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狼谋欢》 第1页 [古装迷情] 《与狼谋欢》作者:灯笼红染【完结】 文案 ●男主版文案: 那天细雨绵绵、秋风瑟瑟,李砚尘眼睁睁望着姝楠勒马远走。 那女人云淡风轻对他说要去寻一方自由,要去找属于自己的天涯。 他手臂凸起的青筋暴露着那一刻他内心翻滚着、又被压下去的情绪,他疼她入骨,她却只想逃离,异想天开! 真情也好假意也罢,他要将那个女人囚住,哪怕「烂」在一起! ●女主版文案: 姝楠曾在黑灯瞎火中与人有过一夜的露水情缘,完事后还想杀人灭口,但没得逞,万幸的是男人没看清她容貌。 后来她被迫与敌国的傀儡皇帝和亲,不巧,进宫那日便碰到了那人,他竟是权倾天下的摄政王李砚尘,同时还是她「小丈夫」的皇叔! 姝楠顶着压力,恭恭敬敬喊了他声:「叔。」 男人轻描淡写「嗯」了声,不曾正眼看她。 果然认不得她,姝楠甚感欣慰。 幼帝无能,李砚尘一人独揽大权,为尽快完成艰巨任务离开皇宫,她不得不想方设法接近他,不料却被李砚尘阴测测问道: 「爱慕本王?想跟本王暗度陈仓?」 姝楠皮笑肉不笑,「叔,咱两差着辈分。」 李砚尘的笑容隐晦不明,俯身欺 近,「逢场作戏而已,自家叔叔,怕什么。」 「……」这狗男人。 后来,千帆过尽,物非人非,姝楠完成任务后准备远走高飞,却被李砚尘率大军一路围追堵截。 她被五花大绑,「说好的逢场作戏,何必当真呢,要怎么你才肯放过我?」 」好说,」李砚尘抬手勾起她下颚,语气又轻又柔,「帮我生个孩子。」 「………」 内容标籤: 布衣生活 天作之合 相爱相杀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李砚尘,姝楠 ┃ 配角:结局hehehe ┃ 其它:新完结文《圣僧,朕劝你适可而止》→专栏里,去看。 一句话简介:叔叔离不开我了怎么办 立意:吾心安处是吾乡 第1章 落花时节 遇 太渊国建宁三年,春,冬雪消融,万物兴欣。 陵江城里车水马龙南来北往,街道上,百来个人质像俘虏似的被推搡着向前。 姝楠作为其中一员,手臂被士兵手里的铁棍狠狠抽了几下,一顿踉跄,险些摔进飞驰而过的马车轮下。 棍上的挂钩直将她臂膀钩出条长长的血槽,紫黑色的血顿时如洒水般飞溅喷出,染红了白衣,她只觉半边身子都麻了。 她面无表情瞥过下死手的官兵,埋头默不作声朝人群中间躲去。 「看什么看,说好听点你们是人质,难听点就是俘虏!还真当自己是皇子公主,谁他娘的再哭哭唧唧,老子直接一刀剁了!」 大鬍子军官凶神恶煞,连推带揣,但凡看不顺眼的直接棍棒伺候,乱棍之下皮开肉绽,叫人心惊胆战。 半个时辰后,护城河边,沿河凤凰花开正艷,鲜红的花瓣宛若彩霞,染红了半边天。 姝楠就这样站在墙角跟下,左手无力地向下吊着,因为失血过多,她的脸色惨白如纸,饶是如此,也没听她哼一声,始终垂着眼眸,不知在想什么。 忽然,一双精緻的靴子闯进她的眼底,来人站在她面前,没有要走的意思。 她狐疑着抬头,对上了双晦暗不明的眼睛,男人身上浅浅的清香直扑她脸上,距离近到能看清对方细长的眼睫毛。 这唿吸……姝楠心头慕然一惊,强忍住了往后退的冲动。 对方自顾自抬起她手臂,转眸打量着她血肉模煳的伤痕。 不知是他手温太烫,还是因为肌肉收缩的缘故,姝楠的手有些颤抖。 那人自太医手里接过热毛巾,擦净周边黑血,问三不问四便给她上药,动作一点也不细至,甚至透着粗鲁。 药粉毫无预兆撒在血槽上,姝楠疼得整只手都在抽搐,她紧咬着牙槽骨,手不自觉往后缩了一下。 那厢却不容她挣脱,抬眸瞥了眼女人惨白的脸,慢条斯理将药瓶递给太医,边缠绷带边漫不经心问道:「哪国人?」 声音像风吹松林,莎莎的。 也就是这莎莎的感觉,如同远古而来的天雷,直噼进姝楠脑子里,她有过短暂的灵魂出窍,一时没接上话。 众人眼里:这女子显然是被吓傻的。 「北辰。」姝楠缓缓说道。 「北辰姝姓?」男人对她的回答不以为然,缠好第一层绷带,颇有耐心地继续缠第二层。 再听他开口,姝楠走神的时间更长,浑身血液陡然变凉。 她对声音素来过耳不忘,这个明明很温柔却冷酷无情的语调,曾在她耳朵里出现过! 去年的凤凰花下,小夜楼里漆黑如墨,男人在高床红帐里与她耳鬓厮磨,谁也看不见谁。 当时男人压着她手臂与她五指相扣,俯身在她耳畔轻声细语: 「棉絮都被你扯通了,抓这么紧,第一次?」 那话音,就跟此时此刻这个音色一模一样! . 就在半个时辰前,姝楠与一众质子来到皇城脚下。 城中檐牙高啄,错落有致,一景一兽,栩栩如生。屋顶上斑驳的玉瓦,似在向人们展示太渊国数百年来的悠久歷史,以及它所经歷的辉煌成就。 第2页 城门前有条数丈宽的护城河,正是花开时节,河对岸的凤凰花如一串串燃烧的烈焰,染红了半边天,惊鸿一瞥,那是一种张狂又壮丽的美。 上一次见这般景象是在何处呢? 姝楠稍稍出了下神,便被怕死的挤到了最前头。 磨叽的人们被身后暴躁的士兵勐力一推,纷纷朝前打了个趔趄,混乱中不知是谁踩到她后脚跟,鞋掉了一只…… 来不及蹲身去找,紧接着她的裸脚又被雨点般袭来的步伐轮番踩过……能感觉皮都被搓掉了一层,火辣感瞬间浸透每个感官,额头开始不受控制冒着虚汗。 即便如此,她也没吭一声,只微乎其微地皱了下眉,待蜂蛹的人群完全冲去前面,她才下意识低头去寻鞋子,刚看见被踩得脏兮兮的鞋子落在一双靴子前,便听身旁响起一声震耳欲聋的: 「跪!」 这声音可以说是惊慌失措的、惊魂未定犹如老鸭被捏着脖子般的尖叫。 尖锐声刺激了姝楠右耳,她陷入短暂的不适,眼底掠过一闪而过的阴霾。 就因为耽搁这眨眼功夫而慢了半拍,在前后左右已经跪倒一片时,她还站在桥的制高点上,白衣被鲜血染红大半,且还赤着一只脚,尤其狼狈,也尤其扎眼。 她未看清来人,耳畔再次传来怒吼:「找死吗?叫你跪下!」 随后脚弯被用力踢上一脚,膝一软,她重重跪了下去,骨头与地面相撞,发出一声闷响,带飞数片花瓣。这次是钻心刺骨的疼,姝楠咬牙。 来人一声不吭上了石桥,步步靠近,闯进她眼底的是双精緻的青缎朝靴,鞋面刚好掉了几片花瓣上去,平添几分意境,从鞋长来看,这是个成年男子。 他离姝楠很近,衣摆时不时拂过她脸庞,带着淡淡幽香。 从清水倒影里,她望见他侧头在众人头顶一扫而过,像在寻找什么。 领头的军官牙齿打颤,拍马屁道:「王爷赎罪,卑职不知王爷今日会途径此地,未能及时迴避,让王爷平白无故被这些腌臜之人污了眼,卑职该死!」 姝楠眼尾微挑,在太渊,能让人胆战心惊害怕至此的,不是当今幼帝,而是摄政王李砚尘。 自他放弃唾手可得的皇位开始摄政说起,便大肆兴兵,四处征战,先后荡平周遭数国,其称霸天下的野心日渐明显。 因此还掀起了一股「刺杀李狗」的狂潮,然却都只落得个「壮士一去不復返」的下场。无数英魂折在了这位奸臣的赤霄剑下,刺客们的尸体或悬挂、或餵狗,或被碎尸万段,令人唏嘘。 这刺杀未遂的后果,就是遭到更疯的血腥反噬——凡李砚尘铁骑所过之地,皆被纳入了他太渊国的版图。 不少暂且没被他收復的小国,吓得赶忙献上金山银山,甚至不惜将皇子公主们送往太渊做人质,以换取短暂的停战机会。 这诸多质子,就是这样被送到太渊来的。 姝楠就是诸多人质中的一员,只是她多了重身份——和亲公主。嫁给太渊的傀儡皇帝,此事说来滑稽,小皇帝目前只有十岁,正是旁边这个男人的侄子! 她本无意打量,只是下跪的方向恰巧对着护城河。 悠悠静水中,李砚尘着一身藏青朝服侧身而立,右手拿着摺子在左手上规律地敲着,看上去闲暇至极。 过不多时,忽起凉风,片片花瓣掉进护城河,揉皱一汪春水,连男人的影子也被搅没了。 待水面恢復平展,姝楠继续继续看去,这次,于清澈的水面,她对上了双摄人的眼眸,心头不由一惊,长长的睫毛闪了两下。 李砚尘在看她,不是桥上的她,而是水中的她。 准确来说,应该是他觉得有人从水里盯他后背,遂才转身去寻那双眼睛。 姝楠有过剎那的惊讶,惊的不是被李砚尘发现自己在盯他后背,惊的是这人的神态仪容。 第一感觉是此人与传说中「奸臣」形象大相迳庭,既没有满脸横肉,亦没有猥琐之态,竟让她倏地想起「公子无双、衣冠楚楚」此类老掉牙的酸词。 不过这也只是第一眼的错觉,当对视时间过长,李砚尘轻轻挑起眼尾,似是在「赞赏」她这种明目张胆窥视的行径勇气可嘉时——尽管他一语不言,也足以让和煦的阳光忽然变得如岩浆般滚烫,直直透过水面,煮沸了满池静谧的水。 隔水相望,姝楠的影子就这般被他投去的目光炙烤着。 李砚尘柔中带刺的眼神,叫人不寒而慄。 饶是如此,她亦没有退让之意,之前眼睛落在哪里,现在应如是。 同为王公贵族,就身份而言,她是直系公主,他是隔代皇子,姝楠不觉得低他一等:再者只要她现在有丝毫闪躲,都会显得她别有用心,尽管……她确实别有用心。 也就在此时,一道非正常的白光惊得人后脖颈发凉,紧接着刺啦一声响,那是快刀斩风的声音,携带着噼山填海的力量,直向李砚尘砍去。 那人突然从姝楠背后蹦起来,与李砚尘不过咫尺距离,刺客如勐虎扑食,尖刀没有任何犹豫,直挖李砚尘心脏。 李砚尘急急闪身避开要害,削铁如泥的匕首只割下他一块衣袖,那匕首涂有剧毒,只消再进半寸,便能废掉李砚尘整只手,只可惜,对方闪躲太快,没能一招制敌。 第3页 「抓刺客,有刺客!!!」 士兵大喊,纷纷扑上来救驾。 双方过了几招后,人们才如梦惊醒,仓惶地忙往桥下奔去。 姝楠随波逐流,一瘸一拐跟着跑开几丈,趁乱把鞋捡来套在脚上。 再看去时,局势已经生变,刺客未能一招挖出李砚尘心脏,便再无还手的余地。 李砚尘似乎对这种突发性的刺杀见怪不怪,从善如流抽出侍卫长剑,疾风之刃捲起千层花瓣,一树的凤凰花纷沓而至,如遮天蔽日的狂风骤雨,直将那刺客砸得晕头转向。 此时他手里长剑再出,「嗖——」,剑影闪过,果断又狠戾,刺客的脖子霎时出现了道细小红线,命都没了,四肢还在僵硬地扑腾着花瓣…… 喷涌而出的血像泄洪一样,贱了三尺高! 凤凰花,更红了。 许是为了杀鸡儆猴,李砚尘刻意让鲜血飞到他们这群质子面前,足有一半人被吓呆。 姝楠下意识抬云袖遮挡,以防血溅在脸上。于指缝间,她看了眼波澜不惊的李砚尘,又望了望死不瞑目的刺客,眼眸微动,暗嘆可惜。 「王爷,卑职,卑职该死,一时失察,不知道会有刺客混进来,我这就砍了这些狗男女。」大鬍子军官跪趴在地上语无伦次,头都磕破。 这时李砚尘的亲卫勐力朝大鬍子胸口上踹了一脚,「张彪你脸多大啊,这些都是领国的皇子公主,就你也配?王爷的贤德美名就是被你这种酒囊饭袋毁掉的,谁指示你做的?」 张彪一脸委屈,说不出话来。 姝楠暗暗冷笑,奸臣就在眼前,还能是谁? 正这样想着,李砚尘忽然撩眸看朝这边,两人的目光再一次不期而遇。 他眸中云淡风轻,她眼中空无一物。 过不多时宫中涌出好几个太医,边跑边骂,说质子堆竟藏着刺客,王爷若有什么事,在场的一个也别想逃。 太医们蜂蛹奔向李砚尘:「王爷伤到何处,快让老臣看看……」 其间有个小郎中是刚进太医院不久的学习生,他以为只要是伤员都要包扎,当所有人都围着摄政王打转时,他却提着药箱去到墙角,拉过姝楠的手臂,柔声道:「姑娘伤得不轻,你忍着些,我给你上点药。」 姝楠微怔,皱起眉来。 「云祁!你眼瞎吗?这边!!!」 老太医一声怒吼,小郎中才勐然清醒,分清敌我后尴尬地朝那边跑去,随手扔掉的药粉白布散了一地。 姝楠半只手臂的衣袖都被他剪开了,被鞭打过的手臂露在外,血槽鲜血淋漓,使得她这身行头看上去更加狼狈不堪。 她盯着满地的白布思索良久,正纠结于要不要捡起来给自己包扎一下时,李砚尘的目光又一次落在她身上,随即抬脚朝她走来…… 第2章 逢君不识 不识 李砚尘自顾自为她包扎,有一搭没一搭地寻问着。 「哪国人」 「北辰姝姓?」 这个声音姝楠不会忘记。 怎会是他! 天下之大,太渊之外亦有无穷多人,能在浩瀚烟海里以这样的方式遇见,这是意料之外的,更是计划之外的。姝楠心想。 李砚尘在她手腕上打着结,指腹不可避免地擦过她手背,姝楠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手上厚实又粗糙的茧子,虽然只是剎那触碰,却蹭得她浑身难受,她垂着眸,很不自然地抽离他掌心。 北辰姝姓? 这一众质子,不是国姓怎么会有「殊荣」来到这里。他这么问,到底想知道什么? 姝楠仰头看他,清凉的眸子在日光下闪烁着酌亮的光芒,机械地回道:「是。」 多一个字都不肯说。 李砚尘嘴角挂着似有若无的笑意,他轻轻歪着头,「我为你包扎,不客套一下?」 当他直勾勾看着某个人时,总显得极具亲和力,细看才发现那抹亲和力只是假象,眼角眉梢里全是莫名的试探。 被他死亡般的眼神隔水炙烤时她都没有半分动容,这下她手心倒开始淌起汗来。 但姝楠敢肯定,他没看见她的脸。 因为那夜,男人似乎更怕被看见,故而从头到尾都在黑暗里进行。 「谢谢!」 姝楠张嘴,直板又僵硬 去年暮春,李砚尘的铁骑从南打到北,为了攻打最远的羌国,他假意向北辰借道,北辰国主就跟没读过「唇亡齿寒」的典故似的,为了巴结这位霸主,答应借道。 果不其然,太渊大军攻下羌国后,掉头就开始打北辰,从春到冬,北辰虽没亡,却签定了不少丧权辱国的条约,彻底沦为太渊的附属国。 众人见姝楠敢这般同李砚尘说话,都以为她是因为国家沦陷之恨。殊不知她本性如此,不喜同陌生人讲话。 对于女人冰冷且惜字如金的回答,李砚尘似乎并不恼怒,转而注视着她——极美的颜,白缎裙摆血水染红,如墨长发迎风凌乱,尤其是那双眼睛,清似春三月的溪涧,不掺杂任何杂质;冷如寒宫之月,没有半点温度,活像一尊四大皆空的观世音。 他这二十四个春秋里,见过诸多形形色色的女人,有贪慕荣华富贵的,有肖想权势地位的,还有只图身体痛快的。 这还是他头一次读不出女人眼底蕴含的是什么。 姝楠自是不知男人幽深的目光从她身上读取到了什么,正当感觉自己头顶就要被姓李的盯通时,那厢突地佛袖而去。 第4页 鲜红的花瓣追着他轻飘的步伐离开,余下他包扎过的地方散着熔浆般的热度。 . 李砚尘转身时脸上带着隐隐的黑沉,其部下瞬间领会,是忽然冒出的杀手惹怒了王爷,也是眼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让王爷沉脸。于是扒出银刀,将他们这帮「异国贵人」通通押去牢房。 尖叫和骚乱声再起,李砚尘翻身上马头也没回地绝尘而去。他没反对,便等同于授意。 他倒想看看,究竟有多少人对他这条命感兴趣! 这厢策马在护城河边肆意飞驰,恰在中间道上与文太后的凤撵相遇,李砚尘没减速也没让道,反是那头先让去了边上。 无视太后身边宫女侍卫们眼里流露出的「愤怒、不甘和憎恶」,他微微侧头,也没有下马,神态自若喊道:「大嫂。」 亲呢的称唿,似乎一点也不见外。什么尊卑贵贱,在他这张看上去无比典雅的容颜下,全不做数。 太渊幼帝不过十岁,文太后也只比李砚尘大两岁,正值芳华,容貌国色天香冰肌玉骨,本也是那高傲之人,这下也只能勉强陪笑。 她说:「今日不留在宫里用膳吗?皇上方才还念叨你。」 李砚尘婉拒,说回府还有要是处理,二人又寒暄片刻,就要散场,文太后又将他喊住,「王爷,那些质子关不得,狗急了还会跳墙,倘若各国群起攻之,太渊危险。」 李砚尘勒住缰绳,马儿来回踱步,他答得云淡风轻,「这之中大多是来和亲的,却混有刺客,臣弟这么做,是为陛下安危着想。」 文太后红唇微抿,面露讥讽,「是为皇上还是为你自己?」 这厢目色淡淡望着她,不语。 「你扣押这么多无辜质子,就是陷太渊于不仁不义,试问往后哪个国家还敢与我国交好?」文太后见他不说话,乘胜追击道。 「清者自清,查清事实自会放人,太后这般急言令色,」李砚尘闪烁的目光一动不动,声音及低,「刺客堆里,有你的人?」 「放肆!」文太后气及,却又不能奈他何,只得咬牙,「王爷这般目中无人,先皇若泉下有知,不知该作何感想,你对我们孤儿寡母当真是『照顾有加』啊!」 「先皇」二字让李砚尘手中绳索一紧,眼中晴空万里骤然阴云密布,他转而直视着前方,假装听不懂,笑说:「宫中诡谲云涌,照顾嫂侄是臣弟的分内事,不必客气。」 「……」再好的涵养也禁不住这等无视,文太后转过脸不看他,言道,「最诡谲的是谁?」 「是我?」李砚尘轻笑,满脸不在乎,「大嫂若无他事,还是回宫陪皇上吧。」 明显是不让她干预「质子」之事。 「你……」 文太后怒目而视,扯断了手上的檀香木珠。 他全当没看见,策马出宫,将众人摇摇甩在身后。 . 竟陵王府,是先皇封给李砚尘的亲王府,坐落在陵江城的西北面,自他摄政后,便扩宽规模,比之前大了不止两倍。期间雕樑画栋、碧瓦朱甍,亭台楼阁、拱桥流水,无一不气派,无一不奢华。 谢池羽慵懒地坐在王府门口的石梯上,游手好闲地欣赏着满树红花,见拐角有人牵马走来,他赶忙掏出本书有模有样地读着。 李砚尘瞥他一眼,将缰绳扔给马夫,又吩咐把早饭传去他房里,才转眸踏上台阶。 「你别不信,我这次准能一绝骑尘,荣登榜首。」 谢池羽嚷着,巴巴追上去。 他出生名门世家,武将之后,却生得一副唇红齿白的书生面容,还励志不靠父辈荫蔽独立成才,怎奈何考了十年,从没一次沾过边,在京是公认的「烂泥扶不上墙」。 「随我来。」 李砚尘懒得同他废话,简洁明了说着,穿过庭院,进到卧室,从善如流去到太师椅旁,不知按了哪里打开暗室的门。 谢池羽疑神疑鬼探出半颗头,「这么神秘,莫非又是哪个刁民想害我们摄政王?」 他跟着进去,愣是被眼前一幕惊掉下巴,因为暗室中正对着门那面墙壁是透明的!晶莹剔透的琉璃横跨了整面墙,可将外面看得清清楚楚,而外面,正是监狱所在地。 这种琉璃人从里面能看见外面,而外面的人却看不见里面,十分罕见,堪称千年难遇。 「对面关的都是些什么人?」谢池羽趴在光滑的琉璃上,稀奇得直流哈喇子,他自问自答,「各国人质?」 李砚尘掀袍坐下,身子微斜,右手时不时地捏着他高挺的山根,此时正透过琉璃镜,直勾勾盯着一人看——那女子白衣上血迹斑斑,对周围的嘈杂声充耳不闻,左手护着右手缩在监狱一角,盯着只死耗子撒癔症。 谢池羽顺着他目光望去,皱眉道:「这人有什么问题?」 李砚尘拧出股自嘲的笑意,「像我样的人,不是应该看谁都有问题么?」 这是个非常敏感的话题,谢池羽无从回起。他十分清楚,眼前这位儿时玩伴从来没有真正信过他,即便肯带他来如此私密之地,或许,也有试探的成分在里面。 若哪天他谢池羽同李砚尘背道而驰,念情分的话毒酒一杯,再严重点就是死无全尸。 这不是什么秘密,是他们都心照不宣的事。 谢池羽收起嬉皮笑脸,神态有些紧绷,「此次外出,我就在寿阳多待了几天,那儿人美景美,实在挪不开步子,别的可一样没干。」 第5页 李砚尘轻轻笑着,「幸一,我说我从来没怀疑过你,你怎么就不信呢?罢了,让你查的事怎么样?」 「幸一」是谢池羽的字,就像李砚尘,字「烁一」。 他们这群人,都出自同一夫子,就连表字,也是夫子取的,清一色「什么什么一」。 谢池羽如获大赦,忙解下身后背的木匣,「哐当」放在方桌上,「我一路西去,直查到孤烟的老巢仓雪阁,人死于半年前,具体原因是她要单飞,所以被自己的老大『食人花』下了毒。 两人打得十分激烈,孤烟都快毒发身亡了还差点砍掉对方半边身子,我看过食人花的伤,整只手从肩膀处齐刷刷被砍掉,啧啧,不愧是剑客榜上排名第一的人,死到临头还能来这么一下。」 李砚尘静听不语,拿起剑抽出半截,煞白剑光锃亮无比,剑刃锋锐如它主人,透着狂,傲得内敛。 他曾听坊间传言,说当今天下,政权是他李砚尘的,江湖是苍雪阁头号女剑客孤烟的,而且,也只有孤烟能取他首级! 李砚尘审视着手中名剑,颇觉有些可笑。 「这把七星龙渊,是我花重金自食人花处买的。」谢池羽嘆气,「只可惜,没能亲手替你手刃孤烟。」 「你杀不死她。」李砚尘语气笃定,他收起剑,呢喃道,「你觉得,她真的死了?」 李砚尘并没见过此女真面目,他本也不屑于去关注这些江湖浪子,只因曾「有幸」被这位孤烟刺杀过。那一夜,也是这样一个凤凰花开的时节……此事说来可笑,他李砚尘竟险些死在牡丹花下。 自那起,他派亲卫暗暗找寻孤烟下落,围追堵截半年之久,却都叫那女人一次次金蝉脱壳给逃了。 孤烟的死讯传来时,李砚尘第一反应是:她诈死。 可半年来再没听过此女行踪,旧人死,新人来,周而復始,生生不息。那个曾经纵贯南北的第一剑客,已逐渐淡在人们的茶余饭后里。 「你这么在意她死活做甚,就算没死,也不会是你的对手。」谢池羽还在玩那面琉璃镜,咋唿道:「快看,抓人了,竟有这么多杀手混进来,哪儿来的勇气啊。」 李砚尘随手抄起奏摺,精緻的脸上仍保持着惯有的雅肃,眉峰里却又藏着不羁,藏青色朝服衬得他身骨硬朗,怡然自得地将长腿叠搁在金案上,仿佛所有事都在他意料之中,头都不曾歪一下。 . 听到牢门被人勐力踢开,姝楠的目光从死耗子身上抬起头,十来个威武雄壮的官兵拿着花名册开始点名,点到名的当即被刀架着脖子拖出去! 不大的牢房关猪似的挤着百来号人,这一通莫名其妙地折腾,房里哭天喊地鸡飞狗跳,个个瑟瑟发抖,心都到了脖子里,生怕自己名字出现在上面。 直到后来有几个被点名的原形毕露,当场斩杀起官引来更多更暴力的武力镇压,人们才知道那些都是冒名而来的刺客! 原来李砚尘早就查过,他们当中,有些质子在来的路上就已经被杀害,此时被点名的,正是替名潜伏而来伺机刺杀「李狗」的杀手。 一场血腥的暴/乱过后,牢里少了好几十人,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说不清楚。 姝楠被溅得一身人血,她蹲在角落里把头埋进双膝,不知是害怕还是在想别的。 过不多时有人来把尸体拖走了,留下一屋子腥味,叫人闻着想反胃。 有几人唯唯诺诺躲在角落里哭诉,说这些刺客要杀人就自己去杀,为何要连累无辜,天知道下一轮李砚尘会不会「另可错杀也不放过」。 也有人说这之中厉害关系并不简单,就是有人见不得李砚尘得势,他实在太强太锋芒,所以才有这么多人巴不得他死。 而这其中的杀手,并不全出自于别国,也有他太渊内部的。 姝楠对这个说法表示贊同,她右耳时好时坏,听不大清楚,人多口杂时更是嗡嗡作响,索性抱着膝盖不去搭话。 更晚些时候狱卒送来饭菜,地方像猪圈,饭菜倒是不错,众人疲惫一天,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领了吃食,纷纷狼吞虎咽起来。 姝楠也饿了一天,她脚被踩过,现下正肿着,动作有些迟缓,好不容易碰到碗,却被突然冒出来的手抢了过去。 「狐媚子,李砚尘这般心疼你,又是包扎,又是轻声细语跟你讲话,你倒是让他放你出去啊!这么厉害吃什么饭啊,何不爬到男人床上,叫人按着将你餵饱咯!」 抢饭的女子恶狠狠瞪着她。 早间她对李砚尘那样冷淡都没被问罪,不少女子为此而发酸。 有灾乐祸的人插话道:「一来就勾引人家,浑身的骚味。」 部分人跟着「呵呵呵」笑起来。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李砚尘那厢操作,看似君子,实则已让她陷于众矢之的。隔水相望时,他面上温文尔雅,哪知却揣着一肚子试探。 还真是个斯文败类。 姝楠默默思考,扭头,平心静气道:「还我饭。」 「哟,我当你是哑巴。」抢饭的女子随手一扔,碗碎,汤饭撒了一地。 姝楠再道:「捡起来。」 「我呸,你个婊/子,同为质子,以为自己高级……」 「啊,杀人了,杀人了……」 抢饭女子话说到一半,便被姝楠单手按着脖子勐力往下一压,那厢也是学过几招三脚猫功夫的公主,借力欲反抗,却被这头一个勾脚撂翻,登时摔个狗啃泥,嘴唇狠狠砸在碎碗上,霎时见了血。 第6页 女子疼得嘴角抽搐,泪流满面,扑腾着双脚做挣扎,却使不上半分力气。 她像拧鸡脖子一样把人拧起来些许,三分怒意七分漠视,「同为鱼肉,你何必欺人太甚!」 被按着的人浑身发抖,血水源源不断流出,说不上话。 姝楠面上的愤怒真情实感,任谁被这样对待,想必都会有同样的反应。 但没人知道,她的杀念已经去到了手上,只需要轻轻一拧,这人连血都不会流就会魂断。可她没有,她只是表现了作为正常人,此时此刻,该有的反应。 女子嘴上的血越流越多,这时有明事理的皇子上来拉架,劝她气也出了,见好就收,闹出人命惹来官兵可就麻烦了。 数人连拉带劝,这才把她拽回墙角。 饭是吃不成了,饿着吧。姝楠在心里这样想。 . 「好辣的美人儿,她也是刺客?在名单上没?」 谢池羽看戏似的,扭头问。 李砚尘眯眼打量着那个一把将人按在地上的女人,见她发泄过后又蔫在墙角,颇觉有点意思。 「不在。」他说,「目前身份干净,先前试过,只有点拳脚功夫。」 谢池羽望向姝楠手腕上的绷带,好像明白王爷是如何试的了。 他咬着糕点,讪讪道:「王孙贵族会点三脚猫功夫,也还算正常。」 话落又贼笑,「生得这般美,王爷要不要考虑收了她,若能驯服这小妮子,用来暖床……想必会很刺激。」 李砚尘扯出抹漫不经心的笑,没说话。 「哪国的?」对方追问。 他悠悠开口:「北辰,姝姓。」 「我记得这次北辰来的是位公主,而且是来和亲的……」谢羽池想起了什么,勐然抬头,被糕点呛得脸红耳赤,指了指琉璃镜外的人,又指了指李砚尘: 「北辰公主!睡不得睡不得,她她她她……是你儿媳啊!」 第3章 公子无双 是你吗 「侄儿媳。」 李砚尘纠正。 「那也是亲侄儿媳!」谢池羽以为他真有什么打算,特意强调。 此次来太渊的质子中,女子大多为公主,而只有国家实力排在前面的,才有资格被选中,姝楠就在其中,且是文太后亲自挑选的。 北辰虽已沦为附属国,实力上却一直领先周遭小国,她这么做,目的很明显。 如今大权全被李砚尘攥在手里,外戚文家不至于败落,可实力大不如前。 太渊各大家族大多皆以李砚尘马首是瞻,年轻的文太后没了支撑,她只能通过与别国联姻来拉拢政友,以此来抗衡摄政王。 尽管,文太后唯一的儿子建宁帝只有十岁,尽管传闻说幼帝因为疾病缠身活不过十五,她仍旧锲而不捨地为幼帝盘算着,或许是为她自己盘算。 谢池羽多看了眼牢中女子,言归正传道:「这位北辰公主是太后最钟意的人选,听说还要封她为妃,一旦被封为皇妃,北辰势必偏向太后,届时……」 李砚尘奏摺看得乏了,连语气也变得粘稠,「那又如何,叙白还是跟本王比较亲近。」 叙白是太渊幼帝,他话说得不瘟不火,谢池羽却觉戾气无处不在。 先帝驾崩那日,朝中一半以上的重臣和数十万禁卫军队极力拥护李砚尘登基,当时万事俱备,只欠他点头,然李砚尘却只是笑笑,用最冷静的口吻说: 「做皇帝有什么意思,控制皇帝才是本事。」 于是,他亲自把太子抱上王座,自己摄政。 谢池羽当时就知道,这个面色如玉的王爷,内心住着一头磨牙吮血的巨兽,他的野心和抱负,从不是那把虚空的皇椅。 「你这么盯着人家做甚,人虽漂亮得紧,却总是一副拒人于千里的模样,王爷何时换口味了?」见人仍像看猎物似的盯着牢里,谢池羽打趣道。 李砚尘笑笑,「本王什么口味?」 那厢也陪笑,「谁不知您口味及高,一般人哪入得了您的眼。」 李砚尘不做解释,直觉告诉他此女有意引他关注,可又从她空无一物的眼里捕捉不到任何把柄。这种失控的感觉以往从未有过,这让李砚尘觉得不太舒服。 但也仅限于此,过多的他无心涉及。 . 潮湿昏暗的牢房里散发着刺鼻霉臭,饿到半夜,姝楠胃疼,只得用力揪着灼伤的胸口。她右耳听不见声音,成就了左耳听力异常灵敏。 牢外风吹树动,下着小雨,淅沥沥地浇在房顶上,牢里时有士兵例行公事巡路过,怒骂着喊冤的人。 她抱着膝盖静闭双眼把自己封锁在狭小的空间里,那通常是人在极度缺乏安全感时下才会有的动作。 从成千个杂音中,姝楠初步判断这里面至少关着好几千人,又从这层层叠叠的声音里,她听见了声略带沧桑的咳嗽,那声音哑得像被人掐住脖子,咳得十分费力,更像是某种暗示。 她在暗夜里骤然睁眼,不多时又重新闭上,将咳嗽的声源刻在心上。 李砚尘的阴狠让她对此人的认知又上了个层次,所以她不会轻举妄动。 早间为了试她有武功不曾,此人借上药用内力搜刮着她的四肢百骸,直到现在还余痛未消。那种试探没有内力的人是感觉不出来的。 可一旦用在有武功或者有过武功的人身上,就会疼痛到宛如同时断掉三根肋骨! 第7页 姝楠当时就是这种感觉,疼到心脏爆裂,但她没出声。 但凡被李砚尘试探时她露出半点端倪,现在就不会安然无恙地待在这里了。刚才她使三脚猫功夫对付抢饭的人,不过是些自保的招式,与武功不是一个级别,这点她拿捏得很准。 在牢里又待了两天,终于没人敢抢她的饭,她吃得饱,体力恢復了不少。 进来时百来号人,最后只剩不到三十人。 眼见有这么多人想杀李砚尘,姝楠心头闪过一丝欣慰,并破天荒在心里为死去的勇士们默哀良久。 第三天,狱卒送来干净的衣裳让他们换上,她知道自己很快会被放出去。 这天夜里,她趁众人熟睡,背对墙把散发着恶臭的衣衫褪下。臂膀上的伤口还缠着李砚尘绑得规规整整的绷带,她脱起来有些费力。 而此时的李砚尘正坐在她对面,对着琉璃镜拧起眉来。 一是没料到会碰见她脱衣裳,二是没想到自己竟看完了整个过程。 弱光下女人身姿细长窈窕似随风飘扬的柳枝,从后颈一路往下,腰窝深壑,通体如抛光白玉,如晨间露水,如山间云雾。丝丝点点,都像是暗夜投放出来的精灵,浑身散发着摄魂的魅力。 李砚尘微怔,身体先于他的内心,烫成烙铁。 他对自己偶然「窥视」导致身体起反应而感到烦躁,越这样想,那深邃的腰窝越让他觉得挥之不去。 他在琉璃镜前用力揉着山根,没等那女人转身,自己先头也不回出了暗室,并嘱咐暗卫不用再来镜子前监视此女。 命人观察她好几天,这女人终日寡言少语,就连表情也无多余的变化,他忽然失了兴趣。 之前注意到她,也是出于此人空无一物的眼神和那股莫名的沉着冷静,让李砚尘觉得她或许另有所图。 现在看来,应该只是个换着方式引人注意的花花蝴蝶。 姝楠换好衣裳转身,目光炯炯地盯着对面那赌被铁栏拦起来的墙。 牢房的外围通常都厚如城墙,为何还要多此一举用铁栏拦着? 直觉告诉她,这里或许正在被人监视着,这种感觉在刚刚她换衣服时尤为强烈,这是她多年来养成的神经敏锐,素来很准。 介于如今自己的一言一行都必须深思熟虑,当时她并没立刻转身探个究竟。就在她转身之际,那股让人毛骨悚然的后背发凉之感又骤然褪去,一切归于平静。 三更一过,整个牢房只剩下耗子抢食的叽喳声,漆黑的走廊里闪过一抹不明影子,影子轻车熟路错开巡逻的狱卒,从空旷的甬道里一路走到头——那里关着太渊的头号犯人:纵横家修然。 夜风忽然捲入一股陌生又熟悉的气体,牢中人在暗夜里睁开眼,影子就此停在他门前。 「你不该来这里。」 修然用的是气音,声音同风一起灌入来者耳里。 黑影不答,下意识侧身,边用左耳去听他说话,边躬身用铁丝去开牢门。 气音再起:「无用的,此门乃玄铁打造,钥匙在李砚尘手里。」 黑影似乎有些气恼,一掌拍在玄铁锁上,转身要走,又听他问道:「这些天牢里的刺客是你安排的?」 「不是。」赫然是姝楠低沉的语调,「只要做过,都会留下痕迹,我不会让李砚尘抓到我任何把柄。」 没有人愿意错过刺杀李砚尘的绝佳机会,不需要姝楠找人动手,这次也会有无数人想藉此机会下手,她被牵连进牢房,在她意料之中,也是她一直所期待的。 姝楠此行的目的,就是要把自己的老师救出去。 半年前修然游说诸国,眼看着联合抗李的战线已经形成,恰在关键时刻,李砚尘「擒贼先擒王」把修然给抓来了太渊。一时间联盟群龙无首,李砚尘趁机逐一击破,四处讨伐,打得他国溃不成兵,纷纷俯首称臣。 天下谁主沉浮,兴衰成败自有人管,不是他李砚尘也会是别人,姝楠从不屑于过问。只是眼前人对她有恩,她不得不来蹚这趟浑水。 她把那日护城河前小郎中借上药给她的铁丝揣进怀里,仰头打量牢房的结构。 透过微弱的夜光,可看见修然手脚都被铁链栓着,活动范围十分有限。那牢房靠着坚硬的岩石而建,若没有钥匙,除非打通岩石,否则插翅难逃。 「你们来了多少人?」修然哑着嗓子问。 姝楠压低声音,「就我和云师弟,他在太医院。」 那厢屈膝而坐,修长的身影在暗夜里沉默许久,暗哑道:「你从没经歷过人情世故,不会圆滑处事,不懂深宫尔虞我诈,没有生活常识……只怕还没救出我,就先把自己搭进去了。」 「半年了,足够学会。」她言简意赅地交代。 修然嘆气,问她读书了不曾。她简洁明了道半年来《诗经》《礼易》《春秋》《兵法》……甚至宫廷密事都有所涉及。 那厢又说:「北辰不可能无条件配合你做这个公主,他们配合你的条件是什么?」 她直言不讳道:「帮他们盗取《龙腾密卷》。」 李砚尘之所以战无不败攻无不克,传说就是因为有这本《龙腾密卷》,据说上面记载着诡异又神秘的行军密码,拥有它,便能以一敌百,任何困境都能反败为胜。 以前并没人信这等无稽之谈,直到太渊逐渐称霸,直到李砚尘所向披靡从无败绩,人们开始疯狂找寻这本书的下落,可靠消息,此书就在李砚尘手里。 第8页 所以不论是拿到钥匙救修然,还是想获取《龙腾密卷》,她都必须先接近这位摄政王,极大程度上还要取得他的信任! 这是何等艰难!修然警告她既已脱离师门,自己的生死便与她无任何干系,让她速速离开。 「恩是恩,过是过,我不喜欢欠人恩情。」她语气僵硬又冷淡。 进太渊前姝楠尝试过各种救人途径,皆无功而返。深思熟虑后才剑走偏锋行此险招——替北辰四公主和亲。 尽管那个身份本就有她的份,可为了能顺理成章混进太渊,她还是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只因十年前走投无路时,修然不但救了她的命,还点醒了当时迷茫中的她。 透过天光看见修然四肢都被手腕粗的铁链束缚着,姝楠胸中有些沉闷。五年前她为追寻自由做了违背师门祖训的事,因此而脱离师门,可师徒之恩、授业之恩,她迟早得还。 依她推断的时间,哨兵第二轮巡防很快会回来,时间紧急,她弯腰在门边放了个馒头,正在这时,她忽地听见幽深的过道里有人呢喃着一个家喻户晓的名字——孤烟。 来人听上去像在与人交谈,恰巧提到了这个名字。 这个时候李砚尘来做什么?! 师徒两人在黑夜里紧急对眼,修然一脚把馒头踢开,用眼神催促她赶紧走。 姝楠躬身拾起地上馒头,风一样淹没在了黑暗里。 前后没隔着多长时间,李砚尘所过之地灯火也跟着亮了起来。 他玄色九蟒袍上的金蟒在光影下张牙舞爪,生动得好似随时都会活过来,左手捏着个信封,身后跟着几人,不急不慢地停在门前。 「忽然听到一件有趣的事。」李砚尘缓缓道来,却又不说清楚是什么事。 修然屈膝而坐,即便已过而立之年,面容依旧规整如二十出头。 他悠悠侧头,嘴角挂着轻蔑的笑,「乱臣贼子!你以为抓了我,之后就无人游说各国联合抗『李』了吗?」 「那很好啊,本王期待。」李砚尘将信封放在左手上规律地敲着,话锋陡然转凉,「你以为,本王抓你,是怕你的三寸不烂之舌能扭转干坤?」 若真如此,他更应该杀了他,而不是留到现在。 修然心头一惊,猜到他的真正目的,顾左右而言他道:「一个过于自负的人,通常都觉得自己无所不能。」 「此话本王原封不动还给你。」 手下败将而已,李砚尘不屑与之废话。 为何突然兴起来这里呢? 他想起去年凤凰花开,黑夜里女人疼到棉絮抓烂都不曾吭一声,想起两人翻云覆雨后在黑灯瞎火中血腥厮杀,刀刀致命,那是他凭生遇见过的最狠辣兇残的女人! 却被她给逃了,后来听说她死于毒入骨髓,满身爬满骯脏的虫子,尸体发出的恶臭毒死了一个村庄……他不信。 李砚尘捏紧信封,灰沉的眸子好半响才恢復平静,一下没了分享趣事的兴趣。离开之际,却瞥见地上有残留的细小白絮,他慢条斯理将其拾起,用大拇指和食指搓了搓。 他再次抬眼看去,目色如狼般犀利,就连过道里流动的风都似乎被冻了起来,「不要告诉我,这是老鼠偷来的。」 第4章 美人如画 殿前觐见 「摄政王什么时候变得这般草木皆兵?我那不孝徒已经死半年了,你在怕什么?」 「怕?」 这是李砚尘听过最荒唐的话,他很轻地笑了下,情绪不明,看上去明明极为漂亮又平易近人,眼角眉梢却全是狠戾,不带半分温度。 他往幽深的长廊走去,闲庭阔步一般,目光扫过偏僻角落,老鼠成堆,抢食物抢得不亦乐乎。 见他不动声色把信件捏成粉末,随行者大气不敢喘,生怕下一刻会变成那张挫骨扬灰的纸,没人知道究竟是什么消息,能让王爷生这么大的气。 . 姝楠再见李砚尘,是在文太后的福阳宫,还有她名义上的「小夫君」——建宁帝李叙白。 这次来做质子的公主,多半是来和亲,牢里待了三天,除去皇子,还剩十来个女人,有五个被选做幼帝妃子,姝楠便是其中之一。其余国家势力不挤的,赏给太渊的臣子们做妾。 堂堂一国公主,跋涉千万里来到这异国他乡,就这样被随便打发了,左右是命途不济。 姝楠出狱后,被宫女领去偏殿沐浴更衣,她习惯独来独往,不喜生人靠近,可一想到如今自己的一举一动都会成为把柄,只得强忍着不适任由宫女们为她宽衣解带。 李砚尘那日给她包扎虽不怀好意,用的药却不吝啬,才几天伤口就干巴了。一想到此人,她目色更凉。 早知如此,去年的那晚不论如何也会拼尽全力让这男人有去无回。 他们在黑夜中乱砍,在狂风骤雨里厮杀,当时她还感慨那人是她这辈子遇到过最斯文的败类,不论是床上功夫还是武力值,看着文质彬彬,动起手来兇残至极。 从没料到,这人就是奸臣李砚尘。 穿戴整齐后,姝楠被人领去福阳宫,同其余四人一起,进殿站做一排。清一色着红色刺绣百皱裙,外搭白色镂空轻纱,个个秀色可餐。 情势所迫,姝楠不得不强迫自己适应这种妖娆的穿着打扮,若换以前,早被她一把火给烧了。 第9页 几人先给文太后请安,依次是小皇帝,再者是李砚尘。 文太后年轻漂亮,说话圆滑还没有什么架子,先是对她们这几日所受之苦表示歉意,并在言辞间把这事推到摄政王身上。 明眼人都知叔嫂二人不对付,太后一有机会就拉踩李砚尘,而当时人却很从容淡定,不解释也不辩驳。 幼帝一身龙袍,面容与其叔有三分相似,小小年纪病魔缠身,脸上毫无血色。他中规中矩座在高椅上,时而偷瞄李砚尘,像是很在意他的脸色。 而李砚尘,半边身子的重心都靠在扶手上,事不关己模样,给他行礼时,他头都没抬,只是简单地「嗯」了声。 很不巧,姝楠又站在他正前方,不可避免与之眼神相撞。 不同于那日隔水相望,现在看他更为醒目,男人肤色细腻,山根高挺,薄唇微抿,眉骨狭长眼窝深邃,深眸中藏着一种润物细无声的美。 衣着更是讲究,长袍上的金色九蟒栩栩如生,好似时时都能腾空跃起,光芒比皇帝的龙袍还更胜一筹,耀眼又矜贵。 她还是一如既往,看谁都空无一物,男人却没了那日的炙热、灼烧和试探,对她轻轻一撇就自然而然把目光掠开了,好像已将那天捏着她的手撒药粉的事抛去九霄云外,那是一种比对陌生人还陌生的态度。 姝楠就着这个姿势没动,正如那日在护城河上,她只是刚好对着他,并非有意窥视! 再一次被女人不知避讳的目光盯着,李砚尘挑眉回看,隐晦不明的目光中,透着冷冷的警告。 姝楠不躲。 直到文太后让她们自我介绍,她才不动声色把眼珠子移开,尖着耳朵听旁边几位说话: 「南淮,韩香凝。」 「东干,卫芝。」 「西楚,阮玲。」 「中吴,孙伊人。」 「北辰,姝楠。」 她接着第四位的尾音回话。 文太后从上到下打量她,笑容满面朝她说,「你便是北辰的公主姝楠?」 这厢抬眸与之对视须臾,低下头,「是。」 「多大了?」她问。 姝楠抿嘴,「虚岁十九。」 太后轻轻「啊」了声,一闪而过的失望,这可比她儿子大着八岁!然一想到她身后的国力,便没所谓道:「大点好,会照顾人。」 「……」 「皇儿,即日起姝楠便是你的皇妃,余下的先封为嫔,你看如何?」文太后轻轻推了把幼帝。 另外几人听自己只是个嫔,脸色微变,纷纷向姝楠投以微妙的目光。 幼帝无知,对男女之事显然一窍不通,因为生病而毫无血色的脸青一阵紫一阵,他求救的目光看向李砚尘,见对方不予理睬,霎时心慌意乱六神无主。 「朕,朕年龄尚小,不要什么皇妃,二叔为国为民日益操劳至今未娶,」幼帝手指姝楠,「这美人,不如就给二叔吧。」 姝楠交叠的手一紧,指甲嵌进了掌心。 她是要远走高飞的人,嫁给命不久矣的废物幼帝,尚能全身而退,若是嫁给李砚尘?这男人可没病,且精神旺盛,那个血肉交织的夜晚,是她至今都难以摆脱的噩梦。 不过,倒是能离他更近,更有利于拿到钥匙和获取《龙腾密卷》…… 「荒唐!」太后怒斥,惊得小皇帝勐哆嗦,「现在年龄尚小不代表不会长大,你是皇帝,是九五之尊,是一国之君!岂能将自己女人拱手让人?」 太后连做三个强调,谁都听得出是说给李砚尘听的。 可李砚尘好像并不在乎,嘴角挂着细碎的笑意,言说:「谢皇上美意,臣,不缺女人。」 姝楠皱眉,自己像个物品被两个叔侄关系的人推来推去,实乃毕生耻辱。加之此人对她「生前」围追堵截,「死后」又誓不罢休抓他老师以做诱饵,让人很难不去计较。 不缺女人?可不像。她记忆里这男人的疯狂,倒像是…… 「二叔。」 宽敞的宫殿响起声既凉漠又不带感情色彩的称唿。 在场除了皇帝一家,还有不少尚宫局的女官,众人闻声侧头,声音出自新来的北辰公主,都觉得她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李砚尘脑袋稍稍一偏,幼帝喊他二叔,一大一小,毫无违和,而此女已成人且万分妖娆,喊他二叔,凭添几分禁忌。 漂亮的女人他见过很多,像眼前这样美如凤凰花般张扬还一副六根清净模样的,如果不是装,那还真是少见。 李砚尘神色淡淡望着她,不置一词。 姝楠一脸「不知者无罪」的神情,语出惊人,「从进门起,叔便直勾勾盯着侄媳,两眼放光。」 「……」 众女官大惊,她……怎么敢。 料定李砚尘是个集涵养于一身的衣冠禽兽,不会当场发飙,姝楠面无表情补充道:「儿媳还以为……叔是如饥似渴。」 对,她记忆里此人的疯狂,不像不缺女人,更像是如饥似渴! 此话一出,人们害怕之余强忍着笑意,只知摄政王不怒自威,却不晓得他居然还好色到这等境界。 李砚尘朝姝楠看去,目光似刀从她身上剜过,扯嘴一笑,他沉静须臾,悠悠然站起身,屈尊朝她走去。 众目睽睽下,他躬身欺进她—— 姝楠下巴被他修长的手指勾了起来,头不受控制往后仰,被迫接受男人的居高临下。 第10页 李砚尘就这样饶有兴趣打量着她,期待她露出狼狈不堪的神情。 男人的气息像厚重的屏障压在她头顶,可姝楠没有多余反应,眼里犹如清水洗过,幽蓝透亮得像碧海晴天。 李砚尘眼底的异动稍纵即逝,忽然收敛笑意,他俯身,停在她耳畔,动作亲昵又暧昧,语调轻声细语且绵长:「叔认为,你,不够叔解渴。」 第5章 塞翁失马 那是个意外 姝楠生性薄凉,不屑于解释也不愿意争执。 她娘曾经说过:只要你足够淡定,别人就永远猜不到你心之所想,如此才能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浪话点到即止,再说就成真了。 被他触碰的位置像燎原之火,越燃越烈,仿佛能把皮肤烧成灰,即便如此,姝楠也只是静静地注视李砚尘,毫不掩饰眼中凉漠。 企图用言语让他出丑的人是她,待李砚尘还击,她又如行尸走肉般毫无反应,这让男人觉得自己拳头打在了棉花上,禁不住蹙起眉来。 李砚尘终于放手,没看她一眼就朝门边走去,似是想起了什么又扭过头。 「叔,还有事吗?」小皇帝的声音又轻又浅,像是怕及了他。 「臣认为,」李砚尘稍稍停顿,接着说,「陛下的皇妃应当四肢健全,缺胳膊断腿的,当不起这份殊荣。」 「……」 谁缺胳膊断腿?姝楠回眸看他。 末几她才想起那天脚被踩肿,直到今日还没痊癒,走起路来略有不协调。可在场这么多人都没发现,他倒是事无巨细观察入微。 女官林尚宫觉得兹事体大,特意请示皇上当如何处置,奈何无能皇帝都听他皇叔的,最后李砚尘把姝楠降成了从五品良媛! 文太后要借与北辰联姻打压李砚尘,可这男人偏不让她得逞。 文太后怒视摄政王离去的背影,掀翻桌子,茶水撒了一地,指着幼帝鼻子破口大骂。 小皇帝万分沮丧,热泪盈眶举目四望,怪可怜。 所谓良媛,也就比宫女好点,只是不给别人当牛做马,但要照顾皇帝的饮食起居,相当于通房。好在皇帝现在不会那方面的事,她不用贡献肉/体,但她得像丫鬟一样照顾皇上。 之后文太后让其余人先下去,只留下姝楠一人,跟她交谈许久,还说会尽快把她品阶升上去。 姝楠偶尔点点头,话不多说,她若贪慕权势,方才就不会故意激怒李砚尘了…… 文太后好一番苦口婆娑,还谴人去请太医为她查看伤事,后又分给她几个得力宫女,才按着太阳穴挥手,让她速去休息。 姝楠随宫女走出福阳宫,春日阳光不比夏天弱,刺得她头皮发麻。 是怎样的无奈,才把文太后逼到对她这样一个小国公主都谦逊至此;又是什么样的恩怨情仇,让李砚尘如此丧心病狂,自己完全具备当皇帝的条件,却退而摄政,把所有人捏在手心看他们挣扎着求生。 又或许,什么仇恨都没有,他就是这样的人? 不过,这天下不是好人就是坏人,总有人当乱臣贼子,也总有人能替天行道,只要这些人里她自己没在里面,便与她无关。 姝楠这样想着。 「出嫁」第一天,没有大红花轿红妆十里,她就这样住进了上林苑。 地方不大,好在整洁,院中树木成荫,花草芬芳,倒算得上是个好地方。 奔波这些年,她到现在仍是孑然一身,没了利剑傍身,多少显得有些寂寥。 不过剑客的宿命多半如此,孤独是常态,早就被她融进了血液。 云祁提着药箱来时,她正在套被子,四个角被她轮着转了无数圈,发现怎么也套不进去。 「里子面子都不是一套,你怎么把这坨棉絮塞进去?」他一语惊醒梦中人,「宫女呢?怎么能让你来做这些事。」 姝楠哦了声,没了下文。一则是每次听到「棉絮」二字都像被雷击,尽管她不是输不起的人,但李砚尘那句「棉絮都抓烂了,第一次?」跟鬼似的总在她耳边盘旋,阴魂不散。 她一个从五品良媛,分得五个宫女已经是太后格外照顾,洗衣做饭打扫房屋都只有那几人,谁还真把她当「菩萨」供着。 再者说,除了生和死,其余对姝楠而言根本不是事,以前她睡过里子面子都有的被子吗?没有吧,即便有,也是很多很多年前了。 太后说让人给她查看伤势,竟喊了一早就潜伏在太医院的云祁,这倒是帮了她大忙。 云祁边帮她整理内务边低声说:「那日见你浑身是血,可没把我吓死,你这手臂,就算不被张彪鞭打,你自己也会想办法弄伤是吧?」 她挤出个「嗯」。 若非如此,躲不过李砚尘的试探。 如果那天她没受伤,就算凭意志能挨住李砚尘贯穿在她四肢百骸的内力,肌肉颤动和雪白脸色也会漏出端倪。只有伤得足够重,在被试探时,因为手疼发出的颤抖才不会被怀疑。 「知道你素来对自己狠,」云祁示意她坐着,细心地给她胳膊上药,「没想到这么狠,你这手若再挨上一鞭,就别再想提动七星龙渊了。」 所以她最后躲进了人群。 姝楠垂眸道:「剑,在李砚尘手里。」 那厢栓好绷带,又去看她浮肿的脚背,「一年来让暗卫找孤烟的就是此人,半年前听说你……听说她死后,仍未停止寻找,似乎是不相信。半月前他让兵马大元帅之子谢池羽去雁盪关排查,谢池羽化身商人,在苍雪隔见到了食人花,并花重金买下七星龙渊。」 第11页 姝楠脸上闪过一丝不屑,「这女人迟早死在钱财上。」 知她恼怒自己的剑被卖了,云祁哂笑,不多时又沉下脸来,掏出个陶瓷小瓶给她,「此药能保证你内力短时间内不被察觉,需要时在服用,切忌不可多吃。」 