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养的徒弟是反派》 第1页 [穿越重生] 《我养的徒弟是反派》作者:仙桃玉米【完结】 文案 【又a又不正经上仙&忠犬反派魔尊】 令仙族又惧又怕的魔尊曜渊死后,转生成了被仙族第一美人捡回去当徒弟的小可怜。 本以为他师父是个花瓶,却不想拜师之后才发现, 她对上古秘术无不精通、价值万金的灵药当饭吃,叱咤六界的妖王直接被她一刀噼烂…… 后来,曜渊觉得,他师傅怎么和那位早已逝去的创世神有点像? …… 洛桑心中一直有个秘密,那就是她暗恋魔界那位令人闻风丧胆的杀神曜渊,足足有三千年了。 不仅如此,她把一个和魔尊长得一模一样的少年收为了自己的徒弟。 她将少年养在身边几百年,助他升仙,替他杀怪,在他受欺负的时候杀回去帮他撑场子,可以说是呕心沥血、无所不能。 直到有一天她发现,自己那个根正苗红、纯良无害的小徒弟原来就是魔尊曜渊的转世…… 内容标籤: 情有独钟 仙侠修真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洛桑 ┃ 配角:晗颂/曜渊 ┃ 其它:师徒 一句话简介:师徒披着马甲窝里斗 立意:轻松、情感 第01章 仙族最近发生了一件大事。 归属于五仙山之一、且从上古时期一直繁荣至今的丹凤山不知为何在一夜之间变成了一座空山,而栖居在山中长达十几万年的金鸾鸟一族被灭得连一根羽毛都不剩了,就像是人间蒸发一样,除了随处可见的血迹之外什么都没有留下。 说起这金鸾鸟,乃是凤凰神族旁支的后裔,但因为血统不纯成不了神兽,只能落个仙族。 大概十几万年前,金鸾鸟就栖居在了丹凤山上,且有一层厚重的结界将他们与外界隔绝,所以金鸾鸟一族与外界一直都不曾有过来往,更没有过什么仇家。 所以这件事情说来实在是诡异,庇护了金鸾鸟族十几万年之久的结界说破就破,一个繁荣的种族就这么毫无徵兆地消失在了六界之中。 外界对此众说纷纭,还有人猜测是金鸾鸟一族在上古时期惹上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所以十几万年来一直躲在结界之中不敢迈出一步,如今他们被一夜之间灭了全族,可想而知那仇家的实力有多么强大。 众仙们为此唏嘘了好一阵,但没过多久便将这件事抛之脑后了,没有人探究其中的真相到底是什么,毕竟金鸾鸟族从不与外界来往,于众仙们来说也只是个存在于传说中的族类罢了。 他们更关注仙族里的另一件大事:崑崙山千年一度的拜师大会。 崑崙山乃自古仙家圣地之一,四海九州中,不少想要提高修为的散仙、凡修或者灵修都会慕名前来,期望能够成为崑崙山的弟子。 只是这入门关卡严格,每一千年只有十个人能有幸拜入崑崙山。 玉虚台上,共有六位上仙坐成一排,等待着接下来弟子的选拔。 「小师妹昨日才与我千里传音说今天要回来参加拜师大会,眼下第一轮试炼都已经结束了,却连个影子都见不着。」 说话的是崑崙山七位上仙之一的清昀上仙,她身着一身飘渺白色仙裙,端庄淑雅,正淡淡地瞥着边上一个空荡荡的位子。 那里坐的本该是她最小的师妹洛桑。 留着山羊鬍子的云鹤上仙道:「师妹在外已经云游一千年不曾归来,怎么好端端个拜师大会就突然说要回来了?」 清昀上仙静默了一瞬,「也不知是谁告诉洛桑这届入选的弟子个个容貌清秀俊逸,比往届高出了一大截,所以她说要亲自回来看看。」 这话说完,下面几个和洛桑平日关系好的小仙都尴尬地低下了头。 云鹤上仙脸黑了一瞬,「……这丫头的脾性,跟一千年前一模一样,在外面野了这么久也不知道收敛。」 因为洛桑的年岁和云鹤上仙手下的几个弟子相差无几,所以他对这个师妹就像是对自己的徒弟一样,什么事都要管上两嘴。 彦沐上仙在一旁笑了笑,「洛桑师妹素来想一出是一出,指不定又在路上贪玩耽搁了时辰,或许晚些时间就到了。」 此话一出,另外几人贊同,「师妹性子向来如此,允诺别人的事情往往过了嘴便抛之脑后了,今日恐怕是回不来了,不如我们先开始吧。」 几人许是对这位洛桑上仙平日里的作风早已习惯,被放鸽子也不见气恼,一脸平和地谈论着。 清昀上仙无奈地摇头,「罢了,想来师妹一时间也赶不回来,我们还是先开始吧。」 玉虚台上一群白色的人影来来回回,这是小仙们在把前来选拔的弟子的名牌往上仙们眼前递,上仙们会通过这些弟子们的资质高低来挑选自己想收的徒弟,然后留下他们的名牌。 每一届的拜师大会只有十名弟子会被收入崑崙山门下,能够站到这玉虚台上的,都经过了上山试炼的筛选,仅有区区三十人,本就是不俗之辈了,再从中精挑细选的十名,便是妥妥的精英之才。 至于那些没有被选中的弟子,会被退回名牌,打道回府。 在座的六位上仙按照长幼顺序,先由清昀上仙挑选弟子,她一声不响地站起身来,沉静漆黑的目光仿佛具有穿透力一样,挨个从下面的三十个弟子身上扫过。 第2页 她波澜不惊的目光在每个人身周停顿的时间只有半盏茶的功夫,却足以让她清清楚楚地看清每个人的根基和仙骨好坏。 然而当她看向第一排最边上的一位穿着破旧布衣,却长得极为俊俏惹眼的少年身上时,情不自禁地皱了下眉。 清昀上仙修行几万年之久也算见多识广,一眼便看出这人身上的气息杂得很,除了本身的仙气之外,四肢上还缭绕着些许若有若无的妖气。 她低喃了一句:「怎么混进来的?」 少年除了脸之外,根骨不算好得特别突出,能通过崑崙山严格的筛选怕是不容易,更何况他身上应该还带着伤…… 清昀上仙的注意力没有在他身上停留多久,毕竟她的目的是挑选徒弟,而这个少年在第一眼的时候就已经被她排除在外了。 最后,清昀上仙点了一个脸上有淡蓝色水纹,名为舜幽的弟子。 舜幽的根骨十分不错,他听闻自己被清昀上仙收为弟子时,神色一喜,当即对她行了跪拜之礼,用少年独有的清亮的嗓音喊了声:「拜见师父。」 清昀上仙面色依旧淡淡,她收起舜幽的名牌,拿出一枚青玉吊坠给他,「即日起,你便是我青云峰的弟子了。」 崑崙山弟子众多,七座仙峰的弟子平日里也会稍作区分,青玉吊坠则是青云峰弟子的象徵。 舜幽双手捧着吊坠,眼下两道泛着蓝光的龙纹若隐若现,他喜道:「谢过师父!」 一旁的彦沐上仙脸上露出艷羡之意,「师姐果真独具慧眼,一眼就挑中了东海龙族的嫡系后裔,此人仙骨坚韧,底子也上佳,大概是这批弟子中资质最好的了。」 接下来,其他的五位上仙都将下面的弟子过目之后,无一例外地将目光落在那布衣少年身上,眼神有些莫测。 虽然少年的根骨不算突出,但他带着一身妖气和伤口,明显是从什么地方死里逃生过来的。 彦沐上仙还低声问了一句:「师姐,凭这位小仙的资质虽然不会被我崑崙收入门下,但他明显是遇上了什么麻烦,等拜师大会结束后我们是不是应该过问一下……」 清昀的声音硬邦邦的:「师尊尚未出关,我崑崙不便帮他人处理外事,等结束之后直接让他下山吧。」 「……好。」 拜师大会仍在进行,眼看着被选为弟子的名额越来越少,站在人群之中的布衣少年的脸色也越来越不好,他眼眸里黑沉沉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线。 接下来,清昀上仙又收了一名从凡人修行成仙的凡修,玉珠峰的彦沐上仙收了两名资质不错的散仙,凌巍峰的云鹤上仙收了一名原身是青丘八尾狐的灵修…… 前来拜师的都是颇为年轻的少年或者少女,尚未被选中的弟子忐忑不安地在下方站着,已经拜了师的则满脸喜悦。 拜师大会按部就班地进行,很快,几位上仙已经收满九名弟子,剩下的二十一人中他们只能再选择一位收入崑崙山了。 就在这个时候,素来心软的彦沐上仙道:「师姐,最后一个名额我们要不要留给那个叫晗颂的弟子?」 晗颂就是那个带着一身伤来拜师的布衣少年。 清昀瞥了他一眼,「师弟,我崑崙挑选弟子看的是资质和根骨,别因为你的仁善之心坏了规矩。」 「可是师姐,那弟子的真身想必你也看得出来,前不久丹凤山的金鸾鸟一族不知遇上了哪方仇家,一夜之间遭遇全灭,他怕是他们族里唯一活下来的一只金鸾鸟了,实在是可怜,我们要不把他收入门下,暂且庇护着?」 上仙们都是心思通透之人,一打眼看过去就能把一些事情猜个七七八八。 清昀嘆息一声,摇头,「护他一时又能怎样,他的仙骨不知为何已经侵染了妖气,修习起仙术来十分困难,怕是在仙途中走不了多远的。」 彦沐沉思片刻道:「也不是全无办法,裕雪峰上有一崑崙泉,可洗去天下一切污秽之物——」 他话未说完就被云鹤上仙打断了,「师弟说的可是洗髓?那你知不知道洗髓有多难?你若有这精力,你自己把他收进门里日夜操劳便可,何必过问师姐?」 彦沐上仙被噎得说不上话。 云鹤:「师弟素来仁善,但那少年看起来并无长处,收入我崑崙门下也只是多个麻烦而已,师弟还是把精力多放在自己手下的徒弟身上吧,人各有命,金鸾鸟灭门一事我们就别插手了。」 彦沐上仙沉默了。 最后,晗颂的木牌被退回了他手里,他虽然对这个结果早有预料,但冰冷的木牌再次出现在眼前时,他感觉四肢都一寸寸地冷了下来。 离开崑崙山,他就没有活路可以走了。 玉虚台上一片寂静,六位上仙们坐在各自的座位上一动不动,也不知在等什么。 彦沐问:「师姐,我们真的要等洛桑师妹回来吗?她说不定只是随口说说,回不回来还不一定呢。」 「再等等吧,她既然已经千里传音告诉我要参加拜师大会,那我就得留一个选徒弟的名额给她,等她人到了再决定要不要收徒。」 清昀上仙嘴上这么说这,心里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崑崙之主元始天尊向来与世无争,不允许他们掺和外事,若今日她收下这只金翅鸟的遗孤,等师尊出关了定会责备她,可如果是洛桑师妹做主…… 第3页 清昀一直都知道,同为师尊的徒弟,洛桑与他们几个是不一样的,不管她行为多么荒唐,或是闯出多大的祸事,师尊都不会对她责备一句,甚至处处维护她,给她收拾烂摊子。 也不知让洛桑收徒这件事可不可行。 想到这里,清昀便听到云端上传来一阵清脆如银铃的笑声,「各位师兄师姐们久等了,本仙来晚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开坑第一天发1w字,以后每天18:00发一更,不定时双更。 封面是我自己画的,感兴趣的可以去我微博 @仙桃玉米 围观,有原图(虽然没有画出女主的美貌 第02章 玉虚台上,一道水红色的身影腾云驾雾款款飞来,落定之后,她直接大大咧咧往空着的元始天尊主位上一躺,朝在坐的上仙们打了招唿。 清昀看着那人淡淡道:「先前告知过你大会的时间,为何还是来晚了?」 水红色仙裙的主人樱唇一张,拖长的声线有些慵懒,「回来的路上途经衔玉山,宝华仙子酿的琼浆玉露味美至极,本仙忍不住贪杯了,还望清昀师姐不要怪罪。」 清昀闻言之后没有说话,云鹤上仙却朝座上的人吹鬍子瞪眼道:「洛桑师妹!你真是在外面野惯了,拜师大会迟到不说,竟敢坐师尊的位子,还坐没坐相,七倒八歪,成何体统!你你你,你快给我起来!」 被称作洛桑的女仙闻言,眉毛高高一挑,不仅不动弹,还使劲伸了个懒腰,「云鹤师兄,千年未见,你还似从前一样,啰里八嗦聒噪死了。」 「你——」云鹤上仙脸都气红了,却也知道自己斗嘴斗不过,索性不理她,袖子一甩拉下脸来,「哼!」 清昀打圆场,「洛桑,不可对师尊无礼。」 「老头一闭关就几千年不外出,别说坐他的位子,我就算把他的玉虚台掀了他都一概不知。」 洛桑嘴上虽这么说着,却听话地站起来了,「我原本是想品品这届弟子样貌如何的,既然已经来晚了的话,那我便回渡云峰睡觉去了,各位师兄师姐,告辞。」 正要离开,彦沐上仙忽然叫住了她,「拜师大会尚未收满十位弟子,师姐特地留了一个名额给你,师妹赶紧在下面这些人中挑一名收入门下吧。」 洛桑一听要收徒弟,整个人抗拒地往后退了好几步,「彦沐师兄又不是不知道我的性子,我成日在九州四海上蹿下跳的,就算收了弟子,肯定转头就抛之脑后了,耽误了他的仙途事小,要是把人家干放在我的渡云峰上饿死了就麻烦了。」 崑崙山上每个上仙门下都有百名弟子,唯独洛桑一人独占一个渡云峰,每日无事可做,只顾着逍遥快活。 云鹤上仙冷哼:「我看师兄不必劝她收徒了,就师妹这顽劣性子,就算是资质极佳的好苗子到她手里,也要被生生糟蹋了!」 洛桑一点也不恼,反而明媚一笑,「还是云鹤师兄最了解我。」 「哼!」 彦沐上仙还要再劝,洛桑却听不下去了,正要施法熘走,还是清昀上仙直接拎住了她的后领,将台下站着的晗颂指给她看,「师妹平日里无所事事的,收个徒弟打发时间也好,我看那个弟子根骨就很不错,师妹你觉得呢?」 被揪住后领的洛桑动弹不得,只好顺着清昀指的方向看过去。 然而就看了这么一眼,洛桑的脸色就变了。 只见那少年身形消瘦,衣着破旧且有些狼狈,但偏偏生了一副俊美无双的容颜,他剑眉星目,薄唇微凉,精緻立体的五官仿佛初春未化的积雪,泛着微微的寒意。 洛桑脸上散漫的表情消失得无影无踪,她顾不上细想清昀让她收徒的意图,直接挣脱开后领的那只手,在众上仙异样的目光中跑下了玉虚台。 台下的弟子们眼看着那道水红色的身影一步一步从台上小跑下来,她裙摆上半透明的薄纱翻飞,穿过缭绕的云雾后面容变得逐渐清晰。 洛桑跑下来后,众人齐齐发出了抽气声。 这崑崙山上,竟然会有生得如此貌美的女仙。 洛桑在众人惊艷的目光中缓缓走到晗颂面前,顿了片刻后用略微干哑的声音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一直垂眸站立的晗颂闻言一怔,不由自主地屏住唿吸,缓缓地抬起眼来。 在他面前五步远的地方,一位身着水红色仙裙的美艷仙子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而且在两人目光相触地一瞬间,他清晰地看到那女仙本就复杂的神色微微一变。 「我叫晗颂。」他说。 洛桑喉间一哽,恍惚又有些失落地呢喃道:「原来叫晗颂……」 晗颂抿了抿唇,看着她没有说话。 此时的洛桑虽然表面上沉静,但刚刚与晗颂视线对上的一瞬间,她的脑海中宛如有一道惊雷噼过,霎时间只剩下一片空白。 太像了,和那个人长得太像了。 让她一瞬间觉得,那个已经死去千年的人仿佛又活过来了。 此时,玉虚台上的六位上仙神色各异地看着台下的一幕。 彦沐对洛桑遥遥道:「师妹若是看中了这名弟子,可以将他收入你门下。」 听到这话,晗颂黝黑的双眸中忽然浮现出一抹细碎的光,有些小心翼翼地看向对面的洛桑。 洛桑却在一剎那间醒过了神。 第4页 她闭了闭眼,收起目光中的复杂之色,转身对着台上的彦沐上仙盈盈一笑,「师兄多虑了,本仙只是觉得此届弟子相貌水平极佳,个个俊美,所以忍不住凑近多看了两眼。」 清昀看着洛桑随意且散漫的样子,皱起眉,「洛桑,你再好好看看,到底要不要收他为徒?」 这话一出,晗颂便屈身朝洛桑行礼,「请上仙再考虑。」他因为受了伤,声音有些虚弱,但语气却不卑不亢,没有故意示弱或是谄媚的意思。 洛桑先是用真眼看出了他的真身,心中琢磨一番后看向他抬在额前的双臂,那本该是一双润白如玉骨的手臂,但上面却布满了血淋淋的伤口,伤口处有妖气侵蚀他的血肉。 洛桑自然也是听说过金鸾鸟一族被灭的事情的,不少仙人们都对那个神秘的行兇者又惧又怕,平日里都不敢多提,生怕灭族这种事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洛桑回头看了一眼台上的六个仙人,低笑了一句:「有什么好怂的。」 还好这话他们听不见,洛桑对弯身作揖的晗颂说:「直起腰,抬头让我看看。」 晗颂依言放下手臂,身形笔直地抬起头,眼神游移了片刻后,看向了洛桑。 洛桑望进了他眼里。 那双眼眸宛如古潭一般漆黑和清冷,却又隐约含着倔强。 连眼神都这么像。 「我可以收你为徒,但是你必须靠自己的能力修为上仙,我的徒弟可不能是一个只让师父保护的废物。」 晗颂一震,反应了好一会儿,「上仙放心,我会——」 「话别说早了,」洛桑用手指戳了戳他僵硬的肩膀,「你的仙骨已经被妖气侵染,需要洗髓才能重新修习仙术,但是洗髓的过程十分痛苦而且周期漫长,你不一定能忍受得了。」 晗颂抿了抿唇,「我知道,我可以忍受。」 洛桑笑了一下,点头:「随我上来吧。」 玉虚台上,众仙们看着洛桑身后的晗颂,神情各异。 云鹤上仙特地靠近洛桑,用晗颂难以听清的声音道:「师妹,这少年的身份暂且不提,就说他那根骨,必须得用崑崙泉的水进行洗髓才可能有救,可洗髓之法是古籍中记载的一种方法,没有人真正用过。眼下师尊还未出关,师兄师姐们又没有经验,你一个人能操作得了吗?」 洛桑挑眉,「洗个髓而已,这有何难?」 云鹤上仙一噎,「你话别说太早了,到时候手足无措了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这就不劳师兄费心了。」 清昀上仙若有所思地看了洛桑一眼,然后问:「洛桑,你可是决定收这名弟子为徒了?」 洛桑点了下头,她用手指勾着木质名牌上的小绳,漫不经心地把玩着:「小晗颂,你可愿意拜我洛桑为师,成为本仙门下唯一的弟子?」 洛桑不管做什么事都看起来散漫随意,连收徒拜师这种正式的场合下态度都严肃不起来,但晗颂还是注意到了她说的不是第一个,而是唯一的弟子。 晗颂一震,然后不假思索地朝洛桑行了拜师礼,「弟子愿意。」 洛桑唇角微勾,「即便仙途中会让你承受粉身碎骨般的痛苦,你也愿意吗?」 晗颂毫不犹豫答:「愿意。」 洛桑看到了他眼中的坚毅和韧性,笑着轻拍了下他的发顶,「好孩子,不愧是我看中的人。」 一旁的清昀上仙浅浅一笑,「师妹,你难得有了收徒的心思,我和你师兄们都是支持的,只不过这是你收的第一个徒弟,切莫由着之前的性子,将他独自丢在渡云峰上不管。」 洛桑笑着点头,「师姐放心,我都知道的。」 …… 拜师大会已然结束,众人纷纷散去,很快整个玉虚台便一片空荡,只剩下洛桑和晗颂两个人。 洛桑坐在元始天尊的玉椅上,神色莫测地打量着身前的晗颂。 其实她将晗颂收为徒弟的根本原因,是因为他和自己的心上人——魔界的魔尊曜渊,长得太像了。 她第一次见曜渊的时候,是三千年前,那时候仙界除崑崙山外的三大势力,蓬莱仙岛、瀛洲岛和方丈山全部捲入仙魔大战中,她身为崑崙山弟子本该置身事外,但却在一次云游外出时无意中捡到了受伤昏迷的魔尊曜渊。 曜渊虽是魔族,但他和如今的晗颂一样,生了一副不输于六界中任何人的好皮囊,当时的洛桑纯粹是见色起意,出手治好了他身上的伤。 之后曜渊醒来,他们两个便无意中坠入虚空幻境中被困了将近一个月,虽然那时仙魔两界是死敌,而他们一仙一魔两个人却没有对彼此表现出太大的敌意,反而相互合作之下,一起离开了虚空幻境。 可毕竟仙魔殊途,两人分道扬镳之后就很少见面,洛桑回到崑崙山继续做回她那个放荡不羁的渡云峰峰主,日子虽和从前没什么两样,但她的心却再也静不下来了。 她的脑海中频频出现那个人的身影,带着涩意的奇妙情绪时刻萦绕在她心头,让她千百个日夜里都无法入眠。 洛桑因为自己心头莫名的情思,独自在崑崙山琢磨了两千年,才终于在有一天开了窍,发现自己原来是喜欢上了那个人人畏惧的大魔头。 而那时,仙魔两界又开始打仗了,还打得史无前例得兇狠。 第5页 洛桑刚弄明白自己对曜渊不可告人的感情,外界就传来了他在战役中身亡的噩耗,她那颗怀春的老少女心还没有被对方知晓,便直接扼杀在了摇篮里。 晴天霹雳之下,洛桑捂着自己一颗支离破碎的心,离开崑崙山在外云游四海一千年都不曾回来过。 这些年里,洛桑没有刻意去忘记曜渊,她只是在时间的慢慢流逝中将与他的那段记忆放在了心底的最深处,平日里不会轻易拿出来回放。 只不过当她看到与曜渊有七分像的晗颂时,过往回忆不受控制地翻泳上来的一剎那,心中还是难以抑制地刺痛了一下。 有人说活得越久的人执念越深,这份无处寄託的情感就像是深埋在地底的酒,藏得时间越长味道就会越浓烈,也越发让人无法忘怀。 洛桑知道自己怕是再也不能放下对曜渊的执念了。 此时的洛桑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的晗颂,不由自主地勾了勾唇角。 像是真的像,但她却知道他并不是曜渊。 曜渊是魔,晗颂却是一只金鸾鸟,而且只有一千多岁,还被灭了族逃荒到这里来的。 说起金鸾鸟一族,按理来说他们十几万年都与世隔绝,就算是被灭门了也不会轻易被外界发现,但巧就巧在那天刚好是西海蛟龙族长子发新婚请柬的日子,龙王将大婚请帖发遍了整个仙界,自然也没落下金鸾鸟族。 小仙去送请帖的时候,只见丹凤山中金鸟飞旋,鸟语花香一派祥和,奈何有一层透明的结界封着,小仙的请柬送不进去,金翅鸟族也没人出来理他一下,他只好将请柬挂在了丹凤山山口的一棵榕树上。 谁知龙王知道之后大怒,说凤凰神族的后裔心高气傲,看不起他小小蛟龙族,那这请柬也不必眼巴巴地往他们眼前送,于是派那小仙第二天去丹凤山将请柬拿回来。 跑腿的小仙不敢有半句怨言,马不停蹄地跑了第二趟,可令他震惊的是,那庇护了金翅鸟族十几万年的结界在一夜之间忽然消失了,前一天还生机蓬勃的丹凤山头变得死气沉沉,整个山头上静得连虫鸣的声音都没有。 凤凰神族一支就这么毫无徵兆地消失在了六界之中,外界说起这事来都人心惶惶,无一不对那背后的行兇者又惧又怕。 洛桑走神的时间有点久,晗颂被她的目光盯得久了有些无所适从,他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几步,显示出几分疏离。 洛桑注意到他严肃的脸和发红的耳尖,忍不住笑了一下:到底还是个孩子。 「你初到崑崙山人生地不熟的,我先带你逛逛吧,小晗颂。」 第03章 因为晗颂初来乍到的缘故,洛桑给他上的第一课便是领着他腾云驾雾到了崑崙山的上空,给他简略介绍了崑崙的地形。 「我崑崙山共三十三座峰,但供仙人们居住的共有八座峰,分别是玉虚台、玉珠峰、渡云峰、沧澜峰、凌巍峰、青云峰、翠逸峰和揽月峰。其中玉虚台是崑崙山之主元始天尊那老头的地盘,他现在尚且在闭关,你短时间里是见不到他了。」 云雾之中处处山峰若隐若现,灵气充沛,仙气缭绕。 洛桑将每个峰头的峰主说了一遍,也不管晗颂记清楚没有,就带着他来到一座翠绿的峰头。 「此峰名为渡云峰,是本仙所住的地方,也是除玉虚台之外地理位置最好的仙峰,山上灵气十足,灵物灵草遍地,是崑崙山最难得的风水宝地,而今日那长了两撇鬍子的云鹤上仙素来对我那么凶,其实就是因为我占着这块地,他心里嫉妒我呢。」 洛桑说的时候一副颇为得意的样子,晗颂看着她抿了下唇,然后低声问道:「师父,今后弟子可是要住在此——」 「并不。」 洛桑漫不经心地打断他,「我与师姐知会过了,她又拨了一座峰头给我,今后,你随我一起搬去裕雪峰。」 在晗颂淡淡的迷惑中,洛桑带着他来到了一座寸草不生,荒凉至极的峰头。 一股寒风吹来,晗颂冷得打了个哆嗦。 洛桑拍了拍他的肩,「你虽有仙骨,但体质着实弱了些。」 说着,她从干坤袋中取出一枚血玉坠子,绑在他的手腕上,「我见其他仙峰的弟子都有象徵身份之物,我便也送你一个吧。这是我珍藏许久的极品法宝,从前是戾气极重的,不过这些年来我已经把它上面的戾气清洗干净了,作为你的护体之物是最合适不过的。」 洛桑帮晗颂把坠子戴好后,手指不小心挠过了他的手心,晗颂手臂一僵,手指微微蜷缩起来。 手腕上的坠子看上去成色极佳,在日光照耀下散发出妖冶美丽的光,玉石表面有温热感,与皮肤相接触的地方暖暖的,和洛桑手指的温度一样。 洛桑说:「有了这枚坠子,外人便都知道你是我洛桑的徒弟了。」 她没有说的是,这枚血玉可以掩藏他的真身,戴上之后外人就不会知道他是金鸾鸟族的后裔了。 晗颂低头摩挲着手腕上的玉坠,低着嗓音道:「多谢师父。」 说完,他扯了下袖子,将玉坠藏进衣袖中。 看着血玉消失在视线,洛桑略微出神了片刻。 不过只有一瞬,她便收回了注意力,继续与晗颂交谈道:「小晗颂,你可知我为何放着灵气充沛的渡云峰不去,非要带你来这鸟不拉屎的裕雪峰?」 第6页 晗颂:「师父这般,自然有您的道理。」 洛桑微微一笑,「跟上。」 裕雪峰位于崑崙山西北的偏僻处,远离玉虚台,常年积雪,寸草不生,平日里根本不会有人来此,洛桑还得现场施个法术,清出一条路来,往后山走。 晗颂紧随其后,不敢落下脚程。 一路上,洛桑边走边给他讲,「如今修仙界将仙人大致分为四个等级,最末级的便是你们这样的灵修和凡修,虽有仙骨,修为却浅薄,大多遍布于九州四海。 末等仙继续往上,便是下仙,下仙细分三个等级,分别是灵仙、地仙、真仙,每升一个等级便要歷一次雷劫。 真仙歷劫成功后便是上仙,上仙也分三个等级,玄仙、金仙、圣仙,比如我崑崙山七位峰主虽然表面上都是上仙,但内里也有高低之分,清昀师姐和彦沐师兄是圣仙,剩下的包括云鹤那老木头在内的四位峰主是金仙。」 说到这里,洛桑略带调笑地看了晗颂一眼,「小晗颂,你运气不好,拜的师父恰好是上仙里最末等的玄仙。」 晗颂刚爬过一个小山头,唿吸有些重,「师父说的不对,弟子的运气很好。」 洛桑停住脚步,「嗯?」 晗颂眉眼清冷,脸上的表情也很少,但语气却很认真,「弟子的躯体曾被妖火煅烧了七天七夜,如今已是半废了,师父愿意渡化我,便我最大的幸事了。」 洛桑出神了好一会儿后,伸手拉了晗颂一把,「知道师父的好就行,以后都是要报答的。赶紧跟我上峰顶吧,爬个山而已,怎的把你累成这样。」 嘴上这么说着,接下来她却刻意放慢了步伐,「上仙往上,便是仙尊了,如今整个六界内共有三位仙尊,分别是崑崙山元始天尊,蓬莱仙岛玉宸仙尊,和瀛洲岛武灵仙尊。 你若走上仙途,大致就是这么个流程,眼下你尚且是个灵修,第一步自然就是升灵仙,但是在这之前,你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说着,两人便已经走到了一个硕大的冰窟前。 冰窟洞口寒气逼人,走进去之后却别有洞天,占据内部最大的是一汪用玄石围住的泉水,泉水在寒窟中不仅不成冰,还隐约冒着热气。 泉边受温泉热气的影响,竟还长出一些灵草。 晗颂有些愣,「师父,这是?」 洛桑朝他抬了抬下巴,「先脱衣服吧。」 晗颂一哽,冰块脸上有些红晕。 洛桑看他一动不动的样子挑眉,「怎么,需要我帮你吗?」 晗颂摇头,然后在洛桑毫不忌讳的目光中,慢吞吞地脱下上衣。 带着新鲜血痕和旧疤的上半身露出来的时候,晗颂脸上的羞涩已经褪去,反而显露出一丝难堪。 在洛桑澄澈又干净的目光中,他头一次觉得自己布满伤痕的皮肤是这般的丑陋以及不堪入目。 洛桑将他身上的伤扫了一遍之后,微微嘆了口气,抬起一只手伸了过去。 晗颂下意识地退后几步,远远地躲开她。 洛桑眉心一跳,「不准动!」 晗颂垂在身侧的手微微蜷缩了一下,不动了。 洛桑这才朝他走近,将手伸在离他胸膛半掌远的地方停住,然后将体内仙力缓缓输送出来,水红色的仙力触上他的胸膛时,像温柔的水流一般缓缓蔓延至他全身。 仙力所过之处,那些可怖的伤口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癒合,很快晗颂身上的伤就已经好了大半,连一些旧疤都淡去不少。 眼见治伤治得差不多了,洛桑便收回了手,在晗颂怔愣的目光中问道:「你小小年纪身上怎么这么多伤?怎么,被人追杀逃到我崑崙山来了?」 晗颂浑身一僵,身侧的手几不可察地微颤着。 洛桑对晗颂的遭遇有过大致的猜测,眼下看他这样的反应便知道自己约莫是猜中了。 她嘆了口气,「小晗颂,从今日起你已是我洛桑上仙的徒弟了,往后出了这座山头若是有人敢欺负你,你就回来找我告状,我这人虽德行一般却也最为护短,那些伤害你的混帐,不死我也要将他们扒层皮下来。」 虽然洛桑收晗颂为徒的原因有些复杂,但事已至此两人已经是密不可分的师徒关系了,她自然要好好当这个师父。 晗颂目光一震,过了许久才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 洛桑唇角微勾,抬手拍了拍他的光熘熘的肩,「打起精神来,今日带你来这里是有正事要做的。」 晗颂想躲洛桑的手没躲过,粉白的皮肤上留下一个红红的印子,他揉了揉那处被拍过的地方,正出神的时候,洛桑已经慢悠悠地走到了那冒着热气的泉水前。 「裕雪峰并非毫无灵气,而是整座峰头的灵气全都汇聚于这崑崙泉内。也不知你先前有没有听说过此地,这泉是崑崙山圣地,泉水是六界至纯之物,可洗净天下妖邪之气,而你……」 洛桑一边说着,一边走到晗颂身后,趁他不防备,利落地一脚将他踹进温泉里。 「嘭」的一身,水花四溅,晗颂猝不及防下落水,略带慌张地扑腾了两下水后,在泉水中站稳,一身湿漉漉地看着岸上的洛桑,眼中闪过一丝迷茫。 洛桑看他这模样,忍不住「噗嗤」一下笑了出声,接着便越笑越停不下来。 此刻的晗颂浑身湿透,腰部以下浸在水中,一头乌髮被打湿贴在莹白的皮肤上,眉眼间笼罩着氤氲雾气,将他原本的冷冽神色掩去不少,整个人看起来呆呆的,让洛桑觉得乖巧又可爱。 第7页 晗颂一言不发地看着岸上笑得花枝乱颤的洛桑,眼珠子都不曾转过一下。 洛桑笑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停下来,回过神看温泉中,便是自己的小徒弟薄衣湿发,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看的一幕。 她心头莫名一跳,下一瞬间忽然正色,「小晗颂,你的那些过往我暂且不会过问,但你心中应该对自己的身体有数,你的仙骨已经被妖气侵染,这妖气堵塞了你体内仙力的流通,导致你无法修习仙术,这一点你可明白?」 晗颂面色微白地点头。 「我既然收你为徒,便是要助你修仙的,这第一步要做的就是用崑崙泉水之力洗去骨髓中的妖气,妖气一除,你的经脉疏通,修习仙法便不在话下了。 只不过洗髓这一过程极其痛苦,宛如削骨,你若做好准备,便由我从旁用仙力助你引导妖气排出,若还没有想好,现在上岸还来得及。」 晗颂怔了一瞬,下一刻便斩钉截铁道:「可以,我不需要准备。」 洛桑眼中流露出一丝欣赏,「那你在泉水中坐好,我即刻从旁施法,开始协助你洗髓。」 洛桑先冰窟外设了个结界,然后在岸边坐定,捏了个法术,将晗颂笼罩在一层淡红色的光晕中。 崑崙泉水温热且轻缓地拂过晗颂的皮肤,他在洛桑沉静的目光中缓缓闭上眼睛,不过多时,便有一股宛如蚂蚁啃噬般细密的剧痛从骨髓中蔓延而出,传至四肢百骸。 晗颂死死咬住牙关,脸色很快白了个彻底。 泉水之下,他手腕上繫着的血玉坠忽然泛起了猩红的光,并带有宛如火燎般滚烫的温度。只不过如此异样的变化与蚀骨之痛相比起来微不足道,丝毫没有让他察觉到。 岸上的洛桑施法帮晗颂排出妖气的同时,左手腕上还系了一根血红色的长绳,细若纺丝,另一端连接着他的眉心。 氤氲雾气中,一缕缕黑色的妖气刚从晗颂体内排出来,很快就被温泉水的水雾吞噬,然后消散了。 到后面,晗颂的脸色也逐渐好转,虽然他刚开始的时候的痛意几乎让他无法忍受,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痛意慢慢减轻,已经没有刚开始那般的蚀骨之痛了。 只是他不曾看到的是,坐在岸上的洛桑紧绷着身体,繫着红绳的手臂正在微微地颤抖着。 第04章 晗颂洗髓洗到一半就失去了意识,等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崑崙泉边上,他那件破旧的布衣丢在一旁,身上穿着的是一套白绸长衣,面料光滑舒适,干净又整洁。 而在山洞的洞口,洛桑正坐在一个火堆旁,外面下着大雪,雪花时不时飘进山洞里,她就那么安安静静地坐在地上,一只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举着一个长长的铁签在火上烤,铁签上串着两个苹果。 估摸着火候到了,洛桑就把苹果上烤焦的皮擦掉,咬了一口里面的果肉,然后满意地点了点头。 晗颂走过去,洛桑抬头笑了笑,「醒了啊,第一次洗髓的感觉怎么样?」 「还好,」晗颂抿了抿唇,不安地理了理自己衣领,「师父,我身上的衣服不是白天那件,是您帮,帮我……」 晗颂说不出口,索性留着话让洛桑接。 「你是说我帮你换衣服?这个地方除了我也没人帮你换了吧。」 晗颂僵住。 洛桑上下打量他,一边的眉毛高高挑起,「你这是什么反应?一个法术就能解决的事情,你该不会以为我是亲手换的吧?」 晗颂松了口气。 「你以为的没错,我就是亲手换的。」 晗颂:「……」 就在晗颂脸绷不住的时候,洛桑大笑了两声,然后捏了捏他的脸,「你怎么这么可爱,说什么你都当真,真以为我那么禽兽啊?放心吧,我真是用法术换的,我什么都没看到。」 晗颂并不是非常信任她。 他把脸别向一边,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就是不朝洛桑这边看。 洛桑笑完之后戳了戳他的肩膀,把手里烤好的苹果递过去,「来,尝尝这个。」 晗颂低头看向被烤得焦黄的苹果,其中一个上面还有被洛桑啃过的缺口。 他早已经辟谷了,根本不需要吃东西,但洛桑递过来的他不想拒绝。 晗颂接过那串烤苹果,在另一个上面咬了一口。 「好吃吗?」 晗颂点头,「好吃。」 洛桑两手托着脸在旁边看着他吃,摇曳的火光在她脸上照下一片橘黄的光阴,看起来有种别样的美感。 不知道为什么,晗颂感觉这一幕有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他确信自己的记忆中从来没有发生过这一幕,但就是觉得好像在哪里经歷过类似的场景。 他低下头,默默地把苹果给吃完了。 外面的雪好像从来没有停过,飞舞着往山洞里钻,两人在火堆旁坐了一会儿后,洛桑问晗颂:「今天的洗髓只是一个开始,想要彻底洗去你身上的妖气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所以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晗颂点头,「弟子明白。」 洛桑看着他这么淡然的样子,心里反而不好受了,「洗髓有多疼我心里有数,你忍不了了就告诉师父,不用面上一直撑着。」 晗颂声音本是冷冽低沉的,却在看向洛桑的时候莫名透出一丝温柔的味道来,「真的不疼。」 第8页 「好吧,」洛桑应道,「今后每隔四十九天你便要洗一次,运气好的话几年能彻底洗去,运气不好的数十年都要忍受这样的痛苦,虽然过程很长,但为师会次次都在崑崙泉边陪着你的。」 晗颂那张漠然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动容,「那……今后要多麻烦师父了。」 洛桑笑了,「没问题。」 第一次洗髓之后,晗颂有很多天都无事可做,他整天从早到晚就坐在裕雪峰最高的崖头,眼睁睁地看着身穿白衣的弟子驾着云飞来飞去,要么是去别的山头採药,要么去别处歷练。 弟子们大多是三五成群结伴在一起出行,只有坐在山头看他们的晗颂是孤零零一个人。 最关键的是洛桑给他洗完髓的第二天就不知道跑哪去了,一直没有见到她的人影。 事实上,晗颂独守空山的时候,洛桑早已经熘出去鬼混了。她先是去蓬莱仙岛找她的闺中密友白渠仙子游玩了一阵,然后结伴去凡界喝了壶女儿红,结果两人越喝越上头,足足拼酒拼了三天三夜。 洛桑带着一身酒意回到崑崙山,在玉虚台的台阶上就地一躺,就这么睡了一个月。 崑崙山的弟子们发现了她也无人敢动,最后还是日理万机的清昀上仙亲自去了一趟玉虚台,把洛桑叫醒了。 迷迷煳煳睡了一个月,洛桑刚睁开眼,就见自己的大师姐朝她淡淡一笑,问道:「师妹,你自己收的徒弟是不打算管了吗?」 洛桑扶着昏沉的脑袋想了好一会,才记起自己前不久刚收了一个小徒弟,现在正被她丢在鸟不拉屎的裕雪峰头,也不知饿死没。 洛桑有些头疼,「师姐,如今距拜师大会有多久了?」 清昀道:「四十八天了。」 洛桑一拍脑袋,「得,赶上了。」 一路风风火火地回到裕雪峰,却发现这峰头跟她走之前不太一样了,多了个七歪八扭的石头屋。 洛桑走近了,便看到晗颂正在用法术给自己的石头屋子砌围墙,在看到她的时候,整个人一愣,手中的法术不受控制,刚砌好的墙便「轰」的一声,塌了。 晗颂恍若未觉,站在原地盯着洛桑看了好久都没动静。 洛桑被看的莫名其妙,摸着自己的脸朝他走过去,「你怎么这般看着我,莫非是几日未见,觉得为师越发美艷无边了?」 晗颂回过神,朝洛桑行了弟子礼,「恭迎师父归来。」 洛桑在未砌好的矮墙边大大咧咧一坐,浅笑道:「裕雪峰就你我二人,不必整这些礼数。」 晗颂抿了抿唇,「师父这些时日去了何处。」他声音沉缓,让人听不出情绪。 洛桑本想如实告诉他自己在外面浪了一个月,可转念又想,她身为师父,把徒弟丢这山头不管不问,转而在外面花天酒地,说出来实在是不好。 她轻咳了两声,道:「我见你上次洗髓之时疼痛难忍,之后身体又见虚弱,所以特地外出一趟找了许多珍贵的灵草灵药来。」 说着,洛桑把自己干坤袋底几乎都要落了灰的一堆灵药拿出来,不管是元气丹,灵血丹,还是永葆青春丹,但凡是品质上佳的,全都一股脑儿地塞给了晗颂。 晗颂看着手里沉甸甸的灵药,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既,既然是师父为我找的,那弟子就先行收下了。」 晗颂还是摆着那张没有表情的冰块脸,但不知道为什么,洛桑就是觉得他心情忽然好起来了,而且好的不止一点点。 次日,两人一起到达崑崙泉,给晗颂进行了第二次的洗髓。 这一次的洗髓,晗颂所受的疼痛较之前明显减轻了很多,虽然全程下来依旧让他脸色苍白,但却没有那种让人生不如死的痛意了。 在他洗完髓上岸之前,洛桑背过身将左腕上缠着的红绳偷偷收了起来,她扶了扶痛得抬不起来的左臂,表情痛苦地嘀咕道:「缠心结这个东西真是……要了我的老命了。」 晗颂从泉水里出来后还有精力自己换了身衣服,完全不像上次一样不省人事,连衣服怎么换的都不知道。 「师父,那些与我一同入门的弟子如今都在学些什么呢?」 洛桑想了想,「暂时不会学多少仙术,应该是跟着上仙日日诵读一些心经吧。」 晗颂低声应道:「明白了。」 「其实你如果想和他们一起诵读心经也不是不可以,我和师姐说一声就可以,我知道这裕雪峰实在是太无聊了,一直闷着也容易憋出病来。」 晗颂却摇头,「不用了,只要师父一直在这里,我就不会无聊。」 洛桑一顿,「嗯,那我就在这里多陪陪你。」 听了这话,晗颂嘴角划过一丝笑意,不过稍纵即逝,洛桑甚至都没有注意到。 「不过这裕雪峰上实在是过于无聊,你也不能一直在这里堆房子打发时间,这样吧,随我来个地方。」 洛桑往山洞外走,晗颂就不假思索地跟着。如今天色已晚,月明星稀,洛桑一个瞬移术便带着晗颂来到了玉虚台上。 由于近几千年里元始天尊都在闭关,所以除了崑崙山举办比较盛大的活动时众人会聚集在此处,其他情况下便是空无一人,异常冷清。 沉沉如水的月色中,洛桑拉着晗颂来到了后殿的一处小阁楼前,阁楼从外面看起来规模不大,用漆黑的檀木盖成,浑身散发着一种古老浑厚的气息,阁楼门上挂了块外观朴素的牌匾,上书三个大字:藏经阁。 第9页 晗颂下意识看了身旁的洛桑一眼,只见她神色从容地走到门前,对着门上那把蒙了灰的大锁用力一噼,水红色的光芒一闪,沉甸甸的大锁便「嗒」地一声掉在地上。 洛桑回头看着晗颂,「进来吧。」 厚重的大门打开的时候,洛桑熟门熟路地将门口的一个烛台拿下来,吹了一口仙气之后,焦黑的烛芯便燃起一簇橘红色的火光。 明亮的火光将漆黑一片的藏经阁照亮,晗颂这才发现里面的空间远比外面看起来大得多。 一排排一列列的书架整整齐齐地挨在一起,无数本或厚或薄的书从下到上满满地堆叠在一层一层的隔板上,一直延伸到书阁顶部烛光没有照到的黑暗中。 洛桑领着晗颂一边向里走一边说:「这里是元始天尊的私人藏书阁,里面的书籍种类纷杂多样,几乎涵盖了六界所有的地形、术法、种族、歷史,等等,但凡你想知道的东西都能在这里找到相关书籍。」 晗颂跟在洛桑身后,目光从身旁一排排的书目上掠过,颇有些不可思议。 「虽然这地方明令禁止除了元始天尊之外的人入内,但是那老头现在正在闭关不知道几时才能出来,平日里也不会有人来此处,往后你若无聊了便可以来这里看书。」 晗颂发现洛桑虽然身为元始天尊的第七位弟子,但是似乎从来没有称唿过他为「师父」,一般都是直唿其名或者叫「那老头」。 他目光动了动,道:「可是我身为弟子违反崑崙山的规矩,若是被人发现了岂不是会给师父招来麻烦。」 洛桑轻声笑了。 摇曳的橘红色火光在洛桑脸上落下一片边界分明的投影,她眸光微亮地对晗颂笑道:「这崑崙山上还没人敢找我洛桑的麻烦,你只管放心地随意进出便是,出了什么事我顶着。」 晗颂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的脸,也不知听进去了没有,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第05章 晗颂在藏经阁跟着洛桑走了一段后,便随手从书架上拿下一本名为《上古史》的书籍,开始简单地翻阅起来。 这本书顾名思义,讲的是从盘古开天闢地开始的一段较为完整的上古时期的歷史。 与如今的神界形同虚设、其他五界独自繁荣的格局不同,那时候的神界正是鼎盛时期,七位上神以及天地衍生出来的各路神兽:凤凰神鸟、赤甲麒麟、应龙、重明鸟等等,他们聚集在一起,拥有着令天地生畏的庞大神力。 与他们相对的,是以妖神烛九阴为首的上古妖兽,比如饕餮、穷其、帝江、梼杌等等。 妖兽以兇残好斗闻名,尤其是妖神烛九阴拥有毁天灭地之能,当时尚且处于势弱的仙、人、魔三界在他的摧残之下几乎血流成河,惨不忍睹。 神界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六界被这些妖兽毁于一旦,于是便开始了对他们长达几万年的绞杀。 整段上古时期的歷史都是充满着血腥和杀戮的,兇残的妖兽在被一个个消灭的同时,神界的神族也在这场轰轰烈烈的战争中损失惨重。 这场争斗持续了几万年,一直到十四万年前,上古七神合力将妖神烛九阴重伤,然后将其封印于妖神之泉下时,神族与妖兽的争战才接近了尾声。 上古妖兽被彻底消灭于六界中之后,神界活下来的神族也所剩无几,几万年来他们饱经风霜和杀戮,战争刚结束没多久,各种旧伤便在朝夕之间接连爆发,一个接一个地陨落于天地之间。 直到一万年前,最后一位神——摇光上神陨落后,神族便彻底消声匿迹,神界一片空荡形同虚设。 这本《上古史》以客观而古朴的文字将这段歷史叙述完了之后,在书的最后几页还总结了一下上古七位神的生平和战绩。 前六位神都写得简略却全面,语气官方,唯有到了最后一位摇光上神的时候,此书作者忽然一改之前的文风,用极致华丽的词藻和花里胡哨的写作手法道出了摇光上神所创下的一系列辉煌战绩,还极为细緻地描写了她凤眼殷唇,肌肤美如白玉,绝色倾城的容貌在六界之内无人能比。 这些文字洋洋洒洒写了七八页,比前面六位神加起来的还多一倍,而且与整本书客观冷静的写实风格比较起来,最后几页极具个人感情色彩,还用了一些抒情手法,让人一眼就看出摇光上神在此人眼中的特殊。 晗颂翻到封面看了一下作者的名字:武灵。 似乎洛桑跟他说过的,仙族三位仙尊之一的瀛洲武灵仙尊。 他下意识道:「此人难道是仰慕摇光上神不成?」 端着烛台在一旁观赏书架的洛桑一愣,瞥到他看的那本书时,脸上浮现出一丝难以察觉的尴尬,她一把拿过那本书放回书架上,对晗颂道:「这个人写的上古史不够详尽,我给你找其他写得更好的。」 晗颂点了点头,问她:「师父似乎看过很多这里的书?」 洛桑一边从书架上拿了几本书下来,一边应道:「从前闲来无事的时候常常趁元始天尊不注意偷熘进来看书,长年累月下来这里的大部分书籍我都看过了。」 晗颂不由自主地往周围扫视一圈,这里单个书架上就有上千本书,更别说一整个藏经阁有数不清的书架,洛桑竟如此有耐心,将这些都看完了。 晗颂翻看着洛桑重新为他找的书,不知怎的还是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方才那本书中对摇光上神的描写,「师父,六界之内称摇光为仁爱之神,所为何意?」 第10页 晗颂说完抬起头看她,却不想这一眼直接撞进了洛桑澄澈如水的美眸里,她的面庞在忽明忽暗的烛光映照下,显现出宛如玉石般的无瑕和通透,一张嫣唇粉中透红,恰好与书中武灵仙尊描写摇光上神那段一模一样。 晗颂有些出神地想,若是摇光上神尚且在世,约莫就如他师父这般的倾城绝色,艷冠六界吧。 洛桑没有注意到晗颂有些恍惚的神色,她略微思索了一下他问的问题,然后道:「所谓仁爱不过是后人凭藉对她那点浅薄的了解冠以的溢美之词罢了,上古神族虽骁勇善战但个个冷血,相比之下摇光稍微有点人情味的便当得上仁爱二字了。」 不知想起什么,洛桑嘆了口气,略显懊恼道:「哪里有什么仁爱之神,不过是缺心眼罢了。」 晗颂顿了顿,「缺……心眼?」 「对啊,六界刚开始成形那会儿还把烛九阴那样的灭世妖神捡回来当宠物玩,够缺心眼吧。」 晗颂下意识地翻了翻手中的书籍,「书中并没有对这段的记载,师父是怎么知道的。」 洛桑端着烛台的手一僵,片刻后干笑道:「道听途说,道听途说,不必当真。」 「……哦。」晗颂应了一声,压下心中的疑惑,继续拿着书翻看起来。 洛桑博览群书,通晓六界万事万物,他身为她的徒弟可不能太落后了。 在这之后,晗颂便常常在夜里偷偷熘进藏书阁看书,一看就是一整个晚上。 而洛桑深深觉得晗颂这种年轻人就是该出去多交朋友,不能总一个人呆着,所以她特地向清昀上仙求了情,准许他每日寅时到青云峰上和其他弟子们一起诵读心经。 晗颂对这个安排颇感无奈,但也只能答应了。 可即便是洛桑用心良苦,但晗颂并没有如她所预期的那样在青云峰上交到很多朋友。 众弟子们修为是不如上仙们,他们看不出晗颂的真身,自然也没办法知道他是金鸾鸟族的遗孤,但晗颂身上不同寻常的气息总能被察觉得到,很多人都在私下里说他是半仙半妖,所以少有人愿意和他相处。 除了舜幽——一个脸上长着水蓝色波纹的蛟龙族灵修。 「晗颂兄,裕雪峰上的雪真的从来没有停过吗,那雪层岂不是会越积越厚,你和洛桑师叔不会被雪埋掉吗?」 「晗颂兄,听说你泡了崑崙泉,感觉怎么样啊,会比一般的温泉好泡一些吗?」 「我也好想试试啊,我们蛟龙族天生就爱往池子里扎,雪山温泉我还从来没有见识过呢。」 晗颂不怎么爱理他,一般三句应上一句,舜幽就能一个人在边上叭叭个不停。 他一个人说得兴致勃勃,旁边的弟子却看不下去了。 「舜幽,你没看出来人家根本不想和你聊天吗?」 舜幽一顿,看向那个名叫陵霄的弟子,「我们本来就没在聊天,晗颂兄不爱说话,所以他单听我说就可以了啊。」 陵霄见舜幽傻得像个二愣子一样,急忙把他拉到一旁说悄悄话,「也是你心大,愿意和他攀谈,你知不知道他可是……」 陵霄不往后说了,他故作神秘地瞟了瞟晗颂,然后摇了摇头,「舜幽师弟,我把你当亲师弟才提醒你的,不要随便交来歷不明的朋友,很危险的,谁知道他是妖还是仙呢?」 陵霄怕自己的话被人听见,故意用气音说的,殊不知他自以为很小的声音在别人听来和正常声音相差无几,周围包括晗颂在内的六七个弟子都听到了,连躺在旁边榕树上的洛桑也听得一清二楚。 没错,洛桑一早就来青云峰了,她今天穿了一身和树叶颜色一样翠绿的仙裙,所以躺在树桠上都没人发现她。 听了陵霄的话,洛桑一边把拳头攥得咯吱作响,一边压着声音咬牙切齿道:「哪来的嘴碎小仙,敢对我家晗颂指手画脚的,真的是可恶!」 晗颂虽然听到了陵霄的话,但脸色却没什么变化,一直都是冷冰冰的样子,像是完全没有把那番话当回事。 舜幽却在努力帮晗颂说话:「陵霄师兄,话不能这么说,晗颂和我们毕竟是同门师兄弟,他若真有问题,洛桑师叔怎会把他收入门下呢?所以我们不要道听途说,要眼见为实……」 后面的话晗颂没有继续听,他转身进了云华殿,找了个最角落的位置坐下。 坐在旁边的一个女弟子看到是晗颂之后,先是僵了一下,然后悄无声息地挪到了远一些的位置。 晗颂面色不改,但放在膝头的手却微微收紧了。 弟子们陆陆续续地来齐了,大概有五六十人,都是一些修为低的灵修和灵仙,这些小仙根基尚且不稳,需要多读些心经来参悟修仙要领。 最后来的是清昀上仙,她坐定之后便开始给弟子们讲解心经。 晗颂坐在最角落的地方,听得还算认真。 大概过去了一刻钟,晗颂感觉自己腰后的衣服被人轻轻拽了两下。 晗颂以为是错觉,便没有动。 结果又被拽了两下。 晗颂转过身,却看到洛桑不知何时躲在了他身后,猫着腰缩成了一团,「挡住我挡住我,别被师姐看到了。」 晗颂嘴角一抽,「师父,你在这里做什么?」 「还能干什么,带你出去玩呗,这心经听起来太无聊了,我带你出去放松放松。」洛桑今天穿了一身翠绿色的仙裙,还拿着一张宽大的叶子遮住半张脸,像只小猫一样躲在晗颂身后朝他笑。 第11页 晗颂心头忽然痒痒的,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挠过了一样。 趁着清昀上仙闭上眼睛默念心经的时候,洛桑拉起晗颂就跑。 他们的位置本来就在靠门的地方,所以三两步就跑了出来,离开云华殿之后洛桑还不撒手,扯着晗颂的手腕一个劲地往前跑,「我们快走,别被师姐发现啦。」 第06章 晗颂任由洛桑拉着他跑,眼神就没有从她身上移开过,等停下来的时候,他才发现洛桑带着自己来到了一片幽谧的丛林。 晗颂问:「师父,这是哪?」 「青云峰的小树林,这里有很多珍禽异兽,尤其是一种叫长榴的灵兽,只在青云峰这一片活动,十分稀有,若是抓来烹饪,肉质嫩滑,香飘十里,是上等的美味啊。」 洛桑说着还吸了吸口水。 晗颂的脸上露出了十分久违的笑意,虽然很浅,但和平日里没有表情的脸比起来已是大为不同了,「为什么非要偷偷摸摸地过来呢?」 洛桑瞪大眼睛,「你是不知道,师姐一向对这些灵兽宝贝的紧,若是被她抓到,她非得设下十层结界让我再也来不了这青云峰!」 听这话,倒像是做过不少这般偷鸡摸狗的事情。 晗颂看着她,心情比在云华殿的时候好多了。 洛桑不愧为崑崙山性子最贪玩顽劣的上仙,轻轻松松猎到一只胖乎乎的长榴兽,然后用法术变出一把匕首来,给长榴兽放血去毛剥皮,接着洗干净了架火上开始烤。 在吃食方面,洛桑颇有一套,她先用之前捨不得喝的琼浆玉露给兽肉的里里外外淋上一层,细细烤了之后,再拿凡间的一些佐料撒上,大火炙烤半个时辰,肉的表面便逐渐变得金黄,诱人的香味也四散开来。 洛桑在翻动兽肉的空当里,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晗颂的情绪。 她有点担心晗颂会把那个叫陵霄的弟子的话放在心上。 在仙族里,一千岁和凡人的十六七岁相差无几,晗颂也是一样,其实仔细一看的话,他眉眼间稚气未脱,还是个没长熟的少年。 「晗颂,你若是不想去青云峰上和他们诵读心经的话就告诉师父,不想去我们就不去,不要勉强自己。」 晗颂顿了一下,「没有,我想去。」 洛桑皱起眉,「晗颂,先前是我考虑不周,没想到你在青云峰上会受人排挤,如今我知道了情况,你可以直接跟我说实话,我能理解,不用故作懂事来讨我开心。在这崑崙山上你我就是最亲近的人,在我面前你可完全可以遵从内心,不要委屈自己。」 晗颂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他低着头也不知想了什么,再次抬起眼的时候,漆黑的瞳仁里泛着微光,「弟子不委屈,清昀上仙的心经讲得很好,弟子想多听一听。」 洛桑看到晗颂眼里的执着,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了,「好吧,那就先这样,不过我的话你要放在心上,以后若有人敢对你出言不逊或是欺负你,一定要来找我告状。」 「嗯,师父的话弟子句句都铭记在心。」 洛桑笑了笑,恰好这个时候烤肉已经好了,她先扯下肉质最好的前腿递给晗颂,「来,尝尝师父的手艺。」 晗颂接过来咬了一口,眼神便微微一亮。 洛桑见他的反应,颇有些骄傲地扬了扬下巴,「为师是不是棒极了。」 晗颂很给面子地点头,「嗯,味道很好。」 对着诱人的烤肉,洛桑也等不及地开吃了,只是她才一口下肚,便听到一道清悦的男声自不远处而来,「七师叔光临我青云峰,怎么也不打声招唿。」 正吃肉的洛桑险些噎着,低唿一声:「糟糕!」 来人一袭白衣飘飘,长身鹤立,芝兰玉树,举手投足间尽显谪仙气度,正是清昀上仙座下首徒,名叫弈辰。 此人修为颇高,已处于玄仙巅峰,将要升至金仙了。 在他靠近之前,洛桑迅速施下法术,一剎那里火堆和烤肉都消失不见,犯罪现场被清理得毫无破绽。 除了她嘴角沾的一点油光…… 对此,洛桑毫无所觉,朝着走过来的男子露出一抹明媚至极的笑,「弈辰,没想到竟然在此处遇见你,你几时回来的?」 若是洛桑没记错,她刚回来那会儿,清昀师姐是说弈辰去了九州游歷来着。 弈辰走近之后,自然看到了洛桑嘴角的油光,眼中闪过一丝瞭然,嘴上却没有点破。 「前几日师父千里传音告知我你回来的消息,我便马不停蹄地赶回崑崙了,只是路过凡间的时候带了几壶师叔最爱的女儿红,所以耽搁了。」 洛桑一听到「女儿红」三个字便两眼放光,「当真给我带了好酒?」 话音刚落,弈辰便从干坤袋中拿出几个褐色罈子,瓶口未开,酒香便已经飘过来了。 洛桑乐得整个人差点跳起来,「整个崑崙山就你最会孝顺师叔,果然我平日里没白疼你!」 弈辰眉眼带笑地看着她,深邃的眼眸中带着些许不易察觉的宠溺。 晗颂站在一旁看着洛桑满脸的笑意,眼神一寸一寸地冰冷下来。 收下酒之后,洛桑倒是想起和她一同过来的小徒弟了,她对着身后的晗颂道:「这是你清昀师伯门下首徒弈辰上仙。」 晗颂眸光幽深,对着他微微颔首,「见过师兄。」 第12页 洛桑又对弈辰介绍自己的徒弟:「弈辰,这是本仙新收的小徒弟,名为晗颂,怎么样,是不是一看就是当上仙的好材料?」 弈辰唇角抬起,笑意却不达眼底,「师叔看中的徒弟自然是极佳的,只是您之前说过不会收徒,此番怎么……」 洛桑顿了顿,「这不是好不容易遇到个与我有缘的弟子便收下了,再说了,你师叔也一把年纪了,一直孤零零守在那渡云峰上也挺辛酸,收个人进来好歹能帮我解解闷。」 事实上,整个崑崙山都对洛桑忽然收徒这件事的缘由众说纷纭,无非是晗颂虽仙骨受损但资质还算不错,是个可塑之才,或者说洛桑上仙如今已经一万多岁了,想找个人继承自己衣钵,等等。 然而洛桑自己都搞不清楚她收晗颂为徒的根本原因是什么。 或许那张和曜渊相似的脸占一点,他可怜的遭遇占一点,更或者是他看向洛桑时的那个眼神触动了她。 洛桑想起拜师大会那天,晗颂带着一身的伤向她行礼,抬头看向她时,坚韧的眼神中带着不易察觉的脆弱和期盼…… 具体原因洛桑不想去追究了,现在她主要庆幸的一点就是,整个崑崙山只有她一个人知道晗颂长得像魔族魔尊,因为崑崙山自古就不参与仙魔战争,所以几乎无人见过那位魔尊曜渊的样貌。 这倒是让洛桑省了不少事情,因为仙魔两界自古敌对,若是让有心人发现自己的小徒弟与他们的死敌长得那么像,少不得要生出猜疑之心,洛桑能一眼分得出曜渊和晗颂,别人可不一定能。 弈辰眼下对她的说法半信半疑,面色却无异,「原来如此。」 洛桑眸光一转,问道:「对了,你怎的恰好来此处了,可是有什么事?」 青云峰这么大,洛桑所在的这处林子又颇为偏僻,她可不信这人是出来散步刚好遇上她了。 弈辰如实说了:「师叔刚在云华殿上明目张胆地带人走的时候,师父便已经察觉了,只是不好当众为难你,所以遣我过来问问师叔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洛桑两眼一瞪,「师姐竟察觉了?」 怪她不够谨慎,竟暴露了! 这下洛桑便没功夫和弈辰多聊,直接拉上旁边的晗颂,「快逃!」 她说完都来不及与弈辰打招唿,直接化作一道光影离开了。 不过走之前由于太过慌忙,不小心惊动了栖居于树丛中的灵鸟,引起了一阵清脆的长啼。弈辰站在原地看着洛桑离开的方向,嘴角抬起浅浅的弧度。 - 一路风风火火逃回裕雪峰之后,洛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烤好的长榴兽和徒弟一起分食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不在师姐眼皮子底下偷吃,感觉不如在青云峰吃的味道鲜美。」 虽嘴上这么说着,洛桑却把一整只都吃了个精光,晗颂只尝了几口便都留给她了。 吃完之后,洛桑打个饱嗝,对晗颂道:「你今日见的那个弈辰师兄,今后不必与他深交。」 晗颂一怔,点头,「好。」 两人齐齐沉默了片刻,洛桑忽然道:「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 晗颂:「……」 「弈辰原是在妖界东荒边缘游走的一只仙鹤,有一次他惹到几只大妖被围剿,命悬一线的时候被我顺路路过救下了,自此他便以报恩的名义赖上了我,我对他无意,逃他逃的紧,他可倒好,直接上我崑崙山拜师学艺,指明了要做我的弟子。」 晗颂闻言,一时有些发愣。 「我直言告诉他我不会收弟子,他见我态度坚决,便退而求其次,拜在了清昀上仙门下,这么多年来他对我频频示好,我明里暗里拒绝过他不少次,他却一直不曾放弃。」 说到这里,洛桑瞥了晗颂一眼,「我当初说了不收弟子,眼下却收了你,我不是怀疑他心胸狭窄,只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既然是我徒弟,我便要多为你考虑,毕竟为人师长,护短是应该的。」 晗颂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地点头,「我全听师父的。」 洛桑一抬头便看到了那双墨色眼瞳中细碎透亮的光芒,一时间心头微跳,不知为何竟不太敢对上他的眼睛。 她偏过头,轻咳一声道:「我不欲对你做过多约束,崑崙山弟子众多,你多交些朋友,我是很支持的,比如说青云峰上那个叫舜幽的,品性就很不错。」 晗颂摇头,「我有师父便足够了。」 看着他懂事听话的样子,洛桑忽然觉得,有这么个小徒弟在身边,似乎比在外面花天酒地有意思多了。 大概是真的年纪大了,她竟也想过些遛狗逗鸟养徒弟,岁月静好的安稳日子了。 想到这里,洛桑笑意盈盈道:「好,以后师父便不走了,好好陪你在这裕雪峰上修炼。」 晗颂目光微动,缓声问道:「师父真的不走了吗?」 洛桑揉了揉他的头,「真的不走。」 晗颂下意识往后缩了缩,但感受到洛桑手掌心的暖意时便不再抗拒,脸上冷峻的神色都消融了不少,「好,弟子一定会努力修炼的。」 洛桑笑了笑,拿出弈辰给的女儿红,「现在天色快晚了,师父想去外面吹吹风喝点酒,你不是要去藏书阁看书吗?快去吧。」 第07章 裕雪峰上几乎没什么景色,一眼望过去除了山就是雪,没有灵草植物,也没有飞禽走兽,整座山的活物只有洛桑和晗颂。 第13页 夜幕降临,洛桑提着棕褐色的酒罈,躺在峰顶的雪堆里,一边喝酒一边仰头望天。 她又换回了平时爱穿的那件水红色仙裙,躺在雪地里就像是一朵盛开的红梅落在上面。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咯吱咯吱」的踩雪声由远及近,然后在洛桑身旁停住。 「你没去藏书阁看书吗?」 晗颂靠着雪堆坐下,轻声道:「今天不想去……师父在看什么?」 洛桑饮了一口酒,道:「在看星星。」 晗颂抬头,只见裕雪峰上空被一片浓雾笼罩,只有寒风夹杂着雪花乱飞,连颗星星的影子也看不到。 他没有说话,沉默着坐在她身边,就像是一片影子,洛桑不动,他也不动。 就这么过了好久,洛桑问:「小晗颂,你可知这六界之外是什么?」 晗颂顿了顿,「六界之外是一片混沌的浩瀚虚空。」 「那浩瀚虚空和六界的交界处呢?」 晗颂愣住,没有说话。 洛桑自答道:「在四海九州的边缘,有无数的虚空碎片,这些碎片组成了一个巨大的结界,将六界和混沌分开来。我们就生活在这巨大的穹顶之下,全然不受那些混沌妖兽的侵扰。」 晗颂想了想,「这穹顶是在上古时期形成的吗?」 洛桑点头,许是喝多了酒,她的眼睛在这冷冽的雪夜中有些微红,「上古时期的大战中,神族损失惨重,不过他们虽然躯体陨落,但神魂不灭。你现在所看到的这片穹顶由无数的虚空碎片拼成,每一片都是一个神族人的亡魂。」 晗颂一怔,再次抬头看那雾蒙蒙的天,心境都有些不一样了,「他们一生都在守护苍生。」 洛桑默不作声地喝了口酒。 不知想到什么,她又笑了,「其实这片穹顶有另一个名字,叫虚空幻境,别看它只是一个薄薄的结界,里面大有干坤。它不仅可以扭曲时空,还会吞噬万物,六界之内的人一个不慎便会被吸入虚空幻境,进入到那片未知的空间里。」 晗颂沉思,「被吸入虚空幻境的话,还有可能回到六界中吗?」 洛桑唇角微勾,「脱离之法自然是有的,既然被称作幻境,其中的一切便都是假的,只不过有些人陷入其中,将假的当作了真的。」 这话说的莫名且深奥,晗颂并不通其意,不过洛桑也不打算解释给他,「晗颂,你今后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届时你遇到了,自然会明白我说的话。」 晗颂点头,「弟子受教。」 洛桑笑了笑,将喝了一半的酒递过去,「醉里干坤大,壶中日月长,衔玉山的琼浆玉露,来尝尝。」 晗颂接过酒壶,看着沾着些许酒水的瓶口,脸上划过一丝无措。 顿了片刻后,他没有喝,而是将酒罈放到了身侧,和洛桑一样,抬头看天。 乌蒙蒙一片,也不知有什么好看的,但两人就这么靠着雪,谁也没有说话。 眼看雪越下越大,洛桑便提着身旁的酒壶起身,顺带拍了拍身上的雪,「师父有些醉了,今晚先回渡云峰睡一觉,明天再来这里找你。」 洛桑身上的抖落的雪花落在晗颂的眉眼间,一触即化,凝成细小的水珠。 她弯腰捏了捏晗颂的脸,晗颂看到她眼里一片清明,没有半点醉意。 「乖乖在这里等我,我酒醒了就回来。」 晗颂张口欲说些什么,却见眼前水红色的身影一闪,直接化作一道光影离开了。 她躺过的地方留下一个下陷的雪坑,但没过多久便被新雪覆盖了。 晗颂一个人也不知在雪地里坐了多久,直到白雪落满肩头,他才站起身来,抖落身上的雪,一步一个脚印地下山去了。 接下来,晗颂日復一日的生活只围绕着三件事情:洗髓、看书、去青云峰上诵读心经。 而洛桑也如她所承诺的那样,日日陪在他身边,很少离开崑崙山。 一晃眼,十年已过。 十年对凡界来说十分漫长,但在仙界就如朝夕般短暂。 这天,清昀上仙又在云华殿讲解心经,洛桑穿了身和弟子们衣服颜色一样的白色仙裙,偷偷摸摸地躲在云华殿左侧的帘子后面,还拿了个白色绣百合花的团扇挡着半张脸。 坐在边上的一个弟子看到了她,悄声问道:「师叔又来带晗颂逃课吗?」 洛桑用食指比在嘴唇上,「嘘——别被师姐发现了。」 旁边的弟子低笑几声,眼里有些许艷羡,「师叔和晗颂的关系真好。」 洛桑笑了笑,猫腰从一旁经过,坐在边上的弟子看到她都习以为常了,眼睛都不斜视一下。 清昀上仙还在讲解心经,舜幽正听的认真,冷不丁就被身边出现的人给吓了一跳。他赶紧去拍前座晗颂的肩膀,「晗颂,你师父又来带你逃课了!」 晗颂放下经书,还没见到洛桑人,脸上便先闪过一丝笑意。 他听到身后窸窸窣窣的响动,头也不回,先伸手往腰侧的位置一抓,刚好把洛桑伸过来的手握在手心。 洛桑的手温软柔嫩,晗颂刚握上去的时候便是一怔,心跳声飞速加快。 洛桑尴尬地笑了笑,「你怎么知道我要……」 晗颂面不改色地放开洛桑的手,转头轻声道:「这么多年了,师父这习惯还是没有变,每次从我身后过来的时候都要先揪一揪我腰侧的衣服。」 第14页 「原来是这样,那下次我换个地方揪,」洛桑偷瞄了一眼最前面的清昀上仙,「快走吧,师父今天再带你去个好地方。」 两人趁清昀上仙不注意,十分熟练地绕到一个石柱后面,然后从偏门熘出去了。 他们走后,一直低头看书的清昀忽然把书合上,对下面的弟子说:「你们如今年轻,正是参悟仙道的最佳时期,切勿因为贪玩耽误了时候,知道了吗?」 「弟子谨遵师父教诲。」 云华殿上的弟子们还在继续诵读心经,洛桑和晗颂就已经驾云出了崑崙山了。 「师父,我们这是去哪?」这是十年以来晗颂第一次离开崑崙山。 「去瀛洲,我听说岛上有一批很肥的海蟹刚捞上来,我带你去吃新鲜的。」 晗颂有些不安,「师父,要不我还是不去了,我修为浅薄,在外没有办法保护师父……」 洛桑看出了他心中的想法,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吧,你刚入门的时候我送你的血玉吊坠有掩藏你真身的作用,在外面没人能知道你是谁,就算是遇到什么事情,师父也会保护你的。 再说了,你好不容易熬过了洗髓这个阶段,身体再修养两天就可以修习仙术了,这么大的好事我们当然要吃点好的庆祝一下啊。」 晗颂抿了抿唇,「好。」 洛桑见他眉眼低垂的样子,心中一动,用法术在他额头上结了个印,下一瞬间,晗颂的脸变得与之前大为不同。 晗颂摸了摸眉心那抹水红色的印记,「师父,这是什么?」 洛桑笑了笑,「一个小小的易容术罢了,你长得太过招眼,在外面很容易招蜂引蝶。像现在这样普普通通就很好,我很满意。」 晗颂轻咳了一声,没有说话。 两人没过多久就到了瀛洲岛。 瀛洲位于东海,与崑崙山、蓬莱仙山、方丈山并称仙界四大仙山。 和其他仙气渺渺的仙山不同的是,瀛洲岛的风景和民俗风情与凡界相差无几,仙人们每日身着布衣,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食用的也不是仙果和露水,而是仿照凡界风俗烹制的菜餚。 所以瀛洲岛素来就有「海上人间」之称。 洛桑和晗颂上岛之后,一个身穿布衣的老头上前来问:「两位客人远道而来,想必身子有些乏累了吧,要不要乘白鹿车进岛?」 洛桑从袖子里掏出两颗水蓝色的灵珠丢给他,「我要去这岛上海蟹最肥、最鲜美的馆子,你带我去吧。」 「好嘞。」 老头施了个法术,两人面前便出现一辆由四只白色仙鹿牵着的木车,洛桑拉着晗颂坐上去,然后在他耳边轻声道:「瀛洲岛上不能驾云,我们若是想要去什么地方就只能乘坐鹿车。」 晗颂瞭然,「原来如此。」 鹿车跑起来飞快,带着两人在瀛洲岛外围的芭蕉林里穿梭,大概过了半刻钟,鹿车进入岛内,扑面而来的便是浓厚的烟火气。 红墙黛瓦,青苔石路,道路两边还有卖鲜果和糖人的小摊,人声嘈杂的饭馆和酒庄也不少,除此之外还有骑着仙兽在街上漫步的布衣仙人。 存在于蔚蓝海面上的烟火人间,竟是这般模样。 洛桑刚上街就从一个小贩手里买了一把芭蕉扇,有一搭没一搭地扇着风,「这瀛洲岛上不仅海味鲜美,酒也醇香,你以后若是想,我可以时常带你来玩。」 「好。」只要是和洛桑一起来,晗颂就不会拒绝。 四只白色仙鹿把他们带到一个朴素的小饭馆,老闆娘是一个穿着紫色仙裙的女仙,见有客人进来也只是口头上迎额一下,既不热情也不冷漠。 整个瀛洲岛的氛围都是这样的,仙人们虽然像凡人一样开店,却对赚钱并不热衷。 洛桑要了一只海蟹和一壶酒,刚坐下就有一只吱吱鸟飞过来给他们两个倒了茶。 「瀛洲岛看起来虽然像人间,但又不完全像,哪有凡界的饭馆子是让仙兽们来当店小二的。」 晗颂问:「师父去过凡界?」 「你不知道吗?你师父我本就是个凡修,我生来是个凡人,机缘巧合之下才有了求仙问道的机会,飞升成仙之后又拜入崑崙山,一步步修炼成了上仙。身边认识我的都知道这件事。」 晗颂抿了抿唇,「嗯,现在知道了。」 过了一会儿,海蟹和酒都上桌了,美酒佳肴,洛桑吃得很开心。 晗颂陪着她吃了一些,酒也喝了两口,等吃得差不多的时候,洛桑用手帕擦拭了一下嘴角,然后一脸神秘地笑了笑,「晗颂,你吃好了吗?我要带你去个地方。」 -------------------- 作者有话要说: 以后每周四和周日双更 第08章 离开饭馆之后,洛桑带着晗颂来到一个偏僻的小巷子,「我来之前听彦沐师兄说这巷子里住着一个怪脾气的上仙,他手里有把八品仙剑,你不是过两天就要开始修习仙术了嘛,我想买来给你用。」 晗颂的脚步勐地停住,「八品?」 八品仙剑,怕是连崑崙山上的上仙们都不一定能用得上品质这么高的仙剑,洛桑竟然想买来给晗颂一个普通的灵修用。 偏偏她还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我就你这么一个徒弟,咱们要用当然要用最好的。」 洛桑见晗颂神情有些呆滞,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干脆拉着他的手腕往里走。 第15页 他们来到一家叫作「有家当铺」的小店里,一个长着毛茸茸的耳朵的小仙童走上前来,「两位客人是来当东西的吗?」 洛桑弯腰拨了拨那小仙童头上的耳朵,「我是来买东西的,你们店的老闆是连佑上仙吗?他人呢?」 小仙童捂着耳朵还没说话,柜檯后便爬起一个睡眼惺忪的男仙,「什么人?找我何事?」 名叫连佑的上仙有着一头长而微卷的头髮,十分随意地披在身后,他穿着一件宽大的袍子,胸膛前露出一大片润白如玉的肌肤,刚睡醒的表情也是慵懒且迷离,整个人看起来有种阴柔的美。 洛桑看到他的时候,目光有一瞬间的恍惚,但很快又恢復如常。 连佑的品阶是圣仙,高了洛桑两级,她按规矩先行了个礼,「见过连佑上仙,在下是崑崙山元始天尊座下弟子洛桑,旁边这位是我的徒弟。」 连佑半躺在柜檯后的软榻上,漫不经心地打量他们一会后,问道:「什么事?」 洛桑也不拐弯抹角的,直接开门见山道:「我听说上仙这里有把八品的仙剑,名为摄魂剑,我对这把剑很感兴趣,所以想找您问个价。」洛桑有求于人,说话都客气了很多。 连佑抬起眼皮,「你能出多少?」 洛桑掏出自己干坤袋,「一万颗灵珠、一百枚极品仙丹,你看怎么样?」 连佑兴致缺缺,「只想着用灵珠和仙丹来买,能有什么诚意?」 洛桑顿了顿,从干坤袋里挨个掏出一大堆品质不凡的仙器,有南海定海神珠、凤翎羽扇、龙鳞护甲等各种宝物,品质都是六阶或七阶,「那这些呢?」 连佑扫了一眼,不感兴趣地闭上眼了眼睛,有躺回去再睡一觉的意思。 「想要摄魂剑,除非拿神器来换。」 洛桑一僵,先前好不容易维持的礼貌和客气全破功了,「你开什么玩笑?这六界之内连神都没有一个了,我去哪给你找神器?」 再说了,她若真的有神器,哪还看得上他那破八品的仙器。 连佑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躺,「那就免谈。」 洛桑拳头都硬了。 果然是个怪脾气的上仙。 晗颂扯了扯洛桑的袖子,「师父,要不算了吧。」 「不行!」洛桑不服气了,「谁说我没有好东西,我这里就有一把摇光上神曾经征战四方时所用的破军神剑! ——的剑鞘。」 一句趾高气昂的话说到最后几个字,气势陡然降了下来,洛桑说完就觉得自己是来搞笑的,虽说是神剑的剑鞘,但也只是一块品质不错的玄铁,和八品仙剑比起来根本算不上是好东西。 可是连佑圣仙却忽然睁开了眼,「你那剑鞘是真是假?」 洛桑一看有戏,赶紧从干坤袋里将剑鞘取出来,「当然是真的,虽然摇光上神的破军神剑早已遗失,在六界中无迹可寻,但区区一个剑鞘我还是能搞到手的。」 洛桑把漆黑冰冷的剑鞘往连佑面前一推,「我跟你保证,这剑鞘若不是摇光上神用过的,我当着你的面把它整个吃下去。」 连佑仔细地抚摸着剑鞘表面的纹路,感受着万年玄铁传来的冰冷寒意。许久之后,他点了点头,「是这把。」 洛桑笑开了眼,「那摄魂剑?」 「等我半刻钟,我去取。」 连佑离开之后,洛桑高兴得快要跳起来了,她伸手抱住晗颂一个劲地晃,「我跟你讲,为师这次赚大发了!」 晗颂按住洛桑扒在他身上的手,眼神闪躲着,「嗯。」 长着耳朵的仙童在一旁嘆气,「我家上仙可真是个痴人。」 洛桑挑眉,「此话怎讲?」 「哎,仔细说起来,我家上仙比你崑崙山的大师姐年岁还要大,是仙族里的老人了,在上古大战之前,他还在摇光上神身边当过侍从呢。只不过神族与混沌妖兽开战后,摇光上神为了上仙的安危将他送来了瀛洲岛,之后他便呆在这里再也没有离开。」 洛桑没有觉得惊讶,淡淡地「嗯」了一声,「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竟然还在这里。」 「可不咋的,当初上神把连佑上仙丢在这里,十几万年都没有再回来看过,我家上仙也是个死心眼,说是担心上神回来找不到他,便一直在这个地方守着。你看他刚才的样子,明明只是一个摇光上神用过的剑鞘而已,他看到之后魂都丢了。」 洛桑僵了一下,「是……是吗?」 聊到这里,连佑就将摄魂剑取回来了,他随手把剑丢进洛桑怀里,像是丢一件无关紧要的东西。 「摄魂剑给你了,剑鞘归我,从现在开始便不能反悔了。」 说着,连佑小心翼翼地将剑鞘放进一个长条形的盒子里,然后放进了柜檯下的一个箱子里。 洛桑想要的剑拿到了,临走前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连佑,万事朝前看,摇光上神已经陨落了,你等不到她的。」 连佑一怔,神色有些恍惚。 这声「连佑」从洛桑嘴里说出来显得有些突兀,但又有几分难言的熟悉。 待回过神后,他冷冰冰地瞟了一眼旁边的仙童,「又与外人说我的闲话做什么?」 仙童瑟瑟发抖,「没有下次了,求师父饶了我。」 「上次你也是这么说的,非要我教训你不可……」 第16页 洛桑嘆了口气,带着晗颂离开了。 回到崑崙山后,洛桑先让晗颂休息了几天,然后开始教他仙术。 结果洛桑惊奇地发现,晗颂的根骨和洗髓之前比起来简直好了太多,和崑崙山上最有天分的弈辰上仙都不相上下了。 虽然她从前总爱睁眼说瞎话,在外人面前把晗颂的天分吹得天花乱坠,但这次洛桑是由衷地觉得,自己之前夸出口的那些话并没有说错。 修习仙术方面晗颂的悟性很高,人也努力,再加上他十年来日日诵读参悟心经,所以在运用自己仙力方面得心应手,没过多久就取得了很大的进步。 另外,再过几日便要举办一场弟子试炼大会,届时有一半以上的弟子都会参加试炼,俊男美女齐聚玉虚台上,可谓是一道靓丽的风景线,洛桑早就命弟子给她留了位置,到时候她得了空便会去看一看。 不过唯一可惜的是,身为崑崙山颜值之巅的晗颂今年不参加试炼。 与他同届入门的弟子在这十年里都已经陆续突破成为灵仙了,只有晗颂还是个普通的灵修,所以洛桑跟清昀上仙打了招唿,把晗颂的名字抹掉了。 对此,晗颂表面上不显露什么,私底下却在没日没夜地修炼。 