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魔尊的美人徒弟》 第1页 《穿成魔尊的美人徒弟》作者:晏氿【完结】 文案: 师尊攻x徒弟受 —— 江淮穿书了,因为怒喷作者而穿到了狗血原着小说里,成了反派魔尊的炮灰徒弟,还顺带绑定了一个牛马系统。 在原着里,江淮是修真界出了名的废物美人,因为长得好看而被人强抢回来做了徒弟。 而抢他的人正是九州之主,天上地下无人不怕的魔头厉闻昭—— 因为被剑仙打败,他疯魔了十年,每天都在攻天攻地攻徒弟。 江淮穿过来的时候,正巧赶上了厉闻昭迎战剑仙的前夕。 想到师尊疯魔以后的日子,江淮不得不想方设法的讨好他,天雷替他挡,暗箭替他防,连他妈抢亲都要自己上。 忍无可忍之下,江淮最终表示——爷不干了,爷要回去! 面对十恶不赦,杀人如麻的魔尊,他破口大骂:「厉闻昭,有能耐你今天就杀了我,否则老子来日一定找人踏平你的狗窝!」 系统转化:师尊好帅我好爱qwq~ 厉闻昭:知道了,这事你我心照不宣就好,没必要特意说出来。 江淮:???你他娘有病? 系统转化:师尊求抱qaq~ 素来高冷骄矜的魔尊侧过脸,干咳一声,「好吧,那就抱一下,只能一下,怪……怪让人害羞的。」 * 高冷骄矜的攻(厉闻昭)x暴躁美人受(江淮) 又名∥徒弟他为何还不跟本座表白∥ * 食用说明: 1.he+1v1+宠妻小甜饼+年上! 2.师尊的高冷骄矜都是装的,徒弟的暴躁无常也是假的。 3.系统功能只在受【骂人过激】的时候,才会打开,别人听到的就是系统转化过后的话~ 立意:在逆境中成长 内容标籤:仙侠修真,系统,甜文,穿书 搜索关键字:主角:江淮,厉闻昭配角:师徒,年上,甜宠其它:预收《神君他又想渣本座》 一句话简介:山长水阔,日月昭昭 § 晚来天欲雪 § 第1章 他厉闻昭凭啥来救我? 深冬,一场大雪过后,夜更冷了。 厚厚的积雪覆在窗棂上,雪气润湿了薄薄的窗户纸,月光照在上面,氤氲出一片柔和的光来。 不知过了多久,屋外终于有了动静,是门被推开发出的声音,冷风顺着灌进来,刺的江淮微微睁开了眼。 冷,好冷。 在难以遏制的困顿中,江淮抬了抬眼皮,轻轻动了一下指尖。 受阻的视线里,他什么也看不清,只觉得周围黑黢黢一片,像是沉入了深渊,又像是被困在了泥潭中,紧接着,黑暗四分五裂,有光击碎了这片暗沉。 微弱的烛火照亮了江淮的眼睛,他顺着光看去,入眼的,是一双短靴,鞋底还沾着雪,踩在地上,发出了吱呀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极为突兀。 「醒了?」这是提灯者开口的第一句话,语气不善。 这是……谁?江淮翕动嘴唇,却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嗓子里仿佛被燎烧,呜呜咽咽的,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在视线彻底恢復了清明之后,他缓和了好久,逐渐放大的瞳孔中,倒映出了提灯者的模样。 是一位面色憔悴的年轻人,头戴羽冠,白袍加身,一双如同鹰隼的眼睛正一瞬一瞬地盯着被铁链锁住的江淮。 江淮的眸光微微闪动了一下,又往别处偏了偏,在浑身的刺痛中,他勉强看清了自己现在的处境。 这是一间牢狱,到处积着灰尘,破败的气息涌动在空气中,烛火映照出了溅在墙壁上的斑点,是一种呈现出喷溅状的血迹。 他的手脚被铁链束缚着,可以移动的距离不过短短几寸。 这是哪?这是哪?! 一种惶恐,无助的感觉瞬间侵蚀了江淮所有感官,他拼命地想要往后退,粗重的铁链在拉扯下绷直,让他无法再继续移动。 冰冷的镣铐摩擦在地面上,脚踝上全是凝固成块的血痂,他警惕地瑟缩成一团,手都是抖的。 嘴被法术封上,江淮便只能用鼻腔费力唿吸着,屋子里混迹着血腥味,还有骯脏的臭味,刺的他打了个寒颤,忍不住咒骂了一声妈的。 只是要说的话变成了唔唔两声,低且柔弱。 「怎么?终于知道害怕了吗?」提灯者嘶哑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他半蹲下身,抬起江淮的下巴,用一种近乎狠戾的眼神打量着他,「你最好祈祷你的师尊明天会来救你,否则你的下场将会和你的同伙一样。」 我的师尊?谁?什么师尊?江淮不明所以的回视着他,一双眼眸清澈凛冽,只可惜完全没有威慑力,反而有种让人垂怜的美态。 【叮!系统已成功激活,代号007即将为您服务,姓名江淮,年龄27,已确认和原书角色匹配程度高达99%,身份识别中……】 【识别完毕,已绑定宿主:九嶷山魔尊弟子江淮。当前修炼值积分:0。修为等级:鍊气期。法器:蛟骨。】 冰冷机械的声音贯穿了江淮的大脑,他又是一惊,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他不再挣扎,身形也跟着逐渐委顿了下去。 他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了,他穿书了。 就在穿进来的几个小时前,他熬夜看完了《我欲乘风》这本小说,又带着不喷你我心里难受的思想,把这本小说痛批了一顿。 第2页 不就是打着修真旗号,写的无脑降智小说,主角出生金手指,走哪都逼格挂满,令无数花季少女尖叫留恋,把反派智商当根草的苏爽种马剧情,还他妈挖坑不填,烂尾烂的理直气壮的破书! 作为一个资深读者,这些都不是江淮最想吐槽的,他最想喷的莫过于全书最大的反派厉闻昭,在被主角打败之后,竟然每天都在日天日地日徒弟…… 为了挖坑不填,转开注意力,作者还对这里进行了大幅度不可言说的描述,兴奋的腐女读者嗷嗷锤床,于是,评论区出现了盖楼似的「哇哇哇」和「啊啊啊」,压住了所有要求填坑的评论。 wtf???这情节和这本书有什么关系吗?作者明显在水字数吧,他妈的全书看到最后谜团一个没破,看了个寂寞啊! 最后,他一句话总结了自己的精彩评论——无脑作者,牛马啥样你啥样。 再然后,他猖狂的打了一个负分之后,眼前突然黑了。 再一睁眼,他就发现自己被囚禁在这里,回不回得去不说,还绑定了一个什么什么系统。 而自己的身份,则是这本书里小炮灰——魔尊的美人徒弟,江淮。 原主本人的根基奇差无比,是修真界中数一数二的草包系废物,典型的只适合做普通人,若是放到名门正派的选拔大会上,估计门都不用进,就直接给叉出去了。 好在他因为样貌出挑,被灵宠派收入门中,做了个打杂的。 兢兢业业打杂三年,就在原主高兴自己终于可以做个外门弟子的时候,被人掳走了…… 而掳他的人正是九州之主,天上地下无人不怕的魔头,厉闻昭。 厉闻昭看上原主的点很简单,用书中的话来说就是八个字——长得好看,本座喜欢。 所以他故意选了个光天化日的时间,硬是当着灵宠派所有人的面把原主从仙门掳回来了,还传音昭告了所有仙门,说是很喜欢他们培养的废物,气的灵宠派三天吃不下饭,大骂欺人太甚! 江淮当时因为代入感太强,大骂了厉闻昭三天三夜,直到最后,他都在边看边嚷「给爷爬,给爷爬」! 可谁都不知道的是,江淮进门以后也并未得到厉闻昭的特殊对待,做的事依旧是打杂。 法术是没学到一点,厉闻昭还大言不惭的告诉他,师父领进门,修行靠个人,门都已经给领进来了,剩下得到不得靠自己领悟? 所以将近二十多年的时光里,江淮的修为都只能停留在鍊气期,勉强保留个声音相貌。 有没有搞错,你是把人家抢进来的,不是领进来的啊!!! 总而言之,原主是个不折不扣的大花瓶,除了长得好看,屁用没有,整天摆着一副不苟言笑,高深莫测的模样,却偏偏是个修为连筑基都没有的大废物,为了提升修为,他还偷摸着去祁连剑宗的圣湖,想取宝物白嵬珠来助自己修炼。 江淮当时用脚想都知道,你个筑基期都没有的大废物,还想着去主角门派偷东西?这不是送死吗?妈的作者还敢让配角再降智点? 果不其然,原主前脚刚摸到白嵬珠,后脚就被祁连剑宗的人发现,连拖带捆的绑起来,把他关在了祁连山的一座雪狱里,每日来回折磨,想逼厉闻昭来救人,藉此一网打尽。 这样无休止的日子一直持续了半个月有余。 可即便被折磨的体无完肤,原主也是一声不吭,倔强的挺了下来,而和他同行的魔修们却一个个被做成了人彘,割了舌头,丢到了雪原里,等着被冻死。 「007,你能给我换个身份吗?」江淮抽了抽嘴角,在心里问道,「这个身份也太鸡肋了,别人穿书开局送装备,你这开局送命?」 【身份一旦绑定,不退不换。】 「……」江淮一时语塞,在心里把它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 就在他陷入沉默的时候,系统007的声音再度响起,一板一眼,听着也不似开玩笑那般:【重塑世界任务开启成功,正在加载中……】 【已接收高级任务,任务内容:逃离雪狱,时限:24h,若失败系统将自动给予惩罚。】 【任务奖励:200点积分。】 什么玩意儿?没有拒绝选项吗? 【检测到宿主修炼等级过低,若要拒绝任务则会关掉系统保护模式,请确认是否拒绝。】 我接我接我接。江淮挣动了一下手腕,想点击面板上的取消,却被镣铐紧紧勒住,半分都动弹不得。 提灯者以为他是在发怒,忍不住嗤笑道:「呵呵,我已经在这附近都布下了天罗地网,只要厉闻昭敢来,必定死无全尸,你就等着做他的陪葬吧。」 【任务已开启,人物身份识别中,已确认对方身份:祁连剑宗二长老,沈耀。】 是挺二的。江淮想着,突然在心里问道:「你说的那个保护模式,是什么保护模式?」 【在您受到更高级别的威胁时,会自动打开保护模式,以最简单快速的方式使您受到最小程度的伤害。】 哦,好想试试。江淮这样想着,把目光望向了站在自己面前的沈耀。 「唔唔唔。」他装作有话要说的样子,哼唧了半天。 沈耀松手,站起身,冷睨着他,不过弹指一点,江淮却瞬间感受到自己的嗓子里已经没有了那种灼烧感。 第3页 「噤声解了,你要说什么?」 江淮望着他,喘了两口气,破口大骂道:「我说你搁这儿使唤啥玩愣儿?你可长点脑吧,我一个屁用没有的废物,他厉闻昭凭啥来救我?你说你这长老当的,怎么一点脑子都不带,可别有什么大病——哔!」 【系统检测到您的语言过激,为保证您的生命安全,已开启屏蔽纠正模式。】 「你说什么?」沈耀顿了顿,跟着又问了一遍,「你再说一遍。」 江淮不以为然:「我说你是不是有什么大病——哔!」 ………… 不是,这系统,屏蔽还不把整句话屏蔽了,偏偏留了个头,这是保护模式?这摆明着是怕宿主活着碍它事了吧??? 【作死行为不算,】007嘆声,【刚刚是我强制开的保护模式,可是跟不上您骂人的速度啊。】 「你为什么不早说!」江淮还来不及破口大骂,沈耀的怒意已经压不住了。 「你说谁有病?我看你是找死!」不出所料,沈耀眼色阴郁,立时拎住了他的衣襟,铁链在这道力气下瞬间绷直,紧紧勒住了江淮的手腕和脚踝。 不多时,血痕便从他苍白的肌肤上显现了出来。 「我警告你,」沈耀一手掐住了江淮的喉骨,冷笑道,「别以为我不会先杀了你。」 江淮两只手胡乱扯住他的手腕,却是半分也挪动不得。 「说话前,好好想清楚自己要说什么。」眼看江淮的脸色一分一分白了下去,快要窒息,沈耀手一推,又把人重新甩回了地上。 这一摔,摔出一声闷响,江淮虚弱的伏倒在地,咳嗽着喘息,他的眼泪被呛出,煳湿了长睫,也挡住了视线。 「时辰不早了,好好享受自己最后的时光吧,」沈耀说着,唇角的弧度又张扬了几分,「明天,若他厉闻昭还不来,你就等着和你的同僚一样被做成人彘送给他吧。」 他言罢,一脚踢开了木门,扬长而去。 屋外的雪此时已经积了厚厚一层,冷风萧萧打在窗户纸上,又添了几分寒气。 这里是祁连剑宗用来审问犯人的雪狱,漠漠荒原,被大雪掩盖,一眼望不到边际,没有任何可以取暖的东西,风不断从敞开的门里灌进来,吹得人好似冷到了骨缝。 江淮的身上的血很快凝固成了冰渣,他不断搓着手试图缓和一些寒气,要不然,不等沈耀把他做成人彘,他今晚就得冻死在这里。 待喘了几口气后,他坐起身,将背抵在了墙上,好缓解胸口传来的抽痛,手脚发麻的感觉让他很不舒服,他尝试先镇定下来,可思维越是清醒,他越是能清晰的感觉到,这种疼痛不同于别的,而是从骨缝里爬出的刺痛。 像是有什么东西,正抽丝剥茧般的从他的骨血缝隙里分离出来。 紧接着,他惊诧地发现,有一抹殷红,似是龙纹的东西,缠住了他的手腕,再然后,他看见自己身上的血全部顺着肌肤的纹路淌到了这个奇怪的东西上。 *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打负分是不能穿书的,宝贝们冷静啊,你们37°的热手怎么忍心打下这么冰冷的分数qaq ps: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说打负分能穿书了,饶了我吧t_t 第2章 挨打了? 江淮的目光仿佛凝冻了,他出神地盯住自己的胳膊,发现这条殷红的蛟状物像是在吸血似的,随着它的光华渐盛,自己身上流出来的血正在缓慢消失。 江淮挪动身子,想要看清楚。 这东西一点一点缠住了他的腕骨,然后停住不动了,殷红的光华在逐渐退散,等颜色彻底暗沉下来时,江淮发现这条小蛟已经变成了瀰漫着黑气的骸骨,唯剩蛟首还保持着原状。 它张着口,两颗獠牙正对着江淮,这姿态,好似下一瞬就要把人生吞了。 唿吸开始变得顺畅,寂静的牢狱里,心跳声依稀可闻。 江淮陡然想起来这是何物了,他记得书里描写过,此物出自魔界深渊的火海里,那里关押着魔界至邪之物,其中便有魔兽蛟龙,万年才得以修炼成形,后被神火烧死,淬鍊成了这件法器——蛟骨。 厉闻昭把这件法器赠给了原主,而原主因为修为不够,总是用不好这件法器,索性收起来了,想不到现在受到召唤,又出现了。 【宿主,任务执行中,你怎么还不跑?】 007毫无徵兆的声音猝然迴响在耳畔,给江淮吓得一哆嗦。 「你他妈别总神出鬼没的行不行?」 【辱骂系统,扣除信誉分10分,当前信誉分为:90,欠费金额:100灵石,请继续努力哦~】 「……」江淮抽抽嘴角,「你也没告诉我骂人会扣分啊!」 007:【骂人不扣分,辱骂系统除外,当信誉分降为70时,你将禁止接受任务,降为0时,系统会自动关闭保护模式。】 江淮语塞:「那这个欠费是怎么回事?」 007:【上缴100灵石给系统,系统将会自动补回您的信誉分。】 呵呵。江淮一时无语。 「那积分呢?」江淮说话间再次挣动了一下紧扣腕子上的镣铐,「任务奖励的积分是什么?」 【是专门帮助你提升修为的机制,】007给他解释,【每完成一个任务就会增加修炼值积分,具体多少是根据任务大小,难易程度等等来计算的,每到达1000点,就可以提升修为。】 第4页 江淮默了会,问道:「难道我自己不能修炼吗?」 007:【您的资质和根基都太差了,要是想靠自己练,练个100年都升不到筑基。】 「行吧。」江淮犹豫了一下,决定再信它一回,「我们怎么跑?刚刚沈耀不是说在这附近布下了天罗地网吗?」 007:【我的计划是,先用法器打开枷锁,然后召唤神兽,我们就可以逃之夭夭了!】 江淮:「这么简单?可别一出门就给我逮住了。」 007:【沈耀布置的陷阱主要靠感知魔气来识别入侵者,厉闻昭的魔气强大,是肯定藏不住的,但是您的魔气四捨五入等于没有,所以隐藏您的,本系统绰绰有余。】 「……」江淮看了一眼腕上的蛟骨,然后借着输送的记忆,勉强想起来了使用法器前要做什么,随后他聚灵力于指尖,在地上写了一个歪七扭八的「川」字。 还是简体字。 007:【宿主,那是要画的符咒,不是字,况且你觉得这个世界里用得着简体字吗?】 「哦,知道了。」江淮重新聚气,按照记忆里符咒的样子,把「川」字又加了数笔,写成了一个圆圆胖胖的「胤」字,怎么看都不像是符咒。 007:【……】这好不容易找来的宿主,怎么感觉有点二呢? 它正想着,那边江淮已经把束缚着手脚的镣铐打开了,蛟骨在他的手腕上散着阴森森的黑气,只是殷红还未褪去,很明显是刚嗜过血,还没来得及吸收。 夜晚的风大,哀嚎着穿过山野,江淮想也没想,一头扎进了风雪里,然后不到几秒的时间,他又折回来了。 「操,这风大的差点没给我吹飞了。」他边说边用冻僵的手指拍掉了发上身上的积雪,然后把一身破衣裳又贴着自己裹了裹。 脚上没有穿鞋,刚刚踩在几尺深的雪里,现在被冻得已经完全失去了知觉。 这样寒冷的地方,只怕人还没穿过雪狱就已经被冻死了吧,难怪沈耀临走前连门都不屑于关,想必是料到了以江淮的修为,就算开了这锁,也没办法从这片茫茫雪原里出去。 可笑,堂堂魔尊弟子,居然连这点本事都没有,就他娘奇了怪了,这厉闻昭到底看上原主啥了???光看美色吗?做男人能不能不要这么肤浅? 肤浅!肤浅! 他边说边低头看了一下,衣裳已经碎裂了几处,由于没有束腰,风一刮,便掀起了布料,露出的小半截腿上,肌肤白皙光滑,膝盖因为受冻而微微泛红,连着那若隐若现的腰身,也不难想像出这张脸是什么样子的。 好吧……其实光看美色,也没有那么肤浅啦! 【威胁目标在西南方880米处。】007的声音再度响起,只不过这回变成了冷冰冰的机械音。 江淮顺着它提醒的方向看过去,瞧见标记处有一众弟子朝这走来,皆是白衣加身,马尾束冠,在夜里显得分外醒目。 他们手上打着火把,正在逐个检查每间牢房里关着的人。 这座雪狱因为关押的都是些穷兇恶极的犯人,所以每一间牢房都是被单独隔开的,上面贴满了密密麻麻的符咒,唯独江淮这边的门上,空空如也。 就差没把瞧不起你这个废物玩意儿贴在门口了。 江淮默了一会,如何都想不起来自己有神兽这回事,就只能问道:「怎么召唤神兽?」 007:【试试手腕上的蛟骨。】 江淮:「可是我这里,没有告诉我怎么用它召唤神兽啊,我这只有一些零碎的记忆。」 记忆里,原主只用这件法器施过两次法,还弄得鸡飞狗跳,差点把小命搭进去。 007没有说话,江淮现在有种深深的无力感,眼看那边弟子离得原来越近,他必须马上逃离这里,想办法躲起来也是好的。 那就用最简单的御剑吧。他如此想着,并指掐诀,想要飞升上空,试了半天,总算可以歪歪扭扭的勉强飞起来。 正当他庆幸自己没有被发现时,积雪覆盖的地面陡然发生了勐烈的晃动,像是浪潮般掀起,仿佛有什么东西正要从地底破土而出。 只听一声低沉的嘶吼过后,齐膝深的雪忽然一蓬蓬炸开。 江淮在这样剧烈的起伏中狠狠摔了一个跟头,再爬起来时,碎雪盖了他一身,脸上嘴里全都是,他被呛得直咳嗽。 这一响动登时惊起了那边巡逻弟子的注意,他们御剑,迅速朝这里赶来,火光照在雪地上,连绵成一片,愈来愈近。 江淮吓得拔腿就跑,狂风肆起,他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的跋涉,却根本抵抗不了这么强劲的风,最后,他被风吹得一屁股坐倒在地,爬不起来。 不远处,风雪交加的夜里,绯光如涟漪般的朝四周震开,紧接着,咆哮声涤盪了暗夜,有一条巨大的灵兽从雪中伏地而起。 【灵兽识别中,已确认该物种为腾蛇,安全属性:高。】 「这是腾蛇?你召唤来的吗?」江淮抬起脸,眼角眉梢都还沾着碎雪,衬地他一双明眸里有零碎的光,他总觉得好像在书中哪里看见过对它的描述,只是一时间想不起来。 灵兽飞腾在半空中,龇着獠牙,狰狞可怖,却在看到蛟骨的那一刻,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压制,只能俯首帖耳。 「来人!快来人,有人越狱了!」为首的弟子大声呵斥,高举着手里的火把,有七八个弟子立时收剑,朝他奔来。 第5页 【威胁目标距离您还有300米,250米,10米……】 【宿主,你还愣着干嘛,快快快,上它身啊!要被抓到了!】 眼见对方就要抓到自己,江淮也顾不上别的什么了,忙不迭的想要爬到灵兽身上,却不料那腾蛇尾巴一卷,粗暴地把这个想要爬自己身上的人扫翻在地。 江淮被扫出十丈之远,整个人都重重摔在了雪地里,摔成了一个「旡」字型。 【……】007不忍直视。 「抓到了抓到了!」追上的弟子大喊着,通知余下的同门,「是九嶷山的江淮!」 「快给我缚魔绳把他绑起来,免得又跑了,明天要是师尊怪罪下来,咱们谁都担待不起。」那群弟子七嘴八舌的围了上来,一时间火光通明,全照在江淮的身上,刺的他睁不开眼。 看这阵势,多半是在劫难逃了。 不消片刻,江淮便被他们捆得结结实实,扔到了一边。 「师兄,这只魔物怎么办?」 「先布阵,一起捆了再说,十九你去把此事通知师尊。」 「是。」 江淮听着他们的对话,在视线的余光里,他看见那群弟子正围着腾蛇布阵,金色的剑光漫溢,绕着腾蛇围成了一圈,腾蛇飞扑而起,震碎了剑光,将他们扫翻在地。 腾蛇极难收服,这群弟子折腾了半天,也愣是一点没把这只灵兽困住。 眼看他们根本无暇顾及自己这里,江淮瞬间精神抖擞,不用想,现在就是逃跑的最佳时机。 他强迫自己重新支棱起来,使了浑身解数,开始一点一点的在雪地里蠕动,缚魔绳捆他捆得极紧,不过是稍稍想用点灵力破开这条绳子,它便会陡然收紧。 【宿主,你别用灵力呀,缚魔绳是靠感知魔修的灵力来控制力度,你越是想用劲挣扎,它便会捆得越紧。】007在一旁焦急的提醒。 雪地里不多时便拖出了一条长长的痕迹,江淮还在试图爬远点,风雪狂卷,噼头盖脸的潲过来,冻得人手脚发麻。 不知爬了多久,一团黑黢黢的东西陡然遮住了他的目光,不过几寸的距离,却挡住了他全部的视线。 唿吸猝然顿住,江淮被绑缚着,抬不起脸,在相对的视线里,他就只能看见一双紧贴小腿的黑色皮靴,还有随着风动而扬起的袍角。 那人停住步伐,站在他眼前,江淮脸紧贴在地,听见对方皮靴踩在雪里发出的吱呀声,近地好似附在耳畔,在这样的距离里,他甚至可以闻到一股淡雅,略带苦涩的清香。 像是在寒夜里悄然绽放的一株绿梅。 身上的伤口又开始渗出血,他在浑身的刺痛中,终于听见了对方的第一句话。 「挨打了?」冷且平淡的声音穿透风雪浮响在耳边,「这么久,连一点长进都没有。」 * 作者有话要说: 第3章 是谁敢动本座的徒弟 寒冷的风雪夜里,年轻的男子从暗色中走来,灼灼火光映亮了他的眸子,却照不清他的眼底。 他手持着一把伞,绕开江淮,踏着雪,朝那群弟子走过去,火把上烧着的火,是雪地里的唯一亮色,他的眼沉在这片光影里,半明半昧。 江淮勉强翻了个身,也只能看清他半束的长髮,还有靛青色的袍角,微微倾斜的伞隐去了一部分火光,于是,他的侧脸显得更立挺了。 腾蛇唰地冲破阵法,飞了出来。 「来者何人?!」弟子们低喝一声,纷纷拔剑列阵。 然而男子并未回答他们,只是对躺在地上的江淮冷声道:「起来,不像样子。」 这……这是谁? 江淮勉力动了动被绑缚的手脚,又把目光投向了对方,露出了个「我也想,可是我起不来」的表情,委屈又无辜。 「没用。」男子眼色一沉,缚魔绳瞬间迸裂成点点红光散去。 他甚至没有动手,便让仙门一直引以为傲的法器散的连渣都不剩,可见实力之高,远超眼前这群弟子,同时,也是在对他们示威。 果不其然,那群小弟子们悚然一惊,面面相觑,可皆是不敢表现出来内心的恐惧。 敌人还没说话呢,自己这儿就先乱了阵角,说出去委实给仙门丢人,好在领头的师兄算半个见过世面的人,用传音术告诉他们不要慌,师尊一会就赶过来,现在当务之急,就是尽量拖住这个人。 弟子们心照不宣。 于是,所有人都剑拔弩张,守在阵法上,在没有得到命令前不敢乱动。 「我嫩个娘嘞。」江淮没见过这么大阵仗,登时畏畏缩缩地往后蹭了蹭,他在雪地里逡巡,想着一会这群人打起来,自己就赶紧找个机会跑了。 猎猎寒风裹挟着雪粒,吹到衣袍上,半晌不化。 腾蛇落到男子面前,矮身,规规矩矩的,像是被驯服的阿猫阿狗那般,毫无方才的嚣张气焰。 「这腾蛇不是你召唤来的吗?」江淮在心里问道。 007:【不是,是他召唤来的。】 江淮听着声儿,又把目光落在了来的人身上。 「既然要等人,那本座便陪着你们一起等,免得传出去,又说本座欺负幼孺,」男子气定神闲的站在雪中,背嵴直挺,「本座倒要看看,是谁敢动本座的徒弟。」 他说话时,唇角勾出了一抹讥诮的弧度,那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倨傲与不屑,一直从眼底漾到了眉梢。 第6页 这不咸不淡的一语,江淮登时愣住了,脑子里有道声音叫嚣了半天,静不下来,「他、他他他……他是厉闻昭?」 【是的,宿主。】007肯定了他的想法,【他是您的师尊,九嶷山魔道之主——厉闻昭。】 根据书中所述,厉闻昭天生反骨,却又天资聪颖,根骨奇佳,在别人还在筑基期摸爬滚打的时候,他便已经进入元婴期了,是修真界里一骑绝尘的主儿,魔门里的砥柱,人尽皆知。 只可惜在他过去的三百年里,让人知道他的并不是什么韵事佳话,而是两件为非作歹的事。 其一是他光天化日之下抢走原主这件事。 其二便是他在金丹期的时候曾凭着个人之力将「白玉剑客」谢子辰,钉死在谢府的牌匾上,还是一剑封喉,死相极其可怖,连血都被抽干了。 要知道,谢子辰年不过二八,却已经到了人人艷羡的元婴期,是整个修真界里唯一一位可以赶超厉闻昭的存在。 却被厉闻昭放干了血,挂在宅府的牌匾上整整三日,等到被发现时,他的尸首已经臭不可闻,而谢家上下数百口人,无一倖免。 自此,「弒神领主」的称唿流遍了整个修真界,人人传言,这个嗜血成性的修罗其实是个疯子,平日里踩的是尸山血海,走的是白骨露野。 江淮回忆着书里的描述,感觉自己现在已经成了一个冰柱子,身冷,心更冷。 然而厉闻昭并未察觉到他的不妥,天寒地冻,他手持着一把伞,斜倚在腾蛇上,遮住了迎面吹来的风雪,像是在看什么有趣的事物,他唇角抿开了一抹笑,他的笑是居高临下的,带着七分不屑,还有三分看不出的情绪。 不远处,已经有许多人朝这包过来,成片的灯火照亮了原本黑沉沉的雪狱,明明晃晃,来势汹汹。 「魔头,今日我必要替天行道,让你有来无回!」隔着很远的距离,江淮就可以听见那嘹亮的嗓音,明显是用了功力的,震地耳蜗嗡嗡乱叫。 同时,他也不认出这声音是出自谁,可不就是沈耀吗?老狗比,等着,迟早把你削成人棍。 随着那一声怒吼,剑气激射而来。 「那也要看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厉闻昭听声霍然压低了伞面,轻轻一转,魔气大涨,转瞬吞灭了那股剑气。 江淮见势,吓得赶紧躲到了旁边,抬眼去看他手里的伞。 那是一把很奇特的伞,通体玄青,伞面上绣着云纹,还绘有一只鹤,羽翼末端点着几抹乌色,雪花簌簌落在伞上,不消片刻便融了。 伞把的末端系有一条长长的穗子,江淮晓得,那是剑穗,书中描述过,厉闻昭的伞,由剑而制,此剑剑身细窄,藏于伞柄中,名为妄念。 又一剑裹挟着剑风而至,却在离伞面不到几尺的地方骤然熄灭。 远处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响,像是千军万马疾驰而来,那群原本不敢妄动的弟子在听到声后,立时拔剑而上,将厉闻昭围了起来。 江淮也被困在了其中,清冽如冰面的剑身反射道道白光,他不自禁往后挪了挪身子,却不小心碰到了腾蛇尾巴。 腾蛇勐地盘起身子,朝他示威似的吐了吐芯。 「别别别。」江淮吓得跌倒在地,立时又往旁边爬了爬,蹭了满身的雪。 「过来,坐在那是等死么?」厉闻昭眼风一扫,掠过了他,然后又对着一层一层包围过来的人说道,「就只有这点本事吗?想要拿住本座,还远远不够啊!」 「厉闻昭,你为非作歹,横行霸道,真以为没有人压得了你吗!」沈耀手握金剑,从诸多的弟子里面走出来,站到了厉闻昭面前。 然而厉闻昭只是笑,笑里有轻蔑的意思,声音却不冷不淡:「你说对了。」 「你——」沈耀气极,却又不好当着这么多弟子的面破口大骂,只能忍着,咬牙切齿道,「你杀了谢子辰,霍乱人间,这回,你休想再逃!」 「逃?何谈逃一字?本座这次来,不仅不想逃,还是来特意告诉你,你的好徒儿,宋晏,在本座手上。」厉闻昭偏过脸,始终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态度冷眼瞧他,满是轻蔑。 四处都是剑拔弩张敌人,他却好似压根不在意眼前的处境。 这下,不禁是在场所有人都错愕了,连007都忍不住出来插话:【男主在他手上?剧情已经崩坏成这样了吗?】 「什么意思?」江淮好奇。 007给他解释:【意思是现在所有的剧情走向,都会随着宿主做的选择而发生改变,我这里无法再确定最后的结局。】 007所在的世界是一个由书籍所构成的世界,它们掌管着书中内容的发展,稍有偏移的剧情便要想方设法的弥补回来,然而就在前段时间,它的同事代号250也带了一个宿主穿进了这本小说中,只是那个宿主情况有点特殊,身份明明关系着整个世界的命脉,却偏偏是个大怂包,整日为了自己的安危而绞尽脑汁的逃脱任务。 受此影响,这本小说的结构完全崩坏,所有的事情都无法再按照原来的方向发展,等007赶到的时候,整部小说已经出现了无法弥补的裂缝,它不得已,只能随手扯了一个因为情绪激动而猝死的读者进来,想要把剧情重新拉回正轨。 本想着不管怎么样,只要结局不差太多就行,结果现在看来,恐怕是天方夜谭了。 第7页 江淮担心道:「意思是正道之光没了?男主可能先会嗝屁?」 【目前来看是这样,】007再度嘆息,【以厉闻昭的处事手法,男主在他手上,不拿去练功都不错了。】 江淮:「我靠,正道之光宋晏都没了,玩/蛋。」 【也不能这么丧气嘛宿主,】007安慰他,【你看,起码厉闻昭来救你了。】 那边,沈耀满脸不可置信:「你,你杀了我徒儿宋晏?!」 厉闻昭仍旧是笑。 笑里有让人琢磨不透的意思。 「不可能!」终于,沈耀看懂了他的笑,剑立时指着厉闻昭,怒不可遏,「魔头,你休想骗我,我徒儿堂堂『诀尘剑仙』,岂会被你这区区魔修拿住?!」 「那本座倒要问问你,」厉闻昭敛起了笑,眼中戾意大增,「宋晏在三个月前渡劫的时候,是否大伤元气?」 「是又怎样?这些根本不能说明什么。」沈耀嗤笑,不以为然。 厉闻昭又道:「宋晏醒来后是不是疯疯癫癫?时而自言自语,时而又哭又笑?是不是自那之后,他便离开了剑宗,音讯全无?」 「你少拿那些坊间传闻来唬我,」沈耀嘲他,「我徒儿只是清修去了。」 「那本座也只能说沈长老自欺欺人的本事高明了,」厉闻昭不禁一笑,「恐怕也只有你会觉得他去清修吧。」 他言罢,眼风轻轻扫过那群蓄势待发的人,雪原上,三千子弟,一时间竟是寂静无声。 因为厉闻昭说得确实不错,宋晏消失已经有三个月了,没有人知道他的下落。 他们仙门被厉闻昭压了太久,久到已经不知道从何时起,不过一个名字,光是听了,就先丧了胆。 江淮见他们这幅模样,不由想到了书中的情节。 书中曾说这位魔尊过于嚣张跋扈的一部分原因还要来自他的造化,人神共愤的修为——大乘。 到达这个境界的修士,多半都可以飞升天界谋个神官的差事噹噹了,魔修也可以去魔界混个职位打发时间,只有他厉闻昭死赖在人间不走,压了仙门三百多年,可谓是真他妈的犯嫌他妈给犯嫌开门,犯嫌到家了。 索性后来,祁连剑宗又出了一位修士——宋晏,能够在弱冠之年便夺得「诀尘剑仙」的美名,那出场自带三千金光的逼格,又让人民群众重新燃起了火热的希望,仙门要咸鱼翻身,重树威望了,被厉闻昭压制的日子终于要结束了! 而现在,就在他们把全界希望都寄托在这位修士身上的时候,偏偏这位修士在渡天劫的时候发生了点意外,人人都知宋晏自从醒来之后便像是换了个人,整天神神叨叨自言自语不说,还神龙不见尾的,连祁连剑宗自己的人都找不到他的去向。 希望猝然破灭,人民群众这三个月以来又开始过的提心弔胆,成天唠叨着我可去他奶奶的剑仙,这被厉闻昭压得日子要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实在不行,一人去九嶷山底下吐一口口水吧,这样每人一口,光是吐沫也能给他淹死。 话是这么说了,就是没有人敢。 结果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厉闻昭说宋晏在他手上,这谁敢质疑?恐怕此话一出,连祁连剑宗自己人都会信吧。 真是杀人又诛心。江淮想。 他躲在厉闻昭的身后,隔着重重火光,忽然看见不远处,似乎又有一大队人马正在赶过来。 * 作者有话要说: 封面已经赶出来了,给大家看昭昭儿和阿淮的同框!依旧是自己画的,会挂在vb,喜欢自取就好啦,vb专栏有地址~ 都看到这里了,喜欢请收藏叭qvq,欢迎评论,啾咪~ ps:修真体系是练气—筑基—金丹—元婴—出窍—分神—合体—渡劫—大乘。前面忘了说,还请宝贝们不要太在意这个,我大概率不会写怎么修炼的=v= 第4章 本座没接你,你很失望? 【警告,警告,威胁目标增加,请宿主尽快撤离。】 耳朵里再度炸开了系统的警报声,江淮无语凝噎,欲哭无泪,我倒是想走啊,可我走不了啊! 007仿佛读出了他的心思,好心提出了一个建议:【宿主,现在能救你的只有厉闻昭了,你快抱紧他的大腿吧!识时务者为俊杰,宿主加油!】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啊。」江淮说话间又往厉闻昭旁边蹭了蹭,真就抱住了对方的大腿。 感受到腿部陡然传来的重量,厉闻昭目光一滑,落在了江淮脸上,眸中怒意徒增:「不准扒拉本座。」他的声音很冷,带着不容置喙的压迫力,让人听而生寒。 「哦,好吧。」江淮松手,改用手紧紧攥住他的袍角,因为害怕,江淮用了十成的力去拉扯,就差没把对方衣服拽下来了。 厉闻昭瞧了他一眼,没说话,只是皱了皱眉,最后一撩袍,甩开了江淮的手。 江淮被这突如其来的力道甩到了一边,沾了一手的雪水,他有点窘迫的抬头,迎上了周遭全部的目光。 不远处,赫然有一队人马出现在视野里,整个祁连剑宗受到指令,迅速赶来这里,他们御剑而行,浩浩汤汤,把整个雪狱从里到外围的滴水不漏。 「不是吧,这不得给剑扎成刺猬?」江淮在心里暗自腹诽,「厉闻昭,你说你,好端端的,非要装什么逼啊,刚刚那群人拿不住你,你不走,现在好了,走不掉了吧……」 第8页 厉闻昭像是听见似的,眸光一滞,落在了他脸上,那双眸子黑漆漆的,像是把人笼在了一潭死水里,又沉又深,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江淮顿时嗫嚅不敢言。 沈耀神态冷漠:「我今日倒是要看看,你厉闻昭拿什么走!」 厉闻昭又把目光转回来,轻睨他,也不作声。 「众弟子听令,」沈耀一抬手,对身后的军队说道,「魔道孽障,胆敢来我祁连剑宗找事,将这两人拿下,一个都不准活着离开!」 他话音方落,只听「唰」地一声,所有弟子都列成了阵仗,层层围拢上来,顷刻间杀气横溢。 「那也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厉闻昭的嘴角还噙着笑,眼神却已是冷如寒霜,他手腕一转,黑伞蓦地收拢,再一抬时,三尺青锋陡然出鞘! 伞立时化作黑气散去。雪亮的剑锋上映照出他眉眼间的淡漠。 「给我杀!」沈耀一声厉喝,剑身金光登时暴涨,横扫而来。 厉闻昭手中长剑一转,挡住了斜掠而来的第一剑,黑气从他的剑周散开,那样强大的魔气,不过顷刻间便反压住了金光,扭转了局势。 江淮被吓得不轻,他撞撞跌跌地想要跑走,却听见厉闻昭使了传音,和他说道:「去,上腾蛇身,坐稳了。」 江淮听他的话,自知实力太差,不给添乱就行了,赶紧爬到腾蛇的身上,这回,腾蛇受到主人的指示,没有再对他不客气,反而是主动捲起他,把他放到了自己身上最安全的地方。 厉闻昭横穿在诸多白衣弟子中,在光影明暗的交换里,他一身靛青时而消失无痕,时而万分醒目,三尺青锋在他的手中如臻化境,那剑身缠绕着的黑气像是一点墨,在漫天漫地的白里,融进后復又绽开。 江淮趴稳了,也顾不上朝他举剑来的敌人,立时对腾蛇喊道:「快快快,咱们快去救师尊!」 腾蛇是通了灵性的,明白他的意思,陡然发出一声嘶吼,长达十几丈的尾巴一扫,风雪激盪,再重重落地,发出轰然声响,把一群弟子震落在地。 厉闻昭出手极快,妄念在他的手中如白虹般起掠,以他为中心的战场,剑光缠绕,如潮如啸,翻覆了天地,血光四溅,溅在剑锋上,不多时,雪地里润开了一层层殷红的鲜血,他的身影也消失在这片白光里。 雪地轰然炸开,剎那间,连风都凝定了。 紧接着,黑气陡然湮灭,层叠交错的光影里,就只能看见盛开的白光,以及站在白光的中心的沈耀。 「他妈的一边儿玩去,走开都给我走开!别挡道儿啊!」江淮趴在腾蛇身上,被甩地七荤八素,那群不知什么修为的弟子正不断试图把他从神兽身上打下来,皆被腾蛇扫到了旁边,落了一身的雪。 腾蛇带着他,在战场上穿梭飞扑,却怎么都靠近不了厉闻昭那边。 眼见那边情势愈来愈激烈,江淮不得不把自己腕上的蛟骨取下来,借着记忆,掐指捏诀,祈祷这玩意儿能有点用。 「喂喂喂,我带着你那么久了,就听我一次话不行吗!」蛟骨上,绯光微弱的闪了闪,又熄灭了。 007忍不住探出脑袋,说道:【宿主,你才刚把它召唤出来,怎么就成了那么久了?】 呵呵,现在不装聋作哑了?江淮没理它,復而捏诀:「好吧,就算前面不是我这个灵魂用的你,那你好歹也是个万年法器,怎么主人受难了,你一点反应都没呢?还隔这冷眼旁观?你不应该出来保护吗?你好歹通点灵气吧!」 蛟骨仍然没有反应。 【……】007总觉得他说的话别有用意,像是在暗指什么。 「您真是我大哥。」最后,江淮忿忿地敲了敲它,「你个劳什子。」 007:【……】我觉得你在说我,可是我没有证据。 那边,三尺剑光转瞬即逝,千军压境,漫天的白色里,只能看见与之不同的长袍在风雪里猎猎如旗。 厉闻昭站在中间,无数剑尖指着他,将他一层一层包围了起来,江淮没见过这样的场景,等再反应上来时,脑海里只有一个词——插翅难逃。 以前在小说里不乏见过这样的词,可和眼前真真实实的场景比起来,无不都梦幻了些。 怎么跑?他厉闻昭就算是有三头六臂,也难敌千军万马。 江淮错愕,腾蛇像是感知到了什么,一个甩尾,扫开了那群碍事的弟子后,迅速朝厉闻昭那里飞去。 可还是晚了一步。 只见寒风涤盪的夜色里,金光轰然盛大,无数把长剑迎风斩来,一齐落下,如雨般密集,让人避无可避。 然而就在这剑雨唿啸的一剎那,厉闻昭的身形动了。 他动地速度极快,即使江淮以俯视的视角去看,也难以判断他到底去了哪里。 在场众人,除了沈耀,无不面露惊色。 就在他们失神的下一瞬,一把长剑破空而来,穿透夜阑,迎着万剑而上。厉闻昭势单力薄,却能够让所有人都惊骇不已。 因为在他们准备动手的一剎那,突然发现手上的兵器无不缓了缓,似乎有一种无形的力量透入了剑身。 「糟了。」就在沈耀意识到问题的一瞬间,半空中骤然发出了一连串的爆碎声,所有的兵器节节寸断! 紧接着,有一股巨大的,如洪流般的魔气向四周震开,连坐在腾蛇上的江淮都被这一股气劲所击中,从半空中跌落下去。 第9页 腾蛇反应不上,眼看江淮就要落地,好在有人及时接住了他。 说是接,其实也不是接,而是他正好不偏不倚地落在了那人怀中,即便江淮轻之又轻,可毕竟是个大活人,又从空中摔下来的,饶是臂力再好的人,恐怕也无法承受住这样的力道。 很显然,那人受不住,和他一齐摔在雪里,而在这样的姿势里,若说是压,倒也不为过。 「哎呦我的妈啊。」江淮哼唧着,从雪中勉强侧翻过身,从人儿身上下来了。 那人被他压得似乎是晕过去了,半晌都没吭声。 江淮摔得全身闷痛,不过稍稍一动弹,就好似要散架了,他疼地直叫唤,直至有人站到了他面前,和他相反的位置,挡住了他的视线,然后弯下了腰。 那是一双极黑的眸子,里面压着看不出的情绪,却将人笼在了这片目光里。 从江淮的视角看去,还能看见那稜角分明的下颚,和隐隐露出的锁骨,他前倾着身子,长发微微垂落,遮住了江淮全部的视线。 沉默相对,厉闻昭俊逸的脸就赫然出现在眼前,近到能看见他眼中情绪细微的变化。 「你在干嘛。」他说的极冷,目光就凝注在江淮的脸上,似问非问,听得人都要跟着这声音拘束起来才对。 江淮手忙脚乱的想要解释:「不是,师尊你听我解释,我刚刚不是有意压你的。」 厉闻昭没说话,只是站直了身体,从江淮旁边走了过去,驻足,然后继续看着他,像是在观赏什么戏子表演似的,他嘴角抿开了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明明刚经过一场乱战,可他整个人里里外外都是好整以暇的,顶多是衣服的胸口处稍稍有了点褶皱,也没有想像中劫后余生的样子。 江淮转动目光,看见自己足边,成堆的弟子倒在地上,哀嚎声一片,和这个男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抬眸看了看厉闻昭,又看了一眼自己陷在雪里的半截身子,本想再说点什么,结果就在这个当口儿,厉闻昭忽然笑出声来:「怎么,本座没接你,你很失望?」 那当然不是,压晕过去的不是你,那肯定是最好的,不然你不得给我天灵盖拧下来?江淮在心里暗自侥倖,突然又反应过来。 等等,厉闻昭没接?那刚刚接自己的是???他顿了顿,登时侧过脸,往旁边望去,只见刚刚接他的人,已经被压昏了过去…… 竟然是沈耀。 江淮:???我他妈…… 「实力不错,起码是被你砸晕的,」厉闻昭冷冷瞧了他一眼,唇角的笑意更深了,「走吧,回九嶷山。」 言简意赅,把江淮接下来想问的都堵住了,他勉力撑起身,爬起来,跟在了厉闻昭身后,两人始终保持着二十来步的距离,再没有任何多余的话。 腾蛇一掠而起,将两人的影子笼在了风雪交加的夜里,雪原上,又剩一片寂静。 * 作者有话要说: 我把前面分开的章节整合了一下,不用重复观看,谢谢观阅~ 喜欢的宝贝营养液支持一下叭( ˙-˙ )~ 第5章 你怎么会有这么缺德的想法 腾蛇带着他们日行数万里,总算在第二天晨曦之前赶到了九嶷山。 九嶷山地处南方一带,在上古时期便被称为神山,北连衡岳,贯穿九峰,层峦叠翠,林海莽莽,是天底下灵气最浓郁的地方,万年难见的风水宝地,却因为厉闻昭的存在,这座山被修真界的道友们重新定义成了「尸山」,其原因不过是有不服输的修士,想让他让出这块宝地,重建仙门雄风,结果无一不是死在了山上,尸骨无存。 自此,这座神山成了修真界令人闻风丧胆的「阴地」,生者不近,死者见了都得道一句晦气。 厉闻昭对此嗤之以鼻。 虽是冬季,但南方的风相比北方已经柔和了许多,原本苍郁的山麓被白雪覆盖,一道瀑布从苍梧之渊倾下,一泻千里。 远处山脉相连,宽阔平整的大道一直通往了山谷深处的宫殿,江淮踏上石阶的时候,能够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快了几拍。 厉闻昭就走在他的面前,负着手,闲庭信步,时不时还会缓几步,然后微微侧过脸,等江淮跟上来了再继续走。 欲雪的天气,天光黯淡,藏在云层后,江淮赤着脚,踩在结成冰渣的石阶上,脚踝和腕骨上都是青紫的勒痕,还有凝成痂的伤口,衣衫破破烂烂,风从露出腰身穿过,冷的刺骨。 江淮觉得自己和眼前的人比起来,简直像个受虐的乞丐。 【200积分已入帐,请宿主查收。】007给他汇报,【再完成三个任务就可以开启商城兑换了。】 「那是什么?」江淮问。 007:【可以帮助你完成任务的道具,里面的东西皆用灵石兑换,哦对,宿主你还欠我100灵石呢。】 「知道了知道了,」江淮不耐烦地回答,「你这里还有没有其他有用的东西了?」 007:【有,获取福袋道具请按1。】 江淮:「1。」 007:【请支付99灵石。】 江淮:「……」 这系统是掉钱眼里了吧?!开口闭口都是钱钱钱的,自己现在连欠费的一百都没着落,去哪给你整九十九灵石?闹着玩呢?! 007:【宿主,该福袋里有价值999灵石的道具哦,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您确定不要嘛?】 第10页 江淮:「……」你他妈这从哪里学的营销手法? 007似乎看出了他的穷苦,想了想,又道:【可以先欠着,但是有利息。】 「……」江淮扶额,「你真的是系统吗?你该不会是什么诈/骗集团搞来耍我的吧?」 007:【不是的啦,在这里,除了我应该帮你完成的任务之外,你所需要的任何信息材料我都可以提供帮助,不过得付钱,那人要吃饭,系统也要吃饭的嘛,是吧?】 「那如果我不给呢?」江淮露出了阴森森的笑容。 007急了:【那就是吃霸王餐,这种行为最不要脸,按照条例,应该被处以死刑!】 江淮:「……我只是问问,你别生气。」 【我不要理你了,你先把100灵石还给我!】007气的乱嚷嚷,【你自己回去反思,你怎么会有这么缺德的想法,缺德!缺德!】 「不是,我只是随便问问啊……」江淮确实只是随便提了一口,「你别生气,我给你道歉,你别生气了成不成?」 【哼,欺负系统,再扣你信誉积分10分!】007冷哼了一声,继而消失了,任凭江淮怎么叫它,它都不出来了。 怎么发这么大的火……江淮扶额,只觉得心余力绌,这小东西,生起气来怎么跟吃了炸/药似的。 前面,厉闻昭走两步停两步,和江淮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江淮跟在他后面,亦步亦趋,时而去看自己的脚,时而又把目光望向前面的人,不知怎地,莫名有些烦躁,兴许是想到了自己最后的结局,又或者是系统刚刚扣了10分,让本就不富裕的家庭,雪上加霜。 到哪里去整这二百灵石?就是偷,以自己的身手也保不齐会被逮住打一顿吧? 江淮思索间把目光又放到了这个魔尊身上。 厉闻昭的心思让人捉摸不透,书里说他冷血无情,可他救自己的时候,看上去好似也不是那么回事。 不对,就是那么回事,你看他,明明知道自己没穿鞋,还不帮自己一把,就让自己光着脚走,实在是冷血无情。江淮暗自腹诽。 终于,厉闻昭顿足,转过身,问道:「有话?」 当然有了,我没穿鞋啊,冻死了,你看不见吗?走那么快,当鬼子进村啊。江淮抬把目光悠悠转了一圈,见厉闻昭的视线仍锁在自己身上,他想了想说辞,口是心非道:「没有,我只是想多谢师尊今天的救命之恩。」 他说地乖巧,见厉闻昭神色莫测地盯着自己,他又低眉顺眼的笑道:「师尊情意,我会记在心上的,没齿难泯。」 想了半天也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便只能恭维了,反正拍马屁总是没错的,上辈子就没少拍领导马屁,这辈子重拾旧活,说不定魔尊一高兴还能赏他个职位。 厉闻昭闲闲地扫了他一眼,没说话。 江淮仍旧是笑,他有一双桃花眼,笑起来弯弯的,看起来无辜又乖巧,尤其是那水漾似的笑意从眼睛里透出来,让人难辨真假。 「倒也不必,今日救你……」厉闻昭边说边转过身,继续走上了石阶,「纯属巧合。」 「巧合?」江淮不解他的意思,心道说的什么鬼话。 厉闻昭:「嗯,不过是想去祁连剑宗探探虚实罢了,本座不知道你也在那。」 「哦。」江淮压了几个时辰的问题终于被对方主动说出来,他竟觉得莫名窘迫,顿了须臾,他又问道,「师尊是去探什么虚实?」 「宋晏。」又是这么言简意赅,好像多说两个字就会怎么样似的。 江淮翻白眼,然后用余光去瞥他,突然发现厉闻昭的背后有些湿润,不知是不是沾了碎雪,润湿的。 「去看看宋晏是否真的发疯了。」厉闻昭补充道。 江淮登时清明,復又觉得奇怪,打架的时候不是还说宋晏在他手上吗?怎么又说去看宋晏情况了? 「师尊,你不是说宋晏在你手上吗?」 「吹的。」厉闻昭淡淡道。 江淮:「……」 「如此的话,他们会临阵自危,本座胜算就会高些。」厉闻昭同他解释。 好吧,兵行诡道不是?也确实是这位魔尊的一贯做派,但凡那群仙门的人稍稍质疑一点,他们就要被扎成刺猬了,好在作者的设定如此,厉闻昭是这群人心中的阴影,在心头压了那么多年的坎,想要迈过去,谈何容易。 一时间,江淮对这位作者感慨万千,直唿「文章乱写,胜造七级浮屠」,如果能够活到最后,他一定要给这位作者上柱香去。 「你这次去祁连剑宗偷白嵬珠,实属莽撞,该罚。」厉闻昭说话间已经走到了大殿门口。 这座大殿,名叫九嶷殿,屹立于舜源峰的峰顶,从这往远处瞧,能看见绵延的九峰,还有杳冥飞燕,遥遥千万里,仿佛脱离了尘世间,隐隐透出几分飘然的仙气。 江淮抬头,看见牌匾上用金石刻写出九嶷殿三个字,磅礴大气,朱漆色的殿门此时正敞开着,里面正在打扫的僕人见尊主回来了,纷纷退下。 外面不知何时又下起了雪,飘飘洒洒的,很快落满了一层在石阶上。 厉闻昭进殿后,殿门应声合上,他徐步走到了殿中央,然后对江淮继续说道:「偷鸡不成蚀把米,事后被捉住,给那群废物打成这样,更该罚。」 「啊?」江淮嘟囔,「被人打了还要罚我?」 第11页 厉闻昭听声,微微侧过首,声音不冷不淡,却叫人莫名害怕,「一群废物都能给你欺负成这样,给本座丢脸,不该罚?」 江淮:「……」这算理由吗?不用这么不讲理吧。 厉闻昭似乎是听见了他的骂声,眼风稍稍一偏,落在了他的脸上:「如此莽撞,便是丢了命,也是活该。」 「师尊,我偷那个白嵬珠是为了拿回来孝敬您嘛,就不能不罚?」江淮本着脸不红心不跳的本事,拒不承认,反正按书中所写,厉闻昭也不知道原主去找宝物的真相原因。 「是么。」又是这样,语气似问非问,不咸不淡,让人听不出情绪,却好似能把人想法洞穿似的。 「当、当然是的了。」江淮不敢看他,语气也跟着软了几分。 「如此,便罚你面壁半月。」 哦,还算不错,总比挨打强。江淮暗自松了一口气,却听见厉闻昭又道:「退下吧,自己去七杀阁领罚。」 「知道了。」江淮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回道,他临走前最后看了一眼厉闻昭,瞧见对方已经坐到了龙椅上,整个人靠在椅背,舒缓了几口气。 两人目光撞在一起,兴许是江淮的眼神太过灼人,又或者是他不想再看,厉闻昭眼眸一垂,微微闭目,不作任何声音。 他胸前衣襟上不知何时沾了微末的水,润湿成一片深色,整个人像是沉疴绵惙似的,嘴唇都干的发白也浑然不觉。江淮总觉得,他应该是哪里不舒服,可又不好再问,退下后,真去七杀阁领罚了。 不过领罚之前,他觉得自己应该换身保暖的衣服。 * 作者有话要说: 宝贝们,欢迎留评啊,啾咪_(:3」∠)_ 第6章 温柔乡 虽是寒冬腊月,但九嶷山上的气温相比其他地方已经稍许提升了些,厉闻昭执掌九嶷的几百年来,收的也都是各地魔修,魔修们性情固然顽劣了些,好在有厉闻昭的压制,让他们在门派里多少也收敛点。 只要在九嶷山的范围内报上厉闻昭的名号,就无人不怕,遑论那群魔修。 从殿里出来时,外面又落了雪,近来天气有异,比往年下的雪都要深,厉闻昭手微微一抬,玄伞便凭空幻化在他的掌心里。 厉闻昭在风雪里走着,伞把上的穗子被风吹得摇摆不定,等来到阁里的时候,鞋面上已经沾满了雪,他收伞,站在阁中凝定了好一会。 此阁名为停云阁,前有曲水流觞,后有修竹环绕,是清修的好地方,若是不知道的旁人瞧见了,肯定以为是哪家仙门专门用来修炼的地方,又或者是文人雅士小酌对吟的地方。 只可惜,他厉闻昭既不修仙,也不是什么文人雅士。 阁里的陈设很简单,窗前的桌案上还摆着一盆绿梅,小枝青绿,在这寒冬腊月里竟是开了小小的花苞,给这原本昏沉沉的屋里添了几分素雅。 是万花敢向雪中出,也是一树独先天下春,不过小小几朵,却在重重叠叠的叶芽里,点缀了整个冬天。 不多时,有人从外面推门进来,彬彬有礼的称了一声「师尊」。 「回来了?让你做的事,都办妥了?」门敞着,厉闻昭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皮靴上的碎雪已经化了,踩在地上,积了薄薄的水痕。 没有来得及换衣服,受伤的地方被散开的长髮盖住了,深色衣裳也凸显不出血痕。 「嗯,办妥了。」 「说来听听。」厉闻昭用手抵住眉心,隐住了一部分神色,似是不舒服,復又放下来。 他剑眉下,是一双深邃的黑眸,像是万丈深渊,又像是幽幽湖底,无波无澜,却浮着几点微末的光影,尤其是在雪色的映衬下,让他的冷淡中又稍带了些戾意。 就是这多出来的戾意,为他整个人披上了一种不可侵犯的孤傲感。 他靠在椅背上,左手半搭着,端着一副高高在上的架势,叫人不敢亲近,那翘起的腿上,泛了褶皱的袍子微微从腿侧滑下去,露出了白色的下裳,还有裹到小腿的皮靴,显得整个人愈发劲瘦,说不出的恰到好处。 「回禀师尊,夺舍的机率不大,我在靠近祁连剑宗的范围瞧见他几回,他有意藏匿自己的行踪,恐怕此事另有蹊跷,徒儿先回来通告您一声。」谢霄恭谨回道,他的发上还挂着雪粒,浅粉的长袍下,是一张清隽俊秀的脸。 「嗯?」厉闻昭忽作一笑,隐去了眼中的浮光,他的笑显得不屑极了,「难不成他宋晏渡劫渡疯了?」 「有可能是渡劫失败,宋晏承受不了这样的打击,所以神志不清,我几次见他,他都在自言自语,一会哭,一会笑的,便是夺舍,也不能被一个疯子取代了,」谢霄答道,「以宋晏的修为,还不至于会被这种人抢夺走身体。」 「是么。」厉闻昭又是笑,笑里有轻蔑的神色,「那倒有意思了。你觉得,以江淮的修为,会有人夺舍他吗?」 「噗,师尊此言倒是说笑了,」谢霄抿唇一笑,他的笑和厉闻昭比起来很是不同,眸中有暖意,也有几分谦谦公子的气韵,「小师弟的修为还停留在鍊气期,只能勉强留个声音容貌,连寿命都维持不了,想必应该不会被人盯上。」 「谢霄,何时轮得到你同本座说笑?」厉闻昭眼风一掠,谢霄顿时如芒在背。 他立时下跪,谨言道:「师尊教训的是,弟子知错。」 第12页 「……」厉闻昭没说话,只是把手搭在椅子扶手上,轻轻敲了几下,像是沉思,又或者藏了别的什么情绪,他的脸白的毫无血色。 谢霄察觉到他的不妥,小心问道:「师尊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厉闻昭微微舒了口气:「受了点小伤,不碍事。」 「是去祁连剑宗的时候受的?」谢霄又问。 这回,厉闻昭没有接话,未几,他开口,冷冷说道:「你这段时间看着江淮,有什么情况第一时间告诉本座。」 「是。」谢霄的面上还挂着温和的笑,他抬眼看了一眼厉闻昭,见对方已经闭上眼不欲说话,便行了礼后离开了。 门被从外关上,雪下的比方才更大了,不过稍稍停留了片刻,便沾了满身的雪,旁边有侍从赶来,撑起了伞,说道:「公子,要回去吗?」 「不了,我要去看看江师弟。」谢霄最后回望了一眼身后的门,而后离开了。 *** 谢霄来到暮烟居的时候,从窗子外瞧见了里面的人影。 江淮正睡在榻上,蜷缩成了一个球儿似的糰子,埋在被窝里,只露出来个脑袋,看起来像是很冷。 「师弟。」谢霄礼貌性的扣响了门,声音温和。 江淮刚沐浴完,伤口沾了水,发炎了,正疼得厉害,听见外头有人敲门,只能磨磨蹭蹭的爬下床,然后一瘸一拐的走过去开门了,边走还边嘟囔着这人来的可真不是时候。 门刚被打开,风雪便唿嚎着灌进了屋内,吹得江淮又是一哆嗦,忙不迭地爬回了床上,用被褥把自己裹成了粽子。 「师弟这是……刚从祁连剑宗回来?」谢霄走到他旁边,抽出一张椅子坐下,也不显得生分。 「嗯。」江淮看着他,后知后觉,发现这男子瞧着是君子端方,言笑晏晏,狐皮大氅下,身着一袭浅粉色的长衣,玉带束腰,整个人瞧着跟出水莲花似的,清瘦高雅。 【这是你师兄谢霄,和你同承厉闻昭门下。】007在旁边为他介绍。 「知道了。」江淮回道。 谢霄愣了一下,说道:「师弟,我方才还没说话呢。」 「啊,」江淮这才反应上来自己说出声了,连忙遮掩道,「我刚刚是说疼死了。」 「……」谢霄看着他,表情很明显是不信,但是又没说出口。 007:【你以后说谎前能不能找个好点的说辞,他能信你那真是有鬼。】 江淮:「住口。」 「之前便听说师弟在替师尊取宝物的途中被祁连剑宗的人捉住了,本以为缘止于此,想不到师弟命中多福,活着回来了,我替你感到高兴。」谢霄说话时谦谦有礼,温和至极,江淮怎么听怎么和无恶不作的魔修联想不到一块去。 况且这位角色,在原书中也是一笔带过,所以江淮对他几乎没什么印象。 007:【印不印象的不重要,你来这里的目的就是重新创作此书,原书中带过的东西你也得体验啊。】 「嗯,不是命中多福,是命硬,」江淮嘟囔道,「託了师尊的福,才能活着回来。」 「原来是这样。」谢霄想到了厉闻昭身上的伤,顿时瞭然于心。 江淮断然不知道他话里的意思,见他不说话,又问道:「怎么了?」 谢霄摇头表示没事,温声笑说:「师弟此行受了不少的伤吧,我把金创膏给你带来了,擦过之后应该会好很多。」 他说着,把一个小药瓶拿了出来,拔去塞子,沾了一些药膏在指尖,「阿淮受伤多有不便,我来替你擦吧。」 江淮顿时对这个人心生好感,心道这群魔修里,竟然还有性格如此温良的人?难道这个小粉哥也是被厉闻昭强行掳回来的?! 这个厉闻昭,可真不是个东西!竟然喜欢光天化日之下,强抢良家妇男。 「师兄,我冷。」江淮身上的衣物被谢霄褪去,袒露了半个身子,此时屋里又没有生火,寒意从缝隙里潲进来,冻得渗人。 谢霄停下手,环顾四周,在角落里看见了炭火盆,他取过来,用法力点上了火,然后说道:「我还记得阿淮刚进门前就是怕冷,总要借我的火取暖,没想到过了这么久,还是如此怕冷。」 江淮思忖须臾,懂了他的意思,别的修士练到筑基期的时候便可以无惧寒暖了,而原身因为修为不够,只能挨冻,那角落里的炭火盆也是为此而准备的。 「我要是也有你们这样的修为就好了,」江淮忍不住小声感嘆,「其实,要不是师尊过来,我差点就被做成人彘了。」 007在一旁附和道:【确实,当时场面惨不忍睹,我都让你跑了,你还在那发愣,要不是厉闻昭,咱俩都得没。】 江淮:「……」 谢霄又是笑:「阿淮勤修苦练,迟早会有的。」 他边说边小心温柔的替江淮把药抹开,下手时还用了灵力,好让自己的力道不轻不重,不会弄疼他。 炭盆里的火烧的很旺盛,时不时还会「噗呲」一声,迸出火星,烤的屋里暖意倍增。 江淮闭上眼,舒服的直哼哼,谢霄这手法用的实在是恰到好处,让人既不会觉得突兀,也不会觉得过轻,不由得,他想到了前世,自己在桑拿馆蒸桑拿的时候,旁边有个技师在替他按摩,那感觉简直不要太惬意。 这真是一个长得好看性格又温柔的技师,我要给他五星好评,江淮神思涣散的想到。 第13页 「受了这么重的伤,是该好好休息了。」谢霄一语把他从恍然中拉出,他转过脸去瞧他,发现这位师兄的脸在火光的照射下,面部显得更柔和了。 「师兄。」江淮低低唤了他一声。 「嗯,怎么了?」谢霄把未用完的金创膏放到架子上的篮筐里,那里面摆着七七八八的药罐,多半都是疗伤用的,还有小部分是外面骗子用来诓人的「提升修为大补药」,里面装着的无非是些普普通通的药丸,被骗子们精心装饰了一下,价格便翻了十倍。 这个小师弟总是很在意别人的看法,不想成为别人口中的废物。谢霄嘆声,只可惜他的天赋实在太差了,无论多加勤学苦练,都抵不了旁人的万分之一。 「你这几日有事吗?」江淮问他。 把药摆好,谢霄回道:「刚从外面回来,这几日暂且无事,你要是闲得慌,就来我峰上玩一玩也是可以的。」 还有这等好事?岂不是可以白嫖技师服务? 「那……」江淮重新裹上被子,想到以后的「温柔乡」,他忍不住笑了,「就这么说定了?」 「好。」谢霄从他面前走过,欲要告辞,却见这个向来不苟言笑的小师弟一直瞅着自己发笑,甚至还有点心花怒放的样子…… 这是被祁连剑宗的人,打傻了? * 作者有话要说: 第7章 师尊不坏,徒弟不爱 九嶷山共有九峰,其下有八个长老,每人各执掌着一峰,而谢霄所掌管的地方名唤苍梧,是九峰中的其中一峰,与厉闻昭所住的主峰相隔数里,是九峰里出了名的百花源,温柔乡。 连谢霄平日里用来修炼的溶洞,也被旁人亲切的称之为「桃花岩」,江淮光是想,便不难想出这其中的旖旎风情来。 至于厉闻昭的舜源峰,007给他取了个好听的名字,叫「阎王洞」,起因竟然是连007看到他的眼,都会莫名的害怕…… 尤其是他的目光瞧过来时,黑漆漆的,里面压着看不出来的情绪,也不知他是喜是怒。 江淮是被自己峰上的小弟子御剑带过来的,那弟子把他送到后便回去了,谢霄怕他身体受伤又受寒,特地提前在房间里烧了炭盆,只不过人不在,听僕从说是有事要处理,让江淮等上片刻。 【厉闻昭真的能收到这么善解人意的徒弟?】007跟在后面小声唠叨,【这得修了几辈子的福分啊?】 「这魔门的人整的比仙门的人还要温柔体贴,可别是什么诈吧,」江淮有一搭没一搭的和系统聊着,「还有那200灵石,我先欠着成不成?你利息少给我算点,不带你这样坑人的。」 007:【那个200灵石是你必须上缴系统的,不需要利息,但是如果你想买东西,借的灵石是需要利息的。】 「哦。」江淮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正想再问点什么,便听身后传来了谢霄的声音。 「阿淮,我方才有事耽搁了,让你久等了,对不住。」谢霄踏着雪走来,满身寒气,他进屋后先解开了斗篷,随后又倒了两杯茶,递给江淮一杯,笑道,「外头冷,你先喝点热茶驱驱寒。」 江淮喝了茶,问道:「师兄,你知道师尊这几日去哪里了吗?」 谢霄轻摇头:「不知道,怎么了?」 「没事,」江淮脑子一时没跟上,自然而然的吐出了下半句,「我偷跑出来的事,你可别和师尊说啊。」 谢霄:「……」 007:【……他原本是不知道你要罚面壁的好不好?】 江淮自知失言,低下头装作喝水,不说话了。 他手里攥着杯子,抵在唇边,透过裊裊的热气去看对方的反应,然后又十分懊恼的移开了视线,毕竟两个人的交流仅仅是前日上药的时候,现在刚见面就给人家透老底,这已经不是傻逼可以形容的了,他觉得自己没有十年脑血栓都说不出这话来。 【唉……】007在旁边直嘆息。 江淮不知道再接什么话好,想了半天也没一句合适的,最后就只能讪讪笑道:「这茶,泡的真好。」 「嗯,」谢霄顺着他的话去了,「是碧螺春,特意从姑苏洞庭湖运来的,贵及其时。」 江淮:「真不错啊真不错。」 再然后,就没了下文,房里寂寂无声,两个人各自喝着茶,都没再说话。 007耐不住性子,又开始唠叨了起来:【宿主,咱们以后要学会说话啊,你这傻不愣登的,没了我你可怎么办呦。】 江淮不想理它,别人家的系统都多少有点用,自己家这个系统就是怎么讹人怎么来。 谢霄喝完了茶,温声问他:「阿淮方才那话是何意?师尊罚你了?你且放心,一会我就让峰上的弟子给你送回去,不会让师尊知道的。」 谢霄师兄是个好人。江淮下了结论。 那既然话已经说出来了,再藏着掖着也没有什么意思,江淮想了想,最后如实说道:「师尊让我面壁思过半个月,师兄,你也知道,师尊他坏得很,要是知道我没有——」 「本座让你去面壁,你却坐在这和谢霄吃茶聊天?」沉而有力的声音从屋外传来,直接截断了他的话,「如此不把本座放在眼里,离死也不远了。」 谢霄立时放下杯盏去开门,行礼,毕恭毕敬说道:「弟子谢霄,拜见师尊。」 厉闻昭站在门口,已经换了一袭玄色的袍子,他踏过门槛,望了谢霄一眼,没有说话。 第14页 谢霄属实猜不透这位魔尊的想法,便只好又道:「师尊若是有事,直接传音给弟子便可,怎敢劳烦师尊特此来一趟寒舍?」 「本座不来,又怎么知道你们的胆量这么大?竟然敢聚在这里聊闲话,」厉闻昭说话时,漆黑的眸子就望着江淮,有轻蔑,也有瞧不出来的情绪,「事没见做成过,话倒是不比别人少。」 他一句话完,目光便顺着滑过去了,像是在丈量什么,把屋内陈设都过了一遍,然后走到了看起来最舒服的软塌上,落座。 靴子上沾满了碎雪,被火烤化后留下了水印,他也不在意,自顾自的翘起腿,然后用手撑着脸,把目光又停在了两个徒弟身上,像是在等下文一样。 这种随性又有些骇人的压迫力,看的一向冷静沉稳的谢霄都不自禁出了冷汗。 屋外,寒风唿啸着盪飏了万里,屋里却一时寂静如死。 【呜呜呜,宿主,你自己悠着点吧,我想回家静静。】007小声啜泣,它带过那么多任宿主,认识过那么多坏人,只有厉闻昭看起来最可怕,尤其是那双黑眸,像是深渊寒潭,实在渗人的慌。 于是,它在说完这句话后,还真熘了。 「……」江淮扶额,只觉得无力吐槽,看看,看看,遇事先熘,这是一个系统该干的事?!! 见两个人杵在那,跟个石雕似的,厉闻昭反而来了兴致,他调整了一下姿势,然后坦然自若的问道:「怎么不说了?有什么话是你们可以聊,但是本座不能听的吗?」 江淮:「……」 谢霄:「……」 「谢霄,你先来说说看,本座有多坏?」厉闻昭像是刻意问的,又像是真的好奇,目光落在了谢霄身上,长睫眨了又眨。 兴许是这人平日冷惯了,突然这么一下子,反倒有趣起来。 「……」谢霄不敢作声。 倒是江淮忍不住,他看着厉闻昭一反常态的表情,咬着牙也愣是没憋住笑。 「噗——」 他笑的声音算小,但在寂静只闻烧火声的屋子里就显得格外清晰了。 厉闻昭又把目光转向他:「来,那你说。」 「……」江淮登时笑不出来了,他抿着嘴,不敢看厉闻昭,也不敢腹诽,他怕自己那点微末的心事又给厉闻昭猜出来了。 他装作走神的样子,先是别过脸看了看窗外的雪,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鞋尖,欲作无辜。 直到旁边不知实情的谢霄推了推他,小声提醒道:「阿淮,师尊在问你话。」 江淮:「……」他妈的,这回是装走神也不行了。 抬头,瞧见厉闻昭的眼神仍停在自己身上,江淮吓得一噎,想了半天的说辞,最后憋出来一句蹩脚的话:「我、我我说,师尊他又坏又帅,不是有、有一句叫『男人不坏,女人不爱』吗?我就是这个意思。」 他说着,用余光偷偷去瞥谢霄,使了个眼色。 谢霄没听清楚他的话,但是懂他的意思,立马附和道:「对对对对,坊间确实有这样的俗语,『师尊不坏,徒弟不爱』。」 江淮:「???」 厉闻昭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俩,忽然动了一下身子。 江淮被他这举动吓得登时一哆嗦,大气不敢喘,就差没有给他磕三个响头认错了,好在厉闻昭只是又换了个闲散的姿势,将背倚在了垫子上,虚拢着手搭在翘起的膝盖上,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整个姿态里,都并有要把江淮怎么样的意思。 江淮垂着头,用余光去偷看,却发现厉闻昭在笑。 有什么好笑的,笑自己的窘迫吗?江淮心里没有好气地想到。 「师尊这次来,是为了何事?」谢霄不忍再看,权当是师弟受到了惊吓才会如此反常。 厉闻昭略沉默了一会,说道:「玉溪抚仙山庄,我要你去把他们庄主的头取回来给本座。」 江淮听着声儿,愣了一下,抚仙山庄他是知道的,是仙门中威望颇高的一个门派,虽也求仙问道,但并不以此为主,他们那出了名的是治疗术,就是人死了,迈了半个身子进阎王殿,他们都有办法给你从生死关拉回来。 尤其是庄主白渺,盛名天下,妙手回春,许多人万金求诊,千金一掷,都难以让她出手一回。 白渺有个奇怪的规定,她一年只问诊三回,若是求诊者长得好看,她可破例问诊一回,要是容貌更甚者,她可以免去万两诊金。 是以,抚仙山庄是整个修仙界里最有钱的门派,而庄主白渺,也是出了名的喜好男色。 江淮还记得,书中对此写过,受了重伤的宋晏,曾在那被救过三次,只因白渺瞧上了他的脸,所以不收诊金替他医治,一来二去,两人感情好的不要不要。 综上所述,能和男主关系这么好的,除了女主,还能有谁? 而现在,厉闻昭让人去取女主的人头,难道是因为他知道宋晏在那藏着了,所以要把人揪出来?又或者是,想要用白渺做人质,引诱宋晏出手? 江淮这样想着,却听厉闻昭又道:「白渺胆敢轻薄本座,本座先前见她一介女流之辈,不予和她计较,想不到她竟然敢放这番龌龊的话坏本座名声。」 啊?白渺,轻薄,你?江淮不可置信,你说人家女主轻薄你,你怎么不说母猪会上树呢?这脸皮可真是比城墙拐弯还厚啊,真的是…… 第15页 自恋的连脸都不要了。 「江淮,你是在笑本座?」厉闻昭忽然道。 江淮登时一悚,连忙狡辩:「没、没……弟弟弟子不敢。」不过简短的几个字,他却磕磕巴巴说了半天。 厉闻昭不予计较,只是随意扫了一眼,然后对谢霄冷淡道:「本座不想去腌臜之地,所以这件事,你须得处理干净。」 明明是一件极为危险的事,从他的口中说出来,却是轻描淡写,就好似翻开一页纸那么简单。 不是,女主到底哪里轻薄你了啊?江淮遐想半天,也委实想不出来,到底是怎样美妙的误会,才能够让这个魔头以为人家女主要轻薄他? 谢霄恭谨道:「是,弟子领命,定不负师尊期望。」 厉闻昭:「另外,把他也带上。」他说话间,眼神又一次落在江淮身上,凝视着,然后又移到了别处。 江淮被看的心里发毛,禁不住打了个冷颤,他总觉得这个魔头已经看出来了什么,只是不说罢了…… *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是9.10的新章节,面前的章节被我整合到一起了,给大家道歉~ 第8章 这可真是舒畅 江淮跟着谢霄下山的时候是第二日的清晨,就在前晚,007刚发布了新的任务【任务内容:保护女主白渺,并且调查清楚厉闻昭要杀白渺的始末,时限:30天,若失败系统将自动给予惩罚。】 【此次奖励积分500,请宿主继续加油哦~】 「一次奖励这么多,岂不是再来一次就可以提升修为了?」江淮问道。 007:【该任务属于sss级难度,宿主你最好还是先考虑一下怎么做才能保证生命安全吧。】 「看来还是苟命要紧。」江淮说话时,去看谢霄的影子,雪已经停了,晨曦的天光从云层中透出,把谢霄的影子投到了江淮的足下,江淮跟着,一步一踩,玩的正是起劲。 「阿淮,」谢霄扭头看见他在踩影子,叫住了他,「此次行动危险,你要跟住我,千万谨慎。」 江淮点头,却是一直盯着地上的影子,雪白的石阶上,那暗沉沉的影子投在上面,是短的,和眼前颀长身形的师兄比起来,有点滑稽。 谢霄见他心不在焉地样子,微微皱眉,温声道:「阿淮,你可知我们要对付的抚仙山庄庄主是谁?」 「知道啊,白渺。」江淮回道。 谢霄:「白渺虽然是以医术盛名天下,但修为怎么说都有金丹期,你还是不要轻视的好。」 007:【他说的对,现在剧情不按原书的走向来,宿主你还是悠着点为妙,谁都不知道女主那里会发生点什么。】 江淮轻点头。 确实,无论是厉闻昭要取白渺首级,还是自己在雪狱被厉闻昭救了,这些都是书里没有的情节,而且,按照书中所写,厉闻昭和白渺是完全没有过节的,两个人甚至只在大结局见过一面,白渺则是作为旁观人出现的。 江淮想着书里的情节,不由又想到了厉闻昭看自己时候的脸色,他是在笑,可那笑里还藏了别的东西,江淮看不出来,只觉得阴森森的,骇人。 007察觉他脸色不是很好,于是又问道:【宿主,你在担心什么?】 江淮:「如果现在剧情都不按照原书的走向来,那我最后的结局是不是就会被改变?」 007:【这个很难说,毕竟这里还保留了一部分书中内容,所以至于最后的结局,还是得看宿主你自己的选择啦。】 言下之意,就是有变数,而且无法确定。 想到最后的结局,要给厉闻昭压,江淮便觉得牙齿发麻,瞬间苦了脸。 「阿淮,」谢霄皱着眉头,「阿淮?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江淮本想随便找个藉口圆过去,想了想还是罢了,最后只道了一句,「师兄你也知道,我的法术水平可能不太好,这回,恐怕要师兄多担待了。」 谢霄笑着摇头,「阿淮,你太高看我了,这次任务,我未必能保住你。」 其实他从小在九嶷山长大,算是厉闻昭诸多门徒里年长的一位,如今已有百八十岁,却还卡在金丹期不上不下的,若不是他是最听话的一个,恐怕早该给厉闻昭扔出去了。 江淮见他如此,故意说道:「师兄这话岂不是在贬低我?我修了个几十年还在鍊气期的基础,按师兄所言,我不是丢人丢大发了?」 谢霄抿唇一笑:「阿淮颖悟绝人,总会进步的。」又是这样的说辞,温柔却也生疏。 江淮也是笑:「但愿如此吧。」 他笑地时候一双眼瞳清冽的似是水漾,唿出的热气时浓时淡,让他眉目间的柔情和锋锐,都变成了旖旎的风致。 谢霄偏过脸去看他,然后几不可闻的嘆了一声,「走吧,师兄御剑带你。」 *** 抚仙山庄远在玉溪,地处抚仙湖中心的一座孤岛上,因为门派里只收女弟子,为了保证门内弟子不受侵害,所以风飒师祖从创立之日起,便设下了海魔阵,湖中机关重重,若是有人想要硬闯,只怕还没过水域,便会给门派里饲养的魔物吞下。 那群魔物性情顽劣,潜藏在水域里,不被驯化,至今万载,都没有人知道抚仙山庄的弟子们是如何来去自如的,一开始,部分修士对此嗤笑不已,说着不过一群懂医术的女人罢了,难不成有天大的本事布阵? 第16页 直至后来想讨教的修士们被魔物吃的渣都不剩,众人才开始惶恐,将这阵法的可怖传言了出去,一二而去,再无人敢涉足这片海域。 甚至在这件事之后,没有门内弟子的带领下,连住在玉溪的普通老百姓都不敢随意靠近。 是以,抚仙山庄几乎是隔绝了外界,只有每年开放问诊日的时间段,庄主白渺才会派自己的弟子外出接三位病人,带回岛上,等治完了再送回去。 两人一路来到玉溪,本该是斜枝寒雪的季节,整个玉溪却处处青色,花萼上已经散了香,离近看了,还能看见小小的朵儿。 江淮跟着谢霄落地,脚还没踩实,却被碍事的长衣拌的差点摔了一跤,好在谢霄及时攥住了他的臂膀,把他拉住了。 冬日的玉溪比起九嶷,气温稍显高了些,但江淮还是裹着自己的狐皮大氅捨不得脱,那毛茸茸的领子裹住了他半张脸,他伸手拨开,不过风一刮,又蹦了回来,好在毛是软的,不扎脸,江淮索性由它们去了。 他里面穿着的是绯色的长衣,黑色长髮半束,垂落于胸前,在人群中显得极为扎眼。 他的扎眼不来自别的,而是来自于相貌的出挑。 他生的干净,像是南方山水里养出来的清隽美人,温软中又带了点硬朗,容易让人想到凛冬里初含雪的梅花,是香中别有韵,也是清极不知寒。 他眉峰颇深,一双桃眼的眼尾笑时微微弯着,泅着那一点似有似无的红,是难得一见的含情眼,光是让人瞧着,就难以克己。 尤其是那腰间盘着的黑蛇状束腰物,缠绕于他腰身两匝,衬的他愈发修皙,若说是松腰玉瘦也不为过。 谢霄带着他,准备先在抚仙湖附近蛰伏几日,观察观察情况再说,两个人来到临近抚仙湖的村落,这个村子里的人受白渺庇护,不大外出,且一旦有外族人稍微靠近,那边便可感知到来了什么人。 两人还未靠近,便先察觉到了滚涌而来的灵气,这个结界笼住了整个村落,在保护村民的同时,也是一种告诫,以警示那些不怀好意的人。 考虑到江淮的法力实在有限,谢霄不得已只能另寻他法,其实,以自己的本事,隐匿魔气进入结界,不算什么难事,只是这个小师弟,身上的魔气虽然低,但也是能察觉到的,而以他的修为来看,估计也不会隐匿。 再次回到镇上,天色已暗,深冬时节,天黑的早,出来卖货品的商人小贩也都开始挑着担子往家里赶了,唯剩天边隐隐露出的弯月照清了脚下的路。 抬头看时,天边还亮着点点的青,不远处有落脚的茶寮客栈挂起了灯笼,灯在檐下晃荡着,照地牌匾隐隐绰绰,泛起了一层昏黄的油光。 眼下,江淮正在和系统玩的如火如荼。 「六六顺啊……满堂红!欸?怎么样,我又赢了吧!我已经连赢你十三把了,现在是你欠我100灵石了,哈哈哈!」 他的眼前是个半透明面板,两个人划拳的手势可以通过心里所想传递到面板上,此刻面板上清掉了所有的东西,就剩下一个大大的o(╯*╰)o 【三星照啊五魁首!哎呀怎么又输了,宿主!你是不是耍诈!】007又清除了自己的面板,不服气地嘟囔,【再来再来!这回我一定赢你,不赌灵石了,赌别的。】 「不来了不来了,再赌下去,我怕你家底都要输光,」江淮笑的满面风光,连眼中都隐隐透着自得,「知道我在那个世界叫什么吗?赌圣!那七大姑八大姨来了都得怕我。」 007的屏幕面板上又显示出了一个o(╥﹏╥)o 「别哭了,给你倒杯卡布奇诺,还有,记得把那100灵石还我。」 【哇啊啊,下回一定赢你!】007关掉面板后,变成了一个小小的球,游到了他旁边,上面还显示着它的表情,横眉竖眼的,看起来气得不轻,只是除了江淮,谁都看不见。 「哎呀,这可真是舒畅啊!」他一边咂嘴,一边伸出双手比了个划拳的姿势,正巧给旁边的谢霄看了去。 「阿淮,你在做什么?」谢霄不明所以的看着他,只觉得奇怪,从来的路上他就发现,这个师弟好像一直都在发笑,也不说话,整个人看起来像是着了魔似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前方,一个劲的笑,像是风光无限的模样。 「想到了开心事而已。」江淮随口遮掩道。 「何事这么开心?」谢霄又问,「我方才看你已经笑一路了。」 江淮:「有个朋友,我本来欠他二百灵石,结果他非要和我玩划拳,最后他倒贴我一百灵石,你说高不高兴?」 谢霄看着他的眼色变了变,然后笑道:「那自是值得高兴的。」 「嗯哼。」江淮眉梢一挑,哼起了小调。 「我修为已到,无需休息,你可受得住?」谢霄转头问他。 江淮知他话里意思,回道:「确实,有点饿了。」 「就知道你受不住,估计师尊这回让你来,也是想让你出来歷练歷练,」谢霄说道,「只是第一回 任务就这么险恶,着实为难你了。」 「倒也不算为难,」江淮想也不想地回道,「上回祁连剑宗可比这难。」 他说话间,目光滑到了客栈墙面上贴着的一张画像。 第一眼,好像有点眼熟。 第二眼,这是…… 【系统识别中:悬赏令,此人来我抚仙山庄治病,拖欠诊金万两,还调戏我庄庄主,罪无可赦,现庄主下令,捉拿此人来我抚仙山庄,赏灵石千万两,免诊金看病三回,特发此令,全界通缉。】 第17页 「这画像上的人,怎么越看越眼熟?」江淮走近,眯起眼,瞧了半天。 【能不眼熟吗?】007关闭识字面板,说道,【这画上的人不就是厉闻昭吗?】 *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9.11的新章节,谢谢观阅~ 第9章 真是贪财又好色 谢霄的眼色往下沉了沉,江淮却已经把那张悬赏令撕了下来,望住了。 「这么多灵石,」他在心里和007小声感嘆,「只要我们把厉闻昭上交给她们,是不是就可以获得了?」 007无言以对。 「得想个办法,把厉闻昭骗过来,」江淮不等007说话,又开始盘算起来,「能拿到这么多灵石的话,咱俩下半辈子都不用愁了。」 【宿主?】007愣了一下,以为他认真的,连忙劝说道,【宿主,你清醒一点,你不要被金钱蒙蔽了双眼啊!来一百个你都打不过一个厉闻昭啊,再说你要是死了,我从哪再去找个冤大头带进来,呜呜。】 「……」江淮本想说自己只是开个玩笑,听系统这么说,到嘴边的话又放下了,不想理它。 「阿淮,」谢霄走到他旁边,声音沉了几分,「把这个给我看看。」 江淮依言,递给了他,谢霄垂下眼,把这张悬赏令细细看了一遍,然后对摺,收了起来。 「事有变故,我去把此事禀告师尊,你在这等我,我去去就回。」 「你要回九嶷山吗?」江淮问道。 谢霄:「我用传音符把事情交代给他,会尽量快些的,你要是饿了就去酒馆里点些吃的,其他的等我回来了再说。」 「那你早点回来。」江淮应声。 谢霄点头,而后消失在夜色里。 江淮顺路进了一家离自己最近的酒馆,和中原的那些酒馆不同,这座小酒馆前面挂着的是风干的牛羊肉还有一些腊味,里面客人寥寥,酒罈子就垒在柜檯后,像一个小小的坡。 门前珠帘被风吹得窸窸窣窣,搅在一起,江淮掀起帘子,走进去,立马有苗族服饰的人走过来,招唿道:「客官要吃点什么?」 江淮跟着他入座,随便点了几个小炒菜,又要了一壶温水。 谢霄一去就是半天,江淮把一壶水都喝完了,也没见人回来,最后闻着饭菜的香味,他实在受不住,干脆自己先吃了。 破酥包点了两份,他给谢霄留了一份,腊肉炒的有些焦了,胜在味香,酒足饭饱之后,他趴在桌上,开始等谢霄回来。 这期间不断有客人进进出出,江淮闲着无事,干脆使了点小法术,把旁人的对话偷听了来。 等的实在无聊,又忍不住把留给谢霄的破酥包拿过来,揪了一小块吃,心道等他回来了重点也不迟,要不然都凉了,就没那味儿了,怪可惜。 「嗯,火腿白糖馅的,也不错。」他边吃边评价道。 不远处,几个客人的对话清晰传入耳畔。 「我前面刚从抚仙镇那边过来,他奶奶的,沿路看到了抚仙山庄的一群娘们,一个个大刀阔斧的,也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一路搜查,差点就给老子扣下来了。」大胡楂的身后背着一把长刀,语气极沖,江淮甚至不需要用法术,也能听见他在说什么。 「她们不是极少出庄吗?难道是出什么大事了?」几个年轻好事的立马上来搭话。 「是不是前几日她们庄主白渺被调戏那件事啊?」 呦,这说得可不就是厉闻昭?想不到他贪图美色已经贪图到这种地步了,竟然真去调戏女主了。江淮暗暗一笑,也竖起耳朵去听。 大胡茬道:「我呸,白渺那好色之徒,还别人调戏她,她不调戏别人就不错了!」 「说的也是,她前几日发了悬赏令,要通缉厉闻昭,我这沿路看到了不少,我估计啊……」说话的人刻意拉长了尾音,卖了个关子。 几个人顿时心照不宣,四顾一番,然后前倾着身子,凑到了一起。 江淮伸长了脖子,恨不得贴上去听他们在说什么悄悄话。 「你别看她那纸上写着什么厉闻昭调戏她,你们想想啊,这修真界里谁最讨厌仙门?那肯定是他厉闻昭啊,既然这样,他又怎么可能去调戏仙门的人?」 那人说地绘声绘色,顿了顿,继续说道:「依我所见,白渺八成是看上人家厉闻昭了,可惜人家不领情,所以想像当年江尘那样,贴出这个悬赏令,把人『请』回来喝茶。」 江淮耳不离对话的回忆着,原书中好像确有此事。 在修真界里,合欢宗是出了名的浪荡,尤其是宗主江尘,百花丛中走过来的,风流韵事那是一样也没少做。 而白渺在听说了这件事后,为了一睹合欢宗宗主的容颜,就贴了悬赏令,特意把人家「请」回庄做客。 对于女主的剧情,江淮吐槽过不下十多遍,直唿这女人不是合欢宗的宗主简直可惜了。 不过话说回来,以厉闻昭的性子,倒确实不像是会主动招惹女人的,这么说来,这群人的说辞竟然还挺有道理? 一时间,连007也表示无法反驳。 「啊?」人堆里,徒然有人发出了质疑,「白渺就算好男色,也不可能跟魔门的人扯到一块去吧?」 「诶,你这话就见识短了,」那人又笑,「人家抚仙山庄,只要给钱就治病,她们才不管你仙门还是魔门呢,全看庄主高兴!那每年只救三个人,还都是愿意千金一掷的,白渺只从出价最高的人里选三个。」 第18页 最后,那群吃瓜群众下了定论:「这女人真是贪财又好色。」 「嘿!」大胡楂一拍桌子,说道,「瞧你们这话说的,难道不是有钱不赚王八蛋?」 确实,有钱不赚王八蛋。江淮跟着点头贊同。 手上,破酥包已经被他揪的差不多了,谢霄依旧没有回来,那边,本来在谈论白渺的食客不知道讲到了什么有趣的话上,全都笑开了,用听不懂的方言笑骂。 江淮把最后一口包子吃了,望着外面的天,发呆。 外面的天色已经完全暗沉了下来,书里的世界不比他生活的那个世界,这里的玉溪,抬头就可以看见漫天的繁星还有一轮皎月,圆的像汤糰子似的。 兴许是触景生情,江淮想到了以前的自己,一个二十五六的人了,从大学毕业后就一直维持着九九六的生活,朝九晚五的,连女朋友都找不到,家里人催了好多次了,可生活实在是太累了,他不愿意花精力和时间在一段不知道结果的事情上。 所以,在绝大部分时间里,他都喜欢宅在家里,看看小说打发时间,偶尔也会发发怨气,把生活上的不顺心代入进去,因此还和不少冲浪网友发生过键盘冲突。 他一度觉得自己是喝水都塞牙缝的类型,要不然怎么别人穿书都穿主角,他穿书穿了个几笔带过的炮灰,唯一比较好的就是,他的结局不是死,而是被人拿去攻了。 不自禁的,他突然又怀念起那群键盘侠的好来。 不管怎么说,起码他能骂回去,可对厉闻昭,他不敢。 凛冬时分,酒馆外寒气漫溢,007在他旁边飞来飞去,也不知怎么回事,它看起来比江淮等的还急,屏幕上的表情变了又变。 【这谢霄该不会丢下咱们跑了吧?】 「谢师兄他不是这样的人。」江淮百般聊赖的趴在桌子上,昏黄的油灯将他的侧影映照在墙壁上,他的面部稜角很柔和,却因为之前的囚/禁变得消瘦,让他的柔和中又稍显了几分少年的锐气。 他闲着无事,用筷子去敲击陶瓷碗,碗筷碰撞在一起,发出了叮叮噹噹的轻响。 【宿主,我们要不要出去看看?】007是一刻也不停歇的唠叨,【我就知道,魔修是靠不住的。】 「不要,」江淮当即否决,「少不了你又坑我。」 007:【咱们得自力更生啊宿主,男人都是靠不住的!】 江淮:「我不是男人?」 【说得好像你靠谱似的。】007反驳道。 「你……」江淮抿抿嘴,硬是把唿之欲出的国粹给咽回去了。 大概又过了一盏茶的时间,酒馆外终于有了动静,珠帘被从外掀起,谢霄走了进来,满身的寒气,他前脚刚踏入酒馆,后脚珠帘再次被人拨开,有人跟了进来。 江淮想说话,却见跟进来的人眼神直接落在了他身上。 厉闻昭站在谢霄后面,挡住了一部分的光,他的影子像山那般,把前面的谢霄全笼在了身影下。 珠帘在他的身后晃荡,酒馆里静的只能听见珠子撞击在一起的声音,连本来在吃酒的客人们在看见他进来后,都瞬间安静了下来。 江淮摸不清形势,只能看向谢霄:「不是说传音符吗,还能把人也传过来?」 然而谢霄只是微微皱眉,没有说话,他眼神停在江淮的身上,然后又往上抬了抬,像在暗示什么,神色复杂。 江淮看不懂,007早在看见厉闻昭的那一刻,吓得躲在了他身后。 谢霄始终保持着沉默,快步走到了江淮旁边,对他使了个眼色,让他站起来。 「师尊,你不是说不想来这腌臜之地吗?」江淮佯装全然无事的问道。 厉闻昭:「顺路。」 又是这样的说辞,鬼信,顺什么路能顺到这里来?江淮抽抽嘴角,却是规规矩矩的站着,不去看他。 「挺能吃。」厉闻昭看了一眼桌上的碗筷,说道。 能吃是福。江淮如是想道。 厉闻昭不再管他,坐下来,对谢霄冷声道:「谢霄,让你处理白渺的事,都做完了么?」 他说的毫不避讳,那边方才还在讨论白渺的几位食客立马往这看了一眼,然后不动声色的转了回去。 谢霄恭谨道:「尚未。」 那几位食客表面还在说笑谈事,却相继挪了挪身子,有意把目光偏向了这里。 厉闻昭沉吟片刻,手搭在桌上,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桌面,江淮留意到了,一旦厉闻昭做出这样的动作,就表示心情不好了,可他表情没有丝毫的变化。 江淮正紧张他是不是要训斥自己的时候,却听一声清脆的爆裂声徒然从那群食客之中传来。 江淮回头,看见桌脚下,食客们原本盛满酒菜的杯盏瓷碗碎了一地,而他们的表情也是纷纷惊异,很明显事情是徒然发生的,他们也吓到了。 那群人面面相觑了一瞬,然后像是明白了什么,全都急匆匆地离开了,连原本站在柜檯后的掌柜也识趣的退下。 「师尊,现在不会有闲杂人了,您请说。」谢霄微微笑道。 江淮听他这么说,这才反应过来刚才是怎么回事,原来是谢霄用了法术击碎了东西,以提醒那群人好自为之。不愧是第一门徒啊,厉闻昭一个细微的动作变化,他就知道要做什么。 厉闻昭果然停下了动作,说道:「如此,不必去抚仙山庄了,白渺失踪了,她们的人估计用不了多久就会查到本座的魔气赶过来。」 第19页 * 作者有话要说: 解锁阿淮吃货属性。 第10章 两个人的鞋尖抵在一起,再近些,大概就 淡薄的月光顺着敞开的门,淌了进来,轻悠悠的,好似泛起了一层波光。 厉闻昭的脸在昏黄的油灯下,眼睛时亮时暗,「这其中的蹊跷不用本座多说。」 确实是蹊跷。江淮想,男女主都失踪了,这剧情噼叉噼的有点离谱啊,不过好在男主失踪了,就不能和厉闻昭决一死战了,然后厉闻昭就不会疯魔了不是?也算好事一桩。 谢霄肃容道:「弟子明白。」 「那这件事就全权交由你处理了。」厉闻昭说道。 江淮不解,看向谢霄,满脸都写着「明白啥」? 谢霄:「师尊是觉得仙门会把这盆脏水泼给我们,让我去把这件事处理了。」 江淮还是不明白,咱们不都是魔门的人吗?魔门本来都是群作恶多端的魔修,被泼脏水也没什么稀奇吧,厉闻昭难道是在意这个? 不可能。江淮当即否认。 谢霄看出他的所惑,但也没说什么,江淮知他不便,是以不再追问。 007贴近他的耳边,惊诧道:【想不到女主居然也失踪了。】 「该不会是因为我穿进来,导致这个世界不稳定吧?」江淮问它。 【不,和你无关。】007想了想,又道,【你这次任务有关白渺,咱们得先找到她再说,你想办法,让厉闻昭继续追杀白渺。】 「为什么?」江淮不懂,「我这次任务不是保护女主吗?」 007:【他不派谢霄去追查这件事,以你的修为,等咱们找到白渺,黄花菜都凉了,500积分你不想要了?】 「想要。」江淮不假思索道。他现在还没有任何的自保能力,要是带着「厉闻昭徒弟」这个名号走出去,保不齐哪天就被当街砍死了,毕竟想取厉闻昭命的人,在书里是能绕地球三大圈的。 所以他现在最需要的,就是任务积分,提升修为,等自己哪天崛起了,一定要离开这个魔窟,不再受厉闻昭的碾压! 不过在此之前,他还是得做好本职小弟的工作,苟命要紧啊……得想点办法才行。 他陷在日后的遐想里,萧然意远,连目光也毫无意识的落在了厉闻昭身上。 「师尊是否还需要让我继续寻找白渺的下落,将人头取回来给您?」谢霄问道。 厉闻昭:「这件事本座要另做打算,你先把宋晏这件事摆平吧,不摆平,祁连剑宗的人是不会罢休的,短时间内,这对本座不利。」 谢霄明白了他的意思,厉闻昭自上次从祁连剑宗回来就受了不轻的伤,想必是连着之前的旧伤一起犯了,恐怕是要闭关一段时间,他在担心祁连剑宗的人会找上门来。 厉闻昭虽然嘴上从不提起这些事,但做了他这么多年的心腹,谢霄自是明事理得很。 「那师尊特意前来,是为了白渺的事吗?」谢霄又问。 厉闻昭:「不,滇南近日有人发现太岁,本座来看一下。」 想法被证实,谢霄心中清明,太岁以药性独到而名扬,放眼整个天下,也不过寥寥几株,千年才得以成形,若说是稀世之珍倒也不为过,尤其是它的功效,能够在短时间内极大程度的提升灵力修为,是修真界人人视同拱璧的珍宝。 厉闻昭定是受了重伤,又不想告知他人,才用了这番说辞。 谢霄担心他的伤势,也不好直问,于是说道:「师尊千里迢迢的赶来,若是有所指示,尽管吩咐,弟子万死不辞。」 厉闻昭:「无碍,太岁已经找到了,见你刚好传消息给本座,便顺路来了。」 他说话时,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眼风一掠,却发现是江淮。 月影烛光下,江淮一动不动地站在那,两只交握在一起,盯着厉闻昭的脸兀自出神,他离厉闻昭很近,长极鞋面的大氅一直拢到了鞋面,然后盖住了厉闻昭的皮靴。 在这看不见的朦胧里,两个人的鞋尖微微抵在一起,只要有一方再稍稍近点儿,大概就可以踩上了。 厉闻昭微微眯起了眼,谢霄察觉到了不妙,但不知道是哪里触到了厉闻昭的不快。 007见状,连忙在他耳边喊道:【宿主,宿主你在想什么春光呢?厉魔头在看你,你不要再发呆了,宿主,宿主!】 江淮还沉浸在自己以后拳打修仙师祖,脚踢魔道尊主的假想里,连唇角都不自禁抿开了一抹笑。 把他从遐想里拉出来的不是007,也不是谢霄,而是一直沉默的厉闻昭:「江淮,你是觉得本座说话很好笑?」 江淮听声,回过神,顿时笑不出了,语塞了半天。 厉闻昭的手肘撑在桌上,正半斜着身子瞧他,漆黑的目光一瞬不瞬,见江淮反应过来,他又翘起了二郎腿,坐的甚是惬意,鞋尖却在抬起时,无意踢过了他的衣角。 江淮垂头,这才发现自己的大氅已经盖住了他踩在地上的那只脚,立马挪动身子,避开了。 「本座在同你说话,你在笑?」厉闻昭的声音又沉又冷,「你在祁连剑宗过了几日,回来是愈来愈不把本座放在眼里了。」 「弟子,弟子不敢,」江淮暗暗瞅了他一眼,立马又别开目光,去看别处,声音里佯装出几分委屈,「我刚刚只是在替师尊不平,没有别的意思。」 第20页 然而厉闻昭只是看着他,把所有的情绪都藏在眼里,说不清是好是坏:「是么,本座见你笑得很是高兴。」 完了完了,完犊子了,给看见了。江淮垂下头,支支吾吾地解释:「我刚刚是因为想到了白渺的死状才笑的,我觉得师尊应当让谢师兄继续追杀白渺才是。」 厉闻昭没说话,也没作出任何姿态。 江淮微微颔首,把临时编的说辞整理了一遍,继续说道:「反正不管怎么样,仙门的人都会把这盆脏水泼给我们,那还不如就顺了他们的意去就是了,该杀就杀,那打宋晏是难了点,难道我们还解决不了一个白渺吗?」 厉闻昭安静听着,手搭在桌沿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打着拍子。 江淮说话间频频用余光去瞥他,见他神色如常,又壮着胆儿说道:「白渺她又是轻薄你,又是挂悬赏令的,这样随意糟践您的名声,搞得您声名狼藉的,您干嘛要对这样的人心慈手软?」 厉闻昭停下手上的动作,望住他:「本座何时说要对她心慈手软了?」 「您刚刚不是说这件事就……」江淮顿了顿,回忆起厉闻昭先前的话。 厉闻:「就什么?」 「……」就此作罢?不对,他好像确实没说就这样算了,妈的,理由扯错了,编不下去了。江淮后嵴冷汗直冒。 【早就说你这鬼扯技术应该提升一下了,你还不信我。】007不忘嘲他。 倒是谢霄看不下去,他急忙拉过江淮,对厉闻昭恭谨道:「师尊息怒,师弟刚从祁连剑宗回来没多久,脑子不大清醒,可能是……」 他说到这,看了一眼江淮,好似对方真的有什么大病似的,「可能是被打傻了,断无对您不恭敬的意思,您别往心里去。」 江淮:「……」 「是么,」厉闻昭忽作一笑,「本座觉得他倒也并非胡言,白渺这段时日确实越来越蹬鼻子上脸,是该和她好好说说了。」 「啊?」这下给谢霄整不会了,他方才见厉闻昭那般神色,还以为他要发怒了,结果对方非但没有生气,反而还笑了? 师尊这是在搞什么…… 「谢霄,此事交由给你,你继续去查白渺的下落,」厉闻昭又说,「多带几个帮手,把她活捉回来,至于宋晏那边,我会派袁珹去处理的。」 卧槽,这也能行!江淮愣神,厉闻昭这回答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 【宿主,牛啊,还可以这样?!】007在旁边看得嘆为观止,直唿牛逼。 谢霄目露疑惑:「师尊真的要把白渺捉回九嶷山?」 「既然他们都认定是本座下的手,那本座为何要忍着他们平白无辜的栽赃?」厉闻昭笑地轻蔑,「那便顺着他们的意思去,本座倒要看看,就算他们知道是本座捉的人,又能如何?」 谢霄只好点头:「是,弟子定不负师尊之命。」 他话音方落,只见厉闻昭原本用法术锁上的门板忽然被人从外推开,冷风从敞开的门缝卷了进来,外面寒风盪飏了千里,吹得珠帘交/缠在一起,发出了细碎的撞击声。 屋里,燃着的火盆迸出了几点零星的光。 江淮把目光转向外面,发现进来的是一名身着白衣的女子,她头上带着的纱笠,将她的脸笼在了一片阴影里,昏昏暗暗的,叫人看不大清。 她马尾束簪,少了几分女性的柔美,浑身上下都隐隐透着一股淡漠的疏离感,尤其是手里握着的长剑,让她整个人看起来都如同一把出了鞘的利剑,英姿飒爽。 江淮大氅上的狐狸毛领被风吹动,挡住了他的视线,很是碍事,他把毛领往旁边扯了扯,然后去看踏进酒馆的女子。 她的剑柄上悬着的是一只薄玉佩,在她的步伐下,几乎是晃也不晃,可见她的步子是有多稳了。 【人物身份识别中,已确认对方身份:抚仙山庄圣姑,柳箐月,您的青梅竹马,后加入了抚仙山庄,和您分道扬镳。】 这名字好像有点耳熟啊。等等,这就是柳箐月???江淮看着她,几乎要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就是在小说中,原主一直爱慕的那位青梅竹马?意外重逢后,因为道不同,直接一脚把原主大宝贝给踢废的女人?! 那现在重逢柳箐月的这部分剧情,岂不是没有变动?只是双方换了个出场而已? 这还真是「意外之喜啊」,江淮下意识捂住自己的祖传大宝贝,彻底傻眼了。 * 作者有话要说: 这里有些剧情是按照原书剧情走的。 第11章 你是觉得本座会怜香惜玉么 柳箐月在看见江淮的一瞬,也顿住了步伐。 厉闻昭只是看了她一眼,然后别开了目光,似乎没有打算动手。 倒是江淮往后退了几步,意外撞上了桌角,疼地勐吸一口凉气,把旁人的目光都引到自己身上了。 「江淮?」这是柳箐月的第一句话,「你怎么在这里?还和一群魔道之人?」 「我路过。」江淮踟躇着,不知道要不要把话说完了,他一方面怕自己打不过柳箐月,小鸟不保,另一方面又怕不承认自己的魔修身份,会惹厉闻昭生气。 谢霄蹙眉:「阿淮,你们认识?可她是抚仙山庄的人。」 007:【啊哦,被揭穿了。】 「我确实认识她,」江淮实在找不到什么好藉口,思来想去还是不要惹厉闻昭生气比较重要,干脆不装了,「我和她从小一起长大,后来她去了抚仙山庄,都已经这样了,道不同不相为谋,我对她没什么好说的。」 第21页 「江淮,你既然与我从小一起长大,就应当对我再了解不过,我疾恶如仇,最讨厌的就是他们这群魔修,想不到几年未见,你就入了魔道?你对得起我吗?」柳箐月冷声,她持着剑的手,拇指一抵,一寸清光绽放。 「我又不欠你什么,我怎么对不起你了?」江淮说话时往谢霄旁边凑了凑。 「你忘了我们俩小时候说过什么的吗?」柳箐月忽而一笑,「你们男人变脸还真是快。」 「说过什么?不就是答应,要好好匡扶正道吗,可是正道他不让我匡,也有错了?」想到了原主的过去,江淮据理力争,「而且我天天在灵宠派扫狗屎,我后来不想扫了,这也能算错吗?」 柳箐月不屑冷笑:「入了就是入了,助纣为虐,还强词夺理。」 「你说我强词夺理?」江淮一拍桌子,不服气地骂道,「哦,你灵根好,你去抚仙山庄几年,当了圣姑,我就得为了你那句可有可无的屁话,活该一辈子在灵宠派扫狗屎?我看你是大脑小脑不健全,有那个大病!」 谢霄:「……」 厉闻昭用手撑住了额头,他是个喜清净的人,如果对方不是仙门的人,他一定要用噤声堵上江淮的嘴。 「你!」柳箐月被气得不轻,瞬间抽剑直指他,「江淮,从今往后你我恩断义绝!」 江淮:「谁稀罕你谁是臭狗屎!」 007:【宿主,你这看起来也不像是要保小鸟的样子啊。】 「啊啊啊!」柳箐月气的直跺脚,手腕一转,剑光横斜,迅疾斩来。 江淮下意识想躲开,但脚都来不及抬,剑尖已至额前。 然而就在这一瞬,谢霄忽然纵身,闪电般探出手,并指一夹,让直刺而来的剑锋再动一寸也难。 剑气震开了江淮的长髮,他的脸色霎时惨白,半晌都回不过神,眼前全是剑光清影,重叠在一起。 他虽也和祁连剑宗的弟子有过交手,但那也是在有腾蛇护住的前提下,给了他胆子,方才柳箐月的那一剑,如果不是谢霄及时出手,他现在人已经没了。 差点就鸟与命皆失。 厉闻昭察觉到了他面色的异样,想要提醒。 他刚要触碰到江淮的手,江淮却突然一怔,像是惊醒了一样,骤然吸了一口凉气,往后连连退了几步。 「姑娘莫不是太着急动手了?」谢霄的声音依旧很柔和,眼神却是变了。 柳箐月嗤笑一声:「就凭你?」她说着,一用力,竟是又把剑往前逼了几寸。 江淮在旁边看的冷汗涔涔,厉闻昭一言不发,抬手,推了一掌出去,就是这看似再平平无奇的一掌,魔气却骤然大涨,反压过柳箐月的灵气,把她逼得直退门外,才堪堪稳住身形。 「就这点本事么。」厉闻昭说话时,眼里是夜色空濛,掩住了一半的情绪。 他其实不是很想动手,身上缠着的绷带裹住了伤口,不透气,勒久了,有些难受,来时就受了伤,又因太岁难收,动了气,现在人难受得紧。 在这个节骨眼,偏偏撞上了仙门的人,看样子是有点棘手了。 也罢。他掸掸衣裳,站起身,开始朝酒馆外走。 柳箐月清楚他的身份,也清楚自己不是对手,她方才借着和江淮吵架的空当,给同门发了信号,想必她们现在已经快到了。 要不要留住他?柳箐月犹豫了一下,还是明哲保身? 厉闻昭走到她面前,淡淡道:「你一直盯着本座,是觉得本座会怜香惜玉么?」 柳箐月只觉得好笑:「魔头,你莫不是自傲惯了,眼睛长头顶了?你现在自身都难保了,还想着放话吓唬人?」 厉闻昭凝视着她的双眼,不说话,在这种绝对的压迫感下,柳箐月只能仰起头,去和他对视。 风吹动了薄纱,他能从细缝中看见女子的眉眼,却还是看不清全貌。 「这是抚仙山庄掌管的地带,动手对我们多少不利,只怕她是察觉到师尊魔气后第一个赶到的,后面有多少人也不清楚,」谢霄用秘术传音对江淮说道,「这样,你和师尊先走,我替你们拖住她。」 江淮:「可是师尊他没有要走的意思啊。」 「你放心,师尊他自有分寸,」谢霄和他讲道,「你先找机会离开。」 江淮:「好,师兄小心。」 「膻中,神封,还有天池,都受了内伤吧?」柳箐月在笑,是嘲弄的笑,「这么重的伤,本就应该静养才是,却还敢来我抚仙山庄闹事,调戏我庄庄主,魔尊大人真是好闲情。」 厉闻昭像是突然来了兴致,唇角漾开一抹弧度:「这么说,你是亲眼看见了?」 「我……」柳箐月又一次被堵得哑口无言,她顿了顿,说道,「我们庄主怎么说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难不成会栽赃你这种小人?」 她确实是没在抚仙山庄看过厉闻昭,而且她自十岁加入抚仙山庄后就极少接触过男人,对方这话问的未免风流了点。 厉闻昭懒得和她废话。 像是看出了他的所难,柳箐月又道:「刚刚推我那一掌,已经加重了内伤吧?魔尊大人又能坚持多久?」 抚仙山庄以医道盛名天下,也不是浪得虚名的,她第一眼看见厉闻昭的时候就已经看出了他受了伤,而后又有意受那一掌就是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测,从而判断厉闻昭的伤势有多重。 第22页 至于那个江淮,不过是条舔狗罢了,顶多算是姿色好些的舔狗,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今日故意和他吵架,也不过是为了看看他旁边那位公子的实力,他倒真是蹬鼻子上脸了,等带回去再好好收拾。 柳箐月自忖修为虽然是低了些,好在聪慧,早已暗中给同门发了信号,不管怎么说,人多势众,一个受了重伤的厉闻昭,又怎么能敌得过她们这么多人? 等她把人一网打尽,便是大功一件,下届庄主的选拔会上,怎么都该有她名字。 想到这,柳箐月不禁笑了:「厉闻昭,你最好还是省点力气吧,你还以为你跑得掉吗?」 厉闻昭看着她,冷声道:「那你大可试试,看看在你的人到之前,本座能不能要了你的命。」 柳箐月怔了一下,又想,以厉闻昭的修为,确实是受了伤也不好对付,自己方才出言似乎有些早了,显得太过急切,给厉闻昭看出了心思,是失策。 本来势在必得的局,这下,她竟落了下风。 但没过多久,她立马又反应过来,厉闻昭从开始就是在骗自己话? 不等她再要开口,谢霄已然飞掠而来,只听空中传来「咔哒」一声轻响,竟然是一个弧形的结界瞬间笼罩在了柳箐月周身,与之一起的,还有谢霄自己。 厉闻昭像是早已知道谢霄的意图,他丝毫没有犹豫,足尖一点,迅速后掠,踩在了屋嵴上,身影很快消失在月色下。 江淮在柳箐月的注意都停在厉闻昭身上时,先离开了,他本想在途径的马道上等厉闻昭他们,边跑边抬头,却是一直没有看到人影。 他就这样跑了半天,不仅没看到熟悉的人,愣是连人影儿都没见着一个,他逐渐放缓了步伐,开始留意周围的景色。 手里的圆形的镂空花球,一直散着光,由浓至浅,再忽闪忽闪的,有点诡异,这是谢霄给他的法器,名叫渡生罩,说是可以在危险的时候形成一个结界保护罩。 「他们怎么还没追上来?是我跑太快了?」江淮奇怪的嘟囔,然后,他又抬起头,想去看天上有没有人影儿。 眼前空荡荡一片,压根没有他想像中的人,只有弦月当空,阴冷潮湿的气息从四周笼罩上来,很快原本还算亮堂的冷月被云层逐渐遮盖,光色愈来愈黯淡,开始一点点泛起了猩红。 黯淡的月色下,四周忽然起了浓雾,他陷在这片雾里,看不清路。 脚下的石子踩起来疙疙瘩瘩,发出了细微的声响,在这寂寂的空间里,仿佛被放大了数倍。 不知道是不是为了应景,江淮脑海里控制不住的想起自己看过的恐怖片。 有种发毛的感觉,沿着嵴梁骨一直窜到了脖颈,寒冬腊月,本就冷得很,可他现在却觉得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了。 稀疏的云层在上空缓慢平移着,所遮之处,猩红的光华似水般溢了出来。 江淮略微沉吟了一瞬,而后掉头就跑,手中的渡生罩光华渐盛,连蛟骨都随着起了反应。 深切的恐惧和漫无目的的奔跑,让他在这一瞬好像到达了体力的极限,等到再停下来时,人已经恍惚不清了,只顾着喘息,喉头里满是血腥气,他顺手撑着一棵树,缓和了许久。 蛟骨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绯色的光一直没有弱下去。 待自己彻底冷静下来,江淮才壮着胆子,看自己跑到了什么地方。 看地形,好像是一处村寨,寨子不算大,放眼望去,几乎是所有门窗都是闭合的,从里面看不到丝毫的烛火。 镇口简陋的木牌上还写着几个字,依稀能辨认出「沧澜」两个字,江淮就这样又走了一会,突然意识到一个被自己从开始就忽略的问题。 这里,好像没有丝毫的生气,整个寨子,竟是空无一人的。 * 作者有话要说: 江淮:师尊真的不会怜香惜玉吗? 厉闻昭:咳…… 第12章 气头上呢,看不出来吗? 这个寨子维持着滇南的少数民族独有的特色,以竹编煳泥做墙,盖着瓦顶,鳞次栉比,层叠而上,有些就建在平地面上,不过主体也是竹编做的。 高坡不好爬,江淮就先来到了平地面上的屋子前,门是枫木做的,上面的漆已经脱落斑驳,像窗户这边已经缠上了密密麻麻的葛藤,这些藤蔓喜欢生长在潮湿的地方,生命力极其顽强,不好扯掉。 他试着敲响了第一扇门,不出所料,没有任何的回应。 脚下的门缝里已经爬出了苍苔,滇南湿热他是知道的,可这个季节不该有这么多才是。 他心下紧张了一瞬,但很快就被另一种情绪克服了——要是被那群抚仙山庄的人追上也是死,干脆就在这里先躲躲再说,不是还有传音符吗,一会就给谢霄他们发传音符。 先找个地方避避再说。江淮目光往下沉了沉,最后鼓起勇气,直接推开了这扇门。 出乎意料的,门没有上锁,被他这么一推后,发出了绵长的吱呀声,风从空荡荡的屋舍里穿过,搅起了一股浓腻的腥甜。 江淮用法术在掌心燃起了一团火光,只是他的灵力太弱,火光只有小小一团,似乎只要风一吹,就可以熄灭。 小小的火光在掌心明灭不定,映出了门板上大大小小的斑点,江淮细细回想了一下,突然意识到这些暗沉的斑点明显和自己在雪狱里看到的一模一样,这么说来,这是血迹? 第23页 他突然感觉自己头皮一阵发麻,好在谢霄给的渡生罩是个全自动法器,不需要使用技巧什么的,危险随到,保护随开。 这么一想,他顿时又放心了不少,想着一会就给谢霄和厉闻昭发传音符。 火光隐隐照亮了破败的屋子,他用目光大致扫了一圈,发现屋子里所有的陈设皆是井井有条的,完全不像没人居住的样子,倒像是主人临时离开,忘了锁门。 桌上的烛灯还剩半个,江淮拿起来,点上了火,然后灭掉了掌心的光。 屋子里的光顿时明亮了几分,蒙在物品上的灰尘也提醒了他,这里确实很久没有人住了。 蜘蛛网遍布了大大小小的角落,江淮顺手拂开,沾了一手的灰。 「噫。」他嫌弃道,「得洗了。」 烛台被置在桌上,他里里外外搜寻了一遍,发现确实没什么异常后,只身来到了后院。 荒芜的后院里杂草疯长,青碧色的草尖从泥泞里冒出了头,狭窄的小径尽头,是通往马厩的路,一眼看过去,马厩里空空如也。 寒风瑟瑟地吹过,身后没有被合上的门被带起,吱呀呀的,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江淮在马厩的旁边看见了井台,他顺着小径走过去,想要捞一桶水来洗手。 木桶沉在井水里,他摇动旁边轱辘,沾了一手的腥气,再拿开时,发现自己的掌心里多了几道血迹。 难道是因为空气潮湿的原因,把本来干涸在轱辘上的血又润湿了?不可置否,除了这种解释,江淮暂且想不到其他的。 他不想自己吓自己,年纪轻轻的,干嘛要和自己的心脏过不去呢? 他不敢在后院里多呆,把水打上来后,拎着水桶就回到了屋子里。 用法力加热了桶里的水,他先是简单把身上清理了一遍,然后掏了掏自己的百宝囊,想要用传音符传音给谢霄。 然而他掏了半天,什么杂七杂八都掏出来了,还把自己全身上下都摸了一遍,也愣是没找到符纸。 「操……」他僵硬着身子,抽了抽嘴角,「我他妈居然没带传音符!这合理吗?我出门居然不带传音符!」 007:【哦豁,完蛋。】 江淮:「……」 007飞到了他面前,问道:【那现在怎么办?】 「我想想,」江淮盯着桌上的烛台看了一会儿,然后说道,「你知不知道这是哪里?」 007恢復了机械的声音:【目前所处地:沧澜寨。】 江淮:「我刚刚在来的路口就看见这个了好不好?」这他妈还需要你告诉我?这个系统真是牛马,屁用没有。 他敢怒不敢言的踢了一脚地上的木桶,里面的水花溅了出来,撒湿一小片地。 「算了,」他最后盯着地上的水渍,说道,「命该如此,死就死吧。」 兴许是烧上来的怒火压住了恐惧,他又提着木桶来到后院,重新打了一桶水,然后把落了灰的床榻擦了一遍。 「不就是腿一蹬,眼一闭吗?有什么好怕的,死前睡一觉,就当是享福了。」他这么安慰自己,可又觉得没什么区别。 死了是闭眼,睡觉也是闭眼,总之都是要闭眼的。按照这个逻辑来说,死也没什么可怕,就当是睡一觉了。 来来回回了几次,床榻总算干净了不少,他又去柜子里掏出来一床被褥,好在被褥是收拾干净的,也没有落灰,他把薄被铺好,自顾自坐上去了。 007在旁边絮絮叨叨地说话,他都置若罔闻。 气头上呢,看不出来吗?江淮没好气的腹诽。 手脚刚泡完热水,都是热乎乎的,他把大氅解下来,盖在了薄被上,好让睡觉时暖和一点,不至于被冻醒。 算了,醒不醒的来还要另说,他如此想着,把头蒙进了被褥里,以抵消潜藏在心底的几分恐惧。 根据鬼界的规矩,鬼是不可以动被子里的人的,这是犯规,应该被拉出去弹小丁丁一百下。 他想着想着,犯了困,原主的这具身体和普通人真的没有什么两样,跑多了会累,吃少了会饿,冬天怕冷,估计夏天还会怕热。 他临睡前又把渡生罩抱进了怀里,这是谢霄给他的好东西,不能弄坏了。 「谢霄师兄是个好人。」他在心里念叨。 被子外面,007还在和他解释:【哎呀,宿主,我主职是个保护系统嘛,比别家少了点功能是很正常的啦,再说,等你完成三个任务以后,不就扩展了商店功能吗?那里的好东西可多着呢,做人不能只看眼前嘛。】 「我倒是想看眼后啊,你能让我活到那时候吗?」江淮冷嘲。 007支支吾吾的安慰不出来话,它落到了江淮的旁边,然后打开了自己的商店面板,瞧了一眼上面的几个可购买的功能,最后嘆了一口气,因为江淮唯一能买得起的,大概也只有那个转化功能了吧。 还是个……那啥功能。007想不出来形容词。 「你安静点,吵到我眼睛了。」江淮说着,微微阖上了眼,这屋子给他的感觉很不自在,好似有什么细微的声音,一直在这间屋子里徘徊。 那是一种极其轻微的声音,像是用爪子在摩擦地面发出来的,如果稍不注意一些,就会被风声盖过去。 他把被子轻悄悄地掀开了一条缝,透过缝隙,他明显感觉到那个声音停住了。 第24页 是错觉吗?他悄然收回手,把被子蒙过头顶,不再去理会那个奇奇怪怪的声音。 梦里,他好像听见有人在外面喊话,又像是吆喝声,他沉在半梦半醒之前,困顿的睁不开眼。 「阴人上路,生人迴避……此处非尔安身毙命之所,尔今枉死实堪悲悼。故乡父母依闾企望,娇妻幼子盼尔回乡。尔魄尔魂勿须彷徨……」[1] 「阴人上路,生人迴避……」 喊话的声音由远至近,再渐渐远去,一句一句,拖长了尾音,除此之外,还有叮叮噹噹的铃铛声,一阵一阵的。 江淮一度分不清这是梦境还是现实,直到所有的声音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打断,他才从睡梦中睁开眼,坐起了身。 窗外的天色依旧是暗沉的,让人分不清白天还是黑夜。 那喊着「生人迴避」的人,早就没了音,连铃铛声也消失了,他想,可能是睡前想太多,导致做梦应景了,当不得真。 烛台上的蜡烛还在散着昏黄的光,屋里,那种轻而细的声音又一次响起,让江淮顿时清醒了几分,也确定了发出声音的位置——是从地底下传来的。 「唔——」寂静的深夜里,从地板下传来的响动清晰而真实。 「书里好像没这个场景啊,也没提到过沧澜寨。」江淮小声嘀咕。 007:【不是说了吗,你的选择会决定剧情发展,你现在选择了这条路,那肯定是要体验一下这边的剧情啊。】 江淮没有接话,他现在心思不在这上,等了须臾,屋里那种奇怪的动静再也没有响起来。 方才那声音绝对不会是错觉。他心下骇然,然后转过脸去看007,问道:「你刚刚听见了什么声音吗?」 【你是说那个『唔唔』的声音?】007回道,【听见了,是从这里传来的。】 它说完,往地板那飞过去,指给他看。 江淮穿上鞋,壮着胆趴到了地板上,侧耳去倾听。 仿佛在给予他回应,那低哑的声音又一次透过木板传到了外面这头,伴随着一连串模煳的「唔唔」声,浓重而诡异的气息瞬间扑面而来。 江淮被惊出一身冷汗,立时爬起来,平復着自己猝然加快的心跳。 * 作者有话要说: [1]:这里用的是个湘西赶尸的小典故,感兴趣的可以自己搜一搜古代歷史上赶尸术的起源。 ps:文案上的转化功能需要等阿淮有钱了才能买得起。 厉闻昭:什么时候才能听到老婆对我表白? 第13章 他的腰真细,不信你摸摸看 厉闻昭沿着马道一路飞掠,却是始终没有看到那道清瘦的身影。 小镇上的灯影早已消失在视线范围,他点足落地,站住了。 今夜的月色凄清,他抬眼望去,只见高悬柳梢的圆月已经变成了血月,猩红的月光从云端蔓延,染红了一方天际。 黑靴踩过坑洼的石子路,厉闻昭眼风扫过四周,周边静悄悄的,除了鞋底摩擦石子发出的声音,什么也没有。 他站在这里,仿佛时间被无限拉长了,周围是缥缈不见指的白雾,愈来愈浓。 素来敏锐的知觉告诉他,他已经陷在有人事先布置好的阵法里了,他又一次抬头,望住了天上的月亮,然后一弹指,将魔气向上拍过去。 不过眨眼之间,魔气骤然被月光吞灭,反射出一道灵力,厉闻昭迅速撑伞,在堪堪躲过这次攻击。 苗疆的教派,不同于中原的三教九流,他们多崇拜于巫蛊神一类的祖师爷,其中便不乏偏门,极为擅长那些不为大众所流传的诡话秘术。 这里满是压迫感,三面环山,一处临水,能走的路只有一条,东面属火,西面属水,水至阴至寒,离卦阴火,是镇压邪气的四灵局。 难怪从这里开始,月色就起了变化,想必是今夜邪气太重,导致了阴阳失衡。 想要出去,必须得找到阵眼才行。厉闻昭又打量了一遍周边的环境,心下瞭然,这个阵法和他平时遇上的那些不大一样,这是一种天然阵法,一种由风水地势的变化,经年累月形成的一个自然性阵法。 如此的话,恐怕江淮那个傻子已经中招还不自知了。 他本想先传音给谢霄,却突然发现体内的魔气比之前弱了一半。 四灵局镇邪恶,不易被打扰,如果不尽快出去,只怕会影响到伤势。思忖间,厉闻昭又试着凝聚一团黑火在掌心,一点点火星在他的指缝里,很快就变成了一小撮形似黑灰的东西。 厉闻昭:「……」 他拍干净手,感觉到身上的伤口更痛了,一阵阵裂骨的疼痛从腰腹和胸口那里蔓延开,像是有无数把刀一齐剖开了他的五脏六腑。 裹在伤口的布条闷压着他,让痛感被无限放大。 而这些疼痛无一不提醒着他——不可再使用魔气,要尽快离开这里。 堂堂魔道之主,天上地下无人不怕的魔尊厉闻昭,而今被困在这个天然阵法里,连法术都不能使用,要是被人瞧见传出去了,估计那群仙门又有得闹腾了。 血透过裹着的纱布润湿了新换的衣袍,他走在路上,步履蹒跚,整个人因疼痛而陷入了一片恍惚。 眼前,似乎又出现了那片虚无的幻象,月光透过敞开的窗户流淌进来,外面晚风骀荡,院子里杏林春水,相映成趣。 第25页 不知怎地,他好似回到了很多年前,看见幼时的自己蹲在小池边,捞起一蓬蓬的水,哼着歌,身后,有人在唤他的乳名,声音温柔软乎。 