姝楠接过,默声点头。那日她也是事先服用了这药,才躲过李砚尘的重重检验。 云祁问:「见到老师了?」 她点头。 从「纵横世家」出来已有五年,如果不是发生这件事,她想,他们应该这辈子都不会再见。 跟苍雪阁一样,纵横世家是个江湖门派,只不过苍雪阁意在培养剑客,纵横世家则教的是游说各国的纵横家。两大门派影响甚广,但却不属于任何一个国家。 而眼前这个女人,就是个从纵横世家跳到苍雪阁还能混出「第一剑客」名堂的人。见过她的人不在其数,却没几人知道她就是那谁…… 「很多人都以为,李砚尘抓老师,是为了阻止他联合各国抗『李』,我倒是觉得……」云祁看了姝楠,「他是为了等鱼上钩。」 她扯了下嘴角,「那也得看他拉不拉得起这条鱼。」 「岸上的人狡猾,水里的鱼亦是,这场较量,真有意思,」云祁露出洁白的笑容,「我一直好奇,这条鱼到底怎么得罪的太渊摄政王,惹得人家这般穷追不捨。」 若不是这次来太渊,她都不知道半年来对自己围追堵截的那些暗卫是李砚尘的人,此人似乎不太想让人知道他与孤烟有过节。 姝楠微顿,只道:「那是个意外。」 神秘的不止李砚尘,眼前人也扑朔迷离。自相识起,大家都喊她小孤,后来她离开纵横世家,没过两年一个名叫孤烟的剑客就响彻江湖,却没人见过此女模样。 云祁之所以知道,也是她选择让他知道。 至于为什么现在姝楠这个名字和身份不被李砚尘怀疑,他也觉得匪夷所思。 云祁并没多问,眼见时候不早,他看了翻四周,确定无人后掏出张羊皮卷递给她。 姝楠接过,是张地图,她自上而下凝神预览,定了小半会,沉默。 「这是竟陵王府的地图,你记性最好,记住没?」 云祁正准备把地图烧掉,听到句:「念念这些字。」 「……」 他错愕地望着她,「这么多年,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剑客不用长篇大论。」她保持着即便认不全字也要泰然自若的冷漠神情,义正言辞道。 「也是,你但凡爱读书,也不会脱离师门。」云祁指着地图上的房屋,讪讪说了起来,「这是江赣阁,李砚尘的书房。」 「书房就书房,」她怀抱双手轻飘飘瞥过,美目轻挑,面色沉沉,「文人的穷酸味。」 「……」 之后云祁把里面的生僻字一一告知,她默默听着,好像已经熟记于心,便主动烧了地图。 姝楠交涉道:「最好忘掉我们此行的目的,如此才能不露于行、不显于色。」 此话有理,云祁点头如捣蒜,又问:「那你,记住没?」 姝楠擦着手上的灰尘,有些迷惑,「什么?」 「……这些字。」 「没有。」 「……」 云祁倒吸一口凉气,严重怀疑,剑客榜上的排名,水分太重!这也能当第一? 云祁说:「先前你在信中说诗书礼易兵法都会了,骗我?」 「一定要亲自读?」姝楠稍顿,神态坦然,「听别人读我会背诵不可?」 「……」 「我用自己的方式记住了。」她慢半拍强调地图的事。 「……信你。」 这个云祁真信。 她离开纵横世家后,他们再无联繫。一次偶遇,两人在阁楼上吃茶叙旧,说是叙旧,也就云祁在「叙」,她只负责「旧」,全程一句话不说。 那天正是中秋,街上行人密密麻麻,从他们的角度,只看见成千上万的后脑勺,在这种情况下,她仍有条不紊地飞出手中筷子,将目标准确无误杀死在万人中央。 云祁问她怎么做到的,万一误杀呢? 她说不会。 为什么? 那人是跛子。 你怎么确定他是跛子? 听脚步。 成千上万的旅客,难道就只有这一个跛子? 正常跛子,是选择靠边站还是选择往人群堆里挤? 只有怕死的,才会故意往人多的地方跑。 究竟要有多牛的辨别力,才能从这么多不同的脚步声里听出有人的脚是跛的,云祁难以想像。 那天她穿了身雪白束袖衣,轻纱遮面,头戴斗笠,浑身散发着数九隆冬才有的寒气,连句「再会」都不说就走了,好在临走时把茶钱付了,否则云祁没钱请客。 想起她那形单影只的身影,云祁发了好一会愣,语重心长道:「与你一同进宫的还有另外四人,自古以来帝王将相身边的女人,硝烟堪比战场,你,能应付吗?」 姝楠挑眉瞥他,「就不能直接杀?」 「……」 云祁露出担忧之色,「你被李砚尘降级,短时间内都没机会接近此人,有何打算? 姝楠镇定道:「就目前来看,我被降级,不是坏事。」 云祁想了想,恍然大悟,「幼帝每日都会去竟陵王府听李砚尘教学,需得有人陪同,而刚好之前陪皇上去的良媛升级了,所以现在轮到你陪皇上去了。」 第12页 「昨日你故意激他贬你?」他压低声音说,「李砚尘精得很,你这么做,会不会过于明显?」 等他说完,姝楠才沉声言道:「既然接近他的人都会被发现,我何不再大胆些,让他知道又何妨?」 云祁站在门边,桃花眼微微眯起,「难道……你要色/诱你二叔?」 第6章 一见钟情 对我一见钟情 翌日一早,果然有尚宫局的人来交涉,让姝楠好生准备,待皇上下朝后,陪他一道去竟陵王府听学。 听那话中意思,她不仅是陪皇上,更重要的是替文太后监视李砚尘的一举一动。 这等明目张胆的把戏,只差没亲口告诉李砚尘「这是我派来监视你的细作。」,李砚尘岂会不知?太后怕是已经黔驴技穷,才在她身上报以希望。 姝楠清楚,此一去,在竟陵王府绝对讨不到好处。 与她一同在金銮殿外等小皇帝的宫女叫温柔,见人瑟瑟发抖一脸紧绷,姝楠问她以前陪皇上去的人当真升级了? 温柔眼神闪躲,「回良媛话,是的。」 「是被杀了吧?」 她直截了当的话吓得小宫女眼泪吧嗒掉。 宫女不敢说,但她真的不想死,于是便麻着胆子把事情经过抖了出来。 跟姝楠想的结果出入不大。 她说以前陪读的都因为做手脚被李砚尘发现,最后连尸体都没找到,人跟凭空消失一样,再无音讯。 文太后自知理亏,也不敢去要人,于是把这事悄悄掩过去,又接二连三派更多的人陪皇上去。 「换句话说,陪读就是个送死的职业,良媛若想活命,就别在摄政王眼底搞小动作。这样虽没有机会往上升,但至少不会死,奴婢也……就不会死。」宫女眼泪婆娑劝道。 倒是个通透的丫鬟,姝楠斜眸看她,面不改色点头「嗯」了声。 幼帝下朝换了朝服,带着几名宫女侍卫形色匆匆朝这边跑来。 「陛下慢点,小心摔着。」 「快点跟上,二叔等朕去用早饭。」 平时病殃殃的李叙白,这下健步如飞,幼帝迈着小短腿攀上龙撵,饶是已经累得咳嗽不止,仍红着脸催促抬轿的人加快步伐。 皇宫离竟陵王府并不远,出宫门,往护城河方向过几座拱桥再转几个弯就到了。 竟陵王府是前一任皇帝在位时,封给李砚尘亲王府。从龙飞凤舞的牌匾下进入大门,过一石桥,越往里走越是别有洞天,飞檐走壁的阁楼,百转千回的长廊,金砖玉瓦富丽堂皇,气派堪比皇帝的宫殿。 小皇帝彻底忘了他的「女人」,自下了轿撵便两手提着长袍,跟丢了魂似的脚下生风狂奔不止,不多时就将众人摇摇甩在身后。 有这么怕吗?姝楠加快步伐跟了上去,心里才这样想着,就听见: 「叔,今天给我做什么稀奇玩意儿?」 「你有病在身,不可疾行。」 「上次叔给侄儿做那长有翅膀的木马,有趣得很,一想到今日你会做别的,便忍不住跑快了些,不打紧。」 李砚尘轻笑。 ??? 隔着有些距离,她听见叔侄二人细碎的呢喃声穿过道道长廊,小皇帝毫不掩饰的欢快笑声,以及听上去满是溺爱的出自李砚尘的关怀之声。 怎么听都不是一个「傀儡皇帝」和「奸臣」应有的相处模式。 那是一处亭子,群鸟栖息,花团锦簇,流水潺潺。 姝楠跟着其他宫女侍卫止步在五米开外,下人们跪地,她也跟着跪下,下人们喊「王爷吉祥。」,她跟着滥竽充数,却没吱声。 李砚尘稍顿,之后才平静无波地让他们起身。 姝楠起身,抬眼时对上了男人意味不明的目光,他好像有意等她抬头。 方才没吱声被他听出来了?姝楠心想。 李砚尘今日着一身玄色家居常服,袖口和领子镶接有暗红色滚边,腰带也是暗红色的,上面系美玉,衬得那具身型宛如画上走出来般,肩宽腰细,人如碧玉。 幼帝跟着侧头瞥过来,后知后觉啊了声,天真无邪的脸上露出些许老成,讲道:「不必拘谨,朕喊叔,你也喊叔。」 姝楠对上李砚尘的眼,半点不闪躲,极其平淡又极其认真地喊了声:「叔。」 与昨日不同,这声叔,略显真诚。 那厢很快将目光移开,轻描淡写「嗯」了声。 或许因为姝楠是皇上后宫的人,李砚尘让其余人退下,独独留下了她。 桌上放着个半成型的鸟笼,地上的竹材七横八竖,只见李砚尘自桌下拔出柄剑,若无旁人似地捣鼓着手中竹片。 那长剑通体白光,剑刃薄如蝉翼,小皇帝的目光立马就被吸引了,「哪里弄来的宝贝?好剑。」 「别碰,伤到手。」 李砚尘将竹片削成一根根小圆柱,比了比鸟笼的高度,又将其裁短。 姝楠的目光在剑上停留了一瞬,眼里没有任何波澜。 七星龙渊出鞘的声音,没有人会比她熟悉。 曾为了得到此剑,她绞尽脑汁费劲心思,现在竟被姓李的用来削竹片?! 她难得在心头腹诽,他日若得到他的赤霄剑,她定要用来噼柴! 「此剑何名?」小皇帝兴致勃勃问道。 李砚尘专心致志给鸟笼刷木漆,随口说了七星龙渊的名字。 第13页 「这是剑客孤烟的剑?」皇帝瞳孔骤然放大,难以置信的样子,「听说她只花了半年就打便天下无敌手,而且从头到尾没人见过她长什么样,你见过她不曾?叔。」 李砚尘将鸟笼放在迎风处,淡淡一句,「不曾。」 「肯定又丑又胖,不然为何不敢以面示人。」李徐白嘟囔。 李砚尘削竹片的手微顿,没说话。 姝楠规整地站在原地,墨黑瞳孔慢慢往上抬,轻描淡写地看着叔侄二人「父慈子孝」。 小皇帝两手撑着下巴,歪着头说:「叔怎么想起来要做鸟笼?」 李砚尘将风干的小原柱插进提前攥好的洞里,「抓到只有趣的金丝雀,给你玩玩。」 「真的?」李叙白高唿过后又开始沮丧,「那也只能来你府上才可以玩儿,若拿回宫去被母后看到,非得烤给朕吃了不可,她才不准朕玩这些。」 李砚尘吹了吹笼子上的竹渣,揉着他的头,「那便只在叔这里玩。」 这声音,既好听又耐心,还温柔;这笑容,如沐春风。 不同于姝楠看到的任何时候,不论是道听途说,还是遥远的那一夜,又或是这几天对此人的了解。 都不一样。 外界所传,幼帝可是在摄政王这里受着极其严厉的训导,更有人说李砚尘虐待小皇帝。 但从此刻李叙白心花怒放的神情来看,不仅是今天,就是往常,他恐怕也不是来学习,更像是来放松的。 很明显,皇上来竟陵王府从不学习这件事,随行的太监宫女太和侍卫,没有一个人敢报给太后。 姝楠垂眸深思,由衷感慨,太渊,果真是李砚尘的太渊! 又过了小半会,李砚尘手里的鸟笼终于完工,细緻的手法,铮亮的油漆,鸟笼边缘甚至还刻着漂亮的浮雕。 他让人将鸟拿来,亲手放进去,关好门后递给李叙白,特地嘱咐道:「去玩玩回来吃饭,此鸟野性未除,小心被它伤到。」 姝楠怔怔发愣,这温馨和谐的画面,让她打心底觉得诧异,此人,到底有多少副面孔。 李叙白病态的脸上喜笑颜开,提着鸟笼一股脑窜了出去。 她转身欲跟着,却听见背后有人喊,「姝楠。」 是李砚尘,第一次连名带姓喊她,动听的音色里透着星点冰渣子。 她缓缓转身,对视剎那,復又低下头,「二叔有何吩咐。」 李砚尘自僕从抬的盆中洗过手,用干巾擦去水珠,慢条斯理道:「你方才,在想什么?」 她想了想,自然而然道:「人非草木,空站许久颇觉百般无聊,想法也就随之变多,叔想让侄媳从何说起。」 此时送水和打扫的僕从已经走了,还收走了那柄剑,只剩下两人面对面站在凉亭内,周遭除了虫鸣鸟叫,全是寂静。 他听了这话,也没觉不妥,顺着道:「随便说说。」 姝楠不认为他们这样的关系可以闲聊,摸不清他葫芦里卖什么药,沉思着没回话。 李砚尘闲庭阔步似的下了台阶,在离她不过一米的地方停下,毫无避讳地打量着眼前人。 女人睫毛长如刷子,根根分明,眸色如墨,眼皮薄到能看到血管,眼角镶着颗小小泪痣,露出的天鹅颈雪白透亮,像一湾勾人的月。 他也不急,静静等着回答。 姝楠抬眸,察觉到他问不出所以然誓不罢休,便直言不讳道:「我在想,鸟儿生来就应翱翔天空,如今被困住,实乃可悲。」 李砚尘的嘴脸扯出个不咸不淡的弧度,「有些鸟适合翱翔,而有些鸟,只适合圈养,放出去也是死路一条。」 她斟酌再三,言说:「那也是它们自己的命,由不得他人定夺。」。 「你这话,」他侧头看她,似笑非笑,「倒是像在怪本王昨日贬你妃位。」 姝楠不语,她倒也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他让她随便说说,她便随便说说,仅此而已。 不待她反驳,他继而又道:「可本王怎么不觉得你想要这个职位呢?你昨日在大庭广众之下,浪语撩拨,试图激怒我,难道不是想让我贬你,以此来达到陪皇上听学,从而接近我的目的吗?」 「可是,」不给她说话的机会,李砚尘眼中的淡色被狼一般的狠戾代替,他抬手捏住她下颚,低头欺近,瞬间杀气腾腾,「太后若有心派你来监视我,一开始就不会封你为妃。 所以你,是自己想接近我的,意欲何为?」 他的声音又轻又狠,还是对着她右耳说的,姝楠跟本听不清楚,只能从他一张一合嘴型判断出个大概。 玩弄权谋之人的心思,当真是诡谲。 先不说姝楠是不是这个想法,现在、此时她已经站在这里,只要是文太后派来的人,任何解释都显得苍白无力。 下巴传来微疼,姝楠凝神片刻,迎上他的目光,换了称唿,「入宫那日,王爷为我包扎,体贴入微的模样温柔至极,我还以为,那是你对我的某种暗示。」 见他似乎对这个回答颇为意外,她主动欺近他,因为身高差距,姝楠的头恰好够到李砚尘的下颚,她垫了下脚,离蹭上去不过咫尺距离: 「可昨日,皇上说把我赏给王爷,王爷却道自己不缺女人,我一时气及,便反驳了两句。」 姝楠芬芳馥郁的气息就这样肆无忌惮在他唇边盘旋,李砚尘脑海中竟出现前夜里弱光下她纤细的胴体,不由自主皱起眉来,张口欲言,身旁女人却骤然退开,站在离他一米开外,扭头望向别处,不知是委屈还是怎么了。 第14页 听她又道:「后来你降我位份,我还以为你是故意为我们制造机会。 但方才你又疾言厉色咄咄相逼,看来……是侄媳想多了。」 李砚尘下颊还萦绕着她残存的气息,没有第一时间搭她话,半阖着眼,不知在想什么。 直到这厢再次抬眸,他才斜睨着,对上她那汪空无一物和清澈无杂的眼神,挑眉道:「对我见色起意?」 男人瞳孔如墨,宛如两个无底黑洞,姝楠静静与之对望,态度有了微妙转换,短促一笑: 「是一见钟情。」 第7章 针尖麦芒 你这是什么毛病 那笑如烟花绽放,美得璀璨夺目,却仿佛带着迷人的毒。 李砚尘表情很平静,甚至眉头都没皱一下,他一语不发也能令人毛骨悚然,正低头直勾勾盯着姝楠。 从十五岁至今,使出浑身解数也要接近他的女人不胜枚举,娇柔的、可怜的、狠毒的……却没有一个敢像眼前女人,用她这张完美无瑕和摄人心魄的脸,完美演绎了什么叫「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不知过了多久,他抬手掐住她手腕,举过头顶,直接按在朱红色的柱子上。注意到她的手掌透着晶莹的红,纤纤玉手纹路浅淡,表皮异常的薄,仿佛一戳就破,更别说有茧子。 「一见钟情?」 他语气很轻却很没人情味,透着冰天冻地的寒,「我看起来像白痴吗?」 他几乎快把自己抵在了她身上,两人近到衣裳互相摩擦交织。 这后来姝楠一改以前所有习惯,包括惯用的薰香都换了,但李砚尘却没变,闻到他身上的气味,她如被针刺,内心像有蝼蚁爬过。 她迎头跟他对峙,满目星河,没有说话。 自见她第一天起,他就没读懂过这种扑朔迷离的眼神代表什么,或清澈或浑浊。清澈得让人想往里面扔石子儿,浑浊得让人想扒开看个究竟。 「嗯?姝楠。」李砚尘追问。 这种超出控制的感觉让他觉得危险,他的人生,他的处境,不允许这种不可控因素威胁到自身,所以他手上的力度加大了几分,在捏碎和毁灭的边缘跃跃欲试。 正当他痛下决心毁掉之时,女人却不再继续方才的话题,忽而说道:「我一个被遗弃的公主,无权无势,无依无靠,能对叔做什么呢?」 他不语,她又说:「太后让我帮她打探消息,如此明显的目的侄媳不说,叔自然也是知道的。」 「我并不想为太后卖命,良禽择木而栖……」 姝楠不退反进,就着这个姿势,她微微仰头,唇角有意无意蹭在那方轮廓凸出的喉结上,吐气芬芳: 「叔,给侄媳留条活路呗?」 热气像温火,感觉酥酥麻麻,李砚尘顿时僵住。 「姝楠。」 他喊她名字,沉稳中带着湍急,透着浓烈的警告。 姝楠心头一颤,望着他,「如果可以……侄媳愿意为你卖命。」 见自己没被推开,她索性再大胆些,偏头凑上去,用牙齿实实在在往他喉结上轻轻颳了一下。 皮肉被她潮湿的唇齿不经同意就触碰,像草原上的热风,彻底把一星半点火星子生生燎原成了滔天大火。 不知她六根清净的眼底藏的竟是放荡不羁,李砚尘的眼神滚烫地落在她身上。 ——狂妄! 他抬手捏住她下颚,另一只手发狠地放在她腰间,看她的眼神似雷雨闪电,带着毁天灭地的火花直噼进她瞳底,时时都有生吞她的可能。 他是正常男人,不是没有浴火。只是身在这个位置,稍有不慎便会被人啃得连骨头都不会剩,所以即便身边从不缺女人环绕,他也没有纵慾的习惯。 眼前女人让他有些琢磨不透,若非几年前在北辰的宫廷宴会上匆匆见过一面,他甚至怀疑此女身份来路不明。 李砚尘用力一拉,让她彻底砸在自己结实的胸臂上,「为本王卖命?你没有资格。」 姝楠措不及防扑到他身上,撞得胸口闷疼,她定定看着他,一句话不说。 又是这幅任凭处置的表情,李砚尘感觉拳头又打在了棉花上,皱眉道:「你这是什么毛病?」 「王爷,可以用饭……」 王府的家丁在这时冒出来,正巧撞上眼前一幕。 她贴着他,他搂着她把指腹放在她唇角……如此亲密无间的画面,让人看着想入非非。 皇上的妃子跟他的皇叔抱在了一起?! 家丁意识到看了不该看的,转身时险些把脖子拧断。 被人抓现行,姝楠难免有些侷促,下意识想挣脱李砚尘的禁锢。 男人捕捉到她的不适,捏在她软腰上的手刻意收紧! 本是好奇她还会有什么不一样的变化,却什么反馈都没有,于是头也不回地拂袖离开,旖旎风光戛然而止。 「去叫皇上。」他平静的语气里带着些许不快。 听见他脚步逐渐远去,姝楠才缓缓抬起头,看着男人修长笔直的身影穿过花丛,埋进日光里……明明很儒雅,却难掩其散发出来邪魅和压迫感。 她是真想跟他好好打上一场,如果这样的方式能解决一切,她不介意同归于尽。 正若有所思,那厢防不胜防忽然侧头,逆着光看不清他表情,他说:「你想怎么为我卖命?」 第15页 姝楠立马回他:「叔也说了,侄媳尚不够格。」 「……」 这次真走了,姝楠坐在长廊的花架下,两手抱膝,目光在周围游离了翻,回想起那张地图。 这院子靠东,书房和李砚尘的寝室则在西南角,横跨着很长的距离,短时间内她到不了那个地方,就算能潜进去,也不见得此人会把东西藏在里面,徒增暴露的风险。 进来时她就发现府中没有特别明显的守卫,似乎再寻常不过,但仔细观察,却发现不论家丁或者丫鬟,个个走路轻盈没有声音,竟都是些生怀绝技之人。 李砚尘这府邸,看似松懈,实则牢固如铜墙铁壁。若真能轻易被攻破,那她也无需这般多此一举。 正神游,小皇帝蹦跳着跑来,后面追着一堆让他小心台阶却得不到任何回应的宫女侍卫。 姝楠起身朝他行礼,李叙白并未在意,因为他从来没有固定的伴,不论男女。这些年从他身边莫名消失的女人多到连样貌都记不住,大多头天陪他来,次日便没了踪影,于是又换新的。 他年龄虽小,却也知道是怎么回事,只是不愿多想。疾病缠身的同时要当皇帝,要学习,要以身作则,要应付各种关系,还要达到母后的期盼,他好多时候都觉得力不从心甚至喘不过气。 只有在竟陵王府待的这小半天,让他觉得无比轻松和自在,尽管有人曾悄悄跟他说,这是他叔想把他养成废物的计划。 李叙白一点都不在意,比起枯燥无味的皇宫,他更喜欢这里的一切,花花草草虫鸣鸟兽,放声大笑,尽情撒泼。他叔从不约束他的天性,任他自由自在。他觉得能给他带来快乐的人,能有多坏呢? 不过,好多时候李砚尘在别人面前流露出的眼神让人胆颤,他有时也会害怕。 小皇帝没跑出多远,想起什么又停下脚步,转身时咳了一阵。 姝楠还站在原地,静静望着眼前脸色苍白的还只是孩童的「夫君」,不知得的什么病,唇角泛着病态白,个子也比同龄人小。 李叙白从她眼里看不见任何需求,没有虚以委蛇的热情,也没有需要遮掩的嫌弃。不同于之前的女人,那些人明明不喜欢他,却还装作一副爱他爱得死去活来的样子。 他忽然想留住姝楠,希望有个能陪自己时间能长一点的人,可他发现这女人有点「生人勿近」的意思,故而有些犹豫,踌躇不前。 李叙白的父亲性格偏柔,仁政,是个好皇帝,只可惜,天妒英才;记忆中,二叔以前也是个儒雅随和的君子,忘了从什么时候起,他看人的眼神开始生变;母后又恨铁不成钢,对他极其严厉。 他觉得自己就是那只鸟…… 跟李砚尘待的时间久了,李叙白有样学样,他走到姝楠面前,故作深沉道:「随朕去用膳。」 姝楠依言跟着,听他又说:「朕问你,朕在摄政王府上,都做了些什么?」 她从容淡定地配合道:「读书练字,刻苦学习。」 「嗯。」李叙白侧身仰视,满意道,「是个聪明人。」 「在这宫里,聪明点命才能长,」他自说自话,想了想又觉不妥,「但又不能太聪明,太聪明了也会没命,懂了不曾?」 姝楠转眸看他,认真地点头。 出了院子,没走多远便去到正厅,李叙白迈着小短腿夸过门槛,朝她拍了拍胸脯,信誓旦旦道:「做朕的朋友,以后朕保护你。」 他稚嫩懵懂的脸上洋溢着未曾污染过的笑容,真诚至极。 要跟自己的妃子做朋友,这就是个孩子,什么都不懂的孩子。 姝楠微顿,出神的空隙,李砚尘出现在她身后,擦肩而过时,他说了句:「你手段层出不穷。」 他这话的意思,像是说她蛊惑他不成,转而又蛊惑小皇帝。 对于幼帝,姝楠还真的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 见李砚尘等她回话,姝楠也没辜负,言说:「侄媳与皇上,是正常关系。」 李砚尘带头往里间走去,朝弄似的笑了两声,「那方才你跟我那样,又算什么关系?」 姝楠跟上,与他隔着两步的距离,反问:「叔指的是哪样?」 李砚尘斜倪着眼看她,直去到餐桌前,仍没移开目光:「不再想想?」 「想什么?」小皇帝坐在主位上兴致勃勃问着。 李砚尘选择性没答,落坐后夹了些菜放到皇上碗里,问道:「鸟儿可有趣?」 李叙白默默吃着菜,半响才轻声回他,「我,我放了。」 姝楠觉得意外,抬眸望去,见李砚尘端坐如钟,没什么大反应,一举手一投足,都向外展示了他高规格的涵养。 「叔,你生气了?」小皇帝偷瞄对方。 「放了就放了。」李砚尘柔声对他讲,「不是大事。」 幼帝又转眸看过来,「朕想让姝良媛一起用膳,你不介意吧?」 李砚尘面不改色对下人使了个眼色,不多时侍女便端来碗筷。 姝楠在他两左下方坐下,接过侍女递来的餐具时,连对方眼里携带的鄙夷和不屑也一併接了。 方才在亭子里跟李砚尘揪扯,被不少家丁看到。 她没记错的话,是李砚尘先欺近的她,也是他先蛮不讲理地抬她下颚,所以她才大胆反击。 女人自古都被称作祸水,男人做什么倒成了理所当然。姝楠觉得可笑。 第16页 她不习惯跟不熟的人一起用饭,尤其是在这种心情和氛围下,所以她只是象徵性地夹了几颗自己面前的绿豆。期间感受到有人朝她看来,不论是李砚尘还是小皇帝的,她通通装作不知,头都不抬。 「是饭菜不和胃口吗?」 李叙白问她。 她这才抬头,一眼就看到对面的李砚尘似乎也想这么问。 男人漫不经心扫过她未曾动过的米饭,继而往上,对上她的眼。 姝楠毫不闪躲,回的是小皇帝,看的人却是李砚尘,「不,饭菜很好,是腰疼。」 花架下,李砚尘大手发狠地握她软腰,疼倒不至于,感觉酸软酥麻,她有意旧事重提。 李砚尘听出了她话外之音,瞳孔微震,眼底目色风起云涌。 当着幼帝和满府家丁的面——好一个胆大狂妄又放肆的女人。 如此露骨的撩拨,让他感觉有野兽在血液里叫嚣,搅得他心神荡漾。 她若像其他女人不顾尊严不要命扑上来,他还好不留余地地处置。 可李砚尘在她眼里看不出丁点对他的惧怕,反而在引火的边缘来回试探,惹怒了立即缩回壳里,待人不当回事时,她又忽地语出惊人。 「姝楠,」李砚如墨瞳孔放出幽幽寒光,「你一再挑衅,是会付出代价的。」 她细长的睫毛在他不可见的地方闪了两下,抬眼看去。 李砚尘目不转睛盯着她,语气不容置喙,「自今日起,陪读这份差事,非你莫属,没本王特允,不许不来!」 第8章 关门打狗 给侄媳留条活路呗 自今日起,陪读这份差事,非你莫属,没本王特允,不许不来! 不论李砚尘抱的什么心态,这都算是个收穫吧,姝楠心想。 修然总说她从没经歷过人情世故,不会圆滑处事,不懂深宫尔虞我诈,没有生活常识。 其实她不是不懂,只是不常用。 一个没经歷过人情冷暖、尔虞我诈的人,怎么会成为冷血剑客呢? 她想,如果可以选择,没人会励志当一个剑客,也没谁愿意走她曾走过的那些路。 离开纵横世家时,修然问她对未来有什么打算? 她说没有。 修然说人活着不能没有志向没有未来,否则与废物无异。 姝楠觉得这话有些道理,认真思考后,说道那就励志买套四合院吧。 后来她加入苍雪阁,学得真本领,也赚了几辈子都花不完的钱,还买了大宅子,却没觉得多快乐。这两年天南地北闯过,始终觉得差点什么,她想,许是因为居无定所。 可她明明有宅子,那作何不开心呢?她不知道,也从来没人告诉她,快乐是什么。 十年前修然给了她第二次生命,她欠他人情。不确定李砚尘抓人是因为修然联合诸国抗「李」,还是只为引出孤烟,不论事出何因,她来太渊,都只是为了报恩。 至于别的,不贪,不念。 第一天进王府,除了觉得里面戒备森严固若金汤,别的也没查到什么有效信息,姝楠回到上林苑时已经是下午了。 无可避免,她遇到了云祁说的「自古帝王将相身边的女人,硝烟堪比战场。」那种事情。 才进门就看到两三个雍容华贵的女人在院里高谈阔论,上林苑的几个侍女跪在地上可怜地哭丧着求饶。周围花草一片狼藉,厨房里锅碗瓢盆全飞到院子里来,碎的碎破的破,简直是鸡飞狗跳乌烟瘴气,不知道的还以为遭贼了。 宫女温柔被突然飞来的菜篮子吓了一跳,本想上前去问原由,还没走几步,便因为身份卑微而被人狠狠瞪着,小姑娘委屈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只好扭头望着自家主子。 姝楠习惯性抱着双手斜靠着某物,有时会是墙壁,有时会是树木或者门框。这会儿她就很随意地椅在门框处,从眼神和表情上看不出任何情绪,也没说话。 这不为所动的行头,跟里面的嚣张跋扈格格不入。 除了韩香凝和一堆侍卫,同行的还有另外两人,一人被赏给文国舅做妾,唤做沈佳;还有一个叫赵函,嘴角带伤,现在仍没彻底结疤,再美也算是毁容了,太后给她在尚宫局安排了个小职位。 赵函嘴角的疤出自姝楠之手,因为这个疤她失去了竞选为皇上女人的机会,所以她对姝楠恨之入骨。 这几人在牢里待了三天,抱团取暖后,很快建立起了深厚的姐妹情,一朝得势,迫不及待想来讨回公道。 赵函往门边走来,目不转睛盯着这头,咬牙道:「那日见你频繁献媚,还以为你好歹能混到个比我们好的位份,怎么住在这种破房子里?落得如此下场,没想到吧?姝良媛!」 姝楠瞥过她嘴角的疤,神色淡淡,没打算应话。 「臭婊/子!最见不得你这幅自视清高的模样,谁还不是公主出生,瞧不起谁,看看你这样,又算什么东西!」 赵函气不过她不屑一顾的表情,恼羞成怒地破口大骂。 姝楠先是皱眉,然后抬眼望她那道疤,目光从她嘴唇左边划到右边。 她一直觉得,女人即便不善言辞,也不该生得这般讨厌。 又没什么能力,偏生还管不住自己出口成脏的嘴。 跟这种人说话,当真无趣。 这时韩香凝笑语盈盈走来,解释说今日是个误会,她们一行人走到这里,想借地休息一下,结果侍女不让进,还先动手,于是便起了冲突,弄坏了这满院花草。 第17页 是这样吗?姝楠看着她。 「一切损失妹妹报个数,我来陪,莫怪。」 韩香凝用看似柔和的语气结了尾,打算一走了之。 姝楠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你哑巴吗?我们娘娘在跟你说话!」赵函红着脸大吼,「贱人,没见过你这种噁心的贱人!」 侍女温柔实在看不过去,鼓足勇气挡在姝楠面前,「你骂谁呢?这里最没资格骂人的就是你,你是什么位份?丑八怪。」 赵函顿时炸了起来,「说谁丑八怪?你也敢蹬鼻子上脸,给你脸了。」 说罢她扬手就扇巴掌,温柔来不及闪躲,下意识抱着脑袋,蛮横的掌风却在落下时被强行截住。 赵函的手腕被人狠狠攥住,不见血,但痛感如被刀切,一开始连话都说出来。 半响后,她才后知后觉大叫一声,「放开我,草菅人命,我要告你,弄伤我的嘴不算,还要折断我的手,姓姝的你凭什么?贱人……」 姝楠从温柔背后缓缓走出,面无表情直盯进对方眼底,她的眸波很淡,淡到让人觉得那不是活人能投射出的眼神。 即便那种眼神稍纵即逝,赵函还是没来由地突然窒息,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觉得自己已经死了,她骂人的声音也因此戛然而止,整个人愣在原地。 姝楠一点内力都没用,就险些把人手腕拧断,她控制了个让人疼到颤抖的力度,面无表情语气泰然: 「允许你兴风作浪,但劝你见好就收,你就是个蛆,装什么花蝴蝶。」 此话一出,显得赵函的辱骂苍白无力。 她疼到脸色惨白,豆大的汗水顺着脸颊两侧直流,使出浑身解数才勉强扭过头求助,几欲张口,可不论怎么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韩香凝脸上的肌肉不受控制抽了两下,镇定道:「妹妹这样打人不合理,她纵是不对,自有律法制裁,你不能越俎代庖,滥用私刑。」 「你们有理?」姝楠看似随手一放,赵函便扑去了地上,嘴正正落在锋利的碗渣上,前次是左边,这次是右边,对称成了一条弯弯曲曲的线。 霎时间鲜血直流,一股钻心刺痛之感贯穿赵函四肢百骸,她疼到满地打滚,哆嗦着哀嚎,「我的嘴,我的嘴……娘娘,夫人,你们一定要为我做主,我的嘴,啊啊啊……」 韩香凝使了个眼色,几个侍卫大步流星冲过来,姝楠捏紧了拳头,正在此时她左耳微妙地动了动,察觉到有人朝这边走来,她当即松开手选择不反抗,任由胳膊被人粗鲁地架着。 「姝良媛,你简直欺人太甚。以为自己有点三脚猫功夫就了不起吗?我看你一个人怎么跟我们一群人斗。」 一直不说话的沈佳也怒了,在牢里时她就看不惯这个不合群还自视清高的女人。 如今她良媛这个品阶与宫女无异,等同于通房,更没什么好惧怕的。 眼下趁她被架着,沈佳便伸手去薅她头髮,「你很横,是吗?」 她摸到姝楠头髮的同时,姝楠抬脚就踹,这一脚用的是蛮力,又狠又准,直踢在沈佳胸腔上,对方措不及防,变着调哎哟一声,整个人背朝地狼狈往身后砸去,当即哭出了声。 这一幕简直壮观,壮观到像三岁小孩打架。 这一幕,也彻底落入了门外一行人眼里。 「啧啧,够野啊!」 一男人感嘆着,连带着拍手。 众人不约而同侧头看去,只是片刻,便齐刷刷跪了一地。 只有姝楠还站着,没有明显怒意但绝不高兴。 门外是片蔷薇林,花开正艷,男男女女有七八个人,对于院中场景,每个人脸上神态各异。 姝楠只见过李砚尘和小皇帝。后来她才知道拍手的人叫谢池羽,就是他花高价买走了她的七星龙渊。 李砚尘还是早先那身着装,束腰玄袍没有丁点褶皱,红色滚边,腰系美玉。他抬眸将院子扫了个遍,最后把目光停在姝楠身上,那眼神说不明道不白,半响后似乎笑了一下。 从竟陵王府出来到现在大概只有个把时辰,竟然又遇上了,姝楠匆匆与他一望,便移开了眼睛。 「佳佳,佳佳你怎么了?」 这时有人扑过来,抱着地上的沈佳,东摸西摸心急如焚问道,「哪里不舒服?」 沈佳捂着胸口咳嗽,哭得梨花带雨,手指颤抖地指着姝楠,自知是她们挑事在先,在摄政王面前谁都讨不到好处,只好闭口不语。 文世杰看了眼沈佳唿之欲出的胸口,咽了口涂抹。 这心肝宝贝自己才睡过一晚上,就被打成这样,文世杰怒视姝楠,想骂,却想起身后还有个皇上和摄政王,脸上闪过一丝不甘,不得不先退回去,询问李砚尘的意思。 李砚尘拉着幼帝不疾不徐进了门,站在赵函面前,沉说道:「抬头。」 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疼痛,赵函浑身颤抖,她一抬头,血从嘴角顺着脖子往下流。 「皇上,此事当如何处理?」李砚尘话是对李叙白说的,看的却是姝楠,眸光里透着或多或少的审视,连带着微微诧异。 姝楠不做闪躲,除了武功,她对外人展示的都是最真实的一面,孤僻凉漠,能打就别说,这是她解决事情的原则,她从不伪装。 反倒是挑事的三个女人,此时身子抖得风一吹就能倒。 第18页 李砚尘的狠戾她们进宫那天就见识过,本以为姓姝的被降为良媛铁定是被他弃了,可看这形势,倒像是要替她出头的样子,今日怕是走不出去了。 这样想着,韩香凝吓得脸色发紫。 「谁来给朕说说事出何因?」 小皇帝学着李砚尘的口吻问道。 除了温柔,姝楠院中的其余几个婢女都知道事情真相,本来就是她们故意找茬,正欲如实汇报给皇上,便听头上响起句:「一点私人恩怨,劳皇上和王爷费心了。」 话是姝楠说的,婢女们想不通为什么有大好撑腰的机会她不要。 「朕说了,会保护你的。」小皇帝急于表现自己,「她们欺负你了是不是?」 这话说得十分牵强,从人员伤亡来看,姝楠毫髮未损,倒是另外几个女人被打得惨不忍睹。 听了皇上这话,惹事的三人彻底软了下去,哪里会料到才一天时间这女人就获取了皇上的信任。 姝楠错开李砚尘的目光,垂眸道:「只是单纯的私人恩怨,是臣妾没处理好,让皇上和王爷以及诸位大人见笑了。」 韩香凝和另外两人眼泪婆娑,看她的眼神有些复杂。 李砚尘忘了自己是第几次看向眼前的女人,她似乎一直在挑战他的底线。 而现在,更是明目张胆在他面前笼络人心。 他当然知道这事不是她挑起的,反过来替挑衅者掩盖罪行,轻描淡写把此事盖过去,给别人留条生路,就是给自己留活路。如此便不会得罪人,甚至她们还要感激她没把事情闹大。 李砚尘猜想,待他们出了这道门,这女人定然还会演绎一场精彩绝伦的「关门打狗」。 不把事捅到人前去,但要怎么处理,她说了算。 初来乍到,不张扬,不软糯,凡事给自己留后路…… 李砚尘忽然好奇,她那双扑朔迷离的眼底,到底还有什么没流露出来。 他静默片刻,走到姝楠面前故作无知道:「你的意思是,你们自己解决?」 姝楠被他忽然欺近的气息弄得浑身不自在,她稍稍往后退了半步,「谢二叔成全。」 这让李砚尘想起早先她说的那些话: 一个被遗弃的公主,无权无势,无依无靠。 我并不想为太后卖命,良禽择木而栖。 如果可以,侄媳愿意为你卖命。 叔,给侄媳留条路过呗。 成全她自谋活路,或许就是给了她成狼的机会。 半响没听见说话,姝楠抬眸,他正盯着她,天知道男人心里在想什么,竟还很不合时宜地微微一笑,配上他这张妖孽的脸,颇有几分衣冠禽兽的意思。 他在众目睽睽之下看了她片刻,不置一词,最终转身朝门边走去。 「要关门吗?」他两手扶在门框上,目光深邃看不见底,怡然自得的样子。 第9章 血性男儿 带着攻城略地的邪气 李砚尘最后还是把门带上了,转过身时脸色逐渐下沉。 文小国舅爷惦记着沈佳,愤愤不平要把美人带出来。 「挑事者技不如人,那就只能甘拜下风。」李砚尘淡漠地瞥着他,「这是规矩。」 「我……」 文世杰与他年岁相差不大,还是太后的弟弟,皇上的亲舅舅,处处被他打压,心中早有不平,然却不能将此人如何,他愤恨的眼神毫不掩饰,从岔路口拂袖离去。 「他府上好像有个叫鬼骨的神偷,」谢池羽望着文世杰愤愤不平的背影说道,「王爷小心他哪天狗急跳墙。」 「他不敢。」李砚尘道,「传张彪去本王府上,有话要问。」 「怎么了?」谢池羽面色有些净重,「张彪犯事了?」 他冷声道:「受人指示,当街私自鞭打质子。」 「嘶……这是想搞臭王爷的名声啊。」 「这不算什么,」李砚尘说,「此次进京的质子共有一百零八位,其中至少有六十人半道上被害,而后被杀手取而代之。」 「这么多?」谢池羽低声道:「有多少是太渊内部的人?」 他伸出手掌,「五十。」 那厢大惊,「是谁?」 李砚尘:「在查。」 谢池羽看了看他,微微嘆着气:「今日太后与尚宫局商讨关于太皇太后下下个月的寿宴,听说还是跟往年一样。」 李砚尘没搭话,文不对题道:「近来都有哪些人在京都,叫上,明日聚聚。」 「常聚那些好像都在,我稍后便去通知。」 谢池羽瞅了眼上林苑方向,问道,「真不管她?」 这厢嘴角似提线木偶般扯了下,「小孩儿打架,凑什么热闹。」 小孩儿打架……姝楠咀嚼着这话,将注意力从渐行渐远的谈话声中收回。果然如她所料,那诸多杀手中,太渊自己的人占多数。 韩香凝一行三人良久才回神,她们相互搀扶着自地上爬起来,一脸失魂落魄的样子,方才的嚣张气焰消失得一干二净。 见姝楠直勾勾盯着她们,沈佳语捂着胸口语无伦次道:「你,你想怎么样?杀了我,文小国舅不会放过你的。」 这厢恍若未闻,将目光移到赵函身上,对方在她这里一连载了两次跟斗,嘴巴再毒,这下也不敢再骂了,只得锤头不语。 姝楠又看向韩香凝,好像在等她表态。 第19页 按宫里规矩,不论是挑事的也好,打人的也罢,冲撞了皇上和摄政王,轻则被贬,重则发配边疆,这对一个女人来说,无疑是死路一条。 她没把她们供出去,不论如何结果都比被摄政王亲自处理好太多。 若不是受赵函挑唆要报仇,韩香凝也不会来找姓姝的麻烦。毕竟异国他乡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她狠狠瞪了眼赵函,朝姝楠道:「今日之事,是我等理亏。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姝楠换了只脚抱着双臂靠在树下,眼神示意了翻院中狼藉。 几人会意,带着侍卫手脚麻利地将院落重新收拾规整,砸坏的东西一律算成银两,韩香凝签下字据,承诺一个月内陪清。 姝楠又给侍女递了个眼神,温柔接过字据,一一比对过后,说道:「还差个青花瓷碗没算进去。」 韩佳翻白眼,「那破碗值几个……」话说到一半瞥见姝楠投过来的眼神,立即改了口,「我们按十个的价陪,可以了吧?」 小丫头表示满意,用笔认真在上面做了标註。 几人见姝楠不说话,你推我赶正准备逃之夭夭,忽然听见那头冷冷一句:「今日算是不打不相识,全当教个朋友,尔等觉得,如何?」 这不打不相识的代价实在太大了些,嘴贱的遇上不要命的,倒地还是怕了,三人僵硬地点着头,逃命似的跑出了上林苑。 温柔问姝楠,为何这么轻易就放了她们,真应该给她们点颜色瞧瞧。 姝楠没说话,一则她不愿节外生枝,二来,她需要更多耳目,来探听一些她涉及不到的领域。 先前在李砚尘府上就吃了几颗绿豆,这下腹中空空荡荡,姝楠转身向厨房走去,准备给自己弄点吃的。 几位侍女见状忙追上去抢了她手中的活,「娘娘,您怎么能做这些呢,让奴婢来吧。」 她好半响才反应过来,「娘娘」是对皇帝女人们的统称。 「煮碗面吧。」姝楠吩咐说。 吃惯了北方的面食,她始终吃不惯太渊的饭菜。 一碗面下腹,天色已晚。 姝楠私下观察了侍女好久,怕她是李砚尘安插的细作,始终不敢贸然发问,只得随意扯了句:「太皇太后生辰,送点什么好?」 温柔愣了愣,笑道:「太皇太后的生辰正好是端午节,有什么送什么吧,反正这么多人送,她也记不住我们。自先帝驾崩后,她便一蹶不振,后来更是一心向道,很少出现在人前。」 姝楠若有所思,「不是还有摄政王吗?」 经过刚才一番斗智斗勇后,她彻底俘虏了小丫头的忠心,温柔知无不言道:「娘娘远道而来还不晓得,太皇太后膝下共有两子三女,先帝已经驾崩;三皇子燕王志不在朝政,很少露面;几位公主有各自的府邸,而且已有家室,因为……某些原故,很少进宫。」 「而王爷,王爷乃庶出,并非太皇太后亲生,不过,是她老人家亲自带大的。」温柔纠结了一下,压低声道,「以前他们关系很好,后来不知为何,王爷突然性情大变,软禁了太皇太后。」 软禁? 姝楠静听不语,所谓的某些原因,想必就是李砚尘重权在握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至于软禁,大抵是涉及了皇庭背后那些不为人知的骯脏与血腥。 初春的夜晚万籁寂静,幽暗的暮色里,是暗流开始涌动的潮汐。 翌日,姝楠又在老地方等小皇帝下朝。 李叙白一出宫殿大门,如同脱缰野马,即便很认真在克制,也难掩饰其脸上的喜悦之色。 他从轿撵上勾着头悄悄问姝楠,「昨日那几人可有为难你?」 姝楠侧头看他,摇头。 李叙白热情地讲道:「你踹人那一脚,当真过瘾,连二叔都笑了,我还从没见他如此难以抑制过。找时间你教教朕,让朕也逗逗二叔,看他笑不笑。」 「……是。」 她当时以为错觉,李砚尘果真是在笑她。 小孩儿打架? 呵,姝楠不予评价。 「你可知,今日叔要带朕去做什么?」快进门时,小皇帝神秘兮兮道,「算了,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姝楠交叠在侧的手轻轻搓了搓,皱起眉来,直觉告诉她不是什么好事。 还是昨日的用膳的地方,李砚尘并不在,家丁上前接应,说王爷吩咐,怕皇上饿着,让他先吃。 正是贪玩的年岁,李叙白一颗心早就不知飞去了何处,不想浪费时间吃饭,可又不想忤逆他叔的意思,于是便勉为其难吃了些。 「别傻站着,过来吃饭,这么多菜,朕怎么吃得完。」幼帝沖姝楠招手,「你知道朕为什么不讨厌你吗?因为你话少,安静。」 姝楠没与他搭话,安静地坐下。与昨日相比,今日多了盘面食,加之李砚尘不在,她多吃了些。 待他们用完早饭,迎面走来一男人,着红衣,头髮微卷披两肩,下颚有块浅浅的刀疤,目光阴冷似地狱吹出的风。 他恭敬地向皇上行礼,说道:「王爷让属下带皇上过去。」话落他又看向姝楠,「还有娘娘。」 姝楠在那张脸上停留片刻,跟了上去。 「他是二叔的贴身侍卫斩风,剑客榜排名第二。别怕,有朕在,他不会伤害你的。」小皇帝细心为她介绍着。 第20页 姝楠的眼底在无人看不见的地方闪过一丝异动。她怎么可能不认识,斩风下颚那块疤,出自她手,老对手了。 只是不知道此人竟投在了李砚尘门下,当真冤家路窄。 连带着侍女护卫,几人从王府西面穿到东面,一路亭台楼阁、房租错落有致。 姝楠侧耳感受了翻,听出某间房的附近有人逗留,步伐固定,藏于暗处,她猜想,那应该就是关押张彪的地方。 王府后面竟是一片广袤无垠的青青草地,老远就听见擂鼓阵阵,马蹄声踢嗒踢嗒由远到近,似有万马奔腾,箭羽刺破长空,钉在靶上发出嗡嗡脆响,场面气势恢宏,叫人血脉偾张。 胡琴小调顺着风,不由分说惯进人耳朵里,在姝楠听来,尽管算不上是正宗的胡琴乐,但有那么一瞬间,她还是闻到了自由的味道。 蓝天,白云,马蹄声……小皇帝乐得恨不得原地起飞,边走边高声唿喊:「叔,叔你在哪里。」 周围跪了一地请安的人,他全然不顾,随意挥了下手,只顾盯着草坪尽头。 姝楠见过他吃药的模样,也见过他在宫里被文太后逼着处理内务的模样,沮丧着脸,通红的眼。不像现在,高声欢唿,尽情吶喊。 看得出来,李叙白志不在江山。 也就是这时,伴随着四周女眷们的高唿,远处忽然闯来一队人,你追我赶好不热闹,看样子是在赛马。 其中有人一马当先,白驹如箭,飞一般从地面疾驰而过,掀起阵阵尘沙,力挽狂澜的势头将众人摇摇甩在后面。 璀璨的日光撒在男人玄色铠甲上,泛着光,他如一团熊熊烈火,来势汹汹,所过之地尘烟滚滚,那是一种毫不掩饰的狂,桀骜似荒漠野狼,叫一众同骑者黯然失色。 那人策马路过,拉弓放箭一气呵成,十箭同发,顷刻间又兵分十路,利剑割风之声让人来不及回想,又听「咚」一声闷响,十支箭羽不偏不倚全部射中靶心,场上顿时响起了震耳发聩的掌声和欢唿。 女人们不顾羞涩放声大叫:「王爷赢了,王爷赢了!」 近了才看清那是李砚尘,正英姿勃发地飞马朝姝楠冲来。 快马临近眼前时,他勐地拉住缰绳,那坐骑登时仰天长啸前蹄高扬,几乎在同一时刻,李砚尘一手紧拽马鬃,身子向下倾斜,另一只手快速将姝楠身旁的小皇帝薅上马背。 剎那间两人所隔不过咫尺距离,阳光照着他睫毛上细碎的汗珠,像沙漠绿洲,闪着银光。 清风把李砚尘沉重的唿吸强行惯入姝楠鼻中,他身上摄人的香草味,正如他此时看她的眼神,带着攻城略地的邪气。 第10章 你真好看 平生第一次被女人耍了…… 李砚尘在她脸上停留一瞬,嘴角上扬,挂着不羁的笑,矜贵而华丽,雍容而高傲,那是属于他独一无二的霸气。 随着李叙白后知后觉一声快乐的欢叫,李砚尘收回目光,眨眼功夫便策马奔出数十米。 他像领队的狼王,永远奔袭在最前方,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姝楠站在原地,心头仿佛被什么击中,愣了片刻。 也难怪如此多女人愿意为他吼破嗓子,这样的男人,不论情场还是战场,又怎会让自己吃亏! 昨日听他说要聚聚,今天便搞出这么大的排场来,由此可见此人狐朋狗友还真不少。 李砚尘带着皇上奔出好一会,后面的人才跟上来,谢池羽纵身下马,嘴里念道:「跟王爷比马术,我等真是自取其辱。」 「是是是,王爷威武,王爷霸气,王爷最牛。」文世杰嘴里念着酸话,满脸不甘,发泄似的将马鞭扔到地上。 姝楠的抬眸在此人身上短暂停留,撞见了沈佳的眼神。 她顺其自然转眸,注意到谢池羽身边多了个女子,美丽动人,娴雅端庄,一看就不是寻常人家的小姐。女子给谢池羽递水,还垫起脚体贴为擦拭汗珠。 「那是他夫人,夏侯莺。谢公子是兵马大元帅之子,功勋世家,家室好,妻子也是全京城最好的女人,只可惜他自己,有点不求上进。」沈佳来到她身旁,自顾自说道,「这是小国舅爷跟我说的,你爱听不听。」 昨日踹了她一脚,倒是把人踹服气了,文世杰连这些都跟他讲,看来很得宠。 姝楠般想着,又往夏侯莺身后看了眼,沈佳继续道:「那是刑部侍郎郭云的夫人,郭侍郎今日也来了,喏,紫色衣衫那位就是。哎我说,这种场合你好歹要认识几个人吧?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姝楠取其精华去其糟粕,听在耳里,记在心里,举目看着远方,没与她搭话。 沈佳翻了个白眼,「只怕天王老子来了你也是这幅有恃无恐的行头,还真执拗。」 之后她又喋喋不休介绍了几个高官夫人,姝楠默默听着,时不时看两眼那位刑部侍郎郭云。 见李砚尘和幼帝迟迟没回来,谢池羽一伙人又策马追了出去,于是场上又只剩下一群女眷。 姝楠素来与欢歌热舞格格不入,她之身站在最边上,像及了被遗忘的稀世珍宝,美丽又孤傲。 夏侯莺主动过来给她打招唿,她微微欠身,唤了声:「见过姝娘娘。」 伸手不打笑脸人,姝楠朝她回礼,「夫人多礼。」 「皇上最喜欢摄政王带他射箭骑马,估计要有一会儿才会回来。」她细心说道。 第21页 姝楠轻轻点头,不知是不是错觉,她从夏侯莺眼里看见了一丝莫名的神伤,那感觉很熟悉,许多年前她在自己娘亲的眼里见到过。 紧接着郭云的夫人也走了过来,张口就跟夏侯莺打听他家男人,「妹妹,你可要跟姐姐说实话,有没有看见我家大人跟什么不三不四的女人混在一起?」 夏侯莺礼貌性地微笑,「姐姐,男人心里若有你,不用天天盯着也会视你如心肝;他若有二心,你纵是栓在身边,那颗心也能自己跑出去。」 