洛桑知道晗颂不甘落于人后,但又担心他过度劳累把身子练垮了,便只好多给他准备些灵丹灵药补身体,同时还能增进修为。 眼下晗颂拿着洛桑给他的八品仙器摄魂剑,对着空中的雪花左右穿刺,练得好不畅快。 洛桑在旁边目不转睛地看着,感嘆道:「先前不觉得,现在这么一看,我家晗颂可真是长大了。」 昔日瘦弱的少年身形已经抽条,宽肩窄臀,剑眉星目,倒是愈发与魔尊曜渊长得像了。 不过洛桑看他看得久了早已免疫,已经不会像刚开始那样时不时盯着他的脸走神了。 洛桑想了想,抬手把他叫过来,「小晗颂,想不想解锁崑崙山新地图?」 晗颂收好摄魂剑,十分自然地伸手把她髮丝上落的雪花拂去,问道:「师父带我去何处?」 洛桑笑道:「来不及解释了,先跟我走吧。」 晗颂对她想一出是一出的性格早已习惯,这些年没少跟着她在崑崙山上东跑西跑,去一些不为人知的稀奇古怪的地方。 于是两人便从善如流地招来一片祥云,一起驾云离开了裕雪峰。 洛桑并没有带着晗颂去往哪个峰头,而是穿越到云层之下,一路往东南走,不过片刻就到达了崑崙山边缘处的一座小丘陵。 丘陵确实小,宛如一个土坡,但令人瞩目的是一道漆黑宽大的裂痕横亘整个半山腰,仿佛一只异兽咧开的大嘴,其中是一眼见不到底的深渊,时不时有一股冷冽的阴风贯穿而过。 洛桑望着裂痕,淡淡道:「此处传说是元始天尊那老头在十几万年前渡劫时所留下的,后来经人改造了一番后别有洞天,我带你下去看看你就知道了。」 祥云带着二人从缝隙口一路向下,缝里漆黑无比,才下去几丈便已不见天日,不知过了多久,他们脚下才触到坚硬的岩石,洛桑收起驾云术,缓缓停在一处石台上站定了。 正当晗颂疑惑他们身处何处时,一抹水红的幽光从洛桑掌心绽放,很快照亮了他们所在的地方。 他发现他们停在深渊岩壁的一块凸起的石头上,脚下正前方是一个足够三丈高的漆黑山洞,洞门上挂了块木牌,上面写了几个暗红色大字:云山洞府。 第09章 深渊的半山腰处,洛桑指着那漆黑的洞口解释道:「此处是经后人改造过的,现在是供弟子们实战试炼的地方,内布阵法,进去之后会随机生成一些有攻击力的灵兽和怪物,而且都是用仙术做出来的幻影,你放心击杀即可。」 对晗颂来说,有实战的训练比一个人独自修习进步更快,也能锻鍊他随机应变的能力。 晗颂明白洛桑的良苦用心,自然毫不犹豫地应了:「我进去之后不知多久才能出来,师父你……」 「我便在此处等你。」 晗颂淡笑,「好。」经过这些年的相处,他在洛桑面前笑的次数越来越多了。 洛桑想了想叮嘱道:「我最近教你的基本仙术你要随机运用,眼下你虽修为不高,但为师是相信你的能力的,外人都低估了你的天赋,唯有我知道你的资质是远在其他弟子之上的,甚至可以与弈辰上仙相媲美。」 弈辰上仙的根骨和天赋是崑崙山弟子中的巅峰,是所有人追逐的目标和楷模。 不过晗颂听到这个人的名字时目光一深,「定不负师父所望。」 说完他拿出摄魂剑正要进去,却忽然被洛桑拉住了,「等一下,好像有人来了。」 晗颂眉峰一挑,环顾着一片漆黑和死寂的周围,「有人来这里?」 「嗯。」 洛桑的话音落定不过片刻后,就有一水蓝色长衫的少年从黑暗中走出来,在幽光笼罩下,眼下的水色龙纹若隐若现。 洛桑眉峰一挑,「舜幽?」 舜幽看到他们也很惊讶,「七师叔和晗颂怎会在此?」 「我携晗颂来此试炼。」 舜幽惊讶,「云山洞府不是专为灵仙及以上的弟子试炼的吗,晗颂是打算独自进去吗?」 晗颂不说话,洛桑便替他答了,「且揠苗助长试试看,万一就能进步神速呢?」 第17页 「……」 一向与谁都能聊得开的舜幽实在不知道这话该怎么接。 三人一起沉默了片刻后,洛桑问舜幽:「你也是来此处试炼的?」 舜幽点头,「过几日我要参加弟子试炼大会,临上场前想多多练习一下法术。」 洛桑和舜幽不熟,但却知道自家晗颂与他的关系尚可,于是多聊了几句,「你来崑崙山第四年便修为灵仙,是同届弟子里最早的,这样的资质和悟性,定能在试炼大会上压倒同届的其他弟子,拔得头筹的。」 舜幽面对褒奖表现得十分谦逊,「七师叔过奖了,和弈辰大师兄三年修得灵仙,四十年修得地仙比起来,弟子实属愚笨了。」 洛桑看看晗颂,又看看舜幽,干脆提出建议:「来都来了,不如你们二人一同进去试炼,也可互相协助,彼此学习。」 晗颂抬了抬眼皮没说话,舜幽则是毫不犹豫地同意了。 临进去前,洛桑拍拍小徒弟的肩膀以示鼓励,换来他一个浅浅的笑。 从来没有见过晗颂笑的舜幽被吓得一个激灵,他一脸纳闷地进入云山洞府后,便看到「温柔」的晗颂转眼间收起了笑容,冷冰冰地走在前面,一个眼神都不曾甩给他。 舜幽:这样才对嘛,顿时感觉安心多了。 云山洞府内阴暗不透光,却能看清其内景象,只因洞中四处布满了大大小小的水晶矿石,散发出淡淡的幽光,还有许多会发光的飞虫,时而落在石壁上,时而在空中飞来飞去,宛如夜空中的星星一般,一片静谧。 晗颂和舜幽没有放松警惕,刚就去就先后掏出了武器。 晗颂的武器是洛桑给他的摄魂剑,舜幽的则是一把天雷玉扇。 摄魂剑出鞘的时候,散发出的熠熠寒光一闪而过,险些把舜幽的眼睛亮瞎。 「八品仙器!?」 外表看上去斯文无比的舜幽这一声却叫得洪亮无比,仿佛公鸡打鸣般,在狭隘的洞中不停迴荡,绵延不绝,自然而然的,一些窸窸窣窣的响声随之而来,就像是被这一吼给吵醒了一样。 晗颂握紧摄魂剑,冷眼看着十几只长着白色长毛的怪物缓缓从石洞的缝隙中钻出来,朝着两人的方向爬过来,伴随着一声声野兽般的低吼。 舜幽轻轻扇了自己一嘴巴,「瞧我这没见过世面的嘴脸,竟招来了比往常多了两倍的野怪。」 这地方他从前来过,小型灵兽攻击每波只有四到五个,这次竟然来了这么多。 晗颂挥起摄魂剑,开始攻击野兽,舜幽也不甘示弱,很快加入到战斗中来。 此时洞中斗得激烈,洞外的洛桑站了一会儿后,抬手施了个瞬移术,然后化作一道红色光影,往深渊的更深处去了。 云山洞府只到裂缝深度的一半,事实上深渊的深度大到不可想像。 瞬移术瞬息千里,没过多久,洛桑便触到了深渊底部,她落地之后,施法在手心燃起一道明亮的火光,瞬间将整个漆黑的地底照亮。 深渊的底部,是一片乱石堆积的废墟。 洛桑之所以下来,是因为她刚刚忽然想起自己好像在很久之前落了一件东西在这里。 只不过时间过去太久了她也忘了具体落在哪里,于是便施展法术,将仙力化为水红色的幽光从脚下慢慢地蔓延至整个地底,接着她将神识剥离出身体,对着乱石废墟的里里外外上上下下仔细地寻找起来。 …… 云山洞府内,试炼依旧进行着。 一名灵修,一名灵仙,两人的实力几乎达到了相持平的地步, 晗颂虽然修为低了些,但好在他有一把八品仙器摄魂剑,而且用得极其熟练,刀刀摄魂,处理起一些小野怪来游刃有余。 舜幽挥舞着天雷玉扇,所到之处蓝紫色的雷电滋滋作响,长毛野怪对他来说三招之内便能解决。 不过他的话实在是太多了点,一路喋喋不休都没有停过。 「晗颂师弟,你虽然尚未修成灵仙,但身上的配置已经远远超过其他人了,就单说你这八品摄魂仙剑,那在青云峰可是连弈辰师兄都用不上的宝贝,和你同一届拜入崑崙的我只能用四品到五品的仙器。」 舜幽拿着五品的天雷玉扇对着一长毛怪物一挥,对方瞬间化作虚影消散。 「我们青云峰的弟子都知道七师叔对你好,天天带着你逃课出去玩,但没想到连这样的宝贝她也直接送给你用了,不像我师父清昀上仙座下弟子无数,完全不能将所有人兼顾,修习过程全得靠我们自己,哪有出门试炼让师父陪同这么好的事情。」 听到这话,一直不苟言笑的晗颂终于露出一抹浅浅的笑意,稍纵即逝。 舜幽虽然话比较多,但是晗颂在青云峰上听心经的时候一直和他坐的是前后座位,这些年早就习惯了。 两人一路打一路往里走,已经消灭了十几波的小野兽,仙力已经损耗不少了。 散发着萤光的飞虫从身边缓缓飞过,舜幽好奇地伸手抓了一只,再张开手心一看,却见飞虫被他这一捏,弄得粉身碎骨,一点光也发不出来了。 舜幽吓得赶紧把它的尸首丢出去,口中默念着:「罪过,罪过……」 晗颂淡淡瞥了他一眼,没有作声。 两人没走多久,便到了云山洞府的尽头。 舜幽拿着天雷玉扇给自己扇了扇风,「终于到尽头了,这里应是有只修为略高的渡渡鸟镇守,不过师弟不必担心,那鸟的身形才与我相差无几,以你我二人的修为来说,轻轻松松便能打败。」 第18页 话音刚落,忽闻一声震破天际的嘶吼响起,一只足有三层阁楼高的土黄色巨鸟从石缝中裂地而出,一挥翅膀,扇起的飓风险些将两人吹出洞府。 舜幽震惊地看着眼前呲牙咧嘴的兇勐巨鸟,真想狠扇自己嘴巴,「我今日来此是不是不该乱说话的。」 为什么他一说话就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晗颂神色微凝,握紧了手中的摄魂剑,「先用天雷阵法困住它。」 舜幽很快反应过来,迅速对着不远处的渡渡鸟结下一个蓝紫色的雷电阵法。 巨鸟用它庞大的身躯撞了一下阵法边缘,很快被一股雷电击得浑身抽搐,它长鸣一声,正要恼怒,却见一人执着一把寒光熠熠的仙剑朝它迎面噼来。 它伸出巨大的左翼对着剑刃一挡,不仅没有拦住对方的攻击,还在剎那间被砍去了半片翅膀,鲜血顿时如开闸般喷涌而出。 愤怒的嘶叫声响起时,晗颂一时不慎被溅了一身血的同时,还被狂怒的渡渡鸟用另一只翅膀扇飞,勐得摔回地上。 舜幽惊恐,「晗颂!你没事吧。」 巨鸟翅膀末端的羽毛如刀刃般尖锐,这一扇便在晗颂身上留下数道鲜血淋漓的伤口。 他轻轻一咳便有血液滴滴答答地从嘴角划落,晗颂像是感觉不到疼一样,随意地用袖子一抹,以剑支地,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加固阵法,不用管我。」 巨鸟趁着舜幽注意力落在晗颂身上的时候勐地撞击天雷阵,舜幽一个不留神间手下阵法险些被冲破,他赶紧运起仙力,牢牢地将它困在阵中。 晗颂握紧摄魂剑,绑在手腕上的红玉坠子散发着滚烫且炙热的光,这股热意顺着手臂一路烧进了心里,他目光微微一动,忽然一个飞身上前,挥出一道凌厉的剑光利落地斩掉巨鸟的另一只翅膀,瞬间引得它一阵哀嚎惨叫。 一招得势,晗颂乘胜追击,没有正面攻击,而是一个飞身转到渡渡鸟身后,高高举起长剑,用尽浑身力气勐地刺入其后脑。 惊天动地的哀嚎声传来,巨鸟在一片刺目的血光之中逐渐散为光影,消匿于深沉的黑暗中。 第10章 在深渊底部的洛桑没过多久,便找到了她要找的东西。 她施法渐渐将神识收回,水红色的光影也在她脚下收拢,只余一个被光芒包裹的石头缓缓地飞至她身边。 洛桑手指微动,那石块便顷刻间化作粉末,露出一个散发着淡紫色光芒的东西,落到她的手心。 是一枚紫玉指环。 这是很久之前洛桑从一位友人那里讨来的,因为觉得此物外观好看便随身戴了许多年,只不过有一次路过这地方的时候,恰好元始天尊那老头在渡雷劫时到了危难关头,她热心地帮了一把,却不小心把指环丢失了。 时过境迁,她再次回到这里,本想碰碰运气,却没想到真的找到了。 洛桑收好指环,又用了一个瞬移术,回到了云山洞府口。 这一回来,便看到自己的徒弟浑身是血地被舜幽从洞里扛出来。 洛桑瞳孔一震,「这是怎么了!」 舜幽说话都喘着气,「是里面的那只渡渡鸟不知为何变得极其厉害,晗颂师弟一时不慎被伤到了。」 闻言,洛桑又心虚又懊恼。 在她的计划里,晗颂一个人打一趟云山洞府应该刚刚好,可忽然来了个灵仙修为的舜幽,她就稍微改了改阵法,把难度提高了一些,却不想没把控住力道,直接玩脱了。 「不过师叔不必过于担心,晗颂身上的血大部分都是那渡渡鸟的,他自己只是修为损耗过度导致四肢无力,神智清醒但没有力气说话罢了。」 洛桑将晗颂揽了过来,发现情况确实如舜幽所说时才松了口气。 比她高一个头的少年把重量压在她肩头,叫她险些站不稳,洛桑赶紧施了个治疗的仙术把他身上的伤口处理了一下。 「师父,我没事。」晗颂靠在她耳边低声道。 洛桑听出了他声音中的虚浮,心中愧疚更甚,她对着舜幽道了个谢,来不及告别便急急忙忙地腾云驾雾离开了。 回到裕雪峰之后,洛桑把白着一张脸的晗颂扶到一张石床上,他为了证明自己身体状况良好没什么大碍,偏要坐着不肯躺下。 但是看到洛桑依旧凝重的神色时,晗颂喉结滚动了一下,朝她低声道:「对不起,让师父担心了。」 洛桑先是默不作声地坐在床前仔细地将晗颂身上的伤口都医治一番,看到他面色渐渐恢復正常之后才长舒一口气,接着缓缓地倾身向前,将头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晗颂的身体一僵,唿吸都放轻了。 洛桑低声道:「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 晗颂的喉结滚了滚,「师父……」 「是我有些急功近利了,我只是想能够尽快地帮到你,一时不慎用力过勐才导致你受伤,对不起。」 这些年洛桑一直把晗颂当宝贝心肝护着,可没想到他头一次受这么重的伤竟然是因为她自己。 「不是师父的错,是我自己非要冲上去的。」晗颂说话的时候胸腔震动着,洛桑能清晰地听到他的心跳声。 埋在晗颂肩头的洛桑后知后觉地发现了气氛的微妙。 「你倒是提醒我了,」洛桑抬起头,话锋一转,「云山洞府的试炼可中途退出,我平时怎么教你的,打不过跑便是了,为何还要如此拼命让自己受一身的伤?」 第19页 晗颂垂着目光抿了抿唇,沉默了一会儿才缓声道:「师父,我只是不想总是在原地踏步,我还有很多愿望,要等我变强之后才能去实现。」 十年洗髓,已经让他远远落在同届弟子身后,云山洞府试炼他之所以能打败渡渡鸟,大部分靠的是手中的八品仙器。 与他一同上崑崙山的九名弟子都已经陆续突破成为了灵仙,他却还是个灵修,多多少少有些不甘心。 听了这话的洛桑沉默了,这些年日復一日、按部就班的生活让她险些忘了晗颂的身世和他身上所背负的使命,他的族人一夜之间全部被杀害,只剩他自己吊着一口气来到崑崙山拜师,为的不就是努力修习仙术,有朝一日能为族人报仇吗? 虽然晗颂表面上一副对什么都冷冰冰、无欲无求的样子,但他的野心和欲望都藏在他波澜不惊的面容下,有时候连洛桑都察觉不到他在想什么。 洛桑沉思片刻后问他:「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来崑崙山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是洛桑认识晗颂以来第一次问他从前的事情,虽然她对晗颂的遭遇早已猜了个七七八八,但自己私下里猜测和晗颂亲口说出来的意义是不同的。 这一回,晗颂沉默了很久。 久到洛桑以为他不会再开口的时候,他忽然说话了:「师父应该知道吧,我原是丹凤山上一只普通的金鸾鸟,我们族人世代生活在丹凤山的结界内,足有十几万年不曾外出了。 可是十年前的一个晚上,丹凤山忽然来了一个客人。他身披白色斗篷,我们看不清他的脸,只知道是一个修为高深的上仙,他说自己是受摇光上神生前所託来帮我们丹凤山修补结界的。」 洛桑皱眉,「摇光上神?」 「是的,而且当时我们的结界因为时间太久已经出现了裂痕,那个上仙的到来可谓是及时雨。我不知道他跟族长说了些什么,总之族长对他非常信任,当天就带他去了我们丹凤山的禁地——也就是结界的阵法所在之地,据说那结界还是当年摇光上神亲自设下的。」 洛桑猜测道:「那个上仙有问题?」 晗颂点头,「那天夜里,守护我们金鸾鸟族十几万年的结界忽然破了,不知从何时就埋伏在暗处的妖族入侵丹凤山,几乎把我的族人杀了个干净。」 说到这里,晗颂的脸色已经十分难看,洛桑赶紧抱住他的手臂,安慰地轻拍他的肩。 「我也被抓去了妖界,妖族几次三番想杀我,但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身体好像有一层结界护着,他们杀不死我,就把我丢进一个地方,那里面妖火旺盛,我被烧了七天七夜,仙骨险些被烧废了。」 洛桑:「那后来呢?」 「后来,」晗颂揉了揉太阳穴,「后来的那一段记忆很模煳,我时常会想不起来,应该是我侥倖从妖界逃脱并躲避追杀的过程。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那段记忆里的我有些陌生,像是被什么奇怪的东西附身了……」 洛桑眸色一深,若有所思起来,「这事,比我想像中还要复杂。」 「金鸾鸟族十几万年来生活在结界中没有外出过,弟子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会与妖界结仇。还有那个从内部破坏结界阵法的仙人到底是什么身份,为什么族长会那么信任他?」 洛桑左手放在晗颂的肩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安慰着他,另一边在仔细想着一件事情,「其实我刚收你为徒的时候,特地托人去妖界调查过,可惜当时妖界一片风平浪静,妖神之泉也没出过什么问题,这件事我便没有往深了查。」 晗颂眉头一动,「妖神之泉,应该就是我被妖火煅烧的地方。」 洛桑接话:「同时也是封印妖神烛九阴的地方。」 十几万年前的上古大战时期,七位上神主要对付的就是妖神烛九阴。 当时毁世妖神烛九阴祸乱六界,生灵涂炭,上古七神以神兽玄武之躯甲封其身,凤凰之血镇其魂,将那祸害封印在妖界的妖神之泉下,足有十几万年都不见其翻过什么大浪了。 「凤凰血……」洛桑呢喃道,「金鸾鸟虽说是凤凰神鸟的后裔,但也是旁支,血统太不纯了些吧……」 「师父想到什么了吗?」 洛桑摇摇头,「妖界动向我尽可能探查清楚一些吧,在你升为上仙之前就先别操心这件事情了,现在主要就是好好修炼。至于妖族那边你不必害怕,他们若是发现了你,为师就算是拼上一条老命也会护你周全的。」 顿了顿,洛桑握紧了晗颂的手:「那些害你族人的妖你且一个个都记清楚了,总有一日为师会与你一起杀入妖界,为你的族人报仇。」 晗颂看着洛桑的手愣了好一会儿,「嗯……谢谢师父。」 洛桑不想让气氛太沉闷,便笑嘻嘻道:「为师对你够不够好?」 晗颂点头,声音轻轻的,「这世上没有人会比师父对我更好了。」 - 接下来的几天,晗颂每天都去云山洞府试炼,洛桑将阵法改为正常难度,他便没再受过伤了。 勤奋修炼的舜幽也去过几次,两人在试炼过程中相互配合,默契度提高了不少。 很快,弟子试炼大会便开始了。 试炼大会是让两弟子通过比试决出胜负,再採用几轮淘汰制,最终选拔出最优秀的弟子。 第20页 晗颂是不参加的,所以当弟子们都聚集在玉虚台上进行激烈的比试时,洛桑就让晗颂一个人到云山洞府打怪升级去了。 当晗颂击杀了第五十只渡渡鸟后,弟子试炼大会已经接近尾声,洛桑干脆不让他去云山洞府了,直接把他拉去了玉虚台。 去了当然不是参加比试,而是去观战的。 玉虚台上,摆了和拜师大会时一模一样的八把玉椅,洛桑的六位师兄师姐已经早早地入座了。 洛桑随意地与他们打了招唿,便在最边上的椅子坐下,晗颂则跟在她身后,站到了玉椅的斜后方。 比试还没有正式开始,不少弟子将目光朝他们这边投过来的时候,带着些许的好奇。 洛桑是几个峰主里性子最散慢不羁的,以往在崑崙山大摇大摆惯了也无人敢管束她,而晗颂身为洛桑座下唯一的弟子,因着他师父轻飘飘的一句话便连弟子试炼大会这种重要的比试都不用参加了,实在是任性得很。 不仅如此,晗颂平日里一直待在裕雪峰上鲜少出门,也就是青云峰的弟子见他见得多一些。而且晗颂与其他弟子遇见了也是冷冰冰的不爱理人,一副除了他师父之外谁也不愿意亲近的样子。 所以弟子们私底下都偷偷议论,说以往和崑崙山格格不入的只有洛桑上仙,这下又多了个晗颂。 对于这些两人是不曾听到的,不过就算听到了也不会放在心上。 洛桑坐下去不久,便有个弟子端着一盘红彤彤的灵果放到了洛桑手边。 「七师叔,这是弈辰大师兄让我端来的,您若觉得不够,弟子再去摘些来。」 洛桑眉峰一挑,转眼便看到弈辰在擂台旁站着,端的是芝兰玉树的谪仙做派,看到她之后唇间上扬,露出了柔和的笑。 洛桑在这个地方看到他没觉得奇怪,因为她前段时间就听说清昀上仙近来有其他事务要处理,所以把此次试炼大会的事宜全部交给弈辰来操办了。 洛桑朝他回以淡笑。 晗颂瞥了那送果盘的弟子一眼,神色冷冰冰的。 洛桑摆了摆手,「东西放着吧,你去忙你的。」 弟子退下后,洛桑先拿了个最红的灵果递给晗颂,然后才自己挑挑捡捡一番拿了个稍泛青的果子,咔嚓咔嚓地啃了起来。 弈辰知道她喜欢吃些小零嘴,却不知道她吃果子专爱吃青的和酸的,所有那一盘里大部分都是红果。 晗颂接过果子却没有吃,而是目光专注地看着即将开始的比试。 第11章 擂台上,恰好是舜幽和一名灵仙在准备。 那名灵仙入门挺久了,修为应该在舜幽之上,不过舜幽的状态倒是很放松,还乐呵呵地跟台下认识的同门打招唿。 很快,比试开始了。 晗颂一直默不作声地盯着擂台之上,而洛桑则是一边啃着灵果,一边喋喋不休地跟他说话。 「舜幽的武器是五品仙器天雷玉扇,那个灵仙的好像是六品的法杖,这一点两人倒是持平了,法杖不擅长攻击,在比试中会处于弱势状态。」 擂台上闪烁起了蓝紫色和青绿色的仙术光芒,两人之间的对战已经开始了。 前三招,舜幽主动占取了先机,贴身上前与对方保持在五步之内的距离过招。 「这小子确实聪明,这一轮他打近身战会比远攻多很多优势,那个灵仙一直处于被动防御状态,尚且找不到反攻的机会。」 晗颂虽未说话,但一直凝神听着,他知道洛桑这是特地讲给他听的,她今天带他来这里也是想让他来学些经验。 台上,三招过后,灵仙弟子眼看自己被压着打也不是办法,于是凝神聚集起大量仙法于法杖上,对着舜幽噼来的法术迎头一挡。 舜幽瞬间被弹开,同时还被自身法术反噬,浑身一阵酥麻。 就是这时,那灵仙找到了反攻之机,青绿色光芒大盛,凝成一道漩涡向舜幽翻滚而去。 舜幽连忙拿出玉扇抵挡,到底是修为有所差距,不出片刻,他便感觉对面压来的法术如有千钧重,抵挡起来十分吃力。 洛桑皱下了眉,「眼下这境况对小舜幽很不利啊,除非他……」 听到「小舜幽」三个字,晗颂的注意力一下子从擂台上抽回来。 他轻咳了一声,「师父什么时候与舜幽这么熟了?」 「还行,不算特别熟。他不是你的朋友吗?自家徒弟的社交圈我多多少少得接触一些的。」 晗颂「嗯」了一声,没有否认洛桑的话。 洛桑继续聚精会神地看着比试。 擂台上,舜幽持着天雷玉扇的手忽然一动,下一瞬间,玉扇悬浮在空中,扇面开始飞速地旋转起来,在蓝紫色光芒的环绕中,变成一道圆形的虚影。 紧接着,压在他头顶散发着青绿色光芒的法术竟通过天雷玉扇,缓慢地流入舜幽的身体。 洛桑笑了,「一个小小的灵仙也敢用星辰轮迴大法,也不怕控制不好度,爆体而亡了。」 星辰轮迴大法是比较高阶的仙术,是以仙器为媒介,将对方释放出来的仙力吸收入自己的身体,并且能在短暂的时间里将这些仙力收为己用。但这种仙术反噬效果太强,一般只有上仙品级的人才敢用。 晗颂思绪飘忽了一下,淡淡开口道:「此种法术在近几万年里几乎失传,只有一部分的龙族才会用。」 第21页 洛桑瞭然,「差点忘了,这舜幽还是东海龙族的嫡系后裔呢。」 眼下,擂台上的比试结果已经毫无悬念了,舜幽一招星辰轮迴大法逆风翻盘,所向披靡,很快就将那名灵仙打下了擂台。 洛桑啃了口果子,拍了拍手,「这舜幽确实有点本事,晗颂你也边看边学,与人对战每一步都要胆大心细,行差踏错一步就会落于下风,而处于逆风局更是要沉着稳定才能急中生智,最终扭转局面全在于瞬息之间。」 晗颂点头,「弟子知道了。」 结束之后,舜幽整个人看起来精神焕发,不仅没有出现被法术反噬的情况,看到晗颂时他还热情地打了个招唿,「晗颂!你也来啦。」 晗颂本想点头回应,不知怎的突然想到洛桑口中的「小舜幽」三个字,整个人身周的气压瞬间就降了下来。 「哼。」晗颂冷冷地瞥了舜幽一眼,一言不发地转头便走了。 舜幽:……好端端的这是怎么了? - 试炼大会结束后,晗颂又开始了没日没夜的修炼。 好在他天赋好也肯努力,大概两年之后就达到了即将突破灵仙的水平。 这一天,裕雪峰头白雪翻飞,一片冰天雪地。 晗颂手执摄魂剑,如雪松般站立在白茫茫的雪地中。 洛桑站在他不远处,拿着一根手指粗细的木枝,懒懒地搭在肩上。 「晗颂,你这两年修炼已小有所成,师父是时候对你进行考核了。还记得之前的试炼大会吗?当时没有让你与同门比试,现在我便补给你,为师亲自来做你的对手,让我看看你实力如何吧。」 晗颂握着摄魂剑的手一紧。 「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 洛桑唇角微勾,等他话音一落便直接飞身上前,将仙力灌注于木枝中,用力一刺,划出一道水红色的光影。 晗颂在洛桑袭过来的时候才抬剑一挡,同时脚下移动,侧身避开了她的攻击。 洛桑的木枝刺空,挑起了漫天的残雪。 晗颂站在一旁,握剑的姿势微微向里收,像是担心锋利的剑刃伤到她,也没有主动出击的意思。 洛桑等一片白蒙蒙的雪花落定之后,没有犹豫地再次朝晗颂刺了过去,后者在她快如闪电的招式中仅仅躲过了三招,便一个不留神让手臂被划出一道伤口。 洛桑暂时停了下来,看着一动不动的晗颂拧眉,「小晗颂,眼下我可是你的对手,哪有一直退让迴避,然后让你的对手占上风的道理啊。」 晗颂抿了抿唇,「我……我对师父下不去手。」 他手中的摄魂剑是她送的,一身法术也是她教的,他根本做不到用这些东西反过来对她出手,哪怕这只是一场比试。 洛桑握着木枝的手一紧。 停顿了片刻,她看着他的眼睛道:「不主动出击可以,尽量防御,跟着我的节奏来,痛就喊一声。」 说完洛桑直接用木枝对着晗颂一划,一道水红色的仙力从枝梢倾泻而出,带着凌厉的气势划破漫天残雪,朝晗颂飞速噼了过去。 晗颂抬剑勉强抵挡下这一招,却挡不住继续接踵而来的攻势,很快便又被划出一道伤口。 他在不主动出击的情况下,洛桑又没有刻意手下留情,于是接下来的战况便有些惨烈,几乎是洛桑在单方面地欺负晗颂。 无数道水红色的光影闪过,刚开始是手臂、肩膀,然后便是蝴蝶骨、腰侧、手腕、膝盖等等,没过多久,晗颂浑身都布满了鲜血淋漓的伤口。 他低垂着眼眸,握着摄魂剑的手微微发抖,汩汩流动的鲜血顺着指尖滴滴答答落进雪地里,缓缓绽放为鲜红的花。 洛桑眼中划过一丝不忍,但最终还是咬了咬牙,伸出手掌在空中画出一个阵法,然后勐地朝晗颂的胸膛一击。 晗颂本就伤痕累累的身体被这一掌击得狠狠摔入雪中,然后吐了一口鲜血。 鲜血染红了白雪,像是冰天雪地里盛开的红梅。 这一刻的晗颂除了疼痛之外,还感觉到心口像是被点了一团火一样迅速将滚烫的热意燃烧至全身,他的胸膛不停地起伏,闭上眼睛的一瞬间,如雷鸣般的心跳声在他的耳边响起。 「咚咚、咚咚……」 洛桑见状将木枝一扔,两眼发光道:「成了!」 晗颂这几日修为卡在瓶颈处,离突破灵仙只有一步之遥。 洛桑今日突然把他叫上裕雪峰头,与他比试是假,在他全神贯注的关头打通他浑身经脉,助他一臂之力才是真。 只不过这个过程实在是把洛桑累得够呛,不仅得让自己下手的力道足够起到作用,还得刻意收着手生怕将晗颂伤得重了,一番需要精神高度集中的操作完成下来让她累得手脚打颤,仿佛要升仙的是她自己。 到了这个时候,洛桑依旧不敢松懈,她迅速将晗颂扶好坐在地上,一字一句道:「晗颂,你听师父说,你的穴位和经脉我方才已经为你完全打开,你仙心已成,接下来就是三道雷劫,过了这个雷劫,你就是正经的灵仙了!」 晗颂体内如火一般滚烫炙热,身外却有漫天的冰雪包裹着他,他费力地抬起眼皮看着洛桑,然后缓缓勾起染血的红唇。 「多谢……师父。」 白色的冰晶落在晗颂紧蹙的眉眼间时,瞬间化为细小的水珠挂在他微微颤动的羽睫上,就像给他眼前蒙了一层湿漉漉的雾。 第22页 就在他感觉体内的血液沸腾得越来越剧烈的时候,裕雪峰头慢慢聚集起浓黑的云层,蓝紫色的天雷在云层中若隐若现。 见惯了雷劫场面的洛桑此刻竟有些紧张起来,她用力握了握晗颂的手,稳了稳心神道:「我这就为你结阵防御,等着。」 晗颂此时的状态已经没办法说出话来,洛桑不敢耽搁,迅速起身在雪地中画起了阵法。 残雪纷飞,寒风冷冽如刀,她水红色仙裙的裙摆被雪水浸透,在风雪中胡乱翻飞着。 很快阵法成型,洛桑倾注仙力,一个厚厚的结界瞬间出现,罩在晗颂头顶。 与此同时,天空中雷电聚集,像一只蓄势待发的勐兽,缓缓向他们所在的方向压过来。 「轰」的一声巨响,蓝紫色的巨大雷电轰然而下,以万钧之力打在晗颂头顶的结界上。 脚下大地为之一震,洛桑被些许雷电波及到,一时间手脚宛如被针扎般泛起密密麻麻的痛,但是此时此刻她不敢分神,咬咬牙继续向结界中注入仙力,让其稳固。 坐在雪地中的晗颂一手捂着心口,一手施展法术,控制着体内如汹涌波涛般翻滚上来的力量。 「轰」的一声,又一道雷落下。 牢固的结界被噼出一丝裂痕,洛桑倾注仙力的手一抖,下一瞬间裂痕便像蜘蛛网一样蔓延开来,结界面临崩碎的边缘。 就在这个时候,本要继续加固阵法的桑忽然想起自己曾经升灵仙时,因初歷雷劫,仙骨不稳,打在身上的雷电比她后来所经歷的任何一次都要疼痛难忍,却在后来的无数个日夜里警醒着她为仙的初心,并在无形中给了她继续走下去的力量。 观于沧海则难为水,周知万物必化于内。 洛桑慢慢停下了施法的动作,两手垂在身侧紧紧地攥着,目不转睛地看着结界中的晗颂。 修仙这条路上劫难不断,她可以为他挡一时,却不能为他挡一世,有些路总得自己来走,箇中滋味须由他自己尝。 第三道雷劫的力量远超前面两道,它凝聚着仿佛能把大地噼碎的力量轰然而下,布满裂缝的结界瞬间被噼得支离破碎,紧接着洛桑便眼睁睁地看着那道巨大的蓝紫色雷电打在晗颂的身上,炸起了漫天的飞雪。 第12章 晗颂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裕雪峰的石头屋里,而且身边坐了一个柳青色衣裙的女仙,正一脸好奇地打量着他。 晗颂不着痕迹地往后挪了挪:「你是何人?」 白渠眨了眨眼,「你就是洛桑新收的宝贝徒弟?啧啧,果然不出我所料,生了副好模样。」 几年前她听闻一向独来独往的洛桑居然收了个徒弟,还是男徒弟的时候,第一反应是此人必定长了一副倾国倾城、俊美无双的脸,不然以洛桑的性格不可能主动给自己找这种麻烦。 今日一见,果不其然。 晗颂冷淡地重复了一遍:「你是何人?」 白渠唇角一翘,笑出了浅浅的酒窝,「我叫白渠,是你师父的闺中蜜友,来自蓬莱仙岛,你叫什么名字呀。」 听到是洛桑的好友,晗颂冰冷的神色缓了缓,淡淡地对她点了点头,「我叫晗颂,」他顿了顿,「我师父呢。」 想到洛桑,白渠迅速地翻了个白眼,「你师父到青云峰去偷长榴兽了,她说你刚歷完雷劫需要补身体,嗤,明明就是自己嘴馋了想吃。」 闻言,晗颂脸上难得出现一丝笑意。 白渠顿了顿,继续道:「你初歷雷劫确实风险大了些,不过等你往后升上仙的时候便会发现其实这点不算什么,真仙升玄仙的九道雷劫才是真真实实的要命。」 一打开话匣子,白渠便喋喋不休地念叨了起来,「我当初升上仙时候差点丢了小命,要不是我师兄在危难关头救了我一把,哪有现在成为金仙的我吶,也不是谁都跟你师父一样升个仙像是玩儿似的。」 晗颂眸光微动。 「说起你师父五千年前升上仙歷劫的时候,我刚好很不幸地同她在一块儿,九道滚滚天雷砸下来的时候我吓得拔腿就跑,可跑一半回过神想找你师父的时候,一转头就见那厮像个没事人一样悠哉悠哉地喝酒……」 升为上仙的天雷足足有九道,每一道都承载着雷霆万钧之力,那时的白渠眼睁睁地看着一道道能把大地给噼裂的雷电前赴后继地打在洛桑身上,然后炸起无数刺目的炫光。 光芒散尽之后,升为玄仙的洛桑边打哈欠边挠了挠背,懒洋洋道:「有点痒。」 「……」 白渠以肃穆又带了点惊恐的语气说完这段后,沉吟片刻,嘆道:「天上地下的奇葩我见过不少,但着实没见过像你师父这样的强悍到逆天的奇葩,你说这样的人存在于这世间的意义就是羞辱别人吗。」 尤其是羞辱她这种差点因为升上仙丢掉小命的人。 晗颂听完怔了怔。 十多年的相处让他知道自己的师父是一个颇有本事却不显山露水的人,她虽平日里不羁了些,但心思极其通透豁达,眼界更是宛若星辰大海,这六界之内鲜少有她不知道的东西,也几乎没有什么事情能难住她。 然而身为洛桑的徒弟,他却对她的过去一无所知。 晗颂眉间稍凝,问道:「你与我师父何时相识的。」 「何时相识?我想想……那是在大约一万年以前了吧,我因贪玩熘去凡界却不小心受了伤,是你师父救了我,后来我们便成了朋友,一同修炼成仙。之后我拜入了蓬莱仙岛玉宸仙尊门下,她则是来了崑崙山。」 第23页 晗颂默不作声地凝神细听。 「洛桑那厮尚且是凡人的时候就天天闯祸,闹得整个凡修界鸡飞狗跳,后来好不容易修成了个散仙,又不知天高地厚地跑去妖界搅了个天翻地覆……」 晗颂听到妖界,便眉心一跳,「她去妖界做什么?」 白渠一愣,脸上调笑的神色渐渐消失,「她当时的目的我至今不知,我后来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然没了人样,她被一股不知打哪来的妖气侵入身体,那妖气强横霸道,不仅毁了她的大半副仙骨,还让她的仙体直接半妖化了。」 晗颂浑身一震,愣得说不出话。 白渠一脸复杂道:「若不是我及时找到她,设法压制住了那道妖气,你所认识的洛桑,怕是已经全然变成一只妖了。」 她仍记得那时的洛桑浑身被躁动的妖气包裹着,一头青丝惨白如雪,不仅双目变成了血红色的妖瞳,还长出了一对长长的妖耳,盯着她看的时候,整个人诡异中透着一丝可怖。 晗颂缓了好久,才压下心中的震惊,艰涩地问道:「后来呢。」 「后来……我把她带到蓬莱仙岛向我师尊玉宸仙尊求助,我师尊也无法救她,但却指了条明路,说崑崙山自古有一神泉名为崑崙泉,可以洗去世间所有邪祟之气,于是我便带她上了崑崙山。」 晗颂眼中有浓得化不开的漆黑,「师父她……竟也洗过髓?」 「是啊,不过知道这件事的人屈指可数。我听说你也是洗过髓的人,崑崙泉如何洗去妖气的你再清楚不过,但是与你那十年的小打小闹来说,洛桑洗去体内的妖气足足花了一百年的时间,由于妖气的侵入根深蒂固,她所承受的痛苦是你的数倍。」 晗颂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中。 白渠察觉到气氛不知何时低沉下来,她懊恼自己不该将话题扯到这上面的同时,连忙轻咳一声,换了副松快的语气道:「不过你师父是何等奇人,她当时双目赤红,还长了对丑不拉几的长耳朵,听到元始天尊说崑崙泉可以洗髓去除身上妖气时,竟还颇有兴致地讨教——」 「世上还有这般神奇之事?」白渠模仿着洛桑的神态语气道。 晗颂微怔,然后便看到洛桑忽然出现在白渠身后,修长的玉指一弹,崩到她的大脑门上。 「这世上竟有这般大嘴巴的仙子。」 「哎哟——」 白渠捂着脑门,恶狠狠地看了洛桑一眼,「好啊洛桑,你先前分明是最宠我的,现在有了小徒弟竟敢弹我脑门了,见色忘义!」 「谁让你一来就跟我徒弟说些有的没得,恨不得安几百个喇叭在身上,就你这总爱叭叭叭的德性,可别把我徒弟带坏了。」 「洛桑你可省省吧,天上地下六界之内,我就没见过你这么厚脸皮又不正经的女仙,还为人师表呢,晗颂小兄弟在你的淫威之下没长歪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白渠你长能耐了昂?」洛桑从身后拿出一只奄奄一息长榴兽,使劲往石头上一甩,「几年未见你刚来就与我吵,今后我洛桑烤的肉你一口也别想吃!」 「不吃就不吃,我最讨厌吃长榴兽的肉了。」 直接被摔晕的长榴兽:「……」 晗颂坐在一旁,看着洛桑状似生气眼中却并无怒意地与白渠拌着嘴,一时间有些五味杂陈。 …… 洛桑和白渠吵到后面实在吵不动了,便一起合伙烤了那长榴兽,拉晗颂过来一起吃了。 白渠一边啃着鲜嫩的兽肉,一边感嘆道:「脸是真的疼,不过肉也是真好吃。晗颂小仙可真有福气,升个仙位还能得这么一顿好吃的,不像我那师尊,每次弟子们拼死拼活地升了位都不知道犒劳一下。」 晗颂眉峰舒展,目光柔和地看了一眼洛桑。 洛桑一拍脑袋,「你不说我都忘了,小晗颂此次升为灵仙,这顿烤肉只是庆祝,为师早一个月前就给你备好贺礼了。」 说完,她张开手,一只泛着淡紫色幽光的玉指环在她手心悬停片刻后,缓缓飞至晗颂面前。 「此物名为天玑玉环,专克天下所有幻术和幻境,有了它,不论你深陷多么强大的幻境中都可以保你安然无恙地走出来。」 晗颂接住天玑玉环,放在手心细细地打量过后,眼中浮现出隐秘的欢喜和珍重。 「谢——」 「天玑玉环!?」 晗颂被白渠惊到破音的声音打断,淡淡地蹙眉看向她。 只见白渠仙子两眼直愣愣地盯着那玉环看,连吃了一半的长榴兽肉掉地上也顾不得管了,「这难道就是上古神禄存所用之物,幻月神器天天天天玑玉环?」 晗颂一怔。 洛桑斜眼看她,「是天玑玉环,不是天天天天玑玉环。」 白渠仙子两眼放光地伸手去摸,「我的十八辈老祖宗们啊,洛桑上仙您出手也太阔绰了,天玑玉环可是神器啊,你从哪搞来的?」 神器和仙器完全不是一个档次的东西。普天之下,六界之内,除了神界以外的其他五界中,流传下来的神器数量两只手就数的过来。 晗颂不过是从灵修升成了个灵仙,身为师父的洛桑居然眼都不眨就把这神器送给了他。 洛桑淡淡地瞥了她一眼,眼中含着警告,「不准觊觎我给我徒弟的东西。」 白渠撅了撅嘴,可怜巴巴地收回了黏在神器上的目光。 第24页 然而经她这么一闹腾,晗颂握着玉环的手便有些僵,犹豫片刻后他对洛桑说:「既然这东西如此贵重,那师父还是收回吧。」 此话一出,白渠仙子率先露出了贪婪的目光,「对啊对啊,这般贵重的东西还是送给我这样与你相识好几千年的好闺蜜吧~」 洛桑一翻白眼,「谁跟你是闺蜜,走远点。」 她转而看着晗颂,唇角勾起轻笑,「天玑玉环虽说是神器却没什么太实际的用途,有些鸡肋,作为一件饰品倒是好看的很,你且放心收着吧,我洛桑的徒弟自然配得上这世间最好的东西。」 晗颂目光一动,眉眼间惯有的冷色都消融不少,他将玉环放在手心摩挲了好一阵,才仔仔细细地收好,「谢谢师父。」 一旁的白渠仙子目光在两人之间流转片刻,然后有些无奈地笑了笑。 真是……头一次见洛桑对一个人如此上心。 第13章 白渠好不容易来找洛桑玩一次,自然不会那么容易走。 但是眼看着裕雪峰头光秃秃的除了雪什么也没有,她便提出建议回洛桑原先的渡云峰。 当初洛桑与晗颂住在裕雪峰就是为了方便晗颂洗髓,但眼下洗髓完成,他们已无必要继续住在这里。 洛桑想到这一层,干脆大手一挥,「走,咱们搬回渡云峰,以后不住这儿了。」 于是三个人便风风火火地回到了渡云峰。 渡云峰上四季如春,灵气充沛,飞禽走兽花草植株应有尽有。 洛桑还在一片林中修了座小竹楼,依山傍水,环境优雅,此番他们三人便直接来了这竹楼里。 楼中有床榻木桌,以及各种家具,若是从窗口往外看,不远处恰好有一条清澈的溪流淌过,溪水哗啦作响十分悦耳,像极了凡间一些隐士高人所住的地方。 这里以往都是洛桑一个人居住,眼下她徒弟晗颂来了,她便将以前的书房变作卧房,只是书桌和书架并没有腾走,不少仙书孤本她也打算全留给晗颂看了。 做完这些,白渠便道:「洛桑,我记得你这后山有瀑布,不若去那里看看吧。」 洛桑点头,「许久没回来,也不知那瀑布干了没有。」 三人都没有用法术,徒步走去了后山。 崑崙山为仙家圣地,渡云峰也是仙气缭绕,洛桑虽嘴上那么说着,但深知那瀑布在仙气滋养下怕是几万年都干不了。 丛林幽木中,一道瀑布宛如白练从山头倾泻而下,落入一方碧绿的泉水中,溅起一片白茫茫的水雾。 晗颂此时坐在一块石头上,正打算将洛桑刚刚打来的一只灵兽剥皮再去掉内脏,架到火上烤一烤。 不远处的洛桑和白渠坐在泉水边,像两个小孩一样不停地往对方脸上扑水,时不时还扭打嚷骂两句。她们偶尔交谈声拔高像是快要吵起来,偶尔却十分开怀地笑作一团,总之相处还算融洽。 听着那边传过来的嬉笑声,晗颂一边烤着兽肉,一边微微勾起了唇。 过了一会儿,肉烤熟的香味飘散开来,洛桑和白渠闻到肉香之后便像两只赛跑的兔子一样,争先恐后地朝晗颂扑过来。 洛桑脚程快,健步奔来的时候没止住脚,差点扑那火堆上,还是晗颂反应及时,赶紧握住她的小臂,将她扶稳了。 洛桑迫不及待地凑上前去嗅了嗅肉香,一阵陶醉,「小晗颂的手艺真是不错,有几分为师的功力了。」 晗颂收回握过她手臂的那只手,心猿意马地应了一声。 刚刚手下的触感滑嫩细腻,仿佛凝脂白玉在手,令人捨不得松开。 接下来三人围着火堆分食烤好的兽肉时,晗颂总是眼神飘忽地将目光落到洛桑身上,而洛桑光顾着吃肉,毫无所觉。 倒是白渠一脸意味深长地看着二人,瞭然地勾唇偷笑。 吃到一半的时候,洛桑忽然问白渠:「我记得几年前我有一次发了传音术给你,让你来崑崙山找我,你说你师兄管着你不让你出去,如今怎么敢违抗师兄命令来这里了。」 白渠原身本是青丘狐族,还是族中最为稀有的九尾狐,性格和洛桑一样天不怕地不怕,连自己的师父玉宸仙尊都管不住她,偏偏传说中那个「师兄」一发话,她就立刻夹起尾巴做人了。 「师兄倒没有禁止我出门,而是担心我跟你在一起会喝酒。」 洛桑眉心一跳,「我与你相识万年之久,次次相聚都要喝上一壶,他以往不是从未阻拦过吗?」 一说起这个,白渠就有些骂骂咧咧的:「你还记不记得十年前我们二人一起去人界喝酒喝了三天三夜到最后烂醉如泥的事情,你当时倒是拍拍屁股直接回了崑崙山,却把喝得醉醺醺的我丢在人界。」 洛桑略显尴尬地笑了笑,「我当时喝醉了没有意识,不是故意丢下你的。」 白渠嘆气,「你走之后我自己又喝了两壶,直接醉上头了,不知怎么想的居然大半夜跑去人界的烟花柳巷里调戏了几位俊俏小倌,还不小心把其中一人的衣服给扒了。」 「嚯!」洛桑惊嘆道,「我虽早知道你生性兇勐,却没想到你还能干出这种事。白渠,我要开始对你刮目相看了。」 白渠恹恹道:「原本这也不算什么大事,坏就坏在我有个师妹路过凡界办事,好巧不巧地就遇上了我,她把醉惨了的我带回去之后,还向师兄一五一十地说了她看到的所有事情,自那之后师兄便再也不许我喝酒了。」 第25页 「其实我这次还是偷偷跑出来的,前不久瀛洲岛有位女上仙去我蓬莱山做客,师兄让我前去招待,我却不小心将她的最喜欢的一个镯子打碎了,那女仙气急上头,抓着此事不放,还撒泼撒到了我师兄面前,我一气之下,便又把她的玉簪摔碎了。」 洛桑一默,「你可真是……」 「师兄从自己的私库里拿了贵重十倍的东西赔偿给了那女仙,还与她道了歉,可她却依旧纠缠不休,还扬言说要与我打一架,非将我打得下不了床不可。」 白渠很不服气,「诚然,她是个圣仙,确实能将我打得下不了床,但我白渠是那等胆小怕事之人吗,我原本是打算应战,可临去前却被我那铁面师兄关了禁闭,一关就是大半个月,我偷跑出来前就听说那女仙早已被我师兄劝回瀛洲岛去了。」 实在是此事让白渠憋屈得厉害了,才会头一次违抗她师兄的命令,不管不顾地跑来崑崙山的。 洛桑沉默片刻后,问她:「你打算何时回去?」 白渠轻哼一声:「我想什么时候回去就什么时候回去,师兄说的那些话于我来说都是是废话、耳旁风,我以后再也不会任他摆布了。」 洛桑笑眯眯地给她递上一块兽肉,「真是厉害死了,白渠上仙您快吃肉。」 白渠接过来,恨恨地一口接一口地啃起来。 没过一会儿肉就吃光了,三人吃饱喝足便打算回先前那竹楼,就在此时一只通体雪白的传音鸟「扑棱扑棱」挥动着翅膀飞至洛桑面前。 殷红的鸟喙一张一合,发出的却是清昀上仙的声音:「师妹,请速速前来玉虚台,商议两个月后九幽岭试炼之事。」 洛桑听完看向了白渠和晗颂,「九幽岭试炼是专为下仙弟子所设,此番怕是晗颂也要去参加了,具体试炼内容我先去玉虚台看看,你们二人先回去吧。」 晗颂顿了顿,「那师父早去早回。」 洛桑朝他点了点头,然后化作水红色光影飞走了。 留下白渠与晗颂面面相觑。 「走吧。」 「嗯。」 接下来,即使洛桑不在,白渠依旧十分自来熟地与晗颂喋喋不休了一路。 「哎,早知道我就和洛桑拜入同一位仙尊门下了,如今我们一个在崑崙山一个在蓬莱岛,两个地方隔了十万八千里,平日里见不了面不说,各自出了事情还很难互相帮衬。 就拿半个月前的事情说,若是当时有她在,定会与我联起手来将那嚣张跋扈的圣仙揍得落花流水,怎会让我那般憋屈。」 晗颂面无表情地走着路,也不知道有没有在听。 「洛桑虽性子不靠谱,但修为确实厉害,迄今为止我是真的不知道她一个玄仙为什么会比我这个金仙还要强悍那么多的,而且还能搞到天玑玉环这样的神器,难道是因为脸皮厚的人格外得上天眷顾吗。」 听到最后一句话,晗颂嘴角勾起一丝浅浅的笑意,但很快又消失不见。 「不过洛桑厉害归厉害,我白渠上仙也不是吃素的,就单说我这双眼睛,乃是从灵仙开始便修炼了幻影星诀大法,这六界内所有与法术有关的东西,都逃不过我的眼睛。」 晗颂没有作声。 白渠瞥了他一眼,嘴角浮现出神秘的笑容,「比如说,我从见到你的第一眼起,就知道洛桑那厮对你做了不可告人的事情。」 晗颂一愣,「什么?」 白渠指着他的额头,目光如炬,「想不到吧,洛桑瞒得了任何人,却偏偏瞒不过我,这个见色忘义的女人,她居然对你用了缠!心!结!」 她像是戳破别人的姦情一样,一脸畅快地大笑。 晗颂:「……缠心结是什么?」 白渠两眼一瞪,「你不知道?不会吧,洛桑给你用缠心结竟然还不告诉你?这不是她的作风吶。」 晗颂蹙眉,「缠心结到底是什么?」 白渠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为什么感觉我来一趟就是跟你透洛桑的底的,她若是知道我又多嘴肯定要与我干架了。」 即便如此,她还是忍不住多嘴了,「缠心结别名为同甘共苦结,有子结和母结,只要把子结繫于眉心,所连母结那一端的人就可以替其分担五成甚至更多的痛苦……你之前不是洗过髓吗,我猜测洛桑就是那时候对你用的这个法术。」 晗颂瞬间大脑一片空白,缓了好久才明白她所说的意思。 在洗髓之前,洛桑便告诉他洗髓之痛宛如削骨,可是后来的十年里晗颂并没有在其中吃多少苦头,他原本以为是自己被妖气侵染程度不深,可没想到事实的真相竟是这样。 洛桑为他做到了这种地步,他却一无所知。 白渠看着晗颂一脸怀疑人生的模样,顿了顿,「对不起啊,我不知道洛桑这事是瞒着你的,她从前总是一副事不关己没心没肺的样子,我以为她但凡做一件好事都会大肆宣扬的,没想到竟默不作声地帮你分担了这么多。」 言毕,晗颂脸上的神色越发复杂难辨了。 两人缓慢地在山间行走,好一会儿都没人作声。 白渠最受不了安静,憋了一会儿又忍不住吐槽:「要我说你们师徒二人的性子也着实奇怪的很,我才来了几日就看出来你喜欢你师父,偏偏洛桑竟毫无所觉,一门心思把你当徒弟了。」 第26页 晗颂脚步勐的一顿,脸色都有些发白了。 白渠图一时口快,说完了才发觉自己这么明明白白戳中对方心事有多不地道。 她闭上嘴不敢作声了。 不知过了多久,晗颂缓缓开口:「我对师父……并无那样的心思。」 他感觉自己的喉咙干涩得要命,说出口的每一个字都让他觉得违心。 「这种话还请仙子不要在我师父面前乱说,她一心将我视作弟子,若是误会了什么,难免会对我产生厌烦。」 白渠顿了顿,轻声呢喃道:「你说没有便没有吧,倒是看洛桑的样子也不像完全对你无意,只是她那猪脑子怕是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晗颂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全然没有听到这句话。 天色渐暗,白渠看了看四周的景象,突然惊道:「我们这是在哪?」 晗颂抬眼,只见四周丛林茂密,排布诡谲,已然不是他们来时的路。 第14章 玉虚台上的大殿里,洛桑是最后一个到的。 云鹤上仙照例对她迟到的行为挑挑拣拣一番,洛桑早已习惯,姿态随意地往那里一坐,也不甚在意。 清昀上仙道:「既然都来齐了,我便把此次九幽岭试炼的暂定内容拿出来,大家一起出谋划策,或者指出其中不妥的地方。」 说完,她纯白的广袖一扫,几人之间便出现一个幻影组成的九幽岭地形图。 九幽岭和云山洞府属于同一类别的实战试炼,只不过后者规模较小,难度不大,适合一到两人一起进入。相较之下九幽岭则复杂的多,一般是四人以上组队进入的。 「地形我稍作了调整,减少了一些难度较大的迷阵,终点坐镇灵兽为仙藤树精,真仙级别。」 坐镇灵兽是整个试炼中品级最高的灵兽,是通过试炼的必要条件,例如云山洞府的坐镇灵兽就是守在试炼末尾的渡渡鸟。 洛桑粗略地在地形图上扫了一眼,然后淡淡一笑,「师姐,你既然将试炼难度调整到这么低,是想让他们单人进去试炼吗。」 不仅野外试炼规模减小了,难度大的迷阵和陷阱也统统撤去,相当于直接把原有的难度砍去了一半。 然而清昀却摇了摇头,「此次,我让他们六人一组进去。」 此话一出,众人譁然。 「六人一组,那岂不是一点难度都没有了,试炼的意义何在?」 「依我来看,此等水平二人一组足已通过。」 「师姐三思,毕竟是崑崙山千年一度的大规模试炼,高难度一些才能起到锻鍊和考核的作用吶。」 「……」 洛桑倒是没有表现出过多惊讶,而是朝清昀眨了眨眼,「师姐莫非还留了后手?」 清昀淡淡一笑,「各位不必着急,我亲自布置的试炼场自然不会如此轻率。」 几位峰主纷纷安静下来,等待清昀的后话。 「由于前不久的弟子试炼大会已经考察过他们的武力了,所以此次九幽岭之行我便把重心放在了锻鍊他们的心性和应变能力上面,于是我特地在试炼场的基础上,加入了了雾影幻境这一必经环节,各位以为如何?」 此话一出,洛桑的几位师兄脸上神色各异。 雾影幻境阵法是上古时期的仙人们流传下来的一种十分独特的阵法,以构造复杂精密、迷惑性高、破解难度大而闻名,属于阵法类别中的上等水平。 见其他几人都不说话,洛桑便率先开口附和道:「此阵法甚妙,我觉得可行。」 众人皆知洛桑的徒弟晗颂前不久刚刚升至灵仙水平,也是要参加试炼的,连她都说可行了,其他人即使觉得难度有点大了也不好再说什么,明面上纷纷表示了贊同,然而心中却各自担忧着自己即将参加试炼的弟子们能否顺利通过。 接下来,众上仙又商量了各种细节之后便将试炼地形图敲定了,而半躺在座位上的洛桑回想起前不久才送给晗颂的天玑玉环,心情颇好地勾了勾唇。 得,给她徒弟捡了道送分题。 - 此时,在渡云峰的白渠和晗颂两人站在一个凭空出现的洞穴前,望着里面的一片漆黑齐齐陷入了沉默。 渡云峰上树木山石众多,有山洞也不奇怪。可他们眼前的这个山洞的位置很隐蔽,像是被故意藏起来的,白渠刚才花了大功夫破的迷阵也极有可能是为了防止外人找到这个山洞。 半晌后,白渠忍不住吐槽:「洛桑这厮怎的如此鸡贼,在自己住的地方还要布下迷阵……这山洞又是什么地方,该不会是她用来藏宝贝的吧?」 晗颂听她又编排自己师父,冷冷地瞥了她一眼。 白渠被这眼神看得心头一颤,赶紧闭上了嘴,却不想下一刻晗颂竟毫无预兆地抬步走进了山洞中。 她一惊:「你进去干嘛,里面说不定有你师父挖的陷阱呢……哎,等等我。」 晗颂步伐飞快地走在前面,脚步一刻也不曾停顿,甚至隐约有些急切和匆忙。 白渠生怕把他弄丢了回头洛桑会找自己算帐,无奈之下只能寸步不离地跟着他一路往山洞的深处走去。 越往里走,晗颂心中有一种越来越明显的焦躁感,这山洞里有什么他一无所知,贸然闯进来是一种很不理智的行为,但不知为何,他两腿就像被什么东西操控了一样,一路引着他脚步不停地向着一个方向走去。 第27页 洞中不透光,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隐隐约约有水滴滴落在石头上发出的嘀嗒声,和晗颂自己的心跳声一起迴荡在他耳边。 白渠隐约觉得晗颂有些不对劲,但喊他两句他就像没听到一眼蒙头往里走,而她自己却被山洞中的阵阵回音吓得毛骨悚然,只好闭上嘴默不作声地一路跟着他。 山洞越往里就越寂静,晗颂感觉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冥冥之中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召唤他,引领他走向未知的最深处。 他脚步越来越快,白渠险些都跟不上了,直到过了一个狭隘的山洞之后,晗颂才忽然顿在原地。 白渠慢他一步跟着进了山洞,当她就着岩壁的反光看到洞内景象的时候,整个人也怔住了。 他们所进来的地方是一个各位巨大的石洞,洞中空旷无比,最中央的地方有一玉色石台,石台上悬浮着一把气势如虹的长剑。 长剑的剑柄为金色,顶端雕了一枚张口含珠的龙头,剑刃则银光闪闪,上面绘着一条飞舞的龙纹,一看便知是一把十分罕见的稀世宝剑,只不过此刻它身周覆盖着若隐若现的黑色戾气,更外层则有白色的透明结界包裹着,大概是为了不让戾气外泄。 就在此时,晗颂手腕上的血玉坠子不知为何忽然变得滚烫得惊人,灼热的温度像是顺着手臂一路烧进了心里一样,下一瞬间,他一个恍惚,不由自主地往前走了两步。 白渠飞快地伸手拉住了他。 晗颂回头,看见平日里一向嬉皮笑脸的白渠此刻却面色惨白,轻轻对他摇头。 「不能过去。」 晗颂蹙了下眉。 白渠的声音发着颤:「这是魔界战神曜渊的剑,名叫九转龙吟,我仙界成千上万的亡魂都是死于这把剑下,它浸染了近万年的戾气,你一靠近就可能会被剑的戾气所吞噬。」 白渠虽然不曾参加过仙魔大战,没见过那魔尊曜渊的真容,却在一本关于长剑的古籍中见过九转龙吟的样图。 这本是一把绝世魔剑,但后来落入曜渊的手中之后,便与他的名字紧紧地捆绑在了一起,仙界中但凡有人提到这把剑,便会让人不由自主地联想到那旷世杀神将无数仙族斩于剑下的嗜血场景。 此时白渠惨白着一张脸不可置信地呢喃道:「可是魔尊曜渊在一千年已经死了,这把剑据说是下落不明,如今它怎么会在这里呢,怎么可能……」 晗颂听了她的话莫名恍惚了片刻,紧接着他手腕上便传来了足以将皮肉灼穿的烫意,竟让他难以忍受地痛哼了一声。 另一边,洛桑刚从玉虚台回来,却没有在竹楼中看到晗颂和白渠的身影,她不放心之下便用神识在整座渡云峰上找了找。 然而当她在意想不到的地方探知到两人的气息时,脸色瞬间沉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 山洞中,晗颂手腕上那股仿佛能刺穿心腔的烫意让他越来越难以忍受,宛如火燎心头的一瞬间,他的意识也逐渐变得模煳。 慢慢的,四周的景象他已经有些看不清,唯一将他的视野照亮的只有那把泛着银白色寒光的长剑。 金黄的剑柄,恢弘大气的龙纹,连剑身上隐隐泛的寒光和血气都让他觉得熟悉。 这种感觉到底是怎么回事…… 鬼使神差般,他开始不顾白渠的阻拦,一步步朝那把九转龙吟剑走了过去。 它像是在召唤他、指引他,或者说,他与剑在相互吸引着彼此。 他们的距离越来越近,正当晗颂伸出手要去触碰那把剑的时候,面前忽然绽放起一簇刺目的水红色光芒,紧接着洛桑的身影从天而降,挺身拦在了他身前。 洛桑头一次用堪称冰冷的目光紧紧盯着他,「晗颂,你在做什么。」 晗颂一怔,神智迅速回笼的一瞬间对上洛桑的眼神,让他感觉仿佛有一盆混着冰块的冷水兜头浇下,冷得腿脚都有些发颤。 洛桑转身看到九转龙吟安然无恙地放在玉石台上的时候,心头微微松了口气,看向晗颂的眼神也温软下来,「这么危险的东西你也敢碰,伤到了怎么办,白渠怎么都不拉着你?」 晗颂有些发怔地看着洛桑,此时他心头的躁动消失了,手腕上的血玉坠子也不烫了,但是刚才她看向他时漆黑又泛着冷意的眼神就像是一把刀,完完整整地刻在了他的脑海里。 白渠飞快地走上前来,看着洛桑的目光深沉且复杂,「洛桑,你应该知道这剑的主人是谁吧,为什么他的剑会在你这里?」 洛桑并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走到九转龙吟剑面前,小心翼翼地用法术将其收好,放入了干坤袋中。 一向对各种仙器宝物不屑一顾,连神器都随随便便送出手的洛桑,对这把不知打哪儿来的剑,显示出格外的小心和珍重。 做完这些,她回白渠道:「这剑是我之前云游四海的时候捡的,当时只是觉得是件不错的宝贝,便拿回来收藏了,」洛桑顿了顿,「我并不在乎它的主人是谁。」 白渠跟洛桑相识长达一万年,对她太过了解,眼下对方一个细微的表情她都看得出洛桑并没有跟她说实话。 虽然有些生气,但白渠还是耐着性子道:「就算你不在意剑的主人,可它说到底是把魔剑啊。」 洛桑淡淡地看着她,「魔剑又如何?」 第28页 白渠一噎,气急败坏地咬了咬牙,「凡是魔器,必与邪祟相关,你单看那剑上的戾气,一旦哪天收不住了便会将你伤得体无完肤!」 洛桑依旧不在乎,「我虽只是个玄仙,但也不会废柴到连区区戾气也会伤到我。」 白渠又是一噎,直接说不出话来。 洛桑见状轻嘆了口气,「行了,我知道你担心我,不过这剑如何处置我心中自有考量,你也不必费心了,眼下天色不晚,该回去了。」 白渠与洛桑坦然自若的目光对视了片刻,终于败下阵来,妥协道:「好吧,随你了。」 洛桑淡淡一笑,正打算离开时,听到身边的晗颂轻轻唤了她一句:「师父。」 她一抬眼撞进对方写满了小心翼翼的眼眸中时,忽然静默了一瞬,片刻后对他道:「这附近有我设的迷阵,安全起见,以后尽量不要往这边跑了。」 晗颂一僵,垂着身侧的手指不由自主地蜷起,他忽然有些不敢再看洛桑的目光,于是垂下眼低声道:「好。」 --------------------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双更,明天单更。 涨点击了,有点感动(//?//) 第15章 回去之后,洛桑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面色如常地与晗颂交代起九幽岭试炼的事情。 「九幽岭虽比云山洞府难了不少,但基本上是大同小异的,只是地形相较之下更复杂了些,你进去之后要多加小心,尽量不要落入迷阵或者被毒草割伤,不然会很麻烦的。」 洛桑说话时眉眼低垂,微微上挑的凤眸里一片潋滟的光,晗颂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时不时应上一声。 「万一不走运了受伤的话,也不要慌张,我为你准备的灵药应有尽有,每一样该外用还是内服我都有教过你的。」 「嗯。」晗颂抿了下唇,低声应道。 洛桑在安全事项上说得细了些,却并没有提及雾影幻境的事情。晗颂有了天玑玉环之后面对幻境本就是如虎添翼,她若再把底给透光了,于他来说就没有试炼的意义了。 「你之前在云山洞府试炼过不少次,肯定是有经验的,我便点到为止了,你到时候万事小心,不要受伤。」 洛桑全程说得仔细,逻辑清晰不曾停顿,晗颂则是全程聚精会神地盯着她的眼睛。 但实际上两人都有些心不在焉。 洛桑交代得差不多了之后,正打算回房间休息,可刚站起身却被晗颂叫住了:「师父,白渠上仙说我之前洗髓的时候,您对我用了缠心结,这是真的吗?」 洛桑一愣,「她怎么连这个都告诉你了?」 晗颂抿了抿唇,「师父本没有必要为我分担这份痛苦,却还瞒着我这样做了,弟子身轻言微,不值得让您为我受这样的苦。」 「就知道你会这样,所以我才不想告诉你的,」洛桑轻声嘆道:「没有什么值不值得的,你年纪还小却得受洗髓这样的痛苦,我身为师父不可能不心疼,总归都是我自愿的,你也不必觉得有负担。」 见晗颂沉默着不说话,洛桑又问:「你还有话对我说吗?」 晗颂抬起头,「师父今日是不是生我气了。」 洛桑一愣,朝他笑了笑,「没有。」 「对不起。」晗颂与她对视着,月光照耀下的眸中盛满了银辉。 洛桑望进这双漆黑又泛着光的眼睛里,心口不由自主地多跳了两下。 她朝晗颂走近,抬手揉了揉他的头,「你本就没有犯错,怎么会惹我生气,再退一步说,就算你哪天犯错了,师父也不可能会怪你,更不会生气。」 晗颂目光动了动,「师父真的不生我气?」 「一点都不。」 晗颂缓了口气,整个人都轻松了起来,「既然如此,那师父快回去歇息吧。」 他没有问那把剑是如何来的,也没问洛桑为什么对那把剑那么小心翼翼。只要洛桑不怪他,这件事在他这里就可以画上句号。 夜已经很深了,虫啼鸟鸣都已经隐没与黑暗中,洛桑朝晗颂点点头,道了句「晚安」之后,便直接转身走了。 晗颂坐在竹楼的木椅上,一路目送着眼前水红色的身影走出门外,然后在拐角处消失不见。 之后,他一动不动地坐了很久,直到夜里的冷意穿过窗户在整个屋子里绕了一圈,将他的手脚都变得冰凉时,他才抬头看着天空中细碎的星光,低声说了句:「晚安。」 - 渡云峰头,洛桑抱着一罈子酒,靠在一棵参天大树的树桠上,略带醉意地抬头望天。 渡云峰四季如春,往往夜晚里也是温风习习,漫天星光宛如铺满碎钻,闪烁不止,时不时还有流星划过,景致极美,完全不似裕雪峰常年都是雾蒙蒙的。 洛桑刚饮下一口酒,就见一个人影忽然出现在她眼前,遮住了漫天的星光。 「你来做什么?」 白渠扒在树枝上一时站不太稳,将枝梢压得上下晃动不止。 「喝个酒而已怎还爬这么高的地方。」 她摇摇晃晃地靠近洛桑那边,然后在枝干上一屁股横坐下,停顿片刻,白渠单刀直入道:「洛桑,你今日有心事。」 洛桑看着她,樱唇勾起,「我每日活的自在逍遥,何来心事。」 白渠瞥了她一眼,「你我相识几千年,你何时开心何时不开心我能不知道吗。我记得十年前你刚收徒弟那会儿来蓬莱找我喝酒,琼浆玉露喝的不痛快,便拉我去了凡间喝了女儿红,三天三夜咱俩喝了足足一百八十坛,我尤记得你那时候半醉半醒的落寞样子,和现在简直一模一样。」 第29页 洛桑握着酒罈子,食指在瓶口缓缓敲打,没有作声。 「我知道,你自小便与别人有所不同,凡间的四书五经你一看就会,各种法术仙术你无师自通,这六界内从来不曾有问题能难倒你,就连修仙升位这一事上你也是随心所欲,想升便升,不想升就能一直维持在玄仙的位子上不动。」 白渠笑了笑,「我虽有时候恼你瞒了许多秘密不告诉我,但我也知道你无论做什么事都有自己的道理,你不想说便不说吧,我就当今天没有撞见过这件事。」 洛桑单手撑着脑袋,略带醉意的凤眸半眯着与她对视了片刻,然后缓缓笑了,「傻子,有些事情我只是暂时不能告诉你,等往后遇到合适的时机我肯定会全都让你知道的。」 白渠眉眼弯了弯,「不告诉我也没关系,我只是难得见有事情能令你烦恼忧愁,想过来陪你喝两壶罢了。 洛桑眼中浮现出星星点点的笑意,「就你那半吊子的酒量,喝不过我可别哭。」 白渠撸起袖子,「谁喝倒谁还不一定呢,可别忘了之前许多次你喝多了是谁把你送回的崑崙山。」 洛桑不屑,「可我又没有喝多了去调戏烟花柳巷的小清倌,还扒人家衣服。」 「啊啊啊!洛桑你还敢提这件事,我今天一定要把你灌醉,让你喝高了出丑!」 「谁出丑还不一定呢。」 …… 洛桑和白渠的拼酒比试谁也没赢过谁,到最后两人都喝的烂醉如泥,还是晗颂外出把她们捡回来的。 接下来白渠也没住几天,几乎是酒一醒就收到了来自蓬莱仙岛的消息,说是她师兄已经发现她偷偷跑出来的事情,眼下正在屋里磨刀打算亲自出去找她呢。 白渠吓得整个人都哆嗦了,她匆匆向洛桑告别之后,马不停蹄地赶回蓬莱仙岛去了。 紧接着又过了两个月,九幽岭的试炼正式开始。 当天在九幽岭的入口处,洛桑亲自前来公布了试炼的分组结果。 参与的弟子共七十二名,按照他们的品阶分为六人一组,同一组的进同一个试炼空间,不同组的则不会在自己所在的试炼中遇到对方。 分组结果公布下去之后,洛桑看到舜幽在人群中找到晗颂,两人凑到了一起,紧接着又有四个脸生的弟子与他们站到了一起,不知在谈论什么。 原本舜幽和晗颂是不在一组的,是洛桑私底下滥用职权把两人分到了一起——舜幽平日里谦逊有礼,为人也很靠谱,她徒弟有这样的好队友在,洛桑也能放心不少。 这时,同队友交谈到一半的晗颂似有所觉地在人群中抬起眼,恰好与洛桑的目光遥遥对上,顷刻间他冷硬的面庞宛如冰川融化,浅浅地朝她笑了笑。 洛桑原本面对一众弟子们想表现得威严一些,眼下看到他却没绷住地笑了。 她的小徒弟就算什么都不做,单赏心悦目地往那里一站,都能让她这个当师父的心头开心不少。 眼看着弟子们都找到自己的队伍,洛桑便清了清嗓子,扬声道:「试炼即将开始,本仙在此便不多做奉陪,接下来的路须由你们自己走了。」 七十多名年轻弟子齐齐对她行了弟子礼:「恭送洛桑上仙。」 洛桑只点了点头,便抬手挥出一个瞬移术,化作一道光影离开了。 弟子们在试炼入口外喧譁了片刻,便陆陆续续进去了。 晗颂和舜幽所在的组中,入门最早、最年长的是一名叫子俞的地仙,拜于凌巍峰孟阳上仙门下;唯一的女弟子叫琴瑶,容貌清丽,拜于云鹤上仙门下,品级为地仙。 另外两位都是彦沐上仙坐下弟子,分别名为:非宸、官楚,他们一个是地仙,一个是灵仙。 晗颂和舜幽就不必说了,两人都是灵仙。所以六个人里地仙和灵仙的人数五五开,各占一半。 几人相互认识之后,便直接进入了试炼。 和云山洞府的黑暗不同,九幽岭走进去之后就是寻常的丛林和山谷,烈日当空,时不时有灵鸟叽叽喳喳地叫唤,一派生气。 云鹤上仙门下的两位弟子原先就相熟,所以一路上他们在一起谈论的话比较多。 「方才在入口处我离洛桑上仙站的近,忍不住细看了几眼,那可真是风姿绰约,容貌绝顶啊。」 「那是当然,七师叔可是名动六界的美人,就算是在衔玉山的宝华仙子、蓬莱仙岛的琉芳仙子等顶有名的美人面前,也是能毫无悬念地将其艷压的。」 「哎,此生能见到容貌如此倾城的女仙,我死而无憾了。」 「……」 他们自顾自地谈论着,全然没有发现晗颂的脸色阴沉沉的。 与晗颂并排走着的舜幽胆战心惊地抖了下,赶紧出声打断他们的谈话:「九幽岭内危险重重,诸位还是多多注意脚下,有所防备才好。」 说完他扭过头去,对着他们挤眉弄眼了一阵。 两人回过神之后望了一眼晗颂冷硬且写满不悦的后脑勺,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竟当着他的面肆意地谈论了人家的师父,于是纷纷尴尬地面面相觑。 接下来便没人敢说话了,耳边静得只有风吹树叶飒飒声和脚下踩断枯枝的脆响声,六人大约走了一刻钟之后,四周的树木忽然繁茂起来,不少参天大树亭亭如盖,遮天蔽日,使得林中泛着一丝湿潮的冷意。 第30页 舜幽不由自主地缩了下脖子,「走了这么久,怎么连个活物都没见到呢。」 话音刚落,就听一声划破天际的长啸忽然响起,尖锐的啼声几乎穿透半片丛林,几人略显惊慌了一阵,很快拿出自己的仙器做防御状态。 几声枝梢晃动的「沙沙」声响起,很快,一只翠色的灵鸟在层层叠叠的树丛中穿梭飞行一阵后,忽然用它尖锐的鸟喙对准其中一人,以惊人的速度飞快地俯冲而下。 「小心!」舜幽大喝一声,慌忙推开了尚且在发愣的女弟子琴瑶。 琴瑶踉跄一下,差点扑倒在地,而俯冲过来的灵鸟却由于减不了速度,直接「咚」地一声闷响,撞在一棵槐杨木的树干上,接着宛如枯叶般掉到了地上。 离那槐杨木最近的非宸走上前去看了一眼,只见翠绿的灵鸟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殷红的鸟喙微微张着,里面不停地往外涌着鲜血,显然已经是死了。 非宸转头看向众人,「普通灵鸟,已经死了。只是不知为何发狂,竟沖得这般狠。」 差点被灵鸟撞得头破血流的琴瑶瑟缩一下,心有余悸地擦了擦额角的虚汗,「多谢舜幽师弟方才救了我。」 舜幽微微颔首,「应该的。」 子俞扫了那死鸟一眼便收回目光,「我看这林中景象诡谲多变,大家还是小心为好。」 这只是一个小插曲,虚惊一场过后,几人也没有过于将此事放在心上,收拾好心情继续上路了。 只有晗颂临走前面色凝重地看了一眼树下躺在血泊中的灵鸟,眸中神色晦暗不明。 第16章 翠鸟的出现像是为他们打响警钟,接下来的路上,六人接连遇到了几波野怪的攻击,但都是一些品阶较低的长毛兽和金蹄兽,几人没怎么费力便解决了,很是轻松。 这样的试炼难度实属出乎他们意料,其中以非宸为首的几人难免面露不屑,「这次的试炼未免也太简单了些,上一届的实地试炼只有四人一组,野怪的难度都比这高了一个档次。」 子俞闻言,轻蹙了下眉,「此次试炼是清昀大师伯一手安排的,还特意将以往试炼的四人一组改为了六人一组,此番所为肯定有师伯的道理,这九幽岭是否有出人意料的危机,还尚未可知,切勿在此时放松警惕。」 子俞是六人中入门最早的,所有人都得唤他一声「师兄」,他说话还是比较有份量的。此话一出,非宸他们几人也端正了神色,纷纷答应。 接下来,他们又抵挡了几波野怪攻击,不知不觉就走到了丛林的深处。 林中深处有一小溪,在山石间款款而流,几人击杀野怪也消耗了不少仙力,便商量一番后在溪边停下休息。 头顶烈日正当空,茂密的树丛为他们遮挡了大部分的阳光,但犹有几束光透过枝叶倾泻而下,照耀在溪流的水波上,波光粼粼的十分好看。 在溪边玩水的琴瑶忽然轻唿一声:「有鱼,你们快看!」 只见潺潺而下的小溪水中,有一条水红色的鲤鱼从水中跃出,又姿态纤巧地落入下游水波,扇形鱼尾拍起的细密水花经阳光照耀,竟在溪流上空形成了一道弯弯的彩色虹光。 舜幽率先赞嘆道:「此虽为试炼之地,却有这般别致景色,实属难得啊!」 晗颂眸色淡淡,闻言瞥了他一眼,「你自小生活在东海水族,为何一条鱼都让你觉得难得了?」 不得不说,晗颂和洛桑一起待久了说话方式都和她越来越像了。 舜幽解释道:「我这看的不是鱼,是景。东海虽有水却无山,我住的青云峰有山却无水,不像此处山中有水,水中有鱼,一派生动啊。」 晗颂恍惚了一下,他想起渡云峰的那座竹楼便是依山傍水,景色优美,听舜幽这么一说,洛桑在选住处上倒是颇有审美。 几人稍微整顿一番便上路了,太阳渐渐西斜,林中越发阴冷昏暗了。 晗颂走在前头,一边小心注意着脚下,一边拿摄魂剑的剑鞘拨开身周不知名植株的枝条和叶片。 走在他身后的舜幽也一步一步分外小心,「这里不少灵草的叶子和茎都是带刺的,而且很可能有毒,大家可千万不要被划伤了。」 话音刚落,身后就传来了官楚的惊唿。 几人纷纷扭头,便看到官楚伸出的手臂上,一条血淋淋的划痕出现在洁白的手腕上,赫然是被身旁灵草的叶子划伤的。 舜幽默了默,「带毒的灵草不多,应该不会那么倒霉吧。」 琴瑶赶紧上前查看,「……伤口血液泛黑,确实是被毒草割伤了。」 舜幽有些嫌弃自己这张嘴:「对不起,我不说话了。」 官楚的脸色已然惨白,「是何种毒草啊?可以解吗。」 琴瑶对这方面比较精通,她小心翼翼地观察了一下划伤官楚的那棵植株,脸色顿时发沉:「这是极为罕见的寒骨草,我曾在一些古老的仙籍中见过,但是其解法却众说纷纭,没有确切答案,所以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此话一出,几人都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官楚的脸则白得没了人样,「我……是中毒的原因吗,我感觉这半边身子像进了冰窖,冷的厉害。」 琴瑶顿了顿,「寒骨草,顾名思义就是中毒之后,毒素侵入身体会引起刺骨寒意,你眼下刚刚中毒,只有半边身子觉得冷,等下毒素蔓延全身,你浑身的骨骼都会冷得像被寒冰冻上了一样。」 第31页 众人神色凝重,就在这片刻间,官楚就已经冻得四肢僵硬,张口说话都困难了。 晗颂一脸深沉地开口道:「先找个地方将他安置吧。」 几人纷纷点头,赶忙扶着官楚找了一个巨大的石台,将人放了上去。 琴瑶拿出几种可能治寒骨草之毒的几味药来,摆在石台上思索着,不知该用哪个。 仙药大都药力很勐,若是对官楚用错了药,不仅治不了他的毒,还会起到一定的副作用,所以她一时畏手畏脚的,拿不定主意。 舜幽凑上前去看了看,指着一味红色的丹药道:「赤阳丹可祛除体内寒气,官楚师兄眼下都冷成这样了,不如用这个吧。」 琴瑶摇头,「官楚中的是毒草之毒,理应解毒,我觉得可以拿这味百草丹试试。」 「百草丹虽能解百毒,但是你不是说寒骨草罕见吗,不一定有用,眼下当务之急还是先驱除寒气吧。」 「毒还未解,若是赤阳丹入体之后与毒素相冲,恶化病情怎么办?」 「毒素性寒,赤阳丹恰好与其相剋,自然能使官楚师兄好转。」 琴瑶:「不行,用百草丹。」 舜幽:「听我的,赤阳丹。」 「百草丹。」 「赤阳丹。」 「百草!」 「赤阳!」 「……」 眼看着两人争执不休,竟有要吵起来的趋势,一直默默坐在一边的晗颂忽然站起来,丢给他们一枚浑身泛着光芒的金色丹药。 「用这个。」 舜幽下意识接住丹药,然后便是一愣,「六品回魂丹!?」 由于震惊,舜幽的声音瞬间拔高,惊得林中的鸟儿都一阵扑棱,其他几人也是纷纷怔住了。 回魂丹乃是灵药中药效最好的一种,虽不至于起死回生,但也可将濒死之人从鬼门关救回。其所用药材珍贵,炼化方法也很讲究,所以在六界之中极其稀有,四品以上的回魂丹便已是少见,一般的仙人得了一颗都是偷偷珍藏起来留着保命用的。 眼下,晗颂竟然眼都不眨一下地丢出一颗六品的来。 其他几人看他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晗颂被这目光盯得不舒服,蹙眉道:「这药解不了毒吗?」 琴瑶赶紧道:「能的能的,只不过……」 只不过太珍贵了,用来解毒有些暴殄天物了。 不过眼下官楚已经冻得眉眼间都结起冰霜了,琴瑶不敢耽搁,赶紧从舜幽手中拿过药来,送到官楚嘴边,「师弟,快将这药吃了。」 官楚正中着毒,一时间神智不清,竟也看得出这是一枚品质上好的回魂丹,「我如今的状况……竟到了要吃回魂丹的地步了吗。」 琴瑶眼角一抽,「你竟还有力气说这么些话,这是晗颂师弟赠与你用来解毒的,你快快将它服下吧。」 闻言,官楚乖乖张口,用冒着寒气的嘴唇将回魂丹吞了下去。 「谢谢晗颂师弟了。」 眼见着药丸服下之后官楚的脸色开始好转,众人纷纷松了口气。 舜幽赞嘆道:「晗颂,你简直是我们几人中的隐形富豪,出手太阔绰了。」 晗颂淡淡地「嗯」了一声。 其实他不想说他干坤袋里还有一整瓶,六品只是品阶最次的,大部分都是八品和九品,这些都是洛桑担心他受伤,硬塞给他的。 想起洛桑,晗颂的嘴角浮现出一丝极浅的笑意。 - 夜幕已至,天空中一轮明月硕大如玉盘,照得树林中树影婆娑。 官楚将回魂丹服下之后,由于药效过勐所以睡过去了,他们便打算趁夜色在此休息一阵,等官楚醒了再出发。 几人或打坐或休憩,唯有晗颂抱着剑坐在石块边上,幽深的目光一刻也不停歇地观察着四周。 其实他们这一天下来,若是没有官楚中毒这件事的话,所经歷的歷练着实过于简单了些,他们小组中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所松懈过。 唯独晗颂时刻绷着神经,不管去到什么地方都警惕地观察每一个角落。 此时,他独自一人坐在石块上不知多久,忽然在某一瞬间蓦地站了起来,「有动静!」 正在打坐的几人被这一声给惊醒,略有些迟钝地站起来观察四周。 只听夜晚凉风飒飒作响,除了树叶被吹动的声音之外,原先灵鸟的啼声以及昆虫的鸣叫竟不知何时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晗颂抽出摄魂剑,警惕地盯着不远处的一个灌木丛。 