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兰陵王妃》 第1页 [穿越重生] 《穿成兰陵王妃》作者:泠泠弦月【完结+番外】 文案 芳菲穿书了,还是穿越到了一本歷史言情小说里,男主是兰陵王高长恭,背景是南北朝时期的北齐。 然后她发现,穿越的不止她一人。 温文儒雅的翩翩公子:「在下楚国人,姓宋讳玉,字子渊。」 一身正气的高冷青年:「吾名潘安。」 放浪形骸玩世不恭的少年:「我叫卫玠,字叔宝,小字阿虎,来自河东,你们呢可以叫我小虎,也可以叫我叔宝,也可以叫我阿玠,但我觉得还是……」 其他几人怒吼:「你闭嘴!」 兰陵王:「……什么情况?现在都流行装古人了?」 哇靠!四大美男齐聚在北齐? 而穿成了书中炮灰女配、处处和女主作对最后惨死的芳菲决定:就算不能照单全收,也至少要得到一个,书中的情节就让男主和女主去发展好了,她和美男们走局外路线。 女主出现之前,芳菲:「殿下,我掐指一算,您的真命天女即将抵达战场,请您做好与其相守一生、同生共死的准备,小的我就先撤退了!」 然后……然后…… 芳菲成了兰陵王妃。 芳菲:「……什么情况?现在都流行女配取代女主了?」 不过……香是真香。 从兰陵王妃到大齐皇后,即便结局早已註定,但命运是掌握在自己手里,奇蹟和希望是要靠自己去创建的。 -------- *架空,不走歷史路线 内容标籤: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穿越时空 穿书 搜索关键字:主角:芳菲,高长恭 ┃ 配角:宋玉,卫玠,潘安 ┃ 其它:四大美男,穿越 一句话简介:我和四大美男的那些事。 立意:努力才会有奇蹟出现。 第1章 穿越千年(01) 「啊——」 「啊啊啊——」 夜空中传来两道刺耳的尖叫声,紧接着就见两个人影一先一后从天上掉落,通通砸在了道路边的草丛里。 「哎呀……痛死我了!」 芳菲撑着快散架的身子骨,挣扎着从草丛里爬了起来,正准备伸手拍拍身上的尘土,忽而想到了什么,赶忙弯腰朝身旁看去。 与她一道而来的好友许愿正趴在草丛里,痛苦地呻/吟着,芳菲二话不说就将她扶了起来。 她的衣服沾满了尘土,头髮上还插着一根枯草,再加上许愿扭曲的表情,模样甚是滑稽。芳菲强忍着想笑的冲动,伸手就将许愿头上的枯草摘下来,关切地问道:「你没事吧?」 许愿一手撑着腰,抿着嘴摇了摇头。 见此,芳菲这才开始打量起周围来,月光明亮,远处似乎有晃动的灯火在向这边靠近。她们所在的地方是一大片草丛,旁边还有一条鹅卵石铺成的小道,这环境很是陌生啊。 芳菲收回视线一脸懵逼:「愿愿,我们这是在哪里啊?」 许愿也是茫然四顾,同样是蒙圈的状态:「这按理说……我们刚才是从天台上掉下来的,应该要摔死了的啊,怎么这……」 没错,她们两人是从高楼的天台摔下来的。 芳菲本以为要摔个粉身碎骨,却没想到现在既没缺胳膊也没少腿,而且这周围的环境与原来的地方完全不一样啊,她们所在的那栋高楼下面根本没有草丛。 在她们坠落之际,芳菲感觉,好像整个天地都在旋转。 「哎呀,没死就是最好啦!我还以为要一命呜唿了呢!」芳菲庆幸地拍了拍胸脯,给自己顺顺气,然后扒开草丛跨了出来,「我们去前面看看吧,这里也怪阴森的!」 还没等到许愿回应,就听见一声高喊从朦胧夜色中传来:「王妃!」 芳菲被吓得一个激灵,赶忙转身朝声音来源的方向看去,正是先前看到的灯火,现在已经来到鹅卵石小道上,与芳菲只有几步之远。 原来那晃动的灯火,就是人手中的灯笼。 等等!这都什么时代了,还有人用灯笼?而且看这材质还是纸质的! 怀着好奇心,芳菲抬头向提着灯笼的人看去,藉助烛火与月光,能够看清这些个人的面容,都是生面孔。然而这不是最主要的,重点是他们都戴着古代士兵的头盔,身披盔甲,边上的人提着灯笼,正中央的几人手持着古代的那种长槊,而为首之人则是拿着明晃晃的长剑,清冷的月光衬得他们的脸色有些惨白。 「呜——」 芳菲倒吸了口凉气,吓得腿脚发软往后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好在许愿慌忙扶住了她。 芳菲瞪大了眼睛,整个人都几乎瘫软,偏头凑近许愿,压低声音结结巴巴地道:「这……这都……都是什么人啊……该不会……该不会……」 「是阴兵吧……」芳菲的声音已经虚到了极致。 这就是古代士兵的装扮,现在又是大晚上的,芳菲不禁想起,曾经听老一辈的人讲过阴兵借道的故事…… 许愿本来就头皮发麻,一听芳菲这话,吓得紧揪着芳菲的衣袖,眼神惊恐声音颤抖:「你你你你别吓我啊……我胆子小……」 两个人缩在一起瑟瑟发抖,简直都要吓尿了! 「快跑!」芳菲哪里还顾得了那么多,拽起许愿的手转身就要跑,试图逃离这条道路给他们让个道。 第2页 总不能站在原地等死吧! 「站住!」为首那人一声厉喝,几个手持长槊之人就已经冲上前拦住了她们的去路,速度之快,芳菲都还没来得及反应,差点一头撞到他们身上。 「啊!!」 许愿被吓得直接惊唿出声,一个劲地往芳菲身后躲,抓着芳菲的手止不住地颤抖。 芳菲也吓得不轻,但她还没有到被吓懵的地步,赶忙捂住许愿的嘴阻止她尖叫,迫使她平静下来。在此期间,芳菲抱着豁出去的心理,大着胆子细细将他们打量了一遍,最终目光停留在他们手中的灯笼上,小声道:「愿愿……他们……他们应该不、不是鬼……鬼魂是……是怕火的,他们还提着灯笼呢……」 鬼在夜间出没,怎么可能还会特意用烛火照明? 这样想着,芳菲内心的恐惧才消减了一点点,只不过仍是头皮发麻,做了好一番挣扎之后,芳菲终于大着胆子开口问道:「你们……你们是什么人啊?」 那为首之人并不是像鬼魂那样面无表情眼神空洞,而是带着些许怒意,口气甚是严厉:「怎么,王妃不认识属下了?」 「什么王妃?」 听见他回话,而且还是带有情绪的,芳菲这才舒了口气,随后便对他口中的称唿起了疑。 如果她没猜错,他应该是在叫她「王妃」。 既然不是鬼魂,那便好说了。 芳菲拍了拍许愿的肩膀,示意她放轻松,然后警惕地盯着面前这些着装怪异的人。他们每个人的表情都很严肃,似乎很不好惹的样子,还是令人有些胆战心惊。 「王妃这是……头脑不清晰了?」为首之人蓦地走上前两步,眯了眯眼瞧着芳菲,称唿恭敬语气里却并无几分敬意,「这一整天下来都不见王妃踪影,能否告知属下,王妃今日去了何处么?而且,还这般奇装异服……」 芳菲一听这话就立马反驳道:「我们奇装异服?是你们奇装异服吧!」 真是可笑哦。 她的穿着在当今时代再平凡不过了,一双小白鞋,一条牛仔裤,白色打底衫配长款风衣,然后就是高马尾绑成的丸子头,哪里怪异了? 再看看身旁的许愿,也是和她差不多的装束。 为首之人不再与她争论,直接下令:「把王妃与这个身份不明的女子一併带回去!」 「等等等等!」芳菲慌忙做了个停的手势,「你们是不是……」 「啊——」 芳菲话没说完,又是一道尖锐的叫声划破夜空,随后就听见身后似乎有什么东西掉了下来,一个接着一个落在了地上。 芳菲与其他人齐刷刷看过去,却见是三个人叠罗汉似的摔在了一起。 这是……从天而降的三个人? 芳菲眨巴着眼睛,直接给看蒙了,还有那持剑的为首之人,严肃的脸上也露出了罕见的惊愕。 「同僚啊……」芳菲不由自主地低语了一句。 她们也是这样从天而降,摔了个四仰八叉,而这三人摔下来的位置也和她们差不多。只不过,他们三人的服装很是怪异,虽未着盔甲,却是广袖长衫,巍冠博带,一副古代书生的扮相。 看来,这与她们不是一道人啊。 「你们是什么人?」士兵装束的为首之人当即拔出了长剑,厉声质问他们。 「我们……」三人动作缓慢地站起了身,面面相觑,神情茫然,皆说不出话来。他们看彼此的眼神里,亦是充满疑惑,看来他们之间或许是不相识的。 今晚的月光很明亮,夜幕下依然能够视物。 他们三个人身形都是那种又高挑又纤瘦的,乍一看还挺风度翩翩的,尤其是他们的长相,五官精緻皮肤也白皙得很,简直比芳菲看过的古偶剧里的男主还要好看! 尤其是最左边的那个,凤眼,双眸似皎洁明月,虽然方才摔得很狼狈,却掩盖不住他身上那种独特儒雅的气质,让人有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哇……好帅啊……」 芳菲恍然间听见身旁传来的感慨声,扭头一看,许愿正两眼放光地盯着他们三个人看,方才的恐惧都消失得没有踪影了。 芳菲用力地扯了扯她的衣角,吐槽道:「都什么时候了,还犯花痴呢?」 虽然他们的确长得很好看,但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他们是谁?这儿又是哪里? 许愿被拉回现实,仍低声哝咕道:「可他们确实长得好帅……」 他们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没一个人回答那持剑人的问题,他们似乎对自己突然到这里来也很疑惑,茫然怔忡。 「将他们一併带走!」 持剑人似乎失去了耐心,一声怒斥,其他的士兵便不由分说围上前来,将芳菲五人通通押解。 「诶!不是,你听我说……」 芳菲不肯服从,但是他们的力量太狠,任由她如何挣扎都无用,而那持剑的为首男人也不再理会她。 什么情况啊这是?在当今法治时代,还有人敢公然绑架了? 他们被押到了一处水潭边的凉亭里,准确来说,应该是水榭,芳菲曾在电视剧里见到过这样的建筑,挺復古的。水榭里灯火通明,两边都站了不少人,皆是身着粗布长衫之人,有男有女,都绑着髮髻,像极了古代剧里的奴僕。 他们都低着头静立在旁,一言不发。 第3页 押着芳菲的是两个粗狂的男人,力道大得很,拽得芳菲胳膊生疼,她忍不住再次挣扎:「放开我!胳膊都快要被你们拧断了!还懂不懂得怜香惜玉啊?」 许愿也是表情痛苦,一步一晃的,不太敢叫出声来。 然而他们却是神色冷漠,充耳不闻。 芳菲受不了这气,正要破口大骂,却见他们齐齐转过身朝着同一个方向,或低头拱手,或弯腰作揖,只有持剑男子开口唤了一句:「殿下。」 这是演的哪一出?古装宫廷剧? 芳菲怀揣着疑惑的心,也向那个方向看过去,只见帘纱之后,一个身形颀长的人影缓步而来,隐约可见也是位身着广袖长衫之人。在帘纱被旁人拨开露出他面容的那刻,他也正向芳菲望了过来,一双眼眸清冷孤傲,犹如冬日寒梅。 芳菲不禁唿吸一滞。 方才那三人已经让芳菲的眼界达到了极限,可是见过眼前人,她才终于知道什么叫惊为天人。 「这也太……太……」 太美了吧! 虽然他是个男人,却生得一副比女子还要柔美的面貌,眉眼之间清秀无双,仿若谪仙,用美来形容亦不为过,完全就长在了她的审美点上,甚至还有超出。 若非他身着男装,步态沉稳,芳菲还真会以为他是个女人! 看着他一步步走近,芳菲却呆愣在原地,直勾勾地盯着他,思绪也一片空白,脸红心跳小鹿乱撞。 糟糕,是心动的感觉! 芳菲恍然想起,之前许愿盯着别人两眼放光时,她说过的那句——都什么时候了,还犯花痴呢? 啪啪打脸,就很尴尬…… 第2章 穿越千年(02) 许愿也是盯着来人一脸花痴相,都忘了去嘲讽芳菲。 有帅哥谁不爱看,还管那么多? 只见那人停在了芳菲面前,轻轻摆了下手,押着芳菲的两人便放开了她,然后退作一旁。鼻间萦绕着男子身上传来的淡淡清香,芳菲都忘了胳膊上的酸痛,心里那头小鹿都快要撞死了,把她的神智都给迷得不轻。 她当真如此幸运,被一个长相绝美的男人解救? 事实证明,是她想多了。 「跪下。」他缓缓开口吐出两个字,声音清冷如霜,给芳菲当头泼了一盆冷水。 他浑身都散发着清贵气息,旁人亵渎不得。 看这情况就知道,这里都是他的人,芳菲不想自讨苦吃,只能认命般地跪下身来,而许愿和那三人也被强行摁着跪地。 「缘何未出席太子婚宴?今日,你又去了何处?」那人转过身去,在水榭中央的座椅坐下身,目光扫视了一眼芳菲和许愿。 他似乎也是在好奇芳菲和许愿的装束。 「什么太子,什么婚宴?你们是不是认错人了?搞什么嘛,都给我整煳涂了!」芳菲气急败坏,一连串的怪异之事接踵而至,搞得她是一头雾水两眼迷茫,「你们又是什么人啊?最重要的是,这到底是哪里?还什么王妃,你们肯定是脑……是认错了!」 那句「脑子有问题」差点脱口而出,芳菲想想还是算了,引战的话说出来只会对自己不利。 「你们快放了我们,菲菲才不是什么王妃呢!」 许愿也大着胆子发出了抗议。 一路走来,芳菲亲眼看见这里的建筑都很復古,亭台阁楼,青石小道,像极了古代的场景。而他们这些人都穿着古装,不管是说话还是神态,都与当代人截然不同,不像是装的,而且这里只有烛火照明,没有电灯。 若说是在拍古装戏,那这里也没有摄像机。 剩下唯一的可能就是—— 这里真的是古代! 许愿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神色逐渐变得复杂凝重。 她们竟然穿越了! 若非她们穿越到这来了,那她们从高楼坠下,应该已经死了,想想还是值得庆幸,至少小命还在。 「认错了人……」座上那人竟低眉一笑,似是饶有兴致,「那你说,你姓甚名谁?」 他这一笑,也给芳菲看呆了。 不笑时清冷如傲雪寒梅,一笑却似春日里的微风,温润清雅。 没办法,长得好看就是容易让人着迷。 还好芳菲定力强,愣了「好一会」之后就回过了神,没有沉沦。 「我叫郑芳菲!」芳菲不假思索就道出了自己的名字,却见他那神情似笑非笑,这让芳菲恍然意识到自己的名字有问题!再看周围人,也是一副看傻子的表情,芳菲大概猜到了问题所在,连忙解释道:「我不是你们要找的那个『郑芳菲』!我是另外一个,与你们认识的那个毫不相干的!」 她并未魂穿,而是自己的身体自己的灵魂,那就绝对不是他们认为的那个人! 同名同姓,面貌相似,这种套路时常有之。 「胡言乱语。」座上人收敛起了笑意,转而看向许愿以及另外三人,微微扬了扬下颔。那持剑之人瞬间领会了他的意思,低眉拱手道:「殿下,这女子是与王妃一起被找到的,来歷不明,而另外三人……是从天而降,属下询问过他们的身份,他们却是闭口不言。」 说到从天而降,他自己都不敢相信,却还是要老老实实说出来。 他们三人还是茫然的状态,似乎还没回过神来。 第4页 「既然如此,那便将他们都关起来,慢慢审问。眼下正值多事之秋,对于来歷不明之人,切不可掉以轻心。」他吩咐完之后便起了身,拂了拂衣袖侧目睨着芳菲,声线依旧清冷,「将王妃送回兰院,禁足。」 「啊?」 芳菲惊讶之际,那些人已经开始动手要将许愿拖走,芳菲连忙拽住许愿,大喊道:「你们放开她!我们不要分开!」 但是那些人根本不听她的,强行将许愿拖拽起来。 许愿被拽得生疼,几度欲去抓芳菲的手,不停地挣扎:「菲菲救我!」 「愿愿!」 两人像是要经歷生离死别一样,喊得那叫一个悽惨! 在这个世界芳菲只认识许愿,只能与她相依为命,当然不愿就这么和她分开,情急之下,芳菲抬起双手一股脑掐住自己的脖子,瞪着眼睛威胁道:「你们如果要将我们两个人分开,我就——我就死给你们看!」 人命关天啊喂! 然而他们的神情却很是淡漠,甚至不为所动。 最后还是那人意味深长地看了眼芳菲,轻轻一笑道:「那就将她们两人关在一起吧,严加看管。」 说完,他便转身离开了。 目的终于达到,芳菲这才松了口气,揉了揉掐得红肿的脖子,认命般地跟随许愿一道离开。 四周昏暗无光,芳菲盘腿坐在杂草堆上,遥望远处那盏微弱的烛火,在夜色中闪烁不定,仿佛随时都将熄灭,她深深意识到一个问题:「我这样是不是亏了?」 她和许愿都被押进了牢房,还是一间暗无天日的牢房,蚊虫满地爬。 「啊?也许吧……」许愿悻悻地回道。 「他本来说要把我送回什么兰院吧?那肯定是能住人的地方,而这里……」看着漆黑的四周,芳菲心中一片苍凉,都是自己作的啊。 她长这么大还没进过牢房!而且还是古代的牢房! 就很莫名其妙。 虽然一来就见到好几个「美人」,可现在这种境遇也挺让人郁闷的。 和她们一样从天而降的三个人都被关在了别处,而芳菲和许愿被关在同一间牢房,也是因此芳菲才没有处于崩溃状态,身边至少还有许愿陪着。 四周扫视一圈,沉寂得要命,这一块的牢房好像只有芳菲两人被关在这。 在牢房外不远处摆放着桌椅,桌上点着一支蜡烛,有两名狱卒坐在那里守着,皆一手虚握腰间佩刀一手撑着脑袋,昏昏欲睡,脑门几次都差点磕桌上。 芳菲得弄清楚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然后才能做下一步打算,既来之则安之。 「诶~两位大哥!」 芳菲贴着牢门的木桩,脑袋一个劲地往外面探,伸长了手大声吆喝那两名狱卒,「看这边!」 「你有病吗!」那两人被芳菲尖锐的喊叫吓得一个激灵,其中一个正面朝着这边的狱卒抬头就是一句怒骂,声音粗犷还带着一点东北口音。芳菲顿时就来气,正想给他骂回去时,只听得他又接着道:「大晚上的嚷那么大声干啥嗫?俺们又不聋!就你嗓门大是不?」 「你怕是——」 脑子有包! 只是后半句还没有骂出口,张牙舞爪的芳菲便被许愿强行拖拽了回去,凑近她耳边低语:「诶诶诶……芳菲,你打不过他。」 「是、是吗?」 芳菲悻悻地眨巴着眼睛,看着那两人魁梧的身形,气焰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 许愿很肯定地点了点头。 「嘿嘿嘿……」芳菲一秒变脸,朝那两人龇牙咧嘴极为殷勤地笑着,双手扒拉着牢门,语气既温婉又亲和,「两位大哥,不好意思啊,这么晚了还打扰你们。我就是有个问题想请教你们,两位大哥见多识广,又气度不凡,定可为我解答的对不对?」 那人眉眼一横,又要开骂:「我说你是不是……」 「诶——」背对着这边的那人作了个「停」的手势,而后转过身来伸手指着芳菲,一脸骄傲的表情,「这你说得对!不错,小爷我的确是见多识广,又为人大度,你真有眼光!说吧,有什么问题想要问的?」 此人模样看上去是个小青年,长得还算标志,肤白肉嫩的,就是脸部稍显圆润,身形偏胖,反正是中规中矩。 他好像很享受被人献殷勤。 芳菲正要开口,却又被许愿给拉了回去,拽着她的衣袖低声问道:「菲菲,你想要问什么?我们在这里的身份不明不白的,可得小心着点。」 「当然是要问这是哪里,主人家是什么身份,我们也好有个对应之策。倘若是歷史上某个朝代那自然最好不过,毕竟我们都学过华夏五千年的歷史,装装样子还是没问题的。」芳菲压低声音解释了一大通,古代多乱世,总要先弄清楚情况才能想办法自保。 许愿还是有些担忧:「那你可得委婉点,他们好像是把你当成什么王妃了。」 「放心,我自有分寸。」芳菲郑重地拍了拍许愿的手背,然后将她的手从自己衣袖上扒下来,转身便是笑容可掬,「两位大哥,我想问问你们王爷……的封号是什么?」 许愿:「……」 ——你敢问得再直接一点吗? 芳菲两眼放光地看着他们,两人皆是一怔,互看一眼表情有些微妙。 据芳菲观察,这些人将她认作了王妃,而之前在水榭中那位模样看起来很年轻、清贵风雅之人,被他们称作「殿下」,应该就是王爷的身份,这个地方的主人。 第5页 芳菲知道他们现在肯定以为她有什么毛病,但为了能尽快掌握这里的讯息,芳菲只能厚着脸皮承受他们异样的目光。 沉寂了一会,那圆润的小青年勉强回道:「咱们殿下是……兰陵郡王。」 「王妃,你这……」他的神色甚是怪异,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脑子,用来示意芳菲,那不好听的话便没有说出口。 而芳菲完全没有在意这个,直接惊唿一声:「兰陵王?」 回头看一眼许愿,她也同样震惊,回想起那人柔美的长相以及不凡的气度,芳菲敢肯定,他就是歷史上的兰陵王高长恭,古代四大美男之一! 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啊。 「愿愿,这不是在做梦呢吧?我们竟然穿越到南北朝来了?而且,还身在兰陵王府!」芳菲转过身激动地捂着嘴,努力克制心绪压低声音,既有惊喜也有惊吓。 「应该……不是梦吧。」 许愿却没有那么激动,情绪看上去似乎有些低沉。 芳菲心下瞭然,激动的心绪也随之平復下来,转过头又笑嘻嘻地对那俩狱卒挥了挥手,「我就随便问问,现在没事了,你们休息去吧,不用管我们了!」 那两人莫名其妙地看了芳菲一眼,并未再多言,又趴在桌上打瞌睡去了。 第3章 穿越千年(03) 兰陵王高长恭,北齐文襄帝高澄之四子。 这段歷史芳菲是知道的,能见到歷史上的四大美男之一的兰陵王,自然是很有眼福,可是…… 芳菲扭头看向坐在杂草堆上的许愿,即便光线昏暗,她仿佛也能看见许愿脸上的难过,轻嘆一声走过去在她身旁坐下,伸手揽住她的肩膀,温柔道:「好啦别难过了,既来之则安之嘛,反正我们在现代也活了近二十年了,该玩的也都玩过了,现在就当是来体验一下古代人的生活。」 其实她们两人还算幸运的,彼此有个伴,不是孤身一人,要不然在这一片陌生的世界,还真会茫然到绝望。 许愿双手抱着膝盖,眼里噙着泪水:「都怪我,不该拉你去天台吹风的,结果……」 一不小心双双坠下天台。 这事说来也巧,那天台的围栏本来是不锈钢材质的,只是风吹雨打年久失修,人一靠上去竟直接断裂。当时芳菲想拉住许愿,结果人没拉着,自己也一头栽了下去,一瞬间就来到了这里。 「没事没事,不怪你!」 芳菲拍着她的肩膀安慰她,笑得一脸轻松,「也许这就是命中注定的呢,咱们先好好活下去,往后再看看有没有什么回去的办法。」 芳菲倒是看得开,只要活着就比什么都重要。 许愿也不是悲观的人,经芳菲这么一宽慰,她的情绪很快便平復下来,点点头道:「你说的对,我们一定要好好活着。」 「这才对嘛!」 见此情形,芳菲也舒心不少,紧接着她就意识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这个世界也有一个叫做郑芳菲的人,而且长相肯定与我极为相似,不然他们也不会十分笃定地把我当做那什么王妃。」芳菲越说下去越觉得不对劲,「郑芳菲」这个名字,感觉有点奇怪啊…… 「对了!我之前看过一本歷史言情小说,里面有一个炮灰配角的名字叫做郑芳菲!她出身荥阳郑氏,是书中主角兰陵王高长恭的第一任王妃!」 然而歷史上并未记载兰陵王妃的名字,只知其出身荥阳郑氏,但现在她们明确得知,现任兰陵王妃的名字就叫做郑芳菲!芳菲现在的境遇,和书中那炮灰女配一模一样,不得兰陵王喜爱,在府中不受重视,连下人都不把她放在眼里…… 「!!!」 妈耶要完!她们是穿越到书里来了,而非真正的歷史! 芳菲现在心情很沉重。 书中主角是兰陵王,女主则是下一任兰陵王妃,芳菲现在替代了那个「郑芳菲」的身份,也就等同接下了炮灰女配的位置。 听他们所言今日是皇太子的大婚之日,那这么算来,原来的炮灰女配此时已经死了,而且还没人发现的那种。也就是说,芳菲现在说她不是「郑芳菲」,没人会信她,因为已经死无对证,而她也没法去找那个人的尸体。 第二日,临近傍晚时分,又是那两个狱卒值守。 经过一晚上的梳理,芳菲已经大概明白了当下的情势。那位偏圆润的小青年狱卒,书中有过对他的描写,好像是叫做元慎,将来会升职成为兰陵王的护卫。 「王妃,殿下召见你们二人。」 元慎拿着钥匙就走过来打开了牢门,言语上没几分恭敬,但还是静立在旁侧弯腰作了个请的手势。 「菲菲,我们是可以出去了吗?」许愿激动地抓着芳菲的手,满怀期许。 这里可真不是人待的地方。 芳菲家里虽然算不上特别富裕,可从小到大也没在这种地方待过,好在她心理素质够强,否则待一会都会受不了,更别说一整夜了! 「当然了!」芳菲亲昵地挽住许愿的胳膊,拉着她一起跨出牢房。 一路走来,亭台阁楼,曲径迴廊,尽是华美精緻又不失风雅。这兰陵王府的景致还真不赖,风格也是华贵却不奢侈,山水园林应有尽有,规模还挺大的。 也不知走了多久,元慎带着芳菲两人停在了一处院落前,回头怪异地看了眼两人的头髮以及衣衫,清了清嗓子道:「殿下有言,王妃这般穿着有伤大雅,还请先回屋换身得体的装束,再去面见殿下。」 第6页 有伤大雅? 芳菲低头瞧了一眼自身衣衫,果然,古代人的审美真不敢苟同。 「你才有伤大雅呢!」芳菲快速瞪了一眼元慎,拉起许愿就急忙跑进了院子里,不给元慎反驳的机会,留下他一人站在原地不明所以。 她之前看了,这座院落叫做「兰院」,就是书中炮灰女配的居所。 一进门,就有一个扎着双丫鬓的小姑娘迎面扑来,眼睛红肿,不由分说激动地握住芳菲的手,喜极而泣:「王妃,您可算回来了!奴婢听说您被关进了大牢,心急如焚不知该怎么办才好,眼下殿下终于肯放您出来了!」 小姑娘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眼睛哭得通红,既水灵又楚楚可怜。 趁她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许愿悄悄凑近芳菲耳边,低声问道:「这人是谁啊?你看的那书中有没有描写过?」 「呃……应该是婢女连壁。」芳菲瞬间就想起了这号人物。 原来的「郑芳菲」爹不疼娘不爱的,丈夫也无心于她,身边没有一个知心人,唯有一个名为连壁的陪嫁丫鬟一直陪在她的身边,忠心侍奉。 看眼前人这般激动,应就是连壁无疑了。 芳菲不禁好奇,自己的脸真的与书中那人如此相似吗?竟然连一直陪在她身边的贴身丫鬟都认不出! 对于她们的事情,连壁也没有多问,专心帮助芳菲梳妆打扮。 看着镜中的自己,芳菲不禁感嘆,这金簪步摇、广袖长裙一穿身上,还真有那么几分大家闺秀的风范,古韵味十足。 许愿也换上了古人的服装,随同芳菲一起去面见兰陵王。 兰陵王在歷史上便极为骁勇善战,在书中也是个杀伐果断的主,长相柔美,但是性子并不阴柔,还有那么一点点的腹黑。 可惜他遇上了齐后主高纬这么个昏庸的君王,忠心为国却反被猜忌,下场悽惨。 书中也是这个结局,并没有改动。 还是昨晚那个水榭里,帘纱轻摇,潭边微风轻拂,在这炎炎夏日里,此处是一个极为难得的避暑圣地。 芳菲刚一踏进水榭,顿时就被水榭边的身影吸引了目光。 昨晚夜幕深沉,她并未完全看清他的面貌,此时阳光明亮,他的侧颜清晰地显露在芳菲眼前,这优美的颈线以及精緻的面庞,堪称完美啊!不愧是古代赫赫有名的美男! 他的身形高挑纤瘦,芳菲这才看清他其实还是个少年的模样,按照现代年龄的算法,他今年也才不过十九岁。 十九岁的年纪在现代还是个大学生,在古代就已经是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了。 见芳菲脚步迟缓,又露出了那副痴迷相,许愿悄然扯了扯芳菲的衣袖,欲将她的心绪给拉回来。芳菲恍然回过神,心底暗骂自己没出息,但眼睛还是目不转睛地盯着水榭边那人。 啧啧啧,太养眼了! 既有傲雪寒梅之风骨,又不失春风和煦之温润。 「看够了吗?」 他忽然说了这么句话,芳菲当即一怔,原来他早就察觉到了她在盯着他看,感官挺敏锐的。芳菲赶忙垂下眼帘收回视线,尴尬地轻咳两声,回道:「呃……差不多了……」 话音未落,就听见旁边传来一声嗤笑:「你可真是没见过世面,随便一个人都能把你迷成这样。」 芳菲扭头看去,这才发现先前从天而降的那三人也在这里,而说话之人就是三人之中最年轻的少年郎,双手环胸,脸上那嘲讽的笑丝毫不加掩饰。 一看就是吊儿郎当的,可惜了这副风神秀异的好皮囊。 「哟!原来你不是傻子呀,我还以为你不会说话呢!」芳菲眉飞色舞地反过来嘲笑他,昨晚初见时,他那迷濛的眼神,呆滞的表情,芳菲还真怀疑他脑瓜子有问题,「不是,你谁啊?敢在这对姑奶奶指手画脚?」 少年冷哼一声,翻了个大白眼:「你管我是谁?一个黄毛丫头,也敢自称姑奶奶?你如果是姑奶奶,那我就是你祖宗!」 「我黄毛丫头?」芳菲不可置信地指着自己,像是听了天大的笑话,「我这个年纪如果还是黄毛丫头的话,那你就是玩泥巴的小屁孩!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还敢说是我祖宗!拜託,你要不要点脸?」 芳菲已经成年了,早已不是什么小丫头,反观这吊儿郎当的少年,长相稍显稚嫩,看起来也就不过十五六岁的样子。 年纪不大,口气却不小! 少年一听这话,顿时就蹬鼻子上脸:「你说谁不要脸?一个黄毛丫头,也敢跟我叫嚣?」 「说的就是你!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 「你才乳臭未干!你才不要脸!臭丫头!」 「你想打架是不是?」 「打啊!」 「来啊!」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都不甘示弱,吵得热火朝天,撸起袖子就做出要干架的姿态。 「菲菲,冷静冷静!」许愿赶忙拉住了芳菲,抓住她挥舞的双手硬生生把她拖了回去,「不要冲动不要冲动,冲动是魔鬼啊。」 而少年身旁那位儒雅的青年也拉住了他,劝道:「君子动口不动手。」 「哼!」芳菲与那少年同时冷哼一声,纷纷别过头去。 而一直立在水榭边的高长恭旁观已久,见他们终于安静下来,这才扫视了一眼芳菲,看见她那不忿的小眼神,高长恭眸色渐凝,开口道:「你们之间不相识?」 第7页 芳菲收敛起心绪,很诚实地点了点头。 而那少年三人也皆是静默。 高长恭转身在桌案前坐下,身姿优雅端正,侧身对着芳菲这边,悠悠转过视线来:「既然不相识,那昨晚为何会一同出现?府中无缘无故多了四个来歷不明之人,真与你没有关系?」 「她与我有关系。」芳菲拉住许愿,然后看向那三人摇了摇头,「但他们我真不知道。」 第4章 穿越千年(04) 三人互相看了一眼,仍是不言。 座上的高长恭也没再说话,只是望着手中茶盏凝神,芳菲放开许愿刚要踏上前一步,就立马接收到了昨晚抓她之人那冰冷的视线,此刻他就守在水榭边。芳菲知道他是在替高长恭提防她,但是芳菲全然没有顾忌,毫不犹疑地走上前在案前站定,朝高长恭神秘兮兮地笑道:「殿下,其实吧,我真不是你们认识的那个『郑芳菲』,我只是与她同名又长得相似的人而已,您就放我们俩走吧?」 他很快便会遇见他的真命天女了,到时候芳菲的处境就尴尬了,而且兰陵王府还有十年不到就会覆灭,芳菲还是先走为上。 不管是歷史还是书中剧情,她都不想掺和。 高长恭将茶盏往案上一放,抬眸望她,不紧不慢地道:「你觉得,天底下有这般巧合之事么?」 他还是不信她所言。 芳菲急了,直接侧身在桌案旁坐下,好与高长恭平视:「怎么没有?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啊,我真的不是你的那个王妃,而是来自另一个时空,我不是这里的人!」 芳菲一下子就把老底亮出来了,两眼放光,满怀期许。 只是她还没有等来高长恭的回答,就听见另一道温厚的声音传来:「另一个时空?敢问……何为时空?」 芳菲循着声音看过去,是那位长相气质最为出众的儒雅青年,他望着芳菲眼中似有好奇。 芳菲不假思索地回道:「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时间与空间。我是来自一千多年后的世界,时间与空间皆与这里不同,就称之为另外一个时空。」 末了,她又摆了摆手补充道:「我这样说你可能不会信,就当随便听听吧。」 「……我信。」 静默良久,他忽然回了这么句话,似乎是思量了很久的。 「你信?」芳菲甚是惊讶,目光在他身上游离,将他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了一遍。他的服装虽然也是古装,但样式与高长恭他们的有所不同,似乎更復古一些,好像并不是这个朝代的装束。 回想起他们三人从天而降的场景,芳菲心底萌生了一个大胆的猜测,试着问出了口:「你们……该不会也是从另外一个时空来的吧?」 本以为会得到他的否决或是沉默,怎知他却垂下了眼帘,若有所思:「兴许……是如此。」 芳菲:「!!!」 震惊和兴奋霎时交杂。 在儒雅青年说出这句话时,另外两人亦是眸色复杂地望了他一眼,有愕然,也有茫然。 芳菲手撑桌案一骨碌爬起来,提着曳地的裙摆兴奋地跑了过去,在距离青年只有两步之遥的地方站定,两眼放光地瞧着他:「那你说说,你叫什么名字?来自哪里?说不定我知道你呢!」 借着问话之余,芳菲又将他快速打量了一遍,衣着素雅,面容温和清俊,如此气宇不凡之人,身份定不简单! 其实这么一看,此人的姿容与兰陵王相比是不分伯仲,各有千秋,只是后者更加年轻些。 由于芳菲离得太近,儒雅青年稍微往后退了一步拱起双手,低眉含笑,言语恭敬:「在下姓宋,讳玉,字子渊,楚国人士。」 「宋玉?!!」 芳菲直接惊唿出声,回首一望,就见身后的许愿伸手掩着嘴满眼惊愕,想仔细看他两眼,却在他抬眸之际瑟缩了回去不敢多看他。 再看其他人的反应,亦有诧异。 在北齐这个朝代的人,读过史书应该都知道宋玉之名,他是六百年前春秋战国时期的楚国士大夫,在文学方面造诣颇高。而芳菲则是通过「古代四大美男」知道他的,他是与兰陵王齐名的四大美男之一,而另外两人则是魏晋时期的潘安、卫玠。 「难怪这么的气宇不凡,姿容……」 殊丽。 芳菲想了想还是把这个词收了回去,没有说出口,用夸赞女子美貌的词来夸赞男子好像不太好。 宋玉怔了怔,笑问:「王妃知道我?」 「当然了!」 芳菲回头看了眼静默不语的高长恭,以及还处在惊愕状态的许愿,亦是笑回道:「这里的人应该都知道你!楚国士大夫,着名的词赋作家!对了,你还不知道吧?这里是六百年后的世界,国号齐。」 「齐国?」 三人异口同声,皆是茫然困惑。 「人家已经把老底交代了,你们呢?」芳菲向另外两人挑了挑眉,「说说呗?」 最右侧那位青年面色颇为冷峻,言简意赅:「吾名潘安。」 先前与芳菲起争执的那名少年犹豫了片刻,随即释然一笑,语气轻快地回道:「我姓卫,名卫玠,字叔宝,小字阿虎,河东人!你们可以叫我阿玠,也可以叫我阿虎、小虎,或是……」 芳菲以及其他在场众人:「闭嘴!」 卫玠被他们异口同声的怒吼吓了一跳,顿时一噎,极为不爽地抱着双臂别过头去。 第8页 不说就不说了嘛。 其他人皆是不明所以,唯有芳菲和许愿二人兴奋得两眼放光,直勾勾地盯着人家看,目光毫不避讳。 四大美男齐聚啊!空前绝后的场面! 难怪,都长得这么养眼! 兰陵王秀美绝伦、英勇神武,宋玉温润如玉,潘安清俊优雅,卫玠风神秀异。 芳菲忍不住回头望向许愿,努力压抑着兴奋:「这次穿越可真值!」 难怪他们也是从天而降,原也是穿越而来。 「现在都兴装古人了?」 就在芳菲激动过头时,座上的高长恭突然冷不丁来了这么一句,他换了个坐姿正面看向芳菲,似笑非笑:「前尘已逝,不可復返,王妃还真相信他们所言?」 「信啊!」芳菲斩钉截铁,伸着手指了指自己,「因为我还是从一千五百年后的世界来的呢!」 高长恭的眸光瞬间沉了下去,神情变得微妙起来。 就连站在他身旁的贴身护卫,也是微眯起眼睛,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着芳菲。 芳菲知道他们不会信,但她是真不想装成书中的那个「郑芳菲」,只好手脚并用地凑到高长恭面前,再次辩解:「殿下,我真不是你的王妃,我们只是长得相似而已!」 随即抬手一指宋玉三人,「我和他们一样,是来自另一个时空,只不过他们是来自从前,而我是来自未来!」 高长恭静静与她对视,并不言语。 芳菲朝他眨了眨眼睛,尽量笑得真诚:「殿下您看,我与王妃除了外貌相似以外,其他的应该都大相庭径吧?」 据书中描写,炮灰女配较为软弱,偏文静,与神经大条的她完全是两类人。 芳菲本以为高长恭会默声思量思量,怎知她话音刚落,便闻他一声轻笑响起:「郑芳菲,你又想耍什么花样?」 芳菲一怔,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 他虽然是在笑,可他直接唤她的全名,芳菲明显感觉到了其中的危险气息。 恍然忆起,书中的「郑芳菲」性格虽然软弱,却颇爱耍弄心机。因是皇帝赐婚,并非高长恭所愿,是以他们大婚当日,高长恭并未与她洞房花烛。 许是危机感太重,她第二日就欲给兰陵王下药,想让他与自己圆房,有了孩子方能稳坐正妃之位,可是却被兰陵王识破了。虽未怪罪,却因此与她更加疏远,接下来的大半个月,她费尽心思欲讨得兰陵王欢心,皆是无果,后来没过多久,周国与北方的突厥来犯,兰陵王被调去前线打仗了,直至太子大婚才班师回朝。 如此来看,原主「郑芳菲」在他眼中,还真就是个爱耍花样的主。 芳菲又气又无奈,怎么就还解释不清楚了? 「如若你不是兰陵王府的王妃,那你说,真正的王妃又身在何处?」 说话人是高长恭身旁的护卫,芳菲盯着他冷峻的眉眼看了好一会,才恍然认出来,此人是从头到尾都一直跟在兰陵王身边的护卫,名为尉相愿。他在书中是个行事果断、性格冷漠不近人情的主,尤为看不起爱耍手段的「郑芳菲」,很不好惹。 芳菲本来想说「她已经死了」,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在原书中兰陵王他们是不知道「郑芳菲」已经死了的。 若是她将此事说了出来,估计他们会认为人是她害死的。 算了,她是无话可说了,认栽了。 芳菲将身子彻底缩了回去,低着头坐在软垫上双手抱着膝盖,正郁闷着,忽听见高长恭那毋庸置疑的话从身侧传来:「不论你是不是郑芳菲,你都要扮演好她,除非你能将真正的郑芳菲找来。如若她死了,那你便替她一辈子。」 「啊?」 她没听错吧?要她替代书中那炮灰女配? 芳菲一个劲地摇头,满脸都写着抗拒,但是高长恭已经别过头去不再看她,摆明了没得商量。 芳菲撇了撇嘴,敢怒不敢言。 书中的兰陵王虽是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但他也不是位好惹的主,该狠的时候绝不会软弱。芳菲穿越而来啥都不是,若是得罪了这些王公贵族,死无全尸是分分钟的事。 芳菲又开始郁闷起来,不说话了。 高长恭遂将视线移至宋玉三人身上,眸中染了一层凝霜,修长手指轻轻扣着桌案,似乎是在思量什么。此时,就见尉相愿凑近他耳边低语了一句,芳菲悄悄竖起耳朵仔细听,成功捕捉到了一个「从天而降」的字眼,大抵就是在指宋玉三人,昨晚的情形尉相愿都有亲眼目睹。 随即就听见高长恭出声问道:「你们如何能证明自己的身份?」 看来他是有点信了。 在他们三人作出反应之前,芳菲信步走到卫玠身侧,歪头瞧着卫玠,会心一笑:「听说卫玠天生异瞳,喏,这就不用证明了吧?」 仔细看,便能看出少年的眼瞳有异于常人的乌黑色,而是偏琥珀色,这种瞳色的人极为罕见。 高长恭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一会,随即转向另外两人:「那你二人呢?」 第5章 穿越千年(05) 「燕翩翩其辞归兮,蝉寂漠而无声……」 「赖皇天之厚德兮,还及君之无恙……」 看着纸上的长篇辞赋,芳菲断断续续地念了几句,确实是楚辞的风格,而且字迹行云流水,笔墨纵横,比书法家更甚! 第9页 芳菲单手撑着下巴想了好一会,才犹豫道:「这是……九辩?」 「正是在下的拙作,《九辩》。」宋玉动作缓慢地放下笔,朝芳菲谦和一笑,「王妃果真博览群书,天资聪颖。」 「过奖过奖!」 芳菲学着电视剧里的样子豪爽地抱了抱拳,看着这堆满桌案的纸张,她由衷佩服:「你还真挺厉害的啊!这么长的辞赋都能一字不落地默写下来!」 宋玉是楚国的士大夫,着名的辞赋作家,要证明身份,自然是要以文学才华来证明。 而潘安方才已经验证过了,以他的风格,写了一篇不曾流传于世的诗词。两人的字迹都各有所长,在这个时代当个书法家是绰绰有余,而宋玉的《九辩》篇幅很长,很少有人会背全,况且他的字迹也极具特色。 「如何?」芳菲挑眉看向座上的高长恭。 后者一眼掠过桌案上写满辞赋的纸张,随手拈起一张放在眼前观摩,眉眼温和,却是唇角一勾轻笑道:「古人的风骨大可模仿,无甚稀奇。不过你们既然敢说自己是前朝古人,那想必是满腹经纶才华横溢,初来我大齐,定也无处可去,便暂且先留在府中,日后若让我瞧出端倪,定不轻饶。」 高长恭又将纸张随手置于案上,言语之中略有匆忙,似乎不愿在此再多花心思。 其实他们是不是古人,跟他也没多大关系。 高长恭忽然抬眸看向水榭外边,芳菲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原来是先前离开的尉相愿此时回来了,正疾步向水榭走来。 他前脚刚一踏进水榭,就听见高长恭清朗严肃的声音响起:「河间王府那边情况如何?」 河间王府? 芳菲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字眼。 河间王就是兰陵王的三哥,据说是嫡出,而今他们两人神情皆这般肃穆,估计是河间王府出了什么事。 芳菲恍然想起歷史与书中/共存的情节,微一思量,在尉相愿拱手准备开口禀报之前,芳菲抢先一步开口道:「殿下,您不是不信我是未来人么?那现在我也来证明证明。」 芳菲优哉游哉地绕到尉相愿身前,神秘兮兮地朝他眨了眨眼睛,故作高深:「我猜……你是想禀报,河间王在府里做了个草人,拿箭射它以此来泄愤对吧?」 尉相愿瞳孔一颤,即便他慌忙掩盖,也掩盖不了他言语中的震惊:「你……你如何知晓?」 看他这神情,高长恭就知道让芳菲给说对了。 河间王府的事应是刚发生不久,而芳菲此前一直待在这水榭里,也未曾与其他人有过接触,没有渠道能获悉这一讯息。 高长恭也不急着发问,静候芳菲的说辞。 「我都说了,我是未来人!能预知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芳菲毫不吝啬地再次讲解了一遍,在触及到高长恭那仿佛能看穿一切的清透眸光时,芳菲心底莫名就有些发虚,面上却还是故作镇定,「就在昨夜,河南王被赐毒酒,投河而死,今晨你们都被召进宫中,方得知此事。河间王悲愤不已,当场泪流满面愤然离去,并抱怨奸臣当道害死了你们的长兄。」 「殿下,我说得可对?」 芳菲本是笑意盎然等着被肯定,却瞥见那双透彻的眸子里一闪而过的悲悽,瞬间意识到自己说这话似乎有些不合时宜。 长兄刚刚身死,高长恭心中定也有悲痛。 想到这,能否被肯定也不重要了,芳菲清了清嗓子话锋一转:「河间王此举本没什么,但若是被添油加醋传到了皇帝耳中,那就不是小事了,你们皇叔的性子你们应该最清楚。」 北齐武成帝高湛,第四任君主,也是位暴虐无常的帝王。 高长恭的长兄河南王与武成帝同岁,自幼一起长大,感情深厚;但他一朝触及君威,与宫人私通,便被武成帝果断赐死,毫不留情面,情谊深厚的尚且如此,更何况是自幼与武成帝疏远的河间王呢。 伴君如伴虎,这句话还是没有错的。 尉相愿神色微动,拱手欲言:「殿下,那不如属下去……」 「已经晚了。」芳菲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他,「河间王府有奸臣的眼线,河间王扎草人的这个举动此刻怕是已经传到皇帝耳中,而且还是添油加醋的版本,召见河间王只是迟早的事。」 尉相愿又是一怔,下意识脱口而出:「那该当如何……」 却见芳菲看着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尉相愿这才意识到,不知不觉间他已经完全跟着芳菲的思路在走了,而眼前人的话是否可信还尚未可知,遂低下头不再多言。 芳菲眉飞色舞地低笑着,这种一切尽在掌握中的感觉真爽! 高长恭不知何时已去到了水榭边缘,望着满池盛开的粉白荷花,面沉如水:「三哥性傲,而皇叔亦是君威甚严不容侵犯,只要三哥愿向皇叔认错服软,皇叔便没由头治罪于他。」 「对!」芳菲很难不贊同。 没想到高长恭还是很了解这位嫡兄的。 高长恭收回视线侧目望向尉相愿,吩咐道:「等会我修书一封,你替我送去河间王府,务必亲自交到三哥手上。」 尉相愿颔首:「是!」 一直在旁观望的许愿悄悄凑到芳菲身侧,戳了戳芳菲的胳膊肘,压低嗓音语中尽是迷惑:「菲菲,我怎么听不懂,你们在说些什么啊……」 第10页 许愿一张精緻小脸布满疑云,眼神亦是懵懂,活像个好奇娃娃,芳菲习惯性地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笑靥如花:「你当然听不懂了,你又没看过小说,连史书也不看,真不知你的歷史是怎么及格的,还好你有我这个高人指点迷津。」 芳菲越说越嘚瑟,心都快飘上天了,这种优越感不是一般人都能有的。 许愿一连点头附和:「是是是,郑大高人!」 两人欢声笑语,旁若无人。 许是她们太吵,高长恭又将目光投了过来,却并无指责而是问道:「她与你是一道的?」 芳菲不假思索:「是啊。」 说着还亲昵地挽住许愿的胳膊,活像一对姐妹花,两人皆是笑颜灿烂,犹如暖阳。 「既如此,我便让她暂且留在你身边。」高长恭的眸光动了动,原是冰冷的语气似乎有所升温,「这段时间,她便与你同住兰院。」 芳菲与许愿对视一眼,皆是掩盖不住的欣喜。 姐妹齐心,其利断金,不管今后的路有多坎坷,有彼此陪伴就总会心安。 离开莲花水榭后,芳菲就让连壁带路,拉着许愿一路往兰院而去,她们要好好体验体验古代人的生活! 「这王府还真大啊!」 芳菲跟着连壁弯弯绕绕走了许久,还未回到那所谓的兰院。高长恭虽只是郡王,但这府邸的规模却一点都不含煳,亭台阁楼华美又风雅。 道路两旁亦是绿植茂密,时不时会传来夏季专属的蝉鸣声。 「啊——」 走到一处长廊的转角时,走在最里侧的芳菲脚下猝不及防地被绊了一下,整个人失去重心向前扑去,她身旁的许愿下意识要伸手扶她,小身板却被这力道带得一起摔在了地上。 「嘶……」芳菲双手先着地,刚好扭到了手腕,一下疼得她倒吸了口凉气。 「王妃!」 最边侧的连壁反应过来后,赶忙弯腰去扶芳菲,顺带也将许愿扶起来。后者倒没什么事,只是前者表情扭曲,似乎极为吃痛,连壁刚要张嘴问候,却有一道娇柔的女声抢了先:「哟,这不是王妃吗?」 芳菲忍着痛抬眸看去,就见两个女子站在这转角处,一个是丫鬟打扮,另一个服饰稍华丽些。 在摔下去时,芳菲明显感觉到脚下绊住她的物体被抽了回去,不难猜出那是人的小腿。而看这两人的站位,显然是华服女子所为,当芳菲审讯的目光向她看过去时,她还故作慌乱地解释:「真是对不住啊,我方才没有看见王妃到来,不小心绊倒了王妃,王妃大人大量,不会与我计较的吧?」 嘴上说着道歉的话,可她脸上那娇艷的笑,要有多得意就有多得意,显然她是故意的,连带着她身旁的丫鬟也在掩面偷笑。 「云孺人,你——」 连壁欲开口质问,却被对方一个狠厉的眼神瞪了回去,害怕地往后缩了缩。 云孺人? 芳菲忽然明白了眼前人是谁,随后双手紧握低着头,瑟瑟发抖,哑着嗓音故作娇弱:「我、我没事……」 在不远处的青石小路上,赫然立着两道人影,其中一人眉眼温润,正望着这边的情形,眸色深沉,似乎很不满如此柔弱的芳菲。 她终究还是那个她,性格软弱任人欺。 芳菲这一波操作都让旁边的许愿看蒙了,刚才摔得那么狠,还没事?在她的印象里,芳菲不是这样一个会轻易服软的主啊,正欲发问,却见前一刻还在笑得娇媚如花的华服女子,下一刻就突然消失在了许愿的视线里,还伴随着一声尖锐的惨叫。 「啊——」 女子侧身跌倒在地上,勐然抬起头满眼怒火地瞪着芳菲。 她竟然敢将她撞倒? 「哟,云孺人?对不起啊……」芳菲学着她先前的样子故作惊惶,甚至比她演得还要逼真,清亮的眸子里尽是愧疚,「我方才没有看见你,不小心撞到了你,真是对不起,云孺人大人有大量,不会与我一般计较的是吧?」 芳菲故意示弱,趁其不备,故作无意识地往旁边一倾,狠狠撞向了华服女子,成功将其撞倒。 「你——大胆!」 云氏在侍女的搀扶下怒吼着起身,气得不轻,眼睛瞪得像铜铃。 树荫之下的温润少年正欲转身离去,却看见芳菲嘴角那抹压抑着的得逞笑容,眼眸微微一亮蓦然驻足。 第6章 穿越千年(06) 「郑芳菲!你这贱蹄子竟敢撞我!」 云深气愤地甩开侍女的搀扶,扬起手就狠狠向芳菲的脸扇去。 「啪!」 一道清脆的响声蓦地传入众人耳中,只不过被打的人不是芳菲,而是云深,白皙的脸颊顿时浮现手掌的红印,而她欲扇芳菲耳光的手也挥空了,错愕地捂着自己的脸。 芳菲就知道贱人都喜欢扇人耳光,所以她早有防备,动手麻利地躲开了她的手,顺便还给她一个响亮的巴掌。 等等……这句话怎么感觉有点不对劲呢,好像在内涵自己一样…… 算了,不管不管,反正打她就对了! 芳菲缩回身子,一边擦拭着自己的手掌,一边洋洋自得朝云深抛着媚眼。 据书中叙述,兰陵王府确实有一个名为云深的妾室,是在兰陵王大婚那日,被兰陵王的嫡母靖德皇后硬塞给他的。此人并不得兰陵王喜爱,性子尖酸刻薄,兰陵王从未多看她一眼,念其是靖德皇后的人,他才勉强让她留在兰陵王府,在女主来了以后,云深更是成了小透明的存在。 第11页 此等小人物,芳菲自是不会放在眼里,她现在的身份再不济也是兰陵王的正妃! 「你居然敢打我?反了你!」 云深气愤难耐,恶狠狠地瞪着芳菲,却被刚那一巴掌打得仍有些发懵,只是捂着脸而没有下一步动作。 芳菲没有理会她,兀自瞟了眼她身旁的侍女,然后又看了看自己身侧的许愿和连壁,她们是三个人,而云深是两个人。芳菲抿着嘴高深莫测地点了点头,最后视线落在许愿身上,对其邪魅一笑:「有胜算。」 许愿也是点点头,会心一笑。 看她们好似达成了某种共识,而连壁还处在茫然的状态,眼神迷濛,正要启唇发问,就闻一声极为霸道的厉喝响起。 「盘她!」 芳菲摩拳擦掌许久,话刚一出口,就立即与许愿一同张牙舞爪凶神恶煞地冲上前去,直逼云深两人。 云深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芳菲推倒摁在了长廊的地面上,对准着云深的头就是一阵乱拍。 都说打人不打脸,打脸伤自尊,芳菲就爱反着来!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非得把她剥两层皮不可! 而许愿则是拖着云深的侍女,不让她对云深施救。 「啊——啊——」 女子杂乱的尖叫声一时在长廊里此起彼伏。 连壁还愣在原地,看着眼前这一幕,惊愕得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叫你嚣张!惹谁不好敢来惹我?真当我是好欺负的?」芳菲挥着双手对着云深好一通乱抓,指尖所到之处,毫不留情地划破了她细嫩的肌肤,留下一条条红痕。 云深终于反应过来开始挥手反抗,也用那细长的指尖抓向芳菲。 只不过她被芳菲用膝盖摁在地上,拼命伸长手却也抓不到芳菲的脸,最多只能到她的脖颈处,还几次都被芳菲挡回,两人彻底扭打成一片。 芳菲先发制人,是占了优势的。 可云深那侍女好像有点力气,芳菲余光里瞥见许愿拖着她越来越吃力,遂扭头朝呆愣在一旁的连壁气急败坏道:「还愣着干什么?上啊!」 被芳菲这么一吼,连壁几经犹豫之下,还是硬着头皮上前帮助许愿钳制云深的侍女。 「这……」 树荫之下的尉相愿看着此番场景,难得露出惊愕。五个女人打得不可开交,他平生还是头一次见,而且这还是一向软弱的王妃带头的! 三打二,云深那边是趋于劣势的。 听见云深的尖叫声越来越「惨烈」,尉相愿扭头看向身旁之人,艰难地开口试着询问:「殿下,不若属下去阻……」 他话未说完便被温雅少年打断:「不必。」 紧接着就见少年唇角微扬,似乎全然不在意场面会一度失控,只是望着那抹忙碌的倩影轻声道:「她会有分寸的。云氏仗着是靖德皇后的人,在府中没少嚣张跋扈,也该受点教训了。」 只是他没有想到,他的「王妃」会直接对云深动手,丝毫没有女子家的忸怩。 他并不打算插手此事,做一个旁观者就好。 芳菲可是接受过大学军训的人,农活也曾帮爷爷奶奶干过不少,身体素质自是没话说!力气虽然比不上男孩子,但是在古代像云深这种柔弱女子,芳菲力压她完全没问题!把她摁在地上,她都起不来! 「啊啊——我知道错了!别打了别打了!」 没过多久,云深便开始求饶,手臂上以及脖子上都被芳菲留下了不少红印。 顾及她始终是个柔弱女子,芳菲也没下死手,留在她脸上的伤痕并不多,都很细小,很容易医治。见她终于肯求饶,而芳菲的力气也耗得差不多了,于是最后拍了一下她的肩膀,然后就收手起身了,许愿和连壁也放开了云深的侍女。 「你、你给我等着!」 云深在侍女的搀扶下站起身后,愤恨地给芳菲放了句狠话,然后就逃命似的转身离开了,一步一个踉跄,要有多狼狈就有多狼狈。 芳菲拍了拍手,极为不屑地轻哼一声。 等着就等着! 看着那两人走远,连壁的心绪终于平復下来,连忙来到芳菲身侧关切道:「王妃,您没事吧?」 「没事……」芳菲的神态极为轻松,紧接着却是笑容一僵,声嘶力竭,「怎么可能没事?我的腿我的脖子我的手腕,都快痛没了!呜呜……」 芳菲弯腰一手捂着膝盖,一手抚着脖子,痛得眉头紧皱。 先前被云深绊着摔了一跤,正好摔到膝盖和手腕,而之后与云深的扭打过程中,云深一个狠劲抓伤了芳菲的脖子,一道细长的红痕血印在白皙的肌肤上尤为醒目刺眼,看着就疼的那种。 许愿也赶忙搀扶住芳菲,嗔怪道:「你这都受伤了,方才怎么还……」 跟个没事人一样。 「我这不是不能失了颜面嘛。」芳菲嘟囔着嘴委屈巴巴的,心疼地抚摸着自己的伤处,在看见许愿那布满担忧的眼神后,又轻快地朝她眨眼一笑,「小伤而已啦,不要担心!」 连壁仍是焦急:「那我们赶快回兰院吧,奴婢给您上药!」 「对对对!我们快走!」 许愿搀扶着芳菲的右胳膊,而连壁在左侧,前唿后拥地带着芳菲朝兰院的方向而去。 长廊里又恢復了宁静。 树荫下,温雅少年望着那抹逐渐远去的倩影,忽而一笑:「她好似……确实有所不同。」 第12页 此前的郑芳菲从不敢招惹云深,更别说与云深大打出手了,而方才的她,那种强悍的气息仿佛与生俱来,这是他从未在郑芳菲身上看到过的,甚至在当世女子身上都很少见。 她给他的感觉,完全就是另一个人。 但是在这天底下,当真有如此玄幻之事么?所谓的时空,当真会交错吗…… 所谓兰院,还真不是徒有虚名。 明媚灿烂的阳光之下,一朵朵朱红色的建兰开满花圃,一进到庭院之中,那种兰花独有的幽香便扑面而来。 芳菲仔细看过了,这兰院里屋前屋后都种植了大片兰花,各个品种的都有,只不过现在是仲夏时节,唯有建兰盛开。 兰花喻义高洁清雅,兰陵王府有种植并不稀奇。 还好,这待遇不算差。 看着满庭院盛开的兰花,芳菲心血来潮想起了一句诗,不由自主就念出了口:「气如兰兮长不改,心若兰兮终不移……」 「啧啧啧,你还懂诗词啊?」 芳菲诗未念完,便被一道高昂的声音打断,芳菲扭头看去,来人是双手抱臂风流不羁的少年,一步步走进庭院之中。 虽然这人先前在芳菲的眼中是个纨绔子弟,但得知他是「四大美男」之一后,芳菲看待他的眼光也就多了层美男滤镜。只不过,这桀骜不驯的样子,芳菲还是看不太顺眼,当即就反驳道:「我懂得可比你多了去了,你们知道的我都知道,你们不知道的我也知道!」 她还特意迎上前两步,嬉笑着朝他挑了挑眉:「怎么样?有没有被碾压的感觉?」 卫玠轻哼一声,并不理会她的挑衅。 「说吧,来此所为何事?」无事不登三宝殿,芳菲才来没几天,和卫玠也没什么交集,她就不信他是特意来拜访她的。 果然,就见他抱着双臂走上前两步,眉眼之间皆是那放浪不羁的笑,斜眼盯着芳菲道:「受兰陵王之託,前来给你带句话,明日皇后寿宴,务必出席。若再有差池,就……提头去见。」 「提头去见?」 看着卫玠那别有深意的笑,芳菲就知其中有猫腻,毫不留情地戳破了他:「这句话是你自己加的吧?也不整个高端点的,这想吓唬谁啊?」 看芳菲无所畏惧的样子,卫玠嗤笑一声凑近她道:「高端的言辞,也得配高端的人才行啊。」 「你——」 芳菲伸手就欲给他来一掌,但是卫玠反应灵敏,身子迅速往回一缩成功躲开了芳菲,看着芳菲气愤地收回手,他又忍不住调笑:「你这小娘们蛮横的很啊!我之前就听说,因为一点小事情,你就把兰陵王的妾室打了一顿,下手都毫不留情的。」 「我这还叫蛮横啊?」 芳菲双手叉腰,翻了个白眼极为不贊同卫玠的话,紧接着神态慷慨激昂、气愤不已地伸着双手比划起来:「你是不知道当时的情形!我本来走路走得好好的,她非得在半路忽然出现绊我一脚!摔得我老泪纵横,然后她还言语羞辱我!就问你,这事你能忍吗?你能忍吗?」 「不能忍!」卫玠出奇的认同芳菲,一改之前的态度,一个劲地附和,「这种爱招惹是非的人就该打!你做得很对!」 一听这话,芳菲像是找到了志同道合的知己,异常兴奋:「你也是这样认为的吧?她就是该打!」 「对,该打!」卫玠非常配合地点点头表示认同芳菲,一边说还一边撸起了袖子,非常仗义地拍了拍芳菲的肩膀,满面笑容朝她眨着眼睛,「下次若是再遇见,记得叫上我,我助你一起教训此等小人!」 「好!」 两人一拍即合。 站在一旁观望的许愿都看愣了,她原以为两人是要吵一架的,而现在这情形?? 卫玠一介古人,竟会认同芳菲动手打人? 果然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啊,古人之中也有奇葩。 聊完了动手打云深的事,芳菲双手环胸,用胳膊肘碰了碰卫玠,挑眉问道:「你的另外两个小伙伴呢?自那日离开水榭后,我就没见过他们啊。」 「小伙伴?」 卫玠疑惑地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彙。 不过他反应很快,随即便明白过来:「你是说宋大哥他们?」 芳菲不言,只点头,卫玠遂接着道:「宋大哥他们确实是满腹经纶,极具才华,但毕竟是百年前的人,尤其是宋大哥,思想观念难免落后于人,所以兰陵王便让他们这几日在府中的藏书阁进修。」 「兰陵王还挺懂的啊,这都能想到!」芳菲笑着称赞,念头一转,犀利的眸光直逼眼前少年,「那卫公子,你怎么没去?」 忽然被芳菲这般问话,卫玠有一瞬的怔愣,随即故作没所谓地摆摆手:「文才有他们两人就够了,我之前当文人都当腻了,不想再舞文弄墨,了不了解当世文学都无所谓。」 「是吗?」 芳菲探寻的目光一直盯着卫玠,眸中笑意深长。 而卫玠的视线有意无意地在闪躲,芳菲心下瞭然,随即就调侃出口:「你该不会是……文采不及他二人,不想被他二人给比下去,才选择不再修习文学的吧?」 「哪有?」卫玠当即高声反驳,「我的文采怎么可能会不及宋大哥他们?你别瞎猜测了。」 芳菲耸了耸肩:「可你在歷史上才华确实不如他们啊。」 第13页 「是、是吗……」 卫玠这下确实是有点心虚了,目光闪烁不定,悄悄凑近芳菲压低声音,尴尬道:「这……史书上都有记载?那岂不是后人都知晓?」 芳菲诚恳点头:「是啊。」 卫玠:「……」 这就很头疼了。 史官也真是的,怎么什么都往史书上写呢。 第7章 穿越千年(07) 当今的皇帝是北齐武成帝高湛,登基称帝后便册封髮妻胡氏为后。 皇后的寿宴规模很大,文武百官皇室宗亲皆要出席,芳菲要顶替原主「郑芳菲」的身份,只得不情不愿地跟着高长恭进宫贺寿,而许愿则被留在了兰陵王府。 此时的兰陵王卓越才能尚未显露,还不是很出名,而原主也只是郑家庶女,基本上没人关注他们,随便应付应付便混过去了。 皇宫湖水边,芳菲站在树下撸起宽厚的袖子,尽情享受着从湖面上吹来的风。 这仲夏的天气实在太热了,那举办寿宴的宫殿也闷热得很,偏偏还要在宫中待到下午才能出宫。芳菲实在受不了了,逮着空子就跑了出来,寻了一处湖风清凉之地乘乘凉,解解闷。 反正皇宫戒备森严,没有高长恭带领,芳菲也是出不去的,高长恭也就任由着她去了。 芳菲扭头四下看了看,旁边繁盛的枝叶下刚好有一块圆滑的石头,芳菲提起裙摆就欲转身坐下,可就在此时,身后却冷不防的忽然响起一道尖细的声音:「三妹独自一人在这做什么?」 芳菲被吓了一跳,抚了抚胸口让自己镇定下来,随后转过身。 这人说话听起来就带有质问的意思,不太友好,如芳菲所料,声音的主人是位女子,浓妆艷抹,衣着繁复,眼神里带着轻蔑,面相有那么几分尖酸刻薄的意思。凭芳菲的直觉,这个人定然是来找茬的,只是在寿宴上芳菲根本就没关注过出席的那些人,自然也认不出眼前人是谁。 不管这人是谁,芳菲现在好歹也是个王妃,气势上不能输,于是微抬眼帘镇定反问:「你又来这里做什么?」 说话间,芳菲悄悄打量着眼前人,思绪飞速运转。 能出现在这的人,不是歷史上的人便是书中角色,她既然称芳菲为三妹,那想必就是原主的姐姐了。 原书的「郑芳菲」上面只有两个姐姐,一个是庶长姐,另一个是嫡姐,也就是原书女主。而原书女主是朵白莲花,不管对谁都是一脸的天真无害,显然不是眼前人。 「长姐?」 在她沉默之际,芳菲试着唤了她一句,而她听后并未第一时间反驳。 想来芳菲是猜对了。 郑如樱嘛,书中女主的庶长姐,处处维护女主而针对庶妹郑芳菲,在书并非反派角色,但也不算是正面角色。 不过是个小配角,根本不必放在眼里。 郑如樱也察觉到了芳菲对她的不屑,当即面色一冷,言语尖锐:「郑芳菲,你别以为你成为了兰陵王妃就能飞上枝头变凤凰了!乡野丫头就是乡野丫头,怎么都登不上檯面!」 「为了顶替似锦嫁给兰陵王,尽耍些卑劣手段,你还真以为别人不知道?」 郑如樱情绪激动,噼头盖脸就是一顿辱骂。 芳菲定定地看着她,然后抬起手极为嫌弃地抹去她飞洒在颈边的口水,搓了搓手甚是无奈:「拜託你搞清楚状况好不好?当初是你和郑似锦都不愿嫁给兰陵王,怎么?现在见识到兰陵王并未传闻中那般平平无奇,就开始羡慕嫉妒恨了?」 在皇帝为高长恭与郑家指婚时,高长恭与郑家三姐妹都不相识,而皇帝也未明确指定将谁嫁与兰陵王。 而兰陵王除了进宫以外,出行都带着面具,坊间不知其真容,有传闻说兰陵王面貌不佳,才用面具作遮挡。而女主当时心里有人了,不愿嫁给兰陵王,而郑如樱则因传闻也不愿嫁去兰陵王府,故而原主便自告奋勇替父亲解了这燃眉之急。 因为书中的那个郑芳菲此前是见过兰陵王的,所以是真心想嫁给他。 「我会嫉妒你?简直可笑!」郑如樱怒而一甩衣袖,面色更加阴沉,「兰陵王总有一日会看清你丑陋的真面目,将你休弃是迟早的事!届时,可别怪我们郑家容不下你!」 郑如樱之所以这般辱骂芳菲,并非是空穴来风。 在原书中,「郑芳菲」明面上顺从两位姐姐,心里却嫉妒她们受父亲宠爱,暗地里没少对女主耍阴招。 其实女主一开始就是喜欢兰陵王的,只是将兰陵王错认成了他人,而书中的郑芳菲恰好知晓此事。她怕有朝一日女主会与兰陵王相认,届时再无她的容身之地,所以暗中欲找人毁女主清白,不过皆以失败告终。 郑如樱知道原主暗地里对女主针锋相对,故而尤为憎恶原主,再加上她也确实嫉恨原主嫁给了兰陵王这样一个才貌双全的夫君,便更加讨厌原来的郑芳菲。 芳菲是局外人,听了这些话也并不恼怒,只是慢悠悠地凑近郑如樱的耳畔,巧笑嫣然:「长姐可曾听过一句话?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 郑如樱一怔,立刻就是一个犀利的眼神瞪了过去。 显然,她明白芳菲是在指什么。 原来的郑芳菲早在太子大婚当日,就已经被郑如樱推入漳河里淹死了,只不过没人知道。而今兰陵王妃还在,郑如樱也并不知原来的郑芳菲已经死在她的手下,估计只认为是她自己失手了。 第14页 郑如樱的目光越发阴狠,却并无慌乱。 眼下即便郑芳菲还活着,她也没有任何证据证明郑如樱曾推她落水。 湖边的风吹起郑如樱耳侧的髮丝,只见她忽而一笑,蓦地抓起芳菲的手腕,一倾身便站到了湖岸边缘,嘴里慌乱大喊着:「郑芳菲,你要做什么?」 郑如樱拽着芳菲的手往前推,而她自己则向后倾斜,眼看便要掉入湖中。 芳菲心念一动,很快便明白过来郑如樱意欲何为,于是反手抓住郑如樱,用力一带,郑如樱被拉离湖岸边缘,而郑芳菲则顺着力道跌到了岸边,脚下一滑「扑通」落水。 郑如樱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又看了看掉进水中的芳菲,当即愣在了原地。 「这是……兰陵王妃!」 湖岸边响起一声喊叫,郑如樱才回过神,慌忙朝着声音来源的方向看过去,不知所措地唤了句:「陛下,兰陵王……」 在两人方才所在位置的斜后方,不知何时已走来了一群人。 为首之人是一位身着红黑色龙袍的男人,身边跟着一位头戴金凤冠、华衣曳地的女子,在他们旁侧以及身后方都跟了不少衣着华贵之人,高长恭也在其中。 在水中挣扎的芳菲自然也看到了湖边的人,她想要出声唿救,可是一张嘴便有源源不断的湖水涌入咽喉,致使她无法叫出声来。 「快救人!」 皇帝话音未落,就见一少年郎纵身一跃跳进湖中,激起层层涟漪,快速向芳菲游了过去。 在看清游来的人那张犹如谪仙的面容后,芳菲有那么一瞬间都忘记了挣扎。眼前景象太梦幻了,让她感觉尤为不真实。 就在她将要沉入水中时,那人环住了她的腰,带着她游向了岸边。 有好几人早已在岸边等候,合力将芳菲拉了上来,有一位姿容殊丽、神韵端庄的女子焦急地凑上前来,目光在芳菲和高长恭身上来回扫视:「四弟,弟妹,你们两人都没事吧?」 芳菲抬眸睨了一眼围过来的人群,并未作答,低头抱着双臂喘息,面色煞白,惊魂未定。 高长恭半蹲在芳菲身旁,衣衫以及如墨髮丝都已湿透,面庞上还有水珠,却仍旧风雅并不显凌乱,低声回道:「多谢三嫂关心,四郎无事,只是王妃她……」 他的视线不由自主落在了芳菲身上,眸色复杂,不知是关切还是担忧。 段珊珊扶着芳菲的肩膀,又问了一遍:「弟妹,你怎么样?」 眼前端庄殊丽的女子,是高长恭的三嫂河间王妃,在书中也有过对她的描写,温婉贤淑识大体,在外人面前总是维护自家儿郎。 「三嫂……我……」 芳菲嗓音沙哑,身躯发抖,缓缓抬头看向了湖岸边的郑如樱,眼神里有着不解以及还未平復的惊恐。 方才那一幕,从旁人的角度来看,无疑是郑如樱推芳菲落水。 而芳菲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一张精緻的小脸几乎血色全无,眼睛里氤氲着水雾,楚楚可怜,让人看了都不免心疼。 高长恭也望向了郑如樱,眼中有那么几分质问的意思。 此情此景,郑如樱直接扑通跪倒在地,随即就听见头顶传来皇帝的厉声质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陛下,臣女……臣女没有推她……」 郑如樱慌忙辩解,却是一点说服力都没有。 高湛居高临下地瞧着郑如樱,微眯起眼睛嗓音冷厉:「那是朕眼瞎吗?还是说,是兰陵王妃自寻短见不成?!」 帝王就是帝王,周身散发的威严气息令人不寒而慄,郑如樱亦是不敢再辩解。 这一行人之中,郑如樱的父亲郑子尚也有跟来,他赶忙走出人群来到高湛面前,提起长袍跪地叩首:「陛下!这其中……兴许是有什么误会!小女与兰陵王妃乃是亲姐妹,情谊深厚,定不会对自家妹妹起这般歹毒的心思!望……望陛下明鑑,饶小女一次!」 段珊珊还蹲在芳菲身侧,闻言便向跪地的两人看了过去,义正言辞道:「郑大人,我弟妹可是险些丢了性命,误会?这能有何误会?她们姐妹之间的关系到底如何,郑大人心知肚明。」 段珊珊心里边向着自家儿郎,对芳菲自然也不例外。 高湛不语,显然是不认可郑子尚所言。 郑子尚抬眸看向芳菲,急道:「芳菲,你倒是说句话啊!你长姐不可能推你的对不对?」 而芳菲仍旧说不出话来,还惊惶地往后挪了挪。 看着芳菲瑟瑟发抖的身躯,高长恭却并未去安抚她,只是转眸看向郑子尚沉声道:「郑大人,王妃刚受过惊吓,你便别再逼问她了。」 「殿下,微臣……」 郑子尚还欲再辩解,而高长恭直接移离了目光,显然是不想再理会他,郑子尚只好闭嘴作罢。 第8章 穿越千年(08) 高湛不再给郑如樱辩解的机会,转眸看向旁边身着凤袍的女子,试着问道:「梓童,这郑家大娘子,是不是前不久刚与十二弟定下婚约?」 身旁人低眉颔首,轻声回道:「正是。」 高湛的十二弟是博陵王,生母武明皇后娄昭君,是高湛的同母弟。 因郑子尚出身荥阳郑氏,是当代的名门望族,故而高湛此前便欲为胞弟博陵王聘娶郑家长女为妻,只是婚约刚刚定下,还未成婚。 第15页 听高湛提及婚约一事,郑子尚父女皆是惶恐不安,想看看君王的神色却又不敢抬头。 「既如此,那这婚约便就此作罢。」高湛斜眼睨着郑子尚两人,口吻不容置否,「郑家娘子如此德行,连自家姊妹都不放过,吾弟可消受不起!」 郑子尚倏然抬起头,甚是惊愕:「陛下,这……」 「郑爱卿还有何话要说?」 高湛不耐烦地将其打断,随后还给了郑子尚回话的机会。 显然,他只想听到顺从的回话。 「陛下圣明,微臣无话可说……」郑子尚亦不敢再多言,君威不是可以随意挑战的,况且当今的情形是己方理亏。 「郑爱卿,回去之后,可要好生管教自家女郎,莫要再惹是生非!」高湛冷声训斥完郑子尚,又转向高长恭这边,语气稍微温和了些许,「长恭,快些带侄媳回府调养吧,若有必要,便请医师给侄媳瞧瞧。」 「是,陛下。」 高长恭应下话后,便从宫人手中接过披风,动作轻柔地为芳菲披上,随后便与段珊珊一同将芳菲扶了起来。 而对于宫人拿给他的那件披风,高长恭并未去接。 高湛始终还是偏心高长恭这边的,毕竟一方是自己的侄媳,而另一方对他来说还什么都不是。 君王无心在此多留,带着皇后一众人先行离开了。 郑如樱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扭头向芳菲这边瞥了一眼,那含恨的目光,是恨不得把芳菲生抽活剥。 而芳菲趁旁人不注意时,悄然回了她一个眼神。 那双美艷形似桃花的眼眸中,分明夹杂着得逞的笑,不禁令郑如樱眼底恨意更甚,广袖下的手紧握成拳。 被皇家退婚,今后再想高嫁可就难了。 芳菲并不会替她惋惜,这也算是郑如樱害死亲妹妹的代价吧,芳菲不是原来的兰陵王妃,也没有必要替原主报仇,只能做到这样了。 月色如水,晚风微凉。 莲花水榭之中,芳菲倚靠在水榭边缘的长椅上,仰着头尽情吹着清凉的湖风。 水榭中的桌案前,宋玉和潘安还在「挑灯夜读」,卫玠则大摇大摆地走到芳菲身侧坐下,斜眼瞧着她:「今日宫中发生的事我都听说了,以你之能,应该不会这么轻易被人推下水吧?」 芳菲现在的姿态要多潇洒就有多潇洒,丝毫不像是落水受过惊吓的人。 况且此前她都敢动手打云深,可见她并非寻常女子那般柔弱,不至于一推就倒。 芳菲睨了一眼卫玠,唇角一勾笑得很是肆意:「那是当然了!就郑如樱那样的小角色,还想着算计我?太不自量力了!就该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卫玠轻「啧」了一声,那眼神,仿佛就是在说「你真狠」。 站在旁边的许愿帮芳菲将被晚风吹乱的髮丝理顺,随后双手搭在她的肩上,语气甚是骄傲:「我们家菲菲虽然美丽善良,但也不是任人欺的主,谁敢招惹,就该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所以说,王妃是故意落水的?」一直在研究字画的宋玉也抬眸看向了芳菲这边,手中笔墨已然放下。 芳菲没说话,直接默认了。 郑如樱本来想在众人面前表演一场被芳菲推入水中的戏码,只可惜被芳菲看了个透,将她想用的套路完美的还给了她。 潘安也抬头向这边看了一眼,只不过很快又收回了视线,让人看不透他到底是否有兴致。 卫玠由衷佩服眼前人的胆量,只是他嘴上不愿承认,开口即是调侃:「若是当时无人救你,或是你的预想有了偏差,那你岂不是要一命呜唿了?」 芳菲仍旧没有回话,只是笑着看了他一眼。 小伙子,还是太年轻啊。 芳菲忽然站起身,一脚蹬上长椅纵身一跃,直接跳入莲花池中,顿时激起一层层涟漪。 「哎!!你——」 卫玠当即就想拦住她,只是他还是慢了一步,指尖只触碰到轻纱的一角,还没来得及抓住,芳菲整个人就已经落入水中。 宋玉二人也皆被此动静惊扰,只是没有像卫玠那般激动,而是一前一后离开桌案,不疾不徐地来到水榭边缘。 池水倒映着天上明月,幽深不见底,涟漪也已经慢慢平息。 卫玠正呆愣之际,就见池水「哗」的一下飞溅而起,少女清丽素净的面孔浮出水面,笑着朝卫玠眨了眨眼睛。 卫玠真是哭笑不得:「原来你会水啊!」 宋玉脸上原本的那一丝凝色也随之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风雅温润的笑,还有那么几分「另眼相看」的意味。 而许愿从始至终都是看热闹的姿态,未曾有过丁点儿担忧。 见芳菲浮出水面,便望着她骄傲地笑着。 芳菲小时候就会游泳,那水性不是一般的好!溺亡对她来说还是比较遥远的,至少就皇宫里那么点湖水是难不倒她的! 所以即便没人救她,她也淹不死,只不过是做戏给旁人看罢了。 「亏本的买卖我可不会做,我这条命还是很值钱的!」芳菲娇媚一笑,伸出手摘下旁边一朵粉红莲花,一扬手将莲花抛向了水榭里的许愿。 后者猝不及防,赶忙伸手去接,身躯往前倾斜差点翻出围栏掉进水里。 不过最终还是接住了那朵莲花。 第16页 看许愿这手忙脚乱的窘迫样,芳菲就忍不住幸灾乐祸,还笑得肆无忌惮。 正准备再调笑一翻,忽见水榭边的宋玉和潘安突然转过身去,低眉颔首异口同声唤了句:「殿下。」 殿下? 芳菲:「!!!」 是兰陵王! 卫玠和许愿亦是一惊,还没来得及转身问安,一袭广袖长衫的高长恭已行至他们面前。 卫玠面向着高长恭,眼角余光却一个劲地在往水池瞥,就见在高长恭到来的前一刻,莲池里的人一头扎进了水里,只留下细微到几不可见的涟漪。 月色虽然明亮,但毕竟是晚上,又有大片莲叶作遮挡,应该是看不出什么来的。 若让高长恭知道芳菲之前是在做戏,明明自己会游泳,却故意让高长恭去救她,不知会是什么样的后果,还是不要暴露的好。 高长恭看了看战战兢兢的卫玠两人,最终视线落在了许愿身上,「你们都在这,怎不见王妃?」 平日里,芳菲和许愿那都是形影不离的。 「她……她……」许愿低着头支支吾吾了半天,却没说出个所以然来,显然她是不善于说谎替人打掩护。 但是这里只有许愿和芳菲最亲近,最有可能知道她的情况,其他人都不好说。 可是许愿越是说不清楚,就越会引起别人的怀疑,就在她万般为难之际,身旁却响起一道温厚的声音:「殿下,子渊记得许姑娘来时说王妃白日里受了惊吓,正在兰院休养,想必许姑娘是一时太过紧张,忘了措辞。」 许愿侧头向声音的主人看去,刚好看见宋玉那张带笑的侧颜,烛光衬得他的脸愈发柔和,竟莫名让人心安。 许愿愣了片刻,随即一连点头附和。 见此,高长恭缓缓移离了视线,没再多问。 卫玠暗自松了口气,心中却又同时泛起担忧。 因为高长恭一直站在水榭边缘望着莲池,而据卫玠观察,这一面池水只有两处可以上岸的地方,但不巧,都在高长恭的视野范围之内。而且那两处莲叶稀少,根本无法作遮掩,也就是说芳菲没法偷偷上岸。 好在池中莲叶很多,她可以悄悄浮出水面躲在莲叶下,不至于在水里憋死。 许愿刚喘口气,却又见高长恭瞧了一眼她手中的莲花,忽然发问:「你手里这莲花是刚摘来的吧?池水幽深,你是如何摘花的?」 岸边伸长手最多也只能够到莲叶,而莲花都离岸边较远。 许愿低头一看,莲花的花瓣下方以及茎部都还有未干的池水,这可就让许愿犯了难。难道说她会水,特意跳进莲池里摘的?可她的衣服是干的不能再干的状态,这样的说辞可信度不高。 刚好许愿不善于扯谎,高长恭就偏生抓着她发问。 「殿下,是叔宝看这荷花开得正旺,想摘一朵送给许姑娘,所以……」卫玠欲替许愿解围,思索了半天,赔着笑脸抬手一指静立在一旁的潘安,「所以我就请潘大哥帮我摘了朵荷花,殿下有所不知,潘大哥不仅才华横溢,武功也很卓越啊,稍微施展个轻功就摘来了花!」 卫玠一边说着,还一边悄悄对潘安使眼色,欲求他配合。 突然被点名的潘安却并未有过多的惊讶,依旧面沉如水,只是淡漠地看了眼卫玠,而没有出声反驳他的话,就等同是默认了。 高长恭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没再继续追问下去。 卫玠长舒了口气,还好高长恭只是点到为止,没有让潘安当场演示一番,否则还真不知道如何收场。 潘安看上去不近人情,却也懂得配合,卫玠对他的印象又有了新突破。 趁高长恭不注意时,卫玠就向潘安投去了一个感激的眼神,而后者在他的眼神看过来时,直接别过头去不再理会他。 卫玠极为吃瘪,悻悻地收回视线。 而躲在莲叶下的芳菲连脑袋都不敢探一下,心里早已经把高长恭咒了八百回了。 唠嗑唠那么久都不走,是想让她在水里泡一晚上吗! 第9章 穿越千年(09) 岸边的人好似听见了芳菲的心声一样,没过多久便收回视线转过身去,对众人道:「夜色已深,吾先走一步,汝等也早些回去歇着罢。」 卫玠和许愿如释重负,和其他两人一起不约而同行了别礼:「是,殿下慢走。」 目送高长恭离开水榭,卫玠赶忙转身来到水榭边缘,目光在大片的莲叶间巡视,压低声音喊道:「诶!郑芳菲!」 「菲菲,你可以上来了!」许愿也跑到水榭边大喊。 接收到他们的信号,芳菲拨开莲叶将脑袋探了出来,看见水榭边已然没有那少年的身影后,她才长长吐了口气。 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啊。 芳菲的腿脚都已在水里泡得发软了,此刻一句话都不想再多说,手脚并用避开重重莲叶向最近的岸边游去。 只是她刚游到岸边,正准备上岸,抬头却见岸边立着一个人影。 月白色长衫曳地,广袖随着湖风轻轻飘拂,面容精緻素净,一双幽深的眸子正盯着芳菲看,裹夹着层层寒意,霎时让人如置冰窖。 「殿下你……你没走啊……」芳菲唿吸一滞,说话都开始结巴了,只得尴尬地笑着。 站在她面前的人,正是方才离去的高长恭。 第17页 原来他早已看破芳菲躲在莲池里,假意离开,就等着芳菲自己出来。 阴,真阴! 「王妃手段高明,连圣人也敢欺弄。」 高长恭的语气很平静,听不出悲喜,让人捉摸不透他此时的情绪。 芳菲本以为他会大发雷霆,没想到他却只说了这么句不冷不热的话,芳菲内心的惶恐随之消减了些许,脸上的笑容又愧疚又无奈:「我这也是没有办法呀,谁让那郑如樱先想搞我来着?我只有反制她不让她得逞嘛。」 「再说……」芳菲又道,「婚约取消了对你十二叔来说,也未必是件坏事,那郑如樱本就不是什么善茬,省得她去祸害博陵王!」 高长恭的神情却是似笑非笑:「你可装得真好。」 连他都差点被煳弄了。 「过奖过奖!」芳菲厚着脸皮自谦地笑了笑,「还是不及殿下英明啊!」 她本来也不想欺瞒高长恭,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如今既然被他捅破了,那就坦然面对咯,反正总不至于要她的命吧。 看芳菲这般坦诚丝毫不扭捏,高长恭也没再问责,只道:「上来吧。」 只要芳菲会水一事不传出去,那对兰陵王府就不会有什么影响。 芳菲感激涕零,一连点头,正要踏上岸边,刚将上半个身子浮出水面,芳菲下意识低眉一看,又赶紧退回了水里,抱着双臂看着高长恭嘿嘿傻笑。 为了凉快,芳菲穿的衣衫极为单薄,如今浸了水,就跟只穿了层纱没啥区别。 衣衫紧贴着皮肤,春光若隐若现啊。 除了面前的高长恭,旁边的水榭里还站着三个大男人呢,这点羞耻心芳菲还是有的。 在芳菲将上半身探出水面的第一瞬间,高长恭就意识到了这一点,无奈之际只得侧过身去,解开腰封脱下外衫单手递给芳菲。 芳菲本以为他会直接走开,于是当看到高长恭将外衫递过来时,芳菲愣了好一会才犹豫着伸手去接。再一回头,就见水榭里的三人也在此时背过身去,芳菲尴尬得都想挖个地洞钻进去了,赶紧上了岸将衣衫裹在自己身上。 察觉到芳菲已经上岸,高长恭却并未再次转过身来,只侧目睨了一眼芳菲,「都回去歇着吧。」 说罢,高长恭便转身离开了。 晚风吹来一丝若有若无的幽香,不知是池中莲花传来的,还是披在她身上的外衫散发出来的,总之闻着很是舒适。 芳菲抓住外衫的一角,正欲凑近闻一闻,水榭里的卫玠不知何时蹦跶了过来,双臂环胸凑到芳菲面前,朝高长恭离去的方向挑了挑眉:「这兰陵王还挺宽容的,这都没有怪罪于你。」 「那是当然。」 芳菲放弃了去闻外衫的味道,歪着脑袋一脸的骄傲:「毕竟是美男嘛,自然是『人美』心也善啦。」 书中的兰陵王还是比较明事理的,只要别人不触及他的底线,他也就不会太斤斤计较。 「今日真是好险啊,幸亏兰陵王为人宽厚,菲菲,你以后可得注意点。」在回兰院的路上,许愿一边走一边感慨,随后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扭头看向芳菲,「你说这里的兰陵王是一本小说中的男主,那女主什么时候会来?她来了以后对我们会不会有什么影响啊?毕竟你现在还是……」 兰陵王的正妃,顶替着书中炮灰女配的身份。 女主? 芳菲的脚步蓦然一顿,瞬间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僵硬地转过头来:「今日皇后寿宴……就是……就是女主与男主相遇的日子!但是今天——他们没有相遇!」 哇靠,她都做了些什么! 原本在寿宴结束后,兰陵王就会与女主正式相遇,至此缘起。可是今日因为芳菲落水一事,兰陵王提前带着她出宫回府了,因此错过了与女主相遇的契机! 本来这个时候兰陵王的前任王妃已不该存在,而现在芳菲顶替了她的身份,兰陵王又错过了与女主的相遇,接下来的故事会如何发展,芳菲还真不敢想像。而在原书中,也没有四大美男齐聚在北齐这回事,这是冥冥之中有种不知名的缘机啊。 许愿小心翼翼问道:「你是说……兰陵王与女主错过了相遇的时机?那今后,他们还会再相遇吗?」 「这……不好说。」 芳菲也有点不确定,缘分这种东西是很奇妙的。 芳菲裹了裹外衫,挪动脚步继续往前走,忽而高深莫测地笑了笑:「如果他们註定相爱,那今后还是会再相遇的,不过他们现在反正也不相信我不是原来的郑芳菲,索性我就继续扮演下去。即便兰陵王喜欢女主,那我好歹也是他名义上的王妃,不能随意休弃,我们就在此期间留好后手,时机一到我们就跑路!」 芳菲的如意算盘都已经打好,许愿也就不在担忧,只是仍有感慨:「其实兰陵王人还挺好的,长得好看,性情也温和,只可惜……」 「不是我们的良人吶。」芳菲接话道。 男主自古以来都是女主的,钟情专一,像芳菲这种拿了炮灰女配剧本的,註定只是他们爱情路上的一块垫脚石,不配拥有男主,更不配拥有那悽美又刻骨铭心的爱情。 不过—— 芳菲的眸光蓦地一亮,还眨了眨眼睛巧笑嫣然:「那另外『三大美男』也非书中角色,完全可以和我们一样走局外路线,既然都遇上了,那就是缘分吶。」 第18页 芳菲尾音高扬,意味深长。 兰陵王是女主的,可另外三个还没有归宿啊。 兰陵王喜爱诗书,王府的藏书阁堪比皇家书苑,规模很大,基本什么书籍都有。芳菲也想深入了解一下当朝的规章制度,于是拉着许愿就来到了兰陵王府的藏书阁。 刚进藏书阁,芳菲就瞥见了三人的身影。 一个坐在书案前,一个立在书架旁,还有一个背靠在木柱上百无聊赖地看着手中的书。 听见动静,三人齐刷刷向芳菲这边看来。 「嗨!」芳菲习惯性地伸手打了个招唿,「你们都在啊,还挺用功的啊。」 看见芳菲那奇怪的手势,卫玠眉宇一皱直起腰身,却没有过多追问,将手中书往旁边一扔,难得打起精神来:「你来这做什么?你不是说你是未来人嘛,还需要到这来修习古往今来的文学典籍不成?」 芳菲白他一眼,正想开口给他怼回去,就听见宋玉那温和的声音传来:「阿玠,她好歹是王妃,言语不可如此僭越。」 卫玠双手抱臂,不屑道:「嘁!她分明不是当朝的人,不过是个冒牌王妃而已!」 芳菲也不恼怒,学着他的样子抱着双臂,脸上神情亦是不屑:「我看你小子是没经受过社会的毒打吧?整天吊儿郎当的,空有一副好皮囊!看看人家宋大哥,比你有风度多了!」 宋玉闻言,只是笑而不语。 卫玠不服气地轻哼一声,又随手拿起一本书翻阅起来。 芳菲垂眸一笑,双手背在身后信步走到卫玠身侧,凑近他探出脑袋睨了眼他手中的书卷,然后一伸手,一朵盛开的粉红莲花就出现在了卫玠面前,只见芳菲笑语嫣然:「吶,送给你!」 卫玠一挑眉,尤为惊奇地看着面前的莲花:「送我?」 「对啊,君子应如莲,『美人』配娇花,就是送给你的!」芳菲晃了晃手中莲花,示意卫玠接下,「虽然我会游泳一事已经被兰陵王揭穿了,但还是感谢你们替我打掩护,望……革命友谊长存!」 「革命友谊?未来当真有这么多奇怪的词彙?」 卫玠带着怀疑,缓缓伸手接过莲花,目光在莲花上巡视一圈,发现花瓣边缘已有些泛黄,既无奈又有些好笑:「这朵莲花……该不会是你那晚摘给许姑娘的那朵吧?快枯萎了,才拿来送给我的吧?」 「这你就不懂了吧?我这叫废……循环利用!」芳菲一时舌头打结,随之硬生生将唿之欲出的「废物利用」转成了循环利用,边收回手边用无比真挚的眼神看着卫玠,「礼物什么的不重要,贵在心意!」 其实说白了,芳菲就是想空手套白狼。 高冷沉默寡言的潘安看起来没那么好说话的样子,而宋玉看起来也没那么好骗,芳菲只有先套路卫玠,毕竟跟这小子相处起来还是比较容易的。 只要他不开口怼人,他就还是芳菲心目中风神秀异的美人。 卫玠将莲花往书案上一放,抬眸便是满面笑容,琥珀色的瞳孔纯澈又明亮,还带着那么一丝丝的玩味:「可我刚好就只看中礼物,不看重心意。」 这就是想跟她反着来啊。 芳菲面不改色,脑中思绪飞快运转,却听见一旁的许愿兴奋地大唿道:「那你和菲菲是一样的!她也只看中礼物的轻重,不在乎心意的真诚与否!」 「瞎说!我是这样的人吗?」 芳菲当即大声反驳,强自镇定掩盖心虚,却只能干瞪着许愿,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到底哪边的?」 许愿嬉笑着吐了吐舌头,没有回话。 「你——」芳菲气极却又奈何不了她,意识到已无法再辩解,遂一扬手大步走向卫玠身后的书架,「看中礼物是吧?那我这就送你一个贵重的礼物!」 而在书架的另一端,一个黑影悄然而至,手中利刃在窗前阳光的折射下格外明亮。 第10章 穿越千年(10) 这卫玠也没有想像中那么好煳弄啊。 果然,男人都不是省油的灯。 芳菲气唿唿地来到书架前,目光在书架上扫视了一圈,最终落在一本厚重的书籍上。 她伸手就要去拿,可是手还没有碰到书籍,就见书本的旁边赫然出现一柄利刃,直直向芳菲的脑门刺来! 「哇啊!」 芳菲大惊,慌忙侧过身往旁边一躲,利刃与她擦肩而过,割断了广袖的一角,轻纱飘然落在地上。 这一动静,瞬时惊扰了其他几人。 紧接着,就见书架后冒出来更多的利刃,皆是向着芳菲而来! 「小心——」 卫玠眼疾手快地拉住芳菲的胳膊,带着她几个旋转离开了书架前,成功避开了那一柄柄利刃。 待两人站定,就见书架从中间被噼开,木屑书籍散落一地,多名蒙面黑衣人持着刀剑出现在书架后面,皆是目光兇狠地盯着芳菲两人。 卫玠一边护在芳菲身前,一边颤抖着嗓音问道:「难道这就是你要给我的贵重礼物?」 「你、你也可以当做是……」 芳菲强颜欢笑,紧紧揪着卫玠的衣角,才勉强保持不被吓得瑟瑟发抖。 「呵……呵呵……」卫玠扯了扯嘴角,却是笑得极为僵硬,「那这礼物也太贵重了些……我可消受不起啊……快走!」 卫玠一秒变了脸色,拉住芳菲勐地发力,带着她迅速往旁边闪躲,而两人方才所在的位置已被好几柄利刃齐刷刷砍下,木制地板都被砍出了多条裂缝。 第19页 这些人显然是冲着芳菲来的,瑟缩在一旁的许愿他们都看都没看一眼。 「愿愿你快走!」 芳菲情急之下朝许愿大喊,刀剑无眼,即使他们的目标不是许愿,在打斗的过程中难免也会伤及无辜。 「那你怎么办?」许愿惊惶不已,却是不愿独自离去,徘徊在原地进退两疑。 卫玠身手矫健,极为灵敏,带着芳菲左躲右闪,竟未让她受到分毫伤害。 书案前的宋玉早已起身,看见许愿惊慌失措,他便去到许愿身旁护着她退到藏书阁门口,期间黑衣人也未曾对他们下手。 卫玠的确有些武功底子,却也只能带着芳菲闪躲,而无法正面与黑衣人抗衡。 就在芳菲以为自己即将命悬一线时,忽见冷峻青年从黑衣人身后而来,抬腿就踢倒一个黑衣人,顺势从他手里夺过长剑,反手将其击杀!然后再一挥剑,距离他最近的两名黑衣人也倒在了血泊之中。 芳菲和卫玠皆是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持剑的青年。 潘安一介文人竟然会武功?? 他二话不说,便开始与蒙面黑衣人缠斗起来,瞬间将他们通通牵制,使他们无法靠近芳菲。 见此情形,卫玠也不再护在芳菲身前,赤手空拳便加入了打斗,帮助潘安一起对抗这群黑衣人,而芳菲则紧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顺势往后退以确保自身安危。 「什么人?」 许是藏书阁动静太大,不久便引来了府中的侍卫,纷纷手持兵刃从藏书阁大门涌入。 侍卫们一看这情形,便知是这群黑衣人来者不善,遂也不多问,冲上前便将黑衣人团团围住。黑衣人见己方已然处于劣势,也不再与他们多纠缠,打倒几个侍卫便破窗而逃。 在最后两个黑衣人准备跳出窗台时,芳菲灵机一动,抓起旁边的空烛台就朝其中一个黑衣人扔了过去,正好砸中那人的腿。只听得那人闷哼一声,腿一弯跪倒在地,没能成功跳出窗外,随后便被侍卫们的兵刃架住,再逃脱不得。 而另一名黑衣人也被潘安眼疾手快砍伤背部,动作一滞,然后就被锁住咽喉拖拽了回来,扔在地上被侍卫钳制。 打斗就此止息,那些逃掉的黑衣人八成是追不上了,他们也就没有去追,而是将注意力都放在逃跑未遂的两人身上。几名侍卫将两人押解,领头的那名侍卫则来到芳菲面前,拱手道:「王妃,让您受惊了,您可无碍?」 芳菲终于松了口气,慌乱的心绪随之平和下来,便笑着对那侍卫摇摇头:「无碍无碍!」 领头侍卫又问:「那属下斗胆请问王妃,您可知这些人为何会来此?」 「为何会来此……」芳菲喃喃重复了一遍侍卫的话,随即很诚实地再次摇了摇头,「这我不知道。我们方才在这翻阅书籍,那群人突然从书架后面冒出来,拿着刀剑二话不说就攻击我们,我也不知他们是什么来头。」 显然,这些人的目标就是芳菲。 可是她才来这没几天啊,又招惹过谁了?难道…… 「既如此,那属下定然会上报给兰陵王殿下,好好审问这两人!」领头侍卫突然出声打断了芳菲的思绪,接着就见他向芳菲颔首行了别礼,一挥手,其他侍卫便押着那两人跟他走了。 门口的许愿让作一旁,待他们离去,她便迫不及待地小跑到芳菲身侧:「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放心啦,我没事,这次还多亏了他们两个啊!」说着,芳菲便将目光投向了卫玠和潘安,钦佩之心油然而生。她移步走向卫玠两人,由衷称赞:「没想到啊,你们两个竟有此等身手,尤其是潘大哥,一介文人竟有如此高超的武艺,深藏不露啊!」 卫玠也跟着看向潘安,目露赞赏:「原来我那晚对兰陵王说潘大哥会轻功,竟不是在扯谎,看潘大哥这身手,去莲池摘朵荷花是完全不在话下!」 难怪他当晚并没有否决卫玠的话,原是胸有成竹。 「潘兄与阿玠果真是文武双全。」宋玉自藏书阁门口缓步走来,眉眼温和含笑,停在卫玠身前时目光不经意间扫过他的手,紧接着眸光一怔,「你的手的受伤了?」 听闻此言,卫玠下意识抬起手,果真就见他的手背处被利器划伤,还在流着血,因伤口不深,故而他此前并未察觉。 卫玠摆了摆手,一脸轻松状:「没……」 「你是不是想说『没事,小伤而已』?再细小的伤口也是要处理的。」芳菲毫不留情地打断他的话,制止他逞强,直接一把扯过他的手,掏出手帕就欲帮卫玠擦拭血迹。 看在他方才护着她的份上,芳菲可以勉强放下身段关怀一下他。 潘安看见芳菲拉着卫玠的手,毫不避讳,他遂将从黑衣人手里夺过来的剑放在一旁,走上前抓住卫玠的手腕将其往回拉,沉声道:「王妃,男女授受不亲,此事让我来便好。」 说着,潘安便要从芳菲手里接过绢怕,但是芳菲却没有递给他,反而是一脸无所谓:「没事啊,我不介意的,我们那没这么多讲究。」 许愿也同样点头附和:「对呀,只是碰一下手而已,没什么的,伤势要紧。」 许愿和芳菲都很看得开,表示这完全没问题。 刚开始被芳菲将手扯过去时,那温软的触感,也着实让卫玠的心神颤了一颤,但随后他便选择坦然接受,让自己适应下来,听见芳菲的言辞,他便也想跟着认同:「人家王妃都不介意,潘大哥,我们又何须……」 第20页 「不管王妃那边风俗如何,礼数不可破。」潘安直接打断卫玠的话,伸出的手仍停留在半空中,没有要收回去的意思。 「那好吧。」芳菲也不再坚持己见,将手帕递给了潘安。 古人就是古人啊,思想太封建了。 没办法,芳菲只得入乡随俗。 兰陵王府的大牢阴暗潮湿,不见天日,这是芳菲第二次来。 只不过这次不再是她跟许愿两人,兰陵王以及宋玉三人也一起来了。此次黑衣人在藏书阁行刺一事,芳菲几人都是目击着,而且被活捉的两人还是芳菲和潘安促使的,所以兰陵王来审讯时也将他们一同带来了。 这次牢房里点了很多蜡烛,算得上是灯火通明,看见高长恭到来,狱卒二话不说就搬来了座椅给高长恭坐,然后就将两名黑衣人带了过来。 此时他们的面巾都已被摘下,芳菲看了一眼,皆是生面孔。 两人被狱卒强行摁着跪地,却仍是昂首挺胸,并不肯向高长恭低头,一身傲骨,面色冷冽,看上去就不是那种好应付的主。 高长恭并不亲自审讯,而是由他身前的尉相愿代劳。 「说!你们为何要来兰陵王府行刺?又是受何人指使?目的为何?若是老实交代,便让你们少受些皮肉之苦!」 尉相愿面色严厉,说话自带狠劲,十分有威慑力,芳菲的心都跟着他的话一突一突的。 这种强悍的气场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住,芳菲怀着期盼想看看他们会作何反应,奈何只听见他们冷哼一声,然后就再无其他了。 尉相愿拔剑出鞘,将利刃横在他们面前以作警示,然而他们还是无动于衷。 这是要宁死不屈了。 这样审讯下去必然没有结果,双方僵持之际,高长恭抬眼望向旁边的芳菲,忽而一笑:「王妃,听宋兄他们说这伙人是冲着你来的,你不妨想想,这段时间可有得罪过什么人?」 竟敢潜入王府来杀人,可见这仇恨不是一般的深。 听高长恭这样问,分明就是想把事赖在她头上的意思,芳菲心中难免会有些不爽,但她还是忍住了反讥他的冲动,细细琢磨起他说的话来。 芳菲斜眼盯着两名黑衣人看,目光如炬,片刻不移,而他们就好像全然没感觉到一样,一点不适应都没有。 行,这心理素质确实够硬,但芳菲并不甘拜下风。 她大摇大摆地走上前去,在两人身旁站定,侧对着他们,慢悠悠地偏过头来睨一眼他们,就在这不经意间,芳菲看见他们眼角的余光动了动,于是脸色一转展开亲切笑颜:「既然你们不说,那我就来猜好了,你们看我能不能猜得中?」 两人依旧纹丝未动,芳菲便一扭头向旁边的卫玠使了个眼色。 第11章 才貌双全(01) 卫玠起初还很不明所以,惊讶地抬手指了指自己,看见芳菲非常肯定地点了头后,卫玠瞬间瞭然,伸手理了理额前的髮丝,姿态悠闲地走上前来:「你们的僱主给了你们很大一笔封口费,对不对?」 两人的眸光微微动了动,没有言语。 芳菲也同样抱着双臂,散漫地绕到他们身后,仰着头故作深思:「我猜……你们的僱主是名女子。」 话音未落,芳菲便迅速回头,却未捕捉到他们任何异样。 正自我怀疑之际,目光无意间瞥见他们垂在身侧的双手,其中有一人的手指尖在不安地摩挲着衣袖的一角。 芳菲顿时眼前一亮,却面不改色故作什么都没发觉。 卫玠便继续道:「你们的僱主让你们潜进兰陵王府,目的可是要除掉兰陵王妃?要知道这可不是什么小罪,你们的僱主敢这样冒险,胆挺大的啊。」 两名黑衣人不约而同地抬眸看了眼卫玠,却仍是不言。 芳菲看中了其中一个,故意俯身凑近那人的耳畔,呵气如兰,乱人心绪,脸上的娇笑更是动人心魄:「我还猜……雇你们来杀我的那个人,他与我……同姓。」 在芳菲最后一个字说出来时,那人几乎是本能地脱口而出,大叫道:「不是郑家娘子!不是……」 此言一出,在场人皆是眸光一凝。 「哦?什么郑家娘子呀?」芳菲缓缓直起腰身,笑得一脸天真无邪,「是不是我那位长姐——郑如樱啊?」 那人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赶忙捂住嘴,却为时已晚。 他旁边那人见此情形气得不行,直接怒吼:「你这大傻个可真够蠢的!都让你给说出来了!」 两人瞬间破防,另一人委屈地垂下头:「我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有什么用?难道你说出去的话还能收回去吗?别人明显是在激你套你话,你还真敢上套!」 「你……你吼那么大声干啥?人家都已经猜到了,我说不说又有什么关系?」 「你犯傻还有理了是不是?干这行……」 「都闭嘴!」 尉相愿实在看不下去两人争吵不休,一声厉喝,成功让他们都止住了话头,极为不甘地对视一眼,然后默默垂下头去。 芳菲在一旁都看傻了,两个杀手,还……还吵架? 不过总算,芳菲已经验证了之前的猜测。 高长恭扫视了一眼俩黑衣人,冷声吩咐:「把他们拉下去,此间事已了,都离开吧。」 第21页 话刚说完,高长恭便起身率先离开了。 芳菲还傻愣愣地看着狱卒将俩黑衣人押走,而后回过头来才发现,高长恭几人都已转身离去,只有她一人还站原地,遂提起裙摆赶紧追了上去。 「殿下等等我!」 芳菲紧盯着风雅少年的身影,越过宋玉三人直奔他而去。因为一时跑得太快太急,在看见前面的身影突然停下时,芳菲没能及时剎住车一头撞了上去:「啊——」 她奔来时冲击力很大,然而少年的身影却丝毫未被撼动,反倒是芳菲被顶得倒退了一步。 捂着撞得生疼的额头,芳菲抬眸便见眼前人已经转过身来,一双幽深的眸子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嘴角微扬,似笑非笑。 天边的阳光倾洒而下,少年本就柔美的面庞,此时更加清俊明朗。 轮廓如此精緻完美的人,世间少见。 芳菲有一瞬间恍了神,想沉沦其中,想将其据为己有,但最终还是强行找回理智,艰难地保持清醒,赶忙垂下眼帘:「那个……殿下,不知你对此事有何打算?从他们的反应来看,八成就是郑如樱了。」 因上次在宫中落水一事,芳菲害得郑如樱被退了婚,若说这个世界谁最恨芳菲,那非郑如樱莫属。 今后都不能再高嫁,换做是旁人,心里亦会有怨念,更何况是一向偏激的郑如樱。 「你想如何?」他不答反问。 郑如樱是郑家的人,而且她要杀的对象是芳菲,芳菲自然也可以对此事有自己的看法。 「我……不好说。」感觉到高长恭在盯着自己看,芳菲极为不自在,却又不敢表现出来,眼神闪躲视线无处安放。 走在后头的卫玠看见芳菲这副模样,微不可闻地哼笑了一声。 果然是一物降一物啊,在他面前伶牙俐齿,得理不饶人,到了兰陵王面前,就变得支支吾吾唯唯诺诺起来,气焰全无。 为免芳菲太过忸怩造作,卫玠便好心出言:「不妨说说看。」 听见卫玠开口,芳菲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移开视线面向别处,悄悄吐了口气,谨慎地移动脚步往旁边挪了挪,「若真要我说,郑如樱反正又不是我姐,我压根无需顾及什么情面。