛊惑。 席风四处搜寻了一番,其他人几乎全军覆没,还未破除幻术,只有白藏独自与未晞对峙着,已经交上了手。 席风赶紧恢復成人形,召出陌刀去帮忙。 这一次,他手里的不是藏风,而是寒川。 沧浪云海上下近千条人命,几代人的心血,今日也该做个了断。 席风不仅是席风,更是沧浪云海的掌门。 一道凌厉刀风斜噼过去,未晞原本已经伸到白藏面前的魔爪只得改了方向,抓向他的肩膀,但又被轻松格开了。 白藏退了一步,与席风并肩而立,执扇挡在二人身前,问道:「魂灯呢?」 「什么?」 魂灯不是幻象里的东西吗? 席风被问得心里咯噔一下,忽觉不对,试着凝神内视一番,竟然就在自己的心境中看到了方才那盏魂灯。 「把魂灯给我。」白藏又催促道。 席风却犹豫了。 白藏对幻象里的事了如指掌,很明显,就是他帮席风破了朝露的幻术……那他要魂灯干什么? 一想到幻象里白藏为了净化怨气,甘愿以自己为灯芯,散尽神魂,席风就浑身发抖,胸口抽痛到不能唿吸。 「不给!」他大声拒绝了白藏,「我们一起把他杀了就是,不必用魂灯!」 白藏讶异地看他一眼,似乎没想到他反应这般激烈。 未晞还在对面狞笑着:「沧浪魂灯早就灭了,你拿出来也没用!席沐泽废物一个,家门秘宝都护不住,沧浪云海覆灭的功劳起码有他一半,哈哈哈哈……」 眼看着未晞已经彻底疯魔,席风当机立断横刀砍了上去,被他躲开,就再砍再噼,眨眼之间已经过了十几招。 白藏从旁掠阵,以金针暗器帮着席风压制未晞,二人暂时处于上风。 但未晞却不慌不忙,仍游刃有余地应付着。由于朝露的存在,拖得时间越久,局势对他就越有利。 松亭雪、青羽、师文,包括展芳泽等人,如果陷入朝露的幻象中太久,灵气耗尽,被怨气侵蚀,最后就会彻底堕为怨魔。 怨魔的本体是怨气,非兵刃所能杀死,必须净化和超度,所以白藏才会向席风要那盏魂灯。 「席风,把魂灯给我,再拖下去,芳泽和诗诗就危险了。」 这两人修为最低,支撑不了太久。 席风仍旧想也不想地拒绝:「你别说了,我不会给你的。」 魂灯早就灭了,要想重新点燃,必须以灵力充沛的神魂做灯芯——白藏想用谁的神魂,是显而易见的,席风不可能答应。 陌刀寒川上闪烁着冰蓝色流光,招招带起冰屑雪粉,落到未晞身上,便结出一层寒霜,减缓他经脉中魔气的运行速度。 与此同时,怨海的浮桥被焚骨天火点燃,火焰蔓延至脚下,未晞登时陷入了冰火两重天。 但他第一反应,却是先去救朝露。 白玉棺已经被大火团团围困,朝露呆呆坐在焚骨天火中,衣裳都被点着了,头髮也变得捲曲,她却没有任何反应。 未晞在她身侧半跪下来,打算把她抱回白玉棺里。 席风与白藏对视了一眼。 未晞双手抱着朝露,无法格挡或反击,是个绝佳的时机。 就在他转身将朝露放进白玉棺的一霎,席风和白藏同时出手,寒川的刀刃与千机扇同时没入未晞的后背,暗色的魔血旋即顺着伤口流下来。 席风又把刀往前送了送,紧紧攥住刀柄,手腕狠狠一转,将刀身在未晞的身体里转了半圈。 未晞的身体一震,手臂脱力,让朝露落回白玉棺的声音有些许沉重。 「席风!」他转回身来,双眸已是鲜红。 一头长髮的墨色迅速褪去,白髮委地的模样,与先前他们见过数次的神秘人不谋而合。 这是未晞本来的模样。 他随手捋了一缕髮丝,在五指间拉紧,构成一把无形的琴,奏出不算悦耳,却威力不俗的音符。 席风当机立断,再次抽刀竖噼下去,刀刃与髮丝相碰,巨大的灵力激盪使怨海翻起层层波浪。 「席风小心。」白藏的扇子脱手转了一圈,抵消了浪花拍过来的力道,只有几滴黑水落在他身上,把衣服蚀了几个洞。 「别挣扎了,你们已经输了。」未晞丝毫不顾前胸后背汩汩流着血的伤口,愉悦地望着席风身后的方向。 席风回过头,对上展芳泽呆滞的,和朝露如出一辙的眼神。 他身上由内而外散发着浓郁的怨气。 就在他犹豫着要不要把魂灯拿出来的时候,白藏突然叫他一声,随后便扑了个满怀。 「白藏……」席风把他接住,惊慌失措地看向身后。 未晞的长髮如无数柄利刃一般,刺穿了白藏的身体,贪婪地吸收着他的灵力。 「快……魂灯……」白藏抓着席风的手,几乎是在恳求。 席风无法再犹豫了,木然地从心境中取出魂灯。他的手颤抖不停,眼泪也早就流了满脸。 「别哭。」白藏抬起头,像小山雀那样啄去了那颗泪珠,「我会一直陪着你。」 第201页 席风怀里的重量越来越轻,白藏拥着他,吻着他,呢喃的声音越来越缥缈,最后彻底消散不见。 魂灯渐渐亮起,浅金色的光芒如日出之阳,普照怨海。怨气被灼痛,四处冲撞,却找不到一个角落可以躲避。 他们不情不愿地被魂灯净化着,连朝露也恢復了安静沉睡的模样。 而席风空空举着的双臂却不肯落下。 未晞没有料到这个转折,颓然跌在地上,崩溃质问席风:「你怎么捨得他死?!你怎么捨得!!!」 他算来算去,都没有算到,席风会在幻象中拿到沧浪魂灯,并且用白藏的仙魂去点了灯。 「你不是爱他高于性命吗?你上一世为了復活他甘愿以命易命,怎么现在却用他的神魂点灯!!!」 未晞徒劳地抓着席风的衣服,已经彻底无望了。 怨气散尽,怨海消失,他所有的倚仗都化为虚无,再也掀不起风浪。 穷尽千年,也不过如此。 席风脸色铁青,拨开未晞的手,突然化为焚骨原形,扑过去蛮横地撕咬起来。 浓重的血腥气渐渐瀰漫开,唤醒了沉睡在幻象中的人。 展芳泽没找到白藏和未晞,只看见席风独自在地上啃咬着什么,没有多想,走过去拍了拍他:「席风。」 席风回过头,嘴边的白色毛毛已经被血肉染成鲜红的颜色。 而更红的,是他的一双眼睛。 展芳泽吓得倒退了一步,青羽在旁边皱眉道:「不好,他要入魔了。」 作者有话要说: 快结局了,师尊没死,he保证 144、怨海灯(七) 其余人也陆续醒过来,远远地看着席风。 焚骨原形本就威风凛凛,现在又双目赤红,嘴边染着新鲜的血色,完全是一只开了杀戒的凶兽模样。故而即便大家知道这是席风,也不敢轻易靠近。 未晞的尸身就在他脚边,只剩一堆断骨碎肉团在一起,魂魄也被撕得粉碎,唯有半空中残余的魔气和血腥味交错迴荡。 松亭雪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他的师尊,曾经不可一世的明心长老,竟然会以这种方式结束他跌宕的一生。 更没想到席风会从无数种杀死未晞的方法里,选了最原始的一种。 巨大的凶兽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边的血迹,睥睨众人,似乎打算再加个餐。 「白藏呢?」展芳泽低声道,「除了白藏,恐怕没人能控制住他。」 青羽脸色有点难看:「你看见头顶那盏魂灯了吗?」 「什么意思?」展芳泽抬起头,不明所以。 青羽艰难地吐出两个字:「白藏。」 展芳泽一下子抓住了青羽的手腕,也顾不得去声音大小了,急急问道,「你什么意思?白藏死了?!」 青羽没有看他,一直盯着席风。他在展芳泽说到「白藏死了」的时候,瞳孔一缩,身上的杀气陡然爆涨。 祝晓诗迅速把展芳泽拉了回来,同时师文已经撑开伞挡在最前,准备迎战席风。 但那只焚骨兽并没有袭击他们。 他抬着头,被浅金色的魂灯吸引了注意,目光紧紧追随着,全然忘了旁边那几个人。 魂灯左摇右晃地挑逗他,又在他伸爪扑过来的时候迅速躲掉,若即若离地引着他,慢慢离开了怨海。 久违的阳光洒下来的时候,魂灯在席风脸侧蹭蹭,不舍地退了回去,回到了那令人窒息的地方,镇守在这片曾经的怨海之上。 席风呆呆站在原地,看着魂灯离开的方向,赤红的双眼逐渐恢復了幽深墨色。 「席风……」展芳泽小声叫他。 祝晓诗在底下轻轻捏了他一下,示意他别出声。 大家齐齐盯着前面,席风慢慢卧了下来,口中发出一声沉痛的呜咽,像只被遗弃的大狗狗一样,眼睛里的泪水越积越多,最后决堤一样淌下来,打湿了好大一片。 沈遇看不得他这副模样,偏过头嘆了口气:「唉,死了就死了嘛,何必执念太深。万事万物自有天道安排,因果轮迴岂是我等蝼蚁能妄加干涉的。」 「有时候飞蛾扑火,也不过是图那一瞬间的温暖罢了。」青羽微微怅然。 沈遇斜睨着他:「那你不放我去轮迴,还把我封印到画里,又是图什么?」 青羽:「……」 沈遇突然灵光一现:「你不会是……」 青羽立刻接道:「不是!」 沈遇挑眉:「你怎么知道我要说什么?」 「……我该回仙界復命了。」 青羽几乎是落荒而逃,临走前反覆交代大家,看好席风,他去向天帝说明情况,很快就回来。 几个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敢打包票,毕竟席风是只凶兽,刚才还险些入魔,真要发起疯来,他们几个哪里是他的对手。 「行了,你们都走吧。」最后还是沈遇摆了摆手,「横竖这是在画境里,我看着他就行了。」 青羽是真的有点着急,点了点头,当即传送走了。 剩下的人倒是不急于一时,师文还在和展芳泽说话,松亭雪则试探着往席风那边靠近。 「你不怕他发狂啊。」江破月这么说着,却也同松亭雪一起,轻手轻脚挪到了席风身边。 松亭雪摇摇头,语气很轻:「他不会的。他刚才只是……太难过了。」 第202页 那种感觉,他不能更明白了。 失去至爱的痛苦,不会杀死一个人,却能让人生不如死。 那是一种温柔的折磨,是他留给你的记忆还在,温度还在,触感还在,他拥着你,吻着你,用最动听的声音说着最动人的情话…… 留下的人不愿意离开,于是独自在这痛苦中品尝欢愉。 「其实……」沈遇随后也过来了,拍拍松亭雪的肩膀,「唐烬的残魂还在,只是找起来很难。」 先前未晞打算吹散唐烬残魂的时候,沈遇偷偷使了个小法术,将唐烬残魂封印起来,虽然不知飘去了哪里,但却是不会散去的。 「每一个画境都有可能,你若是想找,就得一个一个找过来。」沈遇惋惜道。 若不是怕未晞髮现,他当时就直接把唐烬残魂收起来了。就是因为知道松亭雪一定会去找,沈遇才觉得抱歉,给这个已经很不容易的男人,又戴上了一道漫长的枷锁。 「这样也好。」松亭雪却并不觉得疲累,甚至微微兴奋,「每一个画境都可能有他在,如果没有也没关系,他一定在下一个画境等着我。」 这话太苦了,沈遇听不下去,又安慰道:「找不到也没关系,现在画境里灵气很充裕,最多再过一千年,唐烬的神魂修养完整,就能探查到他的位置了。」 画境里的灵气原本来自《道子心》,现在则源于怨海里的白藏魂灯。 沈遇也没想到白藏甘愿用自己的仙魂去做灯芯,这么果断决绝,留那只焚骨独自哭到肝肠寸断。 「哎,席风。」他过去揉了一把席风的白色毛毛,「别哭那么久,有泪沟就不好看了。」 席风用爪子把他推远了些,根本不想听他说话。 沈遇偏不,又凑回来沖他耳朵大声喊道:「你变丑了白藏就不喜欢了!」 席风推他的爪子一下子停在了半空,墨色的眼珠冷冷盯着他。 那一瞬间,所有人都仿佛坠入了万丈冰窟。 但席风依旧没有攻击他们,而是垂着头,默默恢復了人形。 「这才乖嘛。」沈遇又抬起胳膊,强行拍了拍他的头。 席风根本没理他,回头看了一眼已经变得澄澈的怨海,抬手打个响指,便撕开空间裂缝离开了。 他回到了蜃梦城。 画境是在《道子心》合二为一后,才稳定下来的,那时蜃梦城已经坍塌了一大半,所以现在也依然维持着当时的模样。 天上横亘着一条宽阔的裂缝,南斗六星挂在天外,新的天府星已经入阵,天象渐渐平稳下来。 受未晞蛊惑的魂灵们也陆续恢復了神志,由于没有这段记忆,还在嚷嚷着寻找罪魁祸首,要让城主为他们主持公道。 可他们不知道,他们的城主已经不在了。 白藏不在了。 这些愚蠢的魂灵,没有一个是无辜的。 席风冷眼瞪着他们,眼中再次划过浓重的血色。 「嘎嘎!」一只小鸭子突然扑倒在了席风脚上,竟然赖着不走了,扯着嗓门叫个不停。 席风被烦得头疼,弯腰抓着鸭翅膀把他拎起来,手上的力道逐渐加重。 145、怨海灯(八) 小鸭子拼了命地挣扎着,羽毛被拽得七零八落,惨烈的叫声吸引了周围不少魂灵的注意。 「你干什么呢?快放开他!」有人看不下去,上前来掰席风的手。 其他人也点头附和:「再不放手就送你去见城主了!」 席风一下就听笑了,把小鸭子扔到一边,伸出手臂摆了个束手就擒的姿势:「来吧,送我去见他,快点。」 旁人没料到他会是这般反应,只当是个脑袋有问题的,既然小鸭子已经得救,便没再管他,嘀嘀咕咕地散了。 留下席风一个人,傻傻地伸着手,却不会有人来牵住他了。 良久,他才放下有些僵硬的手臂,自嘲地笑笑,转身向蜃梦宫走去。 方才被扔在一边的小鸭子赶紧爬起来,跟在后面。 席风走了好远一段才发现他,眼睛一转,就抬脚挡在了小鸭子面前。 小鸭子走得急,没停稳,一下子撞在了他脚上,又被弹开,跌了个屁股蹲。 「啧,真笨。」席风蹲下来,仔细看了一眼,才发觉这小鸭子居然就是他带去蜃梦宫的那只。 小鸭子失去了那段记忆,仍旧是一只单纯的小鸭子,背着小挎包到处玩耍。 「你跟着我干嘛?」席风问他。 小鸭子抖抖毛,站起来,仰头道:「你身上好像有城主的味道。」 席风一愣,差点就又哭了。 不久前,白藏还是好端端活生生的一个人,结果就那么变成了一盏魂灯。他的气息还残留在席风身上,可用不了多久,也会彻底散去了。 上一世焚骨还能以命易命,但这一世他连遗骨都不曾留下,纵使席风有心,也无法做到。 况且白藏不会愿意的。 失去挚爱的痛苦,席风只能独自承担。 他闭了闭眼睛,把快要涌出的泪意憋回去,拎起小鸭子放在了自己肩上:「走,去蜃梦宫看看。」 「嘎!蜃梦宫?!」小鸭子惊讶地叫了一声,「会见到城主吗?」 席风直截了当答道:「不会。」 小鸭子失望了一瞬,但又马上支棱起来:「没关系!见到蜃梦宫就代表见到城主了,我还没去过蜃梦宫呢……」 第203页 虽然一直住在蜃梦城里,但蜃梦宫离居住区有段距离,且有结界保护,寻常的魂灵一般不会有机会见到蜃梦宫和白藏,就更加显得城主神秘。 席风见这么多人都惦记着白藏,心里泛起一阵醋意,忍不住吓唬他:「城主最爱吃鸭子了,一会儿我就把你的毛都拔了,做成烤鸭给城主吃。」 小鸭子嘎嘎嘎笑得停不住,应和道:「好鸭好鸭!」 席风:「……」 无趣。 他不再和小鸭子说话,一路沉默着走到了蜃梦宫外。 宫门处依旧是一片残垣,正门彻底坍塌无法通行,侧门也堆满了碎砖石,反倒是本来是宫墙的地方,被炸开一个大洞,足以容一人通行。 有几只胆大的魂灵围在大洞外面,似乎在讨论从这里偷熘进去的可能性。 席风站在不远处听了一小会儿,直接从他们面前走过,抬脚从大洞里走了进去。 蜃梦宫的结界早就不存在了,白藏不在,展芳泽也不在,根本没有人会管这些。 那些魂灵不知道,席风却是一清二楚的。 几个魂灵还在洞口张望,没想到席风这么轻易就进来了,也跃跃欲试地想要熘进蜃梦城。 但席风直接抬手掐诀,把这个大洞,连同坍塌的宫门一起,全都用结界封住了。 不能让他们知道白藏已经不在了。 席风轻车熟路地往白藏寝殿走去,没有理会小鸭子在他肩上喋喋不休的声音。 蜃梦宫比外面受损更多,路面坑坑洼洼,坑石遍布,席风干脆就直接召出机关玄雀,驾着飞到了白藏寝殿的小露台上。 他在这里种了几盆芍药,用灵露灌溉着,即使主人长时间没有照料,也依然开得如火如荼。 机关玄雀落下来,好奇地对着芍药左看右看,还把头伸到花叶下面去,仿佛在头顶戴了一朵芍药花。 「以前我一直好奇,师尊为什么这么喜爱芍药。」席风的手指轻轻从花瓣上抚过,「原来这是我送他的第一种花。」 忽然很后悔,这一世没有再多送他一些。 他总以为时间还很长,白藏连几千年都等了,也不急于这一时半刻,可没想到,这一等,就再没有机会了。 白藏救了开阳,建了蜃梦,留下两座城,和无数信奉敬仰他的子民。 而席风,只有回忆。 他说「我会一直陪着你」。 席风站在白藏的房间里苦笑,他只有回忆陪着自己。 他把小鸭子放到桌上,自己则坐在了旁边。 上次他在这里吃了一顿饭,白藏也是这样坐在椅子上,托着下巴,心情很好地看着他吃饭。 白藏无法进食,看着席风吃饭,却格外地满足。 他以前明明十指不沾阳春水,根本不会做饭,却在席风这一世,给他做好吃的茄子肉丁打滷面。 白藏又不能吃,明明就是专门为他学的。 和师尊在一起的回忆争先恐后在席风脑袋里重演,他这才发觉,原来白藏为他做了那么多。 几千年里,他为席风,为苍生,却从未为过自己。 「我情愿你自私一点。」席风独自喃喃,「又或许是我太自私,我不想失去你,也不想做被独留世上的那个人。」 「师尊,你不是说陪我的吗?」 你骗人。 席风掩着额角,压抑着声音啜泣。 小鸭子原本在熘达,听见他哭了,不解地转回来,轻轻啄他一下:「怎么了嘎?」 席风摇摇头,趴在桌上,让眼泪全部渗进了衣袖里。 小鸭子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能感受到席风的伤心,便乖巧地在一边卧下,静静陪着他。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忽然,一枚小小的浅金色灵团从席风眉心跑出来,在他跟前摇摇晃晃地飞着,时不时蹭蹭他的脸颊和耳朵,又几次趴在眼角,吮去了源源不断流出来的眼泪。 「嘎……」小鸭子忽然兴奋地拍拍翅膀。 城主的味道!他闻到了! 席风抬起头,擦擦眼睛:「你怎么了?」 小鸭子用翅尖指着金色灵团,激动地叫着:「嘎嘎嘎!城主!」 「哪里有城主,连你也骗我。」席风似乎看不见那个灵团,眼角仍挂着水痕,拍了拍小鸭子的鸭头,「你随便去玩吧,蜃梦宫里没人。要走的话,就来找我。」 小鸭子困惑地看着他,那灵团明明就在眼前,刚才还碰了他的嘴巴,怎么他就看不见呢? 百思不得其解,但席风已经下了逐客令,灵团也有意无意地排斥他,小鸭子只得摇摇晃晃地走出去了。 房间只剩下席风一个人,他哭得头疼,想去白藏的床上躺一躺,没想到眼前就直接出现了幻觉。 白藏突然出现在他面前。 146、怨海灯(九) 席风抬起的脚瞬间顿住,又轻轻地收了回去。 即便是幻觉,能见到白藏,也是他不愿醒来的美梦。 「师尊……」他喃喃一声,像是受了委屈的小狗,睁着两只湿漉漉的眼睛,紧紧盯着白藏。 而白藏只是微微笑着,一动不动,像医仙祠里那尊受人供奉的雕像。 席风静静地看了很久,这幻觉始终没有消散,最后他终于鼓起勇气伸出手,想要抚上白藏的脸庞。 意料之中的,他的手指从白藏脸上穿过,对方也没有任何反应。 第204页 「师尊……白藏……」席风鼻子一酸,虚虚抱住了白藏,「你回来看我的是不是?我知道你捨不得我……别走了……」 白藏依然微笑着,身体的边缘却开始消散了。 席风惊慌地抱着他,手掌抵在胸口位置,试图释放灵力来挽留他。 但灵力也只是原地打了个旋,就逐渐散了。 这是一场徒劳,席风却在不停地挥霍自己的灵力,即使没有丝毫用处,即使这个白藏马上就要消失了,他仍在输送着自己的灵力,试图挽回。 然而白藏终究是越来越虚弱了。 他的身影渐渐模煳、消散,最后只剩一个极浅淡的金色灵团,像羽毛一样晃晃悠悠地飘落下来。 席风伸出手去接,灵团在他手里短暂停驻,带着冰凉清澈的触感,仿佛要融进掌心的肌理中。 这么想着,席风就鬼使神差地,将它捧到胸前,郑重地按在胸口上。 凉意丝丝沁入,灵团被送进了他的心境之中。 随后,席风的神识也跟着回去,在漫山遍野的盛开芍药中,找到那团浅淡的金色。 「白藏。」他在不远处驻足,抬起手臂。 白藏的灵团流连花间,过了一会儿才注意到他,晃晃悠悠地飘过来,像只蝴蝶似的停在他的指尖上。 「白藏。」席风又唤他名字。 灵团明明暗暗闪烁,像是在回应。 席风眼角还蕴着湿气,勉强笑了笑:「你喜欢这里吗?」 「喜欢就住在这里,好不好?」 他慢慢地在花田中漫步,灵团时不时出去晃一圈,闻一闻花香,但大多数时候,还是待在席风手上,或是头顶。 「我把我的灵力都供给这里,你千万不要走……不要离开我。」席风转过头,虚虚握住粉色芍药上的小灵团。 「百年千年也好,万年也罢,只要我还没死,就一直等着你。」 「总能等到的。」 席风在芍药花下睡了一觉,灵团就趴在他的颈边,随着每一次经脉搏动而微微颤抖。 他们睡了很久。 后来有人在外面叫席风,把他叫醒了,他只好黑着脸坐起来,却不想马上出去,而是伸出手指逗了逗小灵团。 小灵团绕着他的手指转了几圈,似乎是发现了外面有人在唤他,便轻轻推了一把他的手心。 「……」席风佯装生气地戳它一下,「你这么快就厌我了,想赶我走。」 小灵团懒得哄他,飘到旁边的芍药花上玩去了。 席风没办法,只得拍拍屁股站起来。 走之前又想了想,抬手抵在自己眉心,分了一缕神识出来,凝成一只小焚骨的模样,只到席风小腿那么高,威风凛凛地站在灵团旁边,抖了抖毛。 「替我守着他。」席风道。 外面的唿唤声越来越大,他不敢再逗留,最后看了一眼白藏灵团,便离开了心境,神识回到身体中。 一睁眼,就看见展芳泽两手叉腰,一脸恨铁不成钢地瞪着他。 席风:「……」 「你……」展芳泽张嘴就要开骂,结果一看见席风双眼红得厉害,瞬间想起白藏已经不在的事情,鼻子一酸,差点也落下泪来。 席风把他的反应尽收眼底,张口想安慰一句,可又哪里说得出口,最后只干巴巴问道:「你有事吗?」 展芳泽的手落下来,尴尬地在身后搓了搓,扭捏道:「沈遇前辈说,画境已经完全稳定了,蜃梦城的范围会扩展很多……需要一个新城主。」 席风微微皱眉,但什么都没说。 展芳泽只好继续道:「蜃梦城是白藏建的,所以我觉得你……」 「我不当。」席风没等他说完,就直接打断了,语气有点生硬,「你想当你当,我不会留在这里的。」 展芳泽没想到席风拒绝得这么果断,张着嘴愣了一会儿:「那你要去哪儿?」 「我是人,当然回人界去。」席风白了他一眼,边往外走边道。 席风迳自去了白藏在蜃梦宫的寝殿,把每一个角落都仔细看过,又拿了几样茶杯、木梳、香毬之类的小物件,放到自己的储物袋里。 展芳泽站在门口等着,没有进去。 等席风看遍了,也拿完了,他才小声开口:「这里永远为白藏留着。」 「蜃梦宫里还有只鸭子在逛,你一会儿送他出去。」席风几乎不回应展芳泽的话,一直自顾自说着,显得冷硬又带着几分怪异。 展芳泽呆呆地点头,随后席风就大步从他身边掠过,撕开一道空间裂缝,消失在了画境之中。 …… 斜阳关正是晨曦初现,一阵透骨凉意自四面八方而来,钻进席风的骨头里。 这是一段奇妙的时间,明明有阳光洒下,却比漆黑夜晚还要冰凉。 魔气已经很淡很淡了,路上的血迹也早已干涸,和泥土混在一起,成为一种看起来很脏很噁心的暗色。 路上没有人,往常会有小贩早早出来准备摆摊,现在却一个都没有。 席风先上了城楼,看着伤痕累累的外墙,看着脚下被焚骨天火灼烧过,变得漆黑的砖块,心中徒然生出一阵苍凉。 举目远眺,整个斜阳关俱是如此。 城南一角,坍塌的建筑被风沙掩埋,斜斜地生着一棵沙枣树。 席风第一天调任斜阳关的时候,就注意到这里了。但因为那棵瘦小羸弱的沙枣树,他没有下令清理这片废墟。 第205页 也就从未发现过,这下面,埋着白藏的雕像。 席风从城楼上下来,慢慢地穿过大街小巷,走到那棵沙枣树前,摘了一颗还未成熟的小沙枣。 「再也……没机会了。」 小沙枣被他揉捏几下,扔进了旁边的沙地里。 它本可以安安全全长在树上,等到成熟的那一天,被一个路过的旅人摘下,品尝鲜美的味道。 但没机会了。 它被过早地摘下来的时候,就等于已经死了。 再也没机会了。 席风召出陌刀寒川,握着这把仙器神兵,掌门信物,却像握着一把铁杴,把沙枣树连根挖了出来,又继续挖旁边的沙土。 废墟被渐渐清理开,日上中天的时候,原来的土堆已经成了深坑,微微笑着的白藏雕像,就这样完完整整地伫立在坑中。 席风停下动作,抹了把脸上的汗,看着坑里的白藏,终于露出了这段时间以来的第一个笑容。 「师尊,好久不见。」他招了招手。 作者有话要说: 断更太久了对不起大家qaq 带初三和班主任实在是太熬人了,根本没空码字呜呜呜,但是我会努力码完的!马上就结局了,he保证,大家再等等我,爱你们啾咪! 147、怨海灯(十) 这个笑容像没有熟的小沙枣似的,又苦又涩,仿佛席风随时都可能流下泪来。 但他只是静静望着白藏的雕像,很久很久,最后嘴角慢慢垂下来,轻声嘆了口气。 「我们总是在错过。」 「细数起来,连上焚骨那世,你能陪着我的时间都没有多长。」 「白藏,我生气了。」 席风跳到坑里,两手抓住雕像,充沛纯净的灵力被源源不断地灌注到他手上,竟然将白藏雕像慢慢地举了起来。 他把他从不见天日的深坑里拉出来了。 随着一声沉闷巨响,白藏重新伫立在熹微的晨光里,长长的影子映在街上,边缘柔和得像他嘴边的笑。 「走了,回家。」席风抬起手,在白藏的腿上拍了两下。 这尊千斤重的白玉石雕像,竟然随着他的动作,晃了两下,随后缓慢地抬起腿,向前迈了一步。 席风劲瘦的腰杆笔直,步履轻盈,旁边跟着的巨大雕像,每一步踩下去,都把大地震得一颤。 太阳渐渐爬到了头顶。 他带着白藏回到自己在斜阳关的家,但门口太矮了,白藏进不去,他想都没想,直接挥了一刀,把门噼了。 洛无欢听见动静,匆匆跑出来的时候,席风已经把白藏安置在院子里的一角了。 洛无欢满脸惊恐:「你这是干什么……?」 席风弯腰擦去雕像脚上沾的尘土,看着满意了,才回身:「接我师尊回家啊。」 说完,又去屋里搬了张桌子出来,摆在雕像身前,上头搁了几坛酒。 洛无欢站在一边看着他忙来忙去,脸色越来越难看,良久,才哑着嗓子,低低问道:「白藏怎么了?」 「没怎么啊。」席风拍开一坛酒的封泥,给白藏倒了一杯,「这是我刚来斜阳关的时候,大伙送我的,我一直捨不得喝,想留着和最重要的人一起分享。」 「闻着还不错,你尝尝看。」 洛无欢见他这副反应,怎么还能不明白,脸色霎时就白了,手指也颤个不停。他急急迈出一步,正想过去问个明白,冰凉的手指就被一片温暖裹住,阻挡了他的脚步。 惊澜拉着他,微微摇了摇头。 「白藏他……」洛无欢用口型说道,眼里一片水雾。 惊澜摸摸他的头,轻声道:「他完成了千年以来的心愿。」 恩怨勾销,山河安定,三界太平。 他给每个人都找到了归宿,却唯独留了一个伤心人。 席风这时候已经不在院子里了。 他和白藏共饮完一坛酒,就回了房间,直愣愣地平躺在那张紫金鸾凤榻上,试图回想起白藏睡在他身边的感觉。 应该是安静的。 像一头小鹿般蜷着,缩在被子里。 却偷偷露出一双含情的眼。 席风在床头摸寻了一番,那些话本都被白藏带走了,一本都没留下。 ……他应该试着读一读的。 这张床是一品灵器,躺了没多久,席风就坠入了无边梦境里。 他如愿见到了白藏。 氤氲着白色水汽的温泉池子里,白藏背对着他,伏在池边,如瀑墨发下,是一对纤细精緻的蝴蝶骨。 席风轻手轻脚地靠近,生怕惊扰了这只小蝴蝶。 梦境似乎受主人意识影响,白藏果真如他所愿,根本没发现有人靠近,甚至席风已经近在咫尺了,也依然沉沉睡着。 席风在池边坐下,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从什么时候开始,再看他一眼都成了奢望。 白藏一动不动,唯有鸦羽般的睫毛时常颤动,似乎睡得并不安稳。 席风便伸出手,轻轻抚了几下他湿漉漉的头髮。 忽然,一只柔软却有力的手握住席风的腕子,那安静睡着的小蝴蝶也睁了眼,略带狡黠地看过来:「你偷袭我?」 席风当即愣住了,呆呆应声:我没有……」 「嗤。」白藏轻笑一声,手上忽然使力,把他整个人拽向自己怀里。 第206页 席风毫无防备,一下子就被拽进了温泉池里,扑在白藏身上,溅起了海浪似的水花。 「白藏!」席风赶紧让开身子,把白藏从水里捞出来,「你没事吧?」 白藏却还笑着,抹了把脸上的水,将自己的两瓣唇送到了席风嘴边。 「有事,你得救我。」 他黏黏煳煳地逗他。 席风顺势揽住他的后背,反身便把白藏压在了池边的大石头上,更急切地带着侵略意味吻上去。 白藏向来对他予取予求。 温泉池边不知什么时候,长出了几簇不知名的小野花,粉红色的,像是白藏胸前点缀的点点艷色。 席风几乎一言不发,动作却从未停过,到最后,白藏已经受不住了,连哼都没有力气哼,只能趴在池边任他摆布。 「你为什么一个人走?」最后的时候,席风忽然问道,「我愿意陪你一起的。」 白藏累得意识都散了,半天也没想明白他在说什么,只能含煳敷衍道:「我不走,不会走的。」 「骗人。」席风沉沉看他一眼。 白藏:「……」 他有点拿这个不讲理的人没办法,只能努力地让自己清明过来,试图理解刚才那句话。 就在这个时候,他的身体突然开始化作点点金光,逐渐消散了。 「师尊!」席风惊慌地从水里站起来,伸手去抓身边的小小灵团。 但他们很快就都消散不见,根本抓不住。 「我不会走的……」白藏的身形已经开始不完整,却还在用微弱的声音重复着。 席风绝望地看着他,心中充满了愤怒和不甘。为什么连梦里都不能给他一个成全,为什么要他一遍遍看着心爱的人消散。 最终,温泉池里还是剩下席风自己。 一个较大的灵团没有立刻散去,而是绕着他,调皮地转来转去。 席风颓然跌坐在水里,那个灵团就蹭过来,替他擦净脸上溅到的水珠。 凉凉的,带着些许细微的香气。 席风眸光一动,陡然伸出手,抓住了这个浅金色灵团。 他把它按在胸口上,放进了自己的心境里。 梦一下子就醒来了。 席风忙不迭从榻上坐起来,原地打坐,进了自己的心境。 芍药花海中,两枚一模一样的浅金色灵团互相追逐着,最后终于相遇,融在了一起。 花海金光大作,一个熟悉的身影渐渐出现在眼前。 席风一直在旁看着,这时才终于按捺不住自己的激动,在白藏彻底化为人形的一瞬间,飞奔过去,把他紧紧地抱在了怀里。 「白藏……」 白藏刚刚化形,还什么都不懂,只歪着头,好奇地看他。 