其他几人见状,也纷纷拿出了自己的武器。 忽然,某一瞬间,一个巨大的黑影从树丛中飞跃而出,勐地落在几人身前。 月光照耀下,只见扑过来的这东西人脸蛇身,上半身是一美艷的女子的模样,下半身则拖着长长的黑色蛇尾。 子俞面色微凝道:「是蛇女,真仙级别。」 晗颂目光一冷,在外形诡异的蛇女扑过来的前一刻便提着摄魂剑上前,提起体内仙力勐地划出一道剑气。 八品仙器的力量倾泻而出,凌厉且精准地打中了蛇女的腹部,瞬间在她布满鳞片的蛇腹上划出一道深深的剑痕,同时腥臭的血液喷涌而出,将她身下的那片草丛染成了暗红色。 其他几人也不甘示弱,子俞一把七品的弓箭在这不大不小的区域里发挥了不少的优势,受伤之后行动迟缓的蛇女就像是靶子一样被连连命中。 第32页 舜幽的五品天雷玉扇不仅能打,还能放出雷阵将敌人束缚,而且他拜师前在自家龙族所学的不少独特术法都派上了用场,使对方毫无招架之力。 琴瑶的仙器则是一把可收可放的天蚕丝,控制好速度和力道的话可以轻而易举地将坚硬的蛇皮割破。 非宸的五品霄云剑虽比不上晗颂的,但是两人相互协助,也算是游刃有余。 …… 这样的情况下,蛇女完全不是他们的对手。 但是她和林子里随处可见的低级野怪不一样,她眼见敌不过这些人,便拼尽所剩的全部修为一举挣脱了舜幽的雷阵束缚后,转身便跑。 非宸反应极快,拔腿便追。 蛇女逃往的方向是诡谲莫测的丛林深处,若追过去的话极不适宜他们作战,于是子俞赶紧喊道,「非宸,别追了快回来!」 然而非宸像是完全没有听到一样,脚下毫不停顿地往前追去。 前面的蛇女似乎意识到有人追赶,转过身来便对着非宸张开了血盆大口。 子俞脸色一变,「非宸!」 那张蛇口大得惊人,在包括非宸在内的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突然间就以十分残忍的姿势将非宸整个人吞了进去,接着快速转身没入了茂密的树丛,一阵窸窣之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第17章 不远处的几人当场震惊在原地,唯有晗颂快速执剑上前追了几步,在蛇女消失的灌木丛前站定了片刻后,缓缓地走了回来。 「已经跑了。」 舜幽满脸的不可置信,「非宸师兄……被她吃了?」 琴瑶脸色惨白如纸,「这,这是清昀大师伯设计的试炼,应当不会威胁到弟子们的性命,非,非宸或许只是被淘汰了吧。」 舜幽拿着仙器的手有些发抖,开口说话时底气也显得十分不足,「应,应当是如师姐所说吧。」 或许他们完成试炼回去,非宸便会在玉虚台上等着他们归来。 子俞一脸愧色,「我刚刚就应该死命拦着他的……」 尽管众人都安慰着自己非宸只是被淘汰,可脑海中一回想起方才他被巨蛇活吞的画面,浑身便一阵阵的胆寒。 更何况,到底是被淘汰还是真的遭遇不测,还尚未可知…… 原本还觉着白天试炼简单的弟子们,在经歷了非宸的意外后,纷纷怀着格外沉重的心情坐回了石头上,一整夜都沉默着无人说话。 直到清晨天微微亮的时候,睡了一夜一无所知的官楚才醒了,「我这是在哪儿……」 琴瑶赶紧回过神来,忙不迭地凑上去问他的情况,「感觉身体如何,寒气排出体外了吗?」 「嗯,已经大好了。」 官楚说着撸起了袖子,只见原本被毒草划伤的手腕恢復了洁白无瑕,竟一丝疤痕也没有留下,他惊道:「回魂丹竟有如此奇效,多谢晗颂师弟肯割爱救我一命。」 晗颂微微点头,「无妨。」 官楚笑了笑,目光在几人脸上一一扫过之后,问道:「非宸师兄呢?」 气氛忽然降至诡异的冰点。 片刻的死寂之后,还是琴瑶有些僵硬地率先开口道:「非宸昨晚发生了些意外,先一步被淘汰了。」 官楚觉得她语气有些怪,但还是迟疑地点了点头,「哦……看来接下来几天是见不到非宸师兄了,那我们还是赶紧完成试炼,早点回去见他吧。」 琴瑶顿了顿,点头,「好。」 几人收拾好心情继续上路,晗颂则是在临走前意味不明地看了一眼昨晚他们与蛇女缠斗的那处,只见原本被鲜血染红的草丛在清晨的日光下一片生机翠绿,没有见到一丝一毫的血迹。 接下来,五人便继续上路了,他们和昨天一样,在路上遇到了一些普通的小野怪,无一例外轻松解决,难度低得像在过家家。 即便如此,他们却再也不敢松懈了。 昨日非宸被吞的那一幕歷歷在目,没有人再敢说这次试炼难度如何低了。 不知走了多久,渐渐的到了晌午,烈日当空,晗颂抱着摄魂剑微微抬头看了一眼,然后忽然顿住脚步。 走在他后面的舜幽措不及防下差点撞上他,「晗颂,怎么不走了?」 晗颂目光沉沉地看着四周道:「你们不觉得这个地方我们来过吗。」 几人一怔,然后观察着左右。 官楚四处打量了一阵道:「似乎是有些眼熟,不过这林中除了草便是树,相似的景物多了去了,应当是巧合吧。」 晗颂正欲说什么,忽然间就听到一声尖锐的鸟鸣划破长空,在茂密的丛林中响起。 几人宛如惊弓之鸟,快速警惕起来。 下一瞬间,飞鸟掠过树叶的沙沙声响起,一只翠色的灵鸟像是发了狂一般,飞快地朝他们俯冲过来。 几人快速躲避,紧接着就听到「咚「的一声闷响,翠色灵鸟狠狠地撞击在一棵槐杨树的树干上,直接闷头撞死了。 鲜血自朱红的鸟喙中缓缓流淌出来,将灵鸟翠绿的羽毛浸染为暗色。 所有人都震惊地看着这熟悉到诡异的一幕,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舜幽喃喃道:「莫非这林子里的翠鸟都爱发疯,专往槐杨木上——」 「撞」字还未说出口,他的话便直接卡在了喉咙,吐也吐不出来了。 第33页 只见原本昨晚就被蛇女吞掉的非宸竟不知何时出现在他们身旁,一脸若无其事地走到那死鸟跟前看了一眼,然后转头对他们道:「普通灵鸟,已经死了。只是不知为何发狂,竟沖得这般狠。」 一样的时间,一样的场景,一样的翠鸟,一样的槐杨木,原本已被活吞的非宸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们面前,说着和昨天一模一样的话,一个字也不差。 这样诡异到极致的场景令他们遍体生寒,一时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唯有对此事半知半解的官楚,虽心中觉得十分怪异,但还是对非宸问道:「师兄,琴瑶师姐说你昨日被意外淘汰了,怎么今日又来了,而且……你刚刚是躲在哪里了,怎么忽然就出现了。」 非宸蹙了下眉,「什么昨日被淘汰,咱们这不是刚进来这里的第一天吗?」 此话一出,连带着官楚,所有人的脸色都变得极为难看。 晗颂眸色微沉地看了看自己的手,只见其上戴着的天玑玉环此时正不停地闪烁着淡紫色的幽光,与非宸淡然的神色相映衬,透着说不出的诡异。 …… 林中小路上,除了非宸之外,其他几人都是神色各异。 琴瑶一边走,一边不安地问身旁的子俞:「师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真的要让他一直跟着我们吗。」 子俞脸色微沉,「眼下除了这样也没有别的办法了,且看看再说。」 接下来,他们和昨日一样用仙器砍杀着沿路遇到的野怪,不知是不是因为刚刚灵鸟的事情,几人总觉得在与野怪对抗的过程中透着那么一丝说不出的熟悉感,就好像昨日他们也是在相同的时间和地点遇到这些野怪的一样。 随后,没走多久,他们又在丛林中遇到了那条被阳光照耀得波光粼粼的小溪。 琴瑶眼睁睁地看着一只和昨日一模一样的红色鲤鱼从上游一路跃到了下游,甚至鱼尾溅起的水花在阳光照耀下出现的那道彩色虹光,都和昨日的一模一样。 眼下,她再也无法用轻快的语气对他们说出「有鱼,快看」这样的话了。 舜幽也脸色难看地朝晗颂道:「我一点都不喜欢鱼和小溪了。」 晗颂摩挲着手指上微微发光的天玑玉环,一直没有说话。 几人中,唯一的另类便是忽然出现的非宸,此刻颇有兴致地欣赏着眼下别具一格的美景,一脸的怡然自得。 他们和昨天一样在溪边休息了片刻,然后气氛低迷地继续上路了。 天色渐晚,介于昨天发生的官楚被毒草割伤的事情,几人都走得格外小心,一看到状似寒骨草的植株便直接绕路,远远避开。 奈何在落日余晖消失之前,官楚还是在一声略显惊慌的痛唿中,被毒草割伤了。 他扶着自己血淋淋的手腕,一脸惨白地看着身旁凭空出现的寒骨草,惊恐道:「刚刚这里明明什么都没有的,它到底是怎么出现的?」 其他人都有些毛骨悚然。 唯有晗颂并不觉得意外,一脸沉静道:「走吧,去昨天那个地方。」 几人沉默不语地照着熟悉的路走下去,唯有走在后面的非宸一脸懵懂,「昨天哪儿?」 此话一出,跟本没有人理他,非宸尴尬地挠了挠头,赶紧跟上了。 月色在林中石块上洒满银辉,在官楚身上的毒素尚未蔓延至全身的时候,晗颂便已拿出一颗六品回魂丹来。 官楚颇有些不好意思,「劳烦师弟又一次破费了。」 「无妨。」 晗颂刚刚数过他干坤袋内回魂丹的数量,加上眼下这颗确实是少了两颗。 官楚吃完回魂丹便昏睡了过去,而非宸则守在他身旁打坐。 晗颂、舜幽、琴瑶和子俞四人悄声聚到一起,谈论起了今日所见的诡异状况。 琴瑶道:「今日我们遇到了和昨天几乎一模一样的事情,就连非宸也……哎,眼下我一想起此事便浑身发冷,还是好好想想该如何破解吧。」 舜幽道:「这些事情都是我们离开这里之后在沿路上发生的,若是我们明天按兵不动,就在此处休憩一整天,这种情况是不是就不会不发生了?」 晗颂摇头,「我们不动这些东西也可能会找上我们,比如官楚刻意躲避的寒骨草不就凭空出现的吗。」 舜幽哆嗦了一下:「这里的一草一木怎么都像是成精了一样……子俞师兄,你见多识广,可看得出眼下我们为何会遇到这么多怪事啊。」 子俞沉吟片刻,道:「若我没猜错的话,我们这是进入了一个名为雾影幻境的轮迴法阵。在进入幻境的第一刻起,所经歷的事情就会轮迴不断地上演。」 晗颂道:「可有破解之法?」 「既然是阵法便有阵眼,只是这雾影幻境较为复杂,其中除了阵眼之外还有几个节点,我们需要先找出这里的所有节点,才能破解阵眼。」 晗颂摩挲着手指上的玉环沉思着,不知某一刻它又闪烁起了淡紫色的光芒。 晗颂迅速执剑而立,「蛇女来了。」 几人脸色微变,只见不远处的草丛中发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片刻后一只巨大的黑影扑了出来,那怪物人头蛇身,正是昨日被他们打跑的蛇女。 他们飞快地拿出各自仙器,迅速地与蛇女缠斗起来。 打斗的场面和昨天几乎如出一辙,晗颂率先用剑在蛇女身上砍下第一道伤口,接着子俞的羽箭刺入蛇女背部,舜幽紧随其后用天雷阵将其困住,而琴瑶的天蚕丝将对方的皮肤划得遍体鳞伤…… 第34页 到了后面也是一样的情况,蛇女用尽浑身修为毫无悬念地从舜幽的天雷阵中挣脱出来,转身便跑,而非宸依旧试图追上去,却被琴瑶的天蚕丝缠住,怎么也动弹不得。 看着蛇女消失在丛林深处,几人齐齐舒了一口气,只有非宸忿忿不平,「竟让那怪物跑了!」 接着,他有些不解地看着身上紧紧缠绕的天蚕丝,「琴瑶,你这是在干什么?」 琴瑶淡淡道:「安全起见,先给你这么绑着吧,明早再松开。」 「为何独独绑我一个?万一到了深夜那蛇女又返回来偷袭我们,我被绑成这样岂不是很吃亏?」 「她不会回来的,」晗颂在一旁道,「这样绑着就很好。」 非宸正要反驳,却见其他人该休息的休息,该打坐的打坐,竟无一人帮他说话,连琴瑶也是态度冷硬地看着他,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见状,非宸也不知该怎么办,只好不情不愿地被绑着躺到了石头上。 第18章 蛇女逃走之后果然没有再返回来,接下来,一夜平安无事。 等到黎明将至的时候,琴瑶才给非宸松了绑,而抱着剑坐了一夜的晗颂不知想到什么,忽然走到官楚身边撸起了他的袖子。 只见他被毒草割伤的手腕上依旧横着一道长长的血疤,虽毒素已经被回魂丹清除,但伤痕离癒合还有一段距离。 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一轮骄阳缓缓从天边升上来之后,官楚手腕上的伤口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癒合,渗血的疤痕瞬息之间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其他几人见状纷纷惊讶,「这是怎么回事?」 晗颂忽然想起洛桑之前对他说过的一句话。 「既然被称作幻境,其中的一切便都是假的,只不过有些人陷入其中,将假的当作了真的。」 都是假的…… 晗颂低声呢喃:「原来如此……」 他沉思了片刻,站起来对他们道:「或许,我找到破解幻境的方法了。」 事实上,晗颂的天玑玉环自从第一天灵鸟出现的时候就有了反应,自那之后他们周围的一切表面上看着正常,但却处处透着诡谲。 晗颂很快便意识到他们似乎被捲入了某种迷惑性极强的幻境迷阵中,周围的一草一木真实到让其他人丝毫没有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 原本他可以直接藉助天玑玉环直接离开幻境,但是出于自己的考量,晗颂并没有这么做,而是随着队友们一起行动。 后来在遇见红鲤,官楚中毒,以及蛇女出现的时候,都各闪烁过一次。 第二天在一模一样的情境下,天玑玉环同样闪烁了四次。 眼下,已经是他们进入九幽岭的第三天。 几人继续赶路,不出意料,果然回到了第一天的槐杨木旁,与此同时一声灵鸟的长啸声响起,一道翠色的影子狠狠地撞死在树干上。 即使是第三次看这样的场景,依旧让人觉得胆战心惊。 紧接着,昨晚并没有被蛇女吞掉的非宸像是在一瞬间失了忆一样,一脸好奇地上前看了看,用和昨日一模一样的神态语气道:「普通灵鸟,已经死了。只是不知为何发狂,竟沖得这般狠。」 尽管预料到会有这一幕,众人还是一阵头皮发麻。 晗颂上前去,将翠鸟口中吐出来的血用一个小玉瓶装了起来。 舜幽有些好奇,「晗颂,你这是在做什么?」 「在想办法破阵,这只翠鸟约莫就是阵法的节点之一。」 几人一脸莫名,却并未多说什么,接着他们又跟着晗颂到了溪水边,红色的鲤鱼从上游跃下来的时候,晗颂丢了个法术过去,直接将跳离水面的红鲤抓了起来,然后简单粗暴地割破肚皮取血。 琴瑶小声嘀咕:「可怜的小鱼。」 紧接着,他们按部就班地像第一天一样清理了一些野怪,等到天色渐渐变暗。 根据前两天的经验,官楚知道自己依然会被寒骨草割伤,所以一直提心弔胆地观察着周围,大气也不敢出。 然而当他手腕上传来熟悉的痛意时,他反倒是松了口气,心里踏实了。 这一次,晗颂没有给官楚吃回魂丹。 虽然这种东西他有很多,但都是洛桑给他的,吃一颗少一颗,平时他碰一下都捨不得,最近两天竟然在官楚身上浪费了两颗。 另一个原因则是由于阵法的轮迴作用,除他们五人之外,幻境中的所有事物都会在天亮时分回归到他们第一天刚来时的状态,包括官楚身上寒骨草的毒也会自动消失,所以每次给他吃药的效果就是让他睡一觉,蛇女来的时候一样帮不上忙。 官楚对此深表理解,让琴瑶给他简单包扎了一下伤口后,就默默缩到一旁挨冻了。 晗颂十分小心地从寒骨草上摘下一片叶子,然后用法术榨出了汁液,用第三个玉瓶装了起来。 做完这些,夜幕已经降临,晗颂淡淡地瞥了非宸一眼,「可否取些你的血来用?」 非宸懵了,「为何取我的血?晗颂师弟,你今日种种行为十分怪异啊,这才进来的第一天,你……」 晗颂不由分说,直接扯过他的手,将其手指划破,并用玉瓶接了血来。 「此阵的四个节点,眼下都在我手中了,只需将这些依次涂在自己的法器上,然后将蛇女击败即可破解幻境——据我猜测,阵眼就在那蛇女身上。」 第35页 晗颂掌心一摊,将四个玉瓶给他们看。 子俞问道:「晗颂师弟为何如此肯定这四种东西就是此次阵法的节点呢?」 毕竟一天之会发生很多事情,他们路过无数的灌木和草丛,杀了数十只野怪,还偶遇过许多漂亮的灵物,这些都有可能是阵法的节点。 晗颂摩挲着手上的天玑玉环,淡淡道:「直觉。」 几人有些沉默。 眼看着夜色将深,舜幽道:「眼下也没有别的办法,先用晗颂的方法试试吧。」 其他人同意,「也好。」 于是他们纷纷将作战用的仙器拿出来,先把几种东西混合在一起变为棕黑色的汁液,再把它们混匀地涂抹到仙器上能伤害到敌人的部位。而非宸虽然依旧不知其中情况,却也听话地照做了。 夜色已深,蛇女如约而至。 这是他们第三次与蛇女作战,虽然将此境况几番重复之后让人有些厌烦,但却没有人敢在这个关头松懈,若是他们的方法失败了,都不知道要在这幻境里日復一日到几时才能出去了。 执剑的晗颂飞身上前,用力地挥出一道剑光扫在蛇女的腹部,动作不怎么敏锐的蛇女依旧在这凌厉的剑气下被划出一道长长的伤口,顿时血流如注。 舜幽用天雷玉扇放出成片蓝紫色的闪电,蛇女中了他的攻击之后,浑身抽搐麻痹不止,一时间动弹不得,任由几人对她进行肆无忌惮的攻击。 子俞站在后方拉动长弓,将沾着棕黑色汁液的羽箭射入蛇女的身体,箭头没入对方蛇皮下的血肉时,蛇女就仿佛中了什么致命毒药,惨烈地尖叫起来。 与此同时,她被天雷玉扇打中的身体在抽搐片刻后开始剧烈地挣扎起来,疯狂甩动的蛇尾直接将不远处的琴瑶扫飞了出去,幸好后者反应敏锐,用天蚕丝缠住了蛇女的身体才不至于飞得太远。 站稳之后的琴瑶开始用蚕丝将蛇女一圈一圈地紧紧缠绕起来,蛇女虽奋力挣扎,但是她动得越厉害,那天蚕丝便绕得越紧,到了后面直接划破了她的蛇皮,让上面棕黑色的汁液渗透入了她的血液中。 就在此时,晗颂目光一冷,提着摄魂剑飞身上前,一个起跳之后翻身到了蛇女的后上方,在琴瑶缠着她使其无法动弹的时候,他高高举起泛着寒光的长剑,勐地刺入了蛇女的后脖颈中。 下一瞬间,鲜红的剑刃从蛇女的喉间破皮而出,粘稠的血液顺着锋利的剑身缓缓流淌而出,滴滴答答地落在她身下的草丛中。 被一剑刺了个对穿的蛇女连惨叫都不曾发出,便直接吐出一口鲜血,化为光影消散了。 舜幽看着这分外熟悉的一幕,忽然想起在云山洞府遇上那只变态级的渡渡鸟时,晗颂也是这么一招直接把它解决了。 他心里不禁感嘆:不愧是七师叔教出来的徒弟,简直太勇勐了。 …… 晗颂的方法果然破解了雾影幻境。 蛇女的尸体消散的一瞬间,他们眼前白色光芒大盛,等再回过神来的时候便发现四周景象不再诡谲多变了,而官楚所中的寒骨草毒也不药而解。 接着他们没走多久,很快就在一处迷阵中遇到了真实的非宸本人。 非宸只记得自己被蛇女吞了之后便陷入了昏迷,等醒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被困在一片小树林中,他一个人兜兜转转足足走了两天都没有能出去,还好是遇上了晗颂他们,不然怕是要被困到试炼结束了。 雾影幻境这一环节破解后,接下来试炼便容易许多,几人一路清理野怪,最后到达了九幽岭的最深处,遇到了坐镇灵兽——真仙级别的仙藤树精。 由于在幻境中与蛇女对抗的经歷让几人建立了足够的默契,所以对付起眼前的仙藤树精最简单不过,六人合力,仅在十个回合之内就解决了坐镇灵兽,成功通过试炼。 被困在九幽岭里将近四天的众人一刻也待不下去了,迫不及待地离开了试炼场。 试炼出口处,一个白衣飘飘的俊美男子长身鹤立,正是青云峰的大弟子弈辰上仙。 几人出来的时候,弈辰的目光率先落在了晗颂身上,紧接着便轻笑了一下,「没想到你们竟出来的这么早。」 眼下这个时间,九幽岭中大部分的试炼者都还在雾影幻境中转悠呢。 其他五人都礼貌地喊了弈辰一句「师兄」,唯有晗颂仅是冷淡地朝他点了下头,转身便走。 弈辰叫住了他。 「洛桑师叔昨日去衔玉山找宝华仙子讨酒喝了,临走前托我叮嘱你,回渡云峰好好修炼,她过几日便回。」 晗颂默了默,「知道了。」 说完丢下身后一大帮子人,一个瞬行术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他没有直接回渡云峰,而是从干坤袋中翻出一张九州地形图,找出了衔玉山所在的方向后,一路腾云驾雾朝那边飞去了。 第19章 衔玉山位于九州东南部,一年四季气候宜人,景色优美,是仙僚们度假和养老的圣地。 然而当晗颂驾云至衔玉山上空的时候,却察觉到有些不对劲。 衔玉山四季如春,且灵气充沛,是最适宜各种灵兽灵鸟活动的地方,然而眼下一眼望过去,除了树梢的绿叶随风晃动之外,竟不见一只活物,整座山头就像一滩死水一样寂静无声。 晗颂心头一紧,赶忙驾着云落至衔玉山头。 第36页 山头是一片广袤的林子,泉水和溪流也随处可见,然而晗颂在林中走了一圈,却尚未发现一只灵鸟或者灵兽,就连溪水中也不见有鱼的身影。 最怪异的是,他脚下的每一寸土地中,似乎都隐约有些许的黑气缭绕,若有若无。 晗颂握紧手中的摄魂剑,一边走,一边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忽然,身后一声树枝被踩断的声音响起,虽极其细微,却被晗颂敏锐捕捉。 他拔剑转身之间,一道凌厉的剑气便送了出去。 身后一悄步跟上的黑衣人措不及防下被摄魂剑的剑气击中,连连后退数步,然后呕出一口血来,那血淋入掺杂枯枝的泥土中时,冒起了阵阵黑气。 晗颂轻蹙了下眉,「妖族?」 话音刚落,又有数名黑衣人执剑沖了上来。 晗颂一个飞跃,避开他们的攻击,然后摄魂剑一扫,万钧剑气发出,逼得十几名黑衣人节节败退。 稳稳落地后,晗颂轻拂了下衣角,执剑遥遥指着一群黑衣人。 显而易见,他们都来自妖界,且个个修为都不浅。 晗颂握紧了手中的摄魂剑,提起体内仙力,与再次扑过来的黑衣人对抗起来。 他一手摄魂剑用的极好,一人一剑仿佛浑然一体,层层剑影一晃而过,连着击退了数名黑衣人。 然而到底是寡不敌众,很快,晗颂体内的仙力就隐隐有了匮乏的趋势,一招一式间都显得力不从心。 一个不留神间,晗颂的左臂被利剑划破,鲜血涌出,染红了他玄色的衣角。 受伤之后,本来处于上风的晗颂瞬间连连败退,十分勉强地抵挡着对方越来越勐烈的攻击。 慢慢的,仙力将近枯竭,晗颂感觉自己已经连站都站不稳了,一直在咬牙强撑着。 当黑衣人手中带着银芒的长剑刺过来的时候,晗颂想提剑抵挡却发现力气已然耗尽,他浑身疲惫地手拄着摄魂剑站在那里,脑海中唯一的想法是,他连他师父都还没见到,怎么就…… 就在此时,一道水红的的光芒忽然在他眼前绽放开来,在触上对面银色的剑刃时发出「砰」的一声闷响,紧接着那扑过来的黑衣人被被勐地弹飞摔倒在地,同时他手中的剑也在顷刻间被震碎,炸开的银芒将他身后的黑衣人们击倒在地。 身着水红色衣裙的洛桑转身看到浑身是血的晗颂时,忽然扑过去使劲揉他的脸,「晗颂你没事吧!刚刚怎么没躲,差点吓死我了!」 晗颂俊美的脸被洛桑揉得有些变形,但他似乎并不在意,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的洛桑。 他本想告诉她是因为自己的仙力用尽了,但是眼下浑身的疲惫让他一个字也说不出口,只能朝着她笑了笑。 洛桑脸上也闪过一丝笑意,下一刻,她目光一寒,转身与身后继续冲过来的黑衣人缠斗在一起。 她没有用任何仙器,赤手空拳地在他们中间来回穿梭,水红色的仙力仿佛一朵朵绚烂的花在眼前炸开,所到之处倒下了一大片的黑衣人。 晗颂看着洛桑身上飘飞的水红色衣裙,视线中逐渐泛起一阵朦胧。 大概过了半刻时间,等洛桑毫不费力地解决完所有黑衣人,毫髮无损地回到晗颂身边后,他便再也撑不住,一个弯身倒了下去。 …… 晗颂再次醒来的时候,率先闻到了一股浓郁的酒香。 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身处在一个像是地窖的地方,身旁堆着一大罐一大罐的酒,而他的师父洛桑正坐在一口古铜色的大缸上,拿着个木瓢从缸里舀起一点酒来,尝了尝味道。 「师父。」 晗颂一开口说话,就发觉自己的仙力已经完全恢復,连手臂上的刀伤也已痊癒,不见一丝疤痕。 恢復这么快,自然是因为洛桑十分捨得地将上好地灵药都给他用,同时还用颇为高超的医疗法术帮他治伤。 洛桑回过头来看他,一双微微上挑的凤眸被酒意熏得有些发红,眼中蒙了一层水意显得波光粼粼,无意识地眨一下眼便带上了颠倒众生的光。 晗颂感觉自己的喉咙发紧,心跳得有些厉害。 「你醒啦。」洛桑一说话,便听得出她还尚未喝醉,人是清醒的。 晗颂低低地应了一声,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没有移开。 洛桑将木瓢扔进缸里,朝他走过来。 晗颂看着她愈来愈近的身影,心跳得越发快了。 几日不见,他有些想她了。 洛桑走过来直接在晗颂身边坐下,胳膊往他肩上随意地一搭,声音轻快道:「你在九幽岭试炼的过程,我已经了解了,若是按个人表现来评的话,你是那七十多个弟子里最出色的。」 晗颂注意力大多放在了肩膀上那只胳膊上,他手指轻扣着手下摄魂剑的剑柄,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这时,洛桑忽然朝他凑近,脸离他只有一掌的距离,晗颂措不及防下被惊到,一时间唿吸都停了。 「我想问的是你手上有我给的天玑玉环,你第一天进入雾影幻境的时候就可以直接利用玉环的力量走出幻境,为什么和其他人一起待到了第三天呢?」 洛桑一说话,阵阵酒香便朝着晗颂扑面而来,他无声地咽了下口水,胸腔里的心跳声像要在耳边炸开一样。 尽管如此,他表面上依旧维持着一派冷静,「幻境之外还有坐镇灵兽,我若是第一天就一个人走出去,必然没有能力与真仙级别的灵兽对抗,所以要和他们一起。」 第37页 「原来如此,你考虑得确实周到,很是不错。」 洛桑满意地朝晗颂点了下头,接着便放下搭在他肩膀上的胳膊,默默退开。 酒香远离,晗颂勐地松了口气,仿佛重新活过来一样。 喘了几息之后,晗颂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什么,问道:「师父,我们这是在何处啊。」 洛桑神秘地笑了一下,「自然是在这世间最快乐的地方。」 晗颂:「……」 「这里是衔玉山宝华仙子的酒窖,六界之内的琼浆玉露就数宝华仙子亲酿的为一绝,这酒窖里汇聚了她所酿的各种美酒,若不是我如今趁她不在偷熘进来,怕是这辈子都尝不到这么好的酒了。」 说着,她又打开一缸酒,用木瓢舀了一口尝了尝,然后发出一声赞美的喟嘆。 晗颂眼底划过一丝笑意,紧接着他又想到什么,略微斟酌了一下道:「我来之前觉得这衔玉山看起来十分的不对劲,而且方才遇到的那波赫衣人应当是妖族,这仙山上为什么会有妖族?」 洛桑脸上漫不经心的神色顿了一下,「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整座衔玉山已经被妖族给盯上了,原因尚且不明,这里的仙人肯定已经意识到了危机,此刻说不定正聚在哪个犄角旮旯里商量对策呢,倒也不必我们操心。」 晗颂没有说话,妖族曾经杀光金鸾鸟全族,这些年来他一直默默修炼,提升自己,最终目的还是为了回去给自己的族人报仇。 只是眼下他还差了许多。 「不过,妖界最近的小动作是越来越多了,」洛桑沉吟道,「一千年前仙魔两界在大战中两败俱伤,纷纷偃旗息鼓,休养生息,妖界怕是想趁这段时间里做些什么,如今我们尚且不知道他们的心思和目的,但肯定不是干什么好事就对了。」 晗颂沉思片刻后,目光动了动,「师父,我刚刚在林中看到土地中隐隐泛黑气,是怎么回事?」 洛桑微怔了下,「黑气我倒是有看到,只是我刚开始还以为是妖族设的一些迷阵而已,现在仔细一想,遍地黑气,法术布满整个衔玉山的话……难道妖族有人在这里用了沧海寻珠术?」 晗颂问道:「沧海寻珠术是作何用的?」 「是上古时期留下的一种追踪术,先将法术遍布于要找的范围,然后再用神识进行探索,虽然耗神耗力,但是时效快且准,能在衔玉山这么大范围用此术的实力必定不俗,那人肯定是妖界中的佼佼者。」 当初洛桑在云山洞府下的深渊里寻找天玑玉环的时候,用的就是这个法术,她是最明白此术会对施法者的修为有多大损耗了。 「看来,妖族是想在这衔玉山上找什么东西,而且是于他们而言十分重要,且势在必得的东西。」 晗颂眉间轻蹙,「师父,我们真的什么都不做吗?」 洛桑丢给他一个安抚的眼神,「我能想到的事情这里的仙人也能想到,此时我们怕是也帮不上什么忙,不如先静观其变。」 晗颂想了想,点头,「也好。」 「眼下外面被妖族盯着,我们也无处可去,不如先在此处享用美酒吧!」 一说到喝酒,洛桑整个人都活蹦乱跳起来,一脸兴奋地往酒窖深处走,一心想着尝遍这里所有她没喝过的酒。 晗颂脸上出现一丝无奈的笑意,眼看着洛桑往里走的将要不见人影了,他拿着摄魂剑站起身,快步跟了上去。 第20章 衔玉山外的某一处角落中,一位黑衣墨发的男子盘腿坐在地上,他狭长的眼眸半眯着,眉心一个黑色的梭形印记给他整个人添了几分阴鸷和邪气。 一个黑衣人从远处走过来,对着他恭敬一拜,「启禀君上,衔玉山中发现金鸾族遗孤的踪迹,现下正与崑崙山来的那女仙在一处。」 被称作君上的男子轻轻哼笑了一声,半眯着的赤红眼眸中裹挟着森森寒气,「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找了那么久的人,竟然逃到了眼皮子底下……等东西拿到手,便将他一併带回妖界。」 「是!」 黑衣属下顿了顿,继续道:「那金鸾遗孤虽只是个灵仙,但与他一起的女仙却十分厉害,我们前去的大半部分人都折进去了。」 「哦?女仙?是何阶品?」 「是,是个玄仙。」 男人忽然睁开了双眸,赤红的眼睛里含着嗤笑和怒意,「区区一个玄仙就险些将你们一锅端了,一群废物!去给我盯着他们,一有动静随时来告之本尊。」 「是!」 黑衣属下退下去,男子运起体内法力,越发迅速地控制神识在衔玉山的个个角落窜动。 就快了。 马上就能找到他要的东西了。 - 另一边,洛桑和晗颂一直往酒窖的深处走,却总是走不到头。 「没想到宝华仙子的酒窖这么庞大,以往我跟她讨酒的时候她都敷衍我说没有了呢。」 晗颂慢一步跟在洛桑身后,闻言眉眼带笑地看了她一眼,「若是让她知道你偷熘进这酒窖喝酒,不知要气成什么样子。」 洛桑轻哼了一声,「我又不白喝她的,眼下这衔玉山被妖界盯上,他们一群修为浅薄的散仙与妖族对上肯定讨不了好,我还在这儿不走不就是想着他们若出了事我能顶上一顶吗,眼下先收点定金不过分吧。」 第38页 虽然这收定金的手段有些见不得光,但洛桑厚脸皮惯了,即使是偷喝别人半缸子的酒也不会觉得心里过意不去。 不过洛桑说的也确实是实话,住在衔玉山的都是些养老的普通仙人,或者像宝华这样精通酿酒却在武力上不精通的散仙,妖族此番行动阵仗不小,肯定是不达目的不罢休,没有洛桑在的话这里的一众仙人肯定上去就被一锅端了。 晗颂自然是知道洛桑虽平日里性子不着调,但正经事上还是很靠谱的,是以对她这番话只是笑了笑并未言语。 不知走了多久,酒窖终于到了头,在大大小小堆叠在一起的酒罐旁,一个做工粗糙的木梯出现在墙壁上,上端则是一个圆形的木盖。 洛桑好奇地上前去左右看了看,「这酒窖的设计竟还是两头通着的,像个密道一样,待我上去看看是通向哪里的。」 说着她直接扒着木梯三两步够到了顶,然后伸出一只手将木盖略微顶起一掌宽的缝,将半个脑袋伸向外面看了看。 这一看,便发现外面正是宝华仙子所住宫殿的大堂,而这木盖刚好位于一个大石柱子后面。 洛桑眼珠子左右转了转,见外面没人,便完全掀开木盖,对下面的晗颂招了招手,「快上来!」 洛桑三两下站定到地面上,还不忘回身拉了晗颂一把。 外殿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内殿隐约有交谈声传来,洛桑对身后的晗颂轻轻「嘘」了一声,然后带着他轻手轻脚地进了内殿,鬼鬼祟祟地扒在门上偷听起来。 晗颂看着她的模样无声笑了一下,也跟着她蹲在了门口。 里面传来好几个声音,只有宝华仙子的声音是洛桑所熟悉的。 「众位仙僚们,眼下自妖族在衔玉山使用沧海寻珠术已经过去半日了,再这么下去,那个地方迟早要被找到,这可怎么办吶。」 「我们这些散仙力量过于薄弱,极有可能抵挡不了妖族的来势汹汹。宝华仙子,不若我们向仙界其他仙人们求助,就说衔玉山有难,让他们拨一些人来支援我们如何?」 宝华仙子立刻驳回,「不可,若是让外人前来肯定就会知晓妖族的目标,我们在此处守了那件神器将近万年,若是被外界所知,那我衔玉山岂不是成为了众矢之的,被多方觊觎。」 门外的洛桑目光一动。 名不见经传的衔玉山上竟是藏有神器的吗? 另一名仙人又道:「可是眼下若是我们不有所行动,神物岂不是要被那些妖邪给夺去了!」 「能拖一时是一时,时间也差不多了,我们先去那地方守着,能抵挡住妖族侵犯最好,抵挡不住的话那崑崙山的洛桑上仙还没回去,或许能找她来帮衬我们一二。」 蹲在门外的洛桑眉峰微微一挑。 「可她虽是元始天尊座下弟子,但也只是一个玄仙,真的可以凭她对抗实力强悍的妖族吗?」 「那洛桑好歹是上仙,总归比我们这些修为浅薄的散仙强,我所忧虑的是她平日里看着像是不大好商量的性子,她会愿意来帮我们吗。」 宝华沉吟了片刻,「她不愿意的话,我便拿我新酿的几缸子酒来贿赂一下试试,总归她近来一直赖在此处不走,迟早会被卷进这件事中的。」 此时,蹲在洛桑身后的晗颂目光微微顿了顿。 在做偷听这种不光彩的事情的时候,恰好听到别人背地里对自己的议论,这原本是挺尴尬的一个场面。 但从来不知尴尬为何物的洛桑,眼见着门内话都说到了这种地步,便直接站了起来,对着门轻叩了两声,「诸位仙僚是在谈论本仙吗?」 门内诡异地安静了片刻。 晗颂有些头疼地跟着她站起来。 他师父总是有办法让一件本就尴尬的事情变得更加尴尬。 且作为偷听的那一方,洛桑一脸坦然丝毫不见窘意,简直是厚脸皮中的佼佼者。 过了一会儿,宝华仙子上前来开门,对着洛桑不自然地笑笑,「上仙几时来的,怎么也不喊我们一声。」 洛桑往里瞧了一眼,「这么多人都在呀。」 门内一帮子脸皮薄的仙僚们纷纷尴尬地别开脸。 「……上仙别在门口站着了,进来说吧。」 洛桑点点头,叫上身后的晗颂一起。 在一众不认识的仙人面前,晗颂换上一副冷冰冰的神色,只是从宝华仙子身旁走过的时候,不经意间看到她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微微一亮。 晗颂冷漠地移开眼,跟着他师父进去坐下了。 洛桑一坐定,先向众仙介绍了一下身后的晗颂,「这是本仙的徒弟,名为晗颂,知道我来此处之后特意寻过来的。」 「上仙的弟子真是仪表堂堂,相貌出众吶。」 「不愧是上仙的弟子,与您一样的风姿卓然。」 「……」 洛桑听得出这些话里的敷衍,不甚在意地笑了笑,然后一脸好奇地问道:「你们说的上古神物到底是什么好东西呀,竟藏着掖着不让人知道。」 此话一出,众仙脸色都不太好看。 宝华仙子更是神色变了又变,她原本还抱着洛桑来得晚根本没听到多少的幻想,现下却是明白她已经全都听到了。 几个散仙们来回交换着眼神,最后把目光齐齐落在宝华仙子的身上,「事到如今,此事也瞒不住洛桑上仙了。宝华仙子,不如你由你来告诉上仙实情吧。」 第39页 宝华仙子犹豫了好一会儿,有些为难道:「洛桑上仙,其实我和众仙家已经猜到妖族此番的目标了,必定是冲着我们衔玉山剑冢中的上古神剑——破军剑而来的。」 话音一落,洛桑放在桌沿的手几不可察地一颤。 「这破军剑乃是摇光上神陨落后留存于世的唯一一件宝物,而且它身上还有上神遗留下来的残存神力,仅这一点便胜过了这世间所有的仙器法器,怕是单是一个名头就会引起六界中无数人的贪念,所以我和众仙家才不想让外界知晓的。」 「破军剑事关重大,还请上仙知晓之后不要对外界大肆宣扬,否则极有可能给为衔玉山招来祸事,希望上仙体谅我们这些潜居此处多年的散仙们,若是破军剑藏匿之处败露,我们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这些散仙们之所以如此坦诚地将事实告诉洛桑,一来是因为她本身已经在门外偷听得差不多了,二来他们的实力无法对抗妖族,眼下还需要洛桑的帮忙。 宝华的话说完,洛桑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中。 众仙心中不免有些忐忑,纷纷抬头偷偷打量她,却见她支着下巴微微出神,也不知在想什么。 一旁的晗颂注意到洛桑脸上虽没什么表情,但一听到破军剑之后却心不在焉起来,似乎是有些在意。 宝华仙子有些小心地看着洛桑,「上仙……」 洛桑忽然回了神,面色沉静地看着周围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好,此事你们不想让我说我便替你们瞒下了,只不过那妖界是比我早一步得到消息的,万一等来日他们将此事公诸于世的话,可别把锅甩我头上。」 言毕,在坐的众人干笑着面面相觑。 洛桑自然知道他们还想说什么,不等他们开口便直接道:「既然破军剑事关重大,那定然是不能落入妖族手中的,诸位仙僚只需告诉我那剑冢在何处,本仙定当为了守护神器全力以赴。」 宝华仙子闻言脸上一喜,而其他仙人则是神色各异,要么怀有疑虑,要么目光中闪过不屑。 洛桑将这些都看在眼里,轻笑一声道:「本仙只是不希望破军剑被妖族觊觎而已,可不是为了你们。诸位虽在暗地里瞧不上我这小小玄仙的品阶,但是没办法,眼下你们没有我,还真没办法将那一众的妖邪驱退。」 宝华忙道:「上仙修为高超令我等仰望,小仙们眼下全得依仗您,是万万不敢轻视的。」 洛桑扯了扯嘴角,没有回她话,而是将目光转向了晗颂,「为师一时半会儿走不了,你是要同我一起还是先回崑崙山?」 晗颂不假思索地答,「师父去哪我便去哪。」 洛桑的眼底浮现出了进这殿门以来的第一抹发自内心的笑意,「真乖。」 当她看向周围的众仙们时,脸上笑容便淡了下来,「妖族怕是马上就会发现破军剑所在之处了,不论是早一步还是晚一步都没什么差别,我们最好立刻前往剑冢守着,请诸位领路吧。」 有她在,破军剑绝不可能落入妖族手中。 第21章 破军剑自摇光上神陨落后,已经万余年不曾在六界中出现过了,不少人遍寻无果,却想不到它落在了衔玉山的一个普通的剑冢里。 一众仙家们站在剑冢的入口里,目不转睛地看着洛桑拿着一根长长的木枝在地上涂涂画画,好一阵过后才画好,转头将木枝一抛,运起体内仙力,转瞬之间,被她画过的地方便出现一个水红色的结界,牢牢地将剑冢的入口封印上了。 洛桑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灰尘,转身对身后的晗颂道:「小晗颂,这个结界怎么画的,看明白了吗?」 晗颂点头,「此结界设得精妙,似乎比寻常的要牢固数倍,不知道可有什么特殊的名字?」 「名字?这是我自创的结界,暂时没有名字,不如眼下给它起一个,就叫……六界无人能破结界。」 晗颂轻声笑了。 洛桑也忍不住笑,「本就是如此,这六界中能破此结界的除了我便只有那九重天上的天雷了。」 她在术法上面善于钻营,对自己的成果还是很有信心的。 宝华仙子在一旁问道:「上仙除了此结界外,是否有其他的对策?」 洛桑坦然道:「无。」 众仙家一噎,他们原本听洛桑信誓旦旦说的那番能击退妖族的话,还以为她手中有什么了不得的底牌,却不想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结界。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结界只是为应万全之策,那些无能的妖族可不一定能够得着我这结界的边,更别说破了。」 仙僚们看着她一脸淡然地说出这番猖狂的话,一时间都有些沉默。 这位上仙本事不见得有多高,说大话的水平倒是一流。 但是他们身为一群仰仗她守护衔玉山的小小下仙,对此不敢多说什么。 某一瞬间,洛桑忽然转过身去,深邃的眼眸带着些许犀利的微光盯着不远处,的一片幽深的丛林。 「他们来了。」 果然,她话音刚落,便有无数道黑色的影子从草丛中一跃而出,个个手执泛着寒光的长剑朝他们飞扑过来。 这次来的黑衣人,比上次晗颂遇到的数量更多,修为也更强。 晗颂目光微冷,率先拔出摄魂剑与他们对抗起来,他手中银白的的剑影在黑衣人中来回穿梭,所过之处倒下了一大片敌人。 第40页 众位仙家看在眼里,忍不住贊他身为灵仙却表现得不逊色于一些地仙、真仙,于是心中信心倍增,很快也加入了这场搏杀中。 宝华仙子酿了几千年的酒了,一下子来与这妖族真枪实弹地对抗,显得有些力不从心。 半途,对面的黑衣人一道强悍的剑气扫过来,将她击得连连后退,眼见就要被对方攻下的时候,一道泛着寒光的剑影闪现出来,直接一招将对方刺到魂飞魄散。 摄魂剑,招招入魂,势不可挡。 宝华侧眼瞟了晗颂一眼,恰好看到他冷毅如刀的侧脸,一时间不知怎的竟觉得脸有些烧。 晗颂救下她后根本顾不上理她,直接与其他的黑衣人对战起来。 另一边的洛桑并无仙器,直接拿了根长长的树枝,轻轻一挥一扫之间水红色仙力爆发出来,修为低下的妖便直接销声匿迹,连片影子都不曾留下,众妖知道了她的厉害都不敢轻易靠近,纷纷将目标转到了其他较弱的散仙身上。 晗颂得空朝她看了一眼,心中便是讶异。 他虽知道洛桑厉害,但却想不到竟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平日里显少见她动干戈,眼下却是在无仙器的情况下,仅凭一枯枝就在瞬息间斩杀众多妖族。 这远不是一个玄仙所能做到的。 晗颂看到的,其他仙人也看到了,这下他们不敢再小瞧洛桑,纷纷卯足劲了与妖族对抗起来。 这一波杀上来的黑衣人实力参差不齐,很快,一些修为低的小喽啰就已被解决干净,唯有一个在法术和攻势上十分诡异的妖在众仙围攻之下,一直屹立不倒。 被打得节节败退的散仙们向洛桑求助,「上仙!此妖法术诡谲多变,我等不敌,还望上仙相助!」 洛桑拍了拍身上的灰,然后提着枯枝上前,将体内仙力注于树枝上,直接朝那黑衣的妖族刺了过去。 强悍的仙力划破空气,以势不可挡之力刺过去,对方避无可避,负隅顽抗片刻后直接被洛桑的木枝刺了个对穿,霎时间血流如注。 洛桑轻哧了一声,却没注意到那黑衣妖族的身体里有一股殷红的鲜血像是被施了咒术一样,顺着木枝缓缓蔓延至洛桑的手指,眨眼睛便渗入她的皮肤,然后散发出一道诡异的红光。 「幻妖!?」洛桑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晚了,她眼看着那妖在她的致命一击下缓缓消散为了灰尘,但他的最后一滴心头血却已经进入了她的身体。 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一阵头晕目眩之后,洛桑周围的山石丛林尽数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灰濛濛的乱石废墟,她略带惊意地打量四周,只见身边一片萧索荒芜,头顶则是漫天的灰尘和一眼望不到头的阴云。 这是幻境,是刚刚那只幻妖用死前的最后一滴心头血给她设下的幻术。 洛桑轻蔑一笑,「这样低等的幻术也想困住我。」 她运起体内的仙力正要一举冲破幻境时,身后却忽然传来一声声低低的呢喃:「曜渊,曜渊……」 洛桑勐然间一怔,浑身血液仿佛在一瞬间停止了流动。 这声音她再熟悉不过了,是属于她自己的。 洛桑手脚发颤地转过身,看到一个与她一模一样的女子跪在废墟中,满脸泪痕地挖开枯枝和碎石,像是在找什么。 「曜渊……」 洛桑想起来了,这漫天的硝烟和随处可见的残魂碎魄,正是一千年前让仙魔两界两败俱伤、偃旗息鼓的惨烈战役,方丈山之战。 在这场大战中,仙界六位圣仙和三十位金仙折在了里面,仙族被砍去了将近三成的实力,战争之后整个仙界都陷入了很长一段时间的颓然和哀痛之中。 不仅如此,身为仙界敌对方的魔界,也失去了他们唯一的战神,曜渊。 眼前跪在废墟里的「她」,便是当年听闻消息后不管不顾来寻找曜渊的洛桑。 幻境真实得令人髮指,不知从何时起,天空中出现了成百上千只的飞头妖,推着湿漉漉的长头髮飞来飞去地吞噬着战役过后留下的亡者的残魂和遗骨。 「洛桑」在废墟中一边努力寻找着,一边不厌其烦地挥开张着血盆大口朝她咬过来的飞头妖。 直到某一瞬间,一道微弱的血红色光芒在碎石之下亮起,「洛桑」不管不顾地扑了上去,奋力将下面的东西挖了上来。 一个猩红色的血玉吊坠,一柄染血的九转龙吟剑,是曜渊最后留下来的唯二两件东西,上面侵染着他征战万年所积累下来的浓浓戾气,「洛桑」一靠近,便被伤得体无完肤。 只见其物不见其身,曜渊是真的灰飞烟灭了。 「洛桑」喉间一哽,她将两件冷冰冰的东西仅仅抱入怀中,好像感觉不到戾气割在身上的切肤之痛似的,将染血的身体迈进废墟中低低地抽泣起来。 压抑的哭声愈演愈烈,到了最后实在控制不住,变为了撕心裂肺的嚎哭,那仿佛要气绝的声音在雾蒙蒙的硝烟里迴荡,让整个大地都陷入一片凄凉和悲伤中。 站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幕的洛桑浑身都在微微地发着颤,直到偌大天地慢慢陷入一片冰冷的黑暗中时,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已然是泪流满面。 天上地下,六界之中,她再也见不到曜渊了。 - 衔玉山上,晗颂一脸焦急地将昏迷的洛桑抱入怀中,轻轻拍打着她的脸,「师父,快醒醒,师父……」 第41页 奈何无论他怎么叫,洛桑却一点反应都没有。 晗颂脸色渐渐发白,「洛桑,你快醒醒,醒来看看我。」 周围的一众仙家们沉默地看着这一幕。 宝华仙子上前来,有些沉重道:「你师父中的是幻毒,此毒是幻妖在临死前的心头血,进入她的身体之后便可以窥得她心中最渴望的东西或事情,然后通过幻境呈现出来,你师父眼下这是陷入幻境中了,可能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 晗颂沉声道:「她还得睡多久?」 「这要看她心中可否有执念了,有些执念深的人中了此术,哪怕意识到自己身处幻境,也不愿意醒过来,因此而睡上千年万年的都大有人在。」 闻言,晗颂整个人如坠冰窖。 他小心翼翼地触了触洛桑紧闭的双眼,眸中已经隐隐泛红。 宝华仙子没想到晗颂如此担心洛桑,眼下听了她的话竟像快哭出来了一样,于是赶紧道:「你不必如此担心,洛桑上仙向来活的潇洒豁达,本不应有什么执念的,或许再过半刻就醒过来了呢。」 晗颂闭了闭眼,再睁开的时候眸中已经变成一片幽深的漆黑,「借仙子吉言,不过眼下这些妖族已经被除尽,我与师父也只能帮到这里了,恕我不做奉陪,先带她回崑崙山去了。」 「……也,也好。」 晗颂正要把洛桑横抱起来的时候,一股勐烈又霸道的妖气忽然逼近,让他整个人脸色微变。 这股熟悉的妖气…… 他迅速安置好洛桑,提起摄魂剑,盯着妖气袭来的方向。 片刻后,一股浓郁的黑雾在他们不远处聚集,紧接着便有一个黑袍墨发的男子从黑雾中走出来,他浑身有着压倒性的气势,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睛细细地打量着他们。 第22章 身着黑衣的妖族第一眼便将目光落在了晗颂身上,露出了嘲弄的笑意,「金鸾族的遗孤?呵……本尊找你许久了。」 众仙们一听他自称「本尊」,脸色齐齐变了,「你是妖界妖王?」 是了,在衔玉山施展沧海觅珠术足足半日而不见妖力衰竭,唯有妖王这样级别的妖才办得到。 男子听了他们的话略带讽意地轻笑一声,不置可否。 晗颂在看到他的第一刻起,目光便死死地盯在他身上没有移开过。 是他,血洗丹阳山,毁掉金鸾全族的人,就是眼前这个妖王,沉殷。 晗颂因心中的愤怒和恨意而咬破了舌尖,一股甜腥充斥满整个口腔,让他身周的戾气冲上了顶峰。 他提着剑朝沉殷走进几步,握剑的手青筋暴起,「就是你杀害我金鸾全族,如此血海深仇,我便是拼上性命也不会让你好过!」 沉殷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他,「如此,你便试试能不能碰到本尊的一片衣角。」 晗颂眉眼间凝着彻骨冰霜,提剑便朝他砍了过去。 凌厉的剑气含着破竹之势汹涌而至,连带着摄魂剑的剑刃一阵轻颤,铃铃作响。 沉殷轻巧地一避,摄魂剑的攻势陡然间落了空。 晗颂来不及收回剑气,将不远处的一块碎石直接噼成了粉末。 他在飞扬的尘土中喘着粗气,一双眼眸中带着说不上来的狂躁和怒意。 沉殷站在不远处气定神闲地看着他,眼中有淡淡地兴味,似乎看着晗颂变得像一头髮怒的狮子一样,是一件多么有趣的事情。 晗颂在几息之间按压住体内躁动的仙气,紧接着又握紧了剑柄,抬手砍了过去。这一次的剑气比上一次更兇勐,一旁徘徊不前的仙人们都被沖得退至一旁。 沉殷没有躲,他直接抬起手臂,用手心汇聚起来的妖力轻而易举地将砍下来的摄魂剑挡在头顶。 晗颂握着剑的手微微颤抖,却受制于对方妖力的控制一动也不能动。 他目光几近充血地瞪着沉殷冷厉的脸,清晰地从上面看到了轻蔑和不屑。 「竟妄想敌过本尊,不知死活。」 下一刻,庞大的妖力不仅将晗颂的剑气化解得一干二净,还给了他胸口沉重一击,直接将他体内的气息打得紊乱不堪。 晗颂狠狠摔回地上,浑身痛得像是骨头碎了一般。 摄魂剑落地的「咣啷」声迴荡在耳边,晗颂的脑海中浮现起他去崑崙山拜师前的那些灰暗的过往。 金鸾族成百上千的族人被放干血液的干尸,只剩下破壁残垣和一片荒芜的丹凤山,以及所有被妖王所毁掉的东西,都让他恨到不能自已。 从前灰暗又令人绝望的过往一直被他刻意地压在心底,晗颂本以为他已经不会再为仇恨而夜不能寐,如今再见这罪魁祸首,他才知道恨意从未消失,只是一直在他的心中发酵壮大着。 这些年来他背着洛桑,一个人不要命地修炼、变强,就是为了有一天能够亲自手刃仇人,告慰那些被妖王害死的同族。 但是如今,血淋淋的现实摆在他面前,想报仇,他的火候何止差了几千年。 晗颂死气沉沉地抬头望天,整个人陷入了绝望。 不知某一刻起,他手腕上戴着的血玉坠子忽然变得滚烫起来,还不停地闪烁猩红色的光。 晗颂抬起手腕看了一眼,就是在这一瞬间,他的心忽然带着仿佛能冲破胸膛的力度,勐烈地跳动起来。 一股滚烫的热流从心口逐渐蔓延至全身,不知怎的竟让他有了力气拿起身旁的摄魂剑,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第42页 沉殷步步走来,看着他嗤笑一声,「穷途末路,还不快束手就擒。」 晗颂提着剑,像头勐虎一样朝妖王沉殷砍了过去,他身上顷刻间爆发出来的庞大力量与对方的妖力抗衡起来,一时间竟僵持不下。 沉殷脸上闪过一丝讶异,下一刻,晗颂倾注浑身力量于剑刃上,勐然间竟以压倒的趋势侵吞了对方的妖力。 不知从何而来的力量像是惊涛骇浪般,朝着沉殷汹涌而至,他一时间抵挡不及,连连败退,到最后五脏六腑都被对方震得生疼,直接喉间一甜,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晗颂执剑站在他对面,胸腔一起一伏,双眸中隐约可见的赤红血光。 - 幻境中。 洛桑又到了一个郁郁葱葱的茂林之中,她靠在一棵树旁,默不作声地看着不远处的「自己」正拿着一根长长的柳枝条,去轻戳树上挂着的一个黑影。 那黑影正是在一次战争中受伤的曜渊,彼时正昏迷不醒地躺在树桠上,当时的洛桑只是一时觉得有趣,便趁他昏迷玩弄他。 这是洛桑三千年前的记忆。 过了一会儿,树上的曜渊果然如她记忆中一样,缓缓地睁开了眼睛,露出一对赤色的血瞳。 由于是趴着挂在树上的,他一睁眼,便看到树下的「洛桑」拿着柳枝逗他玩,一脸笑意盈盈。 曜渊脑子昏沉沉的,被那笑容晃了眼睛,一时间有些呆愣。 「洛桑」见他醒了,脸上笑意不减,没有半点被抓包的心虚,还跟他打了个招唿,「你这魔头从哪里来的,一身血气也不知昏迷了多久,你看你身下的树兄被你压得胳膊都快折了也不敢吱声。」 曜渊的意识忽然清醒,眸光剎那间变得阴鸷。 他一个翻身跳下了树,一把扼住了「洛桑」的喉咙,冰冷又带着兇狠道:「你是仙。」 他浑身带刺,一嗅到洛桑身上的仙气便表现出十足的警惕与排斥。 「洛桑」被掐得满脸涨红,倒是不见惊慌,只是说话有些困难,「是仙又怎样……还不是治好了你一身的伤。」 曜渊刚收紧的手蓦地一松,后知后觉地发现身上不少重伤旧伤都好了大半。 「洛桑」趁此挣脱开他,捂着脖子躲到了那棵树后,「树兄可以为我作证,我刚刚看到你一身是伤昏迷不醒,特意传给了树兄不少仙力,借它之手将其转换为万物之灵,为你治疗了伤口呢。」 万物之灵能够对所有生命进行治癒,魔族也不例外。 曜渊微怔了片刻,再看向「洛桑」时眼中的敌意已经不似方才那般浓重,只是目光依旧冰冷阴鸷。 「你有何目的?」 他看着藏在树后的人,眼眸里依旧带着警惕。 「洛桑」见他不打算上来掐她了,略松了一口气之余胆子也变大了,「我一介小女子能有什么目的,自然是看你长得实在好看,不忍心你的伤势加重一命呜唿罢了。」 曜渊脸色一僵,冷硬如刀削的脸上出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红晕。 「巧言令色。」他干巴巴地回道。 「洛桑」笑眯眯地凑上来,问他:「魔头,我叫洛桑,是崑崙山元始天尊门下的弟子,你叫什么名字呀?」 曜渊冷着脸不说话。 「我已经说了我的名字了,你便得礼尚往来,告诉我你叫什么。」 「不。」声音冷冷的。 「告诉我!」 「不。」 「快告诉我告诉我!」 「……」 「洛桑」就这么缠着曜渊许久,到了最后也不知是曜渊不耐烦了还是什么别的原因,终于无可奈何地对她轻声道:「曜渊。」 日出有曜,深水为渊,两者结合便是魔界至尊的名字:曜渊。 …… 幻境看到这里,洛桑一挥手,直接用仙力将其挥散了。 曜渊冷毅的脸渐渐消失在眼前,洛桑沉沉地唿了口气,闭上眼睛。 她已经足足一千年没有见过他了。虽然晗颂和他越长越像,但她却从来不曾有一刻将他错认成曜渊。 是了,洛桑虽然曾经一度执着于过去关于曜渊的回忆而走不出去,但是此刻她却十分清楚地记得自己的小徒弟还在外面等她。 若是她一直醒不过来,晗颂那小子该不会急得哭了吧。 洛桑这么想着,手中便捏了个诀,仙力击破幻境的一瞬间,一声沉重的闷响在耳边炸开,她一睁眼睛,便看到了分外壮烈的一幕。 只见不远处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身体分外庞大的巨蛇,身体盘起来宛如小山一样,最诡异的是它身上竟然长了九个蛇头,每个蛇头都张着血盆大口,吐出猩红的蛇信子。 在巨蛇对面的,是拄着剑摇摇欲坠的晗颂,此刻的他浑身是血,双目泛红,看起来状况不太妙。 洛桑心头一紧,飞奔上前扶住了差点倒下的晗颂,「小晗颂,你怎么了。」 她才离开一会儿,他怎么就伤成了这个样子。 听到洛桑的声音后,晗颂充血的眸子恢復了清明,「师父?」 「是我。」洛桑忙应道。 晗颂有些疲惫地笑了笑,「你醒了啊。」 洛桑心头蓦地一疼,正要说话,对面忽然传来了一个浑厚又冰冷的声音,「是你。」 九头蛇的九张口齐齐发声,声音听起来厚重却诡异。 第43页 洛桑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然后不慌不忙地将晗颂安置到一边,并设了几个结界在他身周。 做完这些,她冷眼面对不远处的巨蛇,「妖王大驾光临来这小小衔玉山,重伤我徒弟,还现出了真身,如此大动干戈所为何事啊?」 洛桑一句话说下来语气平缓且冷静,可没人知道她心中窜了多高的火气。 从一睁眼看到晗颂满身血的时候,她就快要炸了。 第23章 沉殷打量了一会儿洛桑,然后缓声道:「我记得你,八千年前你尚且是个散仙的时候就来我妖界坏我好事,那笔仇本尊记到现在,如今你是还想再来阻挠我吗?」 洛桑露出冷笑,「我这人没什么优点,就是爱管闲事,当初若不是我察觉到一些风吹草动,妖神之泉下的那个王八羔子早就出来祸害六界了。没想到这么些年过去了你们妖族还不死心,竟敢打破军剑的主意?」 九头蛇的目光变得愈发森冷,十八只灯笼大的眼睛充着赤血般的红,像淬了毒一样盯着她,「我不管你是谁的转世,就算是有天大的本事,你也休想再坏我的好事!」 洛桑嗤笑,「沉殷,事到如今你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吗?破军剑什么的已经不是关键了,关键的是你今天动了我的人,你摊上事了。」 洛桑一伸手,一道金光大盛之后,一把浑身包裹着戾气的剑便被她稳稳一握,直指那九头蛇妖。 在结界中打坐的晗颂见到那剑便是眸光一颤。 金色龙头剑柄,银色剑刃描绘着细緻的龙纹,在唿啸而过的风声中,剑身阵阵轻颤,发出龙吟一般的「嗡嗡」声。 此剑,正是昔日魔尊曜渊所用之剑九转龙吟,是洛桑昔日在方丈山的战后废墟里,找了三天三夜之后,亲自用手刨出来的。 如今,魔剑再世,金色龙纹发出耀眼盛光,裹挟着积累万年的杀伐戾气,狠狠地割裂四周的空气。 洛桑的手臂已经被戾气割出数道血痕,但她像是完全没有感觉到疼痛一样,握剑的手丝毫未动。 九头蛇仰天长吼一声,下一刻便张着血盆大口气势汹汹地朝洛桑咬了过来。 洛桑不慌不忙地轻点下脚,直接飞跃过九头蛇的头顶,跃至他身后,勐地噼下一道剑气。 九转龙吟已千年未曾见血,再次出世便如洪水勐兽般,裹挟着戾气朝九头蛇的蛇腹狠狠噼了过去。 一道金色光芒落下,原本坚硬如玄铁的蛇皮在魔剑面前变得宛如薄纸,轻而易举地被深深划了一道口子。 瞬间,猩红的血液如开了闸一般,喷涌如注。 九头蛇痛苦又愤怒地长啸一声,越发兇勐地回过身来咬她。 洛桑从容应对,不慌不忙地躲开他蕴含着滔天怒气的冲击,直接手起剑落,斩下对方的一个蛇头。 平整的切面像是开了闸般血流不止,伴随着滔天的嘶鸣声响起,洛桑执着长剑如行云流水般在众多蛇头中来回周旋,不过十招就已将妖王伤得体无完肤。 这妖王不知是被激怒了还是如何,只留了七个头与洛桑缠斗着,另一只头竟悄无声息地伸向不远处的晗颂。 结界之内,晗颂紧闭双目一动不动地打着坐,全然不知靠近的危机。 「砰」的一声,蛇妖的利齿将洛桑较为草率之下所设的结界凿出了一道裂痕。 这声响动引起了洛桑的注意,当她转眼看过去的时候,瞬间目光颤动,胸腔里一颗心直接提到了嗓子眼。 九转龙吟剑发出「嗡嗡」的颤动音,洛桑眼中泛红,十分果决地朝妖王一剑砍下去,带着暴躁的怒气,「还敢伤我徒弟,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她体内仙力与九转龙吟的剑气一起,带着仿佛能划破天地的力量,凌厉地朝九头蛇噼了过去。 手起剑落,在空中张牙舞爪的蛇头被齐齐一刀切,转瞬间,原本有九个头的蛇妖只剩下孤零零的两个头,喷涌出来的血水滔滔不绝,将万里无云的碧空染得一片血雾蒙蒙的。 将要碰到晗颂所在结界的蛇头长啸一声,痛苦地蜷缩了回去。 七个被切得齐整的断头血流如注,不消片刻,妖王便喘着重重的粗气变回人形,血淋淋的一身伤,连站都站不稳了。 洛桑本想干脆利落地一剑解决了他,可就在这个时候,一股不知打哪来的庞大仙力在两人之间炸开,洛桑措不及防下被击得退后了好几步,就在这个空当里,奄奄一息的沉殷被那股仙力包围起来,瞬间化作一道光影离开了。 妖王一走,衔玉山头浓烈的妖气终于渐渐散去。 洛桑握着剑,整个人发懵地站在原地。 刚刚那股突如其来的仙力至少是金仙修为才能发得出来,可整个衔玉山上包括她在内没有一个人是金仙以上。 最关键的是,那力量竟来自仙族,妖族这次行动的背后竟然有仙族在暗中相助。 洛桑忽然想起来,晗颂说过他们金鸾鸟族的结界被毁也是因为一个仙人从内部破坏了阵法。 会不会是同一个? 洛桑沉思了一会儿,情绪逐渐稳定下来,才发现自己握剑的手已经被戾气割得鲜血淋漓。 她施了个法术将九转龙吟剑收好,转身去找晗颂。 这个时候,晗颂身上的伤已经好一些了,洛桑把结界去掉,又输了些仙力帮他治伤,晗颂才缓缓甦醒。 第44页 他睁开眼睛后最先注意到的,就是洛桑手上的伤,「师父,你的手流血了。」 九转龙吟剑上的戾气分外凶了些,将洛桑手上许多处都划得深可见骨。 可她却像是没有感受到疼痛一样,看着晗颂抬起的手腕上露出的血玉坠子微微出神。 晗颂见她心不在焉的,便又喊了她一声,「师父?你若是疼的话,让我来给你治伤吧。」 洛桑瞬间抽回神思,「嗯?啊……不用了,我自己来。」说完手上一挥,仙力将伤口癒合得洁白无瑕,连血污都一起清除干净了。 做完这些,洛桑低头抓住晗颂的手腕,凑近仔细看了看那血玉坠子,「是错觉吗?我怎么觉得这坠子的颜色比从前深了一些。」 晗颂低头看了看,「是吗,我倒是觉得没什么变化。」 这时宝华仙子和一众仙人上前来,对着洛桑恭恭敬敬地拜了拜,「多谢上仙今日救我衔玉山于水火中,宝华无以为报,日后小仙酿出的琼浆玉露必定抽出一半来给上仙送到崑崙山去。」 洛桑放下晗颂的手,勾起轻笑,「宝华仙子肯如此割爱,那我便不客气了。」 「谈不上割爱,上仙今后若有其他需要我们的地方,只管命令便是,我们必当竭尽所能。」 「哦?」洛桑顿了顿,抬手将不远处布在洞口的结界撤下,然后指着剑冢的入口道:「若我想进去这里一睹神剑华光,仙子也能同意吗。」 「……」 宝华就算不愿意,洛桑执意进去她也拦不住。 于是接下来,洛桑便带着晗颂一起,身后跟着一大帮子仙人,进去了剑冢内。 「上仙想看破军剑自然是可以的,不过神剑虽已无主,但剑灵尤在,且十分通人性,向来对我们这些仙人十分排斥,您远远看上一眼即可,若是靠近了恐怕上仙会被神剑的神力所伤到。」 宝华仙子说到这里,几人便已走到了剑冢的最深处。 剑冢之中乱剑有无数,但能瞬间就抓住人的目光的,唯有破军剑。 漆黑一团的石洞中,数以千计的宝剑都在岁月的洗磨中蒙上了灰尘,失去了往日的锋利寒光,唯独破军剑在一片灰暗中散发着夺目的神采,一身华光将洞穴照得宛如白昼。 洛桑遥遥与剑相望着,胸腔中的心跳声宛如雷鸣。 六界中宝物万千,唯有破军剑最为华美异常,一身神光亮了万年之久依旧绚烂如初。 洛桑不由自主地就朝它走过去。 身后的宝华仙子忽然拉住她,「上仙不可,神剑有灵,且向来排外,不论是谁靠近都会被它的神力所中伤。」 洛桑轻轻挣开她的手,「无妨。」 她一步不停地走过去,身体慢慢融进暖黄色的神光中。 身后的众仙们脸上的表情渐渐由担忧变为了震惊。 只见原本脾气暴躁,一有人靠近就横冲乱撞的剑灵神力在洛桑走过去的时候,竟变得十分乖巧,既不排斥也不伤人,反而像是十分愉悦似的闪烁着柔和的光。 洛桑毫无阻碍地走到了神剑的身旁,刚一站定,就见插在石缝中的破军剑的剑身开始微微颤动起来,同时发出一阵「嗡嗡」的声响。 洛桑轻笑,伸出手指轻轻弹了下破军剑的剑柄,「瞧把你激动的。」 破军神剑被弹得剑身一抖,然后不颤了。 一众仙人们个个都惊掉了下巴。 破军剑在衔玉山守了十几万年,从未有一人能靠近它,更别说如此无礼地弹它剑柄。 实在是令人震撼又惶恐。 和仙人们比起来,晗颂显得淡定多了,他心目中一直认为洛桑是无所不能的,所以对眼前所见已经见怪不怪了。 洛桑低头看着身旁的剑,问不远处的一众仙人,「诸位仙僚打算如何处置此剑。」 众人面面相觑一阵,还是宝华先开口了:「破军剑乃上古神物,珍贵异常,六界觊觎此物者必然众多,然而此等神器不论落入谁手中都会引起纷争,所以若是能封锁了消息,让破军剑一直放在这剑冢之中,未尝不是最为合适的选择。」 一长段话说下来无非告诉洛桑两件事:一,若是洛桑眼下拿走破军剑,今后在六界中必然会成为众矢之的;二,就算洛桑不拿这剑,出去之后也要帮他们保密,不然引起六界纷争动盪,便是罪过。 洛桑眉眼间情绪淡淡,对她的说法不置可否,只道了一句:「你们衔玉山倒也真愿意一直捂着这块烫手山芋。」 宝华义正严辞道:「守护六界安稳,我等义不容辞。」 洛桑轻声笑了笑,摆手道:「罢了罢了,众人争之抢之,难免糟蹋了这么好的宝贝,出了这衔玉山,我帮你们保守秘密便是了。」 「多谢上仙。」 洛桑转身便要走,刚迈了两步,身后便传来一阵「嗡嗡」的剑鸣声。 像是在挽留,也想是在求她带走。 洛桑脚步顿了顿,片刻后转过身,有些无奈地笑了笑,「现在还不是时候。」 「再等等我,很快就能接你回家了。」 除了离她最近的破军剑,没有人听到这一声温柔的呢喃。 第24章 出了剑冢之后,洛桑把刚撤下不久的结界又布上了。 「以防妖界贼心不死,有这结界在他们连破军剑的边都够不着。」 第45页 说完她对身后的晗颂一摆手,「走吧,回崑崙山去。」 「且慢!」宝华仙子又凑过来了。 只不过这次她神情怪怪的。 「上仙与您的弟子刚刚受了不少伤吧,小仙这里有上好的灵药,请您收下。」 她不知缘何紧张,竟有些结巴起来,好不容易说完之后把一瓶丹药捧在洛桑眼前,目光却止不住地往她身后瞟,耳根都是红的。 洛桑将她的神情看在眼里,一时间眉间凝着淡淡的不悦,「我这里不缺疗伤的灵药,且本仙疗伤术一流,你看我徒弟方才受了那么重的伤,在我的治疗下不是变得活蹦乱跳了吗。」 「活蹦乱跳」的晗颂轻轻瞥了洛桑一眼,有些不太明白她突如其来的烦躁和不悦是怎么回事。 宝华仙子有些无措,「既,既然这样,是小仙多事了。」 洛桑斜了她一眼,满脸不开心地走了。 回去的路上,洛桑一直沉默着不说话。 晗颂不知道她在生什么闷气,也不敢说话,怕惹到她。 直到回了渡云峰,他才小心翼翼问道:「师父是厌恶那宝华仙子,所以才不开心吗。」 可他明明记得,洛桑之前是最爱喝她酿的酒的。 洛桑闻言差点被石头绊倒,她噎了半天,才义正严辞道:「为师哪里不开心了,我只是一路上在想妖界此番上衔玉山抢破军剑的目的,想得入迷了而已。」 晗颂微怔了下:「破军剑是上古神器,此等宝物妖界想法设法地想得到不是正常的吗,莫非师父以为他们还有别的目的?」 这个话题一展开,洛桑便忘记了方才心中莫名的不爽,仔细想了想之后点头,「你说的有道理,破军剑本身便带有被他们觊觎的理由,但我更在意的是另一件事。」 「晗颂,你是读过上古史的,可知道上古时期创世的神共有几位?」 晗颂虽不知洛桑为何问这样的问题,但还是如实答了:「上古时期七神创世,分别是天枢、天璇、禄存、武曲、玉衡、文曲和摇光。」 洛桑声音有些发沉,「传说总是经过粉饰的,往往事实上并非如此。几十万年前有一半神半妖之物名为烛九阴,是拥有毁天灭地力量的邪神,后世传说中又称妖神,他也是属于神界一脉的,只不过他与六界为敌,犯下滔天罪过,被神族除名了而已。 烛九阴在世之时所拥有的邪恶力量总是使万物生灵涂炭,民不聊生。上古史中只记载了七位上神便合力将其重伤,后又把他封印在了妖界的妖神之泉中,用凤凰血封其神魂,神兽玄武的龟甲封其妖身。 而玄武甲乃是六界中最为坚硬无比的东西,唯一能将其砍破的便是上古神摇光所用神器,破军剑。」 晗颂沉思片刻后,皱起眉,「如果妖族的目的是为烛九阴解除封印,那我们金鸾鸟族被灭一事,岂不是与那凤凰血有关系?」 洛桑眸色有些幽深,「凤凰神血结下的封印就只能用凤凰血来破,用特殊的术法以血溶血即可。但是自从上古大战之后,凤凰神族便在六界之内无迹可寻了,只有旁支金鸾鸟一族还留在世上。」 洛桑这么一说,晗颂便想明白了很多事情,「所以为了破除凤凰血的封印,妖族便杀害了我全族来取血,用我上千族人的血凝出那么一滴残有神力的凤凰血,是这样吗?」 金鸾鸟的先祖血液中本是有一半的凤凰神血,但经过了十几万年的繁衍与传承,他们血统中神血越来越稀薄,几近于无,所以这种情况下妖界执意想要足够的凤凰血,便只能积少成多。 洛桑轻「嗯」了一声,「摇光上神在封印烛九阴之后,便在你们金鸾鸟族栖居的丹凤山上结了一层结界,并希望你们世世代代不要外出,为的就是避免这一天的到来,可没有想到……」 晗颂的脸色有些白,「摇光上神算准了一切,却没有算到会有仙族与妖族里应外合,费尽心思破了结界灭我全族……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洛桑拍了拍晗颂的肩膀以示安慰,「其实在八千年前,妖族便寻遍了六界拿到这世上最后一滴凤凰血试图破解封印,只不过被我无意中撞破,不仅没让他们得逞,反而让我以上古七神封印烛九阴的方法,用那最后一滴凤凰血将原本的封印加固了一倍。」 晗颂抬头,眼中闪过惊讶。 洛桑看着他,「你师父我虽是胸无大志,但蛮力还是有一些的。你若是想,为师可以为你单枪匹马冲进妖界,取那妖王沉殷的项上人头。」 晗颂一震,神色有些恍惚。 洛桑被他澄澈黝黑的眼眸盯着,不知怎的竟有些不自在的红了脸,「我、我身为你的师父,为你报个仇还不是小事一桩,你不必如此感动地看着我。」 晗颂脸上阴郁的神色终于散去了,他朝着洛桑轻声一笑,道:「师父不必为我做如此危险的事情,我往后必定会潜心修炼,亲自为我死去的族人报仇。」 洛桑眸光微微发亮,「既然如此,今后为师便陪你在修仙路上步步攀升,让你成为足够与那妖王一战的强者。」 晗颂眼睛里带着微暖的光,「好,一定会的。」 - 崑崙山的夜晚总是星光璀璨,尤其是玉虚台上,繁星明月的光芒交相辉映,将石砖照得宛如白玉一般。 洛桑提着一个酒壶坐在元始天尊闭关的寝殿外,一口一口地往嘴里灌着酒。 第46页 「老头,我今天在衔玉山上解决了一桩事,是关于妖神之泉的。你知道吗?妖族还在费尽心思地解除妖神之泉的封印,他们为了放烛九阴出来,甚至想要拿走我的破军剑。」 玉虚台上冷清清的,只有洛桑孤零零一个人,「我跟妖王沉殷交手的时候,在他身上感受到了烛九阴的气息,我猜,应该是八千年前凤凰血的封印差点被破解的那次,有一缕魂魄趁我不注意熘出来,附在了妖王沉殷的身上。」 洛桑笑了笑,「仔细一想也是,一个小小的妖王哪有资格自称本尊呢,这明明是那个人的说话风格。」 她酒喝得越来越多,最后经不住醉意半躺到台阶上,唿出一口带着酒香的热气,「老头,我知道你能听见,你琢磨着时间赶紧出关吧,我有种预感,过不了多久,这六界可能会乱,到时候你得主持大局啊。」 洛桑说完这话,玉虚台上一片静悄悄的,除了远处一声拉长的鸟鸣之外,再也没有别的声音回应她。 - 在妖族边境的一座山头上,妖王沉殷浑身是血地坐在地上,身边是一个披着白色衣袍的仙人。 「这是我最后一次帮你,今后我再也不想管你的死活了。」 沉殷抹了一下唇边的血,略带邪性地笑了笑,「你以前与我可不是这样,从前只要我受一丁点伤,你便比所有人都要紧张,恨不得受伤的人是你自己。」 白衣仙人的脸藏在兜帽下,让人看不清表情,「今时不同往日,曾经的摇光上神将你视作亲弟,可是后来呢?还不是亲手将你封印在妖神之泉下。当初若不是你将这六界搅得天翻地覆,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 沉殷的表情冷了下来,「别跟我提那个冷心冷情的女人,我在那妖神之泉下被镇压了十万余年,她倒好,逍遥快活了这么久,竟还敢先我一步陨落了。」 白衣仙人注视着沉殷,「阿九,我知道你心里有气,但金鸾鸟族的血我们已经试过了,没办法破除血印,我觉得你像现在这样一直附身在妖王身体里也没什么不好,不如就放弃吧。」 沉殷脸色阴沉,「放弃?曾经我受尽屈辱,人人喊打喊杀,你都是看在眼里的。我如今费尽心思想要重见天日,不就是为了争回那口气吗?况且不是还有个金鸾鸟族的遗孤活着吗?只要抓到他,血印就一定可以破除。」 听了这话,白衣仙人有些气上头,「阿九,都已经过去十几万年了,沧海桑田,如今的六界又不欠你什么,你何必要重蹈过去的覆辙?你若是再这么犟下去,我便再也不会帮你了。」 白衣仙人说着便要离开,沉殷抬手扯住他的衣角,低垂的眼眸里翻腾着复杂的情绪,「现如今连你也不肯站在我这边了吗……也罢,毕竟沧海桑田,你与我不似从前那般亲近也是正常,不过我想最后请你帮我一个忙。」 白衣仙人停住不动了。 「你帮我查查那个叫洛桑的玄仙是什么来头,我只知道她是崑崙山元始天尊的弟子,在八千年前我险些破除凤凰血封印的时候便是她坏了我的好事,今日我来取破军剑又被她截了胡,这个仙族绝对没有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简单。」 白衣仙人沉默片刻后嘆了口气,「好吧,我会私下里调查清楚的,不过我再最后奉劝你一句,别再打破军剑的主意了,你作的孽已经够多了,不要连上神的遗物也要糟践。」 说完这句话,白衣仙人便用了一个瞬移术离开了。 沉殷捂着身上流血的伤口,看着白衣仙人离去的方向冷笑了一下,「都是她的弃子罢了,谁也不必讽刺谁。」 第25章 从衔玉山回到崑崙山之后,晗颂又开始像以前一样进行漫长的修炼。 不过经过九幽岭试炼后,晗颂又多了几位一同修炼的好友,除了舜幽之外,琴瑶、子俞、官楚和非宸也时常到渡云峰上来找晗颂,一来二去的六个人便形成了一个固定的小团体,时不时去其他地方试炼。 一晃眼,三百年过去,晗颂已经在洛桑随心所欲的培养下升为了地仙,比同届中最被看好的舜幽还早了十几年。 而之所以说是「随心所欲」,是因为洛桑教徒弟全看心情,斗志燃起来的时候能把晗颂丢试炼场里打怪升级一两个月,可懒起来的时候就跑得见都见不到人影,不是去衔玉山讨酒,就是和白渠去凡界喝女儿红去了。 有时候洛桑喝上了头,醉在外面一个月也回不了渡云峰,苦了晗颂每次不见她人影,便在仙凡两界来回跑地找她。 这天,洛桑又在凡界喝多了,晗颂跑了十几家她常去的酒馆,才终于见到了她的身影。 不知为什么,每次喝酒都爱找白渠的洛桑,这次竟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喝闷酒。 晗颂走过去的时候,她正是半醉半醒的状态,一身水红色长裙衬得如雪肌肤泛着微红,若不是此刻正是凡界的深夜,酒馆里冷清一片空无一人,像她这般的姿容怕是要引来无数的目光。 洛桑微醺间抬起头,看到来人是晗颂便娇憨地笑了笑,「小晗颂,到师父这里来。」 晗颂一顿,上前去拿下她手里握着的酒壶,「别喝了,跟我回家吧。」 他将洛桑从木椅上拉起来,她却摇摇晃晃得连站都站不稳,直接一个歪身扑进了他怀里。 晗颂僵住。 第47页 洛桑把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他身上,双手顺势环住他的腰,笑意盈盈地抬头看他,「臭小子,刚拜师的时候才跟我一样高呢,现在竟比我高了一个头了。」 