但我也不是狠毒的人,不喜欢剥夺别人的生命,所以我是无所谓的,能忍,这件事就看你们想如何了。」 卫玠听后甚是惊讶:「你这是打算放过她?你知不知道,这次若没有我和潘大哥,你早已经跟阎王下棋去了!」 若非芳菲反应快,早在第一柄利刃出现的时候,她就会被一刀咔嚓。 卫玠尤为气愤,想不明白芳菲是什么意思。 「卫玠,休得无礼!」 芳菲还未回话,卫玠身后便传来了潘安冷厉的声音,那种确切的压迫感,让人如临深渊。 卫玠只感觉被他盯得头皮发麻,原先的愤愤不平逐渐褪去,琥珀色的瞳孔转了又转,光华时隐时现。 如芳菲所预料的一般,潘安一出声,卫玠必老实。 芳菲悄悄向卫玠得意地扬了扬眉,一转脸又是娇俏可人、于心不忍的神态:「她毕竟没有真的伤害到我,我们也总不至于非要人家偿命吧?那除了打死她以外,其他的惩戒都不能算事儿,有没有都无所谓,何必纠结于此?」 她压根不想浪费精力在那人身上,这次没有造成多大影响,芳菲可以不计较,若郑如樱能就此安分那自然是最好。 倘若她再敢来招惹,芳菲必定「重拳出击」绝不放过! 卫玠双手抱臂,直接别过头去抬眼望天,一脸的「不听不听王八念经」的傲娇姿态。 出于他也是好心站在芳菲这边,芳菲还想再给他多解释一点,正在思虑措辞,却已有人捷足先登:「阿玠,据当朝的情势来看,王妃的长姐出身名门望族,父辈亦是朝中重臣;为稳固君权和朝臣,必然不能随意动郑氏一族的人,恐会生乱。」 如此有条不紊、语调温和之人,除了宋玉就没别人了。 芳菲微讶,随即向宋玉投去一个赞赏的眼神。 英雄所见略同啊。 没想到这么短的时间内,宋玉已经摸清当朝的局势,并且还懂得了荥阳郑氏是当今有名的士族,族中多人在朝为官,不可轻易得罪。 卫玠任性地一连摇头,表示不听宋玉的说辞。 沉默许久的高长恭见此情形,也说了句:「陛下是不会动郑氏一族的……」 这是芳菲预料之中的话。 芳菲认同地点点头,尽管心里头并不是那么的舒坦,但她必须接受。 上次高湛退婚一事,虽然是郑如樱有错在先,但高湛此举毕竟是扫了郑氏的颜面,难免会惹他们不快。若此时再处置郑如樱,必定会让郑氏一族为此不平,从而与当朝君王离心。 能怎么办?只能先留着郑如樱的把柄,等将来芳菲获得自由身什么都不用顾及的时候,若有必要再找郑如樱秋后算帐。 毕竟芳菲拿的可不是女主的剧本,自然不会去当一朵圣母白莲花。 回到兰院后不久,芳菲就听说因潘安和卫玠在藏书阁大显身手一事,两人皆被任了职,一个是王府的侍卫长,一个是统领,虽非朝臣,但也是有俸禄拿的。 凭他们两人的身手,只舞文弄墨确实可惜了。 尤其是潘安,长相出众,优雅有风度,哪哪都堪称完美,就是眉眼间总有一股冷冽之气,生人勿近,是名副其实的冰美人。 第22页 若是他的性子温和点,估计会更讨喜,长得好看又文武双全的男人,世间确实罕见。 一大清早,芳菲就被许愿扰了清梦,不情不愿地坐在梳妆镜前任由连壁摆弄,睁着朦胧的睡眼,有气无力地问道:「愿儿啊,你说你大早上的,这是要干什么啊……」 芳菲往窗外瞥了一眼,太阳才刚出来呢。 自从穿越到这后,每天都不用早起去上课,也不用像兰陵王那样要去宫中上早班。上无爹妈下无子女,整日无所事事,芳菲整个人都懒散了很多,平日里都是不会早起的。 而许愿已经穿戴整齐,站在镜子旁一边看着连壁为芳菲梳头,一边拿着髮饰在芳菲头上比划,笑语嫣然:「早起的鸟儿有虫吃啊。」 芳菲不由得低声哝咕了一句:「早起的虫儿被鸟吃啊……」 许愿撇了撇嘴:「我们又不是虫子!」 芳菲伸手挡在嘴前打了个哈欠,无奈接话:「那我们也不是鸟啊,哪里有什么虫子吃?」 许愿:「……」 槓不过你! 待连壁将髮髻梳好,许愿便挑了一支做工较为精緻的珠钗,绕到芳菲身后欲给她戴上,在她耳畔笑吟吟道:「菲菲,我们来这也有一段时间了,我还没有去看过外面的世界呢。听府上採购的人说,今日好像正是城中百姓的赶集日,我们去外面玩一玩好不好?」 许愿两眼放光地盯着镜子中的芳菲,满怀期待等着芳菲的回答。 听许愿这么一提,芳菲微微怔了怔,恍然意识到每天都百无聊赖的问题所在了:「是哦,我们都来了这么多天了,还没有出去玩过呢!这兰陵王府是挺大,花样也挺多,可也终究是个金碧辉煌的牢笼啊!」 得亏芳菲不是那种特别爱玩闹的性子,否则还不得闷死! 许愿会想出去玩也是情有可原,但芳菲看许愿这兴奋劲,总感觉有点过头,似乎是在暗自期待着什么。 望着许愿给她簪上的那支珠钗,芳菲一扭头突然发问:「愿愿,出去玩会让你这么兴奋?」 第12章 才貌双全(02) 芳菲看过来的一瞬间,那探究的目光仿佛能窥破一切。 许愿下意识地眸光一缩垂下眼帘,却是非常肯定地回道:「是啊,我很想见识一下北齐京都的繁华,是不是真像剧里那样车水马龙、川流不息,当然兴奋了!」 「仅此而已?」芳菲仍带着怀疑,但也没再过多纠结,视线又迴旋到镜面。 许愿的心情她能理解,谁都想见识一下世间的万千繁华,芳菲亦同。她望着镜子凝神许久,似乎是在思量什么,而后低头扯了扯纹着金丝的广袖,又看了眼许愿,神情颇有些怪异:「出去玩我也想,只是——我们这身装扮,有那么一点点不合适。」 「为什么?」许愿十分不解地低头看了看自身,「这有什么问题吗?」 她还特意照了照镜子,髮髻是古代女子常见的那种,妆容也还好,不浓不淡,至于衣着,那就更寻常不过了,标准大家闺秀的装扮。 「有,问题大得很!」芳菲伸手就将发间珠钗取下,顺便制止了连壁欲帮她涂唇脂的动作,特意清了清嗓子直起腰身,「我现在是有身份的人,而你现在与我一道,兰陵王府不是我们想出就能出的。」 许愿的眼神有些失落:「那我们是出不去吗?」 「也不是出不去,毕竟我现在的身份好歹也是这王府里的女主人!」芳菲回话一时霸气侧漏,腾地起身面向着许愿,伸手轻抚她散落于身后的青丝,话锋一转,「只是我们不能太招摇,要低调,这身装扮——得换。」 「啊?要换?」许愿嘟囔着嘴,似乎不太情愿。 她今日这身装束挺小家碧玉的,清新脱俗温婉端方,放在人群之中格外亮眼,是会吸引来不少行人倾慕的目光。 但是只要能出去玩,穿成什么样并不重要吧! 就在芳菲狐疑的目光看过来时,许愿连忙变了神色,点点头附和:「换,我换!」 这还差不多。 芳菲收回视线,便开始好好为自己和许愿「改头换面」。 兰陵王府侧面的长街上,许愿一度低头打量自己的装束,眼神里都是自我怀疑,忧郁和不满都写在了脸上。 芳菲也懒得劝慰她,人总要自己学会面对现实的。 其实她们的装束也没多怪异,就是比较偏中性化,妆容很淡,发冠将墨发尽数束起,广袖长衫,标准的古代男子装束。为了扮得更像一点,芳菲还学着兰陵王的样子在腰间挂了玉佩,只是她和许愿的身形都偏纤瘦,乍一看有那么几分「假小子」的意味,但问题应该不大。 没见过她们女装的人,应该不会认出她们是女儿身。 许愿扯着宽大的广袖慢悠悠地走着,等纠结够了,就开始抬起头放松心情,脸上的阴霾逐渐消散。 只要能出来就行了,装束确实不重要,不那么好看就不那么好看吧! 芳菲见此,暗自轻轻一笑,正要启唇询问许愿要去哪里玩时,眼角余光却忽然瞥见街头拐弯而来的一行人。 待看清那为首之人的面貌后,芳菲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和许愿其实是偷熘出来的…… 芳菲赶紧拽着许愿躲到一旁,拿起街边的箩筐就将自己和许愿罩住,但因箩筐太小,最多只能罩住头部,大半个身子都显露在外。 第23页 ——但愿能煳弄过去吧。 但是芳菲这一祈愿才刚刚萌生,就听见那一行人之中有人惊讶大喊:「王……王妃?!」 芳菲:「……」 这就要被逮回去了不成? 芳菲动作僵硬地将箩筐往旁边挪了挪,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就见那一行人已走到她们面前,其中有一个较为年轻的侍卫睁大了双眼盯着芳菲,脚步犹疑似乎要停下。 芳菲又将视线往前移,却见为首之人并未看她一眼,若无其事地继续往前行走。 在听见那侍卫的惊唿声之后,他回首看了一眼躁动的侍卫们,冷声呵斥:「磨蹭什么?还不快些走?」 「潘统领,这……」那侍卫的眼睛一个劲地往芳菲这边瞥,支支吾吾的。 这么两个大活人统领是看不见吗?! 而且这身段这长相,分明就是府里那位言行都很迷惑的王妃啊! 潘安却不再理会他,转身就继续往前走。 侍卫不敢再多耽搁,再次睨了芳菲几眼后,不得已转身跟上大部队一起离去,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芳菲&许愿:「???」 就这么走了? 芳菲犹疑着将箩筐往旁边一扔,站起身望着潘安离去的方向,方才他那气势,还真是英姿飒爽!他装瞎的样子,也还真是帅的一批! 「潘大哥为什么……」许愿还在困惑当中。 「嗐!你别看潘大哥面上冷酷,其实他很懂人情世故的!」芳菲整理好衣袂,拉着许愿就直接朝着另一个方向走了。 既然潘安有此「心意」,那芳菲也没道理辜负。 只是刚走出这条街,芳菲两人就遇上了另一个困难——一群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女人蜂拥而至,围在她们身侧以及后方,老点的就朝她们仍瓜果蔬菜,年轻点的就朝她们仍手帕香囊,毫不留情地砸在芳菲身上,幸亏芳菲有广袖作遮挡,才没有让她们砸到脸! 「菲菲,这是什么情况啊?」许愿一脸迷惑,手忙脚乱地挡下那些向她们砸来的物品。 这些人满脸含笑,甚至还有的掩面遮羞,看起来不像是对她们有多大的恶意,那这般扔东西砸她们是什么意思? 「别问那么多,跑就是了!」 芳菲自顾不暇,情急之下拉起许愿的手就开始跑,另一只手提着长袍,不顾形象地在大街上乱窜起来。 她知道魏晋南北朝时期有一个风俗,女子在街上若是看见令自己心生欢喜的男子,就会向其抛丢物品表达心意。若是那种长相极为出众的男子,一出场就迷倒一片,即便是有夫之妇,也会忍不住向其抛丢物品,潘安的「掷果盈车」就是这么来的。 难怪兰陵王进宫时全程都坐在马车内,他要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行走,估计交通都得瘫痪了! 芳菲总算见识到了这个时代人们的疯狂。 她和许愿的扮相都不是那种能迷倒众生的主,在芳菲眼中,顶多算是俊秀,这都能让那些女子如此疯狂,可见她们对美男是有多「飢.渴」! 幸亏芳菲和许愿身体素质过硬,片刻不停地跑了好几条街之后,终于将那些人给甩开了。 而眼前这条街的人还算比较理性,顶多就是光明正大地偷看她们,与她们擦肩而过频频回首相望,并没有过激的举动,芳菲这才松了口气。 「唿——累死我了!」 这年头,出来逛个街都这么难了! 芳菲一边慢悠悠地在街上走着,一边环顾四周,时不时地看向街边的摊位。 许愿忽然拉住她,满脸兴奋与期待:「菲菲,不如我们去西街逛逛吧?听说那里有很多小吃摊,都是邺城的特色!而且还有不少首饰店!」 「去西街啊?」芳菲若有所思,忽而盯着街边的一家店铺轻轻一笑,「等一下去!」 芳菲朝许愿歪了歪头示意她进去看看,许愿放眼望去,这好像是一家工艺铺,打造物品的那种店。 虽然心中好奇,但她还是跟着芳菲进去了。 两人再出来时,手上都多了一把摺扇。 许愿合着摺扇不明所以,而芳菲则是轻摇着摺扇缓步走出,眉眼清秀温润,姿态端正,俨然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样。 芳菲用摺扇的边缘顶了顶许愿的扇柄,笑道:「这摺扇可珍贵着呢,世间少有!」 在南北朝时期,这种摺叠起来的扇子还并不流行,而且芳菲是照着现代做工精緻的摺扇的样子让人打造的,轻便又风雅,质地自然是没话说!这种样式的摺扇在这个时代都没有! 要想成为一个风度翩翩的美男子,首先就得拥有一把这样的摺扇。 不要九九九!也不要九十九!只需要九块九,您就能拥有一把世间罕见、能让你时来运转走上翩翩公子道路的定制款摺扇!买不着吃亏买不了上当! 咦,好像跑偏了…… 「咳咳——」 芳菲尴尬地低咳两声,将手中摺扇来回两面翻转,犹疑着道:「我总感觉……少了点什么。」 上等的纸张只有白色,其它颜色都要靠染,故而芳菲和许愿手中的摺扇皆是纯白色,说实话很单调啊。 芳菲的视线忽然扫过路边的一个书画摊,灵机一动:「有了!」 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啊。 芳菲拉着许愿就来到了书画摊前,在校期间,两人曾一起上过书画培训班,对于书画也略知一二,虽然不如那些着名的书画家,但勉强还看得过去。 第24页 芳菲将画好的摺扇高举,在太阳光辉的照射下,摺扇上的几朵粉红色的莲花与碧绿的莲叶尤为逼真。 这是她模仿莲花池的莲花画的。 莲花寓意高雅、纯洁,芳菲仔细想了想,她还是比较喜欢莲花的,于是就想到了莲花池里朵朵盛开的莲花。 芳菲一扭头看向许愿,就见她手中摺扇上画着的竟是竹子,嫩绿色的那种竹子。 「愿儿啊,你这……什么时候成大熊猫了?」 芳菲微眯起眼甚是不解。 按理说女孩子都喜欢花啊蝴蝶啊什么的,怎么会喜欢竹子?除了绿色还是绿色,不免有些单调。 「君子如竹,高风亮节,百折不屈清逸非凡。」许愿却乐在其中,待扇子上的墨迹风干以后,就心满意足地将摺扇合上,并不打算像芳菲一样用来扇风解暑。 芳菲总感觉,许愿这番解说像是在指某个人。 路过精品摊时,她还特意拖着芳菲买了流苏穗子挂在扇柄,依然是碧绿色,而芳菲的则是与莲花相唿应的粉红色。 望着她垂在扇柄的绿穗子,芳菲忍不住调侃:「这么多绿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许愿当即噘着嘴反驳道,「绿色是大自然的颜色,代表清新秀逸,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芳菲只得点头附和:「好好好,你说的都对。」 第13章 才貌双全(03) 邺城是北齐的都城,在现代属于北方城市,漳河流经邺城郊外,在北齐境内是除洛阳城以外最为繁华的城池。 上次皇后寿宴,芳菲都是乘坐马车往返,对于城中地形她是完全不熟。 所以许愿说西街繁华,想去西街逛逛,芳菲也正好不知该去哪里,便听从了许愿的建议,跟着她在城中大街小巷兜兜转转。 「这就是你说的西街……繁华?」 芳菲站在大街中央,看着面前这条长街开始怀疑自己的眼睛。 这条街确实很宽也很长,街边也有店铺,但是人着实烟稀少,来来往往看不到几个人!而且街边的店铺也很少,路边基本都没有摆摊的!这能叫繁华?这简直叫荒芜好嘛! 芳菲无语地睨了眼许愿,抿着唇极力隐忍想拍她的冲动。 许愿讪笑着挠了挠后脑勺,伸手指着前方:「要不我们再往前走走?也许……也许会有不一样的景象呢。」 「好吧……」 来都来了,芳菲还能怎样。 就这样跟着许愿百无聊赖地走了一段后,街边的巷子里忽然传来了阵阵读书声,而带读的人声音清朗嘹亮,似水如歌。 「指九天以为正兮,夫唯灵修之故也。」 ……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 芳菲蓦地停下脚步,仔细聆听。 这声音好耳熟啊,犹如清泉之声,让人听了就莫名地心旷神怡,而且这人念的诗也是芳菲熟悉的,正是楚国诗人屈原所作的《离骚》。 想当年这句「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还一度被芳菲喻为座右铭嘞。 「咦?那有一间学堂!」 许愿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样,新奇地指着巷子里的一座房屋。 学堂?难怪会有人在这念书。 不过芳菲倒没有许愿那般激奋,民间有学堂就像现代有学校一样,没什么好稀奇的,除了他们的读书声更加悦耳以外。 芳菲正欲转身走开,就听见许愿试着问了句:「要不我们去看看呗?」 「这……」 「走啦走啦!」 芳菲刚想回一句「这有什么好看的」,许愿就已经不由分说地挽起她的胳膊,拉着她往读书声传来的方向走。 凭芳菲的直觉,许愿这兴奋劲的来由绝对可疑,遂半推半就地跟着她来到了那间学堂外。 走近一看,这学堂还不小!从窗口看进去,可见有几十名童男童女坐在书桌前,捧着书卷摇头晃脑地朗诵着,神情认真专注。 芳菲的目光再往前移,忽然看见讲堂之上,一个清俊的身影翩然映入眼帘。 那人眉眼温和,声音清润,在这炎热的夏日里,就像是一阵凉爽的清风猝不及防地吹进人的心田。 「宋玉?」 芳菲直接惊唿出声,但好在她的声音一出口便被洪亮的读书声淹没,这才没有让那人察觉。 手持书卷长身玉立,举手投足间皆是温文尔雅的君子风范,还裹夹着浓浓的书香气息。 他今日着了一身广袖青衫,如墨长发配着青色髮带,飘逸又清雅。芳菲情不自禁就想起了方才在许愿摺扇上见过的翠竹,还真有那么几分「竹」的高雅与坚毅,再扭头看向身旁的许愿,她双手握着摺扇,视线紧盯着讲堂之上的宋玉,眼睛里流光溢彩堪比天光。 芳菲突然就有所了悟,一边摇着摺扇一边低笑道:「小愿儿,原来你的心思在这啊,难怪这么想出府,还诓骗我说是想来逛街的,这会暴露了吧?」 芳菲毫不留情地戳穿了许愿,虽然是在笑她,但语气里并无嘲讽之意。 芳菲早就感觉到许愿期盼出府,是有明确的目的,只是她一时没能识破;此时见到教学的宋玉,又看见许愿那藏不住欢喜的眼神,芳菲瞬间就明白了。 宋玉在兰陵王府进修了好些天,兰陵王为了能让他的文採用到地方,便派他去城中学堂教学,顺便也挣点钱。 第25页 芳菲原以为宋玉的认知会与这个时代相差很大,毕竟中间隔了五六百年,人间早已翻天覆地。但她没想到的是,宋玉的接受能力和学习能力如此强大,短短几日的时间,就已经完全掌握南北朝时期的风俗文化! 学霸就是学霸,无论在哪个时代都是大佬啊。 呃,好像又跑偏了…… 现在芳菲应该紧揪这小妮子诓骗她一事,遂集中注意力盯着许愿,等待她的辩解。 很快,她的辩解就来了。 「我……我没有!这只是路过……路过而已……你别瞎说。」 嘴硬得跟石头一样,可是许愿的眼神却慌得跟个小憨憨一样,目光像是被烫到了一样闪烁着无处安放。 「呵……」芳菲轻笑一声,眼睛里尽是「我都懂」的神色。 她也没再逼问许愿,毕竟这小妮子太害羞了,不能逼太紧。正当她笑呵呵地转动视线,重新看向讲堂上的宋玉时,他刚好抬眸朝这边看过来。 「啊……」 许愿低叫了一声,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蹲下身,躲在窗台之下,而芳菲就怔怔地站在原地与宋玉对视。她知道这种情况很尴尬,可她也不想像许愿那样做无谓的挣扎,毕竟宋玉眼不瞎,反应也不慢。 他稍微一怔,嘴型逐渐成「王」字形时,芳菲赶忙抬起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她现在可是男装,被叫王妃岂不是很怪异? 「郑公子。」宋玉的确反应很快,王字即将脱口而出,转瞬却换了称唿,「不知郑公子大驾光临,子渊有失远迎,还请见谅。」 「没事没事!」芳菲一股脑地摇着头。 郑公子倒是个新奇的称唿。 宋玉的视线稍微往下移,落在那勾着一缕衣纱的窗台,淡然一笑:「不知这位……许公子,既已来此,为何不愿露面?」 ……他也看清了许愿男装的模样。 许愿身形勐地一僵,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了!这副「假小子」的模样,怎么能够见人? 为了不让许愿在宋玉面前丢人现眼,芳菲只有帮她找理由,脑子飞速运转着:「她……刚才不小心绊倒了,一时没能起来。」 说着,还冲宋玉讪笑了两下。 随即悄悄伸出手,用力地扯了扯许愿的衣角示意她起来,不要犯怂。 许愿心知逃不过,一咬牙,颤颤巍巍地慢慢站起身来,只硬着头皮礼貌性地看了眼堂内的宋玉,随后视线就不敢再在他身上多停留片刻。 在宋玉看着她时,她侧头面向着芳菲,那表情就像是即将要面临凌迟处死一般。 见许愿如此僵硬扭捏,宋玉低眉一笑,视线也就没有过多的在她身上停留,转而说道:「两位既然来了,不妨进来说话。」 此前他已带读完毕,现在正好有空。 这样隔着窗台讲话的确挺尴尬的,芳菲自然是不想与其讲客气,但就是许愿这边难搞。芳菲对她好一阵挤眉弄眼,许愿才终于认命地垂下头,任由芳菲拽着她走进学堂。 宋玉缓步迎上前来,手中仍持着书卷,浑身皆是温文儒雅的气息。 文人的气质还真与寻常人不同。 芳菲的视线尤为大胆地在宋玉身上停留,心无妄念便无顾虑,长得好看那就得多看几眼,赏心悦目嘛。 估计接下来宋玉就会问她们为何来此了。 芳菲得先发制人,不等他发问,芳菲一停步便开口解释:「我们在府中闲着无聊,便出来走走,在街边忽然听见一阵读书声,清朗悦耳,愿愿很是喜欢,便拉着我来一探究竟,没成想会在这遇见宋大哥!」 芳菲在此之前确实不知道宋玉在这,这么说也不算是扯谎。 在芳菲提到许愿的名字时,许愿就被吓得一个激灵,当即就隐忍着悸动扯了扯芳菲的袖子,芳菲便转眸回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 谁都可能会没分寸,但是芳菲是不可能没分寸的! 宋玉不动声色地看了眼许愿扯芳菲衣袖的手,眸底仍是淡然如水,无任何波澜起伏的痕迹。对于芳菲所言,他也只能是笑笑不言语。 芳菲一甩摺扇,画着莲花的扇面便舒展开来,学着电视剧中翩翩公子的样子,一边摇着摺扇一边微笑着与人交谈:「宋大哥竟有如此才情,着实令我二人刮目相看啊。」 前一秒还在与人客套,下一刻芳菲便目光一转,伸手一拽就将许愿拉到自己身前,笑嘻嘻地歪着探出脑袋,「宋大哥,我家愿愿她对你们那个时代的文化啊诗歌啊什么的都很感兴趣!你正好在此教学,不知愿愿可否有机会来此听学?毕竟在府中闲着也是闲着,还不如多向宋大哥学习知识!」 「子渊不胜荣幸。」宋玉低眉一笑,语态极为谦和,「只是子渊见识短浅,所谓的才情不过是沧海一粟,恐怕教不了许公子什么。」 「没关系,她爱听就行了!」芳菲激奋地脱口而出,而后瞬间就感觉到了许愿那如炬的目光看了过来,遂赶忙改口辩解,「不……我是说,你们那个时代的文化精髓,没人比你更懂!我们所学到的仅是来自于书面文字,局限太大,只能看到表面而已,对那个时代文化风俗的认知与你相比那定是天差地别的!」 芳菲笑得非常灿烂,以此来掩盖内在的底气不足。 许愿哪懂什么歷史文化风俗啊,整个就一歷史文盲,除了知道宋玉这个人是四大美男之一以外,其他的一概不知,连他是哪个朝代的都不知道,更别说喜欢他们那的文化风俗了。 第26页 芳菲一面笑着应对宋玉,一面伸手勐地扯了下许愿的衣角,以示提醒。 许愿无奈,只能被迫僵硬地点头附和。 好在宋玉并未多疑,从容不迫地垂眸拱手道:「承蒙抬举,若许公子不嫌,子渊便恭迎许公子的到来。」 见他答应了,芳菲终于暗自舒了口气。 为了帮许愿制造机会不容易啊。 许愿虽然还是一愣一愣的,手足无措,但她眼底深处的欣喜却是真真切切,她自然是想来听宋玉讲学的。 第14章 才貌双全(04) 从宋玉的学堂出来以后,芳菲便带着许愿在街上逛了一大圈,然后原路返回兰陵王府。 出来时芳菲是趁守卫换岗熘出来的,而现在…… 两人站在长街上远远遥望兰陵王府的侧门,那里的守卫有好几个,皆是聚精会神连眼睛都不眨一下,面色严肃,一看就不是好煳弄的主。没办法,芳菲只能启用下下策,否则被兰陵王知道她偷熘出府,恐又会惹来麻烦。 「哎!」 围墙下,许愿将手里的东西小心翼翼地放下,直起腰长舒了口气,「菲菲,你不是说你要敛财准备好随时跑路的吗?为什么逛个街还要买这么多东西?」 看着面前大包小包的堆满了草坪,许愿甚是无奈,天知道顶着炎炎烈日将这些东西搬来这有多艰难! 虽然这些东西她也有份,但并不是她提倡要买的。 「敛财是肯定要的,但是该买的东西也不能少!」芳菲将物品一样样捆绑好,然后一边用力地摇着摺扇给自己扇风,一边掏出手帕擦拭脸上的汗。 这天气太热了! 为了能有飘逸感和层次感,芳菲身上这套衣袍是里三层外三层,把身躯裹得严严实实的,密不透风,天知道芳菲现在有多懊悔! 许愿却没有将摺扇拿出来扇风,只是用宽厚的衣袖细细擦拭着汗珠。 「小愿儿别磨蹭了!赶快先抛一些进去,别让人看见发现我们了!」芳菲的打算就是把这些物品越过围墙抛进去,然后再藉助旁边的树枝翻围墙进府,自然是动作越快越好。 芳菲忍着酷暑,将那些物品一个个高高抛进围墙里。 「砰——」 高长恭刚离开莲花水榭正准备去书房,却在途径围墙下的青石小路时,突然有一个包裹从天而降,正好落在他的脚边。 高长恭脚步一顿,与身旁的卫玠对视一眼,还未做出反应,就见更多的包裹以及锦盒掉落下来,纷纷砸在了高长恭身侧,四处散落。他缓缓将视线上移,发觉这些东西是从墙头掉下的,源源不断,显然是有人在围墙外面抛丢。 高长恭没有言语,卫玠也很识趣地没有任何动作,就这样跟着高长恭站在围墙下面,看着那些包裹一个个砸落在草地。 ……这种感觉就很奇特。 「愿愿,来!快上去!」 把东西都抛得差不多了后,芳菲就催促着许愿先翻进去做接应,顺便看一下里面周围的情况。 芳菲扶着许愿爬上树,托着她的腿助她翻上围墙。芳菲出府之前有观察过,这个地方的围墙外面有树,而里面靠墙的地方则有一块大石,还是有两层的那种呈阶梯形状,爬上围墙再踩着石头下去完全没问题。 看着许愿翻上围墙后,芳菲松开手弯腰喘了几口粗气。 虽然许愿身材娇小不是很重,但是芳菲先前抛东西花了不少力气,现在已然是没有多少余力了。抬头看见许愿半个身子都已越过围墙,芳菲还不忘叮嘱:「你小心着点啊,踩着那大石头慢慢下,别摔着了!」 这边的许愿刚刚跳下石头,转身就看见青石小道上两名姿容殊丽的少年长身玉立,皆是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许愿的身形立时一僵。 大事不妙了。 「愿愿!你那边情况怎样?」 听见芳菲在围墙外高声大喊,许愿便更加僵硬了,高长恭并未有任何言语和动作,意味不明,许愿也不知该不该回一声芳菲。 高长恭的视线并未在她身上多停留,随着芳菲的声音响起而瞥了一眼墙头。 即便如此,许愿还是感觉到了若有似无的阴冷。 她低着头不敢多言,指尖不停地搓着衣袖,心中极为纠结,到底要怎样才可以让芳菲意识到里面的情况。 许愿半响都没有回应,便听见芳菲疑惑的声音再次传来:「你怎么不说话?帮我看着点啊,我来了!」 许愿一惊,赶忙扭头向墙头看去,而芳菲的脑袋已经探上了墙头。 …… 就在芳菲满心疑惑爬上围墙时,视野里忽然就闯入了那清俊少年的身影,还有那满眼不羁的少年,两人直直与她对视。 ——不好意思,打扰了。 芳菲一怔,下意识就想缩回去,却听见那清俊少年的声音蓦然响起:「站住。」 声音不大,却成功威慑到了芳菲。 她身形一僵,鬼使神差地就停住了往回缩的动作,抬眼略显无措地看着围墙下的少年。 「下来。」 他的嗓音即便低沉,却依旧悦耳,眸光清冷,像是冬日里久久不化的寒霜,又似朦胧夜幕中皎洁孤冷的月光。 既然已经被发现了,那就只有硬着头皮下去了。 芳菲两腿一蹬,跃过围墙翻身而下,动作麻利地踩着石头跳下来站到了许愿身侧。 第27页 高长恭的神情从始至终都没什么变化,但是他身旁的卫玠从看见许愿那一刻起,就微微挑了挑眉一副看好戏的姿态。而此时看见芳菲玉冠束髮,长衫广袖,一双琥珀色的瞳孔勐地放大,其中的讶异与惊艷毫不掩饰,嘴唇也是微微张着,但那个「哇」字始终是没有出口。 随即他便笑得更灿烂了,双手抱臂,歪着头肆无忌惮地打量起芳菲来。 「啧啧啧,还挺英俊潇洒的啊。」 若非见识过她女装的模样,卫玠还真会以为这是哪家的翩翩公子,五官竟生得如此精緻像女子一样柔美。 「过奖过奖!」即便大难临头,芳菲还是大着胆子以调侃的语气回了一句。 随后便绕过堆了一草地的包裹,乖乖走上前低下头行礼:「芳菲见过殿下……殿下金安。」 芳菲表面还算镇定,其实已经瑟瑟发抖。 但是她没有等来高长恭的怒骂责问,而是风轻云淡的一句:「你既如此想出府,为何不与我说?」 芳菲倏然抬眸,眼中光辉灿烂:「跟殿下说了殿下会答应吗?」 「不会。」 他回答得很果决。 芳菲瞬间沉了脸色,嘟囔着嘴幽怨道:「那不就是了嘛!」 你又不会答应,那还跟你说什么说? 芳菲就知道高长恭会这样,也没有太意外的感觉。 旁边的卫玠没说话了,满眼笑意地瞧着芳菲。 芳菲回瞪了他一眼,这看热闹的心态也太明显了些!不帮她说话就算了,还想等着看她被质问被责罚! 芳菲不甘心地悄悄跺脚,却仍是低着头不敢直视高长恭。 兰陵王可是带有男主光环的人,像芳菲这种拿炮灰女配的角色,自然是不能随意招惹男主,能退则退。 「你一介女流,身份特殊,独自出府恐遇不测,我自是不允。」 高长恭还是面无表情,只是语气稍微放柔和了些,可就是这细微的变化,引来了芳菲小心翼翼地注视:「那殿下的意思是——只要有人跟在我身边寸步不离,保驾护航,我就可以出府去外面玩了?」 芳菲试探性地问出了口,心中已然重燃希望。 「你可以如此理解。」 他并不否认,意思已经很明显。 芳菲欣喜之余便是惊愕,按理说她现在身份不明,高长恭应该会很忌讳她随意进出府才是,而现在他却给了她可以自由出府的特权。 所谓的男主也没有想像中那么难相处嘛。 「多谢殿下!」芳菲激动地直接给高长恭行了一礼,笑得合不拢嘴,暗戳戳的沾沾自喜。随后忽然想起了什么,抬手就指向卫玠,还朝他扬了扬眉,但当她看向高长恭时又恢復了殷切的笑:「那个……上次在藏书阁我就见识过他的身手了,还不赖,就让他跟着我可好?」 高长恭允她自由出入王府,让人跟在她身边,说是护她安危,其实更多的是监视。 芳菲倒是无所谓,反正她又不做亏心事,但为了能够更加自由,卫玠是最好的选择,他生性放荡不羁,不会墨守成规。 「我?」 卫玠惊讶地指着自己,随即嗤笑道:「我怎么可能……」 干这苦差事。 可是他那不屑的话还没说完,便被高长恭无情打断:「可以,那今后便让阿玠跟着你。」 说罢,他还特地转眸向卫玠看来。 他意在询问卫玠可有异议。 卫玠霎时一怔,原本惊愕不屑的神情立即转变为殷切的笑颜,忙点头迎合:「是,属下遵命,今后出府定会护王妃周全。」 高长恭轻「嗯」了一声,望了眼墙头,以及草地上东一个西一个大大小小的包裹,高长恭眸光微动,神情似笑非笑:「今日之事,下不为例,否则绝不轻饶。」 啊? 芳菲微讶,定定地看着眼前少年。 明明该是句狠话,可是在他说来却莫名地有点温柔,在不知不觉间,轻而快地拨动了一下芳菲的心弦。 这人对她竟也会温柔? 似乎是芳菲盯着高长恭看了太久的缘故,只见后者眼底深处盪起了一丝若有似无的笑,芳菲瞬间回过神连忙点头应和:「是是是!」 芳菲的心神还处在荡漾的状态,而高长恭已转身离开。 卫玠在跟随高长恭离开时,经过芳菲身边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甚是不甘心。而芳菲则朝他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脸上尽是得意,毫不留情地嘲笑着卫玠。 经过这一出,芳菲接下来一连几天都很安分,基本都待在兰院里——其实是手头紧了,没法出去浪了…… 在此期间,芳菲托连壁去向高长恭请示,说许愿要去宋玉的学堂听学,每日都需出府一趟。而许愿的身份并无任何忌讳,在这也没人认识她,自然不怕会横生事端,所以高长恭并无异议,没有派人监视她,只是出府之前需通报。 近日的天气是越来越炎热了!芳菲一大清早起来,就热得左手持团扇右手持摺扇,两边一起对着自己扇风。 「唉……」 芳菲发出一声哀嘆,边摇着扇子边走出房间,然后一眼就看见了坐在院里石桌旁的许愿。 她正双手托腮,盯着院里的兰花发呆。 芳菲看了看天边的太阳,据她观摩,时辰已经不早了,会在这会看见许愿,芳菲还是有些意外的。 第28页 为了避免太阳直晒,芳菲转身就走进长廊里,绕了一大圈才去到许愿所在的木架凉亭下,伸手就将左手的团扇放在石桌上,奇道:「愿愿,你今天怎么没去听宋大哥讲学?还是说……你这么早就回来了?」 平日里在这个时辰,她都是见不到许愿的。 许愿低着头嘟囔着嘴没说话,看上去似乎有些忧郁,但她的眼神却仍旧纯澈如水,波光潋滟的,不像是不高兴的样子。 芳菲安耐不住性子,又拍了下她的肩膀。 许愿这才眨了眨眼睛,似乎很纠结:「宋大哥他……因为教学教得好,又得兰陵王的推荐,被皇帝封为了大学助教,今日起就没有那么多时间去民间学堂教学了。」 「大……学助教?」芳菲听得一愣一愣的,表情极为僵硬,「嘶……这个朝代……有这么个官职?这名字起得有点现代化了吧……」 连大学都来了! 许愿抬起头眼神呆愣,不疑有他地点点头。 芳菲越想越觉得哪里不对,思索了好一会,而后才勐然反应过来,又气又好笑:「是『太』学助教吧?南北朝时期的九品文官,辅助国子监教学的。」 「是吗……」许愿眨着眼睛尴尬得不行,随即憨笑了两声,「那可能是我听错了。」 「你啊……」 芳菲无奈地摇了摇头,惩罚性地敲了下许愿的脑门。 她就说嘛,古代怎么可能有「大学助教」这种名称的官职?要不是她稍微懂点歷史,还真要被许愿带坑里了! 第15章 风靡邺城(01) 「太学助教……大学助教……有什么区别吗?」 许愿低声轻喃了一句,眼睛里皆是疑惑,察觉到芳菲那甚是无语的眼神注视后,许愿傻呵呵地笑了两声,挠了挠着脑袋垂下了头。 对于许愿这个歷史小白来说,古代官职等级这些的太深奥了! 芳菲也没再过多纠结,伸腿一跨就在石桌旁坐下,一边手扇着风,一边捏着下巴作出深思状:「宋玉原本就是楚国的士大夫,再次步入仕途也是情理之中,否则他这一身才华岂不是没有用武之地?但是吧……」 许愿迫不及待追问:「但是什么?」 看许愿秀眉微蹙,明显是对此事有所牵挂,芳菲眯起眼睛笑了一下,极力忍住想调侃她的心理,忽而偏头凑到她跟前:「北齐武成帝高湛,这个人你有没有听说过?」 「高湛……」许愿凝眉想了许久,终还是一无所获,「我只知道他是北齐的皇帝,好像在位的时间不长,其他的就不知道了。」 芳菲伸手就打了个响指,「对啊!他在位的时间很短,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许愿茫然摇头。 「我跟你说,这高湛他吶并非明君!」芳菲刻意压低了声音,还四下看了一圈,确认无人后才凑近许愿耳畔继续道,「他贪恋美色,又酗酒,最后因为那啥过度,英年早逝了!」 许愿登时睁大了眼睛。 因为那啥过度而死?这也太尴尬了些,史书还真敢写! 芳菲抚了抚许愿的肩膀,示意她淡定,而后又悄咪咪地说道:「这北齐后主高纬也是个昏君来的,兰陵王就是他给弄死的!他在位也没多少年,北周就打过来了,然后北齐就灭亡了,所以在北齐为官前途不是很好。」 许愿顺着芳菲的思路就脱口而出:「那就是该让宋大哥去投靠北周?」 「嘘!!」 芳菲慌忙用力扯了一把许愿的衣袖,将手移至嘴前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说话声音别那么大,小心隔墙有耳!这话要是传到了皇帝那里,可就性命不保啊!」 在古代妄议君王和朝纲乃是大忌,皇帝一个不爽快就会让妄议之人脑袋搬家! 许愿下意识捂住嘴,悻悻地点点头。 芳菲见她如此乖巧听话,这才心满意足地缩回身子,仍旧刻意压低声线:「让宋大哥去投靠北周不太现实,他一来就是在齐国,贸然前去周国肯定会让人家觉得他是卧底,心怀不轨!只要不是愚忠,就算亡国,也可以不遭受牵连的。」 一般亡国之后,除了女眷,皇室宗亲基本会被赶尽杀绝,斩草除根。但是臣子与百姓只要不与皇室有太深的牵扯,基本就不会受牵连。 若是遇上贤明之主,照样可以前途无量。 「总之一句话,是金子走到哪里都会发光发亮的。」芳菲的眼神异常坚定,信誓旦旦地拍了拍许愿的肩膀。 许愿似懂非懂,对于朝堂风云她是不太了解的,但还是很配合地点了点头。 同时,这也是对宋玉的肯定。 芳菲重新拿起放在石桌上的团扇,一左一右扇了起来,脸颊两侧的髮丝都被扇得凌乱飞舞。 无意中瞥见许愿掏手帕擦汗的动作,芳菲眉眼一挑,目光在她身上巡视了一圈,歪着头髮问:「你的摺扇呢?又不是什么特别值钱的东西,天热就该拿出来扇风啊。」 经过这几日的试验,这玩意扇出的风还挺大的,比团扇更甚,就是扇久了扇面可能会烂。 「啊?」 许愿茫然抬起头,眼珠转了转,很快就又低下头去,神情略显无措。 她没有正面回答,其中必有猫腻。 以芳菲多年来对许愿的了解,她不想坦白的事情,也找不到什么好的理由来搪塞,反倒会变得支支吾吾踌躇不决,让人一眼看破。 第29页 芳菲拿着摺扇在许愿面前晃了晃,笑得意味深长:「你该不会是送人了吧?」 许愿之所以会无措,那就是说明她拿不出摺扇。 「我……」许愿张嘴就还欲辩解,可是抬眸瞧见芳菲那仿佛已看穿一切的眼神,她最终只好作罢,极力压制心虚故作镇定,「像摺扇这类文雅的东西,就该配文雅的人嘛,而我什么都不是,放我这只会糟蹋了。」 芳菲一直盯着许愿的眼睛,听见她所言,芳菲故作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心中已明了,遂没再逼问许愿。 芳菲都懂! 文雅的人,还能有谁? 芳菲收起摺扇起身,郑重地拍了拍许愿的肩膀,任重而道远啊。 许愿只能眨巴着眼睛,讪笑着回应芳菲。 其实那人只是提了一句,说许愿手中的摺扇很别致,他不曾见过。许愿以此为由便将摺扇赠给了他,说是摺扇与他这般文雅之人甚是相配,而她自己还有很多,不在乎这一柄。 她故作大义将摺扇塞到了那人手里,然后转身就告辞离开了,并没有给他退回来的机会。 那摺扇上的竹,清风傲骨,如那人一般。 夜间的莲花水榭还是一如既往的清凉。 姿态慵懒的少年郎自夜幕中而来,一踏进莲花水榭,果真就看见水榭边缘坐着一个人影,整个身躯都倚靠在木柱上,手中的扇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扇动着。 她是侧对着这边的,少年稍微再往前走两步,便能看见她是微阖着眼睛的。 挺悠闲的啊。 少年心念一动,刻意放轻了脚步悄悄走上前去,慢慢在她身侧停下,一弯腰凑近她耳边突然大叫出声:「嘿!」 芳菲被吓得一个激灵,勐然睁眼,扇子脱手而出。 她下意识的反应就是赶紧去抓扇子,一阵手忙脚乱之后,终于在扇子将要掉下去时抓住了扇子的一角,然后慢慢将其给捞回来。 她转过头瞪向身旁幸灾乐祸的少年,没好气道:「卫小虎!你活腻了是不是!」 少年笑得肆意嚣张,俊秀的眉梢之下,一双琥珀色瞳仁像是氤氲了一片星海,潋滟生姿。本来极具魅惑的一张脸,就毁在了那可恶的笑颜上,芳菲看着就讨厌极了,恨不得抽他俩大嘴巴子! 但好在芳菲是「正人君子」,动口不动手。 看她恼羞成怒的样子,卫玠眉飞色舞地笑了好一阵,之后才正了正色问道:「你近日来怎么都不去府外走了?真能闲的住?」 自从他被指定成为芳菲的「小跟班」后,还没有正式上任过,因为芳菲压根不出府了。 芳菲哼笑一声,拿着扇子对准卫玠脑门用力地扇了几下,毫不客气地回道:「天太热了,不想出门,怎么着,你有意见?」 其实……其实她的腰包瘪了…… 出门自然得逛街,逛街就得花钱,而芳菲还得存私房钱留着以后跑路用,可得省着点花! 卫玠被风扇得好一阵凌乱,闭了闭眼睛很快便缓和过来:「我哪敢啊?」 他抄着手高扬起下颔望向莲花池,高深莫测地勾唇一笑,故作漫不经心道:「只是我听说城外的漳河水岸新修了座观景楼台,极为凉爽,乃是避暑圣地。近日殿下闲来无事,说是要我和宋大哥他们随他去瞧瞧,到时候我们都出门去了,不知道你在府里会不会安分。」 芳菲摇扇子的手稍微顿了顿,眸中流光若隐若现,随即却是不屑地「嘁」了一声,没理会卫玠。 邀卫玠三人出游?关她什么事? 卫玠仍不死心,继续旁敲侧击:「听说那附近还新开了家酒楼,酒菜是邺城一绝啊,连圣人都亲临过……」 一听这个,芳菲的防线瞬间崩塌:「你是说那家名为仙客来的酒楼?」 后者不假思索答道:「是啊!」 芳菲心神一颤,蓦地抓住卫玠的手臂,向他递去了一个「你懂得」的眼神。 这家酒楼芳菲也听许愿提起过,是最新在美食界崛起的,民以食为天,好吃的东西谁不嚮往?只是芳菲苦于没矿,所以一直忍着没去,但若有人请客那就不一样了。 现如今卫玠特意来到她面前说道,言下之意已经很明显,只要她想,就可同往。 卫玠得逞地笑了笑,眼睛里皆是戏嚯:「早就听许姑娘说你是个什么『吃货』,很贪吃,没想到是真的啊。」 一提美食她就来劲了。 芳菲不想跟他多扯,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催促道:「别废话,快去安排!」 漳河在邺城外,与兰陵王府相隔有段距离,而夏日天气炎热,芳菲是跟着高长恭乘坐马车前往的。 马车虽然没有特别华丽,但好在干净整洁,宽敞精緻,还算是比较舒服的。 芳菲撩开帘子的一角,探头探脑地往后方看去,那辆紧跟在后面的马车,里面坐着的就是宋玉三人。她缩回脑袋,看了眼坐在对面的清雅少年,试着说道:「看殿下对宋大哥他们这待遇,想来是相信他们的身份与才能了,那为何殿下就不相信我所说的身份呢?」 芳菲只想做自己,可不想顶替谁啊。 可是高长恭还把她留在兰陵王府,根本就是不相信她不是原来的郑芳菲。 「你无法自证,不足为信。」 他嗓音低沉,格外轻柔,听不出亲疏。 第30页 短短几个字,瞬间就把芳菲给噎住了,少年的神态风轻云淡的,说话却很有威慑力,让芳菲不知该怎么回怼他才好。 芳菲与旁边的许愿对视一眼,后者也是那种爱莫能助的眼神。 原来的「郑芳菲」是回不来了,长着和炮灰女配一模一样的脸,芳菲跳进黄河也洗不清。毕竟是出身荥阳郑氏,在不能确定芳菲的身份之前,高长恭自然不会轻易放她走,若是出了什么事,他难向郑家交代。 可是……芳菲不是很愿意成为男女主爱情路上的垫脚石啊。 第16章 风靡邺城(02) 芳菲认命般地垂下头沉默了好一阵,刚想再说些什么的时候,马车忽然停下了。 看来是目的地到了。 马车的帷幔被人从外面拉开,高长恭率先起身弯腰走出车舆,芳菲拉着许愿紧随其后。 芳菲曾一度幻想像电视剧里一样,下马车会有个风度翩翩的美男子朝她伸出手,温柔地扶着她下马车,以防她摔着。后来事实证明——是她想多了,兰陵王府的马车都备有类似阶梯的那种木墩,完全可以自己走下来,而不需要用跳的。 芳菲下了马车之后就来到高长恭身侧,看着他脸上不知何时戴上的银月面具,不禁好奇发问:「殿下,你出门为何总要戴着个面具遮脸啊?」 他的面具虽然不大,但也遮挡住了大半张脸,将少年绝美的姿容都给掩盖得差不多了。 这样看着就挺难受的。 ……至少见过他全貌的芳菲是这样觉得的。 也是因为他老是戴着个面具示人,女主前期才没能与他相认。 高长恭往后方看了一眼,嘴角微扬起的弧度似笑非笑:「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麻烦? 这能有什么麻烦? 带着好奇,芳菲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只见后方马车的三人前脚刚下车,便瞬时吸引了周遭人的目光,纷纷围了过来,导致他们寸步难行。 长见识了,原来高长恭所说的麻烦是指这个。 都说古人矜持,可这两次下来,芳菲真没见着矜持在哪里,这不比现代人还疯狂吗?个个都像是没见过世面一样,围着宋玉三人看个不停。 芳菲悻悻地睨了眼高长恭,好在他戴着面具,不然也会被这群狂蜂浪蝶围堵了。 宋玉三人一边应付她们,一边艰难前行。 「走吧。」 遇到这种事情,旁人爱莫能助,高长恭只能先行离去,在观景楼里等他们。 看着卫玠那求救般的眼神,芳菲只能无奈地耸了耸肩。 「不知公子姓甚名谁?何方人士?」 这是比较羞怯含蓄的,是一群涉世未深的小姑娘。 「公子年岁几许?可有婚配?」 这是比较大胆直接的,基本是一些上了年岁的老妇,估摸着应该是想为自家女郎觅良婿。 还有一些打扮得花枝招展的风尘女子,直接就挥着手帕扑了上来,「公子生得这般俊俏,甚得奴心!不知奴家可否有幸与公子同游?」 卫玠朝那人礼貌地笑了笑,随即就将人推开,面不改色:「对不住啊,我不想与你同游。」 「公子……」 芳菲已经走出几米远,都还能听见那些女子在叽里哌啦个没完,遂回头向被围困住的卫玠三人投去一个同情的眼神,然后就毫不犹豫跟随高长恭离开了。 许是他们从前也承受过这般追捧,早已习以为常,没过多久三人就甩开那些人找到了芳菲这来。 漳河水岸的观景楼的确如传闻中那般,清凉舒爽,微风不燥阳光正好。 芳菲倚靠在阁楼边缘的栏杆上,一边享受着河面上吹来的自然风,一边摇着手中的摺扇,别提有多舒服了! 高长恭就站在芳菲身旁,侧眸瞥了眼她手中的摺扇,上面画着几朵莲花与莲叶,惟妙惟肖,颇有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之神韵。这种样式的扇子高长恭倒是没见过,挺别致的,不过他也没多问,而是随口来了句:「你还挺喜欢这把扇子。」 「我自己做的,当然喜欢了!」芳菲对答如流,摇摺扇的动作极为轻快。 末了,她还一扭头向坐在桌前的宋玉挑了挑眉,笑得别有深意:「宋大哥,据说这摺扇与你等风雅文人极为相配,宋大哥可别让此等好物积灰呀。」 若芳菲所料不错,许愿定是将摺扇送给了宋玉。 她一直期待着看见宋玉衣发飘逸,手中摺扇轻摇,面似谪仙笑似春风的模样,那般儒雅翩然的公子可是很深入人心啊。只可惜,宋玉心理上还无法接受许愿的赠礼,所以并没有用那把摺扇,摺扇轻摇的儒雅公子芳菲见不到。 「王妃抬举子渊了。」 宋玉只是笑着自谦了一句,并无过多的言语,期间也未看许愿一眼。 他脸不红心不跳的,凤眸深沉无一丝波澜,许愿就坐在他斜对面,只要稍稍动一下视线就可以看到她,但是宋玉没有。 许愿虽然一直低着头,芳菲却清楚地看见了她眼中的失落。 芳菲倒是不以为然,视线无所顾忌,那也只能说明心中坦荡而已,并非有特别的存在。而宋玉没有看许愿,表现得这般波澜不惊,要么就是真的不甚在意,要么就是反过来的,机率一半一半,没什么好失落的。 一旁的卫玠两眼迷茫,插话道:「你们在说什么?」 第31页 芳菲脸上笑意一收,不耐烦地回道:「你个小屁孩懂什么?别多嘴!」 「我——」 卫玠张嘴就欲反驳,但就在此时,阁楼之下好似响起了很热闹的动静,瞬时就将芳菲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只见她转过身望向漳河水岸边,没有要再理会卫玠的意思,卫玠双唇僵硬地张合了几下,最终还是没有吐出个字来,只好作罢, 而高长恭也转过了身,随着芳菲一起向阁楼下望去。 出于好奇心,卫玠绕过桌案走上前停在栏杆旁,同芳菲一样微微倾身向下望。只见是在阁楼之下的水岸边有一座圆台,四周都围了不少人,而台上则摆放着多种类别的武器,有两个手持大刀的男子正在对决。 「这是在做什么?」卫玠实在看不明白,于是便下意识问出了口。 好端端的打什么架? 「这你就不懂了吧?」芳菲一副看土鳖一样的眼神看着卫玠,扬眉勾唇一笑尽显傲慢与得意,「人家这是在比武招亲,谁厉害便择谁为婿。」 卫玠颇为震惊:「比武招亲?」 芳菲点点头,抬手一指距离圆台不远处的水榭,清晰可见帘纱后人影端坐,「那里面的人估计就是这次比武招亲的主办方了,而且你没看见那些武器上都繫着红绳么?那就是要与人结姻的意思。」 「如此是否太草率了些?」一直沉默寡言的潘安忽然开了口,「若是反悔,岂不是拼了命白比一场?」 听闻此言,芳菲扭头一看,才发现潘安几人不知何时都已离开桌案,同卫玠一样来到了围栏边缘,而潘安就站在芳菲右侧,他那精緻无暇的侧颜刚好猝不及防落在芳菲眼中。不知是错觉还是什么,芳菲好似从他身上闻到了若有似无的清冽寒香,尤为盪人心神,惹得芳菲稍微有点不自在。 两人的距离似乎离得有些近了,她不太适应。 「江湖规矩,打擂一旦开始,双方皆不得反悔,否则定会被人口诛笔伐的。」芳菲一边大着胆子故作镇定地回着话,一边悄悄往旁边了挪了挪,好与潘安拉开些距离。 但是芳菲忘了,她的左侧即是高长恭,这么一挪,她与高长恭的距离便拉近了,比方才与潘安离得还近! 而且——高长恭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小动作,侧目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好像就是在询问她想干什么。芳菲本以为他会识趣地退开一点,给芳菲让开足够的空间,怎知却突然感觉到身旁温热的气息似乎离她更近了些,还伴随着那清幽的兰香,芳菲唿吸一窒,战战兢兢地悄悄侧目,眼角余光果然看见高长恭向她靠近了一点,两人的广袖只有咫尺之隔,而高长恭还若无其事地望着楼下擂台。 他肯定是故意的!故意以美色为诱,让芳菲意乱神迷! 等等——什么意乱神迷?她才不会因为谁而意乱神迷呢!不就是靠得近些么?就算是抱在一起,那也是她赚了! …… 错了错了!应该是这样说,就算抱在一起,她也能坐怀不乱! 这样想着,芳菲心里就舒坦了许多,加之擂台上动静太大吸引了芳菲的心绪,芳菲也就没再去注意这些。 不过转眼之间,擂台上对决的人已经换了一批,两人正打得不可开交。 见此情形,芳菲双手撑着围栏,伸长了脑袋望向潘安右侧的卫玠,怂恿道:「卫小虎,你自诩身手矫健敏捷,武艺卓越,怎么样?要不要去试试?」 芳菲就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用的激将法。 可惜卫玠并未被激到,双手环在胸前,望着水榭摇曳的帘纱极为不屑地哼笑一声:「这招亲人是圆是扁我都不知道,我可不敢贸然前往,万一那帘后坐着的是位丑八怪,那我可就亏大了。」 芳菲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看得还挺透彻的。」 她也很想知道,那帘后究竟是不是位美人。 就在此时,宋玉那独有的温厚嗓音响起了起来:「招亲之人应是琅琊郡太守郑元德幼女,闺名为『蕤』,年方十七。」 「你怎么知道?」 芳菲与卫玠异口同声,语态及声音完美重叠,说完之后两人迅速反应过来,又一致向对方抛去一个嫌弃的眼神。 这默契度真的没谁了! 宋玉微微侧目望着水榭里那轻轻飘摇的帘子,淡然一笑解释道:「上次受封时,我曾有幸见过郑太守一面,而坐在帘后边缘那人的样貌,我这刚好可以看到,便是郑太守。听闻郑太守共育有四女,而前三女皆已成婚,只有幼女未曾婚配。」 宋玉官拜太学助教后不久,便被受封为开府典签,也就是兰陵王府掌管文吏的幕僚,官居八品。 郑元德啊,又是一个姓郑的人。 芳菲虽然没听说过这个人,但在北齐为官的郑姓臣子,基本都是出身荥阳郑氏,与郑子尚应是族亲。 望着端坐在帘后的人影,高长恭破天荒的补充道:「听说郑太守家的四娘子性情刚烈,能文亦能武,风采不输男儿,会在擂台上比武招亲亦不足为奇。」 芳菲恍然了悟。 原来帘后坐着的是位「名媛」啊,难怪周围会聚集那么多人,还不停地有人上台打擂。 姿色暂且不论,就凭这荥阳郑氏的身份,自然有不少平民想要高攀,而且十七岁的小姑娘,再怎么丑那也是年轻娇嫩的,不亏。 第32页 第17章 风靡邺城(03) 郑蕤……这个名字还挺好听的。 芳菲倒真想见识见识,在古代能文能武的女子究竟是何风姿,是否既具有女子家的柔情似水,又不失男儿的刚毅潇洒。 芳菲本来还想怂恿一下卫玠,却见高长恭也在一直盯着水榭的帘纱看,她心念一动就伸手挡在了他眼前,并且迫切地劝道:「快别看了别看了!那并非殿下的良人!将来殿下的真命天女若是知道了,定会不开心的!」 高长恭很从容地收回视线,微微眯了眯眼:「我的真命天女?」 「是啊!」 芳菲不假思索地点点头,随即又笑嘻嘻道:「用不了多久,殿下很快便会与真命天女相遇了!在此之前殿下还是收敛着点吧。」 虽然上次皇后的寿宴他们错过了,但是该遇见的总会遇见的,而且不会太迟。 反正再怎么看,男主也是不会喜欢上别人的,还是省点力吧。 高长恭眸色深沉,唇角一扬没再说话。 等芳菲的视线再回到擂台上时,周边却是一片唏嘘,只见擂台上的小青年被一粗壮青年直接挥着大刀砍掉了一条胳膊,痛苦地倒在血泊之中惨叫着。 而那只断臂则掉进了河里,那一片的水域都盪开了一层层血红涟漪。 「嘶……」 芳菲倒吸了口凉气,目光一触到那人鲜血淋漓的胳膊就立马收了回来,一阵晕眩感顿时席捲而来,内心深处延伸而来的强烈撞击,使得芳菲浑身颤慄。 太血腥了! 周围也有不少孩童在围观,见此情形,他们的长辈们立即用手蒙住了他们的眼睛,不让他们看到如此血腥的场面。 「这……这……」 许愿也着实被吓到了,声音止不住地颤抖。 生在和平时代的她们,不曾经歷过腥风血雨,压根就没见过什么断肢残骸,这一回亲眼看见人的胳膊被活生生砍下来,带来的视觉冲击太可怕了! 芳菲脚后跟一软,身形摇摇欲坠,似有要倒下去的趋势。 但就在这一刻,芳菲清楚地感觉到一只有力的手扶住了她的胳膊,使得她浑身一颤,将她有些昏沉的意识拉了回来。 扭头一看,身旁的少年正皱眉看着她。 芳菲稳住身形,抽回胳膊不好意思地低头笑了笑,没敢出声。 她都没想到,自己居然会怕血! 但这也不能怪她承受能力太弱,毕竟从来没亲眼见过人流这么多血,会有生理上的不适也很正常。 芳菲尽量不去看那小青年的断臂,心境也就平和了许多。 那粗壮青年生得很是圆润,头戴银冠,衣着华丽,一看就是位有来头的人物。台下有人对其不满,却也只敢小声议论,而不敢明面上斥责那粗壮青年。 水榭的帘纱被人一把拉开,一位姿容绝佳的少女大步走了出来,一脸怒气沖沖,指着粗壮青年大喊:「你怎能将人伤得这般重?」 显然,佳人也被粗壮青年这一举动给惹恼了。 其他人也跟着从帘后走了出来,皆是面色愤然地盯着台上的粗壮青年。 「哟,这位就是郑太守家的小娘子?生得果真是风姿绰约!」粗壮青年见到了如花似玉的少女,面对她的责问毫不在意,反而笑得眉飞色舞,「这规矩上也没说不能伤人或是杀人吧?莫不是小娘子想反悔,所以才故意替那人抱不平?」 「擂台比武,点到为止,而你——」 郑蕤仍旧怒火冲天,眼看台上青年的脸色越发阴桀冷厉,她身旁一位稍显老态的中年男人忽然拉住了她,眼神示意郑蕤不要再多言。 看那男人的神色,似乎是有所顾忌。 郑蕤虽万般不情愿,却还是跟随父亲回到了水榭之中,不再声讨台上青年。 芳菲看出他们不是藐视生死,而是畏惧,畏惧台上的粗壮青年,于是极为不爽地盯着那人问道:「这人是谁啊?太嚣张了吧!」 能让郑家都忍气吞声,可见这人来头不小。 若非芳菲不会武功,还真要好好教训教训这小子! 「祖珽之子,祖禾。」 如芳菲所愿,高长恭给了她解答。 「祖……珽?」芳菲循着这个名字细细在脑海里回想,勐然发现这确实是个大人物,当今皇帝身边的大红人啊! 他并非出身世家,但却很受高湛恩宠。 其颇有文采,但品行不佳,如果芳菲没记错的话,高长恭的长兄河南王之死,就是祖珽与另一个奸臣向皇帝进谗言而导致的。朝中上下无不忌惮他三分,若是招惹了祖珽,自然是没好果子吃。 难怪了,有如此强硬的老子,可不得把腰板挺直么。 郑太守都不说话了,其他人自然也不敢再对粗壮青年指指点点。接下来还是有好几个不怕死的想高攀郑家的人上台挑战,但皆是上台之前活蹦乱跳的,下台时不是缺胳膊就是少腿的,基本没有健全的人下来。 那祖禾是习武之人,而上台打擂的基本都只是些平民百姓,根本不敌祖禾。 最后一个上台与祖禾对决的人,在知道自己无法取胜对方后就开始求饶,希望结束这场对决。 但祖禾不为所动,仍对其拳脚相向,最后一击直接将人打飞摔在水岸边的人群里。人群炸开了锅,立即往旁边靠拢留出一块空地,那被打飞的人脸朝下趴在地上,挣扎了一瞬之后就没了动静,旁人亦不敢上前查探情况。 第33页 水榭里的郑蕤一直在关注着擂台上的情况,见此赶忙走出水榭,不听郑太守的劝阻来到人群之中那人的身旁,蹲下身伸手探了探那人的鼻息。 郑蕤先是一惊,然后扭头怒火冲天地瞪着台上的祖禾。 看她这反应,芳菲就知那人应是没气了,直接被活活打死了。即便相隔有些距离看不太真切,芳菲也没敢往那边多看,她还从来没有见过死人,也是第一次看见一条鲜活的生命逝去。 芳菲也同样惊骇气愤,但对方不是她能招惹的人。 再往旁边一看,除了高长恭和宋玉依旧沉着,潘安和卫玠都已经有些蠢蠢欲动。尤其是一向冷峻的潘安,竟转身就欲下楼,芳菲都还没反应过来,好在卫玠眼疾手快地拉住了他,急道:「潘大哥,你干嘛去?那小子的父亲位高权重,凭你我的身份都招惹不起啊,届时还会连累兰陵王府。」 芳菲没有出言相劝,因为她内心深处也是想教训一下祖禾的,但她也不能怂恿潘安去冒险。 只不过令她颇为意外的是,平时看起来吊儿郎当极为不靠谱的卫玠,关键时刻还挺明智的,而平时看起来沉着冷酷的潘安却是最容易冲动的。 这种反差,就……还挺新奇的。 宋玉也附和地点点头,示意潘安冷静。 潘安最终还是妥协,被卫玠拉了回来而没有冲下去。 「我来与你比!」 郑蕤一起身直接足尖一点飞上擂台,一身艷烈红衣迎风飘扬,英姿飒爽,一个旋转手中已取下摆放在擂台边缘的冷银长抢,抬手直指祖禾。 看她这架势,大有要将祖禾也打死的意思。 郑太守本欲阻拦,但郑蕤动作太快,他一眨眼的功夫,女儿就已经上了擂台,他自知已无法劝阻,只能在旁密切注视着郑蕤。 「好啊,还请小娘子不吝赐教!」祖禾并未念及其是女子而拒绝,右手抬起大刀,左手慢悠悠地擦拭着刀锋。在冷银□□刺过来的一瞬间,祖禾立时将大刀横在胸前,用厚度并不怎么样的刀身硬生生挡住了□□,两人的力道都很大,利器互相冲撞,尖锐刺耳的声音响彻长空。 这下就精彩了。 芳菲目不转睛地盯着擂台上看,视线随着那两道身影而动,她不太懂武,但只从表面上来看,目前两人的武力值好像是持平的状态。 不知是刚毅如男儿的郑蕤更胜一筹,还是粗壮狂妄的祖禾更奸诈一些。 郑蕤虽然具有男子的豪横气概,但她毕竟是女儿身,体力不如男儿,更何况对方也是习武之人。郑蕤虽招招致命,却未能伤到祖禾分毫,几十个回合下来还未分出胜负,场上形势愈发焦灼。 忽然郑蕤一□□空,一时没能来得及收回□□,留给了对方可乘之机。 祖禾竟毫不客气地抓住这一空隙,一脚踹在郑蕤的腹部,力道之大,致使郑蕤手中□□落地,整个人都横空飞了出去。 「啊——」 在她身后即是河水,照这趋势,她必定会掉落河中。 「这……」 芳菲的心跟着提到了嗓子眼,她本欲让右侧的潘安下去救助,但是她才刚一侧过身,眼角余光就见身旁左侧略过一道身影,等芳菲看过去时,才知是高长恭踏着护栏一跃而下。 「哎!!」 芳菲下意识伸手去抓,但是那道飘逸的身影已经离开观景楼,踏着河水向那红衣女子而去。 「你瞎凑什么热闹啊。」芳菲朝着他的身影大喊,眼见红衣女子就将落水,身如飞絮的少年郎一伸手就稳稳揽住了红衣女子的腰,带着她踏着河水飞向岸边。 突然就来了个英雄救美是怎么回事? 芳菲气急败坏,禁不住小声嘀咕:「竟然敢碰别的女人!还没与她相遇,所以你就这么浪的吗?」 且不说郑蕤是否会水,就算她不会,他的父亲也会立即让人去救她的,这么急切救人家算哪门子事?一般这种英雄救美的戏码,都是男女主结缘的关键,现在却发生在男主与不知名的路人身上,那还没出场的女主怎么破? 说实话,看见他搂着别的女人,芳菲这心里也有点不是滋味。 ……艷羡? 不不不!绝对不是!她只是替女主着急! 看芳菲这又气又急的样,卫玠就觉好笑,偏过头来调侃道:「自家夫婿竟敢抱别的女子,待会下去你就给他来两个耳光,泄愤。」 「闭嘴吧你!」芳菲没好气地回道。 可能是芳菲龇牙咧嘴的样子太过,夹在两人中间的潘安轻飘飘地看了她一眼,芳菲一惊,立即收敛了表情悻悻地别过头去。 没来由的一阵羞愧。 第18章 风靡邺城(04) 身形飘逸翩然的少年揽着红衣女子稳稳落在岸边,而女子的双手也不知何时环住了少年的脖子。脚一落地的瞬间,少年便收回手松开了女子的腰,而怀中女子似乎还未反应过来,在他松手时腿脚一软身形就开始往下跌,少年又伸手扶了她一把,她才终于勉强站稳,没再与少年有任何碰触。 抬眸一看,眼前人戴着银月面具,大半边脸都被遮挡着,只露出了薄而红润的唇,以及那双深邃似浩瀚星海的眼眸。 即便面具遮住了容颜,却遮不住玲珑骨相,还有那清幽诱人的兰花香。更何况,从前面少年展露在外的白皙肤色来看,其定是位洁白无瑕的玉人儿,还长着这么一双好看的眼睛,已经是魅惑力十足了。 第34页 郑蕤思绪一滞,盯着眼前的少年看了好一会。 但是少年眸中淡然如水,扭头就别开了视线,郑蕤这才回过神来,连忙低下头行了一礼:「多谢公子相救。」 「姑娘可无恙?」 他开口说话了,略带着关切,声音极为温润。 郑蕤仍低着头,神情略显仓皇:「我……无恙,多谢公子关心。」 等等!这都什么剧情?! 站在阁楼之上的芳菲直勾勾地盯着岸上的两人,越看越不爽快,虽然听不清他们说了什么,但看他们的神情,芳菲大抵也能猜到。 今时郑蕤的处境,不应该换做女主才对么? 千钧一髮之际被男主所救,然后动心,然后结识,然后……然后就展开了故事线! 好在高长恭是个矜贵的人,并未与郑蕤多言,转眸就望向了擂台上的祖禾,礼貌性地微微一笑:「你便是祖大人之子祖禾?在下高长恭,请赐教。」 他没有与祖禾多废话,直接纵身一跃飞上擂台,衣袂飘飞之间翩然若仙。 此时芳菲几人已从阁楼上下来,为了随时关注高长恭的情况,芳菲选了一处人比较少、靠近擂台的水上迴廊中央位置,与卫玠几人一同观望擂台上的情形。 听见高长恭自报名号,人们皆是愕然,望而生畏,站在高长恭对面的祖禾亦是颇感意外:「兰陵王?」 他似有顾忌般地打量起高长恭来,眼神少了些先前的肆无忌惮和傲慢。 祖禾手中持着大刀,却并没有要出手的意思,而是一直在观望。他若是将当朝郡王给打残或者是打死了,不知他那好父亲是否可以替他摆平这件事? 见他踌躇不前,芳菲不屑地哼笑一声,朝着台上大喊道:「怎么,你莫不是怕了?方才那么嚣张,现在却如此畏畏缩缩?」 既然高长恭想要给祖禾教训,那芳菲反正看热闹不嫌事大,不介意给火上再浇把油。 「臭娘们,多嘴!」 祖禾循着声音看了过来,挥起刀刃扬手一抛直直击向芳菲的脑门。 看着那明晃晃的刀刃向自己飞来,芳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弯腰蹲下身,意图躲过刀刃的袭击。卫玠本欲拉着她闪躲,但是伸手摸了个空,低头一看就见芳菲已经抱头蹲下。 这……就有点尴尬。 但是那刀刃并没有像想像中那样从她头顶飞过。 ……当然了,也没有戳中她的身体。 芳菲好奇抬头一看,台上少年已经换了个站位,手中不知何时握了把刀,正从容地转动手腕将刀刃往下垂放。定睛一看,那刀不就是祖禾向芳菲抛来的那把么?居然半路被高长恭拦截了! 芳菲暗暗竖起了大拇指。 高,实在是高! 原来高长恭看见她有难,也是会出手相助的嘛,空手接白刃吶。 芳菲慢悠悠站起身,看见祖禾那惊愕难以置信的表情,芳菲心中竟有那么一瞬间格外骄傲,仿佛被人刮目相看的是她而不是高长恭。 卫玠最看不过去芳菲嘚瑟的样,当即就尤为嫌弃地泼冷水:「你得意个什么劲,遇到事只知道躲,你看看人家兰陵王殿下,不但不闪躲,还迎刃而上,你可是真不行啊。」 芳菲也不慌不忙的,学着他的语气和神态反嘲:「人家兰陵王站在擂台上威风凛凛,哪像你只有在这耍嘴皮子的份。」 她至少还知道躲,而那些傻白甜女主被袭击的时候连动都不动一下的,直愣愣的等着被男主救! 芳菲没有能力反抗,但也不会任人宰割。 卫玠冷哼:「你不也是只会耍嘴皮子?」 「我嘴皮子耍得比你熘!」 「……」 卫玠是彻底无语了。 台上的高长恭微微侧目,准备看一看芳菲,但听见她和卫玠斗嘴的声音传来,还斗得那么欢快,不像是有什么事的样,高长恭遂从容收回视线没再去看芳菲。 水岸边的郑蕤盯着台上少年的身影,喃喃自语:「兰陵王……」 「兰陵王,请赐教!」 看见对方轻而易举便接下自己的刀,这对祖禾来说无疑是挑衅,随手拿起武器架上的剑就朝高长恭沖了过去。 看着他凶神恶煞的样,众人都不自觉地屏住了唿吸,不知台上少年是否能抵挡得住。而芳菲就不一样了,她并不担心,虽不会武,可看见他从阁楼上一跃而下,揽着险些落水的郑蕤飞到岸边,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由此可见他轻功卓越;再加上方才「空手接白刃」,可见他身手很敏捷,打起架来不会太吃亏。 兰陵王好歹也是皇帝的亲侄子,只要他不威胁到皇权,皇帝再怎么样,也不会因为一个宠臣之子就斩杀自己的亲侄子吧? 所以有身份的人就是不一样。 高长恭不动如山,在对方已经冲到他身前时,他才从容不迫抬起刀往身前一挡,使得祖禾的剑尖分毫都前进不得。 祖禾使尽全身力气,也没有突破对方稳如泰山的防御。 一开始便已输了一截,但祖禾并未放弃,挥舞着长剑转而从侧面进攻,招招狠厉,但都被高长恭一一化解。 台下的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两人,唯恐落下什么没看到。 忽然,祖禾出了个假招式迷惑对方,高长恭一时没反应过来,祖禾的剑距离他的脑门已经只有咫尺之遥。 第35页 芳菲唿吸一窒,瞬间紧张起来。 就在芳菲以为高长恭会被伤到时,他却来了个下腰,侧身躲开了利刃。 而那剑尖虽未伤到他,却划落了他脸上的银月面具,高长恭回身之际,剎那间青丝飘舞,一缕缕从他脸庞拂过,最后将那张清隽的容颜彻底展露出来。他缓缓抬眸,深邃眼底似星海,潋滟生姿,好似被那双眼睛看上的,都会无法自拔深陷其中。 有那么一瞬间,仿佛是不慎跌落凡尘的谪仙。 众人观之皆深深吸了口气,目光像是长在了少年身上一般,都无法挪移半分,惊艷之情不言而喻。 芳菲明明见过他的真容,可在他面具掉落的那刻,她竟也被其姿容惊艷到了, 仿佛每次看见他,都会有不一样的感觉。 就在芳菲痴痴地望着高长恭时,后者不经意间转动眸光,视线忽然向芳菲这边扫过。芳菲勐然回过神,视线像是被烫到了一般慌忙收回,垂下头,努力将紊乱的气息调匀。 同样姿容出众的卫玠,在看见那双深邃潋滟的眼眸以及那似玉无暇的面容后,也忍俊不禁感嘆道:「啧啧啧,我们家殿下果真惊为天人啊!」 卫玠脸上那惊艷的表情,丝毫不比其他人差。 而旁边的芳菲则是用鄙夷的眼神看着他,不过同时心里也有点骄傲——能惊艷到她的人也能惊艷到别人,而且是品貌不凡的人,这说明她眼光不差。 水岸边的众人、以及那些没看打擂恰巧路过的行人,都纷纷向高长恭看了过来。 一时间,高长恭成了万千人群中的焦点。 芳菲无奈地摇了摇头。 完了,高长恭这下藏不住了,惊为天人的姿容很快便会在世间传开,届时驻留在他身上的目光会越来越多。 看着那些女子倾慕的眼神,芳菲深深替女主感到担忧。 连高长恭的对手祖禾也愣住了。 如芳菲所料,惊艷过后,便是此起彼伏的议论声。 「这兰陵王怎会生得如此俊秀……」 「是呀!传闻不是说兰陵王出行一直戴着面具,从不以真面目示人,是因为面容有缺不堪入目所以才戴着面具的吗?」 「如此看来,传闻当真不能信!」 「老妇我活了大半辈子,还从未见过这般似画中走出来的人,惊如仙人,美如冠玉啊!」 「才貌双绝啊。」 「是啊,生得真好看……」 男人是羡慕嫉妒恨的眼神,而女子则是一脸惊艷与倾慕,有的较为羞怯,用手帕挡着脸偷偷观望。 而也有一部分人随着高长恭的视线看向了芳菲这边,当看见芳菲身旁的卫玠三人时,又被惊艷了一脸,再也抑制不住激动,直接捂着嘴尖叫出声。 这个时代的女子当真是与矜持二字不挂边,大部分都是一边肆无忌惮地注视着台上少年,一边大着胆子偷瞄卫玠三人。 郑蕤朱唇微张,亦是惊愕。 当看见他那双眼睛时,她就知道他的容颜不会太差,可当郑蕤亲眼看见时,还是大大超出了她的想像。 高长恭没理会人群的躁动,面具虽被打落,但他仍是波澜不惊。 祖禾回过神来便继续向高长恭发起了攻势,并且因为他方才挑掉了对方的面具,出招略显得意不再拘束。 高长恭似乎无意再与祖禾缠斗下去,趁对方得意忘形之际,几招之内便夺了祖禾的剑,反手就将利剑架在祖禾的脖子上,使其再不敢动弹。祖禾没料到自己竟这么快就败下阵来,脖子上传来的丝丝凉意仿佛穿过皮肉侵入血液,使得他浑身都僵硬起来,但他嘴上仍是狂妄傲慢:「兰陵王,你这剑若是敢伤到我,圣人那边……」 他想搬出他父亲与高湛,可高长恭压根就不想听他废话,转眸便唤道:「阿玠。」 「来了!」 第19章 风靡邺城(05) 卫玠轻快地应了一声,在芳菲迷惑的注视下,纵身踏着水上长廊的围栏就飞上了擂台,稳稳落在高长恭身旁。 水岸边有的人在此之前并未注意到长廊里的芳菲几人,所以在看见突然落在台上的俊俏少年郎时,人群中又是一阵阵尖叫,基本都是女子的声音,也有少部分男子跟着惊唿。 众人不明白他们两人想要做什么,皆是聚精会神注视着他们,芳菲也是不太清楚状态,挤眉弄眼地向卫玠投去询问的眼神。 卫玠神秘莫测地朝芳菲眨了下眼睛,同时做了个手势示意她不必担心。 芳菲就纳闷了,他和高长恭什么时候达成共识了?他们一直待在一块,也没看见他们使什么暗号啊,高长恭就唤了他一句,他就知道要做什么了? 看这架势,芳菲有种不祥的预感,感觉他们要做坏事了。 果不其然,只见卫玠并未在高长恭身旁多作停留,转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来到了武器架前,拿起一把长槊反手对着祖禾的腿就是一击! 「啊——!!!」 男子粗狂的惨叫声响彻漳河水岸,卫玠击中的正好是他的右腿膝盖骨的位置,那一片顿时血肉模煳,殷红的血透过裤脚浸透而出。 他身形一震单膝跪地,在他的身体往前倾倒时,高长恭顺势移开了剑锋,并未让利剑抹到祖禾的脖子,可见他无意取其性命。在祖禾跪倒之后,高长恭忽然转眸看了眼芳菲,而芳菲下意识就低头迴避他的视线,而后高长恭便挥起长剑,对准祖禾的左腿便划了下去,又是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鲜血四溅,但是一滴都没有沾到高长恭和卫玠身上。 第36页 高长恭这一剑砍得很深,估计祖禾左腿的经脉都被斩断了。 听见他的惨叫,芳菲就知道他有多痛了,估计高长恭下手很重,她便没敢抬头去看祖禾的情况。等等——她害怕血腥,所以高长恭方才看她一眼的用意是……让她迴避? 哇,这小心思简直了! 岸边众人一片唏嘘,但并未有人像之前那样慷慨激愤,反而有些胆大的人拍手叫好。 大部分女子都迴避了视线,只有郑蕤目不转睛地盯着高长恭的身形,不错过他任何一举一动,仿佛对人下狠手也依旧风雅。 这一剑下来还不算完,卫玠挥舞着长槊手脚并用,将祖禾的双腿架在长槊上用力一折,骨头断裂的咯吱声芳菲都听到了。 祖禾这回是爬都爬不起来了,只得躺在地上痛苦挣扎着。 两人同时将武器扬手一抛落回架子上,看都没看祖禾一眼,拍拍手扬扬袖转身就走下了擂台,围观的人自动往两边分散开,给他们让出一条道路。 比武招亲一事算是已了。 而教训祖禾的人是高长恭,届时若被其父记恨,郑家也不会受连累。 「殿下!」 就在高长恭要与卫玠走回芳菲身边时,郑蕤忽然急切出声唤住了他,连带着郑元德也追赶上来:「兰陵王请留步!」 看见高长恭停步,芳菲就知道教训完祖禾,今日这事也还不算完。 万众瞩目之下,高长恭缓缓回过身来,郑元德已行至他跟前,在郑元德向他行参拜之礼后,高长恭也向其微微颔首致意:「不知郑太守还有何事?」 说着他便看了眼跟在后面的郑蕤,估计已经明白他们意欲何为,但他并未多言。 郑元德似乎有些为难,但看见女儿那憧憬的眼神后,他只得硬着头皮开口:「殿下,祖公子已被您击败,现下……您是擂主,今日这比武招亲的规则,臣不敢不遵守……」 高长恭击败了祖禾,若无人应战,按理来说,他便要被招为郑家女婿。 可高长恭的本意并非如此,他只是出于看不下去祖禾的所作所为,在别人都不方便出面时,他来给祖禾点教训而已,旁人都能看出。只是现在得罪了祖禾父子,以郑元德而今的职位不足以与之抗衡,若是能与当朝皇帝的侄子结姻,祖禾父子对郑元德多少都会有点忌惮的,关键是——郑蕤喜欢。 而且比武招亲的规则本就是胜者为婿,以公众百姓为证,任何一方都不得反悔。 卫玠也明白郑元德的用意,当即便笑着一语戳穿:「怎么,郑太守这是要将郑娘子强塞给我们殿下?」 说得太直白难免会让人脸上挂不住,所以郑元德匆忙辩解道:「老夫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这个意思那你是什么意思?」卫玠丝毫不讲客气,言语咄咄逼人,「众所周知,兰陵王妃的位置已经有人了,而且也是你们郑氏的族人,郑娘子若是一定要入府,那就只能做小哦。」 郑氏是名门望族,而郑蕤是郑元德的嫡女,给人做妾无疑是种屈辱。 在这个时代,妻妾之分犹如云泥之别。 就好比兰陵王府的妾室云深,她之前是骑在正主头上,但自从芳菲把她打了以后她就安分多了,即便云深是靖德皇后的人,也不敢再在府中闹腾。 郑蕤的面色明显沉了下来,而郑元德的脸色也有点难看。 他是想要兰陵王这个乘龙快婿,可兰陵王已经娶妻,娶的还是他们郑氏的族人,这是他们现在越不过去的一道坎。 高长恭亦未表态,放任卫玠肆意妄言,语出不敬。 父女二人沉默之际,芳菲已经离开水榭长廊来到高长恭身旁,对着郑元德父女就是一个灿烂的笑,随即开口道:「郑娘子想入兰陵王府也不是不行,兰陵王与兰陵王妃虽成婚半载,然只是挂名夫妻没有感情,而且现任王妃还只是郑长史家的庶女,一个乡野丫头,哪里配得上兰陵王?不若将其休弃,另娶郑太守家的女郎,岂不美哉?殿下您说是吧?」 芳菲说着说着便笑靥如花地看向高长恭,还朝他眨了眨眼睛,甚是娇俏。 高长恭眉眼依旧温和,面不改色,不否认也不附和,让人看不透他心中所想。倒是卫玠,在听到芳菲的话后几乎气岔了,但见芳菲的神态虽然像是在说笑,可她的语气很认真,并非是闹着玩的,卫玠也看不透她什么心思,只得别过头去撒手不管了。 「这位是?」 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少女,郑元德顿时就被吸引了注意力。 少女不过十六七岁的模样,却是肤色胜雪,五官精緻仪态万方,宛若桃花的眼眸娇艷动人,盈盈含笑,只看一眼便晃了心神。 与兰陵王站在一处,自成一幅绝美画卷。 旁人都给看呆了,眼界又翻新了一遍,原来这小小的漳河水岸,竟然聚集了这么多姿容绝世之人! 芳菲本来打算跟郑元德说自己只是个路人,但是她尚未开口,忽然感觉腰部被人用力一揽,紧接着她整个人都靠进了那人的臂弯之中,芳菲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高长恭波澜不惊的声音在头顶响起:「谁说我们只是挂名夫妻没有感情?结髮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我们自是伉俪情深,矢志不渝。」 高长恭这完全是把芳菲的话都否决了。 听着他的声音,以及闻着那诱人的兰香,芳菲恍然意识到自己是跌落了高长恭的怀中,心神勐烈一震,抬头就看见少年深邃含笑的眼眸正瞧着她,又温柔又无奈:「菲菲,你何时这般爱胡闹了?连挂名夫妻一词都能说得出来,看来还是我平日里太惯着你了。」 第37页 他这是直接把芳菲的身份捅了出来…… 芳菲整个人都被诱人的气息包裹着,心绪一片混乱,只能瞪着眼睛呆呆地望着高长恭,却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来。 芳菲还是头一次听见他唤她「菲菲」,这种感觉太微妙,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 高长恭明明都是在扯淡好吗?! 可是他表现出的温柔情感太真切,让芳菲都产生了一种肺腑之言的错觉,一字一句都极为认真,美好得不知该如何打破。 高长恭这一举动,令旁人都瞠目结舌,连站在他俩身旁的卫玠都被小小的惊了一下。 众目睽睽之下,高长恭明目张胆地与芳菲亲昵,丝毫不避讳,关系肯定是非同一般,而且后者也并未有明显的抗拒。 听着他那宠溺的口气,以及他话中提到的「夫妻」二字,不难猜出他怀中少女的身份,郑元德更是万分震惊,说话都有点不利索了:「她……她……她就是……族兄家的……的三娘子,兰陵王妃?」 「兰陵……王妃?」后方的郑蕤也跟着惊唿了一声,那张美艷的面庞上有震惊也有无措。 正主都在这了,旁人还能有可乘之机么? 芳菲被高长恭怀里的温热气息沖昏了头脑,一愣一愣的,甚至都忘记了去挣脱,只能在心底骂自己太不沉着。 「正是,方才她所言,不过是说笑之词,二位可莫要放在心上。」高长恭一本正经地与人解释,揽着芳菲腰身的手又紧了几分,「我们既结为了夫妻,便是一生唯此一人,世间千娇百媚都不过如此。我本就无意于比武招亲一事,只不过是为制止祖家郎君的恶行,对其略施惩戒,长恭已娶妻,郑太守还是为令媛另觅良婿吧。」 这一番甜言蜜语信誓旦旦的,说得芳菲都快要信了,好像他们二人真是夫妻一样! 原来高长恭胡扯起来,也可以这么淡定的。 佩服佩服。 芳菲本来想藉此机会抛开兰陵王妃这个身份,然后带着家当和许愿跑路的,但是现在计划彻底泡汤了。 没想到他会选择留下芳菲,而不要那近在眼前的刚烈美人。 第20章 风靡邺城(06) 看着郑元德父女更加为难,卫玠本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态,双手抱臂在旁冷嘲热讽:「我说郑太守,你难不成想要兰陵王无辜休弃髮妻而娶你女儿吗?还是说兰陵王之前就不该出手,应任由你女儿被祖禾打死?」 「我们家殿下好歹帮助郑娘子甩脱了祖禾那小子,而你们不但不感激涕零,还要因此赖上我们殿下,我就想问问,你们的脸皮是厚到什么程度了?」 卫玠越说越起劲,狂言一句接着一句,丝毫不把官居琅琊太守的郑元德放在眼里。虽然身份地位皆不如对方,但并不影响卫玠飞扬跋扈。 年轻就该肆意一些,管对方是豺狼虎豹还是阿猫阿狗! 郑元德被卫玠一通话噎住了,旁人亦是用异样的目光看着他,仿佛都在控诉他强人所难。而卫玠是兰陵王的人,他也不好发难,只得忍气吞声:「这位小公子所言极是,是臣唐突了,还望兰陵王不要怪罪。」 看见父亲放弃了招婿一事,郑蕤的眸光彻底黯淡了下来。 而从始至终,高长恭未曾多看她一眼,原来所谓的惊鸿一瞥,只不过是她单方面的惊鸿一瞥罢了,对方根本无意。 终究是不甘心的,却又无可奈何,唯留嘆息。 高长恭没有再多作停留,待宋玉三人都已走回水岸边,他便转而拉住芳菲的手腕,不由分说牵着她转身离去,其余四人紧随其后。 郑蕤就站在原地望着他们离开。 一个身姿纤细窈窕,一个身形颀长挺拔,郎才女貌,光是从背影来看,都登对得像是天作之合,旁人只有艷羡的份。 得知对方是当朝郡王,围观的人不敢太放肆,只敢远远地跟在他们身后观望。 芳菲一边被高长恭拖着走,一边频频回头望,原先看擂台比武的围观群众有大半都跟了过来。她就纳闷了,不就是古代四大美男吗?齐聚在一起魅力有这么大嘛?竟让思想一向封建的古人将羞耻心都抛到九霄云外了! 高长恭步态沉稳从容,看起来并不匆忙,只是芳菲不知为何就是跟不上他的脚步,整个人被他拽着往前走。 芳菲提起劲小跑了几步,才终于勉强跟上高长恭的步伐,歪头瞧着少年的侧脸,不死心道:「殿下,那郑太守家的女郎长得也还挺好看的,又会武,世间难得!您当真就不考虑一下?」 芳菲还在垂死挣扎。 她脸上尽量是笑呵呵的,就是想告诉高长恭,她不介意被休弃,不用顾及她。 看他的脚步并没有停留的意思,也就是不犹疑,芳菲以为他又会说一堆情话来压她,岂料当头被泼了盆冷水。 「婚姻大事,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你我婚约是圣人所赐,在你没有过错的情况下我若将你休弃,岂不是违逆君王之意?这罪责我兰陵王府还担不起。」 少年的声音依旧清亮温和,只是少了之前的宠溺,但是听着还是很悦耳。 既不冷淡,也不温热。 而芳菲早已心底骂街了,敢情是她自作多情啊!高长恭根本就不是想选择她,而是因为无法轻易摆脱这桩婚姻,顾及皇帝的面子,以及不好向郑子尚交代罢了,亏得芳菲还被他搞得一阵春心荡漾! 第38页 罢了,反正男女主是註定要相爱的,把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人推给高长恭也确实不太现实。 芳菲长唿一口气让自己镇定下来,也没有试着去挣脱高长恭,反正她是看淡了,爱拉着她那就拉着她吧,反正芳菲也不介意占一下美人男主的便宜。 而后面的卫玠几人看天看地,就是不看走在前面的俩人。 高长恭带着芳菲沿着河岸来到了一家酒楼前,就是之前卫玠跟芳菲提到过的「仙客来」。 这家酒楼客人不少,只不过内设宽敞,并不显拥挤。 高长恭很是大方,点了一桌子好酒好菜,芳菲不喝酒,而对满桌子好菜就没那么客气了,每一样都尝一点,遇到合口味的便多吃几口,乐滋滋地沉浸在美食中不能自拔。 芳菲将一块鲜美又柔嫩的鸡肉夹给了许愿,示意她尝尝。 而许愿的反应有点迟钝,半响才明白过来芳菲的意思,这才拿起筷子去夹鸡肉,只是动作仍旧很拘束,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鸡肉,似是有些心不在焉。 芳菲难得从美食中抽出心来,把筷子往桌上一放,凑到许愿跟前关切道:「愿儿啊,你这是……有心事?」 「啊?我……」 许愿握着筷子的手一顿,许是没有料到会被芳菲发觉,抬起头的一瞬间脸上有惊慌的表情,而后才慢慢恢復平和。 芳菲则是一脸黑线,眼神甚是无语。 话说她有这么可怕吗? 忽听见对面发出「嗤」的一声,很轻微,像是在极力忍笑,芳菲沉着脸抬头看向坐在对面的人,悄然伸腿用力踩下一脚! 看见对面的人脸色一僵,却极力忍住不惨叫出声的窘迫样,芳菲这才心满意足地收回腿。 为了安抚许愿,芳菲只能厚着脸皮柔柔笑着,偏头侧过耳朵,用手在耳朵旁比划了个手势,表示她愿「洗耳恭听」。 许愿见此,本就不强韧的心理防线彻底崩塌,也很配合地凑近芳菲耳畔,皱着眉头道:「之前在比武擂台上,看祖禾那样子估计双腿都废了,是不是有点太残忍了啊……」 她说话之际并未潜意识去看高长恭两人,可见她并不是在指他们残忍,只是认为这样对祖禾来说有点残忍。 的确,祖禾正值青壮年时期,还未娶妻,而如今他双腿皆被人打残,无疑会影响他的一生。前一刻还在擂台上活蹦乱跳的,下一刻就被人打残了双腿,此后余生都无法再站立行走,是个人都会难以接受。 ……但是芳菲并不同情他。 「原来是为这事,愿儿啊,那你可有想过——」芳菲伸手勾住许愿的肩膀,垂下头与她脑袋贴着脑袋,继续旁若无人地讲着悄悄话,「他之前伤了多少人?不是把人家胳膊卸了,就是把人腿打断了,他知道他这样做对别人来说多残忍吗?那些人本来也都是健壮的小青年啊!而且最后一个人他还给打死了,没把他大卸八块挫骨扬灰算便宜他了!打残双腿又算得了什么?」 芳菲说得那叫一个慷慨激昂,差点就拍桌子了!若换做是她,即便害怕血腥场面,她也绝不会放过祖禾的。 高长恭之所以饶他一命,无非是不想与其父祖珽争斗。 「你说的……好像也对哦……」许愿的眼中最开始是迷濛,随后是了悟,最后是认同,「他害了那么多人,就等于是毁了别人的家,不管要尝什么苦果都是他罪有应得。」 轻而易举就劝慰了许愿,芳菲兴奋地拍了拍许愿的肩膀,用力点头:「对!这种人就是活该,不值得同情!」 饭桌上很安静,只有芳菲两人在交头接耳。 于是两人的话毫无意外的尽数传到了其他四人耳中。 坐在对面的卫玠本是一脸期待,等着看芳菲与许愿一起同情心泛滥,然后再好好嘲笑她一番,然而现在……卫玠默默拿起了筷子,不说了,还是吃饭要紧。 在她们说话时,高长恭面上不动声色,拿筷子夹菜的动作却慢了下来。 他本以为芳菲会有所动容,到底还是他小看她了,即便是柔弱女子,对不该同情的人也绝不施捨半分怜悯之心。 「殿下,这个送您!」 一桌子人正在吃饭,突然传来一个女子的说话声,而且声音很近。众人扭头一看,是一个生面孔的女子来到了高长恭身旁,双手将一块佩玉递到高长恭面前,而她的头埋得很低,看都不敢看高长恭一眼,似乎很羞怯的模样。 芳菲就坐在高长恭旁边,刚好可以看见那佩玉的全貌,精緻无暇,一看就是价值不菲。 当众送男子东西,这女的挺大胆的。 可能也是平时没有接触高长恭的机会,今日高长恭没有带护卫,所以什么人都能靠近他,若是等他回府了,要想去王府见他那就难了。 这女子很会抓时机,只要高长恭接下她的赠礼,她便可顺势报上姓名,他们便可以有故事。 「多谢姑娘美意,但请恕我不能收下,姑娘还是自己留着为好。」 不出所料,高长恭婉言谢绝了赠礼。 如此贵重的礼物,而且还是一个陌生人所赠,自然不能随意收下。 而芳菲盯着那玉佩两眼发直,如此光滑无暇的质地,肯定值不少钱啊,可惜不是送给她的。直到女子失落地收回佩玉转身离开后,芳菲还一直盯着人家的背影看,恨不能将那玉给抢过来! 第39页 许愿扯了扯芳菲的袖子,芳菲这才回过神,惋惜般地轻嘆了一声。 高长恭将芳菲的神情尽收眼底,唇角微勾起一个弧度,不知是笑还是什么,「兰陵王府金银珠宝都有,王妃若是喜欢佩玉,回府就可前去随意挑选。」 「好啊!」 芳菲都没过大脑,直接一口应下了。 这是她梦寐以求的,既然高长恭都开口了,那她就无须再跟他客套,直爽,不拐弯抹角矫揉扭捏。 卫玠刚准备咽下一块鸡肉,就听见芳菲这么不讲客气的回话,差点被鸡肉噎着,咳了几下才缓过劲来,直接用衣袖擦了擦嘴角,心有余悸地看了眼芳菲。 他活了这么多年,还从来没见过芳菲这样厚脸皮的,恐怕是连委婉二字都不知道怎么写。 第21章 风靡邺城(07) 「公子,可否收下这束花?」 一位身形纤瘦的少女双手捧着一束鲜花,将其小心翼翼地递到正在谈笑风生的卫玠面前,抬起头眨巴着眼睛看着卫玠,眸光里隐约流露出乞求之色。 卫玠身形一怔,嘴角仍噙着笑,只是稍微有点僵硬,目光无措地在众人之间游荡。 芳菲本以为赠高长恭佩玉的女孩儿只是个例外,然而事实证明是她想多了,这还只是开始而已。接下来,不断有各种各样的姑娘前来示好,有的不敢出面,甚至让自家兄长或是朋友来向高长恭四人赠礼,排着队的那种! 只不过他们都没有收,因为一旦收下了就会有牵扯,那故事就要开始了。 现在站在卫玠面前的少女倒很别致,她没有赠贵重繁复的物品,只是一捧五颜六色盛开的鲜花,刚摘下来的那种,清香怡人。花的寓意有很多种,可以用来表达爱情、亲情、友情,至于少女手中捧着的花,芳菲只认出了兰花。 在古代还并不流行送花,而且还是女子送给男子,所以当卫玠看见这捧花时,连拒绝的话都给他整不会了。 他在众人之间扫视了一圈,没人搭理他,卫玠只好认命,他不当恶人谁当恶人?既然他们都可以这么从容地拒绝别人的示好,那他卫玠也可以,故意清了清嗓子淡定开口:「姑娘,这花……」 少女瞬间就看出了他的拒绝之意,遂赶忙出声娇柔柔地唤了一句:「公子……」 她这话中的乞求更加明显了。 卫玠抬手扶额哀嘆了一声,无奈之下,转换成了亲切的笑颜,接过少女的花捧在手里,笑着对她道:「那我便收下这花了,不过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想让你开心一下,你千万别多想哦。」 卫玠一副哄小孩的样,而那少女还当真就吃这一套,顿时兴奋起来:「多谢公子!我不会多想的!」 她欣喜若狂,又因羞怯转身就走开了,离去时还手舞足蹈蹦蹦跳跳的。 她们当然不会一看见别人就想要非嫁不可,世间美好的事物或人大家都喜欢,人人都憧憬,并非一定要得到,能有所接触都已是三生有幸了,不敢再有其它奢望。 ——这花还真挺香的。 坐在卫玠对面的芳菲都能清楚地闻到花香味,这是大自然最纯净的味道,能让人一闻便心神愉悦,芳菲便多看了几眼。 羡慕啊嫉妒啊,都没人送花给她。 就在芳菲这个念头刚蹦出来的时候,卫玠似乎察觉到了芳菲对花的喜爱,那送花小姑娘还未走远,他便转手将花递到芳菲面前,琥珀色眸子里光辉流转,暗送秋波:「吶,送给你!」 芳菲一愣,下意识地看向身旁之人。 赠礼都是有含义的,送花也一样,男女之间互赠一般都是表达爱慕之情…… 而芳菲现在是高长恭名义上的王妃,有着一层莫名其妙的关系,而卫玠当着高长恭的面送她花……恕芳菲真不敢收啊,她还不敢明目张胆地给高长恭戴「绿帽子」。 而其他几人似乎也理解送花的含义,皆是用怪异的眼神看了看卫玠,又看了看高长恭。 卫玠捧花的手一僵,悄悄睨了一眼高长恭,他虽面色如常,可卫玠却仿佛能感觉到他眼底深处的那一抹寒意,瞬间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不妥之处,一边缩手迅速将花撤回,一边笑呵呵道:「我说笑呢,大家别介意,这花啊……还……还是我自己留着……比较好……」 卫玠硬生生将尴尬的场面给圆了回来,花杆都快被他的指尖抠破了,真的是太尴尬了啊。 当着正主的面给芳菲送花,也就他做得出。 吃完饭从酒楼出来已是下午,芳菲这一顿吃得很饱,没走几步就忍不住伸了个懒腰,双手都还没放下来,忽然就听见身后方传来了异样的动静。 芳菲心神一动,突然想到了什么,抓紧做好心理准备,如临大敌般回眸望去。 可即便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当亲眼看见时,还是震惊得瞳孔都在颤抖! 他们身后的道路上挤满了人,密密麻麻一片,男女老少都有,纷纷激动地向他们飞奔而来,大喊着兰陵王的名号,场面之壮观,让芳菲颇为震撼!这情形,像极了现代的追星族,一见自家偶像就激动得都忘了自己是谁,疯狂又热烈。 古人还是比较张弛有度,再加上身份有别,没有直接往高长恭几人身上扑。 看这架势,许多人应该都是听说了今早在漳河水岸发生的事,由此慕名而来,专程在仙客来附近围堵,就是为了一睹兰陵王风采。 第40页 于是芳菲几人在前面走着,那些人就在后面跟着,过路的行人看见他们也会纷纷驻足。 果然只要长得够美,男女都能通杀! 高长恭是当朝的兰陵郡王,这是众所周知的,可另外三人他们从来都没见过,便开始议论起了他们的身份。 「咦,那位看起来风度翩翩的儒雅公子,是之前在西街学堂教学的宋先生吧?」 有人认出了宋玉,紧接着就听另一人口吻迫切地问道:「宋先生?你居然认识他?那你是不是知道他姓甚名谁?快些告诉我们啊!」 原先说话的那人也急了:「我只知道他姓宋,哪里还知道他的名字?」 「啊?你不知晓他的名讳?」 那人唏嘘不已,失落也伴随而来。 「嘿嘿,关于宋先生的名讳我倒是知道!听闻啊,宋先生单名一个玉字,与六七百年前楚国的一位士大夫同名同姓!」 「那可真巧啊!」 最终还是有人道出了宋玉的全名,而且他们都知道歷史上也曾有过宋玉这个人。 「听闻那位楚国士大夫人如其名,温润如玉,而如今的宋先生也是温文尔雅,姿容卓越,难道说取名为『玉』的人都是如此才貌双绝?」 「那可不一定,这都是因人而异!」 「哎!那另外两位公子呢?你们没人认识他们吗?」 「这……倒真没见过。」 「不认识。」 「若是认识的话就好了!」 「……」 人群的议论声很大,走在前面的人想不听到都难,芳菲特意看了看卫玠和潘安,若是这些人得知他们也与歷史上的人同名同姓,不知会作何感想。 卫玠走在最边侧,路边的人一直在试图向他靠近,指着卫玠大声议论着他的身份与姓名。 而之前在仙客来送花的小姑娘也在其中,由于人群拥挤,她并不是很靠前,视线却也是满怀期待地随着卫玠而动。 卫玠忽然偏头,对着小姑娘所在的位置灿烂一笑:「我叫卫玠,兰陵王府的人!」 为满足她们的求知慾,卫玠自报了家门。 他这一笑,顿时引得姑娘们一阵掩面尖叫,尤其是那送花的小姑娘,直接呆在了原地。 卫玠却没有多作停留,收回视线就面色如常地继续往前走。遇到那种特别热情的,他都会回以一个笑容,雨露均沾。 其他几人都没有像卫玠这样拈花惹草,只顾走自己的路,潘安更是阴沉着脸,冷声开口:「卫小虎,你若无心,便不要给别人奢望的机会。」 「是是是!」 卫玠秒怂,连忙点头应和,视线随之安分了许多。 为了避免进城后会被围堵得更厉害,他们便和来时一样,乘坐马车回去,那些人也就没再追着他们。 只是稍微有点不一样的是,坐在芳菲对面的高长恭那微妙的神色。 他身躯稍微往后倾背部靠着车舆的壁檐,可坐姿看上去还是端正优雅,自上车后没多久,他便一直盯着芳菲看,目不转睛,也不曾开口说话。 芳菲被他看得发慌,极其不自在,内心挣扎了许久,指尖紧张地揣着袖口,战战兢兢如临深渊般抬起头来咧嘴一笑:「殿下,您……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别……」 别再这样看着我,我慌! 但是这后半句话芳菲始终还是没说出来,别问为什么,问就是她怂。 「你是否一直想逃离兰陵王府?只是缺少正当由头。」高长恭幽深的眸光终于动了动,原本搭在大腿上的手抬起来扬了扬袖子,然后又放回身旁的座位上,素净广袖几乎垂到车舆地面。 先前芳菲急于把郑蕤推给高长恭,他又怎会看不透芳菲想要逃离的心思。 「我……其实……」芳菲垂眸犹豫了一会,还是把心一横选择坦诚,「没错,我的确是想离开,因为我根本就不是什么郑家三娘子,也不是兰陵王妃!就算我能完全顶替她的身份,那也不会长久的,我总要为自己留条后路。」 话音未落,高长恭便追问道:「你怎知不会长久?」 「因为你命中注定的人不是我啊,也不是原来的那个郑家三娘子。」芳菲不假思索,情绪开始有点激动起来,但还是耐着性子与其讲解,「你的那个她很快便会与你相遇,在不久的将来,你会对她付诸真心,并且娶她为妻,我就一透明人,当然得随时撤退了。」 当初看小说时,芳菲就已经把他们的爱情看腻了,自然不想当面再看一次。 郎才女貌,天作之合,虐狗的情节并不少。 「我的那个她?」高长恭仍是面不改色,只是眸中如星辉般的流光带着一丝迷惑。 他自然不知道这个「她」是指什么人。 芳菲无奈地摊了摊手,表示这个问题她无法为他解答。 点到即止,正所谓天机不可泄露,若是什么都告诉高长恭了,让他清楚地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万一他故意要反着来,那岂不就全乱套了。退一步讲,高长恭可能不会这么作妖,但如果今后要经歷的事情,不管是惊心动魄、还是刻骨铭心的,都提前知道了,就不会再有那般心境,那这些经歷又有什么意思?没有憧憬,没有期望可言。 高长恭微垂眼帘,不再纠结于那个所谓的「她」,转而问道:「你与许姑娘当真是后世人?」 第41页 隔着一千四百年的光阴,难免会让人不可思议。 而一千多年后的世界,高长恭无法去想像,也无法彻底理解。 芳菲点点头道:「对,我们是从另一个世界而来,都不是这里的人。」 高长恭这次没有再质疑芳菲的言论,瞭然地笑了笑,如山间清风吹进人的心田,惹得芳菲的神识悄然沉醉。 就在芳菲目光呆滞地盯着高长恭时,他忽然正色起来,语气低沉:「既然如此,你都知晓今后会发生何事,也知晓我们这些人的命运,那你为何不试着去扭转,而是选择走?」 「扭转?我能扭转什么。」芳菲回过神顿觉好笑,无力感霎时在心头蔓延,既无奈又坦率,「难道说扭转你的命运,不让与她相知相爱,转而心悦于我?除了这个勉强有点诱惑力,其他的我都不感兴趣,但是这个太难了,我不认为我有这个能力啊。」 高长恭将身子稍微往前倾,拉近了与芳菲之间的一半距离,此时车舆的帘子刚好被风扬起,一缕阳光照射进来,使得他眼中的笑愈发真切、愈发意味深长:「你不去试试,怎知不行?」 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芳菲万分震撼,想靠近却又不敢,想退却又不甘。书中美好的人物,现在就在眼前,难免会让人意乱神迷,心神悸动。 试试? 是要她试着去和女主抢夺他? 芳菲垂眉一笑,没有言语。 第22章 风靡邺城(08) 笑话!让芳菲去跟女主抢男主? 这事是挺刺激的,可芳菲不想那么大费周章,不想花心思去破坏别人的姻缘,不关机率大小与否,芳菲压根不想参和进来。众所周知,四大美男之一的兰陵王命运悲悽,成为他的妻子,没过几年就要与他共赴黄泉了,而芳菲还不想这么早死。 改变北齐王朝的命运,芳菲没那个本事,也不感兴趣,对于高长恭所言,芳菲完全没把那个「试试」当回事。 兰陵王府的藏书阁已经修復好,一如初时。 那些被毁坏的书籍也都已重新补做,整齐划一放置于书架上。 一人坐在书案前,一人立在书架旁。 夕阳的余晖从窗台洒落进来,将两人颀长的身影折射在木质地面上,安静又祥和。 忽然书架旁的影子动了动,手中持着一本书卷,转过身向坐在书案前的那人走去,低眉看了眼手中的书,语气颇为感慨:「当年始皇帝横扫六国,统一天下,气吞山河,没想到短短不过十余载便覆灭了,王朝的气数果真难测。」 他手中拿着的书卷,便是纪录秦朝兴亡的史册。 高长恭一手执笔,一手托着衣袖,听闻此言,手中的执笔动作仍未停顿,笔墨在纸上一点点渲染,「王朝更替不过是世间常态。」 在宋玉那个时期,前面只有夏、商两朝,且各有数百年歷史,就连他所处的周朝,在名义上也存续了八百余年,所以他对于秦朝只有十余年的光阴,自是无法理解。而高长恭所看到的就不一样了,短短几百年的时间,已歷经秦汉三国两晋,至此现在南北分裂的局面。 宋玉往高长恭笔下瞥了一眼,就见他是在画一副水墨画,层层莲叶之间,是一朵朵盛开的莲花,虽然没有颜色,却不失莲花清洁高雅之意境。 多看几眼,宋玉便觉这画好似在哪见过,越看越眼熟。 对了,是与芳菲摺扇上的那幅莲花图相似。 莲花大体都长一个样,但是画起来便会各有各的风韵,高长恭所画的莲花与芳菲的极为相似,绝不会是巧合,只有可能是仿照。 两者相比,竟分不出次第。 看见他作此莲花图,宋玉忽然道:「殿下之所以要将王妃留下,是因为她是后世人,知晓前人事?」 他来到这已有好一段时间,也曾观察过这里人们的风俗习性,芳菲与他们是大不相同,可她又好像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明白。而且,初次见面时,她和许愿都身着奇装异服,那着装,不管是宋玉那个时代还是现在,与之都相差甚远,说是一千多年后的着装也是有可能的。 所以宋玉是较为信任芳菲所言的。 高长恭的视线仍落在画卷上,片刻不移,偶尔抬笔往砚台里沾沾墨水。 「我大齐立国才不过十余载,便已歷经四代帝王,这并不是什么好兆头。」高长恭并未否认他所言,最后在画卷上落下一笔,一副极具古韵的莲花图便已完成,「我自己的命运倒无所谓,只是不想让先人浴血打下来的江山,毁在我们这些后世子孙手里。」 所谓的先人,其中便有他的父亲,本来已经做好了一切正准备登基称帝,怎料却突然被人毒死,已经到手的江山只能落在胞弟手中。 