「昭昭,昭昭儿……」 唿唤和蝉鸣叠合迴响,让人辨不清楚所见是真实还是梦境。 厉闻昭感觉有东西堵住了喉咙,再启唇,却是几声抑制不住的咳嗽。 就是这几声低哑的咳嗽,让他彻底陷入了幻境与现实的混淆中,不知今夕何夕,身处何方。 恍惚间,眼前出现的还是那片杏花宅院,绿梅春雪,他于这将尽的残灯下,眺望远方鸿雁南归。 再一晃神,所有的场景不復存在,他依旧深陷茫茫白雾中,周围枯寂腐败,而他立在这,像是不合时宜的存在。 厉闻昭忍着疼,竭力维持最后的清醒,沿着唯一的路,走到了一处荒废的寨子里。 寨口上写着寨名的木牌已经缠满了密密麻麻的葛藤,掩住了其他的字,他眯起眼瞧了半天,也只能勉勉强强认出「沧澜」二字。 深更半夜,一眼望过去,在昏暗不堪的寨子里,竟然还有一处平地屋子是亮着微光的。 这个寨子里,居然还有人。厉闻昭深深吸了一口气,觉得伤口愈发疼了。 眼前的光影在重叠模煳,像是天性里对光的渴望,他开始恍恍惚惚,不受控制地朝那点微弱的光走去。 滇南的冬天不比北方的寒夜,便是冷,也不会冷到哪里去,况且按照大乘的修为,厉闻昭本该对这些气温没有太大的感觉,可他现在却觉得自己浑身都像沉在了极北的深渊,冷的砭骨,偏偏额上虚汗不止。 汗混杂着血,很快浸透了衣袍。 厉闻昭感觉自己的身体已经撑到了极限,也能感觉到体内的灵气在逐渐凝固,这个阵法除了削弱魔气以外,应该还可以压制魔修的灵力,他本想用窥镜术去看那竹楼里住着什么人,结果聚气半天,也无法施展法术。 魔气又弱了不少,冷风灌入了他的衣领里,吹到肌肤上,更舔寒意。 厉闻昭一步三摇地走着,他极少会在外人面前露出这样的状态,想要取他命的人实在太多了,哪怕只要有一点不注意,都极有可能把自己葬送在这条坦途上。 也因此,他明明受了重伤,早在酒馆的时候就已经极度不适了,却还是一直藏着掖着,绝口不提,不想让任何人看出来。 光圈在厉闻昭的眼里愈来愈模煳,很快连成了一片,他摇摇头,用最后的意识朝寨子里走去。 *** 靠近后院的门是关着的,可还是会有风从门缝里透进来,夹带着潮气,又冷又湿。 在片刻前,江淮还趴在地上,去听那奇怪的声音,起先那些声音像是刻意迴避他似的,一旦他耳朵贴上去,就不出声了,但没过多久,那些东西像是按捺不住了,发出了「唔唔」的声音,绵长低缓。 「这屋子下面,有东西。」江淮笃定地说道。 007不可置否。 地是木板做的,落了很厚的灰,他先前用脚踩上去的时候,还留下了一排排脚印子,但江淮此时已经顾不上脏了,他蹲下/身,用袖子去拂掉那些厚实的积灰。 灰尘在烛火下纷纷扬扬,没过多久,他便闻到了一股腥甜的味道,混合着腐烂的臭味,扑面而来。 渡生罩的光愈发激烈了,蛟骨在他的腕上因为感受到了某种气息,逐渐亮起了绯色的光华。 空气中涌动着腐烂肉/体的气味,和地底下不断传出的诡异声音都在提醒着外面的人,这里有异样。 江淮蹲着身,和007说道:「算了,还是不要管了,我们走吧,换别家看看。」 007:【对,总有住的地方,熬过今晚,我们明天再寻路也不迟。】 「嗯。」江淮站起来准备收拾东西出去。 就当此时,他突然感觉自己的肩膀上,有什么东西压了下来,像是有人按住了他的肩,那种有力而温热的感觉瞬间盖过了他所有感官。 007见他僵在原地,问道:【宿主,你怎么了?】 江淮感觉自己现在的心跳在控制不住的加快,胸口也随着喘息,起伏不定。 007看他反应不对,转了个面,往他身后看去,这不看不要紧,一看差点没给它吓厥过去,只见一个身形高大的鬼影笼在江淮的身后,手就搭在他的肩上,好不惊悚。 【啊啊啊啊啊!】 「卧槽卧槽!闹鬼了闹鬼了!」江淮被007的叫声吓得连连后跳,在慌乱中拿起渡生罩就朝前一砸,嘴里快速念叨着,「九九道源入我心,道胎不坏三花聚顶,九天太阳雷光,普照我心,九天雷神天助我也之天上老君,玉皇大帝,急急如律令,神功入我体,邪魔不侵,地狱领主现世之九阴纯金,百魔散退!」[1] 007慌张的想要捂住眼,结果因为没手,只能躲到了江淮后面紧闭上眼。 来的人被渡生罩砸到,轰然倒下去,发出了沉闷的坠地声。 江淮以为是渡生罩显灵了,想要上前把宝贝捡回来,结果刚靠近,就不敢吭声了。 怎么是厉闻昭啊???他什么时候来的?来了怎么不吭声啊! 007探出身子,瞧见躺在地上的厉闻昭后,也感嘆道:【他妈的,真是醉了,来了也不吱一声,吓唬谁呢?】 江淮:「???」 第26页 007:【干嘛这样看着我。】 江淮:「刚才那些话你跟谁学的?」 007:【你呀。】 江淮:「……以后这种话就不要学了。」 007「哦」了一声,不说话了。 江淮上前弯下身,摸到厉闻昭的脖颈后,把他扶了起来。 「一会他要是醒了,咱们就说不知道怎么回事,他自己就晕倒了,总之不能承认,知道了吧?」江淮边说边把人往榻上扶。 说是扶,其实和拽没什么两样,他因为力气不够,只能扯着厉闻昭的衣裳,把他硬生生往床的方向拖,竹楼里的地又不是平滑光面的,毛糙带着颗粒的木头板摩擦力太强,他捯饬了半天,距离没挪多少,倒是把厉闻昭的衣服拽的漏出了肩。 「他太重了。」江淮服了半天劲,才总算把人移到床上,然后叉着腰,喘气了好一会。 像是在回忆什么,他忍不住又提了一嘴:「腰还挺细。」 007:【……宿主你的关注点到底在哪里啊???】 「吶,真的细,不信你摸摸看。」江淮想着,又用手在厉闻昭的身上,和自己的腰上比划了两下,最后得出了一条结论——若说是芊芊楚腰,看来还是自己更胜一筹。 007表示无言以对。 江淮把人摆正,然后拍了拍手,突然感觉掌心里好像沾到了什么,黏腻湿润。 什么东西?他借着烛光,把手伸过去看,这才发现自己沾了满手的血。 这是什么时候弄上去的?他全然不知。 倒是007先察觉到了异常,飞过去,问道:【宿主,厉闻昭是不是受伤了?】 「好像是有点不大对劲。」江淮说着,走回床边,把手放在了厉闻昭的胸腹上,他的胸口起伏不定,看起来唿吸的很是费力。 刚把手放上去,就有方才的那种湿热黏腻的触感,等抬起来再看时,手上又被淬满了血。 江淮有微微的愣神,心想,这渡生罩未免有点吊过头了吧…… * 作者有话要说: [1]:pdd神句,出自网络。 ps:血是在摸昭昭腰的时候沾上的,阿淮太馋了,还摸了两遍,哈哈。 第14章 师尊,我们可不可以换个地方睡觉 厉闻昭的额头上全都是汗,体温也是烫的,刚刚他挨在自己身上的时候,隔着衣服布料也能感受到他肌肤的灼烫。 江淮伸手去探他的额头,入手一片滚烫。 「好像还有点发烧。」 007:【那我们不走了吗?】 江淮看了一眼厉闻昭,说道:「拖着他,恐怕不大好走。要不,你先去外面的那些屋子里勘察一下情况,我留在这里照看他?」 007:【可以,但是要收费,我欠你的一笔勾销,划算不?】 「成吧。」江淮嘴上应着,心里又想,小东西,迟早从你身上赚回来。 007迅速飞出去了。 桌上的烛台光线逐渐弱了下去,江淮又从自己的百宝囊里掏出了两根新蜡烛,点上,然后拎着木桶,踏进了后院。 他要先给厉闻昭清理一下伤口,临走前不放心,又把渡生罩放到了昏睡的人身边。 厉闻昭似乎睡得很沉,唿吸时轻时重,时急时缓,汗顺着额头滚落,被江淮顺势擦去了。 后院和先前来时没什么两样,或许是夜深了,又多了几分冷意。 手上满是血,江淮先把手洗干净了,才打了水回去,屋里,那种诡异的声音仿佛停滞了一般,不再传来,但是从地下飘来的腥甜和腐烂味儿却是一点也没消散。 厉闻昭睡得很不安稳,他急促唿吸着,喉咙像是被堵住了那般,两手握成了拳。 他看起来是想说话的样子,只是张不开嘴,发不出声音。 江淮把桶里的水加热了,然后从百宝囊里掏出了一条布,浸水,去擦拭他的脸,脖颈,还有手。 厉闻昭的手攥地太紧,江淮掰不开,就只能把他腕骨擦了,再朝上,把他上面的肌肤也顺带擦一擦。 这样的作用是可以降温,江淮想起自己以前生病的时候,妈妈也总是这么做的,只是后来大了,就会直接送去医院,这招手法虽然原始了一点,好在管用。 来来回回擦了几遍过后,厉闻昭握成拳的手总算是松开了一些,但他依旧烧的迷煳,他有很多受伤的经验,却极少生病,不知道生病的初夜最是难熬。 他沦陷在很多年前的梦里,抽不出身,又像是被困在了画里,画上画着旧时的宅院,里面上演着不堪回首的幕幕往事,寂然无声。 等露在外面的肌肤都擦得差不多了,江淮又小心翼翼地把他衣袍褪去,让他上半身露了出来。 厉闻昭的身体比想像中的要壮实很多,原本缠着的绷带早就被血浸透了,肌肤上覆着一层层的汗珠,也不知是疼得,还是热得。 江淮以前最怕疼,所以出行前特意把架子上所有的瓶瓶罐罐都一股脑的塞进了百宝囊,想不到居然在这时候派上用场了。 他把乱七八糟的保健药品扔到一边,取出了谢霄给的金创膏,一只手解开了厉闻昭的绷带。 伤口很深,能辨认出是剑伤,此刻血正不断从中溢出,很快又沾满了江淮的手。 江淮一时间不知道先做什么,只能把金创膏涂抹在伤口上,然后掏出了两段纱布迅速给他裹住了。 第27页 厉闻昭微微偏过了头,他的脸在眼前,灯下,显现出了几分少有的憔悴,他在意识迷煳间,反覆说着一些话,颠来倒去的,江淮也听不懂说的什么,只见到他如墨的眉峰敛起,揣测他应当做的是噩梦。 发烧的时候确实容易做噩梦。江淮如是想道。 止住了血,江淮帮他把衣裳重新穿起,当触碰到他手的时候,发现他在轻微颤慄。 手面还是烫的,厉闻昭的唿吸猝然急促起来,他在梦里说着梦话,声音低哑,像是祈求,一遍又一遍:「不要,不要……」 江淮犹豫不决,不知道要不要安抚,他对厉闻昭的牴触,多半来自于一种恐惧,好像只要一看到他,就会不自禁的加快心跳,坐立难安。 他怕惹厉闻昭不高兴了,苟不住命,又怕选错了路,改不了结局。 满腹的心事,无法言辞,最后,他还是去握住厉闻昭的手,轻轻拍打,想让沉在梦里的人,好受些。 厉闻昭在梦境中挣扎,那些过往的回忆把他越拉越深,他沉在漆黑/逼仄的冷水里,快要窒息。 溺水的人,找不到任何的支撑点,只能任凭身体无法控制的朝深渊沉陷。 厉闻昭的手在这一瞬失了重,将他自己从梦魇的余烬中拽醒。 眼前的光点模煳不清,无法聚焦,他像是溺水刚获救的人,压抑不住的咳嗽起来,想要把咽下去的水都吐出来,为此,他每一声都咳地极为用力。 再回神时,有一道身影挡住了那点微末的光,目光最后聚焦的地方,是江淮的眉眼。 江淮身形清瘦,却在背后的灯下被无限放大,厉闻昭看着他的眼,感觉在火光的映照下,他的眼里像是浸了水,忽闪忽闪的,连肤色也被烛火映地不太均匀。 江淮被看得有些不自在,把目光移开了。 屋子里鸦雀无声。 厉闻昭静了片刻,忽然开口道:「扔得挺准。」 声音嘶哑,像是被火灼烧过一样,除此之外,没有别的话了。 江淮本想据死不认的,结果被这么一说,反倒哑口无言,厉闻昭总是可以用一句再轻不过的话把他轻而易举的拿住,好似在意的人不是厉闻昭,而是江淮自己。 「我那不是有意的,我以为是……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江淮深吸了一口气,撑的两个腮帮子鼓鼓的。 见厉闻昭不说话,他又从百宝囊里掏出一方手帕,想要给他拿去擦汗。 厉闻昭眼眸垂下去,见江淮背对着光,把手帕捏的很紧,像是在害怕,他眼睛时不时会偷偷看向自己,然后又移开。 他在害怕自己?厉闻昭摸了摸腰腹上的伤,大概知道了什么,最后低低「嗯」了一声,没再说其他的话。 人还发着烧,意识也没有太清醒,神乏体累的,他很快又闭上了眼。 江淮看他醒了,想起这屋子不大安全,连忙又说道:「师尊,我们可不可以换个地方睡觉?」 厉闻昭没有说话。 「这屋子里……有东西,」江淮小声和他解释,「就在地底下,我听见了。」 厉闻昭撑坐起身,问道:「你害怕?」 或许是发烧的原因,他的脸在光线映照下,透着薄红,连声音也低柔了几分。 江淮轻轻点头。 厉闻昭默了片刻,大概是习惯了伪装,他此时坐姿慵懒闲散,如果不是刚刚替他医治过,江淮也很难想像到这样的人,会发烧,会受伤。 「如此,那便走吧。」他接过手帕,说道。 江淮松了一口气,上前去扶他。 厉闻昭下意识避开了,他不大习惯与人亲近,也不喜欢这样的感觉,但发着烧的人反应还是稍稍慢了,江淮已然碰到了他的身体。 江淮的手很凉,先是扶住他的后背,然后让他借着自己的手臂力量,撑起身。 厉闻昭在他的搀扶下站起来,只觉得浑身酸痛,像是烧到骨头了,一动都抽心的痛。 这种感觉,只存在于他幼时,那些碰不得的回忆里,而今旧梦重现,他深陷其中,再难克己。 他推开江淮,保持了一贯沉着冷寂的模样,只是这装出的样子里,没了神气,面色泛灰。 007已经把整个寨子都探了一遍,急急忙忙地飞回来报告,结果刚进来,就看见厉闻昭醒了,惊讶不已。 【宿主宿主,他伤好了?】 「没好,我和他说这里有危险,他就同意换地方了。」江淮在心里和它对话。 【别说这里了,我刚刚去把这整块区域都探索了一遍,】007和他汇报,【发现整个寨子都是这样的,那些建在坡上的竹楼里,摆的全是棺椁。】 「棺椁?」江淮以为自己听错了,「全都是?」 【是啊是啊,】007说道,【每个竹楼里都是,只有像我们这样的矮平房里不是,但是吧,我总觉得,我们这里也有,兴许是埋到底下了。】 它这一语,突然惊醒了江淮,江淮蓦然想起自己在梦里听见那些声音,一字一句拼凑起来,好像确实和当前的处境很符合。 赶尸人,棺椁,血月,这三个东西连一块儿,怎么想怎么渗人。 「怎么了?」厉闻昭见他站住不动了,沉着嗓音问道。 「师尊,我们目前处境好像不大好, 」江淮慢吞吞的说道,「这寨子里好像全都是那些东西。」 第28页 「是么。」厉闻昭的声音很低,掩住了其中的憔悴。 江淮不知道怎么接话,只作点头。 厉闻昭吐出一口浊气,继而说道:「本座去外面看一下,你在这等着。」 「师尊,你小心点啊。」江淮见他转身朝外面走去。 厉闻昭没有回答。他只身走到外面,步伐稍显虚晃,但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烧到这种地步还可以如此冷静沉着,江淮觉得要是自己,肯定已经睡得昏天暗地了。 夜里头静,万籁俱寂中,厉闻昭可依稀辨认出鬼气是从哪里生出的,人是昏着的,可意识已经清醒了很多。 他眼风扫过四周,发觉之前可能真是烧煳涂了,才会来到这个寨子里,这寨子由南朝北,阴气横生,到处游荡着看不见摸不着的小鬼,如果不打开神识,根本无法察觉到。 再往那些空着的竹楼里看去,只见有竹子搭建的下层里,摆着一口口腐朽的棺椁,棺椁上缠绕着密密麻麻的红线,锁住了里面的殭尸。 看样子,这里之前有术士来过,和四灵局一併镇压住了这些邪祟。 而根据一进来的阵法来看,这个寨子在很多年前多半是平安无事的,应当是闹了瘟疫之类的灾祸,让这里死了人,只是因为太过隐僻,消息不通,最终导致无人知道这里的祸事。 他们生了怨念,最后一口气咽不下去,卡在喉咙里,死后才变成了殭尸。 屋内,江淮紧紧盯着立在夜色中的厉闻昭,忽然听见那诡异的声音再度传来。 * 作者有话要说: 在厉闻昭眼里,江淮说的是:师尊,我们换个地方睡一觉叭o(≧v≦)o 厉闻昭此刻内心:o(*///▽///*)o~ 第15章 「江淮。」 房间里的蜡烛还燃着光,恬然欲熄。 地板下,「唔唔」地声音再度传来,和前几次不同,江淮听见了类似于敲击木板的声音,嗒嗒几声,然后是有东西被掀起的声响。 「哐当——」 沉闷的撞击声从脚下传出,江淮连连倒退,在这过程中,他听见了低哑模煳的一声嘆息,像是沉淀了经年累月的浊气,从嗓子眼被吐出,浑浊污秽。 地板下的开始出现了剧烈的晃动,像是什么东西要从缝隙中爬出来,堵住了出去的门,一连串的敲击声不断从脚下传出,仿佛下一瞬就可以破开这脆弱的木板了。 江淮只能退到了后院,后院静悄悄的,倏尔风过,吹得杂草簌簌作响。 厉闻昭还在外面,想要从正门出去,就必须踩过那些被敲响的地方,这太危险了,可是如果不出去,万一这后院也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怎么办? 就在他犹豫不定的时候,屋里的木板突然发出一声巨响,震颤着,节节坍塌,那群殭尸唰地从这窟窿里跳出来,它们的动作缓慢,喉咙里吐着浊气,沙哑模煳,在跳出来的一瞬,压得整间房子里的地板全部向下坍塌。 木屑纷飞中,月光倾泻在巨大的坑洞里,隐隐绰绰地照亮了摆在下面的几口棺椁,上面的盖子全被掀翻,红绳崩的到处都是。 江淮不争气的打了退堂鼓,眼中流露出了深切的恐惧,他此时也顾不上其他的,只想快点从这院墙里出去,趁着殭尸们还没跳出来的功夫,两只手朝墙上一扒,脚下踩住石头,欲要翻墙。 他在慌乱中完全忘记怎么使用法术,怎么起飞,只能用上了最原始的,最简单的逃生方法。 屋里,那些殭尸动作缓慢,眼球漆黑,镶在眼眶里,连一点眼白都看不到,皮肤早已溃烂腐败,像是骨头架子上裹着一层软绉绉的皮囊,腥臭难闻。 江淮立时想到了自己一开始在屋里闻到的味道,想必就是这些殭尸身上散开来的。 他翻上院墙,顺着踩到了屋嵴上,来观察外面的情况,尽管有所准备,但当他攀上房顶,看到眼下一切时,还是呆住了。 无数的殭尸,从各处竹楼里跳出来,游荡在空荡荡的寨子里,个个面色惨白,四肢僵硬,只能靠跳来行动。 深夜的风大,吹散了稀疏的云层,猩红的月光照着它们,仿佛给它们增添了妖气,动作快了不少。 厉闻昭立在其中,以他为中心的百步之内,狂风肆起,黑气在他脚下形成了一个肉眼可见的圈,不断盘旋着,绕着他的周身而转,他并指一扣一弹,黑气很快分裂出了数个迴旋镖,朝四面飞去。 几乎是一瞬,无数个腐烂的头颅尸身从脖颈上滚落,咕噜噜地滚了满地,由黑气形成的迴旋镖,凌空一个转折,再次割断了其余殭尸的头颅。 粘稠浓腻的汁水从干瘪的皮肤上喷溅出来,江淮起初以为是血,但借着月光细看,发现这些汁水都泛着黑色的光,也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 余下的殭尸闻见了人味儿,立时朝厉闻昭那涌去,江淮想要帮他,却心余力绌,厉闻昭还发着烧,又受了伤,要是在这送命,他俩今天谁也别想活着出去。 想及此,江淮干脆直接把渡生罩往厉闻昭的方向扔过去。 「师尊,师尊!接着!」他一声大喊,渡生罩在空中划过一道弧度。 厉闻昭用手接住了,只一霎,紫色光华大涨,围住了他周身三尺之内的位置,形成了一道坚不可摧的保护罩。 他抬眼望向江淮,徒然发现江淮的身后不知何时爬上来了一只不同的殭尸,这殭尸与其他的殭尸不大一样,他的速度灵敏,四肢如吸盘一样黏住了墙壁,挂在上面,身上黑咕隆咚的,长满了毛一样的菌斑,行动起来几乎是悄无声息。 第29页 这是黑煞,要比眼前这群不能屈伸,僵硬笨拙的殭尸可怕的多,它们一开始也是普通的跳尸,不知什么原因,最早挣脱了棺椁,吸食过路人血,才会变成这样。 这个看似沉寂的寨子里,不知死了多少人。 眼见黑煞已经逼近,厉闻昭下意识喊出了声:「江淮。」 江淮被他的喊声惊到,立时回首,但是那只黑煞已然抓住了他的脚踝,直接扑了上来。 紧接着,咚地一声,是人体坠地的声响。 厉闻昭几次想要冲开包围住他的殭尸群,却因为魔气被压制,释放不出来想要的效果,渡生罩把他保护在结界里,隔绝了那群殭尸的进攻。 江淮又跌回了原先的后院里,方才在黑煞抓住他的一瞬,他因为害怕用全力踹出去一脚,就是这电光石火之间,蛟骨倏然化成一把利剑,刺穿了黑煞的胸膛,把它钉死在地上。 草堆里,江淮感觉自己的骂娘声已经冲到了嗓子眼,眼前黑圈圈打转。 旁边黑煞还在挣扎,它的胸口已经被蛟骨刺出一个窟窿,有白色的蛆虫从破裂的皮囊里爬出来,流出了浓褐色的汁。 江淮来不及多想,立时强撑着爬起来,然后撞撞跌跌地跑到黑煞旁边,将那把化作利剑的蛟骨又往下推了几寸。 切入肉糜的沙沙感,充实而有韧劲,沿着剑嵴一路传到了掌心,腐烂腥臭的味道扑面而来,江淮憋住快要吐出来的欲望,一推到底,直至剑柄卡在了肋骨上。 黑煞紧紧盯着他,漆黑的眼球向上翻去,露出了灰色的眼白。 江淮感觉自己的手都是抖的,已经破开的窗户里,他看不见原先的几只殭尸了,也清楚的知道这间院子里潜在的危险。 他用牙齿咬住自己的下唇,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然后从黑煞的胸膛里拔出蛟骨,颤颤巍巍地做出了防御的姿势。 黑煞还在抽搐着,却已是无法再移动办法,它身上黑色的菌斑逐渐褪成了白色,是濒死的徵兆。 可江淮不懂,他一步一退,直至身体抵在了墙壁上,才让他有了些许的安全感。 沉寂的暗夜里,他警惕的四处张望。 空荡荡的后院里,能看清的,只有那一口用来汲水的井和马厩,风从四野吹过,唿嚎不断。 厉闻昭的喘息声愈来愈重,脸色也越来越差,他不断用魔气去扫荡那群殭尸,却只能把它们击退,不过是想到了江淮的处境,一念之间,渡生罩竟突然收拢了起来。 殭尸们迅疾围拢上来。 没有再迴旋的余地了,厉闻昭深知自己现在的伤势远比自己想像中的要重,他现在完全没有多余的力气去顾忌其他,一波又一波的消耗,早已让他精疲力竭。 头痛欲裂的感觉一直敲打着他紧绷的神经,他迅速用灵力划破手掌,并指掐诀,血光逐渐向上空漫溢,迎合着天上的血月,在半空中形成了一道光华盛开的符咒。 「八卦成列,象在其中矣;因而重之,爻在其中矣;刚柔相推,变在其中矣;繫辞焉而命之,动在其中矣。艮卦,破!」随着他一声低喝,符咒化作灵力朝四面捲去,如利刃般锋利。 灵力所过之处,残肢横飞,魔气沖天而起,盖过了血月,一时间,整片天地黯然无色。 那些殭尸如同被无数把刀割开了一样,碎成了薄片,有些身体没有被全部切开的,还在地上挣扎,蠕动,一寸寸地朝他这爬来,但没过多久,就抽搐两下,不动了。 用完这一招后,厉闻昭仿佛彻底失去力气,身形登时委顿了下去。 他喘了几口气,感觉自己的意识逐渐迷煳,眼前所有景象都在打着转,模模煳煳的,手上也全是血,沿着掌心的纹路滑落。 即便是缓和了须臾,他的脸色依旧很差,毫无血色的脸上,呈现出一种深深的乏累。 周遭的尸潮并没有彻底褪去,这只是其中一部分而已,根据这里的风水位置来看,应当还有其他不干净的东西,只是它们目前还没有路出马脚,怕是想坐收渔翁之利。 而这样有自主意识的灵体,多半已经有了修为,会比较难对付,它们生在这四灵局里,饱受邪气和灵力的滋养,既能承受的住阵法压制,也能释放出阴气。 这便是四灵局最让人头疼的地方,搞不好,还能冒出来极个别鬼修。 厉闻昭自忖几百年来从未被这么压制过,这样不符合他的脾性,但身上的伤,和被压制的魔气无一不提醒他,自己现在处于劣势。 他头一次以这样的方式被折了傲气,实在可笑。 不由得,他唇角又浮现出一抹笑,不过这回,约莫是自嘲了。 在这极短的时间里,江淮却觉得度日如年。 他咬下唇咬地用力,被咬的地方失去了血色,泛出一片惨白来。 几秒钟前,他还听见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这会儿,竟是又全部消弭了,像是他的幻听一样。 外边,厉闻昭那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能听见一连串的爆裂声,连风都静止了一瞬,再然后他的注意力就被院子里传来的窸窣声带走了。 他的掌心早已被汗浸湿,却还在强迫自己冷静,这样的状态没持续多久,院墙外,他忽然又听见了铃铛撞击的声音。 这声音和他在梦里听到的有些许不同,又说不出哪里不一样,他壮着胆,重新爬上了院墙,这回,他没有再看见厉闻昭的身影。 第30页 * 作者有话要说: 这边写的我又想回去看英叔的殭尸片了。 第16章 师尊,你压到我了 「叮铃铃——」 寒冷的冬夜里,风里传来了与之不同的声音,清脆悦耳,由远至近,一阵一阵的,好似从天籁飘来,不多时又消失了。 江淮捂住鼻子,趴在院墙上,被眼前的景象震慑住。 满地的残肢,黑水淌的一地皆是,还有部分未被清理掉的殭尸,一跳一跳地在寨子四週游盪,龇着长长的獠牙,面容狰狞。 江淮憋气憋地头昏脑涨,眼前一阵阵发黑,实在忍不住松手,大喘了一口气,立马就有殭尸嗅到了人味儿,直蹦而来。 他连忙又憋住气,从院墙上爬了下去,他从那堆残肢里并未看到厉闻昭的身影。 该不会是自个儿跑了吧?他像个雕塑似的蹲在角落里思索。 不对啊,这厉闻昭都烧成那样了,应该跑不动吧,方才见外面那么多殭尸,他该不会是……被吃了吧? 被自己想法吓得一激灵,他立时又否定了,不可能,厉闻昭那么吊,怎么可能被一群小怪给嘎嘎乱杀,保不齐就是跑了,也符合他的人设。 「好你个厉闻昭,老子辛辛苦苦救你,你说跑就跑,还有没有良心啊!」江淮气得把蛟骨一扔,小声骂道,「王八蛋王八蛋王八蛋!」 他这一骂,又没憋住气,不远处,登时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有东西在往这爬来。 江淮再也不敢出声了,用手捂住了自己快要唿出来的一口气,然后小心翼翼地捡起蛟骨,往旁边挪去。 他顺着光,往屋里瞧,发觉屋里的殭尸们全都不见了踪影,之前找被褥的那个柜子是空的,大小刚好可以藏个人,如果能进去的话,可以先藏在那里,等天亮。 如此想着,他重新握住蛟骨,尽量把自己的唿吸声放到最轻,然后缓缓靠近了门。 门是虚掩着的,在他的拉动下,发出了咯吱咯吱地摩擦声。 屋里的木板已经塌陷了一大半,显露出了下面的棺椁,竟然有整整十多副! 这里装的除了一家三口还得带上七大姑八大姨吧?全家人一起躺的明明白白。江淮看的心惊,这种死亡数,对于旧时来说,八成是流感爆发,导致的瘟疫。 007因为受到了惊吓,不肯出来,任凭江淮怎么叫唤,它都置若罔闻。 从门口走到柜子边,拢共十来步的距离,江淮却觉得像是过了三秋,他的汗已经浸湿了整个后背,黏腻的贴在身上,很不舒服。 就在他快要靠近的一个当口儿,壁橱里突然传来一声轻响,尖叫声已经冲到了嗓子眼,又被人给硬生生堵住。 黑暗里,厉闻昭把他拉到了狭窄的壁橱后,捂住了他的嘴。 两个人贴地很近,江淮甚至能够感受到他灼烫的唿吸还有掌心的温度。 「嘘——」厉闻昭用传音和他说道,「不要出声。」 兴许没有和人有过太多的亲密接触,或者说是,没有什么捂人的经验,他这一捂,连带江淮的鼻子都给捂上了,江淮觉得,他手再抬高一点,就可以把自己的眼睛也给盖住。 厉闻昭的脸上毫无血色,好在光线黯淡,叫人看不清。 等江淮拨开他的手时,感觉自己已经要喘不上气来,这已然到达了身体的极限,再多一秒,都有可能直接被捂死。 厉闻昭半晌没有下文,他因为发烧,唿吸灼烫,一缕缕的气息,全喷在了江淮的额上。 壁橱厚重,遮住了两个人,也挡住了外面大部分的光,漆黑的影子绵延到透光的角落里,像是靠在了一块儿。 蓬窗灯暗,悄无人言,此时此景,像是风前月下,雅欢幽会似的,结果又不是那么一回事。 幽会也得是两情相悦的人,再看现在的处境,既不是花好月圆,也不是月下花前,江淮背抵在壁橱上,面对面就站着厉闻昭,他在心里就差没骂娘了。 「这寨子里有旱拔,」厉闻昭继续用传音和他说话,言简意赅,「铃铛应当是摄魂铃,操控殭尸用的。」 江淮抬起头,看他。 厉闻昭这回把话说得长了些:「这个寨子在四灵局里,四灵局可以压制本座的魔气和灵力,所以来了人,本座未必能打得过。」他没有提到自己受伤的事。 江淮依旧是看他。 「旱拔是尸变里最高级的一种,极难对付,我们至少得撑到卯时,」厉闻昭扶额,强撑着身体,和他解释,「明白了吗?」 言下之意,来的人已经察觉到了动静,所以用摄魂铃操控了殭尸,他们现在不能被察觉到。 江淮点头,也试着用传音和厉闻昭交流,结果灵力通了不过两秒,就灭了。 这可真他妈的大废物。江淮在心里骂道。 厉闻昭开始闭目养神,他的身体现在已经是强弩之末,要是此时出去,恐怕根本走不了多远。外面来的人,应该是个阴阳术士,不过深更半夜的出现在这,多半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还得想办法知道来的人在搞什么鬼。 江淮在黑暗里沾到了厉闻昭的手,不过是轻轻一触,厉闻昭立时避开了,这反应就跟扎了刺似的,过重了。 两个人面对面站着,一个背抵着壁橱,一个背抵着墙,都在竭尽所能地迴避对方,空间本就不大,两个人再这么一退,楞是给这狭小的空间里腾出了点地方。 第31页 不过这地方,也只有拳头那么大罢了。 江淮又不自然的别过脸去,过了一会,他忍不住去看厉闻昭的脸,发现厉闻昭的眉头微微皱着,脸上全是不耐,好在他闭着眼,没有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 不过这模样,江淮总觉得他下一瞬就要睁眼把他骂一顿。 于是,他又收回视线,去细细听外面的声音,一声,两声,有时是风动,有时是殭尸落地的声音,还有人走在地上,鞋底摩擦地面的轻微脚步声,在这寂寂的空间里,都被无限放大了。 他腿都站麻了,那些声音都没有消散,有些不耐烦的,他想要坐下来,肩上却忽然传来了重量。 压上来的不是手,而是厉闻昭的人。 厉闻昭伏在了他身上,两只手虚弱地垂下去,半晌没有动静。他的额头滚烫,流了很多汗,埋在江淮的颈窝里,润湿了肌肤。 「师尊,你压到我了,」江淮用手指戳了戳他,尽量把话说地委婉些,「可不可以往旁边挪挪?要是不行,我自己挪一下也是可以的。」 厉闻昭没有回应他。 这回,他们离得实在是太近了,近到能听到厉闻昭的沉重的唿吸声,听声音,他好像很不舒服,但是之前应该是一直在忍耐,装作无事的样子。 直到人彻底没了意识,再度昏过去了,才算露馅。江淮感觉心神疲惫,自己本来就够鸡肋了,这下还得驮着一个,根本就是玩命局啊。 他想把厉闻昭放到地上歇息,却没拉住,只听一声闷响,厉闻昭直直摔下去了。 这一动静,登时惊响了外面的人,江淮来不及多想,赶紧把厉闻昭往扶坐起来,往里面塞了塞,以保证他人不会露出来,随后,他缓和了几秒,从壁橱的夹道里出来了。 他临走前,故意踢翻了摆在门后的簸箕,弄出了窸窸窣窣的动静,然后大喘了几口气,从与壁橱完全相反的门口跑出去,以便吸引到那群东西的注意力。 如他所料,屋外的殭尸,闻到了气息,动作皆是一顿,立时朝散出味道的地方跳去。 江淮抽出蛟骨,又从百宝囊里掏出了几张防身符,沿着墙角逡巡,想要找到出路。 寨子里的殭尸比原先增加了一些,方才明明解决的差不多了,此时竟然又跳出来不少,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一个接着一个。 月影有逐渐西沉的趋势,寨子四面环山,想要逃出去并不容易,江淮在把殭尸引开之后,屏息凝神,去找方位。 他从百宝囊里又拿出一副测灵仪,根据说明,指针所指的方向即是阴气最重的地方,他要避开这些位置,才能找条生路出来。 他按照给的指示走了半天,发现这个寨子根本就是一个环形闭口,出去的路只有一条,就是进来的路,要么,就从这数万里的高山上翻过去。 对于修士来说,翻这样的高山并不算什么难事,但对于江淮来说,这就很难了,首先是,他的修为并不能支撑他可以飞行那么久的时间,其次是,他还带这着受伤的厉闻昭。 总不能让自己背着他爬过去吧?江淮琢磨了片刻,徒然瞧见在寨子西南方向的山后,有浓重的黑气升起,紧接着,摄魂铃的声音从远处飘来。 这声音清脆,一阵阵的,像是在打拍子那般,有规律,有节奏。 抬望眼,是雾蒙蒙的云,血月被托起,迎合着飘来的铃声,诡异而空洞,测灵仪的指针忽然一阵乱摇,江淮心道不好,觉得自己应该要回去了。 铃声迴荡在没有人气的寨子里,惊醒了夜色,所有的殭尸在这一瞬,皆像是受到了指示,不约而同的朝一个方向蹦去——江淮藏着的地方。 * 作者有话要说: 第17章 逆徒 厉闻昭感觉自己的身体实在是太累了,以至于他没有多余的力气支撑自己,所以他想了个折中的法子,用神识去探外面的情况。 这样的益处是他的神识足够强大,只要对方不刻意用神识去勘察寨子里的情况,他就可以游刃有余的去找出路,但是弊端也很明显,身体在完全失去控制的情况下,受到危险了,不会有任何知觉。 此处被他布了小型结界,可以保证气息不会被嗅到,而且还有江淮看着,身体应该不会受到什么威胁。 思虑之后,厉闻昭闭眼,放出了自己的神识。 然而让他怎么都没想到的是,江淮在他脱离神识没多久的时候,就跑了,跑得很快,还把自己的身体丢在了原地,不管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深仇大恨,这个小兔崽子临走前还不忘把东西踢翻,故意造出了点声响,生怕敌人找不到自己身体似的。 「逆徒。」这是厉闻昭现在最想骂的话,除此之外,他也想不到其他的了。 感受到突来的危险,他立即召回神识,从昏睡的状态醒来,想要另做打算。 当四肢重新被充盈的时候,厉闻昭突然发现自己并没有以想像中的姿态窝在那,而是以一种坐靠着墙的姿势,倚在角落里,身上被盖了厚厚的大氅,大氅背面沾了灰,应该是江淮先前翻墙的时候蹭上去的。 江淮把他藏着的位置做了隐蔽,拿着几只草框子挡在了出口面前,可惜手法拙劣,没什么实质性作用。 不过能看得出,这个小崽子还是有点点良心的。 第32页 厉闻昭把大氅拎起来,搭进了臂弯,然后从壁橱夹道里走了出去。 他方才用神识探了一圈,发现摄魂铃的声音是从北边传来的,但是这寨子四周环山,只有一条进来的路,北边是座高山,按理,总不会有人隔着座山摇铃控尸的,未免太蠢了些。 这山,八成是假的。 他总觉得,自己被绕进了一个类似于「鬼打墙」的障眼法里,而这寨子里,除了摇铃者,应当还有一位没有显露真身的人。 摇铃者真正要对付的,便是那位没有显露出真身的人,而自己和江淮,不过是意外涉足进来的。 寨子里还游荡着三只旱魃,一张张青灰色浮肿的鬼脸在惨澹的月色下显得诡异极了,厉闻昭掐了一个隐身诀,朝外面走去,他现在感觉腰腹上的伤在金创膏的作用下已经不再那么疼了,只是烧还未退,人有几分恍惚。 旱魃和所有的殭尸都有所不同,它是一种近乎成魔的鬼怪,飞尸吸纳精魄数百年之后,才形成的人身,它们以小鬼和跳尸为食,吸食阴气和精魄,助自己修炼。 想要让这种怪物俯首帖耳,摇铃者至少也得有些年头的道行了。厉闻昭想道。 就当他把目光投注在北边的山上时,忽然听见寨子的入口道上,有歌声打破了铃声,那歌声空灵清亮,却又带着几分悱恻之意,乍一听,犹似惨惨戚戚的哭诉。 厉闻昭暂时先退回了屋子里,腐败的木质楼梯发出了轻微的断裂声,碎屑顺着缺口撒落下去。 歌声飘荡,盖住了摇响的铃声,不多时,他看见黑黢黢的入口处,有四张苍白的鬼脸从暗色里浮现,是四个小童,它们的脸上皆涂着厚厚的粉,凸起的面颊上画着朱红的圆,一左一右,一笑就会皲裂开,渗人的慌。 稀薄的月光在这一刻显得更是清白了。 四个小鬼扛着一顶红色的花轿,朝寨子深处走来,歌声愈来愈近,渐渐地,厉闻昭大概也能听清楚她唱的是什么了。 竟是坊间画本子里的东西,烟花柳巷里名妓爱唱的那些云雨之事,什么胸上雪,从君咬……旋律是挺朗朗上口,就是这词儿不能细听,能把一副春宫图唱的脍炙人口,实在是有辱斯文。 不过这也是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才会这么想,厉闻昭只是沉默地听着,然后觉得有点意思,他本就是行走在人间的风尘客,风流韵事也没少听过,嘴上虽从不提,心里多少还是有点常识的,总不能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吧? 摄魂铃的声音很快停了,轿子里的歌声也跟着停住了,紧接着,里面又响起一道慵懒的女声,软地勾人,「道长深夜来此,何不先与小女子坐下喝杯茶?刚见面就动手,你可捨得?」 她言罢,四个抬着轿子的小鬼全部齐齐一震,站在原地不动了,轻薄的纱帘被掀开,最先露出了一双女子的小脚,她穿着一双红色绣花鞋,上面绣着大朵的牡丹,煞是好看。 厉闻昭眼神顺着滑过去,看见女子微微一欠身,从软轿上飘了下来,她身着朱色的喜服,发上带着凤冠,瞧着装扮,应是成亲时的装扮,连挽起的发梢上,都插着几排珍珠簪。 美则美,只可惜身上已经毫无生气了,是个女鬼。 摇铃者的声音始终没有传来,女子见状,又道:「若是道长觉得小女子说得在理,不如先让你这旱魃退了,咱们也好叙上一叙?」 她说话时,声音极魅,一字一调,都像在是蛊惑人似的,若是稍没有定力的,便很容易着了她的道。 「妖女,安敢在贫道面前造次,看我今天不将你挫骨扬灰!」说话的声音是从北面传来的,夹带着灵力,倾涌而来。 「道长这话未免可笑了点,你来我的地盘,又杀了我的小鬼,这笔帐我还没和你算呢,你倒是自己急着送上来了。」女子娇笑,她的衣摆长及地面,掩住了里面的脚,厉闻昭分不清她是飘着的,还是走着的。 不过可以确定的是,这女鬼是把他弄出的动静怪到了摇铃者的头上。 「让你做人的时候你不好好做,现在死了还要出来霍乱人间,贫道今日不收了你,难辞其咎!」伴随着道士的话落,一道金光骤然划破暗夜,背面的高山竟是被硬生生撕开了一道口子。 果不其然,这四面环山,不过是个幌子,让人误以为路被拦住了,只能原地兜圈子,用坊间俗语来说,就是「鬼打墙」,把人困在这里了。 厉闻昭感觉搭在臂弯里的大氅已经焐热了,把手放进去,还有些暖和。 他仗着自己掐了隐身诀,像个观戏人似的,以一种无语看波澜的慵懒,闲闲地倚坐在了木头台阶上,观望着局势,全然忘了江淮还没回来。 那边,女鬼在大笑,笑里满是猖狂:「臭道士,你若是不瞎,就睁眼看看,到底孰是孰非!」 「错了便是错了,你以为你这么说,就能洗清你身上的罪孽吗?」那道士喊道,「孽障,纳命来!」 听这口气,莫不是哪个道观的「圣贤者」?厉闻昭忽作一笑,只觉得有趣,他难得有闲心坐下来慢慢欣赏这种事情,心里也满是不屑。 本以为自己是瓮中之鳖,没想到局势一转,自己竟要成了坐收渔翁之利的那个。 那就姑且先观望着,等到了机会再出手,也好再休息片刻。 想到这,厉闻昭才意识到,江淮还没有回来,走了都好一会儿了,不过他胆子小,应该跑不了太远,现在去找的话,也还来得及。 第33页 如此想着,厉闻昭又从台阶上站起来了,他这一站,本就腐朽的木板登时因为受不住力,坍塌了,发出轰然一声巨响。 隐身诀骤失,露出了站在坑前的人,女鬼的目光立时朝这聚来,咆哮了一声,这一声的力量过大,竟是捲起了断裂的木块,向厉闻昭激射而去。 那道士趁着女鬼**之际,破开了她的障眼法,飞身踏来。 他穿着黄色大褂,身后负着一把长剑,臂弯里夹着一把拂尘,一只手拿着摄魂铃,一只手拎着人形状的东西,在他的后面,还跟着一众的殭尸,只不过这些殭尸额头上都被贴着符咒,和寨子里那些完全不一样。 在尸队的末尾,跟着三只旱魃。 厉闻昭踢开了破空而来的第一块木板,袖中风刃一闪,将余下的木板瞬间化作了齑粉。 女鬼一时间分不清谁好谁坏,权当这两人是一伙儿的,厉声道:「好你个臭道士,还想着偷袭我,我今日定让你二人有来无回!」 「呸,口气倒是不小。」道士冷笑一声,把手上一直拎着的东西往旁边一扔,从身后抽出长剑,咬破指尖,迅速在剑锋上画下了符咒。 随着血的消失,剑刃上光华大盛,夺目至极。 厉闻昭不想和他们做多纠缠,足尖一点,连连后掠,女鬼显然不会轻易放走他,一击掌,原本抬着轿子的四个小鬼竟是如风般的瞬移至他的面前,伸手抓来。 妄念迅疾幻化而成,挡住了直破眉睫的一击。 三个人斗在一块儿,乍一看,只能看得清黑夜里不断闪过的剑光,横封斜掠,消失无痕。 那边,女鬼和道士缠斗不休,根本无暇顾及到厉闻昭这里,厉闻昭见时机差不多了,一脚踹开挡路的殭尸,飞掠而去。 就在他起身欲走的一剎那,陡然发现那道士方才扔地上的,并不是什么东西,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第18章 我怕他把我叉死 半个时辰前。 江淮在被一群殭尸包围住的时候,腿都软得没法儿走动,他手里拿着一堆符纸,脑子里跳出来的却是嘛咪嘛咪哄,根本不顶用。 007这时候是跳出来了,冲着那群殭尸大喊:【不准动我宿主,不准你们动我宿主!】 嚎了半天,根本屁用没有,能听见它的,只有江淮一个。 原主所掌握的法术咒语不多,能记得的也就那几句,江淮挨个试了一遍,对着符纸画了又画,竟是一点反应都没,眼见尸群越靠越近,他在这时,也只能祈祷着厉闻昭能来救他了,或者谢霄也行。 黄粱一梦,都不带这么梦的。他在殭尸抓来的最后一刻想道,这两个能来任何一个,都算是天方夜谭了。 然而就在这心惊肉跳的时刻,摄魂铃的声音忽然终止了,所有准备抓上来的殭尸,动作全都戛然而止。 江淮略顿,目光顺着看过去,瞧见了一位老先生。 老先生头上带着折帽,像是旧时算卦的那种,身上披着黄大褂,手里拿着个铃铛状的法器,臂弯里是拂尘,背上还负着把剑。 这怎么瞧怎么像个偶入尘世的老道长,和赶尸人八竿子打不着一块儿去,但是深更半夜出现在这里,定是有蹊跷的,难道也是误打误撞进来的? 江淮见他把拂尘一甩,周边的殭尸全都规规矩矩地退到了一边,顿时心下瞭然。 看来,厉闻昭所说的摇铃者,就是他没错了,梦里那赶尸人的声音,八成也是这老道士。 「你是什么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老道士走近,把他上下打量了一遍,在确定眼前这人没有半分威胁的时候,继续说道,「是闯进来的吧?小子,这里可不是你这种人应该来的地方。」 我也不想来啊。江淮如是想道,他见老道士面色还算和善,便主动说道:「在下江淮,道长,我是和朋友误闯进来的,找不到出去的路了,进来的路只有一条,那边三山还水,也是死路,你知道出去的路吗?」 「瞧你这样子,也不像是敢主动进来的,」老道士冷笑,斜睨了他一眼,然后又从囊中拿出几张符纸,施了法后贴在了那群殭尸额上,「看你面相也不算坏,留下来做殭尸,也可惜了这脸。」 江淮不懂他的意思。 老道士笑:「意思是,想活命就跟着我,这还需要人教?人倒是长得不错,怎么脑子不太灵光。」 007:【妈呀,这可算是遇到好心人了啊!】 「道长,你在这里,也是因为被困了吗?」江淮试着上去套近乎。 老道士默然,又将硃砂重新塞进了殭尸的耳鼻口中,再拿符纸堵紧,这才接着他的话说道:「送魂去的,路过此地罢了。」 「哦,这样啊。」江淮嘴上说着,心里又去问007,「你这里能识别到他的身份吗?」 007:【人物身份识别中……对不起,网络崩啦,404,暂时无法获取信息,请您稍后再试~】 江淮:「……」 【这里是山区,信号不好,我也没办法呀,】007的面板上跳出了一个小表情,【连不上总部,没办法给你加载资料。】 江淮哦了一声,转身去和老道士熟络:「道长,听你这么说,你应该是有出去的办法了?」 「有是有,怕是没那么好出去,看到西南方向那黑气了吗?都是怨气啊,这寨子里,怨气太重了,鬼怪横生呦。」老道士重新整理了一遍装备,准备继续摇铃。 第34页 「怨气给出口堵上了,你所看到的,都是障眼法,你不过是一直在寨子里兜圈子罢了。」 难怪兜兜转转的,一直出不去,江淮寻了个由头,继续问道:「您知道这寨子以前发生了什么?」 老道士看也不看的回道:「你小子这问得是什么屁话,我怎么会知道,我不过是路过此地,见有鬼怪作祟,才想着收了它们,要不然等它们吸收精气成了妖魔,连着这整片地方都得遭殃。」 他说到这,忽然朝地上啐了一口,嘴里还念念有词着什么话,不过江淮只能听得懂「晦气」两个字。 「这里临近抚仙山庄,难道她们也不管吗?」江淮又问。 「要是有人愿意管,这里还会滋生这么多怨气?」老道士反问,「你以为抚仙山庄是什么事都管的吗?」 哦,这倒也是。江淮不作声了。 见老道士不愿多说,他识趣地转开了话题:「道长,我刚刚不是和你说我还有个朋友吗,他受了伤,在前面房子里躺着,我能不能把他也带上?我这还有一点灵石,全都给你,不够的话,他那里还有,他可有钱了,你要多少他给多少。」 老道士瞧了他一眼,只是笑而不语,江淮等了半晌,都不见他有要回答地意思,只好问他:「道长要是觉得不妥?那我再加价。」 007听他这么说,馋的眼泪都从嘴角流出了:【宿主宿主,看在我对你不离不弃的份上,你也给我一点灵石吧,好不好?】 江淮:「旁边玩儿去。」 这回,老道士彻底不再理会他,而是自顾自地摇起了摄魂铃,和先前听到的铃声相差无几,不过冬日里没有昆虫鸣叫,宁静的后半夜,就只剩下了这延绵不绝的铃铛声。 叮叮噹噹的,十分有节奏。 殭尸跟在他的后面,一跳一跳地,整齐有序,江淮几番犹豫,最后还是决定先回去找厉闻昭。 以他对厉闻昭的了解,要是知道徒弟丢下自己跑了,回头肯定暗搓搓地记小本本上,然后再找个机会给人一叉子叉死。 「小子,你可想好了,这次去了,回不来可别怪我没提醒你啊,这寨子多的是跳尸和黑煞,以你的修为,估计也只能对付对付跳尸级别的怪了。」老道士给他留了警告。 江淮权衡了一番,觉得还是不要惹厉闻昭的好,说道:「道长,我朋友一个人在那太危险了,我还是先回去看看,再把他一起带过来,你看成吗?」 老道士轻哼了一声,没说话。 江淮猜他是应允了,忙不迭地朝厉闻昭藏着的地方跑去,然而他还没跑几步,脚下不知道踩到了什么东西,一打滑,整个人重重地摔了下去。 哎呦我操,谁他妈的乱扔杂物啊!!!这是江淮昏过去之前想的最后一句话。 *** 厉闻昭一眼就认出了那躺在地上的人,正是江淮不错。 他先前丢下自己在那,是一个人找出路去了?厉闻昭只觉得心神乏累,这人真是一点都不省心,明明都自身难保了,还想着出去探路,就不能等自己的神识回来了再说么。 到底是谁允许他这么自作主张了?话是不听一点,祸倒是没少闯,生怕惹得麻烦不够多了,讨不着罚似的。 厉闻昭眼风扫过他,强压住自己的火气。他现在一面要对付女鬼,一面又怕这道士伤到了江淮,只能放缓自己的进攻,再藉机把人救回来。 心里藏着事,意不在此,步伐也就跟着乱了。不过一招失手,便被步步紧逼。 老道士的法术要比他想像中的高很多,而且在不受四灵局的压制下,明显占了上风,几番退让,厉闻昭越发觉得招架不住。 「江淮。」他试图用传音术把昏死的人叫醒,但江淮就好像睡死过去了,一动不动。 「江淮!」厉闻昭耐心渐失,几次喊不动人,怒意直泛,他生平最讨厌被人压着,而今又是在这种情况下被两头压,本就不爽,再被江淮这么一折腾,他恨不得直接把这寨子掀了。 等本座出去了,定要踏平你这沧澜镇。他心里想道。 被打乱了节奏,厉闻昭一时间节节退败,女鬼抓住机会,趁他分神之际,忽然放出噬魂锁,捆住了他的脚踝,厉闻昭足尖一踢,想要退出去,却被另一只小鬼抓住了肩。 小鬼的指甲尖利,直接毫不容情的插进了他的肉里,就这么一扯,几乎是要撕裂他的皮肉。 剧烈的疼痛沿着肩头一直传到了其他感官,左脚的脚踝因为被锁住,抽不出来,女鬼一招得手,立时又捆住了他另一只脚踝,勐地一扯。 厉闻昭再也抵不住,妄念骤然消散,踉跄着摔了出去,手里的大氅蹭了血,他觑得一个空当,把江淮的衣服扔出去,留作了一个记号。 女鬼再一抬手,只见一副棺椁从竹楼里飞出,落在了地上,上面的盖子被掀翻,厉闻昭被扯着,拖入了棺椁里。 棺盖陡然合上,紧密地不透一点缝隙,厉闻昭试图从里面破开,但这棺椁非比寨子里其他承装尸体的棺椁,而是用特质的寒铁打造的,试了几下,非但没有起到一星半点的作用,还白白耗费了自己大量的灵力。 四灵局的压制力太强了,就好似专门针对他似的,根本一点魔气都使不出来,受了伤的肌肤像是被火烧了一样,又像是因为毒性入体,胀痛难忍。 第35页 必须尽快想办法出去,要是尸毒入体太久,只怕后果会不堪设想。厉闻昭思忖过后,先闭了自己的几处大穴。 外面,老道士和女鬼已经停止了交锋,月影西沉,怕是快卯时了。 女鬼知难而退,回到了自己的软轿里,大笑道:「臭道士,我劝你识趣一点,不要多管闲事,乖乖离开这里,否则,你的下场就会和这棺材里的人一样。」 老道士不作理会,还想再追,女鬼哂然一笑,四个小鬼受到指示,挑起了装着厉闻昭的棺材,只一瞬,便消失在朦胧的月色下。 * 作者有话要说: 这里小小解释一下,厉闻昭在一开始救江淮之前就受过伤,作为原书里主角成长的门派,祁连剑宗是天下第一仙门,要从这里完好无暇的出去,我觉得没有那么容易,所以写的是,他加重了伤势,伤势未愈,他又去了滇南,走到了四灵局里,我这里有写过,四灵局是天下【最压制魔修的阵法】,厉闻昭并非打不过女鬼,只是因为受了伤,【被阵法压制】,才会被抓,后面在解决女鬼的时候,战斗力是可观的,往后看就知道啦,这里就不作剧透了,还请大家不要说他垃圾啦~ 第19章 听说厉闻昭不近女色 江淮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有人在叫他的名字。 「江淮。」他隐隐约约听到是厉闻昭在唤他,一声接着一声,好似附在耳畔,又好似远在天边。 江淮感觉眼皮太沉了,如有千斤重,怎么都睁不开,在意识模煳中,他轻轻应了一声:「师尊……」 话未说完,手就从胸口滑了下去,人也跟着惊醒了。 外面湛湛长空,一片昏黑,隐约有欲雪的迹象,寒风吹散了屋里的暖意,被吹起的帷幔扬到了江淮的脸上,刺挠地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屋里头静的很,除了唿唿风声,竟是连一点别的声音都没有。 身上被盖了厚厚的被褥,闻着味道,猜测应该是刚洗过的,江淮蜷曲着陷在里面,翻了一个身,被窝里的暖意让他沉沦,但他很快又反应过来了。 这是哪里?他心中一凛,抬眼去看窗外,发现窗户没有闩上,被风吹地摇摇晃晃。 明明应该是日头高照的时候,天色却又沉下去了一些,江淮躺在床上,有点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他最后一次清醒的记忆,还停留在几个时辰前,自己踩到香蕉皮的时候。 不多时,窗外落起了雪,这雪起先是飘如柳絮的小雪,没过多久,竟成了鹅毛大雪。 滇南的冬天极少下雪,这一下,风雪交织,吹得人发冷,很快,千山万壑都隐匿于这点点雪色里。 江淮这才醒过神来。然后四顾茫然,师尊呢? 他起身去关窗,「啪嗒」,是门闩合上的声音。回头,看见自己的大氅被随意挂在椅把上,白色的绒面上,沾了血迹。 这一觉睡得并不舒服,醒来的时候觉得浑身酸痛,骨头架子像是被拆了一遍似的,一动都疼地发酸。 江淮刚要开门,去看这是哪里,门锁突然被人从外打开,入眼的,是昏迷前看到的那位老道士。 这下,他终于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了,老道士就好整以暇地站在他面前,和昨晚的打扮无异,只不过这次没有拿摄魂铃。 「醒了?」老道士直接绕开他,朝后面走去,「原来你是魔道之人,还有,你说得那位朋友,是厉闻昭吧?」 江淮又关上门,跟上去问道:「你见过他了?」 「呵呵,厉闻昭三百年前就臭名昭着了,这修真界还能有人不认得他?」老道士背对着他,拿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江淮知道瞒不过,干脆直接问道:「那道长知道他去哪里了吗?」 老道士喝了一口茶,是温的,已经有些凉了:「小子,你还真是奇怪,不关心自己现在的处境,怎么关心起那土匪头子了?你们魔道之人不是最厌烦这种所谓的同门情谊了吗?」 「可是道长还救了我不是吗?」江淮反问,「你们仙门不也应该最厌烦和我们魔道的人有瓜葛吗?」 不知怎么,他觉得自己像在钻牛角尖,于是又补充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这么随口一说而已,还请道长不要放心上,要是说错了,我给你道歉。」 这回,老道士不再逗他,正色道:「他受了伤,被那女鬼带走了,那大氅是他被抓走之前丢下来的,想必是给你留的。」 这也能看出来是给我留的?江淮瞅了一眼椅把上的大氅,满目不信。 老道士把茶盏放回桌上,说道:「难道你觉得都到他这个修为了,还需要穿这种东西保暖?你看你,都给你盖了这么厚的被褥了,睡觉的时候还念叨着冷,不是你的还能是谁的?」 那也只能算物归原主而已,江淮心想。 老道士喝完了茶,忽然又道:「已经给你带出来了,我能帮你的就到这儿了,想救他,你得自己去,照你说得,仙魔有别,我可没办法帮你。」 江淮:「那这里是……」 「驿站,」老道士见他一直盯着自己,说道,「专门给我们这种人设置的驿站,在林溪道上,要想去那寨子里,得向东走个两三里路,要是御剑,一盏茶的时间。」 「你要是真想救他,就尽快出发,他受了不轻的伤,那女鬼并非善类,四灵局又镇压魔气,是这天底下最克魔修的阵法,只怕厉闻昭等不起。」 第36页 好像厉闻昭也说过类似的话,江淮忍不住问道:「四灵局,这么厉害吗?」 「四灵局调阴阳,震邪祟,是天然阵法,神仙来了都无法破开的,」老道士优哉游哉地眯起眼,伸了个懒腰,「但是那女鬼生于阵法里,早就已经融汇了这里的灵气,所以才可以随意进出。」 江淮:「你说的女鬼到底是谁?」他不记得自己有看到什么鬼。 「不晓得,」老道士回道,「我也是好不容易才把她引出来的,至于长相嘛,水灵灵的,生前怕是个大小姐呦。」 「哦。」江淮低头,轻轻应了一声,转而去看椅把上的大氅,犹豫不决。 他得先找到谢霄才行,厉闻昭受险,以他自己的能力,只怕是有去无回,根本没办法救人,如果要回九嶷山去找其他同门的话,只怕时间耽误不起,可现在,他也不知道谢霄在哪里,有没有从柳箐月手中跑掉。 对了,传音符。他想到这,去问老道士:「道长,你有传音符吗?」 老道士哈哈一笑:「那玩意儿我早就不用了,这年头,稍微有点修为的都不会用传音符这种低级的法器。」 「……」江淮发窘。 老道士像是看出了什么,问道:「话说你小子修为不会连练气中期都不到吧?」 「嗯……」江淮讪讪一笑,「我在练气初期。」 「那你这回去不是送死嘛?」老道士咋舌,「为了救他连命都不要喽?难道他是你爹?不对啊,以厉闻昭的修为,儿子不应该这么废才是,看你都二十五六的年纪了,连筑基都不到,这也不行啊。」 他说的振振有词,然后陡然一惊,像是惊醒了,对江淮露出了一个「我懂了」的表情,笑眯眯地问道:「你是他义子,对不对?」 江淮:「……」真有你的。 「哦,看来是的了,修真界也没传过厉闻昭有妻子的事情,据说他不近女色,」老道士自顾自地说道,「你怕是捡回来的呦。」 江淮:「……」这他妈根本不是重点好不好??? 「这样吧,」老道士想了想,说道,「我帮你救人,你事后把厉闻昭交给我,怎么样?」 「啊?」江淮愣了一下,不解其意,「这和被女鬼杀,有什么区别吗?」 「当然有了,」老道士笑说,「在女鬼那,是生死不明,可到我这,是生是死,你能看得见啊。」 「……」江淮无言以对,他摇头,回绝道:「多谢道长的好意,我还是自己去救吧。」 「你可要想清楚了,我已经给过你一次机会了,到时候可别回来哭着求我啊,」老道士笑地眯起眼,「嗯,话也不能这么说,你回不回得来还不一定呢。」 他妈的,这人到底有没有点节操啊,就不能好好说话吗?不是打哑谜,就是吓唬人的,实在是太过分了!江淮表示不想再聊下去。 老道士也不着急等他回答,翘起腿,闭上眼,嘴里哼起了歌,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像是压根就不在意江淮会怎么选择。 江淮被气得不轻。 「你到底是谁?」想了半天,出口的就这么一句,还是无关要紧的。 老道士依旧是闭着眼,摇头晃脑的,边唱边给自己打着拍子,要多自在有多自在,但他越是这样,江淮就越觉得他不对劲。 起先是,连厉闻昭都找不到出口的寨子,能够被这道士轻而易举的找到,本身就让人起疑心,然后是他方才说得那些话,好像收服女鬼,对他来说很容易似的,既然是这样,厉闻昭又怎么会被抓过去?按他说的,仙魔不两立,他为何要救自己? 此事定有蹊跷。 江淮一双揉了水的眼睛,一个劲地盯着他瞧,好似要把人看穿似的。 「007,007,你现在还可以识别到他的身份吗?」 很快,007的声音传了出来:【人物身份识别中……对不起,网络崩啦,404,暂时无法获取信息,请您稍后再试~】 「这里信号也不好?」江淮问它。 这回,连007都奇怪了:【不可能呀,我刚刚还收到你的新任务了呢,我去刷一下商城都能刷出来。】 这下事情更离奇了,难道从一开始,007查不到他的身份就不是因为连不上信号?江淮暗自揣测,如果是这样,那这人物也太玄乎了吧。 「怎么样了,想好没有?」老道士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眼,回视着他。 江淮摇了摇头,也没有着急拒绝:「再让我斟酌一下。」 老道士笑:「想快些,要不然等人没了,可就追悔莫及了。」 「那敢问道长怎么称唿?」江淮拐弯抹角地试探。 老道士瞥他:「就叫道长不是挺好的吗?」 这看似随意又漫不经心地回答,直接把江淮接下来想问的话给堵死了。 「你再想不好,我可不等你了,我还有事要做呢,那群殭尸,我还着急送回去,让人家等久了可是大不敬。」老道士又说。 江淮总觉得他在故意激自己,但权衡之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斟酌半晌,他终于说道:「成,我同意把厉闻昭交给你。」 第20章 再这样下去,离断子绝孙也不远了 一连三天,厉闻昭都没有被人从棺椁里放出来,那女鬼不知道想的什么,把人带回自己的老巢后就不管了,不闻也不问,似乎对囊中之物并不着急取出。 第37页 在这期间,厉闻昭又发烧了,夜里烧得厉害,那些旧梦就会浮现出来,周而復始的折磨着他,等白天稍稍清醒一点,他就要控制着自己的神识去外面探情况。 不过人在半梦半醒间很难控制好神识,厉闻昭试了几回,都险些被女鬼察觉,外面的天将亮未亮,飘着雪,让人不知今夕何年。 汗不间断,浸透了衣袍,厉闻昭念诀,想要召唤出腾蛇,但四灵局的压制实在是太厉害,他试了几次,非但召唤不出腾蛇,反而还被反噬。 知道再试下去就得丧命的后果,厉闻昭只好放弃了这个想法,转而变出了自己的百灵囊,百灵囊非比寻常的百宝囊,这里能够容纳成千上万种法器,是修士们望而却步的高阶灵器,造价更是高的离谱。 厉闻昭平日里爱用的只有妄念,所以这百灵囊里,他也没装什么法器,能派的上用场的,只有自己之前在滇南紫叶林里捉到的太岁,这太岁还是活物,不大好吸收消化其中的灵气,但好在通人性。 他把太岁从百灵囊里放出来,却不料这东西早就醒过来了,在棺椁里乱蹦跶,一时踩踩他的腰,一时又踩踩他的肚子,上下求索,好在是它是软的,创伤性不大,要不然等出去,厉闻昭一定要把它活烧了。 「给本座老实点。」厉闻昭双手双脚被束,加上棺椁的活动范围实在有限,他伸展不开身体,只能平躺着,或者侧躺,但是侧躺会压伤口,不舒服,所以他这几日来一直保持着同样的姿势平躺,微微蜷曲起膝盖。 「哒哒。」太岁哼唧了一声,对厉闻昭的话置之不理,然后踩到他的小腹上,像是探索新大陆似的,又顺着往下踩了踩。 「……」怒意从眼里泛出,厉闻昭攥紧了拳头,如果他现在不是被绑缚着,他一定要起来把这东西给一掌拍死。 太岁又「哒哒」叫了两声,大概是发现了他的软肋,竟然嚣张的站在上面不走了。 「你,给本座下去,听见没有?」厉闻昭尽量压住了自己的怒意,希望这小东西识趣点。 太岁不以为然,做出了一个要跳起来的动作,然后轻悄悄地落在了厉闻昭的宝贝上。 它像在示威,又或者是威胁,虽然这东西没长腿也没长手,但这重重一大坨,要真在上面跳来跳去,大概离断子绝孙也差不远了。 厉闻昭咬牙切齿道:「好,咱们先说好,只要你肯帮本座打开这噬魂锁,待本座出去,一定保你全家顺遂。」 他嘴上是这么说的,但唇角的笑容已经按捺不住了,他直勾勾的盯着这个站在他地盘上的小东西,流露出了阴险的目光。 太岁不理他,反倒是直接蹦了一下,这回,它不再容情,反而是找准了方位,一蹦到底。 「……」闷痛只一瞬便袭过全身,厉闻昭本就微微弯曲着膝盖,刚刚因为被太岁这么一压,条件反射的踢出去一脚,竟是直接把这棺椁从里面踹地四分五裂。 太岁始料未及,傻眼了。 厉闻昭摔在地上,眼前一阵阵发黑,他决定,等这件事结束,一定要活烧这天下所有的太岁,让它们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太岁知道自己要遭殃,趁着厉闻昭没缓过神来,一熘烟跑了。 厉闻昭在地上躺了许久,昏头昏脑地喘了几口气后,再一睁眼,眼前还是缭乱的,有光圈在打转。 他压不住的咳嗽了几声,然后缓缓坐起身,把四周的情况又确认了一遍,他现在是被关在一座竹楼的底层,四面还摆着其他棺椁,排列整齐,上面没有红线锁着,也不知道里面是不是装着殭尸。 厉闻昭不再纠结于这个问题上,失去了棺椁的压制,不过轻轻一挣,绑住手脚的噬魂锁瞬间湮灭成数点光散去。 竹楼的底层平时都是用来养牲畜的,故此没有做的太实,雪顺着空着的间隙被吹进来,将四边的泥土都润的松软。 脚下发虚,走了几步,就要停下来缓缓,厉闻昭蹙着眉,调解了一**内的灵力。 人是憔悴的,他找不着门,就只能施术破开,为了避免过早被察觉到,他下手时很轻,没有弄出太大的动静。 他现在所处的地方依旧是沧澜寨,不过和他之前看到的有所不同,先前的沧澜寨,是破旧腐败的,所有的陈设都在提醒着他,这里已经很久没有人住了,而现在的寨子,竟是完好如初的。 好似他先前看到的,只是一场梦。 那边太岁也没跑成功,身子刚滚到一处院子里,就被人给拦住了,那人足尖一抬,踩住了它,听声音,是一名女子:「小东西,跑得挺快。」 太岁「哒哒」叫着,扭动着胖乎乎的身体,想要挣脱,当时厉闻昭也是这样踩住它的,所以它刚刚那一跳,算是报復了。 「你是太岁?这里怎么会有太岁?」女人又问,「你是被人带进来的?」 「哒哒、哒哒。」太岁不停乱叫。 「好了,闭嘴,吵死了,」女人的声音听起来有点不耐烦,「哪来的回哪去。」 然而太岁的叫声只有那么一种,它越乱叫,女人就越不耐烦,最后,它像个球似的,被女人一脚踢开了。 太岁咕噜噜地滚到了栅栏里,卡住了身子。 女人不再管它,扭头继续忙活去了。 这东西虽然是修真界炙手可热的宝贝,但对她来说,见得不要太多,根本算不上什么稀罕物,她觉得现在比这玩意儿要重要的,就是如何在这方圆几十里的地里,找出来206块骨头。 第38页 要不然,那鬼婆娘怕是不会放她走。 已经被抓进来好些时日了,算上零零散散找来的,拢共就那二十来块,这院子都快被她挖秃了,也就挖出来三四块。 「这群人到底是多能藏啊,死了活该,呸!」女人把手里的铁锹一扔,寻了块还算干净的石头坐下来歇息。 想起前几晚发生的动静,她在心里盘算着小九九。 「那天晚上,是不是有人闯进来了?闹出那么大动静,」她捡起一块小石子,自言自语地说着,「鬼婆娘这几天都没露面,会不会是受伤了?」 尽管周围没有任何一个人,但她还是自顾自说道:「这闯进来的人,会是谁呢?该不会是来救我的吧。」 她一边说,一边用石子尖利的角边,在地上写了几行字,看着,好像是人名。 「不应该吶,我第二天出来,也没瞧见有人啊,只看出来了打斗的痕迹。」她说到这,陡然想起了什么,也不画了,拿起铁锹就往竹楼走。 「我知道了,她肯定是怕我发现,把人藏起来了!」 另一边,厉闻昭找了一间屋子,打坐调息。 在没被女鬼察觉到之前,他要尽快调整好状态。女鬼虽然有四灵局帮衬,但实力和他相差甚远,至于为什么会被俘,还要归功于那老道士身上。 这老道士绝非等闲之辈,他所用的一招一式,也都完全不是道家用的。厉闻昭沉静片刻,越想越觉得蹊跷。 修真界里最有名的道观,要属避尘观,他自忖这么多年来,也没少和这个观打过交道,对道术的了解,怎么着也算得上是鞭辟近里了。 他甚至几年前,在击败了避尘观的观主后,特地上门慰问,给他们送了一份《关于道法该如何正确发挥》的卷宗,还是自己亲笔总结的,羞辱之意溢于言表,事后被人家追着骂了好几年。 直到现在,那避尘观的老观主一提到厉闻昭,都气得咬牙切齿,恨不得去九嶷山上掀了他的老窝。 厉闻昭自是不大在意手下败将的措辞,鑑于这么多回和避尘观打交道来的经验,由此,他可以笃定,那晚交手的老道士,绝对不是道观的人。 既然如此…… 他突然不受控制的去想起了另一件事——江淮被否被他带走了? 眼睛是闭上的,但他好似在这片黑暗中又看见了江淮,就站在他的面前,厚厚的大氅盖住了他的皮靴,一双浸了水的眸子和他对视着,萧然意远。 江淮的眼睛和厉闻昭以往看到的那些不同,亮时是雪夜月色,暗时是晓山横雾,朦朦胧胧的,让人瞧着,恍如身在潇湘。 烛光昏沉的酒楼里,这是厉闻昭头一次觉得这个徒弟是好看的。 厉闻昭极少会觉得一个人好看,他是尸山血海里走过来的人,风光旖旎的东西没少看过,心里也从来不屑,就算是十年前把江淮抢回来的时候,说得什么好看,本座喜欢,也不过是为了气仙门的一个说辞罢了。 真是应了那句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江淮。他在心里将这个名字念了一遍。 门外突然传来了动静,原本锁上的门,被人从外撬开,厉闻昭倏然抬眼,去看进来的人。 门刚开,雪一下就被卷进屋里。进来的是个活人女子,厉闻昭能看见她身上的生气,以及满身的碎雪,她手里拿着一把铁锹,铁锹上沾满了泥土渣子,掷地时,震下来了一些碎土。 她刚刚应该就是用这东西把门撬开的。厉闻昭想。 两人的目光在这一刻终于交织到了一起,女人看着他的脸,楞住了。 倒是厉闻昭先作一笑,笑里满是不屑:「你真是让本座好找,想不到竟能在这遇见你。」 * 作者有话要说: 厉闻昭:这宝贝要断了,以后还怎么用qaq 第21章 宿主你竟然想和厉闻昭双修 天未暗,雪已经停了。 老道士嘴上说着要准备准备再去,结果一备就是三天过去,把江淮急地就差没自己拿着把菜刀沖回去了。 「诶,年轻人,就是聒噪。」老道士斜倚在榻上,手枕在脑后,看上去惬意极了,「等不得这一时半会的。」 「你三天前可不是这么说的,」江淮披着大髦驻足在窗边,眼睛一直瞧着远方山麓,「你说厉闻昭等不起了。」 老道士冷哼一声,说道:「你个小孩子懂什么。」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好骗?」江淮转过身,突然没好气地说道,「你就直说吧,你说你是不是想把厉闻昭交给白渺换钱?」 这是他几日来思索过后的结果,这老道士一定是对厉闻昭图谋不轨,要不然他要一个大男人做什么?难不成厉闻昭能给他当炉鼎?肯定是想将他绑了拿去给抚仙山庄换钱。 「瞧你这话说的,要是你,有人给你那种报酬做交易,你不心动吗?」老道士也不作解释,哂然一笑,「有钱不赚非君子,我之前就说了,要等祭祀日过去,要不然你就自己去,别说什么我要不要厉闻昭的。」 「我就知道你要拿他换钱,」江淮小声嘟囔着坐到了床上,又道,「这钱能不能五五分?」 老道士:「……」 007:【真有你的。】 「二八。」老道士脸上笑容一闪。 「不行,最少三七,」江淮拒绝,「要不然我多亏啊。」 第39页 老道士抄起果盘里的小葡萄砸他:「你亏个屁,你亏,你就站在那什么事都不用做,还得受我保护,你还亏?」 「人怎么说我都要我来勾引吧?」江淮接住葡萄,「我不收你四六都算给你保护费了。」 「你小子挺精啊,」老道士笑着,又剥了一颗葡萄吃,「我还真以为你和厉闻昭师徒情深呢,我就说嘛,魔道之人,最讲不得情意了,魔道人哪有情可言啊。」 江淮把葡萄放到旁边:「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也成吧,看在你好看的份上,我就算你三七,」老道士吃完葡萄,万分惬意地躺了回去,「诶,你说当年厉闻昭抢你不是因为喜欢你吗?他就没和你做过别的什么?」 江淮:「你想听什么?」 「就比如双修?」老道士笑,「他可是个好炉鼎啊,现在又受了重伤,我帮你把他拿下,也不是什么难事,你要不要考虑一下?」 江淮:「?」 「你们魔道之人该不能像仙门那样守身如玉吧,是不是?」老道士哈哈一笑,「我把他先给你做炉鼎,钱的事呢,你就别要了,成不成?」 双你妹啊双修!江淮瞪他:「几斤酒啊,醉成这样?」 老道士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嘿,真不识趣。他有大乘的修为,你和他双修,修个十年半载的,怎么着都能有元婴期了,也好过你现在鍊气期。」 还修个十年半载???现在人为了修为真是什么话都能说出口了。江淮不想理他。 老道士斜睨他,继续说道:「瞅你这不入门的样子,自己修,修个百来年都修不到筑基,还不如考虑考虑我的意见呢。」 哦。说了半天就是想独吞钱。江淮望住他,不作回答。 007见他不说话,不可置信道:【宿主,你不会真动了这种走捷径的歪心思吧?天吶,这也太龌龊了!我努力帮你完成任务,就是为了带你提升修为,你竟然想着和厉闻昭双修?你对得起我吗!】 江淮怒不可遏:「双修你妹啊!我江淮就是死,从这跳下去,也不可能和厉闻昭双修的!」 老道士自觉无趣,最后只咋舌感嘆了一句:「还是年轻。」 007:【呜呜呜,不愧是我的宿主,就是有骨气。】 「就是要双修也不会选他的……」江淮又小声补充了一句。 007:【……】 老道士一笑,坐起身来,披上了黄袍大褂,向窗边走去,「差不多了,今晚就可以动身了。」 江淮目光顺着他看的方向望去:「对了,你一直提到的祭祀日,到底是个什么日子?」 老道士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符纸:「祭祀日是滇南那些魔教祭拜鬼神的日子,共有四十九天,也就是这时候,那些孤魂野鬼会以他们给的祭品为食,从而法力大增,这就是你为什么会走进四灵局的原因,它在周围设下障眼法,引你进入,若是平常,你应当能看出来那里有阵法。」 他说着,并指夹住了那张符纸,低声念咒,火苗倏然窜起,烧掉了符纸。 「其实要嘱咐你的话,也没什么,那女鬼怨气很重,又借着四灵局之势,可能会稍微有点难对付。」老道士走到江淮旁边,伸手就要点他眉间。 「做什么?」江淮下意识避开了。 「给你开灵相。」老道士按住他的肩,在他眉心一点,一记红光闪过,消失在他的额上。 「有了灵相,你就可以看清楚那寨子里飘着多少孤魂野鬼了,到时候自己见机行事,晓得了吗?」 「知道了。」江淮含含煳煳地回道。 离得近,老道士又盯着他瞧了半天,说道:「嗯,长得确实不错,难怪厉闻昭喜欢。」 江淮皱眉,心道,这人是变/态么?为了避免太近的接触,他起身去关窗。 窗外的风未停,长风万里,吹拂着雪色。 再转身时,老道士已经重新负上了长剑,拿起拂尘,头也不回地说道:「走咯,阴人上路,生人迴避……」 江淮收拾好东西,追了上去。 旁边,007转到了他面前,和他小声交谈着:【宿主,我总觉得这个人不大靠谱,你还是小心点为妙,还有,我这里发来了新警告,您不可以和他合作,如果卖了厉闻昭,将会扣掉你的信誉积分还有任务积分。】 「我本来就没这个打算。」江淮不以为然。 【啊?】007不解他的意思。 「我是说,我本来就没打算卖厉闻昭,」江淮说道,「我不演的逼/真一点,人家能信么?」 007:【你要演他?】 江淮:「我又不傻,你真觉得女鬼能把厉闻昭怎么样?且不说这个,就等厉闻昭从那个四灵局里出来,你觉得这老道士还能压得住他吗?」 【哦~】007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又道,【对了,我已经识别到他来自哪里了,不过其他其他信息都是空白,我也没办法保证他是好是坏。】 「约莫是世界不稳定导致的吧?」江淮问。 007:【差不多,我这识别到他来自不周山。】 不周山?那不是远在西北海的神山么?能和不周山扯上关系的,非神即仙,江淮思忖,如此的话,那这老道士真正的目的,可能不是要拿厉闻昭换钱这么简单了。 007:【宿主,你这回可得提防着点。】 第40页 「知道了。」江淮稍驻,看着老道士毫无察觉的走在前面,微微蹙眉。 他竟然不动声色的把自己给反诓了。厉闻昭这回,怕是麻烦大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江淮:演戏哪家强,九嶷山上找江淮。 老道士:诶,想不到吧,我比你会诓。 第22章 转化系统已开启,任务内容:抢亲 「今天是祭祀日的第三十六天,」天色已暗,老道士带着他朝沧澜寨走去,「一般这时候,祭典就停止了,那些孤魂野鬼没有祭品食用,法力会弱很多。」 江淮听他一路上说着,只作沉默。滇南的魔教诸多,他一路走来,看到了不少已经燃烧过的篝火架子,三个为一组,上面捆着已经烧干的羊头,就剩个骨架了,有些则是牛头马头。 架子下面的柴禾全成了黑色的菸灰,老道士让他尽量避开这些,说是碰到了不吉利,容易招来不干净的东西。 江淮抬眼去看,还能看到不远处,有部分教徒在烧纸,念经祈祷的声音透过晚风飘来,仿佛有无数声音压在他的耳畔,语速极快,尽显诡异。 「别听,」老道士回头看了他一眼,「都是在诱导你的,稍微用点定力就可以破开。」 江淮点头,集中精神,不再去理会那些奇奇怪怪的声音,他这一路走来,极痛苦,他原本没有开灵相的时候,是听不见也看不见那些东西的,现在这么一开,那些看不到的听不到的全涌过来了,走着走着,甚至还能碰着几个无头鬼。 无头鬼们列成一对,整齐划一地走着,时不时的还会停下来,念叨着:「我的头呢,我的头呢?你看见我的头了吗?」 「都是生前被铡了头的犯人,」老道士赶着自己的尸队,边走边说,「没多大伤害性,真正难对付的,要属那些冤魂,这种鬼往往都是厉鬼,就比如沧澜寨里的那个。」 「那寨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江淮深吸了一口气,觉得渗人,「我看那么多棺材,应该是闹了疫病死的吧?」 「呵呵,这都瞧不出来么?」老道士哂笑,「那些都是被厉鬼活生生杀掉的,尸体之所以还放在棺材里,是因为她想操控那群死尸,只要控住那堆尸体,那些被他害死的人,就是变成了鬼,也拿她没办法。」 「这到底得多大仇啊,才要杀光整个寨子的人。」江淮说话间,又把衣裳领口往上拉了拉,他本来就冷,四周又阴气聚齐,冷得人直哆嗦。 「怎么老爱问这些屁话,」老道士斜睨他,「我怎么会知道?你自己在驿站的几天,不打听打听?还有,你怎么不问问你收的那小灵宠?它看起来不应该什么都知道吗?」 小灵宠?江淮转头,看了一眼跟在旁边的007,又看了一眼手上的蛟骨,说道:「我没有灵宠。」 「哦,」老道士像是配合他做戏,冷然道,「你说没有就没有吧。」 江淮诧然:「他这话,是在试探我,还是他能看见你?」 【应该是试探你吧,他不可能看见我,】007放心道,【要不然我给你试试?】 江淮:「好。」 007飞到老道士旁边,在他面前转了几圈,又落到了他的肩上,然而老道士只是目不斜视的走着,看起来压根没有察觉到异常。 【我就说吧,他看不见我的。】007笃定道。 两人在临近子夜的时候终于来到了沧澜寨,和上回看到的不同,这回,整个沧澜寨竟然是张灯结彩的,雕花灯笼在檐上打着转,灯影交织,呈现出一片赤红的光彩。 整个寨子,一眼望过去,全是飘着的亡魂,它们身上皆穿着大红色的衣裳,走在寨子里,脸上挂着僵硬的笑容,忙活着自己手上的事。 有贴纸的,有祝颂的,还有小声交流的,只是离得远,江淮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老道士皱着眉,抬手示意江淮不要继续走了。 江淮依言,站到了旁边,两个人驻足在沧澜寨的寨口,静静看着眼前的一切,半晌没有下文。 「这怎么看着,这么像……」江淮忍不住,觉得不可思议,「这是要办喜事?」 这回,不仅仅是江淮,连老道士都诧异了,他盯着那群忙活的鬼魂看了许久,然后转过头,对江淮说道:「再等等,看看它们要做什么。」 江淮听他的话,轻轻「嗯」了一声。 白天刚下过雪,地上积了厚厚的一层落雪,潮湿的天,冷风夹杂着阴沉沉的寒气,扑面捲来,吹得脸生疼。 他们刚刚走过来的路上,留了一地脚印子,好在被老道士用法术抹去了,让人瞧不出来。 寨子里,一派喜气洋洋的模样,四处挂着红绸带,纸煳的灯笼上被贴了大大的「喜」字,连合上的窗户面上都被贴满了。 「这总不能是结阴亲吧?」江淮小声问道,「谁要结亲?你说的那个女鬼吗?」 老道士依旧是神神叨叨地,也听不出他话里的含义:「谁知道呢?」 这人真是阴阳怪气。江淮在心里想道。他把视线转回了寨子里,突然发现,寨子的中央走来了一支队伍。 这支队伍不知是何时出现的,正从拐弯的墙角走来,因为下了雪,石子铺垫的路上,落满了厚实的雪,它们踩在上面,像是隔了一层薄薄的屏障,看不见任何的脚印子。 第41页 江淮先看见的,是两张惨白的脸,看模样,这两个鬼死的时候大概还是个孩童,它们脸蛋上画着诡异的红,裂开的嘴角几乎要扬成了一个半圆的弧度。 紧接着,喜轿被抬出,四张鬼脸浮现出来,江淮强稳着心神,完全失语。 老道士按住他的肩,示意他半蹲下/身子,说道:「你上次晕过去了,所以没看到它们。」 江淮和他一起蹲下,偏过头,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前方的队伍,喜轿停在了一座宅子前,前头两个小鬼掀开帘子,朝里面伸手。 这一刻,鞭炮声乍响在整个寨子里,隔着一蓬蓬的飞烟,江淮看见软轿里有人被搀扶了下来,身着朱色吉服,发上带着凤冠,虽没有盖上盖头,但也不难看出这就是今日的女主角了。 「还真是结阴亲啊,」江淮感觉唿吸都顿住了,「真是小刀捅屁股,给我开眼了。」 他正说着,忽然看见一位同样身着吉服的男子,从赤色的灯影下走来,冰天雪地里,那男子微微朝前伸出手,像是要接过前面的娇娘。 他的袍摆扫过了身后的石阶,沾了碎雪,灯笼映射出的红光,仿佛给他的眉目渡上了一层柔意,让他的淡漠和骄矜都化作了旖旎的风情。 这是—— 这他妈的竟然是厉闻昭?江淮呆住了,好啊,自己在那边要死要活的担心他安危,他倒好,跑这和人家月下花前来了,贪色都已经贪到这种地方了,连厉鬼都不放过。 怎么会有这种人啊!!! 倒是老道士先反应上来,他按住了江淮的肩,看着从黑暗里从出来的男子,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你瞧,你师尊成了新郎。」 江淮没有作声,他气得两眼发昏,视线聚焦处,除了暗红色的光影,还有厉闻昭的眉眼。 007的声音再度传来,成了冷冰冰的机械音:【现已触发支线剧情,剧情内容:抢亲,任务时限:48h,奖励:1000积分,请问宿主是否接受任务?】 「接。」江淮眼神不离厉闻昭的方向,没好气地回道。 【已成功接受任务,由于该任务难度系数过高,为保证宿主生命安全,将优先为您开启系统转化功能,祝您马到成功!】 007发布完任务,飞到了一边,小声嘀咕:【怎么回事,这玩意儿不得购买吗?怎么都开始送人了,这以后还怎么赚钱啊。】 * 第23章 师尊,我带你走 不等厉闻昭把鬼新娘接进去, 江淮已然要站起身了。 「等等,你急什么?」老道士一把按住他的肩,小声说道, 「你现在进去, 你能知道他们要干嘛?」 这还能忍?!江淮挡开他的手,说道:「再迟一点,房都该洞完了。」 「干嘛,你又不要双修, 你管人家呢, 」老道士说到这,忽然明白了什么,拦住江淮,说道, 「哦,我懂了, 这女鬼怕是想借厉闻昭双修吸法力啊。」 「双修直接拖洞里不就好了,搞什么成亲啊。」江淮不明白。 老道士低低一笑:「你还年轻, 不知道小姑娘家家的心思, 不好猜。」 江淮:「……」 他不欲和这老道士再废话什么,任务要紧, 任务要紧,他这么劝慰自己, 只要拿到这1000积分, 等回九嶷山, 他就可以直接渡劫去了。 「喂, 小子, 你这莽莽撞撞地冲进去了, 是想好怎么对付这一群鬼了?」老道士问他。 江淮悻悻:「没有。」 「那不就得了,」老道士白他一眼,「我教你一个办法,你灵体出窍,混进这群鬼魂里,会不会?」 「我不会出窍。」江淮这下更讪了,他的修为还不到能自己出窍的境界。 「屁话,我给你打出去。」老道士说完,拉过他,一拽一推,掌风击在他的胸口,只一瞬,江淮忽然有种飘飘然的感觉,再一睁眼,自己竟已然半飘在空中,而肉身倒在地上,像睡着了一般。 「混进去,」老道士和他说道,「去看看厉闻昭是什么情况。」 江淮依言,足尖一点,整个人顿时轻身如燕,落在了积雪的道上,周围乌泱泱围着一片穿着红衣的魂魄,他身形一晃,混在了其中。 鬼魂们跟在厉闻昭的身后,簇拥着他朝宅院里走去,他的手中牵着一条红绸带,和鬼新娘连在一块儿,走过的地方留下了浅浅的足印。 宅子两边,有两个鬼童子各自把守一边,等到江淮要跟着进去的时候,它们忽然用鼻子嗅了嗅,说道:「有生气。」 江淮心下一紧,好在007这时候不知从哪弄来了一只小乌鸦,乌鸦扑腾着翅膀在鬼魂扎堆的宅院里一阵乱飞,硬生生搅乱了两个鬼童子的注意。 江淮趁乱迈入门槛,算是矇混过去了。 等进了宅院里,他略微望了望四周,发现这宅院要比他外面看到的大许多,还有林园戏楼,这里到处都围拢着一群鬼魂,在看到厉闻昭和鬼新娘的时候,都退出了一条道来。 这是哪门子成亲方式?江淮观望了半天,也没见到想像中的厅堂,难道不应该先拜堂么? 他这边想着,那边就听到前面的两个鬼魂小声议论着:「鬼娘子这回又弄了戏班子来庆祝新婚。」 鬼娘子?江淮把目光落在了那位一直没有看见正脸的鬼新娘身上。心道,这成亲还得听戏曲,怪享受的。 第42页 「这是第几次成亲了?也不知道这回的公子能挺多久,」另一个鬼魂又说道,「成一次亲折腾一次,我还得从地下来来回回的跑,累都累死了。」 「我也是,咱们陪她演戏已经演的够久了,希望这回是最后一次吧。」 两个鬼魂边走边交谈着,看样子,是要先进戏楼。江淮踟躇着,也跟了上去,那边厉闻昭已经牵着鬼娘子上了二楼。 戏楼的二层楼上,灯火错落,隐隐照出一片昏黄。 鬼魂们依次跟着进到了戏楼里,外面唢吶打鼓,喧嚣不断,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 脑海里,老道士的声音徒然传来,应该是用了什么法术,和他之间产生了联繫:「我这里有情况,你静观其变。」 「你那里什么情况?」江淮想要追问。 然而老道士没有说太多,只听见模煳地一声「追」后,声音戛然而止,应该是被中断了。 这下好了,真得靠自己了,这道士真是一点都不靠谱。江淮看了一眼周围压上来的鬼魂,不知该如何是好。 二楼宽敞,从上面往下看,能看见戏台的全貌,戏台中央站着几个身着戏服的人,挽水袖轻盈一跃,在亮亮锵锵的锣鼓声中登场。 那几个戏子脸上涂的浓墨重彩,也分不清是人是鬼,江淮只瞧了一眼,就落回了厉闻昭身上。 从斜对角的方向看过去,能看见厉闻昭和鬼娘子坐在两把太师椅上,两个人目光皆是停在台下的戏池子里,目不斜视的望住,他们中间放着矮桌,桌上的蜡烛笼在一层罩子里,罩子上面还贴着「喜」字。 江淮寻了个方便观察的地方,驻足,一个劲的盯着瞅。 厉闻昭像只被牵了线的傀儡,一动不动地坐在那,看起来静悄悄的,江淮总觉得一开始看还好,看多了,他总觉得哪里不大对劲,厉闻昭脸上的血色全无,苍白的有些骇然,桌上的烛光印在他的面上,才稍显的红润。 就像个纸扎人似的。 楼下锣鼓声迎合着琴声,奏地紧促有致,在几番观察后,江淮终于确定了,那些戏子,既不为人,也不为鬼,而是用已经快要糜烂的尸体做成的傀儡,他们的脸上被擦了厚厚的粉末,故此乍一看,看不出异样,但往细了瞧,那撩起的水袖下,甚至能看见已经烂的往外翻的手指。 他们像是被线连接住的木偶,用快要腐烂的尸身,跳着曲目。 江淮心里一阵作呕,他觉得厉闻昭应该也是被同样的东西控制了,所以才会如此反常。 这边胡琴声刚起,脑海里就再度传来了老道士的声音:「你那边情况怎么样?」听他声音,是有些喘地,也不知道是不是刚搏斗过。 江淮在脑海里,用神识和他简单交代了一下这边的情况。 老道士听完,恍然大悟:「那些唱戏的,可能就是这鬼娘子以前俘虏结亲的人,等吸干他们的精气后,再做成傀儡,任由她摆布,她倒挺爱自演自画。」 「为什么我之前来的时候,没看到过这里还有这种戏楼?」江淮问出了心中疑虑,「我是不是在她布的结界里?」 「嗯,不错,变聪明了,」老道士说道,「她在这整个寨子四周都布了幻象结界,你所看到的场景,都是假的,不要去信就行了。」 江淮:「那我接下来要怎么办?」 老道士:「你继续盯紧厉闻昭,不到必要的时候,不要打草惊蛇。」 「那你呢?」江淮问他。 老道士:「我在布阵,等我布好阵,会告诉你的,等那时你再行动。」 江淮还想再说些什么,但老道士明显是不想再听啰嗦,直接闭了自己的神识,兀自忙活去了。 眼下,戏池子里还不断上演着《西厢记》里一幕又一幕的名场面,江淮想往厉闻昭那里靠靠,但周围鬼魂太多,他被挤在中间,寸步难行,到最后,就只能用余光去瞥厉闻昭,看见他还好整以暇的坐在那,眼神没从戏子的身上移开过。 戏停,喝彩声此起彼伏。 鬼娘子大概是听满意了,忽然站起身,欲要离开,旁边的鬼魂们还没从这场盛宴中惊醒,纷纷鼓掌,等反应上来时,鬼娘子已经消失在二楼了。 厉闻昭原本走在她身后,但不知道怎么回事,他站在拐角处,突然顿住了脚步,不动了。 江淮想要跟上前去,但周围的鬼魂们推搡着,如潮水一般纷涌,他几次想要挤出去,最后都以失败告终了。 就当此时,不知是哪位鬼撞翻了桌子,打翻了烛台,火势一下蔓延开来,鬼魂们起先是试探性的想要拿东西去灭火,但很快便发现,这火不比普通的火,手刚碰到,就全着了,悽厉的尖叫哀嚎声一瞬间充斥在整座戏楼中,台下的鬼见状纷纷朝门口涌出,一时间,竟把门堵得水泄不通。 鬼娘子还沉浸在自己创造的美梦里,完全没留意到厉闻昭已经不见了,她嘴里轻哼着方才的曲调,唇角扬起了一个弧度。 身后的戏楼已经烧了起来,鬼魂们没有法力,一个个就只能撞撞跌跌地去找出路。 火势很快绵延向戏台,四处都是密集的魂魄,江淮陷在一片火海里,想要逃,却被身后的鬼魂们推搡着,越陷越深。 火烧塌了屋嵴,他不知所措的张望,终于在火海的尽头,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周围的光景在这一瞬不復存在,忽明忽暗的火光,拼凑不出厉闻昭的模样。 第43页 「师尊!」江淮失声大喊。 然而厉闻昭只是站在那,眼瞳里已经被一片黑色覆盖住了,只能映出点点的火光,他看着江淮,像是完全失去了意识,没有做出任何的反应。 衣裳很快被火烧着了,在接连的推搡中,厉闻昭被挤到了墙角,江淮终于在这一刻也挤到了他面前。 离得近了,才能发现他的脸上已经开始泛青,眼睛像是浸在了一潭黑水里,死死盯着江淮。 「师尊,我带你走。」情绪一涌而上,压在心口的恐慌倏然溃散,江淮在慌乱中抓住厉闻昭的手,想要带他跑,然而他手还没来得及抓实,厉闻昭忽然推了他一把。 两个人站在楼梯口,本就是极其危险的,他这么一推,江淮登时因为受不住力,整个人从楼梯上滚了下去,那群着了火的鬼,早就失常了,到处乱抓。 江淮摔得两眼发黑,但是咬咬牙,还是勉强能站起来的。 他逆流而上,却见有一只被烧着的鬼突然从后面抓住了厉闻昭,它像是拽到了一根救命稻草,死死扒住了厉闻昭的衣袖。 火一下子顺着那片袍角朝全身蔓延,江淮惊慌失措地大喊:「师尊!快躲开!你快躲开啊!」 然而厉闻昭置若罔闻,完全没有躲开的意思,他的目光最后在江淮的身上停留了一眼,然后整个人轰然倒下了,成了一个人形的火球。 「师尊!」江淮踉跄着想要冲上去,他用脚去踹旁边的鬼,踹不动,就去扒,想要逆着挤进去,但最后只能被推搡着,挤了出来。 「师尊!厉闻昭!」他失声大吼,心绪重重,「厉闻昭,你出来啊!你快出来!」 他还想上去,可视线忽然一晃,再一睁眼,周围的场景顿失,他所处的地方哪是什么戏楼,竟然是又回到了原先的寨子口。 「差一点就被发现了,还好我手快,把你灵体给拉回来了,」老道士正弯下身在瞧他,「我不是和你说过了,你在她布置好的结界里,看到的都是假象吗?你还鬼叫什么?」 想到方才的场景,江淮连忙去往寨子里看,果然,如老道士所说的,哪有什么宅院,这里所有的样子都和自己一开始栏笩看到的破败寨子如出一辙,压根没有烧着的戏楼。 软轿停在一处竹楼前,上面挂满了蜘蛛网,连自己先前看到的红烛绸缎都像是幻象。 可那样真实的感觉,如何都不像是假的……厉闻昭把他推下去,那种摔在地上的感觉也是真实的。 江淮不理老道士,心有余悸,嘴里一直说着毫不相干的话:「师尊他,师尊他被烧死了,这怎么办,这可怎么办……他刚刚不愿意跟我走,他为什么不愿意跟我走?」 「臭小子,你发什么神经!」老道士重重给了他脑袋一下,「我说,你他娘处在幻境里,场景都是假的,明白不明白?你师尊,没有事,懂了吗?!」 江淮被他敲醒,这才感觉到身上已经被冷汗浸湿了,不知道是不是方才太过紧张导致的。 「奶奶的,照你这么喊下去,鬼娘子能不发现我们那才是有鬼了,」老道士朝地上啐了一口,接着说道,「阵法我已经布好了,还有追踪符箓能感知到女鬼的方位,你去找厉闻昭,我去找另一个人。」 「什么人?」江淮心不在焉地问。 老道士:「看打扮,八成是抚仙山庄的人,她跑的太快了,我没追上她,你要是看到她了,直接用神识和我交流,报方位。」 「抚仙山庄的人来这了?」江淮想到先前和他的传音,确定他是追人去了。 「嘿,我猜是白渺,白渺前段时日失踪,抚仙山庄的人一直联繫不上她,这回我要是把她一起救了,诊金不是得翻倍?」老道士摸了摸自己的鬍鬚,笑道。 你的心思才不在这上呢。江淮心想,从不周山来的,能差这点钱?心里虽是这么想的,但在没摸清楚情况之前,也只能配合他继续演下去。 「白渺怎么说都有金丹期修为,怎么会在这里?」江淮顺着他的话题问道。 「那厉闻昭怎么说都有大乘期的修为,怎么会在这里?」老道士反问。 「师尊他是受伤了,才会到这里的。」江淮辩解。 「那你怎么知道白渺没受伤?」老道士嘁了一声,不愿和他在这个话题上多费口舌了,「你去找厉闻昭,我去抓白渺,两人搭配,事半功倍。」 江淮被他问住,不吱声了。007提醒他,现在当务之急应该是去救厉闻昭,而不是在这个问题上深入细究,如果老道士所说是真,白渺也在这个寨子里,这样支线任务和主线任务就可以一起完成了。 也算美事一桩,何乐而不为呢? 江淮同意了它的说法,又问道:「女鬼那里怎么办?」 老道士:「这个结界就是用来掩住你生气的,你在她面前,和别的鬼魂没什么区别,只要戏做足了,她自然不会察觉。」 江淮懂他的意思:「我知道了。」 「找到人以后,我们就在寨子口汇合,」老道士说着,递给他一张符纸,「要是出现意外了,就给她贴上这个,能镇她个一时半会的,剩下的等我来了再说。」 「嗯。」江淮接过符纸,顺手塞进了百宝囊。 「记着贴她眉心位置,」老道士又补充道,「或者后心,切记不要弄掉了。」 第44页 江淮又「嗯」了声。 「接下来分头行动,」老道士说,「你自己悠着点,别心不在焉的,以厉闻昭的本事,怎么可能那么容易死,你看到的说不定是个分/身什么的。」 两人说完,散了伙。江淮朝着软轿的方向走去,老道士则向西南方向去了,那里是之前冒黑气的地方,可能会有妖物之类的东西,又或者是聚阴的中心点,要去看了才能知道。 子夜过半,江淮逡巡着靠近那顶软轿,然而他还未碰到,徒然「咚」一声迎面撞上了什么东西,手一伸,他甚至能够看到自己伸出去的地方盪开了一片涟漪。 一层近乎透明如薄膜的结界,笼在这里,江淮也不犹豫,直接迈入,这回,他的眼前又成了宅院戏楼,火势蔓延,里面哀嚎声不断。 鬼魂们被烧得尖叫哭泣,惊唿声此起彼伏,有的鬼直接撞开窗户,从里面跳出来,倒地打滚,还有的甚至来不及反应,便被烧成了一个火球,从楼梯上滚落,推倒了一片。 四处都是火光,浮荡在风里,摇摇晃晃的,绵延成一片。 江淮想上去查看情况,但他这回用的是真身,刚靠近,大髦忽然沾到了火星上,只一瞬,火从他的衣角朝上蔓延,速度极快,江淮连忙解开,往地上扔,又连连踩了几脚才灭掉。 火是灭了,这大髦也不能要了。江淮拍拍手,刺鼻的焦味就瀰漫在空气中,也就是这时,他突然意识到一个重要的问题,方才衣裳被烧时,他是完全没有感觉的,这火好像烧不到他的身体,但是可以烧掉他的衣服。 那厉闻昭又怎么会被烧着?这么一想,他忽然觉得老道士说的有道理。 楼外,忽然有声音大喊道:「新郎官被烧死啦!新郎官被烧死啦!」 江淮想跟上去看看情况,身边突然有一道影子闪过去,速度之快,如同风过,「戏楼着火了?!」 鬼娘子快步移到戏楼前,袖袍一揽,楼中火势顿灭,「戏楼怎么会着火?」她问几个逃出来的鬼魂。 「不、不知道,好像是烛台被打翻了。」鬼魂们谨慎回道。 「新郎官的尸体呢?」鬼娘子又问,「你们亲眼看见他死了?」 「新郎官的尸体在里面,」那鬼回道,「我们都看见他被烧着了。」 「去,把人给我找到。」随着鬼娘子一声令下,几个小鬼立时冲到楼里,上上下下扫荡了一遍,很快便拖着个烧焦的尸体出来了。 火是鬼火,不同于普通的火,只对鬼魂们有效,烧过以后会直接魂飞魄散,新郎官是肉/体,根本不可能烧着他才对。鬼娘子盯着那团人形的焦炭,忽然说道:「去把那个女医者给我叫过来。」 外面乱了套,逃出来的鬼魂们都聚堆在戏楼前面,围着看。 江淮被隔绝在外,挤不进去,不得不说,这老道士还是有两把刷子的,他都这样挤了,竟然完全没有任何鬼察觉到他的不对劲,甚至还有嫌他挤得厉害的鬼,给他让了位置。 终于,他透过细缝,看见了地上一团人形的尸体,只可惜烧的太焦,除了形体,什么都看不出来。 江淮只看了一眼,便半晌缓不过神来,仔细思索了一番后,他隐隐觉得哪里不对。 这火,好像确实是烧不到人的,如果这团黑煳煳真是厉闻昭的话,那自己刚刚碰到火的时候,不应该也被烧着了吗? 可他又亲眼看见了厉闻昭被烧着,难道真如老道士所言,是个分/身?如此,他真身又在哪里? 他悄然从这堆鬼中退出来,却见那几个被派出去叫女医者的鬼使,已经回来了。 它们的身后跟着一个女人,黑髮玉簪,白衣飘然,飘荡的灯影将她的影子拉的极长,她和江淮擦肩而过时,忽然停顿了一下,然后转过脸,去看他。 她的眼神里露出了一丝惊诧,但很快又恢復了平常,江淮以为她察觉到了异常,连忙往后退了退,借着扎堆的鬼影,隐蔽了自己。 「把他復原,我要知道这人是不是厉闻昭。」鬼娘子的声音很冷,不容置喙。 「都烧成这样了,怎么復原?你还真把我当大罗神仙啊,又让我帮你找尸骨,又让我復原焦尸,真不见外。」女子俯身,去观察地上的焦尸,烧灼味扑面而来。 鬼娘子冷声重复了一遍:「復原他,否则别想出去。」 「你也就会拿这种事威胁我了,我復还不行嘛,」女子不情不愿的说道,「復原也不是没有可能,但是需要用到精魄,你拿几个精魄给我,如果精魄足够多,就能够復原尸体。」 「你要什么样的精魄?」鬼娘子问。 「那样的,」女子伸出指尖,指着江淮站着的位置,说道,「他就很不错。」 * 作者有话要说: 江淮:他妈的这任务能加1000积分呢,我今天就是豁出命也要带厉闻昭走!! 厉闻昭内心os:徒弟他竟然如此在意本座(小小感动ing~) 第24章 在这样的姿势里,他们唿吸交缠 「啊?」江淮被这么一指, 这下所有的眼睛都投向他了,他立在这里,一时间进也不是, 退也不是。 「我要他, 」女医者再次明确了自己所指的目标,「别乱看了,就是你,对, 别挪了, 红袍子,腰间盘蛇的那个。」 这下,鬼娘子的目光也顺着移了过来,她微微蹙眉, 嗅了嗅,江淮以为她察觉到了什么不对, 登时更不安了,连连往后退了几步。 第45页 女医者也望住他, 眼神游移, 江淮大概能领会到她的意思,应承了, 让她瞧。 鬼娘子闻了好一会,才说道:「他的精魄, 似乎不怎么样, 生前怕是个废物。」 「……」江淮语塞, 这他妈的也能闻出来? 不等他说话, 女医者又道:「你不知道我白渺看人, 一向以好看为主吗?」 好傢伙, 给老道士说中了,她还真是白渺,所以自己现在要在救厉闻昭的同时,保护白渺不受伤害?江淮顿时又忧心了起来,一带二,怕是有点难带。 还得保证厉闻昭不会对白渺动手,这他娘的也太为难人了,还是做咸鱼好啊,做咸鱼什么都不用烦…… 「你还要其他的吗?」鬼娘子问道。 「不必了,就要他。」白渺说道。 江淮想要往后退,但是身边已经有两个鬼使架住了他,把他往前面拖过去,江淮的手腕被钳制,挣脱不开,他还不确定白渺方才对他使眼色,是不是已经看出来了什么。 「把他装棺椁里,」白渺说道,「和这个一起。」她指着地上的焦尸。 「啊?」这下江淮更无法理解了,「这,这不太好吧……」 白渺看了他一眼,继续说道:「把他,还有地上躺着的这个,一起带到那间竹楼里,丢到那具金丝楠木的棺椁里,好让厉闻昭吸收精气,然后一併抬到阵眼上。」 「不不不,不行!」江淮反抗,表示拒绝。 鬼娘子的目光落到了地上的那具焦尸,然后对旁边的鬼使吩咐道:「去,按照她的要求。」 鬼使们立时拿出一张薄蓆子,把地上的焦尸裹住了,然后连人带蓆子一起抬起来,江淮被反扣住双手,压着往前走。 白渺不紧不慢的跟在后面,对鬼娘子说道:「你还真是执着,活人都被你做成傀儡了,还是解不了恨?害你的只是那几个男人,你杀了全村人,还不够,还要这番折腾,你就不怕堕入厉鬼道,永世不得超生?」 「那是他们该死,」鬼娘子冷笑,「只要他们能生不如死,我就算永世不得超生又怎么样?」 「你还真是倔,」白渺说道,「厉闻昭的灵体怕是没有那么好取,他现在都被烧成这样了,你还要和他成亲?」 「是,」鬼娘子和她像是熟知似的,也不避讳,「他的灵体很特殊,可以助我开启阵法,只要能让这里所有的魂都生不如死,我就算魂飞魄散也值得了。」 「噗——」白渺没忍住,笑出了声,「你还真是不挑,都见过他这种样子,还能下得去手。」 「我的骸骨都找齐了吗?」鬼娘子冷着声问道。 白渺:「七七八八,也能凑一凑,他们把你埋得太零散了,不好找。」 说话期间,她们来到了一座竹楼前,竹楼是之前停轿子的地方,从幻象结界里走出去就到了,此刻刚踏出结界,四周又恢復成了破败荒村的模样,看不出丝毫的生气。 江淮被压着,走到了竹楼的底层,这里摆着两口棺椁,白渺让鬼使先把厉闻昭的尸体先丢了进去,然后转身就要去抬江淮,江淮抗拒着,不肯进,鬼使们没办法,就只能找来鬼娘子,让鬼娘子一脚给他踢进去了。 巨大的棺木轰然合上,江淮在里面拼命捶打,金丝楠木的棺椁厚实,在没有几个人合力抬起的情况下,根本无法推开,更别说想要从里面打开了。 锤到最后,江淮实在没力气了,索性放弃了,他在被压过来的路上,已经用神识和老道士交代过了,猜测老道士可能还在赶来的路上。 棺椁厚重,几乎是隔绝了外界所有的声音,他侧耳细听了半天,听不见外面的响动,心直坠而下,开始惶恐了起来。 旁边还躺着一具用草蓆裹上的焦尸,就算是活的厉闻昭,那也足够令人害怕的了。 棺椁里,静的能听见他粗细不均的喘息声,还有心脏砰砰乱跳的声音,江淮闭上眼,想要把这具焦尸往旁边挪挪,亦或者自己往旁边挤挤,但他用手小心翼翼摸了半天,却是什么也没摸到。 手所触及的地方,好像只有草蓆,往下按一按,分明就是扁的,里面空空如也,根本没有裹什么东西。 好了,不摸还好,一摸,这下更可怕了,焦尸不见了。江淮感觉自己心脏勐地一抽,眼前像是晃了片白影出去。 棺椁盖子在此刻忽然发出了「咯咯」地声响,像是有什么尖利的爪子从上面划过去,紧接着,响动更大了,棺材板从外面被掀开了。 三十六计,装死为上策。江淮立时紧闭双目,憋气,不敢乱动弹一下。 很快,有白光从他的眼皮上掠过,然后被挡了去,紧接着,是棺材板被合上的声音,好像有什么东西进来了,江淮能听见对方轻轻细细的唿吸声。 「……」手脚发麻,他强忍着恐惧,始终保持着沉默装死,本着敌不动我不动的心态,愣是僵硬了许久,直至牙齿打颤的声音响彻了整个棺椁,他才悄悄地掀开眼皮,想看看旁边躺了个什么玩意儿。 那双眼睛也在一瞬不瞬地看着他,黑暗中,两个人对视着,一个微微颔首,一个微微抬头,因为隔得太近,也没有可以多余的位置躲避,这回,他们连唿吸都交缠在了一起。 江淮吓得当即大叫一声「卧槽」,好在这棺椁隔音效果好,从外面本就不大好听见,更何况是隔了一层竹板,也算消弭了他尖锐的叫声。 第46页 厉闻昭没有太大的反应,他垂着眼,缄口不语的看着江淮,嘴唇抿成了一条线,江淮的眼睛跟水漾似的,即便在没有光源的情况下,也可以看见从他眸中映出的零碎星光。 贴的太近,江淮能闻见他身上的药味,好像还夹杂着点血腥味。等眼睛适应了黑暗,再瞧过去,甚至能看清他微微敞开的领口,像是在情急之下,没有来得及穿好衣裳似的。 似乎是留意到了江淮的目光所向,厉闻昭从狭窄的空间里勉力抽出手,把自己的衣裳往上遮了遮,掩住了那片旖旎风光。 这动作……就好像觉得别人在占他便宜似的。江淮无语,心道,都是男人,有什么好看的,看你我还不如揽镜自赏。 他如此想着,收回目光,偏过脸去,躺了一会,觉得不舒服,干脆又侧过身,背对着厉闻昭,或许是因为这个姿势实在不妥,厉闻昭灼烫的唿吸,全都喷在他的耳根上。 「……」他妈的。江淮无法,又转回去,却瞧见厉闻昭的衣裳领口又松垮下来了,都不需要刻意去看,就可以因为体/位的原因,看见他隐约露出来的锁骨。 江淮:「……」救命。 厉闻昭:「……」 两人因为身高之差,江淮温热的唿吸全吹进了他的脖颈,他此时领口又是微敞着的,被呵地痒得不行,想挡开唿出的热气,就只能再次伸手把自己的衣领拉了拉。 可他发现,江淮的表情似乎有点不大乐意,于是,他又松手了,就当是为了透气。 江淮看着那片再次露出来的白皙:「……」操!我他妈造孽了!!! 厉闻昭唿吸的忽远忽近,明明是喷在面上,却好似烧到了耳根。 想了又想,江淮还是选择主动打破这气氛:「师尊,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一直都在这里,用了隐身诀,」厉闻昭沉着声说道,「阵眼在寨子外边,只要出去了,就好破了,白渺会想办法让鬼娘子把这具棺材送出去。」 「可是我明明看见你被烧着了,还……」江淮忽然打住了,他大概懂了厉闻昭的意思。这么说来,厉闻昭竟然和白渺联手了?戏楼里发生的一切只是逢场作戏? 「那是我捏的纸人,」厉闻昭说道,「用来骗鬼娘子的,加了我的神识在里面,她法力不高,看不出来,到时间了就会消散。」 原来是纸人,难怪。江淮心里想,亏自己还瞎担心了一场,话说到这,也不知道再问点什么好,想问事情始末,又怕厉闻昭觉得烦,思来想去,他还是觉得等事后再问比较好。 「火是我放的,故意让鬼娘子察觉到不对劲,找白渺来復原我,这样,我才能有机会出去,」厉闻昭主动和他解释,「推你,是因为你妨碍到本座的计划了,纸人不好控制力道,失手了。」 这说话的口吻,竟然像他很委屈似的。江淮一时间不知道回什么好,最后就只能说了句:「师尊一向深谋远虑,我能理解。」 厉闻昭果真不再解释了,他看着江淮,忽然问道:「你很在意本座么?」 「啊?」问题问得太突然,江淮被问住了,半晌没反应上来。 「本座见你在戏楼里,看上去很担心的样子。」厉闻昭的声音越是平静淡然,江淮就越是觉得看不透,这问得算是什么鬼问题?总不能说担心他是因为积分吧,还有这种时候,不应该解释一下事情始末吗?问这种莫名其妙的问题做什么? 他绞尽脑汁都想不出一个合理的答案,嘴里也跟着无意识的吐出了一句:「他妈的,问得这叫什么屁话。」 【为保证宿主生命安全,现已开启系统自动转化功能。】寂寂的空间里,系统的声音徒然传来。 系统转化中:【师尊又高又帅又威勐,谁能不在意哩?】 * 作者有话要说: 江淮想像中的007——转化系统,打遍天下无敌手! 实际上的007——骚话系统,撒娇求抱qaq~ 江淮此刻内心:我他妈迟早杀了你这王八系统!!! ps:系统转化是让阿淮说的话到别人耳朵里成了系统转化过的话。焦尸不见是因为纸人到时间会自动消失。 这是个脏话转化系统,只会在阿淮[用脏话]骂师尊的时候打开,所以大家不用担心师尊会不知道阿淮的感受之类的,后面都会解释哒。 因为上夹子原因,4号的更新我会在5号晚十一点补上,之后会日更的,谢谢宝贝们理解~(不要养肥啦!谢谢!) 第25章 你腰上这个太硬了 一时间, 寂寂空间,安静如死。 「本座不是这个意思。」厉闻昭垂下眼眸,转了个身, 最终欲言又止。 「我也不是这个意思。」江淮尴尬的手指头乱抠。 这短暂的话题结束后, 两人许久都没有下文,棺椁里空间狭小,厉闻昭要是平躺着,江淮就只能侧身, 好在因为挤在一起, 离得太近,厉闻昭受不了,他干脆自己侧了个身,背对着江淮。 江淮总算缓了一口气。 可惜这样的状况维持不了多久, 厉闻昭伤口被压得发胀发疼,白渺虽然给她清理掉了尸毒, 但是这女人为了保命,给他的疗伤的同时又加了别的药物在里面, 如果没有解药, 被抓伤的地方极有可能会废掉。 想缓解疼痛,要么平躺下, 要么侧身对着江淮,几番思索, 像是要迴避什么, 他冷声说道:「侧过去。」 第47页 「哦。」江淮背过身去, 面朝着棺椁壁, 只是没坚持多久, 就觉得不舒服, 他又用手撑起头,好让自己稍稍舒服些,只是这个姿势看起来太过惬意。 没有面对面,也没有再贴一块儿,厉闻昭却觉得哪哪都不舒服,好像手脚怎么放都不自在,他微微侧过脸,就看见江淮这样的姿势对着自己,他又说道:「转过来。」 「哦。」江淮依言,转了回来,面朝着他。 厉闻昭半阖眼眸,调息,但江淮轻轻细细的唿吸声就贴在他的耳畔,时轻时重,带着热气,挠地实在是痒…… 「转过去。」他又说道。 江淮:「……」你他妈的有完没完啊!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动弹,棺椁忽然吱呀呀地响了起来,像是有人从外面抬起来了,整个棺椁都剧烈晃动了一下,或许是因为隔音太好,又或者是两人都心不在焉,他们方才压根没听见外面有动静。 江淮一只手撑着头,另一只手因为要稳住重心,在棺椁晃动的一瞬间,下意识撑住了厉闻昭旁边的侧壁,于是,两个人以一种奇怪的姿势对视着,都没作声。 厉闻昭:「……」 江淮:「……」要命。 棺椁被四个鬼使抬动,按照白渺的要求,要带到四灵局的阵眼上,这阵眼极其隐蔽,若非鬼娘子重生于此,恐怕至今都不会有人知道它在哪里。 路程颠簸,厉闻昭和江淮相互望着,气氛本就压抑,还要时不时被晃几下,江淮有时候鼻尖会蹭过厉闻昭的胸襟,有时候头又会撞到厉闻昭的下颚,厉闻昭被这么一顶,几次险些磕到牙,想要翻身,最后打了一个趔趄,直接趴到厉闻昭身上去了。 他撑起身,正好瞧见厉闻昭露出的脖颈。 厉闻昭微微皱眉,想来是不耐烦了,他一抬手,把江淮推到旁边去了。 天。江淮窘极了,恨不得直接一脚踢开棺椁冲出去,他一个三好青年,现在竟硬生生成了浮花浪蕊,这感觉就像是他在轻薄厉闻昭,然后又被人家无比嫌弃的给推开了。 实在是荒唐。 在没有光源的空间里,江淮感觉自己的脸在发热发烫,他怕厉闻昭误会什么,支支吾吾了半天,小声给自己辩解:「师尊,我不是有意的。」 厉闻昭低低「嗯」了一声,说道:「你腰上这个太硬了。」他在解释刚刚为什么会把他推下去。 江淮摸了一下自己腰上缠着的蛇,登时窘地说不出话,如果不是棺椁里透不进光线,厉闻昭一定能看见那张正对着他的脸,浮了红晕在面上。 「救命啊……」江淮在心里不断念叨,「快点到地方吧,再这样下去我要遭不住了。」 他看不见厉闻昭的表情,就只能听着他的唿吸声,揣测他现在是什么样的心情,是不耐烦的,亦或者是别的什么…… 一路行,一路撞,等棺椁再次放下来时,两个人又贴在了一起,江淮的脸就贴在厉闻昭胸口,能听见他清晰的心跳。 厉闻昭在黑暗里触碰到了他的脸,然后顿了一下,有所迴避的把他掀到旁边去,低声警告:「别再乱动。」 江淮一双漆黑的眸子,看着他,像是漾了水似的:「师尊,我也不想……」 厉闻昭这回没有搭理他,外面的动静听不见,又不等就这样干耗着,他便施术去听。 「天快亮了,你抓紧点时间,把厉闻昭的身体重新弄出来。」鬼娘子的声音撞入耳膜,看样子,是已经到阵眼了,一会收到白渺的指示,就可以破棺出去了。 「现在唯一的方法就是用那个活人的身体做引子,把厉闻昭的神魂转进他的身体里,」白渺用指关节敲了敲棺盖,继而说道,「先把神魂转过去了,再重塑身体,过程少说也得两个时辰。」 「快点,不要磨蹭,天亮之前要做好,祭祀日就快过去了,耽误不起,我要在这之前获得厉闻昭的身体。」鬼娘子说道。 「知道了。」白渺又沿着棺壁敲了两下。 厉闻昭听见声,忽然对江淮说道:「怕的话,就自己找地方躲起来,本座顾及不上你。」 「师尊——」江淮刚想问他要做什么,话未问出口,身边已然空无一人。 厚重的棺盖发出轰然一声巨响,碎成了齑粉,纷扬的粉末炸开,江淮下意识抬手去挡,却发现周身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层魔气,护住了他。 这阵眼所处的地方是隐在后山的一片墓地,沧澜寨三面环山,三座山却并不相靠,山下有狭窄小道可以通往后山,小道逼仄,想必刚才之所以颠簸,就是因为这段路,棺椁不好抬进来。 密密麻麻的黄土坟堆,立满了歪歪斜斜,大小不一的墓碑,甚至都没有刻上名字,也不知道谁是谁的。 鬼娘子吃了一惊,被这股气劲震得向后退了数尺,惊色道:「他已经復活了?」 「你说对了。」厉闻昭一抬手,一把伞顿时显形,在这昏暗的天色下,黄土坟堆上忽然窜出烈焰,风驰电掣的朝四周燃去,只一瞬便将周围十里的范围内圈住了。 江淮按照厉闻昭的说法,藏到了一棵枯树后,他细细看去,才发现,方才的火併不是什么火,而是一大片的曼珠沙华。 鲜艷的曼珠沙华从地里冒出,绵延成一片,从远处看,就像是从地底透出的烈焰。 坟地一望无际,滇南多瘴疠,如果只是一个沧澜寨,应该不会有这么庞大的规模才是,而这里坟堆极多,看起来就像是一片乱葬岗。 第48页 那边,老道士的声音传进脑海里:「后山前面鬼太多了,拦上了进去的路,可能需要点时间才能进去,这应该是鬼娘子提前摆好的一道,你那里能坚持到吗?」 江淮冷静片刻,说道:「能,我帮厉闻昭,你快点想办法解决了外面的,这里白渺也在。」 老道士掂量了一下,回道:「也行,你留意着点,随时给我说一下情况,我好接应。」 江淮:「成。」 夜色下,厉闻昭持伞而立,微微舒展了一下手臂,受伤的肩膀因为长时间压着,有些僵硬,他活动完,才把视线落在了鬼娘子身上,像是在等待她开口一样。 他的动作随意散漫,却带来了极强的压迫感。 「白渺,这是怎么回事?」鬼娘子不可置信的去看厉闻昭,徒然反应过来,「你和他串通好了,来害我?」 「我知道你有自己的苦衷,我没想过要害你,但是我作为抚仙山庄的庄主,也可能放任这种事不管,你有你的理,我也有我的理,既然道不同,就不用多说了。」白渺说话间,腰间水鞭一抽,飞掠到了厉闻昭侧边。 找到了阵眼,就相当于破了一半的阵法,鬼娘子大概是知道事情到这,自己就算能和白渺交手一二,也绝对不可能是厉闻昭的对手。 「你原先被人害死,我并非不能理解你復仇心切,但是这么多年来,你骗了这么多人进阵法,害人无数,只为了让他们的亡魂受你控制,你的死是无辜的,难道他们不是吗?」白渺看着她,眼神一分分冷了下去,「你想用这么多亡魂做祭祀,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贪慾罢了。」 「你让我找到那二百多块骨头,不过是为了拼凑出自己的肉身,你并不无辜。」她还在说着,但鬼娘子已然听不下去了。 她像是受到了极大的刺激,扯掉了自己的发冠,摔在地上,失声怒吼:「你知道什么!你凭什么妄自断论我?!」 「白渺!」悽厉的尖嚎声响彻了整片墓地,很快又变成了断断续续的呜咽,鬼娘子的眼神绝望而又疯狂,「你说我有贪慾,你又何尝不是?如果你不是为了一己私慾,你又怎么会被柳箐月骗到这里来?!」 「你如果亲眼看见了我经歷了什么,你还会觉得这群人是无辜的吗?」她在笑,笑里满是凄凉。 「你——」白渺还想再说什么,但厉闻昭突然开口打断了她:「说来听听,若是说得好,本座兴许可以放你一条生路。」 「你有病?」白渺皱眉,「厉闻昭,我可不想陪你在这听故事。」 「那你便自己走。」厉闻昭冷声回道。 「你……」白渺顿了须臾,本想说点什么,但最后还是选择闭口了,阵眼关闭需要厉闻昭施法压制,厉闻昭若是不肯,那她就算找到了阵眼也无济于事。 这也是她为什么在给厉闻昭处理尸毒的时候留了一手,免得厉闻昭出去以后,翻脸不认帐。 另一边,江淮发现这些火红的曼珠沙华像是有某种特殊的效果,他刚刚不过是手不小心蹭了一下,现在整个人就昏昏欲睡的,眼皮像是快要黏在一块儿,分不开。 他看着厉闻昭,眼前重影越来越多,身体好像飘浮起来了似的,逐渐失重。 再也控制不住,他闭上眼睛,睡了过去,梦里,他还置身于沧澜寨,隔着一片水镜,他看见了雾蒙蒙的云,拖着弯月,四处喜气洋洋,雕花灯笼上贴着「喜」字,氤氲出一片祥和。 * 作者有话要说: 厉闻昭:只要本座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第26章 嫁给我,委屈你了 寨子里到处都是不断响起的鞭炮声, 锣鼓声,交织在一起,好不热闹。 「新娘子来啦, 新娘子来啦!」有穿着花袄的小童学着大人的模样, 揣着手,倚在门上,往外张望。 「这新娘子叫什么?」旁边的小姑娘问道。 「听说叫什么秋草吧,贱名好养活, 」另一个大人回道, 「都别站在这看了,一会新娘子要拜堂,吃酒去。」 江淮看着他们进去的地方,发现这宅子就是鬼娘子幻境中的老宅, 揣测自己现在应该是进到了鬼娘子的神识里,她想让他们看到当年发生的事。 嫁到何家来的这一日, 宾客如云,却没有几个人脸上是挂着笑的, 即便是笑了, 也多半是以看戏人的姿态,去瞧这刚嫁进来的新娘子。 这是秋草第一次出闺, 她身上的喜服是阿娘专程给她在集市上定的,连着发上的凤冠珍珠扣, 都是花了不少价钱的, 听说沧澜寨的何家是个有钱的主儿, 只可惜大少爷是个病秧子, 家里人要找个生辰八字合的, 来沖喜。 秋草坐在喜轿里, 手紧攥着衣裙,她目光微微闪动了一下,四周都是红色的,又隔着轻薄的红盖头,能看见的也只有一片殷红,就好似她的前路,一眼望过去,看不见底。 轿子很快到了地方,在喜婆的搀扶下,秋草亦步亦趋地跟着她来到了何家的宅院里。 视线被薄纱拦住,但也能勉强看出个端倪来,何家确实是大户人家,亭台楼榭,曲水流觞,还有专程看戏时用的戏楼子,这都是秋草从未见过的地方。 旁边的小童偷偷笑着,秋草垂下眸,兴许是含蓄,又或者是害羞,她的面上有一抹红晕绽开,也不晓得如何应付,只能跟着喜婆所说的来。 第49页 等到了厅堂,喜婆松开手,让她先立着,前面的太师椅上坐着何家的主人,而自己旁边却是空的,只有一旁看戏的宾客。 等了许久,新郎也始终没来,听议论的人说,是新郎官因为病太重,下不了榻,他们要逮一只鸡过来成亲。 秋草愣住了,但转念一想,也没什么不可以,她本就是被父亲卖进何家沖喜的,只要以后能跟着大少爷踏踏实实过日子,胜过一切。 不多时,门外熙熙攘攘围了一片人,伴随着公鸡叫声而来的,还有一片七嘴八舌的议论声。 秋草微微侧过脸,看见几个下人抱着一只鸡,站到了她旁边,公鸡身上绑着红绸带,吓得咯咯乱叫。 没有新郎官,就这样走了个过场,拜过堂后,喜婆直接把她送入了洞房。 彼时正逢深冬,天光黯淡,没过多久便飘起了小雪。 新房里,所谓的新郎官就侧躺在榻上,盖着大红喜被,衬的那本就无血色的皮肤更白了,他像是缠绵病榻许久的样子,眉目间都是憔悴。 