「我是席风,是你的……爱人。」席风握着白藏的手,郑重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 白藏(掰手指):其实还有好几片残魂藏在外面呢 148、怨海灯(十一) 白藏的手是没有温度的,被他拢在手心的时候,僵硬得像一根树枝。 席风则直接又把人满怀抱住了。 「你太可恨了,白藏。」席风紧紧搂住他的嵴背,巴不得把人融进自己骨血里,声音都带着颤,「你早就决定好了是不是?你早就算到了这一切,还说什么『会一直陪着你』……你就是打算这样陪我的,是吗?」 「独行世间四千五百多年,你不寂寞吗?无数次魂魄分裂的痛苦,你不怨恨吗?你怎么能这样心甘情愿……心甘情愿……」 他说不下去了,把头埋在白藏发间,让眼泪悄无声息地顺着髮丝滑下。 但白藏不可能回答他的。 即便融合了两片残魂,能够勉强在心境中化形,白藏的魂力也依然太过微弱,没有思想,无法动作,根本不能算作是那个人,只是一个模样相同的灵体而已。 可就算是这样,对席风来说,也是弥足珍贵的。 现在他根本不想离开自己的心境了。 他牵起白藏的手,像牵着一个懵懂的小朋友,带他走过心境中芬芳馥郁的芍药花海,在一处微风和煦的地方,画一片小院子,建一幢小木屋,席风神识凝成的那只小焚骨,就盘卧在屋门口,悠闲地晒着太阳。 「我一直想有一个这样的家……和你一起。」席风牵着白藏踏进院门,「没有什么仙门,也没有什么苍生,就你和我,就这块地,一边种芍药,一边种青菜,一日三餐,粗茶淡饭……」 他幻想着这样的日子,脸上不自觉挂了笑,却又很快沉了下去:「我知道是我太自私了,我明白你的。我在没有认识你之前,也觉得可以在斜阳关护着这满城百姓,终此一生……但我现在不这么想了。」 「有过你,我的心就变小了,变得只容得下你,也必须有你……」 「师尊。」席风执起白藏的手,轻轻落下一吻,「还好你留了这缕残魂给我。」 漫长等待的孤寂和痛苦,他甘愿接受。 哪怕再难再久,他也可以等到白藏残魂养好的那一天。 白藏根本听不懂他的话,眼神毫无波澜,木讷地被他拉进了屋子里,又直愣愣地站在了中间。 席风从储物袋里拿出好些物品,一部分是从蜃梦宫带出来的,一部分是他四处搜集的,都悉心摆在了屋内各处,空荡荡的房子一下子就有了人气儿,变得温馨起来。 第207页 「好啦,我们的家。」席风擦擦手,牵着白藏四处去看,一边介绍,一边把他的手放到每样东西上,去触摸、感受。 白藏安安静静地跟着他一路走过来,摸过来,似乎都听懂了,又似乎什么都没听懂。 最后席风有点累了,拉着他坐在床上,拍了拍柔软的被褥:「这是床,睡觉的地方。」 白藏的手指压在褥子上,松软的丝绸褥面陷下去,将他的指尖包裹起来。 「你累了吗?想睡一会儿吗?」席风问他。 白藏低着头,没有回答。 席风看了他一会儿,不急也不恼,又扶着他慢慢在床上躺下,盖上那床柔软细腻的锦被。 「闭上眼睛,睡吧。」席风俯下身,在白藏眉心吻了一下。 过了很久很久,白藏才慢慢合上眼帘,遮住了那双毫无神采的眼睛。 小焚骨被席风叫了进来,蜷在床边,陪白藏睡着。 然后他便一个人出去了。 白藏要在这里住很久很久,并且会慢慢恢復神志,所以他得把自己的心境好好布置一下,不能让白藏觉得他不重视。 他得给他最好的。 芍药花海要保留下来,但不需要这么大,除了屋后的一片,其他地方都改成了错落屋舍,有人家,也有各类商肆和游玩场所,大体上参照了过去的开阳城。城中有条小河流过,河边奇景又多了几分沧浪云海的风情。 只是城里寂寥,整个心境中除了他和白藏,是不会有任何其他人存在的。 席风站在冷清的街道上想了许久,像是下定决心一般,双手掐诀,几乎耗尽了半身灵力,自眉心中抽出了大片的神识。 神识一离体就散了,丝丝缕缕地飘落到地上,就地一卷,便成了数不清的小焚骨,只比猫儿大些,个个虎头虎脑的,好奇地四处乱看。 「随便去找位置,不许打架。」席风吩咐道。 小焚骨们本就是他自己的神识,根本不需要额外的命令,就已经领会了他的意图,向着四面八方的街巷散开,散在了城中各处。 包子铺的小焚骨站在笼屉边,先喷了团火在灶台里,然后用尾巴卷着风箱一下一下地拉着,笼屉上很快就冒出了蒸汽; 旁边茶馆的小焚骨用头顶着茶盘,挨桌给客官们上茶,盈了馨香满室; 另一条街上的乐坊,一群小焚骨凑在台上吹拉弹唱,还有一只在中间装模作样地跳起了舞…… 席风用仅剩不多的神识随意看看,没忍住低笑了一声,却是很满意。 这心境之城里总算多了些烟火气。 只是他消耗过多,已经没法走回去了。 坐在街边的石墩上小憩了一会儿,席风直接离开了心境。 斜阳关的事情还没料理清楚,他不敢长时间睡过去。 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天大亮着,院子里有三三两两的说话声。 席风没急着出去,先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衣服和头髮,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虚弱,才拉开房门,大步走了出去。 院子里的几个人看见他,俱是眼前一亮,惊喜的心情溢于言表,几乎是直接扑到了他面前。 「席将军!」他们殷殷唤着,「您终于回来了!看见您安然无恙,我们的心才总算落回了肚子里。」 席风拍拍他们肩膀,笑道:「看见你们没事,我也放心了。」 「多亏萧将军!咱们斜阳关,又赢了一次!」 「还有洛公子和惊澜公子!」 他们七嘴八舌地说着,席风转过头,看见萧明染坐在一把椅子上,手边有一根拐杖,应该是已经能下地了。 「是啊,多亏有萧大哥在,要不然,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席风沉沉嘆了口气。 多亏了他们,才不至于让席风面临两难的选择。 他很贪心,白藏和斜阳关,乃至天下苍生,他都想保护,也必须要保护。 萧明染也嘆口气,够不着席风,就用拐杖轻轻敲了他的腿一下:「人生总是有舍有得,小风,人得向前看。」 席风知道他的意思,宽慰地笑笑:「萧大哥我没事。白藏就是暂时离开一段时间而已,我等他回来就好了。」 这话把萧明染梗了一下,他看一眼院子里突兀伫立的白藏雕像,又看一眼面带微笑的席风,欲言又止半天,最后也没说出什么来,只干巴巴点了点头。 估计在他心里,席风差不多已经是个疯子了。 席风倒也没有辩解,打过招唿就出了门,他想在心境里再添置些东西。 149、怨海灯(十二) 斜阳关城里已经开始有人了,也不多,都是试探着出来看看情况,毕竟魔物刚褪去不久,谁也不知道会不会再捲土重来。 一路上的人都在打量席风,却不像先前那般都热络地上前来打招唿。毕竟最后一战是萧明染在带兵守城,席风一声不吭就消失的行为,在他们眼里,无异于背弃。 当然也有凑上来的,殷切询问席风去了哪里,有没有受伤,眼神里真真切切写着关心。 席风便停下脚步,沖他们笑笑:「我同他们的魔尊打架去了。」 听见的人们皆是一愣,随后骤然欢腾起来,你一言我一语地吵嚷着,无外乎「就知道席将军不会抛下我们!」「席将军是去做更大的事了!」「是席将军杀了魔尊!」云云。 第208页 席风的声音被湮没在其中,他抬手示意几次,人们才终于从极度的喜悦中暂时冷静下来,重新把目光聚集在他身上。 「不是我……」席风的神色沉了下来,「不是我杀了魔尊。」 「那是谁呀?」 席风的眼神看向很远的地方:「是我的师尊,白藏。」 若非他献出仙魂,此时的三界,早已成为未晞的画境魔域。 席风那么残暴地将未晞撕碎,食其骨肉,不过是因为他恨他罢了。 他有时候甚至会想,这三界如何,又与他何干呢?他不过是想和白藏过一世普通人的日子罢了。 几千年了,终究还是落了空。 席风的神情让周围的人噤了声,他的脸上明明白白写着,他口中的师尊白藏,已经不在了。 良久,不知道谁小声说了一句:「我小时候阿婆说,很久很久以前,我们这有一个医仙祠,里边供奉的神仙,就叫白藏。」 马上就有人应和道:「对对对,我也听我爹讲过,白藏医仙在的时候,城里一年四季开着鲜花呢!」 「席将军的师尊,说不定就是医仙转世呢!依我看,我们还是把医仙祠重建起来吧!」 他们根本不理席风的意见,七嘴八舌就讨论开了,有几个见过白藏的,甚至开始手舞足蹈地描述白藏的模样,要一起出钱给他塑个金身像。 席风试了几次也没法把他们的注意力转移过来,最后只得无奈地走开了。 城是老百姓的城,他只不过是个守门的,没权力干涉。——更何况,辞呈早就递上去了,等萧明染的腿恢復,席风就要彻底离开。 斜阳关他守了,天下苍生他也守了,现在,他得去守自己的心上人了。 巷子口的酒馆香气袭人,席风在老闆手里塞了块碎金子,几乎搬空了半个酒窖。 市集上有个大叔摆个箩筐,里边是一窝软乎乎白胖胖的小狗崽子,才断奶不久,只会趴在筐里嘤嘤叫。 席风本来都走过去了,又被叫声吸引了回来,蹲在筐前:「大叔,小狗怎么卖?」 大叔哈哈一笑:「自家狗生的,不值钱,席将军喜欢,尽管抱回去养!」 「我就要一只。」席风伸手逗了逗筐里的小狗,认真思忖着该挑哪一只好。 太闹的不行,白藏喜静,惹他心烦;太蔫的也不好,还反过来得要白藏哄着;力气大的怕伤着白藏,力气小的毛色又有点杂……席风挑来挑去,也没决定好到底要哪一只。 大叔一直观察着他,揣摩一番,忽然道:「席将军您在这等我一下。」 席风一脸莫名,但大叔动作太快,已经跑了。 筐里的小狗崽们叫个不停,席风也不敢走开,只得在原地等着大叔回来。 好在没有等太久,约莫半柱香的时间,大叔就提着一个竹篮小跑回来了。 「席将军,我觉着,您养只猫更合适。」 大叔掀开竹篮上盖的布,一只奶白色的小猫正躺在柔软的棉花垫子上,瞪着一双金灿灿的瞳仁,朝席风打了个哈欠。 席风把手指探过去,小猫便伸出爪子,抱住手指舔了舔。猫舌上的小刺搔得席风心里痒痒,他着实觉得,猫是要比狗合适一些。 「那我就要这只猫吧。」席风直接把竹篮接了过来,「猫多少钱?」 「不要钱不要钱。」大叔连连摆手,「咱们这不闹老鼠,猫都没什么人要的。」 席风想了想,重新问:「那篮子多少钱?我买这个篮子。」 大叔被他逗乐了,挠头道:「席将军非要给,就给两个铜板好了。」 席风点点头,直接摸了块碎银给他:「没带铜板,不用找了。」 说完就提着篮子走了。 再往前的街上卖手工品的比较多,席风又添置了些常用的工具,还有些奇巧玩意,譬如小孩子常玩的九连环、木弩之类。 等到他去下一条街上买衣裳,又买了好几盒点心回去的时候,城里的人已经议论开了。 「席将军这是要……娶亲了?」 「连玩具都买了,我怎么看这是已经要生了?」 「去问问周裁缝!」 几个好事的熘到裁缝铺去,神神秘秘地拉着周裁缝,问刚才席风买的什么衣裳。 周裁缝被磨得没法,最后一甩手:「你们别问了!不是婚服,也不是小孩的,就是几套寻常的男人衣裳!」 「男人衣裳?」对面几个人叽叽咕咕,又问,「是席将军自己穿?」 「那倒不是……要小一些。」周裁缝使劲想了想,恍然道,「好像和萧将军身量差不多。」 这一句话不要紧,几个时辰后,萧明染要成亲的消息就已经传遍了全城。 可惜萧明染腿脚不便出不了门,压根听不到,席风更是早就回了自己心境,决心再不理会凡尘事了。 他在院子里挖了个小酒窖,一共四百五十坛佳酿整整齐齐码在里边,隐隐约约透着醇厚的酒香。 小玩意儿们都放在白藏房间里,还有些簪子、髮带之类,也搁在妆奁上。 装小猫的竹篮就置在白藏床边,小猫好奇地探出头来看,席风便把手指抵在唇边,轻轻「嘘」了一声。 白藏还在睡呢。 衣裳按照一年四季的顺序分开,一一挂进衣橱里。有白藏常穿的靛色和玄色,也有几身白的,甚至还有一件大红色的。 第209页 倒不是婚服,只是席风确实是想起了初见时白藏一身大红色婚服的模样,觉着好看,鬼使神差就买回来了。 甚至连院子里那樽医仙白藏的石像,也被席风弄进来了,叫几只小焚骨抬到城里供着。 心境里一下子容纳这么多凡物,消耗了席风大量灵力,他没力气再做别的,干脆翻身上床,在白藏身边躺下了。 白藏还是先前他离开时的样子,姿势一动没动,连髮丝都未乱分毫。 席风侧躺着,面向白藏,轻轻伸出了手。 他把他的头髮揉乱了,又牵过一只手与自己相扣,仿佛他们一直这样熟睡着。 席风盯着白藏看了一会儿,不知不觉间就真的睡着了。他的灵力流失太快,神魂强迫他进入了休眠之中。 他没有做梦,一觉睡过去,又醒过来,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切都是原来的样子,除了白藏枕边多了一只蜷缩的小猫。 它感受到席风的唿吸,抬起头,舔了舔自己的爪子。 「敢伸爪子我就咬死你。」席风释放了一点凶兽的威压,吓得小猫呲熘一声就跳下床去,回到了自己的竹篮里。 席风满意地收回目光,重新看向白藏。 白藏竟然醒了。 他的眼睛是睁开的,呆呆地看着屋顶的房梁。 「白藏。」席风轻轻唤他。 对方没有反应。 其实他自从化形,被养在心境之中,就没有过什么反应。像一只美丽精緻的木偶,只能由席风支配和操纵。 席风的手指轻轻点在他眉心,淡金色的灵光微闪,像一泓山泉般缓缓流入。 灵力输入没有持续太久,因为席风发现,白藏的灵体太过脆弱,根本承受不住他的灵力,很快就从身体各处逸散出来了。 「唉。」席风颓然收回手指,与他额头相抵,语气里满是委屈与无奈,「白藏,你什么时候能恢復啊……」 白藏的睫毛被他的头髮搔到,本能地眨了眨眼睛,澄澈的眸子上映出席风的脸庞,让他一瞬间以为白藏是在看自己。 白藏的眼神是空洞的,席风的心也是空洞的。 他抱着白藏在床上躺了许久,窗外的晚霞挤进来,披了他们满身。 小猫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喵呜一声窜上床来,一爪子蹬了个爪印在席风脸上,又跳着去踩那些斑斓的霞。 席风:「……」 他嘆口气,坐起身,顺便也把白藏拉起来:「师尊,别睡了,该吃晚饭啦。」 白藏安静地被他扶着,墨发铺了满床。 「嗯……先束髮吧。」席风一手搭在白藏腰间,把他带到妆奁前坐下。 其实白藏还是束髮更好看,只是他总担心颈上的疤吓人,一直用头髮遮着。 席风拿起玉梳,仔细地给他把头髮梳顺。 「一梳梳到尾,二梳白髮齐眉。」席风莫名想起这句,笑着念给白藏听,「我们一起白髮齐眉。」 铜镜里的白藏一动不动,神色清冷地看着前方,任由席风将他的长髮挽起,用银簪固定。 「女子才用芍药作簪,我觉得这竹枝也适合你。师尊喜欢吗?」 席风弯下腰,从镜中看过去,白藏颈边利落,伤疤分明,却丝毫不显狰狞。 「其实……一点都不吓人,你不必介怀的。」他偏过头,吻在白藏颈侧。 白藏的喉结微微颤动,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好啦,现在该吃饭了。」席风直起身,又把他从椅子上拉起来,套上一件同是竹叶纹的浅青色长衫,牵着手走出屋子。 晚霞已经消散,夜色烟雾一般漫了上来。 席风带他坐在院里的石桌边,打个响指,便很快有几只小焚骨跑过来,头上顶着食盒,背上挂着佳酿,一股脑都摆在了桌上。 「这个办法,我要是早想到就好了。」席风狡黠一笑,夹了一筷笋丝餵给白藏,「灵力凝成的食物,怎么吃都行。」 白藏机械地咀嚼两下,然后把笋丝咽了下去。 「再尝尝这个酥鱼。」席风又餵了一筷。 这般餵完了一顿饭,白藏身上的灵气倒是充裕多了。席风心情甚好,把剩下的酥鱼都餵了小白猫,随后就牵着白藏出去了。 「白天睡多了,晚上就出来走走,要不然你该睡不着了。」 席风招招手,满城的小焚骨都活动起来,霎时间就把街道装饰一新,满目花灯结彩,乐声轻扬。 「白藏,快看。」席风揽着白藏,示意他看向夜空。 白藏呆呆抬起头,一朵绽放的金色烟花恰好映入眼眸。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9-20 20:49:47~2021-09-27 21:59: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37008310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50、怨海灯(十三) 烟花虽美,稍纵即逝。席风很想让这些烟花一直放下去,却没有那么多的灵力可以用来消耗了。 最后一朵散去后,他偏过头,打了个哈欠。 「师尊,我们去放花灯吧。」 他牵起心上人的手,慢慢走到河边。 对岸的小焚骨们一个接一个地跑过来,浮在河面上,首尾相续,连成一座毛茸茸的小桥。 「小心。」席风扶着白藏,走到桥上。 第210页 脚下不同于地面的触感,让白藏有点站不稳,一下子跌到了席风怀里。 席风自然是稳稳把人接住了,勾唇一笑:「这么急着投怀送抱啊?」 白藏却听不懂他的话,目光落在很远很远的河面上,没有回答。 「师尊……你都不看我。」席风撅了嘴,伸手把白藏的脸掰过来,强迫他看向自己,「我改主意了,不放花灯了。」 大概是因为席风一直在耳边说个不停,白藏终于烦了,眼神飘忽一番,停在了他脸上,口中吐出一声黏煳的哼。 「你不乐意?想看花灯?」席风带着笑意低下头,把脸凑了过去,「那你亲我一下,我就给你变个花灯。」 白藏呆呆地盯着他的嘴唇,无意识地吞了一下口水。 然而席风伸着头等了半天,也什么都没等到。知道这人是不会有反应了,他心里默默嘆口气,主动上前去,将两人的唇瓣印在了一起。 「亲一下,一盏灯,说话算话。」 席风手心一翻,一盏可爱的焚骨小花灯就出现在他掌上,内里一团焚骨天火安安静静燃着,在灯身上映出赤金色的火焰花纹。 花灯塞在白藏手里,火焰轻轻晃动,映得脸上光影明明暗暗。 席风看了半晌,也没见这人有任何动作,只得又牵着他蹲下去:「师尊,把花灯放到水里。」 白藏像是怕水,蹲下去也紧紧挨着他,手脚都团在一起,护着花灯,像只受了惊的兔子。 「听话,把花灯放下。」席风只得又去拉他手里的花灯。 没想到白藏手上力气不小,席风试了两次都没成功,又怕动作太大把他拽到水里,干脆就放弃了。 「真拿你没办法。」 他索性朝远处挥了挥手,无数盏燃着赤金色焚骨天火的小花灯,便蓦地出现在了河面上,火光摇摇曳曳,顺着水流的方向,一齐缓缓远去。 「快,许个愿。」席风抓起白藏的手,同他十指相扣,抵在胸前,闭上了眼睛。 眼前的景象被黑暗遮住,焚骨天火的光亮却能模模煳煳地透过来,暖暖的,带着心愿驶向远方。 愿白藏早日恢復。 百年、千年、万年……他都可以等。焚骨血脉让他拥有了长久的寿命,他可以一直等下去。 就像折情会把小狐狸养成慕云歌,松亭雪总有一天可以在无数画境中找到唐烬,席风也相信着,他一定能等到仙魂归位的白藏。 「师尊许了什么愿望?」席风睁开眼,轻轻摇了摇白藏的手。 白藏垂着眸子,盯着近处的一盏花灯出神。 那盏花灯不知怎的翻了,一半浸在了水里,一半被焚骨天火燎了,火光一下子窜了起来。 席风勾勾手指,直接将它还原成了一个小小灵团,飞回到他手上:「一下子变这么多花灯,不小心有个残次品也正常,别在意嘛。」 那个灵团被捏碎在他指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席风脸上的笑意也随之消失了。 是灵力消耗太多,濒临枯竭。 妖兽的心境是神魂疗伤之处,灵力充沛,却也架不住他这般肆无忌惮地消耗。 他几乎把所有的灵力都供给心境中了。 「回去吧,师尊,该睡觉了。」席风站起身,手臂一划,直接变了一条小船出来。 这船连船身都没变全,只用星星点点的灵团连着,一前一后各有几只小焚骨簇拥,也都是半透的灵体模样。 席风没时间再哄白藏上船了,直接揽住他的腰,向前一跃,就落到了小船上。 灵光如星云一般萦绕在他们身侧。 「走吧。」他吩咐道。 小焚骨们得了指令,立刻撒开蹄子飞奔出去。 小船儿一下子就升高了,在小城上方凌空而行,向着家的方向。夜风唿啸着,将他们的髮丝高高扬起,在风中纠缠不停,难捨难分。 快到家时,席风的灵力就已支撑不住了。船边的小焚骨悉数化作灵烟散去,小船也在空中开始瓦解,化作灵光点点。 一片流星坠地间,席风抱住白藏,落在了自家小屋的屋顶上。 「有点狼狈。」席风体力不支,干脆就在屋顶上坐下了,让白藏坐在他腿间,圈在怀里,「还好已经到家了,我可走不动了。」 白藏不知道在看什么,头一直晃,那根竹枝簪子就一下一下地戳席风的下巴,席风躲了几次也没躲掉,最后只能伸出手,把这碍事的簪子拆了。 柔顺的头髮一下子铺开,发梢从席风鼻尖扫过,留下淡淡的竹叶香。 「师尊别动……就这样睡一会儿吧。」席风撑不住了,枕着这清冽的竹叶香,瞬间睡了过去。 过了很久,白藏才缓缓回过头,眼中不见熟睡的男人,唯有一只毛茸茸焚骨盘卧在屋顶上,一只爪子搂着他,洁白的毛髮在月光下闪耀着莹莹的绒光。 …… …… …… 蜀地是鲜少下雪的,尤其是大雪。记忆里有过那么寥寥几次,都已经是四五百年前的事了。 大雪一下就是半个冬天,山上所有的路全都封死,诸有不便,也唯独那些从未见过雪的少年少女们,才最是兴奋,总想跑到松软的雪地里去打滚、嬉闹。 不知道是对冷风和雪意太过敏感,还是被屋外洒扫弟子的欢声笑语惊扰,已经闭关沉睡了很久很久的席风,在这个雪日的一大早,突然醒来了。 第211页 他随手幻化了一件大氅披在身上,长发未束,就这么不修边幅地打开门,闯到粉妆玉砌的世界里。 屋外原本欢腾的声音霎时间停住,所有人不约而同地看过来,眼中满是震惊和畏惧。 「席、席风长老!」不知道是谁低声喊了一句。 十几个小弟子像是终于接收到指令,回过神来,齐刷刷向他行礼:「弟子恭迎席风长老出关!」 席风的眼神从他们压低的脸庞上一一扫过,每一张都是陌生的,看来他又睡了很久。 「嗯。」他微微颔首,看向绝影殿的方向,「门主在吗?」 「在的,只是近日大雪封山,恐怕过不去。」先前那个年长一些的少年,主动站出来答道。 要不是因为大雪封山,他们几个小弟子又刚好被留在百药谷,没人管束,也不至于闹出那么大动静,把席风都吵醒了。 这个长老他们向来是只闻其名,从未见过本尊的。毕竟席风每次一睡,动辄几十上百年,几乎就是凡人的一生了。 他点点头,没应小弟子的话。 大雪拦得住他们,怎么可能拦得住席风。 只稍稍眨眼愣神的工夫,方才还站在雪里的席风长老,就已消失在了一众小弟子眼前。 若不是那一串戛然而止的脚印还在眼前,他们恐怕都要怀疑刚才是自己在做梦了。 「原来真的能修成仙啊……我还以为师尊骗人。」小弟子喃喃。 席风此刻已经传送到绝影殿门前,引来了门口守卫弟子的注意。 「什么人?」其中一个执扇拦住他,上下打量着。 此人穿着绝影门的服饰,却并不是他们见过的人。能凭空出现在这里,必定实力莫测,并非凡人。 门中能满足这些条件的人……只有一个。 另一个守卫弟子飞快地思索完毕,赶紧将同门的扇子按下,行了一礼:「弟子薛颜见过席风长老。」 席风瞥他一眼,仍旧没有什么反应,拢拢衣袍,抬脚进了大殿。 雪已下许多天了,绝影殿都成了人迹罕至的地方,也没什么门中事务需要处理,洛无欢乐得清闲,点着暖炉在内室的榻上同惊澜下棋。 「你走错了,这里不能跳步。」惊澜温声说着,把那颗洛无欢刚走过的棋子挪回了原位。 洛无欢偏不,又把棋子拿了回来:「我就要跳,我会传送术,凭什么不能跳?」 惊澜大概已经被他磨得没脾气了,只笑着摇了摇头,没再坚持。 很快,这一局就结束了。 「哈哈,我赢了!」洛无欢高兴地沖惊澜勾勾手指,「愿赌服输,还不过来?」 「……」惊澜抿着唇,上半身前倾过来,把脸凑到洛无欢面前。 仰仗着半身魔族血脉,即使已经过了七百多年,惊澜的样子仍旧同先前没什么变化,是个眉目深邃的年轻男人。 而身为凡人修士的洛无欢,纵使修为高深,寿命绵长,也早已不再是那个张扬风流的少年了。 看着惊澜眼中一如既往的认真和宠溺,洛无欢忽觉老脸发烫,连忙低下头,随意在他唇角一吻,就把人推开了。 「你在害羞么?」惊澜舔舔嘴唇,问道。 「对你害羞个屁啊。」洛无欢白了他一眼,颓然靠在一边,「我就是……突然有点难过。」 「等将来我死了,你……不会变成席风那样吧?」 惊澜对这个问题丝毫没有感到意外,从他发现洛无欢在渐渐变老,而自己却容颜永驻,就已经预料到了这一天,也早就想好了答案。 「不会。」他绕过来,从身后把洛无欢抱住,「忘川黄泉,我都陪你。」 内室许久没有再传来声响。 站在门口的席风忽然改了主意,不想进去了。 151、怨海灯(十四) 门口的两个守卫弟子还在嘀嘀咕咕地谈论席风长老,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又出来了,吓了一跳。 「席、席风长老。」两人连忙行礼。 那个叫薛颜的,年长一些,心思也活络,大概猜到了里边的情况,对席风道:「每日此时,门主都要小憩一会儿,您若是不急,就坐下等等,我给您端些茶点来。」 他说完便要去准备,但席风摇摇头,捏着他袖边把人拽住了:「不用,也没什么要紧事。回头他醒了,你就告诉他,我下山去了。」 「这……不妥吧?」薛颜面露难色。席风长老难得出关一次,连门主的面都没见到,就离开绝影门了,说出去总归是不好听。 但席风对这些事根本不在意,他觉得洛无欢也不会在意,便道:「没什么不妥。就这样吧,我走了。」 随后便像来时一般,撕开空间裂缝,原地消失了。 …… 锦官城。 当初席风被洛无欢带到绝影门闭关时,这里还没有这么繁华,就是个淳朴的镇子。短短几百年过去,没想到,竟早已超过彼时长安了。 他站在城中,脚下是青砖砌的平坦宽阔的大街,虽然下了雪,但一早就被人扫净了,丝毫不耽误行人出行、商铺营业。 是以街上车水马龙,人声鼎沸,竟让席风有一瞬间的不知所措。 一股冷风迎面吹来,掀翻了他的兜帽,惹得旁边卖香包的嬢嬢惊唿一声,手里的香包也落了地。 第212页 席风微微蹙眉,正打算帮她捡起来,就已经有一个小姑娘抢了先,捡起香包硬塞到了席风手里。 「不是我的……」席风赶紧递迴去。 「送你送你!」小姑娘摆摆手表示不要了,接着回过身抓住嬢嬢的衣角,根本压不住激动到颤的声音,「嘞个男娃儿乖惨咯!」 席风心头一惊,赶紧把兜帽戴上,钻进熙攘人群里去了。 其实他来这里也没有什么目的,就是想看一看,这个地方变成了什么样子。 几千年前的一个秋日黎明,白藏就出生在这片土地上。后来部族衰亡,朝代更替,不论成仙或是復生,每隔一段时间,白藏都会回到这里,看一看故土的模样。 「小二,来壶峨眉白芽。」 说书人铿锵有力地讲着故事,席风选了个角落坐下,捧着茶碗暖了暖手。 茶碗是瓷的,入手细腻,上头绘着花鸟的图案,色彩艷丽,十分灵动。席风把这一盏喝完,翻过来看了看,是邛窑出的。 这东西若在当年,那得是贡品。 席风又仔细把玩了一番,决定一会儿去街上买一套新的,给白藏带回去。 这种精緻的小玩意儿,他最为喜爱。 台上的说书人还在讲那小宫女与戍边士兵的故事,席风听了一会儿,有点走神,目光落在了桌边的油灯上。 这油灯也是瓷的,却与寻常灯盏不太一样。席风把它拿起来看,发现灯壁竟然是双层的,夹层中空,留有一小孔,里头注了些冷水。 跑堂的小二发现他在研究油灯,殷勤地跑了过来:「客官,有什么问题吗?」 「这是什么灯?」席风问。 「省油灯啊。」小二理所当然地答道,「这里头加了冷水,灯油就没那么热,自然就省油了。」 席风恍然大悟,通过降温来减少灯油的挥发,再加上双层中空灯盏的烧瓷手艺,这盏省油灯可以算得上是艺术品了。 看看底座,仍旧是邛窑制的。 「多谢了。」席风摸了块碎银给小二,起身离开了茶楼。 省油灯比茶盏更有意思,他要马上去买一盏来。 「师尊你看,就算没有你的灵火符灯,凡人也能制出自己的省油灯。」 席风从市集中穿过,才走了不到一半,手里的东西就已经拿不下了。锦官城里出现了太多太多他没见过的东西,包括这满城的琼楼华屋,名为「蜀锦」的织品,印刷精美的话本书籍……甚至连菜市卖的许多蔬菜瓜果,都是他不曾见过的。 「才不过百年光景,我还以为我一觉睡了四千年呢。」席风走到僻静之处,足尖一点,便站到了高高的木楼屋嵴上,窥见了锦官城的旷世繁华,却仍无法看见她的边界。 「她真美。」席风垂着头道,「凡人寿数短暂,力量微弱,却在不断地创造出这诸多奇蹟。不管经过多长时间,只要人族不灭,薪火就一定能传下去。」 「师尊,你……看到了吗?」 席风心口微烫,像是白藏给他的回应。 又在锦官城中逗留许久,席风感觉有些累了,才回到了绝影门。 自从他将所有灵力都供给心境之中,修为境界就停在了上玄境,几百年来没有一点长进,甚至因为灵力枯竭,还时常体力不支,整个人透着一股苍白病态。 每次洛无欢看见他,都忧心忡忡:「席风啊,你好歹多给自己留点灵力……万一你真出了什么事,我怎么跟白藏交代啊。」 「我要是死了,白藏也就死了,用不着你交代。」席风熟门熟路怼回去,从储物袋中拿出几包茶叶点心,还有两坛酒,「给你和惊澜的。」 洛无欢接过来,席风便打算离开了。 以往每次都是这样,他每次醒来,都变得更加沉默,两人对坐许久,几乎都是洛无欢在说。 