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时梦》 第1页 [古装迷情] 《春时梦》作者:容黎【完结】 似锦将嫁给二爷的随侍魏春当做人生大事,期盼着有朝一日能搬出这院墙高深的常府在外面有个小院子,安心过日子。 好不容易磨得管家老爹应了去和老夫人求了,却被从关外回来的三爷给搅和了。 内容标籤:豪门世家 恩怨情仇 怅然若失 天作之合 搜索关键字:主角:似锦 ┃ 配角:常万德常万隆常万梅魏春等等等 ┃ 其它:小丫鬟三少爷 ☆、1 ?  1. 初冬一大早儿,天才微亮,先时脸上还带笑的丫头们出屋后都紧闭了嘴,小跑着赶去主子门前伺候。冷风扑面而来,唿出的热气都化成白雾,趁人不注意时搓搓手、跺跺脚,直到天大亮屋内有了响动才敢进去。 似锦昨夜当值,按理要伺候老夫人用了早食才能回去,老夫人大善,见她双眼猩红极没精神,瞧着很是心疼便准了她早些回去歇息。似锦赶忙施礼,口中念着『谢老夫人』退了出去。待到无人时她才微微松口气,伸伸懒腰,老夫人睡眠浅,她怕自己睡得太死所以一晚都没敢合眼,过会儿可要饱饱的补个觉,谁喊她都不理。 淡薄阳光打在身上不冷不热,让人昏昏欲睡,她鼻头微痒轻声打了个喷嚏,摇摇晃晃走到阴处才睁开眼,就见惜春迎面而来,她迎上去笑道:「惜春姐姐。」两人私下里走得近,关系极好,得空就坐在一处说些私房话儿,这会儿见了自是要紧着时间多说几句。 惜春见她面色憔悴便知她昨儿值夜了,担忧道:「赶紧回去歇着吧,有啥话旁时再说罢。」 似锦四处看了看见无他人,才放开声音笑着调侃道:「我听说老夫人做主将你许给二爷,众姐妹中谁不羡慕你呀。」 惜春俏脸微红,抿嘴笑得很是羞涩。二爷相貌俊朗,学识渊博,又随老爷在外学经商,谁都觉得他将来必有所成。她又皱起眉头,嘆息道:「二夫人泼辣又好妒,我怎能高兴起来。倒不如继续在大夫人跟前伺候着,待老了寻处安静院子老死便罢。」 似锦呸呸呸做样子吐了几口,瞪着她不高兴:「你说什么胡话,只要你伺候好二爷,有二爷护着哪还怕她呢?」 惜春不想多说,敛了愁容,转而细细打量起二八年华的似锦来,俏生生的好模样已长成,身姿曼妙如拂柳,面容红润美如娇花:「说来你也到年纪了,周管家可替你物色了合意人儿?」 似锦也红了脸,支支吾吾良久才不好意思说出来:「未曾,只是我瞧着二爷身边的魏春好,他相貌看得过去,为人实诚,大人和善,家里也不错,要是能……往后能过得自在些。」随即她拉着惜春撒娇:「好姐姐可要帮我保密,这话儿要传出去可真丢死个人。」 惜春点了点她鼻头:「你这话给旁人听去,可真是没羞没臊了。且放心,我有机会也帮你留意些,可保不齐没人同你想了一处。得了,赶紧回去歇息吧,大夫人找不见人,我又得挨说了。」说着拉起她柔软小手拍了拍迳自走了。惜春嘴角又挂上得体笑意,心中却嘆似锦虽小看待事情比她还要通透。在外人眼中能伺候二爷那是修炼几世才换来的好福气,当了姨娘便可享荣华富贵,可一辈子活在等待中太过悽苦,若不是因为她心中装了他,她绝不会答应。 这时才觉得魏春和似锦才是有福气。似锦不知,魏春多少次瞧着她眼珠都不会动了,即使两人擦身而过都捨不得挪眼,直到看不见佳人身影。他们当下人的,男女私下不敢走得太近,主子不发话,就算情意多深也逃不过天各一方,形同陌路这条道儿。似锦她爹是老爷眼前红人,在府中是主子之下万人之上,似锦十二岁就跟在老夫人身边伺候,哪像她熬了八年才在大夫人跟前站稳脚,魏春他爹在外面替主子管着好几间铺子,魏大娘又管着厨房採买,都是顶顶好的人,似锦嫁过去有过不完的好日子。命理这一说,可不就是让人羡慕、眼馋而自卑。 似锦回到家正准备往屋里走,看见灶前有人忙活,她走过去:「爹你干啥呢?你不用和老爷出去呀?」 周管家盛了两碗菜疙瘩汤,笑着推她进屋,似锦掀起门帘待爹进去喜滋滋地坐在饭桌旁闻了闻:「真香。」 「老爷今儿不出去,我也可以歇一歇,你赶紧吃了去睡觉。」见女儿唿噜唿噜吃得香,他又笑道:「乖女儿真给爹长脸,前天老夫人还夸赞你懂事,说我有福气,要你在她身边多待几年,到时候给你指个好后生过小日子去。」 似锦黑亮眼珠转了转,靠近老爹小声道:「惜春指给二爷了,爹你觉得咋样。」 周管家用勺子搅了搅汤,神色略显凝重,主子家事他没资格说道斥道:「乱说什么,闭嘴吃饭。」 似锦嘟嘴不满,喝了一大口汤嘟囔着:「哪有乱说,要是以后老夫人也把我指给这个爷那个爷,爹你是不是也这样?」 周管家心底是不愿让女儿去给主子们当小妾的,似锦模样周正,嫁给府里管事儿子谁不是宝贝疙瘩疼惜着,犯不着去主子那里落个不得善终。他心中有思量,却不欲多说,只是催促她赶紧吃完。 喝一碗菜疙瘩汤只觉浑身都热乎舒坦多了,她却拧着眉不开心地躺在床上,爹不接话让她心中多了几分忐忑。她还想趁着爹今儿不忙把她属意魏春这事儿给说了,早点定下来主子们就不能随意给她编排了,可是……她终是抵不住困意侵袭,迷迷煳煳睡着了。 第2页 好梦正酣时,院外一阵一阵嘈杂声将她吵醒,她伸伸懒腰,披上外衣走到院子。见柴房丫头从门前跑过去,她赶忙唤住问怎么回事。 小丫头喘着粗气,眼睛水汪汪地回她:「似锦姐姐,出大事了。大夫人一大早去书房找大爷,却看到夏莲和大爷躺在一块,大夫人要罚夏莲,可大爷不让,这会儿闹得全府上下都知道了。」 似锦低斥:「这事儿能大声嚷嚷吗?你也不怕主子知道拔了你舌头。」见小丫头吓得面色苍白,低着头不敢看自己,她又暗恼自己是不是太兇了些,拉起她:「你跟我去,我们站远些,切记别乱说话,免得挨罚。」 女娃们不论哪个年纪都爱看热闹,小丫头不过十来岁年纪,瘦瘦弱弱的,脸蛋苍白,小手上已经磨起茧子,走在路上她忍不住问:「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回姐姐我叫陈月,今儿正好满九岁。」小丫头装出乖巧模样,眼睛却忍不住偷看似锦,暗嘆这姐姐不光样貌美好像还挺和善。似锦嘆口气,自己可真是命好,虽比不得小姐,可众人都看着爹爹面子唤她一声『姑娘』,这丫头小小年纪在常府干重活,让她心生怜惜:「往后无事时便找我来玩耍吧,莫让旁人瞧见,如果你要是生了坏心思我可轻饶不了你。」 陈月并未被她后半句冷厉语气给吓到,柴房中只有她年纪最小,也没个说话人,这一个月太过孤独无趣,有人肯理她,她太高兴了:「我知道,似锦姐姐。」 两人站在书房院子外面远远瞧着,夏莲只穿了肚兜、亵裤瑟缩着跪在地上朝着大夫人磕头,听不清声音却也知道是在求饶。大夫人冷着脸瞧着大爷,多年夫妻情分在这会儿什么都不算,他铁了心护着这个丫头,也怪她瞎了眼,在自己眼皮底下这么久都未瞧出他们暗中勾搭。身旁嬷嬷想教训夏莲一番,却被大夫人挡了。 「我倒不知,原来夏莲心这般高,是我这做主子的小瞧了你。既然如此,我这就回了老夫人,抬了夏莲,也免得大爷偷偷摸摸让人看了笑话。」 惜春站在大夫人身后看着夏莲,微不可觉地嘆口气,夏莲何必这般急呢?大夫人从不亏待跟前人,就算得罪二夫人也依着她愿求老夫人把她指给二爷,怎会对夏莲不好呢? 此时谁都觉得大夫人身边养了条不识好歹的狗,是人皆知大户人家最忌婢女爬主子的床,命好抬了身份,不好便是被发卖出去或者打死扔到乱葬岗上餵野狗。 似锦觉得无甚可看,拉了陈月往回走:「你可看见了,荣华富贵虽好也不是是个人就能消受得起的。我们做下人就要守下人的本分,别想那些有的没的,就算主人甜言蜜语给你多重的许诺也不可信,明白了吗?」 陈月想了想郑重点头:「听姐姐的。」 两人未注意到大树旁边站了一个身穿褐色冬裳有几分狼狈的男子,他定定看着两人身影直到看不见才笑着走开。 陈月这会儿要继续回去柴房干活,似锦继续补觉,翻来覆去很难入眠,只得将自己绣了一半的绢帕拿出来,挑了大红色细线绣那一片红梅。老夫人赏了她这布料她一直没捨得用,去年过年时才拿出来做了件新衣裳,穿了一次就收起来了。下人有专门衣裳,穿了旁得倒显她不懂事,还有几分恃宠而骄的味道。这会儿摸着布料细腻光滑,色彩淡雅她喜爱得紧,剩了些碎角料就拿来做绢帕了。 时间走得快,抬首间就见太阳西斜,一天又过完了。她蒸了些馒头,做了素小炒、红烧肉、蘑菇汤。平时她和周管家都捨不得吃肉,这会儿天气冷了便于存放,她就央求爹出去做事时买些回来。她将饭食放在灶头温着,等到天黑透才见他爹回来。 周管家见她噘着嘴知晓是等得急了,搓搓手,笑呵呵道:「丫头饿了就先吃嘛,等爹做啥。今儿三爷从关外回来了,老爷老夫人高兴,爹张罗着将三爷院子收拾了一番,不注意就这么晚了。」 似锦将菜汤摆好,眨巴眼让他尝尝,周管事夹了块红烧肉,细细嚼了嚼,两眼放光笑道:「啊哟,咱家丫头手艺越来越巧,这美味的,也不知哪家小子有福气。」 她娇嗔地吐吐舌头,而后又一脸好奇:「听她们说三爷长得可凶了,爱发脾气,还爱打人,他回来是要在府里长住吗?」 周管家咽下口中东西白了她一眼:「不该你操心的别瞎打听,你给我好好在老夫人身边当差就行了。什么时候给你找个归宿,我可算给你死去的娘有个交代了。」 似锦想爹不说肯定传得就是真的,往后见了三爷可得小心着些,最好就是时刻待在老夫人身边哪儿也不去。吃完饭她收拾了碗筷,洗了把脸又躺在床上,很快就睡熟了。 外人眼中似锦极为懂礼,十六岁该是正活泼可爱的年龄,她却正经老道,老夫人虽多有称赞却也惋惜她少了灵动。她却安然自得,在主子面前安静听话些,守着本分才能待得安稳,这是她来老夫人处前一晚爹教她的。 老夫人这么多年对大夫人疼爱有加,连常府内务大权都交给她,就是看中她有眼色懂分寸。三爷回府这事儿,老爷老夫人也是早晨起了才知晓,大夫人给老夫人请安时,这事儿便交给她张罗了。她本是要告诉大爷一声,却不想竟撞到这档子事。就算府内上下都知道,她也忍着没有去找老夫人诉苦,知道什么时候该忍已属难得。 第3页 常老夫人孕有三子,大儿子常万民不甚成器亏得有大媳妇撑着,二儿子常万春跟着老爷学做生意,老三常万德十五岁时偷跑出府入了军,三年后就在众人以为他战死在外尸骨无存时,他带着一身军功回来,可是给常府大大长脸。这会儿听说他调任回来任职兵部更是喜不自胜,常老爷乐得直夸三儿子有出息。 常万德洗漱一番换了常服才去见双亲,小路两边树木叶子早已掉光,光秃秃地很是萧瑟。一如他在外时心情,想念、孤寂时刻困扰着他,这会儿终于回来才觉得心瞬间满当起来。 老夫人盼了许久,见他进来,高兴地拉着他上下打量,眼眶中满是泪:「我儿瘦了,黑了,可是受苦了,不过回来就好,娘让人给你好好补补。」 常万德心中亦是酸得很,他毕竟再外多年,该流的泪早悄悄流完了,这时脸上带着俊朗笑意:「儿子在外便是这样,未曾受苦。」 两位哥哥嫂嫂皆在,他亦称唿了几句,时间长流依然沖刷不走兄弟情分。他环视一圈未见巧莲姨娘和庶弟庶妹,问道:「万隆和万梅怎得不在?」 常老爷见自家夫人刷的变了脸色,苦笑道:「明儿再见也不迟,这会儿不说这个。厨房准备了许多你喜欢吃的东西,快尝尝看。」 在座主子丫鬟都知道老夫人最恨巧莲姨娘和她那一对儿女,她初时坚持一生一世一双人,可常老爷却恋了她人,此后老夫人将常老爷视作透明人,任他如何悔过都不原谅,这才有了常万隆和常万梅。 常万德心底微微嘆气,知道母亲心结已深,此生怕是不得解,赶忙谈起军中趣事才逗得母亲重新展露笑颜。 ? ☆、2 ?  2. 似锦起了个大早,摸黑熬了小米粥,和老爹就着昨晚剩的馒头用完就各自去忙了。她才到老夫人院子,竟见惜春也在,随即一想想必大夫人也来了。 当值丫鬟喊人进去伺候,似锦刚进去就见大夫人在老夫人面前抹眼泪,惊得她赶忙往出退。 老夫人摆摆手,让她过去,说道:「似锦丫头是贴心人儿,无妨,老大家的,你有什么话便直说吧。」 大夫人不说旁的,直接向老夫人提起抬夏莲位分的事来,可这眼泪却是抹得更凶了。老夫人斜睨她一眼,笑呵呵道:「你这机灵鬼当我不知道你是啥心思?外人瞧你心眼大得很,我却是知道你那处是比针还细。也甭哭哭啼啼了,我晓得你委屈。等会儿在娘这用了早食,娘给你讨个公道,可好?」 大夫人轻轻『嗯』了,终是破涕为笑。下人将早食呈上来,两人坐定,老夫人才想起缺了个人,便吩咐似锦去将三爷请来。 似锦道了声『是』,退出去大步向三爷院子奔去。三爷今时住得依旧是春来苑,离老夫人住处最远,实在偏得很,她鲜少去那里。才跑了一半便累得气喘吁吁,额上满是香汗,经过长廊拐角处时直直撞上人,结实胸膛如铜墙铁壁般撞得她鼻子生疼,眼泪刷得流下来。 那人先是一阵错愕,不由揽住她,只觉这身子温软馨香,既而愧疚道:「可有撞伤?」声音低沉浑厚,富有磁性。 似锦推开他,未抬头只看见靛青色衣摆微动,未加思索低吼出声:「不用你管,你走路不长眼吗?真是碍事。」然后提起裙摆跑了,至于身后之人是否回骂她都未听到。 常万德失笑,这是哪里的丫头,脾气倒不小。身边青槐恨恨道:「这丫头这么没规矩,连主子都敢顶撞,要是再给我遇见一定要好好收拾一番。」 常万德理了理袖摆径直往前走,暗道青槐这小子多大人了,跟个婢女计较也不嫌累。到了母亲住处见大嫂也在,他行了一礼,浅笑道:「娘,大嫂。」 老夫人笑着让儿子坐,她自两个儿子成婚后便免了这早起问安的规矩,她年轻时最恼这个,没得让孩子们也跟着折腾。倒是老大媳妇儿总是坚持来陪陪她,说说府中事唠唠闲话,日子过得也不无聊。 「三弟何时上职?嫂子好趁你在家时多给你备些衣物,再看看园子里还缺什么。说来也该往三弟园子里多添些丫头婆子伺候,瞧瞧我这,竟忘了这茬。」 老夫人抿嘴笑道:「可瞧瞧你这嫂子,管家都管出毛病了,三句话不离老本行。倒是似锦丫头,怎么唤你唤得她自个儿不见人影了?」 似锦着实冤得很,她跑到春来苑时,扫院子的丫头告诉她三爷已经出门了。她道了谢又往回跑,心中想她又不识得三爷就算不小心错过了,老夫人该是不会怪罪罢。她才进屋正抬脚往里屋走就听到老夫人这般说,俏脸瞬时变得通红,进去后青葱手指相互揉弄来揉弄去,紧张地说:「似锦愚笨,未办好差事。」 不想老夫人确实大笑出声,将她拉到跟前:「周管事这个女儿我可是喜欢得紧,以往太过老练古板,还是这会儿像个十六岁的姑娘,往后在我眼前放开些,别总拘着。」 三爷刚用了些小馄饨,肚子里暖和连身上都舒服许多,这才抬头,脸上不禁漾出笑,这可不是刚儿撞到自己那丫头,看着母亲笑道:「方才这丫头怕是走了旁处未见到我,去了春来苑也是扑了个空。」 似锦一看那人穿了靛青色衣袍,微微变了脸,这,这该不会是自己刚刚骂的人吧?她向来沉得住气,听了传闻只觉他笑得不怀好意,施了一礼:「三爷。」 第4页 老夫人用早食时旁边有专门伺候的丫头,似锦福了福身便退出去了。老夫人瞧着她笑了笑,就喜欢这股聪明可人劲儿,会客玩乐时老夫人最喜欢她在旁边。 自家儿子今年二十二了,常年再外她想替着张罗亲事都有心无力,这会儿也该把这事办一办了。思量一番,又看向大媳妇儿:「得空你也去相看相看城中未出阁的女儿家,有好的也给咱三儿张罗着。咱也不求女儿家家世要多拔尖,人善心好能踏实过日子便成。」 大夫人笑着说:「媳妇知晓了。就沖咱三弟这好样貌,好身份不知有多少小姐想嫁呢。过两日我就邀几家夫人小姐来府中聚聚,娘也可看着中意哪家。」 「也好。」见他们都停了筷子,老夫人让他们赶紧用免得凉了。一时里屋笑意浓浓,暖意流淌。 似锦出了屋便寻惜春了,两人在角落中闲聊,既不惹眼又能避避寒风。惜春瞧她皱着眉、垂着眼、苦着脸,好奇道:「这是怎的了?一大早怎么这副样儿?」 她长长吁了口气,俏模样更显凄楚:「我今儿可是闯了大祸,刚骂三爷不长眼,不知往后他会不会给我穿小鞋报復回来。」 惜春张了张嘴,不知该怎么说才好。三爷离家多年,谁都不知他是怎么个人,既然传得是他脾气不好爱打人想必是真的,也替似锦担忧起来。 突然耳边传来一道声音,稍显稚嫩的娃娃音,抬头一看那圆圆的脸颊气鼓鼓地可不跟个孩子似的:「原来刚才撞到咱们三爷的就是你呀!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你可就等着三爷收拾你吧,让你唿天不应叫地不灵。」看见那丫头脸色唰的变苍白,面上一派正经,心底却是大笑起来。 似锦胆战心惊许久也没等到三爷怎么个收拾法,只是他临去前沖她笑了笑,让她心脏又不踏实起来。不过也不能因着害怕就不好好当差,待三爷走远她才跟在老夫人身后去了大爷书房。 常家主人并不认为大爷与丫鬟私通是什么可耻的事儿,就算是大爷的错,也不过是数落两句便罢,可夏莲担负了勾引主子的罪过便讨不了好。谁都知道老夫人最恨下人不规矩,巧莲姨娘虽被抬了,可不也是看着老夫人脸色讨生存。初时还有老爷护着,那也不过是和嫡妻置气,老夫人彻底冷了心不理会,老爷此后独自宿在偏院,再没去过巧莲姨娘处。 一行人到了大爷书房,只有老夫人、大夫人和桂嬷嬷、似锦、惜春进去了,所以主子们到底如何处置夏莲外面人并不知晓。 大夫人刚进屋就见夏莲半跪在炕上给闭眼假寐的大爷捶腿,乖巧贴心模样让她心中火气更胜,她在老夫人跟前懂事听话,忙里忙外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他不成器怕爹娘偏心了弟弟们,怕他抬不起头来?可他做了什么好事?她岂会不知今儿有夏莲,明儿就有秋莲、冬莲,可真真伤人。 夏莲回头见老夫人都来了,赶忙爬下炕跪在地上,不过是初冬地上却也冷得紧。伺候在大夫人身旁时,两人也偶有发生口角互相看不顺眼的时候,可这会儿惜春见她这般狼狈,心中多有不忍。 大爷知晓自家夫人来了,仍旧闭着眼不理会,半晌都不见她发话,才开口:「你也甭来寻我晦气,你能耐管着常府内务,谁的主都想做,我偏不让你如愿,你除了能在老太太面前哭着告黑状能做什么?」他话音刚落就感觉到硬物敲打在身上,钻心蚀骨的疼让他狂性大发,站起身来就要还回去,目眦欲裂的他待看到自己母亲时才软了下来,下地后恭敬地唤了声:「母亲。」 老夫人怒目威严,拿着手杖狠狠敲打了他十多下才厉声呵斥:「你这把年岁可是活到狗肚子里了,连谁和你最亲都不晓得。绣娘和你夫妻十载,为你添了萍姐儿、泉哥儿,诸事不用管,安心做你的大少爷,还有理了?」说着又瞅了一眼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夏莲,气更是不打一处来:「为了个狐媚子,和你自个儿媳妇横,瞧你这齣息样儿。你看我把你扒光赶出常府,看还有人贴你没。要试试?」 大爷听罢母亲话顿时呆若木鸡,他在府中娇养惯了,若真是被撵出去,丢了脸事小,不能过富贵日子事大。他生下来时被当做心肝宝贝疼,凡事只要他说不没谁能强迫他,所以落得个读书不行、经商摸不着头,可谓是一事无成。他贪图富贵,捨弃一个婢女算什么,赶紧跪下抓着母亲大红色金丝牡丹裙摆痛哭:「母亲息怒,儿子不敢了,您千万不要把儿撵出去。」 老夫人一脚将他踹翻在地,恨声:「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不成器的东西,你但凡有老二老三那出息,也不至于成今儿这样。」 大爷不敢开口,老夫人又转向夏莲:「你可瞧见了,你这主子靠不住,大祸临头只管保自己。他是我儿子,我也没指望他成器,可你不一样,你还指望他过好日子,这会儿是不是觉得瞎了眼?」 大爷面红耳赤,夏莲面色苍白如雪,跪在地上颤抖着不敢抬头。就算悔不当初又能如何?她这是算盘打的太响亮没注意框子散了,许久才颤抖求饶:「夏莲煳涂,求老夫人饶奴才这回。」 老夫人像是听了天大笑话般,迳自坐进贵妃软榻上:「饶了你?我饶了你,大夫人饶了你,常家规矩饶得了你吗?我这辈子不愿提起巧莲姨娘,你想效仿她?」她又招了夏莲到自己身边,摸着她细嫩脸颊啧啧道:「瞧瞧这细皮嫩肉俏模样,可见你家夫人未曾亏待你,要说享享富贵也不是不可以。可惜了,常府是留你不得,你还是去旁处攀高枝吧。」 第5页 大夫人这会儿心却是冷了,为了萍姐儿和泉哥儿她便忍了,当初怎会在这人身上耗了力气。突然觉得她痛快了又能如何?他这模样可真污了人眼,让他晓得难也好。其实对于夏莲,她痛心、失望多过恼恨,她本来已给她寻了好人家,可是……抚了抚夏莲梳理得一丝不苟的髮丝,轻嘆道:「老夫人既然让你去旁处,我也不好说什么,你我主僕一场,我自问是对得住你。」随即转身,微微向老夫人福了福:「母亲,儿先去忙了。」 老夫人点点头准了,待她出去后,才痛斥:「瞧瞧你们做得好事,绣娘太心善了。」 在回去路上,老夫人站在芦苇飘荡的枯涩池塘前,看着湛蓝色天许久,才同似锦说:「你这孩子我瞧着可心,往后要是有了心思便同我说,莫要学了巧莲和夏莲。呵,这会儿才发现她们两人名字倒有些像。」 似锦软糯地回了『是』,可心中却越发觉得魏春才是合意人儿,攀高枝要是攀对人还好,若是瞎了眼攀上大爷这种人,可真是欲哭无泪。 午时院中少有来往婢女,只见两个家丁将软瘫成泥一般的夏莲拖出了府。冬时万物萧条失了生气,常府婢女僕人多了去,多一个少一个也没什么,日子照常过。只是夏莲这齣却给了那些心怀不轨的人沉痛一击,虽是转卖也够难过的,做了不要脸的事,哪家府院还会像大夫人这般对待?要说人吶,还是要知足些,不该惦记的也甭总念着,保不齐哪天可就丢了冬瓜,连芝麻也丢了。 天上挂满繁星,一阵风袭来,没有树叶的枝桠一摆一摆,影子打在地上有些渗人。似锦伺候老夫人用了晚食便可回去了,她快步往家跑,因为害怕口中发出古怪声响壮胆子。 她不知道她这般让三爷和青槐瞧了去,青槐嗤笑:「这丫头胆子真小,府里还能有妖魔鬼怪把她吃了不成?」 三爷瞥了他一眼,幽幽道:「也不只是谁,看见死人就嚎啕大哭,亏得还是个男人,也未见得比这丫头强到哪儿去。」 青槐一张脸顿时羞得通红,一路都闭嘴不开口。 ? ☆、3 ?  3. 常万德刚回府时便有旧时好友邀去叙旧,这会儿才得空,走在大街上,各家铺子挂着大红灯笼,图着沾点喜气好让生意红火些。行人却极少,只有像他这般出来赴约的人行色匆匆。 他不过离家几年竟不知少时旧友竟都爱流连于风尘地,红楼阁外皆是满身香粉气仅着薄衫的曼妙女子招揽过路之人。青槐变了变脸,忍不住道:「怎得选个这地儿,当咱爷和他们一般下流龌龊。」 常万德笑了,迳自走进去,有姑娘迎上来问他可需要陪,他报了好友名讳,那女子掩唇娇笑:「原来客人就是容大公子口中的官老爷,请随我来,众公子在湘朱阁等候多时。」他随在女子身后,被她身上的浓郁脂粉气给呛了,轻轻咳了几声,偏头看了一眼,那搂着两女子笑得一脸张狂的男子可不是自己在家中等了许久都未见到的常万隆。 女子娇笑刺耳,两手紧抓着身边男子,万隆被酒水侵染的脸色通红,外衫不甚规矩的挂在身上,一副浪荡子模样,在看他俊逸面庞枯黄,眼窝深陷极没精神,一眼便可看出是流连烟花地而致。想起幼时总跟在自己身后的那个小男孩,心中无不难过。 许是察觉到有人看他,万隆转过身子望进那一汪深邃眸海中,邪笑道:「瞧瞧这不是我那最出息的三哥嘛,怎得也来这地方?哦,我竟是给忘了,三哥要到兵部当大官,你们可看见了?这是我常万隆的三哥,往后对我客气着些,不然扭了你们脖子。」 常万德微微皱了眉,沉声呵斥:「大了怎么越发无法无天,瞧你这会儿同地痞无赖有什么区别?姨娘说你连书都不读了,为何?」说着推开两旁女子,将他拖进好友那屋里,一时言笑晏晏,谈天说地的尽数住了嘴,错愕地看着兄弟两。 常万隆见他们这副表情,顿时大笑出声:「怎么这会儿不刺我了?往时不都端着架子可劲儿寒碜我嘛?见了正经人儿都装好人了?真是笑煞我也。」 常万德不知庶弟为何竟变得这般疯魔,早知如此不如早些带他去军中,也好过在家中摧残了男儿气。无奈中,命青槐将他拖回去好好醒酒,待他回去再好好收拾。别看青槐略显单薄,力气却是极大,轻而易举将剧烈反抗的常万隆敲昏扛回去了。 这时坐于他旁边的好友容觉小声道:「这事儿怪我,他被一帮恶少引来这地胡闹,我看他年龄太小便训斥了几句。却不想他变本加厉,与这些红楼女子厮混,真担心他小小年纪被掏空了身子。」 常万德心中自有思量,转而说起旁事,一时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似锦回到家中时,周管家还未回来,她今儿犯懒随便做了几道菜填饱肚子洗了把脸就缩到床上绣绢帕,待绣完一朵红梅才听到门响,她穿上鞋子跑出去,周管家见她也不披件厚实外衣,训斥道:「也不怕冻坏,出来做什么,赶紧回去。」 她嬉笑着:「还没到正儿八经的冬天呢,哪有那么严重。爹,我给你端饭去,你边吃边听我说。」 周管家也不知她要说什么,进里屋换了衫子出来,洗完手正好吃饭。 「说来冬天虽是恼人了些,可活计少清闲许多,要是不出旁的事,爹这老骨头一直能闲到过年。」女儿做得醋熘土豆丝和早前腌制的辣椒酱就着白米饭也好吃得紧。 第6页 似锦两手支着下巴,眯着眼笑得像只狐狸,跳动的烛火一晃一晃,照在她黑亮眼珠中发出熠熠光辉:「既然闲了些,爹不如替女儿忙活吧。这话儿女儿前些日子就想提了,可你不接话我便忍了去。今儿我是非说不可了,你也甭不高兴,我心意已决。」 周管家夹了筷子菜砸吧砸吧咽下去,笑着:「哟呵,还这么一本正经,看来我不听着还不行。」 似锦替他添了碗茶,认真道:「爹,我寻思着往后跟了哪个爷都不是好事儿,就说大爷吧,一出事他就把夏莲给捨弃了,被卖出府还不如给打死。我属意魏家小子魏春,你也甭觉得我不要脸,反正你看着办。」 夏莲那事儿他怎么会不知道,还是他张罗办的,那丫头也是可惜了。主子犯了多大错那都不叫事儿,只是苦了底下人,不得不说自家闺女精明。早上大爷事先吩咐了小厮来寻老爷求个庇护,老爷不也是在书房里坐了许久,彷如没听到。他知道老爷这般做也是看老夫人脸色,若插手了想必更得招老夫人嫉恨。魏春那小子他也瞧着不错,老实巴交的,见谁都带着笑,可往往这种最会来事,凡事不得罪你也不应承你,让你傻不拉几回去独自乐呵,几天事情没着落,等你找过去人家摆出一副无辜表情拍拍脑门说『啊呀,竟是给忘了,主子这会儿正闲着,不如亲自去说吧』,你是气可还不能埋怨他,人家轻而易举就将这事踢回给你,可谓是人精。 见老爹光唿啦唿啦吃饭,她气恼得夺过饭碗,瓮声瓮气:「今儿不说道个一二三,这饭你就别吃了。」 周管家顿时哭笑不得,自家这祖宗可真会折腾人,只得说道:「这事儿你一头热也不行呀,我得空儿去跟魏管事说道说道,看看他是个什么态度。要是人家不乐意娶你,你爹这张老脸可就丢到城外边去了。这会儿能吃了吧?」 似锦嘟嘴将碗筷放到他跟前,口气仍不松:「也别得空儿,明儿就去问,早得了结果早安心。」 周管家暗嘆这女儿生了外嫁心思可真是半点不念自己这个老子,口中赶紧应着:「是是是,明儿就去问,小姑奶奶。」 似锦粉嫩俏脸这才绽放出笑意,哼着小曲儿回屋里继续做绣活了。 常万德不过是跟相熟或者不相熟的随意说了说带兵打仗的事,酒饮得不多,可人一走近也能闻得出酒气,有几个姑娘拉扯他衣裳,其中用意自不必说,被他沉声吓退了,一时只有容觉大笑出声。 此时外面冷风凌冽,一轮圆月挂于天际,周边点缀闪亮星光,虽不如关外看得宽广大气倒也有几分小家碧玉的美。青槐随他走了许久脸色才恢復如常,他头次来烟花之地,为了躲寒风不得已等在楼下,却被好几个色/女子吃了豆腐,一忍再忍才未翻脸。 「四公子可歇下了?」 「歇下了。巧莲姨娘一看见人就哭成泪人,责骂自己没用,连儿子都看管不好,怨不得爹爹不疼。」 常万德嘴角弧度上扬,冷声:「瞧着是嫌老夫人亏待他们母子了。她自己不存好心眼,将我那两个弟弟妹妹也带得跟个炮仗似的,一点就爆,连好坏都分不清了。」 「爷这会儿可是要去看四爷?」 「模子刻好了便难以修整,差不多是坏了,要想好可得下一番狠功夫。明儿再说吧,我也不过是不忍心瞧着他们两个……」他声音突然变小,在一阵寒风里字眼被带走,飘忽得听不清。 似锦昨夜得了安心话睡得极好,早上起来细细梳理了头髮,临出门时高声和还在屋里收拾的周管家喊了一句:「爹,你可别忘了答应我的事儿。」 周管家在屋里叨念:「都成催命鬼了,都不给人喘气。」 今儿大夫人没来请安,老夫人知晓她是心凉了,嘆了口气。没多久待三儿子来了才扯出笑,母子两坐在一处,她开口道:「老三,这几日先忍着些,待你嫂子顺了这口气再说。你院子里没合适人儿,我把我身边的如意丫头给你,她擅于打理,用着顺手些。」 老夫人身边除了似锦外,还有如意、如玉、如梦三个丫头,各自负责老夫人起居、用膳、挽发等事儿,如意年龄大了些,也到了寻人家的年纪。老夫人将她给了三爷,倒也有几分让她从了三爷的意思。 常万德却拒了,让满脸羞红的如意顿时苍白了。老夫人看了如意一眼,问他为何?他俊脸带笑,眸子亮的耀眼,忍不住瞧了那低头不知想什么的小丫头,回道:「儿瞧着似锦丫头合眼缘,就她吧。」 心思还在魏春那件事上的似锦听了三爷念自己名字,勐地抬头呆愣模样倒是可爱得紧。老夫人见了,笑骂:「你这丫头心思都用哪儿去了,也罢,三爷瞧上你你过会儿便随了三爷去吧。可用点心,到时候被三爷训了,可别来找我哭鼻子。」 似锦脸色白了白,三爷可是要把自个儿放在身边可劲儿折腾?这往后还能有好日子过?她毫无退路,若求老夫人留下她,岂不是把三爷得罪的更深?抬首间看见那人笑着看向自己,心中更是如小鹿般乱撞,磕磕巴巴道:「似,似锦知道了。」 用了早食,常万德便和老夫人告辞,才走出里屋,听到母亲笑着调侃似锦:「你这丫头可是捨不得我了?快去追三爷去吧。」他不由笑了笑,待到她跟在身后才往自己院子里走。 「你可是不愿意伺候你三爷?」母亲给他如意,存着什么心思他自是清楚,只是他心中不乐意。似锦丫头年纪还小,在自己身边待个几年便放了她去嫁人,也能替他挡一阵儿。母亲八成以为自己喜欢嫩娃,可真是让他汗颜。 第7页 「没,没得事儿。能伺候三爷是似锦福气,只是似锦呆笨了些,三爷不要恼奴婢。」鬼福气,倒霉才是,早知道自己还不如晚些进去才好。 青槐扬着笑脸,看似好意话中却带着戏弄:「我跟在三爷身边这么久,可终于有个人来跟我作伴了。往后你便辛苦些,用心伺候三爷,让哥哥我也偷偷闲,做点旁事。路还远着,我这便和你说说三爷喜好,免得你一不小心做的不得三爷心思,可就要怪我这做哥哥的不关照你了。」 似锦头如捣蒜,瞬间觉得这小哥儿真是好心,认真将他说得话记在心里。三爷天未亮便起,所以她要起得更早;三爷最爱看兵书,书房中的藏书大多都发霉了,要选个好天好好晒晒;三爷最爱穿月白色衣裳,衣柜中那几件款式旧了太过简单了,也没个好看花式,天越发冷了,三爷还缺件大氅;三爷爱吃肉,午食菜式要多些…… 似锦想了想,小声道:「肉吃多了可不好,如厕时会很臭。」她不知青槐脸色顿时阴下来,他有些都是按着自己喜好说与似锦听的,这会儿又不能和她计较,一副吞了苍蝇的模样,不再说其他。 前面悠然而行的常万德扯了扯嘴角,走到巧莲姨娘院子,他大步走进去。似锦不解却也跟着进去了,老夫人不喜这位姨娘,连带着对姨娘生的少爷小姐也很少过问,大爷和二爷瞧了母亲态度也就不理会了,一家人俨然成了两户人家似的。 他所料不差,这会儿常万隆还宿在巧莲姨娘处,他掀了帘子进去,便瞧见万隆揉着额头用早食。巧莲姨娘在一旁慈爱地给他盛汤,比起母亲那吃食用度,这儿显得太过节俭了。 下人见他进来,福了福身子:「三爷。」 常万隆抬头又是一脸痞气:「寒门迎贵客,蓬荜生辉吶,三爷怎么想着来我们这小院子,可小心脏了您的新衣裳。」 巧莲姨娘起身,笑着叫他:「万德呀,可是用了早食?我让人再备一份吧。」看着眼前食物,太过寒酸了些,怕他是用不惯。 「娘,你坐着便是,人家可瞧不上我们这粗茶淡饭。」 常万德变了脸,庶子庶女向来喊嫡母为母亲,常万隆这般彻底将母亲视作了仇人,他抬头看向巧莲姨娘,她躲闪着看向旁处,脸上却没有一丝愧疚,想来也是积怨颇深。 「你可真是出息,小小年纪混在烟花地,这般下去你可觉得常府还能任由你随意挥霍?但凡有半点觉悟,想要出人头地,就不该丢了书不念,博得些许功名也能让旁人高看你一眼。在这儿怨天尤人,挑旁人刺,能给你半点好处?穷人家凿壁借光也要读书求功名,你就可劲儿折腾吧。难道自己就没有半分识辨好坏的本事?好的不听,坏的跟着走到黑,那会儿跟在我身后的万隆去了何处?」 万隆青筋暴怒,拍了桌子站起来:「那时我以为和你一般是老夫人的亲儿子,可是现在我知道了,娘亲、万梅和我不过是碍眼之人,你可瞧见我们吃得什么?哪比得上你这真正的爷。你也莫要教训我,是好是坏都是我自个儿选的,不劳你费心当这假好人。」 巧莲姨娘看了自己儿子一眼,推了推常万德:「你还是回吧。」 ? ☆、4 ?  004. 从巧莲姨娘院子出来,似锦就被青槐打发去干活,至于她想先做哪样由她选,可三爷衣裳还得紧着些,这天儿受得住人受不住呀。她乖乖应了,一人往春来苑走,一阵风吹来,不小心吸了一口侵入喉咙呛得咳嗽起来。等她脸色通红咳得缓过劲来,面前站了一人面色很是焦急,也不知何时站在这里。 他举起手来想替她拍拍背,可又怕唐突,只是瞧着她难过也跟着心急,见她抬起头来,俏脸似桃花似的明亮好看,樱桃小口微张就这般望着他,他顿时羞红脸,支支吾吾道:「你可是好些了?这会儿冷气入肺,咳得人真遭罪。」 她脸色越发红,摇了摇头:「无碍。」此人正是二爷身边人魏春,他样貌并不出彩,皮肤黝黑,浓眉大眼,鼻子略塌,嘴唇厚实,爹说这样的人老实憨厚,最为可靠。两人扭捏了好一会儿,似锦才开口:「今儿怎得在府里,外事不忙?」 「二爷最近在忙着核对各间铺子帐务,身边奴才也清闲不得。今儿是我爹让人传话唤我回来,我便告了假。」看她神色恹恹:「你这是要做什么去?听说老夫人一般事可捨不得使唤你。」整座府邸的人都知晓似锦在老夫人跟前吃香的紧,犯了错若能得她一句话,必定能逃过一罚。就冲着这个就不知有多少人想求了她去,可又碍着周大总管下不了那个口。 魏春不知何事,她却猜着了七分,心中暗喜,老爹这事儿办得可是利索,瞧着魏春脸上又添了几分羞涩娇媚,声音清脆如黄鹂鸟似的:「,还是不说我了,你赶紧去吧,莫要误了事才好。」 他虽还想与她多说一阵话儿,可爹有事也不好迟迟不去,只得『诶』了声跑走了。他逆风而行,她身上淡淡的清香气钻入鼻尖,萦绕整片心海。 好心情没存留多长时间,她嘆口气又去往春来苑。先去寻了管事嬷嬷,说了三爷需裁新衣得找个裁缝来量衣。着了绛紫色厚实衣袍的中年妇人上下打量她一番,话语客气眼神却不客气:「三爷衣裳都是自己院子下人做得,既然吩咐了似锦姑娘便是要姑娘多费心了,明儿我便让丫头量了送与你。」 第8页 似锦心中纵使有几分不快,也明白各院有各院规矩,老夫人那里不用自己动手做,三爷这里人少免不得一个人要当做几个人使唤。她哪会缝衣裳,惜春随在大夫人身边有心也无力,少不得还得麻烦院子里这些丫头婆子,赶忙笑道:「似锦还需杜嬷嬷多多敲打才行,嘴笨手不巧的怕惹三爷不快,您在这院子里多年什么事都需过您的手,往后还得仰仗嬷嬷吶。」自家老爹曾说做他女儿也不见得什么好事,面上客气的人说不定在心里怎么嫉恨你,没事也要找些事让你不痛快,今儿这嬷嬷可不就是看不过自己?她心中恼恨,不还得给人家戴高帽子? 果然嬷嬷对她这般很是满意,不热络可也给她吃了颗定心丸:「姑娘且放心,只管选好布料,丫头们总会帮着些,慢了惹怒三爷,谁也讨不得好不是?」 似锦笑着应了,走到旁处见这会儿太阳正好,风也不勐,早些把书房的书搬出来晒晒,边走边抱怨,怎么其他时候院子里的丫头就想不到? 书房归置的很是简单,藏书占据了大块地方,书桌临窗,上面整齐摆放着文房四宝,一本书翻开躺在桌上,可见主人准备回来继续看。书房丫头小厮不敢驳她面子,将最外边书架上的书搬出去,一时尘土飞扬,也不知多少年未动过。 她正准备出去,一转头看到在书架下面躺着一串红色物什,一时好奇捡起来,竟是一串玉如意挂饰,红色挂绳略显粗糙,可见编制之人技艺很是生疏。她看了看,轻笑一声,拍去上面尘土放在书桌上。也许是三爷不甚将它遗忘了。 * 这边魏春满腹疑惑,爹甚少在他忙碌时将他唤回来,才进自家院子就听到一阵爽朗笑声,走进屋里意外看到周管家也在。他行了一礼:「周伯。」因着两家大人走得还算近,称唿便也随意。 魏管事满脸笑意,瞧了儿子一眼:「老兄可不知,我们家魏春老早就瞧上似锦丫头,有心也不敢提。这会儿可是心安了,小子有福气。」 魏春并不傻,浅浅几句便听出其中意思,顿时心中狂喜,黝黑面庞上难得透出些红。 周管家又细细瞧了瞧魏春,这小子还是挺耐看,嘿,自家丫头还有瞧人的本事。端起茶杯喝了口,看向魏管事:「这会儿老夫人该是在园子里赏景,你我同去将这事早些说了,免得过段时日忙起来给耽搁了。」 「老兄说的是。」 老夫人确实是在园子里散步,却是无景可赏,不过是常日养成的习惯,不来走走浑身不得劲。听如玉说周管家与魏管事求见,她倒奇怪了,这两平日连面都碰不着的主儿怎么一块来了?她还在寻思中,两人便到跟前了,转着手中和田白玉佛串,眯了眯眼,笑道:「两位大忙人怎得想起我这老婆子了?可是你们家老爷子有什么话让你们带来?」 周管家眼睛转了一圈都没见似锦丫头,听得这话赶紧说:「是奴才们有私事请老夫人给个恩典,似锦丫头和魏春小子年岁儿相当,奴才寻思了许久,似锦丫头还是找个憨厚人儿比较好。丫头在老夫人跟前伺候,奴才们还是想老夫人给个话儿。」 老夫人知道周魏两家人没旁得心思,结亲倒也不是不可,可自家儿子瞧上的人……思索片刻说道:「似锦丫头要是在我跟前,我应了便可。可是不巧,今儿早上三爷要到跟前去伺候了,这会儿倒不是我能做主的了。丫头年岁还小了些,你们也莫要太心急。」 周管家呆怔了一下,转头看了看魏管事,在心底嘆了口气,丫头这算盘没打响。三爷从老夫人跟前要人,他们都知道大致是要养在身边的意思了。日子长了,少不得是要伺候三爷起居的,哪还能存了嫁人的心思?他在外人眼中风光,可主子瞧上自家女儿,他能说不吗?若逆了,父女两人在府中日子一定会很难过。 两人走到没人处,魏管事大大嘆了口气:「这可怎么好?我们都受制于人,你我两家没得这个缘分,哎。三爷是条汉子,丫头跟在身边也不会受气,你且宽心些吧。」 「不宽心也没办法,怪我自个儿,要是早些说了,何至于有这事儿?你且先缓缓,过阵子再与孩子们说,我实在不忍心让他们空欢喜一场。」他那个可怜女儿哟,这事儿想得越深越难受。 似锦双手交叉伸到袖管里,趁着主子不在,躲在书房角落中躲风。她检查了一遍,发现很多书页面已泛黄,还有股霉气,趁着这几日天气好,加紧全晒一遍才好,然后再挑着三爷喜爱看的,再晒一遍。她愣了许久,直到小丫头进来:「似锦姐姐,嬷嬷唤你过去吃饭。」 她先时和底下丫头闲聊,才知道这院子里只有三爷身边的青槐与杜嬷嬷是正经管事人,旁的几个小丫头只能远远瞧一眼主子。 她在老夫人跟前,她们几个人有专门用饭的小隔间,碍着老夫人是常府当权人,大夫人也喜爱她们,吃得自是不差。三爷这处儿可是寒酸的很,十几人挤在一张桌子,她和杜嬷嬷坐在另一处,菜式很寻常,味道偏淡她吃得有几分难以下咽。 杜嬷嬷见她跟个大小姐似的细嚼慢咽,脾气又上来,话中带着指责,在安静的饭堂很是突兀,让她好不尴尬亦有些委屈,强忍着才未红了眼眶。 