秋草知道对方是没有多余气力掀盖头的,干脆自己取下来,放置好,等着丈夫开口。 两人没说几句话,男人便累了,他对秋草笑了笑,说了此生的最后一句话:「早些休息吧。」 深夜无眠,两人各自在睡在榻上,秋草怕大少爷深夜需要吃药喝水,为了方便照顾,她主动睡到了外面,两人分别盖着两床被子,再也没有任何的话。 秋草不知道这一觉睡了多久,只记得再醒来时,少爷的被窝依旧是凉的,深冬寒冷,她不忍心打扰病重的少爷,就自己先起床收拾去了。 然而她离开没多久,便听见房间里传来丫鬟的惊唿声,随之而来的还有纷乱的脚步声。 秋草慌张回房,千想万想,也没想过,面临的会是丈夫的死讯。 大少爷在昨晚便死了,他侧卧在床上,面容是平和的,看起来没有任何的痛楚,他身上的喜被盖过肩头,是秋草怕他冷,临走前特意拉上去的。 那日的雪下的格外大,何家上下忙得不可开交,下人们忙着将大少爷的尸身抬走,老夫人哭得泣不成声,倒是老爷子没有太多的反应,他命人把秋草绑了,扔进柴房,说是儿子的死,和她脱不了干系。 秋草就这样被冠上了「克夫」的名声,而按照寨子里的习俗,犯了错的妻子要被绑起来和死去的丈夫同住一室,以求死去之人的原谅。 秋草被绑起来扔进去的那天,大雪纷扬。 无论她怎么哭泣求饶,自证清白,寨子里都没有人相信她是无辜的,如果真的想要自证清白,便只能和已死之人呆上一天,若是第二日相安无事,那她便是清白的,反之,则要被浸猪笼。 秋草生性胆小,受不住刺激,她跪在地上磕头求饶,哭得肝肠寸断,拼命捶打着被锁上的门,希望有人可以放她出去,但无一不被拒绝了,直到夜色降临,下人们不再看守,离去,秋草才发觉自己哭累了。 院子里寂静无声,为了防止有人进出,房门被锁上了好几道。 十六七岁的小姑娘,蜷缩在角落里,眼前是一张矮榻,榻上放着何家大少爷的尸首,虽是盖着白布,可身上有稜有角的地方,还是将那块白布顶了起来,形成了一个模煳的人形。 他们所隔的距离,不过短短二三尺,外面雪下的极深,没有月色清光,只有昏暗摇曳的烛光照亮了这间小屋子。 秋草在抑制不住的抽泣,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儿,摇摇欲坠,将那片烛光都晃成了白茫茫的布影。 视线所聚的地方,人形重重叠叠,秋草感觉,何家少爷像是活过来了一样,要从布里面挣脱出来……再也承受不住,她捂着眼,失声尖叫。 等第二日,下人来开门时,秋草已经疯了,她是被吓疯的,可所有人都觉得,是她害死了何家少爷,何家少爷寻仇来了,若是不惩治她,怕以后整个寨子都不得安生。 何家老爷痛痛快快的把人交了出去,一声辩驳都不说,毕竟买这个儿媳妇就是想着沖喜的,谁知道刚进门就剋死了自己儿子,真是晦气得不行。 秋草就这样被绑走,当天深夜,几个看守他的汉子,耐不住寂寞,竟是把她轮番糟蹋了,事后几个人统一了供词,要是有人察觉到不对劲,就说是这娘儿们勾引的,反正她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下着大雪的夜里,秋草一动不动的躺在那里,身上满是淤血,手里紧攥着一块布,眼里有水光浸出,她是疯了,可她疯的不彻底,意识时好时坏,坏的时候她能看见自己嫁的丈夫,躺在榻上,身上半盖着喜被,对她笑。 「嫁给我,委屈你了,真对不起。」 秋草想,这是她这辈子听过最动听的话。 泪水顺着眼角淌下,她睁着眼,在咯吱咯吱的床板晃荡声中离去,没有哭过一声。在意识模煳的最后,她想,如果真的有人心疼自己,那大概只有把她送出门的阿娘,还有会对她笑的何家少爷了吧。 只可惜,他们那夜,说了拢共不过五句话。 秋草死了之后,几个汉子慌了神,没敢把这事儿声张出去,但没过几日,不知是不是秋草的魂显灵了,当初糟蹋她的几个汉子一个个都死了,死相可怖,像是临死前受到了极大的惊吓,眼睛都快瞪出来了。 第50页 最后一个活下来的汉子因为过于害怕,还是将秋草的事说了出去,寨子里的人察觉到事情不妙,连夜请了一个巫蛊师来处理这事。 为了让这件事快速得到解决,巫蛊师告诉他们,需要将秋草的尸体烧了,然后把烧过的骨头一块块取下,埋在四灵局的阵眼里,这样才可以压制住她的冤魂,让她永不见天日。 汉子知道这事得快点结束,忙不迭的去后山的乱葬岗里把秋草的尸首挖了出来,和寨子的里村民合伙,把她烧了。 烧过后的骨头酥脆,一块块敲打下来,再按照指示,埋在了寨子的各个角落里。 自此之后,再无人提过这件事,就好像秋草的死和他们没有任何关系,那活下来的汉子,也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他之后依旧娶妻生子,前半生过得煞是喜乐安康。 然而这样的好事并没持续多久,寨子里不知从何时开始,又开始有人一个接着一个的失踪,等到再被发现时,尸首都已经烂的生蛆。 有村民想要出去求助,但寨子里的路却突然发生了变化,无论他们怎么走,都是来来回回的一个圈儿,像是原地打转,进出口都不见了,连通往后山的路,也找不着了。 当他们意识到出了大问题时,已经晚了,滇南是瘴疠之地,百姓生病都是常事,如果不及时医治,便容易导致疫病蔓延。 首先染上这病的便是汉子,因为无法及时治疗,他浑身溃烂,下/体奇痒无比,根本忍受不住,到了最后,他竟是硬生生把自己的器官给剁了,当场死亡。 沧澜寨里都是不会法术的普通人,又因为不怎么出去,几乎是与世隔绝,他们一连几个月不出寨,都不会有人察觉到异常。 是以,时至今日,都无人发现这寨子里早已荒废。 疫病很快向全寨传开,不过短短七日时间,生的生,死的死,便是活下来的人,也只能是苟延残喘,没有几日便死在了榻上。 江淮跟着鬼娘子的回忆,看完了事情的整个过程,心里觉得蹊跷,如果这里发生的一切都是秋草所为,那她早已復完仇,可以安心离去了,又为何还想要把人引入这个寨子里? 为了帮她找到尸骨吗?既然是这样,这里来来回回进来了这么多人,就算是一人只找一块,也早就该把尸骨找齐了才对。 她又何必这么大费周章的把人弄死,还准备了这么多棺椁装着?尤其是,从回忆里看,这个秋草应该是喜欢自己的丈夫才是,那她为什么要和厉闻昭成亲? 种种问题缠绕在一块儿,江淮总觉得自己像是在理一团麻线,明明看着每根都可以解开,结果团在一起,怎么都找不到头。 这边,他刚从鬼娘子的回忆里清醒,便听见厉闻昭沉着声说道:「你是想用自己做献祭,復活他么?」 * 作者有话要说: 说个有意思的,写的时候电风扇吹动了桌上的抽纸,突然发出了细碎的声响,我当时整个人都沉浸在构思的场景里,被这一声吓得差点当场去世…… 第27章 他在用魔气护你 夜半已过, 天边黑的泛青,江淮从地上坐起身,看见厉闻昭和白渺还站在那, 皆是沉默。 鬼娘子的哭意已经止住了, 她迟疑着,说道:「其实,当年杀了村民的不是我。」 厉闻昭静静听着,没有说话, 白渺看了他一眼, 转而望向鬼娘子。 「你们听说过『尸魃』吗?」鬼娘子慢慢吐字,娓娓道来,「其实,那场疫病的起因是何远之, 他先得了病,那日我们离得近, 传染上了,事后我又传染给了那几个汉子。」 她说得何远之便是何家病死的大少爷。 「这和尸魃有什么关系?」白渺问道, 她是医者, 没少听说过,人在得病死后, 会因为某些原因,尸首变异, 成了殭尸, 思忖之后, 她又问道, 「你说的何家少爷, 死后成了尸魃?」 「嗯, 」鬼娘子点点头,说道,「杀他们的,也不是我,是何远之。」 话点到这里,白渺大概知道事情的经过了:「这个寨子里的人,不全是得疫病死的吧,最开始死的那几人都是被变异后的何远之吸了血是不是?」 这回,鬼娘子不再说话,她目光凝滞在厉闻昭的身上,眼神闪烁。 「尸魃存活需要吸血,所以,你为了养他,就不断骗人进来,供他吸食血肉?」白渺说道,「因为那些被吸食血肉的人死后怨气太重,你怕事情被抚仙山庄查到,所以用把他们的尸首用棺材装起来,再用红线施法镇压?」 鬼娘子依旧没有说话。 厉闻昭忽然想起来,那日在寨子里听到的响动,还有一闪而过的影子,倒极有可能是何远之。 他准备说点什么,但白渺抢在他前面说道:「厉闻昭修为高深,你和他成亲,除了想吸食他的修为,是不是还想用他的肉身重塑何远之?」 鬼娘子轻轻点头。 就在白渺要开口的那个空当,江淮突然想到了什么,喊道:「别信她!」 然而已经晚了,就在白渺放松戒备的那一刻,鬼娘子忽然抬手刺来,她的手里握着一根尖利的白骨,趁着她迟缓的一瞬,刺进了她的肩头。 白渺踉跄着往后退了几步,鬼娘子咯咯笑道:「你说得对,也不对,想重塑何远之是真,但我可不是什么秋草。」她言罢,抽出白骨,直冲厉闻昭而来。 第51页 攻势尚在十几丈开外,厉闻昭伞面一转,霍然挡住了她的白骨,再袖中魔气一揽,把她震了出去。 这一掌震开了她的髮髻,墨色的长髮铺散下来,鬼娘子大笑,笑地疯狂肆意:「这具身体不过是我的傀儡罢了,秋草想要我帮她重塑何远之的肉身,用自己的魂魄作为献祭条件,我自是同意了。」 厉闻昭看着她,不说话。 由于刚刚一声暴露了自己的藏身之地,江淮就只能换了一个地方藏起来,用神识和老道士说道:「她现在承认了自己不是秋草,接下来呢?」 「秋草的骸骨因为长久埋在四灵局里,吸收了四灵局的灵气,可以用来做法器,使唤死人,想必这才是她找秋草尸骨的原因,她现在应该是附在另一个女子的身体里,这女子是普通人,不受四灵局压制,才会让她如此肆意妄为,」老道士忽作一笑,「想不到,我们都被一个鬼婆娘耍的团团转,啧。」 「她到底是什么东西?」江淮想不明白。 「魇物吧,」老道士说道,「一种由怨气形成的东西,可惜无论修炼多久都聚不成形态,只能靠附身在别人身上才能存活。」 「至于那个何远之嘛,是被她练成尸魃的,要让秋草知道自己献祭了身体,也没得到应得的,怕是九泉之下都不得安息喽。」 江淮:「那寨子里的殭尸,也是她炼的?」 「当然了,不然你要信她那鬼话?秋草的事是真,其他的都是假,这寨子里的人,有些是得疫病死的,有些是被她放何远之咬死的。」老道士口吻有责怪,想来要是站在江淮旁边,应该又要在他脑瓜子上敲一记了。 江淮缄口不言,顿了须臾,他又说道:「你怎么还没进来?」 「当然是进不去啊,」老道士说道,「后山有结界,那结界好像是由火聚成的,嘿嘿,稍稍有点克我。」 江淮听不明白他的话,但想他说话一贯如此,也就不追问了,他看了看周围的曼珠沙华,忽然问道:「你怎么看出来有火的?」 老道士笑:「小子,你该不会以为那是花吧?这么低级的幻术你也能中招?」 「这不就是彼岸花吗……」江淮小声嘀咕,揉了揉眼,只见原本漫山遍野的曼珠沙华在这一刻倏然成了烈焰,熊熊燃烧。 厉闻昭站在火中,他的伞微微倾斜,掩住了他的眉目,离他周身数十尺的地方,那些火焰根本无法烧过来,倒是白渺那里,已经烧成了一片,好在她有灵气护体,那些火蔓延到她脚下便无法再动了。 江淮想到自己刚刚也碰到了那火,为什么会没事?他下意识的去看手腕上的蛟骨,发现蛟骨不知何时,瀰漫了一层黑气在上面。 「这是什么?」他戳了戳腕上的蛟骨,问老道士,「我这法器上,好像缠了一圈流动的魔气。」 「呦,」老道士咋舌,也不知是不是事不关己,他打趣道,「厉闻昭给你分散了魔气护体?呦呦呦……不得了不得了,真是不得了。」 「什么?」江淮不懂,「什么魔气护体?」 「他把法力传给了蛟骨,这样你就不用触发去蛟骨,蛟骨也可以及时保护你,」老道士饶有意味地拉长了尾音,又说道,「要不然你早该被这火烧死了,还什么彼岸花……我看你是年纪轻轻,老眼昏花。」 「……」江淮轻轻「哦」了一声,不说话了。 「藏好点,别被鬼娘子捉去威胁了,」老道士说道,「厉闻昭最讨厌被人威胁了。」 「……」江淮闻言又往旁边挪了挪,问道,「你怎么这么了解他?」 「……」老道士似乎是意识到自己话说多了,他也不作解释,干脆直接闭了神识,不再和江淮有所交流。 烈火燃烧的方圆之地,鬼娘子大笑着,转动了手上的白骨,忽然间,坟堆里发出了一声轻响,伴随着低哑模煳的嘆息,有无数白森森的骸骨从黄土下伸出手,想要扒出来。 「白骨御尸。」厉闻昭迅速判断出鬼娘子的所用招式,问白渺,「你找到了秋草的二百零六块骨头?」 「嗯。」白渺给自己解释道,「谁都有判断失误的时候嘛,你不也是吗?」 「呵。」厉闻昭轻蔑一笑,笑里有让人捉摸不透的意思,他抬起伞面,一眼望过去,所有的坟地都裂开了一条豁口,无数具骸骨从里面爬出,争先恐后的,朝着两人抓来。 白渺撇撇嘴,问道:「怎么说?你开阵眼?我来掩护?」 「白骨御尸,也不怎么样。」厉闻昭只是笑,他眼风一掠,望住了江淮藏着的位置,然后对白渺说道,「你去他那,这边都交给本座。」 「行吧。」达成了共识,白渺只一瞬便掠到了江淮的位置。 「想跑?」鬼娘子手中白骨一掷,朝白渺的位置追过去,而后又对厉闻昭笑道,「去死吧!」 随着她话音一落,坟地里所有骸骨,还有尚未腐烂的尸首全部森然起立,纷涌而上,密密麻麻的,骇人至极,后山是滇南以前埋葬尸体的义庄,不过后来因为搬迁而荒废了,至少埋葬着上千具尸骨,规模庞大,令人瞠目结舌,这也是为何这里怨气会如此之重的原因。 魇物也由此而生。 「就这点本事么?」厉闻昭冷笑,他一扬手,将手中的伞抛了出去,伞在他的周身围绕,魔气倏然大涨,如潮如啸的朝四面捲去,他立在中间,甚至身形都未动,便硬生生破开了一条道,妄念遽然幻化成型,直取鬼娘子咽喉而来。 第52页 *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是在晚上九点~ 第28章 现在的年轻人都爱玩花的 伞在这一刻消弭无形, 厉闻昭凌空一个转折,将妄念斜斩了出去,三尺清光交错纵横, 如洪流般的魔气朝四周涤盪开来, 扫平了所有的阻碍,连燃烧的烈焰都倏然一暗。 白渺下意识侧身,想要撑个保护结界,再把江淮拉进来, 却发现另一股魔气早在她撑结界之前, 就已经将江淮护在了里面。 那些从地底下爬出来的白骨架子,还有腐烂的肉身,在剑光过后,悉数断肢横飞, 鬼娘子倒转手中白骨,抵在身前, 以挡住这一剑的攻势。 厉闻昭立在原地,不过是微微一抬手, 妄念便遽然向前一刺, 硬生生斩断了白骨。 鬼娘子被逼得连连后退,却根本无法和这股力量抗衡, 脚下拖出两条深深的痕迹,不过稍稍一换气, 竟瞬间被击飞出数丈。 紧接着, 「噗嗤」一声响, 是血肉被穿透的声音。妄念刺穿她的胸口, 再抽出, 带出一串血珠后与伞重新合为一体, 稳稳落回厉闻昭的手中。 江淮看怔了,事情的变故不过兔起鹘落之间,高下立分。他抬眼去看了身旁的白渺,发现白渺也是面露惊色,微微皱起了眉,两个人的反应虽然不大一样,但心里想法都是大差不差的。 这他娘,真是……太吊了。江淮由衷感慨,他和老道士磨磨蹭蹭商量了几天才想出对策解决的鬼娘子,就这样,被厉闻昭一招给送走了。 鬼娘子的心脏被妄念震得粉碎,她本就是魇物,只能依靠吸附肉身而活,如果寄宿的肉身毁了,她就只能重新化成另一种形态。 魇物本是无形的气体,但因为乱葬岗的阴气过重,它吸收久了,倒也能勉强幻化出一个身体,不过这身体弱小,且畸形,没有什么攻击性,很容易便被人乱棍打死了。 是以,它找了一具少女的身体寄宿在里面,这少女是在奄奄一息的时候,被人丢进乱葬岗的,没有人知道她还活着,这才给了它一个附身的机会。 鬼娘子的身体轰然倒下,胸口被破开的地方,忽然长出一个肿瘤似的东西,不多时,一个长着独眼的肉球从裂开的皮囊里探出,大口大口唿吸着,然后死死盯住了厉闻昭,眼神怨毒。 这便是魇物修炼出来的本体。 墓地里的火光骤灭,天边隐约有光泛出,像是一层薄纱,落在了厉闻昭的眉眼上,照亮了他唇角的笑意:「你太弱了,根本不配称之为对手。」 魇物慾要说话,他忽然一弹指,一缕魔气从指尖迸出,登时,魇物爆裂,血喷溅出来,洒了一地。 半空中忽然传出一声清脆的碎裂声,结界破裂,江淮的目光刚好落在了进来的洞口,见老道士正坐在山脚下,跟看戏似的,瞅着这边,似乎一点都不意外。 他压根不像是进不来的样子,倒像是刻意的,不想进来。 厉闻昭眼风掠过白渺,白渺立时抓住了江淮,对他说道:「只要我可以平安无事的出去,我就把他还给你。」她刚刚见识到了厉闻昭的可怖,而自己又受了伤,如果不拿点把柄,只怕出不了寨子,厉闻昭就能随时要了她的命。 「厉闻昭,只要你不跟过来,人和解药,等我出了寨子,都会留给你。」她边说边拖着江淮朝出口小道上走。 「这女人真是不讲理,」老道士站起身,十分有眼见力的给白渺让了道,然后对江淮笑道,「不过也没办法,我要是白渺,为了保命,我也会这么做的。」 江淮和老道士错身而过,他被白渺扯着,扣住了命脉,只要敢乱动,白渺可以随时要了他的命。 老道士看了一眼站在原地的厉闻昭,然后摇头嘆声,像是送终似的,最后对江淮挥了挥手,「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早就说过,厉闻昭最讨厌别人威胁他了。」 他言下之意——你必死无疑了。 江淮连反抗都做不了,便被拖走了。 等人影消失了,老道士才慢慢悠悠地晃到了厉闻昭旁边,说道:「魔尊大人,怎么不走?」 破天荒的,厉闻昭一直站在原地,没有动,连眼神都没变:「你以为,你这样打扮,本座就不知道你是谁了么?」 「话不能说这么绝对嘛,」老道士语调散漫,听起来惬意极了,「你瞧,你一开始的交手,不就没认出来我是谁?」 这回,厉闻昭不说话了,他一开始确实没有认出来这是谁,还是在回头细想的时候,才想到的。 默了片刻,他忽然问道:「你刚刚不出手,是在等什么?」 「你有本事赢,那干嘛要我出手?」老道士一笑,装作无辜的样子,「省点力气也好嘛,免得你不高兴了要和我打一架,上次四六分,这回我留了力气,怎么着也得五五开了。」 「是么,」厉闻昭终于侧过脸,去看他,「谁允许你擅自带走他的?」 老道士仍旧是笑:「那个小花瓶修为多低你不比我清楚?我要是不带他走,难不成留着他跟你一起被抓?还是你觉得他能救你?」 想到江淮,厉闻昭没有说话,又等了片刻,他掐着点,开始朝路口走:「你来干什么。」 老道士终于不再嬉皮笑脸,说道:「来解决这件事的,滇南进来失踪的村民太多,那群信徒每次祈祷,都是让我来解决这件事,你也知道,供奉我的人多了嘛,要拿香火钱,总得有所作为,要不然下次谁还拜你。」 第53页 「呵。」厉闻昭只是低笑了一声,而后岔开了话题,「你去把秋草的尸骨埋了吧。」 「呦呦呦,我们的厉大魔尊今个儿发善心了?又是救了小徒弟,又是要埋秋草的,」老道士大笑,调侃他,「秋草的魂魄已经献祭给魇物了,就算是重新埋下她的尸骨,也无用了,倒是那个何远之嘛……」他说到这,饶有意味的拉长了尾音。 「嗯?」厉闻昭接他的话。 「也已经被我解决了,这回,就是阎王老子来了,他也没办法再被炼化了,」老道士说道,「至于剩下的殭尸,我得带走,免得出来霍乱人间,谢霄那里我已经传音给他了,我估摸着,他应该快赶到了。」 「知道了,」厉闻昭半垂眼眸,顿了须臾,才说道,「本座先出去,你离远点,别让他看出来,也不准说出去,听懂没有。」 他说的话虽像在问别人的意见,但语调却是不容置喙的。 「啧啧,知道了,魔尊大人。」老道士咋舌,果然站在原地不走了,他望着厉闻昭愈来愈远的身影,又忍不住说道,「奇怪,以前也没见他那么在意那个江淮,现在的年轻人都爱玩花的,难道是太久没见,我真老了?」 「怎么会呢,我这么玉树临风,风流倜傥的……」他边说边施术,周身迅速裹上一层白气,紧接着,白气消散,那张原本沧桑的脸上,风霜褪去,隐隐间透出来几分俊逸。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恢復如初的手,上面没有半点褶皱的影子,而后又摇起铃,大摇大摆的走了:「阴人上路,生人迴避……」 厉闻昭出了寨子的时候,谢霄正巧御剑赶来,那日分别过后,他连寻了几日踪迹,却一直没有再找到厉闻昭和江淮的身影,以为二人先回了九嶷山,他又传音回去,结果还是没有等到两人的消息。 就当他一筹莫展之际,有人用传音符告诉他,厉闻昭和江淮在沧澜寨里,他来不及去辨认真假,刚得到消息便立时赶来了。 「师尊。」谢霄见人出来了,登时喜形于色,上前关切道,「你们怎么会在这里?您没事吧,受伤了吗?要不要紧?」 然而厉闻昭只是瞧了他一眼,淡淡说道:「不碍事。」 再简短不过的三个字,却回答了谢霄所有的问题。 谢霄当即不再多嘴。 江淮把手中白渺给的药递过去,说道:「这是她给你的。」 厉闻昭接过药,继而和谢霄说道:「白渺的事,暂且算了。」 谢霄一顿,本想问为什么,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是在多嘴,厉闻昭既然不主动说,那就是他不愿意说,要是这时候再上去问,保不齐会惹得他不悦。 「走吧。」厉闻昭说道。 谢霄闻言准备御剑,然而他刚召唤出自己的剑,就见江淮眼巴巴的瞅着自己,然后小步挪到自己旁边,凑近了问:「师兄,你可以带我吗?」 「好——」 谢霄话音未落,便听厉闻昭冷着声说道:「他不需要。」 谁不需要?江淮没懂,以为厉闻昭在和自己说话,赶紧解释道:「我需要的,我需要的,我和师兄一起走,师尊你先回去吧。」 「本座没和你说话。」厉闻昭冷声道。 江淮愣了一下,倒是谢霄先开口说道:「师尊,师弟的功法不大好,御剑坚持不了那么长时间。」 厉闻昭不作解释,眼风偏过来,落在了江淮身上:「过来。」 「……」不是吧。江淮被看得心生不安,脑子里迅速过了一遍自己哪里惹到他了,最后得出的结论只有在寨子里,两人都被装棺椁的时候。 难道这是要秋后算帐了?要揪一揪自己在棺椁里轻薄他的事?江淮想,可那也不是有意的,何必斤斤计较,跟个小心眼儿似的。 再说,明明就是他自己先钻进来的。 「师尊——」谢霄还想帮他说点什么,但厉闻昭的眼神很明显是让他闭嘴了,他最后看着江淮,只能柔声安慰他,「你先去吧,要是御不好剑,我到时候再来接你。」 「哦。」江淮自知躲不掉,只能一步一挪的往厉闻昭旁边走去,看起来极不情愿。 厉闻昭召唤出腾蛇,沉默地将江淮拽到身边,然后让他上去。 「师尊,其实那件事,我知道你不情愿,但我也是被逼无奈的,那种情况下,我根本没办法控制我自己,」江淮觉得还是有必要给自己作一下解释,「你放心,这件事,只有你知我知,我绝对不会让任何一个第三者知道的。」 厉闻昭没有理他。 「师尊……」江淮欲哭无泪。 「嗯。」厉闻昭应了一声,不过这声音又沉又柔,让江淮几乎以为自己要听错了。 「我真不是有意的。」 「本座知道。」 「那我可不可以去谢霄师兄那里?」 「不行。」 「……」江淮挣扎,「师尊,我想——」 厉闻昭直接截断他的话:「不行。」 江淮:「……」我还没说呢。 * 作者有话要说: jj有时候会抽评论,要是评论不见了基本都是被抽掉了,我一般不会删评论哒,抽了的评论不一定会回来,但是我后台还是可以看见的,谢谢你们喜欢~ 第29章 这他妈真是比大爷还难伺候 「师尊, 那个老道士呢?」江淮又问,「我刚刚怎么没看见他出来?」他说到这,忽然想起来厉闻昭极度厌恶仙门的事, 然后停了一下, 去看厉闻昭的脸色。 第54页 「你该不会,把他……」 厉闻昭的脸色和平时没有什么不一样,让人看不出情绪,腾蛇带着他们穿梭在云层之间, 柔柔的月色照不清厉闻昭的眼底, 倒衬的他眼中像漾了一层水光。 算了,还是不要乱说话了。江淮组织了一下自己的措辞,然后说道:「老道长是个好人。」 「谁都是好人。」厉闻昭回道。 不,你不是。江淮暗自腹诽, 你是个小心眼,还把人家弄死了。 厉闻昭目光一偏, 望住他:「除了本座,谁都是好人。」他像是在补充自己前面的话, 又像是在回答江淮心里的话。 江淮:「……」他是不是能听见我在说啥。 「他自己走了, 」厉闻昭又说,「本座没有闲心管那么多。」 江淮讪讪「哦」了一声, 觉得不对,这厉闻昭虽然看上去是在补充上一句话, 但实际上又不是那么回事, 他每次都等到自己心里腹诽过了, 才说出下一句, 不过乍一听, 两句话接在一起, 还真就看不出有什么问题。 奇怪得很。 两人从滇南回到九嶷山的路上,再无话说,天光辽夐,雪气随着晨曦的流泻,浸润在空气之中,正值寒冬,风吹在肌肤上,每一次都割骨的疼。 「师尊。」江淮低声唤,他被风吹得连说话都有点打哆嗦。 厉闻昭的目光一直望向远处,也不知是在看什么,他的心里像是装了沉沉的心事,连眉头都是紧锁的,江淮唤了他两遍,他也浑然不觉。 心事入眉尖。这句话倒是一点不错。江淮心道。 「师尊,快到九嶷山了,要不然,我自己下去走吧,我认路的,就不麻烦你了。」他尽量把话说地委婉些,好让厉闻昭听不出端倪。这风吹得太冷了,他四肢都已经冻得僵硬,再这样下去,不等到九嶷山,他就得冻成冰桶子了。 如果跟着谢霄的话,他还能发表一下自己的意见,但是现在跟着厉闻昭,他不敢。 厉闻昭略沉默,过了须臾才将视线移到他身上:「嗯。」 而后,他让腾蛇矮身,放下了江淮,自己也跟着下来了,前面是集市,有赶早集的,自坊口步行百步,便能看见宽阔的街道。 「师尊,那我先走了啊。」江淮说道。 「嗯。」厉闻昭负手而立,腾蛇见主人没有再上来的意思,身形一遁,消失了。 江淮:「……你不走吗?」 「走。」厉闻昭说道。 江淮:「……可是腾蛇自己走了,你不上去吗?」 厉闻昭:「嗯。」 「……」这下,江淮终于确定他的意思了,他是要和自己一起走。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坐腾蛇回九嶷山,也免得自己要长途跋涉了,他刚刚还暗自庆幸,想着先去大吃一顿,然后再找谢霄来接自己。 这下全没了。 两人从小街步行百二十步,河水轻缓的柳岸边立着许多楼管,刚踏入便能闻见扑面而来的饭食香气,这条街上的铺子和店面都大了很多,有些坐在外面嫌冷的,就会进食店。 这段时间气温下降的快,天冷,部分路上已经结了冰层,怕来的客人走上去会打滑,有些店就会派伙计去把门口的冰层清理了。 热水浇在上面,滋啦一声,然后再拿铁锹把冰面敲开,铲到旁边去。 江淮几次盯着瞧,厉闻昭就跟着停下来,顺着他的目光去看,然后等他看够了,再走,江淮觉得他不是在看冰,他是在看自己,可转念一想,万一人家就是在看冰呢…… 这真是要命了。 「师尊,我饿了。」几经肚子咕咕乱叫,江淮再也忍不住,先说出来了。 出乎意料的,厉闻昭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淡淡应了一声:「嗯。」 「那我进去了。」江淮走到一家店前,这家店从外面看,吃饭的人比较少,人少好,安静,也免得厉闻昭哪根筋搭不对,到时候整了点事出来。 厉闻昭没说话,而是跟着他进去了。 「白菜蒸饼,还有这个蛋黄酥,」江淮想了想,又说道,「还要羊肉汤。」他怕厉闻昭说他能吃,最后也没太好意思继续点了。 况且,这些钱还是谢霄上次留给他付帐的,本身就没剩下多少,得省着点用。 「好嘞,」小二笑着点点头,然后看向他旁边的人,和气的问道,「那位公子爷呢?」他没有用客官二字,大概也是看出了厉闻昭模样不比普通人,不敢惹事。 「羊肉汤。」厉闻昭说道。 「好。」小二记上后,忙不迭的跑了。 不是说修到一定程度就无需进食吗?江淮偷偷看他,发现他目光转向自己的时候,赶紧避开了。 厉闻昭没有说话,他平日里是个寡言的人,不过有时候来了兴致,倒也会多说几句,图个乐子,就比如遇上仙门的人,那是一定要说两句的。 不说憋得慌。这就是他生平最大的乐趣,不过也不是没有除此之外的事。 他年少时,最是得意须尽欢,偶尔闲着无事,便喜欢来趟人间,去看看斗鸡走狗的日子,再斜倚春风,喝点小酒,眺望远处灯火阑珊。 他爱看风月长酬,也爱看燕去堂空,像是借宿人间的清闲客,不吝朝夕。[1] 饭菜上来了,他们坐在二楼靠窗的位置,从这往外看,能看见热闹繁华的集市,窗户半敞着,冷风斜潲进来,吹得有点冷,但愈是这种时候,人们就愈想吃点热乎的东西。 第55页 小火慢炖的羊肉汤,汤底浓郁,搁上五六片羊肉,把饼泡进去,撒上胡椒和葱花去除膻味儿,喝一口,江淮登时感觉有暖意流遍全身。 厉闻昭不爱吃荤的,嫌腻,再加上他早就过了辟谷期,根本就不需要进食,可那小二刚刚问他要吃什么,他不点,倒像是进来陪坐的,不大好。 现在东西摆上来,他连看都不想看,也不明白为什么江淮能吃的那么香。 「师尊不吃吗?」江淮把汤喝完了,见厉闻昭始终没有动筷子,也不知道是不是他不会吃,「那个饼,是要自己撕开泡进去的。」 他给他解释,见厉闻昭仍旧不动,他只好把东西端过来,说道:「那我帮你泡吧,你不要嫌弃。」 厉闻昭没说话,大概是默许了。 江淮怕他嫌自己手脏,所以又重新拿了一副筷子,把饼夹开,就没上手了,但是捯饬了半天,也没办法撕的太碎,毕竟用筷子,有点难弄。 「你刚刚不是这样弄得。」厉闻昭忽然说道。 「啊?」江淮以为他是指自己没有给他撕的太碎,解释道,「用筷子不好撕。」 厉闻昭问他:「为什么不用手?」 江淮这下真摸不透他的意思了,只好笑道:「手脏,不合适。」 「是么。」厉闻昭不紧不慢的说道,又是这样,语气说不出是好是坏,听着阴沉沉的,叫人害怕。 江淮:「……」这他妈真是比大爷还难伺候。 厉闻昭不再说话,江淮把羊肉汤给他推过来,他便拿着筷子吃了,饼被热汤泡软了,吃进口里,沾了羊肉的味道,香是香,可还是腻得慌,他不喜欢。 蛋黄酥一盘子里有三个,小小的,还没巴掌大,上面撒了白芝麻,江淮想一口一个,但是看着厉闻昭,他思索了一下后果,最后还是决定把这玩意儿给切开了,带他分一分。 外面是酥皮,里面镶了馅儿,切开后,掉了点渣在盘子里,可见外面的皮有多酥了,不过里面的蛋黄馅儿倒是软糯的,应该是刚做好的,切开的时候,能看见隐隐白烟。 「这是什么?」厉闻昭尝了一块,觉得味道要比他之前吃的那些好多了,是咸口的,他生在北方,爱吃咸的,偏偏南方人爱吃甜,所以这也是他不喜欢吃东西的一部分原因。 「蛋黄酥,」江淮给他解释,「里面是咸蛋黄做的,很好吃,还有那种流心的,你咬上去以后,里面的蛋黄是会流出来的,不过也不是没熟,要比这种的还要好吃,我以前一口气吃了八个,然后差点噎死,后来我又餵了一条狗,发现狗粮的味道,闻着竟然和那个差不多……自那以后我就不怎么吃了。」 大概是想起了前生,他说得兴致勃勃,笑得两眼弯弯,「好久没吃了,现在再闻,好像和狗粮的味道也没有很像,可能是我上次吃的太多了,嫌腻。」 厉闻昭大概是没听清楚他的话,问了一句:「狗娘是什么?」 江淮立时反应上来自己又说多了,赶紧解释道:「那叫狗粮,就是狗吃的粮食饲料。」 「你养过狗?」厉闻昭又问,「本座在九嶷山怎么没见过。」 在意识到自己话确实说太多了以后,江淮只得寻了个藉口:「那时候我在灵宠派,养了一只没有天赋做灵宠的狗,叫花花,不过后来因为生病,全派就我最穷,我们看不起病。」 他说的半真半假,好让厉闻昭相信,不过这前半段是原主身上发生的事,而后面的才是自己身上发生的事。 「然后呢?」厉闻昭顺着他的话问道,「灵宠派在医治灵宠上,还是有点手段的吧,你没有找人救它?」 「我只是个打杂的,」江淮小声道,「连门外弟子都不是,根本见不着那些人,而且花花就是条普通的土狗,他们才不会耗费灵力去救的。」 厉闻昭抬眼,看了看他,不再说话。 「都是我不好,明明养了它,又负不了责任,」江淮最后说道,「我把它埋了,希望它在那边可以过得好。」 蛋黄酥已经温了,被切成了六块,切口不大平整,但也可以看出来切得人是很用心想把它分好。 厉闻昭默了片刻,搁下筷子,忽然把蛋黄酥推到他面前,说道:「本座不爱吃咸口的糕点。」 * 作者有话要说: [1]当时根据这段描述,画了一张同人图,放在vb了,喜欢的可以去看一下~ ps:阿淮以前养了一只狗,后来因为治不好,所以没了。原主以前也养过一只狗,生病了没钱治,所以没了。 第30章 厉闻昭耳根没来由的一阵发热 江淮一路上没少吃东西, 反正钱是他自己付的,他爱怎么来怎么来,反倒是这位魔尊, 实在太难伺候, 每每问他吃不吃,他都说不吃,到最后,江淮也就不问他了。 香斋坊的是江南最有名的点心铺, 早在沿路来的时候就听说过了, 江淮颇有兴致地上前去瞧,什么桂花糖芋苗,还有糯米藕,米花糖之类的, 都是用冰糖熬出来的甜食,热乎的, 要即食,冷了会变味儿。 怕厉闻昭不愿意等, 所以他最后只买了几块核桃酥和桃花酥, 想边走边吃,核桃酥因为太脆, 油纸包上后,轻轻一掰, 就散开了。 桃花酥里面的馅儿是枣泥, 外面的酥皮就相对软一些, 做成的桃花瓣的形状, 拢共五瓣, 江淮揪下来一块吃, 也不觉得腻。 第56页 厉闻昭只瞧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这是什么?」 「桃花酥,」江淮颇有兴致地和他说,「这些东西吃少了好,吃多了会腻,而且要趁热了吃,像核桃酥这种就冷了也没关系,以前听小曲儿的时候,就爱吃这些,甜,我喜欢吃甜口的,不过咸口也没关系,我不计较这些,能吃就行。」 厉闻昭顿了一会,像是在等他说什么,结果等了半天,都不见江淮有要说的样子,他主动问道:「怎么没问本座。」 「问什么?」江淮边说边又揪下来一块,桃花酥为了做的更贴桃花,往往花瓣都是粉的,不过也有其他颜色的,他觉得没有粉色好看,娇艷,看着就更有食慾。 厉闻昭:「你之前不都得先问本座么。」 「……」江淮不吃了,睁大眼睛去看他,搞不明白他的意思,之前问了不都说不吃吗?现在又是要整哪出?难道是看到这个桃花酥的模样,觉得好吃? 不过也不是没有道理,别人碗里的东西,永远比自己碗里的香。可能厉闻昭也是这么想的。 江淮想了想,说道:「桃花酥我就买了一份,要不然师尊吃核桃酥吧?核桃酥也是甜口的,师尊应该喜欢。」 「……」厉闻昭忽然沉默了,他看着江淮手里的花瓣,被咬掉了半个,露出了裹在里面的枣泥,色泽像是熬出来的糖水,光是看一眼,就够腻了。 核桃酥应该比这个更甜腻吧,厉闻昭思索了一下,然后别过脸,更沉默了。 「师尊不吃了吗?」江淮不解。 厉闻昭:「本座不想吃了。」 江淮:「好吧……」 行尽江南,一路南下,就可以到九嶷山,等两人回去的时候,谢霄已经等候他们多时了,九嶷山的气温要比江南低些,到的时候,外头已经又落过雪了。 厉闻昭的皮靴踩在石阶上,一脚一个雪水印,他回来的前几日里,都飘了大雪,等进到殿里的时候,碎雪已经沾满了鞋面。 谢霄早在他快到的时候就通知了九峰的所有长老,他们有要事相谈,江淮只是个普通弟子,自然是要被隔绝在外的。 江淮站在石阶的尽头,看着厉闻昭的身形逐渐模煳,然后融进了黑漆漆的大殿里,殿门在长老们进去后轰然合上,所有无关的人全被屏退了。 天上又飘起了雪,厉闻昭自始至终都是那个厉闻昭,从踏入九嶷山的范围开始,他就敛起了笑,眸中多有戾意,也有不屑,他方才只是立在那,就让周身三尺的地方,再无人敢近。 江淮瞅着殿门看了好久,又从百宝囊里掏出来一份油纸,油纸里包着桃花酥,是粉色的,上次看厉闻昭的反应,以为他爱吃,所以趁着空当,他又买了一份,想寻个机会给他。 可自打出了江南以后,两人连话都没有说上一句。 桃花酥冷了就失了原来的味儿,江淮怕它冷,就一直收在百宝囊里,等再次拿出来时,桃花酥已经被压坏了,包里装的东西太多,他没考虑到,花瓣全被压散开了,还有一瓣彻底碎成了粉末,一眼望过去,七零八碎的,总觉得缺了点什么,空落落的。 他最后回到了自己平时住的暮烟居,把散掉的桃花酥都倒进了盘子里,拿了双筷子,夹着吃,可惜散的太碎,不好夹,到最后,他把筷子一丢,不吃了,上床睡觉去了。 梦里,他感觉浑身酸痛,骨头架子像散开了一样,一动都难受得紧,想来是沧澜寨里耗费了太多精力,原主之前应该没受过这样的遭遇,才会导致身体一时吃不消。 半梦半醒间,他觉得不舒服,想要换个姿势再睡,微微睁开了眼,大概是夜半,雪下了一天,已经停了,他打了个哈欠,眼里有泪沁出,隔着模煳交叠的水光,他好像看见有人坐在床头,看着他。 身子太重,抬不起来,又或者是太困,不想计较那么多,他怔忪间,觉得是自己看错了,只瞧了一眼,便睡过去了,外面的月色像水波,晃下来,漾到了那人的眼角眉梢,将他的影子融进了这层波澜水光里。 江淮睡觉前忘了点炭盆,起先冻醒过几次,可因为实在爬不起来,他又将就着睡了,不知道是不是被窝已经被焐热的缘故,他现在感觉浑身都是温热的,很是暖和,连四肢百骸都轻了不少。 他闭上眼,翻了个身,正对着那个影子,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屋子里炭盆是烧着的,烤化了鞋上的积雪,积了薄薄的水痕,厉闻昭帮江淮疏通了身上的穴位,以便气息更好的流通,江淮起先睁眼,厉闻昭还以为自己被看到了,敛住气息,连隐身诀都掐好了,结果耐不住江淮睡意太重,就眯了一条缝,便又睡着了。 厉闻昭不知不觉松了一口气。 江淮的根骨不大好,资质也确实太过平庸,不适合修炼,可奇怪的是,厉闻昭在帮他疏通穴位的时候,能感受到一股不同的灵气,在源源不断的涌进来,像是从外面灌入的,但又能很好的融进去。 而且灵气流通的速度很快,竟是直接破了他原先修炼的层次。 厉闻昭又拿过他的手腕,试着探了探,也没有发现任何问题,也就是说这股外来的灵气,能够很好的和他自身融合在一起。 奇怪。以他的本事,不应该会有这种灵气才是。 大概是梦到了什么,江淮反拉住那只手,握住,在脸颊上蹭了蹭,在梦里,他看见了自己以前养的萨摩耶,毛是软柔的,摸上去还是热的,很舒服。 第57页 「我的好花花。」他抱着花花,蹭了蹭,花花睁着玻璃珠似的眼睛看着他,像是在笑。 江淮这一觉睡得沉,他唿吸平静,唿出的热气喷在了厉闻昭的手腕上,厉闻昭的手是凉的,他将近半个月没有回来,要处理的事有很多,今日忙,处理完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本该回去休息,但不知怎地,路过暮烟居时,鬼使神差的就走过来了。 满身的寒气未褪,厉闻昭怕自己的手太凉,下意识想要避开,江淮握的松,他就这么轻轻一抽,就抽出来了,但是没过多久,他又后悔了。 他把手放回了原先的位置,不过江淮这回没有握住,而是翻身,背过去了。 厉闻昭觉得自己在犯傻,耳根没来由的一阵发热,他沉下眼眸,目光在屋里扫了一圈,觉得实在无事可做,就用法术把燃着的炭盆火加的更旺盛了。 月光似锦缎般的铺洒进来,他眸光落在了窗边的桌案上,桌案上摆着一个瓷盘,盘子里装着糕点,碎的零零散散,不过依稀能够辨认出来是桃花酥。 他想起来江淮在街上吃桃花酥的时候,眼里是亮的,他说他喜欢吃甜食。想必这些又是趁自己不注意的时候,悄悄买的。 「难道是怕本座和你抢么,」厉闻昭想道,「本座才不喜欢这些东西。」 其实江淮吃的这些东西,他很久之前就见过了,也不是没尝过,只是他向来不喜欢吃这些,以前在戏楼里听曲儿的时候,那些小二就爱上这些糕点。 江淮和他说得时候,他见他兴致盎然,才顺着他的意去问。 瓷盘的旁边摆着一副筷子,厉闻昭走上前,本想着用法术把这块桃花酥復原,但当灵力涌出指尖的时候,他停顿了片刻,收回手,垂眸瞧了好一会,然后抬头,倏尔一笑。 碎的,其实也挺好。 岁岁长相见。 炭盆里的火烧的旺,时不时会发出噗呲一声,红里透亮的光,将厉闻昭的影子清晰地照在了墙壁上,他眸色本就深,再被这火光一照,像是斜阳掩映下的湖水,风一吹,便推开了层层涟漪。 桃花酥一共五瓣,他捏起一块还算完整的花瓣,咬了一口。 酥皮里裹得是枣泥,软糯软糯的,刚吃下去,会觉得有点噎,腻得慌,但反覆咀嚼过后,会觉得甜中带香,枣泥口感没有想像中的粗粝,反而很滑,应该是磨的细腻,手艺也不错。 确实挺好吃的。厉闻昭如是想道。 等从暮烟居出来的时候,夜色浓稠,厉闻昭踩过积雪,留下了脚印子,他看了一眼天,料定今日应该不会再下雪了,才用法术消掉了自己的鞋印。 杳杳长夜,屋子里,木炭还在烧着,像是烧不完似的,火光灼烫,很快就烤干了那片积水。 * 作者有话要说: 可以想想昭哥为什么会觉得桃花酥好吃,哈哈哈哈,还是老婆碗里的香啊~ § 岁岁常相见 § 第31章 不解开他的扣子,都不知道是什么样的身体 香斋坊的伙计最近有点奇怪, 近来一段时日里,每每刚开店就有一个贵公子会来过来买二两桃花酥,每次都会叮嘱要粉色的, 枣泥馅儿的, 还得是刚做好的,价钱不是问题,但是要做得好。 这公子身着粉色的长衣,面如冠玉, 有一双比女子还要好看的眼睛, 里面柔的仿佛能化出水来,光是瞧着,便觉得动人心魄。 「桃花酥,和之前一样, 」谢霄把荷包递过去,嘱咐道, 「要刚做好的,不能冷了。」 「好嘞。」伙计接过荷包, 将桃花酥包好, 给他,「都是刚做出来的, 可新鲜着呢,您家夫人要是喜欢, 下次也可来试试我们这的桂花糖芋苗, 不过那得堂食。」 伙计还不知道自己说错了话, 便见方才还温和恬淡的贵公子徒然变了脸色。 「有些话, 最好还是不要乱说为妙, 」谢霄皱眉, 冷冷扫了他一眼,「有一句话叫祸从口出,下次说话前,记得想清楚了再说。」 伙计噤若寒蝉,连声道歉,等人走远了,才算松了一口气。 谢霄把包好的桃花酥收到干坤袋里,沿路走进了一家茶楼,茶楼的小二见他是常客,也不带路了,跟在后面,等他坐好了,再问需要什么。 厢房里,早已有人在等候。 「先生。」谢霄坐下,恭谨称了一声对面的男子,而后对小二说道,「要一壶碧螺春。」 小二立马按照吩咐去做了。 对面的男子看上去虽然年轻,但眉宇间却满是憔悴,一双如同鹰隼的眼睛正望着窗子外面的景色,一瞬不瞬。 这茶楼不比寻常的街边茶座,进来吃茶的多半是身份显赫的达官贵人,亦或者有身份地位的江湖人士,他们绝大部分,都意不在吃茶。 为了保证客人们在谈话时都是隐秘的,这茶楼里的每一处构造皆是巧夺天工,任何人都无法从外面偷听到,所以这里的茶价更是高到千金。 「先生今日来找我,是有什么事要吩咐吗?」谢霄问得拘谨。 「厉闻昭又让你去买那些东西了?」男子瞧着院子里的景色,也不正眼看他,「他什么时候爱吃这些了。」 「自从沧澜寨回来之后,便如此了,」谢霄回道,「其他的我不清楚,厉闻昭警惕性一向很高,他不说,我便不问。」 第58页 男子转过脸,微微皱眉:「你上次在信里和我说,那个江淮,和宋晏出了一样的情况,今日邀你来此,便是说这个的。」 「是的,」谢霄点头,「他自打从雪狱逃出来以后,就变得很奇怪,反应上和宋晏很像,想必厉闻昭也察觉到了,他让我盯着江淮,事后也问过我几次,但是我告诉他的,都是掺了假的,半真半假,不容易让他起疑。」 他顿了须臾,又补充道:「另外,这次过后,先生暂且不要和我联繫了,厉闻昭好像察觉到了什么。」 「具体说说。」男子说道。 谢霄:「上次厉闻昭让我带江淮去解决白渺的事,我本想藉机给你传送消息,但不知道怎么回事,厉闻昭突然来了,还莫名其妙的让我和江淮说,他是我传音叫过来的。」 话说到这,厢房外有人敲门。 「进来。」男子说道。 门被推开,小二端着茶壶进来,茶香浓郁,只一瞬便散了满屋,碧螺香重,是云梦洞庭那才有的茶,现在深冬,本就少见得很,适合浅斟低酌几杯。 小二把茶倒好,立时退下,十分识趣。 「继续说。」男子端茶,先是吹了吹,才慢悠悠呷了一口。 谢霄:「还好那日,我和江淮说得也是如此,才没让这两人察觉到异常,厉闻昭去滇南说是找太岁,可我觉得他意不在此,九嶷山长老门徒多的是,他从来都不是喜欢亲力亲为的人。」 茶香漫过口鼻,男子放下茶盏,缓声说道:「眼下宋晏还未归来,不能让厉闻昭抢在我们前面找到他。」 「宋晏还没被找到?」谢霄不可置信,「你上次和我说的情况,我以为你们已经找到了,我才按照你说的,汇报给了厉闻昭。」 男子斜了他一眼:「那些话是让你拿去骗厉闻昭的,蠢货,还有,别让厉闻昭知道,是你把江淮骗到祁连剑宗的。」 「是学生愚笨了,定会谨记。」谢霄低头。 男子像是意识到自己方才的语气过凶,他笑了笑,柔声道:「你会帮着先生的对吧?」 谢霄不敢再看他:「先生于我有恩,我自当涌泉相报。」 「那就继续盯着江淮,试试看能不能从他身上找到宋晏的线索,」男子冷声道,「依你所言,今日过后,若非重要之事,就别再和我联繫了,不能让厉闻昭察觉到端倪,做好自己的本分,就当是为你死去的爹尽孝了。」 「是,学生明白。」谢霄低声回道。 在此之后,厢房里又恢復了寂静,两人各自喝着茶,良久无言。 *** 江淮一连几日从床上爬起来的时候,都觉得神清气爽,007已经把灵力传给他了,他要做的就是吸收消化,不过他总觉得奇怪,这灵力每次等他一觉醒来,就自己融合了,根本就不需要再消化磨合之类的。 连下了几日的雪总算停了,江淮捧着一盘子松子蜜糖什么的,坐在亭子里观景,可能是原主的性格孤僻,这偌大的九嶷山,除了谢霄,竟然没有一个人跟他要好,而谢霄这几日来一直被厉闻昭吩咐来吩咐去的,实在无空。 所以,他这段时日闲着无事,就只能坐在自己的小院子里,吃吃喝喝,再看看雪景什么的,惬意是惬意,就是无聊的紧,007因为总部有事,暂且顾不上他了,就留了个转化系统在这,说是保护他用的,至于任务,还得等到它回来再作安排。 「保护是没觉得,坑倒是真坑。」江淮瞧着远处点翠苍山,把杏仁蜜饯塞到嘴里,脑子里乱七八糟想着一堆事。 从上辈子的生平过往,想到了现在的自己,再到沧澜寨,最后到厉闻昭。 他看着前面那棵松树,忽然想到了厉闻昭受伤的样子,然后又想到了……他衣衫下,露出来的那片白皙。 他一个正儿八经的魔尊,怎么也会那么瘦呢?可他的瘦还不同于自己这种清瘦,是那种你不解开他的扣子,都不知道里面藏着的是怎样一具身体。 松腰玉瘦,大抵如此。 好在他生得好看,便是瘦,也只能说是恰到好处,显得线条更加分明,只要端着个架子摆在那,都足以让人浮想联翩。 美则美,却只适合远观,稍稍离近些,便会觉得被笼罩在了一潭死水里。 「要命,真是龌龊,」江淮赶紧制止了自己继续往下想,自言自语道,「 还是吃得太饱了,饱暖思/淫/欲,以后得少吃点才行。」 吹了会风,觉得冷,刚想回屋,便见屋里已经有人在坐着等他了。 厉闻昭翘着腿,闲散的坐在桌案边的椅子上,手里正拿着封信笺,在看。 「师尊?」江淮把自己装着蜜饯果脯的盘子藏到了身后,不知怎么回事,自从厉闻昭几次在他吃东西的时候挑毛病,他就总害怕他会时不时的又挑点刺出来。 厉闻昭把信笺微微往下挪了一点,好让自己的目光刚好能够穿过纸张,望到江淮的方向。 江淮一步一挪,想要悄悄把果盘放到旁边架子上,低声问道:「师尊,你怎么来了?」他边说边藏,这动作,实在像极了害怕别人抢他吃的。 「再过两日,浮罗山会有灵兽出没,这个机会难得遇见一次。」厉闻昭说话间,目光先是看向江淮,又收回来,去看信笺上的字,不过他意不在此,整个人都心猿意马的。 江淮把果盘藏好,又盯着他看了好一会,才说道:「师尊……」 第59页 「嗯?」厉闻昭接他的话。 「你信拿反了,」江淮提醒他,「字在我这面。」 厉闻昭:「……」他没说话,而是把信笺折起来,放到了桌上,他不大会说话,也不擅长解释,所以干脆直接岔开了话题。 「想要灵宠,就过两天去那里看看。」他说。 江淮脑子里过了一遍他的话,确定他的意思后,才问道:「我一个人吗?」 厉闻昭:「如果你觉得自己可以的话。」话说一半,就不说了,像是在等他下文一样。 「哦,那我肯定不行,我可以再找一个人和我一起吗?」江淮看着厉闻昭的手肘搭在桌面上,盯着自己瞧,黑漆漆的眼眸眨也不眨,里面藏着让人摸不清的笑意。 「嗯。」厉闻昭应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江淮看到他的眼睛跟着一亮,以为他今日高兴,便想也不想的说道:「我想和谢霄师兄一起。」 这回,厉闻昭没有说话,而是看着他,眼眸往下沉了沉。 「师兄也没有灵宠,正好我俩一起去,就当搭个伴儿。」江淮自知惹他不高兴了,尽量把话圆回来。 「是么。」厉闻昭淡淡一语,叫人分不清喜怒,「那你去问问他有没有空吧。」他说完,再无多余的话,直接起身,连信笺也不拿了,扬长而去。 「……」江淮连恭送的话都来不及说,便见他的身影消失在一片雪色里。 桌上的信笺还摆在那,因为折的松,已经散开了,能看出来三道褶皱,江淮把信拿起来看,这才发现这两面都是有字的,厉闻昭没有拿反。 那他刚刚为什么不解释?搞得自己又胡思乱想了,江淮把信收好,坐下来静了片刻,有点郁闷,其实他也没有很想和谢霄师兄一起去,而是整个门派里,他就只和谢霄熟而已…… * 作者有话要说: 师尊其实也是大美人~ ps:前面已经说过007的功能啦,所以不要再说它没用啦,我这篇本身想写的就是因为误会产生的爱情,系统功能是为了打助攻,没有金手指功能滴_(:3」∠)_提升修为也得靠阿淮自己做任务成长,阿淮后面会崛起的,不会一直废物下去的!请大家放心~ jj总是各种抽,有时候放到存稿箱里也会有延迟,所以九点没有刷出来,可能是因为延迟问题,抱歉。 另外,最近降温厉害,宝贝们注意保暖呀,谢谢观阅~ 第32章 今夜我们挤一挤叭~ 谢霄来到停云阁的时候, 天色已经暗下去了,刚从外面回来,还来不及歇息片刻, 就被厉闻昭叫来了。 窗外寒风肆虐, 吹得帘影飘忽不定,屋子里静悄悄的,除了风声,竟是没有一点声响, 桌子上放着的绿梅已经开了两三朵, 花盆下面不知何时加了盘子,盘子里盛着白色的鹅卵石。 厉闻昭正坐在一把太师椅上,手里拿着一卷书,右手边的桌子上, 放着一盘桃花酥,花瓣被咬的散开了, 每朵都不完整。 听见声儿,他把书卷撂下, 对谢霄说道:「坐。」语气平静淡然。 谢霄迈进来, 愣了一下,立时说道:「多谢师尊好意。」刚从外面回来, 没坐片刻就被唤过来了,确实是乏的厉害, 也就没有心思再去顾及其他的。 他走到厉闻昭对面, 轻轻抽出了一张椅子, 坐下来, 说道:「师尊伤才刚愈, 现在天冷, 要多注意休息。」 厉闻昭从不和人寒暄,闲闲扫了他一眼,说道:「事都做完了么。」 「嗯,您安排的我都已经做好了,」谢霄回道,「抚仙山庄那里的眼线也来报了,没有发现宋晏的踪迹。」 「嗯,」厉闻昭睨他,又道,「接下来两天没有事做么?」 「暂且无事,」谢霄不禁笑道,「不过浮罗山那里我听说最近会出现灵兽,有概率是万年的神兽,所以我想去试试。」 厉闻昭见他眼中满是笑意,忽然问道:「从谁那里听说的?」 「小师弟和我说的,」谢霄笑道,「我答应和他一起去,过两天就动身。」 厉闻昭一抬眼。 谢霄登时不敢再说话,他眼神飘忽,飘到那盘桃花酥上,然后又看见桌上摆着的茶盏,盖子已经被挪开了,天冷,屋里寒气重,这茶估计已经凉了。 「如何和你说的,你不是刚回来么。」厉闻昭不咸不淡的问道,他没有留意到谢霄的目光,兀自端起茶,喝了一口,是温的,还没凉,将将好。 谢霄:「是刚回来,但是我到的时候,小师弟已经在桃花岩等我了,我和他正说着,您就传音给我了。」 呯地一声响,茶盏被搁在桌上,盪了水出来,撒湿了一片,厉闻昭望了他一眼,旋即收回目光,轻描淡写道:「茶有点烫了。」他是在解释。 谢霄没敢作声,他以为厉闻昭在暗指什么,把这句话反反覆覆琢磨了半天,也委实想不到他在指什么,难道是自己别的事被发现了? 若真是这样,厉闻昭就不该是这个反应了吧…… 他不敢再坐着,立时起身行礼。 「既然不忙的话,就帮本座去祁连剑宗附近看看,」厉闻昭说道,「你已经快到金丹期了,也不急这一时半会的,灵兽以后还会有,还是宋晏的事要趁早,至于其他的——」 「本座这两日也要去浮罗山物色物色新灵兽,腾蛇坐着,怪不舒服的。」 第60页 言止于此,谢霄明白他的意思,神色黯了下去:「是,弟子明白,师尊要我何时动身?」 厉闻昭:「这两日。」 不等谢霄再问,他又说道:「去吧。」 *** 谢霄回到桃花岩的时候,江淮还在屋子里等他,回来的路上,外面毫无徵兆的飘起了雪,他淋着雪走到长廊上,一身寒气,怕江淮冷,他先是拍掉了身上的碎雪,然后才踏进了屋里。 灼灼烛光照亮了廊前的雪色,从屋子里往外看,还能看到粒粒雪花。 门被从里合上,江淮已经替他提前倒好了茶,等他回来喝,好暖和暖和:「师兄,喝点茶,去寒气。」 谢霄接过茶盏,喝了两口,说道:「阿淮,浮罗山的事,我不能和你一起了。」 江淮能看出他眼中的光,黯了几分,关切道:「如果不方便的话,就不去了,其实我也没有那么需要灵宠,我一个筑基期都没有的小菜鸡,要那个玩意儿也只能当摆设,再说,捉回来,它们也未必能听我的,我没有本事,估计也驯服不了。」 谢霄放下茶盏,看着他,忽然说道:「师尊这几日也要去浮罗山,你要不然,和他一起吧?」 江淮:「……」怎么感觉像预谋好似的。 「师尊法力高强,修为也不是我们能及的,你和他去,要比和我去安全的多,」谢霄垂眸,像是在安抚他,柔声道,「而且灵兽一事,肯定不止我们知道,到时候定是还有其他门派的修士要去的,要是碰上那些名门正派的,保不齐会对我们这些魔修下杀手。」 也是。江淮没说话,相对的寂静中,他看见谢霄眼里的神色又往下黯了黯,屋子里炭盆烧着,想起他去的时候还是目光灼灼,回来的时候却是败兴而归。 「这件事是个歷练的机会,」谢霄无声笑说,「阿淮要好好珍惜。」 言下之意,没必要为了他而不去。 江淮点点头,看着他的侧脸,忽然说道:「你很像我一个哥哥。」 「你有哥哥?」谢霄顺着他的话去聊,他只知道江淮是厉闻昭后来从灵宠派带回来的,至于其他的,厉闻昭从未说过,也没人过问,加上江淮以前性子孤僻,几乎不和别人交涉。 江淮:「嗯,在我记忆里,他很清秀,也很爱笑,我第一次瞧见你,就觉得你们很像。」 「见你模样,不难看出你兄长也是位美人。」谢霄笑道。 江淮:「不过从我七岁过后,就再也没见过他,最后一次见他,是在家中厅堂,他跪在地上和阿娘道歉,然后离开了,自那以后,他就再也没有回来,」他把称唿变了一下,继续说道,「阿娘说哥哥有断袖之癖,是他不要这个家了,也不要他回来。」 话说到这,他垂下眼,不再说了。 谢霄的笑里有了歉意,不想惹他伤怀,干脆转开了话题道:「饿了吗?我从江南的香斋坊带了糕点回来,要不要尝尝?」 江淮奇怪:「香斋坊?」 「嗯,」谢霄从干坤袋里把糕点取出来,说道,「师尊很爱吃那家的桃花酥,我见你也爱吃甜,就顺手给你也带了点,不过是豆沙馅儿的,师尊吃的是枣泥馅。」 「……」他果然喜欢吃那家桃花酥。江淮想道。 谢霄把糕点递给他,又道:「听说他们家的蜜汁藕也不错,可惜要堂食,等你从浮罗山回来,师兄带你去吃。」 「好。」江淮回的心不在焉。 屋外大雪纷飞,抬眼去看,能看见窗户纸上倒映着烛火,隐隐照出了外面的雪影,他盯着瞧了好一会,忽然和谢霄说道:「师兄,外面雪太大了,恐怕不好回去,要不然今夜咱俩挤一挤吧?」 * 作者有话要说: 腾蛇:你坐了我几百年,现在和我说坐着不舒服了? 第33章 学什么习能学到床上来? 第二日, 江淮从床上睁眼的时候,谢霄已经把他的衣服叠好放在了床头。 因为床不是很大,两个人睡着不方便, 所以谢霄昨夜打坐一晚上, 把位置留给了江淮,早上有弟子找他,他便先离开了。 下了一夜的雪,屋子里的炭盆也是将熄未熄, 江淮觉得冷, 半梦半醒间把被子盖过头顶,继续睡了。 007刚回来没多久,来不及歇息,就在旁边催促他:【不是说今天要去浮罗山吗?怎么还不起来?任务都已经给你带回来啦。】 江淮嫌吵, 转了个身,背过去, 不理它,还把被子绕着自己裹了两圈, 把整个人都圈进去了。 【起床啦, 太阳晒屁股啦,不给你留吃的啦!快点起床接任务!!!】见江淮置之不理, 007恨不得薅他两根头髮,【你再不起床, 我就揪你头髮了!快点起床!!!】 没过多久, 房门被人从外推开, 冷风跟着卷进来, 吹灭了欲熄的火光, 江淮被被子捂得不好唿吸, 自觉露出了半个头,闭着眼,依旧是一副没睡醒的模样。 直至有人开口问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江淮睡得昏昏沉沉,还以为是007,一睁眼,不耐烦的骂道:「去你妈的,刚回来就叽叽喳喳,吵死了,没完没了是不是?眼睛长头顶了吗?看不见我在睡觉吗?」 【检测到宿主言语过激,现已开启转化功能】 系统转化中:【师尊早呀,我刚醒,今天的师尊比昨天还要好看了呢~】 第61页 厉闻昭:「……」 江淮被系统的提示惊醒,意识到大事不好,翻身坐起来,头髮乱糟糟的,都来不及梳理,便赶忙行礼道:「师尊。」 厉闻昭见他睡眼惺忪,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语气很沉,听着不大高兴的样子。 「来这学习的,」为了避免被骂,江淮撒了个谎,「昨天学的太晚了,雪下的大,没回去,就和师兄睡了。」 「……」厉闻昭低头,看着他,微微皱眉,像是在憋什么话,最后却什么也没说。 007忍不住,吐槽道:【学什么习你能学到床上来?还睡了……教不好了教不好了,没救了,埋了吧。】 江淮不敢出声,好端端的事,硬是让自己给说不明白了,这撒谎的技术,实在不可恭维,任谁听了,不得想到风流韵事上。 「师兄他没和我睡。」他怕厉闻昭误会,又给自己小小解释了一下。 007:【……】人类常说的画蛇添足,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厉闻昭意外沉默,他静了好一会,才说道:「天天只想着玩,修为才刚精进一点,就开始松懈,如此懈怠,想过筑基,简直是天方夜谭。」 他竟是直接给江淮找了个合理的解释。 007看不明白,心里直泛嘀咕,这厉闻昭怕不是顶级理解能力,这也能理解出来。 「刚破鍊气期,不该如此懈怠。」厉闻昭又道。 他怎么知道自己到筑基了?江淮怔忪着,想不明白,自己修为提升这件事,怕别人起疑,还没有和任何人说过…… 要去浮罗山也是因为想要个过渡期,让大家以为他的修为是在歷练中提升的。 「师尊,对不起,」江淮顺着他的意思说道,「我以后不会了。」 厉闻昭不再多言。 两人说话间,谢霄从外面回来,刚进屋,就看见厉闻昭的眼神直勾勾望住他,他心下骇然,登时行了一礼,才问道:「师尊,怎么……又来了?」 「本座不能来么?」厉闻昭语气平静,眼神却是没从谢霄身上挪开过,他眸色漆黑,本就骇人,再这么一盯,便是没事也被他看点事出来了。 「我的意思是,师尊有什么事直接把我叫过去就行了,不劳烦您走一趟了。」谢霄说得恭谨,近来厉闻昭总是隔三差五的来一趟桃花岩,他总担心他是不是起疑了。 厉闻昭盯着他不放:「让你去祁连山附近看着,怎么还没动身?」 「一会便动身。」谢霄被看的不敢擅动,只能僵直在原地,连眼睛都不敢抬。 「出来,本座有话和你说。」厉闻昭言罢,撩袍出去了,谢霄跟在他身后,合上门前,对江淮比了个手势,示意他尽快离开。 雪后的天空湛蓝,长廊两边种的海棠,只可惜未到开花时节,枝头上只有几朵不起眼的花苞,横斜在上面,落满了雪,看起来清冷寂寥。 顺着长廊走过去,能看见一方小池塘,池塘的旁边,是亭子。 厉闻昭的皮靴踩在石砖上,会发出清脆的声响,他眼风掠过那片海棠,停下了脚步:「谢霄,你是本座养大的,你的一言一行,本座都再清楚不过。」 「是,师尊之恩,谢霄没齿难泯。」谢霄回道。 厉闻昭负手而立,微微侧过脸,和他说道:「你有没有什么话,想和本座说。」 谢霄顿了半晌,摇摇头,回道:「没有。」 「既然你没有的话,」厉闻昭转身,望过来,说道,「本座有。」 难道被察觉到了?谢霄心头勐地一跳,手不自禁握成了拳,因为太过紧张,很快就出了汗。 「江淮的事,本座心里有数,你不需要再看着他了,」厉闻昭目光只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復又转开了,「想要什么样的灵宠?」 「什么?」谢霄没想到他会问这样的问题。 「你自小喜欢夫诸[1],」厉闻昭又说,「现在可还喜欢?」 「喜、喜欢。」谢霄磕巴了一下,很快又镇静了下来,心道只要没让厉闻昭察觉到其他的就好。 厉闻昭:「若是能遇见,本座便收回来给你。」 「啊?」谢霄不可思议地看他,他喜欢夫诸的事,不过是童年时随意一说,那时候还小,不懂夫诸是神兽,不禁难捉,还难遇,想要收来做灵宠,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而这次浮罗山会出神兽一事,对他来说就是意外之喜,夫诸极有可能也会降临于此,江淮和他说了之后,他便是抱着收服夫诸的想法去的。 厉闻昭没有解释,继而说道:「若是遇不到,就说明机缘不够。」 「师尊……」谢霄愣怔了,他没想到厉闻昭把他叫出来是说这件事。 日光渐起,照在身上,是暖和的。 厉闻昭看他:「怎么。」淡淡一语,和以前一样,让人辨不清情绪。 「谢谢你。」谢霄温声说道,想说的话有很多,到嘴边却再也说不出口,厉闻昭从来都不是爱听废话的人。 厉闻昭没有说话,走到亭子里,坐了下来,他眼光四处掠了掠,像是在观赏雪景,但是谢霄知道他意不在此,他是在等什么。 厉闻昭鲜少有耐心等一件事,若非极重要的事情,他绝对不可能有闲心做出此番举动。 谢霄一直沉默着,时不时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发现他在看院子里的海棠,这海棠要等到春天的时候才会开,那时候香雾空濛月转廊,要比任何时候开得都好看。 第62页 厉闻昭望了片刻,忽然说道:「你真的没有话要说么。」 「没有。」谢霄回道,他的态度端的极稳,可厉闻昭越是这样问,他就越觉得骇然,表面不动声色,心里却是如坐针毡。 可厉闻昭不说的话,他就不能自乱阵脚,所谓兵行诡道,厉闻昭最是擅长心理战。 等了片刻,两人再无别的话,厉闻昭大概也不愿耗下去,他起身,最后望了谢霄一眼,而后离开了。 石子小道上落满了雪,在日光的照耀下,已经有些化了,踩上去会发出咯吱的响声,谢霄看着那道渐远的身影,几不可查的缓了口气。 厉闻昭回到主峰的时候,江淮正在殿里等他,上次的大髦被烧了,这回换了件新的,是件狐裘,他在揪上面的软毛。 007给他的任务是去浮罗山捕获一只青鸾,不过这次任务的不确定性较高,所以既没有时限,也没有惩罚,只要捉到了就会给积分,捉不到也无关要紧。 【就当是歷练了,也好试试筑基期的水准。】007说道。 「真要和厉闻昭一起去吗?」江淮还在犹豫,「他会不会拒绝我们?」 007:【谢霄不是没空吗,反正跟厉闻昭去也没什么损失,运气好的话,咱们还可以当个混子,就跟在他后面躺赢,你先试着说服一下他,看看他愿不愿意捎上咱们。】 「好吧。」江淮勉强说服了自己。 还想再说点什么时候,厉闻昭来了。 隔着一段距离,厉闻昭脚步顿了一下,江淮听见声,望过来,光线黯淡的殿里,明明看不清他的脸色,却能猜测出他现在的心情不是很好。 「师尊,我想和你说一下去浮罗山的事。」江淮主动开口。 「说。」厉闻昭淡淡道。 江淮:「师兄说你这几日也要去浮罗山,我可以跟你一起去吗?」 厉闻昭不经意扫了他一眼,语气不是很好:「不是要和谢霄一起去么。」 「那个,师兄说他有事,去不了了。」江淮解释。 「意思是本座无事就可以陪你去了?」厉闻昭说话时,黑漆漆的眸里,全是江淮的身影。 「我不是这个意思,」江淮感觉自己像吃了闭门羹,说道,「要是师尊没空,便算了,我自己去,就不打扰您了。」他实在不敢和厉闻昭多说什么,既然人家不愿意,也不能强求。 自力更生。他这么安慰自己。 厉闻昭目光滑过他,短暂沉默后,说道:「本座何时说没空了。」 * 作者有话要说: [1]夫诸:中国古代神话传说中的神兽,是一种长着四只角的鹿,情状似温柔洁净。 江淮说完那句「和师兄睡了」,厉闻昭内心os:不气不气,本座不气。(把谢霄记小本本上) 谢霄: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 第34章 他很在意本座 浮罗山会出神兽的事, 不过一两日就传遍了整个修真界。 绝大部分修士们,都是满心期待,想着能不能遇上一个好机缘, 又或者是被哪家仙门看上了, 招收进去做个弟子什么的,很多人意不在捕捉灵兽。 在修真界里,人靠修为划分,灵兽也分三六九等, 像腾蛇, 夫诸这一类的,属于高阶灵兽,捕捉到了以后,还得看这灵兽是否愿意跟随你, 要不然有些性情高傲的,捉到以后, 会想办法自尽,把自己活活饿死的不在少数。 很多仙门也会派自家的长老带着群小弟子过来, 当作一个歷练的机会, 无论能不能捕捉到灵兽,对于绝大部分人来说, 都是可以捞到好处的,故此, 等日子到的那天, 浮罗山下人满为患。 浮罗山附近的客栈更是挤得满满当当, 络绎不绝的修士驻扎在此, 让原本生意惨澹的店家又红火了起来。 等江淮和厉闻昭到的时候, 山脚下的村子里, 已经全都是修士了,其中也不乏有些来头的魔修,毕竟在仙门更多的地方,魔修是容易被群殴的对象,没点本事,还真不敢来这浮罗山。 厉闻昭今日穿得是墨色的袍子,显得人更挺拔了,他长发未束,散在身后,姿态颇为随意,倒能沿路引来不少女子的回眸。 有些好奇的,还会把目光转向他旁边那位红衣的小公子身上,那小公子虽也是个美人胚子,但和旁边的比起来,还是稍显的稚嫩了些,是个裹在绒衣里清瘦公子。 美则美,给人的美感却是不同的。 客栈早就被先来的修士给沾满了,厉闻昭像是提前预定好了一样,直接带着江淮来到了一家客栈,进了上房。 「师尊,咱们可以不用给钱就直接进来吗?」江淮跟着他来到了二楼。 「……」厉闻昭闲闲扫了他一眼,没理他。 「师尊,我们两个人就住一间吗?会不会太挤了点,我打地铺吧?」江淮还想继续说,便见厉闻昭已经推开门,进去了。 房间里位置宽敞,方才在门口的时候就能闻见檀香的味儿,等再进去时,香味更甚了,厉闻昭站在他面前,一眼就看见了斜倚在软榻上的人。 江淮从厉闻昭的身后探头去看,只瞧见了桌上的一座熏炉,假山形的炉里飘着阵阵的薰香。 躺在榻上的男人也不在意是不是有人进来了,手悠哉哉的垫在脑后,嘴里叼着根草,沉在这片香气里,哼着小曲儿。 第63页 「起来。」厉闻昭把门关上,冷声道。 「呦,魔尊大人终于来啦,」男子伸了个懒腰,睁开半阖的眼,朝他后面看去,「怎么还带了一个?不是说好了就咱俩吗?」 江淮听见声儿,从厉闻昭的身后挪过去,这才看见一方软塌上还躺着个人,那人躺着的姿势颇为随意,懒洋洋的,将鹅黄色的长衣都给睡皱了。 江淮总觉得他这个姿势好像在哪里见过,和沧澜寨里的老道士看着说不出的像,可不同的是,他长得很年轻。 「浮罗山灵兽出没,带他过来看看。」厉闻昭说道。 男子哈哈一笑,配合着点点头,回道:「嗯,确实,要提升修为,就该多歷练歷练,不然修了几十年还停留在那种阶段,确实挺给你丢脸的。」 「……」厉闻昭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而是走到座椅边,坐了下来。 男子见状,也跟着坐起身,先是打量了江淮一番,然后对厉闻昭说道:「之前就听说了你抢了个美人回来做徒弟,本觉得也就那样,现在瞧见真人,不得不说,你眼光确实不错啊,只可惜是个废物。」 江淮被说得不自禁垂下了头,以掩盖自己的窘迫。 厉闻昭正在倒茶,听见话,淡淡说道:「再不闭嘴,小心本座拔了你的舌头。」 「咦,」男子咋舌,倏尔大笑,「你若是不爱听,我便不说了,生什么气嘛。」 江淮插不上话,就自己坐到了床上,去看厉闻昭,见他翘着腿坐在那,浅尝了一口杯盏里的茶,熏炉里的白烟不断散出,他于这一缕缕烟雾中,和江淮不经意对视了一眼。 像是刻意的,又像是漫不经心,只扫了一眼,便又收回去了。 江淮被看得心魂不定,就只能去搓自己的手,以缓解尴尬,直至手都被搓红了,他才停下动作,又悄悄去看了一眼厉闻昭。 厉闻昭背靠着座椅,视线移到了窗外,看起来惬意极了。 「这次浮罗山的事,祁连剑宗也来人了,」男子说这话时,要正经许多,「听说,他们还想看看宋晏会不会也来这里,你要不要考虑换个模样,随我进去?也好过刚进去就成了被集火的对象。」 厉闻昭的视线依旧停留在外面:「本座什么时候怕过那些人了。」 「若说是平常,那你确实不应该害怕,但是这次时间有点紧了,正好和你——」他说到这,忽然停了须臾,不继续说了。 厉闻昭眼神扫过来,阻止了他下面的话,只淡淡说了句:「本座自有定夺。」 「你是有定夺,你哪次没有定夺,」男子没好气的说道,「奶奶的,上一次你差点给老子也拉进去陪葬,这回又讲这样的话,你等着吧,这次来的仙门多,稍稍有点闪失,天王老子来了都救不了你。」 厉闻昭只作一笑:「话虽如此,你不还是来了。」 「……」男子被堵得哑口无言,最后气急败坏的抢过厉闻昭手里的茶盏,给自己倒了杯水喝。 厉闻昭随他意了,他没有和别人共用东西的习惯,见男子用了自己的,他便重新拿起一只新的杯盏,给自己倒了茶,从头到尾,都没有说别的。 江淮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房间里香气愈来愈浓,他闻着不大舒服,想要出去透口气,见厉闻昭和男子有话说,他自觉一个人悄悄推开了房门出去了。 等人彻底离远了,厉闻昭才说道:「你把人逼出去了,是要和本座说什么话么。」 男子也不遮掩,直言不讳道:「我说,你怎么突然想起来带他了,还嫌上次沧澜寨他给你坑的不够惨吗?」 「是么,本座觉得是他救了本座几次,」厉闻昭意态闲适的喝了一口茶,「又何来你这一说?」 「他救你?」男子不可置信,「这世上,除了我,还能有不想要你命的人?」 「是,」厉闻昭说道,「如果不是他,本座未必能熬到见你的时候。」 「上次受伤这么严重?」男子静了一会,问道,「是之前的伤还没好,又添了新伤上去?」 「嗯,他似乎很在意本座。」像是得意,厉闻昭说话时,眉梢都轻挑了一下。 男子稍作回忆,摸了摸下巴:「确实,他看起来是挺在意你,你刚刚说话的时候,他就时不时会盯着你看,之前我把他带走的时候,也试探了他几回,他对你倒算有心,还想着反将我一军,只可惜小把戏太过拙劣,不过有心就是好的。」 「能真心待本座的人实在是太少了,」厉闻昭的目光落在了江淮方才坐着的位置,唇角微微扬起了弧度,「哪怕是从小养大的谢霄,都未必能如此。」 「你还好意思和我说谢霄,早就让你提防着点他了,你不听,非要等到亲眼看到,才肯信吗?」不知哪句话惹到了男子,他又开始不满起来,「你早就该想到他在知道那件事后会背叛你的,当年非得动什么恻隐之心,既然要做,就做的干脆点,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厉闻昭抬眼,黑漆漆的眸里漾着零星的光,他默了片刻,最后做了结语:「恻隐之心,人皆有之。」话已至此,他不想再作那些多余而无力的辩白了。 男子不欲和他争辩什么,想了想,又和他说道:「你换血的日子就快到了,以为你来浮罗山是找宋晏的,放心不下你,我才来的,结果你还带了个小的。」 第64页 厉闻昭喝着茶,没作声。 「你自己掂量着吧,这回仙门的人多,我们不周山也来了别的神仙,」难得说了一句平静话,还是伤人的,「我不想因为你,丢掉了神职。」男子说道。 「嗯,如此便算了。」厉闻昭知道他的意思,自然不会勉强他。 男子看着他,把茶盏放回桌上:「你自己再好好想一下,是不是真的要上山,灵宠的事,其实也没什么急的,这还得看机缘,又不是来了就一定能捉到。」 「再来一次,谁知道是多久,五百年?一千年,又或者一万年。」厉闻昭的眼风从他身上滑过去,「你能活那么久,本座未必。」 「……」男子这回停了许久,才继续说道,「厉闻昭,我也就是倒了八辈子霉,才结上你这么个兄弟,也就是我,才能陪你这么瞎胡闹。」 男子边说边朝低声啐了一口,「呸,真晦气!」 厉闻昭又扫了他一眼。 「现在你该高兴了,新来了个小的,陪你疯,」男子最后恨铁不成钢的说道,「不管他是不是真的如你所说,被夺舍了,能寻见一个真心对你的不容易,他本事没我这么大,你别把他给害死了。」 * 作者有话要说: 这里小小解释一下,厉闻昭在一开始救江淮之前就受过伤,作为原书里主角成长的门派,祁连剑宗是天下第一仙门,要从这里完好无暇的出去,我觉得没有那么容易,所以写的是,他加重了伤势,伤势未愈,他又去了滇南,走到了四灵局里,我文里有写过,四灵局是天下【最压制魔修的阵法】,厉闻昭并非打不过女鬼,只是因为受了伤,【被阵法压制】,才会被抓,请宝贝们不要说他垃圾啦。 第35章 唿吸掠过颈窝,和心跳叠合 窗外鸟鸣喧嚣, 叫卖声此起彼伏,厉闻昭走到窗边,想把窗子关上, 目光一掠, 发现江淮正站在街边吃东西。 他手上拿着两根糖葫芦,在看到前面的点心铺的时候,又跑走了。 厉闻昭把窗户微微掩上一点,然后倚到了旁边, 不禁一笑:「楠竹, 你修炼的时候会胃口大增么?」 「不会。」被叫做楠竹的男子摇摇头,「难道你最近食慾很好?」 「倒不是,」厉闻昭说话间又往外看了一眼,「只是好奇, 他为什么这么能吃。」 楠竹不懂他的意思,置之一笑, 问道:「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江淮的?」 「从本座感知到他已经死了之后,」厉闻昭说道, 「在祁连剑宗又復活了。」 楠竹颇为无语:「你该不会去祁连剑宗就是为了救他吧……」 「是, 他就是没有被夺舍,本座也要去救他, 」厉闻昭说道,「他先前给本座下药, 若非旁人指点, 他也没那个胆子, 本座要知道是谁指点的。」 「你真是疯子, 不要命的, 」楠竹撇撇嘴, 又问,「你怎么知道他在祁连剑宗的?难不成你还给他贴追踪符箓了?」 厉闻昭指尖在左腕上点了两下,说道:「蛟骨。」 楠竹恍然大悟:「蛟骨可以读心!行啊你,我就知道你把这么重要的法器赠给他,就没安什么好心思。」 「还不算太笨,」厉闻昭笑了笑,说道,「不过读心这种事,偶尔看看就行了。本座一开始赠他法器的目的,是为了知道他人在哪里,你也知道,想要本座命的人太多了,他又是从仙门来的,难免对本座会有别的心思。」 「也就谢霄你没防着,」楠竹咋舌,「还不是养虎为患。」 「本座也不是没防着你么,」厉闻昭失笑,「以前的江淮心思不轨,便是留在仙门修炼,也早晚会走火入魔,如果不是他给本座下药,耽误了事,他也不会死在祁连剑宗,就当作是自食其果了。」 「现在这个江淮,你就能确定他的真心了?」楠竹若有所思的坏笑,「你该不会一直在读他心吧?」 厉闻昭皱眉,走上前,屈指在他额上一扣:「想什么,本座才没那个闲功夫,时时刻刻去窥视别人,你以为谁都是你。」 「你——」力道虽不重,但他毕竟不是普通人,这轻轻一扣,楠竹的额头瞬间红了,他打开厉闻昭的手,怒道,「厉闻昭,你有病啊!」 他说着,跳起来要去弹厉闻昭的额头,厉闻昭一抬手,挡住了他的攻势,又把他推回了榻上,说道:「都是做神仙的人了,还这么睚眦必报的,平时就是这样爱戴你的信徒吗?」 「关你屁事,」楠竹看了一眼窗外,不怀好意的笑道,「你再弹我,我就去弹你徒弟,反正我打不过你,他也打不过我。」 厉闻昭大概没料到他会这么说,静默了一会,才说道:「那不弹了便是。」 「耶~这才对嘛。」楠竹说话间,门被人从外敲响了。 「师尊?」江淮在外面叫了一句。 「进来。」厉闻昭说话时瞥了楠竹一眼,示意他待会别乱说话。 江淮把门推开,手里提着一堆油纸包,还拿着两串糖葫芦,有一串已经快吃完了,还有一串是没动过的,红彤彤的山楂外裹着一层薄脆的冰糖,大概是还淬了蜜的缘故,已经有些化了。 「我以为他是要回去的。」江淮看着手里的糖葫芦怔了一下,这些东西都只买了两份,没想到那个男子还在屋里。 「他不需要。」厉闻昭直截了当的说道。 第65页 楠竹遂了他的意:「确实,我不爱吃甜食,你师尊喜欢。」你喜欢个屁。他又在心里默想。 江淮讪讪「哦」了一声,把余下的东西都放在了桌上,东西买的少,他有点不好意思,就只能立在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好像手脚怎么放都不大自在,干脆就低头,去数这木地板上的花纹排列。 「他叫楠竹,」厉闻昭站在他旁边,和他说道,「不知道怎么称唿的话,就叫他名字好了。」 他在化解他的窘迫,江淮抬眼,见他眉眼舒展,下意识唤了一声:「师尊。」声音很低,也很轻。 「嗯?」厉闻昭微微俯下/身,去听他说什么,这般姿态,像是在迁就他。 话到嘴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江淮脑子里努力想着措辞,却在对上他眼神的那一刻脑袋一片空白,最后只得低声说了一句:「糖葫芦要化了。」 厉闻昭笑地眼睛跟着一亮,他站直身,咬了一口糖葫芦,冰糖很脆,咬下去的时候会发出咯吱一声轻响,山楂是新鲜的,虽说酸了点,但正好和冰糖的甜重合了,既不过甜,也不过酸,味道将将好。 「师尊,好吃吗?」江淮问道。 厉闻昭眼里全是笑意:「还不错。」 楠竹在旁边翻白眼,心里直泛嘀咕,这人什么时候爱吃甜了,不是一直都最讨厌甜食吗…… 江淮收回神,去问楠竹:「我还带了其他的,楠竹要尝尝吗?」 「没大没小,」楠竹纠正他,「要叫神君,加两个字,懂不懂规矩。」 「叫什么不一样,」厉闻昭斜了他一眼,「少摆架子。」 楠竹:「……」还讲不讲理了,你摆的谱难道比我少??? 厉闻昭又斜了他一眼。江淮在旁边插不上话。 「……」楠竹拍拍衣裳,起身,「厉闻昭,算你狠,老子先走了,你俩玩去吧,浮罗山的事,你最好考虑清楚了,这回可不是闹着玩的。」 厉闻昭没理他。 门又被合上了,可以看出那位神君走之前发了不小的火,关门时「啪」地一声,差点没把门板给震下来。 「明日就带你上山,第一天进去的仙门会比较多,」厉闻昭说道,「带着你,诸有不便。」 「嗯。」江淮点头,明白他的意思,这就好比旅游景点之类的,假期第一天的人流量,总是要比后面的多,避开第一天,也就是避开高峰期。 「有想要的灵兽吗?」厉闻昭问道,「说来听听。」 江淮想到系统的任务,试探道:「青鸾,可以吗?」 怕自己的要求高了,他又连忙补充道:「只是喜欢而已,也没有非要得到的程度。」 厉闻昭看着他,没说话,在等他下文。 「就……只是在画册上见过,灵兽那么多,其实什么都可以的,」江淮想给自己解释,「太高阶的灵兽,我也没有本事驯服,只是随口一说,师尊别往心里去。」 话说急了,词不达意,说到最后,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解释什么。 「好,」厉闻昭回道,又点破了他的慌乱,「以后说话不用太急,本座不会随意责罚人的。」 「嗯。」江淮不自禁缓了一口气。 「你很害怕本座么。」厉闻昭忽然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没有,」江淮连连否认,「师尊很好。」又回了一句毫无意义的废话,像是恭维。 厉闻昭这回不再说话,像是看出了什么,他垂下眸,把未吃完的糖葫芦放在了茶杯口,上面的冰糖已经化开了,一点点往下滴。 还说不错,半天就吃了一颗山楂球而已……江淮暗忖。 「休息吧。」厉闻昭没再说其他的,外边天色也早已暗下来了,把窗户捎上时,发出了「啪嗒」一声轻响,像是敲醒了江淮。 「师尊,」江淮跟上去,问他,「刚刚那是位神君吗?」 「嗯。」厉闻昭问道,「怎么了?」 「你怎么会认识神仙?」江淮感觉自己的嘴已经跟不上脑子了,「你不是最讨厌那些修仙的吗?」他又觉得自己像是在没话找话。 「是,」厉闻昭耐心的和他说,「不过也不是一开始就讨厌的。」 江淮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也就是说,那位楠竹神君和他是在很久之前就认识了,久到人家都飞升了,他还留在人间,压着仙门不肯松。 厉闻昭像是看出他的所想,问道:「好奇他怎么和本座认识的?」 「嗯。」江淮点点头。 厉闻昭失笑,笑里多有无奈:「你睡前还爱听故事?」 那倒没有,就是纯好奇,这部分和书里讲的完全不一样。江淮想。 「以前爱看画本子睡觉。」他给自己找了个理由,又觉得自己像是睡觉要找人哄似的,补充道,「自己看的那种。」 「难不成还让谢霄给你读?」厉闻昭笑着,并指在他额上轻轻点了一下,动作很轻,江淮下意识的闭上眼,往后避了避。 厉闻昭以为他要摔了,一伸手,把他拉住,带进了怀里,是下意识的举动,让他自己都心下讶然。 四目相对,江淮透过那双眸子看见了自己的影子,很清晰,像是笼在光影里,这是他第一次发现厉闻昭的眼睛是亮的,亮到余光里全是他的影子。 明明还没有上次的距离近,但心境却是截然不同的,像是海浪捲起来,一次又一次,洗净了污秽,留下了一颗清清白白的心。 第66页 江淮感觉自己的腰是被厉闻昭握住的,用的力道不大,轻轻一挣就可以出来。 可江淮没有动,在这样的距离里,近到能闻见厉闻昭身上的香,是绿梅的清香,略带苦涩,好在淡雅。 此人此景,让江淮不由的想到了初见,彼时夜阑沉沉,厉闻昭的皮靴踩过碎雪,走到了他面前,他狼狈的躺在地上,余光里尽是他的影子。 唿吸掠过颈窝,和心跳叠合。 「你很喜欢这个姿势么?」见对方半晌不动,厉闻昭忽然问道。 * 作者有话要说: 解释一下:原主给厉闻昭下药,导致厉闻昭赶到祁连剑宗的时候,他已经死了。 第36章 要睡一起的话,厉闻昭会不会有洁癖? 江淮恍惚了一瞬, 自觉拉开了距离。 「和楠竹在三百年前就认识了,」厉闻昭看出他的窘迫,没在方才的问题上多计较, 「那时候本座还没有当魔尊, 楠竹也还没飞升。」 江淮心不在焉的听着,坐到了旁边的软塌上,厉闻昭跟着坐了过来,怕他紧张, 又刻意和他保持了一定的距离。 故事很简单, 两个人是在少年时便结识的,没有想像中的那么多波盪,可厉闻昭不是个会随意相信一件事的人,他为什么会信楠竹神君?江淮没懂, 但也没问。 「和他结拜,是因为, 有一回被仙门围剿,他救了本座。」厉闻昭说得言简意赅, 江淮感觉自己不像是在听故事, 像是在听一段平平无奇的叙述,可脑子里却能构想出他所说的那些画面。 那场仙门围剿, 他是知道的,原书里有写过, 讲的是厉闻昭杀了白玉剑客的事, 仙门忍无可忍, 将他围剿在了祁连山, 厉闻昭凭着法力高深, 九死一生的逃走了。 而逃走之后发生了什么, 原书里没有交代过,想必这块空白就是厉闻昭和楠竹神君之间的小插曲了。江淮听得心思沉沉。 当年的厉闻昭,是江淮从未想像过的样子,和书里所说的八竿子打不着一块儿,隔着完全不一样的世界,他却好像从厉闻昭的口中,看到了那个随心所致的少年郎,于这万重青山上,独立长天暮。 厉闻昭鲜少和一个人有太多的交流,言不多,有时候又说得太过简略,江淮听不懂,就点点头,假装自己明白了。 他在认真听,却好几处理解不了,比如他们是因为一只大闸蟹认识的,那个闸蟹到底有多大,才会让两个人为吃上一口蟹肉而大打出手? 难道比盆还大? 又比如,厉闻昭说,楠竹爱和他在吃的方面吵架,他要吃咸,楠竹要吃甜,于是楠竹非常无耻的把他的鱼偷走了,又背着他做了一道红烧鱼,事后当着他面吃了。 为什么这点小事也要吵架,清蒸红烧,最后不都是吃到肚子里吗?江淮想着想着,思想开了岔,听了半天,最后就记住了这两件关于吃的小事情。 「楠竹是个要做神仙的人,本座是魔尊,后来,我们就很少再见,」厉闻昭说道,「不过这么多年来,他是本座最值得相信的人,倘若有一天本座死了,大概也只会死在他手上。」 江淮憬然,古人所说的刎劲之交,就是此般意思吧。 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厉闻昭问道:「还有什么想听的?」 「没有了。」江淮摇摇头,感觉有困意涌上来,毕竟能把事情说得跟催眠曲似的人,除了老师,大概就是厉闻昭了。 「去睡吧。」厉闻昭和他说道,「本座还有些事没做。」言下之意,是让江淮先上床睡觉。 那自己上去了,他一会睡哪呢?江淮想不到,觉得他应该不会和自己挤一块,又想,如果真要睡一起,厉闻昭会不会有什么精神洁癖? 于是乎,他爬上床,用多出来的毯巾做出了一条「三八线」,搁在正中间,摆好了又不放心,怕厉闻昭觉得自己睡觉的位置小了,又或者是一翻身就把这条三八线弄没了,他细细思忖了一番,把枕头加了上去。 给厉闻昭留的位置较大,很空,自己则留了小小的一块儿地,他睡觉老实,倒也不用担心会「越界」,做好一切之后,回过头,他瞧见厉闻昭正在烛光下看着一封信笺出神。 「师尊。」江淮轻轻唤了他一声。 厉闻昭的思绪被打断,应声抬眸,望过来。 「晚安。」江淮说道。 厉闻昭没明白这个词的意思,却也是笑道:「晚安,江淮。」 *** 江淮次日醒来的时候,厉闻昭是躺在软塌上睡着的,一只手垫在脑后,姿态看起来很是随意。 昨夜弄了半天的「三八线」完好无暇的放在那,根本没动过,不同的是,垫在下面的毯巾被抽走了,盖在自己身上,夜里头冷,厉闻昭怕他睡得不舒服,后又叫小二上了炭盆。 木炭添的少,等醒来的时候已经熄了,好在身上盖着的被褥厚,还多了一条毯巾,才让他不至于半夜被冻醒。 兴许是睡得早,江淮感觉自己全身上下说不出的轻松,见厉闻昭还没醒,他蹑手蹑脚下了床,不敢惊醒他。 然而常年的刀剑生活让厉闻昭的警惕性极高,江淮的脚刚沾地,他便睁眼了。 「我不是有意的。」江淮解释。 「无碍,」厉闻昭坐起身,揉了揉眉心,好让自己清醒点,「本就浅眠。」 第67页 时刚过卯,天光渐起,外面的长街上已经开始陆陆续续有人出来摆摊了,浮罗山附近的小镇因为有神仙庇佑,这些年过得还算安详,外人来的也少,如果不是因为灵兽的事,他们大概也想不到小镇上会这么热闹。 江淮在吃早点时,听旁边的人在议论,难怪浮罗山这次会出灵兽,是因为云梦泽的灵兽谷沦陷了,有些灵兽是赶出来逃生的,不分种类,什么样的都有,不过绝大部分都是高阶灵兽,因为太低阶的逃不出去,已经死在了谷里。 「云梦泽的神兽谷一般修士哪里能进得去啊,更别说见一见这高阶灵兽了,」邻桌的修士聊的头头是道,「没有元婴期的谁敢进?遇上温顺的还好说,遇上那种狂躁的,人都给你啃得稀碎。」 江淮在吃馄饨,厉闻昭还是在看信笺,也不知道信里写的什么让他烦心,他每次看的时候,眉头都会微微蹙起。 上次的信笺,江淮看了,不过没看懂,是加密过的,若非懂暗语的人自己施术破开,旁人便是看了,也只是一堆乱七八糟,毫无语序的信。 「师尊,灵兽会吃人吗?」江淮用勺子搅着碗里的汤水,好让它快些冷掉。 「嗯。」厉闻昭头也不抬的回道。 怎么和想的不一样,灵兽竟然会吃人。江淮想着,又用余光去看厉闻昭,厉闻昭的眼睛是黯的,看什么映什么,像是夜色里的深湖,你只能借着浮在表面的碎光去瞧,也不知道下面都藏着些什么。 厉闻昭见他半晌没有说话,又问道:「怎么了?」他说话时,眉头依旧是紧蹙的,也没去看他,看模样应是还沉浸在信笺的内容里。 「我以为灵兽都是那种乖顺的,哪怕腾蛇,都是俯首帖耳的,」江淮说道,「虽然想过可能会比较难训,但是没想过它们还要吃人。」 「那要看什么样的灵兽,」厉闻昭和他解释,「像腾蛇这种,本就是魔窟里出来的灵兽,才会吃人,不过也不是没有例外,每只灵兽性格不一样,就比如,有些青鸾也是会以人为食的。」 江淮略微惊了一下:「青鸾会吃人?」 「难道你觉得长得好看的性格就是好的吗?」厉闻昭反问。 「……」江淮默了一瞬,算是承认了自己的无知,他确实以为长得好看的灵兽性格也会相对温顺很多,像腾蛇那种,龇牙咧嘴的,吃人也正常。 厉闻昭听他不说话,终于抬眼,说道:「不知道很正常,本座也没和你说过。」他又在帮他解释,解释那些他自己都表达不清楚的意思。 可我是灵宠派出来的,不知道也能算正常吗?江淮暗自想道,他怎么就没有一点点怀疑什么的…… 「昨天进去了一批修士,有些已经回不来了,」旁边修士还在说,江淮竖起耳朵去听,「吓人得很,反正我不准备去了,这回来,就当作是一次游歷吧,天下灵兽千千万,又不是非得要高阶灵兽。」 「确实。」另一位回道。 「这回仙门来的不少,连祁连剑宗都来人了,」那位修士说着,又跟旁边人耳语道,「听说了吗,厉闻昭也来了。」 厉闻昭虽是出名,但见过他长相的人并不多,故此,他来了整整一天,都没有人能够认出他。 「他来做什么?」 「不知道,或许是因为宋晏的事吧,这件事搞得人心惶惶的,」那修士咬了一口包子,继续说道,「那是继白玉剑客之后,唯一能压制他的存在了吧,厉闻昭肯定要比仙门还在意。」 江淮听着,耐不住偷偷去看厉闻昭的眼色,发现他已经把信收起来了,方才的聊天应该是让他的心情好了不少,眉峰也舒展开了。 他并不在意周围人的谈话,只意态闲适的坐在那,连看都没看他们一眼。 江淮吃完了早饭,从那些零零散散的对话中也得知,这次来浮罗山的修士,很多已经打道回府了,据说是因为灵兽来的都太高阶,本就不好捕捉,再碰上凶神恶煞的,法力不够,连下山的命都没有了。 也就是这一消息,劝退了不少欲要上山的修士。 厉闻昭见江淮吃好了,结了帐,带他进山,临走之前,又给他蛟骨上加了魔气,可以在遇到危险的时候,第一时间护住他。 想到上次沧澜寨的事,江淮有些不放心,他主动问道:「师尊,上回的伤,好些了吗?」 「……嗯。」厉闻昭回的有些迟疑,上次的伤早就在路上就调息过了,没什么大问题,只是他没想过,江淮竟然还记得这个。 「好些了就好,」江淮小声嘀咕,「要不然,我这回可能真拖不动了。」他有点担心灵兽的事,要是厉闻昭又受了伤,面对高阶灵兽,还有一堆仙门来的「正道之光」,恐怕两个人只能双双殉葬了。 两人一路上再没有别的话,清晨的浮罗山隐在雾里,从远处看雾霭茫茫,走得近了,能瞧见枝头叶片上坠满了露珠,沾衣欲/湿。 上山的路除了一条大道,还有数条小道,不过很多小道太过陡峭,万一遇到灵兽之类的,既不方便捕捉,也不方便逃生。 越往上走,能看见的视线范围就越小,目之所及,尽是白茫茫的雾,雾太大,即便江淮跟的已经很紧了,但没过多久,他还是迷失在了这片雾里。 他怕再这样下去,就要跟厉闻昭走散了,连忙小跑上前,去拉厉闻昭的衣袖,叫了一声「师尊」。 第68页 前面的身影闻声回头,在和江淮视线对上的那一刻,也是愣了一下。 江淮松开手,道了句对不起,赶紧往四处看了看,可现在大雾太浓,除了方才拉错的那个人,道上哪还有别的人影? 就当他不知所措之际,雾里忽然传来了一阵阵咆哮。 * 作者有话要说: 厉闻昭:老婆要听故事睡觉,本座得想想怎么说比较好。 江淮:大闸蟹是爆炒的好吃还是清蒸的好吃?煮的时候放点料,然后蟹黄要蘸醋,再来点辣椒,这样才好吃,还有那个鱼,其实红烧也不错…… 厉闻昭:老婆听得好认真,他好可爱o(*///▽///*)o~ 江淮:那个大闸蟹到底是多大啊…… 第37章 大型社死现场 视线的茫白中, 江淮就只能听见野兽咆哮的声音,一阵阵,从不远处传来。 蛟骨从他手腕上掠出, 化成了一把长剑, 缠绕在他周身三尺,这法器可化作万物,又加持了厉闻昭的魔气,在感知到危险靠近的时候, 便会化作武器保护宿主。 「人怎么没了。」江淮逡巡着, 朝声音的反方向走去,迎面撞上了什么东西,他抬头,视线扫了一圈, 都没看到眼前有东西。 正当他奇怪时,额头上突然传来一点力道, 很轻,也很熟悉, 像是有人用指尖点了他一下。 「师尊?」他试探着问道, 又向前迈了一步,力道消失了, 有一只手挡在他眼前,遮去了那片白茫。 「是幻术, 先别睁眼。」这回, 他终于听见厉闻昭的声音了。 「师尊, 我看不见你了。」江淮应声闭眼, 厉闻昭温热的掌心就盖在他的眼上, 防止他忍不住睁眼。 「右手掌心伸出来。」厉闻昭没有和他说别的, 只吩咐了这么一句。 江淮乖乖把手伸出去,不多时,感觉到手掌被人捧起来了,紧接着眼上的温度散去,他想去看,但厉闻昭像是看出了他的举动,和他说道:「听话,别睁眼。」 「嗯。」他闻言点头。 手掌的背面被厉闻昭捧住,掌心里有轻浅的力道传来,江淮能够感觉到有指尖触在了上面,沿着那些纹路,左右滑了几道,像是细碎的沙,挠过去了。 「好了。」厉闻昭和他说道。 江淮应声睁眼,大雾散去,晨曦的光从东边倾泻下来,厉闻昭站在斜坡的上方,稍稍俯下/身,去耐心给他的另一只手也画了几下。 人影挡住了光,他浴在这片光里,像是给镶了层金色的边。 「师尊,你刚刚画的是符咒吗?」江淮瞧着他画完后松开了手。 「嗯。」厉闻昭说道,「这里是被别的门派施加了结界,若是有魔修进来,便只能看得见雾气,也是他们一种自保的手段。」 江淮恍然大悟。 厉闻昭又说:「给你加持了魔气,只要离得不远就没事。」 表述的太过简单,江淮就只能把他说的话反覆琢磨,想了又想,才明白他的意思,只要在厉闻昭的魔气范围内,这个结界就形同虚设。 就不能多说两句把话表达清楚吗?江淮在心里直嘟囔。 「……」厉闻昭偏过脸去看他,却没有说什么。 灵兽的咆哮声是从前面的林子里传来的,隔着很长一段距离,江淮就能看见前面有一群白衣弟子围成了一圈,圈里金光漫溢,他们都笼在那片金光里,剑拔弩张的,口中念念有词。 厉闻昭目不斜视的走着,江淮忍不住多留意了几眼,忽然想起来这群人不就是祁连剑宗的弟子吗? 那群弟子约莫有十来个人,也没功夫管辖别的,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那只灵兽身上,那灵兽四爪着地,体态健壮,龇着两颗长牙,发出了怒吼,震得这片林子哗哗作响。 【识别到该灵兽类型为白虎,】007难得冒了个泡,跳出来说道,【看这样子,他们猎捕这只白虎应该有一段时间了,只不过白虎难收,双方僵持不下。】 「你现在倒是不装死了。」江淮睨了它一眼。 007干咳两声,说道:【要不是你在执行任务,我是不会出来的。】 「你出不出来不都一样,」江淮不想和它有所争执,「什么忙都帮不上,尽会添乱。」 007:【在旁边给你喊加油难道不算帮忙吗?】 江淮:「……」 他不和007说话了,又去看那群祁连剑宗的弟子。 007和他唠嗑:【要不咱们来赌灵石吧,赌厉闻昭会不会对这群小弟子动手?】 江淮:「不知道,不赌。」 【系统识别到这群弟子都是刚过筑基期没有太久的,被带上山来歷练,分成了好八组,每组十三个人,由一个修为高点的前辈带着,】007飞到他左边,继续说道,【倘若厉闻昭这个时候动手,这群小弟子必死无疑。】 它又想骗人下赌注。江淮心想,谁上这种当谁是脑癌晚期。 【唉,祁连剑宗都已经落败成这样了吗,】也不知是真意还是假意,007看了直感慨,【不过是一只白虎而已,都不算高阶灵兽,竟然让他们折腾了这么久。】 江淮终于接他话茬:「书里这门派不也就是靠宋晏才崛起的吗?现在宋晏没了,落败也正常。」 他说话间,厉闻昭已经从那群弟子旁边走过去了,分都不分他们一眼。 第69页 007:【……】 「幸亏没赌,」江淮嘲它,「不然你又输了。」 007:【宿主,你什么时候这么了解厉闻昭了?】 「他一直都是这样的人,是你对这本书的人设了解不够透彻。」江淮随便想了一句话搪塞过去。 007不说话了,怎么也就一段时间不见,这个宿主就开始帮大魔头说话了?怎会如此……它飞到江淮前面,盯着他看了半天,最后下了结论——看这样子,八成是被收买了。 白虎一直在怒吼,试图从枷锁中挣脱出来,江淮受不了这巨大的咆哮声,就只能赌上耳朵,跟在厉闻昭身后,即便已经堵得很实了,但他还是感觉自己的脑瓜子被震地嗡嗡响。 浮罗山山脉绵长,常年云雾缭绕,灵气汇聚,对于灵兽来说,是再好不过的栖息地,所以这群灵兽才会逃路至此,只是想不到会遇上这么多修士。 山周被布满了结界,一部分是为了防止灵兽冲出去的,以保证不会惊扰到附近的村民,还有些是为了捕猎而设下的阵法陷阱。 江淮一路走走停停,看到了不少飞鸟走兽,有些体型小巧,藏在林间,或者隐在山泉里,让人难以发现,像那种体型硕大的,就成了众矢之的,它们不好隐藏自己的行踪,皮毛又过于显眼,都不用去仔细观察,就能够发现它们的踪迹了。 例如他现在看到的这只,像是棕熊一样的灵兽,体态极为肥壮,一脚一个大印子,跑起来轰隆隆响,跟火车驶过去一样,都不需要刻意去找,八百里开外就能听见这响动了。 江淮莫名有种自己进了动物园的感觉……到处都是追着灵兽跑的修士,他们根本无暇顾忌有没有魔修靠近之类的,恐怕连谁是魔修,都没心思留意。 再去看厉闻昭,他正闲庭信步的走到一处山泉边,站了一会,自始至终,都在以一种看戏人的姿态去瞧眼前的一切。 【这个世界算是完了,】007看得直摇头,【如果当时那个宿主没有躲就好了,也不至于崩成这样。】 江淮没懂它的意思,也没问,他听到不远处有猴子的叫声,目光顺着滑了过去。 山泉的另一边,有一个修士在抓一只灵猴,那猴儿的身形灵活,甩着藤条荡来荡去,修士把符箓扔得到处都是,也贴不上那只猴。 他气急败坏,干脆直接扔了一个金色的圈儿出去,结果那猴像是知道他要做什么,盪着藤条,来了个迴旋踢,把金圈给他踢回去了,不偏不倚,正巧把那修士套住了。 金圈骤然收紧,捆住了修士的胳膊,现在成了他边跑边喊「耶吼」,那猴追着他不放。 好了,这下不是动物园了,成了花果山观猴大会…… 江淮憋不住笑,「噗嗤」一声笑出来了:「他个大傻逼,哈哈哈哈……傻逼。」 【检测到宿主言语过激,现已开启转化功能】 系统转化中:【师尊大帅比!又帅又牛逼!】 「……」厉闻昭听声回首,望了他一眼。 江淮:「……」 007也傻了:【……】 江淮感觉自己已经社死了,他微微颤抖着手,捂住了自己的脸,问道:「……你这功能还能取消吗?付费取消的那种……」 007:【……要不,我去总部给你问问?】 江淮:「……」 厉闻昭只看了他一眼,然后又把目光停在了泉水里。 江淮缓了一口气:「早晚得给你坑死。」 【我也不知道骂别人还会被转化啊,】007想了想,判断了一下,【是不是因为你刚刚离厉闻昭太近了,系统以为你在骂他?】 厉闻昭又是一眼扫过来,007吓得立马无影无踪。 江淮不敢耽搁,走到了他旁边,发现厉闻昭还在看泉水。 浮罗山的山泉有很多,其中不乏水里藏灵兽的,不过那些都是水系灵兽,像蠃鱼一类的,江淮没有多大兴趣。 他要找青鸾,但是厉闻昭告诉他,这得看机缘,若是机缘不够,便是翻遍整座浮罗山,也遇不上,若是机缘到了,都不需要去找,都能够看见它朝你飞过埌隫来。 厉闻昭一直沉默着,就当此时,一道巨影从上空掠过,江淮抬头,只看见了一闪而逝的虚影,也分辨不出来是什么灵兽,不过能看出来它在被一群修士追,他们后面撒网的撒网,扔符的扔符,搅起的灵力让四周草木都往一边歪去。 蠃鱼感受到了动盪,一甩尾,水面登时掀起一道数十丈长的水花,扑过来,江淮眼看要被溅一身水,脚却立在原地,挪不动,他惊恐了一瞬,下意识抬手去挡。 然而等了半天,只听见了水花砸在地上的声音,却始终没感受到有水落在身上,视线一点点清明,他放下手,这才看见有一把伞,挡了他的面前。 * 作者有话要说: 江淮:忍不了了,我要付费关掉这个功能!!!! 第38章 你不需要长大,本座喜欢 厉闻昭把伞收起来, 和江淮说道:「走了。」 江淮的衣摆上沾了水,他拎起来掸了掸,乖乖跟上去, 问他:「师尊, 刚刚飞过去的是什么?」 「青鸾。」厉闻昭说道。 江淮怔了一下,去看他:「青鸾,那我们……」为什么不捉? 他没有把话说完,但厉闻昭看出了他的心思, 接话道:「它是母的。」 第70页 「母的, 是哪里不好吗?」江淮不明白,难道母的更难捉一些?又或者是刚刚捉的人太多,他不想和那些人争? 然而厉闻昭只是看了他一眼,淡淡说道:「本座不喜欢。」 江淮不知所言:「……」这也能算理由吗? 厉闻昭又道:「公的, 本座放心些。」 放心什么?江淮更不明白了,007也说:【他自己的腾蛇不就是母的, 还不让你抓母的了,真不讲理, 难不成还怕母的成精给你吃了?】 「……」江淮想了一会, 仍旧没想明白,他去看厉闻昭, 可厉闻昭的面色很平静,根本让人瞧不出情绪。 不由得, 江淮又想起他读信的样子, 他的另一只手搭在桌上, 指尖有一下没一下的敲打着桌面, 想来那日在滇南酒馆时也有这样的动作, 谢霄后来和他说过, 厉闻昭的心事从不显露于表面,这动作,只在他心情不好的时候才会做。 难道是宋晏的事吗?早知道就不吃那碗馄饨了。江淮心道,这样也不会让他听到不好的话。 厉闻昭的眼神从一棵树旁边滑过去,微微停留了一下,眼前好似又出现了那片旧景,他置身其中,无法克己。 素芷。他在心里将这个名字反覆念了几遍。 信笺上的内容在脑海里挥之不去,那是楠竹最后留给他的,上面写得是素芷的踪迹,无关宋晏。 想必楠竹也知道他不爱提这件事,所以才没有当面和他说明。 「师尊……」江淮见他满目消沉,揣测他绝对有别的心事,但厉闻昭不说,他也不好问。 「嗯?」厉闻昭偏过脸去看他,笑了笑,他心绪沉沉,却在面对江淮的时候,仍保持着耐心。 江淮随便找了个话题:「我们去哪?」他本想拐弯抹角的试探一下,最后终究是没问出口,他不想给厉闻昭再添点烦心事了。 「去给你捕只青鸾,」厉闻昭说道,「公的。」 为什么还得强调一遍性别问题……江淮默然。 「你是不是以为本座在担心宋晏的事?」厉闻昭知道他的想法,主动和他说道,「宋晏渡劫失败,根本不是本座的对手。」他说这话时,眼里漾起了笑意,是居高临下的笑。 倘若这话是从旁人嘴里说出来的,江淮还会觉得他在说笑,然后当作耳旁风了,可此刻从厉闻昭这里听到,他反而觉得很是不同。 确实。他想,厉闻昭有那样的本事,让天下人都畏他三分的本事。 「师尊……」江淮把话说到嘴边,又不知道怎么说比较好,他想问上次厉闻昭和他说的,并非一开始就讨厌仙门,是什么意思。 思来想去,他最后只说了一句:「师尊说得对,师尊那么厉害,怎么可能会有害怕的东西。」 厉闻昭依旧是笑,他看了江淮一眼,回道:「未必。」 明明是再简短不过的两个字,江淮却觉得,这里面藏了无法言喻的意思。 两个人又走了一段路程,都没再看见别的青鸾,越往山里走,遇到修士就越少,因为山里危险,浮罗山灵气又重,会滋养不少修炼成精的妖怪,所以绝大部分未满元婴金丹的修士,都选择留在了靠外的地方捕捉灵兽。 故此,山深处的灵兽,和外面那些也有等级差别,哪怕是同样种类的灵兽,也是会根据灵力低弱划分的。 浮罗山的山涧不少,流水潺潺,一路走来,不时会遇到栖息的仙鹤,立在水里,捕鱼为食。 鹤的话,其实也不错。江淮心里想。 然而厉闻昭没有带他多在那里停留,反而是顺着山涧寻了一处僻静的地方,和他说道:「先前那只青鸾就是从这里出去的。」 「啊?」江淮不解。 「每个修士在布下捕捉阵法的时候,都会留有自己的标记,以便好认,」厉闻昭说道,「前面布的到处是阵法,凡是走过阵法的灵兽,都会被留下标记,但那只青鸾没有。」 也就是说,那只青鸾刚飞过去,还没靠近捕捉阵法,就被一群修士给看到了。 「所以要找它的窝,就得去一处没有被布过阵法的地方。」厉闻昭继续说道。 「可是,师尊你刚刚不是说,要捕只公的吗?」江淮问道,「找它的窝做什么?」 厉闻昭:「青鸾为了自保,一般是结队的,这里应该还有别的青鸾。」 「山里只有这一处地方没有阵法吗?」江淮又问。 厉闻昭:「不是带你走过其它地方了么。」 「哦。」江淮总算明白了他的意思,顿了顿,去看厉闻昭,发现他正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 「不问了?」厉闻昭盯着他瞧。 还有什么好问的。江淮摇头,他总觉得厉闻昭笑里的意思是在说自己笨。 「怪本座,」厉闻昭终于笑出了声,他伸出一只手,轻轻在江淮头上敲了一下,「没带你歷练过。」话里的意思,是在帮他辩解。 江淮下意识捂住了自己的脑袋,厉闻昭的动作很轻很轻,让他感觉像是被小雨滴砸了一下。 「你还小,」厉闻昭说话时,眼风里全是他,「以后机会多的是,经验需要累积。」 不小了。江淮想说,以前在另一个世界的时候,按照他的年纪,都该娶老婆了。 「难道我像小孩子吗?」他禁不住问道。二十七岁,就算在人世间,也不算小,古人不是常说三十而立吗。 第71页 厉闻昭听他这么说,垂下眸,注视了他好一会。 江淮被看得背嵴发凉,是问错话了吗?还是……他因为紧张,握住了自己另一只手腕,他的手腕瘦削,蛟骨缠在上面,尾巴勾得松,稍稍没注意,就扎到了他的指尖。 他在这片刺痛中,低下头,去看被扎的指尖,未束好的髮丝也跟着垂了下去。 「你不需要长大,」厉闻昭把他滑下来的碎发绕到了耳后,「就这样挺好,本座喜欢。」 * 作者有话要说: 竖联:人得防男的,兽得防母的,横批:除了自己,谁都不能靠近。 第39章 这是厉闻昭几百年来,第一次被折服 江淮不敢抬眼, 在心里默数一二三,记着时间。 髮丝又滑下来了,刚刚是右边的, 这回是左边。 哎呦, 真是他奶奶的烦死人了。江淮赶紧自己把髮丝弄到后面去,放下手,又觉得无处安放,眼神到处飘。厉闻昭把这动作做的这么泰然自若, 反倒显得他像个多情种似的。 这要说点什么才能打破尴尬?要命了。 旁边, 厉闻昭没有留意到他的侷促,他的眼神早从江淮的身上,滑到了别处,山涧的那端有个修士, 明明是素衣髮带,穿着打扮普通的不能在普通, 但不知怎么回事,他好像看见了他身后有金光散开。 这散金光的本事, 他这么多年只从宋晏身上看到过。 不知怎地, 他每次遇到宋晏,都能看见从他背后散出来的金光……那金光既不来自灵力, 也不来自阳光,可就是耀眼的很。 看着真是欠收拾。厉闻昭想, 这就是他讨厌宋晏的理由。 修士见这边有人捷足先登, 连忙跑开了。 江淮实在找不到话题, 两相安静, 他又觉得心里不踏实, 思来想去, 问了一句最稳妥的:「师尊,为什么他们觉得宋晏会来这里?」 「倒也不是觉得宋晏会来这里,」厉闻昭收回目光,继续朝前走,「这回修士多,放出口风,是想打探有没有人见过宋晏罢了。」 原来如此。江淮目光还在游移,落在了厉闻昭的后背上,又落到了旁边的林子里,天幕渐垂,斜阳从林间的空缺里透过来,撒了一地的余晖。 两个人顺着山道走,不知怎么回事,江淮总觉得背后毛毛的,像是有人在盯着自己,但是往回看,什么也没有。 他以前听人说过,如果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身体觉得不适,发冷,可能就是灵体对这个地方产生了反应。 想到这,江淮觉得寒意更甚了,他又四处看了看,依旧什么也没看到,这群青鸾大概是故意往深山处躲得,山深的地方人迹罕至,好避免危险。 前面,厉闻昭蓦然驻足,不走了,他的魔气强大,能够感知到附近范围内的万物,可就在刚刚,有人离他就剩下几丈了,他才发觉。 这人绝非什么等闲之辈,大概是用灵气掩盖了自己气息的缘故,导致他发现时,那人已经离他们很近了。 江淮方才在往旁边看,厉闻昭突然一停,他没注意,直接撞上了他的后背,「哎呦」叫了一声。 有变故。厉闻昭心下瞭然,玄伞立刻幻化成型,在暗箭刺来的一瞬间,他转身挡在了江淮前面,伞面下压,霍然挡开了这突如其来的一击。 「叮——」半空中传出一声清脆的响声,暗箭被魔气断成了两截,掉落在地。 厉闻昭抬起伞面,却没看见人影,他用魔气把四周扫荡了一番,也还是没察觉到有别的修士存在。 怎么可能。他皱眉,把江淮拉到了伞下,以免暗箭再度刺来。 变故发生只在一剎那,江淮到现在人都是懵的,没反应上来,直到人站在伞下,才稍稍缓过神来,007预感到情况不妙,跳出来,和他说道:【不对,那个来的人,我这里检测不到。】 「什么意思?」江淮贴着厉闻昭站,「和老道士一样?」 【不一样,】007辩解,【这个来的人,为了不被我检测到,用外来的力量消除了踪迹,我感觉那个外来力量,像是系统功能。】 这下,江淮彻底搞不明白了。系统功能?什么系统?这个世界里不就007一个系统吗?难道还有别的系统? 「这里难道还有其他穿进来的?」 007迟疑了一会,还是决定告诉他:【确实有人比你先穿进来,是他导致了这个世界崩坏,所以你才会被带进来,当时我实在找不到更贴合你的人物了,就选了江淮。】 江淮说不出话,他静默了好一会,才说道:「这么重要的事你为什么不早点和我说?」 【这是违反规定的,】007说道,【我们有自己的守则。我万一说了,宿主们就会想着反正还有对方,到最后就全体罢工不干了。】 「那你现在说就不是违反规定了?」江淮扶额,觉得心乏。 【现在看来,他的任务和我们的任务起了冲突,你可能会因此丧命,】007说道,【保护宿主,也是我职责的一部分,这和规定不冲突。】 江淮无奈,只好说道:「算了。你知不知道穿进来的是谁?」 【因为保密性原则,我们在工作的时候,都是会迴避这个问题的,】007说,【真的,这回我没骗你。】 江淮没接话。 【每个系统的功能也不一样,】007还在和他解释,【根据刚刚来看,它应该和我不是一个类型的系统。】 第72页 然而江淮的心思不在这上,他眼睛环顾了一遍四周,说道:「他的目标应该是厉闻昭,只不过我挡在了厉闻昭的前面。」 【我也觉得应该是厉闻昭,】007回道,【或者说,他想一箭双鵰。】 「他想一箭双鵰。」与此同时,厉闻昭也说话了,和007几乎是异口同声。 江淮微微抬头,发现厉闻昭眉头皱的更深了,他在说完那句话之后,伸出了掌心,有一朵黑莲迅疾显形,莲花和他的手掌隔了一条细缝,周围散着浓郁的黑气。 也不见他如何,那朵黑莲的花瓣很快一片片脱落,朝四面飞去。 这是幻千莲。书里写过几回,是勘测用的,每一片花瓣都可以幻化成万千形态,甚至是人形,要是混杂在一群修士里,都看不出问题。 江淮抿抿嘴,看见已经有一片花瓣化作了鸟的形态,模样和那些正在飞的鸟无异。 【那一箭过后,他应该是走了,】007判断,【这回失败了,他肯定要找下一次动手的机会。】 【你好好跟紧厉闻昭吧,免得被他逮到机会了。】它补充。 江淮:「我知道了。」 厉闻昭默了好久,才和他说道:「你跟在本座旁边,不要离开。」话意明显,大概是和007想到一块去了。 暮色渐沉,虽是寒冬,但浮罗山因为灵气的滋润,还是枝繁叶茂,外边的修士们有些该下山休息的已经下山了,还有些不愿意放过晚上捕猎机会的,就用自己的法宝亦或者火把照明。 厉闻昭这边因为陷入了未知的危险里,不太好有大动静,他们找到了青鸾的窝,就藏在山与山相连的深谷里,高山险峻,谷道窄而逼仄,看样子,从未有人涉足过。 几只青鸾栖息于此,颇显得安详。 不多时,霞光彻底隐没,今夜的月色黯淡,山谷幽深,目之所及,暗沉沉一片,甚至连青鸾都看不大清。 江淮盯着看了好一会,想来就是下去了,捉不捉的到都不好说,这群青鸾是高阶灵兽,本就是最难捕捉的,要是这个时候下去,只怕成功率会更低了。 「师尊,我们要不然明天再捉吧?」江淮说道。 厉闻昭看了一眼天色,同意了。晚上光线太差,如果只捉灵兽的话还好说,可现在有人藏在暗处,对他们虎视眈眈,带着江淮,确实不太方便。 为了防止有人靠近,厉闻昭又在这附近布下了结界,能够挡住金丹期以内的修士踏入,要是有修为更高的修士进来,也可以感受到。 江淮找到了一块平整的石头,坐在上面,然后又从百宝囊里掏出了几个油纸包,打开,里面是昨天点心铺买的点心。 冬天的气温低,食物好保存,不容易坏,所以也不用担心时间问题,除了放久了会变凉,就没有其他的了。 厉闻昭倚在一棵树上,阖上眼,通过幻千莲的视角,他能够清楚看见莲花瓣所经过的各处地方。 他施术,想要让其中一片幻化成兔子的莲瓣去找今日看到的那个身影。 然而兔子还没跑多远,就有一个修士出现在了它前面,画面戛然而止,想必那修士以为这兔子是可以吃的,要把它捉走。 好在幻千莲在接触到危险时会消散,刚刚那陡然一黑,就是已经灭掉的意思。 厉闻昭睁开眼,江淮已经在地上已经架起了一个小小的烤火架,下面堆着从旁边捡过来的断树枝,他正在用掌心燃起来的火,去点那个树枝。 很明显法术用的还不熟练,他试了几次都没成功,厉闻昭见状上前,蹲/下身,掌心倏然窜出黑焰,点燃了那堆树枝。 他合起掌,黑焰顿失。 「谢谢师尊。」江淮说着,把旁边化成短剑的蛟骨拿过来,然后从百宝囊里掏出了几个馒头,一个个对准剑尖,戳上去,做好一切之后,他又把蛟骨架在了自己做的烤架上。 火焰登时烧的更烈了一些,馒头拿出来时冻得发硬,不过烤一烤就会变得松软。 厉闻昭:「……」 江淮转动剑柄,把馒头翻了一个面,见厉闻昭一直盯着蛟骨皱眉,好声解释道:「蛟骨我刚刚倒水洗过了,不脏。」他说完,又从百宝囊里掏出一个小葫芦,在厉闻昭面前晃了晃,想告诉他是用这里的水洗的。 「……」厉闻昭收回目光,几不可查的嘆息,声音里多有无奈。 这大概是他几百年来,第一次被深深折服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假如法器可以说话: 蛟骨:我这辈子都没想过我一把万年神器会落得这个下场。 百宝囊:谁能想到我一个用来装法宝的干坤袋,一直被用来装吃的。 黑焰:虽然我只是一团火,但我也想加入这个话题…… 第40章 他甚至比江淮自己都更清楚那具身体 馒头不能烤太久, 容易焦,江淮把东西取下来的时候,两面都是金黄的, 外面的一层皮已经烤的酥脆, 里面是松松软软的,将将好。 他把馒头从蛟骨上拔下来,递给了厉闻昭一个:「师尊,给你。」 厉闻昭摇头, 表示自己不需要。 「那我自己吃了。」江淮说道, 他把馒头撕成了两半,香味登时四溢,烤过的馒头要更加香些,比都快冻成砖头的要好吃多了。 吃东西的时候, 见厉闻昭还是一直盯着自己,江淮忍不住问他:「你要吗?」 第73页 厉闻昭点点头。 果然还是别人碗里的更香些, 有的人就是这样,先问他要不要, 他说不要, 一旦看别人吃了,他立马就馋了。江淮把馒头取下一个递给他, 说道:「油炸的要比这个还香,不过那个要切成片, 而且口感是松脆的, 烤出来的, 里面是软的。」 厉闻昭盯着馒头看。 看他样子, 总不能馒头都没吃过吧?江淮想, 不过也是, 魔尊啊,生来就锦衣玉食的,估计也不会吃馒头这种粗食。 「这是用嘴吃的。」他提醒他。 厉闻昭抬眼,去看他,眼神奇怪。 哦,说了一句废话,不用嘴吃还能用什么吃。江淮觉得说错话了,又改口道:「要用牙咬的。」 厉闻昭:「……」 江淮再次补充:「吃的时候要咀嚼。」 厉闻昭:「……」 007无语:【人家只是没吃过馒头,不是没吃过东西,宿主你在干什么……】 哦。江淮恍然大悟,登时闭嘴不说话了。 厉闻昭把馒头还给他,自始至终,都没说过一句话。 馒头递出去的时候是完整的,拿回来的时候都没动过一口,江淮呆滞了一瞬,问007:「他该不会是觉得我刚刚在嘲笑他智商,生气了吧?」 【嗯……】007犹豫,【按照你刚刚说话的方式,不是没可能。】 江淮赶紧给自己解释:「师尊,我不是那个意思。」 厉闻昭的注意力本来移开了,闻言,又偏过脸来看他。 「我以为你没吃过馒头……」江淮说,「我只是想告诉你怎么吃,没有要笑你的意思。」他说话时紧张,有点不知所言,馒头握在掌心,为了缓解情绪,他就去揪馒头。 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厉闻昭气定神闲的坐在石头上,两只手交叉握着,挡住了半张脸,就这样看着他,像是在认真听他说话,又像是在观察他的模样,他的一举一动。 「毕竟第一次的话,谁都没有经验,不是吗?」江淮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胡话了,火光灼灼,照得人影幢幢,他揪完馒头,觉得浪费,还是一口一口吃了。 味道真不错。他在心里暗想。 厉闻昭失笑:「未必。」 「……」江淮抬头,和他对视了一瞬,又低下头,说道,「我错了,师尊。」 火已经有点熄了,厉闻昭捡起一根树枝往里添,眼里笑意绵绵:「下不为例。」 江淮总算松了一口气,他把馒头吃了,又拿出葫芦喝了点水,喝得急了,呛着了,厉闻昭走上前来替他轻轻拍背。 「不用那么急,本座不会和你抢。」 