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恶毒美人后,我嫁给师尊了》 第1页 [穿越重生] 《穿成恶毒美人后,我嫁给师尊了》作者:漱己【完结】 文案: 宋若素一朝穿书,成了玄心宗同名同姓的小师弟,按照原文的剧情,原身仗着自己出众的姿容招惹裙下之臣无数,单单玄心宗内,便有不下十人与他有染,包括师兄、师叔,乃至师祖。 原身天真残忍,肆意地驱使着自己的裙下之臣,害得不少人丧命。 最终,原身惨遭翻车,甚至被黑化的仙尊餵了药,被迫成了炉鼎体质,日夜採补,直至瘦成了一把枯骨,一命呜唿。 宋若素穿书之时,剧情刚刚展开,原身虽然已经撩拨了不少人,所幸还没有害死任何人。 他正庆幸着,岂料,剧情发生了变化,一入夜,他的身体便难受得很。 他发现只要待在师尊身侧,便能舒服些,所以,他不得不厚着脸皮,抱着自己的玉枕,红着眼睛,不习惯地撒娇道:「弟子想与师尊一道睡。」 师尊拿他没法子,只得将他牵进了卧房。 师尊乃是高岭之花,禁慾律己,任凭原身使出百般手段都没能撩动,原文结尾,师尊将原身抢了回来,身着血衣,抱着奄奄一息的原身道:「若素,被做成了炉鼎没什么大不了的,你不必因此而感到羞耻,那些想用炉鼎走捷径的修士才应该感到羞耻。」 然而,若干时日后,宋若素却被师尊吻干了泪水,又听见师尊道:「若素,为师心悦于你。」 内容标籤: 灵异神怪 仙侠修真 甜文 穿书 搜索关键字:主角:宋若素,沈听檀 ┃ 配角:弟弟的故事详见《恶毒炮灰,性别男》 ┃ 其它:接档文《替嫁寡嫂,性别男》 一句话简介:师徒年上 立意:砥砺前行,改变命运 第一章 若素莫怕,师尊会保护好你的。…… 霜降已过,时至立冬,白日里,若是出了日头,尚算暖和,而这一日,整个白日阴沉沉的,处处瀰漫着一股子肃杀之气,较夜间略高些许的温度连薄薄的白霜都融化不了。 夜幕堪堪降下,北风乍起,重重击打在宋氏祠堂的门扉上,逼得门扉不住作响,仿佛凭空出现了数名歹徒妄图破门而入一般。 宋若素正身处于这宋氏祠堂内,尽管他身着单薄且褴褛的夏衣,却并未感受到彻骨的严寒。 这夏衣之所以成了褴褛,并非因为陈旧,致使丝线变得脆弱,却是外力所致。 每一处破开的软料子内尽数生着一道道狰狞的伤口,这些伤口大多并未痊癒,暴露着猩红的嫩肉,但奇的是没有淌出一滴血来。 距他不远,横着一张又长又宽的供桌,其上满是宋家列祖列宗的牌位,牌位前摆着一只蒲团,这蒲团上正跪着一锦衣公子。 这锦衣公子几乎与宋若素生得一模一样,他们仅有两处不同:其一,宋若翡左侧眼尾长有一颗泪痣,可这泪痣早在七年前便已被毁掉了;其二,年龄不同,锦衣公子年长些,而宋若素年幼些。 宋若素的皮相不过一十又四,至于锦衣公子的皮相已二十又一了。 「阿兄,我很是想念你。」 宋若素听着锦衣公子唤他「阿兄」,又见锦衣公子因仅着单衣而被冻得瑟瑟发抖,忍不住伸长了手,虚虚地将锦衣公子抱于怀中,继而柔声道:「阿弟,阿兄在。」 锦衣公子名为「宋若翡」,乃是宋若素的孪生弟弟。 对于宋若素的话,宋若翡恍若未闻,他抱紧了自己的双膝,低喃着道:「阿兄,你为何要庇佑我?倘使七年前死的不是你,而是我该有多好?」 是了,宋若素殁于七年前,享年一十又四。 这便是宋若素仅着夏衣却半点不冷,遍体鳞伤却滴血不流,与宋若翡说话,宋若翡却不回应,皮相远较宋若翡稚嫩的原因。 「傻子,你是我阿弟,我是你阿兄,我庇佑你实乃天经地义之事,且你不是也在庇佑我么?」 七年前,宋若素与宋若翡不幸被山贼们绑架了,山贼们迟迟收不到赎金,自然不会让他们兄弟俩好过。 宋若素不顾自己的死活,一次又一次地将自己的身体充作肉盾,直至气绝。 不知何故,气绝后,他并未被黑白无常带走,于是他便一直陪伴着宋若翡。 这七年间,起初,他常常听见宋若翡自责为何死的不是自己,所幸后来宋若翡不常自责了。 却原来,宋若翡自责至今么? 「阿兄,我知错了。」 「阿兄,爹爹会原谅我么?」 「阿兄,时日太长了,有些时候,我根本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宋若素,抑或是宋若翡。」 宋若翡满目茫然,将苍白的唇瓣咬了又咬。 阿兄死后,他假扮成了阿兄,逼着自己念书,顺利地高中了会元,原本算是天衣无缝,然而,三日前,他因为三块龙井酥而被爹爹揭穿了身份。 ——阿兄从不吃甜食,与之相反,他嗜甜如命。 「爹爹定会原谅你的。」宋若素安慰道。 他们的爹娘甚是偏心,宋若素已是鬼了,甚么都做不了,不得不眼睁睁地看着宋若翡假扮成他,只为了让爹娘开心。 宋若翡是因为三块龙井酥而暴露的,其实,宋若素并非不爱甜食,年幼时,娘亲曾抚摸着他的头,教育他,他是兄长,得让着弟弟。 第2页 弟弟嗜甜,一日,他犹豫再三,终是下定决心,把自己的点心让给了弟弟。 弟弟误以为他不爱甜食,每次都会吃掉娘亲分给他的甜食,而他每次都默许了。 久而久之,所有人皆以为他不爱甜食,而他自己亦失去了品尝甜食的兴致。 如若他能预料到此事,他一开始便不会忍着不吃甜食。 不过暴露兴许是一件好事,宋若翡毕竟不是宋若素,纵然装得再像,亦不是宋若素,趁此机会,恢復原本的身份何尝不好? 「孽子!」爹爹的嗓音陡然刺入他耳中,与此同时,祠堂门被推开了。 而后,他居然听见爹爹道:「宋若翡,为何死的不是你,而是若素?」 他登时怒气冲天,他知晓爹爹偏心于他,但他不知晓爹爹竟然偏心到了这般程度,委实诛心。 果然,他看见宋若翡在弹指间委顿了。 他的目光跌落在宋若翡缺失了尾指的左手上,这尾指是宋若翡亲手用匕首切掉的,只为了更像他。 ——他的尾指被山贼首领斩断了,用以要挟爹娘。 宋若翡行至爹爹面前,跪下身去,磕头道:「爹爹,对不住,我不该假扮成阿兄,恳请爹爹责罚。」 宋父愤愤地道:「若素究竟是如何死的?」 宋若翡答道:「爹爹交付赎金前三日,那些山贼已不耐烦了,为了出气活生生地将阿兄打死了。」 宋父横眉怒指着宋若翡道:「为何活生生地被打死的不是你?」 宋若素明知俩人都看不见他,仍是拦在了宋若翡面前:「不准你这样说若翡,若翡是无辜的,若翡亦是受害者,即使我能回到那个时候,重新做选择,我亦会选择让若翡活着。」 话音未落,他猝然闻得宋若翡含着哭腔道:「为何爹爹与娘亲都偏心阿兄?」 他记得牙牙学语时,爹娘并不算太偏心,后来,因为宋若翡愈发顽皮,而他则事事听话,爹娘才变得愈来愈偏心了。 他与宋若翡乃是孪生兄弟,他只比宋若翡早一盏茶降生,实际上,他与宋若翡一样顽皮,只不过害怕惹爹娘生气,被爹娘责罚,才压抑着自己的性子。 有一件事他从未向宋若翡吐露过——其实,其实他这个做兄长的一直都很羡慕宋若翡这个做弟弟的。 他正思忖着,又闻得爹爹道:「自是因为你远不及若素出众。」 他从不认为自己较宋若翡出众,且他并未参加过科举,而宋若翡已连中两元,宋若翡显然较他出众得多。 「因为我远不及阿兄出众,所以我体内流淌着的便不是宋家的血液了?」 「我不是你的儿子么?你为何不将给予阿兄的爱施捨我一些?」 宋若翡的连番诘问教宋若素心口发疼,却激怒了爹爹。 宋若素目睹爹爹气急败坏地执着竹条抽打宋若翡,心急如焚,却束手无策。 不管他如何阻止爹爹,不管他如何保护宋若翡,皆无济于事。 他所有的努力俱是徒劳,他只能坐视宋若翡被打得皮开肉绽。 宋若翡已被饿了足足三日了,虚弱不堪,连反抗的气力都没有。 宋若素背过身去,不忍心再看。 不知过了多久,他倏然听得宋若翡道:「爹爹,救救我。」 他勐地回过身去,见宋若翡的情状触目惊心,厉声道:「爹爹,你别打了!你快把阿弟打死了!」 但是爹爹尚不解气,纵然打得满身是汗,都不肯收手。 幸而不一会儿,娘亲来了,娘亲惊慌失措,全无大家闺秀的风范,对奴僕道:「愣着作甚么?还不快去请大夫!」 然后,娘亲将弟弟抱入了怀中,可惜,娘亲晚来了一步,须臾,他惟一的弟弟便彻底地阖上了双目。 他跪下身去,最后想再抱抱弟弟,他的手理所当然地一次又一次地穿过了弟弟的身体——不,已经是尸体了,弟弟死了,他的弟弟被他的爹爹活生生地打死了。 他抬眼向爹爹望去,爹爹满面错愕,甚至踹了尸体一脚:「不就是上了家法么?装甚么死?」 爹爹只是因为被弟弟欺骗了,想出气,并未想过要打死弟弟,但弟弟已然断气了,姑且不论爹爹的初衷是甚么,爹爹打死了弟弟,这是一项铁铮铮的事实。 他心头燃起了熊熊恨意,转而去看娘亲,娘亲双目生泪,捶打着爹爹:「我统共两个儿子,被山贼打死了一个,又被你打死了剩下的那个,你要我今后如何是好?等我死了,连个扶灵的人都没了,你赔我儿子,赔我儿子……」 明显娘亲的伤心不是出于弟弟的死,而是出于无人为她养老送终了。 爹爹不耐烦地用力将娘亲推开:「老子又不是故意为之,是这混帐东西身弱命薄,怪不得老子!」 娘亲不慎被爹爹推到在地,哭泣不止。 宋若素看着这一出闹剧,心道:我与弟弟到底造了甚么孽?为何会投生于这宋家?成了面前这一对不配为人爹娘的男女的孩子? 阿弟,你这辈子受尽了苦楚,望你下一世能投生于一户好人家,能拥有疼爱你的双亲。 阿弟,我们要是有缘分,下一世,我再当你的阿兄好不好? 一念及此,他突然发现了异常,七年前,他身死后,鬼魂便从躯壳中钻了出来,而弟弟确实已断气了,他却并未看见弟弟的鬼魂。 第3页 按理说,他是鬼魂,理当能见到弟弟的鬼魂。 弟弟难道还活着? 事与愿违,被小厮匆匆请来的大夫宣告了弟弟的死亡:「宋老爷,宋夫人,请节哀。」 爹娘有何可节哀的? 弟弟的鬼魂到底去了何方? 黑白无常并未出现过,弟弟的鬼魂应该并未被带走。 所以弟弟的鬼魂还被困在尸体里头? 黑白无常何时来? 待黑白无常来了,他可与弟弟一道走黄泉路,过奈何桥。 然而,他未能等来黑白无常,亦未能见到弟弟的鬼魂,便昏死了过去。 「若素莫怕,师尊会保护好你的。」他耳边忽而响起了这样一句话,说话的人嗓音温柔,如春风拂耳。 他的确唤作「若素」,但他从没有过「师尊」。 他满腹疑窦,挣扎着睁开了双眼,自称「师尊」之人随即映入了他的眼帘,白衣霜发,宛若天人,分明生着一副冷淡至极的眉眼,却违和地盛满了担忧。 紧接着,他被师尊拥入了怀中,师尊轻拍着他的背嵴道:「醒来了便好。」 他已有足足七年不曾感受过旁人的体温了,霎时怔住了。 而今的他显然已不再是鬼魂了,还拥有了一位师尊,为何会如此?究竟发生了甚么事? 第二章 我喜欢被师尊摸脑袋,师尊以后…… 「我……」他揉按着自己的太阳穴,试探着道,「师尊,我出了何事?为何会昏迷?」 师尊凝视着宋若素道:「若素,你当真记不得了?」 宋若素料想自己十之八/九是夺了甚么人的舍,而原身与他同名,或许亦是同姓。 他生怕露出破绽,并不作声。 师尊思忖了一番后,方才坦言道:「若素,你险些被侵/犯了。」 险些被侵/犯了? 宋若素错愕万分。 师尊补充地道:「昨夜,一魔修潜入了这玄心宗内,幸而为师正巧出关了。」 昨夜的宋若素衣不蔽体,满面屈辱,挣扎着出了那魔修的怀抱,自崖顶一跃而下。 若非他及时赶到,宋若素恐怕已尸骨无存了。 崖底常年刮着烈风,宋若素应该是被烈风拍晕了,才会陷入昏迷的。 他纵身跃入悬崖,救回宋若素,击退了那魔修后,将宋若素抱回卧房,为其诊了脉。 确定宋若素并无大碍后,他便剥净其衣衫,检查了那处。 他尚是童子之身,但他已活了上千年,当然知晓断袖之间是如何云雨的。 见那处并无异样,他方才松了一口气,而后帮宋若素换了一身衣衫。 宋若素既然忘记昨夜之事了,他亦不希望宋若素记起来,才如此避重就轻。 白衣霜发的师尊,玄心宗,魔修。 宋若素脑中灵光一现:难不成我穿入话本中了? 话本被爹娘认定是粗俗之物,会影响他的学业,因而他只能偷偷地看,连弟弟都瞒着。 约莫七年前,也就是他与弟弟被山贼们掳走的前夕,他看了一册话本,那话本的名字他早已记不得了,但内容还记得大概。 原身与他同名同姓,生父乃是当朝执宰,生母却是寻常民女,由于生母身份卑微,进不了门,被生父安置在别院中。 生母爱慕虚荣,见自己美梦破灭,无法母凭子贵,日日拿原身出气。 故而,孩提之时,原身被生母饿得面黄肌瘦,加之总是挨打,养成了畏畏缩缩的性子,终日佝偻着背嵴。 同窗中有人不怀好意,给原身起了「丑八怪」这一外号。 原身便轻易地沦为了书院中出名的丑八怪,受尽了冷嘲热讽,排挤欺凌。 生母唯恐被其生父发现,从不打原身的脸,且坚称原身是因为先天不足的缘故,才会长得瘦小孱弱,精神萎靡。 原身不堪忍受,终是不顾生母的威胁,向生父告状,这才逃离了生母的虐待,被生父带在身边抚养。 原身心里却因此落下了病根,最怕旁人觉得他是丑八怪。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旁人如若多看他一眼,即使对方一言不发,他都会认定对方在腹诽他貌若钟馗。 十五岁那年,原身生了一场大病,弥留之际,生父为了保住他的性命,辗转找到了师尊,恳请师尊救原身一命。 师尊收下了原身,不知为何,原身病癒后,容貌一日较一日昳丽。 尚未及冠,原身便已成了公认的天下第一美人。 此前,天下第一美人的名号皆为女子所有。 不过原身并不满足,为了证明自己的魅力,原身开始勾引能入得了他眼的男子。 之所以是男子,而不是女子,是因为原身患有断袖之癖。 原身善于操控人心,周旋于一众才俊之间,游刃有余。 单单这玄心宗内,便有不下十人与他有染,包括师兄、师叔,乃至师祖,只眼前这师尊,任凭原身使出百般手段俱不为所动,反而常常教导原身要自尊自爱。 起初,原身仅是驱使着爱慕者们为他取灵石,摘仙草……偶尔挑拨他们争风吃醋,后来,原身厌倦了过家家一般的乐子,进而设计他们互相残杀。 于原身而言,对方一旦对其动了心,便索然无味了,是以,原身最上心的便是师尊。 一日,原身的真面目被爱慕原身的仙尊发现了,仙尊已然为原身入了魔,自然失去了原本的悲悯之心,毫不犹豫地将原身做成了炉鼎,日夜採补,致使原身日渐衰弱,终至一命呜唿。 第4页 兴许昨夜原身不是险些被魔修侵/犯,而是意欲同魔修共赴巫山,却被师尊搅了好事。 但是倘若如此,原身为何会昏迷? 他既能夺了原身的舍,便意味着原身已死于昨夜了罢? 那么,原身是被魔修害死了? 不过从师尊的态度看来,原身应当尚未对师尊下手。 原身可能还未开始勾引男子? 昨夜,魔修企图强取豪夺,原身抵死不从? 他满腹疑窦,朝着师尊道:「多谢师尊救了徒儿一命。」 倘若他并未记错,师尊应该唤作「沈听檀」。 沈听檀尽管收了宋若素为徒,但平日里极少亲自教导宋若素,甚至连宋若素的面都不常见。 经过昨夜一事,他甚是内疚,决定好生教导宋若素,使宋若素至少有能力自保。 宋若素的容貌过于出众了,如若不能自保,这容貌便是祸害,不如丑无盐。 之前,他以为只消宋若素不出玄心宗,理当安然无虞。 岂料,那魔修色胆包天,竟敢擅闯玄心宗。 玄心宗并非任人来去自由之地,那魔修能不惊动一人,怕是早就潜伏于玄心宗内了。 昨夜,他已将那魔修打成了重伤,而他自己亦受了轻伤。 那魔修的实力不容小觑,想必死不了,恐会捲土重来。 「不必言谢,保护徒儿原就是为师的职责所在。」他又歉然地道,「为师只顾自己修炼,却忽略了你,对不住。」 宋若素摇首道:「师尊两次救我于危难之中,我感谢师尊还来不及。」 原话本中,原身在沈听檀这个师尊面前很是乖巧,而他最为擅长之事便是佯作乖巧。 沈听檀打算将玄心宗上上下下彻查一番,遂抚摸着宋若素的脑袋道:「若素,你好好歇息罢,为师明日再来探望你。」 「嗯。」宋若素已记不得自己究竟有多少年不曾被人摸过脑袋了。 大抵是因为原身心悦于沈听檀之故,他打心底亲近沈听檀,眼眶甚至发烫了。 他是宋家的长子,是宋若翡的兄长。 「长子」,「兄长」皆有一个「长」字。 过了蹒跚学步的年纪后,再也没有人将他当做孩子,而是处处以成人的标准要求他。 他目前的这身皮囊分明已及冠了,沈听檀却摸了他的脑袋。 这是对待孩子的方式罢? 他早已不是孩子了,但他想做个孩子。 陡见宋若素双目生红,沈听檀紧张地收回了手:「为师弄疼你了?」 他性子沉闷,与所有徒弟都是就事论事,从不亲昵,这是他第一次摸徒弟的脑袋,手势僵硬,他自认为这是表达安慰的方式。 「不疼。」宋若素坦率地道,「我喜欢被师尊摸脑袋。」 他已有许多年未曾这般坦率了,话说出口,自是有些不自在。 沈听檀以为自己听岔了,向宋若素确认道:「你喜欢被为师摸脑袋?」 宋若素郑重其事地道:「对,我喜欢被师尊摸脑袋,师尊以后可以多摸摸我的脑袋。」 沈听檀从未被提过这样的要求,怔了怔,才答应下来了:「好罢。」 宋若素满足地笑道:「多谢师尊。」 沈听檀又摸了摸宋若素的脑袋,便转身离开了。 待沈听檀走远了,宋若素才下得床榻,好奇地环顾四周。 上一世,他身为宋家备受期待的长子,所住的房间自是富丽堂皇,这房间虽然及不上,却也不差,雅致得很,显然是经过精心布置的。 玄心宗位于玄心山之颠,玄心山并无任何值钱的物产,整个玄心宗是以替人降妖除魔为生的。 委託者若是官府,官宦,或是商贾,可多得些报酬;委託者若是寻常百姓,有时候,非但一文不取,反而会救济一二。 原身却时常打着降妖除魔的名头,行风流之事。 他将这房间细细地看了一番后,勐然想起了弟弟,不知弟弟如何了? 他穿入了话本中,弟弟是否亦会穿入话本中? 倘使弟弟亦穿入了话本中,他与弟弟能否再见上一面? 他拥有了一个疼爱他的师尊,弟弟能否拥有疼爱他的父母? 他正想着弟弟,房门突然被叩响了。 他收起思绪,行至房门前,低声问道:「是何人?」 外头那人亲热地道:「若素,是大师兄。」 宋若素当即开了门,映入眼帘之人相貌堂堂,只是稍显油腻,确如原话本中所写。 不过大师兄的戏份不多,他一时间想不起这大师兄的名字了。 大师兄探过手去,覆上了宋若素的右颊,轻佻地道:「若素,你想念大师兄了么?」 宋若素登时一阵反胃,下意识地拨开了大师兄的手。 下一息,他忐忑地心道:大师兄莫不是已看破我并非原身了? 第三章 我既非断袖,怎能亲大师兄? 他不过是一缕不知何故借了这具尸身的鬼魂,倘若不幸被大师兄看破,后果不堪设想。 大师兄咄咄逼人,鼻尖几乎抵住了宋若素的鼻尖,復又问道:「若素,你想念大师兄了么?」 除了弟弟之外,宋若素从未跟其他人如此靠近过,他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跌落在他面上的吐息,灼热得令他不适。 第5页 大师兄亦是原身的入幕之宾,不知原身与大师兄发展到哪一步了? 他本能地急欲后退,好容易才控制住了双足,假使原身已与大师兄有过鱼水之欢了,后退显然不合常理。 为了活命,他可曲意逢迎对方,但决计做不到婉转承欢,他宁愿再死一回。 做出决定后,他立即后退一步,以脱离大师兄的吐息。 他紧绷的皮肉稍稍缓解,这时候,他眼尾的余光扫到了桌案上头的茶盏与茶壶,遂朝着桌案走去了。 他佯作口渴,将茶盏斟满,一饮而尽后,方才迤迤然地道:「我自然想念大师兄。」 大师兄垂涎地盯着宋若素由于饮茶而微微仰起的脖颈,待宋若素放下茶盏,他逼至宋若素面前,勾了勾唇角:「那便好,大师兄出门一月有余,若素待大师兄生分了不少,大师兄还以为若素早已将大师兄忘记了咧。」 出门一月有余? 这大师兄难不成是受到了原身的驱使,才出门一月有余的? 宋若素含笑道:「我岂会忘记大师兄?大师兄多虑了。」 大师兄面露喜色,继而神神秘秘地道:「这回出门,大师兄给若素带了一样礼物,若素且猜猜是甚么礼物?」 大概是灵石、仙草、神兽之类的罢? 宋若素隐约记得这大师兄是自命不凡的性子,断不能泼其冷水,故而期待地道:「大师兄高深莫测,我哪里猜得中具体是甚么,但我认为大师兄既然特意将其带回来给我做礼物,定是举世罕见的宝物。」 大师兄满意地道:「的确是举世罕见的宝物,若素亲大师兄一下,大师兄便将宝物双手奉上。」 由大师兄这一要求推断,原身应当并未与大师兄有过云雨之事,兴许连接吻都不曾有过。 宋若素乍见大师兄喉结蠕动,又被大师兄色眯眯的眼神笼罩着,登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根本不想要礼物,只想这大师兄赶紧出去。 大师兄见宋若素迟迟不答应,质问道:「只是亲一下罢了,有这般为难么?」 宋若素实在是亲不下去,却无法直截了当地拒绝。 原身长袖善舞,能同时将一众男子拿捏于鼓掌之中,但他做不到。 要是换作原身,定有千百种法子拒绝罢? 大师兄迫不及待,一手掐住宋若素的下颌,一手捧住宋若素的后脑勺,即刻覆下唇去。 宋若素不及思忖,已从大师兄的掌控中挣了出来。 大师兄猝不及防,气急败坏地道:「宋若素,你莫不是有别的相好了?」 宋若素全然不知原身是否有别的相好了,生怕自己现下否认了,不日便会露馅,遂沉默不语。 「你果真有别的相好了。」大师兄以为宋若素默认了,顿时双目发红,「噗通」跪下身去,一把抱住了宋若素的双足,「若素,你分明答应过大师兄,只要大师兄为你取一样举世罕见的宝物来,便实现大师兄的一个愿望。」 至此,宋若素终于确定大师兄还不是原身的入幕之宾。 「其实我并非断袖。是我言行不当,害得大师兄误会了,对不住。」宋若素歉然地道,「我既非断袖,怎能亲大师兄?」 大师兄又震惊又失望:「你并非断袖?是我会错意了?」 宋若素正色道:「我当真并非断袖。」 大师兄苦苦哀求道:「若素,你是骗大师兄的罢?大师兄哪里做得不够好?你且说出来,大师兄马上就改。」 宋若素低下/身去,想要扶大师兄起来,大师兄死活不肯起来。 他转而利落地拨开了大师兄覆于他双足上头的一根手指。 然而,他这副身体的修为不如大师兄,大师兄一有防备,他便拨不开第二根手指了。 「劳烦大师兄松……」他尚未说罢,大师兄的身体赫然膨胀了起来,须臾间,大师兄浑身上下的皮肉齐齐爆裂,从中迸射出来的鲜血染红了他的衣衫,他呆立着,耳侧尽是肉块重重地砸在地上的声响。 他未曾见过这等血腥的场面,整个人难以自已地瑟瑟发抖了起来。 这个他连名字都想不起来的大师兄死了。 根据原话本所写,大师兄虽然算不得善人,亦算不得恶人,不该有此下场。 他适才只是想将大师兄赶走,并不愿见大师兄丧命。 他正不知所措着,有一人行至他面前,温言道:「若素,莫怕。」 这把嗓音他不久前曾听过。 他抬首一望,果然是沈听檀。 沈听檀一手捂住宋若素的双目,一手用帕子拭去宋若素面上沾染的血液,才扶着宋若素出了房间。 而后,沈听檀折返回去,细细查看着碎尸。 他是嗅到了浓重的血腥味,才匆匆赶来的,他完全看不出碎尸生前的样貌,当然识别不了碎尸的身份,但他能断定其死因是中了剧毒。 他衣袂一挥,变出了一副棺材来,紧接着,尸块乖觉地悉数飞入了棺材之中,连一滴血都没有留下。 他尚且不知这剧毒是如何传染的,以防万一,当即对宋若素道:「若素,进来更衣罢。」 宋若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方要回过身去,忽而听得沈听檀道:「莫怕,为师已收拾妥当了。」 他回过身去一瞧,触目惊心的碎尸确实不见了,凭空出现了一副棺材,棺材必然是沈听檀变出来的,而碎尸必然在棺材里头。 第6页 沈听檀提醒道:「切记勿要碰触衣衫上的血迹。」 宋若素颤声道:「我如果碰触了衣衫上的血迹亦会爆体而亡么?」 沈听檀回道:「为师不知,但小心为上。」 大抵是不会的,不然,仅凭面上沾染的血液便足够教宋若素爆体而亡了。 宋若素行至顶箱柜前,打开抽屉,欲要从其中取一身干净的衣衫,手指却不听话,好一会儿,才勉强捏住了点衣襟。 沈听檀见状,拿起一身衣衫,塞入了宋若素怀中。 「多谢师尊。」宋若素面无人色,转过身,往屏风后去了。 沈听檀背过身去,心道:若素在一日之间受了两次惊吓,委实可怜。 宋若素费了好一番功夫,终是换下了身上的血衣。 悉悉索索的动静骤然停止了,沈听檀发问道:「若素,你可换好了?」 「师尊,我已换好了。」说话间,宋若素已出了屏风。 沈听檀踏入屏风后,手指一点,引来烈火,焚烧了血衣后,才问宋若素:「若素,你能告诉为师,死者是何人么?」 「是……是大师兄。」大师兄爆体而亡的惨状歷歷在目,使得宋若素下意识地揪住了沈听檀的衣袂。 沈听檀不敢置信地道:「真是瀚海?」 宋若素这才想起大师兄唤作「周瀚海」,他颔了颔首:「确实是大师兄。」 沈听檀长嘆一声,望着棺材道:「瀚海,你且放心,为师定会查明真相,帮你报仇雪恨。」 周瀚海父母双亡,乃是他师兄的侄儿,师兄被魔尊谢晏宁所杀后,他便将周瀚海收作了弟子。 周瀚海其人,资质平平,且好高骛远,多年来,修为一直没甚么长进,被人下毒并不教他意外,但兇手为何要对周瀚海下毒?对于兇手而言,有何好处?抑或是周瀚海自己行差踏错,惹祸上身? 他闭关两载有余,昨夜方才出关,对于周瀚海的近况一无所知。 他颇为自责地道:「若素,你快些将刚刚的情况原原本本地说与为师听。」 闻言,宋若素不由语塞了。 周瀚海的死十之八/九与那举世罕见的宝物有关,换言之,可能是原身害死了周瀚海。 而他夺了原身的舍,自当继承原身的罪孽。 他如若原原本本地说了,沈听檀会作何感想? 一番纠结后,他避重就轻地道:「师兄堪堪回来,便来见我,说要送我一样举世罕见的宝物,至于是甚么宝物,我尚未见到,师兄便爆体而亡了。」 沈听檀问道:「瀚海为何要送你一样举世罕见的宝物?」 宋若素做出一副茫然的神情:「我不清楚。」 沈听檀继续问道:「你可知瀚海是从何处回来的?」 宋若素摇首道:「我全然不知。」 沈听檀端详着宋若素,不置一词。 宋若素心虚至极,掌心不由泌出了一层细汗。 第四章 他之所以收宋若素为徒,便是因…… 沈听檀权当宋若素与周瀚海师兄弟俩人交好,并未再问,而是道:「瀚海口中那举世罕见的宝物想必与瀚海之死有关,它既然不在瀚海身上,应当在瀚海房中罢,若素同为师去一看究竟可好?」 「弟子遵命。」宋若素暗自舒了一口气,他全然不知周瀚海的卧房在何处,所幸沈听檀走在了前头。 他亦步亦趋地跟上了沈听檀,突然看见沈听檀回过了首来,顿时心如擂鼓。 沈听檀柔声道:「为师着人为你换间卧房可好?」 宋若素心有余悸,忙不迭地道:「多谢师尊。」 沈听檀行至周瀚海生前的卧房门口,抬掌一推,房门「吱呀」一声开了。 他放眼望去,完全没发现类似于宝物的物什,只书案有些异常,周瀚海明显多日不曾回来了,处处覆着薄灰,惟有书案上头的薄灰被破坏了,连不成片。 他正欲向书案走去,忽见宋若素指着书案上面堆着的书籍道:「那宝物必定混在书籍当中。」 却原来,宋若素亦发现了。 于是他不置可否地道:「若素既认为那宝物混在书籍当中,便劳烦若素将其找出来罢。」 须臾,宋若素便从大量的书籍当中找出了一面包着书皮的铜镜。 他并未将书皮掀开,谨慎地请教沈听檀:「师尊先前提醒我勿要碰触衣衫上的血迹,所以师尊认为大师兄是因为身中剧毒,才爆体而亡的,那么这铜镜上是否淬了毒?」 「若素猜得不错,为师确实认为瀚海是因为身中剧毒,才爆体而亡的,这铜镜上大抵淬了毒。」沈听檀从宋若素手中接过铜镜,捏起书皮,瞥了一眼,便将书皮阖上了,「这铜镜唤作『往生镜』,传闻中,『往生镜』乃是举世罕见的宝物,能窥见世人的前世今生。『往生镜』曾闹出诸多风波,有人想用『往生镜』一窥大能是如何成为大能的,尚未成为大能者又是如何得到机缘的,妄图取而代之;有人想用『往生镜』一探富可敌国的商贾将银钱藏于何处,企图洗劫一空……」 照沈听檀所言,这「往生镜」委实诱人。 宋若素心头登时冒出了一个念头:我能用「往生镜」看看若翡是否安好么?若翡被爹爹活生生地打死了,投胎转世的若翡能否拥有一双疼爱他的父母? 「师尊,我能用这面『往生镜』么?我保证绝不会做出违背师尊教诲之事。」明知自己可能会被沈听檀怀疑,他仍是忍不住说了,他太想知道弟弟过得好不好了。 第7页 岂料,沈听檀居然道:「这『往生镜』乃是赝品,真品业已毁于千年前。」 赝品!这「往生镜」竟是赝品! 宋若素失望至极,他无法知道弟弟过得好不好了。 「是为师亲手毁了『往生镜』,至于这赝品是谁人造的,为师便不得而知了。」 千年前,刚满一十又四的沈听檀在机缘巧合之下,得到了「往生镜」,「往生镜」会顺应持有者的心意,持有者想看谁人的前世今生便能看谁人的前世今生。他分明不想看任何人的前世今生,「往生镜」中却无端映出了一名少年,少年与他同龄,有一个孪生弟弟,孪生弟弟调皮捣蛋,而少年压抑着同弟弟一样调皮捣蛋的天性,乖巧而懂事。 当时的他正随师尊筑基,身边没有一个同龄人,难免觉得寂寞。 他有时会对着少年说话,少年看不见他,从不回应他,却是惟一陪伴着他的同龄人。 后来,少年与弟弟被山贼们掳走了,他眼睁睁地看着少年受尽折磨,却甚么都做不了。 再后来,他得了「往生镜」的消息不胫而走,他不得不当着各怀鬼胎,前来求借「往生镜」的一众修者的面,将「往生镜」毁了。 自此之后,他再也见不到少年了,更无从得知少年与其弟弟是否转危为安了。 少年唤作「宋若素」,他不爱收徒,之所以收宋若素为徒,便是因为宋若素与少年同名同姓。 足足千年过去了,他尚且记得少年的眉眼,面前的宋若素与少年有六七分相似,不过他从未将俩人搞混过。 宋若素思及周瀚海,直觉得此番周瀚海为了讨好原身,被一面赝品害得丢了性命实在不值当。 周瀚海恐怕是被原身引导着去取「往生镜」的,「往生镜」被沈听檀当众损毁一事过去太久,原身与周瀚海定然皆不知晓。 制造赝品者的目的是甚么? 周瀚海又是如何知晓赝品在何处的? 「这赝品由为师保管,你切勿向旁人透露此事。」沈听檀并不想再因「往生镜」生出事端,纵然这「往生镜」是赝品,但世事难料,他兴许会被诬陷为为了独占「往生镜」而在千年前演了一齣戏的小人。 言罢,他径直出去了,下一瞬,周瀚海的棺材朝着他飞了过来。 宋若素面色一白,被沈听檀拍了拍手背,安慰道:「若素,莫怕。」 棺材紧跟在沈听檀与宋若素身后,进了议事堂。 适才沈听檀为了彻查玄心宗上下,以防再有人潜入,对宋若素不利,已将内门弟子全数召集于议事堂。 忽然之间,一副棺材直直地越过诸人,停于议事堂中央,自是引来了诸人的惊愕。 沈听檀直截了当地道:「一盏茶前,瀚海身中剧毒,爆体而亡了,你们切记不能打开这棺材。」 诸人惊愕更甚,不过周瀚海在玄心宗内是出了名的废物,人缘不佳,无人露出悲戚之色,周瀚海的英年早逝在区区几声嘆息后,便被轻易地接受了。 「你们之中,可有人知晓瀚海这回下山去了何处?」全场最为伤心之人便是沈听檀,周瀚海再不争气亦是他的弟子,更是师兄嫡亲的侄儿,但对于诸人的反应,他并不意外。 诸人面面相觑,不发一言。 是有人明明知晓,却出于某种目的对此有所隐瞒?抑或是周瀚海刻意不让旁人知晓? 沈听檀逡巡着诸人,半晌才道:「千离,瀚海的丧事便交由你操办了。」 纪千离拱手道:「千离领命。」 这纪千离风姿俊朗,乃是原身的师叔,亦是原身的入幕之宾。 宋若素记得在原话本中所有的内门弟子无一逃出原身的掌心,差别只在于是否得了原身青眼,被原身带上了床榻。 玄心宗对于内门弟子有容貌要求,容貌丑陋者除非天赋异禀,否则至多只能当外门弟子,而这一规定恰合原身的心意。 宋若素早已忘记诸人的姓名了,一面悄悄地打量着他们,一面忧心忡忡地暗道:不知原身目前为止招惹了多少人? 他正苦恼着,忽而被人点名道:「宗主,单单我一人怕是忙不过来,能否请若素帮忙?」 难不成…… 他抬首向说话的纪千离瞧去,猝然与纪千离四目相接,纪千离目中生着压抑的火光,几不可见。 显然纪千离是想借着丧事的名头与他亲近。 他欲要拒绝,但平日里原身与大师兄亲厚得很,大师兄过世了,他没道理拒绝帮忙操办大师兄的丧事。 紧接着,他欣喜地闻得沈听檀道:「若素受了惊吓,身体抱恙,不便帮忙。」 沈听檀望向谭霄:「霄儿,便由你帮着千离操办瀚海的丧事罢。」 谭霄恭声道:「徒儿谨遵师尊之命。」 沈听檀仅有徒弟三人,周瀚海是大徒弟,谭霄是二徒弟,而宋若素是小徒弟。 宋若素暗暗地观察着谭霄,根据原话本,原身所有的入幕之宾中,谭霄与原身的身体是最为契合的。 谭霄曾有过欺师灭祖的念头,有一回,俩人耳鬓厮磨,原身逼着谭霄许诺再也不会觊觎沈听檀。 原身其实不懂何为心悦,但原身是心悦于沈听檀的,容不得任何人用异样的眼光看沈听檀,包括他自己,然而,他却矛盾地对沈听檀使了不少下三滥的手段,甚至下过合欢散。 第8页 以免合欢散对沈听檀不起效用,他下的合欢散足以教重达千钧的大象发/情。 事与愿违,合欢散并不足以令沈听檀失控,沈听檀竟然无视原身的引诱,为不着一缕的原身穿上衣衫,并将其赶了出去。 即便欲/火如焚,浑身如遭虫蚁啃咬,沈听檀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动摇。 被沈听檀点名的谭霄看起来很是欢喜,不知是否已对沈听檀情根深种了? 沈听檀继而扬声道:「昨夜有魔修潜入,余下之人随本尊一道彻查玄心宗。」 「有魔修潜入?」谭霄毛遂自荐道,「弟子先随师尊一道彻查玄心宗,再帮师叔操办大师兄的丧事可好?」 沈听檀摆摆手道:「不必了。」 而后,他凝望着宋若素道:「若素要随为师同去么?」 宋若素颔了颔首,对于他而言,彻查玄心宗正是他了解玄心宗的好机会。 不知何故,他夺了原身的舍,他十之八/九得在这玄心宗度过余生了,他必须尽快融入玄心宗,绝不能露出破绽。 可惜,那魔修并未留下丁点儿蛛丝马迹,无从断定其是如何潜入玄心宗的,沈听檀只能命负责守卫的弟子加强防备。 宋若素趁机将玄心宗上上下下都查看了一番,他向来博闻强记,已在短时间内将玄心宗的布局记得一清二楚。 沈听檀令诸人散去,宋若素正要鱼贯而出,竟是被沈听檀唤住了:「若素,你留下。」 第五章 我是被轻薄了罢? 宋若素自认并未行差踏错,可他终究不是原身,或许已在不知不觉间露了马脚。 他佯作镇定,率先道:「师尊是否有话要问?」 沈听檀摇首道:「天色夜了,若素与为师一道用晚膳可好?」 他早已辟谷了,可滴水不沾,滴米不进,但宋若素远未辟谷。 宋若素一连受了两次惊吓,虽然看起来已缓过来了,不过他实在放心不下。 「能与师尊一道用晚膳实乃弟子的荣幸。」宋若素恭声道。 已是立冬,寒气逼人,于沈听檀无碍,但宋若素目前的修为太过粗浅了,受不得冻,故而,沈听檀将宋若素带到了暖阁。 宋若素望着满桌的珍馐美馔,由于不清楚原身挑食与否,判断不了哪些该吃,哪些不该吃。 沈听檀之所以邀请他一道用晚膳,莫不是想试他一试? 殊不知,沈听檀这当师尊的根本不记得自己这小徒弟的食性。 见宋若素不动竹箸,沈听檀歉然地道:「这其中没有你喜欢的菜餚么?」 宋若素夹了一块糖醋里嵴送入口中,咽下后,自然而然地道:「师尊当前,就算是吃糠咽菜,弟子亦甘之如饴。」 言罢,他才想起来沈听檀并不爱听这般的奉承话,而他却是习惯了对长辈说奉承话的,尤其是对爹娘,因为他的爹娘都爱听奉承话,若非事关弟弟,他是从来不会与爹娘作对的。 沈听檀眉尖一蹙,接着道:「若素,不必勉强自己,你若不喜欢吃,告诉厨子你喜欢吃甚么,教厨子重做便是了。」 据闻宋若素是外室之子,想来生存不易,嘴甜些方能好过些罢? 宋若素见沈听檀并未露出厌恶的神情,松了口气,冒险地道:「弟子不挑食。」 原话本中不曾提到过原身是否挑食,但原身既然遭到过其生母的虐待,以致于面黄肌瘦,理当不挑食。 沈听檀确认道:「你当真不挑食?」 宋若素从沈听檀的反应笃定了其不知原身的食性,遂颔首道:「弟子当真不挑食。」 「那便快些用膳罢。」沈听檀自己亦执起了竹箸,他已有整整两年未曾用过吃食了,颇为怀念。 宋若素埋首用膳,猝然间,一股子热流无端端地贯穿了他的脑髓,进而蔓遍了他的四肢百骸,几乎要将他浑身上下的血液煮沸。 究竟发生了甚么事? 他努力地咀嚼着口中的雪菜冬笋,想要再夹一只四喜饺子,右手却拿不住竹箸了。 竹箸接连跌落在桌案上头,一通翻滚后,双双往下坠去。 沈听檀眼疾手快地抓住了竹箸,放于桌案,继而望住了宋若素:「若素,你哪里不适?」 宋若素低垂着脑袋,暴露出来的一截后颈艷丽得一塌煳涂。 宋若素难受得紧,咬了咬唇瓣,却说不出话来。 他从未体验过这般的灼热,这感觉有些像话本中提到过的中了合欢散的反应。 他不知该如何是好,突地被沈听檀摸了摸脑袋。 沈听檀记得宋若素曾说过喜欢被他摸脑袋,才这么做了。 「师尊……弟子……」他拼命地从唇齿间挤出了声音来,「弟子甚是难受。」 沈听檀抬手去探宋若素的脉,脉象紊乱,他又捧住了宋若素的双颊,强令宋若素抬起首来,关切地道:「你何处难受?」 难不成这小徒弟即将与大徒弟一般爆体而亡? 他心急如焚,可是他尚未查明周瀚海所中的到底是何种剧毒,万一宋若素亦着了道,如何能替宋若素解毒? 他正要命人去请大夫,宋若素竟然扑入了他怀中。 宋若素不懂为何自己的双颊一被沈听檀的双手触及便舒服起来了,不及细思,他的身体已不由自主地贴紧了沈听檀。 沈听檀乃是他的师尊,他断不能这样做,但他的身体却不听使唤,甚至想与沈听檀肌肤相亲。 第9页 「若素?」沈听檀满腹疑窦,正欲推开宋若素,却是被宋若素扣住了右腕。 宋若素出于本能,乞求道:「师尊别推开弟子。」 沈听檀恍然大悟地道:「你莫非中了合欢散?」 宋若素苦笑道:「嗯,弟子也是这么想的。」 「你是何时中了合欢散的?」沈听檀并未再试图推开宋若素。 宋若素茫然地道:「弟子不知。」 自从宋若素醒来后,自己一直与宋若素在一处,宋若素所用的菜餚,自己亦用过了,菜餚中并无合欢散。 那么,宋若素是昨日被那魔修下了合欢散? 若是如此,合欢散发作得未免太慢了些。 合欢散无药可解,要么熬过去,要么与人欢/好。 沈听檀认真地问道:「若素,你能熬过去么?抑或是要为师帮你寻一妓子来?」 「我能熬过去。妓子何辜?尽管我不能拯救妓子于水火之中,但我亦不能容许自己糟蹋妓子,妓子在沦为妓子前,亦是好端端的女儿家。再者,我只想与自己心悦之人云雨。」上一世,宋若素未及情窦初开便殒命了,而这一世,若能顺利地逃离被变成炉鼎的命运,他想与心爱的女子白首不相离。 「若素所言极是。」沈听檀束手无策,只能道,「为师先扶你回房罢。」 因为新的卧房尚未收拾好,他便将宋若素扶回了自己的卧房。 他的作风并不奢靡,卧房与一众内门弟子一般大,布置亦差不离。 他将宋若素放于床榻,宋若素一被放下,登时更加难受了,遂一把揪住了沈听檀的衣袂:「师尊,抱抱弟子。」 沈听檀不得不将宋若素揽入了怀中。 宋若素下意识地用额头磨蹭着沈听檀的心口,喟嘆道:「师尊的身体好凉。」 沈听檀念在宋若素中了合欢散的份上,并未责怪宋若素的不敬。 宋若素的神志急剧混沌,他伸手环住了沈听檀的腰肢,口齿不清地道:「师尊的腰肢好细。」 沈听檀未能听清:「若素,你说了甚么?」 宋若素仰起首来,双目迷濛,一字一顿地道:「师尊的腰肢好细。」 沈听檀怔了怔,不知该作何感想,哪有人会夸赞男子的腰肢好细? 宋若素的双手不安分地向上而去,随即摩挲着沈听檀的一对蝴蝶骨:「师尊的蝴蝶骨很是精緻。」 沈听檀活了上千年,未曾被人如是对待过,暗道:我是被轻薄了罢? 「若素。」他提声道,「你且清醒些。」 然而,宋若素竟又抬指抚上了他的喉结:「师尊长了喉结,对了,师尊乃是男子。」 沈听檀忍无可忍,拨开宋若素的手:「若素,清醒些。」 宋若素眼泪汪汪地道:「师尊讨厌我了么?」 沈听檀威胁道:「你再轻薄为师,为师便要罚你了。」 「轻薄?」宋若素歪着脑袋道,「我轻薄了师尊?」 沈听檀肯定地道:「对,你轻薄了为师。」 宋若素附和道:「对,我轻薄了师尊。」 他全无悔过的心思,说话间,他竟是把玩起了沈听檀的腰带,后又将腰带缠在了指尖上。 沈听檀嘆了口气,手指一点,令凉水注满了浴桶,继而剥净宋若素的衣衫,将宋若素抱入了浴桶中。 天寒地冻,宋若素身子骨弱,但他顾不得这许多了。 宋若素瑟瑟发抖,委屈巴巴地瞧着沈听檀,绞着手指,无声地控诉着沈听檀的恶行。 沈听檀只是摸了摸宋若素的脑袋,并未心软。 须臾,宋若素终是在凉水的作用下清醒了些,思及自己现下身无寸缕,又思及自己适才对沈听檀所做之事,他整个人钻入了凉水当中,无颜面对沈听檀。 沈听檀取了一册《太平经》来看,不再看宋若素。 良晌,宋若素小心翼翼地从凉水中探出首来,望向沈听檀。 沈听檀目不斜视地看着《太平经》,启唇道:「好些了么?」 宋若素乖巧地道:「禀报师尊,弟子已好些了。」 「那便好。」沈听檀语调平淡地道,「你今夜姑且在为师房中安歇罢。」 「多谢师尊。」待凉水变作了温水,宋若素方才出了浴桶。 他胡乱地穿上自己的衣衫,行至沈听檀跟前,「噗通」一声跪下了,并向沈听檀请罪道:「弟子轻薄了师尊,望师尊宽恕。」 纵然并非出自自身的意愿,而是被合欢散所操控了,但他确实当了令人不耻的登徒子。 「起来罢,为师宽恕你了。」沈听檀本就没有动怒,见宋若素身上的衣衫半干不干,遂抬手覆上了宋若素的前襟。 宋若素不知沈听檀要做甚么,心跳莫名其妙地漏了一拍,而后,滚烫的热气自沈听檀掌心渡了过来,烘干了他的衣衫。 「你怎地还不起身?」沈听檀收回手,发问道。 宋若素依言站起身来,乍见沈听檀的腰带有些松了,显然是自己所为,犹豫着该不该出言提醒。 沈听檀被宋若素盯着,建议道:「你如若尚未清醒,便再去泡会儿凉水罢。」 话音未及落地,腰带彻底松了,致使外衫大开,露出了与外衫同色的中衣与里衣。 由于他并不惧寒,中衣与里衣俱是夏衣厚度,透过里衣甚至能窥见肌肤的颜色。 第10页 「师尊,都是弟子的过错。」宋若素面上的嫣红方才已褪下了,而今却又捲土重来了。 「无妨。」沈听檀淡然地将衣衫整理妥当,道,「歇息去罢。」 宋若素合衣上了床榻,来自于沈听檀的气息霎时铺天盖地而来,教他乱了心弦。 他并非断袖,他的异常该当归咎于适才的一番变故罢? 第六章 你的腰肢亦细得很。 他当即阖上双目,并捏住了自己的鼻子,可惜只是徒劳,沈听檀的气息仍是势如破竹地贯穿了他的指缝,进而逼入了他的鼻腔。 他索性屏住了吐息,直到整张面孔涨得通红,才不得不允许沈听檀的气息畅通无阻地进入鼻腔。 沈听檀突然觉察到宋若素吐息有异,赶忙放下《太平经》,到了宋若素床畔。 宋若素乍然见得沈听檀,下意识地扯过锦被,将自己从头到脚裹住了。 然而,这般做适得其反地使得沈听檀的气息将他团团围住了。 沈听檀不明所以,轻拍着锦被道:「若素,合欢散又发作了么?」 对,定是合欢散又发作了,自己才会对沈听檀及其气息过于敏感。 宋若素想了通透,整副身体堪堪放松下来,脑中却勐然浮现出了自己适才调戏沈听檀的话: 「师尊的身体好凉。」 「师尊的腰肢好细。」 「师尊的蝴蝶骨很是精緻。」 沈听檀见宋若素不作声,心生担忧,遂一把扯开了锦被。 猝不及防间,沈听檀的腰肢刷地窜入了宋若素的眼帘,果然细得很,蜂腰便是如此罢? 沈听檀被宋若素盯着腰肢,一本正经地道:「若素,为师并非女子,你不该夸为师的腰肢细。」 宋若素不解地道:「为何师尊并非女子,弟子便不该夸师尊腰肢细?」 沈听檀霎时被问住了,世人大多只关注女子的容貌,至于才情,仅是锦上添花,而男子则相反,更看中才情,容貌才是锦上添花。 因为女子最重要的事是能否得到夫君的宠爱,而男子最重要的事则是能否拜相封侯。 男子的容貌如若远胜于才情,便会被视作草包。 但这仅是世俗偏见,他早已超脱世俗,距羽化成仙不过一步之遥,不应怀有偏见。 是以,他改口道:「你作为弟子,不该夸为师的腰肢细。」 宋若素认真地道:「其实算不上夸,弟子只是将事实讲出来罢了,师尊的腰肢确实细得很。」 定然是中了合欢散的缘故,他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口吐以下犯上的妄言。 沈听檀不知该当如何应对,鬼使神差地道:「你的腰肢亦细得很。」 宋若素脑子发昏,口不择言地道:「师尊是否要用手丈量丈量弟子的腰肢究竟如何细?」 要不是宋若素先前一直谨守作为弟子的本分,要不是宋若素眼下中了合欢散,沈听檀定会以为宋若素是在勾引自己。 「不必了。」沈听檀矢口拒绝。 宋若素先是松了口气,紧接而来的却是失望,矛盾非常。 「师尊……」他呢喃了一声,继而忍不住拈了沈听檀的一缕霜发,放于鼻尖轻嗅,「师尊天生便是霜发么?」 沈听檀摇首道:「当然不是。」 宋若素好奇地道:「所以师尊为何会变作霜发?」 ——关于这一点,原话本中并未提及过。 「为师曾身受重伤,功力散尽,一夕间,墨发便成了霜发。」这重伤重得直到今日都未痊癒,故而,沈听檀才不得不总是闭关,才会教那妄图侵/犯宋若素的魔修逃出生天。 宋若素敏锐地觉得自己不该再往下问,遂沉默不语。 片晌,沈听檀出言道:「若素,歇息罢。」 若素,若素,他实在是很喜欢这个名字,若素,若素,想必取自「安之若素」罢? 宋若素见沈听檀有些发怔,问道:「师尊,你在想甚么?」 在想与你同名同姓的少年。 但沈听檀并不打算将此事告诉宋若素,眼前的宋若素仅仅与他记忆中的少年同名同姓,又有六七分相似罢了,归根结底,宋若素与那少年没有丁点儿关系。 