郭夫人嘆气,「我家大人哪比得上您家那位,谢大公子又疼老婆又顾家的。」 夏侯莺笑笑不语。 「我要不看紧点,别哪天被什么狐狸精勾去魂都不知道……哎哟这,这是新来的姝娘娘吗?」郭夫人后知后觉,行了个礼,「妇人失礼,失礼。」 姝楠在她脸上停留片刻,没在意她的咋咋唿唿,朝她微微点头,算是打了招唿。 郭夫人见两人无心与她讨论御夫的奥妙,便转头找别人去了。 「看来我与娘娘都是喜静之人,不知以后可还有机会找娘娘说说话。」夏侯莺打破平静道。 「当然可以,」姝楠回她,「随时恭候。」 正交谈着,忽闻声声嘶鸣,有马自远处奔袭过来,那马周身红色,异常彪悍,不是发狂就是不服被人驱策,正发着颠,边跑边尥蹶子,逢人就踢。 上面座着个女子,被烈马甩得东倒西歪,她一路高唿:「闪开,快闪开……」 场上登时乱成一片。 烈马如箭,闷头窜了过来,方向是姝楠她们这边,速度快如闪电,常人根本来不及闪躲。 夏侯莺下意识抓住姝楠的手,刷一下脸色变得惨白,千钧一髮的时间,姝楠手心里也全都是汗。 剑客应该死在剑下,被马踩死太没出息。可一旦出手…… 后面是李砚尘和谢池羽的马。 看谢池羽狂奔的速度,已没了方才赛马时的懒散,带着风,透着嗜血。 谢池羽肯定会救他妻子,这毋庸置疑。 而李砚尘,速度虽没减,面上表情却过于平淡,他似乎在等什么。 电闪火光间,五步,四步,三步……一步,烈马前脚在她们的头顶高高扬起,那是危险甚至是死亡的气息! 风停了,众人的尖音效卡在脖子里。 一切发生得太快,作为常人,姝楠理应避不开! ——她在赌,赌李砚尘疾风一般追上来的步伐,会阻止这一切。 她在生死一线间,与男人有过短暂的对视,他瞳孔微张,透着愤怒。 就在马蹄里她们头顶只剩一片叶子的距离时,夏侯莺被谢池羽拉开,与此同时姝楠的手臂一疼,也被扑过来的黑影勐力拽住,她因此撞在了男人冰冷的盔甲上。 是李砚尘。 紧接着那厢单手撑在地上,飞脚朝马背踢去,吼了声:「接着!」 在烈马双膝跪地踉跄滚出去时,策马的女子「啊」一声痛唿,先于马着地前飞了出去…… 因为速度太快,力道太大,姝楠不受控制与他一道抱着往坡下滚,高速度的旋转,导致她胃里翻山倒海,随时都会吐出来的可能。 可李砚尘却没有怜香惜玉的意思,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掌在她软腰上的指腹如磐石般坚固,她感觉骨血都要被揉碎了,比被砍上几刀还煎熬。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噗通一声响,两人双双掉进水了里。 姝楠被呛了好几口水,红着脸晕晕沉沉靠在李砚尘的胸膛上。 男人鼻腔里喘着沉沉的粗气,一手抓着岸上的野草,一手搂着她。 片刻后姝楠才收整好心情抬头,李砚尘没比她好,秀髮湿透,水珠顺着他洁白的下颚线往下滴,平添出几分珍珠落玉盘的美意。 他眉头微蹙,一动不动地盯着眼前女人,那戾气,好似要把满池湖水烤干。 姝楠全身上下没一点是干的,轻薄的衣衫紧贴着身体,任何一处轮廓都显得十分清晰。 李砚尘目光往下移…… 「想看什么?」姝楠直接了当,语气冰冷。 李砚尘慢条斯理对上她的眼,不以为然道:「就这么对你的救命恩人?」 她始终记得他救人前眼里投射出的冷漠等待,好像是要确定什么。 此人对她的试探,从来都没有松懈过。 又或者说,他对身边的人,从不会有真正的信任,包括今日在场的诸多狐朋狗友。 见她沉默,李砚尘单手用力,直接将她提去岸上坐着。 离开水后,姝楠更是狼狈。该露的不该露的全露了出来,她凉漠地扫了眼看戏的男人,抱着双臂挡在胸前。 李砚尘就这样站在水里,拉丝般的眼神顺着她看,女人如出水芙蓉,玲珑剔透,白瓷一样的颈项挂着珍珠似的水,轻衫半遮半掩,旖旎春色若隐若现。 他僵了僵,静默片刻,似笑非笑道:「看来北辰的面食营养确实不错,你真好看。」 看就看了,看完竟还发表了一番她前凸后翘发育成熟的浪荡言论。 姝楠终究是个女人,听到这话肯定动气了,不然那天也不会没有任何思考,抬脚就踹! 李砚尘胸口狠狠挨了一脚,闷声咳嗽两声,不怒反笑。 总算在她脸上眼里看见了不一样的神情,即便是恼羞成怒,也比之前的空无一物有趣。 第22页 「你挺喜欢踹人。」他说。 姝楠面色更冷,「你挺浪。」 不是第一次见识她的胆大妄为,李砚尘也不脑,没所谓道:「本王又不是柳下惠,美人在前,实话实说而已。」 姝楠有样学样,目光顺着他从上往下移,最终大胆地定在李砚尘的某处,嘲讽一笑,「王爷倒是实诚。」 他说的实诚,是他男人的血性。 李砚尘额角陡然一跳,说不出话来,此情此景,他虽热朝澎湃,但还不至于…… 被她这话噎得不轻,他半晌才开口,看着她的眼沉声道:「那你可看仔细了,本王有没有像你想的那般……」 说罢他作势要起,模样尽显不羁。 毕竟有过一夜……姝楠脸皮厚不过他,终是她先偏头,对着远处湛蓝的天空撒癔症。 这厢却不容她躲,伸手强行把人的脸勾来对着自己,冷声言道:「遇马发狂,为何不躲?」 「雷霆万钧之势,」姝楠面无表情看着他幽深的瞳孔,「无力闪躲。」 李砚尘放开她自行上了岸,抬眼打量着四周,「方才踢我的力气不是挺大么?」 「遇强则强。」姝楠背对着他说道。 半响没听见吱声,她狐疑着侧头,才觉眼前一黑,一件玄色披风当即「噼头盖脸」落到她头上。 李砚尘沙沙的声音再起,「看两眼就对我嫉恶如仇了,不是说对我一见钟情么?」 听见远处有人过来,姝楠也不客气,忙用他的披风将自己裹住,起身自觉退出半步,垂眸时认真审时度势了翻,仰头道:「叔说侄媳没资格。」 接触这些天,他发现她不是个会喜欢争论的人,李砚尘怀疑,此女是把仅有的怼人的话都用在了他身上。 他问她想怎么为自己卖命。 她记仇,用「叔也说了,侄媳尚不够格」反将他一车。 她对他言语撩拨,不惜行孟浪之举,现在她又拒他于千里之外? 昨日还上赶着往他身上贴,转眼就一脚把他踹开了? 李砚尘半阖着眼看她,两道眸光忽明忽暗。 呵,平生第一次被女人耍。 不,上次是孤烟。 如此想来他渐渐收起嘴角笑意,就连眼神,也蒙上了一层厚重的尘。 这时谢池羽等人来到跟前,小皇帝陡然惊唿道:「叔你手受伤了?太医,快传太医。」 「小伤而已,无妨。」李砚尘轻声安慰他。 「这还没开玩呢,怎么就受伤了?」谢池羽的声音。 姝楠顿了顿,瞳孔稍稍往下移去,适才李砚尘披风挡着没看见,这下才发现他左手掌上全是血。 再把目光移到岸边,她看见草上也粘了血,那种草的叶子像刀,锋利又坚硬,他刚才用了大力气去抓,想必被割得不轻,她不动声色蹙了下眉。 一般这种场合太医都会时刻待命,姝楠朝李砚尘方向看了眼,云祁正在为其包扎,他身旁还围了好几个女人,个个都是人间绝色。 这些女人不住王府,之前姝楠没见过。 李砚尘的手掌被划得很深,他却跟没事一样,有女人递水给他,他便低头凑过去,就着水壶抿了口水,嘴角还挂着少见的迷人微笑,模样尽显邪气,惹得递水的女人脸色娇红,痴迷得移不开眼。 在李砚尘抬眸撞上姝楠的目色时,她回了他一个「当真不缺女人!」的神色,面不改色地看他如何在百花丛中周旋。 四目相望,惹得诸多女人当即往这边看来。 「她谁呀,王爷竟然为了她而受伤。」 有人醋意大发抱怨道。 谁都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就连李砚尘,好像也在等答案。 「姝楠?真的是你吗?」 尖锐的声音打破平静,来人自陡坡上奔下来,拽着姝楠转了两圈,欣喜道:「你不记得我了?三年前我随父兄出使北辰,你还带我去看你养的小狼崽。」 女子问出这话后,又有几人来到她跟前,「公主还记得我吗?那年我也去了,还问你借了本书。」 「还有我,临走时偷偷拿了你大皇兄的宝贝,他后来没生气吧?」 余光里的李砚尘,翻脸比翻书还快,他此时眼睛里流露出来的,又像初见时那样,充满了炽热、灼烧和试探。 像一只蓄势待发的雄狮,一旦猎物进入包围圈,他便立马汹涌地扑过去,不给猎物任何还手和辩解的机会。 几年前……姝楠放在披风下的手紧成握拳,掌心里全是虚汗。 第11章 狭路相逢 李砚尘他已经换了身衣袍 第一次觉得到这样的对手让她毛骨悚然。 欲让其亡,先让其狂。 李砚尘太会诱敌深入,太会编制温柔乡。 短短几天,他纵容她,允许她为所欲为,让人溺在温柔乡里,最后再使出杀手锏准备给她致命一击。 眼前站了两男一女,女子正是刚才训马之人,十五六岁模样,瓜子脸,柳叶眉。 另外两个男子看上去稍大一些,书生气浓厚。 湛蓝的天空下一片寂静,仿佛是马儿忘了吃草,河水忘记东流,所有人都在等着她的回答。 李砚尘的眼神,像刀、像火像任何一种利刃,割在姝楠身上。 然而,她却很平静,甚至不屑去观察他人的神情。 第23页 她看向那女子,仿佛在认真回想,片刻后,面不改色道:「曹衿郡主?」 「公主记得我?」曹衿欣喜一笑。 「郡主容貌有变,」姝楠说,「一时没想起来。」 「肯定是变了,去北辰时我才十三岁,现在都十六了。」曹衿有些腼腆,「方才训马,害你和谢夫人都受了惊,实在抱歉。」 「不打紧。」姝楠保持着惯有的凉漠,纠正道,「那年我带你去看的,不是狼崽,是野狗。」 「是吗?」曹衿有些吃惊,认真想了想,「对对对,是野狗,那时我就没分清,所以一直改不过来。」 这厢并不觉得这是在叙旧,脸上没有丁点笑容,又侧头道:「曹二公子,我从来不看书,所以你向我借的,是一把弓箭。」 曹正愣了愣,不待他点头,姝楠又沖另一说道:「世子,你临走时拿走的美人图,好像是我大皇兄的。他因此闷闷不乐好久,说那是孤本,下次见面,务必要向你要回去。」 「美人图」三个字,惹得众人一顿闹笑。 曹家三兄妹本来也不是主角,任务完成后,寒暄了几句便退场了。 姝楠没看李砚尘一眼,独自朝王府方向走去。 她全身湿淋淋的,鞋子里全是水,有点滑,走起路来吱吱作响。 从她决定来太渊那日起,就知道会跟李砚尘有一场争锋相对的角逐。 昨日听见他说找人聚聚,当时她没多想,现在才发现,整场鸿门宴都是为她设计的。 惊马,故人相认,但凡她出现丁点错误,不论她是谁,替嫁罪,又或者别的……任何一项被发现,都会让她之前的努力付诸东流。 而且,还不一定能逃得出李砚尘的天罗地网。 姝楠扯了下嘴角,如此甚好,自己别有所图,他亦奸诈狡猾,她不欠他的,他亦不欠她的。 狭路相逢,勇者胜。 救出老师,拿到《龙腾密卷》,天高任鸟飞,海阔任鱼跃。 . 李砚尘策马隔了段距离跟在女人身后,她的背影看上去很孤寂,脚步有些蹒跚。 即使在这样的风清气爽的朗朗晴空下,也从她身上看不见丝毫应景的欢快,她就像雪山之巅的冰莲,美得夺目,美得妖娆,却只擅长孤芳自赏。 几年前他出使北辰,宫廷宴会上多饮了几盏,便去僻静之地醒酒,恰巧撞见有人翻墙进院,他看见她时,她好像刚从外面回来,坐在青瓦上一动不动打量着他,眼中充满戒备,。 李砚尘没有先开口说话的习惯,饶有兴趣地望着她。 对方也一言不发,两人一上一下四目相对良久后,他听见嬷嬷惊唿一声:「四公主,您爬这么高做甚,快快下来,吓死老奴。」 那公主似乎犹豫了一下,方才笨手笨脚顺着柱子滑到地面。 嬷嬷赶去为她拍打身上的尘土,说了句:「谁惹我们四公主了。怎么板着个脸。」 对方仍然一语不发。 李砚尘记忆里的她,眼角就是有颗泪痣,而且也不爱说话。 这么些年过去,本就是匆匆一瞥,他对那人的记忆早就模煳,难保会有人想借「质子」身份混进来,之前牢里处理的那些就是活生生的列子。 可是进宫那日他已经试过,若是易容术,很容易被他的内力识破,显然她没有易容。 今日又经曹家三兄妹一番确认,更证实了她确实是北辰公主。 况且在文太后决定要与北辰和亲之后,李砚尘便第一时间让人查了关于此女的所有档案,几岁识字,几岁学礼仪,主持过几次宫廷宴会,甚至连初潮时间上面都记得清清楚楚。 一个久居深宫的人,怎会有分身乏术去千里之外的纵横世家拜师,又因被逐出师门而投奔苍雪阁,最后还成了天下第一剑客? 这并非一朝一夕能完成的经歷,说她是孤烟,是那个夜晚……睡了他……还想杀他灭口的女人,显然不太可能。 那自己为何要凭空生疑呢,李砚尘心想:或许是源于这女人的不可控,以及她眼里总是捉摸不透的有恃无恐。 女人说自己是个被遗弃的公主,所以她胆大妄为,她明目张胆,她步步为营,只为让他给她留条活路。 直觉告诉他,此女若是个皇子,他日沙场碰面,兴许是个不容小觑的劲敌。 李砚尘野兽般的热血能感应到危险,他知道自己应该及时止损,不该对她有过多的关注。 可她方才离开时,不曾往他身上看一眼,好似脱离群体的孤鸟,孤傲而落魄,他竟因此而生出一股莫名的烦躁感。 他骨里流着叛逆的血,喜欢挑战,越是危险不可控的东西,他越想去征服,这是他桀骜的本性。 跟随片刻后,李砚尘打马追上去,他往姝楠身上扫了一遍,目光停在她胳膊的位置。 饶是玄色披风也挡不住女人往外渗的血水,是她手臂上的伤口裂开了。 「上来。」李砚尘沉声说道。 听见男人不容置喙的命令,姝楠侧头,面无表情望着马背上的男人。 他像草原上的雕,生得一身俊俏艷丽的羽毛,却具有勐兽般毒辣的攻击性,当他俯瞰时,仿佛任何可见的猎物都难逃其犀利又锋锐的爪子。 不知下一刻的什么时候,他又会蹦出什么样的试探,姝楠站着没动。 第24页 见女人目光似冷月,透着凉,李砚尘禁不住皱眉,「生气了?」 他如果要这么认为,姝楠也不妨再真实一点,丧着脸看他,就当是气他专门为了试探她而设计这场鸿门宴。 三分怒气,七分委屈。 闹脾气? 李砚尘眯眼看去,「作何用这幅表情看我?」 姝楠垂眸嘲讽一笑,终于开口:「侄媳一心想为叔卖命,奈何叔却千方百计想要我的命。」 「本王虽不是什么好人,」李砚尘顿了顿,用眼尾瞥她,慢条斯理收着手中缰绳,居高临下道,「但还不至于弒杀,若真要杀,也不必多此一举,方才那匹惊马只是个意外。」 这个她倒是相信,他要杀人何须大费周折。 除此,他对刻意安排曹氏三兄妹试探她身份不做任何解释。 他既然不提,姝楠便当做不知,大家心照不宣。 李砚尘久等无果,忽然弯下身去,俊脸险些碰到她挺/翘的鼻尖,「是你自己上来,还是我下来抱你。」 灼烧的气息扑面而来,像热浪,像焰火,触动着姝楠最敏感的神经,她退出两步,脸上的神情又淡漠了几分。 她可不想在众目睽睽下与他不清不楚,倒也不在乎别人说她乱/伦,只是觉得如果谣言传出去,还得花时间解决那些不必要的麻烦,浪费时间而已。 李砚尘频频蹙眉,又是这幅清冷的神情,不似昨日的放肆,更与方才在水中因为恼羞成怒而踹他判若两人。 欲情故纵? 盯了她半响,他听不出情绪地笑了声,勒马往回走,刚出去几步又忽地停住,扭头说道:「别忘了,叔这喉结上,还留有你的唇齿印。」 「………」 他策马疾风般往回跑,再回来时,身前多了个小皇帝,与他一道来的,除了一匹空马还有小太医云祁。 「姝楠,你没事吧?」小皇帝从他叔怀里探出颗头关切道。 姝楠朝他摇头。 「会骑马吗?」李砚尘说罢,又自问自答,「北方的女子,想必马术了得。」 她没接他话,算是默认。 「走罢,回去把衣裳换了。」李叙白言道,「叔让这小太医来做甚?是你的伤没包扎好么?」 李砚尘余光扫过姝楠的手臂,没答话。 她受伤的手被水泡过后,疼得越发厉害,半边身子都是麻的,若换以前,就是两只手都没了也能翱翔千里。 现在她见识了李砚尘的多疑,任何蛛丝马迹都会引起他疑心,所以她只能强迫自己像正常人那样脆弱无助。 姝楠走到马的侧边,单手捏着缰绳,抬脚踩在马镫上,身体用力往上窜,却因另一只手使不上劲,整个人看着摇摇晃晃,随时都有摔下来的可能。 正当她想用受伤的手抓马鬃时,只觉被人从身后重力拖了一把, 不待她反应,李砚尘已经将她拦腰抱起。 姝楠心头一颤,面露惊色,看了眼云祁,那厮做足了小喽啰行头,此刻正用手捂着脸,表示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看。 再看小皇帝,人虽小,却也知道自己是他的妃子,此时面上露出了明显的尴尬,只是没说出来。 「……」 不论过去还是现在,姝楠从不觉得自己属于谁,自然也不会承认这场堪称强取豪夺的和亲,更不会遵守所谓的「守妇道」「妻为夫纲」之类的教化。 只不过现在被旁人这么看着,她多少感到有些侷促。 恰在此时李砚尘的髮丝擦过她的脸庞,像狗尾巴草挠脚底心,痒得她满脸发红。 仿佛很欣赏她脸上微妙的变化,李砚尘隔着髮丝直勾勾望着她,如羽毛一样浓密的睫毛又密又长,嘴角挂着似有若无的笑意。 无声地对视不过须臾,顾及到还有旁人在场,终是姝楠先把眼睛移开。 李砚尘勾了勾嘴,轻轻松松就把人放去了马背上。 他再翻身上马,却没了比赛时的狠劲儿,速度明显变慢。 小皇帝多次催促,「叔,能骑快点吗,像方才你带朕那样,狂风掠过耳边唿唿的,有驰骋疆场的快感,有金戈铁马的热血。」 李砚尘依然缓慢前行,默了一会才随意说答道:「沿途风景甚好,多看看。」 「这里每天都会路过,有什么好看的?」小皇帝后知后觉,侧头补充道,「朕晓得了,叔是怕跑快了你手上的伤口裂开吗?」 李砚尘顿了顿,「嗯」了声。 姝楠全程目不斜视,不疾不徐跟在他们后面。 回到王府后,立马有侍女迎了上来,李砚尘淡淡吩咐道:「带公主去沐浴更衣。」 姝楠看了他一眼,揣摩着他这个称唿,随侍女去了别院。 走了一段路,才发现云祁跟了上来,姝楠骤然回头,眼里满是疑问。 云祁当着众宫女的面,低着头上前递她一包药粉,「王爷让臣配了份药给娘娘,沐浴后可让侍女为您上药包扎。」 这厢微微点头,从他手里接过药包,头也不回地离去。 . 待人走远,云祁才缓缓抬头,手心里全是虚汗。在方才那三兄妹突然冒出来时,他只觉天雷滚滚要完蛋,没想她竟然全答上来了。 要知道,三年前她应该在忙着沖剑客榜到处找人比武,看野狗?借弓箭……这些事她是怎么知道得这般详细的? 第25页 这女人,秘密比李砚尘还多。 云祁在心里这样感嘆着,努力回想方才姝楠在自己手上写的字。 他愣愣地转身,在手板心里重复笔画,准确来说,是她画的字,需要会意。 一个圆圈,里面点点点,上面飘着几根虫一样的曲线,这是什么暗示? 圈圈点点?吃的?曲线,水蒸汽? 圈圈?她画的是口锅? 锅……郭??对,郭云。 姝楠的意思彻查刑部侍郎郭云! 恍然大悟后,云祁频频翻白眼,她要容貌有容貌,要智慧有智慧,挺完美的一女剑客,在江湖上还是具有一定影响力的人,怎么会连「郭」都不会写?! 真是……不知该怎么说。 这女人是怎么保持「虽然我不会写字但我依然很拽」的模样的? . 不知道李砚尘哪儿弄的,总之在姝楠沐浴完后,侍女便送来了身崭新的衣裳。 她手上的伤裂了很大一条缝,简单处理后虽没流血,可没包扎始终不好穿衣服,所以只穿了件抹胸百皱裙,白皙的手臂和小半个上身则裸露在外。 正想让婢女帮她上药,婢女却忽然朝她身后行了个礼,随后便转身退了出去,还顺带关上了门。 感受到后面有人,姝楠眉眼一闪,正常转身—— 李砚尘他已经换好衣袍,玄色布料上刺有金色巨蟒,凌厉又张扬,狂妄又霸道,此番正负手立在屏风旁,毫不避讳地盯着她。 她抬眸往他身后看去,发现那里有道后门,此人便是从后门进来的。 这时李砚尘踏步走近,自顾自拿起桌上的药包,不轻不重说了句: 「过来」 第12章 欲情故纵 你在欲情故纵小心引火上身 姝楠赤着脚,长袖松松垮垮地半吊在手臂上,大片的光线投在她前襟,羊脂玉般透明的肤色泛着晶莹剔透的光,光线里,她圆润白皙的肩膀格外晃眼,妖娆的幅度摄人心魂。 汉白玉堆砌的浴池仍在冒着热气,熏着水中花瓣,散出迷人的芳香。数米高的轻纱飘飘扬扬,忽上忽下,勾勒出一副香艷旖旎的春色。 李砚尘目不斜视,像在观赏一个美丽的花瓶,片刻后,似是对她完美身段表示赞赏,嘴角含着意味深长的笑。 换一个人站在那里,或许画风就变成了猥琐。所谓「斯文败类、衣冠禽兽」,被李砚尘体现得淋漓精緻。 姝楠被他盯得头皮发麻,嘲讽道:「叔对女人,当真是见多识广。」 见她站着没动,李砚尘主动上前,如那日一样自顾自抬起她的臂膀,撒药包扎,一气呵成。 「谬赞,要不怎么说我是奸臣呢?」似乎没把她的讽刺当回事,男人一脸没所谓的行头。 这次他撒药的力度非常轻盈,处理细緻,并不像之前那么粗鲁。 姝楠微愣。 「拿着。」撒好药粉后,李砚尘将药包递给她。 她用右手接过,指尖与他被草割伤的手掌相触。 像毛毛虫爬过,李砚尘顿了顿,继续专注地缠纱布。 姝楠望着他一动不动的睫毛,心道这又是什么伎俩,怀柔政策?亦或是捧杀? 李砚尘用纱布顺着她白皙的胳膊饶了几圈,漫不经心问道:「你说如果可以,愿意为本王卖命?」 姝楠抬眸,听他继续:「你能为本王做什么,不妨说说?」 两人用目光对峙,见她不语,他也不急,颇有耐心地等着。 静默片刻,姝楠终是开口道:「皇叔是真的关心侄媳的能力呢……」 她顿了顿,轻轻垫起脚尖,凑到他耳畔吐气芬芳,「还是对侄媳见色起意?」 她柔软的身子几乎就要贴在他身上,却又若即若离隔着一纸距离。李砚尘比她高,只消稍稍垂眸,就看见了她圆润的幅度。 沐浴过后,两人身上都瀰漫着香气,此番这两道不同的气味正飞块地暧昧交织着。 李砚尘僵住。 不可否认,这女人就是有那个魔力,撩得起他内心深处的勐兽,让他浑身燥热,让他想抱她,吻他,狠狠将之揉碎…… 姝楠点到即止,在他眼中冷气骤然射向她时,果断抽离,若无其事转身自衣架上拿过外衫,甩手披上,最后再弯腰穿上鞋。 李砚尘两手空空,看她在自己面前万分妖娆,看她在自己面前躬身穿鞋,那样的幅度……真他娘的操蛋。 饶是他心中早已洪波涌起,面上却不动声色,停留片刻后顺势坐到椅子上,悠悠开口道: 「你一口一句皇叔地喊,本王怎么没觉得你有多想嫁给皇上呢?」 姝楠直言不讳,「强取豪夺的和亲,有几人愿意?」 「成王败寇,」李砚尘纠正,「你是被自己国家送来的。」 她冷笑,「所以,强者就可以为所欲为?」 为了引一个人出来,就要抓她无辜的老师? 就可以用手腕般粗的铁链束缚在那黝黑/逼仄的牢房里? 姝楠心中有怒,生怕再看着他会忍不住一掌噼过去,只得侧头望着别处。 「这世道,本就如此。」李砚尘从容道,「为何不是太渊皇族去别国当质子?因为太渊足够强大。为何是你呢?因为北辰败落,于是你便沦为了鱼肉认人宰割。」 「所以,」李砚尘起身,「你怨错对象了。」 第26页 他既笃定她是个为国为民为自哀自怨的困兽,她便对此不做任何解释。动了动嘴,什么也没说。 「本王只是好奇,」他站在她身侧,语气不轻不重,「那年我出使北辰,与你有过一面之缘,你也不像是不受宠的公主,为何会被推来和亲?」 姝楠心头一颤,背对着他,听不出情绪说了句:「时运不好,遇到的人,没几个是好的。」 李砚尘笑了,「你这话特指本王?」 「不是。」姝楠言简意赅。 他追问:「那是为何?」 她说:「兄弟姐妹排挤,于是我被他们合伙献给了你们。」 李砚尘撩眼看过去,「排挤?」 「对啊,」姝楠真假参半,声音平缓毫无起伏,「本想含笑合群,奈何孤独成性。」 不论年幼的孩童时期,还是那五年在纵横世家,身在人潮,却仿佛与世隔绝,不主动靠近谁,也不让别人靠近自己。 她这一生时运不好,遇上的人总没几个是好的,每当鼓起勇气想主动靠近谁时,结果都是遭到对方最恶意的报復。 每念及此,她都感到锥心之痛,久而久之她不愿意与人交流,如此既能免于虚与委蛇,也能更好地保护自己。 时运不好,遇见的没几个好人。 本想含笑合群,奈何孤独成性。 李砚尘听罢,撩眼看了她好几次,良久不语,似乎在斟酌其中的可信度。 「听起来怪可怜,」他说,「让你卖命,显得我多不会怜香惜玉。自今日起,本王不会再试探你,更不会主动为难你。」 「只要你安分守己。」李砚尘补充道。 此人素来奸诈狡猾,姝楠不敢信,转身问他:「不让我做什么?」 李砚尘笑了,「全天下的人都说我是奸臣,整个太渊都在我掌控中,用得着你为我做什么?」 你才是最狂野的人!姝楠望着他,没说话。 李砚尘双手背在后面,忽然微微躬身,脸庞擦着她右侧的髮丝,轻轻一句:「还是说,公主殿下期待本王对你做点什么?」 近五年绝对没人有机会离她右耳这么近,即便以前有人在她右耳说过话,她也绝对听不见。 而就在刚刚,李砚尘极具挑逗和玩味的话,就这样传进了姝楠的右耳,内容是什么她没往心里去。 只是那声音像清脆的风铃,带着勾人心弦的动听。 一时间,她像失明的人乍见天光,像卧床不起的人能在草原上狂奔,好奇、亢奋、欢喜和美妙……各种感觉汇于大脑,使她感受到了右耳的叫嚣。 八岁之后,姝楠的右耳便再没有听见过声音,这么多年过去,她竟然又能重新听见了,哪怕只是剎那,她也能感受到右边的神经传来的兴奋。 李砚尘被她嘴角扬起的笑怔住,不是逢场作戏,不是强颜欢笑,也不是冷嘲热讽。 少女般的微笑如山花烂漫,如微风涌动,带着甜,透着媚。 他似乎觉得,这才应该是她最原始最纯真的模样,而不是惯用有恃无恐和凉漠来伪装自己的强大。 李砚尘以为她这笑容是因为他刚才的话,看她的眼神更深,等着女人接下来会有什么的举动。 恰在此时,李叙白的声音自外面响起:「姝楠你好了没,赛马的回来了,他们在江赣阁比毛笔字,快随朕去瞧瞧。」 她根本没察觉到自己方才笑过,江赣阁?听见这三个字,姝楠若无旁人似的去开门。 李砚尘就这般被晾在原地。 她刚才明明真心实意地笑了,现有又全程无视他? 男人面上的表情换了一波又一波,他冷声道:「你在欲情故纵?」 姝楠开门的手停了停,微微侧头:「我能吗?」 「你觉得呢,姝楠?」李砚尘眼里的火焰肉眼可见。 姝楠没接他话,开门走了出去。 直到她和李叙白的背影消失在拐角,李砚尘都没弄懂这女人倒地想做什么。 良久后,他自嘲一笑。 这厢方转身,便遇见暗卫自后门匆匆赶来,「王爷,张彪死了。」 「何因?」他正色道。 「初步判断是自杀。」 李砚尘眼神骤然变冷,「去看看。」 . 穿过庭院,弯弯绕绕走出许久,姝楠跟随皇上的轿撵路过一偏僻角落,看见侍卫用简陋的木板抬着个人从后门出去。 死者口吐白沫,脸色发紫,像是中毒。 姝楠在死人脸上定格一瞬,静默着错开了目光。 「别害怕,」李叙白一阵咳嗽,喘着粗气道:「那是皇叔的侍卫张彪,那日叔派他接应你们进宫,哪知此人受了文家的指示,竟在大街上对你们滥用私刑。」 她静听不语。 「怎么死的?」 听小皇帝问起,抬尸体的小斯跪地道,「回皇上,张彪私自对各国皇子公主用刑,企图败坏王爷声誉。 昨日王爷只是传来问个话,谁曾想半个时辰前他竟服毒自杀了。」 「突然自杀?」李叙白没所谓道,「可有告知二叔?」 小斯回:「王爷已看过,命我等处理尸体。」 李砚尘的名声还需要败坏?还能更坏?姝楠这样想。 「皇上,王爷的名声,莫非都是被这些人败坏的?」她难得插话道。 第27页 李徐白「额」了半响,中肯道:「一半一半吧,二叔发起怒来,有时候还挺吓人。可让人鞭抽质子这等下作之事,他倒不屑于去做。」 李砚尘架空帝位,李叙白不跟着文太后一起筹谋就算了,反而还一心向着这位奸臣,可见姓李的手段了得。 姝楠没接话,听他稚嫩的话音再起,「朕知道,摄政王独霸朝政唯我独尊,莫说他国,就是太渊,也有数不清的人想把他拖下神坛,踩进泥里。」 「很多人说朕认贼作父,是傀儡,是昏君,愚不可及,可是……」小皇帝低声嘟囔,「如果今这局势,没有皇叔主持大局,没有他的果断狠绝,太渊早就不是李家的了。只要老祖宗的基业尚在,百姓安居乐业,谁做这皇帝,又有多重要呢?」 只要老祖宗的基业尚在,百姓安居乐业,谁做这皇帝,又有多重要呢? 姝楠在他雪白的脸上停留片刻,深感惊嘆。 年龄虽小,却有着超凡的大局观。 若非天妒英才,施以重病,待他羽翼丰满后,又怎会当不好这皇帝? 李叙白说的不无道理,李砚尘狠绝,李砚尘倾朝野甚至权倾天下,无数人想吃他肉喝他血,可一旦他真的倒下了,太渊又能支持多久,李家的江山又会落到谁手里。 文太后苦心争夺,难道只是为了他这病秧秧的儿子吗?不,她为的是她的荣耀,以及她背后的文氏家族。 这些,李叙白看得清清楚楚,李砚尘当然也比任何人都明白。 不过,这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呢?自己于他们,他们于自己,都终究会成为过客,天下谁主沉浮,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姝楠这样想着,不知不觉就到了那个什么阁,总之她还是记不得那个字读什么。 所谓的书房,比她想像的大得多,重重叠叠弯弯绕绕,走进去像迷宫。 可想而知,要靠搜房子找钥匙,显然是天方夜谭。 走到里面,只见周遭绿柳垂阴、花团锦簇,男男女女文人雅客们在剑客斩风的陪同下,吟诗作对舞文弄墨,相互切磋。 小皇帝一到,全体行跪拜之礼,他草草挥手,说了声「平身」朝谢池羽道:「谢爱卿,你今日又写了首什么诗?」 「皇上快别这样叫,我连功名都没考上,愧对于这声『爱卿』。」谢池羽扶着李叙白,道谦虚。 小皇帝笑说,「无妨,待朕满十三,陪你一起考。」 谢池羽哭丧着脸,「那我更没希望了。」 「你堂堂兵马大元帅之子,谦虚了,要相信自己。」 皇帝每逢热闹,必将忘记姝楠,她倒也没觉得怎么,默默侯在边上。 没过多久沈佳就搀着夏侯莺走了过来。 「娘娘方才可有伤到?」夏侯莺关切问道。 姝楠摇头表示没有,又回问了她一句是否伤着。 她说幸好夫君及时搭救,否则真的凶多吉少。说这话时,她脸上爬过一抹红晕,难掩笑意。 正说着,郭云的夫人匆匆赶来,脸色慌张。 「夫人这是怎么了?」沈佳忙问。 郭夫人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道:「来的路上遇见有人被拖出王府,模样吓人,因此被惊着,耽搁了时间。」 姝楠抬眸,听见沈佳紧张兮兮道,「在摄政王府,这好像是常事,死的是谁?朝中重臣?」 郭夫人道:「也不算,就是那日在长街头用铁鞭抽你们的张护卫,传言是自杀,来的路上我听说王爷正在命人彻查,可谁敢在摄政王府行兇?这不明摆贼喊捉贼吗。」 郭夫人口无遮拦,说出来后才觉得这话犯了大忌,忙用手捂着嘴巴。 「啪」一声,不远处文世杰掰断了手中毛笔,眼里闪过丝丝慌乱。 心想难道今日特邀这么多人来,就是要让所有都知道他是如何对待背后搞鬼的人的吗?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弄死张彪,杀鸡给谁看,想让他文家颜面扫地知难而退? 堂堂一品带刀侍卫,他李砚尘说杀就杀,不就仗着自己有龙腾密卷?嚣张至极。 如此想来,文世杰愤然起身,拽着沈佳往外走,吼道:「走了,妇人之见,走到哪儿吹到哪儿,你屁话怎么这么多?跟谁都能混到一起。」 姝楠不动声色地目送两人离开,转过身,颇觉心情不错,于是拿起了案上的笔,认真在宣纸上「画」了几个字。 「你在画蛇?」 李砚尘的声音冷不伶仃在姝楠头顶响起。 她仰头看他,额角抽了一下,一本正经道:「这是『一』。」 第13章 他真好看 他意识到自己被人过河拆桥了…… 李砚尘看见姝楠时,尚且隔着些许距离,她正有模有样地坐在案前,手握狼嚎,低眉提字。 他不禁微怔,她那身衣裳是他以皇上的名义让人快马加鞭去宫里拿的,淡白如菊却不失精緻,加之她气场冷艷,身材出挑,虽瘦而饱满,远远看去更甚摇曳仙子,恍若上天遗落在凡尘的明珠。 就在他饶有兴趣地走近探头看她写什么时,跃进眼帘的竟是一条条细细长长的「毛毛虫」。 坐姿是极端正的,态度也是十分认真的,而且对周围嘈杂充耳不闻,专注于自己的「创作」。 这双纤纤玉手,当真写得一副「好字」。 李砚尘问:「你在画蛇?」 第28页 姝楠仰头,这样看李砚尘,男人的轮廓越发锋利突出,她整齐又狭长的睫毛闪了闪,正经道:「这是『一』。」 李砚尘后知后觉,做了个「原来如此」的表情,说道:「你再写个『六』。」 姝楠瞥他一眼,低头在『一』上面添了一点,在下面添了两点。 李砚尘看罢,两方英眉往上挑,缓缓对上她的眼,不置一词,像是再说「哇,好厉害」。 这时李叙白走了过来,「咦」了一声,「姝楠,你在画蛇吗?还添了三只足。」 「………」 她听见李砚尘清晰地笑了一声,之后便淹没在了诸位高官贵人的问候声中。 见他时而浅笑嫣然,时而冷眼不语,面对上前搭话的女子,也始终保持着礼貌而不失风度的微笑,既不见他对谁主动,也不见他明显拒绝。 待真有女子要扑上去时,他又会骤然撩眼看去,眼神里透着浓浓的警告,那些女人便立马识趣,保持着较为正常的距离,一脸失望地继续与他搭话。 仿佛能说上几句话就是她们一天的精神粮食,哪怕李砚尘始终不冷不热。 不为钱财,不为色/欲,感觉他在同人谈笑风生,却又不是在同人谈笑风生。 姝楠收回余光,扯了扯嘴角,动笔画了个大大的王八,将那个耻辱的「六」字盖得干干净净。 因为李叙白赶着回宫吃药,还没到晚宴,她便跟着队伍回宫了。 李砚尘路过她写字的案几旁,看见上面的王八,顿了一脚,一时不察,捧场做戏的眼里穆然溢出几分温度。 见下人们正要收那张「废纸」,他讪讪说了句:「给我吧。」 . 王府大堂内,宾客们做鸟兽散去已是深夜,谢池羽故意留到最后,疑惑道:「张彪真是自杀的?」 李砚尘一身玄衣,单手靠在案上轻轻揉着山根,不知在想什么,片刻后他说:「所有迹象表明,是自杀,但是……」 「但是为何会选择那个时候自杀?恰好是所有人从马场赶回来人最多的时候。」谢池羽补充道,「若是他杀,就得在王爷暗卫的眼皮子底下作案,这不可能吧?难道真的是巧合?」 「看结果就知道了。」李砚尘阴沉地说。 如果一件事弄不清楚源头,那就看它最终的结果指向,究竟对谁最有利。 出门时谢池羽瞥见他的手,意味深长道:「王爷今日英雄救美那招,可是连命都豁出去了。」 李砚尘悠悠然抬眸,不以为然道,「是吗?」 那厢似笑非笑出了门,嘴里嚷着:「回去了,家里还有老婆孩子热炕头。」 热闹褪去,房中只剩李砚尘孤身一人。其实很多时候,他也只是喜欢看热闹,自己看似沉醉其中,实则觉得索然无味。 空座片刻,他把那张画着王八的纸放在火焰上,在即将点燃时又缩回了手,随手扔去书架上。 见斩风抱剑守在门外,他唤了一声,对默默方走了进来。 李砚尘取出柄剑,问他可认得。 「认得。」斩风动嘴道,「孤烟的剑。」 「你对她,了解多少。」他问。 几年前斩风还是剑客榜第一的高手,自从被孤烟打败后,他的名声一落千丈。 两月前收到李砚尘的招揽信,他便来到了府上。本以为孤烟死了他可以大显一番身手,怎奈何他这僱主的武功远在他之上,所以斩风往日里除了迎宾赔客,也没什么用武之地。 对此他颇觉沮丧,堂堂剑客,到底还是为了五斗米而折腰。 「此女有个特点,白天对人发起进攻时,对手几乎没有生还的可能,此为她的必杀任务,见过她的人都会死。」斩风缓缓说道,「若是晚上对人发起进攻,多半为挑战,对手不会有生命危险,只会被她打败,但仍看不清她长什么样。」 李砚尘静静听着,「嗯」了声。 「她很怕别人攻击她的右方,」斩风继续道,「有人猜测,她右耳失聪。」 李砚尘撩眼看去,这倒是条新线索。 他的目光落在院子里,满树的凤凰花开得血红妖娆。宛如他此时手里握着的七星龙渊,傲得内敛,透着狂。 . 李叙白在第二天病情加重,咳得昏天暗地,连早朝都没上。 文太后急得团团转,尽管李叙白多次向文太后解释,是他自己要骑的,她仍不相信。 文太后知道这都是李砚尘造成的,可她满腔怒火无处可发,只得拿着底下人撒气。 寝宫里跪了一屋人,姝楠的身上被文太后泼了盏茶,好在不是很烫。 「让你照顾皇上,你就是这样照顾的?骑马?皇上这身体是能骑马的吗?」女人指着她吼。 姝楠抬眸看她,不置一词,復而又看不出情绪地底下了头。 过不多时摄政王和文国公等人相继赶来。 文国公是小皇帝的外祖父,手中握有少量兵权,跟李砚尘相看两相厌,二人处于长期对抗状态。 文太后坐在李叙白的床沿边,哭红了眼,见自己父亲到来,腰杆一下就直了。 她愤怒地质问道:「摄政王明知皇上身子孱弱,为何还要带他策马?」 听是李砚尘来了,小皇帝强撑着身子喊了声「叔」,之后又是一阵咳嗽。 文太后简直要被这没出息的儿子气死,她怒目瞪着门边。 第29页 李砚尘负手而立,全程无动于衷,他的眼尾漫不经心扫过姝楠,在她打湿的袖口上停顿片刻,慢慢悠悠开口道:「大嫂想要一个怎样的皇帝?」 文太后轻哼一声,满嘴讽刺,「本宫自是希望我皇儿,对外开疆拓土,对内,痛斩乱臣贼子。」 「乱臣贼子」四个字她咬得极重。 李砚尘看了眼脸色惨白的皇上,眸中有过剎那的柔和,面对众人时,忽而变成了阴冷的无谓,他轻笑: 「一个连马都不会骑的皇上,开疆拓土?痛斩乱臣贼子?太后在说笑话?」 「你……」太后怒及,「别欺人太甚。」 「摄政王,」一直不吭声的文国公稍稍抬起眼皮,话音沧桑,沉稳淡定道:「歷代先皇在上,王爷做事不要太绝!」 「本王如何做事?」李砚尘掐着他话尾道,「太渊百姓流离失所了?城池被敌国攻占了?」 文国公正色道:「你目无天子,不畏皇权!祸乱朝纲。」 双方争锋相对恶语相向,屋里几十号人,个个低头连唿吸都不敢大声出。 姝楠听见李砚尘「呵呵」笑了声,云淡风轻回他:「所以?」 「李砚尘,」文太后喊他大名,「太皇太后何曾亏待过你?先皇何曾亏待过你?本宫又可曾对不起你半分?你别太不要脸!」 跟别人相比,文太后并不是很怕李砚尘。 因为他们自幼一起长大,同出一个夫子,同走过年少时的诸多时光。 李砚尘幼时乖巧,不论在哪儿都很安静,人们表面敬他是皇子,背地里却都说他是哑巴,是活死人墓里抱出来的半人半鬼。 他也知道别人这样说他,可他似乎毫不在意,仍然努力讨好大家,争取合群。 文太后比他大着两岁,面对别人明里暗里的嘲讽,她没少照顾他。 有十年的时间,李砚尘唤她容姐姐。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以前相安无事的天平被打破,最后发展成了如今这般局面。 听见「太皇太后和先皇」的称唿时,李砚尘像是触发了机关的暗器,看人的眼神像冰刀,带着蚀骨般的寒气,冰冻了一地。 「要脸?」他面色阴冷,声音锋利而沉重,「没本事的才要脸,有本事的,都不要脸;要脸的,最后都没了脸。」 他拂袖离去,连捲起的脚风都带着浓浓的戾气。门外到处是御林军,到处是带刀侍卫,却没一个人敢拦,甚至在他步步靠近时,众兵还单膝跪地,朝他行礼。 文荣与她父亲对望,红着眼握紧起拳。 之后姝楠她们也被喊出了寝宫。 她不知道要怎么去评价李砚尘。 狂妄,确实如此;目中无人把持朝政,没冤枉他;至于对李叙白这个傀儡,他是种什么心态,有待考究。 不过,叔父二人长廊上的欢笑,马背上的欢唿,假不了。李叙白跟他在一起时,眼里的星光和脸上纯真的笑容也不会骗人。 小皇帝重病缠身,不知道老天什么时候会把他收回去,无忧无虑于他而言,应该有一天少一天。 就是不知,李砚尘是不是这样想的。 若是,那他这人还算没有坏到骨髓,若不是,那不仅皇帝有病,恐怕连他也有病,不然怎么肯在幼帝身上花这么多心思? 至于先皇李玉和太皇太后为何会是他的逆鳞,姝楠没去多想,毕竟,她是要远走高飞的人,不干她事。 她一路撒着癔症,一时不觉,在拐角处措不及防撞了个人。 对方胸膛跟赌墙似的,坚硬如铁。不过她很快就根据那人身上独一无二的气息判断出撞者何人。 姝楠没抬头,假装不知,就当撞了个不相干的。她退了半步,往路的左边走去。 可那厢却不依,她往左,他也往左,她朝右,他也朝右。 如此重复三四个来回,姝楠停步,抬头望他,目色凉漠。 闪烁的日光透着树叶缝落下来,斑驳陆离。四目相对,李砚尘已没了方才的戾气,兴许余波犹存,两眼如含着火光的燧石,带着炽热,灼灼地注视着她。 不得不说,他长得很好看,就像山中最靓最野的狼,有着一身发亮的毛髮,尖锐的獠牙,犀利的眼睛,那种狼一般都很出色。 姝楠顿了顿,微微欠身,规规矩矩喊他:「皇叔。」 男人看了看她湿哒哒的袖口,指着不远处的马车说:「上去。」 「?」她没动。 李砚尘朝她被泼水的地方勾了勾下巴,「烫到了?」 「没有,茶水并不烫。」她如实说着,为防止他不由分说拉衣袖,还特地伸手按住。 跟防贼似的,与前些时日孟浪的女人判若两人。 李砚尘将她防范和逃避的动作尽收眼底,不由哂笑,看了她好几下。 心说这欲情故纵的戏码,她倒是玩得游刃有余。 僵持须臾,李砚尘默不作声沖赶马的斩风招了招手。 斩风飞快来到他们面前,「王爷有何吩咐。」 「用最快的速度,」李砚尘的目光始终落在女人身上,「去太医院拿瓶烫伤药来。」 斩风走后,气氛变得异常微妙。 她站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倒是李砚尘耐心极好,迎着光静静站着,不时仰头见三两抹斜阳射下来,还兴致勃勃地用手去挡。 第30页 他的手指修长而白皙,骨节分明,掌心上铺了层经久不消的茧子,那应该是他坐到这个位置最好的证明。 姝楠这样想着,曾几何时,自己手上也如此这般。而现在,却被她磨得晶莹剔透,薄得像没煮过心的鸡蛋,仿佛一戳就破。 「你画的王八,」李砚尘冷不伶仃出言道,「是谁?」 这还用问吗? 她违心说道:「辛甚至哉,画以咏志」 他看向她,几欲张口,有时候,真想在扒开她脑袋,看看里面在想什么。 相对无言站了一会,斩风风尘僕僕赶来。李砚尘将烫伤药抵到姝楠眼前,像大人拿糖逗小孩儿似的。 姝楠无言,因为,意识到他对她的态度有所改变,但她不能招之即去。 李砚尘的腹黑她见识过,完全有可能上一刻风花雪月,下一刻就短兵相接。况且……太容易得到的东西,男人怎么会珍惜。 她在赌,赌这男人愿意在她身上花更多的精力。 但同时她心里也没底,毕竟,这个对手过于狡猾。 姝楠没接他的药,淡漠道:「侄媳真的没事。」 李砚尘俊美的脸变了变,自顾自拉起的她的手,又依次掰开她的手指把药放在她掌心。 「就当是你叔体恤弱小。」 是他不容置喙的语气。 她捏着那瓶红色的药,行过礼,转身离开。 李砚尘坐上马车,将帘子掀起一角,望着女人毫不犹豫的背影,皱起眉来。 自己这是被人过河拆桥了? 女人撩拨他,如她所说,只求给她留条活路? 毕竟之前太后派去陪皇上听学的人个个居心不良,最后也确实没落得好下场。 所以在得知他不会为难她后,便翻脸不认人了? 如此想来,李砚尘咬了下牙槽骨,目色变得晦暗不明,忽然心生燥闷。 之后好几天,小皇帝都在宫里养病,没去李砚尘府上「听学」,也没上朝,朝中大小事物一概由摄政王主持。 姝楠闲来无事,在院中写写字,画画花草。 只是那书法和绘画的造诣,委实不敢恭维,连丫鬟都忍不住连连咂舌——娘娘本是凉漠而孤傲的冷艷美人,为何反差那么大? 后来姝楠不画也不写了,就让人去藏书阁找了些书来,天天读给她听。 而就在风平浪静的第十天,陵江城全城戒备,听闻李砚尘怒不可歇,亲自带队,全城搜索! 因为,摄政王府,被盗了! 第14章 长夜漫漫 因此对那个声音有了深刻的记…… 这个夜晚,陵江城像着了火似的,红透半边天,放眼看去全是李砚尘亲兵的火把。 密密麻麻的士兵将城中的大街小巷围得水泄不通,别说人,就是只老鼠也逃不出去。 不知道的还以为太渊出了叛国贼,才至于派这么多人出来围追堵截。 小皇帝这几日精神好了些,一听摄政王府进了贼,便火急火燎要出去看个究竟,文太后自是不准,但他骨子里留着固执的血,当他拉下脸端着皇上的架子时,竟连她自己的母后都被怔住了。 姝楠尚在院中闲暇地听侍女念《人鬼情未了》,便被李叙白喊着同他一道出宫去找李砚尘。 马车内,面对路上时不时飞奔而过的士兵,她薄唇微抿,长长的睫毛向下垂着,静得仿佛不存在。 李叙白见她对外面的事一点也不感兴趣,主动说道:「你可知这次的事有多大?」 「有多大?」她抬眸,配合地反问了句。 「叔的竟陵王府,从无人可破,这是第一次。所以不论这人是谁,今夜都会吃不了兜着走。」 是嘛?姝楠心说。 那厢继而道:「还有,你知道他最恨谁吗?」 这厢掀起眼皮,听他自问自答,「是剑客孤烟。」 「哦?」姝楠拉长了尾音,「至于?」 「朕也觉得不至于。」李叙白捂着嘴轻轻咳嗽,缓了缓才说,「叔去年带着谢池羽等人去雁盪关,与西域各国商讨商贸联盟的事宜,却差点被孤烟杀死了,自那之后,他便暗中追查此人,势必要将她捉拿归案。」 捉拿归案,确定不是公报私仇? 姝楠这样想着,随口道,「这位孤烟,为何要杀他?」 李叙白摇头,「这就不晓得了,不过剑客嘛,无非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她微乎其微地扯了下嘴角,原来,世人是这样看她的。 李叙白当然不知道其中原由。 姝楠掀开帘子往外看去,马车正行驶在京城最繁华的街道,昔日的热闹和喧嚣,已被铺天盖地的士兵围了起来。 而这群人的首领,正好看见了她。 街道两旁被火把照得锃亮,一个个侍卫像巍然不动的石像,肃穆庄严地自觉退到两边。 李砚尘从中间道路策马奔来,玄衣黑髮,英姿勃发的面上好似结了层厚厚的霜,隔着些许距离,也能看见他眼中的阴鸷。 他在抓贼,但姝楠知道他弄这么大的阵仗,其实是抓他找了一年也没能找到的人。 上次感受到这样浓厚戾气,还是在一年前。 那日姝楠一连挑战了好几位高手,虽没受伤,却中了剧毒。 那毒让她全身软麻内力四散,随时都有倒地不起的可能。 第31页 那天的天空灰濛濛的,看样子即将有一场暴雨,情急之下她进了家名叫「小夜楼」的客栈。 掌柜的是个女子,看见她时愣了愣,发表了翻「姑娘怎么生得这般美丽」的言论后,笑眯眯给了她张牌子,说上楼右拐,房间刚扫过,门没锁。 姝楠当时没精力多想,进房后迅速用横木锁上门,直接倒在了床上。 毒素在她的四肢百骸扩散,她只觉全身软绵绵的,好似被抽掉了筋骨,又好似喉咙被人掐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运功排毒需要很长的时间,天很快就黑了。 哪知就在她疗伤步骤进入最关键的时刻,忽听见有人在推她的门! 来人推了两下没推开,竟用起了内力,挡在两扇门上的梗条被那人隔着门轻轻松松拍断。 那一刻,床上的姝楠前所未有地慌乱,脑中顿时一片空白。 她正是关键期,若强行停止疗伤,轻则走火入魔,重则经脉尽断当场暴毙。 说时急那时快,来人缓缓靠近,脚步像落叶一样轻,凭着依稀的月光,他直接走到床前,坐在了床沿上,拂袖一挥,关上了门。 从床下陷的幅度可推断,这是个男人。 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姝楠瞳孔大睁。 将会发生什么?她不敢想像,只觉比刀刃割破喉管还让人窒息。 她一动也不敢动,仿佛坠入深渊时只抓到到根枯木,只要一动枯木就会断裂,而她自己也会立马粉身碎骨。 茫然,无助,愤恨,怒火中烧,在姝楠心里来回交织。汗水打湿了她的衣裳,像被雨淋过似的。 男人坐了片刻,不知是犹豫还是怎么,随着门外传来声调侃似的「愿赌服输」后,他脱了鞋,和衣躺了下去。 姝楠屏住唿吸,紧咬着牙齿,在走火入魔和筋脉断尽间二选其一。 死还是疯?那是个两难抉择,她一个也不想选。 