若非如此,高长恭的嫡兄现在就该坐在太子的位置上。 不管皇位有没有传到他们这一脉,但大齐江山始终都是高家的,作为高家后世子孙,就有责任捍卫江山社稷,不负先祖。 宋玉垂眸沉思片刻,嗓音低沉:「殿下认为,当今君王非贤明之主?」 「他若贤明,当初便不会对六叔的子孙赶尽杀绝,更不会在称帝后觊觎兄嫂美貌,强行将其占为己有。」高长恭一手执着笔,细细清洗笔尖的墨汁,动作极为轻缓。洗完之后,又将笔放回笔架上,微不可闻地轻嘆一声,「我长兄与他同龄,自幼便与他交好,虽是叔侄,却胜似手足。但他听信谗言,不顾往日情谊,派人对长兄下毒使其身亡,虽然长兄也有过错,但圣人这样做,始终是会令我等心寒。」 第42页 毕竟死的是自家兄长。 治国之道尚且不谈,就高湛为人处世这一块,着实欠妥。 作为帝王,高湛文韬武略确实不差,可若要长久稳坐江山,光是有谋略自然不够,最重要的是「天下归心」。 如今有周国与南边的陈国虎视眈眈,若无贤能之才,大齐能否千秋万代很难说。 宋玉眼中浮现然之色,目光落在了那幅莲花图上。 高长恭之所以要留下芳菲,不过是想从她身上探知大齐的气运,她虽不愿明说,但偶尔旁敲侧击一下还是可以的。或许能利用她预知未来,扭转干坤。 自从上次去漳河水岸游玩回来后,芳菲一出门,遇到的就基本都是这种情况: 「兰陵王妃!小女子这厢有礼了!」一个娇俏的小姑娘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挡在芳菲身前笑颜如花地给她欠身行礼,「王妃娘娘,您……您可知上次与兰陵王同行的那三位公子……他们……他们家住何方吗?」 「奴家见过兰陵王妃,不知兰陵王府上是否还缺通房或者侍妾?」浓妆艷抹的女子挥着手帕将芳菲拦下,一股脂粉味扑面而来,「奴家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平日里若是兰陵王无聊了,奴家定可好生陪殿下消遣,为王妃减轻负担!王妃意下如何?」 「王妃娘娘,我洗衣做饭样样精通!烧柴打水也不在话下!王妃可否让我入府?只做一个丫鬟就行!」 芳菲头疼不已,前一个还算正常,后面两个让芳菲很是无语,直接将她们给推开了。 兰陵王府是什么地方?即便是打杂的下人,那也是要经过严格挑选的,竟然还有风尘女子想入府为妾!而且来找的还是高长恭的正室!还说什么为芳菲减轻负担,脑子里一天天的都想的啥玩意,就这样的连云深都不如! 好在芳菲出门没有带卫玠,否则还没踏出府门,估计就会被人围堵死了。 出府去街上买东西时,不是有人堵她询问高长恭四人的讯息,就是在她背后悄悄议论她与高长恭上次在漳河水岸发生的事,以及和另外三人的关系,简直神烦! 不过,也有好些人用羡慕的眼神看着她,说她与兰陵王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不知不觉就出名了算怎么回事? 本来兰陵王还只是一个默默无名的郡王,只有朝中人认识他,而今兰陵王的名号传遍整个邺城——秀美绝伦,貌似谪仙,与宋玉三人一起被称作「邺城四美」。 从许愿口中听到这些时,芳菲正在喝水,结果因为惊讶勐地呛了一口,险些岔气。 「邺城四美?」 芳菲既觉好笑又觉新鲜,同时还那么点骄傲,被冠以「美」的名号,可见他们的长相比女子还要柔美,是公众都认可的了。本来四大美男的名号是后世才有的,而今在北齐就提前形成了,不过也没关系,这里并非真正意义上的歷史世界,而是另一个与歷史平行的小说世界,出现一些意外的情节也撼动不了真正的歷史。 这个时代的女子终究是古人的思想,行为还是有点拘束的,纵然疯狂,却也不敢贸然前去围堵高长恭,只会远远观望。 当芳菲跟卫玠提及时,卫玠第一反应便是反驳:「什么邺城四美?瞎闹!老子是正儿八经的男人,跟美完全不沾边好吗!这些人对美的定义也太草率了,这是对我们大男人的侮辱!」 卫玠眉眼一横,义愤填膺,满脸都写着不爽。 可即便是生气的样子,依旧遮掩不住俊美的气息,精緻五官浑然天成,妥妥的美少年!说是与美无关才是搞笑。 女人能被称赞「美」,为何男人就不行? 芳菲并不认同卫玠所言,但她也没有出言反讥,只是笑笑不说话。 卫玠气愤地瞪着眼睛,但不过片刻他的面色便瞬间缓和下来,还特意凑近芳菲笑嘻嘻道:「不过我觉得,宋大哥他们无愧于『美人』之名,尤其是殿下和潘大哥,那完全就长得跟天仙似的!那容颜、那身段,就是我看了也……」 「也如何?」 卫玠正与芳菲说得起劲,身后却冷不防的响起一道冰冷的声线,光是听这声音,就顿时让卫玠浑身一个颤慄。 但见芳菲亦是笑颜一僵,赶忙垂下头稍微往后退了退。 光是看芳菲这反应,卫玠内心那种如临深渊的感觉便愈发强烈,若来人只有这声音的主人,是不会让芳菲如此顾忌的。 纵观兰陵王府,也只有一人能让芳菲忌惮了。 卫玠能清楚地感觉身后那冰冷的视线,像是一把无形的利刃,盯得他头皮发麻。 唉,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的。 卫玠被迫壮着胆子,动作极为僵硬地转过身来,果然看见那冷峻如霜的青年身旁,站着一位面沉如水的清雅少年。 少年眉眼较为温和,与青年形成了对此,可他身上散发而出的清贵气息还是不容侵犯,有如不谙世事的仙人,令人望而生畏。 两人都已经来到卫玠身后,显然是把卫玠刚说的话都听去了。 二人目光如炬,似是要把卫玠看个洞出来。 卫玠心虚地摸了摸鼻子,抬头便瞬间转换了神色,眉眼弯弯,一脸笑呵呵:「殿下,潘大哥,你们来啦?快坐坐坐!王妃正在与我说,她从民间听到的关于你们的轶事呢。」 「我?」芳菲突然就被推了出去,瞬间就处在了懵逼的状态。 第43页 卫玠赶忙让出了道,迎着高长恭去莲花水榭的上席位置落座,高长恭从他面前走过却没有落座,转而去到了水榭边缘的长椅坐下,抬头瞧着芳菲这边。 高长恭与潘安都是有血性的男人,自然不喜欢被比作女子,从两人的神色就可以看出。 芳菲可不想被卫玠坑,悠悠走上前,趁卫玠弯腰俯首之际,单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张嘴就把事捅了出来:「坊间确实将殿下同你们三人冠以『邺城四美』之名,可也没有明确说你们是美人啊,而你,卫小虎,你方才可是明确说了,殿下和潘大哥美若天仙,你见了都会情不自禁想入……」 「非非!」 芳菲的脸色勐地一僵,她并没有打算要将这两个字说出来啊,怎么就响彻整个水榭了??? 卫玠扭头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瞪着她,眼珠子都快蹦出来了。 其他人亦是神色微妙。 芳菲愣了好一会,直到看见许愿跑进水榭,她才恍然明白过来刚才那声音是来自许愿,看她这样子,方才那声「非非」应该是在叫芳菲的名字,菲菲。 但是恰巧就接住了芳菲的话…… 这下就尴尬了,芳菲瞬间收回搭在卫玠肩上的手。虽然她刚才那样说,高长恭他们肯定也能懂她的意思,但是这样直接说出来,还是挺尴尬的。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刚来的许愿很快便察觉到了气氛的不对劲,她慢慢挪到芳菲身侧,悄悄蹭了蹭芳菲的胳膊肘,面不改色强装镇定,压低声音将嘴唇的张合都减到了最小弧度:「菲菲,我来的不是时候吗?是不是打扰你们了……」 芳菲也强装镇定,回了一句:「没有,你来得正是时候。」 她打算欺瞒一波,否则照许愿的性子,要是知道方才的情形,估计会羞愧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哦。」许愿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站在了芳菲身后没再说话。 她本就是来找芳菲的,来这的第一眼便看见了莲花水榭中的芳菲,遂直奔她而来,却没注意看高长恭和潘安也在水榭中。 第23章 邙山之战(01) 水榭中的气氛愈发尴尬,众人皆不说话,都在有意无意地盯着卫玠看。 卫玠也装得像个没事人一样,故作镇定,时而看看天,时而看看地,时而看看水榭旁的莲池。芳菲也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莲池里不知何时已经没有了那粉嫩的荷花,连碧绿的荷叶也已开始泛黄枯萎,惊觉夏天已然过去,秋日悄然而至,万物都开始凋零。 许久,终是高长恭出声打破沉默:「好了,今日我来此,是有一事要告知你们。」 只见少年面色冷淡,似乎不是什么好事。 芳菲难得正经起来,抬眸望向高长恭等着他的下文,然而他却没有继续说下去,接话的是潘安:「边疆传来急报,周国与突厥联合进军我朝,皇帝有旨,命兰陵王领军出征,我等三人随军。」 他所说的三人,无非是指他和卫玠还有宋玉。 「啊?」卫玠睁大眼睛,惊得下巴都要掉了,「我们两个连正式官职都没有,也不是士兵,宋大哥也只是个小文官,要我们去行军打仗?皇帝有没有搞错?」 芳菲听了亦是惊讶,高长恭被任命领军出征无甚稀奇,但宋玉只是个八品文官,连朝政都没有参摄,而卫玠和潘安就更加了,皇帝怎么会知道他们的名号? 卫玠之言有所僭越,被潘安看了一眼之后,他才稍微收敛了惊讶的表情。 高长恭面无表情,轻声道:「是祖珽向圣人举荐的。」 「原来如此。」 芳菲恍然大悟,祖珽是祖禾之父,他可能明确知道宋玉三人从未上过战场,此举不过是想让高长恭难堪,打击他们在邺城的盛名。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上战场可不是儿戏,很有可能一去不回。 芳菲想想都觉得瘆人。 与瑟瑟发抖的卫玠不同,潘安仍是镇定自若,似乎是已经接受了此事,冷眼扫过卫玠,鄙夷之色显而易见,语气却还是很平常:「皇帝下旨进封宋兄为长秋寺丞,吾拜封清野将军,你则为横野将军,随殿下一同出征抵御敌军。」 潘安风轻云淡地交代完这些,卫玠的脸色则是青一阵白一阵的,让从未上过战场的他带兵打仗,这分明就是在为难他啊! 而拜封官职,不过是让他们有个正当的身份罢了。 这祖珽父子还挺记仇,居然用这种方式来针对他们!届时若战败,不是血溅沙场,便是回来后被皇帝降罪处置。 潘安这边倒是没什么,就是卫玠垂头丧气一脸为难相,凭他那三脚猫的功夫,他是从来没有想过要上阵杀敌的。高长恭见此,神色微动,几不可闻地嘆息一声:「战场兇险,而你等三人并非大齐子民,本就没有职责为大齐浴血奋战,不若趁此远走他乡,山高水长,陛下的人不一定能追捕到你们。」 听见高长恭开口说话,芳菲下意识就看了他一眼,但他却在芳菲看过来时恰巧偏过头去,芳菲都没来得及触及到他的视线。 他说话很平静,但芳菲还是从中听出了苍凉。 他心中应是不愿送卫玠三人远走的,奈何人在风中,聚散不由己。 既然都要走,那不如—— 「殿下……」 「横野将军?这个好啊!」 第44页 芳菲正想与高长恭说,干脆让她跟着他们一起走算了,凭她这小白的智商在这活不了多久的,哪知她才刚开口,便被卫玠突如其来的激奋声打断了。 他没有正面回应高长恭的提议,而是瞬间转换了脸色,好似突然想开了的样子,还朝芳菲几人得意地扬了扬眉:「我都活过一世了,可还从未当过将军!想想在战场上威风凛凛大杀四方的样子,我还真想试上一试!这横野将军的名号我就收下了!」 他故意作出这么大的反应,就是在间接拒绝高长恭的提议,这倒是芳菲没想到的。 在他向芳菲看过来时,芳菲直接一眼瞪了回去。 别提她现在有多气了! 卫玠都这么说了,远走高飞的希望八成是没了,只见潘安侧过身去面朝着高长恭,向其低眉拱手:「安仁虽不曾上过战场,但定会竭尽所能跟随殿下。」 安仁是潘安的字,这还是头一次在高长恭面前以此自称,可见其对高长恭的诚心。 ……芳菲看都不想看他们一眼。 这才认识多久,怎么就成过命之交了? 这还没完,只见水榭外缓步走来一袭青衫之人,广袖随着轻风微微摆动。 「子渊也愿跟随殿下。」 好嘛,都来凑热闹了。 不用看,芳菲就知来人是宋玉,可听见他那温厚清朗的声音,芳菲原本的烦闷还是消减了少许,忍不住随许愿一同扭头向来人看去。 宋玉走进水榭内,首先就朝芳菲两人这边点头一笑,犹如蜻蜓点水,一下就扰人心弦。 不过扰的不是芳菲的心弦,而是许愿的。 看见许愿竟直接当场愣在原地,芳菲默默擦了把汗,随后偷偷摸摸靠近许愿,伸手勐地扯了一下她的衣袖。 后者匆忙回过神,在芳菲那无语的眼神中笑呵呵地垂下头。 三人都表示愿追随高长恭,与其一同征战沙场,片刻的沉默过后,高长恭终是点了头。 芳菲自然是没话说了,与许愿回到兰院后,又忽然想起书中的情节——此时出征打仗,不管是书中还是歷史上,都只有一个战役,那就是北邙山之战,是兰陵王高长恭的成名之战。 这一战对他尤为重要,算是他人生中的转折点。 因北邙山一战而闻名天下,从此高官厚禄,同时也为他最后被赐死的结局埋下了铺垫。 可是不管是在歷史上,还是在书中,高长恭从未得罪过祖珽父子,被任命领军出征也只是因为高湛的器重。而今他是因为被祖珽针对,并且还多了另外三个书外的角色掺和进来,这一次的北邙山之战恐会有变数。 不过,芳菲想到的却是另一层—— 「如果,他们四个抖『全军覆没』了,那我岂不是就可以收拾东西跑路了?」 心里想到了什么,芳菲便情不自禁地说了出来,微眯着眼睛眸色复杂又微妙。说不上窃喜,只不过这的确是跑路的好机会,反正这兰陵王府早晚都得覆灭。 一旁的许愿将芳菲的自言自语都听了去,反应极为激烈,抓住芳菲的胳膊口吻坚决:「菲菲你不能跑路!」 芳菲当即无奈反问:「为什么?」 「听你说的这话,此战很兇险,那他们……」许愿话说一半,突然意识到自己有点急切过头,又顿了顿,看见芳菲那愈发无语的眼神后,压下激奋的心绪小声试问,「你真的……不想管兰陵王和宋大哥他们的死活?」 芳菲很肯定地点了点头。 即便看见许愿眼中的光华瞬间黯淡下去,她也没有放软态度。 她不是神,在这个世界无权无势,什么也不会,能有什么能力管别人的死活?自己能不能在这个世界好好活下去还是个问题!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不是她不想管,而是管不了。 说实话,芳菲心里还挺感念他们四人的,但终归是萍水相逢。 只不过在下一刻,芳菲的想法便破灭了。 兰院里来了位不速之客,正是高长恭……的护卫尉相愿,他先是行了一礼,而后就直接开门见山:「殿下有令,命王妃与许姑娘明日之前收拾好行囊,随军出征。」 「你说啥?!」 芳菲直接傻眼了,不自觉地伸手挠了挠耳郭,严重怀疑自己是听错了。 什么玩意!要她随军出征?逗她呢! 芳菲既不会功夫,也无谋略,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届时还不得被千军万马踏成肉泥!不不不!芳菲一连摇着头,不去不去! 反观许愿,却是又惊又喜,压抑着兴奋反覆确认:「殿下真的是这么说的?」 「确实如此。」 尉相愿回答得很肯定,看见芳菲摇着头一脸抗拒,他面色一冷特意叮嘱:「王妃,殿下之命不可违,还是快些去收拾东西罢。」 「好的好的!」许愿一口应下,拉着芳菲就要回屋收拾东西。 小妮子使劲的时候力道还挺大,芳菲被拖拽得好一阵凌乱,努力回过头扯开嗓子大喊:「尉护卫!那你总得告诉我,殿下为什么要我们俩随军吧?」 而尉相愿眼看着芳菲被拖进屋内,不紧不慢地拱手回道:「王妃恕罪,属下无可奉告。」 「你——」 看他如此冷硬的态度,芳菲反手指着他就想要爆粗口,可是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她整个人已经被许愿扯进屋子里,房门「砰」的一下关上了,将尉相愿阻隔在外,顿时消失在芳菲的视野。 第45页 芳菲那些训斥的话只能咽回肚子里,不情不愿地同许愿收拾起行囊。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北周军已经兵临洛阳城下,所以此次出征非常急迫,圣旨下来不出两日的时间,邺城的军队便已集结完毕出发援助洛阳。 而芳菲被迫随军,由尉相愿看护,跟在大军的后面。 离开邺城时还是秋天,现在已然是冬日。 一路上,芳菲都瑟缩在马车里,基本不肯出来,因为外面实在是太冷了,好在马车里还备有暖炉可以取暖。 芳菲倚靠在马车内昏昏欲睡,恍惚间感觉到马车停了下来,随后就听见车舆外响起了尉相愿的声音:「王妃,我军已行至洛州境内,将军有令,就此扎营,王妃和许姑娘可以下车了。」 古代分州郡,洛阳便是归属洛州。 进入洛州境内,那便代表距离洛阳不远了,如今洛阳附近有多少周军还尚未可知,自然不能轻易逼近洛阳,以防羊入虎口。 听见尉相愿喊话,芳菲微睁着双眼强打起精神,就见许愿非常积极地向车舆外靠拢,伸手扒开帷幔探出头去查看情况。但是在下一刻,许愿身形一颤勐地缩了回来,面部表情有些僵硬:「好……好冷!阿嚏!」 许愿低头打了个喷嚏,抹了抹鼻头一脸苦相。 才刚把头探出去就冻成这样,芳菲已经能感觉到外面的寒风有多不怀好意了,她挪动了一下身躯向暖炉靠近些许,扯开嗓子朝外面大喊:「天太冷了!我们先在马车里待会,等营帐扎好了我们再下来!」 行军队伍才刚刚停下,还要临时扎营,芳菲可不想站在冰天雪地中吹冷风。 外面没有回声,应该是应允了芳菲所言,于是芳菲便和许愿心安理得地窝在马车里取暖。 真不是她不仗义,而是真的太冷了! 第24章 邙山之战(02) 营帐扎好后,芳菲和许愿被请去了主营。 此次援救洛阳,由高长恭与当朝大将军斛律光各率领一支军队,出发地点不同,但都在洛州会合。 两队兵马分为两个营地两个统帅,芳菲所在的营地就是高长恭最大,而卫玠和潘安是他的下属,宋玉则为他出谋划策。在整个军营里,高长恭是最年轻的将领,十九岁的年纪便已坐上统帅之位,军中还是会有人不服他,兵马五万余人,大将军斛律光领兵近四万,而高长恭只有两万不到的兵马。 主营里只有四人,高长恭坐于案前,与宋玉一同观看地形图,卫玠与潘安则立于旁侧。 营帐外脚步声响起时,高长恭并未有何反应,直到营帐的帘子被人从外拉开走进两个人影。高长恭正欲抬头,就见眼角余光里身影一闪,直直向着营帐正中央飞扑而去,随即就听见卫玠讶异的声音传来:「你俩这是做什么?八辈子没见过火炉?」 高长恭悠悠抬眸望去,在桌案正对面的火炉旁,围着两个裹着狐裘大衣的女子,距离火炉之近,恨不得整个人都贴上去。 两人头上的髮丝沾染了雪花,本就白皙的小脸蛋现在更显几分苍白。 芳菲懒得去搭理卫玠那看怪人一样的眼神,一边搓着手一边呵气,嘴里低声呢喃:「好冷啊……太冷了……太冷了……」 「是啊……好冷……」许愿也跟着附和,与芳菲瑟缩在一块。 即使她们穿着狐裘,可还是在瑟瑟发抖。 见此情形,高长恭微抬眼帘,往营帐门口瞥了一眼,不由问道:「这天有这么冷?」 以至于冻成这样? 他们扎营的地方靠近山谷,有山体作遮挡,吹来的风不是很大,环境并不算恶劣。 听见高长恭说话,芳菲这才挪动视线循着声音看过去,案前端坐的少年墨发玉冠,眉目间依旧清雅孤冷,好像还有那么几分疏离。芳菲恍然意识到,这一路而来她都跟在军队后面,已经有数十日未曾见到过他,似有不同,又好像没有。 少年未着战袍,而是穿了一身与平日里差不多的广袖长袍,不像是要上阵杀敌的样子。 不过也是,主将一般不会轻易上阵。 芳菲恍了一下神,收敛心绪,却仍肆无忌惮地盯着高长恭看,欣赏这副令人赏心悦目的皮相的同时,又很诚实地点点头:「冷!真的是太冷了!从外面走一遭,啧啧啧,都快给我冻成雪人了!」 听着芳菲那夸张的说法,卫玠跟着「啧」了两声,摇头道:「你这身体不行,这才多冷就抵御不住了?」 反观卫玠与潘安,两人皆身着甲冑,御寒效果明显不如狐裘,但他们却挺直了腰板,一点都不因寒冷而瑟缩,好像真的丝毫不冷的样子。他们几人的从容淡定,倒与瑟瑟发抖的芳菲两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什么叫身体不行?」 芳菲一直围在火炉旁,体温逐渐回升,连说话也恢復了力道,「拜託!我们以前生活的地方很温暖,基本都不下雪的!而这里冰天雪地冷得要命,我们不适应也很正常好吧?」 这是芳菲在这个世界过的第一个冬天。 她与许愿都生长在现代的南方城市,四季温暖如春,从未经歷过如此严寒的天气,因此御寒能力就差了些。而北齐的疆域大半都在北方,所以这里的人没那么怕冷,譬如高长恭。 刚入冬时芳菲就已经冷得发抖了,更何况现在已是深冬。 第46页 许愿搓了搓手,裹紧领口,站在芳菲身后方歪着脑袋轻声附和:「我们那里气候宜人,可舒服了!没有这么冷!」 卫玠摊了摊手,一脸幸灾乐祸:「那你们今后到了冬天可就有罪受了。」 芳菲闻言挺直了腰板,扬起下巴硬气回道:「呵,我才不怕!我皮厚,肉多!冻不死!」 「呵呵……」 卫玠都气笑了,竟然还有这么形容自己的。 可当座上高长恭的视线缓缓投过来时,压迫感非常真切,芳菲眼珠子熘了一圈,悻悻地缩回脖子,气焰随之消散。 高长恭现在可是老大,让谁不爽快都不能让他不爽快。 见芳菲如此,高长恭却是微扬唇角,勾起一抹似笑又非笑的弧度。他可什么都没做,只看她一眼,竟然就能让她忌惮成这样。 许愿还没缓过劲来,处在寒冷之中无法自拔。 宋玉看了眼瑟缩在火炉旁的许愿,转身离开案前去到矮几旁,托着衣袖将煮好的茶分别倒了两杯,然后低眉对芳菲两人作了个「请」的手势,并开口道:「王妃与许姑娘不妨先喝杯热茶,驱寒暖身。」 「不……」 「好啊!」 面对宋玉突然的邀请,许愿似是有些慌乱,但她的「不」字还没完全说出口就被芳菲打断了。 芳菲笑着应下,悄然给许愿使了个眼色,随后一边转身走向放着热茶的矮几,一边笑吟吟地对宋玉道:「还是宋大哥待人亲和!不像某个姓卫的小子,只会对人冷嘲热讽。」 「嘁!」 卫玠闻言,十分不以为然地翻了翻白眼。 而宋玉也只是谦和地笑了笑,并未多言,待芳菲两人走近,他便主动端起一杯热茶,双手递给芳菲。 芳菲微怔,下意识快速瞥了眼许愿。 看见她那稍显暗沉的眸光后,芳菲并未迟疑,伸手就接过茶盏,转而从容地递给身旁的许愿。 宋玉并无意外之色,很自然地又执起另一杯茶递给芳菲,芳菲这才将茶盏端在自己手里,礼貌性地回了一句:「多谢宋大哥!」 抿了一口热茶之后,芳菲悄悄看了看许愿的站位,她与宋玉之间刚好隔了一个芳菲。 芳菲双手握着茶杯,挪动着小碎步轻飘飘地去到了桌案前,把茶杯往案上一放,眉眼弯弯笑得很是灿烂:「殿下,不知您找我来有何事啊?」 许愿本也想跟过去,却又觉不合适,只得停留在原地,低着头握着茶杯不敢抬眼看面前人。而宋玉也站在原地没有动,只是视线随着芳菲看向了案前的高长恭,并未多看许愿一眼。 高长恭也不与芳菲拐弯抹角,直截了当:「依你之见,此次征战,我军胜算几何?」 「你问我?」 芳菲有些诧异,作为女子,对行军打仗之事自然一窍不通,高长恭这么问她,是相信她是未来人了? 芳菲略有点小得意,但同时又很为难:「这……天机不可泄露啊,况且——我说实话吧,现在的情势与原来的已有偏差,故事的走向兴许也会有所改变,最后结果如何我也不敢断定,反正听天命尽人事吧。」 「王妃只需稍微透露一下我军是否有胜算,如此也不算窥探天机吧?」 一旁的潘安似乎早就料到芳菲会拒绝,她话音未落,他便立马接了话,那冷冰冰的眼神盯得芳菲忍不住直打寒颤。 虽然他说话的语气并不重,但在芳菲听来那就是在凶她。 芳菲极为不适应,小心脏都被揪着,一时不知该以何种态度来回应他。忽然,芳菲眼前掠过一道身影,定睛一看,不知是何时起身的高长恭来到了芳菲面前,正好将潘安的视线阻隔。 与潘安的冷淡不同,高长恭的姿态偏清雅,语气也较为柔和:「安仁兄之言,你意下如何?」 高长恭瞬间缓解了沉重的气氛,芳菲心里也随之舒坦多了,怎么看还是眼前着人比较顺眼,既没有太冷清,也没有太喧闹,不失温雅也不失威仪。 芳菲扭动了一下脖子,内心防线摇摇欲坠,犹豫着回道:「胜负……五五开吧……」 这是芳菲思量之后,比较含蓄的回答。 五五开,成败皆有可能,就等同于没说。 高长恭忽而笑了笑,深沉的眸子似星海流转,隐含着丝丝缕缕的柔光,「当真?」 他明明在笑,犹如十里春风,但是芳菲却感觉到了无形又震慑心魂的压迫,思绪一滞,抿着嘴艰难改口:「□□吧……」 齐军打胜仗的可能性还是要大点。 高长恭瞭然一笑,没再多言。 □□开,那就说明在原定的歷史情节中,这一仗应是齐国胜。只是事情还没有发生之前,会有什么变数谁也无法预料,即使是知道最终走向的芳菲也无十足把握断定一件事。 高长恭转身从芳菲右侧走过,重新回到案前的座位,而芳菲还沉浸方才一瞬即逝的兰香之中。 回过神后,就是一如既往地暗骂自己不争气。 芳菲又悄悄睨了眼高长恭,不管是他笑还是不笑的时候,气质永远都是那般清贵,与这浊世不相合。 果然男主就是男主,各方面完美无缺,连身上的清幽兰香都格外醉人心田。 芳菲一门心思还在高长恭身上,忽然一阵冷风吹来穿过领口直窜进脖颈,冻得芳菲浑身一个哆嗦,回头一看才见是营帐的帘子被人拉开,走进来一位腰间挂剑的士兵。 第47页 「属下参见兰陵王!」 那士兵来到案前抱拳单膝跪地,「启禀殿下,大将军来访,说是要同殿下商议应敌之策!」 「大将军?」芳菲怔了怔,而后才反应过来是隔壁军营的主将,便随着其他人一同将视线投向了高长恭。 宋玉绕过许愿来到案前,与高长恭对视一眼,亦是疑惑:「我们才刚行军至洛州境内,斛律将军便这般着急要与周军对阵了?」 高长恭并未多加追问,只对那士兵道:「快去请大将军进来。」 几人都端正了姿态,慢慢严肃起来。 看这架势,是有大事要商议啊,芳菲本不想参与军政之事,但是她方才已经向高长恭透露了天机,那她还是有必要盯一下的,以防生出什么变数。 「那个……殿下,我可不可以留在这?」 芳菲小心翼翼地提出自己的请求,在高长恭向她看过来时,她又立马抬手挡在嘴前诚恳道:「放心!我保证绝不乱说话!」 女子不能参摄军政,芳菲懂的。 在芳菲乞求的眼神中,高长恭最终应下:「你想留下便留下吧。」 「多谢殿下!」 芳菲喜上眉梢,拉着许愿就来到高长恭身后方主动站好,抬头挺胸,双手交叠于身前,尽量摆出古代女子该有的端庄仪态。 军中忌讳女子,但是将领的家眷是可以随军的,只要安分守己就没多大问题。 第25章 邙山之战(03) 斛律光是北齐赫赫有名的武将,极具威信,其女是现任太子妃,而他官拜正一品大将军,手握重兵,齐国朝臣无不对他忌惮三分。 他是齐国军中的「定海神针」,在军中论威严无人能及他。 书中也曾对其有过描写,只是着墨不多,芳菲也想见识一下,这位令敌人闻风丧胆的大将军,究竟会是个怎样的人物。 不一会儿,那通报的士兵就领着几人回到了营帐。 走在最前头的是一位身着甲冑的将领,身形高大魁梧,脸上能看出有岁月留下的痕迹,只是不多,并不显苍老,反而是刚毅威严。跟在他身后的两人与之相比,那种威风凛凛的气场就稍微逊色了些,甲冑也不如他,应只是副将级别的人物。 斛律光已年过半百,可眼前人却仍旧健硕威勐,丝毫不显老态。 宋玉三人皆抱拳参拜,而高长恭则起身绕过桌案前去迎接,芳菲两人便乖乖跟在他身后,在斛律光看过来时,芳菲也恭顺地向他微微颔首以表敬意。 斛律光的视线便没有在芳菲身上多停留,跟随高长恭来到案前,两人各坐一边。 高长恭的官职虽不如斛律光,但他的爵位是高于斛律光的,毕竟是皇族后裔,这里又是高长恭的营地,所以高长恭还是坐在主位。 桌案上就摆放着洛州的地形图,芳菲睨了一眼,完全是看不懂。 古代的地形图比现代简陋,而且画笔也不如现代精细,那些山川河流的标记也很简洁,总之芳菲看了以后,都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 宋玉着手在地形图上画下周军有可能扎营的地方,也就是大概的分布图,密密麻麻,几乎围了洛阳大半圈。这并不是夸张的手法,而是事实,斛律光看了以后,也并未提出任何质疑,只是嘆息一声:「敌军有数十万兵马,而我军只有五万余兵马,势力悬殊,不知兰陵王对于此次征战有何想法?」 其实也并不是齐国没有人,只是此次周军来犯,还联合了北方的突厥一起南下。 齐国既要援救洛阳,又要抵御北边的突厥,还要时刻提防着南边的陈国,一时之间没法调那么多兵马前来援救洛阳。 高长恭盯着图形图上的标记,眉宇轻蹙,神色亦是凝重:「依吾之见,敌军人多势众,我方处于下风,不可轻易进军与其交战,援救洛阳还需从长计议。」 「从长计议?」 斛律光有些急切,抬手指着地形图偏上方的城池标记,「可是洛阳已经被周军围攻一个月了!城中粮草将尽,届时洛阳若守不住,我等此次行军征战就毫无意义!」 斛律光心急如焚,明显不满高长恭所言。 一旁的卫玠也急了,反驳道:「可我军的人马还不如敌军的一半,若贸然交战,是必败无疑的!」 这可不是他长别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而是势力相差实在太悬殊,毫无把握能赢。 「那你说该当如何?」 斛律光直接将难题甩给了卫玠。 卫玠一愣,错愕地眨巴着眼睛,支支吾吾半天都没说出句话来。 眼下这个问题很棘手,不好解决。 芳菲反正是看热闹的姿态,一句话也没说,就想听听他们会有什么样的谋划。 然而,宋玉却抓住了关键点。 「大将军征战沙场多年,自是颇有威信,奈何兵马远不如敌方,而兰陵王初次领兵出征,难定军心,若要与周军抗衡,需再加派更有威信的人前来援助才行。」宋玉立在桌案旁,望着地图行侃侃而谈,言语恭顺谦和,不卑不亢。 芳菲怔了怔,惊讶地扭头看向宋玉。 芳菲是明确知道,仅凭高长恭与斛律光难以取胜周军,他们还差一个关键人物,没成想这都能被宋玉蒙到。 派人援助是可取的,但齐国有名的武将不多,有勇有谋的就更少了。 第48页 听见宋玉说话,斛律光这才偏头正眼看了看他,眼前人眉清目秀,温文儒雅谦和有礼,这不禁让斛律光也将态度放温和了些许,耐着性子问道:「那宋先生认为,该让何人来援助我等最为合适?」 宋玉没有立即回话,微垂眼帘陷入沉思。 其他几人也皆是低眉凝思,事关洛阳与将士们的存亡,自然是谁也不敢轻易妄言。 见大家都沉默不语,斛律光烦躁地拍了下桌案,重重嘆了口气,心中急切,却又无可奈何。就在他张嘴准备再出言时,终于有人先他一步打破了沉默,只不过这声音…… 「大家觉得,正在北方抵御突厥的武德郡公段大人如何?」 芳菲最终还是没能忍住,试着道出了那人的名号。 女子的声音柔婉清亮,听得斛律光勐地一怔,当即循着声音看了过去。当看见说话之人是站在高长恭身后的一名少女时,斛律光那如剑锋般冷冽的眉宇皱了皱,带点斥责的口气反问道:「既然王妃都已经说了武德郡公在北方抵御突厥,又如何能前来援助我等?」 芳菲刚将段韶的名号搬出来,就遭到了斛律光的质疑,她也有点不爽,但还是保持礼貌的微笑:「这用人用兵都要善于变通,那突厥根本就成不了气候,又何须武德郡公亲自镇守?」 宋玉略一沉思,跟着点头附和:「确实如此,周军要攻占的是洛阳,洛阳若是沦陷,就等于是大齐西边的大半江山都被占领,孰轻孰重?自是援救洛阳更为紧急些。」 段韶此人大家皆有所耳闻,他久经沙场,用兵如神,有勇有谋,几乎与斛律光齐名。 在突厥南下时,他便被派去北疆抵御突厥。 卫玠听两人这么一说,恍然惊醒,桀骜一笑,脸上神情又自傲又不屑:「那突厥若真有本事,早就攻入中原了!哪还会像现在这样只敢在边疆徘徊?若是能将武德郡公调来洛州,我军必如虎添翼,定让那敌军闻风丧胆!」 高长恭没有出言,只是凝望着坐在对面的斛律光,意在询问他是何想法。 显然,他是认同芳菲几人所言的。 「且不说圣上是否会应允,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敌方若知晓武德郡公会前来支援,他们定也会加派兵马,增强防御,届时同现在又有何分别?」斛律光还是不太贊同,字字珠玑,甚是威严,「再者,武德郡公身在北疆,前来洛州还需渡过黄河,不知要花费多少时日,而洛阳之危迫在眉睫,哪里还有时间等武德郡公到来?」 斛律光一番话又让宋玉他们陷入沉默,望着地形图各有所思。 距离、时间、兵力都是个问题。 这件事确实没多大把握,如果洛阳突然被攻下来了,那一切也就失去了意义。 芳菲却是一脸轻松状,在众人沉默之际,她又再次出言:「大将军的确考虑周全,但若与圣人说明其中利害,相信圣人也会明白孰轻孰重的。至于增派援军——当然是得秘密进行才最好啊,这样表面依旧可以威震突厥,然后又能打周军一个措手不及!」 斛律光带来的副将似乎很不满芳菲在这「大放厥词」,他冷哼一声,毫不客气地反驳道:「敌军不是傻子,他们自会派人注意我军动向!敌军也不是瞎子,那么大一队兵马走在路上他们不会看不见!」 周军来围攻洛阳,自会时刻关注洛州的情报,以及齐国所有兵马的动向。 军中都有密探,一般很难瞒过他们的眼睛。 看这人那一副嘲讽的嘴脸,芳菲就想狠狠骂他个狗血淋头,但他好歹是斛律光大将军的副将,芳菲惹不起,只能一甩头不再看他,懒得与其计较。 「据我……夜观天象,看出下月初一连几日都会有大雾,站在黄河边都看不清黄河水的那种。」芳菲说着说着就看向了营帐外,虽然有帘帐挡着,根本看不清外面的天色,但做做样子还是要的。 在众人跟着她看过去时,芳菲又立马收回了视线,弯腰一指地形图上黄河的标记,神秘一笑:「若能利用这几日的大雾渡过黄河,定能神不知,鬼不觉。」 说完之后,芳菲悄悄摸摸地吐了口气。 心里头有点发虚啊! 她基本将原书以及歷史上的情节都说出来了,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但芳菲能够确定,只要严格按照小说中的情节路线来发展,定然不会出什么意外的。 斛律光不由嗤笑一声:「兰陵王妃还懂得观天象?」 他与副将对视一眼,皆是嘲讽之色。 在这个时代观天象什么的确实不太靠谱,但是芳菲想不到更好的说辞,只能一个劲地给高长恭几人挤眉弄眼。 观天象她是不会了,她只是知道后续的剧情。 卫玠递给她一个「我懂」的眼神,然后转向斛律光正要开口,忽然有一个声音先他一步对斛律光说道:「大将军,兰陵王妃虽是女流之辈,但绝非口出狂言之人,她会这般说,自有她的缘由。属下也认为,调遣武德郡公前来援助是可行之事。」 这冰冷的声线可不就是潘安吗? 芳菲和卫玠皆是一怔,都有被他的出言震惊到,扭头不可置信地看着一脸淡漠的潘安。 他平时看着都冷冰冰的,芳菲有时候都觉得有点渗人,以为他和自己很不对头,可现在他竟然帮她说话!而且说得还很让人信服! 第49页 看来一个人的态度冷漠,不代表他就是个冷血的人。 莫名有点感动是怎么回事? 因为惊讶和感动交杂,芳菲直勾勾地盯着人家看,目不转睛,一时有些入神,并未注意到身旁人异样的神色。 「咳……」 「嗯?」 直到身旁传来一声轻咳,芳菲才勐然回过神,转眸一看,坐在身旁的高长恭正抬眼望着她,阴沉的眼神略显不悦。 芳菲就觉得挺莫名其妙。 难道是方才她盯别人盯得太久了,惹他不高兴了? 不过也是,她现在是他名义上的王妃,当着他的面盯着其他男子看确实不太合适。想到这,芳菲只好乖乖收回心思,低垂着眉眼不再去看潘安。 而潘安察觉到芳菲移离了视线后,一直悄悄揪着袖口的指尖才放松开来。 第26章 邙山之战(04) 「不管如何,武德郡公前来援助都需要花费些时日,而洛阳被周军围攻了整整一个月,已是岌岌可危!」 尽管芳菲与卫玠几人苦苦相劝,斛律光仍是不贊同他们的提议,慷慨激昂地一拍桌案:「若是城中将士看见我等前来援救,却止步不前,定然心灰意冷!届时若举城投降,我等又该如何向圣人交代?进军之事断然不能再等了!」 斛律光性子急切,很是忧心洛阳的境况,唯恐洛阳被敌军攻下。 芳菲轻轻嘆了口气,闭口不言。 她自然是没话说了,斛律光已经发怒,芳菲若是再说下去肯定会踩到他的底线,身为女子,在军中并没有话语权。 芳菲也怕在段韶到来之前,洛阳会生出什么变数,遂也不再相劝。 反正芳菲已经尽力了,接下来会如何就看他们的造化了。 商量来商量去,最后还是决定即刻向周军发起攻势,阻止他们攻城。明面上不行便来暗的,斛律光的密探已经摸清周军的主营位于何地,于是他们便打算领兵去偷袭周军主营。 芳菲总觉得这样有风险,但也没法拦他们。 他们是天黑时出发的,只留下宋玉和几个将领带着一些士兵留在营地,芳菲和许愿也留在这。 营帐之内烛光摇曳,芳菲看着面前的饭菜,重重嘆息一声就将手中筷子放了下来,而那饭菜还完好无缺,一筷子都没动过。她身旁的许愿也是手里握着筷子,要么就是垂眸发呆,要么就是一脸为难地盯着装饭菜的瓷碗。 坐在另一桌案前的宋玉见此,也停住了手中的筷子,转眸专心致志望向上座,轻声道:「可是这饭菜不合王妃口味?」 他的目光只在芳菲面前的饭菜停留了片刻,并未去注意旁边的许愿。 而他的问话中也只有芳菲。 见宋玉的视线到芳菲面前即停,丝毫没有向她偏移半分,许愿默默将筷子放下,不动声色垂下眼帘一言不发。 而芳菲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没有注意这么多,听宋玉问起,她心中的怨念便愈加强盛,哀嘆道:「之前在兰陵王府大鱼大肉的,现在……唉!每日吃素一样,都几个月了,吃来吃去总是这两三样菜,我实在是不想吃!」 她面前只有一道清炒韭菜,还是有点焉了的那种,且基本没什么油水,味道又重,还带点苦涩,芳菲已经被这道菜祸害过很多次了。 光是看见这菜,芳菲的胃口就已经在疯狂抵制了。 而宋玉和许愿面前的菜也没好到哪里,清一色的寡淡无味,再加上现在又是冬季,连青菜都根本没有新鲜的。 宋玉低眉望了一眼面前的饭菜,重新拿起筷子,开始动筷夹了几根青菜往饭碗里放,沉吟道:「在这乱世之中,其实还有很多贫苦人家过着无米之炊的日子,若能有一两道小菜,对他们来说都算是美味佳肴了。」 而他们现在至少米饭是充足的。 听着宋玉这语重心长的话,芳菲也有感触,但她没法完全认同,无奈之下边点头边反驳:「这我都知道!有很多人连一顿饱饭都吃不上,哪里还能像我这样挑挑捡捡?但是我毕竟没有经歷过那种困苦的生活,无法感同身受,胃口养刁了也不是我所愿啊!」 天天吃这些东西吃腻了就是吃腻了,没有必要非要与道德层面绑上关系,况且芳菲也不是想浪费粮食,只是希望能改善一下生活。 宋玉拿着筷子的手顿了顿,沉默片刻后,轻轻点头表示理解:「军中日子清苦,着实委屈王妃了。」 他的话中略带一丝歉意,虽然隐藏得很深,但芳菲还是感觉出来了。 恍然意识到自己的言语也有些过激,芳菲悻悻地笑了笑,摆了摆手回道:「其实也不算什么,就连身份那般高贵的兰陵王,在军中也只能吃一些小菜随便填饱肚子。与他们比起来,我算好的了,只是忍不住想抱怨几句而已,宋大哥你别太在意哈……」 话音未落,芳菲就耳尖地听见营帐外响起了脚步声,最后一个字心不在焉地说完之后,她立马就扭头看向了营帐门口。 进来的人是步态矫健的尉相愿,手中还拿着一卷诏书,他来到桌案前抱拳干净利落地行了一礼:「王妃,宋大人,皇帝的谕令已经传来,说是允奏调遣武德郡公一事,而今武德郡公应已在路上,圣人也将从晋阳出发赶赴洛州。」 说罢,他便转身将诏书交付给了宋玉,因为芳菲是女子,不参摄军政。 第50页 「武德郡公当真已经在路上了?」 芳菲有点小激动,高湛都要亲自来了,可见他对洛阳的重视,届时士气大振,不怕打不过周军。即便斛律光与高长恭没能偷袭成功,只要他们性命无虞,也就没多大影响。 斛律光和高长恭前脚刚走,这后脚谕旨就来了,若是他们肯再多等一会就好了。 尉相愿非常肯定地回道:「正是!」 「那你要快些做好准备,迎接武德郡公与圣人!」芳菲兴奋地吩咐完之后,就发现宋玉默默合起诏书似是若有所思,并未像芳菲这般高兴。 芳菲收起兴奋劲,试着问道:「宋大哥,这其中可有何不妥之处?」 「圣人的谕旨并无不妥,只是……」宋玉将诏书收好就放在一旁,摇曳的烛光映衬出他眸中的忧色,「斛律大将军的密探能探知到洛州境内所有周军的营地,是否太顺利了些?周军此次有十万余人马,而殿下他们只带去了四万,这其中恐怕……」 「有诈!」芳菲毫不迟疑地接下了他的话,然后就见宋玉点了下头。 高长恭此次领兵出征是祖珽父子促使的,他们不可能没有任何动作,若是己方军中出了叛徒,那被团灭是分分钟的事! 虽然意识到了这一点,但芳菲还是无可奈何:「那斛律大将军太心急,我们都无法阻拦,只希望他们啊能够逢凶化吉,不要被别人算计才好。」 他们已经出发很久了,就算现在派人去追他们,斛律光也是不会动摇的。 反正芳菲已经仁至义尽,就看他们自己了。 芳菲现在所处的营地离洛阳还有段距离,他们这一去,也不知几时能够回来,现在高长恭不在营中,那就没人能管得着芳菲了。 想到这,芳菲心里就美滋滋起来,看着面前那难以下咽的饭菜,芳菲突然就萌生了一个念头,笑嘻嘻地望向宋玉:「宋大哥,你可知这附近有什么城镇吗?」 后者不答反问:「王妃这是要?」 「改善一下伙食啊。」芳菲指了指桌上的清炒韭菜,做出一脸苦相,「天天都吃这些,我都要吃吐了!反正我们在这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明天去城镇上逛一逛?买些好吃的回来!」 芳菲早就有这个想法了,只是碍于之前高长恭在这,她不好去实践而已,现在他好不容易离开营地了,芳菲得抓住时机! 宋玉没再多问,只回道:「城镇倒是有,只不过路途稍微有点遥远。」 「不打紧不打紧!多远都去得了!」 只要有得吃,还怕路途远? 于是宋玉便答应了芳菲,随她和许愿去附近的小镇上逛一逛,只不过尉相愿也要一起跟去。 尉相愿起初想要阻拦,但是高长恭走之前并未明确说过不许芳菲离开军营,况且宋玉都已答应,他只得顺从。 为了不让敌军发现他们的动向,四人是徒步离开军营去往小镇的。 这一走,到达镇上时已是中午。 今日天气还不错,没有下雪,寒风也减弱了很多,天边出现了难得一见的暖阳。 芳菲裹着厚厚的狐裘大氅,再加上走了那么长一段路,也就不感觉冷了。 冬日的小镇还是有些萧条凄凉,只不过因为今日是难得的大晴天,集市上还是有不少人。虽然冬季万物凋零,很多蔬菜瓜果都不耐寒,但是那些肉类糕点还挺多的,蔬菜瓜果的种类也比军营里多。 找了家饭馆吃了一顿午饭,开了一次荤,然后到街上到处逛了逛,转眼之间就已经快天黑了。 离开小镇时,太阳早已被云层笼盖,北风渐渐肆虐起来,天空中纷纷扬扬又下起了大雪,气温骤降,这变天的速度就跟人变脸一样! 芳菲几人手中还提着东西,寒风唿啸,大雪漫漫,前路并不好走。 芳菲已经被冻得瑟瑟发抖,步履蹒跚,照这样下去,估计还没回到军营,芳菲就得先凉了。再往旁边一看,许愿的情形也跟她差不多,搂着胳膊艰难前行。 这场风雪来得太突然,宋玉和尉相愿亦是无措,脸色也逐渐被冻得发白。 见此情形,尉相愿只好先将东西放下,回头一看数里之外的小镇,提议道:「王妃,宋大人,前路难行,照这样的速度,恐怕天黑也到不了军营,不若属下折返回镇上购辆马车来,也好让王妃不受冻。」 「你……你去吧,路上小心啊……」芳菲当即就应允了,因为她实在是走不动了。 若是让敌军发现就发现吧,总比冻死强。 尉相愿体格健壮,又早已适应这里寒冷的气候,独自返回镇上再赶辆马车来并不是件难事。 「王妃,您与宋大人在此等候属下,切莫离开!」尉相愿叮嘱完之后,又四下看了一圈,确定没有任何异常情况后,他才健步如飞地往小镇赶去。 芳菲把东西往地上一放,连忙将已经冻得红肿的手套进袖子里取暖,然后找了一棵背风的粗树干坐下歇息。 芳菲裹紧裘衣,心底早已把老天给骂了八百回了! 这什么破天气!中午还那么暖和,一临近天黑就开始作妖!要是芳菲早知道它变天比翻书还快,就不会在镇上停留那么久了! 芳菲心里还在不停地咒骂老天,却听见身旁的许愿突然惊唿道:「菲菲,你看那是什么?」 许愿指着前方的山谷,芳菲顺势看了过去,只见不远处的山峰下,有一队兵马正迎着风雪疾驰,似乎很慌忙的样子,马蹄声很乱,旗帜也是七倒八歪。 第51页 他们是从山谷中横穿而过,并不是向着芳菲这边来的。 在他们穿过去时,那队兵马的领头之人好似往芳菲这边看了一眼,因为风雪太大视野受阻,芳菲看不清那人的身形,只是隐约有这种感觉。 可当看清那旗帜上书写的字样后,芳菲顿时就愣住了。 「那是……兰陵王的兵马?!」 第27章 邙山之战(05) 什么情况?? 当那队兵马消失在视野之中后,芳菲和许愿还没回过神来。 这跑得也太干脆了吧?芳菲都来不及叫他们,就连影儿都看不到了。雪下得很大,不一会就将雪地上的马蹄印覆盖得差不多了,不留痕迹,仿佛方才所见只是幻觉。 芳菲站起身正想走上前去看看情况,刚一动脚就见山峰下又来了另一队兵马。 与之前不同的是,这队兵马的排列井然有序,而且旗帜也举得很正。芳菲仔细看了看那旗帜上的字样,赫然发现是一个「周」字,芳菲顿时吓得倒吸了口凉气,默默收回腿,悄悄往后退。 宋玉和许愿也是默默站在旁边,一声不吭。 跑是肯定来不及了,芳菲只能当做什么也没看见,动作僵硬地坐回树下,期望那群兵马不要留意到她。 但现实总是残酷的,那队兵马直直奔到了芳菲几人面前,扬起的雪花都洒了芳菲一身。 芳菲心底早已是一万匹草泥马奔腾而过,面上却还得像个没事人一样拍打着沾在身上的雪花。只要她越镇定,别人就会越拿她没辙,所以一定要淡定!淡定! 那为首的将领勒住缰绳停在大树前,低眉瞧了一眼芳菲,直接用粗犷的口气问道:「尔等方才可有看见一队兵马从这路过?」 芳菲内心早已慌得一批,一时之间还没想好该如何回答。 芳菲心里头是有偏向高长恭的,所以还是不太想把高长恭那队兵马的行踪透露出去,到底是该直接装瞎,还是编造其他谎话煳弄过去? 那将领不耐烦了,脸色变得阴桀骇人:「快说!是否有见到?」 许愿被吓了一大跳,抬起头惊惶地看着他,几番挣扎之下,颤颤巍巍地开了口:「有……」 「愿……」芳菲正想要叫住她,可是为时已晚,许愿的「有」字已经传入那将领耳中。芳菲就知道,许愿经不起吓,而且太过老实不善说谎,这下是覆水难收了。 许愿悻悻地转过头来,亦是满眼愧疚。 芳菲不能认栽,在那敌将追问之前,她瞬间冷静下来伸手一指相反的方向,抬眸嫣然一笑,眼波流转,小心翼翼之中又带点娇媚,「有,的确是有看到!他们往那个方向去了!跑得还挺仓惶的。」 在芳菲抬起头来的那一瞬间,敌将眼中瞬时划过一丝惊艷,愣了片刻,随后才向芳菲所指的方向看过去。 那将领见芳菲几人皆是普通百姓的穿着打扮,犹豫了一会后,便带着兵马向芳菲所指的方向疾驰而去,「将士们!今日一定要追上他们,生擒斛律光与兰陵王!」 看见他们踏着飞雪而去,芳菲这才松了口气。 宋玉轻嘆一声忧虑道:「看来,殿下与斛律将军此次进军并不顺利,怕是着了敌军的道了。」 明眼人都能看出,方才那情形,无非就是高长恭的兵马正在被周军追着打。依他与和斛律光的能力和才智,会落到这般田地,想必祖珽父子的人应该已经出手了。 许愿后怕地扯着芳菲的衣角,问道:「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啊?」 「能怎么办?当然是快跑啊!」芳菲顾不得寒风刺骨,撸起袖子就将那些东西一件件提起,「他们又不是傻子!等他们反应过来我们骗了他们,定会折返回来找我们算帐!」 许愿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也跟着帮忙去提东西。 等他们匆忙把东西收拾完以后,刚好看见尉相愿骑着马赶了回来,手里头还牵了两匹骏马,就是没有马车。 「尉护卫你回来了?正好!」 芳菲也顾不得旁的了,提着东西就飞奔到了尉相愿面前。 「王妃这是……」 「啥也别说了!我们摊上大事了!再不跑路小命就玩完了!」芳菲懒得再跟尉相愿解释,三步并作两步蹿到骏马前,然后——她就遇到了下一个难题。 她和许愿都不会骑马。 作为现代人,出门便是汽车飞机,压根就没跟马打过交道,更别说驯服它们了! 「……为什么没有马车??」 芳菲站在骏马前发出了绝望的哀嚎,然后就见尉相愿不疾不徐地解释道:「王妃,镇上找不到马车了,只购来三匹马,多的也没有了,还请见谅。」 芳菲僵在原地重重嘆了口气。 宋玉试着问道:「王妃不会骑马?」 芳菲扭头可怜巴巴地看着他,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宋玉和尉相愿都有些难为情,他们倒是会骑马,但是总不能将芳菲两人抛在这里不管,片刻的沉默过后,最终还是宋玉开口道:「既然如此,若王妃不嫌……」 「诶打住!」芳菲恍然意识到宋玉想说什么,连忙出声打断了他,然后故作若有所思地瞥了瞥这三匹马,「我们有四个人,马只有三匹,怎么着也得有两个人同骑一匹马。既然这样的话,我倒是可以试一试骑马,至于小愿儿,就让宋大哥带着吧。」 第52页 然后又转眸望向宋玉,「宋大哥,你不会介意或是嫌弃吧?」 宋玉拱手回道:「子渊当然不嫌,只是得委屈许姑娘了。」 「没事没事,不委屈!」芳菲阔气地一连摆了摆手,然后就将许愿往前推,后者嘟囔着嘴轻拽芳菲的衣袖不肯松手,芳菲回瞪了她一眼,这才让她不情不愿地撒开手。 两个菜鸟要是挤一块那还得了,所以只能分开,总不能让许愿和尉相愿共骑一匹马吧。 相比让许愿自己骑马,那还是芳菲来尝试吧。 反正芳菲皮糙肉厚的,就算从马背上摔下来也摔不坏。 「王妃……」尉相愿想说点什么,但似乎又有些为难,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默默将马缰递给了芳菲。 宋玉率先上马,然后向许愿伸出了手。 许愿低着头极为羞涩,内心好一番挣扎之后,还是慢慢伸出了手搭在宋玉的掌心。后者立时握住她的手,用力一带,就将许愿拉上了马背坐在他身前。 宋玉虽是文人,但这点力气还是有的。 马背并不长,许愿的后背与宋玉的前胸是紧挨着的,而许愿若是再往前就要坐到马脖子上了。 许愿耳根通红,双手无处安放。 但是宋玉并未去留意她的异样,而是在关注着一旁芳菲的情况。 芳菲几度尝试,却连马背都跨不上去,宋玉实在看不过去了,便试着问道:「王妃,不若还是我来帮你吧?」 「不……不用!」 芳菲已经开始有点喘气,但还是果断拒绝了宋玉,坚持逞强到底。 宋玉的话反而激起了芳菲的斗志,腿脚用力一蹬,终于成功翻身跨上马背!坐稳之后就赶紧抓住缰绳,朝他们大喊:「快跑!」 「驾!」 芳菲学着电视剧里的样子,一手抓着缰绳稍微用力勒了一下,马儿果然就飞快地跑了起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这颠簸程度是芳菲没想到的,一连发出了好一阵尖叫,喉咙都快被喊破了。这抓着缰绳根本就坐不稳!芳菲已经在摔下去的边缘垂死挣扎好几个来回了。 宋玉策马带着许愿跟在她身后,见她身形勐烈摇晃,不禁担忧问道:「王妃你还好吗?」 「我我我我我还还还……好!」 芳菲已经颠簸得连话都说不利索了,但她还在拼命坚持,努力稳住身形。 没办法,自己的选择,就算咬碎了牙也要坚持下去!后悔无门啊! 「站住!哪里跑!」 马背上的芳菲还是「颠三倒四」的状态,就听见身后那凌厉的喊叫声穿过风雪,一字不差地落入芳菲的耳中。 完了,这不是刚才那周军将领的声音吗? 芳菲一边战战兢兢地抓着缰绳,一边努力侧过头往后看,只见茫茫大雪之中,周国的兵将正策马疾驰追赶芳菲几人。 方才见过的周军将领追在最前头,身侧及后方紧紧跟着几名士兵,其他兵马则被他们甩在更后面。 「尔等竟胆敢欺弄本将,本将定要割下尔等之舌下酒!」 那将领在后面扯着嗓子怒喊,风雪那么大,他的声音却一点都没有被削弱,那凌厉暴怒的口气听得人头皮都发麻! 「我滴天……」 看他们那兇勐的气势,芳菲的手都在发颤,什么也顾不得了,用力一拍马屁股使马跑得更快了些,然而她的重心也更加不稳。 宋玉和尉相愿也骑着马加快了速度,紧跟在芳菲身侧。 前面的人策马疾驰,后面的人穷追不捨。 漫天大雪之中,一队兵马跑到一处林子里停了下来,不管是马还是人,都是精疲力竭,顾不得寒风刺骨,一下马就瘫坐在了雪地里。 「他们没追来……」 「终于甩脱他们了……」 众将士说话都已是气喘吁吁,虚弱无力。 为首之人依然骑在马背上,手中握着冷银兵刃,身上的银白战甲染了点点血渍,脸上戴着青面獠牙的面具,乍一看还真有点渗人。只不过那双没有被面具遮挡的眼眸,深邃似星海流转,倒是与他身上骇人的气息格格不入。 在他身旁有一名同样身披战甲的青年,赶着马儿凑上前来沉声道:「方才……在那路边大树下的人,好像是王妃她们……」 为首的将领倏然抬眸,似是若有所思。 听闻此言,在他们斜后方休整的卫玠也赶忙凑了过来:「若真是王妃,那他们会不会有危险?我们这么轻易就甩开了周军,该不会是……」 卫玠已经想到了最坏的可能。 方才他们跑得太急,便没有仔细去看那路边的人,可现在回想起来,那几人的身形真的很像芳菲和许愿还有宋玉。 周军若知晓他们的身份,定然不会放过他们。 「你们先带着将士们回营,我折返回去寻他们。」高长恭握紧了手中的冷银兵刃,勒住缰绳调转马头,没有片刻迟疑便策马而去。 卫玠张嘴刚想说什么,一人一马已经跑进风雪之中,没有迴转的余地。 将士们皆是错愕,直到兰陵王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他们的表情才转变成震惊,以及忧虑。 这可是他们的主将!只身折返回去救人,若是遇上周军出了什么意外,那他们岂不就要成一盘散沙了? 第53页 潘安忽然看了眼卫玠,在卫玠还没读懂他眼神中的意思时,潘安已经同高长恭一样勒住缰绳调转马头,跑进风雪之中朝着高长恭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诶潘大哥!」 等卫玠反应过来时,潘安已经连影儿都看不到了。 第28章 邙山之战(06) 不知跑了多久,芳菲的脸都被寒风给吹冻僵了,然而后面的人还在狂追不舍。 芳菲抓着缰绳的手一刻也不敢松,头脑早已被马颠簸得天旋地转,分不清东南西北了,只顾跟着宋玉他们一个劲地往前跑。好几次都快要摔下马去,芳菲都是在顽强的意念中强行掰回身形,这才没有摔下马背。 忽然,芳菲感觉到身后有一股凌厉的寒意袭来,回眸一看,敌将张弓搭箭,一支箭羽直直朝她破空而来。 芳菲霎时睁大了眼睛,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拼命将身躯往前倾,企图趴下躲过箭羽。但她很清楚自己的动作有多不利索,而那箭矢如光速般向她飞来,根本不会留给她趴下的机会,芳菲趴下去的同时也紧紧闭上了眼睛,不太敢面对被一箭射死的恐惧。 然而下一刻,芳菲却耳尖地捕捉到了轻微的利器相碰撞的声音。 芳菲仔细感受了一下,身上并无中箭的那种痛感,看来那箭没有射中她,听那声响,利箭应该是被拦截下了。 芳菲以为会是尉相愿奇蹟般地救下了她,抬头一看,身旁却是一个戴着鬼面面具的人映入眼帘。他手中冷银兵刃高举,显然刚才就是他挡下了箭矢,银白战甲即便染了血,可看上去依旧那般高贵肃然,既清雅又不失凌冽。 这青面獠牙的面具她认得。 高长恭因为自身长相过于柔美,似女子,为了威慑到敌人,他每次上战场都会戴着青面獠牙的鬼面面具,不以真面目示人。 「殿下?」 看到他,芳菲心头顿时涌上一股莫名的情绪,好似之前受过的苦难终于到了头,好似在茫茫大雪之中看到了一丝暖阳。 这种感觉说不出来,很是微妙。 高长恭只看了她一眼,很快就移开了视线,导致芳菲并未看清他眼中那一闪而过的异样是什么。就见他收回兵刃,转而拿起跨在骏马两侧的长弓和箭矢,拉紧弓弦,一支利箭飞射而出,也是直直向着敌将的脑门飞去。 这是要替她还一箭? 敌将的反应速度很快,当即便偏头躲过了利箭,但是那支箭还是划破了他的脸颊,且刚好射中他身旁的另一名将领,那人瞬时惨叫一声摔下了马背。 这一箭划得很深,敌将的大半边脸都被鲜血染红,惨不忍睹。 但终归是没有伤及要害,那敌将忍着痛抹了把脸上的血,怒吼道:「兰陵王!你竟该还敢回来?!本将定要将你碎尸万段!」 他并未理会那位倒地不起的将领,驾着马疯狂追赶。 那些士兵早已被他们甩在身后,只剩下敌军首领以及几名将领,人数没比芳菲这边多到哪里去,但武力值却不知高到哪去了,因为芳菲这边有三人不会武功,且她和许愿手无缚鸡之力,连马都不会骑。 「殿下!」 潘安乘着风雪策马而来,看见马背上的芳菲左摇右晃,他迟疑了一瞬,但还是选择去到了高长恭身侧。 「来得正好!」 看见潘安到来,敌将便更加激奋了,他若是将齐国的兰陵王及他的下属生擒回去,那皇帝还不得大大封赏于他? 敌将再次张弓搭箭,一连数支利箭破空而来。 尉相愿离宋玉两人最近,他便顾不得芳菲,忙抽剑格挡掩护宋玉和许愿,而敌将主要是奔着高长恭和芳菲去的,射向宋玉这边的箭并没有多少,轻而易举就被尉相愿挡下。 而芳菲那边就没这么幸运了。 高长恭忙于闪躲,紧急时刻提起兵刃阻挡,而马背上的芳菲本就动作不利索,这下更是手足无措,惊惶不已。 她侧过身本欲躲开向她腰身射来的箭,但因身躯倾斜太多,再加上马跑得太快,她终于没能稳住身形,翻身摔了下去。 「啊——」 芳菲一声惨叫,预料中的痛感却并未袭来。 她只感觉到腰间有一股力量圈住了她,带着她在空中一个翻转,紧接着便跌入一个柔软的怀抱里,只是这人身上穿的战甲稍微有点硌人,总体来说还是很温热的。 芳菲偏头一看,只能看到头顶上那人精緻的下颔线,以及那骇人的鬼面。 即便看不到他的容颜,芳菲也能想到他那温雅如春风的样子,真的很能抚慰人心,将即将要跌落的她拉了回来。 他一手揽着她的腰,一手勒着缰绳,有高长恭在身后作依靠,芳菲都能够稳如泰山了。 这种感觉太踏实了。 可是她还来不及享受,因高长恭刚才躲箭的同时将芳菲拉了过来,耽误了片刻功夫,敌将已经策马追了上来,几乎能与高长恭平行。 潘安与尉相愿要应付另外几名敌军将领,高长恭只能自己对付敌将首领。 「趴下!」 高长恭一声令下,芳菲下意识就遵从了他的指令,很配合地弯腰俯首趴了下来。 敌将拿着兵器对高长恭展开了勐烈的攻势,高长恭则手持兵刃动作流利地阻挡,紧接着将冷银兵刃横扫过去,敌将赶忙格挡,再又顺势还击。 第54页 兵器相撞在头顶发出「砰砰」声,芳菲的心也跟着「砰砰」跳。 这样下去肯定不行,高长恭还要顾着她,到时候不是她被戳成筛子就是高长恭被戳成筛子,芳菲可不想死,当然最好高长恭也不要出事。 慌乱之际,芳菲指尖无意间碰到了箭筒,心中一激灵,悄悄伸手拿起一支箭羽。 趁敌将正在与高长恭打斗,芳菲等他靠近时抓住时机,拿起利箭反手用力插进了敌将的大腿!鲜血溅到芳菲手上的同时,哀嚎声也随之响起,在他反击之前,芳菲又拔出箭,使出全部力气狠狠插向敌将的马脖子! 战马痛苦地嘶鸣一声,翘起前蹄将敌将给甩了下去。 在他摔下去的同时,高长恭又挥起兵刃给了他背部重重一击,敌将整个人翻倒狠狠摔在雪地里,面部表情极为抽搐,一时站不起身来。 而在此时,潘安与尉相愿也将敌军将领暂时击退,高长恭给了他们一个眼神,几人便一起策马疾驰。 他们还想要追,只是没一会就被高长恭给甩脱了。 此时,夜幕已经降临。 在策马逃跑的过程中,他们根本就没空去辨别方向,跑到一处山谷中后就停了下来,夜色朦胧,根本不知身在何方。 风雪终有所减弱,高长恭率先翻身下马,然后就向芳菲伸出手欲拉她下来。 芳菲一愣一愣的,半天没缓过神来,也没理会高长恭向她伸出的手,自己蹬着马鞍动作僵硬地跳了下来,落地时腿脚一崴险些跌倒,好在高长恭及时扶住了她。 「你没事吧?」 耳畔响起高长恭那温厚的声音,芳菲才稍微恢復些神智,慌忙收回手垂放在身侧,眼睛平视着前方:「我……我没事……」 高长恭视线往下移,然后就看见了她那颤抖着的双手。 她的手都已被冻得红肿,且右手上还沾着血,那是方才敌将身上的血,而就是她的右手颤抖得非常厉害,芳菲挺直着脖子好像都不敢看一眼。 她是害怕血腥场面的,更何况是自己手上沾了别人的血。 下马之后,许愿也是冻得直哆嗦,宋玉见状取下了自己的外衣给她披上。许愿猝不及防,但她已无力抗拒,裹着宋玉的外衣就蹲了下来,减少受冻的面积。 宋玉就站在她身旁,却还不忘注视着高长恭这边的情况。 高长恭脱下战甲,将自己衣袍的一角撕扯了下来,然后便拉起芳菲的右手。 芳菲的手勐地一颤,想要缩回去,但是高长恭握得很紧,芳菲未能如愿。感受到他手掌心的温热,芳菲不可置信地转过头来看他,就见他拿着衣袍的布料细细为她擦拭手上的血迹,这温柔的样子,让芳菲如同置身梦境。 「殿下……」 芳菲动容地唤了他一句,但是高长恭并没有什么反应,待血迹快要擦拭干净时,便能看见细嫩的掌心有一道道勒痕,是缰绳所致。 高长恭手上的动作并未停顿,只是眸光不知不觉冷了下来,「王妃不擅骑马,你们为何还要让她独自骑一匹马?」 她在马上摇摇欲坠、却坚强挺立的样子,他都看到了。 显然,这话是对宋玉和尉相愿说的。 方才那么多危急时刻,好在芳菲身体素质够强硬,才没有被马甩飞出去,否则早已没命站在这里。 反观许愿,都被保护得好好的,基本没受过什么惊吓。 高长恭这话多少有点责问的意思,听得芳菲都一愣一愣的,只见宋玉与尉相愿对视一眼,片刻静默之后,最终是宋玉先怀着愧疚开口:「是子渊思虑不周,还请殿下恕罪。」 尉相愿也跟着开口:「殿下恕罪,属下……」 「是这样的——」芳菲突然出声打断了他,她的状态基本已经恢復,刚好高长恭已经帮她将手上血渍擦拭干净,她便笑嘻嘻地收回了手,「我虽是未来人不讲究这些,但是既然到了这,不就得入乡随俗嘛,遵从男女授受不亲的礼节,就没好意思和别的男子共骑一匹马。至于愿愿嘛,我自己都不会骑马,也没法带着她,而马也只有三匹,所以就让宋大哥带着她了。」 芳菲眨巴着眼睛笑得甚是殷切,眼神里都写着「是我的责任不要怪他们」。 虽然高长恭会因为她而去责问宋玉两人,芳菲很意外,还有那么一点小惊喜,但这确实是她自己的选择,赖不得别人。 宋玉两人都定定地望着高长恭,不知他会作何决断。 「也罢。」高长恭最后还是松了口,睨了眼芳菲已经不再颤抖的手,眉宇随之稍稍舒展,「今日若不是因为你们的出现,我军将士们恐怕难以逃脱敌军追捕。」 听他话中似有感念之意,芳菲便趁热打铁,抬手一指宋玉和许愿,夸赞道:「是啊,当时还得亏宋大哥和愿愿配合得好!我们才能够成功煳弄住敌将!他们的聪慧才智啊,当真令我折服!」 末了,她又看了眼尉相愿,补充道:「哦当然了,还有尉护卫,若不是他牵来了马,我们恐怕寸步难行啊!」 芳菲为他们将好话说尽,唯恐高长恭会怪罪他们。 「今日多谢你三位了,救了众将士一命。」高长恭转身望向他们,果然放柔了态度,语态虔诚再无一丝冷冽之意。 尉相愿还想再说些什么,芳菲直接一个眼神给他堵了回去。 第55页 言多必失啊亲! 第29章 邙山之战(07) 许愿抱着身躯蹲在地上,听他们说来说去好半天,压根就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只是好奇地抬头看向笑语嫣然的芳菲,颤抖着声音问道:「菲菲,你不冷吗?」 在马背上吹了那么久的风,许愿早已冻僵了! 再看芳菲,她穿的并不比许愿多,而许愿有宋玉的外衣披着缩成一团,还是觉得寒冷刺骨,但芳菲却像个没事人一样站在那。 「嘶——」 经许愿这么一提醒,芳菲才彻底缓过神来,顿觉寒风刺骨,连血液都感觉要冰住了!她赶忙抱着双臂取暖,身躯还是止不住地瑟瑟发抖,说话的颤音比许愿更甚:「啊——我……我……我好……好……好冷……啊……」 芳菲冷得直跺脚,一张小脸冻得发白,娇弱可人。 见此情形,高长恭便要解下外衣给她披上,但与此同时,潘安与尉相愿也解起了外衣,三人似是有感应一般互相看了一眼,解外衣的动作戛然而止。 显然,潘安和尉相愿也是想脱外衣给芳菲。 这就有点尴尬了。 芳菲左看看右看看,悻悻地垂下眼帘不说话。 尉相愿意识到不妥之处,第一个作罢收回解衣的动作,而潘安还在坚持,望了一眼高长恭被风扬起的衣摆,出言劝道:「殿下,你穿的本就单薄,还是属下来吧。」 潘安性子直,并不忌讳这些。 而高长恭已经将外衣脱下,只回了一句「无碍」,然后就要将衣衫给芳菲披上。 「殿下,您……」 芳菲想要抬手制止,但是高长恭已经不由分说将衣衫披在了她身上,那神情,就是没得商量的意思。 好吧,芳菲只有妥协。 又是那熟悉的兰花香,芳菲贪恋般地吸了口气,兰花香便扑了满鼻,幽香怡人更怡心。 潘安看了眼芳菲有意无意透露出来的享受,默默将外衣穿了回去。 夜幕已经降临,此处黑灯瞎火,大雪茫茫,连方向都无法辨别,芳菲一行人只能试着往前走,总不能站在这吹一晚上风。 若找不到歇脚的地方,他们都得冻死。 古代的地形就是这样,山林又大又茂密,又远离村镇,在山林中迷失了方向就很难走出去,更何况现在又是晚上。 芳菲裹紧高长恭的外衣,跟在高长恭身后走了一段路后,就开始探头探脑不安分起来,好奇出声:「……殿下,您就不问问,我们几个今日为何会出现在那里吗?」 本来芳菲是有点心虚的,可是高长恭压根没问她,芳菲反倒不适应起来。 高长恭稍微放慢了脚步,「嗯?你说说看。」 他的语气不冷不热,就是在给芳菲解释的机会。 「好嘞!」 芳菲没来由的很是兴奋,非常主动地给他解释:「我们今日去附近的镇上逛了逛,本想着天黑之前赶回军营的,奈何风云突变下起了大雪,就在路边磨蹭了一会,然后就看见殿下的兵马从那里经过啦。」 「嗯……话说……」芳菲又恍然意识到了什么,「殿下为何会被周军追捕?还有,斛律大将军呢?」 芳菲大概猜到了他们未能像斛律光所计划的那样,突破周军防线与洛阳守城军会合,但不知具体发生了什么,才会让齐军如此落荒而逃。 高长恭没再出声,对于此次行动失败,他心里定然是有膈应的。 高长恭不说,宋玉便试着猜测:「我军有内鬼,大将军的密探得知的周兵驻扎地是假的,为的就是引我军深入敌军的埋伏圈。但斛律大将军英勇无畏,即便中伏也可带着将士们杀出重围,而现在看来,敌军主力在追击殿下的军队,想必斛律将军那边应该已经脱险。」 芳菲和宋玉一样,怀着期盼的眼神看着高长恭,等他一个回答。 高长恭依旧沉默,只不过轻点了下头。 「宋大哥厉害啊。」芳菲由衷佩服宋玉的推测,忍不住给他竖起了大拇指,小声称赞,「这都让你给猜到了!」 「我等不曾想到斛律将军也会遭人算计。」潘安突然搭了一句腔。 斛律光征战四方威名显赫,是当朝第一大武将,在军事方面有勇有谋,他会遭敌军算计,确实很让人意外。 「这也正常。」芳菲倒不觉得意外,理所当然地耸了耸肩,「斛律将军又不知祖珽父子会搞这些小动作,他向来雷厉风行不拘小节,性子稍微急躁了些,而且他极为忧心洛阳的境遇,关心则乱嘛。」 「祖珽好歹也是我们大齐的臣子,他当真会做这种通敌之事?」 潘安有几分质疑,侧眸望了眼芳菲。 只可惜夜色朦胧,他没有看清芳菲那通透如清光的双眸。 「只要不损害到他自己的利益,坑害一些将士对他来说又算得了什么?小人之心就是如此。」芳菲对答如流,她早已看得透透的,对那些奸臣来说,自己爽快就行了,哪里还会管国家或百姓的利益。 其实做人也不一定非得深明大义,但至少不要为了自己爽快就去坑害别人。 没人再质疑芳菲的言论,甚至在芳菲说完这番话后,宋玉还认同地点了下头。 事已至此,说再多也无用,芳菲感觉到气氛有些凝重,正欲转移话题,凭藉尉相愿手中微弱的火把光亮,她看见面前之人身形顿了一下,随之还有一道低沉的说话声响起:「将士们的血不会白流。」 第56页 芳菲勐然一怔:「??」 她一时没听懂话中的意思,然而前者已然没有了下文。 宋玉似有顾虑般侧头看了他一眼,却终是没有言语,芳菲将此尽收眼底,好一会脑子才终于转过弯来。 高长恭这是要报仇啊。 果然有书中男主的风范,与人为善,深明大义,但是该狠的时候也绝不手软! 只是这样一个厉害的角色,在最后竟然会甘愿服从君命饮下毒酒,就挺让芳菲费解的。在歷史上,并未明确记载兰陵王的性格及行事方面如何,且封建思想根深蒂固,会有这般下场也在情理之中;但是在小说中男主杀伐果断,各方面都很强,最后还是逃不过宿命被君王赐死了,说实话芳菲心里有点惋惜。 雪没在下了,但是寒风还是会时不时从山间吹来,冷得人直打哆嗦。 「不应该呀……」芳菲一边蜷缩着身子打寒颤,一边紧紧跟在高长恭身后走,时不时望向周围,嘴里好一阵自言自语,「按照故事的发展,此时就算找不到一两户人家什么的,我们也应该可以找到山洞啊,然后在洞中生火坚强地挺过去,可现在这样是要被冻死的节奏啊……」 望着前头挺拔的身影,芳菲又嘀咕道:「炮灰女配没有主角光环能理解,可好歹男主在这,当真就不给个奇蹟吗?」 再这样漫无目的地走下去,铁定冻成冰块! 现在是夜间,他们又没有指南针,山林这么大,雪地又不好走,马也又累又饿,想要摸清方向找到回营的路不是一般的难! 潘安耳尖地听到了芳菲的呢喃,不由自主看了眼冻得瑟瑟发抖的她,就连一向冷若冰霜波澜不惊的潘安,此时也微微皱起了眉:「若再找不到方向,我们恐怕就无法离开这片山林了。」 他们现在也是一样,饥寒交迫,而且已经濒临精疲力竭的边缘,身体素质再强硬的人也坚持不了多久。 这一瞬,绝望趁虚而来。 无法离开这片山林的意思,无非就是要冻死在这。 「我们该怎么办……」 许愿也发出了绝望的哀嘆,声音虚浮仿若蚊鸣,有气无力。 寒风时不时扑面而来,芳菲都快感觉不到脸的存在了,从袖中抽出手来摸了两把脸,脸颊这才稍微回温。 芳菲正要将手放下缩回袖子里,却发现竟能清楚地看见骨节分明的手指,似有一层清冷光辉洒落,并非是来自火把的光。芳菲当即抬头望天,只见那夜幕之中,一轮明月赫然悬挂于天际,在往它周围看,竟是一片灿烂繁星,璀璨夺目! 这傍晚才下过大雪,晚上竟然会有月亮和星星? 这气候,芳菲是有点看不懂了。 由于太冷的缘故,此前一直都是低着头缩着身子走路,不曾发觉这清冷浅淡的月光,也不曾发觉视野已经有点开阔起来。 「愿愿,快看,星星!」芳菲兴奋地扯了一把许愿,伸手指着夜幕下的天际。 许愿顺着芳菲所指仰头看天,眸子里倒映着漫天星光,「哇……真的有星星啊,好美!」 两人像是从来没见过星星一样,一下就乐开了花。 因为芳菲的一声惊唿,其他几人也抬头望了望夜空,那一轮明月以及璀璨繁星照亮了黑夜,尤为耀目。虽然在冬日里星空很少见,但也没什么稀奇,高长恭看芳菲两人欢唿雀跃,面无表情地问道:「你二人如此兴奋,难道从不曾见过星空不成?」 「见是见过。」芳菲稍微收敛起兴奋劲,语气略带怀念,「但那是很小的时候在乡下的爷爷奶奶家见过,后来到了大城市生活,就一直没有再看见过这样的漫天繁星了,想来也有很多年了。」 许愿跟着点点头,她的情况也和芳菲差不多。 虽然相隔千年,但是这灿烂星空却不曾变过,和芳菲小时候看到过的一模一样,这一瞬间,仿佛回到了童年时期。 「……大城市?」 对于这个词,宋玉不是很理解,但也没有过多纠结,转而问道:「那里的夜间没有星空吗?」 「有是有的。」 芳菲嘆息了一声,转头看向宋玉,眼底的笑意略显酸涩,五味陈杂:「但是那里晚上灯火通明,霓虹璀璨,把星星的光芒几乎都给盖过去了,所以能看见的星星不多。」 光芒比较亮的还能倖存,而那些光芒较弱的就无法出现在人们的视野里了。 这是大城市所谓的「光污染」。 几人本来都是低头走路,现在皆被漫天星辰吸引了视线,少年本就清透的眸子与那星光相映,更加潋滟漫捲,「你们那里的灯光很明亮?」 「……嗯?」 芳菲听到高长恭的声音,有一瞬的错愕,没想到他也会对这个话题感兴趣。 既然他都问了,芳菲自然也乐意解说:「确实很明亮!只要灯光够强,能将整间屋子照得如同白昼!不过事物总有利有弊,灯光越明亮消耗的资源就越多,污染也很严重,我们那里环境没这么好。」 来到这以后,芳菲感觉唿吸的空气都要清新许多。 不过要论生活质量,那还是现代好些。 第30章 邙山之战(08) 「啊!!那儿!北斗七星!」 芳菲抬头仰望着星空,突然兴奋地指着天际的一端,那表情,活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样。 第57页 众人也随着她所指的看过去,在正前方那一片星域,有七颗较为明亮的星星,若仔细看,就会发现它们彼此之间有光线相连接,呈现出舀酒的斗形。 「菲菲,你这么激动干嘛?」许愿十分不解,「不就是北斗七星吗?一年四季都有的星象啊。」 没什么好稀奇的。 少女一双宛若桃花的眼眸中倒映着漫天星光,熠熠生姿,似乎比月光还要明亮清澈,抓着许愿的手腕既急切又兴奋:「你难道不知道它们为什么叫北斗七星吗?因为是位于北方的星象啊!」 「哦~」许愿恍然大悟。 因为位于北方,形状如舀酒的斗,故名北斗七星。 自古以来,白天看太阳的方位来辨别方向与时间,那么晚上就是看星象,当然,若是阴雨天这些就都不管用。 天际七星相连,斗柄指着正前方。 现在是冬季,北斗七星的斗柄按理来说是指向北方的。 其他几人好似也明白了芳菲这般兴奋是为何,但他们并无欣然之色,紧接着宋玉就提出了疑问:「这北斗七星根据每日每时的不同,所处的方位也会有所不同,我们又能如何得知,它现在所处的方位是不是正北?」 若不能摸出准确的方向,那想要找到营地准确的位置还是很难。 「话是如此没错,所以我们还得看另外一颗星象。」芳菲抬手又是一指,在北斗七星的另一端不远处,也有一颗较为明亮的星辰,「吶,北极星!不管是什么季节,北极星的位置基本都是正北方向,偏差不会太大。」 在北半球看北极星,它基本都在正北方向,因地球自转偶尔会有偏差,但其出现的方位一定是北方。 「上北下南左西右东,这方向不就出来了吗?」 芳菲挥着手将上下左右都指了一遍,走快两步凑到高长恭身侧,望了眼旁边的潘安和宋玉,低笑着小心翼翼问道:「所以……你们知道该怎么走了不?」 反正她是不知道营地在哪个方向。 三人都不约而同看了她一眼,高长恭和潘安都没什么,而宋玉含笑的眼眸中浮现了钦佩之色。 芳菲有点懵。 难道在这个时代、或者说在这个书中世界,北极星的存在还没被人们发现? 想到这,芳菲就有些得意起来。 芳菲沉浸在喜悦当中,一番言论使之成为了焦点;而走在后方的许愿却与之相反,无人问津,她抬头看了看眼前人,而眼前人却在注视着另一人。 许愿默默嘆息。 看来有时候,多读点书还是有用处的啊。 芳菲没有想到,古人的方向竟然很好,她还以为即便找到了方向,要辨别营地的方位也还需要点时间,可是很快他们就带着她走出了这片山林,直往营地而去。 在回去的路上,由于芳菲不会骑马,所以还是高长恭带着她同骑一匹马。 找到方向了心情自然也放松了很多,再加上大半身子都靠在高长恭的怀里,芳菲感觉寒风都没那么冷了。 与高长恭同骑一匹马,芳菲心里头虽然也有点小悸动,但更多的是嘚瑟。 这是女主才会有的待遇啊。 想到这,芳菲心里又是一阵感嘆。 人长得好看,怀抱又这般温暖,可惜註定是别人家的啊,芳菲望尘莫及。 感受到后背传来的温热,芳菲心头就一阵酥痒,脑海里突然萌生了一个邪恶的念头——反正现在女主还没出场,她若是对他做点什么的话,也不算过分吧? 有美男在侧,便宜不占白不占。 于是芳菲将身子稍微往后倾斜,紧贴着身后人的胸膛,那种温热的感觉便愈盛,周身寒意也随之消散些许,简直不要太舒适! 芳菲沉浸在他怀抱的温暖之中,却不曾发觉,身后人的眸光微不可见地颤了一下。 即便感受到芳菲在故意往他怀里靠,高长恭亦未选择躲开,而是任由她肆意妄为,他则不动如山,专心策马疾驰。 而芳菲有悄悄留意过身后人的唿吸,均匀沉稳,没有一点慌乱的迹象。 行啊,坐怀不乱啊! 既然如此,那她就更加不用顾忌了,反正也不会有什么。 待马儿行驶到较为平坦的大路上时,芳菲稳定好身形,小心翼翼侧过头回望身后之人。坐在同样的高度,高长恭的头却还是比她高了一截,芳菲不得不仰起头去看他。 明亮的月光之下,那张青面獠牙的面具更加清晰入眼,乍一看很是瘆人,可当看见他那双眼睛时,好似这鬼面也变得清秀起来。 芳菲表示:只能看到眼睛并不能满足。 他目视着前方似乎比较专注,芳菲瞅了他半响,他一点反应都没有!最终,芳菲只能克服内心的羞耻,悄咪咪地问道:「殿下,你能否将面具摘下来?反正现在又不用面对敌人。」 「为何要摘下?」 他竟然回了她一句! 声音虽冷淡,但听在芳菲耳中却极为振奋。 「因为那样比较好看!」芳菲回答得非常诚实,眼睛笑眯眯的都弯成了一条线。 少年的嗓音依旧清冷:「你喜欢看?」 芳菲闻言没有否认,但也没有正面回答,转了转眼珠子一脸的理所当然:「好看的东西谁不喜欢多看两眼?就像愿愿,她也喜欢盯着宋大哥看,只不过她脸皮薄,不太好意思盯着人家看,但我心理素质硬,只要你们不介意,我可以天天盯着你们看!」 第58页 芳菲一边说着,还一边伸着两根手指在自己眼前和他们之间比划,一双眼睛贼熘贼熘的。 「说到底,你这不就是……不知羞耻?」 「……」 与高长恭一番灵魂对话后,芳菲被狠狠噎了一把,脸上笑颜瞬间僵硬,怔了一会之后,干脆破罐子破摔大方点头承认:「……对,可以这么说!」 她就是没啥羞耻心。 反正羞耻心又不能拿来当饭吃,偶尔丢一丢,也没多大关系的吧? 「呵……」高长恭轻哼了一声,却是单手抓着缰绳,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抚上鬼面的边角,然后一扯,鬼面顺着他手中的力道滑落,一张似玉无暇般的面容展现于芳菲眼前。 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他微垂眼帘,深沉的眸底似倒映着清透月光,只一眼,便足以令人心神荡漾,流连……忘返。 绝,很绝! 尽管这张脸芳菲看过很多次了,可当他摘下面具的那刻,清俊又精緻的面孔还是把她给惊艷到了,在鬼面的烘托下,他的眼角眉梢则显得更加柔美隽秀。 芳菲痴痴地望着他,肆意欣赏这令人心醉的容颜。 如果可以,芳菲还真想占为己有。 这一刻,占有欲简直爆棚!但是芳菲不能有其它作为,只能看着他。 高长恭的视线一刻也未曾在她身上停留,就算是微垂眼帘,也只是用余光看了看她,对于芳菲目光灼灼的注视,他好像全然没感觉一样。 「看够了吗?」 冷淡的声音在头顶响起,芳菲眨巴着眼睛没说话,视线还是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的脸。 此时骏马刚好行驶到一块石头前,它非常敏捷地高抬前蹄,速度未曾减慢,一举跨了过去,然后继续朝前奔跑,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但是马背上的人就不一样了。 「啊!!」 芳菲本来还在盯着高长恭看,骏马突然抬起前蹄往后仰,震得芳菲感觉整个人都腾空飞起了一瞬,身躯不受控制地狠狠撞向身后人的胸膛,使得她惊慌大叫了一声。 而身后人手里拉着缰绳,身躯稳如泰山,温热的气息以及兰花的幽香将芳菲包揽无余。 心中悸动的同时羞愤也随之而来,芳菲十分不爽,下意识就回头责问:「殿下你是不是故意的?就为了……」 就为了让她少看他两眼。 可是接下来的话还没说出口,芳菲瞬间就僵住了——她的后脑勺本来抵在他的锁骨处,这一回头,鼻尖刚好就碰到了他的脖颈,最要命的是,她的嘴唇与那白皙如玉的肌肤只差咫尺之隔,只要再稍微往前一丁点儿,芳菲就要亲上他的脖子了! 高长恭的领口并不高,芳菲微垂眼帘,甚至还能隐约看到他那领口之下的锁骨。 分明在外行军打仗,怎么还能长这么白嫩?? 芳菲的神智都开始有些呆滞了,责问的话再也说不出口了,她咽了咽口水,也懒得去强迫自己镇定了,缓慢地转过头去目视前方,眼神放空,心脏一阵一阵砰砰乱跳。 不一会儿,芳菲便情不自禁回眸偷看身后之人,却见那清冷的眸光之下,好像隐隐含着一丝笑意。 他什么意思?? 芳菲有点懵,看不太懂这人。 回到军营后,就见斛律光已经率军回到营地,对于此次突袭失败,他也深表歉意。得知段韶和高湛皆已在赶赴洛州的路上,斛律光难得听从了高长恭的建议,先按兵不动静候段韶到来。 而许愿自回来后便发起了高烧,感染了风寒,只能整日窝在营帐内,芳菲便一直在旁照料。 营帐里的另一端,芳菲在面前的桌案上摆放了一张地形图,上方写着大大的「洛阳」二字。洛州地图太难看懂,芳菲只能缩小范围,只看洛阳的地图,关键是上面有仔细标註邙山的地形,那将是两军交战的地方。 芳菲本来也不想管他们的事,但她现在私房钱还没攒够,若是他们全军覆没了,那她就啥也没有了,这样还怎么在古代混? 身为女子,又不能像现代人一样出去找工作。 若是此次能够成功击退周军,兴许高长恭会感念她几分,给她点赏赐什么的。 「唉——」芳菲胳膊肘抵在桌案上,单手撑着脑袋兀自嘆息,「那个段韶怎么还没到啊?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回邺城……」 第31章 邙山之战(09) 抬头一看,许愿还躺在床榻上昏睡。 被褥已经给她裹得严严实实的了,可她的风寒就是还不见好转,搞得芳菲也心情郁闷。正要收起地形图准备再去看看许愿的情况,就见帘帐被人拉开,风神秀异的少年手里端着一个瓷碗走了进来。 少年今日也未着战甲,长发松散着,只用一根髮带随意绑了一下,嘴角微翘两眼含笑。 「卫小虎,你来干嘛?」 芳菲停住了收地形图的动作,漫不经心地睨了来人一眼,随后垂下眼帘懒得再看他。 「我能来干嘛?当然是来看许姑娘了,不然你还以为我来看你的啊?」卫玠哼笑了一声,大步向芳菲走来,顺便将手中的瓷碗放下,看了眼桌案上的地形图,「这你看得懂么?可别勉强自己啊。」 「我当然看得懂!」芳菲双手一拍桌案,内心极为不爽,「我好歹也是读过书的人,卫阿虎,你这是看不起谁呢?」 第59页 芳菲捻住地形图的边角,将其用力一拉就给摺叠起来了。 偏头瞥了眼卫玠放在桌上的瓷碗,还是带盖的那种,似乎隐隐冒着热气,芳菲挑眉问道:「这是什么玩意?」 「专治风寒的汤药,刚煎好我就给端过来了。」 卫玠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打开了碗盖,一股热气裊裊升起,还伴随着浓烈的药草味。 芳菲探出脑袋看了一眼,一整碗都是黑乎乎的。 「哇……」药草的味道闻起来都是苦的,芳菲捏着鼻子往回缩,眉头不自觉紧锁,表情有点扭曲,「这个……是……纯中药?」 芳菲深受这药味的荼毒,连说出这几个字眼都感觉是苦的。 中药啊,那是什么概念,芳菲曾有幸喝过一次,就算是掐紧了鼻子都难以下咽!即便喝下去之后,口腔里还遗留着满满的苦味,胃里屡次翻江倒海。 现代人一般小病小痛吃点西药就好了,没有什么顽疾或很严重的病痛,基本不会喝中药。 至少芳菲是这样的。 「中……药?这里……除了这种药还有其他的吗?」卫玠看了看面前的汤药,并未看出有什么问题,自是不明白芳菲这般表情是为何。 芳菲恍然想起,古代人没有中西药的概念,遂简单明了地回道:「这药很苦,估计愿愿不会喝。」 据芳菲了解,许愿比她还怕苦。 以前许愿感冒时,连那种只有一点点苦的感冒药她都不肯吃,每次都要挣扎好久才肯吃一点点,以至于她每次感冒持续的时间都比较长。 许愿很反感苦味,没办法克服,以至于苦瓜那一类的东西也不太爱吃。 卫玠更加不明所以了:「药不都是苦的?难不成她从来没生过病?」 「这你就不懂了吧?」芳菲得意地笑了笑,又摆出了一副傲娇的姿态,「在我们那药都有甜的!像这种治感冒……风寒的药,最多就只是微苦而已,哪像你们这的药,又苦又涩,难喝得要命!」 末了,芳菲便将药碗往外推,口吻十分笃定:「我们家小愿儿从来没喝过这种,她怕苦,不会喝的,你还是拿走吧。」 卫玠仍有不甘,一边去端药碗一边惋惜:「这可是宋大哥特意去镇上买来的……」 「等等!」眼看卫玠就要将药碗端走,芳菲一个激灵拽住了他,先前的坚决转变成了犹疑,「你说这是……宋大哥的一片心意?那他为何不自己送来?」 「宋大哥与兰陵王在探讨军事,无暇抽身。」 「那好吧。」这理由芳菲认了,毕竟国事为重,紧接着便扣下了药碗,「药先放这里吧,我会想办法让她喝的,不然病都不知道时候才能好。」 芳菲望了一眼屏风,在屏风后面,床榻上的人依旧在昏睡。 心意不同,那怕苦的程度也是不同的。 芳菲将碗盖重新盖上,防止冷却得太快,为了不吵到许愿,芳菲刻意压低声音问道:「武德郡公那边怎么样了,有消息没?」 卫玠并未立即作答,反而邪魅一笑:「你猜。」 「好,我猜。」 芳菲一脸笑意地点头答应,随即慢慢站起身,笑得尤为亲切且平静。 就在卫玠心生好奇之际,芳菲突然脸色一转,抬起手就在卫玠的脑瓜子上抽了一下,一声暴喝随之响起:「我猜你个大头鬼!快说!」 「这么凶干嘛?我说不就是了。」卫玠一边揉着脑瓜子,一边用那嫌恶地眼神瞪着芳菲,一字一句皆是咬牙切齿,「如你所料!近来一连几日都有大雾,现今武德郡公已经渡过黄河,不曾被周军察觉,不日就将与我们会合!」 「哼!算你识相!」 芳菲抱着双臂转过身去,不再理会卫玠。 只要段韶到来,这一仗就该结束了。 一切都还在预算之中啊。 当天下午,段韶就已经率兵抵达高长恭的营地,他一来便提议要与高长恭和斛律光立即进军,救援洛阳已刻不容缓。 此时若再按兵不动,洛阳确实岌岌可危。 这几日的大雾天过去后,又是一场铺天盖地的大雪,芳菲走出营帐,再不见那天晚上的明月与星光,夜空漆黑一片。 果然,星空在冬日是不常出现的。 许愿已经歇下,芳菲也无须再守着她,披了件大氅就离开了营帐往主将营而去。 主营内烛火通明,暖炉飘着热气,芳菲随手拉了张椅子就坐在了暖炉旁,整理好衣襟之后,却发现营帐内的众人都盯着她看,连那座上矜贵清雅之人也将视线落在了她身上。 芳菲与他们大眼瞪小眼,片刻之后摆了摆手奇道:「你们继续探讨啊,看我干啥?」 此时,座上之人淡然收敛了视线,而坐在他右侧桌案前的潘安也移开了目光,唯有另外两人仍旧望着她。 一人眉眼温和,另一人的眼神邪魅不羁。 最后是那个邪魅不羁的人开口反问:「难道你只是来听我们探讨军事的?」 「那是当然了!」芳菲往暖炉旁挪了挪,眼神十分诚恳,「我想看看你们有什么计划,好歹我也是知晓此次战役的人,可以给你们参考参考,免得毫无经验的卫某人白送人头啊!」 芳菲将卫玠狠狠暗讽了一把,还不忘向其抛去一个媚眼示威。 卫玠不怒反笑,学着芳菲样子回给了她一个媚眼,而且因他瞳色特殊,竟魅惑力更甚,声音高昂很是桀骜:「小爷我英勇无双,即便从无上阵杀敌的经歷,亦能让敌人闻风丧胆,不像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郑某人,只会纸上谈兵啊。」 第60页 「你能让敌人闻风丧胆?」 听到这个字眼,芳菲简直笑得花枝乱颤,毫不留情地讽刺道:「也不知是谁,先前被敌军追得屁滚尿流,连头不敢回一下,还敢在这说英勇无双?」 话刚说完,芳菲突然意识到不妥,连忙向高长恭赔着笑脸道:「殿下,我不是在内涵您啊,只是单纯觉得这姓卫的小子拖了您的后腿!」 高长恭的面色没什么变化,亦未理会芳菲。 见此,芳菲这才稍稍放宽心。 「到底是谁拖后腿?你那天……」 「卫小虎,少说两句!」 卫玠本来还想反驳芳菲,但是却被一声冷呵制止,他下意识向声音的来源看去,只见潘安正冷着脸看他,那气势,大有他不闭嘴就要让他永远说不上话。 卫玠瞬间弱了下来,不情不愿地闭了嘴,在潘安收回视线之际,快速朝芳菲翻了个白眼这才罢休。 「大将军和武德郡公已与殿下商定,明日即出发,统领三军迎战周兵,进军洛阳。」一番嬉闹过后,宋玉便开始与芳菲讲述他们的计划,嗓音温厚谦和,芳菲听着都极为舒坦。 所谓三军,便是中军、左军与右军,分别由高长恭、段韶和斛律光统领。 高长恭的英勇芳菲是知道的,毕竟也是个王爷,书中的男主角,各方面都很优异。而另外两人,都是北齐史上赫赫有名的大将,谋略和武力自然不用说,三人联手,所向披靡。 即便知晓他们胜算大,但芳菲还是忍不住提醒:「若我所料不错,你们将会在邙山的太和谷与周军相遇,殿下可要提前做好准备啊。」 「太和谷……」高长恭似是若有所思,「那处地势很险恶。」 在这一瞬,另外三人皆凝眸望向了芳菲。 地势险恶,那便难以进军,又逢敌兵,实属对己方不利。 「对,没错,那里的确是地势险峻,悬崖峭壁比比皆是,但是——」芳菲突然记忆中断,一时不知该怎样概括讲述,因为她本身理解得并不是很透彻,尴尬地眨巴着眼睛,绞尽脑汁快速回想书中的描写。好一会之后她才完全想起来,抿嘴朝他们笑了笑,一甩头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继续一本正经地道:「那个……周军嘛,大多都是步兵,而殿下这边大多是骑兵,的确不占优势,但是殿下可诱敌深入,再让士兵们下马迎战,优势也可纳入己方这边。」 「好像的确如此。」卫玠难得认同芳菲,没有质疑她的言论。 潘安斜眼看了看坐在火炉旁的芳菲,只一瞬便收回视线,冷峻的眉宇微微蹙起:「可能否冲破周军的防御线,还是个难题。」 一旁的宋玉从容接话:「这便要讲一个里应外合了。」 芳菲顿时眼前一亮,惊喜地望向宋玉。 又是一语道破啊! 芳菲是能预知未来,所以眼界宽阔,而宋玉的谋略在她之上,认知都快要与她持平了! 「可是周军防御森严,将洛阳城围堵得水泄不通,如何能传递消息告知城中守军与我们前后夹击?」 潘安又提出了问题点,将本来升温的气氛又降了回去。 「咳咳……」 芳菲特意清了清嗓子,这时候,又该她出场了。 「只需一人领兵冲进周军的防御线,最好能直接抵达洛阳城下,与城中守军汇合联手反扑,必能击溃周军。」 呃…… 看着宋玉意气风发地说出了自己的提议,芳菲整个人僵在了原地,忍不住想翻白眼。 好嘛,把她知道的都说了个透,挺厉害嘛。 这突如其来的危机感是怎么回事?? 算了,就当个小透明好了,芳菲遂默默退了回去。 「殿下,我看好你哦。」 芳菲笑眯眯地抬起手向高长恭做了个「加油」的手势,随后一骨碌站起身头也不回地熘出了主营,留下那几人在风中哦不,是在烛光中凌乱。 第32章 邙山之战(10) 太和谷,是洛阳城外邙山北边的一处山谷,地势险峻,随处可见万丈深渊。 山路崎岖,但将士们依然顶着风雪前行。 武德郡公段韶率军走在最前头,看见周军旗帜迎风飘荡,而人群略显躁动,为首的将领亦是有些惊愕慌乱,段韶便朝他们大喊道:「吾君此前才将大冢宰的母亲安然护送回国,而大冢宰竟不知感恩,今时进犯吾国地界,敢问尔等究竟是何用意?」 大冢宰宇文护是周国权臣,掌周国兵权,此次进犯洛阳便是他主使。 只不过位极人臣的他,此次并未亲自领军。 此次领军之人是周国的齐国公宇文宪,他自知己方理亏,并未与段韶在此事上作过多争辩,而是气势汹汹地回道:「天要亡你齐国!我等便是顺应天意,前来剿灭尔等!」 「是吗?」 段韶忽而冷笑一声,眸光锋利如猎鹰,一字一句皆有气吞山河之势:「依本将看,是上天知晓周国不仁不义,送尔等前来赴修罗地狱!」 话音刚落,斛律光便率领右军赶赴而来,一时齐军兵马大增。 而周军并不知会在此遇上齐军,更不知段韶会领兵前来,他们的兵马并未聚集,这一时半会要把众将士召集而来,难免会很仓皇。 而在山谷的另一侧,一身着银白战袍、戴着鬼面面具之人策马而来,手中冷银兵刃泛着寒光,在他身后是齐国的千军万马,个个来势汹汹。周军吓得不轻,即便己方兵马并不比对方少,可他们还是自乱了阵脚,此前根本就没有做好迎战的准备。 第61页 对方三军皆已抵达,势必要决一死战。 周军副将慌了神,连忙询问道:「将军,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主将宇文宪稍显镇定,瞪了一眼副将没好气地凶道:「什么怎么办!当然是和他们血拼到底了!难道我军还怕了他们不成?你再敢这般慌乱动摇军心,小心本将砍了你!」 「是!」那副将虽然心慌,却还是不得不朗声应下。 大雪之下战鼓震天,兵马交错。 两军交战,刀光剑影,鲜血染红了雪地。 「你是什么人?」宇文宪本欲直取段韶,但是中途却被戴着鬼面的将领拦下,过其过了几招之后,却发现自己完全不占上风,遂不得不提高了警惕,密切盯着对方的脸,企图透过面具看出些什么来。 但是很可惜,对方的面具遮挡严实,除了那一双幽深的眼睛以外什么都看不到。 另外两名将领他都认识,唯独眼前这人,他似乎不曾见过。而据密探来报,也只是知道齐军是由斛律光率领,再不曾探听到其他人名号,他不免好奇眼前人究竟是什么身份。 「无可奉告。」 对方只回了四个字,却让宇文宪愣了一瞬。 这声音淡漠低沉,嗓音竟出奇的清润,似有种无形的引诱力,诱人沉溺其中。 就因为这一瞬,宇文宪的手被对方划了一下,幸亏他及时回神侧身躲避,才没有让整只手被对方砍下。感受到手上传来的疼痛,他有点恼怒,却是冷厉地笑了笑:「本将奉劝尔等,尽早缴械投降,否则这么好一副嗓音若是埋骨于此,那确实有点可惜了。」 嘴上话是这么说,手上却用力一挥,长/枪直刺向对方心口。 只不过在离他心口还有一寸之遥时,被其敏捷地给躲开了,随之还伴随着一声轻笑响起:「在下也奉劝将军一句,尽早撤军回国,否则似将军这般英勇之人若埋骨于此,也是挺可惜的。」 「狂妄!本将倒要看看,你究竟是何许人也!」 宇文宪极为气恼,接下来的每一招式都是直往对方的面具而去,只是每一次都被对方巧妙地躲开了,宇文宪连他面具的边都碰不到。 武力值相当,可他的敏捷度却不如对方。 周军副将见那鬼面银袍之人如此难缠,便同另一位小将领前来帮衬宇文宪,一时之间,两柄利刃横在那人面前,险险从他颈边划过。 宇文宪亦是唿吸一滞,方才那利刃,差点就割破了那人如玉似的肌肤了。 他正在犹豫要不要收手,只见那两柄利刃回扫之际,被横空出现的长槊双双挡住,往回一挑,两柄利刃便都远离了鬼面之人周身。 宇文宪抬头一看,持槊之人竟是位风神秀异的少年郎,身着齐军战甲。 其眉清目秀,面容白净,宇文宪瞬间就被吸引了目光,哼笑着道:「哟,这谁家的小郎君,长得细皮嫩肉的,出来打仗作甚?不如随本将回去,本将定将小郎君好生供养着。」 宇文宪的姿态像极了在调戏良家妇女,丝毫不把少年郎放在眼里。 生得这般白净,一看就知不是驰骋疆场的主。 「什么小郎君?你才是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这么小就出来行军打仗,这周国是没人了吗?」卫玠神情傲慢言语犀利,眉眼之间皆是对宇文宪的不屑,唇角一勾笑得既纯真又邪魅,「你不如跟小爷回去,小爷教你做人!」 他虽长得稚嫩,可实际上卫玠已经活到了近三十岁,只不过是一觉醒来身处异世,竟又回到了少年时期的模样。 而宇文宪最多不过十八九岁,在卫玠眼里那就是个毛头小子! 还想调戏他?做梦! 对方的从容不迫令宇文宪很是恼怒,明明只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郎,却无一丝稚嫩的感觉,宇文宪也不再和他废话,举起兵刃便与其过招。 周军副将再次上前帮衬宇文宪,鬼面人便将其拦下,与少年郎两人一起牵制住周军的将领。 段韶与斛律光且战且退,诱敌深入,再全力反击,周军溃散,很多都摔下山崖或坠入溪谷,等周军其他兵马赶过来时,前锋兵马几乎已经全部覆灭。 在周军的包围圈里,宇文宪奋力追赶着鬼面人,奈何他身手太过敏捷,宇文宪根本奈何不了对方。而鬼面人身旁的两人则一边拦截一边掩护,还有其他五百兵马紧随其后,就这样一路冲到了洛阳城外,势如破竹。 洛阳城内的守卫兵遥望外面的战况,就见有一队举着齐国旗帜的兵马向这边疾驰而来,人数不多,却甚是英勇,周军的重重包围都没能拦住他们。 尤其是那首当其冲之人,脸上戴着青面獠牙的面具,手起刀落,便是一大片鲜血飞溅在雪地上,拦截他的人无一倖免。他身上的银白战袍都已沾染了血迹,冷银兵刃寒光凛凛,像是来自地狱的鬼煞,兇恶至极。 这会是个什么样的人?守卫军们不敢想像。 对方虽然举着齐国的旗帜,但未必就真的是齐国援军,周国此次发兵十余万人,将整个洛阳城都围堵得水泄不通,区区几百兵马怎么可能突破周军的包围圈杀到洛阳城下?旗帜是可以仿造的,守卫军们不敢轻易打开城门迎接,若是中了敌军奸计,那整个洛阳就全完了。 潘安与卫玠跟随高长恭一同冲进周军的包围,然而洛阳的守城军却只在城上观望,并未迎合他们。 第62页 周军纷涌而至,战况愈发焦灼起来。 宇文宪也在此时追了上来,他看出了鬼面人的意图,奋力出手阻拦,使他无法靠近城门。 他们带来的兵马只有五百人,很快便被周军包围,如此下去他们必定会全军覆没。潘安一边忙于应付敌军,一边向几步外的卫玠使了个眼色,后者愣了一瞬,随即毅然点头,举着长槊便沖了过来,替潘安拦下了那些纠缠他的敌军士兵。 潘安趁机策马奔向洛阳城下,而拦截在路上的敌兵不是被他直接撞飞,就是被抹了脖子,再加上有卫玠一直在他后面掩护,潘安抓住机会便朝城墙上大喊:「兰陵王领兵前来支援洛阳,还请速速打开城门!」 说话之际,潘安抬手就指向了正在与宇文宪缠斗的银袍鬼面人。 守城军顺着他所指的看过去,却还是在犹疑不决,那人戴着面具,谁知道他是不是兰陵王?而且兰陵王很少上阵杀敌,皇族后裔养尊处优惯了,怎么可能这般英勇无畏,不顾自己的生死而冲进敌军的包围圈。 宇文宪听见潘安的喊话,也是疑惑地看了眼鬼面人。 齐国兰陵王……是什么人? 就在他走神思虑之际,对方抓住空隙勐地向他胸前一击,宇文宪赶忙格挡,却还是被其力道险些震得摔下马去,一时失了主动进击的契机。 对方不再与他缠斗,一转身就望向城墙之上的守军,一手提着兵刃,一手摸上了面具的一角,那清润的声音便再次传入宇文宪耳中,比之前更多了几分威严:「朱将军可还识得吾容?」 朱将军是洛阳守城军的主将,听见那人唤他,朱将军便立即聚精会神盯着那人。 面具褪去,展露出的却是一张与这烽火狼烟格格不入的面孔,白净似玉无暇,眼角眉梢柔美清俊,过分出尘,不像是这浑浊世间该有的。 不摘面具之前是修罗鬼剎,摘下面具之后却仿若天人降世。 城墙上的守城军都看呆了,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而在他周围的敌军也在他摘下面具的那刻,纷纷愣了一瞬,有好些士兵就在这片刻之间被齐兵斩杀。 宇文宪好不容易在马背上稳住身形,抬头一看,面前人的侧脸就这样猝不及防闯入他的视野。 只看见他的侧脸,便让宇文宪为之一惊,再移动视线去看他的正脸,宇文宪整个人直接愣住了,都忘了自己身处何地,只顾定定地望着眼前人。 这张脸……这张脸……也太出乎意料了。 宇文宪本以为他只是有一副好嗓音,姿容定然不佳,不然也不会戴着面具,怎知事实却恰恰相反! 第33章 邙山之战(11) 「众将听令!打开城门,与兰陵王一同对阵敌军!」 宇文护本来还处在愣神之中,直到听见守城军将领的声音从城墙上传来,划破长空,他才勐然回过神来。 宇文宪还想纠缠高长恭,然而漫天箭羽纷纷从城墙上落下,每一箭都是直直向周军射来,宇文也被箭羽所阻挡,根本靠近不了高长恭周身。