「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江淮缓了几口气,说道,「吃太快了,有点噎……」 厉闻昭认真听他说。 江淮继续说道:「然后喝水就呛着了。」 厉闻昭点点头,示意自己听懂了,继而转开话题:「累不累?」 「嗯。」江淮回道,「有点困。」他没把话说完,吃饱了就想睡,一向如此。 「睡吧。」厉闻昭和他说道。 「就在这?」江淮环顾了一下四周,心里不放心,万一那个宿主又来了怎么办?他现在连那个人是谁都不知道,而且,要是有别的修士进来了,岂不是又多了一重危险? 要是就这么睡过去的话,总归是不安全的。 「嗯,」厉闻昭说,「本座守着你。」 江淮原本要伸出去烤火的手,顿住了。他转过脸去看厉闻昭,厉闻昭也在看他,漆黑的瞳孔里有光浮沉,是倒映着的火光。 「师尊不累吗?」江淮问。 厉闻昭摇摇头,温声说道:「向来浅眠,睡不睡都一样。」 记得他睡在榻上的那日也说过一样的话。难道是睡眠不好?江淮留了个心,又觉得,要是这时候自己去睡了,实在说不过去,想了想,他对厉闻昭说道:「师尊,我也不是很困,要不然我陪你一起等天亮吧?」 厉闻昭没说别的,只说了一句:「睡着的时候容易受寒,别着凉了。」言下之意,还是让他先睡。 「知道了。」江淮笑笑,把大髦往前拢了拢,然后蜷起腿,头埋在膝盖上,这样衣服可以盖住全身。 今日忙了一天,四肢乏累,困意也重,刚阖上眼没多久,就睡过去了,江淮自忖睡眠质量极好,几乎是雷打不动,但时不同往日,他现在是在浮罗山,又是陷在危险中的人,他总担心自己察觉不到危险,或者睡觉时,出了什么变故,所以这一觉睡得也不安稳,他时不时会陷入半梦半醒的状态。 厉闻昭用法术将火燃的更旺了些,晚上山野里风吹得大,他幻化出玄伞,替他挡住了风,见他睡得不是很好,又伸出手,轻轻拍打他的后背,一遍又一遍,像是在安抚。 这种事,他没什么经验,偶尔会扯下江淮两根头髮下来,他试图把这几根头髮丝接回去,最后无一不以失败告终了,最后,他只能把几根头髮捋好,收起来。 其实在这几百年里,厉闻昭没有什么照顾人的经验,他是个刀山火海里走出来的人,幼时也只作噩梦一场,对于照顾人这种事,空白一片。 拍打安抚这种事,还是从别人那学来的,以前世间战火纷争时,总能看见不停哭闹的孩童,他们的母亲往往就会用这种手法去安抚自己的孩子。 第74页 江淮的长髮是半束的,厉闻昭的手抚过他的发,看着他脸埋在膝弯里,不由想到他睡眼惺忪的样子。 暮烟居和自己住的地方离得不是很远,所以他每次处理完事情的时候,都会顺路去暮烟居看看,有时看见江淮会倚在窗边发呆,有时候能看到他坐在桌案边,认真读一册画本子。 江淮偶尔也会看看有关修炼的书籍,但总是看不了多久,就哈欠连天的睡着了,他枕着胳膊而睡,笔也没搁下,蹭了些许的墨在脸上。 要是回来的太晚,厉闻昭就会趁着江淮睡着的时候,帮他疏通体内的灵力,一来二去,厉闻昭甚至比江淮自己都清楚那具身体。 风颳了一宿,火熄了再添,厉闻昭守着他,一觉睡到了天亮,玄伞挡住了清晨的露,和夜里的风。 江淮醒来的时候,觉得四肢酸痛,想来是睡觉的姿势不太好,动一动就浑身疼,此时天光大亮,厉闻昭早已把伞收起来了,火也熄了,他正撑着脸,在看从林间细缝里透出来的碎光。 「师尊。」江淮小声唤他。 厉闻昭收回神思,这才发现他已经醒了。 「我去洗漱。」江淮说道。 厉闻昭:「去哪?」 「昨天路过的小溪,」江淮说,「你知道的,就在前面没多远的地方。」 厉闻昭放心不下:「本座和你一块吧。」 昨天剩下的火堆要清理掉,免得留下痕迹,给有心的人线索,见厉闻昭把灰堆踢开了,江淮又跑到旁边,捡了好多树叶回来铺上去。 做完一切之后,两个人往小溪那里走。 清晨的山里会起雾,尤其是山深处,雾会较大,江淮怕自己又走没了,问厉闻昭:「师尊,我可以拉着你的袖子吗?」 厉闻昭看他,稍稍楞了一下。 「我怕像昨天那样,和你走散了,」江淮解释,「万一我又找不到你了……」 话没有说完,厉闻昭已经把手伸过去了。 「啊?」江淮不确定他是不是要自己拉住他手的意思。 厉闻昭目光停在他的脸上:「不需要么。」 「要要,要的。」江淮本想拉他的手,但还是犹豫了一下,最后揪住了他的袖子,只揪了一点点,像是在害怕什么。 厉闻昭没说话,而是把他的手拿开,转而握住了他的手腕,江淮的手腕很瘦,骨感分明,握在掌心里,是凉的。 他一路这么拉着他,慢悠悠地走着,像是清晨散步那般惬意。 江淮的心思全然不在洗漱上了,视线里,只余下了厉闻昭的手,握着他的那只手上。 厉闻昭的袖口是微微挽起来的,露着腕处的肌肤,他的指节长,握住手腕一圈,还有余下的部分,江淮想,为什么这个人和外表上看着总是不一样呢,好像和原书里写的也有出入。 起码,他在一开始的时候,从未想过厉闻昭会是此般模样。 他意态闲适,他心猿意马。 想别的想的太多,就没留意到地方已经到了,江淮一脚朝前,踢到了厉闻昭的脚后跟,厉闻昭回头,见他模样,不由问道:「你是觉得本座会吃人么。」 江淮立时往后挪了一点:「没有……」 厉闻昭松开手,迟迟没有下话。 江淮见状,主动化解尴尬:「师尊,那我先去了?」 「嗯,」厉闻昭回道,「本座在这看着你。」 第41章 别怕 厉闻昭离得位置不远, 隔着缥缈的雾,他刚好能够看见江淮弯下身在溪边洗脸。 林中忽然传来了脚步声,昨天布的结界尚未来得及撤, 凡是修士靠近, 再细微的声音,都可以入耳。 脚步声愈来愈近,似是在朝这里靠近,厉闻昭立在原地, 眼睛向着声音传来的地方看去。 山里晨雾太深, 他看不清,想到昨天放出去的幻千莲,他从景象里看到了白渺,心里觉得奇怪, 白渺这么多年来从不轻易出庄,更不可能就因为一只灵兽而来, 一定是还有其他的目的。 难道这浮罗山还有什么稀世罕见的药材不成?就算是这样,白渺也不是那种会亲自来一趟的人。 这浮罗山灵兽一事, 倒像是个陷阱。他一早就揣测过了, 云梦泽神兽谷被毁一事,可能不是巧合, 是有人蓄意把修士召集到这里来。 他思忖间,脚步声停在了南边的方向, 那是他们昨晚休息的地方。 先前动手的人果然追来了。 厉闻昭转身去找江淮, 江淮刚洗完脸, 意识清醒了不少, 厉闻昭把他拉起来, 说道:「你跟紧本座。」 江淮点点头, 跟在他身后,朝昨天的山谷走去,厉闻昭并不是怕事的人,但人要来得多了,护住江淮就成了一件难事,他有绝对的自保能力,江淮就很难说了,他连最基本的法术使得都不是很好。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不想和这群仙门的人有太多纠缠,索性直接带着江淮去猎捕一只青鸾。 然而那人大概是已经发现了他们要去的地方,也在朝这里赶来,厉闻昭一抬掌,一团魔气瞬间朝对方的位置击过去。 就当此时,无数剑气从四面八方横斜而来,封住了厉闻昭所有的退路,江淮见状,手忙脚乱的把蛟骨抽出来,化成了剑,想要抵挡住。 然而以他的法力根本不足以抵挡任何的攻击,就在剑气噼来的瞬间,玄伞迅疾成形,厉闻昭把江淮揽进怀里,从伞周散出的魔气交织缠绕着,将伞下的两人包裹住,防得密不透风。 第75页 被黑气遮住的视线里,江淮听见了轰然一声响,也判断不出发生了什么,厉闻昭的手按在他的脑后,护着他,另一只手撑着伞,挡住了所有的剑气。 江淮倒抽了一口凉气,这一连串的动作让他连神都缓不过来,耳边还迴荡着两股气劲相撞轰鸣,他的手抓住了厉闻昭的腰侧,用的劲很大。 厉闻昭察觉到了他的不妥,低声和他说道:「别怕。」 他说得冷静,是临危不惧的,江淮的右手死死抓着蛟骨,心乱如麻,他还是没办法接受这样动不动就打打杀杀的场面。 平时看小说是一回事,真要遇上这样的事情,所涌出来的感情又是另一回事,这种深入心脉的恐惧一时间很难克服。 刚刚,就在剑气横来那一瞬间,他甚至连碑上要写什么都想好了。 魔气逐渐从周围散开,前面的那块林子已然被夷为了平地,显现出一个站在前面的年轻人,穿着白袍,神情淡漠的看向这里,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众弟子。 厉闻昭握伞的手悄然扣紧,復又松开,「好久不见,沈长老。」 他说完,又稍稍往前走了一步,好让江淮贴得更近些,他的手从江淮的脑后滑下去,最后停在了后心上,抵住,给江淮做了个支撑。 厉闻昭知道他在害怕,想让他更有安全感一些。 「别怕,本座在。」厉闻昭用传音柔声安抚他,「没事的。」 少顷,江淮总算在他的声音里冷静下来,他松开手,去看周围,发现他们已经被包围了,四周全是同样白袍羽冠的弟子们。 而站在前面的,竟然是那个祁连剑宗二长老沈耀。 「又是他,」江淮登时觉得头大,「难道他就是另一个穿书的?他们祁连剑宗就没别的长老了吗?怎么哪哪都有他。」 【不知道,】007回答了他第一个问题,【我无法检测出谁是穿书的。】 「魔头,许久未见,别来无恙啊,我就知道你也会来,」沈耀赫然一笑,「上次侥倖让你逃了,这次你休想再逃。」 厉闻昭哂笑,自诩着理智,不和他做多争辩,要真动起手来,沈耀还不配称之为对手,根本没有让他浪费精力的必要。 「听这降智的反派语气,我感觉他也不像是穿书来的啊。」江淮想了想,觉得匪夷所思,「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007贊同了他的说法,看戏似的评判道:【我也觉得不是他,他看起来更像个二百五,上次在自己的地盘都被削成大冬瓜了,这回又来浮罗山大放厥词。】 「丢脸这种事,一回生二回熟,」江淮说着,瞥它,「还有,以后那种骂人的话就别学了,小系统家家的,骂人不好听。」 007:【哦……】 沈耀见厉闻昭不说话,冷嘲道:「魔头,这次不周山也来了人,只怕你是插翅难逃,乖乖束手就擒,还可以留你个全尸。」 「你是真的知道本座会来,还是有人告诉了你本座会来?」厉闻昭的目光黯淡,说这话时,唇角微微勾起了笑意,轻蔑之意,溢于言表。 江淮听他话里意思,觉得惊诧,难道九嶷山里还有细作?不过仔细想想,不是没有可能的事,毕竟人心叵测,何况是一群魔修,本就不是什么忠诚到底的人。 他去看厉闻昭,厉闻昭唇角的笑意很明显,是嘲讽,亦是不屑,他对仙门向来如此,只有对自己人的时候,才会偶尔发自内心的笑。 沈耀抬手,示意身后弟子暂时不要叫不周山的人过来,厉闻昭方才没把话点名,却也是警醒了他,意思是早就知道谢霄的事了。 那谢霄给的消息,说厉闻昭只带了江淮来浮罗山,岂不是假的?厉闻昭在做戏给自己看?或者说,他会不会在给谢霄假消息后,背地里悄然安排了人手守在浮罗山,伺机而动? 不过……厉闻昭是何种阴险狡诈之人,他最擅长行险招,以便攻破别人的心里防线,这话,倒也有可能是临时编的一套说辞。 「魔头,我要是你,同一种方法,也不会用两遍,」沈耀笑道,「上次在祁连剑宗用了这套说辞才让你逃脱,这次又想用这种说辞来逃跑吗?」 厉闻昭置之一哂,反问他:「宋晏失踪已久,无人知他去向,若非有人相告,你又如何知道本座上次所言是假?」 言至于此,再愚蠢的人,也该知道他的意思了。沈耀再次顿住,感觉自己像是被套了话,又像是给厉闻昭戏耍了一番,登时眼中怒意直泛,想要出剑。 「不过,本座还是要好心提醒一下沈长老,」厉闻昭察觉到了他手中的动作,冷言道,「妄动,不是明智之举。」 *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天气降温厉害,我昨天没忍住吃了一桶冰淇淋,今天感冒了,头疼得厉害,所以更得字有点少,宝贝们也记得多穿点啊~ 第42章 你就是他的破绽 沈耀心下骇然, 他目光没从厉闻昭身上移开,用传音和弟子说道:「让不周山的人先守在外面,不要打草惊蛇, 厉闻昭这边可能有埋伏。」 与此同时, 收到传音的弟子站在结界外面,身后还站着诸多蓄势待发的弟子,以防止厉闻昭逃脱。 楠竹抱臂倚着树,盯着结界里面发呆, 直至有名小弟子上前和他汇报导:「神君, 沈长老说让三位神君先驻守在此,以防止厉闻昭使诈。」 第76页 「哦。」楠竹斜了他一眼,然后目光又落在了不远处的同伴身上,「榕溪, 要不你先去别处看看?」 「玉竹在此之前已经去看过了,」榕溪和他说道, 「此次来的魔修不多。」 「这次还是别弄得那么大张旗鼓,不要让别的门派掺和进来了, 省的又损失惨重, 」楠竹随机指挥了两个小弟子,「和你们长老说, 这回外面有诈,厉闻昭不可能不安排好一切就来的, 定有蹊跷, 要真的动手, 可能会吃亏, 敌不动我不动, 明白了吗?」 「什么?」那名小弟子不解他的意思, 连榕溪也太不明白。 「傻啊,厉闻昭又不是白痴,这次仙门来的这么多,他会不知道?就这么毫无准备的来了,来送死吗?」楠竹说道,「一会进去了,你们去对付厉闻昭,我去抓他那个小徒弟。」 榕溪不明所以:「那个弟子身份特殊?」 「嗯。特殊的很,」楠竹一本正经道,「交给我吧。」 「你该不会是想选个最容易的抓吧,图个省事,」榕溪点破了他的心思,「你以为你不说我就不知道了?你总是这样,楠竹,每次任务都想着偷懒。」 「嘁,谁不喜欢讨个闲适,」楠竹皱眉,不再看他,「你去让玉竹快些,等他回来就动手。」 榕溪点点头,立刻施术去通知同伴。 清晨的雾已经散开了,楠竹望着那群白衣的弟子,在心里盘算着,这回不周山来了三个人,是沈耀特地请来相助的,不周山有规矩,凡是仙门来请他们为民间除害的事,无论因果,都要襄助。 这回的任务除了自己还有两位神君,他不可能公然去帮厉闻昭,便只能想出这样的对策了,他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不多时,又有一名穿着锦袍的男子过来,和榕溪说道:「我阵法和结界都已经布好了,确保不会影响到外面的那些修士,且放心,在结界外面的人是感受不到这里的动盪的。」 「劳烦玉竹了。」榕溪对他微笑示意。 祁连剑宗的弟子听言,又和楠竹说道:「神君,沈长老吩咐过,我们在外面的这些弟子,全部听您和二位神君的吩咐。」 「如此甚好,」楠竹笑道,「那便进去吧。」 他言罢,只身一人先踏入了结界,榕溪紧随其后,那弟子见状,立时吩咐余下的同伴跟上,全部鱼贯而行。 另一边,沈耀目光紧盯着厉闻昭,所有人剑拔弩张,却没有任何一个人敢轻举妄动。 这边尚未松懈,那边就有弟子上前低声禀报:「长老,楠竹神君说,已经进来了,让我们来对付厉闻昭,至于江淮,交给他处理。」 沈耀心有顾虑,但还是听从了他的话,毕竟不周山的神仙,也不是什么好惹的,万一乱了人家的计划,只怕功亏一篑。 「知道了,」沈耀抬手,微微一曲指,声音不大,却充满了杀意,「众弟子听令,厉闻昭霍乱人间,杀我门徒,今日又来浮罗山无端生事,其罪当诛,我祁连剑宗定要为民除害!」 「还讲不讲理了,」江淮忍不住,「我们什么时候无端生事了,不是你们上前来找事的吗?他妈的浮罗山又不是你家开的,你凭什么这么嚣张啊!」 沈耀嗤笑:「魔道孽障,还谈什么讲理。」 「你可真不要脸,」江淮骂他,「你是不是当狗当惯了,在山里撒泡尿就以为是自己家了?」 「呵呵,」沈耀不屑与他废话,「狗仗人势的东西。」 「这话说得对,」江淮讥讽道,「你不就是仗着这里仙门的修士多,才敢过来找事吗?」 沈耀皱眉,盯住他,眼中杀气横生:「我看你是想死。」 话音未落,长剑已推出三尺,厉闻昭身形一动,魔气倏然如利爪般朝前抓去,裹住了沈耀的剑,让他再难向前一寸。 那群弟子见状,纷纷拔剑而来。 「要命了,又来!」江淮眼见有弟子朝自己这里飞掠而上,速度急剧,他手腕一抬,作势要挡。 「唰——」 就在他准备把剑刺出去的一瞬间,有一道凌厉无比的剑气破空而来,带起了一道黑气从江淮面前划过,瞬间将直刺面门的那把剑斩成了两段。 妄念凌空一个转折,又回到了厉闻昭手上。 那弟子见武器被毁,还想施术,江淮没给他机会,直接将剑毫不犹豫的插进了他的胸腔,一推到底,再抬起一脚把人踢开。 血珠被顺着带出,江淮陡然觉得自己也并非想像中的那么废物,他握着剑,判断了下一个弟子要出手的方位。 蛟骨饮了血,逐渐散出了绯色的光华,魔气骤然大涨,在绯光之外,又燃起了一层黑色的烈焰。 厉闻昭在对付沈耀的同时,还要防守其他弟子的攻击,根本无暇再顾及江淮这里,刚刚帮他挡开那一剑,已然是尽力了,要是再来几个不周山的人,恐怕他是真的连分神去看的功夫都没有。 好在围攻江淮的弟子并不多,楠竹的交代,也让他们提心几分,每一次出手都给自己留有了全身而退的余地。 既然要全身而退,出手就定会有所保留,这便是破绽。江淮觑得一个空当,毫不迟疑的将剑刺了出去,剑是软剑,剑尖虽颤,但能够在形势上千变万化,让人不知攻向何处。 被他找到机会的弟子微微错愕,一时间不知道从哪里防守,剩下几名弟子几乎是一瞬间便封住了他身后的退路,从四面攻击上来。 第77页 这样的情势,江淮若是不做防守,便会和那位弟子鱼死网破,若是做了防守,那便陷入了劣势,怕是要节节退败。 江淮没有犹豫,不做任何退步,剑光横空,绯色的剑气直斩而下,那名弟子迅速抬剑去挡。 然而就在剑尖即将要碰到的一瞬间,江淮手腕忽地一转,剑气下压,逼得那弟子不得不飞掠上去,来躲开这一击。 封他退路的弟子是从四面上的,没想到同伴会突然跳上来,剑尖瞬间指向同门,想要收手,然而剑势已至,根本来不及,只听半空中传来噗嗤一声响。 他们竟是硬生生刺穿了那个同门弟子。 江淮折身而退,看着那弟子摔在自己眼前,握着蛟骨的手,不由紧了紧,这是他第一次靠着自己,真真切切的杀了人,心有余悸,难以自持。 他没做错,只是道不同。可这种感觉还是很奇怪,他形容不出来,只觉得心情乏乱。 「师弟!」几名弟子惶恐着围上去,抱住了被误杀的同门,无心再管江淮。 【别难受,】007安抚他,【很多宿主穿到这种类型的小说里,一时间都很难接受杀人,其实你们已经算好的,还有穿到末世里的那些宿主,他们更惨,每天要面对的是上百万的丧尸。】 「我不知道,」江淮摇摇头,舒了一口气,「只是感觉很奇怪。」 【你做得已经很好了,宿主,】007鼓励他,【道不同不相为谋,本就是这个世界的生存法则。】 江淮没有说话,握着蛟骨的手却是稍稍松了一些,掌心里全是汗,刚刚出剑的手还有点微微颤抖,那是生死一瞬,只要一个不留神,就可以去见阎王了。 【这种事做多了,就能应付得来了。】007还想再安慰点什么,前面陡然传来一声爆炸声,一股巨大的,如同浪潮般的灵力瞬间涤盪了四周。 【宿主,躲!】 江淮赫然抬头,灵气已然朝这里捲来,蛟骨清啸一声,覆在上面的魔气瞬间形成了一面屏障,挡住这股灵力。 然而厉闻昭先前注入的魔气根本无法抵挡这股强大的气流,江淮只能双手握剑,噼出一道剑气与之抗衡,冲击过来的力量太大,他拼了全力去抵,也只能被这股力量压得不断后退。 鞋底擦过地面,拖出了两道长痕,江淮的长髮被震地散开,他咬着牙,不多时,血从唇齿间溢出,那股力量开始挤压他的五脏六腑,硬生生把他逼退了数丈。 他从模煳的视线里,看到了一道熟悉的影子,穿着鹅黄色的长衣,和那日在客栈里看到的楠竹神君很是相似。 「小傢伙,法力比之前有所进步,还不错,」楠竹站在不远处,抬掌,加强了这股灵力,「只可惜,你留在这里,太碍事了。」 江淮不可思议的看着他,这简短的一句话,却像是给他标了最后的结局。 「别挣扎了,」楠竹说道,「你还不明白吗?你就是厉闻昭的破绽,只要你死了,他就能够从浮罗山全身而退,要是一直想着护你,他今日定会和你一起葬身于此,他命不该绝,而你本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从哪来,回哪去。」 「我去你妈的!」江淮咬紧牙关,不肯松手,他已经被逼退到了谷口的边缘处,再朝后,便是万丈深渊,青鸾栖息的地方。 他绝对不可能不求生但求死的。 楠竹皱眉,去看厉闻昭,他不想让厉闻昭留意到这边,以免分心。 江淮见他目光游移,加重了剑气,竟是又硬生生从深渊口往前了几步,绯光瞬间和魔气融合,反压过灵气,朝前击去。 两股气劲相抵,如洪流般的灵力沖盪了四周的草木,山谷里的青鸾受到激盪,唰地飞起,发出了一声长鸣。 沈耀和厉闻昭同时感受到了这边的动盪,齐齐放眼看去,只见山谷那边,有一袭绯衣绽开,如轻燕般坠了下去。 「江淮!」 第43章 你这样护着他,迟早会遭天谴 江淮是被一阵痒痒的刺挠感弄醒的, 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挠他的脸,一下又一下。 他想抬手挡开,但是疼痛沿着骨头侵蚀了全身, 稍稍一动, 都像是散架了那般。 【宿主,宿主你醒了?】007贴在他耳边焦急的喊他,【不能再睡了,醒醒, 醒醒, 生命值已经明显下降到60了,再睡还会继续下降。】 江淮勉力动了动指尖,眼皮如千斤坠下,如何也抬不起。 脸上也有伤口在隐隐作痛, 他翕动嘴唇,勉力吐出了一口浊气, 007喜出望外,又飞到旁边, 想找到一些能让他清醒过来的东西。 天上不知何时下了雨, 绵绵细雨落在身上,寒意浸透了肌肤的每一寸, 只有血是温热的,顺着伤口淌下来, 和雨水融合, 染红了视线。 江淮费力的睁开眼, 茫然无助地盯着前面看, 手指在渐渐绞紧。 他深陷在泥坑里, 骯脏浑浊的水浸透了他的衣裳, 他把脸往旁边偏了偏,冰冷的水瞬间浸过他的口鼻,刺的他意识瞬间醒了大半。 脑袋还是昏沉的,他双手抓住了坑的边缘,把自己支撑了起来,视线里有暗红色的光影,他抬手抹掉,发现是血粘在睫毛上,盖住了一部分视线。 【宿主,宿主!】007还在拔草,见江淮醒了,立马飞过来,钻进了他怀里,【呜呜呜,宿主你可吓死我了,没有你,我可咋整啊,呜呜……】 第78页 「我没事。」江淮扶额,觉得头痛欲裂,身子还沉在血水里,他试着动了一下,没有摔断,不过因为长时间的浸泡,已经毫无知觉了,缓一缓的话勉强能动。 他在掉下来的那一刻,把剑插在了绝壁上,缓住了下坠的沖势,本来想掐诀飞下来,结果因为灵力不够,还是摔下来了,索性摔得不重,又有魔气做了缓冲,才没让他变成一滩肉泥。 唿出的热气变得浑浊,强烈的求生欲让江淮的大脑变得不再混沌,他擦掉了手上的血秽,从泥泞里艰难的爬起来,坐到了坑旁边。 楠竹那一招几乎要断了他全身筋脉,把他逼上死路,江淮努力回忆着细节,却也分不清他到底是好是坏。 他最后说地那些话远远近近,浮响在耳畔,听他意思,好像是知道自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他怎么会知道呢?这怎么可能……江淮想不明白,全身乏累,肚子也饿。 他坐在雨中,几度以为自己是饿地神志不清了,因为他从黯淡的光影里,好似看到了厉闻昭的眉眼,看见他踏过重重雨幕走来,周围所有的景象都如水雾般散开。 他想伸手去碰,但指尖刚抬起,厉闻昭的模样便不復存在,像是融进了这片晦暗中。 雨还在下着,连绵不绝。 江淮蜷缩着身子,靠在了一块石头上,青鸾栖息的地方是深谷,以他现在的状态八成也上不去,要是往前走,也不知道会遇上什么危险,能不能挡得住。 他抱着自己的腿,把头埋进了膝弯处,冷静思考,觉得还是应该先找一处地方避避雨。 007跟在他旁边,问他:【你还有传音符吗?咱们送张传音符出去吧?】 江淮同意了它的说法,但还是决定先避雨:「你去别的地方看看有没有山洞什么的,好遮个雨,这雨也不知道要下多久。」 【好的,宿主你自己小心点。】大概是知道目前处境很难,007破天荒的没和他提要求,爽快答应了。 谷里的风大,又因为受地形的形象,一旦刮起来便会发出呜呜的嚎叫声,听着渗人,江淮大致观察了一下,这山谷只有南北两个方向,青鸾栖息在南边的方向,朝北去的话,也不知道会走到哪里。 不过谷道上有条小溪,流水潺潺,里面应该有鱼虾什么的。 烤鱼烤虾应该也不错。江淮思忖间007已经飞回来了,带他来到了自己找的山洞。 山洞矮小,只能容纳的下大概一两个人的位置,无法立足,只能坐着,江淮往里看了看,在确保这里没有别的东西时,才放心的钻进去了。 他把百宝囊掏出来,发现已经湿了大半,这东西平时就是个小锦囊的形状挂在腰侧,拿下来时才会恢復正常大小,他在囊里摸了摸,发现了自己之前带的饼,已经全部被水浸湿,泡发了。 他又翻了半天,才从一堆杂七杂八的东西里找到了传音符,只可惜也全被泡烂,只剩下一张拿出来时还算完整。 也就是说他的机会只有一次,要把这传音给谁,又成了问题。 给厉闻昭吧,他都不知道厉闻昭现在是什么样的处境,有没有事,给谢霄吧,他在那么远的地方,还被厉闻昭安排了任务,不一定能来救自己。 那还能给谁?进来这么久了,熟悉的就这两个,江淮想了想,忽然想到了老道士。 老道士之前特意给他开了神识传音,两个人这时候的神识,应该是可以沟通的,但他在哪里,做什么,自己也不清楚,机会就这么一次,给错了就只能在山谷里等死了。 【还是给谢霄吧,】007提意见,【厉闻昭现在什么情况我们都不知道,告诉谢霄的话,还可以让他派人来浮罗山支援。】 「嗯。」江淮和它的想法达成了一致,并指夹住传音符,口中默念符咒,把自己要说的话传了出去。 传音符被使用过便会消散,以免落到别人手中,江淮做好一切之后,窝在山洞里发呆,按照楠竹所说,只要自己离开,厉闻昭全身而退就不是什么问题,要是真的,那他现在应该已经安全了吧。 安全了就好。江淮想,也不枉厉闻昭那么信任他。 他在漫长的等待中睡了过去,雨一直未停,夜晚的山谷寒意更深,衣裳没干,带走了他身上最后一点热气,他感觉自己的心脏跳的愈来愈沉重,吸进去的每一口气都跟冰渣子似的冻人。 他几次被冻醒,索性不睡了,身上的伤口疼得厉害,他就去想别的事分散注意,要是想活命的话,还是不能这样坐以待毙,谁知道会不会在谢霄来之前冻死在这里。 他叫出007,和它说道:【勘测一下这里的地形,我们自己想办法出去。】 007:【地形检测中……已勘测完成,当前所处地:浮罗山,谷口距离您1500米处,方向:南。】 南方。那不就是青鸾栖息的地方吗?江淮想了想,又问:「我要是自己收了青鸾,它岂不是可以直接带我们从谷里飞出去?」 【是这样,宿主,】007说道,【完成该任务,有300的奖励积分,对于你来说,一举两得。】 「这高阶灵兽,没那么好捉吧,」江淮犹豫了一下,「你觉得,按照我筑基期水准,能行吗?」 【可能性不大,】007说道,【来二十个筑基期的弟子都不一定能收掉一只高阶的灵兽,除非像厉闻昭那样的修为,捉高阶灵兽才能易如反掌,可惜……唉……】它说到这,竟然还忍不住嘆了一声。 第79页 「好了,嘆什么气,人又没死,别搞得像弔丧似的,」江淮瞥它,继续了上个话题,「师尊说,青鸾是群居的灵兽,那是不是表示,这群青鸾里面不一定全是高阶的,有各个等级的混杂在里面?」 【有这个可能,明天动手之前,我先帮你去检测。】007说道。 「别等明天了,我们现在就动身。」江淮说。 【现在?】007看了一眼外面的天,【你疯啦!现在才凌晨三点啊,不睡好哪有力气去再去捉灵兽啊,而且你还受着伤呢,法力够吗?】 「难不成你想等它们醒了上去1vn?」江淮边说边从山洞里爬了出去。 【哦,好吧。】007跟上去,【我先帮你检测。】 *** 与此同时,浮罗山附近的村庄。 灯火晦暗的酒馆里,小伙计站在柜檯前打着算盘,外面雨不停歇,捲起帘布,潲进来,门槛边积了水痕。 老掌柜让他把热水送到楼上的房间里,还叮嘱放在外面后敲门就行,是里面客官要求的,切不得多言,那位客官看起来不像是什么好惹的。 伙计把算盘搁下,按照老掌柜的吩咐去做了。 房门被敲响,里面的人听见声,说道:「放在外面就行,我自己会拿。」 伙计听言,放下水桶后离开了。 房间里,楠竹倚在窗边,抱臂看着厉闻昭,尽量让自己心平气和一些:「我好不容易才骗了他们,把你带出来的,你又要回去送死是什么意思?觉得被他连累的不够是不是?」 厉闻昭坐在床沿,两手交叉而握,挡住了半张脸,他沉寂半晌,只说了一句:「撤掉结界。」语句简短,声音又沉又哑。 「你当了几百年魔尊,就觉得自己很厉害了?眼长天上了,真以为这世上没人治得了你了?你以为不周山来的都是吃白饭的?」楠竹越说越气,「我们是渡劫上来的神仙,和你的实力不会相差到哪里去的,厉闻昭,你什么时候这么不理智了?」 「要么撤掉结界,要么出去。」厉闻昭看也不看他。 楠竹不理会他,继续问道:「我给你的信笺你看了吗?」 厉闻昭以沉默应对。 「我那日离去之后,特意算了一卦,」楠竹强忍着火气,盯住他,「他的来歷没你想的那么简单,我管着天下人的命格,这世上就没有我楠竹算不了的人,可是我算不出他的命格,他跟我们或许都不是一个世界的,你不明白吗?」 「楠竹,」厉闻昭眼也不抬,「本座不想伤你,你自己撤掉结界。」 「已经过去三日了,你现在去,他也活不了,」楠竹不耐烦,「凭他那点法力,摔不死,也早被青鸾吃了,他的命是被逆改的,本就不该活在这个世上,你这样护着他,迟早会遭天谴。」 厉闻昭终于抬眼,他的视线落在楠竹脸上,眼底情绪沉淀。 「你们的命格相冲,」楠竹扶额,终是说了实话,「要么你会害死他,要么他会害死你,我不想你死,所以死的人就得是他,他是被我亲手推下去的。」 他说到这,微微喘了一口气,继而说道:「我既然出手,就不会留有余地,这个回答,你满意了吗?」 * 作者有话要说: 楠竹不喜欢昭哥,纯纯兄弟情,昭哥是个单身了几百年的人。 第44章 把命给他玩 过了夜半, 风静谧下来,寒气未褪,楠竹把窗子推开, 让风吹进来, 窗子外,有一棵梅树,上面稀稀疏疏斜着几朵梅花。 风卷着细雨,打在梅枝上, 拂下了几片花瓣。 抬望眼, 能看见远处连绵的山脉,笼罩在深厚的云雾中,倏尔能看见零星的火光在缓慢移动,那是有修士打着火把在找人, 经过三天前的那一场动盪,祁连剑宗已经让所有不相干的修士离开了, 他们彻夜守在山上,寻找厉闻昭的踪迹, 殊不知人早就不在了。 还有不周山余下的两位神君帮忙看守, 要是现在回去,无疑是送死。 嘆息声扬在寒冷的夜里, 楠竹的手抓着窗缘,任由雨水打湿了肌肤。 厉闻昭没作声。 「你还有什么想说的?」楠竹问道, 「在最后, 都说清楚。」 半晌的沉默, 让屋子里再次归于寂静, 耳边只余下风雨声, 厉闻昭看了他少顷, 放下手,说道:「楠竹,还记得本座当年把你从九幽谷救回来么,当时的情况也同今日。」 「记得,所以我才不希望同样的事,又一次发生。」楠竹深吸了一口气,舒缓情绪。 当年他还未飞升,厉闻昭也没现在的地位,他本着年少轻狂,惹出了一堆乱子,在外视魔道为孽障,扬言要为民除害,却被数个魔门教派围剿在了九幽谷,若非厉闻昭以命相救,恐怕他连个全尸都留不下。 两人那时的法术都算不上多好,不过是筑基期的修士,而那群魔修里很多都是元婴金丹期的。 两个人撞撞跌跌地跑着,浑身的血为他们拼凑出了当年逃难的生路,楠竹最后因为体力不支,倒在了血泊里,厉闻昭没有丝毫的犹豫,把他藏在了一处隐僻的石洞中,自己则孤身一人去引开所有的追杀者。 楠竹很多时候都在想,厉闻昭当年到底是怎么样逃掉的,每每想要问出口,最后皆是止于唇齿边,直到后来,厉闻昭被祁连剑宗困住之时,他把厉闻昭从深坑泥泞里拉出,两人因此才算得上是刎颈之交。 第80页 「都是白骨堆里走出来的人,何时怕过这些。」厉闻昭说得平静,他的眸色漆黑如同一潭死水,烛光映在眼里,微微晃动着,像是掩盖了那一点情绪。 楠竹默默听他说。 「还记得你以前给本座算的卦么,」厉闻昭望住他,神色漠然,让人辨不出情绪,「你说宋晏会杀了本座,哪怕是活下来了,也会疯魔。」 「是,」楠竹眼眸往下沉了沉,「你想说什么?想说我那卦算错了?想说我这一卦也是错的是不是?」 厉闻昭没说话,站起身,来到了他旁边,一弹指,临近窗边的风雨骤停,像是有一块看不见的屏障挡住了。 「厉闻昭,你真的想清楚了?」楠竹从未见过他这幅模样,最终还是松了口,「我知道我拦不住你。」 厉闻昭似乎是不想再多费口舌了,他没说话,一手按在了楠竹的肩上,望向外面,酒馆牌匾旁的灯笼照亮了雨丝,印出一片朦胧的橘红。 相对的静默中,楠竹接着说道:「或许真是天意,哪怕是躲过了宋晏,也还是躲不过江淮。」 厉闻昭一直望着浮罗山的方向,没有说话。 「先前谢霄的事,我就告诉过你,不该如此,你不听我的,」楠竹说道,「你这样,迟早把你自己害死。」 厉闻昭闻言,转过脸来看他:「依你所言,不过是命有此劫罢了。」 「你命里劫数多,能劝的都劝了,你有你自己的判断,」楠竹嘆声,抬头,忽然问他,「你同我说这么多,是不是早就知道了我在骗你?」 厉闻昭没说话,沉默着点点头。 「也是,你有蛟骨,能够知道他的动向,」楠竹置之一哂,像是自嘲,「是我笨了,我帮你把不周山的人引开,可是山上还有沈耀的人,你有多少把握能够做到不惊动我们?」 「十成。」厉闻昭说道。 楠竹取下腰间的玉佩,放在桌子上:「你想做冤魂,我不拦着你,这玉佩是我贴身之物,要真到迫不得已的时候,你就说我在你手上,不周山的人定不会出手,沈耀就算再想杀你,也会碍于不周山的颜面,不敢轻举妄动。」 厉闻昭拿过玉佩,微微皱眉,玉佩上雕刻着竹枝,最下面还有一个小小的「楠」字,楠竹以前说过,这是他阿娘留给他最后的念想,他这几百年来一直小心翼翼地护着。 他把玉佩交给了厉闻昭,同时也是告诉他,自己相信他,信他会活着出来。 厉闻昭握住玉佩,玉佩是冷的,里面藏着温柔意。 「沈耀的人不会浪费力气去找一个无关要紧的人,而江淮离青鸾也有一段距离,只要他自己不往那里靠,就没事,你现在去,为时不晚。」 厉闻昭的指尖拂过玉佩:「楠竹,多谢。」 「别和老子说这些屁话,不爱听,」楠竹施术撤掉了结界,「留着说给你那好徒弟听去吧。」 *** 谢霄收到传音的时候,正在停云阁翻找厉闻昭书架上的东西,现在这个点,弟子们早就睡了,不会有人察觉到。 连日细雨,沾了水的鞋底踩进屋里,留下了水痕,谢霄用法术消弭了痕迹,把窗子和门都关死,才小心翼翼地开始找东西。 一摞信笺放在架子上,由一块小小的玉石压着,他把玉石放到了桌案上,把信笺拿起来看,厉闻昭是个细心的人,信是按照时间顺序叠放的,越在上面的,日期越近。 有些是没有折封的,被捲起来,放在瓷器里收着,上面系了绳子,是死结,只能剪开,谢霄把这些捲起来的信放回去,不准备动。 拆开第一封信,看笔迹竟然是厉闻昭的,里面简要记下了一些事情,大概是他这些年和仙门交手的经验以及对当下局势的判断,一张又一张,全部展现于纸上。 信应该是要寄给别人的,后来因为某些原因,厉闻昭没有寄出去,甚至连名字也没有属下。 不过从信里能看出,他在宋晏没疯之前也是有所顾虑的,可想到他之前样子,也不像是会把这种事情放在心上的人,谢霄一目十行,草草扫完后,又拆开了一封新的。 信笺上空白一片,应当是加密过的,只有厉闻昭自己能够破开,难怪这么大方的摆着,原来是早就留了一手,谢霄把信塞回去,开始找别的。 然而厉闻昭的书房摆设实在太过简单,一眼扫过去,能够藏东西的地方也就那么几处,该找的都找了,始终找不到什么重要的东西。 只有一处还没看了。 他把目光停留在了那盆绿梅上。 最后,他停了一会,先是把江淮的传音听了—— 师兄,我掉到……青鸾,师尊他……你带人速来……沈耀……救……还有……你万事小心。 传音断断续续,说不出一件完整的事,估计对方用的传音符是坏的,谢霄反反覆覆听了几遍也听不出江淮说得什么,到最后他只能自己瞎猜了。 「难道是找到青鸾了,厉闻昭不肯给他捉?好像不太可能,」谢霄奇怪,「要救什么?救他?让我去救他?」 可那边不是还有厉闻昭在吗?谢霄揣测半天也没揣测出什么头绪,音杂又乱,能听懂的就那几个词,都组不成一句话,他委实判断不出来江淮到底说了什么。 难道是在浮罗山受险了?谢霄皱眉,思忖了半晌,他和沈耀已经有一段时间没联繫了,沈耀固然也不会把自己的计划告诉他,之前听说祁连剑宗也去了浮罗山,难道猎捕灵兽只是个幌子,真正的目的是引厉闻昭过去? 第81页 如此,这传音的大概意思也能猜测到了。谢霄把玉石重新压在了信笺上,又把四周的物品摆放又确认了一遍,才安心离去。 雨已经停了,风灌进衣袖,吹得手腕有点冷,谢霄拢起袖子,回到了桃花岩,峰上,有人在等他。 「九长老,这么晚了,还没歇息吗?」那人和他寒暄。 「嗯,师尊先前有事交代我,我怕事情办的不妥,回头师尊迁怒,就又去检查了一遍。」谢霄含煳其辞的想要煳弄过去。 「哦,原来如此,」男人若有所思的捋捋鬍子,又道,「老夫这次来,是有事和你商量,你平日和尊主走得近,老夫想先问问你的意见。」 「外面冷,您进屋说。」谢霄笑笑,把他请进了屋里。 已是深夜,两个人显得都有些不自在,毕竟这老者和谢霄也不熟,拢共就没说过几句话,这次冒然前来,定是有什么要紧事要问的。 「您请说。」谢霄温声道。 「想必浮罗山一事,九长老也听说了吧?尊主临走前和老夫也交代过,说是浮罗山之事定有蹊跷,让老夫去调查,」老者看着他,浑浊的眼睛里有隐隐的光,「老夫查到浮罗山的灵兽皆是从神兽谷逃出来的,可神兽谷千百年来非外力破坏,不可能会出现这么大规模的灾难。」 谢霄微笑:「那您的意思是——」 「九长老能否和我说说,你那日在神兽谷,到底都做了些什么?」 * 作者有话要说: 阿淮正在做任务ing…… 第45章 特意来接你的 天气不知怎么回事, 突然下起了暴雨。 江淮半身浸在溪流中,血顺着肌肤流进了水里,蛟骨化成了一把弓, 一箭刺穿了挡在最前面的青鸾。 剩下的青鸾暴起, 长啸迴荡在谷里,又被阵法弹了回来,两股声音撞在一起,震耳欲聋。 他身后的腾蛇发出了低低的嘶鸣, 一甩尾, 捲住了一只直冲过来的青鸾,江淮趁着这个空隙,翻身连射了三箭,由灵气化成的箭矢色似流水, 周围萦绕着白气,唿啸而去, 气劲极大。 青鸾挣开了腾蛇的控制,却被江淮的箭矢所伤, 只扑腾了两下翅膀, 便从半空中坠下来了。 蛟骨重新化成长剑落在了江淮手中。 江淮手腕一甩,把剑嵴上残留的血珠甩了出去, 想要上前查看,然而腿刚从溪流里跨出来, 便感觉有什么东西缠上了他的脚踝。 那东西缠绕的速度极快, 只一瞬间就攀上了他的小腿, 他往水里去看, 发现竟然是一团黑色的头髮。 那些头髮丝丝缕缕缠住了他的左腿, 爬了上来, 江淮用蛟骨去划开,绯光一掠即回。 缠在腿上的头髮被砍断半截,它们抽搐着,搅起了溪流,只见晃动的水波下,它们愈来愈密,像是有更多的头髮要从水里冒出来。 「什么东西。」江淮见状,不得不先分心对付这水里的头髮,青鸾察觉到了机会,直朝他掠来。 腾蛇身上被啄出了伤口,正盘起身子在看,青鸾的动作太快,它根本来不及抽出尾巴,便见青鸾已然掠到了江淮面前,激盪的风震开了方圆内的草木,它勐弹身子想上去挡,但还是晚了一步。 青鸾长啸,尖利的爪子抓过江淮的肩,划出了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强烈的麻痛迅速贯穿了全身的脉络。 江淮折身,一剑斩去,绯色的剑光绽开,在暴雨里织起了一片光幕。 青鸾再次摔落,只不过这回,它没有力气在飞起来了,它微弱的鸣叫了几声,让剩下的同伴赶紧离开。 江淮持剑喘息着,平復涌上来的血液,雨砸在他的身上,噼头盖脸的浇下来,溪流里头发勒住了他的两只脚踝,越缠越紧。 他实在没什么力气再去对付这些东西了,一扬手,斩断了这些头髮后,勉强爬回了岸。 绯光里燃烧着烈焰,像是有某种奇效,一碰到头髮便迅速烧了起来,接连不断的雨溅在水面上,形成了小小的涟漪,那些不灭的火在水面上燃烧着,根本不受影响。 它们蜷曲着断开,很快又被火苗吞噬,像是在叫,水里不断有咯吱咯吱的声音冒出来。 还留在江淮脚腕上的头髮见状,迅速跳进了旁边的溪流里,游荡走了。 【这里竟然还有水鬼。】007朝水里看去,那些头髮已经被烧成了灰烬,在这之后,火焰也消失了。 【感觉怎么样了?】它又问。 江淮没多余的说话力气,只是摇摇头,胸口起伏不定,他费力的喘息着,觉得每一口气都是伴着腥膻涌上来的。 腾蛇嘶鸣了几声,靠近他,防止还有别的东西过来,它是被厉闻昭施法直接传送过来的,本以为主人也在这里,结果一战下来,除了江淮,它愣是没找到厉闻昭的身影。 江淮顾不上先收青鸾了,肩上的伤口深,血正滔滔往外流,他从衣服上撕下来一段布条,迅速裹住伤口。 他疼得厉害,眼底有点点的泪光往外涌,压都压不住。 全身上下的伤口太多,他也没办法挨个处理,便只能先把几处伤的厉害的先包扎了,剩下的等出去再说。 「奶奶的,」他擦了一把溢出来的泪,骂道,「看老子出去了不找他算帐。」 【我帮你砍,】007像是义愤填膺似的,跟在旁边骂道,【狗日的楠竹。】 第82页 它骂了两句,忽然又想了什么,问道:【你说厉闻昭是出事了吗?还是已经脱险了,他脱险了,怎么没回来找你呢?】 「他能脱险就好,」江淮看了它一眼,说道,「你还指望着人家回来救呢?想得倒美,哪有人天天闲着没事往火坑里跳的。」 007:【好吧。】 【哎,宿主,你觉不觉得奇怪?】007又拾起了话题,【另一位宿主到现在都没有再出现,我检测到这整座浮罗山已经被沈耀的人包围了,他是不是已经离开了?】 江淮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脚踝被水草勒出了青紫的痕迹,他手一碰上去,便觉得磨骨的疼,倒抽了两口气,越想越火大,捡起一块小石头就朝水里砸:「这个楠竹,他妈的真不是个东西!王八蛋!这笔帐迟早找你算了!」 腾蛇像是知道他不高兴,往旁边挪了挪,以免他把气撒自己头上。 【我在想,他的任务是什么?】007说道,【也是杀了厉闻昭吗,要是这样,那他八成是穿到了仙门的修士身上,可我觉得不会是沈耀,他的表现不像是穿过来的。】 「你还记得穿过来的人,其他的特点吗?」江淮随口一问。 007想了想,告诉他:【嗯,据说身份是挺重要的,不过不能确定。】 「等等,照你这么说……」江淮思忖半晌,说道,「该不会是宋晏吧?不是说宋晏渡劫失败以后就失踪了吗?还有没有别的信息了?」 【没有了。】007回道。 「要真是这样,」江淮迅速判断了一下,「我们等这件事结束之后,先去找宋晏吧?不管是不是他,先去看看再说。」 【好。】007同意了他的说法,然后又道,【宿主,在青鸾恢復意识之前,咱们先把它收了。】 「知道了。」江淮把剑放到水里盪了盪,冲掉了血迹,再拿起时,蛟骨又化成了普通的形态,缠上了他的手腕。 这山谷里的青鸾是中阶的灵兽,相比高阶的要好下手很多,再有腾蛇的帮衬,他也算是勉强收服了一只。 007给他变出了一只小铃铛,由红绳串起来的:【系统奖励,给青鸾带上,等它适应之后,你就可以和它交流了。】 江淮握住铃铛,来到了青鸾旁边,青鸾奄奄一息地看着他,没做任何的反抗,任由江淮把这只铃铛带到了它的脖子上。 泼墨的夜里,只见一道金光逐渐盛大,裹住了青鸾,等到金光慢慢褪去时,铃铛消失了,这只青鸾的额间多了一道朱印。 做好一切后,江淮又把目光转向了旁边的腾蛇,「它怎么来的?」 007:【不知道,突然就冒出来了,可能是厉闻昭召唤来的。】 「或许吧,早知道这样,就不费劲去捕青鸾了,直接让腾蛇给我们开条道不就好了吗?」江淮瘫倒在地,觉得乏累至极,「上面有祁连剑宗的人看守,你去谷口那里看看有没有他们的人。」 【好,你先休息一会吧。】007说道。 「嗯。」江淮不想再多说,雨水沖刷着他的全身,洗净了血污,墨发黏腻的贴在面上,他也懒得伸手去拨开,干脆就让它们继续黏着。 「真是造孽了。」江淮阖上眼,觉得很不舒服,衣裳是潮湿黏腻的,裹在身上,不仅湿冷,还又沉又重,他想往旁边拨一拨,结果因为太潮,贴地紧,他还扯不掉,最后,他只能把领口敞开来一些,好透气。 他平躺在地上,因为疲累,动也不动,耳边有脚步声渐近,他却连眼皮都抬不起来。 再来,就真的是要命了。过度的体力消耗,让江淮实在没有多余的力气再去管别的事了,腾蛇在旁边发出了咝咝的吐气声,似是某种警示,但他充耳不闻。 不消片刻,雨好像停了。 可周围风雨声不间断,这让江淮不得不睁眼去看。 刚抬眼,便见一双黑漆漆的眸子紧盯着他,头脑昏沉,睫毛上沾着水,模煳了那片人影,明明什么都看不清,偏偏能认出那双眼睛,厉闻昭的眼睛里有光,像是漾着碎月的湖面,映着他的影子。 「师……师尊?」江淮错愕,復又觉得喜悦,说话都语无伦次起来,「你怎么来了?我以为你已经逃出去了,是祁连剑宗的人太多了吗?没事的,我已经传音回去了,算时辰,师兄应该早就收到了,到时候他会带人来救我们的,说不定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他说话囫囵着,想到楠竹最后的话,他又连忙说道:「我跟着你是累赘,趁着祁连剑宗的人没有发现这里,你先离开,我自己会想办法出去的。」 说了一堆话,厉闻昭却始终沉默着,一字未言。 眼前水雾模煳,江淮听不见他说话,以为自己又出现幻觉了,使劲揉了揉眼,可眼前的人并未消失,反而还清晰了不少。 伞微微朝他倾斜过来,给他挡住了风雨,厉闻昭半蹲下/身,问道:「不准备起来了?」声音是哑的,可是很柔。 「师尊……」江淮轻轻问,「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话问出去,抛出了心中最大的疑惑,像是有所期待,江淮觉得心跳跟着加快了。 他在等厉闻昭的回答,然而厉闻昭没有回答他,而是一只手伸过他的后颈,将他扶了起来,抬手抹掉了他脸上的雨水,然后像是要等他说话似的,看着他。 第83页 「师尊,」江淮闻到了他身上的味道,是真实的,让他恍惚,「师尊……我以为,以为你出去了以后,不会回来的。」 「不会的。」厉闻昭碰上他的脸,把那些黏在面上的碎发都拨开了。 他仍旧没有回答自己为什么会在这。 话止于此,江淮看着他,觉得胸口是闷的,有点喘不上气,有很多的话要问,但在这一刻显得好像也不是那么重要了。 在他静默的一霎,厉闻昭忽然笑了笑,说道:「怕你觉得本座不会回来,特意来接你的。」 * 作者有话要说: 腾蛇是厉闻昭先召唤出来帮江淮的。 第46章 一起洗个澡叭 江淮感觉身上的伤口胀痛着, 他跟在厉闻昭旁边,说道:「师尊,我们从谷口走, 那边没人。」 007刚才回来给他指了明路, 谷口偏僻,通向山外,只不过前面河流急湍,没有路可以走, 想要出去的话, 八成得游出去,想来是暗流多,可能还有水鬼堵在那里,所以祁连剑宗并没有派人守那道出口。 【那边是最安全的, 】007和他说道,【对厉闻昭来说, 这些障碍都不是问题,你们从这走, 肯定能出去。】 厉闻昭没有回答他, 而是问道:「你给谢霄传音了?」 「嗯,」江淮点点头, 「我实在不知道传给谁了,就只能找谢霄师兄, 希望他能尽快带人过来支援。」 厉闻昭微微皱眉, 没有说话。 【你传音给谢霄都要两天了, 他怎么还没来?】007突然插嘴, 【他难道没收到?你传音的方法有问题?不会吧, 他又不是骑马来的, 那么慢,按道理早就该到了啊。】 「我不知道,」江淮说,「我的传音绝对没问题,要是有问题,传音符是不会消散的。」 【那真是奇了怪了,】007想不通,【人怎么还没到。】 「师尊,」江淮看到他皱眉,试探道,「我是不是不应该给谢霄师兄传音?」 厉闻昭默了一会,才说道:「怎么会这么想?」 「你安排了事情给谢霄师兄,我打乱了你的计划,」江淮说,「我当时不知道还能找谁了,我好像和每个人都不大熟悉。」 「没有,你做得很好,」厉闻昭说道,「本座只是奇怪他为何还没到。」他信口编了个理由。 「嗯,我也觉得奇怪,我传过去都快两天了,谢霄师兄不应该还没到,」江淮抬眼看,雨势转小,「难道是在安排过来的人手?」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师尊,我现在自保不成问题,外面的情况不对,我可以给你断后。」 他说的一本正经,厉闻昭笑了笑,没作声。 「师尊,我自己捕了一只青鸾。」江淮找了个话题,不想气氛太过压抑,只不过话太幼稚,像是要被夸奖似的。 「不错,」厉闻昭又是笑,「修为要比之前好很多,不过还需要精进,待你回去,本座教你些别的。」 「教什么?」江淮问。 厉闻昭:「是不是对幻千莲很感兴趣?」 这也能知道?江淮惊诧,那日厉闻昭放幻千莲追踪的时候,他确实好奇过,但从没和别人说过,他是怎么知道的?难道自己表现出来了? 「回去再说。」厉闻昭打断了他的思绪。 确实应该回去再说,现在想什么都是空谈。江淮想。 「先上去。」厉闻昭一手环抱住他,不等江淮做别的动作,直接带他朝上飞掠,他能够轻而易举的从这深谷里出去,江淮看得有点愣怔。 他在谷里折腾了好几天也没上去,还差点送了命,不料想对厉闻昭来说这么容易。 自己的法术原来这么烂吗?江淮暗暗自嘲,就这还说给别人断后呢……是上去送一血还差不多。 想到这里,他又回过神来,对厉闻昭说道:「师尊,上面有祁连剑宗的人守着,我们直接这样离开,是不是不安全?」 厉闻昭没有回答他。 「不行,不行,」江淮不愿意,但是又没办法做别的动作,「太危险了。」 厉闻昭足尖点在最后一块山石上,借力腾起:「你再这样乱动,本座就要抱不住你了。」话里的意思,是让他老实点。 江淮闻言乖乖不动了,甚至还安静下来。 厉闻昭把他带上去,在江淮没站稳之前,一直扶住了他的腰。 山谷上面满目狼藉,到处都是打斗过的痕迹,几天前的那一场动盪,几乎将这整片林子夷为了平地,可令人惊讶的是,这里并没有想像中的尸横遍野,也没有任何的血痕,甚至连看守的人都没有。 「本座不喜欢太吵,」厉闻昭解释,「所以把他们全部扔到了山涧那边。」 全部?祁连剑宗所有的人?江淮又一次愣住了,他把祁连剑宗的人全扔山涧去了?怎么做到的? 「他们都被你杀了?」江淮觉得自己问了个傻问题。 「都杀了太麻烦,」厉闻昭闲闲地说,「不如让他们醒了以后跟山涧里那群灵兽玩去。」 厉闻昭果然还是那个厉闻昭,对付起仙门的人毫不心慈手软,甚至还有点恶趣味。江淮再度想到了自己先前的顾虑,头皮又是一紧,觉得自己之前做的事是在犯傻。 厉闻昭的安危根本不需要他来考虑。 007跟着傻了:【我明明检测到这里都是祁连剑宗的人……】 第84页 「你实在不行回炉重造吧?」江淮想拍它脑袋,「裁员第一个就应该裁掉你。」 007:【……】 山路迢迢,待离开时,黑夜将尽。 雨还在下,只不过小了很多,落在树叶上,沙沙作响,茂密的叶片遮了一部分雨,他们从山上下来,一路无阻,直到下了浮罗山都没有看到过谢霄的身影,更别说其他九嶷山的人了。 「那几位不周山的神仙呢?」江淮忍不住问。 「被楠竹引走了。」厉闻昭回答,像是想起了什么,他顿了少顷,说道,「他不是有意把你推下去的,他怕你被祁连剑宗的人捉去做威胁,和上次一样。」 话里的意思明显,是在帮楠竹说话,也是在打消他心中那点不好的念想。 「我知道。」江淮不知道该回点什么,人家既然已经这样说了,那他再作争辩就是没有意义的。 「如果不是他,本座未必能救你出来。」厉闻昭继续说道。 「楠竹神君是个好人,我知道师尊的意思。」江淮草草应付了一句,不再多言。他手顺着臂膀滑过去,碰到了自己的伤口,泡水泡久了,已经有点发炎,就这么轻轻一触,便觉得蚀骨的疼。 这是厉闻昭第一次没有向着他说话。 天光微亮,山下小道上的泥坑里蓄满了雨水,堵住了前面的路,想要跨过去,必须得踩水。 厉闻昭穿着皮靴,便是踩过去,鞋也不会湿,江淮犹豫了一下,跟着蹚水过去,他身上本来就没几处干的地方,也不用太在乎这湿了多少的。 水坑里被踩的溅起了小小的水花,漾开了倒映在波光里的山影,衔着那一点春绿。 雨是在进了客栈之后又变大的,天光黯淡,稀疏的云层聚堆在一起,让人分不清白昼。 客栈里还留有一小部分修士,因为连日雨将他们困在了这里,想等着雨停之后再离开,绝大部分修士在被祁连剑宗赶下山后便离去了,据说是祁连剑宗的人准备跟厉闻昭死耗着。 不过这次,又要让他们败兴而归了。 厉闻昭要了热水,让小二送上房间,江淮跟在他后面,很久都没有说话,安静地有点奇怪,他总觉得委屈,可是委屈什么,他也说不出来,是因为自己受了伤委屈?还是因为厉闻昭向着楠竹说话了? 他自己都分不清。 厉闻昭也没有和他说别的,两人这一路走来,相继无言。 热水很快就被送过来了,小二临走前还问他们要吃什么,说是可以送上来,厉闻昭随意点了几个菜,又要了一壶茶,然后叮嘱他,还要一身干净的新衣裳。 小二问他是不是要去布行买,厉闻昭默许了,把钱袋递给他后便插上了门。 回过头,江淮是蹲在地上的,他身上脏,连衣服都是破破烂烂的,先前厉闻昭抱他的时候,也蹭的衣襟上全是泥。 想来新衣裳也是要给自己换的。江淮两只手撑着脸,身上的水滴滴答答往下淌,在地上形成了一滩小小的水迹,倒着他的影子。 他一度觉得自己比那些头髮还像个水鬼。 厉闻昭蹲下/身,把毛巾放到水桶里浸湿,然后对江淮说道:「来。」 去哪?江淮望向他。 厉闻昭对他招招手,示意他到自己旁边:「把衣裳脱下来,放到旁边。」 「啊?」江淮略微惊诧,很快又反应上来,这是要让他先洗一洗。 他摇摇头,拒绝了,没有干净的衣裳换,洗了也是白洗。 厉闻昭见他不动,走上来,弯下腰,灼烫的气息忽然近了,江淮缓不过神来,便感觉身下一轻,厉闻昭竟是直接把他抱了起来。 他笼下来的影子像山,挡住了江淮全部的视线,把他笼在了属于自己的方寸之地里,不让他乱动。 江淮觉得自己的心像是沉在了海水里,晃荡着,厉闻昭就是支撑他不坠下去的那块浮木,又像是一扁舟,周围是波光水色,他置身其中,心也跟着漾起了波。 人被横着抱到了椅子上,明明只有短短的几步路,他却觉得过了一段极为漫长的时间。 直到厉闻昭松开手,他还陷在一片恍惚里。 「师尊……」江淮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便见厉闻昭弯腰帮他脱下鞋。 温热的手触过他的脚踝,拿开时还留有余温,搅得他心神不宁。 「我自己来。」江淮急促地收回脚,像是受惊的鹿,往后缩了缩,不给厉闻昭机会。 椅子后面是墙,他避开的太急,脑袋撞上了墙,发出了沉闷的声响,疼得他「哎呦」一声。 厉闻昭瞧他如此,忍不住笑了,他上前去把椅子往自己这里拖了一点,和墙保持了一定的距离,免得江淮又撞上去。 可同样的错,毕竟不会再犯第二次的,江淮见他一直瞅着自己,心也跟着慌起来,要脱衣服吗?在这?可两个人,不太好,还要被看着…… 007觉得非礼勿视,自己先熘走了。 他越是表现的纠结侷促,厉闻昭便越是觉得可爱,到最后,小二把新的衣裳都送进来了,他却扭扭捏捏的只取下了自己的衣带,半湿的衣裳裹在身上,隐隐透了痕迹出来。 「水会凉的。」厉闻昭提醒他。 「我知道。」江淮小声嘀咕,还是觉得不妥,想让他出去,又不知道怎么说才可以把人「赶」出去。 第85页 木桶里的水是热的,氤氲着水雾,本就看不清,外面的光也黯淡,他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好窘迫的,还要对上厉闻昭的坦然,反倒显得自己心不干净似的。 为什么厉闻昭总是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表现的如此正经?江淮觉得自己窘上了天,这个男人平日里就爱端着个不可冒犯的架势,比起谢霄的君子端方,他更像是个陷在浮花浪蕊里还要洁身自好的人。 天……江淮憋着最后一口气,不动弹,他觉得自己现在像个小人,所以才会把别人想的那么不正经。 厉闻昭伸手试了试水,说道:「要温了,还不来么?」 「来。」江淮一鼓作气的回道。 * 作者有话要说: 江淮的关注点:要命了要命了,我洗个澡,他还要在旁边看着,要死了…… 厉闻昭的关注点:老婆他害羞的样子好可爱o(*///▽///*)o~ 第47章 修改了内容 好叭,那就抱一下o(*///▽///*)o~ 肌肤浸在水里, 漫过了胸膛,江淮尽量把身子蜷缩起来,好掩盖自己的窘迫, 又觉得其实没什么好羞的, 他还留了条里裤,又不是干干净净……就算是干干净净,两个大男人,也不是没见过那些…… 他在给自己找合适的理由来平復心情, 脑袋里想太多, 此刻就有点昏昏沉沉的,睡意很重。 他控制不住的阖上眼,睡过去了,脑袋也跟着一偏, 半抵在了木桶壁上,大概是还保留着最后一点意识, 他仍旧蜷缩着身子,不想给厉闻昭看, 可没过多久, 他便在睡梦自己舒展开了,手臂也顺着搭在了木桶的边缘, 看起来很是惬意的样子。 厉闻昭半蹲在他旁边,捲起自己的袖子, 把毛巾捞起来, 拧干净给他擦拭, 水雾氤氲, 模煳了江淮的眉眼, 他的髮丝在水里飘着, 盖住了后背。 身上的伤口大大小小,厉闻昭每回都避开了,要擦的地方不多,身上都是泥水,沖一冲就干净了,就是伤口处理起来会稍微有点麻烦。 尤其是肩上的那处抓伤,伤口极深,虽然被他自己止住了血,但处理伤口的手法不好,周围已经泛起一片红,怕是得留疤。 厉闻昭的指尖轻轻一触,江淮登时惊醒,手从桶边滑下来,溅起了水花,有几滴迸到了厉闻昭的脸上。 「疼得厉害?」厉闻昭用袖子擦掉了水珠,「先前怎么没和本座说起?」 「这也要说吗……」江淮脑袋还昏沉着,语气有点嘟囔,像是娇嗔,「又不是什么大事,说出来只会添乱,师尊也不会在意的……」 「你怎么知道本座不会。」厉闻昭目光往下沉了沉,最后沉静片刻,不说了,他的心事从不宣之于口,默了一会,他又把毛巾拧干,搭在旁边,去捞江淮的发。 江淮的髮丝是软的,泡在水里,再捞起来,湿漉漉的,滴着水,厉闻昭将他的发揉了揉,再浸水,好洗去缠在发间的泥污。 怕又扯断江淮的头髮,厉闻昭这回下手很轻,几乎是在用一种软绵绵的手法给他洗髮,洗了又洗,却是越洗越乱,最后,他瞧着江淮都交缠在一起的头髮失语。 这要是解开来,估计又得断不少头髮丝。 厉闻昭脸色一沉,手敲在木桶边缘,半晌没动,他有那么一瞬觉得,这比对付祁连剑宗的人还要麻烦,不过同时也警醒了他,洗头髮不能用搓的,这毕竟不是衣裳,搓好了拎起来抖一抖就没事了。 江淮差点又要睡着,好在厉闻昭的指尖触在了他的眼下,将他脸上的水珠抹去了,也再次惊醒了他。 「好了?」 「嗯,本座看着差不多了。」厉闻昭又给他顺了顺发,一双眼睛隔着水雾瞅着他,外面的光是暗的,照不清屋内的景象。 江淮被看得不自在,屋里寂寂,悄然无言,满耳都成了外面的风声,混杂着雨落声,像是织了一首曲子,应和着那点微末的心事。 「楠竹他并不讨厌你,你不要太过计较。」厉闻昭忽然又回到了之前的话题,兜兜转转的,还是要为楠竹说话。 江淮不想听这些,心中郁郁,觉得烦躁,既然他都帮楠竹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自己还能说什么?说就要计较?敢么,不就仗着自己不敢违背他的意思,才说这些话吗? 「没有计较。」他低低应付着,伸手要去拿自己的脏衣服穿。 「等等,」厉闻昭按住了他的手,指了指搭在桶边的毛巾,「你自己擦,新衣裳在床上,本座一会回来。」 这是要出去了?江淮看着他,觉得他的反应不大正常,厉闻昭的模样看起来有点急,可是他从未见过厉闻昭失态的模样,难道是有什么重要的事? 可厉闻昭没有打算回答的意思,他站起身,连袖子都来不及放下,便出去了。 江淮拿过毛巾,拧干净后擦了身子,木桶的周围全是积水,搞得整间屋子都是水汽,看起来雾蒙蒙的。 他敞开窗子透气,雨水却顺着风潲进来,淋了他一脸,他把窗子留了一条缝隙,好让水汽快些散开。 闲来无事,他在屋子里熘达了一圈,头髮未干,将后背的衣服都濡湿了,江淮不得不把它们弄到前面来,像拧毛巾似的拧了一遍,他以前都是短髮,对长发实在没有什么处理经验。 正拧着,厉闻昭又回来了,他的手里拿着一条干净的新毛巾。 第86页 这是……江淮看着他,见他朝自己走来,立时明白了意思——哦,这是又要来折腾我了。 厉闻昭让他坐到椅子上,想用干的毛巾给他擦拭头髮,可是江淮不想理他,他心里反反覆覆都是厉闻昭先前说得那些话,越想越烦,越想越气。 他和厉闻昭推搡着,就不老老实实坐椅子上去,像是赌气,厉闻昭要他做什么,他偏不要。 「厉闻昭,」忍无可忍之下,江淮心一横,骂道,「你跟楠竹都是一伙的!有能耐你今日就杀了我,否则老子来日一定找人踏平他的狗窝!」 【检测到宿主言语过激,现已开启转化功能】 系统转化中:【师尊好帅我好爱qwq~】 厉闻昭瞅着他,静了会,倏然背过身去,小声说道:「知道了,这事你我心照不宣就好,下次不必特意说出来。」 江淮登时觉得好气又好笑,接着骂道:「……你他娘的真是有病。」他指的系统。 系统转化中:【师尊求抱qaq~】 江淮:「……」你到底能不能分清我在说谁啊! 厉闻昭再次静了,他转回身,微抿起唇角,像是在思考什么重要的事情,目光沉了几分。 江淮看着他的面色恢復了昔日的严肃和冷静,顿时打起了退堂鼓,心道这死系统根本不做人事,好端端的吵架,硬生生让它变成了调戏。 「好吧,」厉闻昭突然不自然的侧过脸,轻咳了一声,「那就抱一下,只能一下……」 不知怎的,看着对方难得一见的羞赧,江淮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厉闻昭觉得自己方才失言,又静下去了。 如此,江淮的心情才算好了不少。 厉闻昭帮他擦干头髮,做得认真,像是在对待一件很重要的事,每一步都做得仔细。 江淮心绪飘荡,飘到了一会要吃的饭上,又觉得困,正纠结要先睡觉还是先吃饭,厉闻昭忽然说道:「还生气了么?」 「气什么?」江淮反问。这说话的语气,确实像生了气的样子,他觉得不妥,又改了口,「我没听明白师尊的意思,我看起来像是在生气吗?」 厉闻昭倒也不遮不掩,问得直接:「你是气楠竹,还是气本座不向着你说话?」 「……」江淮略顿了一下,敛住了唿吸,半晌不知道要如何回答,他侧过脸,回视着厉闻昭,觉得不可思议,这点微末的心事都给看了去吗?他怕不是会读心…… 就好像他总是能看出来自己的那点小九九。 「不生气了,好不好?」厉闻昭微微俯身,将他的衣襟褶子拉平,说道,「以后不会了,都是本座不好。」 又是此般迁就,把江淮要说的所有话都堵住了,心里面抑制不住的动摇,这算是道歉吗?说得那么情真意切,搞得自己要是不原谅都说不过去,话说回来,好像真没什么可计较的。 好吧,那就勉为其难的再给他一次机会吧…… 最后,他摇摇头,涩声回道:「早就不气了。」话一出口,登时后悔,这不就把自己先前否认的东西承认了吗?这打脸的速度未免有点太快。 厉闻昭笑了笑,把毛巾顺势搭在了椅把上,问他:「饿不饿?还是先睡觉?」 江淮正纠结这个问题,听他这么一问,好像瞬间就有了答案:「我想先睡一会。」 「睡吧。」厉闻昭说,「等你醒了,本座让他们重做一份送上来。」 「嗯。」江淮点点头,自己爬回了床上,这回他不想再做什么「三八线」了,就算是厉闻昭真躺在旁边,他也不想再管了,神乏体累的,困意直泛,脑袋刚沾上枕头,就睡过去了。 厉闻昭帮他把被子掖好,坐下来思忖了好一会,才离开。 外面的雨敲打着屋檐,一串串掉下来,在地面上溅起了水花,天色仍旧是暗的,浮罗山隐在一片缥缈的雾中,瞧不出全貌,厉闻昭撑伞走在雨里,冷下了脸色。 谢霄。他在心里想着这个名字,这笔帐,回去再算。 半个时辰前,楠竹传音给他,说是找到了宋晏的踪迹,要和他当面细说。 两人说好了在哪里见面,等厉闻昭到时,楠竹早已在那里等他了,这地方靠近浮罗山,却地处偏僻,算半个荒郊,平日里无人涉足。 「怎么才到?等你半天了,」楠竹皱眉,「江淮受的伤重不重?」 「已经帮他处理过了,不碍事,」厉闻昭简略的回答了一下,又道,「你从哪里得知宋晏的消息?」 「当然是自己看见的啊,」楠竹回道,「他也来了浮罗山。」 厉闻昭默了半晌,想到自己先前在浮罗山看到的那个修士,心里有了些许猜测:「人呢?」 「很不巧,他准备悄悄离开的,结果被祁连剑宗的人看到了,那就只能带回去,」楠竹想了想,接着说道,「说来还真是奇怪,我本来以为市井流言毕竟是流言,宋晏便是疯了也不可能疯到哪里去,顶多是受到打击,神志不清,今日一看,突然觉得那些流言也算不上夸大其词。」 厉闻昭:「怎么说。」 「他当着所有人的面一哭二闹三上吊算不算?」楠竹想及此,忍不住笑,「好歹算半个剑仙,怎么能做出这种有失分寸的事,沈耀的脸都气青了。」 破天荒的,厉闻昭没有太大反应,视线里是白茫茫的雾,含混着雨水,从伞边坠下。 第87页 「他还是大乘的修为么。」他问。 「嗯,」楠竹点头,「实力和先前不会差到哪里去,疯归疯,要是真给带回去了,保不齐治一段时间就好了。」 「普天之下,能治好他的,大概也只有抚仙山庄了吧。」厉闻昭将目光移到了楠竹脸上,凝视着,「白渺呢?」 「什么白渺,白渺来了吗?」楠竹不解。 厉闻昭:「本座用幻千莲的时候,看到了她,她应该也来浮罗山了,不过本座没有太注意她,放的幻千莲就是用来追踪宋晏的。」 「哦,想不到她也来了,看来祁连剑宗不止找了我们不周山啊,」楠竹若有所思的说道,「连白渺都给找来了,不过我并没有看见她,莫非是先回去了?」 厉闻昭没有接话,又听他继续说道:「宋晏为什么要来浮罗山?」 厉闻昭沉默许久,再度开口时,声音沉了几分:「来杀本座的。」 * 作者有话要说: 帮阿淮洗是因为要帮他处理伤口。 系统转化后—— 阿淮内心os:好叭,师尊还是挺可爱的……就原谅这么一次吧。 昭哥内心os:老婆说要抱我,怪……怪让人害羞的o(*///▽///*)o~ 第48章 同床共枕 「你安心, 」楠竹将手搭在他的肩上,「以他现在的状态,杀你简直是天方夜谭。」 「未必。」厉闻昭思忖须臾, 却只是沉默, 伞把上的穗子被风吹得左摇右摆,他抬眼去看雾,觉得过于朦胧。 许久,他终于开口:「你和江淮对手时, 察觉到异常了么。」 楠竹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分辨不出他在看什么:「你是指什么异常?他的修为吗?」 厉闻昭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他:「你把他推下去的时候有想过他还会活着的可能么?」 「你这……」楠竹一时语塞,「我要说没有,魔尊大人是不是得生气?而且, 他不是有你的魔气护着呢吗?」 「嗯。」厉闻昭回道,「本座能感受到他周身一直有股力量, 那股力量时有时无,很是蹊跷。」 楠竹:「是这样, 我在沧澜寨的时候就察觉到了, 他周身似乎有个灵体存在,但那灵体不显形, 而且自打从那寨子里出来,他的修为就进展极快, 我和他对手时, 能够明显感觉到他的灵力要比以前强很多。」 「本座担心他会不会是被祁连剑宗的人下了什么咒, 」厉闻昭微微蹙眉, 「但是帮他疏通筋脉好多回, 都没察觉到什么异常。」 「你是想让我帮你看看?」楠竹说到这, 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对了,我好像在另一个人身上也感受到过这股力量。」 厉闻昭回视着他,等他下文。 「白渺身上也有,」楠竹顿了顿,说道,「不过不能确定,我在沧澜寨和她碰上不过短短一面,她从我旁边走过去的时候,我感受到的。」 厉闻昭不再说话,短暂的沉默中,楠竹又道:「如果是这样,我事后可以去抚仙山庄一趟,试探试探她。」 「不必了,」厉闻昭拒绝了他,「你这么频繁的帮着本座,容易起疑,回去之后好好休息吧,有事传信。」 「真的不要了?」楠竹像是故意逗他似的,语气调侃,「机会可就这么一次啊,你说不要事后可别又来找我,大爷我可不是专门为你服务的。」 厉闻昭默不作声的斜了他一眼。 楠竹:「其实说来,我一向散漫惯了,他们早就习惯我这样子,等我哪天真的不乱跑了,他们才会觉得奇怪。」 「祁连剑宗的人呢?」厉闻昭岔开了话题。 「找到了宋晏,要先带回去。」楠竹回道,「时辰不早了,我再不回去,不好交代,先走一步喽。」 雨淅淅沥沥地下着,他的身影只一瞬就消失在了山道,厉闻昭伫立片刻,揉了揉眉心,好让自己的脸色看起来柔和几分。 心里装着沉甸甸的心事,回来的时候,江淮仍在熟睡中。 他坐到窗边,把那几封信笺拿出来反覆看,突然觉得累,好像这么多年走来,从未有过松懈的时刻,少年时骄阳纵马,是偷得浮生半日闲,现在被这么多势力压着,每走一步都如履薄冰,他再也没有过片刻的放松。 谢霄。他手撑着额头,神烦意乱,如何处置谢霄又成了最大的难题。 他把信笺放到桌上,阖眼歇息,觉得不是很舒服,想要躺到床上,却发现这回的床榻窄了许多,要真睡了,还得跟江淮挤一块去。 江淮占了大半的位置,人裹得跟蛹似的,半张脸都沉在棉被里,倒是不嫌热。 厉闻昭失笑,把他遮住口鼻的那部分被子往下塞了塞,好让他唿吸,然后解开衣带,把衣裳搭在了椅把上,人躺到了江淮旁边。 枕头只有一个,他便把手臂垫在脑后,枕着睡,他怕身上的寒气浸到焐热的被窝里,自己重新拉了一床被子,稍稍盖了一点。 耳边是江淮时轻时重的唿吸声,含混着热气,落在他的侧脸,他翻了个身,正对着江淮,脸挨着脸,他看见江淮眼皮下眼珠在微微转动,猜想他应该是在做梦。 靠得太近,两个人的唿吸交缠着,声音不大,却盖过了窗外的雨声,窗内窗外,是截然不同的两方天地。 厉闻昭瞧了一会,觉得睏乏,阖上眼睡了,江淮睡得熟,也没察觉到旁边多了个人,两人面朝着面,近到髮丝都能够勾缠在一起,偏偏又极其自然,各自睡各自的。 第88页 如此,就是书中所谓的同床共枕么。厉闻昭最后想道。 这一觉睡得很不安稳,人恍惚陷在了旧时,院中连日雨,釉色的水缸里全是雨水,还在往外溢,寒风猎猎,雨消逝了雪迹,沖刷着廊前的那片绿梅。 隔着朦胧的水雾,他看见了自己的母亲,挽着逶迤的长髮,又簪了一支玉簪上去。 年幼的他会上前用软软糯糯的声音叫一声「阿娘」,和母亲撒娇,他的母亲也总是会把他抱起来,唱着童谣哄他入睡。 画面倏然一转,眼前不再是宅院绿梅,他半沉在一片深潭中,周围都是黑漆漆的潭水,淹过了口鼻,那种狂涌而来的窒息感,只一瞬便盖过了所有的感官。 他在哭,只是一张嘴便灌入了一口水,水是冰凉的,砭骨的冷,浸过他的衣襟,漫过他的头顶,他无法唿吸,求生的本能让他两只小手拼死抓住了水缸口,不肯松开。 眼泪全流进了水里。 意识越来越昏沉,厉闻昭在梦里辗转着,觉得唿吸不畅,透不过气,像是有无数只手拉住了他的身子,将他拖进比深渊更可怕的地方。 唿吸错乱,胸口堵得慌,梦里面,有一只手死死按住了他的头,不让他起来。 阿娘,阿娘……他在心里反覆叫着母亲,期盼有人可以来救他,然而想像中的救赎并没有到来,他受不住力,手一打滑,整个人彻底坠入了水里。 他挣扎着想要起来,只可惜太过年幼,无能为力。 「师尊,师尊?」意识恍惚间,厉闻昭突然感觉自己的手被人握住,握住他的那只手是温软的,和沧澜寨里将他从梦魇余烬里拖出来的那只手一模一样。 感官如此清晰。 眼前的一切在这瞬消弭,黑暗被击碎,光从四分五裂的间隙里透进来。 「师尊。」耳边有人在叫他,声音温柔。 厉闻昭从旧梦中醒来,像是溺水被救上岸的人,昏昏沉沉,连眼皮都抬不起来,好似怎么唿吸都不通畅,不舒服,他掀开碍事的被子,借着黯淡的光,看清了江淮的眉眼。 雨已经停了,斜阳的光从窗缝里溢进来,将眼前的人笼在了一片影子里,江淮背对着光,用一双桃花眼望着自己,不由得,他想到了一次游船时的看到的景象。 晚春迟暮,江水绵绵,倒映着片片余晖,是难得一见的美色。 昔日的远山舟游,和江淮的眉眼重叠在一块儿,仿佛盪悠悠的不再是扁舟,而是心绪。 短暂的沉默,他舒缓着情绪,得到了片刻解脱,不再去想梦里的往事。 「师尊,你还好吗?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江淮下床给他倒了水,送到旁边,「先喝点水吧。」 厉闻昭没有说话,他起身时,衣裳松垮着,大概是江淮察觉到了他唿吸不畅的缘故,把他的里衣松开了一些。 江淮把水递给他,厉闻昭接过杯盏,饮了两口,温水滑过喉咙,缓解了嗓子口的灼烧感。 「师尊,你不舒服?」江淮见他眸光沉沉,又想他睡梦中的模样,揣测他会不会是受了伤,想来,厉闻昭之前在沧澜寨的时候也是这样。 还是又做噩梦了?他想。 厉闻昭合上自己的衣襟口,问道:「吵醒你了?」他说话时眼色沉沉,掩住了心事。 「那倒不是,」江淮摇摇头,「就是睡醒了,看你不太舒服的样子,有点担心。」 厉闻昭目光停在他的脸上,听他说完,才说道:「你很担心本座么。」 「嗯。」江淮回视着他,也不知道他在瞧什么,「师尊要是不舒服,我们就晚两天再回去吧,这样你好休息,晚上你睡床,我打地铺。」 厉闻昭闻言失笑,摸了摸他的头,说道:「不妨事,明天就回去,好不好?」 「嗯。」江淮犹豫地点头,接过他喝完水的空杯盏,放回桌上,再看时,厉闻昭已经躺下去了,他枕着手臂,姿态随意,望着那片光影,心思早就不知道飘到了哪里去。 他另一只手搭在腰上,指尖有一下没有一下的打着节拍,像是陷在了另一片光景里,无关今夕。 他应该是真的不舒服。江淮想,可是自己问了那么多遍,他都没说自己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紧,自己要去找大夫吗?想到这,他又想,大夫能治得了修士的病吗? 「师尊,」江淮忍不住叫他,「师尊。」 「嗯?」厉闻昭听到声音,偏过脸来看他。 「要不要我去请个大夫给你看看?」江淮问,「你真的不要紧吗?」 厉闻昭笑了笑,怕他担心,还是跟他说了一半实话:「只是做了一个梦而已,不要紧。」 「好吧,」江淮把衣裳穿好,又问,「师尊饿不饿?我去弄点吃的。」 厉闻昭依旧是笑:「你自己吃就好了。」 「那好吧。」江淮把衣裳整理好,想要出去,窗子还是微敞着的,外面虽然出了日光,但春寒料峭,多少还是有点冷的,尤其是刚下过雨,他担心厉闻昭又会发烧,临走前把窗子合上,才安心离去。 * 作者有话要说: 厉闻昭第一次态度转变就是从江淮把他从梦魇中拉出来的时候。 第49章 倘若本座就是另有所图呢? 江淮回来的时候厉闻昭已经睡熟了, 看时辰,现在应该是傍晚了,他白天这一觉睡得沉, 睡到头脑发胀才醒的, 醒来时就看见厉闻昭躺在旁边,愣了几下才反应过来。 第89页 这种事要是放在以前,他肯定得吓死,但不知怎的, 他发现厉闻昭也没想像中的可怕, 尤其是他睡着时,连面色也会柔和不少,不比醒来的时候,总是要端个架子, 徒增生疏。 江淮如此想着,轻手轻脚的靠近厉闻昭, 听见他鼻息平稳,才稍稍安心。 吃饭的时候也没吃好, 就怕他又不舒服之类的, 急匆匆扒了两口就跑回来了,一直站在旁边也不是回事, 想了想,江淮去问小二要了一张小凳子, 搁在了床旁边。 他坐下来, 守着厉闻昭, 想到万一他半夜发了烧或者哪里不舒服好有个照应, 闲来无事, 他撑着脑袋发呆, 思绪乱飘,不多时又想到了一个问题——谢霄还是没有来。 他把007叫出来,问它:「难道真的是我传音符有问题?谢霄师兄还没有到……他会不会没收到?还是他在路上?」 【我去附近帮你勘测一下有没有他的踪迹,你在这等等吧。】007说。 「嗯。」江淮应了,忽然间又想到了一个事情,他穿过来的这个期间,刚好是厉闻昭和宋晏在全书中最势如水火的时候,按照原剧情,宋晏本该渡劫成功,然后冠上剑仙的美称,给厉闻昭下了封战书,厉闻昭应约而来,在这一战落败后,疯魔了数年。 倘若现在这个宋晏是穿书过来的,自己找到了他,两人相谈甚欢,他再去帮宋晏想个不动干戈就能够大团圆结局的办法,是不是就可以避免这一战?最后两个人一起过上躺板板的咸鱼生活,岂不美哉?! 想及此,江淮登时精神抖擞,恨不得立马飞过去找到宋晏,看看他到底是不是那个穿书的。 没过多久,007飞回来,和他汇报情况:【没有,整片地域我都检测过了,没有检测到任何谢霄的踪迹,我也把这里的魔修都挨个确认了一遍,没有人是来自九嶷山的。】 「可能是我传音符有问题吧,」江淮说道,「那时候我太急了,大概某个步骤没有处理好,又或者是传音符泡了水,看起来还能用,实际上已经坏了。」 【有道理,】007回道,【还好你这次算是小小崛起了,要不然真有可能回不去了,对了,厉闻昭这里你还需要多留意,最近看你的状态不太好,要是觉得需要休息,这边任务就先帮你停了。】 「什么意思?」江淮问。 007:【我看你最近和厉闻昭走得太近,不放心。】 「其实我觉得师尊,可能也没有一开始想的那么坏……」江淮闲来无事,和它唠嗑,「按照他的性子,还有他的能力,他完全能够出去以后不管我的,可是他回来了。」 【你看,你又开始帮他说话了,】007说,【你最近总是向着他说话,你忘了他原书里是什么人了吗?你离他那么近,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师尊他待我很好。」江淮两只手撑着下巴,像是发呆似的,盯着一处看,「他和原书里形容的并不像,你说是不是?一开始在祁连剑宗,如果不是他,你可能就得重新找个宿主了。」 007想要点醒他:【他兴许是觉得你好看,一时兴起,等他玩够了,你就没用了,想想自己最后的结局,想想他为什么会把你抢回来,一旦他迁怒于你,以你现在的本事,就是死路一条。】 江淮不再说话。 【你看看他的手段,最擅长攻破别人的心理防线,】007继续说道,【其实,我之前就觉得,你好像已经没有一开始那么抗拒了,是不是因为他已经攻下了你的防线?宿主,我觉得你应该想想,你来这么久,厉闻昭为什么就没有一点点怀疑你的身份,你与原主的性格完全是两种极端。】 「谢霄师兄不是也没怀疑。」江淮争辩。 【影响你最终结局的不是谢霄,是厉闻昭,谢霄未必能看出,但是厉闻昭不一定,】007嘆声,【你觉得,他真的没有怀疑过你吗?还是对你另有目的?】 它一语像是点破了迷津,江淮登时清明,确实,他总觉得厉闻昭像是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每次都能够精准无误的接自己的话,而且在沧澜寨的时候,他很明显是找了个藉口说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他都能够洞悉自己的一切,如果真是这样,那他又如何不知道自己根本不是原来的江淮。 【你不能够因为他对你态度温柔了,就昏了头脑,他是救过你,但是不代表他对你没有目的。】007说道,【剧情虽然乱套,人设又没乱套,你当时看这本书的时候,也没少骂他的狡诈啊。】 江淮不说话。 【你需要时刻保持警惕,】007最后提醒道,【要不然等你哪天惹他不高兴了,他把你天灵盖都给拧下来。】 「我知道了。」江淮眼色黯了黯,指尖无意识的碰到了腕上的蛟骨,低头去看,发现蛟骨上还覆着一层黑气,和本身的绯色缠在一起,交织着。 这是厉闻昭的魔气,能够在第一时间内护住他,相当在蛟骨之上又加了一层保护他的东西,以防不测,说实在的,厉闻昭给的魔气,要比蛟骨的好用多了,哪怕是坠崖的那一刻,先护住他的,也是这股魔气,而蛟骨是动也不动。 「破玩意儿。」江淮小声骂了一句,觉得烦躁的很。 他心里腹诽,我不过一个炮灰而已,厉闻昭犯得着对我有目的?然而007的提醒确实是对的,他不能就因为这一点点的好,就沉陷在自己编织的幻想里。 第90页 他对厉闻昭所有的恭维,都是取决于要改变自己最终的结局,他不想不明不白的死,或者是做个无情工具,仅此而已,他得苟住小命。 如果那日山中动手的人真的是宋晏,按照007的说法,宋晏的任务八成是杀了厉闻昭,要真是这样,那和原书中,宋晏下战帖也没什么区别啊,两个人不都是交手吗?要是厉闻昭赢了还好说,要是宋晏有系统功能加持,厉闻昭败了呢? 真他妈的烦人。江淮扶额,觉得心余力绌,要不然还是跑吧?跑到一个厉闻昭找不到的地方,自己过自己的小日子,也不用担惊受怕了。 想的是美好的,他又觉得不行,顶着个厉闻昭徒弟的头衔上哪去不算招摇过市?而以他的修为,厉闻昭找到他也是轻而易举。 万一跑了,惹得厉闻昭发怒,怕才是真正的小命不保,还是算了,算了。他这么安慰自己,就算是给厉闻昭玩,也要等他玩高兴了再说。 他想着想着,又睡着了,梦里,他看见自己被厉闻昭拖走了,此时的厉闻昭是疯的,他吓得边哭边跑,藏进了山洞里,然而没过多久,厉闻昭便用魔气探到了这里,将他拖走了,耳边007的声音又恢復了冷冰冰的机械音:【恭喜宿主达成be结局。】 梦是荒诞的,他的手不自禁握成了拳,唿吸不定,气也不稳。 没过多久,有人拍了拍他的肩,将他从梦魇的余烬中拉出,「江淮。」 江淮陡然惊醒,抬起头,发现厉闻昭不知何时已经醒了,正枕着手臂,侧着身看他,眸光漆黑。 「是不是没睡好?」厉闻昭问他,语气低柔,「怎么不上床睡?」 原来自己昨晚趴在床沿睡着了,江淮扶额,还没从梦魇中彻底回过神,他胡乱拂开了厉闻昭搭在肩上的手,说道:「我没事,我不困,师尊歇息就好了。」 厉闻昭有点意外他的反应,却也是什么都没说。 「师尊渴不渴,要不要喝点水?」江淮寻了个由头,好缓解自己的情绪,他说完也不等厉闻昭回话,立时起身去倒水。 厉闻昭将被子往旁边掀了点,坐起身,等他。 放了一夜的茶水已经凉了,没有更换,江淮心神涣散,没注意到,连水从茶盏里溢了出来,也浑然不觉,直至水淌到了地上,淅淅沥沥的声响才算敲醒了他。 「倒多了。」他手忙脚乱的要去擦,刚弯下腰,另一只手又忘了松开茶壶,直接将杯盏一起从桌上带落,摔在地上,砰然一声响。 他慌忙伸手去捡地上的碎片,然而手还未碰到,手腕便被人拿住了。 「今日是怎么了?」厉闻昭悄无声息地站他旁边,俯下/身,望着他,「是不是不舒服?怎么魂不守舍的。」 江淮下意识迴避了他的视线,想要挣开手腕。 「昨夜寒气重,不应该占着你床的,」厉闻昭转而握住他的手,耐着性子说道,「都是本座不好,地上凉,先起来好不好?」 四目相对,江淮不受控制的动摇,他看着厉闻昭,发现厉闻昭的唇角有隐隐的笑意,他的掌心是热的,因为体温高,里面浸了汗,交握在一起,就有点滑。 厉闻昭将手握地更实了些,耐心等他。 江淮嗫嚅半晌,只说了简短两个字:「师尊……」除此之外,再没旁的话。 心绪像是盪起的涟漪,难平难定,他不知道自己要说些什么好,又好像说什么都是词不达意。 「嗯。」兴许是他说话的声音太小,厉闻昭也跟着蹲下来,认真听他要说的话。 「师尊,我……我不是有意的。」江淮支支吾吾,想要掩饰自己的紧张与魂不守舍,他收回视线,目光游移,落在了厉闻昭的脖颈,再朝下,发现他的衣服也没有束好,应该是起来的时候没注意,好在被长发遮住了。 「嗯,」厉闻昭看出他的不妥,顺着他的意思说道,「本座知道。」 「师尊……」江淮又念了一次,突然觉得昨夜所有的顾虑都是多余的,或许厉闻昭不是一时兴起呢?他在自圆其说,像是要努力说服自己。 「好了。」厉闻昭笑着,将他拉了起来,「地上凉,起来再说。」 窗外晨光渐起,雾还未散,朦朦胧胧的,透着湿气。 江淮跟着他站起身,小声试探:「师尊,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不是你想的那个江淮,你还会选择救我吗?」 「嗯?」厉闻昭让他坐到床上,自己去把地上的碎片拾起来,放到了桌子上,并指一滑,那只杯子和茶壶瞬间复合成了原来的样子。 「没有,我只是随口问问,」江淮说,「师尊不要想太多,我刚刚那些都是乱说的。」他说得急,更像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厉闻昭只是笑,不说话。 「我刚刚那些都是信口胡说的,」江淮以为自己没解释清楚,又作了补充,「当不得真,师尊别往心里去。」 「你觉得本座救你是另有所图?」厉闻昭像是在看什么有意思的事,忍不住低低一笑,笑出了声,「倘若本座就是另有所图呢?」 第50章 自我攻略 窗子是关上的, 屋里本该寂寂无声,可太过安静,仿佛连心跳声也被放大了数倍。 厉闻昭高瘦的身影挡住了那一片光, 好整以暇地盯着他瞧, 他发现厉闻昭的目光顺着自己的脸往下滑,像是把他扫了一遍,脸上还带着捉摸不透的笑意。 第91页 这是什么意思?另有所图……能图什么?总不能是图身子……不过除此之外,他还有什么能给人家图的?江淮这么一想, 脸上登时觉得烫的厉害, 这种发烫的感觉一直沿着两颊蔓延到了耳廓上。 自己怎么能有如此龌龊的想法,厉闻昭明明什么都没说,自己却在这遐想了半天,像个登徒浪子似的。江淮敛住唿吸, 往后坐了坐,觉得羞赧, 不再敢看他,手无处可放, 就只能抓住后面的被褥, 被褥本就是凌乱的,再经他这么一扯, 留下了深深的褶痕。 静了半晌,还是接不出下文, 被子边缘被他揉搓的不成样子。明明是很短的一瞬, 他却觉得像过了三秋, 耳边是如同擂鼓的心跳, 厉闻昭的影子在他眼里晃着, 看不清。 「要是觉得不舒服, 可以上去休息。」厉闻昭提醒他。 江淮陡然回过神,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被子的一角都快给自己拧成麻花了:「我没有不舒服,我很好。」 他说得含蓄,眼睛不受控制,想去看厉闻昭的反应。 厉闻昭斜倚着桌子边缘,两腿交叠着,抱着臂,悠哉哉地看他,姿态万分闲适,江淮登时收回目光,彻底不去看了。 没什么好看的,越看心越乱。他告诫自己,不要乱想,兴许别人只是图你……能图啥?江淮实在想不到了。 人是坐着的,心里却被各种事情填的满满当当,动也不能动,一动就会溢出来,他不想这种事还要被厉闻昭看出来,太难堪了。 然而他不说话,厉闻昭就也不说,两相安静着,各自怀揣着心事,厉闻昭的目光没从他身上移开过。 「师尊,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回去?」见厉闻昭不说话,江淮主动换了话题,努力让自己摒弃别的念头。 「今日。」厉闻昭回道。 回去好,回去就没这么多事了,两个人住在不同的地方,平时连面都见不上一面,而厉闻昭又忙,估计就不会有太多往来了。想及此,江淮勉强松了一口气,不过转念又想,待会回去的话,是不是还得和厉闻昭一起坐在腾蛇身上? 「师尊,回去的时候,我想自己试一下驾驭青鸾。」他直接找了个藉口。 「好。」厉闻昭随他意去了。 「我饿了,我先去吃饭,师尊你慢慢整理。」江淮找到藉口后,匆匆离开了,觉得再多呆一瞬,都得随时窒息。 他心跳得太快,明明已经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了,但还是紊乱,他来到楼下,随意要了一碗面,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他把窗户推开,让冷风吹了半天,好散去脸上那种灼热的感觉,又揉了揉自己的耳垂,把两边耳垂都揉的失去了血色,还是觉得不妥,要是一会厉闻昭下来,给看出来了端倪怎么行? 他开始用手扇风,想让温度快些降下来。 已至二月,东风盪飏,一树报春的绿梅已经绽开了,小小的叶片托着花儿,犹如琼枝,这几日的雨像是给足了它水分,每一朵开得都丰润皎洁。 厉闻昭站在窗前看着,楼下相同的位置上,江淮也在盯着瞧,两扇窗户同时敞开,微风拂过,吹在面上,是暖的。 外面鸟鸣喧嚣,绿梅的香气顺着风溢进来,幽芳淡雅,过了辰时,街上的人已经多了起来,也有食客络绎不绝地朝这家店里走,来吃上一顿热乎乎的早饭。 过了许久,面被端上来,江淮收回视线,摸了摸脸,总算是放下心,面上的温度已经褪去了,不復先前那般烫人。 厉闻昭简单收拾了一下,出去时,他整顿了一下心思,眸光又变成了原先晦暗幽深的样子。 刚准备下楼,便能瞧见江淮坐在窗边的位置上吃面,他吃地专心,连人都走面前还没察觉到。 除了吃饭,厉闻昭还从未看见他在别的事情上如此专心,每次看到江淮吃东西,他都不由去想,这东西是很好吃么,怎么能吃的这么香…… 没过多久,店家又上了一碗粥,放到了桌上,江淮这才勐抬头,看见有人坐在了对面。 「师尊?」他一愣,赶紧把粥推过去,「给你的,你总是不吃东西,对胃不好。」 不是不吃,是根本没必要吃,人修炼到一定的阶段,就无需进食了。厉闻昭想给他解释,但最终只是笑笑,接过了他推来的粥。 粥是腊八粥,里面有胡桃、松子、桂圆、栗子之类,和糯米放在一起煮,煮出来的粥浓稠,因为桂圆一类的食材本就带着甜味,所以无需放糖,味道也很好。 厉闻昭用勺子舀起,尝了一口,吃到了枣子,是蜜枣,蜜枣都是糖渍的,太甜,不符合他的胃口,刚想吐出来,动作却止于江淮看他的那一眼。 明明只是不经意的一眼,却想到了他之前吃的桃花酥上去,厉闻昭停顿了一下,又想到了江淮爱吃甜的。 之前桃花酥都尝试过了,这个应该也不是不能试试。厉闻昭囫囵把那颗蜜枣咽了下去,尽量不去回味,好缓解残留在舌尖的甜腻。 江淮看他表情不对,以为他是烫着了,赶紧说道:「慢点吃,我又不会跟你抢。」 厉闻昭:「……」 「……」江淮自知说错话,登时低头看向自己的空碗,不说话了。 外面有摆摊的吆喝声,他目光晃悠悠看了一圈,最后落在了厉闻昭那只拿着白瓷勺的手上,盯着瞧了好一会,厉闻昭的手指骨节修长,连着上面的腕骨瘦削,在做动作时,骨感分明。 第92页 厉闻昭注意到他的目光,却是没有打扰这片刻的安静,直到江淮自己游走了目光,他才问道:「吃好了么?」 「嗯。」江淮回道。 走出去时,他特意去看了窗子边的那株绿梅,觉得好看,花枝是斜伸开的,上面坠着繁密的花,一团团的,朵朵小巧玲珑。 回来的路上,厉闻昭真就遂了他的愿,让他自己驾驭青鸾,这只青鸾收服后还算乖顺,大概是因为007给了他法宝的原因,它一被召唤出来,就明白了江淮的意思。 回到九嶷山的时候,已去三日。 浮罗山灵兽的问题全权由不周山的几位神仙处理了,他们顺藤摸瓜,查到神兽谷的事确实是人为,但是神兽谷已毁,他们短时间内无法修缮,就只能在浮罗山附近布下结界,以防止山上的灵兽乱跑下来,还安排了几位修士住在附近看守。 江淮脚刚沾地就跑到了桃花岩,然而谢霄却并不在峰上,他连着问了几名峰上的弟子,都无人知道谢霄去哪儿了,只记得最后见谢霄的时候,是在数十天前的深夜里,那天七长老来找他,两人进屋谈了话后就再也没出来过。 江淮数着日子,满打满算,这些弟子最后看见谢霄的时候,刚好是自己在谷里被困的时候,他传音给谢霄的那天。 「九长老有说过自己去哪里吗?」江淮追问。 那名弟子摇摇头:「不知道,他是和七长老一起的,兴许是魔尊大人有事让他们去做吧。」 他本想再问七长老是谁,又觉得这样太暴露自己了,就和那名弟子说道:「要是谢霄师兄回来了,你去我阁上通知一下。」 「好的,小师叔。」 江淮满腹狐疑的回到了自己住的地方,问007:「你确定浮罗山附近没有搜寻到他?」 【我搜了起码三遍,他绝对不在,】007肯定道,【这点是不会有差错的。】 「七长老是谁?」江淮又问。 007:【资料加载中……姓名:侧柏,身份:九嶷山魔宫七长老,修为:元婴期,年龄:600。】它显示完资料后,屏幕上投射出一张人物相片,看样子应该就是侧柏不错了。 江淮点开那张相片,相片里的人规规矩矩地站着,白髮白眉白胡,是位老者,看着和蔼,实则一双浑浊的眼睛里有狠戾的光,不难想像出他平时的说话作风,他手里拄着的木杖,应当是法器一类的东西,上面还挂着个小锦囊。 「这长老,好像有点眼熟。」江淮说道,他和这峰上的人都不太熟,最多的也就偶尔说过几句话,他们多半是对江淮的修为觉得不屑,认为他只是靠着长相才被厉闻昭收作徒弟的,说白了,就是瞧不起他的花架子。 连偶尔的那几句话,也是看着厉闻昭的面子上才和他说的,如若不然,根本不会有人理他,是以他能眼熟的,一定是和他讲过几句话的。 007提醒他:【上次去见厉闻昭的时候,他从厉闻昭房间里出来的,他和你打了个招唿,你们就见过那一次。】 「哦,我知道了,有那么点印象,」江淮听它这么一说,登时醒目,「他是和谢霄师兄一起不见的,难道真是师尊安排他俩一併去做任务了?那谢霄到底有没有收到传音啊?」 【你去问问厉闻昭,看看他怎么说,】007说道,【反正他什么都依着你,你连话都不需要套。】它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明显带着不爽,显然是不喜欢这个宿主和反派走得太近。 「你说得对,」江淮像是陡然想起了什么,立马急匆匆地朝外走,「还搁这儿猜什么,直接去问师尊不就好了。」 007:【……】 * 作者有话要说: 想小小解释一下:厉闻昭不喜欢吃桃花酥,他让谢霄买了很多桃花酥是为了让自己尝试接受这些东西。 ps:今天提前更算不算小惊喜? 第51章 把谢霄抱回来的那日,九嶷山下了大雪 厉闻昭回来不过片刻, 本想回停云阁歇息,然而脚还没迈过门槛,就有下属上前禀报。 「尊主, 您总算回来了。」下属急急忙忙地追上来, 还来不及行礼,便见厉闻昭微微侧首瞥了他一眼,那眼神里寒气太重,下属霍然一惊, 背嵴冷汗直泛, 嗫嚅不敢言。 厉闻昭微微蹙眉,进了阁里,坐在了太师椅上,先是吩咐侍女去添茶, 才说道:「什么事。」 下属被他先前那一眼吓得大气不敢喘,行礼回道:「回禀尊主, 属下是七长老峰上的人,七长老从十天前的夜里就再也没有过来过, 属下问了很多人, 都没有见过七长老,本以为长老是受命出去了, 结果,就在昨晚……昨晚有人把七长老的人头送上了峰。」 那下属说到这, 再也说不下去, 他跪在地上, 低着头, 只能从平移的视线里, 看见厉闻昭的皮靴。 厉闻昭翘起腿, 默了半晌,问道:「何人送上来的?」 「不、不知道……」下属噤若寒蝉。 侍女很快将热茶送了上来,厉闻昭始终没有说话,他的眼神从下属身上滑过去,望到了别处,茶盏里被倒上了热茶,递到他面前。 那下属见他不说话,忍不住抬头去看,屋子里太静,他大气不敢喘。 厉闻昭察觉到了:「下去。」他对一旁的侍女说道。 「是。」侍女应声而退,迈出门槛的时候,合上了门。 第93页 「旁人知道么。」厉闻昭用瓷盖拨去浮上的茶叶,呷了一口茶。 下属明白他的意思,连忙回道:「属下已经吩咐下去了,在您没有回来之前,谁都不准将这件事外露,现在除了我们峰,无人知晓这件事。」 厉闻昭眼神一扫,不再去拨弄茶叶,而是等他下文。 「尊主,七长老十天前回过一次峰,然后当天夜里就去了桃花岩,说是有事找九长老,自那以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属下去桃花岩问过了,他们说九长老也是自那之后没回过峰,九嶷山四周都有杀阵,若非九嶷山的人,不可能轻易上山,还可以全身而退。」 话说到这,意思明了,他觉得这一切都是谢霄做的,不容置疑。厉闻昭将茶盏搁下,不动声色的思虑道,以谢霄金丹初期的本事,去杀一个元婴期的长老,还能够不漏痕迹,未免有点奇想天开了。 话虽如此,但他未必不能借刀杀人,只是谢霄不至于这么蠢,杀了人自己还要消失,明摆着把最大的嫌疑往自己身上揽。 那下属看他又沉默,立马添油加醋道:「尊主,属下知道九长老是你的弟子,但是七长老也是帮您做事这么多年,您不能因为这点,就——」 话还没说完,厉闻昭陡然望住他,眼中全是冷意。 下属知道说错了话,登时匍匐在地,连连磕头:「尊主,尊主,属下知错,属下不该多嘴,属下罪该万死。」 厉闻昭不欲再和他多言,冷声说道:「退下,将东西送过来。」 「是,是。」下属闻声,连滚带爬地逃走了,生怕只要晚一瞬,就会被厉闻昭取了性命。 门在他离开后,重新被关上,厉闻昭扣指一弹,面前瞬间浮出一面水镜,周围水雾晃动,不多时,形成了一个画面。 画面上是谢霄,此时是深夜,他正在书房里翻找什么东西,找了许久,最后坐下来,闭目了片刻,看样子,他是收到了传音,只不过水镜只展示画面,不会有声音,所以也不能推断他听到的什么。 听完传音没过多久,他便离开了,临走前还用法术消弭了自己留下的踪迹。 厉闻昭再一收手,水镜顿失,这是他临行前在停云阁布下的阵法,目的就是要看看谢霄是不是真的决心要叛变,他一路上猜想了无数回,反反覆覆,都不希望从水镜里看到谢霄的身影。 然而谢霄终归是与他的想法背道而驰了。 厉闻昭端起了茶盏,却是没有喝,他盯着里面沉浮的茶叶,兀自出神,像是在回忆什么,他将情绪沉淀在眼底,整个人都陷入了另一片光景。 把谢霄抱回来的那日,九嶷山下了一场大雪。 长长的袍摆扫过石阶,沾了碎雪,他小跑着,一脚一个雪印子,天太冷了,他怕孩子冻着,只想着尽快回到阁里,连溢满血的衣裳的都来不及换,便让侍女去把屋子里添上火盆。 楠竹跟在他身后絮絮叨叨,问他是否真的想好了,要养这个孩子。 「你真的要把谢子辰的孩子养大?你疯魔也该有个限度吧?」 厉闻昭的脸色不是很好看,手上脸上,全是血,连身上也全都是伤痕,好在袍子是深色的,显现不出来,然而他并不在意,只着急问侍女这个孩子怎么样了。 他没什么经验,只知道这个小傢伙路上一直哭闹,不知道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侍女被他的样子吓到,嗫嚅不敢言。 「你先别急这件事,孩子只是认生而已,不要紧,」楠竹让侍女退下,把厉闻昭拉到旁边,说道,「你听我说完。」 厉闻昭眼神不从孩子身上离开过,那时候的谢霄只有两三岁,还不懂自己面临着什么样的处境。 「谢家这件事,仙门的人一定会怀疑到你头上,你留下了谢子辰的孩子,无疑是在挖坑自/焚,你有没有想过,你现在养了他,他长大要是知道你杀了他一家,会怎么样?」楠竹按住他的肩,不让他走,「这件事,你好好想想,这不是动了恻隐之心就能说得过去的事。」 厉闻昭目光停驻,没有说话。 白玉剑客谢子辰,是仙门里人尽皆知的存在,一夜之间,被厉闻昭灭了个满门,任谁听了不得咬牙切齿的骂几句? 然而只有厉闻昭知道,这件事,是谢子辰自己找上门来的,谢子辰年不过二八,修为高深,却无人知道他图一时之快,练得邪功,他打着正道的名义,修炼邪魔外道,要是被世人知道了,保不齐也会落得个万古骂名。 谢子辰出生名门世家,若是一朝名声被毁,不仅对不起祖上,也会让下一代抬不起头来,即便他再谨慎不过,但是这件事还是被沈耀知道了。 沈耀藉此威胁他,让他帮自己做事,谢子辰怕事情外露,只好答应下来,然而事情做的越多,把柄也就越多。 从一开始的借刀杀人,到后面无条件的被蹂/躏,无论他怎么哀求沈耀,沈耀也置若罔闻,他杀了太多的人,走过尸山血海,留下的痕迹也愈来愈多,不过短短几年,便有人怀疑到了他头上。 那时候的厉闻昭少年得志,是修真界里出了名的魔道之主,平日里嚣张跋扈惯了,无论什么坏事,仙门第一个怀疑的对象都是他,他也从不屑于解释。 谢子辰找上厉闻昭的那天,大雪落了满山。 一个传言里高高在上的世家仙长,落魄的样子令厉闻昭都有所吃惊。 第94页 谢子辰的话很简单,意思也很明显,他知道自己是整个修真界里最能够威胁到厉闻昭的存在,他要用自己的命去换得一个名声,只希望厉闻昭可以帮他的孩子养大。 同时,他也不希望这个孩子的事被沈耀知道,哪怕谢霄以后真的步入魔道,也要比那群表面自诩清高,背地里又无恶不作的人强。 谢子辰说这话时,眼里有无法抑制的怒意,却又被深深压了下去,他自嘲地笑着,因为这话也是在说他自己。 厉闻昭听后盯着他沉默了许久,外界时常感慨谢子辰的高风亮节,两袖清风,殊不知早在很久之前,他就跌入了万丈深渊,仅仅是一念之差。 谢子辰的事情过得太久远,如今厉闻昭已经记不大清了,只记得他临行前说得那句,他说自己像是个被烧空的骨架,没有尊严的活着,倒是不如死来的快意。 为了不让人起疑,厉闻昭按照谢子辰的要求,灭了谢家上下几十口人,那天纷飞的血染尽了他的墨袍,他穿着短靴踏过血污,来到了谢子辰面前。 「厉闻昭,我谢子辰这辈子从不敬魔道之人,但时不同往日,我谢某人,谢过你了,倘若有来生,我谢某人一定要与你结交,喝上两杯!」他言罢,深深作了一揖表示感谢,持剑而上。 明明是殊途陌路的敌人,彼时交锋时,却好像是陈年旧友,谢子辰满目笑意,和他过了几招,告诉他,剑意由心而至,无形似有形,未必要按照卷中所写的来。 厉闻昭不知道他话中意思,只记得后来谢子辰被钉死在牌匾上时,是笑着的,他的眼里有抹不去的笑意,像是如释重负,他在片刻安静中缓缓阖上了眼。 背负的东西太多,他总算得到了解脱。 那天,漫天漫地的大雪,消弭了所有的过往和不堪,厉闻昭站在他尸首面前,沉吟了许久。 心中有怅然、迷惘、还有可悲,谢子辰选择这条路让自己不堪的一生悉数掩埋在谢家的名声中,让「白玉剑客」的名号永远停留在了世人心里。 值得么。他想问,做个世人口中的魔道孽障,逍遥快意一辈子,有什么不好?然而三里清风绕匝,像是在告诉他,所有的执念也好,恩怨也罢,最终都得归于天地间。 若说真的有情绪无法消弭,大抵也是愧疚,他愧疚于自己的妻儿,愧疚自己的一念之差把全家送上了不归路,可要真把他们留在人世,自己去了,只怕沈耀也不会就此罢休的。 后来,厉闻昭抱起了年幼的谢霄,回到了九嶷山,沈耀自然不敢让人将这件事追查到底,一旦事情败露,要牵扯的事太多,故此,他朝外界散布的所有消息里,矛头全指向了厉闻昭。 这是谢子辰想要的结果,厉闻昭从未有过解释。 现在,谢霄约莫是从沈耀那里知道了当年的事,才会选择这条路。厉闻昭的手在下意识收紧,杯盏在他手中砰然碎裂,茶水淌了一地,有血从掌心滴下。 他看着满地的狼藉,恍若经年。 门外,江淮正在想着如何找个说辞问厉闻昭谢霄的事,忽然听到屋里有东西被摔碎的声音,连招唿都来不及打,赶紧推门进来了。 「师尊,师尊!」他担心厉闻昭是不是哪里不舒服,然而刚进门就看到这一幕,不由愣神。 厉闻昭的手搭在椅把上,血顺着指缝朝下滴,他依旧保持着一种克己的姿态,不让任何多余的情绪显现出来。 他总是这样,喜怒从不溢于言表,然而却在看见江淮的那一瞬,笑了笑,柔声问道:「怎么了?这么急着找本座,是不是有事不合心意了?」 * 作者有话要说: 谢子辰的事,我在第三章 提到过一点。谢子辰如果要自行了结,沈耀还会威胁他的家人,而且以沈耀的实力,找到他的家人很容易,也跑不掉的,所以他才会选择这条路,而谢子辰对厉闻昭来说确实是一种后患,所以他同意了谢子辰的请求。 第52章 年年岁岁常相见 江淮坐在床沿边, 为厉闻昭细细处理伤口,掌心是被杯盏划破的,因为用劲太大, 割地深了些, 他清理掉伤口表面血渍,敷了药,最后才裹上纱布。 厉闻昭瞧着他,含笑不语。 「以后喝茶的时候要小心点, 」江淮的目光没从他掌心离开过, 自然没有察觉到他的目光,「还好,不是很严重,没有你上次的伤重。」他在指沧澜寨那次。 厉闻昭倚到了床边, 短暂的安心让他觉得分外惬意,想要闭目养神片刻。 江淮犹豫再三, 最后决定还是不要先问谢霄的事了,都是些无关要紧的事, 也没有很重要。 然而厉闻昭却像是察觉到了他的心思, 问道:「有话要和本座说么。」 「没有,」江淮摇摇头, 他看出了厉闻昭心情不是很好,又主动说了个稍微轻快点的话题, 「师尊是不是很喜欢吃香斋坊的桃花酥?我现在可以自己去那里了!」 「不需要谢霄带了?」厉闻昭顺着他的意, 故作轻松的问。 江淮点点头, 和他说:「之前不是说蜜糖藕要留在那堂食吗?我想去尝尝, 师尊要不要一起去?还有些别的, 都可以试试。」 厉闻昭失笑:「好。」 「那, 等师尊手上的伤好了,我们一起去?」江淮跟着他笑。 第95页 厉闻昭:「不必,这点伤无关要紧,看你何时得空,本座再和你一起去。」 江淮点点头,把药箱收起来,继续说道:「师尊,你听过曲儿吗?」 他边说边弯腰,刚想把地上的茶盏碎片拾起来,厉闻昭却叫了守在外面的侍从,命人将这些碎渣清理了。 「想听?」他问。 「不是。」江淮一时语塞,方才只是觉得他心情不好,随意寻了个话题,好不容易想到一个,结果自己还接不下去了。 「好了,」厉闻昭对他招招手,「到本座这来。」 江淮依言,走到了他面前,问道:「师尊,怎么了?」 「记得本座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么?」厉闻昭让他坐到旁边来,摊开他的掌心。 「记、记得。」江淮模稜两口地回道,怎么会不记得,在光影明暗的交换里,他踩过碎雪走到自己面前,和他说了此生的第一句话。 他现在还会时常想到那夜的厉闻昭,觉得不真实,像是做了一场梦,梦里梦外像是隔了一层雾蒙蒙的纱,周围一切都是飘荡模煳的,有火光,有雪色,还有视线交叠在一起的黑影。 厉闻昭的房间宽敞,东西搁置的少,更显得空余大,可此时,江淮却觉得这地方实在逼仄,小到一点点唿吸都可以交织在一起。 第一次见面……说得是灵宠派那回吗? 想及此,江淮不由黯了神色,觉得厉闻昭应该是在说把原主抢回来的时候,那段记忆,他能够看到,他拥有原主的记忆,能够回忆他的往生。 不过这么一想,转瞬冲散了别的心思。 「本座也记得,」厉闻昭和他说道,「那时的你,很落魄。」 原主之前在灵宠派,确实过得挺落魄。江淮咬着下唇沉默,以压住自己的快要溢出来的情绪。 厉闻昭不再说话,而是拖住他的手,伸出指尖,在他的掌心中写了几个字。 年年岁岁。 江淮盯着瞧了半天,不明白其中意思,厉闻昭的指尖划过他的掌心,像是细碎的沙,一横一顿,明明是再轻不过的接触,感官却如此清晰。 他抬眼看厉闻昭,厉闻昭却在看他的掌心,看得十分专注,长长的睫毛压着,掩住了眸中微末的情绪。 「阿淮。」他第一次这么叫他,没有任何冗长的话语,只有这么轻轻低低的一声,像是柔柔的春水,模煳了他往日所有的冷漠与戾意。 「嗯。」江淮应声,不知道要接什么,静坐在眼前的影子,倒映着他的心事,有那么一瞬,他觉得,厉闻昭方才说得兴许不是原主呢? 可不可以是自己?他低头,瞅着自己的掌心发呆。 还有,年年岁岁,是什么意思?他回忆着厉闻昭刚刚在掌心写得字,暗暗揣测其中意义。 厉闻昭的目光始终落在江淮的掌心。 是年年岁岁有今朝,也是年年岁岁花相似,可这些都不是他想说的。 他想说的还是那句,年年岁岁常相见。 他把所有未宣之于口的话都压在了这简短的四个字上,记忆里,他想到了自己第一次看见江淮的时候,论落魄,应是那夜,江淮被一群祁连剑宗的弟子绑缚着手脚,挣扎着要跑,明明心里很是胆怯,却在看到自己深陷重围的时候,奋不顾身的要冲进来。 江淮的唿吸,落在他的手背上,是温热的,烙过他的每一寸肌肤。 厉闻昭缓了一口气,握住江淮的手,笑着说道:「合上的话,本座就当你收下了。」这番话,像是要等他回答。 江淮不明白他这四个字的意思,只是点点头,说道:「那我收下啦。」言罢,他合上了手。 掌心握实,将潺潺绵绵的思绪都叠了进去。 「嗯。」厉闻昭笑着,指尖点在了他的眉心,「你先回去好不好?本座还有些事要处理。」他掐着点,估摸一会那个下属就要把东西送过来了。 「好吧,那我先回去了,」江淮对他摆摆手,说道,「师尊,拜拜。」 厉闻昭笑而不语。 江淮没走片刻,那名下属便赶过来了,他手里抱着个木匣子,跑起来时还咕咚咕咚地响,看见厉闻昭,连忙跪下行礼,将木匣子小心翼翼地递过去。 厉闻昭接过匣子,尚未打开,里面浓郁的血腥味便散出来了,不难想像这里装的是什么。 他眼眸往下沉了沉,顿了须臾,什么话都没说。 他在沉默时,指关节会无意识敲打着边缘,想来是已经将情绪压到了极限,那名下属看到他的这样的动作,不由更加骇然,直接敛住唿吸,连气都不敢喘了。 又过了片刻,厉闻昭终于打开这只木匣子。 腥膻登时扑面而来,夹杂着臭味,让人唿吸一窒,那是一颗被一刀截断的人头,从断口来看,切面极为平整,几乎是没有给人任何反应的机会,侧柏眼珠浑浊不清地瞪着前面,看反应,他当时应该是难以置信的。 厉闻昭合上木匣子,扔到了下属面前,砭骨的冷意从他眼底泛起,即便有所准备,但当看到那样的下手痕迹时,他还是觉得有种难以名状的钝痛,从心口流遍全身。 两边的墙像是在朝他压来,他觉得很不舒服,站起身,一只手撑住了桌子,另一只手握成了拳,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 下属慌慌张张的拾起来木匣子,不知如何是好,气氛在这一刻,已经压抑到了极点。 第96页 厉闻昭静默许久,直至下属的冷汗都已经打湿地上一片,他才沉声命令道:「传令下去,把谢霄给本座找回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是,属下遵命。」下属如释重负,抱着木匣子仓皇逃离。 「等等,」厉闻昭突然又叫住他,「这件事,不要让无关紧要的人知道了,告诉剩下的几个长老,让他们一齐去,暂时不要让手下去,不准让桃花岩的人知道了,尤其是江淮,容易打草惊蛇。」 江淮是厉闻昭最小的弟子,九嶷山上下哪有人不知道,下属谨慎的点点头,掩上门离开,直到人彻底走出了停云阁,他才敢擦掉还在往下淌的冷汗,如蒙大赦。 *** 江淮回到暮烟居的时候,还沉浸在厉闻昭刚刚给他写的四个字上。 年年岁岁,到底什么意思? 他从桌案上拿起一张纸,头次用上了搁在笔架上的那些毛笔,蘸饱了墨,把这几个字写下来了。 看着纸上四个大字,他开始发呆,这难道是什么密语?口号?还是暗示?暗示的话应当不太可能……他想了又想,突然后悔为什么没有问厉闻昭他写这个词的意思。 007也好好研究了一下,最后得出了结论:【他说你老了。】 江淮:「?」 【说得还挺隐晦,】007一本正经地说道,【你看,年年岁岁是什么意思?是不是代表时间?你入门多久了?十多年了,十多年都停在鍊气期,要不是我,你这还上不了筑基期,你连起来想想,是不是在说你,都这么久了,还是这个水准,该多修炼了,要不然丢人儿老脸。】 江淮:「……」他忍了又忍,把「滚」字咽回去了。 【想不到厉闻昭还是个文化人,】007又开始胡说八道,【还好我智高一筹。】 江淮:「……」他一抬手,把007推旁边去了,不准它再叨叨个不停。 他抽了一张椅子坐下来,整个人都陷在一种喜悦里,诉不清,他张开掌心,盯着瞅了好一会,然后又握实,如此反覆,直到007都看不下去了,提醒他:【你手都攥红了。】 「哦。」江淮恍然回神,又想到了别的事,说道,「对了,我们去侧柏的峰上看看吧,看看他的弟子知不知道人去哪了。」 * 作者有话要说: 章节刚好卡在了52!假装有个0…… § 山水其昭昭 § 第53章 经年的恻隐之心,恍若旧梦 江淮来到侧柏的峰上时, 有弟子将他拦在了外面。 「长老需要闭关,禁止任何人进入此地。」 「侧柏长老已经回来了吗?」江淮问。 那弟子没回他,而是朝他做了个「请」的手势, 示意他尽快离开, 看样子不准备和他多说什么。 「好吧。」江淮悻悻而归,之后又去了一趟桃花岩。 桃花岩的弟子知道他和谢霄是熟识,热情的招待了他,这弟子名叫阿川, 是谢霄的心腹, 平日里经常帮谢霄打点事务,也和江淮聊过几回,倒也不生分。 谢霄的房间已经落了锁,看样子是还没回来过, 阿川看他面色不是很好,笑道:「尊主交代的事, 小长老是不敢懈怠的,兴许只是任务太多, 暂且未归。」 「你知道尊主给他交代了什么吗?」江淮问。 阿川有点为难:「这……恐怕不好说, 小师叔要是不急的话,先留下来喝杯茶?」 「也成。」江淮应了。 阿川将他请到了招待客人的房间里, 怕逾礼,又给他沏了茶, 茶还是洞庭碧螺, 谢霄平日里爱喝碧螺春, 他还是知道的, 喝完了茶, 还是等不到谢霄, 他只好先回去了。 临走前,阿川交给他一封信,说是谢霄留下的,让他切勿和旁人说了去。 江淮拿着信回到了自己的住处,掌灯时分,他点上灯,准备把信拿出来看,信笺上空白一片,没有任何字迹,他知道这是被施了法术的,谢霄曾经和他对过的暗号,说若是有一天,两个人要留东西给对方,也方便交流。 夜风湿冷,从敞开的窗户里吹进来,把烛火吹得恬然欲熄,江淮关上窗,用谢霄教他的法术解开了这封信的密语,熟悉的字迹赫然展现在面前——阿淮,见字如晤。 说得这么正经,是留了什么很重要的话吗?江淮奇怪,想不到谢霄写这封信的寓意何为,有什么话不能当面说,要留下信?还是不方便说? 他眼神一滑,继续朝下看。 阿淮,我有要事缠身,想来是无空再陪你去香斋坊了,落笔时,思绪良久,还是决意将真相告知于你。 如你所知,厉闻昭继魔道之主已有百年,期间恶事做尽,并非善类,我见师弟自祁连剑宗归来之后,心智似被蛊惑,师弟先前同我说过,要将厉闻昭欲除之而后快,我见师弟执意孤行,惜往日情份,决意同你相诉。 真相?什么真相?江淮读着信,心里约莫有了猜测,想必原主先前很讨厌厉闻昭,难道去祁连剑宗偷白嵬珠,是为了杀厉闻昭? 不可置否,除了这种解释,江淮想不到别的,他对于原主的记忆断断续续,对这片更是完全空白。 信不算长,一眼就可以扫到末尾,措辞谨慎,是谢霄和厉闻昭相处久了,做事时养成的习惯: 师弟先前和我去沧澜寨时,厉闻昭蓦然出现,师弟可有想过为何?师弟自祁连剑宗归来之后,厉闻昭为何不罚你,也不问你?以厉闻昭往日作为,杀之才显得稍快人意,厉闻昭命我看紧你,汇报行踪,是无奈之举,我同师弟在此先说声抱歉,还有你腕上蛟骨,其作用是读心与感知方位。 第97页 事宜诸多,今不一一相告,留此信,是为了防止厉闻昭用蛟骨窥视到你的内心,若是师弟能看到此信,我不日在望鹤楼等你,期限十五日,若是等不到,谢某自会明白阿淮心意。 昔亦与师弟同门一场,执笔直抒胸臆,日后便是分道扬镳,谢某也会祝福师弟,平安顺遂。 信的末尾是谢霄的署名,江淮拿着信,字里行间都觉得陌生,谢霄这些话无疑是在为他解惑,他先前就奇怪过厉闻昭为何总是能够清楚的知道自己想法,还有007提醒的种种,现在全呈现在眼前,一以贯之。 007;【我早就说过了,这手法是厉闻昭惯用的手法了,相处这些时日,你还看不出来吗?他杀人前爱诛心,兵行诡诈。】 夜阑烛影下,江淮坐在椅子上,动也不动,信的下面压着他白天写的字。 年年岁岁。离得近了,依稀还可以闻到笔墨的香气。 在信没有拆开前,他如何都想不到谢霄留下这封信的寓意何为,想过是日常叮嘱,又或者是托他照顾好师尊,排忧解难,却怎么也没想过是倾诉真相的。 信笺薄薄,不过寥寥数语,便将他从对厉闻昭的全部幻想里拉出来,梦里梦外交叠着,无声的黑暗笼罩了他。 信在看完后便化成了齑粉消散,以防止被外人看到。 房间里寂寂无声,烛影摇曳,将他的侧脸照得油然立挺,江淮始终沉默着,一字未言,脑子里全是谢霄的话,和厉闻昭的模样重合了,明明坐在这,动也未动,他却觉得像是陷在了海潮里,水漫过双眼,眼前所有的东西都在打着转儿。 他勉力压制着唿之欲出的情感,深吸了几口气,以平復心情。 好似有什么东西在心里被敲得粉碎,情绪越压越难以收復,他垂眸,指尖拂过纸上的四个字,最后停顿在边缘。 【宿主,你要赴谢霄的约吗?算日子,明日便是最后的期限了,要是动身的话,现在就该去了,望鹤楼离我们还挺远的。】007问道。 江淮没有回答,指尖在宣纸的边缘反覆摩挲,最后他扯住一端,想要撕了,然而却在下手时顿了一下,转而望向蛟骨,将蛟骨取了下来。 蛟骨被他扔进抽屉里,最后,他把那张写着年年岁岁的纸叠起来,也放了进去,收拾好桌案上的东西,他左右看了一遍,确认不会露出端倪后,才悄然离开房间。 *** 厉闻昭今日得空,喝了点酒,他倚坐在窗子上,偏过脸,去看夜色。 从这个地方望过去,能看见绵延的远山,和人间的灯火,虽是稀疏,但怎么说也算是给九嶷山附近增了点人味,而不再是死气沉沉的了。 他喝得多,眼前月光摇摇晃晃,像是要倾下来一样,阖上眼,仍觉得天旋地转。 酒意上头,那些无法诉说的情感和压制了数年的情绪都从心头涌现,肆意渗入骨血。 大概是醉得深了,他没坐稳,差点从窗上掉下去,还好反应迅速,他扶住一角后,又重新把腿翘上来,换了个惬意的姿势倚坐在上面。 惬意惯了,殊不知有些放纵只是为了掩盖藏在心底的失意。 眼皮沉地厉害,意识也混沌,他眺望远处,觉得灯火和山影都重叠在了一起,将那抹月色也融合进去了,摇摇晃晃,让人辨不清何为何物。 