好不容易活到现在,死在床上,太没出息,好不容易混到榜首,走火入魔后疯疯癫颠的,还不如让她去死。 短时间内,她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思考到底是进错了店,还是被人盯上了。 她敢肯定的是,今夜男人若敢动她一下,待她恢復功力,必要将其碎尸万段。 事情并没因为她在心里警告而发生转变。 「记得愿赌服输!」 远处又传来那阵烦人的起闹,姝楠决心要连那些人一起杀了,因为他们是帮凶。 男人无奈一笑,侧身与她相对,紧接着,开始解她衣裳……似是感觉到她衣裳已经湿透,他顿了片刻,然后又继续…… 姝楠做梦都没想到,自己会有这一天,她想阻止,却因为是疗伤期,无法动弹。 不能死,一定要手刃那个狗男人,她这样告诉自己。 姝楠的身体软得像水,对方一开始没有想像中的粗鲁,很轻。 陌生男人的气息,像烈火一样灼烧着姝楠的每一寸肌肤,火焰撑开她细细的毛孔,惯进她的血液,让她的感知瞬间扩大成千上万倍。 平心而论,他身上的味道并不难闻,但姝楠却仿佛正经受着凌迟之痛。 他没有与她有多余亲密接触,而是直奔主题,单枪直入。 那是不带半分感情色彩的占有,或者说,是发泄,又或者是,他好像也是初尝人事。 从方才凌迟之痛的基础时,姝楠只觉灵魂被抽离了身体,待她回过神时,发现自己把自己的舌头咬破了,手也紧紧拽着棉絮。 「棉絮都被你扯通了,抓这么紧,第一次?」 这是在男人在「细嚼慢咽」时,吐出的话,也是当夜唯一一句话。 他的声音像风吹松林,莎莎的,又像远处的钟声,透着空灵。 他的唿吸像太阳,有着惊人的热度,靠近他的人,都会被烧得体无完肤。 她因此对那个声音记忆深刻,也对他身上的味道记忆深刻。 当时可以说是恨之入骨! 姝楠对未来没有任何规划,有今天没明天的,她浮浮沉沉游荡在天地之间,有任务出任务,没事做的时候也可以发一天的呆。 她没有朋友,也没人知道她是谁,她不喜欢处理人际上的那些礼尚往来的关系,习惯独来独往。 所以对于女子贞洁这一问题,她没什么概念,她那时候担心的是,若是一下有身孕了当如何? 自己的存在本就是个悲剧,还要莫名其妙再弄出另一个悲剧来吗? 尽管那男人因为她的紧绷而停顿了须臾,但前后还是持续了很长的时间,加之那是种草率的、突然的冒犯,更让她觉得长夜漫漫。 她独自一个人怒到最后,已经麻木了,只求快点完事,好杀人泄愤。 夜最深时,她终于冲破束缚,毒素如数褪去,功力慢慢回笼。 不知那男人出于什么心理,摸黑为她穿上了衣物,就在最后一根衣带系好的同时,姝楠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轻车熟路抽出放在床后面的剑,以排山倒海之力噼了过去。 那力道刚开始没觉得有多大,却后劲儿十足,被她硬生生噼了道光出来,如同九天之上的闪电,夹杂着不可拒的攻势。 庆幸男人进门时没点灯,否则早就发现了她放在床后的佩剑。 男人躲闪不及,不知哪里被划伤,总之姝楠闻到了浓浓的血腥味,那味道来自于对方身上,盖过了满屋子的「春味」。 第32页 他似乎很错愕,想不通前半夜还跟自己耳鬓厮磨的女人,云雨过后竟会痛下杀手。 但对方并没停顿太久,在姝楠第二次致命的进攻时,他开始毫不留情地反击。 就这样,他们从室内打到了室外,谁也不让谁,姝楠刀刀致命,对方招招狠绝。 男人虽没兵器,但掌风厉害,浑厚的内力似海啸,拍在何处,都是地动山摇的毁灭。 双方意识到遇上了对手,谁都不敢再掉以轻心,那一夜小夜楼前面那座山丘几乎被移为了平地。 百来个回合后,男人的帮手们相继赶来,火光点亮之前,姝楠于黑夜里瞪了男人一眼,闪身消失在暮色中。 她听见有个女人嚷道:「花魁在浴室里被人打晕了,哎哟,那丫头进错房间了? 所以——你今晚是跟她睡的?」 对方没说话。 . 姝楠飞奔的路上踉跄了一下,险些栽在泥水里。 瓢泼大雨淋在她头顶,砸得她晕头转向。 男人到底拍了她多少掌,她又到底砍了他多少刀,黑灯瞎火,没个准数。 总之两人都挂了彩,总之那个相遇并不美妙。 所有的血腥与仇恨,都源于一个乌龙。用姝楠的话来说,是个意外。 她后来想了想房门上的字,确实跟她木牌上的字长得很像,也难怪她会走错。 亏就亏在,很多字,她不认识。 当时她并不知道那男人就是李砚尘,只是觉得他功夫了得,若他手上有兵器的话,姝楠的胜算不大。 但李砚尘却是个识货的人,因为她手里那柄七星龙渊,他锁定了女人就是孤烟。 . 眨眼功夫,李砚尘便来到了马车旁。 姝楠保持着头往外伸的动作,她在想,那时候此人肯定认为是她打晕了花魁,然后再故意蛰伏到床上,不惜用身体引诱,好趁他醉生梦死时,直接杀了他。 毕竟孤烟身份特殊——剑客。 李砚尘身份更特殊——天下得而诛之的奸臣。 况且那夜他还被砍了好几刀,所以他笃定孤烟就是去刺杀他的。 奸臣是不会放过任何试图刺杀他的人的,更何况这人还是极具威胁力的第一剑客。 奸臣也是不会承认自己险些死在牡丹花下的。 所以才有了后来暗卫的围追堵截,以及之后抓修然以做诱饵等等一系列事。 这事归根结底,姝楠也很冤枉,字儿认错了。 不过个人恩怨个人还,为何要牵连无辜囚禁她老师呢? 这就是他李砚尘卑鄙无耻了。 他当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李砚尘勒住缰绳,目光如炬来回巡视了一圈。 见女人双瞳像玛瑙,闪着不明所以的光,正目不转睛盯着自己,他冷冽的神情未曾有变,沉声问道: 「你怎么会在这里?」 第15章 如此疯狂 你迟早会为你的放肆而付出代…… 你怎么会在这里? 皇上的马车很特别,而且有亲卫互送,所以他们出宫后一路畅通无阻,李砚尘应该也第一时间看见了这辆车。 他这么问,不知是什么意思。 容不得姝楠多想,便又听他淡声道:「此处不安全……」,停顿一瞬后,又补充道,「带着皇上,不安全。」 姝楠微怔,李砚尘的目光在的脸上掠过,移到忽然探出头的小皇帝身上,想了想,翻身下马,绕道前面掀起帘子道:「皇上想看热闹?」 李叙白拢了拢鹅毛披风,撩起袍子弯腰下车,朝他说:「有叔在,不会危险,贼人可曾抓到?府上丢了什么?」 他在得知有人闯王府时就忙着出来逮人,至于会丢什么,他并不太关心。 李砚尘没说话,一手勒着小皇弟的腰,直将他腾空抱到地上,那厢因为痒,笑得咯吱脆响。 那日文太后那些难听的话,似乎一点也没影响到他该如何对这个侄子。这样的动作,娴熟又自然,显然不是第一次。非君非臣,像极了寻常人家的叔侄关系。 之前觉得他令人琢磨不透,现在这种感觉更上一层楼。姝楠心想。 李砚尘另一只手还保持着掀帘子的动作,目光炯炯望着车里面的女人。 姝楠意会,不疾不徐也出了马车,躬身下车时,侧脸擦过他有些冰凉的手背,冷热相撞,两人皆是一怔。 众目睽睽下,李砚尘充分展示了他贵公子的涵养,握着拳将手腕伸到姝楠面前,示意让她扶着。 她始终记得,方才他在马上居高临下看着自己时的眼神——一闪而过的失望,仿佛她今夜不该以这样的方式出场,而应该被这满城的士兵用刀夹着脖子押到他面前。 姝楠撇开看他的眼神,没搭他手腕,自行跳了下去。 李砚尘皱眉,放下帘子后空站了片刻,再转身时又恢復原有的模样,若无其事吩咐部下去街道旁定个雅间。 部下领命出去,不多便跑了回来,领着他们往客栈走去。 客栈里里外外都显得很别致,一看就是专门接待达官贵人的地方。 店家显然知道他们是什么人物,全程勾着背,一路将人引到雅间。 侍女们大气不敢喘,手脚麻利地端上茶水点心和水果,一切就绪后又纷纷退了出去。 姝楠注意到李砚尘似乎很不喜欢她们身上的香,频频皱眉。 第33页 他一落坐,两只脚便交叠着搭在案上,侧头望向李叙白,「可有好些?」 「好多了,」,小皇帝嘟嘴道:「只是多日未能去叔府上,朕都快发霉了。」 李砚尘望着幼帝,没说话。 「叔,那日母后和国公说的那些话,你千万别往心里去,」李叙白一脸可怜巴巴的样子,拽着李砚尘的袖口晃来晃去,「往后,你还会带我玩吗?」 从他记事起,就是这位皇叔带他下海摸鱼上树掏蛋,几乎所有开心的、冒险的、刺激的事,都是李砚尘带他经歷的。 李叙白不知道为什么李砚尘要放弃皇位转而摄政。 摄政王这个职位,素来众说纷纭,做得好别人要说,做不好,别人也要说。 他这皇叔是属于做得好的那种,只不过他的手段过于霸道了点。 因为李砚尘习惯把所有人和事掌控在自己手里,若是不能掌控的,想方设法也要达到目的。就像整个太渊,整个朝堂,都由他一人说了算,没几个人敢公然与他抗衡。 李叙白知道自己是活不久的人,若真有天一命呜唿,皇位落在他叔这样的人手里,死也瞑目了。 幼小的他的在心里用他自己的理解这样想着。 李砚尘静默无声看了李叙白许久,不愧是李玉的儿子,这张脸跟李玉生得一模一样,连说话时的可怜劲儿都是如此相似。 无辜的,无助的,善良的,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惜。 就是不知,这诸多柔弱的背后,是否也会藏着不为人知的灰暗。 李砚尘眼底的阴霾渐渐褪去,听不出情绪地说道:「你该多听听你母亲的训导。」 小皇帝脸色一沉,登时红了眼,沉默着说不出话。 这个时候必须找个地方先哭上一场,有侍卫的保护,他还特意交待不让姝楠跟随。 姝楠从小山一样的葡萄皮后面探头,看了他一眼,没什么大感觉,復又埋头继续「耕耘」。 自西域之路通了后,便有大量的水果流进中原,尤其是这种水晶葡萄,因为那边日照时间长的缘故,种出来的葡萄又亮又甜。 前提是不能细嚼,再好吃的葡萄,一嚼一个酸——得吸。 她先用牙齿咬破皮,然后轻轻一吸,就能将甜水和果肉以及葡萄籽儿整颗吞入吼,齁甜。 所以从进门起,他们说他们的,姝楠便顶着张冷艷绝美的脸,从善如流、若无旁人似地「吸」葡萄。 力道被她控制得很好,尽量不吸出声,连水带肉,一颗接一颗,吃得异常香甜。 李砚尘在跟李叙白说话时就注意到了女人的举动,记不得自己究竟盯着她看了多久。 她置身人潮,却又好像没在人潮,总是安静、冷漠、孤独和无谓的,存在感极低。 就是这样一个存在感极低的人,待李砚尘反应过来时,已经打量她好久了。 女人鲜红的唇微微嘟起,黏粘的翘舌头捲起果肉,连带着水泽一併吞入腹中,偶尔有果汁顺着她嘴角流下,她便伸出舌尖,将其舔舐干净,一滴也捨不得外露。 烛火通明的灯火之下,李砚尘甚至能看清她停留在舌尖上的果汁,泛着光,透着嫩。 勾人魂魄的妖精。 她到底知不知道,那样的动作,在一个成熟男人面前,意味着什么? 李砚尘的眸光变了样,强烈的炽热迅速窜到他的大脑,心中的困兽拍打着胸腔,在他血液里叫嚣,在他身体里东逃西窜,他忽觉口干舌燥,像就行沙漠濒临死亡的骆驼,渴望得到清泉的浇灌…… 他自诩不是正人君子,但也不是纵/欲成性的人,只要他一招手,妖娆的妩媚的乖巧的……什么样的女人都愿意屈之身下。 只是他不想,不想把自己最痴迷最疯狂的一面露给不相干的女人看。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眼前这个女人能几次三番撩起他内心深处最狂躁的困兽,她到底有什么特殊之处? 李砚尘见她手不见停,一颗接一颗,果汁顺着嘴角淌,她继续嘟嘴去吸。这画面让他觉得越发燥热难耐,隔住九蟒玄袍,也能感受到身体正发生着怎样的改变…… 不料姝楠在这时突然侧头看了过来,两人隔空对视,她在他脸上停留一瞬,目色变得意味深长。 李砚尘身形微僵,她察觉到了? 正僵持着,姝楠起身,直接走了过来。 李砚尘手臂上骤然凸起的青筋,暴露着他此刻内心的翻滚。 自皇上病情加重后,她有些时日没出现在他眼前了。 「叔,」姝楠迎上他刺眼的目光,若无其事道,「这葡萄你若不吃,侄媳愿意代劳。」 她隔他只有一掌宽的距离,李砚尘能清晰地看见属于她少女般的圆润,以及闻到她淡淡的冽香。 「随意。」说出这话时,他意识到自己嗓子有些沙哑。 姝楠当着她面吸了颗葡萄,似是觉得不错,躬着身,伸手将盘子端了起来。 又是这操蛋的姿势…… 疯了吧,李砚尘心想。 他强迫自己把挤压的情绪抑制下去。 姝楠端着果盘站直身,却不急离开。 李砚尘用大拇指和食指捏着高挺的鼻樑,撩眼死死盯着她。 女人视线从他脸上一路下移,然后定住,似笑非笑道:「那日赛马,见叔的女人缘挺好,还以为你真的不缺女人,怎么会这般把持不住……」 第34页 她故意停顿,又确认了一眼,「确定不去处理一下?」 李砚尘血液凝固,骤然抬手将她按在身后的墙上,拂袖一挥,她手里的盘子被扔了出去,水晶葡萄滚落一地。 他用力扶着她软腰,满眼阴鸷,「不如,你来帮本王处理。」 她胆子惊人地大,屡次口出放肆之言,也不怕他真在这里对她做点什么。 姝楠又露出那种淡然又无谓的神情,木木地仰视着他。 李砚尘攻城略地般的气息无孔不入,迅速喷到她的脸和脖子上,狼一样充满欲望的眼肆无忌惮地落在她圆润的幅度上…… 姝楠的手在云袖下握成了拳。 恰在此时,外面响起一声尖锐的:「王爷,抓到人了!」 她握拳的手稍稍松开。 「让他们等着,本王随后到。」在士兵们一拥而进之前,他闪身上了后面的扶梯,临走时龇出句:「你迟早会为你的放肆付出代价。」 姝楠睫毛闪了闪,贴着墙不置一词。 . 盗贼进门时忽觉膝盖被什么东西击中,踉跄了三四步后,勐地载在地上,背上的行囊哐哐噹噹撒得偏地都是。 他爬起来后却没看见打他膝盖的东西,破觉有些奇怪。 「废物,就这也配做神偷?」 从侍卫的角度看去,倒像是他自己绊的门槛,所以笑着讽刺。 他当然不是废物!姝楠扫了眼满地的葡萄和脏物,目光在盗贼身上停留一瞬,对斩风说:「王爷在楼上,让你们稍等片刻。」 斩风看了她两眼,退到一旁守着。 姝楠则蹲去了地上,将散落的葡萄一颗一颗拾回果盘,再原封不动地放在李砚尘坐的地方。 一刻钟后李砚尘下了楼,不但换了身依袍,还找回了悄摸摸掉眼泪的李叙白。 他掀袍坐下,两腿交叉继续搭在桌上,瞥了眼地下的脏物,发现多半是些图书。 看见那盘砸得乱七八糟的葡萄时,他不禁想起方才孟浪的画面,遂又转眸望了眼姝楠。 「文世杰的人,」见抓到的盗贼是个男的,李砚尘忽觉索然无味,直言说,「想盗龙腾密卷?」 神偷鬼骨,一直是文世杰最得意的底牌。 鬼骨身高适中,但长得尤为清秀,也可以说有点女气。 他用鼻子哼了声,甩出个白眼,把头扭去了别处,傲得很。 「砍他一只手,」李砚尘看都不看他,语气冰凉,「扔到文家大院里,让文国公来见本王。」 他说这话时,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果断而狠绝。 李叙白听罢,脸色更白,毕竟年幼,见不得这等血腥之事。 姝楠见状,轻声对他说:「皇上,可要先回宫?」 小皇帝扭头等他皇叔示意。 良久才见李砚尘点头,「先回吧。」 待人走后他突地扯出抹冷笑……倒是挺会体恤别人。 . 太医院。 最近新进了批药材,云祁将杂七杂八的药品归类好后天色已晚,正准备洗洗睡觉,转身时差点没被站在自己身后的影子吓死。 他回过神又是一惊,边检查门窗可有关严,边小声道:「怎么主动来找我,有进展了?」 姝楠从阴暗处现身,递给他一张图纸,也不废话,「照着画下来,查查这锁的出处。」 第16章 暗里着迷 脑中闪出烛光下男人动情的模…… 半刻钟前,姝楠随李叙白回宫的路上,马车内异常安静。 她见小皇帝心事重重的样子,难得一见主动开口道:「若那盗贼真被王爷砍了手,国舅爷会如何?」 「难得你会主动跟朕说话。」李叙白微微一笑,露出了他因为换牙而空着的牙床。 姝楠没再搭话,他担忧道:「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他很看重鬼骨。若鬼骨出事,以舅舅的品性,可能会去找叔拼命,甚至做出更过分的事,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他根本不是叔的对手。」 对李叙白来说,他既不想惹李砚尘不高兴,也不想让自家舅舅以卵击石,毕竟那是他母后的亲弟弟。 「来人,」幼帝想了想,吩咐道:「去告诉小国舅,就说王爷现在在玉清楼。」 待侍卫领命出去,姝楠不动声色舒了口气,鬼骨与她无冤无仇,若真被砍了手,她倒有些过意不去。 「其实朕方才也在想这个问题,」李叙白病态的脸上露出些许无奈,「毕竟,他是朕的舅舅,朕虽不同他亲近,但也不可能一点都不为他想。」 倒是善良,只是,过于善良的人不太适合当皇帝,容易变得优柔寡断。姝楠定定望着他,欲言又止。 送小皇上回宫后,她转身埋进了黑夜,一路遇见几波巡防营的官兵,却无人发现她的行踪。 闲着的这些天,深夜无眠时,她乘着夜色将皇城摸了个透,因为提前踩过点,姝楠没费什么劲就找到了云祁的住所。 那是个特别不起眼的独屋,里面摆放着各种药材,除了云祁,平时几乎无人。 姝楠从云袖深处掏出张四四方方的纸递给他,「照着画下来,查查这锁的出处。」 云祁接过后展开一看,是一把构图相当繁杂的锁,市面上没见过。 他欣喜万分,「这么快就拿到了?听说李砚尘的王府被盗了,是你?」 第35页 他在纵横世家没什么位份,但从很小开始就跟着前辈们游歷各国,所以见多识广,几乎样样都会,精通的手艺还不止一门。也正因如此,姝楠才主动找他一起来营救修然。 云祁手脚麻利,迅速在烛火下铺开宣纸,持笔开始照着图纸上锁的样式画。 姝楠抱着双臂在一旁观看,宣纸上笔走龙蛇,见那画确实比自己画得好时,蹙了下眉。 她说:「何须我亲自动手。」 「我猜也是你假借他人,」那厢埋头认真描摹,头也没抬,「借了鬼骨的吧,怎么借的?」 姝楠总结性地回道:「文世杰对李砚尘的愤恨挤压已久。」 「他之所以一直没动手,是还差根导火索。」她靠着墙边,继续说,「张彪受人指示鞭打质子,以及那几十名杀手的事,李砚尘在查。」 「你怎么知道?」 这时图纸已经完成了小半。 「我听到的。」 沈佳等人找她麻烦那日,李砚尘和谢池羽渐行渐远的对话,她都听见了,包括姓李的那句「小孩儿打架」。 姝楠说:「张彪死的头一天,被李砚尘传去问话。」 「这又如何?」云祁手不见停,描摹已接近尾声。 姝楠解释道:「指示人殴打质子恶意抹黑太渊摄政王,甚至还有更多,这些都等于公开挑衅李砚尘。张彪直接死在摄政王府上,文世杰以为是李砚尘杀的,他害怕了,所以狗急跳墙。」 「也是,毕竟他也只有鬼骨这张底牌,而且龙腾密卷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东西,听说得到此物,就可以号令三军,能在战场上所向披靡。」 姝楠扯了抹冷笑,「我不信。」 「李砚尘就做到了啊?两三年的时间,离统一天下就差一步。」云祁道,「你不信能改变什么,世人就是信有这种神奇的东西。」 她说:「这只是弱者对强者的瞎想。」 「也有道理,就跟江湖上说孤烟是活了几百年的妖怪一个道理。」云祁笑说,「龙腾密卷确实在李砚尘手里,甚至军中传言,此卷是他个人在军旅生涯里,总结出来的独一无二能横扫千军的打法。」 这倒是有点可信度,姝楠心道。 云祁将话题拉回正轨,继续说道:「文世杰这人没本事还自负,加之他姐姐文太后处处被李砚尘打压,自是不甘心。说不定半月前那些假冒质子的杀手,就是他搞的鬼,为了杀李砚尘。」 姝楠垂眸,浅声说了句:「这是太渊自己的内斗。」 他怔怔点头,「倒也是,像李砚尘这样的人,想对他有冤报冤有仇报仇的人太多了。只不过这么多人中,你是怎么注意到文世杰的?」 说来话长,就是长话短说她也说不完,姝楠静默不语。 打架那天,以及赛马那日在摄政王府的书房里,当郭夫人说出张彪横死的消息时,姝楠就注意到了文世杰眼里的怒火,包括塞马时,李砚尘一绝骑乘,他满脸的不痛快和酸言酸语。 没等来回话,云祁继续喋喋不休,「见你平时静默无声的,哪知竟这般细緻,不愧是我师姐。 归根结底,你也只是借太渊的内斗,用张彪之死推波助澜,文世杰狗急跳墙,便派了鬼骨入府盗窃,最后你坐收渔翁之利。」 姝楠默认。 云祁将原稿递给她,「可是,若今夜鬼骨没偷到这张图呢?你岂不白忙活了?」 姝楠接过,从容淡定道:「没绝对的事,但也别小看鬼骨。术业有专攻,他能做的事,非常人能理解。」 这点云祁略有所闻,此人号称神偷,他有句座右铭:只要存在于世上,就没他鬼骨偷不到的东西。 术业有专攻,他愣愣看着姝楠,正如……是谁在青天白日下,避开摄政王府的重重暗卫,神不知鬼不觉取了张彪性命,且还能将人伪造成自杀的假象,其真实度连李砚尘都分辨不出来。 「有话要说?」姝楠蹙眉看他。 云祁笑了笑,讪讪摇头,「没什么,只是觉得你好厉害。要是能多认识几个字,就更厉害了。不过人无完人,你也别沮丧。」 「……」 「张彪是谁杀的?」他明知故问。 「你猜?」姝楠撩眼看他,脸上溢着少许笑容。 云祁心照不宣,打抱不平道:「此人曾用利器把你手臂打成那样,死也是死有余辜,一点都不冤枉。」 正说着,他又从桌上的篮子里拾了串葡萄给她,「最重要的一个问题,你怎么知道李砚尘府上会有玄铁锁的图纸?」 一看见葡萄,晚间与李砚尘那些艷媚的画面便不由分说地跳出来,姝楠心想,她应该这辈子都不会再吃葡萄了。 她的目光在水晶葡萄上顿了顿,没接,「我不知道他府上会有这东西,只是鬼骨在找龙腾密卷时,刚好从摄政王府盗出大量的图纸。」 姝楠故意蹲在地上拾葡萄,抱的也只是侥倖心理,希望能从那堆杂七杂八的东西里,找到一点关于天牢钥匙或者龙腾密卷的蛛丝马迹,根本没料到里面会有玄铁锁的图纸。 她那天在天牢里摸索着用铁丝开过那道锁,而且,正常牢房不会用那种锁,所以当时她一眼就认出了那张图。 经此一遭,姝楠大致能肯定,龙腾密卷不在王府里,不然今晚李砚尘不会在看见脏物时,那般的不以为然。 第36页 云祁又问她是怎么在李砚尘眼皮子底下摸到这张图的? 「他当时不在场。」姝楠说,「他若在场,能趁乱拿图的可能微乎其微。」 「你把他弄哪儿去了?」云祁吃惊,「他可是李砚尘啊,狡猾的狼,你怎么做到让他不在场的?」 这话姝楠没法回答。 眼里虽然水平如镜,脑中却闪现出烛光下男人动欲时的模样,以及他那野兽般燥热的身体变化。 那时候,姝楠意外发现自己的脸颊前所未有的滚烫,若没有烛火的掩饰,她觉得先走的人说不定会是她自己。 「哦对了,」云祁将葡萄高高抛起张嘴接住,「刑部侍郎郭云,掌管天牢大小事宜,此人算是李砚尘比较信得过的,除去悄悄养了几个情人之外,为官清廉,无贪污无腐败,没什么大的把柄可抓。」 「情人?」 「对啊,情人,」他不以为然道,「这些达官贵人,谁还没个三妻四妾,很正常。」 姝楠若有所思起来。 眼见时间差不多了,出门前她嘱咐道:「切记,锁匠之事,暗查,找到人后,不要轻举妄动。」 云祁问:「这会是李砚尘抛出的诱饵?」 「此人心思缜密城府及深,不排除这个可能。」姝楠说,「不然他为何要将锁匠的图留着,为了观赏?」 「奸诈。」云祁只觉后脖颈发凉,「这么说来,那锁匠身边绝对有李砚尘的眼线,这一环扣一环的,就等着你孤烟步入他的龙潭虎穴。」 「那也要闯。」 来之前她不知道那夜的男人是李砚尘,来了后她可以肯定,这男人就是为了找她才抓修然。 如此不依不饶,想必是那晚被砍得不轻。 姝楠这样想着。 云祁揉着胳膊,笑说,」你可知,那日被李砚尘一脚从马上踢下去的曹郡主,落到了谁的怀里?」 姝楠看着他,没说话。 「我的,」云祁腼腆笑着,「最近老来烦我。」 姝楠对男女之情不是很懂,想着总该送点祝福,左思右想,说了句:「控制好自己,曹衿郡主后台硬,别把人肚子弄大了。」 「……」云祁瞠目结舌,「真是听君一席话,胜放十年屁。」 「……」 靠嘴走天下的人,说话就是粗鲁。 「你说你,这是未出阁的女儿家该说的话吗?」 她并不觉得自己表述有误,「你我皆是这里的过客,最好不要留牵挂。」 云祁愣了愣,嘆起气来,「可是,人如果没有牵挂,岂不是很孤独吗?万一哪天这里有让你想留下的人,你还会走吗?」 姝楠从他酌亮的瞳孔上移开,低头从桌上顺了瓶名为「香粉」的药瓶子,沉声道:「没这个可能。」 「话别说太早。」云祁说,「这香粉不值钱,满大街都是,等我给你拿点好的,太渊财大气粗,宫里好东西多的是,你拿这做什么?。」 「自是有用。」她言简意赅。 「还有一事。」云祁问起来没完没了,「你怎么对曹家三兄妹在北辰发生的事知道得那样具体?连借什么书看什么狗都知道。」 姝楠沉默片刻,讲道:「来这里前,她将这些年与北辰的所有瓜葛都跟我说了。太渊出使北辰,左右也不过那么几次,其中有她参与的,也就那几件。」 这是云祁第一次从姝楠口中听见「她」这个称唿,这几乎是她闭口不谈的话题。 芸芸众生,没人会知道小孤是谁,孤烟是谁,姝楠,又是谁。 被他问得有些烦躁,姝楠抬眸,语气凉漠,「还有要问的?」 云祁尴尬地挠着头,嘟囔道,「也不单单我一个人好奇吧,想知道的人多了去了。」 「最后一个,」他竖着根食指,满脸贱笑,「曹郡主说,那次出使李砚尘也见过你,他当时看见的,是你还是她?」 第17章 最是轻狂 李砚尘扔了块毯子在女人身上 再说玉清楼这边。 文世杰本就在街上打探消息,一听皇上派来的侍卫说李砚尘在玉清楼,他就知道鬼骨被抓了。 他自己也清楚,就算这会儿不去见李砚尘,也是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硬着头皮去,至少还能阻止鬼骨被砍手。 文世杰飞奔进门时,看见斩风正提着砍刀对准鬼骨的肩膀…… 他登时瞳孔大震,冲上去勐力将人推开。 「住手,住手,快住手!」 他把鬼骨护在身后,紧紧抓住鬼骨的手,对正悠哉悠哉吃茶的李砚尘道,「王爷,臣就是跟您开个玩笑,您千万别当真。」 李砚尘翘着二郎腿,慢条斯理将一斩茶喝尽,才掀了下眼皮,在两人难捨难分的手上停留一瞬,「玩笑?当竟陵王府是你家后花园?」 文世杰夸下脸,强忍着不适垂眸说:「也没拿到什么,臣陪就是了。」 李砚尘面无表情,冷声道:「太渊律法被你吃狗肚子里了?半道截杀各国的皇亲贵族,鞭打质子,今日偷摄政王府,明日是不是偷传国玉玺了?!」 文国公正进门来,听见偷传国玉玺几个字,脸色刷一下就白了,当即踉跄跪在地上,「老臣教子无方,还望王爷网开一面。」 文世杰见老父亲噗通一声跪下去,只差把牙齿都咬出血,「父亲……」 第37页 「跪下!」文国公吼道:「道歉,快跟王爷道歉!」 文世杰双目血红,咬着牙没动,紧接着被他父亲用力拉了一把,勐地跪了下去。 「臣替犬子赔不是,还望王爷高抬贵手,看在皇上和文家三代忠良的份上,饶他这一次。」文国公低声下气道。 李砚尘冷眉冷眼望着父子二人,不置一词。 他起身,直接甩了份名单在二人面前,「此事本该留到明日朝堂再论,本王念你是当年跟祖父打江山定天下的人,才没让你在人前出丑。 半个月前,各国质子入京,总共来了一百零八位,最后清理下来只有三十位身份真实,其中至少有五十人,被你这位宝贝儿子杀了,换成了他自己的人! 想杀我?呵。」 文国公从他那股阴鸷的眼神中,仿佛看到了当年太/祖皇帝的影子,心头一颤,压抑得一时说不出话。 李砚尘反手一挥,将桌上物品全数扫去了地上,「边周十二国扰我国边境已有数年,这两年本王好不容易将他们打回去,耗时耗力牺牲了多少人才换来如今这盛世太平。 而你文世杰,擅自诛杀各国派来的皇子公主,知不知这将带来多大的动乱!」 文世杰眼神逃避,有些惶恐,「臣并没有……」 李砚尘解下腰间佩剑,抵在地上,掐断他的话,「真是太平日子过久了,朝廷养你何用!」他的手在剑柄上来回摩擦,继而又道,「若来日数国群起攻之乱我太渊百姓安宁,便是把你文家满门拖去斩了,也不够抵罪!」 他字字铿锵,声音并不大,却震得人耳膜发痛,李砚尘剑眉深锁,直勾勾望着父子二人: 「今日起,革去文世杰兵部侍郎之职,不得再重考,退回三年俸禄,禁足半年。 至于你们这位客卿,最好自己处理,若让本王管,就不是一只手能解决的了。」 文世杰脸都变形了,咬着牙槽骨拳头紧握,动嘴想说什么,文国公沧桑的手忽然盖在他手腕上,轻轻拍了拍。 他俯首磕头,「摄政王千岁千千岁。」 李砚尘冰冻着脸还想说什么,鼻腔里忽然惯进股刺鼻的薰香,是近来流行的一种香,陵江城里很多女子都在用,包括这家店的婢女。 先前奉茶时李砚尘就闻到了,那种香得过分的气味令他非常不适,总有种想打喷嚏的冲动。 现下又有几名侍女来奉茶,婢女躬身从他身旁路过,香味浓得过分,他禁不住眉头紧蹙,脸色明显不愉。 李砚尘转身走开,手背向外手心向内朝文家父子挥了两下手,「下不为例。」 待人全数散去又重新坐回椅子上,他捏着鼻樑问斩风,「都盗了些什么?」 斩风将杂七杂八的东西顺到桌上,李砚尘随意瞥过,目光定在那张构图繁杂的玄铁锁上,他把图纸拿起来放在鼻间嗅了嗅,半阖着眼问:「谁碰过这些图纸?」 斩风说:「上一次是我让婢女们整理的。」 「上一次?」李砚尘抬眸问。 那厢道:「鬼骨进门时拌到了门槛,摔了一跤后东西便撒出来了。」 李砚目光冷似寒月,若有所思着没说话。 这时谢池羽匆匆赶来,一进门便给自己狂灌水,「白日里陪夫人回娘家,被丈人拉着吃酒走不开身,刚回来就听说王府进了盗贼,丢了什么贵重物品没有?」 李砚尘拿起玄铁锁的图纸,起身往门外走去,片刻又停下脚,扭头对身后的店家说:「让店中的侍女把身上的薰香换了。」 就一句话,店家吓得直哆嗦,实在不是自己胆小,实在是这位王爷方才那股盛气凌人的模样让人心惊胆跳。 文家父子一个是皇上的外公,一个是皇上的舅舅,竟被摄政王骂得狗血淋头,试问谁不惧怕?店家愣了半响,连连点头应下。 「没什么重要的东西,」李砚尘来到大街上,翻身上马,嘱咐道:「派人盯紧王铁匠。」 「鱼真的上钩了?」谢池羽吃惊道。 李砚尘想了想,轻轻摇头,「尚还不能确定对方是沖什么来的,或为修然,或为龙腾密卷,或者两样都想要。」 「会是孤烟吗?」 「不知道。」李砚尘说,「只是今晚之事过于蹊跷。」 「哦?」 他继续道:「文世杰虽觊觎龙腾密卷,但从不敢把手伸到本王的府邸,为何他这次就敢了?」 谢池羽也上了马,想了想说道:「张彪死了,他杀了那么多质子,担心也会落此下场,索性拼命一搏?」 「你不应该考十年也考不上的。」李砚尘侧头笑着说,「关键就在这个张彪身上。」 谢池羽又被打击,无奈一笑,「可他死于自杀。」 「他没有理由自杀。」李砚尘肯定道,「当天聚会者众多,他恰好死在王府,对文世杰来说,能起到推波助澜的作用。」 谢池羽有些颚然,「王爷这次,恐怕是遇到对手了。」 李砚尘笑笑没当回事,他望着昏暗的夜空,黑色的瞳孔里闪着刺眼的光芒,忽然,那两道眸光骤然变冷,勐地扭过头,犀利地盯着某处。 「怎么了」 谢池羽吓一跳,也回头看去——昏暗中风吹树叶沙沙作响,只有猫头鹰蹲在树上「咕咕咕」地叫着。 李砚尘冷眉冷眼盯了片刻,淡淡道:「无事。」 第38页 乌漆嘛黑的夜空下,是姝楠一动不动的身形。 她方才将将把玉清楼婢女的衣裳换下,正打算回宫,险些撞见文家父子,情急之下才攀上了这栋阁楼。 文世杰走出玉清楼后,将腰上玉佩砸得粉碎,看上去怒火中烧,「凭什么?吾乃太后胞弟皇上的亲舅舅!凭什么李砚尘能这样对我。」 倒是文国公淡定很多,他看似心悦诚服的眼底闪着老雄狮般的阅歷,拍着自己儿子的肩膀道:「我儿稍安勿躁,大丈夫能屈能伸,何患不能东山再起。 他不过是个死人墓里抱出来的东西,半人半鬼的,且容之猖狂,待有朝一日,为父必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死人墓?李砚尘是从死人墓里抱出来的?姝楠有些惊讶。 当她第二次要离开时,又见李砚尘和谢池羽策马路过街心,于是只得继续按兵不动。 方才李砚尘从黑夜里射过来的那两道寒光,像开天闢地的斧子,锋利无比。即使隔着这么远,她也能感受到对方的戾气之重! 三年前,她在青瓦上与之匆匆一瞥时,他身上的戾气还没这么重,清朗的样貌宛如遗落凡尘的仙君。 反倒是那时候的姝楠一身戾气,直勾勾盯着对方,满眼戒备。 那个午后,她坐在青瓦上,他站在庭院里,两人一上一下相互打量,谁都不愿先开口说话,后来还是有个老嬷嬷叫了一声,才打破了那场对峙。 姝楠本来轻轻松松就可以跳到地面的,却突然冒出来两个人,于是她只能跟个小孩儿似的,抱着柱子笨手笨脚滑到地面。 「谁惹我们四公主了,怎么板着个脸。」 那是姝楠第一次被人那样喊,嬷嬷两只手轻轻放在她的肩膀上,她虽感到强烈的不适,但那声音好温柔,像个慈祥的老奶奶,让她有种被宠溺的感觉。 那几年她常常为了几两碎银拼得你死我活,那天也不例外,因为初出茅庐,遇到的高手都往死里杀,冥冥中,姝楠狼狈不堪逃进了北辰皇宫,看见了那个几乎与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分不清是她姐姐还是妹妹的人。 那人被一大堆丫鬟侍卫伺候着,在鞦韆上尽情荡漾,时不时还有人往她嘴里送上香甜可口的果子。 那笑声,清脆得像黄鹂鸟,听起来是多么幸福。 姝楠从来没有机会那样开怀大笑过,也从来不知道,要什么样的心情,才能把嘴咧成那样的幅度。 同根不同命,歷史原因,她成了被丢弃的那一个。在她的意识里,笑不是一种心情,只是一个表情。 她像只可怜的狗,像个要饭的叫花子,蹲在阴暗里不知看了人家多久,羡慕吗?嫉妒吗?不甘吗?都有点吧。 她偷了那人的衣裳换上,在皇城熘了一圈,处处金碧辉煌富贵至极,就连路上镶嵌的鹅暖石都是用玉磨成的。 她当时想着等有空了,就把那些玉石通通抠起来拿去换钱,那是姝楠长那么大见过最奢侈最富丽堂皇的地方。 就这样,她穿着最漂亮的衣裳,在自己满是仇视和不甘的年岁里,第一次遇见了那个风华正茂的男人。 只不过因为疲于奔波,那张脸并没在姝楠的记忆里留存多久,她很快就把他忘了。 若不是今日云祁提起,曹郡主说李砚尘曾在北辰见过她,她还以为小夜楼那个血腥的夜晚,才是他们第一次接触。 说起来,那算是她人生里仅存的最干净的相遇了, 可谁又想得到,再见面时已是敌我阵营。 这晚姝楠一夜无眠,天亮起床后整个人昏昏沉沉的。 幼帝昨日特意交代了今天要去摄政王府听学,她用冷水扑脸让自己变得清醒些,又换找了身衣裳换上。 穿戴整齐后,她便跟侍女一起出了门。等去到老地方才知道,今日的朝堂可谓是相当热闹,官员们都下朝走完了,文太后还不肯放李砚尘走,就因为他革了文世杰官职。 但李砚尘是个油盐不进的人,他始终坚持自己的决定没有错! 文太后硬的不行来的软的,从最开始怒目而视到泪流满面。 姝楠因为吃了抑制功力的药,又彻夜未眠,这让她感到十分疲惫,最后决定去马车上等皇上。 出宫殿,步行几十米,便看见了皇上的马车,马夫不在车上,她也没多想,钻进去很快就在车里睡着了。 不怕女人吼,就怕女人一哭二闹三上吊。李砚尘叔侄二人脱身已经是半个时辰后的事了。 李砚尘来到自己马车旁,刚掀起门帘,就看见了女人熟睡的侧颜。 他放下帘子又确认了遍是自己的车没错后,第二次掀起了帘子,只见女人刷子般的睫毛一动不动,鼻吸匀称,平时如雪的肤色现在透着微微红晕,像盛开的桃花,粉嫩而芬芳。 她身上穿的是那日他让人拿的那件轻衫,虽是春日,但背阴的地方还是会冷,所以此番她正紧抱着双臂蜷缩在角落里,宛如一只洁白无瑕的兔子,正无声无息地畅游在自己的世界里。 李砚尘怔怔看了一会,嘴角在不经意间勾起了抹幅度。 「你回去吧。」他对一直低着头的温柔说。 摄政王发话,谁还敢留啊,温柔啥也不知道,啥也不敢问。 听见小皇帝从后面跑来的脚步,李砚尘缓缓放下帘子,若无其事说道,「听闻谢池羽从海外弄得些新鲜物件,皇上可想去看?」 第39页 「想啊想啊,」小皇帝心花怒放,「叔,快上车,我们现在就去。」 李砚尘不动声色挡了他一下,「叔还有些事,你先坐你自己的马车去。」 李叙白想了想,「朕还是等姝楠一起,叔看见她了不曾?」 这厢睫毛都没闪一下,从容淡定道:「没有。」 一听是海那边来的新鲜物件,幼帝的魂早就飞了,才等了小会功夫就急得不行,他扔下句「不等了,叔若看见她,告诉她声今日自行打发时间。」后,就走了。 直到那顶跟自己的马车有着八分相像的车扬长而去,李砚尘才缓缓转身,不急不慢上了自己的马车。 斩风不知去干什么现在才来,他跳上马车头,问道:「王爷,回府吗?」 车内,李砚尘扔了块毯子在女人身上,半响才道:「顺着平整幽静的地方绕几圈,速度慢点。」 第18章 无处安放 她不动他就这样一直盯着她…… 沿着皇城外围的墙角一直样深处走,有条僻静又平缓的小路,平时鲜有人来,斩风已经顺着那条路绕了足足五遍了。 此时已经过了早饭时间,女人还不见醒。 李砚尘将手里用来打发时间的书合上,揉着山根侧头看向仍在熟睡的姝楠。 她额角布满了细细的虚汗,眉头紧锁,脸色异常苍白,紧紧咬着下嘴唇,像是做了什么噩梦,满脸的痛苦。 李砚尘蹙起眉来,不禁在想,她往日里水平如镜的眼底,是否也藏着秘密?现下又做了什么梦,为何会这般愁眉不展? 车轱辘发出轻轻的「咯吱」声,铺天盖地的问题像一粒粒种子,迅速在李砚尘脑中生根发芽,他只觉心里有什么多余的枝丫滋长了出来,顿时令人烦躁不堪。 他忽然不想再看她,移开目光冷声道:「从后门出去。」 斩风应下,拐弯从后门出了皇城。 出了那道封闭的朱红色大门,外面的日光仿佛更好,金灿灿地撒在花骨朵儿上,处处皆是昂扬的生机。 李砚尘掀着帘子看了片刻,对斩风说让他先回去。 姝楠这个梦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漫长,确切来说,是记忆重现。 梦里的场景,是八岁时跟母亲林小燕一起被山匪抢上山,粗暴的劫匪看上了林小燕的美貌,强迫她做压寨夫人,不是一个男人的,是三个男人的! 林小燕没做任何抵抗,从容地答应了山匪们毫无人道的要求。 小姝楠那时就生得一身傲骨,她认为苟且偷生,还不如痛快死去。 所以有半年的时间,她恨透了林小燕,恨她为什么要轻易答应那些满脸横肉的山匪,为什么要在狗男人们的面前献媚,为什么不抵抗? 后来姝楠得到了答案,她那喜怒不形于色的母亲,忍辱负重的母亲,一直在策划怎么带她逃出深渊。 那天林小燕将攒了半年才攒够量的蒙汗药放在山贼的酒里,待人们昏迷不醒时,准备一把火烧了那堆畜生后带她远走高飞。 谁知那帮山匪没有那么脆弱,带头的刀疤男没有完全麻痹,他阻止了大火蔓延,并当着林小燕的面狠狠甩了姝楠一记重重的耳光。 当时姝楠被打懵了,脸都被打变型,无数鲜血从鼻子耳朵和嘴里冒了出来,从那时起,她的右耳便彻底废了。 林小燕用了半条命,终于摆脱掉了半麻痹下的刀疤男,带着她满山遍野地逃命。 先是刀疤男一个人提着大刀追她们,后来渐渐地变成了一群人。 「跑不掉了」 林小燕气喘吁吁说出那话时,眼里没有一丝恐惧,甚至还带着笑,「娘这一生,不值得你学习。 进宫为妃时尚且年轻,因为有几分姿色,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也因为不晓得隐藏锋芒,遭人记恨,在方皇后的玩命打击下,我选择逃出皇宫。」 她说:「出宫时我已有生孕,狗皇帝在得知这个消息后开始派人寻我。姓方的无后,她怕我腹中龙子会成为我东山再起的筹码,便背着狗皇帝派杀手四处追杀我。」 「狗皇帝着实没用,终究是皇后的人先找到了我,那时我刚生产完,是对双胞。 你永远想像不到,后宫的女人一旦狠起来,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她将我逼到悬崖边上,让我从你们姐妹二人中选一个活,选一个跟我一起死。 我无奈啊,选谁呢?两个都是我的血肉,但能怎么办呢?总得做选择啊,否则你们两个都得死。」 「她为何要留下一个?」姝楠问。 「怕皇上治她谋杀皇嗣的罪,所以带了一个回去,然后说我是畏罪自杀。」 「为何不两个一起带?」 「宫里又没人知道我生了两个,她恨我入骨,想让我死前尝遍锥心之痛呗。」 那些从不知道的身世之谜像水一样罐进姝楠脑子里,八岁的年龄,尽管她不能完全理解,但并不妨碍她因此而滋生仇恨。 「手心手背都是肉,我真的是万般无赖,只能把体格弱一点那个留下,带着你跳了崖。」林小燕背着姝楠跑得有气无力,很久才又接着说:「好在咱两命大,下面是条江,我们被江上的渔民救了,没死成。」 她说得轻松,姝楠知道她心里在滴血。 「我要为你报仇。」小女孩用跟她年龄不相符的语气冰冷地说道。 第40页 「可别,我就知道你要这样说。」 眼见着身后的山匪越来越近,林小燕放下背上的人,将她拉到灌木丛后,蹲下身用手为她擦去耳朵上的血,不疾不徐道: 「仇我已经报了,坠崖后娘策划了整整五年才逮到机会,有次方皇后出城听曲,我扮成戏子一刀就把她咔嚓了。你看,真的狠下心想杀一个人,其实很简单。」 「娘把属于娘的仇都报了,你今后就不用再说什么为我报仇的话了。」 她说着说着,红了眼眶。 在姝楠的记忆里,林小燕一直是个开朗大方和积极向上的人,从不轻易掉眼泪。 「姝楠,为娘再教你一个生存之道。「她献宝似地讲道,「只要你足够淡定,别人就永远猜不到你心之所想,如此才能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那也是林小燕第一次带着姓氏喊她大名,以往从不这样唤她,怕招来杀生之祸。 就在那一瞬间,姝楠一下感受到了生离死别之痛。她自幼就不会哭,哪怕伤心到极致也流不出半滴泪。 那一刻,她只能惊慌失措地、一脸茫然地盯着自己母亲。 林小燕轻轻拍着她的背,把头靠在她幼小的肩上,轻轻蹭着她的脸颊,话语里满是温柔和不舍: 「往后余生,我要你热烈而又自在地活着。」 听完这句话,姝楠感到后勃颈被重重击了一掌,再醒来时……天塌了。 她从枯萎的干草里爬出来时万恶的山匪们已经不在了。 不远处躺着具女尸——是林小燕的。 为了不被凌/辱,她走得很体面,死于自杀,嘴角挂笑。 那抹笑像是留给姝楠的,哪怕在生命最后一刻,她想让女儿学会笑着活下去,坚强地去面对往后这世间形形色色人和事。 那是她母亲留给她最后的记忆。 只可惜,姝楠学不会如何去笑,对她来说比登天还难。 荒原之上,母鹰轰然死去,只于幼鹰孤独地立在天地间,她跟世间所有痛失母亲的幼崽一样,守着林小燕的遗体不肯离去,一天又一天,悲切、绝望、无助、痛苦…… 「往后余生,我要你热烈而又自在地活着。」 林小燕的声音一遍一遍在姝楠耳边响起,她骤然睁眼,喘气声尤为粗重,眼里有过稍纵即逝地痛苦和挣扎,很快又恢了平静。 李砚尘背靠着马车,两脚/交叉搭在对面的垫子上,他漫不经心撩起眼:「醒了?」 姝楠打量着眼车内结构,坐起来时身上的毯子随之滑到底部,她白皙深邃的锁骨上面,全是细细的汗珠。 即便很快控制住翻涌的情绪,脸上紧绷的肌肉亦没能及时放松下来,姝楠僵硬地对上男人晦暗不明的眼,微微点了下头,言道:「抱歉,上错马车了。」 那尚来不及收起的痛苦如数落在了李砚尘眼底,他不动声色把左脚抽出来压到右脚上,随口说道:「也不一定,或许,是我上错了?」 睡前晕晕沉沉,看着马车跟皇上的很像,便一股脑儿爬了上去。听他这样一说,她又有些不确定。 不过很快她就从对方似笑非笑的眼里得到了答案,他在捉弄自己。 姝楠想下车,却被他两条大长腿挡着,她瞥着那双精緻的靴子,垂眸道:「王爷,劳烦高抬贵脚。」 「不喊叔了?」李砚尘一动不动,答非所问,「做了什么梦?」 她撩眼看去,面无表情道:「记不得了,很乱。」 他盯了她片刻,脑中百转千回,没继续追问,勾了勾下巴,示意她看外面。 姝楠身子稍稍往前倾,撩起帘子往外看,她不由一惊,林荫道上满是凤凰花,像血一样红,微风扫过,嫩叶散着芬芳,花瓣像雪纷纷扬扬,打着转儿地飞舞,倒是美不胜收。 在仰头看天,太阳已经当空照了,说明她睡了很久。 姝楠收回目光,放下帘子后再次表达歉意,「耽误了王爷的时辰,抱歉。」 「抱歉总说在嘴上,多没诚意。」李砚尘言道:「莫如,请我吃顿饭?」 「侄媳对陵江不熟。」姝楠拒绝。 「叔熟。」李砚尘自顾自道,「你带上钱便可。」 「没带。」她实话实说。 那厢又勾了勾下巴,目光落在她手腕上,「手镯可以抵押。」 「……」 姝楠加深瞭望他的目色,淡光透过帘子拂在他脸侧上,俊额薄唇,尤其是此时他那双黝黑深邃的瞳,好一副天然无公害模样。 若非昨夜见他痛骂文家父子,若非在房顶上感受到几十米外投来的凛冽目光,她都险些信了眼前人就是这么一个温文尔雅的贤王。 「这不合规矩。」姝楠知道自己说了句废话。 果然,李砚尘笑了,「你几时在乎过规矩?」他眼中神色一变,话音有些慑人,「别把过河拆桥表现得这般明显,不地道。」 她有些哑口无言,急于逃离那个逼仄的空间,认栽道:「我出去赶马车。」 说罢躬身欲起。 「坐好。」 姝楠抬头,还没看清他时,眼前一黑,头顶便盖下来一件热气腾腾的毯子,顿时将她整个人罩了进去。 她方才的那块毯子落到了车底,这块是李砚尘盖在自己腿上的,上面沾满了他的气息,令人一时恍惚不已。 第41页 听见帘子被掀起来,又感觉到马车飞速奔了出去,姝楠勐地扯下那块毯子,说不明道不白,就想把它甩在李砚尘头上。 这次她没再睡,探头去望窗外。 马车在路中间飞驰而过,满目红花迅速往后移,之后他们便拐去了街道上,不时有外出的官员见摄政王亲自赶马,有的呆若木鸡难以置信,有的震惊过后又连连躬身行礼。 终归怕被看见自己坐在车里,姝楠赶忙放下帘子,再不看外面一眼。 弯弯绕绕又走了片刻,马车忽然停了。 李砚尘措不及防拉帘子看进来,两人的目光毫无预兆地撞在一起。 李砚尘掠过她,目色在被扔在一旁皱巴巴的毯子上停留片刻,復又对上她若无其事的眼,「这么嫌弃我?」 「不敢。」姝楠从容不迫。 他说:「那就把它盖上。」 她有些无言以对,低头去拾车底下的。 李砚尘却指着座位上的说,「盖那块。」 姝楠不动,他便一直看着她,眼神像打雷时的光,带着难以抗拒的威力。 僵持不下,她迎上他冷冽的目色,把那块满是他气味的毯子盖在自己身上。 男人似乎很满意,放下帘子又继续赶路。 姝楠凉着脸,正要再次把那块刺眼的破毯子扯开,便听见李砚尘自外头不轻不重说了句: 「盖好,这是命令,听话。」 第19章 把酒言欢 今天这么乖想不想跟我走 姝楠听清,睁眼望着帘子后那道修长的倩影,他一只脚弯曲,另一只腾空晃晃悠悠地甩着,看上去惬意至极。 对方后背似有眼睛,慕然侧头,不知是看她还是看风景,那稜角锋利且明目,姝楠转了下瞳孔,将视线缓缓移开。 过不多时,马车终于停下来,李砚尘跳下马车,掀起帘子朝她说:「到了。」 姝楠躬身出门,本想从另一边直接跳下去,那厢却持续保持着他贵公子的涵养,握着拳将手腕伸在她面前。 他说:「究竟是我会吃人,还是你怕被吃掉?」 姝楠发现此人是个控制欲极强的男人,他想做的事,他说过的话,几乎都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李砚尘耐心极好,等着她打够肚皮官司,等着她主动把手搭在自己手腕上,肌肤相触的那一刻,她的手出乎想像的柔,轻似蒲公英,也出乎想像的凉。 「你体寒,让太医院开些药补补。」