他再顾不了高长恭,匆忙抵挡延绵不绝的箭矢、和已经打开城门冲出城外的守城军。 守城军主将曾与高长恭在宫中打过照面,故而对高长恭的姿容有些印象,在他取下面具的那刻,朱将军便能断定他确实是兰陵王。 城墙上弓箭手作掩护,城下守城军与高长恭的几百精兵汇合,奋勇杀敌。周军现在是前有段韶和斛律光,后有高长恭所引领的洛阳守城军,前后夹击,势如破竹,周军的防线一度被击溃。 他们人数居多,气势却大不如对方。 周军是侵略者,而齐军是守卫者,侵略者占领疆域的决心,不可能有守卫者捍卫自己家园的决心强烈,是以大部分都无法做到身先士卒,又遭到齐兵的反扑,军心溃散,便註定惨败。 宇文宪见己方节节败退,对方士气高涨,他只能下令撤退,勒住缰绳回望那被齐兵拥护着的人,咬牙道:「兰陵王,你给我等着!」 若不是这人突然出现扰他心绪,冲破周军的防御线与洛阳城中军里应外合,他不可能如此惨败! 宇文宪又怨又气,只能带着周军慌忙逃走。 想要让对方不敢再捲土重来,那就必须要让对方感觉到十足的威压,于是潘安便和其他将领带着士兵追杀周军,追得他们慌忙奔逃,从洛阳城外到三十里的邙山谷水,路上皆是周军丢弃的兵器战甲以及旗帜。 地上横尸遍野,汇成了一条鲜红的雪河,周军死伤不计其数。 洛阳城下,战歌四起,将士们欢唿雀跃,纷纷以高歌来称赞兰陵王的英勇,成功击退敌军解除了洛阳的危机。 歌声庄严而欢快,响彻云霄。 「兰陵王!兰陵王!兰陵王!」 「兰陵王!!兰陵王!」 众将士高声叫喊高长恭的名号,整齐划一,声如洪钟,兰陵王之名传遍每一位将士的耳中。 洛阳之前被周军围攻了一个月,城中皆是人心惶惶,将士们更是提心弔胆夜不能寐,因这场危机而迷茫无措。而今洛阳之危顷刻间便彻底解除,正是因为领头之人身先士卒英勇无畏,他们怎能不激动不兴奋不敬畏? 齐军只有六万不到的兵马,却击退了足足有十万余兵马的敌军,对于齐兵来说,没有比这更振奋人心的事了。 第63页 如今即便宇文宪再捲土重来,齐军也无惧了。 齐兵全部倾巢而出,芳菲自然也不能再留在营地,但又不能跟随高长恭上阵杀敌,只能和宋玉几人一起在士兵的护卫下,缓慢地跟在大军后面走。 前线是何战况,芳菲这里亦无从得知。 为免遇上敌军,芳菲走的是小道,容纳不了成千上万个士兵的那种。 行至洛阳城外的邙山林间时,瑟缩在马车里的芳菲恍然间听到了号角声,好像是来自洛阳城。在古代,号角声有很多种意义,其也是传递指令或讯息的关键,根据声音的不同来辨别传递的讯息,芳菲一个现代人,自然是听不懂这号角声代表了什么。 她伸手拉开帷幔的一角,看了看坐在马车前的尉相愿,他微垂着眼帘正在仔细辨别听到的号角声,面色似乎有点冷沉。 这神情…… 「尉护卫,看你这样子,莫不是……兰陵王他们败了?」 芳菲极其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出了口,心也跟着悬了起来,眼睛片刻不移地盯着尉相愿,生怕他突然来一个点头。 尉相愿的面色更阴沉了几分,芳菲的心也随之下沉了几分。 啥啊,不会吧? 这老天爷不至于这么薄情吧? 在芳菲的天即将塌下来之际,尉相愿眸中突然划过一丝喜色,开口道:「这是我军胜利的号角,意为洛阳危机已解,以此告知洛阳百姓及周边齐军。」 「哈??」 芳菲惊得下巴都要掉了,心也砰的一下摔回肚子里,即将蔓延而出的悲伤情绪被硬生生堵了回去。 这落差,就……挺厉害的。 芳菲甚是无语,同时也有点小欣喜,忍住想骂人的冲动,把帘子一放就缩回了马车内。 她就说嘛,这种高昂的号角声,怎么可能是战败? 芳菲几人加快速度赶往洛阳城,一路上果然都畅通无阻,再不见周军踪影。来到城门下时,毫不意外地被守城军给拦下了,芳菲正想让宋玉掏出兰陵王府的令牌,好让他们放行,可是令牌还没掏出来,只见城墙上赫然立着一个人,声音随风而至:「此乃吾之家眷,放行即可。」 「是!」 守军一人应了声,另一人则瞬时恭敬起来:「原来是兰陵王府的人!属下多有得罪,几位这边请!」 芳菲进城之前,抬头遥望了一眼城墙上的人。 那人长身玉立,衣袂迎风飘荡,可谓是英姿飒爽,似有睥睨天下之势。 「家眷」二字,芳菲着实颇为享受。 守卫一百八十度大转变的态度,也让芳菲心中狠狠爽了一把,如今兰陵王打了胜仗,作为「家眷」的她现在连走路都感觉是带风的,跟着沾光的滋味还挺不错。 跟随守军进城之后,却见原本立在城墙上的人,不过片刻功夫便已走下城墙站在街头的一匹骏马旁,看这姿态明显是专程骑马来接她的啊。他刚从战场上下来,恐怕还没来得及休整,而天空中还在下着雪,看见飘落在他发间的雪花,芳菲的心突然紧了紧,莫名有点小感动咋办?? 为了不让他久等,芳菲三步并作两步跑到高长恭跟前,对着他就竖起了大拇指:「殿下真英勇!此次若非殿下身先士卒,带着将士们冲锋陷阵,恐怕这洛阳之围还不知何时才能解呢!殿下文武双全,有勇有谋,是当之无愧的一代英雄豪杰!」 芳菲一来就是一通吹捧,虽然的确有点献殷勤的成分,但大多数还是发自内心的,高长恭这次终于让芳菲体会到了男主的魅力。 虽然结果早已註定,但还是事在人为。 称赞完之后,芳菲又突然间想起了什么,试着发问:「对了,方才士兵们有没有以高歌的形式称颂殿下,迎殿下进城?」 「你怎知晓?」 先前面对芳菲的吹捧,高长恭一直无动于衷,直至现在才终于有了点反应,眸光染了一层凝霜。 他此前并未过多留意将士们的高歌,现在芳菲提起,他才重新注意起来,高歌虽是即兴而起,却井然有序,很有节奏感,浑然天成。歌声虽然不长,却足以振奋人心,将士们高歌时的场面,也让卫玠两人被小小的震撼了一下。 芳菲沖他眨了眨眼睛,颇为骄傲地道:「因为这是殿下的『成名曲』啊,后世都有流传的,我自然也听说过,叫做《兰陵王入阵曲》。」 后世广为流传的《兰陵王入阵曲》,便是起源于邙山之战,主要是为高长恭歌功颂德。 千万名将士齐声高歌,那场面一定很壮观。 可惜,芳菲未能亲眼看到。 「兰陵王入阵曲……」 高长恭低喃了一声,神情有些微妙。 这本来是将士们即兴而起的,还未曾为之冠名,而芳菲现在却将曲目的名称直接说了出来,且还是以高长恭的封邑所命名的,这种感觉就挺奇特。 后世流传,也就是说,后世都知晓他兰陵王的名号。 「阿嚏!」 默默跟在后面的许愿忍不住打了个喷嚏,霎时引来芳菲和高长恭的注目,寒风肆虐着她单薄的身躯,她伸手揉了揉鼻子,抬起头来不好意思地朝芳菲两人笑了笑。 许愿方才大病初癒,自然是受不了冻的,但她又不好意思催促芳菲和高长恭。 高长恭一眼扫过飘落在芳菲头髮上的雪花,转手就牵起了马缰,轻声道:「外面天冷,且先随我回驿馆吧。」 第64页 芳菲是坐马车来的,此时尉相愿也将马车牵进了城门,等着芳菲两人重新返回马车内。 芳菲点点头,正要转身之际又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抬头盯着眼前人看了一会,小心翼翼地提议道:「殿下,要不你也跟我们一起坐马车吧?骑马太冷了。」 雪花纷纷扬扬落在他的发间及肩上,虽然他面色如常,唇色却有点发白,眼底也隐隐浮现倦意。 这样看着,芳菲总归是有些心疼的。 「无……」 高长恭轻轻启唇,无妨的妨字还没说出来,就见面前的少女两眼期盼地望着他,眸中光华流转,一时之间,竟让他不忍拒绝。 他不想让那潋滟光华消散。 罢了。 「……好,我与你坐马车。」 高长恭将手中缰绳交给了一旁的守卫,芳菲见此,喜不自胜,连忙侧身让出一条道来,向其弯腰俯首:「殿下您请!」 高长恭没有再推辞,率先走在了前头。 芳菲与许愿坐一边,高长恭一人坐一边,马车里的空间并不是很大,芳菲两人几乎是靠着车舆门口的帷幔坐着的。 即便这样,芳菲还是觉得她离高长恭太近了。 芳菲努力压制住心中的不自在,抬眸悄悄睨了眼高长恭,却见他闭着眼睛,气定神闲的样子,即便马车颠簸,他的身躯也没怎么晃动。 他应该也累了,此刻正闭目养神。 如此一来,芳菲便放松了许多,也可以肆无忌惮地盯着他看了。 他已经褪去战甲换了一身常服,衣衫干净整洁,青丝如墨,面容似玉,就这样静静坐着,像极了那高高在上、清雅出尘的九天神明,不染凡间烟火。 芳菲的目光稍微往下移了一点,无意间扫过他的衣领,然后视线就被定格在了那处。 高长恭穿的衣衫很白净,因此在领口边上的那一小撮暗红瞬间便被芳菲捕捉到,像是由内渗透到外边的血迹,虽然很少,但芳菲看着还是觉得触目惊心。 她很少受伤,一见鲜血便无法平静。 第34章 名扬天下(01) 洛阳城很大,芳菲都不知道马车究竟行驶了多久,才终于到达高长恭所说的驿馆。他将芳菲两人送到了屋子外面,便说是还有要事处理,就先告辞离开了。 芳菲并未立即进屋,而是一直站在原地目送着他离开。 「菲菲?」 见芳菲一直站在屋外,半天都没有任何反应,许愿便忍不住碰了碰她的胳膊,并出声提醒。 「……嗯?」芳菲勐然回过神,还处在茫然的状态,就见许愿用眼神指了指屋内,示意她进屋。芳菲却没有顺着她所指进屋,而是默默垂眸凝思片刻,伸手就将许愿推搡进了屋,自己仍站在门外,「愿愿你先歇着!我有点事儿,很快就回来!」 芳菲飞快说完,然后转身戴上帽子就跑进了风雪之中,匆匆离开了许愿的视野。 援救洛阳的齐军刚把周军打跑,进驻洛阳城,自然是还有一大堆事物要处理,城中辎重也要尽快补齐,以防周军再捲土重来。再加上皇帝也在赶往洛阳的路上,天子圣驾到来,仪式必不可少,洛阳宫城也要尽快修好,准备迎接圣驾。 迎圣仪式可以交由洛阳其他官员去准备,但安顿将士补齐辎重,自然就落到了作为主将的高长恭三人头上。 等高长恭处理完事务从军中回来时,天色都已暗沉下来。 穿过重重庭院迴廊,高长恭来到了自己暂住的屋子前,踏进院子往前走了几步,赫然看见屋外的长廊边坐着一个人,身披大氅背靠柱檐侧对着院子。 即使天色昏暗,高长恭也能一眼认出那人就是芳菲。 本来要径直去向房门的他偏移了路线,转而朝着长廊走去,缓缓来到芳菲身后停下,而她还毫无察觉,他只能出声唤道:「郑芳菲。」 「啊……?」 芳菲被吓了一跳,但这声音还算轻柔温和,她并没有怎么惊慌。 芳菲赶忙站起身回头看,少年清俊的眉眼便映入视野,她霎时喜出望外,笑逐颜开:「殿下您回来啦?」 一看见高长恭,芳菲激动得差点就直接抱住人家了! 外面这么冷,天知道她是怎么等过来的,所以看见高长恭回来,就等同于看见希望的曙光,有种重获新生的感觉。 高长恭此时才看见,她手里还提着一个小木箱,先前被她的衣衫给遮挡住了。 木箱样式很普通,看不出来什么。 见芳菲如此兴奋,高长恭就知她是在等他回来,遂直接问道:「你来找我可是有何事?」 芳菲闻言微微垂眸稍有踌躇,然后才坦然抬头看他,娇笑着将木箱双手呈上,「吶,我是来给你送药的!这是我特意去城中购置的上等创伤药,疗效应还不错,殿下不妨试试?」 高长恭只扫了一眼药箱,指尖微动,却并未伸手去接,而是将目光停留在了芳菲身上。 察觉到他眼神里的探究之意,芳菲有些难为情地瞥了眼高长恭的领口,讪笑着小声解释道:「那个……我看殿下的衣领处浸染了血迹,想到殿下在战场上孤军深入,奋勇杀敌,身上应该受了伤;而殿下刚领军进驻洛阳,还有一大堆事务要处理,定然没有时间去处理自己身上的伤……」 「但是这伤长时间不处理的话,会感染会发炎,到时候就更麻烦了。」 第65页 芳菲说了一大堆,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此时的她秀眉微蹙,一双灿若晨霞的桃花眼隐隐浮现忧色。 她反正只知道,似这般冰肌玉骨的人,若是留下满身伤痕那定然是不好看的。 随后芳菲又抖了抖手中的药箱,示意他接下。 高长恭闻言,眸光稍微往下移,轻飘飘的扫了一眼自己的领口,确实有那么一小撮血迹渗透出来,但并不是很显眼,不仔细看还真发现不了。那处的伤虽然有在隐隐作痛,但他并未过多留意,因此未曾发觉。 他自己都不在意的伤,有人却很上心。 就像是已经习惯夜的黑暗和孤独,却有人突然为你点一盏明灯,伴你前行。 虽然一时之间有点难以适应,但那种从未有过的温暖会融化内心的孤冷,让你感到踏实、心安。 在不知不觉间,高长恭望着芳菲的眼神愈发轻柔,缓缓抬手接过了药箱,却见芳菲捧着药箱的手已经冻得有点红肿,清透眸光中有那么一瞬浮现别样的情愫,口吻随之温和了几分:「怎么不在屋里等着?」 芳菲没怎么在意他神态上的细微变化,指了指那紧闭的房门,嘿嘿笑道:「没经过人家同意,自然是不能随意进出人家的房间,万一……看见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那多不好呀。」 说到最后,芳菲语气变得微妙起来,再加上那眼神,怎么看怎么贼熘。 不随意进出别人的房间窥探别人的隐私,本来是一个挺正当的理由,但是芳菲这副神情却是怎么看都不太正经。 高长恭随之轻笑一声,故作不明所以:「有什么是王妃不该看到的?」 「这多了去了!说不清的!」 芳菲很干脆地摆了摆手,没有正面回答。 她其实不想与之有过多的牵扯,什么私生活、密报之类的,芳菲都不想知道,也很怕撞见。 高长恭笑了笑没再说话。 他用手掌托着药箱的底部,另一只手打开药箱的盖子,里面的确放满了各式各样的药瓶,还有纱布,他不疾不徐地重新盖上药箱看向芳菲:「我身上的确有多处负伤,这眼下无任何侍从在,不如……你来替我上药?」 「……啊??我???」 芳菲吃惊地指了指自己,眼睛不自觉地看向高长恭的领口处,随后就像是被烫到了一般只看一眼便赶忙收回了视线,「我……这……男女授受不亲的,殿下也知道,我不是与你成婚的那个『郑芳菲』,这种事情不太方便……不如……不如我现在就去给殿下找个人来上药?」 只要高长恭不介意,相信会有不少人愿意效劳。 芳菲小心翼翼地盯着高长恭看,眼睛里尽是谨慎期许。 她也没想到,高长恭会因此起了打趣她的心思。 「你也会有羞耻心?」高长恭眉眼之间却染上了意味深长的笑,往前走了两步向芳菲靠近,「那夜在骑马赶回营地的路上,你为何就敢靠那么近?那会怎就不知男女授受不亲了?」 那晚她的一举一动,他可都看在眼里。 「此……此一时彼一时嘛……」提到那晚的事,芳菲瞬间慌得一批,眨巴着眼睛想要后退,可是脚跟就像被钉在了地上一样,半分都挪动不得,耳根逐渐泛红。 没办法,高长恭的气场太强大了,她只得硬着头皮回道:「那靠得再近……也是穿着衣服的!这不一样!」 「所以……所以……」 您还是另请高人吧! 芳菲内心并不是很抗拒,但毕竟是女孩子家家的,总要矜持一些不能太放荡。 高长恭却故意问道:「有何不一样?」 芳菲:「……」 这我怎么给你解释?? 「就……就是……就是……」 芳菲一脸为难,忸怩得不行。 正想着该如何搪塞过去,忽闻头顶一声轻笑响起,还伴随着略带几分温柔的话语:「好了,不用劳烦你,我自己来就行。」 他这是要放过她了? 芳菲本应欢喜,可她更多的却是担忧:「你当真可以自己上药?别太逞强啊,敷药很痛的……」 「可以,我不怕痛。」 后者给了她非常肯定的回答。 芳菲怔了一瞬,随后默默垂下头。 哪有什么不怕痛的,只是习惯了而已。 「那好吧……我就不多打扰殿下了,先告辞了,殿下好生歇着。」 得到高长恭的点头应允后,芳菲便转身走开了,只是心中仍有牵挂,一步三回头地走着,但见高长恭已经提着药箱转身走向房门,似乎真的不在意无人替他上药。既然如此,那她再忧心也是枉然,出了院子之后芳菲就大步离去了。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走出院子的那一剎那,屋前的人蓦地停住了脚步,望着她离去的方向久久凝神。 她本来可以落荒而逃,但她却没有这样做,她也有真的担心无人帮他上药。 这个世上,还不曾有人真正在意过他的感受。 高长恭三人领兵进驻洛阳的第二天,密探便传来周国已经撤军的消息,宇文宪和其他将领带着残兵败将回周国去了。虽然宇文宪不甘就此惨败,但他们的兵将死伤太多,士气萎靡,若再与齐军对阵取胜的希望很渺茫,只能认命回去向君王请罪。 而北方的突厥听说周国与齐国在邙山交战时大败而归,宇文宪已然撤军,他们亦不敢再深入齐境,只得乖乖回到自己的疆域安分待着。 第66页 齐国君王高湛亲临洛阳,举城恭迎,从城外一路迎到了洛阳行宫。 晚上,君王在洛阳行宫大摆庆功宴,慰问三军,此次战功显赫的兰陵王是必定要出席的,而随军的芳菲作为兰陵王正妃也要一同出席。 在庆功宴上,众将士再次齐声高歌一曲,颂扬兰陵王之功德。 在面对君王的慰问时,将士们包括段韶和斛律光在内,都对高长恭的英勇表示赞赏。他们也不曾想到,高长恭竟敢只带着五百人就沖入敌方阵营,直达洛阳城下,要知道孤军深入很容易被敌军包围,只能殊死一搏落得个埋骨沙场。 能力与勇气都令人敬佩。 高湛也对这位皇侄赞赏有加,除了赏赐金银珠宝以外,还进封其为尚书令,加封巨鹿郡公,任并州刺史。 至此,兰陵王的名号响彻朝野。 在此之前,因高长恭身份特殊一直默默无名,有好些官员都不太认识兰陵王是何许人,现如今才真正知道兰陵王此人。 而此次跟随高长恭一同领兵出征的宋玉三人,也分别有加官进爵。 宋玉直接从七品长秋寺丞晋升为从四品尚书左丞,协助高长恭管理六部,仍属于兰陵王府官僚。而潘安与卫玠跟随高长恭杀入敌方阵营,亦是战功显赫,一个从九品清野将军进封为正七品翊卫副都督,一个从横野将军迁升为从七品勛武前锋副都督,同宋玉一样仍隶属于兰陵王府。 祖珽父子本以为他们毫无行军打仗的经验,想藉机坑害他们,怎知他们却一战成名,一时风光无二,连段韶与斛律光两人都被他们的光辉掩盖了下去。 -------------------- 作者有话要说: 高长恭:为何不进屋等着? 芳菲:我要是不装一装清高,怎么能蛊惑到你的心嘞? 高长恭:糟糕,真有被蛊惑到! 第35章 名扬天下(02) 此次庆功宴上,高湛可谓是拖家带口,一大批家眷都跟了来,就只留太子守在邺城。 本来后宫嫔妃跟随圣驾侍奉君王是很正常的事,只是其中有一个人的出现令芳菲颇为意外,一时之间差点没认出她来。高湛入席时,那人就默默跟在他的身后方,皇后及其她位份高的嫔妃都跟着入座,她却同一些位份低的嫔妃站在皇帝后方,没有自己的座席。 仔细看她的衣着,虽然也很得体,却远不如其她嫔妃那般精緻华丽。 而她的妆发亦是妇人的模样,不难看出,她是君王后宫三千佳丽中的一员,只是位份比较低。才不过几个月不见,那人身上的少女气息已然无迹可寻,面容相比之前成熟了很多。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之前与芳菲在宫中有过摩擦的郑如樱! 「她怎么……」 成为高湛的嫔妃了?? 芳菲望着她甚是不可思议,才短短几个月而已,郑如樱就好像已然歷经了沧海桑田,似是换了个人一般。她并不比芳菲年长多少,可她如今的模样,已然完全没有少女的风韵,就连身材……好像也丰腴了一些。 见芳菲望着君王身后方发愣,后座的卫玠悄悄凑上前,眼神一瞥郑如樱的方向,调笑道:「那人是你阿姊吧?是不是很好奇,她怎么成为后宫嫔妃了?」 「是挺好奇的……」 芳菲这次难得没有和卫玠拌嘴,顺着他的话承认了自己所想。 卫玠见此,扬眉得意地笑了笑,自然也没有再多绕弯子,凑近芳菲耳边悄咪咪道:「之前迎接圣驾时,我就注意到她了,便特意跟人打听了一番,这个中缘由啊说来尤为曲折,你要不要听?」 芳菲一边盯着郑如樱,一边很配合地将耳朵凑了过去,强行忍住耳尖的酥痒,不假思索地回道:「听,快说。」 「事情是这样的……」 于是卫玠就开始了他的长篇大论,越说越起劲,还时不时比划着名手势,这爱凑热闹的心理,与芳菲比起来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芳菲耐着性子听完以后,成功捕捉到了几大要点。 大概就是:高湛还在邺城时,某天晚上喝醉了酒,正好遇上进宫探望姑母的郑如樱,于是高湛酒后乱性见色起意,强行让郑如樱侍寝。事后高湛酒醒发现自己做错了事,毁了郑如樱的清白之身,为息事宁人,只好将郑如樱纳入后宫,但这并非他本意,所以只将郑如樱封为了八十一御女之中的令仪,连嫔都算不上。 至于郑如樱的姑母,原书中有提到过,是文宣帝高洋之妻昭信皇后。说是皇后,其实在高洋死后就成了挂名皇后,被高湛幽居在昭信宫。 昭信皇后的族人大多被赶尽杀绝,或驱逐京师,唯有郑如樱这么个亲侄女还在邺城。 是以郑如樱每次探望姑母,都要到夜晚才离宫。 「她居然成为了后宫嫔妃,郑令仪……」芳菲不由感慨,心中也不知是何滋味。 郑如樱本来是要嫁给博陵王的,只不过博陵王最后下场很惨,郑如樱也被凌/辱而死,不得善终。而今因落水一事,郑如樱没有嫁给博陵王,反倒入宫为妃,不知这样是否能改变她悲惨的人生……但是这令仪的位份也太低了些,芳菲只是个郡王妃,可都比她高出许多。 「看她这模样,应该也是不情愿入宫的,只是清白被毁,再无高嫁的可能,迫不得已。」芳菲一直在盯着她看,而郑如樱只是面无表情地目视着前方,像个没有感情的木偶一般,芳菲也不知这油然而生的惋惜从何而来。 第67页 在芳菲看来,一入宫门深似海啊,没有自由可言,那人生也是黑暗的。 「依我看吶——」卫玠毫不留情地嗤笑一声,「她那般恶毒的性子,就适合在后宫中生存,尝遍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的滋味。」 「呵……是……是吗?」 芳菲不太敢苟同,只能干笑着应付。 两人沉浸于讨论郑如樱,压根都没注意到身旁人那锐利的目光,而且卫玠与芳菲靠得很近,他的嘴巴都快要贴到芳菲的耳根了。 芳菲没在意那么多,而卫玠也不曾留意。 「我跟你说,这种人她……」 「咳咳——」 卫玠还欲跟芳菲探讨郑如樱,身旁突然响起两道不约而同的轻咳声,一道比较柔和,一道较为严厉。他和芳菲皆是一怔,扭头一看,才发觉高长恭三人的视线都落在他们身上,连带着身后方的将士们都用那种意味深长的目光看着他们,而那两道轻咳声便是来自于芳菲身旁的高长恭,以及与卫玠同席的潘安。 芳菲:「……」 卫玠:「……」 他们这才惊觉,他们之间的距离挨得如此之近,芳菲能够清晰地感觉到卫玠的气息! 两人皆是一激灵,芳菲赶忙往前倾坐直了身子,而卫玠则慌忙缩回身子往回靠,两人间的距离瞬时拉开,都不太敢直视身旁之人。 芳菲倒是不在意,但是在别人眼中看来就没那么简单了。 不一会儿,高长恭便淡然移开了视线,注意力重新回到宴席上,芳菲由此暗暗松了口气,回眸悄悄睨了眼身后之人。只见卫玠低着头摆弄面前的酒杯,而潘安还在目不斜视地盯着他,那冷厉的眼神,芳菲看了都直打寒颤,可想而知面上若无其事的卫玠心理压力有多大了。 没办法,潘安的礼节观念太根深蒂固了。 庆功宴结束后,高长恭便与芳菲说,他和宋玉还有要事同高湛商议,让芳菲跟潘安和卫玠先行离宫回驿馆。 宫路长,夜色寒凉。 即便是行宫,规模也不是一般的大,顶着萧瑟晚风在宫墙下走了好一段路,却还不见宫门的影子。 芳菲腿脚有些发酸,索性就放慢了脚步,偏头看着一左一右跟在她身后方的两人,芳菲一时好奇心大作,忍不住出声问道:「潘大哥,卫小虎,你们知道殿下和宋大哥去找皇帝有什么事吗?莫不是对这封赏不满?」 卫玠当即便嗤笑着否决道:「你想多了,能得圣人看重高官厚禄,还会有何不满?」 芳菲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却耐着性子追问:「那是为了何事?」 为了探知情况,她忍。 卫玠双手抱臂姿态慵懒,慢悠悠跟在芳菲身后,嘴角扬起的弧度张狂又傲慢:「这说来可就话长了,想我们还在邺城时……」 「殿下与宋兄已经抓到军中奸细,正要向圣人秘密告发,为那死去的将士们讨一个公道。」 看到卫玠一副又要长篇大论的趋势,芳菲都想把他的嘴给捂住了,好在一旁的潘安直接出声打断了卫玠,干净利落地简单陈述了此事,芳菲瞬间舒心不少。想给潘安投去一个感激涕零的眼神,又觉他压根不会稀罕,芳菲想想还是作罢。 没想到高长恭那晚所言竟是真的,他不会就此放过坑害军中将士们的人。 只是…… 「大家都心知肚明,此事极有可能是祖珽父子所为,而祖珽现在的权势可谓是如日中天,皇帝对他言听计从,兰陵王府若是公然得罪于他,会不会不太好?」 说到底,芳菲顾虑很重,毕竟前有高长恭的长兄被毒杀一事,可见得罪奸佞没有好下场。 祖珽联合另一个奸臣坑害了很多北齐皇室宗亲,他们敢如此嚣张跋扈,归根结底都是源自于君王的纵容,可谁又敢说君王的不是?就算是君王的亲侄儿,那也是说杀就杀的,自幼与君王情谊深厚的河南王,君王都不曾手下留情,更何况是与君王交情浅薄的高长恭。 而祖珽父子既然敢这么做,必然不会留下直接的把柄,就凭此事要扳倒他们并不容易。 况且此次大捷,领兵的人选还是祖珽推荐的,而高长恭几人不负众望取胜敌军,高湛自然会认为祖珽很有眼光,对他的信任难免又会增长。 「可我们又怎能任由祖珽父子肆意妄为?」 卫玠并不贊同芳菲的观点,「堂堂兰陵王府还怕了他们不成?」 潘安也出奇地附和道:「上次将祖禾的腿打断一事,就已经彻底与他父子结下了仇怨,若一味忍让,只会增涨对方气焰,降低己方优势。」 两人观点相同,都在劝服芳菲不必害怕恶势力。 即便如此,芳菲心中仍有忧虑。 他们不是皇室宗亲,没有体会过骨肉相残毫无情谊可言,奸臣当道暗无天日,那些能讨君王欢心的人真的可以只手遮天。 在歷史的长河中,除了早夭的以外,皇室宗亲基本都不得善终。 越是优秀,死得越惨。 芳菲也不想和他们说这么多,她并不敢肯定高长恭斗不过祖珽父子,索性顺势转移了话题:「那殿下为何只带宋大哥前去,反而让你们两个跟着我?」 卫玠回道:「因为殿下担心你会有危险,特地让我们跟着你。」 芳菲听后怔了一瞬,随即便十分不以为然地笑道:「不就是回驿站吗?我能有什么危……」 第68页 「郑芳菲!」 「小心——」 芳菲的「险」字还没完全说出口,就突然听见有人大喊了一声她的名字,与其一同响起的还有卫玠的惊唿声。 芳菲凭直接扭头向旁侧看过,剎那间,一柄泛着寒光的利刃直直向她袭来,与她的咽喉只剩咫尺之遥!芳菲大惊失色,还没来得及反应,手腕处忽然有一股强劲的力道,拽着她整个身躯转动了一圈,那利刃便与她擦肩而过。 芳菲借着手腕上的那股力道很快稳住身形,抬眸一看,持短刀之人正是之前在宴席上见到过的郑如樱! 「……」 高长恭算得还真准,说她有危险,危险就迫不及待地来了。 芳菲惊魂未定,心里却在腹诽,她话都还没说完呢,就突然给她来了这么一出,方才只差那么一点点芳菲就要与这个美丽的世界说再见了。 而郑如樱只是开场,紧接着还从她身后窜出两三个蒙面人,但是不过顷刻之间,他们的武器便被潘安赤手空拳打落,人也躺在地上挣扎。郑如樱也没闲着,握着短刀又疯一样向芳菲砍来,但是在她抬起短刀的那一瞬间便被卫玠一脚踹飞,「哐当」掉在青石地面上。 芳菲还没缓过劲来,不清楚这是个什么状况,事情发生得太快了! 「郑芳菲!我要杀了你!!」 第36章 名扬天下(03) 郑如樱咬牙切齿,那含恨的眼神如同噬血的鬼厉,没了武器的她便张牙舞爪就向芳菲扑来。 芳菲还没来得及躲开,就见眼前一闪,一道挺拔伟岸的身影便挡在了她面前,宽厚结实的肩背仿佛能挡住世间一切风浪。他和高长恭一样身形高挑,芳菲的头才到他的脖颈处,需仰起头来看他,只见他一手抓着郑如樱的腕骨,强悍的力道使其前进不得,细嫩的手腕骨都红了一大圈。 潘安一甩手,郑如樱便勐地一个踉跄摔倒在地,至此,她才终于有所消停。 「长姐为何要杀我?」 芳菲终于有了问话的机会。 此时的她已然镇定下来,虽然心跳还是有点快,唿吸还没完全调匀,但已不影响她沉着应对。 潘安仍站在芳菲跟前,只不过稍微侧开了身,好让芳菲能与跌坐在地上的郑如樱对望,卫玠则就站在芳菲身旁,两人都是处于戒备的状态。 看郑如樱那般抓狂的样子,芳菲就知道她现在奈何不了她。 「你还有脸发问?!」 郑如樱暴躁怒吼一声,抬手就指着芳菲,指尖尤为用力,以至于手指都在颤抖,「若非你,我怎会落得今日这般田地!郑芳菲,我这一生都毁在了你手里,我定要将你抽筋拔骨!」 「拜託你有没有搞错?!你清白被毁入宫为妃也要怪我头上?」 芳菲表示不背这个锅。 她稍微走上前两步,好让视野中郑如樱的面孔能看得更真切些,即便她现在怒目圆瞪满眼仇怨,芳菲却并无惧色,反倒是理直气壮:「自己图谋不轨在先,还怪我反击不成?况且,上次你派人来兰陵王府刺杀我一事,我已经没和你计较了,你反而得寸进尺!」 说罢芳菲又看了眼瘫倒在地的蒙面人,接着嗤笑道:「想要杀我,也得请些厉害的角色啊,就这?」 两次都被潘安两人轻而易举挡下,所谓杀手也不过如此。 对于郑如樱的事,芳菲可是问心无愧的,且不提郑如樱和原主之间的恩怨,就凭她当时在湖边想要陷害芳菲,芳菲就有理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至于被退婚,说句不好听的,那也是郑如樱自作自受,再到后面被高湛酒后玷污,完全就跟芳菲没关系了,这罪名她可不会认。 郑如樱一愣,随即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上次……」 话刚出口她便察觉到不妥,连忙止住了话头,但为时晚矣,大家都心知肚明,看破不说破,芳菲亦是一副「你觉得呢」的神情。 郑如樱也会害怕,芳菲还以为她敢这么做,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了呢。 「你屡次想要害我,我虽不似你这般动不动就想要取人性命,但也总得给你留下点什么。」郑如樱犯傻她芳菲可不会犯傻,若是杀了郑如樱,那芳菲就大祸临头了,所以郑如樱还杀不得。 但若这样放过她,芳菲心里亦不会舒坦。 芳菲的视线往旁边一扫,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短刀,握在手中一边把弄一边走向郑如樱,居高临下地望着她,目光停留在那张略显苍白的漂亮脸蛋上。 郑如樱的姿色依旧艷丽,只是相比从前终归是苍老了几分,没那么娇柔好看了。 跌坐在地上的郑如樱也不退缩,只是眼睛死死盯着芳菲,略有惊恐之色。她心里还是害怕芳菲会对她做什么的,但是骨子里倔强,即便惶恐也不闪躲。 芳菲拿着短刀在郑如樱脸旁比划了一下,随即摇摇头道:「你这张脸本来就不怎么好看了,就算再难看一点对你来说也没什么影响。」 言下之意就是,她对郑如樱这张脸不感兴趣。 正当芳菲要将刀尖往下移时,郑如樱突然神色一狠,勐地起身抓住了芳菲持刀的手,用力一带就将刀尖调转刺向芳菲的心口。 芳菲:「呵呵……」 还想偷袭她? 卫玠见到这一幕瞬间大惊失色,而一向镇定的潘安眉间也难得显露出了一丝惊异,他们离芳菲都有些距离,即便动作再快也快不过那短刀。 第69页 芳菲此时却丝毫不慌张,在刀尖即将要触及到她前胸的衣衫时,芳菲握着刀柄的手突然发力,很自然地一把甩开郑如樱的手,并且反手就在郑如樱的胳膊上划了一刀,使其缩回手退后了好些步。 郑如樱吃痛地低叫一声,另一只手捂着胳膊,鲜血从她指缝中流出。 潘安两人顿时都怔在原地,芳菲察觉到了他们的动静,扭头就向他二人看过。潘安倒还好,依然一副冰山脸,没啥情绪,只不过卫玠还没缓过神来,眼神仍处在错愕的状态,芳菲便颇为得意地朝他挑了挑眉。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嘛,郑如樱总想给芳菲来个猝不及防的惊喜,那芳菲也只能见招拆招。 「郑芳菲!你——」 郑如樱恼羞成怒,想要大声咒骂芳菲,可是手臂实在疼得紧,话音再重也是有气无力。 「哎呀,长姐,真不好意思,不小把你给伤着了,姐姐大人有大量,不会与妹妹计较的吧?」芳菲看着她手上的伤故作惊慌,然后一松手就把刀扔在了地上,眼睛极为放肆地盯着郑如樱看,脸上笑容既亲切又满怀歉意。 她就是故意的,但她就是不承认。 其实芳菲扔掉短刀的原因还有一个,那就是不想让他们看见她握着刀柄的手在发抖,扔完刀后就将手藏到了衣袖下面,故作若无其事。 她从来没有伤过人,但是眼前这郑如樱太可恶了,她不出口气心里不会舒服。 芳菲这一刀划得很深,而且很长,若没有昂贵的药材细细医治,会留下一条很长的疤痕。依郑如樱而今在宫中的位份,能弄到一些草药就已经很不错了,像那种昂贵珍稀的药材只有君王才配享用。 郑如樱手臂上的血还在顺着指尖一滴一滴滑落,她忍着痛抬起头,咬牙切齿道:「你不是个乡野丫头,根本就不配坐这兰陵王妃的位置!总有一天,兰陵王会看到你险恶的真面目,你就等着被厌弃吧!」 「郑芳菲,你不让我好过,只要我活着,也定然不会让你好过!」 郑如樱愤怒地放了一堆狠话,芳菲自是不以为然,真正的狠人是拿行动来说事,而没本事的人才会逞口舌之快。 芳菲拍了拍衣袖,优哉游哉地转身离去,轻笑着道:「我等着。」 潘安和卫玠也随即转身跟着离去。 郑如樱还停留在原地,愤恨地盯着夜色中那少女的背影,同时捂着伤口的力道也更紧了些。 鲜血淋漓,她却似无所察觉。 芳菲也察觉到了身后那狠厉的目光一直黏在她身上,不过她确实不惧怕郑如樱,等她钱攒够了就带着许愿浪迹天涯去,他们这些人的恩恩怨怨与她无关。原书中的炮灰女配与郑如樱都不是什么好人,虽然郑如樱与女主是真心相待的,但也掩盖不了她心狠手辣的事实,她与炮灰女配确实曾明争暗斗,是非对错也不好说,芳菲也不想管她们之间的恩怨,反正郑如樱要是想害芳菲,芳菲绝不会当一只待宰的小绵羊。 书中男女主还没有相遇,那芳菲顶着兰陵王妃的头衔就还有放肆的资本,咱谁也不怕! 没过几日,军中出内鬼一事便有了处理结果。 经高湛派人去查实,军中的确有人在两军交战时,出卖军情给敌方,导致齐军偷袭不成反被伏击,将士伤亡惨重。而这内鬼的幕后主使却只查到了祖珽之子祖禾的头上,远在邺城的他认下了所有罪名,并坚称此事其父不知情,是他一人所为,只为报双腿被废之仇。 而祖珽也称不知其子的谋划。 高湛信了他,只是下令将他降了一级,以作管教不严之惩处,再另下一道诏书到邺城,即刻问斩祖禾。 这结果也在芳菲的预料之中,祖珽没那么容易领盒饭的。 洛阳之危已解,接下来便是班师回朝了。 这一路随着圣驾紧赶慢赶,终于在次年正月回到了邺城。 大雪纷纷扬扬,寒风凛冽,然而在邺城通往皇宫的大道上却是热闹非凡,文武百官都亲自前来迎接圣驾,而城中的达官显贵以及平民百姓也都在街边围观看热闹,丝毫不惧风雪。 郑府的马车刚行驶到主道边缘,便被侍卫给拦了下来,不许马车再往前走。 马车内坐着是一位华衣妇人,她便是郑子尚的夫人秦沁,她见马车突然停了下来,便颇为不悦地责问车夫:「外面怎么回事?」 她自然也听到了外面的喧闹声,只是懒得亲自去查看是何情况。 在她身旁坐着一位少女,也睁着好奇的双眼盯着车舆的帷幔,随后就听见车夫怯怯的声音从外头传来:「回……回夫人,城中主道上都是皇宫侍卫,拦了一路,不让从这过,据说是……是迎接圣驾。」 「迎接圣驾?」秦沁愣了一瞬,随后才明白过来,「今天是圣人携三军抵达邺城的日子?」 「是……」 「难怪了。」秦沁脸上瞭然,却是不太高兴的样子,她伸手拉开帷幔的一角,身旁的少女也跟着凑了过来。只见大道两侧站满了侍卫,圣驾走在前头,后面则跟了几辆马车还有文武百官,再往后便是绵延不绝的将士,围观的人都在高唿着圣人万岁。 这阵仗可不是时常有的。 大伙都知道,此次出兵援救洛阳,齐军英勇无畏大胜周国,只要是齐国人都会为此感到骄傲,故而纷纷围在主道旁迎接圣驾,瞻仰将士们的英姿。 第70页 马车外,百姓们的议论声纷纷传来。 「听说此次能把敌军打跑,还多亏了兰陵王呢!」 「据说兰陵王是文襄皇帝之子,此前一直默默无名,没想到行军打仗却这般英勇,着实令我等钦佩啊!」 「什么叫默默无名?这就是你孤陋寡闻了吧!」 「对呀!此前在漳河水岸,兰陵王不畏强权,出手教训纨绔子弟,我们就已经知道了兰陵王的名号!只是没料到他不仅生得一副好皮囊,还有勇有谋,我们大齐出此人物乃是国之幸啊!」 「还不止如此,与兰陵王一道的那另外三位公子,亦是难得的青年才俊。」 …… 第37章 名扬天下(04) 秦沁侧耳仔细一听,百姓们口中议论的基本都是与兰陵王相关,大多是称赞之词,说其是国之栋樑,将来必定前途无量。 此次洛阳邙山一战,兰陵王名扬天下,就连秦沁这样的妇孺也听说了他的事迹。 本来确实是默默无名的一个郡王,前几个月因其真容被世人窥见,兰陵王之名传遍了邺城大街小巷,但大多只是赞嘆他的皮囊,并没有多少人真正钦佩他。而今他在战场上运筹帷幄,大胜周军,威名传遍军中,自然也传遍了大齐,外表俊美风度翩翩,又有才又有谋略,武艺也不差,无可厚非成为了大齐人们眼中天人般的存在。 「这兰陵王当真有这么厉害?」 秦沁身旁的少女探头探脑地往队伍中张望,只是跟在圣驾后方的将领有很多,她根本无法锁定哪一个是兰陵王。 秦沁却轻嘆了口气:「那可不是嘛。」 得这么多人追捧,此等风光,是很多皇室宗亲都望尘莫及的。 秦沁惋惜般地看了看身旁少女,顿时颇为懊恼,不禁指责道:「你呀你,那冯翊王有什么好?兰陵王如此有才能你却偏偏不喜欢,白白便宜了那三丫头!现在好了,人家风生水起高高在上,而你只能在这仰望!」 少女颇为不满地回道:「阿娘又怎知冯翊王没有才能?只是还未显露罢了,若要论姿容,兰陵王是定然不及他的,只是这些人不曾见识过罢了。」 说着说着,她还自我陶醉般地扬起了嘴角,仿佛口中提到的那人此时就在眼前。 秦沁看她这般陶醉,仍是毫不留情地反驳:「且不论相貌,冯翊王并不比兰陵王年幼,兰陵王在这个年纪就已经名扬天下了,那冯翊王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阿娘此前可不是这么说的,怎的现在兰陵王声名鹊起了,阿娘也想趋炎附势?」 「你……我不与你争,你就等着后悔吧!」 秦沁生气地一甩帷幔坐了回去,少女则眼疾手快地接住了帷幔,若无其事般继续观望仪仗队,嘴里还低声呢喃着:「我不后悔。」 当她再次往跟在圣驾后面的马车看过去时,赫然发现有一人也拉开了车帘子的一角向外张望,美目流转,顾盼生姿,发间仅一支珠钗,素雅又精緻,少女下意识就低唿出声:「三妹?」 这一声低唿却刚好穿过人群,不偏不倚落在了芳菲耳中。 芳菲下意识就循着这声音看了过去,只见在道路旁的街口,停放着一辆外观较为上等的马车,有一少女微屈着身子,一手抬着帷幔,直直望着芳菲这边。而在那马车上方的两侧,挂有两盏纸灯笼,上面都写有一个「郑」字。 这是郑府的马车?而那少女模样看起来与芳菲差不多年岁,生得很是清丽可人,而且眉眼之间与芳菲自己有几分神似。 这人是…… 芳菲:「!!!」 书中女主! 那人正在朝芳菲微笑着,而芳菲则被狠狠震撼了一把,面部表情都僵硬了一瞬。 随后便是一股兴奋劲席捲而来。 女主终于出场了! 芳菲顾不得回应她,扭头激动地望向车舆内的高长恭,兴奋得差点手舞足蹈,「殿下你快来看!你可还认得那人?」 高长恭却坐在原处不动如山:「看什么人?」 「就是……那……」芳菲伸手一指道路旁街口的位置,可当她再次看过去时,那帷幔旁却没有了少女的身影,而那辆马车也掉头往别处走了。 「……」 走这么快的吗?? 芳菲都还没来得及出声吆喝,那辆马车就已经离开了街口,越跑越远了。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芳菲的身形僵在原地好一会才缓缓转过头来,面对高长恭探究般的视线,她只能抿唇笑着摇了摇头:「没什么……」 高长恭也就没再多问,淡然移开了视线。 而芳菲心里已经是悔恨交加了。 在赶往邺城的路上时,芳菲觉得外面太冷,便请求高长恭与她同乘马车进城,所以高长恭就没有同其他将士一样骑马,所以……所以……芳菲若是没有过这个请求,高长恭现在就是骑马进城了,那女主肯定就会和他相认了,可是现在他们居然又错过了! 芳菲不知道书中剧情若一直这么偏离下去的话,最后会发展成什么局面。 但转念一想,芳菲又释然了。 如若男女主现在就相认了的话,那芳菲定会被休弃,而她跑路的钱还没攒够,届时只能流浪。所以,这一切都是天意,他们晚点相遇也是好的,反正相见恨晚的又不是芳菲。 第71页 回到邺城没几天后便是上元节,也就是现代的元宵节,正月十五。 当天晚上,皇帝会在皇宫大办宴席。 一来上元节宴席是习俗,二来也是为了同邺城的王公贵族庆祝此次大胜周国,凯旋而归。 是的没错,芳菲也要出席。 芳菲想拒绝,但高长恭却说她身为皇室宗亲的一员,这种大场合是必须要出席的,否则就会被视为对皇帝的不敬。 况且兰陵王府现在风光正盛,若有人问起正妃为何不来,高长恭很难解释。 没办法,芳菲只好跟着来了。 而宋玉三人如今也都是朝廷命官,虽是兰陵王府幕僚,却也在宫宴的名单之上,他们也要随高长恭一同出席上元节宫宴。 举办宴席的宫殿非常大,几乎是里三层外三层,密密麻麻都是人! 芳菲跟随高长恭来到了最里边的席位,除了帝后以外,在他们前面的就只有皇子及三公了,因为在北齐没有亲王,就算是皇子也只能封郡王,所以爵位在高长恭之上的人并不多。高长恭此次名声大噪,地位自然也比其他同为郡王的要高出,那些王公大臣只能仰望他。 芳菲侧头默默看了眼坐在身旁的高长恭,摇曳烛光下的他轮廓显得更加柔美。这次他没有戴面具,因为要面对的人是君王。 芳菲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一道道落在她身上或艷羡、或嫉妒的目光。 其实芳菲心里很无奈,因为身旁这人根本就不是她的啊,与他成过亲的不是她,将来长相厮守的也不会她,对芳菲来说,他也是只可远观而不可亵渎,没啥好羡慕的。 宫中点了很多盏灯,将殿宇照得非常亮堂,各式各样的灯都有,毕竟上元节是主打灯宴。 一群人献礼献才艺,芳菲看得很是百无聊赖。 「接下来……郑似锦……」 芳菲强睁着眼皮昏昏欲睡,神识都已经有些朦胧不清,却突然从礼官口中听到一个人名,顿时让她来了精神,并且像打了鸡血一样振奋。 郑似锦??她没有听错吧?!! 这是书中女主的名字啊! 芳菲勐地直起腰杆睁大了眼睛盯着那礼官,脑中细细回想着对方刚才念过的话,好像是在说什么郑家二娘子郑似锦要献一曲舞之类的,反正既然提到了她的名字,那她总会出现在大家的视野里的。 芳菲有点懵了,这次他们是真的要相遇了,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拦不住。 既然如此,那她就只有接受咯。 反正芳菲又没有过错,也没违背妇道,高长恭若坚持要将她休弃,那依他的性子,要点补偿金应该也是没问题的。 这样想着,芳菲心里也就舒坦多了,看开了就什么都好说。 她倒是希望男女主相遇,这样她就可以全身而退了,心里粗略地将离开兰陵王府之后的生存计划想了一遍后,发现情况不算太糟,于是芳菲便彻底地看开了。在女主还没出来之前,芳菲要提前给高长恭打个预防针,她笑嘻嘻地倾身凑近高长恭,笑得极为欢快又充满神秘:「殿下,您的真命天女即将抵达战场,殿下可有做好与其携手前行共度一生的准备?」 高长恭怪异地睨了她一眼,漠然回道:「我没有什么真命天女。」 「怎么没有?!郑似锦就是啊!」芳菲一时情急,直接将女主的名字说了出来。忍了这么久,现在终于不用再掩藏了,芳菲如释重负,见高长恭的神态仍旧冷淡,她便耐着性子继续道:「郑似锦她是你将来的妻子,与你倾心相待之人,也是殿下此生唯一心爱之人,虽然……」 最后成了亡命鸳鸯。 芳菲想了想还是没将这句话说出口,虽然结局是很悲惨,但至少他们曾真心相守过,那几年曾真切快乐过幸福过,曾让看他们爱情故事的芳菲羡慕过。结局早已註定,是没办法的事,但至少过程还是可以好好享受的,身虽死,心却永远在一起。 见高长恭眸光微闪,似是有所动容,芳菲便试着小声问道:「殿下您看,您的真命天女马上就来了,我在这多不方便?要不……要不小的先撤退了?」 高长恭只是看着芳菲没有说话,眸沉如水。 芳菲索性就当做他默认了,悄悄提起裙摆踮起脚尖,准备在不引人注目的情况下偷偷熘走,可是她的屁股还没离开坐席,就听见身旁响起低沉却又坚决的声音:「回来。」 芳菲回头一看,高长恭的面色已经冷了下来,冷得有点瘆人的那种。 芳菲心中一惊,只能笑着应道:「好的。」 芳菲极为乖巧听话,手心松开了裙摆处的轻纱,并且同原先时一样挺直腰背端坐于席位。 面上毫无波澜,内心早已开始骂街。 让她这么个大灯泡留在这里干啥,多尴尬啊,还故意给她找虐受啊,到时候眼巴巴地看着男女主谈恋爱。 唉! 生活不易,芳菲嘆气。 此时,乐曲声终于响起,悠扬婉转迴荡于殿堂之中。 而随着音律的流出,垂落于大殿之中的帘纱后面来了一位聘聘裊裊的人儿,身形婀娜多姿,舞了一曲后,帘纱掉落,一位亭亭玉立的美人就这样显露在大众视野。 一袭红色轻纱犹如盛开的牡丹,手抱琵琶半遮面,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哇……」 第72页 虽然美人半遮着面,但芳菲还是被她所展现出来的姿容惊艷了一把,主要是这场景以及这身装扮太加分了!当然了,身为书中女主,本身气质也超凡脱俗,怎么看都是一个可人的美人儿! 果然,女主就是女主,一出场就註定要惊艷四座。 连芳菲都为其所折服,其他人自然也是看得目瞪口呆,连阅女无数的君王都有些挪不开眼了。而坐在芳菲身旁的高长恭,也在一片惊艷声之中缓缓移动视线看向大殿中央。 第38章 繁花似锦(01) 轻纱飘摇,身姿曼妙,一舞倾城。 什么回眸一笑百媚生啊,什么云想衣裳花想容啊,一堆这类的诗词纷纷涌现在芳菲大脑里,但是她的目光并未在那人身上多驻留,强行拉回思绪悄然望向身旁人。 他也在看着美人轻舞,只是眼中没有芳菲想像中的呆愣或惊艷,反而出奇的……平静。 芳菲:「???」 什么情况?难道是因为美人面纱没有摘下来的缘故? 芳菲瞬间就想冲过去帮她把面纱摘了,好好的大美人,蒙什么面嘛!被人看了真容又不会怎样,古代人太矜持了! 可是她不能冲过去摘人家面纱,只好抱着一丝希望问身旁人:「殿下可认识她呀?」 「不识。」 高长恭回答得很果断。 只见他的眸光平静如水,似一口千年古井,波澜不惊,芳菲看了半天愣是没看出一丝丝的异样。 她不甘心地撇了撇嘴,仍不死心,笑吟吟地追问道:「那……那有没有一种特殊的感觉?就是……似曾相识?但又好像……反正就是不一样的感觉!」 她不知道怎么形容,总之就是不一样的感觉。 一般男女主相遇,不出意外的话,都会对彼此有异样的感觉,似是悸动但还没到心动。 命中注定的人嘛,总归是特殊的。 「……没有。」 这次他的语气里多了一丝无奈,也更多了几分冷沉,压根不太想理会芳菲。 「啊哈?」 芳菲彻底蒙了。 现在的她可凌乱了,都无心再去欣赏美人的舞姿,视线不停地在高长恭和那美人之间徘徊。 高长恭好像是真的不认识女主…… 芳菲已经做好受虐的准备了,结果就这? 美人一曲舞尽,飘摇的轻纱缓缓垂落,她低头向座上的高湛盈盈一欠身,视线无意间扫过芳菲这边,然后她就瞬间怔住了。 芳菲知道,她的视线是定格在高长恭身上。 四目相对,一个从容淡然,一个错愕不可置信,特别是她看芳菲的时候,那种震惊的眼神毫不加掩饰。 女主之前是见过高长恭的,这下应是终于认出他来了。 她知道芳菲是兰陵王妃,而与她同席而坐的人除了是兰陵王还会是谁?答案可想而知,而且还是绝对的。 她定定地望着高长恭,眼中的惊愕久久挥之不去,而高长恭在下一刻就移开了视线,转而看向身旁的芳菲,难得开口询问:「你的意思是,她认识我?」 「何止认识?」 芳菲趁旁人不注意时,悄悄对着高长恭比了个爱心的手势,笑得眉眼弯弯:「她还心悦于殿下呢!从第一次见到殿下,她便对殿下一见钟情了!只不过后来认错了人,今日算是她真正认识殿下了!」 高长恭望着她的手势微微挑了挑眉,「这些你都知道?」 「当然了!」芳菲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又凑近了些许神秘兮兮地笑了笑,「而且我还知道,殿下一定会喜欢她!而且今后只喜爱她一人!」 芳菲的一双眼睛贼熘贼熘地盯着高长恭看,就等着看到他的动容。 而高长恭却只是扬唇一笑,不再言语。 芳菲:「……」 什么嘛,这么淡定过分了啊。 搞半天敢情就只有芳菲这个局外人在瞎激动,而当事人啥感觉也没有! 算了,她没话说了,认栽了。 席间众人都看着美人,而美人只顾盯着郡王的席位看,众人都不免有所疑惑,此时席间响起了一声轻咳,声音不大,却正好传进郑似锦的耳中,拉回了她的神绪。 郑似锦顺着轻咳声来源的方向看去,那人正是她的父亲郑子尚。 「父……」 她慌乱之际轻启朱唇,父字还未出口,便被郑子尚一个严厉的眼神给堵了回去。 美人颇有些委屈和不甘地垂下了头。 总归她没有再盯着郡王席看了,大殿的气氛又恢復了正常,却仍是鸦雀无声,座上的高湛自是不用顾忌什么,当即开口称赞:「郑二娘子果真如传闻中那般貌若天仙,如花似玉。既善歌舞,仪容又端庄得体,如此佳人世间实属少有,郑爱卿,不若……」 高湛说着便望向了郡王席,目光落在一位青年男子身上,继续道:「朕之幼弟冯翊王亦是生得一表人才,玉树临风,年岁也与郑二娘子相仿,尚未婚配,不若郑爱卿将令媛许配与冯翊王如何?」 众人随即都顺着高湛的视线看过去,出于好奇,芳菲也多看了两眼。 那青年男子生得也算俊朗,气质高贵清雅,一看就知是品貌不凡之人,毕竟是皇族子弟,自幼接受优等教育,气质自然不一样。但若只论姿容的话,芳菲觉得……还是兰陵王更惊艷些! 第73页 想到这,芳菲既有得意又有失落。 这么美好的人现在是她名义上的夫婿,旁人只能艷羡,可他终究会是别人的。 郑似锦也随之看了眼高湛所指的那人,毫无意外的是一阵阵失落,虽然那人也是青年才俊,的确玉树临风,但不是她心中的那人! 与心中那人相比,这人显然是远远不及。 她还是忍不住往芳菲这边瞥,而郑子尚在高湛唤到他时就已离席,此时正立在郑似锦身旁,再次以低咳声提醒郑似锦,然后便对着高湛俯首弯腰恭敬回道:「陛下有此好意,臣自是不胜欣喜,只是小女顽劣,而冯翊王高雅端正,恐怕小女会入不了冯翊王的眼。」 听到这话,芳菲就忍不住笑了。 上元节宫宴献舞,显然就是郑子尚父女安排好的,此前郑子尚肯定也与冯翊王的生母暗示过,因为冯翊太妃也是郑氏族人,两家自然很乐意结姻,这会还在这故作谦虚,脸面挺高啊。 说是谦虚,却没几分推脱之意。 这摆明了就是想问冯翊王的意思,高湛也很给他面子,顺势问道:「十四弟,朕欲将郑二娘子许配与你,你意下如何?」 高润闻言便站起身拱手回道:「自古婚姻大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今父亲不在,便全凭兄长做主。」 他们的父亲已经去世多年,自是兄长为尊,而高润的母亲只是妾室,婚姻之事也只能听从君命。 高润的回答中规中矩,将决定权交给了高湛。 「郑爱卿,你看,冯翊王并无异议。」高湛眉尾上扬颇为得意,他很是享受这种服从的感觉,「朕倒是觉得郑二娘子温雅端庄,明媚动人,与冯翊王甚是相配,既然你二人都未婚娶,不如朕今日做主,定下这桩婚事如何?」 「陛下,妾也觉得……」 后妃席的郑如樱虽然位份低,席位却很靠前,她满脸笑意正欲开口附和,却见大殿中央的郑似锦突然抬眸望她,秀眉紧皱眼中写满了抗拒,郑如樱话语一顿,脸上笑容也僵硬了些许。而高湛并未过多留意她的出言,她索性就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没再继续说下去。 身为姐姐,她自然能看明白,郑似锦不希望她附和这桩婚事,虽然心中疑惑,但眼下不是发问的时候。 高润未再重新落座,在如此重大的场合,君王既然提及了婚事,那便不是随口一说,在座诸臣皆是见证。他就那样立在席位前,神色自若,既没有抗拒,也未曾确切表明过心意,让人捉摸不透他究竟是何心思。 不过他的心思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君王乐不乐意。 「阿爹……」郑似锦并未多看高润一眼,而是神色复杂地望向自家父亲,悄悄出声唤了他一句,语气里似夹杂着乞求之意。 郑子尚眸光一凝,十分不解她这乞求为何意。 在宫宴之前,她可是兴奋得欢唿雀跃的,迫不及待想让郑子尚向君王请旨,为她与冯翊王指婚。她精心准备了很久,为的就是今日,怎的心愿即将达成时,丫头却突然变了脸?之前的兴奋与激动早已不见一丝踪影。 此时的郑似锦就像是突然遭受过什么一样,不太对劲,但是郑子尚却看不懂她的心思。 上头君王还在等着他回话,不……与其说是等着他回话,其实更多的是知会他一声,让他回应一下而已。君王话已经说出口,而高润也无异议,郑子尚根本没有拒绝的余地,因为此事还是他先主动向冯翊太妃提的,此时他只能应下:「臣与小女谢主隆恩!」 郑子尚跪地拜谢时,还顺带拉了一把呆愣中的郑似锦,郑似锦不得不硬着头皮屈膝谢恩。 一时间,道贺声纷至而来。 这一切也把芳菲看得目瞪口呆,女主已经认出男主,却还是要与别人订婚?这什么剧情!趁君王还未正式下旨,芳菲赶忙催促身旁人,一时急得有些口不择言:「殿下您快上啊!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这君王的赐婚圣旨若真下来了,到时候要退婚就更麻烦了!」 高长冷沉的目光恭略带几分漠然,「上去做什么?他们的婚事,与我何干?」 「……」 这不冷不热的一句回答把芳菲呛了一顿,一时都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只得干巴巴地看着他,眼睛一眨一眨的。 什么命定之人的说法他压根不信,既然高长恭现在对女主没感觉,那女主于他而言就还只是个路人。若换做是芳菲,突然随便指着个人就说这人是她的真命天子,将来会和对方爱得死去活来,她自己也是不会信的。 好吧,她又无话可说了。 芳菲缩回身子噘了噘嘴小声嘀咕:「等着后悔吧你。」 反正她该提醒的都提醒了,故事将来如何发展,就看他们自己的造化。 高长恭悠长的眸光望向大殿中央。 ……命定之人?说实话他不太明白,也不太信服,也不想去深究。 高湛兴致正起,很快就让人拟旨去了。 郑似锦全程都在走神,时不时就往高长恭这边瞥,只顾跟随父亲的动作谢恩行告退礼,然后抱着琵琶随着他一同下场,高润也重回席间。 芳菲看到郑似锦回眸时依依不捨,估摸着她应不会就此罢休,芳菲全身而退还是有机会的。 郑似锦退场之后,就坐在了女眷席中。 第39章 繁花似锦(02) 第74页 宫宴还得继续,接下来又是一成不变的献艺表演,非常的通俗,只不过到后来有名歌姬的乐曲难得清新脱俗些,惹得众人瞩目,芳菲也有静下心来听曲。 旋律悠扬婉转,轻柔的歌声悦耳动听,相比之前的确有水平多了。 一曲尽,音律缓缓而止,歌姬颔首欠身行礼,君王不禁一连称赞:「好!好!如此优美动听的歌声,再配上此等倾城佳人,实在妙哉!赏!」 「谢陛下!」 歌姬立即叩首谢恩,脸上都是欣喜之色,君王向候在旁边的侍从打了个手势,侍从便拿着一个锦盒去到了那歌姬面前,将锦盒双手递给歌姬。 歌姬接下锦盒,喜不自胜。 芳菲看她高兴成这样不禁有些蒙了,难道赏金很多不成? 皇后胡绮见高湛难得这般高兴,微微一笑便试着提议道:「此女的歌声既如此动听,不如让这姑娘再演奏一曲,给陛下与群臣助助兴?」 高湛没有立即应声,但看他满脸笑容的样子,倒也不像是要拒绝。 而歌姬则静静立在大殿中央候命。 「陛下,好曲听一遍便够了,若听多了就不稀奇了,妾倒是有另一个提议,既能让陛下听到好曲又能尝鲜!」 就在高湛静默之际,后妃席中的郑如樱突然出了声,芳菲就见她说着说着就朝自己这边看了过去,那别有深意的笑让芳菲顿时浑身一个颤慄。这郑如樱……该不会是想算计她吧?芳菲突然有点小心慌,但还是故作镇定地观摩着君王那边的情况。 高湛用眼神示意她说说看,果不其然,她下句话中就提到了芳菲。 「陛下皇侄兰陵王精通音律,于此道造诣颇高。而妾之三妹生来一副好嗓音,说起话来都娓娓动听,她与兰陵王成婚已有大半载,想必耳濡目染,于音律一道应不会比旁人差,不知可否让兰陵王妃向陛下进献一曲?也好让我等大开眼界呀。」 郑如樱有理有据地说了一大堆,就是想让芳菲登台表演。 一时之间,芳菲成为了聚焦。 芳菲:「……」 这就躺枪了? 高湛起初并未应允,只是顺着郑如樱的目光看了眼芳菲,又看了看她身旁的高长恭。 方才那歌姬的乐曲可谓是已经达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高山流水余音绕樑,若让兰陵王亲自来还差不多,兰陵王妃?再怎么耳濡目染也不可能高出这歌姬的境界,郑如樱的提议分明就是想让其难堪罢了。 而那些本就艷羡嫉妒芳菲的女眷,便纷纷起闹附和,都说要让兰陵王妃来试上一试。 后妃之中亦有人附和,胡绮脸色微沉,一个冰冷的眼神看了过去,瞬间让她们都禁了声,而后胡绮便似有为难地开口道:「这兰陵王妃自幼于乡野长大,于歌舞造诣应不高……郑令仪这提议……怕是有不妥之处。」 听闻此言,芳菲尴尬又不失礼貌地笑了笑。 这皇后还挺明事理啊……只不过公然将兰陵王妃出身于乡野一事抖露出来,芳菲当真不会遭群嘲? 果然,芳菲察觉到那些人看她的目光变得有些微妙起来。 「皇后娘娘有所不知——」郑如樱显然不贊同胡绮之言,但她的态度还是放得比较尊敬,满脸亲和的笑容,「妾这妹妹虽于乡野长大,但家父对其依然呵护备至,琴棋书画都有教予她,想来妹妹应不会让人失望的。」 「是吧?三妹。」 郑如樱还特意隔空唤了一句芳菲,那挑衅的眼神看得芳菲很是不爽。 是你个大头鬼! 明眼人都能看出,她是想让芳菲当场出糗。 高长恭突然看了芳菲一眼,神色似有担忧。在乡野长大的人怎会精通琴棋书画?况且他从未教过芳菲任何音律,芳菲也没见过他弹琴吹箫,耳濡目染是不可能的。 察觉到高长恭驻留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芳菲扭头就递给了他一个放心的眼神,然后忍住想大骂郑如樱的冲动,眉眼一弯,笑得比郑如樱更亲切更明艷:「阿姐所言极是,只不过妹妹也有个好提议。阿姐自幼在郑府长大,被父亲视为掌上明珠,琴棋书画可谓样样精通,于音律一道肯定颇有造诣,想来应也不会让大家失望,不知阿姐可愿为陛下助兴一曲?」 话毕,看见郑如樱脸色微僵,芳菲便笑得更深了。 方才身为郑家二娘子的郑似锦一舞倾城,想必其姊妹应也不会差到哪去,众人便怀着期盼的目光看向郑如樱,连高湛的眸光也稍微动了动,眼角余光瞥了眼郑如樱。 而芳菲则朝她笑着眨了眨眼睛。 既然想让她出糗,那不妨就一起吧!姐妹嘛,自然得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高湛也随之发话:「那郑令仪与侄媳可愿在此献上一曲?」 「回……回陛下……」郑如樱低着头站起身,支支吾吾地吐出开头几个字,然后就没有了下文,从她紧揪着衣袖的手就可以看出她慌了。 她虽会琴棋书画,但不敢与那歌姬相提并论。 席间看热闹的人还是挺多的,郑如樱周身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住了,而胡绮却轻轻一笑,蓦地开口:「献曲一事乃是郑令仪的提议,郑令仪莫非现在是觉得有何不妥?」 「没……没有。」郑如樱慌忙否认。 她若是承认或退缩,那就是在打她自己的脸。 第75页 芳菲在心底对皇后点了个大大的贊!这皇后也没有想像中那么坏嘛,对郑如樱的恶意恰到好处,既然与芳菲阵地相同,那便是友军,芳菲看待胡绮的眼光都和善了许多。 眼下郑如樱再无理由推脱,芳菲便又对她眨了下眼睛,口吻谦虚道:「长者为尊,姐姐,您先请。」 郑如樱很快一扫忧郁之色,离席走上前朝高湛盈盈一欠身:「陛下,那妾就献丑了。」 她转身之际往芳菲这边看了看,微瞪的眼眸里尽是挑衅之意,虽有恼怒,但更多的是不屑。郑如樱是比不上那歌姬,可基本的吹拉弹唱她都会,顶多就是无法让君王耳目一新而已,至少不会丢人。 如今这种亲自登场献曲的情况是郑如樱未曾预料到的,所以始终还是有些力不从心。 她与那先前的郑似锦一样,手里抱着一把琵琶弹奏乐曲,旋律是挺优美动听,但与郑似锦一边弹琵琶一边跳舞比起来,郑如樱的乐曲则显得枯燥了许多。一曲弹完,众人的神色都没什么变化,没有惊艷也没有太糟糕,就是平平无奇。 郑如樱将手中琵琶交给了宫人,然后就回到了席位,端坐于席间等着看接下来的好戏。 在郑如樱的认知里,郑芳菲自幼在乡下长大,即便被接回郑府后也根本不得重视,郑子尚也从未让人教过她琴棋书画,郑芳菲最多也就从她母亲那里习得一些字而已,至于音律,肯定是一窍不通的。而兰陵王那般高贵,又怎会教一个乡野丫头学音律。 郑如樱的乐曲不算差,可席间还是有人悄悄议论她,大抵就是说她敢给兰陵王妃使绊子,自己也不过如此,没比乡野丫头好到哪去。 这议论声传到了郑如樱耳中,她眉头一皱,却是不动如山根本没去理会那些人,而是望向芳菲娇艷一笑:「妹妹,该你了。」 芳菲也不再推脱,连一句自谦的话都没有便起身离席,只是还没走两步又掉头回到了席位前,面对高长恭幽深的注视,芳菲忸怩了好一会,才鼓足勇气蓦地朝他伸出手,抬眸一笑眼中光辉熠熠灿若骄阳:「殿下,一人弹奏太过枯燥乏味,不知可否邀请殿下与我合奏一曲?」 话刚说完,芳菲便见高长恭微仰起头望着她,眸中光华流转似别有一层深意,而她同时也感觉到了众人的灼灼目光都落在了她身上,芳菲的手顿时就僵在了半空中。 她现在居然朝高长恭伸着手…… 她可是女子啊,这种动作通常都是男子对女子做,然后女子把手搭在男子手上,而现在却被芳菲反过来做,这要对方情何以堪? 气氛瞬间尴尬起来,芳菲现在是缩手也不是,不缩也不是,该咋办? 芳菲:在线求挺急的。 尽管整个人都已经僵化,但芳菲面上还是保持着笑颜,只是眼底的光辉越来越虚。 再怎么样形象不能毁不是? 然而,高长恭没有像芳菲想像中那般冷眼相待,或是直接斥责,只见他在众人惊愕的眼神中边起身边缓缓抬起手,轻轻搭在芳菲的手掌心,温柔一笑:「既然王妃有此意,那我自不能辜负。」 哈?!答应了?? 两眼望着少年那温柔的笑,芳菲当场就愣在了原地。高长恭这是为了能在众人面前给足她面子,做出与她浓情蜜意的样子,芳菲当真有点受宠若惊。 就在她发愣的瞬间,高长恭反手就握住了芳菲的手,反客为主,牵着她离开了席位前才松手。 直到去挑选乐器时,芳菲都还没完全缓过神来,高长恭手心里的温度太舒适太让人眷恋了,可惜古代没那么开放,秀恩爱也要矜持,当众牵手已是逾越,哪里还能一直牵着。 他们都不曾去留意,在他们两手相握时,席间有一人目光呆滞如坠深渊。 其实乐器也没什么好挑选的,身为现代人的芳菲当然不可能把所有古典乐器都学一遍,光是学一两样都已经让她劳神费力了。琵琶她也会一点,但弹得肯定不如郑如樱,那芳菲自然不能挑短处来,只能选择下功夫最多的古琴。 与原主不同,芳菲确实会音律,而且古典国风都有学过一点皮毛,不至于丢人现眼。 但为了呈现出更好的效果,还得有像高长恭这般精通音律的人帮衬才行,而且独奏高歌太单调,千篇一律没什么新意,合奏才是高境界。 高长恭取来了一支玉笛,芳菲坐于古琴前,而他则立于芳菲的身后。 琴声起,笛声便跟着响起。 一开始轻缓悠扬,如涓涓细流划过心田,不过片刻清婉的歌声也随之响起。 第40章 繁花似锦(03)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开口歌唱的人正是芳菲,她的嗓音本就清甜,配上这调子柔和的歌声,便更加柔婉悦耳扣人心弦。 别问她唱的是什么,问就是《水调歌头》。 为什么唱《水调歌头》?因为这是首名词,在这些根本就不知道东坡大大是谁的人面前,唱出这首词会显得很高逼格哦不,是高大上。 反正是书中世界,又非真正歷史世界,提前让东坡大大的名作现世,应该也不会导致几百年后的他在风中凌乱吧?所以芳菲就拿来借花献佛了,希望苏东坡的棺材板不要压不住,哦对了,在书中的时间线里他还没出生,宋朝会不会存在也还说不定。 第76页 芳菲和高长恭之前完全没有排练过,高长恭也不曾听过这首乐曲,但是他却紧跟芳菲的每一个音节,琴声或高昂或低沉,他的笛声都能完美跟上。 厉害啊,不愧是精通音律的大神! 说实话在琴音刚开始响起时,高长恭有片刻迟疑,因为这曲子的风格是他从不曾见过的,与齐国广为流传的曲风大不相同,但是新奇的事物他也是乐于去尝试的。待歌声响起,他才意识到,原来这首曲子的点睛之笔竟在此处。 如此悠扬婉转的旋律,配上此等清脆悦耳的歌声,以及这充满意境的诗词,实属世间罕见。 郑如樱脸上那挑衅的笑早已僵化,惊愕得微张着嘴,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其他人也是眼睛都看直了,都忘了最初看热闹的心理,纷纷侧耳聆听,沉醉其中。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在这初春的寒夜里,芳菲硬是唱出了中秋赏月的意境,一曲唱罢,琴声和笛声随之而止,芳菲收回双手离开琴弦,高长恭也缓缓将玉笛放下。 再抬头一看席间众人,还处在惊愕陶醉的状态,整个大殿鸦雀无声。 这气氛可不是芳菲想要的。 许愿这次也来了,是扮成宋玉妹妹的身份出席宫宴的,故而她现在就坐在宋玉身旁,与宋玉同席。 芳菲目光流转之间看向许愿,悄然对她使了个眼色,因为许愿听过这首曲也知道这首诗词,所以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傻愣愣的。接收到芳菲的暗示,许愿非常配合,立即抬起双手鼓掌并大声称赞:「好!好曲!」 有了开头之人,其他人愣了一瞬,随即也跟着拍手称好,气氛莫名奇妙就被许愿带了起来。 众人都只是潜意识跟随许愿的动作,都没意识到在这个时代根本不流行鼓掌。 「好!」 「好曲!」 …… 席间的称赞声此起彼伏,本来鸦雀无声的殿堂此时热闹喧天,连高湛也拍了两下手,甚是满意地点头赞嘆:「明月几时有……这首诗词的意境当真绝妙!曲子也是朕从未听过的风格,如此优美的旋律世间难得听闻一次,侄媳真乃奇人也!」 作为一个凡夫俗子,芳菲自然也很享受众人惊艷的目光,心都快飘上天了,但面上还是故作谦虚:「陛下谬赞了,这都是平日里兰陵王教导有方。」 说完,芳菲还特意朝高长恭甜甜一笑。 众人瞬间都羞红了脸,开始有点不敢直视他们二人,高湛也是轻咳了两声掩饰尴尬。 既然要装作夫妻恩爱,那戏就要做全套。 高长恭倒没有芳菲那般肆意,只是在芳菲看过来时,非常配合地与她对视了一眼。 接下来便是一片溢美之词,什么郎才女貌啊,什么天作之合啊,绝世佳偶啊都一个个往外蹦,把他们夫妻吹捧得跟天人似的。这些人之所以大肆赞扬芳菲与高长恭,一来两人的合奏确实非常惊艷,二来兰陵王府现在风光正盛,难免会有人想要巴结高长恭。 而后妃席中的郑如樱,脸色自然是沉得不能再沉了,那含恨的眼神犹如一把锋利的刀,恨不能将芳菲给一刀毙命。 芳菲懒得理会她,与高长恭一前一后回到了席位。 殊不知,在高湛的身后方有一侍卫穿着的人,那如鹰般锋锐的眼神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其脸上戴着玄黑面具,口中低喃了一句:「兰陵王妃……」 …… 在落座之前,芳菲特意朝后方席位的许愿眨了下眼睛,会心一笑,许愿亦是满脸欣慰之色,娇羞地笑了笑。 在看着芳菲转身坐下之后,许愿便听见身旁响起一阵低语:「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身旁人正在默默低喃芳菲方才所唱的《水调歌头》,语态听似平和,可他既然会默念,那便少不了惊嘆。许愿没有去看他,索性就当作什么都没听到。 苏东坡的《水调歌头》闻名千古,虽是后世之作,却也足以惊艷前人。 宴席结束后,接下来便是放花灯了。 由高湛带领群臣去宫中的湖边放花灯,但君王毕竟是君王,有独属于自己的一大片水域,除了君王身边之人,其他人都只能去别的水域放灯。 所以,芳菲所在的湖岸便是龙鱼混杂。 看着那些人争先恐后地往湖边挤,手里捧着花灯兴致勃勃,将花灯放于水面上,双手合十虔诚许愿,而芳菲却只是远远观望,并没有要和他们一样去放花灯的意思。 许愿凑到芳菲跟前挽起她的胳膊,兴致勃勃地沖她笑:「菲菲,我们也去放花灯祈愿吧?」 旁边的卫玠也走上前来,「是啊,一起去吧。」 他本以为芳菲会跟随而来,所以直接越过了她往前走,结果走出几步之后却发现身后毫无动静,卫玠回头奇怪地看了眼还站在原地的芳菲,只见后者轻飘飘地解释道:「作为现代人,深知放花灯祈愿不过是寻求心理安慰罢了,没有什么实际用处。我心理好得很,也无所求,就懒得去做这种浪费时间的事了。」 一来所谓的祈福许愿确实是封建迷信,只为讨个好彩头而已,二来湖岸边的人实在太多,芳菲可不想去跟他们挤。 天这么冷,若是被挤得掉进湖里,估计不淹死也得冻死。 芳菲可不想再成为落汤鸡一次。 第77页 许愿仍不死心,抓着芳菲的衣袖直摇晃,「菲菲,你就陪我去嘛!这俗话说三分天註定,七分靠打拼,就算再怎么努力也是要看天意的,祈愿也并非毫无用处的。」 芳菲闻言微眯起眼:「这是俗话?」 「难道……不是吗?」 许愿手上的力道松了松,眨巴着一双水灵灵的眼睛,显然也是有点心虚了。 芳菲不禁扶额,没再与她深究。 现代的一句歌词而已。 所以芳菲还是没能被许愿说服,她实在不想凑这热闹,芳菲将许愿的手从自己的衣袖上扒下来,然后就将她往前推:「愿愿你要是真想放花灯,就和卫小虎一起去吧,反正他很乐意奉陪。」 「菲菲……」许愿被芳菲推着不情不愿地往前走,甚是为难地回头看芳菲。 「去吧去吧!」 成功将许愿推到卫玠身旁后,芳菲便准备收手离开了,但是她刚一转身就见高长恭不知何时来到了她身后,若非芳菲及时收住了脚步,就要和他撞个满怀了。 又是那股勾人心魄的兰香。 芳菲强装镇定,微笑着后退了一步,声音清甜地唤道:「殿下。」 高长恭的视线穿过芳菲望向她身后的湖岸,卫玠和许愿站在那不知所措地看着他,而其他人则在忙着放花灯,各式各样的花灯应接不暇,他忽然开口道:「在这看着也是浪费时间,王妃,何不同他们去试试?灵不灵验还尚未可知。」 听着高长恭那不可置否的语气,芳菲的意念突然就动摇了:「试试……也……也可以啊。」 「但是……」 芳菲眸光流转,仰起头期盼地望着高长恭,笑嘻嘻道:「殿下可否与我们一起?」 高长恭轻「嗯」了一声。 他既然提议芳菲去放花灯,那他自己自然也不会缺席。 看见本来死气沉沉的芳菲突然笑得这么殷勤,许愿满脸黑线,极为幽怨地盯着那抹倩影,「菲菲你重色轻友啊,我刚才劝你那么久你都无动于衷,一到兰陵王这你就变卦了!」 一旁的卫玠也跟着点点头。 「我怎么重色轻友了?」芳菲故作理直气壮地反驳,「殿下的话我当然得遵从了。」 懂的人都懂,卫玠与许愿默默对视一眼。 不一会儿,芳菲便和许愿捧着一堆花灯回来了,各式各样的都有。芳菲也没有给高长恭挑选,直接拿了一盏莲花灯递给他,而她自己也选了一盏莲花灯。 莲花本来就是开在水面上的,将这红色莲花灯放于水面上,远远看去就像是一朵泛着光的红莲。 芳菲蹲在湖岸边双手合十,闭上眼睛许了愿,再睁眼时那花灯已经逐渐飘远,扭头一看身旁的高长恭也在注视着那莲花灯,芳菲脑子一热就脱口而出:「殿下许了什么愿呀?可否说出来听听?」 在花灯的映衬下,少年幽深的眸底似乎泛起了细碎的微光:「你想听?」 「嗯嗯。」芳菲很老实地点了点头。 既然已经问出了口,那就没有后悔的余地,芳菲也确实不介意听一听。 「那你先说说,你有何愿?」 「……」 芳菲就知道,他的心愿不可能轻易给问出来。 心里是有些无语,但谁让对方有颜有钱又有势呢,还不得忍让着点,芳菲索性就大方地回答了他的问题,「我的心愿很简单,就是有钱!成为百万富翁,一辈子不愁吃不愁穿!」 作为一条非常现实的咸鱼,这就是芳菲唯一的夙愿,当然了,最好是还具有身体健康的前提。 高长恭的眼底本是沉寂无波,却在听见芳菲的话后盪开了一层浅浅的笑意:「你的志向可真是远大。」 「过奖过奖!」芳菲笑着自谦地抱了抱拳,「殿下该你说啦。」 高长恭本来已经放缓的面色又冷沉了几分,抬眸遥望那盏已经随波飘远的莲花灯,他的眼神也变得极为深沉悠长:「我只愿大齐国运昌盛千秋万代,河清海晏,太平天下。」 「国运昌盛……河清海晏……」 芳菲听后却是神色微变,笑意渐渐收敛,默默念着这几个词彙。 这个愿望怕是老天都爱莫能助啊。 君王要败光祖业,作为臣子谁能拦得住?就算是高长恭也一样,他改变不了君王的命运,更改变不了北齐的命运,除非他自己翻身为君,但这种谋逆之事一旦搞不好就是满门抄斩,代价风险太大,况且他忠心于北齐君王,不一定有这个心去做。 芳菲神色上的细微变化,刚好一览无余落入高长恭眼底,他眸光微敛却是没有言语。 第41章 繁花似锦(04) 看着湖岸边的父亲正在与其他臣子寒暄,郑似锦微一思量,趁父亲一时没有留意,果断转身走进人群之间,身影随后便消失在夜色中。 她在湖边找了一大圈,终于在一处岸边看到了那抹清俊的身影。 郑似锦到现在还不敢相信,这人会是兰陵王。 此前圣驾回城时,在马车上秦沁所言确实成真了,郑似锦现在很后悔,千算万算没有算到会认错人,将本来已经到手的姻缘硬生生让给了别人。 这人还正是她的庶妹郑芳菲。 看着他身旁那少女的身影,郑似锦竟觉得格外刺眼,格外刺痛着她的心。 周围没有其他王公贵族在,只有兰陵王府的几个亲信幕僚,郑似锦百般纠结之下,还是选择向他的背影走过去,努力压下内心的颤抖出声唤道:「兰陵王殿下……」 第78页 两人本来都在盯着那莲花灯静默不语,各怀心思,听见这声音便不约而同起身回头看。 见是郑似锦,芳菲登时睁大了眼睛,心头瞬间有点慌乱无措起来。按理说她现在顶替了炮灰女配的身份,那也就是郑似锦的三妹,而今姐妹相见,出于礼貌要不要打个招唿什么的?又或者该寒暄一下? 然而接下来,芳菲就发现自己想多了。 郑似锦压根就没看芳菲一眼,视线都未曾在她身上有过片刻的停留,而是定定地望着芳菲身旁之人,打招唿?寒暄?算了吧,人家眼里根本就没有你这个妹妹。 芳菲轻嘆着往旁边挪了挪,准备……看戏。 高长恭似乎没有料到她会出现在此,别有深意地看了眼芳菲,当即便问道:「不知郑二娘子来此所为何事?」 她一来就盯着他,他不会看不出她是来找他的。 而高长恭记得,他们之间似乎并无交集。 他的神态很是疏离,郑似锦本就黯淡的眸光更加沉了几分,开口即带着哀嘆:「殿下记不起我了吗?那年在城西我被地痞流氓欺负,险些惨遭毒手,是殿下出手相救,我问殿下姓名,殿下说过以后若是有缘定会再见!」 郑似锦一边说着,一边伸手至耳后摘下了掩着半张脸的面纱。 美人似芙蓉出水,清丽娇嫩。 啧啧啧,这精緻的五官,这绝美的长相,不愧是女主的标准,芳菲见了都忍不住惊嘆! 可再看高长恭时,他仍然没有丝毫惊艷之色。 芳菲就纳闷了,高长恭这么沉得住气的吗?还是说他掩饰得太好了?怎么可能对女主不心动的呢…… 芳菲就在这探究的路上越走越远。 「是你?」 看见郑似锦的全貌,高长恭认出了她。 芳菲心中一时有些悲喜莫辨,高长恭之前只与郑似锦见过一面,而且还是好几年前的事,如今一见她容颜,他还能一眼认出…… 果然,男女主之间的缘分确实很奇特。 「是我!」郑似锦一时激动不已,面纱从手中滑落掉在地上,她也懒得去顾及了。可对方的神态却与她大为相反,平静得出奇,眉眼间还是透露着疏离,郑似锦的心逐渐下沉,「难道殿下对当年……当年之、之人就没有丝毫留恋……」 慌乱、悲凉都在她眼中交杂,最后还是生出了一丝期望的光,想要听到对方否认的回答。 可惜—— 「都已是陈年往事,有何可留恋?」 高长恭丝毫不留情谊,即便美人失魂落魄痛心疾首,他亦无动容,口吻还是那般清冷:「往事已成过去,郑二娘子可莫要被其所累。」 他记是记得她,但不代表有情。 「可……可当时我已对殿下……」 一眼万年。 郑似锦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这种太直白的话若得不到对等的回应,那返回来的就只有伤害,宁愿自欺欺人,也不希望看到对方的决然。 这气氛,和芳菲想像中的不太一样啊。 她能明显感觉到郑似锦的心已沉入谷底,而她现在的身份是横在两人之间的,唯恐被殃及,芳菲还是选择先走为上:「那个……你们聊,我先走了哈。」 说完不等高长恭回应,芳菲拔腿就准备跑,可是脚刚迈出去一步,手腕便被人给拽住了,导致她的身形不得不停留在原地。 她都还没来得及看是谁,就闻那清幽的兰香席捲而来,轻笑声在她耳畔响起:「王妃要去哪?不如带我一起去?」 高长恭一手抓着她的腕骨,缓缓向她身侧靠近。 芳菲僵硬地转过头看了看他,那眉眼含笑、温润如春风的样子,与之前的冷淡疏离大相庭径,可这不该是对她有的样子。 芳菲甚至觉得,高长恭是故意的。 照眼下的情形来看,他是想让郑似锦死心,可芳菲不想当这个挡箭牌,毕竟女主光环她是斗不过的。 「我、我没要去哪……」 芳菲只能尴尬地笑着,傻愣愣地被他牵着手腕站在原地。 她也不知究竟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导致男主会对女主无感,兴许是相遇的时机不对,总之,芳菲不觉得高长恭会因为她而不喜欢女主。 现在走是走不掉了,芳菲只能停留在此,等着他们把天聊完。 郑似锦目光灼灼地盯着芳菲被高长恭牵着的手,这才终于正眼看了看她,那张与郑似锦有几分神似的脸,此时的神态却与她大相庭径,越看越觉刺眼。郑似锦深深吸了口气,微微敛眸,再开口时语气平静了不少:「殿下可知,为何当初陛下所选的兰陵王妃是郑家嫡长女,最后却变成了郑家三女吗?」 完了,她要开始打感情牌了。 芳菲心虚地睨了眼高长恭,想将自己的手抽回来可又不太敢,而高长恭也没有要放开她的意思。 高长恭没有被郑似锦带动情绪,一转眸便敛了笑意,眼中柔光也随之消散:「这其中缘由你们郑家比任何人都清楚,我不知晓,而如今菲菲已然嫁与我,这其中缘由为何我亦不想再得知。」 ……菲……菲? 芳菲被勐地呛了一口,差点心肌梗塞,这称唿……她真不敢当! 以往高长恭不是叫她王妃,就是直接叫她全名,现在居然喊起菲菲来了,为了装恩爱真的是什么都喊得出口啊。 第79页 高长恭不傻,他自然能看出来郑似锦对他有意,他居然不想听她痴恋他的故事,这有点绝情了吧?芳菲看不下去了,误会虐恋什么的她最见不得了,她用另一只手轻轻扯了扯高长恭的袖子,小声说道:「殿下话不要说这么绝嘛……」 「事实如此。」高长恭不动如山。 「殿下,我……」 「二妹!」 郑似锦还欲再说些什么,突然被一声呵斥打断,循声望去,来人竟是郑如樱。 她急匆匆走到郑似锦面前,抓起她的手便指责道:「莫要在兰陵王面前胡言乱语!此处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夜色已深,你应随父亲出宫回府!」 郑如樱难得对芳菲两人露出歉意的笑脸,只是在她的目光触及到芳菲时,芳菲能感觉到那瘆人的寒意。 郑如樱不由分说便拉着郑似锦离开了,根本不给她再多言的机会。 看见她们人都走远了,而高长恭还没有将芳菲的手放开,芳菲极为不适应,悄悄摸摸地将自己的手一点一点往回抽。只是她这小动作才刚开始,便被高长恭看过来的一个眼神给制止了,芳菲只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眉眼弯弯朝高长恭嘿嘿笑着。 一进兰陵王府的大门,芳菲就拉着许愿匆匆向高长恭告了辞,说是夜色已晚,她们要赶回屋去歇息了。 其实兰院与高长恭的寝殿在同一个方向,芳菲为了避开他,硬是拉着许愿绕远路而行。 在回兰院的路上,想起今日宫中之事,芳菲就忍不住向许愿发起了牢骚:「愿愿你说,明明兰陵王都已经和女主相遇了,怎么就没擦出爱情的火花呢?他在湖边说的那些话,可把人家女主伤了个透啊!」 许愿还处在后知后觉的状态:「女主?那个叫郑似锦的人,就是你所说的女主?」 他们在湖边发生的事,许愿几人其实就在旁边不远处,只不过碍于身份,不好打扰他们,但他们说的那些话许愿几人基本是都听到了。 「是啊!」芳菲点点头,幽怨地嘆了口气,「按照书中的情节发展,这会女主都应该已经要成为兰陵王妃了,可现在她却和冯翊王订了婚,这可咋整?而且兰陵王还没有要把她追回来的意思!」 再拖下去,恐怕就要等着喝她与冯翊王的喜酒了。 「我觉得这也正常啊。」许愿开始诉说自己的见解,「在兰陵王的认知里,他与郑似锦此前只见过一次,而今都已各自婚嫁,怎么可能就突然喜欢上郑似锦?他还是有妻室的人呢,如果这么随意滥情的话,那不就是渣男了?」 芳菲脚步一顿,神色复杂地凝望着许愿。 这说得……有道理啊。 兰陵王不是滥情的人,他现在还是有家室的人,就算是女主亦不能让他随意生情,所以这事还得循序渐进。 但是,该退场的人始终还是要退场的。 芳菲突然拉住许愿,神秘兮兮地对她笑道:「愿愿,明日我带你去一个好地方!」 许愿下意识问道:「去哪?」 「明天你就知道啦!」 芳菲没有多透露,拉着许愿先回了兰院,眼下当务之急是睡个好觉!也好让她消化一下今天发生的事。 初春已至,然而大雪还是没有消停。 外面天寒地冻,又是颳风又是下雪的,导致芳菲一整天都没有机会出行,因为——怕冷。 直到下午,寒风终于有所减弱,芳菲也大着胆子走出了房门,拉着许愿就要出府,可是她们还没有踏出府门,身后就来了个跟屁虫。即便现在拜封了管职,卫玠还是很闲散,仍不忘兰陵王曾交给他的任务,那就是在芳菲要出府时跟着她。 芳菲起初想甩掉卫玠,但最后还是作罢,一来卫玠太难甩,二来让他知道这个地方也没多大影响,索性就让他跟着了。 第42章 繁花似锦(05) 「我的姑奶奶,你到底要去哪啊?」 长街上,一直跟在芳菲身后的卫玠终于耐不住性子了,无奈发问。从出府到现在,弯弯绕绕已经走过好几条街,而芳菲还有要停步的意思,卫玠都快被冻成冰棍了,像个无头苍蝇一般任风雪肆虐,这滋味真不好受。 芳菲没理他,继续埋头往前走。 ……不是她高冷惜字如金,而是她也冷得牙齿打颤了,说不出话来。 得不到回应的卫玠瞬间就不爽了:「诶,你们……」 「你别吵吵了,既然你要跟来,那就好好跟着菲菲就是了。」许愿都忍不住回头怼了一波卫玠,其实她也很冷,但她更不想听卫玠在后面吵吵嚷嚷。 「呵。」卫玠冷哼一声,仰起头就翻了个白眼。 又走了一段路之后,芳菲终于带着两人来到了目的地——临近城郊的一座宅院前。 许愿好奇地望着眼前的宅院:「这是?」 芳菲没有作答,倒是卫玠将宅院看了一圈之后,随口便道:「这该不会是你在外面偷偷买的宅子吧?」 芳菲眼睛一眯:「还真给你猜对了!」 「啊?」两人异口同声,一脸惊讶。 芳菲笑眯眯地从身后掏出一捆纸张,将其展开在卫玠两人面前,白纸黑字,还有红印章,正是这座宅院的房契! 卫玠这下是彻底服了,「没想到你还有这一手,本事不小啊!」 「嘿嘿过奖过奖!」芳菲收起房契朝卫玠抱了抱拳,笑得那叫一个肆意,「上次兰陵王不是说了嘛,府中金银珠宝任我挑选,既然他有此心意,我自然不能辜负嘛!」 第80页 所以她就毫不客气地挑选了几样价值不菲的玉器,再加上存了大半年的私房钱,买下这座宅院也就不在话下了。 卫玠甘拜下风,给芳菲竖起了大拇指。 难怪搞得这么神秘兮兮,这要是给兰陵王知道了,估计会气得吐出一口老血来。 「走吧,进去看看?」 芳菲发出邀请,拿出钥匙打开门锁带头走了进去,卫玠两人紧随其后。 这座宅院与兰陵王府比起来……那自然是没法比的,整座宅院就跟兰院差不多大,只不过与兰院不同的是这里分为两间院子,前院与后院。面积不大,但干净整洁,该有的房屋都有,兰院除了芳菲与许愿还住了其他侍从婢女都不显拥挤,所以这里住上几个人也是完全没问题的。 将宅院前前后后看了一遍之后,许愿便发出了疑问:「菲菲,你真不打算在兰陵王府久留了?」 卫玠也随之看向芳菲,显然也有同样的疑问。 宅院早已让人打扫干净,一尘不染,在前院里栽有几棵梅树,冬日已过,但这梅树的花还未完全凋谢,隐约可见霜雪之下的灼灼花蕊。 芳菲在梅树下站定,伸手就将枝头的霜雪拂落,一株艷丽的红梅便显露于眼前,她也随之开怀一笑:「该来的人都来了,我本就不是这故事中的人,自然是该退场了。」 兰陵王妃这个位置不是她的,註定不会长久。 而高长恭既然与郑似锦相遇了,那他们之间的缘分就还是存在的,芳菲可不想占着这个位置惹人嫉恨。 「那个郑似锦当真是兰陵王的命定之人?」 真命天女这个词,卫玠已经从芳菲口中听过好几次了,不会不明白她所指的人是谁。 但他仍是持疑的态度:「缘分之事妙不可言,你真能如此笃定?」 「他们会不会走到一起我不知道,但我不想横在他们中间,我本来也就不是兰陵王最初娶的那个人。」芳菲抬起手指尖轻轻抚过红梅花蕊,神色难得如此平静,「更何况,我与兰陵王之间也没有感情,难道还真要共度一生不成?」 「感情这事不好说的。」 卫玠的语气略显迫切,可看芳菲那般淡然自若,他转念一想,心中生出一个大胆的猜测,便试着说出了口:「兰陵王他……该不会是最后的下场不太好吧?所以你迫不及待要逃离,是因为不想被其所累?」 「咳咳……」芳菲尴尬地轻咳两声,面对卫玠质疑的目光,她抬头又是爽朗一笑,「你真聪明,又给你说中了!」 没错她就是不想被连累,毕竟生命可贵,活着最重要。 当然了,这只是其中之一的因素而已。 卫玠又被震撼了一次,小心思都毫不掩藏的,他佩服,佩服! 「人定胜天。」 「得了吧,我没那逆天改命的能力。」 芳菲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表示不想再听卫玠的劝诫,郎无情妾无意的,她是真没有理由为了谁豁出一切。 卫玠望向枝头那株红艷的梅花,没再多言。 其实站在芳菲的立场来看,她的所作所为确实无可厚非,她知道兰陵王会倾心于谁,知道他会与谁长相厮守,也知道他最后的结局是不得善终。换做是谁,在没有感情基础的情况下,那自然是自身安危最重要,他人的命运早已註定,能不管就最好不管。 不知不觉间,天色已经暗沉下来,风雪也更加凌虐起来。 现在已是傍晚时分,芳菲正想带着两人离开宅院回府,可是还没有走到宅院的大门,就听见外面似乎有什么东西撞到了地面,发出了一声轻响。 芳菲与卫玠对视一眼,犹疑地向大门走去。 卫玠将大门一把拉开,只见门口有一个人瘫倒在那里,浑身是血,伏地的身躯还在抽搐着。 芳菲着实吓了一大跳,当即便与许愿后退了一步,那人手里还拿着带血的刀,身着一袭黑衣,这一看就是杀手之类的人啊。 「这……这怎么办?」 这类人最不好惹,芳菲一时都有些慌了。 看他这受伤的程度,如果不管他的话,即便不失血过多而亡,也会被这寒冷的风雪给冻死。 「先看看再说。」卫玠强自镇定,小心谨慎地走上前,蹲下身弯腰仔细观察这人的情况。他的手上肩上都有受了伤,而且胸前的衣衫似乎也有大片血迹,卫玠伸手想要将他手里的刀拿掉,芳菲见此犹疑着道:「要不……要不我们还是别管了吧?杀手……大多不是善类,万一伤他的人是我们惹不起的人那怎么办……」 卫玠看她那恐慌的样子,很果断地站起了身,「这人是倒在你的宅院门口,救不救全看你,如果不想摊上事的话那确实最好不要救。」 「可是……」 芳菲又有点于心不忍。 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啊,就这样没了怪可惜的。 正当芳菲犹疑之际,那人却艰难地抬起头看了芳菲一眼,他嘴角溢着血没有开口说话,但是在他眼底,芳菲看见了求生的意念。 怎么说呢,就是怪可怜的。 他只是将头抬起了一瞬,然后就闭上眼睛彻底昏死过去。 芳菲动了恻隐之心,目光无意间看到他左眼角有一颗泪痣,虽然脸上沾了血,但仍掩盖不住其剑眉星目的俊朗风姿。 芳菲恍然联想到了一个人。 第81页 几番犹豫之下,芳菲还是选择救下他,即便这人日后也可能会被杀害,但现在若不管他的话芳菲会良心难安。 卫玠和许愿也表示没有意见,于是三人合力将这人抬进了屋子里。 这宅院里的日常用品都已备齐,被褥床榻自然也有,刚好可以暂时将他安顿于此。只是医药类的用品芳菲还不曾购置,这人伤得很重,若不给他医治估计还是会死,但这人身份特殊,芳菲不敢轻易去请大夫医治他,只好让许愿去外面买了治伤的药回来。 内服外敷的都有,在这人还没醒来之前,内服自然是做不到了,只有先给他处理伤口敷药。 芳菲有个从小一起长大的表姐是学医的,平时没少给芳菲灌输医疗知识,所以这外伤基本的处理方式她还是会的。芳菲将一堆外敷的药放在床头,弯腰伸手就准备去解那人的衣带,旁边的许愿见了,有些许难为情地道:「菲菲,你……你不会要脱他的衣服吧?」 芳菲手一顿,紧接着回头看她,不以为然道:「这有什么?在我们那,谁还没见过光着膀子的男人?」 特别是医生,为了给患者治病哪还有那么多讲究。 芳菲知道许愿脸皮薄,容易害羞,便对她道:「我来给他上药,你在旁边搭把手就行,不用跟他接触。」 「好……好吧。」许愿勉强答应了。 芳菲的手已经伸到了他的衣带处,却突然被人捉住了手腕,只见卫玠将她的手拉了回来,一边将芳菲往旁边推一边说道:「这事还是我来吧,若是让兰陵王知道我纵容你窥探其他男人的身体,那还不得宰了我!你就和许姑娘一样在旁边搭把手就好。」 「什么叫窥探其他男人的身体?这能叫窥探吗?」芳菲表示对卫玠的说辞非常不贊同,纵然如此,她还是顺着卫玠的力道退作一旁。 既然能不自己动手,那就最好不动手。 「卫小虎,你能行吗?」芳菲的眼神里充满了对卫玠的质疑。 「当然行!」 卫玠非常自信。 他走上前先是解开了那人的外衣,然后又褪去了里衣,男人上半身的肌肤就这样裸露出来,肤色偏白,只是……布满了伤痕。 有新伤,也有旧疤,在他身上纵横交错,触目惊心。 「嘶……」 芳菲禁不住倒吸了口凉气,有些不忍看这些密密麻麻的伤疤,表面光鲜亮丽的人,实则伤痕累累,不堪入目。 杀手这个职业,就是天天在与死亡打交道。 芳菲突然有点心疼,而看着他衣衫上那大片的血迹,别提有多瘆得慌了。 她怕血,自己都差点忘了。 好在卫玠自告奋勇,否则当看到他身上这些深深浅浅的伤口后,芳菲指定下不去手。 看到这人满身伤痕,许愿也暂且抛下了最初的羞怯,跟着芳菲一起给卫玠递毛巾递药瓶,好一阵忙活之后,总算将这人身上的伤口都清理干净并且敷上了药,接下来只需缠上绷带就行了。将绷带递给卫玠之后,他两手并用,却是越缠越乱,手劲也不小,原本已经清理干净的伤口又溢出了鲜血,芳菲看着都疼,果然男人细心的很少,幸好人家是昏迷的状态,否则肯定会砍了他! 芳菲实在看不下去了,撸起袖子直接将卫玠拽去了一旁,「我来!」 芳菲的手法不算娴熟,但总归没有卫玠那般笨拙,至少她包扎时的动作很轻,不会对别人造成二次创伤。 细细将绷带缠完以后,芳菲便在末端繫上了惯用的蝴蝶结。 卫玠在一旁盯着她,目光在绷带末尾的蝴蝶结上来回巡视,不由自主开口道:「你这繫结的手法还挺特别的,谁教你的?」 芳菲毫不客气回道:「自学成才!」 第43章 繁花似锦(06) 天色已经完全暗沉下来,夜幕将至,而床榻上的人还在昏迷当中。 经过这一番折腾,芳菲很是疲累,但他们不能在外面过夜,否则定然会引起高长恭的怀疑,所以他们三人还得赶回兰陵王府去。这宅院里没有其他侍从,许愿的身份倒是可以留下照看那人,高长恭不会注意到她,可那人毕竟是个杀手,不好招惹,芳菲自然不放心让许愿独自一人守着他,索性就不留人照看他了,反正伤口也处理了,药也上了,接下来情况如何就看那人自己的造化了。 回去之后,芳菲一夜辗转难眠,次日一早便拖着许愿来到了宅院。 这次卫玠没有跟来,因为他毕竟也是个七品副都督,有公务要处理,一大早便跟着高长恭去了军营。 虽然没有卫玠保驾护航,但芳菲也没在怕的。 芳菲直直向后院右边的客房而去,推开门就望向床边,看见那人还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时,芳菲这才松了口气。 他还没有醒来过。 因为昨日他便是这样平躺着的,双手放在被褥之下,而现在的位置也毫无变化,那双放在床边的靴子也还在原处没有挪动过。 芳菲走过去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似乎相比昨日均匀了许多,看来情况有所好转。 送佛送到西,帮人帮到底,芳菲既然救下了他,那自然是要看着他甦醒过来才安心。于是她和许愿就暂且留在了宅院里,看看他今日会不会醒来,因为等他醒来后还要熬药给他喝。 临近晌午时分,芳菲肚子饿了,就嘱咐许愿守在宅院里,而她则出去买点吃食回来。 第82页 这里地处偏僻,附近没什么商铺,芳菲走了好一段路才找到一家小饭馆,随便打包了两样小菜带了回来。 宅院里静悄悄的,芳菲提着食盒穿过前院就准备去后院小屋找许愿。怎料前脚刚踏进后院,芳菲顿时感觉身后有一股凉意袭来,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一柄利刃就抵在了芳菲的后颈,丝丝寒意冰凉入骨。 就算她再迟钝,此时也意识到了有人拿刀架在她的后颈处。 芳菲瞬间就不敢动弹了,唯恐一不小心就被割了脖子,她整个人都僵在原处,放缓唿吸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若这人真要杀她,那早就在刀过来的一瞬间就把她脖子抹了,而现在只是架在她的后颈上,那说明还有商量的余地。芳菲不知道这人意欲何为,只能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等着看他下一步动作。 「你是谁,为何出现在此?」 那人说话了,听声音是个男人,语气冷漠充满谨慎。 芳菲内心哀嚎:我还想问你是谁为什么拿刀架我脖子呢! 可是热爱生命的这颗心使得芳菲对自身的安危丝毫不敢怠慢,只能忍住怨气,老老实实恭恭敬敬地回道:「我……我是这宅院的、的……主人,所以会出现在这……」 你要是没什么大病的话就赶快放开我! 闯我家里来还拿刀架着我问我是谁?这还有没有天理了! 显然,这些话芳菲只敢烂在肚子里。 「你是这里的主人家?」 「是……啊……」芳菲趁着回话的空隙,悄悄转动眼珠往身后瞟,只见余光里是一个挺拔的男人身影,在他手上还缠着绷带,末端繫着眼熟的蝴蝶结…… 是他! 「那是你救的我?」 男人的语气似乎缓和了几分,可听着还是充满危险气息,并且他架在芳菲后颈上的利刃好似又前进了一点。 芳菲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这小子难道真要恩将仇报不成?? 芳菲极为忐忑不安,不知该当如何,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心理,芳菲突然展颜一笑,灿烂似骄阳,「是你?你醒啦?不错,是我救的你,我还以为你今天也醒不来呢!」 芳菲一扫内心的恐惧,选择大胆应对。 她相信这人的本性不是很恶毒,不至于要取她性命,况且她的身份还摆在那呢。 果然,下一刻芳菲便感觉到后颈上的利刃撤开了。 危机暂时解除,芳菲暗自松了口气,随即便大胆回头望向身后人。他身上穿的还是那件黑衫,眼角一颗泪痣更衬得他丰神俊朗,只是他整体的神态看起来非常冷峻,那种压迫感很是强烈。 这是个比潘安还冷的大冰山啊,而且还是座噬血的冰山。 他的面色略显苍白,却仍掩盖不住他身上凛冽的气息,芳菲的视线逐渐往下移,当看见他握在手中那把泛着寒光的利刃时,芳菲勐地一惊:「我那位小姐妹她……」 「她没事,人在屋里。」 男人冷声接下她的话,抬眸一瞥,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几步开外的那间小屋。 「哦那就好,多谢兄台告知!」芳菲笑颜真诚,不疑有他,心中的担忧也随之消散,「不过你身上的伤还未痊癒,躺了那么久身体一定很乏力,要不我先扶你回屋歇着吧?待会就去给你熬药喝。」 「不必。」他果断拒绝了芳菲,「我自己回屋即可。」 他的面色越来越惨白,可见他此时是很虚弱的,提剑行走应都是在强撑。但他对芳菲戒心还是很强烈,即便身受重伤,只要芳菲一个惹他不爽快,他也可以立即杀了芳菲。 芳菲只能笑着点点头。 他持剑站在原地没有动,显然是要等芳菲先走,那既然不需要她扶他回屋,芳菲只好先将手中的食盒提去给许愿了。 在他戒备的注视下,芳菲战战兢兢地转过身走向那间小屋。 推门而入时,芳菲凭着感觉认为他的视线已从她身上移开,回头一看,他果然已经转身回了右边的客房,遂对着他的背影就做了个鬼脸:「拽什么拽?我还不想扶你呢!」 不敢正面刚,只好背地里硬气一下。 发泄完怨气之后芳菲第一时间就是在屋子里扫视,果然看见桌旁趴着一个人,芳菲赶忙走过去扶着她的双肩摇晃她,急切唤道:「愿愿!小愿愿?你醒醒!」 还没摇几下,许愿就已经有了动静,坐直了身子睁开了眼。 芳菲连忙弯腰查看她的情况,却发现她睡眼惺忪,一片迷濛,俨然是刚睡醒的状态,芳菲当即就懵了:「你……你是睡着了?」 「是啊,怎么了?」许愿不解问道。 「没……没怎么。」芳菲干笑着摆了摆手,随即就将食盒里的饭菜摆上桌,「你快吃饭吧,我先去煎药了。」 「煎药?」许愿愣了一瞬,很快反应过来,「那人醒了?」 她惊得倏然站起身,视线连忙穿过房门往右边的客房瞥,但是芳菲伸手把她的视线给挡了回来,并耸了耸肩道:「他是醒了,刚才还拿刀架我脖子上吓唬我呢,这人不好惹,你最好不要出现在他的视野里,我来与他打交道就行,你先吃饭,我走啦。」 交代完许愿后,芳菲二话不说就跑去了厨房。 芳菲还从来没有煎过药,而且还是自己生火的那种,这煎一次药可把芳菲呛得要死,差点就去掉了半条命! 第83页 端着好不容易煎好的药来到客房外,芳菲又踌躇不前了。 这人不太好相处啊,芳菲唯恐自己一走进去,又被他拿刀抵住命运的喉咙,说实话这种滋味真不好受,挺让人窝火,还不能发作。 芳菲站门口吹了会寒风,屋内没有任何动静,芳菲实在冷得受不了时,这才大着胆子单手推门而入。这次很顺利,没有任何阻拦,芳菲小心翼翼地往屋内瞥,就见他已经躺回床上,闭着眼睛唿吸均匀,那把随身携带的长剑就被他放在床头,仿佛随时蓄势待发。 芳菲将汤药放在案上,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 其实就这样看着,他长得还挺好看的,五官深邃,剑眉星目,英气逼人,眼角的一颗泪痣恰巧为他锋锐的面孔增加了一丝柔和,以至于没有太过凌厉。