带着酒香的气息扑面而来,晗颂僵着身体一动也不敢动,唯有微微仰头时露出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洛桑见他刻意避开脸不看她,有些恼羞将他的脸掰正:「你别仰头,你看看我,我长得不好看吗。」 晗颂被她用双手捧着脸,不得不垂下眼眸与她对视着。 洛桑的眼睛被醉意熏得微微发红,像含了一汪水一样波光粼粼。 晗颂的喉结又滚动了一下。 他一直知道她是好看的,六界之内没有比她更好的女仙了。可是纵然如此,晗颂却一眼都不敢多看。 因为于他来说,洛桑就宛如绽放在深渊里的花,只需一眼他便会沦陷其中,哪怕有一天为她摔得粉身碎骨他也说不出半句怨言。 洛桑目不转睛地看了晗颂许久,忽然在某一瞬间,踮起脚在他唇上轻轻吻了一下。 柔软又带着香甜气味的唇贴上来的时候,晗颂整个脑子霎时间变得空白了。 「师父……」他的声音干哑得厉害,嗓子似乎都要冒烟。 洛桑吻下去之后并没有深入,而是一触即分。 她冰凉的双手捧着晗颂的脸,带给他一丝清明的同时又让晗颂觉得自己荒唐无比。 他这是在做什么…… 妄念涌上来的时候,是无法轻易将其打败的,更何况对晗颂来说,这份妄念的存在不仅仅只是一朝一夕,而是三百多年里的每一日每一夜。 晗颂看着洛桑粉嫩晶莹的唇,心跳阵阵如雷鼓。他伸出微微发颤的手,轻轻抚摸上她的脸颊。 手下柔嫩细腻的触感让晗颂一度觉得自己快疯了,慾念在心里生根发芽,像是狰狞的荆棘一样在他脑海中张牙舞爪。 就在晗颂与自己脑海中的想法疯狂作斗争的时候,洛桑捧着他脸的手忽然缓缓地滑下来,环到了他的腰上。 她将脸埋进了他的胸膛,肩膀轻微地颤动起来。 晗颂忽然一僵。 他听到她埋在自己胸口的声音闷闷的,似乎是带着哭腔:「曜渊……你一走就是这么多年,你知不知道我想你想的好辛苦啊……」 洛桑前面那个名字念得含煳不清,但后面那句话却让晗颂听的一字不漏。 一瞬间,晗颂感觉自己原本快要沸腾起来的血液像是被灌入了冬日里的寒冰,从头到脚冷得彻底。 「师父在叫谁?」他轻声问着,嗓子有些发颤。 寂静的夜里许久无人应答,晗颂往怀中看了一眼,却发现洛桑双眸闭着,早已睡得不省人事。 他低着头,目光细细地勾勒着怀中人的眉眼,胸腔中却连绵不断地涌现着一种宛如心被绞碎的疼痛。 他知道洛桑叫的不是他。 是一个名子里带渊的人。 - 洛桑一醉就是三天三夜,醒来过后在床上呆坐了一会儿,然后勐然想起一件事。 她飞快地跑出竹楼,一眼便看到晗颂正在外面的空地上练习剑术,摄魂剑凌厉的剑气在空中胡乱地飞着,所过之处砍倒一大片灌木树梢。 洛桑感觉到他情绪似乎有些不对劲,但也来不及多想,遥遥朝他问道:「小晗颂,我睡了几天了?」 晗颂将摄魂剑收好,朝她看过去的时候目光有一瞬间的躲闪,「师父睡了三天,今日已是第四天了。」 洛桑一拍脑袋,「瞧我这记性,今日可是蓬莱仙岛九源上仙的婚宴啊,差一点就睡过了。」 说完她匆匆忙忙地往里去,翻出大半年前就到她手里的请柬和贺礼。 事实上这请柬本是要邀请清昀上仙的,但是近来清昀上仙打算闭关修炼一阵子,于是便让手下的弟子们代表她前去。 这本是不关洛桑的事的,但是她入仙界八千年来还从不曾看到过仙家的婚姻,好奇得不得了,加上她的徒弟晗颂成日里闷在渡云峰不出门,她想带着他出去玩一遭,便硬生生地找清昀截下了这张请柬。 和之前去瀛洲岛一样,洛桑又给晗颂施了个易容术,把他的脸变为一张平平无奇的男子面容。 晗颂些疑惑,「师父为什么不想让外界的仙人看到我的脸呢?」 洛桑面不改色道:「你没去过蓬莱,那地方遍地都是爱犯花痴的女仙,以你这张脸到了那之后,定会惹不少烂桃花,我们此番是去贺宴的,不是去捣乱的,自然是越少麻烦事越好。」 晗颂听完之后眉间隐约郁结的神色一扫而空,然后浅浅地笑了,「既然如此,便全听师父的。」 晗颂虽然没了之前那张帅炸天地的脸,但声音依旧是沉缓好听的,洛桑按耐住心口咚咚的心跳声,不自在地摆了摆手道:「赶紧收拾好东西,马上出发了。」 这小徒弟近年来越长越似个祸水,时不时都能把身为师父的洛桑的魂都勾了去,看来是得好好看管,免得往后沾花惹草带来一大堆的麻烦。 晗颂着实没什么要带的,洛桑也是一样,于是两人便一人拿请柬一人拿贺礼,腾云驾雾地前往蓬莱仙岛了。 蓬莱仙岛在东边的海上,隐秘难寻,好在洛桑因着白渠的关系已是这里的常客了,所以轻轻松松便抵达了。 第48页 即便如此,她还是忍不住向晗颂吐槽了蓬莱的地理位置实在设得不好,「仙家圣地是没错,不过太难找了,我第一次到这个地方找白渠的时候绕错了方向,直接跑到南海的海域去了,跑了三四天才找回来。」 晗颂无声地笑了笑。 由于今日是玉宸仙尊座下弟子九源上仙与絮音上仙大喜的日子,往日清冷又仙气四溢的宫殿被繫上大片红绸,看起来接地气了些。 来接两人的是老熟人白渠。 她飞奔过来往洛桑肩上一锤算是打过招唿了,然后就把目光放到后面的晗颂身上。 「这是……晗颂?洛桑你怎么把你徒弟易容成这个样子了。」 白渠修炼的幻影星诀大法已经到了巅峰级别,所有法术都瞒不过她的眼睛。 洛桑轻咳一声,面不改色道:「都怪我家晗颂容貌过于俊俏,怕惹的你们蓬莱岛大半女仙芳心暗许,抢了那新郎的风头。」 白渠调侃道:「哪有你这么当师父的,人家晗颂已经一千三百多岁了,有女仙追不是好事吗,你这样拘束着他万一让他错过好姻缘可怎么办。」 洛桑一想,这话似乎有些道理,但不知为何总让她觉得心头像压了一块什么似的,隐隐有些不爽。 她瞥了一眼身后的晗颂,然后颇为烦躁地翻了个白眼,「他的姻缘如何我可不管,我只知道自打上次他去了一趟衔玉山后,我每次找宝华仙子讨酒的时候,她都明里暗里旁敲侧击地与我打听晗颂的近况,搞得我连喝酒的心情都没有了。」 晗颂一愣,他倒是不曾知道还有这码事。 白渠看着洛桑的目光里悄无声息地浮现出一丝暧昧,「原来如此,那确实是令人无奈。」 洛桑撇了撇嘴。 两人还要再聊,却见白渠无意中瞥见了什么,忽然就脸色一变,飞快地躲在了洛桑的身后。 然而已经晚了。 「整个蓬莱上上下下都忙成一锅粥了,师妹怎么还躲在此处偷懒。」 来人是一位白衣飘飘,容貌俊逸的男仙,这样的姿容在整个蓬莱仙岛都是数一数二,令无数女仙倾慕的,奈何白渠每次见了他就像老鼠见了猫,躲都躲不及。 眼下白渠知道自己被发现,略有尴尬地从洛桑身后伸出头来,「师兄,我这不是正在招待客人的吗。」 这位仙人正是玉宸仙尊门下排行第四的弟子,池冥,如今已是圣仙品阶了。 池冥过来先与洛桑打了个招唿,然后清冷的目光看向了她身后的白渠,「新房那边还有许多事情等着你做,一直在这杵着做什么。」 「师兄,新房那边有十八师妹和十九师妹守着呢,我去了说不定还会添乱呢。」 玉宸仙尊向来爱收徒,如今坐下已有二十七名弟子了,白渠入门略晚,排行十六。 池冥听了她的话长眼一眯,「这就是你晃悠了一上午的理由吗,眼下过不了多久婚宴便要开始了,却还有一堆零散的东西尚未准备好,你需得有有眼力见主动上去帮忙,而不是杵在这里与人聊天。」 池冥上仙为人刻板严肃又爱训师弟师妹们,白渠在整个蓬莱仙岛天不怕地不怕,连玉宸仙尊的鬍子都敢揪,唯独就怕她这个师兄。 眼下白渠被训得头都抬不起来了,「我知道错了师兄。」 说完她又小声地嘀咕了一句:「是招待客人又不是聊天。」 池冥的眉峰微微一挑,「师妹在说什么?」 白渠连忙摆手,「没有没有,我是想说后厨那边无人看管怕是已经乱作一锅粥了,我现在就去看。」 说完一熘烟,逃一样地跑走了。 看着白渠远去的背影,池冥上仙一直冷冰冰的脸上难得浮现出一丝笑意,「毛毛躁躁的。」 洛桑在旁边围观了全程没有作声,眼下白渠走了她便眼珠子咕噜一转,朝眼前的人道:「上仙有事的话便先忙着吧,我和我徒弟到后殿转一转。」 池冥又恢復了原先的冷淡,「上仙请自便。」 第26章 蓬莱宫殿的后面是一片靠着山的后花园,眼下婚宴尚未开始,不少前来贺宴的仙人们都聚集在此处欣赏美景。 洛桑身为元始天尊座下最小的弟子,平日里又是仙界里少有的随意散漫的性子,又爱东跑西跑,是以在仙族中颇为出名,眼下这些仙人们大多都认识洛桑,一见了面就殷勤地与她打招唿,还不忘一同问候了跟在她身后的晗颂。 洛桑十分熟稔地与他们寒暄,脸上的笑容一丝都不出错,心中琢磨的却是:「这一个个都是谁,我真的跟他们有这么熟吗?」 不怪洛桑如此,只因而她自己素来不爱记那些与她不熟的仙人,又一向独来独往不广交好友,所以一走进来全是生面孔。 随意地应付了一番之后,洛桑带着晗颂去往人稍少的地方去了。 花园再往里是处开满荷花的池塘,塘边是一簇又一簇的木菊,五彩缤纷的蝴蝶成群地在花园中飞来飞去,与一个个貌美的女仙嬉戏着。 另一边则是几个年龄尚小的女仙在玩蹴鞠,她们一看到洛桑过来便一拥而上,非要拉着她一起玩。 洛桑被一群女娃娃扯得衣服都快扯脱了,颇为无奈地看着晗颂道:「这是以往与我和白渠玩得好的一群小弟子,我先陪她们踢一会儿蹴鞠,你去那边的凉亭坐着,或者去别处看看也行。」 第49页 晗颂含笑点了点头。 看着洛桑与一群她矮一头的女娃娃们玩闹在了一起,晗颂无奈地笑笑,坐进了凉亭中。 凉亭下是碧绿的池塘水,红艷艷的锦鲤在水中游来游去,掠过一片片如伞般的荷叶,使其微微地摇摆晃动。 晗颂心情平静地坐了不过半刻,便有几个眼生的仙人在亭外的石凳上坐下,看着不远处的洛桑聊了起来,「诶?那不是崑崙山的洛桑上仙吗,她怎会在这里,此次九源上仙和絮音仙子大婚,她来是给自己找不痛快的还是来砸场子的?」 晗颂眉梢一动,只因他这个地方有灌木遮挡,于亭外来说是死角,所以外面的人完全没有看到他在这里,自顾自地滔滔不绝地谈论起来。 「仙僚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不知道吗,那洛桑恋慕我们蓬莱的九源上仙已经两千多年了,只不过碍于絮音仙子捷足先登,一直不曾表明过心意罢了,这可是蓬莱仙岛人人皆知的秘密啊。」 坐在亭中的晗颂听到这番话,脸色一瞬间变得分外难看。 「洛桑上仙不是崑崙山的吗?她与九源上仙如何相识的?」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洛桑上仙与我蓬莱的白渠上仙乃是旧识,两千年前她来蓬莱岛找白渠上仙的时候,不小心在东边的那处海域遇到了蛰伏万年的海妖,险些遇险,幸好九源上仙刚好路过,便救下了她。」 「这英雄救美,如此经典的戏码,可不就让洛桑上仙芳心暗许了吗。」 「我看那洛桑上仙姿容绝色,可谓是六界数一数二的美人啊,九源上仙竟对她毫无想法?」 「九源上仙在与洛桑初识的时候,就与絮音仙子是名扬六界的模范仙侣了,自然是不可能对洛桑产生情思的。」 「那洛桑上仙也着实可怜。」 「对啊,我听说一千三百年前的方丈山之战中,仙魔两界都遭到重创,当时便有九源上仙陨落沙场的消息传来,洛桑上仙得知此事后,竟不管不顾地去方丈山的废墟中找了三天三夜,硬是把只剩一口气的九源上仙给救了回来。」 有一位仙人感慨道:「洛桑上仙一片深情,却是痴心错付了,可惜,实在是可惜。」 「希望她今日在这婚宴上不要做出什么过激的行为才好。」 话题到此,几位仙人又聊起了蓬莱岛的好山好水,却不知方才的一番话给晗颂心中留下了多大的震动。 他心口像漏了个洞,一唿一吸之间都会传来一阵阵的钝痛。 晗颂有些恍惚地想起来,为何洛桑会在几日前一反常态地一个人跑去喝闷酒,为何会在醉酒中叫出那个人的名字。 原来不是渊,是源。 她的师父从始至终心里都藏着一个人,就是九源上仙。 今日是这个人与别的女仙大婚的日子,洛桑则是早在半年前就主动去找清昀要来了请柬,特意在这一天来为这个人恭贺。 晗颂看着不远处与小仙们闹作一团的洛桑,无端觉得她脸上灿若骄阳的笑容下面,其实隐藏着难言的苦涩。 他胸腔里的心脏绞作一团,即为洛桑觉得酸楚,也为自己心中那份求而不得的妄念觉得疼痛万分。 他们两千年前便相识了,他错过的不止是一星半点,而是逝去的一千七百年的日日夜夜。 不知何时,晗颂紧握的手心已经被自己掐出血痕,他却好似没有感觉到疼痛一样,出神地发着呆。 洛桑玩累了便会来找晗颂,她刚一走进亭子就看到他脸色发白地盯着亭下池塘里的几条锦鲤看,不知在想什么。 洛桑也上前去看了一会儿,没看出什么特别的,便伸手在晗颂面前摆了摆,「你在看什么呢,脸色如此不好,是哪里不舒服吗。」 晗颂蓦然惊醒,看着洛桑的眼神带着十分的复杂,「师父你……」 洛桑好奇地指着自己,「我怎么了?」 晗颂顿了顿,摇头,「没什么。」 「哦……婚宴快开始了,我们先进去吧。」 「好。」 …… 洛桑一进去的时候,就感觉到有无数道目光齐刷刷地聚集在了她身上,而且这些目光分外奇怪,和刚刚晗颂看她时候的眼神有几分像。 她面不改色地入座之后,偷偷地问旁边的晗颂:「我今日容貌与以往有什么不同吗?为何他们都一直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我。」 晗颂愣了一下,「师父容貌一向艷丽非凡。」 洛桑掏出一块小圆镜来照了照,「好像看起来是比往日好看了些,难怪会惹得众人频频侧目。」 晗颂轻扯了下嘴角,笑意却未至眼底。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洛桑与九源上仙的过去,翻来覆去地想着方才听到的那几位仙人说的话。 不知不觉,晗颂袖中的手已经被自己掐得满手心都是粘稠的血液。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很快吉时便到了。 一身红袍的九源上仙带着同样穿着喜福的絮音仙子款款走上大殿,在众仙家的见证之下结为连理。 仙家的婚宴仪式和凡间的有些相似却又不全然相同,洛桑支着下巴一边抿酒一边观赏着他们拜完了天地,拜创世神,再然后两两对拜,结为了夫妻。 在坐的不少仙家都是一边看着新郎新娘,一边偷偷观察洛桑,却不想后者完全一副津津有味的样子看完了全程,一点动静都不曾有过。 第50页 不少抱着看戏心态的仙人有些许的失望。 一对新人将仪式走了过场之后,接下来便是歌舞昇平,互相敬酒的环节。 一众穿着鹅黄色一群的女仙带着阵阵香风走上来开始献舞,洛桑只看了个开头便被她们身上的味道熏得连酒都喝得不香了,于是干脆提起一个酒壶慢悠悠地站起身,对晗颂道:「为师先出去透透气,你若有什么想吃的想喝的直接和仙侍们要便是。」 晗颂顿了顿,低下头应了声:「好。」 于是洛桑便在众人探究的目光中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 晗颂在座位上没坐多久,白渠仙子便姗姗来迟了。 她看到晗颂便直接走到他那桌坐下,问道:「你师父呢?」 「出去透气了。」 白渠一怔,低声喃喃道:「这厮果然是……哎,明知道看了心里不痛快,还非要接这请柬。」 晗颂目光微颤,「她和九源上仙的事情是真的吗?」 白渠一噎,「你都知道了啊。」 晗颂默不作声。 「你师父这人平日里总爱装作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样子,其实挺重情重义的,她与九源师兄初识之后约莫就喜欢上他了,那之后便经常来找我喝酒,还问我一些关于感情上的问题,问了我不知道多少次却还是在这上面不开窍。 后来大概是她自己想通了,发觉她对九源师兄有了不一样的感情,那时候恰逢仙魔大战打响,九源师兄在那场战役中没能安全归来,所有人都以为他已经陨落的时候,只有洛桑不管不顾地跑去了方丈山,寻了三天三夜才将人寻回来。」 晗颂一字一句地听着,手心被掐得越来越紧。 白渠察觉到了他脸色不大好,便出声安慰道:「这不是九源师兄已经成婚了嘛,你师父应该也不是会在一棵树上吊死的人,况且按照我近些年的观察来看,洛桑那颗心可能已经飘到别的地方去了。」 白渠的目光在晗颂身上打了个转,暗示意图明显,可惜晗颂一心想着的都是洛桑和九源的事情,完全没有接收到白渠的暗示。 晗颂眸中有化不开的漆黑,「我知道了。」 当着白渠的面,晗颂不敢把心里的忌妒表现出来,洛桑是他的师父,也是他的恩人,他就应该一辈子怀着感恩尊敬洛桑、报答洛桑,而不是躲在阴暗的角落里偷偷地觊觎她、妄图占有她。 这份难以启齿的感情,连晗颂自己都唾弃。 白渠看晗颂脸色不好,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放心吧,你师父只是一时想不开看上了九源,但她不会一直想不开的,你呆在她身边的时间久了,她自然会醒悟的。」 在后花园散步的洛桑冷不丁打了个喷嚏,揉了揉发痒的鼻子,「蓬莱仙岛这花,开得过于芬芳扑鼻了些。」 她慢悠悠地找了一处石凳往上一坐,然后拿着酒壶往嘴里灌起了酒。 一只烟紫色的蝴蝶缓缓落在洛桑衣袖上的一朵水仙花上,然后停着不动了,她看到之后眼角浮现出笑意,伸手去碰它轻盈如羽扇的翅膀。 手指还未触到,却见那蝴蝶扑棱起翅膀,飞到不远处的木菊花海中,与粉紫色的花瓣融为一体,消失不见了。 洛桑唇角微勾,正惬意地欣赏花海美景时,身后冷不丁传来一个低沉沙哑的男声:「洛桑上仙怎么不在殿里坐着。」 洛桑顿了顿,转过身去,目光在男人红艷艷的喜服上绕了一圈后,带着疑惑的语气道:「九源上仙?」 第27章 九源在与洛桑对视的一剎那,原本自持的从容神色瞬间就崩了。 他蹙着一对剑眉,用低哑的嗓音道:「洛桑,今日是我与别人的大婚,你本不该来的。」 洛桑:「?」 凭什么。 她眉心一蹙,「本仙此番是代表崑崙山清昀上仙来送贺礼的,请柬也一同带着,为何不该来?」 九源苦涩地一笑,「我知道你在同我置气,我也无话可说,我如今出现在你面前只是想说,今日过后便忘了我吧,从前的那些过往一笔勾销,你也该去寻找你自己的幸福。」 洛桑手中的酒壶「咣当」一声掉在地上,一脸发懵地看着他。 这他娘的哪来的憨憨,说的什么屁话她怎么一个字也听不懂。 她反应了好久,才用有些颤抖的声音道:「说什么忘不忘的,你我本就不熟,我应该记得你吗?」 虽然洛桑来蓬莱找白渠的时候遇到他会随便攀谈几句,但那也只是正常的寒暄,九源这话说得倒像是洛桑跟他有过什么暧昧一样。 「洛桑,你还是在气我,我虽从未对你的感情表示出任何回应,但是我一直没有说出口的是,我心里是有你的。从第一次见面,我从海妖手中救下你开始,我便对你动心了,后来你费劲千辛万苦在方丈山的废墟中将我救回来之后,我就无比确定我是喜欢你的。但是洛桑,真的对不起,我已经有絮音了,我不能辜负她,就只能伤害你了。」 洛桑一字一句地听完之后,不可思议的同时又有些头晕目眩。 被气的。 她竟从来不知,这个不要脸的憨憨不知从何时开始就给自己加了这么多戏,还强拉着自己与他演这么一出狗血至极的三角恋情,她之前明明都不认识他的好吗! 努力冷静下来之后,洛桑将几千年前的记忆搜刮一遍之后,隐约想起了海妖之事和方丈山之事。 第51页 大约两千多年前,洛桑来蓬莱仙岛找白渠的时候又绕错了路,从东边一处十分偏僻的海域上了岸,却没想到十分不走运地遇到了蛰伏在那一片将近万年的海妖。 海妖趴在海底闷了那么些年,一出海遇上洛桑这么个活人,自然免不了要活动活动筋骨,于是两方就这么干起架来。 洛桑当时正打在兴头上的时候,不知打哪来了一个仙人,二话不说就将她拦至身后,一脸大义凌然地挺身向前与海妖缠斗起来。 奈何这个仙人修为不高,与海妖打得十分吃力,很快便落于下风。 洛桑看不下去,正要上前帮忙,却被那仙人死死拦住,「危险,快离开,这里交给我!」 说完又上前去被海妖单方面殴打起来。 洛桑在一旁观战,眼见着那仙人要被海妖一口吞掉的时候,她实在忍不了了,一个飞身上前去一脚将他踹进海里,然后一个大招秒掉了海妖,直接拍拍屁股走人了。 仔细回想一下,那个捣乱又差点坏事的仙人,好像正是九源上仙。 还有一件事,是洛桑在听闻曜渊在方丈山陨落后,一时不愿意接受事实,便不管不顾地去战后的废墟里找了他三天三夜,结果曜渊的影子都没找到,只带回了一把九转龙吟剑和一个血玉坠子。 当时的洛桑正一脸灰败和绝望地往回走时,忽然有一个黑如煤炭的手一把抓住她的脚踝,死死握着不松开。 洛桑受到些许惊吓之余,不管是踢还是踹,那黑爪就宛如黏在她脚踝上了一样,纹丝不动。 最后她无法,只好用治疗术将那只剩一口气的黑爪的主人治好,然后在他意识清醒过来后,要求他松开了自己的脚踝,紧接着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现在想来的话,那个面目全非黑如煤炭的仙人,眉眼间似乎和九源上仙有几分相似。 想到这里,洛桑头都疼了。 她按着太阳穴,语气沉静道:「九源上仙我想问你,从两千多年前你第一次在东边海域见到我,到今日我来参加你婚宴,我可同你说过一句暧昧的话、到底是什么让你产生了我会倾慕你的错觉呢?」 九源一僵,仔细想了又想,「你我之间的交谈向来是有分寸的,可那不是因为我与絮音已是仙侣,你不想从中破坏吗?」 洛桑气得头顶冒烟直接爆了粗口:「放你娘的屁,我与你交谈有分寸自然是因为与你不熟,你当我崑崙第一美人徒有美貌不长脑子,还是觉得我眼瞎,天下俊俏优秀的男子那么多,我凭什么会看上你啊。」 九源上仙的脸色一瞬间变得无比难看,一阵青一阵白的。 其实他的容貌在蓬莱的一众男仙中算是不错的,但是眼下洛桑正在气头上,看他是一万个不顺眼。 九源有些不敢承认眼前这个可怕的事实,不死心地继续追根究底道:「那……你之前去方丈山找我,又是怎么回事?」 洛桑冷笑,「当年那场大战陨落在方丈山的有千千万万,你凭什么自作多情地以为我就是为你而去。那次之所以救下你,难道不是因为你死抓我不放,求着让我救你的吗。」 一番话下来,九源上仙就像是被轮了几个耳光,脸上火辣辣的,分外难堪,「这么说,你从头到尾都不曾倾慕过我?」 洛桑冷哼一声,算是默认。 她没有说出口的那句话是:你也配? 九源上仙脸色无比灰败地垂着肩,一脸不可置信仿佛世界观崩塌了一样。 「原来如此,一直以来都是我的一厢情愿。」 洛桑也不管他眼下情绪如何,继续补刀:「我今日来参宴,见众仙家们看我的眼神都分外奇怪,起初还不知怎么回事,眼下却明白了是你四处造我的谣,毁我清誉。本仙不求你三跪九叩地向我道歉,向那些仙人们澄清此事总不难吧。」 此事闹得人尽皆知,追根究底还是九源他自己自作多情之后,还把这事编成故事一样处处与别人说。 九源的脸色一塌再塌,「此事,我定会还上仙清誉的。」 洛桑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行了,这事交给你,本仙的徒弟还在殿里等我呢。」 说完,她也不管九源上仙眼下多么崩溃,直接转身走了。 在大殿门口的时候,洛桑遇到了尿遁出来的白渠,她眉心一跳,快步上前去抓住她的后领,「去哪呢。」 白渠吓得一个哆嗦之后扭头看她,然后松了口气,「你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是池冥师兄又来抓我去做事情了。这不是宴席太无聊,我去后厨摸些东西吃。」 洛桑左右看了看,然后把白渠按进了角落,「我问你个事情,我和九源上仙那些奇怪的谣言你知情吗。」 白渠一怔,正想着为何用「谣言」这两个字,便见洛桑脸色委实不大好看。 她犹豫着点头,「知道,是听别人说的。」 洛桑一双美目中窜起火气,「你知道你不告诉我,害我被人在背后编排那么久。」 白渠脑子有些懵,「这种戳你痛处的事情我哪里敢在你面前点破——」她忽然意识到什么,「你别告诉我你当初喜欢的那个人不是九源师兄。」 洛桑忍不住想敲她的头,「当然不是,你们在背后谣传的那些没有一个字是真的。以往我是不曾听说这些,所以才放任谣言疯长,要不是今日在花园遇到九源上仙,与我说了那些话,我怕是会一直被蒙在鼓里。」 第52页 「你遇到九源师兄了?」 洛桑点头,「我与他真的不熟,还是来找你的次数多了才与他脸熟起来,偶尔攀谈几句罢了,谁知道他竟那般自恋,脑补出了那么多言情话本里的情节。」 白渠纠结道:「我记得你之前有段时间日日思春,隔三岔五就找我聊一些情感话题,刚好那段时间我听了不少你和九源师兄的八卦,生生让我误会了这么多年。话说,你当时喜欢的人到底是谁啊?」 「那个……都是过去的事了,不重要,」洛桑按了按眉心,「眼下这事也不知是从谁口中传出来的,我看那些仙人是都听信了谣言,就看九源上仙如何帮我澄清了。如今我也不好继续在这里待下去了,对了,晗颂呢?」 白渠指了指身后的大殿,「还在里面呢。」 洛桑把她推进去,「去帮我叫他出来,就说贺礼送到,该回家了。」 她可是不想再被那些仙人用奇怪的目光围观了。 白渠一步三回头地往里走,没过一会儿就把晗颂叫出来了。 晗颂刚好在里面闷得不行,这一出门明显松了口气。 他看到洛桑的时候目光一深,有些小心翼翼地观察她的神情,却没看出什么异常。 洛桑朝他招手,「这里没什么好玩的了,我们还是回渡云峰抓鱼吃吧。」 晗颂应了。 白渠却拉着洛桑的手不想让她走,「不等晚上陪我喝一杯吗,下次见面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了呢。」 洛桑嫌弃地甩开她,「拉倒吧,矫情什么劲呢,前几日我叫你去凡间喝酒,你不是嚷嚷着不去,害我一人在凡间孤单买醉吗。」 「你以为我不想去吗,那是准备婚宴的事宜太多,师兄盯着我不让我出门。」 洛桑笑了,「池冥上仙明明长得那么俊俏,人又斯文,你怎么总是那么怕他,他莫非还能吃了你不成啊。」 「拉倒吧,他那斯文的嘴脸都是在外人面前装的,私底下明明凶的要命,不是管教我就是命令我,天天拉着一张冰块脸纵使长得再俊我也是受不了的好吗。」 洛桑一顿,目光忽然越过她看向身后的殿门,「池冥上仙怎么出来了?」 白渠吓得一个机灵,哆哆嗦嗦地转过身去,却看到殿门口空荡荡的,哪里有什么池冥上仙。 她两眼一瞪,刚想回头骂洛桑,却见再一转身,那厮连带着晗颂一起跑得影子都不见了。 白渠气的跺脚,「死洛桑敢耍我!下次你求我陪你喝酒我也不去了!」 第28章 回到崑崙山之后,洛桑发现晗颂的情绪一直很低沉。 虽然他平日里也是那副不爱说话、待谁都冷冰冰的模样,但洛桑就是能察觉到他情绪上的微妙变化。 所以洛桑特地找了个时机和晗颂坐下来聊了聊。 「自打你从蓬莱仙岛回来之后就怪怪的,是怎么了呢?」树下的一块长石上,洛桑歪头看向晗颂,「难道谁惹你不高兴了?」 洛桑说完还眨巴了几下眼睛,却不想对方对视过来的时候愣了一下,目光躲闪一阵后,伸手覆在了她的双眼上。 「我没事的……师父你别这样看我。」 洛桑的眼睫毛在晗颂的手心划拉了几下,惹得他直接僵住了胳膊。 洛桑有些莫名其妙,她把晗颂的手掰下来,还往前凑近了一些去捏他的脸,「我怎么样看你了?我一直都是很正常地看着你啊。」 晗颂目光闪躲着,他抓住洛桑乱动的手,表面上一本正经,喉结却忍不住上下滚动了一下,「师父你别离我这么近,我有点……热。」 话说着,洛桑就已经凑到他脸边上了,肩膀也依偎过去,极近的距离下,洛桑看到晗颂的耳根变得红红的,漆黑的眼睛里有快要压抑不住的情动。 晗颂唿吸扑在了洛桑的脸上,湿湿热热的还有些痒,下一瞬间,洛桑心头一跳,乖乖地把手收回来了。 原本尴尬的人只有一个晗颂,现在不知道为什么,又多了个脸皮厚的洛桑。 洛桑原本只是觉得好玩,想要逗逗自己的小徒弟,却没想到直接把他撩红了脸。 洛桑轻咳了一声,「我错了。」 晗颂不自在地摸了摸自己发红的耳朵,「没什么。」 两人都不说话了,洛桑偷偷瞟了一眼晗颂,发现他低头看着地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清隽的侧脸稜角分明,逆光角度下有种清冷又刚毅的美感。 洛桑的心跳有些快。 她早就知道自家徒弟是个祸水,纵观整个崑崙山,没有哪个男仙的模样生得比晗颂更好。 如果三千年前没有遇到曜渊的话,洛桑可能喜欢的人就是晗颂了,虽然年纪小了点,但是这个完全可以算作是优点…… 洛桑忽然一下站起来,使劲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然后心中默念: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为人师表,万万不可对徒弟产生邪念。 晗颂也站起来,「师父你怎么了?」 洛桑不敢看他,「有虫子叮到我腿了,我先回去了。」 洛桑转身就走,连脚下的石头都没注意到,差点被绊倒,还是晗颂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 晗颂的手稳健而有力,掌心的温度也高得出奇,洛桑恍惚了一下后便匆匆忙忙地甩开他的胳膊,头也不回地熘走了。 站在原地的晗颂还维持着被洛桑甩开的动作,扶过她的那只手悬在空中,也不知该抬起还是放下。 第53页 晗颂低头看着自己的掌心,讽刺地笑了一下,呢喃道:「扶一下而已……就这么讨厌吗?」 接下来的几天里,也不知道是谁在躲着谁,洛桑和晗颂两个人碰面的次数极少。 第五天的时候,白渠千里传音给洛桑,说是池冥上仙有事外出了,没人管她,可趁此机会小聚一次。 洛桑刚好有心事想找她聊,于是给晗颂丢下一句话后便直接一个瞬移术离开了崑崙山。 整个渡云峰上只剩下了晗颂孤零零一个人,好在没过多久,舜幽他们便过来找他一起修习仙术了。 如今他们六个的关系也算是很熟悉了,舜幽他们来了渡云峰就像是到自己家一样,轻车熟路地找到后山的瀑布旁,几个人要么坐在一起聊天,要么互相学习仙术。 琴瑶是几个人里唯一的女仙,但她性格没有那么腼腆,很能和官楚他们玩到一起,除了在晗颂面前常常会拘束。 其他人都在一起修炼,琴瑶则是去摘了一些各色各样的仙果,用宽大的叶子包着拿给他们吃。 等把仙果捧到晗颂面前的时候,琴瑶像是有些紧张,她不怎么敢看晗颂,脸侧在一边,伸手把仙果递过去。 「晗颂,我亲手摘的,你挑些喜欢的吃吧。」琴瑶露出的耳朵泛出了胭脂一般的红色。 晗颂一直都心不在焉的,自然没有察觉到琴瑶的紧张,他本来想拒绝她给的仙果,但不知想到什么,还是将手伸了过去。 晗颂挑出几个泛青的仙果,仔细擦拭了一下表面的细灰,自己也不吃,直接丢进干坤袋里了。 琴瑶小心翼翼地在他身边坐下,轻咳了一声,问:「晗颂,你怎么不吃呢,是不喜欢吗?」 琴瑶本意是想找个话题,却没想到晗颂直接点了点头,「嗯,我不爱吃这个,倒是我师父喜欢,我留给她的。」 琴瑶恍惚了一下,「哦……原来如此,你们师徒感情可真好。」 晗颂没说话。 琴瑶一直在旁边坐着,绞尽脑汁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该继续挑起什么样的话题,刚巧不远处的官楚和非宸注意到了他们这边,正一脸八卦地窃窃私语着什么。 琴瑶直接站起来朝他们两个走过去,「你们两个在聊什么呢?」 「琴瑶,我说你怎么一大早叫我们来渡云峰上修炼,原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琴瑶冲上去捂官楚的嘴,「别胡说!」 这下三个人在便一起玩闹了起来,官楚还故意朝晗颂大喊:「晗颂师弟!你看琴瑶这么母老虎好兇啊,你快来管管她!」 琴瑶又羞又恼,「你真无聊!闭上嘴好好修炼你的仙术吧!都是地仙了连瞬移术都用不好!」 「我错了姐姐,别生气别生气。」 那边闹得正开心的时候,舜幽走到晗颂身边坐下,手里拿着个啃了一半的红果子,「今天怎么没见洛桑师叔啊?」 晗颂一顿,「白渠上仙把她叫出去喝酒了,现在应该已经在凡界了。」 「哦,师叔可真爱喝酒,不过她隔三岔五地出去喝酒不带上你,你一个人在这渡云峰上不孤单吗?」 晗颂垂眸,「还好。」 他只要在这山上乖乖待着哪也不去就好了,他知道洛桑不管出去多久,总归是要回家的。 「怎么会还好呢?我看你今天一直都闷闷不乐的样子,肯定是因为洛桑师叔不在身边,你想见她见不到所以不开心吧。」 晗颂一下子被戳破了心事,狠狠皱了下眉,语气都变得不耐烦起来,「别胡说了,你根本不懂。」 舜幽把啃光的果核一扔,「谁说我不懂了,你刚刚特地把洛桑师叔喜欢的仙果擦干净装了起来,不只是因为她是你的师父,还因为你喜欢她。」 晗颂勐地一震,不说话了。 舜幽见他脸色阴沉沉的,心里有些发憷,「怎么了晗颂,我,我说错话了吗?」 晗颂闭了闭眼,然后深深吐出一口气,「舜幽,我希望这是你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说这种话,如果有一天这话传到了我师父的耳朵里,我会很为难的。」 晗颂说完,抬起那双冷冰冰的眼睛看向舜幽。 舜幽一个哆嗦,说话都结巴了,「哦,好,好的好的。」 两人都安静了下来,舜幽像只鹌鹑一样坐在旁边大气也不敢出。 过了好一会儿,晗颂十分烦躁地踢了一下地上的石头,「真的很明显吗?」 舜幽一个激灵,反应了一下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还,还好啊,只是旁观者清罢了,我们蛟龙族的眼力向来比较好。」 晗颂低头揉了揉眉心,呢喃道:「怪我没有藏好,她应该是看出来了,难怪她那天……」 见晗颂的脸色不太好,舜幽便安慰道:「洛桑师叔人美心善,又与你朝夕相处,你会喜欢上她并不是一件奇怪的事。要不你找个机会向她坦白吧,说不定师叔对你也有好感呢?」 晗颂听了这话反倒目光一沉,「不可能的,她喜欢的人不是我,」 不知想到什么,他有些自嘲地笑了一下,「向她坦白心意……就我也配?」 晗颂说完便感觉肩上一沉,原来是舜幽一脸郑重地拍了拍他,「晗颂,人有时候虽然不能盲目自信,但也不可以妄自菲薄,你怎么就知道洛桑师叔喜欢的人不是你呢?」 晗颂默了默,「不管是谁,总归不可能是我就对了,洛桑她只是一心把我当成她的徒弟,所以对我很好,我理应满足的。」 第54页 舜幽头一次听到晗颂对他师父直唿其名,一时间有些愣住了,竟忘记开口反驳他的话。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晗颂已经提着剑到瀑布边上练习剑术去了。 舜幽轻哼了一声,「嘴上这么说着,心里肯定不甘心得要死吧,晗颂这性格可真是别扭。」 到了下午的时候,几个人便都有事要离开了。 琴瑶特地走到晗颂面前说:「我师父云鹤上仙前几日得了一株长势极好的云灵木,特地吩咐我给瀛洲岛的武灵仙尊送过去,我现在得赶紧走了。」 晗颂淡淡地点了下头,「嗯。」 一旁的官楚忽然道:「你一个人去吗?瀛洲岛山高水远,海上时常有海妖出没,云鹤上仙怎么会让你一个女孩子去?」 「这……师父是这么安排的,我也没办法,」琴瑶忽然眼神一动,「你这么一说的话我确实有些害怕,毕竟我修为浅薄,又不怎么认路……那个,晗颂,你等下有事要忙吗?可不可以陪我一起去啊。」 晗颂一顿,看看琴瑶,又看看其他几个人。 「你别看我们,我们接下来都是有要紧事要做的,也只有晗颂你比较闲了。」 琴瑶又拿出几个青色的仙果朝晗颂递过去递过去,「帮帮忙吧晗颂,看在这仙果的面子上你就陪我去一趟好不好?」 晗颂不知道该如何推脱,再加上自己本身也没什么事,便答应了:「那我先跟师父千里传音报备一下。」 第29章 凡界,洛桑和白渠已经喝酒喝上了头。 酒楼外的人间喧闹,窗内的洛桑安安静静地往喉咙里灌着酒。 「洛桑,你今天见到我怎么都不爱说话了,是不是有心事?」白渠因为醉意说话都已经断断续续的了,但还是察觉到了洛桑情绪的不对劲。 「我能有什么心事,我生活恣意,徒弟乖巧懂事,有什么事情能惹得我心烦?」 白渠看了洛桑一会儿,忽然指着她开始笑,「洛桑啊洛桑,你不觉得你现在的生活已经被晗颂一个人全部占据了吗?你以往还会在六界到处跑跑交些各种各样的朋友,现在张嘴闭嘴都离不开你那个小徒弟。」 洛桑脸一红,把白渠的手拍开,「你醉了,别说这些有的没得。」 「你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我,你啊,早就对晗颂春心萌动了。」 洛桑的手一抖,酒洒了一袖子,黏在胳膊上又湿又凉,「你说什么呢,我怎么可能会喜欢自己的徒弟呢?那不是……」洛桑目光闪躲,「那不是有违师德吗?」 白渠趴在桌子上,半醉半醒地嘀咕道:「别跟我扯什么师德不师德的,你是那种能被礼义道德束缚住的人吗?现在我唯一知道的就是你喜欢他,非常非常喜欢。」 洛桑心里一紧,这次倒是没有反驳了。 仔细一想,她确实对晗颂好得有些过分了,这世上鲜少有人能像晗颂一样时刻牵动她的心,让她总是忍不住去关心和在意。 都说凡人和神仙最大的不同就是他们有七情六慾,洛桑从上神投胎成凡人,再一步步修炼成仙的这一趟,倒是让她的心境与从前大为不同。 从前的摇光上神不会动情,只是缺少了一颗凡心罢了。 洛桑捂住扑通乱跳的心口,思绪渐渐飘回了崑崙山。 也不知道晗颂在干什么,此时渡云峰上应该只有他一个人吧,他是在潜心修炼呢,还是或多或少会想一下她这个外出的师父呢? 夜晚的街市还在喧闹,洛桑望着窗外的灯火阑珊,轻声呢喃道:「你说,我到底是移情别恋了,还是太想念曜渊了呢?」 白渠早就趴在桌子上睡得死沉,所以没办法回答她。 怀着摇摆不定的心绪,洛桑一罐接一罐得饮着酒,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把自己灌醉了。 等洛桑酒醒,已经是第二天中午的事了,她刚睁开眼就发现自己躺在酒桌下面,身边倒了满地的空酒罈子。 白渠人已经走了,只给她留下一张字条:师兄发现我偷跑出来了!我先回去了,下次再聚! 想必是走得时候火急火燎的,都没来得及把洛桑给叫醒。 洛桑扶着脑袋从桌子底下钻出来,一抬手便发现自己手背上有一个金色的符文,这一看就是晗颂在她睡觉的时候发来的千里传音,洛桑用手指点了一下,那符文便淡去了,紧接着耳边传来晗颂的声音。 「师父,我受人之託前去瀛洲岛给武灵仙尊送一株云灵木,半日可归,师父什么时候回来?」 洛桑发了会儿呆,然后咣地一声站起来,「完了完了,喝多坏事了!」 洛桑也不知道这千里传音是什么时候发来的,她只祈祷晗颂现在还没有离开崑崙山,于是一边往仙界赶一边回了个千里传音:「好徒弟,你现在就呆在崑崙山哪也别去,等我回来!」 她一路腾云驾雾回到渡云峰,没想到见到的第一个人竟然是舜幽。 「洛桑师叔你可回来了!我跟你说,你现在赶紧跟我去青云峰,晗颂出事了!」 洛桑一惊,整个人都麻了,尽管早有预料,但她还是问了一句:「出什么事了?」 「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只知道晗颂和琴瑶本来是去瀛洲给武灵仙尊送云灵木的,可不知道为什么只回来了一个,晗颂被那边给扣押了起来,琴瑶哭哭啼啼地给我师父传话,说是瀛洲的武灵仙尊要跟我们崑崙山要个解释。」 第55页 洛桑闭了闭眼,「晗颂去瀛洲岛是不是没有用易容术?」 舜幽奇怪了,「晗颂的模样又不是见不得人,为什么要易容?」 心中所预料的事情被验证,洛桑一时间头疼得厉害,「糟了……我真是蠢,我该一早让他养成出山就用易容术的习惯的。」 不过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洛桑只能跟着舜幽前往青云峰,找清昀上仙了解情况。 一路上,洛桑心都是发抖的,「那边还对晗颂做什么了吗?只说要个解释?」 舜幽气急败坏,「他们还想做什么啊?明明是他们瀛洲先扣押了我们的人,倒反过来跟我们挑理,我真是头一次见到如此荒唐的事情!」 说着,青云峰已经到了。 云华殿里除了上首坐着的清昀上仙外,还有脸色阴沉的云鹤上仙和哭哭啼啼的琴瑶。 洛桑来了之后,清昀直接让舜幽退下了,整个大殿上只剩下了他们四个人。 清昀斟酌了一下,告诉洛桑:「师妹,事情是这样的,晗颂昨日陪同琴瑶一起去瀛洲岛为武灵仙尊送云灵木,结果刚去就被那边的人给关起来了,说是因为……」 她停顿了一下,下面的琴瑶便接话:「武灵仙尊说晗颂与魔尊曜渊长得一模一样,瀛洲的仙人们都怀疑他是魔尊的转世。」 洛桑的脸色阴沉沉的,她没有表现得太过惊讶,反而比清昀想像中要冷静很多,「单凭长得像,就可以随随便便将我徒弟关押起来吗?」 「这……瀛洲岛几乎参与了每一次的仙魔大战,所以几乎每一位仙人都对魔尊曜渊恨之入骨,他们乍一眼看到和魔尊长得一模一样的晗颂,难免会情绪激动。」 洛桑心头有些焦躁,「师姐,这件事都是我的错,但晗颂是无辜的,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去瀛洲岛跟他们解释清楚,把人要回来。」 「师妹,这件事不怪你,我们崑崙山世代都不参与仙族与魔族的战争,是以从来没有人见过魔尊曜渊的真容,更不会想到晗颂竟会与魔尊长得一模一样。我想了想,瀛洲岛这趟我们是必须要去的,但晗颂回不回得来还不一定,所以师妹你最好做好心理准备。」 洛桑「咣当」一声从椅子上站起来,「师姐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回不回得来还不一定,什么叫做好心理准备?」 「瀛洲那边要先确认晗颂到底是不是魔尊曜渊的转世,如果不是的话自然会跟我们道歉,可如果真的是,那就只能……」 「他们敢!」洛桑的眉毛狠狠地拧起来,「不行,我们现在必须马上去瀛洲,武灵仙尊是吗?我会想办法让他放了晗颂的。」 事不宜迟,清昀上仙也不想多耽误时间,两个人一起腾云驾雾去往了瀛洲。 在路上,清昀还是忍不住提醒洛桑:「师妹,如果晗颂真的是魔尊曜渊的转世,那你还是早点做好心理准备,尽快与他断掉师徒情分吧。」 洛桑面无表情地回头看了她一眼,「我与晗颂的事情我自己会处理,就不劳师姐费心了。」 清昀被噎得说不出话,只能无奈地嘆了口气。 —— 晗颂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一个四周漆黑的地方,这里冰冷潮湿,到处都瀰漫着鱼虾腐烂的腥气。 他揉了揉太阳穴,仔细回想了一下昏迷前发生的事情。 晗颂一路跟着琴瑶来到瀛洲岛武灵仙尊的住处,途中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也没有遇到任何海妖,但当他们刚抵达武灵仙尊的宫殿外时,那守门的仙童在看到晗颂的脸的那一刻,神情瞬间就变了。 「魔……魔头再世,竟敢直闯仙尊门殿,我瀛洲大难临头了,大难临头了!」 之后的事情,就朝着晗颂完全没有预料到的方向发展了,一个身着白衣的仙人自宫殿中走出,在看到他的时候脸色微微一变,紧接着就有一群仙人凭空出现,用金色的锁链把晗颂迅速绑了起来,在他根本来不及反应的时候一个迷魂术让他晕了过去。 晗颂抬起手,看着手腕上闪烁着金色光芒锁链,呢喃道:「魔头再世……是在说我吗?」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黑暗中出现了一抹刺眼的白光,晗颂下意识用手挡住眼睛,等能够看清的时候,便发现不远处站了两个人,一个是一身白衣仙气飘然的清俊男子,一个是身形矮小的仙童。 白衣仙人浑身上下都是白的,他的皮肤像是玉石一样剔透白皙,连低垂的睫毛也像结了一层白霜,掩盖着瞳孔里的光芒。此人单从气质上来看便知是仙族中德高望重的人物,更别说他身周的仙气极为纯净,想必是修为极高。 面对这两人,晗颂表现得很冷静,「你们是谁,为什么要把我关起来?」 白衣仙人身后的仙童呵斥道:「大胆魔头,见到仙尊竟敢不行叩首礼!」 听到这话,晗颂微微收紧了手指。 来的人竟然是武灵仙尊。 晗颂很早就听说过武灵仙尊的名字,他在藏书阁中看过很多他写的书,其中印象最深的还是《上古志》这本歷史书,倒不是武灵仙尊把上古史记载得多么详尽,而是他在末篇用十分夸张的文风赞美了摇光上神的神圣聪慧和绝世之姿,偏爱和仰慕之心一读便知。 说来也怪,晗颂看过的书数不胜数,就这一段记得最清楚。 不过眼下最重要的不是这个,而是晗颂完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武灵仙尊当成魔族抓起来。 第56页 洛桑曾经告诉他,在一千年前的仙魔大战中,魔尊曜渊曾重创瀛洲岛,参战的武灵仙尊也受了很重的伤,因此在他统领下的所有瀛洲仙族都对魔族恨之入骨。 不过曜渊在那一战中也直接魂飞魄散了,魔界从那之后便没了主心骨,变成了一盘散沙,瀛洲虽然想趁机把吃过的亏讨回来,但实在是有心无力,所以这一千年来仙魔两族一直相安无事。 晗颂没有自乱阵脚,他冷冰冰地打量着武灵仙尊,「仙尊是不是抓错人了,我并非魔族,而是崑崙山洛桑上仙门下弟子晗颂,此番是陪同那个女弟子为仙尊送云灵木的,你们二话不说将我关起来,有些不妥吧。」 说到这里,晗颂便想起了洛桑,也不知道他师父现在怎么样了,有没有发现他不见了,若是知道他被关起来,会不会为他感到焦急担心呢? 武灵仙尊略微思索了片刻,一开口便是说不出的空灵感,回音似乎响彻整个海底,「洛桑……听着有些耳生,许是近些年刚飞升上来的小仙吧。」 一旁的仙童回他:「尊上,洛桑上仙是元始天尊坐下第七位弟子,四千年前飞升成的上仙,之后便一直在玄仙之位上没有晋升过。」 武灵仙尊凉凉地笑了一声,「仙阶不高,胆子倒是不小,竟敢收你这魔头为徒,等她来了我瀛洲岛,我定要拿她问罪。」 第30章 听到武灵仙尊要拿洛桑问罪,晗颂就有些冷静不下来了。 他被关在这个地方没关系,但是洛桑不能因为他而受到连累和问责。 武灵仙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宛若白玉雕琢的脸上没有一丝情绪,「没人告诉过你吗,你是魔尊曜渊的转世,你与那个无恶不作的魔头有着一模一样的脸,就算是化成灰我也不会认错。」 晗颂勐地一震,不可思议地看着武灵仙尊。 他分明是一只仙族的金鸾鸟,从小就在仙界中长大,怎么可能是魔尊曜渊的转世呢? 「我不知道你师父对你是魔尊转世的事情是否知情,不知情也就罢了,若是知情还故意包庇你,那她便是我仙族的罪人。」 晗颂目光颤动,过往的一些细节渐渐浮现在脑海中。 很奇怪的是,洛桑从来没有在他面前表现得有什么异样,但晗颂就是觉得她应该是知道一些情况的。 就比如洛桑每次带晗颂出崑崙山的时候,都会用易容术把他的真实样貌掩藏起来,嘴上说着不想他招蜂引蝶,实际上那解释的语气里总显得有几分刻意。 她是不是一早就知道他长着一张和曜渊极其相似的脸? 这么一想的话,晗颂心底的那道防线就开始一点点崩塌。 如果这个猜测是对的,这是不是说明武灵仙尊说的是真的,他真的是魔尊曜渊的转世? 不,不是这样的。 晗颂虽然被这件事搅得脑子一团糟,但还留了一些理智。 他和曜渊长得像并不能说明什么,如果他真的是曜渊的话,洛桑不可能会收他为徒,也不可能精心培养他这么多年,更不可能再每次外出的时候给他用易容术隐藏样貌。 仙族素来对魔族恨之入骨,洛桑没有理由包庇他,所以晗颂推测自己应该只是长相和曜渊相似,并不存在「魔尊转世」这一说。 现在他孤立无援,更不能因为外人的几句话就自乱阵脚,他应该相信自己的判断,相信洛桑。 冷静下来之后,晗颂便反驳;「这世上相貌相似之人数不胜数,更何况我生来便是仙族,与魔族沾不上半点关系,你凭什么认定我就是魔尊曜渊的转世?」 武灵仙尊冷漠地拂了拂衣袖,「本尊自然有办法找回你的前世,等到你无法狡辩的时候,这深海炼狱的酷刑便会让你知道,上次仙魔大战后你留给我瀛洲的阵痛是多么深刻。」 他话音一落,无尽黑暗中便有隐隐约约的紫色闪电亮起,似乎蠢蠢欲动。 晗颂凝视着黑暗,猜测自己所在的地方可能是瀛洲岛的海底。 刚想到这里,武灵仙尊身边便又出现一个仙人。 晗颂看见那人之后便是一愣。 「见过连佑上仙。」一旁的小仙童先行了个礼。 没错,来的人正是洛桑之前带晗颂见过的连佑上仙,晗颂用了几百年的摄魂剑就是从他那里换来的。 「连佑,你当年学的星宿轮迴术还记得几成?」武灵仙尊神色淡淡的,可若是仔细看的话,就会发现他对连佑的态度有些微妙。 疏离有一些,排斥也有一些,总归算不上友好。 「应付尊上吩咐的事情还是绰绰有余的,」连佑的神情也不阴不阳,却在看向晗颂的时候微微一怔,「金鸾鸟族竟还留有血脉在这世上?」 武灵仙尊瞥了他一眼,「派去传话的仙童应该没有向你透露太多此处的情况,你看到他的脸没有惊异也就罢了,怎么一眼识出他的真身是金鸾鸟?」 连佑没说话。 武灵仙尊的疑心又重了些,「他身上有件掩盖真身的宝物,应该就是手腕上那颗血玉坠子,连我都不曾窥探出他的真身,你是怎么看得出来的?」 连佑皱了皱眉,「这是我自己的事情,尊上不要多问了,先回去等着吧,他师父差不多该上门了。」 武灵仙尊轻哼了一声,带着仙童走了,深海底只剩下了晗颂和连佑两个人。 第57页 连佑不动声色地看着晗颂,晗颂也在反覆回想着刚刚的情形。 他手腕上的血玉坠子确实能防止外人知道他的真身,连武灵仙尊这样修为极其深厚的仙人都防得住,没道理能让连佑看出来。 晗颂想起了之前在衔玉山上与妖族争破军剑时,对方之所以能直接看破他的身份,是因为他们大部分都在妖族里见过他,而且清楚地记得他这个唯一逃出妖界的金鸾鸟长什么模样。 那么连佑呢? 族灭之前,晗颂从来没有踏出过丹凤山一步,也不曾认识过别的仙族人,连佑是怎么知道他真身的呢? 不对! 晗颂忽然想到一件事情,那是在金鸾鸟族覆灭的前一天,一个身披斗篷、整张脸藏在兜帽之下的仙人借摇光上神之名被请进了丹凤山,并和晗颂有过一面之缘。 那个时候听说族里进了外人,包括晗颂在内的很多人都前去围观,想看看所谓的外族人长什么模样。 结果那仙人从头到脚都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根本没办法让人看清楚他的样貌。 那时候老族长和白衣仙人正要去禁地查看结界的阵法,走到一半的时候不知怎么停了下来。那白衣仙人抬头往人群中一瞟,第一眼就锁定了晗颂。 他似乎是有些难以置信地走过来,盯着晗颂的脸看了很久。 晗颂也好奇地对视回去,但只能看到他藏在阴影中的一双眼睛,其他地方都被面纱遮盖起来了。 直到老族长说:「这是我们族里的小辈,因为从未见过外人所以好奇了些,若有冒犯,还请上仙见谅。」 白衣仙人摇了摇头,「没事,我只是觉得他与我见过的有个人长得很像罢了。」 老族长问:「什么人呢?是上仙的朋友吗?」 「不是朋友……应该是巧合吧,毕竟那个人已经死了将近一千年了。」 —— 武灵仙尊所居的大殿上,清昀上仙带着洛桑和云鹤规规矩矩地朝上首的武灵仙尊行了个礼,然后开始探问情况。 「听闻我崑崙山弟子晗颂因冒犯了仙尊而被关押起来,小仙在此替那不知礼数的弟子给尊上道歉了,只因我崑崙山常年避世,弟子们鲜少与外界接触,若有得罪仙尊的地方,还请您多包涵。」 武灵仙尊半躺在高位上,懒懒地掀开眼皮看向下首的二人,直接问道:「谁是洛桑?」 站在清昀身后的洛桑眉心一跳,上前一步道:「尊上,我与晗颂师徒二人向来行事低调,不爱惹是生非,久闻仙尊为人宽宏大量,还请放过我那不谙世事的小徒弟。」 武灵仙尊看了她半晌,轻哧一声,「你可知道你那徒弟长得与魔尊曜渊一模一样?」 洛桑抬头看他,「知道。」 武灵仙尊的眼神出现了微妙的波动,他稍微坐起身来,肩膀前倾盯向她,「既然知道,你还敢收他为徒?」 「只是长得像而已,并不能说明什么,反倒是尊上只因一张脸就把我徒弟扣押起来,只怕外人会因此议论您堂堂仙尊,在魔尊手下败过一次而已,就杯弓蛇影,草木皆兵了。」 武灵因为洛桑的嘲讽而轻皱了一下眉头,「到底是本尊草木皆兵,还是你在自欺欺人,我们等会儿就知道了。」 洛桑心头一跳,「什么意思?」 「本尊已经派人对他施了星宿轮迴术,他到底是不是曜渊的转世,我们稍后便知。」 洛桑恍惚了一下,一股血气瞬间冲上了她的脑门,她情不自禁地越过清昀向前走了几步,「你对他一个地仙用星宿轮迴术,和直接要了他的命有什么区别?」 武灵仙尊轻笑了一下,雪色的睫毛下眸光清冷,「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洛桑的心脏狠狠揪紧,但一时之间却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 确实,想要追溯一个人的前世是一件很难的事情,这是因为六界之内除了神族之外,仙、魔、人、妖四族都有三魂七魄,若是他们的魂魄从肉身中剥离出来的话,外人甚至没办法判断他到底是哪个族类,更别说知道他的身份了。 也就是说想要追溯回晗颂的前世,必须使用一种特殊的法术,强行打开他前世的记忆,再用入侵到他的意念中,窥探出他前世的身份。 而这一整个过程中被施术者是极为痛苦的,先不说强行剥离魂魄对身体和精神的伤害有多大,就单说那意念被外人入侵,稍有不慎就会损伤魂魄,致人疯癫都有可能,哪怕晗颂曾经经歷过洗髓,韧性再强也不一定能过承受得住。 武灵低垂下眼眸,像是在回忆什么,「我虽然不知道你为何认定他不是曜渊的转世,但我在见到他第一眼的时候,就从他眼睛里看到了魔族的血性,那些魔头与我们仙族大为不同,哪怕是转世之后换了一副躯壳,我也能一眼认出来。」 洛桑听了这话心忍不住发颤,在这一瞬间,她开始怀疑自己这些年的判断。 如果她一直以来都看错了该怎么办,要是晗颂真的是…… 武灵旁边的小仙童目光动了动,「听连佑上仙说,那晗颂是金鸾鸟族的遗孤,三百多年前金鸾鸟族一夜之间被灭族,幕后之人至今没有找到,弟子斗胆猜测,身为魔尊转世的晗颂便极有可能是杀害金鸾鸟全族的真兇,毕竟魔族下贱,又生性嗜杀,那么——」 「唰!」 第58页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只因洛桑的手里的剑正停在他眉心一寸外的地方,如果不是武灵仙尊用法力缠住了洛桑的手腕,那剑刃说不定已经刺破了他的头。 面如白纸的仙童一个哆嗦,扑通一声坐到地上。 整个大殿陷入了诡异的安静。 腰间只剩下一把剑鞘的清昀上仙头疼地闭上了眼睛。 洛桑的目光转向武灵仙尊。 她脾气素来不好,今天忍耐算是到了极限了,她只不过是出去喝了一趟酒回来,不仅徒弟被眼前这个爱装逼的武灵仙尊关押起来,生死攸关不说,还有个狐假虎威的小仙童在她面前血口喷人,一个劲地污衊她徒弟。 老虎不发威,真当她是纸做的吗? 第31章 瀛洲岛下的深海炼狱里,晗颂看着连佑,过往的那些事一件件串联起来,让他陡然间遍体生寒。 是连佑,那个与妖族里应外合的仙人很可能就是连佑,正是因为他在丹凤山见过晗颂,所以才能一眼认出他是金鸾鸟族的遗孤! 这么说来,就可以理解老族长为什么那么信任外人,还把他带进丹凤山禁地的了,因为连佑曾经是摇光上神身边唯一的侍从,受上神之託修復结界这件事合情合理,更别说他在瀛洲也有一定的话语权,算得上是仙族里有名望的老人了。 晗颂微微颤抖着,不是因为害怕,而是那份一直以来被他压在心底的愤怒,他朝连佑的方向走了几步,眼睛因为恨意而微微泛红,「三百多年前,和妖族里应外合灭我金鸾鸟全族的人就是你,对吗?」 连佑静静地看了他片刻,并没有否认:「你倒是不算太笨,不过现在说这个已经没有用了,等星宿轮迴术一结束,你回忆起前尘往事,便再也没有立场来管仙族的事情了。」 他这云淡风轻的模样反而让晗颂更加愤怒,「我们族长那么信任你敬重你,你却借着摇光上神之名做出如此卑鄙的事情,若他日上神魂归故里,知道了你的所作所为,怕是会因为曾有你这样的侍从而悔恨万分!」 这话似乎是戳中了连佑的痛处,他的脸色瞬间黑了下来,「命不久矣了还有心思来指责我,先想好怎么让自己活下来再说吧。」 晗颂缓了口气,「如果我不是魔尊曜渊的转世,你们便没有理由再关押我,今后山高水长,只要你还在这六界之中,我就一定要找你报这血海深仇!」 连佑冷笑,「事到如今你还不明白吗?不管你是不是,你都回不了崑崙山,再也见不到你师父了,要怪就怪你自己运气不好,长了一张晦气的脸不说,还好巧不巧地凑到了武灵仙尊的眼皮子底下。」 晗颂一怔,「你什么意思?」 「星宿轮迴术一结束,你不死也会去半条命,如果那个时候武灵仙尊再说自己抓错了人,你是无辜的,那势必会和崑崙山交恶,倒不如一口咬定你就是曜渊转世,然后直接处置,死无对证,想必崑崙山身为仙界的一份子,也是能够相信并且理解我们的。」 此话一出,晗颂浑身血液凉了个彻底。 连佑一步步走近,漆黑的眼睛里像是铺满了浓重的墨,「只要你一死,这世上就没有人知道我做过的那些事情了,不是吗?」 —— 洛桑握着青翠的剑柄,冷冷地看着面如白玉的武灵仙尊。 「我徒弟修为不高,体弱娇贵,绝对无法承受星宿轮迴术,你若执意不放人,就别怪我动手了。」 武灵仙尊目光很冷,「事到如今你还在维护他,若他果真是魔尊转世,你是不是要为了他与整个仙族为敌?」 洛桑皱眉,「仙魔两族的恩怨与我无关,我也从不与任何人为敌——除非有人想害我徒弟。」 武灵讽刺地笑了一下,「与我为敌,就凭你?」 洛桑挥开他缠在自己手腕上的法术,执剑朝武灵仙尊刺过去。 武灵没有用法器,而是直接伸开手心去挡,青翠的剑气和雪白的仙力在空中碰撞时产生的余力让殿内的烛台和帷幔都晃动了一下,两股仙力交汇成一团,竟有分庭抗礼之势。 武灵的神色变得凝重起来,「你到底是谁?一介玄仙怎么可能会有如此深厚的法力?」 洛桑握紧剑柄,倾注了更多法力在这把八品仙剑上,只见武灵逐渐因为力不从心而额头冒起了薄汗,她见状不仅不收手,反而越发兇悍地释放法力。 看到武灵吃力且费解的神情,洛桑说:「你虽贵为仙尊,在六界之内鲜有敌手,但实在不巧,我刚好是其中之一。」 武灵仙尊恍惚了一下。 下一瞬间,这把仙剑竟因为承受不住磅礴的仙力而出现了裂缝,不过多久,那雪白的剑刃便寸寸断裂开来,浮动的仙力让洛桑耳畔的髮丝飞扬,武灵在彻底败下阵来的前一刻,目光呆滞地看着她呢喃了一声:「摇光上神。」 洛桑将只剩半片残破的剑刃刺进他身后的墙壁里,然后冷笑一声,「爷爷在此。」 武灵仙尊像是被抽走魂魄一样呆滞地看着她,神智像是在顷刻之间崩塌后又慢慢地重建,不知哪一瞬间,他的眼角忽然淌下了两行清泪,「真的是您,真的是您吗?」 洛桑把手从那青翠的剑柄上移开,扭头看下面的清昀上仙,「这把剑被我弄坏了,我回头再赔师姐一把。」 清昀旁观了全程,神情却不见丝毫惊讶,而是淡淡应道:「无妨。」 第59页 武灵仙尊眼角滚出汩汩的泪水,他薄唇轻颤道:「我与上神相别数万余载,却不想今生今世,竟还有机会与您相见。」 洛桑侧目看了他一眼,「若不是你好端端的把我徒弟关押起来,我本来是不想再见到你的。」 武灵仙尊微微一僵。 洛桑早些年的时候和武灵仙尊算是战友,不过当时的他还是个一袭青衫的俊秀少年,不像现在这样,把自己搞得一身白不说,还喜欢装逼起来。 洛桑揉了揉略有些发麻的手心,「晗颂在哪儿,我现在就要见他。」 —— 深海炼狱里,星宿轮迴术已经进行到一半。 洛桑和武灵仙尊的出现将连佑打了个措手不及,术法只能被迫中止。 晗颂一半的魂魄瞬间归回身体里,他似乎是没缓过神来,明明看到了洛桑,却像是什么都没有看到一样,低垂下头,缩起了身体。 洛桑缓缓走过去蹲到他身前,她抬起手想要摸一下晗颂的脸,却见他像是受了惊一样,整个人往后缩了缩,眼睛里一片灰沉沉的,像是有什么光被熄灭了。 「不要碰我。」他的神情和语气里,是浓浓的自厌。 洛桑心口钝痛,她回头看了一眼连佑,却见他正因为中断施法而遭受着反噬,嘴角挂着血丝。 连佑皱眉看向武灵仙尊,却见他目光专注地看着洛桑的背影,语气淡淡道:「你先回去吧,这件事情到此为止,不要与外人细说。」 连佑深深地蹙了下眉,却因为身体虚弱而说不出几句话,只好用瞬移术离开了这里。 洛桑正轻拍着晗颂的背,试图用这种方法安抚他。 武灵仙尊在她身后说:「摇光,连佑知道你还活着这件事吗?」 洛桑一顿,「暂时不知道,当年我征战四方,迫不得已把他託付给你,之后又只顾自己休养生息没有来看望他,想必他心里是埋怨我的,等找到合适的时机之后,我会亲自找他道歉。」 武灵仙尊沉默了一下,「此事怪不得你,你也有自己的无奈之处。」 洛桑自嘲地笑了一下,「哪有什么无奈不无奈的,只不过是我身在神位的时候性情凉薄,只将他当作一个随侍左右的小侍从,却没想到他对我如此忠心,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在这里等着我把他接回去,我也是最近才觉得自己辜负了他的一腔赤诚,对他亏欠良多。」 洛桑扶着晗颂站起来,「今天我先把他带回去了,这件事我们以后再细说。」 武灵仙尊还想说什么,洛桑却一个瞬移术带着晗颂离开了深海炼狱。 在冰冷刺骨而又漆黑的海底,武灵一个人站了好久,最后无奈地嘆了口气,回到了自己的寝宫。 在一片狼籍的大殿上,连佑拿起碎裂的剑刃仔细端详了一阵,看向旁边一脸煞白的仙童。 他什么也没问,仙童却一个劲的摇头,意思是他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不会说的。 直到武灵仙尊回来,仙童才行了个礼,匆匆退下了。 连佑把碎裂的剑刃握进手心,「千年前的仙魔大战上,虽然魔尊曜渊身死,但我瀛洲损失惨重,元气大伤,那场战争你我都是亲身经歷过的,我知道你和我一样,至今都没有走出魔尊曜渊的梦魇。」 「我很好奇,你今日为何要放过他?」 武灵仙尊不说话。 连佑又问:「你在怕谁?」 武灵仙尊嘆了口气,依然没有说话。 「自从神族湮灭之后,仙尊的地位便至高无上,您近万年来纵横天下,超然六界,从来不曾怕过谁,为何今日偏偏败在一个小小玄仙之下?」 武灵仙尊沉默了很久很久,才无奈地嘆道,「是啊,你说我在这六界之中,到底怕过谁?」 连佑一怔,手心的剑刃割破了他的皮肉。 他看着染血的碎刃,低喃道:「这是八品仙剑,如果是仙尊您的话,有能力让它碎成这个样子吗?」 连佑自问自答:「您或许不可以,但是有一个人可以——如果她还活在这个世上的话。」 他看向武灵仙尊,声音里带着颤意,「是她吗?」 武灵苦笑了一下,既没有反驳,也没有肯定。 这样的反应却让连佑的瞳孔一点一点地放大,他紧紧地握住嶙峋的碎刃,然后像一阵风一样冲出了大殿,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崑崙山渡云峰上,晗颂已经恢復了神智。 他睁开眼睛看到洛桑的时候先是怔了一下,然后目光躲闪了一阵,把脸蒙进了被子里。 洛桑刚轻松一些的心情又沉了下来。 她捕捉到了晗颂在看向她时眼里的心虚和掩饰不住的自厌,她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她感觉经歷了瀛洲这一遭后,晗颂似乎有哪里不太一样了。 洛桑也不出声,就在晗颂床边默默陪着他,直到他愿意开口跟她说话。 她知道他一定有很多问题想问她。 天色暗下来的时候,晗颂主动问了第一句话:「师父,我真的和魔尊曜渊长得很像吗?」 月色皎洁明亮,灌在阁楼上宛如积水通明,而比这月色更澄澈的,是晗颂那双浮着水光的眼睛。 洛桑沉默了一下,如实回答了他:「不是像,是一模一样,尤其是你近几年长开了,这张脸仿佛是与他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第60页 晗颂将身体缩得更紧了些,「那他们说的都是真的吗?我真的是魔尊曜渊的转世吗?」 洛桑一怔。 如果是以前,她可以毫不犹豫地告诉他不是,但是现在她有些怀疑自己的判断。 曜渊真的魂飞魄散了吗?她并没有亲眼目睹,万一他只是肉身被毁,魂魄投胎转世了呢? 看着晗颂这张和曜渊像得让人惊心动魄的脸,洛桑的心跳声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如果晗颂和曜渊真的是同一个人……就好了。 见洛桑不说话,晗颂的脸色就越来越不好,声音也有些干哑,「这件事情你既然早就知道,当初为何要收我为徒……看到我这张脸,师父不会觉得深恶痛绝吗?」 他的语气里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和准备好了承受一切颤意。 洛桑讶异,「我为何……」她忽然顿住。 仙族自古以来就对魔族恨之入骨,更别说是将无数仙人斩于剑下的魔尊曜渊了。若是换成除了洛桑之外的任何一个仙人,当初肯定不愿意将一个和曜渊长相极为相似的小仙收为徒弟。 但是洛桑不一样,六界这些战争纷扰在她看来只是自然规律,仙魔两族没有正邪之分,她也不站任何一方,自然对魔族没什么偏见。 洛桑摸了摸晗颂的头,「你是我的徒弟,是仙是魔对我来说无关紧要,所以不管今后发生什么,我都不可能会厌弃你。」 晗颂神色动容,他漆黑的眼里像是蒙了一层雾,目不转睛地看着洛桑,「若是有一天我被整个仙族厌弃,师父还会向从前一样待我好吗?」 洛桑被晗颂眼里的脆弱给刺痛了,她伸手抱住了他,一下一下地轻拍着他的背,「若真有这么一天,我会从头到尾都站在你这一边,哪怕整个仙族都与你为敌,师父也要保护好你。」 这是她为神以来第一次无关大义,只为私心。 不论他是晗颂还是曜渊,洛桑都会这么做。 第32章 夜晚,洛桑和晗颂坐在阁楼的阶梯上一起抬头看月亮。 「晗颂,你想知道关于曜渊的事情吗?」洛桑忽然说。 晗颂顿了一下,轻轻地「嗯」了一声。 其实曜渊的身世洛桑之前并不清楚,还是后来特地去打听到了一番,才知道他和上古神族有些渊源。 洛桑用手支住下巴,开始回忆。 「曜渊生在魔界,却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魔族,他的生母曾是上古玉龙神族,只不过当时神族动盪,烛九阴毁天灭世,曾一口吞掉了半个玉龙族,曜渊的生母因亲眼目睹族人死去而生了心魔成了堕神,逃往了魔界,在生下一枚龙蛋之后便精气大损,没过多少年就去世了。 玉龙神族的龙蛋是很难孵化的,曜渊的生母死后,他便在魔族那贫瘠的荒漠里躺了足足十几万年,饱受了魔气的侵蚀,再加上他母亲生他的时候就成了堕神,血统已然不纯,所以曜渊最后破壳而出的时候便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魔了。」 这件事洛桑之所以会知道,是因为曜渊的母亲曾在生下他之后来找过她,以寻求一个掩藏曜渊真身的办法。 神族堕入魔道是大罪,其他神族往往为了保留颜面,会派人将堕神以及她的后代通通处死。当时曜渊的母亲实在是走投无路了才找上洛桑,她不求洛桑能够收留她的后代,只求能有一个保护曜渊的办法,让神族无法知道他是堕神之后。 洛桑与那些固执守旧的神界老迂腐不同,她并不觉得堕神之后就应当处死,所以还真给她指了一条路。 她让曜渊的母亲去无妄海的海底捞起一颗最晶莹剔透的玉石,用一碗鲛人的血泪浸泡一百天,泡出的玉石如血液一样鲜红,佩戴在身上就能防止别人知道他的真身。 曜渊的母亲果真照做了,她做出这样一颗血玉大概是耗费了自己全部的修为,等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之后,她就把龙蛋和血玉一起埋在了魔界的一处裂谷之下,接着找了个无人的地方安静地死去了。 之后又过了十几万年,和神一样拥有四魂八魄的曜渊含着血玉而生,他生来就拥有比其他魔族更为强大的力量,所以很快就在慕强的魔界成为了万人之上的魔尊。 洛桑说完,余光便看到晗颂的眼睛里就闪过一抹诡异的红光。 她心头一跳,装作没有看到一样低下了头,「曜渊身世特殊,他其实算得上是半个神族,比常人多了一魂一魄,自然是与众不同的,所以我一开始的时候,并不认为你就是曜渊转世。」 晗颂的眼睛漆黑如墨,「那现在呢?」 「我现在依然不这样认为,但是这六界之中总会有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也会有我算不到的地方,所以我不能完全否定这个可能。」 这也算是洛桑给自己留个希望。 神族的四魂八魄无法坠入轮迴,但也不排除曜渊被人抽走了一魂一魄后转世成了现在的晗颂。 一想到有这个可能性,洛桑的心跳声就越来越快。 她真的在不同的时间段,误打误撞喜欢上了同一个人吗? 洛桑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直到晗颂的一声「师父」把她从沉思中唤醒。 「嗯?」洛桑看向他,发现他的眼神各位的复杂。 「在瀛洲岛海底对我施星宿轮迴术的那个仙人,你认识吗?」 第61页 洛桑顿了一下,「有过几面之缘,他怎么了吗?」 晗颂沉默了好久,才闷声道:「没什么。」 洛桑目光动了动,她注意到晗颂放在身侧的手紧紧攥成拳头,眉眼笼罩在一片阴影里,像是在压抑着什么汹涌的情绪一样。 她正想追问,就见晗颂忽然起身,淡淡地说了一句:「师父早些歇息。」然后回了自己的房间。 洛桑眼睁睁地看着他「砰」地一声把门关上,有些费解地皱着眉。 在深海炼狱里,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 为什么不告诉她,是觉得她帮不上什么忙吗? 洛桑细细地回想着在瀛洲岛的每一件事情,包括晗颂魂魄归体后的那个眼神、武灵仙尊小心翼翼的试探…… 洛桑直起身,「他该不会是听到了吧?」 武灵仙尊叫她「摇光」时候,晗颂虽然神智恍惚,但也不至于五感全失。 可就算是听到了,那和连佑又有什么关系呢? 洛桑仔仔细细地回忆着,直到某一瞬间,她想起了武灵仙尊的小仙童在大殿上说的那番话。 当时她因为气昏了头,没有第一时间抓住关键点,现在回想起来的话,便觉得十分蹊跷。 晗颂身上一直有血玉护体,那么他是金鸾鸟族的遗孤这件事,连佑是怎么知道的? 片刻后,洛桑望着阁楼之下漆黑一团的深林,长长地嘆了口气,「出来吧,你在那个地方站了那么久,腿都站麻了吧。」 灌木林间忽然一动,一个身披白袍的仙人从树后走出来,他仰头看着洛桑,眼睛里带着足以穿透人心的威力,目不转睛地和洛桑对视着。 半晌后,洛桑问:「你看出什么了吗?」 连佑恍惚了一下,试探着问:「摇光……上神?」 洛桑直接承认了:「是我。」 连佑身形一颤,第一反应竟是慌忙低头行礼,「弟子方才多有冒犯,还望上神恕罪。」 他的声音不再和从前一样稚嫩,却依然带着嗫嚅和颤意,以及压抑不住的哽咽。 似乎从很久之前开始,连佑就很怕她。 洛桑拍了拍身旁的木阶,「坐过来吧,我们聊聊。」 连佑抬起他湿漉漉的双眼,嘴唇动了几下,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好依言坐到了洛桑身旁。 他手脚极不自然,带着十足的拘谨。 或许是太久没见,连佑在面对她的时候越发小心翼翼了。 洛桑来了一个很老套的开场白:「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劳上神挂心,弟子过得很好。」 洛桑抿了抿唇,「当初我为了征战把你送往了瀛洲岛,后来又因为养伤忘记去探望你,确实是我做得不对,你大可尽情责怪我,我都会受着的。」 连佑一怔,「我从不曾怪罪过您,只要您能安然无恙地站在这里,我便心满意足了。」 洛桑蜷缩了一下手指,有些无奈地嘆了口气。 「只是上神您这一万年来到底去了哪里?为何外界会说您已经陨落,您又是怎么变了模样,成为这崑崙山的一位仙子呢?」 洛桑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连佑:「上古大战之后其他六位上神依次陨落,你知道是因为什么吗?」 连佑答不上来。 「元气受损当然是缘由之一,但根本原因是大战之后六界安宁,众神意识到这世间已经不再需要自己,于是功成身退了。」 博爱天下是身为神明的职责,他们只为创世救世而存在,哪怕是陨落之后也要化作隔绝六界与混沌的一块碎片,守护六界安稳。 洛桑看着月亮笑了笑,「我也曾和他们一样,怀疑过这六界是否还有我存在的必要,但后来我领悟到入世方能出世,便投胎为人,去了很多地方,人界、妖界、仙界,甚至是魔界和冥界,在这尘世里,我看到了人情冷暖,看到世人皆苦,所以想留下来。」 在收晗颂为徒之前,洛桑从不会闲着,她常年云游四海,遇到什么事都要管上一管,几千年前烛九阴险些冲破凤凰神血的封印,也是被她搅了局。 想到这里,洛桑便问:「连佑,你和小九的关系很好吧。」小九指的是烛九阴,当初他们三个一起住在九天之上的神宫里,关系是意想不到的和谐。 洛桑看向身边的人,「怎么不说话?」 连佑从恍惚中回过神,「没什么……就是很惊讶,您竟然还愿意叫他一声小九。」 洛桑嘆息,「毕竟他和你一样,都是我自己捡回来养了很久的孩子,当初他犯了错,也有我的责任在。」 当年她云游至仙界,在一处竹林之中遇到了被一条小白蛇咬住小腿的连佑,当时的他尚且是个脸带婴儿肥的小娃娃,正扶着树干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洛桑被当时的小连佑萌到了,便带着他回了九重天上的神宫,一起带回去的还有挂在他小腿上的小白蛇,烛九阴。 烛九阴咬着他的小腿不松口,小连佑还哭着对他说:「你是不是有毒,我是不是快死了?」 后来,洛桑也不知道这两个是怎么成为好朋友的,或许是她常年在外不管神宫里的事,年纪稍长的烛九阴就像带孩子一样看着连佑一点一点长大,两个人的感情甚至超过了友谊,就像是亲人一样。 而现下,连佑却说:「不是您的错,是他生性嗜杀易怒,错是他自己犯下的,和您没有任何关系。」 第62页 洛桑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我记得当初你们两个关系非常非常好。」 连佑顿了一下,「嗯。」 洛桑紧跟着问:「那现在呢?」 连佑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上神您忘了吗,他被您封印在妖神之泉下已经十几万年了,我至今没有见过他一面,怎么谈得上关系好不好呢?」 洛桑用手支着下巴,「我的意思是,如果他有一天冲破封印过来找你,你会怎么办?」 「我……我不知道。」 见连佑的脸色有些苍白,洛桑便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不用害怕,他暂时还没有那个本事冲破封印。」 接着她有些意味深长地说:「只不过我怀疑一千多年前金鸾鸟族被灭的事情和他脱不了干系,若哪天他寻到机会过来找你,你可千万要告诉我,毕竟烛九阴一旦出世,便是毁天灭地,不死不休啊。」 