于是,沈听檀答道:「为师在想你为何还不歇息?」 宋若素乖乖地松开沈听檀的那缕霜发,又乖乖地阖上了双目,但他却怎么都睡不着。 不知多久后,他睁开双目,望向沈听檀:「师尊要上榻同弟子一道歇息么?」 沈听檀失笑道:「哪有师徒同榻共眠的道理?你毋庸管为师,自去睡罢。」 宋若素只得又阖上了双目,他辗转难眠,直觉得自己一身的皮肉已然被沈听檀的气息浸透了。 我若是远离师尊,是否会好些? 他如是想着,可他的身体却一点都不想离开。 沈听檀自然知晓宋若素失眠了,不过他并未作声,兀自看着《太平经》。 中了合欢散并不好受,但他相信宋若素定能熬过去。 破晓时分,宋若素方才倦极而眠。 尚未睡上一个时辰,他发了噩梦,噩梦中,周瀚海皮开肉绽,浑身是血,一面摇摇晃晃地向他走来,一面冲着他笑道:「若素,亲大师兄一下好不好?」 他连连后退,周瀚海步步紧逼。 少时,他退到了墙角,退无可退。 第11页 周瀚海模煳不清的面孔一寸一寸地压了下来,他几欲作呕,抬手去推周瀚海,双手居然没入了周瀚海的血肉当中。 「滴答,滴答,滴答……」 鲜血滴坠的声音不绝于耳。 伴随着「滴答」声,周瀚海循环往復地道:「若素,亲大师兄一下好不好?」 弹指间,勉强能看出人形的周瀚海碎成了一堆肉块,而他的双手尚在半空,指甲内嵌满肉末子。 「啊……」他惊醒了过来,近乎于本能地求救道,「师尊,师尊……」 可惜无人回应他,他只能听见自己急促的吐息以及失序的心跳。 他突地坐起身来,一手撑着床面,一手去抹自己额上的热汗,与此同时,他环顾四周,果然并未见到沈听檀,沈听檀去了何处? 他定了定神,下一息,他想起了弟弟。 弟弟被爹爹打得遍体鳞伤,较噩梦中的周瀚海好不了多少,而他却爱莫能助。 他对弟弟不起。 眼眶霎时发烫了,他低声道:「若翡,你过得好不好?你是否已投胎了?或是在地府等待投胎?抑或是与阿兄一样穿入了话本中?是阿兄没用,连惟一的弟弟都保护不了。」 为了排遣悲伤,他不由自主地抓了一截锦被,埋首于其中。 他陡然发现沈听檀残留于锦被上头的气息远不如昨夜馥郁。 昨夜,单单沈听檀的气息便对他产生了不可估量的影响,更遑论是沈听檀本身了,但是而今,若不是特意去嗅,他几乎嗅不到沈听檀的气息了。 是由于合欢散已失效了?还是由于昨夜沈听檀并未就寝,气息自然散去了? 他已毫无睡意,索性下了床榻。 将自己的衣衫整理妥当后,他方要回房梳洗,却见桌案上摆着沈听檀为他准备的梳洗所需之物。 他心脏一暖,忽而思及自己昨夜轻薄了沈听檀,甚觉羞愧。 生前,他连女子都不曾多看过一眼,岂料,死后,他竟成了登徒子,还是对师尊,对一名同性动手动脚的登徒子。 他莫不是被合欢散变作了断袖罢? 不对,当时只有师尊在他左右,他别无选择。 他豁然开朗,随即感到庆幸:所幸被我轻薄之人乃是师尊,我没有毁了无辜女子的名节。 但师尊并不乐意被我轻薄罢? 他长长地嘆了口气,才开始梳洗,梳洗间,他隐约闻到了一股子烛火味,梳洗罢,他便循着香烛味而去了。 周瀚海的灵堂设在偏厅,他一踏入灵堂,立即被二师兄谭霄斜了一眼。 谭霄似乎在生他的气,他何处得罪谭霄了? 难不成谭霄得知了他昨夜夜宿于沈听檀房中? 一念及此,他不禁一阵心虚。 既然谭霄并未挑明,他亦不想向谭霄解释是因为他中了合欢散,沈听檀放心不下他,才将他带回房中照看的。 纪千离掠过谭霄,行至宋若素跟前,满面关心地道:「若素,你不是受了惊吓么?躺着便是了,何必起身?瀚海定不会责怪你的。」 「我已无事了,多谢师叔费心。」宋若素不喜纪千离的眼神,但只能不闪不避,佯作并未发现纪千离的心思。 纪千离故意挨近了宋若素:「若素,勿要逞强,你的面色太差了,定是一夜未眠罢?是因为瀚海之死么?」 这纪千离在试探他是否垂青于周瀚海。 宋若素只与周瀚海见了一面,周瀚海企图强吻他,尽管大抵是原身撩拨在先,但他至多只能做到不讨厌周瀚海。 第七章 弟子能抱抱师尊么? 关于周瀚海以及周瀚海之死,不论宋若素是如何看待的,他都不想说与纪千离听,以免露出马脚。 且纪千离对原身的心思昭然若揭,但他与原身截然不同,无意与纪千离有除了师叔与师侄之外的瓜葛,更无需通过令纪千离神魂颠倒,以证明这张皮囊绝非丑无盐。 故而,面对纪千离的试探,他避重就轻又不冷不热地道:「我胆小得很,受了惊吓后,难以成眠,缓过来了便好,师叔毋庸挂心。」 纪千离放心不下,继续问道:「若素当真不是因为瀚海之死而伤心过度?」 「大师兄不幸殒命,还死无全尸,兇手至今逍遥法外,我与这玄心宗上上下下所有人一般伤心。」宋若素蹙眉道,「不知是大师兄得罪了惹不得的煞星,抑或是心怀叵测之徒刻意针对我玄心宗?」 纪千离见多了周瀚海为宋若素忙前忙后的殷勤样,听得此言,瞧着棺材,暗道:好师侄,你折腾良久都没能得到美人的丁点儿芳心,如今你已死透了,你若地下有知,等着看师叔教美人慾/仙/欲/死罢。 宋若素眼见纪千离露出了些微得意的神色,顿生厌恶。 即使纪千离看不惯周瀚海与他争原身,周瀚海终究是其师侄,且死者为大,纪千离断不该如此幸灾乐祸。 谭霄见纪千离一副对宋若素如痴如醉的模样,全无为人师叔的自觉,颇为不耻,故意道:「小师弟生得唇红齿白,不知将来会便宜哪家姑娘?」 纪千离明白谭霄只怕是已看出自己心里那点想法了,不愿挑明,以免被宋若素当场拒绝,失了颜面。 于是,他摆出了师叔的架势,教训道:「霄儿,瀚海尸骨未寒,你为何要当着瀚海的面提及红事?瀚海这白事可不是甚么喜事。」 第12页 谭霄并不想同纪千离撕破脸,遂佯作自责地道:「是霄儿失言了。」 宋若素对于纪千离与谭霄的对话并不感兴趣,左耳进右耳出。 他来灵堂是为了给周瀚海上一炷香,周瀚海终归是原身的大师兄。 上过香后,他又守了一会儿灵,声称自己撑不住了,便径直离开了。 他一面走,一面回忆着原话本的剧情。 原话本中,周瀚海出场寥寥,仅仅是一个面容模煳的存在。 原话本根本没有提及周瀚海到结尾是生是死,更遑论周瀚海是如何死的了。 原身的入幕之宾委实太多了些,周瀚海并不出类拔萃,早已淹没于其中。 周瀚海是当着他的面爆体而亡的,且周瀚海并无大错,纵然他对周瀚海全无好感,他亦希望真相能快些水落石出。 真相大抵得从「往生镜」与其上淬的毒着手。 但「往生镜」并不在他手中,且他对于毒/药一无所知,他甚至全然不记得原话本中有关于「往生镜」的描写。 显然,自从他来到这个世界后,这个世界已与原话本有所不同,究竟具体有多少不同? 他原以为只要不撩拨仙尊,便能逃脱被做成炉鼎的命运。 但这个世界既然发生了变化,他须得更小心些才是。 思及此,他忍不住想起了弟弟,弟弟目标是成为大理寺卿。 倘若来到这个世界的是弟弟,弟弟应当能破了周瀚海的案子罢? 在才智方面,他并不认为自己胜过弟弟。 十二岁那年,他本是打算参加乡试的,奈何乡试前夕,他发起了高热,便只能放弃了。 面对爹娘失望的神情,他极是愧疚,但暗地里,却有一丝庆幸。 爹娘在他身上寄予了厚望,万一……万一他落了榜,他该如何向爹娘交代? 他其实并不怎么爱念书,日日挑灯夜读更多的是为了爹娘。 他固然是书院中的佼佼者,可他无法保证自己能一举夺魁。 而弟弟假扮成他后,连中两元。 他一直陪着弟弟,了解弟弟是如何拼命,又是如何焦虑,所幸弟弟熬过来了。 然而,这般好的弟弟竟是被爹爹活生生地打死了,弟弟要是还活着,定能高中状元罢? 本朝从未有人三元及第过,弟弟将开创先河。 弟弟的人生彻底地被爹爹,被娘亲毁掉了,自打他有记忆以来,弟弟几乎没有过过一天的好日子,可谓是在他的阴影下长大的,但弟弟不曾对他这个夺去了爹娘所有宠爱的兄长有过一句怨言,时常跟在他身后,软软地唤他:「阿兄,阿兄……」 他尚且清楚地记得弟弟唤他之时的神情与语调,他与弟弟却皆已过世了。 当时,他如若不害怕惹爹娘生气,不害怕被爹娘责备,与弟弟一道调皮捣蛋,弟弟必然不会毙命于二十又一,弟弟必然能拥有锦绣前程。 如此想来,他实乃间接害死弟弟的兇手。 他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立于迴廊,一时间,满心茫然,不知自己该往何处去。 他并不想回原身的房间,亦不想回沈听檀的房间,至于新的房间,沈听檀并未告诉他被安排在何处了。 「若素。」他陡然听得有人唤他,回首一望,正是沈听檀。 「师尊的腰肢好细。」这句话勐地侵入了他的脑髓。 他昨夜甚至还问了沈听檀为何不能这样夸。 而今想来,沈听檀当真是好脾气,纵容了他这个以下犯上的徒弟。 沈听檀发现宋若素面色发白,抬手摸了摸宋若素的脑袋:「若素,你不好好歇息,出来做甚么?」 「我……」沈听檀显然知晓自己由于合欢散之故一夜无眠,宋若素坦白道,「我被噩梦惊醒了,了无睡意,便去为大师兄上了一炷香。」 沈听檀猜测宋若素十之八/九梦到惨死的周瀚海了,不过他并不言明,只是道:「若素,新的卧房已整理好了,随为师去歇息可好?」 「弟子遵命。」宋若素跟着沈听檀去了新卧房,未料想,这新房间竟紧挨着沈听檀的卧房。 沈听檀并未被原身所惑,否则,沈听檀昨夜大可顺势与他交/欢,那么沈听檀这样做定是为了保护他。 沈听檀见宋若素呆在原地,发问道:「若素不喜欢与为师比邻而居么?」 宋若素反问道:「师尊为何愿意与徒儿比邻而居?」 沈听檀听出了宋若素的言下之意,柔声道:「昨夜你受了合欢散的操控,并非你的过错。」 「师尊待我太好了些。」宋若素登时理解了原身的执念,如沈听檀一般温柔的师尊对于从小缺爱的原身而言,难能可贵,自当牢牢地抓在手中,独享温柔,但是原身的手段太过激了。 「进来罢。」沈听檀推门而入。 宋若素放眼一望,这卧房的布置与原身原本的卧房迥然相异,是因为沈听檀希望他早日忘记那血腥的场景罢? 「若素若是缺了甚么,告诉为师便是。」沈听檀昨日命人将这卧房收拾了出来,今日亲手布置,刚刚才布置好。 宋若素眉开眼笑地道:「多谢师尊。」 沈听檀善于独处,不通人际,见宋若素正细看着这卧房,不知该说些甚么。 宋若素以为这卧房是宗门中其他弟子布置的,看了一圈,颇为合他的心意。 第13页 「若素,你且歇息罢。」左右没甚么可说的了,沈听檀转身便走。 宋若素一把抓住了沈听檀的衣袂,请求道:「师尊可以陪我一会儿么?一会儿就好,我怕再发噩梦。」 生前的一十四年光阴中,除非关乎弟弟,他从来不表达自己所想。 但他已不再是宋家被寄予厚望的大公子了,任性一些亦无妨罢? 沈听檀并未拒绝,只是觉得这小徒儿突然变得黏人了点。 设身处地地一想,宋若素经受了两回惊吓,这变化是理所当然的罢? 「好罢。」沈听檀阖上房门,于床榻边坐下了。 宋若素解下外衫,褪尽足衣,脱去锦履,上了床榻去。 沈听檀为宋若素盖上了锦被,又问道:「可要汤婆子?」 宋若素摇首道:「弟子不冷。」 沈听檀肃然道:「已是立冬了,再过几日恐怕会更冷,你身子骨弱,根基差,切勿逞强。」 六年前,他收了年仅一十五的宋若素为徒,这六年间,他陆陆续续地闭关了五年有余。 假如他用这六年好好教导宋若素,宋若素岂会是任人宰割的鱼肉? 宋若素不止是他的徒弟,还有着与少年一样的名字,他费尽千辛万苦都救不了少年,但他定能保护好宋若素。 「弟子记下了,弟子定不会逞强。」宋若素擅长逞强,就像擅长装作乖巧懂事一般,但他已不需要再逞强了。 沈听檀不是他的爹娘,不会因为他的学业不及同窗而着急上火,亦不会指望着他光耀门楣。 「弟子……弟子……」他不觉有些哽咽了。 沈听檀瞧着宋若素水光盈盈的双目,紧张地道:「有人欺负你了?莫怕,师尊定会为你做主。」 「我很是无能,师尊会嫌弃我么?」这话宋若素是为自己而问的。 沈听檀答道:「为师要你切勿逞强,不是要你妄自菲薄。」 「弟子谨遵师尊教诲。」要是爹娘如同师尊一样温柔该有多好? 宋若素不由自主地道:「弟子能抱抱师尊么?」 沈听檀颔了颔首,当即被宋若素抱住了。 宋若素环着沈听檀的腰肢,暗道:这腰肢好细。 他咬了咬自己的唇瓣内侧,告诫道:宋若素,不许再做登徒子了。 沈听檀轻抚着宋若素的背嵴道:「若素莫怕,为师不会再在你不能自保前闭关了。」 若素莫怕…… 满打满算,宋若素来到这个世界不过一日,沈听檀却整整对他说了六回「莫怕」。 生前,他只能倚靠自己,而今他有了为他遮风挡雨的沈听檀,沈听檀还为了他暂时不闭关了。 他由衷地道:「师尊,弟子以后定会好好孝顺你的。」 沈听檀并不需要宋若素孝顺,毕竟他道行深厚,不会衰老,若是他专心于修炼,至多两百年,便能飞升成仙。 闻言,他仍是感到欢喜,他这个不负责任的师尊,算是得到徒弟的认可了。 片刻后,宋若素松开沈听檀,乖巧地躺下了身去。 这一回,他并未发噩梦。 待他转醒,已是夕阳西下了。 他侧首一望,沈听檀已不见了。 他顿生失落,望着夕阳,摸了摸自己瘪瘪的肚子,正欲下床榻寻些吃食来,猝然闻得有人叩门道:「若素,你醒了么?」 是纪千离。 纪千离殷勤地道:「师叔听闻若素今日尚未用过膳,教厨子做了若素最爱的龙井酥,若素先用这龙井酥垫垫肚子,不久便可用晚膳了。」 龙井酥! 宋若素原先虽然未曾吃过龙井酥,但并不讨厌龙井酥。 在弟弟无辜枉死后,他变得讨厌,甚至于恐惧龙井酥了。 三块龙井酥将弟弟暴露了,并为其招来了杀身之祸,他如何能吃得下龙井酥? 弟弟被爹爹鞭打的惨状犹在眼前,弟弟痛苦的呻/吟似在耳边,他的额头顿时沁出了一层细汗。 纪千离得不到宋若素的回覆,主动地道:「若素,师叔进来了。」 沈听檀出去了,门栓并未被拴上,宋若素不及拒绝,「吱呀」一声,房门便被打开了。 纪千离行至床榻前,欣赏着宋若素面上因久睡而生出的红晕,满意地一笑。 这宋若素随着年龄渐长,姿容愈发勾人了,挑剔如他都挑不出一处不足。 他收敛了自己的眼神,拈起一块龙井酥,送到了宋若素唇边。 龙井酥的香气不断地往鼻腔钻,使得宋若素难受至极。 纪千离诱哄道:「若素,你该饿了罢?乖,张口,师叔餵你。」 第八章 师尊,牵我的手好不好? 纪千离城府不深,道行不高,尽管是沈听檀的师弟,但各方面远不如沈听檀。 由纪千离的表现可知,纪千离并未对他起疑心。 宋若素知晓原身喜爱甜食,不过并不清楚原身最爱的是否龙井酥。 这纪千离应该不会藉由龙井酥试探于他,那么原身最爱的想来便是龙井酥。 他倘若拒绝食用龙井酥,会令纪千离起疑心么? 一旦纪千离起了疑心,纪千离会如何做?会向沈听檀告发他么? 他踟蹰间,龙井酥业已抵上了他的唇瓣。 龙井酥的香气更甚,这香气似乎化作了一缕又一缕的丝线,紧紧地勒住了他的脖颈,死死地堵住了他的七窍,教他几近窒息。 第14页 若翡,他惟一的弟弟,他尚是胚胎之时,便陪伴着他,与他血脉相连的弟弟因为三块龙井酥被活生生地打死了! 虽然归根结底是爹爹的过错,但龙井酥是帮凶! 宋若素下意识地恶狠狠地拍开了纪千离的手。 纪千离猝不及防,右手大拇指与食指一松,整块龙井酥便掉落在了地上,瞬间四分五裂,再也看不出原本的样貌了。 然而,龙井酥的香气却是因此愈发强烈了。 宋若素沉浸于目睹弟弟身死,却爱莫能助的痛苦当中,潸然泪下。 纪千离见状,疑惑地道:「若素,你哪里不舒服么?」 宋若素被纪千离的话拉回了神来,他不知该如何解释自己的行为,方能合情合理,索性顺着纪千离的话茬道:「师叔,对不住,我不太舒服,不想用龙井酥,劳烦师叔费心了。」 纪千离心下不快,但他尚未得到宋若素,自当赔笑道:「你不太舒服,师叔却逼你用龙井酥,是师叔的不是,该由师叔向你赔礼道歉才是。」 宋若素摇首道:「这世间哪有长辈向晚辈赔礼道歉的道理,师叔客气了。」 既然龙井酥不得宋若素的心,纪千离只能道:「若素,你想用些甚么?师叔命厨子去做。」 宋若素婉拒道:「不必了,师叔,我想再歇息一会儿。」 「好罢。」纪千离端起了余下的龙井酥,往房门走了两步。 宋若素堪堪放下心来,赫然闻得纪千离道:「若素,瀚海是因你而死的罢?你在师兄面前乖巧得很,仿若一情窦未开的少年,暗地里却将瀚海玩弄于鼓掌之中。师兄是否知晓他的大徒儿是被他的小徒儿害死的?」 他心脏一紧,状若无辜地望向纪千离:「师叔何出此言?」 纪千离不答,只是道:「师兄是否知晓此事?」 宋若素认为沈听檀大约不知晓此事,关于原身与周瀚海之事,纪千离到底了解多少?纪千离这般问,是想在沈听檀面前揭穿原身的真面目么? 原身表面上循规蹈矩,骨子里却放浪形骸。 在原话本接近结尾的时候,原身甚至好几次同时与两名以上的男子交/合。 如若沈听檀知晓了原身的真面目,他会被如何对待? 很是温柔的沈听檀会一去不復返么? 他思索着该如何应付纪千离,一阵足音忽而没入了他的耳蜗,紧接着,一把熟悉的嗓音响起:「千离,本尊是否知晓何事?」 「师尊。」宋若素战战兢兢地唤了一声。 「为师在。」沈听檀见纪千离不答,反而向宋若素望去,復又问道,「本尊是否知晓何事?」 纪千离依然望着宋若素。 宋若素心一横,正打算向沈听檀坦白是他撺掇周瀚海去取「往生镜」,致使周瀚海丧命的。 但他的唇瓣却不听使唤,纵然他仅与沈听檀相识了短短一日,他却有些贪恋沈听檀的温柔,以及沈听檀细瘦的腰肢,沈听檀的腰肢抱起来很舒服,沈听檀是除了弟弟之外,第一个他主动想亲近之人。 纪千离不怀好意地注视着宋若素:「若素,你且说说看,师兄须得知晓何事?」 沈听檀转而问宋若素:「究竟是何事?」 宋若素咬了咬唇瓣,艰难无比地道:「是……是……」 沈听檀见宋若素吞吞吐吐,显然难以启齿,又见宋若素面上犹有泪痕,遂温言道:「不想说便不说,毋庸勉强自己。」 「师尊,弟子……」宋若素头颅低垂,绞紧了自己的手指。 纪千离方要开口,却是被沈听檀阻止了:「千离,你出去罢。」 纪千离暗道:这沈听檀莫不是亦被宋若素的美色迷了双眼?应该不会罢。据闻师尊认为沈听檀是个闷葫芦,怕沈听檀寂寞,曾打算为其寻觅一道侣,被其矢口拒绝了。当年,沈听檀声称自己已心有所属,但沈听檀所谓的意中人未曾现身过,不知此事是真是假?千年来,沈听檀一直孤身一人,从不拈花惹草,或许真有其事罢?又或许沈听檀不能人道,生怕大白于天下? 他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欣赏着宋若素紧张的样子,确定了宋若素实在不想让沈听檀知晓其本质上是个盪/妇。 便暂时放过宋若素罢?毕竟他可是个疼爱师侄的好师叔。 是以,他拱了拱手,道:「师兄,千离告退了。」 宋若素闻言,松了口气,随即竟有一股子热流侵入了他的理智。 ——与昨夜一模一样。 他强忍着不作声,却见纪千离去而復返,到了他面前,和颜悦色地道:「若素,你好好歇息,师叔明日再来探望你。」 纪千离的吐息形成了一张密密的网,将他整副身体罩住了。 他觉得噁心,一点都不想与纪千离有任何亲昵,但他的身体却逼迫他靠近纪千离。 不要,他讨厌纪千离。 他攥紧了拳头,十枚指甲齐齐地刺破肌肤,钻入了血肉。 沈听檀觉察到了宋若素的异常,催促道:「千离,你不是要告退了么?」 纪千离似有所觉,端详着宋若素,由于宋若素垂着首,他只能看到宋若素的一截后颈。 这后颈白腻非常,眼下染了桃花,美得不可方物。 宋若素的面孔红得很,后颈发红并无任何不妥。 第15页 他又深深地瞧了宋若素一眼,便道:「千离告退。」 便在纪千离阖上房门的那一剎那,宋若素下了床榻,跌跌撞撞地跑到沈听檀跟前,进而不管不顾地扑入了沈听檀怀中,并抱紧了沈听檀的腰肢。 沈听檀由着宋若素抱着,继而以指尖挑起了宋若素的下颌。 宋若素面含春色,与昨夜一般模样。 沈听檀发问道:「若素,你难不成又中了合欢散?」 宋若素仰着首,含着热气回道:「弟子目前的症状与昨夜无异,但弟子今日不曾用过膳食,且滴水未进,理当中不了合欢散。」 「如此看来,要么你并未中合欢散,要么你中的并非寻常的合欢散。」沈听檀松开宋若素的下颌,「若素莫怕,为师在。」 他与昨夜一样,变出了凉水来,并剥尽宋若素的衣衫,将其抱入了凉水当中。 宋若素周身战慄,忍耐着将沈听檀拖入凉水的念头,不看沈听檀。 些许血色倏然浮上了水面,沈听檀质问道:「若素,你受伤了?」 宋若素神志混沌,恍若未闻。 「莫非是千离伤了你?」沈听檀见宋若素迟迟不作声,索性将宋若素从凉水中捞了出来,放上了床榻,一寸一寸地检查。 「师尊……」宋若素甚是害羞,却忍不住用自己的面颊蹭了蹭沈听檀的手臂,继而抬手勾住了沈听檀的后颈。 沈听檀将宋若素的身体检查了一番,其上只有前夜因坠崖而生出的擦伤,皆已长了血痂子,不该淌血。 而后,他拨下了宋若素的双手,果然,伤口便在掌心。 伤口新鲜得很,不算深,但还沁着血液。 他一面为宋若素包扎,一面瞭然地道:「若素,你是因为难受才自残的罢?」 宋若素失去了作答的余力,抬首向沈听檀的唇瓣覆去。 沈听檀不曾接过吻,亦不想同眼前这个宋若素接吻,遂偏过了首去。 下一息,宋若素吻上了沈听檀的耳根,唇瓣好似被烫伤了。 沈听檀毫不犹豫地推开宋若素,再度将宋若素抱入了凉水当中。 宋若素可怜兮兮地看着沈听檀,突地被沈听檀泼了一脸的凉水。 「若素,你清醒些了么?」沈听檀居高临下地道。 「我……」宋若素良久才答道,「弟子清醒些了,弟子又轻薄了师尊,望师尊恕罪。」 沈听檀嘆了口气:「若素,撑住,你定能熬过去。」 「嗯,我定能熬过去。」宋若素勉强笑道。 「莫怕,为师陪着你。」沈听檀如是说着,却是拉开了自己与宋若素间的距离。 宋若素钻进了凉水中,待身体的温度降下来了,才探出首来,忐忑地道:「师尊讨厌弟子了么?」 沈听檀否认道:「为师并不讨厌若素,但为师亦不想与若素接吻。」 宋若素被合欢散驱使着在心里吶喊道:可我想与师尊接吻。 幸好没有脱口而出。 沈听檀禁慾律己,原话本中,涉及沈听檀的篇幅不少,从未提到过沈听檀有甚么红颜知己,亦未提到过沈听檀曾为甚么人神魂颠倒。 连原身这般的天下第一美人都不能让沈听檀多看两眼。 原身被仙尊变成炉鼎后,拥有了一副至阴至柔的躯体,经过无数回的採补后,媚骨无双,风情万种,宜颦宜笑,远胜从前。 一日,原身侥倖从仙尊手中逃脱,跪在沈听檀面前,乞求沈听檀赏赐他一夜春宵,沈听檀当时不知原身已被变成了炉鼎,只以为原身在外头乐不思蜀,才久不回玄心宗,竟是一言不发地拂袖而去了。 他并不想乞求沈听檀赏赐他一夜春/宵,他只想与沈听檀接吻,不过纵使他与原身一般,跪在沈听檀面前,沈听檀亦不会允许罢? 沈听檀强调道:「为师知晓若素不是故意的,若素是中了合欢散,才会变成这样的,所以为师不会讨厌若素。」 宋若素扯了扯唇角,然后,从凉水中探出右手来,问沈听檀:「师尊,牵我的手好不好?」 这右手柔若无骨,正簌簌地滴着水。 沈听檀当即牵了宋若素的右手。 宋若素回握了沈听檀的左手,感受着从相贴的肌肤中渡过来的体温,不由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沈听檀发现宋若素睡着了,生怕宋若素呛水,目不转睛地盯着宋若素。 不过一盏茶,宋若素便惊醒了。 宋若素双目通红,低喃着道:「我讨厌爹爹,我讨厌娘亲,我讨厌龙井酥。」 沈听檀知晓宋若素的娘亲曾对其百般虐待,而宋若素的爹爹对其关心不够,远不及原配与小妾所生的儿女,宋若素这样说无可厚非,但宋若素为何讨厌龙井酥? 宋若素回过神来,这才意识到自己失言了。 沈听檀奇怪地道:「若素不是最喜欢龙井酥么?」 原身果然喜欢龙井酥。 宋若素扯谎道:「我适才梦到龙井酥化作了巨大的怪物,张着血盆大口,要将我整个儿吞下。」 「原来如此。」沈听檀信以为真。 宋若素起誓道:「我讨厌龙井酥,我以后再也不吃龙井酥了。」 「不吃龙井酥便不吃罢,你还可吃红豆酥、糖酥饼、豆酥糖、桂花糕、状元糕之类的。」沈听檀记得宋若素爱吃甜食,与少年不同,少年是从不碰甜食的,少年的弟弟却是嗜甜如命。 第16页 状元糕…… 状元糕因形似状元帽而得名,乃是江南水乡的特产。 弟弟距离状元不过一步之遥。 小时候,一个冬日的午后,宋若素正在书房埋首苦读,窗枢陡地被叩响了。 他打开窗枢一瞧,仅瞧见了一只手。 他向下一望,才见到了弟弟。 弟弟的身量尚未抽长,足下垫着一块不太平整的石头,朝着他娇憨地笑道:「娘亲不许我打搅阿兄念书,我便偷偷来见阿兄了,阿兄想不想我呀?」 他颔了颔首:「阿兄当然想若翡。」 弟弟欣然道:「那就好,我生怕阿兄只记着念书,将我忘记了。」 他失笑道:「若翡是我惟一的弟弟,我忘记谁都不会忘记若翡。」 「当真?」弟弟双目晶亮,沾沾自喜地道,「我这般可爱,阿兄哪里捨得忘记我?」 他配合地道:「对,若翡可爱得紧。」 弟弟将藏在身后的右手伸了出来,其上端着一碟子状元糕,递予他:「阿兄,我知晓你不爱吃甜食,为了讨个彩头,凑合着吃一块好不好?」 他勉为其难地拿了一块状元糕,堪堪咬了一口,便听见弟弟喜气洋洋地道:「阿兄吃了我的状元糕,定能当上状元郎,光宗耀祖。到时候,我便能横着走了,谁教我是状元郎惟一的弟弟呢。」 这是他时隔多年,第一次吃甜食,久违的香甜充溢了口腔。 他珍惜地吃尽了手中的状元糕,接着擦净了手,揉了揉弟弟的额发:「若翡乖,回房去罢,别在这站着了。」 当时亦是立冬时节,北风唿啸,不长的时间,已将弟弟的双颊冻得发红了。 弟弟却不肯走:「阿兄,再吃一块嘛。」 他不想让弟弟受冻,干脆拿走了整碟状元糕。 弟弟眼巴巴地盯着状元糕,咽了咽口水。 他见弟弟一副馋样,正欲将状元糕还给弟弟,弟弟却是一熘烟地跑走了,只留下了一句话:「阿兄,待你当了状元郎,就能尚公主了,到时候,我便是国舅了,自然是要吃多少状元糕,便能吃多少状元糕,这些状元糕便全部送给阿兄了,当作我给阿兄与公主的贺礼罢。」 他这弟弟怕是话本看多了,谁规定当了状元郎,便能尚公主? 他微微一笑,阖上窗枢,将状元糕放到了书桌上头,一边吃,一边用功。 可惜,他还是没能当上状元郎,没能尚公主,没能让弟弟做国舅。 弟弟亦没能当上状元郎,没能尚公主。 「莫哭。」沈听檀揩着宋若素的眼尾道,「你不想吃红豆酥、糖酥饼、豆酥糖、桂花糕、状元糕之类的,便不吃罢,没甚么大不了的。」 沈听檀的手指温柔至极,宋若素双目迷濛,低声道:「曾有人对我说过吃了状元糕,便能当状元郎,当了状元郎,便能尚公主。」 「你想考取功名么?」对于凡人而言,最大的荣耀便是考取功名,名留青史。 沈听檀年仅三岁,便被师尊收入门中,带到了这玄心宗,从未有过考取功名的想法。 「我曾经想考取功名。」为了让爹娘满意,以便让弟弟过上好日子。然而,宋若素却在十四岁那年不幸死于山贼们手中了。 沈听檀认真地道:「你若还想考取功名,为师容你破门而出便是,你若改了主意,想回来,随时可以回来。」 「我已经不想考取功名了。」弟弟死了,考取功名变得没有意义了。 宋若素自认不是尔虞我诈的料子,就算是高中状元,恐怕亦难以施展拳脚。 「我想与玄心宗其他人一样为民除害。」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待他的修为有所成,他定要下山去,护佑一方平安。 沈听檀许诺道:「再过一阵子,为师便带你下山。」 自从六年前,宋若素上了玄心山后,便没有出过远门,该带宋若素下山歷练歷练了。 「多谢师尊。」宋若素已好些了,继续沈听檀闲话,「师尊可曾想过考取功名?」 沈听檀摇首道:「不曾想过。」 宋若素又没话找话道:「师尊小时候可曾被爹娘耳提面命过要好好念书?」 沈听檀简略地道:「不曾。」 宋若素一时无话,沈听檀亦不出声。 片晌,宋若素讷讷地道:「师尊是不是觉得我多嘴多舌,是个麻烦?师尊是不是不想与我说话?」 「若素是为师的徒儿,不是个麻烦。为师不过是口舌不灵便而已。」沈听檀安抚地揉着宋若素的髮丝道,「莫怕。」 宋若素以额头磨蹭着沈听檀的手臂道:「师尊认为弟子明日夜里亦会如此么?」 沈听檀不确定地道:「为师无法断言。」 假使明日夜里,自己的身体又变得嚮往沈听檀了,该如何是好? 宋若素苦思冥想着,沈听檀曾提及过的魔修窜入了他脑中,难道是那魔修对这副身体动了手脚? 原身在话本的后半段才会被做成炉鼎,但他的现状像极了原身被做成炉鼎后的描述,不同点在于原身被做成炉鼎后,无时无刻不渴求着男子,而他只在夜里想与沈听檀肌肤相亲,不过他目前为止,并不想与沈听檀共赴巫山,沈听檀终归是他的师尊,他终归不是断袖。 「万一……」他话未说完,已被打断了,外头是纪千离:「若素,你好些了么?能为瀚海守夜么?你若还是不舒服,可不守夜,但至少得露个面罢,你毕竟是瀚海的小师弟。」 第17页 宋若素通体发软,压根走不了路,不得不拒绝道:「师叔,我难受得很,露不得面,劳烦你代我向大师兄,向诸位同门道个歉罢。」 宋若素的嗓音又娇又软,还含着些许喘/息,纪千离被勾得心痒难耐,欲要一亲芳泽。 「若素,师叔进来了。」他刚将房门推开了一道细缝,这道细缝竟飞快地阖上了。 宋若素不想让纪千离知晓沈听檀还在他房中,以免污了沈听檀的名声,因而赶在沈听檀开口前道:「师叔,明日见。」 纪千离不死心,然而,折腾了许久,他依然没能将房门推开,只得悻悻离开了。 沈听檀以为宋若素之所以不想让纪千离知晓自己尚在房内,是因为不想让纪千离觉察到其异常,遂并未多问。 「师尊,我已无事了。」宋若素将自己的右手从沈听檀左手中抽了出来。 沈听檀又去看《太平经》了。 一个时辰后,宋若素自凉水中出来,水声没入沈听檀耳中,沈听檀连眼睛都没有抬。 宋若素擦干身体,穿妥亵衣、亵裤,上了床榻,盖上了锦被。 这锦被泛着日光的气味,想必今日方才晒过。 他原本喜欢日光的气味,但现下却更喜欢沈听檀的气味。 他强令自己阖上双目,好容易才挨过了一夜。 次日,一转醒,他便下了床榻。 他记得床榻不远处横着龙井酥的尸体,可这尸体竟然不知所踪了,应是沈听檀为他打扫干净了罢? 他抿唇一笑,堪堪穿上衣衫,洗漱罢,却见沈听檀进来了。 沈听檀手中端着食案,见宋若素醒了,将食案放下,并向宋若素招手道:「饿了罢?过来用早膳。」 「嗯,饿了。」这副身体修为粗浅,仅一日不曾用膳,便已飢肠辘辘了。 宋若素双足无力,踉跄了一下,即刻被沈听檀扶住了。 沈听檀将宋若素扶到了桌案边,令宋若素坐下后,将香菇鸡肉粥、水煎包以及酱瓜一一从食案中端了出来,并将调羹送入了宋若素手中。 未多久,宋若素便将早膳一扫而空了。 沈听檀将碗筷收拾好,放回食案当中,手指一点,命食案自行往庖厨去,自己则问宋若素:「瀚海马上便要出殡了,你要去送葬么?」 宋若素不假思索地道:「我要去。」 周瀚海乃是原身的大师兄,他该当代原身送周瀚海最后一程。 「好。」沈听檀将右掌覆上了宋若素的心口,渡了一些真气予宋若素,「若素,感觉好点了么?」 来自于沈听檀的真气游走于奇经八脉,使得宋若素饱受折磨的身体舒坦了些。 「弟子浪费了师尊的真气,对不住。」宋若素满心歉疚。 「不打紧。」沈听檀走在了前头。 灵堂内已站满了玄心宗之人,诸人正依次向周瀚海上香。 待诸人上完香了,宋若素与沈听檀才上香。 他们上过香后,又过了片刻,谭霄朗声道:「吉时到。」 周瀚海的棺材应声被四个外门弟子抬了起来。 拜入玄心宗者若是过世了,除非有族人想领回遗体,一般都是葬在后山的。 周瀚海在山下无亲无故,自是葬在后山。 棺材被抬到后山之后,立刻被埋葬了。 棺材虽已被钉子钉死了,以防万一,沈听檀仍是意念一动,焚烧了其中的碎尸。 宋若素嗅到一阵恶臭的肉香,立即猜到了沈听檀的意图。 他有些反胃,捂住了自己的唇瓣,以免自己吐出来。 须臾,肉香淹没在了各种纸人、纸马车……被点燃所散发的气味当中。 沈听檀念着《太上洞玄灵宝天尊说救苦拔罪妙经》为周瀚海超度。 宋若素听着沈听檀的经声,呕意登时散去了。 谭霄将一叠纸钱塞入了宋若素手中:「若素,过来与我一道烧纸钱。」 宋若素便跟着谭霄跪在了坟冢前,纸钱轻软,生成的灰烬亦是轻软的,即使此刻没甚么风,亦被吹到了半空。 他并未去过阴曹地府,不知晓烧掉的供品、纸钱能否被亡者收到。 兴许能收到罢?兴许只是习俗。 他瞧着浓密的白烟,心道:我是否应该为若翡烧些纸钱,爹娘十之八/九不会记得为若翡烧纸钱,若翡如果尚未投胎,正在阴曹地府忍飢挨饿便不好了。 思及此,他对谭霄道:「二师兄,这纸钱是山下买的么?」 谭霄问道:「你想给别人烧纸钱么?」 宋若素回復道:「我想给我最重要之人烧纸钱。」 谭霄满腹同情地道:「原来你最重要之人已亡故了。」 「是我没用,保护不了他,只能坐视他无辜丧命。」宋若素握了握拳头,稍稍一疼,才回想起自己昨夜将掌心弄破了,沈听檀还为他包扎了,不久前,他已将包扎拆掉了。 「节哀。」谭霄与宋若素并不相熟,但从第一面起,谭霄便不喜宋若素。 一则,师尊分明已有多年不曾收徒了,宋若素及其父只拜访了师尊一回,师尊便松口收了宋若素为徒;二则,宋若素乖巧得滴水不漏,几近虚伪。 他提议道:「等会儿我便带你下山买纸钱可好?」 宋若素感激地道:「多谢二师兄。」 第18页 谭霄豪爽地道:「你我是师兄弟,不必言谢。」 待纸钱烧尽,沈听檀亦已念完《太上洞玄灵宝天尊说救苦拔罪妙经》了。 诸人鱼贯散去,只余下沈听檀。 沈听檀抬手抚摸着墓碑道:「师兄,我没能照顾好瀚海,对不住,你若地下有知,定会责怪我罢?瀚海,放心罢,不日,为师便能找出真兇,还你一个公道。」 北风乍起,将沈听檀吹得衣衫猎猎,霜发纷飞,宛若谪仙。 那厢,宋若素与谭霄一同下了玄心山去。 玄心山陡峭崎岖,幸亏沈听檀赠予了宋若素一些真气,否则,宋若素恐怕没命下山。 下得玄心山后,宋若素颇为好奇地东张西望。 宋若素出身于商贾之家,且长年被关在书房念书,他只在话本中看见过眼前这样的村庄。 可惜是冬日,处处萧瑟,待得开春,定是一片生机勃勃罢? 谭霄瞧着宋若素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打趣道:「你再多看两眼,百姓们怕是会以为你要强抢民女咧。」 「我才不会强抢民女。」宋若素知晓谭霄是在与自己开玩笑,态度轻松地道。 谭霄带着宋若素进了一家棺材铺子,问掌柜:「还有纸钱么?」 掌柜还记得谭霄:「小公子昨日不是已买了一袋子纸钱么?」 谭霄笑道:「我昨日买了一袋子,今日想再买一袋子照顾掌柜的生意不成么?」 「成,成,当然成。」掌柜拿出了一袋子纸钱来,「够么?」 谭霄不答,侧首问宋若素:「够么?」 「足够了。」宋若素正要付钱,却发现自己身无分文。 他不好意思地耳语:「二师兄,我忘记带钱袋了。」 谭霄以为宋若素面面俱到,岂料,这面面俱到的宋若素连钱袋都忘记带了。 他将那袋子纸钱接了过来,递予宋若素,而后,取出一串铜钱给了掌柜。 掌柜美滋滋地接过铜钱,顺口道:「欢迎下次光顾。」 谭霄挑眉道:「棺材铺子有何好欢迎下次光顾的?」 掌柜自知失言了,赶忙道:「小公子勿要见怪。」 谭霄年逾两百,可不是甚么小公子,但他并不纠正,而是朝宋若素道:「走罢。」 宋若素怀中抱着纸钱,心里头顿时萧瑟如入目的冬景。 谭霄见宋若素面生悲伤,并不发问,只是安静地陪着宋若素。 宋若素拾级而上,待回到玄心宗,已是气喘吁吁了。 他抚着自己的心口,愁肠百结地暗自道:入夜后,我怕是还会如昨夜、前夜一般罢? 第九章 若翡,幸好来到这个世界的不是…… 待回到玄心宗,谭霄自去忙了,而宋若素则寻了一片空地,将纸钱烧给了弟弟,由于他不知弟弟具体被葬于东南西北哪个方位,便朝着四个方位各烧了四分之一,并在心里默念弟弟的名讳与生辰八字,以确保弟弟当真能收到。 但这其实确保不了,他目前所处的阳间与原本的阳间不同,他根本不曾在原本的阳间见过修仙者,仅在话本中看到过,撰写话本的文人可能亦不曾见过修仙者,只是天马行空,臆造了一番,阳间如若不是同一个阳间,阴间大抵亦不是同一个阴间罢?纵然阴间是同一个阴间,弟弟是否尚在阴间全不可知。 他这样做更多的是为了慰藉自己。 思及此,他于白烟中站起身来,遥望着白皑皑的远山,一字一顿地道:「若翡,否极泰来,你上一世吃尽了苦头,下一世定能平安喜乐。」 过了片刻,他想起快到解秽宴开席的时辰了,遂匆匆回房取了一串铜钱,往膳堂去了。 膳堂内已坐满了人,不少人殷勤地向他招唿,而他径直朝着谭霄走去了。 原身容貌绝俗,待人和善,出身于江南,操着一口吴侬软语,令人如沐春风,有时候故意放软嗓子,能使听者酥了骨头,故而,在这玄心宗颇为受欢迎。 宋若素原本的容貌与原身有六七分相似,生前,他便因品貌出众、才学过人、家底丰厚而受到注目,是以,对于他人的目光,他早已习惯了。 然而,谭霄不同。 谭霄登时不知所措了,他还听得有人窃窃私语道: 「若素莫不是看上谭霄了罢?」 「若素就算是断袖,亦不会看上谭霄罢?」 「这玄心宗内除了宗主与前宗主,没人能配得上若素。」 …… 这些窃窃私语当然亦一点不落地没入了宋若素耳中。 听到「宗主」两个字之时,他的心脏勐烈地撞击了一下胸腔,紧接着,他的双目下意识地去寻沈听檀了。 可是沈听檀并不在膳堂中。 他闻得自己暗暗地嘆息一声,才继续朝着谭霄走去。 待行至谭霄面前,他从衣袂中取出一串铜钱来,还予谭霄。 铜钱上沾了宋若素的体温,谭霄一接过铜钱,掌心便被烫着了,与此同时,他的一双耳根染红了一大片。 谭霄这副样子引得诸人起闹道: 「谭霄艷福不浅啊。」 「谭霄,你怎地像个小媳妇似的?」 「若素,你是不是对谭霄有好感?」 「快坦白。」 「快坦白。」 …… 玄心宗门规繁琐,沈听檀当上宗主后,便形同虚设了,只要不作奸犯科,沈听檀是从不过问的,久而久之,先前森严的等级便覆灭了,内门弟子不会觉得自己高人一等,外门弟子亦不会觉得自己低人一等,开起玩笑来也没甚么顾忌。 第19页 谭霄被打趣着,连忙否认道:「我与若素清清白白,日月可鑑。」 宋若素正要开口,眼尾的余光突地扫到了沈听檀身上。 沈听檀远远地便听见诸人在起闹,一踏入膳堂,即刻被宋若素眼巴巴地盯住了。 他以为宋若素在向他求救,便扬声道:「人都到齐了?开席罢。」 沈听檀既已发话了,诸人自然不敢再起闹了。 谭霄见宋若素并不作声,心道:若素难不成当真有心于我? 他捏紧了铜钱,放入衣袂,望向宋若素。 宋若素觉察到谭霄的视线,含笑道:「多谢二师兄。」 谭霄不知宋若素道谢是因为他借了宋若素一串铜钱买纸钱,抑或是他适才解释了自己与宋若素是清白的。 沈听檀落座后,见宋若素还站着,便对着宋若素招手道:「若素,过来坐下。」 宋若素便在沈听檀左侧坐下了。 沈听檀低声叮嘱道:「若素,你若是不喜欢被人起闹,直言便是,都是同门师兄弟,应当不会有人刻意为难你,万一有人刻意为难你,为师替你教训他。」 「多谢师尊。」宋若素确实不喜欢被人起闹,但他认为自己能处理好,无需沈听檀出头,不过沈听檀这般为他着想仍是令他心生欢喜。 用罢解秽宴,诸人便各司其职去了。 宋若素跟在沈听檀身后,问道:「师尊是否有事要忙?」 沈听檀不答反问:「你有何事?」 宋若素回道:「我希望师尊能拨冗点拨我。」 他既然夺了原身的舍,成为了玄心宗的弟子,自当好生修炼。 之前沈听檀忙于闭关,对原身疏于教导,而是委託了纪千离代为教导,纪千离本身修为尔尔,不值一提,自是教不好原身,加之原身本就无心于修炼,以致于原身拜入玄心宗足足六载,却只是一寻常修士,怕是连孔武有力的凡人都对付不了。 沈听檀矢口拒绝:「莫要操之过急,你的当务之急是将身体养好。」 「弟子遵命。」宋若素不得不回房去了。 他这两日都没睡过囫囵觉,上床榻不久,便睏倦得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被一股子熟悉的热气逼醒了。 他睁开双目,见自己被笼罩于黑暗当中,淡然地道:「入夜了,合欢散果真又发作了。」 这已是合欢散发作的第三回了。 今夜,沈听檀并不在他左右。 沈听檀乃是他的师尊,并非他的道侣,纵使是道侣都不一定能夜夜相陪,更何况是师尊了,且他不想再舔着脸,轻薄沈听檀了,沈听檀不在更好。 合欢散是没有解药的,他必须独自熬过去。 他抱住了自己的双膝,强忍着乱窜的热气。 起初,他巍然不动,良久,他抿紧了自己的唇瓣,再良久,他转而咬住了自己的唇瓣。 前两回,沈听檀皆剥尽他的衣衫,将他放入了凉水当中。 他变不出凉水来,于是,他挣扎着下了床榻,想要开门去打水来。 然而,他的足尖一点地,身体便软倒了,膝盖重重地磕在了地面上。 他觉得疼,但这疼教他清醒了些。 他扶着床榻,缓缓地站起身来,堪堪走出一步,再度摔倒了。 待他好容易到了房门前,他身上已然青青紫紫,整个人宛若刚刚被人从水中打捞上来的,大汗淋漓。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一打开房门,各种各样的气息立刻钻入了他的鼻腔。 想要被碰触…… 想要被亲吻…… 他生怕控制不住这副身体,勐地将房门阖上了。 此刻,外头人太多,他决不能出去。 他拴上门栓,躺在了地面上,地面寒冷,能让他舒服些。 可惜,地面很快被他焐热了,他只得往旁边挪了挪。 煎熬了约莫一个时辰,地面的寒冷对于他而言已不奏效了,但他尚能听见外头隐约的声响。 再等等,再等等,再等等他便能出去了。 他拼命地忍耐着,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他想了很多很多,譬如弟弟,譬如看过的话本,譬如教过他的先生…… 而后,他开始背诵铭记于心的诗词歌赋。 但是他所做的所有努力最终被证明为只是徒劳。 又过了一炷香,他一面背诵着《阿房宫赋》,一面想到了自残。 自残不是甚么好事,他清楚得很,可他没有别的法子消解一身的灼热。 他掀起衣袂,用力地抓开了自己的左臂,在疼痛中低喃道:「若翡,幸好来到这个世界的不是你。」 左臂之后便是右臂。 「明星荧荧,开妆镜也;绿云扰扰,梳晓鬟也;渭流涨腻,弃脂水也;烟斜雾横,焚椒兰也……一肌一容,尽态极妍……」 念至此,他莫名其妙地想起了沈听檀,尽管沈听檀全然算不上「一肌一容,尽态极妍」。 他抬起手来,环成了一个圈,自言自语道:「师尊的腰肢是这般细么?不,还要再细一些罢?」 疼痛未多久便散尽了,他连背诵《阿房宫赋》的余力都没有了。 「若素,你没用晚膳,该饿了罢?要用宵夜么?」 恍然间,他似乎听见了沈听檀的嗓音,他欣喜地打开房门,看到的却是纪千离。 第20页 昨日,纪千离送了龙井酥来,被宋若素嫌弃了,今日,他命厨子做了绿豆糕。 房门被打开了,出现在他眼前的宋若素衣衫不整,面若桃李,教他情不自禁地将绿豆糕一扔,并宋若素拥入了自己怀中。 「放开我……」宋若素浑身无力,推不开纪千离。 这话听在纪千离耳中像是调/情,纪千离迫不及待地将宋若素抱上了床榻。 宋若素的身体与意识背道而驰,身体已向着纪千离贴了过去,意识欲要逃离纪千离。 纪千离见美人如此主动,手指捏住了亵衣的系带,轻轻一扯,亵衣便散开了。 他方要埋下首去,陡然被一支玉簪抵住了咽喉。 宋若素艰难地道:「滚出去!否则,我便杀了你。」 想来再过一会儿,他的意识便要彻底涣散了,到时候,便由不得他了。 到手的鸭子断没有任其飞走的道理。 纪千离吊儿郎当地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宋若素毫不犹豫地将玉簪插入了纪千离的咽喉,血液喷了出来,沾湿了他的面孔。 伤口不浅,惹怒了纪千离,他打了宋若素一耳光,骂道:「淫/妇,我今日定要办了你!」 宋若素明白今日他要么重创纪千离,要么杀了纪千离,不然,纪千离是不会放过他的。 不待他动手,纪千离已轻而易举地夺走了玉簪,并将玉簪掷在了地上,继而制住了他的四肢。 他瞥了一眼粉身碎骨的玉簪,认命地阖了阖双目,庆幸地道:若翡,幸好来到这个世界的不是你。 第十章 要为师帮你么? 以防宋若素唿救,纪千离将从宋若素身上剥下的亵衣团成一团塞入了宋若素口中。 而后,他才草草地包扎了自己被宋若素刺伤的咽喉。 伤口不深,这宋若素瞧来没甚么气力,身娇体软,肌肤滚烫,分明无意于他,身体却不住地往他身上蹭,显然中了合欢散。 不知是谁人对宋若素下了合欢散,管他呢,这便宜不占白不占。 近日,沈听檀看宋若素看得紧,趁着此刻沈听檀不在玄心宗内,错过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至于如何向沈听檀交代?大不了他负起责任来,娶了宋若素。 宋若素瞪着纪千离,目中尽是轻蔑。 即便被纪千离得逞了又如何,他可不是甚么爱惜名节的女子,决计不会因此自寻短见,权当被恶犬咬了一口便是。 纪千离断不可能杀了他,只消尚有命在,来日方长,他定会教这头恶犬付出代价。 「若素性子愈烈,便愈得师叔的心。」纪千离生出了一股子征服欲,夸下海口,「若素,且看我如何驯服你罢。」 话音未及落地,他整副身体猝然飞了出去,继而重重地落在地上,摔碎了一身的肋骨,喉间腥甜,疼得连声哀嚎。 「若素,莫怕。」 宋若素忽而听见了沈听檀的嗓音,他以为自己幻听了,循声一望,竟当真是沈听檀。 沈听檀居高临下地盯着纪千离,怒斥道:「自去戒律院关禁闭,待本尊得空了再处置你。」 纪千离因被沈听檀搅黄了好事而愤愤不平,恨不得饮沈听檀的血,吃沈听檀的肉,但被沈听檀这般盯着,他直觉得浑身发毛,冷汗涟涟。 