「跟了三爷便要将你在旁处染得坏习惯改了,咱这儿活得清俭,没得那些大鱼大肉,下人哪有这般娇贵。」杜嬷嬷瞧她委屈模样,心中很是开怀。 第9页 似锦瞧了眼另一桌子人,只见他们不像是吃饭,简直像在抢饭,口中东西还没咽下去,已经夹了两筷子菜到自己碗中,跟饿鬼投胎死的。她暗中劝慰自己,中午这一顿自己将就了吧,待回家再吃点可口的。无奈她想得太简单,老夫人容她回自己家里去,可到了三爷这儿却是不行。 天色黑了许久,她才吩咐了丫头,自己刚走出院子没几步,就见杜嬷嬷小跑着追过来,言语比白日还要严厉:「你这是做什么去?旁时没个合适丫头,只得青槐伺候三爷安歇,这会儿有你在,这事儿便归你了。可用着点心。」她忍了许久的泪水一时涌进眼眶,看着走开的背影恨得牙根直痒。这人怎得这般欺负她? 路过的两个小丫头瞧见了,也未说话,走远了才小声说起来:「似锦怕是有好果子吃了,谁不知道杜嬷嬷最讨厌这些家生奴才,嫌弃好事尽是紧着他们了。可她也不瞧瞧自个儿多大年纪了,还妄想着去老夫人、大夫人跟前伺候,可不是痴人说梦来着。」 「可不是,跟着三爷还不知足,该送去二夫人那里当差。」 「可真希望老天开开眼才好。」说完笑着去往别处了。 夜风更冷,似锦脸上泪水流下来时没一点温热劲儿,像要伴着冷风侵入骨中。她还是头次被人这般对待,好似以前事物尽数被颠覆,在漫天星光下站得直到受不了才走到三爷房内候着。如果当时她没那么急,这会儿……她勾起自嘲笑意,想这些又有什么用。 她却是没留意到房里有人,待青槐带着抬了热水进来的下人,她才问道:「三爷让提前备着?」 青槐看了前面一眼,又看向她:「你怎得还在这里?」 她撇了撇嘴,不觉间露出几分怨怒:「可不是得伺候三爷睡了,我今儿事才算完。」 下人送了热水便退下了,一时屋中只剩两人,她刚想问三爷何时回来,却听到一道清朗男声传来:「青槐,今儿容公子又派人来请,你这会儿去同门口人说一声往后替我推了便好,就说这几日要在府中多看几本书。」 此时三爷摘去头上发冠,一头如缎青丝垂落,他坐在床上看着她,隔着烛光,看不清他如海般深邃的眸子里漾动着什么。 似锦一时懵了,青槐进来时她在屋里待得时间并不短,竟不知他是何时进屋的,难道是爬了窗子?随即又笑自己傻,他自己院子何必跟做贼似的。待回神时,她往前走了几步,红着脸声音僵硬:「三爷,似锦服侍您沐浴。」 他怎会瞧不出她眼中的迟疑与害怕,这丫头还是嫩了些,他突然嘴角扯起一抹笑:「可还习惯?哪里不自在了便说,我这院子简陋了些,比不得母亲那里面面俱到。」 她脸色顿时苍白几分,掩藏在淡黄色光线下所以瞧不清楚。她哪敢呀?若是说了,却正中了这位爷心思,变本加厉整治她一番可怎么好?她这时才觉得这位爷是专门收拾她来的,着实小气得很。 「未曾有何不便,似锦定会用心伺候三爷。」所以求爷发点善心,莫要刻意为难她才好。她一开始跟了老夫人,规矩无人教,都是从老爹那听来,又多留心学来的。可她也从未伺候过男主人,至于方才那话纯属赶鸭子上架。见他不说其他,以为是默认了,大着胆子去解他腰间玉带。 他心中很是讶异,继而起了逗弄心思,也不阻拦,由着她颤抖着手脱他衣衫。她像是不由自己,动作缓慢而无章法,额头上汗珠滴落,让他瞧着觉得有几分有趣。 突然他伸手将她推远了些,自己刚脱了外衫,青槐就大大咧咧地推门进来,他微微抬了抬眉,看向似锦:「你且回去歇着吧,这里不用伺候了。」 似锦加速跳动的心终于平缓下来,听到这话赶忙福了福身就跑了。都这么晚了,她一口东西都没吃,饿的要前胸贴后背了。风吹得长廊上写着常府两字的灯笼来回晃动,她壮着胆子越跑越委屈,只觉这条路比她活得十六年快乐日子还要长。她就是好日子过惯了,被人宠坏了,又怎么了?就错在他们父女在常府给人当奴才,这一辈子,子女一辈子都得活在常家人眼皮子底下。杜嬷嬷凭什么暗讽她?她委屈,却也没个人给做主。 她跑进院子拉开门,力气大了些,周管家从屋里出来:「今儿回来的怎么这么晚?」 她抹了抹额上汗水,喘着粗气:「爹还有饭没?我快饿死了。」待老爹将饭菜端上来,她狼吞虎咽的样子让周管家都看不过去:「你可慢着点儿,免得噎着了。」 「今儿早上老夫人要把如意指去伺候三爷,本是好事,可不知怎么得就到了我这倒霉蛋身上。三爷可真是小气,菜里不捨得放盐放辣子,还不让人吃饱,院子里的小丫头小子们居然还抢。」她喝了口蛋汤,心中有了主意:「爹,明儿晚上你蒸几个包子,我临走时带上,趁着没人偷吃几口,要是饿得做了错事,还不知要被怎么罚。」 周管事听得直咂嘴,她怎么说得这般惨?常府在泉城可是出了名的大富户,吃穿用度那是数一数二的,连下人都比城中平民百姓过得好。三爷又是老夫人最疼爱的儿子,又不缺银子花,做什么这般苛待奴才们?莫不是女儿自己嘴养叼了,在老夫人那里日子过得太好了?他没多说,只是应了:「我明早早点起来给你做。」 她摇摇头:「怕是来不及,三爷那儿我得赶着去伺候,他起得早,我又住得远,想来往后是连个安稳觉都不能睡了。」她吃完用手抹了抹嘴,笑嘻嘻:「我洗洗就赶着去睡了,爹这会儿清闲,多受累把碗洗了吧。」 第10页 周管家笑骂:「你这混帐丫头,怪我把你惯得不成样子了。」 她粗粗洗了把脸,倒在床上就睡了,连一直关心的正事儿也给忘到九霄云外了,自然没有看到周管家脸上的愧疚。 三爷沐浴从不用人伺候,青槐在屏风后面站着发呆,想起什么,笑道:「奴才这几日在外面可听到不少新鲜事,原来似锦这丫头还挺招人待见,很多人想娶她做媳妇儿,听那话头儿,什么美得跟仙女似的,哼,这会儿都闭紧嘴巴不敢瞎说了,都知道跟了咱爷,往后就是咱三爷的人,我看谁还敢说三道四,对爷的人心生觊觎。」 帕子上带着水从他肩膀滑落,他认真擦洗,健壮的胳膊、胸前、背部条条伤痕交错,看着有些吓人,他突然想若被那丫头瞅见了,怕是要吓得掉眼珠了。 「你往后也别吓唬她,有事儿帮着些。好歹她也是从老夫人跟前出来的,要给老夫人知道了我怠慢了她,你小子也别想能躲得了。」 青槐不以为然:「那丫头可能干着呢,她今儿做了啥奴才可都晓得。这般懂事的丫头,哪有那些娇气心思?」 「那你可仔细着你的皮,要被我抓了现行,你且等着吃棍子吧。亏得你都十八岁了,肚子里的弯弯绕绕还是那般幼稚。再这般下去,你还是滚回军中去才好。」 青槐听得主子笑声直泛鸡皮疙瘩,赶忙应了:「奴才知道了。」 ? ☆、5 ?  005 一大早似锦伺候三爷起了。他要去老夫人院子用早食,便让她去忙旁的。才出房门,丫头就给她送来三爷衣裳、鞋子尺寸,说新布料已经送来好几天了,紧着时间选好也好早点动手做。她只得和丫头去选布料,才进屋子就见上等好料子一字排开,她暗中啧啧赞嘆,老夫人都没这般阵势,三爷一个大男人未免太看重外表,选了几样青槐所说的颜色离开了。 两个小丫头各自抱了些走在她后面,她寻思片刻,问道:「缝制衣裳的绣娘在哪处?将料子送到她们那里,让她们这些行家琢磨去吧。」 「回姐姐,三爷院子里没专门缝制衣裳的绣娘,往常都是大伙商量好样式,一人做一件的。」这丫头精明,瞧出似锦脸上一闪而过的犯难,体贴道:「姐姐事多忙得很,奴婢手脚利索将姐姐那件儿也做了吧。」 似锦知晓她不过是想和自己攀关系,心中巴不得有人来救她一救,这会儿愁事有了着落,笑道:「那便辛苦你了,往后有事儿若能帮得上尽管寻我来。」 那丫头心中暗喜,赶忙称是。她自认为好歹似锦在这府中是身份的,杜嬷嬷再厉害也不过是个半老徐娘,手又伸不出三爷院子去。她偏不信,似锦能甘愿被人欺负。 三爷院子因为太过偏僻,很多消息都是最后才知晓,让下人们凑个热闹都赶不上新鲜,此时自然不知发生了何事。 这日常府不甚太平,也不知是什么事儿,鸡飞狗跳的从前院闹腾到后院,搅得不得安宁。老夫人本和三爷在一块用膳谈笑,其乐融融,还嘱咐老三往后将似锦给她带过来。虽是给了他,自己可还想着紧呢。 常万德才笑着应了,就见赵嬷嬷急里忙慌地跑进来:「老夫人,奴才瞧着巧莲姨娘哭着往咱院子来了。」 老夫人脸色沉了沉,重重搁了筷子:「怎得不在自己院子里闹,来我这处撒什么泼?不知我最不喜她?让人轰出去。」 三爷在外呆的久了,越发觉得能做一家人便是缘分,和和气气过日子多好。他也知母亲心中无非是恨父亲不忠,也不好说什么。 赵嬷嬷出去命人拦了,只是巧莲姨娘已经走到屋子前了,下人架着往外拉她,却阻不了她的声音,她比老夫人小的十多岁这会儿姐姐长姐姐短,喊得老夫人更是冒火:「做事怎得这般不利索,是要我把他们也赶出去不成?」 身边丫头依着原话告知外面奴才,巧莲姨娘听了挣扎得越发厉害起来,急得大喊:「姐姐好心救救万隆吧,他快要给老爷打死了。」 老夫人端起茶盏又放回去,问赵嬷嬷:「怎得回事儿?」 赵嬷嬷低头说道:「今儿早上红楼阁的妈妈找上府了,说四爷将她女儿拐到府里来了,这会儿都赖着不走。」 她像是听了天大笑话,掩唇笑得肩膀一颤一颤:「可真是出息透了,这会儿年纪小不学着好,成天在外散德。常家不怕他丢人,大不了赶出府让他单过得了,是死是活与咱们无关。」 常万德终是忍不住:「万隆毕竟是父亲儿子,哪能真那般做,这不让他脸上无光吗。」 老夫人脸色越发臭:「老东西还要什么脸,要是捨不得就带上那一家子一块滚出去,免得乌糟了我们的眼。怎得还能听着她声音,快些拖出去。」 老爷昨儿发话说他可以不用伺候,周管家就在家中整包子馅儿,想女儿吃着冷包子就心中难受。他才擀好面皮儿,有人喘着粗气在外大喊:「不好了,管家出大事了。」 他手上全是面粉,拿着没装菜的面皮走出屋子,沉声呵斥:「嚷什么嚷,丢魂儿了?有事捡紧要的说,没看我还忙着?」 那人抹了把额上汗水,急道:「老爷在前院拿着棍子往死打四爷呢,姨娘让奴才来求您救一把。」冷风吹得他硕大脑袋还冒热气,大脸涨的通红。 周管家低声说了句:「这还得了。」连手中东西都来不及放下就往过跑,他跟在老爷身边几十年,晓得那暴脾气,四爷今儿不死也得残。 第11页 才走进园子,就听屋里传来杀猪般惨叫和老爷愤怒吼叫,他硬着头皮进去,在旁边站了许久才找到插话机会。他端着茶盏靠近老爷,好声道:「四爷年纪小,不小心走岔道,这会儿保管知道错了。且喝杯茶消消气。」 「这混帐东西,不思上进,成天到晚在外面鬼混。烟花地是你能去的?毛还没长齐的小子,有能耐自己赚钱玩乐去,甭给我丢这人。看看你二哥三哥,我怎么生出你这么个不成器的东西来。」 周管家微微皱了皱眉,这少爷怎得就识不清嫡庶之分呢?这会儿可劲闹腾,待将这常府换了主子,还能有肆意挥霍的银子?不把他丢到大街上就是念情分的。这也真是龙生九子子子不同,成器的是人中龙凤,不成器的瞧一眼都觉得糟心。 「爹怎得不说大哥是混帐?他可为常府尽半点心力了?不一样吃喝玩乐,怎不见你拿棍棒敲打?分明是捡软柿子捏,我这姨娘生的儿子不值钱罢了。」他身上满是伤痕,一动就疼,嘴唇破了口子,连字都吐不清楚了。 听儿子这般说,常老爷更是恨得牙根痒,抓起棍子又要打,被周管家拦下来了。手上没了傢伙,嘴上可不饶他:「怪我当初瞎了眼瞧上你母亲,看看她教的好儿子,除了逛窑子,往回带窑姐儿,你哪点值得让人高看你?你不气死你老子,心中不痛快是吧?」 常万隆最恨别人对他娘评头论足,没想到连自己父亲都瞧不起母亲,心中火气更盛,挣扎着想要站起来与他理论一番,却被一股强劲力道给按住了,让自己无法起身。回头一看,竟是常万德,这人又来假仁假义,实则是来瞧笑话的。 「万隆不过是一时着了旁人的道儿,他心性不坏,他才十六岁,用心指点必能更改过来。爹这般把他好一顿敲打,您受累他心中还不能理解您的良苦用心。」他看向弟弟,心中低嘆,话说得轻巧,万隆心中不只对他有恨,怕是对整个常府都心生怨气。置身在外,做着常家人最不愿听到的事。其实,他还是天真了,他做这些事又能对常府怎样呢?外人不过是笑话他罢了。 有最得意的儿子帮着说话,常老爷怒气稍稍降了下去,可还是忍不住踹了万隆一脚,不争气的东西:「今儿起,给我安分待在院子里,别乱跑。吩咐下去,不许姨娘去探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常老爷看着老三把他领出去,才跌坐在椅子里气得直哼哼,好半天才缓过气来。他可是造了什么孽生出这么个兔崽子来。转头一看,瞧着管家身上手上都是面粉,笑道:「这是做什么?」 周管家笑笑:「丫头想吃包子,就和面剁馅儿备着了。」 「还是你这小日子过得好,哪用像你家老爷活得婆娘不疼孩子不敬的,都不知道这日子过得还有什么意思。」 「老爷说的什么话,二爷、三爷不都成才了,还是多想想好事才成。孩子成长时好时坏,总是吃一堑长一智,您太心急了。」 常老爷望了望天,嘆了口气:「但愿吧。听说老三把似锦要到跟前伺候去了,我瞧着不错,你也安心些。丫头跟了老三错不了,他都是大人了,做事有分寸。你跟在我身边这么多年,亏待了丫头我都不会放过他。」 周管家心中虽是高兴不起来,可凭着老爷这句话他就觉得这辈子鞍前马后值当了,他唯一惦念的就是这个女儿,若没得它法他也想三爷能瞧着老爷的面子,让自己女儿好过些。富贵与贫穷也没什么不同,都为子女们操碎了心。 老夫人在屋里想了许久,也不知怎得火气蹭蹭往上冒,越坐心中越不是滋味。庶子在外面胡来,丢得是她这当家女主人的脸,老鬼居然还让人送了窑子里的人钱,她真是呕得要死。 她起身往出走,身后如意丫头们正要跟着,被她给挡了。她平日里锻鍊得勤,身体底子好,大步走到前院书房也是脸不红气不喘的。她大力推开房门,就觉一股热气扑面而来,老头子怕冷,早早就命人烧了地龙。 常老爷只觉头疼,无奈扯了扯嘴角却没有看她,良久才听到她说:「你躲在书房可真是悠闲自在,什么事儿都能闭着眼瞎做主,内院的事你也要管,当我是死的不成?」 他这才抬头,声音中满是讨好,她年纪大了脾气反倒越发暴躁:「你不是不喜欢听到他们几个吗,我怕你烦心便解决了。又不是什么大事,何须还专门跑一趟。」他起身将她带到自己方才坐的位置,而自己站在一边。 「不会是怕被我刁难,心疼吧。」她就势坐下,承载岁月的面容因保养得当依稀透着当年韵味,连讥讽都瞧着暗含几分娇嗔,让一旁的人看迷了眼,往时甜蜜柔情尽数涌来,深邃眼中漾出满满深情 「怎么会!我不是听闻老三陪着你,你能开心一整天嘛,怎得忍心让这些乌糟事毁了。事情办妥帖了,人我也教训了,夫人也无需多想。」 老夫人瞧着眼前人,脸上挂着讨好,轻而易举地将这事翻了过去,分明是要包庇,顿时怒目相向:「你不要脸,我还要脸,让外人还以为我这当嫡母的刻意不管教庶子,任得他在外面胡作非为。我可造了什么孽摊上你这么个人,搅和的没个好日子过。」 常老爷亦是愤怒,可又有何办法?他因着对她愧疚,对庶子庶女很少过问,不留神便成了这般,打也打了,骂也骂了还能怎得? 第12页 「倚夫人看怎么办才好?万隆这会儿年轻气盛,做了煳涂事也情有可原,待再过两年大了就懂事了。」 「我瞧着未必,跟着先生习字读书都尽数学到狗肚子里了,礼义廉耻怕是都忘光了,这会儿该是怨恨我这老婆子。所幸我便恶人做到底,将他送到青禅寺,多沾沾清净气儿,但愿能在慧园方丈点化下,改了这臭脾气,能懂事些。」她终究还是做不出将万隆撵出常府,可一想到还是心烦,倒不如送的远些,眼不见心为净。 常老爷皱着眉沉思一阵,无奈着点头应了。见她要走,脱口而出:「这便要走了?多坐会儿吧。」 「不了,跟你在一处连吸进身体里的气都是脏的。有时间且去安抚安抚你那可意人儿,免得她到时找我拼命,我怕一个忍不住命人将她丢出去。」 木门一开一合的声音提醒他人已经走了,心中苦意浓浓,当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他当初怎得这般煳涂? 老夫人走到花园枯败池塘前,悠悠嘆口气,她此时依旧放不下,他与巧莲在一起狠狠捶打了她心。转念一想,自己年轻时容不得他身边有旁人,而自己这会儿却给儿子们张罗,二媳妇怕也是恼她这婆婆,不然怎会躲在自己院子里不出门。 万隆是被人抬回去的,巧莲姨娘一见儿子浑身是伤又哭得不能自已,抽抽搭搭着前言不搭后语得埋怨:「老爷怎么这般心狠?不过是带了个贱人回府,还回去不就成了,怎得真下狠手?」 万隆嘶哑咧嘴地狠狠瞪着跟在身后的三爷:「热闹瞧完了?赶紧滚。」 常万德看他像头怒气滔滔的疯狼,逮着谁便咬谁,连心智都蒙蔽了,他自愿活在怨恨中不自拔,谁又愿意耗费时间拉一把?一时脸上没有一点表情,看着冷厉又难以捉摸,既而转身离开。 巧莲姨娘赶忙拉着他袖子,声泪俱下:「三爷,万隆不懂事,你从小对他便好,这会儿千万不能不管呀。一定要帮他在老爷面前说说好话,他一定会改的。」 他深深看了一眼明明比母亲年纪小,如今却一脸沧桑的女人:「,姨娘放心,我会的。」 ? ☆、6 ?  006 似锦听嘴碎丫头说了四爷挨打的事儿,笑了笑又低头整理书册。四爷出身差了些,放在旁处是很难有出息的,胜在常老爷对子女们一视同仁,加心可意地栽培着。要这么说起来,四爷确实混帐了,怨不得老爷动怒。 这几日天气不错,想着能将书全部晒完,她心情瞬时转好了。用午饭时,杜嬷嬷对她又是好一番『提点』,她终归是嫩了,饭菜本就没什么油水又攒了一肚子气,随便吃了几口就停了筷子离开。听到身后阴阳怪气:「别人唤声姑娘,真当自己是小姐了。」她心中冷哼一声,这等委屈来日必定原数奉还。 只是没过多久腹中跟击鼓似的闹腾个不停,她看了眼从身边走过的丫头微微皱了皱眉,本着脸去书房看丫头们将书架上的尘土清理利索了没。才进去没多久,三爷也后脚进来,见她们忙活着,笑道:「你们忙,我无妨。」 下人们应了,还是刻意放缓了步子免得扰到他。他这几日瞧着府中事心中颇为无奈,特意寻了几本轻松词语幽默的小本子,在书桌前看到摆放的挂饰,笑着拿起来打量一番,幼时以为被谁给偷走了还哭闹了一场,过了这么多年没想到它还在。转头见似锦在收整昨日书册,坐在书桌后,状似无意:「这两天可还习惯?」 她往里边靠了靠,用看不到的那只手按住腹部不让它作乱,这会儿书房内静的连针掉地的声音都听得很清楚。她扯出一抹笑,声音脆生生的恭敬守礼:「回爷,似锦这两天很好。」 他低头翻起书来,另一只手抚摸着挂饰上的大红色流苏,虽是脏了些,他还是待见。这是罗妙表妹在他生辰时送他的,那时他不过八岁,觉得全天下就是她对他最好了,后来多年未见,他每每在夜深人静时闭眼想她如今长成何般模样了。 年少心动暗思,又羞于同旁人提起,直到他从外面回来探亲,母亲笑着问他可还记得罗妙表妹,姨母带着她在家中住了几日昨儿才回去,若知晓他回来必定要多留她们几日才好。他心中热血翻涌,连话中都带着难以掩饰的欣喜:「表妹可还好?」 母亲笑意更浓了,张罗他坐下吃茶:「妙妙这丫头出落的更美了,那俏脸蛋,好身姿,温文尔雅大大方方,你姨母可没白操心。这不,给琼州知府夫人瞧上了,回去就定亲啦。」 那会儿,常万德只觉自己是一时热一时冷,初时的惊喜快乐剎那间消失不见,他早已过了懵懂之时。他本来,想趁着这次回来与母亲说,他已经到了成亲年纪。 想至此,他突然勐地将手中流苏扔开,它从桌上掉落地上,碎裂声响传来,在安静中很是响亮。他抬起头,书架旁早已没了人,不知何时她已经离开了。 似锦离开书房,吩咐丫头去给三爷泡壶祁门红茶送进去。这会儿她寻思着去府库中选几样好皮毛,好将三爷要的大氅赶制出来。衣裳她做不来,这事儿她却不想假手他人,落了话柄。才走了几步远,就有小丫头在身后叫她,她回过头,扬了扬眉。丫头微微福了福身子:「姐姐且等等,惜春姐姐这会儿在院外,说有事要同你说呢。」 俏脸犹如花开,眸珠明亮如光,睫毛颤动薄如蝉翼,宛若换了个人,她快步往过走,见惜春探头探脑往院子里瞅,笑出声:「怎得不进去?你这大夫人身边的一等丫头,谁还敢亏待了你不成?」 第13页 两人寻了处安静地儿,惜春从怀中取出个拿手帕包着的东西递给她,贼眉弄眼地示意她打开。似锦笑骂这人不正经,纤指如葱白,将摺叠好的帕子一层一层打开,看见东西顿时喜得差点叫出声:「你怎么会知道我没吃饱,你可真是大救星,方才我都怕我这肚子不争气在三爷跟前出声。」 不过是支烤地瓜却让她心中暖暖,平日里多数人对她恭维讨好,都不及雪中送炭让她觉得情深意重。她大大咬了口,从未觉得烤地瓜这么好吃,既而疑惑道:「大夫人跟前不用伺候着?你怎么跑来这里了?」 惜春嘆了口气:「大爷和夏莲那件事后,大夫人越发沉默,处理完府内事物就去屋里礼佛了,表老夫人还勤吶。我倒是自在多了,可心中却不好受。大爷真是煳涂,大夫人多好。」 似锦快速吃完,顿时肚子鼓鼓,心情都好了许多:「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事儿,所以我就不生那些心思,有时候主子日子过得比我们这些下人还难受。争了抢了,人家稀罕你便是好,不稀罕了,哭瞎都没人看你一眼。你嫁过去了,要多为自己打算,可别一股脑儿的往进凑。天天能好吃好喝睡个安稳觉,这就行了。」 惜春扯了扯她细嫩脸颊,笑道:「知晓了,你这个鬼灵精。说起来,魏春那小子对你可真是上心,我们这些个丫头里就你最有福气。他刚替二爷回来取东西,路上给你带了个地瓜,我只是个跑腿的。不好让人家的一番好意落在我这里,便还是告诉你罢。」惜春眼珠转了转,不忍心:「这会儿旁人都在传你往后是三爷的人了,你和魏春,岂不是……」 她脸上原本带着甜笑,心里也喜孜孜地,听了惜春的话,脸色顿时拉下来:「听他们胡说,老夫人不明说我死也不会认。我在这院子里过得不自在,那个杜嬷嬷诚心找我麻烦,一辈子关在这里瞧着三爷,我宁肯去柴房噼一辈子柴火。」 惜春拍打了她一下,四处瞧了瞧见没人,训斥她:「亏得你是个明白人,这话儿能乱说?被别人听了去,给你安个大不敬的罪过你可找谁搭救你?我劝你也别犟着,走一步看一步,要真是到那会儿了也认命吧。谁让你命里该有这么一劫呢!我也想明白了,不图什么了,他愿意待我好,我便受着,不愿意了,就照你说的也不委屈了我自个儿。」 「三爷可真小人,不过就是顶撞了他一次,他就这般折腾我。你说我不认又能如何?总归是胳膊拧不过大腿的事儿,可我心底总还有着几分希望。这事儿不放在明面儿上说,我便不认。别人以为,别人以为什么?我周似锦过日子还用得着跟着别人心思?可真是笑话。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活人还能被别人口水淹死?你且瞧着吧,往后指不定我还能离开这倒霉地方呢。」 似锦这会儿才将心底积攒的委屈倾倒出来,任寒风唿啦啦的刮着,冻得面容苍白,惜春也好不到哪儿去。听她这番豪气话儿,顿时哭笑不得:「得了,咱也甭说这些往后的话了。这杜嬷嬷我倒是听过的,着实抠吧的很,三爷用这么个主儿管钱财可是用得好,只进不出呗。」说到这里两人都捂着嘴笑起来,只要不被主子和其他人听到,她们什么都敢说。 惜春光是想都知道,享受惯了的似锦这两天日子有多难熬,想了想:「反正这几天儿我闲的很,要不中午你寻个时间出来,我带点吃的给你。你这小模样要是瘦了,魏春怕是心疼得肝儿都颤了。」 「瞎说什么。这两天一点油水都吃不到,可真是要淡出鸟了,你到柴房丫头陈月那儿等我就成。」 两人说好就各自忙了。常府中这些大丫头只要把主子伺候好了,旁时她们只要不出格做什么主子都是默许的。三爷该不会小气至此吧? 夜幕渐深,巧莲姨娘炖好花生猪蹄汤盛在小碗里,端到床前餵儿子,口中不停数落:「你可长点心吧,不要再惹你爹生气了,咱们娘儿三个这会儿可劲地让下人看了笑话。长此以往,老爷把心都偏到那边了,我们这日子可要怎么过?」 万隆好笑地偏头躲过递到嘴边的勺子:「娘,我这不过是皮肉伤,又没被敲断骨头,哪用得着喝这个。」 「我和你说的话你听进心里去没有,这次伤好后可得夹着尾巴做人,别惹了人家不快又来收拾我们。她这主母当得可真够没气度,你爹只有我这么个姨娘她都不能忍,怨不得老爷都和我说烦了她。」 常万隆暗笑娘真是个傻女人,多少年的话了还说了重头说,都不嫌累。爹的心思在哪儿明眼人谁瞧不出来。他向来不爱操心这些事,只是瞧着娘可怜,初时她不过是喜欢了个人,一生围着他转,何尝有错?错的是那个亏待了她的人,轻许诺言,处处惹情愁。若是他,必定不负相思意,可他如今一身污名还有谁愿意跟他?果真想的越多,心间越发不晴朗。一时巧莲姨娘抱怨不停,他沉默望向他处。 周管家进来时瞧着此,嘆了口气,还未开口,巧莲姨娘笑着站起来:「可是老爷让周管家来看望我们母子?」 他不忍心,却也不得将她眼底那道期盼击碎:「老爷有命要将四爷送往青禅寺涤盪心气,何时改了一身坏毛病何时再回来。府外马车已备好,四爷还是赶紧上路吧。」 巧莲姨娘顾不得避讳扯着周管家衣袖,慌得不知如何是好,焦急地落泪:「这是怎得了?怎么好端端要把万隆送走?周管家,劳烦你帮我家万隆说说好话,我这儿还有几只好钗子……」 第14页 周管家将自己袖子拽出来,退了一步:「姨娘该知晓,老爷做得决定没人能更改,送四爷上路吧。」 万隆只是冷笑一声,任下人将他抬到马车上,他狠下心不去看后面哭得哀恸的人。娘的泪水,他的恨,终有一日他要尽数讨回来。 ? ☆、7 ?  007 今儿天气阴沉沉,没有颳风却让人觉得更是难捱。似锦缩了缩脖子,加快步子往三爷书房去了。亏得她手脚利索将那几架子书都晒过,这会儿天气不好也不担心。 这几日她熬夜给三爷缝制大氅,硬生生把粉嫩小脸熬得憔悴苍白起来,一双秀气灵动的眼睛周围乌青一片。她闷头只顾往前走,没注意前面有人直直撞上去,鼻头一酸险陷落下泪来,正想开口斥责那人,一抬头又软了下来,红霞侵染脸颊,连那柔软耳垂都被波及,嗓音清清甜甜带着说不出的娇羞:「做什么这般吓人。」 他比她高出一头,弯腰瞧她可是撞坏了没,那担心模样让她心中越发甜,直说自己无碍。他这才直起身来,腼腆道:「二爷今儿放了我假,在家中无事,便想瞧瞧你。」他顿了顿才将心底顾虑说出来:「似锦,我说些话你可别恼。外人都晓得主子爷们要了人,都是存着……心思的。我且问你一句,你可恋那富贵荣华?」生怕她点了头,赶忙又说:「若不是,你且等我一等,再过一两年二爷把路子铺开了,我能独当一面,定是不委屈了你。」 府内流言碎语,又有不成文的规矩在,他听了觉得天都要塌了,可是心底又不甘心,这么多年,从小到大,似锦在他眼里是顶顶好的人。他捨不得让三爷毁了她,他虽是个下人,可对待感情/事极其认真,认准了便不想放手。 她亦嘆气,本来美事一桩,偏偏挤进来个祸事精。她不傻,爹爹不明说可每每瞧着她暗暗嘆气,她大致也是知道的,老夫人那里该是拒了。魏春该是也想到了,不然今儿不会说这些话。大人们没了法子,不知他们又能捣鼓出个什么结局,往后那么长的路,雾雾蒙蒙竟是什么也看不到。 「你有这心思,我心中自是欢喜,只是我们做奴才的,凡事都由不得自己。路且长着呢,谁知往后会怎样,走一步看一步,若真能到那日便是你我缘分厚实。可要是走歪了,你也要想开些,怨不得谁。」她自己都不能怨,枯死在这深宅大院内也是她自己造的命。她说完就跑走了,这话儿说得沉闷,心里更是酸酸想落泪。 前几天青槐虎着脸告诉她,往后她不用伺候三爷起了,待在书房里烧水泡茶就成了。这活计大多是底下丫头做得,她也不恼规规矩矩蹲在隔间去烧水了。在旁人眼里,只道是似锦丫头不知哪里惹了三爷不快,想必是失宠了。似锦只觉这差事才好,往后不用早起,整天围着个火炉子暖暖和和,也不用时常见主子脸色。 下人中间总有几个爱挑事,也不多寻思往后只顾当前叽叽喳喳暗损一气,似锦懒得同她们计较,中午一到时间就跑去陈月那里,三个人嬉笑吃着午食好不热闹。杜嬷嬷是气得鼻子都歪了,她也只能在中午饭时找似锦出出气,这会儿那死丫头半点面子都没给她,直接连人影都不见了。三爷院子里的大锅饭,但凡有别的吃处,谁乐意来呢? 似锦才回隔间往壶里添了水,就听一丫头抽抽噎噎地在外面唤她,才走出去那丫头揪着她袖摆哀求:「姐姐快救救五丫头吧,她要被杜嬷嬷给欺负死了。」见这姑娘还没想起来是谁,接着道:「就是那日代姐姐做衣裳的五丫头,也不知是谁碎嘴告诉了杜嬷嬷……」 她这才想起来,这老婆子倒是个有毛病的,瞧她不爽,连和她有点瓜葛的人都不放过。随这丫头赶过去,僻静院落里,五丫头站在院子里仅着里裳,冻得瑟瑟发抖,手中拿着布料和针线,半天都进不了一针。再看那杜嬷嬷,寻了避风处悠悠闲闲地磕着瓜子,也不怕冷风钻进黑心肠子里折腾她。 「嬷嬷这是做什么,她不过替我缝制了几件衣裳,怎得惹了嬷嬷不快?」 杜嬷嬷吐了瓜子皮,站起身走到五丫头跟前使劲扯了一把她垂落在胸前的发,疼得五丫头当即小声抽泣起来。杜嬷嬷很满意五丫头惧怕自己,白了她一眼:「三爷院子里,各人有各人的活计,五丫头觉得她自己太清闲,我便给她寻些事儿来做。反倒是你,兇巴巴地来质问我,可还记得我才是管事?再不济就凭我这把年岁,你也不能失了礼数。」 「常府主子仁厚,但凡奴才犯错也没得这般罚过的。嬷嬷端着架子,代主子这般罚奴才,也不怕她们错怪了主子用心?」她将自己厚实外衣解下来披在五丫头身上,透着是要和眼前这恶婆子撕破脸了。自三爷回来,她遇到的庄庄不如意都快要将她给吞没了,遇着恶人所幸就一气儿全撒了才好。 杜嬷嬷最不喜她们伺候过大主子就依着大主子的口气来与她说话,越发不客气起来:「不过是在主子那儿当了几天猫狗,看神气的,瞧不起这地儿,主子怎得不留人,硬是让你跟了来?你这过了气儿的一等丫鬟,也别怨我这做长辈的说话不好听,到了一处儿就乖乖从小丫头做起来。嬷嬷我这可不兴那套,走后门攀关系的道儿。」 似锦面皮薄,被人这般掀老底还是痛脚处,一时忍不住落了泪。这梨花带雨、娇娇弱弱地美人样儿看得一向不喜女儿家的青槐心都酥了,再看身边这位爷,白衣墨发也是俊美得紧,此时五官紧绷,薄唇紧抿,瞧着前面那三人,眼睛里深深沉沉,看不出喜怒。 第15页 「我便是走后门攀关系的,也未曾做仗势欺人的事儿。嬷嬷为人夹杂私怨,胸量狭小,这院中人不知,我却是知晓的。老夫人可怜我们这些奴才,给得吃穿用度比外面小姐还要好,怎得到了三爷这儿却什么都没了。不知嬷嬷这管事当的,可是肥了自己腰包?」 那杜嬷嬷一张脸登时红了黑,黑了红,作势就要来打她,口中念念有词:「你这小蹄子,红口白牙的诬衊我,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站在远处的人看着婆子手就要触到滑嫩脸颊上,浓黑眉毛挑了挑,浑厚肃穆的声音让杜嬷嬷脸霎时变得灰败,恭敬地立在一边。似锦听了来人声音,也没回头看,红唇嘟得更高都快能挂油瓶了。 「闹够了没有,不做事耍什么嘴皮子。」三爷真是护短,这事怎么能说是闹?看来杜嬷嬷做得这些事全都是得了他的授意,老夫人怎得生了这么个儿子? 常万德迳自取了在五丫头身上的衣裳披到似锦身上,示意青槐将人带下去,待他们走远才轻声斥责:「天这么冷,也不怕冻坏了。爷几日不管你,你就闹得好好一座院子鸡飞狗跳,看来是欠收拾。」 似锦拢紧衣服,这会儿觉得整个身子都要麻木了,听他这番话,暗想这爷是不是烧坏了脑子,她何时与他关系这般近了?勐地扬起头来看他,面上恭敬,水汪汪的眸子里却带着嫌弃、怨愤还有一丝惧怕:「爷就当似锦偷懒,成日里晃来晃去找人家的不痛快罢。」放在平时似锦哪敢与他这般说话,这会儿是恶气沖脑没了章法,他也不怪罪,只是轻笑,劝慰似的拍了拍她圆润肩头。 杜嬷嬷瞧了这一幕,心里有些七上八下,爷从不管后院之事,这会儿对这个丫头好脾气,想来是要好一番疼宠的样子。日后,似锦做了这春来苑的小半个主子,往后日子还能太平?她还在惶惶不安,三爷凌厉眼风扫向她来,她吓得脖子直往里缩,连气都不敢喘大声了。 「你那些小伎俩,爷平日里不说,想着你还能收敛些。这会儿看来是个不成器的,这等煳涂婆子爷是用不起,哪处好煳弄你寻哪处去罢。」 得了,这可是直接撵人走了。常府还未出过这等事,杜嬷嬷吓得赶忙磕头求饶,好话说尽也不见主子有半点消气样儿,又慌得去拉似锦的裙摆,口没遮拦招得似锦更加不待见她。她往后还想同魏春好呢,眼前婆子「似锦奶奶」的唤着,让她听了只觉得噁心。 三爷与似锦一前一后回了书房,见她直接掀了帘子去了隔间,他站在帘子前想了想道:「做这个太委屈你,得空儿你去寻个老实丫头来接你的手,往后书房里就你在我跟前伺候。」 主子同她说话,她只得又从里面出来,刚才一路上回想自己那话越距越得厉害了,心中五味陈杂:「爷跟前一直是青槐哥伺候,似锦可不敢抢了他的活。」 她低眉顺眼,让他心中越觉好笑,不理她:「青槐自有其他事吩咐他。你在老夫人那里待得时间长,该学的想必也都会了,往后院子里的事儿都由你管了罢。依着府里规矩来,没得让下面这些小丫头小厮们当他三爷抠得紧,可着劲儿的想往外跳。」 她无奈扯了嘴角,这算是因祸得福?想起他方才的话,一颗小巧玲珑心慌了起来,哽在喉间说也不是。三爷见她不开口,也不像旁人得了好处不停谢恩,拧着眉头回过身子:「这会儿你且去让杜婆子把东西收拾好,银子一分都不许她拿,将她送到大夫人那里让她处置吧。」 她微微福身应了,做奴才的每天担心的就这一样,生怕从高位上掉下去。主子用你你便是香饽饽到哪儿都有人巴结,舍了你便是杜嬷嬷这下场。她站在杜嬷嬷院子外,看着中年的她颤着身子慢慢向自己走过来,心间满是心酸。她们之间何必为难彼此呢?在主子们手下讨生活,今儿你埋汰了别人,保不准明儿就被人给还回来,这等日子过得让人好生厌恶。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去大夫人院子的路上,她安静不语,杜嬷嬷却像是淬了毒的利剑,肆意用各种言语辱骂她,夸她『好手段』。她不理,只是抿唇浅笑,端庄娇美模样略有几分贵气。快到时她才止了步子,看着憔悴女人,嘆息道:「想你在常府里待得时间也不短,一步一步往上爬得滋味不好受吧?所以你讨厌我们这些家生子奴才,觉得我们受着老一辈的恩惠在这府里站得稳。可是,我们又有什么不一样呢?都是任主子差使,一辈子逃脱不了这座宅院。」 杜嬷嬷冷哼一声并不领情,依旧阴阳怪气:「呵,你这妮子心思倒不小。」 似锦未等多时,惜春便来领她去见大夫人,脸上挂着偷笑碰了碰她,小声道:「行啊,姐姐小瞧了你。这下可安心了吧,往后再没人能寻你不痛快。这会儿府里人都知晓你小小年纪当了三爷院子里的掌事,且与我说说大权在握有何不同?」 她心中苦笑,不理惜春。能有什么不同,好日子过完,往后替别人劳心劳累变成碎嘴婆子,而后再得个不善终,一辈子也就这么稀里煳涂过完了。而后想到什么,扯着惜春袖摆讨好道:「明儿就不劳姐姐送吃食了,这会儿心中很乱,待我整理好再与你说罢。」 大夫人坐在贵妃榻品茗,见她领了人进来,笑道:「自打跟了三爷,想瞧你一眼都难了。」又看了眼她身后婆子,依稀是见过几次的。 第16页 「往后少不了要来叨扰夫人,夫人不要恼了似锦才好。」 「这可心丫头,我怎么会嫌弃你呢。你在春来苑受气的事惜春都说与我听了,府中出了这等恶奴,是我平日里大意了。这贱婢命人送到市集上贱卖了便是,看她还敢不敢做这等混帐事。」 杜嬷嬷一听要贱卖自己,往后怕是只能去做最下等之事度日了,这不是要她命吗?过惯了好日子,哪受得住那等脏累事折腾。顿时声泪俱下求主子高抬贵手饶了她这次,磕得额上满是血。 似锦看着她被下人拖走了,深深嘆了口气才与大夫人告辞。既然春来苑当前由她掌事,她便寻私一回,直接去了柴房。才拐入那处小院落,就见陈月冻得鼻头红红,搓着小手吃力地噼柴,不经意抬头看见她,笑着丢下手中活计跑过来:「似锦姐姐。」 「冻得可难受?」 陈月双手交握,腼腆着:「不难受,其实噼柴是出力的活身上一点都不冷,只是头和手脚冷,习惯了就好。」她现在知道各人有各人命,在这大院子里有个识得的人,不孤单,她就知足了。 似锦亲昵地点了点她鼻头,这丫头处得时间久了越发招人喜欢,有几分小聪明,难得的是实诚。 「随我去三爷院子伺候吧,这儿再也不回来了。」 陈月既惊讶又欣喜,这等好事儿,她不是做梦吧?她被老爹卖进府来,想自己一辈子就做个噼柴丫头了,可是天降福事,让她许久才缓过神来 ? ☆、8 ?  008 撵走杜嬷嬷才两天时间,大夫人就将再外新买的丫头婆子让惜春给似锦领了来,一字排开站着,似锦一个个看过去,多是本分手巧的。 惜春在旁边掩唇轻笑:「夫人可说了,但凡用着半点不可心,就把人给她领过去,她自会发落。」似锦听着心中暖意阵阵,大夫人这是顾着她年纪小,怕招了有心眼人作怪,变着法子给她撑腰呢。 丫头婆子多了,不用像开始那样分/身乏力,各有各得活计,她也乐得清闲。挑了几个手艺好的专管三爷穿衣之事,将原先小厨房里跟着杜嬷嬷兴奋作浪的婆子打发做了苦力,把几个厨艺好的安/排进去,还剩几个貌美心思灵巧的分别安排在三爷卧房和书房,眼跟前都是赏心悦目的人儿,三爷心情该是能爽快些吧? 这会儿管得事儿多了,让她在书房伺候,哪能行吶。而且她在他眼前晃什么?她可没攀抱主子大腿的心思,巴不得能躲多远就躲多远。 常万德这几日经不住旧友围追堵截,多是午时出去,极晚才回来,去得也是青槐口中龌龊烟花地。他在娇媚嬉笑,污言秽语中始终背嵴挺拔,俊美如斯,悠然品酒,仿若淡出天外。好几个娇艷女子在不远处悄然耳语,目光却在他身上流连不去,大胆暧昧满带诱色。 容觉两边看了看,放下手中酒杯,搭在他肩上,讨好道:「罢了,罢了,往后咱换个地儿叙话。瞧瞧姑娘们那一副哀怨模样,我倒成了罪人。」 常万德自己倒满酒,放至眼眸高度,薄唇勾起惑人弧度,白瓷杯轻转,淡淡酒香飘到鼻尖:「红尘地倒是捨得下血本,这上等好酒可是不便宜。」 容觉轻哧,推开身边女人递到嘴边的酒水:「羊毛出在羊毛身上,谁人不晓这理,可还是扎堆儿地往过凑。爷也越发觉得这等俗物污眼,改日万德兄过府畅谈。」 三爷淡笑不语,许是醉意催动脑海深处旧时景,多的是幼时玩乐之景,俊眸变得迷离,许久才摇晃着站起身:「好酒人易醉,好梦常长忆,不能再喝了。告辞。」 容觉看他左右摇摆,在楼梯上站不稳当,险些一头栽到楼下,他身边叫青槐的小子赶忙扶他,两人走远了。他又痛饮几杯才离开,长街清冷,左右连个人都没有,唯有他影子映在地上与他为伴,他又有什么好梦可长忆呢? 青槐进了院子见只有三爷屋里亮着灯,旁于都黑压压一片,将爷扶进屋里,两个未见过的生面孔立在床前,问道:「谁许你们进来的?这院子怎得这么暗,存心惹爷不痛快。」三爷床榻前除了他不容他人近身。 容貌艷丽女子微微福身,走过来同他一块将主子扶到床上,小声道:「回青槐小哥,奴婢少敏、少佳是似锦姐姐安排来打理爷起居的丫头。今儿白天,似锦姐姐说院子里该省的地方要省,晚上亮几盏灯笼就成了。」 青槐嘴角抽了抽,这妮子。三爷爱干净,也不愿假手他人,他只好推醒主子,见主子睁开眼迷濛地看他,忙道:「爷,咱回府了,可要命人备水沐浴?」 常万德挣扎起身,先是揉了几分晕乎的头,缓了片刻才点头应了。手才伸到腰间,就有两只如细葱的縴手随后而来,他登时恼了,脸上却没显现,沉声让她们退下。 泡在热水里,浑身舒泰,周身毛孔宣张叫嚣着因酒气上涌而越发浓烈的情意。