连佑目光动了动,唇角有些不自然地抿了一下,「上神放心,若真有那么一天,我一定会第一时间将他的去向告知您。」 洛桑笑了笑,「你能这样想,自然是最好的。」 夜里虫鸣阵阵,洛桑站起来说:「夜深了,我该去看看我的徒弟了,崑崙山地形错综复杂,要我送你吗?」 「……上神不必相送,只是那晗颂……」 洛桑淡淡地看着他,「我知道你是按照武灵仙尊的吩咐行事的,我不怪你,只是希望这种事情不要再发生了。」 连佑肩膀颤了一下,低头应道:「弟子知道了,弟子告退。」 说完有些复杂地看了洛桑一眼,然后化作一道白色光影离开了。 目送连佑离去后,洛桑的神情瞬间冷了下来,她凉凉地笑了一下,带了些许无奈,「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和以前一样,不会撒谎。」 阁楼的木床上,晗颂正做着一个梦。 梦中的「他」穿着一身染血的袍子,五官如刀削般苍白无血色,一双眼眸冰冷又阴鸷,盛满了杀伐戾气,血色双瞳宛如宝石一样闪着猩红的光。 仿佛从地狱爬上来的魔鬼。 晗颂被梦中的自己惊到了,与此同时,一些支离破碎的片段像潮水一般飞快地掠过他的眼前。 瀰漫整片天际的硝烟,喷散四射的鲜血,漫天飘荡的碎魂,剑刃刺入血肉的声响,沙场征战的唿喊,九转龙吟「嗡嗡」的剑鸣…… 他看到自己麻木地挥舞着沉重的利剑,看着无数的仙人或是魔族在他面前倒下,又看着成千上万的新面孔在他眼前出现,前赴后继地扑向那片充满硝烟与血气的战场。 这些画面陌生却又熟悉,带着积累了万年的厚重扑面而来,裹挟着绝望却又永无止境的杀伐戾气,冰冷且令人战慄。 「晗颂,晗颂!」 洛桑的惊唿声勐然间将晗颂唤醒,他游离的神智一瞬间回笼,大口喘着粗气,一身衣物被冷汗浸透了一半。 「晗颂,你怎么了?」 晗颂茫然地看了一眼洛桑,然后低头将手腕上的袖子撸起,只见那枚他随身戴了三百多年的血玉坠子将他手腕处的皮肤灼烧出一道带血的烫疤后,正缓慢地闪烁起猩红的光,宛如梦中那人的眼眸一样,阴鸷又诡异。 第33章 魔界,荒芜山丘上的一所宫殿中。 两个黑衣侍者坐在一处木柜前,百无聊赖地看着柜子里排成四方形的四盏幽冥神灯发呆。 其中一个侍者打了半天的瞌睡,然后忽然被身边的人一个肘击惊醒。 「孚墨,别睡了,幽冥神灯事关重大,必须无时不刻地盯好,若是被将军知道你偷懒,肯定是要怪罪的。」 孚墨伸着懒腰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得了吧闻白,这幽冥神灯亮了一千多年都没有动静了,又不会因为我打个瞌睡就灭掉,况且这地方平日里除了我们根本没人来,能出什么事情。」 木柜里的四盏灯在这一千多年来轮番换着人来守,已经被魔族人寸步不离地盯了这么久了,却依然没有出现过任何动静。 孚墨是半个月前接替上一批人的班来这个地方的,眼下日夜不休地守了许多天天,早就坐不住了。 同他一起的闻白蹙眉,「我真搞不懂就你这马马虎虎的态度,将军怎么会让你来守护幽冥神灯的,若是你一个不留神打碎一盏,那咱们尊上便再无归位的可能,整个魔界今后不就等着被仙界欺负了吗。」 虽说外界宣称魔尊曜渊已在当初方丈山之战中陨落,但只有魔界中少数几个人知道,曜渊只有肉身在敌军仙力冲击下化为了湮粉消散于天地间,然而元神和魂魄却未灭。 曜渊手下的大将军干沧寻遍了方丈山,最后用四盏幽冥神灯找回了他的一魂一魄,剩下的三魂七魄可能是于六界中渐渐消散,也可能是已然投胎转生了。 若是前者,他们就只能永无休止地将这四盏灯一直守下去,但若是后者,那么等到四盏幽冥神灯熄灭之日,便是魔尊曜渊重新归位之时。 「因为脱离肉身的魂魄都有回归冥界的本能,所以储存尊上魂魄的幽冥神灯的灯芯可都是用黄泉路上的泥土、奈何桥上的苔藓、以及三生石研成的粉末做成的,分外珍贵,千万要看仔细了。」 孚墨听闻白这么一说便好奇了,「这些都是冥界的东西,咱们将军是怎么得来的?」 第63页 闻白左右看了看,忽然压低了声音凑过去,「我听说,咱们的干沧大将军和冥界那煮汤的孟婆,从前可是老相好,这些东西都是找她帮忙取的。」 孚墨一瞪眼,「不会吧,咱们将军这般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和一个老婆婆相好?」 「诶,你不能听人家叫孟婆就以为人家是老婆婆好吗,她在被冥界收编之前,可是凡界鼎鼎有名的大美人呢——」 「咳咳!」一声低沉又严肃的轻咳声响起,闻白和孚墨两人瞬间一哆嗦,赶紧端端正正地坐在柜子前静若寒潭。 干沧从两人身后慢慢走近,沉着脸问道:「神灯还是毫无动静吗。」 「回将军,没有——」 话未说完,就见木柜上原本沉寂了千年有余的神灯忽然剧烈地闪烁起来,照得屋内一时间忽明忽暗,十分晃眼。 孚墨和闻白瞬间慌了。 「这是怎么回事!」 「不,不知道,刚刚还好好的。」 干沧紧张地上前查看,却在尚未靠近那木柜时,听到「砰」的一声炸裂的脆响,紧接着就是什么东西叮噹落地的声音。 几人眼前勐地一暗,片刻后又归于平静,整个幽暗的屋中又亮起昏黄的灯光,只见木柜上的三盏幽冥神灯安然平缓地亮着,唯独右上角的那一盏在刚刚的炸裂声中变成了一摊碎片。 闻白一脸震惊地抬起头,哆哆嗦嗦对身后的人道:「将军,灯,灯碎了。」 干沧呆愣地看着那盏碎裂的灯,过了许久忽然红了眼。 一千三百年过去了,他们的魔尊终于快要回来了。 - 最近几天,洛桑一直觉得晗颂有点怪怪的。 以往总是喜欢与她待在一块,一分开就满世界找她的小徒弟不知怎么回事,自打从瀛洲岛回来之后,便一天到晚连个影子都见不着,像是故意躲起来了一样。 唯独有一次洛桑睡得晚了些,恰好遇上了不知打哪回来的晗颂,正想与他好好说道说道,却见自己的小徒弟见了她像见了鬼一样,目光躲闪地一熘烟跑了。 洛桑百思不得其解。 细细回想当时,他像是害怕她,又似乎唯恐她知道什么。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让她有些在意,就是刚从瀛洲回到渡云峰的那个晚上,晗颂从梦中惊醒时,他手腕上的血玉坠子一反常态地闪烁着红光,而且那一瞬间晗颂身上所爆发出来的杀伐戾气,像极了当年的魔尊曜渊。 想到这里,洛桑眸色沉了下来,一言不发地陷入了深思。 另一头,裕雪峰上漫天飞雪,在月色照耀下积雪如银,晗颂挥舞着一把摄魂剑不知疲倦地去砍空中飞扬的雪花,片片碎冰落在他发红髮烫的眉眼间时,瞬间化为了细小的水珠挂在眼睫上。 他体内有一股十分暴躁的戾气,让他无时不刻有一种把周围的一切都砸碎的冲动。 每当他一闭上眼睛,那些漫天硝烟的记忆就浮现在他脑海中,让他有一种沉重苍茫却又几近窒息的感觉。 那是他的前世,他的前世是魔,一个让无数仙人死于他剑下的魔头。 晗颂在仙界生活了三百多年,虽然显少与洛桑之外的人往来,但是他却无比清楚地明白一件事:魔族是仙界的死敌,仙界中无论哪一个人都对魔无比厌恶,甚至是痛恨。 这些痛恨魔族的仙人里,无疑不排除洛桑。 洛桑是教导他三百余年的师父,是于他而言最为重要的人,若是知道他前世是魔,且眼下已经有些半魔化的趋势,一定会因此而厌恶他。 晗颂从来不在乎别人的眼光,但却极其害怕从洛桑的脸上看到憎恶,那会让他觉得生不如死。 灼热的魔气翻滚着涌上来,晗颂痛苦地嘶吼一声,将手中的摄魂剑抛进了雪地里。 漫天杀伐戾气汹涌而出,晗颂的眼睛一瞬间变得猩红,并伴随一股灼烧般的胀痛。 他痛苦地跪倒在地,然后将身体深深埋进了厚厚的雪地里。 冰冷的雪覆在他的眼睛上,包裹着他灼热的身体,却依旧缓解不了他滚烫的炙痛。 他蜷缩成一团,埋在雪里微微颤抖着肩。 他是魔。 他是仙族的公敌。 他的存在会让洛桑蒙羞。 雪越下越大,一层一层地堆积在他身上,直至将他完全没入一片刺目的纯白,他也不曾再动过。 …… 这日,洛桑去了一趟衔玉山,找宝华仙子要了大半缸她新酿的酒。 临走前宝华仙子又问起了晗颂的近况,洛桑有些不悦地蹙起了眉,「晗颂有我这个细心体贴的师父照看着,自然是十分的安好,就不劳外人操心了。」 宝华仙子尴尬地红了脸。 其实洛桑虽然平时说话直,但是一般不会在刚拿了人家酒的情况下说这种不客气的话。 归根究底还是因为她醋劲上来了,心中有些许恼意,便忍不住沖了她两句。 宝华仙子被怼得有些无措,「是小仙失言了,望上仙见谅。」 洛桑顿了顿,说了句「无妨」,便有些烦躁地离开了,临走还不忘带上那缸酒。 其实她已经大半个月没有见过晗颂了,他就像故意躲着她一样,一刻也没在她面前出现过。 回去渡云峰后,洛桑拿了个木瓢便开始喝酒。 这缸新酿的酒酒劲有些大,几瓢子喝下去她便开始头脑发昏了。 第64页 眼看着夜色已至,月亮移上梢头,洛桑便放下酒,摇摇晃晃地走到木床边,一个仰躺倒下去,不动了。 月色如水,透过敞开的木窗落尽竹榻上,照得沉睡中的洛桑肤如白玉般无瑕。 一身墨色长衣的晗颂悄无声息地走进来,在她的身旁坐下。 他的双瞳已经全然变成赤红的血色,此刻却带着极致的温柔,在月光中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的睡颜。 晗颂伸出手,想要碰一碰她凝脂般的脸颊,和宛如古画般温柔的眉眼。然而手悬在空中后,他却忽然胆怯了。 自从脑海中出现那些记忆片段后,晗颂体内的魔气就像洪水勐兽一样挡也挡不住,才短短几日就已经让他半魔化了。 一旦半魔化,便是离完全堕魔不远了。晗颂很害怕,若是洛桑这个时候醒过来看到他这个样子,脸上会出现多么失望的表情,他不敢想。 手就那么僵在空中许久,到底还是慢慢收了回去。 晗颂坐在床边长长地嘆息一声,宽厚的肩膀随着这口气缓缓地塌了下去,显现出无尽的疲惫和无奈。 夜色深了,晗颂终归还是站了起来,把洛桑身上的薄毯盖好,转身便要走。 刚迈出去一步,一双温热的手便攥住了他的手腕。 「你还想躲我躲到几时?」 晗颂浑身一僵,一动也不敢动。 他不敢动,但身后的洛桑却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然后身子往前一扑,从背后抱住了他的腰。 晗颂一震,不可思议地看着腰间那双越收越紧的手。 洛桑靠着他的背,缓声道:「你最近怎么了,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告诉我好不好,我是你师父,无论什么情况我都会帮你的。」 她的声音难得低缓又温柔,在寂静的夜色中仿佛暖风拂面般,令人着迷又惬意。 晗颂低着头,过了好久才用低哑的嗓音道:「师父,你喝醉了。」 说着就要硬生生掰开腰间那双手。 这一行为却不知怎的挑起了洛桑心中的怒火。 她扭着他的胳膊将他拽着转过身来,一脸委屈又带着哭腔撒泼道:「不准走不准走,你为什么就是不肯见我——」 洛桑的声音戛然而止。 漆黑夜色中,晗颂有些绝望地别开了自己的脸,然后用手捂住洛桑的双眸,仿佛是怕什么东西脏了她的眼睛。 他躲了这么多天,还是被发现了,他那双像怪物一样猩红的眼睛,果然还是让洛桑看到了。 第34章 洛桑掰开了捂在自己眼睛上的那双手,她目不转睛地看着晗颂的脸,生怕自己是因为喝了酒而看错了。 然而事实就是如此,积累了万年的嗜血杀伐之气的赤瞳,带着若隐若现的魔气,这一剎那,洛桑有些恍惚地以为站在自己面前的人是曜渊。 或许是洛桑表现得太过震惊,晗颂像是被她的表情刺痛了一样,懊恼又绝望地闭上了眼。 他骨节分明的手按在双眼上,还用力地按压着自己的眼周,像是恨不得亲手把自己血红色的眼睛挖出来一样。 洛桑有些颤抖地抚上他的脸,轻声道:「晗颂你怎么了?你的眼睛怎么变成这样了。」 晗颂肩膀一颤,紧闭着眼睛不说话。 此时的他完全不敢看洛桑的表情,哪怕是她如今尚且在醉酒中意识不清,可能并未察觉到他已经是半魔了。 一片漆黑中,听觉便会变得格外灵敏,不知过了多久,晗颂忽然听到洛桑对着他发出一声轻笑:「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眼睛,像红宝石一样,抬起头让我多看两眼。」 晗颂勐地一怔,一瞬间差点以为自己幻听,于是下意识地睁开眼睛看她。 他看到洛桑一脸醉意醺醺地对着他笑了笑,然后凑过来,轻吻了他的眉眼。 阵阵酒香萦绕在鼻间,晗颂屏住唿吸,浑身僵着不敢动。 他纤长的眼睫微微颤动,挠得洛桑有些痒。 几息之后,洛桑略微退开,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他的双眼。 晗颂满脸燥红,有些结巴道:「师,师父,你醉——」 剩下的话被他通通咽回了肚子里,因为此刻的洛桑正二话不说,用一个深吻将他的唇封住了。 软嫩的唇轻轻与他的摩挲着,带着酒香的软舌带着些许急切地撬开他的牙关,然后攻陷他的领地,引导着他的舌与她在唇齿间共舞。 晗颂的大脑空白了片刻后,有些后知后觉地抬起手臂,将洛桑抱入怀中。 身体严丝合缝地贴上的一瞬间,处于被动的晗颂反客为主,像洪水勐兽一样侵犯着对方的领地。 他啃咬着洛桑的唇,一双大手在她的腰间游走,带着激动又微微的颤意。洛桑则是环着他的脖颈,一点一点地回应着他。 晗颂感受着她的主动,浑身上下疯狂地叫嚣着。 压抑在心中多年的情感眼下仿佛开了闸一般汹涌而出,晗颂从未像现在这一刻一样有着强烈欲望想要告诉她,他是多么的喜欢她,多么想占有她,且想时时刻刻地同她在一起。 近来躲着她的半个多月里,他想她想得都快疯了。 意乱情迷中,晗颂的唇慢慢下移,带着无比浓烈的爱意亲吻着她的玉颈。 洛桑大口地喘着气,轻声唤他的名字:「晗颂……」 第65页 就是这一声,让晗颂的脑海中瞬间浮现出过往两人一起在藏经阁看书、在崑崙泉中洗髓、在裕雪峰头练剑的回忆。 她叫他晗颂,他晗她师父,他们是关系密切、携手相伴了三百余年的师徒。 然而他现在在做什么? 晗颂的动作戛然而止,浑身烧起的烈火像是被一头冷水兜头浇下,瞬间熄灭。 他僵硬地从洛桑胸前抬起头,与她朦胧的双眸对上,然后在心中质问自己:他在做什么?想趁洛桑醉酒来侵犯她吗? 晗颂恨不得甩自己几个耳光将自己扇醒。 他半魔化的事情本身就会招来洛桑的厌恶,若是再加上他在此刻做这些事情……洛桑会不会恨到想杀了他。 晗颂低垂着的赤眸中蕴藏着尚未完全褪下的情欲,他强迫自己用牙咬破了舌尖,痛意和满嘴的血腥味让他逐渐冷静下来。 洛桑用冰冷的手捧着他的脸,带着些许沙哑地问道:「你怎么了。」 晗颂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然后用力压下心中旖念,从洛桑身上退开了。 他抖着手将洛桑的领口整理好,然后拿过一旁的被子给她盖上,全程不敢看她的眼睛。 做好这些后,晗颂断断续续道:「师父今晚喝醉了,好好睡一觉,明早起来便将这些通通忘了吧。」 洛桑愣住了,还不等她说什么,晗颂便一个起身,颠颠撞撞地逃走了,只留下满屋子如水般通明的月色,以及躺在木床上的一脸沉静的她。 片刻后,洛桑长长地嘆息一声,盯着屋顶不知想了些什么,她目光里一片清明,全然不见刚刚的朦胧醉意。 —— 魔界的宫殿中,孚墨和闻白瞪着两双大眼目不转睛地盯着木柜上的最后一盏幽冥神灯。 自从不久前第一盏神灯碎裂开始到现在,左上角和右下角的一盏也先后碎裂,如今只剩下了左下角那盏还亮着。 干沧告诉他们,等最后一盏碎裂,他们的魔尊就可以回来了,这让两人大为兴奋,一刻也不敢耽搁地死守着神灯,几日下来连觉都不曾睡过。 而且为了让曜渊尽快归位,干沧今日还亲自跑去了冥界请教他的前相好孟婆,问问她有没有什么办法让神灯碎得快一点。 闻白想着,依干沧将军的脚程,眼下该回来了才是。 这个想法刚一冒头,他就听见一阵沉重有力,却带着几分怒意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走到他们身后定住。 闻白一扭头,就看到了干沧臭到不行的脸色。 他小心翼翼地开口:「将军可从孟婆那里打听到了什么。」 一提到孟婆,干沧脸色更难看了,「没有,眼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慢慢等着了。」 闻白点了点头:「哦……」 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干沧现在正咬牙切齿地回想着刚刚他去冥界找那个女人时,她一脸媚色地对着他露出半边如白玉般细腻无瑕的肩膀,娇声笑道:「将军若是陪我睡一觉,我定会对你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想到她领口之上刺目的雪白,干沧觉得自己气都捋不顺了。 这个女人,怎么还是这副德行! 于是孚墨和闻白便看着一脸忿然的干沧盯着木柜上的神灯看了许久,然后臭着一张脸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留下两人面面相觑了片刻后,纷纷感嘆:干沧将军盯着那神灯的表情如此焦虑,果然是对尊上归位这件事上心极了啊!看来他们要更尽心地守护神灯了。 —— 接下来有一个月的时间,洛桑都没有见到晗颂。 她也试图找过他,但是晗颂躲她躲得紧,她忙了一个月连他的影子都没有见到。 再有晗颂消息传来,便是清昀上仙请她去玉虚台议事。 洛桑到玉虚台的时候,整个空荡荡的大殿里只有清昀和她的五位师兄,均是一脸凝重地看着她。 清昀没说话,反而是彦沐先问:「师妹,你那徒弟近来情况如何,修炼过程可有异常?」 洛桑眉间一蹙,「我已经有段时日不曾见过他了,师兄传我前来所为何事不妨直说。」 彦沐上仙顿了顿,「前几日有几位下山歷练的弟子在妖界边缘拾回几件仙界遗落的仙器,因其长期沾染妖邪之气,他们便打算拿着那仙器去崑崙泉中洗一洗,可是没想到……他们在裕雪峰上看到了晗颂,说他双目赤红,行为狂躁,已然是走火入魔了。」 洛桑的手骤然一紧,死死地攥住玉椅扶手。 她想起那天夜里晗颂赤红如血的双眸,那昭示着他已经半魔化了,而这么多天里晗颂躲在暗处几乎是孤立无援,他的状况只会更糟。 「师兄的意思是如何?」 彦沐上仙犹豫地看向首座的清昀上仙。 清昀大概对目前的状况早有预料,她淡淡地看着洛桑,「入魔情况下极易失态伤人,为了崑崙山的弟子着想,要么将他送走,要么……」 她没有把后面的话说出来,洛桑心里在发颤,她知道一个即将入魔的人在仙族中会面临多么残酷的排挤。 仙魔两界已敌对数年,在仙界但凡与魔沾上边的人,都会受到厌恶和痛恨的眼光,往日里若是有走火入魔的堕仙出现,早就人人得而诛之,崑崙的这几位上仙能把洛桑叫过来心平气和地商量这件事,已经算是很有容人之心的了。 第66页 清昀话没说满,但意思已经传达了,晗颂已身在入魔的边缘,此时要么把他驱逐出崑崙山,要么就地正法,以绝后患。 后者,洛桑当然是不允许的。 其他几人附和,唯有向来看不上洛桑往日行径的云鹤上仙为她说了句话:「走火入魔并非晗颂所愿,在坐的你我今后若是一时不察都有可能步入歧途,我崑崙向来履行大义,海纳百川,此时不能轻易将其弃之不顾啊。」 此话一出,其他几个仙人都有些不贊同。 彦沐上仙顿了顿,「师弟可有什么万全之策?」 云鹤上仙道:「裕雪峰的崑崙泉能洗净天下妖邪之气,虽不知对魔气有无用处,但可以一试,只需在裕雪峰头设下结界,不许其外出便可。」 清昀上仙对这个方法不置可否,而是将目光落在了洛桑的身上,「师妹觉得如何?」 洛桑现在脑子乱糟糟的,她知道这个办法根本没什么用,但却是眼下最好的缓兵之计了。 她微垂着眼眸,「除此之外也别无他法,我知道师姐师兄们担心什么,你们怕晗颂乱来,我便亲自去裕雪峰看着他,必然不会让他伤害其他弟子,各位放心。」 清昀点头,「那便辛苦师妹了,彼时可千万要保护自己。」 「晗颂是我的徒弟,定然不会伤我。」 「虽说如此,但他眼下正是情况最不稳定的半魔化,比起完全魔化来说神智更容易失常,也是最为嗜杀的时候。」 洛桑笃定道:「我说不会,就是不会。」 说完站起身便往殿外走。 清昀上仙叫住了她,「师妹且慢,还有一事。」 洛桑顿住脚步。 「过段时间仙尊便要出关了,若晗颂入魔的状况一直不见好转,你就让他现在裕雪峰多撑几日,等师尊出关了让他来做决断吧。」 洛桑心里生出几分嘲弄。 这是知道她要执意护着晗颂,所以想拿元始天尊来压一压她。 洛桑面上没什么反应,淡淡道:「知道了。」 第35章 裕雪峰依旧是常年积雪,洛桑没去别的地方,直奔往崑崙泉。 在冰窟的洞口的时候,她的心就已经开始咚咚直跳。 前不久的她尚且还不确定晗颂到底是不是曜渊的转世,可现如今事情发展到了这样的地步,她已经不得不信了。 洛桑觉得自己这些年就像个傻子一样,明明心心念念的人就在身边,她却还时不时地伤春悲秋,甚至担心自己喜欢上晗颂只是将他当作了曜渊的替身。 现在勐然间发现曜渊根本没死,而且还和自己养了三百多年的徒弟是同一个人,洛桑险些被这样的大好事给砸晕了过去。 越往里走,她的脚步便缓慢下来,这个地方于她来说无比熟悉,因为三百年前她在这里为晗颂洗了十年的髓,而且每次都会用缠心结为他分担一半以上的痛苦,每次疼得她左臂直打颤。 当冒着温热气息的崑崙泉出现在眼前时,洛桑第一时间便把目光落在了角落里蜷缩成一团的黑影上。 那道影子一动不动,沉静又死寂地将自己泡在微热的泉水之中。 洛桑心头蓦然一痛,不管不顾地跳进崑崙泉里,然后大步淌过池水,站到了晗颂的身旁。 现在的他就像是一只受惊的小动物,把身体蜷缩在一起,头深深地埋进臂弯,没于水面之下。。 洛桑微微颤抖地伸出手,想像以往一样去摸晗颂的头,却被他一个偏头避开了。 「不要碰我,」晗颂的手背上有一些若隐若现的黑色纹路,这是魔族的象徵,洛桑看到他一直在无意识地去抓挠这些纹路,带着焦急和自厌的情绪,「很脏,沾上就洗不干净了。」 洛桑的手僵硬地在空中悬了半晌,然后缓缓地落下。 她鼻尖发酸,胸腔中泛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心疼,下一刻,她伸出手臂,不由分说地将晗颂抱进了怀里,「乖,别害怕,师父来了,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晗颂一颤,缓缓地从臂弯中抬起了头。 洛桑看到他眼神的那一瞬间,差点心疼地掉下泪来。 他一双赤色的血瞳在一个月前的那一晚还是如红宝石般夺目,眼下却不知为何像蒙了一层灰一样,看起来麻木且死寂。 「师父对不起。」他低沉的声音响起,带着愧疚和无尽的疲倦。 洛桑紧紧地抱住了他,「晗颂,你永远不要说对不起,你于我来说是最最重要的人,所以不管你变成什么样,我都不会弃你于不顾,就算你成魔,我也会像从前一样对你好。」 晗颂的目光忽然动了动,慢慢浮现出神采来。 「师父说的是真的吗?」他带着些许希冀,小心翼翼地看着她。 洛桑轻轻揉着他的头,「是真的,我会一直站在你这边,不管你是魔还是仙,你都是我最喜欢、最疼爱的人。」 晗颂目光一颤,像是压抑了许久的情绪勐然爆发,他伸出手臂死死搂住洛桑的腰,将头埋进她的肩膀,「让我在你身边多待一会儿好不好,哪怕这些话都是骗我的也没关系,我只想……」 晗颂炙热的唿吸喷在洛桑的锁骨上,他像是一块干涸许久的土地忽然迎来了一场春日的滂沱大雨,拼了命地想抓住这点来之不易的甘甜。 「如果真的要让我下地狱,在这之前能多看你一眼,也是好的。」 第67页 洛桑抱住晗颂颤抖的身躯,她心疼得眼泪一直在往外涌,「我就在这里哪儿也不去,你总有一天会知道我跟别人不一样,我说过要一直陪着你的话都是真的。」 晗颂轻轻吐了口气,连回应她的力气都没有,便陷入了昏迷。 洛桑抱着他哽咽了一声,「你总有一天会知道,我有多爱你。」 半魔化状态是晗颂最为痛苦的时候,他大部分的认知还停留在自己是一个普通仙族的状态,但曜渊的那些厚重的记忆却在霸道地涌入他的脑海,一点点地击垮他的意志,强迫他接受自己曾是魔尊的事实。 接下来的三天,晗颂一直是半昏半醒着的,他的身体不断地滋生着魔气,这些霸道的黑色雾气在他体内就宛如找到了温床,如滔滔洪水般不停地泛滥,直至蔓延到他浑身的每一个角落。 洛桑红着眼睛握住晗颂的手,看着他手腕上血红的玉坠在不停地闪烁着红光,「曜渊,你的贴身之物我帮你留着,九转龙吟剑我也一直珍藏,虽然从未想过有一天你能回来,但一切早已在冥冥之中註定,你哪怕转世之后也重新来到了我身边,不是吗?」 「你一定要挺过去,等你回了魔界,我就跟着你一起走,你忘了吗,几千年前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说要带我去看魔界的沙漠和戈壁,你答应我了的。」 昏迷的晗颂像是听到了洛桑的话一样,手指轻轻地动了一下。 与此同时,远在魔界的最后一盏幽冥神灯在闪烁了几下之后,「砰」的一声,碎了。 …… 昏睡的过程中,晗颂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他梦到自己生在一片荒芜的大漠之中,那里寸草不生,漫天黄沙,贫瘠又干旱,天上飞的只有丑陋的秃鹫,地上爬的只有满身鳞片的蜥蜴和响尾蛇。 这个地方被世人称为:魔界。 他与他的族人自小就生活在那片极其不适宜生存的环境中,并被赋予着对抗仙界,守卫魔界的重大使命。 是的,自从他出生起,仙界就已经与魔界对战,并且打得不可开交。 他眼睁睁地看着一波又一波的族人披着战甲和长剑走向战场,走进一片血雨腥风中,有的回来了,有的没有回来,有的缺胳膊少腿地拖着半条命,在魔界边缘的荒漠中了度残生。 战争让他的族人变得麻木且习以为常,所有人学会了在乱世中苟延残喘,也学会了如何用手中的刀剑令敌人一击致命。 后来,他也成为了他们的一员。 他在舞刀弄枪上似乎格外有天赋,死于他剑下的仙人无数,他总是所向披靡,实力远远强过了任何一个族人,他慢慢地越变越强,然后走上了最巅峰,成为了魔界至高无上的尊者。 然而站到最顶端的那一刻,他才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独。 征战杀敌时他提着剑沖在最前方,休战了便独自一人舔舐旧伤,然后一遍又一遍地擦拭那把陪伴了他近万年的九转龙吟剑。 他本以为今后会一直这么麻木又百无聊赖地生活下去,直到有一次,他在征战中受伤后坠入一片茂林,并挂在一棵树的树桠上昏迷了许久。 等他醒过来的时候,却看到一个笑容明媚的少女拿了个柳条一下一下地轻戳着他,一脸调笑道:「你这魔头从哪里来的,一身血气也不知昏迷了多久,你看你身下的树兄被你压得胳膊都快折了也不敢吱声。」 少女面若桃花,笑意盈盈,眼中仿佛盛着漫天星光。 他愣了足足半晌,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灰暗了半辈子的世界忽然之间就亮了,有她在的时候,草是绿的,花是香的,云会在天上飘,鸟儿会叫,而他视野中央的少女笑得一脸明媚,宛如春光般璀璨。 —— 晗颂昏迷已经整整两日了还没有要醒的迹象,洛桑在他身边不眠不休地一直守着,本想是打算寸步不离的,奈何清昀上仙忽然传了灵鸟叫她去一趟玉虚台,原因是元始天尊出关了。 元始天尊这一闭关,闭了有三千多年。 洛桑到了玉虚台的时候,整座空荡荡的大殿上只有一位仙风道骨的白髮老者,看向她的时候脸上带着和蔼的笑意。 她缓步走上前去,眉峰轻轻一挑,「你这老头闭关一闭就是三千年,也不怕被闷得长出满头蘑菇来。」 元始天尊是三位仙尊之首,是仙界说一不二的至高尊者,六界中敢直唿其为「老头」的,怕是只有洛桑一人了。 眼下他刚出关,精神气十分足地朗笑了一声:「你这泼皮无赖,嘴里吐不出一句好听话。」 洛桑也笑了,「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 两人互相调侃,看上去不像是师徒,而是像是多年的老友。 元始天尊笑完之后,回想起了正事,「不过我听清昀说三百年前你收了个金鸾鸟为徒,且最近还不知因何原因走火入魔了?」 说得晗颂的事情,洛桑眉心微蹙,「你消息倒是灵通,不过他也许并不是修炼半途出现差错走火入魔,而是他原本就是魔。」 元始天尊眉毛一抬,「你似乎对他是魔族这件事情毫无芥蒂?这种事若是发生在其他仙人身上,怕是大义灭亲了无数次了。」 洛桑瞥了他一眼,「实话跟你说了吧,在你入关不久后,我有了一位心上人,正是魔界的那位杀神曜渊,只不过后来他在一次大战中陨落,我只好抱憾收起了那满腔心思。」 第68页 元始天尊眯起了眼,「我曾经设想过你步入尘世之后会被凡人与身俱来的七情六慾所影响,却没想到你升仙这么多年了,却还是陷进了情爱之中,换做是从前的你,可不会轻易这样。」 洛桑懒洋洋地翘了翘腿,「正因从前的我性情凉薄,所以我才去了一魂一魄投入轮迴,相别之前,我更喜欢现在的自己。」 从前她是创世的神明,现在却只是她自己。 「我眼下纠结的不是这个,而是我发觉我手底下的那个小徒弟似乎就是曜渊的转世,他前段时间在瀛洲遇到一点意外,被人施用了星宿轮迴术,因而刺激了前世的记忆,怕是元神即将归位了。」 「既然这样,你还留着他吗?」元始天尊拂了拂自己花白的鬍子,「曜渊是什么人,他在仙魔两界征战中斩杀了无数仙人,被整个仙界视为死敌,几乎无人不痛恨他。」 洛桑顿了顿,「战争中向来是有来有往,曜渊确实杀了众多仙人,可死在仙人刀剑下的魔族亡魂也不计其数,况且这是你们仙魔两界的纠葛矛盾,又不关我的事,我只认他是我喜欢的人而已。」 她虽背了个仙族的身份,却从不把自己当作仙族人。 元始天尊无声笑了笑,「我的意思是,仙族对魔向来痛恨,即便是从不曾参与过仙魔大战的崑崙山也是如此,你若继续留他在这里,难免会引得众弟子暴怒。」 洛桑一怔。 老头说的对,她确实应该尽快把晗颂送回魔界,只不过她最近只想着让他能更久一点地陪在她身边,就忽略了这一点。 她自己不排斥魔族,并不代表所有仙人都是如此,这一点是她考虑不周。 洛桑起身,「我现在就回去,把他送走。」 她刚迈出去两步,便看到一位弟子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天尊,七师叔,不好了,翠逸峰几个弟子听闻晗颂入魔的消息后要去找他的麻烦,眼下怕是已经抵达裕雪峰了!」 洛桑脸色一变,「几个臭小子!」 说完快速化作一道光影,急匆匆地赶往了裕雪峰。 第36章 晗颂醒过来的时候是在崑崙泉旁边的一块黑岩上,身边空荡荡的丝毫不见洛桑的影子。 他目光垂下,唇角勾出一抹讥笑,然后起身往外走。 他体内魔气滚滚,眉眼间是翻涌过惊涛骇浪后的死寂,血瞳色泽剔透纯粹,已然是完全入魔的表现。 事实上,晗颂不仅入魔了,他还完全记起了前世的所有记忆。 他生来就是魔,本就不属于这里。 一路走到冰窟口的时候,晗颂被一道结界挡住了。 这结界显然是洛桑设下的,但是设得有些草率,并不牢固。 晗颂伸出手,掌心汇聚起黑色的魔气,轻巧地往结界上一砸,结界便碎了个彻底。 一瞬间,冰窟外的冷风裹挟着雪花扑面而来,拼了命地往洞口里灌。 晗颂在一片茫茫白雪中,看到四个穿着白衣的弟子站在不远处,正用冰冷的目光看着他。 「晗颂!你身为崑崙山洛桑上仙门下唯一的弟子,竟心性不正堕为魔族,令崑崙蒙羞,你还有何颜面留在这里!」 晗颂看着他们,血瞳中浮现出嘲讽的笑意。 另一人又道:「师兄不必与他说这么多,此人眼下已为魔族,往后必定会成为仙界的死敌,不若我们现在就斩草除根,免得往后他回来祸害仙界。」 被唤作「师兄」的人有些犹豫,「斩杀魔族虽是众望所归,但是他眼下毕竟是洛桑上仙的弟子,若是我们杀了他,洛桑上仙会不会怪罪我们。」 听到这话,晗颂垂在身侧的手指忽然微微动了一下。 「洛桑上仙乃是我们仙族的人,怎么可能因为这个魔头而怪罪我们,若是洛桑上仙现在在这里,定然也会将其斩于剑下,为我崑崙雪耻。如今我们先下手为强,不过是免得让这魔头有机会逃跑而已。」 晗颂低垂着眼眸将这番话听完,嘴角忽然浮现出了讥诮的冷笑。 他一抬眼,眸中赤红的光夹杂着戾气仿佛要把眼前人吞没一样,让几个弟子齐齐发憷。 为首的弟子定了定心神,拿出一柄寒光熠熠的长剑来,直指晗颂,「区区一魔头,难道还能是我们四人的对手,给我上!」 话音一落,四人拿出各自法器一拥而上,围在晗颂的四周,将他死死堵在中间。 「魔头,受死吧!」 雪色长剑破空而至,划开片片鹅毛般的雪花,以凌厉的气势朝晗颂的门面而来。 晗颂刚要动,却发现自己的身体不知何时被一个弟子手中的缚魂锁死死捆住,动弹不得。 眼见着身前的剑气越来越近,晗颂冷笑一声,运起体内魔气,以滔天的气势向四周急沖,然后在「砰」的一声巨响中,溅起了漫天雪花。 白茫茫的冰雪混合着鲜红的血液在裕雪峰头炸开,宛如冬日里盛放的满园红梅,在日光照耀下艷丽又诡异。 雪霜缓缓落下,待一切落定之后,只见那捆住晗颂的缚魂锁已经被震成碎片,而执剑朝晗颂刺过去的那名弟子早已没了踪影,只剩满地的残肢血沫。 其他几名弟子被惊得发起抖来,却也不忘以痛恨的目光盯着晗颂,目眦欲裂道:「你这魔头竟以如此残忍的手段杀我师兄,简直罪不可恕。」 第69页 一名弟子愤怒地看着他,忽然拿起剑来不要命地沖了上去,「还我师兄性命!」 晗颂冷冷一笑,抬手之间便用浓黑魔气将他禁锢在原地,「想尝尝和你师兄一样化为血沫的滋味吗。」 他眼角微微上挑勾勒出阴鸷的笑,血瞳中沉寂了千年的杀气和戾气疯狂躁动着,仿佛下一刻就会喷薄而出。 这样庞大到令人生畏的力量不可能来自一个刚刚堕入魔道的新魔,几个弟子终于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对劲,然而已经晚了。 被魔气禁锢的弟子面容越来越扭曲,发红的双目仿佛要夺眶而出般死盯着对面的人,「魔头,你到底是谁。」 晗颂冷声笑了笑,「你不会想知道的。」 杀戮,是他与生俱来的,刻于骨血中的两个字。 他是曜渊,是令仙界闻风丧胆的无上战神,是斩杀无数亡魂的地狱修罗,杀掉几个仙人于他来说,就像动动手指那样简单。 晗颂目光越来越冰冷,他缓缓收紧手指,听着那名弟子发出阵阵令人毛骨悚然的惨叫。 「晗颂!住手!」 晗颂目光一空,身周泛滥的魔气瞬间回笼,而险些化为血沫的弟子颠倒回雪地里,大口地喘着粗气。 洛桑自他身后走近,看着满地的狼藉,目光复杂道:「晗颂,你怎么了。」 晗颂整个人僵得一动也不敢动,颤动的瞳孔里仿佛翻滚着滔滔洪水。 洛桑走到他身前,在看到他脸的一瞬间,整个人愣到说不出话。 如果说之前她只是偶尔能在晗颂身上看到几分曜渊的影子的话,那眼下站在她面前的人,就是完完全全的,她记忆里的曜渊。 哪怕是早就猜到晗颂就是曜渊,洛桑还是被这一幕狠狠地冲击到了。 那跨越几千年的感情再次翻涌上来,刺激着洛桑的心脏,她看着眼前的人,唿吸都慢慢变重起来,「晗颂,你——」 「洛桑上仙!这个魔头杀了我的师兄,请您一定要为师兄报仇啊!」 洛桑忽然被打断之后眉间不悦地蹙起,她环顾四周才发现自己脚下正是一大片鲜红的残雪。 她沉了口气,抬头看向晗颂。 晗颂一僵,他像是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低下头不敢看洛桑,这一刻的他恨不得将整个裕雪峰头的雪全部铲尽,好让她察觉不到他方才残忍的行径。 洛桑沉默了片刻,忽然抬起眼看那个坐在雪地里的弟子,「是你们意图杀害我徒弟在先,不自量力在后,如今落得自讨苦吃的下场不是活该是什么?」 洛桑就差把「偏心」和「护短」两个字写在了脑门上。 晗颂抬起头,发愣地看着她。 那位弟子一噎,不可置信道:「晗颂已然成魔,且杀害了我师兄,师叔为何到了现在还要维护他!」 洛桑目光渐渐变得不耐烦,「你是哪个师父教出来的,蠢还是傻,趁你师兄魂魄尚未完全消散,赶紧去聚魂,重塑肉身啊!灵药不够材料不够我这里有的是,通通给你,还不快去!」 三个弟子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即便不甘心洛桑包庇晗颂,但也只能先收集碎魂,救人要紧。 洛桑看着他们几个动作起来,无奈地嘆了口气,看向身旁的晗颂。 只见原本有些出神地盯着她看的人忽然偏过了头,不敢与她对视。 这一刻的洛桑心中实在是五味杂陈。 她有些小心翼翼地试探道:「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是晗颂,还是……曜渊?」 下一刻,洛桑就看到原本面色沉静的曜渊忽然脸色惨白,有些绝望地闭上了眼。 此时的他满脑子想的都是,她果然知道,知道他是那个斩杀无数仙族的曜渊,是让整个仙界痛恨的杀神,她肯定会恨死他了吧…… 他不敢看洛桑的眼睛,所以根本没有看到她脸上忽然涌现出的喜悦和激动。 洛桑肯定了她眼前的人就是曜渊,这一瞬间万般滋味涌上心头,沉寂了三千余年的思念从心口满满溢出,险些激得她落下泪来。 「曜渊,真的是你。」 她忍着心中的涩意,微微发颤的手想要去触碰他,却被他生硬又疏离地躲开。 「我是谁,与你何干?」 晗颂的声音冰冷得刺骨,胜过了裕雪峰的万年冰川。 还不等洛桑作反应,他又道:「你我三百年的师徒情分还在,我不会杀你,但若是下次仙魔大战你成为了我的对手,那我绝不会对你收下留情。」 洛桑浑身血液仿佛冻住了一般,愣愣地看着他。 晗颂目光冰冷,也不管洛桑神情如何,直接化作一股黑雾,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裕雪峰。 雪越下越大,慢慢盖住了满地殷红的血渍,只留下一身红裙的洛桑在雪地里久久矗立着,一直等到白雪落满肩头,在她的眉眼间覆盖起一层化不开的冰霜,她才缓缓唿出一口热气,同时一滴晶莹的泪水划过脸颊,坠入茫茫白雪中消失不见。 —— 玉虚台的大殿上,元始天尊和除了清昀之外的六位峰主坐在一起,商量着魔界那个死而復生的魔尊曜渊的事情。 洛桑懒懒地靠在玉椅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轻点着扶手,听着他们一人一言地讨论着。 「洛桑师妹悉心教导了三百余年的弟子,竟是魔界杀神的转世,这真是造的什么孽呀。」 第70页 「潜伏在我崑崙山多年也就罢了,竟还差点杀死我那弟子,眼下我弟子的肉身才塑成一半,他若是再有个三长两短,我必然与他势不两立!」 「呵,眼下不仅是云鹤师兄,整个仙界都与他势不两立了,得知那魔头归位的消息,蓬莱和瀛洲已然蠢蠢欲动,怕是过不了多久仙魔两界又得开战了。」 「之前的休战只会让矛盾逐渐发酵,该打的仗迟早都会打,只不过方丈山已经在一千多年前被夷为平地,族人所剩无几,若是没有他们的相助,蓬莱和瀛洲应付的过来吗。」 「其实我们崑崙山自一万年前仙魔两界开战到现在,一直置身事外已经引起了其他仙人的不满,而如今曜渊那魔头又伤了翠逸峰的弟子,我们再不有所表示,怕是会被仙界众人诟病啊。」 「孟阳师弟这话说的,我们崑崙自打万年前表明了不参战的态度,遭受的诟病还少吗。师尊向来以和治世,最见不得打打杀杀,鼓动崑崙参战,那违背的是师尊的原则和理念。」 这一句话直接将问题抛给了元始天尊,让他表态。 元始天尊苍老却清亮的目光从大殿上每一个人的脸上一一扫过,沉默了片刻后,忽然笑了,「若是迫不得已真要开战,我崑崙自然是当仁不让了。」 做了一万年的缩头乌龟,崑崙山终于也要掺和进这剪不断理还乱的仇怨中去了。 洛桑靠在椅背上,微沉的眸色中仿佛凝着冰霜,从始至终一言不发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商议结束后,几位上仙相继离去,只有洛桑还坐在大殿中,问上首的元始天尊:「你明知道仙魔两界这么打下去,最后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为什么还要同意他们掺和进去。」 若是崑崙继续置身事外,那蓬莱和瀛洲岛便不敢轻举妄动,这场仗就可能打不起来。 「我知道你心疼你的徒弟,但是眼下他差点杀害了我崑崙的弟子,引起了众怒,若是此时退让,不仅会让弟子们心寒,也表明了我们怕了那魔界,今后让崑崙如何在仙界立足。」 洛桑哽住,她想了半天也想不出反驳的话来,只好轻声道了一句:「我又不是只心疼他。」 魔界有晗颂,仙界也有与她交好的朋友,她虽然不代表任何一方的立场,但是手心手背都是肉,她最见不得两方开战。 但洛桑也明白个中利害,这一仗不得不打,而且她身为晗颂昔日的师父,是整个仙界里最没有资格劝阻这场战争的人。 她是护短,但仙界没有人会因为她的这点护短而放下积累万年的仇怨。 冤冤相报的意义,只有身在其中的局内人才能懂得,外人说什么都是无用的。 洛桑单手捂住眼睛,无奈地长嘆了口气。 第37章 就在仙魔两界都进入备战状态时,连佑孤身一人来了渡云峰。 听闻魔尊曜渊归位的消息后,整个瀛洲就按耐不住了,武灵仙尊现下怕是已经在鼓动仙族讨伐魔界了。 洛桑看到连佑之后惊讶地挑了下眉,「你怎么来了。」 「上神的弟子如今已在魔界归位,仙魔大战一触即发,我很好奇,上神此番会站在哪一边?」 「我站在哪一边很重要吗?」 连佑皱了下眉,「不知上神可否知道一千多年前的方丈山之战,魔尊曜渊曾以一己之力重创我仙族的主力,那一战中不知道多少金仙和圣仙被他残忍杀害,连一片魂魄都不曾留下。」 洛桑淡淡地看着他,「所以呢?」 「此等穷凶极恶之人,请上神务必要对他多加防备,千万不要被他从前的外表所蛊惑,也切勿相信他所说过的话。」 「哦?」洛桑用手支着下巴看他,「你指的,是哪些话?」 连佑低垂的眼睫轻颤了一下。 他大概是怕极了曜渊会告诉洛桑他就是参与杀害金鸾鸟族的兇手,所以特地跑这么一趟就是为了试探她。和曜渊找他寻仇比起来,连佑反倒像是更怕洛桑知道他所做过的事情。 洛桑笑了笑,没有点破他的心思。 「混沌之内既然已经分成了六界,那战争打响就是不可避免的事情,这是自然规律,仙魔两族都是为了自身的利益而战,并没有所谓的正邪对立。」 连佑缓缓地抬起眼,「看来此次大战,上神并不打算插手。」 洛桑看着他,「你希望我插手吗?」 连佑撞进她意味不明的眼神里,不知道为什么竟然头皮一麻,出了一身的冷汗。他总觉得,如果洛桑介入这次的仙魔大战的话,偏向的可不一定会是仙族这边。 上神……竟是希望魔界赢的吗? 一个月后,仙魔两界的大战果然打响了。 崑崙山作为主战方,调动了一半以上的弟子前去,其中大部分都是主动请缨的,都是为了那个被晗颂打死又救回来的弟子。 因为洛桑坐下只有晗颂一个弟子,两个人在偏远的渡云峰上几乎形影不离,这导致晗颂在崑崙山一直都没有太强的融入感,所以事情一出,几乎所有的弟子都站在了他的对立面。 除了一个人,舜幽。 他虽是威勐的龙族后代,但内心却十分的傻白甜,只是与晗颂一同修炼过一段时间,他却打心眼里将他当作了朋友。 所以此次崑崙山出战,同门邀他一起前去时,舜幽十分倔强地表示自己要闭关,然后把自己锁进了屋子里不出来了。 第71页 在仙魔开战的当日,许久没出现过的白渠红着眼睛来渡云峰找洛桑,进门第一句话就是:「瞧你那好徒弟干的好事,一朝入魔搅出这么大的事情来,现在仙魔两界打起来了,池冥师兄又上战场了,他还命令我不准我跟着去,真是太过分了,气死我了!」 洛桑对着她眨了下眼睛,「你不是平日里很不喜欢他吗,如今你这泫然欲泣的模样是怎么回事?」 白渠咬着下嘴唇,生气地别开脸。 过了一会儿,她又嘀咕道:「池冥师兄虽然平日里爱管着我,但是我知道他都是为了我好,每当我喝醉的时候他都会将我背回去,有时候被我吐了一身也不嫌弃,反而尽心尽力地照顾我。我这人虽然野惯了不喜欢被约束,但还是知道好歹的。」 洛桑顿了顿,「你大老远跑过来就是跟我说这些的?」 白渠像是没听到她的话,自顾自地继续道:「池冥师兄上次在方丈山之战中已然是受过重伤的,那伤落在肩膀处,都过去一千多年了还没好利索,眼下又将自己送到了那魔头的剑下,万一遭遇了不测……」 洛桑眼看着她说着说着就要哭,赶紧伸出脚尖戳了戳她的膝盖。 白渠红着眼睛看她,「干嘛。」 洛桑从干坤袋中拿出一面白玉镶边的镜子来放到桌上,「过来,看直播。」 白渠:「啊???」 洛桑不由分说地把她拉到身边坐下了。 接着,铜镜上面出现一片灰濛濛,然后逐渐变得清晰。 白渠瞪大眼睛,「这是,仙魔大战的战场?」 此次的大战地点在归鸿山,一个位于九州西北的一座山脉,这个地方靠近魔界,若是被仙界拿下,很可能就会一路深入,直捣魔界心脉。 日头渐渐上移,仙魔两界的军队已然聚集在两侧,带着庞大的威压互相对峙着,只等一声令下,两军就会厮杀在一起。 曜渊站在魔族的最前方,他的眼前是乌泱泱的仙界大军,他能清晰地从每一个人脸上看到厌恶和憎恨,那些目光落在他身上,恨不得把他剥皮抽筋,拆骨入腹。 那些面孔里,有不少是他昔日在崑崙山的同门,甚至还有与他一同在九幽岭试炼中出生入死的非宸、子俞等人。 曜渊眼中划过一丝嘲讽。 他是整个仙族的噩梦,他们因为惧怕,所以憎恶。 大战即将打响,和他以往参与过的每一场战争几乎没什么区别,曜渊本以为自己面对这些恨意早已经麻木了,但此时此刻的他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疲惫和倦怠。 仙魔两界之间横亘着世世代代的矛盾和积怨,所有仙族人都对他这个魔界的首领深恶痛绝,没有一个人会例外,包括现在远在崑崙山的洛桑。 他因为一些根本没办法改变的事情而让她厌恶,这是一件多么令人无奈又难过的事情。 曜渊目光冰冷地看向面前的一众仙族人,然后抬起手中那把跟随他三百余年的摄魂剑,用力地向前一挥。 庞大的剑气如滔滔洪水朝对面奔涌过去,数十名修为不高的仙族人直接在这一击之下被砍为了灰烬。 这一剑是对仙族的挑衅,也是魔族士兵进军的号角,不仅燃起了魔军的士气,也激起了仙族的怒火。 转眼之间,仙魔两界数以万计的军队便厮杀在了一起。 渡云峰上坐在铜镜前的洛桑和白渠两人紧张地观察着战况,各自心中揪作一团。 曜渊是战场上的王者,杀戮是他与生俱来的本能,即便是离开战场一千余年,他也依旧能游刃有余地应对四周成群扑过来的敌人。 洛桑看着他手中挥舞着的摄魂剑,微微出了神。 这是她三百年前晗颂洗完髓后她送给他的礼物,那时候拿到礼物的他虽然面上不显,但私下却十分爱惜,甚至有段时间和舜幽一起去云山洞府试炼时,还有意无意地在他面前炫耀。 一旁的白渠则盯着曜渊气的牙痒,「这小子真是深藏不露,潜伏在你身边这么多年乖得像只小奶狗一样,亏我之前还那么欣赏他,没想到却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大魔头。」 洛桑瞥了她一眼,「你才吃人呢,不准乱说我徒弟。」 白渠瞪眼:「大姐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护短。」 「他是我徒弟,我不护着他谁护着?」 白渠翻了个白眼,「我就知道,就算晗颂是魔尊转世你还是喜欢他,哼,被爱情沖昏头脑的女人,我告诉你,他要是敢伤我池冥师兄,我把他按地上揍。」 洛桑瞅了她一眼,「你吹起牛来脸都不红的吗,他可是与半个瀛洲仙族同归于尽之后又能转生捲土重来的人,你哪来的本事动他。」 「他厉害就厉害吧你那么骄傲干嘛?况且我就图个嘴瘾怎么了,我现在连战场都去不了。」 洛桑默了默,转头继续看战况了。 两个唯粉在这里唇枪舌剑是争不出什么结果的。 曜渊这边自然是没什么问题的,一人可挡千军万马的实力完全不是吹出来的。 另一头池冥上仙的境况却不太好。 他被几个魔族团团围住,原本一身银白的战甲被染上了血污,连如玉的脸颊上都被刀刃划了一道殷红的疤。而且不知是不是旧伤復发的原因,他的动作有些艰涩和迟钝。 白渠紧张兮兮地扒在镜子上,恨不得整个人直接钻进去。 第72页 池冥上仙挥舞着长剑将一个又一个魔族斩于剑下,却终归还是一个不察,被人从背后偷袭。敌军的银色长刃噼下去的一瞬间,在他的背上炸开一朵血花。 白渠看着这一幕瞬间眼泪就飙出来了。 「不行不行不行!我要去找我师兄!」 说完直接起身就往外跑。 洛桑刚晃过神来就见身旁的人已经熘得无影无踪,惊诧之余只能无奈跟在后面追了出去。 「你个疯婆子去哪,给我站住!」 …… 归鸿山的战役已然接近尾声,魔族今日因为魔尊归位士气大增,一往无前,再加上杀神曜渊一柄摄魂剑足以斩杀万人,所以仙族几乎一路被压着打,过不了多久便会败下阵来。 池冥上仙还在奋力地抵抗着魔族的进攻,根本无暇治疗背上的伤口,以致他鲜红的血液流淌了一地,彰示着他已是穷途末路,眼下不过是吊着一口气在死撑着。 周围的魔族一拥而上,将充满嗜杀之意的魔气争先恐后地打在他身上。 池冥忽然一个跪地,吐出一口鲜血来。 血液染红了衣角和脚下的土地,就在一把高高举起的剑刃即将落到他身上时,一道金色的光芒大盛,将周围魔族纷纷逼退。 池冥奋力地抬起宛若千钧重的眼皮,然后在一片灰濛濛的雾色中看到了白渠满是泪痕的脸。 他喘了口粗气,咬牙道:「不是说了不让你来吗。」 白渠上前来抱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师兄命都快没了,我怎能不来。」 池冥将头靠在她的肩上,明明已经浑身浴血,但听到这话还是无声地笑了一下。 一旁的洛桑一边设起结界阻挡魔族的进攻,一边看着靠在一起的两人翻了个白眼。 明明白渠才是那个被爱情沖昏头脑的女人,居然有脸说她。 周围魔族人一拥而上,个个像不要命一样恶狠狠地往她的结界上沖。 第38章 洛桑不厌其烦地加固着结界,还分了些许神思在不远处的曜渊身上。 他挥舞着摄魂剑,像一只发飙的勐兽,发出一道接一道凌厉的剑气将面前的仙族人打得毫无招架之力。 不知哪一刻,曜渊一个转身,嗜血的赤瞳与结界后的洛桑对上。 那一瞬间,他眼中万千杀伐戾气收得一丝也无,只剩下呆滞和无措。他就像是一个正在做坏事被逮到的孩子,下意识地想掩藏罪证却又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一脸狼狈地站在那里看着洛桑,血红的眼睛里隐隐透露着委屈。 洛桑看着他这副模样,心里狠狠地揪了一下。 看得出来,曜渊很讨厌杀戮,但却不得不为了整个魔界提起刀刃,到最后不管是输是赢,双手沾满鲜血的是他,浑身是伤的人也是他,他就算是不想打仗,却也没有别的选择。 短暂的发愣只维持了几息时间,很快就有一个仙人提着剑冲上来,抬手便砍在了曜渊的肩头。泛着寒光的剑刃划破他的皮肤,霎时间一股温热的鲜血喷涌而出。 洛桑瞳孔勐缩,一时间手下的结界松动,差点被魔族的人攻破。 曜渊在疼痛袭来的一瞬间目光便恢復了阴鸷,毫不留情地一剑挥出去,冷眼看着那仙人在摄魂剑的剑气下化为湮粉。 与此同时,洛桑结界外面出现了一层缭绕着黑雾的厚重结界,死死将他们三人护在其中,让周围魔族人无法靠近。 魔族将士一头雾水地看着那顶明显属于曜渊手笔的结界,面面相觑地心想:尊上莫不是手抖把结界扔错地方了,还是想活捉这三个仙族? 左右结界也攻不破,他们干脆转移了注意力,去往其他地方开始了新一轮的厮杀。 洛桑撤回了自己的结界,一脸复杂地隔着半透明的黑雾去看外面与仙人厮杀的曜渊,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这是她头一次真真切切地看到曜渊在战场上的样子,他仿佛是为杀戮和征战而生的一样,没有人能够躲过他手下凌厉的剑气,也没有人能在他身上留下伤口之后全身而退。 他是当之无愧的嗜血杀神,是魔族将士拼搏向前的标杆。 不知某一刻,眼前的黑雾忽然一层一层地加厚,浓重得完全挡住了洛桑探向外面的视线,将结界里的小片空间捂得一丝光线也透不进来。 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中,白渠吸了吸鼻子问道:「天怎么忽然黑了,我们这还在归鸿山吗?」 洛桑对着黑暗静默片刻后,无奈地笑了一下。 为什么不愿意让她看呢?是担心他满身是血的样子会吓到她吗? 外面的厮杀还在继续,结界之内,白渠专心致志地给池冥疗伤,洛桑则是用仙力聚集起一团水红色的亮光给她照明。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周围的黑雾渐渐散去,灰濛濛的天空中透出几缕微弱的日光,将四周的一切照亮。 仙界败了,胜利的魔界大军也已经携着捷报回了魔界,归鸿山头只剩下散不尽的战火硝烟和洗不净的成片血泊,以及无法飘往冥界的残魂碎魄。 洛桑沉静的眸光在四周的乱石废墟中一一扫视过后,终归是低下头,长长地嘆了口气。 仙界在这场大战中输的太快,也太惨烈了些。 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他们都要将这口怨气咽进肚子里,向以往他们最瞧不起的魔界低头认输了。 第73页 洛桑站起身,扯了扯白渠的衣服,「走吧。」 - 魔界在此次大战中告捷,整个魔族上下都陷入欢欣雀跃的气氛中。 干沧提着酒壶坐在御魔台上,略带醉意地看着下面一众狂欢的族人们。 他们每个人脸上洋溢着战胜的喜悦和畅快,一个个举着酒杯大口大口地饮着。 干沧看到这幅画面由衷地笑了,他提起酒壶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辛辣的液体顺着喉咙滑进胃里,烧起一股灼热的醺意,同时也缓解了他左臂传来的疼痛。 左臂这道深可见骨的伤,是他在战场上被敌人的仙器所砍伤的。 这些仙器多种多样,有些只是会造成一些皮肉伤,有些却能摄其元神和魂魄,不仅肉身会死去,魂魄也会散尽,再无转世投胎的机会。 干沧想着,若不是他今日运气好从那仙族的手底躲了过去,怕是此番便回不来了。 要是魂飞魄散也就罢了,万一他魂魄完整,飘回了冥界,走过黄泉路和奈何桥,再一身狼狈地到那女人面前,不知要被她怎么嘲笑呢。 想到这里,干沧痛饮了一大口酒,辛辣的酒气上头,直接把他的眼睛都熏红了。 朦胧之中,他看到一身黑衣的曜渊款步朝他走过来。 干沧神智清明了几分,连忙站起来要行礼。 曜渊按住了他的肩,「你身上还伤着,好好坐着吧。」 说完他便也坐下来,手中拿着一壶酒喝了起来。 干沧是自七千年前就跟着曜渊一路征战过来的,他见证过他的无上辉煌,也眼睁睁地看着他在方丈山之战中肉身化为湮粉,更是在他转生后执着地为他点了千余年的幽冥神灯盼他归来,他不仅是曜渊的下属,也是他最为信赖的战友。 然而此刻的干沧看着身旁的魔尊,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今日魔族大捷,整个魔界上下欢欣雀跃,唯独尊上一个人看起来好像不怎么开心。 曜渊很少喝酒,半壶下肚就已经微醺了,他轻声笑了下,自言自语道:「这酒到底有什么好喝的呢。」 干沧没有说话,他看得出来曜渊有心事。 一个月前曜渊归位,魔界大为欢喜之余,仙族却人心惶惶。他们将他陨落后到归位前的这一千多年的下落扒得清清楚楚,而且一部分消息不胫而走,一路传到了魔界。 据说曜渊转生为金鸾鸟后拜于崑崙山洛桑上仙门下四百余年,那位上仙一直对他悉心照顾加辛勤教导,可到头来曜渊一朝成魔,变成了整个仙界的死敌,也站在了洛桑的对立面。 以往朝夕相处的人忽然成为了死敌,怕是谁也开心不起来。 曜渊上半身微微后仰,抬头望天。 不知是不是今日魔界大捷的缘故,往往沉积在空中千百年的乌云和黄沙十分识趣地在一朝之间散尽了,魔界的天空难得出现了漫天璀璨的星光和如血色玉盘般的圆月。 曜渊忽然问干沧:「你可知道六界和混沌的交界处是什么?」 干沧摇头,「请尊上明示。」 曜渊回忆着从前洛桑对他说过的话,一字一句道:「在六界的边缘,有无数的虚空碎片,这些碎片组成了一个独立的空间,将六界和混沌分开来。他们不仅可以扭曲时空,还会吞噬万物,六界之内的人一个不慎便会被吸入虚空幻境,进入到那片未知的空间里。」 「虚空碎片……倒是不曾在古籍中见到过,尊上是如何知道的?」 「约莫是三千多年前,我曾经因一时不慎,被它吸进去过。」 干沧愣了一下,「啊?」 曜渊半眯着醉眼,「我被困进幻境里一个月,那段时间于我来说就像做了一个美妙至极的梦,以至于我现在都恍惚地以为我还在那梦中一直不曾醒来过。」 一个月前,曜渊的记忆全部恢復之后,被他细细整理了一番,发现他那长达万年之久的厚重记忆里,大部分都是麻木且无止境的杀戮,唯有三千多年前与洛桑相识的那一个月让他觉得自己是真正活过的。 她生动且鲜活,像是一盏明亮又灼热的灯,一出现就砸进了他心中那潭死水中,然后激起了万丈波澜。 干沧道:「那段记忆对尊上来说一定刻骨铭心吧。」 曜渊垂眸不语,默不作声地将剩下的半壶酒都喝光了。 喝到后面,他着实有些不胜酒力,干脆放下酒壶,摇摇晃晃地站起身。 旁边的干沧想扶他,被他抬手阻止。 曜渊慢悠悠地迈动虚浮的步伐走下御魔台,朦胧的视线中有一群又一群饮酒作乐的魔族人对他行礼或是敬酒,他就像完全没有察觉到一样,自顾自地往前走。 耳边的嘈杂声击打着耳膜,一时间冲上鼎沸之后,又慢慢归于平静。 他走过荒芜的山丘,走过魔界无人的大道,再走回浮若殿,他住的地方。 冰冷的月色中,曜渊踉踉跄跄地走上台阶,到了他寝居的门外。 他一侧头,朦胧之间看到一个水红色的身影静静地站在那里,像是等了他很久。 「你回来了。」 曜渊的神智像是被雷击到,瞬间恢復了清醒。 洛桑看到他,微微蹙着眉走过来,「你喝酒了。」 曜渊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喉结上下滚动了过后,用低沉沙哑的声音问她:「你怎么来了。」 第74页 洛桑从干坤袋中将九转龙吟剑拿出来,朝他递过去,「你的东西,时隔一千多年,终于物归原主了。」 九转龙吟剑一现身便有杀伐戾气扑面而来,金色剑柄与剑刃上气势雄赳的龙纹配在一起,在月色下散发出金色的辉芒。 曜渊恍惚地想起,不仅是九转龙吟,就连他从出生起就戴的那枚血玉坠子,也是几百年前经过洛桑之手回到他手里的。 他心中后知后觉地生出疑惑,这两样他的贴身之物为什么都在她手里? 曜渊本是想直接问的,但不知怎么忽然想起洛桑一千多年前在方丈山之战后将废墟刨了个底朝天,然后把她的心上人九源上仙救回来的事情。 这把剑和血玉坠子怕不是她的意外收穫。 曜渊觉得他和洛桑还挺有缘分的,但是这缘分中牵扯了一个讨人厌的九源上仙,让他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他别开脸,语气平淡道:「这剑你若喜欢,送你便是。」 洛桑的手已经被戾气割得隐隐作痛了,听到这话后挑了下眉,「六界之内除了你谁能用得了戾气这么重的剑,还是还给你吧。」 曜渊想起了当初在衔玉山上时洛桑用这把剑砍下九头蛇七个脑袋的场景,倔强地没有说话。 洛桑盯着他的侧脸看了一会儿,忽然一个闪身站到他面前,「我好不容易来一趟,你怎么都不看看我。」 曜渊被她吓了一跳,赶紧慌乱地把脸别地更开了,哪怕洛桑像只兔子一样左跳右跳,他都倔强地把脸扭到她看不到的地方,死活就是不和她对视。 他害怕洛桑看到他的眼睛,那双像血一样鲜红、象徵着不详的眼睛。 第39章 洛桑蹦了一个来回终于不蹦了,她不解地看着曜渊,「你为什么不敢看我,你是在害怕我吗?以你现在的身份,你有什么好怕我的?」 曜渊抿起唇不说话,他低垂的眼眸中悄悄地闪过一丝受伤和难过。 他害怕在她的脸上看到怨恨和憎恶,哪怕一丝也足以要了他的命。 况且若是让仙界的人知道洛桑大半夜来找他,肯定就会误认为她与魔头同流合污,会让她遭受仙族的误会。 不知过了多久,曜渊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走吧,魔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冷冰冰的,不带一丝情绪。 洛桑一怔,手中的九转龙吟剑「咣当」一声掉在地上。 她被戾气割伤的手垂在身侧,滴滴答答地往下滴着血。 曜渊的眸光微微颤着,唇色抿得发白。 挣扎片刻后,他终归还是一咬牙,转身进了屋,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洛桑对着那扇冷冰冰的木门微微嘆了口气,转身走下台阶。 迎面两个黑衣侍者走过来,看到她的时候惊讶地睁大了眼。 在魔界大胜仙界的关头,竟然有仙族敢这么大摇大摆地站在他们尊上的寝屋门外。 洛桑瞥了二人一眼,扔了个小玉瓶到其中一人的怀里,「他白日里受了伤,这是上好的灵丹妙药,你拿进去给他用。」 孚墨略显慌张地接住玉瓶,点头,「好。」 洛桑不再留恋,直接化作一道水红色的光影飞走了。 孚墨对着她离去的残影砸了咂舌,「我原本还纳闷一个仙族人怎能在尊上面前晃完之后还能安然无恙离开,一看到她的绝色姿容,便觉得不奇怪了。」 他们尊上也是男人吶。 闻白小声道:「你略微管管自己的嘴,当心尊上听到了生气。」 「行行行,知道了。」 洛桑走后不久,那双紧闭的门忽然在轻微的「咯吱」声中开了一道缝,一只赤红色的眼瞳小心翼翼地透过那缝观察着外面。 孚墨走上前去:「尊上,她已经走了。」 门缝中的赤瞳一顿,然后门砰的一声被关上了。 「……」 过了一会儿,门又从里面打开,曜渊缓步走出来,在九转龙吟剑面前蹲下。 金色的剑柄被染上几滴鲜红的血液,那刺目的殷红映在曜渊眼里,一时间让他心中阵阵抽痛。 曾几何时,她便是拿着这把剑将他护在身后,纤弱的身躯与那兇恶无比的九头蛇妖厮杀在一起,漫天的血色和戾气直冲云霄,将天边的云霞都染得通红。 那时候她的手也是被九转龙吟的戾气割伤,那染了满手的殷红血渍,也像现在这样深深刺痛着他的心。 曜渊把剑收好,然后轻轻地摩挲着自己手指上戴着的那枚玉环——这是他曾经在崑崙山上修炼时,洛桑送给他的神器天玑玉环,也是她唯一留给自己的东西。 魔剑物归原主,从今往后,他们师徒怕是再也不会有交集了。 孚墨小心翼翼上前,「尊上,这是方才那仙子留下的灵药,让您治伤用的。」 曜渊恍惚了片刻,伸手接了过来。 剔透的白玉小瓶除了阵阵药香之外,还夹杂着些许她身上残留下来的馨香。 孚墨看到自家尊上对着这平平无奇的瓶子看了许久,最后十分珍重地收进了胸前的衣物夹层中,像是一点都不捨得用的样子。 …… 洛桑回去之后,一个人在渡云峰的竹楼里待了大半个月,满脑子想的都是该怎么重新接近曜渊。 追根究底,他们两人之间横亘着的最无法逾越的鸿沟,便是他是魔,她是仙。 第75页 与晗颂相处的这三百年里,洛桑对他的性子最了解不过了,平日里他总是一副冷冰冰不近人情的样子,实际上内心敏感又脆弱,凡事总会在心中做好最坏的打算,所以一向很悲观。 就在他和洛桑的事情上也是如此。 如今的曜渊总是躲着她、刻意疏远她,追根究底还是怕她像别的仙族一样对他喊打喊杀,即使洛桑曾经对他说,她不会在意他魔族的身份,他也依旧无法相信洛桑心中是对他毫无芥蒂的。 想到这里,洛桑直接一个瞬移术去往了玉虚台。 玉虚台的大殿上,元神天尊一双苍老却清亮的眼眸盯着她,「你说你要一个人去魔界,代表仙界与他们言和?」 洛桑点头,「如今魔界实力雄厚,若是仙界不主动低头,被他们乘胜追击,后果怕是不堪设想,我这是在为你们考虑。」 元神天尊笑了笑,「仙界虽在此战中损失惨重,但毕竟树大根深,凭曜渊想毁我仙界,不太可能。」 「可是你知道,仙魔两界打了足足万年,此次归鸿山之战和上次方丈山之战的惨烈战况,让这一代的族人已经渐渐对战争产生了倦怠和牴触,此时仙界中想议和的不在少数,眼下是议和最好的机会了。」 元始天尊沉默了片刻后,略微深沉的目光放在了洛桑身上,「那你有没有想过你自己的处境?仙界作为战败方前往魔界言和,即便是对方同意了,也无法避免你遭受魔族的冷眼和欺辱。」 「再将结果往坏处想一想,他们若是拒绝言和,很有可能直接杀了你或者将你作为人质威胁仙界,从而继续开战。洛桑,你本是局外人,没有必要掺和进来的。」 洛桑笑了,「先不说他们杀不杀得了我,魔尊曜渊怎么说也做了我几百年的徒弟,待我这个师父定不会不厚道的,而且因着这层关系,我是前往议和的最佳人选。」 元神天尊沉默了许久,「你真的想好了吗。」 「当然是想好了才找你的,不过你也不用觉得我就是单纯为了议和这一件事才去魔界的,到了之后我还有自己的事要处理。」 元始天尊眉心动了动,「你是为了那曜渊?」 洛桑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 元始天尊摇头笑了,「你原先与我说你对他动了情,我还以为你是一时兴起随口说说,没想到竟是认真的。」 「我虽平日里不正经了些,但从不吐虚妄之言。」 元始天尊看着洛桑从容不迫的神色,忽然想起了很久之前听过的一句话:神明所言从无虚妄。 他顿了顿,忽然用一种从未有过的沉静语气道:「摇光,你还记得你当初走下神位转生为人的初衷吗。」 洛桑一愣,她已经很久没有听过别人这么叫她了。 「我没忘。」 道育天地生万象,道散则为气,聚则为神。 她在那神位上待久了,渐渐地便在无形之中脱离了天地万象,让她对六界的认知蒙上了一层雾,朦胧又看不真切。 万年之前她瞒着所有人死遁之后转生为人,接着一步步从凡人升为仙,再走到现在这个位置,目的就是将自己重新置身于天地万物之间,回归神的本源。 元始天尊嘆息一声,「可是你如今已被情这一字所困,何时才能重返神界。」 洛桑笑了,「神当知万物,情也是其中之一。我入世已万年有余,天地万物皆已通通瞭然于心,但唯独对情这一字始终懵懂,参悟了几千年之久也不曾通晓其中奥义。」 元始天尊沉默了。 「我既然来了便是要把我以往不曾领悟到的东西通通参透了,也不枉我辛苦转生,来这人世间一趟。」 洛桑与主位上的人对视着,清亮的眼眸中是一片通透和从容。 元始天尊无奈地笑了,「也罢也罢,你既然是有自己想法的我便少言两句,此番与魔界求和的事情我会尽快与蓬莱和瀛洲商量出结果,彼时可能就得劳烦你跑一趟了。」 洛桑一笑,「乐意之至。」 …… 接下来的一个月,曜渊因为他和洛桑这次不愉快的分别,整个人都自闭了,他默不作声地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连着好几十天都不曾踏出去一步。 为此孚墨还颇为担心,猜测自家尊上是不是伤没好全所以把自己关着修养,结果还是闻白一语中的:约莫是尊上一时冲动将那女仙赶走后,自己悔得肠子都青了吧。 曜渊虽然伤还没有完全恢復,但身为魔界中人就从来没有休战期,几天后,魔境边界有凶兽作恶的消息传来,曜渊也顾不上修养身体,直接提着剑就前往战乱处惩治凶兽去了。 边界处的凶兽往往性情暴戾,又善于抱团而战,曜渊这一走就是整整三天三夜,据魔界中人所说,那三天里天边的红光就不曾散去过,前往支援的士兵去了一批又一批,都是怀着伤回来的。 第二天的夜晚月光通明,孚墨刚从房间里出来就看到殿外的树下静静坐着的曜渊。 缭绕着浓浓戾气的九转龙吟就在他的身侧靠着,曜渊几乎浑身是血,胸口上有三道撕裂般的血口几乎深可见骨,漆黑的血液从伤处流淌下来,把他的衣袍从里到外都给浸透了。 曜渊的眼睛黯淡无光,正盯着扶桑树下的落叶静静地发着呆。 孚墨吓了个半死,赶紧上去查看他的情况。 第76页 曜渊拢了拢身上的衣服,低沉道:「伤不重,只是看着吓人,就这么放着吧。」 「尊上,您好歹用法术将这伤口治治啊,等明日闻白醒来看到,肯定又要担心您了。」 「说了不用。」 曜渊皱着眉把身体侧向一边,任由伤口往外渗着血,「你回去吧,让我在这里坐一会儿。」 孚墨知道他的脾气,也不敢多加违抗,于是只好两步三回头地回到自己的房间去了。 曜渊因为失血过多而脑子昏昏沉沉的,血色的月亮在庭院里照下昏暗的光,树影随风而动一晃一晃的,让他险些睡过去。 他缓缓抬起手,才发现自己的手心和手指上全是干涸的血迹,连套在上面的天玑玉环都被染红了。 曜渊皱了下眉,把玉环取下来用袖子轻轻擦拭,却不想上面的血迹越擦越多,到最后都看不清本身的颜色了。 他把玉环放在手心,盯得眼睛都热了。 洛桑留给他的东西,这是洛桑给他的…… 就在曜渊眼前的景象越来越模煳,连腿都有些站不稳的时候,耳边忽然响起了熟悉的声音。 「我不在的时候,你就是这样照顾自己的吗?」 曜渊勐地一怔,随即循着声音看过去,果然看到一身红衣的洛桑静静地靠树站着,她的衣角和髮丝随风而飘,明媚的五官在他眼里时而清晰时而模煳,像是梦里的画面一般。 第40章 洛桑缓步走近后,看清了他身上的伤。 她不敢想像,一个人的身体里竟然能流出这么多血却依然站在这里。 「你在干什么?」洛桑定定地看着曜渊,此时此刻她满心都是无名的怒火,要不是他身上还有伤,她恨不得现在就冲过去拽住他的领子。 「你就这么不把自己当人看吗?我以前有没有教过你,受伤了要喊疼,流血了就得赶紧止血,不然伤口变重了是会死人的,就算你现在是魔尊也会死的你知不知道!」 洛桑朝他噼头盖脸地骂完一通后,眼睛一红,眼泪差点掉出来。 曜渊目光颤了一下,有些无措地回了句:「不疼。」 洛桑直接走过来检查他的伤口,还气急败坏地打了几下他没有受伤的胳膊,「还说不疼,还说不疼!那凶兽的爪子划在身上比刀剑更折磨人,你这副浑身血淋淋的样子居然敢让我看到,你是想要我的命还是怎样?」 曜渊垂下眼眸,「我……这副模样确实脏得很,我先进去洗洗。」 「别动!」洛桑不由分说地按着他的肩膀坐在地上,然后开始用法术给他疗伤。 曜渊皱眉看着她,眼睛里写满了不解,「你为什么来这里?」 洛桑不说话。 曜渊眨了眨眼睛,发现天上的红月亮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风沙掩盖住了,庭院里也变得昏暗了很多。 他静静地看着洛桑低垂的眉眼,感觉自己像是做了个梦,梦里回到他还在崑崙山上修炼的时候,他偶尔在修炼中受伤时,洛桑就像现在这样蹲在他旁边为他疗伤。 也不知道是因为失血过多而头脑不清,还是跳动得过于剧烈的心脏出卖了他,曜渊看着眼前的洛桑,忍不住低声唤了句:「师父。」 洛桑的手顿了一下,「你既然还肯叫我一身师父,就乖乖躺着让我安心为你治伤。」 或许是为了查看伤口的癒合程度,洛桑直接用法术把曜渊上半身的衣服割成了碎片,露出一大片布满血迹的肌肤。 曜渊一怔,有些羞耻地别过头。 偏偏洛桑还为了试探他受内伤的程度,用手在他冰凉的胸口上按了按。 她纤细的手指无意中在敏感的地方划过,惹得曜渊身体一阵颤慄,纵使是整片背嵴都发麻了,他也死死咬住牙关,不让可耻的声音从唇边溢出来。 洛桑淡定地说:「不必害羞,从前我又不是没见过。」 曜渊一震,彻底绷不住了。他感觉自己的脸燥热得惊人,为了不让羞意显露,他把手掌捂在眼睛上,却又忍不住留一丝缝隙去偷看身旁的洛桑,卑微又眷恋。 此时此刻,他多么希望自己身上的伤再也好不了了,这样洛桑就能一直留在他身边了。 但是事与愿违,曜渊明显感觉身体状况在一点点好转。 他攥紧拳头,手指上戴着的天玑玉环微微地发着亮。 血色月亮又从风沙中钻了出来,把曜渊露在外面的皮肤照得通红,一片婆娑的树影照在他脸上,连同手上微亮的玉环也被点缀了一层不规则的花纹。 曜渊盯着这枚指环恍惚了一下。 这是洛桑曾经送给他的,用来破解世间所有幻术的神器,盼的便是他能坚守本心,不要被一些形形色色的表象所迷惑。 但是前不久归位后,他在一本藏书中看到了天玑玉环的另一个能力,原来这神器不仅能破幻术,更能制造十分强大的幻境,只是为了防止一些心术不正的人拿它来做坏事,所以这个能力一直没有被外人所知晓。 曜渊盯着这枚玉环的时间久了,恍惚中竟觉得自己也快要被它的神力蛊惑了,他目光转向旁边的洛桑,心跳得越来越快,脑海中也有一个荒唐的想法慢慢涌现上来。 这世间万物没有什么东西能够留住洛桑,但如果他偏偏想留,而且非要留下她呢? 曜渊慢慢地抬起胳膊,把戴有玉环的那只手覆在洛桑的手背上,「师父这次来了这里,就不要走了好不好?」 第77页 他感觉自己的声音虚浮,仿佛来自天边,而手指上的玉环逐渐散发出越来越强烈的光,那光在他意念的驱使下,竟通过他们交叠的手背缓缓流进了洛桑的身体。 曜渊有些悲凉地想:他大概要成为那个心术不正的人了。 洛桑听到他的话之后微微一怔,目光似乎也因为玉环的神力而空洞了片刻,「你想要我留下,那我留在这里便是。」 曜渊虚弱地笑了笑,心中涌现出巨大的欢喜。 他试探着伸出手臂把洛桑抱进怀里,嗅着她头髮上的清香轻声哄道:「我不止是想要师父留在这里,我还想要师父喜欢我,好不好?」 …… 洛桑此次来不是为了和魔界正式议和,而是想先试探一下曜渊的态度,却没想到自己给他治了伤之后,他就像是忽然开窍一样把她留在了身边。 夜晚,洛桑盘腿坐在曜渊的床上,单手支着下巴看向帷帐外的小床上他侧躺的身影。 都用那种语气央求着让她留下来了,却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这是什么道理。 洛桑不解地摇了摇头,索性翻身下床蹭到曜渊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身上的伤还疼吗?」 曜渊明显一僵,然后不自在地动了动,「不疼了。」 「哦,」洛桑坐在他身边没有走,「你白天说想要我喜欢你,是个什么意思?」 「……」曜渊僵硬地转过身来,在昏暗的月色中和洛桑的眼神对上,「我……你就当我昏了头,胡说八道的吧。」 洛桑心里一紧,眼看着他要转回去,赶紧扒着他的肩膀说:「你话都说出来了,我怎么能当你是胡说八道的呢?你要是真那么想,那我就索性告诉你,我确实是喜欢你的,从前喜欢,现在也喜欢,不管你变成谁,我都喜欢你,所以我愿意一直留在你身边。」 曜渊听了这话浑身一震,眼睛一点一点地瞪大了。 「你……」他无措地结巴了许久,最后竟是不可思议地喃喃自语了一句:「幻术竟然奏效了。」 洛桑皱眉,「什么幻术?我跟你说正经事呢,你怎么就这个反应啊!」 洛桑感觉自己活了这么久好不容易跟人表白一次,换来的竟然是这样的反应,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你要是对我无意就忘了今天的话吧,渡云峰上还有好多灵花灵草等着我回去浇水呢,我先回去了。」 洛桑刚站起来,手腕就被人死死拽住了。 曜渊的伤还没好利索,力气倒是大得出奇,直接一把将她拽回小床上,一双手臂紧紧搂住她的肩膀。 