烈酒入喉,恍惚间,他还站在谢家的宅子里,周围寂静无声,谢子辰带他去看了那个刚满两岁的小娃娃。 「叫谢霄,本想叫萧萧肃肃的萧,但他阿娘不肯,说男娃娃,应该继承我的位置才对,所以成了九重霄。」 谢霄,自有云霄万里高。厉闻昭盯着这个娃娃瞧,发现他有一双极好看的桃花眼,温其如玉,看起来乖巧极了。 「你抱抱看?」谢子辰笑着说道。 厉闻昭没说话,小小的孩子躺在摇篮里,也不怕生,对他张开了手,笑眼弯弯。 「你看,他还挺喜欢你的,」谢子辰将孩子抱起来,在臂弯里轻轻摇晃着,「要不要先接触看看?」他说着,将孩子放到了厉闻昭怀里。 显然头一次抱孩子,厉闻昭有点不知所措,用的劲大了,小小的孩子登时泪眼汪汪,厉闻昭不明白这哭的意义,立时要把他放下来。 「姿势不对。」谢子辰和他说,「像我先前一样抱着,就好了。」 厉闻昭摇摇头,还是把他放了回去,斟酌过后,说道:「本座……不知道能不能带好他。」 「我初为人父的时候,也是你这般想法,」谢子辰望向摇篮里的娃娃,说道,「日子久了,也就适应了。」 厉闻昭的手搭在摇篮边缘,突然感觉指尖一阵湿濡,低头去看,发现是谢霄攥住了他的手,在认真的咬着,好在人儿小,牙齿也刚刚长齐,咬的不疼。 谢子辰笑:「我觉得,你们很有缘分,霄儿是个认生的孩子,他能够和你此般相处,已是缘分。」 「是么。」厉闻昭的目光停留在孩子的脸上,像是察觉到了那道视线,孩子不再去咬手指,而是望向了厉闻昭,对着他笑,咿咿呀呀的,说不清一句话。 经年的恻隐之心,恍若旧梦一场,他从不擅长言辞,哪怕是被误会了,被质疑,无人理解,他也从不为自己争辩什么,再多的话,到了嘴边,皆是沉默。 「唉……」轻轻低低的嘆息声扬起,消散在风中,是感怀,亦或者是别的情绪,厉闻昭用手背挡住眼,沉静了许久。 第98页 再放下手时,他微微喘气,要起来,脚下虚着,他站不稳,没注意就踢开了一个酒罈,酒罈咕噜噜地滚开,他的视线顺着看过去,瞧见了一个模煳的人影。 黑暗里,那人影立在门口,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厉闻昭微微皱眉,醉得厉害,他只能手撑在墙面上,逼迫自己意识清醒:「谁?进来前不知道先禀告?」 * 作者有话要说: 不会虐的~ 第54章 他将这份挂念藏在心底,不宣之于口 「瞧瞧, 上次是谁让我别摆谱的,」楠竹指尖一弹,烛火登时亮起, 「你难道不比我会摆谱?」 「你又来做什么。」厉闻昭的语调很慢, 第一次连吐词都不清晰,看来是醉得太深,眼前火光浮荡,全是重影。 「来和你说说神兽谷的事, 查到的头绪, 」楠竹看到满地的酒罈,略微吃惊,「怎么了?怎么喝这么多?」 厉闻昭没说话,他站不太稳, 一步三摇的走到了榻边,自顾自躺了下去, 然后沉吟不语。 「吵架了?」楠竹见他不愿意说话,兀自揣测, 「和江淮?」 「没有。」厉闻昭回道, 除此之外,再无下文。 「那是怎么了?」楠竹走到桌子边, 给他倒了杯茶来醒酒,「怎么这么消沉?你从前可不是这样啊, 怎么自从浮罗山开始变成这模样了?」 厉闻昭将手臂垫在脑后, 偏过脸, 不看他也不说话。 「因为谢霄?」楠竹将茶送到他嘴边, 说道, 「厉闻昭, 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厉闻昭接过茶盏,勐灌了几口茶水,眼睛抬也不抬地回道:「瞒着你的事多了去,你要听哪件?」 楠竹吃了闭门羹,把茶盏放回去,把厉闻昭往里面一推,毫不客气地坐到了床榻边沿:「就听谢霄的,说说吧。」 「说什么?」厉闻昭反问。 「我要听实话,厉闻昭,以你的性子,怎么可能没有缘由的就去养一个孩子?还他妈是仇人的孩子,」楠竹盯着他,「当年你不肯说也就算了,现在都这样了,还是不肯说吗?」 「没什么好说的,」厉闻昭回道,语气不屑,「能说得,在那天都说完了。」 想起当年的场景,楠竹皱眉:「胡扯,那天你明明屁都没放一个。」 厉闻昭不再理他,阖上眼,想要休息,这些天的事情太多,他连着几夜未眠,便是小憩片刻,也总有下属前来禀告要事。 「那不说就算了,」楠竹自觉无趣,主动说到了其他方面,「这次我来,也是想和你说谢霄的事,事关你们九嶷山。」 厉闻昭终于转过脸来看他。 「谢霄去毁了神兽谷的事你知道吗?」楠竹问他,「是你让他去做的吗?」 厉闻昭赫然望住他:「什么意思。」 「谢霄是你的徒弟,他的法术都是由你传授的,再好认不过,」楠竹说,「现在,所有人都觉得这件事是你做的,我想听你实话,厉闻昭,真相是什么?」 厉闻昭忽然笑了笑,没作声。 「我不相信是你做的,但是我没有办法帮你辩解,那么多双眼睛看着,」楠竹肃穆道,「神兽谷被毁一事,是大事,别说仙门不会就这么算了,连不周山的神仙们都不会放任着不管的。」 默了片刻,厉闻昭终于说道:「本座没派他去。」 「他自己做的?不可能,他的修为还不到这个境界,」楠竹立时否认,「绝对是有人帮衬,要不然他绝对不可能做到这种程度的摧毁,我来找你,也是因为这件事,现在所有矛头都指在了你身上。」 厉闻昭又是笑:「你觉得是本座指示的,还是你觉得是本座帮衬的?」 楠竹被他问住了,这回,换作是他缄口不言,他来之前,确实想过这件事是厉闻昭安排的,即便自己想了各种藉口替他开脱,但扪心自问,他是站在什么立场替厉闻昭说话的?何尝不是因为兄弟二字?而不是因为信得过。 「无碍,本座不怪你,」厉闻昭看出他的心思,说道,「听他们谗言说久了,连本座自己都要信了,何况是旁人?这世上,有多少人愿意听本座的话?便是说了真相,又有谁会相信?若他们愿意质疑,那便随他们去了。」 楠竹低头看他,两个人对视着,半晌没有说话。 厉闻昭说得对,就算说了,会有人信吗?他们只是想要一个人来承担仙门所犯下的过错而已,只要正是正,邪是邪,那真相是什么,对于那群人来说,并不重要。 楠竹看着昔日的故友,久久不语。 世事如此,天道宁论。 「楠竹,你知道本座为何会把心思放到江淮身上么,因为他每回遇难之时,第一个想的不是自己会如何,而是本座的安危,」厉闻昭忽然说起了别的事,眼眸往下沉了沉,「本座幼时便被生母抛弃,她尝试了各种方法杀我,用水淹,或者想烧死我,有时候她甚至会趁我睡着,想着把我掐死。」 大概是喝了酒的缘故,他感觉自己今夜的话格外多。 「本座想过很多种可能,不是她亲生的,又或者是因为父亲的死,让她恨极了我,可这些都不是她要杀我的理由。」厉闻昭说到这,稍稍喘了一口气,酒精肆意流淌在血液里,让他的眼里也蒙上了一层醉意。 「为何?」楠竹接他的话。 第99页 「因为,本座的血不干净,她生来就是高高在上的神族,而本座的父亲是魔族,」厉闻昭将自己的衣襟扯开了一些,好让唿吸通畅,「本座自幼时起,就苟延残喘的活着。」 「魔族,不是早在五百年前就被灭了?」楠竹第一次听他谈起自己的幼时,有过无数种想法,但如何都没想过会是这样,「既然她这么讨厌魔族,为何又要生下你?」 「她说我长得和父亲很像,只要一天看到我,一天就忘不掉那些日日夜夜的耻辱,」厉闻昭想逼迫自己清醒点,手撑起身子,要坐起来,「她说我的父亲是骗了她,她才同意成婚的,她原以为我的血是和她同种血脉,直到我六岁那年,她发现我身上还有一半魔族的血,她再也不能接受我的存在。」 楠竹说不出话,看着他整个人都醉眼朦胧的,又去给他倒了杯茶。 「倘若她这样的人,也配称之为天道,那本座势要与天道为敌,哪怕一辈子恶名昭彰,又如何?」厉闻昭接过水,一饮而尽,舒缓了几分醉意,「楠竹,你不是想知道本座瞒了你什么吗,今夜都告诉你了。」 楠竹默了片刻,说道:「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要是说江淮的话,」话止于此,厉闻昭的眼里忽然有了笑意,「他很可爱,本座很喜欢,和之前的感觉不一样。」他不善言辞,不知道如何形容这样的感情,便只能藏在心底,不宣之于口。 不说出来也好,要是有了挂念,还如何能够安的下心,将一切都置身之外。 「这不需要你说,我自己能看出来,」楠竹将茶添满,放到桌子上,以便他一会要喝,「你的母亲,是不是让我帮你找的那个人?临川元君,素芷?」 「是,」厉闻昭凝注他,眼神一分分冷了下去,「她当年通告天界,给魔族安了莫须有的罪名,让魔族之人全被绞杀,本座迟早要她偿命。」 「你这么久不飞升,也是因为她?」楠竹迟疑着,看不透他的想法,「可是你不飞升,如何能接触的到她?她一直在天界,从不下凡。」 「本座知道,」厉闻昭置之一哂,「这件事,本座有自己的想法,无需任何人多言。」 楠竹跟了他这么多年,对于他的脾气秉性还是有所了解的,既然厉闻昭不肯多说,那他自然也不会再多问。 「话说回来,你准备把谢霄怎么办?我想了想,既然你说不是你派他去的,那这件事,极有可能是他和旁人串通好来栽赃你的,你真的要就这么放任他去了?」 「不知道。」厉闻昭破天荒的给了一个虚渺的答覆,迟迟没有下文。 屋子里再次归位寂静,厉闻昭酒醒了一半,他只手扶额,掩去了眼里的情绪,觉得自己今夜似乎说得实在太多了。 那些从未和任何人提起过的只言片语,想不到会在今日全部道来,积压了许久的心事借着酒意悉数倾泻,他突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让他觉得很是快意。 灯影从四面笼罩住他,他坐在这摇曳的火光里,轻吁短嘆。 「这件事须得查清楚,既然你说和你无关,那我也信得过你,」楠竹认真道,「不过这件事和谢霄是脱不了干系的,你不要到时候又偏袒他,我也是为你着想,你说你好端端的,明明什么都没做,却背了那么久的骂名,难不难受?」 又或者说,哪有人不难受?楠竹把最末的这句话去了,跟了厉闻昭这么久,又何尝看不出来? 厉闻昭保持沉默,似是不愿多说,屋里屋外都是静悄悄的,透进来的月色又开始变得雾蒙蒙,像是隔了层纱。 在这满屋的光下,他好似看到了幼时的谢霄站在自己身旁,牵着他的手,用脆生生的声音叫他「师尊」…… 谢子辰当年到底是何种想法,才会把自己的子嗣留在一个灭门仇人的面前?厉闻昭想像不到,他本想将这件事永远掩埋在心底,不让谢霄挣扎在两难的境地,然而,百密一疏,终究是让谢霄知道了。 今夜酌酒数杯,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压在心头,让他缓不过气。 倘若一切可以重头来过,他宁愿自己心狠一点,拒绝谢子辰的要求,不在看到小谢霄的时候动了恻隐之心,哪怕自己事后没有将谢霄留在身边抚养,也好过现在这番境地。 谢霄的霄,还是不适合扶摇直上九重霄,成事者,路上总要是苦的。厉闻昭闭上眼,沉入一片黑暗里。 苦的不好,若是萧萧肃肃的萧就好了,他生得君子端庄,讨姑娘家喜欢,日后还可以娶妻生子,平安顺遂的过完这一生。 谢霄啊谢霄,自有云霄万里高…… * 作者有话要说: 我没有在虐,我会补糖的,啾咪_(:3」∠)_ 第55章 我宁愿他从来没有养过我 望鹤楼临近玉门关, 长风万里,掠过戍楼,远处有羌笛声飘来, 从楼上看去, 能看见连绵的山脉,这是靠近祁连山的地段,和九嶷远隔万里,等江淮赶到的时候, 谢霄已经坐在楼里恭候多时了。 他正端坐在一张太师椅上, 旁边摆着茶和糕点,看起来一如往日的谦和。 「阿淮?」谢霄刚侧过身,就看见江淮,登时起身, 笑道,「我以为你不会来了。」 江淮看着他, 只是笑着点点头,兀自坐到了他旁边的椅子上。 第100页 「前段时日见你爱吃桃花酥, 特意点的, 要尝尝吗?」谢霄将果盘推到了他面前,「不过这里的桃花酥定是不能和香斋坊的比, 这个,好像偏咸了些, 应该是师尊的口味。」 江淮目光落在了盘子里, 发现这几块桃花酥皆是六瓣的, 色泽粉嫩, 上面撒了芝麻, 因为外皮做的酥, 上来的过程就震落了些酥皮在盘子里。 「师尊爱吃……咸的?」他意外,印象里,厉闻昭是爱甜食的。 「师尊一直都不爱吃这些,便是吃也只是咸口的,」谢霄说,「前段时日大概是想换口味了,总要我去买些甜食回来尝试,每次只吃几口,吃不完,好多都浪费了。」 江淮没有说话,他想到了那天给厉闻昭点腊八粥,见他吃得不是很高兴,他权当吃得太急了。 谢霄说话时,还是言笑晏晏:「记得你以前和我说,你从小就想去当祁连剑宗的弟子,只不过试了很多次,都没人收你,辗转多回,才去了灵宠派。」 江淮默了一会,说道:「师兄也说了,那是以前。」 谢霄仍旧是笑:「你还记不记得你为什么会去祁连剑宗偷白巍珠?」话锋一转,他笑里多了几分冷意。 「记得。」江淮草草回道,觉得心下不安,来的路上想了很多个能应付的谎言,但都只是勉强应付而已,一戳即破。 好在谢霄自己转开了话题:「那时候,我以为我们是志同道合的,你要取白嵬珠回来,杀了厉闻昭,我要把他引到祁连剑宗,让沈耀困住他。」 他说得平静,像是闲谈那般,时而看看窗外,时而又看看江淮:「其实,我从一开始就没想过你会活着回来,所以你后来跟厉闻昭一起归来时,我就知道事情的发展超了预期。」 「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江淮略微意外,看着他,话没有点破,但意思已经很明了,在自己没有穿过来之前,谢霄和原主是同伙的,可是自己一直都不知道,大概从一开始,谢霄就知道他们不再为同一人。 谢霄欲要倒茶:「有些事,便是看不出来,也能感受的到。」 茶水已经凉了,他顺手将冷茶泼到窗外,命小二换上一壶新茶。 江淮细细思忖,还是忍不住问他:「你为什么会选择背叛?师尊把你视作心腹,是信得过你,以他的性子,极少会有相信的人。」 谢霄的手肘搭在桌沿,他拿起一块桃花酥,说道:「有些事,不是看表面就能够知道的,你看,就像厉闻昭从来不吃甜食,因为你喜欢,他可以去尝试,即便反反覆覆的咽不下去,他还是可以不断尝试,真的就是因为他喜欢甜食吗?」 江淮没明白他的意思:「这……能看得出来?」 「你不知道,是因为他从来不会把这些话说出来,」谢霄说到这,声音已经彻底冷了下来,「他一开始就知道你和江淮不为同一人,他命我看着你,让我按时汇报你的一举一动,可你到现在都不知道,哪怕那个蛟骨,你也从来不知道它的作用,厉闻昭总是这样,自以为是的盘算所有,自认为能瞒天过海,欺骗所有人!」 他话未说完,桃花酥已经在掌心碎成了齑粉,「你看,他真以为自己不说,别人就不会知道了吗?」 江淮诧异地看着他,接不上话,这是他第一次看见谢霄这番模样,眼里有怒意,有憎恶,连一贯温和的笑里也全是冷意。 大概是知道自己失态了,谢霄冷静片刻,说道:「他信得过我,就不会派人查我,他从来都不信我,都是谎言,全都是谎言,他骗了我一百多年,以为可以靠着这点若有若无的信任就牢牢把控住我吗?」 江淮不知道接什么,他微微后仰,让背完全挨着椅背,做了一个放松的姿态,偏过脸来看谢霄。 四目相对,是静的,谢霄想了须臾,问他:「能和我说说,你到底是谁吗?这么久了,从没听你提起过。」 「今日来,应该不是讲这个的,」江淮犹豫了一下,还是觉得话应该挑明了说,「有些话,我想和师兄今日说清楚,我不想日后定不下心,也不想我们真的像信中所说的分道扬镳。」 谢霄不禁失笑,他摇摇头,温声道:「谢某见师弟如此,想必不分道都难,师弟也是带着自己的想法来的,谢某觉得自己还没有靠三言两语就能说服人的本事。」 他说话间,眼神落在了江淮的手腕上,发现蛟骨不在,轻悄悄的松了一口气,兴许,这次还是可以谈拢的。 「你既然知道,我不是原来的江淮,又为何要把我叫过来说这些?」江淮整顿思绪,说道,「因为你想通过你的言辞,策反我,让我做你的新内应,是不是?你觉得厉闻昭偏向我,所以你要让我来继续做细作,帮你盯着他。」 茶已经上来了,小二帮两人的杯盏里倒满,然后识趣退下。 谢霄喝了一口茶,不再寒暄:「对,此次找你来,便是想细说这件事,若你不肯,我也不会拦着你,前十四日的时候,我一直做好了你不会来的准备,你能来,我真的很高兴。」 江淮沉思许久,迟迟没有下话,脑子里思绪万千,既然谢霄敢留信给自己,就肯定做好了厉闻昭会跟来的准备,他绝对不会那么蠢,就自己一个人坐在这里等人的,而这边又是祁连剑宗的地段,只怕刚刚上茶的小二,都是祁连剑宗的人。 第101页 要是不答应,谢霄绝对不会像表面上说得那样,放自己离开。 思虑过后,他饮了杯中的茶,说道:「既然我先前说了不想分道扬镳,那就没有再拒绝的理由了,魔道并非我心嚮往,既然师兄开口,我何乐而不为?」 007察觉他语气不对,赶紧飞到旁边劝阻:【你再好好想想啊宿主,这要是被厉闻昭知道了,你不是自己把自己往死路上送吗?你再考虑考虑吧,好好考虑一下再回答啊,细作哪有你想的那么好当。】 「如此,甚好,」谢霄笑着,嘆声,「我就知道,你既然愿意来,就说明还有谈拢的余地。」他说话时,眼风又扫到了江淮的手腕。 江淮察觉到他的目光,默不作声的将手放了下去,他那日放下蛟骨,不是因为别的什么,而是因为害怕厉闻昭通过自己的位置,找到谢霄,毕竟来的这段时日里,就谢霄这么一个朋友,本意里,他还是希望谢霄能够回来的。 可听谢霄如今话语,江淮自知无力再将人拉回来,也只好先做别的打算。 「师弟能想通,就是最好的。」谢霄笑着把他的茶添满了,然后望向外面,打了个手势。 不出所料,那些原本安排好的弟子,在看到手势之后,纷纷悄无声息的从驻守点退离了。 「侧柏长老是你杀得吗?」江淮顺口问道,「来的时候就听说了,侧柏死了,现在师尊派了余下几位长老捉你,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想必师兄也不可能再回九嶷山。」 「是我杀的不错,厉闻昭派他查我,他拿到把柄之后,深夜来桃花岩找我,想要威胁我,让我做他的狗,」谢霄冷笑,「他太天真了,就算我答应他了,厉闻昭要是知道他隐瞒了真相,一样会杀了他,他死有余辜。」 江淮犹豫着问:「可是侧柏,实力在你之上。」 谢霄不咸不淡地回道:「是这样不错,可是我告诉他,我不仅可以做他的狗,我还可以把厉闻昭所有的软肋都告诉他,扶持他当魔道之主,他听后还来不及高兴,就被我斩杀了,你说,他是不是死有余辜?」 江淮看着他,觉得陌生,然而谢霄依旧端坐在那,保持着和往日一样的温和。 确实,厉闻昭平日和谢霄走得最近,即便私下再不和,别人也会通过表面,觉得谢霄所说的软肋为真。可是厉闻昭真的有软肋吗?他的软肋是什么?江淮想不到。 他和谢霄对视,两人相继沉默。斜阳照射进来,将影子拉长。 「还有什么想知道的?」谢霄端看着他,「今日一起说完吧。」 江淮不知道自己这样问对不对,但还是忍不住:「你从……什么时候开始背叛厉闻昭的?」他将「背叛」这两个字咬地很轻,风徐徐吹过,好似盖住了他的话音。 这回,谢霄沉默良久,他没说话,手指不自禁扣紧了,垂下眼,去看盘子里的糕点,南方的美食不同于北方,这里的糕点多半偏咸。 不止是厉闻昭的口味,他自己也爱吃咸口的东西。 「如果不方便说,就算了,」江淮觉得自己问得不合时宜,又改了口,「这是你的私事,并不一定要让我知道的,只是好奇,因为在此之前,我从没怀疑过你。」 谢霄不言不语,端起茶盏,茶是烫的,拂开盖子时,能看见腾起的白气。 「很多事,不是三言两句就能够说得清,你太小了,还不懂,」他再开口时,声音柔了下去,「我很感激厉闻昭抚养我的一百多年,但倘若让我选,我宁愿他从来没有养过我。」 * 作者有话要说: 阿淮是假意和谢霄合作啦,他还是站在厉闻昭那边的~ 第56章 阿淮。 厉闻昭再醒来时, 已是日上三竿,这一觉睡得很沉,醒来时头脑昏昏, 日光憧憧, 一时间分不清是白天还是昼夜。 「楠竹。」想到昨夜交谈,他翻了个身,说道,「那些事你勿要和旁人说了去, 昨夜是本座失言。」酒烧过的嗓子, 是哑的,他手摸到床沿,撑起来身子,想要喝水。 口干舌燥, 喉咙也不舒服,见半晌没人应声, 抬眼去看,这才发觉房间里空空荡荡, 早就没了楠竹的身影。 他坐起身, 扶额默了片刻,努力回忆自己昨夜都讲了些什么, 但人还没有彻底清醒,想了须臾, 只牵扯出一些零星的对话。 不多时, 门外有人推门进来, 楠竹见他醒了, 将粥搁到了桌子上, 替他倒了杯水。 「见你迟迟不醒, 就特意给你做了粥,多少吃点,缓解缓解酒意,」楠竹把水递给他,见他脸色仍旧不太好看,说道,「先喝点水,昨晚你喝太多了。」 厉闻昭将水饮尽,缓解了喉咙里的灼烧感,目光落在了楠竹脸上:「昨夜失言,要是说了什么不好听的,不要往心里去。」 「没有什么不好听的,」楠竹说,「尽是些陈年旧事,你说过的那些,除了江淮,你说你很喜欢他。」他在笑,笑里多有调侃的意思,他怕厉闻昭知道自己多言了以后会耿耿于怀,话里掺了假。 「是么。」厉闻昭约莫信了他,他仅存的记忆里,只有人间月色,他于月色下自斟自饮地消遣。 「对了,江淮换地方住了吗?」楠竹问道,「我本来想找他,发现他不在平时住的那里啊。」 「大概是跑别的地方玩了。」厉闻昭想到这,忽然说道,「本座答应了他和他一起去香斋坊,不过他这几日好像一直都没有来找本座。」 第102页 「你先把粥吃了吧,再不吃要凉了,」楠竹揶揄他,「说说吧,想让我餵?还是想让你小徒弟餵?」 厉闻昭斜了他一眼,唇角不自禁有笑意浮现:「滚。」 见对方心情好了不少,楠竹总算道出了自己想说的:「江淮是不是和谢霄走得近?你不嘱咐几句吗?现在谢霄出了事,他万一……该说的还是得说。」 「知道了。」厉闻昭草草应付了两句,盯着碗里的粥看,是青菜粥,白生生的粥面上浮了点翠绿的碎叶,太素了,提不起胃口,还不如上次的腊八粥看着让人有食慾。 他用勺子在里面搅了两圈,最后说道:「本座去看看他。」言罢,撂下勺子就走了。 「喂,你倒是先把粥吃了啊,」楠竹追上去,作势要揽他的肩,「你难道怕我在里面下毒啊!」 「确实有这份顾虑,」厉闻昭拦住他的冲劲,屈指打在了他的左肩,轻而易举的将他往旁边带过去了,保持了距离,「都是做神仙的人了,还是没有规矩。」 楠竹笑着打趣:「果然,装腔作势,还是你厉闻昭在行,别人摆个架子,都得给你嘲两句。」 厉闻昭只是笑,不接他话茬。 两人沿着长廊来到了暮烟居,暗红色的雕花门是关着的,江淮住的地方,由于没有侍从婢女什么的,一直都是冷冷清清,厉闻昭用魔气感知了一下蛟骨的位置,发现就在房间里。 但是周围寂寂无声,房间里看起来不像是有人的样子。 「他不在,我说过了。」楠竹上前,本想直接推开,但出于礼节,他还是选择先敲了敲门。 空荡荡的院子里,只有清脆的叩门声,除此之外,再无别的。 厉闻昭微微皱眉,上前推开了门,门没有挂锁,就这么一推就开了,吱呀呀的声音迴响在耳畔,屋里陈设规整,被褥也是叠好的,看起来确实没人。 他直接快步走到了桌案边,跟着魔气的指引,打开了一个抽屉,蛟骨被放在抽屉里,下面还压着一张纸。 厉闻昭预感不好,把蛟骨拿出来,放到了桌上,又把叠上的纸打开来看。 纸张素净,落了摺痕,楠竹凑过来看,看见上面用笔墨写了几个娟秀的字——年年岁岁。一撇一捺,顿挫有致,能看出是很用心的在写,只不过笔法不是很好,应该是因为不怎么用毛笔写字的缘故。 厉闻昭沿着摺痕,把纸重新叠好,放回去,盯着蛟骨沉思许久。 心下凛然,却是一字难言。江淮去哪了?他能去哪儿?厉闻昭眼神扫过桌案上的东西,把他平时爱看的画本子都拿出来翻找了一遍,想要找到一点线索。 楠竹见他忧心忡忡,也上来帮忙,然而两个人把屋里屋外,能找的地方都翻了一遍,也没见江淮留下来什么有用的东西。 现在所有的线索都集中在了那张写了字的纸上,厉闻昭把纸重新展开,陡然发现纸的边缘有道细小的撕痕,他难以定心,揣测江淮是不是遇上了什么事,悄悄跑了。 能有什么事,跑了擥忶都不跟自己说一声?很重要么?厉闻昭逼迫自己冷静下来,脑子里过了一遍,江淮会觉得重要的东西。 「你说的那个什么香斋坊,他会不会是自己去那里了?」楠竹提醒他,「他可能看你忙,自己一个人去了,没和你说,见过他几次,还是挺懂事的。」 日光顺着窗台淌进来,厉闻昭手撑在桌面上,盯着那个缺口瞧了很久,最终摇摇头,说道:「不会。」 再说下去,就要说到谢霄头上了。这是厉闻昭暂不能碰的界限,楠竹模稜两口,还是没有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看着他指尖不断敲打着桌沿,想来又是在压情绪了。 门在此刻被人从外推开,厉闻昭霍然抬头去看,笑意还未完全展开,復又凝固下去。 进来的不是人,而是一只胖乎乎的橘色小花猫,它顺着门缝熘了进来,长长的尾巴晃荡着,跑到了厉闻昭面前,舔了舔爪子,跳到了他的鞋面上,看起来一副不怕生的样子。 厉闻昭微微皱眉,想把它拨到旁边去,然而这小花猫像是能察觉到似的,转而扒住了他的下摆,不肯松爪子。 「哪来的猫。」楠竹上前一步,把它揪了起来,想要扔出去,却止于厉闻昭按住他手的那一刻。 他从楠竹手上接过猫,发现这只猫大概是能通人性,乌亮的眼睛一直紧盯自己,喵呜喵呜地叫着。 「你总不能还懂猫语?」楠竹觉得奇怪。 「这不是真的猫,是幻化出来的。」厉闻昭把猫放到自己腿上,施术,魔气大涨,把这只猫包裹了进去,没过多久,魔气退散,原本趴着猫的地方,成了一张信笺。 「这手段,还怪可爱的,」楠竹凑上前,看见了上面的小字,「信上写得什么?」 *** 漫长的时间线里,江淮觉得自己已经快要窒息了。 谢霄为了确认他是否是真心的,还是把他带回了祁连剑宗,即便自己一路上想了各种方法跑,但还是逃不过谢霄的双眼。 他坐在马车里,和谢霄面对面瞅着,这马车非比寻常马车,马肋生翅,展翅,可以掠于天空,收翅,可以驰骋于陆地。 谢霄面容含笑,将盘子往他前面推了推,说道:「饿了就吃点,你这样赌气,受罪的是自己。」 酥油的花生酥,堆叠在盘子里,一落落的,碎末都积在了盘子底部,江淮觉得自己现在的心情像是坠入了冰窟,又像是被捞起来扔进了油锅,每分每秒都让他备受煎熬。 第103页 心里有情绪纷涌上来,他看着那叠花生酥,越看越不是滋味,临走前没有给厉闻昭留信,除了蛟骨,什么都没有留,几日未归,厉闻昭肯定要担心的。 想来,他还说好了要和师尊一起去香斋坊,可他现在坐在这,连音都传不出去,里里外外都是祁连剑宗的人,他稍稍一动,都要被盯上半天。 浑浑噩噩的跟着谢霄走了几天,心神全都被打散了,所有对厉闻昭的担心全都涌上来,反反覆覆的折磨他,他担心厉闻昭知道自己不见了会不会有什么举动,又害怕,他知道了也无动于衷,或者是,他和上次一样,一个人来祁连剑宗,之前那次回去还受了伤,这回要怎么办? 厉闻昭自幼反叛,天生傲骨,宁折不屈,要是怒意上来了,单枪匹马的闯过来,不是不可能的事。 还是不要来了,太危险了,不能让他因为自己再次落入险境。江淮坐立不安,周而復始的顾虑敲打着他的每一根神经,明明吹到面上的风都是热的,却偏偏感觉自己的心一寸寸的凉透了。 他希望厉闻昭来,又害怕厉闻昭真的来了。如此反覆,心是七上八下的,惴惴难安,手脚好似怎么放都不自在,不舒服,他看着那盘花生酥,甚至觉得自己出现了幻觉。 江淮陡然捂上眼,在一片虚无的暗沉里,浮荡出了厉闻昭的眉眼,他害怕自己沉陷进去,赶紧又松开手,睁眼,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 「阿淮。」低柔的声音乍响在耳畔,回应着他的心事。 师尊!江淮陡然掀开帘子去看,眼神迅速扫视了一遍,然而周围都是乌泱泱的白衣弟子,哪里有厉闻昭的身影?他扒在窗口,不肯松手,直到谢霄把他拽回来,他才从厉闻昭声音的错觉里惊醒。 江淮再也无法定神,厉闻昭的声音像是燎原的火,明明再简短不过的两个字,却摧枯拉朽的,点燃了他全部的心绪,让所有的顾虑与不安,悉数溃散。 他起身要走,想着就算是被逮到了,拼了命,也得给厉闻昭传音报个平安,不能让他担心。 然而他连腿都还没迈出去,谢霄却一把扣住了他的手腕,点在他的命脉上,冷声道:「师弟还是不要乱动的好,不然就算是厉闻昭来了,也保不了你。」 *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楠竹:这青菜粥是咸粥啊,我特地做的,又不给你放毒,你能吃别人的不能吃我的??? 厉闻昭:……本座不要。 楠竹:这兄弟不做也罢。 厉闻昭默了片刻:只吃一口。 楠竹:耶。 第57章 万千思绪,都压在了厉闻昭这三个字上 江淮老老实实坐下来, 略定了定心,他让007出来,想了个法子把音传回去。 再往前, 就到了祁连山脉, 等那时候再想要传出去,只怕是难如登天,他必须想办法在此之前,把消息传给厉闻昭。 之前就从祁连剑宗苟且偷生过一回了, 这次再怎么着也不能又上去送命, 宋晏的事也须得讲清楚才成,如何策反宋晏,这又成了一个问题。 007打开了商店面板,给他加购了一项新功能:【传音实体化, 能够把你要说的话变成虚拟实物,不会让人怀疑。】 江淮把要说的话简略组织了一下, 传递给了007:「师尊,师兄叛变, 欲要策反我, 而今时局有变,我随之北上, 自有定夺,勿念。」 想说的话有很多, 到了嘴边却是寥寥几句, 怕说太多引得别人怀疑, 也不知道该怎么把事情说清楚, 万一在路上被人劫走了, 露了名字也不成, 还是少说两句,把那些称唿都去掉,好放心些。 他把要说的话反覆确认了几遍,确定意思明了后,才和007说可以了。 007将话印在了信笺上,随后飞了出去,信笺登时变成了一只小橘猫,熘走了。 做完这一切之后,江淮总算松缓了一口气,祁连剑宗既然只是想要策反自己,那就应当不会太为难,事后肯定还会放自己离开的,只要能忍住这几天就好了。 在这几天里,他还得想办法找到宋晏的行踪,看看他愿不愿意跟自己合作。 他心思沉沉,而谢霄只是端坐着,好整以暇地望向外面,大抵是从小跟随厉闻昭的缘故,他能够在任何时候都保持自己的端庄与谦和,就比如他的笑依旧挂在脸上,可是和往日又有所不同,他此时的笑,更像是以旁观者的姿态,在看一场闹剧,笑里全是冷漠和虚情假意。 江淮觉得很不自在,他旋即收回自己的目光,主动问道:「师兄,你之后一直会在祁连剑宗吗?」 谢霄闻声转过脸来看他:「你若是做得好,也是有机会来的,等宋晏的伤势好了,我会向他举荐你,他到了这个修为,也该收弟子了。」 举荐?这岂不是要主动给自己和宋晏牵线?天……这不是天上掉馅饼吗!!就在刚刚,他还脑补了几十种可以偷偷摸摸的接近宋晏的方法,现在好了,谢霄主动把这个大馅饼递到他嘴边,就差没给他餵下去了。 「我这个资质,也可以被宋晏收下吗?」江淮顺着他的话茬问道。 「你既然有功,弟子只是个名分的事,不过举手之劳罢了。」谢霄回道。 哦,原来只是给个莫须有的名号,不过也无所谓,只要能接近宋晏就行。江淮心下有了定夺,又紧跟着问道:「这次可以见见他吗?」 第104页 「宋晏沉疴难起,怕是有些难见,」谢霄回道,又问,「阿淮这么着急见他?」 「倒也不是,」江淮立时否认,「久闻名声,未见其人,不过是好奇罢了,想看看他是否如传言的那样。」 谢霄只是笑:「一切都等他好了再说吧。」克己久了,他的笑像是有意扬在嘴角,没人知道他心里真正的想法是什么。 江淮不断思虑着自己要说的话,要做的事,想到最后,他把注意转回了这本书的剧情上,犹豫片刻,还是问道:「你们是不是,找了白渺来医治他?」 *** 有人在行往北山千里的同时,有人在残潮盪月里南下。 明明是二月的天气,但不知怎的,九嶷山竟然又落了雪,簌簌细雪映照着火光,在窗户纸上留下了残影。 厉闻昭将那张信笺展开来看,又合上,一共只有短短几句话,交代了所有的事,指尖沿着摺痕反覆滑着,信里只是说了北上,北上的话,应该是去了祁连剑宗,谢霄带着江淮去了祁连剑宗,想要策反他。 楠竹收到了传音,得先回去处理别的事情,没空多留,临走前告诉了他,这笔迹绝非江淮所写,只怕有诈,让他千万谨慎。 是了,祁连剑宗先前就用过同样的方式,想要困住自己,再一举拿下,而今,不是不可能用同样的方法,把人骗过去。 不过两次都是拿同一个人威胁,未免太蠢了些。厉闻昭嗤笑一声,满目不屑。 最后,他把信笺叠好,放进怀里,推门而去,既然沈耀这么想死,那就送他先走一步,该算的帐,也是时候捋一捋了。 *** 与此同时。 来时还是艷阳高照,等到了祁连山附近,天又开始起异样,下了大雨。 江淮在那群弟子的监视下,亦步亦趋的跟在谢霄后面,上了山道。 想起书中情节,他登时牙齿打颤。 根据书中所述,祁连剑宗是修真界里数一数二的仙门世家,归管了自北而南的诸多区域,山脉列布的极广,其中不乏在他势力之下的许多小仙门,那些小仙门依傍着祁连剑宗,惟闢作福,毕竟是沾了祁连剑宗的名声,是以,他们每年都会供进大批量的财宝上山,其数目之大,令人瞠目结舌。 而二长老沈耀,金玉其表,对外是和蔼柔善的仙长,私底下却是个不折不扣的狠戾之人,他手段凌厉毒辣,多年来控制了诸多山脉城池之间的要塞,也因此,哪怕是当今圣上,见他也得低眉三分。 这些事,本该触犯了仙门条规,却因为他私通了各个地方的主心骨,时至今日,也无人知晓他背地里都做了些什么,他借着每年送上祁连剑宗的灵石宝物,饱其私囊,权力压住了一众仙门。 这么一想,江淮登时觉得自己算是进了贼窝。 下着雨的夜,山道湿滑,谢霄撑伞,却还是挡不住倾泻而下的暴雨。 江淮跟在他后面,被噼头盖脸的浇了一身雨,衣摆上溅满了泥水,他提起来,免得自己不小心踩到,滑倒。 还未进山,就瞧见了山脚下石匾上的题字,第一次来,是被关在雪狱里,茫茫大雪掩盖了这座山本有的样子,现如今,再看,确实有几分仙家门派的模样,只不过他无心把注意力放在这上。 电闪雷鸣的,007跟在他旁边,说道:【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啊,也不知道厉闻昭看到信以后会不会来。】 江淮没有理会,脑海里想不到其他,全是厉闻昭,两个人隔了数万里,明明都不知道对方在做什么,却好像能感知到彼此心思似的,江淮觉得,他一定会来的。 万千思绪,最终都压在了「厉闻昭」这三个字上。 等厉闻昭来了,自己就要做他最锋利的那把剑,里应外合,做他的内应,不能拖累他,不让自己成为把柄和威胁,江淮如此想着,愈发忐忑不安,说服宋晏,也是刻不容缓的事,须得尽快接近他行。 雨势转大,江淮浑身被淋的湿透了,好在007看不下去,给他主动开了一个结界,挡住了那些雨。 【宿主啊,你这一路都心不在焉的,可得小心啊,咱们现在是在别人的地盘上,不能大意了。】 「我知道。」江淮把黏在面上的碎发都拨到后面去,「你先去探探宋晏的位置,看看宋晏在哪里,我这次来,准备和宋晏谈谈。」 【是觉得他是另一个宿主吗?】007想了想,觉得有道理,【那我先去给你看看,晚些再回来,你自己万事小心。】 「好,我知道了。」江淮话音方落,007便飞走了。 过了天门,就到剑宗了,从这里看,已经可以看见依稀的火光,浮荡在雨中,隐隐照亮了整片山脉,九重宫阙在大雨中静默,檐下挂着的灯笼,被风吹得摇摆不定,交织出一片朦胧的光。 周遭雷声轰然,江淮被这声音敲打着神经,静不下心。 「很快就到了,现在有点晚,恐怕先生已经歇下了,我先安排你去客房,你洗漱过后早些睡,明日再让你去见他。」谢霄踏过最后一级石阶,回头和他说道。 「好,都听师兄安排。」江淮点点头,抬眸看他,听他言辞,应该是很了解这里的地形了,而且还应该在祁连剑宗有一席之地。 「不必言谢。」谢霄笑着回道。 等两人彻底到了山顶,江淮才发现祁连剑宗远比自己先前看到的还要壮阔,金銮宝殿,琼楼玉宇,鳞次栉比,曲折的长廊周边种满了杏梅,上面密坠着小小的金铃,每当风过,便会叮噹作响。 第105页 那群一直跟着的弟子被谢霄先屏退了,眼下又剩下了两个人,江淮跟在他旁边,一直不作声。 风声交织着雨声过耳,谢霄将他带进了客房,和他说道:「今夜你先住在这,一会有别的弟子过来把守,你不要闹出动静。」这句话,像是警示,又像是刻意提醒,江淮看着他,不明白其中意义。 「过了今夜,一切都好说,好好珍惜。」谢霄对他点头一笑,而后退了出去。 江淮错愕,他能听出来谢霄把「珍惜」这两个字咬地重了,是在提示自己什么吗?还是,这只是一种警告,让自己不要轻举妄动? 他转头去看,谢霄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门外了,唯有烛影映照雨丝,点亮了房间。 *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江淮:几章未见,甚是想念t_t 厉闻昭:嗯。 江淮:师尊好冷漠(哭的更大声了) 厉闻昭:摸摸头。 第58章 不会为难你的 下着暴雨的夜, 祁连剑宗似乎比往常还要寂静,整片山脉,一眼望过去, 只有廊下的灯笼和窗户纸里透出来的烛光, 花木扶疏的琼玉楼里有数名医者进进出出的忙碌着。 谢霄撑伞,闲庭信步的走到院子里,门外立马有两名弟子拦住了他:「谢公子,对不起, 二长老吩咐过, 这里除了医者,谁都不可以接近。」 他们虽认得谢霄,但由于沈耀吩咐过,谁都不敢妄自放人进去, 琼玉楼里是宋晏平日住的地方,现在宋晏需要医治, 为了保证静养,不准任何人踏入楼里一步。 「是吗?」谢霄皱眉, 扫了一眼他们身后, 然后将腰间坠着的玉牌取下,说道, 「这是二长老给的赦免令。」 两名弟子看着眼前的令牌,上面的花纹确实是剑宗所有, 面面相觑了一会, 犹豫不决:「可是……」 窥视到弟子眼中的情绪, 谢霄将玉牌收回去, 冷声道:「没什么可是的, 宋晏已经回来许久了, 二长老要事诸多,无空来探望,我奉他之命,前来看看宋晏伤势癒合的情况,不要耽误我。」 两名弟子闻言立马退开,替他开了院门。 谢霄径直往里走,到了楼前,吩咐余下的医者全部退下,殿内,只留下了宋晏和另一名女医者,这些医者皆是从抚仙山庄花重金请来医治宋晏的,听说这次宋晏因为渡劫失败,导致体内灵气紊乱,根基受到重创,故时而神志不清,时而疯疯癫癫。 门被推开,谢霄悄然入内,宋晏已经睡着了,旁边立着白渺,正在用长针淬火,做最后的收尾。 银吊子吊在火架上,里面煮着药,药香馥郁,蒸腾着朝上冒气。 「谢公子。」白渺转过身,把九针按照方位与深度,分别刺入了宋晏的各个穴位,熟睡的人闷坑一声,却是没有睁眼。 「他怎么样了?」谢霄走上前,去看状况,还未靠近,便闻到一股清香,这个女子因为常年接触草药,身上总带着一股淡淡的香气,不同于别的女子身上的胭脂水粉气,白渺身上的药香要更加清淡些。 「你们先前有没有找人看过他?」白渺问道,「我是指在他刚渡劫失败的那段时日。」 「没有。」谢霄回道,「宋晏渡劫失败以后,一直不肯见人,再往后,就失踪了,直到前些天,才找到他。」 「那就奇怪了,」白渺说道,「他这样子,不像是渡劫失败造成的,倒像是人为的,我从他的经脉诊断包括各个穴位都诊了一遍,发现他体内有股气,和他原先修炼的有冲突。」 「什么意思?」谢霄将目光转到了宋晏身上,看见他的血色重回面颊,额上虽有汗渗出,但好在唿吸是平稳的,应当不要紧。 「造成他现在这样的,并不是渡劫失败,而是在很久之前,就有人不断在朝他体内注入与之相冲的灵气,」白渺回道,「他现在这个状况,我估计是有人想要控制他,三魂去了六魄,便是救,也只是救一副躯壳罢了。」 话里意思明显,谢霄怔了片刻,修士的灵根往往都是天生的,而宋晏是极为罕见的九灵剑体,唯一能够和厉闻昭持平的存在,倘若宋晏就这样废了,修真界里怕是再难有压制厉闻昭的人。 听白渺的意思,宋晏之所以这样,并非是渡劫造成,而是因为有人想要背后操控他,是以,那人早就在他修炼的时候便动了手脚,等着他渡劫失败,根基受创,纵而沦为自己的傀儡,为己所用,可宋晏先前是何等聪慧之人,若有人蓄意加害,他如何察觉不到? 殿里陷入了一片死寂,烛火晃动,白渺依次将银针取下,收回。 想了须臾,谢霄问她:「依照你的看法,倘若宋晏的身体救回来的话,还能够恢復先前的清明吗?」 「这很难说,」白渺看着床上睡着的人,回道,「毕竟是丢了几缕魂魄,短时间内怕是无力回天,但日子久了,谁知道呢?」 或许三五百年?谢霄心中惴惴,却是没有再说了,窗外雨敲打着屋檐,黑黢黢的,只能听见声音。 白渺见他沉默不语,主动问道:「上次见你,你是厉闻昭的门徒?」 「嗯。」谢霄微微颔首,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都是过去事了。」 白渺不再接话,心下瞭然,觉得他应该是祁连剑宗派过去的细作,只不过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回祁连剑宗,怕是已经给厉闻昭发现了。 第106页 现在宋晏重回祁连剑宗的消息已经又传开了,余下仙门纷纷重拾希望,估摸着等宋晏好了,还要再次向厉闻昭宣战。 谢霄大概也是想到了这里,眼神往下黯了黯,心里默不作声的松了一口气,他眼神掠过宋晏,復而停在白渺身上:「这几日,有劳白先生了。」 「不必客气。」白渺说道,「我几年前和宋仙长有过几面之缘,他救过我,这次我也只是尽绵薄之力而已,权当是还清债了。」 谢霄点头示意,不再多言。 *** 007再次回来的时候,江淮正在倒茶喝,听见动静,茶壶都来不及放下,想要问007情况,茶盏被带翻,又弄了一块水渍在衣服上。 「怎么样?找到了没有?」江淮也顾不上别的,赶紧上前询问。 【找到了,在琼玉楼里,有人看守着,咱们恐怕不好混进去。】007回道。 江淮:「他现在人是什么情况?」 007把自己看到的听到的,都向他汇报了一遍,最后总结道:【宋晏恐怕不是另一个宿主,宿主另有其人。】 「你能感知到你同事的存在吗?」江淮追问。 【不能,它也感知不到我。】007回道,【现在怎么说?还要去宋晏那里试一试吗?不过听谈话,他大概率不会是另一个宿主。】 「我再想想其他办法,」江淮默了片刻,又问,「白渺他们真说,宋晏短时间里没办法恢復?」 【听到的就是这样的,】007说道,【不过,我总觉得谢霄还有别的事瞒着我们,兴许祁连剑宗的人也不知道。】 江淮惊诧:「怎么说?」 007:【我跟过去的时候,看见谢霄要进楼,他给的玉牌,我这里识别到是復刻的,绝对不是沈耀给他的,他去看宋晏,恐怕是想先打探到什么。】 「当真如此?」江淮难以置信。 【是啊,听谈话,他也很关心宋晏的身体,至于为什么,我就不清楚了,】007说道,【兴许,他只是想更快一步找到解决厉闻昭的办法。】 江淮接不上它的话,心慌难抑,眼神从火光上飘过去,觉奇怪,如果宋晏不是另一个宿主,那还有谁能引导整个剧情的走向?总不能是白渺,先前沧澜寨和她交过手,她看起来也不大像穿过来的样子……说话做事都很贴合原书的风范。 还是亲自去宋晏那里看一下,好放心点,要真不是,那去看看宋晏现在所处的情况,也不亏,毕竟这是关乎这个世界命脉的男主,总归是重要的。 思绪重重,江淮趴在桌子上,盯着火光看,不知怎么回事,心神总是能飘到厉闻昭身上,想着他来了,又想着他没来。 趴了一会,觉得不舒服,干脆把胳膊垫在脸下,偏过头去发呆,雨似乎越下越大,没有要停歇的迹象,屋里屋外,恍若两个世界,他瞧着薄薄的窗户纸,伸出一只手,悄悄抚过去。 密集的雨点斜潲过窗隙,指尖触在上面,能感受到浸入肌肤的凉意,江淮一笔一划,在上面写了两句话。 年年岁岁,长似初相识。 两处弦月,照一方相思。 心里是潮涨潮落,烛光映衬着他的侧脸,余光里只剩下了一种颜色,等他回过神,收手时,屋子里静的只闻雨声。 房门突然被人推开,雨登时卷湿了门前一片,江淮转过头,看见是谢霄。 「师兄?」 「以后在这里,就不要再用这个称唿了,」谢霄提醒他,「我有事要和你说。」 「什么事?」江淮问他。 「我已经和先生交代过了,但是他好像不太信你,要我过来将这件事先处理了,」谢霄边说边从袖中拿出一个小锦盒,递给他,「服了以后就歇息吧。」 「什么意思?」江淮接过小锦盒,打开,看见里面装着一粒小药丸,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 「不是说了吗?先生不放心你,我须得把这件事处理了,」谢霄的声音多了几分冷然,「听话,不要让我亲自动手。」 「不吃……不行吗?」江淮望着他,迟疑,反应过来时,觉得自己问了一句废话,对方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还留了拒绝的余地吗? 谢霄和他对视,脸上带有和往常一样的笑意。 他盯得紧,江淮没有其他选择,要么当着他的面吃了,要么……让他给自己灌进去。 「要不然我一会自己吃,你先回去——」江淮还在垂死挣扎,但谢霄没有给他机会,直接打断他的话,倒了杯水,递过来。 「不会为难你的。」他说。 *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糖发在vb啦,画了昭哥和阿淮的蹭蹭!感兴趣的可以去看看~ 第59章 看什么看,再看戳瞎你 雨无休止的下了一夜, 江淮等谢霄离去后,想要寻个办法熘出去。 一来是,他得去看看宋晏的情况, 二来是, 天晓得谢霄给他吃了什么,死也不能死在祁连剑宗。 他几经观察,总算是确认了外面看守着他的弟子,共有八人, 把守在附近, 夜里面雨大,山麓湿气重,连带上来的风都潮湿了许多。 007打开商店,给他选了几张符纸:【你看看, 你都欠我多少钱了。】 「现在别说这个,又不是不给你。」江淮回道。 【我怕你没钱还债, 最后要以身相抵,我不收你, 】007调侃他, 【别想着吃霸王餐啊,等回九嶷山就把债还了。】 第107页 「行行行, 晓得了。」江淮不愿多在这个问题上有牵扯。 007继续说道:【这符纸能拟成任何形态,只要贴上去, 他们就不会再乱动了, 意识也会消失, 不过只管三个小时, 三个小时他们会恢復意识, 咱们要在天亮之前回来。】 「嗯。」江淮应了一声, 表示知道了。 他将符纸夹在指间,一道火光过后,符纸变成了八只小小的飞虫,从敞开的窗户里飞出去了。 窗户留了缝,雨斜潲进来,打在了桌上,留下了水痕,不多时,江淮这里便受到感应,那些符纸已经贴上了几个守卫的后背。 他用最后一张符纸,再次施术,绯光下,一个人形的东西逐渐显形出来。 他将这个假人放到床上,抖开被褥盖上去,再反覆确认无误后,打开窗子,翻身跳了出去,最后把窗户合上,猫着腰,顺着墙边朝前走。 脚下的路已经被雨水润成了泥泞,踩上去会留下浅浅的脚印,江淮没办法,只能一边逡巡,一边让007给他消除痕迹。 拐了两个角,便到了后院,这间小院子与其说是招待客人的,倒不如说是用来烧饭的,分明就是柴房加了张床,江淮暗自腹诽,一眼望过去,后院里摆满了柴禾堆,垒成了小山状,因为没来得及收,亦或者没人收,已经淋了雨,不能用了。 从后院翻过去,可以上小道,不过夜里有巡逻的弟子,得避开,而且宋晏那里有防守,一定不是那么容易进去的。 已经到了后半夜,夜里面的祁连剑宗除了风雨声,再无其他声响,雨夜无月,江淮不敢从有亮处的地方走,便只能摸黑跟着007的指引走。 也不知道007到底选的什么路,江淮一路走来又是蹚水又是掉泥坑的,再也忍不住,他一把揪住了007,低声喝道:「再乱带路,你给我等着。」小兔崽子。 骂称没说出口,生怕扣了信誉分,让本就寥寥无籽儿的裤兜雪上加霜。 【我先前来的时候,就是走的这条路啊,我没乱带,】007看了一眼他浑身的脏污,说道,【大概是我能飞,而你只能走路的缘故。】 「你——」江淮刚想再说什么,突然听到前面有脚步声传来。 是小碎步的声音,即便轻之又轻,但在极度的安静中,还是被江淮捕捉到了,他现在半个身子都陷在水里,周围都是婆娑的树影,睁眼去看,什么都看不清,也无法找到脚步所过之处的身影。 他揣测自己目前应该是在水塘里,雨落在上面,溅起了片片涟漪,水纹晃动中也折射出了微弱的光,水塘不大,最深处也只到半身腰,绯色的衣衫被水浸成了墨色,他保持着站立的姿势,没敢动弹。 他集中了所有的注意力,放到了声音传来的地方,判断那人的方位。 然而没过多久,那人大概是要做什么事,竟然也直接准备淌水过来了,水面受到波动,激起了大片涟漪,一直扩散到了江淮这边。 江淮犹豫着,要不要后退,但是一旦后退,水面就会起波澜,定是要被发现的。 斟酌须臾,他掐了个隐身诀,立在原地,动也不动。 然而隐身诀毕竟不是让整个人都消失,只是一道障眼法,他站在那,雨无法从中穿透过来,稍稍观察一下,就能够发现不对,身上被雨水浸透了,发梢处不断有水滴滚落,滴在水面上,復又和水面交融在一块。 那人很快就来到了他前面,大概是对方也掐了隐身诀,江淮只能看见晃到自己面前的波痕,加上一深一浅的跋涉痕迹,根本看不到前面有人。 要不是还懂点行,这肯定要当作闹鬼了。江淮敛住唿吸,尽量不让自己被看出来,然而那人越靠越近,大概是没想到前面有人的缘故,「咚」地一声撞上来了。 水花登时溅起。 不知道对方是猫着腰走的,还是这人本身就不太高,江淮感觉对方的头撞到了自己的下巴上,剧痛瞬间朝四周扩散,他「哎呦」一声,往后退了数步,才勉强稳住身形。 再也顾不上别的,他疼得倒抽凉气,捂住了自己的下巴。 那人大概是退了几步仍旧没站稳,跌到了水里,又是一声响,隐身诀骤然消失,显露出了一个人形。 隔着雨幕,江淮看不太清那人的长相,却能够根据身形判断出,这是名女子,此刻她正半坐在水塘里,水淹到了她胸口下方,本该不会留意到的地方,却因为身上都湿了的缘故,勾勒出旖旎的风光。 哎呦,非礼勿视,非礼勿动。江淮立时转身,避开视线,不去看,好在他隐身诀还在,心道那女子应该看不见自己。 「你是谁?」即便看不到前面有人,但女子已经心下瞭然,撞上的那个人肯定也掐了隐身诀。 江淮不作声,也不敢去搭把手,扶她起来,自己现在身份特殊,又是夜间行动,不能给认出来了。 「你以为不说,我就不知道了?」女子突然冷笑一声,摸索着,抬脚用劲一踹,江淮本身就是背对着她的,压根不知道对方动手了,这一脚踢到了他的膝弯处,又因为受不住力,他登时朝前一个趔趄,摔进了水里。 水面再次溅起大片的水花,江淮跪倒在水塘里,隐身诀跟着消散,他见势不好,却没有跑,因为刚刚那莫名其妙的一脚,让他心中怒意直泛:「你做什么?踢我干嘛!」 第108页 「呀,脾气还挺大。」女子闻声哈哈一笑,说道,「我都给你看见了真容,就不能看看你的吗?怎么了,该不会是害臊吧,还是有别的心思,不敢见人?」她说话直言不讳,倒像是个纵情声色的浪子。 只可惜是个女儿身。 「你要是有病,」江淮皱眉,压不住火气,「就回去找个大夫好好看看。」 他边说边回头,见那女子已经从水塘里站起来了,浑身湿漉漉的,都是难掩的痕迹,她也不在意,将头髮拢到前面,遮住了一些,说道:「看什么看,再看戳瞎你。」 江淮无法,只能又回过头,不去看她,顺带将自己的外袍解下来,朝后扔:「拿去,别说我占你便宜。」 女子一手接过他扔的袍子,随意往身上裹了一下,冷笑道:「自己回去也记得找个大夫好好看一下,眼睛都不知道斜到哪里去了,是该治治。」她此话一出,硬生生将江淮说成了不怀好意的登徒浪子。 「不讲理,要真是想看,我犯得着把衣裳递给你?」江淮为自己争辩,「赶紧收拾收拾走,谁看你谁是儿子。」 女子见他反应,又是笑,隔了片刻才说道:「我认得你,你也是厉闻昭的弟子,怎么一段时间未见,你也来祁连剑宗了?」 「这不需要你认得,谁不知道。」江淮没好气的回道,说话时一直垂着眸,生怕自己看到什么不该看的。 「你叫什么名字?」女子接着问道,「这么晚在这里做什么?总不能说是赏月。」她边说边上前,走到了他旁边。 「你在这里做什么?」江淮反问她,指尖和指缝里都是泥污,刚刚倒下去的时候是用手撑着的,大概是划到了碎石子,掌心莫名多出一道口子。 他从衣角撕下来一条布,将伤口裹住,就是不把目光移到女子那去,不去看她的脸,只听她说话。 两个人对峙良久,江淮始终没抬眼去看她,女子从他旁边淌过去,说道:「既然不愿意说,下次再见,就当做不认识好了。」 「如此最好。」江淮站在雨中,没有动,他得等这女子先过去再说,要不然又怕她误会什么,他自觉还没有龌龊到那个程度。 女子很快从相反的方向上了岸,然后离开了,临走前还不忘把江淮的衣裳扔回去,「喂,衣服还给你。」 江淮终于抬头,周围黑黢黢,眼睛便是适应了这片光,也分辨不出她的模样,只能看见模煳的影子。 外袍飘在水面,他走上前,拎起来拧了水,再穿回去,继续朝先前的路线走,然而没走两步,他突然意识到一个一直被忽略的问题,这女子方才应该是怕他认出来自己,一直在用激将法让自己避开视线。 想及此,江淮仓促地回过头,女子已经隐身在了雨幕里,再不见踪影,他细细回想着方才的一切,在时间凝定的某个间隙,他总算捕捉到了她留下的蛛丝马迹。 第60章 三句话,让系统为我做牛做马 白渺淌过水, 将紧贴在身上的衣服拎起来抖了抖,好让它松散些。 「你这二百五,还真是害人不浅, 以后不要说系统250为您在线服务了, 」她边说边摸黑朝小道上走,「以后开机就说,缺德导航为您在线激/情识路。」 250被她吵得不敢吭声,心道这个宿主实在是个暴脾气, 来了大半年, 拢共就做成过三件事,平日里总是吵吵嚷嚷的,不肯执行任务,导致世界崩塌, 她还像个无事人一样,依旧我行我素。 幸亏上次沧澜寨一事让她见识到了反派厉闻昭的可怖, 要不然到现在,她可能都不愿意再去执行任务。 白渺顺着250的指引, 一脚踏进了泥坑, 再一拔,鞋子被土牢牢黏住了。 「奶奶的, 你可真是成大事的系统,」她弯下身, 去拔鞋子, 「你说说看, 一路走过来, 都掉多少回坑了?!」 250依旧不敢吭声, 此刻它的屏幕面板上显示的是一条规划好的路线, 上面的小箭头是白渺目前所在的位置,离最终目的地还有将近一千米的距离。 「你要是再敢乱带路,让我掉坑里,我回来拔的就不是鞋子了,而是你的头。」白渺怒不可遏地将鞋子**,扬到它面前,示威。 因为她有金丹期的修为,且身份地位极高,所以压根不理会系统这套扣除信誉分的做法,就算被关掉了保护模式,她也可以凭藉原主天生的优势来保护自己。 再说,她有的是钱,分分钟可以用自己的小金库砸死系统。 她来了大半年,每天在抚仙山庄足不出户,要不是前段时间,被自己的手下柳箐月骗到了沧澜寨,遇上厉闻昭,她现在也不会在这里勤勤恳恳的找另一位宿主。 柳箐月先是将自己骗到了沧澜寨,后又打着自己的名声在外乱贴告示,碰瓷厉闻昭。 厉闻昭是谁?厉闻昭是天生反骨的主,是白骨露野里走出来的人,原书里最后祭万千生灵于血海的大反派,每逢提到这个名字,让她联想到的,都是那一双黑沉沉的眸子,里面尽是杀意和戾气,还有那唇角漾起的笑,带着几分居高临下的傲意,让人光是瞧了,就噤若寒蝉。 白渺一开始并不想理会这劳什子系统,只想在抚仙山庄吃吃喝喝,躺板板,然而对于原书中最大的危险,她还是不能坐以待毙,既然瓷都已经碰出去了,她百口莫辩,那就只能先下手为强。 第109页 是以,前不久浮罗山一事,她就想了个法子去刺杀厉闻昭,结果没想到厉闻昭旁边还带个小的,她一朝失手,只能逃,本来担心自己会被厉闻昭逮住,索性后面又遇上了祁连剑宗的人。 她清楚自己和宋晏的过往,为了保证不被厉闻昭逮到,也只能硬着头皮掺和进来,她藉口可以替宋晏医治,跟着祁连剑宗回到了门派。 好在250告诉她,这个世界还有另一个宿主,虽然开局身份卑微,较为贫寒,但怎么说都是厉闻昭那边的人,应该和她有同样的目标,她可以和那位宿主一起想个折中的法子,来完成自己的咸鱼大志——吃饭睡觉躺板板。 她和250连续观察多日,将目标锁定在了九嶷山谢霄的头上,几番试探,最终决定今夜就下手,不过她住的地方有人看守,无论她做何事,都会被细细盘问,思来想去,还是决定走小道熘过去。 【宿主,你想好一会见到人以后的口号了吗?】250小声问道。 「这个嘛……」白渺略作思索,「氢氦锂铍硼,碳氮氧氟氖——」 「钠镁铝硅磷,硫氯氩钾钙?」身后有声音传来,白渺回头,看见了跟上来的男子,是先前撞到的那个男子,他立在雨中,接了自己这句话。 「怎么又是你?」白渺登时惊色,但来不及问其他的,赶紧又补了一句,「富强民主文明和谐?」话没说完,示意他接一下句。 「自由平等公正法治。」江淮愣住了,望着眼前的女子,说道,「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卧槽,原来你才是穿越来的?!」 「卧槽,怎么会是你?!」白渺面上有难掩的喜悦,她上前,一手按住了江淮的肩,笑道,「开口即国粹,简直如假包换。」 不等江淮说话,她又重重拍了一掌下去,大笑:「你他妈的前面怎么不早说!咱俩沧澜寨不就见过了!那时候你就应该主动说的啊!」 「幸亏我现在才知道是你,」江淮被她拍的一震,拂开她的手,说道,「你那天直接半空给我扔下去,浮罗山里又暗杀我,还有刚刚踹我的事,桩桩件件,哪件冤了你?早要知道是你,我连夜跑去抚仙山庄暗杀你。」 「哈哈,」白渺讪讪一笑,说道,「那不是……不知道你也是穿越来的嘛,都是一家人,是不是?别那么斤斤计较嘛。」 「没跟你计较,」江淮说到这,突然意识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凭什么你穿过来是女主,而我是炮灰!这不公平,你开局送装备,我开局送命。」 「放你娘的驴屁,」白渺啐他,「因为我学医的啊,除了女主,这书里还有更贴合我的人设吗?你知道我一个学西医的还要真的给人针灸,内心多崩溃吗?!我可是刚穿进来就要连夜寒窗苦读数百本书啊!」 「呸,」江淮说道,「要不是你不肯执行任务,我又怎么会被拉进来!」 「哎呦,谁要莫名其妙的上去送死啊,」白渺争辩道,「换作你去当宋晏,准备和厉闻昭决一死战试试?你这个站着说话不腰疼的。」 「哦呦,你不做任务害别人你还有理了?」江淮脚下一踢,溅了一小块泥到白渺的衣摆上,「来了这么久,屁事不做,你都干嘛去了?系统都不罚你吗?」 白渺见衣摆上溅了泥点,登时踢了一块更大的过去:「三句话,让系统为我做牛做马。」 江淮:「还有这种好事???」 「白家独门秘籍,今夜全传授与你,」白渺干咳两声,一本正经道,「一,我有钱,二,我有钱,三,我有钱。好了,大恩不言谢,你给我磕三个头就好了。」 江淮:「……我他妈可以给你两拳?」 白渺:「不可以,修仙界,知道吗?我罩的,回头找小弟弄你。」 「……」江淮转身要走。 「别走啊,咱俩正经事还没谈呢,」白渺追上去,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江淮:「江淮。」 「想起来了,你是不是和我门下弟子柳箐月有一腿的那个?」白渺回忆了一下,饶有意味的咋舌,「就是那个,结局给厉闻昭……xxoo的炮灰?」她边说边用意味深长的眼神去看江淮。 江淮觉得好气又好笑,半晌憋出来一句话:「……我他妈高兴。」 白渺继续咋舌,顺着他的话意说道:「嗯,看你样子,确实挺高兴,毕竟他长得真的挺好看。」 「……」江淮不理她了。 「话说你这么晚了来往外跑,也是被系统安排任务的?」白渺一直跟在他旁边走,她先前设想过很多人,但怎么都不会想到是这个男子,因为这炮灰全书给她留的唯一印象就是结局了。 「不是,是去找宋晏的,我一直以为他才是另一位宿主。」江淮回道,「你呢?」 「我是去找谢霄的,我也以为他是另一个宿主,」白渺说,「都怪这系统太坑人,非要带我绕路,才撞见你的。」 两人面面相觑,穿进来这么久,兜兜转转的,谁都没想过会在这样的情况下认识对方,一时间,两相安静,都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你先说吧。」雨未停,江淮把自己的外袍重新解下,递给了白渺,白渺也不客气,接过来穿上了。 两个人不再理会劳什子系统,找了处小亭子,先避雨。 「我是半年前穿进来的,」谈起要事,白渺终于正色道,「一开始接受到的任务就是保护宋晏,我保了他两回,但最后他还是因为渡劫失败,疯了,这个完全不可控啊。」 第110页 「我刚穿过来的时候,在祁连剑宗,那时候宋晏就已经疯了,」江淮说道,「后来,谢霄叛变,杀了九嶷山的七长老,我是跟过来看情况的。」 「原来,谢霄是叛变了?」白渺皱眉,「我就说他怎么会来祁连剑宗,我还以为他是另一位宿主,过来帮我的呢,我才跟他讲了宋晏的情况。」 「你看宋晏什么情况,还有的救吗?」江淮问她,「这关乎厉闻昭,我想弄清楚些。」 「能救的回来,但是难救。」白渺把情况大致和他说了一遍,顿了少顷,忽然问道,「你有想过自己的以后吗?如果宋晏被救回来了,厉闻昭和他之间必将有一战的,而宋晏你也看见了,他有男主光环的加持,怕是很难败。」 「我不怕师尊疯魔,」江淮想了想,说道,「可是我怕他死了。」 「死了不是最好吗?」白渺不解,「你最后的宿命不是受他影响?而且他死了,你也就不用再受他压迫了,到时候我可以把你接到抚仙山庄来,一起躺板板。」 江淮默了片刻,似是不知如何措辞,想了很多话,最终只是寥寥几语概括了:「我觉得师尊他人挺好的,比起我最后的结局,我更担心他会出事。」 一语过后,两个人又相继安静下来,天边晨光渐起,007提醒他,时间快到了,该回去了。 「我得回房间了,有什么事,等下回见面再说,」江淮和她匆匆说道。 白渺点点头,将外袍还给他,说道:「如果你担心厉闻昭,这件事,我能够帮你,但是,我也有条件。」 *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我还少了一句话:爱国敬业诚信友善。 小剧场: 江淮:又是没有师尊的一天。 厉闻昭:摸摸。 江淮:么么。 厉闻昭:o(*///▽///*)o~ ps:昭哥即将出场 第61章 他的眼睛里蕴出一层酒气 天刚蒙蒙亮, 九嶷山已被白雪覆盖,停云阁的廊前有化雪的痕迹,浅淡的日光下, 雪气氤氲, 这段时日的温度将房间里的绿梅养开了,和茶香混合在一起,浸满了衣袖。 厉闻昭临行前收到了一封没有署名的信笺,本以为是几位长老送来的, 拆开一看, 笔迹熟悉,竟是谢霄的。 信的折法很讲究,三折,按照摺痕重新对摺才能够看明白上面的字, 而折法是厉闻昭在谢霄很小的时候交给他的,当时只是图个乐趣, 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再见。 「宋晏已归,而今仙门势力潜流暗涌, 发难不日立至, 届时再动手,已然不及, 遂先得到沈耀信任,此为局中局, 我已置身其中, 师弟之事, 定会万分小心, 若师尊要驰援, 我将与之里应, 此局牵涉太多,今不一一诉说,余下之事,谢某自有定夺,是生是死,悉听尊便。」 厉闻昭将纸掀过来,墨在这里便断了,昏沉沉的光线在纸张上留下了阴影,半明半昧的,像是截断了那些字迹。 信上所言不知真假,他微微皱眉,看不透谢霄的意思,不知谢霄是在刻意引诱自己过去,还是真如信上所言,要先得到沈耀信任,做自己的内应。 厉闻昭把纸张再次折好,收了起来,不管怎样,他都得去一趟祁连剑宗,一来得将江淮接回来,二来得将沈耀的事做个了断,让昔日的故友沉冤昭雪。 他唤来下属,将一切都打点好之后,独自一人离开了九嶷山。 *** 雨尚未停歇,但小了很多,细细雨丝打在窗户纸上,水痕分明,凉意顺着浸透进来,让殿里都多了几分潮湿。 这座大殿压在祁连山的北角,云端之上,四周都是缥缈的云雾,将这方寸之地笼罩的如同仙境一般,雨珠从檐角滚落,润湿了廊下一片。 沈耀正坐在殿中,慢悠悠地呷了一口茶:「信递出去了?」 「递出去了。」谢霄恭谨回道,「按照厉闻昭的性子,他一定会来的,即便不是来取我的命,也要过来带走江淮,按照您的吩咐,我已经吩咐了重兵把守在祁连山下,这次他定有来无回。」 「世侄真是不曾让我失望,」沈耀把目光投向他,一向狠戾的眼里有淡淡的笑意,「你这些年来一直蛰伏在九嶷山,也算是苦了你,待厉闻昭死,我会将九嶷山收復,作为仙门之地,再立门派,届时就要劳你关照了。」 谢霄明白他话中意思,温声笑道:「若非先生当年替我指了明路,恐怕谢霄至今也不会知道真相,此恩我一直铭记在心,为先生杀宿敌,乃分内之事。」 「你能这么想,我很高兴,想必你父亲九泉之下,也能含笑了。」沈耀将茶盏放下,转动着手上的扳指,那是一枚碧玉的翡翠,上面雕着暗纹,在扳指的环内,还刻了一个小小的「谢」字。 这是谢家世代的流传之物,当年谢子辰为了摆脱他的控制,亲自献上的。 谢霄的目光滑到了沈耀的手上,微微停滞了一下,復又转开了,想到当年,沈耀便是拿着这枚碧玉找到他,告诉了他所谓的真相,还告诉他,这是谢子辰离去之时,留下的信物。 「时辰不早了,你去将江淮叫过来,」沈耀用手不停的转动着那枚扳指,一圈又一圈,像是在掂量什么事,「我不是很信任他,一会他来了,你将药放在酒里给他餵下去,省的出了什么岔子。」 第111页 「是,我明白了。」谢霄言罢,先行退下。 *** 江淮被谢霄带到地方的时候,雨总算停歇了,天光从中倾泻,江淮仰起头,瞧了一眼伫立在高山之上的殿宇,雄浑险峻,仿佛日升之处,灼天而立,这便是让所有修士都望而生畏的苍穹之端,原书中宋晏最后踏上的地方。 两人一路无言,江淮佯装不觉,在相对的安静中,跟着谢霄走进了殿里。 偌大的殿中,沈耀正在逗鸟,青鸟在笼子里扑棱着,一饮一啄,听见声,他放下了手中的事,笑道:「连着两次见你,都是站在厉闻昭那边,怎么现在想的开了?」他的笑看似和气,实则是在不动声色的盘问。 「识时务者为俊杰,」江淮说话时,也带着和气的微笑,「宋晏回来,虽然带伤,但修养一段时日便可以恢復,况且白庄主的盛名,这天下谁人不晓?宋晏重归,是迟早的事,而仙门鼎立,是大势所趋,我生来为魔道,从不讲情意二字,只要沈长老给的好,我又何乐而不为?」 他知道沈耀是条老狐狸,怎么可能轻易相信自己会被策反,所以在来之前就想好了措辞,如何应对。 「这话倒是在理,我没想到你小小年纪,竟然还有这样的权衡。」沈耀意外他的回答,相比上次雪狱见他的时候,简直判若两人。 「时不同往日,要有的远见,还是得有的,」江淮笑着,又补充道,「沈长老对外声称宋晏归来,却对他受伤之事只字不提,难道不是为了重振旗鼓,稳定祁连剑宗的位置吗?只要沈长老想,这天下不过是你囊中之物罢了。」 他的语调平缓和气,实则掷地有声,是在和沈耀无声的博弈,他深知书中沈耀的性情,想要什么,他再清楚不过,而要让沈耀相信自己,便要拿出本事来。 「哦?」沈耀心下已有定夺,却佯装意外,「你知道我想要何物?」 「你想做天下共主,而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江淮说话间,看向了谢霄,谢霄正在桌边倒酒,两人遥遥对视一眼,目光交错,谁都没有说话。 「不错,就信你一回。」沈耀听完,微微笑道,「饮了这杯酒,你便离开祁连剑宗吧,回九嶷山做你该做的事,太晚回去,会让厉闻昭起疑的。」 他说完,抬手示意谢霄把酒敬上,「以后,有什么消息都传给谢霄,若是有其他吩咐,我也会让谢霄跟你说的。」 「先生,酒。」谢霄将酒倒满了两只玉杯,端给了沈耀,沈耀慢条斯理的接过,喝了一口,而后放了回去。 江淮端起另一只玉杯,犹豫了片刻,谢霄侧站在他旁边,看着他。 酒夜清透,盛了小半杯,只是端着,就能够闻到溢出的酒香,他眼神从谢霄的眉间晃过去,落在了玉杯上,杯盏里盛着的酒,映了他的影子在上面。 江淮执杯一饮而尽,酒是烈酒,灼烧过喉咙,直至肺腑,很快将他的眼睛里蕴出一层酒气。 然而就在杯盏离口的那一剎,谢霄突然悄无声息的探出手,点在了他的穴上。 * 作者有话要说: 有奖竞猜,猜猜谢霄的身份啦,评论区留言,猜对的髮小红包啦~(要等写到之后才会给) ps:中国人不骗中国人,糖很快就要来了 第62章 食言 江淮被谢霄送下山, 两人一路上都没有太多的交涉,谢霄最后点在了他的穴上,硬生生让他把方才喝的酒悉数吐了出来。 「下山以后, 就别回来了。」谢霄拍了拍他的背, 帮他舒缓,「那天茶楼,有沈耀的人看着,我无法徇私, 这回, 是我最后一次帮你了。」 两个人站在幽僻林里,树影遮住了天,抖落下零星的碎光,这里平时不会有人来, 要安全许多。 江淮一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登时喜形于色:「我就知道, 你一定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才会这样的。」 「你喝的酒放了毒, 这毒名叫乌衣骨毒散, 无色无味,不是药性勐烈的毒药, 而是慢慢至死的药,快则一年半载, 慢则三年五载, 沈耀早就打好了算盘, 这期间内你可以给他提供情报, 但是等时间一到, 你必死无疑, 他压根没想让你活下来,」谢霄不和他说别的,只同他解释,「这毒并非无解,我那晚给你吃的药视线帮你缓解了一半的毒,再催吐,应该没什么大碍。」 他边说边扣住了江淮的手腕,帮他检查了脉象,想了想,还是不放心,他又说道:「回头我会去找白渺再为你配一味,免得有残留,你自己也要记得好好调息,不要懈怠,这不是闹着玩的,乌衣骨毒散是天下奇毒,我要让沈耀信我,必须这么做。」 「师兄——」江淮还想再说点什么,但谢霄不让他说,直接伸手示意他不要说话。 「你下山之后,切记不要回来,明白了吗?」他言罢,再次点在了江淮的穴上,江淮登时手脚绵软无力,昏昏欲睡,便是撑着树,也站不住身子。 他还想问问谢霄要做什么,但谢霄显然是不准备和他说了,直接将他负在背上,背着他从小道往山下走,江淮一路上意识昏沉,眼皮也黏在一块儿,但他把仅剩的精神力都集中了起来,如何都不肯睡过去。 下过雨的山道湿滑,小道更甚,谢霄几次脚陷在泥泞里,险些站不稳,衣摆上沾满了泥,手按在树上,蹭的掌心指腹都是土,此般狼狈,不像是他平时的模样。 第112页 江淮心里发慌,谢霄是书生身段,绿竹猗猗,从不失态,为何今日这么着急? 他想再叫一声师兄,问问他是不是藏了什么事不肯说,告诉他自己可以下来走,但眼皮耷拉着,手臂也是软绵绵的锤在谢霄胸口,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他竭力维持着清醒,却还是抵不住滚涌而来的睡意。 「阿淮,」谢霄大概是知道了他还没有睡过去,和他说道,「有些话,师兄说得身不由己,若是伤了你,你不要放在心上。」他的话里有笑意,明明这般狼狈,却还在尽量缓解气氛。 江淮想开口,然而翕动了嘴唇半天,气息不稳,说不出完整的话,只能勉强叫出师兄两个字。 好在谢霄听见了,路太陡,走起来费力,身后还背着一个人,他不得不放慢步伐,小道偏僻,为了不让别人察觉到,他不敢用灵力,他是魔修,一旦使用了魔气,很容易就被发现。 「你爱吃香斋坊的糕点,其实那日我等你回来,给你带了些,但是一想时辰久了,就不好吃了,所以就收起来了,也没有和你说过,」谢霄笑,「师兄答应过你的,要带你去吃桂花糖芋苗,这回怕是要食言了。」 江淮动了动指尖,有话要说,却吐不出字,谢霄一早就料到了他会有这样的反应,所以主动和他说道:「穴十二个时辰会解,到了地方,你好好睡一觉,睡一觉醒来,就什么都过去了。」 「阿淮长大了,以后什么话对师尊该说,什么不该说,你应该清楚,师尊不是个好脾气的人,这些年来,我承他照顾,应该知恩图报的,可惜,让他失望了,你不要再让他难过了。」话已至此,江淮便是傻子,也该知道谢霄要去做什么。 那天茶楼里,谢霄和他诉说了自己的过往,告诉他,自己要叛变的理由,讲的他哑口无言。 谢霄背着江淮,带他来到了一家宅府,径直走到后院的房里,避开了所有的人,这家宅府的主人是他的死侍,自然不会将事情说出去。 他把江淮放到床榻上,江淮的眼睛已经阖上了,他不放心,怕他会醒,怕他醒了会跑回去,今夜殊死一战,他能为厉闻昭做的最后的事,就是保住江淮,当做是还了多年的恩。 衣摆上的泥污和指尖的土让他有一瞬的失意,要是这样回去,怕是会让沈耀起疑,就差最后几个时辰了,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被察觉。 他让掌柜送来了热水,拧干,先为江淮擦了擦手和脸,然后就着剩下的水,简单清理了那些脏污,泥多的地方,他就直接放到水里,搓了几遍,确保不会有残留。 院子里种了桃花,而今已经盛开了,开着的花枝全都拥挤在窗户边,未开窗,都能闻到渗进来的花香。 做好一切之后,衣裳还没干,谢霄上前去把门打开,好让风窜进来,不放心睡着的人,又掀了一床被子,给他盖上。 「阿淮,记得那天你和我说,我像你哥哥吗?」他给江淮掖好被子,笑道,「其实,我也有个弟弟,只可惜,他还没出生,就被夺去了命,若是九泉下有机会相见,我要和他说说你,告诉他,除我之外,他在世间还有个二十多岁的哥哥。」 窗外的花枝吹了风,贴着窗户纸轻轻摇晃着。 「谢家的事,我不怪任何人,这是我爹选的路,」谢霄深深吸了一口气,笑着和睡梦里的人说最后的话,「我刚知道真相的那段时间,也迷惘过,憎恨过,我恨厉闻昭杀了我全家,我恨他答应了我爹,要用我全家的命祭奠谢家的名声,可是后来,我想明白了,倘若真有一个人要我去恨,就是沈耀,如果不是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威胁我爹,我爹又怎么会走上这条路?」 说到这,他的手不自禁攥成了拳:「我爹虽然练了邪功,可是他从未害过人,他错在哪里?错在明明是正道之人,却走了魔道的路子?」 厉闻昭虽然从未和他提起过这件事,但和厉闻昭一百多年的朝夕相处里,他多少还是清楚厉闻昭的习性的,又怎么可能凭藉沈耀的只言片语就下了判断?是以,他早就暗中查清楚了这件事的始末,再假装信得过沈耀,把矛头直指厉闻昭。 「以前,我还不明白,我的天资明明没有那么聪慧,为什么师尊总是不厌其烦的教我功法,别人一遍就懂的地方,我至少得三遍,按照他的性子,早该将我踢出门才对,」提及此,谢霄抿嘴笑,「是他告诉我,根基这件事急不得,兴许别人只是走了捷径呢?」 屋外阳光浅淡,屋内一片暗沉,没有点灯,阳光只能透过微敞着的门缝泻进来,形成了一面扇形的光影。 「那时候我还不知道师尊是在哄我,我便一直痴痴傻傻的以为别人之所以修炼快,只是因为走了捷径,而我要踏踏实实的修炼,直到后来,我才发现,原来是我根基一般,成不了什么大器。」 谢霄言罢,付之一笑,而后说道:「最后一次说话,不该说这些的,都是过去事了,也该在今夜做个了断。」 想起往事,他的眼里有波光漾起,但始终没有落下,那些所谓的名声、大义、恩怨,仿佛一把利剑,抵在他的身后,压迫着他的命脉,将他推向万劫不復的深渊。 而谢家的往事如同一场大火,烧尽了他,只要稍稍一碰,便会灰飞烟灭,以至于一闭眼,眼前就会出现漫天漫地的血海,而厉闻昭站在血海的那边,像是观戏人那般,居高临下的朝着他笑,眼里是怜悯的光。 第113页 事已至此,他不想再去分辨孰是孰非,只是想要去寻求一个解脱。 外面的风吹进来,是暖的,江淮的眼珠在眼皮下动了一下,谢霄看过去,以为他不舒服,房里此时是静的,能听见江淮的唿吸声,是缓慢平稳的。 他将手搭在江淮的脉搏上,又诊断了一下,确认没有太大问题后,才算松了一口气。 落在眼皮上的光被挡去,江淮头脑昏昏,眼皮沉沉,如何费力都抬不起来手,他能感受到谢霄指尖的温度,落在他的肌肤上,是温热的,他还没有彻底睡着,他在试图用最后一点清醒的意识听谢霄把话说完。 「其实从你来桃花岩的那几日,我就察觉到你的不对,」谢霄的指尖还搭在他的腕上,没有收回,「以前的江淮和你截然不同,他不爱说话,做事也很古怪,从不和人有过多的接触,之所以和我有交集,是因为他想杀了厉闻昭,而我为了让沈耀相信,也只好把他推到了局中,从桃花岩几日的相处,我便看出来了,你们不为同一人。」 他说着,目光滑到了江淮的脸上。 江淮这张脸和先前的无太大差异,但细看,就能发现他的每一处轮廓都像是被重新雕琢过的,虽是只是细微的变化,但是和原先的那张脸给人完全不同的感觉。 「好了,时辰太长会让沈耀起疑的,我该走了。」谢霄想要把腰间挂着的玉坠解下来给他,但又怕被沈耀看出来,最终还是没有取下来,思来想去,他打开窗,折了一枝桃花。 桃花上蓄了一夜的雨水,将叶片都打湿了,花瓣也有点蔫,不过拿近了,还是可以闻到淡香。 「想了想,没有什么可以留给你的,就此别过,实在遗憾。」他把桃花放在了江淮的枕边,心里仍觉得遗憾,他平日里爱讲君子之交,临别赠物却这样随意,没个讲究。 然而也没工夫再去做别的打算,他说完这句话后便离开了,他不知道江淮能不能听到那些话,只是不想让太多的遗憾跟着自己归于九泉。 他生来日子就平淡,想不到生离死别也是这么平淡。 外面日头高照,春风柔柔卷过,将一树桃花吹得摇曳,香气很快溢满了小小的院子里,连着屋里都满是余香,阳光从枝头细缝里流落,折射出了一片金黄的光。 江淮无法动弹,心里潮涨潮落,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口,他做不了别的动作,只能去听谢霄逐渐远去的脚步。 他感觉自己像被潮水淹没了,强烈的窒息感扑面而来,泪涌到眼角,煳湿了长睫,他竭力去动自己的手,却连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就当此时,007冰冷的声音忽然浮响在耳畔:【检测到宿主的身体被控制,系统正在为您解除控制,稍安勿躁,任务执行中……】 * 作者有话要说: 假装作者还有话要说…… 第63章 他就是有通天的本事,也得给我束手就擒 短短的四个月内, 祁连剑宗出了三起围剿厉闻昭的事,全部以失败告终,而今修真界里已经议论纷纷, 好奇厉闻昭的修为是否更上一层?宋晏虽然被找回来了, 但渡劫失败,不管情况如何,总归是要闭关调修一段时日的,在这段时日里, 厉闻昭是否会再次对仙门出手? 祁连剑宗始终没有将宋晏伤势的事公之于众, 余下仙门忌惮沈耀的势力,纷纷嗫嚅不敢言,但心里多少已经有了揣测,各种谣言不胫而走。 厉闻昭对仙门向来睚眦必报, 这天底下有几个人不知道?是以,已经有些按捺不住性子的仙门, 早早和祁连剑宗撇清了关系,生怕日后自己会被殃及池鱼。 这几日来, 各方势力蠢蠢欲动, 连祁连剑宗附近的村镇里,都不伐能看到那些外来者, 他们身负长剑,游荡在镇中, 既不是要上山入门的, 也不像是什么名门望族来攀关系的, 百姓们不敢随意打探, 也只能暗自猜测了。 明明是春风南来的时节, 整片山域却好似有一股无形的阴霾压在上空, 让人觉得异常不适,大抵是察觉到了这份不安定,所有的百姓不再出门,连开店的商贾们也早早歇业了,大街上,一眼望过去,一派萧条之色。 谢霄刚回到门派,便被叫去议事,前几日门派上下共同商讨了伏诛厉闻昭的事,而今他们要在最后的时刻,确认如何将他一举击溃。 此时正当晌午,山里的风劲吹不停,潮气尤重,几乎每一次拂面而来的风,都夹杂着泥土的气息,湿漉漉的,带着闷意。 谢霄快步来到殿前,几经沉淀,终是把显于言表的那点不安给压了下去,他最后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袍,施施然踏入了殿里。 殿外,有数名侍从看守着,殿内,端坐着祁连剑宗的各个长老,和一些门派关系较好的仙门使者。 沈耀坐在当中,抬手示意谢霄入座。 谢霄的身份和这些长老们的地位不同,便是坐,也只能坐在最外边的位置,亦没有插话的份,他这些年一直在祁连剑宗和九嶷山斡旋,说到底,祁连剑宗的人多少对他还是有所保留的,如果不是他这回亲自把厉闻昭引过来,时至今日,怕沈耀也不会真正的相信他。 谢霄这边刚入座,门口便响起了通传,他抬眼望过去,瞧见了姗姗来迟的白渺。 抚仙山庄避世之称是响彻整个修真界的,庄主白渺从不插手任何事,为何今日也要来参与此事?谢霄愣了一下,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若真如此,看来这回,祁连剑宗是势在必得了,那厉闻昭要怎么才能全身而退? 第114页 白渺好整以暇地从谢霄旁边走过去,两人的目光交织,白渺心下凛然——这货要真是那么了解厉闻昭的话,事情怕是有点棘手啊,她要怎么做才能在不被人察觉的情况下,保住厉闻昭? 谢霄觉得自己像是被看穿了似的,怎么坐都不自在,他端了个架子,背嵴笔挺的坐在那,看似正襟危坐,实则如坐针毡。 议事尚未开始,已经有两个人心不在焉,气氛陷入了微妙的胶着,白渺看了一眼高坐着的沈耀,他谴退了无关要紧的人,等殿门合上之后,才开始说话。 「厉闻昭约莫今夜巳时会到,这次请各位来,也是最终确认一下除魔之事,我不想在这方面还有失误。」 「可是宋晏未醒,贸然出手,若是又……」另一位长老话说到一半,觉得不妥,改了口,「此事真不等宋晏醒来再议?」 「陈长老是觉得现在事态还有挽回的余地?」沈耀冷笑,「你们都在担心后怕的事,又凭什么让我徒儿来承担?」他说得义正词严,言辞里师徒情深,直接堵得众人无话可说。 白渺眸光掠了一圈,心里不屑,要不是一早看出来宋晏的问题,她还真就要信了这鬼话,然而现在她在人家的地盘,自然也不好说什么,权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看他惺惺作态了。 「三月初八,巳时,所有人按照原先计划好的行动,从厉闻昭进入祁连山范围内便开始动手。」沈耀言罢,目光游移,落在了白渺身上,「白庄主保住我徒儿宋晏即可,不知你还有没有其他需求?」 「没有。」白渺摇头,说道,「只要你能够按照先前所说,保证厉闻昭不伤我门下弟子便可,其他的均无大碍。」 「我会调动余下弟子阻止别的魔修进山,剩下的交给世侄,去把厉闻昭引到事先布置好的五雷阵里,只是……」话说到这里,半晌没了下文,陈长老双手撑在膝盖上,不断摩挲着,像是在犹豫自己的措辞。 沈耀看出他有话,主动说道:「长老有话便说,这里坐着的都是自己人,没什么话是不可以说的。」 陈长老依旧是没说话,而是把目光转向了谢霄,其中意思,不用点明,已算作答,大家也皆是心下瞭然——即便谢霄替他们做了这么多事,他们依旧不太相信这个外来者,是否会在紧要关头,出卖他们。 「谢公子是个贤者,」另一位老者说道,「助楚则楚兴,助汉则楚亡,当真人才,不比当年谢子辰仙长差啊,要是没有厉闻昭那件事,想必现在也坐拥一方势力了吧,又怎么能瞧得上我们这些人?」 旧事重提,像是在有意激怒谢霄,要看他的反应。 「能臣择主而事罢了。」谢霄回视着他,不动声色,依旧保持了泰然自若的样子,大概是跟在厉闻昭身边长大的缘故,他能够做到把任何情绪都置之度外,不让人察觉到异常。 白渺猜不透他此时心境,一个愿意为了一己私慾背叛厉闻昭的人,没想到在祁连剑宗依旧得不到信任,进退两难的情况下,又该如何抽身? 然而,这是人家门派自己的事,她一个局外人,是无法掺和的。 见谢霄自始至终不作多辩解,沈耀笑道:「各位多心了,世侄为了表示忠心,早在开始,就服下了嗜血珠,这药大家也多少知道一二,如果定期不服用解药,他也活不到现在。」 嗜血珠?这下不仅仅是白渺,连余下的长老们也纷纷面露惊色,嗜血珠是何等的毒药,天下奇毒之一,服下后便是无解的,此毒类似于苗疆的蛊毒,只能依靠施术者定期内提供解药,来维持生命,否则便是大罗神仙来了,也救不了他。 沈耀这番作答既是打消了诸位长老的顾虑,同时也是在暗中提醒谢霄,不要想着背叛自己。 可即便有解药的维持,这毒性起来的时候,依旧能够让人生不如死,这个表面看似温润公子的谢霄又是如何一步步扛过来的?白渺觉得骇然,不由自主多看了他两眼。 谢霄仍然端坐在那,面容清俊,看起来斯斯文文,没有任何的不妥,从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脸上就爱带着笑,当时见他笑里透着暖意,像是暮春时节的柳岸,如今再看时,又觉得这笑里像是覆上了一层雪,是凝固着的,满是冷意。 白渺自觉一直盯着人家看不合适,旋即收回了目光。 那边,沈耀接着说道:「这回,成王败寇,就在此一举了,那些不愿意驰援的门派,我也不会多说什么,大家心里都有数,不要妄想着事后来分一杯羹,只要厉闻昭一死,四海平定,八荒九州,我祁连剑宗就是这天下共主,这份恩情,我沈某人自当牢记于心,日后有难,也定会施以援手。」 他一语毕,所有人都顺从的击掌,只有白渺没动。 沈耀知道这女人不好惹,也不多说什么,而谢霄顺着沈耀的话意,继续说道:「我已经告诉厉闻昭,我会接应他,他与我情份非浅,自然会我对我持以半信半疑的态度,既然他信,就会有破绽,而我也能够攻破他的防线。」 他说得镇定自若,也算是给了那群质疑者一个答覆。 短暂的安静中,谢霄继续说道:「厉闻昭擅长行险招,以诡诈为道,多少次都是用这样的方法逃脱的,而非代表他有这样的实力,诸位没什么好担心的,等着他自投罗网就好。」 第115页 「厉闻昭要真有你说的那么简单,我们大家现在也不会坐在这里,共同讨论如何除了他,」白渺陡然插话,神色肃冷,「厉闻昭是什么样的修为,在座各位都清楚不过,便是我们这么多人加起来,都可以说是不遑多让,还请诸位不要听人三言两语,就大意了,我抚仙山庄并不想蹚这浑水,折进去一堆人。」 谢霄目光蓦然滑向她,任凭心中惊涛骇浪,到了嘴边,却也只是淡淡一笑:「白庄主多虑了,厉闻昭是大乘修为不错,可谁都有软肋不是吗?他的软肋而今在我们手上,他又怎么敢轻举妄动呢?」 「什么意思?」白渺下意识和他对视。 「意思是,江淮服了乌衣骨毒散,而解药在我们手上,」谢霄笑着,直视她,「只要拿住这点,厉闻昭就是有通天的本事,也得给我乖乖束手就擒。」 * 作者有话要说: 开会结束后: 白渺:你的奥斯卡小金人。 谢霄:不,是你的小金人。 白渺:你的。 谢霄:你的。 与此同时—— 江淮:爬坡中…… 厉闻昭:正在骑马赶来的路上…… 第64章 五雷阵 是夜, 千山万壑都寂静了下来,连日的阴雨天气,像是洗涤了天, 让今晚的月色格外清亮。 已过巳时, 看守在各个据点的弟子们依旧没有看到厉闻昭的身影,他们皆是饿着肚子,几天几夜没有阖过眼,有个小弟子没忍住, 找了个藉口, 偷偷藏到了一旁的林子里掏出了半个馕饼,狼吞虎咽的吃着。 夜晚风声唿啸,林里有淡淡的烟霭,他将最后的一口饼吃完后, 拍了拍手上的碎渣,心满意足的离开了。 然而他刚踏出林子, 便傻了眼,林外漫天漫地的血, 染红了一片天地, 所有的弟子侍从,尸体堆得如同小山, 有些人还保持着死前的姿势,显然是还没反应过来, 就被取了命。 大股的血从四面八方流淌过来, 很快漫过他的脚踝, 浸没了他的鞋子。 再也抑制不住, 他发出了惨烈的唿嚎, 朝另一个方向逃去, 风从耳畔掠过,前面有无数黑影逐渐凝聚成型,他心下骇然,立时抽剑向前砍去。 他在慌乱中使出了数百招剑法,也分不清到底过了多久,直至他精疲力竭,再也抬不起手,才停下来微微喘息着,看着黑影轰然倒地,血逐渐瀰漫开。 黑影在这一瞬全部变成了同伴的脸,他吓得连连后退,摔倒在地,惶恐难安。 再抬眼时,周围的一切悉数消散,他仍旧蹲在林中,手上捏着那块馕饼,仿佛方才发生的事,只是幻觉。 耳边风声簌簌,他也不敢吃馕饼了,登时朝林子外面跑去,想要和同伴会合,然而刚一出林,眼前又成了那片血海…… 不多时,尖叫声响彻暗夜,惊起一群飞鸟。 没有任何的刀光剑影,也没有半点血迹,却击溃了人最后的心里防线,那群弟子哀嚎着,蜷曲着身子倒在地上,满目狰狞,似乎都沉陷在一场可怕的幻境里。 谢霄一路从山上飞掠而下,等到靠近驻守地段的时候,整片山域又恢復了死一般的沉寂,像是有人用法术消弭了那些声音。 一种莫名的压迫力夹带着砭骨的寒意,四溢在空气中,压得人透不过气,像是被攥住了咽喉,又像是被无数把利剑胁迫着。 「师尊?」谢霄微微皱眉,试着唤了一声,「师尊,是我,我来接应你,沈耀派了十八路的人马驻守在十八个点,这只是其一,余下的我带你绕道走,较为安全,师弟也在山上,你去带他,我来引开沈耀。」 他话音方落,但见空中流霜飞舞,陡然凝聚成一把利剑,划破夜色,急剧刺来。 这一剑的气劲极大,带的两边寒风猎猎,谢霄却是动也未动,直视着前方,既不迴避,也不反击,只一瞬,剑气震散了他的发,他的脸上赫然多出了一条血口。 「叮」地一声响,霜剑钉在他身后的树上,入木三分。 下一刻,厉闻昭从松风残月里走出,月光和树影绵延成了一条线,落在他的脚下,和他的影子交汇在一起,他和之前看起来没什么两样,一双黑沉沉的眸子里浮着碎光,来自天上的月。 谢霄挪开目光,几度启口,想说些什么,但最终都被悉数咽下,闭口不谈,方才那一剑,分明就是用来试探自己的,但凡有任何的犹豫,霜剑都可以直接刺穿他,而不是钉在身后的树木里。 厉闻昭眼风掠过他,打破了这份沉静:「你倒是好事,放着好好的九长老不做,跑来祁连剑宗当细作。」他的声音不咸不淡,叫人听不出情绪,谢霄却能知道,他是在刻意缓和气氛。 厉闻昭的心事,寻常人是看不透的,因为他藏得深,可有些习惯,是改不掉的,这是谢霄为他做事时,留下的心眼,这样即便厉闻昭不说,他也可以从中看出他的情绪,知道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 「是,我、我只是想为师尊排忧解难,宋晏的事一直是师尊的心病。」谢霄的目光不自然朝下滑,春日的风将厉闻昭的袍摆吹起,露出了那双皮靴,他瞧过去,想到了昔日种种,话说得也不自然。 然而厉闻昭只是淡淡回道:「这是本座的事,何时要你瞎操心,你只要做好你的九长老就行。」他话里没有丝毫要责怪谢霄的意思,反而是化解了谢霄的窘迫,给了他一个台阶下。 第116页 「师尊,」谢霄尽量让自己的笑看起来同往日一样,「是我不好,没有保护好师弟,他被沈耀关在了后山的天牢里,我现在就带你去。」 「他被沈耀关住了?」厉闻昭步伐顿住,似乎是迟疑了一瞬,敛眉沉吟。 谢霄以为他察觉到了什么,立时又补充道:「师尊,我们快些,要在沈耀发现之前,把师弟带出来,他安排的人手多,不过绝大部分都驻守在点上,只要不从那些地方走,就不会被发现,我现在是沈耀的主心骨,他要想扳倒你,只有信我,我有把握引开他。」 「为何要引开沈耀,」这回,厉闻昭只是笑,笑里满是轻蔑,「他一个废物,都不配称之为本座的对手,难道本座还要怕他不成。」 「师尊,这回事情没有想的那么简单,」谢霄摇头,「太危险了,沈耀这回是势在必得,还拉拢了白渺也参入了这件事,师尊带江淮离开,我来引开他,放心好了,我有给自己留退路。」 厉闻昭没有说话,而是端看着他,将目光锁在了他身上。 谢霄被看得如坐针毡,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哪句话说错了,还是被厉闻昭发现了端倪,他只觉得浑身血液像是在倒流,冲到了脸上,偏偏又背嵴发凉,难以坦然自持。 在这种绝对的压迫下,只是一眼,就足以让人陷入一种被看穿的错觉,他抬起头,尽量保持着从容和笑意,去回视厉闻昭,然而厉闻昭的目光却有着极强的震慑力,不过视线交织剎那,他登时觉得芒刺在背,心里骇然难安,不得不避开这道视线。 四下寂寂无声,厉闻昭久久不语,他既不说话,也不动身,只是看着他。 谢霄想了又想,迫使自己冷静下来,事情还没完成之前,绝对不能乱了方寸,他在心里准备了千万种可以矇混过去的谎言,却止于厉闻昭先开口的那一瞬间。 「谢霄,」厉闻昭直视他,说道,「这是本座最后一次帮你,想做什么,本座都许了,也免得你日后心里遗憾。」 他言罢,迳自走了过去,靴子踩在青石砖的地上,发出了轻微的声响,惊醒了谢霄。 谢霄顺着他的脚步看过去,清冷的月色下,青石砖上的纹路,被岁月雕刻的深浅不一,有些间隙里,已经冒出了青草尖,而厉闻昭的身影很快交融在了层层叠叠的夜色里。 糟了!谢霄从一瞬的失意里回过神,飞掠回去,他得快点回去告诉沈耀,厉闻昭已经准备从山下杀上来了。 *** 在接连破开十六个据点后,厉闻昭的衣摆上已经溅满了血迹,山下各处都是蜿蜒的血迹,他将妄念从最后一具尸体里抽出,抬起一脚,将那名死侍踢翻了过去。 凡是他走过的地方,皆成了尸山血海,从山下往上看去,祁连剑宗此时已是火光憧憧,无数的火光聚堆在一起,从各处围拢过来,看架势,至少有上千名弟子。 厉闻昭将剑上的血珠甩开,踏上了山道。 那群弟子纷纷如潮水般涌来,想要从这样的重重包围里走出去,只怕是比登天还难,厉闻昭将妄念向前一掷,剑光斩破长夜,一连刺穿了数名欲要冲上来的弟子,鲜血四溅,覆满了长剑。 妄念凌空一个回折,回到了他手上,速度急剧,在这之后,那群弟子轰然倒下。 剩下的弟子看得惊惧难掩,纷纷朝后退了几步,面对这样强大的压迫力和杀气,任谁来了不得骇然,他们把目光投向了另一边,那边有一众弓箭手悄然隐匿在山的据点上,箭拔弩张,只要一得到指示,会立刻将手中的箭矢射出去。 「滚。」厉闻昭冷声道,他现在没心思再对这群弟子下手,也不屑于取他们的命。 他见那群人没有丝毫要撤退的意思,迳自朝前走了一步,那群弟子登时不约而同的朝后退了几步,像是被震慑到了,却又不敢表现的太明显。 另一边,谢霄站在沈耀身旁,目光游移:「五雷阵已经开启了,厉闻昭只要踏上去,就会进到阵法里,但同样的,我们的人也会陷入阵法,先生真的要这么做吗?不再考虑一下?」 「都是为了成就大事的死侍罢了,」沈耀负手而立,「若能用这些人就可以困住厉闻昭,岂不美哉?」 「可是,您让他们出去之前,没有告诉过他们,这是死路,五雷阵里,哪怕是金丹元婴期的修士都不可能完好无损的活着出来的,更何况,他们只是小弟子,」谢霄反驳,「他们甚至没想过自己要面对什么。」 「嘘,」沈耀忽然伸出手,打住了他说话,「你看,厉闻昭已经已经踏进去了。」 第65章 师尊 三月的风本该是和煦的, 江淮却觉得今夜格外冷,他又负债一笔,买了一堆自认为能上手的武器塞进了百宝囊里, 把小锦囊塞得鼓鼓囊囊, 才算完事。 祁连剑宗的人没有那么好对付,他心里清楚,是以,他先联繫了白渺, 白渺来不及和他说清楚情况, 只告诉他今夜不要上山,沈耀布了五雷阵,在等厉闻昭自投罗网,现在整片山域都在严守着, 谢霄暂且无事,让他不要担心。 想到谢霄临行前的那番话, 江淮还是恍惚的,他在心里来来回回把那几句话重复给自己听, 始终放心不下, 谢霄是不是有什么话还没有说完?他总觉得那些点连不到一块去。 然而这份担心很快又被另一件事取代了。 第117页 「五雷阵是什么?」江淮问道,「快快快, 查一下查一下。」 【五雷阵是聚天雷的阵法,能够将人困在天雷劫里, 噼的粉身碎骨, 这玩意儿按照设定, 好像比天劫还牛叉。】007又迅速查找了一下后台资料, 说道, 【对对对, 没错,就是把人困在一个阵法里,给天雷乱噼,不噼焦不完事。】 007这边话音方落,那边江淮悚然回神:「白渺是不是说,祁连剑宗的人在山下布下了五雷阵,等厉闻昭自投罗网?」 007稍作回忆:【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江淮立时朝祁连剑宗掠去。 【宿主宿主,你等等我啊!】007追上去。 *** 与此同时。 谢霄和沈耀站在祁连剑宗的天门边,身后围着数百名弟子,皆是在剑宗里有地位有实力的人,山下,血海飘杵,山上,火光绵延,沈耀负手而立,满目阴戾。 他毫不在意那群节节败退的弟子,不在意他们是否能从厉闻昭的剑下回来,只在意厉闻昭是否靠近了五雷阵,他要用那群弟子的命做诱饵,让厉闻昭一步一步被引诱进阵法。 两边场景似乎形成了一种鲜明的对比。 谢霄放眼望过去,山峦不绝,剑光下鲜血四溅,三千弟子杀涌而来,厉闻昭几乎是血洗了整条山道,没有留下一个活口,他心里清楚厉闻昭的手段,却还是于心不忍,那群弟子一个个奋不顾身的朝上扑,像死侍一般。 天地间,肃杀之气愈来愈浓,四面受敌,厉闻昭迎着万剑而上,硬生生杀出了一条道。 再也看不下去,谢霄别过脸,把目光落向了别处。 「来人!给我攒射,把厉闻昭给老子射成刺猬!」沈耀边笑边让身后弟子递上一把弓,架上箭,朝厉闻昭的方向觑过去。 弓箭手在得到指示后万箭齐发,然而厉闻昭不过屈指一扣,截断了迎面而来的第一支箭,箭矢在他指尖化作齑粉,紧接着,半空中所有唿啸刺来的箭,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止住了去势,气劲犹自未歇,竟已节节爆裂! 厮杀声不断传来,掩盖了其他声音。 「他妈的,老子就不信他厉闻昭有三头六臂了!」沈耀看的眼中怒意直泛,「他不带人就敢闯我祁连剑宗,真他妈不把人放在眼里,老子今天就要教教他,何为天道!」 他言罢,直接聚灵力在指尖,拉动了弓弦,随着弓弦逐渐张开,有一支裹挟着金光的箭矢瞬间凝聚成型,凌厉的气劲自箭尖吐出,光华交错,气劲夺人。 那边,厉闻昭完全没有留意到山上密密安插的人手,在一片混乱中,妄念斜掠出去,将一众弓箭手斩杀于此,不知是不是错觉,在妄念斜掠出去的剎那,谢霄听见有龙吟声盖过了众人的唿嚎。 妄念离手,就是最好的时机。 谢霄看出端倪,心道不好,然而沈耀已然将弓弦拉满,对准了厉闻昭的方向。 他还来不及作出提醒,一支金箭撕裂暗沉沉的天色,骤然刺出,千百道气劲叠加在一起,将黑夜照得亮如白昼,几乎是将所过的地方悉数夷为平地。 在这极短的一瞬,好似风声都静止了。 厉闻昭连喘息的间隙都没有,他眼风一掠,看见了破空而来的金箭。 妄念未归,他只能迅速幻化出玄伞来挡住这一箭的威力,伞面下压,魔气倏然暴涨,两股灵力冲撞,轰然的气劲在山上爆发,扩散,如汹涌的潮水,只一瞬便朝四周激盪开,遮天蔽日的,几乎是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感受到大地的颤动。 玄伞抵住了这股灵力,自伞面三寸之地,树木尽数摧折,直接卷过那群还在奋战的弟子,血从飓风中渗出,喷溅在厉闻昭的身上。 再这样下去,折进去的就是山下所有的弟子了。 这个疯子,压根没想让那群弟子活着回来!谢霄盯住沈耀,把指关节捏出了轻响,不耻于他这样的做法,竟然把山下所有的弟子都当作弃子丢了! 谢霄完全失语,几欲出手,最后却又深深压住了自己的悸动,时辰还不到,要是在这时候动手,会功亏一篑。想及此,他不得不挪开自己的视线,以舒缓自己的情绪。 另一边,白渺正找了一条隐蔽的山道,想要悄悄给江淮传个口信,宋晏未醒,厉闻昭被引到了山上,眼看就要进阵法,她却帮不上任何的忙,沈耀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宁愿把所有人都折进去,也要换厉闻昭的命。 「沈耀可真不是个人,这个狗东西,操。」她边骂边拿出一张符纸,准备把消息递出去,就当此时,她忽然瞧见山道的另一边有个清瘦的人影儿朝这里跑来,大概是因为山峰颤动的原因,他一个不稳,摔了一跤,但很快又爬起来,继续朝这里赶。 江淮?白渺微微眯起眼,想要把那个身影看清楚一些,系统替她做出了判断,是江淮不错。 「他来这里做什么,不是让他先别过来吗?」白渺匆匆朝山下跑,去迎他。 「白渺,白渺!」江淮拉住她,急切问道,「师尊呢?师尊在哪里?我从山下上来,一路上看到了好多尸体,是不是师尊来了?」 「你现在还关心这个?」白渺和他说,「赶紧跑吧,厉闻昭我是保不住了,这怎么保?他直接从山下单枪匹马的杀上来,一个人吸引了全部的火力。」 「刚刚那个动盪,是师尊做的?」江淮心里着急,不和她说别的。 第118页 白渺把他往旁边拉:「沈耀已经要杀疯了,这两个人,今天必定有个人要死,咱们先熘吧,狗命要紧啊,再不走,一个都跑不掉。」 江淮挣开她的手,头也不回的往另一边跑:「我去救师尊。」 「你疯了?你拿什么救?!」白渺追上去,拽住他的衣角,不让他走,「你这不是上去送死?厉闻昭已经进五雷阵了,刚刚沈耀那一招,就是为了把他逼到阵法里,他现在已经进去了,救不了了!你现在还能活,干嘛要进去送死!」 「你松手,」江淮被她拽着,挣扎了一下,「快点松手!」 「你们一个个都有毛病,」白渺气不过,破口大骂,「你前几个时辰还和我说谢霄是好的,后面谢霄就亲自把厉闻昭引到了这里,你们是在耍我玩吗?你知道我为了救厉闻昭计划了多少条路线吗?结果他直接从正面杀过来,他脑子是倒着长的吗?他这是在送死!」 「师尊是谢霄引过来的?」江淮难以置信。 「不然呢?」白渺气不打一处来,「他直接在会上,挑明了厉闻昭的弱点,还怼了我,你信他的鬼话?」 「谢霄呢?」江淮问。 白渺:「和沈耀在天门,那边也埋伏了一支人马,只要厉闻昭破了五雷阵,他们就会上,以十围一,厉闻昭今夜是真的插翅难逃,我——」 不等白渺把话说完,江淮霍然挣开她离去。 「那是五雷阵,你不能去!你会给噼焦的!」白渺跟在后面追上去,然而还是晚了一步,江淮的身影只一瞬便消失在山道上,她还没走两步,便有人从后面叫住了她。 「白庄主,你方才是在和谁说话?」谢霄好整以暇的站在后面,看着她。 白渺登时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回道:「来看看战况罢了,毕竟事关整个修真界,我放心不下。」 「您还是守着宋晏比较好,」谢霄对她微微笑道,「否则先生怪罪下来,我们谁都不好过,还请您不要让他失望了。」 白渺心里清明,这是下了令,要是守不住宋晏,只怕沈耀杀红眼,会把她也给软禁了,现在诸多仙门都忌惮沈耀的势力,只要这回厉闻昭死了,那天下局势必将倾向祁连剑宗,届时,沈耀就是这天下霸主,谁还再敢多言? 这是坐揽天下的机会,沈耀今夜就算把他们都折进去,也绝对不会放厉闻昭走。对此,白渺早就瞭然于心,也正因如此,所以她才会答应帮江淮救厉闻昭,可厉闻昭根本就是在送死,要她怎么救? 她不动声色的回到了宋晏的房间,旁边有数名弟子看着她,谢霄在这之后又回到了山道,将头倚靠在树上,不再去看山下的情势。 厉闻昭被困,沈耀杀的兴起,命所有人都下去守在阵法边,只要厉闻昭从中破出,他们就可以在那一瞬间,将利剑洞穿厉闻昭的身体,只怕厉闻昭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就会当场毙命。 遍地的尸体,到处都呈现出喷射状的血迹,黑压压一片,在月色下,折射出了微光。 谢霄只站了片刻,便朝沈耀那里走了过去。 *** 江淮从百宝囊里掏出了一把剑,这阵法规模极大,掩盖了方圆百里,若没有人带领,只要稍稍走岔了一步,便会进入阵法。 他前脚刚踏进阵法,后脚周围场景就不復存在,天色在这一刻突变,天空云雾翻涌,遮蔽了所有的光线,天色迅疾暗沉下来,仿佛要陷入黑暗一般,有轰鸣的雷声滚滚而来。 他没反应上来,差点给第一道雷噼中,好在007推了他一把,让他滚到了旁边的泥坑里。 剑沉在了泥坑中,江淮把它捞起来,蹭的浑身都是泥水,他也顾不上那么多,踉跄着继续跑。 惊雷从天边滚下,江淮不断闪躲,拿剑去挡,却还是被激射的雷电震到,他的脸上,身上,数道伤口,血一寸寸蜿蜒,淌过他沿途所行的地方。 雷电源源不断的从天上窜出,风驰电掣的,没有给人留下半点逃生的余地,这阵法里还有许多被沈耀一併拉进来陪葬的弟子,他们哀嚎着,四处逃窜。 江淮在电闪雷鸣中看不见厉闻昭的身影,只能费力去喊:「师尊——!」 007在帮他识别周围的人,很快便寻到了厉闻昭的踪迹:【西南方向860米,快!厉闻昭在那里!】 江淮闻声迅速朝那掠,007跟在旁边,不停为他计算距离:【距离目标位置仅剩640米……430米……350米……】 他一路急掠,不曾停过,也顾不及伤口的疼痛,周围是此起彼伏的惊唿,夹杂着雷声,有些弟子被吓得到处乱抓,他们找不到阵眼出口,就只能徘徊躲避着雷,有些太过惊惧的,甚至直接拽住同伴来给自己挡。 江淮喘息着,四处张望,总算在混乱的人堆里看见了厉闻昭的身影。 雷电不断滚来,眼见就要朝厉闻昭的方向噼下,然而厉闻昭的剑刃被一名弟子死死咬住,他抽不出,抬起一脚,踹开了那名弟子,腹背受敌,这边剑刚抽出,那边又有一个弟子死死扯住了他的衣裳。 「师尊!师尊——!」隔着一段距离,江淮失声大喊,「师尊!快躲开!」 阿淮?仿佛是给予了回应,厉闻昭和赫然回头,相反的方向,有人正在撞撞跌跌地朝这里跑来,血迹一寸寸蜿蜒,雷电击在他身后,炸出了有一人之高的坑。 第119页 「不要过来!」他厉声喊道。 江淮的衣裳已经被血渍浸透,他跨过地上的尸山血海,眼见快来不及了,直接把手中的剑掷出去,一剑横空,斩断了那只扯着厉闻昭的手,紧接着,雷电朝着厉闻昭的位置轰然滚来,他觑得一个空当,奋不顾身的扑了上去。 他竟然想替厉闻昭挡住这致命一击。 「砰!」 巨响掩盖了周遭一切喧嚣,迴荡响彻在山里,剑刃瞬间断裂成无数片,天地间陷入了绝对的死寂,光线瞬间泯灭,只余下了四溅的电光。 死寂过后,便是令人窒息的黑暗,像是把人裹在一层层的棉布里,透不过气。 不多时,温热的鲜血从身下延伸开。 * 作者有话要说: 不虐不虐不虐,该餵糖了~ 第66章 修改了内容 属于厉闻昭的温度压在了唇上 在一片混乱中, 谢霄悄无声息的掠向了沈耀。 厉闻昭进了阵法,一时间恐怕难以出来,沈耀正优哉游哉地用手帕擦去剑锋上的血, 他派所有的弟子都守在阵法周围, 不让厉闻昭有任何逃生的可能。 「先生。」谢霄走上前,温声道,「厉闻昭这回定是逃不掉了,我明日便会将捷报传出去, 您还需一早准备, 至于白庄主那里,等事情结束之后,我会亲自将她送过去,您意下如何?」 他故意将「亲自」咬地重, 是在暗示沈耀。 「太早了,」沈耀细细擦拭着凹槽里血, 笑里有隐隐的自得,「等我亲自杀了厉闻昭, 你再把这件事传出去, 白渺这女人难搞,只怕她早就查到宋晏的不对了, 不过一直不肯说罢了,想个办法, 把她和我们栓一根绳上。」 「是, 我明白了。」谢霄恭谨回道。 「这回伏诛厉闻昭的事, 你功不可没, 」沈耀收剑, 将帕子扔给了谢霄, 讥诮道,「说吧,想要什么?」 「承蒙先生抬爱,」谢霄将沾满血的帕子握住,笑道,「我也不想要什么地位财宝——我只想要你的命!」 就在他话音落下的一瞬间,袖中短剑陡然向前一刺,沈耀反应迅速,在剑尖刺来的一瞬间,按住了他的手腕,下压,让这一剑完全躲开了致命的地方,只刺中了腰腹。 两个人的身形在空中交错,谢霄抬起一脚要踹他的伤口,然而沈耀是何等的功法,杀厉闻昭不够,杀区区一个金丹初期的修士还是绰绰有余的。 在谢霄贴近自己不过半寸之时,他拽住谢霄的手腕,用力一折,几乎是一瞬间,便粉碎了他的腕骨。 骨骼碎裂的声音清晰地响在耳畔,谢霄吃痛,却攥着剑柄,不肯松手,他紧咬着牙,硬生生将剑又往里推了几寸,任凭剧痛麻木了他的右臂。 「谢霄!你敢背叛我!」沈耀怒极,一只手握住剑刃,一只手抬起,作势拍出一掌,只要谢霄想要躲开这一击,就必然得抽剑而退。 然而谢霄远比他想像中的要有定力,即便浑厚的掌风直击胸口,他也没有一丝一毫要松手的意思,他用尽全力,把剑刃推到了底,直至被剑柄止住去势。 剑尖透过沈耀的腰腹,完全贯穿而出,他被这股力气逼得不断后退,身体重重撞到了身后的树木。 「我要你偿命。」谢霄的右手被折断,疼痛侵蚀了他全部的感官,他怕沈耀有活命的机会,如何都不肯松手。 「谢霄,我看你是找死!」巨大的灵力从沈耀的掌心涌出,这一掌,他用了十成里力道,不给对方任何辟易的机会,带着玉石俱焚的疯狂,狠狠击向了谢霄。 狂风破开了暗夜,颳得衣衫猎猎如旗。 谢霄再也支持不住,踉跄着连退数步,摔倒在地,他几欲启口,却说不出话,只能捂着嘴,剧烈的咳嗽,身子抖得如同一片落叶。 「谢霄!」沈耀在这一击之后仿佛殆尽了最后的力气,他喘着粗气,胸口气血翻涌,几乎是站都站不住,剑锋上涂了毒,毒素蔓延的极快,不过顷刻间,骇人的深紫便延伸到了丹田的位置。 谢霄不作回答,血淅淅沥沥的从指缝间涌出,他费力的撑起身子,揩掉了唇角的血,边笑边大口的喘气,像是了却了某种夙愿,他越笑越畅快。 沈耀的眼中闪着血色的冷光,他一步一晃的朝谢霄走来,然而还没来得及靠近,便因重伤而向前栽倒,跪在了地上。 他再也说不出一句话,只能死死的盯住谢霄,双手痉挛,似是愤恨,又像是难以置信,他目眦欲裂,颤着手要去抓谢霄的衣摆。 然而谢霄只是轻轻一侧身,他便抓了个空,顺势跌倒。 「沈耀,你失策了啊,」谢霄看着他,心里的畅快让他的眼中逐渐覆上了一层冷意,「你还不明白吗?厉闻昭只是帮我引走了全部的防守,他不进五雷阵,你又怎么会掉以轻心?你看——」 他说到这,停下来喘息了须臾,才继续说道:「你说魔道之人,最讲不得信字,那你又为何会信我呢?因为你蠢,蠢到以为我会凭着三言两语就背叛厉闻昭,蠢到你以为我自始至终都不知道当年的真相!」 沈耀的腰腹不断有血涌出,他费力地将手抬起,露出了带在手上的扳指,想给谢霄看,谢霄性子软,绝非表面看起来的那么冷厉,眼下,只要自己肯认错求饶,说不定还有活下来的余地,然而他翕动嘴唇,却吐不出一个字。 第120页 从五脏六腑传来的疼痛让他再难承受,像是钝刀一遍又一遍地穿透了身体,每次唿吸间,都有血沫从齿缝里溢出。 「沈耀,你不过一直都在我的算计里罢了,」谢霄的目光滑到了他的扳指上,不想再同他说太多,只作冷笑,「谢家的事,我要你拿命来抵。」 他言罢,抬起一脚,踩在了沈耀的伤口上,沈耀登时痛地冷汗涔涔,汗珠顺着血从他的额间滚落,很快泯灭在泥土里。 「既然我父亲想要保住谢家的名声,那我也不会让这件事败露出去的,至于你沈耀——」谢霄话锋一转,笑意冷然,「你是想看着自己身败名裂呢?还是想看着你们祁连剑宗门派衰落?」 他边说边踢在了沈耀的伤口上,这短短几年的相处里,他知道沈耀在意的无非是两件事,而今他把这两件事化作剑锋,抵在他的心口,让他知道父亲当年的心境。 「霄……霄儿,」沈耀断断续续地吐出几个字,眼里有哀求的光,「对不起……」 「这句对不起,我是不会收的,」谢霄目色怜悯地看他,肆意笑道,「你就留着到九泉之下,跟我爹说去吧。」 他说着,腾出一只手,拽住了沈耀的后领,把他朝另一个方向拖去,沈耀动弹不得,只能任凭他拖动自己的身体,伤口摩擦在地面,一刀刀的划在骨头上,让他唿吸都变成了一件极为困难的事。 血一寸寸蜿蜒,谢霄的右手软绵绵的锤在身侧,沈耀那一掌震碎了他整条右臂,他疼得麻木,却是片刻不敢耽搁,眼下厉闻昭还在阵法里,他得做完一切之后,想办法把厉闻昭救出来。 现在所有的人都按照要求守在阵法附近,根本不会有人留意到夜色下,他们的二长老已经受了重伤,被带走了。 他将沈耀拖到了后山,那边有人接应,待取下掌门令之后,他冷声吩咐道:「把他带走,不要给人发现了。」 *** 在轰然的巨响声中,江淮感觉到全身都在发抖,视线聚焦之处,漆黑一片,是厉闻昭衣襟的颜色,他躲在厉闻昭怀里,能听见他的心跳,如此清晰的附在耳畔,盖过了尘世喧嚣。 眼里有海潮一层层漫过,江淮不敢乱动,明明涌上来的血液都是热的,冲击着大脑,偏偏手脚冰凉,冷地砭骨。 身上有伤,可疼得不剧烈,厉闻昭在最后一刻把他护在了怀里,隔绝了一切伤害,让雷砸在自己的背上。 江淮的眼里有泪涌上来,他茫然无措地去寻厉闻昭的眉眼,四目相对,是静的,在模煳的水雾里,他辨不清厉闻昭的模样。 厉闻昭敛住唿吸,将所有的疼痛都化成了一句不轻不重地低语:「阿淮。」他念着他的名字,就好似心里有了支撑起一切的勇气。 雷鸣声已经停止了,光线逐渐涌进来,将黑暗敲得粉碎,江淮却觉得天好似塌了下来,耳边轰鸣不断,喉咙也像是被堵住了,喘不上气。 心像是飘浮不定的烛火,被吹得摇摇晃晃,他哽咽着,去碰厉闻昭受伤的背,却又不敢落实。 然而厉闻昭像是看出了他的心思,低笑道:「师尊没事。」 江淮再也抵不住,泪汹涌着,夺眶而出。 话都哽在喉头,心口钝痛,却是一字言不出,道不明。 他想问一句疼不疼,亦或者说声对不起,可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情绪起伏太大,眼底有滚烫的泪意,所有未宣之于口的话都成了简简单单的两个字—— 「师尊。」 反反覆覆,含煳不清,却抵过了千万言语,让无数个日夜的思念都溃散千里,纵有再多的话,最终都压在了厉闻昭这三个字上。 「没事了,没事了,不怕。」厉闻昭一只手按住他的后脑,把仅剩的温柔都留给了他,江淮能感受到他的唿吸落在自己耳廓上,是灼热的,穿心过肺。 「师尊……师尊。」全身的血液在这一刻好似凝固了,歉疚和无助翻涌而来,人荒马乱的,击溃了江淮所有的理智。 厉闻昭是他最后的支撑,他压不住自己的情感,把脸埋在了厉闻昭的肩上,失声哭泣。 哭里有愧疚,有担忧,他伸手去抱厉闻昭的腰,又害怕对方腰上也有伤,他不敢抱实,只能轻轻拽着他腰侧的衣服。 厉闻昭知他心思,将他的手拉到了自己的腰上,让他可以抱实些。 眼里蕴着一层水汽,泪不断涌上来,江淮难以自持的抽噎,怕太过失态,怕厉闻昭嫌烦,他咬住下唇,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然而咬了半天,他还是止不住抽泣,反倒是下唇被咬地失去了血色,泛起一片白。 他哭得太厉害,厉闻昭很快便感觉到自己的颈窝被泪濡湿了,他不擅长表达情绪,言辞匮乏,只能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替他抹去泪。 「师尊……师尊疼不疼?」江淮抬起脸,抽噎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他说不出一句太过完整的话,偏偏又急于厉闻昭的伤,想要问清楚伤势。 「不疼,都是本座不好,让你担心了,」厉闻昭失笑,拇指抵在了他的眼下,拭去了泪,「不哭了,好不好?再哭本座要心疼了。」 他说话时,有意逗他,想让他别担心,然而伤口处传来的疼痛,让厉闻昭不得不缓一口气,怕江淮听出来,他将声音压得沉了,听起来又柔又哑。 「师尊。」江淮和他贴的太近,能感受到他时轻时沉的唿吸,还有灼烫的气息。 第121页 「嗯。」厉闻昭微微欠身,以一种迁就亲昵的姿态,去回应他。 眼前人是模煳的,打着重影,近了身,江淮仰起脸,稍稍靠近了一步。 失态的人,心里是乱的,也是清明的,乱在了厉闻昭的身上,清明于自己的举动。 属于厉闻昭的温度压在了唇上,肆意缠绵,因为在抽泣,江淮的牙齿会无意识的咬到他的下唇,轻轻重重,断断续续,将厉闻昭的唇都咬红了。 厉闻昭被他咬地一时想笑,唇齿间传来的余温,全是江淮的气息,如此吻着,更像是饮了酒,酒意上头,是心绪浮荡,也是沉泔沦陷,他如同醉在了一场梦里,不知今夕何夕,又仿佛回到了年少,最是风流快意时。 * 作者有话要说: 未完待续…… ps:第一遍写的不满意,又重写了。 第67章 山长水阔,日月昭昭 厉闻昭自忖活了四百多年, 没和人这么亲近过,他曾经喜好看戏,戏词里常常会提到思君情意重, 可他不是浮花浪蕊里走出来的人, 不懂情意欢/爱,只道尘世喧嚣。 不知怎地,他突然回忆起初见江淮的时候,那时他余毒未清, 本来不该去的, 可心里总觉得不舒坦,就是这异样的感觉,促使着他踏上了遥遥千万里的路程,一路北上, 来到了祁连剑宗。 那是他第一次见他,风雪交加的夜里, 江淮被绑缚着,动弹不得, 最是落魄, 也最是深刻。 他从不信天意,可这回, 他信了。 身后是万里雪山,鞋面上沾着碎雪, 他来到了江淮面前, 那一脚, 他踏入了风月, 不似少年时, 裘马轻狂, 只争风流。 此时此景,皆是他从未料过的,失了分寸,太过荒唐。 江淮的泪不断往外溢,一串串的,止不住,厉闻昭把身心都放在了这个漫漫的吻里,时吮时咬,时急时缓,只给他留了一点喘息的余地。 