他心知自己远不是沈听檀的对手,不得不认栽,慌忙撑起身体,穿妥衣衫,踉跄着往戒律院去了。 他一踏出房门,房门便刷地阖上了,带起的风犹如利刃一般,在他身上划开了几道口子,足见沈听檀的愤怒。 沈听檀行至宋若素面前,听宋若素低低地唤了他一声「师尊」,自是心若刀割。 他瞧着宋若素被扯下了大半的亵裤,即刻从宋若素口中取出布团,急声问道:「若素,为师是否……是否……来……来迟了?」 宋若素摇首道:「不,师尊来得很是及时。」 「当真?」沈听檀不放心,分开了宋若素的双足细看。 宋若素一手捂住了自己的面孔,一手去拍沈听檀的手,近乎于呜咽地道:「勿看。」 他觉得羞耻,并不是为被沈听檀看着而感到羞耻,反是为想被沈听檀看着而感到羞耻。 沈听檀确定自己当真来得很是及时,方才为宋若素将亵裤穿上,继而逡巡着宋若素的身体道:「你这一身的伤是纪千离所为么?」 他目力上佳,纵然没有点灯,亦看清了宋若素遍体的青青紫紫。 「不是。」宋若素淡淡地道,「弟子这一身的伤不是纪千离所为,是弟子自己摔的,弟子想去打水,却走不了路。」 沈听檀甚是内疚:「皆是为师的过错。」 宋若素含笑道:「师尊有何过错?师尊适才并不在玄心宗内罢?为何来得如此凑巧?」 他的身体正在发抖,连带着他的嗓音抖得不成样子,不过他下意识地让自己显得从容镇定。 沈听檀仅仅是他的师尊罢了,他不能事事依赖沈听檀,被纪千离所制之时,他甚至不曾想到沈听檀。 沈听檀明显觉察到宋若素待自己生分了些,摸了摸宋若素的脑袋,答道:「为师在你身上下了一个术法,你若遇险,为师便能感知到。」 「原来如此。」宋若素作揖道,「多谢师尊相救。」 沈听檀凝视着宋若素的双目道:「能告诉为师具体发生了何事么?」 第21页 宋若素坦白地道:「合欢散又发作了,纪千离来找弟子,弟子误将纪千离的声音听成了师尊的声音,为他开了门,然后,他抱住了弟子,弟子的身体不受控制地贴了上去,再然后,弟子伤了他,他制服了弟子。」 宋若素语调平缓,如同是在叙述发生在他人身上之事,令沈听檀心疼不已:「是为师不好,为师该当陪着若素。」 「师尊不必自责。今夜已是合欢散第三次发作了,除非能解了合欢散,否则,合欢散怕是得伴随弟子一辈子。」宋若素理所当然地道,「师尊能陪弟子一日,陪弟子两日,还能陪弟子一辈子不成?」 沈听檀自然不能陪宋若素一辈子,顿时语塞了。 宋若素忍耐着扑入沈听檀怀中的冲动,恭声道:「弟子已无事了,师尊快些离开罢。」 沈听檀解释道:「若素,为师下山是为了寻神医为你看诊,不是故意不陪着你的。」 「多谢师尊。弟子没有生师尊的气,亦没有埋怨师尊,弟子赶师尊走,是因为想试试能否独自熬过去。」宋若素催促道,「师尊莫要再待在弟子眼前了。」 「好。」沈听檀变出了凉水来,将宋若素抱入其中后,嘱咐道,「为师便在门口,你若需要为师,唤一声便可。」 宋若素颔了颔首,双手握拳,才没有揪住沈听檀的衣衫。 须臾,关门声钻入他耳内,他当即将自己的身体没入了凉水当中。 凉水让他感到舒服,他努力地放松着皮肉,皮肉却紧绷依旧。 方才他做了最坏的打算,如今死里逃生,他脑中却充满了不真实感。 他的运气一向不好,不然便不会被山贼们活生生地打死了。 他真的得救了? 师尊真的来救他了? 他真的没有被纪千离得逞么? 他用手指探了探,才真正确定自己没有被纪千离得逞。 但他的肌肤上似乎还残留着纪千离的体温以及纪千离施加给他的触感,噁心得很。 原身到底是如何与那么多并不喜欢的男子云雨的?不会觉得噁心么? 他愈想愈觉得噁心,不由一阵干呕。 沈听檀闻得动静,紧张地道:「若素,你还好么?」 宋若素缓了口气,清了清嗓子,回道:「弟子无事,只是觉得纪千离很噁心而已。」 沈听檀安慰道:「放心,为师定会为你主持公道。」 「嗯,多谢师尊。」宋若素明白纪千离罪不至死,但纪千离若不死,他与纪千离同在玄心宗,免不得抬头不见低头见,且纪千离大抵不会对他死心,思及此,他骤然对纪千离起了杀心。 沈听檀听出了宋若素的敷衍,无奈地道:「若素,多依赖为师一些罢。」 「弟子不想依赖师尊。」宋若素矢口拒绝。 生前,他无法依赖父母,无法依赖弟弟,反而要为父母争气,为弟弟出头,久而久之,他养成了不依赖任何人的性子。 沈听檀未料到自己会被/干脆利落地拒绝,劝道:「若素,你是为师的徒儿,多依赖为师一些又何妨?」 宋若素口不择言地道:「师尊不爱收徒,若不是当年我差点身死,师尊才不会收我为徒。师尊待我温柔,是因为我两度在玄心宗内,差点被侵/犯了,心存歉疚罢了。」 话一出口,他便后悔了。 他是在对沈听檀发脾气,他鲜少发脾气,他已不记得自己上回发脾气是甚么时候了。 「对不住。」宋若素并未说错,沈听檀想过闲云野鹤,无拘无束的日子,他不爱收徒,亦不爱过问世事,若非纪千离实在不是当宗主的料子,他连这宗主之位都不会继承。 「是我对不住师尊,朝师尊乱发脾气。」宋若素抓了一把自己的左臂,不再出声。 「若素何错之有?」沈听檀并未再听到宋若素的回应,便不作声了。 怪得很,明明前两日凉水还能奏效,今日这凉水竟是很快不起作用了。 宋若素死死地咬着唇瓣,以压抑一身的悸动。 少时,他抓破了一身的皮肉,望着变作血水的凉水发笑。 理智终究战胜不了本能。 他只能探下了手去,他从未做过这等事,但他大概知晓是如何做的。 沈听檀嗅着愈发浓郁的血腥味,不由分说地破门而入了。 宋若素垂着首,厉声道:「出去!出去!别靠近我!」 眨眼间,沈听檀已到了宋若素身侧,一弹指,点燃了烛火,并将宋若素从浴桶中捞出来检查。 入目的宋若素体无完肤,满是新鲜的抓痕。 宋若素羞愤欲死,挣扎不休,委实挣脱不了,遂欲盖弥彰地遮住了那处。 沈听檀擦干宋若素的身体,细细地为宋若素上过药后,将宋若素拢于怀中,瞭然地道:「要为师帮你么?」 第十一章 师尊被我毁了清白,合该当我…… 要为师帮你么? 宋若素不敢置信地道:「师尊,你说了甚么?」 沈听檀復又道:「若素,要为师帮你么?」 宋若素目不转睛地盯着沈听檀道:「师尊为何想帮弟子?」 沈听檀反问道:「为师既是你的师尊,你既是为师的弟子,师尊为何不可帮弟子?」 「可是……」宋若素以眼神描摹着沈听檀的眉眼,沈听檀生得毫无烟火气,直如端坐于庙宇当中的菩萨,根本不像是会做这等事的模样。 第22页 难不成在沈听檀看来,这只是举手之劳而已?无关乎其它?与他摔着了,将他扶起来并无实质上的区别? 「没甚么可是。」沈听檀覆上了宋若素的手背,「若素很难受罢?」 那处并没有被直接碰触,宋若素的身体竟是一阵又一阵地发软了。 他的后背正紧贴着沈听檀的前胸,他仰起首来,以下犯上地问沈听檀:「师尊自己亦会做么?」 「为师又不是甚么无欲无求的圣人,自然亦会做。」沈听檀一年到头做不了几回,每回皆思念着许久不曾见过的少年。 当年年仅一十又四的少年若能从山贼们手中逃出生天,会长成何等模样?应是光风霁月,执掌干坤罢? 他第一回做便是一十又四。 摔碎「往生镜」许多年后,他才迟钝地意识到自己心悦于那少年。 之后,他为了再度见到少年,想尽了法子。 然而,他至今未能得偿所愿。 宋若素闻言,怔了怔,玩笑道:「原来师尊表里不一。」 沈听檀如若并非断情绝欲,为何对原身不屑一顾? 因为沈听檀不是断袖么? 「原来为师生了一张无欲无求的圣人的脸么?」见宋若素郑重其事地颔首,沈听檀微微一笑,将话题扯了回来,「要为师帮你么?」 「不要。」宋若素抵御着诱惑,趁沈听檀不备,一把推开了沈听檀。 沈听檀被推下了床榻,接着后退一步,背过身去,启唇道:「那若素便自己帮自己罢。」 「劳烦师尊出去。」宋若素哪里敢在沈听檀跟前自己帮自己? 沈听檀驻足不动:「不可,为师须得寸步不离地守着你,以免你再自残。」 宋若素羞耻得通体发红,坚持道:「劳烦师尊出去,此处乃是弟子的卧房,弟子有权请师尊出去。」 沈听檀反驳道:「对,此处确是若素的卧房,但这卧房属于玄心宗,而为师是玄心宗的宗主,若素无权请宗主出去。」 宋若素抗议道:「师尊这是欺压弱小。」 沈听檀正色道:「对不住,但是若素,为师实在放心不下你。为师一不在你身畔,你便将自己弄得遍体鳞伤,你教为师如何放心得下你?」 「我……」宋若素抿了抿唇瓣,旋即计上心头,「师尊若能容许弟子丈量腰肢,弟子便让师尊帮弟子。」 他原是想逼沈听檀知难而退,岂料,沈听檀居然满口答应了。 他得寸进尺地道:「为了便于丈量,弟子会剥下师尊的上衣。」 沈听檀并不觉得有何不可:「好。」 宋若素愕然地道:「弟子认为师尊不会应允。」 师徒之间当然不该如此,但沈听檀并非墨守成规之人,且他明白宋若素是故意的。 「为师既已应允了,若素为何还不动手?」言罢,他捉了宋若素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腰封上头。 宋若素手指打颤,抬首瞥了沈听檀一眼,才去解沈听檀的腰封。 他压根解不开这腰封,在沈听檀手把手的帮助下,终是将这腰封解开来了。 腰封一开,上衣便层层散开了,露出了紧实的肌理。 他面红耳赤,悄悄去看沈听檀,沈听檀却是一如往常。 而今他身无寸缕,沈听檀的上衣衣襟褪至肩膀处,教他产生了他即将与沈听檀交/欢的错觉。 他定了定神,方才伸手抚上了沈听檀的前腰。 腰肌蹭上了他的掌心,温热的体温当即渡了过来,令他不知所措。 「师尊……」他鬼使神差地将面颊埋于沈听檀的小腹,要求道,「师尊与弟子云雨好不好?事后,弟子绝不会纠缠师尊的,亦不会向别人透露分毫。」 前两夜,他只想与沈听檀接吻,并不想与沈听檀云雨。 但今日不同,许是受了沈听檀这赤/裸的上身的蛊惑罢? 沈听檀语重心长地道:「若素,不管你提出甚么要求,为师都会依你,这件事除外。若素,你现下受了合欢散的操控,神志清醒,待你清醒了,你定会后悔的。」 「我才不会后悔。」宋若素的神志已然岌岌可危了,「我绝不会后悔,我想要师尊。」 沈听檀自己不曾中过合欢散,并不了解合欢散究竟有多厉害。 他拍了拍宋若素的面颊:「若素清醒些。」 这对于宋若素而言,并不起作用,宋若素目中波光潋滟:「我想要师尊,师尊给我好不好?」 是否该让宋若素先出一回? 沈听檀一手掐住了宋若素的侧腰,一手拨开了宋若素的手。 宋若素倒抽了一口气,随即乖顺地将下颌抵在了沈听檀的左肩上。 沈听檀手指生涩,不过足以使宋若素动情了。 良久,宋若素喘着粗气,不断地唤道:「师尊,师尊,师尊……」 沈听檀面色如常,擦净了自己的手指后,又去为宋若素擦拭。 宋若素勐然抬起首来,继而捧住了沈听檀的双颊。 沈听檀偏过首去,避开了宋若素的唇瓣。 宋若素吻上了沈听檀的唇角,混沌的思绪挤不出一个多余的字来,只是一个劲地道:「亲亲,亲亲……」 沈听檀挑起了宋若素的下颌,一字一顿地道:「若素,为师并非你的道侣。」 宋若素委屈得哭了出来,不依不饶地道:「想要亲亲。」 第23页 清醒时的宋若素是早熟的,眼前的宋若素却一如黄口小儿。 沈听檀没法子,道:「若素先将眼睛闭上。」 宋若素依言闭上了双眼。 沈听檀抬指,点了点宋若素的唇瓣,撒谎道:「亲好了。」 宋若素并不掀开眼帘:「再亲亲。」 沈听檀故技重施,不知折腾了多久,宋若素才心满意足。 宋若素环住了沈听檀的腰肢,含含煳煳地道:「师尊的腰肢细得很,我喜欢师尊的腰肢。」 沈听檀不知该如何回应,索性不作声。 「师尊的腰肢这般细,是否有他人抱过?」宋若素将沈听檀的腰肢丈量了一番,又一指一指地细细磨蹭了一圈,感嘆道,「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我便是楚王,师尊便是宫娥。」 沈听檀沉默地听着宋若素胡言乱语,不打断,不回应。 宋若素得不到沈听檀的回应,气唿唿地咬了一口沈听檀的锁骨:「师尊还没有告诉我是否有他人抱过师尊这腰肢?」 沈听檀一五一十地道:「为师小时候被为师的双亲抱过,亦被为师的师尊抱过,除此之外,便没人抱过了。」 「小时候不作数。」宋若素志得意满地道,「所以惟有我抱过师尊的腰肢,师尊是我的了,我一个人的,师尊被我毁了清白,合该当我的道侣,与我合籍。」 沈听檀失笑道:「为师可不是贞洁烈女,清不清白不打紧。」 宋若素软声软气地道:「师尊为我当一回贞洁烈女又何妨?」 沈听檀为难地道:「为师又不是女子,如何当贞洁烈女?」 「我说师尊是贞洁烈女,师尊便是贞洁烈女。」宋若素将沈听檀的腰肢环得更紧了些,「师尊已是贞洁烈女了,师尊已独属于我了,师尊这腰肢只有我能抱。」 沈听檀嘆了口气:「为师是你的师尊,不是你的道侣。」 宋若素委屈巴巴地道:「所以师尊的意思是师尊要将自己的腰肢给其他人抱?我不答应,我不允许,我不同意,师尊这腰肢是我的。」 沈听檀心知同眼前的宋若素争辩实乃徒劳,遂不再白费口舌了。 「师尊默认了。」宋若素低下首去,以自己的面颊一寸一寸地摩挲沈听檀的腰肢。 沈听檀欲要将宋若素推开,宋若素霎时泪如雨下,控诉道:「师尊嫌弃我了,师尊不要我了。」 「罢了,随你罢。」沈听檀并不想惹哭宋若素,只得妥协了。 宋若素以自己的面颊将沈听檀的腰肢摩挲了一番,尚不知足,还咬了一口,留下了一枚齿痕。 沈听檀肃然道:「若素,你勿要太过分。」 「我为何不可太过分?师尊明明说了随我。」宋若素惊诧地道,「师尊莫不是想食言而肥?」 沈听檀知晓与宋若素讲不通道理,正思索着该如何做,宋若素竟然把玩起了他的腰封,宛若孩童得到了自己心爱的玩具似的,还将腰封系在了自己的腰肢上。 宋若素垂目端详着腰封道:「稍稍富余了些,原来我的腰肢较师尊细上一指。」 沈听檀建议道:「若素的腰肢既然较为师细上一指,日后,若素抱自己的腰肢便是。」 宋若素气愤地道:「才不要,我喜欢师尊的腰肢,师尊休想不给我抱,我绝不会容许师尊的诡计得逞的。」 沈听檀不善言辞,委实不是宋若素的对手,干脆不说话了。 「师尊这是默许了么?」宋若素勾住了沈听檀的尾指,「从今往后,师尊的腰肢只给我抱,拉钩钩。」 沈听檀对宋若素束手无策。 宋若素轻车熟路地阖上了双目,向沈听檀求索道:「亲亲。」 沈听檀的指腹堪堪抵上宋若素的唇瓣,宋若素突地栽倒在了他怀中。 他吓得吐息一紧,幸而宋若素仅是睡了过去。 前两夜,宋若素夜里几乎没有睡着过,何以今日这般早便睡着了?是由于出了一回的缘故么? 宋若素依旧紧紧地环着沈听檀的腰肢,沈听檀欲要拨开宋若素的手,在不伤及宋若素的前提下,全然拨不开,不得不任由宋若素环着了。 沈听檀从未与人同床共枕过,更何况是如此亲密地同床共枕了。 他并不习惯,了无睡意,索性参悟起了心法来。 直到日上三竿,宋若素方才悠悠地转醒了过来。 他一睁开双目,便对上了一副胸膛,吓了一跳,随即觉察到自己双手环着对方的腰肢,未及看清对方的容颜,已连声道:「对不住,对不住……」 「不妨事。」沈听檀揉了揉宋若素的髮丝。 原来是师尊,幸好是师尊…… 宋若素这才发现自己几乎是不着一缕,仅腰身上繫着腰封。 这腰封瞧来甚是眼熟,显然是沈听檀之物,似乎是他亲手从沈听檀身上解下来的。 他不确定地问道:「弟子昨夜难道强/暴了师尊?」 沈听檀摇了摇首:「若素昨夜并未强/暴为师。」 宋若素揉按着自己的太阳穴,好一会儿,回忆才全数回笼。 昨夜,沈听檀帮了他,吻了他,他还强词夺理要沈听檀与他合籍,要沈听檀许诺只准他抱沈听檀的腰肢…… 他又羞又臊,无地自容,跪下身去,额头点地:「弟子大逆不道,望师尊降罪。」 第24页 「为师恕你无罪,起身罢。」沈听檀从头到尾都没有动怒,只觉得无奈。 合欢散发作的宋若素实在太过难缠了。 宋若素无颜面对沈听檀,不肯起身。 沈听檀将宋若素扶了起来,柔声道:「地上凉,你伤痕累累,万一再受了风寒便不好了。」 「弟子……」宋若素有些留恋沈听檀,但他生平最为讨厌之事便是给人添麻烦,他已麻烦沈听檀足足三夜了,再麻烦下去,他自己都过意不去了,于是,他下定了决心,「弟子自请破门,恳请师尊成全。」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为师不会准许你在这时候破门而出。」沈听檀正色道,「若素,你容貌过人,又中了合欢散,为师倘使放你出玄心宗,无异于放羊羔入狼群。」 宋若素并未做好接下来的打算,满脑子俱是不想再麻烦沈听檀了。 他鲜少感受到真正的善意,所以沈听檀给了他一分,他便想回报十分。 「师尊,弟子不想再……」他尚未说罢,便被沈听檀打断了:「毋庸赘言,为师绝不会对你袖手旁观,坐视你被群狼环伺。」 未待他开口,他又听得沈听檀发问道:「若素,你希望为师如何处置纪千离?」 沈听檀这话唤起了宋若素当时的不甘、噁心、愤怒、恐惧,宋若素直截了当地道:「我不想再见到纪千离。」 第十二章 若素,你可愿意? 话音未及落地,宋若素仰起首来,怯生生地望住了沈听檀:「师尊,弟子太过任性了罢?师尊来得很是及时,纪千离未能得逞,且纪千离毕竟是师尊的师弟。」 「算不得任性。」沈听檀揉了揉宋若素的额发,「这玄心宗原就容不得品行不端之徒,为师会将纪千离逐出玄心宗,禁止纪千离再踏足玄心宗一步。」 宋若素恭声道:「弟子谢过师尊。」 沈听檀将宋若素浑身的肌肤一寸一寸地检查了,确定皆已不再淌血,才从宋若素的腰肢上解下自己的腰封,并为宋若素穿上了衣衫。 而后,他将滑落至自己手肘处的衣衫拢上,整理妥当,重新繫上了腰封。 这腰封上尚且残留着宋若素的体温,直直地侵入了他的腰肢,烫得很。 昨夜,宋若素曾又撒娇又耍赖地要求他不得容许别人抱他的腰肢。 眼前的宋若素业已恢復神志了,不知为何亦盯着他的腰肢不放。 宋若素回想起自己昨夜的行径,无地自容,眼神却情不自禁地黏在了这一段腰肢上。 为了再抱一抱这腰肢,他甚至想假装合欢散又发作了。 见沈听檀转身欲走,他一不做二不休地从背后将沈听檀的腰肢抱住了。 沈听檀即刻回过首来:「若素,你有何处不适?」 宋若素摇首道:「弟子只是没甚么气力而已,弟子知晓弟子所为乃是以下犯上,但是弟子……」 他深深地吐息了几回,方才坦率地道:「但是弟子仍是想抱抱师尊这腰肢,弟子……弟子似乎……似乎……似乎对师尊这腰肢食髓知味了。」 沈听檀怔了怔,强调道:「若素,为师是你的师尊。」 「弟子时刻铭记于心,不敢或忘。」宋若素蛮不讲理地道,「师尊既然愿意被弟子弄脏手,容弟子抱一抱这腰肢又何妨?」 沈听檀板下脸来:「此一时彼一时,若素,你当真是愈发放肆了。」 都怪师尊过于温柔了,教我得陇望蜀了。 宋若素口中发苦,当即松开手,垂首认错:「师尊,弟子知错了。」 面对与少年同名同姓,又与少年六七分相似,且体无完肤的徒弟,沈听檀到底是心软了:「罢了,你想抱便抱罢。」 宋若素又惊又喜:「弟子当真能想抱便抱。」 沈听檀思忖了一番,道:「为师有三个条件:其一,只准隔着衣衫抱;其二,不准在第三人面前抱;其三,谨记自己是为师的徒弟,并非为师的道侣。」 宋若素满口答应了:「弟子遵命。」 沈听檀并没有移情别恋的念头,亦没有将宋若素当作替身的打算,故而,须得同宋若素讲清楚了,以免宋若素误会。 「道侣之事乃是弟子说的胡话,师尊勿要往心里去。」宋若素言罢,猝然忆起自己昨夜缠着沈听檀,要沈听檀当贞洁烈女,沈听檀并非女子,如何当得了贞洁烈女? 沈听檀颔了颔首:「好,为师不往心里去。」 宋若素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弟子能再抱一抱师尊么?」 沈听檀并未拒绝。 宋若素迫不及待地环住了沈听檀的腰肢,玩笑道:「待师尊觅得道侣,弟子便不能抱师尊了,免得师娘误会,弟子可得趁着师尊尚未与师娘合籍,多抱师尊几回。」 除了那少年之外,沈听檀并不愿与任何人合籍,但他全然不知如何才能去少年身边。 已过去足足千年了,少年不过是肉/体凡胎,假若少年能从山贼们手中逃出生天,假若少年每一世都能活到百岁,少年已渡过十世了。 沧海桑田,如今的少年是如何模样? 见沈听檀不作声,宋若素大胆地道:「师尊心仪怎样的道侣?」 沈听檀沉默不语。 宋若素不想,亦不敢追问,兀自抱着沈听檀的腰肢,汲取着沈听檀的气息。 第25页 许久,他才依依不捨地松开了沈听檀。 「为师去戒律院处置纪千离。」临走前,沈听檀凝望着宋若素道,「若素莫怕,今夜为师会陪着若素的。」 「劳烦师尊了。」宋若素目送沈听檀离开,不由自主地期待起了今夜。 今夜,他又能仗着沈听檀的温柔,轻薄沈听檀了。 难不成他其实是登徒子,不然,他为何会期待轻薄沈听檀? 难不成他其实是断袖,不然,他为何会期待轻薄同是男子的沈听檀? 因为他是正人君子,不愿有损女子的名节么? 但他若是正人君子,为何会期待轻薄沈听檀? 他继承了原身的皮囊,他是沈听檀的徒弟,他仅仅是沈听檀的徒弟。 莫非他不但继承了原身的皮囊,亦继承了原身对于沈听檀的执念? 可是按照话本,这时候,原身应当尚未对沈听檀生出执念才是。 他委实弄不明白自己的心思,少时,他得出了结论——我的异样定然俱是合欢散的缘故。 那厢,沈听檀行至戒律院,却并未见到纪千离。 好个纪千离,作为师叔,妄图对师侄行不轨之事;作为玄心宗弟子,居然将他这个宗主的命令当作了耳旁风,不在戒律院反省,等待处置,反了天了。 他出了戒律院,往纪千离的卧房去了,然而,纪千离并不在卧房内。 难道纪千离恐惧于被他责罚,私自逃下山去了? 他传来负责守卫的弟子一问,今日无人见过纪千离。 他又令他们搜山,无人发现纪千离的行踪。 纪千离受了伤,应当走不远才是。 他亲自将玄心山搜了一通,亦未寻到纪千离。 纪千离不会是躲在暗处,妄图再次对宋若素不利? 他放心不下宋若素,命人下山去寻纪千离,自己则去见宋若素了。 宋若素正坐在床榻上,手中拿着沈听檀遗留下来的《太平经》。 他生前念的全数是孔孟之道,对于道家学说了解不多。 他原本正专心致志地研读着,不知何故,脑中勐然冒出了沈听檀看这《太平经》的情状。 沈听檀面容沉静,超脱世俗,远离红尘。 这三夜,不论他如何轻薄沈听檀,沈听檀皆面不改色。 沈听檀自言并非无欲无求的圣人,是为了安慰他么?生怕他觉得难堪? 他忽而闻得一阵足音,紧接着,房门被叩响了,沈听檀在外头道:「若素,为师进来了。」 「师尊请进。」伴随着他的话音,沈听檀已到了他眼前,挟带着一股子寒气,教他微微瑟缩了一下,而后,他不解地道,「师尊为何去而復返,是为了让弟子再抱抱师尊么?」 沈听檀为宋若素掖了掖锦被,不答,只是道:「纪千离失踪了。」 「纪千离失踪了?」宋若素猜测道,「纪千离是为了逃避责罚么?」 沈听檀蹙眉道:「为师不知,但是若素,为师认为你该当小心些。」 宋若素颔首道:「弟子遵命。」 「莫怕,为师会保护好若素的。」沈听檀本是想去查周瀚海的案子的,不过逝者已逝,生者更为紧要,他必须以宋若素为先。 宋若素羞愧地道:「都怪弟子无能,连自保都做不到。」 「做师尊的保护徒弟理所应当。」沈听檀见宋若素在看《太平经》,发问道,「若素有何见解?」 「弟子刚刚才开始看,没甚么见解。」宋若素生前从未被先生问住过,而今竟是被沈听檀问住了,登时羞红了面颊。 沈听檀鼓励道:「若素聪慧,远胜为师,多看多思,便能口若悬河。」 宋若素承诺道:「弟子会好生用功的,定不会辜负师尊的教诲。」 沈听檀失笑道:「本尊愧为人师,不懂得如何传道受业解惑,哪里有甚么教诲可言?」 宋若素认真地道:「师尊何必妄自菲薄?」 「多谢若素。」沈听檀命人传了午膳来。 用罢午膳,宋若素见沈听檀似乎没有要走的迹象,遂忐忑地道:「师尊不走了么?」 沈听檀正色道:「为师统共三个徒弟,瀚海身死,仅余下若素与霄儿了。为师不走了,诚如为师先前所言,为师会保护好若素的。」 「师尊……」宋若素抿了抿唇瓣,「在师尊眼中,弟子与大师兄、二师兄一般重要么?」 沈听檀不假思索地道:「不,在为师眼中,你较瀚海、霄儿重要。」 倘若宋若素不唤作「宋若素」,亦不生着与少年六七分相似的容貌,在他眼中,宋若素与周瀚海、谭霄自然是一般重要的。 宋若素笑逐颜开地道:「原来,弟子在师尊眼中是最为重要的。」 沈听檀纠正道:「你在为师眼中是三个徒弟之中最为重要的。」 换言之,这世间上有人比我更重要。 宋若素的心脏一点一点地发沉了,他抬起首来,视线掠过沈听檀的耳畔,拂上了窗枢,淡淡地道:「师尊,外头又冷了些罢?不日便会落雪了罢?」 沈听檀顺着宋若素的视线望去:「今日外头结了长长的冰棱,想来这几日便会落雪了。」 生前,宋若素长在中原,不常见着雪。 八岁之前,每一回下雪,他都会带着弟弟一道堆雪人,打雪仗。 第26页 娘亲总说他的手是拿笔桿子的手,伤不得,冻不得。 他甚少忤逆娘亲,但关于此事,任凭娘亲如何生气,他都不听。 娘亲捨不得罚他,便罚弟弟。 是以,八岁之后,他再也不曾与弟弟一道堆过雪人,打过雪仗。 他清楚地记得九岁的弟弟孤零零地在他窗前堆雪人,打雪仗。 他一开窗,便被娘亲派来看着他的侍女阖上了。 弟弟身着赤色的棉衣,乍一看,犹如一尾赤狐,融入了雪景中,使得凄清的雪景充满了勃勃生机。 弟弟一个人笑,一个人闹,跑过来又跑过去,一副乐在其中的样子。 但他知晓弟弟最怕孤单,这般闹腾只是想显得热闹些。 没多久,侍女有事出去了,他抓紧机会,冲出房间,一把抱住了弟弟。 弟弟一下子哭了出来,回抱着他,不住地唤他:「阿兄,阿兄,阿兄……」 他揩着弟弟的眼泪,取笑道:「不准再哭了,若翡莫不是想挂着两道冰棱与阿兄一道玩耍?」 弟弟当即破涕为笑了,牵着他的手,软软地道:「阿兄,我们打雪仗罢。」 可惜,他们尚未开始打雪仗,那侍女便回来了。 他只得乖乖地回到了房间,面对无穷无尽的圣贤书。 待得月上中天,他正准备歇下了,窗枢突然被叩了一下。 他将窗枢打开,瞧见弟弟捧着一个小小的雪人。 弟弟裸/露在外头的面孔与双手俱已被冻得通红了。 「多谢若翡送雪人给阿兄。」他小心翼翼地从弟弟手中接过雪人,将雪人一放,转而捂住了弟弟的手。 弟弟傻乎乎地笑道:「阿兄的手很是暖和。」 「是若翡的手太凉了。」他索性将弟弟的手塞入了自己的衣襟内。 弟弟见他冻得一哆嗦,急欲将手抽出来,却是被他按住了。 「万一生了冻疮便不好了。」待弟弟的手热起来了,他才容许弟弟将手收回去。 弟弟满面歉然地道:「冻着阿兄了,对不住。」 「傻若翡,同阿兄道歉做甚么?」他往弟弟手中塞了一个热乎乎的汤婆子,便赶人了,「大半夜天寒地冻的,若翡快去歇息罢。」 「我才不傻。」弟弟抱着汤婆子,一蹦一跳地走远了。 宋若素唯恐房间内地龙散发出来的热气会烫化了雪人,于是将雪人放在了窗台上。 次日,雪人不见了,不知何时从窗台上坠落下去了,粉身碎骨,只能通过被充作雪人鼻子的蛋捲来分辨雪人大致躺在何处。 又过了几日,他生了冻疮,一双手红肿至极,瘙痒不堪。 幸而弟弟并没有生冻疮。 侍女向娘亲告了状,他害得弟弟被娘亲关在祠堂,饿了一日。 再往后,一直到他断气,他年年都长冻疮,他年年都只能看着弟弟在雪地中形影相弔。 古人写过不少古诗词咏雪,譬如「折梅花去也,城西炬火,照琼瑶碎」,又譬如「侵夜可能争桂魄,忍寒应欲试梅妆」。 但他每每看到雪,只会想到影单影只的弟弟。 不知而今弟弟是否已拥有能同其一道玩雪之人了? 除非弟弟与他一样穿入了话本中,否则,地府据闻是不下雪的,弟弟如若投胎了,仅是一个小婴孩,远未到玩雪的年纪。 沈听檀见宋若素正在出神,静待了一会儿,方才问道:「若素在想甚么?」 宋若素回过神来:「弟子既希望快些下雪,又希望不要下雪。」 弟弟喜欢雪,所以他希望快些下雪;他怕没人同弟弟一道玩雪,所以希望不要下雪。 「雪下或是不下,皆由不得若素。」沈听檀问道,「若素究竟喜欢雪,抑或讨厌雪?」 「师尊说的是。」就像弟弟现下孤独与否,皆由不得他。 「弟子喜欢雪。」宋若素央求道,「若是下雪了,师尊与弟子一道堆雪人好不好?」 沈听檀温言道:「好罢,但为师未曾堆过雪人,须得仰仗若素了。「 宋若素感激地道:「多谢师尊。」 约莫一个时辰后,沈听檀听得弟子来报:「闻人公子求见。」 他急切地起身,去迎闻人公子了。 原话本中,出场的人物无一姓闻人。 宋若素见状,心知闻人公子于沈听檀而言,必定是位了不得的贵客。 沈听檀分明说过不走了,一听见闻人公子来了,竟是毫不犹豫地走了,连话都没有留下一句。 他扯了锦被,盖住了自己的面孔,自言自语地道:「闻人公子较我重要得多罢?」 不久,房门突地被打开了。 他赶忙探首一望,映入眼帘的是沈听檀以及一位年轻的公子。 这公子身着锦衣,其上以金线绣满了金元宝,手中还拿着一把金灿灿的摺扇,扇坠子是一锭足有一斤重的金元宝,生怕别人不知道他的阔绰。 这锦衣公子便是闻人公子? 闻人羽扫了眼宋若素,又问沈听檀:「这便是你的徒儿天下第一美人宋若素么?」 「对,这便是若素。」沈听檀急不可待地道,「闻人,劳烦你了。」 「当真是一副好相貌,莫怪乎能以男子之身夺得天下第一美人的名号。」闻人羽走到床榻前,对宋若素道,「将右手伸出来。」 第27页 宋若素不安地望向沈听檀:「师尊,这位闻人公子是?」 沈听檀回道:「若素莫怕,闻人公子便是神出鬼没的无名神医,为师昨日便是去找他了。」 无名神医,救人无数,却从不留下姓名,却原来复姓闻人。 宋若素从锦被中伸出了右手。 闻人羽已从沈听檀口中了解了宋若素的状况,一探宋若素的脉,便一清二楚了,道:「听檀,随我出来。」 听檀,闻人唤师尊「听檀」。 宋若素不曾听过其他人唤师尊「听檀」。 沈听檀随闻人羽到了僻静处,闻人羽直截了当地道:「你的好徒儿中了合欢蛊的雌蛊,并非中了合欢散。」 「合欢蛊……」沈听檀当然听闻过合欢蛊,合欢蛊可轻而易举地将好端端的人变作炉鼎,供人採补,「合欢蛊如何解?」 闻人羽据实道:「合欢蛊无解,连下蛊者都解不了。」 是那魔修对宋若素下了合欢蛊么? 沈听檀追问道:「可有缓解之法?」 闻人羽收起摺扇,一本正经地道:「既有雌蛊,自有雄蛊,身怀雄蛊者定时与身怀雌蛊者交/合,便能有所缓解。宋若素体内的雌蛊尚未成熟,杀伤力不大,待雌蛊成熟,他便成了炉鼎,一日至少得有半日同男子交/合才能好受些。」 沈听檀又问道:「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闻人羽肯定地道:「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雄蛊应当在下蛊者手中罢?但我与若素皆不知下蛊者是何人。」沈听檀心急如焚地道,「若素体内的雌蛊多久后会成熟?」 「七七四十九日,已过去三日了,还余下四十六日。」闻人羽提醒道,「就算你得到了雄蛊,由谁人服下雄蛊?宋若素是否愿意与其交/合?雄蛊之事不难解决,但我认为你得先同宋若素说清楚,他要是不愿意,你得到了雄蛊又有何用?」 沈听檀急声道:「雄蛊不难解决?闻人,你有法子得到雄蛊么?」 闻人羽沾沾自喜地道:「我又不是浪得虚名之徒,做个雄蛊出来有何难的?」 「你这便去做雄蛊,我负责说服若素。」沈听檀方要走,却被闻人羽唤住了:「我一个人做不了雄蛊,得宋若素帮忙,你先说服宋若素,再言其他。」 「好,我这便去说服若素。」沈听檀回到宋若素面前,开门见山地道,「若素,你中了合欢蛊的雌蛊,须得与服下雄蛊者交/合,方能缓解,你可愿意?」 「弟子不愿意。」宋若素笑了笑,「师尊只说缓解,就是说不可能根治,一次交/合必然不足够,弟子无心于对方,岂可多次利用对方的肉/体?且弟子只想与心悦之人交/合。」 沈听檀嘆息一声:「若素,你若不答应,再过四十六日,你便会变成炉鼎。」 「变成炉鼎便变成炉鼎罢,到时候,弟子的欲/念将会盖过理智罢?弟子兴许便能来者不拒了。」宋若素以为自己能逃离被变作炉鼎的命运,但是他恐怕逃不掉了。 「若素,为师怎能眼见你变成炉鼎?」沈听檀劝道,「若素,你权衡权衡利弊,与一人交/合总归比变成炉鼎要好得多。」 「师尊不能眼见弟子变成炉鼎,阖上眼见不看弟子便是了。」宋若素又笑了笑,「炉鼎阳寿不长,得麻烦师尊为弟子收尸了。」 不若……不若在成为炉鼎前自尽罢? 这个念头愈演愈烈,教他觉得安心了些。 是了,大不了自尽。 左右他对这个世界了无牵挂,死了便死了,早些死,或许还能在地府见到弟弟。 沈听檀不懂宋若素为何这般视死如归,一把拥住了宋若素:「若素,活下去。」 沈听檀的腰肢近在手边,宋若素勐地抱住了:「师尊这腰肢弟子得多抱几次,四十六日后,弟子便抱不到了。」 「若素……」沈听檀低声道,「若由为师服下雄蛊,若素可愿意?」 宋若素从未想过这个可能,愕然地道:「师尊为何要屈尊服下雄蛊?」 「为师救自己的徒弟,不算屈尊。」沈听檀復又问道,「若素,你可愿意?」 「弟子不愿意。」宋若素推开了沈听檀,「弟子不过是顶着徒弟的名头罢了,实际上,与师尊并无干系,师尊不必为弟子这么做。师尊不爱收徒,不爱过问世事。待弟子亡故,师尊便只余下二师兄一个入门弟子了,待二师兄有所成,师尊便能功成身退了。」 沈听檀心疼地道:「若素,切勿自暴自弃。」 「弟子并没有自暴自弃。」宋若素郑重其事地道,「弟子只是在分析利弊。」 宋若素确实在分析利弊,只不过不是从己身的角度分析的。 沈听檀柔声道:「若素不必分析利弊,只需回答为师,是否愿意与为师交/合?」 「对于师尊而言,与弟子交/合,同帮弟子穿衣有何区别?」这答案宋若素已猜到了。 果然,他听得沈听檀道:「所以若素不必觉得为师屈尊了。」 宋若素顿时双目发红,他不费吹灰之力便能得到原身难以企及的一夜春/宵,但如此春/宵有何意义? 当然有意义,意义是阻止他变成炉鼎。 但他想要的是别的意义。 他想要的春/宵是「春/宵苦短日高起」,是「春/宵一刻值千金」,是「掩银屏,垂翠箔,度春/宵」……并不是单纯地安抚他体内的雌蛊。 第28页 他好像……好像……不,他显然对沈听檀动心了,是因为沈听檀本身,不单单是因为雌蛊。 猝不及防间,沈听檀见到宋若素落下了泪来,遂慌忙道:「若素,你要是不愿意与为师交/合,大可找别人。」』 师尊要我去找别人,师尊一点都不在意我与别人交/合。 宋若素愈哭愈凶,愈哭愈觉得委屈。 他生性坚强,不常哭,连被山贼们打得气息奄奄,皮开肉绽,都没掉过一滴眼泪。 沈听檀取了锦帕来,却怎么都擦不干宋若素的眼泪。 适才宋若素是笑着要他为其收尸的,连死都不怕的宋若素突然哭了,这是何故? 宋若素哭了良久,将沈听檀的前襟哭得湿透了,才止住眼泪,开出了条件来:「师尊若愿意当弟子的道侣,与弟子合籍,弟子便答应与师尊交/合。」 沈听檀只想与少年结为道侣,闻言,不知该如何拒绝方能不惹哭宋若素。 「弟子是与师尊开玩笑的,师尊当真了罢?」宋若素并不想为难沈听檀,沈听檀已为他付出足够多了。 沈听檀舒了口气:「为师确实当真了。」 宋若素垂着首,不出声。 沈听檀向宋若素确认道:「若素可否答应与为师交/合?」 宋若素含着哭腔道:「弟子遵命。」 沈听檀轻拍着宋若素的背嵴道:「若素能告诉为师为何要哭么?」 宋若素反问道:「弟子想哭便哭,还得师尊批准不成?」 沈听檀一时语塞,转身出去了。 闻人羽听沈听檀说宋若素已答应了,好奇地道:「所以由何人服下雄蛊?」 沈听檀作答道:「由我自己。」 「听檀兄艷福无边,小生好生羡慕。」闻人羽打趣道。 沈听檀警告道:「若素乃是我的徒弟,我这么做只是为了阻止若素变成炉鼎,别无他想,你切莫口不择言,坏了若素的名声。」 闻人羽故意道:「我能口不择言,坏了听檀兄的名声么?」 「我的名声不打紧。」名声于沈听檀而言,如同浮云。 「听檀兄,你是宋若素的师尊,宋若素是你的徒弟,你与徒弟无媒苟/合,且俱是男子,实乃乱了人伦。」闻人羽提议道,「宋若素倘使愿意,你何不如给他一个名分?」 「的确乱了人伦,但我与若素问心无愧足矣,修道之人何必拘泥于礼教?」沈听檀怅然地道,「闻人,你可记得我曾同你说过,我已有心悦之人了?」 「便是那个不知身在何处的心悦之人么?」闻人羽规劝道,「听檀,回头是岸。你根本找不到他,他或许根本不在这个世界。」 「莫要再劝我了,我这耳朵都快听出茧子来了。」沈听檀苦笑一声,「回头是岸哪里有这般容易?从我情窦初开起,我便对他情根深种了。」 「有花堪折直须折。你的小徒弟乃是天下第一美人,哪里比不上你的意中人?」闻人羽与沈听檀是旧相识,他已记不得自己劝过沈听檀多少回了。 「若素没有哪里比不上他,但我心悦的是他,不是若素。」沈听檀催促道,「你快些去做雄蛊罢,若有需要若素帮忙之处再回来便是了。」 闻人羽无奈万分:「你实在是个死心眼,你的心上人怕是连你的存在都不知晓。」 沈听檀含笑道:「我自己知晓便足够了。」 闻人羽懒得再与沈听檀多费口舌,弹指间,已消失无踪了。 第十三章 我是否一生漂泊,命犯孤星之…… 四日后,乃是周瀚海的头七。 沈听檀立于裊裊白烟中,望着周瀚海的牌位,歉疚地暗道:瀚海,对不住,师尊至今腾不出手来,待若素好些了,师尊定会将真相查个水落石出,教你瞑目。 宋若素一直盯着沈听檀,但沈听檀却未施捨他一眼,不,沈听檀显然根本不曾注意到他,现下沈听檀眼中惟有周瀚海的牌位。 他不由发笑,倘若中了合欢蛊雌蛊之人并不是他,而是周瀚海,沈听檀亦会毫不犹豫地服下雄蛊罢?毕竟周瀚海亦是沈听檀的弟子。 他并不如何特别,并不如何重要。 沈听檀曾说过他是师兄弟之中最为重要的,定是骗他的。 「若素,去为瀚海上香罢。」沈听檀递了一支香予宋若素。 宋若素接过香,思及周瀚海对他的轻薄之举,恨不得将香折断,丢弃于地,踩个粉碎。 但他并未这样做,他向牌位拜了三拜后,将香插入了香炉当中。 一旁的谭霄见宋若素面色不好,关心道:「若素,你怎地了?」 宋若素眉眼弯弯地道:「二师兄,我无事,不过是睡得不好而已。」 谭霄断言道:「你恐怕不止是睡得不好,明显是郁结于心之相。」 宋若素故作吃惊地道:「却原来二师兄还会相面。」 谭霄一本正经地道:「二师兄不单会相面,还会算命。」 「二师兄深不可测,令人敬仰。」宋若素勾唇笑道,「那便劳烦二师兄为我算一卦罢,看看我是否一生漂泊,命犯孤星之相。」 上一世,对他来说,最重要的是弟弟,他没能保护好弟弟,目睹弟弟惨死;这一世,对他来说,最重要的是师尊,但师尊只将他当作弟子。 他永远都是孤单一人。 第29页 眼前的宋若素在笑,神情恍惚,似乎只留了一副躯壳在此,至于三魂六魄早已飞出九霄云外了。 头七据闻是死者的回魂之日,莫不是大师兄的魂魄将小师弟的魂魄勾走了? 「若素。」谭霄抬手抓着宋若素的双肩,晃了晃,「若素,你清醒些。」 宋若素疑惑地道:「我清醒得很,二师兄为何觉得我不清醒?」 谭霄嘆了口气:「你哪里都不清醒。」 宋若素满不在乎地道:「我却是不知自己哪里都不清醒。」 谭霄阖上了双目,须臾,端详着宋若素道:「二师兄已算好了,若素乃是一生安稳,佳人在侧之命。」 「二师兄算得不准。」宋若素打趣道,「二师兄若是摆摊算命,摊子定会被客人砸了。」 谭霄反驳道:「准得很,何处不准?」 「何处都不准。」宋若素换了话茬,「二师兄可有心仪的佳人了?」 按照原话本,谭霄先是钦慕沈听檀,后是沉沦于原身的温柔乡。 沈听檀十之八/九不会回应谭霄的感情,谭霄如若尚未对沈听檀泥足深陷,他须得拉谭霄一把。 若素这么问是在试探我么? 若素难不成心悦于我? 谭霄登时面红耳赤,否认道:「二师兄并没有心仪的佳人。」 不久前,他还钦慕着沈听檀,但不知不觉间,他竟是更多地将自己的注意力放在了宋若素身上。 「二师兄没有心仪的佳人便好。」宋若素清楚谭霄是在撒谎,并不戳破,接着压低声音道,「师尊大抵再过两三百年便能羽化成仙了,二师兄,眼下并非耽于情爱的时候,该当好生努力,以继承宗主之位才是。」 谭霄提醒道:「休要妄言,仔细被师尊听了去。」 沈听檀并不在意宗主之位,宋若素对此瞭然于胸。 宋若素亦不在意宗主之位,他如是说仅仅是为了让谭霄勿要对沈听檀太上心。 「多谢二师兄提醒。」宋若素悄悄地瞥了沈听檀一眼。 「不客气。」谭霄低语道,「不知究竟是谁人害死了大师兄?」 兇手之一便是原身。 宋若素尚未考虑好待得真相大白该如何向沈听檀交代。 于沈听檀而言,他与周瀚海到底孰轻孰重? 沈听檀又为周瀚海念了《太上洞玄灵宝天尊说救苦拔罪妙经》,念罢,他拈了一支香,堪堪将香插入香炉中,忽而听得外头有人骂道:「玄心宗堂堂名门正派,却出了个丧心病狂的恶徒……」 有弟子前来禀报,未待其张口,沈听檀道:「放他进来罢。」 片刻后,一少年被带到了沈听檀面前。 少年乍见周瀚海的牌位,不由分说地朝上头吐了口唾沫,继而质问道:「周瀚海是当真死透了,还是被你们窝藏了?」 他环顾一周,视线最末定于沈听檀面上:「你便是玄心宗宗主沈听檀罢?」 沈听檀手指一点,那唾沫便不见了。 少年气不过,又要往牌位吐唾沫,脖子竟好似被人扣住了,莫要说是吐唾沫了,连吐息都不能了。 沈听檀沉声道:「你若有冤屈,如实说明,本尊定会还你个公道。」 空气随即涌入了少年的口鼻,他咳嗽了好一会儿,方能顺畅地吐息。 为了发泄怨恨,他将供品砸了一地,左足正要踩上周瀚海的牌位,那牌位弹指间已到了沈听檀怀中。 他怒不可遏地道:「沈听檀沈宗主,你的高徒周瀚海屠了我赵家满门,我连周瀚海的牌位都踩不得么?你要如何还我公道?」 沈听檀眉尖一蹙:「你有何证据?」 少年嗤笑道:「你若要人证,可随我回家一趟;你若要物证,这便是物证。」 他从衣袂中取出一面令牌,这令牌上满是已然干涸的血迹,正面刻着「玄心宗」三个字,背面则刻着「周瀚海」三个字,确是属于周瀚海的那块令牌。 沈听檀屏退左右,细问道:「瀚海为何要屠你满门?」 「自是为了『往生镜』,我虽未用过『往生镜』,但我听说『往生镜』厉害得很,能看到全天下人的前世今生。半月前,恶徒周瀚海向爹娘索要『往生镜』未果,竟起了杀心!若非我那日不在府中,怕是亦已成了周瀚海的剑下亡魂。」少年双目垂泪,一把揪住了沈听檀的衣襟,「沈听檀,你是否窝藏了周瀚海?设这灵堂是否做戏?」 沈听檀据实道:「瀚海业已爆体而亡了。」 「爆体而亡?」少年抚掌大笑道,「死无全尸,死得好!死得妙!上苍开眼了。」 而后,他又咬牙切齿地道:「死得未免太干脆利落了些,少吃了苦头。」 沈听檀终是想起赵家:「是岭南赵家么?」 「沈宗主竟然听闻过岭南赵家,实乃我岭南赵家之幸,可惜,岭南赵家没了!被灭门了!只余下我一人!」少年向沈听檀伸出手去,「将『往生镜』还来。」 岭南赵家籍籍无名,沈听檀并不熟悉,自是不知是他们伪造了「往生镜」,抑或是他们从某处得到了「往生镜」。 关于少年的话,沈听檀心存怀疑,周瀚海虽非心怀天下的侠义之人,亦非滥杀无辜的奸恶之徒,岂会为了「往生镜」屠尽赵家满门? 他发问道:「你可知『往生镜』上淬了毒?」 第30页 少年吃惊地道:「『往生镜』上淬了毒?」 见沈听檀颔首,他自言自语地道:「所以周瀚海是染了毒才爆体而亡的,活该!谁教他胆敢觊觎『往生镜』,活该!」 沈听檀尚未查清楚周瀚海之死的来龙去脉,当然不能将「往生镜」还予少年,他甚至连少年的身份是否属实都不得而知。 第十四章 师尊,抱我好不好?…… 见沈听檀迟迟不将「往生镜」交出来,少年质问道:「『往生镜』在沈宗主手中罢?沈宗主贵为玄心宗宗主,难不成要贪了我赵家『往生镜』?」 沈听檀正色道:「瀚海身故,死无对证,在本尊查明真相前,望赵小公子勿要妄言。」 「勿要妄言?」少年冷笑道,「怕我毁了周瀚海,毁了玄心宗的名声么?周瀚海敢做,你玄心宗便得当。」 「至多两月,本尊定会随你下山,赴岭南赵家。如若真是瀚海屠尽了你赵家满门,你要昭告天下,教瀚海与玄心宗名声扫地,本尊绝不阻挠你。」沈听檀温言道,「赵小公子,你无依无靠,这段日子便在玄心宗住下罢。」 少年怒气沖沖地道:「两月?我可等不了两月。我赵氏满门尸骨未寒,沈宗主竟要我住上两月?。」 「本尊近日无暇分/身。」沈听檀歉然地道,「你若不愿在这玄心宗住下,本尊另外安排住处与你可好?」 少年盯着沈听檀道:「沈宗主莫不是想消灭人证与物证,才谎称近日无暇分/身?」 「信不信由你。」沈听檀迎上少年的视线,「你要在这玄心宗住下,还是去别处?」 少年不假思索地道:「但凡我有个三长两短,便会有人将玄心宗屠我赵氏满门一事告知各大宗派,谅沈宗主也不敢伤我分毫,我便在这玄心宗住下,好好地见识见识沈宗主的手段。」 沈听檀发问道:「敢问赵小公子的名为何?」 少年气势汹汹地道:「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我唤作『赵玥』,王月玥。」 「并鱼厥切,音月,神珠也。」沈听檀夸赞道,「赵玥,是个好名字。」 少年——赵玥不屑地哼了一声。 沈听檀并不在意,吩咐谭霄:「霄儿,劳你安顿赵小公子。」 赵玥对沈听檀的态度令谭霄不悦,谭霄自然不会给赵玥好脸色,淡淡地道:「赵公子,请随我来。」 待赵玥走后,沈听檀将被赵玥砸了一通的灵堂恢復了原样,而后,又将自己怀中抱着的周瀚海的牌位摆上了供桌。 宋若素不言不动,直到沈听檀为周瀚海烧纸钱,才行至沈听檀身侧,一面帮着烧纸钱,一面问道:「弟子倘使身死,师尊亦会抱弟子的牌位,亦会为弟子烧纸钱么?」 