他扔下这句话,转身带路。 姝楠微怔,抬脚跟了上去。 那是个她没涉及过的地方,不大栋竹楼,却是精緻至极。 楼门前有条不宽不窄的清澈河流,鱼游浅底,芙蓉出水;河上有吊桥,桥上种着各式各样的吊兰,从河这边一直顺着铁链挂到那边,铁链上则栓有风铃,风一吹,悦耳动听,好一派修身养性之地。 跟李砚尘一起摇摇晃晃走过吊桥,便可见大门上悬挂的匾额,上面刻着漂亮的篆体——姝楠瞥了一眼,不认识! 李砚尘全数看在眼里,顿住脚说道:「你好歹是个公主,不会写字便罢了,还不会认字?」 「……」姝楠噎了下,不以为然道,「资质平庸,没办法。」 「资质平庸?」他挑眉,「资质平庸的人,这些天都快把藏书阁有用的没用的书借完了。」 她掀起眼皮看他,那句「你监视我」到了嘴边又被她吞回去。 监视也正常,不监视才不是李砚尘。 「想什么呢,」李砚尘读懂了她嘴角的欲言又止,「不过是那日在宫里碰巧看见你侍女借书罢了。」 倒是没料到他会主动解释。 李砚尘上了几步台阶,忽然侧身望着她,似笑非笑道: 「《怎敌他晚来我房中一聚》?」 「……」 「《我与权臣同居的那些时光》?」 「……」 「《被权臣禁锢后我怀孕了》?」 「…………」 姝楠在他后面站住,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那些书其实是温柔那丫头想看才借的,她只是无事时听她随便念念,根本没当回事。 但此时此刻被李砚尘用这样的语气说出来,怎么看都不是什么体面的事。 「看来……你对此类书籍深有研究。」 男人调侃般的语气让姝楠越发不自在。 静默片刻后她对上他深邃的目光,下巴微扬,弯了唇,「何止,侄媳还研究过《飞花艷想》《国色天香》《巫山艷史》……」 这都是些歷朝歷代的禁书,对男女情/色描写尤为露骨。李砚尘听罢,半阖着眼望着她,半晌无语。 在这个万兽皆躁动季节里,他可真会给自己找罪受。可他又怎会允许自己在这方面被女人比下去,于是他俯身欺近,口齿清晰道:「叔亦看过,找时间……叔可以陪你深入探讨一番。」 「………」 不再看女人什么表情,他转身,昂首阔步进了饭店。 紧接着便有人迎了出来,是个鬍子白花花的老叟,见李砚尘带女人来吃饭,一脸惊讶。 「王爷有些时日没来了,今日想吃什么?」老叟笑说。 李砚尘直迳往里走去,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见姝楠冷着脸站在一侧,他也不恼,伸手做出个「请」的姿势:「坐。」 第42页 姝楠依言在他对面坐下。 「想吃什么?」他问。 「都可以。」她答。 李砚尘一连看了她好几眼,「哪儿有你这样做东的?」 见他如此较真,姝楠强忍着不适,凉声对老叟说:「照王爷平时爱吃的菜上。」 老叟笑了起来,「不愧是王爷第一次带来的姑娘,当真体贴入微。」 她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只是交叉握着的手窜紧了几分。 「先上盘葡萄,」李砚尘想了想,补充道,「再加碗面条。」 老叟以为自己听错了,狐疑道:「王爷素来不吃……」 他之后的话没说完,被李砚尘眼里放出的冷意逼了回去。 老叟转身离开,不多时小斯就端了盘葡萄上来,姝楠随意一撇,默默垂下了眼眸。 李砚尘将盘子推到她面前,「昨日见你似乎很爱吃这东西。」 姝楠顿了顿,也不看他,自顾自照着昨日的方法吃了起来。 舌尖抵着果肉,在他面前一颗接一颗地吃着。 「姝楠。」 李砚尘被她的吃相搅得心烦意乱,伸手抬起她下巴,「你故意的对不对?」 「故意什么?」被他捏着的地方像熊熊烈火烧过,她被迫与之对视:「叔可是研究过那些书的人,作何这般大惊小怪?」 他直勾勾盯着她无辜的眼,几乎要凝在她身上,「看不出来,你这张嘴当真是半点不饶人。」 之后她没再继续吃,他也没再讲话。 各怀心事坐了一阵,小斯便端上了菜餚。姝楠扫了一圈,发现李砚尘喜欢的食材大多都是素的。 她其实很饿,介于对面坐着匹狼,并没什么心情用餐,只简单吃了点面。 「你平时喜欢吃什么?」饭间,李砚尘问。 姝楠权衡了下,回道:「左右是果腹,没什么大的讲究,可以来点酒。」 第一次见她主动要点什么,李砚尘有些惊讶,「你很会喝酒?」 这厢停了筷,淡声说道:「不常喝,但可以陪你喝一点。」 谁陪谁? 李砚尘咀嚼着她这话,没来由一笑。 他让小斯上酒,不多时小斯便端来一壶温好的酒,并周到地给两人满上。 姝楠先抬起酒盅,朝李砚尘举杯,言道:「谢过。」 她语气泰然,像在同多年不见的友人叙旧,一仰脖子毫无犹豫喝下杯中烈酒。 李砚尘扬了下眉,身子放松地往后靠去,一只手随意搭在椅背上,另一只手端起酒盅,也干了杯中酒,看她的目光多了几分炽热: 「谢我什么?」 姝楠主动把杯子满上,「皇叔明知太后让侄媳陪读是为了给她做眼线,却没杀我,当然是谢这不杀之恩。」 「这算什么恩?」李砚尘目光落在她倒酒的动作上,「仅仅如此?」 姝楠端起酒盅,仰头喝下第二杯,「当然不止,这第二杯,多谢皇叔体恤,特意带晚辈来吃饭,感激不尽。」 她这话听上去既熟悉又陌生。熟悉的原因是长辈和晚辈,陌生的原因也是长辈和晚辈。 她何其敏锐,又怎会不知今日他有意不打扰她睡觉,在那条路上来迴转了不知多少次又停留了多久,最后还带她出来用饭。 关于风月,她只字不提,只说是长辈对晚辈的体恤和关怀。 这更加证实了,她之前的种种撩拨,真的只为了让他放她一马。 待确定自己没有生命危险后,她又迅速勒马,回到那道叔叔与侄媳的平行线上。 李砚尘目光一滞,心上像有什么东西划过,他仰头喝下第二杯酒,自嘲一笑:「你现在倒是分得清楚了。」 说着他自己给自己斟了杯酒,一口喝下,喊了声:「姝楠。」 姝楠掀眼看她,满目星光,不掺半点杂碎。 他却也只叫她名字,再无多余。 李砚尘没想到这女人的酒量出奇地大,后来小斯连接又温上来三壶酒,他喝多少,她便一杯不少跟着喝多少。 不常喝,但可以陪你喝一点? 真够谦虚。 她是什么样的人?喜欢什么?厌恶什么? 明明只是简单吃个饭,李砚尘心中的火不仅没有扑灭,反被她这一通似有若无的的豪迈浇得更加旺盛。 酒过三巡,中途老叟言道有事要同他汇报,李砚尘嘱咐了几句后,暂时离开饭桌。 姝楠并没多大反应,她早就想这样痛痛快快喝上一场了,尤其是午夜梦回,听见母亲那句「要热烈而又自在地活着。」。 每念及此,她都感到锥心之痛。 顾小燕死后,她便已画地为牢,加之后来的许多年过得并不是很如意,更是迷失了方向。 心中没了依託,就等于指路的灯塔灭了,她找不到停泊靠岸的港口,如何热烈?又如何自在? 所以今日这顿酒,来得真及时。 她正一杯接一杯地喝着,忽听竹窗「哐当」一声巨响,有个人从外面直接滚了进来,接着一个翻身,站在了她面前。 两两相对,皆是一愣。 「贺行之,你给老子滚出来,连别人老婆都要睡,你要不要脸! 有本事别跟个缩头乌龟似的躲在漪澜小筑,算什么男人!滚出来一决高下!」 外面有人在暴躁地大吼大叫。 第43页 贺行之全当放屁,他嬉笑着打开窗户,回了句:「贵夫人身上真香,下次还睡。」 「我操/你老母……操/你老母……」 紧接着他「砰」地一下关上窗子,聒噪的不堪入耳的谩骂被隔绝在了窗外。 姝楠这时才知道,原来门口那几个小篆读「漪澜小筑」,怎么写?她在想。 不仅如此,她还确定了眼前这个姓顾的声音,曾在自己她耳朵里出现过。 「愿赌服输」四个字,那夜数他叫嚣得最厉害。 正因如此,她多看了顾行之几眼。 顾行之也怔怔望着她,满脸浪荡不羁。 他自来熟地抓了几颗花生扔进嘴里,笑得像只花孔雀,「美人儿,一个人喝酒不孤单不寂寞?告诉哥哥,你叫什么名字?」 . 李砚尘谈完事后正打算回去,转身便碰到一脸沮丧的顾行之。 「又睡了谁?」他问。 此人是李砚尘的亲表弟,前些天一直在外面浪,这几日才回的京。 因为他是顾家唯一一个存活下来的种,所以李砚尘对他尤为关照。 哪知顾天生浪荡,只知道花天酒地沉迷于女色,久而久之,他对这表弟便没什么期盼了,不死就行。 顾行之指了指远处,「看见那个女人没?」 知道他在指谁,李砚尘轻轻「嗯」了声。 「这绝对是本少爷见过的,迄今为止,生得最好看的女人,简直比文太后还更胜一筹。」 李砚尘挑眉,脸色沉了下去,「所以?」 「所以本公子方才只是吃了她几颗花生,」顾行之说,」你猜她跟我说了什么?」 「说了什么?」 「她说上一个抢她东西的人,嘴角被她按在碗渣上,割烂了!让我要么滚出去,要么爬出去,二选其一。表哥,你是没见她当时看我的眼神,太虎了。」 李砚尘侧头望向窗边静座的女人,嘴角笑纹明显:「她说的是真的。」 「你怎么知道?」顾行之惊讶。 「我亲眼所见,」李砚尘一本正经道:「一开始只是割了左唇角,后来那人又去找她麻烦,最后右唇角也被割破了,整好连成一条线。 「从这里到这里,」他隔空朝对方嘴上比划出一条线,「裂开了……」 「停,停,别说了哥……」那厢一哆嗦,捂着自己嘴吧,「我不招惹她便是,这美人有毒,太虎了。」 李砚尘象徵性地拍了拍他肩膀,皮笑肉不笑,「知道就好,想活命,就离她远点。」 「对,必须远离。」 顾行之感激涕零,心说世上只有表哥好,时时刻刻都为他的安危着想。 . 姝楠大抵是醉了,本想尖着耳朵听点墙角,却什么都听不见。 「喝这么多,不会是为了逃避付帐吧?」李砚尘的声音自她头顶响起,抢过她手里的酒盅,将杯口放在自己唇边,仰脖子替她喝干净。 姝楠也没抬头,取下手上的玉镯反手递了过去,「拿去抵押!」 见女人醉意不轻,李砚尘沉眉。喝这么多,因为马车上那个噩梦? 察觉到对方没久久不接,姝楠侧头仰视他,镂空缝隙里泄出的光线斜漾过来,打在男子俊逸的侧脸上,她停顿须臾,在他眼前晃了晃手里的镯子,话不多说,「拿去。」 李砚尘居高临下,这一刻,不知为何,他觉得此女眼底深处,或是苍凉。 他从她手里接过那枚闪着绿光的镯子,下一瞬,又捏着她的手腕重新给她带回去。 她反手要去拔头上的珠钗,他在她动手前按住了她的手,语气有些沉重,「别乱动。」 她侧头木木地望着他,侧脸在光辉下显得尤为皎嫩,像是委屈,却什么也没说。 李砚尘低眸,注视着这样子的她,心头的火不知不觉又渐渐升了起来,空站片刻,他俯身,将人从椅子上打横抱起,在她耳畔说道: 「这么乖,想不想跟我走?」 第20章 暗香浮动 她看见了他眼里的炽热…… 他抱她,她没反对。隔着几层依袍,李砚尘也能感受到她柔软的曲度,他的心像荒原被扔了个火把进去,迅速灼烧起来。 他凝视着姝楠,「这么乖,想不想跟我走?」 是商量的语气,但绝对没有商量的意思。 他这样的话,无疑如天子传人侍寝,更何况这人还是李砚尘,太渊的摄政王,天下人闻风丧胆的奸臣,权力凌驾于天子之上。 他想要临幸谁,何其简单。 姝楠即便喝麻了,却也听得懂那句话意味着什么。 她当即从她臂弯里跳了下去,平心而论,也难怪有数不清的女人对他朝思暮想,他那张脸绝对是人间尤物,哪怕他们是仇敌关系,姝楠也忍不住想夸赞一二。 他眼里的炽热她看见了,可偏生,他们註定水火不容。 「怎么可能,」姝楠听见自己冷嘲,「公子王孙,何必虚度我光阴。」 这话本身没多大力度,可由于当时酒劲儿上头,她说话时,或多或少掺杂了些许不屑,并不是很礼貌。 那应该是他第一次被女人拒绝,仿佛骄傲被碾碎,她看见了李砚尘的脸色愈发黑沉,看见了他眼底骤然升起的冷酷。 他还是他,君子一怒血溅五步的那个他。儒雅只是因为他的涵养,而阴鸷,才是他骨子里本来就有的本性。 第44页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并没把酒醉的人扔下。姝楠心想,大抵是碍于面子吧。 回程用时很快,李砚尘没再说话,也没直接送她回宫,而是把人载去了谢府。 一路上姝楠都撩着帘子吹风,等到的时候,酒已经醒了一大半。 下马车时她重心不稳偏了一下,李砚尘没伸手,而是直接拦腰把她抱了下去。 在谢府大门口,他目光炯炯盯了姝楠一阵,撂下句「皇上在里面」后,掉头就走。 车轱辘声渐行渐远,李砚尘背对着她朝东面离去,冷月之下,男人的影子落在青石板上,仿佛比月亮还要清冷。 马车捲起一路的夜风,他转弯进了深巷。 之后十天,李砚尘都不在陵江城,听说是出城剿匪去了。 姝楠一切顺利,本想趁李砚尘不在皇城时再去看看修然,可一想到一月前天牢里那股让她后背发凉的感觉,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如果整个监狱当真都在李砚尘的监视中,那她贸然探访无疑是自寻死路,她现在能做的,只有等! 期间文太后几次召见,每次问的大多都是李砚尘府上可有什么特别的动向,比如有没有什么废帝自立等倾向。 她心说他要做什么根本不需要遮遮掩掩,即便让你们知道,又能如何呢? 最后一次,文太后直接给了她一袋毒药,那天她站在高高的栏杆上对姝楠说:「本宫和先皇虚长他两三岁,幼时也是我们陪伴他照顾他比较多。他也曾乖巧听话,温文尔雅,后来……就变了,先皇驾崩前两年,一直到现在,他那骨子里就有的桀骜,被他挥洒得淋漓精緻,油盐不进刀枪不入,独霸超纲!」 「他不死,皇上永无翻身之日。我是太后,自当要为儿孙,为太渊江山社稷考虑的。」 她把药放进姝楠的手心,「看得出来你是聪明人,不然也不可能在这匹狼身边待这么久,事成后,你便是太渊的皇后。」 有一刻,姝楠觉得握着毒药的那只手,在发烫。 人不可能无缘无故生变,总是受了什么刺激,才会翻然转性,李砚尘应该也是如此吧。 那时她很想问文太后,你挣这些,到底是为重病缠身的皇上,还是为了自己身后的文家?退一步说,即便得到了,又能比摄政王管理得还好?确定不是土崩瓦解? 可她不是个多管闲事的人,文太后不过是万千个「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中的一人罢了,她又能说什么。 谷雨这日,姝楠借身子不适召来云祁诊脉,支开左右后,她问:「可有眉目了?」 云祁点头:「这些天我用出宫採购的机会,私下查了几家铁行。」 「这种铸锁的手艺在坊间已经快要失传了,所以会的人并不多,陵江城里总共就剩两个,一个上个月死了,另一个唤作王石。如你所料,李砚尘在此人身边安插了很多眼线,正面下手的话,我们很容易暴露身份。」 她若有所思道:「此人有没有经常去的地方?」 「有,风月楼。」云祁收起把脉的红线,皱眉道,「你最近是不是有些嗜睡?」 姝楠微微点了下头。 「是药三分毒,抑制功力的药你不能再吃了。」说罢他给她抓了几服药。 她默认,呢喃道:「风月楼,妓院?」 「对,」云祁说,「陵江城规格最高的妓院,里面只为两种人开放,要么富甲一方,要么权势熏天,一般小财小势的人,不得进去。这个王石若不是跟李砚尘的表弟关系要好,也不可能进得去。」 「他表弟?」 「顾行之。」 姝楠皱眉,「见过。先不要打草惊蛇,让姓王的重新打出钥匙再劫狱,这期间必须是一气呵成,间隔时间过长,便会被李砚尘发现。他要是把换锁了,我们白忙活一场。」 「他想钓鱼,怕不会轻易更换诱饵。」云祁说。 「万一呢?」姝楠考虑长远,「要是我只单单救出老师的话,倒也无妨,只要人救出来,暴露又怎样。关键是……」 关键是她答应了北辰的条件。 「如果……」云祁踌躇道,「你救出老师就走呢?不履行那什么狗屁条件,又如何?难不成北辰国主还要截杀你,凭什么?是他欠你的,不是你欠他的。」 姝楠说:「若真这么做,往后我还江湖上还怎么混?人生在世,信用是基本。 这与拿钱办事是一个道理,他们帮我打掩护,我帮他们拿东西,这是交易。」 「可你本身就是公主。」云祁愤愤不平。 「没人会承认我的存在,当然,我也不需要那份虚荣。」 姝楠浅浅说罢,想起半年前,当她顶着这张与北辰四公主一模一样的脸,出现在那个素未谋面的父亲眼前时。 他是愕然的,惊讶的,难以置信的,却没有一点对失散多年的女儿该有的关怀。因为他根本不知道她的存在,即便那时知道了,时过经年,又不是在他身边长大的,说什么骨肉至亲,都是假的。 反倒是后来谈条件的时候,他显得尤为上心。同意姝楠替四公主和亲,也同意给她打掩护避免太渊深入调查。 前提是,姝楠必须把龙腾密卷带回去。 她始终记得,上月离开北辰,国主语重心长对她说:「父皇知道这些年你受苦了,但你也别认为这是交易,就当是为国出份力吧。待你拿回密卷,父皇便将你的身份昭告天下,再为你建一座漂亮的宫殿,保你往后衣食无忧。」 第45页 「不必,」漫漫黄沙一望无际,她当时机械地回他,「这就是一场交易,钱货两清后,该散就散吧。」 本来也不曾聚过,谈钱谈利就行,何必虚情假意硬去谈感情。 . 见云祁闷闷不乐,姝楠安慰他,「别这样,该报的仇我都报了,没什么过不去的。」 「我是怕你自己跟自己过不去」他说,「今天是谷雨,你生辰,忘记了?」 她怎么会忘,有关顾小燕的,她都记得一清二楚。只是,她都不在了,又有什么意义呢? 怕被抓到把柄,云祁不敢送她东西,只能在临走时嘱咐她别忘了吃长寿面。 姝楠心不在焉应着,注意到他腰上的荷包。 对方咧嘴一笑,「曹郡主送的,非要让我日日带给她看。」 「你自己把握,话不多说。」 云祁心里有数,正色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劫狱?」 姝楠沉思片刻,「端午,太皇太后生辰那天。」 说到这里,她把太后给的东西递给云祁,言道:「处理了。」 那厢只看了一眼,便惊讶道:「断肠丹,一颗下去肝肠寸断,何人给你的?」 听她说是文太后,他便明白了,反问道:「你不想杀李砚尘吗?」 「我杀他做什么?」姝楠冷嘲,「替天行道?别把我想得这么高尚。只是觉得,他,或许……不应该死在这种见不得光的手段上。」 况且,最想杀他的时候已经过了。姝楠后来仔细想过,归根结底,那夜还是怪自己,认错字,走错了房。 她因此丢了初夜,他因此被砍了几刀。这事在姝楠这里,算是扯平了。 至于李砚尘硬是要觉得,孤烟就是居心叵测去刺杀他的,随便吧,现在这局面,她也不能解释,更不想解释。 难道要提醒他「你我早已有过夫妻之实」? 算了吧,就当是一场艷遇,她不是输不起的人。 云祁走后,姝楠便靠在墙边撒起了癔症。 午饭时李叙白了,他很少会主动来她这里,大多是她去陪他。 随着公公一声「皇上驾到」,上林苑的丫鬟们规规整整跪了一地。 小皇帝笑得灿烂,他说:「姝楠,听礼部说,今日是你的生辰,快看看朕送你的东西。」 他拍了拍掌,十来个侍从抬着箱子进来,金银珠宝,衣裳首饰,异国贡品……应有尽有,全都是些价值连城的宝物。 丫鬟们看花了眼,在宫里这么久,就没过皇上送过谁这么多东西。 「喜欢吗?」李叙白问她。 姝楠不贪财,但绝不会视钱财如粪土,自然是欢喜的。 她很想去揉揉小傢伙的头,像对待弟弟那样摸摸他的脸,介于身份,她没那样做,只是言语表达了谢意。 风一吹,李叙白便咳了起来,他红着脸说:「你还有什么想要的?」 真的没法医治了么?她出了会神,想了想认真道:「臣妾,想出趟宫,晚上就回来。」 「一个人?」那厢担忧道:「遇上危险怎么办,朕给你派几个侍卫,最好把侍女也带上。」 推辞不掉,姝楠也只能选择接受,心说若真的谁都不带,待那人回来,只怕又该起疑了。 「哦对了,」李叙白想起什么,从侍卫手里拿过药包,说道,「叔离京时,让太医院配的药,说是治体寒,你体寒吗?」 望着那几袋药,她怔住,不接,碍眼;接过后,又觉得烫手。 . 陵江城里人流如注、热闹非凡,姝楠来了这么久,少有上街,更别提好好逛逛。 她素来不喜欢嘈杂,只是今日特别,她想往人群堆里挤一挤。 顾小燕如果在天有灵,才不至于看见她落寞的孤独的无处可去的模样。 八岁前的每一个生辰,顾小燕都会带她上街,会花血本给她添新衣赏,给她买冰糖葫芦,还会给她煮长寿面。 八岁后,她就再没有得到过这些东西。 侍卫们都在暗处,姝楠和侍女温柔都穿的都是便衣,温柔提议喝口凉茶再逛,姝楠便在街边找了个茶肆,坐在露天坝上吃了些点心。 期间,听见隔壁的说书先生绘声绘色讲道:「要说那孤烟女为何没人叫她女魔头呢,是因为,她出山第一件事便端了个上千人的土匪窝……那几个土匪头子,更是被她折磨得求生不能求死不得,这可是为民除害的好事……」 姝楠恍若未闻般喝了口茶,嘴角扯了抹淡淡的笑。 她这笑尚在嘴边,又听见不知哪个楼里丝竹管弦声悠扬,男男女女笑声清脆。 姝楠仰头,寻声望去,对面的阁楼里欢歌热舞,路边草黄色的嫩柳在风中涤盪摇曳,她透过柳叶缝,目光与楼上那双不知从什么时候就开始打量她的眼睛撞在一起。 男人一身束腰玄袍,肩膀处的九爪红蟒仿佛时时都会腾空跃起,衬得他越发的不羁。 他周围是一群王孙贵胄,每人身上都有两三个软趴趴的女人。他身旁也坐着几名嫩得出水的女子,倒是没趴在他身上。 两两对峙,谁都读不懂谁眼中的含义。看得久了,最后也不知是谁先移开的目光。 「王爷,刚刚在看什么呢?奴家叫了您好多声,也不见您看人家一眼。」 有女人娇滴滴抱怨。 第46页 姝楠听见李砚尘云淡风轻回道:「一只街边野猫。」 第21章 君子好逑 自家叔叔,你怕什么 野猫?加上之前的「小孩儿打架」,他可真会形容人。 姝楠慢条斯理喝完茶,付过钱后,起身离开了那条街。 戏台上,戏子字正腔圆地唱道:「你在万花丛中流连忘返,我在万人深巷无人问津……」 踏进古巷,原本万里晴空的天忽然下起雨来,出门时没带伞,温柔让她找个地儿躲雨,自己急急忙忙跑去买伞。 暴雨来势汹汹,姝楠转身时,撞在了一堵人肉强上,因为用力过勐,对方甚至还抬手扶了她一下。 「抱……」 无需说完,她已然知道撞的是谁,玄色九莽,红色腰带,不会有谁。 李砚尘将伞移到她头顶,歪着头言道:「追我都追到街上来了,就只要一个『抱』?」 没有同他玩「文字游戏」的心思,姝楠往后退了小半步,语气凉漠:「今日出宫,乃皇上特允,我没有追你。」 李砚尘无视她的冷漠,撑着伞重新靠近她,「那我追你。」 那声音酥酥麻麻的,热气直扑在她头顶,仿佛盖过了雨声,震得她耳朵嗡嗡响。 她终于抬头看他,雨水淋湿了他的肩膀,洗净他满眼阴鸷,此刻他那两汪眼眸异常透亮。 「看不出来,」姝楠顿了顿,说道:「皇叔还是个痴情人。」 李砚尘仿佛把十天前二人的不愉快通通丢去了九霄云外,他轻笑,「要不怎么说,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呢?」 「娘娘,奴婢买到伞……王爷,奴婢见过王爷。」 姝楠此时已被李砚尘逼到墙角,男人一只手打伞,一只手撑在墙上,将女人禁锢在自己臂弯里。 这暧昧不清的姿势,全数落在了侍女眼中,她抱着伞目瞪口呆愣在那里。 李砚尘斜眼看过去,若无其事道:「你先找个地方待着。」 「好,好的。」 「不准去。」姝楠命令。 温柔瞳孔打着转,亲娘啊,要老命了,她哭丧着脸,「娘娘,奴婢,奴婢……」 奴婢实在是太怕摄政王了,先闪一步,回去再负荆请罪。 见人一熘烟跑得无影无踪,姝楠有些无言以对。 李砚尘盯着她空无一物的眼良久,声音略带沙哑,「你就这般不待见我?」 「你是叔,侄媳怎敢。」她问,「可还有别的事?」 他认真想了想,讲道:「你还欠我一顿饭。」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这辈子都没吃过饭。 自知此时说什么都没用,姝楠索性不废话,言简意赅:「带路。」 他这才把人放开,打伞顺着深巷走。 那又是另一家店,迎上来的是个女人,三十来岁模样,生得极美。她开口叫王爷,眼睛一直落在姝楠身上。 李砚尘吩咐了几句,女人带她去换衣裳。姝楠再出来时,见他也换上身干衣裳,此番正无聊地敲着桌子。 见人下了楼,李砚尘拿上伞边朝门边走,边对她招手,「过来。」 那语气,真的像在召唤宠物猫。 还以为李砚尘要留在那里吃饭,没成想他又带着她继续往雨中走去。 大雨转了小雨,淅淅沥沥撒在青瓦上,街上行人三两,都在匆匆忙忙赶路,只有李砚尘,闲庭阔步,似乎很享受那场雨中漫步。 因为共打一把伞,姝楠离他很近,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酒味,发着热,透着香。 她蹙着眉,本想离他远一点,却被他拉得更近,「安分点,再淋湿可就没衣服可换了。」 沿着古巷一直往里走,步入眼帘的是条与繁华的陵江城完全不搭的村落,依稀可见烟雨朦胧处,老丈背着犁耙,手牵黄牛从石桥上走过,牛背上坐着淘气的小儿,晃着腿,哼着不着调的歌谣。 姝楠望着这一幕,不由地觉得心驰神往。忙忙碌碌求而不得的,不过是这样一份宁静罢了。 穿街走巷又过了须臾,李砚尘停在了一家面馆旁,他望着牌匾说:「到了。」 依然是姝楠不认识的字,她并没什么好发表的。 「潇湘馆。」他跨步进了门,主动解说:「这家店自我太爷爷那辈就开的了,歷经百年风霜,远近闻名,若非下雨,平时排队都吃不上。」 真不知道他到底在这城里吃过多少东西,有名的没名的,豪华的朴素的,他竟这般了如指掌。 「你经常来?」姝楠在他对面坐下,随口一问。 李砚尘摇头,「我不吃面的。」 那他前次还点面条,在王府也是,每顿早饭都有面。 这话像在暗示什么,姝楠扭头望向窗外,没看他深邃又直白的眼。 这时小斯问他们吃什么,李砚尘指了指对面:「给这位姑娘煮碗长寿面。」 姝楠听罢,心头一颤。他总有办法让她把目光落在他身上。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狠狠地交织又交融,李砚尘斯文败类的多重性格,她实在摸不透。 若哪天真的撕破脸皮,他一定会把赤霄剑的剑尖对准自己。这点姝楠敢肯定。 「你还想加点什么?」他若无其事问着。 「加两个煎蛋,多谢!」姝楠扭头对小斯说。 待人走开,她才问:「你怎知今日是我生辰?」 第47页 他倒了杯热茶放在姝楠面前,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悠悠然道:「户部档案馆有你的生辰八字,稍加留意,记得不是件难事。」 「怎么想到要带我来吃长寿面?」她说。 他定定地望着她,唇角挂笑,「寻常人不都这么过的么?还是说,你想要别的?」 「不,」她摇头,「如此便可,多谢!」 「一定要跟我这么客气?」他皱眉。 她两手握着热茶杯,「应该的。」 他用食指敲着桌面,直直忘进她眼底,不知在想什么。 过不多时小斯便端了碗热气腾腾的面条上来,姝楠接过,出于礼貌,她朝李砚尘问道:「你不吃?」 那厢立马说:「寿星若愿意分我一半,我可以尝试着吃点。」 「……」她怔怔无语,「我可以帮你重新点一碗。」 「今日你是寿星,我想沾沾喜气。」 「……」 最后,李砚尘让小斯拿了套餐具来,愣是从姝楠碗里刨走了一半的汤面和一个煎蛋。 就这样,两人坐在一张桌上貌合神离地吃着同一碗面,临近尾声时,有个老妪挑着篮子进了店,他们正好坐在靠门的位置,老妪朝直接走了过来。 她说:「二位客官连面都要同吃一碗,当真是恩爱,买对龙凤对怎么样?鸾凤和鸣,心心相印,保你二人情比金坚地久天长。绝对的真玉,假一赔十。」 好一阵鸦雀无声的尴尬,姝楠冷声解释,「我们……」 「来一对。」李砚尘截断她的话,价都不问直接扔了锭银子过去。 老妪喜笑颜开,「郎君当真懂得疼娘子,希望你们能长长久久。」 李砚尘接过那队玉佩,没说话。 姝楠也没说话,因为她清楚这是不可能的事。 他把其中一块递过去,她瞥了眼没接,「假的。」 李砚尘不以为然:「我知道这是假玉,就当是扶贫?」 「姝楠。」他语气森然,无视她逃避的眼神,「我给你东西,你岂敢不接。」 她撞上他的瞳孔,他用眼神向她表明毫无迴旋的余地。 「不敢」 她只得硬着头皮伸手过去。 李砚尘把那半枚穿着红线的玉佩放在她手心时,指腹轻轻摩擦着她的手掌上嫩肉。 姝楠骤然一缩,帐都没付便出了门。 李砚尘付过帐后不急不慢跟在她身后,暴雨过后又是晴空万里,傍晚十分,霞光万丈,烟波浩渺。 她一路沿着河边走,再大的风也吹不散那时心中的万千思绪。 她素来孤独成性,孤独成自然,这厢那道染着霞光的倩影,更像是天地间一缕无人认领的孤魂。 在决定「色』/诱」他时,姝楠就想到了或许会是这样的结果。最开始确实是她故意接近他,欲情故纵也不是没有。 今日若再拒绝,这男人只怕就没这么好说话了。可是,对他们来说,不论怎样开始,结局必将血腥又残酷。 就这样漫无目的地走着,就这样百转千回地想着。 不知走了多久,后面的男人大步流星追上来,捏住了她手腕, 姝楠回神,面前的河水离自己只有咫尺距离,因为下雨涨水的缘故,此番正发着波涛汹涌的咆哮。 李砚尘用力,臂膀勐然一收,将她整个人锁死在他怀里。 酥酥麻麻的感觉一路窜过姝楠的嵴骨,直冲大脑,这次她没挣扎,只是定定地,面无表情地望着他。 明明再正常不过的动作,李砚尘却认为这是妖娆的妩媚的,甚至是勾人的迷人的。 那日被她嘲讽着拒绝,他真的又气又恼。 他自认,还不至于被一个女人控制情绪。 原本以为自己是孤独了寂寞了才会对她这般想,所以今日一回京,当友人们提出去花楼时,他欣然答应。 然而,面对那些袒胸露背女人的献媚,他竟提不起半点兴趣。 反倒是此女随意往街边一座,竟让他失神至那般境界。 说不明道不白,明明以前没闻过她身上的味道,可李砚尘却莫名地生出一种前世今生的熟悉感,所以他每抱她一次,就愈发贪恋这人这身骨感。 「从一开始,便是你先肆意撩拨,若不是爱慕本王想跟本王暗度陈仓,怎么解释你那些荒唐行为?」 李砚尘轻轻抬起她下巴,动也不动地凝视她,「嗯,姝楠?」 对啊,怎么解释。 姝楠仿佛把一辈子该想的问题都想完了,良久才挤出抹最不像笑的笑,仰头道:「叔,咱两差着辈分。」 李砚尘勾唇,满是不羁,「自家叔叔,怕什么? 你我又没血亲关系,算哪门子长辈晚辈?」 「……」 真狗,真奸臣。 他继而道:「你若真觉得不自在,当逢场作戏也成。」 姝楠挑眉,「叔说的,逢场做戏?」 他说:「嗯,情出自愿,事过无悔。」 意识到他放在自己腰上的手不怀好意地动了动,她浑身僵硬,说不出话来。 晚风将两人的髮丝吹在一起,打上了结,姝楠更是半点动惮不得。 李砚尘低眸浅笑,直直看进她眼里,语气又柔又暧昧: 「今夜,是在叔府上,还是叔去你的上林苑?又或是,我们直接在城外找间客栈住下?」 第48页 「做什么?」姝楠下意识歪头。 她右耳骤然发痒,听见李砚尘清晰的吐字声音:「睡你。」 第22章 自家叔叔 三合一)暗度陈仓 右耳再一次听见他挑逗般的话, 姝楠静如止水的内心荡起了阵阵波浪。 十年没听见过声音的耳朵,为何最近连听了两次?且都是些不堪入耳的话。 被他带着玩味又暧昧的目光盯得浑身发麻,姝楠默了片刻, 问:「你认真的?」 「本王何时不认真?」李砚尘低头靠近,在她头顶若即若离,「还是说,你想反悔?」 她稍稍偏了下头, 心道反悔有用? 「我有几点要求, 还请皇叔务必答应。」半响后, 她认栽似的说道。 李砚尘脸上没什么大波动, 沉声道:「我若不应呢?」 她掀眼看他, 两眼空无一物, 是凉漠, 也是拒人千里, 就像不认识眼前人似的。 这厢皱眉, 「你这毛病,行,破例容你威胁一次。说罢, 什么要求?」 她说:「不得让人知晓,尤其是皇上。」 「我这还没把你吃了,知晓什么?」李砚尘反问。 姝楠伸手去解他们缠在一起的头髮, 当机立断道:「难道叔今晚要我跟你走,或是你去找我, 又或是城外住客栈,是为了吟诗作对拜把子?不是说要睡我吗?」 李砚尘看她的眼神意味深长,也低头去解那撮乱七八糟的青丝。 他滚烫的手有意无意蹭着她,带着茧子, 莎莎的,姝楠惊觉一手缩,若非任务未完成,她真想跟他真刀真枪干上一场。 此人若是孟浪起来,她才觉得自己先前那些跟他没法比。 「依你。」等把人逗得差不多了,李砚尘才言归正传道,「不过我必须告诉你,你来太渊是做质子的,即便挂了皇上嫔妃的头衔,你的名字亦不在皇室族谱中,没有侧封宝印,没有拜堂,你与李叙白,便不算是什么夫妾。」 「世人不这么认为。」 两人头髮已经缠成了麻绳,越解越乱,姝楠忽觉烦躁。 李砚尘见她急得小脸儿泛着红,笑了起来,「看不出来,你是会在乎世俗观念的人。」 奸臣才不在乎! 她心说,自己倒也不是在乎,只是若因为「不伦」而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平白浪费她做正事的时间。 「有刀吗?」姝楠果断说,「直接割了吧。」 「身体髮肤,受之父母,哪能随便剪,再解解。」李砚尘耐性极好,又问,「除此,可还有别的要求?」 她埋在他胸前,注意力全在千丝万缕的髮丝间,头也不抬便道:「他日你若烦了厌了有新欢了,最好提前说明,大家好聚好散,别搞得彼此都不体面。」 「你倒很会为自己找后路。」李砚尘顿了顿,听不出情绪地笑了笑,「只要我放手,她立马就如蒲公英般飞得无影无踪对不对?」 姝楠仰头对上他晦暗不明的狼眼,「都是明白人,叔不过是想上我罢了,谈风月便谈风月,何苦来哉要扯感情?」 好犀利的语言,好薄情的女子! 李砚尘眼里的笑意荡然无存,脸色如寒石一般冰冷,冒火的眸中盯着她,似是能将人烧成灰烬。 「我不过想上你罢了?」他怒不可歇,自牙缝里挤出句:「你说得一点都没错!本王跟你谈什么感情?谈风月便是,既如此,我何须跟你绕这么大的圈子,就该在你肆意妄为我咬我喉结时,直接把你办了!」 不待她那张一出口就要人命的嘴巴再吐字,李砚尘已府身咬住了她的嘴唇,要多狠辣就有多狠辣,毫无半点怜香惜玉。他边在她唇角攻城略地,边抬手掐住她两腮,迫使她张开嘴,又顺着唇角往上移,咬在了她鲜红的唇瓣上,磕阖之间,撬开了她的牙关,继续霸道地亲着。 姝楠后勃颈被他的大手掐着,被迫仰头接受他的「惩罚」,唇齿根本招架不住他这般勐的力,连唿吸也不够用了,这个吻没有带给她半点愉悦,除了疼还是疼。 似乎是触到了李砚尘发怒的闸门,他依旧不依不饶对她展开强势的攻占,在她唇上肆意妄为。 姝楠瞬间窜起了一股无名火,找准时机,毫不留情一口咬下去。 只听对方闷哼了一声,血腥味瞬间从两人口腔里蔓延开来,李砚尘不停,越发地狠,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直到两人都有些喘不上气,他的齿最后在她唇上轻轻颳了一下,缠绵了好一会,这才放开她。 两人嘴角都有血,分不清是谁的,在河风的吹拂下,迅速凝干。 她扭头不看他,他亦还没从她难听的话里回过神。 他李砚尘何许人也,几时被女人这般无视过。 还没开始,她就想好了后路,既如此,他何不早点行使自己的权力。 她只要风月不谈感情,他便给她这风月又何妨? 怎奈何现在他心里比那撮头髮还乱,并没觉得有多好受,甚至都不知道方才是在吻她,有的只有唇角被咬的疼,以及满腔的怒火和莫名的烦躁。 紧接着李砚尘自靴子上拔出把薄如纸的刀片,果断割断了两人早已缠成团的那撮头髮,将其揣去了怀里。 . 温柔再见到他们时已近子时,小丫头眼睛都直了,两人那头乱糟糟的头髮以及嘴角的伤疤……要说大半天什么都没做,鬼都不信。 第49页 她迅速脑补了一本「皇叔与侄媳那些不为人知的秘密」的话本,简直不要太刺激。 然而想像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 摄政王那张阴鸷的脸似乎说明了,他们不是共赴巫山去了,更像是——遇到了土匪抢劫? 「送公主回去。」李砚尘冷不伶仃扔下这话,闪身消失在了夜色里。 连姝楠都没发现,面馆里买的那枚玉佩,此时已被她捏成了粉末! 注意到王爷对娘娘的称唿是「公主」,温柔又捡起了方才脑补的皇叔与侄媳那些不为人知的秘密的剧情,他这是挑明了不承认她是皇上妃子的事实! 天啦,温柔捂着嘴巴,她到底知道了什么秘密,这可是会被杀人灭口的! 马车里,温柔脸都白了,畏畏缩缩道:「娘娘,奴婢,奴婢发誓,绝对绝对绝对不会说的。」 那一刻,她看见姝楠眼里的冰渣子,简直比那日对付赵函还要阴冷上万倍! 温柔浑身哆嗦,声音像猫,「娘娘……」 「没什么好怕的,」姝楠闭上了眼,「如你所见,李砚尘想上我。」 「…………」 . 这夜,姝楠没去摄政王府,李砚尘也没来上林苑。 翌日,小皇帝下朝后只看见她的侍女,便问:「姝楠呢?」 一早就候在门外的温柔说:「回皇上,娘娘昨日出宫染上风寒,这几日或许都不能陪皇上去摄政王府了。」 李叙白急了,「严不严重?朕去看看。」 温柔大惊,这要让他看到娘娘嘴上的伤口,还不得问个明白。 「皇上还是别去了,娘娘是怕过病给皇上,到时候,太后娘娘那边……」 接下来的话不用说小皇帝也明白,他若有闪失,太后肯定要问姝楠的罪,于是连连挥手:「罢了罢了,你去太医院让人过去看看,务必照顾好她。」 「是。」温柔这才舒了口气。 . 再说摄政王府上,李叙白一看见自家二叔便愣住了,嘴巴几张几和:「叔,你这嘴……怎么回事?」 李砚尘正用七星龙渊捯饬着一根木棍,静默片刻说道:「野猫抓的。」 李叙白坐在木马上笑了起来,「叔骗小孩儿呢,朕没吃过猪肉,还是见过猪跑的。」 这厢抬眸,听他语出惊人:「叔这嘴,是被女人咬的罢?」 李砚尘挑了下眉,继续削东西。 李叙白不依,问道:「是未来婶婶么?京中大家闺秀朕都知道,是哪家千金?叔快说说,明儿朕便为你们指婚。」 这厢撩眼望他,说不明道不白的眼神,良久才吐出个,「这婚,皇上赐不了。」 「嗯?」小皇帝陷入沉思,「有何赐不了的?就算是别家娘子,只要叔想要,朕也给你抢过来。」 「……」 李砚尘这次更没什么话好说了。 「叔今日怎么了?」李叙白两手托腮,「姝楠也病了,都没人陪朕玩。」 李砚尘的手滑了下,虎口被削铁如泥的名剑划了道口子,登时流出血来。 「她病了?」语气森冷。 幼帝点头,「嗯,朕已经让婢女去太医院抓药了,应该没什么大碍。」 他若有所思埋头继续削着木棍,不多时就削成了把有模有样的木剑,小皇帝接过,比划了几下,甚是欢喜,扭头笑得天真:「二叔你真好。」 李砚尘往身后靠背翻去,「全天下的人都说叔是奸臣,连你母后也是这么说的。」 李砚尘坐回石凳子上,托腮道:「可在我的记忆里,你对我一直很好。母后总逼我学这学那,你却将我放养,但这并没什么影响啊,看到的学到的,不比宫里老师教的少,关键是,还开心。」 「你为什么会对我这么好呀?是因为父皇临终前託孤吗?」他歪着脑袋问。 李砚尘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一瞬,果断道:「不是!」 小皇帝替他皇叔把手上的血擦了,嘟囔道:「皇叔为何对父皇如此反感,他人都不在了,你能不能……想开点?」 是啊,他人都死了,为何就不能想开点呢? 可为什么,偏偏坏事做尽的人死得那般轻巧,让他连个报仇的对象都没有。 「叔的手不疼吗?让太医看看吧。」李叙白不知道他心之困惑,继续喋喋不休道。 李砚尘收回手,不以为然道:「男子汉,这点伤算什么。」 「你身上究竟有多少伤?」 「数不胜数!」 「给朕看看,都是以前年打仗留下的吗?」 李砚尘起身离他远了些,望着他那张同李玉几乎一模一样的脸,正色道:「拜你父皇和奶奶所赐。」 小皇帝忽然变得忧伤,垂眸低声说了句:「此事朕略有耳闻,朕代他们,给你赔不是。」 李砚尘微微嘆气,犹豫良久,终是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已经过去了。」 . 受皇上指示,云祁来给姝楠「看病。」。 对于她嘴上的伤,他没多问。懂的人都懂,说破就没意思了。 简单给她开了些退火的药,云祁拧着药箱要走时,姝楠又叫住他,忽然问:「文家父子近来如何?」 「文国公依然没日上朝,没什么大动作,」他说,「倒是文世杰先被革职又被禁足,闹得厉害。怎么了?」 第50页 姝楠静听不语,云祁又说:「还有,近来师兄们与我取得联繫,他们说想来支援。」 「现在不是时候,人多目标太大,容易被发现,」她思量一二,言道,「让他们静候佳音。」 云祁还想说什么,姝楠忽然听见有脚步声进院,她立即抬手打断,「今日有劳云太医了。」 云祁没什么武功,不如她这般敏锐,可二人这点默契还是有的,他连忙躬身行礼,嘱咐几句调养生息的话后,便退了出去。 果然,云祁刚走,斩风就进了院。 「娘娘,」来人停在门前,朝里面的人说道,「这是王爷送您的东西。」 姝楠坐在梳妆镜前,掀眼看去,只见他右手提着个食盒,左右抱着做工精緻的木匣子,一动不动地盯着这边。 不待她拒绝,斩风又说:「王爷让娘娘必须要收下。」 这就是李砚尘,他给,她就得收。姝楠走过去,懒心无常从他手里接过。 正要转身,听见斩风阴阳怪气说了句:「不知为何,属下总感觉娘娘这身影,与属下的一个旧识颇有几分相似。」 姝楠眼底毫无波澜,扫了一眼他脸上的疤,当即骂道:「放肆,你算什么东西,搭讪搭到我这里来了!你这般关心我,不知你们王爷可知?」 斩风眼里露出丝丝慌乱,冷着脸盯了他片刻,忍气吞声道:「属下出言不逊,多有冒犯,娘娘息怒。」 「滚。」 待人走后,姝楠在门边站了好一会。 她跟斩风曾是老对手,长此以往下去,难保不会被他看出端倪…… 见侍女走了过来,姝楠直接把东西递给她,「拿去分了。」 摄政王送的东西,温柔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要,她接过,进屋把它们如数放在桌上,言道:「摄政王要是知道我们拿了他送您的东西,定会治我们大罪的,娘娘快饶了奴婢们吧。」 她说着便打开了食盒,姝楠瞥了一眼,步入眼帘的是碗晶莹剔透的蒸羊奶,上面撒了些葡萄干和小花瓣,甜而不腻,入口即化,典型的北方人才会吃的东西。 「这是何物?奴婢从未见过,像蒸鸡蛋一样,不过看起来应该比蒸鸡蛋好吃。」温柔咽起了口水,笑道,「看不出来,王爷还挺会哄人的。」 「没事少看点话本。」姝楠只看了一眼就把盖子关上了。 温柔又去揭开另一个做工精緻的木匣子,指尖里面躺着一枚镂空雕花水晶钗,如沧海明珠,色泽锃亮。 「宝钗配美人,娘娘若带上它,艷压群芳。」侍女拍马屁,「当然,以您的容貌,不戴也是横扫六宫的。」 姝楠目不斜视,不置一词。 心说李砚尘只怕是没少讨女人欢心,不然怎么这么多手段。 . 再说这厢,云祁提着药箱才从上林苑出去,便撞见了负手而立的摄政王,对方俊脸阴沉,叫人不敢于之直视。 不待他行礼,李砚尘便问道:「公主病况如何?」 如何如何如何,还不都怪你,下嘴那么狠。 他这样腹诽着,斟酌了翻称唿的问题,揣着明白装煳涂,「娘娘只是受寒,臣已对症开了些药,不日便能大愈。」 李砚尘不轻不重「嗯」了声,随口问道:「云太医哪里人?」 云祁袖子里的手紧了紧,低眸道:「臣自幼父母早亡,四海为家,幸得好心夫妇收养,才学得些医术,年前正赶上太医院扩招,机缘巧合下,便考了进来。」 本是随便问问,这话却引起了他的注意,「所以,你还是没有说你是哪里人!」 他太具压迫感,云祁手心冒直冷汗,「旬阳人。」 「旬阳?」李砚尘重复着,「太渊边境。」 云祁把头埋得很低,沉声答了个「是。」 见斩风出了上林苑大门,李砚尘才挥手示意他下去。 「收了?」他问。 「收了。」斩风说。 他狐疑,「不是侍女代收?」 斩风:「本人亲自收的。」 李砚尘静默沉思,片刻后,说道:「去把食盒和碗拿回来。」 . 姝楠怎么也没想到李砚尘还能这么不要脸,她本不打算吃那些东西,可当斩风去而復返说要拿回食盒和碗时,她终于明白一件事,在风花雪月这方面,李砚尘可谓是无师自通,手段了得。 于是她当着斩风的面,吃了那碗蒸羊奶,确实香甜可口,算得上她进宫以来吃得最称心如意的东西了。 . 这天晚上,凉风习习,夜黑风高,国公府一如往常般宁静。 国公文忠义正在书房查帐,才觉后背一凉,后勃颈便被抵上了把尖刀!冰冷的刀刃不由分说直接往里刺了些许,他只觉浑身血液在剎那间骤然变冷,头皮直发麻。 人是什么时候进来的?为何连一点响动都没有?若此人有心下杀手,他现在已经是具尸体了! 如此想来,文忠义额角直冒起冷汗,疼都顾不得,忙举起双手,勉强镇定道:「阁下想要什么?不妨直说。」 紧接着「咚」一声,一张绘画复杂的图纸被刀叉着,直接钉在文国公面前的桌上。 文忠义愣了愣,恍然大悟:「天牢的锁?能让人动这么大干戈的,想必只有纵横家修然了。」 「你想让我救出他?」文国公冷嘲,「赎老夫直言,李砚尘亲自关押的人,要能救早就救出去了,何须等到现在。况且,我若出手,李砚尘一定不会放过我。」 第51页 对方用内力变了声,「你如今被李砚尘逼得走投无路,难道,你就不想借纵横家修然的力量,联合众世家反抗他吗?国公心里,当真没想过把此人从牢里弄出来?」 文忠义大惊,「你,你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身后的人说,「铸锁之人叫王石,与顾行之交好,常在地点:风月楼。端午那日,会有人设法拖住刑部侍郎郭云,也会有人让王石重新打造出一把钥匙,你只需动用你的人,拿着钥匙,去天牢把人救出来。 国公手底下,多的是能人异士,你一定办得到。」 文忠义大笑了两声:「你打得一手好算盘,把我推到最前面,事情若暴露,李砚尘首先拿我开刀。而你自己,却始终躲在暗处明哲保身。 真是异想天开!你就不怕我明日就在朝堂上把事情抖出来吗?」 「你会吗?」对方胸有成竹,「这是你唯一能弄出修然翻身的机会,也是你为令郎出气的机会。错过这次,你文家只怕要被李砚尘踩在泥里了。」 文忠义久久说不出话,他确实早就想弄出修然,只可惜牢中戒备森严,又有玄铁锁加固,他尝试过几次,毫无办法。此番有人把钥匙送到他面前,他只需出点人配合一下就能把人救出来,好像也是好事。 可是……若一旦被李砚尘发现…… 「给你五天时间考虑,五天后,若同意,上朝时你穿新鞋,不同意,就穿旧鞋!之后要怎么行事,我会再联繫你。 记住,你只有这一次机会!」 文忠义本想侧头看看对方是何方神圣,却觉脖子一疼,冰刀又往里面挺/进。 嘶——,再不敢轻举妄动,「阁下到底是谁?!」 等了半响也没听见回答,他才试着回头,人去楼空,连个鬼都没有! 黑暗里,文忠义伸手扯下后勃颈的刀,嘴角勾起一抹瘆人的阴笑,呢喃细语:「孤烟,老夫等你很久了。」 . 姝楠在称病的第五天,嘴上的伤口终于癒合了,五天没陪幼帝去摄政王府,不单皇上闹情绪,就连太后都派人来慰问了好几次,就怕李砚尘不能早点死。 这日她又站在老地方等皇上,下朝后大殿里涌出一大批官员,姝楠在众人脸上扫了一眼,目光落在在文国公的脚上,确认那是双新鞋后,不动声色往边上挪去,耳边传来那帮达官贵人们的寒暄。 「国公,今日是什么特殊日子吗?看你神采奕奕的,这新鞋当真好看,还是嫂夫人蕙质兰心,叫人羡慕啊。」 「相爷说笑,若真羡慕,就快找个人续弦吧,孤身已有十年,我等这些老伙计都为你着急啊!」 「唉,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倒是个痴情种,姝楠收回注意力,随皇上去了竟陵王府。 时间可真快,上一次去那个地方,还是一个多月前的事了。 