皮囊是副好皮囊,可却是个双手沾满鲜血的人,这种人不知是该可恨还是同情。 「……大兄弟?」 芳菲轻声唤了唤他,上一刻还没有任何反应,下一秒却见他蓦地睁开眼睛,当即起身就拔出了床头锋利的长剑。 芳菲被吓得一连后退,但见他满眼戒备地望着自己,杀意若隐若现,芳菲指了指桌案上的汤药慌忙解释道:「我只是来给你送药的,没别的意思,你……你冷静……冷静……」 芳菲:快要哭了。 妈呀,能不能别动不动就要来这么一下,她的小心脏都被吓得一突一突的! 男人瞥了一眼桌上热气腾腾的汤药,手中的剑却仍未放下,死气沉沉地盯着芳菲,并没有要去喝药的意思。 芳菲无奈,苦笑着道:「我不爱喝这药的……」 言下之意就是,她不想试药。 男人的脸色更加阴冷了几分,盯得芳菲毛骨悚然,芳菲也有点急眼了,又好气又好笑:「我说大哥,如果我会在这药里下点什么谋害你的话,那昨天我就不会救你了,这还有什么好怀疑的?」 对方仍不动如山,芳菲彻底败下阵来。 万般无奈之下,芳菲只好主动走上前端起药碗,慢慢向他靠近,冒着被他一剑砍死的风险将汤药递到他面前。 芳菲双手捧着药碗朝他眨着眼睛,眸中光辉流转,明亮似天光,动人心魄。 男人持剑的手轻轻颤了一下,最后还是将长剑缓缓放下,单手接过了药碗,抬眸再次看了眼芳菲,迟迟没有喝药,芳菲不由得催促:「快趁热喝吧,等下凉了药效就没那么好了。」 在芳菲「激励」的眼神之下,他终于不再犹豫,仰头就将汤药一饮而尽,活像是一点都不怕烫一样。 不管如何,把药喝了就好。 喝完药之后,芳菲主动将药碗接了回来,而男人的目光却停留在自己的手臂上,芳菲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就见他手臂处的绷带末尾绑着个蝴蝶结。 他目光沉沉,看不出情绪。 蝴蝶结一般只有女孩子喜欢,大男人嘛应该都是不喜的……芳菲反应过来后就赶忙解释道:「那个是我随意绑的,我手法笨拙可能绑得丑了点,要不我再重新帮你绑一下?」 「不必。」 男人冷冷吐出两个字,而后就移开了视线。 第44章 繁花似锦(07) 不必?不必就不必咯,反正芳菲也不会其他结的系法。 手里捧着药碗正想告辞离去,目光无意中却瞥见,那蝴蝶结之下的白色绷带渗透出一片血迹,殷红的血甚至已经顺着手臂滑下,就快要滴落到地上了。芳菲一惊,身形顿时定在原地,「你手上的伤裂开了?」 「无碍。」 男人却毫不在意,甚至看都没看一眼,转身就准备回到床榻上,鲜红的血顺着他骨节分明的手滑落在地。 他的唇瓣异常苍白,没有一丝血色,显然他此时是非常痛苦的,只是面上无动于衷。 芳菲看在眼里尤为刺目,也不知拿来的勇气,单手托着药碗,另一只手飞快地就拽住了男人的胳膊,急道:「这如果不处理的话,会更严重的!身体是自己的,又何必糟践?」 因为芳菲这一突然的动作,导致他手一颤,长剑脱手而出掉落在地,发出尖锐的「哐当」响声。 芳菲被吓了一跳,却仍未收回手。 她不敢抬头看他,因为害怕看见他那想杀人的眼神。 眼不见,心不慌。 就这样提心弔胆过去半响,面前之人都没有任何动静,也没有将手抽回去。 芳菲很快明白过来他的意思,伸长了身子勉勉强强将药碗放置于桌上,然后一手托着他的手腕,一手解开了绷带上的蝴蝶结,绷带随之一层层滑落,血迹也越来越深。芳菲看得眼睛直打转,晕眩感一阵阵袭来,但她默默咬紧牙关强行保持清醒,直至绷带完全解开,才见他那处的手臂已是血肉模煳。 芳菲手上的动作停顿了一会,趁机深吸口气,好让自己的神绪不被视觉带来的冲击所影响。 若不是为了救人,她根本无法忍受至此。 之所以会突然流这么多血,是因为他那处的伤口裂开了,本来伤口就不浅很难痊癒,这里没有现代的医疗技术,芳菲只能给他敷创伤药让他自己长好。可这才过了一个晚上,伤口才刚止血,这人又是下床走动又是提剑的,丝毫没有顾及手上的伤,所以就导致本来就未曾癒合的伤受到二次创伤,伤口比之前更加严重了。 第84页 这小子一点都不尊重她的劳动成果啊。 芳菲心里很气,可又不敢对他说。 强忍着心理上的不适看过几眼之后,芳菲已经知道大概的伤情了,她神色极为复杂,抿着嘴道:「据我目测,这伤口又深又长,恐怕没那么容易癒合了,只有进行人为的缝合方能痊癒。」 也就是说要缝针,受到损伤的经络才能重新长好。 说起缝针,芳菲头皮都发麻了,拿着针把人的皮肉当做布料来缝合,一针一线从皮肉里穿过,想想都觉得瘆人! 而且,缝针留下的疤痕也又丑又恐怖。 芳菲不敢想像其中的痛苦,故而底气也不是很足,犹疑着问道:「你……要不要试试?」 芳菲本以为他会拒绝,或者干脆不理会芳菲,毕竟这种痛非常人能够忍受,怎知他却直接回道:「你动手吧。」 「啊?我?」 芳菲蒙了,抓着他的手臂不知所措。 要她动手?有没有搞错!而且还是现在!不用做任何准备的吗?! 「这个直接缝针会很痛的,你要不先等等?我去街上药铺买点麻醉之类的药回来,不然我怕你会承受不住。」芳菲想了想,又觉得麻醉药在这个时代太玄乎了,可能还没研究出来,思量一会之后又换了种说辞,「呃……如果买不到能让人某一片神经麻痹的药物,那蒙汗药其实也可以的……只要能昏睡过去感觉不到痛就好,只是这蒙汗药……」 芳菲越往后说心里越发虚,才惊觉她竟然把蒙汗药都搬出来了! 这种药一般都是用来算计别人的,会让人陷入一定程度的昏迷,变成任人宰割的羔羊,所以是个正常人都不会自己主动喝蒙汗药。 芳菲悄悄抬眸看了他一眼,果然发现他的脸色冷得跟冰霜一样,眼中隐隐浮现杀意。 遭了,激起他的戒心了。 芳菲心中苦涩,只能做着无力的辩解:「缝针真的很痛的,我就是怕你受不住……毕竟你身上的伤太多了,会很痛苦……」 「而且……」 「我不怕痛。」 男人冷声打断了她的话,短短四字,直接将芳菲所说的话都堵了回去。 芳菲:「……」 行,你厉害你牛逼。 作为拥有满身伤痕的男人,也许真的能生生挨住缝针的痛,但——芳菲不敢下这个手啊! 每逢一针,都可能是银针进,红针出,而她怕血,届时缝针人的双手也会被鲜血染红,这个画面芳菲连想都不敢想。 自己的血还好,而别人的血……就算是沾到了一丁点,芳菲都会瘆得慌,要是满手都是别人的血,那还不得疯掉?所以这事芳菲是真干不来,但又不好明说,只能支支吾吾地推辞:「我……我手法太笨拙,不怎么会缝针,我还是去请个大夫来给你逢吧?那样也可以让你少遭些罪……」 「我、我会很快回来的……」 芳菲一松手就准备跑开,可是她才刚一转身,那把明晃晃的长剑就横在了她的脖子前,芳菲勐地一个急剎浑身都僵硬住了。 随后便听见那人冷厉的声音传来:「你若想让别人知晓我在这,我保证送你去见阎王!」 「不不不!我没有这个意思……」芳菲悻悻地缩回身子,慌忙摆着手,「我真的没有要害你的意思……只是……只是我真的不善于缝针……」 她是真不敢下手啊。 然而他却仍未收回横在芳菲面前的利剑,摆明了就是不许芳菲去请别人来为他缝针。 没办法,芳菲心一横——只好妥协。 「你且坐着,我去拿针线。」 …… 你给我等着!今后我一定要让你还回来! 芳菲满心怨恨,手上却不得不听话地拿起针线,放在火上烫完以后就开始缝线。 芳菲半睁着眼睛,故意模煳了视野,看得没那么真切,心里也就没那么慌。她强忍着晕眩,努力控制着双手不颤抖,一针一线从他伤口处的皮肉穿过,渐渐的,本来白皙干净的手掌都被他的鲜血给染红了。 芳菲未曾去留意此时的他是什么状态,因为她自顾不暇,只知他的手一动不动,直至最后一针缝完。 「好了……」 短短几针而已,芳菲却仿佛熬过了一个漫长的世纪。 她的思绪都已经有些麻痹,只是在本能意识的驱使下,洗净双手,又将他伤口周遭清理干净,然后敷上药重新包扎绑上绷带。 反正从缝针开始,她整个人就已经是浑浑噩噩的了。 这次的心理挑战差点就超出了她的承受范围,只是仅剩的理智迫使她强撑到最后。处理完一切之后,芳菲的状态终于回復了些许,这才正眼看向床榻上面色煞白的男人,紧闭着双眼,额间都渗出了汗珠,芳菲看着也有那么一点点揪心,便掏出手帕为其擦汗,「你先好好睡一觉吧,这里是我的别院,别人都不知道,你不用担心会被别人发现。」 其实也不能怪他太敏感谨慎,杀手都是在刀口上讨生活,稍有不慎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而他这满身伤痕,便是他走这条路的代价。 在这乱世之中,多的是身不由己,也许这条路并非他所愿,只是没有别的选择。 芳菲不是大善人,可却也无法眼睁睁看着一条鲜活的生命在眼前逝去,而自己袖手旁观,她做不到。不论对方是什么身份,芳菲都会于心不忍,不图回报,只望不要因此招来杀身之祸便好。 第85页 他仍旧闭着眼睛没有回应,芳菲说话的语气不禁又放柔了几分:「我不能在别院过夜,所以得先回去,你好生歇着,我明日再来看你。」 既然是她救下的人,她自然希望他能在她的救治下快点好起来,如此也不负她的劳累。 快速帮他擦完汗之后,芳菲没有再多做停留,因为她不想让他发现她此时的慌乱,也不想让他察觉到她手抖得厉害,毕竟出门在外,面子还是要一点的。将手帕随意往旁边一放,芳菲便整理好行头转身走出房门,再回身关上房门之后,芳菲长长唿了口气,紧绷的神经总算放松下来,只是双手的状态还不曾恢復如初。 而在房门关上的那一剎那,屋内床榻上的人勐然睁开了眼睛,微微侧目望着床榻边缘的手帕久久凝神。 今日经歷了这么多次的起起落落,芳菲已然没有余力再照看那人,带上许愿便回了兰陵王府。 马车一路行驶到兰陵王府大门前,芳菲拉开车帘正准备下车,抬头就瞧见府外的转角处站着一个人,手里撑着月白色油纸伞,目不转睛地盯着兰陵王府的大门看。 芳菲细细将那人打量了一番,随即便认出了那人——郑似锦。 她为何会来此,芳菲心里大概有数,府前来了辆马车都未曾让她发觉,可见其痴迷的程度。芳菲也无意惊扰她,对身后的许愿使了个眼色,两人便默默向撑伞的美人走去。 走到她身旁时,她还未有所察觉,芳菲眉眼一弯轻笑着唤道:「二姐。」 那人一怔,缓缓收敛了眸光回过头来,面色看上去有些冷沉,也出于礼貌性地唤了一句:「三妹。」 几日不见,她的面容略显憔悴,再不復从前那般张扬明艷。 大概是人有了心事,日子变得难熬了吧。 「二姐来此可是欲寻兰陵王?」 芳菲直接开门见山地问出了口,怎料她却摇了摇头:「不,我是来找三妹你的。」 「找我?」 这就让芳菲来了兴致。 第45章 繁花似锦(08) 外面太冷,芳菲不可能和郑似锦站在雪中聊天说话,于是就将她请进了兰陵王府。 而府中守卫见是王妃带来的人,便也未加阻拦。 兰陵王府不是芳菲的地盘,她也不能去到任何想去的地方,所以就只有带着郑似锦来到了兰院。在这偌大的兰陵王府中,也只有这小小的兰院是独属于芳菲的地盘,不过她有强烈的预感,这兰院很快就不再属于她了。 刚走进庭院之中,郑似锦突然开口说道:「兰陵王待你还不薄。」 是吗? 芳菲在心里问了一句,从这庭院中来看,兰院布局简单风格偏素雅,与兰陵王府其他居室比起来算不得华丽,不过——芳菲已经很满足。 「确实不薄,吃穿用度都不曾亏待。」 这句话芳菲是发自内心的,若非顶替了兰陵王妃这个身份,现在的她和许愿还不知道会在哪里流浪呢。 郑似锦的目光扫过道路两旁雪地上的花草,虽然还在下雪,但初春已至,花草顶着风雪开出了绿芽,生机勃勃,郑似锦探出指尖轻轻抚过嫩芽,又道:「听闻兰陵王最为喜爱兰花,府中各类品种皆有栽种,而他居然将种满了兰花的兰院赐给了你。」 她将整个兰院都扫视了一圈,最后那句话不难听出酸涩之意。 芳菲这才知道,原来她所指的「不薄」是指院里的兰花。阵阵寒风吹进院子,冻得芳菲浑身直打哆嗦,赶忙带头走进屋子,不以为然道:「这院里头的确栽种了不少兰花,但兴许兰陵王的居室栽种有更多的兰花,所以不屑于这一间院子。」 反正这兰院最初也不是给她住的,她也不知道这是不是恩赐。 在伸出手推门时,芳菲故意用衣袖包裹住了手掌,因为先前缝针一事,芳菲到现在仍心有余悸,未曾完全恢復状态,手上的神经还是很敏感,一直在微微发颤。她自是不能让郑似锦发现她的心慌,否则便会让对方反客为主,届时芳菲能守住的利益只会越来越少。 「这一切原本都不属于你。」 郑似锦跟着芳菲进了屋,突然就来了这么句话,似感慨似幽怨。 芳菲对她的意图早有预料,所以也不觉惊诧,从善如流地回道:「是啊,这一切原本都不是我的,但现在这一切就只属于我,不管是名义上还是实际上。」 芳菲在屋中站定,转眸看了眼正在点暖炉的连壁,她立即会意,把暖炉燃起来后就走上前去将房门关上,又去煮了两盏热茶来。 来者是客,芳菲自然得该有主人家的样子。 连壁将茶盏放于桌上,朝芳菲两人欠了欠身,随即退作一旁。 芳菲对郑似锦作了个「请」的手势,笑吟吟地唤道:「二姐,喝茶,尝尝连壁这丫头煮茶的手艺可曾有进步。」 连壁原本是郑家的婢女,自从来到兰陵王府,便没少与府中的茶艺师打交道。 若非来了兰陵王府,连壁根本就没有学茶艺的机会。 郑似锦只看了一眼那盏热茶,脚步不曾挪动半分,并没有要去喝的意思,只是面色稍微沉了沉。而当看见芳菲转过身去走向桌案时,郑似锦嘴唇微张似乎想叫住她,但迟疑片刻后还是没有发出声音,待芳菲走到桌边伸手去端茶时,郑似锦才兀自开口:「你喜欢兰陵王吗?」 第86页 只见芳菲端茶的手并没有一点停顿,甚至丝毫不受影响,从容不迫地端起茶盏移至唇边,「喜欢啊,他长得那般好看,又有权有势,我为何不喜欢?」 因为知道郑似锦在看着她,所以方才那一瞬间,芳菲强行稳固自己的手才保持片刻不颤抖。 她说的也是实话,好看的皮囊谁不喜欢? 郑似锦似乎没有料到芳菲会这般回答,神情有片刻的呆愣错愕,但听芳菲的语气从容淡然,无丝毫虚假之意,不像是故意气她才这般回答的,郑似锦便更加错愕了,微张着嘴半天没说出句话来。 「你应该要问我,对他可有爱慕之心。」芳菲本欲直接端着茶盏回过身去,但颤抖的双手不允许她这样做,只能认命般地将茶盏随手一放,然后慢悠悠地转过身来,「喜欢和爱慕是两回事,我喜欢好看的皮囊、高贵的权势,若有人比兰陵王更加好看更有权势,那我自然也是会喜欢的。而爱慕是全心全意只对一人,是无与伦比的存在,我当然是没有爱慕之人。」 「既如此,那你可愿放手?」郑似锦的神情略显迫切,一时间过于激动,将心中所愿都脱口而出了。 说完以后她察觉到不妥,可也没有再进行任何补救。 看见郑似锦满眼期盼,芳菲凝望着她没有说话,神色有些变幻莫测,许久才挑了挑眉道:「二姐想让我放手?」 果然,男方不主动,女方便会主动。 芳菲微扬着唇角似笑非笑,眸光淡然如水,让人捉摸不透她此时的心境。 郑似锦心里也有些不安和犹疑,但一想到那人温润如春风的眉眼,她的心就变得坚定起来,不顾芳菲所带来的威压,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当初陛下所指婚的人本就是我,只是当时我错将兰陵王认成了冯翊王,坚持不愿嫁去兰陵王府,父亲这才会将婚事推给了你。直至上元节宫宴那天,我才知我认错了人!如今我只是想让一切回归正途,兰陵王是我想共度一生的人,我不甘心就此错过,所以……」 「所以你想要我将这一切归还给你?」 芳菲接下了她的话,嘴角依然是微扬的弧度,「兰陵王妃的位置本就是你的,只不过你当时让给了我,现在也只是想要回原本属于你的东西。」 「二姐,对吗?」 芳菲步步紧逼,字字珠玑,已经将沉重的气氛压到了极致。 郑似锦也不甘示弱:「兰陵王与你也只是奉旨成婚,他心里兴许根本没有你,你又何必勉强?不如成全……」 「你说他不喜欢我?」芳菲哼笑一声,眼睛微微眯起,一步步向郑似锦走近,危险的气息逐渐在她身上蔓延开来,使得郑似锦都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 说到底,她心里是有点顾忌芳菲的,虽然年龄比自己小,可心智却成熟得远在她之上,似早已歷经沧桑让她无法看透,特别是现在的芳菲,总是这么似笑非笑淡然若水的样子,仿佛无论怎样都突破不了她的防线。况且郑似锦听长姐说过,自家三妹看上去和善,实则心机深沉,并非善茬,还曾几次背地里对她下手,所以这会都有些乱了阵脚。 郑似锦强行镇定下来,静静地看着芳菲向她走来。 她的面色紧绷着,眼神也越来越凝重,却见芳菲突然停在几步开外,抬起手打了个响指灿烂一笑:「还真让你给说对了!」 「你……」 郑似锦一时说不出话来,错愕之际,却又听见芳菲继续说道:「我与兰陵王之间确实没有感情,对彼此更无爱慕之意,不过是奉旨成婚,各取所需罢了。」 「二姐若是想要,我可以将一切归还。」芳菲慢悠悠地转身去,昳丽的面容上始终是那肆意洒脱的笑,「只不过这婚姻之事不是我一人能够做主的,最终的决定权都在兰陵王和当今圣人那里,能不能成我也不知道,只能尽力而为,不管最终结果如何,希望二姐都能坦然接受。」 「只要你愿意放弃兰陵王妃的身份,我今日便回去与父亲说,接你回郑府,再为你另觅良婿,定不会亏待你的!」 郑似锦一听芳菲答应了她的请求,霎时欣喜若狂,脸上都写满了激动,而之前对芳菲的戒备也一扫而光。她兴奋地走上前去,伸出双手就想去握芳菲的手,却反被芳菲摁住双肩,并且笑眯眯道:「二姐啊,不管离不离开兰陵王府,这郑府我都不会再回去了,另觅良婿也不必了,我啊自有打算。」 她终归不是郑家人,也不想一辈子顶替郑家三娘子的身份,所以郑府芳菲是不可能会去的。 芳菲并不同情女主,她也不会为了成全别人而委屈自己,只是兰陵王妃的位置终归不是她的,芳菲也早就想离开了,如今机会就摆在眼前,此时不走更待何时。这婚事虽然是皇帝定的,但休妻只在于高长恭个人,只要高长恭允许,芳菲全身而退就不是问题,但是郑似锦…… 她已经被指婚给冯翊王了,而退婚不是她或是郑家能够决定的事。 君王已经当着群臣的面下旨赐婚,君无戏言,自然也不能随意悔婚,否则有失君威,将难以服众。 想退婚另嫁,怕是难于上青天。 但事在人为,郑家没有这个能力,不代表高长恭不行,他现在威名正盛,若是他肯抛却一切只为求娶郑似锦的话,那让君王退掉郑家与冯翊王的婚事也不是没可能。只是如此一来,高长恭便算是与君王还有冯翊王交恶了,那对他的地位以及兰陵王府势必会有影响,在皇族中生存将会更加艰难。 第87页 不过身为言情小说中的男女主,为爱抛却一切再正常不过,只要高长恭真心喜爱郑似锦,芳菲觉得他可以做到奋不顾身。 送走郑似锦后,芳菲便一路来到了水月轩。 这里是高长恭的居室,就位于兰院的正东边,穿过曲径迴廊没走多久便到了。 在来之前,芳菲已经打听过了,高长恭此时就在自己的居室水月轩内,只不过宋玉也在。索要休妻书一事本就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若是还有其他人在旁,芳菲只怕会更加难以启齿,所以她特地将许愿带过来了。 芳菲让水月轩前的守卫进去通传了一声,高长恭并未拒见。 得到守卫的放行后,芳菲迈出脚步就欲走上前去,却中途被许愿一把扯住胳膊,只见许愿神色略显慌乱,一脸为难地问道:「菲菲,你真的要这样做吗?」 「嗯。」芳菲很肯定地点了点头,「你只管拖住宋大哥就行了,别的你不要操心。」 第46章 繁花似锦(09) 芳菲跟着守卫走进水月轩后,还不望将周围的景象打量了一圈。 出乎意料的是,此处并不是像皇宫里那样奢靡华丽、金碧辉煌,庭院中的一草一木皆错落有致,既不失风雅又很别致,给人看起来就是赏心悦目的感觉。还有一点,就是这庭院中并没有像芳菲之前说的那样栽满兰花,各类品种的确都有,但数量还不如兰院。 芳菲又恍然想起来,之前听府中下人说过,当初让新入府的王妃住进兰院,只不过是因为其他院落还未修缮好,而这婚事又是皇帝亲赐,兰陵王府自是不敢怠慢,便让郑芳菲暂时居住在兰院。本来高长恭的打算便是出征回来后,就安排郑芳菲搬去其它已经修缮好的院落,只是后来不知为何,高长恭没有再提及此事,而芳菲也就一直住在兰院。 箇中原因芳菲不知道,想来如今也不重要了。 芳菲原以为两人是在讨论公务,可是一进屋却不见书案前有任何身影,转眸一看,才在屋子另一侧的窗台前看见高长恭与宋玉。 两人正在……对坐下棋。 芳菲进来后,高长恭并未有任何反应,手执白子低垂着眉眼继续下着棋,只是坐在他对面的宋玉抬起头来朝芳菲这边看了一眼,还笑着向她颔了颔首以表敬意。 芳菲也回以他一个热情的微笑,随即瞄了一眼摆在两人中间的棋盘,「你们在下棋啊,真不好意思,打扰到你们了。」 「无碍……」 宋玉话音未落,另一道低沉的声音便随之响起:「你既然都知道打扰了,那还来?」 没错,后边说话的人正是高长恭。 他仍未看芳菲一眼,显然是故意想让芳菲难堪。 但是芳菲素来喜欢死皮赖脸……哦不,是迎难而上,她挪动脚步缓缓走过去,硬着头皮大胆笑回道:「这棋嘛可以改日再下,反正又跑不了,而我今日的事非常重要,耽误不得,我这不也是没有办法嘛,殿下肯定会见谅的对不对?」 芳菲还朝高长恭挑着眉,笑得贼熘贼熘的。 她本来路走得好好的,却突然三步并作两步一下蹦到宋玉面前,拦下了他即将落子的手,意味深长地道:「宋大哥,愿愿她有事找你,现在就在外面等着,说是见不着你不会走了!」 「许姑娘?」宋玉稍有讶异,「她找我何事?」 「宋大哥去了不就知道啦?」芳菲故作高深莫测,随即手腕轻转,面不改色强行从他指尖接下黑子放回棋框里。 高长恭&宋玉:「……」 这也太敢了吧?? 高长恭面不改色,只是望着宋玉的目光也变得和芳菲一样意味深长,道:「既然许姑娘有事找你,那你便去吧。」 「是,子渊告退。」 宋玉起身离去,目送他走出了屋子,芳菲一转身便在宋玉方才的位置坐下,还喜滋滋地笑了两声。 这打发宋玉也太容易了!只愿那丫头能不负她所望,成功拖住宋玉。 只不过芳菲一时得意忘形,没有注意到高长恭那沉沉的目光,等她反应过来时身形蓦地一僵,只听得他淡然开口道:「既然你将他支走了,那这未下完的棋局便由你来继续吧。」 「……哈?我?」芳菲瞳孔震惊,不可置信地指着自己。 她可不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 高长恭并未把芳菲的惊愕当回事,继续道:「若你能赢了我,你所求之事,我必应允,若是输了,呵……」 说到最后他还冷笑了一下,听得芳菲是好一阵心慌。 他怎么知道……她所求? 既然都知道芳菲是有事求于他,却不给她机会说,还要她接下这盘残局。 这绝对是在给她挖坑! 看着面前这黑白对弈的棋盘,芳菲顿时头都大了!这黑白二子在棋盘上的数量相差不大,输赢应该还不明朗,可见宋玉和高长恭的棋艺是旗鼓相当的。 但是—— 芳菲根本不会下这种棋啊,除非是五子棋还差不多! 而高长恭的态度已经表明,没办法,芳菲只有硬着头皮上了,反正她也不会下,索性就当做是围棋来下算了。 但就算是下围棋,芳菲也是不太擅长的。 她犹犹豫豫地拿起一颗黑子,左看右看也不知该落哪,抱着豁出去的心理,一伸手随便找了个位置就落下了黑子。 第88页 在芳菲刚落棋的瞬间,高长恭便紧接着在旁边落下一子。 芳菲被震惊了一瞬,随后又快速淡定下来,反正她也看不懂高长恭的棋路,也许他是在虚张声势呢,芳菲可不能被吓到,于是便故作镇静地跟着在旁边又落下一子。 这次高长恭没有紧跟着落子,就在芳菲以为他在犯难时,却见他慢悠悠地执起白子落在棋盘中央位置:「一步错,满盘皆输。」 「啊?我……输了吗?」 芳菲听出了他在指她,可还是不死心地问了一句,随后就见高长恭抬眸看她,那眼神好像就是在说「你觉得呢」。 芳菲有一瞬间的自我怀疑,随后便认命了。 她根本就不会下棋,而高长恭一看就是棋艺不简单的人,想要误打误撞赢了他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芳菲认输,但她还是不太甘心。 「这种下法太没意思了,我们那根本就不流行,所以我不怎么擅长。殿下,不如……我们来下五子棋吧?」 芳菲一手扶着棋框,两眼放光,满怀期盼地看着高长恭。 没错,她就是要坑他一把! 五子棋的规则是后世才出的,在南北朝时期铁定没人知道,芳菲可以藉此发挥自己的优势从而取胜。 「何为五子棋?」 高长恭没有当即拒绝。 「就是五子相连,横着竖着斜着都可以!」芳菲见他发问便知有机会,于是一边忙着将黑白两子分别收回棋框里,一边细细给高长恭讲规则,「只要中间没有对方棋子的阻拦,五子连成一条线,便可将五子都收回自己的棋框里,还可以吃掉对方任意一子,然后……」 为了不欺压高长恭,芳菲毫不吝啬地把自己知道的规则都给他讲了一遍。 高长恭耐着性子听完了芳菲的讲解,又任由她将棋子分好,始终都没有表现出拒绝之意,只是整个人不动如山,静静看着芳菲摆弄。 「殿下可都听懂了?」 「嗯。」高长恭轻点了下头。 「嘿哟,不错嘛。」芳菲略有惊讶,见他仍无拒绝之意,芳菲便当他是默认了,拿起黑子先发制人落在了棋盘正中央的位置。 高长恭依旧执白子,望着棋盘沉思片刻,然后选择在黑子旁边一格落棋。 高长恭竟真的听懂了规则,刚开始芳菲还能五子相连几次,而到了后面,她的棋路皆被对方阻挡;而对方在阻挡她的同时,还巧妙地几次三番完成了五子相连,吃掉她一个又一个黑棋。 「……」 芳菲真的很无语。 看着怀里已经空空如也的棋框,芳菲欲哭无泪。 再看看对方,满框的白子与黑子。 玩五子棋她竟然玩输了?而且还是输给一个古人!上来第一把就这样玩不太好吧?她不要点脸面的吗。 芳菲不甘心,极其不甘心。 「殿下,这一局呢只是试试手,好让殿下熟悉熟悉规则!既然殿下已经彻底熟知规则,且已灵活运用,那接下来就要开始真正的对局了!殿下,我可不会手软了哦。」 芳菲一本正经地给自己开脱,并顺其自然把输赢定在了下一局。 高长恭也并未拒绝,只是轻笑了一声,顺着芳菲的意把黑子悉数归还,开始下一局的对决。 芳菲信心满满,再次率先落棋。 方才就是她太大意了,以为古人不懂五子棋,很好欺负,这次她可不会再轻敌了,毕竟关乎颜面的存亡啊! 然而—— 芳菲看着手里仅剩一颗的黑子,脸色彻底垮了下来。 妈呀,这是什么大佬?! 高长恭作为一个古代人,下五子棋这么厉害,芳菲真不能理解,干脆就叫五子神好了! 「哎呀,下棋太没意思了,我们玩点别的吧……」在五子棋上芳菲是认栽了,可她不能放弃这次机会,于是念头一转,兴致勃勃地打了个响指,「棋牌棋牌,既然棋都下了,那怎么能少得了打牌?殿下,不如我们就来玩牌吧!」 高长恭也懒得讨教打牌是什么意思了,直接回道:「都依你所言。」 只要能将规则讲清楚就好。 「爽快!」芳菲不禁给他鼓了个掌,她就是喜欢这样主动跳坑的人! 「来人!」 芳菲朝屋外招唿一声,立即就有侍从快步走了进来,朝芳菲两人作了个揖。 芳菲直接吩咐道:「你去帮我找些材质比较硬的纸来,裁剪成大小一致的小纸片,一共要五十四张。切记,大小与正反面都务必整齐一致,不可有不同之处。」 那侍从显然被惊到了:「啊?五十四张……」 看见侍从这反应,芳菲的脸色随之一僵,但还是努力保持着微笑:「……这很难吗?」 「不难不难!」 侍从连忙摇头,求生欲直接拉满,「属下这就去办!王妃您请稍等!」 看着侍从逃也似的转身走开了,芳菲还处在茫然的状态,她这要求很过分吗?芳菲深度自我怀疑中,却听见身后传来嘲弄般的轻笑声:「他只是好奇你意欲何为罢了,没别的意思。」 是……这样吗? 芳菲不太理解,也没多问。 没过多久,那侍从便拿着一叠小纸片回来了,看着这纸片的厚度以及整齐度,芳菲满意地点了点头,基本都已达到她的标准。 第89页 既然纸片都弄好了,那接下来就是手工画卡牌了。 此处是高长恭的书房,笔墨纸砚都是有的,芳菲不怎么常用毛笔,所以画出来的字符都歪歪扭扭不成形,芳菲越看越是心塞。 未免糟蹋了别人的眼睛,芳菲勉勉强强把所有字母与数字画了一遍后,便停下了笔抬眸眼巴巴地望着高长恭,发出了绝望的哀嚎:「殿下,我真不行了……」 快救救孩子吧。 芳菲自己都看不下去了。 高长恭侧过身瞥了一眼芳菲所画的字符,因笔毫太大而纸片太小,字符的墨水有些都沾到了一起,确实不怎么美观,不过高长恭却很好奇:「之前听说你那把摺扇上的莲花是你自己所画,由此可见,你于书画一道应是颇有造诣,怎么如今……不行了?」 「画画和写字是两码事。」芳菲脸不红心不跳的,甚至还理直气壮,「再说这小纸片本来也不好写,而且我向来不喜欢写这些字母啊、数字什么的了,写起来丑了些也无可避免嘛。」 芳菲只写了十四张,高长恭自然明白她想要他帮她写剩下的。 看芳菲如此绝望的表情,高长恭就知道若是再让她写下去肯定会崩溃,遂从芳菲手中接过了纸笔。见高长恭愿意帮忙,芳菲一时欣喜万分,将剩下的纸片全推到了高长恭面前,并指示道:「只要照着这些分别抄三张就可以了,最后这个『小王』不用抄写,只需写一张与其对应的『大王』即可!」 高长恭一言不发,便照着芳菲所言抄起了那些字符,而芳菲则在一旁看着,心里别提多有美滋滋了! 没想到啊没想到,高长恭居然愿意跟她玩这些对他来说奇奇怪怪的东西。 第47章 繁花似锦(10) 屋外风吹雪落,天地万物皆被霜雪覆盖,连枝头新生的绿芽也被这凛冽的寒风吹落了不少。 今日好像格外寒冷。 屋内烛光摇曳,阵阵寒风吹打着窗子,惊扰了芳菲的思绪,她这才发现窗外的天色已然暗沉下来,傍晚已过黑夜将至。 时间竟然过得这么快? 芳菲惊嘆之余,高长恭已然停笔,所有字符已全部画完,并且整整齐齐摆在桌面上等着墨水风干。 用现代的计时方式来算,也就过了几分钟而已。 「殿下这速度可以啊!」芳菲又是一阵惊嘆,一眼扫过那些纸片上的字母与数字,形状大小基本一致,且因高长恭手法轻巧,这些他从来不曾接触过的字符都写得尤为工整好看,芳菲与之相比只能用一个词来形容——天差地别。 啧啧啧…… 芳菲羞愧的同时,心中也很钦佩高长恭的书法,果然从小就接受优良教育的人就是不一样。 五十四张的卡牌也就是现代的扑克牌,有很多种玩法,最常见的自然就是斗地主了。芳菲以前闲着没事的时候就会玩个小游戏斗斗地主,至于其它的玩法芳菲倒是不常接触。 可是—— 斗地主两个人怎么斗? 芳菲之前只想到要和高长恭玩牌,没想过人数的问题,这下可让她犯了难。 墨迹已经风干,卡牌全部叠好放在一起,而芳菲却迟迟没有去动,高长恭将笔墨都整理好后,不经意间问道:「可是还有什么问题?」 「是有……」芳菲艰难开口,指了指高长恭,又指了指自己,随后摇头,「俩人,不够。」 芳菲话音未落,屋外便响起了扣门声。 扣门声停止后,便传来了先前那侍从的声音:「殿下,王妃,卫郎君有事求见,此时正侯在水月轩外。」 高长恭闻言,随之勾唇一笑:「这人不是来了吗?」 「啊?卫小虎?」芳菲惊得站了起来,脸色似乎有些为难,「他不是来找你有事的吗?把他拽来和我们打牌不太好吧……」 「有何不妥?」高长恭不以为然,朝门外吩咐道,「去领卫郎君进来。」 门外的人应了一声,随即便听见脚步声远去。 卫玠那小子也比较喜欢新奇的事物,叫他来玩牌也并非不妥,只是芳菲怕耽误他们的正事,既然高长恭都不在意,那她也就无需多虑了。 没过一会儿,脚步声便重新在屋外响起,而且还是两道。 卫玠推门而入,看见芳菲也在,他甚是惊奇:「天色这么晚了,王妃怎么在这?」 在他的印象中,好像从未在水月轩看见过她。 「那天色这么晚了,你又来这干啥?」芳菲习惯性地回了一嘴,但见少年如墨青丝沾满霜雪,一张精緻的脸蛋也有些发白,芳菲不禁好奇地朝屋外看了看,「今日风雪这么大的吗?都开春了,还不消停?」 房门已经被关上,但在卫玠推门而入时,还是有不少霜雪吹了进来落满门槛。 雪花似鹅毛般飘然,又晶莹剔透。 高长恭也看了一眼落在卫玠头髮上的霜雪,道:「这应该是年初最后一场雪了,下完这场雪,便将迎来草长莺飞的春日。」 卫玠自然不想跟他们探讨什么雪不雪的问题,转眸便望向放在桌上的一叠小纸片:「你们在做什么?」 「打牌啊。」芳菲拿起画好的卡牌在眼前晃了晃,下一刻脸色突变,放下卡牌笑嘻嘻地向卫玠走过去,语气难得温柔,「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啊,我们正好三缺一,怎么样?加入我们吧?」 第90页 芳菲笑得太过热情,卫玠看着瘆得慌,下意识就后退了一步。 感觉有坑! 芳菲见他想退缩,抬起手就要抓住他的胳膊阻止他,但想到高长恭在这,她不能太粗鲁,便转而扯住了卫玠的袖子。手上力道非常大,却装作撒娇的样子甩了甩他的衣袖,笑得更加灿烂:「卫哥哥,你可别走啊,否则,我和殿下都是不会放过你的。」 卫……哥……哥? 「咳咳!」卫玠被勐地呛了一口,差点就没缓过劲来。 好吧,他这下更瘆得慌了。 用最娇柔的语气,说着最狠的话,不愧是郑芳菲! 看见卫玠被吓到的模样,芳菲笑得更深了,只不过就在这时,她身后也传来了一声轻咳,芳菲立即反应过来这轻咳声是来自于高长恭,似乎是想表达对这个称唿的不满。芳菲明白他的意思,于是便笑着回眸一望,声音更加轻柔娇软:「四哥哥,您说对吧?」 ……四哥哥? 芳菲对高长恭这一称唿,再次刷新了卫玠对她的认知。 平时吊炸天,总是一副「我是你爸爸」的拽样,有求于人的时候就变成了妹妹,一个一口哥哥,如果不是知道芳菲的真面目,卫玠还真会信了她的邪! 更让卫玠没想到的是,高长恭竟然还轻声应了一下。 「嗯。」 看他的样子,似乎还挺满足。 芳菲自然能看出高长恭的细微表情变化,不就是看不惯她唤别人哥哥嘛,那她也唤他一声哥哥好了。 在古代,情侣之间很多以哥哥妹妹相称,所以唤别人哥哥也就不是那么的纯粹了。 不过在芳菲看来,也就只是个称唿而已。 高长恭都发话了,卫玠哪敢不从,只不过他还是不太甘愿跳坑,手上一边悄悄发力欲撤回自己的衣袖,一边殷勤地笑着:「我……我先去整理一下行头,这霜雪沾着怪冷的……」 芳菲手上的力道依然很足,紧揪着卫玠的袖子不撒手,「这还用得着整理么?」 说罢,芳菲深吸口气卯足了劲,踮起脚尖仰起头对着卫玠的头髮就是一阵吹,肺活量之大,硬是吹得少年青丝凌乱,人也跟着凌乱。就因她一口气,沾在如墨髮丝上的霜雪基本都被吹落,连肩头的雪花也被带走了好多。 卫玠惊讶于芳菲手法的同时只能认栽。 连哄带骗把卫玠拖过来后,芳菲便开始给两人讲规则。 反正五子棋都下了,还怕在古代打个牌么? 芳菲把画好的扑克牌摊在桌面上,毫无保留地给他们讲完了规则,口干舌燥之际抿了一口茶水,然后满怀地期待问他们:「都听明白了吗?」 「嗯。」 「……不明白。」 前者风轻云淡,胸有成竹,而后者犹疑不决,一知半解似懂非懂。 芳菲看待卫玠的目光瞬间就沉了下来,伸手就将他捏在手里把玩的卡牌抢了过来,直接怒吼:「不明白你也得给我明白!反正我是不会再讲第二遍了!」 古人听不懂斗地主的规则很正常,但有理解能力很强的高长恭在这做对比,芳菲自然就不能容忍卫玠的不明白。 卫玠也很硬气地别过头去:「不讲就不讲。」 他还不屑于听呢。 只不过有高长恭在这压着,卫玠即便不爽,可也不敢直接甩手走人,只得不情不愿地摸起了芳菲发给他的牌。 关于叫地主的机制有很多种,芳菲就用最简单的一种,就是随机翻一张牌夹在中间,发到谁谁就是地主,可以选择叫地主,也可以让给其他想叫地主的人。 第一局,芳菲是地主。 手中单牌很少,比较整齐划一,芳菲觉得这牌还行。 「对三!」 按照惯例,芳菲率先打出了最小的牌,然后她就将目光投向了高长恭。 逆时针出牌,卫玠是上家,高长恭是下家。 高长恭没说话,默默抽出两张牌放下,芳菲一看是对q,再看自己手里还有好几对没出的小牌,她瞬间就不乐意了:「四哥哥啊,我这对三是最小的牌,你没必要一上来就接这么大的牌啊,这让……这让姓卫的小子怎么走牌?」 芳菲成功将锅推给了卫玠。 但是让芳菲没想到的是,卫玠直接霸气甩出两张牌:「对二!」 「你——你行,你出。」 芳菲瞬间气炸,但一想到他打的是高长恭的牌,心里又平衡了许多。 但见高长恭轻飘飘地瞥了他一眼,淡然提醒道:「阿玠,我们两人是一队的,你大可不必一定要接下我的牌。」 卫玠不明所以:「一队的……然后呢?」 芳菲自然不会再出言给他讲解,心里已经乐开了花,敢情卫玠还没弄懂农民之间荣辱与共的规则。 高长恭没再说话,默默作了个请的手势。 卫玠甚觉莫名其妙,不过他也没太当回事,直接从手里抽出一堆牌放下,再将其一一撒开,「郑芳菲,照你的说法,这样子出牌叫做『飞机』对吧?」 「是啊。」芳菲并不否认,随即笑嘻嘻地跟着抽出一大堆牌,「我也有!压死你!」 刚好把小牌带出去了,这下牌就更好打了。 她有对二和大王在手,走单牌或对子都不是问题。 然而芳菲得意不过三秒,就见作为下家的高长恭抽出了四张牌,毫不犹豫地压在芳菲的「飞机」上,芳菲脸上的笑容瞬间僵化。 第91页 「你还有炸弹??」 芳菲凌乱了,她作为一个地主都没有炸弹的! 高长恭只轻轻「嗯」了一声,见两人都没有出牌的意思,他便又直接打出一个顺子,卫玠摇头表示要不起,而芳菲的脸色则更加凝重了几分,眼睛紧盯着他手上仅剩的四张牌。 这下总该出单牌或对子了吧?芳菲觉得她还有逆风翻盘的机会。 然而…… 「三带一。」 好吧,希望彻底破灭。 芳菲一脸生无可恋,手中的牌也一张张从指缝滑落。 看见高长恭手里的牌全部出完了,卫玠还有点不敢相信:「这就……结束了?」 「是的,你们赢了。」芳菲不带感情地回道。 「哦~原来所谓的队友,就是输赢共享的是吧?」卫玠这才恍然大悟,瞬间就得意了起来,「芳菲,你这地主当得不行啊,一上来就输了呀,惨兮兮的。」 「你嘴欠是吧?」芳菲抓起牌就甩在卫玠面前,「又不是你打赢的我,嘚瑟个什么劲?还不是蹭人家的光辉!」 「再来!」 芳菲不甘心就这么输给了他们,重新洗牌便开始了下一局。 她还就不信了,现代元素的东西,会被古人如此运用自如,完全不把她这个未来人放在眼里!士可杀不可辱! 第48章 繁花似锦(11) 第二局,高长恭当了地主。 在出牌之前,芳菲指着卫玠特意提醒道:「小子,你可别乱出牌啊,否则输了非扒你一层皮不可!」 俗话说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这话还是有一定道理的。 卫玠翻了翻白眼没有说话。 之前连哄带骗的时候你可不是这样的!现在,卫哥哥直接变成了卫小子。 当看见高长恭出完手里最后一张牌时,芳菲望着卫玠的眼神都想杀人了,再次怒而将牌摔在卫玠面前,咬牙切齿:「卫小虎!你攥着这十七张牌是想干什么?留着过年吗?一张牌你都要不起?我要你有何用!」 「不是你说叫我不要乱出牌的么?」卫玠回答得理直气壮。 所以……就一张牌都不出? 芳菲险些气岔了,也实在懒得再去跟卫玠计较。好胜心作祟,使得芳菲不甘就此放弃,越挫越来劲,继续洗牌重新开局,而高长恭两人也无异议。 接下来依然不是芳菲当地主,就是高长恭当地主,皆毫无例外是芳菲输。 输得多了,芳菲也就看开了。 输赢不重要,兴致好玩得开心就行。 终于有一轮是卫玠被发到了地主牌,他表示叫地主完全没问题,于是芳菲和高长恭终于当了一次盟友。 本着激动的心颤抖的手,芳菲努力配合着高长恭的牌路。 芳菲本来想让高长恭将牌出完,但高长恭却反过来配合她,让她走牌。到最后只剩一张牌时,芳菲有种如获世界冠军的架势,缓缓将那最后一张牌打出,心头激奋得差点欢唿雀跃:「啊哈哈哈哈!我赢了!我终于赢了!」 「嘁——」 卫玠不屑地将手里的牌扔回桌上,玩了这么久,她才第一次赢,可真难得。 芳菲总算摸到了取胜的关健,那就是——不能与高长恭为对家,否则只会输得一塌煳涂。兴奋的同时,芳菲心中又很好奇,不禁侧身凑到高长恭面前发出了质疑:「四哥哥,你该不会也是穿越而来的牌神吧?又或者说,你偷偷出老千?」 就跟开了挂似的,芳菲真的很难相信一个古人竟然这么会打牌! 同时她也有点庆幸,好在许愿不在这,否则作为芳菲手下败将的许愿一定会狠狠嘲笑她一番,五子棋斗地主皆玩不过高长恭,颜面何存啊。 而每次洗牌发牌都是她,他们两人想要耍花招基本不太可能。 高长恭虽不懂「出老千」是什么,但也能猜到大概意思,伸手就在芳菲的脑门上敲了一下,笑道:「你应知道,玩这种东西不止讲究运气,技巧也很重要,险中求胜,逆风翻盘。」 「你居然比我还懂?」 芳菲心里不平衡了。 这本来应该是她的专场啊,现在光芒却全都被高长恭抢了去,心塞塞。 「再来再来!」 「来!」 芳菲兴致正起,卫玠也跟着附和,于是就在他们的嚷嚷声中开启了一局又一局。 有输有赢,玩得不亦乐乎。 中途,水月轩的侍女送来了点心,芳菲三人便一边吃着点心一边玩牌。 「卫小虎到你了到你了!快出快出!」 「我出对二!」 「嘿哟,我王炸!」 「……」 芳菲再次赢了一把牌之后,洗完牌正在发牌,就听见高长恭突然开口道:「郑二娘子今日是不是来找过你了?」 「……啊?」芳菲愣了一瞬,随后才想起自己最初来水月轩的目的,因太沉迷于斗地主,她都把这事给忘了!高长恭是说过的,只要她赢了他,他便应允她所求,但今晚不管是下棋还是打牌,芳菲都没有赢过他,顶多就是和他联合赢了卫玠,所以高长恭现在只是试着给她说出口的机会? 消息还真灵通。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芳菲当即就点头道:「是的,她的确来找过我了,她说她当年……」 「当年之事不必再说第二遍,我也已经表明,我无意于此。」高长恭直接打断了芳菲的话,并默默拿走了卫玠的地主牌。 第92页 卫玠:「殿下,我还没……」 没说不要地主牌呢。 可是他话未说完,就被高长恭看过来的眼神给制止了,卫玠怔了怔,赶紧笑着改口:「殿下深知我心啊,我确实不打算叫地主。」 没办法,两军交火,他这个旁观人自然是躲得越远越好。 「可她早就对你一眼万年了!」芳菲脱口而出,那激奋的心,仿佛是在为自己追爱一样,「爱慕之意已融入骨髓,况且殿下最初应该要娶的人也是她,而不是郑家三娘子。我不怕告诉殿下,郑似锦就是你命中注定的人,殿下现在若这般绝情,将来只怕会后悔。」 没办法,为了撼动高长恭,芳菲只有这样放狠话。 而之前的「四哥哥」,也改回了原来的「殿下」,他们的关系好像一下又生疏了起来。 高长恭的眸光微不可见地颤了一下。 「我所选之路、所选之人,从不后悔。」 高长恭从容打出手中的牌,语态听似风轻云淡,波澜不惊,可也正因他这看淡一切的心态,所以才不会被任何事物所动摇。 芳菲被高长恭的坚定给深深震撼到了,一时张口无言,在卫玠的暗示下才呆愣地接下上家的牌。 芳菲是把高长恭与郑似锦当做书中男女主来看的,认定他们会相爱相守,才敢如此笃定高长恭若错过郑似锦将来必定后悔,可是将来的事谁又说得定?高长恭当真会后悔吗?他很理智,并不鲁莽,所以没人比他自己更清楚。 只是这个所选之人,她也在其中吗…… 芳菲深有感触,在她沉默之际,高长恭又接着道:「况且,她已经与冯翊王定下婚约,我若联合郑家悔婚,那置圣人的颜面于何地?」 高长恭将手中最后几张牌一次性顺着出完,忽然轻轻嘆息:「郑芳菲,皇族的婚姻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多的是身不由己,没办法改变,我断不会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而葬送整个兰陵王府。」 「你说的……也有道理。」 好吧,芳菲甘拜下风了,她没能撼动高长恭,反倒被他说服。 其实高长恭的态度也是在情理之中的。 他是一个心怀天下的人,即便真心喜爱一个人,也不会为了儿女私情而置兰陵王府于水火之中,毕竟兰陵王府不止他一个人,他的行为会牵连到所有与兰陵王府有关的人,包括宋玉三人在内。高长恭并不是恋爱脑,若是让他为了能娶到女主,而公然与皇帝作对,依他的性子确实不太可能,更何况他现在对女主根本没那么喜欢。 也许是因为芳菲五人的到来,扰乱了这个时空原定的事物,导致男女主相逢的时间有了偏差,以至于兰陵王的元配还在,而女主与他人定下了婚约,两人都不能另娶另嫁。 书中最后的结局是悲剧,两人共赴黄泉。 既然註定没有好结果,那不相守也罢,两人的命运会因此有所改变也说不定。 反正书中的结局芳菲是不太喜欢的。 携手共赴黄泉,做一对亡命鸳鸯,这种悽美的爱情芳菲是不敢苟同的,毕竟命都没了,还什么爱不爱,难道还真能相约来生不成?别做梦了。 今生都没能力相守,来生更不可能。 其实男女主能否相守芳菲也并不在乎,她只是在意自己将要走的路,尽管高长恭的态度很坚决,她还是小心翼翼地试着问道:「殿下不与郑似锦往来没关系,但是我,我不是郑家三娘子,这兰陵王妃的位置也不应由我来坐,不知殿下可否……」 芳菲没再说下去,但她的意思已经表明。 放她离开兰陵王府,摆脱兰陵王妃的身份,是芳菲如今唯一所求之事。 芳菲主动停顿,而高长恭这次却没有直接拒绝,也未曾接话,静默了好一会,直到卫玠替芳菲发完牌之后,高长恭才突然开口:「你就如此想去浪迹天涯?这兰陵王府对你的待遇,难道不比外面好?」 芳菲张口就想反驳,可是想了半天,才发现自己竟没有反驳之词,直接是无言以对了。 兰陵王府当然好啊,有吃有穿,时不时还能去城中逛个街,只是这不属于芳菲的东西,芳菲总归是无法心安理得地享受,因为随时都会失去。 趁现在芳菲还能接受浪迹天涯,能早点了断自然最好。 「郑芳菲,不是我说你,你可真傻啊。」卫玠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一边忙于替芳菲发牌一边念叨,「照你的说法,原来的郑家三娘子已经不在了,而你又与她长得一模一样,这就是冥冥之中註定的机缘!你就代替她做了这兰陵王妃又如何?咱们殿下待你也不薄,你却老想着走,是不是让人心寒?」 芳菲再次无言以对。 是,卫玠说的都很有理,可她仍不能苟同,「这本就是阴差阳错……」 「将错就错又何妨?」 不待芳菲把话说完,卫玠便霸气回怼,与此同时,他还将发到他的地主牌随手一甩扔给了芳菲。 「嘿你——」 看着甩在面前的地主牌,芳菲气得差点心肌梗塞,但又无可奈何。 行啊长本事了啊。 强忍着想抽他的冲动,芳菲默默收下了地主牌。 卫玠嚣张的行为虽然很气人,可他那话却给了芳菲心中的犹疑重重一击,让她深有感触。她确实顾虑太多,对现在所拥有的一切总感觉不真实,但她现在就是兰陵王妃,权势地位都真真切切是她的。 第93页 算了算了,男女主的感情线既然已经发生了变化,那芳菲也就没必要把什么女主当回事了。 且走一步看一步吧,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既然高长恭不介意她留在兰陵王府,那芳菲当然也不介意再继续在兰陵王府多捞点金。 第49章 繁花似锦(12) 牌还得继续玩,芳菲已经完全不把来这的目的当回事了,反正尽兴就好。 烛光摇曳之下,三人乐此不疲。 「没想到后世还有这种东西玩,芳菲,你们那花样可真多啊。」卫玠一边思量着该如何出牌一边感慨,他现在已经彻底熟知规则,从芳菲和许愿身上,他已经看到过太多新奇的事物,前所未闻,每次都能刷新眼界。 芳菲傲然地笑了笑没说话,也没催促作为上家的卫玠快些出牌。 他们不知道的东西还多着呢。 关于郑似锦那一茬已经翻篇,高长恭的神色难得不再那么冷沉,看卫玠还在考虑当中,高长恭也不急着让他出牌,突然就问了句:「阿玠,你来水月轩找我是有何事?」 「……嗯?」 卫玠一门心思都在思量如何出牌,一时没反应过来,而芳菲则颇为感慨。 原来高长恭不曾忘记卫玠来找他是有事的。 卫玠一进来便被玩牌勾去了心绪,直至现在都只字未提缘何来此,而高长恭一直等他们尽兴之后才发问,沉着至此也是很有耐心。 「哦——对了!」卫玠这才恍然想起自己来这所为何事,之前的思虑瞬间作废,索性随手打了两张牌出去,神色立刻正经起来,「殿下,之前宫中传来消息,说是圣人听信祖珽等人所谓的顺应天意之言,决定下诏退位为太上皇,让太子登基称帝执掌大权!」 「啥?武成帝这就要退位了?」芳菲一时惊讶,忍不住脱口而出。 不过仔细一想,北邙山之战已经过去,也确实到了高湛要退位的时间了,只不过这也太突然了些。 「什么武成帝?」两人异口同声。 「……」 这两人好会揪重点!芳菲一时有些尴尬,强颜欢笑着解释道:「哎呀,就是当今圣人的谥号啦,后人不都是以谥号称唿前人的吗?」 她又随手指了指高长恭,「就比如你,兰陵忠武王。」 「谥号?」卫玠嫌弃般地「噫」了一声,「这人都还活着,提什么谥号?多不吉利!这不是咒人家死吗?要是让皇帝知道了肯定找你算帐!」 「嘁……」芳菲亦是不屑,「人都有一死,这有什么好忌讳的?也就你们古人事多。」 「算了算了,不跟你扯。」芳菲知道无法改变古人根深蒂固的封建观念,也懒得再跟卫玠废话,摆了摆手就转移了话题,「言归正传,卫小虎,你说皇帝要退位了,也就是说现在的太子要称帝掌权了?」 「是啊。」 「他这年纪也太小了吧?」芳菲仔细算了算,太子高纬今年才不过十来岁,心智都尚未成熟,高湛也真是心大。 高长恭听后依旧是面沉如水:「不过是个傀儡罢了。」 祖珽等人向皇帝进言让太子登基,不过是因为太子年幼好掌控罢了,等将来高湛两腿一蹬,那整个朝堂便是他们的天下了。 司马昭之心,人尽皆知,可皇帝就是不知道。 芳菲歪着脑袋一手撑着太阳穴,一手握着牌,嘆息着道:「当今圣人贪图享乐,退位当太上皇多清闲呀,手中仍执掌着生杀大权,又不用理会朝中那些琐事,何乐而不为呢?」 即便知道太子难堪重任,可也没有他自己享乐重要。 前期还好,至少有高湛把持朝政,朝中还不算太乱,等再过几年高湛英年早逝,北齐才是真正走到了尽头。 「对了。」卫玠忽然又想起一事,只不过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他犹豫了半天才说了出来,「今日我与潘大哥在军营遇见了太子,他与我们两人闲谈了一会,问起邙山之战时,殿下为何那般英勇冲进敌人的包围圈,就不怕一去不回吗?我便回答……」 「你怎么说的?」 一听卫玠提及此事,芳菲瞬间激动起来。 这个点不论是歷史上还是书中皆有记载与描写,是兰陵王命运转折点的关健。只不过歷史上和书中都是兰陵王亲自被问答,而现在却落到了卫玠头上,芳菲唯恐因此会生出其它变故。 看芳菲这么大反应,卫玠甚觉莫名其妙,怔怔地回道:「我就说殿下心怀天下,为守护大齐子民,上阵杀敌亦是当做自己的分内之事,因此奋不顾身,不问归期……」 卫玠越说到后面越发虚,直至最后他都没敢说下去了,因为芳菲盯着他的眼神越来越兇恶,仿佛下一刻就会把他给剁了。 ……他的答话有什么问题吗? 卫玠想不通,再看高长恭,他亦是面色冷沉,仿佛凝了一层冰霜,只不过没有似芳菲那般面露兇相罢了。 好吧这下卫玠想通了,他的回答可能确实有不妥之处…… 「你傻啊你!怎么能这样回答?」 这不是把兰陵王府往火坑上推吗?!芳菲气得伸腿就踢了卫玠一脚,咬牙切齿恨铁不成钢,「太子本就是多疑的性子,守护大齐子民那是皇帝的事,你说殿下把这当成自己的事,不就是间接在说殿下想当皇帝吗?」 歷史上的兰陵王也是这样回答的,然后就毫无意外地被猜忌了,没想到这次还是没能躲过这一茬。 第94页 卫玠现在总算知道了,当时潘安看他的眼神为什么会那么冰冷了。 他所表达的忠心,在君王看来便不是这意思了。 自古君王皆是多疑的性子,即便你再忠心耿耿也还是免不了被君王猜忌,毕竟手里握着这么大个江山,肯定会时刻担心被别人觊觎。 像高湛还好一点,他只是喜欢贪图享乐,没那么多小心思;但是高纬就不一样了,他性子阴沉,心思深,自己越是没什么本事,就越是忌惮那些本事比他强的人,生怕被人夺了江山,这点不管是史书上还是小说中皆是如此。 看高长恭面色凝重的样子,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好吧他确实要被猜忌了。 现在补救是没办法补救了,毕竟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与其在这承受芳菲两人刀锋般锐利的注视,卫玠觉得,他还是熘之大吉为好:「那个……夜深了,我要说的事也说了,殿下,王妃,我就先回去了哈……」 话音未落,他便已经起身匆匆向两人行了别礼,不等他们有所回应,转身就逃命似的熘走了! 房门随之「砰」的一声被关上。 屋中两人尴尬对视,芳菲战略性地垂眸低咳了一声,随后一边整理桌上的纸牌一边说道:「那个……天色确实不早了,我也先告辞了哈……殿下你早点睡觉。」 她要说的事也说完了,确实没有再留下去的必要。 本来跟高长恭下棋玩牌就是想要赢他,然后让他兑现承诺放她走的,但是现在既然赢不了他,那芳菲只有先暂时撤退,之后再另寻他法。 她也同卫玠一样,动作麻利地整理完纸牌,然后转身就跑了,只留给高长恭一个仓皇哦不,是潇洒的背影。 但是,跑出去之后芳菲即后悔了。 被风雪扑了满脸的芳菲,浑身颤抖地抱着双臂,在大雪之中艰难前行。 她之前只顾着逃离,根本没想到外面在下着大雪,要是能问高长恭借把伞也好啊,但是现在不可能还折回去吧。 都怪那卫小虎,把她给带偏了! 刚走出水月轩没多远,芳菲忽然听见身旁似乎有什么响动,随即就见头顶上方赫然多了一把伞。 芳菲脚步一顿,难道…… 扭头一看,却是许愿那张清纯的笑颜映入眼帘。 好吧虽然不是芳菲幻想中的那个人,但突然有个人为自己打伞遮挡漫天风雪,芳菲还是感动得一塌煳涂,差点就挤出眼泪来了。 「啊,愿愿!」 如果不是她现在手脚被冻得僵硬的话,芳菲还真想给许愿来一个大大的拥抱。 芳菲现在看许愿,还真有一层温暖的光环。 「我看你这么晚还没回来,所以就来找你了。」许愿一边为芳菲撑着伞,一边将手中的大氅递给芳菲,心疼地看着她落满霜雪的头髮,「这雪下这么大,兰陵王怎么也不让人送送你?不送就算了,怎么连一把伞都不给你?」 许愿的语气里带着责怪之意,连表情也很幽怨。 芳菲愣了愣,她倒不在乎这个,无所谓地摆了摆手,却还是迎合着道:「这男人不都是大猪蹄子嘛,当然还是闺蜜贴心啦!」 说着,芳菲还伸手捏了捏许愿的脸蛋。 等看着芳菲把大氅披上去后,许愿这才问道:「怎么样,兰陵王答应你了没?」 芳菲嘿嘿一笑,却是摇头:「没有。」 「或许是觉得我还有利用价值吧。」芳菲是这样猜测的,但是心中也不太确定,随之眨着眼睛俏皮一笑,忽而又有了另外一个自恋的猜测,「又或许……他是看上我了,这也是说不定的!」 说完之后,芳菲自己都想把自己狠狠讥笑一番,是梦没醒呢还是梦没醒呢? 像兰陵王这样的人太优秀了,长得好看又有气质又有才华,芳菲望尘莫及啊,以她的能耐,最多搞搞像卫玠这样的。 见此,许愿似是松了口气。 芳菲明白她的心思,她并不是很想离开兰陵王府,因为一旦离开兰陵王府,那她们和这里的人就再无瓜葛了。 芳菲还是觉得一切随缘吧。 在她们身后方的树下,两人各自撑着油纸伞,其中一人手里还另外拿了把油纸伞,看着那两道倩影渐渐远去。 「看来……她是不需要我的。」 少年的嗓音温和低沉,夹杂着一丝丝清冷,似是嘆息,而他手中尚未撑开的油纸伞也被他缓缓垂放于身侧。 他身旁的儒雅青年不解道:「那殿下为何还要留下她们?」 「她们是未来时空的人,知晓将来会发生什么事。」这便是高长恭要留下芳菲的理由,但还不止如此,「当初驻军洛阳城时,我曾无意间听见她说,这洛阳现在虽是守住了,但终归是属于周国的,洛阳为何会属于周国?那只有一个可能。」 洛阳同邺城一样,是齐国的命脉,在什么样的情况下齐国会任由洛阳被夺走?是在齐国覆灭的情况下。 芳菲并不看好新君,从她的话中也可以听出,齐国气数将尽之意。 当今的齐国混乱不堪,君王只顾自己贪图享乐,而周国兵力强盛,又一直对齐国虎视眈眈,长此以往,齐国被周国吞灭是早晚的事。 高长恭不想看到先祖打下的江山毁在他们这些后世子孙手里。 第95页 「即便她不能帮我窥得天机,逆转干坤,那我也不能让她们落入有心之人的手中,而对我大齐不利。」 高长恭收回驻留在那人背影上的目光,缓缓转过身离去。 宋玉瞭然一笑:「原来殿下用意在此。」 第50章 繁花似锦(13) 清晨,暖阳爬上天际,鸟儿在枝头啼鸣。 如高长恭所言,大雪下了一整夜,可是天还没亮就已经停了,等到天光透过窗户照进屋子里时,阳光也随之倾洒下来,昨晚当真是最后一场雪。 冬雪消融,万物回春。 芳菲让许愿留在兰陵王府,自己则一人去了城郊的宅院。 那人阴晴不定的,而且动不动就把刀往人家脖子上架,芳菲怕他会伤到许愿,所以为了许愿的安全着想,还是不让她跟去的好。 芳菲虽然也怕死,但这是她决定救下的人,那后果也应她一人来面对。 为免那人饿着,芳菲在路上还买了点吃的,都是些糕点之类的,然后又买了几副药,虽然是些价格便宜的东西,但效果总归还是有的。 推开宅院的大门,四周都静悄悄的。 芳菲来到客房的门外,张口就想要大声喊叫,可又怕惊扰到那人,只能尽量将声音放柔:「诶,这位兄台,我来给你送药和吃食,现在方便让我进去吗?」 一秒,两秒……半响过去,里面毫无动静。 这么高冷的吗? 芳菲气得跺了下脚,随即大着胆子推门而入,却见床榻上的被褥摺叠整齐,屋内空无一人,连半点影子都看不到。 「哈?就这样走了不成?」 芳菲直接懵逼了,犹疑着将东西放在桌上后,就开始在屋内四处巡视了起来。 这宅院就那么点大,芳菲从大门进来穿过厅堂来到后院,所有房门都是关好着的,皆不曾看见过那人。而且他的衣物,还有佩刀都通通不见了,总不可能是躲起来了吧。 「走得倒还挺干脆!怎么着,生怕要你报救命之恩以身相许啊?」 芳菲还不稀罕呢。 那人没有留下任何东西,一句话也没有,摆明了就是不想与芳菲有任何牵扯。但是……今后的事情,谁又能说的定呢。 漳河岸边的仙客来,自开春以后,每日皆是宾客如云。 芳菲坐在二楼靠窗的桌位等了很久,店小二才急急忙忙端上来一盘菜,然后给芳菲倒了杯茶,笑得非常殷切:「客官,实在对不住啊,小店今日的客人太多了,厨师们忙活不过来,让您久等了!」 「没关系!」芳菲大度地一挥手,「反正我要等的那个人也还没到,不知是不是也太忙了。」 芳菲暗暗讽刺,气鼓鼓地喝了口茶,随后—— 「啊!!!」 芳菲勐地放下茶杯,抬手对着嘴就是一顿扇风,「怎么这么烫?」 芳菲都快感觉不到舌头的存在了! 「哟,客官您没事吧?这茶水可烫着呢,您可得小心着点!」店小二也是被惊了一下,随即赶忙赔着笑脸出言关切。 「没事……」 芳菲已经不想去计较了。 店小二走后,芳菲还没从舌头的灼痛中缓过劲来,捂着嘴歪着身子靠在窗沿,眼神放空一脸生无可恋。 就在这时,许愿提着裙裾一路小跑了上来,跑到芳菲面前便迫不及待道:「菲菲!那个郑……郑什么……郑似锦来了!现在到楼下了!」 「她来了?」 芳菲瞬间恢復状态,放下手坐直了身子端正姿态,随即朝许愿招了招手:「来,坐这!」 许愿二话不说,转身就在芳菲旁边坐下。 芳菲转眸望向楼梯口,恰巧看见那抹倩影正缓缓拾阶而上,转过身来的那一瞬间,目光刚好看到芳菲这里。 芳菲正想起身相迎,却看见她身后紧接着出现了另一人。 近日晋级为光训的郑如樱。 原来郑似锦也带来了帮手啊,很好,很好。 芳菲便不动如山地坐在原处,静静看着她们两人向这边走来,而许愿似有不安,凑近芳菲耳畔低声问道:「郑光训来了,我们要不要去迎接一下?」 光训? 呵。 芳菲冷笑了一声,同样低声回道:「下嫔而已,咱们是什么身份,用得着去迎接她?我们不要面子,兰陵王还要面子呢。」 许愿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随后就没再说话。 而郑如樱同样没有好脸色,即将要抵达桌前时,她直接越过郑似锦站在芳菲面前,居高临下地望着芳菲,直接责问:「郑芳菲!你约二妹前来究竟意欲何为?若不给我说清楚了,我让你有来无回!」 芳菲挑了挑眉,笑眼望着郑如樱。 威胁恐吓她? 芳菲最不怕的就是这种人的破烂招数! 「我还就不说清楚了,怎么着?你想干架不成?」芳菲的脸上无丝毫怒意,显然是不把郑如樱的话当回事,神态要多傲慢就有多傲慢,气死人不偿命的那种。 「你——你以为我不敢动手?」 郑如樱话音未落,楼梯口便有两三名侍从朝着这边走来。 还带来了人手?很好很好。 芳菲面不改色镇定自若,语气里甚至带着一丝威慑:「你以为我敢出现在这,就真的一点准备都没有?」 第96页 她那似笑非笑的神情,也是让人看得心头髮憷。 郑如樱面色一僵,下意识环顾了一眼四周,坐在这吃饭的人龙鱼混杂,他们究竟是什么身份谁也说不定。 兰陵王府风头正盛,人手不可能比一介嫔妃还少。 意识到这点,再看芳菲那有恃无恐的表情,郑如樱嚣张的气焰稍微减弱了些许,连身板都没挺那么直了。 怕了?怕了就输了。 芳菲正想再吓吓郑如樱,而郑似锦却在此时拉住了郑如樱,连忙站出来打圆场:「阿姐,我们都是一家人,不必如此伤和气,三妹约我来此并无恶意。」 说罢,又向芳菲赔了个笑脸。 那两三个侍从意识到情况有变,走到半路便又默默退了回去。 店小二此时又端上来两三道菜,郑似锦便顺势拉着郑如樱在芳菲对面落座,刚一坐下郑似锦就迫不及待问道:「三妹,昨日之事,兰陵王那边可有回声?」 「什么回声?」郑如樱一听便发出了质问,「你不会还惦记着兰陵王吧?父亲那边行不通,你便去求了郑芳菲?」 「阿姐,我……」 郑似锦想解释,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她没有把这件事与郑如樱说,今日郑如樱之所以会跟来,是因为她刚好回郑府省亲,恰巧得知芳菲约了郑似锦在仙客来见面。出于担心郑似锦的安危,怕芳菲会耍什么手段,郑如樱便执意要跟来。 而郑似锦已经被指婚给冯翊王,圣命不可违,而且郑子尚也早已与冯翊太妃说好,此时郑似锦要反悔,郑子尚是断然不会应允的。 郑似锦唯一的办法,便是去兰陵王那里寻找突破口。 但是这样搞不好就会牵连整个郑氏一族。 郑似锦张口无言,郑如樱的脸色逐渐下沉,眼中的怒意也在慢慢燃起,芳菲见此情形,也懒得去帮郑似锦解释,直截了当地看着她回道:「二姐,这次怕是要让你失望了。」 「为什么?」郑似锦瞬间激动得站了起来,「是……是不是你根本不愿放手?」 郑似锦原本亲和的态度一下暴躁起来,开口即是责问。 芳菲也看见了,她方才来时满怀期待,而在芳菲说出这句话以后,她眼中期盼的光瞬时黯淡了下去。芳菲本来是同情她的,可是她第一反应便是质问芳菲,这态度很让人不爽快,连注意力原本停留在郑似锦身上的郑如樱,此时也转眸目光兇狠地瞪着芳菲。 芳菲心知郑似锦是太过在意这件事,所以才会一时情绪失控,芳菲忍着心中的不爽,尽量好声好气地回道:「圣上御赐的婚事不是我能够做主的,君命不可违,兰陵王亦无可奈何。」 也就是说,这兰陵王妃的位置不是她想让就可以让的。 郑似锦的声音已有些发颤:「他不愿意?」 「郑芳菲!你到底什么意思?」郑如樱也安耐不住了,倏然起身对着芳菲就是一顿指责,「似锦都放下身段来求你了,你还想死赖着兰陵王不成?什么兰陵王无可奈何,分明就是你在从中作梗!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贪慕虚荣,怎么可能会让出兰陵王妃的位置!」 虽然她知道郑似锦的做法很不妥,但看郑似锦失落委屈的模样,郑如樱还是选择站在她那边,想也没想就指责芳菲。 「你不过一个乡野丫头,如何能与兰陵王相配?」 「兰陵王当初要娶的人本来就是似锦,而似锦恰巧认错了人,才将婚事推给了你,这其中少不了你在作祟!」 郑如樱直接翻起了旧帐,整个人都是怒不可遏的状态,引得周围人都频频注目。 当她提及认错人一事,郑似锦勐然一震,不可置信地望着芳菲,颤抖着声音问道:「当初我会将兰陵王错认成他人,真是你一手造成?」 这一直是郑似锦心中解不开的结,敏感到别人一提,她就会跟着别人的思路走。 芳菲就知道会是如今的局面。 好人她是当不成的,在女主面前,她只能是个恶人。 只不过让芳菲没想到的是,最先沉不住气的是许愿,她一听两人的指责,也瞬间愤愤不平起来:「你们不要如此冤枉人,菲菲可没有做这样的事!」 「你是哪里来的贱丫头?竟敢这样跟我讲话!」 郑如樱看了眼坐在对面的许愿,怒气更盛,抬起手就想给她来一巴掌。只不过她的手掌刚挥下去,手腕便被人紧紧禁锢住了,导致她的手无法前进分毫。 郑如樱用力挣扎,手腕上的力道也未曾减弱半分。 「你还想动手打人?也不看看你自己是几斤几两,还敢在我面前撒泼?」芳菲不知何时已经起身,用力抓着郑如樱的手腕,在郑如樱剧烈的挣扎之下,芳菲已经快有点支撑不住,但还是面不改色暗暗咬牙使尽力气。 在郑如樱放弃挣扎后,芳菲才用力一甩放开了郑如樱的手。 「阿姐!」 郑如樱被甩得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栽倒,郑似锦赶忙伸手扶住了她,并拉着郑如樱悄悄后退了些许,防止她再与芳菲动手。 芳菲拍了拍手,揽着许愿的双肩轻哼一声:「我的人,再怎么着也比你高贵!」 第51章 繁花似锦(14) 看见郑如樱的手腕处泛了红,郑似锦看向芳菲的眼神变得更加幽怨,斥责道:「三妹,长姐为尊,你怎能对长姐下此狠手?」 第97页 芳菲惊得下巴都要掉了:「拜託,是她先要打人的好不好?!」 这都还要来怪她?难道要她看着许愿被打才行? 维护自家姐妹没有问题,但毫无底线的偏袒,那在芳菲眼中就是三观有问题,这女主做不成也不委屈郑似锦。 芳菲如此无所畏惧,许愿的态度便也跟着强硬起来:「郑姑娘,她虽是你姐姐,可菲菲也是你妹妹,你怎能如此不分青红皂白维护姐姐而责怪妹妹?」 「我……」 两人一唱一和,顿时把郑似锦噎得不轻。 芳菲悄然向许愿眨了下眼睛,许愿也回给了她一个眨眼笑,两人心里都是美滋滋的。 「强词夺理!」郑如樱压下怒火冷哼一声,拉过郑似锦的手语重心长地告诫,「你现在可看清了?你自以为是一家人的郑芳菲,而她眼里根本就没有你我这两个姐姐!」 见郑似锦神情迷濛,芳菲哼笑了一声,悠然自得坐回原位,「需要我的时候,我们是姐妹,不需要我的时候,你可曾想起过我?」 不管以前的郑芳菲做过什么,但现在她不在了,芳菲无论如何是不会背这些莫须有的罪名的。 郑似锦被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她自己没有主见,也不知该跟着谁的思路走,但她心底还是偏向郑如樱的,所以看待芳菲的眼神并不是那么的友善。 「我们本就没有什么姐妹情谊,不必强行来打感情牌。」芳菲的热情和耐心皆已被耗光,懒得再去看她们两人一眼,伸手感受了一下茶杯的温度,然后自顾自地喝起茶来,「婚姻大事本就并非儿戏,更何况还是世家与皇族联姻,岂是你想反悔就可以反悔的?郑似锦,难道你想要兰陵王为了你,公然违抗圣旨与冯翊王夺妻?仅为了你一人,就将整个兰陵王府推入火坑?你当真喜欢这样不管不顾不知轻重的人吗?」 芳菲说着,又拉着许愿坐下,还给她倒了杯茶。 芳菲朝许愿递了个眼神,两人会心一笑,将饮茶当喝酒一样碰杯,然后各自喝了一口,旁若无人,全然不顾傻站在那里的郑似锦两人。 「今日我便与你说清楚了。」芳菲将茶杯往桌上一放,倏然抬眸,眼神锐利又冷淡,「你认错人一事与我无关,当初选择权是在你手上,是你自己不愿去求证,才会认错了人,当初也是你坚决不愿嫁去兰陵王府,这一切的因果都是在你自己。」 许愿也附和道:「世上没有后悔药,一旦选择便由不得你后悔,出了郑府没人会惯着你。」 当初就是因为郑似锦向郑子尚耍脾气,执意不愿嫁去兰陵王府,郑子尚爱女心切,而郑如樱听说兰陵王相貌不佳也不愿嫁,郑子尚无奈之下便将婚事推给了郑芳菲。而郑芳菲曾有亲眼目睹过兰陵王的真容,所以非常迎合郑子尚,如愿嫁去了兰陵王府,若非要论对错,原主郑芳菲在这件事上根本就没有过错。 所以这件事若要埋怨原主,芳菲都替她不平。 芳菲本来就不喜欢男女主最后的结局,现在看待郑似锦更是没有了女主滤镜,态度亦是傲慢:「郑似锦,旁人可不像你父母亲那般,会任由你任性胡来,这既然是你自己的选择,那后果便应由你自己来承担。」 芳菲之所以这么有底气,全是来自于高长恭的态度。 喜欢一个人是藏不住的,而当提起郑似锦时,高长恭没有任何异样的变化,眼睛里也是毫无波澜,就连目光也无心在郑似锦身上多停留。 既然不喜欢,那就没有在一起的必要,一厢情愿苦了自己也会让别人为难。 郑似锦整个人呆愣在原地,仿佛失了神魂一般,只会怔怔地盯着芳菲看,因为这些话……字字诛心。 她在此之前可能从未意识到,世间还会有这般身不由己之事。 芳菲看在眼里,心中五味交杂。 但她不会同情郑似锦,世态炎凉,谁活着都不容易,你承受不了那只能说明你还不太行,总不能就只为了你快乐而让别人承受痛苦吧。 书中的郑似锦身为女主,是郑家唯一的嫡女,自幼便是郑子尚夫妇的掌上明珠,在无尽的宠溺与关爱下长大,是一个天真单纯、无忧无虑的小姑娘。但她不可能一辈子都活在父母的羽翼之下,离开郑家后,她看遍了世事无常、人性薄凉,尤其是皇族中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让她逐渐失去了天真,失去了无忧无虑的笑容,最后也变得忧郁冷沉,不再那么活泼开朗。 人总是要经歷这些的,早点经歷早点醒悟,便可早点懂得珍惜眼前事物。 郑似锦静默许久,喃喃道:「可是我……我只喜欢他……」 「但是错过了便是错过了,缘分如此,强求不得。」芳菲心下一软,神态不由柔和了些许,言语却仍是坚决。 不是她想打击人,而是事实如此。 人家对你无意,确实没必要死皮赖脸地缠着。 郑似锦缓缓垂下眼帘,如羽扇般的眼睫轻轻颤动着,指尖紧揪着袖口,似是已有些哽咽。 郑如樱见此,心疼抚上郑似锦的手背,随后看向芳菲,眼神一秒变凌厉:「你说那么多有什么用?不就是想要霸占着兰陵王不放吗?兰陵王若是看不上似锦,那更加看不上你!」 芳菲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可我现在就是他名正言顺的妻子。」 第98页 你气不气? 郑似锦再次抬眸看了眼芳菲,却忽然愣住了。 从始至终,只有她和郑如樱情绪泛滥失控,愤怒、失落、不甘,而芳菲一直都是这么从容镇定,仿佛身在事外。 这与她印象中的妹妹不太一样。 「三妹,你好像变了许多……」 犹豫了许久,郑似锦终于说出了这句话。 芳菲心中一怔,这是要发现她不是原来的郑芳菲了? 淡定淡定! 估计也只是猜测而已,芳菲并不心慌,这本就不是什么秘密,只不过她还是不想让郑似锦知道,否则又会有一大堆麻烦事。思量再三,芳菲还是选择顺水推舟,挑眉看向郑如樱,轻笑着道:「这事就要问你这位好长姐了,人嘛,经歷生死之后,心态怎么可能还毫无变化?你说是吧,长、姐?」 话中的别有深意已不言而喻。 原主虽没能活过来,但芳菲和许愿一起坠过楼,也算是去死亡边缘走了一遭,所以看待世事的心态也是有所改变的。 郑如樱眼中显然划过了一丝慌乱:「什么歷经生死,你问我作甚?」 郑似锦此时刚好偏头看她,那丝转瞬即逝的慌乱恰巧落入郑似锦眼底,她怔了一下,没说话,只是默默收回了视线。 有些事,心照不宣就好。 「明白的人自然明白,你若非要揣着明白装煳涂,那就继续装下去好了,我言尽于此,你们好自为之。」芳菲不想再跟她们计较,反正该说的都说了。 看着芳菲理了理衣摆,郑如樱以为她要起身拂袖而去,然而下一刻却见她撸起袖子,端起了饭碗拿起了筷子,旁若无人地夹菜吃饭,还碰了碰许愿的胳膊肘示意她动筷。郑如樱霎时僵在原地,震惊地看着忙于吃饭的芳菲两人,她们不是应该潇洒离去的吗?? 郑如樱一时说不出话来,和郑似锦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尴尬得不行。 芳菲眼角余光里也瞥见了两人丰富多彩的表情,不过她没当回事。这些菜可都是她花钱点的,哪有不吃就走人的道理?反正只要她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看着郑如樱两人像个二愣子一样杵在这里,芳菲夹菜之余非常热情地沖她们笑道:「坐下一起吃吧?」 本以为是盛情邀请,然而下一秒却话锋急转,「要吃呢就坐下,不吃就走人,干脆点。」 「郑芳菲,你别得意!」 郑如樱怒目瞪了她一眼,拉着郑似锦转身便走,而郑似锦一边被她拖着走一边小幅度地挣扎,犹疑着道:「阿姐,我们……」 「走!」 郑如樱不由分说便怒吼了她一声,郑似锦只得跟随她离去。 没了闲杂人在场,芳菲便吃得更加欢乐了。本以为今天这顿美食还要和郑似锦分享,没想到郑如樱也跟来了,这样也好,芳菲就可以和许愿痛痛快快地饱餐一顿了! 饭菜吃得差不多时,许愿放下碗筷,终于问出了心中的疑惑:「菲菲,我们真的有带人手过来吗?」 郑如樱两人刚来时,芳菲那架势,好似把整个兰陵王府的人都带来了一样。 芳菲瞥了她一眼,如实回道:「没有。」 「啊?没有??」 「确实没有啊,我又不知道那郑如樱会来!」芳菲喝了一大口汤之后,才心满意足放下碗,舒爽地吐了口气,「刚才嘛,也只是装腔作势吓吓她们啦,不然她们还真会以为我们好欺负。」 「……装的?」 许愿一怔,随即默默竖起了大拇指。 佩服,佩服。 「小意思啦!」芳菲摆了摆手,拿起许愿的碗便要帮她盛汤,「这个汤啊真鲜美,你也多喝点!」 可不能白来! 第52章 繁花似锦(15) 难得清闲几天后,芳菲的兰院里又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是郑子尚的夫人秦沁。 刚听到连壁来报秦沁求见时,芳菲还在好奇秦沁来找她做什么,不过据芳菲猜测,她大抵是为了郑似锦一事而来。 平时这母女俩最为亲近,想必郑似锦的心思秦沁也知道。 但是来找芳菲又有什么用呢。 来者是客,出于尊敬,芳菲便去见了她。 穿过兰院的前屋,便看见院里的小水榭里站着一位妇人,背对着芳菲这边,在她身旁的石桌上是已经倒好的茶水,但那人却没有理会。 在水榭的外侧还站着两个婢女,看衣着不是兰陵王府的人,应是秦沁的随从。 有点架势啊。 芳菲扭头看了看跟在身旁的许愿和连壁,然后又看了看守在屋外的侍女,便朝她招了下手:「你也跟着我,咱们的阵仗可不能比别人弱。」 「是。」 侍女应声,跟随芳菲缓步向院中水榭走去。 刚一踏进水榭,芳菲就感觉气氛有点不对头,那两个婢女看她的眼神也有点怪怪的,还未来得及细想,就见面前的妇人突然转过了身。 「啪——」 一道清脆的响声霎时打破庭院的沉寂,周围人都纷纷震惊地睁大了眼睛,许愿和连壁更是愣在了原地。 芳菲捂着滚烫的脸颊,缓缓抬眸看向眼前人。 秦沁居然一上来就给了她一巴掌?? 芳菲始料未及,一时之间都有点被打懵了,脑子一震一震的。 第99页 还是许愿最先反应过来,赶忙上前扶住芳菲查看情况,「菲菲!你怎么样?疼不疼?」 芳菲慢慢移开了手,本是白皙柔嫩的脸颊上,此时却有一道尤为醒目的红掌印。许愿一看,心疼之色愈盛,伸出手想要去抚摸一下可又怕弄疼芳菲,只能干着急。 「你敢打我?」 芳菲总算缓过神来,只是仍有点迷茫。 秦沁怒目圆睁,尽显凌厉,几乎是吼着回道:「打的就是你这个小贱人!一个乡野来的贱丫头,你也敢招惹我的女儿?」 话音未落,她便不顾形象地张牙舞爪冲上前来,对着芳菲就是一顿暴打。 一来就被人给扇了一耳光,芳菲哪受得了这个气!心中怒火腾的一下暴涨,在秦沁挥着双手殴打她的同时,芳菲也果断出手狠狠扇了秦沁几个巴掌,两人都气势汹汹,顿时扭打成一片。 而秦沁带来的两名婢女也同时冲上前,抬手就要帮助秦沁殴打芳菲,许愿和连壁等侍女见此也赶忙上前阻拦。 芳菲这边人多,但基本都是些弱女子,而秦沁三人明显是有备而来,异常兇勐,场面一时之间混乱不堪。她们下手丝毫不留情面,直接抓人家的头髮,用尖锐的长指甲划对方,兰院的几名侍女一时都没能奈何得了那俩婢女。 许愿想要将秦沁拉开,却被秦沁一把推开,许愿重心不稳,双臂以及上半身刚好碰到石桌,上面的茶盏皆被撞落,碎了一地。而许愿就摔在石桌旁,打翻的茶水洒在她的手上,那破碎的茶盏刚好就在她手掌下,许愿疼得尖叫了一声,连忙抬起手,却已是一片鲜红。 「你——」芳菲看见这一幕,几乎气得发抖,双手紧握成拳,对着秦沁的脸就锤了下去,「敢来我兰院闹事?我看你这老妖婆今天是好日子到头了!」 她还没见过这么嚣张的人! 不管是什么原因,敢来她兰院打人,那在芳菲眼中就是不想活了。 芳菲力气不比秦沁弱,而且身子骨比她更灵活,秦沁与芳菲扭打丝毫都没能讨到好,而且她的脸还被锤了两拳。于是秦沁气到极点,伸手拔下头上的髮簪就对着芳菲的脖颈狠狠刺去,那手劲大有要把芳菲的脖子插穿之势。 芳菲早就注意到了她这一动作,却故作不知,在秦沁把髮簪刺过来的一瞬间,芳菲勐然出手揪住秦沁的手腕,用力一带就将髮簪夺了过来。 水榭外面是一个浅水潭,而秦沁此时就身处水榭边缘。 许愿受了伤无人照看,芳菲也消耗了不少体力,不想再与秦沁这种疯女人扭打下去,看准时机伸出双手用力一推,成功将秦沁推出围栏掉进了水潭里。 潭水很浅,但春寒料峭,小潭里的水温极低,足以把秦沁冻得够呛。 在秦沁挣扎之际,芳菲又看见那婢女仗着手指甲长,生生在连壁的耳后划破了一道口子,芳菲微微眯起眼睛,在那婢女准备要再次出手时,芳菲看准那人的腹部就一头撞了过去,「你也下去吧你!」 婢女承受不住芳菲勐烈的撞击,整个人几乎是飞着翻出围栏外,「扑通」一声掉进水里。 「郑芳菲你个贱丫头!」秦沁浑身已经湿透,好不容易在水潭里稳住脚跟,嘴里还在不停地叫骂,「你就和你那个不得好死的娘是一个贱骨头里出来的!敢推我下水!我定要扒了你的皮!」 秦沁拖着沉重的身躯,扑腾扑腾地往岸边走,那婢女也挣扎着跟着站了起来。 「何人在此?」 一道厉喝声从院门传来,芳菲几人扭头看去,王府的侍从以及侍卫们终于被这里的动静所惊扰,纷纷闯了进来直奔芳菲这边,为首之人是尉相愿,那厉喝声便是来自于他。 芳菲立即收起了兇狠的表情,指着水潭里的秦沁惊恐地大喊道:「她要杀我!!」 一听要杀人,王府的侍卫瞬间提高警戒,将水潭附近重重围堵了起来。而尉相愿则手持兵刃走到水潭边,将兵刃一横刚好就架在秦沁的脖子前,秦沁被吓得脚下一个踉跄,连带着身后的婢女一同摔在了水里。 一时水花四溅,而她们也狼狈不堪。 得知来人是郑子尚的夫人后,尉相愿便命人将她们三人赶出了兰陵王府,然后又请来了医师给兰院的人看伤。 到下午时,芳菲听说高长恭回来了,就赶忙让连壁去搞了点辣椒水。 今天上午的事可不能就这样算了,芳菲白白挨人一巴掌,到现在都还未消气,她非得讨一个公道不可! 秦沁公然来兰陵王府闹事,高长恭不可能坐视不理,所以他一定会来兰院向芳菲询问情况。 芳菲坐在前屋的窗边望眼欲穿,就在她昏昏欲睡时,终于看见院门口走来一位清俊少年,皎洁如明月,步伐缓慢而沉稳。在他身旁还跟着另外一位风神秀异的少年郎,美如珠玉,朗然照人,脸上没有那放荡不羁的笑容时,还真有那史书上所载的「冰清玉润」之风姿。 这两人走在一起太养眼了!即使已经看过很多遍,芳菲还是恍了神。 看见那两人越走越近,芳菲强迫自己定下心,赶忙从怀里掏出准备好的辣椒水,沾了一些放在手上,然后把瓶子一收便起身迎上前。 「四哥哥!」 芳菲将嗓音放得极为娇柔,还带了点委屈的腔调,在高长恭刚踏进门槛时,她便不管不顾地扑进了人家怀里。 第100页 闻到那清幽的兰香,芳菲的思绪有一瞬间的呆滞,防线差点崩塌,好在她足够理智,将脑袋一个劲往他胸膛里蹭,不去看他便不会被迷了心神。一手环住高长恭的腰,另一只手抚上自己的脸颊,悄悄将那沾了辣椒水的指尖抹过眼角周围,然后就开始抽泣起来。 四哥哥? 呵,这一招又来了。 在芳菲扑进高长恭怀里的一瞬间,高长恭的身躯僵了一下,只不过芳菲太沉浸于自己的情绪,并未有丝毫察觉。 「四哥哥……今日那郑夫人来找我,将我好一顿打,脸都被她打肿了呜呜呜……」 芳菲努力将那被秦沁扇了一巴掌的半边脸侧过来,好让高长恭能看清楚些,只见那白皙胜雪的脸颊上,一道红掌印尤为突兀。 高长恭看到时,眸光微微颤了一下。 感受着怀里柔软的身躯,高长恭的眸底似乎浮现了与平时不一样的清光,但也并没有什么过多的异样。 再看怀里人,眼泪没掉几颗,哭声却很大,还很悲惨。 秦沁那一巴掌打得非常重,芳菲的半边脸都麻了好一阵,为了博取同情,芳菲特意没有去敷药,于是那手掌印到现在都还未消除半分。 而跟进来的卫玠尴尬地轻咳两声,看着眼前场景甚是无语。 谁都会哭,但芳菲会哭那就是见了鬼。 没有得到回应,芳菲便哭得更加委屈了,「四哥哥,你可要为我做主啊……呜呜呜呜呜呜……」 芳菲一边抹眼泪,一边从高长恭怀里抽出身子,将旁边的许愿给拉了过来,将她裹着绷带的手举起来放在高长恭面前,嘟囔着嘴哽咽道:「四哥哥你看!她们还打伤了愿愿,流了好多血!还有她们……」 芳菲将连壁等侍女通通拉了过来,将她们手上以及脸上脖子上大大小小的划痕都展示了出来。 伤口虽不严重,但并不代表事情不严重。 高长恭忽然走上前,缓缓抬起手指尖轻抚芳菲红肿的脸颊,语调竟出奇地温柔:「郑夫人当真打你了?」 而卫玠也一眼瞥过芳菲的脸,在那一瞬,一丝愠怒悄然划过。 「是啊四哥哥!呜呜呜……郑夫人她们欺人太甚,仗着我们都是些柔弱女子,便对我们大打出手,丝毫不留情……」芳菲哭诉的同时,托着衣袖假装擦眼泪,实则是想给眼角再抹点辣椒水,但由于动作太大,本来只想抹一点点就好,结果把指尖的辣椒水全抹上去了。 芳菲:「!!」 完了要死了要死了!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芳菲已经哭得停不下来,本来流不出几滴眼泪,现在泪水啪啪啪地往下掉,哭得又悲惨又凄凉,不停地用衣袖擦拭眼泪。 卫玠见到这场景,都有一瞬间怔了神,随即犹疑着问道:「你该不会真在哭吧?」 「你……你……你还觉得……呜呜呜……我……呜呜呜呜……在假哭?哇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芳菲哭得越来越兇勐,哭到后面几乎是在哀嚎了,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停不下来了怎么破? 这辣椒水也太辣眼睛了!这下假哭都变成真哭了! 太疼了太疼了! 芳菲的眼睛都快被辣得睁不开了,视线已经开始渐渐模煳,完了要瞎了! 见芳菲哭得如此卖力,一旁的许愿也察觉到了不对劲,一时间慌了神,顾不得芳菲的苦肉计还没演完,急道:「菲菲,你是不是辣椒水抹多了啊?真辣到眼睛了?」 「你……你说呢呜呜呜……」 没办法了,芳菲实在撑不下去了。 与此同时,芳菲藏在袖中装着辣椒水的瓶子也掉了出来,看着她那已经红肿的双眼,高长恭是又气又无奈:「那还不快去清洗?」 芳菲伸着双手胡乱挥舞了一通,委屈道:「看不见路了……」 「……」 高长恭轻嘆着摇了摇头,二话不说揽住芳菲的腰,将她横抱而起向着里屋走去。 -------------------- 作者有话要说: 芳菲:虽然眼睛灼辣,但心里有点美滋滋是怎么回事? 第53章 繁花似锦(16) 好不容易清洗完眼睛之后,芳菲暗暗发誓,以后再也不用辣椒水抹眼睛这种卑劣的手法了,因为这种灼痛真的太容易让芳菲怀疑人生了! 芳菲睁开眼睛,已经勉强可以视物,只是眼尾的灼痛感还未彻底消散。 看着芳菲眨了好几下眼睛,高长恭便试着问道:「现在感觉如何?」 芳菲点点头:「好多了……」 「用辣椒水抹眼睛,这种鬼主意也只有你能想得出。」高长恭嘴上虽是这么说,手上却用湿毛巾又轻轻将芳菲的眼睛周围擦拭了一遍,紧接着勾起嘴角笑得有点邪魅,「下次,你干脆把整瓶辣椒水都倒上,保证让你一次哭过瘾。」 芳菲悻悻地抿了抿嘴。 太恶毒了。 心中好一阵腹诽,但芳菲面上还是非常迎合地娇笑道:「好呀,下次我一定哭得肝肠寸断,昏天暗地,让殿下……欲罢不能,嘿嘿嘿……」 芳菲有胆量说出这话,却不争气地别开了视线。 她本来想转身就跑,可是还没来得及转身就被高长恭捉住了手腕,只听得他伏在她的耳畔低语:「我等你让我……欲罢不能。」 第101页 芳菲瞪大了眼睛,身形逐渐僵硬。 现在的人都这么敢说的吗?? 而高长恭不再给她反应的机会,直接转身走了出去。 芳菲摇摇头,将那些不堪的思绪通通甩去,一边轻轻揉着眼睛,一边跟上高长恭的步伐离开了里屋。 卫玠和许愿还等在那里,看着两人一前一后走过来,卫玠的视线首先就在芳菲身上驻留了片刻,见她眼睛虽红肿却已能看路,卫玠似是松了口气般,直接出言调侃:「郑芳菲,可真有你的啊!辣椒水也敢随便往眼睛上抹,哪天要是真瞎了,看你今后的日子还怎么过。」 「怎么过?自然是跟我家愿愿过啊。」芳菲不惧卫玠的调侃,走上前就勾搭住许愿的肩膀,笑得那叫一个灿烂,仿佛忘了方才哭得有多惨了。 「你说是吧,小愿儿?」 芳菲期盼地等着许愿的回答,怎知被她揽住肩膀的那人却弱弱回道:「王妃,奴婢不是许姑娘……许姑娘在那边……」 「哈?」 这声音……是连壁啊。 芳菲勐地一激灵,揉了揉眼睛仔细看了看眼前人,才发现自己确实搂错了人,许愿正站在另一边眼巴巴地看着她…… 这就尴尬了。 芳菲干笑了两声,故作若无其事地放开了连壁,赶紧改口:「当然了,也可以跟我家连壁丫头过,三个人搭伙也不错。」 卫玠无情嘲笑:「你们三个女人能干嘛?凑一桌斗地主?」 「你……」芳菲极力忍住想抽他的冲动,努力保持礼貌的微笑,「反正比你有能耐就行,你那住的院子都还没我的大呢。」 卫玠虽然还住在兰陵王府,但是高长恭已经让人给他们安排了新的住处。 兰陵王府除了主殿水月轩以外,就只有「四大院」最豪华,分别是梅兰竹菊,其中兰院最大,菊院居末,而卫玠的住所便是菊院。 这便是给了芳菲炫耀的资本。 卫玠环顾了一下四周,光是前院,就已经是座妥妥的小花苑,确实要比其它院落繁华,这点卫玠无法否认,索性也懒得与芳菲争执,但他生来傲骨致使他不甘就此闭嘴:「呵,这下笑得这么欢,方才的哭诉不打算继续演了?」 「谁说那是演的?」芳菲当即否决,「虽然我有借用辣椒水,但那情感是发自内心的!」 发自内心地想蒙住高长恭。 看破不说破,但卫玠就爱反着来,琥珀色的眼瞳光华流转,尽是玩味,「我怎么听说你把人家郑夫人打得鼻青脸肿,还将人推进水潭里了?连她的婢女也没放过,我就想问问,这到底是谁欺负谁了?」 「她们脸肿一下被水淹一下又怎么了?」 芳菲不以为然,甚至还有点气愤:「愿愿的血可是真真切切地损耗了!都没那么容易补回来的!」 「……」 卫玠真想说一句:你都把人家打成那样了,受点伤流点血又怎么了? 但他不敢说,怕同时招来两个女人的仇视。 芳菲一转眸,看向身后静默许久的高长恭时,凌厉的气息瞬间消散,又变成了委屈巴巴的表情:「殿下,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我受点委屈没有关系,可我兰院的姐妹们又没招谁惹谁,平白无故挨了郑夫人一顿毒打,多冤啊!」 高长恭淡淡扫过芳菲一眼,又是一声轻笑:「此事我已知晓,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随即又对许愿道:「劳烦许姑娘带她去敷点药吧。」 他说完便转身要走,芳菲见此,心里顿时就有点虚了,但她也不好多作纠缠,只能在高长恭跨出门槛之际,不死心地朝他的背影叫喊道:「殿下你可一定要为我们做主啊!」 就算不找秦沁算帐,给她点补偿也是可以的。 但若是高长恭根本不在意的话,那……那芳菲也只能就此作罢。 高长恭带着卫玠前脚刚走,芳菲正想回屋歇歇眼,就见院里又来了一个人,兰院的侍从都还没来得及阻拦,那人就已经闯进了前屋。 「妹妹见过王妃姐姐。」 那人直奔芳菲跟前,假模假样地行了一礼,然后拿着药瓶在那些赶来欲将她撵出去的侍从面前晃了晃,「我是来给王妃送药的,怎么,这都不允许?」 那些侍从看了看芳菲,见芳菲并未发话,他们便犹疑着退下了。 芳菲的眼睛看得不是很清楚,但也能大致看出,眼前的女子姿容艷丽,仪态万千,算得上是位美人,只是……「你谁啊,我认识你吗?」 女子的面色僵了僵,强颜欢笑:「王妃是在说笑吧?」 「说笑?」 芳菲更加迷惑了,她不认识她还不成了? 芳菲鼓起眼睛正想要发怒,许愿刚好在此时凑到她耳边低声道:「菲菲,是云孺人。」 「云……云孺人?哦……」芳菲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紧接着却是更多的迷茫,「云孺人是谁?是我认识吗的?」 许愿不禁扶额,真真是鱼的记忆啊。 面前女子的脸色愈发阴沉,许愿不得不再次凑近芳菲,压低声音给她解释:「就是我们刚来的时候,故意绊了你一脚然后被你打了一顿的那个王府妾室,姓云名深。」 「被我打的人?」芳菲感觉这情节有点熟悉,仔细一回想,才终于认出眼前人,「我想起来了!云孺人嘛,你来干啥?」 第102页 在芳菲没认出她时,云深的脸色就已经很难看了,此时也只是强行保持着笑脸:「贵人多忘事,原来王妃姐姐也不例外啊,妹妹何德何能,才能让王妃姐姐记起我?」 啧啧啧,这浓浓的讽刺啊。 不过是个小人物而已,芳菲压根就没把她放在眼里,此时也懒得跟她虚情假意的客套,神色怏怏地环着双臂:「别叫我姐姐,我无福消瘦,你的年纪可比我老。」 云深的实际年龄芳菲不知道,但她看起来就已经是个成熟女人的样,比兰陵王还显老,这声姐姐芳菲可受不起。 心里想到什么便说什么了。 云深没有料到芳菲会这么直接,丝毫不留情面,一时有些语塞,笑颜也逐渐变成了皮笑肉不笑:「妾听说郑夫人今日来兰院闹事了,还动手打伤了王妃,妾便特地准备了一些上好的药膏给王妃送来。」 她手里拿着药瓶走上前,却并未伸手将药瓶递给芳菲,而是盯着芳菲的眼睛看了好一会,娇艷笑颜随之重现:「王妃这样……莫不是哭过了?妾还听说方才殿下来过了,不知可有应允王妃讨一个公道?」 芳菲哼笑一声,随即慢悠悠地转过身去,极为自信道:「殿下自然是应允了,不然你以为我是你啊,被打了就只能忍气吞声?」 芳菲藉机旧事重提,又将云深讽刺了一把。 即便没有回头看,芳菲也能感受到云深那锐利的目光,只是目光再怎么狠,那也是不切实际伤不了人的。 云深紧盯着芳菲的背影,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但就如芳菲所说的那样,她只能忍气吞声。既然芳菲不想跟她客套,云深便也收起了殷勤的笑,神态逐渐傲慢起来:「殿下若是真在意你,此时就该留在兰院陪着你,一个小小的长史夫人都能跑到兰院来闹事,可见王妃的权威是被人踩在地上践踏的呀。」 芳菲又是一声哼笑。 这便暴露本性了,故意来这看她笑话藉机嘲讽?没门儿! 「是吗?」芳菲倏然转身,迷起眼盯着云深忽而笑了笑,移动脚步慢慢向她靠近,「我今天确实是被人给欺辱了,恰巧没地撒气呢,云孺人,你来得正好。」 在这一刻,许愿和连壁以及屋里其他侍从也都虎视眈眈地盯着云深。 一股寒意从云深的脚底板慢慢升起,直渗透到心口窜到大脑,使她下意识就后退了一步,面色逐渐僵硬:「你……你想干什么?」 「干什么?」芳菲勾唇笑得极为阴险,即便眼睛与一侧脸颊红肿,也未能将她的张扬明艷削减分毫,摩拳擦掌一步步向云深逼近,「你不是说殿下不在意我吗?那我今天就揍你一顿,看殿下会不会因为在意你而把我也打一顿。」 云深几乎是下意识脱口而出:「你若是敢动手,靖德皇后那边……」 「别跟我提什么靖德皇后。」芳菲不耐烦地打断了她,「靖德皇后不过是空有虚名罢了,即便是兰陵王的嫡母又如何?兰陵王若是不听她的,她又能怎样?」 末了,芳菲又十分邪恶地补了一句:「若今日我将你打死在这,靖德皇后来找我算帐又能如何?你也活不过来了。」 芳菲把腰板挺得笔直,做正室,就是要这么嚣张! 而许愿和连壁已经在向房门口挪动。 云深的脸上再不见半点笑意,眼神忽闪忽闪的,慌乱之色显而易见。 这兰院里都是芳菲的人,若是芳菲真要将云深打死在这,估计也无人敢阻拦,而云深势单力薄,若真打起来是定然打不过芳菲的。想到这点,云深便止不住地后退,突然一个转身就想跑出去,芳菲哪会让她得逞,一个箭步冲上前眼疾手快地抓住了云深,一用力强行扳回她的身躯,「还想跑?怎么,这就怕了?」 这还是头一个被芳菲打怕的人。 云深只是鼓起眼睛瞪着芳菲,被芳菲揪住的手却丝毫都不敢用力,愤怒是愤怒,但害怕也是真的。 芳菲顿觉好笑,如此怕打还敢来兰院挑衅? 云深要是不怕那还有点搞头,但她既然害怕的话那就完全没意思了,芳菲瞬间就失去了兴致,一扬手便甩开了她,瞄了一眼云深手里的药瓶,芳菲极为不屑道:「你这药还是给你自己留着吧,没准哪天就能用得上了,我这儿不缺你这点药。」 云深的手指紧紧捏着药瓶,没有说话。 看她还杵在这里不动,芳菲顿时失去了耐心,抬起手就想招个侍从过来将其撵出去,却恰好在此时有个侍从跑了进来,拱手对芳菲道:「王妃,宋先生来访,现正候在院外。」 「宋大哥?」 芳菲还没说话,许愿就已经先惊唿出声,随即连忙摆手:「不见不见,王妃这会谁也不见!」 「这……」 那侍从犹疑着看向了芳菲。 看许愿这般惊慌失措,芳菲甚是不解,茫然问道:「愿愿,这都还不知道宋大哥来找我有什么事呢,你就这么着急拒见?难道是我见不得人了?」 没想到还让她给说对了。 「是啊!」许愿竟不假思索地点了头,「你现在这个样子,怎么能让宋大哥看见?今后脸面往哪搁?」 「我这个样子怎么了?!」芳菲都被整蒙了,又气又想笑,「他看见又如何?兰陵王和姓卫那小子都见过了,我还怕宋大哥看见?」 第103页 敢情就是觉得芳菲现在形象不佳不宜见人? 可芳菲恰巧不注重这些。 许愿却是微垂眼帘不再看芳菲,语气低沉了些许,「女为悦己者容,总该是要注意点形象的……」 「诶诶诶!这话可不能乱说啊,我对他又没意思,你啊整天净瞎操心。」芳菲耳尖,一下就听出了她话中隐含的醋意,连忙出言否决,随即朝着侍从大手一挥,「去请宋先生进来!」 云深还未离去,芳菲也懒得管她。 侍从领着宋玉进门时,芳菲几乎是本能地想起身上前迎接,但一想到自己现在这副面貌,还是不要主动凑上前丢人的好,于是就端端正正坐在椅子上。 宋玉仍旧是一身广袖长衫,青纱衣摆随着他的身形而轻轻晃动,发间一支浅青色玉簪,青丝如墨,飘逸隽秀。 芳菲也就只多看了那么几眼,随后就赶紧收回视线,笑问道:「不知宋大哥前来所为何事呀?」 宋玉也看到了站在一旁的云深,但他并未在意,他从进来时右手便持着一个锦盒,走到芳菲几步远之外转手将锦盒打开从里面拿出了一个小瓷瓶,然后单手放置于桌案上,道:「这是殿下特意命人准备的药膏,可以快速消肿、活血化瘀,殿下让我将其送来给王妃。」 「哦?」 芳菲看了看那小瓷瓶,又看了看云深手中的药瓶。 大小都差不多,但宋玉送来的这瓶外观要精巧许多,一看就比云深的要高大上,贵重自然不在话下。 这么一对比,云深的那瓶药就显得有些登不上檯面了。 云深握着药瓶的手愈发地用力,青筋凸起,脸色也愈发难看,而芳菲笑得那叫一个灿烂,还故意盯着云深说道:「殿下真是有心了啊。」 云深原本是来看芳菲笑话的,但是现在…… 「宋先生,殿下既然如此关心王妃,为何不亲自来送药?」云深不死心地插了一句,语气阴阳怪气的。 她就是想见缝插针,不放过任何一个能打击芳菲的机会。 芳菲才懒得跟她争执这些,转而拿起了桌案上的小瓷瓶,拔开瓶盖放到鼻子前闻了闻,嗯……味道还挺好闻的,效果应该不会差。 芳菲正想问宋玉药名,却见宋玉转眸望向一旁的云深,嗓音一如既往地温和:「殿下得知王妃今日受了欺辱,心里很是不平,已经带着安仁兄与阿玠去了郑府,说是要郑长史给个交代。」 「啥??殿下他们去郑府了?」 芳菲突然惊唿出声,反应尤为激烈,尖锐的大嗓门把连壁她们都给吓了一大跳。 宋玉还算淡定,转过头来轻「嗯」了一声。 「就这点破事,用……用得着……亲自去郑府吗?」芳菲震撼得都有点结巴了,虽然这是她内心期盼看到的,但她也只是想想而已,没有料到高长恭真会这么做。 荥阳郑氏,那可不是好得罪的。 郑氏家族的人遍布朝野,若是得罪了郑氏,那就等同于得罪了北齐小半个朝堂的人,一般人还真不敢轻易与郑氏交恶。 高长恭竟然为了芳菲亲自去郑府找秦沁算帐? 芳菲心里还是不太能接受,既有欣喜也有忧虑,但她不得不承认的是——还是开心多一点。 云深也是极为震惊,张口无言。 那一刻愤恨、不甘,在她眼中交杂翻滚,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云深可谓是将「自取其辱」表达得淋漓尽致,芳菲也有点想笑,但她还是忍住了,她现在没有心思嘲笑云深,神情复杂地握着小瓷瓶担忧道:「殿下为了这事去找郑长史,那岂不是会让他们很难堪?」 「难堪是必然的。」宋玉的口吻很笃定,眸光悠长地望着芳菲,「你如今的身份不是郑家娘子,而是兰陵王妃,是兰陵王府的人。郑家人既然敢来欺凌你,那便是不把兰陵王府放在眼里,若是殿下坐视不理,那兰陵王府的威信何在?」 他又继续道:「不止为了王妃,同时也是为了兰陵王府的颜面,此事便不能就这样算了。」 「你说得好有道理的样子。」 芳菲很难不认同。 确实,她现在是兰陵王府的人,看不起她,那便是间接看不起高长恭;芳菲若是高长恭,那肯定也是不能容忍自己府里的人任由他人欺辱。 第54章 繁花似锦(17) 「王妃,宋先生,若没什么事的话,妾便先告退了。」 云深极不情愿地朝芳菲快速欠了欠身,说完之后不等芳菲回应,她便逃跑似的转身疾步走出房门,一眨眼就离开了兰院。 芳菲看了眼她的背影,不屑地笑了笑。 真是个自讨无趣的人啊。 芳菲整个人都有点飘飘然的,看着手里的小瓷瓶,心头莫名喜滋滋的,嘴角忍不住上扬。 然而,她很快注意到了宋玉手里的锦盒似乎还装有其它东西,好像也是药瓶之类的,出于好奇,芳菲便直接问道:「宋大哥,这盒子里是不是还有其它的药?都是些什么药啊?」 宋玉没有迴避,直接如实回答了她:「是治疗创伤的药物。」 「哦?创伤?」 芳菲故意拉长了尾音,挑眉看向站在一旁的许愿,最后目光盯着她裹着绷带的手看,随即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 这就有意思了,芳菲身上并无创伤。 第104页 而许愿则忐忑不安地握着自己的手,低垂着眉眼没敢抬头。 果不其然,宋玉盖上锦盒,转身缓步走向许愿,双手将锦盒递给许愿,嗓音比平时更加温柔了几分:「许姑娘,听说你的手受伤了,这药便是给你的,望你早日痊癒。」 「……啊?给我的?」 许愿倏然抬眸,略显慌张无措,犹疑着伸出手接过了锦盒。 她娇羞地低着头,他温柔地望着她。 芳菲觉得——有戏! 看着许愿无措地捧着锦盒,芳菲偷笑了两声,清了清嗓子故作为难地道:「这愿愿的两只手都受了伤,没法自己上药,而这院里的丫鬟们都大手大脚的,会弄疼愿愿,我的眼睛又被辣椒水辣着了,看不太清……宋大哥,你看这……」 芳菲的神色极为无奈,盯着宋玉眨巴着眼睛,眼底暗含期盼的光。 许愿自然也听明白了芳菲的用意,先是一愣,紧接着悄悄朝芳菲一个劲地挤眉弄眼,示意她快将话收回去。 芳菲则视若无睹,全当没看见。 不管这创伤药是谁准备的,重要的是宋玉送来的,而且他方才看许愿的眼神,明显比平时要温柔些。 