可现在,连洛无欢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白藏的残魂在心境中养了七百多年,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仍旧是那副木偶模样,不会说话,也不会给席风任何回应。 这七百多年里,慕云歌已经可以化形,也恢復了部分记忆,和折情住在青丘旧址;松亭雪找到了唐烬,两人在一处画境中定居下来;沈遇把蜃梦城主的位子丢给展芳泽,他倒也做的得心应手……就连江破月,都终于得到自家哥哥的原谅,大摇大摆地回云崖山去了。 只有白藏,还是那个样子,只要席风的灵力一断,他立马就能消散得无影无踪。 「席风。」洛无欢叫住了已经走到门口的他。 席风回过头来:「怎么?」 「你有没有想过……或许白藏,是不一样的。」洛无欢艰难地开口,「从一开始復活的时候,白藏的仙魂就有无法修復的缺损,因而月月都要受那魂魄分裂之苦……你真的没有想过是为什么吗?」 蜃梦城里的万千残魂,总能在一段时间后养好自己的神魂,入忘川去轮迴。 只有白藏,是不可以的。 没想到席风听了,表情没有任何波澜:「我当然想过。可我只有这片残魂了,你要让我放弃吗?不可能的。」 他甚至动过,去怨海拿回魂灯的心思。只是怨海中还镇着无数的魑魅魍魉,他不能再让人界陷入危机。 「没事的,我的灵力还能再撑一段时间,到时候如果真的没办法,我同他一起散了就是。 第213页 「我们总归是在一起的……」 「席风。」洛无欢抓住他的手,却一下子哽住了,什么都说不出来。 「哎呀,你别哭啊。」席风捏捏他的手,笑了,「我现在可打不过惊澜,要是他失手把我打死了,你还得给我收尸。」 洛无欢把泪憋回去,拍了他一下:「胡说八道!我不是要说这个,你少打岔。」 「哦好,门主要说什么?」席风揣着手站好,规规矩矩听着。 洛无欢:「我是想说,这不是快过年了嘛。先前每年春节,你都睡着,难得有个机会。你要不要先别睡了,我们一起过个年?」 席风没想到他是说这个。 春节,在他的记忆里,已经是非常非常久远的事情了。上一次和大家一起过年,还是在斜阳关守城的时候。 「好啊。」他很爽快地答应下来。 席风长老出了关,还要和大家一起过年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整个绝影门。即使山谷还被大雪封着,弟子们也兴高采烈地每天扛着工具去扫雪,总算把所有的积雪都清理掉了。 这次大家准备得格外隆重,还专门在绝影殿外搭了戏台子,每个谷的弟子都得出节目才行。 殿外那个叫薛颜的守卫弟子,来绝影门前是戏班的,这次准备好好给大家露一手,每天都练得格外起劲。其他人见了,也不遑多让,非要在除夕夜上争出个高低不可。 洛无欢见着了几次,笑骂他们:「修炼的时候要有这么大劲头,早就飞升了。」 被骂的弟子油嘴滑舌:「门主啊,飞升那种事,得看机缘……这比赛可就不一样了,只要我们肯努力,到时候一定能博席风长老一笑的。」 「合着你们这么卖力,就是为了讨他开心啊?他不就是看起来比我年轻了那么一点点嘛,我当年比他可好看多了,真是的。」洛无欢冷哼一声,甩甩袖子走了。 席风莫名遭了无妄之灾,赶紧跑去追他:「无欢师兄……」 洛无欢倒也没真的生气,被席风拽住的时候,满脸都是笑意:「行了行了。」 但席风还是固执地哄了一句:「小辈们没见过我,觉得新鲜而已。真论起来,他们和你的感情才更深。」 「哎呀我知道,逗他们玩的,你当什么真。」洛无欢嘆口气,没想到席风和惊澜一个比一个正经,当真是无趣。 这次席风只笑笑,没再说什么了。 惊澜带着弟子们去锦官城置办了年货,买了好多灯笼回来,挂在门中各处,远远看去一片红彤彤的,煞是好看。 席风问他要了两个,拿到心境里去,挂在了白藏的窗子外面。 「师尊,又是一年啦。」 「新年快乐。」 作者有话要说: 就在这里提前祝大家新年大吉吧(x 152、怨海灯(十五) 这个年过得比想像中还要热闹,席风被洛无欢拉着,半推半就喝了不少的酒,话也多了,还给小辈们讲了他早年在神机府长大的趣事。 等烟花放完,守岁过子时的时候,不少小弟子都已经支撑不住,睡了过去。席风此时反倒清醒了,扶着桌角起身,往外走去。 「你这就要回去睡了?明天小辈们还要找你拜年呢……」洛无欢跟在后面絮叨,但被席风一抬手,打断了话。 「有人来了。」席风说道。 洛无欢一下子也酒醒了,放出神识感受了一下,竟然没摸透来人是谁。 凶兽的神识却要敏锐的多,席风已经迎到殿外,扬声唤道:「青羽上仙。」 自从怨海一别,青羽就回了仙界,这七百多年里,也不曾有过半点消息。 所以他此番前来,绝不会是为了一起过年的。 青羽看起来很急,一落地便直截了当地问道:「席风,你手上是不是有一片白藏的残魂?」 席风带着警惕打量他,不答反问:「他的仙魂都在魂灯里了,有什么问题吗?」 「连你也没有吗?」青羽眼中的希冀骤然暗了下去,「那这世间,恐怕真的没有白藏的残魂了。」 席风皱起了眉:「到底要干什么?他都已经这样了,你们连残魂都不肯放过吗?」 这句话语气极度生硬,几乎要冒出火来。 青羽这才反应过来被误会了,赶紧道:「不是不是。唉,说来话长,我能进去慢慢说吗?」 席风额上的青筋跳动,没有让青羽进屋。还是洛无欢赶过来,把他挤到一边,请青羽进了殿。 先给他倒了茶,安顿好,洛无欢才去哄席风:「你急什么?先听他说完,若果真是打白藏主意,不用你动手,我和惊澜绝对让他走不出绝影门。」 席风也是喝了酒,冲动了,听了洛无欢的话,暂且敛去怒意,回到殿内坐下。 从来了以后,青羽就一直盯着席风,对他的反应一点都不意外。 「席风,」他晃了晃茶杯,「仙界和人界的时间流逝速度是不一样的,这几百年的时间,对于仙界众仙来说,也不过才几个月而已。」 「所以呢?」席风冷冷道。 青羽继续道:「我一直在天帝那儿为白藏说情,只是恰好赶上了琼露诗会,才耽搁到现在。」 「……说情?」席风腾地站起来,笑了一声,「他命都没了,仙魂也去做了灯芯——难不成你们还想治一个死人的罪吗?」 第214页 「不,当然不是。」青羽揉了揉额角,没想到席风这般容易激动,根本不给他把话说完的机会。 「席风,你先听我说。」青羽打了个手势,示意他坐下。 但席风已经坐不住了,白藏的残魂就在他身上,如果青羽硬抢,他是挡不住的。 只能跑。 席风把逃跑的路线和藏身之处都在脑中想了一遍,觉得没问题了,才重新把注意力放到青羽身上。 「……所以说,虽然白藏先前犯了小错,但绝不至于诛仙,更何况天帝一直留着他的藏风殿,说明他也没有真的怪罪白藏,还在等他回来呢。」青羽喝了口茶,继续道,「至于这次的事呢,说起来应该算是功,毕竟没有白藏的话,这场三界浩劫不可能会这么轻易解决。 「可是,唉……奈何白藏又弄了个蜃梦城出来。这多少扰乱了地府的秩序,实在算不得功绩。」 听到这,席风算是明白了,哪怕白藏人已经死了,九重天上那些破神烂仙们,依然对他指指点点。 他不想再听青羽说了,直接问:「所以你到底是来论功,还是问罪?」 「功!当然是功!」青羽总算说明白了,吐了口气,「我就是被天帝派来,找白藏残魂的,只要有残魂,他就可以用织仙台将白藏的仙魂復原。」 所以青羽一开始问白藏的残魂,就是这个目的。席风有点意外地看了青羽一眼。 然而青羽还在唉声嘆气:「可惜啊可惜……连一片残魂都没有了,这下就算是天帝,也没办法修復白藏的仙魂了。」 「……我有。」席风忽然改了口。 「我知道你没……」青羽突然愣住,「你有?!」 「我有。」席风重复一遍,面上却丝毫不见欣喜,眸中沉得像一潭死水,「但不能给你。他无法离开我的心境。」 青羽看起来并不意外:「你把他放在心境里啊。那,我把你带到仙界去?」 他理所当然地说出这话,就好像在说带谁回家吃饭一样。 「可以吗?你不用回去问一下天帝?」席风摸了摸交握的手指骨节,「仙界不允许随意踏足吧,更何况,我是焚骨。」 上古凶兽的名字不是白来的,席风若是想,一把焚骨天火放下去,南天门可能都保不住。 青羽无所谓地笑笑:「你配合我,受个禁制不就行了?为了白藏,我相信你不会不答应的。」 还有一句他没说出来——就算不加禁制,以席风目前的状态,可能连南天门守门的那个小天兵都打不过。 席风耸耸肩,接受了青羽的提议,转头看向洛无欢:「那我去一趟。」 「啊,好。」洛无欢赶紧点头,想起什么,又多嘱咐了两句,「你去了少说话,别顶撞了天帝。这是难得的机会,要是搞砸了,白藏可就……」 「我知道。」 席风当然知道这对白藏来说是唯一的机会。他只是,只是有点紧张。 不是因为要去仙界,是这七百余年,无数个日日夜夜里,看着木偶一般脆弱的白藏,他的希望一天天消磨破灭,心一点点地冷到冰点…… 结果突然有一天,有一个人来告诉他,白藏有救了,他们决定要赦免他了。 这听起来很像一个不好笑的玩笑。 青羽伸手点在席风的眉心,落下禁制的时候,他的神情都还在恍惚。 「你……还好吧?」青羽有点不放心,捉过席风的腕子来探,表情顿时失了控,「你丹田气海怎么都是空的?!」 席风抽回手腕,不想解释:「赶紧走吧。」 看青羽还要刨根问底,洛无欢赶紧使了个眼色,迫使他把话咽了回去。 「跨界传送消耗的灵力很多,我是怕你撑不住。」青羽暗暗嘆口气,手掌抵在席风后背上,送了些灵力过去。 随后,青金色的法阵落下,带着青羽和席风离开了绝影门。 这次传送比以往的任何一次传送,甚至进入蜃梦城那次,都要长。穿梭在看不到尽头的通道里,席风感觉体内的灵力飞速消耗着,青羽给他的那些,很快就不够用了。 他不得不化了焚骨原形,以免损耗过多,危及到心境里的白藏。 青羽身边骤然多了个毛茸茸的巨兽,吓了他一跳:「席风!」 「没事。」席风跪卧下来,用头轻轻靠着青羽。 「你真是……作死。」青羽无奈地伸出手来,一边继续给他输送灵力,一边把才落下的禁制解了。 连人形都维持不住了,哪里还用得着禁制。 这般强撑着到了仙界,席风在南天门外缓了好一会儿才能行走自如。 只是,依然无法恢復人形。 「算了,就这样吧。」他舔舔麻木的爪子,踩到白玉铺的天街迴廊上,「青羽上仙,烦请带路。」 153、藏风殿(一) 青羽带着席风去了天帝寝殿,一路上碰到不少仙尊,都对席风甚是好奇,有位小仙子甚至还伸出手去摸了席风蓬松的毛毛。 「这就是白藏仙君养在人间的那只灵宠吗?太可爱了吧,我也想要一只。」摸过席风的小仙子不知道焚骨是上古凶兽,被他的外表迷惑住,根本走不动路。 旁边的红衣仙尊一下子跳开了,像是受到了很大的惊吓:「哎哟!这焚骨是有主的,你随便乱摸,小心他一把火喷出来,把天街烧得渣都不剩。」 第215页 对方将信将疑:「不是吧?什么火啊,万年寒白玉都能烧。」 红衣仙尊捋了把乌黑鬓髮,拍拍胸口:「没见识了吧?这是焚骨兽,他的焚骨天火,那是可燃世间万物的。这傢伙纵横人界的时候,你这黄毛丫头还没出生呢……」 等小仙子听完了焚骨的故事,再回头想找席风的时候,那毛茸茸焚骨早就不见了。 毕竟席风现在不光纵横不了人界,可能连个火星都喷不出来。 「这些神仙真无聊。」席风沖青羽小声嘀咕。 「哈哈,那是灵疏仙子,按仙界的年龄算,还没成年呢。」 好吧,原来是个小丫头。席风决定原谅她未经同意摸自己毛毛了。 「那另一位呢?」他又问。 「他啊。」青羽突然挤挤眼睛,「他是月老。」 「月老?」席风庞大的身躯顿了一下,「可他看上去……和灵疏仙子差不多大啊。」 在人间的故事里,月老总是个白髮白鬍子的老爷爷,谁也想不到,竟会是个风流俊俏的少年模样。 「月老是仙界之初就在的一位上仙了,自始至终都是这个模样,心性也像个孩子。」青羽浅笑,语气揶揄起来,「但是你不觉得这个样子,才更符合他的命定职责吗?爱情本就是热情、莽撞、又酸酸甜甜的啊。」 席风毛茸茸的大脸上,勉强露出一个嫌弃的表情:「我记得你是修无情道的。」 「咳咳……」青羽敛了神色,故作高深,「是的,没错。」 席风:「……」 青羽还在等着席风问下一句,结果那边又没声了,只好自己接着说下去:「师尊与我同修无情道,其实他天资远超过我,但最后却是我证道飞升。不是因为我得了什么机缘,是因为我突然发现,无情道不是这样的。 「师尊总说人要断情,无欲则刚,可他从来没做到过。无情道对他而言,反倒成了枷锁。」 席风似乎听懂了什么:「所以你干脆抛弃了无情道?」 「非也。」青羽摇摇手指,「天地万物,虽无情,但也有情。道法自然,我只是顺从本心而已。说到底,其实无情道的终极,就是有情道。」 沈遇的无情,是他痴恋红尘,处处留情;而青羽的有情,是他心如明镜,看破众生。 「那沈遇前辈后来去哪儿了呢?」席风继续问。 青羽的声音满是委屈:「我本想带他回仙界的,可师尊说他在画里待太久了,要透透气,就不见了。现在所有的画境连得像迷宫似的,我哪找得到他。」 画境本就受沈遇掌控,其实青羽只要随便在哪个画境里喊一句,沈遇应该都听得见的。席风思索一番,觉得大概是青羽也想给沈遇一点时间,让他自己好好想想吧。 说话间,天帝的玉皇宫就到了。 青羽让席风先在门外等了一下,他去和天帝秉明情况,才又出来接他进去。 天帝才睡醒不久,简单束了发,穿着常服,看着倒没有那么的威严了。 席风站在台阶底下,把毛茸茸的大脑袋低下来,沉声道:「见过天帝陛下。」 「嗯,抬起头来。」天帝道。 席风依言抬了头,赤金色的瞳仁和天帝对视了一番,没想到天帝噗嗤一声笑出了声。 这可把席风弄得一头雾水了,疑惑地看向青羽,但对方也是不明就里。 「你前世的时候,孤还同你打过一架呢,你打不过孤,气得把不周山都烧了,冰雪消融,叫人间发了好些年的洪水。」天帝说起往事,脸上满是感慨,「哎……都是好多年前的事了啊,那时候孤还没当上天帝,有的是闲暇去人间游玩呢。」 席风早就恢復了前世记忆,却根本不记得有这么回事,他觉得天帝一定是认错兽了,或许是他的长辈祖先也未可知。——当然,他不能反驳天帝。好在现在脸上都是毛,看不出表情,席风便安然站着了。 没想到下一刻,天帝伸手一指,一道丰沛的灵气自眉心灌入席风体内,立刻充满了他的丹田气海、奇经八脉,令他当即恢復了人形。 席风:「……」 天帝爽朗一笑:「哈哈哈……孤就知道,你的人身绝非凡品。」 席风干巴巴地笑笑,浑身上下都写着尴尬二字。 一旁的青羽有点受不了这古怪气氛,站出来转移话题:「陛下,我们就别再耽搁了吧?织仙台那边我已经知会过,应当准备停当了。」 天帝只得停止回忆,点头道:「好吧,孤带你们过去。」 随后,眼前景象一转,席风还未反应过来,就已经站在了一方寒气逼人的莲台上。 「席风,你就在莲台上打坐,千万别动。」青羽叮嘱道。 席风点点头,盘腿坐了下来。 织仙台六位仙尊在莲台外布阵,天帝站在席风面前,亲自施行织魂术。 席风闭上眼睛,神魂回到了心境中。 「师尊。」他走进他们的小院子,环顾一周,在树下的贵妃榻上找到了白藏。 白藏手里拿着一卷话本,掀开的仍是春节前席风读到的那一页。 席风走过去,伸出手:「师尊,我带你去个新的地方,好不好?」 白藏自然是没回应,全神贯注地盯着手里的书,眼神却是散的。 「先不看了,等晚上我再接着给你读。」席风拿掉他手里的话本,一把把人抱了起来。 第216页 白藏在他怀里僵硬冰凉,席风的手不可遏制地发着抖,犹豫几次,才终于低下头,浅浅地吻他在唇上:「这一次,我们终于能见面吧?」 院门打开,白藏第一次离开了席风的心境。 「天帝陛下。」席风开口提醒,随后神魂归位。 白藏的残魂只有小小的一团,浅金色灵华微弱地闪闪烁烁,若是不加以保护,很快就将消散于无形。 天帝及时施法,将灵团接住了。织魂术生,无色的莲瓣从席风身下升起,层层绽开,将他和白藏一起围在莲心上。 莲心,是红色的,用席风的灵血染成。 待到七七四十九天后,整朵莲花变为血莲,便可为白藏重塑仙身了。 席风闭上眼睛,将小小的灵团拢在胸前,静等织魂术完成。 154、藏风殿(二) 很久以后,席风是以焚骨的形态醒来的。 他盘卧在一张非常大的床上,身下铺着锦被,头顶悬着的香毬里,裊裊地逸出清幽竹香。 这副情景让席风好一阵茫然,他晃晃脑袋,使劲儿回想了一番,想起自己应当是在莲台上晕过去的。那时织魂术还未结束,白藏的仙魂只隐约有个轮廓,但他却已灵力耗尽,支撑不住了。 想到这里,席风一下子从床上跳下来,撒开爪子往外跑去。 「你去哪儿?」 跑到门外的时候,有个清清冷冷的声音从树上传来。 席风赶紧剎住脚步,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去。 似火的枫叶间,白衣人斜斜坐在树杈上,一手抱着酒罈,一手拿着书卷,低下头,盈盈一笑。 眸中有光,是完整的白藏。 或许是这九重天上阳光太强,席风这样看着他,眼前越发看不清楚,只觉得满是金光朦胧,中间一抹无暇的白色,在慢慢靠近。 白藏从树上落下,轻轻掠至席风眼前。 「哎呀,怎么哭了?」 毛茸茸的焚骨像座雪山般一下子坐在地上,把大脑袋钻进那人的怀里,蹭得他衣襟散乱,到处都湿乎乎的。 但白藏没躲,反而把他搂紧了些,手指梳进柔软的毛毛里,轻轻揉着。 「让你等急了,是不是?」白藏替席风擦去眼中的泪,却擦不尽赤金色瞳仁里的委屈。 席风先是摇摇头,又点点头,声音哑得不成样子:「我以为……你回不来了。」 白藏手中动作一滞,垂下眸子,眼中满是愧疚与心疼:「对不起。」 「你说你会陪着我的,可是你从来没有理过我……总是我一个人在唱独角戏……有时候我都觉得,那个你其实是我的幻觉……我早就疯了,白藏,我疯了……」 席风压抑了太久太久的情绪,终于在这一刻全部宣洩出来。白藏没有说话,指尖在他后脑轻点,帮他恢復了人形。 「对不起,席风……」 「你怎么敢这样冒险?就不怕出了差池,再也回不来了吗?」 席风声音很大地质问他,仍然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整个人都在发抖。 「我怕,我当然怕。」白藏抚着他的后背,又凑上去,黏煳煳地吻他,「但我知道,就算我真的死了,你也会替我活着的。这些年你带我去过的每个地方,斜阳关,沧浪江,锦官城……我都看到了。你同我说过的话,虽然我无法回应,但也都听到了……席风,是因为有你在,我才敢冒险,因为我信你,爱你,才敢身心相托,你能明白吗?」 他呢喃着,抱着席风的手臂越发用力,似是沙漠旅人在渴求生命的水源。 而席风却只是站着,一动不动,整个身体都颤抖不停。他竭力克制着,手掌艰难抬起,贴在了白藏的颈侧。 那里曾有一圈狰狞的疤痕,现在都不见了。 席风用心头灵血为他重塑的仙身,完璧无瑕。那截羊脂般的脖颈,在阳光下,闪着温暖细碎的芒。 「算了……原谅你了。」席风重重嘆了一声,颓然收回手来,「以后不许了。」 「嗯,好,以后不会了。」白藏乖乖答应。 身体的战慄渐渐止住,席风退了一步,给白藏把衣襟整理好,又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直到把人的耳尖都看红了,才恋恋不捨地移开了目光。 「这就是你的藏风殿吗?」席风看向周围。 院子里种了很多红枫和银杏,风吹过来,红色和金色的树叶层层摇曳,一浪盖过一浪,就像是焚骨的赤金色火焰在燃烧。 「嗯。」白藏忽然有些紧张,「你喜欢吗?要是不喜欢,我可以……」 「喜欢。」席风在袖子底下牵住他的手,捏了捏,「你送我的那把陌刀,好像也叫『藏风』?」 白藏脸颊微烫,目光飘忽着看向了远处:「你记错了。」 「嗯?」席风伸手召出了陌刀藏风,确认刀柄的刻字后,递到白藏眼前,「没记错,你看嘛。」 「我不看。」白藏亲手锻的刀,怎么会不知道刻字是什么,好气又好笑地把他的手推开了。 席风便收回陌刀,又问:「你早就知道我的名字?」 白藏继续嘴硬:「我是想用『枫叶』的『枫』字,不小心写错了而已,你少自作多情了。」 席风从善如流地点点头:「从哪知道的?」 「从……」白藏刚要答话,又突然反应过来,硬生生闭上了嘴。 第217页 「嗯?从哪儿?」席风似笑非笑看他。 被这么直勾勾盯了半天,白藏终于还是坚持不住,败下阵来:「从月老的姻缘簿上看的。」 「哦……」席风预料的没错,心里暗暗想着有空一定要去拜会一下月老。 见他不再追问了,白藏咳了一声,赶紧转移话题:「席风,还有一件事。我虽然仙魂归位,官復原职,但是天帝禁了我的足,这五百年我都不能下凡去了。」 席风想了一下才明白他的意思,犹豫道:「我不能留在这里,是吗?」 「嗯,你并非仙族,也无官职,按规矩是不能留在仙界的。」白藏摊摊手,一脸无奈。 按规矩?席风听出他话里的门道,笑了:「那不按规矩呢?」 「不按规矩可就有点难办了,小仙很是为难啊……」白藏总算占了一回上风,故意吊着席风的胃口,疯狂地用眼神暗示。 席风配合地贴上来,手指搭在他的腰封暗扣上,来回摩挲:「上仙想怎么来?在下一定配合。」 白藏刚打算伸出手去挑他下巴,调戏一番,不料就被碰到了腰间软肉,登时笑个不停,彻底破了功:「你别摸了,我痒……」 「哎。」席风讪讪收回手,「你快说,到底怎么办?我可不想再干等五百年,我会死的。」 白藏笑了半天才停下,抹抹眼角,正色道:「你跟我结个仙契,我们再去恆歷上仙那登记一下就行了。」 「结契?」席风一听,眼睛都亮了。 「嗯,结契。」白藏一看便知这人已经想歪,憋着笑继续道,「你当我的灵宠,这样就能随意出入仙界了。」 席风果然呆住了:「什么……灵宠?」 「自然是灵宠,你以为是什么?」白藏故意问。 席风幽怨地瞪着他:「我以为你要同我成亲。」 「也不是不行。」 白藏忽然正色,向席风伸出了手:「那你愿意做我的仙侣么?」 这一问来得太突然,以至于席风都没反应过来,直接傻在了原地。 但白藏始终微微笑着,手掌就在他面前,平稳而坚定,毫无退缩之意。 有清风拂过,藏风殿的红枫和银杏叶子被吹落一地,铺在脚下,像是婚礼大典上的红毯。 良久,席风才终于回握住了白藏的手,十指相扣,再也不愿分开。 「求之不得。」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啦!给新文打个gg,戳专栏可见~啾咪 下本开《重生成流浪猫老大》: 程淅,男,27岁,人生的第一身警服还没穿旧的时候,就因公殉职了。 可能是他执念太深,又或许是老天不忍,给了他一个重生的机会。 只不过……程淅重生成了一只猫。重生成猫就算了,还是只灰头土脸、骨瘦如柴的流浪猫,要多惨有多惨。 不仅是他,这条街上还有很多这样的流浪猫,挨饿受冻,被人类赶,被野狗追……日子过得简直不要太艰难。 程淅一下子就坐不住了,这可是他负责的片区,怎么能这样落后!必须好好整顿,带领猫猫们走向共同富裕,猫生巅峰! 分任务,找工作,联络邻居,扩展业务……第一个五年计划有条不紊地进行着,程淅甚至还出卖美色,拉来了猫粮贊助! 只是这个人类贊助商怎么这么眼熟呢…… 程淅过了好久才想起来,这不是他在警校那个死对头嘛! 【重生成流浪猫的程淅(受)vs假对头真暗恋的老同学樊行舟(攻)】 ——预收文《魔尊和他的小侍卫》—— 迟夜青上辈子自尸山血海中走来,好不容易爬上魔尊之位,却被年少竹马白月光背叛,斩于剑下,连魂魄都被打散。 而他最后一眼,看见的竟然是身边那个不起眼的小侍卫,抱着他的尸身从悬崖上一跃而下。 …… 迟夜青重生了,重生在他刚当上魔尊的那一天。 白月光向他送上贺礼,迟夜青:不太喜欢,扔了吧。 属下鼓动他讨伐仙门,迟夜青:天气不错,还是去春游吧。 下边新送来一批侍卫,迟的夜青激动地指着那个小侍卫:你你你!就是你!贴身保护我! 小侍卫:……??? 【主攻:魔尊x小侍卫】 155、番外·魂契 仙侣大典那天,席风从早上起来就没有一刻休息过,晚宴上又被灌了太多酒,回到藏风殿时已经站都站不稳了,自然是沉沉睡了一夜,什么都没做成。 后来他又忙着去办仙籍手续,还帮天帝训幼狮,白藏也总在仙药院整理文本,两人竟然有好几天都没见上面。 等到白藏被仙药院的药童塞了一盒什么药膏,他才轰然反应过来。 这太不像话了。 把手里的活儿一扔,白藏直接从仙药院跑到了上灵苑,要领着席风回家。 「怎么了师尊?」席风正是焚骨的模样,在教一群半大的小狮子怎么战斗。 这些都是仙界的战狮幼崽,将来要跟着天兵天将上战场的。一时半会也不知道把席风安排在哪儿,天帝就让他先帮忙带这些小狮子。 小狮子们个个毛茸茸的,见到生人,纷纷用黑漆漆的圆眼睛看向白藏,一下子就看得他心里软了下来。 第218页 「我……没事。」白藏蹲下来,摸了摸最近的那只小狮子,笑道,「就是来看看你怎么样,什么时候能结束?」 白藏虽然没说,席风也感觉到了他应该是有什么事,便恢復了人形:「今天的训练已经完成了,随时都能结束。」 「是吗。」白藏站了起来,自然地挽了他一下,「那回家去吧。」 席风刚要应好,忽然就有一只白色的小狮子扑到了他腿上,瞬间变成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少年,皮肤雪白,眼睛圆熘熘地瞪着白藏:「他不能走!」 「为何不能?」白藏问。 「我还没学会呢!师父,我想学你那个喷火,好厉害的!」小狮子拉住席风另一边的手臂,撒娇似的摇了摇。 席风嘴角抽搐了一下,赶紧把手臂抽了回来,严词拒绝道:「不行。」 「为什么不行!」对方不依不饶。 「那个是我的天赋,你学不会。还是好好把我今天教的练熟吧。」 席风料到他还会再纠缠,说完这句便赶紧拉着白藏离开了上灵苑,留那小狮子在原地跳脚。 回到藏风殿,白藏手指一勾,所有的门窗便都关上了,结界也严丝合缝地落下,整个藏风殿内只剩他们两个人。 席风被他抵在一扇屏风上,扇柄横在颈间。 「席风,成亲好几日了,你天天和那些狮子鬼混在一起,什么意思?」 「……」席风听得傻眼,完全没懂白藏这是唱哪出,下意识地小声辩解,「没有鬼混……是工作。」 「哦——」白藏拖长音调,目光从席风的眉眼间滑到嘴唇上,再落到被扇柄压住的喉结、领口间若隐若现的锁骨窝里。 「所以你就为了天帝,冷落我?」 他故意冷哼一声,眼神不着痕迹地斜飞出去,佯装在看屏风上的红枫。 席风现在要再不明白,就真是蠢了。 不过他也没打算这么轻易地哄好白藏,反而扁了扁嘴,「还不是为了留在仙界陪你……天帝吩咐的事,我哪敢拒绝啊。陪那些小崽子练了好几天,腰都痛死了……」 白藏一听他说腰痛,瞬间收敛了神色,抬手扶上席风腰侧,一边将纯净的灵力缓缓渡过去,一边抬着头,认真问他:「好一些吗?」 「没有,还是好痛。」席风蹙着眉,好像真有那么回事一样。 这回白藏的眉头也皱起来了,低下头就要去解他的衣裳:「是不是伤着了?给我看看。」 他一低头,那截白生生的脖颈就横在席风眼前了,像根嫩藕似的,散着股清甜味儿。 席风神思一晃,就已经张口啃上去了。 「嘶……」白藏惊了一下,伸手要推他,却被死死扣住了,炙热湿润的唇从颈侧一路吻上耳尖,点了满身满心的火。 扶在席风腰间的纤长手指登时就收紧了,咬牙切齿地掐了两下:「你耍我?!」 「没有,是真的疼。」席风并不肯把人放开,就着这个姿势直接把白藏抱了起来,往寝殿走去。 白藏被迫挂在他身上,只能紧紧勾着席风的脖子,直到被放在铺了锦被的床榻上。 收回手的时候,袖子里那个装了药膏的小瓷盒便一下子滚了出来,躺在大红的锦被上,洁白的颜色刺得白藏一阵面红耳赤。 他赶紧伸手去拿,但席风的动作更快,已经把药盒拿在手里了:「这是什么?」 「跌打损伤药,我从仙药院带出来的,治你的腰伤正好。」白藏灵机一动,急忙说道。 席风半信半疑地打开盒盖,闻了闻:「你确定?」 他的动作让白藏也不确定了,难不成席风还懂了药理?闻一闻便知药膏的功效? 「你不信就还我……」白藏赶紧抬手去夺席风手里的药盒。 「我信,我信。」席风挡开了他的手,把药盒放在床头的小柜上,「一会儿就用。」 这么说着,就已经伸手解开了白藏的腰封暗扣,又去拉那两根细细的衣带子。 白藏微微侧着头,眼眸半阖,默许了他的动作。 很久很久以前,千里冰封的崑崙雪原上,他们也曾在一池温泉里相拥度过几个夜晚。白藏早就忘了那时的细节,只记得自己神魂剧痛,席风便一点点地吻他,轻极柔极,就像现在一样。 「席风。」白藏忽然唤他,握住了他垂下来的一缕头髮。 「嗯。」席风抬起头,不知道白藏想到了什么,只隐约觉得他神色略微不对,以为他害怕,便安慰道,「我会轻一点,别怕。」 其实白藏倒不是怕,只是莫明地紧张。也不是对接下来的结契紧张,是被这身下的红色锦被,和席风郑重其事的神情弄得紧张。 于是便勾着席风的脖子把他拉下来,手指在层叠的衣襟上划过,剥开了那些碍事的布料。 「你急什么。」席风笑了一声,但还是顺着白藏的意思,把衣服都脱下来了。 身上那些看了就让人心疼的伤疤,他早就一一消掉了,免得白藏看见了又触景生情。不过当初结同命契时的火焰纹,倒是完完整整地留着,燃在他左边的胸口之上。 白藏果然伸出手指,轻轻抚了上去。 明明是皮肤的温度,可他竟然觉得有些烫,擂鼓般的心跳隔着薄薄的皮肤传过来,白藏一下子缩回了手。 「一会儿……也给你留个……」席风已经解开了白藏的衣裳,手掌探进去,顺着腰侧再往下,将一团柔润的软肉捏了捏,「在这儿行不行?」 第219页 白藏:「……」 见他不说话,席风又继续自言自语,手指也换了地方:「这里?」 大腿根触电般地不停战慄,白藏只得躲开了他的动作,眼神也瞥到一旁:「你能不能少说点话?」 「那还是刚才那里吧。」席风并不闭嘴,反而笑意更浓,「我喜欢。」 