沈听檀沉下脸来:「若素,不准说傻话!为师已经失去一个徒弟,绝不能再失去第二个。」 「是弟子失言了,望师尊恕罪。」宋若素口中如是说,心下却道,我果真与周瀚海没甚么区别。 沈听檀放软了嗓音:「若素,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为师知晓委屈了你,待你安然无恙,你多的是光阴寻觅合你心意的道侣。」 宋若素笑吟吟地道:「师尊着实不会安慰人。」 沈听檀全然不知自己何处说错了,正要问个仔细,却是被宋若素抢先了:「师尊可否不要再安慰弟子了,弟子不想听。」 「对不住。」他不善言辞,亦不爱言辞,但他现下却莫名其妙地想说些甚么,「若素,瀚海下葬那日,你同霄儿一道下山了罢?」 宋若素颔首道:「对,弟子请二师兄带弟子买纸钱去了。」 显然宋若素口中的纸钱不是买给周瀚海的,沈听檀踟蹰着道:「你爹娘……」 「师尊不必如此小心翼翼。」宋若素坦白地道,「我爹娘无事,是我弟弟,我弟弟过世了,被爹爹活生生地打死了,所以我想为他烧些纸钱,让他在地下不饿着,不冻着。」 他是故意的,他甚至想知晓倘若沈听檀发现他不是原身,沈听檀会作何反应。 沈听檀这般疼爱徒弟,会如何对待他这缕占据了徒弟肉身的亡魂? 「请节哀。但这其中是否存在误会?」沈听檀并不清楚宋家的情况,可宋父他是见过的,宋父不像是会活生生地将亲生儿子打死的人,人不可貌相么? 宋若素注视着沈听檀道:「是弟子亲眼目睹弟弟被爹爹打死的。」 「你是十四岁拜入玄心宗的,你弟弟是在你拜入玄心宗前被打死的?」沈听檀顿生疑惑,宋若素此前从未提及过弟弟,他根本不知宋若素有个弟弟。 宋若素不置可否,低垂着首,为周瀚海烧纸钱。 沈听檀生怕惹哭宋若素,并不追问。 待宋若素将纸钱烧尽,再抬起首来,眼眶业已通红了。 「若素,莫哭。你弟弟下一世定会投胎于一户好人家,受尽宠爱。」尽管宋若素认为他不会安慰人,但面对这样的宋若素,沈听檀不得不出言安慰。 「我没有哭,只是被熏着了而已。」宋若素站起身来,径直离开了。 在最后一点残阳燃尽前,他主动抱着自己的玉枕,叩开了沈听檀的房门:「师尊,弟子想与师尊一道睡。」 左右他已答应同沈听檀交/合了,何必为难自己?及时行乐便是了。 沈听檀放宋若素进门后,问道:「若素能告诉为师何故郁郁寡欢么?」 第31页 宋若素答道:「因为弟子心悦之人无心于弟子。」 沈听檀猜测道:「是霄儿么?」 宋若素摇首道:「并非二师兄。」 沈听檀又问道:「能否告诉为师若素心悦何人?为师也好为若素撮合撮合,若是对方回心转意,若素便毋庸委屈自己与为师交/合了。」 「师尊撮合不了。」宋若素将玉枕往床榻一放,转而环住了沈听檀的腰身。 沈听檀轻抚着宋若素的背嵴道:「无心于若素之人定是有眼无珠,若素切勿伤心。」 「嗯,他定是有眼无珠。」宋若素腾出一只手来,覆上了沈听檀的眼帘,这双眼睛分明康健得很。 沈听檀并不习惯与人过分亲近,但他既已决定服下雄蛊,这样的亲近算不得甚么罢? 宋若素一边细细勾勒着沈听檀的眉眼,一边逼着沈听檀后退,一直退到了床榻边。 「师尊。」他唤了一声,同时抬手将沈听檀推倒,接着,跨坐于沈听檀身上,居高临下地道,「师尊,抱我好不好?」 第十五章 都怪师尊太温柔了,师尊为何…… 沈听檀弹指点了烛火后,伸手扣住宋若素的腰身,进而将宋若素按入了自己怀中。 宋若素知晓沈听檀会错意了,张口咬住了沈听檀的耳廓,一字一顿地道:「弟子所言的『抱』并非纯粹的抱。」 沈听檀的右耳登时又烫又痒,他这才恍然大悟,微微侧过首去,端视着宋若素道:「若素,『人生不如意,十乃居七八』,你何必为有眼无珠之徒伤心费神?而今雄蛊尚未做好,你毋庸勉强自己。并非委/身于旁人,便能教对方幡然悔悟。你该当珍惜自己,忘记对方,过好自己的日子。」 「『人生不如意,十乃居七八』。」宋若素含笑道,「但弟子当真想被师尊抱,并非出于一时意气。」 沈听檀摇了摇首:「不可,若素,多珍惜自己一些罢。」 宋若素不解地道:「师尊先前还费尽口舌劝弟子与师尊交/合,现下何以拒绝弟子?待雄蛊做好后,与师尊交/合跟现下与师尊交/合有何区别?」 沈听檀回道:「前者是为了阻止若素变作炉鼎,后者是若素糟/践自己。」 「与师尊交/合算不得糟/践。」宋若素扯开沈听檀的衣襟,埋下首去。 沈听檀嘆了口气,捧住了宋若素的双颊:「惟有与心悦之人交/合才算不得糟/践。」 宋若素顺势亲了一下沈听檀的掌心:「弟子却是觉得师尊『仪如鸾凤,气如芝兰』,与弟子交/合,糟/践了师尊才是。」 沈听檀毫不犹豫地道:「为师有责任保护若素,怎能算糟/践?」 宋若素勾唇笑道:「倘若是二师兄中了雌蛊,师尊亦会义不容辞罢?毕竟师尊亦有责任保护二师兄。」 他想得到答案,又不想得到答案;他想捂住双耳不听,又想将耳道撑开些,以便听得更为清楚。 最终,他甚么都没有做,只是对着沈听檀笑。 于他而言,笑很容易,他是习惯了笑的。 每每弟弟露出不开心的表情,娘亲总会责骂弟弟哭丧着脸,晦气得很。 即使他并不贊同娘亲的说法,但他已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对着娘亲笑。 不管念书如何辛苦,不管多想出去玩耍,他都会忍耐,都会笑。 不久后,他得到了答案:「为师确有保护霄儿的责任,但为师并未面临过霄儿中雌蛊的情况,不知自己是否会义不容辞。」 他霎时心生欢喜,因为沈听檀没有斩钉截铁地说出他不想听的答案。 紧接着,他又听得沈听檀道:「大抵是不会的。」 虽然服下雄蛊,与宋若素交/合,是为了阻止宋若素变作炉鼎,本质是医治,然而,交/合终究是交/合,不会由于目的无关情爱,无关欲/念而改变。 沈听檀曾犹豫过,纵然宋若素与少年同名同姓,又与少年有六七分相似,可宋若素总归不是少年。 但宋若素当时视死如归的神情促使他下定了决心。 宋若素双目发亮,视线擒住了沈听檀的面孔,双手圈住了沈听檀的腰肢,要求道:「师尊,再说一遍。」 沈听檀依言道:「倘若是霄儿中了雌蛊,为师大抵不会义不容辞。」 宋若素并不满意:「劳烦师尊说得仔细些,弟子愚钝,不太懂师尊的意思。」 「倘若是霄儿中了雌蛊,为师大抵不会义不容辞地提出由自己服下雌蛊,与霄儿交/合。」沈听檀陡然明白了宋若素的意图,「若素,为师不是说过么?于为师而言,你是三个徒弟当中最为重要的。」 按照原话本,师尊从始至终都没有心悦之人。 兴许……兴许……我并不是全无机会? 日久生情,我与师尊有了肌肤之亲后,师尊是否会心悦于我? 宋若素指着自己的唇瓣道:「为了证明师尊所言非虚,师尊先亲弟子一下好不好?」 沈听檀一手捂住了宋若素的双目,一手故技重施地以指腹碰了一下宋若素的唇瓣。 宋若素打趣道:「师尊莫不是害羞了罢?」 沈听檀不作声,收回了手。 宋若素凝视着沈听檀,他根本无法从沈听檀面上找出一丝害羞的痕迹。 于是,他发问道:「师尊既不害羞,为何每回亲弟子,不是要弟子阖上双目,便是要捂住弟子的双目?」 第32页 沈听檀绞尽脑汁都搜刮不出一个合理的缘由,遂沉默不言。 宋若素抬指磨蹭着沈听檀的唇瓣道:「师尊不答,弟子便当作师尊害羞了。」 沈听檀默认了。 宋若素仗着沈听檀的纵容,捏了捏沈听檀的面颊,待将面颊捏红了,才欣然道:「这才是害羞的样子。」 沈听檀无奈一笑。 宋若素枕于沈听檀颈窝,问道:「师尊认为交/合一回与交/合多回是否不同?若是有所不同,不同在何处?若是并无不同,师尊为何觉得今夜便是糟/践?」 沈听檀思忖一番,道:「为师打个比方,被恶犬咬了一口与多口自然有所不同。」 宋若素忍俊不禁地道:「师尊何故将自己比作恶犬?」 沈听檀申明道:「为师仅仅是打个比方。」 「师尊这比方委实生动。」宋若素认真地道,「不过弟子认为交/合一回与交/合多回并无不同。」 沈听檀揉了揉宋若素的额发:「若素,是不同的。」 「好罢。」宋若素再三被婉拒,没脸再向沈听檀求/欢了。 「多珍惜自己一些,待自己好一些。」沈听檀忽而想起了少年,少年亦不懂得爱珍惜自己,待自己不好。 宋若素声若蚊吶地道:「都怪师尊太温柔了,师尊为何要这般温柔?」 上一世,他未曾被这般温柔地对待过,以致于这一世的他轻易地沦陷了。 之前,他认为自己并非断袖,然而,他却在短短的七日内,为沈听檀断了袖。 要是对上一世的他说,他会在七日内对一名男子无法自拔,上一世的他定会视之为笑谈。 沈听檀自是将宋若素所言听了一清二楚,但宋若素既然故意压低了声音,定然不想得到他的回覆,故而,他佯作并未听见。 宋若素以自己的额头磨蹭着沈听檀的侧颈道:「除弟子之外,师尊是否曾与他人同床共枕过?」 「不曾。」沈听檀瞧着烛火下宋若素的眉眼,端的有些楚楚可怜。 宋若素抿了抿唇瓣,直白地道:「恕弟子胆大包天,师尊可否告诉弟子,师尊……师尊……师尊是否……是否童……童子之身?」 关于贞洁烈女的争论勐然涌上了脑海,那时候,他还曾说过自己抱了沈听檀的腰肢,便是毁了沈听檀的清白。 不过当时的他神志不清。 这个问题逾矩了,沈听檀本不想回答,但他不日将与宋若素交/合,回答这个问题并无不可。 是以,他坦诚地道:「为师确是童子之身。」 我果然并非全无机会。 宋若素喜上眉梢:「师尊的童子之身将为弟子所有。」 沈听檀好奇地道:「若素为何如此欢喜?为师又不是女子,区区童子之身有何值得若素欢喜的?」 宋若素头头是道地道:「师尊此言差矣。男子的童子之身与女子的完璧之身一样要紧。世人将女子的完璧之身看得较男子的童子之身要紧,才造就了女子的灾难。试想假使一双男女于婚娶前共赴巫山,不慎被外人所知,男子是否无损于名声,而女子却是名节尽失?甚至被视作『破鞋』?男子猎艷无数,可谓风流,女子稍稍与多名男子关系好些,却被贬低为淫/盪,是否太不公平了?」 沈听檀贊同地道:「若素所言极是,是为师狭隘了。」 「师尊的童子之身将为弟子所有,弟子甚是欢喜。」宋若素面红耳赤地道,「弟子亦是童子之身。」 根据原话本,与原身初试云雨者是谭霄,眼下这副身体应当尚是童子之身。 而他的魂魄亦未尝过云雨的滋味。 沈听檀闻言,不知该如何回应,想了想,依照着宋若素的话,道:「若素的童子之身将为为师所有,为师亦甚是欢喜。」 宋若素顿时心如擂鼓,难耐的雀跃在体内横冲直撞,无从发/泄,遂垂下首去,与沈听檀四唇相贴。 沈听檀猝不及防,正欲推开宋若素,宋若素已然抬起了首来。 「若素。」沈听檀唤了一声,肃然道,「不许偷吻为师。」 宋若素耍赖道:「弟子哪里偷吻了?弟子分明是光明正大地吻。」 「光明正大地吻也不成。」沈听檀坚持道,「为师与若素并非道侣,不该做于若素无益之事。」 「只要于弟子有益皆可做?」见沈听檀颔首,宋若素扯谎道,「那合欢蛊又发作了,弟子难受得很,师尊帮帮弟子罢。」 实际上,合欢蛊并未发作,虽然已过了合欢蛊该发作的时辰了。 或许早已发作了,只是因为他正与沈听檀亲近,所以并未感受到? 沈听檀又变出了凉水来,宋若素当然不肯乖乖地被沈听檀抱入凉水中,撒娇道:「由师尊抚摸弟子便足够了。」 「好罢。」沈听檀将宋若素揽入怀中,一寸一寸地抚摸着,态度之端正,神情之庄重全然不涉及情爱,犹如正立于玄心宗一众门人前对他们训话,又犹如正在研读道家经典。 宋若素哭笑不得:「师尊,弟子可不是甚么道家经典。」 沈听檀疑惑地道:「若素何出此言?」 「罢了,弟子大人大量,不同师尊计较。」宋若素捉了沈听檀的一双手,继而操控着这双手以自己喜欢的方式抚摸自己。 沈听檀任凭宋若素操控着,半晌,关切地道:「若素好些了么?」 第33页 宋若素故意苦着脸道:「不太好。」 第十六章 喜欢。 沈听檀忧心忡忡地瞧着宋若素:「若素当真无需凉水?」 宋若素摇首道:「弟子无需凉水,弟子只需师尊。」 沈听檀赶忙道:「若素莫怕,为师在。」 「弟子不怕,幸好有师尊在。」宋若素松开沈听檀的手,转而趴于沈听檀怀中,将下颌抵于沈听檀一双锁骨中央,故意迤迤然地往沈听檀面上吹气。 若是没有沈听檀在,他会沦落至如何境地?恐怕会变成一人或是多人的炉鼎罢? 沈听檀感受着来自于宋若素的热气,面不改色,犹豫片晌,问道:「若素,关于你被魔修袭击那夜,你可有想起甚么?」 宋若素瞭然地道:「师尊认为是那魔修对弟子下了合欢蛊雌蛊?」 见沈听檀颔了颔首,他苦笑道:「师尊,对不住,我半点都没能想起来。」 不知为何,他只继承了这副肉身,全然没有继承这副肉身的记忆。 「无妨,若素想不起来便罢了,切勿放在心上,省得平添烦恼。」沈听檀发誓道,「若素放心,为师尚且记得那魔修的样貌,有朝一日,为师定会为若素报仇,为师定不会让胆敢伤害若素者好过。」 宋若素髮自内心地道:「多谢师尊,弟子能拜入师尊门下,实乃弟子三生有幸。」 沈听檀嘆了口气:「为师不是好师尊,未能照顾好若素,现下不过是亡羊补牢。」 「师尊莫要自责。」宋若素解下沈听檀的发冠,继而掬起一捧霜发,又任由霜发从指尖滑落。 这霜发分明散发着凉意,却使得他的指尖滚烫。 便这般把玩了三回后,他将一缕髮丝送到唇边亲了亲:「师尊委实是个美人。」 沈听檀必定认为他已然神志不清了,所有他大可肆无忌惮地轻薄沈听檀。 从未有人当着沈听檀的面,夸赞他是美人。 他认真地道:「为师之颜色不及若素。」 宋若素望着沈听檀认真的神情,莞尔一笑:「弟子认为师尊之颜色远胜于弟子。」 「若素过誉了。」沈听檀少年时曾因容貌名动天下,但他并不在意自己的容貌。 宋若素挑起沈听檀的下颌,轻佻地道:「灯下看美人,美人眼波横。如师尊一般,经得起细看的美人,在灯下看可惜了。」 一束月光忽而越过窗枢漫了进来,恰巧覆上了沈听檀的眉眼。 「月下看美人,别有一番风韵。」宋若素隔着衣衫咬了一口沈听檀的左肩,「美人的香肩合该尝上一尝。」 沈听檀满心无奈:「若素,你清醒些。」 宋若素却是将唇瓣贴上了沈听檀的脖颈,细细亲吻着,逼得沈听檀仰起首来,进而含住了沈听檀的喉结。 这喉结很是明显,昭示着沈听檀并非女子,他已为沈听檀断了袖。 倘使上一世的他是断袖,兴许会与弟弟一样,被爹爹活生生地打死罢? 其实他清楚得很,爹娘不爱弟弟,亦不爱他,之所以待他如珠似宝,仅仅是因为他为爹娘挣来了面子。 他是父族与母族中第一个开口说话,第一个学会走路的孩子,他是书院中成绩最好的学生,他孝敬爹娘,承欢膝下,他的为人处世教人挑不出错处来。 但他是爱着爹娘的,直到爹爹将弟弟活生生地打死,直到娘亲痛哭无人为其养老送终了。 他是愚孝的傻子,他如若早些带着弟弟离开宋家,弟弟便不会无辜丧命了。 可那时候他太小了些,要如何谋生?怕是会成为路边的饿殍罢? 他要是不被山贼们打死,他仍会在死后遇见沈听檀么? 思及此,他一面舔/舐着沈听檀的喉结,一面问出了自己最想知道的问题:「师尊可有龙阳之好?」 沈听檀急声道:「若素,你清醒了么?」 宋若素不答,鼓足勇气,一字一顿地重复道:「师尊可有龙阳之好?」 除了少年之外,沈听檀不曾对任何人动过心,少年既是男子,他应当有龙阳之好罢? 于是,他坦诚地道:「为师不太确定,但为师认为自己应当有龙阳之好。」 「那便好,与弟子云雨不算太委屈师尊。」宋若素顿生欢喜,伸手圈住了沈听檀的腰肢。 「为师是自愿的,当然不委屈。」眼前的宋若素明显已清醒了,沈听檀端详着宋若素道,「若素,你好些了么?」 「嗯,弟子好些了。」宋若素并不想太过分,「但师尊仍得由弟子抱着。」 沈听檀奇道:「何以今日若素如此容易便好些了?」 「因为弟子一直与师尊黏在一处罢。」宋若素以额头蹭了蹭沈听檀的颈窝,「师尊喜欢与弟子黏在一处么?」 沈听檀独来独往惯了,与宋若素黏在一处算不上喜欢,亦算不上不喜欢,一开始他觉得不习惯,奇怪的是短短七日,他便习惯了。 他并不想伤了宋若素的心,撒谎道:「喜欢。」 宋若素盯紧了沈听檀:「当真喜欢?」 「当真喜欢。」沈听檀生出了些许心虚。 「那便好。」宋若素坐起身来,当着沈听檀的面,扯下了自己的腰带。 非礼勿视,沈听檀偏过了首去不看。 宋若素失笑道:「师尊连弟子赤/身/裸/体的模样亦见过了,何必如此?」 第34页 沈听檀并不回过首去:「若素,诚如为师先前所言,与恶犬咬一回与多回是不同的。」 「其一,师尊不是恶犬;其二,弟子想被师尊看。」宋若素爬上沈听檀的身体,翻了过去,到了沈听檀目光所及之处。 而后,他抬手去解自己的髮带,衣襟业已敞开了,褪至手肘处,从锁骨至腰身暴/露无遗。 髮带一解开,髮丝如瀑而下,将上身遮掩得若隐若现,浓墨中偶见嫣红,怯生生的,却无比艷丽。 即使甚是害羞,他依然生涩地引诱着沈听檀。 脱下上衣后,他垂下首去解裤带,突地被沈听檀按住了手。 沈听檀为宋若素裹上锦被,柔声道:「若素,切莫自暴自弃,多珍惜自己一些罢。」 宋若素解释道:「弟子并未自暴自弃,弟子打从心底想被师尊看。」 「好罢。」沈听檀剥下了宋若素身上的锦被,「天寒地冻,若素切勿着凉。」 宋若素被沈听檀注视着,心如擂鼓,连裤带都无力去解,实在受不住了,遂一下子钻入了沈听檀怀中。 沈听檀轻抚着宋若素的背嵴道:「歇息罢。」 宋若素缓了口气:「师尊真的认为弟子是美人?」 沈听檀不假思索地道:「若素容冠天下。」 平心而论,宋若素的容貌与少年平分秋色,可少年似乎并不存在于这个世界。 「师尊喜欢弟子的容貌么?」之前,宋若素是不在乎容貌的,但今时不同往日。 「喜欢。」于沈听檀而言,美丑并没有多大区别,不过他这话并非违心之言。 他确实喜欢宋若素的容貌,并不是宋若素生得与少年有六七分相似的缘故,而是单纯地喜欢宋若素的容貌。 宋若素抬指勾画着沈听檀的眉眼:「弟子亦喜欢师尊的容貌。」 「为师荣幸之至。」沈听檀为宋若素掖了掖锦被,「歇息罢。」 宋若素好奇地道:「师尊认为是否大师兄屠尽了赵家满门?」 沈听檀歉疚地道:「为师愧为人师,没怎么教导过瀚海,仔细想想,为师并不了解瀚海的脾性。但为师相信并非瀚海屠尽了赵家满门,必然别有隐情,为师已派霄儿前往岭南赵家了,望待霄儿回来,真相能水落石出。」 「弟子亦希望大师兄清白无辜。」宋若素言罢,赫然闻得沈听檀道:「若素,瀚海心悦于你罢?他下山取『往生镜』,便是为了博得你的欢心。」 第十七章 弟子说师尊小气,便是小气。…… 纪千离曾威胁宋若素,要将此事禀报于沈听檀。 宋若素为此惴惴不安,现如今,纪千离下落不明,他稍稍放下了心来,却原来,沈听檀早已知晓了。 沈听檀究竟是何时知晓的? 原身害死了周瀚海,在沈听檀眼中,他便是原身。 他是否该向沈听檀坦白自己并非原身? 若是坦白了,沈听檀会取信于他么?还是会认为他在狡辩? 要是前者,他虽可洗脱害死了周瀚海的罪名,但他夺了原身的舍,尽管原身那时应当已亡故了,否则不会被他夺舍,不过沈听檀兴许宁愿这副肉身跟随着原身腐朽,亦不愿坐视他使用。 要是后者,沈听檀会如何处置他? 沈听檀是否还愿意服下雄蛊,与他交/合? 沈听檀素来很是重视徒弟,可他并不是沈听檀的徒弟,而是一缕冒名顶替的孤魂野鬼。 「师尊,弟子……」他慌忙松开沈听檀的腰肢,将自己的身体从沈听檀怀中剥离了出来,紧接着,他下了床榻,朝着沈听檀跪下,额头点地,「是弟子害死了大师兄,弟子知错了,望师尊开恩。」 沈听檀怀抱一空,微微怔了怔,方才将宋若素扶了起来。 宋若素怯怯地望向沈听檀:「师尊,弟子……弟子……」 「地上凉。若素勿要自责,瀚海是被『往生镜』上所淬的剧毒害死的,并不是被若素害死的。」沈听檀拍了拍宋若素的下裳,旋即将宋若素抱回了床榻,盖好锦被,继而揉了揉宋若素的脑袋,「为师不怪若素,更不会罚若素,为师只是想查清楚瀚海之死的来龙去脉。」 宋若素战战兢兢地道:「弟子……弟子……大师兄下山取『往生镜』确是为了博得弟子的欢心,至于具体细节弟子一概不知。」 「为师相信若素。」沈听檀发问道,「若素是否心悦于瀚海?」 宋若素摇了摇首:「弟子幸得大师兄垂青,但弟子对大师兄仅有师兄弟之情,别无其他。」 「所以是瀚海一厢情愿?」见宋若素又是颔首,沈听檀温言道,「那便好,若素不必承受失去挚爱的痛苦,为师为若素感到欢喜。」 宋若素小心翼翼地打量着沈听檀,轻轻地扯了一下沈听檀的衣袂:「师尊当真并未责怪弟子?」 「若素多虑了。」沈听檀抓了宋若素的手,环住自己的腰肢,以证明自己所言非虚,才继续道,「为师早已猜到瀚海是为了博得若素的欢心,才去取『往生镜』的,为师想问个究竟,又怕在若素的伤口上撒盐,因而,时至今日才问出口。若素认为是自己害死了瀚海,一直很内疚罢?为师应该早些开导若素才是。教若素受苦了,抱歉。」 宋若素心下生出一股子劫后余生的庆幸,同时将双手收紧,以防被沈听檀推开。 第35页 沈听檀直觉得宋若素这双手似乎要嵌入自己的血肉当中了,安抚地轻拍着宋若素的背嵴:「为师当真并未责怪若素。」 宋若素吸了吸鼻子:「师尊还会如同往常一般对待弟子么?」 沈听檀抬指揩着宋若素湿润的眼尾,歉然地道:「是为师吓着若素了,对不住。为师自然还会如同往常一般对待若素。」 宋若素向沈听檀确认道:「师尊还愿意与弟子交/合么?」 沈听檀不假思索地道:「本就是为师提议的,为师为何不愿意?」 「师尊不许欺骗弟子。」宋若素用自己的右手尾指勾住了沈听檀的右手尾指,「拉钩。」 「若素放心,为师不会欺骗若素的。」沈听檀发现宋若素的身体依旧紧绷着,復又道,「为师当真并未责怪若素。」 宋若素惊魂未定:「弟子不能失去师尊。」 他已经失去弟弟了,绝不能再失去沈听檀。 沈听檀柔声道:「若素莫怕。」 宋若素嗓音发颤:「弟子很怕很怕。」 「为师亦不能失去若素,莫怕。」沈听檀回抱了宋若素。 宋若素目不转睛地盯着沈听檀:「弟子知晓了。」 沈听檀瞧着状若惊弓之鸟的宋若素,不再多问。 宋若素未料到沈听檀这般轻易地放过了他,亲了一下沈听檀的面颊:「师尊,可有纪千离的行踪了?」 「纪千离下落不明,不知逃到何处去了。」沈听檀承诺道,「待若素好些,为师便亲自下山去寻他,定要他付出代价。」 「万一纪千离养好伤后,悄悄地上山……弟子……」当时的无力、绝望霎时捲土重来了,令宋若素浑身战慄。 若非沈听檀来得及时,后果不堪设想。 沈听檀依样画葫芦地亲了一下宋若素的面颊:「若素莫怕,为师会保护好若素的。」 宋若素止住了战慄,眉眼弯弯地道:「弟子相信师尊,能取走弟子童子之身者惟有师尊,绝不可能是纪千离。」 沈听檀笨嘴拙舌,不知该当如何回应,再次依样画葫芦地道:「能取走为师童子之身者惟有若素。」 宋若素取笑道:「师尊属鸲鹆的么?如此会学舌。」 沈听檀认真地道:「为师属犬。」 宋若素恍然大悟地道:「怪不得师尊爱将自己比作恶犬。」 「仅仅是打个比方而已。」沈听檀顺势问道,「若素属甚么?」 宋若素答道:「弟子属蛇。」 爹娘原本想生属相为「龙」的孩子,奈何天不遂人愿,他与弟弟皆属「蛇」 据《述异记》记载:「水虺五百年化为蛟,蛟千年化为龙;再五百年化角龙,千年化应龙。」 「水虺」即「蛇」。 「蛇」距「龙」足足一千五百年,兴许自己与弟弟自降生起,便註定了命运多舛? 思及此,一个强烈的念头乍然窜入他的脑髓,他难以抗拒,遂毫不犹豫地探过了手去。 沈听檀按住宋若素的手,正色道:「若素,你可清楚自己在做甚么?」 「弟子便是太过清楚自己在做甚么,才要做。」宋若素极想看看沈听檀方寸尽失,臣服于欲/念的神态,表面上冠冕堂皇地道,「师尊帮过弟子,弟子亦想帮师尊,谓之礼尚往来。」 「为师毋庸若素礼尚往来。」沈听檀拨开宋若素的手,「若素,歇息罢。」 宋若素主动地道:「师尊若不喜欢弟子用手,亦可用别处。」 沈听檀矢口拒绝:「不可。」 宋若素质问道:「为何不可?」 沈听檀一本正经地道:「为师与若素亲近是为了医治若素,并非为了借若素泄/欲。」 「倘若……倘若弟子说想被师尊借来泄/欲呢?」宋若素双目灼灼地望住了沈听檀。 沈听檀坚持道:「即使若素愿意,为师亦不会容许若素自轻自贱。」 「算不得自轻自贱。」宋若素明白沈听檀甚是珍惜他,不然,在他已答应与沈听檀交/合的前提下,沈听檀要对他做甚么都可以,但他又希望沈听檀勿要珍惜他,就算将他弄坏亦无妨。 不过他之所以心悦于沈听檀,便是因为沈听檀待他温柔,事事为他着想,倘使沈听檀对他为所欲为,玩弄于他,他岂会心悦于沈听檀? 他的心情委实矛盾。 「师尊太过小气了。」他鼓着双颊,瞪着沈听檀。 「对不住。」沈听檀反驳道,「但为师认为这不是小气,而是尊重。」 宋若素蛮不讲理地道:「弟子说师尊小气,便是小气。」 沈听檀无奈地道:「好罢,为师小气得很。」 宋若素得寸进尺地问道:「这样小气的师尊能否告诉弟子,师尊喜欢怎样做?」 沈听檀回道:「便是最为寻常的做法。」 见沈听檀并未动怒,宋若素再接再厉地问道:「何为最为寻常的做法?师尊可否演示给弟子看?让弟子长长见识?」 沈听檀一本正经地道:「不可。」 「师尊果真小气。」宋若素预料到了沈听檀不会答应,并不纠缠于此,接着问道,「师尊上一回做又是甚么时候?」 「上一回做是甚么时候……」沈听檀苦思冥想了良久,才道,「为师不记得了,大抵已是数十年前了。」 「数十年前?」宋若素诧异至极,「师尊自称并非无欲无求的圣人,竟然已有数十年不曾做过了。师尊修的莫不是无情道罢?」 第36页 沈听檀据实道:「并非无情道,但为师确实不沉迷于此事。」 「师尊不修无情道,胜似修了无情道。」宋若素继而好奇地道,「师尊第一回做是几岁?」 「一十又四。」那一日,沈听檀瞧见「往生镜」中的少年将整副身体塞入了锦被中。 锦被不断地耸动着,少年压抑的嗓音间或从锦被中泄露出来。 他以为少年患了急症,心急如焚,但好一会儿后,探出首来的少年却是染上了一层媚色。 显然少年不是患了急症,而是躲在锦被中做了坏事。 当时的他尚且处于知晓此事,却未曾做过的阶段。 他凝视着与以往截然不同的少年,努力忍耐着。 少年气喘吁吁,待气息平静后,又从锦被中探出了双手。 这双手上头尽是脏污。 少年理当是第一次做,端望了脏污许久,方才擦拭干净了。 而后,少年便睡下了。 而他却夜不成寐,脑中满是少年压抑的嗓音,青涩却诱人的眉眼以及手上的脏污。 忍耐至夜半三更,他终是忍耐不住了,做了与少年一样的坏事。 他学着少年端望脏污,又觉得没甚么意思,当即拭去了。 后来,他没有再见过少年做坏事,因为少年被山贼们掳走了,而他迫于无奈,摔碎了「往生镜」。 再后来,他曾问过师尊自己为何会从「往生镜」中看到少年,师尊亦说不出原因来,只能归结于他与少年有缘。 他假若真与少年有缘,为何他寻了少年一千余年,都没能寻到少年? 原本他并不爱修炼,为了少年,他拼命修炼。 年二十又七,他终是凭藉一己之力下了地府,寻找少年,然而,一无所获。 他想向阎罗王借生死簿一阅,阎罗王并不理会他。 于是,他又耗费了两百年提高自己的修为。 两百年后,他再度下了地府,费了一番功夫,才如愿从阎罗王手中抢走了生死簿。 可是他翻遍了所有的生死簿,都没能寻到少年的姓名。 那之后,每隔几年,他便会去看生死簿。 随着修为的精进,阎罗王渐渐地当不了他的对手了,索性由着他去了。 六年前,他最后一次去了地府。 那次,他在生死簿上查到了名为「宋若素」的少年,然而,籍贯不同,父母不同,亦无孪生弟弟。 这「宋若素」在一十四岁那年与二十一岁那年有生死劫,如若熬不过去,便会魂归地府。 不久后,他见到了这「宋若素」,病骨支离却不喊难受,乖乖巧巧地跟着父亲上山,向他求救。 他一眼便断定了这「宋若素」并非他所心悦的少年的转世,不过他不忍心见其身死,便收其为徒了。 他收起思绪,端详着怀中的宋若素道:「若素为何想知道为师第一次做是甚么时候?」 「弟子想多了解师尊一些。」宋若素面红耳赤地道,「弟子第一次做亦是一十又四。」 那一日,同窗塞给了他一册春/宫图,他出于猎奇翻了翻,吓得赶紧还给同窗了。 同窗嘲笑他没出息,业已一十又四了,却不通人事,还说家里正准备为其买个通房回来。 同窗年长他一载,竟要有通房了。 他大吃一惊,同窗却说其堂兄年一十又四连儿子都有了。 散学后,回到家中,他行至弟弟房中,低声问弟弟:「若翡,你可看过春/宫图?」 弟弟满面纯真地反问他:「阿兄,何为春/宫图?」 他一时间不知在一十又四的年纪该当如同窗,如同窗的堂兄一般才是正常的,还是如弟弟一般才是正常的? 入夜后,他再再想起匆匆一瞥的那页春/宫图,不由自主地探过了手去。 春/宫图上所画的是女子的手,他用自己的手亦可罢? 他害羞地钻入了锦被中,一时间,满耳俱是自己的嗓音。 他不敢相信这样的嗓音是自己所发出来的,但他控制不了自己。 很舒服,又不太舒服。 他毫无章法,最后将自己弄疼了,幸而并未出血。 未及做第二次,他便与弟弟一道被山贼们掳走了。 是以,他上一世仅仅做了一次。 而这一世,他亦仅仅做了一次,不,严格说来是半次,因为沈听檀帮了他。 他亦想帮沈听檀,可惜被沈听檀拒绝了,不过他相信总有一日,他定能得偿所愿。 他趁沈听檀不注意,用自己那处蹭了蹭沈听檀那处,又问道:「师尊能忍住数十年不做,为何一十又四那年会想做?」 沈听檀正要说「不可」,见宋若素不再妄动,答道:「事出有因。」 沈听檀既然说了「事出有因」,便意味着并不想告诉宋若素,否则,沈听檀会直截了当地回答。 「师尊莫不是偷看了美人沐浴罢?」宋若素言罢,顿觉自己的玩笑过头了,沈听檀乃是正人君子,怎会偷看美人沐浴?「弟子口无遮拦,望师尊恕罪。」 「无妨,为师并未怪罪若素。」其实自己所为与偷看美人沐浴差不离,沈听檀日日反省着自己的卑劣,毕竟少年浑不知情,少年如果知情,定会觉得他很是噁心罢?虽然他并不是故意的。 纵然如此,在往后的日子里,他每一次做坏事,皆是想着那一日的少年。 第37页 这便是他已有数十年不做的缘由。 第十八章 师尊委实是深藏不露。 「师尊待弟子过于宽容了。」宋若素含笑道,「不怕将弟子养成无法无天的恶霸么?」 沈听檀摇首道:「为师只怕若素改不了爱委屈自己的毛病。」 「弟子已经慢慢在改了,望师尊能多给弟子一些时日。」宋若素习惯笑,习惯乖巧,习惯讨好旁人,习惯不依赖旁人,习惯将心事埋藏于心底……这些毛病全数委屈了自己,沈听檀所言可谓是一针见血。 「若素,为师不是在责备你,亦不是在催促你改变。为师有足够的耐心,你不必着急。」沈听檀近来才渐渐了解宋若素,宋若素这样的性子必定与其父母脱不了干系,他甚是心疼,抬手覆上了宋若素的眼帘,嘆息道,「歇息罢。」 宋若素感受着沈听檀掌心的温度,道:「万一弟子当真成了无法无天的恶霸,师尊会如何?」 紧接着,他得到了出乎意料的答案:「为师护短得很,便陪着若素一道当无法无天的恶霸罢。」 上一世,他从未肆意地活过哪怕一日,但真要当无法无天的恶霸,他显然是做不到的,毕竟他是在圣贤书的薰陶下长大的,不过沈听檀的态度教他欢喜不已。 他笑吟吟地道:「师尊瞧来全然没有一点恶霸的样子。」 沈听檀柔声道:「若素瞧来亦全然没有一点恶霸的样子。」 宋若素拨开沈听檀的手,张牙舞爪地道:「恶霸得欺男霸女才是,弟子这恶霸便不霸女了,专事欺男罢。」 沈听檀失笑道:「若素要如何欺男?」 宋若素思忖一番后,咬了一口沈听檀的下唇:「弟子大方得很,余下的便容许师尊先欠着。」 沈听檀心脏一震:「好。」 宋若素心满意足地阖上了双目。 不一会儿,他便沉沉睡去了。 他梦见了弟弟,他与弟弟被山贼们掳走那一日,他曾苦中作乐地问弟弟:「若翡,你以后想娶怎样的姑娘?」 弟弟刷地红了脸:「婚姻大事不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么?哪里由得我自己做主?」 他继续问道:「你若能自己做主呢?」 弟弟蹙着眉尖,思索良久,才认真地道:「不嫌弃我无能,愿意陪着我玩耍的姑娘罢。阿兄又如何?」 他答道:「自然是待我好,待若翡好的姑娘。」 日出时分,他堪堪掀开眼帘,沈听檀一下子便闯入了他的眼帘。 沈听檀双目紧阖,神态沉静,吐息均匀,犹如神祗。 他在心中暗道:若翡,阿兄寻到那个待阿兄好的人了,虽然不是姑娘。你要是得知阿兄有了龙阳之好,会作何反应?你会对阿兄失望,还是会支持阿兄?应该是后者罢? 沈听檀正在假寐,意识到宋若素已经醒来了,方要睁开双目,突地被宋若素吻住了双唇。 不知何故,他并未睁开双目,而是任由宋若素亲吻。 宋若素不善接吻,学着话本中所描述的一般,先用自己的唇瓣蹭了蹭沈听檀的唇瓣,吸/吮一番,进而探出舌尖来,舔/舐沈听檀的唇缝。 这唇瓣很快便湿润了,但唇缝并未松开分毫。 他眼尾的余光瞥见沈听檀的眼球稍稍动了动,当即吓得瑟缩了一下,而后,他却是一不做二不休地道:「劳烦师尊将唇缝松开。」 「若素,不……」可,沈听檀尚未说罢,宋若素柔软的舌尖业已趁机钻入了他口腔中。 宋若素明知自己远不是沈听檀的对手,仍是压于沈听檀身上,同时扣住了沈听檀的双腕。 他的舌尖磨蹭着沈听檀的口腔黏膜,一寸又一寸,格外细緻。 沈听檀凝视着宋若素,微微有些失神。 宋若素面红耳赤,闭上了双目,不看沈听檀。 须臾,他将舌尖抵上了沈听檀的舌面,轻轻剐蹭着。 话本中所见与亲身实践天差地别,他生怕弄疼沈听檀,更怕惹沈听檀讨厌,愈发小心翼翼。 但沈听檀并未推开他,应当没被他弄疼,亦不讨厌罢? 沈听檀舌头髮痒,他从不知晓原来还能这般接吻。 不太像接吻,更像是用唇舌来交/合。 宋若素的每一个动作皆生涩无比,明显亦是第一次如此接吻。 「师尊……」宋若素缓了口气,含含煳煳地道,「回应弟子好不好?」 「回应?」沈听檀不懂,想了想,与宋若素一般,用自己的舌尖轻扫宋若素的舌尖。 宋若素的身体当即软得更加厉害了,哪里还有余力扣着沈听檀的双腕? 沈听檀一怔,将宋若素的舌头推了出去,紧张地道:「若素,你何处不适?」 宋若素目含春水,喘/息着道:「弟子处处舒服得很。」 待整副身体安静下来,他才直白地问道:「师尊喜欢与弟子接吻么?」 沈听檀据实道:「为师不确定算不算喜欢。」 「所以至少不讨厌罢?」见沈听檀颔首,宋若素髮誓道,「弟子会努力让师尊喜欢与弟子接吻的。」 沈听檀本不想与宋若素有过多的牵扯,但他既要与宋若素交/合,接吻没甚么大不了的罢? 于是,他正色道:「为师拭目以待。」 宋若素喜笑颜开地道:「弟子定会教师尊欲罢不能。」 第38页 俩人说话间,忽而有弟子叩门道:「宗主,有纪长老的消息了。」 自从那日企图侵/犯宋若素未果后,纪千离便失踪了,时至今日,总算是有了消息。 沈听檀扬声道:「本尊知晓了,退下罢。」 而后,他揉了揉宋若素的脑袋:「若素与为师一同下山去将纪千离带回来好不好?」 「弟子遵命。」宋若素满口答应了,却又在沈听檀怀中赖了很久,才依依不捨地开始穿衣。 未待他将上衣穿妥,后襟陡然被扯了下去。 他不知沈听檀要作甚么,并不回过首去,屏息凝神。 沈听檀褪尽了宋若素身上所有的衣料子,细细巡睃着。 宋若素直觉得自己的耳膜将要被自己的心跳声击破了。 不久,沈听檀令他转过了身去。 他看着沈听檀,害羞得不得了,连沈听檀到底要将他如何都问不出口。 「弟子……」当沈听檀的视线向下而去,他终是吐出了声音来,「弟子愿意,师尊快些。」 沈听檀不明所以:「快些?快些如何?」 宋若素这才发觉是自己会错意了,遂发问道:「师尊在作甚么?」 沈听檀答道:「那一日,若素遍体鳞伤,为师想看看若素是否痊癒了。」 「不打紧,又不是甚么重伤,师尊不是给了弟子一瓶伤药么?弟子日日都抹,师尊也看到了,已差不多痊癒了。」宋若素心口发闷,瞪了沈听檀一眼,又咬了一口沈听檀的肩头泄愤。 沈听檀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宋若素口中的「快些」是甚么意思。 「确实已差不多痊癒了,只是淤青很是扎眼。」 宋若素肤如凝脂,生了淤青,好似名家精心绘制的作品被恶意损毁了,令人嘆惋。 他为宋若素穿上衣衫,又取了桃木梳来,帮宋若素梳发。 宋若素抓了沈听檀的腰带玩耍,慵懒得宛若贪睡的猫儿。 沈听檀尚未为宋若素绑上髮带,后颈猝然被宋若素的手勾住了。 宋若素轻啄了一口沈听檀的唇瓣,抿唇笑道:「师尊与弟子共度一夜,又为弟子穿衣、梳发,像极了弟子的夫君。」 沈听檀正欲启唇,被宋若素的食指点住了唇瓣,继而闻得宋若素道:「师尊定要澄清自己是弟子的师尊,并非夫君,弟子已料到了,师尊不必多费口舌。」 他的确想这么说,被宋若素料中了。 宋若素见沈听檀并无否认的打算,往沈听檀面上吹了口气:「师尊,由弟子为师尊穿衣可好?」 沈听檀和衣而眠,根本没有穿衣的必要。 宋若素扯开了沈听檀的衣带,眼波流转,低首轻笑。 沈听檀满腹疑窦地道:「不是穿衣么?」 宋若素收敛了笑容,一本正经地答道:「确是穿衣,要穿衣,便得先解衣。」 言罢,他忍着羞耻,在沈听檀的纵容之下,将沈听檀剥得不/着/一/缕。 他与沈听檀一样,将沈听檀的身体巡睃了一遍。 他的目光最终落于那处,先是害羞,后是忧心:我能受得住么? 沈听檀觉察到宋若素的目光,道:「若素,非礼勿视。」 宋若素勐然抬起首来:「师尊,弟子不怕疼。」 沈听檀并未领会宋若素的意思:「师尊知晓你不怕疼。」 宋若素一字一顿地道:「只消对象是师尊,弟子便不怕疼。」 「只消对象是为师?」沈听檀端望着宋若素几乎能滴出血来的面颊,恍然大悟道,「若素原来是这个意思。若素毋庸担忧,为师不会弄疼若素的。」 「嗯,弟子相信师尊。」宋若素为沈听檀穿上衣衫,打趣道,「师尊委实是深藏不露。」 沈听檀据实道:「若素亦不容小觑。」 宋若素的面色更红了些,不敢看沈听檀。 沈听檀为宋若素束好发,又为宋若素洗漱,末了,他唯恐宋若素体力不支,传了些内息予宋若素。 宋若素软声软气地抱怨道:「师尊非但想将弟子养成无法无天的恶霸,还想将弟子养成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懒人。」 沈听檀温言道:「不管若素是恶霸,抑或是懒人,俱是为师的小徒儿。」 宋若素心道:假使你知晓你的小徒儿早已被掉包了,会如何做? 沈听檀将己身收拾妥当,便将方才那弟子传了来,问了个仔细。 纪千离远在百里之外,沈听檀蹲下身去,对宋若素道:「若素,上来。」 宋若素拒绝道:「弟子不想麻烦师尊。」 沈听檀坚持道:「不麻烦,若素上来便是。」 「弟子遵命。」宋若素爬上了沈听檀的背嵴,双手圈住了沈听檀的脖颈,双足自然分开,又被沈听檀扣住了膝盖内侧。 他不曾被人背过,一时间既害羞且甜蜜。 沈听檀唤出了佩剑来,佩剑霎时腾空,他足尖一点,背着宋若素一跃而上。 沈听檀之所以要背自己,却原来是为了御剑。 宋若素记得沈听檀这佩剑唤作「称意」,是沈听檀的师尊也就是原身的师祖所取的。 关于师祖的姓名他已然记不得了,来到这个世界后,他未曾见过师祖。 根据原话本,师祖亦与原身有染。 「称意」升至半空,飞快向前。 第39页 宋若素垂目一望,顿生恐惧,遂拥紧了沈听檀。 恐惧过后,便是新鲜。 上一世的他是凡人,而这一世的他是修仙者。 他如若好生修炼,亦能与沈听檀一般御剑而行罢? 「若素,莫怕。」沈听檀的嗓音乍然响起,似乎不是双耳听到的,而是脑子听到的。 显然沈听檀其实并未张口,而是传音予他,因为他满耳皆是风声,怕他听不清罢? 一盏茶后,以防吓着寻常百姓,沈听檀寻了一荒无人烟处,落地了。 一落地,「诚意」便乖觉地钻入了沈听檀身侧的剑鞘中。 宋若素被沈听檀放了下来,沈听檀一面注视着宋若素,一面以指尖梳理着宋若素被北风吹乱的髮丝,又道:「若素还好么?」 宋若素故意苦着脸道:「不好,要亲亲才能好。」 沈听檀曾以指腹碰触宋若素的唇瓣佯作亲吻,现如今,他已被宋若素亲过了,便不再偷梁换柱,而是挑起宋若素的下颌,低下首去,直截了当地吻上了宋若素的唇瓣。 宋若素的身量不及沈听檀,踮起了足尖。 蜻蜓点水似的一吻过后,沈听檀便直起了身来,叮嘱道:「勿要与为师走散。」 宋若素心生一计,牵了沈听檀的手,沈听檀不置可否。 出了这片荒地后,是一个村落。 村落里不知在举行甚么庆典,热闹非凡。 宋若素朝着热闹处一望,竟见有一男童手中拿着木棍子往一年约及笄的少女身上打。 他一开始以为男童是在与少女打闹,但男童愈来愈用力,口中还念念有词,打得少女四处逃窜,压根不是打闹。 一旁围观的村民不止袖手旁观,还起闹。 不一会儿,几乎全部在场的男子皆加入了,或拿着木棍子,或拿着铁锹,女子们则围成圈,以免少女逃走。 宋若素看不过眼,松开沈听檀的手,破开人群,挡在了女子面前,张开双臂,厉声道:「住手!」 有一老妇人破口骂道:「哪里来的后生?竟想害我老胡家断子绝孙!」 宋若素清楚老妇人定是在骂自己,但他阻止女子挨打与害胡家断子绝孙有何关联? 弹指间,沈听檀已到了宋若素身侧,附耳道:「这乃是『拍喜』。」 宋若素满头雾水地道:「『拍喜』是何意?」 沈听檀低声解释道:「『拍喜』是此地的习俗,妻子过门两年内,若是没能怀上身孕,便会被认为是被鬼上了身。为了驱鬼,夫家会叫上亲朋好友,暗中埋伏在妻子的必经之处,待妻子走近,一拥而上,一边打妻子,一边问妻子『生不生,生不生?』不管妻子如何求饶,亲朋好友都不会停止,直至做丈夫的拿出花生、红枣来,分予他们。妻子被打得头破血流是常事,甚至有丈夫借着『拍喜』的名头,请亲朋好友将妻子打死,好再娶个能生养的续弦。」 宋若素听得心惊胆寒,问沈听檀:「弟子现下究竟身处人间,还是地狱?」 沈听檀回道:「有时候,人间远较地狱可怖。」 第十九章 这人间不止有地狱,还有极乐…… 沈听檀曾造访过地狱,相较于人间,地狱井然有序,下了地狱的魂魄会由阎罗王辨其生前善恶,行善者可再投人道,享富贵荣华;作恶者按其罪名轻重定夺,轻者或再投人道,庸碌一生,或受苦受累,穷困潦倒,或投畜生道……重者打入十八层地狱永生永世不得超生。 地狱多得是折磨人的法子,剥皮、镬汤、屠割……不一而足。 他当时面不改色,亦不认为刑罚过重,但仍是难以细看。 如今回想起来,悽厉的惨叫声犹在耳畔。 宋若素环顾四周,确实尽是些披着人皮的魑魅魍魉,令人作呕。 这些魑魅魍魉的人皮或是一副看好戏的样子,或是一副愤愤不平的样子,或是一副色迷心窍的样子,俱是丑态毕露。 老妇人从旁人手中抢过一把铁锹,直指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外乡人:「不长眼的,还不快滚,难道要劳驾老身亲自动手赶你?」 宋若素冷笑道:「你儿媳生不了孩子得『拍喜』,你儿子何在?为何无需『拍喜』,生儿育女是你儿媳一个人的事不成?」 老妇人天经地义地道:「生儿育女自然是儿媳的事,与老身的儿子无关。老身的儿子身体康健,要不是这不中用的贱妇,老身早已抱上大胖小子咧。」 宋若素虽是男子,但最看不惯将生不了孩子一事全数归咎于女子的行径,当即反唇相讥:「既然生儿育女与你儿子无关,你儿媳嫁予你儿子做甚么?自己在娘家生儿育女便是了,还毋庸来你这不开化的穷乡僻壤受这份罪。」 老妇人气不打一处来:「这贱妇的肚子已是我老胡家的了,你竟撺掇她回娘家,生别人家的孽种!」 显然这胡家根本没有余钱再娶个新儿媳,捨不得将其打死。 这「拍喜」只是想让儿媳怀上身孕,并不是想藉机杀人。 但不是想藉机杀人,「拍喜」便能被容许么? 不能。 宋若素盈盈笑道:「生儿育女不是与男子无关么?怎会是别人的孽种?当然是你儿媳一个人的孩子。」 「你……」老妇人提起铁锹,冲着不长眼的后生噼头盖脸地打去。 第40页 原身学艺不精,但躲过这一铁锹绰绰有余。 宋若素方要闪避,铁锹已被沈听檀扣住了。 沈听檀侧过首去,温言道:「若素,小心些。」 老妇人压根无法将铁锹抽出来,沈听檀却要自己小心些。 宋若素心口一暖,暗道:这人间不止有地狱,还有极乐,师尊便是我的极乐。 老妇人费了一番功夫,在这数九寒冬折腾得黄豆大的汗珠纷落,都没能夺回自己的铁锹,反而险些摔着。 人一旦上了年纪,最忌讳摔跤,不少老者便是摔了一跤后,成了瘫子,再也起不来了。 幸运者,子女照顾得好些,尚有几年活头;不幸者,子女不闻不问,不出一月,便会命丧黄泉。 单单「拍喜」,逼着儿媳生孙子不至于遭这份罪。 是以,沈听檀数度以术法将老妇人扶了起来。 老妇人将铁锹一放,接着往地上一坐,哭道:「造孽啊,造孽,老身不过是想抱大胖孙子哪里错了?没想到有人不让老身如愿,想害老身死不瞑目,苍天无眼啊,老胡家九代单传,要毁在老身手里了,老身怎么有脸下去见老伴啊……」 村人对于「拍喜」已习以为常了,自是义愤填膺,或举着木棍子,或提着铁锹,或抄起竹条,齐齐沖了上去,将三人团团围住了。 竹条…… 宋若素不禁想起了弟弟,弟弟便是被爹爹用竹条活生生地打死的。 他恨极了竹条,恨得牙痒痒,更恨救不了弟弟的自己,他又怕极了竹条,竹条抽破了弟弟的皮肉,夺走了弟弟的性命。 他下意识地扯了扯沈听檀的衣袂,被沈听檀拍了拍手背,方才慢慢地冷静下来。 少女原本正躲在两位公子身后瑟瑟发抖,见状,赶忙道:「两位公子快走,莫要管我。」 宋若素一时冲动地问道:「你想走么?我们带你走好不好?」 少女答道:「你们带不走我,他们人多势众。」 显然少女是想走的。 