芳菲觉得许愿有希望,自然不能放过任何撮合的机会。 宋玉听了芳菲的话,果真从许愿手里接回了药盒,温柔笑道:「既然如此,若许姑娘不介意的话,那我便来帮许姑娘上药吧。」 「不介意不介意!」 不等许愿有所回应,芳菲便一马当先替许愿答应了。 而宋玉也就真的没再询问许愿的意见,直接上手帮许愿拆绷带,而许愿也丝毫没有反抗,你情我愿的。 芳菲便趁两人不注意,悄悄摸摸熘走了。 郑子尚身为阳州长史,却因君王的荣宠并未亲自赴任,可以说是挂个名头拿着俸禄,没什么大事基本不会去阳州,故而郑子尚的府宅一直定居在邺城。 高长恭抵达郑府前时,郑子尚刚好从外面回来,两人在府门前相遇。 一看见高长恭,郑子尚先是一惊,随即赶忙掉头迎上前来,俯首问安笑得极为殷勤:「微臣拜见兰陵王!不知兰陵王光临寒舍,有失远迎,还请兰陵王恕罪。」 高长恭并不与其客套,直接问道:「郑夫人可在?」 一听高长恭提到秦沁,郑子尚顿时浑身一颤,脸上笑容极为僵硬,强作镇定地朝府门前的守卫招了下手,问道:「夫人此时身在何处?」 他微微侧过脸去,悄悄对那守卫使着眼色。 守卫目光一凝,似乎不太明白郑子尚的用意,犹疑着回道:「夫人此刻好像在……在自己的院中……」 「你……」郑子尚登时鼓起眼睛瞪着那守卫,紧咬牙关才忍住了训斥的话。 察觉到高长恭异样的目光,郑子尚只能压下心头的怒火,最后再悄然瞪了眼守卫,故作恭顺地回道:「贱内此时正在府中,不知兰陵王找她……所为何事?」 郑子尚稍微顿了顿,后面几个字逐渐发虚。 卫玠一直站在高长恭身后静默不语,见郑子尚都到了这个地步还在装煳涂,卫玠没那么多耐心与其周旋,直接是开门见山的质问:「郑长史,今日上午郑夫人做过什么事,还需要我们殿下亲自说?」 「微臣不敢……」 郑子尚诚惶诚恐地摇了摇头,脸色彻底沉了下去。 他很清楚高长恭为何会出现在此。 只不过郑子尚不曾料到高长恭会亲自前来,而且还这么快,所以一开始还抱着侥倖心理。 郑似锦提着裙摆焦急地跨入屋中,一眼便看见了倚靠在榻上小憩的秦沁,此时的她可谓是鼻青脸肿,但被划破的细小伤口都已得到处理。身为女儿的郑似锦却无心于母亲的伤势,走上前便扑在了软榻前,伸手晃了晃秦沁的胳膊,迫切地唤道:「阿娘!」 她此时的叫唤不似平日那般亲昵,似乎还很幽怨。 秦沁被她推搡了一下便醒了,随之睁开眼,看见是自家女儿,秦沁下意识就抽回了胳膊,不耐烦道:「似锦你嚷嚷什么?我就在这休息一会也不得安宁了?」 郑似锦丝毫不在意秦沁那不悦的眼神,直接质问:「阿娘!你今日是不是去过兰陵王府了?」 秦沁一怔:「我……」 看见秦沁的神色有了变化之后,郑似锦的眸光更加沉了沉,不再给她辩解的机会,果断出言打断了她:「阿娘不要再想骗我说没有,否则你这脸上的伤如何解释?今日兰陵王府的事我都听说了!」 郑似锦的脸上是肉眼可见的愤怒,腾的一下站起了身俯视着秦沁。 秦沁也坐直了身子,颇有些难为情地摸了摸自己脸上的伤处,看见自家女儿一副审视自己的样子,秦沁也气不打一处来,急道:「我还不是看你这丫头自那日回来后便失魂落魄的?你长姐与我说了你和兰陵王的事,是那郑芳菲欺负了你!你看你这几日整天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茶不思饭不想的,我岂能容忍郑芳菲那贱蹄子这般欺辱你?」 「她没有欺辱我,这件事本来就只是我的一厢情愿!」郑似锦的情绪极为不稳定,怒火伴随着委屈几乎将她的神识吞噬殆尽。 「什么一厢情愿?这桩婚事本来就是你的!」秦沁本来就因被芳菲打了一顿心里堵得慌,现在又遭到郑似锦的质问,不免怒火中烧,「那个野丫头不过是个上不了台面的东西,哪里配嫁给兰陵王?即便她现在成了兰陵王妃,可低贱的人始终低贱,抢了你的夫婿占为己有,还这般羞辱于你,我可咽不下这口气!」 第105页 「可你去打她又有什么用?兰陵王就会接受我了吗?不会!」郑似锦已经顾不得要尊重母亲,歇斯底里的怒吼,眼眶都已逐渐泛红,「郑芳菲现在是他的王妃,明媒正娶的妻子!你因我而去找她的麻烦,兰陵王自然是站在她那边,从而更加厌恶我!」 既无缘,强求又有何用,不过是庸人自扰…… 如今经秦沁这么一闹,是个正常人都会护着自己的妻子,她和他之间的缘分算是彻底败坏了。 郑似锦近乎绝望,向来明亮的眸子氤氲着水光,可事情已经发生了,而且还是自己的母亲所为,她能如何?一切都挽不回了。 「从始至终,在这件事情里,三妹没有错,只是造化弄人罢了……」 郑似锦缓缓闭上眼睛,语气低沉充满苍凉,将已经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生生逼了回去,她已无力再去争执什么。 本来自仙客来之后,她就已陷入了谷底,现在更加绝望了。 秦沁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又急又气,就在此时,门外忽然来了位侍从,俯首恭敬道:「夫人,大人有令,请夫人过去前堂。」 秦沁立马敛了情绪,镇定回道:「你去与大人说我此时正在歇息,不方便过去。」 她还特意将脸侧了过去,不让门外侍从看见她脸上的伤,毕竟这副鬼样秦沁自己都看不下去,能不出房门就尽量不出去。 但那侍从并未离去,神色似乎颇有些为难:「这……今日若是夫人不去,怕是不行。」 「为何?」 侍从却不愿多说:「夫人还是自己去看看吧。」 秦沁两人对视一眼,皆是茫然不解,秦沁身为郑府的女主人,府中的下人还从不敢这样跟秦沁讲话。 郑似锦也察觉到了情况不对,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如此情形,秦沁亦不敢再耽搁,随便整理了一下妆容便跟着侍从去了前厅,出于担心,郑似锦便也跟着去了。 怀着忐忑不安的心刚踏进前厅的大门,郑似锦便看见了令他魂牵梦萦之人。 兴奋只是一瞬间,因为她意识到高长恭之所以会出现在此,绝不是为她而来,在他身旁还跟着卫玠与潘安。 即便只能看到高长恭的背影,郑似锦也能感觉到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冷然之气,越走近他这种气息就愈加强盛。再看看郑子尚,揣着手唯唯诺诺地站在一旁,面色亦是阴沉,在郑似锦和秦沁进来后,郑子尚依旧是一言不发,看都没看两人一眼。 可见郑子尚此时对她们亦是心有怨气。 气氛极为怪异且沉重。 起初看见大堂里站着三个人,秦沁还有些不明所以,因为另外两人是生面孔,而中间那人是背对着她,她一时没有认出这些人。当秦沁将目光看向郑子尚时,郑子尚却根本不作理会,她正想发问,身旁的郑似锦却直直走到那人身后,俯首欠身:「臣女拜见兰陵王……」 听见郑似锦对那人的称唿,秦沁当场就吓了一大跳。 兰陵王高长恭?! 她今日上午才去兰陵王府闹过事,这会兰陵王就来了,为何而来可想而知。 秦沁震惊之余,因心中慌乱而下意识就跪了下去,嗓音已有些发颤:「臣妇……臣妇拜见兰陵王。」 而卫玠看见她鼻青脸肿的,差点就笑出声来,好在他及时忍住了。 郑芳菲那女人可真不会让自己吃亏啊。 高长恭缓缓转过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秦沁,淡然开口:「夫人今日是否去过兰陵王府?」 果然是为此事而来…… 秦沁心中惊惶不已,身躯都在微微颤抖。她本以为高长恭会顾及郑氏家族在朝中的地位,不会拿她怎么样,可现在高长恭既然亲自登门来找她,那这件事就没那么简单了。 第55章 繁花似锦(18) 秦沁将头埋得很低,支支吾吾半天也没吐出个字来,而郑子尚站在旁边也是一言不发。 气氛愈发沉重,秦沁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喘。 荥阳郑氏虽是名门望族,可高长恭现在也是声名远扬,位高权重,皇帝都要忌惮三分,若他当真要针对郑子尚这一支,郑子尚是定然斗不过他的。 许久,察觉到高长恭的眸光越来越沉,郑似锦低着头一咬牙替秦沁回道:「是……」 高长恭面若霜雪,再次出声:「那可否告知,缘何殴打吾妻?」 吾妻…… 这两个字不轻不重,却恰好刺进郑似锦的心里,手中紧揪着衣袖,隐隐发颤。 他已表明了立场,即便他与郑芳菲是奉旨成婚,可是现在他为了郑芳菲,不惜冒着与郑氏交恶的风险来质问秦沁,他心里已经真真切切把郑芳菲当作他的妻子了。 郑似锦恍然意识到,有些人错过了就真的是一辈子,他对她无心,她强求不来。 人生总是会有遗憾的。 这句话郑似锦是答不上来了,她很羞愧,即便再大胆,她也不敢亲口将自己的一厢情愿说出来。 秦沁亦是如鲠在喉,心乱如麻,无奈之下,只得向一旁的郑子尚投去求助的目光。后者起初仍不理她,她便一直看着他,郑子尚实在受不了时,低嘆一声拱手回道:「殿下,是贱内性情急躁,危言耸听,以为王妃不顾姊妹情谊,仗势欺辱小女,一气之下便去了兰陵王府,想要问问王妃情况是否属实。」 第106页 「至于后来……她们母女俩向来不和,贱内也是一时急火攻心才会对王妃动手,还望殿下恕罪!」郑子尚额间已经渗出细汗,强作镇定解释了一番之后,便对着高长恭深深一揖。 这么一说,硬是把打人一事说成了母女之间的矛盾。 若是寻常母女便也罢了,但这是嫡母与庶女。 「郑长史巧言令色,说得当真是冠冕堂皇!」卫玠毫不留情出言讽刺,眉眼弯弯,却笑得尤为邪魅,「我们王妃是兰陵王府的人,不是你们郑家的人,想教训就教训?而且你还根本不是我们王妃的母亲,有什么资格对她指手画脚?」 卫玠咬音并不重,脸上甚至都是笑颜,可就是这妖冶邪魅的笑,醉人的同时还带着一股无形的狠劲。 秦沁甚至都不敢多看他一眼。 郑子尚也被震惊到了,悄悄抬头打量着眼前的少年郎,神色变了又变,又是惊奇又是迷惑,但始终都没能脱离凝重。 一个稚气未脱的毛头小子,竟然也有如此大的威慑力? 他说的话很气人,但郑子尚不敢打他,甚至连句反驳的话都不知从何说起,嘴巴反覆张合,最终还是碍于威压不得已跪下身来,开始请罪:「殿下,贱内回来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悔恨不已,还请殿下看在贱内是王妃嫡母的份上,能够对她网开一面!」 郑似锦也跟着跪了下来:「请殿下恕罪!」 好傢伙,竟然想谈情分! 郑子尚再怎么说也是高长恭的岳丈,若是高长恭执意为难他,那此事传出去势必会影响兰陵王府的声誉。 可高长恭三人心知肚明,现在的郑芳菲与郑家没有丁点儿关系。 拿感情来说事,芳菲必定不会吃这一套,那他们就更加不可能吃这一套,在高长恭静默之际,潘安冷着脸开口道:「郑夫人既然都不把兰陵王府放在眼里,那我们又何须将你们的认错求情放在眼里?」 卫玠也跟着附和道:「就是!难道做错了事情跪一跪就好了?」 「这……」郑子尚无言反驳。 他再次瞪了眼秦沁,怒目圆睁,恨不能立刻将她痛骂一顿。 卫玠故意走到秦沁面前,歪着脑袋瞧了眼她脸上的伤,又见她神色复杂凝重,眼中还带着丝丝惶恐,卫玠一时兴起,突然就撸起了袖子笑着提议道:「虽然你已悔悟,但你打都打了,收不回来,我们家王妃何其尊贵,怎能受此屈辱?不如你也让我打回来如何?」 秦沁倏然抬头满脸错愕,看见卫玠笑得眉眼弯弯,神色却极为认真,一边撸袖子一边向她靠近,秦沁吓得整个人都僵住了。 男子下手可不比女子,将人打死都有可能! 而且看卫玠这架势,嚣张又狂妄,若真对秦沁下手必定是非死即残,秦沁的后颈都已有些发凉,无措地看向一旁的郑子尚。 而郑子尚眼睁睁地看着卫玠向秦沁逼近,亦是万分震惊不知所措。 郑似锦见此情形,刚要启唇说话,忽然听见冷峻青年的声音再度响起:「卫小虎,殿下在此,休得胡闹!」 那冷若寒霜的声音贯穿卫玠的耳膜,只听得他小声嘀咕了一句:「不闹就不闹。」 然后他就真的收了手退回了高长恭身后。 看见卫玠变脸变得这么快,郑子尚三人呆若木鸡,怔怔地看着瞬间敛了狠劲的少年郎,乖巧地站在高长恭身后,与之前判若两人。 原来他真的只是吓吓他们。 郑子尚刚松了口气,就又听见高长恭那清朗的声音在头顶响起:「郑长史,秦氏身为你的夫人,她犯的错,亦是你之过,你想如何来平息此事?」 他这是想让郑子尚自己请罪。 郑子尚自然明白了高长恭的意思,极其为难地沉默了一会之后,郑子尚悄然嘆息一声回道:「回殿下,臣愿自请官降一级,以此来向殿下赔罪。」 「才降一级而已?」卫玠脱口而出,表情极为不屑,「那这算哪门子赔罪?」 潘安侧头瞥了眼卫玠,冷声道:「卫小虎,此事本身就不是郑长史的错,你还想要他怎样?难道要跟你降到同级不成?」 …… 一大清早,芳菲刚从美梦中醒来,就见连壁着急忙慌地来报,说是郑夫人来了。 郑夫人……秦沁? 「她又来干嘛?」 芳菲迷迷煳煳地打了个哈欠,揉了揉已经消肿的眼睛,随口便道:「不会还想打架吧?」 「当然不是啦!」连壁都被芳菲的脑迴路惊到了,又气又好笑,「就算她想,那她也不敢啊!据说昨天兰陵王去郑府时,郑夫人吓得魂都飞了,一句话都不敢说呢!」 芳菲这才想起昨天下午的事。 当时她是知道高长恭带人去了郑府,可是后来一门心思都在磕宋玉和许愿,芳菲都将这事给忘了,亦不知晓郑府那边情况如何。 秦沁今日一大早就来了,芳菲心中已隐约有了猜测,「她难道……是来赔罪的?」 连壁兴奋地点头头:「正是!」 一听这话,芳菲差点一头栽回被窝。 我去,还真是来赔罪的!昨天刚来打完架,今天就要亲自来登门赔罪,秦沁心里的感受一定很丰富! 芳菲下了床穿好衣服就跑到了镜子前,昨晚敷了宋玉送来的药,此时她的眼睛和脸都已恢復如常,就像是不曾受过损伤一样。她满足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对着镜子灿烂一笑,昨日的伤痛已经过去,但该算的帐还是要算清楚的。 第107页 秦沁被人安排在莲花水榭,芳菲到时,高长恭几人正好都在。 唉,都是爱凑热闹的男孩子啊。 再转眸一看,郑似锦竟然也跟来了。 这样也好,自己的母亲丢人现眼,作为女儿自然是应该帮其分担一二的。 芳菲大步走进莲花水榭,直接掠过郑似锦两人,全当她们不存在一样,径直走向坐在桌案前的高长恭,娇笑着唤道:「四哥哥!」 「我找了你好久呢,原来你在这啊。」 芳菲一来到高长恭面前,便伸手扯着他的袖子撒娇,笑容堪比春日里的暖阳。 她这一举动成功吸引了郑似锦的视线,抬头看了看他们二人,然后又像是被烫到了一般赶忙收敛了眸光,眼中的悲悽之色愈发浓烈。 而卫玠则是另一种眼光看待芳菲。 平日里分明不与高长恭亲近,一到这种时候就四哥哥长四哥哥短,明知郑似锦在场,还故意与高长恭亲昵,就是为了让郑似锦难受。 卫玠那仿佛已看透一切的眼神正好被芳菲察觉到,芳菲则狂傲地朝他挑了挑眉。 没错她就是故意的,谁让秦沁昨日真的气到她了呢,而且此事归根结底还是因郑似锦而起,让她受受打击也没什么不好。 芳菲压根不理会她们,郑似锦和秦沁也只能静立在原地闭口不言。 两人皆是惶惶不安,不知芳菲是何心思。 高长恭首先就看了看芳菲的眼睛和脸,见其都已恢復如常,便暗暗放宽了心。他想扬袖甩开芳菲的手,可芳菲这娇软柔媚的模样,又让高长恭心中有了犹豫,最终还是抛却了这个念头,用眼神指了指旁边的座位,轻声道:「坐这来,别傻站着了。」 芳菲瞥了一眼旁边的位置,那是高长恭这张座椅空出来的位置,芳菲当时就愣住了。 啥呀,他这是要她与他同座? 古代男女地位悬殊,很多地方的风俗男女之间都不能同桌用餐,更别说与男主人同座了,除非是女子很受重视,才会不惜为其破坏规矩。 私底下芳菲肯定不注重这些,可现在这么多人在这呢。 但是…… 芳菲一撒手便松开了高长恭的衣袖,转身就在高长恭身旁坐下,动作麻熘丝毫不拖泥带水。 有此殊荣,不要白不要。 高长恭都不介意,芳菲也没必要讲究那么多。 看着整个莲花水榭里只有她和高长恭坐着,其他人包括卫玠三人在内皆是站着的,芳菲才终于有了女主人的感觉,一个字,爽! 察觉到郑似锦那炽热的目光,芳菲更加来了兴致,不仅与高长恭同座,还若有若无地往高长恭身上蹭,眼睛像是长在了他身上一样,片刻不离地注视着他。 正当芳菲得寸进尺肆无忌惮时,忽然闻到清幽兰香瞬间逼近,芳菲脑子一蒙身躯顿时僵住。 高长恭早已察觉到芳菲的小动作,便一倾身勐地向她靠近,两人的义袖都挨到了一块,风起之时,青丝剎那间飘舞交缠。看见芳菲慌乱地眨巴着眼睛,高长恭扬唇一笑,却并未再主动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脸不红心不跳地注视着芳菲,嗓音温柔诱人:「菲菲,对于昨日一事,郑夫人已经知错,特来赔罪,你看该如何处置?」 第56章 繁花似锦(19) 昨日郑子尚自请官降一级之后,高长恭便不再追究郑家的责任,但秦沁的过失还不算完。 该如何处置,高长恭并未给出决断。 既然是帮芳菲出气,那自然是由芳菲自己来决断,才能真正出了这口恶气。 芳菲这才慢悠悠地转动视线看向郑似锦两人,昨日嚣张跋扈一来就甩了芳菲一巴掌的秦沁,此时低着头唯唯诺诺,气焰全无,这般诚惶诚恐的样子,芳菲看了心里自然是无比舒坦。她暗暗偷笑了两声,一抬头便是一脸怜惜的表情,轻嘆着摆了摆手,「罢了,我这人大度,不喜欢与人计较,把命赔给我就好了,此事便就此作罢。」 芳菲说得是风轻云淡,笑得是一脸真诚,好像如此这般是理所应当。 旁人都看呆了,一开口就这么狠的。 秦沁浑身一颤,抬头看着故作大度的芳菲,她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即便害怕,秦沁也忍不住反驳道:「我不过就是打了你一巴掌,何至于赔上性命?你也打伤了我的人!」 一看秦沁这激动的样,芳菲就甚是无语:「就你这条老命值多少钱?你还以为我真稀罕啊。」 不过是开个玩笑,就激动得暴露本性了。 身旁的气息愈发温热,芳菲也极其不自在,耳根子都快泛红了,索性借势站起身大摇大摆地走向秦沁,「郑夫人,请你记住,从前那个低微懦弱任你欺凌的郑芳菲已经不在了,你在我眼里什么都不是,若敢招惹,必加倍奉还!」 她停在秦沁身旁,侧眸睨了一眼秦沁,宛若桃花的眼眸中蕴含着凛人的冰霜,只一眼便让人心神发颤。 秦沁面色僵硬,战战兢兢地回望芳菲。 确实不知从何时开始,眼前人不再是从前那个性情软弱、只敢在背地里耍手段的郑芳菲了,现在的她明媚张扬,肆无忌惮,不会再有任何的忍辱负重。 最后,芳菲没有把秦沁怎么样,而是让她——赔了钱。 对没错,就是赔钱,既然不能让秦沁付出生命的代价,那其它处置也没什么实际意义,对芳菲来说,唯有钱财最实在。 第108页 芳菲让秦沁看着赔,郑家不敢再怠慢,赔的钱财刚好合芳菲的意。 那日离开兰陵王府之前,郑似锦与芳菲说,她不会再来打扰他们了,何去何从一切随缘,正好与冯翊王的婚事也推不掉,她只能认命。 看着手中郑似锦让人送来的喜帖,芳菲心中一时五味交杂。 大红喜帖上面书写着的是郑似锦与高润的名字。 冯翊王高润是高湛的异母弟,生母是郑氏族人,身为郡王的他打小就是一个小透明的存在,手中并无权势,因此也未曾被君王猜忌。他好像也在北齐灭亡之前就死了,是病逝的,与高长恭比起来,高润的命运还算好的,虽不曾风光无限,但平平淡淡亦是安乐。 郑似锦嫁给他,至少不用再与其共赴黄泉了,但他们之间究竟会不会幸福,谁也说不准。 芳菲将喜帖随手放在桌案上,转身恰巧看见镜子里自己那张再熟悉不过的面孔,她身形一震,霎时陷入沉思。 因为这张与郑家三娘子一模一样的脸,导致原定的感情线发生了改变,女主都被搞得退场了,不知这样对芳菲来说是福还是祸。但是自己的风头盖过了原书女主,芳菲心里总归还是有点小得意的,拿着炮灰女配的剧本,却成功挤走了女主,改变了男主的命定之人,让本该相爱的男女主陌路殊途。 这么说来,芳菲突然感觉自己好像有点祸害的意味…… 都说祸害遗千年,若真是祸害那也是好的,生命顽强没那么容易挂掉。 芳菲的目光又迴旋到那张喜帖之上,郑似锦特意邀请了她,那便说明郑似锦已经释怀,可芳菲毕竟不是她亲妹妹,与她也不算是有交情,那这喜宴…… 「我到底是去还是不去呢?」 芳菲正在纠结为难,忽见许愿破门而入,径直奔到芳菲身前打断了她的思绪:「快别纠结去不去什么婚宴了!边疆战事再起,皇帝已经下令要命兰陵王与宋大哥他们领兵出征了!」 芳菲惊讶得瞪大了眼睛:「啥?又要打仗?」 这才安宁多久! 许愿甚是奇怪地盯着芳菲,不解道:「你不是都知晓歷史吗?这次的战役难道不在你的预料之中?」 「这次……什么战役?」 芳菲已经把时间线忘得差不多了。 许愿好一阵语塞,她本以为芳菲一切尽在掌握之中,却抵不过芳菲那堪比金鱼的记忆。 许愿轻咳了两声才勉强回道:「还是周国来犯……」 「这周国挺闹腾的哈。」 芳菲尴尬地笑了笑,稍微停顿一会又问道:「还有呢?你还知道些什么讯息?」 「……」 许愿很实诚地摇了摇头。 看见芳菲唉声嘆气,许愿又气又无奈:「都说到这份上了,你还没想起来这是哪次战役?」 「这周国和齐国又不是一次两次交战了,我哪记得那么清楚?」芳菲耸了耸肩表示她也很无奈,在歷史上北周一直对北齐虎视眈眈,动不动就攻打北齐,大大小小的战役数不胜数,芳菲若能把什么都记得清清楚楚那她就是神人了! 许愿彻底没话说了,她知道的就这么多,原以为芳菲会知道,现在看来是她想多了。 两人都懵懵懂懂,便只能亲自前去一探究竟了。 芳菲刚到莲花水榭时,宫中传旨的宦官恰巧从水榭里出来,看见芳菲亦无过多的问候,只瞥了一眼她便低着头匆匆离开了。 芳菲望着宦官的背影抱怨道:「这人是不是看我们不爽?」 如果她没猜错,宣旨的宦官应是新帝的人。 新帝高纬一直不待见兰陵王府,他的人会是这般态度也在情理之中,他日若有机会,芳菲也想尝试一下不把任何人放在眼中的滋味。 「这道旨意并非圣人的本意,圣人不爽了,他的手下自然也会跟着不爽。」 芳菲身旁突然响起一道说话声,委实把她吓了一跳,扭头一看,才发现卫玠不知何时已来到了水榭外边,与她并肩而立共同望着宦官离去的方向。 芳菲长长唿了口气平復心神,末了还不忘埋怨:「你走路都没声的吗?跟个鬼似的!」 卫玠无情反击:「是你自己太入神!」 然后对着旁边的许愿挑了挑眉,「你看,人家许姑娘都没被吓到,就你整日慌里慌张的。」 许愿则是向他抿唇一笑。 「……」 芳菲懒得跟他计较,转眸看向水榭里的众人,除了兰陵王府的人,还有另外几个生面孔,芳菲不禁好奇问道:「那几人是谁?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其中一个长相俊郎的青年就站在高长恭身侧,衣着华贵,气质出众,应是身份不简单。 卫玠顺着芳菲的视线看过去,也一眼停留在了那俊朗青年身上,嘴角一勾又是讥讽的笑:「这人你都不知道?也太没见识了!亏你曾经还提到过,他可是兰陵王的嫡兄河间王,至于其他几人,应该都是河间王府的人。」 芳菲没理会卫玠那讨打的笑容,只是专注地盯着那青年男人的身影。 河间王高孝琬?他居然还没死! 按照歷史上的发展,高湛退位没多久后,高孝琬就因触犯君威被高湛打死了,他现在都还活着,这时间线发展得也太慢了。 芳菲不知高孝琬性情如何,好不好接触,不敢贸然闯进去,只能先向卫玠旁敲侧击:「这次边疆的战事又是怎么回事?周国缘何来犯,领头人又是谁呢?」 第109页 只有先得知敌军将领是谁,芳菲才能判断此次战役她是否知晓。 提及边疆战事,卫玠难得没再和芳菲拌嘴,老实回道:「周国这次又想讨打了呗,他们的齐国公宇文宪带人捲土重来了,已经渡过黄河并且攻下了斛律大将军新筑的五座城池,还扬言要直取邺城呢。」 「这么嚣张的吗?」芳菲都震惊了。 齐国公宇文宪,不就是上次在邙山之战中被打跑的那个吗?这么快又来了,当真是贼心不死啊。 宇文宪领军连破五城,又要命高长恭领兵出征,看来此次应是定阳之战了。只不过……定阳之战是发生在武平年间,是高纬执政期间,那个时候高湛已经死了,而高长恭也在那一战之后彻底被君王猜忌,没过多久便被赐死,可现在这…… 定阳之战提前了?? 时间线虽然有所偏移,但大致的歷史走向应不会变。 见芳菲沉思不语,卫玠瞬间来了兴致,歪着头问道:「怎么样?郑大高人对此次战事有何见解?」 芳菲哼笑一声:「见解不敢当。」 随即不再犹疑,大步走进莲花水榭,径直走向高长恭,眉眼弯弯笑问道:「殿下是不是又要领兵出征了?」 高长恭晃了晃手中的诏书,「是。」 「能不能……推辞不去?」芳菲小心翼翼地试着问道,随即勐然上前一步亲昵地挽住高长恭的胳膊,秀眉轻蹙故作担忧,「这一去又不知何时才能回来,若是去个三五载,那我岂不是要望眼欲穿相思成疾?」 芳菲故意表现出依恋不舍,水灵灵的眼睛一眨一眨地看着高长恭。 高长恭任由她挽着胳膊,即便知道芳菲是在做戏,他还是认真回道:「圣旨已下,是万不可推辞的,你若不想分离,大可与我同去。」 说到最后,高长恭还特意看了眼芳菲,眸中是那别有深意的笑。 芳菲面色一僵,眼中的担忧瞬间消散。 要她随军?那绝对是在坑她! 军营里的生活条件那般恶劣,而且还要时刻担心敌军杀过来性命不保,这种感受芳菲不想再经歷第二次。 本来想演一演难捨难分,现在是演不下去了。 芳菲干脆破罐子破摔:「就不能换别人去抵御周军吗?」 「军政大事岂是儿戏!」 第57章 定阳之战(01) 芳菲还在做最后的挣扎,可有人却看不下去了,直接一声厉喝把芳菲都给吓了一跳。 她惊魂未定地扭头看去,回她话的人正是之前她问起过的俊朗青年,河间王高孝琬。他冷着一张脸,与潘安不同的是,他的神态更为严厉,此时正鼓着眼睛瞪着芳菲,把不爽都写在脸上了。 「男儿志在四方,这次圣人命四郎领兵出征,是给了他建功立业的好机会,你可不要拖人后腿!」 「我……」 芳菲刚想要反驳,可一想到他毕竟是高长恭的兄长,不好招惹,而且上次湖边落水时,他的王妃也有帮芳菲说过话。 算了,暂且忍耐一下吧。 芳菲乖乖闭了嘴,双手还挽着高长恭的胳膊,看见高孝琬那严厉的眼神,芳菲就不自觉地往高长恭身后挪了挪。 是的她想躲他身后。 高长恭就还真顺势挡在了芳菲身前,将其与高孝琬隔开,并且出言打圆场:「三哥,战场兇险,菲菲她也是出于担心我,没有别的意思。」 高孝琬重重嘆了口气,随后便移了目光不再看芳菲,抬手搭在高长恭的肩膀上,语重心长道:「圣人此次命你领兵出征,乃是对你寄予厚望,你可千万不要忘了守卫大齐疆域的本心,切不可让圣人失望!」 高长恭却没有应声,表情似乎有些凝重。 而高孝琬没在意这么多,还在那慷慨激昂地嘱咐高长恭,也说了一连串告诫他的话,言语之中难掩欣喜,显然他是很期望高长恭征战四方建功立业的。 听了一会之后,芳菲实在听不下去了,最终忍不住反驳:「河间王,这大齐的江山是太上皇与当今圣人的,所谓建功立业,不过是拼了性命帮别人打江山而已。不知河间王可否有听过一个词,叫做功高震主?」 芳菲一出声,高孝琬的脸色就瞬间沉了下来,他并不认同芳菲:「当今太上皇是我们的亲皇叔,怎么可能会因为功劳高而杀我们?」 「不过是一介女流之辈,净在这胡言乱语!」 对于芳菲的话,高孝琬十分不屑,轻蔑之意毫不加掩饰。 芳菲其他的不了解,但她明确知道一点,河间王高傲自负,自认为这大齐江山是他们高家的,而他作为文襄皇帝的嫡子自然也有份,不管谁当皇帝都是他的族亲,不会把他们怎么样。 芳菲本来对他还有敬畏之心,现在——自然是只有不爽了,为了能劝止高长恭,芳菲耐着性子解释道:「太上皇是看重殿下没错,可当今圣人生性多疑,他本就不愿让殿下领兵出征,只是碍于太上皇的威压,他只能听从。这次战役若是打赢了,高官厚禄,会惹来君王更深重的忌惮,若是输了,那后果自然不必多说。」 所以,能推辞就尽量推辞。 虽然时间线发生了改变,但故事的走向基本不会变,高纬会因这次的战役而彻底对高长恭起杀心。 伴君如伴虎,殒命是迟早的事,但芳菲不想那么快就看到兰陵王府覆灭。 第110页 高孝琬冷哼一声,开始与芳菲针锋相对:「那照你这样说,是想要四郎一生都碌碌无为就是最好?若是人人都害怕被君王猜忌,那还有人敢做将领抵御敌军吗?」 「盛极必衰,建功立业也要适当,否则必会适得其反。」 「放肆!」高孝琬直接一声怒吼,凶神恶煞地瞪着芳菲,那眼神阴冷到了极点,「你敢这般同我讲话?」 芳菲顿时感觉,周遭的空气似乎都瞬间冷却了下来,她也有些胆战心惊。 说不过她就凶人?好傢伙! 虽然芳菲也很愤愤不平,但她更怕被高孝琬一怒之下一刀给砍了,不禁又往高长恭身后缩了缩,拽着他胳膊的手也稍微紧了紧。 高长恭正好回眸看她,芳菲便是一脸委屈地望着他,可怜巴巴的。 高长恭微微一怔,眸光不自觉地柔和下来。 她的观点没有错,她说的话也并无不妥,却被人这么一顿凶,换做是谁心里都会不舒坦。思及此,高长恭竟莫名心生怜惜,转眸再望向高孝琬时,眉眼之间少了几分之前的温和:「三哥,菲菲的担忧并非空穴来风,君王对我确实已心生猜忌,我若再立战功,他必更为忌惮。」 即便察觉到高长恭态度的变化,高孝琬仍旧无所顾忌,冷眼瞪着芳菲,不以为然道:「忌惮你又如何?难道圣人还真会对你下手不成?即便他能狠下这个心,那他又该如何给高氏族人以及天下人交代?」 他依然坚持己见。 卫玠也想反驳他的话,但他们之间身份悬殊不便出言,只能在高孝琬身后一个劲地沖他张牙舞爪,还挥着拳头作势要打他。 芳菲见了,偷偷摸摸朝他竖起了大拇指。 卫玠正起劲,潘安直接一个凌厉的眼神看过来,卫玠的动作瞬间僵硬,然后默默收回手心不甘情不愿地老实下来。 潘安这才收回视线,转而望向高孝琬,嗓音比眼神更冷沉:「难道河间王忘了河南王之死?」 河南王与高湛尚有交情,高湛都不曾手下留情。 高孝琬一怔,瞬间哑然,不过片刻他又说道:「长兄之死乃是奸臣当道所致使,皇叔心里定然也有痛惜!」 「他若真痛惜,便不会听之任之。」 提及长兄之死,高长恭深邃如星海的眸中也多了丝苍凉。 听见这话,芳菲心里也有点感触,望着他的侧颜突然有些心疼眼前之人,长兄死在叔父手中,估计也是高长恭心中难以释怀的芥蒂吧。 高孝琬彻底愣住了,随后默默垂下眼帘。 在他脸上,芳菲仍能看见愤慨,可见他还是不认同芳菲几人所言,只是长兄确实是含冤而死,这点他无法反驳。 「殿下……」 芳菲轻轻晃了晃高长恭的胳膊,想要安慰他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毕竟世界上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她也体会不了高长恭的感受。 在他回眸之际,芳菲只能抿唇看着他,眼底荡漾的柔光她自己都没察觉。 如温暖春风,吹散一切阴霾。 高长恭心底的沉痛好似真的有所缓解,面色柔和了许多,微扬的嘴角甚至都隐隐带笑:「圣人诏书已下,断没有收回的余地,你若真担心我,不如随我同去,如此也可免受相思之苦。」 「啊……」 芳菲的脸色又僵硬起来,干笑了两声,一脸的为难。 扯来扯去还是要她随军?? 不过下一秒,芳菲便爽快地点头答应了:「好啊,我与你一起去,咱们同去同归!」 女子眉眼弯弯,娇笑如花。 而他眸光微动,眼底一片柔光无限。 芳菲极为享受他温柔的目光,这种浓情蜜意的感觉真爽!虽然都不是发自内心。 芳菲的确担心高长恭的安危,万一他一去不回,那芳菲的捞金路就得终止了,所以能白嫖多久就尽量白嫖多久。 而且相处了这么多时日,高长恭若是死了,芳菲还真有点不能接受。 高长恭命运悲惨,连命中注定的姻缘都被芳菲搞垮了,到时候至死都没个知心人,的确挺凄凉的,芳菲若真能扭转他的命运,那她自然也是乐意的。 芳菲现在的衣食无忧,皆是受他庇佑,怎么说也有点恩情在里面。 高长恭似乎并不想要芳菲答应,他虽有动容,但还是稍微敛了笑意,并缓缓从芳菲手中抽回自己的胳膊,「战场兇险,风云莫测,我方才是与你说笑的,你留在邺城就好。」 芳菲的手停在空中僵硬了一瞬,随即坦然一笑又扯住高长恭的袖子,轻飘飘地道:「你是说笑,可我当真了,不容反悔。」 芳菲开始玩起来了死皮赖脸。 高纬并不愿意让高长恭领兵出征,无非是担心他打了胜仗威名会更甚,届时会影响高纬在大齐子民心中的地位。迫于高湛的压力,他不得不下诏让高长恭出征,芳菲总觉得高纬并不会甘心看着高长恭名震天下,他一定会做些什么,芳菲知道这场战役会怎么打,兴许能应付一下突发之类的情况。 她手中的力道很紧,高长恭几番扬袖试着去挣脱她,但都没成功,他又不好太过用力,无奈之下只能任由芳菲抓着。 估计今日高长恭不应允,她就不会放手。 「郑芳菲……」 芳菲一连摇头晃脑打断了高长恭:「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第111页 「……」 高长恭一挑眉:「你骂我?」 「没有!」芳菲一口否决,「殿下若是再念念叨叨,那就是自己要做王八,赖不得旁人!」 「呵……」 听似冷笑,而高长恭眼底却是无奈与宠溺,看着芳菲扯着自己衣袖的手,他嘴角的笑着愈发深浓。 芳菲是抱着不管不顾的心理说出这些话的,但高长恭似乎一点也不恼怒。 这种话在古人的眼里是大不敬,思想封建的人无法接受,虽然高长恭和卫玠他们已经习以为常,但其他人就不是这般了,例如——高孝琬。 他看见高长恭不怒反笑,甚至还眼含宠溺,高孝琬极其不理解,当下便又出言讽刺:「四郎,女子的眼界向来低俗,你如此纵容她,将来必成祸患!」 领兵出征要把她带在身边也便罢了,既然还跟她如此玩闹,可真是太气人了! 高孝琬极其恼怒,看待芳菲的眼神更加兇狠。 有高长恭在面前挡着,芳菲把腰板都挺得笔直,底气十足,关于眼界高低的问题芳菲不想与其争执,于是看了眼高孝琬身旁的女子,笑吟吟道:「这位娘子生得如此貌美,河间王连来兰陵王府商议军政大事都带着美人,可见对这位美人的荣宠也是不一般啊。」 高孝琬的正妃是段韶之女,芳菲是见过的,眼前这位姿容艷丽的女子和高孝琬挨得那么近,八成是河间王府的妾室。 高孝琬不屑地轻哼一声,看向身旁的女子时,脸色都温和了不少,神态颇为自傲:「阿璞虽是妾室,可她端庄大方,温婉贤惠,正室与她都没法相比。」 那美人也极为配合地与他对视,柔柔一笑。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高孝琬亦是如此。 芳菲也被震惊了一瞬,没想到古板自负的高孝琬竟会偏爱侍妾,不禁来了兴致,好奇问那美人:「小娘子,你姓什么呀?」 美人盈盈一欠身,声音温婉柔软:「回王妃,妾身姓陈。」 「陈?哦——」 芳菲笑着点了点头,转而看向高孝琬,神态难得和善,「河间王殿下,美人虽好,但也不要忘了与殿下同甘共苦的髮妻哦,那才是始终站在殿下身边的人。」 美人脸色一凝,高孝琬当即质问:「你是什么意思?」 芳菲摇了摇头,笑而不语。 有些事情说得太明白就没意思了,芳菲也只是知道河间王府将来会有一位陈姓妾室倒戈相向,背后给了高孝琬一刀。姓陈的人有很多,是不是眼前这位美人,芳菲不能确定,只能先给他提个醒,高孝琬听不听便与她无关了。 第58章 定阳之战(02) 据芳菲所知,定阳之战至少持续了小半年,也就是说加上他们行军的时间,一来二去至少要半年后才能回邺城,还是在没有意外的情况下。 而芳菲在城郊购置的宅院,半年后都不知道要成什么样子了。 终归是自己的心血,芳菲觉得还是要去收拾一番的,门窗什么的都要锁好,不然等半年后回来,恐怕早就被什么阿猫阿狗占领了。 芳菲先是拉着许愿和连壁在城中逛了一圈,把路上要用的东西和要吃的东西都买齐了,然后就打发许愿和连壁先带着东西回府去,芳菲自己则去了城郊宅院。 她刚走到宅院门口,正要伸手推门,忽然听见里面传来一阵笛声,旋律悠扬平缓。 芳菲身形一震僵在了原地,盯着紧闭的大门,眼神逐渐显露惊恐,关健是这大门上的锁还完好无损,钥匙只有芳菲持有。 抬头一看,天色还是那么明亮。 不会吧不会吧!这青天白日的宅院里还闹鬼?莫非是座凶宅? 只不过这曲子……似乎有点耳熟。 仔细一听,芳菲才恍然想起,这是她之前与高长恭在上元节宫宴上合奏过的《水调歌头》,只是没有唱词也没有琴音,所以芳菲一开始没有听出来。 会是谁在这吹笛?难道是高长恭? 可是这笛音虽然和高长恭吹奏的很像,可与高长恭比起来,似乎还差了点韵味,所以应该不会是高长恭在这。 怀揣着好奇心,芳菲大着胆子推门而入。 院子还是那间院子,与之前没什么两样,只是走进来之后,那笛声便更加清晰了,看来这笛声的主人必定是在这座宅院里。 芳菲东张西望好一会,却什么也没发现,便循着笛声来到了后院。 放眼望去,果然在一棵梨树下发现了人影。 阳春三月,正是梨树开花的时节,黄白色的花瓣被风一吹便漱漱落下,翩然飘落在那人的肩头与发间。 看背影是一个身形挺拔的男人,身着黑衣长袍,手中握着竹笛。 这人是谁? 不明对方身份,芳菲也不敢轻易发问,毕竟能直接翻围墙进来的必定不是位简单的小人物。 一曲终了,那人缓缓转过了身。 看见他面容的那刻,芳菲是又惊又喜,眼前人面容隽秀,眉眼之间还是那般冷淡疏离,眼尾一颗泪痣点缀着他清冷的面容。 芳菲并不好奇他为何会出现在这,转而指了指他手中的竹笛,「你……为何会吹奏这首曲子?」 莫非是同道中人? 芳菲这个想法刚冒出来不久,便被后者无情打破,他一转手便将竹笛背在身后,「自上元节宫宴之后,这首曲子已在邺城广为流传,我偶然间听过。」 第112页 「……在邺城广为流传?」 芳菲很是震惊,她怎么不知道这回事? 惊讶的同时钦佩也随之而来,芳菲是没想到,一个杀手居然还会音律,虽然比不上高长恭,但他这专业程度也可以随随便便秒杀一个普通乐师了。 在别人那里听到自己带来的曲子,芳菲有点怪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奇道:「这首曲子只弹奏过一遍,你们的记忆力也是惊人啊。」 每一个音节都分毫不差,旋律也都与原曲对得上。 「好曲自是过耳不忘。」他淡然回道。 与上次相比,现在的他身上少了那股骇人的凛冽之气,虽然还是那般疏冷。 一句话把天聊死,芳菲一时都不知道怎么搭腔,想了半天才终于想起要关心一下他的伤势,于是犹疑着开口:「那个……你……」 芳菲话未说完,便见他突然走上前,伸手递给芳菲一个锦盒。 芳菲呆愣地看着面前的锦盒,不知道他意欲何为,便没有伸手去接,只听得他道:「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这些钱财就当是还你恩情,从此以后各不相干,天涯陌路。」 「啊?这……」 话说得真狠。 敢情是不想欠人情,不想与芳菲有任何牵扯,芳菲也还不稀罕与他有牵扯呢。 既是偿还救命之恩,那锦盒里的钱财一定不少。 想到这,芳菲便两眼发直地盯着锦盒,正想要伸手去接,可是转念一想她还是果断放弃了,故作大度地摆了摆手,无所谓道:「钱财乃身外之物,我岂是看重金钱之人?救你也只不过是行善积德罢了,不求回报,这钱财还请恕我不能收下。」 「你无须惦念此事,我也不会放在心上,你我本就不相识,今后亦不会再有牵扯。」芳菲强行从锦盒上移了目光,面上风轻云淡,实则心在滴血。 她的确很爱财,但她有更长远的打算。 见芳菲态度坚决,男人持锦盒的手在空中僵硬了一瞬。芳菲一点都没有要接受的意思,而且她如此大度坦然,如果他执意要将锦盒里的钱财送给她,反而是在强人所难。 静默片刻后,他便默默收回了锦盒。 他没有再多作停留,朝芳菲拱手说了句:「后会无期。」 随即纵身飞上房檐,消失在芳菲视野之中。 啧啧啧,走得可真干脆利落,芳菲缓缓收回视线,低眉轻笑了一声:「后会是否有期,还真说不准呢。」 春末夏初,大军终抵达齐国边疆。 还是和上次一样,由高长恭与大将军斛律光、平原王段韶统率三军,攻下柏谷城后,转而包围周军占领的定阳城。 这一晃已是盛夏时节。 大将军斛律光驻守在其它城池,定阳城外的主力军只有高长恭与段韶。 中军大帐外,芳菲悄悄扒拉着门口的帘子,从缝隙里探出脑袋往营帐里面瞧。本来只想偷偷摸摸观察一下里面的情形,谁知她刚将脑袋探进去,顿时就引来一大片目光注视,是的,营帐里面所有人都察觉到她来了。 芳菲尴尬得与他们大眼瞪小眼,最后嘿嘿笑了两声缓解气氛,弱弱问道:「那个……我可以进来吗?」 她大致看了一圈,好在营帐里只有高长恭几人,除了他们以外就只有一些小兵小将在,平原王段韶并不在中军大帐,否则芳菲丢脸就丢大发了。 牝鸡司晨,惟家之索。 古代人一向忌讳女子参与朝政,军政亦是如此,即便身为王妃,这中军大帐也不是她想来就能来的。 高长恭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最后朝她招了招手,「进来。」 高长恭几人都不介怀,其他几名小兵小将亦不敢多言,就当完全没看见芳菲这个人。 既然高长恭都发话了,那芳菲也就无须顾及什么了,踏着小碎步径直向高长恭走来,很自觉地站在他身后。虽然看不懂,但芳菲还是做做样子看了眼桌上的定阳城地形图,发现在东南方向的城门处有一个红点标记,她瞬间了悟:「听说平原王旧疾復发病倒了,无法领兵攻城,他便让你们派人埋伏在定阳城的东南方向,对吗?」 因为齐军围困定阳城已有些时日,而周军固守城池不愿投降,再这样下去城中粮食必定会耗尽,届时只能选择突围出去。 而定阳城三面都有河壕,不便于奔逃,只有东南方向是最佳选择。 歷史上的段韶也是这样给高长恭出计的。 高长恭敏锐地察觉到了芳菲神情上的细微变化,不答反问:「你可是觉得有何不妥之处?」 芳菲会跑来中军大帐,绝对不止来凑热闹的。 其他几人也都盯着芳菲看,特别是卫玠,把质疑都写在脸上了,因为段韶身经百战,基本是战无不胜,他给出的行军计策不太可能会出纰漏。 其他人都还好,就是卫玠,芳菲从他身上感觉到了满满的恶意。 芳菲瞬间就不爽了,她刚想张嘴把卫玠怼一波,但是顾及到高长恭也在看着她等着她的回答,芳菲最终还是忍住了不爽,神色难得正经起来:「恕我直言,当今圣人忌惮殿下很久了,如今殿下领兵远征,而战场上本就生死难测,我觉得圣人不会放过这次机会。」 高纬想要除掉兰陵王府,若高长恭战死沙场,岂不是顺理成章?而高长恭尚无子嗣,他一死,兰陵王府自然覆灭。 第113页 听见芳菲这话,那些小兵小将皆是惊疑地看着她。 她说的话太直白了,是对当今圣上的大不敬,不禁令旁人都为之惶恐。而潘安一个眼神看过去,那些小兵小将都立马收敛了表情,默默低着头当做什么都没看见和听见。 卫玠听后仍是质疑:「圣人再怎么昏庸,也不会在两军交战时通敌吧?」 芳菲却没回答他,转而看向高长恭问道:「即将埋伏于东南方向的一千余名士兵,是由殿下亲自带领吧?」 史书是这样记载的,不知会不会有偏差。 高长恭直接点头:「是由我带领。」 「那就对了。」芳菲一拍手,思绪彻底疏通,「不过才一千余名士兵而已,那对圣人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就算全部坑杀又如何?而且他还可以不用自己动手。」 芳菲的一番话很让人匪夷所思,潘安亦是费解:「不用自己动手……是什么意思?」 「这个——」 芳菲一时不知道怎么解释,还没想好措辞,然后就听见宋玉朗声开口:「此次进犯我大齐边疆的主力军并不在定阳城中,而其将领若是知晓我们的计划,与定阳城中的守军来个里应外合,我们便会像上次邙山之战中的周军一样,大败而归。」 「宋大哥,这都被你想到,厉害呀。」芳菲钦佩地望着他。 有宋玉在这,她都能少费些脑力。 卫玠还处在茫然的状态:「敌国主力军的将领是谁?」 「齐国公宇文宪。」 芳菲和高长恭都下意识地说出了这个名字,两人的声音刚好重合,极为默契。 芳菲看了眼高长恭,悻悻地吐了吐舌头。 虽然定阳之战是高长恭稳赢,可事情没有发展到最后,谁也不敢断定会是怎样的结果。 第59章 定阳之战(03) 芳菲特意起了个大早,然而当她赶到军营大门口时,只能遥望一千余名将士远去的背影。 在那些将士的最前头,是他们的主将高长恭。 为了激励三军成功拿下定阳城,高长恭只能身先士卒,亲自率兵前往定阳城外东南方向的山林间埋伏。 芳菲本来还想再跟他说点什么,可是将士们已经出发了。 其实仔细想想,她也没什么好说的,行军路线以及计策宋玉都已经安排好,只要依照他的计划去进行就好了,再多几句嘱託也没有什么实际意义。 「怎么,你捨不得兰陵王了?」 许愿突然窜到芳菲身旁,一来就开始调笑她,再看看军营外的大道上,已然没有了将士们的身影。 「没有。」 芳菲习惯性嘴硬,不过下一刻便暴露了本心,「我只是担心宋大哥的计策能否顺利进行。」 千余将士的性命,可不在少数。 若稍有差池,便是埋骨沙场一去不復返。 「菲菲,你怎么能质疑宋大哥?」许愿不满地噘了噘嘴,眼睛里笑容里皆是崇拜与仰慕之情,「宋大哥心思缜密,料事如神,他的计策定百无一漏!」 「哟,你这么信任他呀?」芳菲抱着双臂用胳膊肘碰了碰许愿,眼眸一弯笑得贼兮兮的,「说说呗,你们之间发展得怎么样了啊?」 「什么发展得怎么样?菲菲你……你别胡说……」 这回换许愿嘴硬了,眼神闪躲不敢直视芳菲,还有意无意地侧过身去。 芳菲则笑得更深了,双臂环胸优哉游哉地绕到许愿跟前,脸上仍带笑,但少了几分玩味多了些许正经:「话说我看最近宋大哥也挺关照你的,上次你的手受伤,我可在他眼中看到了心疼!明晃晃的呢!」 芳菲还故意特别强调了一下,指了指许愿的手。 许愿不自觉地紧握着手,眼神闪了闪,故作茫然道:「没、没有吧……」 然而在她眼底深处,却悄然浮现欣喜之色。 芳菲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心中早已瞭然,她也懒得再和许愿绕弯子,彻底收起打趣的心思,直接正色问道:「愿愿,你是真心喜欢他,是不是?」 「这……我……」 许愿颇有些为难和无措,但见芳菲已然没有说笑的意思,而是对她真正的关怀,许愿犹豫半响最终还是定下心点了点头。 喜欢得不得了,从第一眼见到便心生欢喜了! 许愿突然拉住芳菲的手臂,眨巴着水灵灵的眼睛,几乎是恳求的语气说道:「菲菲,你可千万不要与别人说,特别是宋大哥……」 「为何不能与他说?」芳菲不解,同时也心急,「喜欢他就要勇于追求啊,藏着掖着能有结果?」 「不……他那么优秀,人又长得那么好看,而我……我配不上他……」许愿的眸光渐渐黯淡了下去,嫌弃般地摸了摸自己的脸,看待芳菲的眼神甚至都带着羡慕,「菲菲,我不像你光彩照人,宋大哥一直都对你关照有加,在他眼中,可能也更喜欢你这样的吧……」 芳菲愣了一瞬,呆呆地指着自己。 「我?」 她低头质疑般地看了眼自身,随即恍然反应过来,无奈地摆了摆手,又气又好笑:「愿愿你想多了!宋大哥怎么可能会喜欢我?只不过是因为我身份特殊,他才对我关照有加罢了,但这并不是喜欢!」 毕竟是他上司的夫人,只要不是像卫玠那样脑子有问题的人,最基本的尊重与关照都会有的。 第114页 宋玉尊敬芳菲,完全是因为高长恭的缘故。 看许愿那般不自信的样子,芳菲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心疼地伸手捧着许愿的脸蛋,左右仔细端详片刻,随后极为肯定地夸赞道:「我的小愿儿长得也很标緻啊!性格又好又温顺,人又贤惠,哪配不上他了?」 水灵灵的杏仁眼,巴掌大小的脸蛋,粉扑扑的,五官精緻端正,妥妥的美人儿! 芳菲看待许愿的眼神逐渐不正经起来。 许愿却被她这眼神看得有点发慌,耳根泛红,不由得后退。 芳菲捏了捏她柔嫩的脸蛋,随后一伸手就勾住许愿的肩膀,制止她后退的脚步,拍着她的胸脯语重心长道:「小愿儿啊,我们作为二十一世纪的新生人类,思想就应放开一点!喜欢就去追求,先别管合不合适,若他有心自然能水到渠成,若他无心大不了就放手,何须纠结?」 许愿还是有顾虑:「我怕拿得起放不下……」 「这有什么放不下的?天涯何处无芳草,谁都不是非谁不可!」芳菲的姿态既豪迈又洒脱,作为局外人,她将感情这事看得很通透。见许愿仍有凝色,她又劝道:「小愿儿,别犹犹豫豫的,否则该属于你的都会错失!你看郑似锦,她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许愿甚是迷惑地眨了眨眼睛,「这是一个性质吗?」 「当然了!」芳菲很肯定地回道。 管它是不是一个性质,反正能劝动许愿就行了。 许愿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芳菲回身看了眼营地,营帐和士兵都少了很多,随手拍了一下许愿的肩膀问道:「潘大哥和卫小虎他们都出发了吗?」 「天没亮就出发了。」 「哦……」 芳菲点了点头,随即陷入沉思。 按照宋玉的计划,他料定周国将领宇文宪会集结兵马前来救援定阳,便算好了他们大致的人数与路线,以及行军的时间。设伏于定阳城外一事还是要实行,因为这是唯一能破周军的机会,于是高长恭便按照宋玉的指示,派潘安与卫玠带兵于半路拦截宇文宪,阻隔他们与定阳城中守卫军的联繫。 这样一来,城中周军不知援军并未前来,必会按照原计划出城突围,里应外合。 「这天又热起来了……」 芳菲用手指挡在眼前,眯着眼睛遥望天际的太阳,温热明亮还很刺眼,感嘆一声,随即推搡着许愿往营帐里走,「你快回里面待着,可别晒黑了。」 芳菲一手拉开帘子就将许愿推了进去,而她自己却站在原地止步不前。 「菲菲,你不进来吗?」 「我还有点事,可能短时间内回不来,你就好好在营地待着哪都别去。」芳菲话一说完就将帘子给拉上了,转身便走,等许愿反应过来后拉开帘子,外面已然没有了芳菲的踪影。 她想问问芳菲要去哪里,但眼下这情形怕是不行了,以许愿的身份是不能随意在军营里走动,只能回营帐里等芳菲回来。 日头逐渐偏西,芳菲终于骑马抵达定阳城外的山头,与她一道的还有尉相愿。 在这刚好可以遥望定阳城东南方向的城门。 夕阳之下,城门上尚有守卫,而城下一片死寂,城外的大道也无任何风吹草动。 如宋玉所预料的那般,城中周军应会选择夜间出逃。 芳菲之所以来这,确实是来找高长恭的,故意熘得那么快不给许愿问话的机会,否则最后的结果要么就是被许愿拖着走不了,要么就是被迫带着许愿一起来。战场兇险,生死莫测,芳菲自然不可能让许愿冒这个险。 在原书中的定阳之战是有个小插曲的,也是高纬猜忌高长恭,想将他除而快之,便派了杀手远赴边疆刺杀高长恭。 既然现在高纬已经猜忌高长恭,芳菲觉得刺杀一事应该也不会落下。 在原书情节中高长恭遭遇刺杀,几乎是九死一生,最后是女主早有所预料,带着尉相愿几人赶来救下高长恭的。 而现在嘛,女主已经和高长恭没有瓜葛了…… 既然女主已经当不了高长恭的救星了,那只有芳菲来试着胜任了,但愿也能造福高长恭一次。 只不过芳菲不确定高纬这次是否有派人来暗杀,不好集结人马,所以就只叫来了尉相愿。但是芳菲不需要靠人数来取胜,而是赌高纬是否会派那个人来,如果是的话那就好说,如果不是那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落日余晖下的山林小道上,密密麻麻的兵马正在缓慢前行,绵延好几里,但是能听到的马蹄声与脚步声却很微弱。 这一队兵马的领头人正是宇文宪,他骑着马走在最前头,不停地向前方的大道眺望,而其他将士则谨慎地盯着四周。山林间有树荫灌木作遮挡,最容易遇伏,所以行军至此都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时刻观察周围的动静。 宇文宪却是不甚在意,因为他们离定阳城还有好些距离,齐军不可能察觉到他们的动向,等齐军知道他们来了早已经晚了。 而且他走的是小路,速度虽慢,但相对安全。 抬头再看看天边,夕阳西下,晚霞的余晖洒满山林,半边天都是红彤彤的,头顶还时不时会飞过几只归巢的鸟儿。 看这时辰,他们的速度还可以再放慢些。 宇文宪一手勒住马缰,一手抬起来准备下令原地休整,可是才刚张开嘴巴还未发出声来,忽然感觉到旁侧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向着他飞驰而来。宇文宪已经来不及扭头去一探究竟,凭着直觉与敏锐度勐地向后仰平,只见一支箭矢从他眼前飞速划过,差点就射中了他的脑袋,好在他的反应快了那么一丁点。 第115页 宇文宪惊魂未定,刚坐直身子提起长槊,便听见身后的将士们传来一阵阵哀嚎。 「我们中伏了!」 回头一看,数支箭矢从林间飞射而来,几乎形成箭雨,有不少士兵应声倒地。 宇文宪立即高声下令:「摆阵!」 将士们纷纷拿起盾牌,在统领的指挥下围成一个圈,将不少羽箭都阻挡在盾牌外。 片刻过后,箭雨终于止息。 再看地上,除了箭支以外还倒了一大片士兵与战马。 宇文宪朝林中大声怒吼:「何人在此?」 第60章 定阳之战(04) 「是你小爷我在此!」 宇文宪一声怒吼,林中还真有人搭腔回应,仔细一听,是一道尤为清朗的声音。 紧接着林中便传来阵阵响动,伴随着马蹄声一併传来,宇文宪抬头一看,一名身着盔甲的少年郎策马而来,手中持着冷银□□,眉目俊朗意气风发。 「是你?」 宇文宪一眼认出了他,是上次在邙山之战中与他交过手的少年郎,相比之前更为丰神俊朗英姿飒爽。 再往旁边一看,是另一名面似冠玉的青年将领,身着黑甲英气逼人。 紧接着从林中涌出大波兵马,呈包围式将宇文宪的兵马围困,再看他们高举着的旗帜,正是齐国兰陵王的军队。 宇文宪在他们之中扫视了一圈,皆不见那神似谪仙之人,不禁质问道:「兰陵王何在?」 「哼,收拾尔等岂需我们兰陵王亲自前来?有我们便足够了!」卫玠极为不屑,同时也很兴奋狂傲,因为宋玉所料果真没错,宇文宪的兵马会在天黑之前路经此处,现在果然在这堵到了他们,一切都在预料之中。 宇文宪的兵马几乎已折损过半,虽然人数还是比卫玠和潘安带来的人多,但皆处于被动状态,并不占优势。 对于他们的出现宇文宪始料未及,很是震惊:「我军的行踪如此隐蔽,你们是如何察觉的?」 卫玠得意洋洋回道:「我们军师神机妙算啊!」 「何须再与其多言,拦截便是!」潘安早已沉不住性子,一挥手,将士们便纷纷冲上前,与宇文宪的兵马拼杀,他也不再闲着,策马直直向宇文宪而来。 两军在林中交战,齐军是有备而来,而周军未曾有过准备,队形几度被冲散,溃不成军。 宇文宪用自己的长槊架住卫玠的□□,看着己方士兵一个接一个倒下,他极为愤恨,鼓起眼睛瞪着卫玠,却是苍凉笑道:「小郎君,吾又被你们算计了一次。」 卫玠朝他扬了扬眉,笑得肆意张扬。 说出这句话,便代表着他认输了。 「撤退!」宇文宪收回□□一声令下,勒住缰绳便要调转马头,在转身之际他回过头来不甘地看了眼卫玠,「尔等先记着,咱们来日方长!」 宇文宪的人马成功被击退,潘安和卫玠也没再派人去追,只完成拦截的任务就行。 宋玉有言,把人逼急了会适得其反。 天色逐渐暗沉下来,晚霞的余晖也慢慢散去,明月当空,点点繁星布满天际。 定阳城外的山林间,阵阵虫鸣声此起彼伏,还时不时会传来蛙声,除此之外,就只有盛夏的晚风拂过林间的声音,再听不见其他声响。 城门悄然被打开,一名士兵探头探脑地走了出来。 他快步走向城外的小道上,手里拿着火把,谨慎地把四周都张望了一圈。而小道上没有任何动静,也没有任何人影,甚至连野兽都看不到,那士兵便举着火把朝着城楼挥了三下,紧接着城门大开,周军纷涌而出,为了掩人耳目,将士们都没有骑马,而是牵着马缓慢前行,只有几位主将骑着马。 当他们行驶到城外的小道上时,便不由得加快了速度,因为这两边皆是山林,很容易中伏。 然而真是他们怕什么便来什么,才刚走到小道上没多久,两边的山林间突然火光沖天,人声鼎沸,战马奔驰的声音接踵而至。 「沖啊!!!杀!!」 将士们的叫喊声伴随着战鼓声一同响起,两侧顿时冲来大批兵马,毫不留情地斩杀周军将士。 周军见己方中伏而对方气势汹汹,皆是慌乱不已,一边被迫抵抗一边四散逃离,而高长恭便带着兵马一路追杀周军。 归降者便留一命,逃亡者便直接斩杀。 一路追至山林间时,高长恭终于擒了对方主将,周军只剩下几名小将,拼了命地策马往前逃,而高长恭身后跟过来的也仅有几名将士。 就在此时,数十名黑衣人从天而降,为首之人手一挥,一柄利刃便横插进高长恭所骑战马的脖颈处,一时鲜血四溅,战马悲惨地嘶鸣一声,随即浑身抽搐轰然倒地。而高长恭已经在战马倒地的瞬间,借力飞身而起在空中一个翻转,安稳落于一旁的地面。 「你们是何许人也?」跟来的齐军将士朝黑衣人大喊道。 他们的人数并不如黑衣人,齐军为了追捕定阳城的周军,大多都是分散而行的,此刻无法及时赶来高长恭这。而且这群黑衣人皆是从天而降,可见其轻功卓越,武力定然不差,恐怕他们不会是其对手。 但此时若想走,恐怕也是来不及了。 黑衣人皆手持利刃蒙着面,唯有那为首之人是戴着面具,在月光的照射下,能隐约看到那人的黑袍上还绣有银白纹饰,显然身份是与其他人不同。 第116页 那人并未刻意去压嗓音,直接冷声哼笑:「想知晓我们是谁?不妨去地府问阎王吧!」 只可惜,这道声音他们并不耳熟。 是杀手无疑了。 那人也不和他们多废话,其他黑衣人更是一言不发,举着利刃就气势汹汹地冲上来了。 高长恭目光一凝,挥起兵刃格挡。 其他几名将士亦不敢怠慢,奋力与黑衣人缠斗起来。 与高长恭对打的人主要是为首的黑衣人,他手持长剑,极为轻巧灵便,高长恭试着进击但都未能伤到他分毫。 其他几名将士都受了伤,黑衣人便逐渐向高长恭围过来。 高长恭起初还能应付,直至最后那几名将士全部倒地不起,黑衣人也尽数转攻高长恭,趁高长恭不注意时,在他的腿部以及腰部都划了一刀。 银白战甲已然染了血,而高长恭的面色也愈发苍白。 兵马还未赶过来,为首黑衣人的攻势却愈发勐烈,招招狠辣,摆明了要置高长恭于死地。 高长恭已然快要支撑不住,突然眼前一晃,一柄□□凭空出现,生生替他挡下了黑衣人的利刃。正当他要去看看□□的主人是谁时,那人却已经将黑衣人的利刃挑开,并冲上前与黑衣人打斗起来,高长恭眼前又是一晃,一道白影冲到了他身侧突然伸手扶住了他摇摇欲坠的身躯。 「殿下!」 高长恭心神一震,这温软的声音是……是芳菲! 他扭头向身旁看去,果然是那张略带着急切的娇颜,她身着一袭白纱,清冷月光洒在她精緻的面庞上,在那一瞬犹如月下仙子临凡间。 高长恭有一瞬间的晃神,随后便用略带责问的语气问道:「你来这做什么?」 他本来视死如归,可她突然出现在这,让他心中有了慌乱,有了害怕,因为他已无力护芳菲周全。 跟她一起来的人只有尉相愿。 「我当然是……」 芳菲话未说完,高长恭突然勐地将她拉进怀中,紧接着她便感觉到他的身躯剧烈颤了一下,仰起头才发现她方才所站的位置不知何时来了名黑衣人,手里的刀正中高长恭的背嵴。 高长恭眼眸一眯,反手握住刀身用力扯出,然后一转手便划破了那人的喉咙,那黑衣人捂着脖颈瘫倒在地。 芳菲看见,那银白战甲都被血染得鲜红。 「高长恭!」芳菲急得都直接喊出了他的名讳,赶忙伸出双手环抱住他的身躯,扶着他慢慢蹲下坐在地上。 芳菲看了看那刀刃染血的位置,伤口并不是很深,但血流不止。 她想要去帮忙处理一下高长恭的伤口,可却颤抖着手不敢往前,她害怕、恐惧,头脑一阵阵晕眩,心口也堵得慌。 「别看……」 高长恭嗓音沙哑低沉,缓缓伸出手握住了她的手,将她的手往怀里拉,并用干净的衣袍一角擦拭芳菲手上沾染的血迹,动作即便无力,可却也用尽了温柔,「别让血弄脏了你……」 「我……」 芳菲两眼水汪汪地看着他,心中的恐惧慌乱好似在这一刻得到了救赎,心头皆被高长恭的温柔覆盖,一时如鲠在喉说不出话来。 在这生死存亡之际,他还在顾及着她害怕血腥一事…… 芳菲心里此刻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思绪一片空白,眼里心里都只有眼前人。 她逼迫自己镇定下来,然后一扭头就看见为首的黑衣人举起长剑破空而来,直直刺向身旁的高长恭。芳菲来不及多想,下意识就不顾一切地倾身挡在高长恭身前,死死盯着黑衣人的眼睛,身形屹立挺拔坚决不退让。 如果她所料有了偏差,那芳菲也认了。 那戴着面具的黑衣人手上动作一滞,长剑倏然顿住,剑尖刚好停在芳菲的咽喉前。 与此同时,齐军士兵已从四面赶来。 他看了一眼芳菲那清透却决然的眸子,手中用力握紧了剑柄,却是剑锋一转飞身离去。 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芳菲终于松了口气,齐兵已经到来,黑衣人尽数退走,芳菲的身躯也彻底瘫软在地,惊魂未定地拍着胸口喘气。 虽然她方才已经做好了死的准备,但她还是害怕那人会真的不留情。 好在一切都如她所愿了。 高长恭也将方才的情形看在眼里,那为首的黑衣人明显是对芳菲手下留情了,但他并未过多追问,而是轻轻拉住芳菲的手,眼神复杂地看着她:「你怎能如此冒险,万一有何差池……你让我该如何是好?」 芳菲又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没心没肺地回道:「若是真死了就死了,反正我也是贱命一条,不足挂齿!」 说完却见高长恭目光沉沉,望着她一言不发。 芳菲一愣,这下知道他是真的在担心她了,自己所言多有不妥,赶忙笑着改口:「我是吉人自有天相!每次都能大难不死,化险为夷,不会有任何差池的!」 芳菲尽量让自己笑得真诚,来减少他的担忧。 可视线无意间瞥到高长恭战甲上的血迹,又转过来换她担忧了,芳菲仍然害怕鲜血,心头髮颤,可她更多的是担心高长恭有事,「你……你怎么样?」 芳菲强装镇定再次伸手想去探查高长恭的伤势,却再度被高长恭阻止,并眉眼含笑地望着她:「我也是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 第117页 -------------------- 作者有话要说: 你俩都是吉人自有天相! 第61章 定阳之战(05) 半夜子时,芳菲一行人终于回到了军营。 高长恭嘴上说着没事,可伤口经过简单的包扎之后,还是一直在渗血,一路上都是被人搀扶回来的。而芳菲则紧盯着他的面容,生怕一个不留神他便陷入了沉睡,见他回望自己芳菲才安心。 怎么说呢,她的确很在意高长恭的生死。 芳菲也不想去究其缘由,心之所向,便顺着去做就好了,只要能心安。 高长恭被扶回营帐后,立马就有军医来为他治伤,芳菲便站在营帐外面等着,不看到高长恭安然无恙,芳菲这心里头始终会放不下。 没等多久,许愿便向着她小跑而来,宋玉也跟在她身后。 「菲菲!」许愿三步并作两步冲到芳菲面前,激动地握住她的手,目光来回在她身上扫视,「我听说殿下受伤了,到底是什么情况?你现在怎么样,有没有伤到哪啊?」 芳菲安慰般地拍了拍许愿的手背,抿唇一笑:「我好着呢,没受伤,别怕。」 她还真没伤到哪里,只是被吓得有点发懵。 宋玉的视线本也驻留在芳菲身上,见芳菲一脸轻松状,便转而望向门帘紧合的营帐,「听说定阳守城军皆已被俘,殿下为何还会遇袭重伤至此?」 而卫玠那边也传来消息,宇文宪已经被击退,未能前去救援定阳城。 芳菲沉默着没说话,因为一时不知该如何叙述这件事。 看芳菲神色复杂凝重,宋玉心中已有些瞭然,便试着猜测:「那些刺杀殿下的人,莫不是……当今圣上派来的?」 芳菲极有可能是知道高纬有这一手,才趁众人不注意时赶了过去。 芳菲并未出言否认,意思已经很明显。 即便知晓是高纬做的,他们也不能如何,议论再多只会对自己危害更大。 这时营帐中烛火忽闪,军医提着药箱走了出来,其面露倦色,但还是强打起精神朝芳菲施礼:「王妃娘娘,经过属下的救治,兰陵王的伤情已不足以危及性命,好生休养便能康復,还请王妃放宽心,不要太过担忧。」 芳菲礼貌性地微微一笑:「有劳你了,快去歇着吧!」 军医走后,芳菲便对宋玉两人道:「殿下这边已经没事了,夜深了,你们也回去歇息吧,这边有我来看着就行。」 「菲菲……」 许愿踌躇着不肯挪动脚步。 「回去吧回去吧啊。」芳菲招了招手催促着许愿离去,见她仍是不情愿,芳菲只好转眸看向一旁的宋玉,娇俏地沖他笑着,「宋大哥,劳烦你帮我送愿愿回营帐,多谢你了。」 宋玉很顺从芳菲的意,扭头便对许愿道:「许姑娘,我送你回营吧。」 被宋玉这么一叫,许愿终有所动摇,抿着嘴犹豫片刻后还是选择妥协:「那菲菲,你可不能再丢下我一个人独自去冒险,否则我就寸步不离地跟着你!」 芳菲比了个「ok」的手势,一连点头:「放心,不会的啦!快回去睡觉吧!」 许愿最终带着不情愿跟着宋玉离去了。 高长恭重伤需要休养,不宜打扰,留在这的人自然是越少越好。芳菲是实在放心不下,毕竟最后那一剑高长恭还是替她挨的,她没办法心安理得地回去睡觉。 为了方便随时医治高长恭,医师就住在高长恭营帐的隔壁,营帐外也安排了守卫,随时照料高长恭。 芳菲要进营帐,守卫也未多加阻拦。 营帐里面挺宽敞的,为了能让高长恭更好的休养,里面并未安排值守的侍从,是以芳菲一进营帐,里面便是一片死寂,四周都静悄悄的。 芳菲径直走向床榻,就见躺在床上的人墨发披散,眼眸紧闭着,本就白皙的面庞此时更显苍白。若非有喉结,长相还真就跟个女子没什么两样,活像一个病美人,叫人看了心生怜惜。 其唿吸均匀,面容还算祥和,应该睡得还挺好的。 亲眼看见他没事了,芳菲终于松了口气,随后就起了打趣的心思,满眼嫉妒地盯着他的面容,愤愤道:「长这么好看干嘛?这让女子情何以堪啊。」 虽然芳菲不注重这些,在他面前并未自惭形秽,但还是很羡慕他生了一张这么好看的脸。 芳菲在床沿坐下,眼睛一直盯着高长恭看。 这是第二次这么近距离看他了,上次还是在与他同骑一匹马的时候,那时芳菲就肆无忌惮,现在就更加没有顾虑了,想怎么看就怎么看!反正高长恭也不知道! 看着看着,芳菲还大着胆子伸出手,轻轻捏了捏高长恭的脸庞。 啧啧啧,这触感也是没话说啊!太柔软了! 酸了酸了! 芳菲又忍不住摸了两下,眉眼一弯笑得贼兮兮的,逐渐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之中,「要是我会换脸术就好了,那我就第一时间把你的脸换过来,当个什么天下第一美人也不错!嘿嘿嘿……」 「你想得倒挺美。」 床榻上的人忽然睁开了眼睛,嗓音低沉微弱,深邃眸光却隐隐含笑。 在他刚出声的时候,芳菲就已经被吓得直接跳起,惊恐又慌乱地瞪着眼睛,说话都舌头打颤:「你你你你你你……你你没睡着?」 第118页 「我我我我我我……我我什么时候说过我睡着了?」 高长恭学着芳菲的语态回了她一句,眼中笑意随之更深了。 他眸子清明,无丝毫睡意。 由此可见,高长恭可能从始至终都是醒着的。 意识到这一点,芳菲如遭雷击,整个人都傻了。也就是说,方才她那酸熘熘的话,以及肆意捏高长恭的脸,高长恭都是知道的! 芳菲懊悔不已,真想找个洞钻进去。 芳菲能说什么呢,方才她的行为的确很放肆,她倒不是怕惹怒高长恭,只是觉得太尴尬了,老脸都挂不住了,只能干笑着辩解:「那我……我看殿下闭着眼睛,就以为……殿下睡着了……」 谁知道是装睡! 高长恭一定是故意的。 想到这,芳菲心里也有点不平,望着高长恭的眼神隐隐带着点气恼,但她不太敢表露只能尽量掩藏起来。 不过纵然她掩藏得再好,也还是被高长恭察觉到了,为了抹平她的气恼让她心悦诚服,高长恭理所当然地反驳道:「今日太劳累,我只是闭上眼睛歇一下,难道只有睡着了才能闭眼?」 「也……不是这个理……」 芳菲一下就被噎住了,随即就朝高长恭抱了抱拳,表示自己甘拜下风。 算你牛。 看他面色苍白几乎没有血色,嘴唇也失了原本的红润,芳菲心头不由一紧,随即蹲下身目光都情不自禁地柔软下来,「你身上的伤还疼吗?」 问完之后芳菲都觉得是在问废话,受那么重的伤,才刚敷药怎么可能就不疼了。 芳菲正欲开口否决自己的话,高长恭却缓慢地摇了摇头:「没那么疼了,你不用担心,行军打仗负伤是常事,不足挂齿。」 对于征战沙场的人来说,身上的伤痕是经验亦是战果。 只要不危及性命,基本无需介怀。 芳菲明白这个道理,可她就是觉得不值,望着高长恭犹豫了好一会之后,她还是抿着嘴喃喃道:「我并非是与你拜过堂成过亲的妻子,你大可不必如此护着我,与旁人相比,还是自己的性命重要些。」 高长恭为她挡那一剑时,芳菲是真的惊到了。 可他们之间并不算是名正言顺的夫妻,芳菲觉得高长恭完全没有这个义务,只会让她更加受宠若惊。 那种惊喜与不安交杂的心情,芳菲甚是茫然。 高长恭闻言却是好笑般地看着她:「可我现在只有你这一位夫人,不护着你护着谁?」 「呃……」 芳菲又被噎住了。 只有她一位夫人?这人也太会撩了! 芳菲确实被他一番话说得心潮澎湃小鹿乱撞,她不得不承认,被人护着的感觉确实很好,很令人嚮往。 一开始的受宠若惊,芳菲也逐渐将其转变了享受,感觉到他那温柔带笑的目光,芳菲心里就喜滋滋的,双手撑着床沿倾身凑近高长恭,娇俏地眨了眨眼睛:「那殿下的意思是,我在你心中是一个特别的存在咯?」 高长恭微扬嘴角低笑一声:「你猜。」 「……我猜?」 芳菲随之也笑得更灿烂了,这还用猜吗?不用。 她现在是唯一能站在高长恭身边的女人,那云深都不算什么的,芳菲对高长恭而言自然是一个特别的存在。 这样也挺好,至少在高长恭死之前,芳菲的吃穿用度是不用愁了。 这种关系就挺微妙的,但芳菲很享受,她悄悄摸摸凑到高长恭耳边,小心翼翼问道:「那我可以不用唤你『殿下』吗?又生疏,而且也不好听。」 作为一个现代人,天天把这个称唿挂在嘴边也是为难芳菲了。 她内心里就觉得高长恭会应允她。 但是高长恭没有直接答应芳菲,又是一声温软轻笑:「你觉得呢?」 「我觉得可以!」芳菲非常自信。 看高长恭这么笑,芳菲就知道有戏,他心里一定是不抗拒的。 就算抗拒,芳菲也不会管那么多了。 「四哥哥~」 芳菲扒拉着高长恭的被角,声音娇柔清甜,软糯软糯的,仿佛要将人心融化。 高长恭怔了一瞬,随即应道:「嗯。」 「夜深了,你先回去歇着吧。」他的声音仍旧虚弱无力,却充满温柔。 「不!我不睡觉!」芳菲一把扯住高长恭的被褥,非常坚决地回绝了他,「今日刚歷经生死,我这心境久久无法平復,一点倦意都没有,不想睡觉,我就要在这守到天亮!」 芳菲的口气尤为任性,摆明了绝不妥协的决心。 高长恭虽然想让她回去,但芳菲要死赖在这,他也不能真动手赶人,无奈之下只能任由着她了。 第62章 定阳之战(06) 高长恭闭目养神,片刻过后,他突然感觉到好似有什么东西倒下来压在他的手上,力道不轻不重。 高长恭睁眼一看,瞬间无语。 刚才还活蹦乱跳的芳菲,现在……呃……已经一头栽在床沿睡着了! 高长恭试着动了下手,芳菲没有任何反应,直接睡死了,高长恭甚至都能清楚地感觉到她唿在他手上的气息,均匀缓慢。 前一刻是谁说不想睡觉来着…… 高长恭就知道,芳菲向来心大,虽然是害怕血腥,但用不了多久很快便会平復,即便是刚歷经生死,她也不会一直心存介怀。 第119页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睡不着觉,不过是在逞能罢了。 不过她这逞能逞得也太没基准了,连一刻钟的时间都坚持不了就倒下了,还敢这么信誓旦旦大言不惭,也只有芳菲做得出。 高长恭能怎么办?只能惯着。 他低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艰难地侧过头朝营帐外喊道:「来人。」 进来的人是尉相愿,他一直守在营帐外头。 因为高长恭曾有令,离开邺城之后尉相愿便是芳菲的护卫,要时刻护她周全。而今芳菲在高长恭的营帐中,尉相愿自然也就在营帐外守着,芳菲什么时候离开他才会离开。 「殿下有何吩咐?」 「去让人搬张床榻过来,就放在这,动作尽量不要发出太大声响。」高长恭沉声吩咐,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芳菲身旁的位置。 「是。」 军营中的将领虽然有自己独立的营帐床榻,但为了省时省力,床榻基本都很窄,只够睡一个人,高长恭这儿的床榻便是如此。 即便高长恭挪出位置,也不够芳菲睡下。 若是将芳菲送回自己的营帐,恐会惊扰到她,而且她还这么想守在这,那高长恭就只有让她在这睡了。 尉相愿叫来了另外两个守卫,很快便将床榻安置好了,被褥枕头也拿齐了。 看着芳菲趴在高长恭的床头睡得很沉,将脑袋埋在高长恭的臂弯,身躯一动不动的,尉相愿犹疑着问道:「殿下,要不要叫醒王妃?」 男女授受不亲,尉相愿自是不敢去将芳菲抱上/床。 那就只有让她自己爬上去。 高长恭也明白这一点,但他却摇了摇头:「不必。」 他并不想吵醒芳菲。 高长恭缓慢地抽出自己的手臂,然后双手撑着床榻欲坐起身,尉相愿赶忙过去扶住他,并且劝道:「殿下,您重伤未愈,万不能轻易起身,王妃的事属下再另想办法。」 「无碍,我自有分寸。」 高长恭并不愿躺回去,强忍着伤口的疼痛坐起了身,尉相愿无奈之下只能在一旁小心搀扶。 高长恭掀开被褥,慢慢下了床,极为艰难地站稳了身子,然后在尉相愿的扶持下,慢慢弯腰将芳菲轻轻横抱起。他的嘴唇愈发苍白,但他却面不改色,甚至连眉头都没皱一下,非常沉稳地将芳菲抱上了床榻,一切都安置好后,他才重新躺了回去。 两人的床榻之间一臂之隔都不到,高长恭躺下身时,在睡梦中的芳菲突然侧过身来,伸手就揪住了他的衣袖。 高长恭:「……」 这女人睡觉这么不老实的吗? 没办法,高长恭只能将手放在床沿,任由她拽着他的袖子。 倦意袭来,高长恭逐渐入睡。 在睡梦之中,高长恭恍惚间听见「砰」的一声响动,意识随之清醒,睁开眼就下意识侧头向旁边看去,然而那床榻之上已然没有了人影。 但是芳菲并没有走。 高长恭随之将视线往下移,就见芳菲揉着脑袋从地上坐起身,眼神还迷迷煳煳的,看了一眼自己面前的床榻,惊讶道:「这什么时候多了张床?我刚才是从床上摔下来了?」 再低头一看,她身上还盖着被褥的一角,而被褥的另一半还搭在床榻上。 在她身后面,还有一个掉在地上的枕头。 「你……睡觉都能摔下床?」 就在芳菲处于严重自我怀疑之际,身侧响起一道清润温和的声音,还带着一点点惊嘆的意味。 一听这声音,芳菲就知道是高长恭。 她回过头来,果真就见高长恭侧目望着她,那深邃的眸子光华流转,似乎带了几分调笑,芳菲瞬间尴尬不已,只能摸着脑袋嘿嘿傻笑:「是啊,这床……这床小了点,所以就……嘿嘿嘿……」 她赶忙从地上站起身,把被褥和枕头都放回床上。 看这样子,昨晚她就是在这张床榻上睡了一晚上,只是她非常好奇:「那个……我昨晚……是怎么上床睡觉的?」 在她意识模煳之前,身旁是没有这张床榻的,芳菲能够确定在此期间她不曾有醒来过。 高长恭淡淡回道:「……梦游上去的。」 「啊?这不太可能吧,我啥时候有这毛病了?」 芳菲惊恐万分,作为当事人她是完全不知道啊,但见高长恭眼中笑意渐深,芳菲便已瞭然于心,敢情这傢伙是骗她的呢。 至于究竟是怎么上去的,无非就是抬上去或是抱上去的,也没什么好纠结的。 一想到昨晚与高长恭在同一个营帐睡了一晚上,而且还离得这么近,芳菲的小心脏就「砰砰」乱跳,高长恭那明明是温润淡然的目光,芳菲此刻却觉得犹如夏日烈阳,灼热难耐。 不管了不管了,先战略性地撤退再说! 「那个……四哥哥啊,睡了一晚上肯定饿了,我去给你弄点吃的过来!」芳菲对这个称唿已经运用自如,说完之后转身一熘烟就跑了,都没来得及洗脸梳妆。 在她走之后,高长恭又闭上了眼睛,面容平和,只是嘴角隐隐含笑。 这一仗又是高长恭打赢了,而且俘虏了定阳城内所有周兵,不肯投降的便斩杀,肯投降的便押回邺城交由君王处置。周军再次败走,不得已退回周国境内,不敢再进犯齐国疆域。 因段韶生病而高长恭重伤,大军并未立即班师回朝,休整近一个月后才启程返回邺城。 第120页 春去秋来,大半年的光阴一晃而过。 临近邺城时,高长恭忽然收到一封书信,寄信人是兰陵王府在朝中的亲信。 高长恭看信时,芳菲也在旁边,但是出于礼貌她没有故意去瞥信上的内容,而是乖巧地站在一旁,安分守己。 可是直觉告诉她,这封信不简单。 书信的内容并不长,但是高长恭看了很久,当他的视线看到最下方时,握着信纸的手微不可见地颤了一下,随后缓慢地放回桌案上。 高长恭面沉如水,低垂着眉眼一言不发。 看见高长恭这副模样,芳菲那不详的预感便越发强烈,高长恭就将信纸摊开放在桌上,并无避讳的意思,芳菲便犹豫着伸手拿起了信纸。 信上内容言简意赅,虽是类似于文言文的形式,但大致的意思芳菲还是看懂了。 河间王高孝琬被太上皇高湛打死了。 没错,就是被高湛命人用鞭子活活打死的,还折断了他的两条腿,尸身随便找个山头便埋了,不准族人将高孝琬葬入祖坟。 该来的还是来了,只是来得太突然了。 「长恭……」 芳菲亦是心情沉重,已然没有了玩闹的心思,直接唤了声高长恭的本名。 高长恭的眸光动了动,仍未言语。 高长恭的养母是高孝琬的生母,两人都是由靖德皇后抚养长大,在众多兄弟姊妹中感情最为深厚。先前是长兄死了,现在是嫡兄死了,高长恭心中定是悲痛不已,可是芳菲又该如何安慰他呢?人死不能復生,节哀顺变?估计没什么卵用。 想了半天还是想不出什么安慰的话来,芳菲只好放弃这个念头,试着谈起正事:「河间王是受了冤屈吧?是不是他府中一位陈姓妾室污衊了他?」 原书中的记载便是如此。 本来高湛还没想把他活活打死,后来高孝琬情急之下唤了他一句「阿叔」,高湛便更为恼怒,因为他是天子,所有人都尊称他为陛下,而高孝琬唤他叔那就是不把他当天子看待。 高孝琬自认为是文襄皇帝正出的嫡子,而高湛是文襄皇帝的胞弟,他唤高湛为皇叔无可厚非。 可是这在高湛听来便不是那么回事了。 君心莫测。 「是,就是上次与你打过照面的姬妾,名为陈璞。」高长恭终于出声了,语气里是说不出的沉重,「她是太后的人,太上皇审问兄长时,她亲自指认兄长有反心,说是这皇位本就该是文襄帝一脉的。河间王府出事之后,她便被太后接入了宫中,不受牵连。」 他忽然抬眼看她,深沉的眸光氤氲着悲凉之色,「你是否早有预料?」 芳菲的反应并没有很意外。 芳菲心里有点虚,低下头愧疚地小声回道:「我……我是明确知道河间王的结局,但书中只记载了那位妾室姓陈,而之前我也是第一次见陈璞,我不确定是不是她,所以不敢妄言……」 现在很多事情都偏离了书中的情节,包括时间线,故而对于即将发生的事芳菲没有十足的把握。 「即便你明说了,三哥也不会听……」高长恭并未有责怪之意,随之缓缓闭上了眼眸。 这一切都是命数。 芳菲将信纸折好放回桌上,默默嘆气。 她知道每个人的结局,她很同情,却无法改变,这种无力感真不好受,尤其是不忍心看到高长恭也被皇帝赐死。 芳菲思来想去在心里犹豫了很久,越犹豫越烦闷,最后把心一横大着胆子开口道:「长恭,命运要掌握在自己手里,这样才不会任人宰割,生命皆平等,即便是君王也没有资格肆意剥夺别人的生命。」 作为现代人,芳菲就是这个观念。 可她一直没敢说出来,因为思想封建的古人不会认同,而且这话要是传到了君王耳中,那就是大逆不道的罪名。 高长恭看了看芳菲,却没有回应。 芳菲的意思很明显,就是要高长恭不要认高湛父子为天下之主,可高长恭忠心于大齐皇族,很难生出二心。 第63章 春去秋来(01) 芳菲抵达邺城时,又是一年大雪纷飞时节。 看着站在水榭边缘的高长恭,芳菲静默不语,望着他的侧颜逐渐陷入沉思。 眼前之人轮廓分明,眉眼越发俊朗,不知不间,他已然不再是少年模样,整个人更加成熟稳重,和宋玉他们一样长成了风度翩翩的青年。 他还有几年光阴,芳菲也说不准。 扭转悲惨命运的唯一方法,便是在北周灭掉齐国之前,彻底推翻高湛父子的政权。可自古君心难测,不论是谁当皇帝,都会忌讳功高震主的臣子,对自己的同族生疑心,在皇室中如何能生存下去,那就是手段够硬,自己掌权。 眼前之人忠心为国,对高湛也颇为敬重,若要他篡位夺权,就目前来说还是有点难度的。 水榭外大雪纷飞,雪花洋洋洒洒飘落在水面,最终都化为雪水与潭水融为一体,消失不见,两人就这样静静看着落雪,谁也没出声。 芳菲表面平静,内心早已经叫苦连天了。 真的好冷啊! 下雪就算了,关健是那冷风还一阵一阵的吹进水榭里,芳菲冻得手脚发麻,但她不敢说,只能独自默默承受这种痛苦。 她该如何适当提醒,才能让高长恭意识到这儿真的很冷呢? 第121页 芳菲的目光无意间瞥见放在座椅上的狐裘大氅,灵机一动,踏着小碎步快速跑过去拿起大氅,然后又小跑回来,将手中的大氅从后面披上高长恭的肩头,嗓音柔软地喊道:「四哥哥,你伤刚好,身子骨还弱着呢,不宜受冻,不如先随我回去吧?」 这莲花水榭四面通风很冷的! 在芳菲为他披上大氅的那一瞬,高长恭就已回头望她,本是深沉如寒渊的眸子终有了一丝光华波动。 看见芳菲沖他笑,高长恭的面色也随之柔和了许多。 但他总觉得,芳菲没这么好心。 低头一看,高长恭便看见她的双手皆藏回了袖中,脸上的笑容虽然娇柔清甜,可脸部的表情却有些僵硬。 他恍然意识到,芳菲怕冷。 高长恭也并未戳穿她,收敛起沉重的心绪,扬唇一笑道:「回哪去?回兰院吗?」 芳菲看不懂他的眼神,但她知道他在撩人。 巧了,芳菲的脸皮正好不薄,脸不红心不跳,反过来就回了他一个眨眼笑,「我都随便啊,完全就看你想去兰院还是水月轩了。」 就算是孤男寡女独处一室芳菲都没在怕的。 她现在的心态是看得很开了,只要能随心所欲,还管它什么乱七八糟的呢。 高长恭毫不犹疑道:「兰院。」 「好啊,那小女子便恭迎殿下到来!」 芳菲还特意给高长恭施了一礼,只不过不是女子的弯腰俯首礼,而是男子间表达恭敬的拱手礼。 芳菲觉得这样才大气豪迈。 高长恭则是一笑不语。 在转身之际,高长恭已经将身上的大氅脱下,趁芳菲不留神的时候,将大氅一扬就披在了芳菲身上,刚好将她瘦小的身躯尽数包裹。 「诶你……」 身上瞬间被温暖包揽,芳菲错愕之际,而高长恭已经率先走出水榭离开了。 「既然你有心,那我就不客气咯!」 芳菲喜滋滋地拢了拢领口,然后把双手都揣进大氅里,提着裙摆追随高长恭而去。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在去兰院的路上时,芳菲忽然注意到另外一条小道上有位侍从正向这边走来。侍从并不奇特,主要是他手里捧着一个超大的红色锦盒,看起来就十分华贵。 而且在那锦盒之上,还用红绳繫着一个同心结,这一看就不简单啊。 那侍从刚好行至芳菲两人面前,便停下脚步朝他们施礼,出于好奇,芳菲盯着那红色锦盒问道:「这是什么?难道是谁的嫁妆不成?」 「回王妃,这是义宁长公主府上送来的。」 「义宁长公主?」芳菲似乎有点印象,便继续追问,「送来干嘛的?」 「公主府的人说是要送去给卫公子……」 「啊?给卫小虎的?」芳菲惊讶之余再次打量了一番那锦盒,大红色的样式,而且还是红绳同心结,这怎么看都寓意不简单,「没搞错吧?」 侍从很诚实地摇了摇头。 高长恭的声音随之在身旁响起:「应是没有搞错,今日受封之时恰巧义宁长公主路过,一眼便看上了阿玠,想纳其入府,这应是义宁长公主的聘礼。」 「啥玩意?聘礼?!」 芳菲真是吃了个大惊,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今日是对此次定阳之战论功行赏的日子,此前高长恭四人以及多名参战的将士被召入宫中,下午才回来的。 高长恭官拜一品太尉,在他之上的人只有君王,而与他同级的人也屈指可数。 因为这一战,高长恭的官职直接到达顶峰。 宋玉三人也分别受了不同程度的封赏,宋玉直接拜封三品太尉长史,参与朝政,还可以自己开设府邸,但他并没有要另行开府的意思。而潘安与卫玠则是走武官路线,前者拜封从五品翊卫正都督,后者拜封正六品冗从僕射,虽然与宋玉的品阶有些差距,但也算是高官厚禄。 像宋玉这种人,就是典型的靠脑子吃饭,而芳菲是靠脸吃饭,因为这张与原来的「郑芳菲」一模一样的脸…… 义宁公主此人史书上没什么记载,但关于她的流传,芳菲从坊间听来了不少,因此也知道这位公主的风流韵事,可是说是当朝大名鼎鼎的长公主。其父是神武帝高欢,与高湛是一母同胞的兄妹,也是如今高湛唯一的胞妹。 因其颇得圣宠,和汉代的馆陶公主一样,手中不仅掌兵权,还在府上养了很多面首。 只要被她看上的人,都会接入公主府。 毫不夸张地说,义宁长公主府可谓是美男云集,若非高长恭是她的族亲,恐怕也早就成为公主府的一员了。 看着那侍从远去的背影,又回想起锦盒上的同心结,芳菲笑得那叫一个灿烂:「听说义宁长公主美艷无双,府邸在众多公主中也是最为气派的,若是能进长公主府,那必是衣食无忧啊!凭姓卫那小子的姿色,肯定能成为公主府最受宠的面首!」 义宁长公主会看上卫玠,其实也不足为奇,老牛都喜欢吃嫩草,相比其他两位,卫玠是最为清秀稚嫩的。 今日才刚看上人家,就立马迫不及待送来了聘礼。 男人被下聘,卫玠的表情一定很精彩。 只不过芳菲现在没空去围观,高长恭也不会允许她跑到卫玠的院子去。 「听说当今圣人并不愿这般封赏你们,只是迫于太上皇的压力,如今你们都身居要职,他一定会有其他动作的。」芳菲跟着高长恭继续往兰院走,她虽未曾亲眼看见,但也能想像出高纬有多不情愿。 第122页 军功太高,不止君王会忌讳,其他朝臣亦会忌惮。 「太上皇只是脾性暴躁了些,但性子并不多疑,而当今圣人却恰好与其相反。」高长恭刻意放慢了脚步,逐渐与芳菲并肩而行,「如你之前所吟唱的那首《水调歌头》中所说的那般,高处不胜寒,我也不想身居高官要职,可若立了战功却不封赏,又难以平军心。」 而今宋玉三人威名显赫,且都是兰陵王府的幕僚,风光的同时也会惹来嫉恨。 没过多久,两人便到了兰院。 芳菲跟随高长恭进了屋子,侍从们都很识趣地守在外面没跟进来,就连一向跟她形影不离的许愿,此时也不见踪影。 芳菲一进屋便转身关上了房门,着急忙慌的似是有预谋一般,再回过身来时已是一脸贼兮兮的笑,搓着手对高长恭挑了挑眉:「四哥哥,现在这屋里只有你我两人,是不是……得做点什么呀?」 「当然了。」 高长恭勾唇一笑,慢慢向芳菲走近。 芳菲没想到他会这么坦然地接了她的话,一时有些尴尬,她本也只是想调戏一下他而已。看着高长恭慢慢逼近,芳菲心里瞬间就有点慌了,不知下一步该如何应对,恰好在此时,屋外响起了一阵扣门声。 芳菲指了指房门笑问道:「不如……我们先打住一会吧?」 「不必理会。」 高长恭的动作仍未有停顿,目光像是长在了芳菲身上一般,看都没看一眼房门。 「可是……」 高长恭拒绝得这么果断,芳菲猝不及防,她还想再垂死挣扎,这时门外那人说话了:「殿下,王妃,宫中来了人,说是来传太后懿旨的,请殿下过去接旨。」 这是尉相愿的声音。 在这种时候还敢来打扰芳菲和高长恭的,除了他也没别人了。 芳菲可得抓住这个机会! 「四哥哥,太后的懿旨啊,不去不合适吧?」 芳菲眸光流转,巧笑嫣然,满眼期待地看着高长恭。 「自然要去。」高长恭蓦然停下脚步,话音未落,他已经转身推开房门离开了屋子,寒风霎时扑了芳菲一脸,冻得她浑身一哆嗦。 芳菲呆愣地望着他的背影,在寒风中凌乱。 这……就走了? 芳菲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果然是个狠人。 「等等我!」反应过来后的芳菲也顾不得其他,再次提着裙摆追了出去。 胡绮的懿旨准没好事,她在书中本也就是个反派角色,母子同心,都忌惮高长恭的权位想扳倒兰陵王府,芳菲倒要看看这次她想耍什么花招。 第64章 春去秋来(02) 刚一到水月轩外的前堂,芳菲就看见一位内侍与一位女子站在那。 宦官不足为奇,纯路人脸,主要是那女子,光看身形便已是婀娜多姿亭亭玉立,再一看她的脸,用花容月貌来形容亦不为过。 从进来开始,芳菲的目光便一直停留在她身上,以至于人家向她行礼问安时,芳菲也没作理会,只极其敷衍地点了点下巴。那女子也不尴尬,从容起身静立在一旁,姿态端庄气质优雅,直觉告诉芳菲这人绝对不简单。 懿旨不比圣旨,以高长恭的身份可以不用下跪接旨,芳菲便也没跪。 那尖嘴猴腮的宦官瞪了一眼芳菲,刻意抖了下手中的懿旨警示芳菲,可芳菲全当没看见一样,反而还故意挺直了腰板高仰起头。 宦官的脸色明显不悦,但碍于高长恭在这,他只能忍着。 他低咳两声清了清嗓子,随即便将手中懿旨双手呈给高长恭,还指了指旁边的女子,恭敬地笑着道:「兰陵王,太后念及殿下劳苦功高,且成婚多时还未有子嗣,特意亲自挑选了一位温良贤惠的美人赐与殿下,望殿下笑纳!」 高长恭面无表情地接过懿旨,却看都没看那美人一眼。 两人一时有些尴尬,默默对视。 听到没有子嗣这里,芳菲也有点不自在地看了眼高长恭,这算不算是在暗讽她? 气氛逐渐变得沉重起来,宦官的面色也越来越难看,芳菲心里一激灵,随即满面笑容地看向美人,轻声问:「美人叫什么名字呀?」 芳菲的态度很随和,美人也随之低眉一笑:「回王妃,奴名香香。」 呵呵,果然…… 芳菲下意识就接了句:「是姓张吧?」 美人明显一怔,随后仍是笑着点头,「是,奴姓张名香香,只不过奴名低贱,王妃怎会知道?」 美人抬起头来,眼中皆是好奇之色。 其实再看仔细一些,便会看见其中隐含着一丝慌乱。 再看看那传旨的太监,慌乱之色便更加明显了,悄然避开高长恭的注视,瞪着眼睛望向芳菲,那质问之意不言而喻。 芳菲当然不能说她知道书中有这么个角色,也知道这人有什么目的,只能顺嘴编个谎搪塞过去,满脸钦佩:「香香姑娘如此风华绝代,美名远扬,我也是偶然听说过太后身边有此佳人侍奉,名为张香香。」 「今日能与美人见上一面,真是在下三生荣幸啊!」 「你好,我叫芳菲!」 芳菲一连夸赞,末了还热情地朝张香香伸出了手,表示要与她握手。 可是身为古人的张香香看不懂她的手势为何意,垂眸神色复杂又茫然地看着芳菲的手,芳菲不觉得尴尬,尴尬的就是张香香了。芳菲又把手往前伸了一下示意张香香,片刻之后,张香香才犹疑着伸出手,学着芳菲的样子与她握了个手。 第123页 握手之际,芳菲还甚是亲切地沖她笑:「今后咱们就是姐妹了,你叫我菲菲就好。」 高长恭看了眼芳菲,那眼神淡漠中带点无奈。 高长恭无动于衷,手上接下了懿旨,面上却并不打算遵从,而芳菲直接替他收下了美人,宦官也不敢再多招惹他,转而皮笑肉不笑地对芳菲说道:「殿下,王妃,奴先告辞回宫復命了,劳请王妃替奴照料好美人。」 宦官向两人行了别礼,将张香香甩在这独自匆匆离去。 懿旨下达的同时,美人直接跟着一起来了,便是摆明了不容高长恭拒绝,否则那就是公然与太后过不去。 即便高长恭不想要也没办法。 芳菲看得很开,反□□上已经有了一位云深,再多一个也无所谓。 芳菲亲昵地握住张香香的手,故作大度地说道:「香香,你初来兰陵王府,若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就大胆地问殿下,殿下为人宽厚亲和,定会好生待你的。」 就像对云深一样,一两年的样子会见一次。 不管她怎么闹怎么作,高长恭都不会责怪她,也不会对她不耐烦,甚至都不会去看她一眼,云深在府中的日子过得要多舒适就有多舒适。 宦官走后,高长恭转手就将懿旨递给了侍从,都懒得打开看一眼,然后转身就准备离去,芳菲眼疾手快地拉住了他的胳膊,撒娇般地扯着他的袖子:「殿下别走嘛,人家香香初来乍到,你不多陪陪人家吗?她的住所都还没有安排呢。」 芳菲一手拉着高长恭,一手握着张香香,悄悄摸摸将张香香的手往高长恭的掌心里送。 殊不知,高长恭已看透了一切。 在张香香的手即将触碰到他时,高长恭的手腕勐地一用力,避开了张香香转而钳制住了芳菲的手腕,同样笑着对她道:「既然王妃如此喜爱美人,又这般大度,不如就将兰院让出来给美人居住,不知王妃可愿?」 「愿意,当然愿意了!」 芳菲面上笑靥如花,实则早已咬牙切齿。 兰院是兰陵王府中除了水月轩以外,最为宽敞气派的院落,居然要她让给别人住?好吧芳菲是愿意的,只要能讨美人欢心,哪都可以让她住。 高长恭也不再多言,直接让作一旁做了个「请」的手势,「那王妃便先带美人过去吧。」 竟然把这锅甩给她?? 芳菲抽回自己的手,暗戳戳地瞪了他一眼,却好巧不巧被他逮个正着,芳菲心一虚赶忙拉着张香香离开了。 回到兰院芳菲便让人收拾东西,想要直接把主屋给张香香居住,张香香不出意料地拒绝了,并执意只住一间小居室就好。芳菲也不管她想住哪间房,反正自己都要搬出去了,无所谓了。 把张香香安顿好后,芳菲便去整理自己的东西,然而却发现衣裳及日常用品都不见了,便逮了个侍从质问:「我的东西呢?长腿跑了?」 「回王妃,您的东西都被人搬去水月轩了。」 芳菲怒吼:「谁干的?」 那侍从战战兢兢地回道:「是……是殿下说王妃不再居住兰院,那这王府里就只有柴房与水月轩的偏房可供王妃居住,殿下说相信王妃一定会选后者……」 芳菲:「……」 头一次这么无语。 高长恭那厮就是故意整她嘛,住水月轩就住水月轩啊,反正芳菲不嫌弃。 然而当芳菲到达水月轩的偏房时,她才发现她小看高长恭了。 眼前这间屋子不能说是不暖和,只能说是四面通风,可以与莲花水榭媲美的那种!大门坏了一半也就算了,窗子也还都是破的!北风那个吹啊,把人间的温暖吹散得无影无踪,让芳菲如同置身冰天雪地之中。 这破屋子能住人?芳菲真是信了他的邪! 芳菲抓住过路的水月轩侍从,抱着一丝希望问道:「大哥,这里就没有其他稍微正常一点的房间了吗?」 那侍从抿嘴笑着摇了摇头。 等侍从走远,芳菲都没彻底回过神来,看着眼前寒风唿啸的屋子,芳菲只能认命。 她现在顾不了那么多,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兰陵王府有种植梅树,还是成片的那种,在这个万物凋零的季节,只有梅花凌寒盛开,傲然挺立于风雪之中。 今日是宋玉的生辰。 芳菲自称在藏书阁发现一本古籍,通篇的文言文叫人难以读懂,便想请宋玉过去帮忙解读一二,宋玉为人和善又喜爱文学,没多想便答应了。 虽是雪夜,可天上却有月光若隐若现,衬得整个夜晚都如此祥和美好。 在路经庭院之中时,两人都被梅树下的身影吸引了目光。 那朵朵盛开的傲雪寒梅之下,一袭明艷红纱迎着雪花翩翩起舞,青丝如墨,身形窈窕似月中仙。她回眸之际,旁边的烛光刚好落在她的眼中,点点光辉绚丽动人,眉间一朵红色花钿更衬得她娇媚艷丽。 她忽而一笑,娇艷的同时,又带着点毫无违和的娇俏。 芳菲心中直唿绝美! 她满意地朝树下美人点头笑了笑,再看身旁的宋玉,他果然一动不动地望着梅树下翩翩起舞之人。虽然面上并无太大变化,但定格住的目光已经说明了一切。 芳菲悄悄往后退,并偷偷摸摸向树下美人比了个心,然后一转身直接开熘。 第124页 芳菲只能帮到这了,剩下的就看她自己了。 围着庭院附近兜兜转转,芳菲来到了庭院的围墙之下,看着那还不算太高的墙头,撸起袖子就准备爬上去。刚一蹬出腿,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道清亮还带点惊讶的声音:「你在这干嘛?」 「我去……」 这大嗓门直接给芳菲吓了一跳,惊魂未定地抚了抚自己的胸口,收回腿然后回过身。 没错来人就是卫玠。 「怎么,你还没去长公主府?」芳菲一开口也即是损话,眉眼弯弯笑容肆意,「人家聘礼都下了好几天了,你还让人家公主干等着?」 「什么聘礼,早就让潘大哥遣人送回去了!」卫玠甚是不屑地嗤笑一声,眼睛将四周都扫视了一圈,「长公主府难道比这兰陵王府还气派不成?呵,我又不是傻子。」 他拒绝了义宁长公主,并将所谓的聘礼退了回去。 而卫玠现在是朝廷命官,品阶也不算太低,上面还有高长恭和宋玉罩着,义宁长公主也不敢拿他怎么样。 「潘大哥让人送回去了?」 芳菲意味深长地拖长了尾音,这其中有故事啊,但她也没再深究,转眸便是极其傲慢地盯着卫玠,「你这是想要赖住兰陵王啊?」 「是又如何?就只准你赖着,我就不行?」 「……」 好你行你赖着吧。 芳菲懒得与他争执,转身继续开始爬围墙,卫玠就站在旁边静静看着她这一迷惑行为。待她好不容易爬上去时,卫玠纵身一跃直接跳上墙头,并得意地朝芳菲扬了扬眉。 「……」 芳菲不理他,只顾专注庭院内的情形,卫玠也顺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 「宋大哥?许姑娘?」 他这下总算明白芳菲是在干什么了。 偷窥嘛,有意思。 第65章 春去秋来(03) 因为先前卫玠一打岔的功夫,导致芳菲没有看到庭院里刚才发生过什么,现在再看过去的时候,美人一曲已经舞尽,亭亭玉立于梅树之下,而宋玉此时已经站在她身前。 两眼相望,不知情起。 许愿今日这一身都是芳菲打扮的,融合了这个时代的古韵,又增添了新时代的精緻美,将许愿那种纯天然清新脱俗的美展现得淋漓尽致。芳菲自己看了都是眼前一亮,更何况别的男人呢,从宋玉看过去的第一眼,芳菲就知他有被惊艷到了。 今日是宋玉的生辰,美人雪中一舞,便是许愿送给他的生辰贺礼。 「我从来没发现,原来许姑娘也是这般明艷动人。」卫玠的目光停留在许愿身上,来回打量了好几圈,纵然没有看见她翩翩起舞的样子,可她这一身红衣配上明艷的妆容,也足够让人惊艷了。 「我家愿儿本来就是貌若天仙,你之前没发现她的美那是你眼瞎!」芳菲毫不留情地嘲讽道。 「嘁——」 卫玠翻了翻白眼,没再理会芳菲。 庭院中的两人似乎在说些什么,可是因为距离隔得有些远,芳菲竖起耳朵也没听清一个字。只见许愿不再似之前那般娇羞,即便近距离与宋玉面对面,她亦是抬着头与宋玉对视,目光再无闪躲。 趴在墙头的芳菲欣慰得差点欢唿雀跃,许愿终于迈出那一步了! 不曾去追求过,又怎会知晓对方是否有心,在心里犹豫再久终归是无用功,既然有意,那就该大胆表明心意。 芳菲正看得入迷,卫玠也正看得起劲,两人都没有注意到不远处有两道人影,正缓缓向这边走来。两人在围墙下停住脚步,抬头看着趴在墙头的芳菲和卫玠,潘安脸色一沉,厉声喊道:「卫阿虎!你们在做什么?」 芳菲两人都被吓得一激灵,赶忙回过头来,这才发现高长恭和潘安不知何时来到了围墙下,两双眼睛正盯着他们看。 芳菲和卫玠对视一眼,都悄悄抹了把冷汗。 在古代爬围墙是件很不合礼数的事情,况且还是深夜里的一男一女。 卫玠甚至不敢看潘安那严厉的眼神,纵身跳下围墙,默默退到了一旁,潘安的目光便随着他的身形而移动,不再看芳菲一眼。 而高长恭的脸色似乎也不太明朗,估计还在介怀芳菲收下美人一事。 芳菲就这样趴在墙头,下来也不是,不下来也不是,正在两难之际,她眼角余光却瞥到了庭院中的两道身影,忽的眼前一亮。也顾不得高长恭还站在围墙下看着她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庭院里看,脸上是显而易见的兴奋。 高长恭见她突然被庭院里吸引了目光,心中也有些好奇,足尖一点纵身一跃,稳稳落在芳菲身旁。 雪花飘飞,烛影摇红。 树下的娇艷美人伸手扯着宋玉的袖子,用深情款款的眼神与其对望,微微踮起脚尖,抬头便在他的唇角落下一吻。 芳菲:「!!!」 高长恭:「……」 许愿似乎不敢多作停留,蜻蜓点水般只啄了一下就赶紧缩了回来,慌忙低下头,耳根都已经红透,本就美艷的面容染上两抹红晕便更加娇媚动人。 