「别走,我好不容易等来这句话,哪怕是假的我也愿意听。」他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一丝失去理智的疯狂和满足。 洛桑越发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了,「什么假的,我对你说的都是真心话,你倒是给点回应啊,你对我到底有没有——」 她后面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就全被曜渊堵在了唇齿之间。 他的身体很热,唇瓣和舌尖更热,洛桑整个人被他箍在怀里,手和胳膊都放不开,只能被动地接受他的亲吻,并眼睁睁地看着他半眯的眼睛变得越发通红。 「曜渊,你等一下,你……」洛桑好不容易挣脱开,却又被他欺身压上来,他像是疯了一样地啃咬着她的唇瓣和舌尖,根本不给她说话的机会。 不知道过了多久,曜渊才松开她,他用手指轻轻地按了按她微微发麻的唇,然后摩挲着泛光的天玑玉环说:「再说一遍你喜欢我,好不好。」 洛桑捧起他的脸,看着他发红的眼睛说:「我喜欢你,从很久之前就开始喜欢你了,我想一直留在你身边。」 曜渊笑了一下,这个笑里带着痴迷和难以掩饰的自嘲,让洛桑心里觉得怪异,却又说不上来哪里怪。 他用手指仔仔细细地勾画了一遍她的眉眼后,像是和自己和解了一般地嘆了口气,「罢了,你能留在我身边就够了,其他的我也不奢望了。」 洛桑皱了皱眉,她总觉得自己对曜渊说出来的告白他似乎一个字都不信,也不知道为什么。 但是总的来说,她先在魔界住下了,而且过得还不错。 宽敞的浮若殿内,曜渊用白玉小杯接了满满一杯的女儿红递给洛桑,她原本是不想喝的,因为魔界水土不好,酿出来的酒口感自然也粗糙,但是曜渊就这么眼巴巴地把酒捧到她面前,她怎么忍心不喝。 洛桑接过来后抿了一口,眼睛忽然一亮。 「这酒是你特地去凡间买的?」 「嗯,知道你喜欢,所以昨晚去凡间跑了一趟。」曜渊说完又给她递筷子,并从食盒里拿出一碟精緻漂亮的糖糕。 「这又是什么?」洛桑接过来后从碟子里夹起一块放进嘴里,香甜软糯的味道在唇齿间盈满,独特的莓果酸甜味点燃舌尖味蕾,让她一瞬间想起凡界有一家她最爱吃的糕点铺子里的糖糕。 味道似乎是一模一样的。 他倒是对她的喜好了解的一清二楚,而且十分用心地搜罗过来捧到了她眼前。 洛桑心情很好地凑过去勾住曜渊的脖子,在他的脸上亲了一口,「真乖,买的都是我喜欢的。」 曜渊一怔,耳根迅速染上一层红晕,「你喜欢就好,把你留在这里,自然是得让你过得开心才行。」 他这话不像是对洛桑说的,像是对自己说的。 第78页 洛桑又夹了一块糖糕送到他嘴边,「来尝尝,很好吃的。」 曜渊低头咬了一口,然后腮帮子轻轻地动着。 洛桑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味道怎么样,是不是口感特别棒,酸酸甜甜的很开胃?」 曜渊点了点头。 洛桑赶紧夹起一块再餵给他,见他很听话地吃了之后,一脸痴笑地支着下巴看他。 她的小徒弟怎么看怎么顺眼,就连那双眼睛都像红宝石一样,好看得不得了。 曜渊吃完之后一抬头,猝不及防地撞进了洛桑的眼睛里。 他定定地与她对视几秒后,忽然很慌张地把身子扭向一边,还用手捂在了眼睛上,像是生怕她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一样。 洛桑很奇怪地凑过去拍他的肩,「好端端的这是怎么了,身体不舒服还是前几天的伤口裂开了,怎么不让我看呢?」 不管洛桑说什么,曜渊都倔强地背过身子不去面对她,还把眼睛死死埋在手心里不让她看。 洛桑后知后觉地回过味来,「曜渊,你不想让我看到你的眼睛吗?为什么?」 曜渊一颤,过了许久之后喃喃道:「我这双眼睛长得吓人,你看久了会觉得心里不舒服的,所以,别看。」 第41章 洛桑一愣。 不让她看居然是因为这个? 她走到曜渊面前蹲下,双手试图去掰他的胳膊,「我知道外人都说红色的眼睛象徵着不详,但对我来说却不一样,你是上古玉龙神族堕魔后诞下的后代,所以才能拥有这么一双绝无仅有的眼睛,换个角度来说,这还是六界独一份的呢,不是吗?」 曜渊听完她的话,捂在眼睛上的手有所松动。 「别人不敢盯着你的眼睛看,是因为他们害怕你,但是我不怕,我不仅不怕,我还很喜欢,这么漂亮的一对红宝石嵌在你的眼睛里多美啊,不是吗?」 曜渊一怔,缓缓地松开了手。 他赤红的眼睛盯着蹲在他脚边的洛桑,里面竟然隐约泛起了泪意,「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洛桑略微抬起身子,仰头轻轻吻了一下他的左眼,「当然是真的,在我第一次见到你这双眼睛的时候就觉得惊为天人,后来越看越觉得喜欢,所以你该乖乖地把脸摆正了让我多瞧瞧,别总藏着不让看。」 曜渊颤了颤眼角后,整个人直接跪坐下来抱住洛桑,他声音又湿又沉,像是水底翻涌的浪,「这六界之内只有你会这样看我,如果没有你,我这一辈子怕是过得连死都不如。」 洛桑一哽,她想伸手拍拍他的后背以示安慰,却被他的紧紧抱着动弹不得,「我知道魔族久居贫瘠之地,你生来就过得艰苦,转世成金鸾鸟之后又遭遇了灭族之灾,一路以来背负了很多,但是从今天开始一切都会不一样了,有我在,你会过得越来越好的。」 这样的曜渊,就算是心如木石的神明也会忍不住对他抱有怜惜之心。 就在洛桑成天躺在曜渊的寝宫里过得十分滋润的时候,元始天尊、蓬莱玉宸仙尊和瀛洲武灵仙尊一起商讨了仙魔两界议和的事情。 两位仙尊本不愿向魔界低头,但迫于目前形势,仙界不能再陷入危机,再加上前往谈判的是给曜渊当了三百余年师父的洛桑,于是几番斟酌之后便同意了。 武灵仙尊口头上虽然答应了,但整个人看起来烦躁得厉害,全程阴沉着脸,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事实上洛桑养徒弟养了三百多年之后养出个魔尊这件事,本是有理由遭人诟病的,但是仙界私底下总觉得洛桑也是这件事的受害人之一,所受心理创伤必定不小,所以从曜渊入魔到现在,洛桑从未遭受过仙族冷眼,他们看她的目光总是充满了同情。 对此洛桑一般选择无视。 等议和的消息遍布整个仙界后,很多人对此表示愤慨和不甘,但是也有很大一部分人因为早已厌倦了战争,所以持支持的态度。 在魔界的洛桑收到元始天尊的消息后,躺在竹子编织成的躺椅上打了个嗝。 她现在住的地方是曜渊在浮若殿的旁边修建的一座小院,虽然洛桑更想住在曜渊的寝宫里和他一起睡,但不知道为什么,每当她晚上朝他凑过去想做些增进感情的事时,他都像个弹簧一样离得她远远的。 洛桑百思不得其解,她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她想更进一步的时候,曜渊都会露出十分心虚又愧疚的表情,就好像对她做了什么坏事一样。 前段时间,曜渊大概是对她的频繁骚扰忍无可忍了,直接修了间小院让她搬了进去。 魔界多黄沙且气候恶劣,鲜少见绿色,然而这小院中却被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木和植株包围,由于所生长的土地贫瘠,曜渊便用大把的灵石堆在了植株根部,提供他们生长所需的灵气。 这片绿色中矗立着一座竹楼,和洛桑在渡云峰的那座长得一模一样,走进去之后,连木桌、挂着吊兰的竹架、向南採光的木窗也是一样的。 走到窗边往外看,便有一小片游荡着红色锦鲤的碧绿池塘映入眼帘,和原本渡云峰上那小溪的位置是一样的。 服侍她的侍者名叫闻白,原本是在曜渊身边做事的,他看上去低眉顺眼,脾性十分温和。 洛桑抿了一口杯子里的果酒后,问旁边的闻白:「你什么时候开始跟在他身边伺候的。」 第79页 闻白一怔,赶紧把腰弯深了回话:「卑职是在尊上归位之后过来伺候的,此前只是跟着干沧将军做事的一名杂役。」 「这么说,他之前的事情你都不知道了?」 闻白动了动眉心,「上仙指的是哪些事?」 「方丈山之战他肉身被摧毁之前的事情,你知道多少都与我说说看。」 「这……卑职是个小小的杂役,知道的并不多,只是从前听闻尊上从一介平民成为魔尊的这段路走得并不顺畅,常年四处征战也就罢了,还要提防其他心思不正的小人残害他,据说尊上被身边人放暗箭所受的伤,比打仗时留下的还要多。」 洛桑一怔,有些明白曜渊这敏感又不愿轻易相信别人的性格是怎么来的了。 「尊上身边换过很多人,那些背后捅刀的都一一死在了他的剑下,唯有如今的干沧将军是受他信任的。」 洛桑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她躺在椅子上,怔怔地抬头望天。 院子内环境清幽,外面有一层微光的结界阻隔了漫天黄沙飞入,满地灵石在夜色笼罩下发出莹白色光芒,照得整个院子就宛如荒芜魔界中开出的雪色霜花,美如仙境。 在这样的环境中,洛桑却是连着三天都翻来覆去无法入眠,原因只有一个,曜渊这些天每晚都会偷偷地站到她的院门口,在微凉月色中一站就是一整夜。 曜渊以为洛桑毫无所觉,事实上他刚靠近的时候她就发现了,只是一直没有戳破。 等到第四天将近傍晚的时候,曜渊就早早地站到了院子外,他藏在一颗树的后面,既不说话也不四处乱瞟,就靠在那里一动不动,也不知在想什么。 洛桑在窗边看着树下那片影子出神片刻后,站起身走出了竹楼。 暮色黄昏下的柔光中,曜渊看着忽然出现在他面前的洛桑,有些心虚地左顾右盼了起来。 「你晚上既然睡不着出来散步,为什么不叫上我,刚好我也没有困意,带我去其他地方逛逛吧。」 「嗯……你想去哪。」 洛桑走过去牵住了曜渊的手,「哪里都行,你去哪我都跟着。」 傍晚的风沙已逐渐平息,魔境大地在一片昏黄的日光笼罩中展现出了难得的平静与祥和。 魔界的主城名为霏方城,是魔族规模最大的栖居地。 霏本是多雨之意,然而霏方城却漫天黄沙飞舞,土地干旱,一年到头一滴雨也不曾下过,更是鲜少有植物生长。 此时夜色将至,霏方城的护城河像发光的丝带一样蜿蜒在此起彼伏的沙丘中,大漠孤烟,长河落日,一派壮阔又寂寥的景象。 洛桑看着这一幕不自觉地就出了神。 这是养育一代又一代魔族人的土地,是曜渊从小生活并伴随他长大的地方,它就和曜渊一样,广袤,孤独,却又温柔。 几个魔族的孩子的在山丘的小坡上追逐打闹着一路跑下来,跑到洛桑和曜渊面前剎不住脚,差点撞到洛桑。 曜渊弯腰用手扶了那小孩一把,淡淡道:「别只顾着玩闹,仔细看路。」 魔族小孩都有些怕他,纷纷站直了齐齐应道:「知道了尊上。」 曜渊摸了摸其中一个小孩的头,「去玩吧。」 一群孩子领了命撒腿就跑,咋咋唬唬地在他们身后又笑又闹起来。 洛桑看着曜渊注视着他们时眼底温柔的光,只觉得心头温暖且悸动。 「曜渊,我想问你个问题,」她轻声开口,「此次归鸿山之战你战胜了仙族,之后会有何打算?」 「打算?」曜渊想了想,「魔族军队在这次战争中损失也不小,自然是要休养生息,把伤掉的元气都给补回来。」 洛桑心里一动,「那如果仙族想向你求和,希望两界万年之内不要打仗呢,你会同意吗?」 「这样的提议我自然会同意,魔族虽然生来好战,却承受不起一次又一次打仗所带来的损失。我曾经为魔族征战了上万年,明白其中的艰辛和痛苦。我不希望魔族的后代像我一样,生来就背负起祖辈的仇恨和杀戮。」 他们应该迎着朝阳,放声大笑,活得恣意洒脱。 洛桑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沐浴在落日余晖中的侧脸,喃喃道:「我就知道你会这样想。」 曜渊被她盯得脸一红,不自在地看向另一边。 两人散了一会儿步之后回到洛桑的竹楼,曜渊正打算离开的时候,被洛桑拽住腰带留下了。 「你为我建了一座和渡云峰一模一样的竹楼,就不想进来看看吗?」 夜色如水,莹白的灵石在摇晃的斑驳的树影下变得像泼在水池里的星星,微风阵阵带着些许凉意吹进镂空的竹楼里,吹散了洛桑满脸的燥热。 她把曜渊按在竹椅上,轻轻地吻着他的眼周,手也似有似无地从他的衣带上撩过,「今晚留在这里陪我,好不好?」 曜渊一怔,有些不自在地偏过头,但洛桑的撩拨却一直没有停下来,某一刻他终于忍不住了,像是失去理智般寻着她的唇吻了过去。 竹楼里的气氛逐渐变热,曜渊由一开始的被动反客为主,在唇齿之间疯狂地搅乱着洛桑的神智,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她的衣服都被他褪尽了,身上的每一寸皮肤都在他的轻吻之下泛起了动情的潮红。 感觉到曜渊身体的变化后,洛桑鼓励地看着他,「想做什么就做吧,我愿意的。」 第80页 曜渊伏在她上方的身体忽然一震,接着僵住不动了。 过了许久,夜风吹散了房间里的燥热,曜渊低头解开身上的外袍盖在洛桑的身上,把她整个人裹得严严实实的。 「不可以,你会怪我的。」 洛桑一脸懵地皱了下眉,「我不怪你,我说了我是愿意的。」 曜渊把脸埋在她的颈窝处让她看不见他的表情,但洛桑听得出他微喘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崩溃和浓浓的愧疚,「都是假的,都是假的……你之所以会喜欢我,都是因为我用了卑劣的手段把你留下来的。」 洛桑一愣,「你在说什么?」 曜渊颤抖着把手指上的天玑玉环取下来,放在洛桑的手心,「都是我的错,我对师父痴心妄想,所以用幻术让你喜欢上了我,但我知道这些时日都是我费尽心机偷来的,都是假的……」 第42章 洛桑盯着手心里的天玑玉环看了好一会儿,才荒唐地笑了,「傻子,你真的以为这个东西会对我有用吗?」 曜渊一顿,抬起泛红的眼眶,「什么?」 洛桑把体内的法力汇聚于手心,接着勐地一捏手指,那枚玉环就像是脆弱的磷灰石一样碎成了粉渣。 曜渊的瞳孔勐地一缩。 洛桑把玉环捏碎之后漫不经心地吹了吹,然后说;「曜渊,天玑玉环能对人施加幻术确实是真的,但是这东西对旁人有用,却迷不了我的心智。所以我从一开始就没有中幻术,我喜欢你这件事是真的,愿意留在你身边也是真的。」 曜渊瞬间恍惚,第一时间竟像是没有听懂她的话。 洛桑想起他最近这段时间说过的那些奇怪的话,心里有些五味杂陈,「我说过无数遍,你是魔族这件事我不介意,你站在仙族的对立面也与我无关,我是真心实意地喜欢你才愿意接近你,你却从来不相信我说的话。」 他大概是从生下来就受尽了欺瞒和背叛,从不轻易相信别人的话,内心也极度自卑,觉得自己根本不配得到别人的偏爱和喜欢。 洛桑吻上他呆滞的脸,轻声说:「我到底要怎么样才能向你证明,我是真心爱你呢。」 洛桑吻着吻着,忽然感觉两滴温热的眼泪滴在自己的脸颊上,她微微一怔,抬眼便看到曜渊红着眼眶看着她,眼里的泪水像是泉水一样不停地往外涌。 她一慌,赶紧伸手去擦曜渊的眼泪,却被他用手紧紧握住了。 曜渊就像是被关在无间地狱的囚徒,被折磨得遍体鳞伤之后勐然回过头来,发现关住自己的牢笼是假的,身上流血的伤口也是假的,到头来虚惊一场,只有陪在他身边的洛桑满眼柔情地注视着他。 他颤抖着肩膀,虔诚地低下头轻吻洛桑的手背,然后一声又一声地呢喃:「我爱你,从第一眼见到你开始我就迷失自己了,这么多年来,我从来不敢想像你会对我……」 曜渊说到一半声音便哽咽起来,他受宠若惊地埋在洛桑的肩膀上哭泣着,像一个愿望终于被实现的孩子。 洛桑拍着他的肩膀笑了笑,「我对你的心意从来不是施捨,而是你应得的,不管什么时候都要相信,你值得这世上最好的东西,也值得我为你付出一切。」 曜渊紧紧地抱住她的腰,心都颤抖起来,「我相信,只要是你说的话,我都信。」 夜色微凉,两个人相互依偎在竹椅上,虽然衣衫不整,但谁也没有做更进一步的事情,而是抱着对方温存了一夜,直到黎明到来。 曜渊后半夜的时候不知怎么睡过去了,等再次醒来的时候,身上披着自己那件黑色的外袍,而本该躺在他身边的洛桑不见了,只剩一团冰冰冷冷的湿气。 曜渊蓦地站起来,把竹楼的里里外外都翻遍了,也没看到洛桑的身影。 这让他惊恐地认为,昨晚的一切不过是一场梦。 曜渊惶然地坐回到竹椅上,用手扶住布满冷汗的额头。 「你一个人坐在这里干嘛呢?」 洛桑清脆的声音一响,曜渊整个人便活了过来,他抬起头看向她走过来的身影,心里的大石头勐然落了地。 「你去哪了,我醒来之后没有看到你。」 洛桑被曜渊拉着坐到他腿上,用巾帕亲昵地擦了擦他脸上的汗,「我能去哪,还不是昨夜弄碎了送你的那枚玉环,怕你生气,所以特地去凡界找了个一模一样的回来。」 洛桑拿起曜渊的手,把一枚剔透的玉环套在了他修长的手指上,「虽然不是神器,但在凡界也是价值连城的宝玉做的,你别嫌弃。」 曜渊一把抱住她,「我不嫌弃,只要你别一声不吭地离开魔界就好。只要是你给的东西我都喜欢。」 洛桑一怔,伸手摸了摸他的脸,「可是我大概真得离开一趟了,仙界那边还有点事情要办。」 曜渊愣住,「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一两日便可,回来就不走了。」 「那好,」曜渊轻轻吻了一下洛桑的手,「我就在这里等你,你办完事情之后可别忘了我。」 竹楼之外,孚墨站在闻白旁边看着相拥在一起的两个人,一脸痛苦地说:「尊上被一个女仙迷得神魂颠倒真的没关系吗?若她是仙族派过来想对尊上不利的该怎么办?」 闻白瞥了他一眼,「她是不是,尊上心中自有考量,不需要你我在这里妄加猜测,你还是管好自己吧。」 第81页 「不行,这件事干沧将军知道吗?我要前去禀报将军让他想想办法,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尊上误入迷途。」 闻白一把拉住他,「你还是别添乱了,干沧将军自从打完仗之后就很少回来了,大概是去冥界探望故人了吧。」 「……」 冥界。 干沧站在奈何桥头,目不转睛地看着不远处为行走而过的鬼魂们送上孟婆汤的黑衣女子。 一碗带着温意的汤水下肚,前尘往事尽忘,新的轮迴开始,生命永远生生不息,向着望不到尽头的远方懵懂而执着地走下去。 上一任孟婆在盘古开天闢地,六界初成的时候就已经在了,她在这鬼气森森的冥界熬了不知多久的孟婆汤,直到一万年前,才功成身退,换成了眼前这位年轻艷丽的女子——孟娇。 孟娇在成为孟婆时本是凡人,只因不愿喝下孟婆汤投入新的轮迴,独自在奈何桥头守了五百年,才被上一任的孟婆看中,接了她的班。 今日入轮迴的鬼不是很多,孟娇忙了一阵便清闲下来,一转头便看到了不远处的干沧。 她微微怔神后,艷色的红唇便向上一勾,「这吹的什么风,能让魔族的大将军光临我这小破地方吶。」 她黑衣黑髮,肤白如雪,娇艷如火的红唇笑起来的时候又媚又勾人。 干沧皱了下眉,「你日復一日地做着这样一成不变的事情,不会觉得枯燥厌烦吗。」 孟娇轻轻嗤笑一声,「将军是在生死战场上为魔族拼命的人,自然不懂我这清闲日子的乐趣。只不过听说归鸿山之战魔族赢得漂亮,将军这是无仗可打才跑来这里吸吸阴气儿,找找战场上的感觉吗。」 干沧默不作声地在她旁边坐下,端起一碗冒着白气的孟婆汤。 这汤水被蓝色的阴火煮得咕嘟冒泡,但盛上来端在手里却觉得冰冷似铁,一点热度都没有。 「为何这汤虽冒着白气,汤水却是冷的?」 孟娇支着下巴懒洋洋地看着他,「冥界的东西都阴邪,煮出来的东西自然不可能是热的,你别看我整天一副鲜活样子,身上摸起来可是比那冰川之下埋了上百年的尸体还要冷。」 她说着用手碰了一下干沧的脸,后者被她指尖的那股冷气冻得脸色都白了。 孟娇笑了笑,眼底染上些许自嘲。 「冥界是死人来的地方,将军今后还是不要再踏足于此了,免得沾了晦气。」 干沧动了动眉心,眼底有些无奈,「这么多年了,你还在怪我吗?」 孟娇摇了摇头,然后漫不经心地笑了,「从前你是妖我是人,我寿命短暂没办法和你长相厮守,如今你堕入魔道,我却是奈何桥头的一只鬼,我怎么配得上你呀。」 她笑得一脸轻松,像是在说什么玩笑话,但那双微微上挑的桃花眼里却隐约有泪光浮现。 干沧陷入了沉默。 一万年前,他本是山林中一只独自生活的猎豹,被山下的村民打伤后,慌不择路地跑往了临近的另一座山头,偶然遇到了前往山中佛堂祈福的孟娇。 孟娇那时才十四五岁,是个满脸的懵懂无知的官家小姐,却在看到受伤的干沧一点都不害怕,甚至出手把他救下了。 她把干沧藏在府中废弃的仓库里,日日一块生肉一碗水地餵着,直到他伤好之后把他放归了山林。 一年后,孟娇到了婚配的年龄,家里把她许给了一位高门望族的世家公子,奈何世家公子打小身体就弱,孟娇嫁过去的当晚他就因病暴毙了。 花季少女一夜之间变成了寡妇,婆家觉得她不详剋死了自己的儿子,就把她连夜赶回了娘家,京中人对她的事情议论纷纷,都不敢与孟家多来往,生怕沾染了晦气。 此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孟娇都承受着外人的嘲讽和议论,家里人也对她冷眼相待,她几乎没有过过一天安生日子。 可不知什么时候,京中忽然出现了一位身材高大长相十分英俊的年轻公子,他骁勇善战,在边疆立下赫赫战功,是皇帝新封骠骑大将军。 京中人听闻他尚未娶亲后,纷纷送了帖子想上门拜访,却不想他无一例外全部回绝,而且第二天就提着丰厚的聘礼到孟家上门提亲去了。 孟娇笑了笑,往燃烧着阴火的炉灶里添了一把白骨,「若是当初知道你是妖,我就不该同你在一起,我一日一日地老去,你却和年轻时候没有半点差别。」 干沧垂下眼眸,「人妖毕竟殊途,我当时害怕让你知道我的身份,所以什么都不敢告诉你。」 若是让她知道自己是那山林里的兇勐妖兽,怕是要吓得连夜写一封和离书,说什么都要与他分开了。 「到底是我对不起你,我身上妖气重,害你年纪轻轻便重病缠身,当时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后,我想离开你却也来不及了。」 孟娇死后,干沧几乎翻遍了冥界和凡界,却再也没能找到她的魂魄。 他拿着她生前留下的一缕头髮,试了各种各样的禁术想找到她的去处,可惜忙活了那么久,人没找到,他自己倒是因为走火入魔而差点殒命。 后来打听到她的下落后,孟娇已然变成肤白貌美、神态妖异的冥界阴差——孟婆。 她像是变了个人一样,对干沧的追问置之不理,还一遍又一遍地用各种不入耳的话来愚弄他,像是要把他远远推开,让他再也不要来找她。 第82页 有时候看到孟娇眼里的自厌和嘲弄,干沧就会想,她真正厌恶的人到底是他,还是那个永远只能待在阴湿的冥界、再也没有办法入轮迴的自己。 第43章 瀛洲岛的一间平平无奇的小屋里,连佑正专心整理着柜檯上摆放着的宝物,他把每一样东西都拿下来仔仔细细地擦拭干净然后再放回去,动作熟练且小心。 仙童在外面敲了敲门,「上仙,那位黑衣服的公子又来找你了,你上次说了再也不见他,可是他死赖在咱们这里不走,我也劝不动,您看?」 连佑的手一顿,眼眸随即下垂,「让他进来。」 「是。」 沉殷走进来后,像往常一样漫不经心地看了看他柜子上摆放的宝物,然后轻车熟路地搬来一把竹椅躺在上面,就像回到自己家一样。 「为什么不想见我。」沉殷的声音低沉而缓慢,目光里带着仿佛与生俱来的阴邪之气,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不为什么。你直接说这次来找我又是为了什么事。」 「呵,」沉殷笑了一下,「以往见了面你都会关心我的近况,如今这是怎么了,想跟我彻底斩断联繫吗?」 连佑冷淡地看了他一眼,「祸害遗千年,你不需要我关心。还有,我是仙你是妖,正邪不两立,我不愿意见你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 「正邪?」沉殷像是听到什么有趣的事情,「自从金鸾鸟那件事之后,你就已经与正道背道而驰了不是吗?你在我面前说正邪不两立?」 连佑目光骤然变冷,「你这次来到底是为了什么事?」 沉殷淡淡地看着他,「之前取破军剑的计划失败了,前不久我又回到了那个剑冢,发现外面被上了一层相当顽固的结界,以我现在的能力几乎没有可能破开。」 「你想让我帮你破结界?你都做不到的事情我怎么可能会做到。」 「破不了结界也可以,再帮我想一个摧毁玄武龟甲封印的办法,这九头蛇妖王的身体力量不够,我需要尽快取出自己的身体。」 连佑对着满柜子的东西沉默了许久,才轻声道:「我知道有一个办法,但告诉你的条件是,事成之后帮我杀个人?」 「谁?」 连佑的目光冷得出奇,「魔尊曜渊。」 沉殷一怔,随后便笑了,「好,我答应你。「 连佑从书架上拿下一本古籍来,「破军剑摧毁玄武龟甲是传统又快速的方法,但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比较慢的方法,就是用魔界西北境域的一簇地狱烈火加以煅烧,少则三天,多则一个月,总能把龟甲烧干净的。」 沉殷的目光很亮,眼里像是燃烧着腾腾的妖火,「如此,我便有机会重新出世了。」 「凤凰血印下还压着你多少魂魄?」 「两魂五魄,其他的都已经在现在这副身体里了。」 连佑淡漠地闭上眼睛,「金鸾鸟族的血不够,就用应龙后代的血,龙血不够就找找麒麟的后代,都是神族之后,他们的血总归是有用的。」 沉殷定定地看了他许久之后,笑着仰躺在了椅子上,「我就知道,任我再怎么孤立无援,这世上还有你愿意帮我。」 「我们能相信和依靠的只有彼此了,你我都是。」 …… 洛桑回了一趟仙界,和元始天尊商谈了一下议和的细节,然后就拿着议和书正式前往魔界了。 仙族提前放出消息说会派人去魔界议和,但没有说去的人是洛桑,所以当她拿着协议站在霏方城前的时候,前来迎接的干沧有半晌没说出话来。 洛桑站在城门前半眯着眼,在灰濛濛的风沙中看着不远处接待她的小批魔族军队。 为首的干沧着玄色军甲,配黄金宝剑,款步朝她走过来,行了礼,「在下魔界将领干沧,受魔尊之命前来迎接上仙,上仙请随我来。」 他身后是站得整整齐齐的魔界将士,他们巍然不动地目视前方,像一座座气势昂扬的雕塑。 洛桑点头,「劳烦将军了。」 两人走向城门,从魔族将士身边经过时,他们依旧一动不动,目光都不曾有一瞬间的斜视。 洛桑心中想着,曜渊倒是治下颇有一套,带出的军队军纪严明,个个都是精锐。 不过洛桑没有注意到略落后她一步的干沧一边走着,一边偷偷用用余光打量她。 干沧实在是好奇。 他不知道眼前这女仙有什么特别的,居然让曜渊那个冷面魔尊特地在这荒地之上修了一座宛如仙境的阁楼让她住,前不久还像个痴人一样夜夜在楼外守着,像是生怕她跑了一样。 他们一路从城门走到宫殿门口,一路上遇到的不少魔族都偷偷地从旁打量洛桑,不过他们也只是表露出了几分好奇,不曾对她有别的不尊重的行径。 代表仙界向魔族议和这种事情本该是苦差,不仅得拉下面子向魔界低头,还得顾虑着自己独自在异界的安危,提防着魔族士兵会忽然对她兵刃相向。 但意外的是,洛桑这一路走来还算顺利,没有遭受什么冷眼。 宫殿厚重的大门缓缓打开,洛桑抬步走进去,空旷的大殿上,曜渊和一众魔族大将们早就在这里等着了,听到她进来之后都微微抬起眼。 曜渊看过来的时候脸上的冷意还没有收住,就直接怔在那里。 第83页 洛桑抿着嘴角朝他眨了眨眼,立刻就看到曜渊拿着杯子的手一颤,水洒了半个袖子。 她忍住笑意装模作样地行了个礼,「崑崙山元始天尊座下弟子洛桑,拜见魔尊。」 曜渊回过神来,抬起手,「赐座。」 洛桑坐下后,拿出一块上古麒麟兽身上脱落下来的一块鳞甲,上面写了三位天尊商议出来的议和细则。 这块鳞甲是神族留下来的东西,把协议写在这上面,不管是仙族还是魔族都该对它抱以敬畏之心,若有违反者将会遭受天谴。 曜渊和魔族将领们一一传阅过后,互相递了个眼神。 「协议上的其他内容倒是没什么,只不过你们仙族想要求和,必须给魔族一批数量相当的灵石,你们若是不同意,那这次议和想都别想。」 众所周知,魔族大部分的领土都是荒漠和沙丘,这是他们领地天生缺乏灵气所致,若是能用灵石的灵力加以滋养,那么灵草和灵木就能生长起来,河流自然就不会干涸。 而灵石这种东西,是仙界最不缺的。 洛桑揉了揉太阳穴之后,点头,「可以,这批灵石会给你们的。」 一位魔族将领面色一喜,想乘胜追击再多提几个条件。 「行了,」曜渊拿着鳞甲淡淡出声,「仙族既然给足了诚意,那我们魔族也没什么好犹豫的了,协议即刻敲定吧。」 曜渊在这一众人中很有话语权,他这话一出,就没人敢多说什么了。 议和顺利结束,众将领退下后,曜渊朝洛桑招了招手。 洛桑左右看了看,发现人都走完了,才跑过去扑进他怀里,抬头亲了亲他的下巴,「之前说了会早点回来的,今天忽然见到我开不开心?」 曜渊摸着她的头髮笑了笑,「开心。」 洛桑坐在他腿上勾着他的脖子,「平时都没见过你束髮,今日竟然用簪子盘起来了,这玉簪倒是好看,让我取下来好好看看。」 她说着就抽出了曜渊发间的簪子,他的头髮不经固定之后就像绸缎一样散落下来披在背上,仿佛泼在画上的墨。 曜渊微怔,「我今日戴的不是玉簪,是木簪。」他说着低头一看,发现躺在洛桑手心里的那根簪子竟然真的是玉的,而且质地莹润通透,明显是用仙界中品质上好的玉雕刻成的。 洛桑还在装模作样地惊讶,「奇怪,这不是我昨日回去亲手雕刻的那支玉簪吗,怎么会出现在你头上啊?那你原本的那支木簪去哪里了?」 曜渊呆呆地看着她,「我也不知道。」 洛桑看了他一会儿,忍不住笑出了声。 她站到曜渊的身后把他的头髮一点一点地绾起来,然后把这枚玉簪插到他漆黑如墨的头髮里,併拢了拢他耳边的碎发,「这是我亲手给你雕的,以后若是要束髮,一定得用这枚玉簪,知道吗?」 曜渊十分珍重地摸了摸头上冰凉的簪子,眼里浮现出笑意,「好。」 洛桑又把手指伸进袖子里,把那支被她藏起来的木簪拿出来,然后别到自己的髮髻上,「作为交换,这支就归我了。」 曜渊下意识伸手想摘下来,「这只是一支用枯木削成的普通木簪,上不了台面,和你这支比起来差远了,你要是喜欢簪子,我就想办法给你找个更好的。」 魔界乃贫苦之地,没有那么多奇珍异宝,曜渊觉得自己这支和洛桑送的玉簪比起来简直寒酸,根本配不上她的绝色姿容。 洛桑却不肯还给他,「木簪又怎样,这是你戴过的,不管是什么做成的我都喜欢。」 曜渊一怔,抬起的手指微微蜷缩起来。 他目光动容,眼睫微微下垂,是一副受到珍重之后暗自欣喜又受宠若惊的表情。 互换完簪子后,曜渊拉着洛桑进了内殿,此时桌子上早就摆满了各种各样的人间美食,每一样都是洛桑喜欢吃的。 「我今日代表仙族前来议和的事情没有向你透露过,你怎么会提前给我准备这些?」 「我虽然不知道来的人是你,但一直在这里等着你回来,今日见不到你就把这些撤掉,明日再摆上新的,总能等到你的。」 洛桑笑了笑,从碟子里拿起一颗糖雪球塞进嘴里,这是用新鲜摘下来的山楂外面裹一层洁白清甜的糖霜做成的,一口下去酸酸甜甜,洛桑忍不住连着吃了好几个。 曜渊就这么默不作声地坐在一旁看她吃,唇角浮现着似有似无的笑意。 洛桑吃完了才发现手上沾满了黏煳煳的糖,她把手伸过去,像是撒娇一样地说:「手脏了,你帮我擦一下好不好。」 曜渊一愣,眼里渐渐升腾起细碎的光,他常年冷毅的面庞上浮现出怎么压也压不住的笑,「好。」 他轻轻抓住她的手腕,用沾湿的巾帕仔仔细细地擦着她的手指,像是在擦拭什么珍贵易碎的宝物。 第44章 糕点吃得差不多的时候,闻白忽然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对曜渊道:「尊上不好了,西北境域传来消息,圣物地狱炼火被盗了,守护在那边的族人也死伤惨重。」 曜渊面色一沉,随即就起身往外走,「何时发生的?」 「黎明之前的那段时间,当时天色过暗,族人不小心被偷袭了。」 地狱炼火是魔族自古留下的圣物,从上古时期燃烧至今也不曾熄灭过,它在十几万年前常被魔族祖先用来炼化武器,不过随着时间流逝,地狱炼火逐渐被作为祖辈留下的圣物用于祭祀和参拜。 第84页 这等重要的东西被盗,曜渊自然是要亲自过去查看的,只是他快走到了门口忽然停住脚,有些为难地看着洛桑,「你先回竹楼住着,等我处理完那边的事情就回来。」 洛桑目光动了动,「我随你一同去看看吧,说不定能帮上忙。」 曜渊知道洛桑见识广博眼光独到,没有犹豫便答应了。 魔族位于九州大陆的边缘,西北境域更是处于边缘中的边缘,平日里除了一些魔族的祭祀活动,基本上是荒凉至极,空无一人,唯有守护地狱炼火的魔族人会轮班出现。 可现在值守在此地的几十位魔族人几乎已经全部死透,地狱炼火失窃,偷盗者身份不明,偷盗的原因不明。 洛桑跟在曜渊身后走在一地横尸中,不由自主地将面前的灰尘和黄沙挥开了些。 她左看右看,发现这些人身上的伤诡谲多变,被刻意掩饰过后,不太能看得出偷盗者的身份。 几个魔族人恭敬地站在不远处,余光略带好奇地落在洛桑的身上。 据说这位女仙是尊上最近的心头好,平日里杀伐果断英勇威武的尊上在这女仙面前却狗腿得很呢,真是稀奇。 魔族将士彼此用眼神交流着八卦,洛桑自己却浑然不觉,她慢悠悠地走了一圈之后,忽然看到一个人脸朝下趴在地上,看上去似乎还有一口气在。 洛桑略微惊讶了一下,然后拉着曜渊走了过去。 「这里竟还有只活的。」 她双目微阖,探出神识在那人体内绕了一圈后,再睁开眼时眉心便蹙了起来,「这是……中了幻妖的幻毒?」 一种在死前的一瞬间用心头血对杀他的人施下幻术的妖,洛桑之前在衔玉山的时候就中过招。 曜渊眸光有一瞬间的发冷:「看来是妖族盗窃了地狱炼火……这个人怎么样,醒的来吗?」 洛桑摇头,「小问题,我先帮他解开这个幻术。」 说着运起体内仙力在他的四肢百骸环绕一周,将幻毒汇聚起来后,缓缓抽出身体。 「幻毒不难解,但是很容易留下残毒,等他醒来之后慢慢修养便是。」 洛桑将抽出来的那滴殷红的血放在手心,正要运起仙力销毁的时候,那血就仿若有生命一般,勐地直冲洛桑门面而去,在她来不及反应过来的时候,快速钻进了她的眉心。 曜渊一惊,「怎么回事!」 洛桑脑子瞬间变得昏沉,看眼前的景象都出现了重影,「不好,上次中的幻毒好像忘记清理干净了……」 说完身子一斜,失去意识之前还知道往曜渊的怀里倒。 曜渊揽住她的身体,声音有些发颤道:「洛桑,洛桑?醒醒。」 洛桑毫无动静,丝毫没有要醒过来的迹象。 曜渊瞬间慌了,他直接将她横抱起来,慌慌张张地对其他魔族人撂下一句:「处理好这些遗体,这个还活着的也带回去好好照看,醒了第一时间通知我!」 他说完直接用瞬移术化作一道雾黑的影子飞走了。 …… 曜渊寝宫的内殿里,干沧站在床边用神识探着洛桑的身体情况,曜渊则坐在一旁巍然不动,面色却已经沉得发黑。 干沧早年属于妖族,是一只山林中的黑豹精,只不过一万年前就入了魔道,凭藉忠心一步一步成为了曜渊最得力的手下。 整个魔界里,最数他熟悉妖界那些诡异又弯弯绕绕的法术。 过了大概半刻,干沧收回神识,有些为难道:「上仙中的是幻妖的幻毒,之前她约莫是也中过,体内残毒一直没有清除干净,许是因为上仙神识强大所以一直没有受其影响,但这次中的毒与上一次累加,完全将上仙困入了幻境中。」 曜渊的手紧紧攥着桌角,面色有些泛白,「你只需说,如何解毒。」 「这……幻妖之毒难解,上仙之前将幻毒从那个魔族将士体内引出的方法无人知晓,若是我们盲目尝试怕是会对她的神识有所损害。不过我听说有用神识探入中毒者的幻境中将其唤醒的方法,不知可不可行。」 曜渊抬起眼,目光中一片深邃的漆黑,「可不可行试试便知,你只需教我如何做。」 干沧顿了顿,「这种幻毒本身对上仙是不会产生伤害的,它只会将中毒者心中最执着、最念念不忘,却又求而不得的记忆在他们脑海中不断重复上演,其实有时候并非是幻境困住了他们,而是中毒者自己不愿意走出幻境。」 曜渊目光一颤,看向床上紧闭着双目的洛桑。 她第一次中幻毒的时候他是在一旁的,那个时候她也是像现在这样,一动不动地躺着,睡得十分的沉。 当时他就忍不住想,到底是什么执念能够困住她,洛桑明明是无所不能的,她甚至可以用魔剑将妖王杀得只剩一口气,为什么会偏偏被一个幻境困住? 洛桑一直以来都强大又神秘,她身上发生的每一件事情似乎都在告诉别人她不可能只是一个仙阶低微的玄仙,曜渊知道她有秘密却从来没有试着去窥探过,因为他知道洛桑的过去可能会远远超乎他的想像。 若是说求而不得的执念——不知怎的,曜渊又想起了之前在蓬莱仙岛上参加的那个婚宴,洛桑心心念念了那个九源上仙两千余年,到头来他却娶了别的女仙。 曜渊垂在身侧的手微微蜷起,胸腔里一阵一阵地泛着疼。 第85页 他知道洛桑现在喜欢的人是他,但人都会有过去,那段他默默守在洛桑身边、看着她为别人醉酒痛哭的日子,想起来就觉得心口发涩。 曜渊低垂着眼眸对干沧说:「只要可以让她醒过来,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尊上只需将神识探入上仙的幻境中,届时再想办法告诉幻境中的洛桑,她所处的是虚假的世界,或者用一些她在现实中所牵挂的事物让她醒过来即可。」 曜渊明白他的意思后,当即就放出神识,然后缓慢又小心地探入了洛桑的脑海。 …… 相比于第一次中幻毒时洛桑的清醒,这一次她受两倍幻毒的影响已经完全沉浸在了自己以往的记忆中。 曜渊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处于一片茂密的树林中时,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他隐约记得洛桑和九源相识是在蓬莱仙岛东边的一处海域。 曜渊迈开步伐四处看了看,等走到一棵树干粗壮的大树下时,他忽然看到了树干后身穿红裙的洛桑和一个黑衣男人,那个男人似乎是受了伤,从树下站起来的时候都需要扶着树干,而且身形看起来也格外眼熟…… 等男人扭过头来露出他的脸后,曜渊整个人彻底陷入发懵状态,半天没回过神。 洛桑的幻境中,怎么会出现他自己…… 不远处,洛桑有些微恼怒地去轻踢旁边大树的树根,咬牙道:「你这魔头可真是煳涂,自己怎么来的这里都不知道吗,虚空幻境可是六界与混沌的交界,一旦被吸进来可没那么容易出去。」 曜渊眸光微寒,冷冰冰道:「我本是在战场上受了重伤,昏迷之后无意中掉入这里的,而你却是在头脑清醒的情况下来到这个地方的,你自己都不明白情况,怎么好意思反过来怪我。」 洛桑一噎,使劲踢了下树干,将那树妖踢得瑟瑟一抖。 「我不过是看到一棵会发光的树,一时好奇上去看了看,没想到眨眼间发光的树不见了,只见到一个挂在树上昏迷不醒的你,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她第一次见到像曜渊这样五官俊朗的魔界男子,一时间觉得养眼又有趣,注意力全被他吸引了去,所以第一时间被吸进幻境的时候竟也没有发现身边的不对。 曜渊目光沉静,没有说话。 洛桑的情绪慢慢缓了下来,「眼下我们两个都不知道怎么出去,这幻境里的活物也不愿意说出出口在哪,唉,那我岂不是要跟你这魔头在这里困一辈子。」 曜渊泛着冷意的目光动了动,「与我一直待在这里竟让你如此难受吗?」 洛桑瞥了他一眼,「倒也不是因为你难受,只是这鸟不拉屎的地方除了树就是树,连个会蹦会跳的活物都没有,虽然有你这个美男在侧,但是是除了过眼瘾外什么也做不了,真是憋闷的慌。」 曜渊身形一僵,缓了片刻后慢慢站起来,「先看看四周有没有特别之处,试着走走或许就走出去了。」 洛桑想了想,觉得干坐在这里也不是办法,于是赶紧跟了上去。 幻境中全都是绵延不绝的树林,地形结构没有太大的变化,一路上让人分不清到底是走远了还是依旧在原地转悠。 洛桑跟在曜渊身后,一张嘴叭叭得没停过。 「魔头,你们魔界选魔尊的标准是看颜值的吗,还是你们魔族人都长得像你这么好看呀。」 「你们为什么要跟仙族打架,是想得到他们的仙器和宝贝吗?其实我实话跟你说了吧,仙族人表面上看起来光鲜亮丽,实际上穷的很,挂在身上那些宝贝几乎就是他们的全部家当了,都是用来充当门面的。」 「你怎么不说话,魔族人都跟你一样不爱说话吗。」 曜渊一直沉默着没理她,直到洛桑忽然说了一句:「魔头,你的眼珠子怎么是红色的,像宝石一样真好看,哪弄的,我也想要这样的。」 曜渊忽地顿住脚步,偏过头去看洛桑,「外人见了我这血瞳都会忍不住害怕,你竟会觉得好看?」 洛桑歪了下头,「很好看啊,和你手腕上戴着的那个血玉坠子一样,在阳光底下还会发光呢。」 曜渊哽了一下,略不自在地别开脸,「在仙族人的眼中,异瞳是邪祟和不详的象徵。」 「你别听那些老顽固瞎说,他们平日里还经常指责我一身红艷艷的裙子俗气呢,我还不是照样一身红裙艷冠六界,惹得众女仙羡慕不已?所以你别将那些话放心上,我就觉得你的眼睛很好看。」 洛桑一番话说的随意,却在曜渊心中砸下不小的波澜。 他尚且在魔界之内都会因为血瞳被当作异类,更别说踏足外界便会直接被认作邪祟之物,非打即杀。 这么多年来,他从未听过有人说他的眼睛好看。 曜渊沉默了许久,抬起步伐一言不发地往前走。 洛桑快步跟上,「你还没告诉我你的眼睛怎么变红的,我也想要。」 「天生的。」 「谁生的?我去重新投个胎。」 「……」 第45章 洛桑和曜渊在林子中兜兜转转了好久,依旧没有发现任何出口。 这个幻境和外面一样经歷着太阳的东升西落,很快天色就已经黑了,两人便找了个地方,用法术点了一堆火,以供照明。 洛桑东跑西跑了一阵,不知从哪里的树上摘了几个红红绿绿的果子,扔了几个给曜渊。 第86页 她自己挑了个青色的「咔嚓」一口咬下去,酸涩的汁水溢满口腔,给味蕾上带来的愉悦感一路蔓延至了心头。 「魔头,你们魔界有这么好吃的果子吗,我听说那里寸草不生,只有沙子和石头呢。」 曜渊面无表情地咬了一口,「魔界大部分魔族人都已辟谷,不需要吃这些东西。」 「我们又不是凡人,吃东西不一定是用来缓解飢饿的,而是用来满足对美食的欲望和追求的,若是没有这些能让身心感到愉悦的美食,那活着岂不是太无趣了。」 曜渊顺口接了一句:「六界中并不是人人都可以像你这样一门心思地放在享乐上,有些人可能单单活下去就是个难题。」 洛桑默了默,点头,「我曾经还未得道成仙的时候,也走过凡界的很多地方,有些非富即贵的人用的药浴和洗脚水都抵得上寻常百姓一个月的口粮,而有些贫困之地却是连饭都吃不饱,时有饿死或是冻死在路边的,尸首还未凉透便可能被人捡回去烹食。」 她哀嘆了一口气,「所以眼下的生活来之不易,更要学会珍惜。」说完大口大口地啃完了手里的果子,还嗦得干干净净一点都不浪费。 曜渊看着她,目光中闪过一丝无奈。 洛桑一连吃了几个果子,然后对曜渊说:「如今你我一同被困在这幻境里出不去,也算是患难见真情了,今后你也算是我的朋友,我若闲来无事定会去魔界找你玩的。」 曜渊目光骤然一冷,「我不和仙族的人做朋友。」 「……交个朋友而已还对族类有要求吗,不过你不想的话就算了,我单方面把你当成朋友就好了,以后我还是会去魔界找你的,我还没有亲眼见过那里的戈壁和沙漠呢。」 曜渊盯着面前燃烧的火堆沉默着,目光在橘色火光照耀下忽明忽暗。 过了许久,他忽然抬手将手里吃一半的果子扔进火堆里,「你知不知道仙魔两界自古便是死敌,眼下尚且还在开战,我这一身的伤也是拜你的族人所赐。你这个时候来招惹我,不要命了吗?」 他语气冷厉骇人,却没有吓到洛桑,「仙族和魔族是死敌又不代表你我就是死敌,伤你的是战场上那些仙族的将士又不是我,更别说我还救了你呢。曜渊,你这叫以偏概全,你是在和我无理取闹。」 曜渊一噎,正要说话,洛桑的注意力忽然从他身上抽回来,大口地对着空气嗅了两下,「好香好香!」 她目光在周围转了一圈,然后落到面前的火堆上,刚刚被曜渊扔进去的果子已经被烧成了炭黑色,向四周散发着诱人的清香。 「魔头,真有你的!居然帮我发现了这种果子的新吃法,这也太香了!」 她说完兴沖沖地用法术变了个铁签子,把剩下没吃的几个野果都串起来,架在火上开始烤。 曜渊盯着她看了半晌,终于无奈地嘆了口气,背过身靠在树干上开始闭目养神。 洛桑的眸在火光映照下亮的不可思议,她目光微微朝曜渊那边看了一眼,然后迅速抿起唇,嘴角不停上扬的弧度怎么压也压不住。 …… 曜渊在落入虚空幻境前受了重伤,虽然在洛桑的治疗下好了六成,但还是有些虚弱。他本是想靠在树上休息片刻,没想到直接睡了过去。 等再醒过来的时候,他发现火堆不知何时被灭了,四周一片漆黑,而鼻间却充斥着一股似有似无的幽香。 曜渊想要站起来,却忽然被按住,下一刻,一只温热的手捂住他的唇,朦胧的月光中,他隐约看到洛桑的脸近在咫尺,对着他小幅度地摇了摇头。 她用法术脑内传音给他:「好像有东西朝我们这边过来了,你不要出声。」 曜渊没有轻举妄动,这一刻,他的注意力全部放在了眼前离他几乎只有半掌距离的脸上,她在黑暗中将唿吸声放得极轻,却仍然有带着香馨的热气打在他的脸上,让他感觉脸上像烧了一把火,烫得惊人。 平生第一次,他感觉胸腔里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像是要将整个寂静的黑夜吵醒一样。 曜渊眼看着自己的脸越烧越烫,担心洛桑察觉出异样,终于忍不住给她用法术传音道:「我不出声,你是不是不可以离我远点了。」 洛桑一怔,然后慢吞吞地从他身上下来,安静地待在一旁不动了。 曜渊心头一松,在夜风中冷静了片刻后,开始观察四周。 月色朦胧,茂密的丛林中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只能听到微风吹动树叶的声音。 这时候洛桑又传音给他:「它在东南方向。」 几乎是这道声音落下的同时,一声低低的嘶吼在丛林深处响起。 洛桑嘆了口气,「它还是过来了。」 一阵阵地动山摇的「轰隆」声响起,让他们脚下的大地震了又震,听上去是一个庞然大物正一步一步地朝他们走过来。 等到声音近在咫尺的时候,洛桑微微仰头,便看到一座宛若小山般的巨兽出现在他们上方,庞大的身躯遮天蔽日,将原本就朦胧的月光遮得一丝也无。 洛桑缓缓站了起来,正要运起体内仙力对眼前的东西发起进攻时,一双冰冷的手忽然拉住了她。 紧接着曜渊的声音在她脑海中响起:「他暂时还没有发现我们,不要过去,你打不过的。」 第87页 洛桑回他:「你知道它是什么吗,混沌犀牛!鼻子灵得吓人,他已经闻到我们在附近了,发现我们的具体位置是迟早的事情。你身上有伤,交给我就行。」 混沌犀牛是远古时期的一种力量强大的妖兽,在盘古开天闢地、六界形成之后,他们这一类的妖魔邪兽有一小部分被留在六界中,与上古时期的神族展开了一段充满血腥和杀戮的争斗,而大部分则是被阻隔在了六界之外的混沌虚空中,没有翻出过什么大浪来。 混沌犀牛显然属于后者。 由于虚空幻境是六界和混沌的分界,洛桑和曜渊可以在无意中被吸进来,那混沌中的妖兽也有可能和他们一样来到这里的。 洛桑微微挣开了曜渊的手,捡起了他随身带的武器:九转龙吟剑。 她想的是,曜渊眼下受了重伤,身体虚弱,便只有她是能打的,所以她必须快准狠地解决眼前的庞然大物,才能在找到幻境出口前不被踩成肉饼。 洛桑心跳有些快,她对身后的曜渊说:「借用一下你的剑,等下你要是看我打不过了就赶紧跑,知道了吗。」 曜渊目光闪了闪,也不知在想什么,没有应她,洛桑便直接提剑飞快地冲上前去了。 混沌犀牛体型虽大反应却慢,洛桑一个起跳直往它的咽喉而去。 下一瞬间,剑刃刺进对方坚硬的皮肤发出一声闷响,洛桑整个人被挂在剑柄上,她咬了咬牙,握着剑奋力往下一划,锋利的剑刃直接将伤口一路划到了它的胸膛。 这一过程如行云流水,仅仅发生在几息之间,洛桑不敢过多迟疑,用力拔出剑后,抬脚在它胸前坚硬的皮肤上一蹬,然后借用反冲力跳开,轻巧落地。 霎时间妖兽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嘶鸣,伤口处的血像瀑布一样倾泻而下。 洛桑正处在这道「血瀑布」的正前方,幸好她反应机敏,在自己的头顶设了一个法术,将喷溅的血液通通挡在了外面,才不至于被惹得一身血腥气。 这一剑并不会对混沌犀牛造成致命伤,它怒吼一声过后,摇头晃脑地抬着它肥大的四肢去踩地上小得宛如蚂蚁般的洛桑。 洛桑一步一跳,十分灵敏地躲开了他的大脚,等退至曜渊身边时,拉起他来就赶紧跑。 身后是地动山摇般的追逐,以及接连倒下的参天大树,前面是漆黑的丛林和将脸颳得生疼的冷风。 洛桑一边扯着曜渊的手拼命跑,一边在风中大喊:「对不起!没有一招干掉它,现在我已经没有机会反攻了,逃命要紧!」 风声太大,将她的声音一吹就散,也不知道曜渊听到没有。 两人跑了不过半刻,洛桑感觉自己一直握着的九转龙吟剑忽然脱手了,愣了片刻之余,发现另一边拉着的曜渊也挣开了她。 洛桑勐地顿住脚步,一回头却看到朦胧月色中,一身黑衣的曜渊提着嗡嗡作响的九转龙吟剑飞跃至空中,勐地朝混沌犀牛的头部刺去。 这一剎那,洛桑感觉自己的心跳声骤停,眼睁睁地看着曜渊与那坚硬且锋利的犀牛角对上。 下一瞬间,九转龙剑勐地砍在那角的尖端,一道泛着寒光的剑影在月光下一闪而过后,一块庞大的犀牛角被平整地切了下来,而曜渊也一个翻身,稳稳落在了混沌犀牛的头顶。 洛桑这时才找回了自己的唿吸,她反应过来之后赶紧用仙力织起一个巨大的网,将混沌犀牛死死地缠绕其中使其无法移动。 犀牛拼命地挣扎着,前后摇晃脑袋的过程中曜渊一个不稳身体勐地往前栽,撞在了犀牛角的根部,顿时让他吐出一口血来。 洛桑心脏揪紧,越发用力地将仙力注入那张网,渐渐收紧缠绕的力道。 曜渊依旧左右晃动地站不稳,就在他即将被混沌犀牛甩出去的时候,他忽然抬起手中的九转龙吟剑,勐地刺入了它的头盖骨。 顿时,划破天际的嘶吼声响起,洛桑十分吃力地阻止它的剧烈挣扎,曜渊则是将身上仅有的魔力全部源源不断地注入剑中,然后在某一瞬间,犀牛的脑中发出一声爆炸般的闷响,紧接着那庞然大物便停止挣扎,无力地倒向了地面。 混沌犀牛倒地的一瞬间就像地震一样,晃得洛桑脚底发麻,差点站不稳。 曜渊拔出剑来,从混沌犀牛头顶跳下,然后迎着洛桑的目光脚步虚浮地朝她走过去。 洛桑目光颤动,眼睁睁地看着曜渊在离她还有几步远的时候,忽然身形一歪,措不及防地昏倒在地。 第46章 混沌犀牛被曜渊解决之后,又有了陆陆续续的远古妖兽出现,虽级别没有混沌犀牛那么高,但已经够让洛桑头疼的了。 尤其是曜渊旧伤復发加修为耗竭,一昏迷就是五六天不曾醒来过,洛桑得一边给他疗伤,一边去对付那些混沌里来的妖兽。 进入幻境的第七天,洛桑坐在树上慢悠悠地啃着青果子,当丛林深处发出一阵「嘶嘶」声时,她停下了咀嚼的动作,目不转睛地盯着不远处那片灌木丛。 忽然,某一瞬间,一只足有一人高的巨大蜘蛛从草丛中一跃而出,口中流出来的浓黑毒液落在地上将草皮烫得直冒烟。 它目光落在树下昏迷不醒的曜渊身上,张开毛茸茸的长足便要扑过去。 树上的洛桑两眼一眯,迅速将体内仙力灌输到手中被啃一半的果子上,然后对准那蜘蛛精勐地扔了过去。 第88页 青涩的果子在空中以一个漂亮的弧线朝它直直飞过去,在触上它长足的尖端时,忽然爆发出一阵刺目的水红色光芒,紧接那仙力又燃起一簇烈焰,顺着它的肢体一路烧了上去。 红色的火焰迅速点燃了蜘蛛精的头,它瞬间发出一声巨大的哀嚎,然后痛苦地在地上翻滚,将身周的植株压折了一大片。 洛桑提着九转龙吟剑一个跃身从树上飞下,落在浑身燃烧火焰的蜘蛛精旁,毫不犹豫地对准它的胸腔直直刺了过去。 银白的剑刃没入它的身体,精准地将它胸腔内的心脏噼成两半,蜘蛛精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嘶叫声后,直接翻到在地,彻底没了生息。 洛桑从容地擦拭了一下剑身上的血液,然后走回了曜渊的身旁。 这样的一幕几乎每天都会上演,不是蜘蛛精就是蜥蜴精或者飞蝗精。由于这几天洛桑都是用九转龙吟剑对付的那些妖兽,她的手一次又一次地被剑身的戾气划伤,整个手背布满鲜红的剑痕,看起来有些可怖。 她微微嘆息道:「好难看啊。」 女人的第二张脸变成这样,在伤口癒合之前,她暂时不能艷压其他女仙们了。 身边一直昏迷不醒的人忽然动了动,慢悠悠地睁开了眼。 曜渊的视野被日光照亮的时候,先是观察了一下周围的环境,然后目光一转,落到洛桑的身上。 「你怎么在这?」 洛桑反应了片刻,不可置信道:「你睡了六天醒来第一句话就是问我怎么在这儿?我当然是给你疗伤以及挡妖怪的,我跟你说要是没有本仙在这里,你早就被混沌里来的那些妖兽给吃的骨头都不剩了。」 听到这话,曜渊的目光有些不自在地飘忽了一下,紧接着他问道:「为什么会出现这么多本应在混沌里的妖兽?」 「或许是这虚空幻境作为六界和混沌的交界,一旦我们进来之后便会破坏其中的平衡,所以幻境也会吸一些妖兽进来维持平衡,总之我们还是赶紧找到出口吧,再这么下去就算我应付得来,你的九转龙吟也会被砍钝了。」 曜渊沉思片刻后,目光下移,落在了她满是血痕的手上,「这些伤怎么回事?」 洛桑撇了撇嘴,「你的九转龙吟剑戾气太伤人,每次都把我割得体无完肤的,好在它确实是把好剑,每每对付那些妖兽都不在话下。」 曜渊沉默了很久,终于用有些干哑的嗓音道:「谢谢你。」 洛桑先是愣了一下,然后不自在地偏过头,她听到自己胸腔中心脏飞快跳动的同时,也听到自己装作满不在意地对曜渊道:「你知道本仙的好就行,只希望你这魔头从这里出去之后能感念我的恩情,肯邀我去魔族做客便是了。」 曜渊睡了六天刚醒来,脑子尚且有些迟钝,「……你为什么想去魔族。」 「因为我好奇啊,这六界之内所有我没去过的地方,以及我不知道的事物我都想去认识、去了解,只有见过的东西多了,眼界和心性自然也提高上来了不是吗?」 曜渊靠在树干上,微微出神,「你倒是活得很是通透。」 洛桑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我曾经也有不通透的时候,只不过时间长了,自然而然就想明白了很多事情。」 话题说到这里,两人不再继续往下聊,曜渊默不作声地用法术将洛桑手背上的伤治好,痊癒之后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夜幕降临前,曜渊坐在树下打坐调息,洛桑则上蹿下跳地找野果子吃。 天色暗了之后,他们又点起了火堆, 洛桑坐到曜渊身旁伸了个懒腰,「你醒了我终于能睡了,这些天我一直提防着那些妖兽靠近,可是一刻也没敢合眼,这下我一定要睡个天昏地暗。」 曜渊没有说话,默默地往火堆里填柴,一双血瞳在火光照耀下散发着耀眼的橙红色光芒。 长夜漫漫,林子里的风飒飒吹响,洛桑刚开始靠树坐着,到后面困意袭来之后,直接身子一歪,一头砸在了曜渊的肩膀上。 曜渊的肩膀削瘦,被他骨头硌到的痛意让颜溪「嘶」地吸了口气,顿时清醒了几分。她慢吞吞地坐正之后,没过片刻,接踵而来的困意又让她往曜渊的肩膀上砸去。 这次迎接她的不是硌人的肩膀,而是一双温暖的大手,稳稳托住了她的头。 洛桑再次清醒,却没有睁眼。 窸窸窣窣中,曜渊就这么托着她的头不知做了什么,过了一会才动作极轻地将她放到了他的肩膀上,下一刻,洛桑的脸触到了一片厚实而柔软的面料。 偷偷将眼睛眯开一条缝,洛桑注意到曜渊身上的外袍已经脱下来,露出单薄的内衫。 而脱下来的外袍已经叠了几层垫在他肩膀上——她的脑袋下面。 夜里的火堆越烧越旺,曜渊穿着单薄的衣衫正襟危坐,面无表情地盯着火焰,也不知在想什么,只能看到火光映照下,一抹充血似的通红一直从脖颈处蔓延到耳根,仿佛能滴出血来。 而靠在他肩头装睡的洛桑,嘴角勾着一抹似有似无的笑。 …… 洛桑一觉睡到了第三天的黎明,醒来后两人整顿一番便继续在林子里努力找出口。 他们就这么兜兜转转了半个多月,日常便是一起打打妖兽,曜渊生个火,洛桑摘些果子,平平无奇地重复着每一天,却总是能在这些枯燥的生活中找出一些趣味来。 第89页 比如曜渊每次用法术生的火总是频频被风吹灭,被洛桑一个劲地嘲笑,或者洛桑够不到树梢上的果子时,硬是不用法术非要让曜渊抱着她去摘果子。 再比如曜渊虽然看上去冷冰冰脾气又臭的样子,但每次洛桑摘果子时却很听话地抱住她的腿将她高高举起来。 慢慢相处久了,洛桑就发现曜渊脸上除了冷漠之外,偶尔也会出现一些别的表情:比如看她犯傻时候的无奈,偶尔被她调戏时的窘迫和羞涩,在她语出惊人时候的怔愣,或者是被她逗笑时眼里稍纵即逝的笑意。 洛桑在和曜渊日常互怼偶尔闲聊人生的这些天里,曾有那么一瞬间觉得两人被困在这里一辈子也不是什么坏事。 直到他们在转了许久之后,又转回曜渊当初手上挂的那棵树下时,洛桑才难得地沉默了一瞬。 曜渊看着那棵十分眼熟的树蹙眉,「我们是一直往东南方向走的,不应该会再回到这个地方的。」 洛桑嘆了口气,直接靠着那树坐下,「要么是我们走着走着不小心拐了弯,要么便是这树兄一路跟踪我们呢。」 她身后的树木被风吹得不经意间抖了抖树叶。 曜渊问她:「你想到什么了?」 洛桑顿了一下,摇头,「暂时没想到,不过天色快黑了,先坐下来休息吧,我把我干坤袋里珍藏的两壶好酒拿出来给你尝尝。」 曜渊习惯了洛桑这几天走走停停,随心所欲的样子,没怎么犹豫便陪她坐了下来。 能被洛桑藏在干坤袋里一直捨不得喝的,自然是年代久远的上好美酒,酒壶一打开的时候,浓烈的酒香便扑面而来,只叫人闻一下便醉了。 洛桑分了一壶给曜渊,自己先尝了一口,然后长嘆一声:「美男在侧,美酒在怀,真是人间极乐啊。」 曜渊皱着眉喝了一口,只感觉浓烈的酒香直冲鼻腔而去,呛得他整个人有些上头。 他实在不懂这般辛辣且浓烈的酒好喝在哪里。 不过看着洛桑默不作声地喝了大半壶依旧安然无恙的样子,曜渊便也学着她的样子一口接一口地喝了起来。 平日里总是喜欢在曜渊耳边叭叭个不停的洛桑喝起酒时陷入了难得的沉默,她微微仰头看着层层叠叠的树丛中透出来的细碎月光,一动不动地陷入了沉思。 在幻境里兜兜转转这么多天,也该是个头了,等出去之后她跟曜渊桥归桥,路归路,再也不能像现在一样毫无芥蒂地坐在一起了。 洛桑转过头,想跟曜渊说话,却发现他不知何时已将那一整壶的酒喝得干干净净,现已经被醉意醺得睡昏过去了。 细碎月光中,洛桑看到曜渊平日里冷冰冰的脸在酒意渲染下出现似有似无的红,显现出难得的温顺来。他卸下了浑身的防备,以一个舒适的姿势靠在树干上睡得安静,全然察觉不到洛桑对他肆无忌惮的打量。 洛桑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得出了神,在某一瞬间,她忽然像被下了蛊一样,鬼使神差地低下头,在曜渊的脸颊上印下轻轻一吻。 这一吻如蜻蜓点水般一触即分,却将洛桑自己吓得不轻。 她回过神之后死死地捂着自己心口狂跳的心脏,慌慌张张地挪到了离曜渊远一点的地方,生怕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将他吵醒。 从前洛桑投胎成凡人的时候见过无数对眷侣,那时她总说人间情爱不过如此,等到如今自己动了心,却连偷偷印在对方脸上的一个吻都想要小心珍藏。 微凉的夜风中,洛桑坐在树的背后独自冷静了大半个晚上,才平復了心中复杂的情绪,又悄悄地挪了回来。 曜渊还在睡着,但是脸上的酒意已经散的差不多了,洛桑盯着他的侧脸出神了许久后,才喃喃道:「从这里出去之后怕是要与我分开了吧,今后你可千万不要忘了我啊,曜渊……」 第47章 第二天曜渊醒来之后,便看到洛桑不知从哪里摘了满满一箩筐的果子,大部分都是泛青的,她摘来也不吃,装好之后全部放进了自己的干坤袋里。 曜渊问她:「这是在做什么?」 洛桑抬起头看他,「这里面的水土和气候与外面颇为不同,长出来的果子也好吃得很,我想着若是从这里出去了,吃不到的话怪可惜的,于是便多囤了一些。」 曜渊眼神微妙。 「哦对了,我已经找到出去的办法了。」 曜渊怔住。 洛桑指着他身后的那棵树,「实际上我们所在的地方根本不是什么走不到头的丛林,从始至终这里只有一棵树,就是它,其他我们看到的都是他的□□而已。」 被她指的树一动不动,像是在装死。 「这种地方我也是第一次来,如若这棵树是关键,那么我们应该把他砍死就能出去了吧。」 说完,洛桑在曜渊晦暗不明的神色中拔出了他手中的九转龙吟剑,然后勐地朝那树的树干砍去。 就在剑刃即将挨上粗糙的树皮时,一个温润悦耳的男声忽然响起:「仙子请住手!」 洛桑早知道这树精不会乖乖躺着做那刀俎上的鱼肉,于是及时将凌厉的剑刃转了个方向,在她手中挽成一朵剑花后巧妙地落回曜渊的剑鞘中。 树精抖了抖自己的树叶,战战兢兢道:「仙子应当是已经猜到我是这虚空幻境的原身了吧,诚然,你若砍死我的确可以从这里出去,但是我身为六界与混沌交界的一部分,若是就此消失,那就相当于这个交界有了一个缺口,那混沌里的妖兽便会被放入六界,他们力量强大无比,数量众多,到时候怕是生灵涂炭,整个六界都要毁于一旦。」 第90页 一番话倒是说得有条有理,让人不得不信。 洛桑双手交叉环胸,思索片刻后道:「那你说我们该怎么出去,我记得我当时是被一个发光的树吸引过去的,你就是那棵树吧,这种地方不是谁都找得到的,你是故意把我们吸进来的?」 树精有些内疚道:「我在这地方独自守了几十万年都不曾见过活人,原本是一时觉得有趣叫你们进来陪我玩玩,过一段时间再把你们放出去,可没想到会打破这里的平衡,让那些妖兽也窜了进来。」 洛桑有些无语地抽了抽嘴角,「那你现在玩的差不多了,可以把我们放出去了吗。」 树精连连晃动树枝,「当然可以,出口就在我身上,不过……」 话音刚落,一道莹白色的流光从树根处窜起,很快将整棵树都点亮得闪闪发光,和洛桑进来之前看得到树一模一样。 不同之处在于,树身的一左一右出现了两个白色的光圈,看起来像是通往什么地方的入口。 「这两个任意门一个通往六界,一个通往混沌,连我也不知道哪一个是你们要去的地方,所以只能由你们自己选择。」 洛桑和曜渊有些讶异地互相对视了一眼。 沉默片刻后,洛桑缓声道:「若是我们一人走一个门,便会有一个进入六界,一个进入混沌,肯定有一个人能活。可如果是两个人进一样的门,要么都活下去,要么都会死。」 她顿了顿,目不转睛地盯着曜渊,「你怎么想。」 曜渊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告诉她:「你走哪个门,我和你一起。」 洛桑的目光有一瞬间的怔愣,下一刻,她指了指右边的光圈,「我选这个。」 曜渊点头,「我和你一起。」 洛桑笑了笑,没怎么迟疑便大步迈过去,直接走了进去。 曜渊紧随其后,也进了那道门。 …… 一道煞白的光将整个画面照亮,洛桑的这段梦境到了此时戛然而止,从头看到尾的曜渊怔愣了许久许久都没有缓过神来。 后面发生的事情他再清楚不过,他们运气很好地选择了通往六界的那道门,之后洛桑回了崑崙山做她的逍遥上仙,曜渊则回了魔界,继续为魔族的子民在战场上拼搏厮杀。 曜渊以为洛桑会就此将这段回忆慢慢遗忘,然而他完全没有想到的是,虚空幻境里短短一个月的记忆会成为洛桑不曾放下的执念,他一直以为对那段记忆刻骨铭心的只有他自己。 曜渊甚至看到了他曾经无意识的那个醉酒的夜晚,洛桑小心又虔诚地在他的脸上偷偷印下一个吻,目光中的动情让他一瞬间呆若木鸡。 不知是欣喜若狂,还是不敢置信,总之曜渊有种身在幻境的人是自己的错觉。 他想起自己在从虚空幻境中出去之后,重新提起剑与仙族的人厮杀,然后在一次又一次的煎熬中将自己心中那段隐秘又深沉到入骨的情感死死压在冷漠的外表之下,一直不敢有丝毫的表露。 作为仙族的死敌,曜渊觉得自己不配对洛桑有任何的幻想。 然而事到如今,他以旁观者的姿态将这段回忆再看一遍过后,才发现了洛桑其实在他暗自动情的同时,也对他有了难以言说的感情。 曜渊觉得这一切简直太不真实了。 就在他一边陷入欣喜,另一边又处在自我怀疑中时,眼前的景象再次变幻,变成了一片一望无际的乱石废墟。 这样的场景曜渊太熟悉了,每一次他结束一场战争之后,无论怎样生机勃勃的原野,都会变成眼前这样死气沉沉的人间炼狱。 曜渊不知道洛桑的梦境中为何会出现这样的场景,他刚走了两步,便看到不远处的废墟中,一身水红色衣裙的洛桑正满脸泪痕地挖开枯枝和碎石,口中一句句地轻唤:「曜渊,你在哪,我知道你没死,曜渊……」 眼前洛桑所在的场景,正是让曜渊肉身化为湮粉,魂魄转世投胎的那一场战役:方丈山之战。 曜渊记得仙族人说过这场战役之后,洛桑为了救九源上仙曾在这片废墟中翻找了三天三夜,才将只剩一口气的九源找回来,这般痴心和毅力不仅没有成就一段佳话,反而因为九源已与同门师妹早早结得良缘,而让洛桑成为了仙族茶余饭后的谈资。 但是眼下,洛桑显然找的人不是九源,而是曜渊…… 碎裂的断肢残魂吸引了无数专门以此为食的飞头妖,他们拖着湿漉漉的长髮在天空中飞来飞去,时不时俯冲而下,朝着趴在废墟中的洛桑咬过去。 洛桑注意力全放在身下的废墟中,不多时肩头便被啃得鲜血淋漓,她像是感觉不到疼一样,不厌其烦地在乱石之下寻找她要找的人。 曜渊看着她肩头淌下的鲜血和目光中的执着,一时间感觉自己的心被刺得无比疼痛。 洛桑在这个地方不眠不休地寻找了三天,直到某一瞬间,一道微弱的血红色光芒在碎石之下亮起,她麻木的眼瞳中忽然亮起光芒,跌跌撞撞地跑过去将下面的东西挖了上来。 乱石之下,只有一枚血玉吊坠和一柄染血的九转龙吟剑,曜渊的身体消失得无影无踪,显然已经是化为湮粉了。 洛桑捧着那两样东西,眸中蓄积的眼泪「唰」的一下便滚落下来。 血玉坠和剑上侵染着曜渊征战万年所积累下来的浓浓戾气,一有外人靠近,便会被伤得体无完肤。 第91页 洛桑将他们紧紧抱入怀中,像是感觉不到戾气割在身上的疼痛,她瘦弱的身躯蜷缩成一团,趴在废墟中轻微颤动起肩膀。 细碎的哭声在飒飒的风声中慢慢变大,到了最后,洛桑已经完全压抑不住内心的悲痛,不管不顾地嚎啕大哭起来。 这一幕将曜渊看得眼角发热,他亲不自禁地走到她身边,伸出手缓缓地放在了她的头顶。 他本以为眼前的幻境会让他无法触碰到洛桑,没想到的是他手放上去的一瞬间却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手下的温暖。 洛桑忽然收起哭声,缓缓地抬起头。 在看到曜渊的一瞬间,她脸上的表情通通化为了呆滞,以及不可置信。 「……曜渊?」 曜渊对着她勾起唇,「是我。」 洛桑赶紧握住他的手,「你没死?」 「我没死,我还在这里。」 洛桑呆呆地看了他一会儿,某一瞬间,她眼中又重新聚集起眼泪,唰唰地往下流。 曜渊看她又哭了,愣神之间赶紧伸手给她擦眼泪。 洛桑却直接二话不说扑进了他怀里,死死地抱住他的腰,「对不起曜渊,我来晚了,我很早就想告诉你,我喜欢你喜欢了两千年,从第一次见面之后我就忘不了你,可是我一直不敢确定自己的感情,我没有告诉你,一直等到你死了我才追悔莫及,曜渊真的对不起。」 她说得语无伦次,曜渊的目光却在这一字一句中变得越来越温柔,他伸手轻抚着她的头髮,「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一直以来都是你无所畏惧地靠近我,我却一次又一次地因为自卑和胆怯而刻意推开你、疏远你,如果不是你不计前嫌地再次回到我身边,我怕是会永远地失去你了。」 洛桑止住了哭腔,她从他的怀中抬起头,「你再也不会离开了吗?」 曜渊点头,「我再也不会离开你。」 「因为我很爱你。」 他拉着她的手站起来,「洛桑,跟我走吧。」 第48章 能将洛桑带出幻境的人只有曜渊。 梦境里的一个多月,然而现实中只过去了三天。 当曜渊醒过来的时候,发现洛桑已经坐在他身旁的躺椅上啃着青果子在看书了。 听到动静,洛桑抬起眼对他笑了笑,「醒了?」 曜渊坐在床上愣了很久,然后翻身下床扑过去抱住她,「我在你的幻境里看到那年方丈山之战我身陨之后的事情,你当时去找过我?」 他生怕之气看到的那些都是假的,所以想听她亲口承认。 洛桑勾住他的脖子朝他凑近,「你说呢?」 曜渊眼睛一红,「那你和九源圣仙是怎么回事?」 「……忽然提他干嘛?他之前造谣我对他情根深种的事情你该不会相信了吧,不会吧?」 「造谣?」 「对啊,自从在虚空幻境中见到你开始我喜欢的人就一直是你,去方丈山也是为了找你,至于那个九源,我根本不认识他。」 曜渊目光一颤,然后像是脱力一般趴到洛桑的身上,把眼睛埋在她颈窝里低声笑了笑,「说到底还是我傻。」 心心念念的东西一直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他却把大把心思花费在嫉妒别人上,甚至还生出过把那九源圣仙一刀了结的念头。 洛桑被他鼻间喷出来的热气弄得有些痒,忍不住推了推他,「你也知道你傻,快来跟我一起多看看书吧。」 曜渊像个弹簧一样被她推开就再凑过来,手紧紧抱在她腰上,着了迷一般地闻着她领口处似有似无的香气,「在看什么书?」 洛桑无奈地捏了捏他的鼻子,然后介绍道:「这是凡界一位大家写的《资治通鑑》,记录了一些人界的朝代歷史和作者的政治见解,是一本十分难得的佳作。」 曜渊本以为她爱看的应当是一些小说话本,没想到竟是这种类型的。 想了想,他又问:「你身上的幻毒清除干净了吗。」 「清除干净了,之前是我太过自负,低估了这毒的厉害,若不是你用神识引我走出幻境,我能不能醒来还两说呢。今后有你在我身边,我该事事小心,比从前更惜命一点才好。」 曜渊微微怔住。 洛桑看着他,「你往后也要多注意保护自己,遇到危险切勿盲目往前沖,就算你不考虑你自己,也得多考虑考虑我,若是你有个什么三长两短,那我也活不下去了。」 曜渊眼睛一红,低低地「嗯」了一声,然后便迫不及待地朝洛桑吻了下来。 这话说得让他险些落下泪来,诚然,若是往后他真出了什么意外,肯定是不忍心让洛桑因为他而难过甚至是想不开的,但是单纯地听着这些话,曜渊心中就有一种隐秘又难以克制的欣喜,他觉得自己是与洛桑紧紧绑在一起、密不可分的。 曜渊热切地吻着身下的人,他撬开她的牙关,试探着伸了进去,在感受到洛桑的不排斥,甚至有些主动迎合的时候,他脑中仿佛烧起了一把火,像是一条久经干旱的河流,在触到甘霖的一瞬间不知满足地开始索取。 这个吻仿佛久旱逢甘霖的热切,也像是绵绵如细雨的缱绻,他实实在在地感受着洛桑身上的温度,感觉身体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快要压抑不住了。 他在惶惶不安和自以为的单恋中煎熬了三千多年,日日夜夜地活在一眼望不到头的绝望和黑暗中,多年的夙愿成真,喜悦冲上头顶的一瞬间竟像是在做梦一样整个人都轻飘飘的。 第92页 只要一想起洛桑也曾对他怀有那般炙热的情感,曜渊就觉得自己都快疯了,他那满腔自认为卑微和无法启齿的深情没有落空,他在跨越三千年之后的如今,正真真切切地将她抱进了怀里,做着无比亲密的事情。 天上地下,没有谁比这一刻的曜渊更满足了。 就在房中的气氛一片旖旎火热,曜渊情不自禁地将手探上洛桑的领口时,殿外传来了孚墨毕恭毕敬的声音:「尊上,有只崑崙山来的传音鸟来报。」 两人的动作忽然停住,洛桑微喘着气从曜渊身旁退开,曜渊则是意犹未尽地拭了下唇角,眼中布满了沉沉的阴云,「进来吧。」 孚墨看出曜渊心情不好,眼睛也不敢乱瞟,小心翼翼地送上传音鸟之后,就赶紧一熘烟跑了。 停在桌子上的传音鸟一开口,发出来的是舜幽的声音:「晗颂师弟,我是舜幽。」 许久不曾听到的名字一出,曜渊神色不明地陷入了沉默。 舜幽的声音有些许不稳:「事情紧急我就先不与你叙旧了。大概一个月前,我们东海龙族几支嫡系的后代开始陆陆续续地失踪,我父君仔细探查过后发现他们极有可能是被妖族给绑走了,为此我父君还连着派过好几支龙族的军队前去妖界寻找,可他们无一例外都杳无音讯,再也没有回来。」 洛桑下意识地蹙眉,「怎么又是妖界。」 「父君那边束手无策,我本想向崑崙山求助,但是归鸿山大战后崑崙山正处于虚弱期,且我师父清昀上仙近来在闭关,我便厚着脸皮来求你了……」 「我知道我们的交情本没有我自认为的那么深,此番请求着实无理,你不帮我才是情理之中的,但是我那些族人眼下毫无音讯,尤其是被绑去妖界的龙族里面还有我的亲姐姐,我实在是不能这么干等下去了。」 「我已经决定明天一早就独自前往妖界找他们,若是万一晗颂师弟你想不开了愿意帮我,那我届时会在妖界入口处等你半个时辰。」 曜渊听完神色发沉,洛桑问他:「这件事你怎么看?」 「先是我魔界地狱炼火失窃,后有龙族数人失踪,妖族最近肯定会有大动作。」 洛桑冷笑了一声,「不过是贼心不死,当我看不出来吗。搜集不到凤凰血,便以龙族血试水,拿不到破军剑砍开玄武龟甲,便想用地狱炼火将其烧化。妖族为了解除烛九阴的封印,可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如今的龙族正是上古时期神兽应龙的后代,凤凰也是神兽,他们的血有共通之处,能以龙血溶去凤凰血印也不是没有可能。 而地狱炼火更不必说,传说一把火能烧尽世间万物,上古魔族后来之所以不用它炼剑,就是因为此火太烈,连万年玄铁这等坚硬无比的东西都很容易被它烧化了,所以后来才仅将其作为圣物祭拜。 曜渊沉声道:「如若让妖界得逞,那此事就不仅仅只与龙族利害相关了,而是事关六界每一个人。」 洛桑看着他勾起唇,「那明早舜幽的约?」 「我会去。」 「好,」洛桑顿了顿,「我跟你一起去。」 曜渊抬眼看她,「此行万分兇险,你还是待在这里安全一些。」 「既然你能去冒险,我为何不能,我几千年前敢单枪匹马闯妖界,今日便不会怕那妖王背后搞小动作,再说了,若真有什么危险,不是还有你保护我吗。」 曜渊想了很久,终于还是架不住洛桑眼睛一眨一眨地看着他,「那好吧,到时候一定要万分小心。」 洛桑眉眼带笑地点头,曜渊看着她也忍不住笑了。 就在气氛和谐又恰到好处的时候,曜渊眸色深了深,慢慢朝洛桑靠过去,想要继续刚才的事情时,桌上沉默了许久的传音鸟忽然爆发出一声专属于舜幽的独特尖叫:「啊!!对了!!」 宛如公鸡打鸣的叫声把两人之间的气氛破坏得一丝也无,曜渊眼角抽了抽,压住心头的怒气继续听了下去。 「晗颂师弟,还没有恭贺你回归魔尊之位的事情,虽然仙魔两族自古不两立,但你我好歹也有一同修炼的情谊,往后我若在云游四海时路过魔界,少不了要去你那里讨杯茶水喝,届时还希望你不要赶我走。」 曜渊目光一动,眉眼之间的冷气散了不少。 像舜幽这种单纯到极致的傻白甜可不多了,竟然完全不在意曜渊的身份,甚至还愿意喊他一声「师弟」。 「好了晗颂师弟,今天就跟你聊到这里,第一次用传音鸟不太会操作,不足之处还请见谅。」 声音结束之后,雪白的传音鸟便扑棱起翅膀飞快地飞走了。 