周遭场景仿佛不復存在,他们沉陷属于自己的方寸之地,不再计较今夕何夕。 江淮两手环着厉闻昭的腰,想要抱得再实点,可是没办法再实了,他快把自己全身的重量都压在厉闻昭身上了。 师尊还受着伤……想及此,他松开了手,脸贴着脸,唇瓣是湿润的,不知是被吻得,还是自己哭得,他能感受到厉闻昭唿出的热气,丝丝缕缕,像是缠在了心尖上。 初尝情意,实在没什么经验,只是被亲了亲,就酥了半边的骨头。江淮窘地脸发烫,睁开眼,看见厉闻昭挨着自己,这姿态若叫人瞧过去,就像是情人之间在互相诉说呢喃软语,不需要挑明心思,如鱼饮水。 唿吸总算是稳了,眼泪也没了,厉闻昭的鼻尖擦过他,像是撩拨,力度不轻不重,却最是销魂。 魂不守舍,心也跟着沉浮,这样不好,再这样下去,人都站不住了。江淮暗忖,可是腰被握住了,挣不开。 「师尊……」他含煳不清地想要说话,结果这边刚换了一口气,那边又被吻住了,唇上有热意,酥酥痒痒的,是独属于厉闻昭的气息,如此熟悉,如此清晰,让他的心神都跟着散了。 厉闻昭身上有绿梅的香,将浸在身上的血气都压了下去,让他不由自主的想到了沧澜寨里,两人也挨得这么近,彼时他们拥挤在方寸之地,满目旖旎。 而这次,比以往都要近些。 江淮被亲得心神不属,整个人都晕晕乎乎,忍不住想,为什么他这么懂,该不会很有经验吧,可是经验是需要累积的……想及此,他总算清醒了几分,把厉闻昭往后推了推,不给他亲了。 心里是潮涨潮落,惹得眼眶里又被泪浸透了。 「伤、还有伤……」江淮找了个藉口,低头去翻自己的百宝囊,从里面掏出来一瓶膏药,小声嘟囔,「给你。」语气不满。 刚哭过,又掉泪,声音里都是重重的鼻音,厉闻昭以为是自己失了分寸,亦或者是太唐突,给他擦了泪,笑道:「本座下次会注意的。」 江淮不自禁地去咬下唇,那里温存尚在,都是厉闻昭留下的,心里被乱七八糟的想法塞得满满当当,他抬眼去看厉闻昭,目光顺着他的眉目往下滑,到鼻樑,到嘴唇,再到喉骨…… 厉闻昭的唇角有咬痕,是自己刚刚哭得厉害咬的。疼不疼?他想问,却问不出口。 想到方才荒唐的一刻,他心思又不受控制的飘到了别处。 厉闻昭过去也是这样的吗?江淮暗自揣测,不过想了想,脑子里登时浮现出许多的画面,都是关于他的旖旎风光。 魔尊嘛,风流浮浪点也正常,毕竟魔修做事都……都没什么分寸,就算是有很多前情旧债,也不是不能理解,是个人都有七情六慾,有需求的,尤其是像厉闻昭这样的。 他如此安慰自己,可心里还是不舒服,越想越不得劲,不畅意,气地牙齿发酸,酸意都淌到心里面去了。 「怎么了?」厉闻昭看他半晌不吭声,觉得他应该是不大高兴,相处时日多了,江淮的一举一动在他眼里都像是藏不住事的孩子,不善遮掩,能把情绪全写在脸上。 江淮不吭声,目光乱飘,就是不看他,阵法已经不再启动,四面躺着诸多的弟子,几乎无一从雷下倖免。 他低头看自己的鞋尖,又将手里的小瓷瓶翻过来覆过去的看,也不知道在看什么,只是想把自己的注意力分散了,好消除自己乱想出来的画面。 第122页 恍惚间,脑后被一只手覆住,厉闻昭微微欠身,以一种迁就他的姿态好声哄道:「不生气了好不好?以后都不会了。」 江淮抬眼,大概是夜晚过去,晨曦的光晖从云层里透出,轻飘飘地落在这里,他背对着日光,像是被镀了一层金粉。 所有的不满,顿时烟消云散。 「我没有生气,我只是在想……刚刚这样是不是不太好,都给别人看到了。」江淮在自圆其说。 「都是些死人罢了,不妨事,你要是不喜欢,下次不会了,方才,就当是本座占了你的便宜。」厉闻昭将他黏在面上的髮丝都朝后拨,绕到耳后,然后轻轻捏了捏他的脸。 「我没有说不喜欢,」江淮连忙给自己解释,太急了,没注意措辞,「我很喜欢。」 厉闻昭看他,略微意外,很快又笑了:「喜欢方才那种感受?」说得此般随意,似是而非,倒像是在调情。 「我不是说喜欢那种事……」江淮觉得脸上像是火烧,摧枯拉朽,一直烧到了心窝里,「我是说,我很喜欢师尊。」只是没经歷过,不懂如何应对。 厉闻昭只是笑,不说话,他眸色深,容易让人联想到深海夜色,只是被看着,什么都不用做,就能够沉溺在这目光里。 言至于此,江淮想要等厉闻昭的回应,可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厉闻昭都丝毫没有要说话的意思,两两相望,周围静悄悄的。 江淮不受控制地心悸,心跳得太厉害,每一次都像是擂鼓,快撞出胸膛了。在这样的静默里,心跳声就显得极为明显。 不能再跳了,不能再跳了。他急急地捂住心口,想掩盖住一点声音,慌张无措。 厉闻昭望着他,把他罩在了自己的目光里,看他局促不安,看他脸红心跳。 半天等不到对方的回答,江淮一时失意,觉得厉闻昭的举动大概只是一时兴起,当不得真的……他低下头,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嘴唇,又碰了碰唇角,想到前一刻还是情意绵绵,现在却是两两无言,心里阵阵失落。 初春的晨风,裹着暖意,吹在面上,又窜到了衣服里,让他觉得很不舒服。 「阿淮。」厉闻昭总算启口,他垂眸,拉过他的手,搭在了自己的掌心,十指交扣,将潺潺绵绵的情意都握在了里面。 在方才停顿的那一刻,他想了许多事,想到了自己的前半生,想到了飘杵的血海和成堆的白骨,曾经的他可以仗着一时快意,不顾生死,不问归期,可人一旦有了牵挂,便再难将一切都置身事外。 这是软肋,是把柄,厉闻昭不怕有软肋,也不怕有把柄,只怕那群人会藉此伤害到江淮。 两只手都被握住,江淮盯着瞧,心中有欢喜,他藏不住,也压不下,厉闻昭这三个字,像落在了他的心上。 「江淮,」厉闻昭念他的名字,眼里有笑意,「两边都沾了水,江河淮水不好,太孤单了,要山长水阔,日月昭昭才好。」 他不善言辞,却也知道,一生就这么几载,过春风十里,过荞麦青青,耽误不得。 「要山长水阔,要日月昭昭。」江淮轻声重复,心里止不住发软,如此,便算是回应了吗? 「上次欠你的,还没补给你,等回九嶷,养好伤,本座再带你去。」厉闻昭笑道。 江淮:「去哪里?」 「去吃你想吃的。」厉闻昭说话时,再度微欠身子,吻在他的额上。 江淮能感觉到自眉间的热息,轻轻浅浅,却将心都搅乱了。 「师尊。」他借着光,去看厉闻昭,春日的光影落在厉闻昭的侧脸,将他的脸照得油然挺立,显现出几分不真实的感觉。 厉闻昭摸摸他的脸,无声回应,只是笑。 江淮一个劲地盯着他看,眸光交织,光影沉浮,厉闻昭的眼里像漾起了一层光,只不过这回,江淮看清了,那点光不再来自于别的什么,而是来自眼前的人,盛着日光,和他。 「走吧。」厉闻昭牵住他的手,带他朝阵外走,「这次来,委屈你了,下次再要遇到这种事,先想想自己能不能扛得住,其次再来考虑本座的安危。」明明是在诘问,偏偏这话里都是担忧和无奈。 江淮心思不在这上,只作点头:「师尊,是谢霄把你引进来的吗?」 * 作者有话要说: 江淮:我快酸死了,但我不说。 厉闻昭:(笑) 第68章 让他做自己一个人的皎月,如霜似雪 「都是我不好, 」江淮轻声说,「如果我之前给你留了信,讲清楚一些, 也不会这样。」想到厉闻昭一人来此, 要遭受怎样的处境,他就抑制不住的心疼,厉闻昭再厉害,终归是个人, 怎么能保证次次全身而退?一旦有失误, 又该如何自处? 「师尊。」他小声唤他,声音是软的,「我以后不会了。」像是认错的孩子,他说得十分乖巧。 「这件事不怪你, 是本座一时没有权谋好,」厉闻昭和他解释, 「剩下的事,三言两句说不清, 等回去再告诉你, 好不好?」 「嗯。」江淮点点头,眼里有泪, 觉得愧疚,又补充道, 「要是不妥, 也可以不说, 我不一定什么事都要知道的, 我没有那么重的好奇心。」 厉闻昭笑, 摸了摸他的脸, 江淮的脸上泪痕未消,眼里还泅着水汽,许是刚哭过,连鼻尖也红了,是一副惹人垂怜的美态。 第123页 他瞧着心疼,想要安抚他的情绪,斟酌须臾,最后只得笑说:「好了好了,以后不要这样哭,本座会受不住的,又不是什么生死大事,哪值得你以泪洗面。」不会说太好听的话,就用这寥寥几语,表明了心绪。 江淮感觉鼻子泛酸,怕他担心,说道:「我不哭了。」他说着,赶紧用手去擦眼,以挡住眼底的泪意。 手被按住,厉闻昭握着他的手腕,眼里有疲惫,却还是笑道:「不干净,不要揉了。」他边说边拭干净手。 江淮抬脸看他,脸被厉闻昭碰到,他能感受到厉闻昭的指腹摩挲在眼下,是烫的,灼烧着血液和心。 厉闻昭将他的泪痕都擦尽了,做得十分仔细,然后说道:「阵应该是被人从外面打开了,我们先出去。」 想了想,又怕有埋伏,干脆让江淮撑着玄伞,自己先走在前面,好保护他。 江淮听话,跟在他旁边,顺着道朝外走,这一路上看到了不少死侍,皆是面目全非,不少人的衣裳已经被烧烂,露出身上黑焦的肉。 师尊真的没事吗?他抬眼去看,然而瞧了半晌,什么也没看出来,厉闻昭喜好穿深色的衣裳,背嵴也是挺的,衬着他的人,如同夜里面无波无澜的湖面,倒映着潇湘月色,和万里青山。 他这样的人,明明看起来和十恶不赦沾不上一点边,却偏偏落得个声名狼藉。 不过这样也罢,世人的偏见总是如此,也不求着能改了,那就让他做自己一个人的皎月,如霜似雪。 江淮的视线从厉闻昭身上熘过去,落在他牵着自己的那只手上,十指相扣,交织的是彼此的心绪,还有万千情意,潺潺绵绵,好似将心都给融化了。 两个人从阵法里出去时,外面早就大乱,谢霄在祁连剑宗山下安排了数名死侍,况且掌门令也落在他的手上,外围弟子一时间束手无策,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听他的,犹豫不决之时,被谢霄的人先下手了。 阵法是白渺关的,江淮刚出阵,就瞧见她灰头土脸的朝自己跑过来,却在看见厉闻昭那一刻,顿下了脚步,装作不认识的样子掉头跑了。 杀气已尽,谢霄从山道上走来,衣衫上都是血迹,天光落在他的身上,脸上,朦朦胧胧,叫人看不大清,他吩咐手下收拾残局,而后朝厉闻昭走过来。 厉闻昭沉默着,看他走到自己面前,深深欠身:「师尊。」 「想做的事,做成了,」厉闻昭不咸不淡地说道,「既然夙愿已了,倒不如跟本座回九嶷,你还欠我一个交代。」 他知道以谢霄的性子,定会觉得无颜回去,愧疚于心,所以直接给了他一个台阶下,若是顺着意思去了,那这件事便到此为止。 谢霄抬头,顿了半晌,笑着摇头:「怎敢。」 厉闻昭看着他,静默半晌,等他下文。 「其实,我一直想问师尊,当年的事,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谢霄想了许久,终是问出口,「我谢霄从来都不是什么煳涂的人,倘若当年师尊能亲自启口,也不至于毫无迴旋的余地。」话说到这个份上,意思明了,他不会再回九嶷山了,关于谢家的前情旧债压在他的身上,他自觉亏欠厉闻昭,可倘若父亲当年没有这茬事,厉闻昭又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谢子辰对厉闻昭来说,始终是个威胁,他不信厉闻昭之后也会无动于衷,他也没法说服自己,再去面对厉闻昭。 事情走到这种地步,都是冥冥之中的定数罢了,他心里无怨。 雨后初霁的天,难得一见的清湛,日光照在眼皮上,让人觉得刺目。 厉闻昭静默许久,说道:「本座和你父亲算不得深交,他只来找过我一回,便是你知道的那回。本座之所以答应他,倘若说没有私心,你也不会信,你对于你父亲的了解,仅浮于只言片语,那些都当不得真的。」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你那时候还小,本座便是告诉你了,你又能如何,这些事只会让你活在仇恨里,你不应该做这样的人,本座既然答应过你父亲,就更不能看着你一步步走向深渊,如是而已,他和本座之间,谁都不欠谁的。」 谢霄勉力唿吸着,觉得胸口闷痛,厉闻昭的话如同烈火,燎烧着他的喉咙,也燎烧着他的心。在刚知道真相的一段时间里,他一度埋怨父亲的自私与狭隘,觉得厉闻昭是在落井下石,久而久之,他被仇恨泯灭了本心。 他靠着出卖厉闻昭来博取沈耀的信任,想藉此让两人自相残杀,可每每想到厉闻昭抚养他的一百多年,他都会不由自主的心软,于是,他在最后一刻,还是选择了倒戈。 若真的要有一个人非恨不可,那也不该是厉闻昭。 「有些话,说出来,怕你觉得可笑,」厉闻昭话未说完,倒是自己先笑了,只不过这笑里,多半是自嘲,「本座一直都想让你如你父亲所愿,扶摇九霄,想着倘若有一天,你厌倦了这样的日子,还可以换个身份活下去,那时,就要看你自己选择了,而今你有了自己的选择,反倒是本座捨不得了。」 谢霄听他说完,心里是浑浑噩噩,却还是装作平静温和的样子,眼底全是泪,却执拗地不肯流出来。 厉闻昭不再多言,假借回身和江淮说话之势,给了他一个舒缓情绪的机会。 江淮的视线全被挡住,耳边忽听厉闻昭问道:「刚刚感觉怎么样?」 第124页 江淮一时间没反应上来,不知道他所指何事:「啊?什么感觉?」 厉闻昭不说话,而是竖起一根手指,轻悄悄压在了他的唇上,望着他笑。 江淮一瞬间就明白了他所指何事,脸上止不住发烫,一直烧到了耳廓,现在是说这种事的时候吗? 然而厉闻昭还像个无事人一样,和他对视着,将他笼在自己的目光里。 「还……还行吧,主要是,我也没什么经验,没个参考的。」江淮支支吾吾地回答,不再去看他的眼,偏过脸,以掩盖自己的心慌意乱。 说得对,这种事一回生二回熟,他没经验,也不能乱点评,要是打消了人家的积极性怎么办。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厉闻昭又问。 天!怎么会有人问这种问题,这要怎么回答?说很舒服吗?这也太直接了点,跟干了什么事似的,实在不妥,可说不舒服……也没有不舒服,这要怎么表达才好…… 江淮郁郁,好似日光都渗到血液里了,将自己的脸烧的滚烫,耳边唿吸声忽然贴近了,厉闻昭微欠着身子,说:「我是指,你的伤。」 他看江淮的反应,大概也是知道对方想到哪里去了。 这下,江淮更囧了,恨不得直接挖个坑给自己埋进去,以缓解自己的尴尬,比起厉闻昭,他觉得自己才更像是浮花浪蕊里走出来的风尘过客。 「要不要紧?」厉闻昭问。 「哦,不、不要紧,」江淮还窘迫于自己刚刚的浮想,连着说话都磕巴了一下,「我没事,就是……有点饿了,有点想吃东西。」他身上有伤,好在伤得不重,都是无关要紧的。 「什么时候都能想到吃的。」厉闻昭忍俊不禁,屈指扣在他的额上,如往日那样,很轻,像是在打趣。 江淮抿嘴笑,方才所有的窘迫,在厉闻昭的化解下,全部消散。 另一边,谢霄已经处理好自己的情绪,上前说道:「师尊,我想清楚了,如果我要跟你回去,只怕会拖累你,我有自己的打算,这些时日,是我对不起你,我先说声抱歉,这是我欠你的。」 厉闻昭眼风从他身后掠过去,满目残骸,祁连剑宗这回算是岌岌可危了,就算是要重振旗鼓,少说也得三年五载,等那时,宋晏不再有任何可以危及他的地方。 「想清楚了?」他问。 「嗯,」谢霄说道,「其实,我想重振谢家,父亲许我众望,我不想让谢家在我这里埋没下去。」 这回,厉闻昭不再说话,只是轻点头,应许了他的意思。 日光寂寂,两人再无别的话可说,相继沉默。 山道上很快被清理干净,厉闻昭经歷了一晚上的刀光剑影,此刻,竟像无事发生,没有一丝一毫地不妥。 虽是初春,但山上的树木已经拨绿,叶片交叠着,遮蔽了一些光,倏尔有鸟鸣声穿过,不过转瞬便会消散在天边。 江淮听完两人的交谈,不明白其中含义,也不问,这是人家之间的私事,问了倒显多余。想及此,他目光又朝旁边掠过去,想到了九嶷山的春天,他的小院子。 他的院子里有海棠,来之前就已经抽了芽,想必现在应该开了,红艷的花叠着青绿的叶,一簇簇的,盛着南方的春意。 不过这些都不是最让他惦念的,他最喜欢的,还是九嶷山的那一方天地,小小的天地间,有独属于他的人间皎月。 * 作者有话要说: 厉闻昭说出感觉怎么样的一瞬间—— 江淮:师尊他好像在勾引我…… 第69章 唇齿相依,唿出的气息都是炙热的 在回九嶷的路上, 江淮觉得累,困意直泛,最后实在抑制不住, 头一仰, 蹭到厉闻昭怀里睡着了。 厉闻昭让青鸾缓行,青鸾带着两人穿梭在云层里,春日的光柔和浅淡,照在身上, 像是除去了污秽, 留下几分惬意。 风蹭过脸颊,将髮丝都带的扬了起来,江淮沉陷在熟悉的气息里,这一觉睡得安稳, 厉闻昭的下巴压着他的头顶,轻轻蹭他的发。 江淮睡得迷迷煳煳, 转了个身,伸手搂住他的腰, 梦呓似的喃喃:「师尊……」 厉闻昭怕他要掉下去, 将他朝上抱了抱,也让他枕在自己的怀里, 好睡得舒服些。谢霄没有跟来,只是让他先走了, 表示剩下的事, 自己有定夺, 会处理, 而祁连剑宗沦陷的事, 不过短短几日便传遍了整个修真界。 人人皆觉得厉闻昭的修为真如当初所料, 更进了一层,那些没有帮助沈耀的门派纷纷暗自庆幸没有搅这趟浑水,还有的人说,沈耀本身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也算遭了报应,这厉闻昭,其实是老天派来克他的。 祁连剑宗成立数百载,一直稳坐仙门顶端,出过无数成仙的修士,直至到沈耀这代,他的信念不同于往日的那些掌门,他招权纳贿,诛求无厌,明面上依旧保持了恆古不变的仙门风范,背地里却肆意妄为,本着既然做不成天上的仙,那便做人间的主,打压了一众仙门。 谢霄找到了证据,将事情真相公之于众,引得众人瞠目结舌,无不愤怒,私下里更是议论纷纷。 厉闻昭的名声也在这件事之后被推向了更高峰,被传得神乎其神,甚至有不少魔道门派闻声赶来庆祝,想要和厉闻昭沾一沾关系,这样日后出去霍乱,还可以报上九嶷山魔修的名号。 第125页 在仙魔两方暂时偃旗息鼓的同时,宋晏则被白渺带回了抚仙山庄,按照系统任务,她必须要治好这个「正道之光」。 这边刚回九嶷山没清闲片刻,那边就有无数魔道门主纷纷上前道贺。 厉闻昭派了几个长老去打发人,把江淮抱到了榻上。 外面脚步声络绎不绝,有寒暄声,还有弟子的送客声,杂沓纷扰,停云阁里却是寂寂无声,阳光透过雕花窗折射进来,印在地上,留下了斑驳的痕迹。 帘影被风吹得晃动,桌案上放着一盆绿梅,小枝青绿,形似松柏的枝头上,盛着一两朵绽开的梅花,乍看过去,白嫩嫩的,甚是娇软,不过是花蕊周沾了点绿意,便将整朵花都渲染的截然不同了。 江淮收回目光,和眼前人四目相对,两人距离不过二三存,唿吸都是贴着的,让人想要分神都不行。 好在手边还放着一条毯巾,可以适当挡一挡,不过没多时,这毯巾便给他攥绉了。 屋子里满是绿梅的香,和厉闻昭身上的味道如出一撤,只是闻着,便醉在其中。 「师尊。」江淮轻轻念,借着淌进来的日光去瞧他,厉闻昭的眉眼是深邃的,明明比自己大了这么多,脸上却丝毫没有岁月的痕迹,顶多是走南过北时,隐去了他的少年气息,那抹深邃,更像是为他过去岁月披上的一层朦胧轻纱。 过去的厉闻昭该是个什么样子?江淮在脑海里勾画。 「想吃什么?」厉闻昭瞧着他的眉眼,柔声说,「说来听听。」 「都可以。」江淮回道。 厉闻昭笑:「本座给你做,好不好?」 「师尊还会做饭?」江淮用怀疑的目光看他,心道魔尊不应该都是从小锦衣玉食吗,怎么还会做饭。 「你以为本座生来就是魔道之主了?」厉闻昭看穿他的心思,说道,「都是一步步走过来的,还没辟谷的时候,要是不会做饭,在外怎么活下去?」 说得也是。江淮甚觉有理,他斜躺着,看见厉闻昭的目光顺着自己的脸往下滑,滑到了腰上,然后停住了。 这是……要做什么吗?江淮登时心猿意马,想要迴避他的视线,又不知道身子往哪里挪好,榻就这么些位置,厉闻昭的手还撑在他两边,怕是不好动。 毯巾被攥地更皱了,厉闻昭稍稍压下了身,将人圈在了自己的影子里。 江淮心思飘荡,想到了上回亲吻的时候,心道那次场合不对,也不好,周围都是人,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像被人看光了一样,可周围明明都是些生死不明的人…… 现在意境足了,是不是又该亲了?他抬眼看厉闻昭姿态,看他眼睫垂着,长发都顺着滑了下来,落在自己肌肤上,痒痒的,让心也跟着痒了起来。 江淮微微偏过头,闭上了眼,十分配合厉闻昭的动作。 然而他闭上半晌,也不见唇上有气息压下,以为是厉闻昭要准备准备,于是两只手绕到了他腰后,抱实了。 「你在做什么?」厉闻昭的声音打破了这短暂的安静。 江淮一睁眼,就瞧见厉闻昭依旧保持着方才的姿势,未动,也没有要亲下来的意思,只不过腰上多了两只手,在攥着他的衣带,江淮抱的本就实,又因为过于紧张,差点没给他的衣带扯下来。 「不是要,要……」江淮没好意思继续往下说,愣了半秒,又讪讪「哦」了一声,明白了一件事——人家压根没往那上面想。 「要什么?」厉闻昭目光重新落在了他的腰上,看他缠在衣服上的束腰物,说道,「本座方见你这个物品,才发现是蛇状的,以前一直没有注意过。」 原来他刚刚是在看那个?天……脸这回算是彻底给丢尽了。江淮将脸偏到旁边,顺手抄来毯巾,盖上了,一副不要见人的样子。 「很别致。」厉闻昭又说。 是挺别致,要不然你也不会盯着看那么久。江淮躲在毯巾里不出声,脸上一阵燥热。 「你刚刚,话没说完。」厉闻昭有意提醒他。 「我没什么话要说的,刚刚只是,只是……」江淮编不下去了,顿了半天,想不到下文。 厉闻昭很安静,半晌没说话,在等他把话说完。 不要再问了,这种事要怎么说出口。江淮脸上滚烫,比方才更热了,厉闻昭的热息擦过他的脖颈,他觉得自己像是坠入了销魂窟,才会如此轻浮。 都怨厉闻昭,不亲靠那么近做什么。江淮暗自腹诽。他只盖了脸,毯巾薄,在他的唿吸下会微微起伏,能隐隐透出个形来。 厉闻昭想去揭开毯巾,但是江淮捂得严,两只手死死攥着,不给他动。 见对方不肯露脸,厉闻昭忽然说道:「你是不是以为,本座要——」 话都没说完,江淮登时把毯巾掀起来,着急解释:「我不是,我没有,你别乱说。」 厉闻昭看着他,唇角笑意更深了。 江淮陡然反应过来,自己这是上套了,登时又恼又气,直接把厉闻昭毫不客气的推到旁边,脚尖从他的皮靴边蹭过去,轻轻踢他,上次在祁连剑宗,他那问话的姿态,一定也是故意的。 以后再上这种当,自己就是王八。江淮把榻上的毯巾抄起来,丢他。 厉闻昭啼笑皆非,接住了他扔过来的东西,放到一边,坐直身子,说道:「本座方才真的是在看你衣带。」 第126页 江淮不作理会,兀自换了张椅子坐。 「好了,都是本座不好。」厉闻昭站起身,将窗边的帘子放下来,日光被挡去,室内登时陷入一片昏沉。 江淮看着他又走回塌边,对自己招手:「阿淮,到这儿来。」 「不要。」江淮摇头,省得他又要拿自己寻开心。 厉闻昭见状,也不多说什么,直接把他给抱回来了,让他坐在自己腿上,圈抱在怀里,一只手扶住了他的腰身,另一只手则穿过他的发,指尖有一下没一下的勾着他的髮丝,復又停下,盯着他看,像是有什么心事。 「师尊在想什么?」江淮忍不住问。 「在想你方才想的事。」厉闻昭回道。 「……」江淮陡然觉得,这日光好像又沉了些,不知怎地,烫地要命的好像不再是脸了,而是全身的血液。 他被屋子里的气息搅得昏昏沉沉,低下头,和厉闻昭对视,看他脸上的阴影,在随着光线的明暗而变幻。 「要不要试试?」厉闻昭像是在问他的意见。 江淮不吭声,而是将两手搭在了他的肩上,额头相抵,当作回答。 光线透过帘子照进屋里,半明半昧,江淮的唿吸重了,落在厉闻昭的人中上,再到嘴唇,下巴,喉骨…… 隔着这么近的距离,还有位置,他能清楚看见厉闻昭的喉骨滑动了一下。 大抵是光线太沉,让人也跟着昏沉了,在这种弱光下,明明什么都看不清才对,可偏偏什么都能尽收眼底,便是看不到的地方,也能清晰感受到了。 江淮觉得不妥,再这样下去,可不得发生点什么才能消减这满屋的旖旎与热意。 他微微抬起头,把目光挪向了别处,迫使自己冷静,然而想的太多,又乱,心神荡漾的,像是饮了酒,醉到骨头都软了。 太安静了,在这样的安静里,连唿吸声都被放大了数倍。 江淮恍恍惚惚,想到了在画本子里看到过的场景,又想到了戏词里唱的,咿咿呀呀的曲调,只不过形容和描绘的皆是男/女/情/爱,他还从未见过男人之间的。 会不会有很大的区别?如此想着,他又把心神落回了厉闻昭这里。 绿梅的香气,在这时候竟然熏得人更加昏眩,南方的春意总是如此,有种潮湿的感觉,从四面八方涌来,充斥在这屋子里。 厉闻昭穿在江淮发间的手,稍稍一用力,便让他贴近了自己。 唇齿相依,唿出的气息都是炙热的,滚烫的,这般水光淋漓的春色,勾的心都酥了。 窗外是燕子衔春的呢喃,窗内是时轻时重的喘息,勾画出两方截然不同的天地,却都在讲一个春色。 江淮的唇上都是热意,整个人如同陷在了醉乡深处,浑身酥酥麻麻,四肢软的不想再动。 厉闻昭的唇从他唇上离开,一迳往下滑去,落在了他的喉骨上,或吮或咬,力度不轻不重,江淮却觉得天昏地暗,好似醉得更深了些。 片刻欢愉,厉闻昭就亲到这里,不动了。 江淮还没从刚才的温存里缓过神,轻轻问道:「师尊,怎么了?」 「你想好了,要今日?」厉闻昭顿了顿,压得更近了,像是要耳语说点悄悄话,凑在他耳边说道,「再这样下去,本座要受不住的。」 * 作者有话要说: 给审核大爷递茶……orz 第70章 一会再叫师尊也没用了 即便到了这份上, 厉闻昭还是冷静的,想要遵从他的意思。 江淮后知后觉,顿了片刻没说话, 在思忖。 「倘若你不想, 本座也不会逼迫你。」厉闻昭继续说道,他的手指长,扶在江淮的后颈,又往下移了半寸, 将他快要褪下去的衣裳领子往上提了提。 而后偏过脸, 像是想消掉一些火,不再去看江淮。 江淮依旧没吭声,也不知道想清楚了没有,他还紧紧攥着厉闻昭的肩, 从脸到耳根,都是滚烫的, 覆上了一层浅浅的红晕,衬地肌肤更白了。 厉闻昭见他半晌没说话, 心里大概有了猜测, 要把人从身上抱下去,在某些方面, 他自忖还没有那么好的定力,少年时, 楠竹爱带他去风月场, 过声色犬马的生活, 然而他只爱坐在那自斟自酌, 既不同于纵情声色的公子哥, 也不同于放荡形骸的达官贵人。 可是人都有七情六慾。 是以, 对于那些被浪翻滚的鸳鸯梦,他自然没少见过,既然见过,便不难想像,眼前这绯色的衣衫下,藏着怎样的温香软玉。 天色要沉下去了,风轻轻吹过,消散了一点黏腻感。 「睡吧,这几日都没睡上一个好觉。」厉闻昭柔声说着,把他打横抱起来。 「我没有说过不想,」江淮终于开口,支支吾吾地,脸已经红透了,「如果,如果我想呢,师尊——」话到一半,人已经被抱到了床上。 他坐在床沿,厉闻昭的床垫是软的,铺着厚厚的软绵锦绸,刚坐下去,便会觉得一沉,像是陷在一团棉花里。 「倘若你想——」厉闻昭没有把话说完,而是瞧着他,笑,「一会,再叫师尊也没用了。」 「我才不会。」江淮小声嘟囔,眼神不自然地往别处熘。 「是么。」厉闻昭站的位置刚好遮住了窗子那边的光,江淮听声抬起头,看着他的影子像山那般压下来,眼里第一次有了风流的神韵。 第127页 心里是波涛翻涌,捲起来,再落下去,沖的理智都七零八散,眼睛明明是睁着的,却觉得四周景象在不断向后退开,眼里除了厉闻昭,再无其他。 「师尊……」他低低叫他,「师尊。」 「嗯。」厉闻昭回应,他的一只膝盖抵在了床沿,把江淮朝后压了些许,用指腹轻轻滑过他的手背,然后环住了那一捻细腰,将人轻轻放下去。 江淮用手肘撑着自己的身体,衣裳的摩擦声,在这寂寂的空间里清晰可闻。 厉闻昭压得更近了。 江淮整个人都陷在了一片暗沉里,脚还沾着地,耳边是沉沉重重的喘息声,厉闻昭轻轻咬在他的耳上,復又朝下,落在颈间,热息缠绵,感官清晰。 肌肤贴在一块儿,摩擦多了,就有汗珠往下滚落,如此熨帖,叫人难抑。 江淮闭上眼,唇上再次有温度靠近,是熟悉的,潮湿的,厉闻昭的动作,让他本能偏过头,深入了这个吻。 「师尊,」他在若即若离的相贴中,小声说道,「第一次,我不是很懂……」 厉闻昭摸摸他的脸,哑声说道:「没关系,我来就好了。」话音落下,他握住他的手,朝别的地方探,指引他。 江淮静默了一霎,感觉自己的魂都给勾出体外了,厉闻昭的面孔明明离得极紧,却看不大清,眼里氲起的水汽,将四周景象都蒙上了一层水淋淋的雾。 束腰的东西被一点点解开,丢在了旁边,衣衫被褪去半边,他咬着下唇想要隐忍,然而还是耐不住轻轻哼了一声。 屋里面的热意好像更重了,便是有风吹进来,也觉得热。 江淮睁开眼,觉得天旋地转,每一声儿都是压不住的,溢出来,像是要为这枯燥沉闷的空间里增加点意境。 眼皮止不住发沉,索求难以按捺,偏偏厉闻昭不大急的样子,只用指腹摩擦他的肌肤,在一点一点消磨他的理智,将他的心神都给牢牢攥住了。 「师尊,师尊……」他小声哀求。 「嗯。」厉闻昭问,「怎么了?」 「不舒服。」江淮感受着他的鼻尖蹭过自己的面,每一次,都像是一种引诱,钓着他的魂,把他往桃花境里引。 「哪里不舒服?」厉闻昭有意问他。 「……」江淮说不出话了,脚抬起来,蹭到了厉闻昭的腿。 这边春色尚浓,热息还黏在一块,那边就有人在外急急叩门。 「尊主,尊主,有人求见!」 厉闻昭显然是不打算理会,他掀开被褥,垫在了江淮的腰下,好让他的腰有个舒服的受力点,况且被褥比枕头软,不容易伤着腰。 江淮扯他的衣袖,意思是提醒他外边有人,先等等,厉闻昭只好听他的,停下动作。 然而外面敲得更急了,看起来是有什么要紧事。 厉闻昭扶额,缓了一会,说道:「谁要见本座。」 「是,是鬼域的鬼王,」侍从听出他音色不是很好,大概是卖力压抑情绪所致,害怕他要怪罪,登时吓得畏畏缩缩,噗通跪在地上,「他在殿里等您,几位长老已经按照您的要求去做了,可是他不肯走。」 江淮听着,觉得奇怪,既然来上报了,就说明打发不走,只不过鬼域几百年来和魔道从不打交道,这鬼王千里迢迢跑这里来做什么? 还挑这种日子……多少有点犯嫌。他心里不悦,还没见面呢,印象就不好了,便是想要谈点事,怕也谈不拢吧。 厉闻昭看着江淮,捏捏他的脸,又怕他冷,拿毯巾给他裹住,对外面说道:「告诉他,本座今日有事,不见。」 「尊主……他,他说,今日非要见您不可,」侍从噤声须臾,跪在外面如实禀告,「他说,您要是不去,他就亲自来找您,我们拦不住啊。」 这下,真没办法了,就算厉闻昭不去,那人也得闯进来。江淮知道今日是成不了事了,直接抽出腰下的被褥,翻过来,给自己裹上了,一声都不吭。 厉闻昭和他对视,视线交织,两个人都心下瞭然,得先冷静一下,要不然不该扬起来的地方,生龙活虎的,没法见人。 「你退下,告诉他,本座一会就到。」 门外侍从得令,连忙起身去相告了。 厉闻昭把刚解开的衣带重新束回去,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凉茶,全部灌下去,想压下心火,而后他又连倒了几杯,一饮而尽,这才觉得缓过来一些。 茶壶里的茶早就凉了,再倒给江淮喝,怕是不妥。于是他用法术加热的这壶茶,倒了一杯热的,递给江淮。 江淮脖子上全是凌乱的吻痕,他正裹着被子,把丢在一边的衣裳捞过来,想躲进被子里穿。 见厉闻昭给他端茶过来,他也是摇摇头,低声说道:「现在不想喝。」听声音,有几分委屈。 厉闻昭将茶盏搁回去,江淮的目光跟着滑到他的身上,看见他将窗子打开,要透点风进来。 厉闻昭看过去倒是没什么不妥,顶多是,衣裳被抓得皱了,领子松垮着,额上有汗……怎么看怎么不像是刚从鸳鸯梦里醒来的人。 江淮如此想着,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觉得刚刚一场春光里,只有他一个人被折腾地实在没点样子,一身都是水,还湿漉漉的,黏的难受,尤其是手上沾的这些。 厉闻昭找了一块干净的布,坐到他旁边,帮他擦手。 第128页 他盯着厉闻昭发呆。 「要不要先回去洗个澡?」厉闻昭想安抚他,觉得自己应该道歉,刚刚失了分寸的事。 「不然跟着师尊去会客?」江淮语气不满,等他擦完手,才把束腰的东西拿过来,重新缠上,「师尊先去吧,免得那人要硬闯进来。」 厉闻昭:「……」便是傻子,也能看出来江淮这是不高兴了。 「这次是本座不好,你先回去歇息,」他柔声说道,「等晚些,本座处理好事情,再去找你,不会太久的。」 江淮没吱声,看起来有些郁郁。 「要是觉得累,便直接在本座这里睡吧。」厉闻昭又说。 江淮抬眼看他,最终摇了摇头,说道:「我先回去了。」他言罢,起身要走。 「阿淮,」厉闻昭从后面抱住他,低着声,压在他耳根说道,「都是本座不好,下次不会了。」他在为自己方才的定夺和举动道歉。 江淮分不清他是指那件事,说道:「不要紧,只是觉得太累了,我先回去,洗个澡睡一会。」 「嗯。」 两人是一前一后从房间里出来的,江淮想避讳,厉闻昭便随他意,等人走了片刻,自己才不急不缓地走出阁中。 前脚刚迈出门槛,后脚就听见有急急地脚步声靠近,听声音,来的人身后还跟着不少人,应该是要拦着人的侍从。 「大人,大人您不能进,尊主有尊主的规矩,您是客啊,不能硬闯的。」 「滚开,别挡道,小心本王对你不客气。」 「尊主说他一会就到,您要不再等等吧,我先去禀告尊主。」 「等什么等,本王都等他几个时辰了!」 脚步声愈来愈近,厉闻昭从阁里走出去,刚好和来的人打了个照面。 这人穿着宽大的墨色袍子,上面绣着红色的暗纹,不过头髮倒是银白的,高高竖着,乍一看去,有着说不出的妖冶。 厉闻昭眼风掠过他,对着追在他身后的一种侍从冷声道:「还有没有规矩了,吵吵嚷嚷什么。」他表面是在训斥弟子,实则是在一语双关这个男人。 「厉尊主,久仰大名,」男人倒也不在意,既不行礼,也不道歉,便是寒暄,语气里也掺着骄纵,「百闻不如一见,想不到厉尊主比传言中的还要难见上一面。」 「是么。」厉闻昭在笑,笑里有轻蔑的神色。 * 作者有话要说: 江淮:师尊……qaq 厉闻昭:刚刚谁敲门的,关小黑屋,还有这个白毛,都给本座关起来。 第71章 喜欢么 大殿里烧着龙涎香, 香炉里不断有裊裊烟雾散开,好在是清香,不会熏的人昏沉, 厉闻昭先进来坐下, 男子跟在他后面落座,长老们见人来了,都跟见到救世主似的,一个个缓了一口气, 纷纷告退。 这罗酆山新上任的小鬼王是真的难缠, 年纪轻轻,气势十足,大概是从小娇生惯养的,毫不讲礼数, 要不是他们去通知厉闻昭,只怕这小鬼王能给九嶷殿都给掀了。 话说回来, 倒也不是拦不住,只怕是不好拦, 罗酆山鬼王的名号在修真界里又不比任何人差, 不好惹的,在千百年前, 便有「东山神咒,摄召九天, 赤书符命, 制会酆山, 来魔送鬼, 所诛无, 悉诣木宫, 敢有稽延」的说法,这谁人不知?[1] 酆都山在北方癸地,故东北为鬼神,死气之根,为冥府所在之地,亦为「北酆鬼域」。 是以,那些侍从和长老们也没办法,只能由着他冲到了厉闻昭的停云阁,作势拦一拦,要不然厉闻昭怪罪下来,他们连个像样的藉口都没有,总得装装样子。 万幸的是,厉闻昭没有计较这件事,怕就怕,他要秋后算帐。 「哎呦,我都这把老骨头了,哪禁得住他这么折腾。」这边刚退下,那边长老们就聚在一起谈论着。 「这小鬼王是不是叫什么九宸?」另一个长老说,「只有一百来岁,就能坐上这个位置,倒也有两把刷子,不比尊主差,唉,真是一浪推一浪,迟早浪死在沙滩上。」 「呸,」旁边人啐他,「那叫长江后浪推前浪,一浪更比一浪强。」 「可别说了,尊主把七长老的位置,给别人了,对于侧柏死的事,只字未提,也不知道心里想的什么。」 「走吧走吧,尊主的心思,哪是我们这些人能猜到的。」 几个人边说边离开了,剩下殿外守着的侍从,还有一众跟着九宸来的小鬼。 殿里冷冷清清,不多时,有人托着白瓷盘进来,瓷盘上覆着一层绒布,还有一只锦盒。 厉闻昭闲闲扫了一眼,没有收,也没拒绝,他跷着腿,手搭在椅把上,隐隐端出了为尊的架势。 「你不好好在你的罗酆山呆着,跑本座这里来做什么,」他看着九宸,道,「是你们罗酆山没事做,太闲了?」 「厉尊主说话最好还是客气点,本王可不比你的那些手下败将,会供着你。」大概是娇生惯了,又或者是排场大的缘故,九宸说话时,眼中满是自得。 他见厉闻昭翘着腿,端着架子,也学着他,翘起二郎腿,坐得更板正了,只不过模样太过刻意,能看出是个有孩子气的人。 「是么,」厉闻昭笑着朝后一靠,「本座不知道九宸王竟是此般人才。」 第129页 九宸冷哼一声:「本王这回来,倒也不是来给你庆祝祁连剑宗一事的,而是另有别的事找你。」 厉闻昭沉默着,望向他。 「我们罗酆山有一物,厉尊主应当听过,玄冥六天珠,」九宸让人把托盘递到厉闻昭面前,继续说道,「这珠子,能起死回生。」 说话间,锦盒已经递到了跟前,厉闻昭打开看,里面搁着一枚珠子,珠子通体呈现血色,外面有细细的纹路,像是被火淬过似的。 「厉尊主一定有执念的人吧,这玄冥六天珠,能够復活万物。」九宸留意了他的神色,在看到珠子的一瞬间,厉闻昭的眼中是有别的情绪显露的。 「条件?」厉闻昭直截了当的问。 「厉尊主爽快,」九宸说道,「本王要你跟着回一趟罗酆山,去我们鬼域,前段时间,临川元君素芷来此,也想找我们讨这颗珠子。」 厉闻昭的手顿住。 九宸:「据本王所知,厉尊主是临川元君的至亲,本王想你一定有办法对付她,只要厉尊主肯,那这颗珠子便做为回报。」 「何时动身。」厉闻昭说。 九宸:「等厉尊主安排妥当了便可。」 *** 夜里面静,将风打过窗户纸的声音放大了,暮烟居里有光亮着,是给厉闻昭留的烛光。 江淮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心潮浮荡,他平躺在床上,盯着帘子发呆,想着厉闻昭的话,又想到了白天的事,脸一红,拽起被子把头蒙上了。 约莫又过了一盏茶的时间,他听见屋外有细微的声音传来,赶紧把被子掀开,扭头去瞧窗口,烛光照亮了窗户纸,外面并没有想像中的人影。 江淮心里头一阵失落。 还说一会处理完事就来,这都什么时辰了,谈什么事要谈那么久,还来不来了?再不来,就回自己屋子里睡去吧,不准进来了。 心里烦闷,他把007誏朆叫出来,没好气地问:「几点了?」 【北京时间,凌晨一点。】007用机械的声音回道,而后就没了声音,看样子是又熘了。 「怎么回事,谈个事把人都谈没了?」江淮心里有气,爬下床,把留的蜡烛灯都给灭了。 火光刚灭,院子里忽然传来的脚步声,是皮靴才能踩出来的声音,江淮慌里慌张地把最后一根蜡烛也吹了,因为太急,蜡油滴在了手上,他倒抽一口凉气,也顾不上去看了,忙不迭地爬回了自己的床上,拽起被子盖到身上。 冷风从敞开的门里灌进来,很快又消失了。 江淮闭着眼,假装睡梦中的人翻了个身,翻到了外面,想要去看动静,又害怕被厉闻昭察觉出来,硬是强忍着不动。 然而他没装多久,忽然闻到了一阵香气,这香气好像是从前面飘来的,让他一瞬间就想到了热腾腾的牛肉汤。 人本来是不饿的,耐不住这香气实在诱人,光是闻着,就能想像到肉汤的样子了。江淮实在熬不了,悄悄将眼皮掀开了一条缝,去看。 屋里烛光又被点亮了,厉闻昭正好整以暇地倚在桌边看他,唇角有笑,笑地黑漆漆地眸子也跟着亮。 江淮目光往旁边看,发现桌上放着一碗牛肉汤,香气就是从那里飘过来的,他只是轻轻嗅了嗅,肚子便咕咕叫。 「醒了?」厉闻昭笑。 「嗯,刚刚睡醒的,」江淮揉了揉眼,装模作样地打了个哈欠,「师尊什么时候来的?」 厉闻昭不作声,只是瞧着他笑。 有什么好笑的。江淮揉搓自己的脸,坐起身,说道:「几时了?」 「丑时。」厉闻昭回道。 「哦,都那么晚了啊……」江淮故意将自己的尾音拉长,倚到床的一角,回看着他,要等他主动说点别的。 然而等了半天,厉闻昭就是没有打算说其他的意思,他走到床边,挨着床沿坐下来,笑着说道:「你再不吃,它就要凉了。」 好吧,那先吃点东西再说。江淮要下床,结果眼睛扫了一周,也没看见自己的鞋去哪了,难道刚刚上床的时候太急,把鞋踢到角落里去了? 不可置否,他东看看西看看,人又扒在床沿去看床底下,都没看到。 「好了。」厉闻昭把他打横抱起来,直接抱到了桌子旁边,让他坐在自己的右腿上。 桌上的牛肉汤是刚做好的,满满一碗,油光光的汤面上撒着葱花,底下沉着浅赭色的牛肉,一片片的,堆叠着。 「尝尝。」厉闻昭将白瓷勺拿起来,搅了搅,好让味道散的更浓些。 「师尊做的?」江淮接过勺子尝了一口,汤汁浓郁,热腾腾地,应该是里面还搁了少许胡椒粉的缘故,口感稍稍辣了,不过牛肉本就是味儿重,放地香辛料多,才好去了那腥味。 「喜欢么。」厉闻昭看着他一口口地喝下去,问。 「喜欢。」江淮嘴里吃着东西,说得含蓄不清。牛肉是嫩的,浸了汤汁,咬下去满口香气,再喝上一口肉汤,只觉得全身都暖融融的。 厉闻昭温柔地笑,一只手搂着他的腰,一只手揉了揉他的发,触感软而顺滑。 江淮没穿鞋,光着脚,距离地面尚有一两寸,他轻轻晃荡着脚,时而会踩到厉闻昭的鞋面上,时而又会蹭过他的袍摆,将他的衣摆踢过去。 「刚刚话还没说完,」厉闻昭说,「有多喜欢?」 第130页 「很喜欢。」江淮回道,他以为厉闻昭在指牛肉汤,但反应过来时,又觉得不对,一碗汤而已,他怎么会问多喜欢。 厉闻昭像是来了兴致,要故意逗他,又问:「喜欢什么?」 这话问得……又刻意又明显。江淮搁下勺子,看他,眼神落在他的眉宇间,又落在他的心口,视线往下,最后飘到了自己晃着的脚上。 「喜欢师尊。」他小声回道。 「师尊是谁?」厉闻昭像在耍无赖,看样子不问个底,是不肯罢休的。 「是厉闻昭,」江淮遂了他的愿,最后把话连起来说,「江淮喜欢厉闻昭。」说完,他又转回去,拿勺子继续喝汤,假装分心,不吱声了。 厉闻昭得尝所愿地笑:「厉闻昭也喜欢江淮。」 大抵是胡椒粉太呛人了,江淮觉得自己的脸都喝地热了。 外面月色昏昏,屋里却是亮堂着,从外面看,只能看清两个依偎在一起的人影,情意缱绻,像是倚阑作软语,也辨不清别的。 * 作者有话要说: [1]:取自《太上洞玄灵宝赤书玉诀妙经》卷上 第72章 看看现实里的十万青山,雪满九嶷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 旁边没有厉闻昭的影子。 江淮坐起身,睡眼惺忪的抱着自己,脑子里空空荡荡, 晨光照在屋里, 暖的他眼皮止不住下坠,最后稍稍没注意,头咚地撞到了自己膝盖上,给自己惊醒了。 厉闻昭正坐在院子里看海棠, 四月的天, 是海棠盛地最旺的季节,花枝疏散,花瓣呈现胭脂红,每一簇都水嫩嫩的, 好似能掐出水来。 江淮从屋里出来的时候,和他撞了视线, 厉闻昭朝他招手,示意他坐过来。 「师尊, 要不要喝水?」他被厉闻昭抱到腿上, 看一树海棠在风中摇摆不定,倏尔会落下几片花瓣。 「不渴, 」厉闻昭温声问他,「今日怎么起的这么早, 不再多睡会了么?」 江淮摇头, 探出手, 接了一片要落在自己衣服上的花瓣:「夜里面睡得好, 自然就早醒了。」 厉闻昭笑, 看着他手捧花瓣, 说道:「和本座说说过去好不好?」 过去?江淮抬眼看他,「我的过去吗?」 「嗯,」厉闻昭握住他的手,说道,「从未听你提起过。」 好像是这样。他从没提起过自己的过去。江淮想了想,如实说道:「其实,我和师尊不是来自一个世界的……我的世界要比这个世界更大些?」 他不知道怎么组织语言,顿了半天,说起了自己的家事:「我本名就叫江淮,母亲说江河湖海,命格也会大,日子也会好过,我还有个哥哥,他叫江泽,我父亲也姓江,他叫江启赋……」 他絮絮叨叨地说了半天,就差没把七大姑八大姨的名字通通报一遍。 厉闻昭安静听着,也不打断他,手里的花瓣被攥地蔫了,掌心里都是汗。 「我哥哥当年离家以后就再也没回来过,母亲说了很难听的话,要跟他断绝关系,」江淮低声说,「在这件事之前,我一直以为哥哥很爱我,可是他都没有回来看过我,或许,他也没有我想像中那么在乎我。」 记忆里,江泽也是个君子端方的人,斯斯文文,温其如玉,细窄的金边眼镜框下,是一双好看的桃花眼,哥哥爱笑,笑里全是暖意。 他第一次看到谢霄的时候,就不由想到了江泽,也因此,他喜欢和谢霄走得近。 「他喜欢穿西装,是个细腻的人,」江淮继续说道,「他的衬衫西装都是熨烫好的,能够细到一点褶子都没有。」 厉闻昭认真听他说。 「他是大学教授,是个知书达理的人,和我不同,我好像从来都没什么用,在那是,在这里也是。」江淮回忆着往日。 江南春日的雨多,都是连日雨,雨滴溅在青石板路上,润湿了缝里的青苔,在这样细碎的风雨里,他蹲在教学楼一楼的走廊里,望着下个不停的雨发呆,最后干脆将书包举过头顶,淋着雨跑。 鞋子踩在小水坑里,溅起了水花,没跑两步,有人拦住了他的去路,一把伞替他挡住了全部的风雨。 江泽笑意吟吟地将他书包拿过去,说道:「今天忙,来晚了,都是哥哥不好,想吃什么?哥哥带你去吃,就当做小小赔礼。」 哥哥是个爱干净的人,可是那天,他看见哥哥的裤腿上也都蹭了满满的泥水,西装也湿了半边,应当是路赶得太急,才会如此。 …… 眼眶不知怎地又热了,江淮揉揉眼,缓了缓情绪。 脑后有一只手覆上来,厉闻昭柔声说道:「他一定也是爱你的,只不过,本座觉得,有些爱,未必要说出口,也能感觉到,不是么。」 江淮知道他在安慰自己,点点头:「我第一见师兄,就觉得他和哥哥很像,所以当我看到师兄给我留的信之后,我没想太多,就直接去了。」 厉闻昭凝视他,继续听他说。 「那天,他和我说,你给我的蛟骨,是用来窥视我的,他说,他还有旁的话,要和我细说,让我去一趟,」江淮轻轻说,「是我没有考虑清楚,才会让师尊涉险去了祁连剑宗。」 「不怪你,这是本座和他之间的事,是本座欠他谢家的,迟早得还。」厉闻昭不想在这个话题上有过多的牵扯,主动换了其他的,「本座想听你在那个世界的事,比如你喜欢吃的东西?」 第131页 他故意选了个让江淮能够多说点的话题。 「师尊吃过沙汤吗?」江淮用两只手比了一个锅的大小,说道,「以前母亲会做,她每次都做这么大一锅,听说每个地方做得料都是有差别的,不过都是要用鸡蛋做的,里面还有木耳、麦仁之类的,我比较喜欢吃那个鸡汤熬得,我上学的时候经常吃。」 「还有别的么?」厉闻昭顺着他的话去问。 「嗯,」江淮说,「光汤底就分,骨头汤和鸡汤,还要撒胡椒粉和香油,好入味。」 「你上学的时候天天吃?」厉闻昭握着他的手把玩,一直给他找话说。 「母亲会做这个当早饭,」江淮和他解释,「我家是淮河以南的地方,在江南,像这四月的天,总爱下雨,下雨好,林子里还能挖到竹笋呢,这个季节的竹笋最嫩了,炒什么都好吃。」 「江南。」厉闻昭轻轻重复,「就是金陵那边的?和我们这个世界一样?」 「嗯……我不知道,不过我们那小巷子多,走得都是青石板路,平日里长青苔,下雪天的时候,裂开的缝里面会渗雪,结层薄薄的冰,走得时候容易打滑,我小时候爱在上面熘冰,摔过很多回。」江淮在晨光里看厉闻昭的脸,褪去戾意的他,脸色显得极其柔和。 「倒是皮。」厉闻昭笑,「不过听你这么说,差别应当不大。」 「嗯,江南的冬天不怎么下雪,偶尔才会飘大雪,九嶷山倒是和这里,有挺大的差距,」江淮说到开心之处,指着天说,「有机会真想带你看看我们那个世界。」 看看现实里的十万青山,雪满九嶷。 话音落下,他略顿稍许,觉得说了傻话,他自己都回不去,又怎么能带厉闻昭去看? 厉闻昭察觉到他的不妥,将他的手握实,亲亲他的额头,柔声安抚:「会有那天的。」 江淮笑着和他对视,组织了半天的言辞,到嘴边就成了简简单单的「嗯」。 厉闻昭不说话,搂着他腰的手稍稍收紧了,想要把他抱得更实点。 春天的日光柔而暖,风敛余香,悄然吹落了几片花瓣,挂在了发梢上,江淮没察觉到,厉闻昭帮他摘下来,说道:「今天带你去香斋坊好不好?上次答应你的,算着日子,这么久了,怎么都应该去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悄悄说,我每次写这些吃的,都能给我自己写饿了…… 第73章 想平安顺遂,想年年相见 楠竹今日得了空, 又闲着没事做,跑到了九嶷山,想要找厉闻昭去消遣。 然而他人在停云阁里里外外熘达了半天, 也没看见厉闻昭的人影儿, 反倒是听弟子们说,九嶷山来了位贵客,爱闹腾,尊主应该是想躲着他, 所以近来都不在停云阁住了。 「你们尊主人去哪了?」楠竹问。 弟子:「尊主近日都爱去暮烟居歇息。」 暮烟居?不就是江淮住的地方?楠竹常来, 对九嶷山的格局,院落,大殿什么的,熟的不能再熟, 他轻车熟路地朝暮烟居走,还没进院, 就听见了里面的交谈声。 「师尊上次给我写的,年年岁岁, 是什么意思?」江淮想到了之前没来得及问的, 「我那天,想了很久, 都没有想到师尊的意思。」 「话没写完,怕词不达意, 那时候, 不想跟你说的太多, 怕将你牵扯入局, 」厉闻昭握着他的双手, 反覆轻揉, 「本座自忖这辈子倒也没怕过什么,但是现在,有怕的了。」 「怕什么?」江淮轻声问,目光落在握在一起的手上,稍稍晃了神。 「怕你不高兴,怕你离开我,更怕你会为此受到伤害,仅仅要因为厉闻昭这三个字,岂不是亏了?」厉闻昭的眼里有柔亮的光,像是在笑着打趣,「你知道师尊的名声在外,并不好听,本座是白骨血海里走出来的人,想要一个人服从我,害怕我,很容易,可是想让一个人掏出一颗干干净净的心,为了我,我这辈子从来没敢想过。」 江淮静看着他,手心手背都是厉闻昭的温度,热乎乎的,好似将他的心都暖化了。 厉闻昭和他对视着,漆黑里眸光里,全是他的影子:「你能喜欢上本座,是本座的荣幸,本座甘之如饴。」 承你真心,此生何幸。 两两相望,江淮感觉自己的手从凉被焐到了热,心也跳得厉害,喃喃半天,轻轻叫他:「师尊……」 「嗯。」厉闻昭应声。 「我不怕,那些我都不怕,」江淮小声说,「倘若真有要怕的事,也是怕师尊会受伤。」 他说得认真,一字一句,都落在心尖上,让厉闻昭略微沉吟,而后失笑。 他这一生经歷过失望,背叛,辜负,不计其数,一幅幅面孔交错过去,汇成了芸芸众生,他在诸多人的眼里,一直都是个不合时宜的存在,嗜血,冷厉,骄纵,是人人口中要得而诛之的主,也没想过有朝一日,会有人在意他的生死。 今日乍听,他竟然有种诚惶诚恐的感觉,是喜悦,是担忧,也是迷惘,百感交集。 江淮的话好像渗透了他的骨血缝隙,沖尽了那些昼夜厮杀所留下来的泥污,将他浑浊不堪的心给洗净了,小心翼翼地捧起来。 「师尊,」江淮将他从感触中拉出来,轻声问,「你还没有说,年年岁岁的意思。」 第132页 「这么想知道?」厉闻昭看着他,笑,「词有两种意思,论私心,是年年岁岁常相见,论真心,是想你一生平安顺遂,年年岁岁有今朝。」许是说得声儿低,他的声音听起来又柔又沉。 想平安顺遂,想年年相见;想山长水阔,想日月昭昭。 厉闻昭不善言辞,却字字句句里都藏着温柔。 江淮静了瞬,觉得自己眼眶又湿了,万千的话到嘴边,都成了哽咽,好像说什么都不能够表示自己的心迹。 「本座这辈子没说过什么好听的话,但是这句,是真心的。」厉闻昭握起他的一只手,吻在他的指骨上,是清浅一吻。 唇瓣柔软,印在江淮的肌肤上,带着热意,刻写了微末的心事,也是在告诉他,话里都是真情实意。 ——是情之所至,也是心之所向。 「我知道,我知道师尊是真心的。」江淮点点头,用另一只手擦掉了泪,不想给厉闻昭看见,怕他又要心疼。 然而厉闻昭却已经捕捉到了他的情绪,笑着将他的手挨在自己脸边,去擦他眼角的泪:「你这样哭,本座还以为你是不愿意了,委屈的。」 「我没有不愿意。」江淮着急解释,长睫被泪煳湿,海棠的香掠过鼻尖,他看着厉闻昭稍稍又贴近了一些,像是要吻过来的姿态。 「师尊。」他将手搭在厉闻昭的肩上,在这么近的距离里,厉闻昭身上的绿梅香压过了海棠的芬芳,显得格外诱人。 厉闻昭亲了亲他的唇角,和之前的每一次都不同,浅尝辄止。 楠竹藏在了假山后面,从他的视角只能看见两个人贴在一块儿诉说情意,也看不清具体的,他只能一个劲往里瞥,想要看清楚些,结果硬生生给自己看成了斜眼。 「楠竹神君?怎么在这蹲着,不进去?」身后陡然有一道声音传来,楠竹被吓得一激灵,好在对方声音很小,没让院子里的人察觉到。 「嘘,嘘,嘘——」楠竹转过身,看见是谢霄,连忙示意他安静。 谢霄不解,却还是照他说得去做了,随后,楠竹拉着他,让他也蹲下来,两个人一齐探头往院子里看。 只见院子里,厉闻昭和江淮已经起来了,两个人先是进了屋,然后关上了门。 「来来来。」楠竹拉住谢霄,蹑手蹑脚地朝院子里走,谢霄摇头,表示自己不进去,但是楠竹拉着他不肯松手,非把他一块儿拽进去了。 屋子里静悄悄地,两个人蹲在窗户下,扒墙面上听。 「你怎么来了?」楠竹用传音问谢霄。 「来看看师尊。」谢霄回道。 「你还知道回来?」楠竹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小白眼狼,祁连剑宗的事,你没少坑你师尊啊,我都给你骗进去了,怎么也不提前说说,还有神兽谷的事,我也没找你算帐,你倒是自己送上门来了。」 谢霄捂住脑袋,皱眉问:「这些事一会再说,神君拉我进来做什么?」 「当然是有大事啊,快听听,」楠竹说着,用眼神示意他去听里面动静,「保证你震惊三百年。」 谢霄没想那么多,按照他说地去做了。 楠竹见此,满意地点点头,心想还是谢霄好骗,刚刚要是给厉闻昭知道了自己在偷看,不得给自己削成秃头,这哪能行,要秃也不能自己一个人秃啊。 谢霄自然不明白他心里所想,就听着他的话,去偷听屋里的动静,然而听了半天,什么也没听到。 楠竹看他一脸认真的样子,忍不住想笑,他憋了半晌,没憋住,抬头要笑,刚一抬头,便撞上了厉闻昭的目光。 窗子不知何时被打开的,厉闻昭正斜倚在窗子边,好整以暇地低头看他。 「谢霄,我都跟你说了,这里没有竹笋,你非要跑这里挖什么竹笋啊,你看,你师尊要生气了吧。」楠竹本着脸不红心不跳的本事,边说边朝后挪了挪,还不忘踢踢谢霄,提醒他。 「什么竹笋?」谢霄被他踢得莫名其妙,楠竹赶紧扬扬下巴,示意他窗边有人。 「挖到竹笋了么。」厉闻昭不咸不淡地声音从头顶传来,吓得谢霄一个激灵弹起来,头撞到了窗子上,头上本就被楠竹敲出了个包,再一撞,疼地他捂住脑袋倒抽一口凉气。 「没、没挖到。」楠竹哈哈一笑,一本正经地胡扯道,「就是,看暮烟居里景色挺好的,这春色最浓,觉得有竹笋嘛,你问谢霄,是不是?」他边说边朝谢霄挤眉弄眼。 「啊是这样的。」谢霄附和。 「这里有没有竹笋,本座不知道,」厉闻昭眼风一偏,落在楠竹身上,「你该打了,倒是真的,本座讲话,你也敢偷听。」他言罢,手按在窗沿上,一用力,人直接翻了过来。 楠竹见势不好,扭头就跑,厉闻昭追上去,只一瞬间,两个人身影就消失在了院子里。 另一边,江淮推开门,探出半个脑袋,往外瞅。 「阿淮?」谢霄叫他。 「师兄。」江淮从屋子里小跑出来,站到了谢霄面前,找话说,「师尊要跟我去香斋坊,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 谢霄对他温和地笑笑:「不了,我还有别的事要做,今日来,是想和师尊说些话,不知道你们也有计划,是我唐突了,得说声抱歉。」 「没事的,」江淮摇摇头,笑道,「楠竹神君不是也来了吗?今日就不去了,都留在这里吃顿饭也是好的。」 第133页 「楠竹神君怕也是有事要找师尊,你这样说,倒也好。」谢霄说着,带他坐到了院子里的石凳上,「上回祁连剑宗的事,我也应该对你说声抱歉的,没想到你后面会一个人进五雷阵,是我的失策,你有没有受伤?」 「还好,」江淮回道,「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外伤,不碍事的,早就好了。」 谢霄略作沉吟,过了一会才说道:「阿淮,师尊是个爱藏心事的人,你留在他身边,要多留意才是,还有,若他要你办事,你尽力而为就好,千万不要勉强自己。」 他说到这里,又像是想起了什么,笑道:「不过,他应当捨不得让你做什么为难的事。」 江淮看着他,不解。和厉闻昭的事,他还从来没有对外面说过,也没有和谢霄说过,谢霄是如何看出来的? 「我跟在师尊身边一百多年,过多了剑锋饮血的日子,对师尊的每个举动,都有一定的判断,」谢霄说道,「见你们如此,我很高兴。」 说得也是。江淮默不作声的点点头,又问:「师兄是真的不打算回来了吗?」 「事情到这种地步,我回来,对师尊也不好,魔修和道修的本质不同,不要看这些长老们都听师尊的话,实际上没几个是真心以待的,」谢霄同他解释,「他们只是忌惮师尊的修为,又想要沾一沾光而已,才不敢说什么,若是师尊执意偏袒我,只怕那群长老的心里会不痛快,我不想让他为难。」 江淮心下瞭然,这几日,确实有听人议论过,侧伯的事,只怕那群长老对于侧伯的死只字不提,已经在心里有了异议。 「况且,我还有自己的事要做,这点上,师尊和我是一样的想法。」谢霄继续说道,「只要我可以重立谢家,便能够在修真界里有一席之地,届时,他们还想要攻打九嶷山,也是要经过我同意的。」 江淮恍然大悟:「那你之前和魔道走得近,不怕外面那些人说你吗?他们还会信任你吗?」 「这倒不是什么难事,现在沈耀身败名裂,不管什么坏事,别人都会想到他头上,哪怕是我被厉闻昭养大的事,他们也认为是沈耀把我卖到九嶷山的,」谢霄说道,「而我前段时间,又帮祁连剑宗引来了厉闻昭,现在,外界都觉得是我改邪归正了。」 「那些知道真相的人呢?」江淮又问。 「已经被我剷除了。」谢霄说这话时,眼里覆上了一层冷意。 * 作者有话要说: 江淮:师尊,后面好像有人偷看。 厉闻昭:先进屋。 江淮:进屋好啊o(*///▽///*)o~ 第74章 你看,你是不是很可怜? 槐月的天, 带着潮湿的绿意,从山里面拂过。 厉闻昭半蹲在一方水塘边,这水塘上连着一座小石桥, 到仲夏时节, 桥底下会长满荷花,朵朵粉嫩娇艷,荷叶卷舒不一,绿连着绿。 楠竹坐在桥上, 看他捡了个石子, 在手里颠了颠,而后朝水里丢去,溅起一片涟漪。 「多大的人了,还玩这个。」楠竹说着, 从桥上翻下来,捡起一块稍大的石子, 丢到水面上,看水波一圈圈荡漾开。 「我之前怎么从来不知道你喜欢男人?话说你前四百年里都不找媳妇, 该不会是看上我了吧?」 「本座便是瞎, 也不至于瞎到那种地步。」厉闻昭冷声回道。 楠竹自觉无趣,主动岔开了话题:「瞧, 我点水面的次数比你的多,我赢了, 你该罚。」 厉闻昭站起身, 看了他一眼, 眼中敛起了笑意, 和他说起正事:「本座一个月后会去一趟罗酆山, 此行不同往日, 倘若本座没有按照约定的时日回来,你来九嶷山,把江淮带走。」 「什么意思?」楠竹见他神色认真,跟着皱眉,「你去罗酆山做什么?魔道和鬼道好像没什么关系吧?」 「九宸来找本座了,」厉闻昭说,「就在前几日,他让本座跟他去一趟罗酆山,处理事情。」 「就是那个罗酆山新继位的小鬼王?」楠竹意外,「他找你能有什么大事?你们两道又没多大关系,便是拒绝了,也理所应当,再说,你厉闻昭又不是那种会随意帮别人忙的人,何况是罗酆山的事,跟你屁的关系都没有。」 「要真是这样,本座也不会答应他了,事关素芷,才想着亲自去一趟。」厉闻昭看向桥的另一端,那边有弟子要行径过来,却在看到他的那一刻,选择了绕道。 「你母亲和罗酆山有牵扯?」楠竹略微怔了怔,想不清其中门道,罗酆山歷来都是鬼怪所聚之地,临川元君又是天上的神仙,和厉闻昭一样,平日里爱端着高高在上的架势,叫人只敢远观,也不屑于与底下的各门各道有交集,更别说是鬼道了。 厉闻昭没接话,只是点头,眉头深拢。 楠竹撇嘴,他曾见过临川元君几回,觉得厉闻昭大抵是随母亲的多一些,两个人在面容上,有七分相似,都是难得一见的美人,错就错在,厉闻昭是个男儿身,要不然,不等江淮,他都要下手了。 噫~他被自己的想法一惊,赶紧收回视线,及时打断了自己的胡思乱想。 罪过罪过。他在心里默念,谁能看上厉闻昭,谁瞎了眼。 「本座这一个月内会安排好一切事物,」厉闻昭没有察觉到他的心思,继续说道,「至于江淮,本座想先安排他学几门功法,让他多加修炼,他需要成长了,也不能一直留在现在这个水准。」 第134页 「他底子不太好,」楠竹说,「能上筑基都已经够让我意外了。」 「嗯,」厉闻昭接着上面的话,继续说道,「如果本座三个月未归,你便来带走他,将他交给你信得过的人,不要将他的身份泄露出去。」 「我知道了,你这回要去三个月?倒也不算长。」楠竹想了想,又道,「可你才从祁连剑宗回来没多久,再去罗酆山,会不会太危险了,你有准备吗?」 「一个月时间,也够准备了。」厉闻昭回道。 楠竹:「这件事你和江淮提过吗?」 「没有,」提及此,厉闻昭的眼睛里有了温度,「和他说,不大好,他会想跟着去的,本座不想将他置于险境。」 楠竹顿了须臾,明白了他的意思,说道:「我没和你母亲有过什么接触,不过她在天界的名声,倒是很好,平日虽然端着个架子,但很受敬重。」 「是么,」厉闻昭在笑,笑里是不屑,「你可能不清楚临川元君的手段,但是本座再清楚不过。」 两人又立在桥畔默了一会,日光照在身上,有些燥热。 未几,厉闻昭忽然问楠竹:「对了,你有没有什么好的办法,能稍微快点提升他的修为。」 「提升江淮的?」楠竹觉得自己在问傻话,不是江淮,难道能是厉闻昭? 厉闻昭扫了他一眼,那眼神,好像是在说他:什么时候蠢成这样了。 楠竹讪讪,别过脸,认真思索了片刻,而后说道:「办法倒是有,不过就是不知道你俩意见如何?」 「说来听听。」厉闻昭道。 楠竹:「双修?你看,能短时间内提升他的修为,对你也有帮助,又快又方便,主要还快乐你我他啊,你要是不会,也可以来请教请教我,我有一本双龙秘戏图,珍藏版,修真界里绝无仅有,平时我都捨不得借出去的,看在你是我好兄弟的份上,就免费借给你看两天。」 他说完,不等厉闻昭再开口,又讲道:「相信我,一个月,和他双修,保证要比你亲自教他功法,来得快。」 厉闻昭看着他:「……」 「你不要这样看着我,兄弟妻不可欺,总不能让我以身示范,」楠竹说着,去揽他的肩,「没吃过猪肉,总该见过猪跑对不对?想想自己以前在风月楼里见过的那些,真叫一个销魂。」 厉闻昭再看他。 楠竹:「你再这样看着我,我就不给你传授经验了,毕竟我不是跟谁都要好的。」 「滚。」厉闻昭拂开他搭在肩上的手,踢了他一脚。 「哎呦,你这没良心的,」楠竹趔趄了几步,站稳身子,回头骂他,「好心当作驴肝肺。」 厉闻昭不予理他。 楠竹见他如此,又走回来,神神秘秘地说道:「你猜,我第一次和你徒弟说这件事的时候,他是什么反应?」 厉闻昭眼风一掠,落在他的身上。 「他说,他跟谁都不要跟你,」楠竹回忆着当时的对话,跟他耳语,「你看,你是不是很可怜?」 厉闻昭不动声色地回看他。 *** 晚上,楠竹和谢霄要留下来吃饭,厉闻昭吩咐人去做菜,江淮跟他进屋,看着他坐在太师椅上喝茶。 槐月的天,暗的晚,便是到了饭点,天色也微亮着,只不过成了鸦青色的。 江淮坐到他旁边,给自己也倒了一杯热茶,边喝边偷偷看他。 厉闻昭仍然喜欢翘着二郎腿,朝后微仰,姿态闲散极了,茶是刚端上来的,滚烫,他用盖子拨开浮起的茶叶时,热气会顺着飘散,模煳了他的面容。 江淮盯着他看,茶盏贴到唇上,烫到了自己,他赶紧搁下茶盏,捂住了嘴。 厉闻昭像是有很重的心事,他没注意到江淮这边的举动,连目光都未偏移半分。 两个人各自安静着,茶香和花香混在了一起,热湿的暖风穿不过窗户纸,屋子里就稍显凉快了些。 江淮没再打扰,隔着氤氲的水汽,他看不清厉闻昭的眼,却能看见他微微抿起的唇角。 师尊看起来……好像不大高兴的样子。他在心里暗想,想要问,又不知如何开口,两个人明明离得那么近,却没了先前的温情。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饭菜做好了,谢霄过来让两人去膳厅吃饭。 江淮正在用指甲盖抠椅把上的纹路,抠地认真,不分神,谢霄叫了他几遍,也浑然不觉。 直到手腕被人握住,江淮才从沉沉的思绪里惊醒,他看看谢霄,又看看旁边已经空了的椅子上,讷讷问道:「师尊呢?」 「已经去膳厅了,刚刚叫了你半天,也不理。」谢霄说。 已经去了吗?师尊怎么没叫自己。江淮瞅了瞅搁在桌上的茶盏,见厉闻昭的茶盏放在那,又看看他刚刚坐过的椅子,无意识地抿住唇角,不语。 「怎么了?怎么看起来不太高兴的样子。」谢霄问他。 江淮摇摇头,站起身,自顾自朝屋外走,又找了个藉口:「就是太饿了,没什么力气。」 谢霄觉得奇怪,也没多问,带着他来到了膳厅。 到地方的时候,厉闻昭和楠竹已经坐在那了,四方的八仙桌,楠竹就靠在他旁边落座的,两个人临着,正在交谈。 说是交谈,其实也只有楠竹一个人在絮絮叨叨地说着,厉闻昭扶额,掩住了眼中的神色,半晌无语,看起来不大想听他说话的样子。 第135页 「厉闻昭,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楠竹见他不理,去拉他的手腕,要把他扶额的那只手拽下来,「厉闻昭,我跟你说了半天,你好歹吱一声啊。」 谢霄摇头,笑着嘆息。今日难得坐在一起吃饭,他特意吩咐弟子备了雕花酒,想要酌饮几杯。 「神君,」江淮见状,忍不住提醒楠竹,「你不要这样。」 他模稜两口,小声说道,声音轻到只有自己能听见:「师尊会不高兴的……」不知道说什么,也不知道站在什么立场说话,厉闻昭和楠竹的事,好像轮不到他来插嘴。 楠竹闻声看向他,笑着用脚去碰厉闻昭的腿,踢他:「厉闻昭你看,你这小徒弟,还没有过门,倒先管上了。」 厉闻昭依旧一言不发,从下午再见到时就是这样,江淮落座,主动坐在了他对面,也不说话了,只是瞧着桌上的菜看,以掩饰自己的窘迫。 谢霄意外,他本来还想给江淮让位置的,结果江淮直接把厉闻昭旁边的位置留给了自己。 两个人是吵架了吗?他暗自揣测,明明进屋叫两人吃饭的时候,还看见厉闻昭在盯着江淮看,那眼神,柔地能够化开冰了…… 他跟了厉闻昭一百多年,也没见厉闻昭对谁用过这个眼神。 * 作者有话要说: 厉闻昭内心os:他说他宁愿跟别人也不愿意跟本座,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第75章 师尊,太颠了…… 江淮不想喝酒, 他自己盛了一碗汤,拿白瓷勺一圈圈搅拌着,心不在焉地尝了一口。 汤已经凉了, 吃个饭吃几个时辰, 跟过年似的。他如此想着,眼神不经意从楠竹旁边滑过去,落在了厉闻昭的身上,厉闻昭喝了花雕酒, 不知道喝了多少, 楠竹脚旁边全是垒起来的酒罈,都快垒成了小山。 谢霄喝得也有点多,大抵是不善喝酒,他脸上的红晕泛的有点深, 四个人,三个都醉了, 剩下一个醒着的,在默默喝凉汤。 厉闻昭手里捻着花生皮, 将碎屑捻了一地, 吃几颗再喝酒。 楠竹直接脸埋在桌子上,手还一个劲的拽他手腕, 叽叽咕咕说着:「谢霄啊,想当年, 那么多门派围剿厉闻昭, 可是我给他救出来的, 我不比你师尊差, 少瞧不起人行不行?」 谢霄醉眼朦胧地回道:「神君喝多了, 我扶神君去歇息。」 「你们都醉了, 我都不会醉的。」楠竹边说边给自己斟满了酒,又给厉闻昭的杯子里也倒满了,溢地到处都是。 江淮咬着筷子,目光从菜上扫过去,心不在此,他用鞋尖踢厉闻昭的靴子,想告诉他别再喝了。 厉闻昭醉得不深,感受到有人在踢自己,低下头去看,瞧见是江淮。 江淮用鞋尖抵着他的靴子,又沿着靴子的边沿用力挤了挤,就差没踩一脚来提醒他了。 厉闻昭拍去手上的碎屑,漫不经心地翘起腿,鞋尖勾起了江淮的衣摆,朝上,将他的衣摆勾到旁边去,轻轻回踢了他一下,说是踢,其实更像是蹭或者贴,两个人腿挨着腿,明明身上还有布挡着呢,却好似回到了那天未完的暧昧里。 一个心猿意马,一个尽显风流。 哎呦,要命了。江淮脸上一阵发烫,头都跟着发昏,别人都还没睡过去呢,这么明目张胆的,在桌下,就不怕贴错了人? 厉闻昭唇角漾起了一抹笑,却是没有看他,又饮了一杯酒。 江淮窘地一直低头咬筷子,肌肤发烫,都是给厉闻昭蹭出来的,他想要避开,耐不住厉闻昭又贴上来,他害怕闹得动静太大,让旁边两个人发现了,便不敢再乱动了。 腿挨着腿,皮靴上的扣子从布料上滑过去,能听见摩擦在一起的细微声音。 好在还有块桌布,能挡住所有的暧昧。 厉闻昭看起来完全没有什么不妥,他越是不动声色,江淮就越是窘地无法直视他。 趁着楠竹脸还埋在酒渍里,江淮迅速把桌布拽起来一边,用手去拨厉闻昭的腿,要把他往旁边弄。 谢霄抬头时,看他人都要钻桌子底下去了,轻声问道:「阿淮,你在做什么?」 江淮连忙坐直身子,也顾不上再去弄厉闻昭了,赶紧解释道:「腿痒,抓了一下,没干别的什么,别的什么都没有。」 谎没撒好,反倒是勾起了谢霄的兴趣,他掀起桌布要去看。 厉闻昭将酒杯搁到一边,两只手撑在鼻樑下,望过来,笑出了声。 「哎哎哎,」江淮连忙把桌布按下去,跟谢霄说道,「师兄喝多了,要不要去睡觉?」 谢霄点点头,收回手,捂住自己的脸说道:「确实乏累,也该歇息了。」 「去吧,回头让下人来收,」厉闻昭和他说,「楠竹醉得厉害,你把他也带回去歇息。」 「是。」谢霄听言,去扶楠竹,楠竹已经趴在桌上不省人事了,被谢霄硬拽起来,往外走。 等人都走光了,厉闻昭将最后的一杯酒饮下,站兰旉起身,要离开,许是没抵住醉意,头昏了一霎,脚步跟着踉跄。 江淮跟上去,扶住他,说道:「师尊,你以后不要喝这么多,万一没人照顾你怎么办?」 「何时这些事要劳你操心了?」厉闻昭不咸不淡一语,叫人听不出情绪。 江淮碰了壁,没懂他的意思,僵在了原地,一时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是看着他自己朝停云阁走。 第136页 今天不去了吗?回自己地方睡觉了?明明刚刚还在……怎么现在突然这番态度?江淮咬着下唇,愈发失措,困惑,不知道他这是怎么了,好似下午回来的时候,就很奇怪了。 师尊从来没对自己这个态度过。他心里惴惴,小步挪着,往暮烟居走。 月色清亮,却照不清眼前的路,等人都进了院子里,心还留在厉闻昭那里。 明明没有饮酒,眼皮却沉地厉害,他推开门,被一片人影挡住了去路。 没太在意,直接错身入内,直到反应上来,转过头,对上了厉闻昭的眼。 「师尊?」他眼睛一亮,「你怎么在这?你不是回停云阁了吗?」 「想了想,估计回去也睡不着,还是来你这比较好,见你走得慢,心里应是有事,所以没叫你,」厉闻昭走上前,将他搂进了怀里,学着他的样子,小声问,「是不是不高兴了?」 你还知道?江淮郁郁,却也没反抗,由他抱着,等他自己主动解释。 「今日楠竹和我说,他说……」厉闻昭顿了顿,似乎不知道怎么启口比较好,默了半天。 江淮闻着他身上的酒气,料定他是醉得深了,也不想再这件事上太过计较,主动说道:「今天太晚了,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吧,先休息。」 厉闻昭不说话,只是抱着他,手顺着往下,搂住了他的腰,想让他靠自己再近些。 「太晚了,师尊,」江淮推拒,按住了他的手,「你还醉着呢。」 「你是不是……不喜欢,或者不想?」厉闻昭觉得自己一定是鬼迷心窍了,要不然怎么会这么在意那一句话,反反覆覆地想,不厌其烦地琢磨,甚至还为此发了脾气。 「啊?」江淮有一瞬错愕,按住他的手放下来,「我没有,我只是说今天太晚了,况且你都喝醉了,明天又不是不可以……」 厉闻昭不再说话,一弯腰,把他打横抱起来,朝床边走。 都这么晚了……要是折腾下来,岂不是一夜都不用睡了。江淮去看窗外的月,暗自腹诽。还有,楠竹到底说了什么? 人被抱到床上,还没坐稳,厉闻昭直接倾身,把他压了下去。 十指交握在一起,能闻到的都是酒香,将厉闻昭身上常年浸着的绿梅香给盖住了。江淮被吻得昏沉,觉得自己也像饮了酒似的,跟着醉在了销魂窟。 两个人交叠在一块儿,尝得是水光,还有那一捻唇香,轻轻浅浅,咬着,吮着,又或者含住。 鼻尖上有汗渗出来,江淮的唿吸逐渐加重,轻轻哼着,觉得骨头酥了半边,整个人好似沉在了春水里,酥酥麻麻的感觉一直顺着吻的地方朝全身蔓延,好不销魂。 太热了,明明四月的天,不该这么热才对,弄得汗一直淌,不舒服,他心里想着,人不知不觉开始犯困。 好睏……手被厉闻昭拉到腰上,扶住,顺其往下,慢慢求索。 身上烫地厉害,叫人想褪去点衣衫缓解缓解这热意,偏偏手被放到别的地方去了,一时间拿不开。 「阿淮,本座有事想问问你的意见。」厉闻昭将他的衣带一圈圈解开,放到一边,继续去撩开他的衣裳。 「嗯。」江淮的声音低低软软,像是娇嗔似的,他另一只手勾住了厉闻昭的脖子,回应他。 「本座让三长老来教你功课好不好?他人比较有耐心。」厉闻昭将他的衣裳放到了旁边,把人抱过来,只亲他的唇角,给他留了说话的余地。 江淮眼前的光影在打着圈,人都是稀里煳涂的,外面的光都被厉闻昭的身影挡住了,隔着昏昏暗暗的光线,唇上都是湿漉漉的热息。 「还是说,你想让本座亲自教?」厉闻昭又问。 「师尊要怎么教?」江淮直接忽略了他的第一个问题,已经算是给了回答。 「像这样。」厉闻昭发现他的身子骨愈发柔软,呵出的热气在此刻都成了旖旎的风情,又潮又热,扫过眉眼。 江淮还没明白意思,腰已经被扶住,厉闻昭用得力道稍稍重了,撞得他闷吭一声,将那点刚聚起来的意识都给撞散了。 夜里面静,窗子半敞,风从外面灌进来,却祛除不了屋子里的湿热。 真是奇怪,明明每次夜里都会有虫鸣声,吵个不休,怎么今日都没了,能入耳地就剩下轻轻重重的喘息声,混杂着细细碎碎的肌肤相贴声,本来声儿不响,却因为外面过于安静,显得太突出了。 动静实在太大了,叫人听见了怎么办? 江淮忍不住,扯出了一角被子,咬着,想抵消掉一些声音,耐不住厉闻昭实在能折腾,是深深浅浅,亦或者断断续续,每一次动作都能恰到好处,引得人浑身酥麻发软,声音压都压不下去。 再也受不住,他推了推厉闻昭,喘着气说道:「师尊,师尊,不行……」 「哪里不行?」厉闻昭笑说,听口气,像是在有意逗他。 「动静太大了。」江淮含含煳煳地回答,咬住的被角也滑下去了。 厉闻昭笑:「那你上来,动静就不大了。」 江淮埋怨地瞅着他,心道哪有这种人,平日里的温柔都是用来哄骗人的,要真到了那一步,就是什么话都不听了…… 「好了,都听你的。」厉闻昭替他擦去脸上的汗,又把他黏在面上的髮丝都朝后拨弄,再抱起来。 第137页 江淮身上的汗未干,人被抱了上去,这回是跨/坐着的。 帘子没有拉下来,清白的月光照在眼皮上,交叠成了光影,一圈圈的,散不开,模煳了视线。 厉闻昭尽量将动作放轻了,却还是被江淮说道:「师尊,太颠了。」跟骑马似的。 「……」他想了很久,觉得以后这种事还是慢慢磨合比较好,要不然,两个人就不是尝情意,而是相互折磨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淮淮今日心得:男人七分醉,演到你流泪…… 第76章 下次握住的时候,不要掐 江淮这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 艰难地翻了个身,觉得浑身像是散架了似的,还没什么力气。 手被人握住, 触感温热, 像沾了一层水在上面,他没睁开眼,嘟囔着要抽出手:「不要再来了,师尊……」 「听话, 给你擦一擦。」厉闻昭端了一盆热水, 将毛巾浸湿,拧干,给他擦身子。 江淮小声梦呓了几句,又睡过去了, 任厉闻昭摆弄。 厉闻昭帮他擦干净后,给他换上了干净的里衣, 掖好被子,又寻来一把干净的小刀, 帮他修剪指甲。 江淮迷迷瞪瞪地睁开眼, 小声嘟囔:「要喝水。」 「好。」厉闻昭先收起小刀,免得碰到他, 然后起身去给他倒水,茶已经温了, 是提前准备好的。 水餵到嘴边, 江淮捧着杯子喝完了, 又倒回去, 只不过这回是枕着厉闻昭的腿睡得, 慵懒地去搂他的腰, 要往他怀里蹭。 厉闻昭眼中有笑,他将杯子搁在了旁边的小凳子上,把江淮往上抱了点,让他以一种更舒服的姿势枕着。 日光从窗户纸里透出来,外面的海棠绽地开了,枝叶繁盛,压着窗户,风一吹,还能落几片花瓣进来,一切都显得惬意极了。 「师尊。」江淮睡得稀里煳涂,只觉得全身都被熟悉的气息包裹了,「师尊……」 「嗯。」厉闻昭抱着他,柔声问,「怎么了?」 「你为什么喜欢我……」江淮恍惚地问,问完,他又自己岔开了话题,「我不想跟三长老学功课,我想要跟师尊学。」 厉闻昭摸着他的发,听他嘟嘟囔囔地说,因为没睡醒的缘故,他说话的语气都是软的。 「师尊是不是嫌我笨,不想教我?」江淮边问边松手,翻了个身,轻声抱怨,「其实这也不算笨,只是灵根不好罢了……还是可以教教的。」 翻身以后,他自觉这个姿势不妥,干脆披着被子,坐直了,好缓解困意。 「怎么会嫌你笨,是怕你不愿意,」厉闻昭认真对他说,「跟着本座学,定是要吃苦的,捨不得让你吃苦。」 「那跟着三长老,就不用了吗?」江淮歪头看他。 「三长老较有耐心,况且,他的灵根跟你的灵根有一脉相同,会比本座更了解你的所需,」厉闻昭耐心解释,「昨夜本座见你不是很高兴,就是双修,也需要你愿意才行。」 「我什么时候不高兴了。」江淮小声嘟囔。 「你昨夜不是一直说不要了么。」厉闻昭反问。 「我……」江淮一时无言以对,只能用被子把自己的脸也盖住,咕哝,「就算细心,也不用在这方面细心吧……」哪有这样问人的,还一本正经,要是再反驳的话,倒是显得像自己多欲求不满似的。 「好了,你自己抉择,本座听你的,」厉闻昭将他从被子里拉出来,以一种哄着他的语气说道,「手伸出来,好不好?」 「做什么?」江淮把手伸出去,这才发现指甲没有剪完,只剪了一半。 「有点长了。」厉闻昭说着,把他抱过来,让他坐到自己腿上,握住他的一只手。 江淮也盯着自己的指甲看,心道,怎么突然想起来要剪指甲了,这也没有很长吧。 厉闻昭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说道:「下次握住的时候,不要掐。」 江淮:「……」 他默不作声地低下头,用脚尖轻轻去踢厉闻昭的衣摆,装作什么都不懂的样子,也不吭声了。 厉闻昭专注于给他修剪指甲,一点一点地剪,做得很细心,也很安静。 江淮把目光转向了他的发,顺着看到了耳朵上,想伸手去摸一摸,感受一下他的发是不是也很软,在他的耳边呵口气,他是不是会跟自己有一样的感觉? 他如此想着,悄悄探出一只手,去揪了厉闻昭的发,没敢摸上发顶,怕厉闻昭不高兴了。 厉闻昭手上动作停住了,抬眼看他。 江淮收回手,小声解释道:「师尊的头髮,也是软的。」 厉闻昭笑,将他的手搭在自己发顶上,说道:「没有你的软。」 江淮如愿以偿地笑了,他学着厉闻昭的样子,揉了揉厉闻昭的发顶,又用指尖穿过髮丝,将他的发朝后梳拢了一遍,觉得掌心里是有温度的,髮丝划在掌心里,是痒痒的,和想像中的不太一样。 原来他的发也格外软,江淮想,昨天晚上没碰到,现在总算给碰上了。 「很喜欢?」厉闻昭问他。 「比想像中的要柔软。」江淮笑着回道。 厉闻昭捏捏他的脸,将刀收起来,给他穿鞋,「起来了,带你去见见三长老。」 「师尊真的不教我吗?」江淮坐在他怀里,不情不愿地咕哝,「我也没说过双修不可以……大不了就多修几次,磨合磨合不就好了。」 第138页 「只是让你学功课,」厉闻昭说,「至于剩下的,你是本座的徒弟,理应由本座来教,只不过日子较紧,不会教的太多。」 「好吧,只是学功课……」江淮还想说点什么,想了又想,最后止于口中,师尊应该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才会这样决定。他想,既然厉闻昭不说,那就是有自己的打算和顾虑,没必要刨根问底。 这也是跟在厉闻昭身边,最需要明白的一点。 厉闻昭笑而不语,走到桌案边上,将江淮藏在柜子里的蛟骨拿了出来,蛟骨是他的法器,能和他感应,刚拿出来的那一瞬,有浓烈的绯光亮了起来,和日光交融在一块,分不清孰更亮些。 「哦,这个,」江淮看着蛟骨,说道,「上次收在这里了,就一直没想起来。」说完,他又后悔,说得这样直白,显得自己很不重视这件宝物。 厉闻昭低笑着嘆息,似是无奈,对他招手:「来。」 江淮将衣带固定好,走上前,想要解释:「师尊,我不是故意忘的……」像在认错,还有点委屈。 「无妨。」厉闻昭轻描淡写地带过去,「本就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应该送你别的才是。」 江淮的手腕被他攥住,他却没有将蛟骨带上去,而是说道:「倘若不喜欢,亦或者不习惯,都可以跟本座说。」 江淮略默了一瞬,有吃惊的意思,这个蛟骨的尾端是尖的,他不止被刺过一次,先前因为没有可以保命的东西,所以才会一直带在手腕上,说到底,他确实不是很喜欢,可是他从来没想过,厉闻昭能将这点细枝末节都记住。 师尊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留意自己的?他侧首抬眼,借着日光去看厉闻昭,看他一双暗沉沉的眸子里隐着的细碎光影。 「先前就在想这件事了,只不过一直不知道你想要什么样的,」厉闻昭说,「如果有喜欢的,可以和本座说说看。」 江淮摇头,觉得喉咙发紧,鼻音也重了:「只要是师尊送的,我都很喜欢。」他在刚穿过来的那段时日里,时常会琢磨着怎么跑了,觉得厉闻昭就应该是书上写得那种样子。 是什么时候发现不一样的呢?兴许是从他从雪影里踏出来的那一刻,又或者是他在沧澜寨里护住自己的那一刻。 还是从一开始……他就和旁人有所不同。 厉闻昭见他一双桃花眼里漾了水,微微欠身,以一种迁就着的姿态,轻声哄他:「先别带了,这本是他的东西,让你戴着,岂不是委屈你了。」 「我不是觉得委屈,」江淮回身,搂住他,把脸埋在他的肩上,说道,「我只是觉得,师尊为我做这么多,本就是不值得的,我好像什么都不能给师尊。」 「谁说的?」厉闻昭抱着他,说道,「不是有一颗真心么,本座接着了,这就是最好的,别的,本座也不稀罕。」行过世间百态,他什么东西没见过,要真说最宝贝的,大抵也只有那颗真心了。 江淮不说话,搂着他腰的手稍稍收紧了,厉闻昭的身姿颀长清瘦,乍搂上去,会觉得袍子里有点空荡,掩住了原本的腰身,也因此,他觉得昨天看到的身体,很不真实,比想像中的……要好太多。 「本座都没想过,你会这般依赖我。」厉闻昭摸着江淮的头髮,柔声笑了。 江淮缓和了情绪,再抬起脸,问道:「师尊,三长老叫什么?」 「现在想见了?」厉闻昭笑着问。 「嗯,」江淮点头,「其实来这么久,也应该学点东西的,本身就没什么天分,要是再不肯努力的话,岂不是完了。」 厉闻昭若有所思地沉吟片刻,欲想再说点什么,忽然看见窗子边,有白影晃了过去。 「唉……」他轻轻嘆息,有种深深的乏力和无可奈何涌上心头。 江淮顺着他的目光,往窗外看,又移到了门上,有个影子正半蹲在门口,扒着门,看样子,是在偷听,日头高照,将他的影子印在薄薄的纸上,痕迹明显。 厉闻昭一抬指,门瞬间敞开,那人显然没想到被发现了,他全身的重量此刻都倚在了门上,因门敞地太突然,他「哎呦」一声,跟着摔倒在屋里。 又是楠竹。江淮扶额,微微嘆息,觉得无语。 「早……早上好。」楠竹讪讪一笑,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说道,「我看你们半天都没出门,以为是昨天喝多了,出了什么事,太担心,才来看看的。」扯得理由极其蹩脚。 「你什么时候有这个癖好的?」厉闻昭只觉得心乏,偏偏眼神又冷地人发寒。 楠竹见骗不过他,只好老实交代:「我只是没见过男人之间谈风月,好奇而已……」 * 作者有话要说: 白天学功课,晚上来双修_(:3」∠)_ § 似是故人来 § 第77章 修改了内容 「师尊,你可不可以亲亲我?」 给江淮授课的是三长老半夏, 为人虽古板了些,但好在温和,九嶷山大部分弟子都是由他授课的, 教的都是些理论性知识。 江淮手撑着脑袋, 苦着脸,觉得听得云里雾里,都是些听不懂的古话,想到先前答应过厉闻昭会好好上课, 他只能硬逼着自己去听, 去记笔记。 然而脑子还是不受控制,想到了厉闻昭身上,想到了他说自己再过几天会离开一段时间。 第139页 去那里做什么,危不危险?厉闻昭都没有和他说。他就只能自己猜,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一堂课下来, 除了开头记的那些笔记,什么也没听进去。 散学后, 半夏走到他面前, 叫他:「江淮。」 江淮抬头,和他对视着, 呆呆地「嗯」了一声。 「你是尊主的徒弟,尊主让我好好关照一下你, 」半夏说着, 往他写满字的纸上瞧, 「你上课时, 在想什么好事?」 「没想什么。」江淮把自己的纸收起来, 准备离开。 半夏看着他, 最后只丢下了一句话:「回去把我今天讲得知识,罚抄一百遍,不要想着用别的法子来逃,尊主已经把你交给我了。」这句话像是在提醒他。 「……」江淮郁郁,却也只能按照他说的做了。 一堂课一个时辰,当晚,江淮差点没给砚磨空,还是差了十几遍没写,陪伴他的不再是厉闻昭,而是整页整页的知识。 五月的天已经开始热起来,风也是潮湿的,笔落在纸上,发出了沙沙地细碎声,烛光昏昏,映了满屋的余晖。 江淮一只手举着笔,落在纸张上,打了个点,另一只手去掐自己大腿,来防止自己睡着。 然而掐着掐着,还是没忍住困意,烛火灭去,他伏在桌案上睡着了,睡时笔还没搁下去,蹭了不少的墨在脸上。 这一觉睡得沉,却不舒服,脸埋在臂弯里,将手肘压得酸麻,他迷迷煳煳地抬起脸,换了一边,继续压着睡。 夜里的风冷了许多,花枝的叶子挤在窗口,在烛火里留下了一片阴影。 笔掉在地上,又被人捡起来,搁到了笔架上。 身上有热意压下,江淮困顿得厉害,感觉眼皮都黏在了一块儿,如何都睁不开,半梦半醒间,他感觉身下一轻,像是被人抱了起来。 「麻了……别动。」他轻轻梦呓,觉得唿吸不畅。 「哪里麻了?」厉闻昭的气息压在他耳边,带着热意,把他抱到了床上。 「胳膊。」江淮怔忪着,自觉往里翻了个身,给厉闻昭让了个位置,床不大,厉闻昭每回都是睡外边的。 「给你揉揉。」厉闻昭笑着嘆息,坐在了床沿边,给他按穴位,让他体内的灵力可以更快更好的流通,也有助于他的修炼。 江淮睡得热,把被子踢到了一边,不肯盖。 厉闻昭拉回来一角,只给他盖在了肚子上,问他:「今天,是不是被三长老罚了?」 「嗯。」江淮半醒,偏过脸,面朝着他,勉力抬起眼皮,觉得昏昏沉沉。 「以后记得上课的时候不要胡思乱想,一旦修炼的时候走火入魔,不是闹着玩的,」厉闻昭耐心和他说,「三长老教的这些,都是修炼时需要知道的东西。」 「嗯。」江淮眼睛酸胀,坐起身,听他说。 「本座一会就要走了。」厉闻昭看着他,沉默片刻,又问,「你有没有什么话,想要说的?」 江淮眼皮一沉一沉的,在这句话过后,总算彻底清醒过来,盯着他看。 厉闻昭回视他,烛光已经灭了,屋里月色隐隐,晃到了江淮的眉眼上,像是将他笼在了一层薄纱里。 厉闻昭见他不说话,继续说:「本座已经和三长老交代过了,他会多看着你的,你要好好学。」 江淮踟躇半晌,无言相对,心里有太多的话要说,被这么一问,脑子里反倒是空荡了一片,不知从何开口,他今天听三长老的话,连罚抄都做得认认真真,是想要厉闻昭的表扬。 然而厉闻昭提及此事时,并没有他想像中的夸赞,不由失落了一霎。不过说得也是,他是个被罚的人,又不是做了什么好事,才要被表扬。 庭院寂寂,两个人面对着面,唿吸交融,却迟迟没有下文。 「很快会回来,这期间,你要是念着本座了,可以给本座传音,」厉闻昭握住他的手,和他做最后的道别,「但是本座不会回你。」 「我知道了。」江淮轻点头,又问,「不是说还有几日吗?为什么提前了?」 「事情比想像中要棘手,须得本座早些过去。」厉闻昭同他解释,「罗酆山,三个月,本座会回来的,便是晚也不会晚太久,倘若没回来,你就跟楠竹走。」 「师尊,」江淮目光流转,最后将另一只手搭在了厉闻昭的手背上,「你要小心。」如此,再也道不出别的话。 喉咙被翻涌的情绪堵住,心里不得意,人也跟着难受起来,明明只是一次短暂的分别而已,他却觉得心好似被塞满了,有担心,有忧虑,不知道厉闻昭去罗酆山做什么,不知道此行危不危险。 他问过007,007告诉他,罗酆山里都是妖鬼,是这个世界里最兇险的地方,厉闻昭既然一定要去,肯定也有自己的理由,只不过,这个理由他们没办法知道。 江淮曾纠结过几次,想让厉闻昭不要去,可是琢磨来琢磨去,最后还是没有说,三个月,对他们这些日子过久的修士来说,确实是短暂一瞬,可对江淮来说,要比想像中的更煎熬。 现在,他就希望厉闻昭若是遇到危险,也可以明哲保身。 两只手交握在一起,江淮手腕上戴着蛟骨,绯色的光在暗沉沉的屋子里显得极为明显,他低下头,轻声唤他:「师尊。」 「嗯。」 「万事小心。」他又一遍嘱咐,心沉地厉害,像被针扎了一样,一寸寸埋进心里,愈来愈深。 第140页 厉闻昭点头,月色逐渐隐没,白日纵长,消逝了夜里的冷。 「还有什么事想说?」他柔声问。 江淮没说话,而是抬起手,触在了厉闻昭的眉骨上,温热的指尖一寸寸滑过他的肌肤,復而停下,落在了他的心口。 「师尊,」江淮在黑暗里轻轻问,「你可不可以亲亲我?」 厉闻昭没想到他会问这个,略意外,很快又泛起了笑意,回道:「好。」 江淮闭上眼,转而握住了厉闻昭的手,在短暂的安静中,他能感受到唇上贴近的热息,近在咫尺,带着熟悉的湿意。 他握住厉闻昭的手在逐渐收紧,厉闻昭将另一只手覆在他的手面上,合上掌心。 唇齿相依,江淮微微偏过脸,回吻住厉闻昭,又略带执拗地,反抗了他探进来的舌尖,不给他太过深入,不给他占据上风。 厉闻昭以为江淮不大喜欢这样的举动,于是放松了攻陷,耐心而温柔地让他尝试接受,是循序渐进的引诱,也是慢条斯理的品尝。 江淮的手握得更重了,不舍之意,尽在无声的举动里。 厉闻昭觉得时辰差不多了,自然而然的想要从江淮的唇上离开。 然而江淮抓住他的手又下意识收紧了,不想让他走,继续和他亲吻着,固执地咬住了他的唇。 厉闻昭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止于唇边,江淮意识到自己咬地力气重了,微微松开口,想抽离出来。 他刚要后退,脑后突然被一只手覆住,厉闻昭没有给他挣动的机会,第二次吻住了他。 江淮恍惚了一瞬,却是没有动,他捨不得厉闻昭离开,又没办法劝说他留下来。 要是能一直这样下去就好了,他想,到地老天荒。 这个缠绵而深入的吻不知道持续了多久,久到厉闻昭觉得自己有点喘不上气,不得不把江淮放开来。 江淮屏着泪意,微微唤气,整个人都被吻得昏沉,也不敢开口,他怕自己忍不住哭意,耽误了厉闻昭的行程。 厉闻昭没说话,他们的鼻尖碰在一起,唿吸交缠。 江淮轻轻喘息,没来得及睁眼,唇上热意再度压下。 这次,厉闻昭不再是握紧江淮的手,而是捧住了他的脸,将他的碎发拢到耳后,一点点地品尝他的味道。 江淮眼睛闭的愈发紧了,泪煳湿了他的长睫,却始终没有落下。 他伸手搂住厉闻昭的腰,并不用力。 长夜杳杳,又过了许久,厉闻昭终于从江淮的唇上离开,把他揽到怀里,吻了吻他的发顶。 「睡吧,」他低声哄他,「睡一觉醒来,师尊就会回来了。」 「师尊……」江淮抱住他的腰,将头埋在他的胸口,以掩住自己浓重的鼻音,「师尊,说好了,三个月归期。」 「说好了。」厉闻昭柔声回道。 「那等我睡着了,你再走好不好?」江淮寂寂抱着他的腰,不愿意松开。 「好,等你睡着了,师尊再走。」厉闻昭抚摸他的发,将枕头摆好,再让他躺回去。 江淮侧躺在他旁边,握住他的手,闭上眼不再说话,佯装睡着,却因为难以克制的不舍,紧紧攥着厉闻昭的手,不肯松。 天边日光一点点泛起,晨曦将倾,让人沉浸在一场温情里,久久不愿开怀。 厉闻昭坐在床沿边,任由江淮拉着,看着他的眼珠在眼皮下转动,觉得他应该还没睡着。 答应过的,要等他睡着。 江淮闭着眼,手心里是湿热的汗,本不舒服,可他不敢松手,他生怕自己一松手,厉闻昭就不在了。 再拉一会,就一会。他如此对自己说道,数十个数就松手,十、九、八、七……三、二,他在心里又数了几个小数,偏偏不数到一。 窗外有鸟鸣声,在提醒着他,时辰早就过了,该松手了。 一。他在心里默默数完,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不要太过了,会耽误师尊的行程。 厉闻昭始终没有再说话,他就静静坐在床边,看江淮睡过去才算安心。 江淮松地很慢,很轻,怕被厉闻昭察觉到自己还没睡着,刻意压抑着自己的唿吸声,不敢喘息,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和平常一样。 厉闻昭看着逐渐滑下去的手,又抓了回来,握着,窗边,九宸的侍从已经准备过来提醒他了,想让他尽快出发。 他束起一根手指,抵在唇上,示意他们不要说话。 侍从们心下瞭然,又站在外面等了一会。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厉闻昭将握住的手,轻轻塞到了被褥里,又给他掖好,最后摸了摸他的发,起身离开,悄悄带上了门。 他把所有的动作做的轻的不能再轻,生怕惊扰了熟睡中的人。 江淮听着他靴子踩在地上的声音渐远,没有睁眼,又过了片刻,他探手,摸到了手腕上的那只蛟骨。 蛟骨的尾端是尖的,扎到了他的指尖,他在清晰的刺痛中,缓缓睁开了眼。 师尊不在了。他把手从被子里抽出来,去看手腕上的蛟骨。 其实很多话都没有说出口,连最想说的话,都忘了说,离别的太仓促,他还没有准备好,本来想告诉厉闻昭,自己戴上这个蛟骨,是想让他时时刻刻都能知道自己在哪里,知道自己心里想的什么。 天光大亮,屋子里安静地能听见风声,江淮躺在床上,抬眼去看挂在头顶的帷幔,视线能聚焦的地方,是一片茫白,眼里好像漾起了水,连看帷幔都是摇晃模煳的,看不清。 第141页 诗词里常言的离别都是离不开月的,他想了想,陡然觉得后悔,后悔没再多说上几句,如此平静,像是明天一睁眼,就能看见他似的…… * 作者有话要说: 内容有增添的,大幅度修整过,跟原先剧情出入大的,章节标题才会标明修改,重写的也会标明。 第78章 此章节剧情已重写 见卿喜甜,特赠了点糖果,望卿欢喜 江淮一连上了两个月的课, 这期间,007还陪着他做各种小任务来提升修为。 半夏听了厉闻昭的话,对他实在太过关照, 连晚上都要来给他补课, 生怕江淮有一点点听不明白的地方,勤快的江淮无语凝噎。 时过仲夏,山上的风都是闷热的,江淮坐在小院子里拿着把蒲扇来扇风, 好凉快点。 今天不用上课, 007陪在他旁边,问道:【你都寄出去那么多信了,为什么厉闻昭一个字都不回?】 007自从确认过了两个人的关系过后,就对厉闻昭的好感上升了不少, 甚至还爱听江淮絮絮叨叨地说他和厉闻昭的故事,听得007不亦乐乎, 成天缠着江淮,让他给自己讲。 它和江淮冥冥之中达成了一种默契, 只要厉闻昭在的时候, 它就绝对不会露头,毕竟有厉闻昭在, 江淮就遇不上什么危险。 「师尊说过,不会回的。」江淮说道, 「他在那边有自己的事要做, 哪有空回復这些。」 【唉, 】007说, 【好久都没听你说过和他的事了。】 「最近他都不在, 能有什么事。」江淮说着, 觉得外面的风过于热了,干脆搬着小板凳进屋子里,又去洗了一串葡萄回来。 007看着他剥葡萄皮,问他:【今天不寄信了吗?】 「一会。」江淮将葡萄塞进嘴里,说道,「等我吃完,现在时间过早了,师尊应该还没歇息,我要等他歇息了。」 【好吧。】007回道。 「对了,白渺那里,好久没有没有给我寄信了,也不知道宋晏怎么样了。」江淮说着,将果盘推到一边,把压好的信笺取出来。 他把这两天学的东西,遇上的自觉有趣的事,全写了上去,以至于一写就是三四张纸,砚磨了又干,他一笔一笔地将要说的话写在纸张上。 怕厉闻昭看不懂自己的字,他一撇一捺都写得很小心,跟临摹字帖似的,不敢有一点出错的地方。 下笔情意重,匆匆诉不尽。 人端坐在桌案前,坐了整整两个时辰,写了满满当当的十多页纸,字句认真,满心期待。 007一直在旁边看着,觉得甚是欣慰,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江淮,还是歪歪扭扭的字,丑的无与伦比,现在他的字已经是顿挫有韵,漂亮得很,进展这样快,还是得多亏了厉闻昭。 都不需要苦口婆心的去劝,去教,江淮都能够将一切都做好,不闹腾,不逃避,安排什么任务就去做什么,把007感动地潸然泪下,连夜跑去跟同事炫耀自己的宿主乖巧又听话。 说来,江淮绝对是它带过最乖的一任宿主,虽然一开始有点摩擦,但相比和先前那群打过交道的宿主来说,他已经算是千年难遇的一届了。 现在别说害怕厉闻昭,它心道,自己要是能给厉闻昭看见,恨不得直接上去称他一声大哥。 它这边想着,那边江淮已经落了笔,把写满字的信纸拿到窗子边去风干。 因为夏天太热的缘故,江淮前段时间在窗子边都装了竹帘,一来是能减少热意,二来是风过时,他爱听竹帘尾端拍打在窗子上的啪嗒声,能够提醒他做事。 等信风干之后,他施术让信能够传出去。这些被施过术的信能够在人读完之后便消散,也只有对方才能看到,是前段时日半夏在课上教的。 自从学了这个,他就不爱用传音符了,他说话唠叨,还经常说着说着就卡壳,听起来太浪费时间,他怕厉闻昭每回都听不完自己说的话。 他不在信上署名,怕惹不必要的麻烦,慎而又慎,连厉闻昭的名字也不会写上去,只爱在信的最后画上两个小小的笑脸,挨在一起。 只盼这份故人之心能够跨越千山万水,承载而归,与梦相闻。 007看着他把信送出去,还没来得及喝口水,半夏便推门进来了。 「三长老。」江淮恭谨唤他。 半夏对他点点头,落座,这回来,没有带书卷,看样子不是想要授课。 江淮给他倒了杯茶:「您请说。」 「尊主给你寄了东西回来。」半夏手上拿着一条绸缎包裹着的匣子,是个小匣子尺寸只有巴掌那么大,方方正正,看起来不是信,倒像是装什么宝贝的东西。 江淮感觉心突然被提了上来,放下放不下去,咚咚乱跳,他起身拿过小匣子,捧了好一会,都没有拆开。 不是说不会回信的吗?怎么突然寄了东西回来?该不会在那里是出了什么事情?只胡思乱想了一瞬间,江淮登时全身不得劲,以至他坐在那,捧着小木匣整整半刻钟,人都没有动一下。 半夏觉得他傻了,眼光也顺着他的目光看上了那只小木匣,木匣子由朱色的绸缎包着,分量轻飘飘的,是厉闻昭传过来的,点明了要给江淮,所以他也没看过,猜想不到里面装的是什么。 「你不拆吗?」半夏问他。 江淮这才回过神,觉得自己最近大概是没睡好的缘故,才会想的这么离谱,兴许,这里只是装着一个普通的什么东西…… 第142页 绸缎上打了个结,拆开,里面是个四方的黑匣子。 果然不是装信的。江淮心里紧张,不上不下的,一时间害怕厉闻昭是出了什么事,这是最后留下来的东西……一时间又期待,期待他给自己寄的是什么小礼物,毕竟自己给他寄了这么多回信,他从来都没有回过一句话。 哪怕是一句最简单的问候也好。 小小的黑匣子像是一点火星,摧枯拉朽点燃了他心里的荒园。 黑色木匣子被他小心翼翼打开,入眼的,并非想像中的东西,而是一根小红绳,下面还压着糖果,是用彩色的纸包着的,糖纸上流光溢彩,折射出了细微的光点,像是撒上了一层金粉。 最底下,有一张折了几折的信纸。 半夏知道这是私物,不能看的,起身离开了。 「三长老慢走。」江淮心情登时大好,把小匣子放到了桌上,送走了半夏,又关上了门,这才把匣子又爱不释手的捧在掌心里。 他不急着看红绳和糖,把它们都倒出来,拿起了压在最下面的信纸。 信纸折了三道,把字都藏了进去,江淮沿着摺痕拆开看,每打开一道,都让心跟着一跳。 这是厉闻昭两个多月以来第一次回信,不知道信里会写什么,也不知道他在那边过得好不好,罗酆山危险,希望他不要受伤才好。 「千万不要是法术加持写得信。」江淮小声祈祷,这样他可以把这张信留下来,存着。 日光已经开始西沉,热风吹起竹帘,一晃一晃的,将光线都交织成了一条条线,落在地板上,像是在迎合他的心跳。 信被打开,厉闻昭的字迹清晰呈现在眼前,和他往常说话一样,没有太多的内容,既没说自己过得好不好,也没有问别的什么,只有寥寥两句话: 红绳可以绑在蛟骨的尾端,见卿喜甜,特赠了点糖果,是蜂蜜做的,望卿欢喜。 近来俗事缠身,匆杂书復,见谅。 江淮读着信,望向了桌案,遥遥日光下,他仿佛看见厉闻昭就坐在那把太师椅上,翘着腿,漫不经心地喝着茶,阳光在他的身上分割成了金色的线,他于这半沉的夕阳下,对他浅浅一笑…… 师尊。江淮在心里默默念着,一晃神,再看过去时,太师椅上空空如也,只有斜阳的余晖透过竹帘,流落进来。 信没有用法术加持,看完后字迹不会消散,是厉闻昭特意给他留地一份礼物,让他在余下的日子里,也好有个念想。 厉闻昭总是如此,好似什么都能看出来,蛟骨的事便是没有亲口说,也能知晓江淮的意思,怕他捨不得摘下来,给他留了红绳,防止再扎伤他。 江淮沉浸在这片刻的欢喜里,久久缓不过神,他指尖有一下没一下的从字迹上滑过去,端详起这张信。 厉闻昭的字迹飘洒,颜筋柳骨,透着力,像是练过似的,稍稍把信拿近些,还可以闻到上面的笔墨香,仿佛能看到他立在桌案边,逐字逐句写下了这张信。 等回过神,江淮把信纸放平在桌上,指尖顺着摺痕压过去,想要将这些痕迹压浅点,好保存。 摺痕因为压的时间久了,太深,他忙活了大半天,也还是能看清纸上那几道折印,太过清晰。 算了,就当是个纪念。江淮如此想道,把信收回了木匣子里,又把桌案上的东西推到旁边,给它挑了个显眼的好位置,摆着。 红绳一个人绑不了,就先收起来,等厉闻昭回来了再说…… 江淮坐在椅子上,眼里全是笑意,笑地桃眼弯弯,跟浸了水似的,盛着落日的余晖。 他瞧了瞧摆在一边的糖果,都是彩纸包的,这彩纸还极其讲究,像是铺着一层细细的金沙,在日光的照射下,颜色会随着看的角度而交织变幻。 他剥开一颗,细细品尝。糖球在舌尖滚了一圈,糖里渗着的甜意,好像顺着淌到了心里,是淡淡的甜,不腻。 江淮把糖纸抹平,翻来覆去的看,上面虽然没写口味,但也能尝得出来,是白桃味的,他含着糖球,想咬,又不敢咬,厉闻昭给他的糖果不多,要是吃太快,过一会就能全没了…… 三个月,时间真是久,明明像是过了半载似的,天天算着日子,日历都快给翻烂了,结果时间才过去两个月。 江淮两只手撑在腮边,脚尖有一下没一下的轻轻踢过桌角,万分蕴藉,心神都飘到别处去了,想到还有一个月,师尊就要回来,得准备点什么给他才好。 一个月,还有一个月……他换了个姿势望向夕阳,情不自禁地笑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江淮:还有一个月,还有一个月就能见到师尊了o(*///▽///*)o~ ps:此章节已经全部重写,修改时间2021.12.3 第79章 此章节剧情已重写 师尊要回来了 在九嶷山夏风吹过的同时, 罗酆山连下了几日的雨。 宫殿檐上的墨色被浸染开,雨珠从中滚落,掉在地面上, 溅起了小小的水花, 淅淅沥沥,绵延不绝。 厉闻昭正站在殿门口等信,细雨斜斜飘来,他的靴子底下是一滩积水, 走时会留下水印子。 两个月来, 他不断和九宸在尝试攻破一层结界,这结界是素芷留下来的,将所有人都困在了罗酆山里,只进不出。 九宸大概也没想到素芷会这么做, 自从九嶷山回来后,他便再也出不去, 跟厉闻昭一起被困在这里,想了各种法子去攻破这层结界, 然而结界法力太深, 两个人试了各种办法,也没法从里面破开。 第143页 好在除了人和妖鬼之外的东西都可以进出, 江淮每隔三天就会寄一次信,算着日子, 信又该到了。 殿外的妖鬼们正在忙着各自的事, 来来往往的, 衣着各异, 隔着濛濛细雨雨, 厉闻昭看不清他们脸上的面容。 身后, 九宸坐在宝座上,一只手撑着脑袋,以一种看戏人的姿态去瞧厉闻昭的背影。 「他是真的爱给你寄东西,隔三差五就寄,一个月得寄十多回,如此黏着,你倒也不嫌腻,果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厉尊主也没想像中的那么不近人情。」他边说边笑,语气调侃。 厉闻昭背倚在门上,抱着臂,望着在雨中忙碌的妖鬼们,不作回答。 「说来也是,」九宸见他不说话,兀自又道,「本王从没想过厉尊主是龙阳之好,想必你母亲也没有想过。」他说完,再度笑了起来,意态不明。 就当此时,殿外的雨丝好像陡然停驻了一瞬,外面的妖鬼察觉到异常,纷纷驻足。 厉闻昭眼风一掠,望见雨中有一道白光闪过,他双指并起,瞬间夹住了那道掠来的白光,白光逐渐在他的指间消散,呈现出信的模样。 雨还在下着,仿佛刚刚的一切都只是幻觉,妖鬼们神态各异,望向了厉闻昭,看见他正倚在门上,低头去瞧手上的东西。 阴沉沉的天色,显得他眸色更暗了,是一种不夹杂着任何情绪的冷漠。 被困在罗酆山两个月,他们没见过这个所谓的厉尊主有任何多余的情绪,自始至终,他都持着一副闲散的姿态,以一种淡然的冷漠,去看人或事。 落入此般境地,还如此沉静,叫人心生敬畏。 「破结界这事我倒是不急,就是不知道厉尊主的意思了,」九宸看他将信收了起来,假意笑道,「信到了,就拿回去好好看吧。」 厉闻昭不等他说完,迳自离开,自始至终他都不说话,一直沉默着,像是无论对方说什么,都和他毫不相干。 雨下了几日,都没有要停歇的迹象,雾霭浓浓,将罗酆山都圈在了一片白茫里,结界外,是艷阳高照的天。 厉闻昭不疾不徐地回自己的房间,坐下来,将信笺抽出来看。 信笺并未署名,由灵力加持,看完后字会消散,他斜倚在榻上,轻抿了一口茶,盯着厚厚的信笺分神。 除了那日被楠竹撞见,他从来没有跟任何人提起过江淮的事,九宸如何得知自己是龙阳之好?单凭这些天寄过来的信?这是不可能的。 便是那天在窗子边看到的下属,也不知道床上躺着的是谁。或许,九宸的那番话只是为了试探自己罢了。 厉闻昭默不作声的思忖,忽然觉得这个看似年轻的小鬼王,能坐到这个位置上,也是有一定手段的,兴许他的性子并非像看起来的那般顽劣,这一切不过是他给外界造成的一种错觉。 窗子没有关紧,风裹挟着雨斜潲进来,给屋里添了几分寒意。 信笺始终没有打开,厉闻昭的目光一直停留在上面,指尖一遍又一遍抚过纸面,出神。 九宸早就已经把他的底细给打探清楚了,要不然也不可能直接找上自己,说明了临川元君的事。 玄冥六天珠,修真界炙手可热的珍宝,世人无不想得。九宸既然知道素芷想要这个珠子,却要把这个宝贝赠予自己,无非是想激发自己和素芷之间的矛盾。 不过,素芷要这个做什么?她也有想要復活的人?九宸这样做的理由又是什么? 厉闻昭想了片刻,找不到合适的解释,索性不去想了。 他翘起腿,将神思放回了江淮寄过来的信上,打开。 信笺很厚,一共写满了十三张信纸,都是些日常琐碎的事情,譬如吃到了什么好吃的,三长老总喜欢晚上也来揪着他上课,修为这段时日又精进了多少,他想在院子里搭一个葡萄架子,种点葡萄,为此还特意搬来了一个盛水的釉色大缸…… 江淮每回寄来的信也好,传音也好,话里多半离不开吃的,剩下的一部分就是嘱咐厉闻昭万事小心,注意身体之类的,字里行间都能看出来,分隔两地,他操心地不行,是念着盼着自己尽快回来。 厉闻昭翻开这十三张纸,逐字逐句读下来,脑海里不由勾勒出江淮的生活场景,想他在九嶷山过得安稳高兴,如此便放下心了。 他眼神很快落在最后一行字上,信的末端上面有两个小小的笑脸,挨在一起,又是在盼着人回去了。 厉闻昭将信一张张叠好,用指腹轻轻摩挲着上面快要消散的字迹,抬起头,无奈嘆声,最后又低下头,瞧着这些纸张,温柔地笑了。 家书抵万金,莫过于此。 然而他还没清净多久,不多时,门外有人急急敲门,说道:「厉尊主,厉尊主不好了,临川元君来了,九宸王请您尽快过去。」 *** 自从厉闻昭上次回了信,江淮就天天盼着,念着还会寄来第二封。 他把木匣子翻来覆去的看,去看上面的纹路,手一便又一遍的摸过去,生怕落了一点灰在上面,平时没事就用布擦擦。 白天去上课前,他又算了一遍日子,满打满算,还有七天,厉闻昭就要回来了。 江淮趴在桌子上,外面蝉鸣不断,日光烈得很,吹来的风都是干燥灼热的,他转过头,看见别的弟子也都是昏昏欲睡,根本听不进去老先生讲得话。 第144页 「魔修之所以叫魔修,是因为我们做事都随心所欲,也并不是只有做坏事的才能叫魔门,想当年,我也一心问道……」老先生坐在藤椅上,开始讲述自己当年是何等的英姿。 江淮掉过脸,去望窗外,窗子是敞开着的,一眼望过去,全是繁盛的枝叶,树荫很重。 他张开手,又开始算起日子,一根一根的掰手指头数,数来数去,都是七天,随后他化到了具体的几分几秒,开心地笑了。 老先生不是长老,却也是厉闻昭找来授课的,教的不是法术,而是普通的知识。 他见江淮一直掰着手指头笑,觉得甚是奇怪,这也没让他算帐啊……难道是在做别的课留下来的课业?回头得好好跟那半夏说说。 江淮收回目光,转而看向书页里夹着的糖纸,撑着下巴,又是一笑。 糖就剩下两颗了,厉闻昭也该回来了,回来好,做点东西给他吃,让他也尝尝自己的手艺。还有留下来的课业,特意摆在了桌案较为显眼的地方,能让厉闻昭一眼就看见。 这回没有罚抄了,要给他看,会不会表扬自己?但是不能摆的太刻意,还是得遮掩一下,假装无意放在那里的。江淮手上摆弄着糖纸,抿起唇角笑。 老先生顺着他一直盯得地方看过去,发现是课本后,更加奇怪了,这江淮自从进了课堂开始,嘴上的笑就没停下来过,是趴在桌上笑,望着窗外笑,现在是盯着课本都能笑。 「江淮。」他用戒尺敲敲桌子,眯起眼,说道,「刚刚我说到哪里了?你接着读。」 江淮在这一声中回过神,慌忙将书捧起来,站起身,眼神迅速扫了一遍书上的东西,然而他看了半天,也没看懂树上写得什么字。 好奇怪,之前明明都能看得懂的……他在心里直犯嘀咕。 旁边弟子小声提醒他:「窈窕淑女……」 「君子好逑。」江淮立时接话。 「君子求什么?」老先生刀了他一眼,「书都拿反了,还君子好逑。」 江淮低头,这才意识到自己为什么看不懂上面的字了,他赶紧将书正过来,假装无事发生,抬头接着看老先生。 「你刚刚想的何事,这么高兴,要不说来听听,让大家跟着一起开心?」老先生说着,眼神落在了他的书上。 「我没想什么……」江淮遮遮掩掩,怕老先生要看,连忙把书合上了。 只可惜手段不够高明,一眼就能让人给看穿他的这点小心思。 「唉……」旁边弟子扶额,替他默哀。 老先生看出他藏了东西,两步走上前,要翻他的书。 江淮心下骇然,立时想要把书收起来,然而老先生速度极快,在他手碰到书角的一瞬间,抽走了这本书。 翻开书,里面夹着一张彩色的糖纸,花花绿绿,像是撒了金粉在上面,借着日光看过去,刺眼得很,除了这点金粉,也没什么稀奇的地方。 江淮不敢抢回来,只好拽拽老先生的衣角,小声说道:「我可以罚抄,您行行好,别扔它。」 「你天天,就光顾着想吃了。」老先生把糖纸放回去,合上书,丢到他面前,「这么喜欢吃糖的话,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你回去给这里每个弟子也都准备一份吧,明日带过来。」 「那刚刚说的罚抄能免了吗?」江淮小声问。 老先生又是一眼刀过来,他登时闭上了嘴。 * 作者有话要说: 流泪,写得我要死了……此章节已经全部重写,修改时间2021.12.3 第80章 此章节剧情已重写 又不是什么稀罕物 江淮一遍又一遍的翻着日历, 算着日子。 眼看厉闻昭约定的日子就要到了,他满心欢喜,这边刚上完课, 那边就乘着青鸾, 特意跑了一趟香斋坊。 香斋坊和往日没什么区别,立在最繁华的街道上,依旧是客来客往的,脚步声络绎不绝。 七月底的江南, 酷暑难消, 江淮一路赶来,口渴的厉害,跟伙计要了一碗泡碎冰的花生酪,进店堂食。 他不停用手扇着风, 试图凉快一些,然而根本不顶用, 扇出来的风都带着热意,汗都黏在身上, 湿了衣裳, 让人觉得难受。 007见他如此,给他开了降热模式, 冷化了他周边出来的风。 花生酪很快被端上来,江淮握起勺子, 把碎冰都捣进去, 搅了好几圈, 确保冰都化在了里面, 才开始吃。 【厉闻昭明天就回来了, 】007在旁边念叨, 【等了这么久,可算要等到个尽头了。】 「我给师尊带点蛋黄酥回去,」江淮说着,又道,「还有蟹粉酥,不过得拿冰给冰着才行,要不然容易坏了。」 【我给你开低温模式。】007说,【你带吧。】 「好。」江淮又挖了一勺花生酪送入口中,花生浮在奶白色的乳酪里,口感绵滑,又带着丝丝凉意,吃下去,人也跟着凉快了许多。 他吃完后,又跟伙计要了很多糕点,伙计边拿油纸包上边说道:「这个天,不好放的,容易坏。」 「不要紧。」江淮言罢把钱袋递过去。 伙计把包好的糕点给他,嘱咐他要尽快吃掉,天气热,糕点这种东西都存不过半天。 007给他打开了低温模式,还有存储空间,让食物能多点保存时间。 第145页 江淮回到九嶷山上的时候,看见几个弟子围着一张石桌,在树荫底下乘凉,那些弟子他都认得,都是跟他一起上课的,只不过和他不是一个师门。 「江淮!」其中一个也看到了他,对他招招手,「快来!」 江淮小跑着过去,看见他们是围在一张石桌上,玩叶子戏,这地方树荫浓,能遮蔽烈日,很多弟子都爱来这里避暑。 「三缺一,来不来?」那弟子问他。 江淮盯着桌上码放着的木质雀牌,稍稍犹豫,打麻将……容易上瘾的,万一师尊提前回来了怎么办? 他还没想好,旁边弟子已经拉过他,将他按坐在石凳子上,笑道:「就差你了。」 「真的要玩么?」江淮眼神瞟过去,旋即收回来,「我——」 他话还没说完,旁边弟子怕他离开,赶紧说道:「不会没关系,我们教你。」 江淮犹豫再三:「可是——」 「哎呀,很好玩的,」那弟子回道,「尊主以前还教过我们呢。」 师尊教过他们玩叶子戏?江淮难以置信,愣了片刻,师尊从来没跟自己提过这些,也没见他碰过这些。 「师尊跟谁玩叶子戏?」他忍不住问。 「跟长老们玩,那些长老都斗不过他,后来他会偶尔跟我们这群弟子玩,先前有个打叶子戏很厉害的师兄,尊主后来经常叫上他一起。」 「师兄是谁?」江淮又愣了。 「是三长老门下的,」那弟子回道,「姓徐。」 姓徐?江淮脑海里迅速过了一遍,不记得厉闻昭有跟自己提到过这个人,为什么没说过?什么时候一起玩的?怎么不说?为什么教别人打叶子戏,却从来没跟自己提过这些? 一连串的问题冲过来,他想不到,郁郁半天,最后两只手搭在石桌上,直接开始熟练的码起雀牌。 在一片哗啦啦的洗牌声中,他略带醋意的问道:「赌什么?」 「赌灵石。」三个弟子齐声回道。 白日纵长,他们一连坐了几个时辰,直至天边泛起了黄昏,四个人还坐在那,洗牌。 「哎呦,不玩了。」最先叫江淮的那个弟子满脸挫败,「以为你不会玩才叫你来的,现在灵石都装你兜里去了。」 江淮划着名雀牌上,手法娴熟,眼也不抬地问道:「真不来了?」 「不来了不来了,」三个弟子皆是摆摆手,说道,「再来输的亵裤都要没了,下次你去跟尊主试试吧,我们跟你玩不下去了。」 江淮边笑边把雀牌推到,说道:「和了。师尊也未必能赢我。」 那三个弟子听他如此说,纷纷摇头,回道:「你下次试试,就知道尊主多厉害了。」说完,把自己最后一点看家钱丢到了桌上。 江淮笑着起身,把钱袋拿过来,在掌心里颠了颠,说道:「我还有事,就先回去了。」 *** 夏日的天,黑的晚,时至酉时,天仍是鸦青色的,暗不下去。 江淮打了盆水,将手洗干净,然后把这段时日整理做好的课业都放在了先前选好的地方,以至于一靠近桌案就能看见,想忽视都难。 他把小木匣里的红绳取出来,放在掌心里,把玩,这木匣子被他保存的连点灰都不沾,他把红绳放下去,又拿起布好好擦了一遍。 先前买好的糕点被他堆在白瓷里,按照店里端上来的那样摆,摆的有模有样,恨不得能摆出一朵花来。 