白藏:「……」 所谓魂契,便是两人神魂相交,在对方的神魂上留下属于自己的印记,不能更改,不可磨灭,生生世世只此一人。 可世间道侣万千,分分合合间,也鲜少有人愿意真正的,和自己的道侣结一道魂契。 毕竟那是同生共死,是神魂相托,是比海枯石烂更长久的,亘古不变。 白藏原以为自己的新身体是用席风的灵血所铸,两人血脉相连,结魂契时便不会太难过,没成想,焚骨血脉霸道如斯,竟然让他险些承受不住。 那是与月汐噬魂之痛完全不同的,似是有无数小虫在他骨缝里啃咬,又好像火焰沿着经脉燃烧的,酥痒炙热的感觉。 席风紧紧缠着他,眼底一抹血色掠过,轰然燎起的焚骨天火便把床上的锦被都燃了。 烈烈火光里,白藏蹙着眉,身下迅速地蔓延出一片薄冰,为他隔开了焚骨天火的炽热。 这一瞬间冰火两重天的刺激,逼得白藏眼角都滚出泪来:「不行了,我要死了……」 席风的犬齿正抵在他的颈侧软肉上,只要再多用一点力,牙尖便能刺穿那处,尝到最新鲜温热的血液。 但他低着头磨蹭几番,最终还是收起牙齿,止住了动作。 火与冰互相消融不见,白藏赤着身子躺在一片焦黑灰烬上,眼中浮起一丝茫然:「怎么了?」 「……怕你受不住。」席风闷闷地答。 白藏先是一愣,嘴唇微张似是要说什么,最终却没有说出口,而是抬起手臂,遮住了自己的半边脸。 席风陡然紧张起来,以为他哪里不舒服,但很快,就又发现这人浑身在颤,便捉住他的手臂,拉下来一看,竟然已经笑得鼻尖都泛红了。 「你笑什么?」席风被弄得有点无措。 「笑你可爱。」白藏换手勾了他脖子,与自己额头相抵,压低了声音道,「告诉你一个小秘密……」 「什么?」 白藏挤挤眼睛,促狭道:「不要相信男人在床上说的话。」 席风似乎是呆了一下,随后才回过味来,耳根霎时间蔓开了大片的绯红,一直染到眼尾,烧起了满眼要吃人似的火光灼灼。 这副模样叫白藏看得心虚,连忙伸手揉了一把他的头髮:「好啦,我不乱说了,快点把魂契结完。」 席风还是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目光越来越深,眼中的火越来越盛,光这样看着,几乎就要让白藏烧起来了。 白藏偏偏还不识好歹地撩拨他,用膝盖蹭他,用指尖在紧绷的肌肉上画圈。 「你……」席风终于不再忍受,一把按住他的手,将他死死压住,狠狠地撞击上去。 白藏颈侧蜿蜒着流下一道鲜红血迹,焚骨的尖牙刺穿层层组织,尝到鲜美味道,再把自己的血脉融进去,烙在他完美无瑕的神魂上。 火焰自身下燃起,将他们全部燃烧殆尽。 …… 藏风殿里有一方很大的温泉池,在里头游个来回都不成问题。 所以白藏可以轻易地不让席风追上他。 「别过来。」他趴在池边,使劲扭着身子去看自己的后腰的火焰纹,「你还真的弄在这了……」 席风就浮在不远的地方,一脸餍足地撩着水花:「你怕什么?反正只有我能看见。」 白藏听了他的话,竟然转身游了回来:「我又不是怕人看见。」 席风挑挑眉毛,没明白他的意思。 结果白藏又把头偏到一边,露出才被咬过,还红肿着的一截脖颈:「来,在这儿,再印一个。」 「不是,白藏……你把我弄晕了。」席风这回彻底不明白了。 白藏恨铁不成钢地贴上去,在他胸口的火焰上戳了一下:「你得把印记留在外面才好,留在所有人都能看见的地方,这样才能让他们都知道—— 「你是我的。」 作者有话要说: 友情提示:下一篇番外比较长且不太好看 156、番外·谁是供品(一) 白藏被罚了五百年不得离开仙界,没有办法,展芳泽只能送了卷画轴上来,邀故人们到画境中一聚。 只是这画轴……似乎有些不对劲。 「师尊——」 席风站在一处视野开阔的山坡上,大喊了一声。但山谷里回声荡荡,只惊起飞鸟一片。 「芳泽搞什么鬼。」他低声骂了一句,恶狠狠地在脚边的岩石上磨了两下爪子。 席风现在虽是兽形,却不是焚骨,而是一头矫健的成年雪豹。好在他已经习惯了这种形态,并没有觉得哪里不适应。 只是他们一同进入画境,白藏却不见了,加上这个画境设了禁制,法术和焚骨天火都使不出来,让他心里有细微的慌乱。 强迫自己冷静了一会儿,席风迈开爪子,选了个有水流声的方向走去。 没走多久,他就找到了水声的源头,一条干净清澈的小河。他站在河边,低头看过去,便从水面倒影中看到一只毛髮灰白,满身生着黑色斑点的雪豹,宝蓝的眼睛比起焚骨的赤金色瞳仁,要冷峻了不少。 第220页 不过,雪豹的毛髮比焚骨短很多,这一点席风倒是挺喜欢的。毛茸茸的长毛虽然又暖又舒服,但夏天换季时实在难受,又不好打理,白藏总是施个洗涤术了事,根本不愿意帮他梳毛。 明明以前不是这样的! 盯着水面发了一会儿呆,等席风恍然回神,抬起头时,对岸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只黑漆漆的乌鸦,正站在河边石块上,用那双同样黑漆漆的眼睛盯着他。 席风试探着开口:「……你好?」 乌鸦拍拍翅膀,眼中似乎流露出些许的嫌弃,用沙哑的嗓音喊道:「傻瓜!」 席风:「……」 至少可以确定,这个画境中的动物的确是不太寻常的。 「劳驾问一句,这里是什么地方?我和我的同伴走散了。」席风耐着性子又问。 乌鸦转转眼睛,突然张开翅膀飞了过来,落在席风头顶上。 「乌鸦大哥?」席风努力向上翻着眼睛,却只看到一小片尖尖的阴影。 突然,乌鸦低下头在他毛茸茸的头顶上笃笃地啄了两下,差点把他的脑壳啄出一个血洞。 「傻瓜!」乌鸦仍旧哑着嗓子叫着。 席风吃痛,不停甩着脑袋,试图把这只不讲道理的乌鸦甩下去,但却无济于事,甚至还被乌鸦的爪子揪掉了两撮毛。 「死鸟……」席风愤怒地挥舞着毛爪子,却拿头顶上的乌鸦无可奈何,几番挣扎后,头顶的毛都快秃了,乌鸦还是好端端站着,没有办法,只能顶着它继续向前走去。 走到一个岔路口的时候,乌鸦又开始啄他。 「干什么你!」席风停下脚步,低声吼了一句。 乌鸦置若罔闻,继续执着地啄他毛髮稀疏的脑壳。 席风咬着牙继续前行,只是越往前走,头顶的乌鸦就啄得越疼。走了一段,席风就突然反应过来了,掉过头往岔路口的另一边走去。 乌鸦果然住了嘴,满意地叫了两声。 席风在心里翻了个大白眼:「要指路你就不能直说吗?」 结果回应他的依然是:「傻瓜!」 席风:「……行了我懂了,你就会说这俩字。」 在席风的嘀嘀咕咕和「傻瓜」声中,雪豹和乌鸦终于来到森林里的一片偌大空地上。 这片空地上,有一幢白色的房子。 有房子,就代表有人。 席风一下子激动起来,撒开爪子往房子里跑去。 在他撞开房门冲进去的前一刻,乌鸦从他头顶上飞走了。 屋子里是黑的,散发着浓重的尘土味。不过雪豹的夜视力很强,没有感觉到什么不对,四处环顾一周,便抬脚走了进去。 进屋的一剎那,烛台上的火焰腾地一下就燃了起来,橙色的火舌左右摇摆,像在恐吓,又像是邀请。 席风不怕火,只随意瞟了一眼,便把注意力放在了别处。 比如墙上并排挂着的七幅空白画轴。 墙上挂画不稀奇,但挂白纸,还是七张,就有点让人摸不着头脑。 席风谨慎地走过去,想要凑近了看看,那画轴是否真的是纯白的。 他走到离画轴很近的地方,在周围嗅了嗅,又抬起一只爪子,想要摸一摸空白画轴。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他抬起爪子的一瞬间,一股巨大的力量忽然袭来,压着席风的爪子,结结实实地按在了画轴上。 随着金光一闪,一个圆滚滚的雪豹爪印就留在了空白画轴的一角——它现在不再空白了。 随后,一道欢快童音自身后响起:「欢迎雪豹先生加入游戏!」 席风急忙回过头,却什么都没有看见,只有桌边的一把椅子上,渐渐生出了一只小雪豹的图案。 桌边一共有七把椅子,其中四把上面已经出现了图案,除了代表席风的雪豹,还有熊猫、白蛇,和一只乌鸦。 乌鸦! 席风眼睛一亮,立刻跑出门去,想找到刚才那只乌鸦。 只是屋外碧空如洗,根本没有那只黑漆漆的小鸟的身影了。 席风在空地周围寻觅了一圈儿,没有任何发现,只好又回到了屋里。 七把椅子,七卷空白的画轴,这两者之间,或许是有联繫的。席风如是想着。 刚才那道声音说,欢迎加入游戏……看来这画境,果然是展芳泽搞的鬼。 不就是玩游戏么,当年席风可是玩遍沧浪云海无敌手的,还能怕了谁不成。 雪豹的眼中流露出志在必得的神情。 他一屁股在小雪豹椅子上坐下了,长长的大尾巴一下一下甩着,脑中回忆起进入画境后的所有细节。 是乌鸦带他来了这里,桌边已经有了乌鸦的椅子,说明乌鸦也是游戏玩家之一。 现在还剩三把椅子没有出现图案,刚才的童音也没有再说什么,游戏似乎还没有正式开始。 难道必须凑齐七个玩家,游戏才能开始? 所以乌鸦是又去找下一个玩家了? 席风甩着尾巴想了一会儿,越发觉得事情就是这样,干脆从椅子上跳了下来,打算也去找找其他玩家。 就在他刚走到门口,还没伸爪开门的时候,门就突然自己打开了。 一阵凉风袭来,席风什么也没看清,只觉得有个白色的东西直冲他的面门砸了过来,随后,就被撞倒在地,眼前闪了好些星星出来。 第221页 「抱歉,我还不太会控制翅膀。」那个白色的东西说道。 席风坐在地上,用爪子揉了揉头,等那股眩晕过去了,才看清楚眼前这团白色的东西,原来是一只很漂亮的雪鸮。 「你是第五个?」席风问。 雪鸮本来在梳理羽毛,听到他的声音,动作一顿:「席风?」 这一下,席风也听出来了:「松师兄……是你吗?」 「嗯,我是松亭雪。」雪鸮显得很高兴,转转圆圆的小脑袋,把整间屋子打量一番,「就你自己吗?白藏呢?」 「别提了。」席风垂头丧气的,「一进来就被分开了。也不知道这是个什么鬼画境。」 松亭雪眯眯眼睛,倒没有席风那么烦躁:「芳泽弄的画境游戏而已,完成系统任务应该就可以破境通关了。」 听了他的话,雪豹的蓝眼睛里划过一丝迷茫:「系统……是什么?」 松亭雪正往空白画轴那边走,听见他的疑问,脚步顿住:「你没有系统?」 席风思索了一下:「是那个小孩儿的声音?」 「不是。」松亭雪意识到了问题所在,叫他,「你到这边来。」 随后便走到一幅空白画轴跟前,用翅尖指指:「系统现在给我的任务是,在这上面按下爪印。」 说完,雪鸮便扑棱着翅膀飞起来,一脚踢在画轴中间,印上了一个树杈似的鸟类爪印。 「欢迎雪鸮先生加入游戏!」那个欢快童音又响了起来,一只小雪鸮的图案随之出现在旁边的椅子上。 「这个童音是画境播报,大家都能听见。但系统界面只有你自己能看见。」松亭雪飞到椅背上站稳,查看了一下自己的任务状态,「奖励了一个宝箱。」 说完,伸出翅尖在空中点点,一个金色的小箱子就出现在了桌面上。 「宝箱说明:每位玩家每天可开启一次,可随机获得神秘道具。」 松亭雪没有犹豫,读完说明后当即选择了打开宝箱。 席风早就跳到了自己的椅子上,伸着头想要看看宝箱里会开出什么东西。 是一枚橙色的灵果。 松亭雪看了一眼,又开始念:「幻生果,可随机改变玩家的体型大小。嗯……或许会有用,先留着吧。」 然后便作业系统界面,把幻生果和宝箱都放回了系统背包里。 大雪豹坐在椅子上,呆呆地看着他:「这个系统,哪儿来的?」 「一进来就有的。」松亭雪抖了抖羽毛,看席风心情不好,又安慰道,「没事,说不定大家都没有,只有我自己奇怪呢。」 这话显然一点说服力都没有。席风心里咬牙切齿地把展芳泽骂了好几遍以后,屋门再次打开了。 雪豹和雪鸮双双扭头看过去,跳跃的烛光把他们的身影拉得老长,吓得门口那只黑色兔子毛都炸了起来。 「第六个。」席风嗓音凛冽,悠闲地舔了舔爪子。 「我觉得你还是挺幸运的。」松亭雪诡异地把脑袋转了大半个圈,「至少雪豹很强。」 如果是门口那只巴掌大的垂耳兔,给雪豹塞牙缝都不够。 好在这兔子够黑,藏在角落不动的话,应该不太容易被发现。 小黑兔谨慎地在门口呆了一会儿,感觉屋里这两位似乎并不打算攻击它,才一蹦一跳地走进来,去空白画轴上按了爪印。 「欢迎杨墨先生加入游戏!」 听到这一句,席风和松亭雪对视了一眼——这只兔子居然用的是真名?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10-11 02:18:40~2021-10-28 21:20: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鹤子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57、番外·谁是供品(二) 「杨墨。」松亭雪把这个名字重复了一遍。 他们不认识这个人。 展芳泽最初是说,大家分散在各处,聚起来不方便,不如来画境中,这才给他们分别送的画轴。 可是怎么会有陌生人出现呢? 「你怎么进来的?」他又问地上那只跳不上椅子的小黑兔。 小黑兔明显还不适应动物的身体,试了几次都跳不起来,十分滑稽,最后干脆也放弃了,就地一坐:「我给老师整理画室的时候,看见一幅很旧的画,结果一打开,就莫名其妙地来到这里,还变成了一只兔子。」 「可能是画轴出了问题。」席风跳下椅子,轻轻叼住黑兔的后颈皮,把他放到了画着小黑兔的椅子上。 杨墨吓得不轻,哆嗦了好一会儿,炸起的毛毛才慢慢恢復原样:「我……我恐高。」 席风嫌弃地皱皱鼻子:「你有系统吗?看看奖励。」 「哦对。」杨墨被提醒了,赶紧伸爪点点系统,把奖励给的宝箱放在了桌上,和松亭雪那个如出一辙。 看来进入画境的每个玩家都有自己的系统,除了席风。 松亭雪心疼地看了他一眼,对方耷拉着耳朵,看起来委屈极了。 小黑兔颤巍巍地立起上身,两只前爪紧紧扒住长桌边缘,才堪堪把头露出了桌面,然后点开了自己的宝箱。 箱子盖一开,里边就透出紫莹莹的光来,煞是好看。 席风仗着自己的体型优势,上半身往前一倾,就看到了里头的东西,是一枚蓝紫色的灵果,晶莹剔透,果肉的脉络都清晰可见,似乎还缀着点点的露珠。 第222页 可惜他看不到物品说明。 不过杨墨马上就念出来了:「异生果。可随机改变玩家的种族,有效期一天。」 小黑兔无助地伸伸爪,最后还是看向了席风:「可以帮我拿一下吗?够不着……」 「我建议你现在就吃了它,换个种族。」席风伸出毛茸茸的大爪子,把小宝箱拨到了桌子边缘,再轻轻一翻,那枚异生果就掉了出来,刚好落在小黑兔的头顶上。 小黑兔抱着果子缩回凳子上,低头嗅了嗅,似乎在纠结,要不要吃掉它。 「别急着吃。」旁边的松亭雪道,「有效期只有一天,现在吃意义不大。」 席风马上也反应过来:「对,还是到合适的时候再吃吧。」 杨墨听了,深以为然,乖乖把异生果和宝箱都收回了系统背包里。 「然后该干什么呢?」他又问。 席风低下头,像哄孩子似的,把大脑袋凑到小黑兔面前,引导着问·:「你的下一个任务是什么?」 杨墨定睛看了一眼自己的系统面板,念道:「寻找同伴——原来的同伴不一定就是现在的同伴,但每个人总是需要同伴的。限时一天,过期后任务失败。」 「什么意思?」杨墨抬头,看着席风。 席风随口瞎猜道:「就是让你一天之内找个队友吧。你进来的时候是一个人吗?」 小黑兔摇头:「我打开画轴的时候,有个学长在我身边,但不知道他有没有进来。」 「八成进来了。」松亭雪伸出一边翅膀,指了指长桌边的七把椅子,「或许他已经加入了游戏,也可能还在路上,但只要他进了画境,这里就有一把椅子是属于他的。」 「不过你的任务说,『原来的同伴不一定就是现在的同伴』,所以我觉得这个任务不是让你去找那个人,而是让你找一个新同伴。」席风继续推测道。 雪鸮灵活地晃晃脑袋,表示同意:「你可以先试着找找他,如果找不到,最后再和我们组队。」 「我们?」席风一下子坐直了身子,两只圆耳朵立得老高,「我不和你们组队,我要去找白藏的。」 这时候他忽然觉得没有系统也挺好的,至少不用为了任务去做不想做的事。 如果不能和白藏一起行动,他宁愿一个人的。 松亭雪无语地看着他:「说不定白藏也接到这个任务,已经和别人组队了呢。」 「才不会。」席风立刻反驳。 杨墨后来就没再说话,听着席风和松亭雪左一句右一句,没过多久,最后一位玩家也出现了。 一只白得发光的大狐狸推开木门,大摇大摆地走进来,精锐的目光从每个人脸上划过。 席风居高临下看着他,悄无声息地炸开了身上的毛毛,长长的尾巴在身后盪着。 但白狐没有其他动作,只是看了看他们,就迳自走到墙上的空白画轴前,在最后一幅上按下了爪印。 「欢迎白狐先生加入游戏!」童音立刻响起,像是已经等得不耐烦了,「七位玩家已经全部就位,游戏马上就要开始啦!」 白狐跳上属于他的那把椅子,两只尖耳朵微微抖动:「谁在说话?这语气真欠揍。」 这个声音,这个语气,席风听得眼睛都亮了:「无欢师兄!」 「哦?你是席风?」白狐轻巧地跳到席风身边,狐疑地端详着他毛乎乎的大脸,「这个模样倒是比焚骨好看多了。」 席风眯起眼睛,爪子在椅背上磨了两下:「什么意思?」 「哈哈哈……」洛无欢立马跳开了。笑话,就算席风从焚骨变成了雪豹他也打不过好吗,他只是一只柔弱的小狐狸而已。 「让我猜猜哪个是白藏。」他打着哈哈转移话题,「是这只鸟吧?这是什么鸟?看着傻不拉叽的。」 「我是一只雪鸮。」松亭雪冷冷道。 洛无欢猜错了,顿感尴尬,尤其是他还觉得这声音有点耳熟,一时却想不起是谁。 席风看热闹不嫌事大:「松师兄,他说你长得傻。」 洛无欢:「……」 他和松亭雪不熟,尴尬极了:「不好意思啊,我以为是白藏。」 「除了我们四个,还剩熊猫、白蛇和乌鸦。」松亭雪根本没接他的话,「白藏肯定是其中一个。」 洛无欢:「还有一个是惊澜,我俩一起进来的,但是被分在了不同的地方。」 席风:「所有人都被分开了。对了无欢师兄,你有系统吗?」 洛无欢:「你说那个碍眼的玩意儿啊,有啊,还给了我一个什么宝箱?」 说着,他伸爪一点,那个熟悉的小宝箱就出现在了桌子上。 席风:「……哦。」 他已经不太想知道洛无欢的宝箱里会开出什么了。 洛无欢也没说话,默默打开箱子,看了一眼,就把箱子和果子都收了起来。 雪鸮圆熘熘的眼睛瞥了一眼,那枚果子似乎是金色的。 「你们不继续去做任务吗?」席风也不掩饰,直白道,「我没有系统,也不用做任务,就在这里等着白藏他们吧,你们有任务就去做。」 「不着急,你会有任务的。」白狐伸个懒腰,「那个欠揍的小孩儿不是说,游戏马上就要开始了吗?就先等等看,到底是什么游戏吧。」 既然这么说了,他们也就都没有离开,各自坐在自己的椅子上,等着另外的三个玩家回来。 第223页 约莫一炷香后,熊猫、白蛇和乌鸦就陆陆续续地到了。 熊猫太胖了,几乎是滚进来的,怀里抱的小竹笋滚了一地,他又一个一个地捡起来,放到桌上。 随后进来的是白蛇,只有小臂那么长,身体细弱,完全没有蛇族应有的威慑力。 最后就是乌鸦了,一进屋,就精准地找到席风的位置,站到了雪豹的头顶上。 席风:「白藏,是你吗?」 乌鸦:「傻瓜!傻瓜!」 白狐看着他俩,没忍住笑出了声:「哈哈哈哈……」 指望乌鸦说话是不可能了,席风无奈地看向另外两位:「谁是惊澜?」 对面熊猫咔嚓咔嚓地嚼着竹笋,没有说话。等小白蛇顺着椅子腿爬上来,才用虚弱的声音答道:「是我……我是惊澜。」 「……」洛无欢的笑声戛然而止。 席风憋着笑,看着大白狐跳到了惊澜的椅子上,便又看向吃得正香的熊猫:「那这是唐烬了?」 熊猫吃竹笋的动作一顿,顶着两个黑眼圈看过来:「你瞅啥?」 这口音……不是唐烬。席风默默看了松亭雪一眼。 反倒是那只小黑兔支棱了起来,一激动,竟然跳上了桌子,抖着声音喊道:「朱瑾学长!」 「?」熊猫疑惑地看着他。 小黑兔:「我是杨墨呀!刚才我们还一起帮陈老师整理画作来着。」 「哦,是你啊。」朱瑾点点头,就继续吃竹子了,没什么表示。 另一边,席风已经跳到了雪鸮的椅子上,小声问他:「唐烬没进来吗?」 松亭雪肯定道:「进来了,开启画轴时,我们一起进来的。」 可是现在七个玩家已经聚齐了,并没有唐烬。 「确定乌鸦是白藏吗?」松亭雪看向席风头上的乌鸦。 乌鸦这次没有大喊傻瓜,而是点了点头。 确定了。 唐烬进了画境,却不是游戏玩家。 「你也别太担心吧……也许唐烬的身份比较特殊呢?像我,就没有那个破系统,也许唐烬就不是游戏玩家,而是别的什么角色。」席风竭力安慰着松亭雪。 松亭雪倒也没有特别担心,啄了啄翅膀边的羽毛:「没事,既然是芳泽做的画境,就不会有什么问题。而且阿烬聪明,不会出事的。」 白藏也想说点什么,结果一张嘴,发出的声音仍然是难听的:「傻瓜!」 「噗。」松亭雪笑了一声,从自己的系统里点点,朝乌鸦发了个组队申请。 白藏果断点了同意。 「铛铛!恭喜雪鸮先生和乌鸦先生组队成功!」那个童音立刻喊道。 「傻瓜!」乌鸦骂了一句,随后在队伍中说道:「松亭雪?」 「嗯。果然在这里你是能正常说话的。」松亭雪又在系统中点点,试图将席风也组进队来,但无法操作。 游戏玩家的选择面板里,只有五个人,没有雪豹。 「如果我猜的没错,每个玩家身上都会有一种禁制,比如我不能说话,和席风没有系统。」白藏问道,「你有吗?」 松亭雪回忆了一下,摇头:「暂时没有发现。」 乌鸦点点头,这也在他的意料之中。游戏限制不可能会在一开始暴露给所有人,但在游戏过程中,一定会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没事,重要的话你帮我转达就行了。」白藏看向另一边的洛无欢和惊澜,「要和他们组队吗?」 松亭雪便选中白狐,打算发出组队申请。 结果就在他点下去的前一瞬,童音大声喊出了公告: 「铛铛!恭喜白狐先生和白蛇先生组队成功!」 随后—— 「铛铛!恭喜熊猫先生和黑兔先生组队成功!」 雪鸮沖乌鸦歪歪脑袋:「慢了一步。」 乌鸦拍拍翅膀,并不在意。 很快,童音又继续喊了起来: 「所有玩家已组队待命! 『谁是供品』游戏现在开始! 现在开始发放游戏任务,请玩家们注意查收哦!嘻嘻~」 最后这笑声太过欠揍,所有玩家眼中都流露出鄙视的神情。 很快,除雪豹外的每一个玩家,都接到了长长的游戏任务。 ——又到一年一度的神树祭啦,可是这次村民为神树准备的供品却跑掉了。大家赶快把他找出来,千万不能耽误七天后的神树祭哦! 158、番外·谁是供品(三) 随着一阵音乐声响起,每个玩家又接到了各自的任务。当然,这些都和席风没有什么关系。 他是个不受系统支配的玩家。 洛无欢看完自己的任务,嘀嘀咕咕地和惊澜交流完了情报,转过头来狐疑地看着席风:「为什么你没有系统?你不会就是那个『供品』吧?」 席风正盯着乌鸦尾羽上突兀的一片白羽出神,半晌才回他:「如果游戏这么简单,还玩个什么意思?」 「傻瓜!傻瓜!」乌鸦也贊同地喊了两声。 随即一道白光闪过,白狐就已经轻巧地落在了乌鸦的椅子上,一只前爪轻轻按着他的头:「白藏,席风刚才一直在看你的屁股。」 白藏:「……」 他甩头抖掉洛无欢的爪子,点开系统里的队伍频道,对松亭雪道:「告诉洛无欢,我这里有一条线索,『供品』是纯白色的。」 第224页 松亭雪大受震撼,不太懂白藏的系统怎么这么轻易就透露了重要线索,但还是飞到白狐身边,悄悄告诉了他。 「你认真的?」洛无欢听了也半信半疑,不过思索再三后,还是决定小心为妙,「惊澜,走,我们做任务去了。」 说完就叼起小白蛇,一跃而下,飞速离开了小屋。 席风眯眯眼睛,小声问松亭雪:「你跟他说什么了?」 松亭雪装模作样地抬起一只翅膀遮住嘴巴,但声音却大到足够让所有人听见:「我说『供品』是纯白色的。」 随着他的话音落地,系统提示他的任务已经完成。 ——「制造谎言。游戏已经开始了,想办法让游戏变得更有趣吧!」 这倒并非松亭雪的本意,他只是听白藏的话,提醒了洛无欢而已。不过这也证明了,白藏从系统那获得的线索,是假的。 很明显,席风说的对,这游戏并没有那么简单。 松亭雪立刻打开队伍频道,把这件事告诉了白藏。 席风则和另外两位玩家互相打量着。 目前场上还剩五位玩家,席风的雪豹、松亭雪的雪鸮、白藏的乌鸦、朱瑾的熊猫和杨墨的黑兔。 其中雪豹、雪鸮和熊猫都是黑白两色的,乌鸦虽然是黑色,但席风刚才看见他有一根白色尾羽,或许也可以算是黑白两色。 至于黑兔,席风仔细观察了一番,没有发现他身上有其他颜色的毛髮,就是纯黑色的。 而唯二的两位纯白色玩家,已经提前跑了。 熊猫不紧不慢地把竹笋啃完,用爪子把剥落的笋皮扫到地上,才心满意足地擦了擦嘴:「狐狸和蛇都是白的吧。除了白色,还有其他线索吗?」 没想到这人这么不客气,席风皱皱鼻子,心里升起一阵牴触感。 「傻瓜!」白藏突兀地叫了一声。 「嗯,是傻瓜。」席风一下子就笑了:「算了,我们也去做任务吧。虽然我没系统,但松师兄应该不介意多我一个吧?」 松亭雪从善如流:「当然,雪豹可是很强的。」 说完,一只毛茸茸的大雪豹,便领着一黑一白两只鸟儿走出去了。 白藏懒得走,一直卧在雪豹头顶,但松亭雪还想练习一下飞行,就歪歪扭扭地飞在他们身侧,像只努力扑棱翅膀的肥鸡。 「现在去哪儿?你们有任务要做吗?」席风问。 「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暂时没有任务。」松亭雪现在已经可以飞得比较平稳了,还能抽空扭头看白藏一眼,「系统为什么给你线索?」 白藏坐得稳稳噹噹,慢条斯理地点开队伍频道:「没有,我瞎说的。」 有一个松亭雪当传话筒就够了,洛无欢太聒噪,还是早点打发走的好。 「……」松亭雪呆了一下,顿时就从半空中掉下来了,还好席风动作快,一侧身便用后背接住了他。 「松师兄,你还是别飞了。」 「不是……」松亭雪坐在雪豹背上,用圆熘熘的眼睛瞪着乌鸦,「白藏说他刚才是瞎说的。」 席风:「怪不得,我就说呢。」 一副很明白的样子。 松亭雪忽然就不想说话了,有点后悔和这两个人组队。 但白藏马上又说道:「等等!我触发了一个支线任务。」 松亭雪赶紧喊席风:「停一下。」 席风:「怎么了?」 松亭雪:「白藏说他触发了一个支线。」 这个支线任务是可以共享给队友的,白藏直接共享出来,让松亭雪也接到了任务。 「小荷的心意。神树祭马上就要到了,小荷也想为神树大人献上一份礼物,可是她不小心把礼物弄丢了,快帮她找找吧!」 松亭雪读完任务说明,把圆脑袋转了三百六十度:「小荷是谁?你到底怎么触发这个任务的?」 白藏:「我怎么知道。你让席风找找。」 松亭雪:「……」 不过不用松亭雪再转达,雪豹就已经仔细地搜寻起来了。兽族灵敏的嗅觉指引着席风,很快,他就在杂草丛里找到了一枚粗糙的银戒指。 「就是这个?」松亭雪狐疑地接过戒指。 席风:「这里只有这个戒指。」 一边说着,他就已经循着戒指主人的气味,轻盈地奔跑起来。 画境很大,雪豹跑了很久,才终于跑到了森林另一侧。 这里有个小村子,大老远就看见熙攘的人群。 「等一下,席风!」松亭雪赶在席风跑进村子前叫住了他,「你这样直接跑进去,会把人都吓跑的吧?」 席风低头看看自己锋利的爪尖:「好像是。」 松亭雪:「我和白藏去看看吧,你就在附近等着,别被人发现。」 乌鸦点点头,难得地没有发出傻瓜叫声。 「行。」席风伸头看了村里一眼,没察觉出什么异样,就答应了,「那我在周围找找有没有线索,一会儿在那边大树底下汇合。」 一黑一白两只鸟很快就飞走不见了,雪豹伸了伸懒腰,随意地往村郊走去。 这个村子应该还算富裕,连村外的小路都是石板砌的,两侧开满了金灿灿的油菜花。 席风怕被人发现,就没有走小路,而是矮着身子在油菜花田里穿行。 这会儿阳光很强,兽族嗅觉又灵敏,浓烈的花香味弄得席风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连鼻涕都冒出来了。 第225页 他用爪子蹭蹭鼻子,撒气似的打了一下旁边的油菜花,弄落了不少花瓣。 一个少年的声音忽然传来:「兄弟,你这样要遭蜜婆婆打的。她养了好多蜜蜂,每年都要采新鲜的油菜花蜜给神树大人哩。」 席风立刻支棱了耳朵,四下里查看一番,但没找到说话的人。 「是我,我在这儿。」少年的声音又道,「你后面,戴红帽子的。」 席风回过头,终于在一片金灿灿里看到了小小的一抹红色。 但,这个戴红帽子穿绿衣裳的傢伙,是一个稻草人啊。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10-31 23:49:11~2021-11-06 23:11: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啊哌 5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59、番外·谁是供品(四) 席风谨慎地走过去,站在稻草人三步之外的地方。 「兄弟,你真威风。你能走近点吗?我想摸摸你的毛。」稻草人这次是真真切切地张口说话了——他的口就是那张破布脸上的一道宽阔裂缝,里头裹着乱七八糟的干草。 席风冷冷地拒绝他:「不行。」 「好吧……那你能帮我一个忙吗?」稻草人又问。 席风盯着他滑稽的脸,没想到就算没有系统,也能触发这种支线任务。 「你说吧。」他倒要看看这稻草人想干什么。 「我就知道你会答应的!」稻草人咧咧嘴算是笑了,「我听说神树祭上特别热闹,也想去凑个热闹,可是我没有脚,你能想办法给我弄两只脚来吗?」 席风看了一眼稻草人身子底下那根棍子,有点怀疑自己刚才听到的内容:「什么?你要走?那这片田怎么办?」 「鸟儿不会来吃油菜花的!神树祭结束我就回来,真的!」