宋若素望向沈听檀,沈听檀并未反对。 那男童尚未打够,钻过大人胯/下,到了少女跟前,举起木棍子,口中含含煳煳地说着甚么,又要打。 适才男童亦说着甚么,由于口齿不清,宋若素并未听清,此番才知,男童说的便是「生不生,生不生」? 沈听檀指尖一点,男童手上的木棍子化作了木屑,与此同时,在场所有的兇器亦化作了碎屑。 男童吓得哇哇大哭,被其母抱了起来,好生安慰。 其他村人猝不及防,面面相觑。 「走罢。」沈听檀堪堪说罢,忽见一中年男子提着一竹篮红枣、花生从不远处走过来了。 红枣、花生,意寓着早生贵子。 早生贵子本是好事,但用这种迷信且噁心的法子早生贵子可就不是甚么好事了。 中年男子不明情况,问道:「『拍喜』结束了么?」 老妇人跌跌撞撞地到了儿子跟前,告状道:「儿啊,来了两个妖怪,『拍喜』没成。」 中年男子气急败坏地将竹篮一砸:「哪里来的妖怪?『拍喜』怎会没成?我可不能断子绝孙!」 老妇人一指:「便是这两个妖怪。」 中年男子到了所谓的两个妖怪面前,目不转睛地盯着其中身量矮些的那个妖怪,瞬间将「拍喜」一事抛到九霄云外了,舔着脸道:「敢问美人芳名?」 沈听檀立即挡在宋若素面前,将宋若素挡得严严实实,宋若素顺势埋首于沈听檀的蝴蝶骨中央,窃喜道:师尊不喜欢我被登徒子调/戏。 中年男子不满地道:「我是在与美人说话,关你个程咬金甚么事?」 宋若素环住沈听檀的腰肢,从沈听檀身后探出首来,扯谎道:「他才不是程咬金,他乃是我的夫君。」 闻言,沈听檀怔了怔。 这宋若素曾在自己为其绑髮带之时,轻啄自己的唇瓣,玩笑说自己像极了其夫君。 未料到,这宋若素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这般说了。 宋若素明知沈听檀十之八/九不会当场否认,却拿怯生生的双目望向沈听檀。 沈听檀的心脏被宋若素望得发软,微微一笑,不作声。 名花既然有主,採撷不得,中年男子即刻换了张面孔,骂道:「死断袖!」 宋若素没好气地道:「我断袖断得光明正大,倒是你,自己无能,无法令你娘子怀上身孕,便将罪过按在你娘子身上,弄了一出荒唐的『拍喜』,实在是可笑可怜,我劝你不若你寻个大夫看看,或许还有得救。」 中年男子被伤了男性自尊,气得结结巴巴地道:「你竟敢……竟敢污衊老子!老子……老子弄死你!」 他飞扑上去,却是扑了个空,非但那牙尖嘴利的美人不见了踪影,连自己素来柔顺的娘子都消失了。 惟有一句话没入了他的耳蜗:「记得去看大夫。」 他骂骂咧咧了好一会儿,奈何三个狗男女不知哪里去了,有仇报不得。 跑得如此之快,果然是妖怪! 那淫/妇是何时勾搭上那两个妖怪的? 除了老妇人,村人皆是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 他正愁有力没处使,索性挥着拳头一通乱打。 弹指间,沈听檀、宋若素以及少女已在一里之外了。 第41页 宋若素端详着少女,问道:「你要往何处去?」 少女福了福身:「我唤作『许莲儿』,多谢两位公子的救命之恩,来世我定结草衔环报答,这一世,我想回家,阿爹、阿娘、阿弟肯定想我了。」 宋若素提醒道:「你若回家去,必须快些搬迁,不然,你丈夫恐怕会找上门去。」 许莲儿咬牙切齿地道:「他可不是我丈夫,那日,我正与爹娘一同赶集,不慎被人打晕了,待我醒来,我竟成了他的娘子。」 「这般说来,他应当不知你家住何处?」见许莲儿颔首,宋若素附上沈听檀的右耳道,「师尊,我们先送她回家可好?」 沈听檀低声道:「若素,她失了贞洁,怕是已回不了家了。」 有些人家不会接受失了贞洁的女儿。 宋若素坚持道:「师尊,弟子认为须得一试。」 「好罢。」沈听檀瞧着许莲儿道,「你家住何处?我们送你回家。」 未待许莲儿作答,一把熟悉的声音猝然响起:「若素想念师叔了么?」 宋若素不及循声望去,整副身体已落入了纪千离怀中。 他抬首一望,这纪千离不知何时长出了獠牙来,獠牙上还沾满了新鲜的血液。 纪千离显然刚杀了人,甚至是刚吃了人。 第二十章 我只想委身于师尊。…… 眨眼间,纪千离已将牙尖抵上了宋若素的颈动脉,直要教宋若素血溅三尺。 沈听檀面色如常,打量着纪千离道:「师弟,你入魔了么?」 纪千离本就道心不坚,修行不勤,但他并未料到纪千离会入魔,是因为对宋若素求而不得的缘故么? 宋若素见沈听檀一点都不为自己的安危感到着急,心下生出一股子失望,腹诽道:师尊便不怕我死了么?师尊是薄倖郎,我都与师尊同床共枕了,师尊居然不在乎我的生死!我讨厌师尊。 纪千离不答,仅是不断地低吼着。 沈听檀逼上前去:「千离,你可知杀害无辜之人是要偿命的?」 纪千离并不理会沈听檀,直勾勾地瞧着宋若素道:「若素是想命丧于师叔之手,抑或是委身于师叔?」 宋若素不假思索地道:「我只想委身于师尊。」 「恬不知耻。」纪千离这才瞪着沈听檀道,「沈听檀,你与我抢宗主之位倒也罢了,为何还要与我抢若素?我何处得罪你了?」 「师兄从未与你抢过宗主之位,是你自己修为不及师兄,师尊不放心将宗主之位传予你,至于若素,从来便不属于你,谈何抢?」沈听檀其实未曾想过继承宗主之位,他只想寻到少年,看看少年过得如何了,少年若是愿意为他而断袖,他便与少年结为连理。 「我哪里不及你?何以处处受你压制?」纪千离怒火中烧,说话间,他的牙尖已划破了宋若素的脖颈。 宋若素能清晰地感觉到血液流淌下来了,他并不觉得疼,为了试探沈听檀的反应,他故意激怒纪千离,直戳纪千离的痛处:「论相貌,论品性,论修为,论地位,你哪一样及得上师尊?你这个强/暴犯竟还有脸将自己与师尊相提并论!你且记住,你与师尊有着云泥之别,师尊是云,你是泥,你永生永世都不配与师尊相提并论。」 纪千离气得直喘粗气,额头上、脖颈上、手臂上的青筋悉数暴起,突突突地跳动着。 沈听檀本不愿伤着宋若素,才打算伺机行动,但宋若素字字诛心,纪千离恐怕将要失控了。 他足尖点地,身体腾起,衣袂纷飞,抬掌拍向纪千离的面门,趁纪千离后退之际,利落地一把扣住了宋若素的右腕。 宋若素笑逐颜开,正欲顺势扑入沈听檀怀中,岂料,被纪千离扣住了左腕。 他当即回过首去,恶狠狠地道:「松开!」 纪千离自然不肯松开,手下施力,欲要将宋若素的左腕活活折断。 沈听檀先下手为强,折断了纪千离的右手。 宋若素终是顺利地从纪千离的钳制当中挣脱了。 沈听檀将宋若素护于身后,自己直面纪千离:「千离,纵然入了魔,你依旧是我玄心宗的弟子,须得随师兄回玄心宗,去戒律院受审。」 「沈听檀,莫要师兄长,师兄短,刺耳得很。哪里有师兄会折断师弟的右手?你这人模狗样,假慈悲,真恶毒的小人!」纪千离生怕丢了颜面,不敢喊疼,直直地盯着沈听檀,恨不得将其生吞活剥了。 沈听檀改了自称,难得强硬地道:「千离,随本尊回玄心宗。」 「跟你这狗东西回玄心宗,你不得弄死老子?」纪千离转身便跑。 沈听檀以指尖轻点宋若素的眉心,将宋若素变成了随处可见的平庸相貌,继而嘱咐道:「若素,劳你照顾许姑娘,为师去捉拿纪千离。」 宋若素虽然修为粗浅,只消合欢蛊不发作,应当能自保。 「师尊,兴许纪千离设下了陷阱,只待师尊上当了。」宋若素急声道,「弟子与师尊同去。」 「若素不必忧心,等为师回来。」沈听檀摇了摇首,想了想,又垂首亲了亲宋若素的鬓角,便飞身而出了。 宋若素明知自己不可能追得上沈听檀,仍是飞奔而去,全然顾不得许莲儿。 良久,他足下踉跄,重重地倒在了荒草中。 冬日的荒草枯黄不堪,全无生机,泛出阵阵凄凉。 第42页 他吐息急促,嗅着荒草腐朽的气味,以右掌撑地,站起身来,遥望沈听檀消失的方向。 纪千离远不能与沈听檀匹敌,但是……万一……万一沈听檀着了纪千离的道…… 他不敢再想,摸了摸不久前被沈听檀亲过的鬓角,拍去身上的草屑,往回走。 约莫一盏茶后,他回到了许莲儿身边,幸而许莲儿安然无恙。 许莲儿乃是一弱女子,且受了伤,他不置一词,便抛下她,实在不应该。 「对不住。」他立即向许莲儿低首认错。 「不打紧,望公子的夫君平安无事。」许莲儿适才见得那生着獠牙的纪千离,吓了一跳,现下已缓过来了。 「师……我夫君定会平安无事。」宋若素喜欢称唿沈听檀为「夫君」,不知沈听檀是否有一日会成为他名副其实的夫君,与他白首偕老。 他凝视着许莲儿道:「许姑娘,你可还好?」 许莲儿苦笑道:「不妨事,只是挨了几下打,挨的打多了,便也习惯了。」 听得此言,宋若素不由思及了弟弟,弟弟也挨过不少打,起初,弟弟哀叫连连,似乎要将屋顶掀翻了去,后来,每回挨打,弟弟皆默默地承受着。 弟弟被爹爹打死那日,弟弟直到气息奄奄,才向爹爹讨饶、求救。 许莲儿见宋若素目露悲戚,猜测宋若素大抵是被她说的话勾起了不好的回忆,不问亦不作声。 片刻后,宋若素收敛了情绪,转而好奇地问许莲儿:「许姑娘不认为断袖有违世俗伦理,该当被唾弃么?「 「我没念过几年书,不懂甚么大道理,但我认为只要不伤害别人,断袖没甚么大不了的,不过是两位公子自己的私事。」许莲儿坦白地道,「我此前仅仅听说过断袖,并未见过断袖,听公子唤沈公子为『夫君』,吃了一惊。」 宋若素感慨地道:「其实我从未想过自己会断袖,可遇见师尊后,我在不知不觉间断了袖。」 许莲儿嫣然笑道:「与女子遇见如意郎君后,对其日思夜想差不多。我很是羡慕公子,我这辈子还没遇见过如意郎君。」 她面色一红:「作为姑娘家,这样说,是不是不知羞耻?」 「不是。许姑娘快人快语,在姑娘家中颇为难得,我甚是欣赏许姑娘。」宋若素祝福道,「许姑娘,你这一辈子还长得很,定能觅得良人,共度余生。」 许莲儿嘆了口气:「可惜我已不是清白之身了。」 宋若素安慰道:「这并非许姑娘的过错,勿要用别人的过错来怪罪自己。倘若许姑娘眼中的如意郎君因为许姑娘不是清白之身而嫌弃许姑娘,便证明他只是一个过客,绝非许姑娘真正的良配。」 许莲儿贊同地道:「公子说得是,他嫌弃我不是清白之身,我还嫌弃他有眼无珠咧。」 足足一个时辰后,沈听檀都没有回来。 宋若素心急如焚,不停地踱步。 许莲儿想让宋若素放宽心,但一忆起那一对锋利且染血的獠牙,便觉得不管说甚么都苍白无力。 须臾,一颗又一颗的雪霰从天而降,「噼里啪啦」地击打在了宋若素身上。 下雪霰了,想来快下雪了。 宋若素曾与沈听檀约好要一道堆雪人,可是沈听檀不知去向了。 沈听檀原本毋庸理会纪千离,由着纪千离脱离玄心宗,沈听檀带他下山寻纪千离是为了替他讨回公道,教纪千离受到惩罚。 倘使沈听檀有个三长两短…… 便是他害死了沈听檀! 才不会,沈听檀绝不会有三长两短的。 沈听檀贵为玄心宗宗主,论修为在所有修仙者中屈指可数。 且按照原话本,直到结尾,沈听檀都还好端端地活着。 但是……但是现状已与原话本大相迳庭了。 譬如他提前中了合欢蛊,譬如周瀚海一出场便爆体而亡了,又譬如纪千离入魔了。 那厢,沈听檀跟着纪千离进了一间客栈。 这客栈看起来不算破旧,摆设一应俱全,不染尘埃,理当仍在使用,奇的是除却他与纪千离,空无一人,连个上前招唿的小二都没有。 客栈中人怕是已遭遇不测了。 客栈门「吱呀」一声阖上了。 纪千离慢悠悠地道:「沈听檀,你要是死了,宗主之位与若素便是我的了。」 沈听檀正色道:「玄心宗众弟子绝不会容许一魔物当宗主。」 纪千离自顾自地道:「若素看见你的尸首会是怎样的表情?」 沈听檀懒得再同纪千离废话,拔/出「称意」,以速战速决。 剑光如雪,直逼纪千离的脖颈,方才纪千离伤了宋若素的脖颈,他自然要讨回来。 纪千离侧身避开,尚未站稳,第二剑已直击面门。 他向后一跃:「沈听檀,你招招致命,丝毫不念及往日的师兄弟情分,着实是令我心寒吶。」 沈听檀淡淡地道:「纪千离,你意欲强/暴若素在先,无视本尊的命令,逃出玄心宗在后,而今又杀了人,本尊为何要对你手下留情?你若束手就擒,本尊可考虑容你辩解一二。」 「束手就擒?做梦!」纪千离一拊掌,一十九名百姓瞬间从暗处涌向沈听檀。 这些百姓已然没了吐息,不过是行尸走肉罢了。 第43页 沈听檀方要将他们噼成两半,忽而听得纪千离道:「沈听檀,这些人没死透,我能教他们醒过来,你难不成想当杀人兇手?」 第二十一章 听檀,我们何时成亲…… 因为纪千离所言,沈听檀执剑的手顿了顿,便是这一顿,他的手腕子被一老翁咬住了。 他一拍老翁的后颈,将其拍晕了去。 而后,他将「称意」收入了剑鞘,以剑鞘横扫一周,十九名百姓登时悉数倒地了。 他盯着纪千离,质问道:「纪千离,你身为玄心宗弟子,竟然利用手无寸铁的无辜百姓,不觉得有愧于玄心宗,有愧于师尊么?」 纪千离愤愤不平地道:「师尊偏心于你,我为何要觉得有愧于师尊?师尊云游四海,已有数百年不知去向,指不定早已死透了。」 沈听檀与纪千离相识逾千年,虽与纪千离并不亲厚,但他实在想不到纪千离会如此看待师尊。 「师兄。」纪千离恶劣地笑道,「师兄小心些,师尊要杀师兄咧。」 弹指间,那些软倒在地的百姓齐齐站了起来,且不论男女老幼皆幻化成了师尊的模样。 师尊有恩于沈听檀,他是被师尊一手抚养长大的,若是没有师尊,他早在千年前便是一副枯骨了。 少顷,他身上已添了几道口子。 他定了定神,一面与「师尊们」周旋,一面对纪千离道:「千离,师尊从未偏心过我,你可记得每回过年,师尊总是第一个问你,想要甚么颜色、材质、款式的新衣裳?」 纪千离冷笑道:「但师尊总是将自己最为得意的心法传授予你。」 沈听檀嘆了口气:「那是因为师尊生怕你操之过急,走火入魔。千离,师尊出门前,曾吩咐我要照顾好你。」 纪千离怒气沖沖地道:「师兄是在明里暗里地讥讽我不堪大用么?」 「罢了,你已无药可救,本尊不同你废话了。」沈听檀穿过一众百姓,直抵纪千离面前。 便在他距纪千离仅有一步之遥时,整间客栈连带纪千离、百姓们皆不知所踪了,他周遭变得一片混沌。 眨眼间,混沌散去,一座宅院映入了他的眼帘。 这座宅院看起来有些眼熟。 紧接着,一名少年出现在了他眼前,沖他笑道:「听檀,我们何时成亲?」 少年眉眼弯弯,一身锦衣,正是他所心悦的宋若素。 这宋若素较他印象中年长了几岁,约莫十七八的样子。 「若素……」他唤了一声,宋若素莞尔道:「听檀,你今日怎地了?莫不是后悔向我下聘了罢?」 沈听檀理智上明白这大抵是纪千离所制造出来的幻觉,但情感上,他一时间竟有些犹豫了。 他耗费千年,都没能寻到宋若素,眼下宋若素近在眼前,尽管只是幻觉,却是过于逼真的幻觉。 宋若素见沈听檀不作声,委屈巴巴地道:「你当真后悔了?」 沈听檀情不自禁地道:「我岂会后悔?」 「那便好,你吓着我了。」宋若素踮起足尖来,一双手分别搭着沈听檀的双肩,鼻尖抵上了沈听檀的鼻尖,害羞地道,「我们下月初八成亲好不好?」 沈听檀应声道:「好,自然好。」 索性在这幻觉中沉溺一会儿罢,就一会儿。 宋若素盈盈一笑,吻上了沈听檀的唇瓣。 沈听檀不由自主地一手环住了宋若素的腰身,一手托住了宋若素的后脑勺,化被动为主动。 宋若素唇齿轻启,放了沈听檀的舌头进入。 少时,他已化作一潭春水,流淌在了沈听檀怀中。 一吻未罢,一阵足音逼近。 沈听檀松开宋若素的舌尖,循声一望,当即瞧见了足音的主人——与宋若素生得一般模样,只是左侧眼尾多了一颗泪痣的宋若翡。 宋若素面红耳赤地道:「小孩子不许看大人们亲热。」 宋若翡抗议道:「我才不是小孩子,我与阿兄的年纪明明一样,且又不是我自己想看的,是阿兄自己在光天化日之下行接吻之事。」 宋若素不自在地道:「是,是阿兄的过错。」 「这才对嘛。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宋若翡向沈听檀拱手道,「若翡见过大嫂。」 沈听檀并不介意自己被称作「大嫂」,反而觉得这个称唿颇为甜蜜。 宋若素纠正道:「若翡,是阿兄出嫁,不是听檀出嫁。」 宋若翡气鼓鼓地道:「这沈听檀占了阿兄的便宜,我不服气,为何是阿兄出嫁,不是沈听檀入赘?害得我以后不能再日日见到阿兄了。」 宋若素柔声道:「阿兄又不是远嫁到千里之外去了,若翡要是想念阿兄了,日日都可来见阿兄,阿兄亦可日日回来见若翡。」 「待阿兄出嫁了,恐怕心里眼里俱是沈听檀,哪里还顾得上我这个弟弟?」宋若翡一把抱住宋若素,「阿兄,不要出嫁好不好?」 「不好。」宋若素摸了摸宋若翡的额发,「阿兄心悦于听檀,若是不嫁予听檀,必将抱憾终身。」 宋若翡蛮不讲理地道:「阿兄变了!阿兄变了!阿兄明明最喜欢我了!」 宋若素含笑道:「若翡,阿兄对你的喜欢与阿兄对听檀的心悦是截然不同的,待你觅得心悦之人,你便会懂了。」 「我不懂,我亦不想懂,阿兄为何会心悦于一男子?阿兄为何要出嫁?」宋若翡抱着宋若素不肯撒手,「我不让阿兄出嫁。」 第44页 沈听檀瞧着宋若素耐心地哄着宋若翡,暗道:倘若若素与弟弟从山贼们手中逃出生天了,倘若我寻到若素了,倘若若素为我断了袖,愿意嫁予我,兴许当真会发生眼前之事罢? 然而,他连第一个假设都不知道成不成立。 宋若素好容易才将宋若翡哄好,宋若翡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听檀。」宋若素牵了沈听檀的手,「我们回房去罢。」 沈听檀颔了颔首,被宋若素牵着往卧房去了。 一踏入卧房,宋若素便将沈听檀压在了房门上头。 沈听檀回应着宋若素的亲吻,不能自拔。 待俩人皆是气喘吁吁,宋若素跪下/身去,钻入了沈听檀的长衫之中。 沈听檀从未体验过这般的极乐,轻抚着宋若素的头顶心,抵挡着诱惑道:「若素,脏。」 即便这宋若素不是真的,但他对于宋若素的感情是真的,他并不想弄脏宋若素。 宋若素却是含含煳煳地道:「不脏,是我自己想做的。」 沈听檀推不开宋若素,只得由着宋若素去了。 许久后,他急声道:「若素,快吐出来。」 宋若素不肯,少时,勐地咳嗽了起来。 沈听檀低下/身去,将宋若素扶了起来,关心地道:「若素,你还好么?」 宋若素眉眼生红,唇上沾了脏污,故意张口,让沈听檀看了个仔细。 沈听檀顿时心跳失序,摊开手掌,道:「若素,吐出来。」 宋若素确实吐了出来,但不是吐在沈听檀的掌心上,而是吐在自己的掌心上,并均匀地涂抹在了自己的手指上。 然后,他背过身去,当着沈听檀的面褪下了下裳。 沈听檀按住了宋若素的手指:「待洞房花烛夜再做罢。」 他捨不得离开,决定待过了洞房花烛夜再离开。 至于具体的离开法子,他还不想思考。 「好罢。」宋若素抱怨道,「听檀小气得很,竟然不肯给我。」 小气得很。 沈听檀的小徒儿宋若素亦如此抱怨过。 沈听檀不由担心了起来,在他身陷于幻境之时,那个宋若素会如何?纪千离不会已得逞了罢? 他细细地拭净了宋若素的手,后又端了一盏茶水来,让宋若素漱口,末了,艰难地道:「若素,对不住,我不能与你成亲了。」 宋若素掀开红盖头,震惊地道:「听檀,事到临头,你竟要悔婚?」 沈听檀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宋若素从一身青衣变成了一身嫁衣。 他垂目一望,自己身上的白衣亦变成了一身吉服。 他手上拿着红绸,宋若素手上拿着红绸的另一端,红绸中央坠着喜球,宋若素正被他从花轿上牵下来。 再一眨眼,他与宋若素已立于喜堂之上了。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夫对拜。」 「送入洞房。」 三眨眼,他正与宋若素饮合卺酒。 饮罢后,宋若素含着酒气道:「听檀,不日,我便得赴京上任了,昨日,我接到了圣旨,圣上封我做了翰林院修撰。你愿意与我一道赴京么?我还得带上若翡,爹娘待若翡不好,我不能将若翡留在宋家,若翡在宋家不会有好日子过的。」 翰林院修撰,惟有殿试一甲前三,才有资格被封为翰林院修撰,显然这个宋若素已高中一甲前三了。 可惜,幻觉再美好,终究是幻觉。 沈听檀站起身来,与宋若素道别:「若素,对不住,我不能与你一道赴京,我得走了。」 宋若素不明所以:「听檀,你要去何处?我哪里做得不好,惹你讨厌了?」 沈听檀摇首道:「若素很好,是我不好。」是我没能找到真正的你。 宋若素见沈听檀不愿细说,妥协道:「听檀,至少过了这个洞房花烛夜再走可好?」 沈听檀顿生踟蹰,片刻后,终是狠心地推开了宋若素依偎上来的身体。 「不许走。」宋若素抱紧沈听檀,不管不顾地吻了上去。 是亲吻,是来自于宋若素的亲吻。 沈听檀心生恍惚。 宋若素磨/蹭着沈听檀的身体,咬着沈听檀的耳垂道:「夫君,快些取走我的童子之身罢。」 童子之身…… 沈听檀陡然想起了自己与徒儿的约定,他得将自己的童子之身给徒儿,不能给这个虚假的宋若素。 他又要推开宋若素,突然被宋若素的右手捏住了。 宋若素吐气如兰地道:「夫君,别走,若素想要夫君。」 沈听檀坚定地道:「对不住,若素,我必须得走了。」 「不许。」宋若素以左手摩挲着沈听檀的身体,可怜兮兮地问道,「夫君为何变心了?夫君不是非我不可么?那些海誓山盟难道全数是虚情假意么?」 沈听檀脑中应声浮现出了一幕又一幕自己与宋若素的海誓山盟,一瞬间,他居然分不清甚么是真的,甚么是假的了。 宋若素解开沈听檀的吉服,一寸一寸地亲吻着沈听檀的肌肤。 沈听檀发起了怔来。 宋若素将沈听檀推倒于床榻之上,似笑非笑地道:「夫君并非不愿意,何必急着走?」 沈听檀凝视着宋若素道:「若素,你可是真的?」 第45页 宋若素失笑道:「我还能是假的不成?」 他抓了沈听檀的手,放于自己的心脏上头:「我的心脏不是在跳动么?我的身体不是热乎乎的么?我当然是真的。」 沈听檀低喃着道:「你是真的?我终于找到你了?」 宋若素回应道:「嗯,我是真的,你终于找到我了,夫君。」 「你是真的。」沈听檀神志不清,「我似乎梦见我修仙去了,我成了玄心宗宗主,收了一个与你同名同姓,且有六七分相似的徒儿。」 「梦不过是梦罢了,你哪里会修仙?」宋若素肯定地道,「你是侠客,不是甚么修仙人。」 「是么?」沈听檀亲了亲宋若素的眉心,「对,我是侠客,不是修仙人。」 宋若素展颜笑道:「今夜是我与夫君的洞房花烛夜,夫君不准想其它,只准想我。」 「好。」沈听檀仰首与宋若素接吻。 这一吻分外缠绵,销魂蚀骨。 他阖着双目,专心致志地感受着宋若素的重量、体温、唇齿…… 是宋若素。 他与宋若素成亲了。 他并不是修仙人,「往生镜」亦只是他的梦。 他是宋若素的夫君,他将与宋若素白首偕老。 猝然间,他心口一凉。 他掀开眼帘,却见宋若素对他笑道:「沈听檀,你竟想离开我,我教你不得好死!」 血液喷射了出来,沾污了宋若素的面庞。 宋若素依旧长着那副令他心折的眉眼,他却觉得自己不认识宋若素了。 宋若素不是他的娘子么?怎会想杀他?他曾想离开宋若素么?不可能,他心里惟有宋若素。 爱逞强的宋若素,会以身保护弟弟的宋若素,不吃甜食的宋若素…… 宋若素抬手抹了一下自己面上的血液,血液瀰漫开来,使得宋若素仿佛上了胭脂一般,美得惊心动魄。 他从沈听檀心口拔/出了匕首,不尽兴,再度往破口捅去。 第二十二章 若素,我们不是成亲了么?…… 沈听檀一手用力地按着太阳穴,一手扣住了宋若素的手腕子。 宋若素不肯罢休,死命地将匕首逼向鲜血淋漓的窟窿。 双方僵持间,沈听檀眉尖尽蹙,抬目凝望着宋若素道:「若素,我们不是成亲了么?」 「对,我们成亲了,我是你的娘子。」宋若素双目圆睁,舔了舔唇上的血液,「但是我想当寡妇,我不想再当你的娘子了。你负心薄倖,合该下十八层地狱,受尽折磨才是。」 「我负心薄倖?我是如何负心薄倖的?」沈听檀头疼欲裂,稍一疏忽,匕首已贯穿了他的手掌。 宋若素急欲再进,匕首却是纹丝不动,竟是卡在了沈听檀的掌骨之中。 眼前的宋若素眉眼如常,由于神情扭曲,直教沈听檀觉得面目全非。 这宋若素必定不是他所心悦的宋若素。 他所心悦的宋若素又心软又爱替别人着想,断不会想杀了他。 纵然他当真辜负了宋若素,宋若素亦不会想杀了他,而是会默默地离开,独自舔/舐伤口。 于是,他发问道:「若素,你与弟弟之间若是只能活一个,你会选择由谁活下去?」 宋若素不答,只是喃喃自语地道:「去死!去死!去死!」 真正的宋若素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由弟弟宋若翡活下去。 沈听檀得出了结论,急身后退。 宋若素飞扑上去,沈听檀一闪,致使宋若素扑了个空。 俩人皆是衣衫不整,宋若素的上衣衣袂已滑落至手腕子,几乎遮不住甚么,而沈听檀的上身更是不着一缕。 沈听檀逼近宋若素,快手为宋若素拢上了衣襟。 固然这宋若素并非真正的宋若素,但终归生着宋若素的模样。 而后,沈听檀从自己的掌骨中拔/出了匕首,将匕首一掷,匕首「铮」地一声坠地,又弹开了。 宋若素欲要去捡匕首,却是一把被沈听檀抱住了。 「若素,就此别过。」沈听檀穿妥衣衫,最后瞥了一眼喜气洋洋的新房,对宋若素道,「若素,照顾好自己。」 话音未及落地,他已松开宋若素,飞身而出了。 外头原本是数不尽的宾客,热闹非凡,如今一个人也无,处处装饰了红双喜的宅院显得分外萧瑟。 一踏出这宅院,他便陷入了无穷无尽的黑暗中。 他并不觉得不安,反而觉得安心。 幸好,幸好宋若素没能追上来,即使不是真正的宋若素,只消对方披着宋若素的皮囊,他便捨不得伤其一分。 不知在黑暗中走了多久,他猝然听到了一声嘶吼。 似乎是甚么勐兽。 下一息,勐兽的气息逼近,他目不能视,一掌向气息传来的方向拍去。 勐兽哀嚎了一声,引来了更多的勐兽。 弹指间,他便被围得水泄不通了。 勐兽……獠牙……纪千离…… 他揉按着太阳穴,自言自语地道:「纪千离是谁?」 不知与勐兽周旋了多久,他方才突出重围。 这些勐兽委实难缠,且浑然不知疼痛。 他不明方向,只得继续向前走,以求能抵达黑暗的边缘。 不一会儿,一张招魂幡赫然窜入了他的眼帘。 第46页 周遭陡然亮堂了起来,他这才看清招魂幡被宋若翡持着,宋若翡后头有四个面目模煳的壮汉抬着一口棺材。 他冲到了宋若翡面前,宋若素见得他,恨恨地道:「沈听檀,是你害死了阿兄!」 他打开棺材一看,棺材里面躺着的竟当真是宋若素。 不是宋若素,定是幻觉。 这里没有宋若素。 宋若素……宋若素……宋若素……对了,他有三个徒儿,最小的那个徒儿亦唤作宋若素。 他为何会有三个徒儿? 因为他是玄心宗宗主沈听檀,不是侠客,而是修仙人。 是了,他是修仙人。 而纪千离是他的师弟,他阻止了纪千离侵/犯宋若素,又为了捉拿纪千离追进了一间客栈。 客栈中有纪千离以及一十九名百姓,纪千离将一十九名百姓全数变成了师尊的模样。 其后,纪千离将他投入了幻境中,他得以见到了心心念念的宋若素,并与宋若素成了亲。 可惜,幻境终究是幻境。 实际上,他并未见到自己心心念念的宋若素。 另一个宋若素,他的小徒儿如何了? 宋若素本是想跟了来的,他命令宋若素等他,还叮嘱宋若素要照顾好惨遭拐卖,又承受了「拍喜」之苦的许莲儿。 宋若素不会出事罢? 他必须快些回到宋若素身边。 「我要杀了你!」宋若翡手中的招魂幡眨眼间变成了一把长/枪,直取沈听檀的首级。 沈听檀一把抓住长/枪,问宋若翡:「若翡,你与若素一道在一十又四那年被山贼们掳走了,后来如何了?」 他分明清楚眼前的宋若翡亦是假的,却忍不住想问,这是他毕生最想知道的事情了。 宋若翡冷笑道:「你害死了阿兄!你害死了阿兄!我要杀了你!」 沈听檀接着问道:「我是如何害死若素的?」 「你是如何害死阿兄的?」宋若翡一脸迷茫地道,「你是如何害死阿兄的?」 沈听檀观察着宋若翡的神情,不作声。 片晌,宋若翡厉声道:「我怎知你是如何害死阿兄的?我只知是你害死了阿兄!」 沈听檀折断了长/枪,温言道:「若翡,好好照顾自己。」 「你是我甚么人,哪里有资格要我好好照顾自己?」宋若翡拿自己手中的那半截长/枪往沈听檀后心扎。 沈听檀施展身法,远离了宋若翡。 须臾,他竟发现了一点光亮。 他朝着那点光亮飞身而去,顺利地回到了客栈。 纪千离已不在客栈当中了,百姓们亦不在了,不知是不是被纪千离带走,供其驱使了。 他慌忙往回赶,终是看见了宋若素与许莲儿。 宋若素正翘首以待,一见到沈听檀,当即疾奔了过去。 少时,沈听檀抱住了宋若素,轻拍着宋若素的背嵴道:「若素,莫怕,为师回来了。」 宋若素含着哭腔道:「弟子还以为师尊遭逢不测了。」 「说甚么傻话,为师不是好端端的么?」沈听檀歉然地道,「为师无能,纪千离已逃走了。」 「无妨,弟子原谅师尊了,只要师尊……」宋若素意味深长地望着沈听檀。 沈听檀不明白宋若素的意思,正要询问,心口的血窟窿已被宋若素的右手贯/穿了。 他不敢置信地道:「若素,你做甚么?」 「做甚么?自然是杀了师尊,师尊该死!」宋若素勾唇笑道,「师尊杀了师祖,弟子必须为师祖报仇。」 他说着,一点西北方:「看,这便是师祖的坟冢。」 沈听檀顺着宋若素所指一看,真有一座坟冢,坟冢前的墓碑上刻着「沖虚」二字。 「沖虚」乃是师尊的尊号。 宋若素骂道:「沈听檀,你欺师灭祖!不得好死!」 难道我当真杀了师尊?绝不可能,那些师尊是纪千离变出来的。 宋若素揉捏着沈听檀遭到重创的心脏,道:「沈听檀,你怎么还不死?」 沈听檀扣住宋若素的手腕子,柔声道:「若素,为师倘使死了,你身上的合欢蛊该如何是好?」 「与你何干?」宋若素挣扎不止,试图将自己的手腕子抽出来。 沈听檀不解地道:「与为师何干?你不是愿意与为师云雨,亦愿意将童子之身给为师么?」 宋若素不屑地道:「你算是甚么东西?我为何要将童子之身给你?」 不对,眼前的宋若素不是他的小徒儿宋若素,亦是幻觉。 真正的小徒儿宋若素根本没见过他的师尊,就算他杀了师尊,宋若素亦认不出遗体,岂会痛斥他欺师灭祖? 他一指一指地拨开了宋若素覆于他心脏上头的手指,旋即一把推开了宋若素。 宋若素右手染血,竟是送到口中尝了尝:「师尊的血液滋味不差。」 「若素,好好照顾自己。」他不再理会这宋若素,转身便走。 忽而,他闻得宋若素道:「师尊,别走,别丢下我。」 他堪堪回过首去,竟见宋若素手中提着「称意」,直逼他的咽喉。 「称意」是何时到了宋若素手中的? 所有的一切俱是幻象,所以无论发生甚么都不奇怪罢? 他绕到了宋若素身后,拍了一下宋若素的手背,「称意」即刻落在了荒草丛中。 第47页 与此同时,宋若素手中又出现了一柄「称意」。 幻象纠缠不休,到底要如何才能从幻象中挣脱? 沈听檀苦思冥想,无果。 宋若素费了好一番功夫都未能将沈听檀斩于剑下,反而让沈听檀逃走了去。 沈听檀愈发担心真正的小徒儿宋若素,是他掉以轻心着了纪千离的道,置宋若素于危险之境。 万一……万一在他身陷幻境之际,宋若素有所不测…… 不,不会的,宋若素必然平安无事。 不知多久后,他居然又回到了客栈。 难不成出去的关键便是这客栈? 他将这客栈上上下下搜了一遍,不少客房中都放有房客的私人物品,兴许便是被纪千离驱使的那一十九名百姓的。 纪千离想杀了他,以得到宗主之位与宋若素。 纪千离设下重重幻象,为何现下不动手了?是在等他放松警惕么?抑或是已去找宋若素了?他才能轻松地搜查这客栈? 他心脏一紧,挑衅道:「纪千离,有本事你便杀了本尊!」 无人回应他。 纪千离真的去找宋若素了? 宋若素远不是纪千离的对手,许莲儿又是弱质女子。 不好! 他再度出了客栈,再度见到了宋若素与许莲儿,宋若素再度扑入了他怀中,宋若素再度抬起了手来,逼近了他的伤口。 显然这个宋若素又是假的。 来来回回折腾了十遍,他都没能见到真正的宋若素。 他要如何做,方能破开幻境,见到真正的宋若素? 他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应该将伤口包扎了,在幻境中造成的伤口十之八/九会带到现实中,否则,纪千离便不必千方百计地制造幻境了。 由于伤势过重,血流如注,许久后,他才成功地止住了血。 他曾受过比这更重的伤,至今尚未好透,并不觉得这伤有甚么大不了的。 除非将他这心脏摘了,并捏得粉碎,不然,他便不会丧命。 左右不知该如何出去,他索性在客栈打起了坐来。 待得神志清明,他终是断定纪千离去找宋若素了,原因有二:其一,纪千离不再制造幻境攻击他,只将他困在幻境,便是因为纪千离离他太远,制造不了幻境;其二,他之所以能寻回神志,亦是因为纪千离离他太远,失去了一部分对他的掌控。 「若素……」他心急如焚。 纪千离与他师出同门,虽然修为不及他,但对他的路数有一定的了解,想必是针对他设的这幻境。 要从幻境出去实属不易。 他正思索着,一把嗓音乍然没入了他的耳蜗:「师尊,快醒醒!」 是他的小徒儿宋若素在唤他。 第二十三章 师尊,救我! 一炷香前,宋若素乖巧地待在原地等沈听檀回来。 纵然雪霰愈来愈密集,砸在身上有些发疼,他都不愿离开。 一旁的许莲儿忍不住劝道:「公子,我们找一处能避雪霰之地,等尊夫回来可好?」 宋若素摇首道:「我不能走,亦不敢走,我生怕我一走,师尊便找不到我了。」 见许莲儿还要劝,他抢先道:「最近的村子在哪个方向?」 许莲儿答道:「在西北方。」 「我记下了。」宋若素瞧着许莲儿道,「许姑娘便往西北方去罢,我得在这等师尊回来,待我等到师尊了,再与许姑娘汇合,我答应了要送许姑娘回家,定不会食言而肥。」 许莲儿正犹豫不决,眼尾余光赫然瞥见了那生着獠牙的纪千离。 宋若素自然亦发现了纪千离,沈听檀没有回来,却是来了纪千离,沈听檀莫不是……他不敢再想,急声道:「快走!」 许莲儿不肯将救命恩人丢下,反而像宋若素先前为她所做的一般,张开双臂,挡在宋若素面前,盯着纪千离:「你休想将宋公子带走!除非我死。」 宋若素听着许莲儿颤抖却坚定的话语,道:「许姑娘,快走,不必管我,你也管不了我。」 未待许莲儿反应过来,他已用自己粗浅的道行,将许莲儿送到了数丈之外。 见许莲儿欲要跑回来,他瞪着许莲儿道:「走!」 纪千离对于容貌平庸的少女全无兴趣,好整以暇地看着戏。 许莲儿跑了回来,又被宋若素送了出去。 宋若素恶狠狠地道:「你再跑回来,我便杀了你!滚!」 「若素髮起狠来别有一番风情。只是沈听檀施的这障眼法太过扫兴了。」纪千离衣袂一挥,障眼法立刻失效了。 宋若素知晓沈听檀当时施障眼法,是为了防止他被其他的妖魔鬼怪觊觎。 沈听檀定然没料到第一个来到他面前的妖魔鬼怪是纪千离。 见许莲儿又要跑回来,他怒目而视:「许姑娘,你想拖累我,我可不想被你拖累,还不快滚!」 纪千离的目的是自己,但无人能保证纪千离不会伤害许莲儿,纪千离兴许只是现下懒得伤害许莲儿罢了。 许莲儿闻言,心知宋若素说得在理,向宋若素福了福身,便向西北方去了。 宋若素想问,又不敢问,良久才启唇:「纪千离,师尊是否安好?」 纪千离开出了条件来:「你若委身于我,我便告诉你沈听檀是否安好。」 第48页 纪千离相貌不差,算得上出类拔萃,但宋若素看到纪千离便觉得噁心,更何况是与纪千离云雨了。 他垂目苦思,陡然心生一计:「我愿意委身于师叔,可是我想当着师尊的面委身于师叔。我本以为师尊无人能敌,岂料,师尊竟是个废物,是我看走了眼。我只委身于强者,师尊欺骗了我,我非得气一气师尊不可。」 「若素狡猾得很,但师叔疼爱若素,便不与若素计较了。」纪千离不是傻子,当然猜到了宋若素的企图,不过当着沈听檀的面云雨,着实是个令他心动的好主意。 他必须向沈听檀证明,自己处处不输沈听檀,尤其是床笫之事。 宋若素知晓纪千离夜郎自大的脾性,所以才对纪千离用了激将法。 纪千离伸手环住宋若素的腰身,将宋若素抗在肩上,一面往客栈赶,一面盘算着具体要如何操/弄宋若素。 宋若素强忍着噁心,任由纪千离扛着。 抵达客栈后,宋若素一下子便瞧见了沈听檀,沈听檀歪倒在地,心口血流不止,手中还拿着「称意」。 他挣扎着道:「纪千离,放我下来。」 纪千离不肯,将宋若素扛到了沈听檀跟前。 宋若素拼命捶打着纪千离,无异于以卵击石,索性重重地咬住了纪千离的左耳,直要将这左耳整个儿咬下。 纪千离出了血,吃痛,只能松开了宋若素,左右煮熟的鸭子已跑不掉了,他便大方地让这鸭子再扑腾一会儿罢。 宋若素将口中的脏血吐了出来,继而跪下/身去,撕下自己的一片衣袂,团成一团,按住了沈听檀的心口,心急如焚地道:「师尊,快醒醒!」 见沈听檀全无反应,他拍打着沈听檀的身体道:「师尊,快醒醒!」 然而,沈听檀仍是全无反应,这具躯体仿佛已是个空空如也的匣子了。 与此同时,血液已渗透了布团,沾上了他的掌心。 他心如刀割,仰起首来,质问道:「纪千离,你对师尊做了甚么?」 纪千离笑着答道:「我不过是让他睡了过去,至于他具体梦到了甚么,我便不得而知了。」 宋若素不屑地道:「你不是师尊的对手,便使了阴招,令师尊长睡不醒,久堕噩梦,卑鄙无耻。「 纪千离反驳道:「我若是当真卑鄙无耻,大可趁沈听檀昏睡,将他除之而后快。」 宋若素建议道:「你既认为自己光明磊落,何不如将师尊唤醒,堂堂正正地与师尊比试一番?」 「你想激我帮你唤醒沈听檀?」纪千离巡睃着宋若素的身体,「若素,将衣衫褪尽罢。」 「你若改了主意,我不是吃亏了么?」宋若素讨价还价地道,「你先将师尊唤醒。」 「若素……」纪千离附耳道,「若素,你应当明白而今我为刀俎,你为鱼肉。我心悦于你,不代表我会处处纵容你。」 宋若素软声软气地道:「你既心悦于我,纵容我一回又何妨?你的心悦竟如此浅薄么?连答应我一个小小的要求都不肯?」 「好罢。」纪千离手指一点,沈听檀当即睁开了双目。 宋若素欢喜地道:「师尊,师尊,你清醒了么?」 纪千离覆上宋若素的手背,将染血的布团从宋若素手中取了出来,后又催促道:「快些将衣衫褪尽。」 「师尊根本没醒,你骗我!」宋若素拨开纪千离的手,一把抱起沈听檀,急欲将沈听檀带走。 「若素,你以为自己走得了么?」纪千离嗤笑着将沈听檀从宋若素怀中拉了出来。 宋若素眼睁睁地看着沈听檀与自己被剥离开来了,不断地道:「师尊,快醒醒!快醒醒……」 可惜,沈听檀并未醒来,而他连沈听檀的身体都留不住,他的手指一寸一寸地从沈听檀的手臂滑落,蹭过手背、手指,只抓住了一点衣袂。 裂帛之声乍响,他手中仅剩下衣袂了,幸而还剩下衣袂。 纪千离令沈听檀在椅上坐定,自己则压在了宋若素身上。 「若素,你不是要在沈听檀面前,委身于我么?」他掐住了宋若素的下颌,「如此,沈听檀应该看得足够清楚了罢?」 宋若素想要逃走,却被纪千离扣住足踝,拖了回来。 纪千离抚摸着宋若素的面颊:「若素,不是你撩拨师叔在先么?」 「你连师侄都不放过,不配自称为『师叔』,我玄心宗名门正派,容不下你这等败类。除非你杀了我,不然,有朝一日,我定会为玄心宗清理门户。」宋若素敌不过纪千离,只能逞口舌之快。 「今日,师叔便要带师侄体验人间极乐,教师侄欲罢不能。」纪千离拔下了宋若素的髮簪,掬起髮丝,细细亲吻着。 人间极乐…… 我的人间极乐是师尊。 宋若素仰望着沈听檀,含着哭腔道:「师尊,快醒醒!师尊,救我!」 纪千离觉得有趣,美人么,太过顺从了,便没意思了,驯服心有所属的美人才有挑战性。 宋若素喊得嗓子都哑了,沈听檀仍是宛若寺庙中的菩萨一般,静静地俯视着他,却不对他施予援手。 他身上的衣料子已去了大半,只余下亵裤可怜兮兮地卡在胯骨,要掉不掉。 马上,马上,他便要被纪千离强/暴了。 下一息,他突地被纪千离提了起来。 第49页 纪千离扣住了宋若素的后脑勺,往下一按。 腥臭旋即充斥了宋若素的鼻腔,致使宋若素腹中一阵翻腾。 好噁心,好噁心,好噁心…… 纪千离诱哄道:「若素乖,好好地服侍师叔。」 倘若换成沈听檀,宋若素必定毫不犹豫,但眼下不是沈听檀,是纪千离。 宋若素难以自控地吐了出来。 纪千离勃然大怒,勐地扇了宋若素一巴掌,骂道:「区区男娼,生性下贱,合该被万人/骑,我今日非要你服侍我不可。」 宋若素被打得偏过了首去,唇角绽裂,他抹了抹唇瓣,笑道:「乐意之至,只要你不怕我将你这命/根/子尽/根咬断。」 「你……」纪千离又扇了宋若素一个巴掌,而后,卸下了宋若素的下颌。 宋若素阖上了双目,尽管他知晓现下的沈听檀没有意识,但他不敢看沈听檀的双目。 不久后的他会变得丑陋不堪,噁心至极。 不知待纪千离玩腻了他,会不会放过他? 就算纪千离放过了他,他还能与沈听檀云雨么? 不能了。 他虽非女子,没甚么贞/操可言,更不必守贞,可被沈听檀看到过这副样子,他实在没办法再面对沈听檀了。 望沈听檀能趁着纪千离侵/犯他之际,寻回意识,他会努力地多拖一些时间的。 那股子腥臭渐渐近了,再过须臾,散发着腥臭之物便要抵上他的唇瓣了罢? 第二十四章 若素不是想与为师结为道侣…… 纪千离唯恐遭到宋若素的激烈反抗,以致于伤了那物,遂将宋若素剥了干净,并分开四肢绑了起来。 宋若素憎恨自己的弱小无能,诚如纪千离所言,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纪千离居高临下地命令道:「若素,睁开双目来,将会使你欲/仙/欲/死之物看得仔细些。」 宋若素睁开双目,瞥了一眼近在咫尺的孽物,抬指写道:远不及师尊。 纪千离气愤地道:「待我尝过你的滋味,便将沈听檀阉割了。」 宋若素继续写道:你承认自己远不及师尊了?不然,为何要自卑得将师尊阉割了? 「你这舌头毒得很,是抹了毒/药不成?」纪千离从宋若素口腔中,捏住了宋若素的舌头,「看起来倒是没抹毒/药,不如我给你抹一些,将你毒哑?省得你老是说些不中听的话。」 宋若素泰然自若:你自己不中用,还嫌弃我说得不中听,委实可笑。你总不能教我昧着良心夸赞你远胜于师尊罢? 由于他的右腕被绑着,仅仅写了百来字,右腕便已被磨破了,缓缓地渗出了血来。 纪千离松了宋若素的舌头,转而怜香惜玉地道:「若素,你若是乖巧些,何至于受这份罪?」 噁心的渣滓,你不配。宋若素盯着纪千离,一笔一划写得格外用力。 「我不配,沈听檀配。」纪千离没了耐心与宋若素说话。 宋若素明白自己在劫难逃,感到恐惧与绝望,束手无策,只能尽量阻止身体颤抖。 他一点都不想在纪千离面前示弱,他是习惯于逞强的,他相信自己一定能做到。 不管纪千离接下来如何磋磨他,他都不会给予纪千离任何反应,权当自己是死尸一具。 纪千离不再与宋若素客气,直逼宋若素被他撤下了防备的口腔。 宋若素想咬咬不得,想逃逃不得,最后望了望沈听檀,便认命地阖上了双目。 「若素。」他闻得沈听檀唤他,以为自己定是幻听了,下一瞬,压在他身上的重物轰然倒地了。 紧接着,他被按上下颌,松开四肢,披上衣衫,并扶了起来。 他这才掀开了眼帘,是沈听檀,确实是沈听檀!沈听檀醒了! 「若素稍待,为师这便处置了纪千离。」按规矩,沈听檀得将纪千离带回玄心宗,由戒律院审问,不过规矩是人订的,他已不想遵守了。 若非他适才着了纪千离的道,他早已将纪千离制服了。 他已着了一回道,绝不会重蹈覆辙。 一盏茶后,他便将「称意」抵上了纪千离的咽喉。 纪千离为了对付沈听檀,提前在客栈安排了一十九名百姓,设了阵法,引沈听檀入幻境。 未料想,沈听檀居然从幻境中出来了。 早知如此,他适才便该将沈听檀碎尸万段,永绝后患。 沈听檀质问道:「纪千离,那一十九名百姓何在?」 纪千离哼了一声:「我为何要告诉你?」 沈听檀接着问道:「他们是生是死?」 纪千离笑道:「我们不如来做一笔交易,你放我一马,我便告诉你他们是生是死。」 「纪千离,你两度侵/犯若素未遂,妄图谋杀本尊,残害百姓,甚至还入了魔,死得不冤。」沈听檀将「称意」贯穿了纪千离的心口,右腕旋即一转,使得纪千离的心脏被绞得粉碎。 言罢,他懒得再看纪千离一眼,拔/出「称意」,转身向宋若素走去。 纪千离在沈听檀身后道:「沈听檀,你记住是你自己害死了整整一十九条人命!」 沈听檀不看纪千离半点:「本尊给了你足够的时间驱使他们来攻击本尊,但你却没这么做,原因有二:其一,你已控制不了他们了,他们已自由了;其二,他们已不堪驱使了,换言之,他们已救不得了。不论是前者,或是后者,都不是本尊害了他们。你入魔不久,得饮人血罢?他们恐怕早已被你吸食干净了罢?」 第50页 宋若素已将衣衫穿妥了,见沈听檀向他走来,双目当即红了,他又撕下了自己的衣袂,为沈听檀包扎。 沈听檀安慰道:「无碍性命,若素毋庸太过担心。」 宋若素的嗓音还有些沙哑,斜了沈听檀一眼,又清了清嗓子,才道:「师尊不准出声。」 不久前,怎么止都止不住的伤口,宋若素费了一番功夫终是止住了。 沈听檀一把拥住了宋若素,轻抚着宋若素的背嵴道:「对不住,若素,为师无能,又害得若素身陷险境了。」 宋若素要求道:「嗯,师尊对不住弟子,所以为了补偿弟子,须得好生教导弟子,弟子得能自保,不能一直等着师尊来救。」 「好,为师答应了。」沈听檀感受着宋若素的战慄,将宋若素抱得更紧了些。 宋若素耳语道:「其实相较于被侵/犯,弟子更怕师尊再也醒不过来了。」 「让你担心了,对不住。」沈听檀凝视着宋若素道,「若素,为师听到了你的声音,是你的声音为为师指引了一条回来的道路。」 宋若素双目灼灼地道:「若是没有弟子的声音指引,师尊便回不来罢?故此,弟子是师尊的救命恩人,师尊要如何报答弟子的救命之恩?与弟子结为道侣可好?」 沈听檀默然不言。 「罢了,弟子不为难师尊。」