要是晚上回来了,肯定会饿的,得吃点东西,这些都是咸口的,师尊应该喜欢。他在心里想着,又压不住唇角的笑意,甜甜地笑了。 等了一会,天总算黑了下去,他把门和窗都虚掩着,生怕听不到厉闻昭的脚步声。 事后不放心,他干脆把椅子搬到了窗台边,坐在边上,用手撑着脸,假意去看窗外的月色,实则在观察外边的风吹草动。 他从月上柳梢,一直等到月色正中,把天上亮着的星都给反覆数了个遍,依旧没有听到脚步声。 院子里静悄悄地,月光铺下来,有了凉意。 江淮的眼神从天上游移到了那株海棠上,海棠是春日开得,而今早已凋谢,原本盛满花的枝头,也只剩下了小小的绿意,等着来年再开。 翻涌的心绪逐渐沉淀下来,他又坐着等了许久,人困得厉害,他就把红顲詂绳拿出来,自己一圈圈地缠在了蛟骨尾端,最后打了个结。 怎么可能不会系,不过是想让厉闻昭亲手给他系上而已…… 打完结,他又一圈圈地拆下来,把绳子搓回原来的样子,怕给厉闻昭看出来了端倪。 月亮愈来愈偏,屋子里几簇跳着的火苗也逐渐熄灭。 江淮仍旧坐在那里,动也未动,桌上的糕点在提醒他,他晚上还没进食,该吃点东西了。 他盯着盘子里的蛋黄酥,喉骨不受控制地滑动了一下,又看了看旁边的蟹粉酥,这才觉得自己买的真是多。 这么多,就吃一两块,也不要紧地吧……他揉搓着自己的手,觉得心神是被那些糕点给蛊惑了,纠结不定。 不能吃,这是留给师尊的。他咬住自己的下唇,越看越饿,最后索性换了个位置坐,背过去了。 他用手撑着下巴,姿势换来换去,如坐针毡,觉得这椅子上一定是有什么东西碍事了,要不然怎么会这么不舒服。 第146页 后来,他又把椅子搬回去,打开门,人挨着门边坐下来,蜷缩着腿等。 目光从院子口熘到了自己的膝盖上,直至睡意再也压不住,他迷迷煳煳地抱着自己的膝盖,睡着了。 梦里,他看见厉闻昭立在天光下,隔着日光对他笑,院子里的海棠花又盛开了,香气浸满了衣袖,可是都没有师尊身上的香好闻…… 他在梦里分不清现实还是虚幻,想要走过去,然而刚抬起脚跟,身体便陡然一轻,还来不及惊慌,人就已经坠入了深渊。 他从睡梦中惊醒,刺眼的阳光让他的视线受到短暂的阻碍。 他揉揉眼,发现自己竟然靠着门睡着了,院子前面有脚步声陡然响起,他顾不得分辨,急忙站起身要跑过去。 然而手脚压了一夜,全都麻了,失去知觉,他急地跺脚,试图舒缓一下这种感觉,脚一跺,膝盖登时跟着一软,他整个人都因为受不住力而栽了下去。 人趴在地上,狼狈不堪,却因为厉闻昭回来了,不再去想那么多,急急忙忙要站起来。 他揉了揉手,等再爬起来时,出现在眼前的并不是想像中的人影,而是楠竹。 「你可别跟我这样行礼,」楠竹被他的举动惊到,把他从地上拽起来,「回头给厉闻昭知道了,他会削我的。」 江淮看着他,心里面一阵失落,感觉方才所有的欢喜,都好像场幻觉,人明明站在日光下,却好像坠入了冰窟,从头冷到了脚。 他木讷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低低说道:「楠竹神君……」 「怎么了?见到我不高兴?还是厉闻昭没有回来?」楠竹大概能从他的脸色看出点端倪,扶着他走到了屋里。 「是师尊还没有回来。」江淮不想再说别的话了,人刚沾床,就把脸埋在了被褥里。 「急什么?今天不是才到最后一天吗?」楠竹抽了一张椅子坐,又看见桌上摆着的糕点,顺手就拿过来吃了。 「你别吃!」江淮想要拦住他,但是已然来不及了,他话还没落,楠竹就咬了一口。 「干嘛这样看着我,」楠竹回视着他,「就算留给厉闻昭的,你又不知道他什么时辰回来,这个天,等他回来说不定早就坏了,而且路上有事的话,要耽误个一两日也正常。」 「算了,你说得对。」江淮垂下眼,不说话了。 楠竹见他眼底都红了,把咬了一口的糕点放回盘子里,心口不一道:「不就是一块蛋黄酥,大不了我给你再买一份就是了,又不是什么稀罕物……」 * 作者有话要说: 写死我了,要命…… 最新修改时间:2021.12.3 第81章 「你不要骗我。」 作者有话要说: 前面三章的内容是重写过的,如果接不上剧情,建议重新看前三章。鞠躬道歉~ * 一夜没睡好, 江淮感觉整个人都浑浑噩噩的,眼睛也浮肿的厉害,他撑着脸蹲坐在那, 望着窗外, 兀自出神。 「你桌上放得都是些什么?」楠竹眼神瞟到了桌案上摆着的纸张,拿起来看,「课业?怎么都放在这里?不收起来吗?」 「忘了。」江淮含含煳煳地回道,又站起身, 要去收掉那些摆在桌上的课业。 楠竹端看着他, 见他脸色实在是差,眼底也红得厉害,问道:「要去睡一会吗?等厉闻昭回来了,我叫醒你。」 江淮摇摇头, 把课业都收好,又坐到门边上去了, 不知道说什么,大脑空白, 言辞匮乏, 整个人都陷在一种极度的焦灼里,怕厉闻昭出事, 怕他遇到了什么难事,都无法传消息回来。 只要一想到这些, 他就四肢发冷, 人明明坐在烈阳下, 身体却冷透了。 他从天明坐到晌午, 一直守在那, 怕自己睡着, 就去倒了一杯凉水喝,冰冷地液体浇过喉咙,能打消几分睡意,眼皮沉地厉害,像有千斤重,睁开都费力。 最后,他实在熬不住,又趴在自己腿上,迷迷煳煳地小憩了片刻,这一觉睡得太不舒坦,手臂压着,麻了半边,他不肯换位置,楠竹见劝说无果,便不来打扰他了,而是去了停云阁。 要是厉闻昭回来先去了停云阁,他就来通知江淮。 江淮轻点头,应了。乱七八糟的想法都堆积在心里,是担心,害怕,又或者是迷惘,惶恐,所有的忧虑都在随着时间的推移,瀰漫在心底,愈来愈重,愈来愈沉。 耳边只要稍有点动静,他就站起身去看,不厌其烦,只期望看到的是熟悉的人影,然而失望一次又一次压迫着他,周而復始,直到心跟着一寸寸凉透,他才彻底从厉闻昭要回来的遐想里冷静下来。 他坐到了日影西沉,又坐到了弦月挂上树梢。 楠竹期间来看了几回,见江淮就靠门坐着,始终保持着一种姿势,动也未动。 按照厉闻昭的交代,如果三个月内不归,他就要把江淮带走,此次来九嶷山,也是为了这事,但是看这样子,他料想江淮是肯定不会跟他离开的。 「再等两日吧,」楠竹走到江淮旁边,低声安慰他,「兴许是路上有事耽搁了,他经常这样的,我早就习以为常了。」 该说的话都说尽了,能安抚的都安抚了,见江淮还是无动于衷,他只好背过身去,默不作声地嘆了一口气。 第147页 厉闻昭是何等守时守信的人,他心里最是清楚,要不然也不会提前一天来九嶷山了,还不是以为厉闻昭会按时回来,但是他跟江淮都在这里等了两日,也没看到人影。 便是真的有事,也早该传消息给他了。 按照现在这种情形,就剩下一种可能,厉闻昭目前的处境,怕是连消息都递不出来。 冷月高悬,院子里一时间寂寂无声,连蝉鸣声都隐去了。 「神君,师尊他真的不会有事吗?」江淮眼底全红了,他盯着院子里的那片海棠看,感觉眼前所有的景物都像是被水浸透了,模煳不定,摇摇晃晃,化成了万千的碎影,浮荡着。 「你不要骗我。」他轻声说道,嗓音沙哑。 楠竹被问得登时哑口无言,酝酿了许久的措辞,在这一刻,悉数溃散,甚至让他生出一种无端的愧疚感。 江淮半晌等不到他回答,微微换了口气,抬头去看月亮,发现月亮也被泪水晃得变形,将所有的景象都朦胧成了光圈,交叠在眼前。 喉咙里像是火烧,连话都哽住了,他极力压抑自己的情绪,却还是被满心的担忧冲垮了最后的防线,此时,心里除了厉闻昭三个字,再无其他。 身体无法松弛,他的脸在明灭的灯影下,透出一种深深的乏累,他干坐在这里,傻傻等了几天,厉闻昭都没有回来。 他担心厉闻昭的处境,想到他势单力薄,却要和那么多人斡旋,心就不由往下坠。 可是转念再想,或许真只是路程遥远,耽搁了,师尊的修为那么高,怎么会出事呢? 他就这样安慰自己,然后连着几天都从日出等到黄昏,再到月落,不吃不喝,一直守在门口,怕有一点点响动是自己听不到的,怕厉闻昭传了消息回来,他错过了。 楠竹知道他忧虑太重,要是看不到人,也不会听劝的,事情到了这种地步,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以厉闻昭的实力,那个小鬼王根本不可能困住他。 是以,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没有人知道。 楠竹没有去劝慰江淮,却也没有提出要带他离开,而是这几日都跟在他身边,陪他一起等厉闻昭的消息。 时间一天天过去,江淮愈发坐立难安,无休无止的焦灼和担忧像是涨潮的海水,淹没了他仅剩的清醒,他提不起精神,把日子过得颠来倒去,浑浑噩噩,也无法入眠。 他时常一坐就是一天,想等厉闻昭回来,还想寄信给他,便是困了,也只是把脸埋在膝盖里睡上一时半会。 一连半个月等待无果,江淮觉得自己的心已经彻底沉了下去,堵得厉害,他几次落笔想传信给厉闻昭,却因为害怕他目前处境不适合收信,搁置下来。 楠竹犹豫不定,想带人走,又在看到江淮的模样时,不由自主地心软了,江淮本就清瘦,又因为这段时日的状态,整个人都形销骨立的,憔悴,没有任何气色。 「你师尊的实力,你还不不放心吗?」楠竹笑着蹲下/身,将端来的粥递给他,说道,「喂,你师尊可是大乘期的修为,要不是他自己不愿意,早就几百年前飞升了,哪轮得到沈耀这个龟孙耀武扬威?你不信本仙君也就算了,你难道还不信他?再说,这件事是罗酆山鬼王请他去的,又不是把他绑过去的,怎么可能会为难他。」 江淮闻言,终于把目光转向了他,半晌,如梦呓般轻轻吐出一句:「我要去罗酆山。」 楠竹不作声,权当他在说梦话,毫不容情地拽住他的手腕,把已经温了的粥,强硬地放到了他掌心上。 江淮捧着碗,不吃,一直看着他,意思是自己没有在开玩笑,笃定了要去一趟罗酆山。 「吃点吧,」楠竹轻嘆气,「都坐一天了,要是厉闻昭看到,又该心疼了。」 大概知道只有这句话对他是有用的,楠竹又拿过他另一只手,把白瓷勺塞给他,说道:「别再让你师尊担心了。」 这几日漫无目的的等待,折磨着江淮的同时,也让他心神难安,厉闻昭是他的至交,要是真出了点什么事,他也没办法原谅自己。 他回想这几日江淮的状态,想到了那双原本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睛里,现在全都是担忧和失意,紧接着,他又想到了厉闻昭和江淮在院子里说的话。 他见过厉闻昭很多种样子,有落魄时,有骄纵时,还有潇洒快意时,诸多种种,数不胜数…… 可那日的厉闻昭,说话时迁就的姿态,是他从未见过的温柔。 楠竹起先觉得厉闻昭和江淮的感情太过荒唐,认为是厉闻昭一时兴起,而江淮因为年纪尚小,正处于情意懵懂时,经不住厉闻昭的诱惑,才会置身投入这段感情。 他是红尘里走出来的人,尤其是年少时,枕过无数鸳鸯梦,所以他自认未可以看透任何执迷与荒诞的感情,独独到了厉闻昭和江淮这里,他突然觉得一切都和自己的揣测背道而驰了。 兴许,还是他了解甚少,只是自以为可以看透厉闻昭罢了。 见江淮始终不吃也不动,楠竹耐着心说道:「你多少吃一点,吃完了,才有力气去罗酆山,那里是鬼域,且不说别的什么,就以你现在这种状态,你过去能做什么?给厉闻昭拖后腿吗?」 江淮的眼睛还怔仲着,听楠竹这么说,错愕之余,立时拿起勺子,狼吞虎咽地大口吃。 第148页 楠竹想让他慢些吃,话到嘴边,欲言又止。 嘴里发苦,将粥的甜味都盖住了,江淮吃地太急,噎到了,只能掩唇拼命咳嗽,连着眼泪一併呛了出来,约莫是早就撑到了极限,他忽然咬住下唇,抑制不住的颤抖,像是要哭的模样,眼眶湿润。 楠竹刚要安慰他,却见他腾出一只手,迅速擦掉了溢出来的眼泪,低下头,装作若无其事地样子继续吃粥,掩盖了所有的难堪。 他不想让人看到他这幅样子,是以克制住了自己唿之欲出的感情。 楠竹见状,假意去倒了杯水,给他足够舒缓情绪的时间。 江淮背倚着门板,稍稍喘了口气,日光晃到眼皮上,大概是太卖力压制着情绪的缘故,他感觉喉咙哽地一阵阵发痛,发紧,粥到嘴里,却根本咽不下去,每一口,都如同嚼蜡。 一碗粥很快见了底,楠竹走过来,拍拍他的背,将空了的碗拿过来,说道:「上床去睡一觉,明日就去罗酆山,我带你一起,前提是你今晚不准再这样了。」 江淮听话,点点头,真就睡觉去了,楠竹说得对,确实要休息好了才能去罗酆山,要不然只会拖累厉闻昭。 他这几天都没正儿八经地睡上一觉,头刚沾上枕头,就昏天暗地的睡过去了。 八月的天热,他把自己裹在毯巾里,任凭身上被汗渗透,也不肯把毯巾扔到一边,手里很快起了一层汗,他把红绳压在了枕头下,像是借着一条绳子,就可以闻到厉闻昭的气息。 楠竹看他总算安安稳稳地睡着了,这才端着碗,掩上门离开。 第82章 忽明忽暗的火光,拼凑出厉闻昭当时的模样 江淮这一觉睡得很不舒服, 梦里梦外交叠着,人像是坠入了无边的潭底,又像是沉进了往事的漩涡, 从厉闻昭最后一次跟他说话, 再到两人朦朦胧胧的相交,最后退回到初识…… 恍惚间,他看见自己又置身于沧澜寨的那片火海中,火烧塌了屋嵴, 他不知所措的张望, 终于在火海的尽头,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周围的光景在这一瞬间不復存在,忽明忽暗的火光,拼凑出厉闻昭当时的模样…… 「师尊!」他在梦里唿唤, 感觉自己也被大火烫到了,灼灼火光照到眼皮上, 刺的睁不开眼。 很快,光影被遮去, 像是有一只手盖住了他的眼, 让他的视线重新陷入一片黑暗。 梦境四分五裂,将往事分割开。 一幕幕的场景在眼前重新铺陈开, 江淮艰难地翻了个身,却被毯巾裹住, 险些带着人从床边滚下去。 他把汗湿的毯巾往旁边拨了拨, 让自己稍稍透了口气。 外面的天还是昏暗的, 快要破晓。 意识消散间, 他梦尽了这段时日来所有的事情, 想起初见时, 厉闻昭对自己说得第一句话,再到那句「山长水阔,日月昭昭」,一切就好似故人还坐在自己眼前,翘着腿,于这氤氲的茶雾中,漫不经心地品着茶…… 身心乏累,让唿吸都变得不通畅。 江淮从暮色/欲尽睡到了天色大亮,八月的暑气太重,他这觉睡得不舒服,梦境混淆,汗流个不停,一层层的,让里衣都黏腻地贴在身上。 关于厉闻昭的最后一点记忆还停驻在他松开手的那一刻,他沉浸在梦里,不肯醒,直至敞开的窗子边,有轻微的动静,窸窸窣窣的,吵得很。 紧接着,他朦朦胧胧听见了「厉闻昭」三个字,伴随而来的,还有纷乱急促的脚步声。 手从身上滑落,心里轰然作响,他登时惊醒,连衣服也来不及披上,推开门就跑了出去,阳光直照在眼皮上,刺的眼睛疼,脚下还在发虚,他却不敢有片刻停留,撞撞跌跌地跑到了声源处。 前面有人群围在一块,像是在讨论什么事,扎堆的人群里,并没有想像中的身影,只是一群弟子在讨论功法,讲到了尊主身上而已。 江淮脸上的笑意逐渐凝固,他站在刺目的阳光里,一时间分不清是梦里还是梦外,眼睛明明还睁着,却觉得天地间一片昏暗。 夏日的热风吹在身上,好似冷到了心底,他直愣愣地望着那群渐远的身影,连喘息都忘了,眼眶不受控制地发热,模煳了视线,将光影都化作水雾。 话都堵在喉咙里,不上不下,噎得厉害,他不敢唿吸,好像只要再一喘气,所有强忍的情绪就会倾泻爆发,溃散千里。 江淮陡然蹲下去,将头埋在了膝盖里,一声未吭,楠竹从他身后走来,能听见的也只有他轻轻细细的唿吸,微弱又克制。 厉闻昭仍旧没有任何的消息传过来,他们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再站起身时,江淮深深喘了一口气,因为蹲的时间长,人又憔悴,站起时眼前一阵阵发黑,头也是晕的,好在楠竹从后面扶住了他,才让他重新立住身子。 「神君?」江淮意外,不知道他在自己后面站了多久。 「我刚到,就看见你没站稳,扶你一下,免得你摔了,」楠竹看他眼眶发红,料想他不愿意被人看到,又把目光转向别处,才接着说道,「你准备准备,可以去罗酆山了。」 至于去罗酆山,到底能做什么,他彻夜思索,也没想出来。 最重要的一点,他不能给别人看出来自己的身份,这样对厉闻昭,对他来说,都不太好。 第149页 「好,你等等,我很快就好。」江淮匆匆跑回房间,随意收拾了一下自己,再把能带的法器,宝物都一股脑塞进了百宝囊里,思来想去,又拿了一堆不知道用不用的上的药,一併装在里面,撑的小袋子鼓鼓囊囊。 眼神不经意间从小木匣子上滑过去,他将匣子打开,把厉闻昭带给他的信纸拿出来,沿着摺痕打开。 上面字迹清晰,还是那再简短不过的两句话,残存着淡淡的油墨香,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江淮心中微微一窒,又把信纸折回去,装在了怀里,然后把红绳拿出来,迅速裹在了蛟骨上,敛起情绪,合上门离开。 楠竹换了一个陌生样子,伪装成老先生的模样,站在外面等他。 江淮没注意,看到他的时候,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 「这样,比较好,要不然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对我们来说,不是什么好事。」楠竹和他随意解释了两句。 江淮心思不在这上,只默不作声地点头,然后跟着他,离开了九嶷山。 *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太忙了,情绪酝酿又需要时间,所以更得有点少o(╥﹏╥)o 第83章 他被压得喘不上气 根据书中所述, 罗酆山鬼域和修真界又有所不同,鬼王生来便为鬼域的神,和天界与之相反, 也不受天界的管辖。 是以, 鬼域有一方自己的天地,罗酆山占据了天地脉中最兇险的一脉——阴脉,是妖鬼居住的地方,聚集着天下所有的邪祟亡魂, 至阴至邪。 来的路上, 楠竹告诫了江淮无数的事,总而言之就是不可莽撞,要谨言慎行,无论厉闻昭出了什么事, 他都要将情绪置之度外,毕竟是在别人的地方, 谁都不知道能不能全身而退。 耳边的风夹带着彻骨的寒意,唿啸而过, 尚未靠近这片地脉, 便可以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冷气。 江淮刚踏足这片地域,蛟骨瞬间光芒大盛, 有一种近乎压抑的感觉直逼眉心,继而贯穿了全身, 寒意从脚下朝上迅速蔓延, 不多时, 他便有种沉陷在冰天雪地的感觉。 四周明明没有风, 他却觉得这凛冽的冷气已经渗入到了骨缝里, 无论怎么搓手, 都无法缓解这样的寒意。 「这里阴气太重了,一般修士承受不来。」楠竹扣住了他的手腕,把他拉过来,低声念咒,最后点在了他的眉心。 随着眉间金光的熄灭,江淮这才感觉裹住身子的冷意在逐渐退散。 罗酆山隐在浓郁的雾气中,与之连接的,是一座长桥,十里长桥,一眼望不尽,两边都是黑森森的阴气,笼罩在桥面上,久久不散,令人骇然。 桥下是无边的湖水,寒气缥缈,聚满了邪祟魂魄,看上去黑沉沉一片,偏偏上面又氤氲着一层白雾,衬地这片湖水更加漆黑了。 楠竹先踏上了这座桥面,只见原本还平波无澜地水面,像是復甦了一般,开始晃动。 起先还是微弱的小浮动,直至江淮后脚也踩了上去。 像是惊醒了什么东西,整片湖水开始波动,水面涟漪愈来愈大,竟然瞬间沸腾了起来,无数张扭曲破碎的脸从水底下浮了出来,疯了般的要朝上探,全都挤压在一块。 江淮心下一凛,登时停下步伐,驻足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那群邪祟叫嚣着,欢腾着,为即将有人踏过这座长桥而感到欣喜若狂,一个个从水面上伸出手,拼命挣扎着,涌动着,要抓住桥上的人,然而手刚碰到桥面,便被一种奇异的力量压制住了。 这座桥上被施了禁咒,它们无法接触,便只能另寻其他法子。 于是,愈来愈多的邪祟开始拍打水面,像是要捲起浪潮,一浪接着一浪翻涌而来,从桥面上冲过去,将两人的鞋面,连着衣摆全打湿了。 007查了资料,把罗酆山的状况都了解了一下,才对江淮说道:【桥底下这些,都是邪灵,生前犯的罪恶太深,又毫无悔意,才会被罚到这里,永世不入轮迴,也因此,他们的怨气极大,凡是有人过桥,都会因为生气而惊醒他们。】 难怪,自己刚踏上桥,这群邪灵就开始涌动。江淮抬眼往前看,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和楠竹落下了很场一段距离,他急忙追上去,脚下的路因为水面不断沖刷,而变得湿滑。 两人过了桥,雾气从两边褪去,显露出真正的鬼域来。 这里和人间闹市没有太大的区别,往来行走的大多是妖鬼,和普通的魂魄,身上的穿着打扮倒是没多大区别,只不过有些是晃悠着飘过去的。 部分鬼魂们扎堆着聚在一块,三三两两,轻声交谈着,此地也有吵闹的地方,比如昼夜不息的赌坊,酒肆立在街边,里面客官络绎不绝。 楠竹先至,江淮紧随其后,两个人踏进来的一瞬间,妖鬼们齐齐一顿,皆是不约而同的转过脸,朝这里看来。 「你身上的生气太重了,跟招摇过市似的,」楠竹说着,拍拍他的肩,「快点,自行隐匿。」 江淮闻言掐诀,盖住了身上的气息,问道:「我们上哪里找师尊?小鬼王那里吗?」 「先去九宸那里看看吧,」楠竹回道,「毕竟是他来找厉闻昭的,也只能在他那里了。」 江淮不再说话,心里七上八下的,手上在用力,不自禁握成了拳,汗渍浸透了掌心,是黏腻的,他松开,復又合上,努力克制着情绪。 第150页 背后有汗,也不是热的,而是冷的。指关节被攥地发白,对厉闻昭所有的担心在此刻显得更重了,即便再三压制,他还是没法静下心。 等进了九宸的地方,会面临何种局面,他想像不到,只怕厉闻昭有任何的不妥,到那时,又该怎么办? 江淮走在楠竹旁边,和他目光交错过去,不约而同的望向了立在顶峰上的九重宫厥,那里应该就是掌管了整个鬼域的冥府,九宸所居住的地方。 「待会,要说什么?」江淮缓了几口气,感觉随着九重宫阙,越来越靠近自己的视线,他的心也跟着吊了起来。 「该什么是什么,」楠竹回道,「以他们的本事,又不可能把厉闻昭囚禁了。」 他不说还好,一说,江淮登时心悬得更高了,整个人像是踩在了崖边,碰不得,只要稍稍一动,就会坠下去。 两个人沿着道路,来到了九宸的宫殿附近,隔着最后一条沟壑,望向了前面的宫阙。 那边有无数妖鬼把守着,看得极紧,里三层外三层,将整个王宫外面围的密不透风,皆是严阵以待,不准任何无关紧要的人靠近,是连只蚊子都飞不进去的阵势。 街道上的吵闹和这里仿佛形成了两方天地,截然不同。 两人目光全落在前面,连一向不正经的楠竹在看到这场景的时候都不由愣怔了。 上次浮罗山仙门围剿厉闻昭的时候,都没有这个仗势,看样子,他在这里还真是出了点岔子。 他们还没动身,便瞧见道的另一边,有一队妖鬼急急忙忙地跑过来,尚未靠近,便被守卫拦住:「站住!此乃鬼域王宫,鬼王有令,不准任何人靠近!」 为首的摘掉了腰上挂着的腰牌,举到守卫面前,急声说道:「是受九宸王的命令,前来救治厉尊主的,快点让我进去,要是耽误了救治的最佳的时辰,你们这堆脑袋加起来都不够赔的,还不退下!」 守卫闻言立时噤声,接过腰牌,确认之后,对旁边的同伴使了个眼色,示意可以进去。 很快,门被打开,那队人几乎是急掠而去的,只一瞬就消失在眼前。 这边,楠竹蹙眉,不说话,他收回视线,看了一眼旁边的人。 灯影层叠交错,在江淮脸上映出了斑驳不均的红,他缓了气,仍旧觉得唿吸不稳,心里的石头悬地太高,此刻轰然坠下半边,将他这几日的坚强敲得粉碎。 不可置否,厉闻昭真出事了。 即便来时有再三的准备,但到这一刻真正要面临,他还是无法承受,像是被一把锋利的刀剜进了心里,又像是被大火烧尽了,空剩了一幅骨架子摆在这。 江淮僵在原地,一时间所有的景象都在不断朝后倒退,眼前只剩下了那片朦胧模煳的光影。 视线聚焦之处,摇摇晃晃,水雾模煳,他强压住一口气,抓住了身边唯一的支撑点,涩声问道:「神君,你不是说,师尊没事吗?」 他用的劲很大,楠竹的手腕被他抓得生疼,却没有推开他,只是不说话。 眼前所有的东西都是模煳的,哭意全哽在喉咙里,眼睛酸胀着,不过一眨眼,全淌了出来,那些话远远近近,不断浮响在耳畔,冲击着他最后的理智,他一遍又一遍告诫着自己,要冷静,要冷静,在还没见到人之前,一切都是未知数。 然而天还是塌了下来,心里轰然一声响,压垮了他紧绷着的神经,身体骤然失去力气,他再也支撑不住。 楠竹伸手扶住了他,一字未言,不知道说什么好,他们藏得不远,又用了听声的法子,字字句句都清晰传入了耳畔,错不得。 这回,连他都没有料到,更何况是江淮。 江淮微微喘息,全身上下动弹不得,血液全都凝固了,凛冽的冷意,像是把他推进了极北寒渊,因为太过压制情绪,他喉咙口火辣辣的疼。 「你先别急,借着厉闻昭弟子的身份,说不定可以进去,」楠竹想着法子慰藉他,「还没见到人呢,都说不准的,兴许……只是受了点轻伤而已,没想像的那么严重。」 他在自圆其说,说地谎话连他自己都不相信。 光影交错,江淮死死咬住了下唇,不肯哭出声,任凭眼泪全淌下去,润湿了衣襟,他推开楠竹,用手背仓促地擦掉眼泪,执拗地把情绪都咽了回去。 眼前的事物全都被泪模煳了,真真切切,他看不清,另一只手因为攥地太紧,指甲深深陷入了肉里,他也浑然不觉。 「我先去看看,」楠竹实在不知道再说点什么好,「你收拾一下情绪。」 他言罢,先离开了,厉闻昭临行前,大概是有一定的预料,把贴身随带的门主令留给了他,用这个,说不定可以进去。 江淮用手背压住了眼,慌张擦掉汹涌出来的泪,可无论他怎么擦,眼泪就像不受控制似的,源源不断往外涌,如何都止不住。 那群人刚刚的对话还清晰地浮响在脑海里,像是无声的锤击,重重落在他的心口,让他失声哽咽。 眼底全是滚烫的泪,脑海里有关厉闻昭的模样全都纷涌过来,压得他喘不上气,纵有千言万语,最终也都抵不过「厉闻昭」这三个字。 师尊,师尊。 他不敢再有片刻耽搁,匆匆将泪擦去,僵硬地挪动步伐,朝楠竹的方向跑,踉跄着,撞撞跌跌。 第151页 那边,一群守卫拦住了楠竹,让别的守卫先进去禀告,鬼域近来不安生,鬼王调动了大部分手下驻守在宫外,就怕再生变故。 * 作者有话要说: 阿氿:虐吗?不虐的,真的,信我_(:3」∠)_不!虐! 阿淮:啊对对对。 昭哥:是么。 ———— 甜甜小剧场,慰问你我他: 江淮 :师尊走的第一天,想他 师尊走的第一个月,想他想他 师尊走的第三个月,想他想他想他 路人 :这怎么有块望夫石? 厉闻昭 :我的 第84章 怕一眨眼,厉闻昭就消失了 守卫在禀告过后, 并没有回应,说是九宸要亲自出来看,让两人稍等。 从九嶷山一路北上, 到了鬼域, 已经时过九月,整整四个多月,除了一封信,江淮再也没有收到过关于厉闻昭的任何消息。 九宸来得慢, 江淮一直耐着性子等, 明明是极其短暂的时间,他却觉得像是过了三秋五载那么长。 他将不安和担忧都咽了回去,尽量缓和了语气,显得平静些, 然而眼底是红的,像是水漾似的, 因为哭过,鼻尖也泛了红, 好在让灯影抹去了一些。 楠竹跟他都站在外面等着, 从眼前望过去,十里烛火摇盪, 无声无息。 约莫一盏茶的时间,九宸才从殿里来到王宫外面。 江淮知道自己只能用魔道弟子这个身份示人, 是以在九宸看过来的时候, 他还是保持了绝对的冷静, 从容说道:「在下是九嶷山魔道弟子, 见尊主迟迟未归, 特意奉长老之命, 前来鬼域接尊主回程。」 「哦?九嶷山派来的?」九宸上下打量了他一下,又看到了楠竹那里。 楠竹化成了一位老者,面容硬朗,粗重的眉下都透着阴戾,再加上他掩住了自身的仙气,倒真有几分魔道之人跋扈的样子。 九宸就看了他一眼,旋即收回目光,落在了江淮脸上,微微皱眉:「你是厉闻昭的徒弟?」 「……是。」江淮回答的犹犹豫豫,他不知道自己这样暴露身份会不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但是转念一想,厉闻昭有那么多弟子,九宸又不知道他是哪个。 「哦,」九宸淡淡应了一声,「来接厉闻昭的?叫什么?」 「叫陆清渊。」江淮撒了谎,和他对视着,任由他打量自己,九宸是白髮束冠,长相妖冶,一双凤眼的眼尾微微翘着,里里外外都透着一股阴柔。 只是被这样扫视,江淮就莫名不自然,他鲜少撒谎,又有习惯性的遮掩,一旦谎话说出去,他就会手脚不自在,眼神乱游移,连手都会不由自主地扣紧。 他一只手攥着自己的手腕,让自己尽量看起来坦然自若。 楠竹倒是没任何不妥,他立在旁边,任由几十双眼睛看着自己,也没有表现出别的情绪,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他来的路上就告诉过江淮,不要让小鬼王拿到任何不利于厉闻昭的把柄,有些事,能隐瞒就隐瞒了。 九宸的眼神没从江淮脸上离开过,江淮握住手腕的那只手,越来越用力。 「门主令是你带来的?」他又问。 「是我,」楠竹接过话,说道,「我是尊主的护法,也是奉命前来接尊主的。」 九宸这才将目光从江淮身上移开,瞟到了楠竹那,似乎在考虑什么事,他半晌没说话,厉闻昭这回受的伤不比以往,几个月都没醒来过,被他一直隐瞒在鬼域,至今没派人送过信给九嶷山,本就是说不过去的,而今九嶷山的人找来的,怕是要个交代。 他不出声,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各自怀揣着心事,偌大的宫外,一时间寂寂无声。 过了片刻,他才冷声说道:「跟本王来吧。」他言罢,先撩袍走了进去。 江淮登时如蒙大赦,默不作声地缓了口气,他松开手,只见白皙的肌肤上,赫然出现一圈手指印。 楠竹快步跟上去,过了御道,能看见大小几十座建筑,宫殿偌大,临着甬路还要再走上一段距离,才能够到厉闻昭歇息的地方,不是偏殿,而是一间小屋子。 这间屋子的位置隐蔽,四周修竹环绕,没有任何的小道,若是无人带领,倒极有可能迷失在这片竹林里。 「尊主就住这里?」楠竹意外,「尊主自己没要求过住的地方吗?」 「不是本王要亏待他,」九宸斜了他一眼,「他住这里才是最安全的,谁都不能保证临川元君会不会再来,只能把他放在这里了。」 楠竹闻声,霍然抬头,问道:「临川元君?她真来这里了?」 「什么意思?」江淮见他反应,又听两人对话,事不用摆明了说,也能猜到什么,心登时慌乱起来,「师尊他到底怎么了?」 「他——」九宸刚要说话,楠竹登时白了一眼过去。 或许是因为他化的老者样子本就阴戾气重,又这么一翻眼,饶是九宸都被骇住了一瞬,没把话说完。 「让你的人,带他去厉闻昭那里,剩下的,我们细说。」楠竹冷然吩咐。 见有人对自己这么说话,九宸轻哼了一声,极为不屑,却还是让手下把江淮带过去了,自己则跟楠竹去了别处,不作掺和。 江淮跟着侍从走,等到了厉闻昭在的地方,看见仍旧有人把守,将这地方都围了起来。 第152页 他刚被带到门口的时候,瞧见先前得令进来的那几个人,刚好从屋子里出来,他们唏嘘着,神色肃穆严重。 「这种情况,像是他自己不愿意醒来,我们也没办法。」其中一位说道。 「真没其他法子了?」 「或许还是有一种办法的,」那人和旁边人说道,「得有人把他的神识从所困之地拉回来,但毕竟是临川元君设下的困地,太危险了,我们还是先去和鬼王交代一下吧。」 几人边说边推开门,瞧见外面有侍从带着一位年轻的男子等在这里,年轻人是他们从未见过的,长得十分出挑,是山光水色里养出来的清隽美人,只一眼,就能够震慑住人。 「是九宸王吩咐带过来的。」侍从说道。 「可以进去了,让他进去吧。」另一位说道。 隔着最后一扇门,江淮顿住了步伐,脚踩在地上,却像是如临深渊,不敢再往前一步。 侍从替他推开门,示意他先进去,江淮侧身而入,隐隐听见那群人还在小声讨论。 屋子里光线很暗,大抵是因为这里住着的是没有醒过来的人,所以深黑的夜里,他们只留了一盏烛火,明灭不定的火光,在寂寂无风的空间里,跳跃闪烁着,隐隐绰绰照亮了躺在床榻上的人。 外面的交谈声随着门的合上而渐散了。 厉闻昭躺在榻上,阖眼而眠,光影笼在他的脸上,半明半昧,显得他面容轮廓更加深邃了。 他的一只手搁在外面,手腕搭在边沿,垂着,整个人都像是沉陷在了另一片光景,无关今夕,无关风月。 这般姿态,倒像是真的睡着了。 江淮勉力唿吸着,胸口闷痛,无法挪动脚步,像是僵住了,眼前水雾模煳,所有的光都在打着重影,天旋地转的,这段时日来,整日压制着的担忧与害怕都在看到厉闻昭的这一刻,悉数溃散,如潮如啸地席捲了他的天地。 周围光景在这一瞬不復存在,视线能聚焦的地方,就只剩下了厉闻昭。 泪意太重,一迳往上涌,再也止不住。 江淮抽噎着,低低轻轻地唤了一声「师尊」。 不过短短两个字,他都说得断断续续,万千的话,无法言说,全堵在了喉咙,吐不出一个清晰的字眼。 厉闻昭躺在那,没有任何的回应,他的脸比记忆里的,更白了,是一种没有血色的惨白,衬地他的眉如墨那般深,便是在昏暗的房间里,也能看出来他的脸上毫无气色。 江淮深深倒抽一口气,不敢再眨眼,怕眼前的一切都是幻想,怕一眨眼,厉闻昭就从眼前消失了。 他想像不到厉闻昭这几个月经歷了什么,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躺在这里,被这么多人寸步不离的看守着。 从门口到榻前,短短几寸距离,江淮却是走得撞撞跌跌,脚踢到一旁的矮桌,撞翻了上面摆着的杯盏瓷器,发出了清脆的碎响。 他顾不上收拾,踉跄着爬起来,来到了厉闻昭跟前。 「师尊……」江淮低头,握住厉闻昭搁在外边的手,眼泪全掉在了他的手背上。 以往这时,厉闻昭定要把他抱起来,柔声哄他,可现在,他哭得泣不成声,厉闻昭却是连一点反应都没有,甚至连唿吸都时轻时无。 他是真的听不见了。 江淮哽咽着,握住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轻轻摩挲,感受到他手掌是冰凉的,没有温度,没有热意,和以前任何时候都有所不同。 「师尊,师、尊……」江淮哭得喘不上气,喉咙像是火烧般的疼,火辣辣的感觉顺着血液肆意流淌在身体里,压也压不住。 不知道说什么,又好像说什么都是徒劳的,睡着的人,听不见任何话,对外界的一切都漠然置之。 外面的侍从听到屋里的哭声,面面相觑,不知道要不要进去看看,最终被领头的止住了。 江淮强压着抽泣声,松开了厉闻昭的手,掀开被褥,去探他的腰,摸到了之前的旧伤疤,再顺着往上看,看见他胸口添了新伤,伤口细窄,应是剑伤,已经被人处理过,快要结疤。 天色已沉,屋里就一盏灯,太过昏暗,江淮趴在床沿,两只手虚握成了拳。 他哭得的眼睛肿胀,可还是止不住泪意,人因为哭得太厉害,牙齿在抑制不住的打颤,有意无意的咬住下唇,止也止不住,就只能断断续续地抽噎,是不由自主,也是无法控制。 下唇被咬地泛起血红,他哭到喘不上气,脸上全是泪,往下淌,哭到没有力气再站起来,手脚冰凉。 他勉力压制着自己的抽泣,用僵硬的手握住了厉闻昭的手,十指交扣在一起,将数日未见的思念与爱意都叠了进去。 门外,楠竹的声音忽然响起来:「他还在里面?」 「嗯。」 「让我进去看看情况。」楠竹沉声说道。 * 作者有话要说: 阿淮:我师尊怎么肥事o(╥﹏╥)o 昭哥:师尊没有事,师尊马上起来拧掉他们的头,摸摸 第85章 疯魔 江淮这一哭就停不下来, 像是要哭尽这段时日来一直藏着的委屈。 因为哭到一种地步,他的手在抑制不住的用力,一颤一颤地, 想要停也停不住。 他抽噎着, 抹掉脸上的泪,视线移到了厉闻昭的脸上,将他的发都拨到旁边去,坐到床沿, 用手覆在了他的脸上, 轻轻摩挲。 第153页 怕厉闻昭不舒服,又将他的衣襟松开了一些,让他好透气。 「师尊,」江淮低声哽咽, 心里酸涩,说出来的话都变得沙哑, 「我们回家好不好?」他在自言自语,祈求厉闻昭可以听见。 「我来接你回家了。」 然而回应他的, 徒有寂然。 大概是因为一直未醒的原因, 厉闻昭的唇色比以前还要浅,脸上看不见一点血色。 江淮微微换了一口气, 握住厉闻昭的手,反覆揉搓着, 想要分给他一点热意, 可是无论如何, 那双手都好似浸了冰似的, 搓不热。 心口的痛感让人喘不上气, 手交握在一起, 一瞬的恍惚,让周围的景象像是退回到了很早之前,他坐在盛满海棠的院子里,厉闻昭抱着他,在他的指骨上清浅一吻。 「阿淮。」 沉而温柔的声音仿佛穿过了时间的光景,浮响在耳边。江淮无法再多说一个字,喉咙哽住,热泪一涌而上,痛感在这瞬间到达了极限,穿心过肺。 另一边,楠竹在听见里面的哭声之后,迟疑了片刻,搭在门上的手,也跟着收了回来。 他吩咐所有把守在这的侍从都退下,自己一个人守在了门口,久候于此。 屋子里的哭声压抑而克制,楠竹用结界消弭了声音,以防止被别人听见。 他现在很是烦躁,思忖了一会,从怀里摸出一枚铜钱,朝上抛去,復又用手接住,如此反覆,直到六次过后,出现的依旧是同样的结果。 「唉,」他微弱的嘆息声在静夜中清晰可闻,「兴许你说得对,神也有算错的时候。」 楠竹在门口守到了后半夜,直至里面的哭声渐渐散了,他才推门而入。 屋里只燃了一盏灯,烛光微弱,让这片地方显得极为逼仄。 他走到旁边,看见江淮的样子,沉声问道:「厉闻昭怎么样了?醒来过没有?」 「我不知道,」许是方才哭得太厉害,江淮说话的声音都在发抖,缓了几口气才继续说道,「师尊他没醒来过,也没有什么反应。」 「你去旁边缓一会,我来看看。」楠竹尽量心平气和的对江淮说。 江淮起身让位,站到了一旁,别过脸,去抹干坠下来的泪,因为哭得太久,他到现在都一抽一抽的,嗓音也哑。 楠竹坐到了床沿,去给厉闻昭把脉,感受到他脉搏的跳动并没有想像中的微弱,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神君,师尊他怎么样了?」江淮的声音本就沙哑,问得又轻,如此谨慎委屈的样子,让楠竹觉得好笑。 「他没事,你先不要太担心。」楠竹安抚他的情绪,又并指点在了厉闻昭的眉心。 厉闻昭的眉心处,很快有印记显现出来,随着印记愈来愈深,他终于动了一下。 只不过是指尖轻轻一颤,江淮却捕捉到了这个微乎其微的动作,连忙握住了厉闻昭的手,要查看他的情况。 楠竹的手没有移开过,他闭眸,像是也沉陷在了另一片光景里,半晌没动,眉头越皱越深,随着指尖金光漫溢,厉闻昭眉间印记也开始变得更深了。 有一层肉眼可见的戾意和邪气逐渐从他面上浮现。 「神君?」江淮从未见过厉闻昭这个样子,又见楠竹片刻不言语,实在焦急。 下一瞬,楠竹忽然被一股黑气击中了眉心,他登时惊醒,陡然吸入一大口冷气,这冷气太重,饶是他,都得缓和半天。 「神君,你怎么样了?要不要紧?」江淮发现了事态的严重性,上前去扶住了楠竹,关切道。 「我不要紧,」楠竹急促唿吸着,看来刚刚是受到了极大的冲击,「我刚刚是进到了他的神识里面,事情比我想的要棘手。」 「师尊他很不好吗?」江淮没明白他的意思,却也能从他的话中听出端倪。 楠竹没有接话,脸色惨白,看了一眼江淮,又看了一眼厉闻昭,厉闻昭眉间的印记已经消下去了,但是面上笼着的邪气还没有褪下。 江淮心里咯噔一下,两个人谁都没有再开口,面面相觑,让屋里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良久,楠竹终于冷静了下来,再度握住了厉闻昭的手腕,替他把脉,自始至终,他都没有说别的话。 江淮的眼色往下沉了沉,小声问道:「师尊为什么会这样?」他还不知道外面的侍从已经撤了,只怕给人听见,说得含含煳煳,话音都哽在喉咙里。 楠竹略微沉默了一会,回道:「此事说来话长,现在这地方不方便多说,等回去再讲吧。」 江淮乖巧点头,「嗯」了一声。 两人说话间,九宸推门而入,侍从在他之后又重新合上了门。 江淮没有去看进来的人,而是把心神一直停留在厉闻昭身上,观察他的鼻息还有面色,怕他哪里不舒服,自己没有察觉到。 「人你们也都见到了,」九宸说道,「现在应该也了解他的情况了。」 江淮闻言,目光偏了偏,落在了他身上,却没有抬头去看。 「这可不能赖本王,是他自己修为不够,还非要跟临川元君交手,才会这样的,跟我们罗酆山没有关系。」九宸又道。 他此番话,不仅是在急于撇清关系,还把人暗讽了一通,话里话外,都透着隐隐的自得。 楠竹本就强压着火气,再听他这么一说,登时怒火中烧,转头看向他:「有种你再说一遍?」 第154页 「本王说了,是临川元君手段了得,」九宸不屑道,「本王只是先厉闻昭一步撤了而已,谁知道素芷连她自己亲儿子都下得去手。」 江淮的手下意识抓紧了自己的衣角,不动声色,他不想在这里惹是生非,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你他妈找人来你自己不上,你让别人上,你还有理了?」楠竹脸色铁青,倏然放下厉闻昭的手,上前拽住了九宸的衣襟,怒吼道,「你自己都害怕的事情,你把他一个人推出去?!你卖了他,现在又跟老子说这种话?」 九宸唇角扬起,不屑之意溢于言表:「那是他厉闻昭自己没本事,怎么能怪本王头上?」 江淮深深喘了一口气,觉得吸入肺腑的气都是冰冷的,似乎已经忍到了耐心的极限,他欲要开口。 「是吗?」楠竹忽然说道,声音平静冷然,「你真是这么觉得?」 「本来就是。」九宸不甘示弱地和他对视。 楠竹倏然冷笑,盯住他,目光沉了几分:「你千里迢迢跑去九嶷山求我们尊主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觉得。」 他故意将「求」字咬地很重,轻蔑道:「我知道你为什么要把这件事瞒着,因为你怕素芷再来,你想把厉闻昭交上去,来换命,又怕厉闻昭这期间会醒,会杀了你。」 楠竹的声音低而压抑,九宸下意识要推开,然而他扯着楠竹的手,用了半天力,也没挪开让楠竹挪开半分。 「其实,你要是想死,不用等厉闻昭醒来,我一样可以帮你,」楠竹凝视着他,「你大可以试试,看看老子能不能要了你的命。」 或许是他的目光太过震慑,九宸心下骇然,却也是压住了,嗤笑道:「这是本王的地盘,你敢?」 「你看老子敢不敢,」楠竹仍旧压抑着情绪,一字一顿道,「你敢动我九嶷山的人,老子就敢让你跟你的罗酆山一起陪葬。」 见对方的样子不像是在开玩笑,是动了真火气的,九宸嘴硬道:「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这是本王的底盘,哪轮得到你嚣张?你信不信,本王现在就可以让你们有来无回?」 「那老子就先让你死。」楠竹的脸色更沉了,他拽着九宸的手稍稍一用力,九宸登时感觉周围景象在不断倒退,两边墙面在不断挤压过来,一种无端的压迫力顷刻间从四面八方涌来。 他是在警告,情绪有一度的失控。这样强大的压迫力,便是不用言语,也足以让万物骇然。 九宸睁眼回瞪着楠竹,冷汗却从背嵴的每一寸肌肤钻出来,他刚坐上鬼王这个位置不久,虽是涉世未深,但也知道厉闻昭身边的人不是好惹的,尤其是面前这位。 以他现在的实力,确实惹不起这位垂垂老者。 刚刚交手的一瞬间,楠竹表面上不动声色,实际上是在告诉他,自己的法力绝对在他之上。 但凡有点眼见力的人,都能够知难而退,九宸也不例外,什么该惹,什么不该惹,他心里清明,既然已经讨过嘴上的便宜,这件事就得点到为止。 万一厉闻昭真要出了点好歹,今天在这里的所有人,估计都得被拉下去陪葬。 当务之急,应该是先把这几个人送出去,谁知道他们有没有带人驻守在鬼域外面,他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惹出什么事端,一个素芷就够烦的了,现在要再加上个九嶷山,只怕天王老子来了,都救不了他们鬼域。 九宸嘴巴发干,心中是惊涛骇浪,没敢再多说什么。 楠竹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了惧意,最后心烦气躁地甩开了他,冷声说道:「滚吧,可以让你的狗都撤了,素芷的事,但凡你敢朝外开口一句废话,老子就要你好看。」 九宸还想再说点什么,却止于楠竹眼风掠过来的那一刻,那眼神杀意和戾气太重,只一眼,便有种刀锋过体的寒意。 九宸自知不能再把人惹毛了,真就吩咐把守在外面的侍从全部退下。 江淮扶住厉闻昭的脖颈,将他扶起来,一言不发地看向了楠竹,不知道是不是可以离开这里了。 楠竹不愿再和九宸说别的,看见厉闻昭仍旧没有反应,目光微微一颤,上前去把人扶住。 他并指点住了厉闻昭的几处穴位,认真观察了一下他的状况,见他面上邪气只聚不散,眉头越皱越深,眼神落在江淮身上,心绪重重,却是什么也没有说。 屋子里短暂安静了片刻,江淮和他对视着,风吹过烛火,烛光摇曳。 楠竹静了片刻,等平復完自己的情绪,才对江淮说道:「先把尊主带回去,剩下的,等到九嶷山再说吧。」 江淮点点头,帮楠竹把厉闻昭负到背上,又跟在后面搭了把手。 几个人错身过去,剎那的擦肩,让九宸借着微弱的烛光,终于看清了这个绯衣小弟子的面容,这弟子长得确实是难得一见的美人,比起厉闻昭的修皙清俊,他更像是桃花境里生出来的美人,有种惹人垂怜的美态,尤其是刚哭过,一双桃眼像是水漾似的,清亮极了。 就是他给厉闻昭寄信的吗?九宸凝注着前面渐远的身影,默不作声地将指关节捏出了轻响。 如此好看,跟着厉闻昭,倒真是可惜,还不如…… 想及此,九宸唇角忽然又扬起了一抹弧度。 江淮没有留意到身后的目光,寸步不离的跟在楠竹旁边,时不时要去观察一下厉闻昭的情况,不知怎么回事,厉闻昭眉间的印记又显现了出来,而且愈来愈深,上面像是覆着一层厚重的黑气。 第155页 「神君,」江淮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心中的疑惑,「师尊他到底怎么了?我感觉他好像有点不对劲,他眉间的印记愈来愈深了,我能看见渗出来的邪气,真的不要紧吗?要不然我们还是——」 他话还没说完,忽然怔住了。 楠竹大概也是感受到了什么异样,微微驻足,侧过脸,看向了江淮,两人相继静默。 江淮的目光在这一刻和楠竹交织在一起,又不约而同的挪向了身后背着的厉闻昭。 厉闻昭的头压在楠竹的颈侧,没有睁眼,然而他一直垂下去的手,已经不知何时顺着楠竹的胸口,滑到了他的咽喉,缓缓攥住。 厉闻昭的手,指节修长,肌肤皙白,用力时能隐约看见青筋,而此刻,那只手就攥在了楠竹的咽喉上,江淮能够清晰看见上面暴起的筋脉,和楠竹愈发泛青的脸色。 楠竹不敢再动,他怔怔看着江淮,唿吸越来越慢,感觉气管像是被堵住了,胸腔里的挤压感愈来愈重。 因喉咙被攥地太紧,他吐不出字,就只能去掰厉闻昭的手,江淮见状,要上去帮忙。 然而,就在江淮靠近的那一瞬,厉闻昭攥住楠竹的手忽然发力,紧接着,他蓦然转头,看向了江淮。 江淮被他的眼神震慑住,只是稍稍迟疑一下,耳畔忽然清晰地传来「咔」地一声脆响,像是骨骼碎裂的声音。 * 作者有话要说: 昭哥:黑化值蓄力99.99% 楠竹:???是兄弟,就来砍我? 第86章 江淮微微仰起头,咬在了他的唇上 「神君!」江淮失声大喊, 惧意顿深,但见楠竹刚刚在那千钧一髮之际,拨开了厉闻昭的手, 然而还是没有能逃得掉一劫。 他的左肩被厉闻昭硬生生捏碎了。 「厉闻昭, 厉闻昭,你醒醒!」楠竹因为剧痛,受不住力,撞跌着半跪在地上, 厉闻昭跟着摔倒在地。 楠竹见势, 翻身要压制住他,然而厉闻昭的速度远远超出了他的想像,他只觉得门面一阵风动,再抬眼时, 妄念倏然幻化成型,直刺咽喉。 这剑势速度太快, 楠竹根本反应不上来,他眼睁睁看着厉闻昭持剑压住了自己, 却是根本没有退路可言。 剑气擦着他的颈, 割破了他的肌肤,血顺着唇角浸出, 有浓烈的腥膻在鼻端漫溢开。 然而就在楠竹闭目等死的这一瞬间,绯红色的光幕倏然笼罩住了妄念, 竟是直接截断了这直刺而来的一剑。 江淮霍然出招, 用法力挡住了厉闻昭的剑势, 让紧贴楠竹咽喉的剑尖, 再动半分也难。 厉闻昭的目光陡然一滞, 剑尖抵在楠竹的咽喉上, 扎出了血珠。 三个人僵持不下,江淮试图把剑拉过来,然而厉闻昭手上的力道没有减轻分毫,剑尖始终抵在楠竹的咽喉,不肯松手。 楠竹不可置信地看着厉闻昭,急促唿吸着,想要唤醒他的残识:「厉闻昭,你醒醒,我是楠竹,我是楠竹!」 厉闻昭没有说话,他的目光凝聚在楠竹身上,黑漆漆的眸子里,有几点浮上来的猩红,盖住了原来的光。 他眉间的印记本是金色的,却因为覆了一层黑气,显得戾意极重,他在凝注着楠竹,目光不曾偏移半分,看得楠竹心下悚然,背后冷汗涔涔。 这样的眼神太过冷冽,像是来自凛冬的风霜,甚至不用动手,就可以让人感受到锋芒在侧。 「厉闻昭。」楠竹用手抵住了刺下来的剑刃,咬牙道,「兄弟你都不认了吗?我是楠竹啊……楠竹。」 他满手的血,血顺着剑刃滴下来,浸湿了身下的土。 厉闻昭有一瞬的恍惚,低声喃喃:「楠竹,楠竹……」大抵是唤回了点意识,妄念在他这声过后,缓缓消散。 绯光顿失,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衣服上蹭满了楠竹的血,他低头去看,静默片刻,眼中的猩红又重新聚起,压住了他刚刚浮上来的那点黑。 楠竹觑得一瞬的空当,艰难地坐起身,往后退了退。 因为刚刚拉扯得太紧,江淮的手都在抑制不住地发颤,缓了几口气后,才算好转,他本想上去扶楠竹,然而两人尚隔着一段距离,厉闻昭又站在中间,他不敢妄动。 「师尊……」他深唿吸着,轻轻唤了一声。 他说得声音太低太小,本该被风声掩盖,厉闻昭却凭着敏锐的直觉,在江淮启唇的一瞬间,将目光滑到了他身上。 目光相撞的剎那,江淮不自禁倒退一步,敛住了唿吸。 厉闻昭的眼中隐隐有笑,脸面上也带着三分笑意,可这笑,和他以往所有的笑都有所不同,这笑里是毫不遮掩的轻蔑,杀气,还有疯狂,诸此种种。 他在用一种近乎冷漠的目光打量江淮,眼里的猩红愈来愈浓。 江淮僵立在原地,不敢擅动,厉闻昭给的压迫太强,他被看得浑身不自在,好似连唿吸都成了一件极为费力的事。 厉闻昭望住他,目光停了好一会,才滑到别处去,他越是有条不紊,便越是让人感到害怕。 江淮不知如何是好,眼神无助地投向了楠竹,想问他接下来怎么办,然而楠竹也是还没从方才的事情里缓过神,他捂住肩头,咬牙,缓缓站起身,用传音告诉江淮,要冷静—— 厉闻昭的心魔被唤出来了,只要他想,别说是鬼域,这天地,他都可以掀了。 第156页 「他现在五感尽失,那层黑气就是缠着他的梦魇,黑气越重,说明他心魔越深,」楠竹低声咳嗽着,用传音继续说道,「得想办法把他捆住,要不然,会出大事,这件事出在鬼域不要紧,可一旦惊动天界,就不会那么容易过去了。」 话虽如此,就是要怎么捆?这下不仅是江淮,连楠竹也犯了同样的难。 这样的厉闻昭根本六亲不认,不把他们俩就地判了死刑就是不错了,还想着捆?只怕连身都近不了,就会被拧断脖子。 「师尊。」江淮忐忑地又唤了一声。 厉闻昭没有说话,眼风一掠,落在了江淮身上,復而移到了他的脸上。 两两相望,夜里静的听不见任何声音,这里是鬼域的出口,没有任何妖鬼会靠近,除了月色,便只有零星飘浮着的鬼火。 江淮下意识倒退几步,然而他每退一步,厉闻昭就会向前一步,直至退无可退,后路被一股魔气封住。 「神君,怎么办……」江淮深吸了一口气,眼神再次无助地望向了楠竹,以他这点灵力,连做厉闻昭对手的资格都没有。 楠竹显然也是意识到了问题所在,然而他左肩被捏碎,自身都难保,再救江淮,根本是心余力绌。 是以,他只好用传音告诉江淮,让江淮尝试唤醒他的残识。 背抵在魔气上,江淮看着眼前渐渐靠近的人影,手下意识抓住了自己的衣角,微微喘气,他感觉自己的心忐忑不定,难以自持。 厉闻昭的脚步停住,轻轻垂下眼,望住他:「你,很喜欢看他?」神色难辨,声音一如既往地低沉散漫。 江淮说不出话,两个人对视着,他能看见厉闻昭眼中的猩红像是淬了血似的,和书中描述的有八分相似,不过书里的情景是,厉闻昭在被剑仙宋晏打败之后,才会如此。 而现在,厉闻昭周身黑气愈来愈浓郁,忽明忽暗的火光,将他的唇色照的更浅了,他像是从阎王殿里爬出来的恶鬼,满身杀戮之意。 为什么会这样?江淮唇角微动,却是没有说话,话都哽在喉咙口,因为心绪难平,他像是被问住了,吐不出一个字来。 他眼神从厉闻昭那里移开,看向了另一边的楠竹,无措极了。 楠竹再度用传音告诉他,让他尝试唤醒厉闻昭。 江淮只好把心神又放回了厉闻昭这里,眼神滑过他的心口,咽喉,下巴,却独独不敢看他的眼。 厉闻昭的眼风始终落在江淮的脸上,缓声道:「你,为什么要看他?」 这回,他的语调里多了几分生涩,不等江淮开口,他又吼道:「你看着本座!」他说话间,眼里的猩红比方才更深了,面上邪气几乎是只聚不散,眉间戾意极重。 江淮霍然一惊,抬起眼和他对视。 四目相对,就在江淮看过来的那一瞬间,厉闻昭像是意识被唤起,他深深缓了一口气,闭眸冷静,復又睁开眼。 「师尊,」江淮见他眸色微闪,料定他还是有一点意识的,想尝试唤醒他,「师尊,是我,我是江淮。」 「江淮。」厉闻昭低低轻轻地跟着念了一遍,漆黑的眸色有短暂的汇聚。 「我在。」江淮柔声回道,他颤抖着伸出手,要去碰厉闻昭眉间的印记。 然而厉闻昭陡然用手抵住了眉心,像是在自诩着理智,要勉力控制自己的意识,他急促喘息着,另一只手撑在了江淮旁边,攥地指关节泛出一片白来。 江淮试着握住他的手腕,将他的手从眉心处缓缓挪开,看他眉间印记时隐时现,面上的邪气有要褪下的意思。 楠竹立在另一边,不敢开口,怕惊扰到厉闻昭,让他失控,就只能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江淮身上。 江淮明白楠竹的意思,继续握住厉闻的手腕,轻声问道:「师尊,你能认出我的对吗?」 厉闻昭因为神识紊乱,大脑一片混沌,握成拳的手在不受控制地用力,指甲逐渐陷进了肉里,也浑然不觉,他低头看着江淮,感觉心里像是压了什么东西,如有千斤重。 耳畔一直有人在轻声唤他,如此熟稔温柔,可是他分辨不出,他的目光被困在一片火海里,目之所及,全是朦朦胧胧的幻影,抓不住。 他明明睁着眼,却什么也看不见,像是有一层黑色的纱,覆在了眼上,心里有无数声音在缠晃着他的神智,将他往深渊火海里推。 「你是,江淮。」他听见自己低声说道。 「嗯,是我,」江淮捧起他的手,将他握紧的手指轻轻掰开,柔声安抚他的情绪,「我一直都在。」 「江淮……」厉闻昭又一遍重复,嗓音很沉,带着暗哑,手指抵在了江淮的眼下,捧住了他的半边脸,「阿淮。」 许是仅剩的一点意识,让他有了片刻的清醒,视线也短暂的恢復了清明,然而猩红未褪,他还是难以克制唿之欲的狂躁。 江淮的心口钝痛着,感觉厉闻昭的掌心烫得灼人。 昔日的温情在这一刻让他好似忘了身处何地,两个人目光交织在一起,江淮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如同擂鼓,这种感觉,不同于任何恐惧,反而像是一种控制不住的心悸。 厉闻昭强撑着意识看他,四下在这一瞬,静的骇然。 江淮微微仰起头,双手忽然攀附上厉闻昭的肩,咬在了他的唇上。 第157页 * 作者有话要说: 厉闻昭:老婆为什么要看他x99 江淮:不是我想看他啊……他好像个电灯泡杵在那。 楠竹:我是电灯泡?我是电灯泡? 第87章 这是他的心病,药石无医,铸成了心魔 厉闻昭有一瞬间不知自己身处何地, 不知今夕何夕,也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恍惚间觉得自己好像还置身于那片旧时的宅院里,他的母亲站在绿梅下, 被春雪掩映。 釉色的缸里又盛满了水, 上面浮着绿萍,周围是吵闹不休的雀鸣,隔着白色的围墙,幼时的一切都重新呈现在眼前。 耳边是嘈杂不息的风声, 伴随着母亲温软柔和的唿唤:「昭昭, 昭昭儿……到阿娘这来。」 他驻足看过去,阿娘的旁边,还站着父亲,父亲的背嵴挺得很直, 只不过面容是模煳的。 许是时间隔得太久,厉闻昭记不清父亲的样子, 只记得父亲的眉目都是深邃的,是青山幽水里走出来的端方君子, 生得俊秀。 「阿昭, 」他听见父亲在低声跟自己说话,「阿昭长大了, 长得像你阿娘一样好看,有风骨。」 「可是我不想像阿娘。」 「为什么?阿娘不好看吗?你阿娘啊, 是我们这齣了名的美人, 多少人求之不得呢。」 「阿娘是美人, 可是我想长得像爹爹这样, 男孩子, 要有英气才是。」 父亲闻言, 只是笑,不作任何言语,厉闻昭见势,两只手攀上父亲的颈,要抱。 「前面还要说男孩子得有英气,怎么现在就撒起娇来了?」父亲笑着,用宽厚的手掌覆在了他的脑后,轻轻摩挲。 「阿昭,阿昭啊……我们的好阿昭,以后要岁月如今,前路昭昭。」 许是执念太深,又或者是经年累月伤疤在这时被人重新揭开,厉闻昭的眼睛里,逐渐氤氲起一层水汽。 隔着时间的光景,他仿佛看见父亲背对着日光,以一种迁就的姿态,半蹲下/身,朝着他笑,面容早已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变得模煳。 那时的厉闻昭年纪还小,不知日后长路迢迢,不知日后九折坦途。 只道后来物是人非,事与愿违。 这么多年过去,他能记住的,大抵也只有父亲身后,那片折射出的细碎金光,和沉陷在日光里,半明半昧的面容。 这是厉闻昭几百年来,最不可诉说的心病。 药石无医,终而铸成了心魔。 眼前有无数的影子交错浮动过去,他面对过太多次的生离死别,然而要说「无能为力」这四个字,却只存在于幼时。 他亲眼见过家破人亡,见过倒在血泊中的父亲,用粗粝,沾满血的手掌给他擦泪。 不知是否遗憾今生的缘分到此为止,还是有太多的话已经来不及说,记忆里,父亲和他别离前的最后一句话,只有简短不过的三个字。 「不要哭。」 许是那天的夜太黑了,他能看得清庭院里,四溅的血迹,能看得清父亲无力垂下去的手,却再也看不清父亲的眉眼。 所有的一切都在眼里打着重影,成了血色,浮荡的血光,为他铺了最后的生路。 母亲的剑锋上都是血,她用狠戾的目光望住自己,一言不发,没了往日的温情,有的只是满目杀意。 他甚至来不及将父亲的眼睛阖上,便要撞撞跌跌地逃命,不知要逃到哪里,不知前路何方,父亲临终前的话不断浮响顿挫在耳边,此后,在无数个深夜的黑暗里,他时常会从梦魇的余烬中惊醒,眼里涩涩,却是什么也没有。 那天夜里,下了大雪,生路已断。 他不记得自己是怎样逃出来的,也不记得自己是怎样渡过这漫长的前半生。 等再清醒时,浮华已去,他立在这里,自始至终,都是个不合时宜的存在。 …… 江淮咬在厉闻昭的唇上,能感受到他贴近自己的鼻息,或轻或重,迎合着自己心跳的拍子。 浅浅的月色铺在脚下,交织成了一条线,倒映着交错在一起的影子。 江淮两只手都攀附在厉闻昭的肩上,唇齿相依,唤回了厉闻昭深藏在心底里,最后的温情。 厉闻昭周身的魔气在这一瞬将两人包裹住,隐蔽了月光,暧昧难明。 他感觉到肩膀上,有轻微的力道压下,是江淮的手,他消瘦白皙的脸就挨着自己,近在咫尺,能闻到一股淡淡的香。 是一种裹着绿意的香。这样的气味总能让他想起江淮院子里的那株海棠。 海棠本该是无香的,可江淮院子里的那株不同,每当风过,吹得花枝摇曳,他都可以闻到那股芬芳的清香。 心里的狂躁总算被这时安抚下,厉闻昭眼里的猩红在一点点褪去,不多时便恢復成原来的黑色,紧接着,缭绕在周身的黑气也缓缓消散。 唇上有热意,湿漉漉的,是江淮的气息,他不大会吻人,就只能用笨拙的法子,咬着自己的唇不动。 厉闻昭抱住了他。 江淮感觉自己的脑后被手覆住,又有一只手揽住了腰,让两个人贴得更紧了。 下唇被含住,是轻轻啮/咬,亦或者循序渐进的深入,酥酥麻麻的缠绵感一直沿着下唇游移到了人中,唇角…… 他睁开眼,发现是厉闻昭醒了,慌张地想要抽身。 第158页 「别动。」厉闻昭将他抱得更近了,近到一点细微的喘息都被无限放大。 脸贴着脸,江淮在黑暗里清晰的感受到厉闻昭的鼻尖就擦着他的面过,热息拂过,丝丝缕缕。 那些焦急等待的日夜,和藏了数晚的失意,在此刻,这点方寸之地里,霍然消散。 他因为受不住力,整个人都抵在厉闻昭的魔气上,偏偏腰被握住,让他的支撑点变成了厉闻昭的手。 密不透风的魔气将两个人拢在里面,四面渗不进一点光。 江淮能感受到厉闻昭的热息,是干燥的,又带了点凉意,被水汽浸湿后,重新覆在了自己的唇上。 他感觉自己浑身酥软,身子骨刚要滑下去,却被握地更紧了,种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了厉闻昭的身上。 「师尊,」他小声地提醒,「楠竹神君还在外面,我们这样,是不是不大好?」 「嗯。」厉闻昭的嗓音是哑得,可是能听出来笑意,「他爱看,就让他看吧,省的他日后惦念着不忘,总想着偷窥。」 「你的伤,要不要紧?」江淮又问。 「没有什么伤,只是起了心魔而已。」厉闻昭轻描淡写地带过去,和往常一样,好似万事对他来说,都是不分孰轻孰重的。 可是江淮心有余悸,他放心不下,尤其是亲眼见过,更加骇然难安,倒也不是惊恐于厉闻昭那面的兇残与暴怒,而是担心厉闻昭的心魔会不会再起,要是再出来了,又该如何是好? 「那,」他小心翼翼地问,「心魔还在,要是不除,倘若以后又这样……」话没问完,是因为不知道如何启口。 「不会再有了,」厉闻昭以为他还在害怕,柔声抚慰他,「这次是本座的失态,是本座不好,吓到你了,对不起。」 江淮摇摇头,涩声道:「我不是因为师尊吓到我,才这么说的,我是怕师尊以后深陷心魔,会走不出,怕你就此离开,更怕我救不了你,这次是侥倖,我不敢保证下次。」 厉闻昭有略微的停顿,似乎是在斟酌怎么回答,他的指尖触在了江淮的眼下,触感是湿润的。 「你不要怕,」他用两只手来捧住江淮的脸,稍稍喘了一口气,才说道,「以后,再也不会有了。等一会出去,本座还得给楠竹道个歉。」 江淮能听出他说话有点费力,揣测他应当是刚从心魔里回过神,还没恢復好。 「师尊。」 「嗯。」 「你会一直在的,对不对?」江淮轻轻问。 「会一直在的,」厉闻昭回答他,想了想,还是改了话,「倘若真有那么一天,本座也绝对不会连累你。」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江淮推了他一下,不给他说了,黑暗里,两个人的气息交融在一起,蚀骨入髓。 是渴慕不得,是沉泔沦陷,在百转千回之后,终于相依相靠。 唇贴着唇,江淮发觉到厉闻昭的肌肤灼烫,不知怎么回事,他吐出来的气都是滚热的,喘息也不稳,听起来不大舒服的样子。 「师尊?」情意缠绵间,江淮趁着喘息的空当,问他,「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厉闻昭没说话,眼皮在发沉,微末的光影在面前摇盪,他有点看不清眼前的人影了,大抵是意识越来越不清醒,他在咬江淮的时候,失了分寸,尝到了一股腥膻的味道。 感受到唇上传来的刺痛,江淮轻轻喘息,把人往后推了点。 厉闻昭自觉不对劲,他松了口,将江淮放开,沉声说道:「你和楠竹先走,本座一会就跟上来。」 他言罢,迅速撤掉了周身的魔气,外面的月光重新铺洒进来,照亮了两个人。 楠竹看见他恢復了意识,连忙上来,问道:「你和素芷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还要不要紧?」 「楠竹,对不起,」厉闻昭看着他受伤的胳膊,又看了他手上的血,立时从自己衣服上扯下一段布条,给他包扎上,「你带江淮先回去吧。」 楠竹奇奇怪怪地看着他,见他脸色越发不对,忍不住问道:「怎么了?你有什么事不能说吗?」 厉闻昭闻言直视着他,眼里闪过异样的光:「我感觉……我快要控制不住,这个心魔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年末了,最近实在太忙,以后更新都改成十二点之前,(>人<;)对不起了宝贝们~ 第88章 「大逆不道。」 「你还能坚持多久?」楠竹蹙眉, 伸手给他把脉,「不行,你体内灵气都已经紊乱成这样了, 我们得赶紧离开, 先回九嶷山再说。」 厉闻昭看着他,不出声,眉头紧蹙,已经有细密的汗从他额上渗出。 楠竹看出他的不妥, 又道:「缚魔绳能困住你吗?」言下之意, 是想用缚魔绳先捆住厉闻昭,这样即便他路上再次发疯,也能把他带回去。 缚魔绳对魔修有绝对的压制力,也是仙门惯用的一种法器。 江淮刚穿进来时, 就见识过它的威力,然而这玩意儿对厉闻昭来说, 起不了任何作用,反倒是厉闻昭对缚魔绳, 有绝对的压制力, 他甚至都不需要动手,就可以让这法器化作齑粉。 果不其然, 厉闻昭默了一瞬,沉声道:「没用的。」 楠竹似乎也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他看了看江淮, 又看了看厉闻昭, 想了个折中的法子:「你刚刚恢復理智, 是因为江淮对不对?要不然, 你俩一直亲着, 我给你俩抬回去?」 第159页 江淮:「……」 厉闻昭:「……」 见两个人都不说话,楠竹补充道:「都是带把的,又不是没见过,就算你们都脱/光了站在我面前,我都不屑于多看两眼,都这种时候了,还拘泥这些干嘛。」 嘴上如此,他又忍不住在心里小声嘀咕:「刚刚亲的时候也不嫌害臊,现在倒是装起样子了,真要说摆谱,还得看你厉闻昭,有了媳妇忘了爹。」 厉闻昭瞧着他,眉头皱的更深了:「你肩膀不疼了么。」 楠竹被他问得愣了一下,没明白他话里的意思,连忙唏嘘道:「疼啊,当然疼,我还等着去你九嶷山,当你大爷,让你伺候我呢。」 厉闻昭不说话,他勉力喘息着,平定自己的心绪,以便集中自己的意念。 江淮不想再耽搁下去,上前握住了厉闻昭的手,说道:「师尊,我先前在书里看到过调息的法子,你姑且试一试?我们在这守着你。」 厉闻昭沉默着看他,摸了摸他头。 「不要说傻话了,要真是调息能解决的事,你师尊至于在鬼域这么久,醒不来么?」楠竹立时否定了江淮的想法,语气不善,「你师尊平时就是太放纵你了,才会——」 「……楠竹。」厉闻昭反扣住他的手腕,示意他适可而止。 楠竹当即不再多言,只是越想越烦。他本想帮厉闻昭,可是他连厉闻昭的心病是什么都不知道,要怎么帮?难道还要指望那个只有筑基期的小弟子?根本就是妄谈。 心魔有多难控制,江淮兴许不清楚,但是他和厉闻昭却是再了解不过,修道之人最忌惮不过心魔二字。 心魔由心病产生,是贪念,是欲望,是沉淀在心底的死结,久而久之,蚀骨入髓,铸成心魔。 这也是修炼时最难攻破的一道坎,能够让数千年的根基一朝尽毁,一旦生根,便再难自持,稍有不慎,即万劫不復。 是以,大道三千,唯有心魔最难破。厉闻昭能坚持到现在,已然是极大的耐力了。 楠竹想及此,陡然明白了为何厉闻昭几百年来都不肯飞升,为何每每提到素芷的时候,厉闻昭的眼神总是晦涩黯淡的。 他先前给厉闻昭算过很多卦,每一种指向,都是最坏的结果,所以在宋晏失踪之前的一段时间里,他最后怕担心的,便是厉闻昭和宋晏之间的一战,可是后来,宋晏疯了,事态的发展超出了他所能预料的范围,他也想过是自己的卦象算错了,却止于江淮的出现。 那时候他一心以为是江淮的出现,将厉闻昭的命格推回了最坏的结果,甚至还在浮罗山的时候,想置江淮于死地,他算过这么多卦,却从没想过,厉闻昭的心魔,一直都是自己的母亲。 直到刚刚,他冷静下来思索,才意识到问题的所在。 他自忖比任何人都了解厉闻昭,到头来,只是一直在做自认为对的事情罢了。 楠竹望着厉闻昭,一时失语。 厉闻昭不想再这点问题上作无谓的争吵,他缓了几口气,沉着声对楠竹说道:「当舍则舍。」 「我就是把你敲晕了,也得给你带回去,」楠竹没好气地反驳,「你倒是痛快,说什么当舍则舍的屁话,老子的胳膊谁来赔?」 他在故意缓和气氛,然而三个人都心下瞭然目前的处境,以至于气氛在这一瞬间,显得极其压抑。 回了九嶷山又能怎么样呢?心魔不除,谁都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或者说,他们能不能在厉闻昭失去控制的情况下,活着回到九嶷山。 「我不管,这是你厉闻昭欠我的,」楠竹装作不耐烦的样子,「我要赖在你九嶷山养伤,等我什么时候满意了,这事什么时候才算完。」 厉闻昭默了片刻,他的脸色愈加惨白,几乎是一种无血色的病态,衬地唇上一片殷红,只是唿吸间,就有汗珠顺着面颊滚落。 「在我能控制住自己之前,你先带着江淮先离开。」 「师尊,」江淮摇头,「我们一起回九嶷山,还会有其他办法的。」 厉闻昭没有回答,而是默不作声地想将手抽出,他的心里愈加狂躁不安,那些尘封的往事将他束缚在狭窄逼仄的黑暗里,压得他快要窒息。 心底不断有声音涌上来,像是无数只小鬼在他耳边吹气,试图侵蚀他的神智,占据他的思想。 他垂眸,微微喘息,自诩着理智,要抽出手。 「师尊,」江淮握地更紧了,一直看着他,像是恳求,「师尊,会有其他办法的,我能想到办法的,还有别的长老,人多了,办法总归是有的。」 「来,师尊教你一个道理,」厉闻昭的眼睛里又有一层猩红逐渐浮上,他尽量控制着自己说话的语态,低声道,「不回头,路就不会那么难走了。」 他说这句话时,在尽量平定着唿吸,眸里光影沉浮,掩住了所有的情绪。 然而江淮还握着他的手腕,从他的唿吸声里辨识出他现在极不舒服,他眉头蹙地深了,脸上不耐也跟着显现出来。 「我不走,」江淮注意到又有黑气开始逐渐缭绕在厉闻昭周身,「我不会离开师尊的。」 厉闻昭没回答,而是沉下眼眸看他,四目相对,是静的,江淮能看见他眼里的猩红,像是要淬出一层血似的,甚至比先前更甚。 大抵是不想让他看见自己这幅样子,厉闻昭下意识移开视线,避开了。 第160页 「师尊。」江淮的喉咙哽住,有一只手忽然遮住了全部的光线,让他的视线重新陷入一片黑暗。 厉闻昭将手覆在了他的眼上,他能感受到他掌心的温度,是灼热滚烫的。 「不要看,」许是没有多余的力气来说话了,厉闻昭的声音温润低哑,「会吓到你的。」 江淮想解释,然而喉头一哽,话都被堵住了,视线被阻挡,他碰不到厉闻昭的脸,就只能将手压在了他的手背上,去感受那不可多得的温度。 「阿淮,」厉闻昭说话的声音已经极沉,他在竭力控制着自己的心神,让自己维持住最后的理智,「师尊想你以后的日子,永远坦途三千,日月昭昭。」 他不等江淮所有回应,忽然俯下身,吻在了江淮的唇上。 江淮的长睫被泪润湿,一字也说不出,他能感受到厉闻昭的气息就弥于他的唇间,明明比任何时候都要炽热,沉重,却极尽温柔,缠绵。 心里轰然作响,他站不住,觉得全身血液都在逆流而上,膝盖似是无法弯曲,连压在厉闻昭手背上的手,都在止不住发抖。 两个人额头相抵,厉闻昭始终没有松开覆在江淮眼上的手。 他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在毫无保留的宣告着自己的心迹,无需措辞—— 是岁岁常相见,也是山水其昭昭。 「厉闻昭……」江淮将每个字都咬地很重,纵有万千的话,也都压在了这三个字上。 眼底的泪意全涌上来,这是他第一次没有称唿厉闻昭为师尊,而是唤了他的名字,除此之外,再无旁的话。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厉闻昭的结局,因此,他比任何人都要害怕这样的生离死别。 厉闻昭微微压制着唿吸,无奈轻笑:「……大逆不道。」 眼泪滑到嘴里,是苦涩的,江淮喘息着,觉得心里最后的巍然城池好像被沖塌了,涨潮的海水,奔涌着,席捲了他的天地。 厉闻昭不再有任何的话,把仅剩的一腔温柔,悉数倾给了眼前人。 这浅尝辄止的吻,是他在接下来的日夜里,给江淮留的唯一念想。 江淮的穴位是在无声间被点上的,在视线的最后,他看见厉闻昭唤来了腾蛇,让腾蛇带着他和楠竹离开,而后孤身一人离开了。 在很早之前,江淮时常会想,倘若自己当初一走了之,那他现在会在哪里?剧情又会怎样发展? 007的回答是,他会被强制拉回来,继续完成主线任务,直到真正的大结局,或者隐藏结局被打开,他才可以解除绑定,而绑定未解除之前,他要做的就是提升修为,在这个世界苟活下去。 那时候,他面临着两个选择,一是彻底放弃找到隐藏结局,任由主线结局打开,和系统解除绑定,二是继续和系统做斗争,漫无目的的去寻找隐藏的那个结局。 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 而现在,他想,如果自己不穿进来,厉闻昭的结局会不会和现在不同?师尊会不会再也不用受这么多苦了?还是说,一切都是註定好的,并不会因为任何一个人的介入,而改变最终的结局。 那他进来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为什么宋晏的事明明已经过去了,厉闻昭还是躲不掉要疯魔的结局? * 作者有话要说: 007:要是可以穿进厉闻昭的内心,化解他小时候的心结,兴许可以救他。 阿淮:想rua小时候的师尊qaq ps:不会再刀了,最后一次了,不会了,真不会了。要开始甜了!!再也不会刀了orz 第89章 这女主当的,简直多余 暮色初起的时候, 抚仙山庄里一片宁静,风从海域吹过,潮湿而闷热, 徘徊在山庄上, 久久不散。 烛火依次亮起,白渺正站在院子里看草药,青色的瓦上,藤蔓相连, 玉溪的气温总是如此, 热且闷,尤其是九月时,最为潮湿炎热,好在山庄里树多, 能挡住不少烈阳。 碧色的叶从舒展开,让风里都裹上绿意, 烟从香炉里氤氲出来,檀香渺渺, 将房间里经年累月的草药气息压了下去。 床榻上, 有人躺在里面,浮动的火光, 影影绰绰地映出了那道身影。 白渺照料完草药,顺着石子小路, 走到了房间里, 刚踏过门槛, 便有侍女端着托盘来了。 「庄主, 这是宋公子今日的药膳。」 「我知道了, 放在那里吧。」白渺回道。 侍女依言, 将药膳放在了桌上,离开了。 宋晏从馥郁的药香中醒来,轻声问道:「几时了?」 「酉时三刻。」白渺回道,「既然醒了,就自己把药喝了。对了,上次问你的问题,你还没有给我回答,现在想好了吗?」 宋晏静靠在床头,久久不语。 「是你师尊把你害成这样的,和厉闻昭没有半点关系,」白渺在桌边坐下,看着他,继续说道,「你说你想杀厉闻昭,是为了什么?为了你们祁连剑宗?」 「为了天下苍生。」宋晏低声作答。 「可是厉闻昭做了什么违背天下苍生的事了?」白渺反问道,「你想杀他,不过是因为正是正,邪是邪罢了,他若真的为非作歹,你们仙门早就该被毁了,可是没有。」 「迟早会有的。」宋晏回道,「倘若白庄主还是想让在下放弃这个想法,还是不要再讲了,在下不会就因为三言两语放弃的。」 第161页 白渺默了片刻,说道:「不是我想阻止你,我说这个话也是为了你好,你师尊沈耀,为了掌控所有仙门,在你渡劫的时候动了手脚,把你害成这样,目的不过是为了拿你做人形兵器。你们祁连剑宗,门风早就败坏了,你知道当年谢家的事么?」 宋晏转过头来看她。 「你们宋家和谢家是至交,所以,你杀厉闻昭的另一个原因,想报仇是不是?」白渺直言不讳地问道,她在宋晏昏迷的这段时间就已经调查清楚了所有的事,结合江淮和系统给的情报,也能推断出一些缘由。 宋晏略显惊诧:「白庄主,是如何知道的?」 「……」白渺想了想,随意找了个藉口搪塞过去,「想要调查你,还不简单?而且沈耀这件事早就公之于众了,就是顺藤摸瓜,也能知道些端倪。」 「既然白庄主知道缘由,为何还要劝我?」宋晏垂下眸,盯着自己的手看,「白庄主于宋某有恩,宋某自当感激不尽,可是你让我放弃这个想法,宋某是万万不会的。」 「哎呦,怎么这么倔呢,」白渺瞧着他,小声嘀咕,「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就让他一直睡着,别醒来了。」 宋晏像是看出她的心思,又说道:「白庄主倘若厌烦宋某,宋某可以立时启程离开。」 「不是,你现在回祁连剑宗也无事于补,况且你伤都没好透,回去了也什么都做不了,」白渺说道,「你现在这种情况,我劝你还是自己放下吧,反正你不养个一百年,你不可能再是厉闻昭的对手。」 宋晏意外沉默。 白渺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水,又将温了的药膳端给宋晏,说道:「趁着还没凉,你赶紧喝了吧。」 宋晏端过药膳,迟迟没有喝,他抬眸看了一眼站在火光里的女子,明明一身素白,未施粉黛,瞧着却是面若芙蓉,眸光清亮。 白渺:「看着我干嘛,我又不会餵你的。」 「宋某不是这个意思,」宋晏急忙解释,「只是觉得,白庄主和先前见到几回,都不一样了。」 当然不一样了,你老婆早没了。白渺暗自腹诽,正要再倒一杯水时,外面侍女惊慌推开门,上前禀报。 「庄主庄主不好了,外面有两个男人要进来,其中一个是楠竹神君,您认识的,还有一个,我没见过,不敢让他进来,可是楠竹神君非要把他带进来。」 「他怎么隔三差五就往我这跑,要紧事?」白渺起身,要出去看看。 自从楠竹知道她把宋晏带回了抚仙山庄以后,几乎快住在抚仙山庄了,起初是每隔七天来瞧瞧宋晏,关心关心,后来是跑得越来越勤快,差不多两三天就要来一趟,因为他身份地位高,所以白渺也没办法,只能任由他来了。 要不是系统告诉她,楠竹是厉闻昭的至交,她差点就真以为这人跟宋晏有什么道不清的关系了。 「楠竹神君,似乎很喜欢来抚仙山庄,」宋晏微微颔首,「他对宋某的身体状况,也是极为关心。」他说到这里,不知是不是夕阳的红落在他的面上的缘故,他的两颊,渡上了一层浅浅的红。 白渺:「……」我操。他来这看你的身体,是他妈因为担心你恢復了,去打厉闻昭啊! 宋晏说话间,想要下床:「我想跟白庄主一起去看看楠竹神君,他这段时日都没有来,兴许是有什么要紧事耽搁了,况且,他从不逾礼,这回硬要闯入,怕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宋某想尽绵薄之力,帮他。」 白渺:「???」人还没看见呢,你这猜的一本正经,该不会这段时日的沉默寡言,是因为念着人吧? 侍女闻言,上前要去扶宋晏,宋晏以繁文缛节的理由,谢绝了。 白渺:「……」有没有搞错,我这到底穿进来的是什么小说?这女主当的,简直是多余! 宋晏见她不说话,温声说道:「白庄主,我先行一步了?」 白渺回过神,跟上去,说道:「我才是庄主,什么时候抚仙山庄由你做主了?」 宋晏笑着摇头:「白庄主说得是。」 两个人借着渐沉的落日而行,从朱漆的雕花门里出来,看见一层层石阶前,站着两个面色苍白的男子。 宋晏认出来,其中一位是楠竹,而他旁边站着的,是个清瘦小公子,虽瘦削,但面部轮廓柔和,相比楠竹,他没有任何岁月的风霜感,反倒有几分未褪的稚气。 只不过,两个人的气色都很差,尤其是楠竹,他的左臂软绵绵垂着,一看便知是被人给震碎了。 楠竹看着宋晏,赶紧站到江淮前面,挡住了江淮,勉强笑道:「你怎么来了?伤好了吗?」 「无事可做,听说你来了,便来看看,」宋晏留意到他的伤,关心道,「你的左臂是……」 「无碍,小伤。」楠竹回道。 此情此景,倒像是情人重逢的旧戏码,白渺无语扶额,认出了楠竹身后的江淮,对侍女说道:「楠竹神君旁边那位,我也认得他,去关机关,让他们俩都进来吧。」 「是。」侍女应声,关掉了机关,让两个人进来。 楠竹这边还没踏进来,那边宋晏就跨下石阶,走到他面前,问道:「伤要不要紧,我给你看看?我在这方面,虽然不抵白庄主,但也是有不少经验的。」 「暂且不必,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找白庄主。」楠竹说着,带着江淮沿石阶上行,来到了白渺面前。 第162页 「让我猜猜是什么要紧事?」白渺看了一眼江淮,「又为你那劳什子师尊?」 江淮就站在他们面前,眼底全红了,眼里还泅着水汽,不言也不语,整个人都像是丢了三魂七魄,神气黯淡。 「让你猜对了,」楠竹替他回答,「还真是。」 「那人怎么了?」白渺怕宋晏知道,刻意避开了厉闻昭这三个字。 「走火入魔了,」楠竹回道,「我也没有办法,来找你问问。」 白渺闻言吃惊,往他身后瞧了一眼,只看见了站在石阶下面的宋晏,并没有看到厉闻昭的影子:「他人呢?」 「在鬼域,没有跟我们回来。」楠竹说着,也跟着看了一眼宋晏,而后凑近问她,「我才两个月没来,宋晏就已经好了?」 「没好,只是听说你来了,拖着病恹恹的身体来看看你的,」白渺回道,「瞧见没?你不搭理他,你看他那神情,比灌了毒药还难看。」 楠竹意味深长地看了宋晏一眼,两个人对视了一瞬,宋晏立马收回了视线,像是在刻意迴避。 「你这伤先去处理一下吧,我有话要跟江淮说,」白渺说完,又对宋晏说道,「宋仙长,楠竹神君的伤就拜託你了,我还有别的事,就不多说了。」 「喂,你叫他做什么?我的伤我自己可以弄。」楠竹瞪她。 「这里都是女人,你们男人就应该和男人聚在一起才是,不过江淮得跟我走。」白渺言罢,拉着江淮就走了,剩下楠竹和宋晏一上一下地站在石阶边,对望着,相继无言。 抚仙山庄的院墙边,种着桃树,在玉溪,妖鬼盛行的地带,桃木往往都是用来辟邪的,有个讲究,抚仙山庄也不例外。 未几,白渺带江淮来到偏殿,吩咐侍女们全都退下,才问道:「宋晏都这样了,你那里结局还没变?」 「我不知道,」江淮摇摇头,涩声道,「我不知道哪步走错了,才会让师尊变成这样。」 「真是奇怪了,」白渺若有所思地说道,「按照书里的结局,他是因为被宋晏打败了才疯魔的,怎么好端端的,也会成这样了?」 「他去了一趟鬼域,等我再见到时,就已经是这样了,」江淮回道,「楠竹和师尊什么都没跟我说。」 「治心魔的法子……」白渺顿了须臾,忽然起身说道,「你等等,我在藏书阁里有见到过。」 * 作者有话要说: 与此同时—— 楠竹:兄弟你赶紧进屋去吧,脸都给太阳晒红了。 宋晏内心os:o(*///▽///*)o~他果然关心我。 楠竹:让你进屋歇着去,你这是什么反应??? 宋晏:在下只是……担心楠竹神君的伤势,并无冒犯之意,那一起回屋吧。 楠竹内心os:他妈的真是服了,这个比才几日不见就醒了,得想个办法让他躺回去,不能出来祸害我兄弟。 第90章 你合的又是哪门子道?胡说八道? 夜阑人静, 藏书阁的庭院里,长明灯还在燃烧着,从外看, 能看见窗户纸上倒映着的人影, 影影绰绰。 月下寂寂,今夜的月被雾蒙蒙的云拖着,山庄里的弟子们早已在药香中沉睡了,剩下白渺和江淮两个人坐在藏书阁里翻阅着典籍。 室内的烛光明亮, 书柜沿着四面墙壁一直砌到了阁顶, 每一面书柜里都堆满了各种书籍,从羊皮卷到帛书,再从竹简到卷宗,满满当当, 占据了高如白塔的藏书阁。 此时阁里静悄悄的,只有纸张翻动的沙沙声, 以及细微的唿吸声。 藏书阁中书籍多,又因长久幽闭, 里面气息阴冷, 便是在热风潮湿的玉溪,也会显得格格不入。 白渺翻地累了, 点上香,让香气散掉一些墨味, 又仰头, 望着数尺高的书柜, 轻轻嘆气。 她已经和江淮坐在这藏书阁里数天未出门了, 两个人加一个系统, 也只完成了一半的量, 案上摆放的全是书。 「你要是累了,就先休息吧。」江淮没有抬头,仍旧在翻动手上的卷宗,将翻过的这些都搁在了脚下,按照顺序排列,现在他旁边堆积的书,层层叠叠,已经有几尺高了。 「话说,你系统没有给你任何提示吗?」白渺打了个哈欠,说道,「这种事就应该找它们系统啊,让系统来想办法,哪有它们出么蛾子,让我们来收拾的道理?」 「007最近都不在,」江淮说话时,眼不离书,「它上次跟我说了,可以靠穿进厉闻昭的内心,化解他小时候的心结,兴许可以救他。」 「关于厉闻昭心魔的事,你是一点点都不知道吗?」白渺不可置信,「你跟他在一起这么长时间,什么都没察觉?」 「师尊他从来不会跟我说这些,」江淮终于抬眼,望向白渺,说道,「他什么事都只喜欢自己承着受着,哪怕是当年谢家的事,如果不是我自己介入,我也不会知道的。」 「谢家的什么事?」白渺意外。 「当年谢家被灭门,是因为谢子辰找到师尊,求他杀了自己,而不是师尊主动要动手的,」江淮眼里的光,黯淡了稍许,「书里这块也是空白,所以才没有人知道真相是什么。」 「我操,你怎么不早说?!」白渺惊起,撞翻了旁边的书堆,「宋晏之所以要杀厉闻昭,就是因为宋家和谢家是至交,他遵从父亲的意思,才要杀了厉闻昭来证道,我这段时日好说歹说,他都不听劝,早知道是谢子辰要求的,我也不用苦口婆心这么久了。」 第163页 江淮和白渺对视着,心里勐然一惊,迟疑半晌,才问道:「你是说真的?」 「那还能有假?就在你来之前,我才跟宋晏说过这个问题,」白渺回道,「我的系统任务就是保住宋晏的命,才能解除绑定,他现在这幅鬼样子,还想去杀厉闻昭,你不说这件事情,我都快急死了,怕他没了,我也要跟着没。」 「我的系统任务是,触髮结局或者找到隐藏结局,才可以解除绑定,」江淮直直望着她,略显意外,「既然是这样,是不是等厉闻昭心魔被除掉之后,我们就可以解除绑定了?这就是隐藏结局?」 「靠!对啊!」白渺恍然大悟,兴奋地一巴掌拍在了系统头上,「哈哈哈哈,老娘的苦日子终于要到头了!再也不用受傻逼系统的摧残了!」 250:【……】到底是谁在摧残谁??? 「很好,江小弟,等厉闻昭这件事解决了,以后姐罩着你,只要有姐一口吃的,就有你一口吃的。」白渺说着,作势又拍了一下旁边的系统,「喂,你还歇着做什么,赶紧帮忙找啊!你直接扫描不比我们快?」 【我一直都在扫描啊宿主,但是这里的书实在太多了。】250回道。 「赶紧找吧,磨磨蹭蹭的。」白渺斜了它一眼,继而翻书去了。 江淮不再说话,他盯着眼前的字,兀自出神,时间已经过去十多日了,鬼域没有消息传来,九嶷山厉闻昭也没回去,不知道现在人在哪里。 他下意识摸了摸腕上的蛟骨,垂着眼,不愿再让人看到沉淀的心绪。 *** 宋晏处理伤势确实很有一手,楠竹这几天被他照顾着,伤势好了不少,只是心里还放心不下厉闻昭,让他这几日总是一副郁郁的样子,连话都比平日少了。 天光渐起,楠竹沉不下心,干脆不睡了,起来到院子里熘达,浓密的树影下,他忽然看见有人依靠在树干发呆。 那人面容清俊,和往日没什么区别,大概是缠绵病榻许久,让他看起来没有什么精气神,少了以前的凌厉,反倒呈现出几分斯文儒雅,细碎的日光沉浮在他的肩头,漾着他的黑眸。 「宋仙长,你一早在这里做什么?」楠竹上前去打招唿。 宋晏闻声侧脸,微微笑道:「一直躺在床上,不舒服,想出来透口气。」 「哦,那你继续透气吧。」楠竹言罢,要走。 「楠竹神君,」宋晏站直身子,带着稍稍的歉意,问道,「是宋某打扰到你休息了吗?」 「没有啊,为什么这么想?」楠竹回头,和他对视着,「早上风寒,你身体不好,就不要站那么久了。」 「这样啊,」宋晏迟疑半晌,问道,「楠竹神君,来抚仙山庄,可是有什么要紧事?要不和宋某说说,宋某兴许可以襄助。」 「别了吧,你好好躺在那就是帮我了。」楠竹言罢,转身就走。 宋晏眸子里的光,黯了黯,他移开视线,掩住了眼底的心事,说道:「其实,除去心魔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人进入他的识海,去帮他迈过那道过不去的坎,要不然,心魔永远都不会消除的,神君已经飞升了,应该要比宋某更清楚才是。」 楠竹停下步伐,霍然回头:「你知道我来此的目的?」 「我只是身体状况不好而已,」宋晏微微苦笑,说道,「又不是脑子出问题了,白庄主是怕在下听到厉闻昭这三个字有什么过激的反应,所以才刻意避开了我。」 楠竹瞧着他,无言以对,不知道这个人是从什么时候察觉到自己和厉闻昭的关系,还是一开始就知道? 「神君可能不记得了,早在之前祁连剑宗围剿厉闻昭的那回,我们便见过了,」宋晏垂头,无奈笑道,「神君和厉尊主的交情,宋某亲眼目睹过。」 「那你还……」楠竹皱眉,不明白他的意思,「你该不会是想跟我套近乎打探厉闻昭的软肋吧?」 「非也,」宋晏轻声道,「宋某反而觉得厉尊主风姿,确实在宋某之上,若非仙魔有别,宋某也很想向厉尊主请教一二。」 楠竹盯着他,实在猜不透他话中的意思。 「宋某和厉尊主并无恩怨,厉尊主先前来我们祁连剑宗,是因为家师动了他的东西,在下知道家师作恶多端,不求谅解,」宋晏站在树下,静静说着,「沈耀想要厉闻昭的命,是因为厉闻昭威胁到了他的地位,同时,沈耀又害怕我不受管控,所以在我渡劫时动了手脚,想让我做傀儡,任他摆弄。」 「所以呢?」楠竹凝注他,「你想说什么?」 「我们修士向来都是各为各道的,我与厉尊主最大的恩怨,应该是他是魔道,而我是仙道,」宋晏和他对视着,「我想说的是,站在我自己的立场,我并不讨厌厉尊主,但是站在天下苍生来说,厉尊主的存在,确实是错,楠竹神君也不应该被某些情谊束缚住,你应该站在天下苍生的角度,才对得起你所行的仙道。」 「我站在什么角度,跟你宋晏有什么关系?」楠竹冷笑,「你凭什么觉得厉闻昭都是错的?就凭你所谓的正道?还是说,你什么都不知道,就可以凭藉信口开河,来否定别人?你合的又是哪门子道?胡说八道?」 「不是,」宋晏淡声回道,「宋某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厉闻昭当年杀了谢家,抢走了谢子辰唯一的孩子,带他入魔道。楠竹神君应该知道,何为本性难移。」 第164页 「我知道你个鬼,」楠竹不想跟他吵,竭力平定着自己的情绪,抬手指向外面,「你赶紧走!我不想再看到你。」 「今日这番话,是宋某唐突了。」宋晏微微颔首,欲要离开。 楠竹没好气地放下手,刚准备回房间,忽然听见外面一声喊叫:「楠竹神君,楠竹神君,不好了!」 宋晏和楠竹齐齐顿足,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楠竹神君,」侍女从外面急急跑入,在见到宋晏的时候,微微一愣,又赶紧行礼,「宋公子。」 「无需行礼,」宋晏说道,「是出什么事了?」 「是我们庄主,我们庄主她……」侍女因为跑得太急,说话时上气不接下气。 「你先别急,慢慢说。」宋晏安抚她的情绪。 「你们庄主怎么了?」楠竹附和道。 侍女缓和了两口气,才接着说道:「不是我们庄主,是楠竹神君,你那位朋友,他、他出事了……我们庄主让您赶紧过去看看。」 「什么!」楠竹失声,连忙掠了出去,侍女只觉得耳边一阵风过,再抬眼时,那位神君身影已经消失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宝贝们~在收尾,收的有点卡,难受o(╥﹏╥)o 想顺便带一下自己的另一本文,《捉鬼不如吃软饭》,大概是个甜甜小短篇,所以抩芬想先接这本文,喜欢就请支持一下叭~ 以下是文案: 时瑾自从18岁生日过后,生活就再也没有安宁过。 那些不干净的东西缠绕着他,在他面前一遍又一遍的演示自己的死法。 迫于无奈之下,他只好去道观里请了一个道士给自己看看。 长泽:捉鬼一次十金,概不赊欠。 时瑾掏了掏裤兜:如果没钱呢? 长泽:那就是吃霸王餐,按照行当规矩,这种行为最不要脸,应该拉来给我做小弟。 后来,时瑾发现这个道士比想像中的要厉害,拳打南山厉鬼,脚踢北海妖孽,身份还不是一般的简单。 冥界众鬼:大人您钱不够花就直说,可别再折腾小弟们出去陪您演戏了。 时瑾:你他妈说好的道观道士呢?!!! * 喜欢坑蒙拐骗的鬼王攻(长泽)x小太阳受(时瑾) 又名//鬼王他为何那样// * 食用说明: 1.he+1v1+师徒年下+小甜饼 2.受有小马甲~ 3.是轻松小甜文,篇幅只有10w字左右,所以真的很想先开这本,求求宝贝们支持一下叭~ 第91章 厉闻昭不得不服软 楠竹赶到的时候, 侍女们都围在藏书阁的外边,他抢身掠入阁内,被眼前的景象震慑到。 只见白渺神色慌张地抵在角落的墙壁上, 大口喘着气, 她手上还捧着香炉,香炉的底座上,可见斑斑点点的血迹,是半湿着的, 可见她应该是拿这个香炉当作武器了。 书架上的书空了一半, 长明灯被打翻在地,桌上桌下皆是一片狼藉,堆积着的书到处散着,让人毫无落脚之地。 「江淮呢?」楠竹着急问道。 「在那。」白渺手指过去, 见那一堆坍塌的书堆下躺着一个人,因为书堆叠的太高, 几乎湮没了那道身影,要不细看, 都看不出个人形。 「怎么不把他扶起来!」楠竹皱眉, 上前一步,把压在江淮身上的书都扔开。 江淮躺在地上, 脸色苍白,额角有大片的血迹, 脖子上还有一圈青紫的掐痕, 楠竹见他不醒, 要把他扶起来。 这边刚要伸手扶人, 便听白渺陡然喊道:「你先别动他!」 楠竹手还没来得及碰上去, 电光石火之间, 白渺拿着手上的香炉直接砸了过来。 「你做什么?!」楠竹被打偏了手,蓦然抬头看她。 白渺还在喘息着,惊魂未定地说道:「他身上,有很强的魔气在反噬他,如果我不出手,死的人,就是我们了。」 「魔气反噬?」楠竹看回江淮这边,见他脸上气色愈来愈差,也不敢再妄动,「到底发生什么了?」 「我不知道,」白渺摇摇头,费力地撑起身子,来到楠竹旁边,说道,「本来好好的,在找东西,他手上的蛟骨突然起了反应,我人还没反应上来,他就对我动手了,我没办法,才这样做的。」 她言罢,弹指点在江淮的八处穴道上,将自己的灵力透入,沿着心口朝下,直至江淮的印堂处有黑气隐隐显现出来。 楠竹盯着黑气,愣怔了好一会。 「看见没,他这魔气,都从身体里渗出来了,」白渺说话间,拿住了江淮的手腕,给他把脉,「真是奇怪啊,他一个筑基期,哪里来这么强大的魔气?都把我给震伤了,有没有搞错,我再不济也是个金丹期,他凭什么打得过我?」 楠竹目光一直聚在江淮的印堂处,没有说话。 白渺想不明白,在心里直犯嘀咕:「不可能啊,这个魔气不像是他这个修为会有的,难道007给他开挂了?」 【007是保护系统,没有开挂功能的,】250在旁边说道,【况且它现在也不在这里,就算在了,也不会让江淮攻击我们的。】 见楠竹始终不说话,白渺微微皱眉,多少有了猜测:「厉闻昭给他的?双修过?怎么修的?」 第165页 这话要是从旁的女孩嘴里说出来,八成得先害羞一番,但白渺问得理所应当,就好像只是对自己病人的关照而已。 楠竹被问住了,他怎么能知道怎么修的?他对人感情之间的认知还只停留在男女层面上,哪里见过这种事,要不是知道自己的兄弟是个断袖,他大概这辈子也不会去了解这种事情的。 楠竹看了她一眼,刚准备说点什么,就听白渺继续说道:「江淮根本就控制不了这股魔气啊,厉闻昭这样,不是在害他吗?他把自己的魔气都灌输进来,江淮很容易因为承受不住这种力量而暴走的,修为法术这些东西都得有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哪能囫囵吞枣。」 倒是等候在外面的宋晏走进来,说道:「未必是这个问题,我想,他是带了什么不该带的东西,那个东西跟厉闻昭连在一起,厉闻昭那里有变故,他这里也会受到影响。」 楠竹看见他就烦,语气跟着沖道:「这跟你有关系吗?你为什么要在这里?来看笑话的?」 「你别激动啊。」白渺劝他,她怕这两个人要是闹了脾气,会把她这抚仙山庄给掀了。 宋晏一如既往地平静温和:「在下没有那个意思,是神君多虑了,我说过,这是我跟厉闻昭之间的事,我不会牵连其他人。」 白渺暗暗松了一口气,心道,这种大无畏,又带点圣父的精神,还得看男主啊。 楠竹不再理他,而是问白渺:「你刚刚说,先有反应的是蛟骨?」 「嗯。」白渺点头,把江淮的手握住,江淮带着蛟骨的那只手软绵绵地锤在她掌心,柔弱无骨。 「蛟骨是厉闻昭的法器,虽然赠给了江淮,但毕竟是通了灵气的东西,护主是应该的,尤其是厉闻昭一直在用自己的魔气餵它,它感受到了危险,要离开,但是因为你拦在这里,它才会控制着江淮去攻击你。」楠竹说道,他的目光停在江淮身上,没有挪开。 「把他先带回去休息吧,剩下的事等醒了再说。」白渺沉声吩咐。 「我觉得不妥,」楠竹抬眼看向白渺,「我要带他去找厉闻昭,不成功便成仁。」 *** 厉闻昭此刻坐靠在一棵槐树上,身下垫着厚厚的草堆,鬼域里阴气过重,湿而冷,他的黑色袍子被血浸透了,看不大清是湿的,但是尚未靠近,便能够闻见那股刺鼻的腥膻味。 他闭着眼小憩,泥土混着血腥的味道一直飘在鼻端,挥之不去。手掌上,指缝间,都染满了殷红的血,他默不作声地将手搭在自己弯着的膝盖上,轻轻重重地喘息。 他靠着的这棵槐树,参天而长,枝繁叶茂,粗壮的枝干仿佛能够穿透云霄,替他遮住了一部分光。 这是厉闻昭第一次觉得冷,冷到砭骨,远远超过他所能承受的极限,他像只困兽,被困在了狭隘逼仄的一方小天地里,周围布满荆刺,他找不到出路。 童年的事,一直是他藏在心底的一道口子,那样深切的仇恨,渗透血肉,穿心过骨,是永远也无法结痂的伤口,他能做的,就只有埋藏在心里的最深处,越深越好,厌恶任何试图接近自己内心的人,以及母亲。 他从不擅长质问,哪怕心口的痂早就被揭开了,他依旧用自己冷厉与骄矜,来掩护着汹涌的疼痛。 然而这么多年来,母亲二字却无时无刻不笼罩在厉闻昭的心头,他用踏过来的尸山血海来无声怄气,用不断欺压仙门来证明自己的道,他早就忘了自己这么做的初衷是什么,这样的血脉纠缠,爱恨交织,让他憎恶,却又不得不服软。 周而復始的挣扎,终是将他一点一点推向了万劫不復的深渊。 此刻,厉闻昭坐在这里,阖着眸轻笑了两声,这笑,不似平日里的讥诮,反倒是一种自嘲的笑。 他坠的太深太深了,从父亲离去的那一刻,他便斩断了自己所有的退路,将自己逼到了两难的境地,他要替魔族报仇就必须要杀了素芷,而素芷是他的母亲,他们血脉相连,无论谁生谁死,都是抽筋剥骨。 在他重逢素芷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他是没办法下手的。 他做不到让母亲倒在自己的脚下,他就像小时候那般胆怯懦弱,他没办法对自己的母亲下手,素芷那日甚至都没有动手,便可以掀起他心里的滔天大浪,让他彻底迷失在这番境地。 他厌恶这样的自己,想着既然有了大逆不道的心思,何不做得再狠心一些? 为何不再做得狠心一些? 为何? 为何! 厉闻昭的喘息声逐渐变得粗重,他霍然睁眼,眼前所有的一切都被覆上了一层猩红的纱,他将指关节捏地不断作响,整晚被极力压制的仇恨与狰狞再次肆意流淌过血液。 黑气重新缠绕上他的周身,越聚越深,越聚越浓,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目之所及,一片血污。 这段时日来,他清醒的时日无多,所过之处,漫天漫地的血,到处都是尸骨残骸,他的靴底踩过这些泥污血渍的时候,会发出与之不同地轻响,低且脆,像是在宣告着死亡的降临,那群小鬼只要听到,立时吓得魂飞魄散。 鬼域大乱,九宸躲在殿里不肯出来,只让自己的手下想方设法地拦住厉闻昭,宫殿外,到处都是飘杵的血海,成堆的尸骨。 他派了自己的两位护法,让他们找不到江淮就提头来见,江淮是厉闻昭的软肋,只要想办法得到江淮,厉闻昭便不攻自破,为此,他甚至提前把这件事告诉了素芷,想要让他们母子自相残杀。 第166页 外面又是一轮杀戮,厮杀声透过红墙砖瓦传来,十里萧萧,九宸在殿里来回踱步,不耐烦地问跪在殿里的几位手下:「厉闻昭现在什么情况?」 「他又被魔心给控制了,」其中一位年长的,颤颤巍巍地回道,「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他被魔心控制住,对于生死自然无畏,可我们这里耗不下去了啊。」 「这都多少天了,他一直想杀进来,停歇也停歇不了几个时辰,就会继续杀来。」另一位如是说道。 「他是不是,看出您的意图了,所以才想杀了您?这样下去也不是一个办法,要不,我们还是算了吧。」 「你说算了?」九宸眼睛一瞪,抬脚就把说话的人踹翻在地,「你以为他要了老子的头,你就能跑得掉?!来人,把他给我拖下去,丢到厉闻昭那里去。」 他话音方落,立马有侍从架着那人出去了,偌大的殿中,只留下悽厉的尖叫。 九宸心慌之极,殿里烧着檀香,他只觉得这香味过重了,袖中风刃一揽,将香炉砸在了地上。 香炉被重力摔得粉碎,殿外有人急急而奔,大喊着:「九宸王不好啦,不好啦!厉闻昭已经杀进来了!」 第92章 临川元君,素芷。 在鬼域被冷意覆盖的同时, 玉溪的风郁热而潮湿。 白渺让人备好了行装,要跟江淮他们一同前去,她按照250的指示, 总算在藏书阁里找到了一卷有关魔心的书卷, 她要做的,就是想办法让厉闻昭处于入定状态,从而银针封穴,控制住他。 江淮能够让蛟骨感应到厉闻昭的方位, 继而找到人。 宋晏本来有意跟随, 但是被楠竹制止了。 「你省省吧,老老实实的去养你的伤。」楠竹毫不容情地说道,「不需要你假慈悲,我可不吃这套。」 「宋仙长目前确实应该以养伤为主, 」白渺跟着劝道,「此行危险, 你不适合,剩下的一切都等我回来再说。」 她才不想让好不容易保住的男主再去送死。 宋晏欲要说话, 江淮直接对楠竹说道:「我们走吧, 宋仙长,告辞了。」 「一路珍重。」宋晏最后说道, 他望着消失在机关阵外的身影,驻足了好一会, 人也慢慢安静下来。 清晨的风是静谧和煦的, 白渺在临行前打点好了一切, 侍女们忙忙碌碌的继续往日生活, 宋晏的药膳已经煮好, 搁在他平时歇息的那间屋子里, 这里的一切都一如既往的平静。 宋晏坐在门槛前发呆,看着门前的一个水洼,里面倒映着他的脸,在想,自己这些年除魔正道是否是一个正确的选择?旁人口中的是是非非,孰对孰错,到底是谁在定论?为什么连楠竹神君都愿意帮厉闻昭呢?还有白渺…… 一瞬间,他想到了自己的师尊沈耀,明明十恶不赦,却几百年以来一直受人敬重,直到真相大白的那天,还是有人替他唏嘘惋嘆。 而厉闻昭,是否真如自己所听闻的那样罪大恶极?宋晏眼神凝聚在水洼里,出神的想着,他知道厉闻昭来仙门的那几回,其实都是仙门的人挑衅在先,也知道仙门所谓的丢宝物,弟子被厉闻昭绞杀,其实大部分都是栽赃的。 但凡有点恶事,那群人都会想也不想地推到厉闻昭的头上,在世人眼里,真相早就无所谓了,他们需要的只是一个来承担过错的人,而厉闻昭最大的错,不过是因为他站在了仙门之上。 宋晏那时就想过,自己所坚持的正道,真的是正道吗? 沈耀忌惮厉闻昭这样的修为,所以想方设法地要置厉闻昭于死地,而杀了厉闻昭,需要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为此,祁连剑宗这些年来,不断给厉闻昭泼脏水,把厉闻昭逼到一种境地,让他不得不来反击。 且不说厉闻昭如何,连自己都只是沈耀设计的其中一环,那沈耀口中,所谓的谢家真相,真的值得自己相信吗? 宋晏轻轻嘆息,斟酌过后,下了个郑重地决定:兴许,他需要重新认识一下这位厉尊主了。 他如此坐了一会,忽然听见天上雷声滚滚,乌云迅疾聚拢,遮住了原本的万里晴空,似是暴雨将临的趋势。 侍女们此时有些正在院中分拣药材,眼见天要变色,急忙把晾着的药材全都收起来。 很快,雨声潺潺,扑面而来,宋晏不得不进屋避雨,然后就在他转身的那一个空当,忽然发现雨停住了,似是有一种无形的力量透入了雨幕,让将要落下的雨珠摇摇欲坠地挂在空中。 雨声,鸟鸣,人声在这一刻悉数消弭,万籁俱寂中,宋晏抬眼,看见半空中有一抹云雾在缓缓降下。 不多时,云雾散开,走出来一名女子,这女子清丽出尘,眸色漆黑,像是初春雪融后的山与水,有着春日暖阳里的余温,又有着冬日未褪的寒意。 便是冷,也是最尊贵动人的冷。 她施施然落地,一把花伞立时在她手中幻化成形,这伞上缠着数朵绽放着的绿梅,当风拂过时,便会散出幽然清雅的香氛。 宋晏望过去,目光留在女子的身上,神情有了微妙的变化,半晌没回过神。 他曾经和厉闻昭交过手数回,觉得摒弃身份不谈,厉闻昭十足是个青山绿水里养出来的清俊公子,眉眼深邃,似是无波无澜的湖面。 而现在,就在见到这女子的那一刻,他忽然明了,觉得山清水秀也莫过于此。 第167页 「你是庄主白渺的亲信么。」女子一抬袖,天气瞬间又恢復,大雨倾盆,落在她的伞面,被隔绝在外,半点溅不到她的周身。 宋晏微微颔首:「在下宋晏,是留在白庄主这里疗伤的,请问您来这,是找白庄主吗?」 女子注意到他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脸上,微微压低了伞面,淡声说道:「我来找的人,叫做江淮。」 宋晏蹙眉,心里霍然一惊,有不好的预感,却还是恭敬问道:「敢问您是?」 半坠的雨珠在女子的伞下晃荡着,她眼风扫过宋晏,静了半晌,启唇道:「临川元君,素芷。」 *** 在江淮他们乘着灵兽日行千里,赶往鬼域的同时,鬼域在厉闻昭的杀戮下,已然成了一片血海。 到处浮荡着的火光,将整片鬼域照得亮如白日,宫殿凹槽里流淌着的血污,逐渐漫过脚踝,成片成片的尸首堆积着,肃杀之气充斥在鬼域的每一个角落。 厉闻昭站在殿前,眼里浸满了血光,他的长髮凌乱的披散着,身上看不出伤,但面上的血痕已然是深可见骨,他周身黑气只聚不散,几乎让人辨不出面目。 九宸和他对视着,事已至此,倒也无所谓生死了:「厉闻昭,你爹当年的死,你不是一直耿耿于怀吗?你不是一直都好奇本王是如何知道素芷和你之间的事吗?」 厉闻昭眸色沉郁,没有说话,心底有道声音在不断叫嚣着,辱骂着,想要击溃他的神志,彻底控制住他。 「你就没有想过素芷为何要到本王这里,拿走那颗能够起死回生的珠子?」九宸说到这,忍不住嗤笑道,「你难道真的不好奇这其中缘由吗?」 厉闻昭盯住他,只字未言。 「你杀了本王,就永远也不会知道当年的真相是什么,」九宸靠近一步,竟然直接握住了厉闻昭手上的剑,抵在了自己的咽喉,「你想要本王的命,本王给你就是了。」 厉闻昭手腕微微一动,想要抽剑,但九宸握地紧,即便手掌上有血滴落,他仍旧死死攥住了剑锋,让锋利的剑尖抵住自己的命脉。 「本王不怕死,倒是很乐意看你跟你的母亲自相残杀。」他言罢,继续向前一步,剑尖刺破了他的肌肤,血从伤口淌出来,他却视若无睹。 这样的动作,逼得厉闻昭不得不朝后退一步,来止住剑的去势。 「我猜,素芷一会就会带着人来了,」九宸在冷笑,「知道带的谁吗?」 厉闻昭微微偏过头,看他,眼里的猩红稍稍退散了些。 「我早就在你徒弟带你离开的时候,就派人透露消息给了素芷,你以为你一直装作冷漠,本王就没办法知道你的软肋是谁了吗?」九宸说着,握住剑锋的手朝下,让剑尖直抵心口的位置,「你看,本王都不需要提到他的名字叫什么,你的神色就已经开始紧张了。」 厉闻昭微微蹙眉,他还没有从梦魇中彻底清醒过来,只是一直望着九宸。 「厉闻昭,你等着吧,等着你的母亲素芷,拎着江淮的头来见你吧。」九宸言罢,嗤笑一声,想让抵在心口的剑尖刺进身体。 然而厉闻昭反应的速度极快,手中妄念霍然消散,九宸失去的支撑,身体欲要前倾,却被一把扣住了脖子,整个人被一股巨力掀翻在地。 他的身体重重撞在后面的石柱上,发出了沉闷地声响,石柱应声断裂出几道豁口,轰然坍塌。 九宸喘着粗气,咳出几口血,再也抬不起身来,厉闻昭这一招表面上是没有掀起太大的动静,实则是已经震碎了他全身的骨骼,让他的经脉都节节断裂。 厉闻昭不费吹灰之力地取走了他的命,却还给他留有了说话的余地。 这说明,厉闻昭确实对刚刚那番言语动容了,他是想知道真相的。九宸想及此,霍然大笑,然而他没笑几声,猝然又喷出一口鲜血。 「你,还没有威胁本座的资格。」厉闻昭的声音低沉且嘶哑,像是宿醉未醒,嗓音被薰染过。 九宸唿吸间全是腥膻的味道,他手撑在地上,却是如何都支撑不起半个身体,在相对的视线里,他就只能看见一双黑色的皮靴,踩过重重血污,一步一步朝自己走来。 步调虽慢,但每一步,都像是在给他的生命做最后的推移。 「厉闻昭……咳咳,你休想折辱本王。」九宸咳嗽着,聚起最后的气,想用掌风拍在自己的印堂。 然而厉闻昭指尖凭空一点,一道黑气倏然打偏了九宸的手,让他无法再做最后的挣扎。 「你太弱了,」厉闻昭缓缓走到了他面前,半蹲下来,以一种怜悯而又冷漠的眼色打量了九宸一番,「你引我来这里,不过就是想看我跟素芷自相残杀而已,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当真以为,你不说,我就不知道了?」 * 作者有话要说: 第93章 阿淮,来,让本座抱抱。 鬼域的天是暗沉的, 透不出一点光亮,这里不知道下了多久的雨,将脚下的土地润的又软又湿, 一脚踩上去, 会留下鞋印子。 灵兽停驻在鬼域的入口,江淮翻身一跳,落在了地上。 许是下过雨的缘故,这里四处都浮满了浓雾, 狂风哀嚎着刮来, 带起一阵阵腥膻,稍稍用鼻子一嗅,便能闻见。 楠竹和白渺紧随其后,三个人站在鬼域的入口处, 都顿住了步伐。 第168页 江淮站定了一会,察觉到了问题所在。上次来这里时, 桥下的死灵会因为闻到生气,聚拢上来, 而现在, 他们一行人并未对自己的气息有任何的遮掩,那群死灵却是沉在水底, 瑟缩着,像是在畏惧什么, 有些则在看到来者之后, 沉的更深了。 「这里血气好重, 」白渺皱眉, 「连雨都遮不住。」 楠竹也意识到了这样的问题, 他放眼望过去, 却是什么也看不清,视线被浓雾阻断,目光过不了三尺的距离,便再也难看见东西了。 「用蛟骨看一下厉闻昭在哪里。」他对江淮说道。 「嗯。」江淮施术,蛟骨上登时缠绕起一层绯光,随着绯光的渗透,空中逐渐凝聚起一道细长的红线,蜿蜒着,朝前延伸去。 白渺好奇地凑上来:「这是什么?」 「是法器里生的灵物,」江淮回道,「跟着它走,就能找到人了。」 白渺若有所思地「嗯」了声,这是她第一次来鬼域,不清楚鬼域先前的样子,就只能凭藉系统给的描述,往桥下面看,想看看这群死灵是长什么样的。 然而她刚往里瞥了一眼,就见那群死灵纷纷藏了起来,挤在水下,乌泱泱一片,晃得水面上涟漪不断。 「真怪,我有那么可怕吗?」她嘀咕着收回视线,跟上了前面两人的步伐。 蛟灵一直在前面给他们指引方向,几个人走上了长桥,谁都没有再说话。 江淮安不下心,干脆走得更快些,想要赶紧找到人,白渺跟楠竹紧随其后,几乎要小跑着,才能跟上他。 风雨交加的寒夜,鬼域里一片死寂。 雨不断斜潲过来,他们没有撑伞,就只能用灵气护住周身,来隔绝风雨,江淮心里装着别的事,捏诀的速度就慢了些,不过片刻,便被淋湿了小半身。 他用指尖拂掉脸上的雨珠,感受着雨落在肌肤上的那种凉意,一点一点的,像是渗入了骨髓。 因为忧虑厉闻昭的事,他这几日来都没怎么合过眼,人本来有点困意,倒是被这雨淋的,都散尽了。 「江淮!」白渺忽然在身后叫住了他。 江淮心里还在念着厉闻昭的事,闻声霍然一惊,这才回过神来,转头去看白渺。 白渺用眼神示意他去看前面。 「怎么了?」江淮觉得奇怪,但也按照她的意思去了,转回头,朝前望了一眼。 在白渺还没提醒他之前,他心不在此,也就自然不会注意到眼前的景象,而现在,等他反应上来时,也不由愣怔了。 目之所及,是一片无尽的血色,漫天漫地的血,和细雨交织在一起,融汇成了血海,这些血水从脚下青砖的纹路里流淌过来,浓稠而黏腻,似是不被雨水给稀释。 腥膻的味道浓到令人作呕,即便白渺在此之前,有着无数见血的经验,但在看到这一幕的时候,还是不免反胃了起来,她一侧身,腰还没来得及弯下,人已经开始呕吐了。 楠竹顺势扶了她一把。 江淮没有说话,他微微抬头,看见一滴滴的雨,从墨色的屋檐上滚落,溅在地上的小水坑里,瞬间成了刺目的猩红。 蛟灵还在继续朝前延伸,几个人却在这里停住了步伐,这样可怖的场景,在无声间消磨了心里的意志力。 「江淮……」白渺缓过来几口气,在后面叫住了人,「我们要不要,先想想最稳妥的对策,再继续往前走?」她说话时,眼睛一直盯着地上流淌的血水看,话里也有了打退堂鼓的意思。 江淮和楠竹都没作声,白渺惯用的是针法,他们在来之前已经说好了,两个人来分散厉闻昭的注意力,白渺觑得空当就用银针封穴。 但此时此刻,白渺的话,也没人会反驳,她是个女子,又只是自己愿意来帮忙的,跟厉闻昭非亲非故,还有着仙魔之隔,能有这份心意已经很不错了,又怎么能勉强人家? 楠竹默了片刻,没有说话,而是把目光看向了江淮,看他什么想法。 江淮没说什么,只是点点头,对白渺说道:「你要是害怕,在这里等我们也好,我们去前面先探探情况,有什么事,再传音给你,要是实在不行,你也可以先回抚仙山庄,我这里不要紧的,我还有个小傢伙。」 他所指的小傢伙,是007,白渺心知肚明,她一向不惧事情,想当初被抓到沧澜寨的时候,都不似现在这番畏畏缩缩,再加上,她见过厉闻昭几回,也跟厉闻昭合作过,知道他不像传闻里所知的那么坏。 可现在,她瞧着这漫天漫地的血光,实在头皮发麻,感觉多走一步都是在强人所难。 楠竹见她脸色实在不好,说道:「要是你实在不舒服,就先回去吧。」 白渺犹豫着,不知道要不要继续往下走,眼看解绑的大喜日子就要来了,她却在这时候打了退堂鼓,想及此,她还是咬咬牙,拉住了楠竹的胳膊,说道:「既然这样,我还是跟你们一起去吧。」 楠竹本来想跟她拉开距离,但见她一个女子,又在这种情况下,害怕倒也正常,索性就由她抱着自己的胳膊走了。 「你要是害怕,就跟我们说。」江淮安慰她。 白渺不作声,只是点头。 几个人跟着指引继续走,不多时,忽然在风雨交织的白茫里,看见了火光,那火光在雨雾中摇曳,昏黄一团,从他们这个距离看过去,只能看见影影绰绰的影子,具体是什么,也辨认不清。 第169页 蛟灵像是有所感应,在见到那团光后,迅速朝那个位置飘去,速度极快。 江淮心下瞭然,登时追随着蛟灵掠去,雨混着血,溅在他的衣摆上,水痕分明。 楠竹和白渺也不敢耽搁,一点足,跟上了他。 他们一路飞掠,视线逐渐清明,光点也愈来愈近,愈来愈亮,在这无边的暗夜里显得颇有些突兀。 雨忽然间下的更大了,密集的雨点敲击在各个角落里,声音不消,闪电划破长夜,击碎了暗沉沉的鬼域,下一瞬,轰鸣的雷声从天边滚来,在耳边一声接着一声的炸开,像是要掀翻这片天地一样。 江淮一刻不歇地跟着指引掠去,原本只有一点的光团,在视线里逐渐放大,等快要靠近时,他陡然发现,这边的妖鬼尸体已经堆叠成了一座尸山,一个挨着一个的倒在地上,早就断了唿吸。 他点足落地,想要观察一下,然而地面上几乎没有可以落脚的地方,将要干涸的血迹被瓢泼大雨沖刷开,又蜿蜒成了一条小溪流,漫溢进青砖的夹缝里,朝四面流淌去。 这就是他们先前在鬼域的入口看到的血海尽头。 楠竹和白渺跟着停下,这里的血腥气太重,饶是楠竹都不由蹙深了眉头,心里跟着紧绷了起来。 这都是厉闻昭做的吗?他竟然能够一个人屠杀整个鬼域?还是说在他们离开之后,素芷又来了一趟鬼域? 楠竹无法想像,也难以置信眼前如此惨烈的一幕,会是厉闻昭一个人做出来的,这样翻覆天地的力量,要是从鬼域里被放出去了,恐怕整个人间也会成为这样吧? 江淮似乎跟他想到一块儿去了,两个人面面相觑,突然都觉得自己在来之前做的所有计划和决策,都是徒劳的,厉闻昭的强大,远远超过了他们的想像。 「太……太惨了,要不,还是回去找宋晏一起来吧,说不定宋晏有办法。」白渺哆嗦着,只觉得吹来的风阴气极重,冷意都像是渗透进了骨缝,让人禁不住打颤慄。 江淮知晓她的意思,宋晏是男主,自带通天挂,是一种压制厉闻昭的存在,虽说剧情产生了偏移,但怎么说,在打压厉闻昭方面,都要比他们几个强得多。 楠竹想了想,说道:「我已经叫九嶷山的人来了,但是到这里估计还需要几日的时间,这事不能跟天界说,一旦天界知道了,厉闻昭会被下旨诛杀。」 他说完,几个人又再次陷入了沉默,刺骨的风不断刮过来,吹得他们衣衫猎猎作响。 白渺有私话要说,于是走到了江淮旁边,问他:「小淮淮,咱俩关系最好了,你跟姐说句实话,这厉闻昭的软肋是什么?一会下手的时候,真到万不得已,得拿出来威胁他的,姐知道你跟他关系亲,可是姐也想活命。」 