稻草人怕席风反悔,着急地抖了起来,「求求你啦!」 「那……行吧。」席风迟疑着,还是接下了任务,「你要什么样的脚?」 「什么样的都行!能让我走路就可以啦!」稻草人倒是不挑,开开心心说道。 席风点点头:「哦。」 能给稻草人当脚的东西,应该不太难找,实在不行就找两根粗树枝。雪豹边走边想着。 不过他没急着去找,而是先去了之前约定的地方。本以为还得等一会儿,没想到一黑一白两只鸟儿早就已经在那里了。 「这么快就好了?」席风问。 松亭雪躲在宽阔的树叶底下,探出来半个小脑瓜,摇了摇:「没有,小荷说那个东西被大王喵偷走了。」 「大王喵?」 「一只很兇的狸花猫……就在村子里,还有很多其他的野猫。」 野猫抓鸟的本事太强,他们两个远远地飞过,就已经引起注意了,根本不敢靠近。 席风想了想,道:「那我去找大王喵?不过可能得等到晚上人们都睡了,我才能偷偷进村子。」 「这样很危险吧,村里有狗,看到你会叫的。」松亭雪依然担忧着。 「傻瓜!」白藏叫了一声,点开队伍频道,对松亭雪道,「把这个给他吃吧。」 说完,就有一颗橙色的灵果突然出现在雪豹的头顶上。他低下头,灵果就滚落下来,被雪豹的毛茸茸大爪子一把接住。 「幻生果?」席风诧异地看着松亭雪。 松亭雪赶紧解释:「白藏给你的。幻生果可以改变大小,如果变小了,豹子和猫差不多,你应该就可以混进村子里了。」 席风皱皱鬍子,对这个办法半信半疑:「且不说豹子变小了也还是豹子……万一我变得更大了呢?」 这果子的说明可是「改变大小」,没说一定会变小。 「起码有一半的机率吧。」松亭雪倒是挺乐观。 席风看看白藏,又看看松亭雪,这两只鸟都满眼期待地看着他。犹豫了一会儿,他还是张开嘴巴,舌头一卷就把那枚小灵果吃到了肚子里。 「甜的。」雪豹舔舔嘴巴。 这下树上两只鸟儿更加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了,席风自己也密切关注着身体每一处,连毛髮被风吹动的感觉都被无限放大。 很快,幻生果就生效了。 「白藏,天怎么突然黑了?」松亭雪问。 乌鸦展开翅膀哗啦啦飞走了,停在半空中沖雪鸮大叫:「傻瓜!傻瓜!傻瓜!」 松亭雪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危险,连忙摇摇晃晃地飞了起来。就在此时,一条龙柱那么粗的大毛尾巴压了下来,把半棵树都压塌了。 「好险。」雪鸮心有余悸地落在另一棵树上,「我差点没有飞起来。话说白藏,为什么你飞得那么轻松呢?我总觉得很难控制这个身体。」 白藏睨了他一眼,在队伍频道答道:「你太胖了。」 松亭雪似乎是愣住了,半天都没说话。 而他们原来呆的大树边,一只巨大的雪豹无助的蜷在地上,正在努力使自己变得娇小一些。 「我就说这玩意不靠谱。」席风幽怨地瞪着他那双比窗户还大的眼睛。 松亭雪在系统里查看了一下说明,幻生果的有效期是一天,画境中以每日早晨太阳升起的时间作为一天的初始,也就是说,只要等到明天早上,席风就能恢復正常了。 第226页 「还有不到九个时辰。」他安慰了席风一句。 席风颓然趴在地上,用长尾巴把自己圈了起来,语气很低落:「你们继续去找线索吧,我估计要在这待到明天早上了。如果看到油菜花田里那个稻草人,帮我告诉他一声,明天我再帮他找脚。」 以他现在这个体型,走到哪都要踩坏一大片植物,还会被村子里的人发现。要是影响了游戏进程,没准就更麻烦了,还不如就在这里等着。 松亭雪看了一眼自己的系统储物袋:「我这里还有一颗,也许你吃了就能变小了。」 「不吃!」席风果断地拒绝了。万一他又变大了,恐怕连这块空地都容不下他了。 「算了。」白藏在队伍频道对松亭雪道,「让他在这呆着吧,我们再回村子里听听消息。神树祭是村民们组织的,他们肯定还有别的安排。」 松亭雪点点头,把白藏的话转达给了席风,随后就和他一起,重新飞回了村里。 那群野猫还在大街小巷里穿梭,天上飞的地上爬的每一只昆虫和飞鸟,都逃不过他们宝石似的圆眼睛。 乌鸦停在一垛稻草上,用横七竖八的干草遮掩住身形;而雪鸮太大,干脆就大喇喇站在了屋檐上,懒得遮掩。 他们隔得很远,全靠系统交流。 「大王喵带着两只猫去偷鱼吃了,小荷的东西就挂在他的脖子上。」白藏远远地盯着那只膘肥体壮的狸花猫。 松亭雪则在听着人们的交谈声:「他们说每年的供品都不一样,是神树大人告诉神女后,再由神女亲自去挑选的。这次供品丢了,神女担心神树大人降罪,竟然连夜逃跑了。」 「那不就是说,现在村子里已经没有人知道供品究竟是什么了?」白藏收回目光,看了一眼街上的人们,的确个个步履匆匆,面露焦急之色。 所以他们根本不用担心暴露,除了那些猫猫狗狗,村子里的人根本不在乎这两只古怪的大鸟。 松亭雪理了理羽毛,闲闲问道:「找神女和问神树,哪个更简单一点?」 白藏还认真地想了一想:「神树吧。」 既然供品是神树自己要的,那问问他不就知道了? 也不知道这神树大人,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神树大人:你怎么骂人呢? 160、番外·谁是供品(五) 恰好有几个姑娘抱着些罐子和彩绸,要去神树那边布置,松亭雪便叫着白藏一起跟过去了。 神树在很远的山谷里,白藏飞得还算轻松一些,松亭雪就只能隔一会儿便找地方休息一下。 「我飞不动了。」松亭雪再次停在一根树枝上,在队伍频道感嘆道,「都走了两个多时辰了,她们一点都不累吗?」 白藏恰巧也发现了这个问题,正在几个姑娘头顶盘旋着,似乎看出了一些端倪。 「她们好像失去了意识。」 白藏左右看看,俯冲到地面上衔了颗小石子,甩头丢到了一个姑娘抱着的广口陶罐里。 罐子里有水,一声扑通随之传来,还溅了些水珠出来,那几个姑娘却无知无觉,眼睛木然地看着前方,脚下不停地走着。 之前在村子里的时候还不是这样的。 白藏落到前面的树枝上,回忆了一番:「好像是进了山谷开始。」 「嗯,我记得她们一开始一直在聊天。」松亭雪有点不好意思,「不过我后来太累了,也没注意到她们什么时候安静下来的。」 如果白藏的记忆没错,那这个山谷肯定是有什么神秘的力量,影响着这几个姑娘的意识。 可是白藏和松亭雪却没事。 难道因为他们是鸟? 两只鸟怀着满腹疑问继续往山谷深处飞去,姑娘们脚程很快,半个时辰后便到了一座华美的宫殿门前。 整座宫殿都是青铜所铸,雕刻着繁复的花纹,造型奇异,在山谷幽光下闪耀着金色的刺目光芒。 姑娘们在宫门外停下,两只鸟便也停下了,好奇地四处乱看。 「这个宫殿好像和村里的建筑不太一样。」松亭雪站在地上,傻乎乎地使劲抬起头。 「芳泽大概想学古蜀国,不过……」白藏评价道,「四不像。」 过了一会儿,金灿灿的宫门才打开了,姑娘们鱼贯而入,两只鸟偷偷从头顶的空隙里跟了进去。 宫殿里倒没有什么复杂的摆设,只有一棵金灿灿的青铜树,枝杈长得很高,一直顶到宫殿顶上,整棵树就像一根又细又长的法杖。 姑娘们走到树下,把罐子里的水倒进树坑里。 青铜树本不是活物,可被这些水浇灌后,树枝上却渐渐长出了嫩芽儿。芽儿们也是青铜的,金灿灿圆滚滚的,还生着些细细的纹路。 姑娘们又把彩绸繫到树枝上,底下坠着铜钱和铃铛,无风自动,发出清脆的声响。 待一切都布置完毕后,她们虔诚跪拜了神树,才又拿起空罐子,静静地向外走去。 「我们得出去,她们走后,宫门可能要明天才会打开了。」白藏叫了松亭雪一声,转身跟着姑娘们飞了出去。 松亭雪临走前回头看了看神树,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但又想不起来。 走出门去,天色半明半暗,竟然已经到凌晨日出的时候了。 「宫殿里的时间好像流逝得很快。」白藏道。 第227页 松亭雪慢吞吞跟在后面,不知在想什么,没有应声。 白藏只好折回去,用翅膀拍了他一下,「还是飞起来吧,至少跟着她们离开山。我怕这山谷也有问题,万一被困在这里,就难办了。」 闻言,松亭雪扭过头来,圆圆的眼睛里满是困惑。 「怎么……」 白藏话还没说完,一直安静的系统突然弹出一个提示: 玩家雪鸮离开了队伍。 与此同时,熟悉的欢快童音在整个画境上空响起:「玩家雪鸮、乌鸦的队伍解散!」 白藏张口想问,说出口的话却全都是「傻瓜」——他又没办法和松亭雪说话了。 试着在系统中重新邀请他组队,得到的也永远是拒绝,拒绝,拒绝…… 性格使然,松亭雪没有理会面前这只奇怪的乌鸦,而是谨慎地退了两步,拍着翅膀摇摇晃晃地从另一边飞走了。 白藏:「……」 好了,他现在知道松亭雪的自身禁制是什么了。正如他不能开口说话,松亭雪每天都会失去记忆,离开队伍。 这对他们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尤其是松亭雪离开后,白藏根本无法与席风交流。 可这一时半会儿也没什么解决办法,松亭雪不知道飞去哪了,白藏只能继续跟着姑娘们往山谷外走去。 他还是得先去找席风,这个时间席风应该已经恢復了,等不到他会着急的。 现下还在山谷的范围内,几个姑娘一言不发地走着,白藏干脆就落在其中一个的陶罐上,省了自己飞的力气。 这次他刻意留心,果然是在离开山谷小路的同时,姑娘们眼中就恢復了神采。 白藏赶紧展翅飞了,惹得领头那姑娘啐了一句:「一出来就见乌鸦,晦气!」 另一个道:「别管它了,赶紧回村子去吧。神树大人这次不大高兴呢,我们恐怕得多备点供品。」 白藏高高地飞着,听着她们的对话。 这一路上他都没有离开过,的确见到了青铜宫殿和神树不假,只是她们什么时候见到了神树大人?还知道他不高兴? 「可是我们还是不知道神树大人要的供品到底是什么,如果不是他要的供品,准备再多也没用吧。」 「我记得请回供品以后,神女经常端着一盘生肉回房间,供品应该是吃肉的。」 白藏眼睛一亮,果然有线索! 吃肉、还能养在房间里,那么就可以排除掉熊猫和黑兔了。 乌鸦虽然也能吃肉,但村民们既然觉得乌鸦晦气,应该不会用来作供品的。 而雪豹体型太大又兇勐,神女应该不会把他养在房间里。白藏最后还是把目标放在了雪鸮和白狐,也就是松亭雪和洛无欢身上。 这是一个很重要的线索,他得赶紧去找席风。 白藏不再跟着几位姑娘,径直往村外的油菜花田飞去。 …… 席风是在听见了那一句童音通报的同时,恢復身形的。 他不知道白藏和松亭雪之间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解散队伍,有点担心他们,便在原地等着。 很快,熟悉的黑色乌鸦就飞回来了,落在席风跟前的一根树枝上。 「师尊。」席风唤了一声,抬头朝白藏飞来的方向看去,但没发现雪鸮的身影。「松师兄呢?你们怎么了?」 白藏张口想说,说出的却是一声沙哑的:「傻瓜!」 看着席风毛茸茸的大脸,白藏心里一阵惆怅。 等他破了境,一定把展芳泽变成一只乌龟! 「算啦,我们先去做别的,没准一会儿松师兄就回来了。」看出白藏着急,席风伸出大爪子,碰了碰乌鸦的羽毛算作安抚。 白藏没再说话,点开自己的系统,看了一眼今天的主线任务。 「神女的留信。机缘巧合下你得知了神女的故事,其实她早为这次的神树祭做好了打算。找到神女的留信,拆穿这场阴谋吧!」 又是找东西……白藏烦躁地骂了一声:「傻瓜!」 席风正在笨拙地用大爪子掰树枝给稻草人做脚,听见声音抬起头来:「怎么了?」 白藏有一堆话想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用翅尖指指村子的方向,又往那边走了两步。 「你要去村里啊?那你小心点,别招惹那些野猫。」席风四爪并用地掰断了一根粗树枝,开心地喵嗷了一声,「一会儿我把脚给稻草人送去,就去村口接你。」 白藏点了一下头,转身就飞走了。 席风又在原地忙活了半天,总算从他压塌的半棵树里,掰出了两根又粗又直的树枝,应该能给稻草人当脚了。 雪豹抖掉身上的树叶,叼起两根树枝,脚步轻快地往油菜花田里走去。 稻草人大老远就看见他了,激动地大喊:「兄弟!你总算来了!」 「昨天出了个小意外。」席风把两根树枝放到稻草人面前,「你看这样可以吗?」 「可以可以可以!什么都可以!」稻草人激动地语无伦次,连嘴里的干草都要漏出来了,「好兄弟!快帮我安上!」 席风没着急动作,而是绕着稻草人转了一圈,观察了一下他的身体。 稻草人是被一根棍子固定在地里的,要是不小心一点,恐怕就把他弄散了。 「还是折断吧……」席风这么想着,就已经退后几步,弓起身子,使出全身的力气,朝稻草人撞了过去。 第228页 「唔噗——」 稻草人猝不及防地,被一头成年雄性雪豹撞到身上,差点当场去世。 不过从他出生起就支撑着他的那根棍子,确实一下子就被席风撞断了,断口刚好能被衣服盖住,这一点他倒是挺满意。 「谢……谢谢兄弟。」稻草人虚弱地躺在地上,「兄弟,你能把我扶起来不?」 「别着急。」席风又去把那两根树枝叼过来,一边一根安在了稻草人身上,还细心地比划了一下长度,以免出现长短腿的情况。 安上腿的一瞬间,稻草人就大叫了起来:「啊啊啊——兄弟你太棒了!我感觉到了!我能走了!」 说完,都不用席风再去扶他,稻草人就已经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跳了起来,用两根粗树枝做的脚,稳稳站住了。 席风坐在油菜花边,看着面前的稻草人像踩高跷似的来回走动,心里不禁开始腹诽,展芳泽究竟是想到了什么,才会做出这样的画境? 稻草人兴奋地走了很久,才慢慢冷静下来:「兄弟,你真的帮了我大忙,这样我就可以去参加神树祭了。不过我只是一个稻草人,只能给你这个作为报酬,希望你不要嫌弃哇。」 席风抬头一看,稻草人竟然把手伸进自己的稻草身体里,掏了掏,把一颗晶莹剔透的蓝宝石递了过来。 接过宝石的一瞬间,欢快童音在整个画境上空响起: 「恭喜玩家雪豹获得破境道具!」 161、番外·谁是供品(六) 就这? 席风看着手里的蓝宝石,似乎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就这样轻易地获得了一个破境道具。 「嗯……这是很久很久以前,蜜婆婆给我的。」稻草人不好意思地抓抓头,努力把红帽子戴正了,「我也不知道它值不值钱,不过挺好看的,像你的眼睛一样。」 蜜婆婆会把蓝宝石送给一个稻草人,看来也是个挺有趣的人。 席风点点头,把蓝宝石藏在了耳朵里:「谢谢,我很喜欢。」 稻草人见他收下了,松口气:「那我就先走啦,神树谷很远,我得走好久呢。」 听到神树的名字,席风赶紧拉住他:「神树谷?」 「你不知道吗?」稻草人指指远处大山的方向,「就在那边,神树大人就住在神树谷里。不过我也没去过就是啦……都是蜜婆婆告诉我的。」 「哦,这样啊。」席风舔舔爪子,装作并不在意的样子,「那你快去吧,别迟到了。」 「好嘞!回见了兄弟!」稻草人迈着两条树枝做成的腿,蹦蹦跳跳地走了。 看着他的背影,席风心里默默想着,以雪豹的速度,过两天再追应该也能追得上。 还是先去找白藏吧。 雪豹矮着身子穿过油菜花田,远远地蹲在村口河边的一块大石头后面。他不敢靠村子太近,怕引起村民的注意。 白藏说不了话,所以他也不知道他究竟回村子来干什么了,好在竖起耳朵听了半天,没听见什么野猫狼狗的叫声。 可是松亭雪又去哪儿了呢? 席风抬起头四处扫视了一番,没有发现那只白白胖胖的大雪鸮。 过了挺长时间,村子里的饭香味一阵又一阵地飘出来的时候,白藏才终于飞出来了。 「白藏——」席风低声吼了一句。 乌鸦便在空中拐了个弯,落到雪豹藏身的大石头上。 「你去做什么了?」席风问道。 白藏懒得张口说傻瓜,他好不容易才潜入神女家里,拿到了那封留信,还没有来得及看。不过他也没急着看,而是伸出翅尖在系统里点点,把完成任务的宝箱拿了出来。 现在他更想要这个。 主线任务奖励的宝箱里,可以开出各种各样的神秘灵果。 白藏需要一颗异生果,用来改变他的物种。 开箱子前,他还在心里默念了一番……结果箱子打开,里边是颗奶白色的果子。 「双生果。真的还是假的?谁知道呢!反正吃了这个果子,你们就变得一模一样啦!」 白藏心情复杂地看看雪豹,又看看这颗果子。 他本来是想,如果能变成小一点的兽类,比如猫狗那种,就可以去找大王喵拿小荷的东西了。没想到是一颗双生果,他就算吃了,也只能变成跟席风一样的雪豹。 雪豹还在好奇地对着双生果嗅来嗅去,圆圆的耳朵一抖一抖的,毛毛柔软又可爱。 好像变成雪豹也挺不错的…… 白藏没给自己太多考虑的时间,低头冲着双生果啄了下去。 于是席风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一只乌鸦变成了雪豹,从大石头上滚落下来,压在了他身上。 「师尊……」 白藏慢吞吞地爬起来,坐在一边看看自己的毛爪子,感觉非常满意:「喵嗷!」 美中不足,他还是不能说话。 席风反倒是兴奋起来了,眼睛亮亮地看着面前的另一只雪豹:「师尊,你好帅气!好威风!眼睛像星空一样!」 白藏本来还挺高兴,但一想到他其实只是复制了席风的样子,就没忍住把自己的毛爪子拍在了他头上:「喵嗷!」 「啊,对了。」席风甩甩脑袋,把耳朵里的蓝宝石拿了出来,「稻草人给我的,据说是个破境道具,你收起来吧,我没有地方放。」 第229页 刚才听到通报的时候,白藏还在神女的房间里找留信呢,完全没想到席风会突然获得一个破境道具。 席风没有系统,故而看不到物品的说明。白藏也不客气,接过蓝宝石就放进了自己的系统背包里,顺便看了一眼说明。 稻草人的蓝宝石:这是蜜婆婆最喜欢的蓝宝石项鍊的一部分,只送给天底下最纯洁最可爱的人。 说明有点模稜两可,但白藏注意到了「送给」这两个字。 这颗蓝宝石可能需要交给特定的人物,才能正确使用它的功效。 席风不知道白藏看到的这些内容,见他把蓝宝石收起来了,便开始说神树谷的事:「我听稻草人说,神树大人就在那边的神树谷里,他已经提前过去了。我们要不要也去看看?」 说着,还抬起一只爪子,指了指山谷的方向。 白藏顺着看了一眼,神树谷就是他和松亭雪昨天去过的山谷,便摇了摇头,拒绝了席风的提议。 没有村民的带领,青铜宫殿不一定开门,说不定还会迷失在神树谷里。 他忽然有了另一个想法。 「喵嗷。」一只雪豹蹭了蹭另一只雪豹的脖子,然后站起身来,朝着小树林的方向走了两步,摇着长尾巴等另一只跟过来。 「师尊?」席风不明所以,但还是抬脚跟上。 白藏领着席风一直走到了林子深处。席风一开始以为他在找什么,后来又觉得不像,因为白藏根本没在四处寻觅,完全就是闷着头往树多的地方走。 「师尊,去哪儿呀?我们已经离村子很远很远了。」席风忍不住问道。 白藏这才停下来,绕着附近走了一遭,确定已经离村子很远,并且周围也没有其他的动物了。 要是被其他人发现的话,他还是很难为情的…… 席风则完全不知道白藏葫芦里是什么药,蹲坐在地上奇怪地看着他。 随后,他就被白藏两爪并用地推倒了,而且获得了一套热情的舔毛毛服务。 大雪豹仰面躺在地上,被白藏从脸侧舔到脖子,又从胸口一路舔到肚皮,就在他浑身瘫软,快要服从本能发出咕噜咕噜声音的时候,忽然觉得两条后腿间的地方一阵凉意袭来。 混沌的神志一下子就清醒了,席风瑟缩着,从白藏的雪豹眼睛里,看到了一种熟悉的眼神。 他的师尊在某些事情上向来很主动…… 但他也实在没能想到,两个人都变成了雪豹的情况下,白藏居然还能兴致盎然…… 而另一只雪豹要不是脸上被毛毛盖着,就可以看到他通红的脸颊和耳尖了。 若非不出话,白藏又怎么会想出这种离谱的办法。 席风虽然没有领会他的真实意图,但也明白了他想做的事,尽管内心万般拒绝,也只得硬着头皮蹭过去,像方才白藏对他一样,顺着颈间柔软的毛毛舔下去。 白藏闭上眼睛,两只前爪搭在席风身上,假装自己仍旧是个人。 他们是结了魂契的,魂契不能更改,不可磨灭,无论过了多长时间,无论身处何地,魂契都会一直存在着,哪怕海枯石烂,沧海桑田。 所以即使画境在他们身上设了禁制,压制住灵力,也无法磨灭魂契。 身体紧密相连的时候,他们的神魂也是紧紧交缠的。 只是白藏实在没想到雪豹的……会那么痛,像是无数把小刀在身体里刮,疼得他一下子弹了起来。 席风早就预料到了他的反应,偏头咬住白藏的颈侧,死死把他压制住了。 两根长尾巴也互相缠绕着,随着席风的动作微微颤动。 好在雪豹办事很快,马上结束的时候,白藏瞅准时机,将自己的一缕神魂送进了席风的心境之中。 然后就一脚把这粗鲁的雪豹踢开了。 席风:「……」 「疼死了……啊我不想当雪豹了,我想变回乌鸦。」白藏满脸幽怨地缩到一边,给自己舔了舔毛毛。 「对不起,我……嗯???」席风说到一半,勐地反应过来,「师尊!」 「闭嘴。」白藏阻止了他要说出口的话,「没有松亭雪在太麻烦了,只能这样。」 席风已经很久没听到过白藏的心声,这种心上人就在自己心尖上,声音从脑海中传来的感觉,竟让他无比怀念和留恋。 「松亭雪因为画境禁制失去了记忆,所以离了队,人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白藏长话短说,「我们昨天去了神树谷,见到了神树,还听到了一些消息。我现在怀疑,供品要么是松亭雪,要么是无欢。」 「那我们赶快去找他们?如果先被熊猫和黑兔找到,游戏就输了吧。」席风一边说着,一边就站了起来。 白藏还有点疼,并不想动:「哪有那么简单,完成神树祭不止需要供品,肯定还需要其他东西的,比如你那个蓝宝石。」 这样说着,画境上空便恰好响起了那声欢快童音:「恭喜玩家熊猫获得破境道具!」 「你看吧。」白藏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展芳泽真是在蜃梦城过得太舒服了,等我出去了就把他挂在城墙上。」 席风却若有所思:「如果是这样的话,其实只需要多触发一些支线任务就行了。我虽然没有系统,但也能接到支线任务,我们可以分头去做。」 「也不尽然。」白藏听了席风的话,才想起自己还有个主线任务,赶紧拿出那封神女的留信来看。 第230页 「过了今天,离神树祭就只有二十天了。神树大人要的供品已经准备好,各项布置也在井然有序地进行着。 「一切都和往年一样,只要顺利完成神树祭,村子里的大家,就可以安安心心地过上一年的好日子。 「可是……我却突然有了一个可怕的想法。 「我想结束这一切……今年的神树祭,将是最后一次……神树大人……将不復存在……」 看完信,两只雪豹面面相觑,两头雾水。 神女到底要做什么? 162、番外·谁是供品(七) 良久,席风才开口道:「或许我们得设法了解一下神树祭的由来。」 神女名义上是神树大人的代言人,可现在信里的意思很明显,这位神女对于神树大人以及神树祭的态度,与她表面上的身份并不相称。 也许一年一度的神树祭上,真的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那就去神树谷看看吧。」白藏也改变了主意,「既然主线任务给了我这封信,就肯定是要追查下去的。」 这一次如果能再进入青铜宫殿,没准就能发现些别的线索。还有松亭雪……他们分开得太突然了,白藏总归是不太放心那只傻鸟。 两只雪豹原地休息了一会儿,就朝着神树谷的方向走去。 为了尝试触发更多的支线任务,这次他们换了一条路线,选择了森林的河边小路。 「这边温度比较低,还挺舒服的。」席风不自觉地靠水近了些。 白藏也蹭过来,探头在水里照了照自己的脸。 不得不承认,雪豹的模样还是十分周正的。 「怎么了?不适应吗?」席风也在旁边伸出了脑袋,关切地问道。 「不是。」白藏瞥了他一眼,转身继续前行,矫健的身躯从树干和石头上一路蹭了过去。 他本意是想尝试触发支线任务,但这番行动看起来像极了是在标记领地。 「白藏。」于是席风赶紧跟上去,用自己的大尾巴去勾白藏的,「你也蹭蹭我。」 白藏停下来,看席风的眼神仿佛是在看一个傻子。过了一会儿,他实在受不了了,伸出一只大爪子,把那张充满期待的豹脸推了出去。 其实这一下力气不大,但席风故意被推了个趔趄,身子一歪,撞在了旁边的一棵矮松上。 白藏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随后,席风也被树上掉下来的东西吓了一跳。 「啊啊啊啊吱——」 一个毛乎乎的小傢伙趴在雪豹脸上,尾巴吓得全都炸起来了,像个大毛球似的。 席风伸爪把他从脸上扒下来,轻轻按在地上:「啧,一只松鼠。」 白藏也凑过来,低头看了一眼:「这么小,还没成年吧。」 「啊啊啊吱!不要吃松松!」小松鼠吓得乱叫起来,「松松把宝贝都给你!」 「哦?」席风同白藏对视了一眼,又用爪尖轻轻戳了戳小松鼠的屁股,「你有什么宝贝?」 小松鼠一听有戏,吭哧吭哧蹬着腿从席风爪子底下钻出来了:「有好多呢……你、你们跟我来!」 席风龇了龇牙:「你可不要耍什么把戏。」 这应该就是一个新的支线任务了,不过席风没有系统,没办法共享给白藏。 两只雪豹跟着小松鼠走了一段,走到了山脚下的一片松林中。 此地应是人迹罕至,地上覆了厚厚的一层松针,踩上去有点软绵绵的,空气中满是自然清香。 小松鼠对此处很熟,连跑带跳地,带着他们到了一棵粗壮的松树前。 「松松的宝贝就在这里!」他指指树上,随后就呲熘一声爬了上去。 两只雪豹傻傻站在树下等了一会儿,却不见这小东西再露头了。 「他……跑了?」席风不可置信地转过头。 白藏一爪拍在他头上:「蠢!」 席风捂着头坐在大松树底下,豹豹委屈。 雪豹虽然是能爬树的,但这两只假雪豹显然没掌握这个技能。白藏绕着大松树转了两圈,松针太密了,完全看不见小松鼠。 倒是那个哭得嘤嘤嘤的声音有点吵。 「我又没用力,你哭什么?」白藏无奈地看着席风。 席风茫然地抬起头:「啊?我没哭啊。」 白藏也一愣:「那是谁在哭?」 两人不约而同安静下来,竖着耳朵细细聆听哭声的来源。 就在树上。 刚才是被风吹散了,才让白藏听错了位置。 「松松!」席风沖树上喊了一声。 这一声吼叫如雷贯耳,那哭声一下子就止住了。过了半晌,小松鼠才慢吞吞地从树上爬下来,耷拉着两只耳朵,用很小很小的声音说道:「松松的宝贝不见了,被偷走了。」 「啊……」席风试探着问,「那要帮你找找吗?」 小松鼠听了他的话,耳朵一下子又支棱起来,眼睛也亮晶晶的:「可以吗?!」 什么可以不可以的,不就是支线任务吗。席风打了个哈欠,直截了当道:「你的宝贝都是些什么?怎么丢的?」 小松鼠伸出他的两只小爪子,如数家珍:「五颗香榧子,七颗山核桃,十颗松塔,十二毛栗子……还有一条旧的绣花手帕,一只袜袋,两本破破烂烂的书,还有……还有松爷爷送我的神奇蘑菇!」 第231页 听他数完这一大串宝贝,两只雪豹都没说话。 小松鼠怯怯地看着他们,声音低了下来:「算、算啦……只要能把松爷爷的神奇蘑菇找回来就可以了。」 「神奇蘑菇?」 「嗯!」说起这个宝贝,小松鼠激动得尾巴都在颤,「松爷爷好多好多年才能种出一个神奇蘑菇呢!是可以变成人的神奇蘑菇!我本来想留到生日那天再吃的……松爷爷说我这么聪明,应该去人类的书院里念书的。」 见过了稻草人满地乱跑之后,席风对松鼠念书已经非常能接受了,淡定问道:「那神奇蘑菇长什么样子?」 小松鼠伸爪比划了一下:「这么大,红伞伞,白杆杆,很可爱的!」 「……」席风一愣,扭头看了一眼白藏。 白藏也看着他,眨了眨眼。 吃了神奇蘑菇后变成人……真的不是因为中毒而导致的幻觉吗? 「你们真的可以帮我找吗?」小松鼠搓着手指,目不转睛地盯着两只雪豹。 席风嘆口气:「……找。」 管他到底是毒蘑菇还是神奇蘑菇,找就是了。 据小松鼠说,他早上离开树洞以前,洞里的宝贝们都还好好地在里面。坚果们装在袜袋里,神奇蘑菇用手帕包着,两本书垫在底下,免得它们被水汽弄潮了。 「得知道有谁来过才行。」白藏指挥席风,「你让他去问问别的动物。」 席风依言说了,小松鼠对于他们这种反过来支使委託人干活的行为,似乎不大高兴,但还是甩着大尾巴走了。 「然后呢?我们做什么?」席风又问白藏。 「我怀疑是某个白毛玩家干的。」白藏走到大松树的另一面,抬着头,在松枝上发现了一撮白色的绒毛。 席风也走过来,皱起鼻子嗅了嗅:「太久了,闻不出来。会是无欢师兄吗?」 狐狸好像不会爬树。 白藏把每个玩家的动物形象在脑中过了一遍,忽然想到了什么:「今天的播报你还记得吗?」 之前他们还在小树林里讨论破境方法的时候,那讨厌的童音突然来了一句:恭喜玩家熊猫获得破境道具! 「所以是熊猫偷走了神奇蘑菇?」席风若有所思,「松松说吃掉神奇蘑菇就能变成人……」 如果这个推断成立,那么想要成功破境的其中一个条件就是,需要恢復人形。 白藏直接看穿了他的心思,提醒道:「也没说非得自己吃。」 「唔,也是。」 席风总感觉自己变成雪豹以后,的确有点蠢。 不过如果真的是熊猫偷走了神奇蘑菇,想要拿回来可就有点费劲了。两只雪豹倒不是打不过一只熊猫,可是游戏而已,他们并不愿意用这种方式取胜。 白藏想了想,打开自己的系统面板,试着向熊猫发出了一个组队邀请。 很快,被拒绝的消息就出现在他的系统界面上。 这个结果他毫不意外,但却并没有放弃,而是一遍一遍地申请组队。 席风就看着眼前的雪豹坐在地上,抬着一只爪子,在空中点来点去。 