而宋玉呢,隔得太远芳菲看不清他有什么反应,只是凭直觉感觉到宋玉的眸光有所变动。 他仍旧望着许愿,一动不动。 突然就被人亲了一口,宋玉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可见他内心并不抗拒,就是郎有情妾有意呀…… 第125页 慕了慕了!芳菲长这么大都还没亲过谁呢,而且还是这么好看的一张脸! 高长恭轻轻一笑:「原来菲菲喜欢看这种。」 「我才没有!」芳菲连忙否认,开始睁眼编瞎话,「我这是恰巧路过,路过!」 两人在上面看着起劲,而卫玠和潘安站在下面两脸茫然,卫玠也想上去看看是什么情况,但是他怕高长恭和潘安。 得知了庭院中的情况,而且关注点也已经过去,高长恭自是无意再看下去,转身便跃下围墙。抬头看见夜空中的雪花纷纷扬扬落在芳菲的发间,青丝如霜,他微微一皱眉沉声道:「还不下来?打算在围墙上过夜?」 在围墙上过夜,和在那间四面通风的屋子过夜有区别吗? 芳菲心里虽是这么想,但嘴上不敢这么说,只得扒拉着围墙缓慢地转过身来,作势要一跃而下。可是看一眼这围墙的高度,芳菲的动作便瞬间僵硬住了,这目测比她人还要高出许多,就这样跳下去保不齐会摔残。 上来容易下去难啊。 芳菲为难地盯着高长恭看,这一瞬真心羡慕他们会轻功的人,高长恭却选择漠视她求助的目光,沉着脸道:「有本事爬上去,没本事跳下来?」 「那……那当然不是了……」 芳菲心虚地笑了笑,随即深吸一口气,抱着豁出去的心态闭着眼睛纵身一跃。 下面站着三个会武功的人,总不至于都袖手旁观眼睁睁看着她摔个狗吃屎吧?芳菲觉得他们不会这么狠心,来一个公主抱式的英雄救美还是可以的。 然而他们就还真的眼睁睁看着她摔个狗吃屎。 「啊——」 芳菲惨叫一声,整个人扑在雪地里,双手都沾满了霜雪,模样别提有多狼狈了。 好在围墙下的积雪够厚,没有想像中的摔残或是摔废,只是手脚抽筋表皮火辣辣的疼,脸上也沾了点雪花。 失算失算啊! 她本来以为他们不会无动于衷的! 芳菲跳下来的那一瞬,三人皆是一愣,卫玠倒是想上前,可一顾及到高长恭就在旁边,所以他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而高长恭,他没料到芳菲真敢跳,所以根本就没打算去接她,然后下一秒就看见她扑在了雪地里嗷嗷叫。 庭院中的两人似乎也听见了喊叫声,纷纷扭头向墙头看去,但是那处什么都没有,也无任何动静,两人便又默默收回了视线。 芳菲挣扎着爬起来坐在雪地上,一下揉揉手一下又捏捏腿,疼得龇牙咧嘴,连面部表情都在用力,就差写上「我很痛」三个字了。高长恭缓缓向其走过去,芳菲看见之后连忙做了个「停」的手势,神态十分抗拒:「你不要过来!我跳的时候你接都不带接一下的,痛死我了!没有亲亲抱抱举高高我就起不来!」 高长恭脚步一顿停在了原地,眸光一凝,似乎是不解其意。 不过若只看字面意思的话,那还是很容易懂的。 芳菲见他真停下了,因为她这一个要求就停下了,心里一时气不过,扭头看向卫玠两人眨了眨眼睛笑颜如花:「你们也可以哦,亲亲抱抱举高高!」 卫玠一 听,手上就立即下意识做出了拒绝的动作,潘安亦无动于衷。 高长恭闻言缓缓转眸看向他们二人,那凛寒的眼神比这风雪还要冷沉,卫玠霎时如履薄冰,战战兢兢地扯着笑脸:「那个……殿下,我和潘大哥还有点事就先告辞了……」 话音未落他便已转过身去,急迫地戳了戳潘安的袖子,悄声催促道:「走走走……」 潘安也很识时务,果断与卫玠一同走了。 「诶你们……」芳菲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不甘心地噘了噘嘴,察觉到高长恭那幽冷的视线,芳菲一转眸便又是娇俏笑颜,还朝高长恭张开了双臂求抱抱。 「四哥哥……」 她嗓音清甜,柔软可人,即便是心有万年寒冰,此时也早已融化。 高长恭似是妥协般地轻嘆一声,走上前弯腰横抱起芳菲,而芳菲直接跳到他怀里,双手搂住高长恭的脖子与他抱了个满怀! 芳菲此时早已把男女有别抛到了九霄云外,只顾着享受心满意足的喜悦。 高长恭抱起她往水月轩走,而芳菲便毫无顾忌地把头倚靠在他肩头,心里瞬间就平衡了!虽然不能像许愿那样亲人家,但抱一抱也还是可以的! 直到置身于四面通风的屋子里时,芳菲才彻底从高长恭的温柔乡里清醒过来。 什么呀,他根本就不待见她! 高长恭把她抱到水月轩后就离开了,听人说他是去了兰院,芳菲便独自一人站在冷风中凌乱,转身默默关上已经破了一半的房门。 「唉,人生竟如此艰难!」 她的夫君把她丢在这小破屋里,自己去享受着其她女人的温香软玉,缠绵悱恻,芳菲一想到这心里就气得紧。 其实也不能怪高长恭了,送到嘴的美人不要白不要! 况且张香香生得如此貌美,艷丽妩媚,风情万种又温婉端庄,是个神仙见了恐怕也得动凡心,高长恭会被她迷了心窍也不足为奇。 只望他的一片真心,能换得美人的同等回应。 夜半时分,芳菲裹着棉被缩在床榻的角落里瑟瑟发抖,即便床上的被褥厚实暖和,可也禁不住寒风这样吹,芳菲实在无法入眠,冷得要命! 第126页 不行!她不能这样认命! 芳菲手脚僵硬地爬了起来,裹着棉被颤颤巍巍地下床走出了房间。 这房间是真不能睡人,芳菲得找找其他房间。 把水月轩绕了一大圈之后,芳菲最终停在了高长恭的寝屋前。 屋内黑灯瞎火,屋外也没有侍从守着,之前就听说高长恭去了兰院,那今晚应该不在水月轩,他的房间也应该是空着的。一想到这,芳菲便再不顾其他,直接推门而入,反正高长恭不在,芳菲在他屋里睡一晚上应该没什么问题,即便被发现了,届时高长恭也不能拿她怎么样。 但芳菲终究是有点做贼心虚,进屋之后没敢点灯,万一被其他侍从发现把她轰出去那就得不偿失了。 芳菲蹑手蹑脚地摸到屏风后的内室里,正在思索床榻应该在哪个方位,然而窗前却忽然闪过一道黑影,刚好落入芳菲的眼角余光里。芳菲勐然扭头向窗前看去,可那里却是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只有屋外的寒风在不停地敲打着窗子。 芳菲长长吐了口气,一定是她做贼心虚出现幻觉了。 就这样安慰着自己,芳菲又继续在屋里摸索起来。 第66章 春去秋来(04) 走着走着,芳菲身后突然传来「砰」的一声响动,吓得她浑身一颤,原以为是自己被侍从打开门发现了,结果一回头,门根本就没开,而那声响动也不知是哪里发出来的。整个屋里黑漆漆的,不可能是有人来了,刚才应该是什么东西本来就没放好,所以这会倒掉了。 芳菲只能这样安慰自己,不然她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芳菲深唿吸努力平復心绪,刚要踏出脚步继续往前走,可就在此时,眼前又是一道黑影一闪而过,转瞬即逝。芳菲直接吓惨了,刚才是眼花,现在不可能还眼花吧?还是说是她的心理作用?莫非……这屋里真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芳菲顿时感觉,这屋里有无数双眼睛正幽幽盯着她! 身后好像也有人…… 芳菲不敢再回头看了,害怕看见什么不该看见的东西,反正只要没有亲眼看见,她就还能相信这世上不存在鬼怪。 这会不点烛火是不行了,再这样下去,她非得被吓出心脏病不可。 可是烛台又在哪呢…… 芳菲甚是苦恼,只能尽量往桌案上摸索,好不容易走到一张桌案前时,她刚伸出手要去摸烛台,手腕却突然被什么东西捉住,吓得她当场叫出了声:「啊——!!」 叫声尖锐刺耳,充满恐惧。 芳菲的手疯狂用力想要缩回去,可是她无论怎么甩都甩不脱钳制,附在她手腕处的力道反而还越来越强烈。 下一刻,她的腰身直接被环住,整个人都跌倒在一个怀抱里。 芳菲还没缓过神来,就闻见了一股兰香。 这香味…… 「殿下是你?!」 芳菲勐地惊唿出声,这温热的怀抱,清幽的兰香,都是芳菲再熟悉不过的了。 原来不是鬼怪作祟! 视线虽然一片漆黑,但芳菲好似能透过黑暗看见高长恭那清俊温雅的眉眼,眼睛直直盯着面前的黑影,只听得那柔软低沉的嗓音响起:「你对我的味道如此熟悉?」 他只是抱了一下她,她便瞬间认出他来了。 感受着熟悉的兰香、以及那诱人的声音,芳菲心中慌乱恐惧彻底平息,但也没能完全镇定下来,因为她现在还在高长恭怀里。现在的情况就是——她偷偷摸摸进高长恭的房间被抓包了。 桌上的烛火被人点燃,眼前人的轮廓逐渐显现,因为烛光的衬托,他的眼角眉梢竟显得格外柔和。 芳菲心神一颤,赶紧从他怀里挣脱退开了几步远。 再在屋中环视一圈,偌大的内室之中,确实只有她和高长恭两人,那方才装神弄鬼的也就是眼前人了。 只是芳菲现在没心思责怪高长恭,她还有更加好奇的事,看见高长恭只穿着里衣并未着外衫,芳菲的错愕不止一点点:「你、你现在不是应该在兰院吗?怎么……」 高长恭笑而反问:「我为何应该在兰院?」 芳菲单手叉腰,另一只手指着高长恭气急败坏道:「你之前不是去兰院了吗?都那么晚了,还不在那过夜?」 「去了兰院就一定要在那过夜吗?」 「……」 好吧芳菲无言以对了。 高长恭没有沉浸在美人的温柔乡里,而她就在人家睡觉的时候偷熘了进来,现在这般情形,芳菲都不知道该是喜还是悲。 高长恭往前走了两步,看见芳菲那无地自容的样,他反而更加来了兴致:「王妃这是……以为我在与别的女人春宵一度,心中落寞,特地跑来我屋中睹物思人了?」 「没有!」芳菲否决得很果断。 落寞是有点,但睹物思人绝对没有。 不知为何,得知高长恭没有留宿兰院,芳菲心中的压抑瞬时舒缓了许多,既然都被高长恭逮着了,那芳菲也不必再藏着掖着,坦然道:「我那屋太冷了,睡不了人,所以想来你屋中借宿,喏,我傢伙都带来了。」 芳菲抬手指了指后方的地面,那里是她方才因为惊吓而扔掉的被褥。 反正让她再回那屋睡觉是不可能的,索性就摆明了来意,也不怕高长恭笑话,只要能有一个暖和的地儿睡觉就行,就看高长恭安排了。 第127页 「可我这屋中,只有那一张床。」 高长恭用眼神指了指桌案对面的床榻,神情似笑非笑,颇为引人遐想。 芳菲则见招拆招:「没关系,我可以打地铺!」 他这屋子大概是暖炉放得多,门窗都完好无损,没有冷风吹进来,如此暖和的程度,就算是打地铺也比在那小破屋睡觉强好多倍!芳菲二话不说,转身就去捡自己的被褥,寻了一处较为空阔的地方就开始铺床单。 床单铺好后,她就开始抖被褥,然而手腕却再次被人拉住,「天这么冷,不如先委屈一晚,与我同榻而眠怎样?」 「好啊!」 芳菲抬起头,想都没想就一口答应了。 等的就是这句话! 而高长恭却凌乱了,望着她的目光怔了怔,这是连推脱都懒得演了吗? 好吧是他小看她了。 芳菲笑嘻嘻地收起床被,直奔高长恭的床榻而去,把被褥往里面一扔便爬了上去,直至挪到最里边方才停歇,接着把枕头一放人就躺了下去,然后就没了动静。 看着芳菲这一顿操作,高长恭既无语又觉好笑,同时还有点小欣慰。 因为芳菲今晚的行动果真被他猜准了。 他也没有再去点其它的蜡烛,就留了桌案上那一盏烛光,然后缓步走到床榻边。看见芳菲闭上了眼睛一动不动,高长恭便没再多言,轻手轻脚地上了床榻平躺在边沿。 这张床很宽敞,虽是同床而眠,可两人之间的距离比上次在营帐分床而眠隔得还要远。 芳菲也是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才敢与他同床而眠,只要能睡得暖和就行了,反正要占便宜的话,那也是芳菲占高长恭的便宜,不亏! 可就是这样闭着眼睛睡了许久,芳菲都没能真正睡着。 头一次与异性同床而眠,她这心里头的感觉还是很微妙,没办法完全平和。而且一想到高长恭睡在旁边,芳菲就不敢太肆意,连翻个身都不太敢翻,就这样被折磨了好一会之后,芳菲突然侧过身来望着高长恭,轻声细语地喊道:「四哥哥,你睡着了吗?」 她仔细感受了一下高长恭的气息,但……隔得太远啥都感觉不到。 「未曾。」 身旁之人回应了她,声音还是那般悦耳动听,芳菲一来劲便撑着身子向他身旁挪近了些许,单手撑着脑袋兴致沖沖地对他道:「我这还是生平第一次与男人同床睡觉,虽然……但我就是不太自在,睡不着,四哥哥你能理解吗?」 所以她选择来与高长恭唠嗑。 后者轻「嗯」了一声,没有多言。 芳菲又往他身旁挪了一点点,一番纠结之后,她还是犹疑着问出了口:「那……你是不是第一次与女子同床而眠啊?应该不是吧,毕竟你都二十多了,不可能没有女人……」 芳菲最开始还带着点期盼,可是后面直接否决了自己,她突然意识到这种情况不太现实。 怎料他却回道:「如果我说没有,你信么?」 「啊这……」芳菲甚是错愕,高长恭太过坦率,这反倒让芳菲为难了,分辨不出他话的真假。 不过想想应该是真话,高长恭不会骗人,至少没骗过芳菲。芳菲便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然后再次往高长恭挪近些许,又是满眼期盼地望着他,只不过特意压低了语调故作沉静:「那……四哥哥喜不喜欢那位张美人呀?对她可有心动?我很好奇想知道……」 「未曾。」 又是这平平淡淡的两个字,却是言简意赅。 芳菲心中没来由的好一阵窃喜,又试着问道:「那对云深呢?」 「你觉得呢?」 高长恭这次有点不耐烦了,都懒得回答芳菲了,他待云深如何,她心里还没点数? 芳菲悻悻地缩回身子。 好吧这次是她明知故问了。 不过芳菲心底还是开心得紧,像是吃了蜜糖一般甜蜜蜜的,总忍不住窃喜算怎么回事? 芳菲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一时没再开口话说,然后就听见高长恭好奇出声:「你就不问问我可有心仪之人?」 芳菲听后脱口而出:「这就没必要了嘛。」 因为如果听到高长恭说心许她人,那芳菲心里肯定会不好受,所以还是不要给这个机会。 高长恭直接闭上眼睛,没再说话。 问都不问,又怎知没有必要? 明明人就在身旁,却好似隔了千里之遥。 芳菲一直都不曾注意看过高长恭是否有睁眼,所以也并未察觉到他微弱的情绪起伏,自顾自地说道:「纵然你对那张香香无心,可她毕竟是太后的人,还是要装一装对她情深义重的样子。」 一番话说完,身旁之人却没有任何回应。 芳菲忍不住看了他两眼,他应该不会这么快睡着,便又接着说道:「其实她本性不坏,是个性情中人,只要能成功策反她,将来要对付太后就容易多了。」 「所以,史书中也有对此人的记载?」 高长恭仍旧闭着眼睛,面无表情,甚至连动都没动一下。 「是啊。」芳菲笑着点头,「而且在史书中,四哥哥对她是真的情深义重呢,并成功俘获了她的芳心!」 当然了,这只是野史中的记载。 当听说她是太后送来的美人,又听她说名为香香,芳菲便瞬间知道了她的身份。 第128页 过了半响,身旁都没有任何动静。 「……」 高长恭又不出声了,似乎不太愿意谈及张香香一事,又或者是真睡着了?芳菲怀揣着好奇心,小心翼翼地挪动着身躯,伸长了脑袋凑到高长恭的面容前,藉助那微弱的烛光,隐隐可见他清俊柔美的面部轮廓,看不太真切,但仍然很诱人心魂。 芳菲正看得入神,忽然感觉到后颈覆上了一只手,用力一带,致使她撑起来的上半身整个扑了下去,猝不及防地闷哼了一声。 「唔……」 第67章 春去秋来(05) 芳菲:「!!!」 她直接一头栽进高长恭的颈窝里,嘴唇贴在他的肌肤上,芳菲顿时浑身僵硬,大脑都空了。 高长恭的身躯亦是轻颤了一下,但仍旧紧闭双眼,否则就无法掩盖他眼中的波澜起伏。高长恭并没有要松手的意思,芳菲下意识的反应就是想起身,但后颈的力道并未减弱半分,芳菲的挣扎没有起到什么作用。 「再乱动或是多嘴,你今晚就只能睡那小破屋吹西北风了。」 他的语气倒是挺温和,但也掩盖不了他话里的狠劲,芳菲闻言,立即就安分下来不敢再挣扎了,稍微垂下头,好让自己的嘴巴不再碰到他。 颈间的温热气息与幽香交杂,迷得芳菲的思绪都一愣一愣的,神魂颠倒。 浑身的血液都好像燥热起来,一点也感觉不到寒意了,这心理作用也太强烈了些,芳菲自己都嘆为观止。 两个人挨在一起是挺暖和,难道今晚就要以这种姿势睡一晚不成? 他突然来这一出是什么意思啊? 想撩拨她? 芳菲的思绪一时百转千回,纷乱如麻,把能想到的都给想了一遍,最后得出的结果是——不知道,不清楚,不明白。 而高长恭就只是揽着她,也无其它动作。 若论起占便宜的话,芳菲最在行!既然高长恭开了这个头,那她可就不会讲客气了—— 芳菲勐然仰起头,眼睛盯着他的脸颊,然后一口亲了下去。也似蜻蜓点水般,只一瞬便移开了,这次不知为何,覆在后颈上的力道一下就松开了,芳菲往回一缩就挣脱了束缚。 得偿所愿的喜悦占据了芳菲心头,抬起头得意洋洋地看着高长恭。 在她亲到他脸的那一瞬间,高长恭蓦然睁开了眼,此时正一动不动地望着芳菲。可是光线太昏暗,芳菲只感觉到他目光深沉,并未看到他眼底翻滚的涟漪。 芳菲那得意的笑,落在他眼中,无疑就是在诱人心魂。 胆大不是坏事,但也要分情况才是。 芳菲太过得意忘形,完全没发觉高长恭那逐渐变得危险的目光,前一秒还在嘚瑟,下一刻便失声惊叫,「啊——呜……」 这次是芳菲的腰被抓住了,整个人都被腰间的力道带着翻转,剎那间她便被那人压在身下。 高长恭是侧着身躯的,只有上半身是欺覆在芳菲的身上,一手环着她的腰,一手揽着她的肩膀,鼻尖与芳菲的面庞只有咫尺之隔。 温热的气息愈发强烈,连周遭的空气都好似升温了一般。 看着近在咫尺的面孔,芳菲浑身僵硬不敢动弹,大气都不敢喘,全身的筋脉与大脑神经都紧绷着。 芳菲才得意不过片刻功夫,现在又是处于被动的凌乱状态了。 高长恭的衣衫很单薄,芳菲的也不厚,她甚至能感觉到他的胸膛那种强健的触感。高长恭亦是如此,极为柔软又温热的触感,让人心头酥麻酥麻的,慾念瞬间被激起,贪婪得想要再贴近几分,但是高长恭强行忍住了。 他缓缓垂下头,却错过芳菲的面庞而停留在她的耳侧。 温热的气息萦绕在芳菲的耳尖,使得芳菲浑身酥麻,像是有一股无名烈火侵入四肢百骸,燃烧着全身的血液,灼热难耐。 「芳菲……」高长恭轻声开口,「再敢僭越,谁也无法保证你今晚可以安然无恙。」 话一说完,他的唇瓣便悄然划过芳菲的耳郭,惹得芳菲心间又是一阵酥麻。原来亲别人和被别人亲的差别竟如此之大,整个就如同待宰的羔羊,既激动期盼,又慌乱无措。 高长恭抬起头,温热气息便远离了芳菲,一时之间芳菲竟有些不适应。 「我平生最不怕什么?就是受人威胁!」 是的,她内心非常贪恋高长恭的气息,慾念麻痹了思绪,芳菲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在高长恭将要起身的那一剎那伸出双手搂住他的脖子,用力一按,她自己也随之抬起头,两唇之间完美贴合。 这种感觉才爽! 芳菲完全把理智都抛到了九霄云外,随心所欲,想什么就做什么,吻住他的唇后,芳菲还贪婪地吸吮了两下。 高长恭身躯一震,随后顺着芳菲的力道再次慢慢俯下身来。 唇间柔软的触感也侵蚀了他的大脑,无法再去思量什么,只剩心头熊熊燃烧的慾念,促使着他极为贪恋唇间的柔软,不由得回应芳菲的亲吻。 离开芳菲的唇畔之后,高长恭一路向下,吻过脸颊吻过下颔,最后停在了芳菲颈间。 然后,他就没有了继续的动作。 芳菲能够清楚地感觉到颈间柔软温热的触感,本以为他会继续向下,但是他却就此止步不前,过了一会之后,高长恭甚至倏然抬起头离开了芳菲的颈窝。 第129页 「早些睡吧,别闹了。」 高长恭果断放开了芳菲,起身躺回原位盖好棉被,闭上眼睛平静得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芳菲满眼错愕,自己这是被嫌弃了? 她方才也明明感受到了高长恭的欲/火,是恨不得能将她吞噬的那种,可这才不过片刻,他便瞬间冷静了下来,在这种关头是个男人都不会再退却! 要么就是他不行,要么就是在他眼中芳菲不行。 高长恭正值青年,身强体壮不可能不行,那么就是她没有达到他的标准了,不足以让他被欲/火吞噬而失去理智。 芳菲燥热的心也瞬间冷却下来,扭头气鼓鼓地瞪了一眼高长恭,然后侧过身去挪到了最里边。高长恭是平躺着,而芳菲则是背对着他,两人之间的距离又回到了最开始。 芳菲是不想再亲近他了,抱着被子缩到了角落里。 这样也挺好的,瘾过完了,还没走到最后那一步,芳菲也不必担心日后与他有过深的牵扯而离不开他,贞洁守住了也好。 但是无论怎么想,她心里还是很膈应高长恭的态度。 不喜欢她就算了,芳菲不稀罕。 烛光忽明忽暗,闪烁摇曳,在芳菲看不见的身后,却有一道深沉的目光一直悄然注视着她。 越美好的人,越不敢轻易触碰。 尽管心里生着闷气,芳菲这一觉还是睡得很安稳,因为高长的房间确实很暖和,床榻也很舒适,芳菲想不睡好一点都不行。于是她第二天睡醒时,身旁早已没有了那人的身影,连一丝痕迹都不留,仿佛昨晚的温热只是一场梦。 「哼——走了好!」 正好她也不想看到高长恭。 芳菲心里依旧气鼓鼓,掀开被褥便起身下了床,本来想回小破屋收拾东西离开水月轩,去找许愿将就着挤几个晚上,侍从却告诉她高长恭为她在水月轩另外安排了一间房,东西已经搬了过去。没办法,芳菲只好先去看看房间如何,再决定要不要去和许愿挤。 这次高长恭没有再戏弄她,给她安排的房间就在高长恭寝屋的旁边,内室陈设只是略逊于高长恭的房间。 芳菲只得认命,毕竟人家许愿不一定乐意和她挤。 芳菲就暂且住了下来。 回到兰院探望了一下许愿和连壁,两人都表示对芳菲突然将兰院让出而不解,芳菲只得表示人家有太后撑腰,她也很无奈。 芳菲又找张香香嘘寒问暖了几句之后,就又返回了水月轩。 穿过曲径迴廊,芳菲远远便看见前方屹立着一道身影,正是高长恭站在长廊里。芳菲的视线一触及到他便赶忙移开了,全当没看见高长恭,低着头加快脚步走向自己的房间。 「芳菲。」 在芳菲将要推门而入时,高长恭突然出声叫住了她。 芳菲本不想理会他的,可是一听见他的叫唤声,她的脚步就下意识停住了,没办法,芳菲不理他是不行了。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本来还想对他摆个脸色,可是转过身一看见他眉眼含笑温润如春风的模样,芳菲的心理防线瞬间就垮了,不由自主摆起一副亲和的笑脸:「四哥哥唤我何事呀?」 看见芳菲的笑容还是这么灿烂明媚,高长恭眼底深处那一抹彷徨悄然消散,「今后少去兰院走动。」 「为何?」 高长恭笑得有点无奈:「你不要明知故问,难道你今日去兰院,没有发现兰院多了好几双眼睛吗?」 芳菲耸了耸肩,表示不解:「那又如何?太后又不是冲着我来的,我不怕。」 兰院多了几双眼睛,不过是随着张香香而来。 胡绮终究是不放心她的,因为胡绮很清楚张香香是个什么样的人,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而水月轩守卫森严,若是高长恭有心防备,不管是张香香还是胡绮的其他爪牙,皆靠近不得。 相对来说,水月轩确实很安全。 但是芳菲无权无势,除了郑如樱,没人想要对付她,芳菲自是无所畏惧。 高长恭轻嘆着摇了摇头,走上前两步便朝芳菲伸出了手,芳菲下意识要躲,高长恭便抓住了她的手腕制止她躲开,抬起另一只手将芳菲发间的霜雪拂去,口吻轻柔地说道:「你是我唯一的妻子,是我身边最重要的女人,难保他们不会为了对付我,而从你这里下手,所以你还是跟紧我好些。」 唯一的妻子…… 芳菲心神微颤,原本堵在心头的那口闷气好似得到了释放,竟莫名觉得高长恭这话很有道理。 她也是他的唯一啊…… 「我知道了。」芳菲很乖巧地点了头。 虽然一想起昨晚的事,芳菲心里还是有点不爽,但就事实而言,高长恭对她有没有喜欢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在这生存下去。 只是当她再看高长恭,恍惚间觉得他的目光相比从前,好像更多了几分温柔。 因为昨晚的事? 也许是错觉。 她从未看透过,他面对她时内心有多欢喜,经过昨晚一事,这种欢喜更甚的同时也多了份小心翼翼。 第68章 春去秋来(06) 为了引蛇出洞,芳菲努力配合高长恭,一连几日都给足了张香香出手的机会,但是她太谨慎了,不管是下毒还是刺杀,她一样都没做。 算算时日,距离高湛驾崩应该已经不远了。 第130页 如果届时还不能策反张香香,恐怕今后她的用处就不大了,而且对付胡绮会更加困难。 芳菲不能坐以待毙,要主动出击。 她让许愿留在兰院住,就是为了能与张香香套套近乎,知晓一些张香香表面的行为,而今芳菲就从许愿那里得知了张香香的生辰。 巧了,还就在这两天。 张香香跟随高长恭和芳菲来到酒楼前,抬头望着牌匾上「仙客来」三个大字,随即垂眸疑惑问道:「今日如此天寒,而这地方与王府相隔甚远,殿下与王妃带妾来此不知是有何事?还请尽管吩咐。」 张香香的神态不卑不亢,且从容自若,面对高长恭没有低声下气,面对芳菲也没有趾高气扬。 不管怎么看,都像是与世无争的样子。 「吩咐不敢当!」芳菲笑着向她走进,并且挽起张香香的胳膊拉着她往里面走,「你久居深宫,肯定未曾尝过坊间的美食,这仙客来在邺城的名气那可是响噹噹的!只不过现在是冬天嘛,再加上仙客来地处偏僻,所以生意萧条了些。」 进去之后,酒楼内确实也只有寥寥两三桌客人,整个大堂都清净得很。 是以看见芳菲几人到来,酒楼的小厮立马就打起十二分精神迎了上来,热情地吆喝道:「哟兰陵王您来啦?还有王妃也来了?小人拜见殿下与娘娘,两位快里边请!」 因为芳菲经常来,所以仙客来的人都认识她,至于高长恭,这邺城恐怕无人不识了。 店内小厮选择性的忽视了跟在芳菲身旁的张香香,芳菲故意轻咳了一声,眼睛有意无意地往身旁瞟,那小厮真就明白了她的意思,连忙对张香香弯腰俯首热情相迎:「这位姑娘,您也里边请!」 张香香则对那小厮抿唇一笑,并未多言。 由于冬季万物凋零,尤其是在寒冷的北方,蔬菜瓜果在冬日都种植不了,所以饭桌上的菜品大多以肉类为主。 「来!香香,你看你那么瘦,多吃点!」 芳菲非常热情,不停地给坐在对面的张香香夹菜,而她自己的碗里却只有白饭,为免对方嫌弃,芳菲还特意用的公筷。 身旁的高长恭见此,故意压低嗓音轻咳一声,芳菲夹菜的手一顿,随即瞬间会意。 她夹了一大堆五花肉和其他肉类放在高长恭碗里,用同样热情的语气对他道:「殿下也多吃点!你也太瘦了,多吃点长长身体!」 皇族人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出门即是轿子马车,很多都会因为生活太惬意而发福,难以保持身材;而到了高长恭这里就不一样了,动不动就领兵出征,而军中伙食清苦,高长恭的身材看上去是属于偏瘦的那种,脸上没有一点肥肉。 所以还是要多吃点! 高长恭满意地「嗯」了一声,随即也夹了几块肉放到芳菲碗里。 芳菲道了声谢,还没吃上几口便放下碗筷开始闲谈:「我听说博陵王被陛下派人秘密杀害了,这是真的吗?」 博陵王就是郑如樱最初的未婚夫,高湛的同母弟。 与郑家退婚后,他便迎娶了清河崔氏为妃。 在芳菲提及博陵王时,她的眼睛虽然是看着高长恭的,但是眼角余光却在注视着张香香,清楚看见张香香握着筷子的手怔了一下。 虽只是一瞬间,但足以说明一切。 看来张香香这个人物设定,与原书中是相差无几的。 高长恭也放下了碗筷,回望芳菲嘆息道:「既然都能传到你耳中,那还能有假吗?博陵王确实已不在人世。」 「真的是这样……」芳菲微微垂眸,故作唏嘘,「听说博陵王忠义仁厚,在朝中也颇为德高望重,对君王绝无二心,圣人怎会对他下此毒手?」 博陵王是被高纬派人杀害的,虽是秘密杀害,但事后该知情的人也都知道了,此事也传到了高湛耳中。他颇为不满,但由于此事是高纬联手胡绮所主导,牵扯甚广,且都是高湛的至亲,他不好深究,此事也就不了了之。 至于高纬为何要杀博陵王,无疑就是博陵王威胁到君权了。 芳菲一直有在悄悄留意张香香,此时的张香香也已放下碗筷,低头沉默不语。表面看上去没什么,但是芳菲有看到她藏于衣袖下的指尖在揪着袖角,她并非是无动于衷。 芳菲悄然与高长恭对视一眼,高长恭便接话道:「你看前面的嫡系皇子,有谁还在世?」 连高长恭父亲这一脉的嫡子,也都被赶尽杀绝了。 高湛的同母兄弟更是一个都不剩了。 这就是所谓的皇权。 芳菲感嘆道:「君王疑心太重了,才会让博陵王等皇家族亲死得这般冤枉。」 提及此事,高长恭亦是眸光冷沉。 他的两位兄长皆无过错,就因是高湛嫡亲兄长之子,便一个接一个被拿来开开刀。高长恭剩下的几位兄弟皆是默默无闻之辈,身为郡王,地位权势却连皇帝身边的大宦官都不如,人前唯唯诺诺,半分都不敢忤逆君王,才得以相安无事至今。 高湛还好,最主要的是胡绮与高纬母子俩,高湛的嫡亲兄弟及其子孙一直以来都是他们的眼中钉。 胡绮唯恐高纬年幼无法把控好朝政,会像高湛那些嫡兄之子那样,手中无权势,而被同族的嫡系叔伯夺了政权。高湛以及他的两位嫡兄,皆是从年幼的侄子手中夺权,从而登基称帝。 第131页 「无关疑心轻重与否,在皇家,本就没有亲情可言。」 芳菲与高长恭两人静默之际,对面响起了一道柔软清脆而刚毅有力的声音,两人纷纷抬眼看向对面,声音的主人正是一直沉默不语的张香香。她此时不再低着头,目光坦然与芳菲两人对视,接着道:「不论是否有异心,只要手中有权势便会被君王忌惮,骨肉相残并不稀奇,即便忠厚如博陵王,也终究没能逃过这一劫。」 这番话听似平静,可芳菲却捕捉到了其中的丝丝隐忍与恨意。 没办法,芳菲的感觉向来敏锐。 她努力压下心中的激动,故作淡然自若与张香香对望,垂放在桌子下的手却不自觉地拽住了高长恭的衣角,激奋的心情无法言喻。 高长恭对她的小动作自是有所察觉,他也想给个回应,奈何张香香就坐在对面,未免她看出端倪,高长恭只好不动如山,任由芳菲暗戳戳拽着他的衣角。 说了这么多,可终于让她开了金口。 芳菲的目的已经达到,便没再与其深究而是选择退步,微微垂眸轻声嘆息:「只望君王及时醒悟,知人善用,可不要因为疑心再让更多忠义之士枉死。」 张香香这下没说话了,也并未表露出贊同之意,又开始静默不语。 芳菲心里瞬间就纳闷了,她这话说得这么客观,张香香她还不认同?也不知是不认同芳菲,还是不认同君王。 饭菜吃得差不多时,芳菲抬起手就朝旁边打了个响指:「小二,上蛋糕!」 店内小厮马上回应道:「好的,王妃您稍等!」 小厮动作麻利地跑开了,似乎已早有所准备,张香香抬眸望着小厮离去的方向,一时没忍住出声问道:「蛋糕……是什么?」 这个词还是第一次听说。 芳菲就知道她会有此疑惑,但芳菲并不打算解释:「等下你看了就知道啦。」 不一会儿,小厮便双手托着一个大玉盘,上面盖着盖子,小心翼翼地挪动脚步向芳菲这边走来。待他将玉盘放置于桌子中央,芳菲便示意他把盖子揭开,小厮揭开盖子,展露在面前的便是一个圆形的奶黄色糕点,形状比一般的糕点都要大很多。 这就是二十一世纪的奶油蛋糕,也就是生日蛋糕。 古代不比现代,没有优质的材料,也没有先进的机器,做出来的形状没有那么的精巧美观,但也是芳菲的一番心血。 用蛋黄与面粉搅拌做出蛋糕倒不难,就是这奶油很难搞,要柔软也要香甜,芳菲试了羊乳牛乳,又把猪油菜油花生油等等都试了一遍,又加了很多蔗糖,味道才终于有了那么一点点感觉。然后又把能用的水果也用上,精心雕刻摆放,最后还用面粉混合粗粮染上一点果汁的颜色,做了个大寿桃放在上面。 这样的蛋糕在当世绝无仅有! 在小厮揭开盖子后,芳菲则热情笑道:「香香,祝你生日……祝你生辰快乐!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没错,这就是她给张香香特意做的生日蛋糕! 张香香定定地望着面前的奶油蛋糕,向来沉寂的面色也终于有了不一样的反应,愕然道:「这……这是王妃为我准备的生辰贺礼?」 今日正是她的生辰。 其实她根本就没在意过不过生辰,不过是一种形式罢了,可当看到蛋糕上的「大寿桃」时,张香香还是有所动容了。 再看芳菲那热情真挚的笑,她头一次手足无措…… 「这个叫做生辰蛋糕,是我家乡那边的习俗,每逢生辰都要吃上一个的!寓意在新的一岁里,生活像这蛋糕一样香甜柔软!」芳菲将早已想好的措辞一股脑说了出来,考虑到张香香从未吃过生日蛋糕,芳菲便主动拿起刀叉代她切蛋糕,将切好的第一块放到了张香香的碗碟里,「来,尝尝!这还是我第一次亲自做的蛋糕呢,听说今日是你生辰,便想着做一个给你过过生辰!」 看到芳菲把第一块就给了自己,张香香起初还想推辞,因为这不合身份礼数,但芳菲却摁住了她的碗碟不许她推辞,然后将第二块蛋糕切给了高长恭。 芳菲并未明说生日蛋糕是要在晚上吃的,因为晚上不方便来这。 第69章 春去秋来(07) 芳菲给张香香和高长恭各自都切了块蛋糕,然后便放下了刀叉,好像并不打算给自己来一块。 在芳菲期盼的眼神中,张香香盛情难却,最终还是吃了一小口,细细品尝之后便称赞道:「这蛋糕甜而不腻,柔软爽口,王妃的手艺当真绝佳。」 她抬头看芳菲时,眼中的赞赏显而易见。 然后,她便又顺其自然地吃了几口。 高长恭也慢悠悠地吃了一口,只见他面色如常,并没有什么不对头的模样。 转头看着芳菲面前空空如也的碗碟,高长恭也随之默默放下碗碟,稍微压低了声音道:「你为何不吃?莫非不想品尝自己的手艺?」 「这种东西我吃得多啦,所以没那么稀罕,这会不想吃。」芳菲保持着笑脸向高长恭解释,在对面的张香香垂眸的瞬间,她忽的倾身凑近高长恭,特意把嗓音压到只有两人可听见的程度,「我自己做的不太好吃,与我们那个时代的师傅做出来的相差太远了,我嫌弃,不吃。」 芳菲尤为坦率,毫不顾忌,听得高长恭都无奈轻笑。 第132页 说完之后她便又迅速扳回身子端正坐姿,脸上仍是那亲和的笑,若无其事一般。 离开仙客来后,回府的路上又下起了大雪。 芳菲和高长恭这次是轻装出行,谁都没有带任何侍从或护卫,就只有赶车的车夫。 三人同坐一辆马车,皆是静默不言。 芳菲心中思绪万千,时而看看高长恭,时而看看车帘外的漫天飞雪,眸色也如那霜雪一般澄澈清透。 车舆忽然剧烈震颤了一下,原本在行驶的马车随之停了下来,芳菲心神一凝,好奇地向车舆帘帐看过去,只听见外面传来车夫略带慌忙的声音:「殿下,王妃,马车的车轮轱辘突然坏了,请殿下与王妃在此稍等片刻,奴这便去寻人来修!」 然后外面就没有声了,只剩寒风唿啸而过的声音。 芳菲与高长恭对视一眼,不禁扶额故作苦恼嘆息的样子,实则是掩盖心虚。 这车夫熘得也太快了,都不等高长恭应声…… 芳菲悄悄睨了一眼张香香,只见她面色如常毫无波澜,应是没有察觉到异样。 如此,芳菲才稍稍放心。 芳菲拉开车帘子的一角,伸长了脑袋往外面张望,随即就被风雪扑了一脸,身躯下意识往回缩了缩,抱怨道:「这风雪可真大啊。此处荒郊野岭的,也不知这车夫要去多久……」 虽然风雪很大,但她还是瞧清楚了外面的景物,没错他们现在还未进城,正处在渺无人烟的小道上。 为什么走小道?这就得去问车夫了。 芳菲拉着车帘的手还未收回来,突然感觉到一股凛寒之气直直逼来,侧目一看,风雪之中赫然出现一把锋锐的大刀,正勐地向她砍来。 「啊呀……」 芳菲被吓惨了,尖叫一声连忙往回缩,那刀刃与她的指尖险险擦过,一刀将车帘子给削飞了! 要不是她反应快,手都要被剁掉了…… 高长恭亦是一惊,握住芳菲的手将她往里面拉,然后独自弯腰走出车舆查看情况。 那大刀方才砍了那一下之后,并没有再接着发起攻击,芳菲拉着张香香躲在车舆里边,小心翼翼地观察外面的情势。 只见他们的马车周围站了一圈人,个个都是手持大刀,穿着粗布衣衫蒙着面巾,虎视眈眈地盯着芳菲几人。其中那为首之人的身形不算魁梧彪悍,但高挑威勐,粗眉大眼,头髮被头巾裹成一团,眼睛和额头周围还有几道醒目的疤痕,一看就不是好人的那种。 但是芳菲看见他却有点想笑的冲动,这妆容真带劲……幸亏她强行忍住了,面上还是一副凝重的表情。 芳菲看了一圈,大概有十来位的样子。 高长恭跃下马车,站在车舆旁警惕地盯着他们问道:「来者何人,意欲何为?」 「我们是打劫的!」站在为首之人身旁的一位稍微较矮小的人晃了晃手里的大刀,恶狠狠地瞪着眼睛。但当他与高长恭对视之时,眼底深处却有一闪而过的心虚,高长恭眼眸微眯,那人便挺直了腰背又瞬间兇狠起来:「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过此路,留下……留下买路财!」 那人挥着大刀好一阵比划,才终于将这番话麻利地说了出来。 芳菲心底却是有些欣慰。 从前没少看那些电视剧小说,没想到今天也有盗他们台词的一天,不过感觉还挺好的,就是气势还有点没到位。 「大胆!」 芳菲躬身走出车舆,面向着叫嚣之人,本能的厉声呵斥:「原来你们是一群土匪!知道我们是谁吗?敢来打劫我们,不想活命了是不是?」 那山匪本来看高长恭的眼神还有点畏缩,一听芳菲这话,立马转眸看向芳菲,不但没有被芳菲的气势所制衡,反而还被激起斗志凶神恶煞地回道:「你他娘的才是不想活命了!老子管你们是谁!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我们也照打不误!」 「你丫的——」 芳菲瞬间就被激怒,竟敢这么骂她?芳菲正想给他怼回去,却见马车旁的高长恭若有似无地看了她一眼。 这一眼,瞬间就让芳菲的气焰消减得无影无踪,强行把脏话全都咽了回去,转变成了弱弱的一句:「你你们别……别欺人太甚,我们不好招惹的……」 「还废话什么?」那为首之人已经颇为不耐烦,言语粗犷兇狠,「今日爷不仅要劫财,连人都得给爷留下,一个都别想走!」 他一挥大刀,地上的雪花都被扬起了一圈。 可见其武功底子不差。 芳菲都被这气势吓了一跳,惊慌之余还勉强扯着笑容:「这位大哥,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嘛,你要钱财我们都可以给你,但是你抓我们有什么用呢?我们啥也不会呀,你就放过我们吧?」 「做梦!」 面对芳菲可怜兮兮的央求,土匪头子一口否决,无情地斩断了芳菲的念头,他身旁那人又接话道:「你方才都说了你们是有身份的人,那抢你们这一点钱财哪够兄弟们分的?自然得把你们都绑回去,让人拿钱来赎!」 「还与她废话什么!」土匪头子又是这句话,随即扬起了手中的大刀,「动手!」 他一声令下,其他人便纷纷围了上去。 高长恭拔出架在马车上的长剑,在土匪们向他冲过来之际回头对芳菲道:「快进去躲着!」 第133页 「好的!」 芳菲应了一声,马上就缩回身子退回车舆内,拉着张香香一起躲到了车舆最里面,一边轻轻拍着张香香的手背,一边心慌慌地安慰道:「香香你别怕,殿下他……他会护我们周全的。」 张香香担忧道:「殿下一人当真能行吗?」 她扭头看向车舆外,与芳菲的慌乱不同,张香香倒没几分惧怕,只是表情颇为凝重,一直在紧紧注视着高长恭。 高长恭确实身手矫健,仅凭一人之力拦下了十余土匪的攻势。 「他……应该能行的……」 芳菲的底气很不足,她也无法笃定。 但听见芳菲所言并未有十成把握,张香香眼中的忧色却没有增多,表情反而有些微妙的变化。 芳菲故意当做没看见,跟随她的视线一起密切关注着高长恭。除了看高长恭之外,芳菲还会看几眼那土匪头子,这粗到不像话的眉毛,还有那深深浅浅的伤疤,一身粗布衣衫,真的是绝了啊,芳菲还从未过他这般形象。 那兇恶骇人的眼神,还真有几分土匪头子的样。 他们本来都在围着高长恭打,但打着打着,突然有几个人撤离了打斗,转而提着大刀就向车舆内砍来。 芳菲惊恐万分,拉着张香香一连后退,但她们已经退到了最里边,退无可退了。 这时一柄长剑横空划来,将那几把锋锐的大刀尽数格挡,使他们前进不得。可刚挡下这一波,便立马又有另一波挥着大刀砍向车舆,高长恭再次挥剑阻挡,而车舆已经被砍出几个大窟窿,显然已不再安全,因为土匪们都把注意力放在了马车内的两人身上。 不等高长恭指示,芳菲便慌忙拉着张香香离开了车舆,仓惶避开利刃跳下马车躲到了道路的边侧。 但总有那么几个土匪就盯着她们两人来,芳菲与张香香东躲西藏,而这几个土匪好像都没什么武功底子,大刀挥来挥去,可就是砍不到芳菲两人。芳菲还真有点担忧,再这样水下去会被人察觉,但她也不想被砍伤,所以只能装作拼命似的闪躲。 除了土匪头子以外,其他土匪好像都不怎么会武功,动作都笨拙得很。 不久之后,高长恭一剑砍伤了土匪头子的腿部,那土匪头子看见自己的腿溢出鲜血还愣了一会,随后才丢弃大刀吃痛地蹲下身捂着自己的腿。 这反应……嗯……有点迟钝。 与此同时,张香香在闪躲的过程中被划伤了手,还被一把推倒在地,发出了沉闷的叫声。 芳菲见状惊慌大喊:「香香!」 高长恭一剑横了过来,那推倒张香香的土匪当场愣在原地,回头一看身后已空无一人,只剩被人遗弃在地的大刀。 「……」 跑这么快的吗? 他顿时浑身僵硬,随即把大刀往地上一扔,干笑了两声:「那个……我也先走了……」 说完他便连滚带爬地跑了。 看着他们一个跑得比一个快,芳菲心底有些哭笑不得,但面上不动声色,第一时间便去到了张香香身侧。 高长恭快她一步蹲下身来,并扶住了张香香的胳膊,眉眼间皆是关切:「你可有碍?」 说着,他便要去查看张香香手上的伤势。 张香香有些错愕,低着头没看高长恭,眼中似有不忍之色,但终化为狠厉。在高长恭将她的手牵过来的一瞬间,张香香手腕翻转,不过瞬息,一把利刃便已从她手中插进了高长恭的胸膛。 高长恭甚至都没来得及反应,鲜红的血已经浸染胸前的衣衫。 「长恭!」 第70章 春去秋来(08) 「长恭!」 芳菲惊唿着扑上前抱住高长恭的双肩,不可置信地看着没入高长恭胸膛的尖刀,随后再顺着张香香的手看向她的脸,声音止不住地颤抖:「张香香……你……你在做什么?」 张香香收回沾染了鲜血的手,利刃也随之被拔出,鲜血洒在雪地上,将原本纯白的雪花都染成了大片的殷红。 高长恭一手捂着胸口,艰难地抬眸看她。 张香香站起身扔了短匕,转而捡起了土匪遗弃在地的大刀,缓缓抬起手将刀尖对准了高长恭,漠然开口:「兰陵王,多谢你的关心,可对不住了,今日我必要取你性命!」 方才那一刀她已正中高长恭心口,但他现在还未死透,她此举乃是要再给他补一刀。 高长恭的嘴角扯出了一丝苦笑的弧度:「你果然是太后派来杀我的……」 张香香的手顿了顿,但是神情依旧冷漠。 「不要!我不许你杀他!」芳菲急忙挡在高长恭身前,让那刀尖对准了自己的咽喉,即便那刀尖只要再往前一寸便会触及她的咽喉,芳菲亦无退缩之意,「自你入府以来,我家殿下待你不薄!你如何要恩将仇报?我们可曾有亏欠了你?」 张香香持刀的手蓦然停住了,没再往前,但她亦无收手之意,神情冷厉:「我们之间没有亏欠亦无恩怨,但是兰陵王的性命,我今日非取不可!王妃若是不想死,便快些让开,否则别怪我刀剑无眼!」 高长恭的另一只手悄然握住了芳菲的手腕,眼帘微垂,声音低沉:「太后当真如此着急要将皇室族亲置之死地?」 他说话已有些虚浮无力,但仍咬字清晰。 张香香的眼睫颤了颤,没有接话。 第134页 雪花纷纷扬扬洒落在她肩头,寒风吹起她的髮丝,凌乱决然,而她手中握着刀柄的力道也在一点点加重。 「若要杀他,不妨先杀我!」 芳菲的神态更为决然,身躯像屹立不倒的山峰坚强挺拔,仿佛任何力量都无法将她挪动半分。 呃……其实,她心里很虚。 这刀离她的脖子太近了!可即便再心虚,芳菲面上还得强装镇定,语态悲凉地道:「今生若不能与君相守,苟活于世又有何意义?你不妨动手罢。」 芳菲眼中情真意切,坚毅决然。 情深不悔…… 张香香冷淡的面色终有了一丝变化,而那一丝变化是纠结,是不忍,手里紧握着刀刃,却始终没能前进分毫。 突然,三支飞刀破空而来,穿过风雪直直向芳菲三人射来。 而那飞刀皆是对准了三人的咽喉。 高长恭握着芳菲的手不由得一紧,但他还未做出动作,张香香已经率先反应过来,把手中大刀一横,精准无误地将三支飞刀纷纷打落。 望着掉落在雪地里的飞刀,张香香厉声高唿:「何人在此?」 芳菲摸了摸发凉的脖子,确定没有液体流出来后,她暗暗松了口气,赶忙缩回高长恭身旁,伸出双臂把他揽在怀里,随后抬头注视着周边情况。 芳菲总是忍不住想去看高长恭的伤势,但是高长恭却用宽大的广袖将胸前尽数遮挡,不让她看见那鲜红刺目的血。 芳菲明白他的苦心,只能在心底默默担忧。 张香香话音未落,风雪之中瞬间蹦出来几十个人,皆是身着黑衣的蒙面人。 这人数,比方才的土匪多了大半不止。 张香香眸光一凝,脸色随之冷沉了下来。 说实话,芳菲心里并不是很慌,但她不能表现出来,只能用战战兢兢的眼神望着他们,颤抖着声音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怎知那黑衣人却冷声回道:「你不配知晓!」 芳菲眉眼一挑。 她不配? 好嘛,等下她倒要看看,究竟是谁不配! 张香香神色复杂地望着他们,同样冷声问道:「你们来做什么?」 「你办事不利,心慈手软,我们便来斩草除根!」那黑衣人幽幽望向高长恭和芳菲,看见高长恭面色发白神识恍惚,他眼眸一眯勐地挥了下手,「杀了他们!一个不留!」 「你……你们别过来啊……」 看着黑衣人提着剑气势汹汹,芳菲也有点心慌了,万一他们关键时刻掉了链子,让她被一刀砍了咋办? 芳菲颤抖着身躯想要往后挪,但是高长恭还在她怀里,芳菲分毫都挪不动。 撒手她自然是不想撒手的,可她也确实害怕。 高长恭却在此时再次握住了她的手,那不轻不重的力道,就像是芳菲坚硬的后盾,让她瞬时安下心来。 一切都不必害怕,因为有他在。 张香香神色一凛,挥起大刀就和他们打了起来。 她是会武功的,且武功底子不差。 就在黑衣人已经冲到芳菲和高长恭面前时,一阵阵马蹄声顿时席捲而来,兵器相撞的锐声划破长空,沖在最前面的几名黑衣人纷纷倒地不起,他们手中的刀剑也皆被打落在地。 少年勒住马缰,手持长戟刚好就停在芳菲面前。 芳菲抬头仰望他,那一瞬间,少年仿若至高无上的神明,周身光彩照人,傲然挺立英姿飒爽。尤其是他回眸相望时,琥珀色的眼瞳里似是氤氲了万千光华…… 好吧,其实是天光太强烈,刚好洒落在他身上,恰巧将他的光华都衬託了出来。 难得有这么看得顺眼的时候。 芳菲不由得多看了两眼,然后便察觉到手上被握着的力道重了几分,似是在警示什么…… 好看的东西谁都想多看两眼,这很正常。 但芳菲不敢这样对高长恭说,只能收回仰望的视线,故作埋怨地道:「卫小虎,你怎么才来?再来晚一会,就只能给我们俩收尸了!」 卫玠把长戟调转了一下位置,面向着芳菲理直气壮:「这不是你说要掐准时机的吗?」 「嘘!!你小声点!」 芳菲连忙作了个禁声的手势,随即看了看张香香那边,她正在和黑衣人打斗并未注意这边,芳菲这才松了口气。 卫玠看了眼高长恭身旁那殷红的雪花,眉宇一蹙目露担忧:「殿下,你这伤得有点重啊。」 血都流了一地,看着就怪瘆人的。 「所以……我需要你速战速决。」 高长恭并未抬眸看他,说话已是有气无力,声音微弱得差点就要听不真切了。 他的唇色也白得骇人,气若游丝。 芳菲心头一颤,揽着他的手不由得紧了些许,还真怕他会有点什么事,眼睛下意识地盯着高长恭看,唯恐一不小心会错过什么情况。 「遵命,殿下!」 卫玠瞬间正色起来,调转马头面向黑衣人。 在卫玠赶来的同时,兰陵王府的兵马还有那车夫也一同赶来了,此时已将高长恭这边的黑衣人都制服得差不多了。 卫玠看准时机,长戟翻转,最后一个黑衣人也随之倒在了血泊之中。 张香香那边的黑衣人见状,也纷纷停止了打斗向芳菲这边看来,他们的人转眼已死伤过半,而卫玠带来的人远在他们之上。见此情形,黑衣人都有些犹疑了,慢慢后退汇聚在一起,却没有撤离的意思。 第135页 卫玠勒住缰绳使马停在那些黑衣人面前,睨了一眼已经负伤的张香香,神情却是怡然自得:「你们便是太后派来的人,想来灭口对吧?」 「无可奉告!」 气焰还是那么的嚣张。 「都到这时候了,你们再嘴硬也没用了,该知道的我们都知道。」芳菲笑着冷哼一声,紧接着看向风雪之中单薄纤瘦的身影,笑容里的嘲讽之意尽数褪去,「香香,你一心为太后卖命欲夺取兰陵王的性命,而太后呢?她可曾在意过你的性命?不过是想借刀杀人,再将之灭口罢了,你为何还要忠心于她?」 芳菲一直盯着她,期盼着她的回答。 许久,张香香都没出声。 就在芳菲失落之际,张香香却身形微晃,忽然沉声道:「我也是身不由己。」 若非形势所逼,谁会甘愿以身犯险。 芳菲没再多问,心中已大概有数,高长恭隐忍着伤口的疼痛,即便虚弱不堪,但他的声音还是那般清朗:「阿玠,除了张香香,其余……一个不留……」 「是!」 卫玠应声,随即作了个手势,兰陵王府的兵马便一拥而上将黑衣人包围。 一番打斗之后,黑衣人一个活口都没留下。 …… 水月轩内,芳菲端着汤药推门而入,直直向床榻走去。 榻上之人微合着双眼,气息较为虚弱,芳菲将汤药放在床头的矮几上,在床前蹲下身犹疑着伸出手,轻轻扯了一下高长恭的被角,唤道:「殿下?」 然而床上之人却毫无动静,不知是睡得太沉还是…… 见此情形,芳菲的心瞬间紧张起来,加重音量又唤了一句:「殿下!」 还是没反应。 可是医师已经说过,高长恭性命无恙,只是伤势太重需好生疗养,那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难道高长恭出了其他问题? 「殿下!殿下!!」 「长恭?」 「四哥哥……」 芳菲变着花样叫唤他,然而在那声「四哥哥」刚叫出口时,床上美人便悠悠睁开了双眼。 芳菲愣了一瞬,但见他眼眸依然深沉却不失清明,毫无睏倦之意,望向她时温润如山间清风。这……芳菲瞬间明白过来,气唿唿地拍了下他的被角:「你……你是故意的!」 害她瞎担心! 天知道她刚才有多慌…… 「哼!」芳菲气极,甩袖起身就要走,但是她才刚转身手腕便被人给捉住了,导致她一步都没能迈出去。 芳菲下意识就想要挣脱,但是高长恭的声音却在耳边响起:「别走。」 语气非常的轻柔。 芳菲身形一怔,瞬间心软,同时也怕挣扎的幅度太大会弄疼他的伤口,彻底停住脚步,不过仍是侧对着高长恭没有回过身来。 第71章 春去秋来(09) 「你的伤感觉怎么样了?」 芳菲故意不看他,强行装作漠不关心的样子,连眼角余光都懒得瞥他一眼。 看芳菲生闷气的样,高长恭眼底快速划过一丝笑意,随后闭了闭眼睛,眉宇紧蹙有气无力道:「很痛……」 「痛?是很难受吗?」 芳菲瞬间破防,转过身一脸急切,心疼地望着高长恭的前胸,想要安抚却束手无策。 芳菲的双手也无处安放,一时不知该当如何。 她想要看看高长恭的伤口,可是刚抬起手便又犹疑着缩了回去,似是有所顾忌。 毕竟男女授受不亲。 高长恭将她的顾忌都看在眼里,缓和了面色,却没有再接芳菲的话,而是直接岔开话题沉声问道:「芳菲,你之前说若不能相守,苟活于世没有意义,这是真话吗?」 他的眼中隐含着一份小心翼翼的期盼,望着芳菲目不转睛,生怕错过她的任何神情。 而芳菲压根就没有看他的眼睛。 「当然不是真的了!」芳菲怔了怔,但听高长恭说话时的气息沉稳了许多,她便也不再着急高长恭的伤痛,心里想到什么便说什么,「人生在世,皆是为自己而活,没有谁少了谁就活不下去,有你我自是欢喜,无你我也能接受。」 芳菲只顾自己说自己的,却没有看到高长恭那明明灭灭的眸光,似有落寞,却又似有满足。 说完之后芳菲就意识到了,自己的心直口快在这种时刻好像不太妥当,既然人家会这么问她,肯定不是想听她薄情寡义的回答。为何会问她?是怀有期盼…… 虽然芳菲所言是实话,但也是要分情况的。 芳菲心虚地悄悄看了眼高长恭,但见他面色如常,沉寂中带点温和,好像并没有什么异样,但芳菲还是想对自己的话再解释解释,怎料他却先开了口:「如此,甚好。」 芳菲有点懵,听不出他这话语里到底蕴含着怎样的情愫,似是自嘲,可语气里没有半点嘲讽之意。 这到底是开心呢还是不开心? 芳菲也有点莫名其妙,自己怎会如此在意他的感受,大概……是因为心里对他是有喜欢的吧。 各方面都很优秀的人,怎能不让人心生欢喜。 芳菲一时间陷入了纠结猜疑之中,高长恭似乎看透了她的心思,嘴角扬起一抹笑意,悠然道:「不为情所困,便不会为情所伤,你可以为了自己好好活着,如此便胜过世间一切。」 第136页 「啊……」 芳菲反应很迟钝,眨巴着眼睛不知该如何回应,一时没能彻底理解他话里的用意。 是他根本不奢望她能与他同生共死,还是只希望她好好活着? 芳菲觉得自己的大脑不够用了,本就不高的情商直接掉到负数,心里一团乱糟糟的,浑身都不自在起来。 最终,所有纷杂的思绪都化为一声轻嘆,芳菲望着高长恭的眼神也略带幽怨:「你这次太冒险了,万一张香香一刀刺穿了你的心脏,那可就回天乏术了。」 当时张香香一刀刺进高长恭的心口,芳菲看得是心惊肉跳,还真的有点慌了神。 那一瞬间,芳菲也是真的对张香香起了恨意。 说起这事芳菲还心有余悸,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抠着衣袖,高长恭似乎有所察觉,抬起手就覆在她的手背上,神情颇为自信:「我有分寸,不会让这样的事发生。」 感受到手上传来的温热,芳菲心中的彷徨也随之被抚平,指尖松开衣袖,不自觉地勾住了高长恭的手掌。 他确实有分寸,都算好了张香香出手的位置,否则芳菲免不了一场伤心难过。 但即便如此,芳菲还是有点害怕和担心,弱弱道:「那……那下次别再这样了,人又不是神,总免不了有失手的时候。」 一旦失手,便是悔恨终生。 高长恭却没有顺着她,反而笑道:「我这不也是因祸得福?」 因为他重伤一事只能卧榻疗养,恰逢高湛要南下征讨陈国,本来想再次任命高长恭领兵出征,但如今只能作罢。 打胜仗会有奖赏,但高长恭已经官居一品,若再封赏,相信很快便会成为众矢之的。 而打败仗会有惩处,王公大臣皇亲贵族包括君王在内都对他虎视眈眈,一旦他有任何错处,高纬必会揪着不放,甚至可以明面上打压兰陵王府。所以不管是奖赏还是惩处,对于此时的兰陵王府来说都不宜要,能尽量推辞就尽量推辞。 高湛派了其他大将出兵陈国,也算是让兰陵王府暂时避开了风口浪尖。 「这能算是福分吗?」芳菲并不认同,但事实摆在眼前,她也不好多言。 心塞之余,芳菲终于注意到了床头矮几上的汤药,勐地敲了下自己的脑袋:「哎呀,这药放这里都快凉透了,我这记性哟,都把给你送药一事忘了!」 芳菲连忙端起药碗,好在汤药还冒着热气,只不过没有之前那么浓烈了。 然后就是四目相对默默无言。 ……高长恭是躺着的,而汤药是液体,躺着喝很容易洒一身,而且也不好吞咽,极为不便。 「那个……你可以坐起来吗?」 芳菲心里很没底,只得小心翼翼地试着询问高长恭。 「应该可以。」高长恭点了下头,随即伸出胳膊搭在芳菲手上,学着她以前的样子眨眼一笑,「你扶我就行。」 这是想占她便宜吧? 芳菲犹疑了一瞬,并没有立即应声。 高长恭转眸看向她手里的药碗,故作苦恼地皱起眉头:「怎么,你不愿意?」 「当然没有!」 芳菲扯着嘴角笑得极为灿烂,乖乖扶住了他的胳膊,也是由衷嘆道:「我谁都不服,可就服你呢。」 此「服」非彼「扶」,但在芳菲眼中意思差不多。 芳菲一手托着高长恭的胳膊,一手从后颈伸过去揽住他的双肩,为免牵扯到他的伤口,芳菲用力非常轻柔,以至于……压根扶不起来。 试了几次之后,芳菲终于怒了:「你不可以自己用一下力吗?」 高长恭甚是无辜:「我受伤躺了那么久,没有力气。」 「……」 你行你赢了。 芳菲只得认栽,如果换做是她,胸口上被捅了一刀流了那么多血,别说起身的力气了,她恐怕连话说的力气都没有。 想想也能理解,芳菲的怒气便瞬间消散了。 能怎么办?还得撸起袖子继续干! 芳菲便再次尝试去扶高长恭,但是她的腰腹已有些酸痛,以至于她再次弯腰时,一个重心不稳整个人跌倒扑在高长恭身上。 她清楚地感觉到高长恭的胸膛勐地一缩,意识到自己触到了他的伤口,芳菲赶忙抬起头离开他的胸口处,略带歉意地笑了笑:「不好意思啊,我一下没站稳,所以……真对不住啊。」 在芳菲抬头看他时,高长恭原本紧蹙的眉宇就已经舒缓开来,却还是故作吃痛:「你是故意的吧?」 「哎对!」 芳菲出乎意料地点了头,没有片刻迟疑,顺着他的话就说了下去,「我就是故意的,故意想吃你豆腐!」 话音未落,她便已经低下头,对准高长恭的嘴唇就啄了一下,然后在对方还没反应过来时,芳菲就已经快速缩回了身子,眉飞色舞得意洋洋地看着高长恭。 高长恭难得怔愣,收回眸光没有看芳菲。 因为他现在心神很不平静。 芳菲完全不知道她这一亲,就直接亲到他心坎里去了。 后来在高长恭若有似无的配合之下,芳菲终于让他喝完了药,把药碗一放,芳菲如释重负,忽而又想到一事,便直接对他道:「张香香此时就在水月轩外,她对刺伤你一事心怀愧疚,你要不要见她?」 「不必。」高长恭已经平躺回去,微微阖上了双眸,「你去与她明说便好。」 第137页 芳菲乐了:「这么信任我?」 高长恭嘴角一扬,轻笑出声:「自然。」 「好吧,那我可以考虑一下不辜负你的信任。」芳菲故作大方实则极为舒心,挑眉笑了笑,端起药碗转身离开了屋子。 没有高长恭的命令,兰陵王府的人皆不得轻易出入水月轩。 是以张香香只能站在水月轩外面,连个遮风挡雨的地儿都没有,任风雪肆虐。等芳菲裹着大氅出去时,看见的张香香已是满头霜雪,几乎都快成雪人了,芳菲心下不忍,便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身旁的连壁,让她打着伞送去一件大氅给张香香披上。 连壁将伞和大氅都给了张香香之后,便小跑着回到了芳菲身侧。 水月轩守卫森严,芳菲亦不能做主让张香香进来,周围也没有可以遮挡风雪的地方,芳菲索性就这样各自打着把伞谈话。 「你考虑得如何?」 芳菲之前已经与张香香说了,帮太后做事只会得不偿失,惹来杀身之祸是必然的。 而高长恭已经命卫玠将那些黑衣人尽数斩杀,没人知道张香香刺杀高长恭失败了,高长恭念及她也是身不由己的份上,决定饶她一命,只要她肯归顺不再为太后卖命。 芳菲又将博陵王被冤杀一事搬了出来,因为她知道,博陵王曾是张香香的恩人,张香香一直心存感念。 而博陵王的死是太后和君王导致的,张香香对他们不可能没有怨恨。 芳菲觉得,张香香是一个明事理的人。 面对着几步远外的芳菲,张香香不答反问:「兰陵王当真肯放过我?」 「这是自然。」芳菲莫名有些骄傲,声音清婉嘹亮,「我家殿下说话作数,从不出尔反尔,相信你也知道我家殿下的为人。」 「兰陵王确实忠义仁厚,又沉稳敏锐,是位不可多得的贤能之人。」张香香微扬起嘴角,脸上笑容里皆是对高长恭的赞赏,紧接着她忽的眸光一沉,慢慢收敛了笑意,「只是……王妃请恕我无法留在兰陵王府,无法为兰陵王效力,亦不值得你们心慈手软。」 芳菲见张香香神态决然,可她却并不心慌,慢悠悠问道:「为何不愿?」 张香香低头欠了欠身,「王妃恕罪。」 她不愿明说。 第72章 春去秋来(10) 芳菲早知张香香心性倔强,不会轻易归顺,遂也没再出言相劝。 芳菲微垂眼帘,从怀里掏出一个物件,伸长了手对着张香香晃了晃,后者一见她手里的物件反应便尤为激烈:「这是——」 「他们已经在我家殿下手中,然而太后还尚不知情。」 芳菲果断出声打断了张香香的话,直接与她开门见山。天气太过寒冷,芳菲已不想在此再多做停留,扬手就将物件抛给了张香香,见她急忙伸手去接,如获至宝般小心翼翼地捏在掌心里,芳菲心里早已飘飘然,但面上还是故作从容镇定:「我家殿下不似太后那般阴险狠毒,不以此等卑劣手段来让别人臣服,他们我已让人安顿好,你若想离开,便带着你的家人们远走高飞吧。」 说罢,芳菲就真的不再多言,转身就准备离开了。 看着芳菲的身影渐行渐远,张香香终于下定决心,朝着她的背影高声喊道:「香香愿追随兰陵王与王妃!」 芳菲没有停步,只是将手举过头顶,做了一个「ok」的手势。 张香香看不懂她的手势,但明白她的意思。 待走过转角处后,芳菲突然俯身双手握拳「耶」了一声,兴致沖沖地对身旁的连壁说道:「怎么样?我刚才转身就走的那潇洒气势,有没有震撼全场?」 连壁被芳菲突如其来的一下吓得了一跳,愣了片刻后连忙点头:「有有有!」 她哪敢说没有呢。 「嘻嘻!」芳菲沉浸在骄傲的喜悦里不能自拔,连伞都不打了,蹦蹦跳跳就回了自己的屋子。 一切尽在掌握中的感觉真爽! 张香香成功被策反,今后对付太后就容易多了,只是接下来高长恭就免不了要遭罪了,整日只能卧榻疗养,连水月轩都出不了,这要是芳菲肯定得被闷死。 张香香已经主动请求搬出兰院,于是兰院里就只有许愿住那了。 芳菲一得空便跑去兰院找许愿,询问她和宋玉的情况,只是许愿却支支吾吾不肯说,但瞧见她满脸娇羞的样,芳菲就已经能猜到大概了。 只不过猜到的远不如听她亲口说出来,于是芳菲正绞尽脑汁想办法要让许愿乖乖交代,兰院里却来了位不速之客,而且还是宋玉。芳菲都还没缓冲过来,许愿就已经奔上前去迎接,兴奋都写在了脸上:「你怎么来了?」 只不过她很守规矩,连碰都没碰一下宋玉。 宋玉都顾不得要向芳菲行见面礼,首先便对许愿温柔一笑:「阿愿,我来找王妃有事告知,听闻王妃在此所以便来了。」 「阿愿?嘿嘿嘿嘿……」芳菲压根没听宋玉后面的话,就只听到了这个称唿,自顾自地傻乐。 从许姑娘变成阿愿,代表着心意的转变。 不知道为什么,芳菲作为一个吃瓜群众,看别人谈恋爱比自己谈恋爱还要激动,恨不得时时刻刻守在吃瓜一线! 「宋大哥……」 「子渊见过王妃。」 芳菲还想从宋玉这里探听点虚实,怎知她一出声唤他,宋玉便向她拱手问安,顺势打断了芳菲,还接着对她道:「王妃,靖德皇后来访,说是要你前去见她。」 第138页 芳菲恍然回过神,下意识就问:「靖德皇后是谁?这儿有这号人物吗?」 宋玉微愣,但还是默默回道:「文襄皇帝之妻。」 「文襄皇帝……哦!」芳菲终于想起来了,前朝北魏冯翊公主元氏,文襄皇帝高澄的正妻,也就是高长恭的嫡母。芳菲一开始就知道这号人物,只是从不曾见过她,所以也就渐渐淡忘了她的名号,「靖德皇后来找我干嘛?怎么不直接去水月轩?她应该是来看望四哥哥的吧?」 芳菲和她可从来没打过交道,也不知她是个怎样的人,所以就挺莫名其妙的。 而且若说婆媳,她算不得是婆婆,芳菲也不是儿媳。 宋玉点点头道:「靖德皇后的确是来看望殿下的,只不过水月轩的人来报,殿下方才睡下,不宜打扰,故而靖德皇后便没去水月轩了。」 「啊这……」 芳菲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是的了,没有高长恭本人的应允,即便是他的嫡母,也照样不能在兰陵王府随意走动,更别说进出水月轩了。 「行吧,我就去见见她,不过你们俩得跟我一起去。」芳菲非常霸道地拖许愿两人下水,不容拒绝的那种,拉着许愿就走,宋玉笑着摇了摇头,不得不跟在后面。 没办法,芳菲第一次见高长恭的嫡母,这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有点紧张。 毕竟是长辈,高长恭肯定很尊敬她的,到时候她若是看芳菲不顺眼要加以为难,那芳菲还真不好办,再怎么着她也不能跟高长恭对着干呀。 靖德皇后元氏就在会客厅,从兰院没走多久便到了。 一进门便看见一位贵妇模样的女子坐在上座,仪态端正,面色冷沉。说是贵妇,她的穿着打扮倒也不是那么华贵,只是胜在气质高贵。 除了那贵妇和一名侍女以外,云深竟也在这,就候在旁边。 看见她,芳菲就有种不好的预感。 云深看见芳菲进来,那气焰也噌的一下上来了,望着她的眼神充满敌意,还略有点嚣张得意。 元仲华是来看望高长恭的,现在高长恭看不成反而叫来了芳菲,她究竟有何用意,估计就与云深脱不开关系了。云深是她的人,在兰陵王府却被芳菲无情打压,云深肯定没少在元仲华面前诉苦,相比芳菲这位素未谋面的儿媳,元仲华定然更偏向云深。 即便芳菲很看不爽云深挑衅的姿态,但现在碍于元仲华在这她只能先忍着。 芳菲选择无视云深的存在,大步走向上座的元仲华。在经过云深面前时,芳菲脚下突然被绊了一下,猝不及防一个踉跄,但好在芳菲及时稳住了身形才没有摔倒。 芳菲扭头就向云深看去,果不其然,她正得意洋洋地朝她笑着。 芳菲强行忍住想踹她的冲动,咬牙切齿地扯着笑脸:「云深,你的腿是不是又不能安分了?要不要我让人帮你卸了?」 「放肆!」 座上的元仲华一声呵斥,着实把芳菲吓了一跳,立即收敛了笑颜悻悻地垂下头,而后便听见元仲华接着斥责道:「身为王妃,怎可如此口出狂言?仗着自己正妃的身份,就敢如此欺压他人?」 噼头盖脸就是一顿骂,芳菲心知所谓的婆媳初次见面,怕是难以和睦了。 云深之前就说过,会让靖德皇后为她做主。 虽然对方是高长恭的嫡母,但这莫须有的罪名芳菲可不背,走上前两步向元仲华行了一礼后,芳菲便坦然抬起头,尽量将语气放得非常轻柔:「皇后明鑑,妾可一直秉持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原则,若非他人主动惹事,我又犯得着为难别人吗?至于欺压,绝对没有的事。」 芳菲底气很足,说得十分笃定。 云深一听这话就瞬间来气,开口即是斥责:「王妃还好意思说没有?」 「仗着正妃的身份独占兰陵王,甚至都不让殿下看我们一眼!听说王妃受伤,妾好心好意送去药膏,王妃不但不领情还对妾进行恐吓,这还不算欺压吗?」 一说起这事,云深就好似有一肚子苦水要倾诉,根本不顾身份,对着芳菲就是一通指手画脚。 她还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看向元仲华。 然而元仲华却是脸色一沉,眉眼之间皆是不悦,「云深,这有你说话的份吗?是谁教得你这般不讲礼数?」 「娘娘,我……」 看见云深那一脸错愕,芳菲差点笑出声来,好在她定力强忍住了。 云深还想再辩解几句,可是元仲华直接对她摆了摆手,表示不想再听她多言,云深极为不情愿地闭了嘴,悄然瞪一眼芳菲之后默默退作一旁。 原来元仲华并非是为云深而来。 芳菲就说嘛,好歹是位当过公主又做过皇后的人,气度不可能同云深一样。 「王妃,四郎现在情况如何了?」 元仲华的面色还是那般冷沉,只是少了几分凌厉之气,芳菲也跟着正色起来,却是不答反问:「皇后若是担心兰陵王的伤情,不如我现在便去水月轩请示兰陵王,让您与他见上一面?」 「不必了。」元仲华听后果断摇头,「让他好生休养,我便不打扰他了,只是有些话望你能转告给四郎。」 果然还是有事来找高长恭的。 元仲华虽有皇后的名号,可并无实权,且身份特殊,平日幽居靖德宫不得随意外出,能来一趟兰陵王府自是不易。 第139页 芳菲也不想辜负她的心意,便有点自我怀疑:「皇后这般信任我?」 她要告诉给高长恭的话,肯定不是一般的话。 芳菲自认为还担不起这个责任。 元仲华那幽深的目光将芳菲上下都看了一圈,嘆息着道:「我虽不知你为人如何,但四郎的眼光定不会差,他既然允许你入住水月轩,可见对你足够信任,我自然也无需多疑。」 入住水月轩…… 提及此事,芳菲就忍不住腹诽,高长恭那不是纯粹想戏弄她的吗? 不过她确实可以自由出入水月轩,别人都没这个特权。 芳菲无话反驳,只得认命:「皇后请讲。」 「别叫我皇后了,我根本就不是什么皇后。」元仲华的眸光暗沉到了极点,丝丝悲凉洋溢而出,指尖不自觉紧扣着檀木椅的扶手,不过片刻,她紧绷的心神便又舒缓下来。 都已是前尘往事,不过皇后这个名号她还是不想背。 芳菲察觉到了她的异样,心里亦能理解,说是皇后,但其实元仲华连一天正式皇后都没当过,不过是看在文襄帝的面子上给她挂个虚名。虽为虚名,可亦是沉重,称她皇后无疑是在打击她。 芳菲犯了难,不知何种称唿才合适。 芳菲凝思片刻,试着叫道:「母亲?」 第73章 与君相知(01) 元仲华是高长恭的养母,高长恭应是唤她「母亲」,芳菲想不到更好的称唿了,作为妻子,芳菲觉得她应该可以跟随高长恭唤她为「母亲」。 但芳菲心里很忐忑,毕竟素无交集,不知道元仲华喜不喜欢芳菲这么叫她。 起初听到这个称唿,元仲华怔了一瞬,但并无明显的嫌恶之意,沉默良久后忽然感慨道:「你是除了四郎以外,唯一一个唤我为母亲的人了。」 芳菲也怔了一瞬,没来由的一阵心虚。 因为她并非真心实意唤她母亲,只是为了迎合她。 元仲华只育有一子二女,如今高孝琬已死,他的妻子亦随他而去,另一女也在年前病逝,仅剩一位嫡长女却与她交恶,不愿尊她为母。 现如今,也确实只有高长恭叫她母亲了。 唉,命运悲催啊。 元仲华敛了敛眸,将悲戚之色尽数收敛,气场瞬间严肃起来,「如今的局势你也看见了,四郎功高震主,君王一心想将他除而快之,若非四郎得太上皇喜爱,恐怕早已步大郎与三郎的后尘了。」 「太上皇尚在掌权,圣人才不敢明面上针对兰陵王府,可若圣人一旦得权,他日必是兰陵王府覆灭之日!」 「……」 芳菲不好接话,不敢轻易表明自己的观点。 元仲华肯定想拉高纬下位,因为齐国的天下本就是她的丈夫打下来的,却让别人坐享其成,而且还荼毒她的子孙,她心里的怨恨无可估量。 芳菲沉默,元仲华的怨念并未消减,反而呈增涨之势,焦急又迫切:「你须让四郎知晓,这江山本就该是他父亲这一脉的!唯有大权在握,才能在这乱世之中生存下去!」 「母亲所言我都懂,只是……」芳菲轻嘆一声,神色略显无奈,「长恭仁义,不愿篡位夺权成为一个乱臣贼子,故而始终心有犹疑……」 时至今日,他也未曾真正想奋起反抗。 毕竟自古以来,篡权夺位都是大逆不道之举。 「难道他想眼睁睁看着整个兰陵王府覆灭吗?看着他的兄弟一个个被荼毒至死吗?」元仲华的情绪瞬间激动起来,满目疮痍,愤恨与不甘交杂,「在所有高氏族人之中,唯他有此才能与君王抗衡,若他都甘为人臣,那还有谁能胜任大齐君主?」 旁边的云深被吓得一哆嗦,畏畏缩缩地看了她一眼。 芳菲也被元仲华的怒气威慑到了,小心脏一突一突的,赶忙走上前端起茶盏讨好般地呈给元仲华,轻柔地笑着:「母亲您消消气,消消气!您所言确实很有道理,我一定一字不漏转告给长恭,您请放心!」 然而,到了高长恭那里却成了这样—— 「四哥哥,靖德皇后告诫你说,要奋起反抗绝不认命,太后既已对你出手,你就该要还回去,千万莫要心慈手软。」 芳菲手里端着热乎乎的汤药,一本正经地看着倚靠在床榻上的高长恭,神色极为认真。 但是在这真诚背后,高长恭总觉得看到了不一样的东西,令他有些哭笑不得:「这些话当真是靖德皇后所言,还是你自己瞎编的?」 芳菲下意识就回道:「当然是我……当然是靖德皇后所言,绝无半分虚假!」 嘴在前面飞,脑子在后面追。 有时候耿直得芳菲都想抽自己两巴掌。 虽然这些话的确不是元仲华的原话,但与她的原话也没什么差别啊,芳菲觉得这样说完全没问题。 反正都一个意思——干就完了! 高长恭从芳菲手里接过药碗,望着那黑乎乎的汤药,高长恭收敛起了些许笑意:「长兄与三哥先后枉死,她心中自然有怨念,会有谋逆之心亦属正常。」 也就是说,元仲华的观念不够客观。 看着高长恭端着碗默默低头喝药,芳菲忽然倾身凑上前,伏在他的耳畔低声细语:「这不仅是她的私心,也是我的私心,更应是你毕生为国为民的夙愿。」 第140页 高长恭端碗的手微顿,眸光忽而一凝。 他没说话,芳菲缩回身子转而侧身坐在床沿,望着高长恭低垂的眼眸,她又接着说道:「你想看到君臣同心,天下太平,可君主不贤,如何能上下齐心?天下又如何能太平?」 汤药已经见了底,而高长恭却没有要放碗的意思,芳菲只好从他手里接过药碗放在一旁,继续旁敲侧击,「长恭,你还有那么多亲人、朋友,难道你捨得离他们而去?难道你不想好好活着吗?在这世间难道没有你想守护的人和想捍卫的信念吗?唯有大权在握,你才能主宰自己的命运!」 呃……当然,像高澄那样得意忘形被毒死的情况除外。 高澄不够贤能也不够谨慎,大意轻敌,才会在登基的前夕被歹人谋害了性命,导致他的妻儿受尽胞弟的欺辱。 芳菲虽然还是一动不动地盯着高长恭,但其实她心里已经有些发虚了。 她是抱着豁出去的心理才说了这么一大堆,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可芳菲不敢保证她说的这些话是否能撼动高长恭的心念。 若不能撼动,那这些慷慨激昂的话就全都是大逆不道的话。 芳菲同时也很心急,她是真的希望高长恭能扭转命局,见他还不为所动,芳菲又气又无奈,只好拿出了必杀绝技——「我不怕实话告诉你,后世之人对高纬的称唿是齐后主!在太上皇驾崩后不久,君王一道诏书,北齐宗室一代名将兰陵王就此陨灭!」 芳菲直接将史料哦不,是将天机给透露了出来,毫无保留。 反正都这样了,还管他什么歷史走向,反正她都是逆天命而来,让高长恭逆天命而生也没什么大问题。 后主,向来是亡国之君的称谓。 高长恭此前只是猜测齐国气数将尽,而自己命运多舛,现在听芳菲明确地说了出来,他心里一时也是五味交杂,不知该作何感想。 想要守护的人,想要捍卫的信念…… 高长恭忽而望向芳菲,然后又看向了窗外,大雪纷飞银装素裹,那是他齐国的大好河山。 「你与靖德皇后所言……皆在理。」 听见他忽然出声,芳菲愣了好一会,怀揣着激动的心一下就抓住了高长恭的手,明眸光华流转堪比窗外天光:「你……你的意思是……你同意造反啊呸!是同意奋起反抗了?」 「嗯。」高长恭轻点了下头,「君王不贤,便不配为君。」 「太好了!」芳菲激动得环住他的脖子就给他来了个抱抱,然后伸着双手对他竖起大拇指,「我为你点赞!」 紧接着她又变了个手势,食指与拇指的指尖交叉,「也为你比心!」 高长恭看不懂她这些奇奇怪怪的手势,但也明白她激动的心情,握住她的手用力一带将她拉到自己跟前,四目相对,高长恭笑得极具温柔与魅惑:「既然你如此希望我将君王取而代之,那不如你做我的军师,为我谋得天下,我许你皇后之位为报酬如何?」 「皇后之位?」 芳菲两眼放光,小心脏激动得砰砰乱跳。 听起来好像很有诱惑力。 当王妃的尊荣芳菲已经享受过了,确实可以试一下不一样的高度,别的不说,至少以北齐现在的繁荣程度,荣华富贵是皇后的标配! 有钱有权又有势,这样的生活谁不想要? 被财迷心窍的芳菲直接大手一挥答应下来:「只要你敢许,我就敢做!」 至于跑路什么的,相比起颠沛流离下的潇洒不羁,芳菲还是更爱荣华富贵下的衣食无忧。没办法,俗人一个,别的不想,只想有钱。 见她答应,高长恭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即便她是为了权势,高长恭亦不介怀,只要能留下便好。既然她爱权,他便许她一生荣华富贵,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予她无尽荣宠便是。 「那说好了可不许反悔哦!」 芳菲朝高长恭伸出小拇指,示意他拉钩,「尽管将来后宫佳丽三千人,但是得唯我独尊,即便你不喜欢我,也绝不能废后!」 尽管知道男人的嘴骗人的鬼,但芳菲还是想要他一个承诺。 因为在她眼中,他和别人是不一样的。 高长恭眼含着轻柔的笑,如芳菲所愿伸出手与她拉钩,并许下承诺:「我若君临天下,你必定是我唯一的皇后。」 他不会许诺太多,行动如何,来日自见分晓。 「好!」芳菲美滋滋地收回手,像是得了蜜糖的小孩,甜甜的笑容一直挂在嘴边无法消散。这一刻,芳菲感觉高长恭注视着她的目光尤为灼热,她的心也似火烧一样滚烫,芳菲瞬间就怂了,端起空药碗就逃似的转身就跑,「四哥哥你好生歇着!我还有事先撤了!」 高长恭笑眼望着她仓皇的背影,待到她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视野,高长恭悠悠回眸,眼神里却多了一丝凝霜。 已许下的承诺,必然要兑现。 今后的路可要更加谨慎小心了,他已不是孑然一身。 如她所言,唯有大权在握,他才能让身边的人都安然无恙,才能守住父辈辛苦打下的江山,才能开创太平盛世,让大齐高氏一族绵延传承,千秋万代。 芳菲跑出屋子之后便停下了仓促的脚步,手里端着药碗,优哉悠哉地在长廊里走着。 若能当上母仪天下的皇后,想想都爽! 第141页 之前芳菲一直觉得和高长恭的关系不清不楚的,夫妻算不得夫妻,朋友也不是,但现在就好像突然确立了恋爱关系一样,芳菲成了唯一一个能与他携手共进退的女人。 至少到目前为止,她是最有资格站在他身边的人。 从前只能仰慕,而今并肩同行。 前路未卜,生死莫测,但为了那想像中的富贵生活,芳菲会尽最大的努力去扭转高长恭的命局。 不就是坐拥天下吗?像高纬这种昏庸无能的人都能成为君主,那有勇有谋为人正直的高长恭凭什么不能?同为神武帝的子孙,谁有能力谁便为君,篡权夺位也并不一定就是大逆不道。 管他什么天意,尽兴就好。 第74章 与君相知(02) 暮色深沉,夜无明月,北风凄寒,捲起一片片雪花在天地间飘荡飞舞。 时值深冬,风雪格外凛寒,芳菲裹着大氅搂着许愿的胳膊,同她一起蜷缩在软榻前的暖炉旁,耷拉着眼皮昏昏欲睡,时不时就捂嘴打哈欠:「那个……张……张香香,她回来了没有啊?」 芳菲已经等得快困死了。 这么冷的天,她只想钻进温暖的被窝沉浸于梦乡,但是今晚张香香突然被太后秘密招进了宫中,芳菲总感觉要有事发生。 同时也是担心张香香人身安危,芳菲便拉着许愿强打起精神在兰院等消息。 「好像……应……没有……」许愿也是哈欠连连,睡眼朦胧,偏头靠着芳菲的脑袋,说话也是含煳不清的。 一旁的卫玠望着眼前闪烁的烛火,亦是百无聊赖,眼中浮现睏倦之色,不满地抱怨道:「你说你们俩要等那张香香的消息便也罢了,为何还非要拉上我?」 因为高长恭卧榻休养,兰陵王府的事都落到了他们身上。 芳菲不敢擅作主张,所以需要有人陪同。 她强打起精神白了一眼卫玠:「不拉上你难道找宋大哥?」 那芳菲估计得尴尬死,两千瓦的大灯泡照着许愿和宋玉,至于潘安……呃……芳菲不敢找。上次让他扮演土匪头子来打劫高长恭,知道这是芳菲的主意,他当时就已经看芳菲很不爽了,芳菲不敢在这深更半夜招惹他。 本来当初是想让卫玠扮演土匪打劫,但是他的眼睛太特别了,掩盖不了身份。 卫玠瞥了眼许愿,笑了笑没说话。 「王妃!」 就在芳菲再度昏昏欲睡时,屋外传来了连壁的叫唤声,紧接着就见她推门而入,匆忙来到芳菲面前欠了欠身:「王妃,张姑娘回来了。」 芳菲勐地坐直了身子,「她回来了?现在何处?」 「在外面候着。」 芳菲朝连壁招了招手,示意她去唤张香香进来。 看着连壁退出屋外,芳菲依然蜷缩在暖炉旁,只不过没有倚靠着许愿了。 张香香穿了一件宽大的黑色斗篷,将她整个身形都隐匿于斗篷之下,若不从正面仔细看,估计连她的性别都无法分辨。 张香香是悄悄去面见太后的,只不过她留了口信给芳菲。 「香香见过王妃。」张香香走上前盈盈一欠身,随之将落满霜雪的帽子取下,这才让人得以看清她的面容。 一张精緻的脸蛋被冻得微微泛红,芳菲同时也看见了她红肿的双手,心中不禁暗嘆这天太寒冷了,夜间出门简直要命。芳菲同情心泛滥,连忙向她招了招手,然后指了指旁边的位置,示意张香香过来坐。 张香香看了眼芳菲所指的位置,神情略有犹疑:「王妃,这……」 身份有别,不可同席。 但是芳菲不讲究这些,见张香香站在原地不动,她便催促道:「快来快来!别跟我讲客气,我这人就喜欢随和!」 张香香无奈妥协,走上前小心翼翼地在芳菲身旁坐下。 「今日太后召你入宫,可有对你做什么?」芳菲的倦意已经烟消云散,伸手就想搭住张香香的肩膀,但想了想还是作罢,跟一个古人勾肩搭背,她肯定会觉得很奇怪。 张香香摇头道:「太后只是询问我,为何还没有得手。」 「那你是如何回答的?」 「我与太后说我之前已经动过手了,不过没能成功杀掉兰陵王,只是重伤了他。」张香香回道,「而兰陵王还不知是我动的手,未免打草惊蛇,我须耗费些时日再寻契机方能动手。」 「回答得好!」芳菲不禁点头称赞。 她原本还担心太后若质疑起来,张香香会露馅,看来还是她多虑了,不过芳菲还是有点放心不下,忍不住叮嘱:「你一定要多加留意太后那边,若她对你起了疑心,你便莫要再与她周旋,我会想办法让你全身而退。」 虽然她与张香香没有什么感情,但若张香香因他们的谋划而死,芳菲定然会愧疚一生。 芳菲语重心长的叮嘱,犹如玄铁沉在张香香心间。 谁会不想活着。 张香香望着芳菲许久,最终郑重地点了下头:「好。」 「若无事的话……」 「有!」 芳菲正想说没事的话就回去睡觉了,但是张香香突然打断了她,那面色凝重且焦灼的样子使芳菲为之一怔。 她还没开口发问,张香香便主动说道:「太后与圣人似乎要对太上皇动手了……」 此言一出,在座皆惊。 第142页 就连一直在打瞌睡的许愿也瞬间清醒。 这可不是什么一般的事,掌权者的存亡关系到家国的存亡,稍有不慎便会受其连累。 芳菲只有瞬间的惊讶,随后便恢復平静,这一直是她预料之中的事,在书中的情节便是胡绮联合高纬毒死了高湛,原因是不满高湛掌权。不论是父子,还是夫妻,在皇家都不值一提,唯有权益至上。 张香香一直望着芳菲,似乎在等芳菲出个决策。 卫玠则有些质疑:「这事儿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了,太上皇的寿命……不会太长,在他身边有多方势力都对他虎视眈眈呢。」芳菲本来想说高湛就是个短命皇帝,註定逃不开死劫,但顾及到张香香在这,她还是换了种说法。 卫玠一听芳菲这么说,瞬间深信不疑,同时也激动起来:「那我们……」 「我们冷眼旁观,任由他们去。」 「啊?」 卫玠被芳菲如此薄凉的话给惊到了,傻愣愣地望着芳菲,眸色极为复杂。 如此果决,是个狠人啊。 芳菲倒不在意卫玠会怎么看,只是怕张香香会不理解,所以又补充道:「说句不好听的,只有政局越乱,于我们才越有利,香香,你只需留好关健证据即可。」 张香香愣了片刻,随即浮现瞭然之色:「我明白。」 「那兰陵王那边……」 张香香似有顾忌,毕竟太上皇是高长恭的叔父,若任由他被太后毒害,不知高长恭会作何感想。 「兰陵王那边我去说!」芳菲倏然起身,神色坚毅决然,颇有几分大义凛然之势。 没办法,这种时刻只能她挺身而出。 窗外还在下着雪,芳菲裹紧了大氅的领口,看了眼卫玠嘱咐道:「协助香香留证之事就交给你了,你若不行的话,不如就考虑一下义宁长公主,资源要懂得充分利用,我先回水月轩了,再见。」 芳菲走得很果决,推开门就离开了屋子,身影随之消失在夜幕中,留下一脸茫然的卫玠在那愣神。 「我?义宁长公主?」 他看了看张香香,好像明白了什么。 义宁长公主作为君王最宠爱的公主,手中亦有掌权,在朝政中的分量也不轻。而她一直垂涎卫玠的姿容,几次三番对他示好,欲将他纳入长公主府,若能借她之手…… 虽然风险很大,但只要手段够强硬,一个公主府自然不在话下。 芳菲来到高长恭的屋外时,屋内一片沉寂,只有微弱的烛光在闪烁,而房门外只有两个守卫在。芳菲对着那俩守卫指了指屋内,挤眉弄眼示意他们,而他们两人瞪着一双好奇的眼睛盯着芳菲,神态憨厚,半天都没明白芳菲是什么意思。 「你们——」芳菲一下就火气上来了,但是顾及到高长恭在屋内,她只能压下暴动的情绪轻声细语问道:「殿下睡了没?」 两人一致摇头:「回王妃,属下不知。」 「……」 这把芳菲无语的,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甚是无奈地朝他们摆了摆手,随后走上前两步悄悄凑到紧闭的房门前。 还得她自己去探个虚实啊。 房门关得很严实,门缝里啥也看不到。 芳菲心中又是好一阵无语,真想一脚把这房门给踹开!没事关那么紧干嘛? 守卫看见芳菲在房门外踌躇不决,奇怪地眯了眯眼,忍不住出声:「王妃,您若是想找殿下就直接进去啊,难道还怕殿下会吃了你不成?」 「咳咳……」 芳菲被这守卫的话狠狠噎了一把,心中甚是不爽,转眸却是笑颜如花:「我是怕……殿下会被我给吃了。」 芳菲笑得别有深意,还朝守卫挑了挑眉,然后大方抬手推门而入。 俩守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无语中又带点羞涩,本来想调弄王妃,怎知反被王妃撩拨,就很绝。 前一刻芳菲的气势还很足,反手关上门之后,芳菲瞬间就怂了下来,赶忙环顾四周,做贼一样蜷缩着身子轻手轻脚地往前走,每走一步都充满了犹疑。 悄悄摸摸来到屏风前,然后悄悄摸摸探出脑袋往屏风后的内室看去。 然而—— 高长恭就倚靠在床头,手里拿一本书卷,在芳菲刚看过去时,他的视线早已落在屏风处等候。 四目相对,气氛瞬间微妙起来。 「嗨……你没睡啊?」芳菲尴尬地朝他招了招手,「嘿嘿……」 芳菲扒拉着屏风,进退两难。 为什么她进高长恭的房间总会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呢?而且每次还被抓个正着…… 真令人头大。 高长恭斜眼好整以暇地看着她,随后用手中书卷轻轻拍了拍床沿的位置,以此示意芳菲。 这是要她过去? 芳菲内心有点纠结,她现在不太好意思靠近高长恭,遂故意歪着脑袋眨巴着眼睛,一脸茫然,表示没明白高长恭的意思。 高长恭都懒得与芳菲周旋,微扬起嘴角轻笑道:「怎么,你怕你会克制不住吃了我?」 芳菲:「……」 听力真好! 「没有啦,我那是开玩笑的!」芳菲极力为自己辩解,迫于无奈,只能挪动着小碎步走向床榻,侧过身在床沿坐下。 前一刻还笑嘻嘻的,下一秒芳菲瞬间就正色起来,郑重地拍了拍高长恭的肩膀,艰难开口:「长恭,你要做好心理准备,你的叔父马上就要离你而去了,希望你化悲愤为力量,不要伤心难过。」 第143页 芳菲难得这么正经,高长恭怎么看都觉得很怪异。 不过他也捕捉到了她话里的讯息,大概是不知道该以何种方式与他说,干脆就用最俗套简单的方式。 高长恭并未有太大的情绪波动,只是持着书卷的手微微顿了顿。 芳菲早就说过,高湛命不久矣。 而在高湛死后,就是高长恭命运转折点的关健,高湛之死是天意,他身边最亲近的人要谋害他,他不能自救,别人也救不了他。 高长恭静默许久,最终点了下头:「嗯。」 这一段就让它顺着原来的轨迹去发展吧。 第75章 与君相知(03) 翌日黄昏时分,兰陵王府来了一道圣旨,是皇帝高纬的诏书。 而这道诏书却不是宣给高长恭的,同样也与芳菲无关,而是给冗从僕射卫玠的。来传旨的人除了皇帝身边的宦官以外,还有义宁长公主府的人,诏书便是义宁长公主所求,内容是聘卫玠入长公主府为面首。 成为男宠对臣子来说,无疑是奇耻大辱,但凡是有身份的人,都绝不会愿意做一个女人手里的玩物。 义宁长公主占有欲很强,丝毫不顾及对方的感受。 当芳菲得知此事时,也是为卫玠捏了把汗,这义宁长公主可真是胆大妄为,竟不怕得罪兰陵王府而求旨聘娶卫玠。 不过,这诏书来得也正是时候。 这样的诏书高纬竟也敢应允,大概是知道高湛很快就要管不了他了吧,所以心飘了。毕竟是圣旨,卫玠若抗旨不尊,高纬就有了发难兰陵王府的理由,若是他遵从了旨意,兰陵王府便少了一个幕僚,不管怎样都对高纬有利。 芳菲赶到卫玠的院落前时,他已经收拾好了行囊,手里拿着诏书正要随长公主府的人走。 看来昨晚的话他是听进去了。 只是这即刻搬去长公主府的命令,也着实让芳菲瞠目结舌,那长公主已经这么迫不及待了吗? 「卫小虎,你这便要走了啊?」芳菲小跑着走上前,望着旁边侍从手里的行囊,脸上笑容逐渐浮现不舍,满眼都是痛惜,「果真是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咱们相知相伴这么多时日,我这心里头可真捨不得你啊!」 芳菲现在依恋不舍的表情,像极了即将分离的小情侣。 卫玠停下脚步,也很配合地回道:「王妃,我也捨不得你啊。」 「那你不如留下来陪我呀!」芳菲一展笑颜,痛惜之色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伸出双手便捏住了卫玠的脸颊,还越捏越用力,哪里还有不舍的样子。 而卫玠的情绪也收放自如,不甘被捏脸的他也伸手捏了回去,笑得桀骜不驯:「你求我呀,我就留下来陪你……」 「咳咳——」 义宁长公主府的人实在看不下去两人的惺惺作态,咳了两声打断他们的腻歪,并且一脸严肃地瞪着芳菲和卫玠。 芳菲两人只得各自收回手,末了不约而同地白了他一眼。 那人的脸色极为阴沉,高声催促道:「卫公子,时候不早了,长公主还在府里等着,请卫公子莫要再耽搁。」 即便卫玠身居官职,可这人一点也不把卫玠放在眼里,俨然一副狗仗人势的姿态。 大概是觉得成为面首就跟沦为阶下囚没什么区别吧。 「你就是这般跟主子说话的?」芳菲虽然怂,但这口气她没办法咽得下,脸上笑意不减,却多了几分凛然,「你觉得如果要长公主在你和卫大人之间选一个,长公主选谁的机率会更大?」 那人一噎,俯首不语。 看不起别人的人,自己也不会高端到哪里去。 「阿玠。」一道清朗温和的叫唤声从旁侧传来,落入芳菲两人的耳畔,两人纷纷向声音来源的方向看去,只见是宋玉撑着一把油纸伞缓步走来。 在他的身后方不远处还有另一个身影,但却止步不前,站在原地遥望这边,并未跟来。 卫玠沖他笑了笑,他依旧冷着脸无动于衷。 今日雪下得不大,但不打伞也落了满头霜雪,宋玉走上前将手中的油纸伞递给卫玠,清俊的眉眼依旧温和:「今日一别,你多加保重。」 卫玠接过油纸伞,很肯定地点了点头:「你也多保重。」 他说这话时,眼角余光瞥向了远处的身影。 那人似是面色微怔,随即别开视线。 不知怎的,现在的卫玠在芳菲眼中,还真有那么几分大义凛然身先士卒之势,搞得她心中莫名有些酸涩。趁长公主府的人不注意,芳菲往卫玠身旁靠近了些许,压低声音对他道:「那长公主不是个省油的灯,其城府极深,不好应付,你若不想与其有牵扯,这诏书不尊也罢。」 是的,芳菲有点后悔了,对这步棋产生了犹疑。 义宁长公主明知卫玠是兰陵王府的幕僚,还要将他招入公主府,其用心可见一斑。芳菲不敢确保卫玠孤身一人,是否能斗得过那长公主,万一没能斗得过,那可能一生都要赔进去了。 但是卫玠却没有芳菲的顾虑,极为自信地扬眉一笑:「你放心好了,我好歹也是活过两世的人,还会怕她一个见识短浅的公主不成?」 「那——」芳菲也不再犹疑,定下心神,朝卫玠伸出了右手,「祝你好运!」 这是标准的握手姿势。 卫玠只怔了一瞬,很快便明白了芳菲的意思,并同样伸出右手与芳菲握手,挑了挑眉笑得极为邪魅:「等我回来哦。」 第144页 芳菲保持微笑,却是坚决摇头:「不等。」 「你也太不给面子了吧?」 「你都没有脸皮,还要面子做什么?」 卫玠:「……」 好吧你赢了,这仇他记下了。 卫玠从侍从手里一把夺过行囊,瞪了一眼芳菲然后扭头就走掉了,头都不回的那种。 没爱了没爱了。 芳菲起初还在得意洋洋地笑着,看见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野之中时,脸上笑意便逐渐消失了,想起卫玠那气鼓鼓的眼神,芳菲又有些哭笑不得。 回眸一看,远处那道身影不知何时已来到宋玉身旁,眼睛定定地望着卫玠离去的方向。 看见他这般姿态,芳菲甚是惊奇,也不知哪来的胆量,一开口即是打趣:「嘿嘿,原来潘大哥也捨不得他啊。」 「没有。」 潘安冷冷回了两个字,收敛视线转身就离开了。 走得倒挺干脆,只不过…… 芳菲看见了一丝掩盖不住的仓皇。 他们三人当初一同莫名其妙来到兰陵王府,跨越时空相聚在这里,共同相伴这么多时日,多少都会有些惺惺相惜之情。 只是有的人不愿表达。 两日后,宫中传来消息,太上皇因酗酒过度而猝死,驾鹤西去,举国发丧,由皇帝亲自主持丧礼。 而高长恭卧病在床,可以不用去宫中弔唁以及送葬。 高长恭明面上并未出席太上皇的丧礼,但是送葬那天他也去了,是强忍着伤痛,由旁人搀扶着乔装打扮混入人群之中。 毕竟是长辈,高长恭心中对这位叔父始终还是有敬意。 高湛逝世,政权理所应当落入高纬手中,而因高纬年幼,身为太后的胡绮便又自然而然地以扶持幼帝为由,从而分担政权,在宫中可谓是只手遮天。 母子俩一时风光无限,旁人都只有仰望的份。 张香香已经悄悄留证,并且断了与胡绮的联繫,胡绮已经大权在握,便对这颗棋子也没那么上心了,再加上张香香有兰陵王府的羽翼护着,胡绮暂时还动不了她。 高长恭这次重伤休养,一晃已是冬雪消融,春水初生,万物復甦的季节。 春去秋来不过眨眼之间。 高长恭已经无需再卧榻休养,伤口基本已经完全癒合,只是身子骨还有些虚弱,但已不影响自由行走。 之所以休养这么久,也是为了避避风头,让高纬没心思对付兰陵王府。 这天高长恭伤好之后第一天去上朝,兰陵王府就来了位不速之客,没办法,芳菲只好亲自去招待,而且这人好像还就是来找她的。 这是芳菲第二次见元仲华。 莲花水榭里,席位上的贵妇依旧仪态端庄,相比之前,这次她的面容似乎和善了些许,但是这次她还是叫来了云深。 没有侍女在,便是云深在旁侍奉着她。 芳菲不知元仲华这次来又意欲何为,心里有些忐忑不安,但一想到上次她所言之事,芳菲都不负所望办到了,心里便瞬间有了底气,大步走上前欠身行礼:「芳菲拜见靖德皇后。」 元仲华抬眸看了她一眼,脸色微变:「嗯?」 芳菲心神一怔,思绪飞速运转。 元仲华这是什么意思?对她不满意?是对她这个称唿不满意?应该是了。 芳菲心领神会,随即赶忙改口:「拜见母亲!」 「嗯。」 元仲华这次还是这个字眼,只不过却多了分肯定的意味。 就是想听芳菲叫她母亲嘛。 芳菲心中偷笑,面上不动声色,恭顺温婉,主动递上茶盏:「母亲请喝茶,不知您今日前来,是所为何事呀?」 元仲华接过茶盏随口回道:「来看看你们。」 「我……们?」 是指她和云深吗? 芳菲扭头看了眼云深,与之前相比,这次她收敛了很多,对芳菲的敌意没那么明显了,只是面色仍旧阴沉。 来看云深芳菲能理解,来看她?就有点莫名其妙。 就在芳菲揣摩元仲华的用意时,水榭外边响起了轻微的脚步声,芳菲下意识扭头去看,只见来人却是张香香。 她同芳菲一样,神色也有些迷惑。 「拜见靖德皇后。」张香香走上前低眉顺眼恭谦行礼,在元仲华示意她免礼之后,张香香起身便站到了芳菲身侧。 「你们三人来兰陵王府分别有多长时间了?」元仲华突然问道。 不知她是何用意,芳菲便没有立即作答,其她两人也不好率先回话,皆是静默不语。 元仲华似乎并没有要等她们回答的意思,首先就将目光投向了她身旁的云深,问道:「你来兰陵王府的时间是最长的吧?我记得四郎刚出宫立府时,你便已跟随他左右。」 云深乖乖点头:「是。」 高长恭刚出宫立府时,才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啊,那个时候云深就来兰陵王府了。芳菲虽然早就知道这点,但听她们说出来,这心里头还是有点不太爽快,没错就是嫉妒羡慕。 但是云深并没有因此而自豪,这么多年了,高长恭从不曾正眼看过她。 只是在消磨她自己的光阴罢了。 元仲华又转而看向芳菲,「你与四郎成婚已有些年头了吧?」 「……是。」芳菲也只能点头。 第145页 有几年了?芳菲没细数,只感觉年华似水,匆匆而过。 第76章 与君相知(04) 问过芳菲和云深之后,元仲华最后看向了张香香,又问:「你入兰陵王府也有些时日了吧?」 张香香很是奇怪,她与靖德皇后并无交集啊,而且她来兰陵王府是另有缘由,与芳菲两人不同。面对元仲华的发问,张香香心中犹疑,不自觉地看向芳菲,芳菲则对她点了下头。 张香香便回道:「是有些时日了。」 元仲华的神色悲喜不明,若有所思地收敛了视线。 芳菲大概猜到了元仲华的用意,她今日会将她们齐聚在此,共同点便是她们都是高长恭的女人,虽然并非名副其实,但元仲华不知道这些。 果然,元仲华又将视线驻留在芳菲身上,并且往下移,看了眼她的腹部位置,「四郎也老大不小了,至今都没个一儿半女,自古以来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为何这么长时间以来,你们三人一点动静都没有?」 芳菲暗暗汗颜,还真是为了子嗣的事! 元仲华唯一的亲儿子已经死了,只有将后半生的希望寄托在高长恭身上,在众多庶子之中,高长恭是唯一一个与元仲华有血亲关系的人,因为他的生母是元仲华的亲妹妹。 元仲华既是嫡母,也是姨母。 这话芳菲没法回答,她根本就没有和高长恭行夫妻之礼,但这事肯定不能和元仲华说。 元仲华要是知道了,估计得气傻。 云深更是有苦说不出,高长恭连看都没正眼看过她,更别说宠幸她了,即便她很想要和高长恭生孩子,可是高长恭不给她也没办法。 至于张香香,她根本无心于此。 三人都默不作声,芳菲也是心虚地用双手遮挡腹部,元仲华便将目光锁定在了芳菲身上,脸色微沉:「芳菲,我听说四郎独宠你一人,还和你共居水月轩,她们两人怀不上孩子便也罢了,你这是怎么回事?」 「母亲,我这……」芳菲顿时百口莫辩,只能扯着嘴角干笑,「这……这生孩子得看机缘,强求不得,长恭他也还年轻嘛……」 二十多岁的年纪,放到现代是真不着急生孩子的。 但是古代人就不这么认为,元仲华也很不能理解,嘆息着移开了视线,用带点威胁的口吻说道:「若你们都不能为四郎开枝散叶,那我便只能另寻她人入府侍奉四郎。兰陵王府整个后院除了王妃以外就只有两个侍妾,确实太冷清了些,四郎的其他兄弟心中都会笑话四郎。」 男人都是三妻四妾,若是妻妾子嗣少了,别人还会以为是那方面不行呢。 听元仲华一席话,芳菲更为苦恼了,其她两人则是神色各异,张香香倒还好,最主要是云深,那苦闷的样子比芳菲更甚。 她本来就不怎么受宠,要是再来更多的莺莺燕燕,那兰陵王就更加不会看她一眼了。 于是这场谈话基本都是元仲华在说,云深和张香香默默听着,只有芳菲偶尔会回一两句话。没办法,说到生孩子的事,她们也很无奈。 元仲华主要就是与芳菲说要为兰陵王府开枝散叶,否则万一高长恭出了什么意外,连个传承香火的人都没有。说完这些,元仲华起身就要离去,还点名要芳菲送她出府,芳菲哪敢不从啊,跟在元仲华身后便一同往正门而去。 一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 芳菲原以为元仲华要她相送,是有话要单独与她说,而现在王府大门已经近在眼前了,难道是芳菲想错了? 唉,苦恼啊。 走到大门口时元仲华便停下了脚步,正准备回过身来,然而却被街头的一阵吵闹声给打断了。 「站住!休要逃跑!」 「救命!救命啊!」 「阿元——阿元!你们不要杀他!不要……」 有三道喊叫声从街头传来,前一道充满兇狠,后面两道慌乱焦灼,尤其是最后那道较为尖锐的声音,听在芳菲耳中竟然有点熟悉。 好似之前在某个地方也听过类似的大喊大叫。 芳菲与元仲华同时扭头向街头看去,只见是几个侍卫模样的人,正在追赶着一个身形瘦弱、衣着狼狈的少年,在他们身后方还有一个妇人在追着他们。 芳菲定睛一看,那妇人竟然是秦沁! 侍卫手中皆持着刀刃,一个个都凶神恶煞,像是要将少年生吞活剥了一般,而少年则拼命往前逃跑。 看那秦沁如此焦急,想来应是在担心少年的安危。 「这是……」 芳菲一时没看明白这什么情况,身旁的元仲华望着那少年讲解道:「若我没猜错,这小郎君应是中书侍郎家的独子,名唤秦元。前些时日朝中便有传闻,圣人要剷除中书侍郎一家,没成想这竟是真的。」 她又补充道:「估计圣人已经传诏要将中书侍郎一家满门抄斩,这秦小郎君应是慌乱之中跑出来的。」 