他抬起胳膊盖在眼睛上,自己这乱了的心,还有脑海中看不清样貌的女子,要怎么折磨到他什么时候?也许,他确实该娶个妇人来赶去脑海烦丝。 似锦昨晚被老爹好生敲打了一番,不要以为做了管事就把尾巴翘到天上去,做事多寻思后果,别一不小心步了前面人的道儿,到时候说不准他撒了这把老骨头不要都捞不出你来。她心底不大痛快,老爹怎么这般泼她冷水? 第17页 第二日,她前脚才踏进三爷院子,后脚丫头跑过来唤她,说三爷在屋里等了许久,让她过去呢。往时三爷正去老夫人院子的路上,这会儿怎得还在,难不成是告了假? 身后丫头走快几步给她掀起帘子,她低头进去,卧房里三爷正一手扶着额头,一手轻轻敲打着桌面,俊俏模样有几分憔悴。她福了福身子,开口:「爷昨儿可是没歇息好?有个懂推拿法的丫头,奴才传她进来伺候?」 他听到声音将衣服理平整,瞪了她一眼:「自作聪明,且随我去老夫人那里罢。」 其实似锦心里还是很想念这位慈眉善目老太太的,她打小没了娘,老夫人对她总有几分偏爱,旁得丫头只能干嫉妒。这会儿,她刚进外屋就招了迎面而来的如意一个大白眼,也是,这等好事儿被抢了换谁谁乐意呀。她未曾理会,神色如常随在三爷身后进了里屋,空留如意在后面咬牙切齿。 老夫人今儿穿了大红色金丝缎面衣裙,乌髮梳得一丝不苟,带了支双凤纹鎏金银钗,足足一个端庄富气逼人的美艷妇人。她才施礼,老夫人就招手让她到跟前去,好好打量一番,心疼道:「哎呦,瞧瞧我们似锦丫头这才离了我几日,怎得变瘦了?三郎,你这是亏待了我这可心丫头。」 常万德见母亲绷着脸一副质问口气,俊逸五官满带笑容,柔着声儿:「儿之罪过,让似锦受了难过,这会儿整座院子都归她管,母亲也不必愁恼担忧了。」 老夫人这才舒展容颜,仍拉着似锦縴手,轻轻拍了拍:「不怕,往后有什么事儿只管寻我来,有我这老婆子给你撑腰。丫头年纪小,凡事不必急,慢慢来。」眼睛却是看向自家儿子:「丫头出落得越发水灵,你三爷年岁也不小了,身边也该有个合意人儿,有你在,我放心。若是今年能有好消息,来年有个小娃闹腾,我这心里也就安心了。」 似锦原本暖活满当的心顿时冷了,老夫人这意思俨然将自己当了三爷的枕边人,她忍不住看向三爷,见他也看着自己,垂下头磕磕巴巴道:「老夫人,这……」 老夫人当她害羞,言语间更是宽得没了边:「你放心,必定委屈不了你,你三爷是个当官的,做官家姨太太多有面子。往后大的进了门,也寻不了你麻烦,我看她敢。」 换了别人得了老夫人这番话,怕是要乐得寻不着北了。可她心里又急又慌,拒绝的话又没胆子说,柔软绢帕被她拧麻花似的拧得皱巴巴。 常万德瞧她那纠结样,小姑娘藏不住心思,母亲说这话怕也有几分让她收心思的意味:「这丫头太小让她多在管事上下几分功夫吧。嫂子不是给儿张罗着相看几家小姐吗,且看看再说,娘不要太心急了。」 老夫人听儿子口气中有为丫头开脱的意思,顿时喜不自胜,周家丫头有福气,自家儿子是把人放在心尖上了,为着她不尴尬硬生生将话扯到自己身上。 她退到外间去,如意在一旁恨恨地瞧她,恼她将这好机会夺了去。她身上穿了明粉色袄儿,白绫细摺裙,俏生生地看着地上,也不搭话,比起以往更显安静。如意瞧着三爷是很疼她的,不然她身上衣裳料子不差,每一处花式,缝制得极为细緻,俨然是主子待遇。再开口时,连如意自己听得出话中浓浓酸味:「妹妹福气大,老夫人本就看重你,这会儿三爷也垂爱有加,往后可是主子命格。瞧我们这苦嗒嗒,有点好也没命享受,看来也就能做个丫鬟婆子了。」 似锦本不想理她,可谁人都使劲将她和三爷凑一块让她心中很是不快,仍不抬头却是出声好好呛了这人一番:「可不是,我不过比姐姐多走了两步路就得了这般好运气,我可不敢有做主子的心思,当个小管事能让我耀武扬威便知足。」 如意被身边人扯了扯袖子,抬头见三爷出来了,赶忙低头敛了脸上气愤地恼恨,暗道三爷今儿出来的怎么这般早?余光偷觑见那俊朗健美的男子瞧着似锦,笑得何其温柔,心中苦涩又源源不绝涌来。 似锦这会儿才察觉,三爷是存心捉弄她,他似清晰又模煳地靠近无不露出他好似很中意她的样子,怪不得旁人对她总是毕恭毕敬讨好样儿,敢情不是因为她当了管事,而是因着这位爷。 冬寒时节,整座府邸都变得冷硬尖锐起来,风迎面扑来让她鼻子很是难受,连唿吸都觉困难。她缩着脖子想将鼻子也钻进衣领中暖和暖和,没有发觉前面人停了步子,再一次撞上他硬朗后背。青槐忍不住大笑出声,嫩如孩童的嗓音中带着不做掩饰的嘲笑:「诶哟,给哥哥瞧瞧看是撞伤了没有?三爷这硬朗身子可是从战场上练得,说是如铜墙铁壁都不为过。」 三爷亦转了身子,见她揉着红了的眼眶,跟个受了委屈的小媳妇似的,忍不住勾起笑:「青槐住嘴。你可是又要到旁人见不着得地方哭鼻子了?同人吵架,明明自己有理,还被人训得跟没理一样,谁听你那一本正经的大道理?」 似锦揉了揉被撞得发麻地鼻子,如清泉般水润的眸子低垂,小声道:「不讲道理,可不跟市井妇人一般了?爷院子里可能容得了这等下人?」 风吹动她细软髮丝,长长一缕向后扬去,他的心也跟着动了,声音浑厚而含有磁性,难得的细声轻柔:「只要没做错,自己占着理,变作泼辣人狠狠教训他们一通又怎得?凡事有爷给你撑腰,莫怕。」 第18页 这院子里里外外多少事,他不说话可并不表示他不知晓。就连眼前这丫头心底里打着什么算盘他也是知道的,他已非毛头小子,却生了逗弄她的心思。只要等得起,成全了他们又有何难。 似锦却是乱了分寸,她心中有说不出的惧怕与担忧,事情发展越发与她所设想的日子背道而驰,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躲过这一难,改日要认真烧两把香,好好拜拜菩萨,求个保佑才好。 ? ☆、9 ?  009 夜里似锦躺在床上抚摸着上等狐狸毛皮,纤纤细指顺着毛里滑过,既柔软又暖和,许久她嘆了口气,将东西放至一边,侧身躺下盖了被子入眠了。这等好物什还是送去绣娘们手中吧,生怕自己这臭手艺白白糟蹋了好皮毛。 一大早她将包袱中的皮毛送到绣房,照例去院子各处看了一番,才走至三爷住处,就见少佳端着用过的洗脸水出来,疑惑道:「三爷才起?」 少佳比她还要大两岁,这会儿也得客气地向她行礼:「回姑娘,昨晚爷说老夫人那里不必去了,吩咐我们不许人吵他睡好觉。」 「行了,去忙吧。」 * 老夫人知晓儿子心孝,日日早上赶来陪她片刻让她舒心。她亦不想儿子来回费时间奔波,劝阻了好几番这孩子才应下来。这会儿刚准备用早食,如梦白嫩圆脸上挂着笑,从外间进来道:「大夫人来看您啦。」 老夫人搁了筷子,脸上也是掩不住的喜,见大儿媳进来招唿她赶紧坐下:「我儿可是心中痛快了?」大儿媳最喜爱喝软乎乎地鸡蛋羹,丫头们赶紧下去备了。她还高声提醒丫头别忘了搁点醋。 大夫人一颗心到了老夫人这里才暖和起来,见老人家都记得她爱吃什么,可大爷呢?忍不住又抹起眼泪。老夫人自然知道她为什么哭,将她手拉到跟前握住:「是母亲教儿无方,委屈了你。这日子还长着呢,你也总不好太过忧心,万一伤了身子可是得不偿失。」 「儿知晓,只是心中甚为不甘罢了,自问在常府安分守己,孝敬公婆,友爱弟妹,未有半点错处,可大爷怎得这般不喜我。千般愁万般愁,也算是愁明白了。一人困在情局中,孤立无援实为不值,为了两个孩子和母亲我也不能倒下去,这日子不只要过,还要过得让旁人羡慕。」 老夫人欣慰,直叫着好:「你能这般想就好,你且放心,老大但凡有半点不规矩,母亲必不让他好过。说来这些年,老二老三都比他有出息,就连枕边人都能撑起府中大事,他许是心中郁结太深犯了迷煳,说不定很快就能想通了。」 大夫人樱唇微抿,微微笑了笑:「但愿如母亲所言。我们还是不说这事了,这几日我心情不好害得把三弟大事也给耽搁了。我寻思着今儿就把帖子给发出,日子定在三日后,也方便人家小姐们有个准备不是?」 老夫人攒眉想了想,点头笑着,额间几道皱纹昭示着年岁痕迹,说道:「也好,不过还是随意些才好。我们这小门小户可别学了皇城那位爷的派头,让有心人嚼了舌根,平白惹来不痛快。」 「母亲放心,媳妇儿知道。朝廷中权势盘综错节,三弟刚回京,诸事不了解,咱们也不会给他出乱子的。那几位平日里与我私教甚好,带女儿过府玩乐,人之常情。」大夫人接过丫头呈上来的鸡蛋羹,细细尝起来,细软嫩滑又有醋香,着实好吃的紧。 「老大家的,你瞧似锦那丫头咋样?」 「似锦丫头自是好的,乖巧懂事,走到街上去,都能把人家小姐比下去了。母亲怎么好端端问这个?」 老夫人嘆口气,侧转身子,摆弄起窗台上那株兰花来:「这花儿娇气,我总是将它养在屋里,不捨得放出去,生怕摔了被虫儿咬了,亏得它也争气,长势正好。可人不一样呀,你一个不注意就生了旁得心思。」 「母亲是说似锦?」 「前阵子周管家和魏管事寻我来,想我做主把似锦指给魏春,本来也没什么不可。可老三跟我这儿把人要走了,我就琢磨了琢磨,似锦丫头跟在我身边这么多年,我越瞅越喜欢,还真捨不得让她嫁出去了,跟了老三倒是合了我心思。可前儿,你猜我发现了什么?似锦丫头不愿意吶。」 大夫人却是抿嘴笑了:「母亲这有什么,丫头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有个喜欢的不稀奇。」 「那可不行!我给我三儿子瞧上了,谁都不能动不该动的心思。魏家不行,连她似锦自己都不行。哎,让外人听了怕要说我是个不讲理的老太太,可你要知道,没有一个母亲不自私,都是把好东西先紧着自己孩子。说与你听也是因为只有你能明白,但愿似锦别怨着我才好。」 似锦自然不知道她害怕的事儿已然发生,任谁都无法扭转,待她察觉到时才知自己已入无人之境,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 太阳隐了去,天色阴沉下来,让人只觉困顿。似锦不知为何这时瞌睡连连,才支着下巴就睡熟了。青槐进来寻她时,见她睡得正香,嬉笑着捏了捏她鼻子,待她醒了,才说:「这做了管事可不一样了,光明正大偷懒。」见她没好气,正要发怒:「得了,哥哥这会儿是来给三爷传话,今晚要招待好友,饭菜就不必小厨房备了,要你去魏婶那儿要些口味重的菜式。可用着点心,招待贵客呢。」 第19页 似锦看他走远了才伸伸懒腰,活动活动发麻酸胀的胳膊,才往大厨房走。那里挨着家很近,小时候不懂事时常跑进去缠着魏婶吃这吃那,魏婶每次都给她拿好多,也不顾是否会挨主子数落,温暖慈爱和娘一样对她极为爱护,这也是为何她觉得魏春好。现在她却是心中忐忑,进去了该怎么见魏婶呢?她心不在蔫,走得悠悠闲闲,隐约听到有人叫自己才止了步子,回头看过去。 那人提着裙摆跑了十几步,到了跟前笑吟吟地,微喘着唤她:「似锦小嫂嫂,这是要去哪儿呀?」 眼前女子身穿大朵粉色梅花的厚实外衫,下面穿一件同色的百褶玲珑罗裙,梳着垂挂髻,两边发上分别戴了粉色花型首饰,灵动而乖巧,是平日里极少见的五小姐常万梅。只是这称唿让似锦暗自恼火,可对上那张与自己年岁差不多的小脸,又不知该说什么好。 万梅见她不答话,又问了句:「小嫂嫂怎得不理我呀?」 似锦赶忙施礼,声音淡然而酸涩:「小姐这般唤奴才,可真是要折煞奴才了。似锦不过是三爷院子里的丫头,哪担得起呢。」 「你别不好意思呀,这声小嫂嫂迟早要叫的。我听底下丫头们说,三哥哥很倚重你呢,连院子大小事都交给你管了。」 「小姐别听旁人瞎说,我不过是接手了杜嬷嬷手中的事儿,与别人并无半点不同。小姐唤我所为何事?」她眼眸低垂让人瞧不出她此刻在想什么。 「没别的,只是想去看看三哥,这不正巧碰上你了吗?你要去哪儿,我和你一块去呀。」万梅眼珠转了转,隐去狡黠换了讨好。 「三爷命我去选几个菜色好招待贵客,正要去魏婶那儿。小姐不如直接去书房去找三爷,何必跟我绕个大圈子。」 「不了,我还是和你一块吧。」她人虽小,可也知道娘和四哥一味同嫡母对着干是讨不了半分好的。三哥并不因为他们是姨娘所出,对他们有半分怠慢,在这常府中如果连他都不在管他们,她不敢想往后日子要过成什么样。她虽是庶女,到了出嫁年纪时,嫡母必定会随意打发掉她,是生是死全看她自己的造化。她姿色中上,琴棋书画礼仪规矩都学得分毫不差,比起别家嫡小姐一点都不差,让她潦草过完此生,她怎会愿意?不管下人口中所传是真是假,她嘴甜喊一个奴才一声『小嫂嫂』与她无半点害处,不是也无伤大雅,若她真是三哥心头人,她便是押对了宝,往后还得靠她给自己说好话。 似锦不作他想,点头应了往大厨房走。这时她无心想其他,步子也快了。魏婶一如往日对她嘘寒问暖,言语温柔,听她说要口味重些,不如做火锅好,既对口味吃得也爽快。似锦虽然尴尬,却仍笑嘻嘻的说:「还是魏婶想得周到,丫头们都省了力。说来好久都没尝过魏婶做得菜了,现在想起来都流口水呢。」 魏婶憨憨脸上笑意浓浓,她何尝不喜欢这个丫头,可她比谁都看得清,自己儿子怕是无望了。女人看女人总带着挑剔眼光,老夫人是何等精明人,连她这下等妇人都瞧着似锦丫头好,那种人精岂会不知?可她又不能跟儿子直截了当地说,他总在自己耳朵边叨念似锦这丫头,都快有七八年了,伤得狠了自己心疼,轻了他又执迷不悟,可真是愁死她了。 「那还有什么难的,你啥会儿有空来婶家中坐坐,保管你吃个够。」顿了顿又说:「别有其他顾及,婶拿你当闺女疼,不兴客客气气那套儿。但凡婶儿能做的事,你只要开口,婶立马给你办。」 「嗳。」似锦喜滋滋地应了声便转身走了,她听得出魏婶话中意思,等她想出法子,再好好上门叨扰。 ? ☆、10 ?  010 回去路上,似锦提了糕点盒子,树上还残留有几片干枯叶,正巧落于她小巧玲珑脚下,踩上去发出清脆咯吱声响。深秋时,她最喜欢干这个。因为早早就要去老夫人房前候着,负责洒扫的下人未来得及清扫干净,她小跑着将落叶踩得尽碎,独自欢乐。 离书房还有几步远她将糕点盒子递给万梅,轻笑道:「三爷看到小姐该是很高兴。」 万梅接过来,紧紧握着手柄,支支吾吾将心中担忧问出:「我多年未见三哥哥,心中记忆早已模煳。别人说他变凶了,我怕……」 似锦眯了眯眼,她还未见过三爷发火,眼前人又是他妹妹,万梅小姐显然是多虑了:「近来三爷心情不错,没人惹他不快,小姐快些进去便是。」她看着万梅进去才回了自己屋里。 以前杜嬷嬷住在这里,地儿小了些,可布置得很是精细,瞧着也是个会享受的主。她心里满意就没让人动,只让床褥坐垫类的东西换了新的,想着要是有个什么急事,一时半会儿回不去,宿在这里也好。 这会儿才觉得三爷院里事情并不多,丫头小厮们只要多用点心不做错事,把该做的做完,还能空出点时间绣绣花缝缝衣裳,她也不是那死板之人,瞧见了也不说什么,短短几日院里人都乐意和她亲近,她管起来也更方便。杜嬷嬷心眼小,她自个儿清闲,见不得底下人好过,便将面子活计做了重头做,既耗人又耗时间,反倒犄角旮旯主子看不到的地方任它脏乱着,还真是吃饱了撑得慌。 她迷迷煳煳间又要睡过去,听得五丫头在外面喊了声:「呀,下雪了。」顿时来了精神,提着裙摆出去了,细细白雪飘落,落地便消失不见,虽然少了气势,可也让满院子人欢喜。 第20页 「今年雪落得比去年晚了几天。」落在她身上很快变成水滴,片刻功夫髮丝便布满水珠,她不觉冷,笑得眉眼弯弯,谈笑中露出小虎牙,活泼又可爱。 「是呀,一到冬天,明明很讨厌下雪,可不下心里又觉得不踏实。似锦姐姐,要是下大了,我们可以去玩雪吗?」五丫头偷偷看了她一眼,大着胆子继续说:「好几年都不敢玩了。」 她们在老夫人院子里一到冬天就跟脱了缰的野马,闹腾的特别欢,偶尔老夫人也会一块玩。似锦觉得她们有些可怜,当即点头:「好好玩便是,一切有我担着,不怕。」 三爷也听到声音从书房走过来,听她那句「一切有我担着,不怕。」再看她脸上挂着孩子似的笑容,忍不住也跟着笑起来。他站在她们不远处,沉声道:「你也不怕,一切有爷给你担着。」 一旁下人赶忙福身行礼,却都忍不住偷笑起来,似锦瞪了偷笑的很欢的五丫头一眼,俏脸却是悄悄红了。她是不懂三爷了,怎得竟说这些让人误会的话。 万梅跑过来,亲昵地拉着她胳膊,娇笑:「小嫂嫂到时候可别忘了叫我,我在院子里很是无聊,不然我要和三哥哥告状了。」 似锦见下人们都一副瞭然于心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焦急的声音听在旁人耳中满含娇嗔:「小姐快别说笑了,没得事,三爷还在呢。」 万梅似是故意般:「我在三哥哥跟前就是这么叫的,他并没有生气呀。」 似锦这会儿就是长一万张嘴也说不清,抬头看主子,谁知他笑得满面春风,情意满满地看她,这又是做什么?她心中一切尽数被颠覆,她怎得忘了,三爷点了头,她又算个什么呢?心慌意乱中,众人善意笑容生生刺痛了她眼睛,渐渐承受不住跑开了。 三爷看她快速掀了帘子回去了,拢了拢外衫,让下人们去忙别的,他当她能有多沉得住气,还是个小孩子罢了。摸了摸小妹头髮,她扬起稚气面容,像只偷了油的老鼠:「小嫂嫂害羞了。」 「往后不要逗弄她了,没见她不禁逗?屋里点心吃不完就带回去,无聊了就找似锦来玩,三哥院门总给你敞开。趁这会儿雪还小,赶紧回去吧,一会儿下大了,湿了鞋子就不好了。」青槐将糕点盒子送出来,三爷接过递给妹妹。 万梅乖乖应了,提着盒子往自己院子走。她知道三哥在后面看着她,她心中是掩藏不住的雀跃与开心。她以自己之力跳出任人随意打发的泥潭,只要抓紧三哥这条救命绳索,她还有什么好怕呢?这等好心情,就算眼前一片枯涩都让她觉得美。 陈月趁着主子们出了书房,将凉茶换了,躲到隔间里打盹了。似锦姐姐给她寻得这差事可真好,暖暖和和还能偷懒,拨拉了几下手腕上的小木珠子,寻了个舒适位置靠着。迷迷煳煳听到青槐小哥低声说:「爷明知老夫人不喜欢他们,怎还管她的闲事。谁瞧不出来,五小姐心底打的什么主意。小小年纪,心思倒是活络。唤似锦丫头嫂嫂,亏她能喊得出。」一听到似锦两字,她便醒了神,认认真真听着。 「多年不见,万梅变成这样,也不全是坏事。小丫头心思简单,再过一年就要及笄定亲事了,想要的不过是份体面,这又有何难。你这小子怎么变得婆婆妈妈?」万梅来了一趟光顾着说话了,连书没读几行。他起身开了点窗,看那窸窸窣窣的雪只觉温婉,哪像关外,大片雪随着风厚压压盖下来,哪儿都是苍茫白色,山间险崖沟壑都被掩埋,于他们这些倒数着日子活的人来说,越发沉重悲凉,谁知何时就是结束。 「那爷啥会儿纳了似锦做妾?您这般不声不响,有人总还贼心不死,惦记着呢。」军营中太过枯寂,时时提心弔胆。还是在这太平城中活得舒心,什么小道消息都逃不过他两只耳朵。 「你急什么,爷自有思量,待瑶筝到了京城,看你还敢胡闹。」他一手执书对窗而读,丝毫不觉得冷。 青槐顿时慌了,直念叨着这可该如何是好,既而又忍不住问道:「爷把她招进府里来,莫非属意她做身边人?与似锦比起来,瑶筝更显大气,拿得出手些。」 三爷忍不得他聒噪碎嘴,将他赶出去了。而一旁陈月听得稀里煳涂,这外面传得都是假的? 天色见黑,常府灯笼盏盏亮起来,照得地下细细雪层翻出幽幽浅光。青槐搓了搓手,张口唿出浓浓白雾,笑着给两位客人引道:「爷这边请。」 走进屋里两人脱下外面披衣,雪也随之而落。穿蓝色衣裳的人赫然是容觉,伸手在炭火盆上烤了烤,去了寒气才笑道:「天公不作美,第一次过府与常兄叙谈就碰上下雪,略显扫兴。」 三爷笑着让青槐传菜,待似锦带着丫头们将素菜、肉菜、蘸料、碗筷等东西摆放好,锅内热汤翻滚发出浓浓香味,似锦正想随丫头一块出去,却被蓝衣人叫住:「这丫头长得可真水灵,怪不得咱们万德去了姑娘堆里都面不改色。」 似锦垂着头,万德看了她一眼,这丫头怎么这么爱低头,挥手让她们下去,待屋中没了人才向那坐在角落中的人行礼:「王爷。」 那人眉目清俊,不怒自威,一身精衣华服更显他贵气逼人:「在外无需多礼,万德回京多日却未曾去本王府上,可是心中还有怨气?」 常万德端起酒杯,眸光清明,笑意得体,让人瞧不出半分破绽:「王爷有王爷的难处,属下明白。实在是府中事多,母亲时时叨念,不好不陪。这不被容兄忽悠出去喝了两天酒,刚回府就气得不见我了,还得寻几个好使办法哄母亲开心。」 第21页 容觉似是恍然大悟,边调配蘸料边笑,状似讽刺:「我说怎得都叫不出你去。」旁边这位贵人喜爱吃辣食,可怜他这不爱吃的也得装得很尽兴了。 平王对两人这一唱一和并不放在心上,常万德还是怨他在与梁国抗战中迟迟不派援兵,不管常万德有何心思,他要的只是忠心效命于自己。那十余万骁勇善战的铁骑与他们这些离权利更近一步的王爷来说无疑是致命诱惑,常万德虽调回兵部任职,可一手调/教出来的军队自是偏向他的。 「本王倒是听说常老夫人张罗着要给你娶夫人,正好昨日王妃也说起来身边有合适妹妹待嫁,过两日王妃来府上叨扰,莫要嫌弃才是。」他垂着眼睑品酒,笑声悠长而热络,听在常万德耳中却觉莫名发冷。 平王之用意不可谓不精明,想将他彻底拉于他一派中,让他心中五味陈杂。有些话即使不点透,谁都懂得其中意思,更何况在这如乌七八糟大染缸的朝廷里,遇一个就是顶头上司,谁也想招揽你,可又不能乱抱大腿,走错一步便是万劫不復。眼前这位王爷虽是出了名的脾气好,却是最为难惹,保不齐什么时候就给你整个大/麻烦出来,实打实的笑面虎。常万德自是不敢得罪,赶忙执起酒壶替他续上:「这等事还劳烦平王殿下费心,万德心中有愧,一杯薄酒以表敬意。」 平王微微一笑,眯着眼睛饮下去,将常万德脸上的诚惶诚恐尽数收入眼底,当初他未看错人,昔日一随军野小子短短几年功夫便得如此成就。他信眼前人生不了二心,这提拔礼遇之恩他常万德便还不起。「你这次回京安排职务,本王没能插得上手,你且安心待着,待有合适空缺必然委屈不了你。」 常万德送到嘴边的酒没饮下去,得平王一句许诺可是比登天还难,他惊喜地起身行礼道:「万德谢王爷栽培。」 平王摆手让他不必如此多礼,看似一场平常会面,暗藏多少争斗。期间似锦又进来添了次酒,依旧招来容觉好一番调侃。三人谈笑对饮直到很晚才散了。常万德鲜少与平王饮酒,这会儿才发现平王饮了许多酒都不见醉,真是好手,反看容觉脸色通红,一副昏昏欲睡模样。 常万德将两人送走才松了口气,独自站于府外,看大片雪花飘落地上白茫茫一片。不过一会儿功夫,他身上也积攒了薄薄一层雪,这时才觉得天真冷了。 踏入朝堂,就要开始站队,为了满足更高的权势欲望。其中遍布阴暗狡诈,他才站在门口便以感觉到暗流涌动。初时他以为平王是真心胸怀民众,直到那场梁国之战,没想到平王竟为了在皇上那里争得头功,不顾众将生死决意出兵,精兵五千对梁国万两人,那时谁不是为生而战?为国捐躯不是不可,只是为他人功名而战死沙场,谁又愿意?此人,非国之良人! 头顶阴影阻断了他沉思,抬头一看是把红色油纸伞,再回头看那人,手臂间挂着他的披风,一张俏脸冻得通红,吸了吸鼻头,软软道:「外面天冷,三爷回去吧。」 他如被冰封存的心剎那间温暖起来。 ? ☆、11 ?  011 夜极晚了,雪还没有停歇的意思,似锦站在檐下看眼前这似鹅毛般的雪纷纷扬扬洒落,屋里光亮投在地上,连带着人影做什么也看得清晰。 她先前同老爹提过,若是太晚便不回去了,这会儿也懒得来回奔波便迳自回了屋里,擦了把脸上床歇着了。那两人离开后,她打伞去接三爷时,将他脸上怒火与愤恨尽收入眼底,短短惊讶后她垂头将伞撑在他头顶,雪漫漫,他与她缓步而行,唯剩两抹浅影与脚印掩在雪下。 一夜雪,一夜烦忧,都在第二日尽数停落。雪犹在,而那人又是往日风貌,身着藏青色镶狐狸毛长袍,一头乌亮黑髮打理得顺滑,用紫色发冠竖起来,越显英气逼人,这会儿正坐于炕上喝茶。 似锦将食盒中早食摆上桌,一碟酱黄瓜,一盘炒青菜,一碟小笼包,一碗小混沌,这都是按他要求吩咐小厨房做得。似锦倒是佩服他,这几样东西天天吃,竟然都吃不腻。她站在一边候着,才发了一会儿呆,就见老夫人身边的如玉进来。 她先向三爷行了一礼,答了三爷客气问话才笑着看向似锦,轻声道:「老夫人惦记你,让你过去一趟呢。」 三爷执了筷子一口吞下个包子,嚼了半天咽下才说:「既然老夫人叫你,你先去吧。」他吃得并不多,只吃了几个包子,其他东西一口未动,让下人将他未动的端到似锦屋里,让她回来热了用了。青槐一脸不解,他没好气:「爷赏她的。」 她前脚才走,他后脚也跟了去,才出屋一股寒风迎面而来,他浓眉紧皱,也未披大麾就这般往前走。昨日雪已被下人们清扫的差不多,只剩几分痕迹,初时欣喜已过去。长廊幽幽,他缓步而行,旁边园子里除了青松幽绿,他季之物萧索凄冷,屈服于这冷厉,抬头望向高处,青瓦高台凡能容身之地皆是层层白色,比起往日清冷多了几分柔和。 院子里的雪虽然清了,似锦还是不小心滑了下,晃了晃好不容易才稳住身子,逗得如玉直笑。两人进了屋,才要进内间,如玉抢先一步替她掀起厚重帘子,让似锦好生意外。她如葡萄般明亮的黑眸直直看过去,如玉嗔笑:「愣着做什么,快进去罢。」 第22页 老夫人不知与大夫人说了什么趣事,两人掩唇直笑,见似锦进来,招手让她过去。 「主子们遇着什么趣事了,似锦给主子们请安。」 老夫人这日心情极好,直笑骂她总把规矩挂在嘴上做什么,别老气沉沉地,又笑道:「今儿也是有些事要吩咐你,后天城里几个太太领了小姐来串门子,主要想给你三爷选个可心媳妇儿。到那日你可得把你三爷打扮得俊朗些,衣裳挑着颜色样式好看的穿,我看他平日里那些都老旧了。再挑些好看配饰,香囊、环佩捡好看的用,我瞅着他都不用那些个东西,好端端一后生,怎得这般粗糙。」 似锦脸蓦地红了:「是似锦疏忽了。」 老夫人还未来得及开口,就见三爷自己掀了帘子进来:「儿怎得就粗糙了,这新衣裳,这吉祥如意翡翠环佩,可有半点不得体?」 老夫人这会儿笑得更大声,待儿子坐定才调侃:「可瞧瞧,这身边人我是说不得了,你且放心就是,似锦丫头不光是你的心头肉,我也宝贝着呢。」 常万德抬眼瞧了眼似锦,薄唇微勾将她别扭模样收入眼底,心中暗自发笑。只是在旁人眼中三郎柔情万千,丫头娇羞无限,这等情意让人瞧着高兴。 老夫人与大夫人相看一眼,眼中满是笑,一副乐见其成模样。大夫人抿嘴道:「这帮丫头里还是咱们似锦有福气,莫怕,就算正室夫人嫁进来,还有我和老夫人给你做主吶。」 他见她眼眶都红了,才接话:「嫂子先别急,我这事儿怕没这么简单。」顿了顿,让丫头婆子们全部退下才正色道:「昨儿碍着身份没敢惊动母亲,平王殿下来了府上,儿这亲事他怕是也要掺一脚进来。」 大夫人先是一愣,无不担忧道:「这可不是逼着三弟站在他那边?听闻皇上最恨朝臣私下结党结派,这下可怎么办?我们还寻思着给三弟找个会疼人的,王爷插手,娶进来个奶奶供着,这……」 常万德听了嫂嫂这话不禁失笑,再瞧母亲也紧着眉头:「朝中之事暂且不谈,我虽是受平王识才才有今日,他想拉拢我,还且看我乐意不乐意。儿女之事还要看两厢情愿,他还能依着权势强摁我低头?」 「总能给你使些小绊子让你寸步难行,还有我常家生意,毁去中间一环便可能全盘崩坏。儿呀,这可怎么好?」 母亲、大嫂脸上好不焦急,常万德却是笑了:「儿之罪过,本是想让母亲那日多费心些,不能怠慢了平王妃。其他事无需母亲担忧,儿自有办法。」 老夫人这倒是相信儿子的,他在外面摸爬滚打多年,若无半点处理问题的能力也坐不到这位置上,却还是忍不住提点了几句:「当不当官没什么要紧,家中生意也够你们弟兄几个吃喝不愁几辈子。朝中权贵能不惹咱就不惹,平平安安才是正经。本来还觉得当官是好事,这还没上任,就胆战心惊,要是吃不开咱就撒手不干了。」 母亲这话虽孩子气些,却让他心中骤暖,选了这条道儿怎得会退缩。往后若真有人寻他不快,他可不是暖室中的猫儿任人逗弄。不过平王妃过府这事儿,却是得处理妥善,断不能在平王手中落了不是。 「母亲与嫂嫂且备着些好物什招待便是,只要不失了礼数,便无它事。」见母亲与大嫂点头应了,才笑着出去了。 只是平王妃这等派头十足之人来府中,让两人着实受惊,本来要细细叮嘱一番似锦,也给他搞得忘光了。 似锦在外间才待了半刻钟,就见三爷出来了,听他说:「回吧。」低声应了,随在他身后往回走。 天气未见有变晴的样子,他们走了还不到一半路,雪又纷纷扬扬落下来。她瞧他穿得单薄,小声说道:「爷怎么不多穿些,受了风寒可怎么好。」 他回头看了一眼,明眸中带着戏弄:「这不怕你在老夫人那里回不来,急着解你围便忘了。」 似锦听他这般说,忍不住打了个冷战,她回去可要好好暖暖,三爷这话怎么这么冻人呢?她跟在他身后踌躇许久才说:「三爷说这话,奴才怎么听不懂。三夫人进了府,听了会不高兴的。」她盯着他健硕背部似要钻出个窟窿,声音虽小情绪却是不小,她不知前面那人俊逸面容上一直带着笑,自顾自道:「似锦愚笨又不会体贴人,伺候三爷都是赶鸭子上架头一遭,错处多了去。」 「又如何呢?」三爷声音沉稳,听不出他此时是喜是怒。似锦忍了心中大片寒意,暗道回去可要抱着魏春送的小暖炉好好暖暖。这几日虽未见过魏春,他却是打发着小丫头给她送些女儿家用的髮钗,绢帕,还有好吃零嘴儿,最得她喜欢的就是这个可抱在怀中的小暖炉了。 三爷既然问个如何,她便壮了胆子说了,落得个罚她担了便是:「如意姐姐比奴才好,能将三爷上上下下打理得紧紧有条,爷也省心些。她样貌也是好的,爷带出去也是体面的。」 他依旧闲庭却步,见她止了话,低声:「你且是个什么心思,便一併说了。」 「旁人都道爷要了似锦是存了要收似锦入房,似锦本该千恩万谢,可几番寻思,似锦不能让爷受了委屈。」 他这才站定身子,扭头看她,一脸新奇:「你且说说,爷怎得受了委屈。」她眸珠似狐狸般狡猾灵动,睫毛轻颤,并不敢看他。 三爷投过来的冷峻视线,让她慌了神,连在腹中打了多日的草稿原封不动念出来都做不到,磕磕巴巴道:「因……因为……在……在三爷……回来前,奴……奴才心中有了……有了……」她怎么觉得这话说不下去呢,似被什么东西扼住了喉咙,声音越发小,慢慢地竟是听不见。 第23页 「有了什么?有了意中人?那又怎样?爷觉得你好便好。第一个入了脑的人自是难忘了些,爷不同你计较。你年岁尚小,爷且不难为你,到了时候可别怪爷心狠手辣。」他一副高深莫测,髮丝肩上落了雪,俊脸苍白,薄唇干的皱起皮,也难掩他的贵气逼人。他很满意她呆滞模样,樱桃小口微张,双眼中雾气瀰漫,仿佛下一刻便有金豆跌落下来。 她就站在那里,委屈得很。他明明让人给她裁了好衣裳,她只穿了一日便换回了旧时衣着。娇娇滴滴一美人非得做着丫鬟才舒坦,这般克己守礼,心思胆大的丫头倒是少见了。 瞧得越细越觉得迷了眼睛,也不知怎的,看她仿若花树上唯一一朵迎着寒风绽放的青花,孤冷高傲,艰难抵御着刻骨寒风。这样认真的丫头,他忍不住低了身子靠近她,两人目光相对,在她幡然无措时,他快速啄了她红唇,既而低笑着悠然而去。 她一人站在雪地中气得直发抖,这位爷平日里瞧着也不是这般恶劣之人,莫非是样子做得太过严实没让她瞧出破绽?狠狠地擦了擦嘴,寒冬下嘴唇一碰便裂了口子,渗出浅浅红丝。心中虽是怒火滔滔,却也得小跑着追上去。 常万德听到身后传来衣料摩挲声响,嘴角露出一抹淡笑。 ? ☆、12 ?  012 他未回自己院子,而是转去了梅园。雪势大而急,打在脸上既冷又疼,很快地面又覆盖了一层,他固执地不停步,任雪打在身上。 似锦随在他身后,雪落在眉间化成水落入眼眸,使她不得不眯起眼。她红唇紧抿,他不许她离开,只能跟他在这雪地中遭罪。赏雪这等高雅事,总得喜爱风雅的主子们亲睐。 梅园中光秃秃一片,褐色枝干上覆着皑皑白雪,无甚好景好看。他站在亭子里却看得入神,良久才说:「多年未见园中梅花盛开,不知可是盛于当年?」 似锦垂了头眼睛看向别处,柔声道:「往年并没人来赏梅,主子们畏冷,梅园与各处院子离得远,平时没人来。」 他侧转头看她,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含贝,靠近她几步淡淡馨香传来,脸上不耐与厌恶未来得及收去。 「待梅花开时,爷要在这里赏梅煮酒,你可用着点心。」 「是。」她双手交握盖在宽大袖摆下,却并没有半分暖意。身上白雪融化,浸湿了衣裳,一阵风吹来,地上白雪随着打了个旋儿,她却觉得像要命般冷。「天儿冷,爷穿得太单薄,还是早些回去吧。」 他明明冻得脸色铁青,还冲她笑:「便听你的,回吧。」 进了院子,似锦向他福了福身,整想退下,他却说:「待雪再厚些,去玩吧。」也不管她,迳自去了书房。 似锦转身寻了些丫头小厮们将三爷房中略显简朴的座椅木桌换了新,铜香炉换成了日暖晴风白玉香炉,又挑了香气清纯的三匀香,她本想等过年时再换,毕竟新年新气象好沾个喜气,这会儿怕是不能等了,万一什么时候老夫人想来看看儿子,却见她把三爷收拾得不光人糙、住处也糙,她再乖巧到了老夫人那里是讨不了好。 她又去绣房看绣娘们衣服缝制得如何,选了颜色鲜亮样式好看的冬衣与黑色大麾,各式发冠,捡着垂挂着红色、青色、白色流苏等样式好看的镂空配饰让丫头一併带了回去。 三爷的春来苑并不大,她平日歇息的屋子离得书房极近,因着方才他过分举动,她让身旁丫头回去了自己往小花园走去。 如果说以往她的心如沸腾的水不停翻滚,这会儿却是被极寒之冰冻住了,这对往后日子满是期待的心怎得就这般苍老了。她算盘没打响,垂死挣扎这会儿可以停歇了,就像眼前那方枯败池塘,在无人观赏时唯有沉寂被人遗忘。 她抬手摸了摸冻得通红的鼻头,静静地望向远方。 * 这雪不知道要下到什么时候才停,帖子都尽数发了出去,大夫人从用茶到用膳皆准备得妥妥噹噹。可惜这会儿没个好看的景,便让人备了间眼界敞亮的屋子供女儿家们玩乐,至于她们这些上了年纪的,聊聊家常便好。 她才将这事与母亲报了,刚想问还有什么是她没想到,劳母亲给个提点时,赵嬷嬷手中捏着封信走进来,双手呈上:「琼州二小姐处来的信,送信的小子奴才已打发他去休息了。」 老夫人拆了封,笑道:「莫非是妙妙好日子定了?不然怎得这会儿来信。」信上寥寥几句话,却让老夫人脸色蓦地变了,很快忍不住落起泪来,喃喃道:「我可怜的孩子,怎得命这般苦?」 大夫人赶忙上前给母亲擦泪,拿起那信看完,心中亦有几分难过:「母亲莫要伤心了,姨母带着妙妙表妹来也是为了散心,若给她们瞧见勾起伤心事,岂非失了探亲的本意。」 听得自家儿媳说得不无道理,这才止了泪。由寄信日期一推算,从琼州来京城需得十多日,再过两三天便要到了,她命人赶紧将妹妹与妙妙常住的院子收拾出来,又让下人将食材备足,待她们来了好做些她们喜爱的吃食。 老夫人知晓妹妹心中悽苦,全部力气都投在女儿身上,请了琼州最好的先生教女儿诗书礼仪,吃穿用度更是恨不得将这世间最好之物拿来给女儿。这般精心养护,好不容易得了门好亲事,却不想还未过门那琼州知府的儿子竟染了重病去了。耗费大半辈子功夫想将女儿养育成人上人,却不想翻了个大跟斗。妹妹难过无妨,只是可怜那乖巧可怜的外甥女,小小年纪遇了这事儿,心中怎能不难过。 第24页 「你得空寻些有意思地东西到府里来,不能让妙妙觉得无趣,这人一静下来就爱胡思乱想。哎,这都是什么事儿哟。」 大夫人赶忙接话:「这事儿得妙妙自己想通才好。幸好咱们大周朝风气开明,准许没了相公的女子另行婚嫁,不然那才难过。既然母亲担心妙妙,不如在这京城里为她择个良婿,也好常来探望您。」 老夫人细细思索一阵,点头道:「也未尝不可,一切还是等你姨母来了再说,她可是挑剔的很。当务之急先将三郎的事儿办了,这孩子真是让人愁。」 「母亲莫要太心急,这结姻缘可是看缘分的。若是未到,咱们急也没用。」想自己不也是拖了那般久才嫁给了常万民,却不知好不容易嫁出去,日子却是过得这般糟心。一双儿女这阵子在娘家住着,她心中想念却也见不得。 老夫人应了,突然想起什么,看向站在一旁的赵嬷嬷:「吩咐你的事儿可办成了?」 赵嬷嬷抬头看了一眼大夫人,见老夫人并不避讳,让她直言,才小心回道:「办妥了,那小子有小半月未过府了。」 老夫人脸上这才出现了笑意,眼眸低垂瞧了眼桌子上零嘴吃食,捏了颗蜜饯到嘴里,甜丝丝地:「这帮小子丫头,懂什么吶。看对眼也就那么一会儿功夫,不常见想那么一会儿就忘了。过段时候我做主给他指个媳妇儿,旁的心思不许他有。」 赵嬷嬷露出浅笑,微微弯腰:「这事儿奴才同他老子说了,那人老夫人也是知晓的,但凡那孩子有半点不对是可劲儿折腾。由他来办,您放心便是。」 大夫人本还纳闷母亲这是打什么哑谜,这会儿才听出来,说得是魏管事的儿子魏春。魏管事人虽善,教训起孩子来半点不手软。这一对苦鸳鸯,哎。 「丫头那里你也去提点着些,女娃娃心思总是脆弱了些。让她也别怨着老婆子我,跟在我身边这么多年,我疼她还来不及,怎么捨得委屈了她。若她执迷不悟……罢了,这丫头聪明,我不信她会翻了傻。这会儿便去吧。」 大夫人看着赵嬷嬷出去,刚想开口,便被老夫人挡了:「这事儿也不必提了,她横竖躲不过去,说来说去也没什么意思。这会儿事多,得了闲把这事也办一办,要体面些。」 「媳妇晓得了。」 * 似锦来回搓了搓手,正要往回走,就见五丫头朝她跑过来,笑着说:「似锦姐姐怎得不在屋里呆着,让丫头好找。老夫人身旁的赵嬷嬷来寻姐姐了,还带了好多东西呢。」 似锦被她拖着走,心中疑惑,什么事儿还得赵嬷嬷亲自来。掀了帘子进屋,才一只脚踏进去,赵嬷嬷站起来拉她的手,很是亲昵。伺候在老夫人身边时,赵嬷嬷对她很是照顾,她也不拘束,脆生生问道:「嬷嬷怎么来了?老夫人有事吩咐,差人说一声,我过去便是。这会儿下着雪,您又有腿疼的毛病,受得这累做什么。」 赵嬷嬷紧紧握着她的手,脸上一副惋惜:「老夫人知晓你心思,她虽不曾亲自对你说,却也是不高兴的。这会儿打发我来,就是让你绝了那心思,安心待在三爷身边。孩子,万事要想开才好,将眼光放远些。」 她『噗嗤』笑出声,原来是为了这事儿,她又不傻,一味儿拧着头撞墙能有什么好。她算是明白了,只要在这府里一天便半点由不得她:「老夫人多想了,似锦明白的。」 赵嬷嬷舒了口气,拉她到身边坐下:「我原先怕你想不通。魏家儿子确实好,可惜谁让他遇上了三爷。你这事儿老夫人也就提这么一回,说多了也没意思。你瞧瞧吧,这都是老夫人命人备的,亏待不了你。」 似锦看了一眼桌上堆的好看粉嫩布匹、小首饰、零嘴,真是哭笑不得,老夫人还当她孩子呢。 「咱这做下人的,能给爷做妾便是好造化。这院深墙高的地儿,除了盼锦衣玉食还能盼什么呢?要想过得有人味儿,便得抓紧主子的心。怎么抓?将他紧抓在你床上,让他离不了你最好。男人不就爱那事儿吗?伺候舒坦了,什么事都好办。三爷性子冷了些,这种人往往面冷心热,趁着三夫人还没着落,你得抓紧点儿。」 「嬷嬷这话说的,真羞人。」似锦从未听过这般露骨的话,脸不由红了。 「你这丫头,有什么可羞,男女间不就那么回事儿。跟了三爷你偷笑吧,你又不是没瞧见大爷是什么人,听嬷嬷一句,忘了魏家小子吧。他往后怕是难入府了,我不说你也知道为什么。」 「我不过一个丫头,老夫人未免太……」 赵嬷嬷嘆了口气:「这世上,母亲为了孩子,就算是不可能也要将潜在的不确定给除掉。」 ? ☆、13 ?  13 赵嬷嬷与她聊到午时才离开,老夫人给的东西占了整个桌子,她打开装了零嘴吃食的食盒,小格中摆放着满满当当的果脯蜜饯,还有各种糕点,整整装了三层,她摇头失笑。 