「你在做什么?」他忍不住问。 白藏没应声,点击的速度越来越快。 终于,在某一次的点击过后,系统的提示变了,同时,画境上空传来欢快的童音: 「铛铛!恭喜雪豹先生加入玩家朱瑾的队伍!」 紧接着,又是一句: 「玩家雪豹被玩家朱瑾移出了队伍!」 虽然只有短短的一瞬间,但已经足够白藏看清他们的位置了。 就在这片松林里,靠近山谷的那一边。 「走吧。」白藏站了起来。 席风跟在后面,脑子总算灵光了一回:「我记得一开始的时候,播报用的是『熊猫』这个名字,但现在是他的本名朱瑾。」 白藏也被提醒了:「刚才播报说我是『雪豹先生』,但我其实是乌鸦。也就是说,在这个画境里,伪装和变形是有效的。」 「所以……」席风突然倒吸了一口凉气,「熊猫已经把蘑菇吃了?!」 其实不光是熊猫,连黑兔也吃了。 朱瑾和杨墨看完神奇蘑菇的说明后,权衡再三,还是没能抵抗住诱惑,一人一半分食了那个蘑菇。 蘑菇的效果是真的,不是幻觉,朱瑾的确慢慢变回了人形,并且没有时间限制。 也就是因为这般激动,他一手抖,在白藏的组队邀请上点了个同意。 虽然马上就把白藏踢出了队伍,但朱瑾觉得还是不安全了。 「杨墨,我们赶快走。」他拉起还没完全变身的杨墨,飞快地朝山谷里跑去。 杨墨才把身子变完,头上还顶着两个黑兔耳朵,像个毛绒玩具似的被朱瑾拽着。 「学长慢点……我想吐……」 「想吐就吐。」朱瑾无情地加快了步伐。 松林另一边的两只雪豹却走得很悠闲,因为白藏说,他的行为已经打草惊蛇了,那两个人不会在原地等着的,追也追不上。 再说了,蘑菇都被吃了,还追什么。 走了一段,他们还碰上了正在打探消息的小松鼠。他从一个喜鹊窝里跑出来,站在树枝上喊他们:「我问到了!小喜说是一只叫做熊猫的——」 「到我背上来,我们带你去。」席风也喊道。 第232页 小松鼠看起来兴奋极了,他们实在不忍心把真相告诉他。 他们以为小松鼠找不到蘑菇,会哭的。所以找到地方,看到那些坚果手帕都还在的时候,两只雪豹没敢看,不约而同转过了头。 然而小松鼠只是清点了一遍自己的宝贝,嘆了口气:「只有神奇蘑菇不见了,一定是被吃掉了。」 「那个……」席风想安慰他一句,话却哽在喉咙里说不出口。 「没事没事!反正我也不喜欢念书!我就留在这里陪着松爷爷就好啦!」小松鼠摆摆手,又从坚果下面,把那两本书掏了出来,「这是兰姐姐给我的,现在我也用不到啦,你们帮我还给她吧。」 没想到任务失败了也还能有后续。 白藏上前接过了书,放进自己的系统背包里。 「好的,我们帮你转交。」席风答应道。 小松鼠点点头:「神树祭快到了,兰姐姐应该每天傍晚都会去神树谷,你们在谷口等她应该就可以了。」 说完,他便把自己的宝贝们都装在袜袋里,背在身上跑回家去了。 席风看着他走远,转过头问白藏:「是什么书?」 白藏点开系统,重新把书拿了出来:「《诗经》和……《神奇蘑菇》?」 作者有话要说: 神奇蘑菇纯属虚构,不认识的蘑菇不要吃啊 163、番外·谁是供品(八) 《神奇蘑菇》上记载了这样的一个故事。 在很久很久以前的神树村,生活着一群勤劳又淳朴的村民。大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生活简单而惬意。 直到有一天,一个外乡人的到来,打破了神树村的平静。 那是一个英俊潇洒的小伙子,自称律,从遥远的北方来到这里,迷了路,希望能获得一个歇脚的地方。 律长得仪表堂堂,又谈吐不凡,村民们对他的说辞深信不疑,热情地邀请他在村子里小住下来。 就这样,律认识了村长的小儿子雅。 雅比律小四五岁,正是好奇心最重的少年时,便每天缠着律,问他村子外面的事情。 律给他讲了极北之地的雪山与极光,草原上的羊群和马背上飒爽的姑娘,还有万里大漠连天,长河落日圆。 律说他还要去更远的地方,去秀水灵山的江南,去神秘莫测的雨林,去浩瀚无际的大海。 于是,雅心动了。 他和律约好了,要一起离开,去看一看那些没有见过的风光。 在律将要离开的那一晚,雅偷偷地,熘进了律的房间。 可是他见到的,却不是律,而是一只巴掌大小的松鼠。 松鼠站在桌上,面前放着一碗香气浓郁的蘑菇汤。 那只天青色的汤碗,雅认得,是他亲手烧的。 那碗蘑菇汤,雅认得,是阿娘晚上新煮的。 汤里红艷艷的蘑菇,雅也认得,是阿爹一早去山上采的。 雅在屋子里喊律的名字,喊到声嘶力竭,也只有小松鼠用黑熘熘的眼睛看着他。 律喝了神奇蘑菇煮成的汤,变成了一只小松鼠。 雅疯了,跑进了山谷里,再也没有出来过,听说是被神树大人留下,当作下一任接班人了。 「我觉得应该给展芳泽找点事做了,他这写的什么玩意儿……」席风读完最后一页,爪子忿忿地拍在地上。 「嗯,虽然这个故事是没什么意思,不过……好歹也有点帮助。」白藏认真分析道,「如果这个故事是真的,现任的神树大人,应该就是雅吧。」 席风抬抬眼皮:「所以呢?他要的供品就是松松?」 白藏摇头:「供品是吃肉的……还是先去问问那位兰姑娘吧。」 小松鼠松松口中的兰姐姐,就是那天进谷的几个姑娘里面,最高挑的那个。 她们今天也抱着陶罐,还拿了一些点心,说说笑笑地往神树谷走去。 两只雪豹早就躲在石头后面,见她们走近了,对视一眼,轻手轻脚地分头包抄过来。 进了神树谷,她们就会失去意识,所以必须要在进谷前,堵住她们的去路。 雪豹的脚步很轻,它们矮着身子,悄无声息地慢慢接近,没有引起姑娘们的注意。 「我特地给神树大人烤了一篮小饼干呢,希望他能喜欢。」其中一个说道。 旁边的胖姑娘嗤笑一声:「你烤再多饼干,神树大人也不会选你做神女的。下一任神女肯定是兰姐姐。」 其他姑娘也附和起来,兰姑娘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但并没有否认这种说法。 就在此时,两只雪豹一同从左右两侧跳了出来,拦在她们面前。 「啊——」 胖姑娘最先反应过来,惊叫一声,扔了手里的东西,掉头就跑。 其他姑娘也随后四散了,点心扔得到处都是,陶罐也摔碎了,里头的水洒了一地。 按照他们之前的计划,白藏随意选了个方向,佯装去追赶逃跑的姑娘们,而席风则紧盯着兰姑娘,把她堵在了一棵树下。 有意思的是,兰姑娘似乎并不像其他人那样害怕,没有跑,怀里的陶罐也稳稳噹噹抱着,只有用力到发白的指尖透露出些许的紧张。 席风瞪着双眸,表现出一副兇勐的样子,低吼了两声,才把口中衔着的书放到兰姑娘脚边。 是那本《神奇蘑菇》。 第233页 兰姑娘:「……」 「你从哪得来的?」她问。 席风迟疑着,不知道是否该开口说话。但又转念一想,既然小松鼠可以口出人言,那雪豹说话,应该也没什么关系吧。 「松松给的。」他道。 兰姑娘点点头,似乎毫不意外。她弯腰把书捡了起来,装到斜挎的小包里,又问:「他已经走了吗?我还没见过他人形的样子呢。」 看来兰姑娘不仅给了松松这本书,还对神奇蘑菇的事非常了解,说不定,这些事情就是她告诉松松的。 「他没有变成人,因为神奇蘑菇被偷走了。」席风如实说道。 这一次,兰姑娘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不一样的神情,有些意外,却又很快释然了。 「父亲说的没错,神女的离开,终将会为村子惹来灾祸。」兰姑娘嘆了口气,把手指伸进怀里的陶罐,沾了一点水。 水滴落在树下,很快就长出了一朵红伞似的小蘑菇。 席风睁大了眼睛看着它,没想到神奇蘑菇竟然是这样长出来的。 兰姑娘把蘑菇摘下来,递给席风:「你帮我带给松松吧,告诉他,吃了蘑菇赶快走,一定要在神树祭之前离开山谷。」 席风伸爪接了蘑菇,又看了兰姑娘的陶罐一眼。 几个姑娘都抱了陶罐,但只有兰姑娘陶罐里的水,才能长出神奇蘑菇,其他人的水洒到地上,就渗下去了,什么都没发生。 兰姑娘身上,肯定还有秘密的。 这时候白藏已经绕回来了,在兰姑娘身后,沖席风歪了歪头。 「那我现在去找松松,就不耽搁你们了。」看见跑开的姑娘们也结伴走了回来,席风从善如流道。 兰姑娘挥挥手,算作告别。 两只雪豹重新碰头,并肩走到了一块山石后面。 「现在回去还是?」席风问。 白藏探出半个头,看着几个姑娘重新休整好,向着山谷走去,才摇了摇头:「跟着她们。」 小松鼠一直都在,但进山谷的机会,每天仅此一次。 这次他们离远了些,确定姑娘们都已经进了山谷,才赶紧加快脚步跟上。 追上的时候,姑娘们已经失去意识,只机械地往前走着。 两只雪豹亦步亦趋跟着,席风抬头看了一眼兰姑娘,「她罐子里的水肯定有什么特殊的作用。」 「青铜宫殿里那棵神树,就是用这些水浇灌长大的。」白藏道。 「最好想办法搞到一点。」席风有些跃跃欲试,禁不住离兰姑娘近了些,长尾巴扫过她短裙下的小腿。 忽然,兰姑娘转过头,看了他一眼。 席风一怔,赶紧退回了白藏身边。 「她不是没有意识吗?」 白藏也狐疑地盯着前面,含混道:「应该是这样的……」 但也不排除她伪装的可能。 后面的路程,两只雪豹都谨慎了一些,没有再靠得太近,顺利尾随着来到了青铜宫殿的门前。 至此,一切如常。 随后殿门开了,两只雪豹一左一右跟着钻了进去。 殿内模样也跟前一天没有什么区别,已经长出嫩芽儿的青铜树安安静静立着,树枝上的彩绸微微荡漾。 姑娘们排成一列,兰姑娘在最末,依次将陶罐里的水倒进树坑里。 青铜树吸收了充足的水分,嫩芽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舒展长大,整棵树霎时间枝繁叶茂起来。 之后,姑娘们又把带来的点心整齐摆在神树前方,然后在蒲团上跪了下来。 这一次她们跪了很久。 两只雪豹原本只站在旁边看着,忽然,白藏也走上前去,坐在了兰姑娘旁边的空蒲团上。 原来每只蒲团下都藏着一个小小的法阵,白藏坐到蒲团上的一瞬间,便被吸入阵中,动弹不得了。 视野骤然黑暗下来,他看到一个高挑挺拔的男人站在那里,周围都是黑的,唯有一束微光照在他身上,却只勾出他的轮廓,无法看清他的模样。 「欢迎你,我的朋友。」他用沙哑的嗓音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11-22 12:57:41~2021-11-29 23:45: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鹤子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64、番外·谁是供品(九) 是神树大人。 白藏心里想道。 神树大人似乎是低笑了一下,随后开口:「最近的新朋友多起来了呢。」 白藏:「……」 虽然白藏没接他的话,但神树大人还是自顾自继续说下去了:「我知道你想要什么……但现在还不行。我最重要的东西被他们弄丢了,你得先帮我找回来。」 「只要你能找到我最重要的东西,我就能实现你的愿望。」神树大人似乎也不太需要白藏的配合,一个人说完了所有的话,「所以快去吧,把他带到我面前来,我们分开太久,他恐怕已经忘了我的模样。」 听完他的话,白藏终于张嘴打算说点什么的时候,眼前却白光一闪,就被神树大人从法阵中踢出来了。 席风环卧在他身侧,眼神凛冽地盯着周围,十足的保护姿态。 「……我出来了。」白藏从蒲团上走下来。 第234页 「怎么样?」席风赶紧问。 「这神树大人应该只是个幻象而已。」白藏把神树大人的话都重复了一遍,顿了顿,又道,「如果《神奇蘑菇》上的故事是真的,这个神树大人是雅,那么他口中的『他们』,应该指的是神女和神树村的村民吧。」 席风皱了皱鬍子:「分开太久,已经忘了模样……这指的真的不是松松吗?松松应该就是律吧。」 席风还是坚持他最初的观点,令白藏也有些动摇了。先前大家一直认为丢失的供品就是他们之中的一位玩家,但仔细想想,其实并没有这个说法。 如果是松松,事情反倒简单很多。 「那就等出去了,再找松松问问吧。」白藏暂且接受了这个推断。 又等了一会儿,跪在蒲团上的姑娘们才一一起身,重新拿起已经空了的陶罐。她们对两只雪豹视而不见,像来时一样排成一列,木讷地向殿外走去。 兰姑娘排在最后,她路过雪豹时,席风忽然向前伸了个懒腰,把巨大的脚爪横在了她的脚边。 但兰姑娘并未停顿,目不斜视地跨过去了。 「你说她到底有意识吗?」席风在后头问白藏。 白藏晃着长长的大尾巴,只道:「她本来应该被你绊倒的。」 跟在姑娘们后面离开宫殿的时候,天边都已经泛起一道亮光了。这次他们没有再跟着离开山谷,而是走了另一个方向,想要在山谷里找一找松亭雪的踪迹。 「一会儿我就变回去了。」白藏嘆了口气,虽然雪豹不能飞这一点,他不太喜欢,但一想到不能再这样跟席风并肩行走,也有点捨不得。 席风则没有理解他的意思,胡乱安慰道:「没事,你可以站在我头顶上。」 白藏没有再说什么,伸爪点开了自己的系统面板,等待着新一天的主线任务。 这是画境内的第三天了,第七天的时候神树祭就要开始,他们还有四天的时间来找出真正的供品。 想到这里白藏不禁又有点怀疑,供品真的是松松吗?这么轻而易举就被他们找到的话,后面的四天用来做什么? 只是这个问题註定要等到最后才能有答案了。 天很快就大亮了,白藏恢復了乌鸦的身体,同时也接到了新的主线任务: 「神女的踪迹。你读完神女的留信后,来到了青铜宫殿,没想到在这里意外发现了神女的踪迹。那封留信究竟是什么意思?或许可以在这里找到答案。」 白藏把任务读了一遍,飞起来绕着青铜宫殿的大门转了一圈:「哪里有神女的踪迹?」 「神女的踪迹……」席风小声在口中把任务重复了一遍,略微思索,猜测道,「难道神女就在刚才的几个姑娘之中?是兰姑娘?」 结合刚才兰姑娘还存有意识的表现,似乎也不乏这种可能。 但白藏直接反驳了他:「如果兰姑娘是神女,神树大人应该能认出她的。她把供品弄丢了,神树大人怎么会毫无反应?」 「好像也对。」席风立马改变了思路,「那么神女真的是一个人吗?会不会也和我们一样,变成了一种动物。」 雪豹昂起头,看向树梢停留的一只灰雀。 白藏有点犹豫,这个问题他倒是确实没有想过。不过细究起来,为什么他们这些玩家进了画境要变成动物?《神奇蘑菇》中的律被变成了一只松鼠,会不会就是一种提示? 他还在琢磨着,席风就已经张嘴喊起来了:「餵——上面的灰雀——」 白藏也抬起头,恰好看到灰雀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算了,边走边想吧。我们再去别处看看。」白藏飞起来,落到席风头上。 这片山谷里的树木非常高大茂密,除了那条通往青铜宫殿的小路以外,就没有其他可以供人行走的地方了。很显然,除了一年一度的神树祭,村子里的人平时根本不会到这里来,甚至连山谷外的那片松林,都鲜少涉足。 这么一看,神树大人倒并不像是一位被供奉的神明,而是人人畏惧的恶魔。 「我们这样漫无目的地找,很难碰到松师兄吧。」雪豹不太适应这样的密林环境,很快就累了,靠在一块长苔的石头边休息。 白藏在高处飞了一圈,没有什么发现,便站在树枝上点开系统,再次尝试着向松亭雪发出组队申请。 本来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却没想到,欢快童音很快就从山谷上空响起: 「铛铛!恭喜乌鸦先生和雪鸮先生组队成功!」 正在舔毛的席风一愣,不可置信地看向白藏。 白藏也没料到会这么顺利,对着系统提示一时间没了反应。 而且过了很久,松亭雪也没有把他踢出队伍,说明不是手滑才同意的。 「松亭雪?」白藏在队伍频道问道。 这一次,对面很久都没有回覆。 白藏打开地图看了看他的位置,发现他就在这山谷里,离他们不远的地方。 「松亭雪就在这附近,你先歇着,我去找找他。」白藏又对席风说道。 席风赶紧站了起来:「我休息好了,一起去吧。」 白藏点点头,按照地图的方向飞了过去。 那是一个十分隐蔽的山洞,若不是地图显示松亭雪就在里面,他们也根本发现不了洞口。 第235页 「小心点。」白藏嘱咐道。 松亭雪至今还没有回覆白藏的队伍消息,难保不会出现什么问题。这山洞里黑漆漆的,还是谨慎为妙。 雪豹的夜视力很好,所以席风倒是并不在意:「师尊,你还是到我头上来吧,你前面是一块石头。」 白藏:「……」 险些撞到石头上的乌鸦飞了回来,默默卧在了雪豹的头顶上。 山洞里是一条狭长的通道,没有岔路,只消一直走下去就好,白藏便也没有再指路。 雪豹的脚步和唿吸都很轻,仿佛只是一阵穿堂风从洞中穿过。 很快,一道微光渐渐亮起,他们走到了山洞的另一个出口处,见到了里面的情形。 雪鸮看起来瘦了一些,羽毛也有点凌乱,他的脚上繫着一根很粗的链子,另一端握在一个年轻的男人手上。 这里有两个男人,还有一个看起来十分古怪,乌黑的短髮中垂下两条长长的黑色兔耳。 「朱瑾和杨墨?」席风心中有了计较,直接开口问道,「你俩吃了松松的神奇蘑菇?」 朱瑾对他的问题毫不意外,也根本没打算隐藏:「对,没错。还是人形方便行事,你不觉得吗?」 「哦。」席风不置可否,锐利的目光扫向松亭雪脚上的链子,「行这种事?」 朱瑾笑了:「他会飞,我只有这样才能抓住他。换做你也会这么做的——不是吗?」 席风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抓松亭雪,但很明显,他知道一些线索。 松亭雪听了他们的对话,也警惕地看向席风和白藏。 「松师兄,我是席风,你能想起来吗?」席风又指指自己头上,「这是我师尊白藏。」 松亭雪转着圆熘熘的眼珠想了一会儿,似乎有一些印象,却又无法真切地想起来。 不过他总算打开了队伍频道,看见了白藏发给他的几条消息。 面对两个心怀不轨的陌生人类,和两只似乎和自己很熟的动物,松亭雪最终还是选择了后者。 「要怎么做?」他问白藏。 白藏的回覆很简单,就两个字:「套话。」 神树谷的地形对人类来说非常难行,尤其是这个山洞里。朱瑾和杨墨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把松亭雪抓起来,一定有什么重要的目的。 「你之前说要带我去见谁来着?什么大人?」松亭雪果然开口。 朱瑾无奈地瞥他一眼,只得答道:「神树大人。」 「怎么就要去见神树大人了?难道他就是供品?」席风故作惊讶地问道。 「你装什么蒜!要不是知道他是供品,你们两个跑来干什么!」朱瑾知道瞒不住了,色厉内荏地喊了两句。 席风没想到他们那边会得到这种线索,但不论松亭雪是不是供品,他都要把他救下来的。 雪豹伏低了身子,齿间发出低沉的吼声。 这一下吓得杨墨差点钻到朱瑾怀里去,两只兔耳朵抖个不停。朱瑾腾出一只手拍了拍他,也不打算和席风正面对抗,毕竟他可打不过一头成年雪豹。 左手搂着杨墨,右手牵着雪鸮,朱瑾被席风慢慢逼到了山洞的洞口,身后便是万丈深渊。 「把他留下,我就放你们走。」席风一副十足的狩猎者姿态,抬起一只前爪舔了舔爪尖。 在他看来,朱瑾已经没得可选,插翅难逃了。 可谁也没想到,对方竟然转身一跃,就带着杨墨和松亭雪一起跌了下去。 席风赶紧冲过去往下一看,他们竟然提前在此处备好了藤蔓和藤筐,已经坐着滑下去,安全落地了。 「回见了大猫!」朱瑾得意地沖席风挥挥手臂。 165、番外·谁是供品(十) 席风很气,毕竟很多年没有人敢这样挑衅他了。 白藏感受到身下雪豹体内隐藏的巨大波动,只是还没来得及开口提醒,席风就已经硬生生从山洞口跃了出去。 乌鸦被惯性甩开,只得张开翅膀飞到一边,而雪豹却沿着陡峭的山壁连摔带滑地落了下去。 白藏看得心惊,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凉了一瞬。 朱瑾也没想到席风会这么拼命,回头看了一眼的工夫,就已经被雪豹追上,一爪踢在后心处,随即整张脸便贴在了冷硬的地面上。 杨墨吓得在旁边团成一团,两只兔耳瑟瑟发抖。 「把他放了。」雪豹的嘴巴贴在朱瑾耳边,低沉的震动一直传到他心底去。 朱瑾疼得险些背过气去,哪里还坚持得住,早已松开了手里的锁链,五官狰狞地挤出些气声:「放……放……」 席风这才把爪子从他背上拿开。 朱瑾趴在地上缓了好一会儿,才狼狈地爬了起来,从系统背包中拿出一把钥匙,打开了困着松亭雪的锁链。 「谢谢。」松亭雪沖席风小声道了声谢,晃晃悠悠地拍着翅膀飞到了白藏身边落下。 大概是同为鸟类,让他对白藏多了几分信任。 见松亭雪已经安全,席风也没有继续为难那两人的意思,甩了甩爪子,转身回到白藏那边。 「师尊,我们走吧。」 白藏没有答应,而是在心里说道:「让他们两个跟我们一起。」 「为什么?」席风不理解,「两个废物有什么用?」 白藏又道:「他们可以进村子。」 第236页 席风愣了一会儿,才想起来,白藏和松亭雪那里,还有个支线任务没完成——「小荷的心意」。 「行吧。」席风只得掉转头去,回到朱瑾和杨墨那里。 杨墨才刚缓过神来,一看见雪豹又雄赳赳地过来了,吓得一头就钻进了朱瑾怀里,撞得他龇牙咧嘴疼了好一会儿。 「干什么?」朱瑾揉着胸口,警惕地瞪着席风。 雪豹也不打算跟他客气,直截了当道:「你俩,跟我们走。」 朱瑾一脸的不可置信:「凭什么?!我都已经把那傻鸟放了!」 「不来我就咬死他。」席风抬起一只爪,搭在了杨墨的小腿上,顺便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的嘴巴。 朱瑾被他这不讲理的行为震惊到了,但怀里的男生还在抖如筛糠,朱瑾自己也打不过逃不掉,只得不情不愿地站了起来:「去哪儿?」 雪豹没答话,示意他跟上,转身回到白藏身边。 松亭雪已经提前从白藏那得到了指示,他们一过来,便道:「我们回青铜宫殿去。」 白藏还是很在意他的任务上所说的「神女的踪迹」,想再去仔细找找。 由于刚才是直接从山上跳下来的,回去时只能绕路,花了不少的时间。等到终于回到青铜宫殿时,太阳已经偏西了。 青铜宫殿还是早上那般模样,安安静静伫立在山谷之中。 白藏卧在雪豹头顶,轻轻啄了一下:「往前走走看。」 席风依言向殿门走去,两只冰蓝色的眼睛瞪得老大,试图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然而还是没什么发现。 「什么都没有啊。」席风甚至还把脸贴到门缝处,往里看了看,也是一无所获。 正打算转身退回的,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清脆的声音:「脚底下是什么?」 这是杨墨问的。一路上他都太过沉默,也没什么用处,以至于大家几乎都忽略了这个人,只把他当成朱瑾的一个挂件。 席风低头看去,在自己的脚边,青铜殿门的门缝处,有一片不同寻常的黑色。仔细看去,这黑色竟然还在动。 「是蚂蚁。」白藏道。 「怎么会聚集这么多蚂蚁?」席风矮下身子,趴到了地上,打算看看仔细。 原来这门缝底下,沾了几滴棕黄色的黏煳煳液体,散发出香甜的气息,所以吸引了好些蚂蚁。 席风用雪豹灵敏的鼻子嗅了嗅:「像是蜂蜜。」 「蜂蜜?」白藏思索起来,「我们在山谷里走了很远,一个蜂窝都没见过。潮湿闷热的山谷密林也不适宜蜜蜂生活……可是蜂蜜是哪来的?又怎么会滴在门缝下面?」 被白藏一提醒,席风勐然想起了稻草人说过的话。 村子里的蜜婆婆,每年都要种油菜花给蜜蜂酿蜜,再送给神树大人。 「我想到了一个人。」席风转身往离开山谷的方向走去,「我们得回村子一趟……不出意外的话,她那应该有神女的消息。」 其他人不明所以,但见席风这么笃定,也就跟了上来。 路上,白藏把支线任务「小荷的心意」又同松亭雪讲了一遍,让他跟着朱瑾和杨墨,去找大王喵要小荷的东西。 他和席风则是去油菜花田那边找蜜婆婆了。 蜜婆婆的住处很好找,就在油菜花田的另一端,有一间木房子,门前的空地上整整齐齐摆了许多蜂箱,整座房子都被浓郁香甜的蜜香包围着。 席风一闻便知道,这和青铜宫殿的蜂蜜是同一种香味。 不过蜜婆婆不在。 席风敲了好几次门都没有回应,便转到屋侧,趴在窗格上看了看,屋里没有人。 「等一会儿吧。」雪豹挨着屋旁大树坐了下来,在树皮上蹭掉脚底的泥。 白藏展开翅膀绕着那些蜂箱飞了两圈,又飞回来:「蜂箱里的蜜都空了,地上有洒落的蜂蜜,还新鲜着,应该是刚刚收过一次。」 「那蜜婆婆可能是去村子里送蜜了。」席风打个哈欠,用大尾巴把自己圈起来,「师尊,我有点困,先睡一会儿。」 自从进了这个画境,席风几乎就没好好休息过。白藏让他安心睡觉,自己飞到了小路边的篱笆上,等着蜜婆婆回来。 这一等,就一直等到了天擦黑,才等到一个裹着麻布斗篷的驼背妇人,慢慢地从油菜花田间穿过,向这边走来。 白藏飞回雪豹身边,把他叫醒了:「蜜婆婆回来了。」 「哪儿呢?」席风迷迷煳煳地站起来,抖了抖毛,把瞌睡赶走。 「还在路上,快到了。」白藏站在地上抬头望着他,「你要不要先躲一下?」 蜜婆婆怎么说也是个老人家,陡然见到一头雪豹在自己家里,搞不好要吓得晕过去。 虽然席风觉得这个能给稻草人送礼物的蜜婆婆,应该不会害怕他,但还是先躲到屋后去了。 白藏就站在屋顶上,等着蜜婆婆走过来。 蜜婆婆走得越来越慢,一直到天完全黑下来了,才走到门口。 她先是把手里的箩筐放下,又拿了门边挂着的油灯,提着去检查了蜂箱的情况,这才走回来,从兜里拿出钥匙,打开了房门。 屋里比外面还要黑,蜜婆婆把油灯伸过去,才稍稍照亮了一小片范围。 「你们要不要进来?」关门之前,她忽然开口。 第237页 屋顶上的白藏心里一惊,「她在说谁?我们?」 「这里没有其他人。」席风说着,就已经从屋后面走出来了,「谢谢你,蜜婆婆,我有点口渴,想要碗水喝。」 白藏一直盯着蜜婆婆,但她的兜帽太大了,整张脸都隐在阴影里,看不见神情。不过也不难猜到,蜜婆婆可不是个普通的老妇人,她见到雪豹的反应可太平静了。 席风跟在蜜婆婆身后进了屋,白藏也赶紧跟上,老老实实站在雪豹的头顶上。 蜜婆婆给席风倒了一碗水,放在地上,席风闻了闻,就是普通的白开水,什么味道都没有。 「蜜婆婆,我能在水里加一点儿蜂蜜吗?这个味道太香了,我想尝尝。」席风又问。 但蜜婆婆拒绝了他:「没有了,都送去神树谷了。」 「好吧。」席风没有再说什么,低头喝起了水。 「少喝点。」白藏怕水里有毒,提醒了一句,又道,「这些蜂蜜果然是送给神树大人的……不知道和神女有什么关系。」 主线任务「神女的踪迹」还没有完成,任务所指的线索,不单单是蜂蜜这一条。 蜜婆婆给席风倒了水以后,就没再管他们,而是走到里屋,窸窸窣窣地把她的麻布斗篷脱了下来。 等再走出来时,她的样子叫白藏都看得愣住。 一个窈窕娇俏的少女,嵴背挺直、步态婀娜,同刚才那个驼背蹒跚的老妇人截然相反。 「怎么回事……」白藏嘀咕了一句。 席风也有点摸不着头脑,甚至不能确定,这个少女和刚才的蜜婆婆,到底是不是一个人。 少女走到椅子边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你们能找到这,想必已经都知道了。」 知道……知道什么? 席风满心茫然,但还是故作高深地点了点头,等着对方的下一句话。 「我等这一天等了太久,不管是谁,都无法阻止了。」她紧紧攥着手里的茶杯,指节发白,几乎要把它捏碎掉,「那个诅咒早该结束了。我们被这荒唐的诅咒玩弄了这么久,不能再继续下去了……后人是无辜的,不该承受这些。」 席风和白藏静静听着,慢慢地在心里把她的话理出头绪。 「那个诅咒,指的是《神奇蘑菇》里,对律的诅咒吧。」白藏边想边说,「不过后人又承受了什么?除了一年一度的神树祭,诅咒还对他们有什么别的影响吗?」 席风暂时没办法回答白藏的话,只能继续听着。 蜜婆婆缓了缓情绪,眼神落在窗外很远的地方:「等神树祭结束,这一切也就都结束了……我,也可以安心离开了。」 「说了等于没说。」白藏点开自己未完成的任务,心里有几分绝望。 一直安静着的席风,这时候才斟酌着开了口:「你确保计划万无一失吗?」 「当然。」蜜婆婆立刻答道,「从我放走那只雪鸮开始,计划的每一步就已经尽在我的掌控之中了。」 就在她说完这句话的时候,白藏的任务提示完成。 席风的心里咯噔一下,没想到蜜婆婆就是那个逃走的神女,而供品,竟然真的是松亭雪。 作者有话要说: 果咩,上个月忙考研一直没空更新……新年快乐啊宝子们! 感谢在2021-12-07 23:59:30~2022-01-01 23:48: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一只精分的虎砸、鹤子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66、番外·谁是供品(十一) 「万一计划被他们发现了怎么办?」席风又大着胆子套话。 没想到蜜婆婆轻笑一声:「不重要了。箭在弦上,他们发现与否,都不会影响我的计划。」 席风:「那如果……他们找到了供品,并且带去了神树祭呢?」 蜜婆婆忽然收回目光,看了他们一眼:「你们不是已经拿到天空之石了吗,还怕什么?」 天空之石?席风迷茫了一瞬,白藏立刻提醒他,是稻草人送给他的那颗蓝宝石。 破境道具。 「好吧,我只是问问。」 眼看蜜婆婆有点起了疑心,席风怕再说下去,要露出破绽,赶紧搪塞了一句,随后便和白藏一起离开了。 