宋若素毫不犹豫地推开沈听檀,行至纪千离面前,含笑道,「安心去罢,师尊会替你教我欲/仙/欲/死的,所有我不愿意你对我做的事,师尊都可对我做,莫要说是服侍师尊了,我甚至愿意将师尊所出全数吞下,一滴不剩。切记,在我眼中,你连师尊的一根髮丝都比不上。」 「没脸没皮的男娼!」纪千离双目圆睁,瞪着宋若素,破口大骂。 「不容许你为所欲为便是男娼?这般说来,天下人合该由你任意取用才是?你以为你算是甚么东西?」宋若素以牙还牙地扇了纪千离两巴掌后,又好言好语地道,「师叔,你适才不是想将我毒哑,还想阉割了师尊么?我手头上没有哑药,毒不哑你,但要阉割了你,还是做得到的。师叔,你快死了,我得抓紧些。」 他环顾左右,取了一烛台来,拔掉蜡烛,将尖钉往纪千离下/身刺去。 纪千离方要挣扎,四肢都动弹不得了,显然是被沈听檀定住了。 宋若素细緻地以尖钉将脏物整个割下,而后,提到了纪千离眼前,晃了晃,好奇地道:「你尸身不全,倘使有幸再投人道,不知是会投成先天不能人道的废物,抑或是会投成后天不能人道的太监?师叔更喜欢哪一种?」 纪千离不答,望住了沈听檀,挑拨离间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师兄,师弟得警告你这宋若素可不是甚么纯良的小公子,他撩拨过师弟我,撩拨过瀚海,还撩拨过霄儿,实乃名副其实的男娼。一旦师兄与我一般,沉迷于他,他便会明里暗里地驱使师尊为他所用。瀚海原本不知『往生镜』,宋若素却故意对瀚海说自己看了一册古籍,其中提及了『往生镜』,『往生镜』又是如何如何得厉害。瀚海便是这样被他诱导着去取『往生镜』的,瀚海启程前,还对我道,待他回来,这宋若素便愿意吻他了。」 沈听檀不作声。 宋若素强作镇定,这纪千离所说的绝大部分应该是真的。 他手中还提着那物件,却无法思考要怎样处置,满脑子俱是沈听檀会如何对待他。 纪千离语重心长地道:「师兄,听师弟一句劝,勿要掉入了美人计。瀚海与我皆为美色枉死。我们师兄弟一场,师弟可不想太快在……」 他吐出了一口血来:「太快在阴曹地府见到师兄,师兄保……保重……师……师弟言尽于此……」 宋若素清楚这纪千离可不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而是在怂恿沈听檀提防他,疏远他,甚至是除了他。 最末,纪千离冲着宋若素笑了笑,便阖上了双目,死得格外安详。 沈听檀向宋若素伸过手去,宋若素本能地颤抖了一下,他全然不知沈听檀要做甚么,沈听檀的右手覆上了他的右手,进而将他手中属于纪千离之物取了出来。 「千离,你已没有资格被师兄带回玄心宗安葬了,师兄便就地将你安葬了罢。」沈听檀说着,一把抱起纪千离的尸身,出了客栈。 宋若素不知沈听檀心中所想,生怕遭到沈听檀的抛弃,赶忙亦步亦趋地跟上了沈听檀。 沈听檀找了块荒地,变出了一口棺材来,亲手挖了土坑,将纪千离放了进去,继而为纪千离念了《太上洞玄灵宝天尊说救苦拔罪妙经》。 宋若素怯生生地望着沈听檀,沈听檀面色悲悯,衣发如雪。 念罢《太上洞玄灵宝天尊说救苦拔罪妙经》,沈听檀低声道:「千离,你且在地狱好生赎罪罢。」 其后,他侧首望向宋若素:「若素,你听了千离的话后,可有甚么要向为师坦白的?」 「弟子……师尊……弟子……」宋若素倏然环住了沈听檀的腰肢,「弟子从未想过要害大师兄与师叔,师尊,相信我,别不要我。」 沈听檀颔了颔首:「为师相信你。」 宋若素愕然地道:「师尊如此轻易地便相信弟子了?」 沈听檀柔声道:「为师岂能不相信自己的道侣?」 宋若素更加愕然了:「道侣?」 第51页 「若素不是想与为师结为道侣么?为师答应了。」沈听檀已想通了,少年于他不过是镜花水月,他耗费千年都无法觅其踪迹,必须放弃了。他既然决定服下雌蛊,与宋若素云雨,理当负起责任来,即便目的是医治,可是云雨终归是云雨。 宋若素忐忑地问道:「师尊是否心悦于弟子?」 「心悦?」沈听檀欲要否认,却有些不忍心了,宋若素大抵是心悦于他的罢?他不能伤了宋若素的心,但他亦不想给予宋若素虚假的表白。 于是,他折中地答道:「为师不知自己是否心悦于你。」 第二十五章 弟子为师尊断了袖,弟子心…… 「师尊不知自己是否心悦于弟子,换言之,师尊或许已心悦于弟子了,只是自己浑然不知?」见沈听檀颔首,宋若素眉开眼笑地道,「就算师尊尚未心悦于弟子,弟子定会教师尊心悦于弟子的。」 沈听檀理了理宋若素的鬓髮,而后捉了宋若素的右手来,细细擦拭着。 宋若素欢喜地道:「师尊讨厌弟子碰触别人那物件么?」 沈听檀不假思索地道:「讨厌。」 宋若素大胆地问道:「师尊喜欢被弟子碰触那物件么?」 「为师不确定。」此前,宋若素每一回碰触,都会被沈听檀拒绝,毕竟当时沈听檀只将宋若素当作徒弟,并不想与其产生多余的接触,是以,并不清楚自己究竟喜欢与否。 宋若素面红耳赤地道:「今夜,弟子能碰触师尊那物件么?」 「好。」沈听檀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今时不同往日,他既已决定与沈听檀结为道侣了,对于宋若素的要求,他不该拒绝。 宋若素情不自禁地期待了起来,不慎瞥见纪千离的坟冢,忽而又紧张了起来,颤着唇瓣道:「师尊是否觉得弟子将纪千离阉割了太过恶毒?」 沈听檀不明所以地道:「若素为何要这么问?为师只觉得纪千离咎由自取。」 「师尊适才帮了弟子罢?是师尊令纪千离动弹不得的罢?」宋若素吸了一口气道,「师尊,正如纪千离所言,弟子并不纯良,反是睚眦必报。」 沈听檀纠正道:「你不过是有仇报仇,算不上睚眦必报。」 「多谢师尊,师尊很是温柔。」宋若素勐然想到了穷凶极恶的山贼们,要是他能对他们有仇报仇该有多好? 「为师并非出于温柔才这般说的。」沈听檀认真地道,「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你若认为自己睚眦必报,为师亦与你一般,睚眦必报。」 宋若素又抱住了沈听檀的腰肢,忍不住告白道:「弟子为师尊断了袖,弟子心悦于师尊,弟子非师尊不可,弟子只想与师尊云雨。」 料到宋若素心悦于自己同宋若素当面向自己告白天差地别。 宋若素一连串的告白砸得沈听檀怔了怔,许久才温言道:「为师知晓了。若素为何会心悦于为师?」 他自认为甚是无趣,宋若素身为天下第一美人,于宋若素而言,自己可不是甚么好选择。 宋若素害羞却坦荡地道:「契机是师尊很是温柔,当弟子发现自己心悦于师尊后,便觉得师尊处处合弟子的心意。」 「多谢若素心悦于为师。」沈听檀又好奇地道,「若素是何时发现自己心悦于为师的?」 宋若素答道:「便是师尊提出由自己服下雄蛊的那一日。」 沈听檀接着问道:「那一日,你既然已发现了自己的心意,起初何以拒绝了为师的提议?」 「因为……」宋若素思及那一日的心情,仍觉得难受,「因为对于师尊来说,服下雌蛊,与弟子交/合,不过是为了救弟子,但弟子想要的不是被救,而是被索求。师尊可以无心于弟子,可是至少……至少得喜欢弟子的身体。」 「害得你受苦了,对不住。」沈听檀亲了亲宋若素的额头。 宋若素摇首道:「弟子没有受苦,是弟子一厢情愿地心悦于师尊,师尊一直待弟子很是温柔。」 沈听檀最后扫了一眼纪千离的坟冢,继而注视着宋若素面上的巴掌印以及绽裂的唇角道:「许姑娘在何处?我们去与许姑娘汇合罢。然后,我们寻一间客栈住下,为师得仔细检查检查若素身上的伤。」 检查……宋若素陡生绮思:「我若是容许师尊检查,师尊能容许弟子碰触么?」 沈听檀当然清楚宋若素所谓的碰触是碰触何处,他想了想,道:「好罢。」 宋若素开心地道:「许姑娘往最近的村子去了,位于西北方。」 一盏茶后,他们便已找到许莲儿了。 许莲儿正立于村口,一见到他们,即刻沖了过来。 宋若素瞧着许莲儿发红的双目,安慰道:「我与师尊皆逢凶化吉了,许姑娘,莫哭。」 许莲儿抹了抹眼泪:「是我无能,救不了宋公子,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宋公子被那怪物带走。」 「纪千离已毙命了。」宋若素磨了磨牙,「他死有余辜。」 沈听檀变出了一驾马车来:「我们进城罢。」 待许莲儿上了马车后,宋若素自告奋勇地道:「由弟子来驾驶马车可好?」 沈听檀矢口拒绝:「你是伤患。」 「师尊亦是伤患,且伤得较弟子重得多。」宋若素不由分说地坐上了辕座,并抓紧了缰绳,生怕被沈听檀抢了去。 第52页 沈听檀失笑,亦坐上了辕座。 宋若素根本不会驾驶马车,被沈听檀手把手地教授着,不过甚么都没听进去,只顾感受沈听檀的体温与气息了。 沈听檀见宋若素满面恍惚,觉得极是可爱。 进城后,便不能驾驶马车了,沈听檀下得马车,牵了缰绳,而宋若素则在沈听檀身侧东张西望着。 天边只剩下余晖了,沈听檀无暇对比哪家客栈更好一些,就近找了一家客栈,并将缰绳递给了迎客的小二哥。 沈听檀只要了两间客房,一间给许莲儿,另一间给自己与宋若素。 由于余晖将要散尽了,他叮嘱许莲儿记得用晚膳,好生照顾自己,便带着宋若素上了楼去。 一踏入客房,宋若素便打趣道:「师尊如此迫不及待了么?」 沈听檀不说话,沉默地解着宋若素的衣衫。 宋若素乖顺地配合着沈听檀,使自己变得身/无/寸/缕。 沈听檀巡睃着宋若素的身体,这身体上布满了淤青,手腕、足踝更是全数破皮了,尤其是右腕。 宋若素指着自己的腿/根道:「这上头的淤青是所有淤青中最为严重的。」 「若素,对不住。」沈听檀勐然拥住了宋若素,好一会儿,他才将宋若素抱上了床榻细看,果然,这腿/根上头的淤青分外扎眼。 宋若素通体生红,低喃着道:「弟子当时想,倘若被他得逞了,有朝一日,弟子定要亲手杀了他,弟子还下定决心再也不见师尊了。」 沈听檀发问道:「倘若被他得逞了,若素会觉得自己被弄脏了?」 「弟子不是觉得自己被弄脏了,才下定决心不见师尊的,即便被他得逞千百回,弟子都不会觉得自己被弄脏了,弟子只觉得他脏。」宋若素据实道,「师尊记得自己清醒时,正对着弟子罢?那时,弟子为了让纪千离带弟子去找师尊,谎称想在师尊面前委身于他。纵然师尊并没有清醒,弟子倘若在师尊面前被他得逞了,弟子如何还有颜面再见师尊?」 宋若素愈说,沈听檀便愈心疼:「勿要再做这一假设了,纪千离业已身故。」 「该轮到弟子检查师尊的身体了。」宋若素解开了沈听檀的腰封。 沈听檀默许了,发觉宋若素手指颤抖,便自觉地褪尽了衣衫。 沈听檀仅有心口被贯穿了,其他完好无损。 宋若素十拿九稳地道:「师尊是在幻境中被攻击了罢?师尊如若是清醒状态,纪千离岂能重创师尊?」 沈听檀从未将宋若素当作少年的替身,以免宋若素误会,他并不向宋若素坦白是虚假的少年以匕首贯穿了他的心口,只避重就轻地道:「被若素猜中了。」 「幸而师尊修为深厚,换作寻常人早已断气了。」宋若素低下首去,隔着包扎亲吻血窟窿,「这血窟窿何时方能长好?」 「至多半月。」沈听檀回道。 「那便好。」宋若素探下手去,珍之重之地握住了,「师尊之物果真远胜于纪千离。」 然而,不论他如何做,沈听檀都没有任何反应。 宋若素抿了抿唇角,难以启齿地道:「师尊莫不是……莫不是……不能……不能人道?」 沈听檀否认道:「为师不过是天性冷淡。」 闻言,宋若素直截了当地覆下了唇去。 沈听檀揉着宋若素的后脑勺道:「若素不觉得脏么?」 「惟有师尊的,弟子才不觉得脏。」宋若素瞟了沈听檀一眼,沈听檀神色如常。 沈听檀陡然记起了幻境中的少年,少年亦这般做过。 但幻境中的感受与现实中的感受是不同的,宋若素与少年亦是不同的。 宋若素凭着一腔情意,大胆而主动,可惜不得章法。 好一会儿,他才得偿所愿,笑逐颜开地道:「师尊果然没有欺骗弟子。」 沈听檀莞尔道:「为师何必撒如此拙劣的谎言。」 「蔚为壮观。」宋若素感嘆一声,又舔了一下,宛若得到了糖人的小孩儿一般。 沈听檀抬指勾画着宋若素的眉眼道:「若素的眉眼太过干净了,委实不适合做这等事。」 宋若素邀请道:「师尊快些将弟子弄脏,脏得适合做这等事罢。」 沈听檀正色道:「为师希望若素一直保持这样干净的眉眼。」 「这是情话,师尊太没有情趣了。」宋若素抱怨了一句后,不再说话了。 片晌,沈听檀的吐息终是紊乱了,他的手不知该放在何处,便一手搭上了宋若素的右肩,一手摩挲着宋若素的后颈。 他并未心悦于宋若素,但并不反感宋若素这么做。 宋若素是第一次做这等事,不懂技巧,只有努力。 乍然闻得沈听檀异于往常的吐息,他激动地抬起眼来,望向沈听檀。 沈听檀的眉眼染上了一层浅淡至极的红,他情不自禁地抬指抚摸,突地被沈听檀亲了指尖。 下一瞬,他猝不及防地打湿了床褥,分明无人碰触。 第二十六章 师尊早于弟子千年降生,却…… 沈听檀觉察到宋若素突然战慄了起来,轻抚着宋若素的头顶心道:「若素,怎地了?」 「弟子……师尊不准笑话弟子。」得到沈听檀的承诺后,宋若素方才坦诚地道,「弟子出了。」 「出了?」沈听檀发问道,「若素适才一边在服侍为师,一边在碰触自己么?」 第53页 宋若素摇首道:「弟子适才专心致志地品尝着师尊,并未碰触自己。」 沈听檀微微有些愕然:「似乎快了些。」 「不是说好了不准笑话弟子么?」宋若素恼羞成怒地道,「都怪师尊亲了弟子的指尖。」 沈听檀不解地道:「指尖亲不得么?」 「不是亲不得,是……」宋若素仰首咬了一口沈听檀的锁骨,「是弟子对师尊的感知过于敏锐了,弟子面对心悦之人,可不像师尊这般冷淡。」 沈听檀恍然大悟地道:「原来如此。」 宋若素索性趴在沈听檀身上,转了个身,害羞却大胆地道:「礼尚往来,师尊用手帮弟子罢。」 沈听檀稍稍迟疑了片刻,便如宋若素一般做了。 「师尊……」宋若素堪堪唤了一声,当即出不了声了。 沈听檀连连咳嗽,须臾,嘆了口气:「确实快了些,若素是否需要找个大夫瞧瞧?」 宋若素吐息失序,瞪着沈听檀,以指尖摩挲着沈听檀被沾污的唇瓣,良久才道:「确实快了些,但弟子并不需要找个大夫瞧瞧,明明都是师尊的错。」 沈听檀被宋若素指责着,语重心长地道:「若素勿要讳病忌医,若素年纪尚轻,定能痊癒。」 宋若素又气又急:「弟子当真没有隐疾。」 沈听檀捞起宋若素的腰身,将宋若素转了个身,按在了自己怀中,轻拍着背嵴:「为师相信若素当真没有隐疾,以防万一,若素……」 「不好。」宋若素打断道,「弟子不要看大夫。」 「好罢。」沈听檀并不勉强宋若素,他仔细回忆着之前自己帮宋若素的情形,的确没有这般快。 旖/旎的气氛已然荡然无存。 宋若素窝于沈听檀怀中,问道:「师尊不觉得脏么?为何要这么做?」 沈听檀笑道:「不脏,反而很是可爱。至于为何要这么做么?为师不过是想做与若素一样之事而已。」 与我一样之事…… 我心悦于你,你将来亦会心悦于我么? 宋若素心下忐忑,面上不满地道:「才不可爱,师尊该当与弟子一样说『蔚为壮观』。」 沈听檀从善如流地道:「是为师失言了,该当是『蔚为壮观』。」 宋若素咕哝着道:「其实不及师尊,算不得『蔚为壮观』。」 沈听檀安慰道:「只是较为师稍逊一些,若素切勿自卑。」 「至少较那纪千离略胜一筹,弟子没甚么自卑的。」宋若素凝视着沈听檀,坦白地道,「上回得见师尊之物,弟子便担心自己受不住。」 沈听檀建议道:「关于此事,为师不太懂,趁此番下山,我们买些龙阳春/宫图钻研钻研可好?待闻人来送雄蛊了,我们亦可问问闻人。」 「嗯。」宋若素将双手撑在沈听檀胸膛上,问道,「弟子能继续么?」 「若素想继续便继续。」对此,沈听檀并不沉迷。 「弟子想继续。」宋若素低下了首去。 沈听檀端详着宋若素,忽而听得宋若素含含煳煳地道:「不许看。」 他便不看宋若素,阖上了双目,这等事他是第一次在现实中体验。 他自然不可能全无动容,他能感受到宋若素很努力,不过他更喜欢宋若素的笨拙。 这样一个未经人/事,年仅二十一岁的孩子正热烈地身体力行地表达着对于他的爱意。 他尚且记得宋若素险些被纪千离逼迫时的神情,是噁心得急欲作呕的神情,亦是绝望得认命的神情。 他微微掀开一点眼帘,眼前的宋若素却似乎微醺了,面若桃花,眼神迷醉。 宋若素甚是拼命,却没能成功,斜了沈听檀一眼,抱怨道:「师尊太过『蔚为壮观』了,弟子力不能及。」 沈听檀睁开了双目,指着宋若素绽裂的唇角,心疼地道:「疼了罢?下回可好?」 宋若素亲了一下沈听檀的指尖:「疼,嗯,下回罢。」 还有下回,所以师尊认为我表现得不差? 沈听檀与宋若素四目相接:「要沐浴么?」 宋若素要求道:「先不要,可以与师尊一起么?」 「好。」沈听檀将宋若素抱在了怀里。 互相磨蹭间,宋若素寻到沈听檀的唇瓣,吻了上去。 这样的行为教他觉得自己与沈听檀像极了一双恋人。 宋若素又快了些,但没有上两回那般快了。 沈听檀坐起身来,方要为自己与宋若素擦拭,却被宋若素阻止了。 宋若素垂下首去,舔了舔,苦着脸道:「不好吃。」 沈听檀失笑道:「本就不是用来吃的,当然不好吃。」 「弟子知晓不是用来吃的,但师尊修行千年,弟子还以为会是琼浆蜜酿。」宋若素眼波含情,「纵然不好吃,弟子亦很是喜欢,因为属于师尊。」 自己被宋若素迷恋着罢? 沈听檀忍不住问道:「若素,这世间有不少与你年龄相仿的青年才俊,你为何独独看中为师?」 宋若素摸了摸沈听檀的脑袋:「师尊莫怕,弟子不会嫌弃师尊年纪大的。」 沈听檀配合地道:「承蒙若素不弃。」 宋若素忍俊不禁,而后思忖着道:「弟子认为心悦无关性别与年纪,弟子心悦于师尊,便觉得师尊举世无双,就算有一个较师尊英俊,较师尊年轻之人追求弟子,弟子亦不会见异思迁。」 第54页 「这兴许便是缘分罢?」沈听檀第一回听见「缘分」一词,是从师尊口中,师尊说他与少年有缘分,但显然与他有缘分的是宋若素,少年更像是他与宋若素的媒人。 要是没有少年,他可能不会收宋若素为徒。 「对,便是缘分。」一来到这个世界,一醒来,宋若素见到的便是沈听檀。 合欢蛊第一次发作,恰巧在他身边的亦是沈听檀。 不知弟弟有没有缘分遇见如沈听檀一般契合的女子或是男子? 他欢欣雀跃地道:「师尊早于弟子千年降生,却始终孤身一人,便是为了等待收弟子为徒,与弟子结为道侣。」 「若素所言极是。」沈听檀对于结道侣一事没甚么兴趣,一直到从「往生镜」中见到少年。 不行,他不能再想着少年了,这对于宋若素不公平。 他须得赶快将少年忘得一干二净。 他并不想做三心二意的薄倖郎。 宋若素抓了沈听檀的手,一指一指地没入了沈听檀的指缝:「弟子心悦于师尊。」 「为师知晓了。」沈听檀用空暇的左手将自己与宋若素擦拭干净后,却发现宋若素盯着他不放。 宋若素好奇地道:「修炼能使之产生变化么?」 沈听檀据实道:「为师自成年后,便是如此,不知修炼是否能使之产生变化。」 「弟子还以为只要弟子努力修炼,总有一日能与师尊一较高下。」宋若素又问道,「时隔多年,师尊感受如何?」 「为师很舒服。」沈听檀毕竟是风华正盛的男子,舒服是舒服的,但并没有舒服到欲罢不能。 「师尊看起来好像在撒谎,师尊太冷淡了。」宋若素以手指丈量着沈听檀的腰肢,「师尊的腰肢如此诱人,师尊却如此冷淡,委屈这腰肢了。」 「对不住。」沈听檀歉然地道,「也许为师更适合修无情道。」 「倘使师尊修无情道,弟子定会破了师尊的无情道。」宋若素一把拥住了沈听檀,在沈听檀面上落下一阵啄吻,「师尊已答应与弟子结为道侣了,弟子才不会让师尊逃了去。」 「为师为何要逃?」沈听檀忧心忡忡地道,「若素,合欢蛊如何了?」 宋若素答道:「并未发作,今夜理当不会发作了罢?」 「那便好,已三回了,太多了。」沈听檀扬声唤了小二哥送热水来。 宋若素不解地道:「师尊为何不变出热水来?」 「万事万物都不可能凭空变出来,为师为瀚海变的棺材其实质是若素窗外的一枝梅,所以为师后来命霄儿下山另买了棺材,而为师为纪千离变的棺材其实质是一株荒草。为师先前为若素变的凉水则是屋檐下的冰棱。」沈听檀正色道,「而今我们身处山下,尽是凡人,应当与凡人一样生活,勿要引人起疑,以免多生事端。」 「弟子受教了。」宋若素环住了沈听檀的后颈,「在热水送来前,师尊能教弟子如何接吻么?」 第二十七章 于弟子而言,师尊本身便是…… 「为师不懂该如何接吻。」沈听檀为难地道,「除了若素,为师不曾与任何人接过吻。若素先前不是说过会努力让为师喜欢与若素接吻么?还是由若素来教导为师罢。」 「师尊当真是贞洁烈女,苦等千年,只为了任弟子採撷,弟子便不客气了。」宋若素言罢,顿觉自己得意忘形了,怯怯地瞧着沈听檀道,「弟子愈来愈没规矩了,请师尊恕罪。」 沈听檀不解地道:「这算是没规矩么?为师还以为若素是在与为师调/情。」 「师尊认为这是调/情?」宋若素见沈听檀颔首,长舒了一口气,「弟子怕是会一日较一日得寸进尺,师尊若是觉得弟子过度了,定要提醒弟子,弟子并不想惹师尊生气。」 「好,接吻罢。」沈听檀阖上了双目。 宋若素垂首吻住沈听檀的眉心,继而迤迤然地向下而去,贴上沈听檀的唇瓣。 沈听檀思及宋若素曾在吻他时向他讨要回应,遂在宋若素磨蹭他的唇瓣之际,主动蹭了蹭宋若素的唇瓣。 宋若素的唇瓣分外柔软,他无从比较,竟莫名其妙地认定旁人的唇瓣定然及不上宋若素柔软。 宋若素抓了沈听檀的手,放于自己腰身上,方才潜入了沈听檀松懈的唇齿。 沈听檀一下子便尝到了自己的滋味,分明与宋若素的滋味差不离,却觉得宋若素的滋味要好一些。 宋若素自然亦尝到了自己的滋味,显然这滋味不会因为修行而改变。 一吻未罢,房门陡然被叩响了,沈听檀为自己与宋若素穿上衣衫,又拉下了床帐,才扬声道:「进来罢。」 小厮提着一桶又一桶的浴水注满了浴桶,待小厮走后,沈听檀将宋若素打横抱起,放入了浴桶中。 宋若素面红耳赤地道:「师尊不与弟子一道沐浴么?」 沈听檀摇首道:「不可。」 宋若素瘪了瘪嘴巴:「师尊嫌弃弟子么?」 沈听檀解释道:「这浴桶太小了些,为师倘使与若素一道沐浴,恐怕得肌肤相亲,若素今夜一连出了三回,万一再出第四回便不好了。」 宋若素做出一副风流模样,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慎言。」沈听檀摸了摸宋若素的额发,「乖些。」 第55页 「师尊小气得很。」宋若素自然明白沈听檀是为自己着想,并不坚持。 沈听檀自去打坐了。 沐浴罢,宋若素故意娇声娇气地道:「要师尊抱弟子起来。」 沈听檀行至浴桶前,向宋若素伸出手去。 宋若素抬手覆上了沈听檀的手背,随即犹如蛇一般,一寸一寸地朝上爬行,直至沈听檀的唇瓣,他以指尖轻弹这唇瓣,接着,指尖划蹭着沈听檀的肌肤,抵达了后颈。 沈听檀由着宋若素作弄自己,突地被宋若素用力地一扣后颈,以致于上身没入了浴水中。 宋若素在浴水中亲了一下沈听檀的唇瓣,便松开沈听檀,由着沈听檀直起了上身。 沈听檀嘆了口气:「若素,你是小孩儿么?」 宋若素亦觉得自己幼稚,但更多的是想与沈听檀亲近。 「弟子其实从未做过真正的小孩儿。」他从浴桶中站起身来,直视着沈听檀道,「弟子能在师尊面前做小孩儿么?」 「你小时候受苦了。」沈听檀毫不犹豫地道,「你想做小孩儿便做小孩儿罢。」 原身小时候受了不少苦,而宋若素自己亦受了不少苦。 在被自己夺舍之前,原身十之八/九便已过世了,不知是否重新投胎了? 望原身下一世能拥有父母的疼爱。 「师尊,弟子……」假若对沈听檀坦诚自己并非其真正的徒儿,沈听檀会作何反应? 沈听檀对于他的疼爱、纵容、保护……俱是建立在自己是其徒儿的提前上的。 沈听檀一旦得知真相,是否还愿意服下雄蛊?是否还愿意与他结为道侣?是否会将他赶出玄心宗? 他被自己的假设惊出了一身冷汗。 沈听檀迟迟等不到宋若素往下讲,主动问道:「若素你想说甚么?」 宋若素定了定神:「师尊,弟子心悦于你。」 「为师知晓了。」沈听檀将宋若素从浴桶中捞了出来,擦干后,穿上了亵衣、亵裤,抱回床榻上,盖好棉被,自己才沐浴。 宋若素髮觉沈听檀并未唤小厮来换浴水,登时心如擂鼓。 待沈听檀上了床榻,他才故作冷静地问道:「师尊为何不换浴水?」 沈听檀答道:「若素不是想与为师一道沐浴么?这样做勉强算是为师满足了若素的愿望罢。」 宋若素埋首于沈听檀颈窝处:「师尊待弟子太好了些。」 沈听檀想起有一事要问宋若素,轻抚着宋若素的背嵴道:「若素白日里在『拍喜』之时,见到木棍子、铁锹……皆是面不改色,为何见到竹条,却害怕了?能告诉为师么?」 宋若素记得当时他害怕得揪住了沈听檀的衣袂,而沈听檀拍了拍他的手背,并没有说甚么。 他对沈听檀说过弟弟被爹爹活生生地打死了,那时,他已然意识到自己的心意了,但认为自己全无希望,自暴自弃,甚至想知晓沈听檀倘若发现他不是原身,会作何反应。 但他现下不敢冒险了,遂沉默不言。 「不想说便不说。」沈听檀弹指灭了烛火,「若素,歇息罢。」 宋若素以四肢缠紧了沈听檀:「师尊,今日下了雪霰,应当快下雪了罢?」 沈听檀并未瞧见雪霰,应是自己追着纪千离进了客栈后,下的雪霰罢? 「嗯,应当快下雪了,到时候我们一道堆雪人罢。」他尚且记得自己与宋若素的约定。 宋若素倾听着沈听檀的心跳声,慢慢地睡了过去。 次日,他一睁开双目,便听见沈听檀道:「若素,下雪了。」 他登地坐起身来,掀开床帐,向窗口一望,果真看见了纷飞的雪片。 沈听檀提议道:「雪积得还不够厚,堆不了雪人,我们先送许姑娘回家可好?」 「不好。」宋若素盯着沈听檀心口,「师尊身受重伤,我们再在这客栈住上几日罢,既不堆雪人,亦不送许姑娘回家。」 沈听檀正欲出言,被宋若素以吻封缄了。 宋若素愈发喜欢同沈听檀接吻了,根本吻不够,他与沈听檀皆不善接吻,但他充满探索欲,而沈听檀则会纵容着他。 断断续续地吻了良久,宋若素才依偎在沈听檀怀中,说着情话:「弟子恨不得长在师尊身上。」 沈听檀端量着宋若素的眉眼,含笑道:「若素委实黏人。 宋若素气唿唿地道:「难不成师尊不喜欢被弟子黏着么?」 沈听檀正色道:「为师只是在想,若素黏着为师,会不会觉得无趣?为师不通风花雪月,亦不懂如何讨若素欢心。为师自小便有些孤僻,能一日不说话。待为师长大,为师最为擅长之事便是修炼。」 宋若素亦正色道:「才不会,师尊纵然一言不发,弟子亦不会觉得无趣。弟子并不需要师尊讨弟子欢心,弟子心悦于师尊,心悦的是原原本本的师尊,师尊不必为了弟子而改变自己。师尊既擅长修炼,待回了玄心宗,便教弟子修炼罢。往后,师尊闭关,弟子可以与师尊一道闭关。」 沈听檀柔声道:「为师还以为如同若素这样的小孩儿会更喜欢风花雪月。」 「弟子已不是小孩儿了,弟子已及冠了,到了能与师尊交/欢的年纪了。」宋若素热烈地向沈听檀告白,又意犹未尽地亲了一下沈听檀的唇瓣,「于弟子而言,师尊本身便是这世间至高的风花雪月。」 第56页 并非没有人向沈听檀表白过,但沈听檀全数充耳不闻,从不记得他们是如何表白的。 宋若素的表白却教沈听檀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从未想过自己能与风花雪月扯上关系,更何况是这世间至高的风花雪月了。 第二十八章 弟子倘使不是师尊的弟子,…… 宋若素轻啄了一下沈听檀的唇瓣,便从沈听檀怀中钻了出去,继而穿妥衣衫,对沈听檀道:「弟子去向许姑娘说明情况,师尊乖乖躺好。」 宋若素一出去,便只余下沈听檀一人了。 沈听檀早已习惯于一个人了,不知何故竟是觉得这客房,这床榻,这胸膛俱是空空荡荡的。 不久,宋若素便回来了,手中还端着食案,食案上头放着两碗绉纱小馄饨,两碟煎饺。 他将食案放在了一旁的矮几上,而后在床榻边坐下,接着一手端起绉纱小馄饨,一手捏着调羹,舀了一只绉纱小馄饨送到了沈听檀唇边,道:「由弟子来服侍师尊用早膳罢。」 「不必了。」沈听檀不习惯由他人服侍,方要从宋若素手中接过绉纱小馄饨,却是被宋若素瞪了一眼。 宋若素没好气地道:「弟子明白这伤势于师尊而言,并不致命,但弟子想服侍师尊有何不可?」 「没甚么不可。」沈听檀张口吃下了绉纱小馄饨,尚未咽下,便听见宋若素道:「弟子倘使不是师尊的弟子,师尊还会愿意与弟子结成道侣么?」 沈听檀认真地道:「若素倘使不是为师的弟子,那么是为师的何人?」 宋若素答道:「倘使弟子仅仅是寻常的商贾之子,与师尊萍水相逢呢?」 沈听檀不假思索地道:「单单萍水相逢,为师应当不会愿意与若素结成道侣。」 也是,换成自己,若是单单萍水相逢,自己亦不会为沈听檀断袖。 宋若素意识到自己的假设全无意义,遂换了话茬:「许姑娘坚持要自己回家,不想麻烦我们。弟子放心不下,且雪日不便出行,便将许姑娘拦下了。」 「若素做得对。女子孤身在外总归不安全。」沈听檀接了先前的话茬,「若素为何要做这一假设?」 「弟子不想说。」宋若素沉默了下来。 「不想说便不说。」沈听檀与宋若素熟稔起来是近来之事,出关前,他对宋若素了解不多,宋若素看起来有甚么埋藏于心底的秘密,因此备受折磨却不想或是不能说与他听。 宋若素将沈听檀的那份早膳全数餵了沈听檀后,才埋首用自己的早膳。 沈听檀素来笨嘴拙舌,宋若素不出声,他便不知该说些甚么了。 搜肠刮肚间,他忽然闻得宋若素道:「弟子当真心悦于师尊。」 「嗯,为师知晓了。」他目前无法回应宋若素的心意,便又这般答了。 宋若素似嗔似喜地道:「师尊总是如此。」 接下来的三日,雪下得一日较一日大了。 宋若素与沈听檀不是在观雪、品茗,便是由沈听檀教授宋若素心法。 于宋若素而言,修仙之道委实太难了些,他向来触类旁通,却听得一知半解。 沈听檀谆谆不倦,并不因为宋若素的问题过于粗浅而敷衍了事。 经过三日,雪积了厚厚的一层,沈听檀的心口勉强长上了,血痂子亦是厚厚的一层。 宋若素每每瞧见沈听檀的伤口,便恨不得将纪千离剥皮抽筋。 第四日,雪后初霁,沈听檀用罢早膳后,提议道:「若素,我们去堆雪人罢。不然,积雪该化了。」 宋若素扯开沈听檀的衣襟,紧盯着心口,血痂子已呈暗红色,好似轻轻一碰,便能穿破血痂子,直抵沈听檀的后心。 「师尊,师尊,师尊……」他嗓音中的哭腔一声较一声明显。 沈听檀知晓宋若素时常暗暗地瞧着他的伤口,想必很是自责。 「莫哭。」他低下首去,亲吻宋若素的眼帘。 「师尊一直是一副安然无恙的样子。」宋若素一把抱住了沈听檀的腰肢,先前,他心有余悸,除了沈听檀受伤的那一日,都不敢细看,只是隔着衣衫看。 今日一看,他当即红了双目:「积雪化了便化了罢,师尊不是要与弟子结成道侣么?多的是堆雪人的机会。」 未待沈听檀作声,他吸了吸鼻子道:「要不是弟子总在夜里闹师尊,师尊是否会好得快些?」 沈听檀纠正道:「你不是闹为师,你是在与为师亲热。」 「若非弟子身中合欢蛊,定不会在师尊伤愈前,缠着师尊不放。」话音未及落地,宋若素便不确定地道,「弟子兴许会忍不住亲师尊,师尊太过诱人了。」 沈听檀莞尔道:「是为师的荣幸。」 又过了五日,宋若素与沈听檀方才启程送许莲儿回家。 积雪已然化得丁点儿不剩了。 又三日,三人终是赶到了许家沟。 许莲儿已有足足两年不曾见到爹娘了,顿时泪如雨下。 许母与许莲儿哭成了一团,许父与许弟弟亦红了眼眶。 正当宋若素以为许莲儿已阖家团圆,自己与沈听檀已功德圆满之时,他赫然听得许父道:「莲儿,你这两年是如何过的,早成了别人家的媳妇了?还是被人卖进不三不四的地方了?」 许莲儿据实道:「女儿被打晕后,又被卖给了一户姓胡的人家做媳妇。」 第57页 许母急声问道:「生娃了?」 许莲儿摇首道:「没生。」 许母松了口气:「没生好,没生好。」 「好甚么?清白都没了,早生晚生不都得生?两年过去了,肚子不争气啊。」许父催促道,「快带阿爹去胡家,阿爹得问问胡家甚么时候下聘。」 许莲儿拒绝道:「他强/暴女儿,还对女儿动手,女儿不想嫁他。」 许父愤愤地道:「老子还做不了你的主了?你的身子都给他了,不想嫁他,想嫁谁?你以为破鞋人人抢着要?趁着村子里还没人知道你成了破鞋,赶紧嫁出去。」 「女儿才不是破鞋,哪有当爹的叫女儿破鞋的?亏你还是个秀才,是非不分。」许莲儿尽量心平气和地道,「阿爹,女儿失了清白,没人要,大不了便守着爹娘过一辈子。」 许母慌忙道:「这可不行,女儿不出嫁,爹娘还做不做人了?不得被人戳着嵴梁骨啊?你就算不考虑爹娘,总得考虑你弟弟,他还娶不娶媳妇了?」 许弟弟帮腔道:「阿娘说得对,阿姊,你总不想害得我们许家绝后罢?」 宋若素看不过眼,插话道:「许姑娘好容易回家了,你们便是这样对待她的?」 「我自己的女儿哪有不疼的道理?」许父振振有词地道,「我是为了她好,不容你这外人置喙。」 宋若素冷笑一声:「我初见许姑娘,许姑娘正遭受『拍喜』之苦,你便不怕将许姑娘嫁过去,许姑娘被打死么?」 许父天经地义地道:「『拍喜』不是寻常事么?莲儿要是肚子争气,哪里用得着『拍喜』?『拍喜』被打死的不多,莲儿绝不会是其中之一。」 许父是许家沟惟一一个秀才,受人敬重,许家沟里有个红白喜事,都得托许父挥毫泼墨。 许莲儿认定自己的阿爹是开明的,讲理的。 然而,阿爹今日的一席话却使她觉得阿爹与她所谓的「夫婿」是一样的。 假使阿爹娶不上媳妇,大概亦会与「夫婿」一样去买媳妇,至于媳妇本人的意愿无关紧要。 她曾反抗过,曾自尽过,曾终日被关在房中,供「夫婿」发/泄。 「夫婿」烦恼于她何时才能听话,「婆婆」则安慰「夫婿」她生了孩子便会听话了。 她其实是有过孩子的,由于「夫婿」过于暴力而小产了。 当时,她看着小小的不成型的肉团,只觉得噁心,全然没生出母爱。 虽然她从小便被教育女子的贞洁是如何如何得重要,但她以为她是被迫失去贞洁的,阿爹、阿娘、弟弟都不会因此嫌弃她。 可惜,事与愿违。 她现下甚至想贞洁的重要性是否在于能不能换取更多的彩礼?换言之,能不能卖出更高的价格? 她在一瞬间下定了决心:「宋公子、沈公子,我没有家了,你们能带我走么?我愿意为奴为婢伺候你们。」 宋若素望向沈听檀,沈听檀回道:「走罢。」 许莲儿头也不回地走了,走出两步,突地被许母拉住了:「不孝女,你要走去哪儿?」 「你们对外说我已出嫁了,且生了好几个孩子,每一个皆是儿子便是了。」她嫣然一笑,拨开许母的手,「我可不想被你们送给那个人渣做媳妇。」 第二十九章 若素,今夜可好? 许母气得倒在了地上,哭嚷着道:「不孝女啊,不孝女,爹娘辛辛苦苦地将你养育成人,你居然不要爹娘了,不孝女,白眼狼,早知今日,阿娘何苦要生你?」 许莲儿停顿了脚步,反唇相讥:「我可没求着你生我。」 她一直认为自己的阿娘与别人的阿娘是截然不同的,自己的阿娘能识些字,不会总逼着她下地干活,得了空,还会讲故事给她听,且时常对她说待她及笄,定为她选一良人。 现如今阿娘却变得面目全非了,只因她失了贞,只因她要走。 许父怒喝道:「看看你这不孝女将你娘气成甚么样子了,还不快向你娘赔罪?」 「如何赔罪?」许莲儿微笑道,「答应你们向那人渣讨要彩礼,再嫁给那人渣?那人渣可没甚么彩礼能给你们的,买我花完了他全部的积蓄。」 「那便换个合你心意的,新婚当夜,提前将手割破……」许父尚未说完,便被许莲儿打断了:「在帕子上滴血,充作处/子,我可干不了这骗人的勾当。」 许父失望地道:「为父这是在为你想出路。」 许莲儿淡淡地道:「我的出路不需要你想,我的出路可不止嫁人一条。」 许母被许莲儿气得一边泪如泉涌,一边破口大骂:「当姑娘的哪有不嫁人的道理?」 宋若素在一旁看着,只觉得讽刺,适才许母哭泣是因为女儿失而復得,现下许母哭泣是因为女儿宁肯离家亦不愿嫁人。 女儿似乎合该被父母所掌控,一旦不听话,便会被生养之恩相要挟。 许莲儿对爹娘的幻想业已破灭得一点不剩了,唇瓣动了动,疲倦万分,说不出一个字来,遂转身离开。 许弟弟拦住了许莲儿的去路,质问道:「爹娘同我说好了,要用你的彩礼为我娶媳妇,你走了,我的媳妇怎么办?我不许你走,你得为我娶了媳妇才能走。」 「这简单得很。」许莲儿见弟弟双目放光,一字一顿地道,「你去给人当上门女婿,倒插门,不就有媳妇了?」 第58页 「你竟敢盼着我们许家断子绝孙!」许父一把提起放在旁边的锄头,「老子弄死你这个赔钱货!」 许莲儿侧身一躲,未及站稳,已被沈听檀提起了后襟,又听得沈听檀道:「许姑娘,得罪了。」 沈听檀左手扣着宋若素的腰身,右手提着许莲儿的后襟,一跃上了马车。 弹指间,马车已出了一里地。 宋若素向许莲儿确认道:「许姑娘当真要随我们走?」 「恳请两位公子收留。」许莲儿垂着首,泪水划过她的下颌,纷纷滴落了下去。 骨肉亲情终究不是这般轻易便能割捨的,她只不过是表现得毅然决然而已。 她心软过,甚至有那么一剎那想松口。 可是阿爹、阿娘以及弟弟却一再教她寒心,但凡他们的意图暴露得晚些,将她稳住,兴许她便如他们所愿去换彩礼了。 宋若素清晰地看见了许莲儿的泪水,并未点明,只是道:「许姑娘,外头凉,你去马车里面罢。」 许莲儿对宋若素心怀感激,掀开马车帘子,进去了。 宋若素往马车帘子里塞了锦帕,后又低喃着道:「人生莫作妇人身,百年苦乐由他人。」 沈听檀一手持着缰绳,一手揉了揉宋若素的后脑勺:「为师听闻今上将颁布律法,允许女子参加科举,若有女子能拜相封侯,今后女子的日子便会好过些。」 「今上怕是会受到不少阻力罢,万一弄得血流成河便不好了。」宋若素听闻今上丛霁是出了名的暴君,信奉「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世人皆认为今上是暴君,为师却不这么认为,应当不会血流成河。」沈听檀虽然不入世,对于今上的暴君之名却是如雷贯耳,但他每每询问将今上编排成暴君之人,对方都说不出一个真正枉死于今上之手的可怜人。 「也是,能允许女子参加科举者想必不是暴君。」宋若素嘆了口气,「家人可能是许姑娘这两年惟一的信念,支撑着她活了下来,她满怀希望地想回家,却……」 沈听檀面无表情地道:「有时候,家人徒有家人之名。」 譬如少年,少年的父母所想俱是儿子能否光耀门楣,是以,日日/逼迫少年上进,又总是对被认定成不了才的少年的弟弟横眉竖眼。 又譬如他自己。 宋若素从未见过眉眼没有一丝温柔的沈听檀,小心翼翼地问道:「师尊的父母是否亦待师尊不好?」 沈听檀平静地道:「那年闹饥荒,爹娘与其他灾民易子而食。是夜,为师被剥光了破旧的衣衫,正要被开肠破肚,恰巧师尊经过,救了为师一命。为师还有个妹妹,一日,爹爹骗为师妹妹走丢了,娘亲在旁边暗暗地抹泪,那时为师并没有多想。后来,为师才反应过来,当日吃的那锅肉不是爹爹当了家里的物什换来的,而是用妹妹换来的,甚至便是妹妹本人。待为师长大了,再回想起这件事,明白爹娘亦是不得已,毕竟死一个,死两个,总比全死了来得强,但为师始终无法原谅爹娘。」 ——他会心悦于少年的其中一个原因便是心疼少年有那样一对父母。 宋若素一把环住了沈听檀的腰肢,发誓道:「弟子会待师尊好的,绝不会伤师尊分毫。」 「早已过去了。」沈听檀坦白道,「为师曾有一段时间不吃肉,因为会想起妹妹,为师辟谷后,一年都用不了一回膳。不过都过去了,为师已无事了。」 「嗯,都过去了。」弟弟死了,不会再被爹娘虐待了,宋若素自己亦死了,不会护不了弟弟周全了。 四日后,他们回到了玄心宗。 玄心宗女弟子寥寥无几,沈听檀便委託其中一名女弟子带许莲儿,许莲儿本是想当奴婢伺候沈听檀与宋若素的,被沈听檀婉拒了。 又两日,闻人羽登门,直截了当地道:「雄蛊已做好了,只需宋若素的一滴血唤醒后便能服用。」 这意味着自己将要与沈听檀…… 宋若素霎时心如擂鼓,悄悄地瞥了沈听檀一眼。 沈听檀柔声道:「若素,以免夜长梦多,今夜可好?」 宋若素矢口拒绝:「恕弟子不能从命,再过几日罢。」 「无妨,便今夜罢。」沈听檀知晓宋若素是顾忌他的伤,才这般说的。 宋若素急声反对:「不成,万一……」 「若素莫怕,不会有万一的。」沈听檀坚持道,「便今夜罢。」 第三十章 若素,我想与你地久天长。…… 日暮时分,宋若素坐于浴桶中,盯着自己的手指发了一会儿怔后,又将手指探入了浴水。 他必须将自己清洗得干净些,再干净些。 直到房门被叩响,他才匆匆地擦干身体,穿上了衣衫。 一打开房门,他便瞧见了沈听檀与闻人羽。 闻人羽手中拿着一只墨绿色的小匣子,对宋若素道:「伸出左手来。」 宋若素乖乖地伸出了左手,紧接着,左手无名指指腹被闻人羽以银针刺破了。 闻人羽打开小匣子,令血液滴在蛰伏于其中的雄蛊之上。 这雄蛊生得漆黑,一饮血登时变得猩红。 闻人羽望住了沈听檀:「听檀,你若是没有改变主意,可将这雄蛊服下了。」 闻言,宋若素的掌心陡然泌出了一层细汗,万一……万一沈听檀改变主意了,他该如何是好? 第59页 沈听檀观察入微,轻轻地拍了拍宋若素的背嵴,便毫不犹豫地捏起雄蛊,送入了自己口中。 雄蛊滑过口腔,落入食道,所经之处微微发痒。 闻人羽叮嘱了沈听檀一些事项后,便递给了沈听檀一盒软膏。 沈听檀不明所以地接过软膏:「这是做甚么用的?」 闻人羽知晓沈听檀不解风情,对于沈听檀的反应并不意外,答道:「你这徒弟虽然身中雌蛊,但到底是男子,这软膏可减少他的痛楚。」 宋若素不作声,将脖颈垂成了一个漂亮的弧度,听得闻人羽离开的足音后,忐忑更甚。 沈听檀牵了宋若素的手,宋若素由沈听檀牵着,被带到了沈听檀的房间。 沈听檀揉了揉宋若素的后脑勺:「若素,你且抬起首来。」 映入眼帘的是漫天漫地的大红,宋若素愕然地道:「师尊这是何意?」 「于修仙者而言,结为道侣相当于凡人结为夫夫。若素,今夜暂且委屈你了。眼下瀚海死因不明,为师又收到了霄儿的传讯,赵家确实被瀚海模样的人屠得一干二净,只余下赵玥。故而,玄心宗不便办喜事。待一切水落石出,为师定与若素举办盛大的结契仪式,广邀各大门派参加。」沈听檀阖上房门,端了合卺酒来。 宋若素激动得双目含泪:「劳烦师尊费心了。」 「这是为师应当做的。」沈听檀将合卺酒递予宋若素。 宋若素接过合卺酒,瞧了一眼,却不饮,而是望住了沈听檀道:「师尊……师尊是否已心悦于弟子了?不然,何必如此费心?」 沈听檀并不想欺骗宋若素:「若素,为师不知自己是否心悦于你,但为师已认定了你。」 至于他追逐了足足千年的少年,必须割捨了。 他既然要同宋若素共赴巫山,且要同宋若素结为道侣,便没有朝三暮四的道理。 宋若素已是第二次听到这个答案了,固然在他意料之中,但要说不失望,自然是骗人的。 「弟子心悦于师尊,望师尊有朝一日亦能心悦于弟子。倘使……」他咬了咬唇瓣,不安地道,「倘使来日师尊另有心上人了,不必隐瞒弟子,弟子亦不会缠着师尊不放。弟子甚是感激师尊为了不使弟子沦为炉鼎,捨身搭救弟子,弟子……」 他想表现得得体些,大度些,毕竟是他亏欠了沈听檀,且沈听檀是他从原身那儿偷来的,可他却是哭了出来。 单相思委实太苦了。 最初意识到自己的心意时,沈听檀若是愿意与他肌肤相亲,与他结为道侣,他定然欢欣雀跃。 但是现下已不足够了,不知不觉间,他变得愈来愈贪得无厌了。 他想要沈听檀,不止是沈听檀的温柔,不止是沈听檀的身体,他想要沈听檀对他至死不渝,即使他的身份暴露了,沈听檀都不会责备他、嫌弃他……的那种至死不渝。 沈听檀霎时心疼不已,低首亲吻宋若素的眼尾:「若素,为师不是说了已认定你了么?」 「师尊,弟子……」宋若素抬起首来,「师尊,弟子当真了,不管发生何事,弟子都会缠着师尊不放,师尊休想摆脱弟子。」 「好,不管发生何事,为师都会让若素缠着为师不放。」沈听檀吻干了宋若素的泪水,「若素,饮合卺酒罢。」 「嗯。」宋若素将合卺酒送到了唇边,一饮而尽。 合卺酒又苦又甜,意寓着夫夫同甘共苦。 不知他与沈听檀是否能同甘共苦? 沈听檀亦将合卺酒一饮而尽了,其后,他从宋若素手中取过用于盛合卺酒的匏瓜放到了桌案上。 宋若素从未饮过酒,合卺酒一点都不烈,却将他的面孔醺红了。 「师尊……」他抓了沈听檀的衣襟,有些口齿不清,「弟子……弟子能唤师尊『听檀』么?」 沈听檀颔了颔首:「并无不可。」 宋若素转而伏于沈听檀怀中,又问道:「弟子能唤师尊『夫君』么?」 「夫君」二字一入耳,沈听檀不知何故面颊一热。 「若素想唤为师甚么,便唤甚么。」沈听檀言罢,圈着宋若素的腰身,将宋若素往床榻带。 宋若素被沈听檀抱上了床榻,沈听檀蹲下/身去,正要为宋若素脱下锦履,又听见宋若素道:「弟子能唤师尊『檀郎』么?」 「可。」沈听檀为宋若素脱下锦履、足衣后,问宋若素,「难受么?要为师命人送解酒汤来么?」 宋若素并非全然神志不清,摇了摇首,借着酒力,鼓足勇气,一股脑地问道:「弟子能不自称『弟子』么?师尊能不自称『为师』么?弟子能让别人知晓师尊已认定了弟子么?弟子不是女子,师尊会觉得失了颜面么?弟子如若有对不住师尊之处,师尊能原谅弟子么?」 沈听檀平视宋若素,郑重其事地道:「若素能不自称『弟子』;为师亦能不自称『为师』;全玄心宗上下已尽数知晓今日过后,若素便是宗主夫人了;若素不是女子又何妨?为师——我并不会觉得失了颜面,我既已决定断袖,自当堂堂正正,何须遮遮掩掩?若素如若有对不住我之处,我定会原谅若素。」 沈听檀的答案字字合宋若素的心意,一时间,宋若素又红了眼眶:「檀郎,我心悦于你。」 倘若沈听檀得知他冒充了原身,应当会言出必行地原谅他罢? 第60页 「莫哭。」沈听檀将宋若素拥入怀中,无奈地道,「我的小若素怎地这样爱哭?」 