曜渊回过神来,顿时想起了刚刚被舜幽打断好事的不快,他盯着前方空荡荡的桌面,完全没有「见谅」的意思。 洛桑「噗嗤」一声笑了,「好了好了,舜幽那小子性格奇特,你也别与他计较了。不过我在你这寝殿躺了三天也待够了,我先回小院落里了。」 曜渊赶紧起身,「我送你。」 「走几步就到了不用送的,你先想想明早去妖界前做些什么准备吧。」 虽是这么说着,曜渊却坚持把她送到了门口。 洛桑两步走下台阶之后,一回头发现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血色的瞳里有耀眼无比的光芒闪烁不停。 洛桑心头一热,忍不住掉头跑了回去,轻轻在他的脸上落下羽毛般的一吻,「知道你忍得辛苦,等这次从妖界回来之后,你想要怎样我都答应你。」 第93页 曜渊的脸蓦然一红,他眼睁睁地看着洛桑像只飞舞的蝴蝶一样消失在扶桑树旁的殿门外,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直到日头渐渐西斜,黄昏霞光笼罩了整个寝宫的时候,曜渊才慢慢回过神来,走到台阶边坐下。 他的影子被落日余晖拉得越来越长,直到橘黄得光芒在天边散去,他的身形连同自己的影子都陷入一片漆黑之中。 朦胧月色下,曜渊单手捂着眼睛,情不自禁地发出一阵阵轻笑,笑声连续不断,到了最后他干脆一个仰身躺在地上,看着头顶的飞檐斗拱,血色的眸中仿佛盛了一抹水光,嘴角难以抑制地向上扬着。 第49章 妖界入口,本是不抱任何希望的舜幽在看到曜渊、洛桑和干沧三个人的时候,整个人泪花都快飙出来了。 「晗颂师弟!我就知道你是十分看重我们曾经出生入死的深厚友谊的,谢谢你,见到你们我真的很感动!」 曜渊抽了抽眼角,问他:「你们龙族就只你一个人来吗。」 「唉,其实我这次是一个人偷偷跑出来的,崑崙山和东海两边都不知道,我此番来只是想知道我那被妖族抓走的姐姐是否还安好。」 洛桑低垂下目光,不由得心中想到:怕是凶多吉少了。 这么想着,她从干坤袋中拿出三个翡翠吊坠,「眼下我们尚且不知道妖族内里什么情况,所以为了保留实力,把这个遮盖仙气和魔气的吊坠给戴上,尽量浑水摸鱼进去,不要过早与他们动干戈。」 洛桑分别给了舜幽和干沧一人一个,第三个则是亲自拉过曜渊的手给他系了上去。 曜渊看着她,「你自己的呢?」 「我早上出来之前就已经戴上了。」 仔仔细细地系好之后,洛桑将翡翠玉坠放进了他的袖子里。 曜渊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眼前这一幕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三百多年前,洛桑刚收他为徒时被她系血玉坠子的情景。 稍作准备之后,四人没有多做耽搁,直接踏入了妖界的境内。 他们走的是魔界西北处与妖界交界的缺口处,由于洛桑是闯过妖界的,对此处地形较为熟悉,所以他们很快就越过了看守十分松弛的边缘地带,来到了妖界的中心:妖王宫殿。 宫殿里居住的是妖族一些位高权重的大妖,戒备也森严,轻易不会放人进去。 洛桑对此早就做了准备,她早年喜欢云游四海结识各种各样的人,并从他们那里搜罗一些宝物来,这其中就有一块妖族的令牌,可以出入妖界很多地方。 洛桑对着其他三人示意了一下,然后就大摇大摆地走了过去。 果不其然,在入口的时候被几名妖族的侍卫给拦了下来。 「什么人?」 洛桑不慌不忙地掏出一块紫檀木雕琢的令牌,淡淡道:「身居栖沉宫的,许久不曾回来,想不到守门的侍卫都不认得老身了。」 几个侍卫脸色一变,「原来是雁夫人,小人失敬。」 「无妨,老身在外云游上万年了,近来忽然有些挂念君上,所以回来看看。你们几个新来的不认识我也是正常,不知眼下可否能放我进去了?」 侍卫连忙道:「自然是可以,只不过夫人身后这几位?」 洛桑往身后瞥了一眼,娇笑道:「这几位乃是我在外游歷时认识的蓝颜知己,此番回来有些不捨得与他们分开,便一併带回来了。」 这一点上没有与洛桑串通好的三人险些没有绷住脸上的表情。 见侍卫们皱起眉,洛桑很奇怪地扫了身后一眼,「怎么了,三个,很多吗?」 侍卫们面面相觑一眼,纷纷尴尬又瞭然地笑了笑,给他们放了行,「恭迎雁夫人归来。」 洛桑不动神色地迈入了妖王宫殿的门,身后跟着三位「蓝颜知己」。 走进去四下无人的时候,舜幽忍不住对洛桑敬佩道:「七师叔果然机智非凡,这都能矇混过关。」 洛桑笑了,「这事也算凑巧,先前我常年在外云游四海的时候,结识了不少来自各族各界的好友,其中与我关系最为不错的就是这妖族的雁夫人,雁织。」 「雁织在妖族资歷老得很,颇有些地位,与我一样是最喜欢云游四海之人,我们二人相识之后颇为投机,她还赠我了那块代表她身份的令牌,让我得了空去找她玩。」 「不过这厮最大的毛病就是喜好六界各色美男,并且极不专一,现在肯定在哪个地方和野男人鬼混呢,反正肯定不会出现在这里,我们只管行动就好。」 曜渊问洛桑:「我们现在去哪?」 洛桑想了想,「一路上我们并未听闻关于妖神之泉的事情,或许他们尚未完全破除封印,只是不知进行到哪一步了。此事最不宜耽搁,先去妖神之泉看看,希望舜幽的族人尚且没有被害,快跟我走吧,我知道路。」 舜幽并未听说过妖神之泉,他虽心中疑惑但却没有多问,听话地跟着洛桑走了。 妖王宫殿不同于仙族宫殿的精緻典雅,也不同于魔族的恢宏大气,而是被一片斑斓耀眼的色彩装点着,透着仿佛能迷惑人心的妖冶和诡谲。 几人一路跟着洛桑来到妖王宫殿后院的一个地下室的入口,这个入口藏的隐蔽,切被不少迷阵包围着,若是不是洛桑凭着来过一次的经验,还真不会这么快地找到这里。 第94页 入口往下便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一片静谧和死寂中只能偶尔听到水珠掉落在石块上的滴答声。 四人一路向内深入,不自觉中一直走在最前方领路的洛桑慢慢落到了后面,换成了曜渊在前面一边警惕地观察着四周,一边用手紧紧握住洛桑的手腕,将牢牢她护在自己身后。 这个地下室仿佛像一个黑漆漆的地牢,但却空无一人,只能偶尔听到一些窸窸窣窣的声音和虫子低低的鸣叫。 黑暗中,每个人都紧紧绷着神经,时刻提防着某一瞬间可能会出现的情况突变。 忽然,舜幽勐地发出倒吸冷气的声音,在黑暗中格外明显,「我好像闻到我族人的气息了。」 曜渊目光一沉,「能感觉到在哪个方向吗。」 舜幽静了片刻,在黑暗中指了一个方向,「西南边。」 几人没有说话,却已经达成共识,纷纷朝着舜幽指的那个方向前去。 越往里走,舜幽心中就越不安,唿吸也越来越重,他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寻着那熟悉的气息飞奔而去。 在阴暗潮湿的地底,几人不知走了多久,才走到了一个地道的尽头,那里有一个窗户般大小的牢笼,上面挂着一个金光闪闪的大锁。 舜幽唿吸一滞,飞快地跑过去扒着铁桿往后看。 不大的空间里散发出阵阵血腥气,几只化为原身的龙盘着身体拥挤在下面,一个个都散发着微弱的气息。 舜幽一眼就看到他的姐姐躺在下面,正处于昏迷中,她浑身鳞片脱落了一半,露出或红或白的血肉来,虚弱到只剩下了一口气。 他眼睛都红了,「姐姐!姐姐!快醒醒,我是舜幽,姐姐快醒醒!」 洛桑上前去按住他的肩,「舜幽,你先冷静一点,你的姐姐还没死,现在最重要的是把他们救出来。」 舜幽重重喘了几口气,慢慢冷静下来,他拿出仙器天雷玉扇,想要把眼前这方牢笼给噼开,却忽然被洛桑拦住了。 「这个牢笼被玄金材质的锁给挂上了,你拿这个一时半会儿噼不开的。」 舜幽眼睛红了,「七师叔,你有别的办法吗。」 洛桑想了想,「舜幽,你是清昀师姐门下弟子,她教过你鍊金之火吗。」 舜幽愣了一下,「教过。」 他已经修炼为真仙,鍊金之火这种法术早就学得炉火纯青了。 洛桑点头,「好孩子,你听我说,这只是一个设了普通封印的牢笼,关键点就在这个玄金锁上,你现在最需要做的事情就是用鍊金之火烧开这把锁,然后拿着这块令牌赶紧带你的族人离开这里,一刻也不要耽搁。」 洛桑把紫檀木牌扔给舜幽,坚定又不容置喙地说了这番话。 舜幽目光有些发颤,「那你们呢?」 洛桑拍了拍他因为不安而有些微微颤抖的肩,「我们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你到时候先带着他们走,以我们三人的实力,就算遇到什么事情,也可以从这里出去的。」 舜幽有些纠结,他虽然不想将他们抛下不管,但是他也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曜渊和洛桑要是有别的事情要做,他留下肯定是拖后腿,还不如先救他的族人回去,万一曜渊他们遭遇不测不能及时出来,他还能去别处搬救兵。 笼内的龙族人有的只剩下一口气,舜幽不敢拖延,很快答应了下来,开始用鍊金之火对着牢笼开始烧。 「那七师叔,晗颂,干沧将军,你们一定多保重。」 其他三人对着他点了点头,便转了个方向去往了地下室的更深处。 此时气氛紧张,在黑暗中行走的时候,洛桑竟听到身边的曜渊不知怎么的,忽然轻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呀?」 曜渊轻咳一声,低声道:「刚刚听到你和舜幽说话的语气,我又想起了曾经你还是我师父的时候,每天也是这般严肃地教导我的。」 教他道理的时候一套一套的,其他情况却颇为不正经,偶尔还会像个孩子一样。 洛桑想起那段记忆,也忍不住笑了。 那时的她哪有个当师父的样子,曜渊当初在清昀上仙座下听讲学的时候,她总爱带着他逃课,还喜欢跟他一起把青云峰后山上的仙兽抓来烤,可把清昀上仙头疼坏了。 那个时候曜渊因为仙骨中有妖气入侵而不能修习法术,每月都承受着洗髓之苦。仔细说起来的话,他金鸾鸟一族被妖王割喉放血、血祭凤凰神印的地方,似乎就是这里。 洛桑转过头去,发现曜渊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看似平静淡然的样子,可那双血红色的眼睛里却像是有暗潮在涌动。 第50章 洛桑、曜渊和干沧接下来要去的是妖神之泉,他们需要知道烛九阴对封印的破除已经进行到哪一步了。 在洛桑的带领下,他们在弯弯绕绕的地下室走了一阵之后,终于走到一个泛着猩红色妖光的山洞前。 山洞空荡荡的占地不大,唯一能一眼看到的东西便是西南角的一方忽明忽暗的泉水。 曜渊皱了下眉,率先开口道:「妖神之泉。」 当年他还是晗颂的时候,就是被抓到了这个地方,浑身血液差点被抽走用来解除妖神的神魂封印,他后来虽然逃走了,但也染了一身入骨的妖气,洗了十年髓才彻底清除干净。 洛桑看了的他一眼,然后走了进去。 第95页 妖神之泉就外观来说和崑崙泉有些像,但是他们一个是至煞之泉,是整个妖界的核心;一个则是至纯之泉,能洗净天下污秽之气,完全不能相提并论。 眼前的泉水一整片都是漆黑的,但却时不时泛起猩红色的妖光,一明一暗,时而昏暗无光,时而却灼目耀眼。 在妖神之泉的最中央,地狱炼火散发着和妖光完全不同的蓝紫色光芒,在深不见底的水中依旧炙热地熊熊燃烧着,而漆黑的玄武龟甲则像是一块庞大的古老岩石,静静地浸泡在这片泉水中长达十几万年之久,被淬鍊得表面泛起微弱的银光。 洛桑这是第二次踏足这里,然而几千年过去,玄武龟甲还在,凤凰血的封印却已经被破除了。 她有些头疼地闭了闭眼——龙族的血竟然真的对凤凰血印有用。 干沧看着曜渊,「尊上,是我族的圣火。」 「走之前带回去,」曜渊转头看向洛桑,「那凤凰血的封印?」 洛桑点头,「是啊,烛九阴已然得逞一半了。」 话音刚落,便有一声浑厚却带着诡异重音的声音在洞内响起:「何人敢擅闯我妖族禁地?」 像是两道一快一慢的声音交叠响起,空灵且诡谲,仿佛来自地狱的魔音。 曜渊冷声道:「你又是何人?」 黑暗中,一个黑衣黑髮的男子从石堆深处走出来,看着几人阴森森地笑了,「金鸾鸟族后裔?不,现在该叫你魔尊曜渊了。」 曜渊寒着脸,「妖王?」 妖王沉殷诡异地笑了笑,「难怪当初金鸾鸟全族被杀,唯独你逃出了妖界,原来竟是个披着仙族之身的魔头。」 曜渊攥紧拳,冷冷地盯着他没有说话。 沉殷又把目光转向了洛桑,声音低缓阴沉,「我记得你,八千年前我即将冲破凤凰血印时你坏我好事,三百年前又砍了这具身体的七颗蛇头,我正愁寻不到你报仇,没想到你却自己送上门来了。」 洛桑瞳孔一缩,心口一寸寸地冷了下来。 眼前的人根本不是妖王沉殷,而是占据他身体的妖神——烛九阴。 洛桑浑身冰冷,但面上却维持着冷静,「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我的手下败将,纵然你曾经有毁天灭地的能力又怎样,如今只不过是附着于他人躯壳中的怨灵罢了。」 烛九阴表情有些微妙,「本尊已经十几万年不曾出世了,你认得出我?」 洛桑定定地看着他,「化成灰我都认得。」 烛九阴与她对视着,目光一时间有些涣散。 曜渊在旁边低声问道:「那妖神的魂魄该不会……」 洛桑点头:「烛九阴神魂虽已解封,但也只是一个附着于妖王躯壳之中,言行都难以自主的魂魄罢了,不必忌惮。」 洛桑会这么说,是因为烛九阴之所以拥有那么庞大的能力,重点并不在于神魂,而在于妖身。 妖王于他们来说不足为惧,洛桑三百年前能砍他七颗蛇头,如今便能断他七寸、取他性命,他们最需要注意的,是千万不能让地狱炼火烧毁玄武龟甲,不然烛九阴的妖身被释放出来,他的逆天妖力是很难对付的。 烛九阴冷冰冰地看着他们三个,抬起的手指上跳动着蓝色的焰火,「一个普通的玄仙竟然有这样的魄力,既然如此你便使出全力来,让我好好看一看你到底是本尊的哪个故人。」 他说完勐地朝他们砸下一团沖天焰火,三人反应敏锐,很快飞身躲开,然而那火在地上炸开之后便一路追着他们烧了过去。 就在熊熊烈焰即将烧到洛桑的衣角时,曜渊迅速抬手结起一道魔气编织的墙挡在他们身前,而那火焰触上去的时候就像被吸收了一样,慢慢消失得无影无踪。 曜渊撤回魔气,下一刻手臂一伸,拿出九转龙吟剑来,面带寒光地看着烛九阴。 干沧见状,也取出武器,处于备战状态。 曜渊向洛桑示意了一下妖神之泉的方向,「我们拖住他,你去拿地狱炼火,打打杀杀的事情交给我和干沧。」 洛桑本来是想跟着一起上的,但是她看到不远处像火焰一样散发着猩红色妖光的妖神之泉后,目光动了动,「好吧,那你们当心。」 曜渊点了点头,心无旁骛地提剑朝妖王沖了过去,干沧紧随其后。 洛桑站在一片艷色的红光中,目光微微闪烁着。 就是她眼前这泉中的庞大妖气,让从前的洛桑差点变成半妖,也曾经侵入了还是晗颂的曜渊体内,让他受了十年的洗髓之痛。 洛桑运起体内的仙力,开始牵引着地狱炼火缓缓从玄武龟甲的下面移动开来。 与此同时,曜渊手中的九转龙吟剑勐地朝烛九阴划出一道剑气,逼得对方不得不从高处跃下,与他们近身搏斗在一起。 阵阵刀光剑影闪过,偶尔击碎洞中的乱石,发出砰的裂响,曜渊执着剑飞快地在烛九阴身边穿梭,闪着银芒的剑刃带着凌厉的气势一次次游刃有余地破开对方的攻击。 汹涌的魔气与妖力互相碰撞在一起,伴随着妖神之泉忽明忽暗的光,一时间整个洞穴内的气氛变得十分紧张。 他们在一起缠斗得如火如荼,而洛桑的情况却不怎么顺利。 地狱炼火自古就是魔族的圣物,分外排斥洛桑身上仙族的气息,所以她取起来困难重重,费了半天劲也不见成效。 第96页 不远处的烛九阴一个甩手用妖力将干沧挥开,后者在空中一个翻滚之后恰好落在了洛桑身后。 曜渊正执着剑与妖王对抗,干沧稳了稳体内的气息,正要继续上前,却被洛桑拦住了。 「干沧!你来取地狱炼火,我去帮曜渊。」 干沧目光一转,见洛桑与那地狱炼火僵持不下的样子顿时了悟,没怎么犹豫便接替了她的位置。 洛桑离开妖神之泉,很快加入了曜渊和烛九阴的缠斗。 曜渊勐地一挥长剑划破了烛九阴胸前的皮肤,后者忍痛一哼,苍白的脸上出现半张布满鳞片的蛇脸,半人半蛇十分诡异。 曜渊这时候分神看了洛桑一眼,「怎么不在后面等着。」 洛桑挥动长袖将体内仙力化为数道光刃击打在烛九阴的身上,「放心不下你便过来了,地狱炼火那边有干沧在。」 曜渊弧度极小地勾了下唇,他没有再说话,开始专心地与洛桑围攻起妖王来。 洛桑的实力本就可以与妖王一战,更别说曜渊比她更强,两人合力之下很快就将对方打得毫无招架之力。 到了后面,烛九阴浑身布满鲜血淋漓的伤口,半人半蛇的模样看起来扭曲又可怖,同时他的妖力将近枯竭,行动也慢慢迟缓下来,很快就在曜渊越发强势的攻击下被一剑刺入了胸膛。 曜渊眼中泛着寒光,手中握着的九转龙吟深深地刺入妖王的心脏,瞬间就将他的妖心噼成了两半。 烛九阴目眦欲裂地盯着曜渊,满腔的愤怒和不甘让他试图反击,却在下一瞬间勐地吐出一口殷红的血液,紧接着身形在无谓的挣扎下缓缓碎裂,先是四肢,再是五脏六腑,直到最后他那张写满恨意的脸也逐渐裂开,慢慢化为了一摊湮粉。 曜渊收回九转龙吟剑,眸光漆黑一片宛如寒潭。 洛桑微喘着气盯着烛九阴消失的那一处,正要松一口气的时候,她脑海中在某一瞬忽然划过什么,蓦然间脸色骤变。 「不好!玄武龟甲!」 与此同时,与地狱炼火做斗争的干沧脸色也微微一变。 只见沐浴在一片猩红光芒芒中的玄武龟甲在炼火的灼烧之下竟缓缓地出现一道裂痕,这道裂痕一出现,便像无数只向四处爬行的虫子一样,缓缓地蔓延开来,直到整个龟甲表面都布满了蜘蛛网一样的裂痕。 干沧察觉到了危险想要退开的时候,龟甲却比他更早一步在轰然声中肆无忌惮地炸裂开来。 玄武龟甲一破,尘封已久的属于妖神的力量在顷刻间汹涌而出,承载着被囚禁十几万年的压抑和足以毁天灭地的愤怒在这一瞬间爆发出来,像是要将这世间吞没一样朝着干沧飞奔过去,仅在一息之间就将他淹没在这片磅礴的力量之中。 在曜渊和洛桑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干沧已经被妖神之躯再世时所爆发出来的力量打成了无数粒飞舞在空中的湮粉。 曜渊整个人愣在原地。 这一刻,他眼睁睁地看着,陪他在战场厮杀万年的战友、对他忠心耿耿的下属、与他相熟多年的朋友,在措不及防的一瞬间,于世间销声匿迹。 一切发生得太快了,快到没有人能反应过来,就连提前有些许预料的洛桑也是。 她目光颤了颤,走到曜渊身旁紧紧握住了他的手。 她发现他整个人在发抖。 不可置信、难过、悲痛又愤怒至极地发着抖。 曜渊手中握着的九转龙吟剑像是感受到了他翻滚的情绪,开始发出一阵阵剧烈的「嗡嗡」声。 充盈着猩红妖光的妖神之泉下,缓缓地爬上来一个浑身肤色惨白如雪的男人。 他一头黑色的长髮,身周散发着猩红色的妖光,皮肤之下隐约可见密密麻麻的蛇鳞纹路。 洛桑在看到他的一瞬间,脸色变了又变。 神魂和妖身合二为一,这才是真正拥有毁天灭地力量的妖神,烛九阴。 男人一步步从泉底走上来,一身和他肤色一样雪白的长衣随着猩红色的妖光浮动,将他漆黑如墨的眼瞳照得妖冶且诡异。 他一开口,便是沙哑又空灵、仿佛来自地狱的魔音:「本尊被这封印困了十几万年,如今终于重见天日了。」 第51章 洛桑没有说话,而是拉住了曜渊的衣袖。 现在的他情绪陷入了躁动和怒火中,看着不远处的烛九阴时死死咬紧牙关,握剑的手都有些骨节泛白。 洛桑知道曜渊现在很愤怒,但是他刚刚对付妖王已经消耗了自己将近五成的修为,如今的烛九阴刚刚被解除了封印,正是力量蓄积到巅峰的时刻,他们两人加起来都不是他的对手。 「曜渊,现在不是与他对上的时候,我们先走吧。」 曜渊闭了闭眼,再次睁开的时候猩红的眼瞳里充满了嗜血的杀伐戾气,「你先走,不用管我。」 洛桑心头一颤,正要拦住他,却见曜渊伸手把她往后一推,接着丢下一个结界将她挡在了洞口外,同时自己飞身跃起,提剑朝烛九阴杀了过去。 他不想让洛桑涉险,但也因为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昔日战友死在面前,而咽不下这口气。 洛桑手脚发颤地站在那道结界前,目不转睛地看着洞内与烛九阴迅速厮杀在一起的曜渊。 妖神的力量霸道且庞大,曜渊也不甘落后,他的每一刀每一剑里都带着熊熊燃烧的怒气,力道仿佛能震碎大地一般,他虽修为上与烛九阴相差不少,但凭着那又勐又刚的打法,勉强能够与其僵持。 第97页 一时间,魔气与妖光交织在一起,在洞内炸开片片灼目的光。 洛桑没有离开,但也不敢贸然冲破结界走进去,因为她身前的结界与曜渊的法术相连,若是被她打破,少不得会对他造成一定的干扰。 与烛九阴对战,只要一个不慎就会陷入万劫不復。 她在洞口处仔细地看着里面的情况,慢慢地便发现曜渊虽然怒火未熄,但无疑是冷静的,他的每一招每一式都十分的谨慎且敏锐,而且还在打斗的过程中悄无声息地将自己伤口上流出来的血沾到了烛九阴惨白的皮肤上。 洛桑注意到这个细节后,整个人浑身血液都冰凉了。 她知道曜渊要做什么了。 上古神兽之血曾经封印了烛九阴的神魂,而如今的曜渊不仅是魔界的魔尊,还是金鸾鸟嫡系的唯一后代,他的血是最有资格作为神血发挥作用的。 从前洛桑还是他的师父时,怀着为人师者不能有所保留的想法将她所会的术法全部教给了曜渊,其中就包括用神血封印神魂的咒术。 然而,这个方法所冒的风险是巨大的,一来曜渊神血不纯,就算将浑身血液流干也不一定能将烛九阴彻底封印,二来,他的对手如今力量强大,想用这个咒术必然是十分困难的,就连当年的上古七神封印烛九阴时,也是先将他打伤到奄奄一息的情况下才施咒术的。 曜渊不可能不知道这些,但他还是义无反顾地做了决定,因为烛九阴身为乱世妖神,他重新出世的后果对六界来说是不敢想像的,就算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将他的神魂封回去,也一定要尝试。 洞口之外的洛桑眼睁睁地看着曜渊身上的血越流越多,她胸腔之内的情绪就如翻江倒海般乱作一团。 十几万年前,庞大的血色的妖光差点将整个天地毁于一旦的场景依然歷歷在目,这个世上再也没有人比她更清楚烛九阴会给这六界带来怎样的灾难了。 但是洛桑也没有办法就这么看着曜渊以这种方式死在她面前。 她已经失去过他一次了。 洞内与烛九阴厮杀在一起的曜渊逐渐行动迟缓下来,他的血将对方雪白的皮肤染得斑驳一片,但却尚未达到封印的量。 曜渊没有办法继续僵持下去了,他感觉到自己已经到达了极限,于是便拄剑停在原处,开始念起了封魂的咒术。 翻滚的魔气和刺鼻的血雾充斥于洞中每一个角落的同时,烛九阴感觉到自己的神魂开始剧烈地颤抖和骤缩,这样熟悉的感觉他心中瞬间燃起了滔天怒火。 「一个魔头敢试图封印本尊,不自量力!」 咒术不曾停顿,烛九阴聚集起体内的庞大妖力,在那极具穿透性的咒音即将抵达他神魂深处的时候,血色妖光瞬间爆发。 在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炸声中,曜渊的咒术戛然而止,与此同时,洛桑身前的结界也在一瞬间裂成了碎片。 血雾逐渐散去,被妖光波及到的曜渊躺在血泊中昏迷不醒,而烛九阴面色阴冷地挥出一道猩红的妖光,直直朝着地上的曜渊击了过去。 洛桑的唿吸骤然间停止,她完全来不及思考,直接咬紧牙关飞身上前,拼命迎下了那带着庞大力量的一击。 这一下用尽了洛桑浑身的仙力,一时间水红色的光芒大盛,将整个山洞照得亮如白昼,两方法力撞上的一瞬间,她感觉自己浑身骨头都快被震断了。 一声轰然巨响之后,洛桑捂着心口脸色发白地看着不远处的烛九阴,冷笑着咳出一口血,「你不是传说拥有毁天灭地之能吗,而解开一个区区的破封印竟花了你十几万年的功夫,中途还屡遭波折坎坷,这也敢自称毁世妖神?」 烛九阴仿佛没听到这充满轻蔑的嘲讽,他神色莫测地盯着洛桑看了许久,道:「你到底是谁?」 洛桑嗤笑:「我乃崑崙山元始天尊座下第七位弟子,洛桑。」 烛九阴皱了皱眉,「我想知道的不是这个,十几万年前本尊还尚未被封印的时候,或许见过你。」 洛桑笑了,「你怕不是认错人了,小辈如今仙龄才一万出头,您可是被一封就封了十几万年吶。」 她面上从容不迫地与烛九阴周旋着,私底下却偷偷地聚集起刚恢復过来的那么一点微薄的仙力,试图用她干坤袋里能施展瞬移术的仙器来帮助她和曜渊逃离这里。 烛九阴眸色深沉地朝她走过来,「一万岁?你怎么可能仅一万岁就有本事用凤凰血将本座的神魂再次封印,一万岁就可以凭一己之力砍掉九头蛇的七颗头颅,还能挡下方才本座放出的五成法力?」 洛桑看着他步步紧逼的身影,冷笑了一声,「你想知道吗?除非……」 「叫声爷爷来听。」 话音刚落,就见一道水红色的光芒大盛,烛九阴目光一闪,下一刻便看到原本在不远处的洛桑和曜渊,在一个眨眼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连道影子都没留下。 他目光阴鸷地盯着他们消失的那处,握成拳头的手指被捏得咯咯作响。 「崑崙山……洛桑……」 - 冥界,奈何桥头。 孟娇抬手摇着一柄银蓝色的团扇,懒洋洋地坐在一堆破碎的白骨上,当她看到不远处走过来的干沧时,嘴角下意识地牵起一抹冷笑,「上次不是说了,冥界是死人来的地方,将军还是别——」 第98页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下一瞬间带着万分惊疑,不可思议地抬头看他。 和以往的任何一次都不同,如今的干沧竟是以魂魄的姿态来到冥界的,他大概是刚死不久,魂魄不稳,身形处于似聚似散的状态,看着孟娇的神情也有些懵懂。 「咔嚓」一声,孟娇手里的那柄团扇被她硬生生折断,掉在那一堆断口粗糙的白骨上,她殷红的嘴唇颤了颤,一双带着泪意的眼睛震惊地看着他。 「你是在故意吓我,还是真的……死了?」 干沧魂魄慢慢收拢,看着她的时候意识也清明了些,「娇娇,对不起。」 这一刻,孟娇脑海中那根紧紧绷了一万年的弦,忽然间就断了。 一万年前她在二十多岁的年纪因病而死,带着不甘和执念跟奈何桥头的阴差说,她不想入人道,来生哪怕做妖做魔都好,她不想再做人了。 那时白髮苍苍的孟婆对她说:「你生来便是做人的命,哪怕轮迴十几世也依旧是人,投不了其他道的胎。」 凡人生命短暂,对其他族类来说,他们的寿命不过是弹指一挥间,孟婆劝她早点喝下孟婆汤投入轮迴,孟娇却不愿意,她只怕忘情的汤水一喝,自己就再也做不回孟娇了。 她独自留在奈何桥头不肯走,干沧也曾下冥界寻过她,但孟娇自认为没有办法再和他延续前缘,所以躲着不肯见。 在奈何桥头待久了,孟娇就变成了冥界的一部分,后来孟婆年限降至,便让孟娇接了她的班,掌管这六界之内无数亡魂的轮迴。 后来,干沧还是找到了她,他红着眼睛坦白自己原身是妖,她生前的病也是因他而起时,孟娇冷着脸把他赶走,还说自己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原谅他,可转身的瞬间眼泪却掉了下来。 干沧的魂魄似聚似散,他苦笑着对孟娇说:「曾经是我害死了你,这辈子怕是没有机会拿命来偿了,只希望你今后不要再恨我了,我……」 干沧面带哀色地重复了那句话:「对不起。」 孟娇看着他,直接痛哭出来,「我从来都没有怪过你,你也不想想,我当初可是你的妻子,与你日日夜夜都相处在一起,怎么可能不知道你是妖?」 干沧一震,「你……竟是一早就知道的?」 「我不仅知道你是妖,刚开始身染恶疾的时候也猜到那病是因你而起,但是我有什么办法,你是我的夫君,我总不能离你而去……」 外人只知道干沧为了寻她动用各种禁术而险些丢了性命,却不知道孟娇比他更痴,为了跟他在一起竟是连命都不要了。 如今她成为了这冥界奈何桥头不人不鬼的阴差,因为自觉配不上干沧所以处处避着他,却没想到世事无常,孟娇竟走到了要为他亲手送上孟婆汤的一步。 干沧愣了好久之后,无奈地笑了,「从前知道你傻,却没想到你傻得连命都不顾,你要是早点告诉我你知道我是妖,我也不用日日胆战心惊地瞒着你了。」 那时他们夫妻同床共枕,干沧却成夜成夜的睡不着,只害怕自己的身份暴露后,孟娇会弃他而去。 孟娇泪眼婆娑地扑进干沧的怀里,带着哭腔对他说:「你别走,你留在这里,我肯定有办法救你的,一定会有。」 他们彼此纠缠了这么久,孟娇怎么捨得让干沧一碗孟婆汤下肚,将她彻底忘得干干净净呢。 干沧无奈沉默了半晌后,伸手将孟娇脸颊边滑落下来的眼泪擦干,「好,我不走。」 第52章 妖界。 白衣乌髮的烛九阴勾着染血般的红唇坐着妖王宝座上,目光邪气又阴鸷地盯着跪在下方一众瑟瑟发抖地妖族。 这些年来他一部分魂魄被压在妖神之泉下,一部分寄存在妖王沉殷的身体里,如今两部分魂魄融合没多久,连记忆都是乱的。 「再问一个,帝江那老妖可还活着?」 最前方跪着的妖战战兢兢道:「启禀,启禀尊上,帝江已于十万年前陨落了。」 「砰」的一声,刚刚还在说话的妖在烛九阴轻捏手指的瞬间,立刻身形炸裂,化为了一摊鲜红的碎肉。 下一个妖抖着身体上前来。 「上神禄存呢?」 「……五,五万五千年前已经——」 「砰!」 下一个。 「西城的白帝呢?」 「西城白帝,死于十二万年前……」 「砰!」 满地血泊被风一吹便让整个大殿充斥满了腥气,呛得一众妖们嗓子都麻了,却无人敢发出一点声音,生怕下一刻变为血沫的就是他们自己。 又一个上来。 「应龙呢?」 「回尊上……」 烛九阴忽然打断他,「本座差点忘了,应龙在我被封印前就已经死了,本座破除神魂封印用的还是他后代的血呢。」 说完动了动手指,那个才说了三个字的妖便瞬间化为了一滩血。 后面的妖抖得越来越厉害,但是又不得不一个接一个地上去回答他的问题。 这位刚出世的妖神就像是在发泄自己被封印多年的怒气一样,刚出来就用这种令人崩溃的方法杀了妖王宫殿里半数的妖。 如今剩下的半数都挤在这大殿上,等待他们的或许和先前死去的妖们一样。 又一个妖瑟瑟发抖地上前去。 第99页 「元始天尊可还健在?」 听到这句话的妖面上忽然一喜,「健在健在,如今正掌管崑崙山呢。」 这是今日妖神唯一问的还活在世上的人。 然而烛九阴依旧动了动手指,「砰」的一声过后,血雾飞扬,他阴森森地笑了,「老不死的。」 众妖们看着已然疯魔的妖神,无一例外地陷入了绝望。 下一个妖上前来。 「最后一个问题,好好答。」 小妖抖如筛糠,「遵命。」 「摇光上神如今身在何处?」 「摇,摇光上神已经于一万年前陨落了。」 烛九阴的目光一瞬间仿佛淬了冰,冷得让人遍体生寒,「死了?」 「是,是的。」 纵使脑海中确实有这样的记忆,但是亲耳听到之后他还是荒唐地笑了出来,「本座被他们封印了十几万年,如今好好活着出来了,他们却一个个都死光了。」 众妖噤声,没有一个人敢说话。 半刻后,烛九阴睁开眼,冷冰冰的眸仿佛一潭死水般麻木且空洞。 「既然都死了,那你们活着还有什么用。」 话音刚落,整个大殿内上百只的妖在一瞬间炸成一堆又一堆的碎肉,随风一吹便扬起了成片的血雾,飘飘荡荡飞出殿外,落于妖界的每一个角落里。 王座上的烛九阴目光阴冷地看着宛如被血洗过一般的大殿,一边轻嗅着鼻间阵阵扑来的血腥气,一边听着耳边死一般寂静的风。 ……… 曜渊受伤之后躺了三天都没有醒,洛桑全程寸步不离地守在他身边为他疗了三天的伤。 第四天的时候,一直没有换过姿势的洛桑忽然动了动身子,缓缓地站了起来。 她面色看起来与平常无异,但眸中却氤氲这一片浓重又化不开的墨,朝着床上尚未甦醒的曜渊看了许久。 闻白上前来,小心翼翼道:「上仙,东海那边传来消息,舜幽带回去的几位龙族都已经渐渐恢復,没有大碍了。」 洛桑抬手给曜渊掖了掖被角,「烛九阴的动向呢。」 「今早刚传来的消息,妖神已经到了人界幽州地带,先前所过之处无一生灵得以倖免,全都在妖神地毁灭神力下化作了湮粉,如今冥界亡灵遍地,奈何桥已经挤得水泄不通了。」 洛桑淡淡道:「知道了。」 闻白看了一眼床上的曜渊,几不可察地嘆了口气。 自从三天前身受重伤的尊上被洛桑带回到魔界,并带回干沧将军身亡的消息时,整个魔族先是不可置信,后又陷入了一片低迷不振的气氛中,尤其是平日里对干沧颇为崇拜的孚墨,更是把自己关起来三天不肯见人,也不出来当差。 近几日曜渊的寝殿都是闻白一个人在忙上忙下,不仅得照顾尚且受伤昏迷的曜渊,还要一天一天地向洛桑汇报妖界那位刚出世的妖神的动向,忙得脚不沾地。 闻白想了想,跑到孚墨的房间门口叩了叩门,「孚墨,你在吗。」 里面没人应声,但闻白却听到了孚墨不太稳的唿吸声,「我知道你因将军之事悲痛万分,但你这几日把自己也关够了,尊上眼下还在昏迷中需要你照顾,你先把眼前需要做的事情做好了再好好梳理你的情绪可以吗。」 屋内传来几声脚步点地的闷响,紧接着是孚墨带有怒气的声音:「我并非不想照顾尊上,我只是不想看见那个女人,自从她来了之后,尊上受伤,将军身亡,没有一件好事发生,都与那女仙脱不了干系!」 刚出门想走两步的洛桑不知怎么的就来到了孚墨的屋外,并且一字不差地将这番话听了进去了。 闻白皱眉,「洛桑上仙从未做过任何于魔族有害的事情,此番尊上和将军出了这样的事都是拜那十恶不赦的妖神所赐,上仙回来之后身体也十分虚弱,可却不眠不休地帮尊上疗了三天的伤,整个人看着都快累虚脱了。」 屋内的孚墨顿了顿,忽然发出愤怒的拍桌声,「闻白,她可是仙,与我们魔族敌对万年的仙,她到底给你下了什么迷药,让你这么殷勤地帮她说话。」 洛桑靠在柱子上,脸上没什么表情。 闻白陷入了许久的沉默,不知过了多久才对着门内低声道:「孚墨,她虽是仙,却也是尊上的命。」 如今整个魔界都知道,他们的尊上对仙界派来的女仙一直小心翼翼地疼着宠着,像是护命一样。 洛桑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蜷缩。 孚墨的屋中也是静悄悄的,过了许久,那扇紧闭了三天的门忽然被人暴力地从里打开,孚墨黑着一张脸骂骂咧咧对闻白道:「快说吧,要我给那女仙做什么事。」 闻白脸上一喜,正要说话,却听身后传来一声清亮的女声:「你们不用给我做任何事情。」 孚墨和闻白齐齐一怔,有些无措又紧张地看着不远处忽然出现的洛桑。 「这几天,你们只要好好照顾你们的尊上,不允许他有任何的差池,剩下的事情,交给我来做。」 说完,洛桑脚步沉稳地向外走去,闻白在后面一再犹豫后,终于遥遥地问了一句:「上仙要去做什么?」 洛桑脚步一顿,「我要去找烛九阴,然后……千刀万剐了他。」 孚墨和闻白心头一寒,转眼间便见洛桑化作了一道水红色的光影,消失得无影无踪。 第100页 …… 洛桑当然不会先去找烛九阴,以她现在的实力再次与他对上的话就是自寻死路,所以在这之前,她要先找回自己的力量。 冥界。 奈何桥头被成千上万的魂魄堵得水泄不通,这些都是死于妖神烛九阴手下的亡魂,是他被封印十几万年的愤怒和怨气的发泄口。 他和十几万年前一样,以毁灭万物为乐趣,以扰乱天地秩序来满足他心中那点扭曲的成就感。 洛桑就这么一步步地穿越亡灵的海洋,所到之处各路魂魄都为她自动让了一条道。 当黑衣黑髮的孟娇出现在眼前的时候,洛桑朝她笑了笑,「你还记得我吗?」 孟娇原本在手忙脚乱地维持着冥界秩序,然而当她看到洛桑的一瞬间,情绪蓦然间有些激动,「上,上神!?」 「是我。」 孟娇飞快地行了大礼,「在下冥界孟娇,参见上神。」 洛桑从容地抬手虚扶她一把,「不必与我见礼,我此番前来,是想拿回一万年前放在这里让你帮忙保管的东西。」 孟娇怔了一下,「上神要拿回那东西,是打算要……」 「如今人界和妖界都在他的作祟下变成了炼狱,我若是再不有所作为,岂不是枉居神位,犯下大罪过了。」 孟娇两眼有些发红,「上神心繫天下,为众生之所幸,我这就将那东西给您。」 他们身周的魂魄挤作一团,却独独不敢朝洛桑靠近,纷纷迷茫地看着她。 孟娇找了许久之后,终于拿出了一个外表十分普通的木盒子,恭恭敬敬地朝洛桑递过去。 洛桑接过来之后毫不犹豫地将其打开了,木盒盖子掀开的一瞬间,两个圆圆的光点在盒子中飞旋跳动片刻后,缓缓飞起,钻进了她的眉心。 一瞬间,洛桑感觉到一股醇厚而磅礴的力量席捲了她的四肢百骸,携带着封存万年的压抑叫嚣着在四周沖盪开来,逼退了成千上万的鬼魂,也吹起了洛桑飞扬的髮丝。 孟娇见状,赶紧跪下叩头,再次行了大礼,「恭迎上神取回神魂,重归神位。」 在周围一片森森的阴气中,唯独洛桑一人身上包裹着纯净的神光,她缓缓睁开眼睛的一瞬间,双瞳里划过耀眼的金色华光,仿佛洗尽铅华之后的从容淡然,却也蕴含着神圣不可侵犯的威严。 她低头看着恭敬的孟娇道:「你帮本座保管这一魂一魄长达万年,本座一直念着你的恩,回头会允你一个请求,只要我办得到,你都可以提。」 「多谢上神。」 洛桑笑了。 一万年前她来到冥界打算转身为人的时候,上一代的孟婆刚刚罢工,孟娇上任,她是她接待的第一个魂魄。 这第一份差事,就狠狠地难住了她,因为寻常人都有三魂七魄,洛桑却因是神,比别人多了一魂一魄。 因着多出这一份,便不能投入轮迴,洛桑干脆将那多出来的魂魄抽出来,交给了孟娇保管,并承诺她自己总有一天会回来取,届时作为回报,会允孟娇一个愿望。 这件事情于六界来说是个秘密,唯有孟娇和洛桑两人知道这一魂一魄的事,孟娇因着对方是神,自然不敢不应,于是这一保管,就过去了一万年。 洛桑用三魂七魄在六界行走一万年,该懂的已经懂了,想得到的也都握在了手里,如今六界因妖神而逢难,这个时候是她重返神位的最好时机。 她对着跪在地上的孟娇道:「起来吧,等我平定了烛九阴之乱便会回来找你,在那之前好好想想你那个愿望。」 说完不等孟娇回应,直接化作一道神光飞走了。 洛桑一走,原本不敢发出动静的鬼魂们瞬间乱作一锅粥,熙熙攘攘地在奈何桥头拥挤起来。 第53章 衔玉山。 洛桑刚走进剑冢的时候,破军剑就已经感受到她的到来,激动又兴奋地震颤着。 她缓缓走过去,手指在金色的剑柄上划过,勾勒着它的轮廓的同时,细细地感受着它独自守候万年终于将要迎来新生的喜悦。 「我来晚了。」洛桑轻声呢喃。 破军剑颤得更欢了。 就当洛桑要伸手将剑拔/出来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带着惊慌的喊叫:「洛桑上仙且慢!」 洛桑的手顿住。 剑冢入口,以宝华为首的一众仙人们惊慌失措地赶来,看到洛桑要拔剑的一瞬间魂都快飞了,但是奈何碍于神剑的神光排斥,只能远远地站在那里用言语阻挠。 宝华近几百年来一直小心翼翼地提防洛桑靠近剑冢,眼下被她钻了空子,脸上神色有些发冷,「破军剑乃上古神摇光所遗留下来的宝物,如今已在我衔玉山的剑冢里放了万年之久,上仙此番不声不响地前来,是打算将神物盗走吗?」 盗取神物的罪名一出,洛桑必定会成为仙族众矢之的,她手中的神剑也会被整个六界觊觎。 洛桑在破军剑前站了许久没有说话,整个剑冢里静得只能听到破军剑的震颤声。 众仙们愤慨又不平,正要继续出言质问,洛桑却回过头来,淡淡地瞥了他们一眼,「我拿回自己的东西,怎么能叫盗走?」 说完,她在众仙们忽然间愣住的表情中,勐地将剑一拔。 破军剑再世,神光大盛,原本就华美无比的神剑到了洛桑手里仿佛再添了一份绚烂的光芒,将整个剑冢照得亮如白昼。 第101页 而洛桑执着这把宝剑,髮丝和衣角在神光中飞扬,银色的剑刃中倒映出她包容万象却依旧淡然的眼眸。 破军剑再世之日,就是上神摇光归位之时。 这道神光冲破剑冢,从衔玉山头漫向天际,很快就震盪了整个仙界。 众仙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什么,脸色齐齐骤变,争先恐后地对着洛桑下跪叩首,「小仙参加摇光上神,恭迎上神归位。」 宝华仿佛要将头死死压进地里,声音有些发颤道:「小仙眼拙,无意对上神冒犯,还请上神恕罪。」 洛桑镇定的目光在他们身上一一扫过,等了半刻后道:「起来吧。」 众仙们惶然无措地站了起来,唯有宝华伏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 凭她刚刚对上神说的那般大不敬的话,对方用破军剑将她凌迟数遍也不为过。 洛桑提着剑缓缓走下去,众仙赶紧恭敬弯腰,当她走到宝华身旁时,明显感觉那缩成一团的身影抖得越来越厉害了。 洛桑瞥了她一眼,「你这些年守护神剑有功,算我欠你一个人情,往后若有需要帮忙的尽管来找我便是。」 宝华一怔,刚抬起头想看洛桑,却见身前一道耀眼的神光闪过后,只剩一片空荡,早已不见了对方的身影。 此时,远在崑崙山的元始天尊站在玉虚台上,看着天边被神光染红的大片云霞,面带笑意地拂了拂鬍鬚。 「出现得倒还真是时候。」 人界幽州。 烛九阴所到之处就仿佛蝗虫过境,将原本欣欣向荣的人界摧残得宛如炼狱一般,遍地亡魂,无一人能够倖免。 为了阻止他对人界近乎疯狂的毁灭行径,刚打完仙魔战争正处于虚弱期的仙界不得不召集了一部分仙族,以围剿为目的在幽州与烛九阴对上了。 烛九阴刚刚破除封印,正是力量磅礴且无处发泄的时候,仙族此举无异于送了一大波人头,点燃了他心中更为狂躁的杀戮欲。 尽管前来出战的仙族十分清楚他们要面临的后果,但依旧义无反顾地来了。 唇亡齿寒,人界被妖神覆灭的话,仙界就是下一个人界,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个关头了他们没有办法置身事外。 这些出战的仙族里,也包括了白渠和池冥。 他们依靠着人多的优势排布阵法来与烛九阴抵抗,但是在对方庞大的妖力面前,完全处于被动状态,阵法被打散、手忙脚乱地聚集,再一次次被打得毫无招架之力。 越来越多的仙人在这个过程中抵不住仙力损耗,直接陨落了。 白渠握着手中的长剑在其中周旋,不消片刻便已经遍体鳞伤,嘴角的血汩汩地向外流。 当一波更为庞大的血红色的妖光铺天盖地朝他们袭来的时候,众位仙人纷纷躲避,唯有白渠因为仙力损耗至将近枯竭,握着剑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一时间做不得任何反应。 远处的池冥看到这一幕,目眦欲裂地大喊一声:「白渠!快跑!」 白渠目光微颤,就在妖光即将把她整个人吞没的时候,一道金色的神光骤然亮起,以庞大到夸张的气势将烛九阴释放出来的妖力通通包裹起来,然后慢慢消化为虚无。 与此同时,一个提着金色宝剑的水红色身影缓缓从漫天硝烟中落下,站定在白渠面前。 「你刚刚腿断了还是脑子进水了,看到妖力袭过来都不会躲吗。」 白渠看着从天而降的洛桑,一瞬间也不知道是脑子卡住了还是眼睛出问题了,「洛,洛桑?」 她知道眼前的人是洛桑,但隐约又觉得她跟以前大不一样了。 比以前更明艷、大气,最重要的是身上的力量强大到了过分的地步,整个人也被一股耀眼的神光笼罩,让白渠几乎快要不认识她了。 洛桑走过去,用手揉了揉她的头,「傻子,快回到你师兄身边去吧,这里交给我。」 温暖的触感出现在头顶的时候,白渠才真切地认识到眼前的人确实是她所熟悉的洛桑。 不等她说话,洛桑便已转过身去,足间轻点,飞跃至空中与那烛九阴对上。 不远处传来池冥紧张的唿喊,「白渠!」 白渠回过神,看到师兄两眼通红,略显狼狈地朝她跑过来,「刚刚可有受伤?」 白渠摇头,「师兄我没事,只是洛桑她——」 两人抬头,看向漫天硝烟中的水红色身影。 池冥脸色微变,「洛桑她是……摇光上神?」 白渠一怔,目不转睛地盯着天空中与烛九阴对峙的洛桑,垂在身侧的手不由自主地收紧。 只要是仙族的人,没有哪一个没有听过摇光上神的威名。 她是上古神界中唯一的女神,传说生来便有着庞大的神力,并在上古时期立下赫赫战功。她在位的几十万年里,曾用自己耀眼的神明之光平等地照耀着六界中的每一个人,是无数人心中的信仰和不灭的传说。 这样一个高高在上、遥不可及的神,竟一直陪在白渠身边万年之久,她却从不曾察觉。 白渠望着那道水红色身影,一时间陷入了恍惚。 眼下,摇光的出现似乎让原本陷于暴怒的烛九阴难得地停下了杀戮,且心平气和地站到了同样的高度与她进行对峙。 在这之前,烛九阴一直在对仙族和凡人进行单方面的屠杀。 第102页 洛桑一身水红色衣裙,在冷冽的风中无声地观察着对面的人。 烛九阴认出眼前人之后轻笑了下,眼中闪过一丝荒唐,「摇光?」 洛桑提起剑遥遥指他,「知道是我还不赶紧求饶,等会儿我这破军剑收不住的时候可就晚了。」 她的语气像平常与人开玩笑般轻率,可漆黑的眼中却翻滚着深不见底的情绪。 烛九阴面带讥讽地摇了摇头,「竟然是你,竟然……是你。」 洛桑没有说话。 烛九阴闭了闭眼,神思飘向很久之前,「你可记得十几万年前,我因半神半妖之躯而被整个神界排挤冷落的时候,唯有你和他们不一样,你虽不经常回神宫,却愿意接纳我和连佑,也不在意我的身份。」 「过去的我憎恶每一个人,却独独不曾讨厌过你。」 洛桑握着剑的手紧了紧。 「可是后来的你和其他人一样将剑指向我的时候,我真的太失望了。」 烛九阴的目光在这句话中慢慢变得冰冷下来,看向洛桑的眼里出现了彻骨的恨意。 他早就习惯每一个人看他时眼中的杀欲,可唯独摇光伤害他的时候,他感受到了痛彻心扉的背叛。后来他被她亲手压到妖神之泉下的时候,更是恨极了她。 既然想要他死,当初又何必救他? 可以说,烛九阴费尽千辛万苦解除封印,一步一步地从妖神之泉下爬出来,就是为了有一天能亲耳听到她向自己忏悔。 洛桑唿吸变得有些重,「阿九,是你先犯了错,是你违背了身为神的使命和职责,祸害六界让生灵涂炭,万物在你的手中毁于一旦的时候,你产生过一点愧疚和怜惜吗?」 烛九阴是个彻头彻尾的异类,他从一开始就站到了整个六界的对立面,试图与所有人为敌,所以洛桑不得不联合其他六位上神一起打败他、封印他。 如今,他又做了和曾经一样伤天害理的事情,那她也会像从前一样,亲手将破军剑刺入他的胸膛。 烛九阴荒唐地笑了笑,随即目光一冷,「不准叫我阿九。」 他在手心里逐渐汇聚妖力,「你与我十几万年的恩恩怨怨,如今就在这里了结吧。」 洛桑也提起寒光熠熠的破军剑,冷眼看着对面的人道:「就算当初与我一起封印你的六位神都已经陨落,只我留我一个人与你抗衡,足够了。」 说完,她挥起长剑勐地飞跃过去,先发制人地扫出一道足以划破天际的金色剑光,以凌厉的气势朝烛九阴噼了过去。 后者目光一寒,抬起手拉起一片妖冶的红光,先是与那剑气在一声轰然声中相撞,接着又汇聚起更加庞大的妖光,死死地与破空而来的破军剑抵抗。 洛桑几乎将剑架在了烛九阴的头顶,源源不断地输送着神力将剑身压了下去。 烛九阴微微抬眼,目光中一片阴鸷和刺骨的寒意,仿佛要把洛桑给生吞活剥了一样。 「烛九阴,」洛桑咬牙道,「我摇光在世几十万年,从未做过一件令我后悔的事情,过去是,现在也是。」 不后悔把他带回神宫,也不后悔将他封印,更不后悔现如今手握一把破军剑,成为他的敌人。 烛九阴的目光有一瞬间的颤动。 就是这一瞬间,洛桑勐地加大了握剑的力道,狠狠噼开了烛九阴手中聚集的妖神之力,然后在一声轰然声中,敏捷地向后退开。 烛九阴被洛桑的剑气击中,连连后退之后,勐地吐出一口血来。 他看着洛桑的目光仿佛刺骨寒冰,带着快要喷薄而出的阴鸷和疯狂。 紧接着,他擦了擦嘴角的鲜血,咬着牙关一字一顿道:「既然如此,今日我便偏要让你悔得彻彻底底。」 第54章 烛九阴像是陷入疯魔一样不要命地将体内的妖力凝聚为万千流火,裹挟着爆发的怒火迅速且密集地朝洛桑袭击过去。 洛桑轻盈地飞跃起来,左右闪躲,虽然没有被伤到,但一时之间除了退避和防守外,找不到任何反攻的机会。 包括洛桑在内的所有仙人都看出来了,现在的烛九阴在自己滔天怒气的影响下彻底丧失了神智,洛桑目前这样理智且有所保留的打法在他豁出去的状况下完全占据不了优势。 洛桑目光微冷,在漫天猩红色的妖光中咬了咬牙,她不再步步后退,而是提剑迎着飞速唿啸而过的流火朝着烛九阴快速地飞跃过去。 这一路上她左右飞跃着来躲避着对方的攻击,却依然有不慎之下被流火击中的情况,带着妖力的火焰灼烧在她的身体上,迅速地蔓延入侵至骨髓,燃起一阵阵难耐的剧痛。 但是洛桑就好像没有感觉到痛意一样,目光坚毅地一步步朝烛九阴冲过去,对漫天冲击而来的流火没有表现出一丝的畏惧和胆怯。 他不要命,那她就要比他更疯。 洛桑像一只扑向火海的飞蛾,艰难却迅勐地来到了烛九阴的身前。 她毫不犹豫地抬剑砍了下去,对方目光微寒,抬手抵挡。 洛桑不给他聚集妖力防御的机会,飞快且兇勐地将铺天神力灌注于破军剑中,然后狠狠地砸到了他头上。 两股庞大的力量相撞产生了巨大的冲击力,连洛桑自己都身形不稳连连后退,就当她控制不住要从云端坠落时,一只宽厚有力地手忽然将她下落的身体一把捞起。 第103页 洛桑眼前天旋地转,站稳的时候便看到一张刚毅俊美的脸出现在面前,血色的瞳将她从头到脚细细地打量了一遍。 曜渊皱眉,「怎么伤成了这样。」 他不说还好,这么一提,洛桑就感觉浑身上下的骨头像是被碾碎一样,妖气透过伤口侵入身体后仿佛一把烧起来的火,让她疼得微微抽搐起来。 曜渊赶紧输送了一些修为到她体内,祛除一部分妖气的同时也缓解了她的疼痛。 洛桑喘了几口气之后慢慢平復下来,问他:「什么时候醒的。」 曜渊看着她身上的血,声音都有些发颤,「刚醒,闻白跟我说你来找烛九阴的时候,我便直接过来了。」 洛桑轻咳了一声,下一刻便听到远处烛九阴泛着森然冷意的声音:「这就是你在妖神之泉旁,就算倾尽全身修为也要护着的人吗。」 洛桑看向他。 烛九阴在洛桑先后两击之下已经虚弱得有些站不稳,嘴角的鲜血止不住地往外流淌,滴落在他玄色的衣襟上。 他阴冷又狂妄地笑了笑,「说来也巧,有人想要借我的力量杀了他,那今日,你们便一起死在我的剑下吧。」 洛桑皱眉,提起破军剑就要冲上去,却被曜渊拉住。 他拔出自己的九转龙吟剑,轻轻揉了揉她的头,「你待在这里好好疗伤,剩下的交给我。」 洛桑抿了抿唇,犹豫片刻后点头,「他妖力诡谲多变,你千万要小心。」 曜渊应了一声,然后提起剑便朝烛九阴沖了过去。 洛桑有些紧张地握紧拳,她虽然很想上去帮忙,但是她知道自己现在浑身是伤行动不便,贸然上前不仅会分散曜渊的注意力,还会拖后腿,所以她干脆拉了一片云坐了上去,开始安静地治疗体内的伤。 曜渊那处,烛九阴面带讥讽地盯着他打量一番,笑道:「你一个仅有一万岁的魔头,竟然也敢觊觎她?」 曜渊握紧了手中的剑。 「你可知道神都是没有心的,外人都说摇光是仁爱之神,却不知她也是铁石心肠。」 曜渊刚醒来的时候就听说了破军剑再世,摇光上神归位的消息,眼下自然知道了烛九阴口中所说的「摇光」是谁。 他血瞳之中盈满森森冷气,「我跟她的事情,与你何干?」 烛九阴笑了,「我与摇光十几万年便相识了,她的性子我最了解,她不可能会对你动情的。」 曜渊冷笑一声,「人心都是会变的,十几万年连沧海都会变成桑田,更何况是她?」 他口头上与烛九阴周旋着,等找准机会后直接提起剑,勐地朝前方扫出一道剑气。 烛九阴略微吃力地飞跃而起,避开这道攻击,同时对曜渊丢出猩红的流火。 曜渊一言不发地躲开飞窜的妖火,任由它们从他的身旁擦过,然后落到地上,烧起一阵熊熊烈焰。 两人在天空中来回厮杀着,很快双方都负了伤,一身大大小小的血口子往外涌着鲜血。 曜渊上一次的伤尚未恢復,眼下使不出全力来,在每个招式上都显得有些迟缓。幸而烛九阴状况比他更差,他先前已经与洛桑激战过一番,如今到了疲惫阶段,一身来不及癒合的伤也能将他慢慢拖死。 曜渊深知自己是略处于上风的,必须把握机会,于是他没有多做犹豫,将体内大半魔气全部灌注于九转龙吟剑上,朝着略显虚弱的烛九阴勐冲上前,将手中承载了万钧力量的剑狠狠砍了下去。 烛九阴赶紧咽下一口鲜血,抬手用妖力阻挡。 两人一时间在漫天火光和硝烟中僵持起来。 烛九阴盯着曜渊,眼中充斥着宛若滔天洪水般的怒火,「摇光不可能会动凡心,她不配,你更不配!」 曜渊目光一寒,源源不断地输出体内魔气于九转龙吟剑上,将烛九阴压制得完全动弹不得。 与此同时,曜渊的嘴角溢出了殷红的鲜血,握剑的手也有些微颤,是体内修为枯竭的前兆。 烛九阴看到之后,越发猖狂地笑了,「你已是穷途之末,迟早要死于本座——」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满脸惊惧地看着胸膛前那截将他刺得对穿的染血的剑刃。 「摇,摇光……」 洛桑目光冰冷地握着破军剑的剑柄站在他身后,淡淡道:「十几万年前没能取你性命,让你有了再次出世祸害六界的机会,如今我不会让你活着离开这里了。」 曜渊目光颤动着看着她,「洛桑。」 烛九阴惊惧的眼瞳死死瞪大,几乎要夺眶而出,「你我相识至今十几万年,你真要杀了我吗?我若是真的死了,那连佑他……你可还记得连佑?」 他一边说着一边吐出大口的鲜血,眼中写满了不甘。 洛桑冷着一双眼眸将浑身所剩的所有神力毫无保留地顺着破军剑的剑刃输送进烛九阴的身体,然后握紧剑柄,勐地高喝一声。 「破军,给我灭了他!」 「摇光——」 下一瞬间,天空中发出砰的一声巨响,烛九阴的身体在洛桑的神力袭击下,爆裂般地向四周碎开,然后化为了无数轻若鸿羽的湮粉,随风一吹便散尽了。 他的身体就此消匿于天地之间,但洛桑并没有松懈,而是在漫天飞扬的湮粉中轻阖双眼、念起了一串诛魂咒。 妖身虽裂,神魂却依然有卷土再来的可能,洛桑在一片静谧之中将诛魂咒从头念到了尾,不曾有一刻的停顿。 第104页 这个过程里,她仿佛听到了烛九阴的魂魄在她耳边愤怒地挣扎、嘶吼,直到咒术念到了最后,他的最后一缕魂魄在不甘和抗拒中彻底消散为虚无,洛桑的身周才渐渐安静下来,只剩下了耳边唿啸而过的风声。 洛桑睁开眼睛的一瞬间,就看到嘴角带着残血的曜渊站在她不远处,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眼里是她所熟悉的专注和温柔。 洛桑轻轻勾起唇角,本想朝他走过去,只是步伐尚未迈动,一股深深的无力和疲倦感席捲而来,她还来不及作反应,便眼前一黑,直接昏了过去。 意识消散之前,她感觉到一双有力的臂膀稳稳扶住了她的腰和肩膀,而那个曾让她日思夜想的声音在她耳边轻颤着唿唤她:「洛桑……」 …… 幽州被烛九阴摧毁之后就只剩下一片废墟,连佑抱着一个土棕色的罈子走在破败的断壁残垣中,每走几步便要从地上抓一把土来放进罈子里。 「为什么要杀害整个玉龙神族?」 「为什么要与整个六界为敌,酿下大祸?」 「为什么被封印了十几万年依旧不死心,出世之后依然要毁天灭地?」 连佑颤抖着从地上抓起一把灰尘,苍凉地笑了笑后,眼角落下两滴泪来,滴进那装满了泥土的罈子里。 「你的神魂刚逃出封印时,第一个找的便是我,你让我帮你取到整个金鸾鸟族的血,我答应了,后来又让我帮你想办法重获妖身,我也答应了。可如今呢?你甚至都没来得及见上我一面。」 断裂的城墙下全是漆黑的血液和断掉的残肢,一堆接着一堆,触目惊心。 「你说你生来便是只会作恶的妖邪,我不信,如今你也把我卷进了这万恶之中,为何不声不响地就走了?」 「你说在这世上我们能依靠的只有彼此,你走了,我该如何自处?」 连佑走着走着,天空忽然亮了起来,如火的骄阳从灰濛濛的硝烟之后透出了光,把整个大地都照得阴暗分明。 他仰起头,直直地看向那刺目的阳光,直到眼睛因为疼痛而源源不断地涌出泪水,他才低下头,把棕色的罈子紧紧抱在怀里。 「阿九,幽州山高水远人烟稀少,你安心睡吧。」 第55章 烛九阴并不是生来就是毁天灭地的妖神,在十几万年前,他尚且是钟山竹林里的一条白色的小蛇妖。 他整天在山里无所事事地呆着,有时候睡觉,有时候去林中的小溪里沖沖凉,林中鸟兽都不喜欢与他接触,但凡看到他必定躲得远远的。 久而久之,烛九阴也不喜欢往活物多的地方走,每次看到他们惊惧和厌恶的眼神时,他都想冷冷地笑上一声。 直到有一次,他在河底抓小虾时,忽然有一双白嫩嫩的小脚闯入水面,在冰凉的水里欢快地扑腾起来。 烛九阴在水里盯着那双脚看了许久,终于还是没忍住,「啊呜」一口啃了上去。 下一瞬间,他被飞快地带离水面,一个白白胖胖的小仙童看见他之后,惊恐地大哭了起来,「你松开,你松开!你咬疼我了!」 小仙童明显怕极了,却不敢拿手去碰他,大概是担心烛九阴松开他的脚之后就会转而啃在他的手指上。 他不松口,小仙童也不敢动他,两人就这样在溪边坐了一天一夜,姿势几乎没有变过。 烛九阴死死地咬着小仙童的脚,看他在那里一个劲地哭,等他哭累了他就咬得再用力一点,仙童就会害怕地大叫起来。 在毫无生气的环境里呆久了,耳边忽然变得吵吵闹闹了起来,烛九阴觉得有趣极了。 大概是小仙童哭的声音太大,引来了一位路过的神女。 神女穿着一身洁白如皎月的仙裙,走起路来裙摆随风而动,像是繁星中闪动的流光。 小仙童见她这么步步走来,连脚上的疼痛都忘记了,看向神女的两只眼睛发直。 烛九阴也这么静静地看着她,直到他感觉一只手提住他的尾巴,把他整个身躯倒吊起来,他才回过神。 「你小小年纪竟然也有大志向,还想把这娃娃整个活吞了不成?」 小仙童像是忽然找到了靠山,肆无忌惮地大哭起来,两眼泪汪汪的样子委屈极了。 「别害怕,这蛇是没有毒的,只是牙口好了些,所以你才会觉得格外疼。」 神女想救小仙童,但烛九阴死活咬着不松口,她大概是没有办法了,就把一人一蛇都带到了九天之上的神宫。 进入神宫之后,烛九阴才知道这神女原来就是七位创世神之一的摇光上神,在六界之内地位超然,受无数人的景仰。 小仙童是个无门无派的散仙,神女可怜他无处可去,便让他留在了神宫,不过让烛九阴意外的是,他这个不讲道理见人就咬的蛇妖竟也留下来了。 小仙童名叫连佑,平日里摇光上神不经常回自己的神宫,就一直是他陪着烛九阴。 很难想像,一个被他咬出了心理阴影的小孩子竟然能和他成为朋友,并在后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跟他互相陪伴、相依为命。 …… 烛九阴在摇光上神的神宫里住了三千年,才第一次修成人形。 他头髮漆黑如墨,身上的皮肤却极白,身形也比连佑高出不少,所以烛九阴第一次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连佑还以为神宫里来了别的客人。 第105页 烛九阴初次修成人形,对自己的身体好奇,对连佑更好奇,他用那双修长又雪白的手指一下一下地捏着连佑带着婴儿肥的脸蛋,像是见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宝物。 还是蛇身的时候,他还不知道连佑身上的肉竟然这么软。 连佑被他捏得恼了,就毫不留情地拍掉他的手,然后去揪他那一头格格不入的黑髮,「你怎么就爱欺负我,从前见了我就咬,如今好不容易修成人形,竟还要一直掐我的脸,你掐你自己的去,别老动我!」 烛九阴用手掐了掐自己的,发现冷得像块僵掉的皮革一样,完全比不上连佑的脸,软乎乎的还有点热。 于是他两手并用地夹住连佑的脸蛋使劲揉了揉,然后满意地笑了。 连佑本来是生气的,可一看到他笑就有些恍惚,「你这妖怪,笑起来竟和平时冷着脸的样子完全不一样了。」 「烛九阴。」 「嗯?」 「我的名字。」 烛九阴说了自己的名字,可自那之后他一直没听到连佑喊他的名字,反而等来的是一声又一声的「阿九」。 连佑说「烛九阴」这个名字邪气太重,和他的秉性完全不符,倒是「阿九」听上去亲切又可爱,像是家人和至交好友之间相互称唿的名字。 烛九阴当时听到这话并没有多说什么,他只是支着下巴静静地看着眉飞色舞的连佑,心里想:你怎知道这名字与我秉性不符了? 他生来就不爱说话,连佑却话多,两个人成日在神宫里互相陪伴着,竟也不觉得寂寞。 不知过了多久,摇光上神终于回神宫了。 这时的连佑早已长成了相貌俊逸的少年模样,烛九阴也已经不是当初那个通体雪白的小蛇了,摇光回来之后忽然看到他们,竟是站在原地愣了好久,才想起他们是谁。 「外出太久,竟忘了神宫中还有这两人在住着。」 连佑对摇光上神无疑是崇拜又倾慕的,见她回来之后,他一直忙着端茶倒水,像是个侍从一样对上神嘘寒问暖,眼里的闪烁的光就没有暗下来过。 摇光对他笑了笑,转而看向旁边默不作声的烛九阴。 「我不在的这些时日里,你们一直在神宫中吗?可曾去过别的地方?」 烛九阴一怔,微微低下头。 神界广袤无际,多得是奇珍异兽和稀罕的宝物,他和连佑来到这个地方之后,怎么会没有因为好奇而四处游览过呢? 但是神族向来自视甚高,且群居而生,连佑身为散仙尚且遭受了白眼,更何况是他? 烛九阴不是纯粹的神族,而是半神半妖,前不久他和连佑外出採集灵草时偶遇了玉龙神族嫡系的几只小神龙,他们一眼看出他的真身之后,脸上顿时露出了反胃的神情。 「神界乃神圣之地,竟会有半神半妖的蛆虫混进来,还不知羞耻地在外招摇。」 这样不入耳的话烛九阴头一次听到,一时间觉得心头像是被刺了一下,又麻又痒。 连佑就不一样了,他窘迫又愤怒却也不敢多言,直接拉着烛九阴就跑回神宫去了。 「他们神族向来看重血统,玉龙神族在神界的地位又仅次于七位上神,看不起我们也是正常的。」 烛九阴淡淡地点了点头,「嗯。」 连佑略微有些诧异,「以你的脾气,竟然不生气?」 烛九阴挑眉,「我什么脾气?」 「总爱欺负我的坏脾气,你忘了当初与我刚见面的时候了,什么话都不说直接一口咬了上来,我脚上现在还留着你送给我的疤呢。」 过去这么久了,竟还记得这桩事。 烛九阴笑了一下,垂下眼睫时目光却有些冷。 他不觉得生气,他只是在听到那几个神族的话的一瞬间,心口像是点燃了一把火一样热了起来,手心也在不知不觉间汇聚起了火红的妖光。 他不生气,反而有些兴奋,很想闻闻血的味道。 好在他要提步走过去的时候,连佑一把拽住他的手,片刻都没有停顿地带着他跑回了神宫,否则烛九阴自己也不知道他会干出什么事情来。 自那之后,烛九阴就再也没有离开神宫,因为他半人半妖的身份在神界一定会遭受挤兑,别人觉得半妖生性恶劣不配为神,更不配和神族朝夕生活在一起。 「我并非纯粹的神族,怎敢外出招摇?」 摇光静静地看了烛九阴一会儿后,轻嘆了口气,「我早该猜到的,当初把你们带回来之前就该慎重考虑一下,神宫虽大,但神界却小得很,种族之间都爱分个高低贵贱,更何况是面对你们……」 摇光站起来走到烛九阴面前,「不过,外人瞧不起你,你却不能看轻你自己。毕竟神创六界,六界之人各有各的独特之处,你一人便占了神和妖两样,以后必定能有比他们更大的作为。」 烛九阴一怔,目光有些找不到落点。 这话竟是从一个九天之上的神女口中说出来的。 「你们在这里若是过得不开心,自然是可以回到你们本来的地方的,我平日里云游六界要忙的事情太多了,有些照顾不到你们,所以在这里呆着不舒心了,可以直接走的。」 烛九阴目光一动。 他是想离开这里的,但当看到连佑坚定的眼神时,他心里又挣扎了起来。 第106页 连佑不想走。 他甚至直接跪在摇光上神面前磕了个头,想以侍从的身份一直跟随在她身边。 烛九阴身侧的手指微微蜷缩。 摇光无奈地答应了连佑之后,又转过头来问他:「你呢?」 烛九阴眉心跳动了一下,然后轻声说:「我也想留在这里。」 他说着看向摇光身旁身形纤瘦的连佑,心里想:当初被蛇咬了都会嚎啕大哭的小孩,今后若是离了他可怎么办? 第56章 摇光上神回了神宫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走,她看出连佑在修炼上的天赋,所以手把手教他从一个灵修一路变成了真仙。 连佑本就崇拜她,这下更是死心塌地地想一直跟在她身后了。 烛九阴偶尔在旁边看着他们,不说话也不动,像是一座安静的雕塑。 神宫的大门内有一个小花园,花园里有棵翠绿高大、树干弯曲的松树,烛九阴闲来无事的时候,就喜欢坐在树干上看着神宫外来去的祥云和神兽,思考着他们是从何处来,又会到哪里去。 有时候想得久了,烛九阴也会陷入短暂的迷茫,他一个半神半妖的邪物成天在这神宫里呆着,既不知道自己生来有什么用处,也不知道往后的路该怎么走。 修炼完的连佑手脚并用地爬上松树,和烛九阴坐在了一起。 「你在看什么?」 「没看什么,」烛九阴侧目瞥了他一眼,「她最近倒是勤快,一直在没日没夜地教你术法。」 「上神心胸宽广,心地善良,就算我在修炼上十分愚笨,她也一直耐心教导我,若是没有她,我现在还是一个在外漂泊、修为低下的散仙呢。」 连佑一说起摇光上神,整个人就变得格外兴奋,眼睛里也闪烁着明亮的光,只不过他对摇光不是男人对女人的喜爱之情,而是一个凡人对神明盲目的倾慕和仰望。 烛九阴轻声嗤笑了一下。 连佑一顿,眼里的笑意略微收敛了起来,「自从上神回宫之后你和她就很少交流,甚至有故意躲着她的嫌疑,为什么?」 烛九阴淡淡地说:「我不喜欢她,所以不想见到她。」 连佑瞪大眼睛,似乎是觉得不可思议,「这世上竟会有人不喜欢摇光上神?」 他嘀嘀咕咕了好一会儿,才无奈地嘆了口气 ,「你既然不喜欢她,那为什么要留在神宫里?」 烛九阴扭过头来,静静地看着连佑没有说话。 连佑一脸懵懂地跟他对视着,似乎是真的对他留在这里的原因充满了好奇。 过了许久,烛九阴在心里微微嘆息了一声,然后站起来,「没什么,只是无处可去罢了。」 花园外的一处灵气四溢的池塘边,摇光上神穿着一身雪白的仙裙,正抬起皓白的手往水面上撒着鱼食,她似乎是察觉到了有人在看她,于是抬头朝宫门口的松树上看过来。 烛九阴略微一怔,身侧的手指轻轻地蜷在一起。 摇光朝他们两人笑了笑,然后转身进了神宫的宫殿。 烛九阴皱了下眉,低头看向身边的连佑,果然在他脸上看到了倾慕的神情。 …… 神宫建在九天之上,周围来去的都是神族,烛九阴有一次在松树上坐着发呆的时候,忽然闻到宫外传来了一股似有似无的血腥气。 他对血的味道极其敏感,刚嗅到一丝气味的时候就感觉心头莫名地焦躁起来,身体里的妖气也像是一锅即将煮沸的水,隐隐约约像是要乱窜出体外。 烛九阴忍了很久,终于还是没有压住心里的躁动,循着血的气味找了过去。 神宫下方是一座神山,山中神兽众多,灵气充沛,烛九阴没走两步就找到了血腥气的来源,是一只尾巴受了伤的小蛟龙。 在小蛟龙的身边,有一群头上长着龙角的少年在嬉笑着,其中一人还把穿着玉靴的脚踩在蛟龙受伤的尾巴上。 烛九阴皱了下眉。 这些少年他是见过的,是玉龙族嫡系一脉的么子霄禾以及他的几个表兄弟。 烛九阴来到这里之后,霄禾便停住笑,冷眼朝他看了过来,「我说怎么忽然闻到一股子令人噁心的妖气,原来是你这个半神半妖的怪物啊。」 烛九阴对他的羞辱没做出什么反应,而是低头看向那只尾巴正流着血的蛟龙,「他受伤了。」 霄禾扯了下嘴角,越发用力地踩了踩蛟龙的伤口,惹得脚下的人发出一阵痛苦的长啸。 血腥气越发浓重了起来,烛九阴感觉自己嗓子发干,不由自主地攥紧了手心,「放开他。」 烛九阴面无表情地说了这句话,可内心的狂躁却越来越控制不住。 他这是怎么了?为什么闻到血的味道会莫名其秒地兴奋起来? 霄禾挑眉,「我玉龙族的家事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来管了?这蛟龙是我父亲与一鲤鱼精生下的杂种,父亲对我的行为尚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是什么人,竟敢来惹我?」 他脚下的蛟龙听到这番话后,无力地垂下头,眼里渐渐浮现出绝望。 烛九阴眼里渐渐泛起红光,他径直朝霄禾走过去,抬起拳头直接砸在了他的脸上。 身边的几个少年惊唿一声,手忙脚乱地上去扶。 霄禾被一拳砸懵之后,不可思议地瞪着烛九阴,「我是玉龙神族未来的太子,你竟敢打我?」 第107页 他气红了眼,直接现出原型,飞腾至空中之后,又俯冲着咬了过来。 玉龙神族的白龙们身如润玉,通体雪白,只有眼睛和背鳍泛出宝石一般的蓝色光泽,或许是霄禾怒气太盛,神山上很快聚拢起漆黑的乌云,蓝紫色的闪电隐约照在其中,像是随时会噼头盖脸地砸下来。 烛九阴在手心聚拢起红色的妖光,连闪避的动作都没有,直接硬生生地接下了霄禾这一击。 水蓝色和猩红色的光芒撞击在一起,发出一声轰然巨响。 光芒散尽后,乌云退去,烛九阴身周的灵树灵草都被削了个干净,包括霄禾在内的几个龙族公子狼狈地站在远处,眼里满是惊惧。 「你这怪物,竟拥有如此庞大的妖力,必然是会毁天灭地的怪物,我要回去告诉我父亲,让父亲找来七位上神收了你这妖物,你、你给我等着!」 他们说完之后,便落荒而逃了。 烛九阴淡然地拍了拍身上的灰,然后转头去看地上那只受了伤的小蛟龙。 小蛟龙看向他的眼睛里写满了惊恐,他颤抖着往后缩了缩,像是怕他会活吞了自己一样。 烛九阴冷笑了一声,转身回了神宫。 …… 玉龙神族在神界向来目中无人,烛九阴知道自己闯了祸,却没想到他们能那么快就找到摇光上神的头上。 玉龙族的族长到底和摇光说了什么他不知道,只是等人走之后,烛九阴一步一步走进殿内,上首的摇光就在那里安静地等着他,脸上的表情有些莫测。 烛九阴心里莫名慌了一下。 他闯了这样大的祸,大概要被赶出神宫了吧。 神宫的大殿内静得出奇,烛九阴走到摇光面前后,什么话都没有说,直接跪了下来。 摇光轻晃的小腿一顿,「玉龙族嫡系么子霄禾,是你打的?」 烛九阴收紧身侧的手,「是。」 大殿又安静了下来,摇光托着腮帮子看了他好一会儿,才说:「可有受伤?」 烛九阴的目光狠狠一颤,下意识抬头看了过去。 摇光就坐在那里看着他,眼神里没有责怪,反而是好奇和关心。 他惹出了祸,她问的第一句话竟然是,可有受伤? 烛九阴轻颤着低下头,「没有。」 「那就好,」摇光从玲珑宝座上站起来,「玉龙神族的族长说霄禾被一个半妖打得内脏出血、半身不遂,怕是要在床上躺个几百年才能下床了。」 烛九阴听到这话不仅不觉得心虚,反而想冷笑。 活该。 「那族长与我是旧识,所以他也没有绕弯子,直说神山周围只有我这一座神宫,打伤霄禾的人怕不是从我宫里出来的。」 烛九阴抬起头,「我是闻到血腥气过去的,他们当时在虐待一只蛟龙。」 摇光笑了一下,「我就知道,霄禾那孩子性格向来跋扈,且没什么同理心,大概是被族里的人给宠坏了。」 她走下来把烛九阴扶起来,「放心吧,我跟他说神宫里没有什么半妖,有的只是一个真仙品阶的小仙,是不可能跑出去打伤他们的嫡子的。虽然他不相信我的话,但我好歹是六界主神之一,这件事他不敢再追问下去了。」 烛九阴听到这话,心口都莫名颤了一下,「你……」 他看着摇光坦荡的眼神,心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涌上来,「你在外人面前撒谎包庇我,若是被发现了,怕是会……」 「会影响我的声誉?」摇光笑了,「外人的话不必放在心里,他们爱说什么便是什么吧。」 烛九阴目不转睛地看了她好一会儿才低下头,轻轻地「嗯」了一声。 「对了,你对霄禾出手用的是妖术吧,你想修习神族的术法吗?」 烛九阴一顿,他轻轻摩擦着自己雪白的手指,上面隐约泛出红色的妖光,「妖术更好用。」 摇光皱了下眉,「你把他打成那样,是一次性用了自己所有的妖力吗?可否能掌控得住?」 烛九阴因为她的问题轻皱了下眉,然后摇了摇头,「我只用了三成。」 摇光一怔,神情有些恍惚。 片刻后,她从衣袖里掏出一根纤细柔软的藤条项鍊,亲手挂在了烛九阴的脖子上,「你的力量有些过于庞大且妖异了,我担心你掌控不住,先用这个压一压吧。」 烛九阴心里有一瞬间的抗拒,但摇光倾身过来的时候他还是乖乖地站住不动,任由她亲手帮他繫上了那根藤条。 「你不想想别人,也得想想连佑,若是你一时失控伤了他可怎么办?」 烛九阴摸着胸前柔软的藤条,静静地感受着上面的神力,「我知道了。」 第57章 自从霄禾的事情发生,烛九阴就不像之前那样总是处处避着摇光了。 三人在这神宫里安然相处了一段时间之后,下界又有混沌妖兽作乱的消息传来,摇光上神听说之后当即就带上破军剑准备前去平定,连佑不捨得她走,两眼泪汪汪地揪着她的袖子说要一起去。 摇光只能无奈地摸他的头,「混沌妖兽妖力庞大且极易发狂,你若是跟着一起去我怕是护不住你,这样吧,你留在神宫里和阿九好好修炼,什么时候仙阶达到上仙了,我就去哪都带着你。」 她说完看向烛九阴,两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了一眼后,烛九阴上前去把连佑从摇光身边拉过来,「既然还只是个下仙就跟去别捣乱了,和我好好修炼吧。」 第108页 连佑吸了吸鼻子,「莫欺少年穷,总有一天我要跟着上神征战四方的。」 烛九阴淡淡地抬了下唇角,没有说话。 摇光在旁边笑了笑,「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里你们要相互照应,别让我担心,知道吗?」 烛九阴点了点头,低声说:「去往下界之后,一切小心。」 摇光愣了一下,然后勾唇,「好。」 摇光走后,整座神宫忽然就安静了下来,连佑整日埋头苦练仙术,都不怎么爱和烛九阴唠叨了。 连佑一天一天地掰着手指数日子,当他成功突破修为上仙的时候,离摇光离开已经过去两百年了。 烛九阴躺在树干上,看着神宫上方飘来飘去的祥云发呆。 不知道什么时候,云层中忽然出现一抹蓝紫色的闪电,烛九阴心头突地跳了一下,翻身从树干上坐起来后,发现神宫的门口出现了几个头上长龙角的少年。 竟然又是霄禾和他的几个表兄弟,身后还跟着一群精心武装过后的玉龙族士兵。 连佑作为摇光的侍从一直守护着神宫,有人来了自然是第一时间上去迎接。 烛九阴在树干上冷眼看着,没有轻易冒头。 毕竟摇光曾经对外说过,神宫里没有什么半神半妖,只有一个品阶不高的小仙,也就是连佑。 霄禾养了两百年终于把身上的伤给养好了,第一件要做的事情自然是找烛九阴报仇。 他看到眼前气质温和、面白如玉的连佑后,目光忽然深了深,「你们神宫里那个半神半妖的怪物呢,让他出来见我。」 连佑抬手行了个礼,「摇光上神外出,整座神宫里只剩下小仙一人,并没有你们要找的半神半妖。」 霄禾扯了下嘴角,「是吗?」 他走上前去,用手抬起了连佑的下巴,「既然摇光上神不在,我便只好将这神宫翻个底朝天,把藏起来的那个人找出来了,你说是不是,小公子?」 坐在松树上的烛九阴目光一凛,死死地盯着放在连佑下巴上的那只手。 霄禾神情冰冷,但漆黑狭长的眼睛里却投出令人不适的光,一寸一寸地在连佑的脸上扫过,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连佑对这个场面懵懂且不知所措,烛九阴却是明白的。 龙性.淫,在某种事上甚至不挑种族,所以生九子,九子各有不同。 「你、你们胆子竟然这样大,敢擅自搜查上神的宫殿,就不怕上神回来了会怪罪你们吗?」 霄禾嗤笑一声,「你没听说吗,边界与混沌妖兽的战事胶着,摇光上神作为坐镇战场的主神,一千年之内怕是回不来了,到时候她怕是会忘了自己宫殿里还养着这么一个俊俏的小仙吧。」 连佑惊恐地瞪大了眼睛,「你要做什么?」 