走出去一段,他才松了口气,问道:「师尊,游戏开始时发布的那个任务是什么来着?」 白藏点开自己的系统,念道:「又到一年一度的神树祭了,可是这次村民为神树准备的供品却跑掉了。大家赶快把他找出来,千万不能耽误七天后的神树祭。」 「所以我们的任务是,找到供品,保证神树祭的顺利完成。」席风的脚步顿住,显得有些为难,「那我们是与蜜婆婆为敌啊……有点棘手。」 「按蜜婆婆所说,即便找到了供品,神树祭也可以被天空之石破坏,而天空之石已经在我们手里,她拿不到,这一点还是符合逻辑的。」白藏朝神树村的方向拍了拍翅膀,「得保护好松亭雪。」 松亭雪和朱瑾杨墨一起去村子里了,还没回来,白藏便点开队伍频道询问了一下。 对方很快回復了:「小荷的信物拿到了,但杨墨的耳朵和尾巴被村民看到,他们把他抓了起来,准备明天一早处死。」 「处死?」白藏吓了一跳,赶紧把这件事告诉了席风。 第238页 雪豹的白鬍子微微颤动,带着一丝迟疑反问回去:「那,去救他?」 虽说他对那两人没什么好感,但这毕竟只是个游戏,朱瑾和杨墨到底怎么进来的都不清楚,犯不着让一个局外人在画境里体验一把死亡。 白藏不置可否,在系统地图里看了一眼松亭雪的位置,展翅向前飞去:「这次可能得靠你。」 真要在村民的监视下救人,两只鸟恐怕做不到。 今天天气不是很好,月亮被厚厚的云遮着,倒是方便了他们行事。席风跟着白藏,沿着墙根底下一路摸进村子,没有被人发现。 杨墨被关在村长家的柴房里,门口有两个守卫,一人拿着一个冷面饼子,沉默地吃着。 白藏和席风只远远看了一会儿,没有贸然行事,而是先与松亭雪和朱瑾汇合了。 「我在周遭探查过了,村民们很戒备,如果硬闯救人,估计很难脱身。」朱瑾率先说道。 松亭雪跟着补充:「而且杨墨受了点伤,精神也不好。」 「那就声东击西。」席风提议道,「我们兵分两路,一路去村北吸引村民注意,一路去救人,然后从南门离开。」 方法可行,但是两边都有危险。 席风把选择权给了朱瑾。 「我去村北。」朱瑾很快作出了决定,「我怕带着杨墨跑不掉,你去救他,应该更稳妥一些。」 他可忘不了白天这只雪豹硬生生从山上跳下来,一脚把他踢倒在地的情形。 ——现在一想起来,还觉得后心隐隐作痛。 朱瑾这个选择倒让席风有点意外。毕竟去吸引村民注意的话,可以说是以身涉险了,即使这边把杨墨救出来了,他也很可能再次被村民抓住,那时再想脱身,可就更难了。 这么一想,席风倒是又有些佩服朱瑾。毕竟按照先前杨墨所说,他们不过是有一段同窗之谊罢了。 「好了,就这么决定吧。」朱瑾以为席风还在犹豫,伸手拍了拍他毛茸茸的后背,「杨墨就交给你啦,我会尽量拖延的。」 「那个双生果应该留到这时候再吃的,这样我们就有两只雪豹了。」白藏忽然嘀咕道。 「放心,我们一定能把杨墨救出来。」席风回答了白藏的话,也算是安慰朱瑾,「而且一个人都不会少。」 席风和白藏肯定是要一起行动的,松亭雪自觉飞到了朱瑾那边,多少算个帮手。 回到柴房外的草垛后面,白藏给松亭雪发了个消息。 松亭雪站在村北的一棵树上,看看白藏的消息,又看看树下的朱瑾。 村北有座祠堂,房子基本上都是木制的,屋顶还铺了茅草,很容易点燃。虽然这么做不地道,但为了救人,朱瑾还是决定当一次纵火犯。 这边现在没人,他直接把祠堂里的长明灯拿出来,灯油洒在祠堂的木墙上点燃,然后把灯扔到了茅草屋顶上。 松亭雪仍然站在树上,点开系统给白藏回了消息:「他把祠堂点了。」 朱瑾就站在祠堂门口,看着火苗一点一点变大,连成一片,又把旁边的屋舍也渐渐吞噬,把半边天都照亮。 「着火啦!快救火啊!」朱瑾转身朝村子里边跑边喊。 松亭雪飞飞停停,在沿途的屋顶上跟着他。 神树村不大,朱瑾这么喊着,几乎就把所有人都喊出来了。大家一抬头,便能看到村北的沖天火光。 「大家快去救火!再不救火祠堂就烧完了!」朱瑾用袖子掩住口鼻,脸上满是烟燻出来的黑痕,就算村民有心辨认,一时半会儿也看不出来他是谁。 大火就在眼前,也没人顾得上他了,马不停蹄地从家里拿了水桶水盆,去河边打水救火。 席风还蹲在村长家外面,那两个守柴房的对视一眼,明显在犹豫。 他俩要是不走,席风就只能动脚了。 「快去救火啊!」席风在屋后粗声粗气地喊了一声。 其中一个守卫站起来,伸长脖子看了看祠堂的方向,「真的着火了,我们要去看看么?」 「不了吧……」另一个还是没动,「村长让我们看着这个兔妖呢。那么多人都去救火了,不差我们两个。」 他这么一说,先前那个也就重新坐下了。 席风在后面等得着急,时间紧迫,他再等下去,恐怕就要错失良机了。 就在他打算跑出去把这俩人踢晕的时候,村长的屋门突然打开了。村长边穿衣服边跑出来,头髮都是散乱的,火急火燎吆喝他们:「赶紧救火去啊!还愣着!那兔子跑不了!」 有了村长的指令,这两个人才终于从柴房前跑了。 村长也紧跟着跑出去,隔了老远,都还能听见他中气十足的喊叫声。 「走远了。」白藏道。 席风一个纵身跳出来,用身体使劲儿一撞,就把柴房的门给撞开了。 里头的杨墨吓了一跳,整个人都缩成了一团,险些晕过去。 「杨墨,我来救你。」席风用爪子拍拍他。 杨墨抖如筛糠地抬起头,眼睛红红的,努力想要站起来跟席风离开,却腿软得根本站不起来。 席风料到了这个情况,直接往他跟前一趴:「上来,我驮着你。」 雪豹的体型没有焚骨那么大,不过杨墨瘦削,倒也不吃力。 杨墨整个人趴在席风背上,紧紧抓着他颈侧的毛,连眼睛都不敢睁开。 第239页 只觉得耳边有风颳过。 雪豹跑得很快,须臾之间就带着杨墨离开了村子,到油菜花田里才停下来。 「白藏!」席风放下杨墨,喊了一声。 乌鸦拍着翅膀从后面飞过来:「你去吧,我看着他。」 席风正是这个意思,点点头,转身重新跑回村子里。 杨墨很顺利地救出来了,但朱瑾那边情况就不太好。 村子里人多,你一桶我一桶,很快就把火扑灭了。可火是怎么着的呢?大傢伙一合计,立马想到了那个满村跑着喊着火的年轻人。 「那不是白天跟兔妖在一起的那个人吗!穿个黑白布衫的高个儿!」 有人这么一说,大家立马就想起来了,紧接着就抓住了正在逃跑的朱瑾,推推搡搡地往祠堂这边带过来了。 与此同时,村长家那边也传来了消息:「那个兔妖不见了!」 朱瑾听了,暗暗松了口气,对这些人的态度也不屑起来:「以多欺少算什么本事?阿墨不过是耳朵长得长了一些,你们就要把他杀了,我看你们这神明昏庸的很嘛,不如烧了算了。」 这话自然是把村民的怒火推上了一个新高度,差点就要把他原地斩立决。 「说,你的同伙是谁?」村长走过来,质问朱瑾。 「同伙?」朱瑾笑笑,「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啊,您这是明知故问什么呢?」 村长气得鬍子都抖起来了,指着他的鼻子「你你你」半天都没说出话来,最后一甩袖子,喝道:「把他关起来!神树祭结束之前不许放人!」 「关起来?怎么不杀我啊?」朱瑾被几个壮汉押着,边走边笑,嘴里说个不停。 但他的眼睛时不时就瞟向两侧屋顶上的一只雪鸮。 松亭雪从白藏那得知了席风赶来的消息,大老远飞过去给席风指了路,又回来看着朱瑾这边的情况。 朱瑾倒并不在乎自己,偷偷点开了系统,给杨墨发了个消息。 可惜杨墨没有回。 「你们走慢点啊,我跑了一晚上,脚疼腿疼,喉咙还特别渴……哎怎么说我也帮你们救了火啊,给碗水喝不过分吧……」朱瑾继续念个不停,吸引着村民们的注意力。 故而雪豹轻轻巧巧从后面跟上来的时候,谁都没有发觉。 他慢慢地,混进了村民的队伍里。 最末的那个人举着火把,感觉大腿好像被撞了一下,嚷嚷起来:「谁啊!谁摸我屁股!」 前头的人一回头,正想嘲笑他一番,忽而看见雪豹凛冽的双眸,吓得脸色瞬间就变了。 雪豹压低身子,眼睛紧紧盯着他们,尖锐的齿间挤出低哑的吼声。 167、番外·谁是供品(十二)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骤止,过了很久,不知道谁喊了一声「跑呀!」,大家才恍然大悟一般,丢下手里的水桶水盆,四散奔逃。 席风佯装去追,把他们赶得更远,才折返回来,同朱瑾一起往村外走去。 「早知道他们这么怕我,就不用你去放火了。」席风打了个哈欠。 「哼,这就是人心。」朱瑾揉了揉被抓痛的手臂,无所谓地笑笑,「他们要是合起伙来,没准能把你打死。可谁又愿意去冒那个险呢?毕竟,只要跑得比最后那个人快一点,自己就不会被吃掉。」 席风没想到他会说这样的话,又问:「那你怎么愿意为了杨墨冒险?」 「你居然问我这种问题?」朱瑾看他一眼,满是黑炭的脸上露出几分揶揄,「要是乌鸦有危险,你只怕是比我更急。」 「……」席风没答话,不过也可以确定了,朱瑾和杨墨的关系并非仅是同窗而已。 「杨墨平时不是这样的,他没那么弱。初中的时候他父母都意外去世,一直是他一个人生活,所以他其实很强的。可能是因为你们说的『禁制』吧,来了这里,他脆弱得就像只小兔子,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被人护着。」 朱瑾说这些的时候,不仅丝毫不嫌弃,语气里更是他自己都没察觉的宠溺。 「哦。」席风从善如流换了个问题,「那你的禁制是什么?」 这个问题让朱瑾一下子垮了脸。 在席风好奇的眼神中,他点开系统背包,拿了一捆竹笋出来:「我的禁制是,每天必须吃十五根竹笋。」 当熊猫的时候,吃十五根竹笋没什么问题,可朱瑾吃了神奇蘑菇变成了人,生吃十五根竹笋简直就像一种酷刑。 席风没忍住,笑出了声。 一起回到油菜花田,这一天的奔波总算结束了。杨墨没有什么大碍,白藏给他找了一些野果子吃,现在精神已经好多了。 「被猫抢走的那个指环我帮你们拿回来了,在雪鸮那。」朱瑾边吃竹笋边道,「你们还有事吗?没事我就带杨墨走了。」 「等等,还有一个问题。」席风叫住他,「你怎么知道雪鸮就是供品的?」 朱瑾对这个问题毫不意外:「一只松鼠告诉我的,他看见神女在山林里抓住雪鸮,带回了家。那锁链还是他给我的呢。」 松鼠?席风和白藏对视一眼,是松松? 「那松鼠会说人话吗?」席风又问。 朱瑾笑了:「肯定会呗,要不我咋听得懂。」 会说人话的松鼠,基本上就是松松无疑了。正好白藏那里还有一朵兰姑娘给松松的神奇蘑菇,不如明天等天亮了去一趟林子,找松松问个究竟。 第240页 席风斟酌了一下,还是问朱瑾:「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 没想到朱瑾想都没想,就拒绝了:「我没什么线索可以告诉你们了,神树祭上见吧。」 说完,他就牵起杨墨的手,两个人熘熘达达地沿着小路离开了。 「走就走吧,我们还有别的事要做。」白藏先是点开了队伍频道,对松亭雪道:「把小荷的指环给我。」 松亭雪对他们还有戒备:「为什么?」 白藏:「快天亮了,天亮的时候,你会失去记忆,离开我们的队伍。」 松亭雪:「……」 这个说法听起来很荒谬,更荒谬的是,他冥思苦想了好一会儿,确实没想起今天以前发生的事情。 他不得不承认,白藏说的很可能是真的。所以他只得点开系统,拿出那枚指环,交了出去。 童音适时提醒:「恭喜玩家乌鸦获得破境道具!」 白藏看了看指环的说明:一枚老旧的银指环,上面镶的宝石丢了,花纹也变得黯淡,但却是小荷最珍爱的宝物。她打算在神树祭上把它送给神树大人。 「既然要送给神树大人,小荷怎么会愿意把指环给你们的?」白藏问松亭雪。 松亭雪:「小荷说她去不了神树祭,她父亲让她那天在家里照看刚出生的弟弟,所以就把指环给了朱瑾,让他代为转送。」 「送给神树大人吗……」白藏沉吟着,点点头,「这是个破境道具,没准还真要送给神树大人。」 经他提醒,席风忽然想到一个关键:「神树祭应该是个挺重要的场合吧?我们怎么光明正大地混进去,还要给神树大人送东西?」 「稻草人都能去,我们不能去?」白藏狡黠一笑,倒是并不在意这个问题,「车到山前必有路,现在不如想一想,怎么在天亮之后留住松亭雪。」 松亭雪本人甚至提出了把自己绑在席风身上的办法,但被白藏直接否决了,理由是以他的性格,不仅不会相信他们,还会更加戒备。 所以最后也没商量出个所以然来,一直到天蒙蒙亮,松亭雪脑袋一歪,就退出了他们的队伍。 眼看这雪鸮就要展翅高飞,席风急中生智,叫了他一声:「松师兄!你快来看看,这只乌鸦好像快死了!」 说着还用爪子轻轻拍了白藏一下。 白藏:「……」 认命躺倒。 松亭雪先是疑惑地看了他们一会儿,似乎对雪豹加乌鸦的组合感到惊讶,随后才把目光放到白藏身上,犹豫着走回来,查看了一下乌鸦的情况。 「还热乎着呢。」他说。 「可是他快死了。」席风语气笃定,又哀求地看着松亭雪,「求你救救他吧。」 松亭雪一点儿也看不出来这乌鸦哪里像快死了,但席风这样求他,他也不好一走了之,只好硬着头皮道:「那我试试吧……你先去给他找点水来喝。」 「好嘞。」席风应声,立马撒开爪子跑去找水了。 白藏偷偷抬了抬眼皮,正对上松亭雪探寻的目光,赶紧又把眼皮合上了。 「你为什么骗他?是不是他胁迫你?」松亭雪忽然脑补了什么,神情严肃起来,「我把他支走了,你可以说话。」 白藏心里默默地想,不,我不可以,我一开口,就是「傻瓜」…… 不过他还是站了起来,点开系统,给玩家雪鸮发了个组队申请。 不出意外地,雪鸮同意了。 「恭喜玩家乌鸦和玩家雪鸮组队成功!」 白藏加紧速度给松亭雪说了现在的情况,争取短时间内获得他的基础信任,但没想到今天的松亭雪不太买帐。 「我习惯自己了。」冷冷丢下这么一句,他就退出队伍,拍拍翅膀飞走了。 席风听见童音提示,知道计划失败了,只得垂头丧气地走回来。 「算了,强求不来。反正我告诉他离那些村民远一点了。」白藏熟稔地飞到席风头上卧好,「我们去找松松吧。」 雪豹在林间飞奔而过,很快就再次来到那棵大树底下,抬头喊了一声松松的名字。 不久,枝叶间便冒出了一颗圆滚滚毛茸茸的小脑袋,朝下望了一眼,十分意外:「是你们啊。」 「兰姑娘给你带了东西,下来拿。」席风招唿道。 松松本来还很忧郁,一听是兰姑娘送东西来,便果断顺着树干熘了下来:「哪呢哪呢?」 白藏点开系统背包,拿出了那朵神奇蘑菇。 松松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几乎是跳起来就要去接。 但雪豹比他更高,也更快,眨眼的功夫就把神奇蘑菇抢过来,按在了自己爪下。 「你回答我几个问题,我就给你。」席风阴测测笑笑。 松松:「……」 小松鼠一下子就泄了气,但看在神奇蘑菇的面子上,还是勉为其难点了点头:「你问吧。」 席风:「第一个,你在林子里见过神女?」 松松没想到是问这个,愣了一下后才答道:「是啊,她来选神树祭的供品。」 「选了什么供品?」席风又问。 松松果然答:「一只雪鸮。」 席风点点头:「第二个,你知不知道油菜花田那边的蜜婆婆?」 「这是第三个问题。」松松嘀咕了一句,又瞟了席风一眼,「知道啊,这里没人不知道蜜婆婆的。」 第241页 「蜜婆婆和兰姑娘有关系吗?」 松松:「没有吧……但兰姑娘和神女关系很好,以前还一起来林子里散步呢!」 看来松松不知道蜜婆婆就是神女。 「第三个问题。」席风清清嗓子,紧紧盯着松松的眼睛,「你,和律有关系吗?」 「律?」松松瞬间呆住了,一动不动地,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在逃避。 席风又问了一遍,但只有松林涛声的回应。 明明没有风,松涛却浪浪不停。 等了又等,这只小松鼠才慢慢反应过来,迷惑地搓了搓自己的小脸蛋:「律是谁呀……我怎么好像听松爷爷说过,可是又完全想不起来呢?」 席风:「律就是《神奇蘑菇》上面写的律啊。」 松松「哇」了一声:「原来那是个故事啊!我一直以为是无聊的课文呢……哎呀我认字太少了。」 「所以你到底知道律吗?」问了这么久,席风有点不耐烦了。 「我不记得了,松爷爷肯定知道!松爷爷什么都知道!」松松说完,便大喊了一声,「松爷爷——」 松涛阵阵,隐约还有风声呜咽。 松松神色愕然,不可置信地看着前方,又傻傻愣了好一会儿。 「松爷爷说,他就是律呀。」 168、番外·谁是供品(十三) 雪豹和乌鸦也呆住了。 他们一直以为松松是被变成了松鼠的律,没想到竟然另有其人。 「你能让松爷爷出来见见我们吗?」席风试着问。 松松抖了抖毛茸茸的大尾巴:「松爷爷就在这里呀。」 他充满敬爱地,看了一眼身后高耸入云的古松。 「不是松鼠吗?怎么变成树了?」白藏嘀咕了一句。 席风抬头看着这棵古松,只能看到他的枝叶都在颤抖不停。 「松爷爷,你还记得雅吗?」席风问。 山风再次吹起,松树摇曳不止,许久,才从松松口中,传达出律的话语:「他们说……雅变成了山谷里的一棵树,所以我……也变成了一棵树。」 人和动物寿命短暂,松树却可以活得很长。即便他们无法移动、也再不能相见,律仍愿意以这样的方式,陪着山那边的雅,他心爱的少年。 「神女可能想要杀掉雅。」席风说出了自己的推测,「我们希望神树祭可以顺利完成,但现在还不知道该怎么做。」 他本希望能从律口中得到一些线索,没想到松爷爷却道出了另外一个秘密:「哪有什么神女啊……蜜是雅的姐姐,她一直在守着小弟呢。」 「守着?」席风拧起了眉毛,「她真的是守着雅吗?」 神女的留信上,明明说的是,她要结束这一切,要让神树大人不復存在。 「我不清楚。」松树摇摇晃晃,「你们去吧,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这些……送给你们。」 松针被抖落下来,掉在地上,长成了好几朵红伞伞白杆杆的神奇蘑菇。 席风看了看那些,又看了看自己脚下兰姑娘给的这一朵,默默地把它推到了松松那边:「兰姑娘给你的。」 松松呆滞地捡起来,有点不知所措。 松涛又响起来,松松语气虚弱地转达:「松爷爷问,这个蘑菇哪里来的?」 席风便把兰姑娘种蘑菇的过程说了一遍。 「啊……是烟罗花蜜!那个蘑菇有毒,不要吃!」松松复述完律的话,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吓得把手里的蘑菇扔出了老远。 「去吧,拿着我的蘑菇去吧,替我向雅问声好。」律最后说了一句,便安静下来,再也没有松涛声了。 「松爷爷累了。」松松乖巧地把那些神奇蘑菇都捡起来,放到席风脚下,「再见。」 说完,便攀着松爷爷的树干爬上去,钻进洞里不见了。 白藏这才跳下来,一个一个把蘑菇全都捡进系统背包里。 童音通报一下子响起来,连续播报了五次:「恭喜玩家乌鸦获得破境道具!」 「一共五朵。」等它播报完了,白藏才继续念系统里的说明,「神奇蘑菇,把你变回最初的样子……应该就是朱瑾和杨墨吃的那种。」 「那这个呢?」席风又去把兰姑娘给的蘑菇捡了回来。 白藏同样把它放进系统背包,却没有说明文字,只简单写着「神奇蘑菇」四个字。 「看来蜜婆婆和兰姑娘真的很有问题啊。」席风总结道。 「兰姑娘害松松有什么意义呢?」白藏还是不解,飞回席风头上,指挥他往村子的方向走。 「不知道,还好松松没有吃。」席风心里犯嘀咕的点却在另一处,「兰姑娘罐子里的水是加了烟罗花蜜的,那后来她不是把水浇给神树了吗?这会不会对神树也有影响?」 这话倒是提醒了白藏,他略一琢磨,豁然开朗:「我知道了!」 席风不解:「你知道什么了?」 白藏并不回答,只催促道:「快快,我们去山谷口等着,跟兰姑娘再去一趟青铜宫殿。」 …… 白藏本是想去探查一番兰姑娘罐子里的水,没想到两人在山谷口没等多久,就等来了浩浩荡荡的村民队伍,皆着盛装,头戴面具,一边奏乐,一边向山谷里迈进。 「神树祭不是还有三天吗?我算错了?」白藏赶紧问。 第242页 「没错。」席风躲在一大块石头后面,紧紧盯着队伍,「肯定是出了什么问题。」 队伍的最前方,是几位姑娘,个子最高、礼服最繁复的那个,应该就是兰姑娘了,她戴着形如孔雀的面具,怀里抱着一只精緻的小陶罐,罐里散发出甜腻的蜜香。 几乎是全村的人都来了,队伍一直绵延了很长很长。直到最后一个人也走进了山谷,天色忽然转暗,同时,白藏的系统中也发布了新的任务: 「由于村子里来了外人,为了避免节外生枝,影响神树祭,村长决定提前举行神树祭。村民们盛装出行,在新任神女的带领下,将在明天第一缕阳光洒下来的时候,开始今年的神树祭。」 白藏念完任务,顿了顿,又道:「下面还有一行小字提示:神树祭一旦开始,无法逆转,请做好准备再参加。」 席风忍不住抱怨:「这画境不讲道理,怎么说提前就提前了。」 「可能是我们救杨墨的行为影响了游戏。」白藏倒并不太紧张,伸长脖子张望着,「他们走远了,我们也跟上吧。」 「不是说准备好再参加吗?我们不再准备准备?」席风这么说着,还是依言跟了上去。 「没什么好准备的,松亭雪又不在这。」白藏无所谓道。 前面的队伍很安静,不知道是不是受神树影响,失去了意识,雪豹和乌鸦也不敢靠得太近,只远远地跟着。 拐过一个弯的时候,一个村民忽然从树后跳了出来,戴着山羊面具,吓了席风一跳。 「哈哈哈……」他摘下面具,露出一个欠揍的笑,原来是朱瑾。 席风翻了个白眼:「怎么是你啊。杨墨呢?」 朱瑾狡黠一笑,从斜挎的布包里小心地捧出一个小锦盒,长着一对兔耳的杨墨就紧张兮兮地坐在里头,两只小手紧紧抓着身下的衬布。 「……幻生果?!」席风脱口而出。 「嗯。」朱瑾用指尖点了点杨墨的头,便又把他妥帖地放回布包里了,「这样带着他我放心一些。」 席风深以为然,又问:「你是怎么混进队伍里的?」 朱瑾摊摊手,一副看傻子的表情道:「戴着面具谁也不认识谁,不是轻而易举就混进来了嘛。」 「我是问你面具和衣服哪来的?」席风咬牙切齿。 朱瑾撩撩头髮:「不告诉你。」 席风:「……」 「我知道了。」白藏忽然道。 接着,他便从系统背包里拿出了一朵松爷爷给的神奇蘑菇,放到一边,啄了几口。 席风和朱瑾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看着他从一只黑漆漆的乌鸦,慢慢地变成了人。 「师尊!」席风好久没见白藏的人形,有点激动,当下就扑上去蹭了两下。 朱瑾惊得下巴都要掉了:「俺的娘哎……你是明星么?你这也太仙了!」 「明星是什么?」白藏说了一句便顿住了,眼睛一亮,「我能说话了。」 又赶紧说起正事:「我们一共有七个玩家,除去朱瑾和杨墨,还剩五个,松爷爷给我的神奇蘑菇,刚好有五个。所以我猜测,神树祭,一定得要我们恢復人形参加才行。」 说着,也递了一朵蘑菇给席风。 但是席风没接:「先不急吧?等到时候再吃也不晚。我怕我们都早早变回人形,遇上危险不太好办。」 白藏的手在袖子下掐了个决,但无济于事,他的法力还是被限制着。这样,也只得同意了席风的说法。 「其实……唉,你们开宝箱的那些果子呢?」朱瑾最终还是没忍住,自己起头说了起来,「我是用了一颗真言果,给一个村民吃了,骗他说出了一个秘密,以此要挟,才换了一套神树祭的衣服。」 白藏看了看自己的背包,幻生果和双生果都吃掉了,只剩一颗异生果,没什么用。不过今天的宝箱还没有打开过,白藏便把它拿了出来。 「许个愿?」朱瑾提议道。 白藏一愣:「有用?」 朱瑾:「心里安慰嘛……万一成了呢。」 白藏:「……」 他直接打开了宝箱。 两人一豹三颗脑袋齐齐看过去,却什么都没看到。 「你今天是不是打开过了啊?」朱瑾忍不住问。 「没有。」白藏笃定自己的记忆没出问题,便伸出手,在箱子里摸了摸。 「它就在这儿。」他拿出一个谁也看不见的果子,念出了上头的说明,「隐月果,吃了就能藏起来,谁也找不到。」 朱瑾一拍大腿:「好东西啊!我咋没开到!」 「的确是好东西。」白藏笑笑,把手凑到唇边,冲着看不见的果子咬了一口。 才刚刚恢復人形的白藏,又渐渐消失在了席风眼前。 「师尊……」 「我在呢。」 白藏头一遭有这种体验,一下子来了兴致,光明正大地冲着雪豹一顿乱摸,一会儿摸摸耳朵,一会儿捏捏尾巴,又或者把脸埋在毛毛里一阵勐吸,弄得席风一身凌乱。 朱瑾在旁边尴尬极了,忍不住清了清嗓子。 白藏这才收敛了,带着笑意沖席风道:「那我们就去队伍里啦,你跟在后面,小心点。」 席风应声:「不用担心我。」 雪豹不急着前进,目送一身盛装戴着面具的朱瑾远去,回到了赶往神树祭的队伍里。 第243页 和他一起的,还有布包里的杨墨,以及谁也看不见的白藏。 此时才过正午,但太阳被厚厚的云遮着,故而显得很暗。 现在离神树祭开始大约还有不到六个时辰。 席风倒不担心白藏那边,所以走得很慢,脑子里一直在想收集到的所有线索,想要从中理出一条线来。 神树实际上是诅咒……诅咒把人变成其他物种,神奇蘑菇可以让这些人恢復……神女想要破坏神树祭,而他们的任务是保护神树祭…… 席风好像想明白了,又好像不太明白。 就在他冥思苦想之际,一串奇特的笃笃声自身后传来,只是他太过专注,没有注意到。 那声音跟了他一阵子,终于开口:「兄弟!你也来参加神树祭啦!」 席风吓了一跳,回头一看,竟然是那个破破烂烂的稻草人。 169、番外·谁是供品(十四) 见席风没说话,稻草人又道:「你脚程可真快!幸亏我出发得早,要不然肯定赶不上神树祭了!」 席风的思绪还停留在刚才,没仔细听他的话,只淡淡「嗯」了一声。 「听说神树大人每年都会选一些忠实的信徒,留在宫殿里,我也好想被选中啊!」稻草人又道。 「嗯……」席风习惯性应声,又忽然回过神来,「你说什么?」 稻草人用它的豁口嘴巴又说了一遍:「我好想被神树大人选中,留在宫殿里啊!」 席风在心里犯了一阵嘀咕。那个青铜宫殿里除了一棵树,还有其他人吗? 「每年都会有人留下?」席风问。 「是呀是呀。」稻草人摇头晃脑,「蜜婆婆说,每年都会有十几个人留下来,照顾神树大人的起居……可以每天看到神树大人哎!太幸福了吧!」 每年?那这些年加起来,岂不是青铜宫殿里都要人满为患了。 席风对这套说辞持怀疑态度。 不过稻草人的话,倒也提供了另一条线索——每年的神树祭,都会有十几个人从村子里消失。 比起蜜婆婆告诉稻草人的那一套,席风更倾向于,这些人要么被当成祭品献祭了,要么……变成了其他东西。 稻草人聒噪地说了一路,一直到天擦黑,他们才看见前面驻扎休整的村民队伍。 这里离青铜宫殿不远了,他们将在此处过夜,等到明天天亮时,再进入宫殿。 席风和稻草人也只好找了个隐蔽处停下来休息。 山谷的夜晚温度很低,好在雪豹生着厚厚的皮毛,不仅不觉得冷,还挺享受这徐徐凉风,靠在树下渐渐有了困意。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席风忽然觉得有个重物靠在了自己身上,睁眼一看,却什么都没有。 「白藏。」他小声唤道。 白藏瞥了一眼旁边躺得四仰八叉的稻草人,没有说话,默默把从村民那里顺来的肉干塞到了席风嘴里。 席风嚼嚼吃了,满怀期待地看着眼前空气,微微张开嘴巴等着下一块。 结果肉干没等到,等到的却是白藏抱住他毛茸茸的大脑袋,在嘴边轻轻一吻。 夜风吹着雪豹的绒毛,却吹不散他脸上的热意。 这可是你先动口的。席风心里想着,大爪子一翻,便把白藏从身上掀了下去,按在了铺着落叶的地上。 「给我一个蘑菇。」他哑着嗓子道。 他看不见,白藏盈盈笑着,抬起一只手戳了戳雪豹圆乎乎的脸颊,用气声回答:「不给。」 横竖也看不见,席风索性低下头去拱他,毛茸茸的脸颊在白藏胸前蹭来蹭去,蹭得领口都开了,白藏才手忙脚乱地把他推开。 旁边的稻草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坐起来了,呆呆地开口:「兄弟……」 席风吓得跳了起来,白藏也赶紧拢拢衣领站到一边。虽说现在谁也看不见他,可这样明目张胆的……心里总归是虚的。 「我先走了,有消息再来告诉你。」白藏贴着席风的耳朵,轻轻念了一句,刺得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随后一阵微弱的气流掠过,是白藏离开了。 到嘴的师尊就这么飞了。席风微微嘆气,看向稻草人:「怎么了?」 稻草人害怕地抱住自己:「我总觉得这里有别人……」 席风默默翻了个白眼,胡乱安慰道:「是山风,这里风有点儿大。」 「哦。」稻草人将信将疑,伸头看了看天际,「什么时候天亮啊……」 「你接着睡吧,天快亮了我叫你。」席风不太想和稻草人聊天,自顾自卧下蜷好,装作要睡觉的样子。 稻草人见状,只得躺了回去,四仰八叉地继续睡。 远处的村民队伍吃过饭后,也陆陆续续都进入了梦乡。 只剩几堆篝火间断地发出一些毕剥声。 不久后,清晨降临,灰雀叽喳飞过,唤醒了沉睡中的人们。 席风醒的时候,村民队伍已经出发了,他赶紧去叫稻草人,不料一扭头,看见一只白毛狐狸端端正正坐在那里,细长的眼睛弯弯,像是露出了个笑容。 席风:「……无欢师兄。」 「又是新的一天了呢,小风风。」洛无欢一拍爪子,系统宝箱出现在地上,「虽然这里边通常只有破烂,但人生总要满怀希望才行。来吧,让我们看看今天是什么垃圾……?」 第244页 洛无欢伸爪开了宝箱,精緻的盖子一打开,迸出的金光险些刺瞎了他们的眼睛。好容易等光芒散去,席风赶紧低头去看,只见一枚金色滚圆的灵果躺在箱子里,晶莹剔透蕴着灵光。 