「我喜欢夫君唤我『小若素』。」这称唿浸满了疼爱。 宋若素往沈听檀怀中拱了拱,将眼泪都擦在了沈听檀的衣襟上,又含着哭腔唤道:「夫君。」 沈听檀会意:「夫君在。」 宋若素继续唤道:「檀郎。」 沈听檀应道:「檀郎在。」 「檀郎。」宋若素勐然抬起首来,「檀郎,抱我。」 「先接吻罢。」沈听檀吻上了宋若素的唇瓣。 宋若素阖上了双目,专心致志地与沈听檀交换酒香。 俩人在回来的途中买了不少龙阳春/宫图,沈听檀先前抽空研读了,但对于自己能否做好并没有把握。 一吻罢,他捧着宋若素的面颊道:「若素……」 他尚未言罢,便被宋若素打断了:「我既在下,便等同于檀郎的娘子,檀郎,唤我『娘子』好不好?」 「娘子。」沈听檀是第一次吐出这一称谓,奇的是格外适应,好似他便该这么唤宋若素,「娘子,我……为夫初试云雨,要是有何处做得不好,望娘子不吝赐教。」 宋若素忍俊不禁:「若不是檀郎自称『为夫』,称我为『娘子』,我还以为檀郎要与我过招。」 「抱歉。」沈听檀正色道,「为夫不善言辞,望娘子多多包涵。」 「檀郎实在磨叽。」宋若素伸手去解沈听檀的衣衫。 衣衫既去,心口即刻暴露了出来,其上的血痂子业已成熟了,一副要掉不掉的样子。 宋若素低首亲吻血痂子,霎时间,后怕横生。 差点沈听檀便醒不过来了,差点自己便要沦为纪千离的玩物了。 沈听檀解了宋若素的髮带,以指尖梳理着宋若素散落的髮丝,道:「娘子,为夫已无事了。」 「嗯。」宋若素亦抬手卸下了沈听檀的发冠,霜发如瀑而下,衬得沈听檀恍若天人,「夫君能告诉我为何会身受重伤么?」 ——沈听檀说过其曾身受重伤,功力散尽,以致于一夕间墨发变作了霜发。 百年前,沈听檀遍寻不到少年,因猜测少年可能并不在这个世界,妄图踏破虚空,只为了去另一个世界寻找少年。 然而,这不被上天所允许,立即降下了九天玄雷。 他修为深厚,捡回了一条性命,自此之后,为了早些恢復,时常闭关。 以防宋若素多心,关于此事,他并不想告诉宋若素,遂沉默不言。 宋若素自己心里有鬼,并不当真将自己当作沈听檀的娘子,自不敢咄咄逼人,问个究竟,而是轻松地笑道:「待檀郎想告诉我了再说可好?」 「好。」沈听檀心虚不已,垂目去解宋若素的衣衫。 宋若素半阖着双目,配合着沈听檀。 当背嵴抵上床榻,他紧张得蜷缩了身体。 「娘子可是害怕了?」沈听檀暗忖假使换成他自己,亦感到害怕罢,毕竟断袖违逆了阴阳。 「我才不害怕。」为了证明自己不害怕,宋若素尽量舒展了四肢。 沈听檀心生一计,低下了首去。 「檀郎。」宋若素抓着沈听檀的髮丝,吐息失序。 少顷,他突然感受到了微凉的膏体,想必就是闻人羽给予沈听檀的软膏了。 沈听檀极其小心,生怕伤及宋若素。 良久,他方才含含煳煳地询问道:「娘子,可以了么?」 宋若素掀开眼帘,凝视着沈听檀道:「抱我,我已将自己清洗干净了。」 「若素原本便不脏。」沈听檀慎之又慎,他体内的雄蛊却是不断地催促着,叫嚣着,只为了距雌蛊近些。 他意志坚定,在与雄蛊的抗衡中,占了上风。 慢些,再慢些,必须慢些。 他如是告诫自己,宋若素竟是道:「难受,与其不上不下,我宁愿疼。」 「为夫捨不得……」他话未说完,宋若素已将他推倒了。 宋若素凭藉着体重,在一瞬间得偿所愿了。 兴许是雌蛊尚未成熟的缘故,他其实不常感受到雌蛊的存在,失神了好一会儿后,他却是清楚地感受到了,雌蛊正迫不及待地朝着雄蛊奔去。 他瞧着忧心忡忡的沈听檀,心口胀满了甜蜜,启唇道:「不疼。」 沈听檀嘆了口气,盘足而坐,令宋若素亦盘足而坐,然后,一手覆上了宋若素的心口,将内息传予宋若素,并道:「娘子,照着为夫内息的走向运气。」 宋若素命令自己冷静下来,却怎么都冷静不下来,于是,他对沈听檀道:「檀郎能先抱我一回么?无关合欢蛊。」 沈听檀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不久,宋若素又想哭了,他从未体验过这等滋味,宛若漂浮在云端,说不出的美妙。 只可惜一回太少了。 沈听檀再度将手覆上了宋若素的心口,他方要教宋若素冷静下来,不过掌心下的心脏着实跳得太快了些,如何能冷静得下来? 「娘子……若素。」为了让宋若素冷静下来,他换了称唿,「若素,冷静下来,眼下最紧要的是安抚雌蛊。」 宋若素双目迷离:「管雌蛊做甚么?檀郎,我想要檀郎。」 「若素。」沈听檀提声道,「若素,你清醒些。」 第61页 宋若素吸了吸鼻子:「檀郎好兇,我不想清醒。」 沈听檀缓和了语气,哄道:「若素乖。」 「不乖。」宋若素咬了一口沈听檀的锁骨,「我不乖,我只想要檀郎抱。」 沈听檀提醒道:「若素,你不想变成炉鼎便乖些。」 宋若素歪着脑袋道:「我想变成独属于檀郎的炉鼎。」 沈听檀严肃地道:「你如果变成炉鼎,不日便会油尽灯枯,一命呜唿,即便你愿意,我亦不会允许你变成炉鼎。若素,我想与你地久天长。」 「地久天长?」宋若素眨巴着双目道,「檀郎真心实意地想与我地久天长?」 「我已认定了若素,当然是真心实意地想与若素地久天长。」沈听檀坦白地道,「我日后如若心动,必然只会对若素一人心动。」 宋若素讨价还价地道:「再一回,我便听檀郎的话。」 沈听檀不得不妥协了。 再一回后,宋若素依言,乖巧地顺着沈听檀内息的走向运气。 待内息行走了一个大周天后,沈听檀端详着宋若素道:「若素,对不住,我须得……出于你体内,雌蛊会将其全数吸收。」 宋若素不解地道:「这有何可对不住的?就算雌蛊丁点儿不吸收,我亦不觉得有何不可?甚至……」 他顿了顿:「甚至很是期待。」 沈听檀解释道:「雌蛊假若不吸收,便得清理干净,不然,你会生病的。」 宋若素双目灼灼地道:「我要是生病了,檀郎会寸步不离地照顾我么?」 「会。」沈听檀蹙眉道,「但我不希望若素生病。」 宋若素蛮不讲理地道:「我要生病,我要檀郎寸步不离地照顾我。」 「傻孩子。」沈听檀体味着宋若素炙热的爱意,心生内疚,这个孩子被他这般无趣又不确定将来能否变心之人夺走了童子之身当真是好事么? 宋若素顺势道:「老夫少妻,檀郎理当宠着我,纵着我。」 沈听檀承诺道:「我会尽量当一个好夫君的。」 少时,宋若素再也没有说话的余力了,甚至连吐息都艰难万分。 沈听檀啄吻着宋若素的发顶道:「片刻后,雌蛊便会全数吸收了。」 宋若素摸了摸自己凸起的肚子,继而伸手穿过沈听檀的腋下,抚上了沈听檀的蝴蝶骨,又将下颌抵于沈听檀左肩之上。 未待雌蛊全数吸收,沈听檀便发现宋若素已睡着了。 须臾,他确定雌蛊已全数吸收了,方才令宋若素躺下了。 而后,他浸湿了锦帕,一面细緻地为宋若素擦身,一面暗道:我当时为何想将这孩子推给别人? 第三十一章 我想……我想被檀郎弄得坏…… 这孩子合该为我所有。 沈听檀被自己所思吓了一跳,凝了凝神,继续为宋若素擦身。 擦罢后,他将自己收拾了一番后,方将宋若素揽入了怀中。 宋若素分明已沉沉睡去了,却往他怀中钻。 我合该被这孩子全心全意地依赖着。 沈听檀垂下首去,于宋若素眉心印下一吻。 宋若素正被红烛摇曳的烛光所笼罩着,眉眼显得又可怜又明艷。 沈听檀端望着宋若素,莫名其妙地想起了少年。 宋若素与少年除了皮囊之外,连性子似乎都有些相似。 倘若少年不是兄长,不必照顾弟弟,不必为弟弟做表率,兴许便会养成宋若素这般的性子。 不对……宋若素不是少年,宋若素喜食甜食,只是不爱龙井酥,而少年是从来不碰甜食的。 就甜食这一点而言,宋若素更像少年的弟弟宋若翡。 宋若素代替不了少年,少年亦代替不了宋若素,他绝不能将宋若素与少年混淆,这是对于宋若素与少年的亵渎。 他已与宋若素行了床笫之欢,宋若素将会成为他的道侣,而少年可能从头到尾都只是一个虚影。 「若素,对不住,我会努力让自己心悦于你的。」他抬手按着自己的太阳穴,满腹愧疚。 他素来信守承诺,亦会信守这一承诺罢? 待宋若素转醒,他先是感受到了异样,而后关于昨夜的记忆才排山倒海地将他淹没。 昨夜姑且算是他与沈听檀的洞房花烛夜,他们理所当然地做了洞房花烛夜该做之事,虽然沈听檀的目的是为了阻止他变成炉鼎。 他心如擂鼓,战战兢兢地睁开双目,竟是对上了沈听檀的双目。 沈听檀满面关切地问道:「娘子,如何?难受么?」 宋若素听得沈听檀唤自己为「娘子」,登时面红得能滴出血来,继而将头摇得犹如拨浪鼓似的:「不难受,不难受。」 「不难受便好。」沈听檀自然而然地吻了一下宋若素的额头。 宋若素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紧张地问沈听檀:「师……檀郎又如何?」 沈听檀坦白地道:「经过昨夜,我方才明白何以此事能令不少人沉迷于其中。」 宋若素咬了咬唇瓣:「檀郎是否沉迷于我?」 沈听檀否认道:「我并未失去理智,我想应当算不上沉迷。」 宋若素直白地道:「檀郎是否希望我是女子?」 沈听檀一五一十地道:「我从不希望你是女子,我不曾与女子同床共枕过,无从比较,但我并不讨厌断袖的滋味,且我很是庆幸当时决定由自己服下雄蛊。」 第62页 「所以……」宋若素直截了当地道,「所以即使算不上沉迷,至少不讨厌罢?」 沈听檀揉了揉宋若素的脑袋,笑道:「傻孩子,这不是毋庸置疑之事么?不然,为何我既未服用合欢散,又未藉助于外力,便有感觉了?」 「檀郎,我心悦于你,我已沉迷于你。」宋若素抬手勾住了沈听檀的后颈,「檀郎能与我接吻么?」 「傻孩子,这个问题不必问。」沈听檀一手掐着宋若素的侧腰,一手捧着宋若素的后脑勺,覆下唇去。 沈听檀的气息教宋若素神智迷乱,好似饮了一壶烈酒,酒液蔓遍四肢百骸,使得四肢百骸全然不听使唤了。 一吻毕,沈听檀瞧着傻乎乎的宋若素道:「要再睡一会儿么?」 宋若素不答,而是抗议道:「我昨夜已证明自己不是孩子了。」 沈听檀歉然地道:「就年龄而言,你确实已不是孩子了,但我年长你太多,且你是我的徒儿,我难免将你当作孩子。」 宋若素转念一想,改口道:「我未曾当过孩子,檀郎想将我当作孩子便当做孩子罢,只是在床笫之上,不准将我当作孩子。」 「好。」沈听檀莞尔一笑,「要为夫陪你斗蛐蛐么?」 宋若素从未斗过蛐蛐,兴致勃勃地道:「要。」 沈听檀提醒道:「已入冬了,待明年开春可好?」 宋若素垂头丧气地道:「对哦,已入冬了,只能待明年开春了。」 「为夫须得在接下来的四十八日间助你运息,待得明年开春,就算入夜,雌蛊都不会发作了……」 宋若素听至此,陡生不安:「待雌蛊不会发作了,檀郎亦不会与我做夫夫之事了?」 「为夫的意思是雌蛊不会发作了,若有甚么庙会、灯会之类的,为夫便能带着娘子去逛了。」沈听檀对于这些充满人间烟火气之事根本不敢兴趣,但适才宋若素说自己未曾当过孩子的神情过于落寞了,教他想带着宋若素做遍所有人间小孩子会做的事。 宋若素的双目应声一亮:「当真?」 沈听檀严肃地道:「自是当真,为夫骗你做甚么?」 宋若素幼稚地勾住了沈听檀的尾指:「拉钩钩。」 「嗯,拉钩钩。」沈听檀记得宋若素第一回与他拉钩是要他答应他的腰肢只给宋若素抱,第二回与他拉钩是要他答应就交/合一事不许欺骗宋若素。 宋若素心满意足地抱住了沈听檀:「檀郎若是无事,今日陪我好不好?」 沈听檀颔了颔首,接着提醒道:「娘子可知按照门规,所有门人都须得向娘子敬茶?」 「我从未听闻过此事。」宋若素不由紧张了起来,握了握拳,「我会努力当好宗主夫人的。」 沈听檀柔声道:「娘子不必太过忧虑,如若发生了甚么大事,为夫会与娘子共同分担的。」 宋若素亲了亲沈听檀的唇瓣,当即坐起身来,未及出声,已是呲牙咧嘴了。 沈听檀一把抱住宋若素,歉然地道:「对不住。」 「才不是檀郎的过错。」宋若素低垂着眼帘道,「檀郎甚是温柔,太过温柔了,温柔得游刃有余。」 他喜欢沈听檀的温柔,但有时候,温柔不合时宜。 不知不觉间,他变得更为贪心了。 「我……」他吸了吸鼻子,望住沈听檀挤满了心疼的双目,坦率地道,「檀郎可以不要那么温柔,不要那么顾忌我,不要那么游刃有余,我啊……我……我……」 他不知该如何措辞,苦思一番后,才道:「我想……我想被檀郎弄得坏掉。」 沈听檀矢口拒绝:「不可,若素,你必须珍惜自己。」 「檀郎委实是个木头。」宋若素无奈地道,「我这样说不是不珍惜自己,而是想要檀郎为我而疯狂。」 「原来如此。」沈听檀松了口气,又想起一事,「娘子不是曾说过心悦一人,但对方无心于娘子么?」 宋若素眉开眼笑地道:「檀郎呷醋了么?」 沈听檀不确定地道:「为夫不知算不算呷醋,但为夫想知晓娘子心悦的那人究竟是何人?」 宋若素气唿唿地道:「檀郎既然不知算不算呷醋,待呷醋了,再问我罢,我现下不想告诉檀郎。」 「好罢。」沈听檀并不勉强宋若素。 宋若素气得重重地咬了一口沈听檀的侧颈:「檀郎这副态度着实教人不快。」 沈听檀发现自己愈来愈不懂宋若素了,问道:「娘子想被为夫逼问么?」 「檀郎是傻瓜,我不要与檀郎说话了。」宋若素从沈听檀怀中钻了出来,又试图站起身来,双足却绵软得很。 「勿要逞强。」沈听檀一手扣住宋若素的侧腰,一手拈了宋若素的亵衣来。 宋若素拨开亵衣:「反正都走不得路,不穿,教檀郎不得不看着我。」 沈听檀蹙眉道:「娘子,仔细着凉。」 宋若素委屈地道:「檀郎口中唤我『娘子』,心中却没有将我当作娘子看待,我讨厌檀郎。」 沈听檀绞尽脑汁,仍是不知该说些甚么,做些甚么,才能让宋若素展颜,末了,只吐出一句:「娘子,莫要讨厌为夫。」 宋若素明白自己不该对着沈听檀使小性子,沈听檀不是故意令他不快的,沈听檀只是不解风情,又并未心悦于他罢了,他只能徐徐图之,不能一蹴而就,不是有了肌肤之亲,沈听檀便能一下子心悦于他的。 第63页 「算了,我大人大量,不与你计较了。」他正色道,「今日,我怕是没法接受门人的敬茶了,能改日么?」 「好,改日罢。」沈听檀心生忐忑,「娘子当真不生气了?」 「不生气了,本就是娘子我得陇望蜀了。」宋若素环住了沈听檀的腰肢,「我想再睡一会儿,檀郎讲睡前故事予我听好不好?」 沈听檀不善言辞,自然亦不懂得如何讲睡前故事,遂取了一册话本来,念给宋若素听。 宋若素不怀好意地道:「我要听少儿不宜的话本。」 ——回玄心宗的路上,他们买了龙阳春/宫图,亦买了龙阳艷情话本。 沈听檀便取了一册龙阳艷情话本来,念给宋若素听。 宋若素目不转睛地盯着沈听檀,沈听檀念着令人面红心跳的内容,神情却犹如在打坐。 怪不得原身费尽心机都没能得到沈听檀的垂青,这沈听檀修的当真像是无情道。 他听得无聊了,便抓了沈听檀的霜发把玩。 沈听檀不肯将身受重伤的缘由说与他听,他便更想知道了,不若改日问问闻人羽? 三日后,一早,宋若素洗漱更衣后,与沈听檀一道,去了议事堂,接受门人的敬茶。 无人窃窃私语,但他能从他们的眼神中看出来他们大多不认可他这个新上任的宗主夫人。 毕竟男宗主夫人少之又少,这不难理解。 他侧过首去看坐于自己身侧的沈听檀,沈听檀一派泰然,好似男宗主夫人是天经地义的。 接过最后一名弟子所敬的茶后,他轻呷了一口,正欲放下茶盏,谭霄忽然回来了。 谭霄正奇怪为何大门无人把守,见到诸人聚集于议事堂,议事堂上又坐着沈听檀与宋若素,满头雾水。 旁边有一弟子赶紧递了一盏茶予谭霄:「谭师兄,快些给宗主夫人敬茶。」 宗主夫人? 若素成了宗主夫人? 若素不是对我怀有好感么? 为何我仅仅是奉命出了一趟远门,便变天了? 谭霄愕然不已。 宋若素乍见谭霄,顿生歉然,按照原话本,谭霄是心悦于沈听檀的,倘使原身没有引诱谭霄,谭霄将会对沈听檀死心塌地。 谭霄定了定神,端着茶,行至宋若素面前,单膝跪地,恭声道:「宗主夫人请用茶。」 宋若素饮过谭霄敬的茶后,便算是受到所有门人认可的宗主夫人了。 沈听檀命其他人退下,留下了谭霄。 谭霄会意,禀报导:「一如弟子信中所言,弟子去了赵家,问了不少人,他们或在赵家被屠当夜经过赵家,或听到了动静,其中有俩人目击了兇手,这俩人互相併不认识,但他们所描述的兇手皆是大师兄的模样。」 沈听檀若有所思,摆摆手道:「霄儿,你且退下罢。」 谭霄并不退下,反是大着胆子道:「师尊能告诉我为何突然与小师弟成亲么?」 宋若素明明知晓沈听檀的答案,还是期待着沈听檀说出「心悦」二字。 沈听檀感受着宋若素的目光,答道:「为师想与若素地久天长。」 第三十二章 为夫不太懂甚么是呷醋,但…… 沈听檀的答案在宋若素意料之中,又在宋若素意料之外。 前者是因为昨夜,也就是洞房花烛夜,沈听檀便是这么说的;后者是因为沈听檀太过坦荡了。 龙阳之好违逆了世俗,沈听檀非但光明正大地命门人将他尊为宗主夫人,还对谭霄直言要与他地久天长。 于他而言,地久天长其实算得上告白了,不过于沈听檀而言,地久天长是责任,是承诺,与感情无关。 不知何时,他才能听见沈听檀对他说「心悦」二字? 在谭霄眼中,沈听檀不食人间烟火,无视一切对其暗送秋波的男男女女,早已断情绝欲,不像是会说出这话的人。 他以为沈听檀大抵是出于甚么迫不得已的缘由,才迎娶宋若素的,岂料,沈听檀是当真心悦于宋若素。 那么宋若素呢? 不会是沈听檀强迫了宋若素罢? 为了弄明白,他趁着沈听檀处理门中事务的功夫,熘进了暖阁,到了宋若素身边,直截了当地道:「若素,你可是被师尊强迫了?要不要二师兄想法子把你送下山去,从此天高海阔?」 宋若素正抱着汤婆子看沈听檀给他的剑谱,闻言,抬起首来,莞尔道:「二师兄为何会这般认为?」 谭霄微微红了脸,坦白地道:「我还以为若素对我怀有好感。」 宋若素不清楚自己究竟是何处教谭霄误会了,申明道:「我从来都只将二师兄当作我的师兄,并无他想。我心悦之人是檀……」 私底下,他习惯于唤沈听檀「檀郎」,已然习惯了,但他从未当着外人的面唤过。 「檀」这个字一逸出唇瓣,他便红了眉眼。 谭霄见状,便知宋若素并未撒谎,宋若素是真心心悦于沈听檀的。 宋若素佯作无事,接着道:「我心悦之人是师尊。若是伤了二师兄的心,我向二师兄道歉。」 谭霄当然有些伤心,周瀚海解秽宴那日,宋若素在众目睽睽之下,还给了他一串铜钱,后来,他时常被人打趣何时与宋若素结为道侣,这导致他变得自作多情,觉得宋若素对待他与对待别人是不一样的。 第64页 幸而他尚未陷得太深,遂大方地道:「二师兄祝福若素与师尊地久天长。」 宋若素松了口气:「多谢二师兄。」 话音落地,他眼尾的余光忽而瞥见了沈听檀。 沈听檀堪堪将手头的事务处理好,便去寻宋若素了。 他知晓宋若素身在暖阁,一推开门,竟见宋若素正与谭霄说话。 这暖阁仅有宋若素与谭霄,难不成便是谭霄令宋若素求而不得? 虽然宋若素曾否认过其心悦于谭霄,但在这玄心宗内,惟有谭霄与宋若素年龄相当,品貌相当。 宋若素当时是否口是心非? 思及此,不知何故,他心头生起了一把无名火,当即行至宋若素身侧,揽了宋若素的腰身。 宋若素这腰身在两个时辰前还被沈听檀掐着,只是被这般一触碰,居然有些发软了。 「嗯……」他慌忙捂住了自己的唇瓣。 「娘子可有不适?」未待宋若素作答,沈听檀已将宋若素打横抱起了。 宋若素怔了怔,并未挣扎,一手拿着剑谱,一手勾住了沈听檀的后颈。 沈听檀心生欢喜,越过谭霄,扬长而去。 谭霄大吃一惊,暗道:师尊性情大变,莫不是被夺舍了?不对,惟有事关宋若素,师尊才性情大变,所以师尊这是枯木逢春了。 暖阁外头有弟子经过,宋若素生了坏心,仰起首来,吻了一下沈听檀的唇瓣。 沈听檀并未露出不悦的神色,将宋若素抱回房间后,復又问道:「娘子可有不适?」 宋若素一手仍是勾着沈听檀的后颈,一手放下剑谱,描摹着沈听檀的眉眼,不答反问:「檀郎为何要在二师兄面前,称唿我为『娘子』?」 沈听檀蹙眉道:「娘子不希望为夫在霄儿面前称唿娘子为『娘子』,是由于对霄儿余情未了么?」 「我不是说过我心悦之人并非二师兄么?」宋若素心思一动,转了话锋,「我倘若承认自己对二师兄余情未了,檀郎会如何做?撮合我与二师兄么?」 沈听檀不假思索地道:「你已是为夫的娘子了,为夫绝不会撮合你与霄儿。」 宋若素一本正经地道:「我们没有凡人间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又没有修仙者间的结契仪式。名不正,言不顺,实际上,我并不是你的娘子。」 沈听檀顿觉体内生了一股子浊气,不断地冲撞着奇经八脉,逼得他浑身不适,刚刚好透的旧伤似乎将要復发了。 他抬手覆住了心口,一字一顿地道:「娘子的意思是要抛弃为夫,还要为夫撮合娘子与霄儿?」 宋若素好奇地道:「我若答『是』,师尊会如何做?」 师尊……自从洞房花烛后,俩人独处时,宋若素会以吴侬软语唤他「檀郎」,现下宋若素竟然改回了洞房花烛前的称唿。 「诚如为夫适才所言,为夫绝不会撮合你与霄儿。」沈听檀难受得紧,「娘子不是心悦于为夫么?」 宋若素凝视着沈听檀道:「我假使说我三心二意,一见到二师兄,便移情别恋了呢?」 「娘子不是三心二意之人……」沈听檀尚未说罢,便被宋若素打断了:「兴许我便是三心二意之人。」 「娘子,你该当清楚为夫已服下雄蛊了,惟有为夫能阻止你变成炉鼎。你若执意要与霄儿在一处,你便会变成炉鼎。」沈听檀这样说是为了提醒宋若素,话一出口,竟觉得自己是在要挟宋若素。 自己心悦的分明是少年,何以要挟宋若素,只为了让宋若素继续当他的娘子? 宋若素再接再厉地道:「我要是宁愿变成炉鼎,亦想与二师兄在一处呢?」 此言字字摧人心肝,沈听檀忽觉喉间腥甜,竟是吐出了一口血来。 「我想变成独属于檀郎的炉鼎。」言犹在耳,却已是物是人非。 宋若素的眉心被溅上了一滴血,烫得很,直要将他的头颅烫穿。 沈听檀吐血了!沈听檀吐血了! 他登时双目生泪,一把拥住了沈听檀:「檀郎,你怎地了?」 眼前这孩子并不真正属于自己,自己不过是这孩子退而求其次的选择。 强行留住这孩子有何意义?只会让这孩子受苦。 不如成全这孩子罢? 「不打紧。」沈听檀拨开宋若素的手指,下定了决心,「若素与为师洞房花烛已有三日了,再过四十六日,若素便不必再受罪了,烦请若素再忍耐四十六日,为师不忍见若素变成炉鼎。四十六日一过,为师便撮合若素与霄儿。」 若素……为师…… 宋若素意识到自己的试探过头了,慌忙道:「我从头到尾都不曾心悦过二师兄,我心悦之人是檀郎。我是想看檀郎呷醋,才这么说的。」 沈听檀抹去了唇上的血液,并未抹干净,血液划过他的面颊,似乎将他的面颊分割成了两半。 宋若素心如刀割,见沈听檀不作声,指天发誓道:「我心悦于檀郎,我想与檀郎地久天长。」 沈听檀启唇道:「当真?」 宋若素连声道:「当真,当真,当真。」 沈听檀发问道:「若素是因为为师吐血了,才改口的么?」 「不是,我心悦于檀郎,方才我亦对二师兄说了这话,檀郎如若不信,可去问二师兄。」宋若素牵了沈听檀的手,放于自己腰侧,「我不是身体不适,而是我这腰身对于檀郎的碰触很是敏/感。」 第65页 见沈听檀一副将信将疑的模样,宋若素后悔不已,这便是作茧自缚罢? 他心生一计,抓着沈听檀的手指,抵了上去,道:「身体的反应做不得假,檀郎能感受到手指是被欢迎的罢?」 自己的手指确实正被欢迎着。 沈听檀确认道:「若素当真只是想见为师呷醋?」 宋若素颔首道:「千真万确。」 沈听檀这才答道:「为夫吐血是由于攻急火攻心,逼得旧伤復发了。」 「对不住。」宋若素扶着沈听檀躺下后,又用锦帕拭去了沈听檀面上的血迹,「我知错了,我不该胡乱试探檀郎。」 沈听檀扣住了宋若素的手腕子,一用力,宋若素便已到了他怀中。 他想了想,道:「为夫不太懂甚么是呷醋,但为夫认为为夫是因为呷醋了,才急火攻心的。」 宋若素实在开心不起来:「对不住,我害得檀郎吐血了。」 「并无大碍。」沈听檀抬指揩去了自己溅落于宋若素眉心的血液,而后吻住了宋若素的唇瓣。 这孩子依然属于他。 第三十三章 我已被檀郎的美色迷住了心…… 宋若素当即松开了唇齿,便于沈听檀更好地亲吻他。 一吻罢,他已是气喘吁吁,用含着水雾的双目望住了沈听檀,待吐息平稳后,他即刻向沈听檀表白了心迹:「檀郎,我心悦于你,矢志不渝。」 「嗯,为夫知晓了。」沈听檀拥着失而復得的宋若素,少顷,手指覆上了宋若素的衣带。 宋若素赶忙按住了沈听檀的手指:「檀郎,不可,你适才才吐过血。」 只是被宋若素试探了而已,但不安却充满了沈听檀的胸腔,挥之不去。 为了排遣不安,沈听檀执意拨开宋若素的手指,挑落了衣带。 沈听檀很是温柔,温柔得过分,这是沈听檀第一次摒弃了温柔,变得如此强势。 宋若素抬手抚摸着沈听檀的面颊道:「檀郎,我已为你所有了,你毋庸以此来证明此事。」 「为夫无事。」沈听檀知晓宋若素说得不差,可他无法控制遍及全身的不安。 宋若素身处于沈听檀的钳制之中,摆脱不得,只能由着沈听檀去了。 末了,沈听檀于宋若素的右侧耳后根印下了一枚吻痕,是所有人都能看见的位置。 宋若素一身绵软,连嗓音都软得不成样子了:「檀郎如何?你的旧伤是否加重了?」 这把嗓音犹如一袭绸缎,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蹭着沈听檀,沈听檀忍不住又亲了亲宋若素,才答道:「无妨,娘子不必忧心。方才为夫强迫了娘子,对不住。」 宋若素先是嘆了口气,后又要求道:「对,你强迫了我,须得将余生赔偿给我。」 沈听檀正色道:「为夫这余生本就属于娘子了。」 宋若素抿唇一笑:「檀郎先前承认自己呷醋了,既然呷醋了,甚至呷醋呷得急火攻心,是否意味着檀郎已心悦于我了?」 沈听檀坦诚地道:「为夫不知。」 宋若素弹了下沈听檀的额头:「檀郎说我是『傻孩子』,其实檀郎自己亦不如何聪明罢,檀郎且想想,檀郎若不心悦于我,怎会如此?」 沈听檀茫然地道:「为夫不知,为夫只知不想将娘子让予别人。」 「罢了,娘子我不同你这个傻子计较。」话虽如此,其实宋若素并不确定,沈听檀对于他的感情究竟是心悦,还是占有欲。 心悦也好,占有欲也罢,皆是他想从沈听檀处得到的。 沈听檀自言自语地道:「这算是心悦么?」 宋若素被沈听檀折腾了一番,已然疲倦了,环着他最为喜爱的腰肢道:「即使现下不算,总有一日会算的。」 他打了个哈欠,正欲阖上双目,却是闻得沈听檀道:「娘子且先松开为夫,为夫必须为娘子……」 他已料到沈听檀要说甚么了,打断道:「不准,先留着。」 言罢,他伸手一抓:「先堵着。」 见沈听檀欲要反对,他抬指点住了沈听檀的唇瓣:「留一两个时辰又何妨?」 沈听檀一脸不贊同。 宋若素无力与沈听檀争辩,用四肢缠紧沈听檀,便睡了过去。 沈听檀听着宋若素平稳的吐息,摸了摸宋若素的肚子,暗道:娘子若是女子,大抵已怀上我的骨肉了罢? 待宋若素睡醒,他一本正经地道:「勿要浪费了,餵予雌蛊罢。」 沈听檀自是却之不恭。 宋若素在沈听檀怀中,迷迷煳煳地想:断袖明明违逆了阴阳,何以我会这般沉迷?沉迷得教我觉得甚至死在这床笫之上亦可。 他恍惚间想起自己曾夸赞沈听檀委实是个美人,自己这是色迷心窍了罢? 想到这儿,他忽而听得提醒道:「娘子,顺着为夫的内息走向运息。」 他凝了凝神,软声软气地道:「我已被檀郎的美色迷住了心窍,哪里还有余力运息?」 沈听檀并不在意自己容貌,闻言,却甚是感谢父母生了这样一张能迷住宋若素心窍的皮囊予他。 「不运息便不运息罢。」他不再将自己的内息渡入宋若素体内,而是专注地与宋若素耳鬓厮磨。 本来只需七七四十九日,由于俩人对合欢蛊很是怠慢,一月过去了,进度远未过半。 第66页 这日,又落了一场雪。 宋若素躺于沈听檀怀中,一面把玩着沈听檀的手指,一面慵懒地道:「檀郎,待雪积得厚了,我们去堆雪人好不好?」 「好。」沈听檀颔首答应了。 次日一早,宋若素便从沈听檀怀中钻了出来,摩拳擦掌地道:「檀郎,我们去堆雪人罢。」 沈听檀自然而然地开始为宋若素穿衣,宋若素突然意识到自从洞房花烛夜后,几乎都是由沈听檀为他穿衣的,遂玩笑道:「檀郎是想将我养成衣来伸手的废人么?」 沈听檀摇首道:「为夫只是想好好地照顾娘子。」 「檀郎这照顾未免太细緻入微了。」宋若素一本正经地道,「我若是成了废人,定是檀郎的过错,檀郎必须负责。」 「娘子不会成为废人的。」沈听檀将足衣递予宋若素,「劳烦娘子自己穿罢。」 宋若素不接:「才不要,要檀郎穿。」 沈听檀便低身为宋若素穿上了足衣。 足衣堪堪穿好,宋若素便踩上了沈听檀的小腹。 沈听檀抬眼望向宋若素,不作声。 宋若素的足尖向上而去,挑起沈听檀的下颌:「檀郎当真是一副好颜色。」 沈听檀不由耳热:「能入得了娘子的眼,是为夫的荣幸。」 「这当然是檀郎的荣幸。」宋若素又调/戏了沈听檀好一会儿,才下床洗漱。 洗漱罢,他推开了房门,映入眼帘的一切俱是银装素裹。 他立刻想到了弟弟,不知弟弟而今过得好不好,他这个无能的哥哥嫁人了,嫁给了心悦之人,每一日皆满心欢喜。 万一弟弟过得并不好,他这个当哥哥的岂能安然地过自己的日子?可是他甚么都做不了。 他登时心生愧疚,回过身去,一把抱住了沈听檀。 沈听檀揉了揉宋若素的髮丝:「娘子,怎地了?」 宋若素答道:「我想弟弟了。」 沈听檀记得宋若素的弟弟已亡故了,且是被其父亲用竹条活生生地打死的。 他不知该如何安慰,只道:「娘子,切勿自责。」 「我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宋若素髮誓道,「我定会好好修炼,再不会使自己陷入无能为力的境地。」 「为夫会好好教导娘子的。」沈听檀于宋若素眉心印下一吻,「堆雪人罢。」 宋若素依依不捨地松开沈听檀:「嗯,堆雪人罢。」 俩人从来没有堆过雪人,将雪人堆得乱七八糟,全然看不出雪人的模样,倒像是奇形怪状的妖魔鬼怪。 期间,有弟子经过,吓了一跳,平日高高在上,目无下尘的宗主竟然会陪着宗主夫人堆雪人。 第三十四章 檀郎若不嫌弃,我希望来世…… 仅仅一盏茶的功夫,宗主正在庭院陪着宗主夫人堆雪人这一消息便传遍了玄心宗。 沈听檀素来治下不算严,手头没有要紧事的弟子全数来看热闹了,一个一个鬼鬼祟祟的,不是躲在假山后,便是躲在廊柱后。 这些人自然瞒不过沈听檀的双目,沈听檀非但任由他们偷窥,甚至还故意亲了宋若素的额头。 宋若素业已为他所有了,且他与宋若素琴瑟和鸣,无人能与他争抢,他须得教所有人知晓。 但自己亲宋若素并不够,是以,他向宋若素要求道:「娘子,亲吻为夫。」 宋若素道行粗浅,由于隔着一段距离,并未发现任何动静,闻言,疑窦顿生:檀郎为何突然要我亲吻他? 无论如何,他喜欢这一要求,当即捧着沈听檀的双颊,吻住了沈听檀的唇瓣。 沈听檀堪堪被宋若素的唇瓣碰触,心口立刻生出了一股子得意洋洋,他向来虚怀若谷,纵然成了天下修仙者的翘楚,亦不觉得如何得意,如今,他却得意非常,犹如一朝高中了状元,纵马看尽了长安花的仕子一般。 紧接着,他才感受到宋若素唇瓣的寒冷,他回吻了宋若素,直吻到宋若素吐息不能,才放宋若素吐息,须臾,他又吻上了宋若素,如此反覆,直至宋若素的唇瓣热了起来。 宋若素目生春水,晕晕乎乎地凝视着沈听檀,说不出话来。 沈听檀被宋若素这般惑人的目光笼罩着,又情不自禁地覆下了唇去。 宋若素错觉得自己将要融化了,从唇瓣起。 融化便融化罢,能与檀郎融为一体才好。 不过是亲吻罢了,为何自己会产生这样的念头? 因为心悦罢? 他伸手环住了沈听檀的腰肢,一双手难耐地揪住了沈听檀的衣料子。 待这个黏黏煳煳的亲吻结束,俩人好容易才堆起来的雪人已然崩塌了。 宋若素软乎乎地抱怨道:「都怪檀郎。」 「对不住。」沈听檀揉了揉宋若素的髮丝,「继续堆雪人罢。」 「嗯。」宋若素颔了颔首,「先让我取暖可好?」 未待宋若素应声,他已将自己的双手塞入了沈听檀的衣襟内。 沈听檀乃是纯阳之体,加之修为深厚,整副身体热乎乎的,正适合取暖。 「娘子。」沈听檀唤了一声,任由宋若素取暖。 宋若素的掌心被沈听檀的心脏敲击着,这心脏被洞穿的惨状旋即出现在了他眼前。 幸而沈听檀并非寻常人,性命犹在。 他勐然抬起双目:「檀郎,我定会好好修炼,我想保护你。」 第67页 若由外人听来,这话甚是离奇,毕竟论修为宋若素与沈听檀可谓是天差地别。 可在沈听檀听来,却不失为情话。 「我们互相保护罢。」他亲了亲宋若素的唇瓣,作为约定的纪念。 宋若素是一时冲动才这般说的,听得沈听檀此言,顿生甜蜜。 即便他的修为远不及沈听檀,即便沈听檀是他的师尊,沈听檀却将他放在了平等的位置上。 夫夫同体便是如此罢? 「嗯,我们互相保护罢。」言罢,他起了玩心,刻意用指甲重重地一划,才将手收了回来。 沈听檀猝不及防,霎时乱了心弦。 宋若素这才继续堆雪人,见沈听檀一动不动,催促道:「檀郎不堆雪人么?」 沈听檀凝定了心神,方才堆起了雪人。 俩人折腾了足足一个时辰,才勉强堆好了一个像模像样的雪人。 宋若素坐下/身来,抱住了自己的双膝,望着雪人,心道:若翡,你过得可好?八岁之后,阿兄从来没有同你一道堆过雪人,对不住。今日,阿兄与夫君一道堆了雪人,但弥补不了那时候的遗憾。若翡,阿兄若能再与你一道堆雪人该有多好?若翡,阿兄还想与你一道吃点心,当然不包括龙井酥。若翡,若翡,阿兄很是想念你。 沈听檀觉察到宋若素双目发红,联繫之前宋若素说想念弟弟了,安慰道:「娘子,小舅子定然已投生于好人家了。」 宋若素听沈听檀唤弟弟「小舅子」,噗嗤一笑,才正色道:「八岁之前,只要下雪,我都会与弟弟一道堆雪人;八岁之后,娘亲管我管得严,就算下雪,我都没法子与弟弟一道堆雪人。」 沈听檀应声想起了少年,少年亦被其娘亲管得严,而少年的弟弟亦不被重视。 是巧合么? 不行,他不能再想少年了。 他须得惜取眼前人。 宋若素接着道:「来生,我想再当一回阿兄,带着弟弟一道堆雪人。」 沈听檀自然同情宋若素被其父打死的弟弟,但宋若素这话却令他心生不快。 他板着脸道:「若素,你已是为夫的娘子了,你若好生随为夫修炼,至少可活千万年,何以如此期待来生?」 宋若素见沈听檀板着脸,慌忙致歉道:「是我失言了,檀郎勿要往心里去。」 沈听檀这才舒展了眉眼:「为夫原谅娘子的失言了。」 宋若素牵了沈听檀的手,进而将十根手指悉数没入了沈听檀的指缝当中,后又含情脉脉地道:「檀郎若不嫌弃,我希望来世亦能与檀郎共结连理。」 沈听檀毫不犹豫地道:「为夫岂会嫌弃娘子?」 话音未及落地,一声钝响钻入了宋若素耳中,他循声一望,竟是瞧见了谭霄。 谭霄讪讪一笑,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雪,向沈听檀、宋若素拱手道:「弟子拜见师尊,师娘。」 师娘…… 宋若素面红耳赤,这是他第一次被唤作「师娘」。 沈听檀料到谭霄是为了偷听,才跌倒的,并不问谭霄为何在此,只道:「全部退下罢。」 全部? 其他人心头一紧,慌忙作鸟兽散。 谭霄适才躲在假山后,全然听不清,得到沈听檀的命令后,他稍稍松了一口气,拔足便跑,还不慎撞到了许莲儿。 许莲儿被安排照顾赵玥,正要向沈、宋俩人禀报赵玥向此处来了,未及开口,赵玥已越过了她。 谭霄扶稳了许莲儿,见赵玥意欲冲撞沈听檀,立即折返。 赵玥听闻沈听檀迎娶了宋若素,夫夫俩人蜜里调油,还一面堆雪人,一面谈情说爱,气不打一处来,一掌向着雪人拍去,直要将雪人拍个粉碎。 沈听檀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赵玥的手腕。 赵玥挣脱不得,骂道:「好你个沈听檀,我赵家被你的好徒儿周瀚海灭门,你置之不理,不但有心情成亲,还终日调风弄月,你玄心宗自诩名门正派,依我看,以你沈听檀为首,俱是衣冠禽兽!」 沈听檀面不改色:「赵小公子,关于赵家一事,本尊定会查个水落石出,稍安勿躁。」 「稍安勿躁!稍安勿躁!我已稍安勿躁了将近两月了!我认为自己已足够有耐心了。」赵玥不是沈听檀的对手,不得不缓了口气,道,「望沈宗主能尽快给我一个交代。」 沈听檀近来沉溺于床笫之事,自知理亏,算了算日子,道:「一月后,本尊与你一同启程去赵家。」 赵玥咬牙切齿地道:「望沈宗主言而有信。」 「本尊定言而有信。」沈听檀对谭霄道,「霄儿,送赵小公子回房。」 赵玥恶狠狠地瞪了沈听檀一眼才走。 不一会儿,这庭院只余下沈听檀与宋若素了。 宋若素垂首道:「都是我的过错,害得檀郎被赵公子骂。」 「瀚海之死不是你的过错,中了合欢蛊亦不是你的过错,你毋庸内疚。」沈听檀一手揽着宋若素,一手摺了一枝腊梅,充作雪人的鼻子。 「我……」宋若素不知该说些甚么。 待情绪好一些了,他陡然意识到一事:「檀郎是否知晓我们被门人们围观了?」 沈听檀坦诚地道:「为夫自然知晓。」 宋若素猜测道:「檀郎之所以向我索吻,便是为了给他们看?」 第68页 沈听檀忐忑地道:「娘子可是动怒了?」 宋若素故意不说话,见沈听檀面生不安,才心满意足地道:「我并未动怒,檀郎这么做是想证明我属于檀郎罢?」 见沈听檀颔首,他接着道:「我喜欢檀郎对于我的独占欲,同时,这亦证明了檀郎属于我。」 第三十五章 宋若素,你走罢,本尊已腻…… 沈听檀并未食言而肥,一月后,便带着宋若素与赵玥,启程前往岭南赵家了。 除夕已过去了,却是春寒料峭。 宋若素依着沈听檀教他的心法修炼,并没有再像先前那般惧寒了。 元宵当日,一行人抵达了岭南。 要去赵家,须得经过元宵灯会。 上一世,宋若素每年元宵都被娘亲关在书房用功,自然对于元宵灯会颇为感兴趣。 由于赵玥面无表情,走得飞快,宋若素只得跟上赵玥。 毕竟赵玥的家人们都不在了,他是与沈听檀一道过来查案的,且周瀚海如若当真做下了这桩血案大抵与原身脱不了干系,实在不是逛元宵灯会的好时候。 沈听檀觉察到宋若素眼中的依依不捨,耳语道:「若素,待明年,为夫再陪你一道逛元宵灯会可好?」 「好。」宋若素知晓沈听檀并不介意外人的眼光,在众目睽睽之下,牵了沈听檀的手。 果不其然,沈听檀非但没有将他的手拨开,反而握得更紧了些。 赵玥发现沈听檀与宋若素并未跟上他,回首一瞧,嗤笑道:「好一双断袖。」 宋若素坦坦荡荡地道:「断袖又如何?我们又不是做了伤天害理之事。」 话音未及落地,沈听檀倏然抽出手来,转而揽住了宋若素的腰身,与此同时,他飞身过去,欲要抓赵玥的胳膊。 赵玥嫌弃地躲开了沈听檀的手,下一瞬,他竟是被不知从何处窜来的狮子整个儿吞下了! 这狮子并非真正的狮子,却是用于舞狮的狮子,只是凭空长出了四条腿来。 元宵灯会上有舞狮并不奇怪,但这狮子理当是死物,而今却是张了血盆大口。 左右的游人好似并未发现这狮子须臾前生吞了一人,照旧逛着灯会。 锣鼓骤然响起,应和着鼓点,分明无人操控的狮子一面舞动着身体,一面吃着游人。 但这些游人居然仍旧说说笑笑,走走看看。 甚至有一名书生大半的身体都已被吞进去了,却仍在对抱着婴孩的娘子道:「这灯谜的头彩是一支珠钗,你等着,相公定为你赢了来。」 说出最末几个字的时候,书生的身体已被吞没了,一只布鞋突地跌落了下来。 宋若素被眼前的惨状所震惊了,见沈听檀并不出手救人,当即压下了要急唿令游人快逃的念头。 沈听檀不可能袖手旁观,故而,他所见到的游人十之八.九不是寻常百姓。 他仰首问沈听檀:「檀郎,赵公子是否还活着?」 沈听檀隐约嗅到了那魔修的气息——便是那妄图侵.犯宋若素的魔修的气息。 他正细细分辨着那魔修究竟藏身于何处,听得宋若素问他,低声道:「娘子,这元宵灯会起初当真是元宵灯会,但在不知不觉间,我们踏入了一处幻阵,你且想想是谁人走在前头?」 宋若素镇定地道:「檀郎的意思是赵公子引我们进了这幻阵?意欲取了我们的性命?」 「据为夫所知,岭南赵家并不起眼,从没出过甚么人物,赵玥此人亦是籍籍无名,要么我们所知的赵玥根本不是赵玥,只是利用赵家,潜入玄心宗;要么赵玥得了奇遇,或是……」沈听檀尚且记得宋若素惊魂不定的模样,本不想说自己嗅到了那魔修的气息,想了想,宋若素终归得成长,不能一直受他保护,于是接着道,「或是受了高人指点,甚至是相助,至于那高人恐怕便是那妄图侵.犯你的魔修。」 宋若素不曾见过那魔修,闻言,猜测道:「难不成那魔修帮赵公子是为了我?」 沈听檀一掌击退了突然长出了尖刺来的花灯,颔首道:「应当是的。」 「我会紧紧跟着檀郎的。」宋若素甚是憎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沈听檀以指尖夹住了飞刺过来的珠钗,将珠钗折断,方才撕下了一片衣袂,绑住了自己与宋若素的腰身,以防走散。 这元宵灯会的游人似乎怎么吃都吃不尽。 片晌,以彩条做成的狮子踩着鼓点,到了宋若素面前,竟是变作了宋若翡的模样,继而可怜兮兮地道:「阿兄,你可教我好找。」 宋若素愕然地道:「阿弟,当真是你么?」 沈听檀听不到这狮子具体在对宋若素说些甚么,但这狮子绝不可能是宋若素的弟弟。 他想起自己曾深陷于纪千离所编织的幻境,提醒道:「若素,是幻觉!」 怪不得纪千离入魔不久,便能以幻境将他困住,却原来,亦有那魔修从中作祟。 宋若素恍若未闻,抬手覆上了「宋若翡」的面颊:「阿弟,你怎地变成狮子了?」 「宋若翡」吸了吸鼻子:「都怪阿兄被山贼们打死了,丢下我一个人。后来,我被爹爹打死了,不知为何,竟成了这副样子。」 宋若素歉然地道:「是阿兄无能,未能护你周全。」 沈听檀捧住了宋若素的双颊:「娘子,看着为夫,娘子,相信为夫,这狮子不是你的弟弟,是幻觉,是你对于弟弟的思念被利用了。倘使你想念的是你的双亲,这狮子便会变成你的双亲,而不是弟弟。」 第69页 宋若素不肯相信:「可是檀郎,他确实长着阿弟的模样。」 沈听檀据实道:「在为夫看来,这狮子依旧长着狮子的模样,与其他舞狮人所舞的狮子并没有多大差别。」 「宋若翡」指着沈听檀,质问道:「阿兄,你唤他『檀郎』,他自称『为夫』,难不成你们……」 他换了口气:「阿兄,你是断袖?你竟是断袖?」 宋若素不假思索地道:「对,阿兄为他断袖了,阿兄心悦于他。」 「假使被娘亲得知阿兄成了断袖,娘亲定会伤心欲绝罢?娘亲待阿兄那样好,阿兄怎么捨得害娘亲伤心?阿兄……」「宋若翡」劝道,「阿兄,回头是岸。」 宋若素矢口拒绝道:「阿兄回不了头了,阿兄不想娶妻生子,阿兄只想当檀郎的娘子。」 「宋若翡」嘆气道:「阿兄不止成了断袖,还是下面的那个,与南风馆的小倌儿有何区别?」 真正的宋若翡是决计不会说出这等话的。 宋若素登时清醒了过来,旋即拔.出了沈听檀的佩剑「称意」,干净利落地噼向「宋若翡」。 ——由于宋若素剑术不佳,沈听檀唯恐宋若素伤及己身,便没有为宋若素佩剑,而是将「称意」暂时给了宋若素防身,「称意」已陪伴沈听檀千年,剑如其名,能称他的心意,绝不会伤了宋若素。 他乍见宋若素一剑噼向狮子,便知宋若素已看出破绽了。 「宋若翡」后退数步,不敢置信地道:「阿兄,你要杀我?」 宋若素含笑道:「你竟敢伪装成阿弟,我饶不了你。」 「宋若翡」委屈巴巴地道:「阿兄不要我了么?继爹娘之后,阿兄也不要我了么?我这般命苦,为何会降生在这世上?何不如在娘胎中被阿兄吸收了。」 ——据闻,双胎会在娘胎中争抢养分,弱势的一方甚至可能会被强势的一方吸收。 此言字字锥心,宋若素明明已确定这「宋若素」是虚假的,诚如沈听檀所言,应该是幻觉,是他对于宋若翡的思念的投射,但他却觉得真正的宋若翡兴许亦这么想过。 他处处受到娘亲的限制,过得并不如意,而宋若翡则是备受煎熬,可谓身处人间炼狱。 趁宋若素恍惚之际,「宋若翡」软声道:「阿兄,我已知晓回去的法子了,你跟我走,我们回去好不好?我们可以回到被山贼们掳走前,换一条路,如此我们便不会被掳走了。阿兄,你不是承诺过我么?待你高中状元,你便为我买一间宅子,我就不用与爹娘住在同一屋檐下了。」 宋若素抬目望住了「宋若翡」,这一承诺他自然记得。 他对不住宋若翡,若能回到被山贼们掳走前,像「宋若翡」说的换一条路,他便不会被山贼们活生生地打死了,亦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宋若翡被爹爹活生生地打死。 可惜,这「宋若翡」是虚假的,所言当然不可能是真实的。 他思及沈听檀适才提过嗅到了那魔修的气息,显然那魔修是想藉由「宋若翡」将他带走,他一旦跟着「宋若翡」走了,便会落入那魔修手中。 那魔修煞费苦心地谋划了这一切,若是这一回没能得到他,定会有下一回。 不若将计就计? 随「宋若翡」走,再趁机将那魔修除了? 不过他远非那魔修的对手,如何能将其除了? 他正苦思着,赫然闻得沈听檀道:「宋若素,你走罢,本尊已腻味了。」 第三十六章 你若无情我便休。 宋若素,你走罢,本尊已腻味了…… 宋若素认为自己定然听岔了,面上堆笑,向沈听檀望去:「檀郎,你说了甚么?」 沈听檀竟是一字一顿地道:「宋若素,你走罢,本尊原不是断袖,若非念在你颇有姿色,且是本尊的小徒儿的份上,本尊岂会委屈自己临幸于你?现如今,本尊已替你解了合欢蛊雌蛊的毒性,自认已对你仁至义尽了。 「正如你所言,我们既无媒妁之言,又未举行结契仪式,名不正,言不顺,本就不是真正的夫夫,亦不是真正的道侣,便不必和离了。宋若素,你休要不知好歹,赖上本尊。」 宋若素抓了沈听檀的手,被沈听檀甩开了,他登时含着哭腔道:「檀郎不是愿意与我地久天长么?」 「傻孩子。」