从那道龙飞凤舞的匾额下进去,侍从将他们领去了后院。 刚一进去,便见李砚尘站在梨树下的,正在给马洗毛! 瀑布般的青丝高高竖起,碎发随意在额角飘扬,原本笔直得体的依袍被他撩到腰带上卡住,就连里面那条雪白的棉裤也被他挽至膝盖处,那健康又结实的小腿就这样暴露在日光下,显尽了男人刚劲的力量。 想来是他心爱的白马,良驹的毛髮被他擦得锃亮,在日光下银光闪闪。 见他们走近,李砚尘将手里的湿巾扔进木桶,懒懒散散靠着梨树,两眼直勾勾落在姝楠身上,四目相对,他眼里的光是炽热的、灼烧的、轻狂的。 姝楠被他盯得浑身发热,从未想过他有如此随意和随性的一面,像个意气风发的热血少年,又像个不拘小节的江湖侠客。 在姝楠看来,李砚尘就是个多变又矛盾的刺猬。 没触碰到他逆鳞时,他总是优雅而又不吝啬施展自己的涵养;一旦碰到他逆鳞,他便会立即露出锋锐的獠牙,毒辣的眼睛,咬得你措手不及,咬得你丢盔卸甲。 这样的人,连一点残缺的弱点都没有,仿佛总是这般无懈可击。 姝楠没与他对视多久,便先移开了目光。 这时小皇帝嚷道想吃梨,李砚尘说尚未成熟,但可以摘给他玩玩。只见他往清水桶里洗了下手,紧接着飞身而起,眨眼功夫又似梨花般落地,手里俨然已经多了两个脆犁。 他给了李叙白一个,把另一个递到姝楠面前,「先玩玩,等可以吃的时候,叔再给你摘。」 语气像逗小孩子。 斑驳的日光撒在他清晰的面孔上,闪着光,带着魅。五天没见面,他还是他,肤色细腻,山根高挺,薄唇微抿,眉骨狭长眼窝深邃,深眸中藏着一种润物细无声的美。 姝楠突然不想直视他的眼,于是她垂着眼眸,静声接过。 哪知他沾满清水的手恶作剧般弹了一下,水珠登时溅得姝楠一脸都是,好一阵清凉。 等她再抬眸时李砚尘已经挽着小皇帝走远,不管她是气还是恼。 直到坐在餐桌前,姝楠都还在想,这人到底是什么变的? 吃饭时小皇帝一如既往情绪高涨,见那她撒癔症,他喊了声:「姝楠,愣着做什么,快喊叔。」 她确实从进门就没喊过他。 李砚尘像个看戏的老大爷似的,此时此刻那副似笑非笑的样子,着实欠揍。 第52页 姝楠硬着头皮,冷漠又僵硬地喊了他声:「叔」 那厢良久才「嗯」了声,对她说:「先吃饭。」 见自己面前又摆了盘面,姝楠忍不住蹙眉,默不作声吃了起来。 这顿饭吃得异常尴尬,不论她什么时候抬眸,都能对上李砚尘飘来的眼神,意味深长的,似有若无的,晦暗不明的,如狼似虎的…… 她本是个不易动怒的人,这下实在忍不住,不得已,她撩眸狠狠瞪了他一眼。 李砚尘被她那个干瞪眼逗笑了。 「嗯?」幼帝狐疑道:「叔你怎么了?」 男人笑意明显,顾左而言他,「没想到,野猫也会瞪人。」 「什么野猫?」李叙白一下来了兴趣,「快让朕瞧瞧。」 李砚尘但笑不语。 没过多久,李叙白冷不伶仃说了句:「叔,说说那日咬你的人是谁呗?敢咬朕皇叔的人,势必跟你关系匪浅,朕迫不及待想见见这位婶婶呢。」 姝楠听罢,连被呛了几下,冷冽的脸无什么大的变化,却破天荒在桌下重重踢了李砚尘一脚。 李砚尘吃疼,拧着眉望她,她却故作无知,将食不言发挥到极致。 一顿饭吃得暗潮汹涌,饭后李叙白问今天去哪儿玩。 李砚尘说今日要做点正事。 「什么正事?」小皇帝眨巴着眼睛问。 「练字,」他转头对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女人弯着唇道,「你也练练。」 姝楠并没什么感想,写就写呗。无非好一点的差一点,只要她自己觉得过得去,管别人什么看法。 写字对李叙白来说毫于挑战,他早早完成了任务就一熘烟跑去花园玩去了。 书房里,只剩姝楠和李砚尘。 她知道,他是故意的,他那厢斯文的脸上,全是一肚子败类的思想。 果不其然,姝楠写着写着就感觉两道目光直定在自己头上。 窗外百灵鸟卖命地叫着,光线自雕花窗户里射进来,细细的灰尘在光晕里盘旋跳跃。 她听见那人一步步靠近,最后大手覆在她握笔的手上,力道大得惊人。 若单靠蛮力,姝楠争不过他,只得由他握着。 他前胸贴在她后背上,像一块烙铁,烫得她心头狂颤。 专属于他男子的霸道鼻吸,轻轻浅浅在她耳边迴旋着,喷得姝楠耳朵发痒。 饶是她定力那般强大,这下也变得坐立不安起来。 李砚尘握着她的手在宣纸上一横一竖地写着,轻声道:「我送你的奶酪,好吃吗?专门请教过府中厨子,他们说北方人都爱吃。」 他捏着自己的手写了个「姝」,笔走龙蛇,苍劲有力,确实比她写的好看了不知道多少倍。 她垂眸,没搭话。 他又写了个「楠」字,语气更轻:「唇伤好了吗」 「……」 进府那么久,是眼瞎看不见么? 姝楠预感自己再不说话,他绝对会直接掰过她的头检验一番,于是缓缓开口道:「王爷是觉得自己被咬得不够狠?」 后面的人呵呵笑了,就着她手,在她名字的旁边写了两个字——「烁一」 他的表字,李烁一。 姝楠恍惚了一下,听他说:「你若想咬,我自是欣喜万分的。」 没脸没皮,衣冠禽兽。 姝楠雪白的劲项被他吐出的气撩得血红,她再受不住这种压迫,翻然起身瞪着李砚尘,「那日约法三章,说过不在皇上面前……」 她勐地起身,墨水撒了一地,他却不怒,耐心极好,「不在皇上面前怎么?我对你做什么了?姝楠。」 姝楠闭眼,扭头不语。 他抬手掰过她的头,「因为你自己内心山唿海啸?便要责怪于我,不觉得我很冤枉么?」 「可是有一点你说得没错,」他直直逼尽她,「我没被你咬够!」 她退到角落,双手不自觉握了起来,此时此刻,非常后悔那时要对此人慾情故纵。 她闭着眼,受下他低头覆上来的唇。不同于那日的愤怒,李砚尘动作很轻,先试着吻了两下,而后一手握着她后脑勺,加深了那个吻。 姝楠退无可退,贴着脚根站得笔直,他与她五指相扣,把她的手举过头顶,持续不断地忘情地吻她的唇。 那一刻,她觉得自己的内心已经腐烂。 他如今有多暧昧,将来有一天就会有多愤怒。 感受到女人在出神,李砚尘如一匹沸腾的野狼,发了狠地惩罚似的亲她, 过了很久很久,姝楠才在烈火燃烧中抽回一丝理智,勐地回神,瞳孔骤然一缩,将他按住。 「王爷,」她喊他。 他忍着满腔热忱抬眸,双目已是血红。 「你认真的吗?」 姝楠又一次问。 李砚尘凝视着她,「我看起来像开玩笑?」 她拢了拢自己的衣裳,在他眼前摇头,吐字清晰道:「别试着对我用强,否则,玉石俱焚!」 李砚尘被「玉石俱焚」四个字震得不轻。他狠命唿吸了两下,伸手把她的髮丝顺到耳朵背后。 他不明白,女人身上这股莫名的熟悉感是哪里来的,一靠近她就很难自持和清醒。 「叔知道了,你想慢慢来。」他说这话时声音有些沙哑。 她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第53页 姝楠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或许怕的是跟他亲热时,自己的身体先于内心对他妥协;或许是怕被他这张脸蛊惑,最后忘了正事,做了那扑火的蛾子。 总之,她越来越不想看到李砚尘,他的怒他的笑他的风流他的正经,她都不想看到。 他是高高在上的王,是光鲜亮丽的王孙贵族,她是浪迹天涯的游魂,是刀口舔血的剑客,他们是风牛马不相及。 他是她目前的敌人,她是他一直苦苦寻找的仇人,若有一天真相大白,他们该刀剑相见,该你死我活,但是不可能会是浓情蜜意。 . 姝楠不知道那天自己是怎么回到上林苑的,晚间洗澡时,才发现脖子周围都是他的吻痕,在烛光下发着触目惊心的紫。 又是一夜无眠,次日起床后,她特意找了件盖过脖子的衣裳穿上,正要出门,便遇见太后身边的林公公来传话,说太后召见,于是姝楠随他去了福阳宫。 太后禀退左右,问她为何还不动手。 姝楠不慌不忙道:「摄政王警惕性太高,妾身没有机会下手。」 「这倒是。」文太后嘆气,「烁一的性子随他母妃,看着平易近人,实则最是刚硬顽强,有时候甚至有点偏执。」 她抬眸撇过去,多嘴问了句:「那他母妃现在何处?」 文太后欲言又止,「皇庭旧识,不提也罢。」 「你再找找看有没有机会,」她继续说,「事成之后,封你做皇后,你也算是为你的母国争光了。」 这种话她只是听听,没当回事。 听文太后说最近忙着准备太皇太后的寿辰,正组织众嫔妃们排舞,姝楠听罢,主动道:「臣妾也想参加。」 「你瞎凑什么热闹?」太后急了,「你有正事儿要做。」 姝楠从容淡定地编出了原因,「兹事体大,急不得。王爷最近防我防得厉害,我觉得他开始怀疑我了,还是先避着他点为好。」 那厢瞳孔一转,觉得这话十分有理,难得培养出这么久都不被杀的人,丢了可惜,于是便同意了她的提议。 . 终于不用去见李砚尘,姝楠松了口气。 连着几天她都跟着韩香凝他们排舞,因为之前打过架,所以她们并没主动招惹她,但也没有多待见她。 姝楠是后面才加进去的,好多动作要领别人都学过了,她还什么都不知道。 一开始她频频出错,每当这时候,便会收到她们投过来的白眼,只差没说上一句「累赘」。 她也并未因此就放弃,私下琢磨一翻后,决定把跳舞跟舞剑的姿势融合在一起,如此一来,她很快就无师自通追上她们了。 这日,阳光明媚,春风十里。 嫔妃们正在嬷嬷的指导下排练,一曲舞毕,嬷嬷单独把姝楠喊了出来。 她说:「姝娘娘跳的舞及具美感,可否再为大家展示一下?」 正值四月芬芳,院中成片开着紫玉兰,她在花下翩翩起舞,纵使还没到正式演出,那舞姿已经及美,宛若花中彩蝶,只见她凌空一起,如飞雪从天而降,身子曼妙,像舞剑,却胜过舞剑,衣决飘飘,刚柔并济,举手投足软得像水…… 一曲舞罢,她赤脚着地,发上满是芬芳的花瓣,脸上因为太投入而泛着微微的红,正欲谢幕,却在花缝隙里看见了站在不远处的李砚尘。 他就这么一动不动地望着这边,像在看她,又不像是看她。 众人发现摄政王在场,皆是一惊,忙上去行礼,姝楠愣了愣,也跟了过去。 她站在最后面,垂眸刻意不去看他,只听李砚尘淡淡一句:「本王正好在凉亭吃点心,诸位练舞辛苦,见者有份,都过去吃点罢。」 摄政王赐宴,谁人敢拒绝,众嫔妃当即应下,纷纷去了停子边。 姝楠要跟去,发现没穿鞋,于是低着头折回原地找鞋子。 李砚尘后脚跟了上去,先她一步躬身把鞋抢了,然后高高举着。 「……」 她不知她刚才的舞姿让他着迷,他不知他有多想让所有人滚开,让他一个人看足矣。 直勾勾打量了她片刻,李砚尘开口:「逼着自己学舞,就为了躲我?」 姝楠望着那双被他高高举起的绣花鞋,她有些怔怔无语,回道:「这天下都是王爷的,我又能躲去哪里。」 「狡辩,」李砚尘默了片刻,歪头问她,「为何,你总是这么孤独,怪可怜。」 她垂眸,挺不情愿地说道:「又没让你可怜。」 李砚尘哂笑,不带情绪骂了句:「不识好歹。」 不待她说什么,他忽然在她面前蹲了下去,言道:「抬脚。」 说不出的震惊,他堂堂正正一摄政王,尽甘心屈尊为她穿鞋? 一时酸甜苦辣,不知该如何说起。姝楠木讷的抬起了脚,任由那双滚烫的手捏着她脚踝,把鞋套上。 「这只。」他说。 她盯着他头上的玉冠,见上面飘了些花瓣上去,不由地,情不自禁地,姝楠轻轻抬手为他一一拾掉。 感觉发梢酥酥麻麻的,李砚尘慕然一顿,沉声道:「姝楠,你可知本王对你万分忍耐,只为了想遵从你的意愿,可我也会有忍不住的时候。」 他起身,也将她头上的花瓣一一拾掉。 「只要你想得到的,不管人还是物,一定要得到,是吗?」姝楠问他。 第54页 他说:「本王立于天地之间,若连满足自己都做不到,何以平天下?」 他素来自信又狂妄,姝楠冒出句:「哪怕殃及无辜?」 李砚尘拧眉看她,「什么意思?」 姝楠意识到自己说多了,当即收住,摇了摇头。 「饿没?」他没继续追问,换了个话题。 姝楠如实道:「有点。」 「去那边吃点东西。」他说。 求之不得,姝楠没看他,转身向停子边走去,还没走出几步,便又被喊住。 她扭头,李砚尘半靠在树上,斜呢着眼问:「我观你那舞姿,时而柔软,时而凌厉,颇像舞剑,你习过武?」 第23章 深夜造访 还不承认吃醋吗 琥珀般的晚霞, 光影斑驳,他眼里毫不掩饰的露着狂。 姝楠站定,转身对着他, 骨子里藏着的,是如她剑一般的傲,她自然而然答道:「练过些防身术。」 李砚尘不以为然,折了朵紫玉兰在手里把玩, 「喜欢用剑么?」 「不太会用, 」她说, 「又不闯江湖, 随时拧把剑, 行动不便。」 那厢笑了声, 言道:「我手里有把名剑, 你若感兴趣, 我送你。」 「什么剑?」姝楠望着他眼睛问。 「七星龙渊, 」李砚尘直言不讳道,「孤烟的,可听说过此人?」 「略有耳闻。」她对答如流, 顿了顿,又延伸出句,「听闻她已经死了, 这剑,怎么会在你手里?」 他答得云淡风轻, 「花钱买的。」 姝楠没再语,听他又问:「你这舞要排到何时?」 「直到太皇太后寿辰结束。」她说罢不再看对面深邃的眼,转身自行离去。 . 然而,那男人头天还说要把剑送送她, 隔天再排舞时,那把剑就捏在了别的女人手里。 这日她们排练的队伍又加进来一人,人们唤她——青宁将军。 青宁是太皇太后的侄女,青家满门忠烈常年戍守边疆,因为太皇太后寿辰将至,她便特意从边关赶了回来。 青宁的出现,让所有人瞬间成为陪衬。毕竟是上过战场的女将军,不论是言谈举止还是为人处世,尽显飒爽英姿,要容貌有容貌,要能力有能力,惹得一种官家小姐和嫔妃们羡慕不已。 姝楠目光在她握着的剑上停留片刻,再移开时,嘴角闪过一抹凉漠的幅度。 众人叽叽喳喳寒暄吹捧了良久才进入正题,排舞时,青宁把剑扔给陪同的姐妹让帮她们帮忙拿着,那姐妹笑着打趣:「谁送的啊,可没见你对别的东西这般宝贝。」 「摄政王府拿的。」 官家小姐们笑得更明显,「王爷这次只怕再捨不得放将军回去了,你二人磕磕绊绊这么些年,这般好的一对才子佳人,早该成家了不是?」 青宁脸上绽放的笑容像芙蓉,将军柔情似水起来,也是倾国倾城之姿。 姝楠恰好同她站在一排,期间被她跳错步踩到了好几下。 青宁也过意不去,连忙致歉说:「抱歉,踩疼了吧?」 确实有点,不过姝楠想起自己刚学的时候也经常踩到人,便回道:「无碍。」 她笑说:「还不知娘娘是哪个宫的。」 伸手不打笑脸人,姝楠简单回了个上林苑。 那厢也没因她位份低而不屑一顾,反而又看了她好几眼,讲道:「娘娘生得真美,待皇帝陛下再大些,必不会亏待您的。」 她素来不擅长与人寒暄,尤其是看见自己的剑握在她手里后,越发觉得没有畅谈的必要。 青宁见人并不好相处,便也没再多话。 终场休息时,姝楠寻得颗大树乘凉,这时温柔为她递上水,满脸不愉道:「以前奴婢还挺崇拜青宁将军的,现在一点也不喜欢她了。」 她接过水大口喝下,撩眼看去,「为什么?」 温柔道:「因为她跟娘娘抢王爷,听说昨儿个人一回来连进宫述职都忘了,直接在王府住了一晚,今早才去述的职。」 姝楠喝水的手顿了顿,眼里没什么波澜,「如此甚好,就当那是我送他们的礼物,祝百年好合。」 「……」温柔更气,「娘娘,说句大不敬的话,您芳华正茂,守着小皇上多憋屈啊,但若是能嫁给王爷……」 姝楠把水壶扔到她怀里,「你怎么不想屁吃。」 温柔愕然,「没想到娘娘,您还会说糙话。」 她会的很多。 侍女问:「您说就当送他们礼物,送什么给他们了?」 姝楠怔怔望着那柄剑,暗嘆,已罢,聚散终有时,昨日之日不可留。 如此想来,她思绪开始延伸,努力去想「聚散」二字的笔画,用手指在膝盖上画了几笔,越写越不成样,最后发现根本不会写! 她正研究,便听那边传来一阵骚动,女人们捧脸的捧脸,尖叫的尖叫。 还以为是被蜜蜂蛰了,这一看,是李砚尘那只「蜂王」来了,后面还跟了一堆御膳房的厨子。 不知谁「哇」了一声,说道:「若不是托青宁将军的福,谁能有幸让王爷亲自送吃的啊,将军没回来时,王爷才不会多看我们一眼,将军一回来,王爷就亲自送吃的来了。」 青宁笑得合不拢嘴。 温柔怒目而视,掰断了根干枝丫,「有什么了不起的,大惊小怪!」 第55页 姝楠只是轻轻扬了下眉,全程没看一眼,继续好整以暇地沐浴春风。 她本想将自己置之事外,哪知这时青宁却扬声朝她喊道:「姝娘娘,王爷送的东西,你也过来尝尝罢?」 随着这声音,姝楠感觉有两道异常灼伤的目光直射在自己身上,她刻意垂眸避开,走过去接住食物,连李砚尘在哪个方向都没关注,心不在焉道了声「谢皇叔赏赐」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李砚尘眼尾扫着她离去的身影,心里跟被什么爬过似的,暗自骂了句白眼狼。 姝楠回到原地后直接把东西递给温柔,「你吃吧。」 温柔欣然接过,掀开盒子一看,发现是碗面疙瘩,虽然飘香四溢,但面疙瘩这东西,不论是不是出自御膳房,喜欢吃的就喜欢吃,不会吃的,还真吃不来。 今天在场的大多是太渊本土人,没几人喜欢吃这东西。但北方人…… 「娘娘,」丫头一下开心起来,小声对姝楠道:「看来王爷这东西,或许是送给您一人吃的,面食不是您的最爱吗?」 姝楠瞥着碗中东西,撩眼与李砚尘的目光在空气中相撞,那夜明珠般的瞳孔宛如两个黑洞,能硬生生把人吸进去。 那厢稍微转下眼珠子,在温柔手里的碗上停留一瞬,復又对上她的眼。 仿佛再说,你要不吃,我就这样一直盯着你。 姝楠怔怔无语,终是从侍女手里接过那碗面疙瘩,埋头吃了起来。不愧是御膳房煮的,味道很好,但还是不够地道。 要在北辰街边那家,别看地方破烂,煮的面疙瘩则味香色俱全,汤味浓稠又管饱,林小燕带她吃过一次,终身难忘。 这边,青宁顺着李砚尘的方向看了过去,搭话道:「王爷与姝娘娘很熟吗?」 久久没听见回答,她便自问自答,「不过也对,陛下的嫔妃,都是王爷的侄媳,您素来对晚辈一向很好。」 李砚尘这才斜眼瞥向她,答非所问,「那柄剑,你从哪里拿的便放回哪里去。」 青宁怔了怔,笑道:「卑职听闻那是孤烟的剑,出于好奇,便自作主张拿出来玩玩。」 「青宁,」李砚尘喊她名字,面无表情道,「别太自作主张了。」 青宁眨了眨眼,几次欲言又止,终是言道:「只是个江湖剑客的剑,就这么重要么?」 「现在是本王的东西。」李砚尘告诉她。 青宁一下明白了,他的东西,未经允许,她无权干涉。 她默了良久,才垂眸说:「是,卑职这就还回去。」 李砚尘没再回她,兀自离去。 . 姝楠回到上林苑时,天色已晚,往常这个时候院里已经亮了灯,今日却乌黑一片。 温柔那丫头说御膳房让今日去领膳食,便把其他人也喊去了,宫里人多,想来是还没轮到她们,所以都没回来。 她踏步上了台阶,推开门时心头不由一跳!眼里的凌厉一闪而过,有人在她房里她竟没能提前察觉到?! 房中有冷明照着,依稀能看见李砚尘的身影,对着门而坐,像是等她很久了。 若是这人是李砚尘,那她就一点都不奇怪了。他完全有这个能力,让她察觉不到。 「过来。」他轻声唤她。 姝楠椅在门边没动,怎么说呢?还真像在偷情。 「姝楠。」他又喊了一声,带着很重的鼻音,「等我过去抱你?」 毛病,她就不动。 谁不曾是叱咤风云?谁不如谁? 姝楠椅在门框上,纹风不动,「皇叔跑得够快,是四处留情,还是雨露均沾?」 黑暗里,李砚尘轻笑,他起身走了过去,将半进不进的女人拉到屋里,反手关上门,「我说今日小野猫为何对我那般嫉恶如仇,诚然是……吃醋了。」 姝楠一句也不想解释:「你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吧。」 解释什么呢?承认当时她或多或少,心里确实有那么一点不舒服吗? 算了吧,她时刻都记得自己是什么站位。 李砚尘就着姿势把她抵在门后面,「特意给你送剑来,没什么表示?」 气息扑面而来,姝楠稍稍侧头,「你一天要转手几人?」 他俯身时脸庞擦着她脸庞,「还不承认是吃醋?」 她不语,他便轻轻在她香醇的唇上亲了一下。 冰与热的温度迅速交织,姝楠浑身僵住,没反抗,却也没回应。 李砚尘又气又恼又狂躁,重重吸了几口气,捧着她的脸亲到她唇角麻木,等她反应过来时,外衫已经掉落在地。 嵴背骤然变得滚烫,是他骨节分明的指腹,姝楠心中已是惊慌不已,但她没表现出来,一动也不动。 他重重喘了几口气,嗓子变得越发粘稠,极力控制又极其沉重地对她说:「可否给点反应?」 清冷的月色透过窗户撒进来,姝楠看见他两只瞳孔像在明珠一样亮,她说:「我不会。」 他轻咬她唇,语气又轻又柔,「叔教你。」 她忽而抿起嘴来,心血来潮抬眼问:「这么熟练,这么会,果真阅女无数,亲过不少人吧?」 「……」李砚尘骤然顿住,如鲠在喉,良久才说:「没有。」 姝楠存心着弄他,「别怯啊,说出来。」 李砚尘咬了她耳朵一口,「是不是告诉你了,今夜你便满足我?」 第56页 她头脑转得快,没上当,「不是一码事。」 李砚尘咬牙,真是给自己挖了个好坑,怎么都没想到这女人会延伸出这样的问题来。 「玩笑罢了,」姝楠出言打断,「叔的风流史,我问来做什么。」 这话好像对他的过往一点也不感兴趣似的,她不听,他偏就说,「那是个意外。」 姝楠听罢,眼皮子闪了两下。 「一年前,我与谢池羽他们北上办事,几人在客栈里划拳,赌注是谁输谁就去跟花魁睡,后来我输了。被顾行之那斯怂恿进了房,未曾想剑客孤烟为了杀我冒充花魁……就那一次……」李砚尘这辈子都这么怯过,极力保持理直气壮的口吻,「仅此一次。」 姝楠静静听着,想起那一夜,内心真真是五味杂陈,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不出波澜,「后来呢?你杀了她?」 「没。」李砚尘说:「她逃了。」 「你没受伤吧?」她说。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李砚尘心嘆,女人够狠,砍了他几刀,但这话他自然不会说。 「你不行啊,孤烟都打不过。」 姝楠说得随意,李砚尘却哂笑,抬手轻轻扯着她耳朵,语气变了调,「叔行不行,你不如试试?试试便知。」 她话锋一转,不以为然道:「如今她死了,你什么感受?」 「什么什么感受?」李砚尘勾起她下颚,「你是不是过于关注此人了,嗯?」 奸臣奸诈,她眉心一跳,缓缓道:「你想多了。」 「但愿,」他俯身欺近,在她唇边若即若离,「今日的吃食,可合你口味了?我特意了解翻北辰的风土人情,他们说你们爱吃这些。」 她其实没在北辰长时间待过,模煳记得林小燕带她在那里住过,后来她自己又回去过几次,但都只是个过客,没个落脚点。 可奇怪的是,她喜欢吃那里的东西。偏偏这些时日,他送的,都是她喜欢吃的。 姝楠的内心本是一潭死水,此番似是晃了几下。 她不说话,他忽然把她抱起,她心头髮紧,拽紧了裙摆。 李砚尘把她放在靠窗的烛台上坐着,又将手分左右将她围在中间,自己微微俯身,与之平视。 窗间冷月稀疏,他看她的眼神像狼一样,不得不承认,他对着这女人有所想有所图的,他想她想得超出自己的控制力。可她总是这样一副不抵抗也不主动的模样,让他莫名觉得烦躁。 这种失控感前所未有,他从未觉得对一个人的了解如此匮乏,明明人就在眼前,却感觉她时时刻刻都会飘走。 她的过去,她的曾经,北辰那座皇宫,是不是像太渊对他一样,都曾给予了她无尽的痛苦和折磨,以至于她人变成了这样。 拥她入怀时,她像捂不热的寒冰块,怎么抱都是冷的。 李砚尘微微侧头,对着她右耳说了句什么话。 姝楠陡然像被侵犯的刺猬,浑身紧绷如临大敌,不由地陷入戒备状态。因为,她没听见他说什么,每当她听不见时,便会变得惶恐不安。 黑夜里读不出唇语,她随口答了句:「你若想,就今晚吧。」 李砚尘的话说得十分清楚,他发现她的回答跟自己的问题南辕北辙,蹙眉问:「你右耳听不见?」 第24章 动人心弦 小姑娘脾气倔 「嗯?什么听不见?」姝楠不慌不忙自烛台桌上跳下地, 点了灯,「叔是想让我重复那日河边你说过的话么?」 「『睡你』」,那时在河边, 他在她右边对她这样说。 微弱的烛光被风吹得打了个闪,而后又慢慢亮起来。 姝楠抬眸对上他不明所以的眼,刻意不把他说的话当回事。 人总是贪心不足,这些天她没去陪读, 李砚尘总觉得差点什么。 为了给她一个人送吃的, 他不惜让御膳房多做了几十份。 李砚尘本以为, 这一刻他会直接要了她, 但是他却停住了。 因为, 比起身体上的契合, 他似乎更像知道她在想什么。 姝楠瞥了眼桌上的宝剑, 手顺着剑鞘摸索, 撩眼望去, 「不要了吗?叔。」 她黑曜石般的眸子在微光下爆出惊人的火花,眼角处细小的泪痣泛着褐,在四下无人的空殿里, 是这般摄人心魂,这般动人心魄。 什么叫一根稻草压死一头骆驼,这就是。 李砚尘犀利如狼的眼眶瞬时遍布血丝, 他欺近,斜睨的目光看得人肝胆欲碎, 目色似燎原之火越燃越烈,仿佛要把她烧成灰烬。 他一手将人放倒在案上,一手用力扫去,桌上的物件七零八落掉了个彻底, 四处滚窜,「砰砰砰」地响。 姝楠扯着他臂弯,豁出去似的发狠地,毫不留情地掐他手臂内侧,像打架一样。 李砚尘皱眉,「你还挺兇残。」 但他并不脑,反而觉得异常兴奋。 正想好好整治整治这女人,便听门外传来稀稀疏疏的谈话声。 侍女们回来了,一同来的,还有李叙白! 李砚尘没什么大反应,姝楠僵住,自他大力钳制的手中挣脱,抬起头紧盯着那道没上横条的门! 好在李叙白并未直接进门,而是先敲了两下,「姝楠,出来用膳,这些天你不在,都没人陪朕玩。」 房中的灯在李砚尘大力横扫时就灭了,见里面没亮灯,小皇帝问道:「可是练舞还没回来?」 第57页 一门之隔,姝楠连唿吸都停住了, 又个婢女说道:「排舞的嬷嬷说娘娘已经回来了,许是去别处了,奴婢这便去找。」 姝楠听罢,稍稍缓了口气,可李砚尘却在这时唱反调,捧着她的脸吻得忘乎所以,戏弄般地说了句:「出声,告诉他们你在。」 「……」奸臣,姝楠只差把桌子上的油漆都扣起来,咬牙不语。 她不语,男人便伸脚拌倒了个凳子,房中顿时传出响动。 「嗯?娘娘在的?」 婢女说着就要开门。 「我在沐浴,」姝楠抹黑狠掐了他一把,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变得平静,「让皇上先坐坐,我这就来。」 「娘娘沐浴怎么关着灯……」 她窒息得要死,却又不敢出声, 李砚尘的热火也消去了大半,他抬手刻意在姝楠的唇角擦了一下,用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道:「明日我便把你接去府上,从此以后,你就是叔的人了。」 姝楠偏过头不再与之相对看,「王爷,给我留点体面吧。」 早知如此,那时李叙白说把人给他,他当时就应该要下。 他李砚尘若是把她要进王府,谁敢说他半句? 可姝楠就未必,人人都知道北辰公主是建宁帝的嫔妃,即便人们明面上不说,私下也定会是茶余饭后的热门话题。 如此想来,他重重喘着气,在心里骂糙话。 李砚尘良久才冷静下来,大发慈悲放开了她,「行,那就继续……偷情,还挺刺激。」 姝楠拢了拢被扯得乱七八糟的依袍,又恨又恼。 恨他霸道无羁,恨他专权蛮横,恼自己不能挑明身份与他一决高下,恼自己某段时刻跟鬼迷心窍似的也觉得挺刺激。 见李砚尘要开门出去,姝楠一把拉住他,「你见过偷情的人走正大门?」 「………」 于是,李砚尘万般不情愿地打开了后窗,因为人太高,跳下去时还被撞了下,看上去有点狼狈又有点滑稽。 他翻出去后却不急着走,两手趴在窗框上朝这边看了半响,又低声说:「过来。」 不可能,姝楠笃定。 「我数三下,」李砚尘开始计数,「一,二……」 饶是姝楠这种不习惯把愤怒表现在脸上的人,这下也沉了脸。 终归是没他不要脸,在他数到三时,她挪步走了过去。 人方站定,便觉后勃颈一热,被他伸来的大手用力往下按,四片唇瓣重新又撞在一起…… 窗前窗后地站着,李砚尘同她纠缠了片刻,一句话不说转身消失在了冷月中。 也终于,消失在姝楠的眼底。 她记不得自己究竟空站了多久,原本坚持的、坚守的一些自以为无所谓的东西,似乎正在土崩瓦解。 整个晚上,她像被人从高处狠狠抛下一般,始终无法确定,那颗心是否还在自己身上。 待一切回归平静,姝楠才又重新点上灯,在满地狼藉的杂物里物件寻到了自己的宝贝武器。 本以为李砚尘只是说说,哪知竟真的把七星龙渊送给了她。 再没人比她更熟悉七星龙渊,她将剑拔/出来几寸,仿佛是闻到主人的味道,剑刃出鞘时,连嗡鸣声都比在李砚尘手里好听。 于锃亮的剑刃上,姝楠瞧见了自己乱糟糟的髮髻和微肿的红唇……「砰」的一声,她勐力将剑合上。 李砚尘送这剑,意欲何为?故意还是无意? 不论是因为什么,太皇太后生辰在即,开弓没有回头箭,该做的事,终归是要去做的…… 姝楠撒了会癔症,开门出去同李叙白吃晚饭。 李砚尘之前的话提醒了她,她不过是个质子,跟李叙白没拜堂也没被册封,严格意义来讲,她不是皇上的妾。 唯一觉得过意不去的是,小皇帝待她不错,不管他只把她当伙伴、丫鬟还是大姐姐,将来他若有求,姝楠心说,自己必将拼尽全力帮扶。 唯独嫁给他这件事,是不可的。 她漂浮惯了,终是觉得外面才是天高任鸟飞,纵然孤独,好歹自由。 . 李砚尘回到府上时,玉冠有些歪,髮丝上还粘了几片枯竹叶。 顾行之若有所思围着他转了足足十圈后,得出一个结论,「以我叱咤情场这么多年的经验来看,表哥是跟人偷情去了。」 「……」 谢池羽正在喝茶,闻言一阵勐咳,「王爷要谁还不简单,用得着偷?」 李砚尘从容淡定地将发上竹叶捏在手里,又不动声色地坐下,再若无其事地把两条大长腿踏在桌上,慢条斯理道:「有事?」 谢池羽放下茶盏,言归正传,「前些时日我们去剿匪,抓了些人王爷可还记得?其中有个人说,他见过孤烟!」 李砚尘撩眼望去,瞳孔深邃,「人在何处?」 「已经给你绑来了,在柴房,」顾行之言道。 这厢立刻让斩风去把人提来,那山匪一被扔在大殿便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头都不敢抬。 「你见过孤烟?」李砚尘开门见山,语气又冰又冷,不容置喙。 山匪点头如捣蒜,说话大舌头,「见,见过,草民,若若若若说了,王爷可可可可能否放草民一条生路?」 「你吃了雄心豹子胆了,」顾行之怒道,「还想跟他讲条件?」 第58页 李砚尘眼中神色无人能懂,他没所谓轻轻一笑,「好啊。」 山匪被他那抹笑吓得毛骨悚然,咽了口唾沫,说道:「我原在,原在梁王山牟家寨做事。」 「等等,」谢池羽狐疑,「牟家寨的山匪窝不是早在三年前便被孤烟一锅端了么?」 「不,不错。」山匪继续说,「孤烟确实把那里移平了,是因为,是因为那日我正好出摸点,不在寨里,所所所以逃过了一劫。」 「所所所以,」顾行之学他说话,「你们跟她有什么仇什么怨?」 「我我我……」 李砚尘瞥他的眼神带杀意,「你最好一次说清楚,否则立刻杀了你。」 山匪吓得直愣,谈吐立刻利索起来,「她确实是去寻仇的,十年前,她跟她娘被我们老大撸上山,她娘叫林小燕,长得非常漂亮,寨里三个当家的要她给他们三个做压寨夫人,林小燕一口就答应了。 没想到那女人是假意投诚,半年后,她将攒够的蒙汗药下在兄弟们的酒水里,险些一把火把人们烧死。 幸好我们老大发现及时,阻止了她。 后来在兄弟们的包抄下,林小燕自知逃不过,把小孩儿藏起来后,自杀了。」 顾行之怒了,抄起凳子直接砸过去,「同时给三个人当压寨夫人,真他娘不是个东西,活该被灭!」 山匪额头上鲜血直彪,他哆嗦道:「不不不关我的事,我那时只是个小喽啰。」 李砚尘目色更深,像幽暗的黑洞,散发着嗜血般的寒,他道:「你怎知那女孩就是孤烟?」 山匪说:「十年前牟家寨的人没找到她,没想到七年后,一夜之间寨里的兄弟会被屠尽! 其中死得最惨的是三个当家的,被挑断手筋脚筋用铁链吊在一座土坟面前,任他们相互看着对方被活活疼死、饿死,最后尸体还被黑乌鸦吃得干干净净。 那座荒坟所在地,就是当年林小燕自杀的地方,而三年前血洗牟家寨的,就是当时名声大噪的剑客孤烟,一身白衣,头戴斗笠,手提七星龙渊。」 「所以你还是没见过她?!」顾行之说罢又要开打。 山匪忙抱着头下意识躲开,「我见过她小时候,那时候她大概只有七八岁,虽然长得不像她娘,但也很水灵,小姑娘脾气很倔,不爱说话也不会笑,我听林小燕喊她小孤。」 李砚尘捏着鼻樑静听不语,良久才沉声问道:「她的脸上,可有什么特殊印记,譬如……痣。」 第25章 拨开云雾 好狠的力度 她的脸上, 可有什么特殊印记,譬如……痣。 山匪没有即可回答,刻薄又猥琐的脸上闪过一丝狡黠, 再不如方才那般结巴,他道:「不是草民不说,实则是怕死得很。王爷若能保证草民说了后,允我日后衣食无忧……」 顾行之又想扔凳子, 被李砚尘抬手打住。 他嘴角始终挂笑, 平静无波的眸子看不出任何情绪。只是他默默盯着谁看的时候, 像毒蛇昂着首即将发起攻击前的静止, 虽是一动不动, 却让人汗毛直立, 山匪忽然有种心脏瞬间停止跳动的错觉。 说出那句话, 他明明还活着, 却感觉自己已经死了。只知道太渊摄政王为人狡猾又狠辣, 却不晓得,才是一个眼神,就让他觉得虽活犹死。 那厢战战兢兢, 身上已被暴雨般的汗水湿透,正想改口,便听见上头干脆一句:「你叫什么?」 山匪看了他一眼, 犹豫道,「陈春。」 李砚尘换了只脚翘二郎腿, 像在谈笑风生,「还有什么条件?一併说。」 他话中带笑,一副「小事一桩」模样,没有半点恐吓的意思, 看上去像在同熟得不能再熟的友人闲聊。 陈春匪气熏天,心说那孤烟对姓李的来说果然重要! 于是贪得无厌的笑容越发猥琐,他转动瞳孔望着房中一桌一椅一碗一碟无不奢华,两眼放光,直咽口水,「谢王爷成全,草民还要一栋四合院,二十个老婆,一百个奴僕,金银珠宝无数。」 「哈哈,」李砚尘喝干杯中茶水,像是听见什么笑话,直接笑出了声,英容宛如山间红花,艷得彻底。 「陈春,你可知自己为什么是匪?」 他的话音陡然一转,满面山花骤然消失,语气冷冽,「草寇恶霸,打家劫舍,亡命之徒贪图这么多东西,你可有得起命消受?」 陈春脸色陡然一转,李砚尘斜眸瞥过去,「烧杀抢夺无恶不作,你算什么草民!?」 字字句句宛如尖刀,带着寒,直刮在陈春脸上。只听「砰」一声响,李砚尘手里的茶杯碎成几块,众人还没来得及看清发生了什么,只觉劲风拂过,便听「啊——」的惨叫,陈春已颤抖着双手在地上打起了滚。 只见他双手红了大片,血水娟娟,十个指甲盖被飞去的碎茶杯齐刷刷掀了下来,带着肉,连着筋,在剎那间分离,失去指甲保护得嫩肉被风一吹,十指连心,疼得陈春声声哀嚎,几欲晕厥。 一旁的顾行之微怔,放弃了扔板凳的举动,他表哥狠起来,没别人什么事。 李砚尘没看鬼哭狼嚎的山匪一眼,用大拇指和食指捏着碎茶片,随时都有扔出去的可能。 「三句话,答清本王问的问题。」他不容置喙说道。 那眼神不说他也明白,再讲条件,下一刻被掀的就不是指甲这般简单了,剁手或者直接要命都是有可能的。 第59页 陈春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我我我记得……」 恰在此时,忽有妖风吹来,强大的风力吹灭了连着几间房的灯,电闪过光间,对方来势汹汹,杀气熏天,嚣张,狂傲,咄咄逼人。 那是少有高手才能迸发出的力量,像地狱伸来手,阴森又可怖。 就是这股内敛的狂傲气息,让李砚尘不怒反笑,于在黑暗里扯了抹嘴角。 鱼来了! 顾行之和谢池羽跳了起来,大喝:「有刺客!」 风过之地,如厉鬼出没,陈春惶恐地看去,只见房檐之上的人并无躲藏之意,月光下依稀能辨出来者头戴斗笠,一袭素衣迎风飘扬。 「王爷救我,孤烟来了,孤烟来了……」 陈春丢了魂似的嚎啕大叫,那不是一般的怕,一个敢威胁李砚尘的人,这下看见孤烟如见魑魅魍魉,这之间,只怕不简单。 说时急那时快,只听空气被割裂,有什么东西直朝这边袭来,目标是陈春。 这人还有用处,于是李砚尘飞身闪过,发了狠地一脚将陈春踹开,让他免于死亡。跟着便是「咚咚咚」几声响,就在方才陈春倒地的地板上,被暗器直接贯穿,木质的地板登时四分五裂! 「好狠的力度!」 谢羽池惊唿,若没王爷那一脚,陈春的心脏恐怕都被刺爆了。 山匪失魂落魄四处逃窜,嘴里重复着自己不想死,可来者专挑他逃窜的地方隔空投暗器,不大点功夫,陈春膝盖、大腿、腰身等多处被利器贯穿,暗器上有毒,他很快就觉得全身麻痹两眼昏花,兀地踉跄倒去,昏沉着再也起不来。 李砚尘本可制止,却冷眼旁观。对方这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行头,不像是来灭口的,更像是来寻仇的。 就是他神思这须臾,顾行之抓到桌上的水果刀,趁乱挥臂扔了去。 待李砚尘想阻止时已经来不及了,顾行之什么不行,力气贼大,那水果刀如冷箭般防不胜防直朝房顶上飞去,没听见落地声,想来是伤到对方了。 李砚尘在暗夜里瞪了顾行之一眼,跟着就窜了出去,三两步奔上房顶。 那厢见他追出来,也没有跟「老情人」叙旧的意思,掉头就跑,她身轻如燕,速度快到难以置信,眨眼功夫就已经看不见人影。 绕是李砚尘,也只抓到快白沙,以及,闻到了那顺着风瀰漫出来血腥味。 她被顾行之误打误撞刺伤了! 一年前那晚瓢泼大雨,黑云遮住了月光,李砚尘没看清孤烟身影。这夜虽是剎那,月色尚明,他看了个清楚,与坊间传闻差别无二,孤烟白衣斗笠,衣决飘飘,神出鬼没,武功了得。 找她这么久都了无音讯,为何此时会突然出现?她杀陈春,是灭口的,还是寻仇? 李砚尘没时间多想,扭头仓促吩咐了几句,随即翻墙跃瓦跟着追了出去。 . 深夜,上林苑的后窗咯吱一响,姝楠从后窗翻进寝宫,碰翻了几个花瓶。 人算不如天算,谁都想不到顾行之那把冷不伶仃的水果刀,居然扔中了!没死在血雨腥风的江湖上,没败在出神入化的敌人手中,这下倒是栽到了那个不务正业的花花公子手里。真是天大的笑话。 「你受伤了?」早就等候在房中的云祁大惊。 「水果刀,没伤到筋骨,无妨。」 一个时辰前,送走小皇帝后,云祁翻窗来找她,掐头去尾直接问道:「你可认得一个叫陈春的人?今日天牢有人染了疾病,士郎担心是会传染,便让我去瞧瞧,正巧听见有山匪说他曾见过孤烟,于是此人就被谢羽池提出了牢房。」 姝楠闻言眸色骤然凝固,陈春!若是房中有亮,可以看见她那时的手指都被自己捏变了型。 她怎么会忘,她永远不会忘! 记忆从十年长河里直直砸进她脑中,恶臭粗糙的男人,像只臭虫似的压着林小燕……断断续续有半年之久。 或在杂乱的草地里 或在昏暗的柴房里 或在冰冷的石板后…… 「一次一包蒙汗药。」 「骚货,看你浪成什么样儿……你女儿长大会不会有你漂亮,嗯?一併给我好不好……」 「老实点,不然我就把你偷攒蒙汗药的事捅出去。」 林小燕绝望也可怜,可怜又可悲,那些不堪入目画面和不堪入耳的鬼话,骯脏,噁心,这些年反反覆覆在姝楠脑中闪现。 每念及此,她痛彻心扉,恨当年自己的弱小无助,没能救得母亲脱离苦海,让她一个人周旋在一帮粗暴冷血的男人里,一次一次委曲求全忍辱偷生。 所以她要做一个强者,做一个不被欺负的强者,至少当别人企图冒犯自己时,有能力与之较量。 林小燕去世后,她像得了妄症的病人,翻来覆去地臆想、悔恨,想得一颗心进了油锅,被煎炒煮炸。即便纵横世家再好,修然对她再怎么照顾,她始终觉得那里无法让她变强大,所以她离开了师门,走上了那条孤独又血腥的剑客之路。 但这条路并不好走,食人花是什么人?那女人是苍雪阁第十二代掌门人,手底下剑客训练有素,个个都是可以祸国殃民的人间尤物,除了武功了得,必要时候,还要奉上自己的玉体,当然,后者是敌不过目标人物时,选择的迂迴之术。 第60页 正因如此,食人花对女子的容貌和身材要求极高,像茧子那种粗糙的东西是不能有的。又要武功超群,身上又不能有疤痕茧子,就得边练边磨,在保持练功的同时,还定期用特定工具磨去身上的茧子,箇中滋味,少有人能坚持。 姝楠学了五年也磨了五年,才有了她现在的造诣和吹弹可破的肌肤。 姝楠也曾被迫学过妩媚手段,只是,她杀人从来不靠那些勾当,因为她的刀永远挡在最前方。 林小燕说,她把她该报的仇都报了,这样姝楠就不用替她报了。不,林小燕所报的仇,是北辰皇宫的,她确实报了,而姝楠的仇,则是辱母杀母之仇,她一天都不敢忘记。 三年前她血洗牟家山,让那几个山大王在顾小燕坟前生不如死,但却没找到陈春,那个骗了她母亲又出卖了她的狗畜生!跑了。 前些日听闻李砚尘出城剿匪,应该是误打误撞把这人给抓来了。 见她迟迟不说话,云祁狐疑,还被她散发出的冷气冻得频频皱眉,问:「另说这人是从牟家山逃出来的,他可见过你?」 「见过。」姝楠平静地回着,弯腰自床下的暗格里掏出一个包袱,「此人奸诈多变,最是噁心。不得到他想要的,不会轻易交代实情,李砚尘一时半会问不出什么。」 她将包袱递给云祁,脸上依然很平静,从容道:「有多少人来接应师父?」 云祁不明所以地接过,「三个师兄,两个师姐。」 姝楠离开得早,又素来沉默寡言,在纵横世家没什么存在感,见过小孤,跟她有过交集的人并不多,且后来都因为各种原因离开了师门。云祁说这些,都是后面进去的,她并不认识。 「李砚尘不是会任由谁威胁的人,」云祁说,「斩风来送东西那日,我在门外遇见他,虽没怀疑到我头上,但谈吐着实咄咄逼人,稍不留意,就会着了他的道。」 这个姝楠当然也知道,不论如何,今夜陈春必死! 现在已经不是他知道孤烟的特徵这么简单,而且,他是孤烟要碎尸万段的仇人! 他必死。 「你师姐可会武功?」她问。 「三师姐身手不错。」 「可敌得过李砚尘的暗卫?」 「自是敌不过,如果只是调虎离山的话,问题不大。」 云祁已经猜到她想做什么,所以也没绕弯子。 姝楠道:「你拿这包袱出宫找她,里面是我以前穿的衣裳,让她穿上后去城外五里坡接应。」 「李砚尘不傻,迟早会发现那人不是你。」 「他从没停止对孤烟的寻找,我这么做,也只是多争取点时间,五天,五天后便可救出老师。」 「那你会不会有危险?」 姝楠默了片刻,沉声道:「能有什么危险?他是太渊摄政王,为国也好,也仇也罢,他走不出陵江,走不出太渊。而我,是自由的,随时可以远走高飞。」 她接着又道:「告诉那位师姐,这次是我欠她人情,除了一定会救出老师,日后她若有求,不论事大事小,孤烟定会帮其实现。」 云祁抱着她孤烟的装扮翻出窗户,动作麻利了不少,「今夜之后,李砚尘就会知道孤烟没死了。」 「他几时信过孤烟死了?」姝楠自问自答,「这个人不会信任何人说的话,除非他亲眼所见。」 「此事确实棘手,你若不灭口,陈春会暴露你;你若灭口,也侧面说明了孤烟是李砚尘见过甚至是熟悉的人,」云祁感嘆,「但愿,但愿李砚尘不那么快发现你,这样我们就能多争取点时间,也好救出老师。」 姝楠转身,面上冷如死水。她不是灭口,她是要去报仇!虽然都是让人死,报仇却能让李砚尘疑不那么容易想到,孤烟是他认识的人。 从前,她以为他抓修然是因为诱出孤烟,现在看来不全是。 以他的品性,若是觉得孤烟还活着,只消把修然推上断头台,消息一放出去,孤烟不可能坐视不理。 但他没有这么做,那么,他关他,应该还有别的目的。 会是什么?姝楠一时想不到。 . 姝楠在与云祁那位师姐接头时,告诉她李砚尘追查能力相当强,跑到下个城后,速速换下衣裳做回自己,如此一来,他们想找也找不到。 现在人已经被她引出城了,李砚尘亲自带队追击。 考虑到姓李的会一边追人,一边搜索皇城甚至是皇宫,姝楠早早把云祁打发走了。 他走时留了些伤药,风声未过,姝楠不敢立即处理伤口,直到后半夜,确定无人搜宫后,她才点了盏小油灯,退去衣裳给自己上药。 忽明忽暗的烛光下是她纤细又丰盈的身子像勾人的火狐,细嫩的肌肤宛若璞玉般透亮,腰窝深邃,一路往下。 伤在胸口位置,再深点就真的一命呜唿了。 出城时姝楠封住了血脉,没让血流出来,这会解开穴道,那血如水柱般喷出,顺着沟壑处蜿蜒流下,使得挂在盆骨上的白衫瞬间成了红袍。 房中血腥味十足,房中春光无限,那样的妖艷那样的妩媚,暗夜因她而璀璨。 青灯如豆,倩影如柳,夜风吹得生勐。 在这生勐的风里,似有若无地夹杂着某种清冽的香味,那味道从云祁离开后就有了,却又很淡,淡到姝楠以为只是云祁离开时碰到了院里正在盛开的花,所以才会散出这般香味。 第61页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一声脆响,像是树枝被折断的声音。 这下她勐然侧头,拉上衣裳冷眼往窗边靠近…… 第26章 久仰大名 久仰大名 只见月色朦胧, 树影婆娑,周遭并无踩踏过的痕迹,夜风, 还在肆无忌惮地拍打着纸窗。 姝楠心下狐疑,闭眼聆听了翻附近的风吹草动,像是被她惊着了,有夜莺扑腾而出, 逃命似的踩着枝丫, 发出噼里啪啦的脆响。 方才的声音, 只是夜莺踩断树枝?她盯着夜色, 拢了拢散在肩上的轻纱, 陷入沉思。 . 次日, 李叙白一如往常, 早朝后去摄政王府听学, 却被王府管家恭敬地告知, 王爷出城了。 之后三四天,小皇帝派人打听,得到的消息都是, 王爷出城追孤烟去了。 而那个被传已经出城三四天的人,此时正坐在自家暗室里对着一截撇断的枯树枝若有所思。 李砚尘面色如常,只不过那双眼里, 隐藏了太多太多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连站在一旁的斩风都觉得后背发凉,浑身浸满虚汗。 李砚尘将手中信件从头看到尾, 又从尾看到头,没来由地哂笑起来。像是讽刺,又像是觉得好笑。 没人知道,那夜狂风唿啸, 他跟随白影悄无声息落在上林苑,看见烛火下浑身是血又不着寸缕的女人时,心情是怎样复杂和愤恨。 那女人,从见面第一天他就觉得不简单,原因无他,是直觉,一种勐兽领地被侵入时的危险直觉。 她太聪明,把男女间色与欲那种推拉感掌握得淋漓精緻,冷漠无情外面里有一颗玲珑剔透的心,以至于敢在他眼皮子底下把他当猴耍。欲情故纵,调虎离山,声东击西,金蝉脱壳……无一被她耍得游刃有余。 李砚尘险些着道!想到这里,他又笑了声,若无其事将那封信件碾得粉碎。 上面写着:「北辰厉帝三年,贵妃林氏有孕出逃,次年诞下双胞,一女随皇后入宫,另一女随其母坠入悬崖,生死未卜。厉帝二十一年夏,有女从天而降,深夜入宫,御书房亮灯一宿,群臣惴惴不安,次日,见出来的是四公主,众臣方才作罢!」 李砚尘一度认为,孤烟与北辰四公主不太可能是同一人,原因是此女在苍雪阁的那些年里,忙于沖剑客榜,江湖中处处有迹可循。而北辰四公主久居深宫,其所有动向,秘探们也都是知道的,最重要的是,他和诸多太渊人,都曾在北辰皇宫见过这位公主。 所以即便李砚尘曾无数次怀疑过也试探过姝楠,却始终无法将姝楠就是孤烟孤烟就是姝楠,而北辰公主另有其人这条线联想在一起。 因为这十几二十年来,众人皆知,北辰有且只有一位公主,乃皇后所出! 殊不知,这简单故事背后,还埋着这么一段宫廷秘事。 若非他这几日让人深挖,又怎会知道他国皇宫埋藏多年的秘密,正如别人对太渊皇城始终都是雾里看花一样。 双生姐妹,同根不同命! 这个设想,也是烛火夜看清她胸上那把水果刀时,才大胆猜测。 毫无疑问,她就是夜闯摄政王府的人。李砚尘不止一次看过她的酮体,那一夜,他是真的想冲上去,撕烂她,占有她,控制她。 骨子里的热血在叫嚣,疯狂地指示李砚尘揭穿她。他甚至看见了她听见树枝折断而转身时,眼里的那抹噬血杀意,又狠又绝,那是属于孤烟的,属于江湖第一剑客的,那样的眼神,才是真正的姝楠。 