十二岁那年,她刚跟在老夫人身边,虽然胆小可对什么都充满好奇。老夫人桌子上放着好大一盒小食,各式各样,有好多都是她没见过的。她就看了一眼,赶忙低了头。可是老夫人眼尖抓住了她吞咽口水的馋相,慈爱地把她唤到身边,问她喜欢哪样,她吓得心跳加快,连脸都白了,一句话都不敢说。老夫人却是呵呵一笑,让赵嬷嬷在食盒里每样都给她拿了些,让她带回去。 第25页 好感就在那一刻涌上心头,老夫人吩咐的差事她极为上心,不怕苦不怕累,认真伺候着。而老夫人也越发喜欢她,时不时赏她些好吃食,让如意、如玉她们很是羡慕。在她心目中,老夫人像她亲人一样重要,无时不敬重敬爱着。正如她与惜春所说,只要老夫人开了口,那些不该有的念头,她会放弃。老夫人所担忧的事并不会发生,这院深高墙,以后的路漫长又迷茫。 她从炕上小木柜里拿出干净绢帕,平铺开来,每样都拿出些放上去包起来。陈月就和那时的自己一样,就爱这些样式好看,甜兮兮的东西。将绢帕收到袖摆里正要出去,这才瞧见离炕几步远的木桌上放着托盘,里面是今早上三爷用过的东西,她皱了皱眉,走出屋去,唤了一旁得丫头:「三爷用过的东西怎得在我屋里放着?」 正好那东西是这个小丫头放进去的,赶忙道:「回姐姐话儿,那东西三爷原封未动,是赏给姐姐用的。姐姐不在,我一时忙……便忘了和姐姐说了。这会儿给姐姐热热去?」 「去吧,顺便把陈月丫头叫来,我有话吩咐她。」这会儿雪下得越发大,她也懒得跑来跑去,随便吃点便好。 没多久陈月小跑过来,在外面清理了身上雪才进来,笑眯眯地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姐姐有什么事儿吩咐?」 她把袖中东西递给她:「收好了,拿回去吃。在书房可还习惯?没犯错吧?」 陈月惊喜地接过来,正想打开看,被似锦制止了:「不忙,这里还有,吃这个。」她把绘着兰草的朱红色食盒打开,示意她吃这些。 陈月拿了快桂花糕,咬了一大口,璀璨眸子里满是幸福光芒,从未想到她还能吃到主子们才能吃的美味东西。似锦替她抹去嘴角碎屑,看着她就像看到年少时的自己,满足感是何其相似:「你吃慢些,不要噎着。」 「似锦姐姐,饭菜热好了。怕姐姐吃不饱,自作主张添了两道热菜,一小蛊汤,几个馒头来。」丫头端着东西进来,瞧见陈月吃的正欢怔了怔,很快又恢復了笑意。 似锦虽比旁的丫头身份高了些,却也没有仗着这点欺负她们,让人家平白无故跑腿心中过意不去,给了她些蜜饯糕点:「这大冷的天还辛苦你特地跑了一趟,主子们赏的,拿去尝个鲜。」 丫头受宠若惊,双手接过来:「谢姐姐,往后有事尽管吩咐。」说着退出去了。 陈月眼睛滴熘滴熘转了转,看着似锦往饭桌上摆饭食,心中疑惑不敢问出来,将自己那天听到的事儿告诉她:「我昨日听三爷说有个叫瑶筝的姑娘来,听三爷口气很是高兴,莫非是三爷的意中人?」 似锦将饭菜推到她面前:「安静吃饭,操那么多心做什么?主子的事是你能谈论的?」 「我只是听人家说起在外面打仗的头头,在外面总能遇到贴心姑娘,行军打仗都带在身边,那才是患难真情。三爷在外面这么多年,没个女人谁信。这瑶筝,八成就是爷的心头爱。」陈月笑得鬼灵精,年纪虽小对这些事儿却极为感兴趣,恨不得将来龙去脉查个清楚才好。 似锦没好气白了她一眼:「跟你有什么关系,小小年纪学那些婆子们多嘴多舌,给主子们听了把你发卖出去。」 陈月吐了吐舌,撒娇:「我这不只敢在你跟前说嘛。」 屋子里静下来没多久,三爷房中的少佳急匆匆跑进来,直喘粗气:「似锦姐姐快去瞧瞧,三爷不知怎得突然发了好大火,备膳的厨子被骂得狗血淋头。」 似锦不解:「菜式不好让厨子重新做了便是,有什么好发火的。而且这事你该去找青槐小哥,他随在爷身边多年,知道怎得哄爷开心。」 少佳面上满是焦急,声音却轻轻柔柔很是动听:「爷直接把青槐小哥给赶出去了,这不是没了办法,想着姐姐与爷亲近些……」 似锦口中饭菜还未来得及咽下去,听她这话生生给呛着了,喝了口才压下去,抬起手背抹了抹嘴:「这般高看我,怕我也得被赶出去,这便走吧。」走到门口,又转过身子:「吃完记得把碗筷送回去。」 陈月乖乖点了点头,眉头皱起:「知道了。」三爷先前在书房还好好的,怎得这会儿又不高兴了?变脸比这天气变得还快。 才走到三爷住处,就见青槐缩着头站在门外,苍苍白雪中,他一身黑色短衣无精打采地站在那里,她心也颤了颤。她本是好心过去问他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免得自己也被殃及了。他却恶狠狠地说:「你进去不就知道了?」他这会儿也是满肚子气,随在爷身边这么多年,头次得了个不体面,往后这帮下人不得笑死他。 她进了屋,厨子手足无措地站在外间,肥胖身子缩得跟个糰子一样,搓着手垂着头,少敏也在外间站着,见她进来,红着眼眶,显然是挨了数落:「三爷把人全赶出来了,姐姐想想办法吧。这会儿一口东西都没吃,就早上吃了几个包子。」 似锦忍不住苦笑,怎么个个拿她做救命菩萨?她何德何能? ? ☆、14 ?  14 这厚实帘子后面像个吞人的无底洞,她心不稳,端着托盘的手都微微有些颤抖。少佳少敏给她掀了帘子,她走进去,那人背对而坐,周身冷厉非常,一副旁人勿靠近的模样。 她费力扯出笑意,让声音灵动悦耳,细细听下还能察觉出几分哆嗦:「听少佳说主子早上没用多少,这会儿还是多进点东西好,饿坏了身子可不好。」 第26页 他依旧沉默,定定地坐在那里独自沉思,让她好生尴尬。她真是蠢了,进来却把自己挂起来不上不下,别提有多别扭。她在屋里待了少片刻已然撑不住,悄悄转了身子往出退,手才碰到帘子,就听那人声音微冷咬牙切齿地命令:「站住,过来。」 似锦心间暗嘆这人是后脑勺长了眼睛不成?这会儿该不是自己倒霉,撞在口上要挨数落了。她把头都快埋进胸口了,打定主意左耳朵进右耳朵出,随爷高兴,他爱怎得就怎得。做奴才不挨一次数落,怕是不能。 常万德转过身瞧见她那副小媳妇样儿,顿时乐了,在母亲那里她就喜欢摆着这模样。方才积攒地一肚子火却是找到了角落,一熘烟地全跑了。 他不喜大鱼大肉,置于口中只觉油腻,火气正盛时再见这些菜色自然没好脸,他在军中养成的习惯,数落人不留情面,大厨想必这会儿正在外面委屈。 「三爷有何吩咐?」 他却不答,只是高声让外面的人进来将托盘中的东西撤了换些清淡的吃食来。似锦微微抬起头,下巴小巧圆润,一张一合中亦有她这个年纪才有的清雅风情。 「今儿菜式不合爷胃口吗?青槐小哥说爷喜肉,奴才便让厨房多做了几样。」 他斜着眼看她,哼了声,少敏掀了帘子正要出去,听三爷又说:「把今儿厨子备得菜全端给青槐,他要是吃不完就甭来见爷了。」 似锦进来前可是瞧见了,外面还有只烧鸡,一盘酱肘子,五花肉,麻辣猪血,差不多和猪有关的都做了道菜,那要是吃下去非得撑死不可。她匝吧匝吧嘴,三爷可是惹不得。 「连主子真正喜好都揣摩不通,你这管事可做得不用心。」凉茶失了原味,味道苦涩难咽,他手执茶盏轻轻晃动,话似无意却让似锦脸颊蓦地变苍白。这会儿换他眼眸低垂,看不清是什么心思。 「是似锦疏忽,往后会多加注意。这会儿奴才就去厨房盯着。」她想远离,奈何主子不放她,这会儿眉星目朗,笑意满满,和刚才判若两人。 「不忙,明儿各府姑娘来做客,也不能全让大嫂忙活,毕竟是咱们院子的事,你也多操点心。顺便帮爷瞧着些,你若是觉得瞧不过去,那便不成了。」 外面大厨听少敏姑娘说爷想吃口味清淡的,他乐了,他最拿手的就是这个。回去蔬菜都极为新鲜,没花多长时间就做成了,色香味样样不差!少敏端着饭菜进来,正好听到那句『顺便帮爷瞧着些,你若是觉得瞧不过去,那便不成了。』忍不住轻笑出声,三爷这是得多宝贝人家,连自己未来夫人还得她瞧顺眼了才行,在三奶奶入府前,似锦怕是这春来苑正儿八经地主子了。 「爷高看奴才了,各府小姐都是精贵人哪由个丫鬟评头论足。且不说奴才,委屈了小姐们,失的却是常府和三爷的脸。这等事儿,似锦做不来。」她微微弓了身子,谦卑懂事。 他这会儿才体会到母亲说她太过懂事,少了同龄女孩们的俏皮灵动,嘴角忍不住扯了扯:「爷给你的权利接着便是,这会儿不用,可别等人家过府了可劲欺负你只知道哭鼻子。」 她可没想那么多,主子和善些她便安分守己,盼日升日落就是,若是刻意刁难……她连杜嬷嬷都斗不过,更遑论带着贴心丫头婆子进来的正经奶奶。面色变了几变,到时候她一个受不住,真痛哭流涕找人做主,未免也太…… 常万德瞧了她一眼,嗤笑一声:「没事了,出去吧,别忘了爷的话就成。明儿让爷察觉到半点不妥,到时候别怪爷给你不体面。」 她退了出去,这会儿也无心知晓三爷到底是为何生气,心思全在明儿上了。斜眼瞧了眼在外间吃得极为费力的青槐,圆圆脸颊遍布红晕,兴许是未曾像今儿这般被人瞧着出丑。她心思乱了,越发想回家里去,天才见了黑她嘱咐丫头们用心伺候着,也不管其他自个儿先跑了。 雪在油纸伞上铺了厚厚一层,她抖了雪在外面跺了跺脚缓过劲儿来才进了屋。一盏油灯因她而火焰乱摆,周管家在桌上磕了磕菸灰,惊讶道:「今儿怎么回来了?」 这会儿到了饭点,她未闻到半丝饭菜香味,疑惑:「你这是吃了?」 周管家没好气地站起来,动手准备去了。天黑的早,外面又冷,第一天下雪他就把做饭家什全都搬到里屋了,既方便又能熏着屋子。他架了锅倒了半锅水,开始拌面穗,等水开了将菜叶调味全放进去,熟了便能出锅。「吃什么吃?一个人没劲儿。这几日发懒,将馒头切片油炸了下,将就着吃吧。」 「一到冬天你咳嗽的老毛病就要犯,干啥还要抽这个?嫌日子过得□□稳,非得找点事出来吗?」她从柜子拿了勺子和碗出来,刚走到老爹身边头上就挨了一巴掌。 「翅膀硬了,教训起老子来了。莫不是这几天受气了?」他让女儿去坐,自己盛了两碗粥给她端过去。 「受气谈不上,倒是多番被主子提点,怕你女儿心思去了旁处。」她突然笑不出来,眼眶微微红了,而后竟像个孩子般嚎啕大哭起来。 急得周管家既心疼又焦急:「这是怎得了?可是三爷训得很了?我们伺候人免不得有做不到主子心里的时候,挨了训下次不再犯就是。就是我平日里惯着你,把你这颗玲珑心养得娇滴滴,连点数落都受不住。」 第27页 「不是,不是,才不是!爹你知道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心里有些委屈,又乱得很,爹我好怕,这一辈子我就在这深院中看着一个人瞭然此生吗?我当初只想找个合意的人,熬出这府院。这会儿怕是不能了。我还小,真是不甘心。」她依旧眼泪不停,好像一辈子的泪要在此刻流干。 周管家嘆了口气,抬起袖子轻柔地拂去她脸颊上的泪水:「哭什么,瞧这模样都不美了。没能给你想要的生活,爹心中也很难过。我们周家从你祖父起便在这常府为奴,当初图个什么,不就是想有个住处躲风雨,能吃上顿饱饭?出去了你觉得自在,无人管束,可总有些事情是你想不到,被茶米油盐各种俗事所累时,也许你会怀念府中日子。不如换种心境去接受。你看三爷相貌堂堂,为人正直,你过去虽为妾却也是亏待不了你。」见女儿将他的话听进去了,他粗糙大掌慈爱地抚摸着她细软头髮:「我听三爷身边的小子们说他对你很好,不如趁着这会儿去抓住三爷的心,不求一生娇宠,不忘记你便是。」 他们这些人有主子惦记便是福气,想得太远太多终归是空梦一场,能安然无恙地过完这辈子便好。她慢慢止了泪,唯剩小声抽噎,平復许久才哑着声说:「女儿知晓了,粥都快凉了。」 夜里不知何时雪竟停了,她在黑暗中睁着眼发呆。这些时日,三爷并未亏待她,院中大小事都不过问由着她来。言语中多是调笑之意,也未觉得有半分架子。府中传闻,在此时看来也是假的了。 这会儿心中和那窗外的雪一般白净,她若是贪财贪样貌些,也不至于会是今日这样。既然往后她註定躲不开三爷,魏春给她的东西也没必要再留着,图惹悲戚。 * 常万德的怒火在下人眼中算是消了,只是夜中每每想起字条中「委屈了万德兄」、「为兄亦是无可奈何」等字句生生让他觉得无力。这急而险的漩涡中,踏入一步再想抽身便难如登天。与那人来说,自己的隐忍与接受是他所希望看到的,而这无尽的不甘又有谁能明白?那个丫头又是何其无辜? 犹记初次见她,他带着风尘僕僕回到府中,正看到她沉着脸训小丫头说不要动不该动的心思,面貌娇美恬静,自己也不大却像个小大人,让他觉得很是好笑。 不觉中又想起她手执红伞,静静与他站在茫茫白雪中,她双眸澄澈,纤纤而立,安静温雅地让他心生愧意。她是个突然闯入他视线中的无辜者,明知她心思,却也不得不拉着她走完这局。待可脱身那日,他必定还她心中期盼。 只是她以为他是她的命中注定,而她却是他所遇见的正好之人。一人心思深不可测,担负着外人所不懂的重担,而一人却不得不屈从于现状。 ? ☆、15 ?  15 似锦昨夜未睡好,面色看起来有几分苍白,水汪汪地眼睛周围一圈乌青。迷煳了个把时辰缓不过一天疲累,再睁眼时又无睡意,索性便早起了。从自己房间窗户看出去,银白月光高挂天际,打在茫茫白色雪被上,清冷而幽寂。不知道在窗前呆坐了多久,听到外面有响动,她起来洗了脸,轻手轻脚开了门正要往出走,听到旁屋里爹咳嗽了一阵:「丫头这就走了?要不等爹起了,吃了早食再走。」 她往前走了几步,平静道:「嗯,今儿是三爷的大事儿,得早些过去张罗。早食过去了再吃,你多睡儿,我走了。」 门吱呀一声响,开了又合上,脚步声越来越远。他嘆了口气,人老了,哪有那么觉,还是早些起吧。人家养女儿儿子是为了围绕身旁享天伦,他呢,早上出去晚上回来见一面,说说话,旁得时候连人影都见不到。年纪一大,心思都变了,得主子器重又能怎的。老爷今儿要出去巡视铺子,一大早就要动身,说白了也是要出去缓口气,没人问津的日子也是难捱。 这日天放晴了,湛蓝天空好像离得人极近,寒风烈烈,迎面而来有些刺骨。下人们将夫人小姐要经过的地儿打扫干净,旁处只扫出一条容人行走的小路。这会儿太阳再过耀眼,也让人感受不到一点温暖。惜春早早地和夫人去各处看了看,生怕落了什么,怠慢了各府夫人小姐。似锦过了侧门,抬眼就看到她们过来,近了向大夫人福了福身:「大夫人这般早。三爷说了,他的事除了老夫人就是大夫人最为上心了,怕您忙不过来,今儿事情尽管吩咐似锦去做。」 大夫人鼻头微红,脸上却一副喜意:「三弟太客气了,府里好久没这么热闹了,我也赶着凑个热闹。你快去瞧你们三爷吧,今儿可要将他打扮好,这些个小姐们都是京城数得上来的美人。」 她抿嘴笑了,道了声:「晓得了。」便离开了,待过了这天,再去找惜春吧。三爷这日却起的极晚,她才进了外间,就见少敏端了洗脸水出来,瞧她进来了,笑道:「似锦姐姐。三爷刚起身,我和少佳不知要给爷选哪身衣裳好,姐姐来得正好。」 她走进里间,少佳正给他梳理头髮,缎似的乌亮黑髮被打理得井井有条,紫金髮冠竖起,衬得眉目俊朗。只是他衣襟大敞露出壮硕胸膛,让她忍不住红了脸。常府主子们住处都烧起地龙,不怕被冻着。他看了她一眼,俏脸微红的羞涩模样让他忍不住勾起笑意:「爷相看媳妇儿,你倒激动地睡不好,是喜还是忧呀?」他自己拢了衣襟,这丫头面皮薄。 第28页 她背过身认真瞧着丫头们手中的衣衫,樱桃小口吐出几句喜气话儿:「自然是喜了。爷大事一定,不光老夫人喜,奴才们也跟着高兴。院子里有了正经主子,来年再添个小主子,日子过得多和乐呀。」她还是选了三爷爱穿的月白色青竹印纹衣袍,同色镶圆玉珠束带,又选了青色流苏雅致镂空玉佩,少敏接过来伺候三爷穿起来。 少佳在一旁掩嘴轻笑:「还是似锦姐姐眼光好,这身衬得咱们三爷越发丰神俊朗,被那些小姐瞧见了,怕是都挪不开眼。」三爷并不会为琐事数落她们,两人又是伺候起居的,摸着主子性子胆子便也大了起来。 外衫有几个暗扣,他自己扣了,腰间玉佩却是要似锦给他挂上去。看着眼前小巧身子,又是一阵淡淡馨香入鼻,眸光深了几分:「似锦那话爷可不爱听。好像爷是多不讨你喜欢,赶着要将爷推给别人,你且说说爷可是哪里差了?」 身旁丫头们都笑了,唯有似锦脸色红了又红,抬眸望进那方深邃的眼海中,不懂他这越来越露骨的话有几分真心在里面。屋里沉默了几许,他坐于炕上,左手执筷伸向那盘小酥肉,入口细细嚼了嚼香味流连于齿间,夸奖道:「这菜味道不错。可知夫人小姐们何时过府吗?」 「该是午时,但听大夫人说几家夫人都是平日要好的,免不得要早些过来叙叙家常。爷要不用了早食去陪陪老夫人,也不至于让人家久等。」似锦侧身站于门边,声音不疾不徐,规矩倒是学得不差。 三爷将那一碟小酥肉用干净,又吃了个小花卷,小混沌汤,夹了几筷子酱菜才擦嘴让撤了。稍歇了片刻,似锦给他披上厚实大麾,才往老夫人院子走。方才她寻思着旁的,这会儿才看到春来苑中的雪竟是丝毫未动,不由惊道:「这些小子丫头怎得这般偷懒,不趁着雪没化的时候清扫掉,太阳一晒化成水,等晚上要结冰的。这不诚心找摔呢吗?」说着就要去找丫头们。 三爷笑着拦了:「倒是我思虑不周,本想让他们玩乐一番,那便剩了阴凉处,它处清扫了罢。」 去往春来苑要经过的那条长廊,因着春夏时节浓密植物遮挡极难见到光,这会儿却是肆意打进来,在三爷那厚实狐狸毛领上俏皮跳动着。淡淡暖意被寒风吹走,她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入秋那会儿府里给量了衣,当时惜春还在一旁笑她胖了些,这会儿身上棉袄却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竟是又瘦了。背光而行,走在空旷处,入眼的皆是一片清澈蓝色,广阔地让人惊嘆。那人像是与她想在了一处,轻轻呵了口气,浓浓白雾出现又很快散去:「在关外瞧着才是真美。天地间只有自己,望不到边的湛蓝色,心中很是爽快。在这院子里,连心都变小了。你可有出过府?」 这却是似锦的痛处,她极其羡慕府外的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在这府中宛若被关在牢笼中的麻雀。以往夏日天气晴好时,老夫人会去寺院中烧香祈福,她可随在一旁,掀起帘子往外瞧过,山上清净肃穆,多是虔诚来拜佛的善男信女,也过于无趣。三爷问起来,她便小声答了:「服侍老夫人出去过,见得多是郁葱树木,幽绿池塘,并无什么特别。」 他走在前面,悠然自得,风流潇洒,自是一番佳公子样貌。听到他鼻尖溢出一声轻哼,许久才说:「往后爷带你去见见世面。」 似锦这时的心却是怦然而动,外面一切事物对她来说充满了极大诱惑。 才走进老夫人院子就听到女人们笑声传来,有道声音极为陌生,果然有夫人提前来了。似锦在外间候着了,三爷进去时别有深意地看了眼垂着头的人儿。 惜春看主子进去了,才将似锦拉到旁边小声说道:「大夫人娘家姨母带了女儿来了,还别说那小姐可是漂亮的很。方才三爷那恋恋不捨的模样,对你很是上心吶。」 她歪着胳膊肘轻轻碰了她一下,面色平静:「瞎说什么。赶明儿得空我带些东西给你,劳烦你帮我跑一趟。」 「是什么东西?」惜春眯着眼贼兮兮地看她,眼睛不小心瞥向门口,脸上表情顿时收了。似锦顺着看过去,只见一身披雪狐裘的娇美女子进来,浓眉大眼扑闪,灵动得很,小嘴微张,本是美妙佳人,却在看见惜春时沉了脸,縴手轻轻放于腹部,迈着碎步进去了,这女子赫然是二爷的嫡妻。似锦担忧地看了惜春一眼:「二夫人平日里可有难为你?」 「并没有,只是我过去是要抢他男人的,自然见了我没好脸色。哎,你可说,我可是图了什么。大夫人宠着我,本是好日子,反倒要去二夫人院子受气。」惜春努力扯出笑意,眼里却含了水光,惹人怜惜。 「二爷可有见你?」 「上个月见了一回,说了几句话便走了。」见似锦替她难过,轻笑:「无妨,我已经知足了。」 老二家的站在自己面前,却让老夫人不敢相信了,面上僵了僵,既而笑着将她拉到自己身边,温柔道:「外头冷,可穿得厚实?」二媳妇脾气差了些,可样貌却是顶顶好,肤若凝脂,眼眸含春,一颦一笑都勾人心魂的。这等女子要她与人共享一个男人,着实难为她了。当初是为得什么,她嫁过府三年无所出,这才…… 女子脸颊在暖室中经热气一熏粉若桃花,吐气如兰,轻轻柔柔:「回母亲,儿穿得多不觉冷。多日未来拜见母亲,还请母亲莫要怪罪。」往旁边看了细声称唿:「大嫂、三弟。这位是?」 第29页 大夫人接话:「这是我姨母与表妹。」 彼此见了礼,她瞧着婆婆张了张嘴却不知该怎么说,红霞渲染俏脸,别有风姿。 老夫人见她迟迟不说话,心中有几分焦灼,看向跟进来的婆子。那婆子赶紧行礼,眉眼间却是遮不住的笑意:「回老夫人,二夫人有喜了。」 「啊哟,可让我给盼来了。」老夫人这会儿激动地拉着儿媳的手,一个劲儿地说好,吩咐了些该注意的事儿,又嘱咐身旁的赵嬷嬷往后多去老二院子看看。想了想又问:「二郎可是知晓了?」 女子越发害羞,娇娇软软:「还未曾。」 「煳涂丫头。」老夫人转向婆子:「还不快去让你家二爷回来,外面事哪有自己夫人孩子重要?」 里间人喜笑连连,而外间的人却像身在冰窟里,整个人都僵了。惜春僵硬地站在那里,脑海中一片空白。方才那人从她身边经过,径直去了里间,看都未曾看她一眼,明明这么近的距离。很快里间传来他低沉悦耳的笑声,多少情感在其中,她不能想,想得越多心中就像压了块石头让她无法唿吸。她当初想了太多,都是自己的情感在喧嚣,竟是忘了他是怎么想。 他与她在一起,总是温雅有礼,她所期盼的只是空梦一场。这天,像是要塌了。 似锦在一旁将她的全部表情收入眼中,心中低嘆,她们大概拼了一辈子都无法挺直腰杆像里间人那般谈笑。命运天註定这种事,由不得你不信。? ☆、16 ?  16 常万德只在刚回来那日见过二哥和二嫂,二哥年长他多岁,小时候经常带他去各处玩耍。无奈随着时间流逝,他又时常不在家,两人关系慢慢变得疏远起来。他起身扬了扬眉,笑道:「恭喜二哥做爹爹了。」 常万春笑着拍了拍他肩膀:「你年纪也不小了,即将上任的官老爷怎能没有官夫人,像什么话,赶紧娶房媳妇才是正事。」刚才只顾着高兴,竟未看到玉翠斋的程夫人,回了弟弟赶忙虚虚行了一礼:「方才被喜事沖昏了头,竟未看到程夫人在此,多有失礼。」 程夫人生性娴雅温和,并不拘泥于这些虚礼,手执丝帕掩唇轻笑:「初初为人父,人之常情嘛。我们两家即是姻亲,生意上也多有来往,没得这般客气见外,随意些便是。来灵俏,快和常家二哥道个喜。」 程夫人旁边的女子乖巧地起身,素手垂于腰间,福了福身道:「常家二哥哥大喜了。」声音酥软甜美,杏眸匆匆看了一眼三爷,赶忙低了头。 程灵俏含羞带怯地模样,看得老夫人心都软了,忍不住夸赞道:「这娃儿可是随了她母亲,温雅恬静,可真是羡煞我这没儿子的妇人了。」 「老夫人说笑,您儿子个个相貌出众,才情满怀,都是有出息的,我们才是羡慕得紧吶。二郎夫妻样貌都是翘楚,这小少爷必然爷是俊俏的,您好福气呀。」一番恭维的话说得极为朴实却最讨人欢喜。 老夫人心间像是抹了蜜,舒坦得很,将儿子儿媳手拉到一块,正色叮嘱道:「今儿就不必你们夫妻陪在这里了,回去给我好生照顾我乖孙子去。」 众人笑着看他们夫妻两人退出去,又谈论起旁事来。 二夫人出去时被二爷揽了腰,精心呵护着,生怕磕碰着了。他一颗心都在怀孕的妻子身上,而于旁人竟是半分目光都不愿给。惜春呆呆地看着两个璧人,堪堪要走出门时,二夫人目光复杂地看了她一眼,似是怜悯与哀嘆。不知道二爷是为何应了纳她为妾,她终于看清,这个男人心中没有她。 灵俏心中怦然直跳,她鲜少见外界男子,而这人正是她日思夜想中最想遇到的人。自幼铭记于心的各种礼仪在此刻被她尽数抛却,只想看他一眼,好似要将他深刻于心间才好。 常万德笔直坐在那里,笑听妇人们生活中的趣事。他大致明白大嫂用意,存的是亲上加亲的念头。可惜了…… 没多久张府、穆府、齐府的夫人小姐们也都来了,穆夫人向来心直口快,瞧见老夫人旁边坐着个好后生,惊讶道:「啊哟,这可就是三郎?瞧瞧这模样俊的。程府家的来得这般早,是想抢到前面去么?」 程夫人当即笑骂:「你这胡说八道的毛病何时能改改?咱们多少年的姐妹了,你这样说可是存心想找不痛快。这会儿在常家,我不好修理你,待出了这门,我非得撕烂你这嘴。」 「哎哟哟,我这坏嘴,惹得程姐姐都嫌弃我了。我认错便是。」说着还像模像样的行了礼,逗得满屋子人直发笑。 大夫人站起身,笑道:「夫人们和母亲先聊着,我带各位妹妹们去旁处玩耍。」说着示意常万德和身边小姐们随她出去,夫人们自然是乐意。各家都惯惯的,心底里晓得这是常家变相地相看媳妇呢,可为了顺心女婿,便顾不得讲其他了。 似锦与惜春跟在主子身后,细细打量着几位小姐,婀娜身段,华贵衣裳,走起路来款款摇摆,既有贵气又有风情。哪像她们,走路都恨不得用跑的,生怕慢了挨了数落。一颦一笑间都将她们甩到千儿八百远,两人忍不住相视而笑。 常万德趁着众位小姐们都专注听大嫂说话,往后面撇了一眼,见两个丫头挤着头笑得欢乐,他眉头皱了皱。那人似是有所察觉,抬头看了他一眼,正对上他如海般深邃的眼睛,上扬的嘴角来不及收敛,尴尬汹涌而来,赶忙挺直腰板,静静跟在后面。 第30页 「也不知道小姐们爱玩什么,冬儿又没什么好赏的景色,不如诵诵诗作作画儿,嫂嫂我特地备了一间眼界敞亮的屋子。你们别看我这三弟常年再外打仗,书画棋却是一样不差。」大夫人不露痕迹地将灵俏表妹往三爷身边推了推,两人之间只隔了一臂距离。她私心里是想将表妹嫁给三弟的,且不说他这好家世好相貌,难得的是他秉性正直,这么多年她未听有过什么出格处,在常府里自己也能多帮衬些,自家妹妹过得好姨母也省心,这等好姻缘怎能放过?若不是怕惹母亲不高兴,她便不会拐着弯儿来安排了。 三爷大掌轻握置于腰间,听罢这话,笑道:「大嫂太过夸奖了,只是闲暇喜爱罢了。」状似无意间看了身边女子一眼,露出温和笑意,如花面颊更是红得厉害,再看旁的几位小姐,除了穆家小姐神色淡然,其余和程府姑娘无差别。 待走近了,似锦看着眼前比春来苑宽敞漂亮许多的院子心中连连赞嘆。这座锦霞苑本是老爷和老夫人年轻时住的,当初布置自是下了好大一番功夫,无处不含百年好合的意境,却不想佳人还未老,那人却是变了心,自此老夫人搬到云烟苑。锦霞苑位于常府正中间,在小花园旁边有座高台,可将常府全景一眼收入眼底,夏日树木浓郁,百花盛开,池塘幽绿锦鲤闲游时,放眼看过去连心中都是浓浓一片绿意,不可谓不享受。冬天万物凋零,却依旧难掩它的秀美身姿,贵气逼人。 主子小姐们去了前屋,她和惜春躲去了旁边屋子,主子们只要稍稍提声她们便能听到。院子里还留着几个丫头婆子照看,平日里极少见别人,见了她们两个自是开心,府中各种琐事都能谈论得热火朝天。年纪最大的婆子将早先自制的炸土豆干和干炒瓜子端出来,招唿她们别客气。主子屋里一早她们就收拾干净,吃食茶水都备妥了,似锦和惜春便安心和她们唠起嗑来。 她们知道惜春和似锦虽小,却是这府中数得出来的一等丫头,言语间无不讨好。似锦却是极为羡慕她们这无人管束的日子,自在逍遥。 「方才悄悄看了一眼,三爷生得好模样,小姐们也是娇俏可人。姐姐们可知道老夫人属意哪个?」身着青色短棉袄的小丫头,两只眼睛滴熘滴熘转着,透着浓浓兴味。 似锦咬了口土豆干,越嚼越香,认真想了想:「该是程家小姐罢,模样身段都是顶顶好的,性子文文雅雅颇有当家主母的气度。嗨,还别说跟咱大夫人不愧是亲姐妹。」 惜春见她睁着大眼看过来,也点了点头:「我也瞧着程小姐最好。」 主屋那里不时传来几声女子娇唿和夸赞声,还有细细柔柔的轻笑声,可见氛围大好。她们便埋头唠嗑了,连大夫人何时走至身边都未察觉,不过听她们谈论内容正和心意,笑骂:「你们倒是会偷懒,我得去老夫人那边一趟,似锦过去多费点心照顾着吧。」 似锦应了,拍了拍落在身上的瓜子皮进了外间等待传唤。烧水丫头和陈月差不多大,蜷缩着身子看着火炉子,正是好动的年纪这会儿枯燥无聊打起盹来,见有人看她强打起精神。似锦忍不住嘴角扯出笑来,往她旁边走了几步,听到里面传来轻柔淡雅吟诵「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的声音,也忍不住耷拉下眼皮。 里间没有丫头在,续茶水的事儿便落到常万德身上,小姐们害羞,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一颗心都别扭着。这一番耽搁茶却是冷了,他终于寻了空隙出来,一眼便看到那丫头懒懒散散的模样,似是天地间任何事都与她无关。他微微眯起狭长双眸,故意哑着声低问:「你倒是想得开,将爷一个人扔在里面不管不问。可是瞧出哪个好了?」 似锦见他越来越靠近,身子都快要贴上来了,旁边丫头好奇地看了一眼。她莫名急切起来,生怕里间小姐们突然出来,将声音压得低低,只有两人能听见:「程府小姐顶顶好,与爷正相配。」 他轻呵一声,灼热气息打在她脸上痒痒地,四目相对,鼻头对着鼻头,极为亲昵得模样。似锦只觉一阵好闻冷厉的体香将她包围,脑海中顿时一片空白,慌张的眼眸低垂,像是中邪般定定注视着他那两片上下碰撞的薄薄嘴唇:「哦?能好到让你不用费心思就将爷应付过去是吗?」 他大掌生得好看,细长细长的比女人的还要好看,只是掌内却有厚厚的茧子,在她下巴上认真摩挲着有几分疼。她蓦地抬起眼眸,眸海内风平浪静,直直地看着他。他一个没忍住笑出声来,声音低低沉沉满富磁性。? ☆、17 ?  17 「似锦怎敢煳弄爷,自然是真心的,爷不信再去认真瞧瞧。以前听人说美人是身段婀娜,巴掌大的脸上五官灵动柔魅,气质纯洁高雅,那程小姐可不就是。」说着她寻着空隙想要拉开两人间的距离,却不想他横臂而挡,俊逸脸上挂着几分不悦。 「三哥哥,水可是好了?大傢伙都等着你呢!」程灵俏挑了帘子出来,眼睛很快就寻到了人,只是看着暧昧不清的主僕两人,虽早前有听说这丫头也是要伺候三爷的,心中多少有些别扭。脸上表情滞了滞,很快又换上笑颜。她缓步走在常万德身边,全部感情都装在眼眸里,满的要滴出水来。 他直起身子,别有深意地看着似锦,悠悠道:「我这丫头在老夫人那里待惯了,有几分傲气,方才和我夸程小姐秀外慧中,貌若天仙,还嘱咐我要瞧仔细了。」 第31页 奉承话每个女子都是爱听的,更何况出自眼前男子口中,心底自然是受用,程小姐对他又多了些依恋,面颊上满是浅笑,齿如含贝:「这话可真让灵俏脸红,哪有姑娘说得那般好。」 「小姐谦虚了,主子们还是快些进去吧,莫让其他小姐久等。」待两人提脚进去了,她才提着茶壶进去将茶水给换了。 屋里极其宽敞,桌椅皆是上等珍木,大小摆设物件也都是世间少有。似锦将其略过,独独将窗前那抹幽绿收入眼中。老夫人当初是狠了心,连自己最爱的素心兰都留下未带走。这会儿虽然长势不差,可见下人们也是精心呵护的,她却觉得有几分落寞与孤寂。物虽无情,却也记载了人生活中流逝的时光,想念的或是不愿记起的,它就在那里,只要一看到便打开心中记忆。小姐们此时围在一块看穆家小姐在白纸画卷上挥墨,笔若矫健游龙,心中景色尽数流淌于众人眼前。 常万德这会儿忍不住多看了一眼这位紫衣女子,娇小玲珑的人儿胸中却似男子般大气,画中每一笔都流畅有韧劲,山川河流活灵活现,磅礴大气浑然而成。这等笔力,若非高人指点,单凭眼前这个小女子怕是没得此悟性。待她画完最后一笔,熟悉感越发浓。 「穆小姐可是师承容老先生?能拜得他门下,倒是不容易。」 穆小姐抬起头,神色中有几分讶异与孤傲:「三爷好眼力。」 他负手而立,进了屋便脱了身上大麾,月白华衣衬得他面目如玉,身姿挺拔,谈笑间周身气度显现:「容老先生的儿子容觉与我是多年好友,以往时常到容府中赏画,见得多自是有印象。」 穆小姐双眼蓦地大睁,几许精光涌出,脸上不以为然尽数卸下,口气也亲近了许多:「三爷近日可见过容觉哥哥?他许久未曾回府了,每每去探望老师都遇不到。」 「自是见过,他贪恋红尘俗物,喜好自是与常人不同。你所厌弃的,却是最惹他流连不去。」听了这话,穆小姐脸上光彩尽消,沉默下来。男女之事,一个眼神便能察觉到其中心思。京城之大,女子恋慕男子本就不稀奇,旁人亦不会笑话与她。 各府小姐在家中所学无非是琴棋书画,最喜欢看那郎情妾意的话本子,吟诵的多是前人流传下来婉转哀愁的句子,刻意表现出来的忧愁倒有些娇柔做作,让人不喜。所幸没得多久,老夫人身边的如玉过来传话让众小姐们移步到另一处地儿。让有些还未来得及在三爷眼前展示才艺的小姐略觉失望,嘟了嘟嘴,随着众人往旁处走,思绪在外,未留心脚下,一不小心就踩上了地上的小冰尖子摔了个四仰八叉,这脸更是丢得没影了。似锦就跟在她身后,见她委屈地快要哭了,赶忙跑过来扶起她:「张小姐可是摔疼了?」奈何人家不领清,站起来狠狠推了她一把,自顾自走了。 她微微晃了晃,幸亏她定力好,不然这一推是要坐到泥水滩里的。她正准备快步追过去,却见那人迈着悠闲步伐,不急不躁地像在原地打转,听到脚步声,才道:「不快着些,还得爷牵着你不成?」她大步跑到他身后,苍白面庞上透出一抹红晕。 他等她跟在身边,与前面小姐拉开很长距离,抿嘴说:「个个都是美的,可惜爷没那福气消受。」他双手交叉拢入镶了毛的宽袖中,又自言自语起来:「过了几天好日子竟是连这等风寒都受不住了。」 太阳上了正中天,云烟苑中下人们在厨房和主屋中来回奔波。才进去就见桌上已摆放了几碟凉菜,老夫人不时夸夸这个丫头会搭配衣裳,那个丫头会选首饰,乐得合不拢嘴。各家夫人也跟着笑,都想在老夫人眼中给女主争得一席之地。 赵嬷嬷进来:「主子,都已经备妥了。」 大夫人张罗她们入座,老夫人却是悄悄拉住儿子,待人走远些了,才说:「瞧上哪家闺女了?我瞧着这几个丫头对你是有心思的,看中了娘让人给你说去。」 他淡笑不语,却是将老夫人给急坏了:「你这岁数一天比一天大,娘这心可一直悬着。我瞧着丫头们都不差,你一个都没瞧上?你再看看?」 「大嫂发邀帖只说是相互走动谈心,并没有其他意思,母亲莫要表现得太过明显。不急着捅破这层纸,无端伤了人家的心,婚姻大事自是要慎重些。儿晚些还有事要做,便不陪客人了。」往后不知还有多少事情要凑巧发生。他们家这座院子,竟是也不太平了,不知何时多了双眼睛在暗处看着他们。 大夫人布置午食却是花了极大的心思,顾全了众人口味,菜式多样色香味俱全,小姐夫人们自是赞赏有加。老夫人抬眸看了眼,见小姐们举止得体,特别是那灵俏丫头,纤纤柔夷执着白瓷汤勺小口小口吞咽着,似是吃到什么美味般快乐的连眼角都扬起,让看着她的人都食慾大增。她瞧着合心意,越看越喜欢,再看看自家儿子,头都不抬,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用过午食,丫鬟们很快将残羹剩饭撤下去,进了里屋坐了,又是闲话家常。常万德只坐了一盏茶的功夫便告辞出来,似锦将手中大麾给他披上,疑惑道:「爷怎么这么早就出来了?怎得不多聊聊?」 两人一前一后走了很远,他停下来,定定看着蓝天下光秃秃的褐色枝桠:「你说是金丝笼里的雀儿好还是野外的山雀好?」 似锦抬眼看他,风拂动她的髮丝,她手忙脚乱地收拾,看在他眼中却有几分凌乱的美。这丫头生得双漂亮的大眼睛,好似会吸人一般,不觉中便沉入进去。她却是越弄越乱,本来打理妥帖的髮髻怎得竟乱成这般?忽然眼前人抬起手臂,从她发间取下那支点缀着粉色圆珠的簪子,没好气道:「快重新挽了发,瞧瞧这是什么模样。」 第32页 丫鬟髮饰简单,乌黑顺长的髮丝在她葱白指间转了几转便服帖了,她短短犹豫了下从他手中拿过簪子别进发间。手指相碰,唯有冷厉寒意。 「爷问你的话,你还没答。」 「自是野外山雀,肆意遨游天地间,看遍大好山河风景。虽说艰难了些,可心间广阔大度,能容天地万物,何等妙哉。那养在笼子里的雀儿……」她没了说下去的欲望,这笼中雀,有什么好说。 他微微弯下腰,双眼与她平视,凉得很的手指轻轻颳了下她鼻子,眉眼间皆是笑与明了:「小丫头,心倒不小。」极其自然的亲昵动作,在两人中间竟未有半分违和,只是惊呆了她和定定站于一旁的人。 三爷直起身子,方才笑意全部敛去,清贵之气压迫人。那人眼中的震惊、痛心与不甘都随着头垂下遮去了:「魏春见过三爷。」 他对这人不甚熟悉,只是从青槐那里听说他惦念着似锦丫头,这丫头也是属意这人的,他偏偏做了大棒拦了这对鸳鸯。他忍不住抬手摩挲着下巴,如今两人见了会是何种表情,倒是有趣。 「倒是不常见你。」 「奴才跟着二爷在外做事,近些日子极少回府,这会儿是有事需得请示二爷。」心终归是软的厉害,忍不住看了她一眼,她神色平静底看着旁处,昔日那个见了自己会脸红羞涩的丫头好像是在梦中。何其狠心。 三爷极为认真地看着似锦被冻得苍白的脸,可惜太过平静,竟让他找不出一丝破绽,而魏春却像个急于解释的盲目者,表情何其丰富,他倒是小瞧了她。他低低笑出声,拢紧衣袍:「你且去忙罢。」 似锦未抬眼看魏春,倒不是她冷情,没得转机的事儿再难分难捨又能如何?她随着三爷步子,悠然而去。 她理智得有些吓人,连他都未必能做到割捨掉旧日情,可她偏偏……今儿他才发现这个丫头身上有太多他感兴趣的东西。? ☆、18 ?  18 青槐本来靠在外面柱子上无聊打盹儿,这么多年头次见三爷发这么大火,连他都被赶在外面不许跟着。抬手揉了揉发红的耳朵,就看见三爷和似锦一前一后往过走。他赶忙站直身子快步走到三爷身后,讨好道:「爷,您回来啦。」 三爷只是轻哼一声算是应了,迳自去了书房。似锦也正准备回屋去找点东西垫补两口,却被青槐拉住:「爷可有相中的小姐?」 似锦挑了挑眉:「我也不知,爷没说。」 青槐着实冤枉,他不过就给三爷递了个信笺就被殃及,怒火全撒在他身上他也委屈的紧。他厚着脸皮挪进书房,朱红桌案前三爷正翻书看,站了会儿,忍不住委屈道:「爷这火发的好生没道理,也又怨不得我。」见他仍不抬头,继续没话找话:「行军在外,一直是瑶筝管着爷身边事,再过两天她就到府,您看要怎么安排她好?」 他这才抬起头眯着眼瞧他,话不饶人:「爷训你你还觉得委屈了,谁许你大大咧咧去柳湾胡同找人去的?多大人了做事不经脑子。」 「我只是顺便去瞧了一眼,晚了是见不到人的,自打回来我一次都未瞧过她,若她忘了我可怎么好?」他如今也到了娶媳妇的年纪,好不容易花儿不嫌他,主子们也都默许了。这时不紧着些,到时候哭都没地儿哭去。他突然咧嘴一笑,娃娃脸上带着狭促笑意:「爷放心,这会儿满座城里都知道您宠着个叫似锦的丫头,想必那位也知晓了。」 陈月端了茶盘过来,青槐伸手接过,将她打发到外面去了。他多少是懂三爷为何动怒,这些个为权势而争斗的尊贵主子们,不知不觉便在朝臣家中安插了眼线,哪怕当初三爷是一心一意跟在平王身边。拖累家中至亲成为别人案板上的鱼肉,他怎能忍心? 「知晓又能怎得,平王殿下要的不过是将彼此间的关系拉的更近些,至于那女子不过是他手中棋子罢了。」被摔碎的挂饰依旧在他笔架旁边放着,丢掉可惜,看见又不是滋味。过了这么多年,他依然走不脱这情局。 夫人小姐们在府中坐到太阳西斜才告辞,无人不露出对自家儿子赞赏之意,待送走客人们,大夫人坐到母亲身边:「三弟可有瞧上眼的吗?」 老夫人嘆了口气:「我也是摸不准他这性子了,没说瞧上也没说瞧不上。不成,我还得找找他去。」老夫人是说走便走的性子,站起身往春来苑走,大夫人搀着她,笑道:「三弟看咱这架势倒像是兴师问罪的。」 