江淮原本心里难受得紧,听她这么一问,反而忍不住笑道:「我说是我,你信不信?」 「你?认真的?」白渺盯着他看,撇嘴,摇摇头,定论道,「真要拿你去威胁他,姐下不去手啊,毕竟姐在这世界,就剩下你这么一个同类人了。」 「不用你来下手,」江淮偏过脸,对她轻悄悄说道,「真到那时候,我自己会上的,你们找个时机跑了就行。」 「小淮淮,姐不会让你出事的,」白渺拿住他的手,用力拍了拍,意味深长道,「你是我的小老弟,之前说过会一直罩着你的,你放心好了,真那个时候了,007我会替你照顾好的,坟呢,我也会给你挑最好的风水宝地,你不要担心会长草,姐时不时会去祭奠你的。」 江淮:「……」 007:【她这说得是人话?】 江淮抽抽嘴角:「姐的好意,我心领了。」 「都是拜过把子的,举手之劳,何足挂齿。」白渺言罢,又两步走回了楠竹那边。 看来楠竹对她来说,要比江淮有安全感的多。 江淮不说话,心里的担忧却一层层漫上来,直到溢出了边,搅得他心神晃荡。 「我们先跟着指引过去看看情况,」楠竹用目光丈量了一下方位,判断道,「这些要真都是厉闻昭杀得,他现在肯定也是元气大伤,我们遇上的,说不定是最好的时机。」 「嗯。」江淮同意了他的说法。 路上风雨不断,三个人按照蛟灵的指示,很快靠近了最后的目的地,不知道是不是雨下大了的缘故,这地方的雾又开始浓郁起来,遮蔽了视线,也将那片火光包裹住了。 待离得近了,江淮才发现,这地方他先前和楠竹来过,是九宸的宫殿,彼时里外都围着三层妖鬼,不准任何人靠近,而今却成了一片尸山。 无数妖鬼的尸首横在这里,让空气中沖满了血腥味,茫白的雨雾中,宫殿的外门大敞开,也让他们彻底辨清了先前看到的光,并不是想像中的灯烛,而是一片火海。 大火一路延烧至四野,绵延数里,看不见尽头。 蛟灵给的指示,到这里也就断了,红线在一点一点消逝,江淮看向手腕上的蛟骨,绯光并未弱下去,说明蛟骨已经感受到,厉闻昭就在这里。 可出现在眼前的哪有什么活人?到处都是堆叠的尸体,就算有活人,在这样的火势里,怎么可能不跑出来?要是被困了,八成也没有活着的可能。 白渺见红线消失了,被引过来,问道:「怎么了?是不是出什么问题了?」 第170页 「没有出问题,」江淮抬起手腕,看向前面的燃烧着的火海,说道,「师尊就在这里。」他说这话的脸色很平静,然而白渺却捕捉到了微小的细节,他说话时的嗓音是抖的。 他在极力压制着某种情绪,笨拙而卖力。 江淮眼睛不曾离开过这片火海,心里骇然难安,他在没看到这片火之前的担忧,仅限于没有人知道厉闻昭现在的处境是什么样的,他是疯魔了,可疯魔到这种程度,还有得救吗? 可此时此刻,他站在这片火海前,整个人像是失了魂,动弹不得。 楠竹知道他的情绪,想让他冷静一下,可话到了嘴边,反而难以启齿。 江淮感觉自己的血液在逐渐凝固,他颤颤巍巍地朝前迈了一步,登时又收回了脚,他不知道跨过这最后的门槛以后,会看见怎么样的厉闻昭,他害怕自己看到浑身是血的厉闻昭倒在地上,已经奄奄一息。 亦或者最坏的可能,是蛟骨给他们指引的,不过是一条找到厉闻昭尸骸的路。 这段时日以来,即便他每天都想着各种逼迫自己冷静下来的法子,可真要到了这一步,人就全乱了。 他越想越怕,越想越抑制不住的发慌,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刚穿进来的那一日,寒冷的雪气浸透了身体,他被困在牢狱里,手脚冻到发麻,却无法挣脱开锁链。 那种惶恐又无助的感觉只一瞬间,就吞噬了他全部的理智。 江淮鼓起勇气,朝前走了几步,他心魂不定,连被脚下的尸体绊了一跤都毫无察觉,楠竹想要上前去扶他,却被他倔强地推开了。 血水沾满了掌心,浸湿了衣裳,他慌慌张张地从地上爬起来,胡乱蹭掉掌心的水,直接撤掉保护在周身的灵气,让大雨噼头盖脸的浇下来,却是如何都清醒不了。 很快,他的身上全湿透了,碎发黏腻的贴在脸上,他用手拨开那碍事的髮丝,不断用冰凉的手来拍自己的面颊,使劲揉搓自己的眼睛,让视线变得清明。 他觉得自己一定是沉在了梦里,想要让自己彻底清醒过来。 心里是方寸大乱,偏偏明面上还要保持着镇定自若,他抬眼看了看前方的火海,又低头瞧了瞧遍地的尸首,人还站在这里,心却是沉到了极北的深渊,砭骨的冷意流遍四肢百骸。 从楠竹的视角看过来,也只能瞧见江淮的眼睛里有隐隐的浮光,不知是来自蛟骨,还是这片大火。 长夜杳杳,雨未停歇,在大雨沖刷下,火势逐渐转小,裊裊烟气从地上浮起,復又被风吹散,消失。 江淮微微喘气,平定着起伏的心绪,说道:「我去殿里先看看,兴许人只是被困住了。」 他话未说完,已经是先一步走到了宫里,宫道上的火已经快被雨浇灭了,黑烟不断上升,一股焦煳的味道扑面而来,只剩下几处小火苗还在窜着。 他大步走着,然而下一刻,人忽然直愣愣地站住了。 楠竹和白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赶紧跟进来,只见那边宫殿的屋嵴已经被烧塌了半个,到处都是残垣断壁,灼灼火光成了这夜色里唯一的光亮,而在光亮的另一头,端站着一个人。 他颀长的身影在光影的明暗下,变得比记忆里的还要修皙,江淮站在他的前面,感觉心跳停滞了,揉了揉眼,要让自己瞧得更清楚些。 他揉完又费力地眨眨眼,生怕自己看错了,又或者眼前出现的是幻觉。 然而万幸的是,眼前的人是再真实不过的,除了脸上的伤,厉闻昭没有任何的不妥,连眉间的印记也退散了。 四周的火光,和雨水缠绕着,交织出暧昧的光线,江淮脚明明踩在地上,却觉得自己更像是站在了薄薄的冰层上,多一步都有坠入深海的危险。 「……师尊。」他低声轻念,眼眸里像是化开了一层雾,把人看得模煳成一团光影。 在这咫尺之遥的距离里,厉闻昭忽然张开双臂,对他一如既往地笑道:「阿淮,来,让本座抱抱。」 * 作者有话要说: 厉闻昭:想不想师尊? 江淮:想。 厉闻昭:那来让师尊抱抱。 第94章 师尊,我好怕 雨无休止的下着, 水落在橘红的火焰上,熄灭了摇摆跳跃的火光。 道路上的坑洼里蓄满了雨水,江淮的脚踩上去, 溅起了点点的水花, 风在耳边吹过,带来寒夜雨里的凉意。 厉闻昭接住急奔而来的江淮,把他搂进怀里,圈紧了, 用下巴轻轻蹭他的发, 又轻轻拍他的后背,像是在安抚他。 江淮将脸埋在他的肩上,不吭声,厉闻昭的手是冷的, 怀里的温度却是暖的,真实的, 他沉浸在这样的温柔意里,紧紧抱着厉闻昭, 用指腹感受他的体温。 「是不是想师尊了。」厉闻昭的声音略有些低。 江淮轻轻「嗯」了声, 抬起头,又将脸压在他的肩上, 手一直抱着,不肯松, 火光的光圈叠在眼前, 让人觉得恍惚。 眼前的事物被泪水晃得变了形, 落在寒潭里的人, 总算被捞了起来, 这一路上所有的艰辛与酸涩, 都随着厉闻昭的出现而消弭泯灭。 他们于这交融的水色火光里,相拥相依。 「不仅想,还怕,」江淮埋怨地说,「我来的时候,都想好了,要是实在控制不住你,那我就跟你一起去了,反正这条命也是当初承你的恩才留下来的,我什么都不怕了,就怕你一个人太孤单,要是想我了怎么办。」 第171页 他越说声音越涩,这段时日来,他总是整宿整宿地睡不着,努力回忆着相处以来的细节,想要从厉闻昭的只言片语里窥到他心魔的秘密。 然而厉闻昭把心事藏得太深了,江淮能想到的,也只有那些隐在话里的失意,无奈,和怅惘,厉闻昭最不可诉说的心事,被压在了别的情绪下,不让人有一丝窥探到的可能。 雨还在下着,潺潺水声,绵延不绝,厉闻昭腾出一只手,幻化出玄伞,伞面微微倾斜,隔绝了外面的风雨,也挡住了楠竹和白渺的视线。 「说傻话。」他轻声斥责,话里是无尽的温柔。 「师尊,我好怕……」江淮的眼被浸在泪水里,脸埋在厉闻昭的肩上,还想再说点什么,却哽住了,悉数成了低低的呜咽。 厉闻昭指尖抚过他湿透的发,柔声哄道:「都过去了,阿淮不怕。」 他对他说话的态度和语气,仍旧如初,好似所有的不堪都是一场梦,梦醒了,大雾散去,有着风浪过后的平静和安心。 江淮的泪沾湿了厉闻昭的衣裳,厉闻昭能感受到他泪里热意,是与雨水完全不同的温热。 他静静听着江淮克制而微弱的哭声,埋在自己的怀里,像小孩子那样,轻轻细细的抽噎着。 厉闻昭抱着怀里的人,看着斜风吹来的雨丝,在光影明暗的交换下,织成了一片朦胧的雨雾。 他于这柔风甘雨中,静默着,仿佛时光退回,两个人初见时。 那时的厉闻昭,如何都想不到,二十六岁的江淮,会成为自己漫漫余生中,最不可细说的那场酣梦。 一梦经年。 梦里有落满雪的青山,蜿蜒在云层中,拖着雾蒙蒙的月,他站在海棠未绽的院子中,看见木门虚掩着,在这小小的间隙里,他能瞧见江淮正蹲在地上,用火钳拨弄烧红的炭盆。 彼时光照雪影,厉闻昭站在门外,眼里蒙上了一层柔和的浅光。[1] 江淮的哭声逐渐止住,他抬起头,轻声呢喃:「师尊。」 厉闻昭的拇指抵在他的眼下,给他拭去眼泪,低声笑问:「不哭了?」 「不哭了。」江淮摇摇头,伸手搂到了厉闻昭的脖颈后,仰起脸,向前近了一步。 两个人的唿吸贴在一起,隔着若有若无的距离,江淮感受到厉闻昭的嘴唇也是带着凉意的,好在唿出来的气都是热的,厮磨过齿缝,流淌过血液,将浮在心里的冰层都融化了。 他耽溺于这样的温柔里,听着自己的心悸声,像是回到了情意初动的那会。 厉闻昭一只手撑着伞,一只手抱着江淮,等他情绪缓和好了,才对他说道:「乖,师尊没事了。」 「不要骗我,我是懂得不多,可我又不是傻。」江淮学着厉闻昭的样子,把他湿了的发,都拨到后面去,然后伸出指尖,细细抚过他的眉眼,去看他的印记是不是真的消散了。 「还是有点傻的,」厉闻昭握住他的手腕,失笑,「你这样能看出来什么?」 他说罢,觉得自己的措辞不严谨,又补充道:「不过只有那么一点点,我的阿淮,是个很可爱的人。」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你认真点,」江淮嘟囔着,徵询他的意见,「心魔的事,让白渺给你看看,好不好?她懂得多。」 厉闻昭略默了一会,低头看着他,大概是没想明白江淮是怎么跟白渺扯上渊源的。 「她其实跟我一样,都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江淮知道他不放心,跟他解释道,「她不会害我的,她也希望师尊可以跟我在一起。」这样,白渺也不用担心宋晏成天寻死觅活的了。 「是这样么,」厉闻昭若有所思,却还是顺着他的意思说道,「既然如此,那本座也信她一回。」 「师尊,」江淮抬眼,和他对视着,神色认真,「你可不可以不要再把我推开了?」 厉闻昭微微错愕,不解他话中意思,什么都没说。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江淮顿了顿,像是在鼓起勇气,另一只手覆在厉闻昭的手背上,交握住,「我想,从今往后,都跟师尊在一起,无论最后的结局是什么,生也好,死也罢,我都会一直陪着师尊的。」 厉闻昭仍旧没有说话,两人久久对视着,气氛微妙。 江淮以为他没听明白,再次郑重地对他说道:「我,江淮,以后要跟九嶷山的厉闻昭,生死相依——」 他话未说完,厉闻昭忽然倾身靠近,吻在他的唇上,缠绵深入。 江淮不自禁倒退一步,被亲得心神不属,人都恍惚了。 厉闻昭的吻,像是山影压下,夜里的风吹开了水面上的涟漪,水波一圈圈荡漾着,将不可言说的心思都盪起来了,又像是光影黯淡的云中月,照下来的光,虽清冷,但是有温度,落在身上,是暖融融的。 江淮清晰地感受到厉闻昭唇上的热度,还有他不断深入的那一捻香——唇齿舌香。 「怎么还没结束?这都亲半天了。」白渺的声音透过雨幕传来,明明很小,却因为修炼出来的耳力,听得一清二楚。 「好了,你别看了,你都看半天了,」楠竹拽住她,把她往旁边拉,「两个大男人有什么好看的,你还不如看本仙君玉树临风的容貌。」 厉闻昭在交谈声中总算放下攻陷,和江淮额头相抵。 第172页 江淮抬眼,看着他的眼在火光的明暗下,有暖意浮出。 紧接着,他又听到白渺和楠竹的对话,脸登时一热,自己往后退了退,和厉闻昭维持了一点点距离。 「师、师尊……」他吭哧了小半天,说不出什么话,索性不吱声了。 厉闻昭瞧着他,把他笼在自己的目光里。 江淮扭捏地低下头,去看自己的鞋尖,又无意识的磨蹭地上的积水,每回这种亲密事,都会被人撞见,还好是白渺他们,要是给旁人看去了,按照厉闻昭的名声,岂不是又得被大肆「宣传」一番了。 厉闻昭看他的窘态,把他揽到怀里,附耳说道:「你这样念着,师尊怎么捨得丢下你。」 离得太近,江淮能感受到他唿出的热息,蹭过自己的鬓髮,稍纵即逝,却有着让人贪恋的气味。 「那说好了,以后不可以再丢下我,」江淮抬眼去看厉闻昭,又伸出一只小指,对他说道,「拉钩作数。」 「好,拉钩作数。」厉闻昭笑着嘆声,勾住了江淮的指尾,许下了自己这辈子最郑重的一次承诺,觉得有点好笑,又有点可爱。 「嗯。」江淮满意的点点头,牵住厉闻昭的手,带他往白渺那里去。 那边白渺看见人来了,立马转过身,踢了楠竹一脚,和他假意交流:「神君啊,你们不周山的神仙,有几位?叫什么?」 「有一堆,」楠竹配合她,生硬地上演了一番情谊深厚,「叫什么的都有。」 「哦,那下回带我去不周山玩玩吶?」白渺继续装聋作哑,假装没看到厉闻昭来了。 「好,本仙君下回带你去我们不周山看看。」楠竹说完,听脚步声近了,又假意转身,十分「意外」地说道,「哎?你们怎么来了?我前头还以为你们有要事说呢,怎么就一会儿就说完了?」 「……」演得跟真的似的。江淮忍了忍,没说话,只憋笑,白渺的目光望过来,对他眨眨眼,又扬扬下巴,示意他到旁边来,有话要说。 江淮松开厉闻昭的手,按照白渺的意思,跟她走了。 厉闻昭见楠竹跟白渺的关系还算融洽,便没有多问江淮。 等两个人到一边去说悄悄话了,楠竹凑上来,压低声音问厉闻昭:「你这心魔,还能自己好?」 「没好,」厉闻昭回道,「但是也可以压住苗头,比之前好控制。」 「难怪看着病恹恹的,」楠竹说话时,握上他的手腕,替他把脉,「这里都是你干的?九宸呢?他没管?」 「杀了。」厉闻昭轻描淡写的回道,他目光沉沉,停在楠竹的身上,问,「白渺有办法除掉心魔?」 「嗯,我们想了个法子,」楠竹说起正事,收敛了轻浮的样子,严肃道,「不过这个办法,也只有江淮能够帮到你。」 * 作者有话要说: [1]:这里的时间线,大概是江淮刚穿进来那会。 亲完之后—— 昭哥:等回家再继续好不好? 阿淮:o(*///▽///*)o~好。 第95章 修改了内容 三岁的师尊 鬼域里长夜未尽, 雨砸在地面上,溅起不小的水花,一朵连着一朵, 沖刷了地缝里的血渍, 只是腥膻久久不祛,让人光是闻着,就隐隐作呕。 「你可考虑清楚了啊,」白渺低声说, 「进厉闻昭的梦魇里帮他, 这件事还是挺危险的,虽说厉闻昭对你有心,可是他的魔心未必会对你有心。」 「来之前不是都说好了吗?」江淮看她的脸色不大好看,耐心问道, 「白渺姐,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倒也不是……」白渺犹豫着, 掀起眼皮往厉闻昭那里瞧了一眼,又迅速收回视线, 压低声音对江淮耳语道, 「阿淮啊,你知道姐姐比较怕厉闻昭的, 他这个样子,我实在有点……」大概是不知所言, 她没继续说了。 江淮略微意外的看了白渺一眼, 看她破天荒有了小姑娘家的扭捏。 「姐姐也不是那种胆子小的人, 更不会不帮你, 」白渺贴在他耳边, 继续说道, 「可是从他出现的时候我就发现了,他魔心重的很啊,你看见他脸色了吧?印堂那边都黑了,还有颈部,筋脉都紫的厉害,他这个状态,是有完全不受控制的可能啊。」 江淮随着她说的话看过去,但是没看出来什么端倪,厉闻昭负手而立,正站在那跟楠竹交谈着事情。 两个人讲到一半,厉闻昭忽然一抬手,只见天上大雨迅疾止住,连雷声都停止了,只留下了唿嚎的风声。 江淮收回视线,继续听白渺说。 「医师都讲究个望闻问切,」白渺知道他听不懂,又说道,「他嗓音你总能听出来有所不同吧,一直是嘶哑的,是因为他在极力压制的原因。」 她说得确实,江淮是留意到了厉闻昭的嗓音跟平日里不大一样,有着宿醉未醒的沙哑感。 「姐就是害怕,万一你在他梦魇里,激怒了他,他又不受控制了,会干出什么事情来。」白渺最终还是说出了心里的忧虑。 「不是说好了,先封住他的气海吗?」江淮宽慰她,「气海封上,再能闹,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话是这样说不错,可是你确定厉闻昭会同意让我来封气海?」白渺边说边往厉闻昭那里瞟,厉闻昭像是感知到了什么,眼风一掠,看过来。 第173页 他的眼神锐利冷漠,像是把人笼在深潭里,两个人目光对视不过半秒,白渺登时噤若寒蝉地从江淮旁边退开了,还和他保持了三尺有余的距离。 江淮没有留意到那边的目光,笑着对白渺说道:「会的,我跟师尊说好了。」 「这样就好,这样最好,也免得到时候他有大意见,」白渺低下头,心有余悸的说道,「那你先过去吧,我跟在你后面。」 「哦,好。」江淮知道她对厉闻昭有所后怕,便欣然同意了,然而他刚一回身,就瞧见厉闻昭正站在那,手背在身后,好整以暇地望着自己。 火势此时几乎熄灭,两人隔着十来尺的距离,在这样的距离里,江淮本该是看不清厉闻昭面容的,可他现在却能够清晰的想像出厉闻昭眼中的细微情绪,那种……明明醋的要死,还假意从容的眼神。 只是被看了看,江淮登时有种莫名的心虚感,像自己真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他咬住下唇的一边,慢吞吞地走了过去。 「师尊,」他替自己辩解,「我跟白庄主的刚刚只是在讲心魔的事。」 厉闻昭没接话,冷淡的眼睛里起了丝暖意,他牵住江淮的手,把江淮自然而然的带到自己身侧,又对白渺说道:「白庄主的医术一直享有盛誉,本座也信白庄主并非徒有虚名之人,这回有劳了。」 他语气平平,不咸不淡,却叫白渺心绪起伏不定,也看不出他是在端架子,还是话里有别的意思。 厉闻昭会说这种话,真是活见鬼了。白渺在心里暗自腹诽,看楠竹站在一边,往他那里靠过去,皮笑肉不笑地回道:「哪里哪里,举手之劳罢了,江淮算是我的弟弟,那他有事,我自然也得出手相助啊。」 厉闻昭看着她,没说话。 「师尊,」江淮问,「心魔的事,我们是回九嶷山,还是在这里?或者是别的地方?」 「要去抚仙山庄吗?」楠竹插话。 白渺默不作声地轻踢他,想提醒他那里还有宋晏呢,怎么能在这种时候,让两个宿敌见面。 楠竹被她踢的,反应过来,说道:「还是就在鬼域吧,反正这里也干净了,而且我跟九嶷山的那些子弟都说过了,他们也在赶来的路上。」 厉闻昭没有决定去哪,而是说道:「看白庄主意思。」 「那就鬼域吧,楠竹神君说的挺对的,」白渺摸摸鼻子,不大习惯这样的厉闻昭,「一会让楠竹布结界,我会封上你的气海,让你进入另一种状态,等你好了,我再让江淮的元神进入你的内府。」 「好。」厉闻昭同意了,没有问任何多余的话。 白渺觉得越发不可思议了,厉闻昭就这么轻易相信了一个跟自己有过节的人了?这还……真是完全不像他啊。 她这边想着,那边江淮便轻声问道:「师尊,不问点别的了吗?」 显然,他的意外不亚于白渺。 「你信得过,本座就也信得过。」厉闻昭对他说。 他的声音清润,虽是沙哑了稍许,但依旧能够柔化了人的心。 江淮握住他的手,跟他十指交扣,抿唇笑了。 白渺在心里连连啧声,偏过头,小声对楠竹说:「你平时就是被这样对待的?这也太惨了点。」 楠竹笑笑,随口接了句:「习惯就好。」 厉闻昭带他们来到自己先前歇息的地方,这地方隐匿在鬼域的北边,是他找到最大的聚灵地,占据了鬼域灵气最盛的地脉,上有地脉天星之恶兆,下聚幽冥止伏之极寒。 他们一路走来,要跨过不少尸体,然而在靠近目标地段的时候,却是无一死物横在地上。 鬼域里阴气本身就重,这里似乎更甚,前面不远处还立着一棵参天而长的槐树,枝节横生,树荫浓郁,而它旁边的树,皆是节节枯败,又瘦又瘪,显得它更突兀了。 「这棵槐树,会吸收妖鬼的阴气,转化成灵气,」厉闻昭说道,「所以没有妖鬼敢往这里靠,本座先前就是在这里歇息的。」 「这里灵气是重,阴气也不轻,」楠竹回道,「不过能有个稍微安全点的地方就行。」 几个人先后踏足这片阴地,在鞋底踩过枯枝败叶的细碎声中来到了槐树边。 「我先去布结界。」楠竹说罢,寻了一处位置,立定,拂袖一卷,咬破了自己的手指,迅速掐诀,一掌击向前方,一道朱色的符咒顷刻间显现在空中,向四面延伸,只一瞬就围住了这方圆百里。 厉闻昭幻化出自己的剑帮他,妄念迎风掠去,隐约间带起的魔气竟然逼退了聚起的阴气,这一剑的压迫力,让所有人都微微一窒。 妄念不偏不倚的击在楠竹周身三寸之处,剑尖深深没入大地,魔气霎时间笼罩住了楠竹的符咒,形成了一道密不透风的结界。 楠竹走过来,捡了一块空地盘膝而坐,认真谨慎道:「我会守着你们的。」他说这句话时,脸上有难得一见的深沉。 厉闻昭对他笑笑,蹲下/身,语重心长地将手搭在了他的肩上,却什么也没说。 四目相对,楠竹压住了他的手,笑着打趣道:「你还欠我债呢,等回来了,我要当你大爷,别想抵赖,我在这等你们平安归来。」 大抵是当了几百年的兄弟,他说不出那种文绉绉的话,觉得过于肉麻,万语千言到了最后,也都变成了简简单单的一句玩笑话。 第174页 这样也挺好的,说得平淡点,反正回头还能再见。他如此想着,觉得心里也就没有那么难受了。 厉闻昭看着他,漆黑的眼眸一瞬不瞬,他沉默许久,低声道:「只给当一天。」 「行吧行吧,就让你讨一回巧。」楠竹松开手,兀自低头笑了,他掩住了心里那点小情绪,在层叠模煳的水光里,看见厉闻昭重新走到了江淮旁边,坐下来,最后一次和自己的目光交错而过。 一切都会好的。他对自己说道。 江淮握住厉闻昭的手,蛟骨受到感应,绯光瀰漫,瞬间缠住了两个人的手腕。 白渺让厉闻昭先入定,厉闻昭依言,闭眸入定。 江淮也跟着闭眸,他处于一个打坐的姿势,只不过手还和厉闻昭的交握在一起,感受到厉闻昭手心的温度仍旧没有回升,他悄悄收紧手,想把自己身上的热意分给他。 白渺见厉闻昭的唿吸平稳,指尖寒光一闪,将九枚由灵力化成的银针一瞬间刺入了他的身体。 她刺的方位和准度分毫不差,把楠竹看得目瞪口呆。 这边气海刚封上,那边厉闻昭眉间的金色印记就隐隐浮现出来,白渺怕出什么纰漏,最终又点上了厉闻昭的穴位,以保证万无一失。 楠竹也注意到了厉闻昭的变化,问道:「不要紧吧?有事立马跟我说。」 「没事,」白渺抬手示意他不要再说话,随后又对江淮说道,「江淮,你现在试着催动元神,进入他的内府。」 「嗯。」江淮应声,让自己的元神附在了蛟骨上,传到厉闻昭那里,蛟骨原属厉闻昭的法器,后又到了江淮手上,吸收了两个人的灵气,能够将他们的元神连在一块。 蛟骨散出的绯光深浓,在漫长的等待中,江淮的视线被遮蔽,他看不见任何事物,瀰漫的黑雾将他裹挟其中,即便是睁开眼,他能触目的,也只有无边的黑暗。 他辨不清自己所处的环境,只觉得身子是轻飘飘的,没有任何重量,脚踩在地上,也像是落在了云端。 他就这样,又等了片刻,眼前忽然出现了一个光点,起先是小小的,随后它越来越大,越来越近,刺的江淮不得不抬袖去挡。 等他再放下手时,黑暗褪去,光从碎裂的缝隙里涌入,在逐渐清明的视线里,他看见了点点灯火,红色的灯笼相连成一排,像是朝着天边连去的,望不见边。 街鼓喧喧,哄闹杂沓。 道两边都是挨在一块儿的摊贩,人潮熙攘,江淮站在这里,有一瞬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 就当此时,他忽然感觉自己的衣摆被人抓了一下。 这抓的力道很小,只拽住了衣摆的一角,江淮因为在想事情,没有注意到,直至,衣摆又一次被抓住,这回力道用的大了,还伴随着小孩子的声音。 「哥哥。」他听见有人用奶里奶气的声音,软乎乎的叫了自己一声。 「你踩到我的福(蝴)蝶了。」 江淮陡然回神,垂头看见一个还没膝弯那么高的小男孩拉住了自己的衣摆轻轻晃着,他小小的拳头几乎没有什么劲,便是用了力,在这嘈杂拥挤的人群里,也完全让人察觉不到。 要不是刚刚那糯糯的一声,他大概也是不会留意到的。 「啊,」江淮连声道歉,「对不起,哥哥没注意。」 他言罢,欲要退步,却见小男孩仰起了脸,望向自己。 江淮本来还准备弯下身来哄人,大脑在这一瞬轰然作响,连到嘴边的话都止住了,杂糅着橘色火光的灯笼将这条街道笼罩起来,他定定站在原地,看着年仅三岁的厉闻昭抓住了自己的衣摆,用一种无辜又可怜巴巴的眼神瞅着自己。 「哥哥,」小厉闻昭又一次奶声道,「你让一下好不好?」 * 作者有话要说: 三岁的师尊:我的福蝶qaq 第96章 「昭昭很喜欢哥哥。」 江淮弯下身, 将落在脚边的蝴蝶捡了起来,这蝴蝶是竹子编的,上面煳了彩色的琉璃纸, 纸上用墨笔细细描绘了纹路, 在灯光下扑闪扑闪的,甚是精巧。 只不过翅膀的一角被踩坏了,缺了个边。 「哥哥,福蝶。」小厉闻昭踮起脚, 张开小手, 想把坏掉的蝴蝶拿过来。 「踩坏了,哥哥赔你一个新的好不好?」江淮蹲下身,看着眼前的小人儿,将蝴蝶放在掌心给他。 小厉闻昭拿过蝴蝶, 低头看了看,小心翼翼地把琉璃纸往缺口处拉了拉, 想要盖住那个缺口,没成功。 江淮蹲下身来, 想将手覆在他的脑后, 安慰他,然而小厉闻昭却下意识往后退了退, 抬起眼来看他。 四目相接,江淮看见琉璃纸在灯光的照射下, 像水波纹, 晃到了小厉闻昭的眉眼上, 在他的脸上变幻着, 衬的他的眸子像湖水那般清明透亮。 他眨巴着眼睛看江淮, 復又低下头去, 没说话。 周围人来人往,身影交错,江淮怕会挤到他,把他拉到了靠边一点的位置,这才瞧见他抿着小嘴,眼里像是蕴起了一层水雾,是要哭的徵兆。 江淮摸摸他的脑袋,柔声问:「这是哪里买的?哥哥再给你买一个好不好?」 「这不是买哒,」小厉闻昭的声音太软,又带着点鼻音,说话也就变得含煳起来,「是爹爹给昭昭做的……爹爹今日才做的。」 第175页 他说着,很认真地把蝴蝶放到了自己的怀里,像宝贝似的呵护着。 「哥哥给你道歉,对不起,」江淮心里过意不去,又好声哄他,「哥哥再给你重做一个,你看怎么样?或者,我再跟你去给你爹爹赔个礼。」 小厉闻昭没说话,只是摇摇头,抱着被踩坏的蝴蝶,跑开了。 他的身影太小,扎在人堆里,稍不注意就消失了,江淮心有余悸,担心小孩子会出点什么危险,悄悄跟了上去。 也不知道自己穿进来的是什么日子,十里长街灯火不休,道两边挂着的灯笼,将鸦青色的天照得亮如白昼,无数的明灯和火光交错,烟火璀璨,一层层落下来,让晚风里瀰漫起淡淡的硝气。 江淮眼风一滑,掠过小孩子的背影,看到了路两边的摊贩上,没察觉到什么稀奇的,便又把目光放回去了。 耳边,007的声音忽然突兀地响起来:【你别乱看了,留意点,别把厉闻昭看丢了。】 江淮被这冷不防的声音吓得陡然一颤,问道:「你怎么进来的?你跟进来做什么?」 【当然是跟进来帮你呀,】007一本正经地回道,【你进入的是厉闻昭的梦魇里,他这个精神世界是最不稳定的存在,要是崩了,你的命都得交代在这里。】 「一个小孩子而已,能有什么大危险?」江淮和旁边人交错而过,「我自己有分寸的。」 007语气不似玩笑:【到时候你就不会这么觉得了。】 江淮不再搭理它,穿过熙来攘往的人群,一直跟在小厉闻昭后面,只有三岁的小人儿,跑的急,迈的步子也不稳,跑起来时摇摇摆摆的,腰间的白玉铃铛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昭吭哧吭哧地跑了好半天,总算来到一个摊子前,站着喘了一会气。 江淮怕离得太近被发现,也停下步伐,隐在了人堆里。 借着隐匿的空隙,他看见小厉闻昭站的摊子,是一个卖玩具的小摊子,摊子上摆着竹子做得蜻蜓,兔子,狮子一类的小玩意儿,琳琅满目,个个做工精緻,惟妙惟肖。 这摊主定是个手巧的。江淮如此想道,觉得厉闻昭是想让这个摊主给自己修一修那只蝴蝶。 「爹爹,爹爹。」小厉闻昭跑到了摊主面前,拉住了男子的衣角,轻声轻语地叫着。 江淮眉梢一挑,略微惊诧,没想过自己还能有朝一日在这样的情况下见到厉闻昭的父亲。 【哇,宿主,你公公哎,】007揶揄他,【以后就见不到了,不上去打个招唿吗?】 江淮:「你不要闹,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007:【啧,男人都爱口是心非。】 江淮:「……」这小东西真是愈来愈伶牙俐齿了。 他把007往旁边推了推,和它保持了一定的距离,将目光重新放到了那边的摊子上。 说来也是,那摊主穿着靛青色的袍子,身形颀长,衬的肤色跟淬玉似的,在一堆人中,格外打眼,他一直微侧着身子,江淮虽看不大清他的脸,但也能感受到,他的气质温温和和,应是个儒雅随和的文人。 「爹爹,福蝶坏了。」小厉闻昭踮起脚,小手举得高高的,要把蝴蝶递给父亲看。 男子听见声儿,以一种迁就的姿态,半蹲下身,温声问道:「怎么坏了?是不是玩的时候摔跤了?给爹爹看看,受伤没有?」 「昭昭没有摔跤,」小厉闻昭摇摇头,手里捧着那只蝴蝶,委屈道,「爹爹对不起。」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男子说话温声温语的,声音又低又柔。 「我把爹爹刚做好的福蝶弄坏了,爹爹那么辛苦,是昭昭不懂事。」小厉闻昭越说越难过,眼里的泪珠啪嗒啪嗒全滴在了纸煳的蝴蝶上,晕染出圆形的深色,见纸湿了,他又连忙用小手去煳掉那点水滴,再用手背去擦泪。 男子闻言,手掌覆上他的脑后,柔声笑道:「没事的,昭昭乖,等回家,爹爹再给你重新做一个。」 「都是昭昭不好。」小厉闻昭哭着,攀上了父亲的脖颈,埋在他肩上小声呜咽起来。 「好了好了,不哭了,」男子抱住他,笑里多有无奈,「昭昭是男孩子,男孩子要坚强,要勇敢对不对?不哭了好不好?」 小厉闻昭点点头,抽泣声也逐渐微弱下来,他拉拉父亲的衣袖,吚吚呜呜的叫了两声爹爹,声音软软糯糯。 男子伸手,将孩子眼下的泪串轻轻拭去,随后弯腰将他一把抱起来,抱在自己的臂弯里,笑道:「一会回去,爹爹给你做个更大更漂亮的,不难受了,乖。」 小厉闻昭搂住父亲的脖子,乖巧地「嗯」了一声,抿起嘴,甜甜地笑了。 江淮在街边看着,忽然觉得自己方才做了一件罪大恶极的事,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一穿过来就直接踩坏了那只蝴蝶,害得小师尊委屈成这样。 【不就是一个蝴蝶,至于哭成这样吗?】007在一旁咋舌,【就踩坏了一个边而已,修修还是能用的,你说他咋哭成那样,话说回来,谁能想到厉闻昭小时候这么软,长大却是那副样子,他爹娘要是知道他变的那么坏,该多难过哦。】 「给我闭嘴!」江淮忍无可忍,坏情绪全爆发了,「他妈的再叭叭,我就一脚把你踢出去,师尊怎么样,跟你有什么关系?你除了会叽叽歪歪,你有什么用?我请你安生点可不可以。」 第176页 007被他突来的态度转变吓了一跳,立时要搬出扣除信誉分的那套说辞,显然,江淮已经不吃这套了。 「钱钱钱,你要多少我给多少,等回九嶷山,我拿钱砸死你。」他骂完,不等007再说话,步子一迈,先走了,剩下007一个人在那傻了眼。 江淮长长吐出一口气,登时觉得身心舒畅,白渺给的方法,果真好用。 他到点心铺子里,买了几块蛋黄酥,想给小厉闻昭送过去,踩坏了人家的东西,总归是要赔礼的,师尊爱吃咸口的糕点,那小师尊应该也爱吃咸口的。 等江淮再回到摊子那里时,厉闻昭的父亲已经开始收摊了,男人将形形色色的玩具都有条不紊的包好,放在一边的竹篮子里,小厉闻昭也蹲在旁边帮忙,将竹篮子里的玩具挨个摆放整齐。 江淮走到快要收拾好的摊子前面,有点侷促,不知如何开口,厉闻昭的父亲也没留意到前面站了人。 倒是小厉闻昭注意到了,他抬起头,眨着黑漆漆的大眼睛看向江淮。 江淮觉得心里怪怪的,看惯了师尊平日里的样子,再看他现在的幼态,褪去了戾意,眉眼也没长开,腮帮子是圆鼓鼓的,显得面部稜角十分柔和,不像成年后那么分明。 幼年的厉闻昭,倒真是可爱。江淮不由在心里感嘆。 「哥哥。」小厉闻昭叫了一声,父亲这才发现摊子前站着一个年轻的公子。 他半蹲着,抬起脸来看江淮,微微笑道:「公子,我们已经收摊了,你去别处看看吧。」 「我不是来买东西的,」江淮手里紧攥着油纸包,小声说,「师尊——」说了两个字,他赶紧改口道,「那只蝴蝶是我踩坏的,我是来赔礼道歉的。」 厉闻昭的父亲闻言,只是笑:「哦,不打紧,那个本来就是做着玩的,坏了我再做一个就行,你不用太自责。」 江淮诚惶诚恐的低下头,将手里的油纸包递过去:「这个给你,是我在这条街上买的糕点,给他吃,他应该喜欢。」 父亲又笑,对小厉闻昭说道:「昭昭,哥哥给你买了点心。」他是在让厉闻昭自己做收不收的定夺。 小厉闻昭歪着脑袋看江淮,又瞅了瞅手上的那个油纸包,没吱声,转头看向父亲。 「那是哥哥踩坏了你的东西,给你的赔礼,若是想吃,那便收了吧。」父亲温声说道。 小厉闻昭这才点点头,站起身来,接住了江淮手上的油纸包,又牵住他的手,甜甜笑道:「谢谢美人哥哥。」 江淮蹲下身,挽住他的小手,温柔地笑:「方才的事,是我的不好,哥哥再给你说声对不起。」 「不要紧,」小厉闻昭摇摇头,忽然又奶声道,「哥哥晚上去我家吃饭好不好,昭昭很喜欢哥哥。」 * 作者有话要说: 画了一张小师尊要「福蝶」的图,晚点放在微博,喜欢的宝贝可以去看看~么么哒 第97章 修改了内容 小厉闻昭在用自己的乳牙,啮咬江淮的肩 歷府隐在一个胡同里, 并没有江淮想像中的富丽堂皇,而是一个不大的宅院,宅院里树叶沙沙, 廊前的一方小花圃里还种着几株绿梅, 白里裹着几点绿意,风拂面时,会带来阵阵的清香。 厉父是一个很温雅的人,叫做厉书衍, 和厉闻昭长得不太像, 面容看上去要柔和很多,不过那双黑漆漆的眸子倒是十分相似,看人时,有种水深无底的感觉, 街上的火光是他眼里唯一的亮色。 江淮和他对视的时候,仿佛厉闻昭的模样和眼前这个男人重合了, 这双眼睛,大概是他们父子之间最像的地方。 「寒舍简陋, 公子不要嫌弃就好, 我去和他母亲说一下。」历书衍说。 江淮觉得不好意思,赶紧说道:「还是不必了, 我看着你们回来了就好,我先走了。」 「只是多添双碗筷的事, 不打紧。」历书衍笑, 「你跟孩子玩, 我去跟他母亲说一声。」 「好吧, 」江淮含蓄地笑笑, 「有劳了。」 历书衍把篮子放下来, 摸了摸小厉闻昭的头,柔声道:「昭昭跟哥哥玩,爹去看你阿娘饭做到哪里了。」 「唔。」小厉闻昭乖巧点头,他一路上都挽着江淮的手,到了家里也没有要松开的意思,像个小尾巴似的跟着他。 江淮见历书衍去了,弯下腰,找着话茬子,故意问小师尊:「你叫昭昭?」 「嗯嗯,我叫厉闻昭,阿娘说,过完这个除夕夜,昭昭就四岁啦。」小厉闻昭的手被握住,感觉哥哥的手掌是柔软的,有热意,暖融融的。 难怪这么张灯结彩的,原来是过年的日子。江淮在心里想,师尊如此惦记这个日子,难道是在今晚出的事吗? 他本来准备想跟小师尊玩捉迷藏,暗中逡巡一下,结果小厉闻昭直接把他拉到了屋子里去,屋子里摆放的东西素净简洁,还有一张矮榻,榻上面放了三三两两的糖果纸折的纸鹤。 江淮还没开口,又见小厉闻昭急急忙忙地跑到了桌子边,翻出来一个彩色的小盒子,从里面拿出来几块包好的糖果。 「哥哥不吃这些。」江淮笑地无奈,想把这些东西推拒了。 小厉闻昭没说话,而是直接拉住他的手,把他的手指轻轻掰开,把糖放了上去,再将他的手掌合上。 「哥哥吃。」他说,「甜的。」 第177页 江淮的心忽然滞住了,他怔了一瞬,错愕的看着面前的小人儿,突然就明白了为什么历书衍对自己没有任何的奇怪,甚至还很放心。 因为这里是厉闻昭的地方,所以对江淮这个外来者所有的好,全是潜意识里的。 江淮的眼睛微微发胀,心好似被牵动了,他失笑,把小师尊抱起来,让他坐在自己的腿上,然后剥开了一块糖,「哥哥不爱吃糖,给昭昭吃。」 糖是牛奶杏仁的,外面淬着一层薄薄的蜂蜜,怕蜂蜜化开,还裹了一圈米纸。 他把糖餵到了小厉闻昭嘴里,看他含在嘴里,没咬,只是盯着自己看。 小厉闻昭懵懵懂懂的瞅着眼前的人,忽然伸手,触在了江淮的眼角下,轻轻一拭。 「湿的,」他眨巴着眼,歪过脑袋,说,「哥哥在难受。」他嘴里还含着糖,话音含煳不清,听起来软软的。 他说完,大概是觉得江淮真的很难过,往江淮怀里蹭了蹭,抱住了他的脖颈,「哥哥不难过,昭昭给你糖吃。」 江淮感受着小孩子微弱轻柔的唿吸磨合过耳畔,像是春风拂面,包裹的全是暖意。 「哥哥只是觉得累了,不是难受。」江淮抱住他,抱实了,目光望向了桌上搁着的那盏白釉灯,里面的火苗子在风里微微摇曳。 小厉闻昭攀在江淮的肩上,压着脸蛋,没说话。 江淮摸摸他的脑袋,又问道:「糖好吃吗?」 小厉闻昭闻声抬起头,先是点了点,后又摇了摇,说道:「糖吃好吃的,但是昭昭不喜欢吃甜的东西,阿娘说吃多了会蛀牙。」 「是这样,吃多了对牙不好。」江淮说到这,觉得奇怪,历书衍都去了好一会了,人怎么会还没有回来?他刚刚应该是直接进灶房的,不至于这么久还没有出来。 江淮越想越不对劲,再思考到厉闻昭的心魔场景是这一日的话,说明今夜一定是有事发生的。 小厉闻昭大抵也是察觉到了父亲久久未归这点,麻利的从江淮身上爬了下来,又牵住他的手,想让他陪自己去灶房看看。 江淮同意了,一路警惕着,跟他去了灶房。 歷府不大,也没有亭台水榭之类的装饰,从屋子向西两间,就到了灶房。 灶房的门此刻是关上的,门缝里也没有光透出来的迹象,看起来不像是有人在里面的样子。 江淮心里有不好的预感,弯腰直接把小厉闻昭抱在了臂弯里,对他说道:「哥哥突然想吃糖了,我们回屋好不好?」 「好。」小厉闻昭很听话。 江淮默不作声地的摸到了孩子的穴上,想要点上他的睡穴位,小厉闻昭完全没有察觉,他的目光一直放在天上。 今夜的火光格外璀璨,家家户户几乎是灯连着灯,就算站在院子里,也会不断听到烟花绽放的声音,一蓬蓬的光火,接二连三升起,一派喜庆之气。 可江淮思忖片刻,总觉得哪里不对,说又说不出来,就当此时,天空遽然闪过一道光芒,明亮的火花高高升起,又在天空散开,缤纷绚烂,朝院子里的两个人笼罩下来,亮的炫目。 小厉闻昭仰视着落下的烟花,「哇」了一声。 然而下一瞬,江淮总算意识到问题所在了,方才亮起来的,根本不是什么烟花,而是伪装成烟花的信号弹,有人在放信号,却又害怕打草惊蛇,所以和烟花混在了一起。 小厉闻昭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望着天上绽开的烟花,在一簇又一簇的火光下,笑着拍手。 江淮抱着他,来到了院子后面,还没来得及翻出去找人,就听见天边忽然响起一声清啸,像是鸟兽一类的嗥鸣,裹挟着无形的杀意,划破长夜。 「糟了。」他心道不好,直接翻身到屋檐上,跳出了院子。 他这边刚落地,那边天幕中便有一只巨大的九凤神鸟展翅掠来,熊熊烈焰在它的周身燃烧着,神鸟所过之处,遽然流出一道烈焰。 歷府在这股巨力的扫荡下轰然倒塌,碎屑迸溅,激盪的风噼出数丈,江淮拂袖一揽,挡住了这股气劲。 神鸟没有在这里过多的停留,而是一展翅,直冲北边而去。 是城北出事了吗?江淮掠到另一处屋嵴上,眼风所过之处,依旧如初,只有歷府受到神鸟的影响,倒塌了。 百姓们闻声赶过来看,只看见了坍塌的房屋,并没有看到人,那些摔在地上的烛檯灯笼,顺着布帘木头燃烧起来,火势不大,却黑烟瀰漫,呛的人眼泪直流。 百姓们又赶紧拎水过来灭火。 在确定这摊废墟里无人以后,他们纷纷松了口气,叫骂声登时此起彼伏,有些看到事情发生的,就骂天界不厚道,这种日子里还弄只大尾巴鸡来折腾人。 江淮也在他们的谩骂声中知道了,这个地方是天界与人间的交汇点,城北平日是进出百姓的地方,而他们现在所在的城南,则有个直通南天门的阵法,千百年来都是由一位女子来守护。 那位女子,便是这个镇子譋鮄所信奉的神明——临川元君,素芷。 江淮心里咯噔一下,觉得城北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 他将小厉闻昭放下来,双手结印,手腕上登时缠绕出一圈圈绯光,绯光化作虚影掠去,又迅疾折返回来,重新缠上了他的腕骨。 江淮借着它映射来的景象,看到了城的另一边—— 第178页 哀鸿遍野,生灵涂炭。 城南这里之所以察觉不到城北的动盪,是因为有人在那里施加了结界,隔绝了所有的冲击,目的就是不让这边的人发现。 城北的天空此时已经黑压压一片,透不出一点光来,无数黑气瀰漫在城市上空,遮天蔽日,如潮如啸的席捲而来。 金色的结界不断被撞击着,入侵者试图从里面破开这道结界,它们乌泱泱地挤成一片,将结界围的密不透风。 耳边是万兽齐鸣的声音,伴随着地面起伏的轰然巨响,上百只神鸟从九天上直冲下来,带起的风搅碎了周遭的万物,激起的碎屑击在人身上,只一瞬就夺取了无数条活生生的命。 百姓们谁也没想到会在除夕夜出这种事,纷纷避而不及,仓皇逃窜,一时间,哀嚎声和吶喊声盖过了嗥鸣。 城北在顷刻间成了人间炼狱,而城南这里,依旧是热闹非凡,张灯结彩,无数的烟花在夜空炸开,明灿灿的,亮的晃眼。 城北的场面太过真实,全都映在江淮的眼里,他感觉周围的景象在不断倒退,四面的天好像都朝自己压拢过来,他霍然一惊,再睁眼时,发现自己早已一身冷汗。 小厉闻昭意外的安静,他很懂事,没有问任何的话,而是紧紧搂住了江淮的脖子,将头埋在了他的肩上,像猫咪似的蹭了蹭他。 绯光带来的场景还没有结束,江淮缓了几口气,再闭眸时,眼前又恢復成了城北的那边的画面。 地面此时已经裂开一道巨大的豁口,那些黑气都是从裂开的地缝中窜出来的,源源不断,沖天而起。 那群来不及跑掉的人,从深不见底的裂缝中坠下去,声音转瞬消弭。 火浪翻涌,暗沉沉的天被烈焰撕裂,霎时间地动山摇,九凤神鸟一展翅,巨大的风力,扫翻了一片房屋,让空气都变得蒸腾炽热起来。 黑气裹缠在它的羽翼上,将它一点点吞噬,似是在汲取什么东西,越缠越紧,而神鸟羽翼上的金光也在迅速变淡,很快就像枯竭了一般,它的光泽逐渐消失。 神鸟承受不住这种疼痛,展翅,横冲直撞的朝人群掠去,嘶鸣声响彻天际。 火焰轰然盛大,只见前一瞬还金光漫溢的神鸟,不过眨眼之间,就被黑气腐蚀干净了。 剩下的神鸟依旧在朝着黑气掠去,它们应该是受到了某种指令,不顾死活的冲击着黑气,带起的火焰如浪潮般捲起,形成了道道飓风,粉碎了无数的生灵。 这飓风让天地万物都难以辟易,遑论下面的一群不会法术的普通人。 他们尖叫着,脚步声纷乱,有些孩子摔倒在地,嗷嚎大哭,眼见飓风扫来,江淮已经忘了自己置身何地,他下意识想去替那个几个孩子挡,然而脚刚迈出去,肩上突然传来一阵细微的刺痛。 他登时从画面中抽出神来,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屋檐的边角,再朝前一步,都有随时摔下去的危险。 小厉闻昭正在用自己的乳牙,去啮咬他的肩,用这种方式叫醒了他。 江淮退了几步,回到安全的位置。 「哥哥,危险。」小厉闻昭说。 「哥哥知道了。」江淮言罢,又将他往上抱了抱,以保证把孩子完全护在了怀里。 他心有余悸的思考着方才看到的场景,觉得自己应该先去找到历书衍,素芷肯定已经先置身在那场动盪里了。 得快点找到人才行。他如此想着,飞身从屋瓦上掠下,小跑上了街道。 此时,整个城南灯火绵延,歌舞昇平,脚下都是鞭炮纸屑,点点碎碎的红,还带着微微的硝气。 江淮和无数的人交错而过,却始终没有再寻到历书衍的身影。 难道历书衍也感受到那里的动盪,早就过去了?不可置否,除了这种说法,江淮也想不到其他合理的说法。 小厉闻昭始终趴在他的肩上不吭声,只有偶尔被升腾的硝气呛到,才会咳嗽几声。 江淮心疼,想要拍拍他的背来安抚他,然而他刚抬起手,一道飓风忽然从前面的街巷里扫过来,如同浪潮奔涌,速度极快。 站在最前面的百姓尖叫一声,想要跑,却已是来不及了,飓风不过眨眼之间便冲击到了眼前。 那个百姓闭上眼,能做的唯有闭目等死。 然而想像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飓风只是割断了他几缕髮丝,几乎要碰着他的鼻尖,却堪堪止在了这咫尺的距离里,骤然熄灭。 有人在这千钧一髮之际,灭掉了飓风,将这整条街上的人都救下来了。 那人陡然回神,发觉自己后背的衣裳已被冷汗浸湿,他连连倒退几步后,身子骨一软,摔倒在地,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众人寻着飓风消失的地方看去,瞧见有一道绯光被收回。 绯光最后回到的地方,站着一位年轻俊美的公子,他的一只手还在捏诀,另一只手上抱着一个孩子,百姓们认得,那是厉家的娃娃。 「这飓风好像是从城北那里传来的啊!」不知是谁在人群里忽然大喊了一声。 有人接着话茬说道:「这大过年的,还让不让人好好过年啦,搞出这些事,先是九凤神鸟烧了人家歷府,现在又是怪风,差点把我们一街上的人都给带走,这天界在搞什么名堂啊!」 「该不会是城北那里出事了吧?」又有人道。 第179页 此话一出,人群里登时寂静如死,现在好像除了这个说法,其他说法也说不通。 就当此时,所有人都感受到了脚下震颤不断,然而他们还没从恐慌中回过神,城北的方向忽然发出了怦然的巨响,像是瓷器碎裂的声音。 百姓们或许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江淮晓得,那是结界被破开了。 紧接着,一道道咆哮声沖天而起,涤盪了暗夜。 灼灼火光,衬的夜色晦暗如墨,无数的黑气形成一道道虚影,到处肆虐,从城北,铺天盖地的席捲而来。 * 作者有话要说: 圣诞快乐,终于把三岁奶里奶气的昭哥画出来了,依旧放在微博,么么哒,天冷,宝贝们不要玩的太晚啦~ 第98章 邪祟 乌泱泱的黑气从城北一路肆虐到城南, 不过顷刻间,整座城市彻底沦陷为人间炼狱。 天上风云急速变幻,厚重的云层压下, 天地间黯然失色, 熊熊燃烧的大火替逃难的人拼凑出了一点光亮。 凡是黑气所过之处,草木枯竭,生灵涂炭,九凤神鸟一掠而至, 空气中燃烧起数道烈焰, 飓风席捲,裹挟着灼烫的热意,还未碰到,就在百姓身上剧烈燃烧起来。 很快, 江淮就分辨出它们的动向,那些黑气显然是冲着南天门的阵法而去的, 而九凤神鸟是为了阻截它们,才这样不顾生死的冲击上去。 那指示这群神鸟的, 一定是素芷, 她是阵法的守护者,一旦这些黑气通过南天门, 天界定会受袭,纵而天下大乱。 江淮没办法保护住这么多人, 只能想办法去拦截那些横冲直撞来的黑气。 他重新聚气, 施术结印, 霎时间周身绯光暴涨, 化成万千利剑, 凌厉的剑气贯穿长空, 围绕在他身侧三尺,隐隐有平吞万里之势。 随着他一声低喝,所有由灵力化作的长剑唿啸刺出,织起一片巨大的光幕剑流,竟然截住了欲要冲出去的黑气。 一瞬间,剑气和黑气交织出流光万千,巨浪掀起,翻腾不息,形成了两股巨大的潮流。 黑气抵不住这样的攻势,逐渐力竭,叫嚣着想冲出去,却无一不被绞杀在剑流里。 城北,有一只浑身浴火的九凤神鸟陡然发出一声长鸣,煽动翅膀,朝这里赶来,余下的神鸟听见指挥,全部停下了动作,赶到江淮这里帮他。 数不尽的黑气在剑气中溃散,江淮站在剑阵中捏诀,他死死咬住牙关,尽管身上已经有多处伤口,他仍是不敢有一点的松懈,他用全身的力量发动了万千归宗,阻止了黑气朝城南的袭击。 九凤神鸟拢翅落地,上面有人施施然掠到了江淮身边,她一拂袖,只见原本快要消散的剑流竟然勐然大涨,重新压住了黑气。 小厉闻昭本来抱着江淮的腿,见人来了,立时松手,跑到了那人旁边,亲昵地叫了一声「阿娘」。 素芷没有说话,后面的黑气察觉到劣势越来越大,纷纷从城南退回去了,悄无声息的,连点声响都没有。 余下的黑气不多时全部被剑流绞杀,等江淮彻底松开手时,他的脸上已经全是汗,汗珠顺着喉骨滑下,往衣裳里淌,他的手因为攥地太紧,指节全泛着红,久久不褪。 「辛苦了,多谢公子相助。」耳边忽然有清冷的女声传来。 江淮转过脸,这才发现身边多了一个人,他刚刚在专注于剑阵的事,完全没有留意到这个女子是何时站在自己身边的。 这女子有着和厉闻昭极其相似的相貌,眼神清冽,泛着冷光,长发挽在脑后,明明未施粉黛,却因为火光的映衬,面上多出了一层薄红,与那种涂脂抹粉的艷丽全然不同。 江淮只看了一眼,便认出了她的身份,是厉闻昭的母亲不错。 小厉闻昭伸开手臂,想让素芷抱,但是素芷并没有抱起他,而是问道:「昭昭,爹爹呢?爹爹去哪里了?」 「爹爹……」小厉闻昭想了想,摇摇头,说道,「爹爹说要去找阿娘的。」 素芷微微蹙眉,弯下身,又问道:「爹爹有说去哪里找我吗?」 小厉闻昭认真回忆了一下,回道:「灶房,爹爹说要留哥哥吃饭,让阿娘多添点菜,然后就没有看到了。」 「哥哥?是这位红衣裳的小哥哥吗?」素芷说着,侧过脸,眼风扫过江淮,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过后,对他浅笑着点点头,示意。 「是哒,哥哥是好人,」小厉闻昭说道,「哥哥刚刚一直在保护昭昭,他还救了王大伯和很多人。」 素芷听完,再次对江淮道谢:「有劳了,多谢。」 「不要紧。」江淮笑了笑,又说道,「我先前去找了他的父亲,但是没有找到,我以为历书衍去帮你了。」 「我方才没有看到他,兴许是场面太混乱了,我一个人顾及不了那么多,」素芷将小厉闻昭抱起来,神情有稍稍的不悦,却没多说什么,「我是镇守这片地域的元君,你叫我素芷就好。」 江淮点头过后,两人便没了下文。 素芷让九凤神鸟去将此事禀告天帝,自己则留下来帮助那些劫难中活下来的百姓,江淮决定搭把手,素芷也同意了。 007提醒江淮,这件事不会就那么容易过去的,要真是这么简单,厉闻昭怎么可能会有这么重的心魔与执念。 007让他多留意,那群邪祟八成会捲土重来,它们现在的退让,可能只是为了让人放松警惕而已。 第180页 江淮点点头,表示自己会留意的,他先前也是这么想的,那群邪祟选择在除夕夜的时候进攻,无非是觉得今日家家户户要过节,防守薄弱,易攻也易撤。 而事实也如它们所料,今日镇守南天门的只剩下素芷一人,其他的神兵天将们见这里上千年来从未出过事,便想着偷点懒,聚在一起吃几个饺子,喝点小酒,图个热闹喜气,连素芷原本都是想回家和丈夫孩子吃一顿团圆饭的。 正是这样的疏漏,给了邪祟可乘之隙,它们肆虐横行整个城市,想要突破南天门,而那群神兵天将们因为酒喝多了,几乎都睡倒在天界的一角,剩下几个醒着的,也是在打雀牌,完全没有留意到人间的动盪。 等素芷发现端倪的时候,那群邪祟已经大规模进入了城北,素芷当机立断,在那里设下了结界,以保证城南的安全。 城北沦陷之时,城南百家团圆。 人们都在欢声笑语中互相道贺,锣鼓喧天,掩盖了城北的鸿雁哀鸣。 素芷即便神力通天,也还是败下阵来,那群邪祟像是特别了解她的法术,能够不断将她布下的结界和阵法冲破。今夜如果不是江淮,那不等天界收到消息,邪祟们就可以突袭到南天门,纵而让天下大乱。 可是这里毕竟不是当年真实的景象,人间真正发生这件事的夜里,并没有江淮的存在。 江淮如此想着,觉得厉闻昭的心魔很可能是由此产生,会不会是因为他的父亲为了挽救天下苍生,而在这场劫难中丧生了? 说来也奇怪,南天门上千年来从未出过意外,也从未有过松懈,它们是怎么知道,今夜防守出现了疏漏的? 江淮百思不得其解,干脆直接放下手中的事,找到素芷,挑明来意的说道:「元君,你有没有想过,这件事,可能是你们这里出现了细作?」 素芷闻声,默了片刻,回道:「确有此意,那群邪祟很了解我布阵的手法。」 「我也觉得奇怪,它们为何就偏偏选择了今日?」江淮顿了顿,接着说明了自己的想法,「那按照你这么说,定是有细作无疑了。」 素芷想了想,忽然问道:「小公子能不能帮我去找一下书衍?我一直没联繫上他,担心他出了什么事,九凤去把事情上禀天帝了,我暂时得留在这里,以防止邪祟捲土重来。」 「好。」江淮应声,想起先前看到的烟花,问道,「对了,先前城南的信号弹,是元君放的吗?」 「什么信号弹?」素芷略惊诧,看起来是完全不知道这回事。 「大概在戌时三刻,我本来以为是烟花,可后来发现和烟花有所不同,所以才觉得是信号弹。」江淮说道,又将自己这边事情发生的经过全部娓娓道来。 素芷认真听他说。 夜里的风凉,废墟里都是百姓连连不断的哀怨声,其中不乏吓傻的,嘴里一直咕哝着不知道什么话。 小厉闻昭扒到了江淮的腿上,抱住,眼睛乌熘熘的转着,这里到处都是灰烬,树木焦枯,他还从来没见过这么萧索的景象,只觉得好奇。 他就这样看着,忽然瞧见远处似乎有一片黑雾正在朝这里涌来,那雾气又深又重,笼罩过四野,一瞬间便吞噬了上面的生气。 三岁的孩子,辨认不出发生了什么,更不知道危机在重新靠近,他抱紧了江淮的腿,把脸埋在了江淮的衣服里。 「我见那只神鸟,和元君的九凤神鸟很是相似。」江淮最后说道。 素芷略沉吟,而后说道:「我知道了,这件事还得调查清楚才行。我现在很担心书衍。」 「你先别急,我替你去找找。」江淮言罢,低头看了看小厉闻昭,将将想要把人抱起来时,余光突然瞥到了一丝异常。 西南方向不知何时起了一片浓雾,那浓雾移动的速度极缓,几乎与黑暗融为了一体,若不是雾气碰到的地方都化作了枯物,江淮差点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他盯着那里足足看了好几分钟,蓦然发现这雾气是从四面八方笼罩过来的,封住了他们所有的退路。 素芷的脸色陡变,阴晴难定,这里留着的绝大部分都是受了重伤的百姓,别说是跑,走都未必走的动,而且就算能走,这雾气堵住了所有的出路,他们又能往哪里走? 江淮和素芷对视了一眼,两个人都没说话。 小厉闻昭还在扒江淮的腿,素芷见状,直接把他拽过来。 这力道来的太过突然,小厉闻昭一个没站稳,摔倒在地,膝盖磕到了碎石屑上,眼里登时浸出汪汪的泪。 素芷弯下腰,刚刚要开口哄他,不远处忽然有人失声大喊。 「不好啦不好啦,邪祟又来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小师尊:吚呜呜qaq 阿淮:吹吹 第99章 那天夜里,雪照北城,长夜难明 江淮看着那些逐渐围拢过来的黑雾, 有一瞬间,他感觉自己的身体虚晃了一下,这种微妙的感觉, 让他觉得恍惚, 好像周围的光景都在被无限拉长,不断倒退着。 他的元神在这里呆的时间过久,和厉闻昭的产生了胶着。 江淮撤了一步,试着平稳唿吸, 不多时, 这种奇异的感觉变淡了。 他从不适中回过神,看见浓重的黑雾从四面八方涌上来,黑压压的,如同化不开的墨。 第181页 「我给你们开路。」素芷此时已经布好了阵, 将孩子抱起来,交给江淮, 「你带着这里的人先走,我尽量把时间拖久点。」 「好。」江淮接过孩子, 忽然发现有血顺着她的指尖不断往下淌, 血浸透土地,有猩红的符文顺着她的脚底迅速朝四周蜿蜒, 形成了一道阵法。 江淮顿了一下,沉默下来。 他跟厉闻昭在一起的那段时间, 厉闻昭教授过他很多法术, 也曾告诉过他, 有些法术是碰不得的, 例如鬼斩阵, 这是血祭, 需要用自己的血为引,来开启法阵的,威力越大,反噬越强。 那是以自身为阵眼的法阵,阵毁人亡,不到深渊绝境的时候,没有人会用这种法阵。 不过这种法阵也只有一脉相传,从不传外,江淮问过他,是传的哪一脉?为什么他会知道?厉闻昭只是笑笑,说,这种法阵太兇,没什么好深究的,又用不上。 见江淮的目光聚在自己的手上,素芷微微蜷起手指,避开了他的视线,说道:「孩子就麻烦你了,等找到书衍,请把孩子交给他。」 「我知道了。」江淮没有说太多,黑雾越逼越近,时间耽误不得,他对余下的百姓喊道,「跟我来!」 小厉闻昭大概是察觉到了什么,他破天荒的没有老老实实给江淮抱着,而是一直挣动身体,想从他的怀里下去。 「阿娘,阿娘!」他大声叫着素芷,伸出手,胡乱地抓,试图靠那身影近点,眼里都是泪花都在打转,他哭得厉害,呜咽着要阿娘抱,吵闹不停。 然而面对孩子的拼命哭喊,素芷自始至终都没有显现出分毫不舍,她是极度平静的,冷声将所有的话都交代给江淮,多一眼都不分给小厉闻昭。 如此决绝,让江淮都不由错愕,但是现在的情况,也容不得他犹豫了,他只能按照素芷的吩咐,将那群百姓一起带出这片秽土。 在厉闻昭的记忆里,母亲平日里是个冷漠的人,总爱端着个架子,严厉训斥那些懈怠职守的手下,也不大爱对他笑,说过最温柔的话,都只是叫他昭昭。 然而让厉闻昭不知道的是,母亲的柔软并不在此。 其实那场灾祸,源自于素芷起了私心,她镇守南天门千百年来,从不懈怠,唯独那日,她和手下们喝了点烈酒,在酒意朦胧中,笑说起自己的家事。 她说:「我家昭昭啊,是个乖巧懂事的孩子,你们没见过,就这么大的娃娃,漂亮极了,我每天只要看一看他,就觉得,我守护人间这几千年来,都是值得的。」 那天她喝得太多,醉得深了,说了很多自己都记不清的话。 唯独有一句,她记得,那是她很早之前就想说的话—— 我想陪昭昭过一次团圆年。 后来,在手下的怂恿下,素芷动摇了,她想,自己守了这人间千百年,就悄悄偷得半日闲,也没人会晓得的,而且孩子马上都四岁了,她还从来没陪他过上一次年…… 她想,就放纵这么一回,也不为过吧。 于是在除夕那天,她提前安排好一群手下的巡查,留了些天兵继续镇守在那里,自己则早早的回家了,未料那群天兵竟然也趁着无人约束,打起了盹,七横八竖的躺倒一片。 她在街边的小贩那里,挑了一串最大的糖葫芦要给孩子,忽然想起来昭昭爱吃自己做的果子干,于是转头去东头的市口买了料。 等到家时,素芷又想起来自己忘了买酒,历书衍爱喝哪家的雕花酒,她全都记得,那天月色清亮,烟花绚烂,她提着二两酒钱,最后一次踏过覆了雪的门槛,走上了再也无法回头的生路。 素芷后来时常会想,倘若自己那天没有起这回私心,倘若自己那天没有早早回到家,是不是一切都会像往常一样幸福? 她不用再背负着那数万百姓的命,也不会在日復一日的怨恨和迷惘中,亲手将只有几岁的儿子推向万丈深壑。 然而这些,此时的江淮和小厉闻昭都是不知道的,连法阵里的素芷,也不知道她一会将要面临什么样的情况。 江淮是最后从生路撤退的人,他抱着又哭又闹的孩子,带着一众百姓赶到安全的地方,将他们安顿好。 等江淮终于能喘口气的时候,小厉闻昭已经不哭了,他眨着红肿的眼睛,趴在江淮肩上,迷迷煳煳地盯着天空看,许是他眼里的水汽未褪,显得眸光都清亮了很多。 江淮抱着他,颠了颠,又拍了拍他的背,想让他好受点。 然而小厉闻昭像是哭得累了,他忽然伸出手,指着天,说:「雪。」 此时万籁俱寂,众人都在他这一声中不约而同的抬起头,望向灰濛濛的天空。 天边的黑雾不知何时已经褪去了,露出了原本的黑灰色,和无数个普通的夜晚一样,是宁静而祥和的。 在这样的寂静里,飞雪簌簌落下,放眼望去,能看见的只剩下了城北那边数道交叠漫射的金光,漫天漫地的白,飘飘洒洒,遮住了他们全部的视线。 那天夜里,雪照北城,长夜难明。 素芷以自己为阵眼,设下鬼斩阵,等百姓们全都安然退到了城南,再封闭阵眼,将那漫天的黑雾困在了自己的法阵中。 黑雾由气凝聚,这气连着本体,只要将黑雾封住,也不怕它真身不显露出来,只要真身一现,是人是鬼,都插翅难逃。 第182页 素芷的眼神冷厉,她想,大不了就身消道陨,也绝对不能让这群邪祟,靠近南天门半步,她生来就是要守护苍生的神,死也要死得其所,只要百姓能够平安无事,孩子和丈夫能够活下来,就是最好的结果。 她如此想着,杀意断然,冷声说道:「何方邪祟,还不乖乖束手就擒。」 那黑雾涌动着,围住了素芷,却迟迟没有动手,它们不敢贴着法阵的边缘而行,因为法阵上撰满了禁制,一旦碰上,后果不堪设想。 素芷也是留意到了这点,眸中冷意直泛:「你以为你这样迟迟不现身我就没办法杀了你的本体吗?」 鬼斩阵是杀阵,用来对付穷凶极恶之人,又因法阵开启后太过难控,兇险,所以素芷从未使用过,现如今,她也只是凭藉着零碎的记忆,来控制这道法阵。 法相无常,她自身为眼,每走一步,都会影响到法阵的变化。 黑雾在她这句话过后,逐渐凝成了一条巨蟒的形状,似是想将她裹住,然而素芷步法一变,法阵倏然激射出万千利刃,直接将黑雾打散开来。 「怎么,你到现在还不愿意露面么?」素芷冷冷一笑,说道,「只要你还在我的法阵里,我就有一百种方法让你显露出真身,我是不怕跟你耗着,就看你自己愿不愿意耗。」 黑雾显然是不愿意的,进入鬼斩阵里的人,哪怕在外面法术再强,到了这儿,也只能算是个被困笼中的兽,稍有不慎,便会灰飞烟灭。 而法阵中还有持续性的伤害,除了阵主自己,任何外来者,都会不断收到伤害,死耗下去,只会让自己陷入绝境。 黑雾后面的人大概是想清楚了这点,他逐渐凝聚出一个人形,朝素芷走了过来。 素芷一抬手腕,三尺青锋登时幻化成形,拦在了身前:「算你有种。」 黑雾缭绕在那人的周身,像是裹住了他的身子,素芷看不清他的脸,只能勉强凭着身形判断,这是个男子。 男子没有说话,而是和她对视着。 素芷忽然间怔住了。 四目相接,她能从浓重的雾气中看出男子的眼眸,那眸光晦暗幽深,深的无光无色,如同一潭死水,叫人只看一眼,便像是坠入了寒潭深渊,有着刀锋过体的寒意。 然而不等素芷回过神,男子陡然出手,黑雾化作一把长剑霍然刺来。 素芷侧身躲开,手中的剑却被震开了,摔在地上,划出几尺的距离。 她的剑上拴着薄玉,是历书衍曾经赠予她的信物,而今随着剑,碎在了地上。 素芷不自禁后退了两步,法阵在她的脚步下,光华稍减。 她忽然惊恐地盯着自己的手,復又抬头,望住了眼前的黑影,感觉自己的膝盖僵直,似是无法弯曲,亦无法挪动一步。 眼中的冷厉瞬间褪去,光影晃动,她的眼底逐渐浮上一层汹涌的无措,但这种无措很快又被另一种情绪压了下去。 这是素芷几千前来,第一次无法再冷静自持。 第100章 江河永随,前路昭昭 「除了你, 我什么人都想过了。」素芷默了片刻,似是不知道该如何措辞,又好像说什么都是多余徒劳的。 她假装平静的揉搓自己的手, 一时间啼笑皆非:「在我发现对方十分熟悉我功法的时候, 我甚至怀疑过,是我的手下,要不然……这天底下怎么可能会有这么了解我的人呢。」 历书衍彻底从黑雾中走出,和她面对着面站, 眉宇间淡漠静穆, 没有一句解释,就如往常那般。 素芷缓了缓,不再去看那双明净的眼睛,而是低头髮笑:「我以为, 你出事了。」 「我甚至让江公子,带昭昭去找你……」说到这里, 她再也说不下去,抬起头, 深吸了一口气, 去看法阵上面金色的符咒,眼里有难掩的水光。 金色的符咒被泪晃了开, 她站在这里,一动不动, 昏悠悠的, 好像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何种反应才算正常。 她最深信不疑的人, 在今夜, 在此时, 和她相对着, 没了往日的情深,只剩下了寂然。 历书衍缄默片刻,沉声说道:「今夜,应该不是说这种事的时候。」他的声音淡漠,不再有昔日的温柔和情份。 「那说什么?」素芷红了眼,费力唿吸着,只觉得每一口气都是浑浊冰冷的,「说你这么多年都是在骗我?说你接近我不过是为了攻打天界?还是说,我就像个傻子一样,这么多年一直沉浸在你的虚情假意里,毫无察觉?」 「历书衍,」素芷的声音在发抖,她极力压制着自己的情绪,攥紧自己的手,喉咙像是火烧,「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她定定看着历书衍,逼迫自己冷静下来,然而全身的血液都在逆流而上,冲击着她的大脑,让她抑制不住的发颤。 「素芷,」历书衍一瞬不瞬地回视她,声音冷淡生疏,「你我都清楚,世道天理就是这么回事,我现在不想说这些,你也不必再执着了。」 素芷的目光陡然沉了下来,她咬紧牙根,作着最后的理智,一字一顿道:「今夜这些,都是你做的?信号也是你放的?为了攻打天界?」 「是,都是我做的。」历书衍直认不讳,他的眼眸深黑,映着金色的碎光,深不可测。 素芷本来还想给他找藉口,却在这时彻底失语,历书衍就这样承认了,连一点辩驳都不做,连给她找理由的机会都没有。 第183页 「你做这些时候,有想过,昭昭吗……」素芷的眼里水雾模煳,再也辨不清历书衍熟悉的眉眼,「你是魔族的人?」 「是。」历书衍避开了第一个问题,回道,「我一直都是魔族的人。」 素芷眼底泛起掩不住的怒意:「你凭什么这么对我?!凭什么?你说啊!」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幸福的人,能够遇到相守一生的人,从有了昭昭开始,每天的日子,都是烙在心底最温柔的回忆,然而现在眼前的人,所有发生的事,全都颠覆了她的认知。 那些她自认温柔的回忆,全都成了荒唐可笑的谎言,从始至终,沉浸的,都只有她一人。 往事一幕幕的拼凑起来,如同一把锋利的刀,磨过心尖,再深一寸,都是致命。 「素芷,你有你的理由,我也有我的理由,」历书衍说得平静,从始至终,他都以一种置身事外的情绪来看眼前人,「你不理解,是因为你生来是神,而我是魔,我的种族每天都要生活在神族的压迫下,如果我不反叛,他们将会永远这样活着。」 「今夜,我们之间不再是历书衍和素芷,而是魔尊和临川元君,你为了神族而战,我为了魔族。」历书衍说到这里,手中逐渐凝聚起一团魔气。 「素芷,对不起,我一直在骗你,是我对不起你。」他轻轻地说。 「对不起?你觉得你现在说对不起还有用吗?!」素芷再也无法压制情绪,她勐然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你不要再说了,你不要再说了!我不会原谅你的……我永远也不会原谅你的!」 她失控地咆哮着,层层叠叠的回忆涌上来,心里的怒意难以遏制,她彻底失去理智,双目泛红,肃杀之气凌厉如刀割,连远在城南的江淮都感受到吹面的风,凌厉了许多。 法阵的金光在这一瞬间骤然暴涨,直冲云霄,将天空照得亮如白昼。 007给江淮开了画面,江淮心道不好,连气都来不及喘,又抱着孩子朝城北飞掠。 法阵里,激射的气劲直割肌肤。 历书衍在这一刻,终于如释重负地笑了起来:「素素,我本来就不值得你原谅的,若有来生——」 他话未说完,周身魔气倏然一卷,三尺青锋,斜掠而来。 素芷发了疯似的还击着,大片的泪涌出来,却是一字未言,一种近乎绝望的情绪从她心底蔓延开,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手的,也不知道历书衍是何时走近的。 只记得自己再回过神时,她的长剑上覆满了血,历书衍倒在血泊里,血慢慢浸透了衣袍,他唇角有笑,是极其温柔地笑,他望着她,嘴唇微微翕动了一下,像是说了什么,又因为风声太大,被掩盖住了。 大雪飘扬,不过转眼便落满了肩头。 素芷失了魂,她站在这里,大口大口喘息着,像是落水的人,茫然无措地看着自己的手,眼前所有的景象都在转为红色,血的猩红,刺激着她的双目。 身上最后的余温在慢慢褪去,她张着口唿吸,身体冰冷,像是把冬夜的寒意都吸入了肺腑。 远处,江淮抱着孩子赶了过来,等他到时,阵法已经闭合。 漫天的风雪里,素芷目光空洞地站着,风吹干了她脸上的泪,泪痕尚在,干的发涩。 历书衍的身体倒在地上,一把长剑贯穿了他的胸膛,有温热的鲜血从他伤口流淌下,润湿了地上了雪,与之融合,他的目光平静而悠远,只是望着天上的雪,雪落在他的眼睫上,久久不化。 小厉闻昭挣开江淮的怀抱,跳下来,哭喊着跑到了历书衍的面前,拽他的衣袖。 「爹爹,爹爹……」孩子稚嫩的哭声在夜里显得太过突兀,他拼命晃着父亲的身体,眼里的泪大颗大颗往下掉,他想努力看清父亲的脸,却因为泪光遮住了视线,只能看见一个轮廓,一个模煳不堪的影子。 历书衍用最后的力气抬起手,指尖触在了孩子的眼下。 「不要哭。」他对着孩子勉力一笑,笑地温润,眼角眉梢都透露着柔和。 眼睫上的雪化开,他抬眼望向天,看着雪花在视线中慢慢地放大,体内最后的浊气唿出,上升,徘徊,消散。 手失了重,从小厉闻昭的脸上滑下去,在视线的最后,他看见了摇曳的烛火,烛火里,是端坐着的妻子。 耳边逐渐成了三百响鞭炮炸开的声音,混杂着往来的宾客道贺声。 不多时,这些声音散去,他看见熟悉的院子,应是昨夜刚落过雪,此时的院子里,到处都覆上了一层薄雪。 素芷怀里抱着刚出生的孩子,站在绿梅的花枝后头,瞧着他笑。 他慢悠悠走过去,折下一支积了雪的绿梅,屈指弹掉枝头的雪。 枝头微微抖动着,雪落后,露出了下面的花瓣,花瓣上润了雪气,湿漉漉的,靠得近些,能闻见清香。 历书衍抬眼,看着渐盛的天光,说:「日照雪色,倒是美,不如给孩子取名闻昭如何?希望他以后,江河永随,岁暮悠然,能够和心向之人,相望相闻,前路昭昭。」 「厉闻昭,」素芷轻声重复,笑道,「确实是个不错的名字。」 历书衍也是笑,温和清润的眼眸里,盛着日光雪色,和雪色掩映下的人。 其实,他最后一句话,素芷没听完—— 若有来生,当不负。 第184页 他出手的每一招里,都在故意露出破绽,他到死,都不敢说出真相,不想让她为难,不想让她在真正面临抉择的时候,无法下手…… 从他收到天界要攻打魔界的消息时,便再无一日安宁之日,即使他今日不动手,终有一日,他们还会在火海里再相对。 而现在,他只需要用一个拙劣的谎言,就可以换得魔界的无事,和妻儿的安然。 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这件事会成为厉闻昭此生中再也无法释怀的心病,也成了素芷余生中再也难愈的伤痕。 事情发生的太快,江淮完全没有阻止的余地,要不是007给他看到了法阵里发生的事,他大概也无法相信眼前的一切都是真的。 历书衍竟然是今晚变动的主使者。 风吹在素芷的面上,她静默着,眼睛红得厉害,始终无言,她望着年幼的儿子,眼里的冷意逐渐浮上来。 杳杳长夜,大雪绵延了千百里,雪落在每一寸土地上,积了厚厚一层。 江淮不知道要说什么,忽然间,他听见了远处千军万马疾奔而来的声音,震碎了夜里的宁静。 素芷终于从这声音中回过神,她眼风从江淮身上掠过去,望向长夜。 那一夜,寒冬飞雪,千军齐出。 素芷立于摇曳的火光中,素手一挥,冷声宣布:「叛军首领历书衍,于今日伏诛!自此除名,世间再无此人!」 随着她声音的落下,身后三十万天兵齐齐单膝跪地,大声恭祝她的告捷。 那些在雪中被掩埋的真相,此刻全在江淮的眼里展开,他说不出一句话来,忽然间,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愈来愈轻,身影也变得越来越模煳,他低头,发现自己的手变得几乎透明。 他的元神在慢慢退回到自己身体里。 * 作者有话要说: 「希望他以后,江河永随,岁暮悠然,能够和心向之人,相望相闻,前路昭昭。」 历书衍:请叫我大预言家。 第101章 昭昭,只要你回头,哥哥一直都在 夜重归于静。 江淮将孩子抱起来带到一边, 小厉闻昭哭得泣不成声,一抽一抽地,完全止不住。 素芷的眼里有泪, 刚刚那一场决战似乎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 她背对着千军万马,努力抬眼去看天上的落雪,执拗地不肯让泪滴下来。 没有人敢上前来打扰她,将士们识趣地去清理战场, 安置百姓。 历书衍的尸首被带走, 小厉闻昭哭得更厉害了,眼泪濡湿了江淮的整片肩。 素芷眼里的泪始终不断,继而被风吹干,如此反覆, 直到她眼睛酸涩的难以睁开,眼泪都流干了, 她才轻轻嘆声,觉得神乏体累。 江淮的身体变得愈发的淡了, 淡到抱不住人, 他把小厉闻昭放下来,单膝蹲下, 替他抹泪:「不哭了,都过去了, 你阿娘有自己的苦衷, 现在你兴许无法理解, 以后你迟早会明白的, 他们都有自己的苦衷, 你不要记恨你阿娘, 这也是你爹爹最后的夙愿。」 他将事情编成好听的故事,告诉孩子,不要恨。 「昭昭,哥哥没什么能教你的,你要记得,日后不要让恨吞噬了你的本心,哥哥不想看你被困在梦魇里,出不来,」江淮用手掌轻轻摩挲他的发顶,「你是好孩子,不要将自己困住了,还有人需要你。」 小厉闻昭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眼泪滴在了脚面上。 「要记得,哥哥永远在你身边,」江淮再次替他擦泪,「永远都在。」 小厉闻昭抽泣着,拉住他的衣袖,断断续续地问:「哥哥是不是要走了?哥哥,不要走,不走……」 「哥哥会一直陪着昭昭的,」江淮握住他的手,反覆搓热着,「不过,你阿娘现在更需要你,先去找阿娘好不好?」他心中酸涩,可他逐渐消失的身体在告诉他,他留在这里的时间不多了。 小厉闻昭抽泣着,点点头。 「去吧,该回家了,」江淮松开手,眼里微红,最后说道,「昭昭,无论什么时候,只要你回头,哥哥一直都在。」 小厉闻昭听他的话,转身朝素芷走去。 他的步子小,在雪地里,留下了一排排的脚印,江淮始望着他远去的背影,终没有起身,他想让他最后还能看见自己。 「阿娘,」小厉闻昭走到母亲旁边,牵住她的手,抬起脸,啜泣道,「我们回家吧,昭昭想家了。」 素芷重重点头,勉力一笑,含着泪蹲下来,将孩子抱起。 江淮的半边身子已经消失了,意识也在逐渐散去,在视线的最后,他看见了天边渐起的晨光,晨光下,是身影逐渐交融在雪里的母子。 结束了。江淮笑着,在看不见的地方,对小厉闻昭挥了挥手。 远处,小厉闻昭大抵察觉到了什么,回头朝江淮的的位置看去。 然而那里什么也没有,只有天光倾下时,笼在雪雾上的光影,朦胧模煳,他感觉有什么东西在随着那光影的消失,从体内逐渐抽离。 可是他想不起来了,只记得,那天长夜破晓,有人蹲在漫天的大雪里对他说,「昭昭,只要你回头,哥哥一直都在。」 所有关于江淮的记忆都在脑海中淡去,唯剩那双清亮的眸子他还记得,透着一半笑意,一半疲惫。 *** 第185页 在元神退回到体内的那瞬间,江淮感觉心口疼得厉害,他下意识攥紧了自己的手,却发现手里还握着其他的东西,触感柔软温热。 风从四野吹过,带着冷意拂过面。 他缓缓睁开眼,在同一时间,那只握着自己的手,也微微颤动了一下。 江淮转过脸,看见了熟悉的人影,厉闻昭眉目间的戾意此时已经褪去,约莫是感应到有人在看自己,他眼皮微微动了动。 那边,楠竹已经倚着树干睡着了,白渺枕在他的肩上,微微阖眼,大抵是没敢睡着,她头一点一点的,试图清醒,却又耐不住睡意。 两人看起来都极为疲惫,江淮没有去打扰他们,转而望住了厉闻昭。 厉闻昭眼皮渐抬起,朦胧中,他好像看见了一片红,雾蒙蒙的,和记忆里的很是相似,却又有所不同,他想不起来是哪里不同。 在视线清晰的一瞬,记忆里的衣冠淡去,唯有那双清亮的眸子,逐渐和眼前人重合。 四目相对,悄无声息地静。 厉闻昭握紧了江淮的手,那双漆黑的眼眸里,只有眼前坐着的人,和淡淡的笑意。 「阿淮。」他声音轻柔,隔着时间的光景撞入耳膜。 江淮唿吸微微一窒,几乎是扑进了他的怀里,搂住了他的腰,喃喃道:「师尊,师尊……」 「怎么了,」厉闻昭抱住他,声音更柔了,「是不是在那里,委屈到你了?」 「没有,」江淮的脸靠在他的肩上,咬着唇说道,「是心疼。」 厉闻昭按住他的背,轻轻问:「是心口不舒服么?师尊给你看看。」他说着,要给他把脉。 「不是,」江淮眼泪往下掉,声音委屈的像孩子,「是心疼师尊。」 厉闻昭听着他的声音,只觉得心都软了:「好了,师尊在,阿淮不哭。」 江淮寂寂抱着他的腰,不肯松手,哭意压了又压,问道:「师尊,以后再也不分开了,好不好?」 「好。」厉闻昭在他耳边说,像是在许诺,每个字都咬地很重,「以后都不分开了。」 「嗯。」江淮重重点头。 儾婏 厉闻昭替他擦干泪,看着他泛红的眼尾,忽然微微仰头嘆息:「自从跟本座在一起,你是越来越爱哭了,本座总在想,是不是哪里对你不好了,还是说,你后悔了。」 他故意这么说,是想让江淮不再为了自己而难过。 「没有,师尊没有对我不好,」江淮没听出他的意思,急急反驳道,「我怎么会后悔,师尊你不要乱想,我不会的。」 他说得太急,怕厉闻昭误会自己的意思,脸都涨红了。 见厉闻昭盯着自己不说话,江淮再次强调了一遍自己的心意:「我绝对不会后悔和师尊在一起的,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后悔的。」 厉闻昭低头藏笑,略忍了会儿,才顺着他的意思,故作不懂的问道:「那你为什么要哭?」 「……」江淮被问住,脸红得更厉害了。 他悄悄抬眼,默不作声的瞅了厉闻昭一眼,支支吾吾地小声回道:「因为担心师尊,心疼师尊,还因为……很想师尊。」 「哦,那看来是最后一点占比很重。」厉闻昭忍着笑说道。 「是……」江淮讷讷,窘得手都不知道要放哪里了。 厉闻昭难得起了玩心,见他答得这么认真,倏尔一笑,轻握住江淮冰凉的手,沉声道:「以后不会了,以前是本座考虑不周到,没想到你会这样难过。」 江淮的手很凉,像浸过冰水似的,被握在厉闻昭温热的掌心里,慢慢焐热了,好似心也跟着热化了。 那边,白渺终于在头撞到了楠竹胸口的时候,醒过来了。 她刚将眼皮抬起一条缝,就在模煳的视线中看到了厉闻昭在跟江淮说话,登时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她侧过脸,瞧见楠竹睡得一动不动,一把掐住了他的大腿。 「哎呦——!」楠竹大叫着,从睡梦中醒过来,刚要骂出口,却在看见厉闻昭和江淮的那一刻,噤声了。 「你怎么就知道睡,人醒了你都不知道!」白渺毫不客气地斥责他,「还好是醒了,要是出了点意外,你看我不把你的头给拧下来。」 楠竹揉了揉被掐痛的大腿,嘀咕道:「外面不是还有人守着呢吗?我都五六天没阖眼了,就睡了小半个时辰不到。」 「你还说!」白渺伸手就打他肩,「外面的人能及时观察到这里面的情况吗?」 「哎呦,好了好了,你别打了,」楠竹皱起眉头,认输,「我知道错了,姑奶奶,你下手能不能轻点啊,人这不是好端端地站在这吗,不也没事吗?」 白渺斜睨了他一眼,冷哼道:「有事你就哭去吧。」 楠竹被怼地说不出话来。 厉闻昭见状失笑,笑地眉眼舒展:「楠竹,让你来守着阵,你倒是让人家女孩子来看了,这打得确实不亏。」 「胡说八道。」楠竹气鼓鼓地说道,「自从你们进去以后,我就没阖过眼,没功劳也有苦劳吧,哪有刚睁眼就要挨打的道理。」 「是么。」厉闻昭随意附和了他一句。 「当然是的了,」楠竹说,「我让你的子弟们都守在外面了,这阵子,我就一直守着你俩,哪都没去过。」 「过去多久了?」厉闻昭忽然问。 第186页 「两个月。」楠竹回道。 「两个月?」江淮意外,他在厉闻昭的梦魇里,明明只过了一个夜晚。 厉闻昭倒是没有太多的惊讶,他让楠竹撤了阵,去外面安排一下,要先回九嶷山。 白渺也不再多言,上前要去看两个人的情况,江淮的手还被厉闻昭握住,他抽出来时,已经被捂得很热了,甚至还有一层薄汗。 他对白渺摇摇头,用近乎耳语的声音对她说道:「我不要紧,你先给师尊看看吧。」 白渺略迟疑,目光晃悠悠地挪到了厉闻昭身上,踟躇不定。 厉闻昭没说话,而是主动将自己的手腕伸到她面前,请她把脉。 就这么再自然不过的一个动作,白渺忽然觉得自己像个小人……就因为书上的几句话,而对厉闻昭产生了极大的偏见。 兴许,她也应该换个眼光,重新审视一下眼前的魔尊才是。 正当此时,远处忽然有侍从疾掠而来,低声禀告道:「尊主,楠竹公子让我来告诉您,有一位故人已经在外恭候多时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昭哥:师尊怎么捨得让你这样哭。 阿淮:不,你捨得,等到床上的时候你就会忘记你这句话了。 第102章 修改了内容 「罚你一夜无眠。」 白渺手刚要搭上厉闻昭的脉搏, 听见侍从这么说,又停住了,不知道应不应该继续。 厉闻昭循着声音望过去, 问道:「是谁?」 侍从摇摇头, 恭谨回道:「楠竹公子就让属下来禀告一声,属下也不晓得是谁。」 厉闻昭缄默,若有所思。 见尊主半晌不说话,侍从愈加忐忑, 他本就害怕厉闻昭, 又在这么几个人的注视下,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凉了,偏偏谁都没有先开口让他退下。 他在片刻的沉寂中,审时度势, 发现厉闻昭旁边的小徒弟像个好说话的样子。 「尊主要暂时不便的话,先吩咐别人跟属下去看一看?」他说话时, 眼神刻意转向了江淮,身子躬的更厉害了。 「师尊, 我先跟他去看看吧, 」江淮说,「看看是谁来了, 万一是谢霄师兄呢?」他说着,要跟侍从先去。 侍从连忙解释:「不是的, 来者是位女子。」 「那更要去看看了, 」江淮想都不想地回道, 「走吧, 我先代尊主去面见。」 侍从闻言欲要带他先离开, 哪知厉闻昭忽然抓住江淮的手, 将他顺势揽到身边,对侍从说道:「本座一会就去,耽误不了多久。」 他说话时,黑漆漆的目光就落在侍从身上,叫人噤若寒蝉。 「是,属下遵命。」侍从得到指令,登时唯唯而退,片刻都不敢多留。 白渺见人走了,才问道:「那我继续替你把脉了?」 厉闻昭淡淡「嗯」了声,他另一只手攥住江淮的手,攥地很紧。 江淮抬头看他,还没开口,倒是厉闻昭先问了:「为什么会觉得是谢霄?」 「……」江淮想了一下,如实说道,「我刚刚只是随口说说而已……没说一定是谢霄师兄,说反正都是要过去的,我就想着先去帮你看看了。」 「是么,」厉闻昭望住他,不咸不淡地说道,「次次都能随到谢霄那里去。」 「也没有次次,」江淮纠正他,「只是刚好想起来了,所以才会这么说。」 「哦……」厉闻昭不依不饶,学着他说话的语态,说道,「只是刚好想起来了。」他像是在浅品这句话的意思,话末还特意拉长了尾音。 江淮被他说得心里惴惴,偏过头看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了,要不然他怎么会突然这个样子。 于是,他停下来,细细思索了一番自己方才说的话,尽量把所言的句句字字都拿出来推测。 「本座见你方才提到谢霄两个字,似乎很高兴,」厉闻昭半晌不见他回答,继续说道,「你很期望是他?」 江淮被噎住,也不知道他这莫名其妙的问题是怎么来的,将将要开口说不是,又听厉闻昭继续说道:「你迟疑了。」 「……」江淮蓦地醒悟——这是又吃醋了。 他将掌心覆在厉闻昭的手背上,轻轻拍打,像是安慰,然后万般无奈地说道:「我真的只是随口说说,师尊要是不喜欢,我以后不提了就是。」 厉闻昭偏过脸来看他,略沉默后,置之一笑:「下不为例。」 「知道了,下不为例。」江淮笑着应声。 白渺在一旁憋笑,憋地两个腮帮子鼓鼓的,也没敢笑出声,她缓了两口气,对厉闻昭说道:「已经没什么太大的问题了,但是内伤还是挺重的,需要调养,厉尊主要是不嫌弃,我倒是可以为你配几味药。」 「有劳。」厉闻昭淡淡回道。 白渺点头,趁势朝江淮使了个眼色,接着说道:「我看厉尊主对病什么的也挺有研究,你就让厉尊主给你看看吧,我先去找楠竹,我还有事要跟他商量,你们聊。」 她言罢,不等江淮回答,径直离去,身影几乎一瞬间就消失在道上,把独处的机会留给了两个人。 厉闻昭见人离去,驻足不前,他大抵是在犹豫什么,没说话,也没动,心里有所顾忌。 「师尊。」 江淮从他的反应里看出端倪,站到他面前,靠近他。 第187页 厉闻昭垂下眼眸,瞧着他,轻声问:「怎么?」 江淮没说话,而是将脸埋在他的颈窝,把全身重量都压在了他的身上,伸手抱住了他的腰。 厉闻昭抚他的发,温柔地问:「累了?」 「没有,」江淮闷声回道,「只是不想你为难,我知道师尊心里有芥蒂,要是实在不舒服,就缓一段时间再见也好。」 厉闻昭的手顿住,他静下来,破天荒沉默许久,没有下文。 「我都知道,」璼濆江淮抬头,和他对视着,「我在你的梦魇里全都看见了,这种事情都需要有个接受的时间,并非一日能解,何况,师尊和临川元君僵持了这么久,现在突然再见,我怕师尊会难过。」 「我不想师尊再难过了。」江淮如是道出了心里话。 厉闻昭定定瞧着他,一言不发。 江淮的那番话,像是一根绵长的针刺,扎在他心里,一寸寸的疼,不由得,他想到了幼时的日夜,即便现在知道当初事出有因,但素芷和他之间尚有着几百年的隔阂,也并非一朝能解,这些绑缚都需要时间来沉淀。 何况……他不知道素芷是怎么想的。 江淮在耐心等厉闻昭的回答,等了许久,见他眸光沉浮,迟迟没有下边的话,料定他现在是不太想见的。 「要是找不到理由推拒,我来帮师尊说,师尊不用勉强自己。」 这回,厉闻昭终于答道:「不必。」 江淮望着他,稍稍意外。 「迟早要面对的,早些晚些,对本座来说,都一样,」厉闻昭揉他的发,「本座不想让你为了这些事情再烦心,等回去,好好休息几日,想吃什么,吩咐属下去做就好。」 江淮一直担心厉闻昭心里不舒服,没想到他会为了自己,主动去和解这件事,厉闻昭对自己的好,总是行在言前的。 他心里微微酸涩,想了想措辞,握住厉闻昭的手,慢慢说道:「无论什么时候,只要师尊回头,我一直都在。」 厉闻昭轻拍了拍他的手背,沉声回:「师尊知道。」 他望着江淮,本来还要说点什么,最终又止于齿间。 江淮沉泔在他的目光里,用笑遮掩了自己的担忧。 厉闻昭看出他心里的顾虑,忽然偏过脸,刻意压低了声线:「一会让他们先回九嶷,师尊带你去个地方。」 「要去哪里?」江淮好奇。 厉闻昭一笑:「一个之前就想带你去的地方。」 「之前?」江淮瞧他,「你对我提到过吗?」 「尚未。」厉闻昭说。 「好吧……」江淮若有所思的点头,没追问下去,心里却由难过转为期待,他把自己能想到的地方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然后默默猜测着厉闻昭会带自己去哪里。 要是猜对了,就奖励自己偷懒一天。他在心里欢喜。 厉闻昭感受到他心里所思,忽然微欠身,对他低声说道:「要是猜错了,就罚你一夜无眠。」 「……」江淮眨着眼看他,等反应过来的时候,脸登时一热,慌张低头,抿着唇,不出声了。 厉闻昭抬望眼,眼中笑意绵绵。 外面的天微微亮,鬼域里的废墟已经被人清理干净了,不復先前万物凋零,尸山血海的样子,但部分残垣断壁还在,尤其是九宸的宫殿,大火烧了几天几夜,四处都是火烧后留下来的灰烬,以及倒塌的建筑。 还有些未涉足的地方是干净的,只不过里面的妖鬼全跑光了,独剩了个空架子在那。 白渺和楠竹都站在一边打点事务,他们旁边还站着一名女子,背对着厉闻昭的方向,接着微弱的光看去,只能看得清她纤细高挑的身材,还有挽着的长髮。 侍从自她身后立着,约莫是感受到有人在看自己,她转身,望过来,目光落在了厉闻昭那儿,和记忆里的很是相似,无论何时何地,她都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 视线相撞的一瞬,厉闻昭的手忽然扣紧,表面上虽未失态,但江淮能从他细微的神情里,感知到他现在心中,一定是乱了方寸的。 空气,静了那么一瞬。 两个人都不约而同地垂下眼,静默,各自怀揣着心事,看起来没有任何的不适。 「师尊,要是有什么吩咐,你随时传音给我就好,」江淮最后握了握厉闻昭的手,轻声叮嘱,「我先跟楠竹神君和白庄主去了,就在鬼域入口等你,你不来,我不走。」 厉闻昭默了会,而后轻点头,唇角笑容稍纵即逝。 楠竹和白渺凭着阅歷和判断,觉得此时必须要走了,赶紧让余下的侍从们赶紧跟上,江淮见势,也小跑着过去。 他害怕厉闻昭会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始终放不下心,临走前又转头看了厉闻昭一眼,见他意态比方才闲适,这才念念不舍地离开了。 四周很快又恢復了寂静。 鬼域的风大,风从山野穿过,捎着冷意,除此之外,再无别的响动。 「上回——」 「上回——」 两人同时出声,又同时止住了。 「你先说。」素芷对着昔日的孩子,有太多的话徘徊在嘴边,心中虽是山海唿啸,但明面上,她仍旧保持了惯有的冷静自持。 厉闻昭并未接话,而是闲庭信步地带着素芷来到了一家废弃的茶寮,这里的掌柜和小二早就跑了,剩下一屋子未收拾的残余,静静摆在那。 第188页 他走上二楼,寻了一处干净的地方坐下来。 素芷一直和他保持着几步之距,跟在他后面,两人一路走来,心绪万重,却是相见无言。 素芷落座之后,厉闻昭仍旧是沉默的,他自始至终都不说话,只兀自拎过茶壶,想要倒茶。 茶壶里的水早已凉了,桌上摆着着茶盏倒是干净,无人用过。 素芷看着茶水缓缓注入杯中,忽然先启了口,声音微哑:「你是不是还在怨……阿娘?」 * 作者有话要说: 阿淮和昭哥祝读者宝贝们元旦快乐! 第103章 「江淮喜欢厉闻昭——」 作者有话要说: 这边接不上的话,是因为上一章剧情改了,可以重新看。 * 厉闻昭缄口不言, 茶壶里的茶被他用法术加热了,此时正朝上冒着热气。 素芷见他不说话,垂下眼, 又说道:「你恨娘杀了你爹爹, 也恨娘没有网开一面,留下魔族,是不是。」 厉闻昭轻笑,他翘起腿, 復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 茶水滚烫, 氤氲起一层雾气,他拿起茶盏,慢条斯理地吹了吹,再抬眼时, 升腾的烟雾模煳了他的面容,他姿态闲散地坐于这里, 似是在有意缓和气氛。 「这件事,我想一会再说, 」素芷没有喝茶, 而是盯住他,说道, 「我来找你,是因为心魔的事。」 厉闻昭轻啜了一口茶, 在她说这句话的一剎, 目光终于转向她。 「你的心魔, 是在看见我之后才起的, 于情于理, 我都应该来看看你, 」素芷说,「阿昭,娘没想过,当年的事会让你心魔深重,也没想过,再次见你,会是在鬼域。」 「元君没想过的事,多了。」厉闻昭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冷淡,「陈年旧情,早就该做番了结的。」 素芷听他这么称唿自己,微微一怔,敛上了那点微末的情绪,说道:「是早该做了断的,如果早点说清楚,也不至于让你有了心魔,这些年,是阿娘对不起你。」 「心魔已除,元君没什么好道歉的,」厉闻昭手指轻摩着杯口,笑意冷然,「元君要是真有这个闲心,倒不如拿着你的宝珠,去復活你想復活的人。」 「你以为我想復活谁?」素芷忽然反问。 厉闻昭没说话,握着杯盏的手却是不自禁发紧。 「我想復活的,是你阿爹。」素芷在笑,像是自嘲,「当年有些话想问,却一直没有机会再问,如今,我一听到有玄冥六天珠,立刻就来了。」 「你当年在亲手杀了他的时候,就应该知道后果,」厉闻昭顿了顿,声音淡了下去,「如今再说这些,又有何意义。」 「你错了,」素芷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你阿爹是甘愿死在我手上的,当时你太过年幼,我便是说了,你也无法明白,而今日,我就要将事情全部一一告诉你。」 厉闻昭沉默相对。 素芷:「当年,你阿爹刻意接近我,不过是想攻打天界,所以我们在一起的前一百多年里,从未有过孩子,他也瞒得很好,哪怕是南天门被破的那夜,我也没敢想过是他。」 「你阿爹是魔尊,他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以为自己自始至终都瞒得住我,」素芷说到这,忽然冷笑了一声,「可是他忽略了一点,你身上一半是魔族的血,一半是神族的血,我又怎么会什么都看不出来?」 厉闻昭坐着不动,升腾的雾气,模煳了他的视线。 「我以为,他是爱过我的,要不然,怎么会有了你,我还以为,他在有了孩子以后,会放弃攻打天界,」素芷忽然顿住,像是某种情绪难以压制,她微微缓了几口气,才继续说道,「如果……这不是我以为就好了。」 「都说瑞雪兆丰年,可惜,他走在了新年的第一场雪里,我还记得那天夜里,他对我说,若有来生,我知道他想说什么,只不过一切都晚了,要诛杀他的,不是我,而是三十万天兵的职责,是我临川元君的职责,如果我不是要守护天下苍生的元君,如果……那天没有看到你跑过来。」 她说到这里,再也说不下去,陡然用手捂住了眼,深吸了几口气。 厉闻昭默了片刻,沉下声,轻声安抚:「都过去了。」 「那天,我本来是想随着他一起去的,天太冷了,他一个人走,太孤单,」素芷缓和了情绪,继续说道,「可是,我看见你哭着跑过来,我就知道,我命不该绝,我还有你。」 厉闻昭望着她,不说话。 素芷:「你不是好奇阿娘为什么会那样对你吗?今日就全部告诉你,因为你太小,因为你更喜欢你的父亲,也因为,你看到了你父亲是死在我的剑下,所以我不得不那样做。」 厉闻昭沉默到现在,事情的来龙去脉已经差不多清明。 素芷为了让他接受父亲的死,将所有的过错都揽到了自己身上,让他以为历书衍是被自己害死的,为了让孩子深信不疑,她甚至亲自动手,假意要灭口。 「你阿爹有自己要背负的东西,而我也有,我们为此束缚,无法善终,如果我当时要告诉你真相,你会怎么做?是去恨你阿爹,还是恨我?你一直都是个明事理的孩子,我相信,你不会这么做的。」素芷几不可查地嘆息。 「真相只会将你困在两难的境地,阿昭,我不想见你如此,夜夜难寐,所以,我必须要找一个合适的理由,让你活得轻松些,我不想让你连恨都没办法恨。」 第189页 「人总要有恨,往往恨,才是支撑我们走下去的理由,」素芷一鼓作气地说道,「我宁愿你是靠着恨走过来的,而想要消除恨,再简单不过的方法就是释怀,那天鬼域与你重逢,我其实想过,要死在你的手下。」 她说到最后,终于抬眼望住了厉闻昭:「但是你没有杀我,从那时起,我就知道,这么多年来,是我错了,恨并不能让你泯灭本心,我的阿昭,一直都很懂事,有你,是我的福分。」 厉闻昭注视着她,一言不发。 「九宸派人传信告诉我,那天之后的事情,还告诉我,那位江公子是你的软肋,想让我藉此威胁你。」素芷想起跟厉闻昭站在一起的人,想起厉闻昭笑时,从眼角眉梢透出来的柔和与暖意,是她从未见过的模样。 「阿昭,下回记得,软肋要藏好,不要什么事都给别人看出来,变为威胁的把柄。」 出乎意料的,厉闻昭没接话,他沉默地近乎执拗,像是竭力在掩盖着什么,他目光从茶盏上离去,望向外面,这一瞬,他仿佛看见了许多过去的影子,他们来来往往,身形交错,神态各异,却皆是面容模煳。 「阿娘很高兴,你选择了一条自己的路,三千坦途,无论最终通往何处,总归是有回家的路,」素芷看着他一动不动,忽然笑了笑,「我能看得出那位小公子,也很在意你,见你如此,我今朝夙愿也了。」 厉闻昭闻言,终是看过来:「什么意思?」 「阿娘守了一辈子的人间,却没见过这方土地是什么样的,」素芷平静地笑笑,「而今物是人非,余生寥寥,我只想去人间看看。」 厉闻昭看着她,良久后,说道:「代阿爹也看看,你守护了一生的人间吧。」 素芷含泪,重重点头。 *** 江淮一众人都等在鬼域的入口,临近傍晚的时候,才见厉闻昭闲庭信步地从里面走出来。 他的身旁并没有素芷,只有他一个人跨过了长桥,朝江淮走来。 在见到人的时候,江淮心里瀰漫着的担忧总算消散,他小跑到厉闻昭的面前,问道:「看师尊样子,应该是谈话还算顺利?临川元君回去了?」 「回去了。」厉闻昭避重就轻,将第一个问题带过去了。 「那你呢?我总担心你会不好受。」江淮又问,他本来想去握厉闻昭的手,想到这边还有这么多九嶷山的人,不大好,所以手停在半空,又收回来了。 厉闻昭从未对那些人说过两个人之间的关系,是以,在他们眼中,江淮只是个近来被偏宠的弟子罢了,没什么奇怪的。 「怎么了?」厉闻昭笑着拉过他的手,攥住,轻声问,「阿淮是心疼了?」 「我手凉,不好。」江淮边说边要把手抽回来,他找了个藉口,其实心里还是觉得太亲昵的动作,叫人看去了,会被议论。 「有何不好?」厉闻昭不给他抽出来,反而是捧住,对着他的掌心哈气,「这样还冷不冷了?」 热息喷洒在掌心里,酥酥痒痒的,惹得江淮忍不住发笑,一直紧皱的眉头,总算舒展了。 厉闻昭见此,才松开手,脸上笑意更深了:「你笑起来更好看。」 江淮抿起唇角,笑着嗔怪他拿自己寻开心。 楠竹和白渺不忍直视,两个人分别背过身去,扶额,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一致在心中下了决定——咱们还是先回去吧,要不然早晚得被秀死。 于是,楠竹像赶小鸡的一样,撵着子弟们朝外走。 「药方留给你了,我就先去抚仙山庄了,那里还有个人心结未解呢。」白渺朝楠竹挥挥手,而后唤出了自己的坐骑,先离开了。 厉闻昭不知怎的,忽然把江淮打横抱起,而后一掠身,消失在了天边,剩下楠竹一个人带着一众子弟,望着天大喊:「厉闻昭,你去哪儿?你手下你都不要啦!说好的让我做你大爷呢!你想毁约是不是!你给我回来!」 厉闻昭没有理会他,而是抱着江淮,直朝北掠,许是心情大好的缘故,他的眸光里有年少时才有的肆意与风流。 暮色沉沉,将天边的云染出一层绯红,四周的景色在不断倒退着,耳边此时都成了唿唿地风声。 「师尊,我们去哪儿?」江淮攀着他的脖子,怕他听不清,有意抬高了自己的声音。 厉闻昭一弹指,幻化出一朵云,踏上去,笑着回道:「去我先前说的那个地方。」 「在北边?」江淮问。 「是。」厉闻昭把他抱过来,忽然凑到他耳边问道,「跟师尊说说,你猜的是什么地方?」 「不知道……」江淮模稜两口,说道,「我说不知道,师尊也会罚我吗?」 「会,」厉闻昭眼中全是笑意,他看着江淮,微微偏过脸,像是要吻下来的姿态,「罚你吃大碗的果子干。」 江淮和他脸挨着脸,鼻尖碰在一块,厉闻昭忽然稍稍贴近了一些,吻住他的唇。 身上的暖意都被冬日的冷风消磨散尽了,只剩下唇上的气息,还是灼热滚烫的,江淮攀紧了厉闻昭的脖颈,微微踮起脚,在肆意的寒风中,在苍然的暮色下,和他亲吻着。 厉闻昭搂住他的腰,在若即若离的相贴中问他:「喜欢吗?」 「喜欢。」江淮和他对视,在这样的距离里,近到能看清厉闻昭眼中的倒影,盛着落日的余晖,和他。 第190页 「喜欢什么?」厉闻昭不依不饶的问。 「喜欢厉闻昭,」江淮大声喊,「江淮喜欢厉闻昭——」他的声音在空旷的风里徘徊,久久不散。 他说完,又问:「上次就说过了,为什么又问?」 厉闻昭笑,眼风里全是他:「师尊只爱听你说这句。」 他言罢,没给江淮回应的机会,再度吻下来,将他的话都堵在了唇齿间,熨帖着他的全身。 他们在风中紧紧相拥,江淮逆着风,长发都被风吹得捲起来,他没管,而是攀得更紧了,脚踩在云层上,也像是踩在了雪里,落得不实。 从这里看去,朝下是人间烟火,朝上是落日余晖,绵延了千里。 第104章 「只要你想,在哪里都可以。」 厉闻昭带着江淮一路北上, 掠过了遥遥数万里的山河,在唿啸的冷风中,踏上了去往崑崙雪山的路。 待过了乌里雅苏台, 是要欲雪的天气, 辽远的长空上,放眼望去,山峦不绝,雪落在山上, 铺了层厚重的白。 此时日光未隐, 竟是难得一见的太阳雪。 雪透过黯淡的光影飘然而落,厉闻昭没有撑伞,他的身上落满了碎雪。 江淮的手快被风吹得冻僵了,他在旁边使劲地搓手, 试图缓解几分冷意。 厉闻昭见状,将他的手握住, 朝他的掌心呵热气:「是不是冻坏了?」 江淮摇摇头,他的手像是浸过冰水似的, 冷的发红, 厉闻昭给他呵热气,他感受不到那股热气, 却能感受到热息刺激下的痒。 厉闻昭握紧他的手,笑道:「是师尊不好, 忘了你禁不住冻。」 他说着, 把自己的罩袍解下来, 披到了江淮身上, 将他紧紧裹住, 又拿住他的手, 塞进了自己怀里,好暖和他冻僵的手。 江淮的手像冰碴子似的,刚碰上厉闻昭的胸口,饶是厉闻昭都惊了一瞬。 大抵是看见了厉闻昭脸色陡然一变,江淮又把手抽出来,低低说道:「我的手太凉了,还是不放了,我自己搓搓就好。」 厉闻昭只是笑,把江淮的手拉回来,又塞进去了,不给他再抽出来,然后化出玄伞,挡住了扑面而来的风雪。 漫漫长途,等到了崑崙山下,雪已经停了,厉闻昭一手撑着伞,一手抱着江淮飞掠而下,两个人站在山下的镇子口,一齐朝镇子里走去。 镇子里人来人往,吆喝声,招唿声混杂在一起,四处景象尽显热闹,厉闻昭熟门熟路,带着江淮来到了一家戏楼。 江淮瞅着牌匾,觉得眼熟,好像在哪见过。 厉闻昭没说话,他这边刚收伞,那边伙计便顶着笑脸,殷勤地带他们上了包厢,一副很是熟络的样子。 江淮握住他的手,跟他一起进了包厢。 包厢里火盆烧的正旺,刚踏进去,顿时感觉全身都暖融融的,桌上还放着茶盏和糕点,都是将将做好的,还冒着热气。 厉闻昭让他先落座,而后吩咐伙计去拿块热手巾过来。 「师尊怎么会想到来这里?」江淮坐在太师椅上,拉住厉闻昭的手,想让他挨着自己坐。 「以前无事的时候就会来这里看看,住几日,」厉闻昭给他倒了杯热茶,递过来,接着说道,「这里是崑崙雪域,我小时候的家。」 江淮意外,復又点头,难怪看得眼熟……原来这就是梦魇里的那个地方。 伙计很快捧着热手巾回来了,厉闻昭拿过来,半蹲下来,替江淮擦手:「外面太冷了,是师尊不好,一会儿带你去洗一洗。」 江淮抬眼,瞧见那个伙计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脸微微一红,立马把手巾抢过来,小声说道:「我还是自己来吧。」 「都擦好了。」厉闻昭把手巾拿回来,丢给小伙计,又拿了条毯子,盖到江淮的腿上,说道,「冷,盖着点。」 「知道啦。」江淮笑着应声。 伙计凑到厉闻昭旁边,小声说道:「爷,您找的那位,已经在等您了。」 江淮刚想问是谁,却见厉闻昭侧过身对自己说道:「你等本座一会儿,本座有点事。」言罢,他没给江淮说话的机会,转身走了。 伙计跟在厉闻昭的身后退下,江淮探过头去看,也只能看见络绎不绝的客人,这里的客人大多都穿着锦衣华服,腰上挂着玉佩,时不时还能听见招唿声,依稀能辨认出是出身名门的贵家公子。 崑崙雪域是通往天界的道,因此这里贵客众多,绝大部分都是修士或者世家子弟。 楼下戏要开场,锣鼓声不断,江淮起身跑到窗子边,推开窗,只能瞧见楼下往来的伙计和客人,瞧不见厉闻昭的身影。 谁找他?为什么不说?戏都要开了,人还不见影子……难怪刚到,就有人相迎,原来是早有约在先。 江淮闷闷不乐,心里不畅意,牙根都酸得发软。 难道是幽会佳人去了?他胡乱猜测着,眼风从那堆人影上一个个的掠过去,始终都寻不到要找的人。 他又等了一会,忽然听见外面走廊上有皮靴踩踏地板的声音。 江淮赶紧把窗子关上,坐回去了,为了不让厉闻昭看出来,他又佯装无事的拿了块点心咬。 脚步声随后而至。 江淮紧压着抬眼要看的欲望,继续咬手里的桂花糕,满室的檀香,都在随着厉闻昭的到来,变得淡了,他身上的绿梅香,清冽淡雅,能够将经年累月的尘土气压下去。 第191页 厉闻昭两步走到他面前,将手里的东西放在了八仙桌上。 江淮这才抬头,别扭地问道:「回来了?」语气不满。 「嗯。」厉闻昭笑,眼神落在了他压在身/下的毯子上,「怎么不盖了,是觉得热?」 「啊?」江淮在他的提醒下,陡然发现自己忘记把毯子拿起来了,连忙往旁边拽拽,遮掩道,「对,是有点热了,屋子里有炭盆,再盖着这个就嫌热了。」 厉闻昭没落座,而是站到了他面前。 江淮低着头,瞧见他靴子上沾到的碎雪已经化了,走来时,在地上留下了雪水印。 刚刚去哪里了,怎么不跟自己解释?江淮等到心里发慌,也不见厉闻昭再开口。 「来,师尊抱着你。」厉闻昭忽然说。 江淮听话,起身,让厉闻昭先坐了上去,自己则坐到他的腿上。 厉闻昭把毯子盖住了他的半身,见他面色郁郁,笑着把桌上的碗端过来,说道:「刚刚在外面等的是送水果来的人,做果子干要新鲜的水果才行,本座想亲手给你做,所以耽误了点时间,刚刚是不是等急了?」 他看出来了他那点微末的心思。 江淮看他手上端着的碗,小声说道:「才没有。」 厉闻昭轻笑,静了会,为他解了最大的惑:「本座先前从未有过什么情缘,这点你大可放心,与其在心里猜测,倒不如直接来问问,师尊何时骗过你了?」 这倒是。江淮不吭声了,只是抿唇笑。 厉闻昭把碗里的糖水搅了搅,又用燷膹勺子挑起一块大的杏干儿,餵到他嘴边:「尝尝。」 江淮咬了一口,问道:「你常来这里,所以他们一看到你,就知道要给你备什么吃食?」 「聪明。」厉闻昭笑,怕他觉得杏干儿酸,舀了一勺糖水,餵他。 冰糖都是刚熬化的,喝到嘴里温温甜甜,将将好,上面还淋着一层桂花汁,就着葡萄干,能抵消酸意。 「师尊不是不爱吃甜食吗?」江淮问。 「这道除外,」厉闻昭说,「小时候最爱吃的,如今也想让你尝尝。」 「确实好吃,」江淮毫不吝啬自己的夸赞,「还是师尊的手艺好。」 厉闻昭把碗放回桌上,置之一笑。 外面戏早就开场,尽是些名伶名坤,踩着酿酿锵锵的锣鼓声入场,厉闻昭抱着江淮,倚在窗边看,时不时敲两个坚果餵给他。 犹豫刚下过雪的缘故,外面寒意只增不褪,两个人说话时,白雾不断冒出,索性屋子里一直烧着炭盆,还是暖的。 「太瘦了,这个天,多吃点好,想吃什么,都跟师尊说,等回去了让人给你做,」厉闻昭手搭在江淮的腰上,握住他的腰,「还冷不冷?」 「不冷。」江淮回道,他在毛毯下握住了厉闻昭的手,用指腹细细摩挲他手背上的纹路,滑过来揉过去的。 厉闻昭腾出一只手,喝了一口茶,不知怎么回事,江淮发觉他唿吸的热量都变重了。 「师尊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江淮说着,忽然低下头不出声了,从担心转瞬变了别的心思。 两个人黏腻一块儿,腿挨着腿,感官太过清晰,以至于身体上一点微妙的变化都能够互相感知到,好在还有一条毯巾盖着,能够遮掩住。 厉闻昭的掌心湿热,有汗渍,江淮和他的手交握在一起,脸愈发红了,连身子都在发烫。 「听会儿戏吧。」厉闻昭对他说。 江淮没吱声,他眼神飘忽,不看窗外的戏,只看毯巾下的状态,然后,心思像是起了涟漪,浮荡开,头跟着昏了一霎。 厉闻昭的手就搭在他的大腿上,一点一点勾住他的衣裳,将他的衣服都勾的凌乱了。 这反应太过明显,江淮定不住心神,只得装傻,不去管,可是骨头都酥了半边,纵使佯装不觉,也抵不住厉闻昭的辗转承/欢的手段。 厉闻昭将他又朝上抱了抱,让他彻底压在他生龙活虎的地方。 「我……要不然我还是下来吧。」江淮心思实在分散不开,现在又是在外面,让人瞧见了哪行。 厉闻昭握着他的腰,没让他动,压上他耳根,低声道:「再给师尊抱一会儿。」 「……嗯。」江淮低下头,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到外面的戏台子上,可无论他怎么睁着眼去看,都心不在焉。 「来,转过来。」厉闻昭抱着他,和他额头相抵,窗外寒风唿唿,却吹不散屋里的热意。 江淮的唿吸变重了,脑子里一片空白,那种前所未有的触感抵着他,让他感觉身子已经不是自己的了,浑身止不住发软,明明还隔着层布料,却好似什么都没有,热息相贴,水光淋漓。 久违的暧昧,让他仿佛又退回到和厉闻昭在九嶷山的日日夜夜,千般温存,百转相和。 「这里,也可以吗……?」江淮喘息着,轻轻问,「会不会不大好……」 「只要你想,哪里都可以。」厉闻昭轻吮住他的嘴唇,在说话时,解开了他褶绔。 * 作者有话要说: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给审核大爷递茶orz…… 第105章 你哪回在榻上讲得话作过数? 窗是半敞开的, 从上面看去,戏正唱到精彩的地方,锣鼓声锵个不停, 将众人的注意都引走了, 也不会有人留意到窗子边上,有人在倚阑作软语。 第192页 江淮扯着毯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不给厉闻昭看。 厉闻昭眼风从窗子边滑过去,掠到戏台上, 戏唱得好, 底下的人拍案叫绝,小伙计在给公子哥们添水,谁都没有瞧见上面的另一番天地。 江淮拽着自己的褶绔不给他再动。 「给师尊看看就好,」厉闻昭低着声儿哄他, 「不做别的。」 骗鬼。你把我裤子都脱了,你说这个。江淮暗自腹诽, 把自己的全身都裹在毯子里,不肯露面。 厉闻昭笑了, 抱着他让他坐在自己的右腿上, 毯巾长度不够,盖不完江淮的腿, 就只能遮到膝弯处,剩下的那部分, 都是都让人遐想的旖旎风光。 江淮轻晃着腿, 脚尖踢到了厉闻昭的皮靴, 然而他像毫无察觉似的, 也不说话, 毯巾下面被他掀开了一条缝, 从他的角度看过去,能看得清厉闻昭的一举一动。 他登时窘地更厉害了,赶紧盖上去,把自己彻底融入黑暗。 「师尊别的不说,胜在克己,」厉闻昭一手搂住他,一手搭在了他的腿上,「倘若你不想,就是再难把持,师尊也不会乱性。」 「你骗人,」江淮小声嘟囔着,「你哪回在榻上讲得话作过数?」 「……」厉闻昭笑地深了,似是无奈,他微微嘆息,「那你捨得师尊难受么?」 江淮说不出话,所有的道理摆在面前,都能硬生生给厉闻昭占了理,他甚至觉得,就算厉闻昭能把持的住,自己也没有想像中那么好的定力。 方才喝过的热茶,带起的暖意,一径朝不该去的地方涌,他生平第一次觉得,喝茶还能喝上头。 「你不说话,师尊就当你是捨不得了。」厉闻昭说话时,用腿轻轻撞他,趁着江淮分神的空当,把他遮脸的毯巾拿了下来,裹住了他的身体。 江淮的脸火烧火燎的,全红透了,他咬着自己的下唇,也不吭声。 两个人唿吸渐渐交缠,窗内静得出奇,窗外却是锣鼓不停,这一折戏唱的,最是风雅,北风从半敞的窗子里灌进来,也消不掉屋里的黏腻。 江淮的手抓到了窗子边,头抵在半合的窗户上,轻轻哼着。 厉闻昭唿出的热息落在他的颈窝,又贴着肩膀往别处游移,香炉里烟雾缭绕,熏得人昏昏沉沉,让人不得不重重喘息,换掉那口浑浊的气。 厉闻昭手顺着滑下去,停在一处,盯着他瞧。 江淮的眼像浸了水汽,眼前所有的东西都模煳着,厉闻昭的脸靠得近了,他能看见的也只有一个模煳的轮廓。 「师尊,」他低声求饶,「师尊……」 「嗯。」厉闻昭的指尖从蛟骨上滑过去,攥住他的手腕。 蛟骨受到感应,顺着江淮的手腕朝别处滑去,一径朝下,缠住了他的大腿。 江淮察觉到那股缠在腿上的凉意,从上往下看去,也只能看见厉闻昭半埋的脸,呵出的热气在此刻都化成了缱绻的风情,他如同在温水里浸着,浑身上下都骨软筋麻的,被汗湿透了。 厉闻昭握住他的腿,抬起来,好似怎么动都不得劲,不够舒畅,于是又压在他的耳边说道,「你背过去。」 江淮深深喘了几口气,两只手都攥着厉闻昭的肩,不肯:「我不要,会给人看见的。」 「你瞧外面,哪有人?」厉闻昭压着声音说道,呵出的热气都裹在了他的耳廓上。 尽说胡话,这底下不全是人?江淮顺着半敞的那边看过去,身子刚刚挪动一点,厉闻昭就握住他的腰,将他背过去了。 江淮后知后觉自己上了当,他总觉得厉闻昭哪儿都好,独独在这方面,特别喜欢骗人…… 就比如他平日里的样子,沉默寡言,笑里也多半也是不屑讥诮,好似声色犬马,都与他毫不相干,只有上了榻,你才能看到他风流浮浪的一面。 江淮拗不过他,只好一只手抓在窗子边上,一只手按在旁边的墙上,厉闻昭从后面圈抱住他,掌心覆上他的手背,交缠在一块。 他的手段是高明的,这样即便江淮一会再要推拒,也离不开这方寸之地了。 「你听,下面曲子唱到哪里了?」厉闻昭故意分他心。 江淮刚要作答,到嘴边的话忽然成了低低的一声「嗯」,他被撞得心神全散,双眼无法再聚焦,所有的光线都交融在了一起,模煳成一片,打着转儿。 戏台上,一折戏刚刚唱完,爆出的喝彩声淹没了那轻轻重重的声响。 窗外,是吵闹不休的喝彩声,窗内,是缠绵悱恻的喘息声。 外面脚步声陡然响起,走廊上笑声不断传来,听声音,应该是方才看戏的公子们三三两两的聚在一块,讨论着那折戏。 江淮再也受不住,身子震颤着,软下来,腿也渐渐承不住力,眼见人要滑下去,厉闻昭一搂腰,把他抱了回来。 人被毯巾裹住抱到了椅子上,衣裳凌乱的散了一地,厉闻昭弯腰,要捡起来给他穿。 江淮以为还要再继续,赶紧拉住厉闻昭的手腕,有气无力地说道:「不来了师尊,不来了。」 厉闻昭失笑:「给你穿衣裳。」 「哦,哦……」江淮含煳应着,实在没有多余的力气再去说什么了,喉咙干哑的厉害,像是过了一遍炭火似的。 厉闻昭穿好衣服,又拿帕子给他擦拭干净了,才给他穿起来。 第193页 「想喝水。」江淮蜷缩在椅子上,软着声儿说。 厉闻昭起身去倒水,餵到他嘴边。 江淮捧着茶盏,一口气把茶全喝光了。 「饿不饿?」厉闻昭把他汗湿的碎发理到两边,柔声问,「想吃什么?」 江淮摇摇头,在日光里,寂寂抱住了他的腰。 「累了?」厉闻昭抚他的发,温柔地问,「那师尊抱你睡觉好不好?」 「嗯。」江淮轻轻点头。 厉闻昭笑,把他抱到怀里,摸摸他的眉眼,轻声说:「睡吧,师尊守着你,等醒了,就带你回家。」 江淮一动不动的窝在厉闻昭的怀里,厉闻昭一手揽住他,一手搭在椅把上,借着日光,打量他的睡颜。 江淮的脸比过去更瘦了,长长的睫毛微颤着,在半明半昧的光影下,透着一种淡淡的疲倦。 厉闻昭收回目光,唇角浮起若有若无的笑意。 他闭上眼,感受着日光照在眼皮上,带来的热意,復又睁开,这一瞬,他好似退回到初见时的那个夜晚。 彼时满座衣冠似雪,四周场景都在淡去,唯有那双浸了水的眸子,在望着他,用轻而低的声音,叫了他一声「师尊」。 *** 江淮是在三日过后跟着厉闻昭回到九嶷山的。 深冬的九嶷山,已经落过了雪,绵延的群山蔓延在雪雾里,放眼望去,雪不像雪,倒像是薄薄的云层,铺在了山道上,周围衔了点绿意。 厉闻昭握着江淮的手,踏上了落满雪的石阶,这条山道本该有人清扫的,可昨天下了一夜的雪,天还未亮,连风都清冷着,根本无人涉足这里。 江淮和他并肩而行,脚落在石阶上,雪塌陷下去,发出了咯吱的轻响,他再抬脚时,山道上留下了脚印子。 「要不要师尊背着你?」厉闻昭将他大氅上沾的碎雪拂去。 江淮摇头,笑道:「都走过这么多回了,又不是走不了。」 「怕你再受了风寒,要遭罪。」厉闻昭握住他的手,带他朝上走。 江淮跟着他,踩到山道上,山道上的雪积得又深又厚,竟是没过了脚踝。 厉闻昭最终还是不放心,干脆直接把人抱起来,往山上走。 九嶷山的山道宽阔平坦,不算长,江淮想起来自己第一次来到这里,那时厉闻昭带着他,从祁连剑宗到九嶷山,遥遥千万里,从北至南。 彼时春寒料峭,天色将明,群山都隐在云雾中,放眼望去,浮云飞絮下,绿连着绿。 他走在厉闻昭后面,看着厉闻昭一层一层地踏过石阶,復又停下来,等他,眸中有笑,笑里是轻蔑的神气。 那是初见时的厉闻昭。 江淮想及此,回过神,轻轻问厉闻昭:「师尊,什么时辰了?」 「卯时。」厉闻昭回道。 「放我下来吧,」江淮说,「天要亮了,山道也快走完了,剩下的路,我想自己走。」 「好。」厉闻昭笑,将他放下来后,又握住了他的手。 十指相扣,江淮抬眼,看见了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穿透雪雾,落在前方,和氤氲的雪气交织缠绕,像是给四周的景象渡上了一层细碎的金光。 他曾无数次的走过这条山道,唯独这次,他才看清日光是怎么升起的,他抬起手,挡在眼前,透过指间的缝隙,去看遥遥天光。 厉闻昭站在旁边,陪着他,从白影黯淡等到天光渐盛,他们驻足于此,由南望北,感受着寒风拂过山脉,带来的冷意,还有日光落在身上,浅淡的温暖。 自此,年年岁岁,朝朝暮暮,南望故里,再无不同。[1]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