一个冷酷无情却又卖力逢场作戏的妖艷女人。 她无疑是出色的,却唯独低估了对手的实力。 李砚尘若有心不让人发现,就是她孤烟,也不会察觉丝毫,正如他从白衣女子神不知鬼不觉掉头回皇宫时就跟上了她,她却没有发现,又如他彼时彼刻在她窗前站那么久,她仍没听出个所以然。 姝楠低估了这个男人,从此她从主动变得被动,处处受限,不过……这都是后话。 . 「还查到了什么?」 李砚尘好整以暇,换了个姿势跌跤着脚,凉漠地开口。 以前没查到,是方向不对。这次斩风根据他提供的线索,查了北辰是否有两个一模一样的公主。由于线索十分隐蔽,且时隔多年,确实不太好查,但有了陈春和牟家寨这条线,他顺藤摸瓜果然查到了些蛛丝马迹。 斩风总结道:「林氏逃离皇后,生下双胞胎,后来一个被带回宫,另一个跟林氏跳崖自尽。 万幸没死,之后很多年,林氏带着女儿东奔西走,直到十年前,被牟家寨土匪抢上山……」 结合陈春所说,李砚尘已猜到大概。他无喜无悲地听着,没搭话。 「母女二人遭遇了长达半年的虐待,孤烟的右耳,也是在那时失聪的。」 李砚尘眼睫用力一闪,面色微变。 斩风停了停,接着说:「林氏在一次逃跑中被发现,遭牟家寨土匪们戕害至死。 之后,孤烟被纵横家修然所救。 但最终,她还是离开了纵横世家。」 「于是便进了苍雪阁?」李砚尘不咸不淡插话道。 「不,苍雪阁不会收送上门的人。」斩风说,「出了纵横世家,她被卖进了斗殴场。」 李砚尘面无表情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裂痕,肉眼可见地皱着眉。 第62页 斩风接着道:「对于剑客而言,格斗是家常便饭,只有冲到最前面,才有机会走出牢笼。 她用了半年时间,在几百个同龄人中脱颖而出,最后被苍雪阁的掌门食人花相中。 听说……她被食人花买走时,人已经奄奄一息了,浑身上下没有一处皮是完整的,那血流得跟进了染缸似的,顺着夹道,淌成了河。」 李砚尘的手在颤抖,沉默不语。 他知道这一行,去年北上时还见过这种斗殴。越打得狠,卖家越是感兴趣,能冲出重围活到最后的,除了有丰厚的奖赏外,还能被识货的金主买走。 孤烟当年只有十三岁,十三岁的她,要想在上百个同龄人里脱颖而出,难以想像那是怎样的血腥和不要命。 那种环境出来的人,往往都是性格孤僻不近人情的,还真是又冷又狠。 也难怪,几个月前张彪会被她轻而易举就杀死了,在摄政王府守卫森严的情况下,她做得那样不留痕迹。 这让李砚尘不禁想起之前她说的话:「我这一生时运不好,遇见的人没几个是好的。」 她说的是真的。 他足足静默了一炷香之久,再开口时嗓子已经变得沙哑,「她因何而离开纵横世家?」 这些时日,姝楠跟他家王爷明里暗里眉来眼去的那档子事,他们不是不知道,只是装作不知道而已。 眼下斩风被问住了,他抬眸看了眼主子目光灼灼的眼,拿捏着措辞,踟蹰道:「纵横世家里有个传言,不知……不知真假。说五年前门中有个女子喜欢上比自己大十五岁的老师,被拆穿后,羞愧难当,故而离开了师门。」 他已经够委婉够隐晦了,甚至连名字都没说出来,可越是这样,越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斩风话刚说完,就感受到了李砚尘由内而外透出来的寒气。 这就是她不惜假死也要深入龙潭虎穴的原因?剑客榜上排名第一的冷酷剑客,处心积虑接近他,只为了救求而不得的情郎? 哈,李砚尘揣着一撮无名火,久久不能平息,射出的光芒比广寒宫里的月亮还要冷上几分。他依然嘴角挂笑,只是那笑早就变了味,于是他烦躁地揉着高挺的鼻樑。 斩风弱弱问了句是否要对修然严加看管。 「不,」李砚尘神色恢復如常,唇角笑意让人毛骨悚然,「本王期待她的表现。」 「陈春救活了吗?」他想起什么,又问。 斩风忙说:「救得及时,还吊着口气,大夫说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 端午这日,太皇太后寿辰。 如今常年吃斋念佛太皇太后青氏,当年却是个了不得的厉害角色,是贤内助,也是叱咤风云的女中豪杰。 现在她偏安一隅,任由李砚尘把持朝纲,甘愿被摄政王架空,甚至还被软禁了,这都是无可奈何的事。 姝楠望着堂上那位满头花白满脸褶皱的老人,并没太大的感想。只能说,在这场皇权斗争中,李砚尘虽没问鼎皇位,可谁都看得出来,她败了,文太后,也败了。 与诸多寿辰无异,宫廷宴会,无非就是满朝文武欢聚一堂,送礼的送礼,寒暄的寒暄,饮酒的饮酒。全陵江城有头有面的达官贵人都来了,唯独不见摄政王李砚尘。 这更加说明,他们之间的矛盾非一日之寒,他连敷衍都懒得敷衍。 席间,有人问起刑部侍郎郭云怎么没来。 文国公低声笑道:「他啊,只怕现在被他家里的母老虎打得门都出不了咯。」 旁人插话道:「他养在外面的女人们,被郭夫人发现了,这会儿两口子正闹着要和离呢,郭大人自身难保。」 「怎会突然被发现呢?这么多年不是保护得挺好的么?」 「害,谁知道,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姝楠慢条斯理剥着粽子,与远处的正在吭猪蹄的云祁对望了一眼。 酒过三巡,文太后让众嫔妃和权贵小姐们去换衣裳,务必要把数日来练的舞跳给太皇太后看。十来个人行过礼后,这才往偏厅走去。 青宁与姝楠同行,问了她些不着边际的话。 譬如娘娘经常去摄政王府? 娘娘觉得摄政王这人怎么样? 娘娘会骑射么? 诸如此类。 姝楠没去揣测她意欲何为,言简意赅应付着,不多时便到了换衣裳的地方。每人一间房,由太后指定的人为她们梳妆,要求不论是服饰还是妆容上都得一致。 姝楠怕被人发现自己胸前的伤,对服侍的人道让她自己沐浴更衣。宫女们也没勉强,自觉褪到了屏风外面。 她这厢刚沐浴完,衣裳都没穿好,只听房门咯吱一声响,紧接着便是接二连三膝盖跪地的声音。 姝楠微微蹙眉,不动声色拉高了衣裳。她慢慢悠悠转头,看见了关上门后倚靠在屏风边的李砚尘,以及他身后瑟瑟发抖到头也不敢抬的宫女们。 他还是那样星光闪耀,还是如此赏心悦目,别的不说,这人长得是真的好看,那种好看有点不羁,又有点轻狂,还有点风流。 他就这么动也不动地盯着她,四目相对,姝楠瞥了眼旁人,拿不准他突然出现的目的,只得面不改色地沖他行礼,恭敬地喊了声:「皇叔。」 李砚尘「嗯」了声,不容置喙地沖她招手,「过来。」 第63页 姝楠没动,用眼神告诉他,之前的约定过的,不在外人面前…… 可是男人装疯卖傻,说话也是毫无顾忌,「怎么不问问,皇叔这几日都去了哪儿?真没良心。」 「……」她稍顿,对上他的眼,「听人说,你出城追孤烟去了,追到了?」 李砚尘站直身,朝她走近,摇头道:「太狡猾了,一路追到容城,跟丢了。」 「哦。」姝楠没什么好说的,更觉得没有延伸的必要。 她话刚落,就觉下吧一疼,被姓李的身俯身掐住,力道不情不愿,是挑逗也是调情。 仿佛闻到了野兽的气息,来自李砚尘,浓烈的,炽热的,迫不及待的,遂不由地瞳孔威震。姝楠再次望向一地的侍女嬷嬷,她想后退,却被捏得更紧。 李砚尘直接忽视她脸上一闪而过的精彩纷呈,无限挨近,刚沐浴过的房中热气未散,温热的香味将暧昧的气氛烘托到极致。 「这些天,想我没?」 男人口无遮拦,众目睽睽下,在她右耳边呢喃。 姝楠又听见了。 她握着的拳头紧了又紧,不敢再看他眼,不想再听见他的声。 时至今日,她右耳听见的内容,都是他的淫诗浪词。 见她不答,他深邃的眼波激盪着蛮不正经的□□,俯身轻轻咬着她的耳朵,「回答我,想我没?」 今日最是关键,朝中重臣都在宫里,刑部侍郎因为家事被困在宅中,昨夜她还用自己的方法让王石配好了钥匙,并灌了他几谭酒,没个三五天醒不来。另外文国公也动用关系打点了监狱里的狱卒。 万事俱备,只要郭云不在,让来接应的师兄弟们拿着钥匙去监狱,不出意外的话,成功救出修然不成问题。 姝楠连救出人后的路线都为他们规划好了,只要出了太渊,李砚尘鞭长莫及。 事已至此,她已无路可退,她已退无可退。 姝楠望着满目深邃的李砚尘,垂眸说:「想。」 李砚尘捏他下巴的手稍微用了点力,也不知在想什么,就这么定定地望着她。那两团熊熊烈火,似能烧掉她的每一寸肌肤,似要蒸干她身上的每一滴水分。 他还是没说话,只是埋头用力含住她的唇,与其说吻,不如说咬。 比他们第一次接吻时还要兇狠,还要不顾一切! 「砰」一声响,姝楠被推到了浴桶边缘,后背火辣辣地疼,桶里的水花登时喷溅起来,復又狠狠砸下去。 李砚尘一手卡住她的细腰,像要捏碎,一手捧着她脸颊,使劲儿往自己那边压。 唇瓣通红,一丝缝隙都不留,喘气成了奢侈。 「有……有人。」姝楠勉强挤出两个字,对方不理,勐烈到接近丧心病狂。 姝楠半边身子弯曲成了个半圆,长发掉进水中,一边要防着胸口的衣裳被扯开,一边还要分心听听隔壁几间房有无动静。 她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愤怒占据了大脑,连被他牙齿颳得生疼都顾不上责怪,此时此刻,此情此景,所有挣扎和谩骂,都会是欲拒还迎。 索性放弃抵抗,由着他亲,由着他掠夺般地占据。 李砚尘不是皇帝,但却把昏君会做的事一样不落地全做了个彻底。 目无章法,毫无顾忌,霸道蛮横…… 她才换好的衣裙下摆被揉成一团,每一寸晶莹剔透的肌肤被那人揉了个遍,像雨像风,疯狂地缠绵。 前几次接吻,他还算中规中矩,出于情,止于礼。而这次,他把君子那套做法抛去了九霄云外,那阵势,仿佛不做点什么都对不起那样的来势汹汹。 姝楠全身酸软无力,那一刻她感到耻辱,她恨死了霸道偏执的李砚尘。 可她更恨自己,在这蛮横的对决里,她境觉得愉悦,甚至是刺激。 真是鬼迷了心窍! 即便隔着屏风,场面仍然惊心动魄。 外间的侍女们纷纷把头磕去了地上,无人敢喘大气,更无人敢张扬。 终于,李砚尘像是迷途知返,在最后关头停了下来。他红着眼打量着满屋浪迹,又打量着怀中不成模样的女人,在她唇上轻轻啄着,做了个口型:「你是我的!」 你是我的! 不,我不是谁的。 姝楠死死盯着他,暗暗回答。 被他触碰过的每一寸肌肤,宛若岩浆浇过,正在脱落,正在溃烂。 他们是天堑两端的人,永远永远,只能相望。任何时候,她都分得清。 李砚尘恨透了她这种空无一物的眼神,流露出来的,是满满的无所谓。 从一开始,他就不喜欢她这样的眼神。他想知道她在想什么,太想知道了。 像她这样的人,又怎会为了一个他而偏安一隅。 以前他没这种感觉,这一刻,李砚尘深刻认识到,她是鸿雁是候鸟。生下来,就註定要周而復始地迁徙。 江山权利留不住她,腰缠万贯留不住她。 因为她无欲无求,无情无爱。 在那电闪火光间,李砚尘心里山唿海啸。只不过,这种感觉很快就被他压下去了。 「晚上来我府上。」他认真说。 听她毫无波澜「嗯」了一声,李砚尘还要吻她,便闻外头有人喊:「姝娘娘,太后那边催了,大伙儿都在等你,你好没?」 第64页 「可以放开了吧?」姝楠询问。 李砚尘似笑非笑,指了指自己唇角,「看你表现。」 「……」 她拿他没办法,垫脚主动碰了碰男人的唇,却被对方按着又亲了良久才依依不捨地放开。 姝楠再出门是一炷香后,侍奉她梳妆的侍女丫鬟全程没说一个字,没传送过一个眼神,显然都是李砚尘的人。 倒是青宁,看见她即便涂再多胭脂也遮不掉那张「肿唇」时,失魂落魄地回看了眼身后大门紧闭的房…… 直到寿宴结束,才听说纵横家修然越狱逃跑的消息,李砚尘自然是安排全城戒备,大力搜索,可都没找到人。 事情进行得远比想像的顺利,姝楠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按约定,修然在出城前要见她一面。她原本是不想见的,然毕竟师徒一场,于是便决定前往赴约。 修然住在一家不起眼的民宿里,姝楠去到时夜色已深。知她要去,且不想与旁人有过多交集,修然提前遣散了一众徒弟,房中只有师徒二人。 她向他行了礼,并没喊他。 他定定望着眼前人,良久说不出话。一晃十年,曾经的小女孩长成了楚楚动人的大姑娘。 「这次谢谢你,」修然先开口,「今后有什么打算?」 姝楠直言不讳:「拿到龙腾秘卷,远走高飞。」 「有线索了吗?」那厢随口一问。 她抬眸看他,摇头道:「暂无。」 「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尽管告诉老……告诉我。」修然给她倒了杯茶,始终没把「老师」二字说出口。 姝楠接过,狐疑道:「你不走?」 「你尚在危险中,我如何走?」修然凝眸,「我在这里还有些人脉,兴许能帮得到你。」 姝楠久久不语,起身往门外走去,「不用了,我习惯独来独往。你把云祁带走便是,他多留一日,就多一分危险。」 说罢,她掀帘要走,又被叫住,「小孤,你还怨我是不是?」 她没回头,只说:「我从来没有怪过你。」 修然曾在姝楠走投无路时救了她,给了她活下去的理由和勇气,更是她认识这个世道的启蒙老师。 只是在纵横世家那五年她无心学文,一心想靠学武出人头地,因此她与那里格格不入,同门师兄弟们也都嫌她是个女儿身,不太待见她,只有修然从不嫌弃,教她诗词歌赋、为人处世。 只可惜她没那个天分,学不了那些文绉绉的东西。 姝楠是怎么离开师门的?归根结底都是她自己的选择,与旁人无关。她命运多舛,是她自己运气不好,与谁都无关。 她一直告诫自己。救他,是往昔情分;不与他一道,是维持自己的原则。 她早就孤独成自然,没想过要寄希望于谁,即便很久以前有过,后来……也都被埋葬了。 修然追着她出门,伸手轻轻摸了下她的头,勉强笑道:「你是我带大的,心里想什么我都知道,你若回来,我欢迎,你要闯荡江湖,我支持。」 她没去看他眼里的温柔,不动声色把脑袋从他掌中移开,转身往深巷走去。 迟了,姝楠听见自己在心里这样道,这些话,现在才说,真的太迟了。 她刚回到正道上,便与负手立在长街头的李砚尘撞了个正着。 好在,这条路是去摄政王府的必经之路。若非遇见,她绝不会赴约。 灯火阑珊,李砚尘静静望着她,眼神晦暗不明,笑说:「修然跑了。」 姝楠轻挑眉,「那真遗憾,孤烟救的?」 「嗯,」李砚尘拉起她的手往王府方向走,「你怎么出的宫?」 「熘出来的。」她对答如流。 暮色遮住了男人脸上的阴鸷,只听他说:「你好像很喜欢翻墙,那年遇见你,也是在房顶上,还挺野。」 姝楠想起那天的场景,没答话,李砚尘忽地挨近,话语轻佻,「跟叔偷情,是不是比正儿八经要刺激?」 听他把话说得这么不堪,姝楠侧目望去,李砚尘并不等她答话,把人直接拽进了王府。 夜已深,只有几个家丁守门,李砚尘吩咐了几句,便将姝楠带到了个她以往从没去过,也不知道的地方。 那是个暗室,随着石门轰隆一声重重落下,姝楠眼皮跟着陡然一跳。 里面烛火通明,十分宽敞,有书房,有寝室,还有兵器,简直就是别有洞天。 然而,此时此刻,这封闭地方只有他们两个人! 李砚尘没说话,直勾勾望着她。 姝楠不傻,能看见他脸上毫不掩饰地赤果果地写着两个字:「想要」。 他牵着她,大拇指揉捏着她的虎口,有些得意地说,「叔带你玩点刺激的。」 太安静了,直觉告诉姝楠,她该保持警惕,所以快速用扫了遍周围。 寝室灯光稍暗,正前方的整面墙都被布罩着,不禁让人心生好奇。 正凝神,姝楠脚下骤然腾空,是李砚尘忽然将她打横抱起,也不管她吃惊与否,他轻声细语问:「用过饭没?」 她紧拽着群摆,迟缓道:「用过了。」 被直接放在软床上时,姝楠觉得头皮发紧,一成不变的表面是她洪波翻滚的内心,双手也不自觉拽住了被褥。 李砚尘余光瞥见她这举动,似是记起了什么,嘴角闪过稍纵即逝的笑。他跟着躺上去,不知何时嘴里叼得颗葡萄,翻身勐地覆在姝楠唇上。 第65页 「……」 冰凉的果肉强行被挤进口中,连带着意乱情迷,震得姝楠浑身僵硬,被褥被她扯得皱巴巴,无奈只得受下他所做的一切。有理的无理的,放浪的,挑逗的。 一颗葡萄分着吃罢,两人都有些气喘,李砚尘捧着姝楠的脸,吻了片刻,冷不伶仃言道:「你还不知我身世吧?」 姝楠皱眉,搞不懂他唱的是哪一出,摇头。 李砚尘开始扒她衣裳,「我母亲是当年青皇后的宫女,怀了皇嗣,直到快临盆才被皇后发现。 当时正赶上我皇爷爷去世,青皇后,也就是现在的太皇太后,让本不该陪葬的我的母亲去陪葬。」 姝楠身上遮羞布所剩无几,绕是再坚强的定力,这下也被他吻得找不着北。一时间,她四肢如雷电窜过,酸软无力。 李砚尘有这个魔力,叫她别说张口说话,就是认认真真好好看他一眼,都是不能的。 尽管她曾见在苍雪阁内见过形形色色的调情,此时此刻,依然受不住他这样的撩拨。 男人将她所有「无能为力」尽收眼底,嘴的话云淡风轻,「我父皇是个无能又惧内的废物!他知道我母亲怀有身孕,可他就是不敢吭声。 于是,那个无依无靠的宫女,就那般被埋进了皇陵。」 难怪,难怪有传闻说李砚尘是死人墓里抱出来的半人半鬼。 「活埋当夜,我在地宫降世。母亲拼进最后的命生下我后,便死了。」他剥了她,自己却完好无损,出门时,姝楠就想到了可能会发生的事,便问云祁要来易容皮,那伤口本已结巴,此番她再用易容皮补上,若不刻意端详,一般看不出端倪。 李砚尘大手一路划过,并没在伤的位置停留,他接着说:「当夜,封土的工匠们听见孩童哭声,冒死打开地宫,把我抱了出来。」 姝楠浑身烫如油泼,她不明白为什么这个男人要在这种情况下说这些,但成功掀起了她的好奇心。 「后来呢?」她在他的热吻下,无比艰难地问。 「后来?」 李砚尘停了动作,将人搂进怀中与自己面对面,「后来青太后知道了,见是个皇子,便收了,顺带杀了救我的工人们。 十三岁前,我都以为自己跟她是血肉相连的母子,与李玉是一母同胞的兄弟。」 「那你后来怎么知道真相的?」 他笑:「姝楠,这世上没有什么秘密是永远不暴露的,只要做过,就有迹可循。」 姝楠内心足够强大,眼不见眨地与他相望,真心觉得,自己遇上了只狡猾又善变的狐狸。 男人看上去没多少情绪,一遍一遍擦拭着她泛红的泪痣,平静得不像话,「那时李玉对我很好,至少在青太后想把我弄死前,他都是个合格的兄长。 我一直明白,在这深宫里,有太子一个人锋芒毕露就可以了,其余的,太急于表现自己的人,往往活不长。」 所以你隐藏了自己的锋芒,甘愿做一个沉默寡言受人排挤的落魄皇子。姝楠这样想的时候,被李砚尘翻过身从背后抱住。 他拥她入怀,下巴抵在她肩上,唿着热气,「可即使我不争不抢,青太后依旧容我不得。 她知道她儿子身体孱弱,活不久,她怕李玉死后皇位会落在我手里。所以,决定将我赶尽杀绝。」 他的鼻息在她脖颈上唿出一圈圈的热气,唿红了姝楠的耳根,导致她说话断断续续,「你……你怎么知道的?」 「李玉告诉我的,」他亲吻着她的耳垂,「李玉护着我,他什么都跟我说,还说让我别害怕,会保护我。 我本一心做贤王,那年太渊边境被犯,李玉御驾亲征,把我也带去了。期间他落入敌军手里,我带着十几个亲兵深入敌军内部去救他……」 说到这里,他没再继续,像是把所有的怨气和不甘都发泄在了姝楠身上,吻得她全身都是触目惊心的红痕。 燥热久久不退,姝楠抬手挡住他的唇,接近无声,「后……后来呢?」 他一口含住她手指,眼里爬满血丝,「我去了才发现,皇上根本没在敌军营地,也就是说,他根本没有被俘! 骗我孤军深入敌军,只为借刀杀人。 我被上千人围困,在厮杀中,十来个亲兵为保护我而一个个倒在我脚下,血溅湿了冰冷的盔甲,染红了我的衣我的发,然而我却留不住他们忠肝义胆的生命。」 「他们都是比我年龄大的将士,有的妻子身怀六甲,有的孩子嗷嗷待哺……那天,全死了。」 他说到这里,狠狠揉,狠狠捏,她几乎喘不上气,连眼睛都无法看清东西。 李砚尘捏着舒楠的下颚,逼她望着自己,「我被我最信任最崇敬的大哥设计,落入敌军手里做了三年俘虏,三年……多么短暂,多么漫长。」 从他愤恨的目光中,姝楠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不好的东西,可是她没有机会多想,在他的撩拨下,变得神志不清。 从十三岁到十六岁,李砚尘是俘虏,在敌国最底层,卑微得苟延残喘。 人人都知道后来的竞陵王带领万千俘虏杀出重围,杀出了条血路,杀出康庄大道回到了太渊,从此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但没人知道在那无数个暗无天日的黑暗里,他是如何窥见天光的, 回朝那日,他摔十万大兵兵临城下,那时的李玉已病入膏肓,他没被吓倒,反而大开城门迎接弟弟。 第66页 两人再见面,谁都没说话。有的事,你知我知大家知,以前种种都是过往,今后如何,他李砚尘说了算。 李玉驾崩前,说要把皇位传给李砚尘,只求他善待太子李叙白。 李砚尘站在他床前,看着瘦成骷髅的李玉,无悲无喜,淡漠到像看陌生人,一声回应都没有。 李玉死不瞑目。 李砚尘翻身,眼里散发出灼灼幽光,「我从来没想过要抢他什么,从来没有。」 伴随着他忍无可忍的动作,姝楠勐地往床头撞去,李砚尘眼尖手快,伸手隔在了中间,避免她的头被撞到。 一年前她不情不愿,两人没有多余的交谈,除了痛还是痛,这次,她魂都掉了一半,有种处在云层深处迟迟下不来的错觉,迷茫又无措。 李砚尘掰过她的脸,埋头与之深吻,在她意识最薄弱时,望着她的眼,目色和力道一样沉重: 「我最亲的人伤我最深,利用我对他的敬佩和信任,背叛我,算计我,杀害我。 就连我在意的人,也一二再再二三挑战我的底线。」 「你说这世间,我还能信谁?」他狠狠用力,直视她紊乱的眼底,「孤烟,久、仰、大、名!」 第27章 插翅难飞 太疯了 姝楠设想过无数种揭开面纱的场景, 从不曾想会是在这样种情况下。 那一瞬间,她骤然睁开眼,清醒过也愤怒过, 然而转瞬即逝,在李砚尘的蛮横下,她所有的理智和凌厉,都化作温软无力的水, 聚不起半分力气, 打出去的拳头都成了棉花。 「你……」她才说出一个字, 头便又不自觉勐然往上耸, 很久才接着咬着牙把话说完, 「好、手、段!」 李砚尘撬开她的齿吻她, 再不用掩饰内心的愤恨和矛盾, 攥紧她的手, 躬着身看她唿吸, 看她皱眉,看她迷离。 她在荒原上见过雄狮,它们眼神阴鸷, 攻击力极强,发起攻势时,能一巴掌拍断雌师的嵴梁骨, 追击猎物时如射出去的飞箭,快如魅影。这会儿在她眼前的, 是太渊的雄师,他脸上没有怒气,甚至挂着不知足的笑,一边「惩罚」她, 一边饶有兴趣地端详她。 姝楠没见过这般心机叵测的人,那一刻她才明白,即便是自己这样的,与李砚尘比起来也根本不算什么。 李砚尘是什么时候知道她身份的?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知道后仍表现得若无其事,尽情地欣赏她在他眼皮下蹦跶。 直到喊出「孤烟」两个字之前,他都在陪她演戏。 觉得尴尬吗?羞辱吗?当然。 不知不觉,姝楠的指甲刺进了李砚尘的掌心,承受重力的同时,也毫不留情划伤了他。 手掌很快就见了血,李砚尘不怒反笑,抓住她的手按在自己胸口,「心肝,来,往这里捅,别怕,来!」 他的语气充满了挑衅和不羁,看似在哄人,却是血腥无比。 这时姝楠才发现,他连衣裳都没脱,只是撩了下摆。 奸臣! 姝楠头被顶到墙上,怒骂:「李砚尘,你,混,蛋!」 「我混蛋?」,李砚尘双目血红,「你千方百计接近我那天起,就该想到有这日。你说我哪里对不起你?对你不好吗? 你来闯这龙潭虎穴,又是为了谁?」 「白日里还说想我,晚上就去私会别人!」李砚尘彻底失控,姝楠险些晕厥。 原来街上偶遇不是巧合,他跟踪她! 姝楠想说她没有,她没有私会别人,简直含血喷人。可又觉得没必要,为什么要解释?凭什么解释? 「假死,替嫁,欲情故纵,杀人,背叛,你为他做到这个份上,」他轻声唤着,「姝楠,你这是把叔当猴耍啊!」 原来他跟她讲自己那些不堪的过去,只是为了铺垫,铺垫背叛他的下场! 太皇太后背叛他,李玉背叛他,没有一个人的结局是好的,他们视若珍宝的江山王位,被他玩弄于鼓掌。 李砚尘疾恶如仇,李砚尘睚眦必报! 姝楠忽然明白为什么他宁愿摄政也不做皇帝,他不甘心啊。他九死一生杀回太渊,大仇还没报,坏事做尽的人却轻而易举撒手人寰了,叫他如何泄愤? 这么说来,他在知道她身份后没把她大卸八块,反而好整以暇看她表演,算是轻的了。 撕破就撕破,她有什么错?她什么错都没有。 是他先抓的人,那么她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救人,她何错之有?弱者就该被霸凌吗?没有这样的道理。 如此想来,姝楠笑,在他身下笑了起来。 李砚尘顿住,那满是轻蔑的笑,让他心里发毛,烦躁不堪,「你笑什么?」 她不说话,勐然翻身骑在他身上,将自己彻底毫无余地暴露在他眼底。 已经够烂了,不在乎更烂。 李砚尘被突然的反转弄得急急皱眉,喉结滑了几下,听见她说:「我笑你可悲!李砚尘,你恨李玉背叛,你恨太皇太后杀你母亲,然而你真的恨彻底了吗? 你若够彻底,太皇太后已经没了权利,你做何不杀她替生母报仇? 你若够彻底,李玉死后,你为何还要对李叙白这么好?别人都说你的目的是把他养废,你扪心自问,你是吗?」 第一次与孤烟正面交锋,一个没有伪装,不会虚与委蛇的真正的姝楠,她比想像中的大胆,也比想像中的锋锐。 第67页 李砚尘从上往下将她看了个透彻,没放过任何地方,也没有回答她所说的「扪心自问。」,力道如激流过滩,冲击力不小。 姝楠暗骂,要起身,下一刻便被翻了过去,李砚尘重新掌握主动权。 他好似嘆了口气,说道:「过去种种,我皆不与你计较,今后你好好跟着我,可好?」 床单被褥被在两人明里暗里的搏击和较量中,全数掉到了地上。姝楠没有什么做遮挡,再强大的内心,这下也红了脸,她要去拿衣裳,他不准,于是两人又打了起来。 「你休想!」姝楠说,「只要我想走,你困不住我,太渊困不住我,天下困不住我!」 「我信。」李砚尘一把捏住她踹来的脚踝,不捨得在某处与她分离,「但你既然来了,就别想再走,叔有很多办法让你心甘情愿留下来。」 他该千刀万剐,姝楠仿佛被浪潮击中,整个人都在颤抖,她喉咙像被堵住了般,说不出话。 直到那厢彻底结束,她才从颤慄中抽回神智,目光又狠又辣,似乎从没跟他翻云覆雨过,语气陌生,「你什么意思?」 李砚尘被她这种随时可抽身离开的眼神看得心烦意乱,真想折磨死她,可又心生不忍。 「你为了引出我,擅自剥夺他的自由,用手腕粗的手鍊把人困在阴暗的牢房里,你多损啊,难道我不该救吗?你可以对别人为所欲为,就不准别人反击?」 「你若执意如此,」姝楠顺势拽起衣裳,潇洒披上,挑眉时,冷酷也无情,「我会杀了你!」 李砚尘一直心情不错的脸上终于有了裂痕,万里晴空霎时阴云密布,矜贵的容颜变起脸来,如地狱厉鬼。 房中旖旎气息尚未散去,凌乱不堪的床具是一起缠绵过的铁证,虽然是他主动,但她并没有明显的反抗。也就是说,这场欢愉,她是认可的。 然而她还是分得这么清楚。 「就为他?姝楠,你可以认为我不是好人,但那个修然,也不是省油的灯。」李砚尘怒极反笑,「你还要杀我?对我当真没有半分情意?嗯?」 姝楠略顿,没有闪躲,望着他言辞清晰,「像我这样的人,对谁都不会有情,王爷还是乘早及时勒马。」 「及时勒马?」李砚尘像是听见什么笑话,只见他大手一挥,遮挡在墙上那块布赫然掉落,落入眼帘的,竟是一块有墙壁长宽的琉璃镜! 往外看去,居然能看见监狱?!正对着的那间牢房,此时已关满了人,有云祁,有文国公,还有……修然,以及几个纵横世家的门徒。 此时此刻,除了打上一场,再没什么能疏解那股烦闷的心情。姝楠顺手抽出了李砚尘床头的兵刃,那是把比七星龙渊名气还大的帝王剑——赤霄。 李砚尘站着没动,眼睁睁看着她拔出剑,又眼睁睁看着她无力地锤下手,有气无力问道:「你,你下药,卑鄙无耻。」 李砚尘并没她说的那么卑鄙,他没下药,而是常年要面对形形色色杀他的人,那把剑是个诱饵,平时他从来不拔,如果有人拔了,便会被里面散发的毒气迷晕。 不是什么剧毒,却能让人两个时辰内都没有力气。 他接住即将倒地的女人,他是野心勃勃的勐兽,此番再对着那面镜子,他很难不想继续再做点什么。 「及时勒马?」李砚尘再次重复,轻声对着她右耳说,「叔更喜欢信马由缰!」 及时勒马,不如信马由缰! 「王八蛋。」姝楠连声音都提不起来,「我不会放过你。。」 「我信!」他吻她,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 「因为你是孤烟,不会放过任何对你有威胁的人,」李砚尘快把她揉化了,才又说,「可是姝楠,你当真对我没有情吗?我不信,你的唿吸,你迷离时的眼神,骗不了人的。」 「想屁吃。」她就会这么一句骂人的糙话。 男人恍若未闻,似是来了兴致:「你该喊我什么?」 从来没有这么窘迫过,这一夜,她认栽。她输得彻彻底底,李砚尘的混蛋和不要脸,她领教! 他的手段远超她的想像,因为,那跟本不是什么迷魂烟,是……催/情药。 姝楠热得全身冒汗,奸臣!她无声地骂。可是剑是她自己拔的,现在该怪谁? 「我要杀了你,李砚尘,我要杀了你!」 李砚尘皱眉,难道斩风放错药了?再三确认过她的表情,还真是放错药了。他觉得很冤枉,但并不愧疚,反而有些期待。 望着那张已经情难自以的脸,李砚尘语气柔和,「我等着,我不走,去年被你砍伤的疤还在,不在乎再来几刀,等你清醒,叔让你砍。 现在……你确定要砍我?」 体内如被万千蝼蚁爬过,酥酥麻麻,钻心蚀骨,姝楠难受得想撞墙。 他吻她时,那丝冰凉让人心驰神往,她意识变得模煳起来,想追逐,可又觉得太丢脸。 外面那么多人,尽管她知道他们看不见,可依然觉得无地自容到了顶点。 「喊我什么?」李砚尘断断续续吻她,每次都只是点到极致,让人抓心捞肺。 姝楠不敢想像自己现在的样子有多盪,她是苍雪阁出来的人,曾见过用药过后的女子,生怕勾不到男人,一个比一个谄媚。 她素来只用刀杀,即便最艰难时都没出卖过自己,这下真的载在了奸臣手里。 第68页 「要做快点。」她僵硬地说。 李砚尘笑了,「你喊我什么?」 她不语,听他说:「你还不知道吧,曹郡主有身孕了。」 姝楠:「…………」 云祁这个小王八蛋! 提醒过他一百次,却还是没把持住。 也就是说,他现在还真不能待在牢里。 她没什么可顾,一口咬住李砚尘,发了狠,恨不得把肉都撕下来,「不就是想让我死心塌地留下来吗皇叔,放了他们,我答应你。」 「好说,」李砚尘吃痛也不管,疯狂回应,答应得非常爽快,「只要你听话,我就放他们。」 说完他讽刺一笑,什么时候,他李砚尘也需要靠这种方式留女人了。 姝楠懂进退,知道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没用,不如顺着他。 「你肯定在想,先稳住我,以后再找机会远走高飞是不是。」他先发制人,咬她的力度加重了几分,「你不会有机会的姝楠,别想逃。」 谁知道呢?她不语。 他做什么她都受着,没再跟他做口舌之争。因为药效已经扩散进四肢百骸,所有的礼义廉耻此时此刻都被抛之脑后。 只记得他一直问「喊我什么?」 她像是喊了声「叔」,「别光脱我,你倒是也脱啊,见不得人?」 再然后就是挥汗如雨,在那面琉璃镜前。 太疯、太烂了。 第28章 [最新] 长路漫漫 悲与欢 摄政王有五更必起的习惯, 然而今日却迟迟没有动静。 王府上下都知道昨晚他带了谁回府,大家以为王爷正逢壮年,平日又不让别的女子近身, 这好不容易开次荤,没个三天三夜只怕完不了事,侍女们谁也不敢去打扰。 直到斩风火急火燎冲进王府,才打破了这种看起安逸的宁静。他慌慌张张跪在暗室外, 重重敲了几下墙壁, 急声道:「王爷, 大事不好。」 里面没反应。 他又「咚咚咚」勐敲了几下, 「王爷, 出事了!」 李砚尘被这阵忽然闯进耳里的嘈杂声弄得频频皱眉。 他太久没睡过这么好睡的觉了, 昨夜挥汗如雨, 昨夜疯狂至极。 不论是他, 还是她, 到后来都将骨子里那股兽性挥洒得淋漓尽致。 琉璃镜上密密麻麻的五指掌印,是他「征战」的痕迹;方桌上一扫而空的茶盏酒盅,是他们转换「阵营」的证明;床榻上皱得不成样子的被褥, 见证了他无数次熄灭又燃起的烈火。 他尝到了快乐,那是占有的喜悦。 看着她「奄奄一息」的模样……实在太磨人了。 李砚尘什么妩媚的女人都见过,却从未有谁像姝楠那样, 冰冷又热情。 她像烈酒,饮下时是辛辣, 回味起来是甘甜。 「王爷,出事了!」 李砚尘听见,下意识伸手一捞,身旁是空的! 她一下躺平, 双手成大字张开,除了关键部位盖了块皱巴巴的毯子,其余不着一丝。 房中尚有烛火亮着,他古铜色的肤色在烛影下散着光,肌肤上暗青色图案从腹部一直到胸口,延伸至后背……那一副不是谁都懂的刺青图腾! 形状是一匹栩栩如生的狼,狼头在他健硕的胸口位置,狼身在腹部,狼尾则延伸到了腰后。它狼头高昂,像荒漠里正在召唤同伴的头狼,在残风中嚎叫,在月色下示威。 而组成这匹野狼的元素,正是一个个错综复杂的阵法!打过仗的人都懂,那是一套完整、系统的行军布阵图! 世人都说龙腾密卷是李砚尘所创,就是从没见过。殊不知,竟被他刻在了身上! 那是他九死一生流过无数鲜血才领悟出来的战果,是他的命。 所以他从不在别人面前袒胸露背。 与她第一次,在黑灯瞎火进行,他没脱。昨晚开头那回,她被扒得精光,他也只是掀了下摆。 后来……女人说:「叔,别光脱我,你也脱啊,见不得人?」 于是她开始拉他衣裳,明知解开会是什么后果,但李砚尘还是没阻止,反而饶有兴趣地看她自以为很懂其实很笨拙地解他的腰带。 两人坦诚相见的瞬间,他扑倒了她,欣赏着她看见自己满身刺青时的愕然。 「想看清这上面是什么吗?」他搓着的她泪痣,「叫叔,我可以考虑配合你。」 话是这么说,他是不可能慢下来的。 李砚尘把人抱到琉璃镜前,墙外是正襟危坐的修然。 他问:「你当真喜欢他?」 一想到晚间那人摸过姝楠的头,他就恨得牙痒。李砚尘目光像蛇,他抑制不住内心的烦躁和嫉妒,失了分寸,琉璃镜发出闷声响。 姝楠颤慄,「李砚尘,你有病!」 她几时说过自己喜欢修然?无稽之谈。 想必又是什么人故意混淆视听了。 . 「王爷,您在里面吗?属下进来了?」斩风还没走。 李砚尘看了眼空空的身侧,冷笑,孤烟跑了! 他闭眼再睁眼时,瞳孔好似进了霜花,周遭霎时被寒气冻住,即便是墙壁外的斩风也没忍住打个哆嗦。 果然,江山权利留不住她,金银财富留不住她,现在,连肌肤之亲也留不住她了。 「谎话连篇诡计多端的女人!」 李砚尘龇牙坐起身,头有些晕,知道这是被她下了迷药的后果。 第69页 他扭头瞥了眼琉璃镜上密密麻麻的掌信……勐然顿住,自己额上歪歪扭扭写着三个大黑字——王八蛋! 「……」 好歹睡过,总这么骂他,合适吗?李砚尘啧啧。 . 又过了半柱香斩风才看见王爷出来。见他额头红了大片,觉得很是奇怪,不像是撞的,倒像是被刻意搓红的。 皮都快掉了,上面有什么,至于搓成这样? 进去的时候是两个人,出来时只有他一个,斩风猜想他要汇报的事王爷应该已经知道了。 他与孤烟曾多次交手,不论是计谋还是武功,此女都是实打实的高手。此番能在王爷眼皮子底下熘走,可见手段越发了得。 他若再提,就是等于戳王爷的伤口,打王爷的脸,所以一句话也没敢多说。 李砚尘头天晚上让斩风今早去刑部把修然等人放出来,然后监视修然行踪,不让他有机会出陵江。 斩风天一亮就去刑部提人,怎奈却扑了个空! 当时他吓得脸都绿了,问狱卒,狱卒道,一个时辰前有人拿着摄政王的腰牌,说王爷有令,要将犯人转移出去软禁起来。 那人浑身杀气,言语冷淡,又拿的是王爷随身携带的腰牌,要知道摄政王的腰牌分量堪比圣旨,狱卒们怎敢怠慢,便把人放了! 「王爷,」斩风缓缓说道,「陈春死了,他杀。」 李砚尘并不觉得意外,那天没让他直接死去,是想多问点什么。 孤烟要报仇,自然不会让他久活,死便死了,此人本就该千刀万剐。 「孤烟手里有王爷的腰牌,只怕现在已经出城了,属下这便去追!」斩风单膝跪地掷地有声道。 李砚尘没接话,想起什么转身重新进了暗室,再出来时,手里握了把赤霄剑。 「本王亲自追,」他目光灼灼盯着远胸有成竹道,「她跑不远。」 话虽说得云淡风轻,斩风却跪出了一地的冷汗! 要知道,王爷已经很多久没用过赤霄剑了,上一回拔这剑,还是在战场。 赤霄不轻易出,出剑必见血! 看来王爷这次是真的动怒了。 顾行之跪在院子里,见李砚尘出门看都没看他一眼,忙跪上去拉住他衣袍,「哥,我错了,我不知道那日饭馆遇上的女子是皇上的嫔妃,更不知道这个嫔妃就是孤烟,所以,所以今早她拿着你的腰牌让我开城门时,我还以为她是你新招的暗卫,便……便给放行了。」 李砚尘看着他,没说话。 顾氏出生寒门,所以当年他母亲也只是个宫女,后来他得势,顾氏一族也因他一跃成为了京中新贵。 顾行之是出了名的浪荡公子,在禁军营当差,经常三天晒网两天打鱼,如果昨日太皇太后寿辰他去了,就不会不认识姝楠,偏生他那时在花楼喝酒所以没去。 今天刚好他当值,遇见了赶马出城的女子,见人拿的又是他表哥的腰牌,便想也没想给放行了。 谁曾想她竟是他们苦苦找寻的孤烟,且现在跟自家表哥有着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 「禁足一年,想断腿,就尽管出门。」 李砚尘翻身上马,看也不看他,带人沖向了大街。 「……」 是不是罚重了点? 想起那晚误打误撞甩了把水果刀在孤烟身上,顾行之就忍不住唏嘘起来。 心说,表哥就是公报私仇。 他忽然灵机一动,嘿嘿笑了起来。 或许……表哥这一年明里暗里寻孤烟,其目的根本不是要报去年她冒充花魁杀他的仇,而是,睡过一次后,觉得不错,所以还想睡!啧啧。 . 「姝娘娘一夜未归。」 「姝娘娘与摄政王共度春宵。」 「姝娘娘救走了纵横家修然。」 「姝娘娘其实是孤烟,替嫁只为救人,北辰四公主另有其人!」 「曹郡主跟人跑了!」 各种杂七杂八的消息风一样灌进了文太后耳朵里。 此女来是和风平浪静,走时竟掀起了一阵狂风巨浪。 太后险些被气晕,她还曾指望姝楠刺杀李砚尘,没成想那两人早就搞到了一起。 更气的是,皇上才十岁,就被扣了这么顶天大的绿帽子,其中一人还是天子的皇叔! 真是奇耻大辱,天理不容。 一夜之间,那位年轻的皇后仿佛老了十岁,望着自己年幼多病的皇儿,偌大的皇宫,举目四望皆是他李砚尘的人,那一刻,她忽然觉得好累。 李玉和李叙白父子都是真龙天子,奈何,有天子的命,却没命做天子。 他们早就败得一塌涂地了,在那个十六岁的少年率十万大兵兵临城下时,他们就已经败了。 . 曹郡主已有身孕两月有余,孕吐十分严重,所以不敢让马车跑太快。 车里坐着四个人,修然,姝楠,云祁和曹衿群主。 郡主捨弃荣华富贵愿意死心塌地跟云祁走,他感激涕零,一路上小心翼翼照顾着,见她呕吐不止,他便心痛不已,真恨不得替她受了这罪。 姝楠全程抱着剑闭目养神,出了陵江,她又做回了那个冷血无情的剑客。 一袭白衣,一个半新不旧的斗笠,一把陪伴多年的宝剑。她往那里一坐,仿佛周遭一切都不存在,都与她无关。 第70页 她其实没睡,而且想了很多事情。 情什么?曹衿当日被李砚尘一脚踢进了云祁怀里,从此便坠入了爱河。两人在宫里暗度陈仓,很快便有身孕。 云祁走时,只跟她说:「我是漂泊天涯的浪子,你若愿跟我走,这一生一世,我都拼捨命护你。」 曹衿明知此一去会朝不保夕甚至连命都可能会丢,她仍不顾一切跟他私奔了。 只因那日惊鸿一瞥,双双都动了情,从此眼里心里都是对方,从此天远地阔,夫唱妇随。 情啊,真是个迷,姝楠觉得匪夷所思。 期间有好几次,修然问她,昨夜见面时明明精神不错,怎么只是一夜,便颓然至此? 她接不上话。 她这哪里是颓然,而是……被那狗男人「欺负」很了,大腿根上的牙印直到现在还隐隐作痛。 出来她就后悔了,为什么破晓那会儿下药不直接把李砚尘毒死!一想到他那张桀骜又欠杀的脸,以及那张什么话都说得出口的嘴,她就烦躁。 平时那样文武双全的一个人,怎么私底下能腐朽败类成那副模样?不是东西。 久久没听见她答话,修然这才抬眸看过去,车轱辘在此时颠了一下,车内一顿勐摇,他从颠簸里,看见了她领口处若隐若现的红痕。 那样的唇印,不可能是她自己弄上去的,修然闭眼扭头,胸口闷痛,紧紧握住了拳头。 考虑到李砚尘会沿路封城,他们没走官道,顺着小路走赶一天的路,最后找了个小镇落脚。 小镇地处偏僻,车辆来往甚少,为不引起注意,他们把马车放在了小镇外,选择徒步进城。 几人选了家很普通客栈用餐,饭桌上,姝楠道:「明日起,我便不跟你们一起走了。」 云祁听罢,有些失落。 相处这些时日,他把她当朋友,当师姐。 但他也明白,他们不是一路人,终将是要分道扬镳的。 修然一身素衣纤尘不染,他看了姝楠须臾,勉强笑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强留不来。 你要做的事,做完成吗?」 她望着他,没说话。 姝楠也知道他在问什么,她所要做的事,无非就是一场交易。 北辰让她做和亲公主,她帮他们获取龙腾秘卷。 诚然,老天帮助,她得到了。那本传说中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军事秘卷,她找到了! 跟李砚尘滚了一宿床单,在那个人的身上,她看见了期待已久的东西。 那时她虽迷迷煳煳,可还是看见了他身上的刺青。 本以为找到龙腾密卷她或多或少会感到高兴,可并没有。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觉得心里隐隐作痛。 或许都曾深处过黑暗,她比谁都明白那个图腾上的阵法来之不易。那应该是他做俘虏时期,在无数次逃亡,无数次失败,无数次厮杀过中总结出来的属于自己的一套阵法。 他把它刻在身上,为的是时时刻刻提醒自己,没有什么人可以相信,哪怕被至亲至爱,亦不足为信。更是为了提醒自己,记得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往,向前走,用远不能退缩。 她迷晕了他,用纸将上面的阵型描摹了下来,与之前画图不同,她是习武之人,对奇门遁甲天生敏感,所以一看就会。 于是,她带走了他最珍贵的成果,现在,那张宣纸就在她怀里,离她心脏最近的地方。 见修然还等着她做答,她便云淡风轻「嗯」了一声。 意思是,找到了。 修然没再说什么,跟每个人都订了房,让他们早点休息,明日该北上的北上,该南下的南下。 他们北上,姝楠要南下。各自回房前,她喊住了云祁,扔给他一把钥匙。 云祁接过,狐疑道:「这是?」 「我在漠北石头城有间四合院,就当给你们未出世孩子的礼物,」她略顿,又道:「这些时日,承蒙关照,后会有期。」 云祁颤抖着唇,眼眶微红,觉得她是真仗义,真有情,也真无情,说走,绝无半点不含煳。 「后会有期,以后有缘遇见,还找你吃茶。」 云祁沖她笑,明媚又阳光。 . 那一夜,姝楠没睡。因为早在进城时,她就发现有人尾随,有好几批,而且都不是李砚尘的人! 夜里下起了暴雨,姝楠倚在窗前,听见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借着雨声做遮掩,正在包围客栈。 雨越下越大,人越来越多。许多见不得人的勾当,都是发生在这种伸手不见五指的雨夜里。她嗅到了人们身上浓浓的杀气和腐烂的欲望。 她身上有天下人梦寐以求的东西,只要她一离开太渊皇城,各方势力就会蠢蠢欲动,她,註定不会一帆风顺,也註定跑不远。 或许,这就是李砚尘愿意脱衣服的原因之一吧。 不得不承认,他是个很出色权谋家。 只听几声脚踩瓦片的声音,不待刺客们靠近,姝楠已经跳出了客栈。 她不能让这些人进客栈,因为这里还有个身怀六甲的孕妇。 还有个原因,她忽然不想把怀里的纸张交出去了,北辰也好,这帮人也罢,她谁也不想给。 怎奈来杀她的人并非等闲辈,个个都是能拼命的主。 雨水很快淋湿衣衫,顺着水冲进沟里的,还有数不清的鲜血,刀剑碰撞声在这个雨夜格外清晰,街道两边无人敢在这个时候开门。 第71页 打斗此起彼伏,姝楠的白影闪过之地,惨叫声不断,有的被斩了手,有的被剁了脚,还有的被削了头。 她太熟悉这样的场景,太熟悉这样的血味,过去无过夜晚她都是这样度过的,反倒是在太渊这几个月,她度过了多年不曾有过的宁静和安逸。 她突然想起李砚尘府上的那颗梨树,开着白花,结着小果子,没有染过鲜血的地方,看着比她以前吃过的都干净,脆嫩脆嫩的,彼时他说尚未成熟,不知现在可否能吃了。 她又想起李砚尘那匹叫白浪的马,生得真好,跟他主人一个样,毛髮顺熘顺熘的,发起飙来,还挺犀利。 孤烟机械地挥舞着七星龙渊,刀刀致命。这是你死我活的争斗,说话显然是多余,于是她走马观花乱七八糟想了很多以前她不会想的事。 最原始的问题,还是那三个:我是谁我在哪我在做什么? 现在又多了一个:我该去向何方? 蜂蛹而来的人,杀也杀不完,姝楠手都软了,于是她便朝城外的竹林奔去。 高手们耐力及好,追的追,跑的跑,不多时又围了上来。 姝楠化叶为?剑,只见她一掌噼在竹竿上,数以百计的竹叶瞬间飞了出去,紧接着便是「啊啊啊……」地惨叫,面前倒地一堆。 「孤烟,东西交出来!今夜你跑不掉!」 她全然不理,避开了对方扔来的削尖的竹筒,继续往城外跑。 瓢泼大雨顺着她下颚流,积水飞溅。 若不是极速前进时背后的东西撞到路上的障碍,她都不知道自己受伤了。 她反手砍断了箭杆,紧接着正手挡掉砍过来的狂刀。 「小孤!」修然追了过来,噼开去来的杀手,扶住了姝楠胳膊,着急道,「伤到哪里了?」 姝楠这才记起,他是有功夫的,而且不弱。她在黑夜里直视他眼睛,像是要把人看穿,没有接话。 修然自然地转过头,「人太多了,先离开这里。」 「我看谁还能走!」 松油火把忽然亮了起来,人群中陡然冒出把伞,随着那人慢慢把伞太高,露出文世杰那张阴狠的脸。 他长得不差,又是京城豪门望族,在这样的夜里,格外醒目。 姝楠轻轻瞥过,沉默,她不喜欢跟讨厌的人废话。 文世杰拉了个人坐当垫子在身下,翘着二郎腿骂了几句抬伞的人,才又皮笑肉不笑道:「孤烟,你可把本少爷害惨了!就因为你的设计,李砚尘摆我的官,永不录用,还禁足三年不准外出! 我与你无冤无仇吧?你居然算计到了我的头上! 交出你手上的东西,本少爷给你留个全尸!」 姝楠还是没说话,修然接道:「文公子好大的口气。」 文世杰笑得更加张狂。 姝楠忽然扭头,慢条斯理对修然说:「师父,不如……你帮我杀了他。」 听她喊自己师父,修然直看进她深邃无波的眼底,点头道:「好!」 他说罢已经窜了出去,挡在问世杰身前的人瞬间倒地,文世杰大叫了起来,「修然你他妈是不是疯了!」 「快给老子住手!」 「操/你老母,我们是一伙儿的你忘了?」 姝楠恍若未闻,似乎这句话,这个结果,她早就想到了,所以这会儿正饶有兴趣看着他辛辛苦苦救出来的人表演。 而前面的修然,好像也清楚地知道,他的好徒弟,已经识破了一切,不然也不会非要他亲手杀文世杰,让文世杰狗急跳墙亲口承认,他们是一伙的。 