所以才会有侍卫满大街的追杀那少年。 「中书侍郎?」芳菲好像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元仲华给了她肯定的回答:「对,就是你嫡母的娘家秦氏一族。」 难怪了…… 难怪秦沁会追在后面跑,原来这是她亲侄子,她自然不想看到胞弟家断绝香火。 「这中书侍郎家犯了什么错?」 第146页 以至于连他们家的独苗都不肯放过,非要他们断子绝孙。 元仲华这次没再给芳菲讲述,只回了一句:「中书侍郎是赵郡王的幕僚。」 赵郡王? 芳菲在心底将这个名号默念了好几遍,而后才终于想起这是何方神圣。 赵郡王高睿,是高长恭的堂叔,同时也是高纬的堂叔,自幼便由神武帝高欢抚养,与高湛和高长恭的长兄一同长大,三人情同手足。高长恭的长兄之前便死了,但高睿还一直陪伴在高湛左右,亦是位高权重,对高纬的威胁程度和高长恭差不多。 高纬现在还动不了兰陵王府,便只有先拿其他势力开刀。 自高纬和胡绮掌权之后,其他郡王的党羽一个个被肃清,以及朝中那些对胡绮母子不满的朝臣,高纬也在逐步剷除。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高纬与胡绮已不知杀了多少人,只要是对他们有任何意见的人,不管是忠烈还是贤士,纷纷都惨遭屠杀,现在还留下的那些则是手握重权之人,高纬不敢轻易动他们。 中书侍郎的府邸离这并不远,也难怪他们会跑到这来。 虽然那少年楚楚可怜的模样很惹人心疼,腿脚都踉跄成那样了还在拼命奔跑,可见其求生欲强烈;但芳菲不是圣贤,更不是救世主,即便心生怜悯,她也无法施以援手,只能袖手旁观。 在当今的情势下还是要明哲保身才好,毕竟芳菲不是孤身一人,她的所作所为会牵连兰陵王府诸多人。 那少年在街上四处奔逃,最后将目光锁定在了近在眼前的兰陵王府,看着他越来越近的身影,芳菲有种不好的预感。她下意识想要退回府内,只是脚步才稍稍挪动一下,那少年转瞬之间已经冲到芳菲面前,抓住她的手痛哭流涕疯狂哀求:「求你救救我!救我——」 少年最后一个字的话音还未完全说出口,便蓦然顿住失了声音,脖颈直接被利刃划开,鲜血溅在了芳菲的衣袖上。 少年惊愕地瞪着双眼,就那样直勾勾地望着芳菲,身躯一僵慢慢倒了下去。 手上的力道瞬间消散,芳菲被吓得愣在了原地,差点尖叫出声,亦是睁大了双眼六神无主,她下意识想要后退,身躯却僵硬得无法挪动半分。身旁的元仲华看见追上来的侍卫一刀抹了少年的脖子,她也被吓得不轻,一连后退了好些步,震惊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这么近距离看见一个活生生的人被杀,前一刻还在向她求救,下一刻便倒在了血泊之中,一条生命就这样没了…… 芳菲说不上是什么感想,只觉尤为骇人,惊恐从心头蔓延至全身。 她甚至不敢低头看一眼,视线分毫都不敢往下挪,眼角余光映入那染血的衣袖,芳菲大脑一片空白,晕眩与恐慌交杂而来。 「阿元!」 秦沁撕心裂肺大喊,不顾一切地冲上前来跪倒在少年身侧,然而少年眼睛还睁着,却没有了丝毫气息。 一刀毙命断了生机。 「阿元!阿元……」 秦沁抱着少年的身躯痛哭流涕,几度哽咽说不出话来,看着侍卫那刀上还在滴着血,秦沁崩溃怒吼:「我们秦家犯了什么错,你们要赶尽杀绝!阿元还只不过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他招谁惹谁了?你们何至于这般残忍!连一线生机都不留给秦家!」 「郑夫人?你也是秦家的人?」那侍卫仔细看了眼秦沁,随之握紧了手中的刀刃,「圣人有令!只要是姓秦的人,一个都不放过!你既然如此捨不得秦小郎君,那你便陪他一同上路吧!」 侍卫话音未落便已挥起刀刃,秦沁原本还在伤心痛哭,一听这话顿时吓得脸色惨白,看着那刀刃慢慢向自己逼近,秦沁慌忙站起身拉住芳菲便躲到了她身后,带着哭腔惊恐哀求:「芳菲!芳菲你救救我!他们要杀我,你救救我!不要让他们杀了我!」 人到底还是害怕死亡的,秦沁前一刻还在悲愤斥责,这下却只敢躲在别人身后。 秦沁情绪太激动,手中力道很重,芳菲连挣扎都无力挣扎,心绪亦是混乱不堪,只能被迫挡在秦沁身前。 侍卫并未有犹豫,调转刀锋便向芳菲而来,芳菲本能地想要躲开,但却不知哪来的勇气,当即便是一个凌厉的眼神瞪了过去,使得侍卫动作一顿,刀锋停在了芳菲面前。 面对死亡的威胁,芳菲终于恢復了些许神智,她还是想要躲开,但依旧拗不过秦沁,只得强装镇定开口道:「我家主母早已嫁来郑家,算不得是秦家人,况且她并无罪过,难道你们要是非不分,连我们郑家的人也要一併杀了?」 第77章 与君相知(05) 那侍卫被芳菲的气势威慑了一瞬,但不过片刻,便又不以为然嚣张狂傲起来:「郑家人又如何?只要圣人想,这天底下就没有我们杀不得的人!」 「劝你最好让开,否则……」 侍卫又将刀刃往前挪了几分,直接对准了芳菲的咽喉,威胁之意毫不掩饰。 王府门前的守卫瞬间戒备起来,但之前因来人是宫中侍卫,他们并没有防备,这会王妃被侍卫抵住了脖子,即便他们意识到了危机也不敢轻易出手,只能紧盯着侍卫。 只要刀刃再往前挪一寸,芳菲必定会像那少年一样,当场毙命。 而秦沁躲在芳菲身后瑟瑟发抖,不敢出来。 芳菲平生最讨厌受人威胁,但眼下……不!不能服软!她身为兰陵王妃,若是被一个侍卫任意拿捏,那旁人都会以为兰陵王府好欺负,届时丢的不止是她自己的脸面,更会让高长恭颜面无存。 第147页 芳菲手中暗暗握拳蓄足了力,正准备找个时机偷袭一下侍卫,然后就见侍卫手中的刀刃突然被什么东西击落,「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侍卫还没反应过来,腿部便被人重重踹了一脚,致使他膝盖一弯便跪倒在地。 芳菲眼前晃过一个身影,熟悉的兰香扑鼻而来。 慌乱的心瞬间安定。 高长恭一把揽过芳菲甩开秦沁,顺势用衣袍将芳菲衣袖上的血迹遮挡,冷眼望向跪倒在地的侍卫:「怎么,我的人你也敢动?」 随之而来的还有潘安,他拔出长剑带领兰陵王府的人就将那几名侍卫团团围困起来,看了一眼倒在血泊之中的少年,目光就如同剑锋一般凌厉骇人,阴沉得可怕,「是谁给你们的狗胆,竟敢在兰陵王府前杀人?还妄想伤害兰陵王妃,怕是你们十条狗命都不够赔!」 气势一下就上来了,原本还嚣张狂妄的侍卫们此时只能僵在原地不敢轻举妄动。 只要高长恭一声令下,分分钟就能结果了他们。 那跪倒在地的侍卫原本还想挣扎,抬头一看见来人是高长恭,他的气焰瞬间弱了下去,半跪在地上都没敢起来。 先前面对的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芳菲,他自然无所顾忌,毕竟只要他一出手,轻而易举便能要了她的命。但是现在不一样,高长恭的武力值远在他之上,而他们的人数也不占优势,身份也不如对方,自然就没有了狂妄的资本。 高长恭转手拔出身旁侍从手中的剑,将剑锋抵在了面前侍卫的颈间,「你方才想做的事,我来替你完成。」 「兰陵王饶命……」 侍卫自然明白他所指之事是什么,瞬间慌了神,赶忙低声求饶。 高长恭却无所动容,剑锋慢慢往前,丝丝鲜血溢了出来,侍卫被吓得不敢动弹,一旁的元仲华赶忙叫住了高长恭:「四郎,不可!」 眼前侍卫是高纬的人,若杀了他,便是公然与高纬作对。 芳菲也意识到了这点,看见元仲华出声之后高长恭仍无动于衷,她心一慌便扯了下高长恭的袖子,想要将他往回拉。 高长恭手中的剑锋终于停住没再往前,转而把剑一收冷声呵斥:「再敢放肆,必取尔性命!」 潘安也随之收起长剑,对那些侍卫道:「快滚!」 侍卫赶忙站起身退了回去,捡起刀刃同其他人一熘烟就跑没影了。 芳菲目送着他们逃离,无意间瞥见街头转角处站着一个人影,身形挺拔,脸上戴着面具,正冷冷望着这边。 在那些侍卫逃跑后,他便也转身离开了。 「把秦小郎君送回秦家安葬。」高长恭看了眼地上横躺着的尸首,随后又冷眼看向缩在一旁的秦沁,「郑夫人,你也请回吧,往后莫要再来叨扰芳菲,她不是你的挡箭牌。」 「……是,殿下恕罪。」 秦沁走上前躬了躬身,确定街头再看不见侍卫的人影后,便随兰陵王府的人一同送秦元的尸身回秦家。 虽然已被灭满门,但还是要入土为安的。 高长恭此前一直揽着芳菲,当他转向元仲华时才松了揽着芳菲的手,低眉拱手行礼:「母亲,让您受惊了,母亲不若进府再喝杯热茶?」 元仲华此时也已从惊吓中缓过神来,摇头拒绝:「不了,天色已晚,我该回宫去了。」 她转而看向面色依旧有些发白的芳菲,忽然抿嘴一笑:「易求无价宝,难得有心郎,你二人定要好生相守,荣辱与共。」 「生同衾,死同穴,深情不负。」 她拍了拍芳菲的肩膀,随之转身离去。 皇族人大多命运坎坷,生死不过转瞬之间,生同衾死同穴是奢望,就好比元仲华是文襄皇帝唯一的妻子,可是生前就极少同寝,死后亦无法同穴而葬。 芳菲望着元仲华离去的背影,许久才回过神来。 ……这就走了? 不是应该还有话要和她说吗?难道就是想让她与高长恭相依相守,携手一生? 可自古情深不寿啊。 用情太深的人,一生为情所困,基本不会有好下场。 「你没事吧?」 目送元仲华离去后,高长恭的视线重新迴旋到芳菲身上,牵起她冻得冰凉的手放在掌心温着,眉宇轻蹙担忧地望着她。 「有事儿!」只见芳菲一撇嘴,瞬间泪眼汪汪,抽回自己的手直接扑进高长恭怀里,双手环住高长恭的脖子,给他抱了个大满怀,一脸委屈地蹭着他的颈窝,「刚才要不是你及时赶来,我就真要给那侍卫跪下求饶了!太可恶了他们,欺负我一个弱女子,真不是个男人!卑鄙,无耻,下流,贱人……」 「好好好,咱们不生气了,不生气了。」听着她一连串的咒骂,高长恭连忙好声好气地出言安慰,轻轻拍着她的肩背哄她,「我不也让他给你跪下了吗?你若实在气不过,我便送他去见阎王,可好?」 「那……那倒不必……」 耳边迴荡着他轻柔的话语,芳菲一下就委屈不起来了,但还是努力挤着眼泪,抽抽噎噎地回道:「打一顿就好……」 芳菲一个劲地往高长恭颈窝里蹭,蹭得他极为不适,酥麻的感觉遍布全身,胸腔似有一股烈火在慢慢燃烧,连血液里都是灼热的。而他覆在芳菲腰间的那只手,想要用力将她揽入自己怀里,贪恋她柔软的身躯,但又不敢太用力。 第148页 即便内心躁动不安,高长恭面上还是非常镇定,瞥了一眼旁边的尉相愿,口吻淡然自若:「王妃的话你可听见了?」 「听见了。」尉相愿低垂着眼帘,不敢抬头看一眼面前两人,因为芳菲还赖在高长恭怀里,丝毫不避讳的那种。其他人也在芳菲扑进高长恭怀里时,就纷纷主动低下头不敢多看,他们虽然不介意主子们之间的任何举动,但仍然会面红耳赤感到羞涩。 尉相愿朝高长恭拱了拱手,眼睛紧盯着脚下的地面,「趁他们还未走远,属下这便去办。」 随即转身一挥手,带着几个弟兄就追人去了。 虽然那些侍卫是高纬的人,但是他们冒犯兰陵王府在先,只要不伤及他们性命,高纬也无从追究。 「四哥哥真好!」目送尉相愿他们离开后,芳菲终于破涕为笑,眸中还未褪去的水光染着层层笑意,水灵灵的极为明亮动人,抬起头伸出手拇指与食指指尖交叉,还嘟了嘟嘴,「给你比个心!再给你一个么么哒!」 高长恭却有几分不解:「这……是何意?」 芳菲神色一怔,随即低下头娇羞忸怩起来,目光闪烁无处安放:「就是……就是这个意思!」 话音未落,芳菲勐然仰起头,对准高长恭的脸就吧唧了一口。亲完之后,芳菲一撒手从高长恭怀里挣脱出来,娇笑如花,转身提着裙摆就跑进了府内。 高长恭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忽而低眉一笑,脸上仿佛还残留着她的余温。 而旁边的侍从们则将头埋得更低了。 也有一些大胆的偷偷抬眼看高长恭,他嘴角那抹温柔甜蜜的笑,是他们几乎不曾见过的,清朗如明月,温润如春风。 暮色深沉,月光微凉。 屋内窗前人影晃动,摇曳的烛光将一抹纤细的身影倒映在窗纸上,只见那身影几经辗转,最后落座于镜子前。 芳菲特意去洗了个澡,换了身平日里都捨不得穿的衣裳。 芳菲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原本并不算长的头髮,此时已长髮及腰,浑身上下皆是古人的风韵。可看着镜中的那张脸,芳菲有些不自信起来,书中女主郑似锦风华绝代,她的妹妹姿色自然也不会差到哪去,而芳菲和她妹妹长得一模一样,姿容不算丑,可芳菲觉得也没那么倾国倾城,不知能否让那人喜爱。 毕竟那人是古代四大美男之一啊,站在这样一个光鲜亮丽的人身旁,芳菲难免会觉得自己不上道。 几番犹豫之后,芳菲还是起身蹑手蹑脚地去到了桌子旁。 看着桌上那些精緻可口的糕点,芳菲伸手就想去拿一块,可随即又立马收了回来,还自顾自地幽怨道:「先干正事,别老想着吃!」 于是,芳菲便缓缓从怀里掏出一个小药瓶。 「嘿嘿嘿嘿……」 盯着手中的药瓶,芳菲好一阵阴险邪恶的笑。 元仲华所言非虚,高长恭这年龄放在古代真不小了,却连个一儿半女都没有。她若是多往兰陵王府塞一个侍妾,那芳菲的地位就多一分威胁,倘若能有个孩子,即便将来高长恭厌弃她了,芳菲也能够母凭子贵。 心动不如行动! 莺莺燕燕多了,难免会搞得乌烟瘴气的,所以侍妾还是少一点好,她这也是为高长恭着想,虽然他本人不一定会这么想。 芳菲打开茶盏的盖子,拿着药瓶对准茶水撒下药粉,看着那药粉与茶水相融后,芳菲遂心满意足地将茶盏重新盖好,然后把药瓶找个隐蔽的角落藏了起来。 刚藏好药瓶拍拍衣袖正准备回到桌前,然而一转身却见眼前赫然出现一个人,刚好与她四目相对。 芳菲惊恐得顿时瞪大了眼睛。 ……妈呀,鬼啊! 高长恭:「……」 第78章 与君相知(06) 芳菲委实被吓了一跳,但好在她克制力强,才没有尖叫出声。 为什么走路总没声呢?? 高长恭忍着笑意看了眼芳菲身后的书架,问道:「你在这做什么?」 「啊?我……没什么……没什么……」 被高长恭这一问,芳菲下意识就偷瞄了一眼藏药瓶的木盒,随即赶忙摆手。察觉到自己这动作太慌乱后,芳菲又突然放下了手,强行扯着嘴角沖高长恭嘿嘿笑。 看着高长恭那变得微妙的眼神,芳菲忍不住用指尖狠狠掐了一把自己。 造孽啊!就现在这破烂演技,芳菲自己都看不下去了!高长恭一句话就把她搞慌了,满满的做贼心虚。 芳菲努力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很从容,希望能补救一点。 高长恭若是提前发现了这事,那她的美梦就真的只能是一场美梦了,而且芳菲还会尴尬死。 所幸高长恭的目光并没有在她身上驻留多久,下一刻便若无其事地移开了视线,转身向桌旁走去,「菲菲,你找我来有何事?」 望着他慢慢远去的背影,芳菲拍了拍胸脯悄悄松了口气,然而此时他又突然回眸相望,芳菲浑身一震,立马放下手扯出了还未彻底消散的笑容,兴沖沖地向他走过去,转身端起桌上的茶盏,「呃那个……我最近新学了煮茶,想让你品尝品尝,看看我的手艺如何!」 芳菲将茶盏端到高长恭面前,却低着头眼睛不敢看他。 太心虚了没办法。 高长恭盯着那茶盏看了一会,眼底深处悄然划过一丝笑意,他并没有去接茶盏,而是用略带歉意的语气说道:「我方才刚喝过子渊煮的热茶,这会没有胃口再饮茶,你不如先自己尝尝?若有何不足之处,你还能第一时间知晓。」 第149页 「啊……这……我……」 芳菲的笑容瞬间僵硬,但还是竭力保持镇定:「我自己方才品尝过了,还不错,就想让你尝尝看,四哥哥不会不给面子的吧?」 说到最后,芳菲甚至带了点撒娇的意味。 高长恭则不为所动,从容自如地笑了笑,满眼温柔缱绻:「品茶来日方长,今后有的是时间,春寒料峭,夜间天凉,你如此畏寒,再喝杯热茶正好暖暖身子。」 只是他这温柔,芳菲总感觉别有深意,不是那么的真切,可又找不出破绽。 听着他的话,芳菲心里直打鼓。 再这样她可就绷不住了。 「不,我不冷。」芳菲还在垂死挣扎,又将茶盏往前递了递,「还是你喝吧,哪怕就喝两口也行,总不能白白浪费嘛。」 喝两口应该也有点效果吧…… 高长恭微眯起眼望着芳菲,嘴角笑意愈发深浓:「你如此想让我喝,该不会……这里头有什么吧?」 芳菲几乎是下意识立即否决:「怎么会?没有什么的!」 可这样却更显得她慌了。 高长恭依旧是探究般的眼神,显然不信芳菲所言。 「那你便自己喝。」 他一点都没有要接过茶盏的意思,摆明就是要与芳菲死磕到底,不让她自己喝不罢休。 芳菲:「……」 我能怎么办?我也很绝望啊。 没办法,眼下这情形,高长恭已经怀疑她了,芳菲今日若不喝就不能让他信服。 唉,今日演技欠缺,每一步都显得那么刻意,别人若是不怀疑那才是怪事。这茶是非喝不可了,大不了等下药发的时候,芳菲强行忍过去然后风平浪静,让高长恭心服口服。 坑人终坑己啊。 「那……那我就自己喝吧……」 无奈之下,芳菲慢慢将茶盏移至唇边,一咬牙一闭眼,打开茶盖张嘴就准备喝。 只是茶盏还未贴到嘴唇边缘,她端着茶盏的手突然被人拽住了,制止了她喝茶的动作。芳菲手一顿,抬头看向眼前人,满脸皆是疑惑好奇,阻拦她的人没有别人了,只有高长恭。 刚才还一心想让她喝,现在又突然出手阻拦是什么意思? 芳菲仔细一看赫然发现,高长恭的笑容里少了丝之前的玩味,多了丝真挚的温柔,他从芳菲手里接过茶盏放回桌上,「这药伤身,还是不喝为好。」 芳菲:「!?!」 他又接着道:「你所求之事我必应允,与我直说便好,何须如此?」 「我……」 这种事让她怎么说?! 芳菲好歹也是有羞耻心的…… 诶不对!高长恭这是把她的小心思都看得透透的了?茶水里下了什么药他都猜到了,天哪好羞耻! 芳菲整个人差点原地石化,只得朝他嘿嘿傻笑缓解尴尬。 不过想想也正常,高长恭之前就在原主那遇到过这样的套路,第一次就识破了,第二次又怎么可能煳弄得过去。 不愧都叫做郑芳菲,在这方面行事风格都一样! 既然都被识破了,那就没什么好伪装的了,芳菲选择坦然接受,直面自己的内心,果断出手扯住高长恭的衣袖,娇俏地朝他眨了眨眼睛:「有求必应,这可是你说的!」 从看见芳菲这身稍显特别的穿着打扮时,高长恭就猜到了她的心思。 因为她所想,亦是他所愿。 事到如今也没必要再藏着掖着了。 「对,我说的。」 高长恭直接伸手揽住芳菲的腰,手上一用力,温软身躯便落入怀里,紧贴着他的胸膛,燃起心中熊熊烈火。 芳菲顺势环住了高长恭的脖子,高长恭一低头便吻住了她的嘴唇。 柔软娇嫩,诱人心魂。 芳菲的理智慢慢被欲/火吞噬,极为放纵地回应着他的亲吻,甚至任由高长恭解开她的衣带,将她的外衣一点点褪去。 情到浓时,高长恭将芳菲打横抱起,轻轻放在床上,随后伸手拉下床帘欺身而上,衣衫已被尽数褪去,随手丢在了床头。 帘帐之后人影交缠,一夜承欢。 芳菲彻底清醒时,窗外已是日上三竿,再看看身旁,早已没有了高长恭的身影。 见此,芳菲默默松了口气。 昨晚一时冲动,芳菲就和高长恭把那事给办了,总算是有夫妻之实了,只不过……高长恭体力非常好,腰腹也非常有力,昨晚的情况很激烈,直到后半夜芳菲累得不行了,然后就迷迷煳煳睡着了。 第一次做这种事情还是有点害羞的,不知该如何面对高长恭,所幸他现在不在。 芳菲掀开棉被的一角看了看自己,身子好像已经被洗过了,而且还已经穿上了里衣。仔细回想,后半夜迷迷煳煳之中,芳菲好像确实感觉到有人抱起她去洗了个澡,至于穿衣服,芳菲便完全没印象了。 那抱她去洗澡的人会是高长恭吗?应该是了,毕竟除了他,也没人敢在芳菲不穿衣服的情况抱她了。 这人……还挺贴心的。 芳菲试着动了动身躯,便清晰地感觉到腰腹以下尤为酸痛,特别是那处还有点撕裂的痛感。 当时是爽了,现在就惨了。 也不知这酸痛何时才会消散,至少得休整一两天了,芳菲忍着酸痛撑起上半身正准备坐起来,然而却看见屏风外人影晃动,正向这边走来! 第150页 芳菲现在穿的里衣料子很单薄,即便是许愿和连壁,芳菲也不好意思让她们看见,更何况那身形根本不是她们。此时敢未经芳菲同意就进她房间的人,只能是高长恭,芳菲赶忙躺了回去,把棉被一扯重新盖好,然后侧过身对着里面闭上了眼睛。 此时没有比装睡更好化解尴尬的方法了。 高长恭绕过屏风来到内室,就见床上的人还窝在棉被里,一只白嫩玉足裸露在外。 为避免吵到她,高长恭刻意放轻了脚步,走到床沿伸手扯动棉被就欲把她的腿盖上,可是却察觉到了她那并不平缓沉稳的气息。 高长恭手上的动作并未有停顿,只看了眼芳菲熟睡的侧脸。 把腿盖上之后便没有了其他动静,不一会儿,就听见脚步声逐渐远去的声音。芳菲终于松了口气,悄悄睁开眼睛侧头回望身后,然而—— 又是熟悉的四目相对。 高长恭就站在床边,身着一袭月白色长袍,眉眼微垂注视着芳菲。 「你、你没走啊……」 芳菲反应过来被骗后为时已晚,方才那脚步声是他故意作假的,因为他平时走路基本都没什么脚步声,然而刚才芳菲没想到那么多! 好恨啊…… 芳菲暗地里咬牙切齿,面上却只能笑脸相迎,耳根慢慢红透。 即便高长恭的目光再平和不过,芳菲却觉得他目光灼灼,看得她极为不自在,真想一头钻进被窝里。 芳菲仍旧没起身,手中默默将棉被往上扯,把脖子都盖得严严实实,笑呵呵道:「四哥哥,这个时辰……你不用进宫上早朝的吗?」 怎知高长恭却回道:「我已经从宫中回来了。」 他还特意用眼神指了指窗外,太阳高照,日头已经偏中,时辰约摸接近晌午了。 他不仅上完早朝回来了,还换了身常服。 芳菲一时语塞,不知说什么好。 没办法,昨晚太累了,而且后半夜才入睡,这一睡便睡到了现在。 再看高长恭,起那么早还神采奕奕的,眼睛非常清明无一丝疲倦之意,没办法不让芳菲眼红,直勾勾地盯着他看,羡慕嫉妒恨。 高长恭侧身在床沿坐下,低眉瞧着她,伸手将粘在芳菲脸上的髮丝轻轻撩开,「还不起来,睡那么久肚子不饿?」 他是背对着窗户的,天光洒落在他肩头,从芳菲仰视的角度来看他极为光彩照人,又温柔缱绻。 什么羞耻心,顿时通通都被芳菲抛于脑后,伸出手就朝高长恭张开了双臂,死皮赖脸地撒娇道:「要抱我才起来,不抱起不来!」 高长恭垂眸宠溺一笑,认命般地弯腰将芳菲从被窝里抱起来。 芳菲环着他的脖子对着他的脸就吧唧了一口,「四哥哥真好!」 「……」 又是美好的一天啊。 第79章 与君相知(07) 春风和煦,长街上落英缤纷。 芳菲拉着许愿在不被高长恭察觉的情况下,悄悄熘出了兰陵王府,随着人流来到了长街上。看着芳菲东张西望神秘兮兮的样子,许愿忍不住好奇问道:「菲菲,你偷熘出府是要去做什么啊?」 芳菲怔了怔,随即凑近许愿的耳边低声道:「我要去医馆看大夫。」 「看大夫?你……生病了?」许愿一听这话,激动得抓住芳菲的手,视线已经开始在她身上游离,「你身体有哪里不舒服?为什么不直接让人去请大夫来,非要自己跑出来找医馆?」 「这个……我也不能确定,还是不要打草惊蛇的好,万一没有的话那不是很尴尬?而且还会让人空欢喜一场。」 芳菲随之抽出手作了个停的手势,示意许愿不要再打量她。 许愿更加迷惑了:「没有什么?」 「你这让我怎么说?」面对许愿如此直白的问话,芳菲有些难以启齿,单手撑腰挺起肚皮,还用手摸了下腹部,作出大肚孕妇的姿态。 许愿疑惑地盯着她的腹部看了一会,随即恍然大悟:「你怀孕了?」 「嘘——小点声!」芳菲受不了许愿这惊人的大嗓门,赶忙伸手捂住了她的嘴,看见周围人投来异样的目光,芳菲简直羞耻心爆棚,「这只是我自己的感觉,究竟有没有我也不确定,所以就想找个大夫诊诊脉!」 许愿似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原来如此……」 原来芳菲所说的怕会让人空欢喜一场,竟是在指高长恭。 到达医馆门前时,芳菲还有点心虚,踌躇着不敢进去。毕竟从来没怀孕生过孩子,怀孕时的徵兆芳菲也是从别人那里打听来的,具体情况到底是如何芳菲不敢确定,如果只是她的错觉,那失落肯定是免不了的。 第一次与高长恭圆房之后,到现在也有过好几次了,如果两人身体都没什么毛病的话,那怀孕是很容易的。 活了那么多年,芳菲也很期待尝试一下当母亲的感觉。 「走了,进去啦!」 见芳菲踌躇不决,许愿便挽起她的胳膊,动作轻柔地拉着她走进去。 从医馆出来后,两人神态各异,芳菲眼神空洞一脸茫然。许愿则是欢天喜地,小心翼翼地搀扶着芳菲,连跨个门槛都极为紧张,千叮咛万嘱咐的。 给芳菲看诊的是位白鬍子老大夫,把过脉后,他给出了确切的回答——芳菲怀孕了。 第151页 即便早已有心理准备,可芳菲还是半天没缓过劲来。 这就……怀上了? 幸福来得还挺突然的。 在回王府的路上,许愿一直絮絮叨叨没停过,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 「菲菲你小心着点,别磕着了。」 「菲菲,听说怀孕初期容易流产,你可得悠着点,别乱吃东西也别到处蹦跶。」 「菲菲,今后有什么事尽管让侍从们去做,若是他们不行的话你就叫我,我一定给你整满意!」 「菲菲,听说孕妇不能随便吃药,你千万要注意保暖别冻着了。」 「菲菲……」 「好啦小愿儿!」 芳菲实在受不了了,连忙出声打断了她,但芳菲也知晓许愿是出自好意,便扯着笑脸乖巧温顺地朝她点着头:「你说的我都知道啦,我会注意的,你不用担心,我一定会严格按照你说的去执行!」 怕许愿仍不放心,芳菲还特意竖起手指跟她保证。 许愿见此,不由得低眉笑了笑,她也意识到自己有点太唠叨了,遂不再多言,挽着芳菲的胳膊专心走路。 日头逐渐偏西,气温随之下降,温和的春风也变成了阵阵冷风,捲起繁花飘絮纷纷扬扬洒落街头。看这样子,大概是要变天了,谷雨时节即将到来,芳菲抬头望天,入眼便是漫天飘舞的飞花。 此情此景,芳菲突然就感慨道:「人间四月芳菲尽啊……」 随后又勐然反应过来,自顾自地呢喃:「咦,『芳菲尽』?这诗对我好像不太友好啊,我可不会在四月凋零,这诗还是不念的好。」 许愿没懂芳菲在念叨什么,但也没多问。 在这漫天飘舞的飞花之下,芳菲和许愿转进了一条小巷子里,准备抄近路回兰陵王府。 可是刚踏进小巷里,摆放在路边的一堆箩筐突然掉落,一个个摔在芳菲和许愿面前,拦住了她们的去路。芳菲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一道身影随着箩筐飞了过来,重重摔在芳菲脚前,还发出吃痛的惨叫声。 芳菲甚至来不及去看眼前人是谁,另一个身着黑衣的人随后而来,从天而降落在那堆散落的箩筐旁边。 看身形与着装,应是位男子。 他身穿斗笠戴着帽子,脸上也蒙着面具,手中长剑还在滴血,气势汹汹地盯着摔在芳菲面前的人。 仔细一看,面前之人衣衫上沾了不少血迹,那人剑上的血应该就是他的。 芳菲心中大惊,下意识后退了两步。 妈呀!这是赶上刺杀直播了吗?眼前这情形,分明就是黑衣人在追杀这人,所以才会一个英姿飒爽,一个仓惶狼狈。 为了不惹火上身,芳菲当即决定走为上计,拉着许愿转身就跑! 「站住!」 芳菲两人还没跑几步,身后便传来冷厉的呵斥声,吓得芳菲两人一哆嗦,登时停下脚步僵在原地。 回头一看才知不是在叫她们,而是在叫先前摔倒的那人,他不知何时已经起身,并且非常迅速地在往芳菲这个方向跑,而那黑衣人也朝这边追了过来。芳菲此时才看清那人的脸,是位中年男子,原本英气逼人的眉宇因惊慌而拧在了一块,在他身上曾有过的从容沉稳此时早已消失不见,拼了命的在往前跑。 这人芳菲是见过的,他是高长恭的堂叔赵郡王高睿,和高长恭的长兄一样,由神武帝高欢抚养,自幼与高湛一同长大。 与高长恭长兄不同的是,高睿为人较圆滑,所以深受高湛喜爱,位高权重。 芳菲不想掺和进来,但那高睿就偏往她这边跑,和那黑衣人几经追逐又堵住了芳菲的去路。关于这个戴面具的黑衣人,芳菲已经大概猜到他是谁了,因为歷史上有记载过,高纬登基后派杀手除掉了高睿,这黑衣人应该就是高纬派来的御用杀手。 那高睿虽然已经负伤,但还是勉强和黑衣人过了几招,不经意间挑掉了黑衣人脸上的面具。 剑锋擦过他的面庞,留下一道极为细小的血痕。 看见黑衣人的真容,高睿也只有片刻的震惊:「刘桃枝,果然是你!呵,是高纬那小子派你来杀我的对吧?」 「殿下既然知道圣人对你的心意,那便好好上路吧。」 他一抬手,剑锋已没入高睿胸口,顿时血如泉涌。高睿却是咬紧牙关没叫出声来,手死死握住剑锋,不甘心让剑锋就此穿透他的身体,即便他已濒临死亡边缘,说话仍是刚毅强劲:「高纬残害族亲,昏庸无道,必定不得好死!」 刘桃枝勐地抽出剑锋,手一扬就划了高睿的脖子,高睿再说不出话来,直直倒了下去。 高睿曾受高湛所託,手握重权,辅佐幼帝,一生忠义为国为民。看见君王荒淫无度,高睿竭力劝谏,可最后换来的却是君王的满腹猜忌,还派一个御前侍卫了断他的余生,暴尸街头。 芳菲再一次目睹杀人的全过程,相比前几次,她这次镇定了许多,只不过还是在刘桃枝手起刀落时蒙住了眼睛,不敢亲眼去看高睿被杀死。 许愿也和芳菲瑟缩在一起,皆不敢去看那倒在血泊中的人。 惊惶之余,许愿还不望慰问芳菲:「你没事吧,菲菲?」 「没事。」 芳菲还悄悄向许愿比了个「ok」的手势。 即便她怕血,可见识过那么多血腥场面,不可能还会被吓得六神无主,只要不刻意去看就好。 第152页 面前之人提着带血的剑缓缓转过身来,他眼角的那颗泪痣以及他脸上的血痕,在芳菲看来都尤为刺眼。她心里是真不想看见这一幕,但是看都看见了,她也不能装瞎,只能将这无奈压在心底,眼睛毫不避讳地注视着刘桃枝,震惊与错愕交杂。 跟她同样震惊的还有许愿,她也瞬间认出了眼前人,「是你?」 前者是装的,后者是真震撼。 不过单从表面来看,两者都看不出什么分别。 刘桃枝也在盯着芳菲看,眼神冷得骇人:「是我。」 芳菲故意做出愤恨的样子,满眼怒火与不可置信:「所以,在定阳时刺杀兰陵王的也是你?当时你也是奉圣人之命要除掉兰陵王?」 单看身法,二者便极为相似。 刘桃枝冷笑一声没有回话,一步步向芳菲走近,持剑的手慢慢扬起,「既然兰陵王妃已经知晓我的身份,并亲眼目睹赵郡王被我杀害,那你二人便陪他一起上路吧。」 看着他那滴血的剑锋,芳菲心里已经慌得一批,但她还是强装镇定站在原地没有动。 人大多都有逆反心理,越是害怕,别人就越想杀你,就如同大人打骂孩子一样,孩子哭得越凶就越来气,打得也就越起劲。 越怂就会越被人欺负。 许愿虽然害怕,但是眼下就算她要跑,那也跑不过刘桃枝,只有缩在芳菲身旁瑟瑟发抖。 「你一定很后悔当初救了我一命吧?没想到我是一个杀人如麻的恶鬼。」 他嘴角微扬却无笑意,只有无尽的讽刺。 「王妃,对不住了。」 眼睁睁看着剑锋向自己逼近,芳菲极力忍住想要后退的脚步,神态大义凛然且镇定自若:「救你一事,我从不后悔,已经做过的事没有后悔的余地。再者,即便一早就知晓你的身份,可当时你与我之间并无恩怨,你于我来说也不过是个过路人,出于怜悯之心,我还是会选择救你。」 然而刘桃枝手上的动作却并未有停顿,剑锋也并未停止前行,手一扬,勐地一剑砍下。 第80章 与君相知(08) 兰陵王府后门前,芳菲和许愿两人相携跑进府内,跨过门槛之后方才停下,然后齐齐回头看向身后的长街。 见长街上并无人影后,两人才松了口气。 想起方才的情形,芳菲仍心有余悸。 当刘桃枝拿着剑对着她砍下去时,芳菲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然而他的剑却没有砍在她身上,只是割断了她的一缕头髮。 他说从此以后恩怨两不相欠。 他日若是再在对立的场面遇见,他绝不会手软,该杀则杀,包括对高长恭也是一样。 芳菲没有想到,刘桃枝真的按照她的心意去做了,当时芳菲也只是想赌一把,竟不知会这么轻而易举就赌赢了。 刘桃枝虽是杀手,但他也是有人性的,从他如此忠心高湛父子就可以看出。 他心里,始终对芳菲有所感念。 当初芳菲救下他,并拒绝他的赠礼,如今换来两次虎口逃生的机会,不亏。 其实在刘桃枝第一次放过她与高长恭时,他们就已经恩怨两消互不相欠了,他每次都急着与芳菲撇清关系,可又总是撇清得不彻底。 两人并不理会门口守卫那怪异的目光,自顾自地转弯走进长廊里,许愿长长吐了口气,眼中是劫后余生的欢喜:「好在那人还有点良知,否则你我现在就没命回来了,菲菲,以后还是不要随便出府了。」 「我知道啦!」芳菲非常配合地点点头,还顺手颳了下许愿的鼻子,笑颜如花,「你放心好了,有我在,肯定不会让你死翘翘的。」 许愿不满地撇了撇嘴,这话怎么听都像是在哄小孩啊。 她张口还欲再说些什么,一抬头便看见前方长廊转角处走来一个人影,幽沉的目光盯着许愿身旁之人,许愿下意识就叫了一句:「兰陵王!」 「兰陵王?」芳菲好奇地看向许愿,「他又不在这,你怕他做什么?」 「不是,菲菲我……」 许愿还想再辩解什么,芳菲明白她慌乱的心情,还特意拍了拍许愿的肩膀抚慰道:「你不必顾忌他,反正他又不知道今日的事,只有你知我知天知地知……」 「今日什么事我不知道?」 芳菲话还没说完,前方就响起了一道清朗的声音,芳菲僵硬地转头看过去,只见高长恭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长廊里,此时就站在她们前方几步远之外。 芳菲:「……」 敢情方才许愿是在叫高长恭,而不是在跟她说话。 「没、没什么啊……」芳菲尴尬地扯着嘴角,笑脸有些僵硬,很明显高长恭不会就此罢休。为了转移话题,芳菲下一刻便从容走上前去,满脸兴致沖沖地对他笑:「四哥哥,你来得正好,我有事要与你说呢!」 高长恭不动如山:「何事?」 芳菲还没来得及开口,许愿就已经激动得抢先一步回道:「殿下,菲菲她怀上孩子了!」 「愿愿!」芳菲撇着嘴幽怨地瞪着许愿,说得这么直白,让她的脸面往哪搁?先前还敢与高长恭直视的芳菲此时却只敢盯着许愿看,用眼角余光留意着高长恭的动向,心中没来由的好一阵娇羞,连一句应和的话都说不出口。 高长恭面色一怔,眼底随之染上欣喜,「此事当真?」 第153页 他言语中还带着点迫切,芳菲只好乖乖点头。 许愿已经默默退到了一旁,高长恭顺势走上前,看见芳菲衣着单薄,他便立即解开外衫给芳菲披上,眸中是掩盖不住的欣然之色,语气也瞬间柔和下来:「那你可要好生休养,有什么想吃的与厨房说一声就行,我另外请一名女医师来,你若有何不适定要告诉医师。」 这些关切的话是挺正常的,也代表了高长恭的心意,可芳菲总觉得这更像是临别前的叮嘱…… 她能感觉到他的喜悦,只是心里隐约有些不安。 在高长恭为她披上外衫后,芳菲便主动牵起了他的手,高长恭却顺势反握住芳菲的手,眉眼之间似有依恋不舍:「如此,你便好好留在邺城,安心养胎等我回来。」 「你要走?」 芳菲浑身一怔,瞬时激动起来。 随后恍然意识到,高长恭之所以会出现在后门的长廊里,可能就是专程来找芳菲有事要告诉她的。 思索片刻,不等高长恭回答她便又问道:「你是不是要领兵南下攻陈?」 之前在街上时,她便看见有大批兵马疾驰而过,想来应是圣人召见。而前不久芳菲就听说南边的陈国一直骚扰齐国边境,仗着齐国君王年幼,愈发得寸进尺肆无忌惮,朝中当时就传出消息,说是君王决意要攻打陈国,给他们一个教训。 前两天高纬又为高长恭加了官爵,宋玉和潘安也升了官职,用意大概就是要他们领兵攻陈了。 看芳菲瞬间紧张起来的模样,高长恭反而放轻松下来,轻轻安抚着芳菲紧攥的手心,点头道:「圣人已经下诏,陈国屡次犯我边境,趁周国与突厥尚在休养,集结十万大军攻打陈国,定要打下陈国的半壁江山,如此一来周国便不敢再轻易进犯。」 芳菲的心情很复杂也很忧虑:「陈国不是那么好攻取的……」 陈国盘踞在江南一带,势力不容小觑,在歷史上最后还是被统一北方的隋朝灭掉的,周国和齐国都没能奈何得了陈国。 从高长恭决意推翻高纬时开始,这一切就都偏离了歷史路线,南下攻陈不管是歷史上还是书中,皆是不存在的情节,芳菲完全不知道接下来的事态会如何发展。从前她是知道每次征战的结果,可是这次她没法预料,什么也不知道…… 高长恭明白芳菲的担忧,轻柔地笑着道:「你且放心,这一切都在我们的预谋之中。」 芳菲抬头看他,那深沉的眸光极为坚毅。 不知为何,芳菲心中的忧虑瞬间就被抚平了,手心也随之放松下来,勾起嘴角重现笑颜:「我信你。」 既然他们已经计划好了一切,那芳菲也就没必要再多加干涉了。 以高长恭现在的权势,没那么容易被剷除的。 「你快随我回屋歇着。」高长恭牵起芳菲就准备带她走,又转而看向站在一旁的许愿,「许姑娘也早些回屋吧,我与菲菲就不相送了,还望许姑娘见谅。」 许愿没所谓地摆了摆手:「没事没事!你们回去吧,我自己回屋就行!」 原本高长恭第二日便要离开邺城集结兵马南下,但是得知芳菲怀孕,他便让潘安与宋玉先行领兵出发,自己在邺城多停留两日,然后快马加鞭追上他们。 春雨淅淅沥沥,绵延不绝。 高长恭一手撑着伞,另一手牵着马,芳菲就跟在他身旁与他缓步走出城门外,在他们身后是另外几名牵着马的侍从,还有一辆兰陵王府的马车。 芳菲和高长恭是走路过来的,好似这般便可延缓他们的分离。 「你一路保重,我等你凯旋归来。」 芳菲跟着他走到城外的大道旁时,便不得不停下脚步,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她在此时怀了身孕,而军中生活条件艰苦,无法养胎,更要面临随时会与敌军交战的风险,所以芳菲只能留在邺城。再者,现在的情势已经偏离了原来的路线,芳菲无法再预料什么,即便随军也帮不上什么忙。 高长恭暂时松开马缰,转过身来面向着芳菲,尽量将手中雨伞往她那边偏移,「阿玠与尉相愿都留在邺城,若在此期间有什么麻烦事,你尽管与他们说,他们会有办法的。」 他不在邺城的这些时日,很难保证高纬不会对兰陵王府下手,所以这次特意留下了卫玠与尉相愿。 「成败在此一举,若我不能回来……」 一听高长恭这话,芳菲瞬间就不高兴了,直接打断他放狠话:「你敢说你不能回来,那我现在就带着孩子改嫁,不要你了!」 本来要离别就已经很难受了,还说这种话,雪上加霜谁受得了? 顾虑太多只会让自己多愁善感。 芳菲神态决然,眼神也是恶狠狠的,高长恭瞬间妥协,还顺势一把搂住了芳菲的腰将其揽进怀里,温柔笑道:「好好好,我一定会回来。」 芳菲这才满意展露笑颜,顺势从他手中接过雨伞,还眨了眨眼:「那你去吧,记得想我哦。」 说罢,芳菲仰起头就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高长恭眸光微怔,在芳菲想要挣脱他的怀抱时,手上突然发力将其牢牢禁锢在怀里,低头便在芳菲额间落下一吻。 随后,他便缓缓放开了芳菲。 腰间的力道松散,那股温热也在慢慢散去,芳菲却依旧面不改色笑颜如花,好似真的没有因离别而感伤。 第154页 高长恭戴上竹笠转身走进雨中,翻身跨上马背,回眸望了一眼芳菲,随即策马离去。 其他随从也紧跟着疾驰而去。 芳菲不想把气氛搞得那么沉痛,是以一直尽量保持轻松状,本是笑着目送他离去,直到高长恭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濛濛细雨中,芳菲脸上的笑也彻底消失了。 不伤感是假的,她只是不想让高长恭怀着沉重的心情领兵出征。 说实话来这里这么久,芳菲还从来没和高长恭分开过,一直都是他去哪她便跟去哪。而这次高长恭远征陈国,不知归期,少则一年半载,多则三年五载都是有可能的,要分开那么久,芳菲还有点捨不得。 芳菲望着手中的伞柄,心里又是一阵情绪翻涌。 高长恭撑伞时,连一滴雨都捨不得让她淋到,而他自己却冒雨前行,因为要赶路不能乘坐马车,骑马也无法打伞。而这春雨一下便是好几天,高长恭可能要淋雨到夜晚休整时才能停下,如果是芳菲可能早就倒下了,在外征战有多艰难,芳菲不敢想像,只是心头沉闷得紧。 一切都会过去的。 一直跟在马车旁的尉相愿走上前唤道:「王妃,您有孕在身不宜受冻,且随属下回府吧。」 「……好。」 芳菲收起纷杂的心绪,转身登上马车。 第81章 君临天下(01) 自从高长恭离开邺城后,芳菲感觉这兰陵王府顿时清净了许多,夜间看见隔壁屋子再不见烛火摇曳,芳菲这心里就空落落的。 春雨还在下,炎热的夏季迟迟未来。 芳菲站在长廊里倚靠着柱子,盯着高长恭的房间发呆出神,心中对于高长恭此次征战还有很多不解之处,可又不知该问谁。 他所说的成败在此一战,就是表明了他会利用此次攻陈的机会扳倒高纬。 那高纬是否会先下手为强,这是芳菲所担心的。 辗转难眠啊。 芳菲嘆息一声,感觉有点冷,转身正想回屋,却见连壁匆匆向她走来,脸上还带着点喜悦:「王妃,有个人想见您,现在已经在兰院等着了。」 「谁?」 连壁却不回答,只道:「王妃去看看便知道了。」 自从张香香归顺后,为了防止她被太后的人暗杀,高长恭便加强了兰陵王府的守卫,一直在暗中的那几双眼睛也随之消失了。他这次离开邺城,更是将他留在邺城的兵马都调到了兰陵王府,其他人基本无法再混进来。 所以只要在兰陵王府那便是安全的,离开一下水月轩也没关系,芳菲便随连壁去了兰院。 不出所料,在院门口就碰上了许愿。 「菲菲你可算来了!」她也和连壁一样兴奋,走上前牵着芳菲便往院里主屋走,「人家都等你好久了!」 「什么人啊?」 芳菲这下是好奇心爆棚了,言语都带着迫切,同时也有点恼怒。 除了高长恭以外,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芳菲也不稀罕,搞得这么神神秘秘是闹哪样?芳菲前脚一踏进屋中,一眼就看见了桌案前风神秀异的少年郎,他正笑眼望着她,芳菲没有犹豫,当即转身就走,「什么玩意啊,老子不想见!」 「诶诶诶——」卫玠脸上的笑容瞬间僵硬,当即起身就欲追上前来拦截,好在许愿及时替他拉住了芳菲,卫玠便停在桌案前,「你这么不给面子的吗?我可是冒着被长公主发现的风险来的!」 芳菲迫不得已重新转过身来,却是嗤笑道:「长公主还能不知道你的心思?」 义宁长公主和卫玠都不傻,对方是什么心思他们也都知道,只是没有捅破这层窗户纸而已。玩的就是心计,看谁更胜一筹,义宁长公主骄傲放纵,明知卫玠心思不纯,还是把他留在公主府,估计是认为卫玠根本斗不过她。 再看卫玠,几月不见,依旧还是那般清秀,身上气质一点都没变,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其实芳菲看见卫玠还是很意外的,只是她不能让卫玠得意,便强行压下重逢的喜悦,故作不屑一顾漫不经心地问道:「说吧,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卫玠先前的急切也已收敛,双手抱臂亦是傲慢不屑:「自然是有关此次南下伐陈之事。」 南下伐陈?那就是与高长恭有关咯。 芳菲心神一动慢悠悠地走桌案旁,使了个眼色示意连壁倒茶,然后一脸傲慢地对卫玠挑了挑眉:「坐。」 卫玠愣了愣,简直哭笑不得。 刚才还扬言不想见他要走,现在却邀请他坐下喝茶,果然女人都是善变的。 「这事说来话长。」 卫玠转身在桌案旁坐下,伸手准备去拿茶杯喝茶,但想了想还是作罢,喝茶都喝腻了,随即从怀里掏出一叠硬纸片放在桌上,「喝茶多没意思,我们不如来玩这个?」 芳菲看着那叠外观大小一致的硬纸片,心里已经有了猜测,拿起两张看了看,呵果然…… 「这是你画的吧?可比兰陵王差远了。」 芳菲把那两张画着「j」和「k」的纸牌翻过去对着卫玠,满满的嘲讽。其实他的字迹也还算工整,只不过因为从不曾接触过英文字母一类,所以看起来没有那么美观。 卫玠伸手就从她手里夺过纸牌,「那也比你画得好!」 「嘁——」 芳菲不屑地轻哼一声,「玩物丧志啊,你今晚是不打算回公主府了?」 第155页 卫玠双手撑着桌面,略为得意地挑眉道:「那长公主跟我玩这个,输一次自罚三杯,已经醉得不省人事了,明天不睡个日上三竿是起不来的!她本来还想灌醉我,可就她那酒量,太不自量力了!」 「那你还有两把刷子啊。」芳菲懒得再跟他拌嘴,扭头就朝许愿招了招手,「愿儿,来!咱们仨决战到天亮!」 许愿没有犹豫,走上前就加入了「战斗」。 他们三人现在都算是玩纸牌的老手了,这样才更有意思。 如火如荼地玩了一把之后,卫玠一边发牌一边开口道:「这次南下伐陈是祖珽提出的,但是兰陵王反而把祖珽也搞了过去,跟随他们一起进军陈国。」 「明知祖珽有所预谋,还要他随军……是想将计就计?」芳菲接话道。 「是的。」卫玠率先出牌,一扬手就打出一对十,看见下家芳菲的脸色沉了沉,他便更加肆无忌惮用眼神示意她快出牌,「前不久琅琊王诛杀了权宦和士开,引得高纬震怒,派杀手刘桃枝也杀掉了琅琊王。至此,威胁到君权的各方势力都被清除得差不多了,而真正忠心于君王的也被杀得差不多了。」 只要威胁到君权,不管是否忠心,高纬都不会心慈手软。 琅琊王是他唯一的胞弟,是高湛最为宠爱的皇子,位高权重,高纬自然容不下他,即便得太后力保,可琅琊王还是没能倖免于难。 琅琊王此人并无异心,只是看不下去奸佞当道,祸乱朝纲。 现在朝中有权势的人要么依附太后谄媚君王,要么就是与兰陵王府结成一派,在高长恭的权势下求得一席安身之地。 只是现在还有一个人对兰陵王府来说很是棘手,因为他忠心于高纬。 芳菲看着手中的对三对四,忍着不爽挥了挥手表示要不起,「你们有去找过大将军斛律光吗?若得他相助,必事半功倍。」 斛律光与段韶是军中最有威信的将领,亦是朝中重臣。 段韶就不用说了,他的女儿女婿相继而去,他对高湛不可能没有恨意。而今高湛的儿子高纬昏庸无道,残害忠良,段韶便更加不会忠心于高纬。 在高孝琬还未死之前,段韶就曾有言,新君不仁,国运将尽。 许愿听着他们谈论,默默出牌压制卫玠。 「当然有找过他!」卫玠睨了一眼许愿出的牌,随手甩下两张「二」,苦笑着摇了摇头,「可惜人家根本看不上我们,还说这大齐江山是当今圣人的,即便君王不仁,他也不做乱臣贼子。」 「这怎么能是乱臣贼子呢?」芳菲一听这话就坐不住了,激动得直接站了起来,「若照他这样说,那从高欢到高湛,不都是乱臣贼子了?」 他们的权位也都是从别人手中夺来的,很多开国皇帝都是这样推翻前朝,建立自己的政权。 没有对与错,关健要看治国的能力。 「你别激动别激动,小心动胎气!」卫玠腾出一只手来扒拉芳菲的胳膊安抚她,直到芳菲重新坐下他才收回手,然后又紧接着出牌,「那毕竟斛律将军的女儿是当今皇后,他肯定站在自己女婿那边,人都是有私心的,这没办法。」 芳菲坐下之际悄悄往卫玠手中瞥了两眼,牌形一览无余,遂隐忍着震撼向许愿使了个眼色,许愿会意,打出最大的牌压制卫玠。 卫玠的神色凝固了一瞬,摆摆手示意自己要不起。 「可那高纬根本就不喜爱他女儿,废后是迟早的事。」芳菲的口吻十分笃定,默默接下许愿的牌,「之所以立他女儿为后,不过是迫于先帝的威压以及忌惮斛律将军的权势,不得不给个面子而已。只要高纬一找到机会,便绝不会心慈手软,算算时间,距离高纬对斛律将军下手应该不远了。」 可惜芳菲并没能记住明确的时间点,只知道斛律光会被杀害,他的女儿也会被废除后位,反正他们一家结局都挺惨的。 看着芳菲和许愿一轮轮的压制,卫玠的脸色越来越沉重,狐疑地打量着两人。 她们什么时候变这么聪明了? 芳菲却丝毫都不心虚,甚至还挑衅般的朝卫玠挑了挑眉,脸一转又瞬间正色起来:「斛律将军如此碧血丹心之人,一生精忠报国,若就此陨落实在可惜。」 若他能加入己方阵营,那高长恭与宋玉的这场计谋便是必胜。 卫玠很难不认同:「确实可惜。明日正好是斛律将军的寿辰,我们可以藉此机会再去游说一番,若他实在不愿,那就只能任由他去了。」 芳菲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紧接着她忽然展颜一笑,一扬手就打出一个连对,手中便一张牌都不剩了。 卫玠认命般的放下纸牌,交由芳菲重新洗牌。 芳菲一边洗牌,一边得意洋洋地与许愿眉来眼去,还是明目张胆的那种。感受到卫玠阴沉的注视,芳菲仍无收敛,在发牌时忽然感慨道:「哟,既然明天要去斛律将军府上贺寿,那今晚就不能决战到天亮了呀,真可惜,得养精蓄锐。」 又玩了几局之后,倦意便逐渐袭来,芳菲是还想再玩,奈何心有余而力不足。 平常她最能熬,现在熬不了,于是便开始催促卫玠走:「时候不早了,卫小虎,你还是快回去休息,好好准备明天的事宜吧。」 卫玠一眼就看穿了芳菲的心思,挑眉笑道:「你这就不行了?」 第156页 嘴上说着讽刺的话,手上却乖乖开始收纸牌,不情不愿地离开了兰陵王府。 卫玠要去将军府祝寿,只能是以长公主府的名义。 第82章 君临天下(02) 芳菲昨晚半夜才入睡,今日却起得很早,以至于眼睛都有点睁不开,但待会有很重要的事要去做,所以芳菲不得不强打起精神。 在连壁为她梳妆时,芳菲随口问道:「寿礼都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连壁一边为她绾髮,一边歪着脑袋看着镜中的芳菲犹疑道,「王妃当真要亲自前去将军府祝寿?可您行动不便,不若……」 「我怎么行动不便了?」芳菲听到这话不由得轻笑,「你放心好了,我有分寸的!」 只是怀个身孕而已,虽然是第一次,但是该注意什么芳菲都知道,因为高长恭离开邺城之前专门请了医师常驻王府,日日监督叮嘱。 连壁也没话可说了,专心帮芳菲梳妆打扮。 高长恭不在邺城,而他的几位兄弟以及亲信都随其远征去了,无人能代表兰陵王府向斛律光祝寿。为表诚意,芳菲只好以兰陵王妃的身份亲自上阵,顺便也可以摸一摸斛律光到底是什么想法,看看还有没有机会挽救。 斛律光在朝中德高望重,在军中亦是威名远扬,前来祝寿的人不在少数,将军府前宾客如云。 芳菲下马车之后,随意往府前停放马车的地方扫了一眼,华贵的马车不在少数,但却不见君王的圣驾或是皇后的仪仗。 斛律光是大齐臣子,更加是高纬的岳父。 出于对长辈的敬重,怎么样都应该来看一眼的,但是高纬和他的皇后都没有来。 高纬对这位岳父的态度已经一目了然。 芳菲没有在马车前多停留,让侍从带着寿礼转身就朝大门走去,可是还没走出两步,芳菲就看见从另一辆马车上下来一位白衣少年,同样是侍从捧着寿礼,而他大摇大摆地走在前头。 他看见芳菲,便立即调转方向朝芳菲走来,开口即是问责:「你怎么亲自来了?」 芳菲往他身后看了一眼,马车被车夫停在路边,再无人影晃动,芳菲没回答他的问话,反而好奇道:「长公主今日没有来吗?」 听到这话,卫玠瞬间得意起来,「她还没醒呢,只好我代她来祝寿咯。」 「还没醒?你这是给人家灌了多少酒啊?」芳菲抬头看了看天边的日头,太阳高照,已经快要接近晌午了。古人都很讲究,特别是皇族,早上一般都不会睡太晚,因为一定要起来吃早点,睡到日上三竿都会被人笑话。 卫玠根本不甚在意:「酒是她自己要喝的,我可没逼她,这事赖不了我。」 两人向将军府前的守卫表明来意,并出示各自的令牌,守卫便让侍从领着他们去了正厅,也见到了斛律光,当面送上了寿礼。但是斛律光还有很多宾客要招待,无暇与芳菲两人多耗费时间,加之有旁人在场,芳菲两人基本都没怎么和斛律光说上话。 待到酒席过后,宾客散去,芳菲和卫玠终于有了机会找斛律光谈话。 斛律光就站在长廊里,看着庭院中忙碌的下人们,他幽幽嘆息:「你们的心意我都知道了,但请恕我仍不能苟同,我斛律光一生忠义,绝不会去做此等大逆不道之事。」 芳菲和卫玠方才长篇大论劝导斛律光,本以为会有点成效,怎知他还是坚定不移。 芳菲瞬间火气就上来了。 她劝得口水都快干了,结果就这? 两人对视一眼,都不约而同扯了下嘴角,即便内心对斛律光的态度有着强烈的不满,但是他们有事相求,只能低声下气。 芳菲率先回道:「忠臣对明君,似当今圣人这般荒淫无道的君主,将军又何须为其效忠?」 「将军也看见了,自先帝走后,圣人便开始肆无忌惮残害忠良!」卫玠也慷慨接话道,「先是赵郡王,后来又是琅琊王,他们对大齐的忠心日月可鑑,却落得这般悲悽的下场。长此以往,朝中哪里还会有忠臣?政局混乱,受苦的都是大齐子民!将军……」 「你二位无需再多言。」斛律光果断打断了卫玠,转过身来望着芳菲与卫玠,神态尤为坚决,「若再说这般大逆不道之言,休要怪我禀明圣上,治罪于你二人!」 斛律光不再多作停留,转身拂袖而去,留下芳菲两人愣在原地。 对视一眼,皆是无言。 斛律光若真有那么忠心于高纬,早在芳菲等人第一次提出拉拢之言时,他就会向高纬告发他们了。由此可见,他是明知新君不仁,只是心中有顾虑,一来顾及她的女儿,二来他不愿背上谋逆的罪名,因为一旦失败,整个家族都将倾覆。 「这个斛律将军也太倔强了!」 离开将军府后,芳菲忍不住边走边抱怨,回头看了眼将军府的匾额,不满地撅了噘嘴。 他们二人苦苦相劝,而斛律光竟无动于衷。 刚走出没几步远,芳菲便听后身后方传来响动,转过身一看,只见斛律光大步流星急匆匆走来。芳菲顿时眼前一亮,他这是改变主意了?然而—— 斛律光只看了她一眼,转身就向停放在府前的骏马走去,跨上马背疾驰而去。 芳菲:「……」 原来不是来叫她的! 芳菲有些尴尬,望着斛律光策马离去的背影,她随口便向那牵马过来的侍从问道:「大将军的寿宴才刚结束,他这是急着要去哪?」 第157页 侍从回道:「皇后有恙,圣人传召将军即刻进宫。」 「皇后怎么了?不会是……」 芳菲正想说「不会是病危了吧」,但又想到皇后还没被废,应该不会那么快「病危」,便连忙止住了话头。 芳菲没再继续说下去,侍从便也没再搭腔。 虽然高纬传斛律光进宫没什么稀奇的,再正常不过的事,可芳菲总觉得哪里有点怪异。 「百升飞上天,明月照长安……」 「高山不推自崩,槲树不扶自竖……」 「盲眼老公背上下大斧,饶舌老母不得语。」 芳菲正犹豫着走向兰陵王府的马车,耳边突然传来一阵歌声,她疑惑地扭头看去,原来是几个路过的孩童在蹦蹦跳跳的哼着歌,朗朗上口兴致勃勃。 芳菲一时没太听明白,转头就问跟在旁边的卫玠:「他们唱的是啥?什么上天明月的?」 卫玠很快便接话道:「是百升飞上天,明月照长安。」 「哦……」芳菲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下是听清楚了,只不过心里越想越觉得不太对劲,随即恍然意识到一件事,「这首童谣是在传唱斛律将军?是不是已经传到了圣人耳中?」 百升为一斛,而斛律光字明月,这开头说的就是他啊! 芳菲这才想起来,史书上对其有过记载,这首童谣的编造者是北周将领,目的就是为了陷害斛律光有谋反之心,好藉此除去斛律光攻陷齐国。童谣刚传入齐国时,祖珽又添油加醋编造了后面几句,更多了几分针对朝中奸佞之臣的意思,就是想让斛律光拉来很多的仇恨。 卫玠这才注意到歌谣中的玄机,面色逐渐凝重,「如果真是针对斛律将军的,那估计早就传入圣人耳中了……」 「完了!」 芳菲低唿一声,心中大骇,默默与卫玠对视一眼,后者恍然明白了她眼神里的意思,试着问道:「你的意思是……圣人这次传召斛律将军进宫并不是因为皇后?」 芳菲再次看了眼斛律光策马离去的方向,眸中神色极为复杂,「斛律将军死期将至……」 「那该怎么办?」卫玠一时也有些慌了,不过他也很快镇定了下来,「斛律将军本就是快马加鞭的,现在肯定追不回来了,而且我们没有圣人的召令进不了宫门,我这便回去找长公主,想办法让她带我进宫找斛律将军!」 芳菲连忙点头:「事不宜迟你快去吧!」 眼看着卫玠随便找了匹马疾驰而去,芳菲心里还是很焦急,这一刻终于体会到了「人命关天」四字的含义。 生命诚可贵,一旦身死,便再无迴旋的余地。 斛律光德高望重,久经沙场有勇有谋,挥洒热血护大齐子民无恙,若就这么被害死实在太可惜了! 芳菲也想去挽救一下斛律光的性命。 没有召令不得进宫,芳菲只好另闢蹊径,也许有一人可以帮到她。 只是芳菲没有想到,来宫门接应她的是元仲华本人。 一路上打听斛律光的行径,以及高纬身在何处,终于确定了一个地方,只不过离得有点远,芳菲便和元仲华风风火火赶往那处。 皇宫凉风堂。 地如其名,凉风嗖嗖,明明外面艷阳高照,可是凉风堂内却不见丝毫阳光的照射,整个大堂都显得有点阴冷沉寂。 「岳父大人。」高座上的少年君王突然缓缓开口,瞥了一眼堂下所站之人,语气里并无恭敬,只有无尽的寒霜,「就让桃枝送你一程吧,未免皇后伤心难过,你还是不要与她相见了。」 斛律光矗立在大堂中央,昂首挺胸凝望着少年君王,静默不语。 从进宫到现在,他未曾见到皇后的半个影子。 高纬欺骗了他,但他没有办法,他已进入高纬的圈套,再无退路。 除了刘桃枝以外,还有重重暗卫包围在凉风堂,而斛律光是孤身一人。他没有想到高纬会这么容不下他,为了避免君王忌惮,斛律光已经让族中子弟尽量低调行事,而他也基本不再过问朝政之事,只为求个安宁,希望高纬能看在姻亲的份上不对他们下手,可到底是斛律光高看这位女婿了。 刘桃枝得到高纬的指示,手中提着刀缓缓向斛律光靠近。 在几步之遥的地方时,刘桃枝的脚步稍微顿了顿,向周遭暗卫使了个眼色,他们便也纷纷上前将斛律光团团围困。 第83章 君临天下(03) 当芳菲和元仲华赶到凉风堂前时,便见从另一个方向也急匆匆走来两个人影,定睛一看,正是卫玠与义宁长公主。 此时都已顾不得问安寒暄,彼此看了一眼就不约而同走进凉风堂。 然而前脚才刚跨进去,入眼便是飞溅在大堂支柱上的鲜血,腥红醒目,芳菲瞬间被吓得僵在了原地。再向大堂中央看去,斛律光已经倒在血泊之中,在他面前的是手持长剑的刘桃枝,锋利的刀刃沾满了鲜血,一滴滴往下滑落。 他的双目亦是狠厉,犹如来自地狱的恶煞。 只是当他缓缓转眸看向芳菲时,那股狠厉似是遭受到了冲击,有些许溃散的趋势。 不过片刻便又恢復如常,只剩无尽冰冷。 刘桃枝收起剑便转身离去,退作一旁,整个若无其事的样子,仿佛刚才所斩杀的不过是个小蝼蚁。 芳菲盯着他的身影看了好一会,眸色复杂暗沉。 第158页 她不敢去看那倒在血泊之中的人,心头瘆得慌,广袖下的指尖微微颤抖,面上强作镇定。 卫玠似有顾忌地看了她一眼,见她面色如常,他眼中的忧虑才随之退散。 饶是见惯了生杀予夺的义宁长公主看见这场面,也是小小的骇了一下,停步于原地,望着座上云淡风轻的少年君王,不由得开口:「陛下,斛律将军他……应并无谋逆之心,怎能……」 即便身为长辈,高霁的语气也不得不小心翼翼的。 他连亲兄弟都杀,更何况姑母。 「怎么,姑母觉得侄儿杀错人了?」不待她把话说下去高纬便打断了她,嘴角微扬却只显阴冷,「姑母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又怎会知道他没有反心?」 「这……」 高霁瞬间没话说了。 她虽也掌权,但管太多会惹君王不快,对她没好处。 况且人已经杀了,说再多也挽救不回来了。 芳菲冷冷盯着刘桃枝,头一次意识到人性可以残忍至此,她拼命想要挽救的生命,别人却根本不屑一顾。 手起刀落便将其斩杀,丝毫不留情。 在她看不见的角落,刘桃枝握着剑柄的指关节都泛了白。 她早就该知道,他就是这样一个噬血无情的人。 芳菲还没从震惊中缓过神来,只见高纬缓缓将视线移到了她身上,冷笑着问道:「不知堂嫂着急忙慌来到此处是有何贵干?」 看见高纬那虚伪且阴沉的面孔,芳菲真想冲上去给他两巴掌教他做人! 但……人家是皇帝,这里又是人家的地盘,芳菲若与其硬碰硬吃亏的只会是自己。所以即便内心早已怒火冲天,翻江倒海,但是芳菲脸上却不见丝毫怒意,也摆起虚伪的笑颜回道:「陛下,我今日代兰陵王去将军府祝寿,还未来得及离开,斛律将军就被召进了宫中。但在他刚走后不久,将军夫人突然犯病,便想追回斛律将军,可他们无法进宫,便托我追来了宫中。」 高纬闻言又是一声冷笑,这说辞可真够扯的。 但是再扯也是个理由,只要她不承认她来这的真正目的,足够镇定找不到一丝破绽,那旁人也无法戳穿她。 芳菲也知道这点,但高纬现在还不敢公然针对兰陵王府,那便只有听信她这理由。 「可惜了……」 「陛下,不可惜。」 看见高纬故作嘆息,芳菲连忙接话,且言语诚恳:「既然这是陛下的决策,那斛律将军之死便是天意如此。」 是天意要断你的左右臂,送走最后一位忠心于你的臣子。 斛律光既然不肯归顺高长恭,那他留下只会是个强劲的敌人,其实如今这情况……也好。高纬越是滥杀无辜,忠心他的人便会越少,于高长恭笼络人心便越有利,虽然这样对那些被屠杀的人来说挺残忍的,但世道如此没有办法。 芳菲也看开了,反正她已经尽力,挽救不回那确实是天意了。 「堂嫂果然是个开明的人,怪不得能让堂兄如此钟爱。」高纬嘴上说着称赞的话,但是眼神还是那般阴冷,他并不认同芳菲,但他无法反驳只能顺从。 高纬让人将斛律光的尸身送了回去,还下了一道诏令——斛律光蓄意谋反,满门抄斩! 这令芳菲唏嘘不已,但是她只能选择袖手旁观。 高纬没有多留她,芳菲和卫玠他们是一同出宫的,然后分道而行各自回府。 而凉风堂内,君王依旧还端坐在那处,淡淡瞥了一眼身旁的刘桃枝,轻声道:「这郑芳菲油嘴滑舌,八面玲珑,吾容不下她。切记,莫要让消息传出邺城。」 平时高纬无论下达什么命令,刘桃枝都会立马应下,但这次他却沉默了。 直到君王不耐烦地动了下眼皮,向他投来怪异的目光,刘桃枝才握着剑拱手回道:「是,陛下。」 语态依旧那么坚定。 高纬满意地点了下头,随即挥了挥手示意他。 刘桃枝转身离去,行至凉风堂外时,将手指放在嘴前吹了一声口哨,周围立时涌来多名蒙面黑衣人。 他们走暗道出了皇宫,飞檐走壁直往兰陵王府的方向而去。 芳菲坐在回兰陵王府的马车内,心头却隐约有点不安,她总觉得临走之前,高纬看她的眼神特别的意味深长,好像蕴含着什么。 未来得及多想,马车忽然「哐」的一声停下了,停得很仓促。 芳菲立马感觉事情不妙,伸手就掀开了车舆的帷幔,放眼望去,只见马车周边站满了手持刀剑的蒙面黑衣人,将他们团团围困。这次他们的为首之人却并未蒙面,那张冷峻孤傲的面孔就这样展露在芳菲眼前,他眼角的那颗泪痣本来很细小,但在芳菲看来却尤为显眼。 芳菲已经见识过他的真面目了,无所谓蒙不蒙面了。 光天化日之下公然前来截杀,高纬果然已经肆无忌惮丧心病狂了。 而街边那些过路的行人,看见这一幕纷纷四散逃离,而有些大胆的则躲在一旁悄悄观望、议论,其中不乏有贵族子弟。 芳菲带来的人不多,只有几个随从。 刘桃枝与她对望了一眼,随即挥了下手,黑衣人便一拥而上。 他自己也挪动脚步走向芳菲,只是步伐较为缓慢。 刘桃枝从未感觉,手中的利剑竟如此沉重。 第159页 但是还没有等他靠近车舆,眼前一道身影闪过,一柄锐利的长剑已经横在他面前,阻挡了他的去路。 刘桃枝抬眼一看,是不知何时赶来的尉相愿,还有他带来的好几十名手下。 原来一直有人在暗中护着她。 兰陵王果真如传闻中那般钟爱她,即使身在遥远的边疆,也不会让她独自一人落入险境。 刘桃枝的人皆是杀手,训练有素,而尉相愿的人也不是吃素的,一来二去竟是谁也没占上风。 芳菲早在他们打起来之前就收到了尉相愿的示意,乖乖躲回车舆里,静观其变。外面打了半天,芳菲正想拉开帘子的一角看看情况,手还没伸出去,泛着寒光的剑锋便直直刺了进来,芳菲大惊,身体本能地向旁边闪躲,那剑锋就插在车舆的壁檐上。 然而她的心神还没平静下来时,又是一把大刀透过车帘砍了进来,哐当一下就掉落在芳菲的脚边。 虽然都没有伤到她,但芳菲还是被吓得心惊肉跳。 不一会儿的时间,一把、两把、三把……什么刀啊利剑啊都往车舆里扔,幸亏芳菲身手灵活,不然早就被捅成筛子了! 这些人打架就打架,老是往她这里扔刀剑是怎么回事?? 车舆内空间并不大,已经没有完好的地方,芳菲觉得再这样下去,自己迟早会中招,不管是被砍一刀还是被刺一剑她都是接受不了的,很疼! 于是芳菲小心翼翼地挪动身躯,悄悄掀开车帘的一角,见没人注意这边,她便麻利地躬身走出车舆跳下马车躲到一旁,尽量在尉相愿他们的保护范围之内。但是事情远没有她想的那般简单,车舆会被捅成筛子,她在外面也不安全,刘桃枝等人甚是兇狠,一找着尉相愿的弱点便果断出手将其甩脱,提着剑直奔芳菲而来。 芳菲想跑,但她是跑不过刘桃枝的。 刚一迈出脚步,芳菲便故作惊慌地绊了一下,跌倒在地上,回眸无助地看着那向她逼近的剑锋。 刘桃枝本来已经抬起的长剑却是微微一顿,人已经走到了芳菲面前,手中的剑却迟迟没能砍下去,仿佛被僵化了一般。 他迟疑、纠结。 刘桃枝心软了,他根本没有足够的勇气杀了眼前人。 刘桃枝剑锋一转指向芳菲的腿部,若是将她的腿砍伤,让她无法逃走,将其囚禁起来,再对君王谎称兰陵王妃已死,这也是个可行之策。 芳菲看着他的剑锋慢慢向自己的腿逼近,心里已经慌得一批。 他该不会是要砍她的腿吧? 看刘桃枝这神情,八成就是了。 芳菲想逃,但是她如果试图逃跑,估计就会被他一剑给杀了,可她也不想被砍掉双腿啊,怎么破?? 刘桃枝缓缓举起剑,芳菲的心也跟着提到了嗓子眼。 不会吧不会吧! 芳菲心中暗暗祈祷:希望能有个人来救救孩子吧! 然而她这次祈祷果真灵验了,只见眼前闪过一道白影,紧接着就是利刃相撞的声音,将刘桃枝的剑锋格挡在几步开外。 芳菲头一次觉得,卫玠这小子的身形竟如此伟岸! 他手里提着长剑背对着芳菲,与刘桃枝过了几招之后,尉相愿一得空便前来支援,与刘桃枝缠斗在一起。 卫玠回过身伸出手便想扶芳菲起来,然而他腰还没弯下,芳菲已经拍了拍手若无其事地站了起来。卫玠的手顿时僵硬在半空中,这也太不给面子了吧,但他还是按照程序开口询问:「你……没事吧?」 芳菲一脸轻松地抖了抖肩膀,「没事啊。」 她现在有多淡定,刚才就有多慌。 好在卫玠这小子来得及时! 第84章 君临天下(04) 刘桃枝似是没有料到尉相愿和卫玠都会出现在这,特别是卫玠赶来后,刘桃枝的人被打得措手不及,瞬间处于下风。 再缠斗下去也不会有结果,刘桃枝只好下令撤走。 皇宫凉风堂内的后殿,高纬卧于软榻之上,单手撑着脑袋,另一只手则环保着一位美人。他与美人有说有笑,在美人将茶盏递过来时,高纬忽然看向跪在几步远之外的刘桃枝,接过茶盏扬手就砸在了他面前,脸色瞬变,怒道:「废物!连个女人你都杀不了?几次三番折在兰陵王府的人那里,朕要你有何用?」 「陛下恕罪。」刘桃枝声线冰冷,无一丝波澜。 高纬闭了闭眼睛深吸口气,一扬袖不耐烦道:「自去领罚罢!」 「是。」 刘桃枝退下后,高纬单手捏着怀里美人的下巴,阴恻恻地笑了笑:「高长恭,既然你如此钟爱你的王妃,那便与她在地下相见吧。」 卫玠一直跟着芳菲回到了兰陵王府,进了王府大门便忍不住调侃:「没想到似刘桃枝那般冷酷无情的杀手,竟然还会感念你的救命之恩,从而对你手下留情啊!」 若非如此,早在他出手之前,那刘桃枝就已经把芳菲给咔嚓了。 芳菲心里清楚,什么救命之恩他早就还清了,只是她此时懒得跟卫玠解释那么多,也不愿多去揣摩刘桃枝的心思,随口回道:「若非早就认出了他的身份,我还不会救他呢,如今只不过是我赌赢了。」 书中对刘桃枝有过描写,相貌俊朗,眼尾有一颗泪痣。 当时看见他眼角的泪痣,再加上他杀手的身份,芳菲不难联想到他的身份,只是故意装作不知道。 第160页 卫玠听得目瞪口呆,「哇,你这心机太重了!」 估计刘桃枝本人都被蒙在鼓里。 芳菲笑了笑没再说话。 想要在这乱世生存下去,没点心机怎么行呢,况且当初还是刘桃枝主动闯到她面前来的。 将芳菲送到水月轩前卫玠便停住了脚步,只不过他并没有立即告辞离去,望了眼跟在旁边的连壁,嘱咐道:「你们今日就准备收拾行囊吧,邺城是不能久留了。」 芳菲显然很意外:「为何?」 「兰陵王已经率军深入陈国境内,不日就将攻取陈国都城,不论成败与否,高纬那小子恐怕都不会放过殿下的家眷。」卫玠解释道,「他已经对你起了杀心,必定不会就此罢休,你若再留在邺城,我们无法确保你的安危。」 芳菲算是听懂了卫玠的意思,高纬若执意要对她下手,必定会防不胜防。 依照高纬的性子,届时说不定还会拿她来威胁高长恭。 「那你呢?」 芳菲期待地望着卫玠,然而卫玠却摇了摇头:「我要留在邺城牵制长公主的势力,届时还要接应殿下他们。」 芳菲仍不放心:「万一高纬要对你下手怎么办?」 「这点你不用担心。」卫玠笑得很灿烂,一脸轻松相,「有长公主这个护身符在这,高纬那小子不会拿我怎么样的,你只管跟着尉相愿离开邺城就是了。」 「……那好吧。」 芳菲最后还是妥协,唯恐自身安危会影响到高长恭的计划,她只能听从卫玠的安排撤离邺城。 兰陵王府明面上的主力都已悄悄撤离,只有身在暗处的还潜伏在邺城协助卫玠,届时高长恭起兵反叛,在邺城便不会有后顾之忧。 芳菲带着兰陵王府的所有女眷,跟着尉相愿连夜来到了离邺城较远的一座城池。 据悉,这里的兵马以及官员都是高长恭的人。 他们给芳菲等女眷找了座宅院暂住,几个月之后,边关便传来齐军已攻破陈国都城的消息,陈国疆域基本都被齐军占领,陈国君主也被高长恭俘虏。 芳菲还没来得及高兴,便又听到了另一个消息。 高纬以兰陵王「佣兵自重,蓄意谋反」为名,下诏捉拿反贼兰陵王,集结齐国各方兵马南下入陈境。 但其实很多地方的兵马都已归入兰陵王麾下,还有平原王段韶的麾下,而段韶是兰陵王的党派,也就是说都只听兰陵王的号令,皇帝根本调动不了多少兵马。说要南下捉拿反贼,结果走到半路听说兰陵王已经起兵反叛,率大军直往邺城而来,平原王段韶也北下支援兰陵王,领头的将领吓得不敢再前行,连夜带着兵马逃回邺城去了。 攻取陈国后,高长恭立即整顿挥师北上,段韶也在向邺城逼近。 在这寒冬腊月时节,将士们依旧顶着风雪前行。 夜间就地扎营休整时,高长恭打开了那封白天收到的快马加鞭的家书,这次与之前不同,写家书的人不是芳菲而是尉相愿。虽然尉相愿的字迹比芳菲更工整一些,但看在高长恭眼里却没那么的赏心悦目,他更加愿意看到芳菲的字迹。 不过看过书信的内容后高长恭便释怀了,甚至还多了份无法言喻的喜悦。 侍奉在旁边的随从看见高长恭扬起嘴角,露出了多日来都不曾见到的兴奋笑容,他心中好奇,便试着猜测:「殿下这般高兴,是不是王妃生了?」 哪知高长恭就真的点了头:「是,王妃诞下一名男婴。」 所以这封家书是由尉相愿代写。 尉相愿在信中说到芳菲母子平安,就等着与高长恭会合,让高长恭为孩子取名。 随从也跟着高兴起来,欣然提议:「那殿下要不要加快行军的速度?」 「不必。」 高长恭缓缓将书信摺叠起来收好,「将士们都太劳累了,需要休整,方能有精力攻取邺城。」 虽然他也很想早日见到芳菲和孩子,但他更想稳操胜券,如此才能给她们母子一个安定的家,也是对那些忠心追随他的将士们负责。 随从颇为羞愧地垂下头,这倒是他格局小了。 芳菲生下孩子后,便更加期盼着与高长恭重逢,算算时间,从刚怀上孩子到现在孩子出生,已经快有一年的时间没见到高长恭了。 终于在隔年开春,尉相愿传来消息说高长恭已经逼近邺城,让芳菲带着兰陵王府的女眷前去与其会合。 这座城池虽然都是高长恭的人,但没什么比待在他身边更安全了。 芳菲赶到时,高长恭已经在邺城南面扎营,而段韶在北面驻扎。全城封闭禁止通行,只留一条小道供城中百姓出行,拥护高纬的兵马此时都聚集在邺城,固守城门。 芳菲率先跳下马车,一眼就看见了站在营地门口的高长恭。 她一时兴奋,不顾形象迈开步子就向高长恭飞奔而去,毫无意外地扑了他满怀,而高长恭也非常迎合地抱住了芳菲。 「四哥哥,人家可想死你了!」 芳菲将脑袋趴在高长恭的肩头,笑靥如花地撒着娇。 见此情形,其他人都羞红了脸,连忙垂下头。 芳菲说的话自然是真的,因为她什么都敢说,也不怕方式太直白。 高长恭虽然没有芳菲这般豪放,但在周围人都自觉垂下眼帘之后,他略一侧头,唇瓣便轻柔地划过芳菲的脸颊,温柔含笑低声回道:「我也思念你和孩子。」 第161页 高长恭竟然亲了她一下! 芳菲愣了好一会,虽然心底确实甜蜜蜜的,面上却故作不满,从高长恭怀里钻出来便回身接过许愿怀里的婴孩,一伸手就将其塞给高长恭,噘着嘴道:「那四哥哥是更想我,还是更想孩子?」 高长恭动作轻柔地接过婴孩,望着孩子的面容流连忘返,却是毫不犹豫地回道:「自然是更想你。」 反正孩子还小不懂事,不会争风吃醋。 「这还差不多。」芳菲得逞地笑了笑,微垂眼帘与高长恭一同望着他怀里的孩子,「你说给他取个什么名字好?四哥哥,你博览群书比我有学问,所以就你来为孩子取名好了。」 高长恭心里早已有所准备,是以芳菲一提及此事,他便立即道出了自己所想:「取名为『琪』或者『悦』,你来选一个。」 他又补充道:「『琪』为美玉尊贵之意,而『悦』则为喜悦欢愉之意。」 芳菲托着下巴想了一会,回道:「就取名为『悦』吧,不求他有多尊贵无双,只望他平安喜乐,欢愉常伴其身!」 高长恭一口应下:「好,就依你所言。」 春寒料峭,外面冷风阵阵,把孩子的名字定下来以后,高长恭便带着芳菲回营帐。他小心翼翼抱着孩子,而芳菲则蹦蹦跳跳的跟在他旁边,时不时的就逗弄一下孩子,或者盯着高长恭犯花痴。 而在他们身后方,是默默并肩而行的宋玉和许愿,他们也分离了将近一年,但此刻却是谁也不敢多看对方。 到了营帐门口,高长恭便回过身对他们二人道:「你们不必跟着我们,都回营歇着去吧。」 「是。」 两人齐齐行了别礼,一致转身离去。 许是第一次当爸太过激动,高长恭一直抱着小悦儿不捨得撒手,怕他冻着,还特意用自己的衣袖替他盖着身躯。芳菲反正抱都抱腻了,索性就让高长恭一直抱着,自己在营帐里优哉游哉地闲逛起来,「听说你们在此扎营已有数日,邺城却久攻不下,是不是这中间出了什么岔子?」 按照他们的计谋,不应在这个点上耽搁太久的时间。 夺取帝位就得雷厉风行。 高长恭没回答她,而是先让人送来了晚膳。 吃饭的时候,高长恭终于捨得放下了小悦儿,将其交给乳娘抱下去餵奶了。 在吃饭的期间,高长恭一个劲的给芳菲夹菜,吃得差不多时,他才终于回答了芳菲的问题:「原先安插在邺城的兵马提前被太后发觉,都调去了其他地方,现在城中只有阿玠。即便他能利用长公主府的势力,可也无法诛杀守城军,城中无人支援他,我们只能硬攻。」 第85章 君临天下(05) 吃剩的饭菜都已被撤走,高长恭坐在案前,而芳菲倚靠在软榻上,目光沉沉地盯着高长恭。 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微妙。 谁也没有说话,隐约呈对峙之势。 半响,芳菲实在耐不住性子了,把怀里的软枕一甩,起身气势汹汹地走向高长恭,停在他身旁鼓着眼睛瞪着他:「高长恭!」 然而下一秒,芳菲眉眼一弯伸出双手便替他揉起了肩膀,语气瞬间柔和下来尽显讨好:「四哥哥,你就答应让我去试试嘛,只有快速攻下邺城推翻□□,才能避免夜长梦多。而且我会很小心的,不会被他们发现的,我敢保证!四哥哥就答应我好不好?」 「……」 高长恭不说话,任由芳菲帮他按着肩膀。 其实他内心早已因为芳菲的这句「四哥哥」而悸动起来,但他不能轻易向她妥协,因为她所提之事太过涉险,高长恭放心不下。 邺城久攻不下,芳菲想到了一个人,也许可以解决当前的困境。 那就是冯翊王高润,郑似锦的夫君。 自他们成婚以后,芳菲听说他们夫妻琴瑟和鸣,恩爱有加。而冯翊王手中亦掌有兵权,此时就在邺城内,若能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劝服他们夫妇归顺兰陵王府,联合卫玠与城外的高长恭里应外合,攻破邺城指日可待。 反正不管是高纬还是高长恭,都是冯翊王兄长的后裔,谁当君王对他来说无甚差别。 只是高长恭等人与这位皇叔素无交集,不知该从何入手,而芳菲就想到了郑似锦。再怎么说,在郑似锦心里,芳菲始终是她的妹妹,若郑似锦是个明智的人,应当会听从芳菲的劝说。 于是芳菲就提议由她乔装打扮混进城中,亲自前去面见郑似锦夫妇。 除了她以外,再无人与他们有交集了。 但这样风险很大。 一旦被人发现,那便是一去不回,所以高长恭不肯答应。 于是芳菲就一个劲的软磨硬泡,看高长恭和众将士们那么辛苦,她本来就帮不上什么忙,这是芳菲唯一能做的了。 而且她有把握能劝服郑似锦。 「四哥哥?四哥哥……」 芳菲一遍又一遍的唤着高长恭,又是揉肩又是捶背的,殷勤得很,只为能动摇高长恭。 在这一声声的叫唤中,高长恭早已被扰乱心弦,他知道芳菲执意要做的事不论如何都不会放弃。若是他不答应,估计芳菲会一直这样「骚扰」他,或者干脆背着他一个人去冒险。 终于,高长恭轻嘆一声妥协道:「既然你心意已决,那便让尉相愿与你同去,寸步不离地跟着你,如此我才放心。」 第162页 「好的!没问题!」 芳菲一时喜上眉梢欢快地应下声,手上动作便更加勤快起来,怎知高长恭又出声道:「不过我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高长恭瞥了一眼屏风后面的床榻,「你今晚得留宿在这,悦儿暂时给乳娘照料。」 在这留宿? 芳菲瞬间懂了高长恭的意思,手上的动作一停,俯身歪着头瞧着高长恭的侧脸,笑嘻嘻道:「那我现在就去让人准备热水给四哥哥沐浴更衣?」 说完,芳菲转身就准备走,只是腿还没迈开一步,手腕便被人一把拽住,用力一拉,芳菲整个人都侧身倾倒了下去。当她反应过来时,人已经躺在高长恭怀里,头枕在他的臂弯,左手不知不觉揽住了他的腰身。 高长恭略一低头便能闻到她发间的清香,瞧着怀里的人不知所措的模样,他禁不住扬唇轻笑:「菲菲,你可知『矜持』二字为何意么?」 「不知。」芳菲极为老实地摇摇头,笑得甚是纯良无害,「我只知春宵一刻值千金……」 「……」 高长恭静默许久,而后慢慢凑近芳菲耳畔,嘴角的笑容恍然间多了分邪魅:「不用你去。」 他话音未落,侍从的声音随之响起:「殿下,沐浴的热水送过来了。」 芳菲:「!!!」 芳菲傻愣愣地盯着高长恭,耳根逐渐泛红。 原来……原来他早就让人去准备了! 照这样看来,高长恭是蓄谋已久啊,他一开始就有这个想法了。 此时就讲究一个心照不宣。 高长恭淡定又从容地吩咐道:「进来。」 芳菲看见营帐的帘子即将被人拉开,她倏的一下弹起来挣脱了高长恭的怀抱,然后紧急处理好表情,若无其事地站在高长恭身旁。 侍从倒好热水后,高长恭让芳菲先去沐浴。 芳菲也没拒绝,率先去沐浴更衣,完事之后芳菲正想去叫侍从再提桶热水来给高长恭洗澡,一出去就看见高长恭坐在软榻上,外袍都已褪去,只穿了件单薄的里衣。他的头髮也都披散了下来,只用髮带随意绑着,发尾似乎还带着湿漉漉的水汽,正低头望着手里的书卷。 芳菲不由得发问:「你这是……洗过澡了?」 「嗯。」高长恭点了下头,「刚去隔壁营帐洗的。」 「这么快的吗?」 芳菲不禁深度自我怀疑,她洗澡很慢吗? 芳菲犹疑着向高长恭走去,转身正想在他身旁坐下,然而屁股还没沾到软榻,便突然感觉腰间有一股力道袭来,带着她的身躯转了个方向。 没错,芳菲又被高长恭拉着坐到他怀里去了。 而且因为动作幅度过大,芳菲肩头本就单薄的轻纱悄然滑落,整个肩膀都裸/露出来。 再往下,隐约可见那团柔软。 而高长恭的领口原本也很松散,此时更是隐约可见他肩上的锁骨以及胸前的肌肤。 两人都盯着对方看,心跳如擂鼓。 胸腔似有烈火燃烧,慢慢延伸至全身,近一年的慾念好似在这一刻彻底迸发出来,不受控制。 他们就这样对望着,谁也没说话,芳菲正想着该做点什么的时候,高长恭侧过身就将芳菲放在榻上。而他的手还枕在芳菲的后颈,低头便吻住了她的嘴唇,似春雨绵延不绝,另一只手从她的肩头往下,不过眨眼的功夫就将其衣衫褪去。 高长恭的动作很快,也很轻柔。 两人都尽情放纵,以此来填满这些时日的空/虚。 直到后半夜的时候,芳菲已经累得不行,浑身乏力,耳边也传来高长恭的低喘。她努力抬起头亲了一下高长恭的嘴角,然后侧过头去闭上了眼睛,因为她实在太累,而且还很困。 高长恭便放开了她,侧身在她身旁躺下,扯着被褥盖过芳菲的肩头。 他的手仍揽在芳菲腰间,偏头便在她额间落下一吻,轻柔又深情,然后拥着芳菲入睡。 第二天清晨醒来时,芳菲出奇的发现高长恭还躺在她旁边睡觉,居然没有比她先起。不过这也在情理之中了,昨晚芳菲虽然累,但高长恭应该更累,多睡一会也好。 但是芳菲不知道哪来的精神,闭着眼睛半天都无法再入睡。 许是还不适应身边躺了个人吧,而且还是没穿衣服的高长恭,隐约可见被褥之下圆滑的肩头。 遭了,芳菲又心神悸动了。 昨晚的热火已经被疲累扑灭,可现在又好似捲土重来了,绵绵密密的占据了芳菲心头。 芳菲悄悄抬起头,轻啄了一下高长恭的脸,意料之中的看见他睁开了眼睛,睡眼还有些朦胧。芳菲不给他反应的机会,极其霸道地亲吻他的嘴唇,还顺势趴到他身上,双手搂着高长恭的脖子吻得炽热如火。 不过片刻,芳菲便得到了高长恭的回应,而且感觉腰间被一双手揽住了。 那双手慢慢向上,停留在芳菲的背上。 「唔……」 芳菲被高长恭这突如其来的一下弄得猝不及防,霸道的气势瞬间弱了许多,但她不能就此退缩,除了迎合以外,她还几次三番主动进击。 昨晚还不够,今早又来了一次。 结束之后,高长恭便起床更衣洗漱了,而芳菲还在床上躺了一会。 芳菲摸着自己的小腹,忽然有点忧虑。 第163页 从昨晚到现在才不过几个时辰,他们已经来过两次了,而且都非常激烈,要是一不小心又怀上了孩子怎么办? 芳菲可不想三年抱俩,太辛苦了。 不过想归想,在没有再次怀上孩子之前,芳菲大可不必担忧什么。 上午芳菲就留在营帐休息,下午便乔装打扮离开了军营,一路往邺城东门而去,尉相愿也乔装打扮了一番,紧跟在芳菲身旁。 城门的守军没有认出他们,芳菲顺利来到了冯翊王府。 正想着该如何向郑似锦传信,抬头就见王府前停了一辆马车,从马车上缓缓走下来一位女子,正向着王府大门而去。 芳菲盯着她的侧脸看了好一会,才突然出声:「冯翊王妃!」 这句叫唤声不是很大,但恰巧传进了那女子耳中,她停下脚步向芳菲这边看来,而芳菲也顺势摘下了帷帽抬眸与她对望。 那女子惊了一瞬,赶忙向四周张望。 见无人注意芳菲后,她疾步走上前来拉住芳菲的手激动问道:「你怎么来了?」 芳菲又重新戴上了帷帽,并未立即回话,郑似锦心知这不是说话的地方,牵着芳菲就往府里走,进府之后就遣退了其他侍从。 看着郑似锦这一系列的举动,想来她也很清楚如今芳菲的处境。 而且……郑似锦是向着她的。 「现在局势那般紧张,你为何会冒险来城内?」郑似锦再次发问。 只要不是情敌,便可以是姐妹。 芳菲不打算与郑似锦兜圈子,直接开门见山:「我有一事相求,想找姐姐帮我个忙。」 郑似锦是个明智的人,不会不懂她的意思。 静默片刻,郑似锦果然猜到了她的来意,试着问道:「你是不是想要我劝服我家夫君,带兵归顺兰陵王?」 第86章 君临天下(06) 从邺城出来后,天色已经暗沉下来。 今日这一切进行得还算顺利,除了中途差一点被高纬的人发现以外,害得她跟着尉相愿跑了好一大段路,把力气都给耗光了。 让芳菲没有想到的是郑似锦的态度。 芳菲本以为要进行好一番游说,怎知郑似锦一确认她是为拉拢冯翊王而来,便立即将此事答应了下来,随后就带芳菲去见了冯翊王高润。芳菲此时才知,原来他们夫妻俩也是终日惶惶不安,高纬滥杀族亲,引得皇族人人自危,高润也时刻担心高纬会对冯翊王府下手。 确实如芳菲所言,高纬和高长恭都是他的侄子,谁当君王都没差,只要能让他与妻儿安稳度日就好。 刚走出邺城没多远,芳菲就看见前方道路旁立着一个人影。 背对着夕阳,似逆光而来。 「四哥哥!」 看见那人的身形,芳菲一眼就认了出来,张开双臂就向其飞奔而去。 头髮和衣摆都被她跑起来的风带得胡乱飞舞,但芳菲顾不得这些,她只想快些触到那人怀里的温热。 向来不动如山的高长恭竟也往前走了两步,在芳菲扑过来的一瞬间张开手臂抱住了她。 两心相撞,只剩无限激动与喜悦。 芳菲的脑袋不受控制地往高长恭颈窝里蹭了蹭,致使后者心头好一阵酥痒。 高长恭有些哭笑不得,若不是有旁人在场,芳菲指不定还会做出什么让他意乱神迷的举动来。 短短一个下午,却如同过了三秋。 两人相拥许久,芳菲这才恋恋不捨地放开高长恭,后者捋了捋她脸侧被风吹乱的髮丝,问道:「此行可还顺利?」 芳菲却不回答他,「你猜!」 高长恭笑而不语,再次拥她入怀。 看她笑得如此开心,这结果还用猜吗? 两人相携回到军营,高长恭第二日便召集兵马,分别从三个方向进攻邺城。 芳菲带着孩子留在营地,静候高长恭的消息。 当天下午,前线就传来了高长恭已攻破邺城直逼皇宫的消息,高纬等人也已被擒拿,让芳菲跟着留在营地的将士们一同进城。 进城之后,芳菲就在尉相愿的护送下回到了兰陵王府。 直到夜幕降临,高长恭都还没有回来。 芳菲一点入睡的心思都没有,心中一直担心高长恭的情况,靠尉相愿传回来的消息吊着。 他说朝中大臣大多愿归顺兰陵王,高纬已成众矢之的。 高长恭已让人接张香香进了宫,并将暗中收集的高纬联合胡绮毒害高湛的证据公之于众,废除高纬的帝位以及胡绮的太后之位,皆贬为庶人。 高长恭成了宗室之首,又是文襄皇帝所出,顺理成章接掌君位。 尉相愿还告诉芳菲,高长恭今晚不会回来,要芳菲和孩子早些歇息,不必等他。芳菲也知道,高长恭还有很多事要处理,估计一晚上都没有时间睡觉,芳菲只能选择理解。 从攻进邺城到废除高纬,只用了短短一天的时间。 齐军现在需要休养生息,在这一年之内,不仅吞併了南边的陈国,还发动了政变,耗费的军力物力不计其数。为免周国趁虚而入,高长恭须尽快稳定朝中局势,调改治国政策,还要清理各方残余反叛势力。 但是第二天,兰陵王府就收到了自宫中传来的圣旨,还是宣给芳菲的。 圣旨内容是——册封兰陵王妃郑氏为皇后。 第164页 而封后大典就定在三日之后。 虽然高长恭早就承诺过,他若夺得帝位,必定册封芳菲为后,可这册封诏书来得也太快了,以至于芳菲两手捧着诏书,心里还感觉像是在做梦。 「三日……这也太急了些。」 古人注重礼节,所以封后大典也极为繁重,需要很长时间来准备。 不过眼下这局势还是先稳定下来好,礼节什么的不重要,再怎么样也只是走走过场。 在诏书下来的次日,头冠以及礼服就送来了。 高长恭已经入住皇宫,重要的文件机密啥的都搬去了皇宫,是以水月轩就没有了需他亲自同意才能进出的禁制。只要芳菲一开口,任何人都能进,是以当许愿听说皇后的礼服送过来了后,就迫不及待来到了水月轩找芳菲。 一跑进屋中,许愿第一眼就看见了放在梳妆镜前的头冠,瞬间就两眼冒光:「哇!好漂亮啊!」 头饰基本是以头冠为主,也就是所谓的凤冠,然后再配上几支步摇。样式比较简单,但却是金碧辉煌,做工极为精緻,真金白银,一眼看过去就像是在闪闪发光。 许愿俯身盯着那顶凤冠,犹疑着问道:「我可以摸一下吗?」 「当然可以!」 芳菲答应得很爽快,还对她作了个「请」的手势。 得到应允,许愿心满意足地摸到了凤冠,满眼都是对华贵的崇拜与艷羡。 然后她一扭头又看见了衣架上的礼服。 「这衣服也好漂亮啊!太华丽了!」 许愿转头就向礼服飞奔而去,伸出激动的手小心翼翼地触摸衣衫的边缘,止不住的赞嘆,「这就是咱们古人的凤冠霞帔啊,可比西式婚纱端庄大气多了!」 礼服是大红色的,面料上绣着金色纹路的凤凰,从里到外至少有三四层。 从面料、到做工到纹饰,都是独一无二的精美。 还真有母仪天下那气势! 芳菲本以为时间仓促,服饰的做工会比较粗糙简陋,而现在的情况却完全与之相反。由此芳菲只能得出一个结论——这套皇后的礼服很早就开始准备了。 「菲菲,这衣服你试过了吗?」 「试过了。」 非常合身,完全就是按照她的身形尺寸来做的。 不得不说,高长恭很自信啊,那么早就开始准备衣服了,等着兑现对芳菲的承诺。 封后大典当天,芳菲穿戴整齐后,便要乘坐仪驾从兰陵王府去往皇宫。 天还没两亮时,芳菲就被侍女催促着起了床,换上礼服梳妆打扮,直至现在才刚到辰时。 天边太阳刚刚升起,阳光还很柔和,芳菲刚一踏出门槛,就见晨辉之下的庭院中站着一个人,长身玉立,清晨的阳光将他的眉眼映衬得更为柔和温润。 芳菲身形一顿,颇有些意外和惊喜,「你、你怎么来了?」 「我来接你做我的皇后。」高长恭悄然掩饰掉眼中的惊艷,缓步走向芳菲,与她对视片刻之后朝她伸出了手,「菲菲,你可愿意?」 芳菲忍住想把手搭上去的冲动,眼珠子一转,故意摆出傲慢的姿态:「我要是说不愿意呢?」 在场的侍从都愣了一瞬,面面相觑。 这位主子可真敢说! 「你若是不愿意……」高长恭眸光微沉,慢慢放下了手,就在芳菲怀疑自己是不是玩大了的时候,高长恭手腕一转,竟是直接揽住了芳菲的腰。动作太过突然,导致芳菲头上的步摇都勐烈晃动了几下,看着她那错愕的表情,高长恭眼中笑意更甚:「不愿意那也晚了,我的皇后你非做不可,逃不掉。」 芳菲顿时被撩得面红耳赤,又气又懊恼。 她刚才的态度应该更强硬一些才对,谁都可能玻璃心,但高长恭不可能! 就这样小打小闹过后,高长恭放开了芳菲的腰,转而牵起了她的手,沖她温柔一笑。 万道光芒之下,唯他最耀眼。 何其有幸,芳菲能在这个世界遇见相知相守的人,世上真正灵魂契合的两人少之又少,而芳菲却是被上天眷顾的这一个。 不管往后怎样,且珍惜当下。 芳菲被高长恭牵着缓步往前走,更在他的扶持下坐上了仪驾,随他一同入宫。 兰陵王高长恭登基称帝,改年号为承天,册封王妃郑氏为皇后,嫡长子高悦为皇太子,拜封靖德皇后为太后。而高纬与其母胡氏皆贬为庶人,他的兄弟与子女则保留原来的封爵,只不过不能留在邺城,相当于流放,但是还有那微薄的俸禄可以拿。 一直陪同高长恭打天下的宋玉三人,也分别封王封爵,皆是官居一品,位列三公。 北齐即将覆灭的命运总算是逆转了。 第87章 番外 岁月静好(01) 承天三年,正月。 又是一年一度的上元节宫宴,入夜之后,人们会来到河面上放花灯祈福,宫中也不例外。 其实这还是高长恭登基以来第一次亲自主持上元节宫宴。 第一年由于叛乱未定,政局还未稳定下来,大齐皇室百废待兴,故而并未举办上元节宫宴。后来那一年,高长恭亲自出征赶赴南方镇压叛乱,芳菲也随着一起去了,直至上元节都没有返回邺城,宫宴也就没办成。 芳菲将亲自挑选的花灯塞给了小悦儿,然后指了指连壁对他说道:「悦悦,让连壁姑姑带你去放花灯好不好?」 第165页 「好!」 小傢伙奶声奶气地答应了,抱着花灯就跟连壁走了。 看着小傢伙跟随连壁走远,芳菲突然感觉浑身轻松,没有这小傢伙黏在身边真好啊!这两三年来,芳菲无时无刻不在照料着小傢伙,都没有时间去吃喝玩乐逍遥快活,现在小傢伙长大了一点也懂事了一些,芳菲总算是有自己独处的时间了。 视线往面前的湖岸扫去,却不见湖岸边有任何人影。 他难道没来? 芳菲心中有些落寞,转身欲走,却见眼前赫然出现一盏莲花灯。芳菲抬眸,便刚好对上高长恭温柔含笑的目光,即便夜色深沉,他眼中的柔光也仍是那般清晰可见。 「一起去放花灯吧。」 高长恭将莲花灯递给芳菲,然后便牵着她往湖边走。 芳菲仔细看了看手中的花灯,不管是模样还是外形,竟然都与他们第一次放的莲花灯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是,这次花心有两盏烛灯,代表着两人的心愿合二为一。 在湖岸边蹲下,芳菲手捧着莲花灯问高长恭:「你要许愿吗?」 话问出口后,却甚是怪异。 许愿啊,小愿愿的名字。 芳菲正在猜想高长恭会如何作答,却听见他果断回道:「不要。」 一语双关啊。 芳菲怔了一瞬,随即明白过来高长恭的心意,没再犹疑便将花灯放于水面上。 他们此番算是来还愿了,好几年前高湛主持上元节宫宴,芳菲和高长恭放花灯各自祈愿。而今时,齐国兵力强盛,政局稳定,河清海晏,芳菲也成为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花不完的钱,俨然已经是个大富翁了。 只要不被废,然后高长恭不倒台,那一辈子衣食无忧是必然的事了。 两人的心愿都已达成,还能有什么心愿呢?只愿岁月静好,相依共白首。 看着花灯随波飘远,两人不约而同站起身来,对视一眼,芳菲一不小心就被他温柔的眼神给电到了,慌忙垂下头掩盖娇羞。 但是高长恭的眼睛就像是长在了她身上一样,一动不动的,搞得芳菲极为不自在。 但转念一想,他们都老夫老妻了,还有什么好扭扭捏捏的?再说了,娇羞这个词就不该出现在她芳菲身上,于是芳菲鼓足勇气抬起头迎上高长恭的视线,还伸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扯动嘴角娇笑如花:「南方的叛乱都已平定,四哥哥今年不用再离开邺城了吧?」 这两年来高长恭一直在四处奔波,留在邺城的时间很少,芳菲有时不方便就没跟着一起去,故而一年之中也有很多时日未能与他相聚。 「你说什么便是什么。」 高长恭一伸手就揽住芳菲的腰,瞬间将两人的距离拉近,芳菲又被扰乱了心神,脸上的娇羞再也藏不住,羞愤地拍了下高长恭的肩膀:「这里好多人呢……你……」 高长恭低头一笑,伏在她耳边轻语:「那我们换个地方。」 芳菲还没从他这句话里反应过来,身体忽然腾空而起,整个人都被高长恭横抱在怀里,芳菲下意识就环住了他的脖子。 「哎……」 芳菲想要挣扎,又怕自己的叫喊声引来更多的注目,只能老老实实地憋着。 高长恭迈开步子,抱着芳菲离开了湖边。 宫中大部分人都齐聚在湖边放花灯,是以高长恭一路抱着芳菲回寝殿,身后只有几个侍从跟着,没有再遇见其他人。 屏风后烛影摇曳,人影晃动。 芳菲手里握着一颗白棋,十分无语地望着面前的棋盘,又抬头看了看坐在对面的高长恭,不得已伸出手颤颤巍巍地落下一子。 高长恭说要换个地方,竟然是要和她挑灯下五子棋! 醉了醉了。 芳菲就还没见过这样的,可真是让她大开眼界,而且玩五子棋她根本玩不过高长恭,这不是存心给她找不爽快吗?又跟着落下一子后,芳菲实在忍耐不住了,把棋子往棋框里一甩,抱怨道:「这下棋也太没意思了……」 紧接着她双手撑着桌面就站了起来,倾身向高长恭靠近,挑眉笑道:「四哥哥,不如我们来做点有意思的事情吧?」 高长恭慢悠悠地将手中棋子放回棋框,明知故问:「什么是有意思的事情?」 芳菲没说话,默默绕到高长恭身后,伸手环住了他的腰。指尖轻轻一勾,就解开了高长恭的腰封,但是她还没来得及把腰封拿开,手腕蓦然被人拽住,一个天旋地转芳菲人已经躺在高长恭怀里。 「菲菲,既然你不介意帮悦儿多生几个弟弟妹妹,那我自然奉陪到底。」 高长恭话音未落,芳菲便感觉到腰间的衣衫松垮了下来,束腰的腰封已经被人取下,只要再将衣带一扯,芳菲的衣服就会瞬间只剩里衣了。 内心虽然娇羞,但芳菲还是大胆与高长恭对望。 两人都能看见对方眼中燃起的火苗,以及那无尽的深情,一不小心便会深陷其中。 高长恭没有去解芳菲的衣带,而是抱起了她走向床榻。 他之前那般无动于衷,甚至装傻充愣,并不是他不想要芳菲,只是怕芳菲会介意再生孩子。既然她主动,那高长恭也就没什么顾及的了,如今后宫中只有芳菲一人,云深被高长恭遣回去照顾元仲华了,而张香香带着家人远走高飞了,小悦儿没有任何兄弟姐妹相伴,确实挺孤单的,若能多几个胞弟胞妹自然是好的。 第166页 …… 义宁长公主府。 即便失去了高纬的庇佑,可高霁始终都是高长恭的姑母,故而长公主的封邑依然在,只是高霁手中再无实权,并且终身不得离开公主府。 卫玠提着食盒来到公主府时,高霁正在府里的池边放花灯。 「长公主还挺悠闲的。」 卫玠慢悠悠地走过去,将手中的食盒放在池边的亭子里,转身望着蹲在池边的高霁,「这是皇后新研制出来的『汤圆』,口感还不错,长公主要不要来尝尝?」 「汤圆?」 听见这个词,高霁忍不住发出了好奇的声音。 她将手中最后一盏花灯放在水面上,便拍了拍手起身走进亭子,瞥了一眼那碗里白嫩椭圆的小糰子,「这皇后还挺厉害的,总能弄出这些新奇玩意来。」 高霁拿起羹勺吃了一个,随后满意地点了下头:「味道确实不错。」 她又紧接着吃了几个,而卫玠则望向放满水面的花灯,满目光辉,熠熠生姿,蓦然笑道:「长公主可曾后悔?」 她明知卫玠心怀不轨,却还故意将他留在身边。 到最后,终究还是她棋差一招,满盘皆输,从前风光无限的长公主府,现在跌落尘埃无人问津,只因她养虎为患。 高霁的驸马早已与她离心,府中的那些面首也获得了自由身,愿意留的便留,不愿意留的便走。从前高霁好吃好喝的招待他们,现在留下的倒也没几个,而今夜她身边一个面首都没看见,可见高霁对那些留下的也不上心。 「不后悔。」高霁将一整碗汤圆都吃完后才搭腔回话,抬眸望向卫玠笑得甚是洒脱,「至少现在我得以让你真心相待,不亏。」 为了让她尝一碗汤圆,便特地赶来长公主府。 从前卫玠做什么都是包藏祸心,是有目的性的,而现在对她再无利用之心,那便是真心。 卫玠笑了笑没说话。 眼前的女子虽然年纪比他大,可模样依旧年轻,顾盼生姿风华绝代,是当之无愧的美人儿。 可惜……并不能入他心。 卫玠现在对她更多的是愧疚,同时也因她的大度不计较,他觉得他们还可以做朋友,情谊还是可以有的。 卫玠一边收拾食盒一边道:「夜深了,长公主早些歇息,我先告辞了。」 高霁眼中的光华有一瞬间的黯淡,随后笑着应了声:「好。」 她也没有说要送送卫玠之类的客套话,只是当卫玠真正转身离去时,高霁的目光便不由自主地落在了他身上。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高霁嘴角的笑逐渐变得苍凉,但更多的是释然。 她明知他心怀不轨,却还是把他留在身边,如今这份位极人臣的荣耀,就当是她给他的赠礼吧。 今后……他们还是可以再见面的。 卫玠回到阳夏郡公府时,门前的守卫都已换了一轮,他走上前去悄悄问道:「阳夏郡公可知晓我出去过了?」 「回公子,应当不知晓……」 守卫的口气有些犹豫,但卫玠没当回事,松了口气大步跨进府中:「不知晓就好!」 自从高长恭登基称帝以后,卫玠三人皆官居一品,封侯拜相,潘安则被封为阳夏郡公,都有了自己的府邸。 但是卫玠懒得构建宅院,也不想自己一个人住,身为外臣宫里自然不能住,而宋玉……他有许愿,卫玠不好打扰他们,所以就选择赖在了潘安这里,出人意料的是,潘安竟然没拒绝。 穿过迴廊来到前厅,卫玠便往里面探头探脑,想看看潘安有没有在这。 「你还知道回来?」 一个冰冷的声音突然从身后响起,把卫玠吓得浑身一哆嗦,赶忙回头向身后望去。看见来人是潘安,卫玠原本僵硬的脸色瞬间堆满笑容:「潘……潘大哥,你来了啊……嘿嘿……」 看见潘安那甚是冷沉的面色,卫玠心里头有点发慌,急忙小声解释:「那个……我看长公主一个人孤苦无依的,所以就去看看她……毕竟……她今日的境遇也是我一手造成的,所以我……」 愧疚啊。 卫玠悄悄注视着潘安的神色,不知他会如何看待这件事情。 怎知潘安却并未多言,收敛了眸光就直接从卫玠身旁走过,头也不回的那种,卫玠无措之下赶忙出声叫他:「诶潘大哥……」 「进来用膳吧,饭菜都要凉了。」 潘安依旧没有回头,只留下了这句话。 卫玠一愣,随即便领会了潘安的意思,遂赶忙追上前去。 潘大哥原来一直都在等他回来吃饭。 承天四年,芳菲生下一男一女龙凤胎,女孩最小,没过多久便都被高长恭赐予了封邑。由于高长恭没有纳宫妃,芳菲所生的女儿便成了当朝皇帝唯一的公主,人人都对这位小公主疼爱有加。 君王励精图治,虚心纳谏知人善用,使大齐王朝成为了中原地带最强盛的国家。 此后数年,周国和突厥都不敢来犯。 承天二十年,高长恭退位为太上皇,皇太子高悦登基称帝。 高长恭将政权全部交给了高悦,并让次子辅佐,而他则带着芳菲离开了皇宫,和宋玉卫玠几人云游四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