「我的天,想不到我这倒霉鬼也有转运的时候……」洛无欢伸爪把果子扒拉出来,当即张口把它吃进了嘴里。 「……」席风愣了一下,他还准备听洛无欢念念说明呢,没想到他直接吃了,只好问道,「这是什么果子?」 「福气果啊。」洛无欢嘴里咕咕哝哝的,咬字都变得含煳,「提升幸运度,好事绝不错过,简直就是为我量身打造的。」 席风好奇:「为什么?」 等洛无欢终于把果子吃完了,才舔舔嘴巴,不紧不慢解释:「我的禁制,幸运度史上最低,倒霉事绝不错过。」 席风:「……」 洛无欢又补了一句:「其实也还好啦,惊澜第二天就冬眠了,我都不知道这个季节他眠的哪门子冬,加上自己倒霉,干脆就跟着一起睡了。」 席风这时候才注意到,洛无欢脖子上环着一条首尾相连的小蛇,正是惊澜,还在睡着。 怪不得他们东奔西跑了几天,都没有见到过这两人的影子,原来是躲起来睡觉了。 席风觉得自己已经够惨了,没想到还有更惨的。 说了一会儿话,他们终于打算动身跟上队伍的时候,席风勐地想起来,他还有个稻草人大兄弟。 躺在洛无欢脚下的稻草人:「兄弟,你们说完了不?我想起来了。」 洛无欢吓了一跳,窜出去老远,回过头炸了一身毛,沖稻草人龇牙咧嘴的:「什么东西!」 席风赶紧解释:「这是稻草人,一个……朋友,我们一起去神树祭的。」 洛无欢狐疑地看看席风:「稻草人怎么会说话?」 「嘿,什么意思?」稻草人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两手叉腰,「许你个狐狸精说话,就不许我稻草人说话了?」 洛无欢:「……」 席风顿感头痛,不想再看这两人吵架,干脆直接掉头向青铜宫殿走去。 「神树祭马上开始了,你们还要不要去?」 170、番外·谁是供品(十五) 此时,所有参加神树祭的村民,都已经规规矩矩站在青铜宫殿门外,等着神女完成请神仪式,打开殿门。 白藏仗着没人能看见他,走得很近,把兰姑娘的每一个动作都看得清清楚楚。 只见兰姑娘恭恭敬敬摘下了面具,从手里的瓷罐中,沾了一点蜂蜜,点在了自己的眉心处。很快,那滴蜂蜜便在她眉心化成了一枚雀翎形状的金色花钿,隐约闪着低调的华光。 随后,她原地跪了下来,双臂交叉在胸口处,口中念着叽里咕噜听不懂的话。 白藏虽无法施展法术,却能感受到,这山谷间的纯净灵力都迅速地汇聚起来,朝着兰姑娘涌去,顺着眉心花钿,进入了她的体内。 澎湃的灵力将她衣裙鼓动,髮丝飞扬,周身华光四射,后面的村民们立刻跪了一地,虔诚地匍匐在神女的脚下。 白藏悄悄凑到兰姑娘跟前,低头看了一眼地上的瓷罐。里边还有很多蜂蜜,不知道一会儿还有没有用了。 他抬眼皮看看兰姑娘,见对方仍双眼紧闭,口中念念不停,便大着胆子伸出手指,学着刚才她的样子,点了一滴蜂蜜在自己的眉心上。 这山谷间的灵力风向立刻就变了,原本应该被兰姑娘尽数吸收的灵气,分了一半给了白藏。 兰姑娘自然感受到了,倏尔睁开了眼,锐利的目光扫过白藏所站的位置。白藏心里一惊,已经做好了拔脚逃跑的准备,但兰姑娘只是微微蹙眉,并没有什么动作。 她看不见白藏。 白藏松了口气,抬手摸摸自己的眉心,那滴蜂蜜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枚和兰姑娘一模一样的雀翎花钿。 很有意思,这蜂蜜竟然有这种用途,不知道若是点在普通人眉心,是不是也有此效果? 可惜灵气已经被兰姑娘吸收的差不多了,白藏所得有限,并不足以支撑他恢復法力。 又等了等,兰姑娘总算把那叽里咕噜的话念完了,才站起来,转身抬起双臂,示意村民们起身。之后,便是奏乐,跳祭祀舞。 等这一切全部完成后,青铜宫殿的大门,才终于缓缓打开了。 与先前几次的幽暗截然不同的是,今日殿内一片灯火通明,金碧辉煌,两侧的墙壁上燃着长明灯,香炉中飘出裊裊的青烟,檀香味儿钻进每一个人的鼻子里。 兰姑娘走在最前面,仍旧捧着那只精緻的瓷罐。几个盛装姑娘跟在后面,手中或执彩幡,或捧玉瓶,还有一个端着一坛酒。她们一行人带着村民们,浩浩荡荡地穿过宫殿,来到那棵枝繁叶茂的青铜树跟前。 两侧,站满了身着华服的侍从,有男有女,皆以轻纱遮面,袖手而立。 跟在最后进来的席风看见了,心想怪不得村民们会相信,每年在神树祭上丢失的人,是留下来伺候神树大人了。 村民们整齐排列在殿前,再次三拜九叩,将身体紧紧贴在地面上,一动也不敢动,生怕惹怒了神明。 兰姑娘跪在最中间的蒲团上,随行的姑娘们分跪两侧,口中皆念念有词。 白藏本在观察神树的细节,忽觉一股力量拉扯着他,竟然抵挡不住,被强行压在了一枚空蒲团上,跪了下去。 第245页 阵法瞬间启动,白藏再次被拉到神树大人的幻象面前。 这一次,他似乎不太高兴。 「这么久了,还没有找到他吗?」神树大人似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话来,「我要你们有何用?」 「本来找到了,可他记性不好,忘了过去的事,又跑掉了。」白藏实话实说。 「胡说!你们就是没有找到!」神树大人对白藏的说辞非常不满,愤怒地甩甩袖子,便有一道罡风直直打了过来。 还好白藏虽然法力不济,身手却还在,轻巧地侧了侧身,便躲过去了。 这一躲不要紧,神树大人更生气了,用气到发抖的手指着白藏,几乎要从那片黑暗中走出来,与他当面对质。 白藏期待着,期待见到神树大人的真容,可惜最终也没能如愿。 神树大人咬牙切齿道:「既然你们如此怠慢,便不要回去了,全都留下来陪着我吧!」 说完,一甩袖子,白藏就被踢出了法阵。 神树大人的震怒同样波及到了其他人,兰姑娘也被迫离开法阵,只得睁开眼睛,清秀的眉头拧了起来。 「神女……」旁边的姑娘小声唤她。 「有人。」兰姑娘打个手势,制止了对方要说出口的话。 那姑娘闭嘴了,兰姑娘才好整以暇站了起来,转身对村民道:「诸位,阿兰临危受命,接替神女一职,却仍无法找回供品,为此,阿兰深感愧疚。如今神树大人震怒,恐将降天罚于神树村,阿兰无力阻挡,惟愿以心头之血,替大家消弭些许罪责。」 此言一出,果然在人群中引起了小小的骚动。但兰姑娘没管他们,自顾自从袖中摸出一把小小的匕首,握在手心里,抵着自己的胸口,深深刺了下去。 人群里的骚动更大了。 队伍的最后面,洛无欢一脸复杂地看着前面,口中道:「这是搞什么把戏?」 席风:「按照先前听说的,她应该是在破坏这场神树祭。」 「破坏?」洛无欢伸长了脖子,试图发现一些蛛丝马迹,只是隔得实在太远,他连兰姑娘到底死没死都看不清楚。 不过,按照逻辑来说,兰姑娘肯定是不能死的。 席风这么想着,果然就见前头那新晋的神女,在姐妹们的搀扶下站直了身子,慢慢走到了青铜树的下方。 青铜树下面有条很浅的河,先前姑娘们来浇水,便是把水倒进了这条河里,方可将青铜树浇灌得枝繁叶茂。如今,神树已经长成,小河里的水也不再需要,便积存在那里,随微风盪起层层的涟漪。 兰姑娘便是把自己的心头血,滴在了这条小河里。 鲜红的血液一进去,便迅速地扩散开,将所有的河水一律染红,方才还波光粼粼的小河顷刻间便成了血池。 这一下便把还在吵闹的村民们全都威慑住了,他们瞬间安静下来,透过面具的孔洞看着这一切。 兰姑娘的心头血流干后,血便自动止住,伤口也很快癒合了。她脸色苍白,但仍微笑着高喊:「大家喝下这血河水吧,便是阿兰替大家赎罪了。神树大人心慈人善,绝不会怪罪你们的。」 村民们还犹豫着,兰姑娘旁边的几位姐妹却已经低下身子,用手捧了血水来喝。大家见状,也犹犹豫豫地向河边走去。 白藏还未想明白这血水中的关窍,那道神秘力量就又来了,不由分说把他按到了蒲团法阵之中。 「我改主意了……队伍后面有一个味道很像他,你去把他领过来,当作新供品吧。」神树大人笑吟吟道。 白藏心里暗骂了一句,就又被踢皮球似的踢出了法阵,甚至干脆直接一脚踢到了他说的那个新供品面前。 白藏定睛一看,险些崩溃:「洛无欢?」 作者有话要说: 洛无欢:福气果生效了,好耶! 171、番外·谁是供品(十六) 「谁在叫我?声音怎么有点熟悉。」洛无欢晃晃他的白毛脑袋,却没找到声音的来源。 「是我师尊。」席风自然一听就听出来了,「现在什么情况?」 白藏就站在洛无欢跟前,对于他忘记自己声音的行为非常不满,伸手揪了一把狐狸耳朵,又把他的脑袋狠狠揉搓了一番,才矮下身,小声道:「神树大人选了新供品,是你。」 洛无欢当即表演了一个狐狐宕机。 说好的福气果呢?怎么就成供品了?! 「什么?」席风听了,也有点崩溃,「这么随便的吗?」 「没准也是好事,至少现在神树祭可以正常进行了。」白藏点开自己的系统背包,点了点,一朵圆滚滚的蘑菇就掉了席风头上,「吃。」 终于可以恢復人形了,席风目露凶光,啊呜一口便把小蘑菇整个吃进嘴里,胡乱嚼两下吞进了肚。 片刻后,没人注意到的角落里,一只威风凛凛的雪豹,渐渐化成了剑眉星目的年轻男人。 在白藏的示意下,席风抱起了白狐,走到人们的视线里,朗声道: 「诸位不必惊慌,供品在这里!」 满座譁然。 那些已经快要走到血河边,马上就要喝下血河水道人们,全都停住了,转过身来看着席风。 「什么人?!」兰姑娘向前一步,厉声喝道,「一个可疑的外乡人,随便抱了只狐狸便说是供品,神树祭岂容你放肆!」 第246页 旁的姑娘们也连连应和:「大家快把他抓起来!万一触怒了神树大人就糟了!」 神女毕竟是神女,可信度总高于席风这个陌生人。稍微迟疑一下,一些村民便朝席风走了过来。 「我用性命担保这就是供品!你们若是伤了供品,神树大人怪罪下来,谁能担待的起?!」席风再一次提高了音量。 那些墙头草般的村民们再一次停下了动作,从面具的孔洞里,无措地看向兰姑娘。 兰姑娘心里有点着急,她不清楚眼前人是什么来头,抱着的狐狸又是什么,但她知道,那不是供品,真正的供品是一只雪鸮。 可她说不出来,她是今天才上任的新神女,不应当知道遗失的供品是什么。一旦开口,就会失去村民的信任。 场面僵持之际,一道懒洋洋的声音自村民队伍里传来:「哎呀这多简单,我有办法。」 这话确实说得很简单,但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这人与村民们穿的一样,戴着面具,席风却从声音听出来,他是朱瑾。 朱瑾穿过人群走上前来,从自己背的布包里拿出一枚绿色果子,扔给了席风:「真言果,吃了果子的人必须说真话。」 大概是果子本身来源于画境,村民们并不意外,俱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席风。 席风便当着所有人的面,大大方方地把真言果吃了。 稍等片刻后,朱瑾问道:「现在请告诉我,供品是什么?」 席风指指怀里抱的白狐:「它。」 村民队伍里再次爆发巨大的骚动。 「这不可能!」兰姑娘惊叫起来,「大家不要相信他!」 一时间,村民们分成了两派,一派顺着兰姑娘的意思要去抓席风,另一派则要把白狐送到神树之下。 眼看着场面越发混乱,神树大人终于不再袖手旁观了。神树的枝叶摇晃起来,带着上头挂的彩绸和福钱也摇曳碰撞,发出叮叮噹噹的清脆响声。 「神树大人显灵了!」不知谁喊了一声,村民们立刻安静了下来。 兰姑娘立刻转过身,在蒲团上跪了下来。 几乎是同时,谁也看不见的白藏,从另一枚蒲团上起了身,离开了神树大人的法阵。 「把狐狸抱过去。」白藏走到席风身边,凑近了小声道。 席风当即照做,抱着白狐就往神树那边走去。 兰姑娘跪在蒲团上,却压根没能入阵,本就心急,又见席风抱着那狐狸过来了,几乎是气急败坏喊道:「拦住他!」 旁的几个姑娘连忙扑了上来,手脚并用地要把席风按在地上。 洛无欢一直像个吉祥物似的被席风抱着,脚都有点麻了,见此机会,干脆后腿一蹬,从他怀里跳了下来,刺熘一下便窜到了神树前摆的供桌上。 毛茸茸的白狐挺胸坐好,趾高气昂地看着底下愚蠢的凡人们。 洛无欢心想,现在就让你们看看什么是真正的神树显灵。 须臾,神树果然剧烈地抖动起来,连空气都被它盪出层层涟漪,所过之处,跪倒一片。 然而神树大人开口却是:「凡人……竟敢戏弄本尊……」 神树大人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迴荡在宫殿中,久久不散。 「怎么回事?」席风小声问。 「不知道。」白藏也十分迷惑,打算过去看看的时候,村民们就已经一哄而上了。 洛无欢吓得赶紧往回窜,一边叫唤着「白藏你骗人」,或是「这福气果是假的」云云,一边打算再跳回席风身上去躲一躲。 神树大人还在继续咆哮:「你们……真是越来越讨厌了!讨厌的人……全都变成……蚯蚓!」 「不!不要!」兰姑娘尖叫起来。 但没有人能阻止得了神树大人,他的话刚一说完,穿着祭祀盛装的村民们便飞快地缩小缩小,直到变成一条条趴在地上扭动的蚯蚓。 而刚才喝了血河水的人,却还好端端地站着,没有受到影响。 席风和朱瑾讶异地看着兰姑娘,没想到她说的是真的,血河水真的可以抵御神树大人的诅咒。 可惜现在已经晚了,兰姑娘跪倒在地上,眼中有恨,也有泪。 席风有点无措,他反应过来,他们的行为,害了这些村民。 洛无欢却并不在意,因为他直到此时才发现,自己刚才从一个村民头顶上跳过的时候,村民戴的山羊面具的角,刚好把他脖子上圈的小蛇挂下来了。 这般混乱的情景下,只有小臂长的小白蛇根本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就那么滚到了地上,还被一个人踩到了尾巴。 惊澜一下子就从冬眠中醒来了,吓得四处乱爬,最后被蚯蚓堆盖住,才终于两眼一翻,晕死过去。 洛无欢低头扫视一圈,没看见他的小白蛇,干脆再次从席风手中挣脱,跳了下去。 在一片乌泱泱乱扭的蚯蚓中,他刨了好几下,才发现了他那条洁白干净的小白蛇,赶紧用爪子拨开旁边碍事的蚯蚓,打算把惊澜捞起来。 不料,一道白光突然从他眼前闪过,狐狸本能地一缩,等他再定睛去看时,地上的小白蛇已经不见了。 下一瞬,一只雪鸮叼着小白蛇,稳稳噹噹地落在了青铜树的一根树枝上。 久违的童声播报随后响起: 「恭喜玩家白蛇找到供品!神树祭正常进行!」 第247页 172、番外·谁是供品(十七) 正常?现在难道还有什么正常可言吗?来参加神树祭的村民们几乎全都变成了蚯蚓,在地上扭动的样子令人看一眼都毛骨悚然。 说什么正常。 席风心里默默想着。 不过兰姑娘的脸色确确实实是变了的。她没想到这只雪鸮会自己出现在这里,这意味着,她们先前那个计划恐怕没有用了。 松亭雪自然也听到了那句播报,圆熘熘的眼睛向下看了一眼,没太明白明明是自己抓住了白蛇,为什么却是白蛇找到了供品。 白藏又开始在系统里申请与松亭雪组队。 点了几次后,播报终于响了,而松亭雪的名字却没有出现在白藏的队伍面板上。 播报是这么说的:「恭喜玩家雪鸮加入玩家白狐的队伍!」 白藏:「……」 原来洛无欢也在做同样的事。 「福气果果然还是有用的。」洛无欢一笑,在队伍里说道,「松亭雪,快把惊澜拿给我。」 松亭雪:「惊澜?」 洛无欢:「你嘴里的小蛇。」 松亭雪:「不给。」 雪鸮低下头,把惊澜搭在了旁边的树杈上。 洛无欢:「……」 「原来你们找到他了。」神树大人的声音再次传来,但已经和缓了不少,甚至可以听出一丝愉悦:「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下次不许了。好了,我的神女,开始吧。」 兰姑娘颤颤巍巍地在蒲团上跪好,深深一跪:「是,神树大人。」 仅剩的几个村民,加上席风等人,都各怀心思地站在了神树跟前。兰姑娘再次念起叽里咕噜的咒语,那几个真正的村民跪了,包括朱瑾在内的其他人依旧站着。 但神树大人没什么反应。 最后,兰姑娘总算说了句能听懂的人话:「神树大人赐予吾民生命,吾民亦将用生命守护神树大人。」 她捡起刚才刺出心头血的那把匕首,紧紧握在手中,向松亭雪走去。 「不好,得拦住她。」洛无欢突然道。 席风一个箭步冲上前,但白藏早就站在那里,所以比他更快地拦住了兰姑娘的手。 兰姑娘看不见白藏,却感到有一只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力道之大,令她的匕首难以寸进。 神树上系的彩绸摇晃了起来,拂过她的手指,匕首便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为什么……」她看着松亭雪,绝望地呢喃。 松亭雪眨了眨眼,再次叼起小白蛇,拍拍翅膀飞到洛无欢身边去了。 另一边,朱瑾摘下了脸上的面具,以它作碗,舀了些血河水,浇在了那些蚯蚓身上。 「是你?!」兰姑娘看到朱瑾的脸,崩溃地大喊,「你们这些外乡人究竟要做什么?你们什么都不懂,还偏要自以为是……」 沾了血河水的蚯蚓剧烈扭动着,不仅没有变回人,还被腐蚀得够呛,当下就死了一多半。 「哈哈哈哈……」神树大人忽然狂笑起来,「看吧看吧!不得好死!」 在场的人都沉默了,此时的神树大人的声音听起来已经有些扭曲,谁也不会想到他为何会有这般反应,不像个悲悯众生的神明,倒像个大仇得报的凡人。 良久,一阵笃笃声由远及近。 大家回过头,便看见一个古怪的稻草人,用两根树枝做成的脚,滑稽地走过来了。 「神树大人好。」稻草人把树枝手臂抬起来,向神树大人微微举了个躬。 席风刚想开口,勐地想起自己已经恢復成人形,稻草人怕是认不出自己,只得又把话咽回去了。 「靠近点,我的朋友,让我看看你漂亮的红帽子。」神树大人说道。 稻草人便顺从地走了几步,一直到神树跟前才停下来。 那顶破旧的红帽子就在一根树枝底下,神树轻轻摇了摇,像是在抚摸它。 过了很久很久,神树大人才发出一声喟嘆:「这顶红帽子真的很好看。那么来吧,朋友,告诉我你的愿望。」 稻草人等得就是这一刻,他的纽扣眼睛看起来都闪闪发光:「神树大人,如果可以,我……想变成一个真正的人!」 像是怕神树大人不答应,又卑微地补了一句:「哪怕只有一天也行!求您了,神树大人……」 「人有什么好?你要当人。」神树大人的声音冷了下来,「他们或许比你走得稳一些,帽子比你的漂亮一些,可那又怎样?人心都是丑陋骯脏的东西。」 稻草人并不贊同这样的说法:「可是,我遇到的人,都是很好很善良的。」 这次神树大人久久没有发声。 兰姑娘却突然冷哼一声:「指望他?你省省吧。他只会把人变成别的玩意儿,却不可能把稻草人变成真的人。」 稻草人呆呆地看着她,不知道神女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而兰姑娘话头一起,就停不住了,不用别人问她,已经自顾自说了下去:「你们知道每一年的神树祭,多少人被他变成山雀、松鼠、螳螂、蚂蚁,孤独绝望地在山谷里死去?又有多少纯澈的灵魂被选为供品,当成养料被他享用?他算什么神!他是不折不扣的恶魔! 「阿娘花了一生的时间,才找到了结束这一切的办法……全都被你们毁了……」兰姑娘颓然瘫坐在地上,眼泪一颗接一颗地滚下来。 第248页 原来蜜婆婆是兰姑娘的娘。 席风不大会安慰人,便用手肘拐了朱瑾一下,然后抬起头,冲着神树道:「雅,倘若是你的话,便该就此收手了。恩恩怨怨已经是许多年前,如今的村民们,并没有对不起你。」 神树大人显然不会这么轻易被说服,并没有回应。 席风想了想,又道:「雅,我来之前去见了律,他让我替他向你问声好。他说,他很想你。」 这次,神树大人有反应了。 「你骗人。」他说,「律早就死了。他被变成了一只松鼠……松鼠活不了多久的。」 所以他才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让他们也尝一尝这种滋味有多难熬。 可是席风又道:「不,律为了能一直陪着你,他变成了山谷外的一棵松树。」 神树大人再次沉默了。 大家也安安静静地等着,等着神树大人想通,自己结束这一切。 但他再开口时,仍然是:「那又如何?一棵山谷外的松树,怎么才能陪伴一棵山谷宫殿里的青铜树呢?这一切都是他们造成的,我们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倘若可以呢?」另一个清淡的声音忽然传来。 席风讶异地看去,竟然是松亭雪。 松亭雪也看向他:「你们那个吃了就能变成人的蘑菇,还有没有?」 「……」席风没想到,这一路上松亭雪都在跟踪他们。 谁也看不见的白藏默默走过去,拿出一朵蘑菇放到松亭雪眼前。 松亭雪毫不犹豫地吃了。 须臾,那个久违的白衣白髮人,便出现在大家的面前。他仍用白纱缠着眼睛,却并不影响视物,款款来到神树前。 「阿烬,我找到你了。」他说。 173、番外·谁是供品(十八) 阿烬?神树大人是唐烬?难道不应该是雅吗? 席风困惑地看着松亭雪。 神树大人也否认了他的话:「你在说什么?你是怎么从一只鸟儿变成了愚蠢的人的?」 「他吃了神奇蘑菇。」兰姑娘撑着地,慢慢地坐了起来,「森林里隔三差五就会长出神奇蘑菇,我常去巡视,却找不到源头。」 「神奇蘑菇?」神树大人饶有兴致地重复了一遍,「吃了神奇蘑菇,就能变成人了?稻草人也行?」 「不是。」兰姑娘看了一眼旁边一脸期待的稻草人,无情地掐灭了他的希望,「只有被你变成动物的人,才可以吃神奇蘑菇变回人类。」 这下神树大人又沉默了。 在森林里种蘑菇的这位,很明显在跟他搞对立。 但席风却知道,种蘑菇的人是律。 「他是为了消减你的罪孽。」席风说道。 「谁要他自作多情?!」神树大人语气冰凉,「我早就无法停下,是他们逼我……我不可能原谅他们。」 松亭雪却摇头:「不是原谅,是放下,是放过你自己。」 他又向前一步,伸出手指,便摸到神树的枝叶——冰冷、坚硬,形状优美,看起来生机勃勃,本质却是无情的金属。 但他勾起唇角,仿佛在抚摸恋人的脸庞:「我本来给你准备了礼物,可惜记性不太好,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 「谁要你礼物。」神树大人整棵树一抖,便把叶子从松亭雪手里抽出来了。 叶缘锋利,在松亭雪手上割了一道狭长的伤口。他收回手来,面上微微怅然。 「你在漫长岁月里把我忘了,我也早已不是原来的我。」神树大人说完后,便不再出声了。 成了一个死结。 一筹莫展之际,人群里突然传来一声嘆息。 「如果雪豹兄弟在就好了,那颗蓝宝石,神树大人一定会喜欢的。」稻草人努力挥舞着他的树枝手臂,「那是和天空一样漂亮的石头!」 这话倒是提醒了席风,他们还有两个破境道具在白藏那里。默契的是,他刚要开口,白藏就已经悄悄握住他的手,把两个道具都塞了过来。 一个是稻草人给的蓝宝石,一个是小荷给的旧指环。 「松师兄。」席风走过去,把两样东西都递给松亭雪,「去吧。」 松亭雪还未说话,兰姑娘就眼尖地看见了,惊叫道:「天空之石!你哪里来的?!」 「有什么问题吗?」席风警惕地握住了手。 本来已经颓然放弃了的兰姑娘,却在看到蓝宝石后疯了一样地扑过来:「把它给我!快给我!这是山谷的眼泪,它可以救我们!」 「山谷的眼泪?」松亭雪把蓝宝石从席风手里拿过来,放在鼻下嗅了嗅,「是有一些松香的味道。」 明音门人自幼学琴,常用松香养护琴弦,松亭雪必不会认错。 「这个礼物,算我替律带给你的,行不行?」松亭雪没理兰姑娘,而是把蓝宝石递给了神树。 「我要这有什么用?」这么说着,神树还是摇摇晃晃,把刚才划伤了他的那根树枝伸了过来。 松亭雪想把蓝宝石给他,却发现这个形态的雅,没办法拿住什么东西。 那一瞬间,席风福至心灵,推了推松亭雪的另一只手。 那里还握着小荷的指环。 「啊,我有办法了。」松亭雪领会了席风的意思,把另外一只手也举起来,「看,这是一个叫小荷的孩子给我的,她很喜欢你,想把它送给你做神树祭的礼物。」 第249页 神树看见了那枚旧指环,枝叶再次摇晃。 指环上原来镶嵌的宝石不见了,是被小荷的母亲拿去卖掉买了药,所以现在光秃秃的。 松亭雪小心地掰开戒托,把蓝宝石放在了上面,变成一枚华丽的蓝宝石戒指。 「送给你。」 蓝宝石戒指被挂在了神树的一根树枝上,光芒熠熠。 「所以……放下吧。」松亭雪仍旧用那只被划伤的手,抚摸神树的枝叶,「你可以不原谅他们,但要放过自己。这个世界还有人爱你,你不是无法回头的。」 神树在他的抚摸下,抖得越来越厉害,有水顺着树干流下来,将血河里的血水沖淡,重新变得清澈见底。 兰姑娘呆呆地看着,满眼都是不可置信。 过了很久,像是终于哭够了,水流渐渐止住,神树也不再发抖的时候,树杈上出现了一个穿蓝衣的人,他坐在一根粗壮的树枝上,手上戴着那枚蓝宝石戒指,沖松亭雪粲然一笑:「师兄。」 「阿烬。」松亭雪张开双臂,打算接住唐烬。 但唐烬只是跳到了地上,然后才扑过来抱住他,闷闷道:「你总算想起我啦。」 「吃了个溯梦果才想起来。」松亭雪如实答道。 一旁的席风看看唐烬,又看看神树,总觉得这个发展跟他预料的不太一样,忍不住问道:「唐师兄……神树大人不应该是雅吗?」 「是,是雅。」唐烬推开松亭雪,亮了亮手上的戒指,「我让他暂时到天空之石里去了。解铃还须繫铃人,他的心结,得由律才能解开。」 也就是说,他们现在就该出发,去山谷外找律了。 走到大殿另一侧,快要出门时,唐烬回头看了一眼。兰姑娘和几个姐妹并没有跟上,而是呆呆地看着神树,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出去后,殿门就会被封死,再等七七四十九日,整座宫殿也将不復存在——你们打算留在这里么?」唐烬远远地沖她们喊道。 姑娘们这才把跌坐在地上的兰姑娘扶起来,小跑着跟上他们的脚步。 青铜门开,晨光乍泄。 这次天亮,没有人再收到新的系统任务,也没有人再去打开宝箱。 已经不需要什么果子了。 白藏的隐身术失了效,冷不丁出现在人群里,但除了稻草人大惊小怪了一番,已经没有人在意了。 他拿出一个神奇蘑菇,塞到了洛无欢嘴里。 洛无欢想了想,不打算把蘑菇分给脖子上的小白蛇,自己咔滋咔滋地吃掉了。 这次队伍里又多了个人,连稻草人都没什么反应了。 「他们本来就是人,我不是,所以我变不成人是正常的,我一点都不羡慕,我就是觉得天气有点阴。」稻草人扁着嘴巴想道。 …… 松林里蔓着一层薄薄的晨雾,露水落在草叶上,踩起来软绵绵的。 大家好像都还没睡醒,闯进林子的人类下意识放轻了动作,生怕吵醒了谁。 松爷爷也还睡着。 他们站在松爷爷面前,抬起头,只看见层层的枝叶隐入云雾,却不见尽头。 他实在是,扎根在这里很久很久了。 唐烬走上前,把手掌贴在树皮上。温热的手掌和冰凉的树皮碰撞,一股麻酥酥的像电流一般的感觉从指尖流过。 松爷爷醒了。 他难掩激动,松果都哗啦啦掉了一地,把稻草人的帽子都砸歪了。 「雅……雅……」他说不出话来,只不停地叫雅的名字。 唐烬摘下戒指,递给松爷爷。 很快,松松从树洞中露了个头,三下两下跑过来拿走戒指,又蹭蹭蹭跑回树洞里去了。 「松松!」兰姑娘突然叫他。 松松再次露了个头,但没有下来,只是礼貌地问道:「兰姐姐,有什么事吗?」 「松松,对不起……」兰姑娘紧张地绞着手指,断断续续道:「我……我给你的神奇蘑菇是假的……我怕你把神树祭的事告诉松爷爷……」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已经不敢再说下去了。 但松松没有什么反应,像是早就知道,又像是已经释然,仍旧礼貌回她:「没关系,兰姐姐。谢谢你借我的书,我很喜欢看。」 说完,他便缩回洞里去了。 又过了一会儿,唐烬舒了口气,回过头道:「雅留下来了,我们也走吧。」 「唐师兄怎么知道的?」席风问。 唐烬眨眨眼:「因为神树大人一半是我,一半是雅啊。」 他们走出松林的时候,雾气里似乎站着两个少年,手牵着手,目送他们远去。 画境上空响起「游戏结束,所有玩家任务完成」的播报时,画境也开始渐渐崩解了。 所有人对视一眼,眼中都写满了同样的目的—— 「展芳泽!你给我死过来!」 「我看你在蜃梦城太闲了是不是?!」 「这就是你说的老朋友聚一聚?」 「你还想跑?站住!」 「诗诗别拦我!我一定要把他挂在城墙上!」 …… 展芳泽挨了一番围殴,衣服都被扯得七零八落的,发冠也散了,一边满地蹦跶着找鞋,一边委屈巴巴地抱怨: 「我看你们玩得很开心嘛……那两个凡人小辈也挺享受的,干嘛打我qaq。」 第250页 白藏喝茶的手一顿,打断道:「等会儿,这qaq是什么东西?」 「这叫颜文字!是凡间年轻人中流行的……唉说了你们这些老古董也不懂。」展芳泽没找到鞋,只能放弃了,跳到一把椅子上坐下,伸手召出一卷画轴,「还是让我来看看这个画境游戏里的情况吧。」 「还有其他的游戏?」席风和洛无欢来了兴趣,好奇地凑过去看。 「当然有了!我这里同时进行着几百上千个画境游戏呢!」展芳泽眉飞色舞地说着,努力向一群老古董介绍这个名为「无限流」的新鲜玩意儿。 把这群傢伙听得一愣一愣的。 总之,蜃梦城在展芳泽的带领下,开展了新的业务,且经营得如火如荼。 而大家在展芳泽的连哄带骗下,一次次地进入画境游戏里,充当npc,或是亲自玩一场,倒也渐渐乐在其中。 作者有话要说: 完啦完啦,这个番外写的太差了qaq大家轻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