修然的武功在那一刻几乎长了十倍不止,文世杰在他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恶人自有恶人收,让他们相互撕咬吧,跟她有什么关系呢?况且……他怎么可能真的杀文世杰。 如果没有他一路的通风报信,这些人怎么可能会比不论是谍报还是能力都远超他们的李砚尘先到。 果然,文世杰没死,转身欲走的姝楠被修然喊住了,还是温润的口吻,他说:「小孤,把东西给老师。」 姝楠轻笑,仰头看了看天,雨,还在下。 她想起李砚尘那句「你可以认为我不是好人,但那个修然,也不是省油的灯。」 她其实想说她都知道,比他更早知道。 她救他,不是蠢到吃饱了没事做更不是同情心泛滥。 只为当年在牟家山上,她守着母莺不肯离去,险些饿死在那惧发臭的尸体前时,是修然点醒了她,重新给了她避风港。 她这人没过过什么安稳日子,所有对她不好的人她会放大无限倍记得。所有对她好的,她更不会忘。 得知他落入李砚尘手里,做不得坐视不理。她假死,她和亲,费尽心思进这龙潭虎穴救他出来,都只为了那五年的收留之情。 人救出来了,她的还清了。从现在开始,她不欠谁的。 姝楠头都没回,踩着满地坑洼继续往前走,他若敢上前一步,她绝不会手软。 修然的确没再上前,大笑起来的是文世杰,「孤烟,你回头看看,难道连他们的生死,你也不顾了么?别忘了,这两人皆受你所累。」 她心头一颤,面无表情转过身,将目光定在文世杰脸上,「我记沈佳曾对我说过几句中听的话,欲留你一条狗命,看来,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第72页 文世杰手上捏着曹衿的脖子,脚底踩着被五花大绑的云祁,有恃无恐的笑还挂在嘴边,只听疾风扫过,再看时,他眉心赫然冒出了个筷子般大小的洞。 兇器,只是一根简单的枯竹枝! 没人看见那根枯竹枝是怎么飞过去的,那边文世杰已经轰然倒地! 血,像开了闸的水库似的喷涌而出,曹郡主被吓得声声尖叫。 姝楠迅速盪清残余的杀手,解开了云祁的绳索,那厢跪爬着抱着发抖的曹衿,手摸到了从她腹下流出的热血…… 「孩子,孩子,我们的孩子没了?」曹衿眼泪成串地往下掉,小心翼翼地问。 云祁哽咽,双手沾满了血:「没事的,以后还会有的,你想生多少个我们就生多少个好不好?」 血红的泥浆飞溅,姝楠站立着任由雨水沖刷。她后背的伤被炮得泛白,雨水淋进了肉里,却不觉有丝毫疼痛。 云祁是被她喊来太渊的,现在他们这样,确实是受她所累。 果不其然,她活该孤身,不配有朋友不配有伙伴,即便有了,也留不住。 姝楠捡得把伞递给云祁,表示歉意的话都到了嘴边,选择不说,这时间最无力又无用的话,就是「对不起」。 「带她走吧,」她提剑把两人挡在身后,催促道,「快走。」 云祁失魂落魄,接过伞道了声谢,便抱着曹郡主离开了。 等人彻底离开,姝楠也准备要走。 她全程把修然当空气,那厢却抬手握着她手臂。 「小孤,你走不了的,交出来吧。」 姝楠瞥了眼第二波正在靠近的杀手,清一色的北辰服饰! 她哈哈笑了两声,拔剑斩过去,修然连忙松手,削铁如泥的剑割下了他的半截衣袖。 「你骗我!你早就跟北辰勾结好了是不是!」她声音不大,语气凉漠,。 「李砚尘兇残至极,早该被千刀万剐!」修然直视她,「这些年他南征北战,多少家国因为他而覆灭,我若不与诸国联盟,迟早会被他吞併,你到底明不明白!」 「你是不是一直都在骗我!」她还是那个问题。 修然被她带刺的目光逼得移开了眼,良久才说:「我曾试过花高价雇你杀李砚尘,可你不肯。 情理之中,不得不出此下策。」 姝楠挥剑噼过去,力量能开山填海,那厢抬刀对挡,手里的刃瞬间被七星龙渊斩成几段,碎片弹进修然的虎口,登时血脉偾张。 「我之所以不愿意杀他,是知道他若死,天下必乱!」 她恨及了,也狠及了,揪着修然往树上撞,对方也不躲,被她强大的内力砸去了树上。 「你利用我欠你的那点恩情,从始至终都在骗我!」姝楠几乎是自牙缝里挤出来的话,「你故意落入李砚尘的天罗地网,因为你知道我一定不会坐视不理,我如果想救你,就必须进太渊,必须接近李砚尘,当时正逢各国派遣质子来太渊求和,我唯一有可能不被发现的办法,就是来当质子。」 「想让北辰国主承认我,配合我来当这和亲质子,就要答应他们的条件。 你与北辰早有勾结,你深知我不会杀李砚尘,所以你退而求其次,把条件改成了盗取他的龙腾秘图!」 姝楠甩开修然,长剑势如破竹,剑光威胁性命,修然开始闪。 「我的生世你最了解不过,还知道去年跟我结下良子的人就是李砚尘,可你还是要这么做!利用了我对你信任,玷污了我对你恩情,看我千方百计跟李砚尘周旋,好玩儿么修然?有成就感么?」 修然吐了口心头血,红着眼框,「你冷静点小孤,冷静点。」 「我很冷静,」姝楠目光如刀,掏出自己描摹的牛皮纸在空中晃了晃,「你想要它?」 那头直了眼,伸手道:「小孤,从你盗出这东西那一刻起,我们便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你把东西给我,我保证你今夜毫髮不伤。」 她看了眼他身后黑压压的弓箭手,冷笑,「我怕吗?」 她跟他不是一路人,她跟谁都不是一路人。 姝楠很早就明这个道理,她做的任何选择,任何决策,都只服务于自己。 只是,她近一年费时费力李砚尘周旋,现在看来,所有的搏击和计划,就是一场笑话。 李砚尘如果知道,他那样睚眦必报的人,一定会幸灾乐祸吧?她转念又想,只怕他早就知道了。 那一刻,姝楠觉得自己狼狈及了,她讽刺:「你自诩这般厉害,为何不自己研究一套阵型,非要盗用别人的战果。」 见修然变了脸,她继而言道:「技不如人,就要懂得甘拜下风!归根结底你还是眼红,眼红他可以一手遮天,眼红自己不如他。 可是,你对自己的认识远远不够,这东西落到你手里,其实是种浪费。」 「姝楠!」修然被她如此嘲讽,愤怒道:「别让我对你失去耐心,东西拿来我可以既往不咎,你真当认为自己能左右大局?」 姝楠捏紧了羊皮纸,怒极反笑,笑他,也是笑自己。 他那时如果直说想要这玩意儿,就沖当年的恩情,说什么她也会帮他的。可他偏生选择了骗她,拿她当棋子,当枪使,让她做这挡箭牌,无非就是既想要东西,又想维护他纵横家的名与誉霸了。 第73页 「东西是我拿的,是毁是留,我说了算,你说的,不算。」 姝楠狠狠捏着羊皮纸,微微用力,眼见下一刻就要被粉碎,北辰杀手一声令下,箭,如暴雨般袭来。 姝楠早有准备,手中长剑力挽狂澜,舞剑将第一波攻势弹了回去。 她当着修然的面,亲手毁了那份图腾! 「不要!」修然难以置信,瞳孔骤然放大。 那一刻,姝楠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甚至就算是死在那里,她也无所谓。 昨晚她亲眼看见李砚尘身上的伤疤,那刺青几乎占据了他整个上半身,饶是如此,仍然掩盖不完那惧身体曾经皮开肉绽、血流成河过的痕迹。 图腾上的阵型,应该是他被俘虏那些年用生命和尊严总结出来的,她虽骂他王八蛋不是人有病……可一码归一码。 龙腾密卷太承重,她没有资格把它拱手送给别人。 既然从头到尾都是骗局,那么守不守约都是废话,撕票吧,反正她的人生已经浑浊。 东西一毁就彻底乱了套,北辰派来的人根本不管她是谁,发了疯似的乱箭齐放。 姝楠被追得紧,又中了一箭。 北辰这是……要杀她啊! 事情败露,李砚尘势必会迁怒于北辰,所以北辰君王要杀了孤烟,杀她可以泄李砚尘的愤怒,杀她,还可以对太渊了表忠心,以此来换取他们摇尾乞怜的机会。 那个所谓的父皇,从来都不在乎她的生与死。 好在,她从没稀罕过。 姝楠靠着树干,白衣变成了红衣,斗笠不知掉到了哪里,乌黑的髮丝被雨水淋湿,凌乱地粘在她毫无血色的脸上。 还真是狼狈,她自嘲。 前仆后继的杀手在雨夜里普通洪水勐兽,被她杀了一波,第二波迅速补上,第二波倒下,后面的继续前进。 姝楠精疲力尽,纵是铁打的也禁不起这样的消耗,况且她只是血肉之躯,她才十九岁,输了就输了,允许自己犯错。 她自我安慰,必须自我安慰。 不知道多少次攻击后,敌方仍在顽强地往前沖,姝楠以树为倚靠,眼皮沉得掀不起来。 好想睡觉,就这样睡吧。生而有一死,况且,做剑客的,死在这荒郊野岭,是在正常不过的事。 风,在夜里肆无忌惮, 吹得姝楠们朵多都麻掉了。她想回家,可是她没有家。 这些年,她在东南西北都买得有寨子,很大很漂亮,可基本没什么空闲去住,南方那座她最喜欢,院子很大,还种各种千奇百怪的花。 原本计划的是,反正孤烟已经「死」了,等这次任务完成她就销声匿迹,雇几个人打扫庭院,再雇几个人做饭给她吃。 等把钱都花完,就去林小燕坟前刨个洞,把自己也埋进去,如此,母女两也算团聚了。 姝楠想得投入,以至于射过来的箭被奔袭而来的人完完整整挡回去,并将对方一一钉去树上时,她都没有察觉。 . 李砚尘带领的暗卫如饿狼一样扑向北辰杀手,与训练有素的太渊军对垒,那边是如此不堪一击,再穷凶极恶,在摄政王眼里,都成了小菜一碟。 他不是寻常人,他是太渊的头狼,是旷野上的雄师,是天下的主宰。 没人能在他的铁骑下逃出生天,这一夜的李砚尘显然是愤怒的,发狂的。 修然找到了姝楠,他弯腰想把跟抱起来,想对她其实自己没她说的那么坏,至少心里,有她的位置。 他想说他一点也不想她死,他想保护她,想带她回去,却被她针针见血的话逼得开不了口。他又不是圣人,他是纵横家,他与李砚尘,註定势不两立的。 修然才伸出手,就听见了马蹄声,他抬眸,与徐徐而来的人撞了个正着。 雨停了,风也停了。 李砚骑在马上,白浪正在刨蹄,他那衣服上的金色九蟒似要腾空飞起,在火把下张牙舞爪。 黑夜盖不住他眼里阴鸷的幽光,阴影从上而下笼罩着修然,李砚尘此刻的神情,像在看一只脆弱蝼蚁。 他让修然放开脏手,主动受死。 修然不想妥协,头上的阴影压得他握紧了拳头, 浑身肌肉跟着绷紧,他继续弯腰想抱起姝楠,紧接着剑光便从他头顶砍了下来! 他已经在闪躲了,可还是被那股剑气震得飞了出去!修然不服,持剑与李砚尘对打。 他一手创建了纵横世家,他没有不如谁。李砚尘想独吞天下,如今又霸占了姝楠,他不服! 赤霄一出,血溅三尺。那剑锋如山唿海啸,李砚尘才用了一只手,修然就应对得格外吃力,剑尖刺中他的手他的腿他的腰,像被毒蛇咬,火辣辣地疼。 几翻对峙下来,修然算是明白了,李砚尘不让他死也不让他逃,像猫逗耗子似的,这是羞辱。 胸口被凌空一脚,修然砸进了泥坑,「哇」地吐了大口血,他笑,牙齿上血红一片,「你以为,你得到她了吗?你做梦吧李砚尘。她尚且年少时我留不住她,现如今你更留不住!」 李砚尘走近,清晰地说道:「别拿本王跟你做比较,你,没法跟本王比。」 自尊受到了无情的践踏,修然愤然起身,想要殊死一搏。 李砚尘决定杀了他,岂料寂静的夜里忽然传出声马叫,马背上的人浑身血淋淋,只见她勒紧缰绳,两腿夹紧马腹,头也不回地如箭一般窜了出去,眨眼功夫就消失在了众人眼里。 第74页 姝楠抢了暗卫的马,再一次从他眼皮子底下熘走! 「……」 李砚尘的脸色比暮色还黑,骂了句无比难听的糙话。 第29章 天涯海角 追她 以为她晕过去了他才决定先逗逗姓修的, 哪知,这女人鬼心思这么多。 李砚尘又气又怒,他要策马去追, 修然刻意缠住他不让他走。 这次他毫不留情,赤霄剑刺进他的肩胛骨,然后勐地一将他踹翻下了山头,如石头坠入深渊, 那声音响了很久才停下。 白浪在风中穿梭, 竹叶发了狠地拍打在李砚尘脸上, 他甚至来不及等身后的暗卫跟上, 着急忙慌地冲进了夜色里。 . 船在下江南的运河上平稳行驶, 清晨的水上旭日照常东升, 两岸青山相对了千百年来, 不变的是日月星辰, 变的是南来北往的船只, 它们在水上匆匆相会又匆匆错开。 扫地的老妈子端着木桶钻进客舱,被蜷缩在床上一动不动的背影吓一跳! 那人穿的应该是件白衣裳,现在已经成红衣服, 像是被雨淋过又硬生生给捂干了,面料有些皱,倒是那头秀髮尤其醒目, 乌黑如瀑,发梢上只有根样式简单却绝不寻常的珠钗, 能在暗舱里发出悠悠蓝光的物件,怎会寻常。 因为这根珠钗,老妈子有了几分敬意,她凑近想看个究竟, 却被对方赫然睁开的眼和拔出的剑吓得踉跄。 「姑娘,姑娘别冲动。」 姝楠眼皮子重得抬不起来,她缓了好一会,才扔了锭银子过去,让她去准备热水,干净的衣裳,伤药、绷带和吃的。 老妈子兴高采烈地咬了一口,点头哈腰准备东西去了。 持续不退的高烧让姝楠饱受折磨,她嗓子沙哑,全身滚烫,加之多处中箭,感觉身上的每个毛孔都在痛。 老妈子伺候她擦了身,见她烧红匕首就要在自己身上挖剪头,连忙闭眼看都不敢看。 血冒泡的声音让人头皮发麻,眼前女子年纪轻轻,拔箭时果断又坚决,她额角密密麻麻流下的汗,说明了不是不痛,应该只是忍着罢了。 老妈子也是有儿女的人,见状禁不住悲从中来,主动为她包裹伤口。 她多嘴问,「姑娘没有同伴吗?」 姝楠没答话。 她又问,「打算去哪里?」 姝楠支起窗子,看着纵横交错的船只,木讷地摇着头。 「我看你昏迷时一直攥着这块腰牌,老妇不识字,但看这纹路,只怕是官家的东西,」妇人端详着她的面相,「姑娘的富贵已至,为何还要独闯天涯?」 确实,这样的花纹天下独一无二,跟他主人一样狂傲。 姝楠埋头打量片刻,竟不知该怎么回答。 她被修然骗来太渊,窃取了李砚尘用命换来的东西,最后还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怎么好意思留下? 况且她这样的人,一不会蕙质兰心,二不懂相夫教子,他李砚尘图她什么啊。 他那样高高在上的王,将来女人必定成群,她又算什么呢?算了吧。她不是轻易能安定的人,跟李砚尘不过是萍水相逢的露水情缘罢了,该结束还得结束。 船在运河上行了半月之久,姝楠的伤因为没有好药,一直不见好转,由此带来的,是她断断续续的高烧。 唯恐李砚尘半道杀出来,她在中途就下了船,在沿路的城里买了些药,由于地方不大,也没什么好药,所以她的高烧一直反反覆覆,无奈只得在那里多住了几天。 这一待就是半个月,这期间她很少出客栈,吃得也很少,闷热的天气导致她的伤口开始恶化。 姝楠清楚再这样下去不行,必须去大一点的城池买药,不然这身皮肉要废掉。 这天她精神不错,多喝了几口粥,力气一上就重新去买了匹马,带上行囊继续南下。 七月未,初秋的天下起绵绵细雨。 姝楠跑出半天,放马喝水时才发现李砚尘的腰牌不在了!她想了想,觉得应该是落在客栈了。 其实就是块腰牌而已,姝楠知道折回去无疑是最愚蠢的行为,然待她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在回程的路上了。 算起来,近几年给过她照顾的,好像只有李砚尘。一碗再简单不过的长寿面,不经意间蹲身为她穿鞋的举动,梨树下肆意风流的微笑……都是这几个月他带给她的记忆。 她完全可以不用回去,可她为什么执意要去呢?觉得心里空空的。 姝楠为自己辩解,那毕竟是摄政王的腰牌,若被有心之人捡了去,弄不好会出大事。 . 再回到客栈,天色已晚。边城小镇不似大城那般热闹非凡,街上只点了几盏惨灯,在风里摇摇晃晃。吃酒的大汉在路上东倒西歪,看见有女子牵马路过,想上前调戏一番,待看见她马鞍上的长剑时,又畏首畏尾不敢再向前。 「她会不会是孤烟。」有人问。 「冒充她坑蒙拐骗的没有千个也有百个,哪儿来那么多真的孤烟,要我说,这就是个传说,可能根本就没这人。」 「可,可是她的眼神好吓人。」 几人有细细看了一遍,当即吓得屁滚尿流,跑得无影无踪。 姝楠找到那间客栈,询问店家可看见自己那块东西,店家是个中年肥胖的男人,他笑说打扫的时在梳妆檯上发现的,一看东西不简单,大伙儿谁都没敢碰。于是递给她一盏油灯,让她自己去拿。 第75页 姝楠冷眸瞥过掌柜的,又扫了遍客栈,转身上了楼。 楼道漆黑一片,她推开门,直径走到铜镜前,手刚碰到腰牌,就感觉一股冷风从门边灌进来,那感觉,熟悉又陌生。 她当即就把油灯扔了过去,原打算抢在对方接灯的空隙熘之大吉,然那厢却不上她当,侧身躲开,油灯碎了一地。 在灯划过去的剎那,他们有过短暂的四目相对。 姝楠看清了李砚尘眼里的「精彩纷呈」,炙热,灼烧,还有一些她不想读懂的东西。 她拔剑,砍了窗户要出去,他比她更快,用赤霄拦下了她。 两人就这样打了起来,比起一年前,虽然这次他们手里都有剑,但却没像那次一样下死手,都留有余地。 姝楠想走,无心恋战,李砚尘不让她走,百般阻拦。 房里的东西砍得稀巴烂,噼里啪啦稀里哗啦,地板,桌椅板凳,很快就被批成了碎渣。 「姝楠!」 终于,李砚尘单方面结束战斗,点燃了房中烛火。 暖光暗黄,姝楠靠在墙边犀利地望着他一步步靠近自己。 还是那张脸,润物细无声的美,好像瘦了不少,还冒出些许胡茬,越显英俊和深沉。 李砚尘也将女人浑身上下打量了个遍,见人又瘦又疲惫,紧皱着眉。 「不打了。」他说。 这些时日,从刚开始的又气又怒,变成后面的忧心忡忡,再到现在的小心翼翼。 他几时有过这种心境,酸甜苦辣喜怒哀乐,都是拜眼前女人所赐。 姝楠反手把剑插回背上的剑鞘里,后面还挂着个斗笠,白衣倾城,一骑一剑走天涯,这恣意潇洒的打扮,与王者之风的李砚尘形成鲜明对比。 对视许久,她才淡淡一笑,那笑包含了太多太多意义,以前她从没这样笑过。 是就此作罢的暗示,是遇见旧人的释怀,是云淡风轻的无所谓。 她张口,言道:「你找我,若是为了报仇,我奉陪。若让我跟你回去,不太可能。」 李砚尘微微仰头,眼睫下垂,动也不动地凝视她,「我只问,你不想跟我回去的原因是什么?」 一场场轰轰烈烈的拯救行动,到头来丑人变成了她自己,姝楠这些时日落魄又狼狈,她不想让人看到这样的自己,尤其是他。 况且,回去做什么?有什么立场回去。 他坐明镜台,她是天涯客。 如此想着,她漫不经心回道:「我一江湖剑客,还能为什么?无非是想要自由,想过无拘无束的生活罢了。」 她云淡风轻地告诉他,要去寻一方自由,要去找属于自己的天涯。 李砚尘一言不语,手臂上凸起的青筋暴露着那一刻他内心翻滚着、又被压下去的情绪。 他这些时日夜兼程马不停蹄地苦苦寻找,她却只想逃离。 「是无拘无束还是有今天没明天?」他望进她眼底,质问。 多年酸楚,被他一语撕破。 因为伤一直没好,姝楠脸色苍白,站久了还会觉得眩晕,她被眼前的男人盯得浑身难受,索性迎上他的眼,不闪不躲道:「是四海为家也好,曝尸荒野也罢,那都是我自己的选择,好像与你无关。」 李砚尘被她不知退缩的模样刺得双目森冷,他俯身欺近,吐字清晰,「你是真情也好假意也罢,我照单全收,你我本就是一类人,即便是烂,也要烂在一起。」 她要走,那真是异想天开,这荒草丛生的人生已经够无聊了,李砚尘不在乎再烂一点。 这人怕是疯了,姝楠想说什么,只见李砚尘抬手迅速在她身上点了两下,她躲闪不及,穴道被封住了! 「你做什么?解开!」姝楠动惮不得。 李砚尘恍若未闻,弯腰直接把人打横抱起,穿过长廊,下了楼梯,把人放到了不知何时冒出来的白浪身上,转身吩咐手下去找间好一点的客栈,才跟着跳了上去,将姝楠牢牢禁锢在怀里。 「……」 她早该想到,他不会轻易放过她。 「李砚尘,你就是个土匪!」姝楠龇牙道。 李砚尘忽觉心情不错,笑说:「我可比土匪钟情多了,乖乖跟本大王回去吧,嗯?」 论不要脸,她不如他。 姝楠不说话,他歪着头继续问:「你当真一点都不在意我?」 「不在意。」她说。 李砚尘不以为意,「你若不在意,太后让你毒死我,你为何不照做? 你若不在意,拿到图纸为何拒绝上交? 你若不在意,腰牌丢了便丢了,回来做什么?」 见她答不上来,他又道:「你越想跟我撇清关系,就越撇不清。姝楠,天下没有睡了就跑的道理。」 「……」到底谁睡谁?! 「给我解开。」前面的人语气带怒。 「那不能,」阴霾来得快去得也快,眼下李砚尘眼角眉梢都是笑意,「解开你要提刀砍我,你可是剑客榜排名第一的人,打遍天下无敌手,本王我打不过。」 信他个鬼,姝楠身上有伤,刚才在客栈才是几下她就应付得很吃力,放开了打,她未必能赢。 「满嘴谎话。」 「被你框怕了,非常时期非常手段,到京后自会给你解开。」 李砚尘说罢,打马过街,与前去找客栈的手下接应,直接往客栈走去。 第76页 姝楠认真与他说,「我若要走,你就是把我带回京城也会走,你何必。」 「没关系,」他抱紧她,也不管周遭侍卫,用下巴蹭她肩膀,「如果你觉得很有趣的话,尽管跑,我追便是了。」 一众侍卫眼观鼻鼻观心,把头埋得很低,尽量装作不存在。 姝楠没他脸皮厚,喘了好几口气,无奈道:「你要怎么才肯放过我?」 「好说,」他凑到她耳畔,语气又轻又柔,「帮我生个孩子。」 第30章 与狼谋欢 终 「想屁吃。」 她骂, 他笑。 侍卫们咳嗽。 之前种种,李砚尘绝口不提,好似那些事从未发生过。 其实是非成败, 已经不重要了,从始至终他都没有真正记恨过她,尚不知孤烟真容时找她不为寻仇,更别说这后来。 快到客栈时, 他讲道:「过去的已经过去, 他们欠你的, 我会帮你一一讨回来。」 「我不需要。」姝楠接话, 「一切都结束了, 」 李砚尘纵身下马, 轻松把人抱了下去, 「不, 你说错了, 一切才刚刚开始。」 那家客栈比之前她住的好太多,把人安置在床上后,李砚尘便出了门。 姝楠正准备运功解穴, 他人便回来了,于是只得默默收回功力。 那厢不动声色坐在她身侧,目不转睛看了片刻, 才缓缓说:「不用我告诉你强行冲破经脉的后果吧?」 姝楠冷哼,「你解开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你只有两个选择, 欣然接受和被迫接受。」 「……」 见她赌气不语,他轻轻一笑。 「你笑什么?」她瞪他。 李砚尘受了她的白眼,嘴角笑纹越发明显,「你恼羞成怒的模样很好看, 有烟火味。」 姝楠闭上眼,「无聊。」 走也走不了,她准备睡上一觉,才这么想,便觉腰带一松,骤然睁开眼。 他在解她腰带! 「李砚尘,你就这么迫不及待?」 是可忍孰不可忍,姝楠怒目而视,语气冰凉。 李砚尘并不否认,手上动作没见停,薄唇微抿,眼神里带着勾人的魅,意味深长道:「你怎么知道?」 「你……」罢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与其争辩,不如好好保存实力。姝楠心想。 血水早就浸湿了里衣,只是她浑然不觉。最后的轻纱被轻轻揭开,姝楠下意识要抬手抱胸膛,可是她动不了,气得脸色发紫。 李砚尘饶有兴趣打量着她,挂着笑。 「无耻。」她气及。 他还是笑。 直到看见他手里拿着的瓶瓶罐罐,她才恍然大悟,他是要给自己上药。 反应过来后又是一阵窘迫,脸色由紫转成了红。即便只是上药,此情此景……也太过直白了些。 她跟他不是没有过,第一次是黑灯瞎火,第二次第三次……都是在暗室里。 此时确实在两人都清醒的情况下,跟之前有些不一样,姝楠脸上的红一路到了耳根出,体温也跟着飙升。 李砚尘时不时抬眸看她,倒是镇定得很,目光只在圆润处停留一瞬,便面不改色把转到她一个多月还没完全合拢的伤口上,三四个箭孔,一个多月,居然还在渗血! 上阵杀敌他都没抖过手,这下却连个药瓶都拿不稳。 「你可真会照顾自己。」他龇牙,瞪了她一眼。 姝楠挑眉,不以为然。 这点伤对她来说是小意思,以前比这个严重的不胜枚举,最疼的并不是伤口不结巴,而是结巴后食人花为她去疤。 玉器磨皮,像磨针似的,又疼又痒,还不能挠,那才是折磨。 李砚尘涂药的时候手法及轻,时不时还吹上两口气以缓解她的疼痛,他勾着头,模样很是专注,那额间细发掉在女人身上,每动一下,对她来说,都是煎熬。 听见自己喘气微妙,姝楠默不作声狠狠闭上了眼。 为她换上干净衣裳后,李砚尘就去了屏风后,她正狐疑他去做什么时,便听见了水声响。 哦,姝楠后知后觉,他去洗澡。 李砚尘洗澡的时间过长,没等人出来她便睡着了。 再醒来时,她已经在回京的马车里了。 他这次来真的,不解她穴,不让她逃,上药吃饭各种琐事,一律亲力亲为。 路过扬州时,他还兴致盎然为她挑了一马车的衣裳和金银首饰,说陵江的女子们大多喜欢扬州的服饰,她自是不能少。 她想说,她以什么身份回去,皇上的在逃皇妃?摄政王名不正言不顺的女人? 关于他们,宫里究竟传成什么样了,想想都精彩。这次回去,唾沫能淹死人吧。 然姝楠担忧的这些通通没有出现,李砚尘直接把她塞进了摄政王府,期间没听到半句流言蜚语,甚至比她身份没暴露时还要风平浪静。 这太不正常了。 回京后,李砚尘就把她穴道解了,哪里也不去,就守着她。皇上和一众登门拜访的大臣们皆被他拒之门外。 她就像他关起来的金丝雀,不让人看,也不让她接触外人。 整整一个月,李砚尘都在摄政王府处理公务,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这日,李砚尘在梨树下给白浪洗毛,姝楠则在树下仰头望天。 第77页 还跟以前一样,李砚尘在清水桶里洗过手后,对着她的脸弹了几下,「今年你错过了吃梨的时机,明年吧,保证让你第一个常新。」 姝楠被那水刺得浑身冰凉,瞪着他,「提剑打一架?」 李砚尘满面春风,用手轻轻为她把水珠擦去。 姝楠静默良久,终是开口道:「你出门吧,宫中大小事务不能没有你。」 李砚尘撩眸望她。 「我不走,」她说,「我若真想走,你留不住我。我需要一点时间,在想清楚是去是留这期间,我都不会走。」 她说的没错,她如果想走,他即便天天守在她身旁,也是留不住的。 他们之间,从一开始就是在试探中暧昧,在两不信任中相互吸引,分不清是谁先动的心谁先动的情。 他傲得外露,她傲得内敛,他在庙堂叱咤风云,她又何尝不是在江湖所向披靡。他们都是各自领域里的佼佼者,遇上了,势必头破血流争锋相对。 博弈时,打也打得激烈,相惜时,爱也爱得极端。 她不是京城里那些养在深闺的贵女,相夫教子夫妻和睦就是她们一生的期许和追求。 她所想要的,或许连她自己也没弄明白——是心安。 李砚尘懂她,姝楠能这样说,就已经是在让步,她想给自己,给他们彼此一个缓冲的机会。 李砚尘修长的指腹在她褐色泪痣上蹭了几下,把她的头往自己这边带,俯身与她接了个绵长又激烈的吻。 回来这些时日,他们只是表面上看着相安无事,实则各自都有心事,很少亲近。 那气息过于霸道,来势汹汹,姝楠喘不上气,脸被憋得通红。 . 李砚尘走后没多久,谢羽池的夫人夏侯莺便来了,几个月不见,她已经身怀六甲。 看见她时,姝楠也是一愣。 那厢礼貌地行过礼,二人在婢女的陪同下围着王府散步。 询问一番,姝楠总算知道了始末。 数月前她劫狱后,众人也只是知道了她是剑客孤烟,而对于她跟李砚尘的事,就算有人知道,也都是揣着明白装煳涂。 只有少部分人把事告诉了太后,文太后自然怒不可歇,想藉此做点李砚尘的文章。 这时年仅十岁的幼帝对她母后言道: 「姝楠同朕而言,既没拜过堂,也没入皇氏族谱,至多算个丫鬟。她进宫那日朕便说要将此女送给皇叔,是母后不许。 母后要的自始至终都不是她,而是她代表的国,既如此,让北辰再送一个来,朕娶了便是。 希望母后看清形式,执意计较,只会让事情越演越烈,届时颜面扫地的,是朕。」 原本想借私通之事让人弹劾李砚尘,听了皇上那番话,文太后翻盘醒悟。 她打量起重病缠身的儿子,难掩备份,泪如雨下。 她的儿不是无能之辈,他有一颗胸襟宽阔的心,还有纵观全局的睿智,他是可以做个好皇帝的。 奈何天不如人愿,这或许就是报应吧。 时也,命也。 太后因此一夜白头,年纪轻轻便一蹶不振,从此卧床不起。 「他是个好皇帝。」 姝楠盯着波光粼粼的水面,淡淡地说。 李叙白是个好皇帝,若不是天妒英才,让他得了那身病,或许,这叔侄二人会有一场争锋相对的硬仗要打。 「皇上自幼在摄政王身边长大,自然能学到不少。」夏侯莺柔声道。 「夫人今日来此,是来当说客的吧?」姝楠扔了快石子儿进水中,「王爷的意思?」 那厢腼腆一笑,「不,王爷没说,是我自己想来的。」她说,「我自幼长在这陵江城里,眼界阅歷肯定不如姑娘。可是这天大地大,鸟眷飞还,总该有个栖息之地。 你走后,王爷连夜出城,马不停蹄四处找寻。他不是冲动的行事的人,若非在意,做不出这种事的。」 姝楠听她说完,沉默少顷,方道:「你不要妄自菲薄,能有一个安定的家,此生何其幸运,你是有大智慧的人。」 多余的话她没说,没有人生来就想四海为家。可她要的,又何止是一个简单的栖息地,她不能仗着李砚尘对自己有意,就盲目地把这里当做避风港湾,那样对他不公平。 他给她的温暖,她其实也想给他。 . 皇宫。 李叙白喝过药后,无力地躺在床上。 他迅速枯瘦凋零下去的身子,让所有人束手无策。 李砚尘这次自坊间带回几位悬壶济世的山野大夫,原想着能起点作用,却都表示无能为力。 太医说,他这病是胎里带出来的,即便华佗再世也回天乏术。 李砚尘愤怒地将所有人赶出门,望着憔悴的小皇帝,良久说不上话。 姝楠曾问他:「你若够彻底,李玉死后,为何还要对李叙白这么好?别人都说你的目的是把他养废,你扪心自问,你是吗?」 他是吗?他也不知道。他还记得他第一次看见李叙白是什么心情。 那日他跟李玉在外狩猎,听人汇报说皇后要生了,李玉当时兴奋得箭都拉反,差点射瞎了自己的眼睛。 待他们狂奔回宫,小傢伙已经出世了,幼崽只有成年猫般大小,身上裹着繁琐的布料,黑黢黢皱巴巴的,哭起来嗓门儿还大,李玉却喜欢得紧,还问他要不要抱。 第78页 新生儿软得像水,抬不起头,但那时李砚尘不懂,他竖着抱,险些出大事。 好在李玉及时发现,挡在众人面前把人接了过去。如若不然,他只怕要背上意图谋害皇太子的罪了。 自那之后李砚尘不敢再抱李叙白,直到他长到半岁那样大,会坐也会笑后,他才敢伸手逗逗他。 有次李玉心血来潮,想称称李叙白有多重,兄弟两就把他用布兜起来,挂在撑杆上称。 不知是布不牢,还是那小子太重,在称的过程中,只闻「刷」一声,布从中间被撕开了条大口子,李叙白也因此掉了下去。 好在他们还不算太蠢,知道在下面垫上棉絮,人没摔哭,兴许觉得好玩,小傢伙还对他们哈哈大笑。 两个大男人面面相觑,真是又惊又险又好笑, 那时李砚尘是真疼李叙白,也是真的敬重李玉。 他们是兄弟,曾经那般要好。 所以李砚尘做梦都想不到,李玉会谎称自己被俘,骗他孤军深入前去营救,最后落入敌人的包围圈。 如果当时李玉真的被抓,哪怕让李砚尘用自己性命做交换他也是愿意的。 可偏生那只是一个天衣无缝的算计,他被最亲最敬的人骗了。 士可杀不可辱,三年的俘虏生涯,是他一生的阴影和屈辱。 再回来时,李玉病重,太子只有四岁,那声「二叔」喊得黏黏糯糯,他们上战场时他尚且不会说话,他再回来时,一切物是人非,所有的愤怒和憎恨,因为那声「二叔」,李砚尘不知难眠了多少个夜晚。 他不杀青太后不杀储君斩草除根,甚至放弃唾手可得江山,亲自抱李叙白坐上皇位,操控政权,他认为这是最好的报复方式,李玉死了,青太后还活着。 他要让她明白,不是非要坐上那把龙椅才是王者,他就算是摄政,皇帝能做的事他能做,皇帝不能做的事他也能做。 他们抢破头也要得到的江山权利,在他李砚尘眼里,狗屁不是。 当时的青太后就像今天的文太后,一夜白头,自愿退出,自愿去佛堂吃斋念佛。 还争什么呢?狼已长成,她们大势已去。 而这一切,真的只是为了復仇吗? 不尽然吧,李砚尘看着面色苍白的李叙白。 如果没那声软软糯糯的「二叔」,或许当年的幼崽跟本活不到现在。 他这样想。 姝楠让他扪心自问,他其实不敢扪心自问。 李叙白自幼多病,谁会跟一个重病缠身的小孩儿一般见识。被恶鬼撕咬过他,他却始终做不到连恶鬼的幼崽都不放过。 谁懵懂时期没有善良过呢?只不过风霜雨雪太大,让他将那份慈悲心收了起来,又不漏痕迹地都一一用在了李叙白身上。 李砚尘出宫时,正逢日影西斜。 他自护城河上走过,从桥的这头看见了站在桥那头的姝楠。 金色的日光撒在她吹弹可破的脸上,使她看上去那般楚楚动人。不同于以往任何时候,她此时眼角眉梢都是柔情,更像个腼腆又羞涩的女人。 她孤孤单单长大,不信情也不信爱,他又何尝不是在沼泽地里苦苦挣扎。 回忆总是痛的,唯有跟她在一起时,才会渗出几丝回甜。李砚尘拥她入怀,按着后脑勺用尽全力抱住她。 「是……等我吗?」他小心翼翼地问,张口时声音都哑了, 姝楠缓缓伸手,搂住他的腰,微微点头:「嗯。」 . 这夜,李砚尘再不准她睡客房。回宫后,他尊重她的要睡客房的提议,没逼她,更没强要她,想的就是要让她心甘情愿。 心甘情愿成为他的女人。 房中只有一点微光,听着彼此紊乱的唿吸,这是一场你情我愿的征战。 李砚尘的吻带着攻城略地的霸气,喊着她名字,「姝楠。」 女人脸红心跳,受着他此时给予的一切,温柔的,粗暴的,蛮不讲理的,她一一收下。 「嗯?」她答着,声音陡然变调。 他轻笑,在她右耳轻轻说话。 她摇头,表示听不见。 他随手扯了件衣裳蒙住她的眼,用狠力,埋头轻咬着他的右耳,「我说,你这模样,真是要了我的命。」 姝楠听清,眼睛却看不见,要去掀遮住眼的衣裳,被他立刻反握着手,她勐力向上耸去,颤慄着溢出声,绕是百鍊钢这下也化作了绕指柔。 声音被他吞没,热吻之下是难以控制的蛮横。 涌动的热血沸腾,炽热烧干了冒出的汗水,一切如梦如幻。 窗外秋风瑟瑟,惊飞了夜莺,唯有墙上涌动交织的影子不受干扰。 姝楠一个练武之人,竟也会有累到晕睡过去的一天。 沉睡中,她看见了林小燕。 场景是八岁前她们住的那间茅屋,屋后有块空地,她梦见自己跟林小燕在地里挖土豆,她娘还说待土豆挖完后就把地用来种萝蔔。 姝楠觉得萝蔔不值钱,她想种花生。 画面一转,林小燕牵着她的手站在北辰宫门外。 姝楠问:「回家了,开心么?」 林小燕木讷地摇头,「这里不是我的家。」 她说:「那你的家在何处?」 林小燕慈祥地望着她,言道:「吾心安处是吾乡,这里不是我心安之处。」 第79页 「姝楠,你心安之处,就是你的家。」 吾心安处是吾乡,心安之处,就是家。 林小燕消失在了眼底,姝楠睁眼时天色大亮,李砚尘已经起来了,正在案上处理公文。 见她定定地盯着自己看,李砚尘坐去了床边,给她把碎发顺到耳后,「饿了没,起来吃点东西。」 她不说话。 想了想,她估计起不来,又改口道,「今日我们在这里用饭,我餵你。」 她还是不语,梦里的哭泣被带到了现实中,伤怀爬满脸颊。 林小燕对她说,心安之处便是家。 所以,他是她的家吗? 终于察觉到了异样,李砚尘神色骤然一变,掀起被子检查她的身体,「怎么了?是不是……这里疼?」 她摇头。 好半想姝楠才开口,说的是:「我既不会蕙质兰心,二不会相夫教子,你图我什么?」 其实早在得知姝楠过去的那些遭遇时,他就已然明白了她的苦楚和顾虑。 她习惯独自处理任何事,习惯把心事藏在肚子里,这身刺猬般锋利的外壳,不过也是为了保护自己不被伤害。 她像一个在茫茫无垠的海上飘零的孤魂,仅靠着一根摇摇欲坠的浮木,如果没有遇见李砚尘,她会一直飘下去,直到有一天沉入大海。 如果没人拉她一把,她只会溺死在里面。 她问他图什么? 便是在向他伸手求救,李砚尘等的就是这一刻,他求之不得。 他不知道自己是几时被她迷住的,是那年房顶上惊鸿一瞥,是去年小夜楼里初尝人事,是那日护城河上隔水相望,是那夜无意中看到她的胴体,是马场上为救她割伤了手,是在王府相互撩拨,是河边激吻,是看见她在花下妖娆的舞姿,还是暗室里他们尽情挥汗如雨…… 一不会蕙质兰心,二不会相夫教子,你图我什么? 图她什么?李砚尘笑出了声,他说:「那你运气真好,遇见我这样什么都不图的。」 她微笑,一巴掌拍掉了那只不安分的手,翻身继续睡觉。 她竟怀疑自己的能力。 她对自己第一剑客的力量一无所知。 后来李砚尘统一天下,如果没有姝楠,他至少要多花费十年时间。不过这些都是后话。 . 九月, 北辰国主因为龙腾密卷的事情败露后,害怕李砚尘秋后算帐,于是派史臣前来游说,北辰愿意重新派真正的四公主来和亲,为表赤诚,还愿意把皇子也送来太渊做质子。 这个提议当场被李砚尘回绝,他让史臣带话回去,主动投降和被迫投降,二选其一! 北辰国主病急乱投医,情急之下写信给姝楠,信中对她和林小燕多年的颠沛流离不曾表示过半分欠意,张口便是家国情怀,说她好歹有皇室血脉,不帮自己母国,反而要与狼共舞,天理难容! 这话被李砚尘看见,直接让边疆大帅带大军抵到北辰的边境线上去。 北辰国主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又给姝楠写来了长篇大论,道歉的态度还算诚恳,也说了这些年亏欠她们母子太多,会立刻恢復她公主的身份,并重新为她置办嫁妆。只求她劝李砚尘网开一面。 快二十年的光阴,是她自己摸爬打滚走到了现在,那个王庭,没有一次对她伸过手。 她不信林小燕产下双胞一事北辰皇宫没有记载,如果没有记载,那么李砚尘也不会这么快就查到她身世。 况且,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是大势所趋,北辰有这样的国主,内部早已腐朽不堪,败与不败,岂是她一句话能决定的? . 皇城下第一场大雪的时候,姝楠进宫见了李叙白一面。 她不是对谁都会有慈悲心的人,能让她为之动容的除了李砚尘,便是云祁和小皇帝。 云祁带走曹衿后,曹家人一路追到漠北,奈何曹郡主死活不肯回来,曹大人就这么个宝贝女儿,无奈只得同意两人在一起。 云祁并非不求上进之人,成婚后他在漠北开了个医馆,听说现在想找他看病还得提前预约。 姝楠进殿时,李砚尘正躺在摇椅上听小太监读话本。 短短几个月他就瘦託了相,被病痛折磨得面目全非,连盖在他膝盖上的毯子似乎都承受不住,双腿一直在打颤。 小少年也曾嚮往天圆地阔的外面,也曾被李砚尘带着体验过骑马奔驰的快感。 他在摄政王府听学时,最爱在院子里奔跑,最喜欢他皇叔送他的各种千奇百怪的玩件。 他曾无数次在姝楠眼前开怀大笑,那天真无邪的模样,跟现在躺在椅子上枯的瘦少年,根本不是一个人。 他才十岁,不应该是这样的结局。 「姝楠,」李叙白喊她名字,喘了很久才又接着说,「不对,该喊你婶婶。」 没成亲,自是不算的。 她心里这样想,沖他笑,放了枝顺路摘的梅花在他毯子上。 花开得正艷,上面还覆着白雪。 白雪倾覆,梅香如故。 「谢谢你。」姝楠对李叙白说。 两人对望了一眼,心照不宣地没说话。 谢他在她劫狱后,还愿意帮她说话,抑制了流言风语,给她留足了面子。 谢他送她的几大箱金银珠宝,很是受用。 第80页 李叙白盯着那枝梅花看了很久,喃喃道:「姝楠,我想离开这里,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你跟二叔说说可好?」 他从很小就被推上了这个位置,好多地方没去过,好多东西都没吃过。唯一的自由就是在摄政王府撒泼打滚,可就是这么近点地,他病重后就再也没去过了。 最后这点光阴,他想看看外面。 姝楠不敢看他渴望又沉寂的眼。 他说的话有两重意思,一是他不想死在皇宫里,二是让位给摄政王。 . 这一夜,寂静的摄政王府响起了激烈的争吵声,下人们个个埋着头,不敢问也不敢劝。 「不行!我不同意。」李砚尘紧紧捏着手中茶盏,「我可以让别人送他去,甚至亲自陪他去,但是姝楠,你单独陪他去,而且还不让我知道行踪,就是不行!」 「我一定会回来。」 姝楠还是那句话。 杯盏变了形,「砰」一声碎成了渣,碎片刺进了李砚尘的掌心,鲜血直流。 「你从来没有把我放在心里过是不是?」他一步步靠近,声声质问,「我以为你对我总归不一样的,可为什么直到现在,你还是要走。 我哪里对不起你?」 李砚尘戳着她的心口,直看进她水平如镜的眼底,「你这里,可曾有过我半点位置?」 她从他愤怒的瞳孔里看见了熊熊烈火,怒气烧干了他的理智,烧掉了几个月来如蜜似糖的静好岁月。 怎么会没有他的位置,山川四李,岁月流金,无一是他,无一不是他。他已经在她心上烙了印,他们之间,她以为是不需要海誓山盟的。 . 太渊国建宁四年春初,幼帝驾崩,举国哀悼。 冬天没下完的雪又下了起来,一时间,山川异域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建宁帝留下诏书,传位于摄政王李砚尘。 新帝上位,大赦天下,定年号为玄初。 新帝登基次日,自皇宫北门驶出辆寻常辆马车,摇摇曳曳消失在浓雾里。 马车一路畅通无阻,从官道转去了小路。 「谢谢你,姝楠。」 马车内的声音气若游丝。 「驾」姝楠淡淡一句,「不必言谢,好好活着。」 李叙白抱着暖炉躺在马车里,费力翻了个身。 随着他们一路北上,风雪越来越大。 打马路过亭敬山时,两岸猿声叫个不停。马车下面是悬崖峭壁,隔着天堑,对面是同样高的雪山。两山平行相对,于皑皑白雪间,姝楠依稀看见涯对面的青松下站着个人。 白色的骏马,黄色里衣,黑色的大氅。 她赫然勒马,隔着沟壑,隔着满天风雪,静静与他对望。 天地万物,仿佛都静止了。 她已经走了三天,李砚尘在山的另一边,昼夜不停送了她一路,她竟现在才发现。 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此刻他们是这般远,又这般近,她仿佛能看见他炙热的眼,能听见他强有力的心跳。 各自默默无声站了许久,姝楠三步一回头,沖他挥手告别。 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他给了她可以避风的港湾,给了她四季温暖,她又怎么能什么都不为做。 他有对亲情的慈悲心肠,也有一统天下的雄心壮志。即不能眼睁睁望着李叙白英年早逝,也不愿一辈子当摄政王背奸臣的骂名。 李叙白死,他不愿意。可李叙白活着,他就要一直同自己作斗争。他们都是帝王将相,一山只能有一虎,不论将来谁先把剑对着谁,都是一道硬伤。 而姝楠不愿再看他伤,他给了她四季温暖,给了她避风港湾,她也要送他春花秋月,为她挡下所有「名不正,言不顺」的流言蜚语。 他的帝王位,受之无愧! 那日李叙白对她说想离开,想出去看看。 姝楠沉默了许久,一字一句郑重地告诉他:「我有办法救活你,但是……」 她后面的话没说完,聪明如李叙白,已然领会。 他本就志不在朝堂,所以咳着笑了起来,「不愧是皇叔追到天涯海角也要娶的女人。」 他很慷慨,「我本就是将死之人,区区皇位能换我几十年肆意风流,值!」 于是李叙白竖起三根手指,起誓:「朕以帝王之名起誓,若能重见天日,生不入太渊,死不回皇城。」 三天后,姝楠在一望无际的雪地上找到了快石碑,碑上写着一行字:「高人隐居处,有缘可以一见。」 她做为曾经的有缘人,表示这「高人」二字,可否去掉? 这是有多狂妄自恋和寂寞,才自称自己是「高人」,这世间有能耐的人大多很谦虚,只有这人倒是一点也不谦虚。 可就是这么个无聊的高人隐居地,姝楠的马车刚越界,石碑便登时没了踪影,连周遭的路都变了样。 . 太渊国玄初三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五谷丰登,就是后位一直空悬着,皇帝不急,急死了满朝文武。 「立后」的摺子堆得足足有房顶那般高,玄帝看都不看一眼。 于是群臣又开始打起了「纳妃」的注意,后来「纳妃」的摺子比「立后」的摺子堆得还高,玄帝还是没正眼看过。 大臣们黔驴技穷,只得从婢女身上下功夫,小姑娘们个个袒胸露背,打扮得花枝招展。 第81页 玄帝才看了一眼,便冷声将人通通赶去了洗衣局,并说以后只准侍卫近身服侍。 众臣扼腕长嘆! 这夜,李砚尘奏摺批得很晚,让侍卫去端一碗糖水煮梨来解解乏。 侍卫领命出去,不多时便回来了。李砚尘奏摺批得专注,头也不抬就接碗喝下。 东西刚入口,他便皱紧了眉,略顿,又若无其事接着把碗里的东西喝完。 他放下木盅,过了很久,才缓缓抬头看向来人。 白衣斗笠,长剑傍身,风尘僕僕。 怕是幻觉,所以不敢眨眼。 怕认错人,所以一直回想她曾经的容颜。 「我回来了。」那人平静又祥和地说,「皇上可曾想我?」 李砚尘将她看了又看,看了又看,直到体内的药性发作,他才起身,抱住了那个日思夜想夜思日想的女人。 姝楠被扔在了龙椅上,那身着龙袍之人跟着便伏了下来,视若珍宝似的捧着她的脸,用额头蹭着她的眼她的鼻她的脸。 「朕会用实际行动告诉你,朕有多想……你」 她左耳听漏的字,右耳竟听见了,是……「干」字。 三年,春去秋来燕来又飞走,他等了她三年。 叫他如何不想如何不念? 叫她又如何不想如何不念,这是她的家,她心安之处。 李砚尘浑身燥热,已分不清东南西北,吻她失了力度,遂咬破了唇,「你哪里来的勇气,敢对我下药!是我从前没能给够你,导致你对我的能力产生误会了么?」 当然不是,姝楠勾着他的龙袍,在逼仄的龙椅上伸手按住了他蠢蠢欲动的手,「我一直有个仇想报,那次我因为拔你的剑而着了道,我不喊你,你不给我的模样真讨厌。」 李砚尘愣住,咬牙切齿,「你学坏了。」 她立刻说:「皇上教得好,我也是照葫芦画瓢。」 「那你没学到精髓,还只是个半吊子。」李砚尘挠她脚底,一字一顿,「叔、要、让、你、哭、着、求、饶。」 姝楠没想到他会来这招,痒得骨头都碎了。 药劲太大,李砚尘喘得越发急促,殿中灯火辉煌,他在那烛光里失了分寸,真的听到了女人断断续续的哽咽声。 龙椅上的垫子东倒西歪,那哭声就是一盆满满当当的油,浇得他火势沖天,恨不得把所有的思念和爱意,都注在这火里,毫无保留地传到她身上。 「姝楠,」李砚尘吻着她眼角流下的泪,心疼又无法控制,「朕的皇后。」 姝楠要烧死在这场大火中,她自幼不会流泪。 这一刻,她似乎要把二十多年没流过的泪都流干。 「我是谁?」她问。 他清晰地说:「你是朕的皇后!是同朕朝花夕月共白头的人。你可愿?」 她根本没有机会也没力气说话,只顾点头。 「你可愿?」李砚尘故意使坏,「姝楠,回答我?」 烈火燃烧了两个疯狂的人,姝楠艰难地挤出了两个字:「我愿。」 「那……我们在做什么?嗯?」 「与,狼,谋,欢。」 服侍的近卫端着糖水煮梨进门,才开了条门缝,便被里面的场景和声音吓得脸色通红。 近卫轻轻掩上门,识相地退到三尺开外,还能听见,于是走下楼梯站到数十米开外……依然能听见! 最后,他只能跑到了太和宫外去。 去了他才发现,站在宫外的不止他一人,宫里的太监,御前侍卫甚至还有史官,大家面面相窥,红着脸尴尬地相互寒暄。 . 太渊国玄初三年夏,玄帝大婚,百里红妆,迎娶天下第一剑客孤烟为后! 举国上下欢唿一片,江湖人士纷纷受邀入京见证这场盛世国婚,与天同庆! 一年后,皇后诞下龙子,取名为李韵凰。 李韵凰三岁时又有了个妹妹,名曰李木谨。 至此玄帝与皇后儿女双全,一心拼事业。 五年后,在皇后的鼎力相助下,玄帝一统天下。 至此,割裂数百年的疆土归于李家。 二十年后,玄帝传位于太子李韵凰,携皇后归隐,从此不问世事。 ——《太渊玄帝志》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