霄禾冷笑了一声,转身对身后的一群人大声道:「摇光上神身份尊贵,怎会找个小仙来当侍从?此人一定是偷偷跑来神宫盗窃的贼,刚好被我逮到了就编出这样荒唐的理由,此等罪过,不可饶恕!」 他说完一把扯过连佑的衣带,另一只手攀上了他的腰,「这个人我要带下去,好好盘问盘问——」 霄禾的声音还位落地,就有一块灰白的石头横空噼来,精准地砸在了他的太阳穴上。 烛九阴漫不经心地跳下松树,朝人群慢慢走来。 连佑已经因为害怕而眼睛通红了,可看到他还是慌张地皱起眉,「你快走,这里不关你的事,你快走!」 两百年前烛九阴重伤霄禾的事情连佑并不知情,但他依然靠着一些风言风语推测出了事情的大概,眼下他自己都深陷险境了,却还在担心着烛九阴。 霄禾看到自己想找的人后,轻声笑了,「你倒是有胆子,敢出来见我。」 「我为何不敢?」 霄禾目光有些冷,但嘴角依然是上扬的,「你两百年前因为一只蛟龙而打伤我,可知那蛟龙后来如何了?」 烛九阴面色从容,「不关我的事。」 霄禾朝他步步走近,「真的不关你的事吗?当时我原本只是想教训教训他就罢手的,可是因为你的贸然出手,族里对他降了大罪,听说是被关进地牢里,先活剥了浑身的鳞片和皮肤,然后一点一点地削了肉,剔了骨呢。」 烛九阴目光一颤。 「你也知道,神族不会轻易死去,哪怕到最后只剩一颗头颅的时候,他依然是清醒着的,只不过那双眼睛早就瞪得流出血来了,要不是满口牙齿早就被拔光了,怕是在死前都要冲到我床前咬我一口呢。」 烛九阴一震,心里有股莫名的火窜了上来。 「生气了是吗?放心,还有更让你恼火的事情呢。」 霄禾扯着连佑的头髮走到一边的假山旁,把他的脸死死按在粗糙不平的石头上,然后另一只手解开了他的衣袋。 雪白得有些刺目的后背就这样出现在所有人眼前,连佑惊恐地嚎哭着,却完全挣脱不开霄禾捆绑在他身上的神力。 烛九阴听着连佑绝望的唿救声,瞳孔勐烈地震颤了一下,整个身体都因为充斥了怒火而沸腾了起来。 他想在手心汇聚妖力,却感觉脖子上的藤条在他浑身上下添加了一道束缚,怒气上涌的头顶也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把那火焰般汹涌的妖力浇灭得一点都不剩了。 焦急之下,烛九阴想直接冲过去制止霄禾的行为,却被人从身后踢了一脚,趴倒在地之后,有个人从后面踩住他的背,抽出他衣服里的藤条项鍊死死地勒紧他的脖子。 第109页 藤条上的神力勒得他整个脑袋充血,眼前的景象也模煳起来,烛九阴听着连佑的嚎哭,整个人有种深深的无力感,但怒气却一点都没有减少。 他恨,为什么偏偏在最关键的时候,他完全失去了保护连佑的能力。 体内的妖力疯狂地翻滚涌动着,在某一瞬间忽然冲上了顶点,「砰」的一声巨响后,烛九阴眼前一片空白,他整个人像是变成了失去神智的野兽,想把周围的一切都给砸碎,完全不受控制。 他忘记了藤条是什么时候断的,也忘了自己是什么时候出手的,他只知道再醒过神来的时候,连佑呆呆地坐在地上,周围全都是漆黑的血泊,烛九阴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嘴角,竟摸到了一把粘稠的血和一点碎裂的龙鳞。 不止是那几个欺负他们的小神龙,所有玉龙神族的士兵都被烛九阴吞进了肚子里。 半个神宫都在他的妖力冲击之下变成了废墟,灵气四溢的池塘变成了干涸骯脏的泥坑,一直被摇光精心餵养的锦鲤正瞪着苍白的鱼眼一动不动地躺在泥里,就连他最喜欢呆的那棵大松树,也被妖火烧成了灰烬。 烛九阴茫然地走动两步后,低下头去看瑟缩在角落里连佑,却发现他看向他的眼里,早已经写满了惊恐。 …… 上古时期,六界的边界一直生活着一群混沌妖兽,他们性格暴戾不受控制,很容易在无端情况下误伤无辜之人,所以这么多年来神族一直想要剷除这些危害六界的怪物。 烛九阴自从在神宫闯下大祸之后就逃来了这个地方,他冷眼看着这些总是在发狂的妖兽,就好像看到了失控时丑陋的自己。 手心里的妖光还在来回流窜,自从活吞了那些玉龙之后,他体内的妖力就越来越不受控制了,他时不时地狂躁,找到机会就会去人界和妖界的边缘抓些活人妖兽生啃,以发泄自己难以抑制住的杀戮欲。 他知道,他已经彻彻底底地变成了一个疯子。 偶尔找回理智的时候,烛九阴就会盯着自己的手腕发呆,因为上面繫着一根断掉的绿藤,还有一块染血的白布。 这块白布是他离开神宫时连佑给的,他当时衣衫不整,浑身都在发着抖,却还是忍着眼泪从衣袖上撕下一块来,一点一点地擦去了烛九阴脸上的血。 「阿九,你快走,别让神族的人抓到你,你一口吞了半个玉龙族,他们一定不会放过你的,你快走……」 他说着整个人大哭了起来,烛九阴想去碰他,却被一掌挥开,「你以后再也不要来见我了,能逃到哪里就逃到哪里,不论是玉龙族还是摇光上神,他们都不会放过你的,你最好永远都不要回来找我。」 这是被封印前,烛九阴听连佑说的最后一句话。 他确实和摇光变成了敌人,知道他所做过的事情后,一向宽宏大量的摇光也露出了失望和不敢置信的神情。 烛九阴一开始会觉得痛苦,但被神族讨伐的时间久了,他整个人已经麻木了,麻木到,他甚至快忘了自己曾经在神宫中和摇光相处的那段日子。 每次刀剑相向的时候,两个人看彼此的眼神都冰冷又无情。 烛九阴和神族的这场仗打了很久很久,虽然两败俱伤,但最后输的依旧是自己。 被摇光封印的时候,凤凰血散发出的红光十分刺眼,躺在玄武龟甲里的烛九阴久违地看到她眼里出现一丝不忍。 「阿九,这么久以来你残害了六界内多少无辜之人,你有细细数过吗?」 烛九阴麻木地看着她,这种关头他忽然想起了很久之前被玉龙族削肉剔骨的那只小蛟龙,不知道为什么,当时知道他的下场时,烛九阴从他的经歷里窥见了自己的命运。 他苦笑了一下,「有些人生来便过得辛苦,既然如此,倒不如早些去往黄泉之下,反倒能得一份自由。」 隔着一层火红的封印,摇光皱了下眉,「我知道你走到这一步是事出有因,但错了就是错了,我虽与你相识,却也是六界主神,今日若是不封印你,怕是要愧对那些死去的亡灵,你……」 她似乎是要说「你别怪我」,但思来想去终究是说不出口。 相互争斗了这么多年,怎么可能不怪? 封印生效,烛九阴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要被抽走了,最后关头,他费力地抬起一只手指向了摇光的心口,「世人都说你心怀六界,仁爱广博,但依我看来,你这里空荡荡的一片,什么都没有。」 他说完之后嘲讽地笑了两声,最后闭上眼睛时,摇光定定地看着他,满眼的怔愣和茫然。 他不会甘心的,他和摇光之间,永远不会分出输赢。 第58章 洛桑这一睡,再醒来便已经是一个月后了。 她一睁开眼,最先看到的人是白渠。 「洛桑!你真是让我震惊到方圆十里地动山摇,我的姑奶奶,我猜到你来头不一般,可打死也想不到你他娘的居然是六界主神啊!!!」 洛桑被她这声吼震得耳朵差点聋了,她揉着发昏的脑袋等她吼完之后,直接问道:「曜渊呢?」 白渠顿了一下,放低了声音道:「你睡了一个月不醒险些把他急疯了,这些天一直不眠不休地为你输送修为,直到昨天晚上终于支撑不下去,晕倒了。」 洛桑一怔,飞快地下床往外奔去。 第110页 白渠在后面喊了她一声:「你身体还没完全恢復,慢点跑行不行。」 洛桑像是没有听到,满脑子都是漫天硝烟下与烛九阴搏命相抗的曜渊。 她现在想见他,很想很想。 一路奔到曜渊的宫殿的时候,洛桑的脚步逐渐慢了下来,她看到孚墨和闻白纷纷过来给她请了礼,比平日里多了很多恭敬,「见过上神。」 归位之后就再也没有崑崙山玄仙洛桑了,而是摇光上神。 洛桑问他们:「曜渊呢?」 「尊上近来身子疲惫,还在内殿睡着呢。」 洛桑点了下头,然后往里走。 进了内殿的时候,洛桑看到坐在床上的曜渊微微一愣,赶紧走了过去,「什么时候醒的,感觉身体怎么样?」 曜渊尚且在虚弱中,脸色有些苍白,但看着洛桑的目光却是澄澈又柔软的,「刚醒来就听到你与孚墨和闻白在外面说话呢,我身体没有大碍,你呢?」 洛桑坐到他床边回道:「我都睡了一个月了,多大的伤都该养好了。」 曜渊勾了下唇角,「如今烛九阴已经被诛灭,我曾经的仇也报了,终于能安下心来一直陪伴在你左右了。」 洛桑与他温暖又专注的眼神对上,忽地鼻子一酸,眼泪瞬间就掉了下来。 曜渊一怔,抬起温暖干燥的手给她擦了擦眼泪,「好端端的怎么哭了。」 洛桑泪意朦胧地一头栽进了他怀里,带着哭腔道:「没什么,就是有些后怕。」 她自己不怕死,甚至可以不顾一切地提着破军剑去找烛九阴决一死战,却在看到曜渊险些被杀时彻底破防了。 曜渊一下一下地轻拂着她的头髮,「我就在这里,怕什么。」 洛桑抱在他腰间的手越收越紧,「先前在幽州的时候,你与那烛九阴对峙的那一刻,我真的要被你吓死了,你怎么能够不管不顾地把浑身修为都压在那一击上呢,你知不知道若是烛九阴当时硬生生地扛了下来,我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当时的她先是感到了惊慌和害怕,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手中的破军剑已经刺入了烛九阴的胸膛。 曜渊紧紧地回抱住她,「洛桑,我现在好端端的在这里,只要你想,任何时候都能见到我。」 其实他一个月前刚醒来时听闻白说洛桑去了幽州找烛九阴,整个人差点疯了,他不顾孚墨和闻白的劝阻,马不停蹄地去往了人界,当看到洛桑浑身是伤地站在他面前的时候,曜渊感觉自己心中的恐惧翻滚到了极点。 他早就将洛桑看作是自己的命,但凡她有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都仿佛在他的心头凌迟。 好在一切都已尘埃落定,他最爱的人如今被他抱在怀里。 洛桑吸了吸鼻子,从曜渊怀着抬起头略显委屈地看着他,「你若是不想让我受伤,得先保证自己要好好的,万一你出了什么事,六界之内美男众多,我可是要另寻新欢了。」 曜渊低头用自己的鼻尖碰了碰她的,「好,知道了,我还得留着精力去将六界中觊觎摇光上神美貌的登徒子都赶跑呢。」 洛桑笑了,「我如今归了神位,你也能跟着水涨船高,说吧,想要什么愿望,我都答应你。」 曜渊眸色忽然深了深,盯着她看了许久,「什么都可以给我吗。」 「当然了,我摇光上神可是六界的不朽传说,这世上无论什么难事鲜少有我办不到的——」 洛桑后面的话被曜渊通通吞进了唇齿间,她感觉对方身上像是忽然烧起了一把火,迫不及待地攻略了她的领地,然后又一步一步地将重心下移,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身上的衣衫已经褪得差不多了。 曜渊将洛桑揽进怀里,虔诚又热切地吻着她的耳垂,「你说了,什么愿望都答应我的。」 洛桑又羞又恼:这个人可真是太坏了! 平日里对洛桑向来温顺又乖巧的曜渊难得显现出几分霸道来,以主导地位引着洛桑慢慢体会这极致的欢愉…… 殿外的闻白端着一些被玉瓶装好的灵药走到了门口,对孚墨说:「尊上体内修为恢復得有些慢,我拿了些滋补身体和充盈修为的药来。」 孚墨看着那些药眉峰一挑,示意了一下内殿的情况。 闻白一静下来,便听到内殿传来一阵接连不断的低喘和羞恼的娇骂声。 孚墨咂舌,「看来尊上精力好得很,完全不需要这些药了。」 闻白脸色瞬间燥红,「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说完转头踉踉跄跄跑了。 孚墨探头探脑地往里瞄了一眼,可惜什么都没看到,只好摇着头跟上闻白的步伐,「白日宣淫,白日宣淫啊。」 洛桑第二天醒来的时候,腿都有些打颤。 曜渊在这方面几乎是无师自通,到了后面多番尝试之后更是越发老练成熟,将其中妙处发挥到了极致,洛桑被他折腾了一夜,差点直接累瘫了。 穿好衣裳后,曜渊又伸出手臂把她捞回被子里,然后在她的后颈处轻轻吻了一下。 洛桑身体轻颤了一下,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别动,好痒。」 曜渊一脸餍足地笑了笑,松开了箍在她腰上的手。 「在你昏迷的这段时间里,不少你从前的故人都上门来拜访你,不过都被我挡回去了,」曜渊顿了顿,「听说你在上古时期的时候身边收了个侍从名叫连佑,可有这回事?」 第111页 洛桑眉心一动,「确有此事,在我回归神位之前他就认出我了,也来崑崙山找过我,怎么了吗?」 曜渊垂下眼眸,漆黑的瞳里有让人捉摸不透的复杂情绪,「没什么。」 洛桑没再吭声,两人齐齐陷入了微妙的沉默中。 过了一会儿,门外的闻白敲了敲门,「尊上,上神,瀛洲武灵仙尊前来求见,说是有事要与摇光上神商议。」 曜渊眯了眯眼睛,然后抓住了洛桑的手,「这个人对你居心不良,一个月内找上门来十几回,我们不去见他好不好。」 难得见他像个小孩一样,洛桑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他好歹是仙界的仙尊,既然说是有事要找我商议,那还是见一见为好。」 曜渊一顿,有些不太开心地把手缩回被子里,然后闷闷地「哦」了一声。 洛桑摸了摸他的头,然后整理了一下衣裳,起身去往了正殿。 武灵仙尊已经等了好一会儿了,他手边放着一杯冒着热气的茶,眼睛正盯着掉了漆的桌角发愣。 洛桑走进去之后,抬手打了个响指,把他从神游的思绪中拉扯了回来,「听说你这段时间总来找我,有什么事要说吗?」 武灵仙尊抬起头,雪白的眼睫毛扑朔了一下,紧接着他整个眼眶都红了,「摇光,我盼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你归位的这一天了。」 洛桑在主位上坐下,懒洋洋地翘起了二郎腿,然后用手支住额头,打着哈欠问:「形势所需,我本来是不想归位的。」 原本逍遥自在地当她那个不起眼的小上仙就挺好的,如今烛九阴作乱逼得她不得不出山,六界之内的人怕是又要找些乱七八糟的事务让她帮忙处理了。 武灵仙尊环视了一下空旷雄伟但又处处显示出荒凉的正殿,皱着眉说:「魔界位处贫瘠苦寒之地,你身体金贵,实在不适合在这种地方久住,九重天上的神宫坍塌已久,你没地方去的话就来我瀛洲吧,我一定会用最好的待遇来招待你。」 洛桑笑了笑,「是吗?」 她端起手边冒着热气的茶,轻轻抿了一口,「魔界的荒漠缺水,也缺灵气,这茶泡出来的味道有些苦涩,确实不如瀛洲效仿凡界养殖出的碧螺春的味道好。」 武灵仙尊眼睛一亮,「你若是想喝,我现在就命人在我的宫殿中泡一壶,而且现在正是莓果丰收的季节,我记得你从前最爱吃这些。」 瀛洲自古就有「海上人间」之称,美食和人界比起来只多不少,洛桑想起那酸中带甜的莓果,笑着点了点头,「那便即刻动身吧。」 话音刚落,她就听到正殿门外传来一些响动,紧接着就有一串略带着情绪的脚步声快速远去了。 洛桑愣了一下,然后扶着额头失笑。 曜渊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听人墙角了,而且听完还没有压住脚步声,像是故意想让她听到一样。 他大概是笃定了洛桑会留在魔界不愿意跟武灵仙尊去瀛洲,所以一直闷着没出声,直到洛桑说要即刻动身,他才大吃了一惊,没忍住搞出了些动静来。 一想到他躲在门外又生气又憋闷的表情,洛桑就有些想笑。 要是不赶紧过去哄哄,曜渊说不准要被自己给气坏了呢。 不过眼下还是正事要紧。 「你别误会,我此番只是去你瀛洲做做客而已,因为我有事想要请你帮忙。」 武灵仙尊一愣,「何事?」 「我想……让你帮我处置一个人。」 --------------------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文完结之后会更新一个关于电竞选手的校园甜文(存稿很多),今晚的比赛实在是把我看殇了…… 第59章 洛桑在武灵仙尊的大殿内喝了一盏茶,吃完一盘红紫相间的莓果后,小仙童上来告诉她:事情办妥了。 洛桑惊讶,「这么快?」 「连佑上仙不曾反抗,关于您说的勾结妖界屠杀金鸾鸟全族的罪状,他也全认了,如今正被绑在深海炼狱里接受仙尊盘问呢。」 洛桑用巾帕擦了擦手,「走吧,带我过去看看。」 瀛洲岛底的深海炼狱是仙界少见的阴暗之地,里面关着的都是仙族犯了重罪的人,一眼望过去全是包裹着蓝紫色闪电的天柱,每一根柱子的底部都绑着一个浑身是伤的重犯。 洛桑跟着仙童来到一根天柱面前,武灵仙尊正站在那里,对着跪倒在地的连佑嘆息不止。 「你真是煳涂,勾结烛九阴祸害仙界的事情也做得出来,而且还是借着摇光上□□头,我就算是念着与你相识十几万年的情分想要为你求情,也开不了这个口啊!」 连佑惨澹地笑了一下,整个人有些麻木地弯下身子,任由铁锁紧紧地勒住他的手腕和咽喉。 「我对不起上神,却也对不起他,若是能重来一次,哪怕会身死于此,我也拒绝不了他的请求。」 他的声音干哑又无力,像是垂暮的老人。 洛桑慢慢走近,然后在他身边蹲下,「连佑,这些年来你过得可好?」 她没有怒骂他,也没有质问他为何要做出那样伤天害理的事情,而是问了一句:这些年来你过得可好? 这本该是他们第一次重逢事该说的话,可那个时候他面对她充满了心虚,她又对他满是猜忌。 连佑的眼睛已经被血蒙得睁不开了,听到洛桑的声音后,他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朝着她的方向笑了笑,刚要说话,眼睛里却率先流出两行泪来。 第112页 「没有你和阿九在身边,我每一日都过得无比煎熬。」 他说着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整个人无助又孤单,「阿九丢下我走了,你也不要我了,我什么都没有,怎么能过得好呢。」 洛桑犹豫了一下,伸手拍了拍他的背,「是我的错,我对不起你和阿九。」 连佑摇头,「都是因为我,当初若不是为了救我,他怎么会变成那种杀人不眨眼的怪物。」 洛桑低声嘆了口气,身旁的武灵仙尊插了句:「因果轮迴,早就是命中注定的,哪有什么对与错。」 他走过来扶起洛桑,然后对连佑说:「你犯下的罪责太重,外界又对金鸾鸟一族的事情议论纷纷,我必须给整个仙族一个交代,而你后半生便只能在这深海炼狱中度过了。」 洛桑看着一身狼狈的连佑闭了闭眼睛,然后转过身去,「若是你当初没有帮他杀害金鸾鸟一族,那他至今都会在妖神之泉下好好活着,你与我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她走了几步又回头,对满脸泪痕的连佑说:「你在这里好自为之,若是得空,我会常来看你。」 深海炼狱的海水冰冷刺骨,洛桑离开之后,才后知后觉地打了个冷颤,这时候正是晌午,烈日炎炎炙烤着大地,几乎是一瞬间就驱散了她体内的阴寒之气。 武灵仙尊想留她坐下来喝杯茶再走,洛桑却摇了摇头,「此事你尽快昭告六界,给金鸾鸟的后人一个交代。」 武灵一愣,「你此番前来,全是为了那个曜渊?」 洛桑看了他一眼,「是也不是,总之你尽快去办吧,我得早些回魔界了。」 再不回去,曜渊真要被她气昏过去了。 洛桑在霏方城内落地之后,隐约感觉这魔界的风沙比她离开之前大了很多,孚墨和闻白两个人在正殿门口守着,一看到她就像看到了救星一样。 「上神您快进去看看吧,您一声不吭就走了,我们君上可是发了一整天的脾气呢。」 洛桑干笑了两声,硬着头皮走进了正殿的大门。 曜渊正背对着门站着,此时他大概是正在气头上,肩膀都随着唿吸而明显地起伏着。 「都说了没我吩咐不准进来,怎么还——」曜渊一脸不耐烦地转过身来,视线在对上洛桑的目光时直接顿住。 「我也不能进来吗?」洛桑眨着眼睛说。 曜渊偏过头不去看她,「瀛洲的茶不好喝,还是莓果不新鲜,怎么才走了一天就回来了?」 他拉着一张脸很不高兴的样子,但洛桑就是感觉他在看到自己后气直接消了大半。 洛桑心里松了口气,小跑着过去抱住他,「我只是去瀛洲办了件事,办完了自然得早些回来,不然你想我了又见不着我该怎么办?」 曜渊瞥了她一眼,「办什么事,竟会急到让你不打一声招唿就走了。」 洛桑笑着顺了顺他胸口堵着的气,解释道:「金鸾鸟灭族案的元兇烛九阴已死,但你大仇只报了一半,还有个瀛洲岛的连佑圣仙呢,我此番去瀛洲就是为了给他降罪的,因为怕他逃走所以走得急了些,没有知会你。」 曜渊的目光忽然一空,他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了洛桑的意思,「你是说,你给连佑降了罪?你是怎么知道他与金鸾鸟灭族之事有关的?」 「这件事我当初把你从瀛洲救回来的时候就知道了,只是那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太多了,我一直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机会处理,所以才一直拖到了现在。」 曜渊目光颤了颤,「你与他十几万年前就相识,竟会为了我……」 洛桑伸手弹了一下他的额头,「说什么呢,连佑做错了事,被处置是罪有因得,倒是你,竟然傻到为了我而对此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若是我当初没有瞧出什么端倪,你是不是要把这个仇放在心里憋一辈子了?」 曜渊低下头,「我没打算憋一辈子,只是眼下不想因为他而让我们之间生出嫌隙,仇什么时候都可以报,可你若是因为这件事而怪我,我又该如何是好?」 洛桑一怔。 听了这番话,她顿时觉得自己很有先见之明。 惩治连佑这件事,必须由她来做,若是一直留着不处理,大概就会变成一个隐患。 洛桑抬起头亲了亲曜渊的下巴,「那这件事就算到此为止,过不了多久瀛洲就会把连佑的罪状昭告六界,你族人被害之事也算是真相大白了。」 曜渊搂住她的腰,轻轻地「嗯」了一声。 「不过,你不打声招唿就跑去瀛洲这件事还没完,就算再急也应该跟我说一声,明明走之前还在床上与我温存的,转头就跟别人跑了,我还以为,还以为……」 「还以为什么?」 曜渊别过目光,似乎是不敢看她,「还以为我在那种事上,做、做得不够好。」 洛桑一愣,难得红了脸,「你胡思乱想什么呢……我虽然没有和别人做过这种事,但你已经很好了,不必妄自菲薄。」 曜渊搂着她腰的手一顿,紧接着洛桑就被他直接横抱起来。 「你这是做什么?」 「你都这么说了,我怎么能不表示一下?」 洛桑按着他的脑袋錶示抗拒,「我刚从瀛洲回来累得厉害,得先休息休息,今夜先放过我,改天好不好。」 曜渊抱着她走进内殿,两个人一起滚到床上后,他一边解衣带一边朝她亲了过来,「你好好躺着,我来就好。」 第113页 夜色静谧,雪青色的窗帘在暗香中微微飘动着,洛桑两只手紧攥着床单,朝曜渊低骂道:「短短一日不见,你这些花招都是谁教你的?」 曜渊抬头勾唇笑了,「没人教我,我自己学的,喜欢吗?」 洛桑还想再说什么,手脚却不受控制地蜷缩起来,殿门外虫鸣阵阵,盖过了一声又一声的喘息,月色铺在荒凉的大地上如同闪闪发亮的白雪,美得不可思议。 几天之后的晚上,白渠来找她喝酒的时候,洛桑眼底挂着青黑,一脸不爽地说:「果然身为神不能四处答应别人的愿望,一旦起了个头便没完没了了,再这么下去迟早被人榨干。」 白渠有些摸不着头脑,「你如此狡猾的人竟也能被别人坑?真是稀奇。」 「你可别构陷我,我向来为人正直,与狡猾二字从未沾过边。」 「得了吧,你做的坑蒙拐骗的事情还少吗。」 白渠一边嘲讽她,一边扔给她一壶酒。 竹楼外的夜色寂静如水,洛桑坐在门前的台阶上打开壶盖喝了一口,辛辣的酒香从喉咙一路烧进了胃里,让她满足地嘆了一声:「真是怀念这口酒的味道,不过今晚我不能多喝,明日还得去冥界找个人,我先前允诺过她一个愿望呢。」 白渠挨着她坐下,「刚刚还说到头来吃亏的是自己,这就忘了教训。」 「给愿望也分人,冥界那个先前帮了我大忙,我得还这个人情。」 白渠没有多问,默默地喝了一口酒。 多年来,凡事不多过问,是她与洛桑之间一直保持的默契和分寸感。 但是今晚的白渠,明显情绪有些不大对劲,洛桑等她独自沉闷了片刻后,主动开口问她:「说吧,遇上什么事了。「 白渠握着酒壶的手一僵,「什么什么事?」 洛桑轻哧一声,「我认识你这么多年,你什么时候有心事我能看不出来吗。」 白渠一噎,缓了好久才轻声道:「池,池冥师兄他跟我说,说,说他喜欢我。」 话未说完,耳朵先红了。 洛桑有些意外,但是仔细一想又觉得是在情理之中,于是懒懒向后一靠,倚在台阶旁的栏杆上道:「那你是怎么想的。」 白渠眼神飘忽,「什么怎么想的。」 「别装傻,你不是也喜欢你师兄吗?」 白渠瞪大眼睛,「我什么时候说过我喜欢他,你别污衊我好不好?」 「真不喜欢?」 白渠下意识地挺直了腰,「当然不喜欢。」 第60章 洛桑支着下巴,也不说话,就这么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 白渠或许是被她这具有穿透力的目光盯得有些心虚,于是肩慢慢垮了下来,「师兄他平日里总爱管着我,我犯错的时候还训斥我,对我来说是比师尊还要严厉的人,我对他应该是没有那种喜欢的吧。」 洛桑眉峰一挑,「应该?先前也不知道是谁一看到人家受伤就疯了一样冲到战场上去救他,拦都拦不住呢。」 白渠撇了撇嘴,「他好歹是我师兄,我怎能见死不救……只不过师兄他虽对我不假辞色,但每每我对外犯了错,他总是十分护短,尽管有时候连我自己都觉得做的那些事不可原谅,可师兄还是会毫无原则地站到我这边的,他本身是最守规矩和本分的人,却一次次为我破例……」 洛桑看着她脸红得宛如秋日熟果一般,便知道她铁定是动心了,只不过如今尚且还处于半知半解状况中,没搞懂明白自己的心呢。 不过她虽旁观者清,但此事却并不想插手,她考虑的是有什么困难交给他们自己克服,往后若是走到了一起,这些经歷能让他们感情更为坚固。 想到这里,洛桑又扔了一壶酒给白渠,「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了,喝吧,今晚我陪你一醉方休。」 白渠拿到酒倒是没了扭捏的神色,十分豪迈地端起来「咕咚咕咚」喝了大半壶进去。 洛桑坐在她旁边,维持着白渠喝半壶,自己喝一口的频次,很快脚底下就摆满了东倒西歪的空酒壶。 白渠连连打了几个酒嗝,醉得连坐都坐不直了,干脆往旁边一倒,靠在了洛桑的肩膀上。 洛桑轻轻笑了一声,把手里没喝完的酒放下,神色清明地环顾着四周生机勃勃的灵草和树木,他们在月色笼罩下散发着莹白的光芒,照得整个院落灵动且美丽。 白渠醉醺醺地靠在洛桑的肩头,迷迷煳煳中问了她一句:「洛桑,你既然是神,为何不好好在你那神界待着,非要转生为人,尝尽世间百般辛苦的滋味呢。」 微凉的夜风吹散了满院酒香,洛桑静默了许久,才回答了她这个问题:「我曾经走过的每一步,都是我走出神界的理由。」 神当知万物,所以她面对六界里各种千奇百怪、或正或邪的事物,都怀着一份从容不迫的好奇。 她所探索、得到,或者失去的过程,就是她走过这一遍的意义。 洛桑想到这里,便听到耳边传来轻浅均匀的唿吸声——白渠已经靠在她肩上睡着了。 洛桑一笑,正想把她抱进屋里睡,就见一个穿着白衣的男子踏过树荫,缓缓走到他们面前。 池冥对着洛桑恭敬一揖,「见过上神。」 「不必多礼,」洛桑目光瞥了一眼肩头睡得正沉得人,道,「既然你来了,她就交给你吧,麻烦你将她送回寝居之处。」 第114页 池冥点头,「应该的。」 说完上前来将白渠打横抱起来,对洛桑颔首示意了一下之后,便要离开。 洛桑在这个时候忽然出声:「池冥上仙。」 池冥顿住脚步,回眼看她。 「你若是当真喜欢白渠,就得先摆正你自己的身份,你到底是想当她的师兄,还是做她的夫君?」 池冥怔住。 「你若是总摆着师兄的姿态出现在她面前,那白渠也只会一直将你当做她的师兄,很难生出别的想法来的。」 池冥一时间陷入沉思,只是没过片刻他便瞭然地点头,「多谢上神点拨,在下受教。」 洛桑揉了揉略显昏沉的脑袋,摆了摆手,「去吧。」 池冥抱着白渠化作一道光影离开了。 人一走,整个院子都安静下来,月明星稀,树影婆娑,一片静谧又祥和。 洛桑虽然控制着自己没喝醉,但也喝了不少,站起来的时候脚步虚浮,下意识去扶身旁的栏杆,却冷不丁抓住一个温暖干燥的手。 她抬眼一看,便在月光中触上了曜渊泛着暖意的瞳。 「喝醉了?」 洛桑勾了勾唇,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侵身上前,双手环住他的脖子,然后在他的唇上轻轻吻了一下。 羽毛般轻盈柔软的触感伴随着扑鼻的酒香贴上来,曜渊微愣了片刻后,嘴角瞬间扬了起来,他伸手抱住洛桑的腰,得寸进尺地加深了这个吻。 洛桑被他吻得天昏地暗的时候,忽然感觉自己的身体被腾空抱起。 她醒过神来,略带惊疑地看着曜渊血眸里染上来的浓浓情欲。 「曜渊,你干嘛?」 「今晚换个地方,就在你这里。」 「你没完了是吧!你走开,唔——」 天空中的圆月缓缓移到了一片浓密的云层之后,天地又陷入了一片漆黑中,一声鹰啼划破长空,掩盖住了竹楼内阵阵细碎又令人脸红的声音。 - 自烛九阴被洛桑和曜渊合力消灭之后,受创伤最深的人界和妖界开始从荒芜和凋零的边缘渐渐往好的方向发展。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当初被妖神毁去的生灵开始逐渐恢復繁荣,逝者曾在大地上留下的血河也在一次次雨水的沖刷中慢慢地变淡。 一晃眼,十年已过。 人界的一处豪华的府邸中。 一位身穿淡紫色衣衫,梳百合髮髻并簪了一只海棠金步摇的女子走在鹅卵石小路上,身后跟了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 「你虽在战场上立了大功,被我皇兄封了爵位,但也别忘了自己的身份,你终归是我公主府的奴僕出身的,若是我当初没有把你从路边捡回来,给了你一口饭吃,哪来今日的你?」 男子的面庞冷硬中透着一丝铁血刚强,神情淡漠却难言英俊,宛如战后沙场中飘起的风霜白雪,不近人情却又让人禁不住心生仰望。 但他看向公主的眼神中却有不易察觉的温柔和纵容,「公主说得对,臣记住了。 紫衣公主停下脚步,指了指不远处的丁香花,「那花开得正好,你摘一朵给本宫瞧瞧。」 男人像一只听话的狗,二话不说便跑过去摘下一簇开得最旺盛的丁香花来,双手捧着递到公主面前。 公主接过花,冷傲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笑意,「你可知道,我朝男子对女子表明心意时,都会用此花。」 男人一愣,定定地看着她。 公主别开视线,「这次皇兄不仅要给你封爵,还要给你找一门合适的婚事,京中适龄的小姐数不胜数,你喜欢哪一个?」 男人目光颤了一下,「臣不想成家,边疆战乱不知何时会再起,臣虽在京中,但必须时刻准备出征,所以不想耽误别人。」 公主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既然不想耽误别人,那就做本宫的驸马吧,你外出打仗这么多年我都等过来了,今后便继续由我留在京中等你。」 男人狠狠一震,他脸上的表情虽然依旧冷硬,但不停震颤着的瞳孔却出卖了他心中掀起的惊涛骇浪。 「公主的意思是……」 公主总是一脸冷傲,但看向男人的眼神却很专注,「我堂堂天家的公主,嫁你可是亏了?」 男人咬了咬牙,有些卑微地低下了头,「请公主不要开这样的玩笑,微臣……配不上您。」 公主皱了下眉,似乎是没想到自己主动求婚竟然被拒了,难堪之下只好用丁香花挡住下半张脸,「随口说说而已,切勿当真。厨房的午膳应该已经备好了,和我一起用完再走吧。」 她转身便走,却没看到身后的男人在跟上去之前,眼里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自嘲。 「你在外征战的这两年里,我每隔一个月写一封信给你,你虽次次都回,但语气未免太过冷硬,我若是故意停一个月不给你写,你便从不会主动寄信给我。」 「……臣知错了。」 声音逐渐远去,等两人的身影都消失之后,洛桑才拉着曜渊从一棵海棠树后走出来,朝着他们离去的方向嘆了口气,「看来孟娇和干沧转生后的第一世不太顺利啊。」 曜渊顿了顿,「你之前说许给孟娇一个愿望,就是让她和干沧一同转生?」 洛桑看了他一眼,「十年前她向我求的愿望确实是这个,但最后我允给她的只是一样东西——姻缘锁。」 第115页 姻缘锁是仙家的宝物,锁上去之后相当于直接给两人的魂魄牵了红线,往后不论轮迴转生多少次,他们都是灵魂被捆绑在一起,要纠葛生生世世的恋人。 曜渊微怔,「她身为阴差,是如何投胎转世的?」 「谁说阴差就不能转世了?世人的想法总是被那些条条框框的东西束缚着,殊不知困住他们的不是外界,而是他们自己。」 「此话怎讲?」 「曜渊,你觉得六界之中最自由的是哪一界?」 曜渊仔细想了想,「约莫是神界?神族在六界之中地位超然,自然是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洛桑摇了摇头,「最无序的才是最自由的,人、神、魔、仙、妖五界皆有等级之分,但冥界却没有,外人从未见过冥界之主,却不知冥界之主便是冥界本身。孟娇之前一直没有转世,是因为她压根不想进轮迴,如今有了投胎转世的理由,她自然就可以离开了。」 洛桑抬手摘了一朵丁香花放在鼻间嗅了嗅,「有姻缘锁在,孟娇和干沧两人生生世世都会纠葛在一起的,这是他们躲不掉的命。」 曜渊轻声笑了下,抬手拂去她头顶的半片花瓣,「你倒是对他们的事情很上心。」 洛桑眼珠子一转,「毕竟孟娇先前帮我保管了上万年的神魂,为着这点人情我便要多帮衬她……行了,好不容易来一趟凡界,该带你去别处好好玩玩,走吧。」 曜渊眉眼带笑地点头应了声好。 临去前,洛桑抬头看了一眼身旁开得绚烂的丁香树,眼中闪过一丝深意。 这株丁香是孟娇转生前洛桑留给她的退路,只要她哪一天为姻缘锁之事后悔了,便以此树向洛桑转达,彼时洛桑自会按她的意思斩断她与干沧的姻缘,此后二人的生生世世都不会再有纠葛。 只是希望那一天不会到来。 第61章 洛桑和曜渊来到了一处分外热闹的集市。 此时他们都穿着凡界的衣服和装饰,亲昵地挽手走在一起,就像是一对相貌出众的凡人夫妻出来逛街,周围过往的人时不时停下来看他们一眼,目光中闪过显而易见的惊艷和艷羡。 洛桑带着曜渊来到一处繁华的街口,指着几步外一家茶馆的大门道:「我曾经还是凡人的时候住的府邸便是在此处的,只不过后来随着岁月的变迁,脚下的这片土地经过无数次战火、修葺、坍塌和重建,已经早已没有当初的影子了。」 洛桑回忆起以往的事情,眼中便浮现出一抹笑意,「当初我在奈何桥头的时候连着喝了五碗孟婆汤下肚,脑子里的记忆却一丝一毫都没忘,孟娇那时候新上任,手忙脚乱地要给我盛第六碗的时候,我便直接闷头跳进了转生道里,带着我为神时几十万年的记忆投胎成了一个女婴。」 「那时我所转生的是京城中的权贵人家,从小学习琴棋书画和女工长到大,本想就此度过一生的,却不想因为一个契机让我走上了凡修之路。」 曜渊全程专注地听她讲着,到了这里便问道:「什么契机?」 洛桑朝他眨了眨眼,「当时我正值二八年华,家中父母给我说了门亲事要我出嫁。」 曜渊血红的眸子瞬间一沉,「……你接着说。」 洛桑看着他一副明明不爽却敢怒不敢言的模样,忍笑道:「嫁入高门、相夫教子并不是我想要的生活,但父母之命不可违抗,所以我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在亲事敲定的当天晚上连夜逃婚了。」 曜渊绷紧的脸色松了松。 「后来的事情更无趣,我在凡界修行两千年,渡劫升仙后成为了元始天尊座下弟子,终日闲着无聊便云游四海,就当我走遍了六界的每一个角落,对一切新奇的事物都不再好奇的时候,我遇见了你。」 曜渊一怔。 「神虽然是与天地同寿的,但是当他们对这世间的一切都不再留恋的时候,便会直接羽化,神魂归于六界外的浩瀚虚空中。三千多年前在认识你之前,我刚好就徘徊在即将羽化的边缘。」 洛桑一顿,低头便看到曜渊骨节分明的大手有些不安地握住了她的手腕。 她无奈地笑了笑,抬起另一只手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脸颊,「我还没说完呢,自从遇见你之后,这六界的一切于我来说便有了新的意义,往后只要你一刻还念着我想着我,我就永远都捨不得离开。」 曜渊的心颤抖了一下,眼眶泛起了微微的红。 他伸手绕到洛桑的颈后将她按进怀里,「只要我还活在这世上一刻,我整个人整颗心便都是系在你身上的。」 洛桑用额头抵在他宽厚的胸膛上,闻言微微勾起唇,「好。」 …… 两人在凡界像一对寻常夫妻一样在凡界小住一段时间后,收到了来自白渠的婚宴请柬。 自打十五年前从魔界回去后,白渠和池冥两人双双开了窍,彼此表明心意后迅速走在了一起,成为了仙界人人艷羡的模范仙侣。 这才过去没多久,两人正处在浓情蜜意中,便很快决定要办场婚事,并宴请仙族众多仙人,阵仗搞得不小,比上次九源上仙和梵音上仙的婚宴气派得多。 洛桑接到请柬后便堂而皇之地带着曜渊这个魔尊去赴宴了。 其实自打之前两人联手将烛九阴消灭,让六界恢復平静之后,仙魔两界的关系已然缓和了不少,众人们甚至对曜渊这个传说中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心中充满了敬佩。 第116页 然而眼下当他真的出现在仙人堆里的时候,所有人还是被他身上传来的隐隐寒气吓得静若寒潭,纷纷退至十步之外不敢上前。 洛桑领着曜渊面不改色地走入蓬莱的宫殿,看着仙人们遥遥地向她这个上神问安,却不敢走近的样子,心中有些好笑之余又觉得省心。 左右她也不愿意应付仙人们那些或崇敬或谄媚的攀谈,眼下有曜渊在身边倒是让她轻松不少。 在外殿的拐角处,两人好巧不巧地遇上了代表崑崙山前来赴宴的弈辰上仙。 弈辰看到两人的时候先是愣了一瞬,紧接着便回过神来朝洛桑一拜,恭敬且疏离道:「小仙见过摇光上神。」 洛桑朝他点了点头,「许久未见,你倒是在修为上大有所成,如今已然升至金仙了吧。」 弈辰道:「上神谬赞,小仙如今能有此修为都归功于我师父的辛勤教导。」 曜渊站在一旁,脸上虽没什么表情,但紧盯着他的目光里却带着几分排斥和警惕。 他可是从不曾忘记这弈辰是对洛桑动过心思的。 此时洛桑闻言目光动了动,「许久未见师姐,不知她近来可好?」 「师父前段时间闭关了,前几天刚出关,只不过忙于山中事务无法抽空前来,便由我前来祝贺了。」 「原来如此,此番回去代我向她问个好吧。」 弈辰恭敬地应下了,洛桑觉得没什么要说的了,便打了声招唿带着曜渊离开,只余弈辰一人站在原地,眸光淡淡让人看不出情绪好坏。 离开外殿后,洛桑没有再耽搁,一路走到了白渠的婚房,踏进去时率先入眼的是一大片色泽鲜艷的红绸,紧接着便是一身凤冠霞帔的白渠坐在镜子前,任由一位容貌清丽的女仙为她梳妆。 当看到洛桑时,白渠面色一喜,赶紧朝她招了招手,「你怎么才来,快过来看看我戴哪对耳环好看!」 在众女仙略显惊慌的行礼中,洛桑一边抬手示意她们各忙各的,一边含着笑意朝白渠走了过去。 今日是她大婚,换下了往日最爱穿的柳青色衣衫,眼下凤冠霞帔,戴上贵气耀眼的金色首饰,看起来大气又明艷,美得惊心动魄。 洛桑在红漆木桌面上的金质首饰中扫了一眼,拿起一对金凤缀有流苏的耳饰亲自给白渠戴上,然后对着镜子中的她贊了一句:「如此娇艷的美人,定能将池冥上仙迷得神魂颠倒。」 白渠轻笑一声,抬手轻拨了一下耳饰上的流苏,「相识近万年的闺中密友忽然间变成了身居高位的摇光上神,连我也跟着水涨船高了,此次婚宴能请来你,不知多少人羡慕呢,连师尊都特地嘱咐了要好好招待你这位贵客。」 洛桑笑了笑,「身份再高又如何,你还不是依旧与我斗嘴打闹,从不曾像外人一样对我行过礼数?」 「自然是因为我于你来说不是外人才如此的,不然多见外——哎对了,你家那个魔头呢?」 洛桑抬起下巴示意着门外,「婚房之内外男不可靠近,在院子外头等着我呢。」 白渠轻笑一声正要调侃她,刚一抬眼却看到原先为她梳妆的女仙朝洛桑微微伏了伏身,神情有些不自在道:「启禀上神,小仙已为新娘梳妆完毕,眼下还有其他事情便先行告退了。」 洛桑点头,「去吧。」 女仙一走,白渠的目光便有些奇怪,「那件事过去这么久,她竟是还这样防着你吗?」 洛桑一愣,「什么?」 「亏你还是之前来参加过九源上仙的婚宴的,难道看不出来她就是当时婚宴的新娘,絮音仙子吗?」 洛桑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空无一人的门口,问道:「她为何要防着我?」 白渠无奈地摇了摇头,「当然是因为那九源对你心思不纯啊,之前他不情不愿地向众仙澄清了你与他两人之间的关系,之后絮音仙子不知因何原因就与他大吵了一架,再后来就听人说九源为情所困而一蹶不振,时常饮酒买醉,醉梦中时常常喊的都是你的名字。」 洛桑听完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我何其无辜,这人为何有什么事都捎带上我啊。」 她明明是一个连对方脸都记不住的路人而已啊! 「唉,自然是因为你生了一副祸水脸,人美是非多。」 洛桑撇了撇嘴,「我可不想要那么多烂桃花,我有曜渊就足够了。」 白渠抖了抖胳膊,「别说这种话,肉麻死了。」 「你不也时常一口一个你家师兄的,怎么就不准别人说了。」 「我就是不让别人说,只能我自己说,你能把我怎么办?」 洛桑气急,「都要成婚的人了还这么任性,看我不替池冥好好教训教训你!」 「不行,今天我是新娘我最大,有本事你也与你那魔尊去办婚宴去!」 「白渠!」 …… 白渠的院落外,絮音远远看到九源要走过来的时候神色一紧,赶紧上前去拉着他就往别处走。 九源有些摸不着头脑地往回看,「那边院子门口似乎站了个人,有些眼熟,是谁啊?」 絮音闷头拉着他飞快地往前走,「没有谁,前殿来了许多客人要招待,别耽搁了快走吧。」 九源被她这急切又慌张的样子搞得心中越发疑虑重重,仍旧不死心地回头看了一眼,却不想刚好对上一双泛着冷意的血红色眼瞳。 第117页 他微愣之余,顿觉自己浑身血液都被那目光中的寒意盯得仿佛停止了流动,可与此同时,他心中又有一小撮希冀的火苗飞速窜高。 「原来,原来是魔族的那位魔尊来了,他在这里是不是说明洛……摇光上神也在?」 絮音脚步勐然一顿,神色不明地低头沉默了许久,片刻后她勐地一抬眼,看向九源的双眸中泛起了失望至极的泪意,「她在与不在,与你何干?」 九源一愣。 絮音今日一早就听说了摇光会参加宴会的事情,因此一个上午都心神不宁,到了如今再看到九源一副不死心的样子,心中的不安得到印证,顿时火气就如滔滔洪水般涌了上来。 「先前你便自导自演地让所有仙僚误会上神倾慕于你,如今人家已经与魔族的曜渊成为了整个六界人尽皆知的恩爱仙侣,你又表现出一副用情至深、对人家念念不忘的样子,九源,从头到尾你到底有没有把我放在眼里?」 「我——」 「你还在这里痴心妄想吗?如若我是摇光上神,定会对你的不轨心思以及所作所为感到厌恶至极。」 九源脸色一阵青黑,「絮音,你——」 絮音果决地打断了他,「什么都别说了,我先前只是念着我们相伴几千年的情分没有与你撕破脸而已,但是这么久以来你所做的事情真的是让我太太太失望了,九源,今日过后,我们便和离吧。」 丢下这番话后,絮音直接一个转身,头也不会地离开了。 九源站在原地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片刻后回头望向身后红绸漫天的院落时,眼中划过一丝恸意,紧接着便面带急切地朝絮音离开的方向快步追了过去。 第62章 大约半刻之后,洛桑从白渠的院落中走出来,刚好看到曜渊正神色莫测地盯着一个方向看,微微出神的样子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出声问道:「在看什么呢?」 曜渊回过神,上前去亲昵地揽住她的肩,「没什么,在等你。」 洛桑笑了笑,「和白渠在婚房里多聊了一会儿,让你等久了吧。」 「不会。」 两人相携去往了前殿,曜渊一直不曾告诉过洛桑,他在十几年前与她一同参加的那场婚宴上,曾一度听信了他人的谣言,而对九源生出了嫉妒和愤恨的心思。 现在回过头来再看那段记忆,便觉得为情所困的人当真是容易犯傻,当时他的师父分明一直都在他身边不曾离开过,他却去嫉恨那些无关紧要的人,白白花费了许多没用的心思。 想到这里,曜渊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洛桑的手。 这世上恋慕她的人千千万万,可唯有他才是最幸运的那一个,就算中间等待了三千余年又如何,如今他们二人的心是真正地相互依偎在一起,密不可分的。 往后,同她一起走到世界的尽头的人,只有他,也只能是他。 婚宴很快开始了,整个大殿座无虚席,全是前来祝贺的仙人。 待一对五彩斑斓的比翼鸟挟着一条红绸飞入之后,一身红衣的池冥上仙便握着白渠的手一步步从大殿之外走进来,在万众瞩目之下站定在了玉宸仙尊面前。 按照规矩,两人先拜了天地,再然后是师尊,紧接着到了唯一尚且在世的创世神——洛桑面前时,被行了叩首礼的她心中有些五味杂陈。 洛桑虽然向来有身为神的自觉,但是眼下被平日里与自己打闹惯了的白渠行如此郑重的礼节时,心中顿时涌起一丝丝的不自在,赶紧伸手虚扶了一下让她起来了。 白渠在站直身子的时候,灵动的双眸透过半透明的红纱向洛桑快速地眨了下眼。 多年好友间的心有灵犀让洛桑眼底泛起笑意,然而当她意识到所在场合时便迅速抿住唇,压下嘴角即将扬起的笑意,坚决将威严且不苟言笑的上神形象贯彻到底。 接下来池冥和白渠两两对拜,大殿上顿时有祝贺声和赞美声此起彼伏,婚宴至此进行了一半,到后面便是敬酒和助兴歌舞。 白渠在进新房前用传音术给洛桑递了话,约她后天出去喝酒,洛桑笑了笑,正打算应下的时候,却见曜渊面色有些凝重地走过来。 「刚刚魔界传来消息,西北边界处与妖族接壤的那片地方有修为极高的妖兽作祟,死了不少妖族和魔族。」 洛桑措不及防地一怔,「妖兽?修为极高?」 曜渊点头,「嗯,情况严峻,我们得立刻前去。」 洛桑来不及多想,起身就往外走,曜渊紧随其后。 「自打妖王和烛九阴死之后,整个妖族不是已经没有能打的了吗,哪里来的实力强悍的妖兽?」 而且不仅攻击魔族,连妖族的也一块伤了。 「递消息的侍卫情绪尚且不稳定,他只说——」 曜渊顿了顿,「说天边漏了个洞,妖兽是从洞里爬出来的。」 洛桑此时已经腾云驾雾上了云端,听了这话脑海中顿时浮现出一个荒唐又可怕的想法,一时间身形不稳差点掉了下去。 她声音沉静却隐隐微颤,「总不可能是虚空幻境出问题了吧?」 曜渊沉默着垂眸深思,就在这几息之间,两人已经来到了魔境西北处的边缘。 此处境地与妖族接壤,半荒漠化的辽原上一只体型庞大的妖兽混身窜着数丈高的火焰,将周围的枯枝烂木点燃,四肢挪动之间便是一阵地动山摇。 第118页 一众妖族和魔族就宛如飞蛾扑火般沖了上去,连那妖兽的皮毛都没有伤到就被四周的焰火烧得瞬间化为灰烬。 洛桑眸光冷冽地拿出破军剑,「是洪荒时代的妖兽,赤焰兽。」 洪荒时代是六界形成前,世间尚且处于一片混沌的时候,那时的妖兽遍地,随处可见,其中便包括了赤焰兽。 只不过在盘古开天闢地之后,大部分的妖兽便已经被划入混沌虚空中去了,上古时期结束以来,此等级别的赤焰兽更是早已在六界中绝迹。 如今这境况,可想而知洛桑的猜测果然是真的。 然而眼下这片荒地在赤焰兽的摧残之下,已经处于一片茫茫火海中,并有逐渐蔓延的趋势,所以如今的当务之急便是先化解眼下的危机。 在洛桑拔剑的同时,曜渊已经手执九转龙吟剑沖了上去,翻滚的墨色魔气与金色的剑光交织在一起,与高高窜起的三味真火对上时,瞬间包裹住那熊熊烈焰,然后逐渐将其侵吞。 只不过赤焰兽依旧生龙活虎,它身上的火就不会轻易熄灭,于是曜渊掐紧火势暂时减弱的关头,快准狠地将九转龙吟的剑刃刺入对方的后脖颈,一股浓稠的鲜血喷涌而出,顿时引起对方一阵痛苦的嘶鸣和剧烈的挣扎。 曜渊被它庞大身躯摇摆的力道甩得身形不稳,从背上跌落下来,一旁的洛桑赶紧飞身上前扶住他的手臂,然后两人相携一起稳稳落地。 洛桑先是关心了一下曜渊可否受伤,当得到否定的答案后,她便安下心来提着破军剑打算冲上去。 曜渊一眼便知道她要做什么,赶紧伸手拦住了她,「你在后方帮我控制他身上的火势,剩下的交给我。」 洛桑只犹豫了片刻便同意了。 混沌妖兽力量庞大,她原本是不想让他去冒险,然而眼下情况危急,曜渊态度又十分坚决,洛桑不想在这种问题上浪费时间,便只好答应。 周围熊熊烈火越烧越大,洛桑将破军剑勐地刺入地面,剑身上所倾泻出来的神力便宛如滚滚洪水,所到之处将沖天的火光熄灭得一丝也无。 这股神力同时也包裹在了赤焰兽的身周,将它身体上火红的烈焰压制成了几片小小的火苗。 曜渊重新握紧了九转龙吟剑,由于赤焰兽已经受过他的一击,眼下状态已然十分虚弱,他几乎没怎么思考便飞身上前,在对方挣扎于洛桑的神力无暇顾及其他的时候,勐地将手中长剑刺入它的天灵盖。 在赤焰兽暴躁的怒吼声中,曜渊将一股魔气顺着剑刃输送到它的皮肉之下,紧接着一道爆裂的闷响在它的头颅中炸开,赤焰兽庞大的身躯摇晃了几下后,轰然一声倒在了地上。 它身上燃气的熊熊烈火逐渐变小,直至熄灭,露出了灰褐色宛如岩石般粗糙的皮肤。 赤焰兽死后,洛桑微喘着气收回神力,先是查看了一下曜渊身上的伤,发现他并无大碍之后便将目光放到了不远处一个三丈高、宛如漩涡般漆黑的洞上。 这个洞原本是被火光遮蔽住的,如今火焰一熄便完整地暴露在众人眼前。 以洛桑的角度看过去,黑洞中不透一丝光芒,宛如深不见底的寒潭,却隐约有股掺杂着远古混沌时期苍茫和陈旧的气息扑面而来。 将六界与混沌分割开来的虚空幻境,竟真的破了。 曜渊站在洛桑身旁,面色凝重地看着那片寂静无声的黑色漩涡,「三千多年前我们被吸入虚空幻境的时候,那棵树便说过,若是他的本体被破坏,就会造成眼下六界与混沌被打通的境况,会不会是有人故意……」 洛桑摇了摇头,「这个位置我记得,三千多年前我就是云游到了此处才会被虚空碎片吸入幻境的,这里偏僻鲜少有人来,只可能是我们当时走的时候没有将里面的混沌妖兽清除干净,才留下的因果。」 虚空幻境一直坚守在六界和混沌的边缘长达几十万年都不曾出过问题,唯一的一次意外便是洛桑和曜渊被吸进去那次,扰乱了幻境平衡,引入许多的妖兽。 「神树作为幻境本体,极为擅长编织具有迷惑性的幻象,因此才会将这只赤焰兽困在里面长达三千多年吧,然而五行之中火对木克制,更别说妖兽身上的还是三昧真火,那棵神树能将此番糟糕的境况拖到现在已然是个奇蹟了。」 洛桑轻嘆一声,正在思考该怎么办的时候,不远处的黑洞中忽然一阵窸窣,紧接着便发出属于野兽的,低沉缓慢却震耳欲聋的低吼。 曜渊和洛桑迅速戒备,双双拿起长剑警惕地盯着那片深邃的漆黑。 下一刻,黑色漩涡中亮起两只灯笼般大小的荧绿色眼球,紧接着便是一只头上带角、鬍鬚纤长、皮肤表面布满漆黑锃亮的龙鳞的怪物从洞中缓缓探出头和半个身体。 此妖兽身形庞大且带着一股极为浓烈的煞气,当它的两只荧绿色的眼睛望向洛桑和曜渊时,瞳孔勐然一张,飞速窜过来的同时带着威慑和恐吓性地发出一声嘶吼:「吓!」 洛桑目光动了动,「远古蛟龙。」 蛟龙的头在两人几步之外顿住,满口尖锐的利齿近在咫尺,然而他们却丝毫不为所动,神色镇静且冷冽地拿剑指着它。 两只巨大的眼睛在他们的身上划过,然后缓缓下移落到了洛桑手中的剑上。 破军剑的剑刃上一闪而过的寒芒就宛如洛桑看它的眼神一样,冰冷刺骨,似乎只要对方再动一下,这把剑就会毫不留情地斩断它猩红的长舌。 第119页 黑色蛟龙张着血盆大口就这么一动不动地与两人对视着,不知何时,它忽然缓慢又机械地合上了自己的大嘴,然后一声不吭地将伸出来的半截身体又缩回了洞里去。 紧接着黑色漩涡里传来一阵窃窃私语。 「外面有一神一魔守着,两个人修为都高得可怕,极为吓人。」 「我们先呆在这里别进去,你看那只赤焰兽死得多惨。」 「洪荒时代的神族居然能活到现在,该有几十万岁了吧,那修为岂不是能把我们几个一锅端了。」 「等他们走了我们再伺机而动。」 「附议。」 第63章 洛桑和曜渊看着不再发出动静的黑洞,一时无言。 没过多久,此地便来了一个洛桑许久未见的人:清昀上仙。 她出关不久,依旧是穿着一丝不苟的雪色仙裙,墨色长髮用白玉簪着,驾着云刚一落地便朝洛桑行了礼,「参见摇光上神。」 洛桑朝她笑了笑,「师姐不必与我见外,直接说明来意便可。」 她在崑崙山的那几千年里,没喊过元始天尊一句师尊,也鲜少叫过其他上仙师兄,唯独每次在清昀面前的时候会规规矩矩叫声师姐。 清昀面色淡然地点了点头,「师尊在崑崙山已然听闻这边的动静了,所以特地让我前来看看。」 洛桑轻挑眉峰,「那老头消息倒是很灵通。」 她顿了顿,接着道:「不过此事事关重大,那些被隔绝在混沌中的妖兽已然蠢蠢欲动了,若是他们哪天蜂拥而至,可是比那乱世的烛九阴难对付多了。」 清昀问道:「你可有什么对策?」 洛桑扯了扯嘴角,「暂时没有,不过我得去和元始天尊那老头当面商量一下。」 她看向身旁的曜渊,「此番我得回一躺崑崙山了,为了防止这间隙里妖兽出来作乱,这里须得由你守着。」 曜渊点头,「你放心去吧。」 「一切多加小心,一有异动立刻用传音术告诉我。」 「好。」 …… 崑崙山玉虚台的大殿上。 洛桑终于堂而皇之地坐到了最上方元始天尊的豪华玉椅上,睥睨着一众往日里喜欢拿规矩约束她,此时却坐在下方一个字也不敢说的师兄们。 「仙友们不必如此拘束,我此番贸然前来只是想问问各位如何看待天边与混沌相连的那个洞,可有什么修补的方法?」 她现在翘着二郎腿坐在这里,看似一脸轻松的样子,心里却知道这件事情非同小可,若是真的把混沌之外的妖兽放进来,怕是其他六位创世神全都活过来也不顶用。 下首的上仙们面面相觑了一阵后,将目光齐齐投向元始天尊,「师尊博览群书,可曾在古籍中找到一些填补结界的方法?」 元始天尊静静地看向洛桑,「虚空幻境隔绝六界和混沌,乃是远古时期创世神们的杰作,如今出了事也只用上神的神力才能挽救,我们这些仙人就算是仙力再庞大,也没有办法对其产生任何作用。」 意思就是说,虚空幻境的结界是七神用神力创造的,想修补也只能让六界里唯一的神洛桑来,其他不管是仙、妖、魔还是人,都帮不上任何忙。 洛桑用手指轻点着下颌骨,「你的意思是要我献祭自己的神力了?那你可知道结界破碎一事非同小可,神力需要搭进去多少就不说了,最重要的是需得献祭神魂才能有用。」 她话音一落,整个大殿都静悄悄的。 许久之后,洛桑终归是受不了这安静压抑的氛围,站起身便要往外走,「看来这事找你们也没什么用,真是烦人得很,我还是自己回去琢磨吧,你们若想到别的法子了再来下界找我。」 洛桑正要用瞬移术离开的时候,身后的元始天尊忽然缓声道:「摇光,你是创世神,是万物的本源,六界的安危除了你之外,已经无处可以寄託了。」 洛桑身形勐地一顿,漆黑的眼眸在一片阴影的笼罩下晦暗不明。 「知道了。」 - 洛桑回到魔界西北境后,在黑洞不远处的石头上坐了三天三夜。 这三天里她就这么一动不动地盯着那个黑漆漆的漩涡发呆,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既不和别人说话,也不让别人过来打扰她。 曜渊见她这样难免心中担忧,但又不敢贸然上前,于是便在一处山头远远地看着她,一声不吭地陪了她三天三夜。 等到第四天的清晨,清昀上仙来了。 她没有直接上前与洛桑说话,而是先找到了曜渊。 「尊上是不是好奇,上神与我回崑崙山那日到底谈论了些什么。」 曜渊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蜷起,「是关于如何修补虚空幻境吧,你们可曾商量出什么对策?」 清昀淡淡地「嗯」了一声。 曜渊心中忽然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上古七神以神力创世,神就是六界的本源,想要填补这个洞,只能靠洛桑献祭的神力和神魂。」 曜渊一震,血红色的眼睛在一剎那间结起了一层薄冰,「你说什么?」 清昀静静地看着他,「苍生以神为尊,那神便有拯救苍生的责任。我与上神同门近万年,所以知道她平日里虽散漫不羁,却不会在这种关头弃六界于不顾,放任情况继续恶化下去的。」 第120页 曜渊周围飞窜着魔气,这是他心绪极度不稳的徵兆。 他抬头看向远处静坐的洛桑,脸色渐渐变得像纸一样白,「为什么,就因为她是神吗?」 清昀没有说话,曜渊的情绪却在一点点崩塌,「难道洛桑在上古时期为了六界安稳征战那么多年还不够吗?你们又给过她什么好处,凭什么现在要求她拿自己的性命去救所谓的苍生?」 清昀面对他的质问,依旧錶现得像从前一样平静淡然,「救与不救全在上神的一念之间,我此番过来告诉尊上只是希望你有个心理准备而已,毕竟上神向来有自己的想法,一旦下了决定是不会因为任何人改变或者动摇的。」 清昀说完之后,直接用了个瞬移术回崑崙山去了。 山边的风颳得越来越冷,曜渊在山头上独自站立了好久之后才迈动双腿走向洛桑。 他来到洛桑的身后,不声不响地伸出双臂抱住她的肩膀。 洛桑一下子从思绪中惊醒,伸手摸了摸曜渊的脸,「我就想在这里静一静的,你怎么过来了?」 「你在这里坐了三天了,都想了些什么?」 洛桑的语气很随意,「在想怎么收拾这个烂摊子,毕竟现在的局面说到底也是因我们而起,而且想来想去都没办法把锅甩别人身上,只能自己解决了。」 曜渊想说什么,却终归没有开口,他抓住洛桑的手腕把她从地上拉起来,「跟我去一个地方。」 「哎,那这个地方怎么办?」 「我已经叫人过来守着了。」 曜渊带着洛桑去了凡界的一个酒馆,这是她以前在崑崙山上做上仙时最喜欢跑来偷闲的地方。 「从前我还是颔颂的时候,你就喜欢在这里喝酒,每次把自己喝得烂醉,都要我亲自过来把你背回去。」 曜渊给洛桑倒了一杯酒,然后自己对着酒罈仰头喝了一大口,「你有一次喝多了还在梦里喊我的名字,可惜我当时还没有恢復记忆,所以误会你心里藏着别人。」 曜渊酒量不好,才喝了一口脸就红了,眼神也变得迷离起来,「从前我作为你的徒弟,只能默默地跟在你身后,从不敢产生别的妄想,如今好不容易走进你心里了,却又发生这样的事。」 洛桑皱了下眉,「你说什么呢,又在胡思乱想了吗?」 曜渊笑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喝了酒的缘故,他的眼睛红红的,里面隐约泛着泪光。 洛桑一口酒都没有喝,而是起身打算回魔界,「虚空幻境的那个烂摊子还没有解决,我得回去看看。」 曜渊一把抓住她的手,眼神冷冰冰的,「怎么解决?献祭自己的神魂吗?」 洛桑微怔,「师姐之前来过吧,她都告诉你了?」 「嗯。」 「曜渊,其实我——」 「什么都别说了,我不同意。」曜渊咬紧牙关,一把搂住了她的腰。 「你要是敢为了苍生献祭自己性命,我就敢陪着你一起死,」曜渊把赤红的双眼埋进洛桑的肩膀,「所以你别救苍生了,救救我吧。」 洛桑愣住了。 她现在的姿势根本没办法看到曜渊的脸,但单听他的声音就感觉他好像快要哭出来了一样。 「曜渊,你听我说,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洛桑挣脱开他的怀抱,却被他紧紧攥住了手腕。 「不是我想的那样,那是怎样?现在整个六界都在盯着你,你是不是和他们一样觉得神为了苍生献祭自己就是理所应当的?」 此刻的曜渊眼睛瞪得通红,整个人已经陷入了崩溃的边缘。 她总是这样,让他心疼让他难过,自己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偶尔漫不经心地抬起手逗弄他一下,也能把他的心脏抓得血淋淋的。 洛桑愣了好一会儿,才捧起曜渊的脸,在他发红的眼角上吻了吻,「我明明什么都没说,你就觉得我要献祭自己的神魂了,在你眼里我就是那么蠢的人吗?」 曜渊一顿,「那你说,你打算怎么办?」 洛桑第一次见曜渊这么委屈巴巴地质问她,她低头笑了一声后,回答:「我知道你心疼我,但是这件事解决起来真的没有他们说得那么难。」 她从干坤袋里取出一个精緻的琉璃宝盒,打开盖子捧到曜渊面前,「你猜这是什么?」 曜渊对着一盒子干净的果核摇了摇头。 「你还记得当初我们两个掉进虚空幻境以后,我在里面发现了一种特别美味的果子吗?我当时太喜欢它的味道,所以在临走之前打包了一大袋子回去,没想到没过半个月就全部吃光了。 好在我把果核全部保留了下来,本打算是把它们栽种在崑崙山上,来年收穫一批新的呢,可没想到我用遍了各种方法,都没有在六界之内栽活哪怕一棵。」 曜渊明白过来,临近崩溃的情绪也渐渐收拢起来,「你是想用这果核重新栽一棵树,用它的神魂来修补虚空幻境?」 「没错,虚空幻境的结界之所以能存在这么久,是因为它的每一块小的部分都由远古神灵镇守,比如我们之前在里面遇到的树精就是上古神物,它早在长年累月中成为了结界的一部分,所以死之后结界才会缺了这么一块。 修补虚空幻境是需要献祭神魂没错,但不一定非得要我的,只要是拥有神力的神物都能办得到,元始天尊他们之所以觉得事态严峻,是因为六界之内的神物早在上古时期就全部灭绝了,他们以为唯一能献祭的神魂就只有我的,可是我才不愿意呢,我如今活得比这六界还要久,拿去补窟窿不是大材小用了吗?」 第121页 曜渊的听完之后,悄无声息地松了口气,眼角那滴要落不落的泪珠也被他慢慢憋了回去。 洛桑从琉璃宝盒里拿出一枚果核,「这是那神树精的种子,每一颗里面都有尚未成形的神灵,我这三天一直都在想该怎么把它栽活,单纯用仙力和神力都不管用,还得再借点混沌之气才行。」 第64章 终章 栽种神树这件事,洛桑心里有了思路就要立刻行动起来,她先把一枚种子埋到脚下的土地上,然后把前几天赤焰兽作乱时用妖火烧焦的草皮拿来,一点点撒进土里,再用神力进行催生。 曜渊在旁边看着也帮不上什么忙,但心里的不安终归是没有完全散去。 犹豫了一会儿后,他还是问出了口:「这次的事情你能找到办法解决,但如果今后六界再遇到难以解决的大事需要你献身呢?你会为了苍生牺牲自己吗?」 洛桑给种子输着神力,面色淡然道:「不会。」 听到如此笃定的答案,曜渊反而愣住了。 「外人都说神明有济世救世的责任,但我是个浑身都充满了世俗气息的神,我没有其他上神那么伟大,现在的我贪生怕死而且自私。」 曜渊大概是看到了洛桑眼里的自嘲,他沉默片刻后口风一转:「你一点都不自私,我知道你还是心系六界的。」 洛桑笑了,「曜渊,我虽心系六界,但更心繫你,自从遇见你开始,我就已经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神了。」 曜渊一愣,耳根慢慢变得通红,「我也。」 洛桑看到他的反应后笑容更盛,「曜渊,等这窟窿填上之后,我就不想再理这六界里的各种事宜了,我们去凡界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隐居吧,到时候我们再生个孩子,一家人安安稳稳地过自己的生活。」 曜渊的眼神忽然一暗,视线在洛桑的领口和腰线上飞快扫了一下后,嘴角不怎么明显地上扬了一下。 洛桑读懂了他的眼神,「……大白天的你想什么呢?敢情我说了这么多你就只听到了生孩子这三个字?」 曜渊红着脸咳嗽了几声,「我没想什么……只是你已经好几天没有休息过了,要不要……」 洛桑惊讶,「正事还没办完呢你怎么急成这样,暂且先忍耐一下吧,等我养活这棵神树封上了这个缺口,就有大把的时间来满足你——」 「都说了没有!」 「好好好,没有。」 …… 栽种神树说来简单,但是真正实践起来要花不少工夫,洛桑每天精心钻研让神树发芽的方法,曜渊则是带领着魔界士兵严守着天边的那个洞,让混沌里的妖兽不敢轻易入侵六界。 时间一天一天地过去,洛桑刚开始还算是有耐心,但当眼睁睁地看着曜渊一次又一次地提着剑上去和混沌妖兽厮杀,身上的伤越攒越多时,她内心焦急的情绪也越来越明显。 曜渊总是说:「没事的,你专心养神树,其他的交给我就好。」 他就像是洛桑坚固的后盾,毫无怨言地做着那些本该由她来做的事情。 洛桑心里急,但有人比她更急。 某天她正往种子里灌输神力的时候,一个小仙被魔族的士兵拦在远处,又畏惧又有些焦急地和他们交涉着,目光频频朝洛桑这边看过来。 这已经是仙界第九次派人来催了,他们说六界之外的混沌妖兽力量庞大,若是不早点把这个洞补起来的话,隐患怕是会越来越大。 这是劝洛桑早些捨身取义,毕竟六界的安危比她一个人的命更重要,况且她身为主神,为了万物苍生献身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曜渊坐在洛桑身边靠着她的肩,「你没有跟他们说神树种子的事情?」 「没有,这件事情我有自己的打算,不想让他们知道。」 不远处的小仙没办法靠近洛桑,只能大喊了一声:「上神!六界的危亡就全在您的一念之间了!」 他刚说完,周围的士兵就骂骂咧咧地上去按住了他,用一些强制手段把他送出魔界了。 洛桑笑了,自言自语道:「这补天的办法是我在费心思地想,洞口是魔界的士兵日夜不分地守着,仙界离这里十万八千里,就算出了事情也暂时祸害不到他们,却是第一个着急忙慌地催我去送命的。」 在这六界之中,仙界地位最高,却也是最怕死的。 洛桑觉得好笑,就忍不住捂住额头多笑了两声。 曜渊皱眉,「你不生气?」 「我如果因为这种事情生气,那岂不是白活了这么多年了。」 曜渊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然后伸手抚了抚她的头髮,「若是神族能繁荣至今的话,六界这么大的一个担子就不会落在你一个人的头上了。」 洛桑沉思了片刻,「你说得也对,但事实上,神族走向衰亡是必然的,因为他们和其他五界的人不一样,他们很强大,却缺少感情,且大部分生性傲慢,所以难以将自己的种族延续下去。」 「是吗?」曜渊若有所思,「那你呢?」 「我当然也是一样的啊。」 曜渊一愣,「怎么会一样呢,你一点都不傲慢,而且比仙族的任何一个人都要有人情味,所以其他的神族都陨落了,就你留了下来。」 洛桑支着下巴看着他,「那是因为我投胎到人界走了一回,自然有了人族该有的七情六慾,其实在十几万年前,我和其他神族根本没有什么区别。」 第122页 那个时候的她总被一种无形的条条框框所束缚着,做什么事都有一种病态的责任感和使命感,六界称她为仁爱之神,她便一直以此来强迫自己包容万物、主持正义,很少会遵循着自己的本心去做什么事情。 当时洛桑就发现了,自己那副博爱的外表下,其实是一颗冰冷又傲慢的心。 上古之战结束后,烛九阴被彻底封印,疲惫不堪的神族们一个接一个地陨落,当时的洛桑觉得自己算是已经完成了身为主神该做的事情,所以对任何事情都失去了欲望,包括活下去的欲望。 就在她打算和其他神族一样离开的时候,一句话始终萦绕在她心头挥之不去。 「世人都说你心怀六界,仁爱广博,但依我看来,你这里空荡荡的一片,什么都没有。」 这是烛九阴被封印前,指着她心口说的最后一句话。 洛桑后来决定转世为人,也是受了这句话的影响。 他曾被她推向深渊,但却用一句话让她有了继续活下去的契机。 想到这里,洛桑挽住了曜渊的手臂,把头轻轻靠在了他的肩膀上,「如今我什么都有了,所以更不能离开了。神树我一定会种出来的,不仅仅是为了六界,更是为了我自己。」 曜渊握住了她的手,语气温和而坚定,「好,我陪你。」 …… 混沌里的妖兽数不胜数,但它们沉寂的时间太久了,暂时不会一窝蜂地从洞口跑进来,而是时不时派来一只妖兽打打头阵,试探一下情况。 大部分的妖兽曜渊都能应付自如,唯有在面对一些身手灵活的焰鸟时会吃很多亏。 天边的洞出现的第九十天的时候,洛桑低头给神树种子施加完了神力,刚站起来准备休息一下,就看到浑身是血的曜渊朝她走了过来。 洛桑吓了一大跳,下意识接住了曜渊倒过来的身体,「怎么回事,为什么会受这么严重的伤?」 曜渊扶着她的手臂站稳,有些吃力地喘着粗气,「洞外忽然飞进来了七只焰鸟,我和它们多缠斗了一会儿就变成这样了,你别担心,我伤得不重,身上有一半的血都是焰鸟的。」 他嘴上这么说着,但气息却越来越弱,眼皮似乎也重得睁不开了。 洛桑眼看着曜渊快要昏迷过去了,直接把他虚弱的身体放到了自己背上,打算带他回浮若殿休息。 曜渊抗拒地推了推她的肩膀,「别,我没事的,让我继续留在这里守着你,要是出事了你一个人应付不过来的。」 洛桑咬了咬牙,红着眼睛说:「你别说话了,自己站都站不稳了还怎么留在这里陪我?」 她正要背着曜渊离开,却见他垂下的手臂轻颤了一下,一道结痂的抓痕因为动作太大而撕裂开来,鲜红的血液滑过他满是血污的手臂,再顺着他的手指缓缓坠落,然后掉进了洛桑脚边的土壤里,一瞬间就被吸收为了一个暗色的痕迹。 洛桑眉心一动,忽然发现脚边的土地似乎出现了一些变化,深褐色的泥土里,隐隐约约有奇异的光芒浮动起来。 这是埋着神树种子的地方。 下一刻,在泥土里沉寂了九十多天的种子忽然有了异动,它像是忽然被赋予了生命一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了新芽,并快速蹿高。 洛桑震惊地后退了几步,还没回过神来,就见神树的幼苗已经长到了和她身材一样的高度,且浑身包裹着一层柔和又温暖的光芒,刚抽芽的嫩叶上也点缀着碎钻一样细小的光点。 神树竟然……活了。 这六界之中除了洛桑之外的第二个神族终于出现了,她忙了这么多天都没有成功,竟然只是一滴血就赋予了神树如此庞大的生命力。 背上的曜渊早已经昏迷了过去,洛桑怔怔地看着眼前正蓬勃生长的神树,恍惚又欣慰地笑了一下。 「六界终于有救了。」 …… 曜渊根本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昏迷过去的,只知道他闭上眼睛之前已经被洛桑背到了背上。 再次醒来,他才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寝宫的床上,身上大部分的伤口都上了药,而且癒合得差不多了。 帷帐外的孚墨和闻白在窃窃私语着,也不知说了些什么,曜渊嗓子发干,四肢也有些无力,他坐起来叫了外面的两人一声,「现在是什么时候了,我睡了多久?」 闻白飞快地掀开帷帐,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他的话,而是脸色苍白地说:「尊上,您现在快去边境看看吧,上神她……进去了。」 曜渊一愣,「进哪?」 「那个通往混沌的洞,驻守在旁边的卫兵说亲眼看到上神提着破军剑飞进了洞里。」 曜渊脸色骤变,赶紧下床披好外衣就往外跑,「她为什么会进那里,就没有人拦着吗?」 闻白和孚墨都很慌张,「他们试图阻拦了,但是上神根本不听劝,说是神树好不容易发了芽,但是树龄太小神魂脆弱,要先把里面的妖兽打服了才能用它来补洞,否则就算是养活一百棵神树也无济于事,总会被妖兽给冲破的。」 曜渊听了这话稍微愣了一下,紧接着也来不及多想,衣服都没穿好就提着九转龙吟剑飞往了边境。 这一路上他的整颗心都快烧起来了,他不知道洛桑为什么总是做这种不要命的事情,即便她是拥有通天修为的六界主神,但混沌之外究竟有什么东西谁都说不准,她这一进去要是回不来了该怎么办? 第123页 曜渊以最快的速度来到了天边的那个洞前,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一棵闪闪发光的神树。 刚刚闻白说的时候他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如今亲眼看到他才相信,在土里埋了九十多天的种子竟然真的发芽了。 曜渊只恍惚了一下,就把目光投向了那个黑漆漆的洞。 他得进去看看。 旁边的魔族士兵似乎看出了他的意图,赶紧上来阻拦,「尊上,混沌之中危机重重,您身上的伤还没好,还是在这里等上神回来吧。」 曜渊冷着脸挥开他们,「让开。」 洛桑都敢一个人闯进去,他为什么不敢? 就在他准备提着剑进去的时候,一个水红色的身影从洞中飞出来,然后稳稳地落在地上。 曜渊一顿。 闪闪发光的神树和穿着水红色衣裙的神女出现在同一场景里,让他恍惚间想起了三千年前第一次见到洛桑的场景。 还是一模一样的地方,距他们相识到现在,竟然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 洛桑把破军剑收好,再用手指撩了撩额前被吹乱的碎发,最后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没有一个能打的。」 她转过身去,第一眼就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曜渊,「你醒了?身上的伤好得怎么样,还疼吗?」 曜渊一句话也没说,直接快步走过来,一把抱住了洛桑。 洛桑微愣了一瞬,伸手轻拍了几下他的后背,「好端端的这是怎么了?」 曜渊的唿吸颤了颤,「不当主神了好不好,我们归隐山林再也不管外面的事情了,好不好?」 洛桑看了一眼旁边茁壮成长着的神树,笑了笑,「当然好啊。」 她一直对外界瞒着神树的事情,不就是在给自己找一个金蝉脱壳的机会吗? 曜渊抬起头,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就算你不说我也会硬拉着你陪我一起归隐的。」 曜渊笑了一下,这一刻,洛桑在他眼里看到了由衷的高兴和感动。 他一直都是这样,满心满眼都是她,一些对洛桑来说微不足道的事情却能让他得到极大的满足。 洛桑捧着他的脸笑了笑,她什么都没说,但爱意都写在了眼睛里。 前半生的她过得太忙,后半生是该好好休息休息了。 或许,从今往后再也没有神界摇光,也没有崑崙山洛桑,有的只是和曜渊一起归隐山林,不理六界事务的闲人,洛桑。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