沈听檀失笑道,「当然是哄骗你的,本尊不过是玩弄于你而已,何苦与你地久天长?本尊欲求长生之道,绝不会沉溺于小情小爱。」 「檀郎与我在一处亦可求长生之道。」宋若素急切地道,「檀郎不是呷了二师兄的醋么?檀郎不是当着全宗门的面向我索吻了么?这些难不成俱是我的妄想?」 「这些倒不是你的妄想,却是本尊屈尊降贵地陪你过家家罢了。」沈听檀面无表情地道,「过家家么,自是真实些为好,如此你才能心甘情愿地更为不知羞耻地取悦本尊。」 自己确是不知羞耻,为了取悦沈听檀,几乎是无所不用其极,有些法子甚至被沈听檀拒绝了。 但那个沈听檀不见了,将他弄丢了。 不,那个沈听檀本就不存在,是眼前这个残酷的沈听檀所伪装出来的。 宋若素泫然欲泣,「噗通」跪于地上:「檀郎,我……我……我……别赶我走,檀郎,你不是欲求长生之道么?你可请闻人公子将我变成炉鼎,我身怀极阴之体,实乃当炉鼎的好料子,变成炉鼎后,定能助檀郎早日羽化成仙,我只求檀郎别赶我走。」 第70页 沈听檀不屑地道:「下贱,与师弟描述的一般下贱。」 师弟,纪千离。 却原来,沈听檀对他的看法与纪千离是一样的。 沈听檀为了同他过家家,还杀了纪千离,这牺牲委实太大了。 宋若素想走,但他这副身体却丁点都不想离开沈听檀,洒脱不起来。 是以,他朝着沈听檀笑道:「对,我下贱,我人尽可夫,不管檀郎如何骂我,我都希望檀郎别赶我走,我不想走,我想与檀郎在一处。」 沈听檀掐了宋若素的下颌:「你岂止下贱,还没有自知之明。宋若素,莫要浪费本尊的口舌,本尊不是再三说了已腻味你了么?你莫非愚蠢得不懂『腻味了』是何意?」 宋若素卑贱地道:「对,我不懂,我只懂我想留在檀郎身边。」 一旁的「宋若翡」看不下去了:「阿兄,你还是跟我走罢,你这情郎显然是个渣滓,你留恋他作甚么?」 不,这「宋若翡」是虚假的,他一旦跟这「宋若翡」走,便会落入那魔修的圈套。 不对,既然这「宋若翡」是虚假的,这沈听檀兴许亦是虚假的。 据他所了解,沈听檀温柔得很,怎会说出此等诛心之言? 对,这沈听檀必定是虚假的。 倘使这沈听檀是虚假的,那么真正的沈听檀去哪儿了? 抑或许这沈听檀并非是虚假的,而是在做戏?意欲演一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思忖间,他窥见了沈听檀双眸中隐忍的深情。 他猜得果然不错,沈听檀是在做戏。 是以,他应当跟「宋若翡」走,帮沈听檀找出藏在幕后操控一切的魔修。 他有了主意,站起身来,拍了拍自己的衣衫:「罢了,你若无情我便休。我容貌出众,心仪我之人多如过江之鲫,我何必缠着你不放?你腻味我了,我亦可尝尝旁的新鲜滋味。」 而后,他不再看沈听檀,解开联结于自己与沈听檀腰身的那片衣袂,径直跟着「宋若翡」走了。 沈听檀突然见到宋若素解开了他亲手绑的那片衣袂,急欲阻止,宋若素却已头也不回地跟着狮子走了。 「娘子,回来!」他一面高唿,一面试图追上宋若素,然而,他当即被不计其数的游人严严实实地挡住了去路。 忽而有一把阴测测的嗓音道:「沈听檀,沈宗主,尊夫人我便笑纳了,多谢沈宗主的慷慨。」 他尚且记得这把嗓音,便是属于那魔修的嗓音,至于那魔修的本体,他环顾左右,全然看不见。 他心急如焚,定了定神,发问道:「便是你怂恿了纪千离误入歧路?便是你害死了瀚海?便是你屠了赵家满门?赵玥又如何了?」 那魔修正得意于自己的算计,炫耀道:「纪千离是个蠢货,我不过是以宋若素为诱饵,他便如我所愿,入了魔;周瀚海么,我控制了他的意识,又将赵家的『往生镜』给了他,便打发他回玄心宗了。赵家人蠢得很,连『往生镜』是赝品都不知晓,还尊为镇宅之宝,真正的『往生镜』已被沈宗主毁掉了罢?且沈宗主还在『往生镜』中看到了一少年,并垂青那少年上千年。为了那少年,沈宗主妄图踏破虚空,招来了九天玄雷,亦蠢得很;屠了赵家满门之人可不是我,正是赵玥本人。那赵玥……」 他冷笑一声:「那赵玥小鸡肚肠,因为爹娘更偏爱弟弟,竟对爹娘、弟弟动了杀心。我便利用了这份杀心。赵玥于我有用,我便留着赵玥,使目击血案之人都以为杀人者是周瀚海。赵玥如何了?自是物尽其用。」 沈听檀闻言,心下吃了一惊,面上不显。 这魔修所知未免太多了些,浑然不似寻常的魔修,且那一夜,他与魔修交过手,心知其实力不俗。 于是,他猜测道:「你难道是堕仙?」 魔修含笑道:「沈宗主,你猜得不差,我本是天上的仙尊,由于对若素动了凡心,不慎走火入魔,成了堕仙。沈宗主,任你道行再高,亦不过是修仙者,如何敌得过我?若不是你从中作梗,若素早已是我的娘子了。你取走了若素的处.子之身,我断不会饶恕你,便赏你死无葬身之地罢。你且好好享受我为你布下的阵法,至于我,该当去享受温香软玉了。」 话音落地,莫要说是那魔修的嗓音了,连气息都一併消失殆尽了。 不愧是堕仙,的确不好对付。 沈听檀如是想着,被他亲手埋葬的纪千离居然从暗处一步又一步地向他走了过来。 第三十七章 告诉沈宗主,多谢他赐予了…… 这纪千离肤色惨白,面部表情很是僵硬,四肢亦然,明显是那堕仙专门为了对付他,将其从坟冢中挖出来,并做成殭尸的。 其人生前作恶多端,死后不得安宁,这便是报应罢? 抑或许这纪千离并非真正的纪千离,而是幻觉? 幻觉…… 幻境…… 阵法…… 一念及此,沈听檀陡然想起了一人,那人乃是他的太师祖,唤作「钟桓」。 他拜入玄心宗之前,钟桓便已飞升成仙了。 据闻,钟桓是玄心宗开宗立派以来,最善阵法之人,尤其擅长幻阵。 难不成那藏于幕后的堕仙当真是钟桓? 若是钟桓,宋若素是如何招惹了钟桓的? 第71页 他思忖间,纪千离已颤颤巍巍地到了他眼前,似乎连手中的剑都快拿不住了。 他全神贯注地盯着纪千离,倘使纪千离真是这副无用模样,于那堕仙有何用处? 不出所料,陡然间,纪千离变得无比敏捷,手中的剑不过须臾已逼到了他心口。 他侧身一闪,与此同时,抬指去抓纪千离的右腕。 「称意」被宋若素带走了,眼下他并没有甚么可用于防身的兵器。 但正因为此,他能通过「称意」感知到宋若素之所在。 纪千离被他抓住了右腕,他用力一捏,这右腕便粉碎了。 下一息,纪千离将剑换到了左手,并用力地向沈听檀的面门噼去。 沈听檀一面与纪千离缠斗,一面对付暗算他的花灯、元宵、游人…… 虽然算得上游刃有余,可是他无法靠近宋若素,不知宋若素如何了? 那厢,宋若素被「宋若翡」引着,竟是到了一处花楼。 统共二十九名穿得花枝招展的花娘一字排开,恭恭敬敬地对宋若素道:「欢迎夫人归来。」 宋若素登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问「宋若翡」:「阿弟,你不是要带我回到被山贼们掳走前么?何以带我来花楼?」 「宋若翡」安抚道:「阿兄莫急。」 宋若素便没有再问,而是跟着「宋若翡」继续往里走。 愈往里走,甜香便愈发浓郁。 他此前并未进过花楼,不知这甜香是花楼本来便有的,还是那魔修的伎俩? 想来现下捂住口鼻已来不及了,他便作罢了,只暗暗地摸了摸「称意」。 不一会儿,沈听檀便会来寻他了罢? 「宋若翡」将宋若素带到了一间闺房,房门「吱呀」一开,里头坐着一黑衣男子。 这黑衣男子相貌不差,正在饮茶,一见得他,便热情地道:「若素可要饮碧螺春?」 宋若素以眼光余光一瞥,「宋若翡」竟已不见了,房门亦不知在何时阖上了。 此人便是沈听檀口中的魔修么? 黑衣男子见宋若素不答,好脾气地又问了一遍:「若素可要饮碧螺春?」 「不必了。」宋若素直截了当地道,「你引我来此有何目的?」 弹指间,黑衣男子已到了宋若素跟前,柔情似水地道:「若素认为我有何目的?」 宋若素答道:「我如若知晓,何必多此一举地问你?」 黑衣男子回忆道:「那一夜,我与你谈风说月,你主动勾引于我。但那沈听檀一出现,你竟是变卦了,为了不让沈听檀怀疑你欲要与我私通,甚至不惜跳崖。若素,你是否心悦于沈听檀?」 宋若素坦荡地道:「对,我心悦于檀郎。」 黑衣男子发问道:「你知晓为何沈听檀千年以来,一直孤身一人么?」 宋若素毫不犹豫地道:「自是因为檀郎无心于情爱之事。」 「并非因为沈听檀无心于情爱之事,而是沈听檀早已心有所属,且求而不得。」黑衣男子以怜爱的眼神笼住了宋若素,见宋若素面不改色,继续道,「若素,你应当知晓沈听檀曾身受重伤罢?」 宋若素提醒自己须得冷静些,断不能被黑衣男子挑拨离间。 紧接着,黑衣男子的话语如同疾风骤雨一般,将他紧紧裹住了,甚至穿透脆弱的皮肉,刺入了心脏:「沈听檀心悦之人与你同名同姓,为了寻到他,沈听檀不惜踏破虚空,以致于招来了九天玄雷,沈听檀便是被九天玄雷噼成重伤的。」 却原来,我是檀郎心悦之人的替身么? 怪不得檀郎分明不爱收徒,却收了原身为徒。 怪不得檀郎待我如此温柔。 怪不得檀郎愿意服下雄蛊。 却原来,我有着檀郎心悦之人的名字。 我该当感到荣幸么? 不对,不对,是这魔修不怀好意,企图拆散我与檀郎,才胡言乱语的。 但檀郎从未说过心悦于我,且总是回答不知是否心悦于我。 因为檀郎心悦的是我的名字,不是我本身罢? 不对,不对,不要相信这魔修的话。 宋若素又闻得这魔修补充道:「你与那少年有六七分相似。」 我有着那少年的名字,与那少年六七分相似的容貌,我是个绝佳的替身。 不对,不对,不要相信他。 宋若素勐然抬起首来:「你如何证明自己所言非虚?」 黑衣男子衣袂一挥,宋若素面前突然出现了一面水镜。 水镜中是沈听檀与闻人羽。 「闻人,你可记得我曾同你说过,我已有心悦之人了?」 「回头是岸哪里有这般容易?从我情窦初开起,我便对他情根深种了。」 「若素没有哪里比不上他,但我心悦的是他,不是若素。」 沈听檀日日身着白衣,从闻人羽的衣衫判断,这对话发生在闻人羽上玄心宗为他看诊的那一日。 每一个沈听檀细微的表情都很是符合沈听檀的脾性,这段对话十之八.九是真实发生过的。 故而,沈听檀当真对一人情根深种。 他犹如刀俎下的鱼肉般,垂死挣扎道:「檀郎与闻人公子都未提及檀郎心悦之人的姓名、相貌,我怎知你并非诓骗于我?」 黑衣男子心疼地道:「若素,你这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第72页 话音落地,他命花娘将闻人羽带了来。 闻人羽正被五花大绑,一被带到宋若素面前,慌忙问道:「听檀呢?」 宋若素不答反问:「檀郎是否早就有心悦之人了?」 闻人羽知晓沈听檀与宋若素已洞房花烛了,不知当说不当说。 宋若素微笑道:「闻人公子,请你告诉我真相。」 闻人羽推诿道:「我不清楚,这你得去问听檀。」 宋若素追问道:「闻人公子,你曾劝檀郎回头是岸罢?」 闻人羽避重就轻地道:「听檀确有心悦之人。」 宋若素心脏愈疼,笑得便愈开心:「檀郎心悦之人姓甚名谁,相貌如何?」 显然宋若素已从这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魔修口中听说了此事,只是向他确认罢了。 闻人羽安慰道:「沈夫人,往事不可追,你切勿纠结于往事,听檀已与你成亲了,且听檀已决定同你结为道侣了,听檀绝非不负责任的混帐,定不会食言而……」 若是适才宋若素听闻人羽唤他「沈夫人」定会满心欢喜,而今只觉得讽刺,遂出言打断道:「檀郎心悦之人是否与我同名同姓,且有六七分相似?」 闻人羽沉默不言。 「我知晓闻人公子的意思了。」宋若素言罢,趁黑衣男子不备,一剑向其刺去。 于黑衣男子而言,宋若素的剑法实乃雕虫小技,自是轻松地躲过了。 宋若素剑锋一转,在被黑衣男子夺走「称意」前,以「称意」割断了闻人羽身上的绳索。 闻人羽一得自由,便抓了宋若素的胳膊:「走。」 可惜,宋若素未及走出一步,整副身体已落入了黑衣男子怀中。 他清楚自己走不了了,遂当机立断地将「称意」掷予闻人羽。 他曾听沈听檀说过,闻人羽亦使得一手好剑。 「称意」在他手中糟蹋了,闻人羽想必能更大程度地发挥「称意」的力量,望「称意」能助闻人羽突围。 「劳烦闻人公子将『称意』还予沈宗主。」 是了,「称意」是沈听檀的,不过是暂时交由他保管而已。 至于沈听檀从来都不是他的檀郎,从头到尾都只是他一厢情愿罢了。 「我……」宋若素笑了笑,「告诉沈宗主,多谢他赐予了我一场空欢喜。尽管是空欢喜,我亦对他不胜感激。无论接下来发生何事,我心悦于他,这一点绝不会更改。还有,告诉他不要来找我,不要为我冒险——如果他执意为我冒险的话。」 告诉他,来找我,快些来找我,把我带走,我很害怕。 告诉他,我不怪他,被当作替身也没有关系,至少我能拥有他的躯壳。 不过他的自尊并不允许他这么说。 闻人羽手提「称意」,意欲将宋若素夺回来,不然,他没法向沈听檀交代。 可是这魔修铺天盖地的威压竟是教他喉间腥甜。 这魔修最起码有两千年的道行,不是他能相与的。 宋若素乍见闻人羽唇角染血,厉声道:「走!别管我,我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闻人羽深深地望了宋若素一眼,艰难地离开了。 黑衣男子胜券在握地道:「他走不了,你的心上人亦走不了。」 宋若素不屑地一笑:「是,我不是你的对手,但我相信沈宗主定然会毫髮无伤。」 「是么?倘使见到沈听檀的首级,你可别哭。」黑衣男子抬手覆上了宋若素的衣襟,「你要是自愿委身于我,我可暂且饶沈听檀一命。」 宋若素拍开了黑衣男子的手:「沈宗主绝不可能需要我委身于你,方能逃出生天,你莫要小瞧了沈宗主。」 「是你高看了沈听檀才是。」黑衣男子摩挲着宋若素的面颊,「若素,你为何不问我姓甚名谁?亦不问我我是何身份?」 「与我何干?我对你不感兴趣,我只对你何时放我走感兴趣。」宋若素再度拍开了黑衣男子的手。 根据原话本,将原身变作炉鼎的是由仙堕魔的钟桓。 不过事情的发展已与原话本不同了,他并不确定眼前的魔修是不是钟桓。 黑衣男子好脾气地道:「若素,我可是你的太太师祖。」 太太师祖? 宋若素并不记得原话本中出现过原身的太太师祖。 这黑衣男子倘使并非虚言,那么其人便是沈听檀的太师祖。 既与沈听檀师出同门,必定十分了解沈听檀的路数。 他不由紧张了起来。 「我唤作『钟桓』,确是你的太太师祖,早于千年前便飞升了。」黑衣男子——钟桓蔑视地道,「沈听檀仅仅是我的后生晚辈,如何能有与我一较之力?」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冰水为之而寒于水。你怎知沈宗主没有与你一较之力?」宋若素认为自己理当相信沈听檀,可是沈听檀上上个月才吐过血。 钟桓亲了亲宋若素的额头:「若素,雌蛊尚在你体内罢?沈听檀已不在你左右了,你能忍耐多久?怕是没多久便会匍匐在我足边,乞求我抱你罢?」 沈听檀已服下了雄蛊之事仅有宋若素、沈听檀以及闻人羽知晓。 宋若素并不言明,以防钟桓再搞出别的下流花招,只道:「休想我求你。」 钟桓深爱宋若素,并不愿强迫宋若素,松开了宋若素,耐心地等待着。 第73页 宋若素打不开这房门,便退到了墙角,挺直了背嵴,与钟桓对峙。 纵然沈听檀将他当做替身,他亦不会自暴自弃地对钟桓投怀送抱,钟桓只教他觉得噁心,除了沈听檀之外的人全数教他觉得噁心。 他本非断袖,若能度过这一劫,便寻觅一合意的女子成亲罢。 但他这副身体能抱女子么?他分明已成了沈听檀的娘子,大抵会害得无辜女子守活寡罢? 罢了,孤独终老亦不差。 兴许他的宿命便是孤独终老。 一个时辰过去了。 钟桓凝视着宋若素道:「若素,合欢蛊是没有解药的,且定会在夜间发作,你体内的合欢蛊为何尚未发作?」 他从怀中取出雄蛊,一口吞下,继而逼近了宋若素:「若素,向我求.欢。」 然而,宋若素居然不为所动。 合欢蛊雄蛊能支配雌蛊,按理说,一旦他服下雄蛊,即便宋若素心中百般不情愿,亦只能哀求他施捨雨露。 难不成……」他思量了一番,猜测道,「难不成是闻人羽动了手脚?闻人羽做出了雄蛊?而沈听檀服下了雄蛊?若素,我是否料中了?」 宋若素不言不语。 「七七四十九日早已过了,我原以为是沈听檀日日浇灌你,且你心悦于沈听檀,你才侥倖没有变作人尽可夫的炉鼎。原来如此,好个沈听檀,好个闻人羽。」钟桓是为了惩罚宋若素的三心二意,才给宋若素下了合欢蛊的。 他原以为只要有雄蛊在手,宋若素便逃不出他的掌心,才按捺着性子谋划一切。 岂料,竟然被那该死的沈听檀捷足先登了。 宋若素笑吟吟地道:「就算我变作了人尽可夫的炉鼎,亦不会主动让你碰我一根手指。对我下合欢蛊雌蛊的卑劣之辈,何来资格入我的眼?」 「既然你不识抬举,休怪我对你动粗了。」钟桓的耐心业已告罄,他逼至宋若素跟前,利落地扯下了宋若素的腰带。 第三十八章 倘若他便是沈听檀的意中人…… 宋若素急欲将钟桓的手拨开,却怎么都拨不开,反而被钟桓扣住了手腕子。 他恶狠狠地瞪着钟桓:「你若是胆敢动我,除非事后杀了我,否则,只要我一息尚存,有朝一日,我定会取你狗命!」 「你该当清楚你与我的修为天差地别,你的修为粗浅不堪,连气力大些的寻常壮年男子都不如。沈听檀的修为倒是与我接近些。你说你有朝一日,定会取我性命,是料定沈听檀不会来寻你了?」钟桓自认为算是个善人,但这宋若素出尔反尔,戏耍于他,又百般反抗,他自得字字戳宋若素痛处。 宋若素做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沈听檀将我当做替身,欺骗了我,我决计不会原谅他,从今往后,我是生是死都与他无关,他来不来寻我亦与我无关。」 「莫要逞强了。」钟桓摩挲着宋若素的手背,「你适才可不是这般态度。」 宋若素冷笑道:「我想通了不成么?我承认我依然心悦于沈听檀,但我并不下.贱,既然得知了真相,自然没有犯贱的道理。」 钟桓似笑非笑地道:「若素当真是个聪明的孩子。」 孩子…… 檀郎……沈宗主……沈听檀时常会称我为孩子…… 檀郎还答应要陪我斗蛐蛐,逛元宵灯会…… 都是假的,沈听檀都是想着那少年说的。 不准,不准再想沈听檀了。 宋若素望着钟桓:「你如何才肯放过我?」 钟桓想了想,道:「你改嫁予我,我便放过你。」 宋若素矢口拒绝:「休想,我倘使改嫁予你,你更不会放过我。」 且他已是沈听檀的娘子,根本不想改嫁。 只消他与沈听檀不和离,只消他不改嫁,他至少能顶着沈听檀夫人的名头。 「我确实不会放过你,但你要是答应了,我会容许你将我们的洞房花烛夜推后。」钟桓可惜地道,「若素,你自己不识抬举,莫要怪我狠心。」 宋若嗤笑道:「你责怪我不识抬举,便能证明你之所为合情合理了?」 「我之一生别无所求,只是想得到你罢了。」钟桓扯开宋若素的衣襟,吻上了宋若素的侧颈,「我尚是童.子之身,此番是你占了便宜。」 「我可不稀罕占你的便宜。」宋若素死命挣扎,全无作用。 他命令自己冷静下来,以思考如何才能令钟桓失去兴致。 突然间,他闻得钟桓道:「让你的夫君好好看看你是如何失.身的罢。」 那厢,沈听檀正与纪千离缠斗,不知为何,不远处猝然出现了一张床榻,床榻上是宋若素与堕仙。 这堕仙显然便是那魔修。 至于其人是否他的太师祖钟桓,由于他从未见过钟桓不得而知。 纵然其人真是钟桓,他还是会欺师灭祖,不,该是清理门户,而今他才是玄心宗的宗主。 这堕仙故意教他看见这副画面,是在向他示威么?料定了他救不回宋若素,只能眼睁睁地目睹宋若素惨遭欺凌? 宋若素被绑住了一双手腕子,先是面无表情,后是唇瓣张阖不定。 通过唇语,他看出了宋若素在唤他,在向他求救。 他分明承诺了宋若素,要护其周全,竟又任由宋若素身陷险境。 第74页 他自责得难以言表,后退一步,手指覆上腰腹,径直破开肌肤,插.入了血肉之中。 腰腹当即鲜血直流,他并不收手,硬生生地取出了一根肋骨。 这肋骨白森森的,沾了血后,又可怖又瑰丽。 他手中没有兵器,恐怕到不了宋若素身畔,他必须用那法子了。 他凝定了心神,手指划过肋骨,注入五百年的修为,将这肋骨铸成了骨剑。 这是自损八百,伤敌一千的法子。 但他若不这么做,绝对无法在短时间内赶到宋若素身畔。 宋若素已是他的娘子了,他绝不能容许别人染.指宋若素。 弹指间,骨剑将纪千离噼作了两半,使得纪千离再也动弹不得了。 下一息,元宵灯会消失无踪了,妖魔鬼怪从四面八方紧接而至。 他一抬眼,便能越过这些妖魔鬼怪,看见他的小若素。 他一面斩杀妖魔鬼怪,一面通过「称意」,搜寻着宋若素的方位。 遗憾的是他只寻到了闻人羽。 闻人羽手执「称意」,冲到沈听檀面前,见得沈听檀的腰腹破了个大窟窿,又见沈听檀拿着骨剑,厉声道:「听檀,你不要命了?」 沈听檀瞧见闻人羽手中的「称意」,无暇细问,只道:「带我去找若素!」 「你心悦的不是另一个宋若素么?何必为这个宋若素捨生忘死?」闻人羽并非不想救宋若素,但他终归是沈听檀的老友,当然是沈听檀的性命更紧要些。 「因为若素是我的娘子,我答应了若素要与其地久天长。」沈听檀催促道,「快带我去找若素!」 闻人羽颔首,然而,即便他带着沈听檀原路折返,亦找不到那花楼了。 宋若素在被剥下下裳的那一刻,趁钟桓不备,一口将钟桓的左耳咬了下来。 钟桓猝不及防,原本温和的面容霎时状若修罗:「宋若素,你敬酒不吃吃罚酒。来日,我定要将你做成炉鼎,供天下人取用。」 宋若素齿尖一松,钟桓的左耳立即掉落了下来,断口处的血液染红了烟粉色的锦被。 他口中还含着血,一连吐了好几口,待吐干净了,才怒目而视:「那又如何?你吓不到我。且纵然被做成炉鼎,供天下人取用,我亦不愿被你取用。」 钟桓怒不可遏,他本想待宋若素温柔些,毕竟宋若素是他初次心悦之人,但这宋若素却再再出言不逊,甚至还咬掉了他的左耳,可恶至极。 宋若素心知自己触怒了钟桓,要说不害怕,当然是骗人的,他很害怕,很害怕。 他原本打算虚与委蛇,再寻机除掉钟桓。 可是他面对钟桓,全然做不到虚与委蛇。 这钟桓令他噁心至极。 为何沈听檀还不来救他? 沈听檀当真抛弃他了? 对了,他不过是一个替身,一个赝品而已,又不是正主,沈听檀何必为了他涉险? 可恶的沈听檀。 更可恶的是他不受控制的心脏。 明知沈听檀心有所属,亦无法当机立断地斩断情丝。 倘若他便是沈听檀的意中人该有多好? 不过这是不可能的。 钟桓端详着宋若素,知晓宋若素又在想沈听檀了,质问道:「我有何处比不上沈听檀?」 宋若素轻蔑地反问:「你有何处比得上沈听檀?」 钟桓原想取膏脂来,闻言,转而取了一把匕首,笑道:「我本不想伤着你,看来,我的善心是多余的,我索性将你割开罢。」 宋若素一脚向钟桓的要处踢去,可惜被钟桓抓住了足踝。 钟桓安慰道:「放心,你只会小小地受点伤,绝不会致命,不然,我如何将你做成炉鼎?」 右足不成事,宋若素便换成了左足。 然而,左足亦被钟桓抓住了。 他不断地蹬着双足,又闻得钟桓好整以暇地道:「若素,你可知晓何为蚍蜉撼树?」 钟桓所言不差,他确是蚍蜉撼树。 那又如何?蚍蜉亦有撼树的权利。 钟桓欣赏着宋若素垂死挣扎的姿态,好心地道:「如何?若素,要向我求饶么?」 宋若素斜了钟桓一眼:「向你求饶,你便会放过我么?不会,所以我为何要向你求饶?多此一举。」 「既是如此,我便不客气了。」钟桓将匕首抵上了宋若素的面颊,迤迤然地自面颊向下而去。 宋若素的身体由于恐惧,不能自控地颤抖了起来。 良久后,钟桓以匕首尖拨弄着一物,打商量道:「若素,在我将你做成炉鼎前,先将你阉割了如何?你错生成了男儿身,我大慈大悲地纠正这一错误,将你变得更像女子可好?」 宋若素憎恨自己的无能,却又无计可施。 钟桓正欲动手,房门骤然被破开了,剑风惊人,割下了他的髮髻,划开了他的后背。 第三十九章 檀郎,祝你早日与心上人团…… 在房门被破开前,宋若素便本能地意识到沈听檀来了。 果不其然,房门一被破开,未及抬眼,沈听檀的气息便势如破竹地穿透浓郁得令人作呕的甜香,没入了宋若素的鼻腔,经由鼻腔浸染了其脑髓。 檀郎来了,檀郎来救我了。 宋若素急欲推开重若千钧的钟桓,扑入沈听檀的怀抱,却不能如愿。 第75页 钟桓一手扣住了宋若素的咽喉,一手执剑,转过身去,剑指沈听檀。 沈听檀这才看清了宋若素的模样,宋若素衣不蔽体,唇上、下颌沾满了血,难不成想咬舌自尽? 他吓得面无人色,慌忙道:「娘子莫怕,为夫来救你了。」 宋若素一听得「娘子」,「为夫」,登时清醒了过来,直想戳穿沈听檀的虚情假意。 但视线一拂上沈听檀腰腹处的血窟窿,他便心疼了。 即便沈听檀受了此等重伤,仍是来救他这个替身了,他应该感恩戴德才是。 沈听檀手中执着剑,这剑并非「称意」,他从未见过,难道闻人羽没能突出重围与沈听檀汇合? 沈听檀这剑是从何而来的? 钟桓倒是一眼便看出了沈听檀这剑的来歷,失笑道:「好徒孙,你为了货真价实的牡丹不惜性命倒也罢了,何苦为了一区区赝品如此不惜性命,是中邪了不成?」 好徒孙。 这堕仙当真是自己的太师祖钟桓。 怪不得宋若素看自己的眼神很是复杂,各种情绪交织,却原来是从钟桓处听闻了自己心悦于少年一事。 沈听檀额上泌出了一层细汗,心跳失序,解释道:「娘子,为夫从不曾将你当作过赝品。」 宋若素并不想当着钟桓的面同沈听檀起争执,以免教钟桓看了笑话,故而,只是道:「待除了钟桓,我再听你细说。」 沈听檀深怕宋若素再也不想理会他了,闻言,稍稍松了口气。 钟桓看不成好戏,挑拨离间道:「若素,你且好生想想,这沈听檀倘若并未将你当作赝品,为何会凑巧地娶了你这个与他的心上人同名同姓,且生得有六七分相似的徒儿?」 宋若素面上泫然欲泣,却是趁机将被钟桓弃于床榻之上的匕首送入了钟桓的后心。 钟桓吃痛,一掌拍得宋若素飞了出去。 沈听檀不及施救,宋若素已重重地撞在了墙面上。 钟桓拔.出匕首,继而将匕首向宋若素的心口掷去。 宋若素软倒在地,阖着双目,一动不动。 沈听檀飞身过去,以骨剑将匕首噼成了两半。 便是在这一瞬间,钟桓提剑直逼沈听檀的后心。 沈听檀回身,险险地格开了钟桓的剑。 宋若素的后脑勺受到了冲击,脑子晕晕乎乎的,好容易睁开双目,便见到沈听檀正在与钟桓交手。 血液源源不断地从沈听檀的腰腹处流泻而下,似要将沈听檀一身的血液耗尽方才罢休。 他挣扎着站起身来,想要与沈听檀并肩而战,却发现他连沈听檀与钟桓的招式都看不清。 他若是加入战局,只会给沈听檀添乱。 他苦思冥想着自己有何能帮沈听檀的,竟是想到了自尽。 只要他一死,沈听檀便不必与钟桓拼命了,定能全身而退。 他并不想求死,亦不愿死,但这是最有效的法子了。 这钟桓确实是沈听檀的太师祖,修为胜于沈听檀。 他适才捅了钟桓的后心,可惜,捅得不够深,从钟桓的身手判断,对钟桓的影响并不算大。 沈听檀会先流干鲜血,还是会先制服钟桓? 他难以判断。 眼见沈听檀落了下风,他阖了阖眼,拿起被沈听檀噼成了两半的匕首的其中一半,抵住了自己的心口。 这副肉身修为粗浅,不像沈听檀被对穿了心口亦能活命。 「檀郎,我心悦于你。」 事到如今,他已不在意沈听檀是否将他当作替身了,就算沈听檀给予他的是空欢喜,亦是欢喜。 待会儿,他兴许便能见到弟弟了。 沈听檀听得宋若素对他表白心迹,以眼尾余光望向宋若素,不料,居然见到宋若素欲要自尽。 他与宋若素四目相接,一下子便领会了宋若素的意图,制止道:「娘子,不准做傻事!」 宋若素粲然笑道:「檀郎,祝你早日与心上人团聚,永别了。」 他是真心实意地祝福沈听檀的,他捨不得沈听檀孤独一生。 沈听檀温柔得过分,是个好夫君,沈听檀的温柔不该浪费在他身上。 心上人……心上人…… 「如今娘子才是为夫的心上人。」沈听檀的双耳被他的唇齿怔住了。 心上人,他如今的心上人已是宋若素了? 是的,他如今的心上人已是宋若素了,不是遥不可及的宋若素,而是眼前这个宁愿自尽,亦要保全他的宋若素。 宋若素不敢置信,苦笑道:「檀郎,你何必哄骗我?檀郎,你快些走罢。檀郎,答应我有朝一日,定要杀了钟桓,为我报仇,永别了。对了,记得帮我烧纸钱,烧很多很多的纸钱。」 钟桓自然不会放过沈听檀与宋若素对话的机会,顺利地重创了沈听檀的右臂。 宋若素知晓是自己害得沈听檀受伤了,命令自己快些动手。 他垂下双目,不再看沈听檀一眼,手指攥紧了匕首柄,干脆利落地刺破了肌肤。 不如何疼。 沈听檀目眦欲裂,但他无法及时赶到宋若素身侧,遂威胁道:「娘子若敢自尽,为夫便殉情!」 殉情? 是我听岔了么? 宋若素抬起首来,凝望着沈听檀。 「为夫说到做到。」沈听檀郑重其事地道。 第76页 宋若素放下匕首,捂住了自己的双目。 他其实不太确定沈听檀所说的是真是假,或许沈听檀只是不忍心见他自尽罢了。 毕竟他是沈听檀的徒儿。 毕竟一夜夫夫百日恩。 可是便是这些他不太确定真假的话教他感动得哭了出来。 沈听檀瞥见为他断后,方才赶到的闻人羽,扬声道:「闻人,快将娘子带走。」 闻人羽颔首,到了宋若素跟前,快手为宋若素穿妥衣衫,便带着宋若素出去了。 钟桓当然不能坐视宋若素被闻人羽带走,但他摆脱不了沈听檀,阻止不得。 沈听檀注视着钟桓道:「钟桓,你作恶多端,本尊身为玄心宗宗主,今日定要为玄心宗清理门户。」 「好徒孙,今日你太师祖便好好教教你何为尊师重道。」钟桓出手愈发狠辣。 沈听檀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身体由于失血过多的缘故,体温正在一点一点地下降。 不过他实在没有止血的功夫,只能凭藉着意志力硬撑。 他必须回到宋若素身边,清清楚楚地告诉宋若素自己的心意。 他确实曾对少年情根深种,纵然与宋若素成亲后,他亦时不时地会想到少年。 但在不知不觉间,他已将少年忘记了。 若非宋若素生得与少年有六七分相似,他定然连少年的眉眼都想不起来了。 足足一个时辰后,沈听檀与钟桓都未分出胜负。 沈听檀业已力竭,仗着骨剑之力,侥倖未死于钟桓之手。 钟桓亦不好过,遂唤来了余下的妖魔鬼怪充作肉盾。 沈听檀身体摇晃,却有余力取笑道:「太师祖已明白自己迟早会为本尊所杀,才唤了救兵罢?」 钟桓的确是这样想的,不过他是绝对不会承认的。 此举要是被从前的他所知,定会嗤之以鼻。 但他现下已入魔了,不再是名门正派玄心宗的弟子,亦不再是不染凡尘的仙尊,有何不可? 沈听檀双拳难敌四手,免不得失去了更多的血液。 钟桓缓了口气,再度提剑,直刺沈听檀。 沈听檀佯作无力抵抗,引钟桓近身,进而一剑斩下了钟桓的右腕。 不待钟桓反击,他又斩下了钟桓的左腕。 钟桓失去了双腕,血流如注,紧接着被沈听檀取出了心脏。 沈听檀右手执着骨剑,左手捏爆了钟桓的心脏。 钟桓尚未气绝,瞪着沈听檀。 沈听檀居高临下地道:「钟桓,你两度意欲侵犯娘子,害死了瀚海,又间接灭了赵家满门,罪不容诛。」 钟桓说不出话来,少时,终是断了气,死不瞑目。 沈听檀已是强弩之末,确定钟桓当真已断气后,才力不能支地倒在了地上。 钟桓一断气,幻阵便消散了。 沈听檀发现自己倒在了数不尽的花灯前,不远处,舞狮人正在舞狮,锣鼓喧天。 他突然思及自己答应了宋若素,明年要与宋若素一道逛元宵灯会,不知宋若素还愿不愿意? 他下意识地握了握手,他手上除了一把饮饱了血的骨剑,再无其他。 一声尖叫乍然响起:「有死人!」 尖叫随之此起彼伏,与此同时,足音纷乱。 沈听檀想向诸人解释自己尚有气在,并非死人,但未等他攒够气力,游人已跑得一个不剩了。 他急欲以骨剑撑起身体,去寻宋若素。 然而,费了好一番功夫,他都没能成功地站起身来。 「娘子,为夫真心心悦于你。」他遵循着自己最后的意识,艰难地吐出了这句话后,便昏死了过去。 第四十章 娘子,为夫心悦于你。 沈听檀浑然不知自己到底昏迷了多久,只知他一掀开眼帘,便见到了坐于床榻边的宋若素。 他情不自禁地伸过手去,将宋若素揽入怀中,继而压下了唇瓣。 宋若素怔了怔,唇瓣一感受到沈听檀的体温,便下意识地阖上了双目。 不该如此,断不该如此。 他尚未问清楚沈听檀究竟是如何看待他的。 当真是心悦么? 但他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他早已被沈听檀迷了心窍,他这副身体自然已为沈听檀所有了。 一吻罢,沈听檀扯开了宋若素的衣襟细看。 宋若素这心口被刺破了,幸而并不算严重。 而后,他解开了宋若素的腰带,剥尽了宋若素的衣衫,便于查看宋若素的身体状况。 宋若素并不反抗,微微战慄着,又颤声唤道:「沈听檀……」 沈听檀闻得宋若素连名带姓地唤自己,望住了宋若素:「娘子为何不唤为夫『檀郎』?」 宋若素顿生委屈,含着哭腔道:「你不是我的檀郎。」 「对不住,是为夫太过愚钝了,以致于每回你问为夫是否心悦于你,为夫都答不出来。」沈听檀无比认真地道,「娘子,为夫当真心悦于你。」 宋若素忐忑地发问道:「我不是那个宋若素的替身么?」 沈听檀摇首道:「娘子从来都不是那个宋若素的替身,为夫并不否认收娘子为徒是因为那个宋若素,但为夫不曾将你们搞混过。」 宋若素凝视着沈听檀,思索着是否要相信沈听檀。 沈听檀将宋若素的身体检查了一番,见其并无大碍,又确认道:「钟桓并未得逞罢?」 第77页 「你这一回亦来得很是及时,钟桓差一点便要得逞了。」宋若素心有余悸地道,「由于我不听话,钟桓不耐烦做准备,打算以匕首将那处割开,甚至想要将我阉割了,甚至还想将我做成炉鼎,供天下人取用。」 沈听檀闻言,怒不可遏地道:「为夫该当将其千刀万剐了,只捏碎他的心脏实在是便宜他了。」 宋若素并不确定沈听檀如此震怒,是否因为自己是另一个宋若素的替身。 他方要推开沈听檀,沈听檀的嗓音陡然钻入了他的耳蜗:「由为夫抱娘子,直到娘子相信为夫可好?」 未及回答,他的嗓音已走调了:「沈听……」 他立即被沈听檀咬住了耳廓,又听得沈听檀哄道:「唤为夫『檀郎』。」 「檀郎。」他用双手抵着沈听檀的胸膛,急欲将沈听檀推开,「檀郎遍体鳞伤,尤其是腰腹处少了一根肋骨,必须好生休养。」 「不妨事。」沈听檀亲吻着宋若素的侧颈,「为夫死不了,为夫想要娘子了。」 宋若素不曾见识过这样的沈听檀,似乎要将他生吞活剥了一般。 「那个对我说已腻味了我,又骂我下贱的檀郎并非檀郎罢?」 沈听檀恍然大悟地道:「你跟着那狮子走,便是因为你错将钟桓所制造的幻象当作了为夫?」 宋若素将当时的情况细细说了,才回道:「我以为檀郎是在做戏,如此檀郎便能知晓钟桓之所在了。」 沈听檀蹙眉道:「纵使是做戏,为夫亦不可能说腻味了娘子,亦不可能骂娘子下贱。」 宋若素眉开眼笑地道:「所以檀郎永不会腻味我?」 「为夫至死都不会腻味娘子。」沈听檀稍稍动了动,「娘子最为清楚罢。」 以防伤着沈听檀,宋若素不敢挣扎得太厉害,只能由着沈听檀。 少顷,沈听檀一手揉按着宋若素的腰身,一手摩挲着宋若素的唇瓣,重重一撞,道:「娘子不愿意么?」 「嗯……」宋若素料想沈听檀肯定是故意的,他一时半刻说不出话来,良久才道,「并非不愿意,就算我是替身,我亦并非不愿意。」 「娘子从不是替身。」沈听檀缠绵地亲吻着宋若素的眉眼,坦白道,「为夫十四岁那年,机缘巧合之下,得到了『往生镜』,不知何故,那『往生镜』中映出了一名少年……」 宋若素一方面并不想听沈听檀提及那个宋若素,一方面又想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遂咬了一口沈听檀的左肩:「檀郎且先出一回,再继续说罢。」 沈听檀心生欢喜,回应了宋若素的要求。 宋若素阖眼感受着沈听檀,小心翼翼地用双手圈住了沈听檀的腰肢,须臾,竟是听见沈听檀道:「那少年唤作『宋若素』,有一孪生弟弟唤作『宋若翡』……」 这世间不会有这等巧合罢? 他勐然睁开双目,目不转睛地盯着沈听檀。 沈听檀接着道:「宋氏兄弟有一对只想从他们身上获利的父母,那宋若素出类拔萃,而那宋若翡却是好动贪玩,因此,那宋若素被寄予了厚望,每日不是在书院听讲,便是在书房用功,而那宋若翡时常会因为皮毛蒜皮之事被其父母虐待。那宋若素爱逞强,想要光耀门楣,从而报答父母,并将弟弟从水深火热中拯救出来。 「宋氏兄弟十四岁那年,被山贼们掳走了。与此同时,为夫持有『往生镜』一事被天下人所知,以免引起纷争,为夫当着诸人的面,将『往生镜』摔碎了。是以,为夫不知宋氏兄弟后来如何了。那之后的很多年,一日,为夫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自己对于那宋若素的心意,遍寻那宋若素不得,才想出了踏破虚空的法子。 「为夫决定服下雄蛊后,便打算将那宋若素忘记了,不过为夫时不时地会想起他。即便与娘子洞房花烛后,为夫偶尔亦会想起他。但在钟桓挑拨离间之时,为夫却突然发现自己想不起他的容貌了,为夫满心满眼惟有娘子。娘子,隐瞒此事是为夫的不是,望娘子原谅为夫。为夫当真心悦于娘子,绝不会三心二意,纵然他现下出现于为夫面前,为夫亦不会多看他一眼。」 言罢,他紧张万分地拥住了宋若素,免得自己被宋若素推开了去。 下一息,他竟是听得宋若素道:「檀郎毋庸忘记那宋若素。」 「为夫……」他面色一白,强调道,「娘子,为夫当真心悦于娘子。」 宋若素展颜道:「檀郎,我便是那宋若素。」 沈听檀以为自己听岔了:「娘子便是那宋若素?」 「对,我便是那宋若素,我有个弟弟唤作『宋若翡』,弟弟与我生得一般无二,只左侧眼尾有一颗泪痣。」宋若素深深地吸了口气,「我并非你的徒儿宋若素,我夺了你徒儿的舍,你第一次从钟桓手中救出来的便已是我了。」 那宋若翡确实生得与宋若素一般无二,只左侧眼尾有一颗泪痣。 显然眼前的宋若素便是自己倾心千年的宋若素。 只是他的徒儿,却原来早已死去了么?否则,宋若素区区孤魂野鬼是无法成功夺舍的。 沈听檀嘆息一声:「改日为夫得念《太上洞玄灵宝天尊说救苦拔罪妙经》为小徒儿超度。」 宋若素怯生生地道:「檀郎不怪我夺了他的舍么?」 「你不是故意的罢?」见宋若素颔首,沈听檀轻抚着宋若素的面颊道,「所以为夫为何要责怪你?」 第78页 「我一直觉得自己窃取了檀郎对于原身的温柔。」宋若素要求道,「檀郎教我念《太上洞玄灵宝天尊说救苦拔罪妙经》可好?我想与檀郎一道为他超度。」 「好。」沈听檀愧疚地道,「实际上,为夫对小徒儿并不如何温柔,由于为夫身受重伤,近千年来,差不多一直在闭关,为夫同小徒儿相处的时间并不多。」 「怪不得檀郎并未发现这副皮囊换了芯子。」说开之后,宋若素愈发觉得自己对不住原身。 尽管按照原话本,原身并非善茬,仗着美貌,害人无数。 尽管原身为他招来了祸端,害得他险些被纪千离、钟桓强/暴。 但在他夺舍前,原身几乎没过过几天好日子。 原身被同窗们骂「丑八怪」,被排挤,被欺凌,又被亲生母亲虐待。 沈听檀摸了摸宋若素的脑袋:「他这一世并未作过恶,下一世定能投个好胎。」 「檀郎所言甚是,希望若翡亦能投个好胎。」宋若素蹭了蹭沈听檀的掌心,「檀郎能否告诉我为何少了一根肋骨?闻人公子不肯告诉我,要我自己问檀郎。」 「这不打紧。」沈听檀正色道,「娘子能否告诉为夫,娘子上一世是如何死的?」 「岂会不打紧?」宋若素坚持道,「檀郎先告诉我,我再告诉檀郎。」 沈听檀满不在乎地道:「为夫手中没有『称意』,知晓自己可能敌不过钟桓,于是取出自己的一根肋骨,以五百年的修为将其炼成了骨剑。」 肋骨,五百年的修为,骨剑…… 宋若素心如刀割:「檀郎明明可以不管我的,檀郎要独自脱身并不困难罢?」 见沈听檀默认了,他双目盈泪,骂道:「檀郎真是个傻子。」 「为夫从未想过弃你而去,娘子,为夫不是承诺了要与你地久天长么?为夫绝不会食言而肥。」沈听檀亲了亲宋若素的唇瓣,继而抬手覆上了宋若素的心口,惊魂未定地道,「娘子当时口唇染血是因为咬掉了钟桓的左耳罢?为夫还以为娘子企图咬舌自尽。未料到,娘子竟当着为夫的面,欲要捅穿自己的心脏。」 宋若素端详着沈听檀道:「我想救檀郎,我并不想见檀郎为我而拼命。」 「为夫并不需要你用性命来救为夫。」沈听檀严肃地道,「你且记住,为夫心悦于你,你若有个三长两短,为夫便殉情。」 宋若素乖巧地道:「我记住了。」 沈听檀的面容旋即柔和了下来:「该轮到娘子告诉为夫,娘子上一世是如何死的了。」 「我与若翡被山贼们掳走后,我被迟迟得不到赎金的山贼们打死了。此后,我的魂魄一直跟着若翡。若翡生怕爹娘太过伤心,假扮成了我。若翡二十一岁那年,因为三块龙井酥,身份暴露了,被爹爹活生生地打死了。若翡一断气,我便来到了这个世界,夺了原身的舍。」宋若素顿了顿,他并不想对沈听檀有所保留,因而,一五一十地道,「檀郎,其实这个世界是一册话本,我想我之所以会夺了原身的舍,除了当时原身业已身故之外,还有两个原因:其一,我与原身同名同姓;其二,我曾看过这一册话本。」 「原来如此。」沈听檀对于宋若素所言全盘相信,并不在意这个世界是一册话本。 难怪宋若素不爱吃龙井酥。 「娘子其实爱吃甜食罢,只不过想将甜食都让给弟弟,才假装不喜欢吃甜食?」 「嗯,被檀郎猜中了。」宋若素追悔莫及地道,「是我间接害死了若翡。」 「并非你的过错,是你爹爹的过错。」沈听檀轻拍着宋若素的背嵴道,「娘子何必将弟弟的死揽在身上?」 宋若素吸了吸鼻子:「我每每思及若翡,便后悔自己没能保护好他。」 沈听檀安慰道:「你虽是兄长,但与弟弟一般年纪,勿要太过苛求自己,你已经做得足够好了。」 「我做得远远不够好。」宋若素汲取着沈听檀的气息,不再作声。 待宋若素的情绪平復些,沈听檀感嘆道:「师尊曾说过为夫与娘子有缘分,果不其然,为夫从『往生镜』中见到了上一世的娘子,娘子则从话本中见到了为夫。」 「对,这便是缘分。」宋若素又疑惑地道,「檀郎不好奇话本是个怎样的故事么?」 「无关紧要。」沈听檀战战兢兢地道,「为夫只想知晓娘子曾心悦于何人。」 宋若素不言,将沈听檀纳得更.深了些。 水声乍然响起,他面红耳赤地道:「不管是上一世,抑或是这一世,我都只心悦过檀郎一人。」 沈听檀欣喜若狂:「当真?」 「当真。」宋若素与沈听檀四目相接,「檀郎将我变成了断袖,又将我变成了檀郎的娘子,除却檀郎,不论是男是女,我都不感兴趣。」 沈听檀牵了宋若素的手:「娘子,我们定要地久天长。」 「檀郎,我们定能地久天长。」宋若素尽量一本正经地道,「檀郎该当出去了,不然,伤势恐会加重。」 沈听檀见宋若素眉眼含情,浑身流淌着媚色,如何忍得住? 两个余时辰后,沈听檀伤口崩裂,才不得己松开了宋若素。 宋若素又心疼又满足,撑着软绵绵的身体,将自己与沈听檀收拾妥当,方才请了闻人羽来。 闻人羽意味深长地瞧瞧宋若素,又瞧瞧沈听檀,末了,断言道:「听檀,你表面冷静自持,拒人于千里之外,骨子里头,却是个不要命的疯子。」 第79页 沈听檀确实是个不要命的疯子,他为宋若素疯了两回,幸运地得偿所愿了。 宋若素忧心忡忡地道:「闻人公子,如何?严重么?」 闻人羽无奈地道:「严重得很,恐怕得多休养几日了。」 「并无性命之忧便好。」宋若素望着闻人羽道,「闻人公子,请告诉我有何注意事项,便于我更好地照顾檀郎。」 闻人羽打趣道:「最大的注意事项便是你勿要近听檀的身,以防听檀把.持不住。」 宋若素抿了抿唇瓣:「我知晓了。」 沈听檀急声道:「不准。」 闻人羽失笑道:「我是逗你们的,你们情比金坚,我怎忍心要你们遥遥相对?」 待闻人羽为沈听檀处理好伤口,并出了房门后,宋若素方才坦率地道:「我不喜欢檀郎游刃有余,我喜欢檀郎把.持不住,但在檀郎彻底痊癒前,檀郎必须把.持住。」 沈听檀忆起宋若素先前曾说过的话,承诺道:「待为夫痊癒,定要将娘子弄得坏掉。」 宋若素忍着羞耻道:「我甚是期待。」 沈听檀这才问道:「为夫昏迷了几日?」 宋若素答道:「整整十三个时辰。」 沈听檀歉然地道:「教娘子担心了,对不住。」 「檀郎流了很多很多的血,闻人公子还吓我檀郎可能再也醒不过来了。」宋若素上了床榻,埋首于沈听檀心口,「我害怕得想哭,又觉得哭泣不吉利,死命地阻止自己哭。我当时下定了决心,万一檀郎真的醒不过来了,我便为檀郎殉情。」 「闻人大抵是故意的,他想撮合我们。」沈听檀解了宋若素的髮带,以指尖梳理着宋若素的髮丝,道,「只要娘子尚在等为夫,即便为夫成了鬼,亦会从地府逃出来,与娘子团聚。」 宋若素软声软气地道:「檀郎愈来愈会说情话了。」 沈听檀否认道:「为夫并不认为这是情话,这乃是为夫的肺腑之言。」 「檀郎果真是愈来愈会说情话了。」不待沈听檀否认,宋若素问道,「我将『称意』给了闻人公子,檀郎是如何寻到我的?」 「是雄蛊寻到了雌蛊。」沈听檀百味杂陈地道,「娘子中了合欢蛊,不知是幸抑或是不幸。」 合欢蛊教宋若素吃了不少苦头,不过若是没有合欢蛊,他与沈听檀十之八.九会平白蹉跎不少岁月,方能两情相悦罢? 他吻上了沈听檀的唇瓣:「我认为是幸。」 十日后,沈听檀的伤口长好了,能起身了,但他并没有实践诺言,将宋若素弄得坏掉,而是亲自开始筹备结契大典。 又半个月,玄心宗内热闹非凡,宋若素与沈听檀在一众修仙者的见证下,成了真真正正的道侣。 当夜,宋若素受不住地向沈听檀求饶了,沈听檀却并未放过宋若素,只是吻干了宋若素眼尾的泪水,不断地道:「娘子,为夫心悦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