「哪管得了那么多,老二家这会儿有了身子,心事总算是放下一桩。老三又成了我的心头病,说不完的愁哟。」她身体健朗,走得远了也有几分累,想着儿子先前一大早就得走这般远来看自己,就心疼起来。越走越气:「这谁给老三挑得这么个偏僻院子」 「媳妇儿进府时,三弟便住在这里了。」 「肯定是那糟老头子干的好事。把锦霞苑收拾出来给老三住了,绣娘心中可会不平?」她微微喘息,抬眼看这大儿媳妇。 「母亲多想了,三弟常年再外,不知受了多少苦,既然回来了,咱们总得让他住着舒坦些。只是锦霞苑是父亲与母亲的住处,给三弟住了,父亲那里……」在这常府中,两位掌权者闹成今日这局面在这京城当中也是少见。 「关他什么事,照我的意思去办便是。这府邸虽性常却是由我说算。」 第33页 「自是母亲说了算。」说来也有些好笑,这几年常老爷每次见了老夫人都是百般讨好,府中大小事务但凡老夫人插手了,即使有错他也是笑容满面的应了。无奈他不管怎么低着头伏低做小讨好她,她的心都坚如磐石,让他好不难过。 才进了院子就见丫头小子们玩着太阳晒不到的雪,见主子们进来赶忙停手,慌张道:「老夫人,大夫人。」 老夫人素来爱看小娃们玩乐,这时自然不恼,慈爱笑道:「不妨事,你们继续玩吧。三爷在何处?」 「回老夫人,爷这会儿在书房看书吶。」五丫头眼尖,看主子们走远赶忙去似锦屋里同她说老夫人来了,似锦才吃完一个包子,赶紧搓了搓手,往三爷书房去了。刚进去,就见老夫人坐在朱红案几前端坐,不知再说什么,见她进来,让她到跟前儿去,笑呵呵地说:「我方才正与你三爷说,搬去锦霞苑去,他可够犟,非得说什么不合规矩。」 主院是当家人才能住的,三爷住进去确实不妥,她抬眼瞧了他一眼,他眼眸平静无波,可她莫名知道他是不贊成的。她嘴角轻扯,柔柔雅雅地说:「似锦也觉得三爷做得对,咱们这儿时兴这个讲究,总不好破了规矩不是?」 老夫人笑骂:「瞧瞧,都一个鼻孔出气儿了。管他什么规矩不规矩,规矩都是人定的,这个没得商量,过阵子就搬过去。」 三爷自知难阻母亲意思,看了眼嫂嫂,尴尬道:「儿便厚着脸受了。」 老夫人突然正了脸色,一副得不到满意答案誓不罢休的样子:「我且问你,你到底是中意谁家女儿?」 「母亲莫要逼我,儿觉得不合适。」 「怎就不合适了?不管,今儿你必须给我选一个出来成亲。」老夫人态度坚决,不容置疑的口气让三爷皱了皱眉。许久不见儿子答话:「你若选不出个可心人儿,母亲这便给你定了。程家姑娘我瞧着和心思,闲暇时多相互走动。待忙过这阵子,你和似锦的事儿也该办办了,不能委屈了她。」 似锦忍不住身子颤了颤,这淹没人的大水终是要来了吗?良久她都没有听见他开口,他这是默认了。 「搬去锦霞苑,似锦回去也就方便了,丫头胆小,这几日可是怕了吧。」跟在她身边多年的丫头,她最是清楚的。随即又站起身,看着儿子:「你年纪不小了,以前管不住你,关外险地你说走就走了,这会儿难得回来,让你成亲你还是推三阻四。我是管不得你了。」先前还笑意满满的人,这会儿眼眶微红,言语间都带着哽咽。 三爷无奈,大步走到母亲身边:「儿怎会不受母亲管教,母亲可真是冤枉儿了。待过几日,娘便知晓了。」 「莫非是平王妃……」大夫人掩唇道,她可怎么把这事儿给忘了。娶了王侯家的姑娘们,是他们高攀了,换做常人高兴还来不及,他们若是拒了,岂不是给脸不要脸?在这乱流涌动的地方,清贵要不得,刚入朝堂谁都会找大腿抱着,三弟娶了平王妃说亲的女子,万事自然好办,若是违逆了,谁知平王会不会心生三弟投奔了别的亲王,因此而招来祸事呢?这险恶之地,半点理却也讲不得。 他心中愧疚满满,不能娶母亲满意的姑娘深觉不孝,不能娶自己中意的姑娘实为难过。这掩在平静地面下恶谭,他不得不去闯一番,不管成败与否他都要护常家安然。 老夫人闭了闭双眼,无奈道:「既然你这般说,心中却是有了思量。也罢,由你便是。」 三爷要随着往出送母亲被她拦了,却是将似锦叫了出去,屏退跟上来的丫鬟婆子,连大夫人都没让在旁边,慈爱地扶着似锦肩膀:「乖孩子,你要和我说实话,你三爷可有碰过你?」 似锦顿时红了脸,这等事……只得摇头:「未曾。」 「傻丫头,你可不能这么干等着呀。若是不懂我让大夫人教教你,将你三爷晾在那里对你失了趣,你可是哭破天都没用。」见似锦脖子都快垂到地里去了,她笑了两声,伸手抬起她下巴:「瞧瞧这周正模样,怎得这么害羞。这有什么可羞的,女子都要经歷的。外人都道我这老婆子做事不得章法,明明自己都不愿夫君纳妾,怎得却给儿子们张罗。和老爷子闹腾那会儿我才多大,跟你们大夫人一个年纪,年轻气盛,当初说好要天地一双人,直至白头心不悔,现在想来那全都是屁话,可当初偏偏就是信了。人啊,年纪一大看什么事都变了。二夫人多年没怀上,老大媳妇提了我便准了。似锦丫头,我当初或多或少知道你心思的,你可是怨我?」 老夫人从未与她说过这般多的话,往时都是陈贊她漂亮乖巧极为贴心,这会儿像是要把心窝子的话都掏出来似的,忍不住泪意上涌,纤纤素手拂去脸上泪水,抽泣道:「未曾怨过,只是一下子适应不来。」 「说不怨,不怨怎得还哭了?在我身边那些个大丫头里,我最是疼爱你了。当初我怎得不说直接把你给了老三?我私心是想让你多陪在我身边几年,人老了,身边可不就想要个可心丫头哄着?可是谁想你三爷开口要你,我能说不给吗?而且作为母亲我亏欠他太多,正因为你好,你细緻会体贴人,最重要的是有颗善良的心,所以我放心让你陪伴在他身边。等你做了母亲,就能理解我恨不得将世间一切的好全送给他。多多照顾他,不管将来是谁做了常家三夫人,只要我活着一天,必定不会让你受半点委屈。」 第34页 似锦这会儿却是忍不住眼泪越落越多,冷风吹来冻得脸疼都顾不得了,她一直将老夫人视作她最尊敬的人。那慈祥和蔼的妇人,言语中却带着恳求,她何德何能。 「老夫人放心,似锦心里一直将您当做是最亲的人,不会让老夫人失望。」 老夫人摸了摸她头髮,轻笑:「乖孩子,抓住你三爷的心,早点有个孩子,日子也更热闹些。不要害怕,你的孩子我会带在身边亲自教养。」 ? ☆、19 ?  19 众人虽好奇老夫人与似锦说了什么,却不敢往前走一步。三爷也很想知道,碍于面子,只得给身旁青槐使了个眼色。 待人走远了,青槐笑眯眯地走到似锦身边,关心道:「可是挨了数落?哭得这般难过。保不准是误会你什么了,三爷心中明白着呢,放宽心。」 似锦一副莫名其妙,用袖子擦去脸上泪水往三爷身边走,还未开口就听三爷啧啧地声音,似是痛心般声音低了几分:「都快成红眼兔子了,赶紧回去敷敷。」 她却不走,声音因为哭过有些低沉沙哑让人听了只觉有别种感觉:「三爷准备何时搬过去,似锦好命人将东西整理好。」 三爷抬了抬眉,瞧着眼前不像以往那般面上带笑却满身疏离的女子,不禁有些讶异,母亲倒是好本事,怎会让这丫头很快做出改变:「不急,让少佳少敏抽空儿去把住处收拾妥当,爷东西不多,慢慢收拾。倒是你过去了给自己选个宽敞亮堂屋子,免得给母亲瞧见说爷亏待你。」 似锦难得露出淡笑,应了声便转过身子走了。独留他一人在那里皱眉深思。 青槐『哎哟哟』地走到三爷身边,疑惑道:「三爷可真要纳了她吶,瑶筝入了府岂不是要打起来?那妮子在军营里可就放话,这辈子都跟定您啦!」 「滚远些,就晓得说风凉话,小心爷和人家提了推了你与那婢女的婚事。」他甩了袖摆回去继续看书了,青槐要跟进去被他给赶出来。 青槐碰了一鼻子灰,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出府去了。他自然得替爷留心下,平王妃要带来常府中的是何女子。 大小商贩并未被寒冬冰雪阻了出来摆摊做买卖的心,只是街上稀稀疏疏买东西的却是极少。平王的生母是宫中最为得宠的淑妃,荣宠最圣时给将要封亲王的儿子讨了恩典,将建府衙之地选在了离皇城不远却风景秀丽之地,因得皇帝亲口奖赏,那府邸在众亲王当中自是算得上首屈一指。青槐晃晃悠悠地打远经过,似是不经意将手中石块砸向旁边墙壁,发出极低声响。旁人察觉不到,他却是听到人从头顶上方略过的声响,轻笑一声,又是晃晃悠悠地走到大街上,七拐八拐的进了僻静院子。 里面自有人在等候,褐色梅树前站着一位红衣女子,不知看什么竟是出了神。青槐站在后面瞧了许久才小心问道:「可是……瑶筝?」 那女子低笑出声,快速转过身来,容貌秀丽带着几分男儿气:「眼光不错。」 「你怎得打扮成这样,怪唬人的,我都不敢认了。人可是回来了?爷有要事,耽误不得。」青槐说着往屋前走,里面人似是早有准备,将信笺交予他,便关了门。说来也奇怪,不知何人一直给他们传信,却从不出现在面前,他曾问过三爷,三爷只是摇头浅笑不欲多说。瑶筝既然在,多少应该是知晓些的。重新折返到她面前:「爷可没让你这么早回来。你可知晓屋里人是谁?」 「不知。主子定的规矩,不该问的别瞎打听,你可是忘了?且快于我说说,主子还好?我何时能进府?」 青槐最怕瑶筝双眼放光的模样,跟那在山野中捕猎的饿狼没什么两样。他将胸前衣物收拾平整:「常府可不是外面,要时刻谨守规矩,三爷身边多的是丫头,你可不许欺负人家。待我问过三爷,再给你答覆。」临走时,还不忘嫌弃地上下打量一番:「你快些换了那身衣裳罢,瞧着还不如红楼里的姑娘穿着好看。」说完就赶紧跑了。 果不其然,身后传来女子咆哮声:「老娘又不是穿给你看的,滚快点,小心卸了你一条胳膊。」 青槐走了好远还觉得背后冒冷汗,这么个丫头想跟在三爷身边一辈子,可真是吓人得紧。没个铁打的胆子,谁敢惹这么个一点就着的炮仗婆娘。 似锦回了屋拧了帕子敷了敷眼,待眼睛不是那般红了才带着五丫头,少佳、少敏去锦霞苑了。走得路上竟是难得的碰到自家老爹,嘴边笑意放大了许多,正想喊出声,勐的想到老爹提醒自己外人面前不要喊得亲了,没得招小心眼的人记恨,她改口道:「周管家。」 周管家本站在院前让小子丫头们将院子里的旧物全部换了新,见女儿来了,轻笑:「你怎得来了?老爷说等布置妥帖了差人吩咐一声三爷就成。」 似锦见爹穿了青色衣袍,腰间不注意的地方打了补丁,这是去年的衫子,早不厚实了,心间有几分难受:「我想着先把三爷住处给收拾好。」说着让身边丫头们先进去帮着些,待她们走远了才皱眉:「这衫子单薄怎得还穿?府里又不是没给新衣裳,也没见你多攒出二两银子,有什么好攒的?」 周管家笑了笑:「穿惯了,这衣裳舒服。新衣裳等再冷些穿,没得那么冷。」才从外面回来,下人跟老爷说老夫人要三爷搬到锦霞苑,老爷就急里忙慌动起手来,生怕人家赶在前头。倒是好,他带下人们来的路上正好遇着了回自己院子的老夫人,不愧是当权夫人,面不改色,绝口不提老爷一句,只是笑着同他说似锦丫头随了三爷,往后便是更亲的人了,孩子乖巧,她自是疼爱的多,让他放心便是。他自是弯身应了句:「似锦年纪小,被奴才娇惯的没了边儿,若有错处还请主子们莫要怪罪。」 第35页 这时看着懂事的女儿,心间五味陈杂。「今儿想吃什么?我趁老爷忙活,偷闲给你买了些零嘴儿,有你最爱吃的的杏仁酥。还买了一斤肉,两副猪大肠,给你做个酸菜辣椒炒肥肠怎么样?」 似锦高兴地眼睛都眯起来,一点都没让老爹发现她哭过,笑嘻嘻地说:「没问题,最爱老爹做这个,今儿我要吃满满的两碗饭。」 「好咧。」 父女两人低声说笑着,旁人听不清楚。有丫头从跟前经过,忍不住和同伴说:「你瞧人家似锦可真有福气,主子们疼着,周管家也宝贝疙瘩着。我老爹能待我好点,我这辈子也就知足了。」 「怎得没听你说起过,你爹对你不好吗?」一块搬东西的丫头疑惑问道。 「我爹要是疼我,能把我卖到常家来做丫头吗?我娘去的早,老爹又续娶了个后娘,怕我抢她孩子该得的宠爱,撺掇着把我卖了。」 「哎,我又何尝不是呢!」苦命人遇苦命人,互相怜惜起来。 * 常万德这会儿心间却是有些烦躁,书举到眼跟前愣是瞧不进去一个字,终是站起身在房内来回踱步。脑海中才有了些许思绪,便被青槐那大嗓门给打乱,阴着脸等他进来。 「爷,大事不好了,瑶筝已经进了京城,还问我何时让她进府。爷可真要让她进来?似锦那小身板,哪经得起她折腾。」 「把东西拿来,废话这么多,担心似锦换你和瑶筝过招。」他利索地撕开信封,雪白纸面上只有一个字「古」,倒是让他意外万分。平王手下最得力之人,无非就是重权在握的外姓侯爷古康。外人都道他女儿貌美如天仙,无奈却是身子单薄,常年药罐子不离身。纵使有人想要求娶,古侯爷却是捨不得嫁的。这次平王竟捨得下此大本来拉拢他,着实给了他不小的面子。 「那人未交待你其他事?」 「没有,塞给我这个就把门关上了,兇巴巴差点撞到我鼻子。」青槐在路上买了个梨子,这会儿正啃得香,水嫩多汁,好吃的紧。 「你再去探探,瞧着古侯爷家的女儿都爱去些什么地方。总得要真入了眼才好,若是有碍观瞻,爷我心中可是不畅快的。我想着王妃这几日是不会上府里来的,两日后爷带你们去外面赏赏景。回来多日都没细细瞧瞧这京城可是有了何般变化,待开了春有个好地儿能消遣一番。」他心间焦虑忽然一下子全部褪去,站于窗前摸了摸翠绿的兰花叶。他倒是不喜欢这些娇贵东西,他向来对植物动物没有什么怜爱之心,若不是当初妙妙从母亲那里移植了一株素心兰过来,他是看都不会看一眼的。这都多少年了,兰花长势正好,人却远隔一方。 青槐见主子又开始发呆,轻声退了出去。他知道主子是想人了,想那个他从未提起过的姑娘,时而沉默时而笑,更多的确实无奈。这样子的三爷不允许被人打扰,有次在军中一人闯了进去,被狠狠训话了一顿。也许,他只是不想心中的美图被破坏,梦碎一次,失望会多十分。其实,三爷也是个苦情人。 * 夜幕落了,似锦打发了丫头们回去,自己和老爹往回走。记得上一次和爹爹走在夜中是十多年前,她拉着他的手蹦蹦跳跳地回家。那时候多快乐,借着月色她都能看清他黑亮眼中的笑。而这会儿,身边人已经苍老,眼中却依旧带着暖心笑意。 她忍不住低声说:「爹,我很好,你不要担心。」 许久,周管家微微哑着嗓子应了声:「嗯,我知道。」? ☆、20 ?  20 小时候每到冬天,似锦就坐在堂屋高凳上晃着两条腿看他忙碌。如今大了,自己要帮忙他却不让,她只能坐在老地方看他动手。 他先将猪大肠放入盆中加入盐反覆揉搓两面,倒了清水清洗。将锅置于灶上添了水,把洗净的大肠和先前准备好的料酒、姜片、葱段放入,待煮至沸腾捞出来,将腥味去除。锅洗净擦干,在灶上烧热后倒油,差不多六成热时将切成圈状的大肠全部倒进去,慢慢煸干水分,待颜色变成金黄,再捞出放入碗中。老爹将剩余姜、蒜倒入油锅,爆出香味,再放入辣椒,炒到稍稍变了颜色,大肠和酸菜齐齐放进去继续翻炒,最后加入料酒、盐等调味,顿时香气四溢,色香诱人。焖上米饭后,去外面放杂物的小房子里夹了几块提前腌好的咸菜,切碎搁上盐、醋、辣椒,淋上香油拌好,又是一道菜。 好像从她记事起,吃得第一顿饭很难下咽,她就使劲哭,逼得老爹去和魏大婶好好学了一番,才练就今日手艺。火旺,米饭也熟得快,没多长时间就能开饭了。 「没来得及买菜,连道汤都做不成,将就吃吧。」 似锦摆好碗筷,先盛了碗米饭放到他面前:「已经够丰盛了,往年可是等过年才能盼到你做这道菜,馋的要命。」 「前几年事多,哪顾得上。快动筷子吧。」他一笑两眼就会眯起来,跟两颗小豆子似的。 她不是没察觉到,他这样做是为了哄她宽心,小心翼翼地生怕哪句话让她不开心。 「爹,今儿老夫人亲自跟我说了,我信她,信她不会亏待我。她还说若我有了孩子会带在身边亲自教养,放眼京城你女儿也算是少数了。你也别担心,女儿想通了,选哪条路对自己好,我分得清。倒是魏家那边,还得爹亲自上门代女儿陪个不是。魏春,我瞧得出来,他是认真的。不然,我当初也不敢跟你提。还有魏大婶,待我那么好。」她神色平静,剧烈起伏的感情在老夫人那通对话中消失殆尽。 第36页 他依旧很是担忧,第一次这般明显得发现女儿的变化。曾经身上满满的活力都趋于平静,有种屈从与当前的样子。 吃过饭后,她躲在房间里将魏春托人送来的小暖炉、小首饰、小玩意儿认真看了一遍,这些东西她还没来得及用,就要还回去。她心中很是明白自己对魏春是何种感情,所以今日她对魏春最为愧疚。她那时不过是瞧准了魏春心中有自己,而他秉性纯良,家中大人又好,与她来说是最合适的人。至于别种感情,她很清楚,并没有。 这日,魏春回了二爷话并没有急着回铺子去,在自个儿房里闷到晚上才出来。魏管事正坐在那里抽旱菸,灯火映照着他上了年纪的脸颊,青色烟雾都未能阻挡他此刻愁绪,魏春不由问道:「爹咋的啦?」 魏管事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粗声粗气:「能怎得?还不是你这个祸事精,往后离你周伯家女儿远些,惹得主子不快,连老子都救不了你。」 「我晓得。」以往他鲜少留宿在外,突然某一日掌柜的好声好气地与他说天气冷,来回奔波受那冻做什么,铺子里给他备了房间,安心住着便是。初时他只觉掌柜好心,后来渐渐发现每当发觉他要走便以各种理由阻了他。他平时不爱说话却不代表他心中煳涂,为得什么,不就是怕他与似锦亲近?他回不去却还是托着熟人往府中给似锦送东西,直到有一日再也送不进去。 「既然晓得就该决了那念头。」魏大婶这会儿正在厨房里张罗主子晚食,要很晚才能回来。魏管事听说儿子回来了,也就打消了过去吃饭的心思。 「不行,是我先瞧上似锦的。」他脾气突然涌上来,气唿唿坐到老爹旁边给自己倒茶喝。 魏管事正好抽完一袋烟,磕菸灰力气不由得重了,怒目圆睁:「你算个什么东西?还不行。谁管你行不行,你能争过主子去?咱家一家三口还指着人家吃饭,见好就收。」 「收了好,在儿子心上刺一刀,你可满意了?」 「你怎得冥顽不灵?非得要让人家将咱们赶出去才算痛快?我打小教你拿的起放的下,感情都教到狗肚子里了?你要今儿不听老子的,你就给我滚在外面别回来。」魏管事怒极,站起来伸手就要打过去。魏春打小懂事听话,鲜少惹他动怒挨打,谁知年纪越大越发收管不住,他要是再犟非得打醒他不可。他还未碰到魏春,却被回来的魏大婶给拦了。气得他直喘粗气:「看看你惯的好儿子,连我的话都不听了。你怎得这会儿回来了?」 「让王婆子帮忙照看下,儿子难得回来一趟,总得让他吃顿顺口饭菜。」说罢她大眼瞪着宝贝儿子,沉声道:「不管你心里头怎么怨,我也不同意你和似锦好。这么多年,我看得出那孩子懂事,绝不会因为自己私事而做对不起老夫人对不起她爹的事。傻儿子,你就别在里面掺和了成吗?似锦不是咱们家能养得起的姑娘,你没那个福气知道吗?成了,似锦这事儿往后在咱们家就此打住,谁也别提。去帮我洗菜去,娘给你做好的。」魏春看着温和脾气最犟,他爹靠动手压根不成,只会让他越来越一根筋。自己顺着他些,反而能抚平他心中焦躁。 就算美味的菜也不能让魏家气氛变得舒缓,魏管事一直皱着眉头,临到睡觉都没给儿子一个好脸色。 漫漫长夜,唯有他一人睡不着,睁着眼睛直到丑时才入睡,却是未睡踏实,听到母亲那屋有响动,他也赶忙起身。因为要准备老爷老夫人和大房、二房的早食,母亲起得极早。 「吵醒你了?娘给你沖碗鸡蛋喝了暖暖肚子吧。」她点着油灯给父子两做早食,见到出来的儿子,轻笑道。 好似寻常早晨一样,母亲依旧会对他笑,会给他沖鸡蛋。他知道,她恨不得将自己能力范围内所有好东西都送给他。 「娘,我要在铺子里多住些日子,您别担心。那边吃食住处一点都不差,我也好抓紧时间多学点东西。」顿了顿,声音蓦地变低沉:「别担心,时间长得很,我总能忘记她。」 「嗯,那就好。」 * 魏春坐在堂屋清楚地听到爹起身穿衣服,待他出来,站起来唤了声,却没得到回应。 魏管事冷着脸洗漱了,吃了早食就出门了,连看都没看他一眼。他无奈等到天亮了才去了二爷院子,常府下人到铺子中寻二爷时他就在旁边,自然知道二夫人有了身子,二爷该是早走不得。去了二爷住处,他在外面等候。二爷屋子里的人与他熟悉得很,他一来便进去禀了,得了回復笑道:「魏春小哥辛苦了,爷今儿不出去了,要在家里好好陪陪二夫人。小哥自己先去吧。」 他道了声「有劳了。」便转身走了。主子不在身边,也不急,慢慢往府外走。才走了半刻钟,就听后面有人气喘吁吁地唤自己,转过头,见是似锦的好姐妹惜春,平静的心忍不住泛起涟漪。待她走近了,漂亮脸蛋红彤彤的,微喘着:「还好让我给赶上了,差点误了。」 「惜春姐姐可有事儿?」他垂了头并不看她,他生怕她说得事与似锦无关,便也没看到惜春手里是拿着东西的。 惜春嘆了口气:「似锦托我把这些东西还你,没得缘分的事儿,她也不好留着你送的东西,让彼此都不痛快。还让我和你说,她对不住你。你要怨她也是应该。」 第37页 「送了她便由她处置,我拿来也没处放。她若觉得实在看不下去,扔了便是。」 「瞧你说得什么话,你要真是这样,算是似锦和我看错了你。男儿大丈夫,这般不干不脆,你若是实在气不过,便熬个出人头地,让似锦看看你的能耐。让她知道错过你是她的损失,这般孩子气也不怕人家笑话你。」惜春眉眼间都是关心与温和笑意,她倒也是盼着他们好的,无奈天公不作美,也怨不得谁。 「姐姐的话,魏春牢记在心,只是还请姐姐往后莫要与魏春生分了,偶尔告知我她过得好便是,我也好决了念想。」他虚虚行了一礼,诚意十足。 「也好,只是咱可说好,是好是坏你也不能生了旁的心思。你自己毁了不打紧,别连累了似锦。」 「姐姐放心,魏春不会做那等煳涂事。」 「如此便好,你快去忙吧。大夫人跟前离不得人呢。」大夫人选了几个可意丫头让她带着,笑说怕她嫁了人身边连个能用的丫头都没了。 魏春走了几步,却又忍不住回头:「我这里有句话知道姐姐不爱听,可依着姐姐照顾魏春的情分不得不说。二爷非姐姐的良人,他心中只装得下一个二夫人,旁人……我与似锦这般没个迴旋余地,姐姐若是能想着办法,便不要跳这个火圈了。没得又添一个可怜人。」 惜春嘴角泛起轻笑,柔柔地点头:「你且去吧,我知道。」既而她转身走了,裙摆微动,她走得很慢,嘴角笑意却未落。薄薄太阳光笼罩着她整个身子,迷濛而美艷,好一个窈窕女儿家。? ☆、21 ?  21 三爷竟不知府中僕人们做事竟是这般利索,他才起身穿戴了衣物,正准备用早食,少佳进来传话周管家在外求见。他看了眼立在身侧的似锦,回了句「请进来吧。」 他们兄弟几个大小就将周管家当做父亲的使臣,犯了错处,父亲总是让他代为执行,所以他们小时候极为惧怕他。大哥胆子最大,仗着母亲宠爱捉弄过他一次,想让他知道他们是主子,由不得他这个下人借势耀武扬威。谁知周管家却是不动神色,拽着大哥后领口直接提到母亲跟前并不说话。大哥壮着胆子恶人先告状,声泪俱下控诉自己被个下人打骂,正说得兴头上,冷不丁一阵痛意袭来,回头一看,可了不得,父亲竟是拿着粗木圆棍不管不顾的敲打。大哥又躲着求母亲救他,谁知母亲只是冷着脸看父亲挥舞棍子。大哥都挨了打,他们缩在门外哪敢胡闹。 待父亲停了棍子,大哥蜷缩着身子躺在地上疼得龇牙咧嘴。母亲这才站起身,连看都不看大哥一眼,冷声道:「看来把你们惯得太过无法无天。你父亲让周管家管你们是想让你们认识到自己错误尽早改掉,谁知你们变本加厉。躲在门口的那两个,都给我滚进来。」常万德和常万春抖着身子挪进来,低着头不敢看父亲和母亲。 「今儿不许吃饭,都给我去院子里跪三个时辰,回去把先生布置的课业抄二十遍。往后若再让我们知晓你们对周管家不敬,别怪你们母亲我不讲情面。」 往后,他们几个没人敢在不听周管家的话,个个跟受了惊的小老鼠似的。 过往虽是挨打过多,这会儿却也是很怀念那会儿无忧时光。周管家进来垂着头行礼,规规矩矩跟往常一样,让人忍不住亲近。 「小时候周管家一直照顾我们,大了怎得竟如此生分?」 周管家轻笑:「给主子们行礼,怎能算是生分呢?昨儿底下丫头小子们已经将锦霞苑收拾好了,这会儿代老爷传个话儿,三爷今儿就能搬过去住了。」 「往事歷歷如昨,不觉中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三爷却是一直扯着以前的事,似锦不知所以,小心地瞧瞧三爷又看看自家老爹。 「那时老爷也是为小主子们好,盼小主子们成才。老爷怕自己管得狠了心疼,便让奴才来当这恶人了。」 三爷看到他脸上多了几重褶子,曾经健硕的背都有些弯,青丝中夹杂了不少白髮,莫名酸涩起来。父亲、母亲和他都老了,良久才说:「在常府多年,周伯劳苦功高,往后只要万德在,周伯必然一切无忧。」包括周似锦,他时刻铭记于心。 周管家咧嘴笑了笑:「老奴记得小主子的话。今儿三爷便搬过去吧,锦霞苑空了那么多年,也该热闹些了。」 「听周伯的。」 周管家临走前看了女儿一眼,退了出去。 似锦上前将食盒打开,挨个端上了桌,谁知那人却不动筷子,铁着心要重叙旧话。她倒是无所谓,就当听故事,更何况其中有她爹呢。她不懂事那会儿,爹都是拖着魏大婶照看她,完全不知爹爹平日里都做些什么。 他执起筷子挑挑拣拣一遍,未尝几口。菜色虽好,他却是没胃口,反倒是兴致满满地将自己幼时做得坏事说了一遍。拿着渔网将母亲最爱的锦鲤从池子里捞出来扔在石桥上看它们四处蹦跶直到蹦跶不起来,直到母亲气沖沖地过来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扬着头无辜地问:「不是鲤鱼能跃龙门吗?我想看看它们跃龙门的时候是什么样子。」老夫人当时满身怒气却不知该怎么发,只得轻轻拍了拍他白皙脸蛋,让下人将死鱼尸体给清理了,眼不见心不烦。那是他唯一一次没挨罚,让他在大哥和二哥面前得意了许久。 他还捉弄过周管家。炎炎烈日下,除了教书夫子,他们都困得直不起腰来,这其中还有看管他们的周管家,早已经单手支着下巴睡熟了。他趁着先生不注意,悄悄挪到周管家旁边,提笔在他垂落的下摆处画了只龟,又挪回自己位置上。天天替老爷奔波,看顾这几个小鬼还要伺候自己女儿的周管家在天气催眠下自然是什么都感觉不到,待小厮过来传话说老爷有事,他便起身走了。一路上遇到的人都强忍着要笑不笑的样子,他还没发觉,直到老爷指着他下摆哈哈大笑,他才恍然大悟,无奈的很,这帮小滑头。 第38页 直到有一次,表妹来府中小住,见着水塘中游动的小锦鲤很是想要,那会儿他心中的好感已悄然萌生,想让自己在表妹眼中留个好印象,二话不说便进去捉鱼了。那时理智全失,选了最笨拙的一种办法,却不知那看似浅得很的水塘底下全是淤泥,他一只脚陷在里面死活拔不出来。亏得路过的周管家看见,将他捞了出来,彼时只剩满满惧怕哪还管什么在表妹心中自己是何模样。在最无助时,只听周管家在耳边反覆念叨:「莫怕,没事了。回去换身衣裳,喝口热汤便好。」他自然没将这事同似锦说,如今想来着实丢人。 似锦认真听他说,不觉中脑海里呈现出年幼孩子们和健壮老爹的样子,可惜,她的成长岁月中他参与的很少。心情随着他的话不停改变,嘴角的笑却未停过。 「好了,既然锦霞苑已收拾妥当,我们便去看看。」他说着又细细打量了眼自小待着的住处,只一眼便没了留恋,他向来将这些身边物看得淡。院子再精美,他也不过只用一片屋顶与一张床榻,再外多年,连性子都磨得不似小时候那般挑拣了,像是房中样样物什必得奢华精美。 外面丫头们还不知三爷是要搬去别的院子,依旧各忙各的。三爷微微眯起眼:「你瞧着挑几个顺手的带过去吧,锦霞苑虽大,爷可受不得一堆人在耳边,聒噪得很。」似锦应了。 锦霞苑外面一如往常,里面却是不同,短短得一夜功夫竟是大变样。堂屋布置更合他的喜好,简洁大方,桌椅摆饰看着不出挑却都是上等货色,知晓三爷不喜热闹,偌大院子里也没几个丫头。似锦随了三爷进去,先前与她和惜春谈笑的丫头婆子正低着头与其他人站在一起,那拘谨模样和先前吐沫横飞、眉飞色舞之态比,实在让人觉得好笑。 三爷随着她视线看了两人一眼,问道:「书房在何处?布置得和春来苑无差?」 「回主子,都是按着爷喜好布置的,藏书老爷未让搬走,倒是比爷先前住处要多得多。奴才先前请示过老爷,老爷说都是些孤本,说三爷肯定会喜欢。」 三爷笑了笑,往时父亲对他这些藏书着实宝贝得紧,任凭他们好说歹说都不许靠近一步,居然会大方的尽数送他让他好生意外。 「既然跟了三爷可得好生伺候着,若有丝毫怠慢与不规矩,比不会轻饶,可是晓得了?」似锦正声道。 一排人行礼动作凌乱声音却是齐齐地:「晓得了。」 似锦才让他们退下,让人端茶上来,立在三爷旁边。就见如意身后跟了一长串的婢女,手中全都用托盘托着东西,好大阵仗。如意双手交叠垂于腰间向三爷行了礼,又看向似锦,脸上笑颜如花:「恭喜似锦了,老夫人让我传个话儿,往后你吃穿用度从今儿起照着姨娘来。似锦大喜了。」说罢让身后端着衣裳的丫头们给她换衣裳。 似锦紧抓着领口,推拒:「这是做什么?我这衣裳穿得好好的,不用换。」 如意话语轻柔,背着三爷的眼中却是淬了剧毒般狰狞而可怖:「老夫人的话,我们怎敢不从。」 三爷在后面看她们推来推去,似锦红着脸挥手拒绝的样子真真如初初绽放的花娇艷可人,不由道:「不要扭捏了,进去换上便是。」 似锦不敢再推脱,却是固执地走出去到了安排给自己的院子去换。她生得白,修长脖颈与桃红色锦缎衣袍极为相称,如墨般乌亮的长髮被解开如瀑般垂落,巧手丫头给她梳了好看髮髻,插上素雅垂着珠串的步摇,竟有几分贵气。 如意在身后看着,心中越来越多的怒意涌上来,这本该属于自己的一切竟被这个丫头给抢走了。她何德何能?自己跟在老夫人身边五年,她呢?忍不住连身子都颤抖起来,手掌紧握成拳,极力克制着自己即将爆发的怒气。 似锦从镜中看到如意散发着重重戾气的面颊,婢女要往她髮髻旁带红艷花饰被她给挡了,让她们下去了才站起身,水汪汪得大眼直直看进如意眼中,含有几分逼迫与轻蔑:「我晓你心中恼我,又怪得了谁?有胆子且去与三爷说,是他不要你,你总将我视作仇人,我却不想与你生这闲气。往日你刁难我,我可以不计较,若往后你还想着动歪心思,我也不会由着你欺负。」 「诶哟,瞧瞧你说得都是什么话。你都成这锦霞苑的女主子了,我这下人哪敢欺负您呢。往后还得似锦姨娘高抬贵手,莫要为难咱们才是。」 似锦未看她,大步从她身边走过,待要踏出门槛才笑道:「你晓得自己为何不敢就成。我也不过是好心给你提个醒,不要以为老夫人宠爱你便可以在这府中横行霸道,主子们不说并不是他们不知道。要认清自己身份才好,任你怎得志得意满,也不过就是个奴才。你说呢?」 她这会儿抬头看这片天,跟昨儿一样蓝,却也更冷了些。? ☆、22 ?  22 室内暖意融融,茶气裊裊,他闭眼闻着满室馨香。这屋中每个角落都充满父亲与母亲年轻时的味道,温暖而熟悉。 珠帘碰撞声响起,他睁眼看过去,见方才还稚嫩青涩的小丫头摇身一变变作了娇娇女子,他嘴角不由得扬起来,狭长眼中有几分惊讶之色,薄唇吐出字眼难得柔和:「果真是美人要靠漂亮衣服装扮,瞧瞧,像变了个人似的。你且过来。」 第39页 似锦浑身不自在,嫌这宽大袖摆与拖地裙摆极为碍事,走一步便得拽一下,让三爷忍不住摇头嘆息:「站在那里倒是个美貌佳人,走几步路便露了馅儿,往后要多学着些。」 她走至他身边,摸了摸茶盏并不灼烫,端起来递过去,浅笑道:「奴才也就是个丫头,这一身华贵衣裳穿在身上着实可惜了。要不我回去换了,还是那衣裳自在。」 他抿了口茶,皱起眉头:「换了做什么,爷瞧着赏心悦目。你也知晓,大户人家规矩多,鞋子都不能露在外面,习惯了便不会被绊倒。母亲抬了你位分,也是个小主子了,免得人家笑话。这院子里定了何处让你住?」 「回爷,收拾了流霞阁让似锦住,离爷的住处近。」她俏脸微红,如此安排,以前不知道是何意,这会儿却跟明镜似的。 她就在身边,淡淡清香全数钻入鼻端很是好闻,桃花面容被妆点过,更显俏丽别致。脸颊绯红,朱唇饱满圆润,惹人垂目的诱人姿色浑然天成。他尴尬地别开视线,暗恼自己怎得跟个毛头小子般。 似锦见他看着旁处愣神,抬手摸了摸鼻头,声音浅浅柔柔暗含三分羞涩:「奴才这般回去还怕吓着我爹,而且……」她顿了顿,说得小心翼翼:「没得个由头,这副扮相让旁人看了笑话,况且做事也不方便。」 他逗弄心思大起,趁她不注意时拉着她柔嫩手腕将她拽到自己腿上,面上一副不正经,眼看就要落到那娇艷欲滴地红唇上,他却微微对着呵了口气,瞪着她吓得面无血色的表情,十足得登徒子:「可是怪爷不早些做实了?让你不清不楚,确实是爷做错了。那要不今儿,别回去了?」 似锦像遇着饿狼的兔子,匆忙从他身上跳下来,扔下句「奴才还得回趟春来苑,不扰爷了。」便跑了。独留他一人乐得大笑出声,这丫头未免太好逗了。 他今日心情畅快,披了大麾也未带青槐,独身一人出府了。大街上人来人往,多是因得下雪无法出家门而来置办的妇人。门前家丁问他可要备车,他说不必了,容府不过几步远,他走着去便是。 街上人虽多,却也都是行色匆匆,受不得这严寒天气。穷人裹再多也是些补丁打了又打的衣物,站在风里感觉没有一处不漏风,难熬得紧。有人忍不住看了眼披了华贵毛皮大麾的他,满满羡慕和憎恨,凭什么这些人就可以锦衣华服,享用山珍美味,而他们在贫困日子里忍飢挨饿。 再外多年,第一次上容府拜访,门前人都换了生面孔,见他气度不凡衣着华贵,声音不由软了:「这位爷可是要寻我家哪位主子?」 「容觉可在?就说常万德前来拜访。」 「原来是常家三爷,快请进,我们家少爷今日在府。」容家下人边说边替他打开府门,一人要为他带路,他挥退了。入眼事物与他以前来玩时一模一样,容伯伯真是恋旧,都十多年了,这些景致都未看厌。 容觉住处在整座府邸靠后位置,夏时小路两旁树木郁郁葱葱,遮得不见半点光,阴阴森森有几分恐怖。路上遇着好几个丫鬟,见他陌生好奇却又不敢多问,他走进容觉围了篱笆的小院,未抬步就听见那人不耐烦的声音:「你天天来我家中缠着我做甚?我爹也真是没眼光,怎得收了你这么个狗皮膏药做徒弟,你到底是不是女子?」 随后传来女子委委屈屈地声音:「容觉哥哥你嫌弃我。」 「你才知道?我嫌弃你许久了,这会儿赶紧从我院子里出去,瞧着你就觉得烦。」 「那我明日再来看你。」 「别,明日我不在。」 「后日来可好?」 「往后一年我都不在家。」 「那你何时在家?」 「你何时不来我家我便在。」 「你真是混帐。」竟是哭着跑出来,宽阔紫袖与裙摆随之而动,见他站在外面冷哼一声跑远了,赫然是穆家小姐。 很快容觉探头探脑地看人是否跑远了,见他站在院中,双眼放光,拉着他往屋里走:「真是稀客,快进来,那位姑奶奶天天往我家跑,真是烦人,害我不想在家中多待半刻。」 「你不是嘴硬?往时你最爱做这事,过不了多久又开始反悔。要对人家有心,就别说些言不由衷地话,到头来吃亏的是你。」他见容觉书桌上打开盖子的食盒里整齐摆放着好几种精緻小点心,吃味道:「我活这么大,还没人给我费心思做过这个。」 「你知道什么,但凡这穆家丫头是个好女子我二话不说上门求亲去。这女子外好里骯脏,私底下欺负府里丫头跟使牲口似的,那恶毒的,你可是没见过。大冬天的往身上浇了水,在外面一站就是好几个时辰。哎哟,我个大男人心都发寒。」还煞有介事的抖了几抖。 「你怎得就知道了?难不成你看见了?」 「可别忘了兄弟是做什么的,这点消息小菜一碟。还真应了那句最毒妇人心。」他掀起帘子朝外面喊了声「阿宝」,就见一只通体雪白的小白狗跑进来,直看着他摇尾巴。 「你且看着。」容觉从食盒里拿了块梅花状点心扔给阿宝,奇得是阿宝嗅了嗅呜咽两声跑出去了。「我家阿宝不挑食,唯独她带来的东西半点都不入口。这女人想嫁我想疯了,吃的里每次都下药。你说我不来狠的,早晚有一天落她手里被扒皮拆骨。」 第40页 常万德不禁失笑:「哪有那么可怕,。」 「还是说你吧,你何时去平王府上拜见平王。怎得,你还真等着平王妃登你常家大门?万德,你是真傻还是哄我高兴?」 「我自是不信,却是想不明白平王下大力气拉拢我是为何。我一个带兵打仗之人,上面有统帅,兵马不会任我调遣,有何可看重的。」 「聪明人何必装煳涂。平王身边多是朝廷文官居多,而武官极少,就算有也不过是擅长纸上谈兵。你却是不同,不只会打还能想出点子出奇制胜,文将军回京述职时可把你夸得天上有地下无。不然,你哪能回京来。」这般久他才想起让丫头上茶,平日里他最爱亲力亲为,把丫头们都打发到很远的地儿去玩,叫了半天无人应,只得亲自动手。 常万德眼眸沉了几分:「皇上明明身体日趋衰弱,竟是死活不立太子人选,眼睁睁看着几位王爷相互争斗。你想是为何?」 「我一闲人平日里只顾风花雪月,对朝堂之事半分兴趣也无,哪能知道那尊贵之人存得是什么心思。你别以为我和平王亲近是有什么目的,不过他仰慕我爹书画造诣,赶巧我爹卧病在床,我给跑了次腿而已。前阵子去你府上,也是他派人请得我。这世间能随意使唤我容觉为其办事的,也只有你常万德一人。」他确实是闲散人,到哪儿都心不在焉,大周礼仪有规定,男女在外都需衣着得体,仪容整洁端庄,他却是反其道而行,一头青丝只以白色髮带束起,衫子大敞,天不怕地不怕模样。 「有此殊荣让万德受宠若惊,只是你在旁人眼中整日不务正业,没得让人说闲话。」 「怕什么,我爹一卷字画在这京中有多少人以高价而求之不得,一幅画够我们一家子吃一年。更何况我在外面租了个铺子,将我爹丢弃的字画挂起来卖,也得看买家合不合我眼缘。又干那些外人何事?」 常万德见惯了他这耍嘴皮子的功夫,两人将话题扯远了,他来此可不为闲话家常:「今儿不跟你扯旁的,且与我说些正经事。」 容觉端了茶牛饮一口,从书桌后面坐到他旁边:「据我所知,咱们这位皇上年轻时是个爱斗的,这会儿八成是装病,就想看看这几个王爷谁斗得最凶最狠最像他。」 「哦?你觉得哪个最像?」 「你这人真够狡猾,一问一答,什么话都要从我口中套出来,自己倒撇的干净。换我问你,你觉得谁最像?」 「平王心狠手辣,面上一副儒雅,实则是披着羊皮的狼,看似像却是最不像的。」常万德细细想了一番说道。 「说得对,你个外人都能想到,更何况戎马半身的皇上?他明面儿上宠着平王,不过是淑妃最为乖巧,让他省心,安抚女人而已。皇上儿子众多,抛却那些个小冬瓜和不成气候的,谁更像?」 常万德却是只笑不语,悠闲地品着茶盏中温热的铁观音。? ☆、23 ?  23 容觉见他不开口,迳自在那儿装煳涂,忍不住笑骂起来:「甭揣着明白装煳涂,咱自小一块长大,你心中弯弯绕绕我最是清楚。担心旁得,先不如想想怎么应付古侯爷府的小姐。」 「那有何难,娶了便是。」他嘴角笑意微勾,好似方才神情略显凝重的不是他。 「说得轻巧,你这不是诚心招灾。依你所说,你一个无甚背景的人却得平王赏识,还娶了多少世家子弟求而不得的古家千金,要不了多久,你们常家八辈祖宗都得被挖出来。你倒是与我说句实话,你瞧得上的是谁?我可不信,你会愿意跟着平王。」他手横在两人间的檀木桌上,一双桃花眼柔柔地看着好友,似有说不出的千万种风情。 「说早了便失了趣味,不急着将底掀得太早。当初我受平王赏识才在军中得以重用,引荐之恩自是让我感激,可他想以此与古家小姐将我套牢却是让我心生厌恶。这京中闲职与我来说倒是甚好,可以好生与各位王爷们过过招。你且看吧,想要给我不痛快的人这几日就要寻上门来。」他站起身看向容觉:「待在府中无所事事,不如去外面透透气。本来让青槐帮我打探下古小姐喜好,顺便使个法子将她引出府来。见了你,才觉得这事交给你办最好。有劳容兄多多费心。」 「办事好说,只是我有心想与你讨样东西,不知你可否捨得。」 「是何物?」 「我去你府中那日所见的丫头,瞧着模样周正又会照顾人,送与我如何?」 常万德不动声色地从书桌上抓起一本书狠狠敲在他头:「我看你是被不干净的东西堵了脑子,打我的人主意,也不怕爷先把你胳膊卸了。」 近日京城中但凡有些威望身家的人都爱去城边聚贤山庄中小坐,是或吟诗作赋、赏曲论调、书画鑑赏,不可谓不风雅。庄中又有学识、才艺满身的绝美女子作陪,更引得权贵富豪竞相而去。两人由管事带路,穿过曲径幽深的小路,过了门洞才到了正经地儿。园中积雪说化不化,本是单调枯燥之木,因得主人在造园时煞费苦心,以十字分割,四个角布置各有特色,放眼望去不觉凌乱却有种迷濛美,让人颇为好奇各处都有何美景。萧条冬日能想得此种经营之道,也是让人嘆服。 两人都是第一次进来,容觉满脸好奇,上下打量不停,而常万德这几年不在京城,所见之人多是生面孔,便跟在容觉身后看他娴熟地与人家相互称道。那些人本玩在兴头上,见更会玩的容觉来了,无不热脸相迎。见他身后跟着一位身材颀长,模样俊朗深刻的男子,都问他是何人。 第41页 「我这位兄弟常年在关外,不久前接到调令任职兵部做个小官,各位兄台往后在职上见了,还请多多照顾几分才好。」容觉抬手作揖,多数人会给他三分薄面,自然也有少数人心生妒意,话中带有酸味。 「原来这便是受平王赏识,又抱得古侯爷爱女而归的常大人,往后仕途一路顺风,您的大名如雷贯耳,让我等好生羡慕。」 常万德不管这些人话中是否别有深意,都当好话受用,回话时却也含了几分奚落:「借兄台吉言,万德自是想飞黄腾达。也愿兄台也得贵主赏识,抱得佳人归。」这话自是让那人下不来台,若他能得赏识便也不会出言讽刺了。那人面容顿时变得深红,怒火滔滔要找常万德理论一番,却被人拦了。 常万德可曾骂人?不曾!可曾动手打人?亦未曾!那你剑拔弩张做什么。 有人赶忙接了话,让容觉帮忙品鑑一番,那是他近日从市集上淘来的古董,花费了不少银两。却不像容觉只看了一眼便大笑:「这画倒是好画,连模样仿得跟真的一样。可惜,兄台这画只值半两银子。」 这人并不甘心,连忙追问是为何。 容觉把玩着摺扇,漫不经心道:「兄台这画真迹为《正阳牡丹》,谁知这仿匠自作聪明,将牡丹萎靡无力而且颜色干燥的样子画成了鲜艷欲滴满满生机,在看这猫儿模样,本该眼眯成一条缝,这会儿却睁着圆熘大眼。也怪你当时不仔细,这般极好分辨的错处你竟是没看出来。」 这人细细看了,确实同真迹相差甚远,怒火直窜,卷了画去老地方逮人去了,哪知人家早熘得没影了。莫道人家说聪明反被聪明误,天天钻钱眼儿死抠的人竟被别人给骗了,也是一大乐事。 两人对其他人所爱之物皆无好感,便自顾在园子里赏起景来,虽一样萧条枯涩,却也比府中景色多了几分柔美。路上多有园中女子聚在一处嬉戏,见两位俊美公子往这边走来,都动了心思想要凑上去,只是旁边穿月白衣裳的男子身上冷厉之气过重,不怒自威的样子着实让人害怕。待他们走远了,女子们依旧暗嘆可惜。 走过曲折迂迴的长廊,再穿过两道圆形门,人竟是越发少。容觉觉得无趣,直念叨着要原路返回,常万德也见后面没什么稀奇景色便同意了,正要转身,前面传来悠扬琴声,听了让人只觉心间宁静,好似置身于一方广阔天地中,无物无我,至纯之宁静。音调没有半分拔高与低沉,平平稳稳叙述了一番天地广博。一曲终了,容觉脸上大放异彩。 「这等好曲,弹奏之人定是位绝尘脱俗的美丽女子。我且要去看一看究竟,若能交个朋友,今日便不虚此行。」 常万德心中也有几分惊艷,亦想前去看个究竟。两人正欲继续往前走,从拐角处走来一穿黑色短衣的中年男子,向两人抱了抱拳:「难得今日我家主子心情好,两位听墙角之罪过便不追究了。时候尚早,不如前去喝杯清茶,闲谈一番如何?」 「即是主人相邀,我们自然要前去的,带路便是。」趁着那人走在前面,容觉附在他耳边,轻声道:「绝妙女子身旁跟着这么个男子,着实可惜。」 随着男子在一处高台前止步,黄色纱幔随风舞动,隐约可见一男子,一方琴在那里。容觉哀嚎一声:「天欺我也。」 「主人等候,我不便上前,两位公子且去吧。」 容觉对人家心生绮思,这会儿自是不想过去,却又不得不随他过去。掀开纱幔,只见一面貌极为俊雅清秀的男子在品茗,一手执茶盏,一手扣在琴上,爱怜之意自不必说。只是那男子似是双腿不便坐在木质轮椅中,见两人进来,笑道:「寒舍简陋,两位兄台请坐。」 「是我们多有打搅,还请兄台莫怪。寒舍,莫非这山庄归先生所有?」容觉忍不住惊讶道。 「这地多年搁置,正好我懂些房屋建筑之道,便让人盖起来。一是自己喜好,再来也赚点养家之财。这后院幽深,旁时是没人往过多走一步的,相遇便是有缘。请。」 容觉和常万德饮了口这杯中茶,竟是上等雨前龙井,以贮藏雪水煮沸而沖泡,味美茶香更浓,倒是会享受之人。 「我与容兄本想离开,只是听了兄台所奏之曲挪不动步子,扰了兄台清净。」 男子左手拨了拨琴弦,发出几声厚重单音,他面色苍白,一字一句却如山间清泉水流碰撞,极为动听悦耳:「平日里此处只有我一人,着实枯燥无味。外面客人极为陌生,也怕人家嫌我这残缺身子,所以每日在此喝喝茶弹弹琴,日子也不算难捱。瞧我,难得有人来,还是欣赏我琴艺的朋友,话不觉间就多了。卓雾有心结实两位,还请莫要嫌弃。」 容觉爽朗大笑:「我素日里最爱听琴,无奈城内馆中没有一处合胃口,自己又不擅长此道。老天让我们相识,竟在这里寻到绝妙琴音,当真应了那句『酒香不怕巷子深』。我姓容名觉,多在红尘之地流连,近日改了常居于家中,卓兄不要嫌弃我才是。这位是我儿时结实的好友,过些时日便要去兵部当值,这会儿正是京城中家喻户晓之人,想必卓兄也该听过。」 卓雾微微一笑,两个小巧酒窝显于脸上:「确实听过,平王眼中的红人,古侯爷的乘龙快婿。」 常万德讪然一笑。 卓雾踌躇几许,才道:「卓雾有心将两位当做深交挚友,必不有所欺瞒。这幽幽山庄太过孤寂,我也没几个好友,日子过得甚是无力。」 第42页 常万德看他眼神清澈如水,没有半点闪烁,身上有极为干净之气,便点了点头:「我们亦然。」 「那古小姐我见过几次,貌美心善,常兄有福了。明儿她要来庄子与我切磋情意,她也甚少见外客,不知两位可有心结识?与古家结亲之事必然不假,不然也不会传得满城风雨,只是不得两相见面相谈,实在过于单薄无力。你们是我好友,古小姐亦是,婚姻之事,作为朋友也不想看她心中忧愁。郎情妾意岂非美哉?」? ☆、24 ?  24 卓雾本是一番好意,却不想常万德竟是当场便拒了。这让他好不惊讶,换做旁人这可是难得的好机会,他虽疑惑却也不好追问,只得换了其他话题闲聊。 日落茶淡,两人才与之告辞,因卓雾身体多有不便,向两位抱拳笑道:「天色渐晚,庄子离城略远了些,两位兄长回去时当心脚下,雪水上冻小心滑。小弟便不远送了。」 三人又寒暄一番,容觉与常万德才走出庄子。冬天的夜长得很,月亮早早就挂在天上,两人喝了一下午的茶,这会儿只觉腹中飢饿。容觉要带他去宝林楼大吃一顿,他推脱说不用,家中厨子早已备好了。两家离得不算远,回去又是同一方向,这会儿自是谈卓雾未问出口的话。 「倒是不知卓兄有这等能耐,竟识得古府千金。有他在,哪还用让我费心,要我说你与古小姐纵使见一面也不妨事,不比你那偶然相遇来得光明正大?也不知道你矫情个什么劲儿。」容觉手放于腹部,意图忽视胃中不时发出声响的痛苦。 「旁人说的话只可听不可信,正经人儿都未出声,你急什么?我常万德又不是娶不着媳妇,眼巴巴地追着人家做什么?家世样貌再好,也要入得了爷的这双眼睛才成。」结局虽是註定,可他嘴上却犯了倔强的毛病。连自己的婚姻大事都捲入这浑浊中,他怎么能不失落? 容觉抬头望着天,唿出白色雾气,难得的正经模样:「路是你自己选的,再难也得走下去,没人帮得了你。只是也别委屈了自己,身边总得有个会疼人的。咱们虽是多年碰不着面,我还不知道你那性子,表面装得没事人似的,心里头想的比谁都多。你还忘不了你那妙妙表妹吧?要不然怎得耽搁到现在?」 「得了,你赶紧闭上嘴巴,小心灌了风回去闹肚子疼。」常万德本就苍白的俊脸又阴沉了几分。 容觉却是大笑出声:「每次一说到你痛处,你就翻脸。要说解决掉你,只要抓住你生命中最在乎的人与事一击就破,着实简单的很。」 常万德冷哼一声:「你且试试。」自家府邸就在眼前,他拍了拍容觉肩膀迳自走了。容觉笑着摇了摇头,走了另一条路。 常万德此时腹中飢肠辘辘,不由加快了步子,下人开了门正要往进走,却听到角落里传来一道低弱声音,颤抖中带着不确定:「三……三爷?」 他回过头去,借着府前灯笼洒下来的光才看清那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竟是瑶筝。 「你怎么站在这里不进府里去?」 瑶筝吸了吸鼻子,身上全是寒气,浑身上下僵硬得很,费力地走到他跟前,小声说:「我在这里就认得三爷,我怕他们不信我,三爷总会出府的。」 他解下身上大麾替她披上,冷声斥责:「做什么这般费事?去找信中跟你提的人,让他带你来便是。我若一月不出来,你便在这里等一个月?」 她犯了倔脾气,将身上大麾还给他,嘟嘴道:「爷身子精贵,甭着凉了。瑶筝早习惯了这天气,冻一冻没事儿。爷要不出来,我可不就一直等着。」 他不理她,转身进了府,她赶忙小跑着跟在他身后,嘴角划出一抹狐狸般狡猾的笑意。 似锦趁三爷不在,赶忙回去换了衣裳,幸亏看见她那副装扮的人不多。一下午的功夫,春来苑中她用得顺手的丫头小子都给她带来锦霞苑安排了差事。闲下来她坐在自己屋里绣帕子,一针一线穿过去,没多久却是做不到心里了。这院子大了,人却是更加闲。她放下手中物什细细打量起这屋子,听说这屋子原本是给未来小姐备得,不想还未等怀上,老爷和老夫人就吵得搬离这里。屋子布置得十分雅致,与三爷住处一样,看似简朴却又奢华,左手边是卧房,中间放了张雕刻精美样式的黑色圆桌,桌上摆放着一套映着粉色莲花花瓣的白瓷茶具,她记得有次去大夫人那里见过差不多的,小巧饱满圆润的模样真是可爱得紧,墙壁上挂着她不大懂的名贵字画,右手房间里布置的像是书房,一排书架,一张书桌,文房四宝整齐摆放,她虽有学过几个字,只是这些与她来说有些多余。她倒是更喜欢那只容两人而坐的炕,她在上面放了张小桌子,方才就在这里绣帕子。 锦霞苑这么多屋子,老夫人却将这间曾经带了自己期待的屋子让给她住,这份珍视她的心意怎会不懂?她一直到天暗了下来,才去吩咐厨子准备吃食,她忙得很,青槐却跟在她身后直抱怨三爷居然出府不带他,三爷心眼着实太小。她笑着回头看他,眉眼间全是嬉笑:「你不怕我将你说三爷的坏话全告诉他?」 青槐楞了神,以往似锦从未像今日这般调皮活泼,回过神赶忙道:「我不过就是发个牢骚,似锦小夫人手下留情才好。」 似锦恼他没个正经,听到那句『小夫人』却还是垂了眼:「忙着呢,没空和你废话。」她要去厨房看准备的菜色合不合他胃口,三爷用的菜要两荤两素,肉不能肥腻,辣度要适中,不能不辣也不能太辣,着实不好伺候。才走了几步远,就听日渐熟悉的低沉声音传来:「青槐可是说爷什么坏话了?」 第43页 似锦素手掩唇轻笑,瞧着那健硕男子越来越近,俊逸面容越发清晰,她呆了呆赶紧回神,福了福身:「似锦先去忙了。」 常万德见她换了衣裳,皱了皱眉:「怎得换了,爷瞧着那衣裳很称你。」她瞬时红霞飞上脸颊,跟含苞待放的粉桃花似的,自是一番别样娇美,清纯又带有几分柔媚。「别忙着走,等会儿给瑶筝安排个住处。」 似锦这才看到三爷身后站着位个高头稍高的女子,清秀脸颊冻得通红,瘦瘦弱弱的身子藏在红色衣衫下,手里提着个蓝底白花的包袱,有几分楚楚可怜的味道。那女子见自己看她,眼睛瞪大,微微扬起脖子,傲慢的看她。似锦听陈月说过这瑶筝,该是与三爷关系亲近,也不好随意安排,笑道:「似锦不知姑娘喜好,还是三爷费心给选个吧。」 常万德转头看向瑶筝,却见她双唇上下一抿,娇声道:「当然是离三爷近些好。」 青槐当即插嘴:「那可不行,挨三爷最近的这全府中也只有似锦一个人,你就甭凑热闹了。」 瑶筝顿时红了眼,三爷在跟前,她就算是有多少怒气都不能发,若换做以前她非得打他一顿不可。 三爷却是走到似锦身边,压低声音和她说瑶筝的事儿:「我在军中时多亏有瑶筝帮着打理事物,不然我一大老爷们,青槐又是个指望不上的,日子过得着实难捱。她哥哥是我手下,在与梁国交战中去了,往后你多费心些。」待似锦点了头,他才又看向瑶筝:「这锦霞苑都是爷的,住哪儿都一样,有事和似锦商量,她会给你张罗。且记住了,这里不是关外随你乐意,若是犯了错我必会惩戒你,晓得了?」 瑶筝本还等着三爷给她撑腰,谁知竟是得了这么一番话,委屈更胜,狠狠白了一眼青槐,看向似锦时眼神越发不客气。 似锦心中一阵好笑,这姑娘还未怎得就把她当做眼中钉,性子倒是直爽,这脾气却是不讨喜的。她睫毛颤动,脸上带笑露出两个可爱酒窝,樱唇一张一合,不只好看连声音都细细柔柔如潺潺流水般好听:「住处先不急,这会儿该饿得很了,爷快带瑶筝进去吧,似锦去催催厨房。」也不等他开口,便疾步走远了。 青槐这会儿将瑶筝与似锦放于一处对比,才觉得自己真是白长了一对眼。怪不得他当初与三爷说瑶筝更显大气能拿得出手时,三爷将他赶了出来。瑶筝自幼长于关外,身边多是男子,自然沾染了男子的豪爽,大口饮酒大口吃肉,粗糙的让人忘了她净是个女儿家。更何况营中鲜少有女子,抓着棵野草都当花养着,还是三爷眼光高。(详见10章) 瑶筝在来京城前,邻家阿婆将她叫到跟前嘱咐她,京城是繁花之地比这穷苦荒凉的关外要美得很,常家又是富贵人家,最注重穿衣打扮和礼仪,切不可这般大大咧咧,言行举止更得要有所收敛。声音要小要柔,做事不只要利索还要动作轻些。她当时不满:「我动作怎得不轻了?」 阿婆白了她一眼:「好歹我年轻时也是伺候过人的,你搬个东西都能把院里的水缸砸烂,我们两家挨得这么近,你当我是聋子吗?」 瑶筝含煳着应了,脸却是红得很。阿婆又教了她很多东西,无奈她脑瓜子装不了那么多,阿婆无奈只好让她随机应变了。 瑶筝在他们家乡算得上是娇美一枝花,村里喜欢她的人多了去,可她只喜欢那一个人。谁成想进了京城入了常府才发现,人家家的丫头都比自己长得好看。? ☆、25 ?  25 三爷带了人回来,似锦又让厨房备了一份,赶紧送进去。这会儿三爷院中下人吃食比以前好太多,她吃不多,又怕闲着攒肉,回了屋里随便添补两口,就给瑶筝张罗住处去了。 锦霞苑要比旁的院子大,除了三爷和她那屋离得近,其他都远了些。三爷念着瑶筝兄长,她便不能委屈了人家,选了处紧挨着花园的屋子,既清净又能看好景,让丫头们又收拾一遍才回去。 瑶筝从未见过这些好东西,肉也只是在过年时才能见着,眼前这些好东西馋的她直想流口水,想起阿婆的话,她又忍住了。阿婆说大户人家讲究坐相站相吃相,要是作出八辈子都没见过的样子,定会让人家小看了去。她十指缠在一起,偷看已经动筷子的人,连吃饭样子都那么好看。 似锦刚进来就瞧见瑶筝那副痴样,忍不住扯了扯嘴角,看向三爷微微睁大眼,一碗米饭快要见底,菜也用得差不多了,以往他可没这么好的胃口。他正好抬眼抓住她脸上表情,俊脸泛起不可察的红色:「这会儿特别饿,还得再添一碗。」转头见瑶筝拿着筷子慢腾腾吃东西,皱眉道:「可是菜式不合口?」 瑶筝赶忙摆手直说不是,他才笑道:「赶紧吃了回屋歇着去,在外面冻了那么久,怎么受得了。」似锦给他盛了饭,他接过,边吃边问:「院子里都收拾妥了?我屋里香还是换了春来苑那味罢,这个熏得有些头疼。」听她应了,疑惑道:「今儿不回去了吗?」 似锦脸蓦地红了,连话都说得磕磕绊绊,慌乱娇羞模样让人看红了眼:「要……要回的,伺候……伺候爷用完饭,就回了。」她眼眶中含了水更显娇美,抬头看进他那漾动着满满笑意的眼中,才发现自己被调戏了。她脸颊通红,粉色樱唇微微撅起,似有几分愤愤不平:「瑶筝姑娘住处似锦已经安排好了,用完饭后会有丫头会直接带你过去,不扰主子,似锦先退下了。」 第44页 三爷筷子抵着下巴嘴角满是笑意,直看着她走出去才收回视线。突然想起与容觉分开时那句身边总得有个会疼人的,嘴角笑意冷了下来。 瑶筝认识的三爷很少会像今日这般,他总是一副严肃模样,让人觉得很难亲近,要不是因为常年在外生活起居无人打理,她不会被哥哥安排到他身边。有些人只需见一眼便被她记在心里,身边比他再好的人也入不了她的眼。后来他回京了,她日思夜想什么事都做不进心里去,她总在夜中告诉自己,她还会再见到他。果然,让她盼到了,他们该是有缘人。这时她心中却有几分不确定亦有几分酸楚,他对她只有客气,从没有逗过她。方才,俊美男女相对视的样子让她直冒火。她的心比在关外时还要乱,他是不是已经被人抢走了? 眼前多少美味佳肴,她也无心品尝,无精打采的扒拉着盘子里的菜。这间宽敞、贵气逼人的屋子烧了地龙,暖意扑面而来,她却觉得越发憋闷,许久才小声说道:「三爷,我还是在你跟前伺候吗?」富贵人家中最不缺丫头婆子,样样事上都有人。 他失笑出声:「你又不是常府丫鬟,安心住着便是。你兄长最记挂你,他不在,我便是你兄长。当时要不是他去前面探路,拼着最后一口气将梁国在前方设有埋伏的消息带回来,全部将士只怕都要被风雪掩埋。你也甭见外,当这里就跟自己家,等过完年开了春,我给你寻个好人家,在京城安心过你的小日子罢。」 瑶筝却是傻了眼,胸口像是堵了块石头,沉重到让涌到嘴边的话说不出来。 月影婆娑,光秃秃的枝桠在月光照射下,影子打在地上张牙舞爪。小丫头打着灯笼在前面带路,那人就在她左手边顾着她步伐走得极慢,她只要微微抬下手就能碰到他的,可是她不敢,惦念许久的人明明就在眼前,可她却觉得他们离得很远,眼前这个俊美男子与她来说极其陌生。 入了夜天才越发冷,他出来没穿大麾,这会儿只能强忍着寒意将她送回到住处。 锦霞苑入了夜各处灯笼都亮起来,风吹过,排排而动,放眼看过去也是一番美景。她向来不屑看这些小姐公子们会驻足观赏的美景,这会儿心间微动,透过树木缝隙看过去迷濛而雅致,让她本就复杂的心更加烦乱。她怎得会变成这样子?拘束而自卑,也许是阿婆的话害的。 「瑶筝怎么生分起来了?在常府中旁的院子稍稍注意下,锦霞苑内放开便是,没人敢管束你。」他微微顿了顿,继续道:「你年纪比似锦大些,空闲时多找她打发时间,让她带你熟悉下环境。人家善良乖巧,你可不许欺负她。」他轻轻摇了摇头,将脑海中那张宛若桃花娇美的人影儿甩出去。他这是怎么了?果真是饱暖思淫/欲。 「三爷这般担心,可是瞧上人家了?」她脸上强扯出笑,忽明忽暗的光下,没人能看得出她此刻的苍白与伤心。 「爷的女人,怎能不多操点心,你说不是?」三爷略有几分尴尬,双手交握藏于镶了白色狐狸毛的袖子内。他身形挺拔如玉,月光像是给他渡了层光,竟有几分不真实,他说话不急不缓,字字句句敲打在心口上,撩拨得她心海深处情潮翻涌。「可想过往后要寻个什么样的人成亲?你先与我说说,我好帮你留意着。」 她低了头只顾往前走,今儿这风跟刀子刮人一样,冻得人直发疼,只是依旧抵不过他的温柔话语让她难受。 三爷只当她是害羞了,看着她消瘦背影嘴角弯起来。随着丫头走到房前,他细细打量了一番,心中直夸似锦做事稳妥。给瑶筝住的房间布置得简洁大气,却也隐隐带着女儿家住处的柔和,他站在屋外笑着让她进去早些歇息,自己却是又转了一圈才回到自己住处。瑶筝的心思他岂能不知道,他念着她大哥的胆气与忠心耿直,不忍让她一个孤女在关外受苦才动了恻隐之心。他起身推开窗子,站在那里遥望前面那轮弯月,清冷将他包围,悠悠嘆了口气。人间最是情愁难解,乱人心扉。 这一夜有人辗转反侧久久无法入眠,思前想后,心中越发复杂,她来京城是不是错了。明明两人之间有难以逾越的差距,她以为只要在他身边能看到他就知足,原来人的欲望会随着环境的改变而继续膨胀。 而有一人却是受了风寒,蜷缩在被中瑟瑟发抖,头昏脑涨得厉害,他这铁打的身子也有闹脾气的时候。 第二日,三爷久久未起,少佳少敏在外等了许久才进去,掀起白色围帐,平日里神采奕奕的俊朗男子这会儿脸色苍白,少佳大着胆子探手摸上去,烫得厉害,跑着出去喊大夫。少敏利索地拧了帕子敷在他额头上,见他嘴唇干裂起皮,又转身去倒水刚走到床前,就见他费力地抬起眼皮。他抓着床沿坐起来,字节接过来饮了,灼痛难过的喉咙得以舒缓。 他要起身穿衣,被少敏给拦了:「三爷许是受了风寒,还是卧床好好歇息一天吧。」 三爷摆手笑道:「不碍事,这点小病忍忍就过去了。」 少敏手里紧抓着他的衣服,秀眉攒起,不大情愿地帮他穿外衫:「府里又没事要三爷费心,早些把病养好才是正事,何苦遭罪呢?」 他费力扯了抹笑,正要张嘴,就见似锦挑了帘子进来,面色也有几分苍白,问道:「这是怎么了,莫非也是受了风寒?」 第45页 他眉眼间全是浓浓关切,两只眼睛全在她身上,只是他自己也带病眼睛半眯起来,比平日里少了几分冷厉多了些柔色,让她原本平静的心不可控制的快速跳动起来。她脸颊微热,女儿家的私事怎么好同他说,尴尬地摇头:「只是没睡好,倒是三爷一看就是病了,还起来做什么?」说着将他穿了一半的衫子退下来,推他上床去歇着。 少敏掩嘴调笑:「还是似锦姐姐说话管事,三爷都不听我劝的。少佳去请大夫了,过会儿就该过来了。我去吩咐厨房做些清淡吃食。」说罢赶忙退出去了,瞧瞧那两人情意浓浓的模样,她可不能杵在那里煞风景。 两人目光相对,似锦受不住,先别开眼,又去给他倒茶:「大夫来之前,还是多喝点水,盖着被子捂一捂,说不准发发汗就好了。」 他轻笑出声,不甘心地起身,自己抓了衣服就要穿,声音更加低沉,带着浓浓鼻音:「爷可不像你们这些小姑娘娇气,前几年带病不照样上战场,多喝几服药就行了。」 似锦渐渐冷下脸,这人怎得这般不听劝,风寒不赶紧治也能从小病变成大病,重了也能要人命的。她不说话,就站在那里看着他,似夏日静静绽放的莲花,亭亭玉立,独美于世。他嘴角笑意越浓,自己将衣衫放回去,乖乖躺回被窝里。 ? ☆、26 ?  26 「这下你可能笑笑了?」 他看着她脸上又泛起笑,转过头盯着上方,轻声嘱咐:「今儿不出了,就待在屋里,要是瑶筝过来让少佳她们先挡了,你留下来陪我。」她低低应了声。 大夫上了年纪,被青槐拉着胳膊喘着粗气拉进屋子才能喘匀气:「小后生,老夫可禁不住你这般拉扯,地儿又滑,摔了我可怎么好?」 青槐赶紧赔罪:「我这不急着让您帮我家主子瞧病,对不住陈大夫了。」 大夫在外面缓了缓,待身上寒气去得差不多才进了里间。俊朗男主子躺在床上,漂亮丫头站在一边出神,见他进来,赶忙让开。只瞧了一眼,他捋着鬍鬚笑道:「三爷确实是着了凉,待老夫开了方子,喝两服药保准见好。往后还是要多添衣物注意保暖,可不要仗着底子好就疏忽大意。」 「万德往后会多注意,多谢陈大夫。」常家上下但凡有个病痛都是找陈大夫来,彼此关系熟络。「我身旁这丫头身子也有些不适,大夫也给她瞧瞧吧。」 似锦顿时羞红了脸,直说不用,忍不住往后退了几步。她一急,只觉腹中又传来一阵绞痛,脸色又白了几分。 陈大夫见状已然知晓:「月月如此?」 似锦忍不住看了躺在床上的人一眼,见他一脸疑惑,尴尬着点点头。 「你且随老夫来,老夫给你也开副方子,你照着熬制,早晚温服。」似锦随在他身后走到外间,陈大夫字迹龙飞凤舞,她大多不认识,双手接过来,准备等闲了找惜春问问去。她一来月事就小腹疼痛,手足厥冷,若是能根治了,她就谢天谢地了。「切记要多吃热性食物,身体多注意保暖,不要碰凉的。这是给三爷的,派人随我一同回去取药吧。」 陈大夫正准备告辞,却被青槐给拦了:「陈大夫别急着走,我们三爷还有话想问你。」见似锦也要跟进来,他伸手挡住她,让她先将药方交给下头人赶紧给三爷抓药才是正事。青槐看着她背影,她正要掀帘子出去,又叫住她:「顺便让他把你的药也给抓了,跑一趟一块办了就是。」 陈大夫进了里间,笑道:「三爷可还有什么话要说。」 三爷这会儿半靠着坐起来,身上盖着朱红锦被,双手交叠放于腹部,俊脸有些不自然,尴尬地问:「我家那丫头可是有什么病?」 陈大夫依旧笑脸相迎,只是嘴角弧度大了些:「小姑娘每回来月事,会腹痛、手脚冰冷,加以调理会有所好转。」 「可能根治?」他暗恼自己疏忽大意,陈大夫怕是在心中要笑话自己,问都问了,所幸便问到底吧。 「大好不敢保证,不过姑娘年龄尚小,早些调理总是好的,若是拖晚了,怕往后会子嗣艰难。」 「辛苦陈大夫了。」 似锦送走陈大夫,端了吃食才进来,厨房备了白米粥和清炒香菇,见他坐起来,径直端到他身边:「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一会儿喝药不至于难受。」他只是盯着她却不接,她瞬时明白过来:「我去唤少佳少敏进来伺候。」 他白了她一眼,没好气道:「不用了,我自己来。」 他口中没味,吃了几口就吃不下去,嫌弃地让撤了。似锦才送出去,青槐便端了药进来,另一边小碟中放着几颗蜜饯,似锦瞧见了忍不住偷笑,这么个大男人居然怕药苦。喝药前,青槐示意她出去,她犯了倔偏不出去,三爷没办法,当着她面,拧着鼻子将药灌下去,那样子甭提多狼狈。 他喝了药不久困意来袭,挥手让退下,她也往出走,还未走几步就听他沙哑声音响起:「似锦留下。」他没放过她脸上闪现出的一丝懊恼,歪着头看她,一副大发好心的口气:「爷准你搬个凳子坐过来。」 似锦只得照做。 * 老夫人这边刚用完早食,赵嬷嬷就领了人进来就接到消息,妹妹们明天正午就到城外了,她想着让人出去迎一迎,思来想去还是老三可靠些。才要吩咐下人去将老三请来,被老大媳妇听见了,进来拦了:「我方才请差人去请陈大夫过府给二弟妹查看身子,不成想人家就在咱们府里,刚走到门口就碰上了。一问才知道竟是三弟病了,这不赶紧来和母亲说了。」 第46页 老夫人鲜少见儿子生病,他一直不用她担心,偏偏她最上心的就是这个小儿子,听儿媳这般说,一刻也坐不住,急急往锦霞苑去。大夫人瞧着婆母急匆匆的模样,笑着摇摇头,跟上去。方才大爷青着脸回了正院,让下人把东西都搬进去,大有搬回来住的意思。她的心早已归于平静,只是看了一眼便离开了。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原谅他,也许是时候给他选个妾室,他也不必违心整天对着她。 外屋的少佳少敏得了吩咐,将前来找三爷的瑶筝姑娘给劝了回去。可老夫人她们却是不敢阻拦,只得掀起帘子让两位主子进去。老夫人焦急的心在看到屋里人时,忍不住冲着身后的大夫人笑起来,小声说:「你看看这两人,我这老太婆眼光差不了,多般配的一对。得赶紧把事办办,等过年咱家就又添了一口子,哦,说不准还有个小傢伙吶。」 大夫人忍不住笑出来:「母亲可真心急,似锦那么睡着多累呀,要不叫起来让她回自己屋里睡吧。」 「别呀,小两口这样睡挺好的,多亲近。年轻人,很快就能缓过来。」老夫人瞧着睁开眼的似锦,不满地拍了儿媳一下:「你看,都是你,把人吵醒了。」 大夫人无奈,自己这母亲有时候跟个孩子似的。再看似锦丫头好看的脸上压出了褶子,显得很是慵懒与妩媚。 似锦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她本来坐在一边看着三爷睡觉,谁知眼皮打架打得厉害,就……她头枕着胳膊趴在床沿上就睡着了,而自己身上却被一条健壮胳膊给压住了,她不知旁人看过去是三爷拥着她,亲昵得很。她回了神,揉揉眼睛才看清跟前站着的是老夫人和大夫人,赶忙站起来,这一动将熟睡中的三爷也惊醒了。 「娘和大嫂怎么来了?」他身上泛着才睡醒的懒散,声音沙哑而动听,大夫人低着头看向别处。 「听陈大夫说你受了凉,这会儿好些了?」她眼睛却是看向似锦,露出极为满意的神情。 三爷不知方才发生什么,睡了一觉倒觉得头轻了许多,坐起身都不像刚才那般费力:「无碍,这会儿觉得舒服许多,再喝几次药就见好了。」 「你家三爷自小怕吃药,小时候鬼得很,总是趁人不注意偷偷把药倒了,挨了打倒是不敢了,谁知他却想了别的招儿,把生病的事儿瞒得严严实实,生怕被我们知道,连下人都被他唬得什么也不敢说。」见似锦也笑了,才说起其他事来:「你姨母和妙妙明儿正午就到京城了,娘本想让你过去迎一迎她们,却不想你病了。罢了,明日就到,也不费这周折了。」 似锦从三爷一直平静的眸海里看到了巨大的惊涛骇浪,是狂喜与激动,连苍白容颜都绽放出奕奕光彩,让人看着晃了眼。她眼前这个男人,像是变了一个人,瞬间有了精神,他利索地从床上起来穿衣服,笑道:「这算什么,姨母她们好不容易来一回,我也有段时间没见过她们,去迎一迎也是应当。似锦,让青槐给我备马。」 老夫人扣着她雪白皓腕,皱眉不准:「你身子没有大好,我不许你去。」 他扬起笑脸,像个顽皮的孩子为了躲避数落而拉着母亲的胳膊撒娇:「儿子多穿几件衣服便是,裹得严严实实,不被风吹着,这样可行?您就让我去吧,小时候姨母对我最亲了,要是知道我回来却不去迎她,她会难过的。」 老夫人无奈,细细打量着俊逸挺拔的儿子,他都这般大了,还是顺着他吧,抬手摸了摸他额头,不见发烧,拍了拍她肩膀:「去吧。」 似锦看着他换了青色衣袍,紫金色发冠束髮,白色狐狸毛大麾,哪有半点病中模样,潇洒地骑着马走了。她突然想起他入睡前和她说虽然离家近,不过还是住在锦霞苑方便些,天寒地冻的跑来跑去多遭罪。身子不舒适更应该好生歇着,跑来跑去做什么。她那个时候正疼得厉害,听他这一番话心里暖暖一片。她看着他陌生背影,嘴角泛起浅浅弧度。 她还在发呆,老夫人当她心中难捨,将她拉进屋里,安慰道:「他自小就和他姨母亲,每次来数他最高兴。难得来一趟,和我好好说说这两天住得可还习惯?」 老夫人这般热络,她又忍不住红了脸,点头轻声应了句:「还习惯。」 「你别怨我说你,往后少往家里跑,多花点心思在他身上。我瞧着他也挺喜欢你的,不然刚才怎么搂着你?哎,我看你这样就知道没成事,要不我帮你一把吧。」 她却是急了,她私心想着是能拖一天便一天,老夫人赶鸭子上架,让她该怎么做才好?推拒的话却是再也不敢说了,怕老夫人对她失望。她对三爷到底是什么心思呢?她第一次在心里这般问自己。 老夫人当她是害羞,笑着拉了她的手,乐呵呵道:「你别羞,一切有我呢。」? ☆、27 ?  27 太阳挂在天际,散发出金黄色光芒,本是一片晴好天气,只是冷厉东风吹来,冻得街上行人忍不住缩着脖子。突然急速狂奔的马蹄声传来,人们纷纷躲至一旁,只见一披着雪白大麾,穿着青色衣袍的俊朗男子快速从人前经过,健硕背影很快变成一个点,消失不见。 容觉这会儿正在醉茶居二楼靠窗位置静静品茶,见好友匆忙而过,印象中他总是不紧不慢的模样,这般急迫倒是让他有些好奇,得找时间好好问问才是。 第47页 寒风打在脸上刺骨的冷,他心中火热一片未将此放在心上,马蹄哒哒声和耳边唿唿风响都觉得悦耳。他盼了多少年,没想到还能见到她。也不知道她变成何模样了,是胖还是瘦了,不管如何,她都是他心中最为珍视的人。 青槐紧跟在他身后却是叫苦不迭,他恨不得缩成个糰子,不受冷风荼毒。不过他倒是能懂三爷此时心情,就跟他时刻想念着自己心尖上的人一样。可是在高兴又能怎样,人家妙妙小姐还不是定了亲,三爷又是白乐呵一场。 他快马加鞭,一路紧赶,一个时辰后,他勒马站于高处,远远看着远处那一队人马。青槐策马行至他一侧,疑惑道:「他们就在不远处了,爷怎得停了?」 三爷嘴角扬起,连话中都是难掩的笑意:「近在眼前,等一等又何妨。」 青槐搞不懂自家主子,明明心中惦念人家这会儿又不急了。他两只手摩挲着耳朵,虽然戴了耳罩但还是觉得快要掉下来了。 他看着他们越来越近,打头骑马的人他是认得的,那人见他等在这里有些不敢相信,仔细辨认许久才笑道:「多年不见,三爷变得都快让老刘认不出来了。」 三爷骑马过去,拱手笑道:「刘叔还跟以往一样健壮硬朗,这一路上可太平?姨母她们……」 刘管事乐呵呵道:「有老刘在,把心放到肚子里便是。哪能让主子们受置,过去看看吧。」 越靠近心跳越发不稳,待到跟前,才低声道:「姨母,万德前来迎你们了。」 车帘被掀开,露出一张与母亲八分相似的脸,又喜又激动:「好孩子,快上车里来暖暖吧,可冻坏了吧。」 三爷心间越发荡漾,『诶』了声跳下马,将缰绳递给下人,一跃便上了马车。青槐吸了吸冻得发红的鼻子,三爷可好了,可怜他……只得和刘叔乱侃。 马车里放置了暖炉,他刚进去一阵热浪扑面而来,冷热交替激得他忍不住身子打了个哆嗦:「我不碍事,倒是姨母和表妹一路辛苦了。」他忍不住将视线转向到那个坐在角落里的娇俏女子身上,柳叶眉弯弯,水汪汪的杏眼一眨一眨,饱满粉嫩的樱桃小口,他心心念念的女子长得娇小玲珑,容貌实属上上乘。见他看过来,她娇颜微红,小口轻启,清脆宛如鸟儿低鸣的声音传进他耳中,流入他心间:「多年不见,三哥哥可好?」小小耳垂上好看的耳环随她动作微微摆动,身段纤柔,让他看眯了眼。 片刻呆滞后,他才觉得失礼,轻咳一声,回道:「甚好,刚从关外调职回京,不必来回奔波,爹娘也可心安了。」 「三郎出息了,在外面受了诸多苦,这回带了功名回来,可给姐姐大大长脸。你年纪不小了,可定了合意姑娘?」姐姐三个孩子中,罗夫人最喜爱这个孩子,将怀中手炉塞到他手中,他要推拒,她佯装怒了,他才收下。 「还不曾,姨母见笑了。」他忍不住又去瞧那娇俏人儿,却见她呆呆看着旁处,心思已不知飘到何处。 罗夫人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女儿又是这副模样,她忍不住嘆了口气,眼眶红了,却是连泪都流不出来了。她这可怜的女儿哟,怎得这般命苦。知府家的儿子模样俊朗,又满腹诗书,与妙妙极为谈得来,小两口情意日渐浓厚,谁知他却得了重病去了。之后女儿越来越沉默,极容易走神,她本想带女儿来京城散心,谁知一路上都没有露出一丝笑意。她心中的苦要怎么和外甥说呢,唯有嘆气。 「俗话说齐家治国平天下,你这么俊俏的小子哪能一直拖着,你母亲那急性子,肯定吃不好睡不好。」 他向来心细,自是察觉到姨母脸上的尴尬与痛苦,还有表妹,以往活泼灵动跟只巧嘴八哥一样有说不完的话,这会儿却是这般沉默。他一颗兴高采烈的心渐渐平息下来,回了姨母的话,眼睛却时不时的看向倚靠着靠背的表妹。 马车速度慢了许多,天黑下来许久,一行人又往前走了几里地才找到一户人家,给了些银子,主人家让他们住下来。坐在热炕上,三人缓过神来,才聊起来:「要不是顾着我们受不得颠簸,照着老刘定的行程,早到京城了。」 「总归到了熟人地界上,慢些也无妨。赶了一天路,姨母和表妹赶紧用些热汤饭好好休息才是。」他勤快地去外面催了催,又帮着丫头们把菜饭端上桌。心上人就在眼前,他不由得想让她看见他的好。 菜色简单,农家人吃不得好东西,能饱腹便是不错,勉强凑出两个菜来,一碟炒鸡蛋,一碟炒青菜,就着用面做成的面疙瘩汤,三人勉强用了。罗妙胃口极小,吃了小半碗面汤就吃不下了,直说自己困了,想先去歇着,罗夫人不放心,紧着拨拉了几口也陪着去了。一时间屋里只剩他一个人。 他让下人将桌子碗碟收拾下去,在屋里坐了许久都毫无困意,表妹的变化让他觉得自己的心都被一个人狠狠攥在手里,疼痛又很难唿吸。到底发生了何事?罢了,待明儿回了府便知晓了。 农家人因为贵客出手阔绰,将家里久久捨不得多用的柴火都添上了,将炕烧得热热的。他却是不习惯,起身去外面,站在银色月下待了许久,直到困意来袭,才勉强抬起眼皮回去睡了。 这一夜,罗妙待母亲熟睡后才睁开眼,她知道母亲不放心自己,生怕她想不开。她已经认命,只是他的影子不时在脑海里迴荡,让她狠不下心去忘记他。他一开口说话就会露出可爱小虎牙,每次相见都将她拉到无人看得到的地方,紧紧抱着她,同她说她是他生命中除爹娘外最重要的人,感谢上天让他遇到她。她第一次交出自己的心,信了他给的许诺,在家中认真缝制嫁衣。他说等她掐掉最后一根线,嫁衣缝成时,便是他迎娶时。她信了啊,没日没夜的紧着时间完成,就想早点与他厮守在一起。那会儿他们都傻,日子定在那里,不会因为他们的急迫而走得快一天。可是,日子快要到了,他却不在了。 第48页 她找不到理由去见他一面,每次寻上府都是他在养身体不宜见客,她是客吗?她不信,脾气上来,砸了屋内所有陈设,只是到了棺材都被抬出来的那日,她站得远远的,不得不信了。 再后来,知府夫人上门来,哭着说不能误了她,让她寻户好人家嫁了。她心上破了洞,还怎么去接纳另一个人?爹娘心疼她,她知道,所以她一次又一次告诉自己,不能再想了要忘记,忘了便好了。 夜渐深,她终于是想不动了,才沉沉睡去。她这漫长又难捱的岁月,何时才能到头? * 似锦听老夫人诸多教导的话直听得脑袋发涨,她一柔弱女子怎好对三爷用强的?想想都臊得慌。好不容易送走老夫人,才松了口气。她听到罗夫人她们要明儿正午才到,三爷既然去迎了,便是今儿不回来了。她想回自己屋里将那绣了一半的梅花绣完就回家,将陈大夫开的药熬了,这会儿她腹痛减轻了,能多花些心思给老爹做顿好的。屋里还有老夫人前儿赏的精緻点心,带回去让他也尝个鲜。 她也想清楚了,她往后是不能常往家里跑了,老夫人都当面提点了,再过分不听劝便成不识好歹了。只是心中越发觉得亏欠了他,他忙得要死要活还要顾及她,生怕她受了委屈,好不容易等到她长大了,到了该享福的时候了,却是要连人影都看不到了。 她托人从外面带了匹稍好的料子,还得抓紧时间再给他缝件袍子,他生得高瘦,套在府里发的衣裳里面还能挡挡风。这般想着,手下动作不由加快了些,红线一来一回,在她手中挽成了一朵花。 她在屋里做得正来劲,外面一道声音传进来,让她不得不停了手,出去一看竟是昨日进府的瑶筝姑娘。她赶忙让她进屋来,她手里有三爷赏的碧螺春,正好今日泡了一壶。 趁她倒茶的功夫,瑶筝细细打量了一番似锦的住处,一个丫头住得都赶上主子了,在看向似锦时忍不住羡慕道:「妹妹这住处真好,气派得很,跟大家小姐住处一样。我看你很得三爷器重呀。」 似锦失笑道:「主子垂怜罢了,主子看得起咱,自然得更用心伺候着了。瑶筝姑娘可是有事?」 「不,不是,我只是想见见三爷,一早上过去被屋里伺候的丫头给拦了,说不见客。方才就想找你来,听说老夫人在,我不敢来。」她不好意思起来。? ☆、28 ?  28 似锦听她这么说,顿时明白了她的意思,她这是向她打听消息来了。 「先喝杯茶,今儿天冷得厉害,暖暖身子。三爷着了凉,那会儿刚喝了药又困得厉害,不便让人打搅就没让姑娘进去。要是想见三爷,姑娘还是后儿再说吧,明天府里有贵客来,三爷怕是要作陪的。」 瑶筝期盼无望,顿时垂头丧气起来,两手紧抓着衣摆,支支吾吾道:「三爷身边可有……亲近的合意人?」 似锦喉咙瞬间堵了,合意人她不知道,身边人,她应该是算得吧?可她又说不出口,只得劝她喝茶。 瑶筝有心继续问,正巧陈月在书房无事,又听闻三爷出府了,便跑来找似锦玩了。她却不知道,她正好帮了似锦一个大忙,待瑶筝告辞回去了,似锦心中才松了口气。 陈月见陌生女子走远了才好奇道:「似锦姐姐,那是谁?」 似锦将那杯将冷的茶喝了,微微皱了眉,她可是欣赏不来这些好茶,闻着香喝起来还不如家中粗茶喝得舒坦,又不由笑自己可真是穷人命,有福都不会享受。听见陈月问话,笑着拉她坐下,端了好吃糕点给她:「就着茶吃,小心噎着。刚才那位就是你与我说起的瑶筝姑娘,怎得你没别人说起吗?」 陈月吃过一次,这会儿虽然也馋,却是知道慢慢品尝,这大府苑里的丫头们大多沾了主子们的斯文气,细嚼慢咽起来。她吃完一块,才说:「那就是?姐姐比她漂亮多了。青槐小哥真是个眼光差的,三爷怎么能瞧上她嘛。锦霞苑的书房在角落里,半天都瞧不见个人,我什么都不知道。还是吃饭那会儿,听别人说的才知道三爷出府去了。」 「三爷今晚不回来,一会儿咱们去我家,我给你做好吃的。」似锦眯起眼,俏生生的同她说道。 「我可不敢,周管家好严肃,我怕。」 「我爹有什么好怕的,他随和着呢。」 「反正不去。」陈月好奇地在屋里转来转去,见着什么都稀奇的很,口中更是啧啧赞嘆,看够了摸够了,才回到她身边坐下:「我多亏认识了姐姐才有今儿这好日子,要不然我还得受着冻在外面噼柴。前两天我瞧见了以前在柴房一块干活的婶子,她直夸我有福气,羡慕我呢。」自打跟着似锦,她吃得油水多了,衣裳也干净整洁多了,短短几日竟是胖了,脸上一摸就是肉。 陈月这丫头年龄虽小却是聪明的很,她从不在外人旁边与似锦走得近,老老实实地干活。只是烧水这事太过简单,总不能一辈子都在书房烧水罢,她还小,该学门手艺傍身才是。 「我将你送去绣房,跟着大娘们学做针线活怎样?」 她想也不想,笑得两只眼睛都眯起来:「听姐姐的便是。」 * 第二天一大早,似锦还没走到锦霞苑就被老夫人身边的如玉叫住了,她上前来亲昵地拉着自己胳膊,无不羡慕地说:「老夫人让我唤你过去,说是你许久不在身边伺候了,想你想得厉害。正好今儿罗夫人她们就要来了,让你也过去认认人,好歹你也是跟着三爷的人。似锦,你可真是好福气吶。」 第49页 在老夫人身边伺候时,如玉对她还算不错,从不受如意撺掇而刻意刁难她,她自然也愿意和她亲近:「姐姐没听错吧?我一个丫头,哪能呢?」 「傻丫头,怎么不能呢!你只是没和三爷行那礼数,这府中上下谁不晓得你是三爷的人?似锦,你既然唤我声姐姐,我便和你说些实在话。老夫人既然要你出去认人,便是真心疼宠你的,你这般看低自己,思前顾后着实不爽快,时间一长,让旁人觉得你太过小家子就不好了。三夫人还不晓得在哪处呆着,你就做回女主子又怎么了?凡事有老夫人给你撑着,你又是个知晓轻重的,想那么多不累吗?」如玉捏着她手心,替她暖手。 「这么久我瞧出来了,三爷不喜欢别人自作主张,我顺着他的意思来,不是挺好吗?」 「你看你还是钻进去了吧?别的不说,三爷那句\凡事爷给你担着\可是让全府的丫头们羡慕坏了,既然人家都这么说了,便是撑着身子给你靠,想做什么放胆去做就是。再来,咱们在老夫人身边这么多年,老夫人可是好相与的?能入她眼的人没几个,光靠这个你就偷着乐吧。」离老夫人院子越近,如玉声音越小,到最后直接附在她耳边说话,临近去了,又嘱咐道:「待会儿老夫人赏你什么,全接着便是。」 似锦自小被老爹教着要恪守本分,不是自己该拿的不能动心思,做事要看是否合主子心意。她从未想过不做奴才了要做什么,端着主子的架子?她可学不好。罢了,如玉既然这般说,便是知晓了什么,听她一次便是,横竖又少不了块肉。 她掀起帘子进去了,里间只有老夫人、大夫人、赵嬷嬷和如梦在,双手交叠置于腰间行了礼:「老夫人、大夫人大安。」 老夫人向她伸手要她到跟前来,待她走过去,才佯装怒了,话中却是带着笑:「我就知道你这丫头不会依着我的吩咐来,我让如意代我传话,你往后吃穿用度都照着姨娘来,还给你送了几套新衣裳过去,昨儿就不见你穿,这会儿还是丫头装扮,我的话你可是不听了?」 似锦当即慌了神,赶忙道:「奴才不敢,只是想着做事方便些,就……」 「事情都有其他丫头去办,你只需看她们做得仔细不仔细便是,这还用我教你吗?你可是我一手调/教出来的,怎得越大越拘谨了?得了,你也别寻思那些有的没的。先换身装扮给我和大夫人瞧瞧。」老夫人示意赵嬷嬷和如梦,两人笑着将似锦带到宽敞处。 旁边桌子上放了一套衣服,似锦刚随她们走过去站在一边就被脱了外面衣裳,她顿时大惊失色,随即又觉得自己想多了,尴尬地沖两人笑笑。那是一套有几分繁琐的衣裳,里三层外三层的穿起来,透过铜镜才看清,原来是套绛红色金丝牡丹绣纹的上等锦绸衣,颜色艷丽得很,寻常人家是穿不起这等好料子的。 如梦一直给老夫人梳头,这会儿替她解了发认真梳理着,直让她觉得不好意思,小声道:「有劳如梦姐姐了。」 却不想给大夫人听着了,看了一眼似锦,和老夫人笑谈:「这丫头总是这么有礼,怕是难改,还是母亲教得好。」 老夫人越瞧越满意,这会儿也是忍不住笑:「你别给我戴高帽子,那是人家丫头自己悟性好。你可瞧瞧那周正模样,要不是老三瞧上,我是打算收她做干女儿的。只是一直没机会说出口,不成想我费劲一番心思,倒便宜了老三那小子。」真是越看越像年轻的自己,人模样生得好,什么颜色都能压得住。 好一番折腾,似锦穿戴整齐的站在那里,她浑身别扭的很却不敢显现出来。老夫人和大夫人都看呆了眼,直让她多走两步瞧瞧。她依着做了,红霞飞上脸颊比抹了胭脂还要红润。 「往后丫头就这么打扮,把你三爷眼睛抓狠咯。虽说娶了嫡妇进门,人家也是要好好和老三过日子的,可难保逼不得已娶个不合心思的。自家儿子,还是自己心疼。我这会儿一门心思就为了你们这些个孩子,其他什么都不想。」说罢又一脸担忧地看向大媳妇,终归是自己儿子对不住她,听说老大搬回去住了,但愿两人能好好过日子。这会儿不想提这个惹她难过,有些生硬地转了话题。 大夫人这会儿虽不能理解母亲做法,却也知道她这么做有她自己的理由。就像她明明恨得巧莲姨娘牙根痒,却还是给儿子们张罗妾室,对老三家的更是放在手心里疼着,自己跟在母亲身边快十年了,都猜不透她为什么要这般做。 「似锦,你这身衣裳,可是老夫人年轻时最爱的行头,今儿给你穿了,还不赶快谢着?要说有你这般福气的丫头,全京城里都挑不出几家来。」大夫人抿口茶浅笑道,阵阵瑞脑香传来让人越发精神。 似锦这才明白如玉说那话的意思,这般厚待让她着实不知该怎么好,她一低头,额间血红色宝石跟着垂下来不停晃动:「这……这么贵重的衣裳,似锦穿着,实在是……」 老夫人却堵了她话头:「给你穿着是为了给我和你家三爷长脸。罗夫人进了府还不知要怎么编排我呢,有你在,她却是没话可说了。我们似锦丫头胜过别府大家小姐,老大家的你说是不是?」 大夫人自是笑着应了。 老夫人向来不因着主僕之别而和她们端架子摆脸色,这会儿更是招唿她坐了,一块聊着年轻时候的琐事。似锦乖乖坐着听得很认真,她以前就爱听这些,离开老夫人这么久了着实怀念的紧。 第50页 几人谈笑中,时间过得飞快,一眨眼的功夫就到了时候。下人高兴地跑过来通禀,还未进来就听到了。 老夫人站起身理了理袖摆,正了正头上髮饰,慈爱地看着似锦:「丫头和我一块去门口迎迎他们去吧。」? ☆、29 ?  29 今儿依旧是晴好天气,风唿啦啦的刮过来,吹起她们的髮丝和衣摆,似锦和大夫人一左一右搀着老夫人。她怕冷,真想低下头埋进领口里,可看着两位主子都昂着头,精緻面容上带着笑,像是什么都摧不破的坚固城墙。心中突然明白了几分,不管多苦,她们都在众人面前保持着主子贵雅与气度。 她们才到府前,老爷、大爷和二爷早已等在那里,连向来甚少出来的二夫人也在那里。二夫人好像非常喜爱素雅之色,这会儿外面披了淡粉色披风,里面穿着白色茉莉映花冬衣,如花容颜在这种天气里略显单薄。二爷本揽着她,她瞧见老夫人们来了,微微挣开,赶忙迎上去,福了福身:「娘,大嫂。」 老夫人见她也出来了,赶忙将她拉到身边,啧啧道:「诶哟,你这孩子,怀了身子不怎么在屋里呆着,出来做什么呀。」 「儿还是与二郎成亲那年见过姨母,与姨母本就不大相熟,这会儿还躲在屋里便是儿不懂事了。娘且放心,儿这几日好吃好睡,孩子壮实得很。」她声音柔柔,听了只觉耳中似有千朵万朵桃花绽放,千万种风情在眸波流转中一闪而过。 似锦忍不住在心中称赞,真是个美人,单凭这相貌就能将二爷抓得紧紧的。她从旁处听来,二爷最喜欢故意惹出些么蛾子让二夫人发恼,她生气的模样更为娇俏可人,二爷独爱她霸着他的蛮横脾气。她的心中独独有他一人,让他无比开怀。至于惜春,二爷虽没有拒绝,却从不过问,冷淡得很。 「也罢,你姨母瞧着你该是高兴得很。」老夫人看了一眼跟过来的当家人和大儿子,心中只觉得闷,哼了一声,往前走了几步。 常老爷在后面瞪了大儿子一眼,低声斥骂:「瞧瞧你做的好事。」赶紧跟过去,讨好道:「夫人衣裳穿的多吗?若是不多,披上我的挡挡风。」 老夫人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不劳你费心,你怎得不去忙你铺子里的事,我妹妹又不是什么贵客,哪用你亲自出来迎。今儿天冷,你还是回去吧,着了凉反倒成我的不是了。」 常老爷子脸上一片尴尬,心中虽恼夫人在孩子们面前也不给自己面子却是不敢显现出来,干笑道:「夫人说得什么话,你妹妹便是我妹妹,怎么算不得贵客?这几日无甚大事,我在这里陪你迎一迎也是应该。不信你问万春,是吧?万春?」 「父亲说得是。快过年了,将各家铺子报帐清算出来,到时候该赏的赏,该罚的罚了,之后就清闲了。今年又能过个好年。」 二爷话音才落,青槐骑马回来,给众主子们行礼笑道:「再过一盏茶功夫,三爷他们就到家了。三爷怕老夫人着急,命青槐先回来给主子报个信。」 「还是你家三爷办事稳妥,时候不忘顾着我这做母亲的心。」说罢别有深意地看了老大一眼,让他羞愧得低了头。 方才他往自家媳妇身边靠了靠,却被她躲开了。她嫌弃的样子,看来是难以原谅他了,真是悔不当初。他本想与她商谈去岳丈家中将一双儿女带回来的事,无奈她油盐不入,让他连提的机会都没有。更让他心中郁结的是自打他搬了东西回去正院,她却不动声色的去侧室去睡了,大有与他老死不往来之势。这便也就罢了,夜晚他堪堪入睡,竟进来了个颇有几分姿色的丫头,他厉声问她是怎么进来的,丫头不想他怒气这般重,慌忙跪下,颤颤巍巍道:「大爷,是大夫人让丫头进来的。」他当时只觉喉间被什么给堵了,难以唿吸,都道最毒妇人心,他这般低声下气了,她还不忘来膈应他。 还没过一盏茶功夫,马蹄哒哒声传进耳中,那打头之人可不是三爷。待他们走近了,看着自己儿子下了马,那冻得通红的耳朵让她好不心疼:「老三,可冻坏了吧?」 「习惯了,不怎么冷。倒是母亲怎么不回去等着,姨母哪会怪母亲呢?」 「三郎说的是,姐姐这般见外,早知如此,我还是不来了。」车内帘子被掀起,罗夫人扶着下人的手下了车,快步走到姐姐面前,风韵犹存的脸上有几许憔悴。 三爷又走过去,向准备下车的表妹伸出手,他俊朗脸上满是诚恳,连眼睛里都是笑意,让她不好拒绝,将手放到他手心中慢慢下来。 似锦决不是故意看到那一副画面的,她只是不小心,这场亲人相聚场面她是十足的外人。她第一次看到三爷会对人小心翼翼,脸上专注的神情,生怕摔了那个人。她虽没经歷过真正的情/爱,却也知道,三爷是喜欢、在乎妙妙小姐的。 走近了再看,妙妙小姐与二夫人长相不相上下,都是人间绝色。只是漂亮面孔上表情淡淡的,像是眼前一切与她无关,她看在眼里觉得不知哪些对方不对,又说不上来。眼睛又不由看向那个人,他随着妙妙小姐的步伐走在人家身后,盯着人家连眨也不眨。明明是极为正常的男女之情,她却不知为何,心头涌上几许酸涩。 老夫人拉着妹妹的手正说着话,看见如花似玉的外甥女苍白着走过来和她行礼,眼眶不由一红,赶忙说道:「越往北走越冷,你们路上受苦了,我们赶紧回屋里去吧。」说着拉着妹妹的手急着往前走,将他们甩在身后,才忧心忡忡地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瞧着妙妙瘦的厉害。」 第51页 「能怎得,就信上和你提的。我当初以为结的是门好亲事,谁成想将我自己的女儿搭进去了。妙妙要是放得下还好,偏偏那丫头是个死心眼,妹妹真是难过得很。」说着从袖内取了绢帕抹起眼泪来。 「哭什么,也不怕伤了脸。事情已经变成这样,哭瞎眼都无济于事。先让妙妙换换心情,等过阵子缓过去了,我给她物色个好儿郎,咱家妙妙生得美,不愁嫁。」 「妹妹听姐姐的便是,都怪你,我都没跟姐夫打声招唿。」 「理他做什么,一个外家人。」 「你可就嘴硬吧。」 * 似锦安静地跟在主子们后面,她想要努力将心思放在别的事物上,可是没能成行。不知不觉中,她变了,直到现在她才发觉,顿时惊惶无措起来。她远远地看了那人一眼,心乱地低下头。 此时没人能顾及到她这个丫头,她越走越慢,渐渐与前面的人拉开距离。她独自出神,这会儿她尚不能接受自己所发现的变化,却没有发现走在身边的如意。 「瞧瞧我们似锦姨娘,打扮得这么漂亮也没见主子们多看了你一眼。」 似锦面无表情地看向她:「如意姐姐是去哪儿喝了一罈子醋,味儿怎么这么酸?」 「不过是瞧着你可怜罢了。哦,你不晓得吧?我曾听三爷以前的老嬷嬷说起过,这妙妙小姐打小就和三爷玩的好,要不是她许了人家,三夫人的位置非她莫属。听说人家这会儿可是正正经经的清白女子了,你说咱们三爷要是知道了……」如意不怀好意地看着似锦,故意不将后面的话说完,意图从她脸上找出破绽。 似锦却是冷笑一声:「主子的心思,哪轮得到我们去揣摩?我今儿才发现,打从第一天认识如意姐姐起,姐姐就偏好此道。若是哪天猜岔了,惹得主子们不高兴了,后果不用我说你也知道。」 「是我多管闲事惹人嫌,只是你也别嫌姐姐我多嘴。三爷心尖尖上的人来了,我劝妹妹还是不要对三爷动心思,你心心念念着人家,人家可未必瞧得上你。这副装扮,倒是美得很,只可惜,花再美也无人赏。可悲可嘆吶。」她说着还轻佻像个男儿家般碰了碰似锦圆润嫩滑的下巴。 似锦却是面色越发柔和起来,也不恼她,轻笑道:「我的日子要怎么过,还不劳你费心教我。不管我是否喜欢三爷,我好歹算是他身边人,总能时时日日见着,不像姐姐,一颗玲珑心挂在三爷身上,却极难见他一面。」见如意红了脸,欲开口辩驳,她抬起手来拦了,继续道:「姐姐也别忙着否认,咱们在一起伺候老夫人的时间不短,你的心思我可是全看在眼里。姐姐真心待我,我也不妨和姐姐说两句实在话。三爷离姐姐远的很,还是趁早打消了念头才好。」 「你……」如意被戳到痛处,脸色阴沉得厉害,恨恨地转身走了。 似锦原本扬起的嘴角再度耷拉下来,她的心本就不平静,听了如意的一番话更觉得乱了。双手不由自主地搅弄着与这套衣裳极为配套的绢帕,待有丫头过来催她她才回了神。 「主子们可是恼了?」 那小丫头笑道:「老夫人找不见你,便让来寻你。不想姐姐走得这般慢,我差点转去旁处了。」? ☆、30 ?  30 老夫人屋里热闹得紧,常老爷虽喜静却是难得到她住处来,自己是不愿意走,老夫人也懒得撵他。小辈们上前见了礼,老夫人打量一圈没见似锦丫头,皱了皱眉,有些不快:「去给我把老三家的叫来,一不注意让她给躲了,这混帐丫头。」 三爷离得妙妙近本想和她说说话,查德一听母亲说老三家的,不解的抬头看过去。 老夫人视线正好与他对上,见他一副迷煳模样,忍不住笑出来:「我这个傻儿子。我让赵嬷嬷给你备了样东西,晚上回去看看。」 三爷鲜少在府里,自不知母亲说的是何物,稀里煳涂地应了。 「在路上我问三郎说可有定亲,他说没有。这会儿你又说三郎家的,可让我给晕乎了。」 老夫人劝她别急,待会儿就知道了。 似锦走得有些急,生怕耽搁的时间长了让主子恼,只是不知道是什么事,这般急着要见她。她才进了屋子,如玉瞪了她一眼,替她掀起帘子,让她赶紧进去。 似锦进去给各位主子行了礼,小口微张,唿吸有点急,整张脸都红扑扑的。 「你这丫头,说好要带你拜见罗夫人,怎么悄悄的熘了?」 老夫人这番话直将似锦闹了个大红脸,主子们十几双眼睛瞧着她,让她浑身都不自在,赶忙道:「似锦……没……没……」 「没什么没,快让我这妹妹瞅瞅。」老夫人待似锦抬起头,得意地看向妹妹:「怎么样?」 罗夫人看过去,这丫头身上穿的衣裳再熟悉不过,是姐姐年轻时最爱的那件,再瞧那白皙面庞,是极为沉稳雅致的美,让人越看越觉得好看的美人:「你家老夫人待你可真好,她自己最爱的宝贝都能给你,可得好好伺候你三爷来报答主子的恩惠。」 「似锦晓得了。」这会儿她才发觉一道视线紧紧黏在她身上,转头望过去,那人竟是三爷。只见他双眼微微眯起,俊朗面容上瞧不出其他表情。她这身装扮又不是她乐意穿的,给他做姨娘又不是她赶着去的,他那副表情算是怎么回事。 第52页 待妹妹和妙妙她们身子暖了,老夫人让人将备好饭食端上来。主子们坐了,似锦自是不会自讨没趣,去找如玉闲话家常了。如玉见她不自在,沖她笑笑:「谁让咱们是没那身份的呢?在主子们身边待了这么多年,该知道和不该知道都看在眼里,自己宽心着些。」 似锦却是笑了:「姐姐说得我都懂,我没事,就是这身衣裳穿得浑身不得劲儿。」她们都是伺候人的,感受颇为相同,话说开了心也近了,自然就替她忧心起来。 两人说了好一会儿话,正聊得欢,几个丫头端了精緻吃食进来,一脸羡慕道:「老夫人专门吩咐厨房给似锦姨娘备得,还说您要想吃什么,跟丫头们说声。」 丫头们退下去,如玉却是乐了,直调侃她:「哎呦呦,可了不得。咱们府里你是第一个抬了位分这般受主子待见的丫头,好福气吶。要是哪天老夫人身边不用我了,我就和老夫人讨个赏,到你跟前伺候着去。」 似锦只是浅笑,她哪用人伺候着,可是不过几年如玉还真到她身边伺候了,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妙妙午食用得极少,撑到下人们将东西撤下去才不好意思地与姨母说自己困了。老夫人赶忙让身边如意带她去早前备好的屋子,关心道:「屋子烧得暖和着呢,一路舟车劳顿,正好睡个舒服觉。」 妙妙道了句:「失陪。」便同如意离开了。 老夫人看着她走远了,才忍不住抽泣起来:「孩子在这儿,我不好提伤心事。方才劝你宽心,我心中也是难过得紧,苦命的孩子哟。」 常家男丁们不知发生了何事,彼此相看一眼,静静等着听缘由。 罗夫人也随着抹眼泪,话中有几分尴尬:「和妙妙定亲的知府家公子得了重病去了,亲事不成了。妙妙心中难过,到现在还没缓过来。我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三爷听了心中也是一片烦乱,又喜又忧。喜得是他不必再压抑着情感,他不必在去关外,与她相见的机会自是多了些。忧得是他看得出来,妙妙心中有了人,对他这个幼时好友都这般疏离客气,她能放下过往,接纳他吗?还有,他此时已不得自由,她可愿意这般跟着他?他却不忍心委屈她。 常老爷听罢,捋着鬍鬚道:「发生这事谁也不愿意,总归还是要想开日子才能和和美美的过下去。阿锦和妙妙在府里多住些日子,你姐姐喜欢妙妙,你们要是同意,让妙妙将家定在京城便是,常家也能帮着照应。」 「多谢姐夫,我在问问妙妙的意思罢。」 常老爷想她们姐妹两定有什么体己话要说,自己在旁边坐着不妥,藉口有事离开了。随后二爷和二夫人也离开了,肚子里的孩子正是长的时候,二夫人也越来越嗜睡了。大夫人还想再坐坐却被大爷给拉出去了,缠着她说些有的没的,恼得她直接回了自己屋里将他关在外面。 三爷见走得只剩自己也告辞要离开,却被老夫人给拦了:「你先别忙着走,我还有些事要嘱咐你。」她招手让儿子坐到身边,认真道:「昨儿我才数落了似锦丫头一通,你们两个都没个主动的,中间隔着大河那么宽,谁都不把谁当回事儿。再这么下去,我可不让,我让你把似锦领走可不是让你晾着她。今晚我让人守着去,你去似锦屋里睡去,赵嬷嬷给的东西进去了才能打开。听见了没?」 三爷这会儿总算明白母亲意思了,只是这般明说,自己虽是一把年纪了却也羞涩脸色通红,赶紧拒绝:「娘,这事儿急不来。再说似锦跟在我身边才几天,睡在一块谁也不自在。还是过阵子再说吧。」他这会儿哪有那些心思,只想盖着被子好好睡一觉。 老夫人却发起脾气来:「你要不听我的,往后就不必来见我了。」说着还背过身子不看他,大有说到做到的架势。 姨母眼眶泛红,止住了泪意,也笑着劝他:「你也老大不小了,身边没个人怎么能行?你母亲也是为了你好,听姨母的,别惹她生气。」 三爷大眼来回看着两人,无奈答应了。他就不信了,黑灯瞎火的,天又冷,母亲还真让人看着他们不成?他走到外间,似锦正与丫头们谈笑,露出两个浅浅酒窝,偶尔还会说几句逗乐的话。她没发觉到有人在看他,还是一旁丫头戳了她一下才知晓。 「三爷可是忙完了?」她打扮得极为贵气美丽,却坐在丫头中间,多少有些埋没了。 「嗯,就要回去了。」 似锦赶忙起身跟在他身后,走到外面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老夫人给的衣裳虽然好看,可是不挡风寒,在外面多呆一刻都觉得难过。两人一前一后走着,步子不急不缓,看在旁人眼里只觉好郎佳女配得很。 他这会儿才觉得头脑发胀,昏昏沉沉的有些难受,许是病没好利索又在外面受了风,更加重了。他想快点回去躺在床上,至于旁的事儿都靠边去。他自然也看不到跟在他身后冻得瑟瑟发抖的似锦。 三爷这一觉直睡到过了用膳时间,身子却是舒坦多了,少佳少敏伺候他用了些可口饭菜,又把汤药给喝了。正想看看书过会儿再睡一觉,就见赵嬷嬷挑了帘子进来,恭敬地行了一礼:「三爷身子这会儿可是爽利些了?」 「还好。」 「奴才斗胆恳请三爷起身挪个地儿,老夫人有交待,还望三爷体谅则个。」赵嬷嬷是常府老人了,单单站在那里都有旁人没有的气势,更何况这会儿她又是代老夫人过来。 第53页 三爷俊脸变了几变,母亲还真是较真了,怎得跟个孩子似的?他本想和赵嬷嬷说几句好听话,让她回去,谁知赵嬷嬷是看着他笑,站在他面前连动也不动。他没办法,只得硬着头皮往似锦住处走。 他长这么大,从未想过,自己床第间的事还得被人看管着。若被容觉那个大嘴巴知道了,怕是要好好调笑他一番。 走到院子里才发现乌云遮挡了月光,还不如自家灯笼亮。往时熄了灯的屋子,此时亮堂得很,三三两两的人影在窗上晃动,不知在做什么。他站在外面怔了怔,赵嬷嬷在旁边小声催了他才进去了。 他和似锦……他开始不过是想逗弄她,谁知不觉中,她已经走到离他最近的地方。可他们之间更多的是空白与陌生,与她亲近……他真是做不出来。别人家主子往房里添人哪会像他这般,他不由苦笑。 屋内红烛随人而动,阵阵热浪迎面扑来,他在堂屋坐了,丫头们赶紧上茶。又不是喜日子,怎么个个脸上都带着喜气?里屋水声哗哗响,坐在木桶里的人儿敏/感的很,丫头们稍稍碰了她一下,她便忍不住笑出声。 ? ☆、31 ?  31 似锦用过晚食不久,就被几个不甚熟悉的丫头拥回屋里去,她还未来得及细问她们,自己的衣裳都被利索的扒下来,尴尬得很。 木桶内热气翻涌,水面上铺了一层玫红色花瓣,在外人面前光着身子够让她羞臊了,丫头们要来扶她,她赶紧自己踏进去。如玉肌肤在水下发出莹亮光泽,阵阵香气钻入鼻尖,待身子全部浸入水中只觉浑身毛孔尽数舒张,很是舒服。圆润肩头几滴水珠滑落,不经意中露出几许风情。丫头拿了帕子要给她搓身子,谁知才碰到,她便笑着躲开,尴尬道:「你别动,我自己来就行。」 丫头无奈,只能退出去了。一室云雾缭绕,烛光曳曳,只有她一人,静得让她放缓了往身上撩水的动作。怪不得如意嫉妒她,晚上才看得出这屋中一切陈设大放异彩,奢华之气大显,在这等静谧中她忍不住泛起困来,殊不知外面坐了一人。 她睡得浅,别人一碰她便醒过来,水已变凉,才要起来,赵嬷嬷进来,口气有些急:「你这丫头倒好,三爷在外面等着,你却在里面睡觉,哪有你这般的?」 似锦越发羞,沐浴后的她像堪堪要绽放的梅花,饱满而艷丽,她不自在地小声低喃:「嬷嬷们先出去罢,我……我还未穿好衣裳。」 赵嬷嬷收了脾气,忍不住掩唇笑出声,让人将备好的衣裳放在她手边,轻笑道:「你换下来的衣裳我让丫头们拿去洗了,就穿这身吧。今夜,今夜是你的好日子,顺着三爷些,别惹恼了他。」而后未在多言,带着丫头们出去了,关门声音从外面传进来,敲打着她无措的心。 想起外面还有个人,她再慌乱也得穿衣出去伺候着。只是她拿起身边衣服细细一瞧,俏脸顿时红透了。方才还在心中感激嬷嬷心细,这会儿却是……这薄的跟没穿似的红色轻纱裙,她怎么穿得出去? 这边三爷也是坐不住了,喝了几杯不爱喝的茶,起身往出走,谁知这门推不开,竟是给人从外面给上了栓。母亲可真是……他苦笑着摇头只得往回走。不经意一抬眼,就看见那缩着身子藏在帘子后面的丫头,她忐忑不安地四处张望,大红色轻纱都遮不住她如雪细滑的皮肤。她见外面没人才大着胆子走出来,轻纱随她走动而摆来摆去,更显曼妙身姿。她里面穿着藕粉色肚兜,外面衫子挡不严实,他一眼就瞧见,只好尴尬地别开视线。 似锦却是没注意到他,心里想着昨儿见柜子里还放着几身衣裳,她要赶紧换了才好。忍不住加快了步子,往卧房跑,开了柜子一看里面什么也没有。一时脑中都空了,她怎么能忘了,嬷嬷那般精明的人,她能想到的一切,嬷嬷岂非想不到。 「你找什么?」 似锦嵴背挺得笔直,听到身后的低沉声音,手臂不由自主的环起来,僵硬地转过身子,垂着头盯着他黑色靴子和青色下摆,声音细弱蚊吟:「没,没找什么。」 他缓步走进来,在她身边站定,一股无形压力向她压下来,让她唿吸瞬时急促起来。她身子微微颤抖,牙齿紧咬唇肉,心头涌上几许别样情愫,这时的她在他面前几乎没有一点遮掩,连她的害怕也一併收入眼底。 他将她下巴抬起来,眼睛盯着那张娇艷欲滴的红唇,轻轻摩挲着。 似锦不得不抬起头去看他,他身姿挺拔,俊朗无比,定定站在那里,四目相对,她从他眼中看到一抹无法忽视的躁动。他脸上却没有半分表情,薄唇紧抿,很快他松开手,背过身子道:「看来爷不得不在你这里过夜了。」 似锦如临大敌,她腰挺得越直心中越发不安,怔忪片刻,才小声问:「爷这会儿就歇息了?」 「身子乏了,又受了风寒,可得好好躺躺才行。你伺候爷宽衣罢。」他背对着似锦,知道她怕得厉害,故意压低了声音。 她缓步走到他身前,替他脱了外衫,这一番动作却是顾不得自己,不想让他看见的地方全露出来了,当下窘迫得脸颊通红。她如瀑青丝未束,这会儿越是着急越要出岔子,不知怎得她头髮竟缠到他扣子上了,跟故意捣乱似的。 三爷眯起眼看她颤抖着解绕在扣子上的髮丝,知晓她心中正乱,见她用力要扯断髮丝,赶忙将她的小手包在自己掌心:「莫急,我来。」她生得娇小玲珑,站在他身边矮了一个头,这会儿看过去像是拥在一起,打在窗户上的影子让赵嬷嬷瞧了满心欢喜。 第54页 似锦只得微微弯了身子,斜着眼看他那双厚实大掌极为细緻小心地梳理着缠绕在一起的髮丝。他认真的模样更好看,他在她眼中向来是坚毅挺拔、说一不二的男子,虽偶有逗弄她也能察觉到淡淡疏离感,这种温柔轻和的样子,也怕只有妙妙小姐才能拥有吧? 「多漂亮的头髮,怎么忍心粗暴对它呢?」 她退后两步替他解了腰间玉带,待只剩雪白里衣后,她随手将衣物放到顺手之处:「爷歇着吧。」 「你呢?」他狭长眼眸中露出浓浓兴味,直看得那张娇艷如花的脸又红的厉害了。 「似……似锦,身……身子还未利索,不……不能……伺候了。」 他迳自躺在床上,崭新被褥没有一点女子身上的馨香,想来她还未在这屋子里住过:「去将外面桌上的盒子拿进来。」 似锦终于得以喘口气,在外面咕咚咕咚喝了一杯茶,才觉得脸上燥热退下去些。三爷说的盒子就在她右手边,也不知是什么东西,用这么精緻的盒子装起来。她好奇心大起,拿起来也不觉得重,微微摇晃一下传来碰撞声,依旧分辨不出是什么东西。她将盒子递给三爷,厚脸站在一旁不走。 三爷打开盒子只露出一条缝儿,见她伸长脖子往过看,好笑道:「想看?」 她沖他露出不好意思的笑,用力点头:「想看。」 三爷认真思索片刻,而后往床里面挪了挪:「你上来,我便给你看。」 似锦哪敢,直说自己不看了。靠墙边的柜子里还有床被褥,她拿出来抱着往外走。还未走几步,就被他拉住袖摆,薄薄一层纱禁不住他大力拉拽,只听『刺啦』一声,那衣裳竟是破了…… 不管平日里似锦再怎么好说话,这会儿却是连脸都黑了。她穿着这种衣裳本来就觉得羞人,三爷又……她恼怒地瞪过去,一向沉稳的三爷竟是红了脸,他眼睛忽闪着看向旁处,手握成拳摩挲着鼻头,连声音都闷闷地:「这是哪做得衣裳,这般不不结实。明儿去和大嫂说一声,换别家来做衣裳。」 她心中有气却又有几分好笑,三爷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若是真不懂,那可真是个木头。她本想说「三爷早些歇着吧。」可转念一想起老夫人反覆叮嘱的话,她又觉得自己抱被子走不妥。她瞧出三爷心思了,妙妙小姐此刻就在府里,三爷怕是没心思动她。明儿就算是老夫人问起来,也不关她的事不是? 三爷抬头正好看到她不时皱眉不时眉头舒展的样子,她眼睛盯着他神思却飞游天外,烛光映照下她眸波流转,媚态百生。突然,她向他展颜一笑,依旧是羞羞怯怯的样子,只见她将手中东西放回去,俏生生地站在他面前:「三爷,这会儿我还能上去吗?」 三爷却是给她问得愣住了,还未答话,只见一向乖顺的似锦像是变了个人,直接掀起被子就钻进来。他自小到大还未与旁人钻过一个被窝,自是浑身难受的厉害。可他又不能说出口,只是呆愣的坐在那里,面无表情的样子有些吓人。 似锦有些怕他,可还是大着胆子去脱他里衣,手才碰到,就感觉自己全身都被冷厉视线包裹,她还要继续却被抓住了手不得动弹。 「你这是做什么?」他唿吸有几丝不稳,每个字眼像是寒冰般向她扎过来。 「歇……歇息呀,天都这么晚了。」她趁他不注意时又将手抽出来去脱他衣裳。 「你……你脱我衣服做什么?」若是细细看过去,三爷脸上一片绯红,只是似锦也是脸皮薄,说是脱衣裳,不过是闭着眼睛瞎折腾,手碰到灼热且壮实的胸膛跟受了惊的兔子般抽离出来。 她不敢看他,支支吾吾道:「我……我听人家说,男女睡觉是要脱衣裳的,要不然生不出娃来。」 三爷一时呆怔在那里,眼眸在她羞红的粉嫩脸颊上流连不去。他对她没动那种心思,虽说方才她的触碰撩拨得他有些难过。他脸上温热不退,怕她瞧出他的窘相来,恶声道:「闭嘴,看母亲送来的是什么东西。」 似锦低声应了,学他一样裹着被子趴在床上,水汪汪的大眼里满是好奇。 精緻的小盒子打开后,里面并无他物,只有一本小册子,似锦是认得那些字的,乖巧地念出声来:「春/宫/图。」 三爷越发臊得慌,母亲这是存心不让他过好日子,气得将册子塞回盒子里,翻身盖上被子,声音更是狠厉:「睡觉,不许动来动去搅爷好梦。」 似锦念完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那盒子跟个烫手山芋似的,被她轻轻放到地上去了。三爷不让动,那她便不动,反正她自己还有床被子,床又宽敞。一番紧张折腾,她也累了,不久便沉沉睡去。 ? ☆、32 ?  32 锦霞苑的屋子要比她家暖和多了,家里哪敢像伺候主子们这般可劲烧,取暖的木碳在这冻人时候贵的很。她和爹就算得主子赏识,每月能领的月钱并不算多。暖意熏人,待睁开眼时已快到辰时,她慌忙起身,却被压在胸前的手臂给拦了回去。 她神情不稳地看过去,他星目紧闭,饱满额头露出来,嘴唇微张,显然睡得正熟。她轻轻将他手臂挪开,见自己身上红纱裙完好,急急跑到门口拍门,门外人一听到响动赶忙将门打开。 她纤细食指抵在唇上:「三爷还未醒,轻点儿,我的衣裳呢?」 第55页 丫头们退下去,赵嬷嬷带了两个丫头进来,一人伺候她净脸,一人伺候她穿衣。她实在不习惯这副模样,她又不是金贵人,自己去另一间屋子里换了,才觉得昨儿在三爷面前丢的东西被掩盖住了。 赵嬷嬷随她进来,一脸喜色:「这下老夫人可该安心了,三爷宿在你这里一个月,保管能有好消息。完事的帕子可取出来了?」 似锦这会儿穿戴得差不多,正要出去洗脸,听到这话,疑惑道:「帕子?什么帕子?」 「你这煳涂丫头哟,那可是用来证明身份的东西呀!有了这个,不光抬你位分,你也是个正儿八经地小主子了。先别忙着收拾,趁着三爷未醒,你拿来嬷嬷我好回老夫人去。」嬷嬷当她害羞,本已涌到喉头调笑的话都尽数咽下去。 似锦架不住嬷嬷殷殷注视,只得轻手轻脚走回去,三爷依旧睡得很熟,她可没胆子去掀他被子,随便翻了翻,还真从床尾处找到一方干净帕子。她年纪也不算大,大道理晓得,这些细小处却是没人跟她提过。她拿在手中摺叠起来拿出去,所以三爷醒来时只觉眼前一道娇小身影晃过。 陌生环境与陌生味道让他很快醒过神来,想起昨日之事只觉头越发疼痛。在床上辗转反侧许久才起身自己穿了衣裳出去,那人已收拾妥当,挽了略显成熟的髮髻,上身穿一件水红色小短衣,下面同色百褶裙,一走动绣着好看花纹的鞋子若隐若现,端庄得很。见他看过来,很快垂了头,耳垂上却迅速飞起红霞,昨日失态两人都极为不自在。而一旁的赵嬷嬷脸上却阴云密布,向他行了一礼便退出去了。 似锦方才才挨了数落,心中惶惶不安,心不在焉地看少佳少敏给他束髮。 两人见主子面无表情,似锦也一副魂不守舍地模样,小声问道:「早食可让厨房丫头直接送过来?」 「不必,回去用。」三爷自己理了理袖摆,白日里又换上深不可测的严肃模样:「你一块来,爷还有话要问你。」说罢转身走了,似锦乖巧地随在他身后,他能问什么? 三爷屋里换了惯用的香,闻着只觉浑身舒坦,精神多了。炕上小几已经摆好吃食,照旧是往日那几样,只是又多了一副碗筷。他一瞧,便知是母亲的意思。既然母亲准了,他也不爱端架子,让似锦上来同用。谁知她却不似旁人那般欣喜,两道弯弯眉毛皱起来。 「方才见赵嬷嬷脸色不大好看,你可是惹着她了?母亲身边的管事嬷嬷,连老爷都对她极为客气,你这丫头倒是厉害,还能把她气着。」他就着酱黄瓜吃了个馄饨,他还得喝几服药,少佳少敏拦不住还是依着他喜好吩咐厨房去做了。 似锦正搅动着馄饨汤,主子发了话,她也不必拘束,却是吃不下去。这可要她怎么说才好,真够羞人。 「那帕子……嬷嬷说,第一次该是有……血的,似锦怕误会,便实话实说了。」 三爷也暗怪自己怎得忘了这个,他虽从未亲近过姑娘,却也有听过成亲洞房之日,新人床上会铺方白帕子,见红不见红事关女子贞洁,倒也不怪她。母亲为了他可真是煞费苦心,他原本想着待挡一阵子好给似锦指门亲,遇上好急的母亲,两人又宿在一起,似锦纵使清白,一张嘴也是说不清楚。 他也没等老夫人派人来传,自己前去给母亲赔罪了,八成她以为是他不听话。似锦心中亦有几分说不上来的感受,她不想看到老夫人失望的表情。 赵嬷嬷将手中物什交给老夫人时,老夫人接过展开一瞧,本来欢喜的脸上顿时生了阴鹜之气,重重拍了桌子道:「没一个让我省心的,放到别人家,这事还需我这个做母亲的操心?耽搁到这会儿,媳妇不能娶,给的人还不乐意,我真是管不得了不是?」 三爷还在外间,听得母亲这般不管不顾,赶忙进来,行了大礼,诚惶诚恐道:「儿之事让母亲多有担忧,是儿不孝。母亲莫要动怒,伤了身子,儿何其难过。」 「那你怎得不听话?」 「我……」他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母亲白了他一眼,不欲与他多言。 他正幡然无措时,似锦进来,郑重行礼:「老夫人甭恼三爷,是似锦……身子……身子……」她话未说完,脸上已臊得绯红一片,支吾许久才小声将自己来月事的事儿说了。当着男子面说这等私事,确实好生为难似锦。 不想老夫人却是听进去了,转过身子,见似锦福着身子极为难过,让她过去:「你这丫头,身子不舒服可与我说,你也知道我急着你三爷的事急了多少年,做母亲难吶。」 「似锦明白。」老夫人是有身份的人,再怎么喜欢她,也不必对她这般语重心长、好言相谈。要知她对不喜之人,纵使你身份多么尊贵也不会好言相对。常府中想伺候在三爷身旁的丫头何其多?近得如意便是,如意所图只是享受荣华富贵,身旁有丫头伺候,比她更好掌控,可三爷要什么给什么,亦看得出她对小儿子有多疼爱。 三爷心间松了口气,亦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她眼睑低垂让他看不清表情。不管怎样,她替他解围让他心生感激。 这时,如玉跑进来,焦急道:「老夫人不好了,巧莲姨娘跟着罗夫人她们一块往咱们院子来了。」 老夫人皱紧眉头:「不是说关在她自己院子里不许出门吗?你们家老爷子这颗心软乎得很,当不得真。让她来便是,我倒要看看她又能整出什么事来。」 第56页 北方天气冷风无情,唿啦唿啦跟刀子刮在脸上似的难受。妙妙冷得厉害缩着身子躲在母亲身旁,耳边不时响起女人聒噪声音,她忍不住拧起秀眉。罗夫人更是恼恨她抢了姐夫,任她怎得恭维也不接一句话。 巧莲姨娘心中何尝不尴尬,可为了她那宝贝儿子,她不得不厚着脸求这院子里的女人。天寒地冻,山上又清冷没个玩乐,万隆又喜热闹,天天对着一堆和尚,听着扰人的念经声简直遭罪。她只有这么一个宝贝儿子,不得老爷宠爱就算了,还受此难过,她哪儿捨得。她是管不得老爷了,随他怎么罚都行,只要把儿子从那鬼地方放出来就行。 老夫人故意不看那人,同妹妹笑道:「昨儿可睡得舒坦?」 「姐姐费心了,我和妙妙睡得极舒适,就跟自己家里一样。」罗夫人在姐姐对面坐下,余光扫了一眼巧莲姨娘。 「冬时没什么好景色,妙妙想出去玩就和姨母说,姨母让你三哥哥带你到铺子里挑好看的首饰和衣裳去。虽说咱们常府有绣房,可款式不如外面好看。」 妙妙福了福身,精緻小脸上扬起淡笑:「多谢姨母,妙妙想出去会和三哥哥说的。先跟三哥哥道声麻烦了,还得专门空出时间来陪我。」 三爷见她这般见外,心中有些无力,幼时亲密玩乐难道她都忘记了?却还是欣然同意,话语轻柔:「妙妙有事直说便是,三哥自当竭尽全力为妹妹效力。」 巧莲姨娘随着她们进了屋里,一直没机会说话,她突然拉住三爷胳膊,急切道:「万德,这府里你和万隆关系最好,姐姐又最疼爱你,姨娘求你帮我们万隆求求你娘,让万隆回来吧。啊?姨娘求你了。」说着转身又朝老夫人跪下,声泪俱下好不悽惨:「姐姐也是做母亲的,捨不得孩子在外受苦。以往是巧莲多有不对,惹姐姐生气,我保证,只要万隆回来,我保证乖乖待在院子里虔心礼佛,为常府一大家子祈福。」 老夫人却是笑了,明显不信:「你在常府也待了有二十多年,这狗改不了□□说的就是你。虔心礼佛?真是天大的笑话,你不使手段咒我死就谢天谢地了。」 三爷拢起眉头,觉得母亲说得过重,劝道:「姨娘没那个心思,母亲想多了。」 巧莲姨娘赶紧接话:「万德说的是,我哪儿敢啊。我要真有这种心思,让我受天打五雷轰。姐姐就可怜可怜我和万隆吧。」 老夫人本打算不与三儿子计较,听他帮着巧莲说话当即脸色沉下来:「回你院子去,别杵在这里惹人烦。」 ? ☆、33 ?  33 三爷鲜少在母亲这里落得不体面,这会儿脸色有些挂不住,知道母亲这会儿正气头上,他说什么都无益处便告辞退了出来。 似锦福了福身正要往出走,谁成想巧莲姨娘竟抓着她的衣摆让她无法动弹,拽了半天都未能将自己衣服解救出来,急得她抬头看向老夫人。 「似锦这会儿也跟了三爷做了姨娘,咱们身份相同,你定能理解我。你且想想,待你有了孩子,他也受这般对待,你能不心疼吗?」 说者无心,听者却是当头挨了一棒,原本红润的脸颊变得苍白起来,连走在前面的三爷也停了步子。 老夫人见似锦白了脸,立即喝道:「你能和似锦比吗?来人,把她给我拖出去,往后不许她在进我这院子。」而后她又起身走到似锦身边哄了哄:「别听她胡说,你有我这老太婆给你撑腰,没得那些乌七八糟的事儿。」 似锦应了声,笑道:「诶,似锦晓得。老夫人也别恼,陪罗夫人们多笑笑才是。」 老夫人拍了拍她白净的手:「去吧。」 * 他们来云烟苑时行走匆忙,未细看今日天色,这会儿才见太阳极淡的挂在天上,想是要变天了。两人走了很远,三爷才止住步子,转身看着她,温和道:「今日多亏有你,不然母亲怕是不理我了,多谢你。」 似锦抿了抿嘴,抬眼认真地看向他:「三爷不必言谢,似锦想跟三爷讨句话儿,不知是否可行?」 她在路上细细思索了一阵,方才她瞧着巧莲姨娘被拖出去,原本俏丽的脸上满是狼狈,从她身边经过时,那人突然睁大双眼,狠厉地看向她,狂笑着颇有几分疯癫模样:「似锦别傻了,她能护着你几年?等三奶奶进了门,你势必与我一样下场,咱们且走着瞧。我还有一双儿女环绕膝下,你?哈哈。」她承认她被这番话敲醒了心。老夫人疼爱她却不能护她一世无忧。若三夫人真容不得她,还有她的孩子,她要怎么办? 三爷这会儿心情大好,连嘴角都微微扬起:「你且说来听听。」 似锦像他行了一礼,使他忍不住动了动眉:「似锦能随在三爷身边伺候是似锦的福气,人人羡慕不已。只是恕似锦斗胆,求主子可怜似锦一回,应了似锦这无礼要求。主子肯垂怜似锦,只是往后哪天三爷觉得似锦碍眼了,求三爷给似锦个体面,准许似锦在外面寻个小院落过日子。要是有了孩子的话,也请三爷准许,似锦带他一块出去。」 三爷被她这番话给惊得怔了怔,他从不知道眼前这个小丫头会有这般心思。他虽嘆服,却仍有几分不满:「你怎得就觉得爷会厌弃你?就算厌弃你,爷也不放你出去躲清静,你又如何?」 她笑了笑,一颗小虎牙微微显露出来,调皮地眨眼,声音轻快:「时间还长,爷到时候怕就不是这般说辞了,而是巴不得似锦走得越远才好。」 第57页 「你个混帐丫头。」他伸出手高高扬起,却轻轻抚摸在她苍白脸颊上,寒风吹得这张姣好面容一片冰冷。她倒是想得远,往后之事他哪能知晓,或许会如她所言厌弃她,也许,她会成为他身边唯一一个能让他放下防备的人。谁知道呢? 两人都未曾看到身后有一人看到两人亲昵模样,大步走远了,似是逃避一般。那人身形消瘦,远远看过去,竟比冬日萧条万物还凄冷孤寂。 * 二爷已经好几日没去外面,魏春无奈入府次数多了起来。他想见她,可又不敢。一路上他走得慢,心情矛盾复杂,私心想在路上遇见她,可又怕见面两相尴尬。今早上听到丫头们挤在一块谈笑,说老夫人将三爷和似锦关在一块,让两人好,他的心海还是起了波澜。这会儿又瞧见两人亲昵模样,他难过又能如何?都是命罢了。 他才进了院子,只见二爷颇有几分狼狈的从屋里出来,回头大声道:「白青竹你简直不可理喻。」 屋里的人当即回呛,脆生生地满含怒气:「常万春,你赶紧走,往后别让我瞧见你。」 「我便随你所愿。」二爷冷着脸哼了一声,提脚走了,未听到里面传来噼里啪啦打砸声。下人们早已习惯了两位主子不时吵闹,只是二奶奶自打有了身子,脾气越发见涨。二爷虽这会儿怒火滔滔,晚上必定要回来给二奶奶赔礼说好话的,带些二奶奶喜欢的零嘴小玩物。 魏春以为二爷要直接出府,谁知竟是直接去了大夫人处,让人将惜春唤了出来。魏春迳自走远了些,他与惜春也只有在他想似锦想得厉害时,才会找她问些话,两人关系也算亲近。只是二爷在二奶奶那里受了气便来找惜春,让他忍不住为她惋惜,她也是好人,可是得不到个好对待。 「这几日过得还好?」二爷一贯温和,平易近人,惜春却觉得他每次来找自己都像置身于茫茫雾气中看不真实。 「大夫人对惜春极好,日子过得也舒心。」惜春这时还是不由自主的红了脸。 「往后有什么想要的,同魏春说便是。」 惜春还未来得及说话,便被一声娇喝惊得回头,只见美如天仙的二夫人急急走来,浑身上下都是怒气,可脸上却满是泪水,让人看了很是心疼:「常万春,你居然真不管我了,你真狠心。」 二爷瞧着心尖上的人梨花带雨的模样,心疼的厉害,赶忙上前将她拉到怀里,柔声哄道:「谁让你诚心气我,一不痛快就赶我去别人那里。快别哭了,吓着孩子怎么办?这等娇颜,被风吹伤了我会心疼的。乖,回去吧。」 二夫人看了惜春一眼,将头埋进他怀里抽噎:「明知我只是嘴硬,你也不晓得让让我。害我哭害我大冷天追出来,你心里可痛快了?」 「为夫错了,算不得痛快,心中却是欢喜得很,这还是你第一次追出我来。」 惜春衣摆随着风而动,她依旧浅笑着站在那里看两人间的情深蜜意。她怎么会不懂?女人对自己男人都有极大的占有欲,就是二夫人这般美如天仙的人也会害怕。 「在我家门前这般热乎,生怕我们不羡慕嫉妒?回你们自己家里腻歪去,再不走我可让丫头们赶人了。」大夫人走出来笑话道。 二夫人红着脸不敢见人,二爷脸上微热,不好意思道:「让大嫂见笑了。前些日子万春得了样好玉石,知道大嫂喜欢,过会儿让人送过来,万春赏不来白白糟蹋了好东西。」 大夫人抿嘴笑了:「那我便收了,多谢二弟割爱。天冷,你们快些回去,往后莫要因为琐事吵闹才是。」 二爷吩咐魏春铺子里的事让他自己看着办,便拥着媳妇喜滋滋地回去了。多年过去两人跟刚成亲的小夫妻似的,甜腻得很。 大夫人未多说,只是拍了拍惜春肩膀,嘆口气回去了。他们感情深厚,于旁边一厢情愿的人来说,实为痛苦。 魏春待主子们走远了才走上前来,看她站在冷风中强颜欢笑,心中亦是难过:「我不想信命,可又不得不信。你这会儿也该明白了,二爷他对你没那份心思,你还想到跟前去伺候?」 惜春长长嘘了口气,好看面容终是沉了下来,口中唿出白色雾气,有几分低落:「其实,我倒是挺羡慕二爷对二夫人那份情。他们彼此情深,我若是进去搅和,倒还真要被戳着嵴梁骨骂了。这一辈子唯一的盼头丢了,你说可怎么好?罢了,倒不如跟在大夫人身边,一辈子熬成个老嬷嬷,了此残生便是。」 「你又何必这般丧气,总有旁的大好儿郎等着你。这般早早的泄了气,可不像你。你不还劝我要放开眼瞧着前面吗?」魏春既而道:「我心中虽惦记着似锦,可我这会儿再不甘心也不行,我只希望她活得好就行。我也到了定亲的年纪,不能让爹娘他们急。」 惜春快速将表情收拾好,露出浅笑:「定了哪家姑娘可要记得与我说,好歹咱们也惯惯的。」 他也回笑道:「自然是要告知惜春姐姐的。」 两人笑容后各自掩藏着浓浓伤怀,殊不知这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生生相惜之情,在未来某天发酵成别样情愫。 * 似锦和三爷刚回院子,青槐就迎出来:「三爷回来的正好,容觉少爷正在屋里等着见爷呢。」 三爷看了眼似锦,神情复杂地和她说:「这两天身子不舒爽就回屋里歇着去,下人们懂得分寸,别事事都得自己经手。前儿,陈大夫给你开的方子你可有煎服?」见她低了头,便知是没有,吩咐路过丫头,让跟她取了方子熬药去。 第58页 似锦满是不解,他别开视线:「就当爷还你的谢礼,至于你那些话,爷就当没听过。」 似锦不以为然,他一路沉默,皱着眉头深思,显然是听进去了。她看着三爷进了屋,正要往自己屋里去,却见瑶筝站在远处神情晦暗的看着她。? ☆、34 ?  34 瑶筝见前儿还一身丫鬟装扮的人,这会儿却是好料子鲜艷衣裳穿在身上。她说怎么那会儿追问三爷身边可有亲近的人,却问不出来。 似锦任她不友善的看着,站在那里风姿悠然,过会儿才温和笑道:「姑娘可是有什么事吗?」 「不曾有事,前日似锦妹妹让我今日来看三爷,不想刚来就见三爷有贵客上门,看来得改日了。」瑶筝今日换了身淡绿色短棉衣,显得她越发清瘦,面容修饰整洁得体,想来是细心打扮过的。 「容少爷是三爷好友,想来要聊到很晚,姑娘不妨明天再来。姑娘就在府中不愁见不到三爷,天儿冷,先紧着身子要紧。」 瑶筝却是十分恼恨她脸上这种客气地笑,好像不忘提醒自己,常府之中自己不过是个外人。不想与他有过远距离,哪怕就是做他身边的一个丫鬟也成,跟在他身边慰藉相思之苦。 院内丫头过来,站定却有几分犹豫,都道是似锦是三爷正儿八经地身边人,可没有行姨娘之礼,她们该要怎么唤才好? 似锦大致想到丫头在想什么,低笑着看她:「可有什么事儿?」 「回您话儿,是常家庄园的李大管事来了,说是给主子们送了些应季的果子来,听说您大喜,特来看看您。」 似锦心中雀跃,她有许久没见舅父了。母亲生前也是老夫人身边的随侍丫头,被自家老爹讨了去,而舅舅很早就带着一家人给主子料理庄园,鲜少过府,纵使回来也甚是匆忙,很难相见。随即她尴尬地看向瑶筝,抱歉道:「对不住姑娘,亲人难得回来,失陪了。」说罢她迳自跑出去了,开心的像个孩子。 正巧三爷住处开了一扇窗,他看着她欢快地跑远,笑容干净而纯洁。 容觉随着他视线看过去,竟是雪夜见过的丫头,忍不住往过靠了靠,讨好着看他,眼睛里有几分渴求:「那日后我去卓兄家中拜访,不想真得见到了古姑娘。那可真是人间绝色,比你这丫头不知强了多少倍。」不愧是古侯爷的掌上明珠,才貌双全,见了外男也是大方坦然得很。只可惜,身子骨差了些,面色苍白无力,身上披着紫貂大麾,手中捧着小巧小暖炉,淡淡然然地坐在那里与卓雾闲谈。 三爷摸着下巴,似是没听到。 「你就将你家丫头送与我罢,跟了我必定受不了亏待。我爹娘最是开明,但凡是好姑娘,他们不会过问,也好让我挡一挡那穆家恶女。」 三爷转过头,悠悠地看向他:「似锦是我从母亲那里讨来的,她乖巧懂事,夜中还能替爷暖被窝亦能为爷解烦忧,为何要送与你?惦记爷的人,可是想我敲断你一条腿?」 「既然做了你的枕边人,那便算了。前日你做何出城去了,我正想唤你,你却跑得没影了。」 「家中事,你听了也无用。且说说,你来做什么?」他端起茶盏抿了口,再看出去,只见她领了一位与周管家年纪差不多的人进来,两人有些地方略为相像。而她也于平日里极为不同,脸上表情生动而欢快。 「不过是从兵部一位管事那里听来,三日后你便要到职上,特地来知会你一声。」容觉也看见外面女子,心中断了念想,却仍是看得津津有味。 「你倒是混得比在朝堂内的各路大人们还自在。」 「那是自然。朝堂内的大人们皆喜爱家父字画,但因为不易得,见了我自然是好言好语。我不过随口一问,自然能得到我想要的消息。」 三爷淡笑不语,能回京中他便已知足,不过一闲差,他不曾放在心上。只是身在争夺之战中的不由己让他无奈,一腔热血成了空。 * 似锦将舅舅带到自己屋里,一室低调奢华让舅舅都忍不住称赞:「咱们家居然还能出一个小主子,真给舅舅长脸。可惜,你越发不得自由,你弟弟妹妹还想你能去庄子上陪他们玩耍几天。」 似锦亦有几分难过,她最嚮往外面好景致,不管跟着老夫人还是跟着三爷都难成行,话语中失落起来:「我也想他们,无奈府中规矩不得不守,实为憾事。若是有机会,舅舅带他们进府来找玩罢,主子看在咱们家精心侍奉上,也不会不准。」 「不急。你瞧瞧我给你带什么来了。」舅舅笑着掀起篮子上的遮布给她看,她欣喜地直说舅母待她真好。原来是一件绣工精緻的冬衣,两层厚实碎花布下面是两个黑色小陶罐,一个装了辣酱,一个装了舅母自己腌制的咸菜。似锦最爱吃这个,就着能吃好多饭。今年家中的咸菜和辣酱就是照着舅母做法做的,客总归是失了几分味道,吃得不甚尽兴。 「舅母腿还疼吗?可要多穿些,受了凉更遭罪。」 「放心,她注意着吶。我常在外忙活,家中事物都靠着她,她要是病倒了,孩子们可怎么办。似锦,三爷待你可好?这富贵日子也不易,若有难过,能忍便忍忍吧,谁让咱生来就是伺候人的命。脑袋瓜子灵活些,将来三奶奶进了府,更得小心,别让她拿捏到你错处来整治你。」 第59页 似锦看着舅舅忧心忡忡地模样,安抚道:「舅舅别担心,我会顾着自己的。三爷待我也不错,这院子大小事我说了还算。舅舅可是要住些日子再回去?」 「那便好。不住了,难得清闲,自是要回去帮帮你舅母的。天黑得勤了,事办完,过来看看你便知足了。我便先回去了,下次再来看你,到时候有个小少爷,舅舅更高兴。」 似锦脸微红,随着舅舅往出走,他难得来一次,连口热茶都来不及喝就得回去,眼眶又不由红了。他们这一辈子都围着主子转,连自家亲人都没时间亲近,怎得让她不难过。 两人才从屋里出来,正好撞上三爷送容公子出府,两人行了一礼。舅舅待主子先走,才往出走,冲着似锦直笑:「外面天冷,回去罢。」 容觉回头看了眼眼眶微红跟兔子似的人,和身边人说道:「也不过是个小丫头,我母亲身边那只狗生了一窝小狗崽,再过几天就满月了,你得空去抓一只。」 三爷看了他一眼,微微皱眉。由不得自己不承认,外人这般关心他身边人,着实让他高兴不起来。 两人走到府外,三爷本想等容觉走远了些再回去,谁知容觉不急着走反倒笑得一脸得意:「既然出来了,不如同我去外面小座半日,近日寻得个好地,菜餚酒水绝佳,让人去尝一回就忘不掉。」 "我倒想不去,怕是盛情难却。喝酒品佳肴放在晚上不是更好?回去倒头睡一觉便是,何必大白天的浪费大好时光?" 容觉本已扯着他胳膊,要往自家马车上带,听他这般说便知是应了,当即放开他,替他理了理被自己弄出褶皱的袖口:「我在柳巷最后一家院内等你。」 * 三爷回了院子见正好碰到丫头给似锦送过药来,他伸手接过,让丫头退下。 托盘里除了药外,还有一小碗蜜枣,用白瓷碗盖盖着。他坏心大起,将小碗藏了起来,将药送进去。 似锦正坐在里间绣帕子上褐色枝桠,听到响动,转头一看竟是三爷,见他亲自给送过药来赶忙迎上去:「怎能劳烦三爷呢。」 「顺便而已,趁热喝,凉了更难喝。」他眼巴巴地盯着她,让她好不自在。 似锦虽不娇弱,可也是最怕喝这苦药,若他不在她尚且能从小柜里取些甜枣儿遮遮味儿,这会儿只得拧着眉头咽下去,屏气喝完只觉口中苦意浓浓,也顾不得他,赶忙去外面喝水去了。 他浅笑着看她娇俏背影,一举一动间都有着以往他从不曾在意的风情。待她转身进来,三爷坐在她对面,拿起她绣的东西细细看着,不过一针一线就让朵朵红梅绽放,跟真的一样,再看针脚严密,没有半点瑕疵。他小时候见过妙妙的手艺,正面勉强能看,背面线缠在一处,理都理不清。忍不住抬头看她:「你绣的花样虽普通了些,爷瞅着喜欢,得空给爷也缝制几个。喏,丫头送来时还有碗蜜枣,爷忘了拿出来,赶紧吃几个压压苦味。」 再瞧不出眼前这爷的逗弄,似锦便是榆木了,她心中虽恼可也只是听话地打开吃了几个。红艷饱满的嘴唇微张,将蜜枣放入口中,腮帮子一动一动,甜甜味道瀰漫于唇齿之间,好吃得让她忍不住眯起眼来。 三爷低头又看起手中绣物来:「你去将青槐唤进来,爷有事吩咐他。」 似锦寻见青槐的时候,他正躲在三爷书房的烧水间里,兴致勃勃地烤番薯。他倒是会想办法,往小炉子上铺了不知从哪寻来的小铁板,两个大番薯在上面,纹丝不动没啥变化。 「你这哪能烤熟,还不如将东西还回厨房去,免得糟蹋了。」似锦饶有兴味地伸手扒拉了下。 「有志者事竟成,反正闲来无事,我便在这里等着。似锦小夫人来做什么?」 「三爷有事吩咐你。」 「打发个小丫头来便是,怎还劳你亲自跑这一趟。」青槐站起身恋恋不捨地看了眼那两个大番薯,唤了个小丫头进来帮他看着。 ? ☆、35 ?  35 谁人不知晓,青槐才是三爷心腹,他一句话可比别人说十句还顶用。似锦想着以后说不准有什么事得让他费心帮忙,这会儿自然得对他客气些。 青槐年岁也不甚大,这等事却是看得清楚,也未多说,嘴角微微上勾,随她一块走。只是他当三爷有什么事吩咐他,却不想是去容府上捉一只未满月的小狗回来,心中虽好气却也得赶紧照办。 三爷终于放下她的东西,让她坐,两人不时闲聊一句,好似寻常人家中的夫妻,闲下来坐在一处唠家常。 「似锦可喜欢小狗?」 似锦当是要送她,心中雀跃,脸上绽放出光彩:「喜欢呀,精心养着几天能吃饭了就好养了,乖得很。既能作伴又能让自己开心,丫头们都很喜欢。」 三爷却停了话头,神思游荡在外,直等到青槐小跑进来才回神。只听青槐怀里发出吱吱的低低叫唤声,他小心将它抱出来,只见一条白色小狗小小头颅费力地挪来挪去,十分可爱。似锦眼里满是喜爱与渴望,她想去抱一抱,只是她还未有所动作就见三爷起身,将小狗抱在自己怀里出去了。原本心情欢快的似锦垂下头,脸上又羞又难过,她还以为是给她的,谁知…… 青槐不解地看着三爷走出去,似锦又满满失落,自顾自嘟囔:「三爷怎得带走了?容少爷说了,这小东西是给你玩的。」 第60页 他这话说得似锦更恼,不知还好,知晓了本是给自己的,三爷却带走了,让她心中怎么能畅快起来?也不管青槐,又盘腿坐在炕上,做起绣活来。 瑶筝回去没多久,心间难平,又再度出来。她便是在外面等一等三爷也好,谁知才半刻中,就见三爷大步从似锦屋子里出来,往院外走,连她喊他都没听到。她不甘心,小跑着跟在他身后。常府真是大,一道一道的圆形门走过去,曲折迂迴地让她眼花,直到走到一座雅致安静的院子才见他进去了。她远远站在角落里,突然醒过神来,她是疯了吗?她怎么能做这等事?一个姑娘家跟踪男子,被人瞧见她怕是要被人戳着嵴梁骨耻笑的。 她赶忙往回走,却被一道娇俏声音拦住,她回头一看是个一等丫鬟装扮的姑娘,眉眼弯弯,笑得比娇花还要明艷,迳自走到她身边:「这是哪处院子的妹妹?怎得在妙妙小姐院子里徘徊?」 「我才来府中两三日,闲来无事便出来散心,不想走岔路竟不知怎么回去了。姐姐是?」瑶筝被人撞见心中已有几分忐忑,这会儿只得强装镇定。 「倒是从其他妹妹那里有听过,三爷带了姑娘进府,原来就是你吶。府中这两日事情多,自是无暇顾及姑娘,姑娘别气才好。我在老夫人身前伺候,唤我如意便是。」 瑶筝这几日却是同丫头们闲聊,知道这府中掌权人是老夫人,老夫人身边的大丫头自是有能耐,她客气了很多:「原来是如意姐姐,瑶筝有幸竟能识得老夫人身边的大红人。」 如意掩唇笑了笑:「这会儿老夫人身边需要人伺候,待空闲了我便寻你闲聊去。我先去忙了。」 瑶筝内心欢喜,这偌大的宅院终于遇到一个除三爷外待她友好的人,看着如意走远了,她才往回走。 如意转身时就收了表情,她怎么会看不出瑶筝是尾随三爷来的,那忐忑、不舍和仰慕的注视她怎么会看不出来。她虽喜欢三爷,却也知道除非三爷愿意,她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在他身边。即使如此又怎样?让他身边的人不好过,她就很开心。似锦?哼!她期待似锦日日活在难过中。 妙妙从姨母院里回来,就半靠在床上翻看父亲给她淘来的话本子,无论其中段子有多么有趣,她都面无表情,她已经无力去将感情表现出来,茫然已经占据了她整个身子。 「小姐,三爷过来了。」 她不紧不慢的起身,自有一番华贵气度,三爷进来时她正好收拾完毕,静静站在那里看着来人,脸上带着优雅笑容,可看在三爷眼中却有极其明显的疏离与客气。 「妙妙在做什么?」 妙妙让人奉茶,随他坐在一起,两人中间隔了一张桌子,她细如葱段的手指灵活地执起茶盏递给他:「方才再看有趣的话本子,三哥怀里是什么?」健硕的胸膛鼓鼓地,不知道是什么衣衫里扭来扭去。 三爷这才从怀里将小傢伙抱出来,它怯生生地转着圆熘眼睛打量四周,对上妙妙难得放光的双眸,呜咽一声挣扎起来。三爷未察觉,差点让它脱手摔下去,先是错愕继而失笑:「这小傢伙,倒是欢腾的很。妙妙可喜欢?」 妙妙平静的杏眼中泛起莹莹波光,三爷这两天第一次见她活了起来,心田中涌起汩汩柔情。她此刻就是个雀跃的孩子,所有注意力都放在那只胆小的小狗身上,她小心翼翼地将它抱在怀里,轻轻抚摸着,整个神情都柔柔的。 小狗柔软的舌头舔上她白皙面颊,痒得她轻笑出声,三爷定定地看着她,神情柔和万分。这才是他所认识的妙妙,记忆中活泼可爱的小姑娘。 「三哥哥特地给我送来,我当然喜欢得紧。」她扬起脸沖他灿然一笑,既而小声地和小狗说话:「你饿了吗?」 「它还没有满月,妙妙要多费心。有什么难处定要同哥哥说,日子还长,总要往远看。你还小,以后还要遇到很多人,总要放下才行。你要愿意,我……」 「够了!三哥哥,我不想再听到这些话。我已经不是小孩子,我知道自己做什么,小狗我会好好餵养。三哥哥若是有事,先去忙便是。」她身形一僵,不觉中连声音都变得狠厉起来。 她很快意识到不妥,却是颤抖着不想再出声。他们凭什么来要求她?一个个都一副为她好的样子让她忘了他,他们所谓的好于她来说是将她好不容易痊癒的伤口重新撕裂。她不想再听,心中也越发牴触,她像个失去保护衣的人,无力地在这个世间徘徊。她总在夜里想着不能在这样了,可是白日里本该神思清明的时候,她却越发想不通,总觉得每个来她跟前说教的人都别有用心。 三爷看她无声拒绝的模样,微微嘆了口气:「妹妹别恼,往后我不会再说了。但求你别因为这个与我疏远了,念着咱们小时候亲近的份上,可行?」他都走到门口了,还是忍不住回头恳求。他何曾这般过?她的话多伤人,可他也没出息,纵使被她伤了,也不想让彼此关系更加疏远。 她沉默了好一会儿,待平復了心情,才抱着小狗看向他,俏脸上亦有几分狼狈:「妙妙失态了,三哥哥勿怪罪。」 三爷心酸地扯了抹笑出去了,他出来时披了大麾,便不觉得冷。只是在妙妙这里寻了不自在,心间有些冷,又不想回自己院子,直接出府去了与好友约定的地方。 第61页 倒是鲜少有人将酒馆开在这外人极难看到的深巷里,也不知主人家怎么想的,生怕自己生意太好?三爷轻笑一声,由小二引路去了容觉事先定好的房间内。小小院落内里却是大有干坤,来者非富即贵,先前倒是他杞人忧天了。 院内用来招待客人的只有三间房,来客寥寥无几,倒显清净。他忍不住笑自己来得这般早,定的晚上,而他连午食都没用就来了这里。招来小二,点了几道家常菜,一壶清酒,独自品评。 他开了扇窗,看着天色先是阴沉而后飘起了雪,落在光秃秃的树枝上,而有些随着风钻进了屋子里。眼前菜式再美味他也没用多少,任其冷却。待了许久困意来袭,屋内正好有张床,他便合衣躺上去,沉沉睡去,连屋内何时多了个人都未察觉。 梦中皆是儿时趣事,他拉着妙妙柔弱无骨的手在自家院子里疯跑,银铃笑声传遍整个角落。一眨眼的功夫,两人都已经长大,她娇羞无限,任他在旁边看着,换上鲜红嫁衣,她喃喃低语着非他不嫁。可到了成亲之日,新郎却是换了人,任他怎么哀求,妙妙都不理会他。绝望与难过积压在他胸口,让他喘不过气来。冷汗涔涔的醒来,才知晓是个梦,刚起身就见他原来坐得位置,一位身穿玄色精美华服的清冷男子正在喝茶。 见他醒来,放下手中茶盏,低沉悦耳声音响起:「在外睡觉也不知关窗子,受了冻可怎么好?」 他起身取下盖在身上的大麾,笑道:「这般关心万德,是怕万德不能给主子办好差事?」 男子当即笑骂:「听你这般口气便知你仍在怨恨我让你娶古家千金的事,平王向来张狂,这天下间但凡他想成之事没人能拦得住。我也是万不得已,才出此下策,你觉得委屈,我又何曾不是?你要知,那古家千金可是……罢了,说这些又有何用。」 三爷冷哼一声,自顾自倒了杯热茶饮尽,干痒的喉咙舒坦了几分:「安王殿下不愿相告实情,万德也不好追问,惹恼了主子可是万德的不是了。」? ☆、36 ?  36 「万德这话便是见外了,本王之处境你最清楚。在诸位皇子中,只有本王是闲人,心怀天下却与社稷之事无缘,此事实属无奈,不然必定不会难为于万德。」 安王神色凝重,眉眼间全是不得志的郁闷与忧愁。他自小才学过人,连太傅都对他夸赞有加,可长大后父皇对他越来越冷淡,几位皇兄在朝堂内皆有傲然势力,唯有他像个初入者般举步维艰。可他不怕,论手段他不比他们差,他要在浩瀚的深海中安营扎寨,在时机成熟时打破宁静,这暗流激涌的朝堂怎能少得了他? 常万德淡笑不语,眼前这位与他年岁相当的王爷,最让他欣赏的地方无非是无论受多大委屈都能沉得住气,心胸宽广有容人海量,待人谦和有礼,就连两人初时得罪了他,他也未曾依着尊贵身份来寻人麻烦,却是好言相谈。与他相处,只觉如沐春风,都是心怀抱负之人,彼此相谈甚欢。 「听闻你身边收了个丫头,想必这几日正是春风得意。这么多年你都单身一人,如今身边有了可心人儿,本王可得送份大礼,好让人家别嫌弃你才是。」 「不过是一丫头,怎劳王爷如此破费。能得王爷此言,便是她的大造化了,万德代之谢过便是。」 安王脸上阴霾尽消,饶有兴致地端着茶盏打量他:「你是你,人家是人家,本王还想託付她看牢你才是。免得你生了不该有的心思。」见他大惑不解,只是悠悠一笑,并不理会:「晚些时候本王会让人将东西送上门,姑娘家的东西,你可莫要私藏。」 三爷忍不住笑出声,他一个大男人藏女儿家的东西做什么。再看向窗外,外面已是一片素裹,院内但凡能被覆盖的地方尽数都是白色,亦有几分别致的美。两人赏雪品茗,待到容觉来了安王才离开。 * 翩翩佳公子踏雪而来,大冷天手执摇扇,这等风雅可是装得不易。他也只是瞥了容觉一眼,痴迷于美酒芳香中。 「怎得一人喝上了?也不等等我。」容觉解了大麾,在他面前坐下,给自己斟酒。他将酒杯放于鼻下闻了闻,小抿一口,眼中迸发出欣喜:「这坛上等女儿红我可求了掌柜的许久,他才给了我一小杯,到你这里却有一小坛可品。真真气煞我也,亏得我多番照拂他生意,不行,我定要找掌柜讨个说法才行。」容觉一口饮尽,抱怨道。这世间美物,无他所不爱,流连于世俗多年,连眼睛、鼻、舌都练的精了。 三爷这才与他嬉笑道:「人之间最讲究个缘分,不才堪堪入了掌柜的锐眼,所以才得此佳酿。为兄不是小气之人,好物自要与兄弟同享。」隐言便是容觉人品稍差了些,不讨人家店主所喜。 容觉不理会,看了眼窗外,红灯笼微微晃动,在地面撒下红色光芒,饶有兴趣道:「我本想等小狗满月了再抓给你好餵养些,你倒是急着要回去了,可是你那宝贝丫头等不及?」 「非也。我琼州表妹到府中住段时日,我怕她无聊,她心思要比似锦丫头细腻,便送给她养了。」 「你怎得就知道人家似锦心思不细了?罢了,你再去我府上捉一只便是。」 三爷小口浅酌,听他这般说,却是拒了:「不劳烦你对我宅子里的人这般费心,若真有心,且给我备份伯父近日的得意之作,去见平王总不能太寒碜了不是?」 第62页 容觉才夹了一筷子菜进嘴,还未来得及嚼咽下去,听他这般说,声音不由提高:「那可是我爹的命根子,你让我去给你弄,我办不来。」 「就沖你十岁时能拿着伯父珍爱之宝出来骗吃骗喝,我便知你这话是框我来得。今儿这女儿红,你随意喝,我陪你喝个够,只是,明儿午时我要见到东西才行。」他热络得给容觉斟酒,却让容觉深觉自己不知何时便已落入他下得套中。 「只换你这区区几坛酒,却是亏了些。也罢,多年交情,让你一次便是。往后可是别忘了你欠我个大人情未还。」 「自是不会忘。」他替人办事,这人情自当不用他来还。 院中厨房内,安王正站在窗前赏雪,他出神地看着某处,心中却想着那一抹洁白,也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他有诸多苦楚,彼此之间横隔了那般多地情非得已,但愿她不再怨恨他才好。 下人本不想扰他,可看着酒窖中那几坛女儿红怕是要保不住了,这是王爷独爱,若是给前面那两位给喝完了…… 「王爷,您那几坛宝贝,前面两位客人指着要,只是所剩不多……」 「无妨,求人办事,总得给点彩头,给他们便是。」待下人走远了,他才笑道:「好你个常万德!」 * 至子时,雪下得越发大,一脚踩上去发出咯吱声响。他喝得有点多,脚下漂浮,亏得冰冷雪花打在脸上才让他精神起来。他和容觉在路上说了什么早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容觉摔了一跤,四仰八叉的样子很是好笑。常府里多数人都已入眠,少佳和少敏忍着困等三爷回府。就在她们相互靠着打盹时,只听门啪的一声被推开,三爷摇摇晃晃的进来,她们上前要去扶,却被他给推开。 「怎得在这里?我不睡这里。」说罢又摇晃着转身出去了。 少佳和少敏对望一眼,赶忙跟上去好声劝他,谁知他却是犯了犟的蛮牛,死活不和她们回屋里去。眼前雪花片片,灯光照在雪地上,亮得有些晃眼。他转了一圈,似是发现什么痴痴笑着,大步走过去大掌一拍门却是开了,这一突兀声响,惊醒了熟睡中的似锦。她赶忙披了衣裳,躲在角落里,常府这等宅院内竟能招了贼进来?她想趁偷儿不注意时,好跑出去喊人。那人进来了,未看到躲在暗处的她,摇摇晃晃的往床前走。她心跳得厉害,害怕侵占了她整个身体,连四肢都软了,至于其他她已无暇顾及。却不想她才有所动作,那人已察觉,眼疾手快将她死死扣在怀里让她无法动弹,惹人发颤的寒意传到她身上,冻得只着里衣的她抖了抖。 她慌了神开始大喊,不管不顾地逮着有肉的地方狠狠咬了一大口,那人闷声一声,恶声恶气:「你这丫头反了天,连爷都敢咬。」 少佳进来点了灯,淡黄色光线打在拥在一起的两人身上晕出淡淡光圈。见他们一人咬牙切齿脸色阴沉,一人惊慌失措,忍不住笑出声来。 似锦这才闻见身后人身上满是酒气,却不敢抬头看那张脸,只是委屈:「黑灯瞎火的,爷怎么往似锦房里来了?似锦也是睡迷煳了,才……爷莫要怪罪。」在灯光下显得越发水润灵动的杏眼悄悄看了眼被她利牙咬得渗出血来的伤处,赶忙低下头。 「爷怎么来不得?」他似苍鹰般狠厉锐利的双眼快速望进她那汪如小鹿似的眼眸里,他的心不由跟着一动。 「爷喝了酒该是好好睡一觉才好,这屋里多有不便……」她话未说完,却被他打断,只听他沉声喝道「少佳、少敏出去。」? ☆、37 ?作者有话要说:  先祝11童鞋生日快乐,第二更奉上,应该不算太晚。嘿嘿(*  ̄3)(e ̄ *) 我把有话说调到正上方,是因为…… 嗯…… 我写的有点,,,进展了。。。 \(^o^)/~ 希望支持,似锦要反身压制了。   37 他狭长双眼微微眯起,原本被酒气侵占的面颊,在这暖意熏人的屋子里变得通红,连声音中都透着几分慵懒。 「没有不便,你在身边伺候着便可。」 似锦鲜少有细看他的时候,大多时候都是低着头,谨守着做奴才的本分。这会儿才看清,他坚硬俊朗的脸上有双好看勾人的桃花眼,给他冷厉外表添了几分柔色。可他挑着她下巴邪笑地浪荡子模样,让她忍不住大了胆子,縴手挥开他,只听啪地一声,在这只有两人的屋子里异常响亮。 三爷因着酒劲,整个人恍如置身于云雾中,摇摇晃晃看什么都是双重影。他像是在汪洋大海中飘荡的浮木,在迎来又一场激流时意外地靠岸,他一手扶着她肩头,而一手却探上她圆润小巧的下巴,细细摩挲着,不觉沉溺于其中,心中涌起的热意与陌生渴望,让他想要越发靠近她。只是好景不长,他还未摸够就被她打了,错愕地站在那里久久不能回神。心间翻涌的火浪一阵高过一阵,此时被添了把柴火燃得让他连唿吸都困难起来。他努力睁开眼,薄薄水雾凝在眼眶里,竟是有几分委屈。 在众人前长身如玉,丰神俊朗的三爷竟会有这种表情,让似锦怔了怔,哭笑不得起来。 他煞有介事地扶着她肩膀思索许久,既而恍然大悟,笑得像个讨糖吃的孩子:「似锦可是在生气?怨我将那小东西带走?」 似锦白日里确实难受了一阵,睡了一觉便不放在心上了,该是她的躲不掉,不该是她的求不得。她嘴角扬起,微笑道:「似锦不曾生气。天儿晚了,我让少佳她们备热水和醒酒汤,爷暖暖身子便去安歇吧。」她轻轻将肩上两只厚实大掌拿下来,她的手碰到他手上的粗茧被划得有些难受。 第63页 他不依,固执地放回去,饱满额头抵着她的,迷濛双眼望进她眼里,灼热唿吸尽数喷在她脸上,让她极为不自在。他费力地睁大眼,想要在她细嫩娇颜上找到破绽,良久她都是一副浅笑模样,让他不由泄气,嘴上却不依:「你就是生气了。」大有逼至她认了的气势。 似锦无奈,这人今儿怎么这般粘人,没半分主子样。方才只顾着担惊受怕,这会儿心放到肚子里,丝丝寒气在身体里蔓延,忍不住一哆嗦,浑身都起鸡皮疙瘩。她忍着冷意,走到门口开了一道缝儿,冷风灌进来,直冻得她嘶嘶抽气,赶忙喊道:「少佳,给三爷备热水和醒酒汤。」 一回头那高大男子可怜巴巴地拽着她衣摆跟在身后,见她看他:「你还在生气。」 「三爷,咱明儿再说可成?」 他犯犟犯得厉害,低沉声音柔得像要滴出水来,话说得头头是道,让人看不透他到底是不是真醉了:「不是不给你。你适合养只猫,你和它们很像。自作聪明,安静无害,发起怒来非得挠人一脸血才罢休。你这丫头可是惹不得,以后要小心离得远些才是。」他还真松了手,往后退了两步,脸上却带着孩子气的笑容。 似锦不将这话放在心上,想让他回自己屋里去,只得好言:「三爷乏了吧,似锦伺候您回去。」她手脚麻利地走回里间套上衣服,出来时正好少佳进来说东西已备好了,还吩咐厨房熬了碗莲子百合汤,正好暖胃驱寒气。 两人搀着三爷往屋里去,他挣扎着不愿意,醉酒的男子力气依然很大,生生将两人甩开,任似锦如何相劝他都不走。少佳也是头次见三爷喝醉,这般无理取闹地样子,倒是可爱了些。三爷和似锦都是这般,清醒的时候总是绷着脸,任何事都做得极为得体,让人瞧不出一丝不妥。今日总算让她瞧见了些不一样,看着似锦失笑道:「既然三爷不想走,少佳让他们将东西搬到姐姐这屋里来便是。这般宽敞,不碍事。外面下了雪,冷着呢,可别着了凉。三爷身子也还未好利索呢。」 很快下人们陆陆续续送了三爷惯用的东西进来,似锦看过去,只见那人咧嘴笑了,说出口的话依旧是旧调调:「你别气,爷从贵人那里讨了样好东西来。你可别告诉别人,不然可就不给你了。」 少佳见两人之间一副藏有秘密的样子,故意问道:「三爷可是藏着什么好东西了,给少佳也瞧瞧罢?」 那人突然收了笑,摇摇晃晃跌在椅子内不起来了,眼帘低垂,有几缕发掉落下来,衣襟大敞,少佳看得双眼发直,自家爷虽是俊朗,却不想竟是这般让人移不开目光。片刻后,少佳回过神见似锦皱眉盯着三爷,当是自己惹她不快,尴尬地说:「天儿不早了,咱们还是赶紧给三爷收拾好,早些歇着去罢。」 似锦却是不想将他留在自己屋里,可又推不得,这一辈子,他们都要彼此纠缠。不过几日功夫,便将她想得一切都摧毁,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男人,肆无忌惮地闯进她生活中,让她无处可躲。罢了,既然躲不过去,迎上去便是。他说她生了猫的性子,那她便学学猫的脾气劲儿,将他给她的全部纷乱尽数还回去。 她快步走到他身边,娇声道:「三爷可莫要睡熟了,待净了身子再睡。少佳先回去歇着吧,东西搁在这里,我来伺候便是。」 少佳惊讶于她突然的转变,忍不住看了一眼将身子放心倚靠在她身上的三爷,看不见表情,却是舒展了身体任其摆布。 门一开一合的声音传入耳,她费力地将身边这壮硕男子带到专门洗漱的隔间,抬手就要扒他衣服。他却是不愿意,摇晃着身子躲她,这般好一阵惹得她也火气上涌。 「三爷今儿不想睡了吗?」 「想的,困得连眼睛都睁不开。」 「那就不要躲。」 「你为何总要脱爷衣裳,姑娘家家,谁像你这般无礼。」他轻声嘟囔,却让她红了脸。 「那三爷自己来便是,可不要在里面睡着了。」 三爷没想到她真的转身走了,扬起的嘴角弯下去,迳自脱了衣裳钻入水中。整个身子被热水包围,一天所积攒的疲惫都在水中化去,舒服嘆息从唇齿间溢出。他上下眼皮此刻极为厚重,堪堪入睡时,她的声音在脑海中流连,让他不得不起身。 他只着了白色锦绸里衣,头脑也变得清明几分,出去见她头枕着胳膊已然熟睡,坏心地推醒她。 她揉了揉眼睛,掩唇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将放着醒酒汤和莲子百合汤的托盘端到他身边:「三爷先喝了醒酒汤,头可是难受?」 他听话地端起来喝了,鼻尖萦绕着她身上好闻的香气,晕晕乎乎中连眼睛都牢牢挂在她身上捨不得移开。眼中除了她的窈窕身段、姣好容颜,再无其他。烛光曳曳,给她身上打了一圈淡黄光圈,温雅而美好。 她刚想进卧房替他铺床,走到一半,回头看他,正对上他那双痴迷又波涛汹涌的亮眸,脸不由一热,莺鸣般好听悦耳地声音轻了几许,似一片轻薄羽毛撩拨着他颤动的心。 「三爷今儿可要宿在这里?」 他终于将自己的思绪拉回来,却还是捨不得她身上所散发出的美,俊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他站起身,慢步走到她身边,定定望着她。两人四目相对,她眸海中干净澄澈,连他的身影都能看得清楚。一颗心被迷雾遮挡,连自己都说不清眼前这个女人与他来说是什么人。他心里有难以言说的慌乱,他再外无所畏惧,却因为她乱了心神。 第64页 她巴掌大的脸上带着恬淡笑容,看他时不再躲闪,也没有因着他是主子而有半分卑敬。这种目光,是女人看男人的目光。 他不能再看下去,时间越长,他溺得越深,心中烈火像要将他灼烧得不留一点痕迹。他趁她不注意时将她打横抱起来,大步往床边走去。 她惊叫一声,挣了挣却未挣脱,抬头见他眼眸黑暗深邃,心中暗笑自己扭捏,怕他看出来,偏过头不看他,双臂却是自发环抱住他脖颈,低沉笑声在她耳边响起。 他情意正浓,将她平放在床上就翻身压上去,不管不顾地採撷她如熟透果子般娇艷的红唇,他急切得很,似有将她口中甜美尽数吸允入腹的意思。她受不起这般疯狂,不过片刻已然承受不住,她纤嫩素手伸到他胸口想要将他推开,他不许,与她拉开些距离,将她双手扣在头顶,又压下去。她不甘心地反抗,他一度索取,听美妙轻哼声从她喉咙中发出,心中一紧,手已探到她领口…… 却不想她趁他不备时,使出全部力气将他反压在身下,红唇微张,媚眼如丝,胸前两团跟着她大口唿吸微微颤动。万千风情在他眼中展现,他此时迷恋于她的青涩与美艷,想再度将她压下来,却不想被她发觉没能得逞。 似锦长发大乱,连衣衫都有几分凌乱,他也好不到哪里去。两人彼此对望,良久,她轻笑着靠近他,就在唇齿相碰时,纤细食指覆在他薄唇上:「三爷既然没心,便不可想太多。」? ☆、38 ?  38 他此时尚且沉浸在甜软芬芳中不可自拔,听她这番话,燃着跳动火焰的眸子霎时冷了下来,灼灼无边的烈火一瞬间变作滔天怒火:「你这话是何意?」 她浅笑着继续以食指压着他唇瓣,一声『嘘』从她口中溢出:「三爷先别忙着发火,怒火太盛会毁了三爷这俊朗面容。」 她眼中风采依然,那种魅惑人的美艷,让人不觉中就能沉溺,他别过头,不再看她:「跟了爷可是觉得委屈?」 她掩唇娇笑:「旁人不觉委屈,似锦却是委屈的。」她顿了顿,继续说道:「似锦本想在老夫人身边伺候几年,然后寻个人安安分分过日子。谁知三爷却是毁了我这份念想,既然往后只能随在三爷身边,自是想三爷能多疼爱似锦些。」她将抵在他唇间的指头滑至他心口,悠悠道:「这里,三爷可捨得给了似锦?」 他眯起眼,几不可闻的轻哼从鼻中发出:「你倒是胃口大得很。」 她点了点他的心房,整个大掌放上去,听其强劲有力地跳动声,她享受着这种无声地跳动:「我胃口大与不大,三爷初时便已知晓。谁知将来三爷身边会有多少人,在那些人来之前,似锦只和爷讨这样东西,并不过分。若是不得,就这样麻木的跟在爷身边,连三爷也会觉得无趣,不是吗?」 「你不过是爷身边的一个丫头,抬不抬得了位分还得看爷心情。你有何资格与爷要东西?」他单手撑着床,上半身抬起来,靠近她,在她正要躲开时,狠狠亲了上去。与他谈条件,未免太嫩了些。 她双手放在他胸口,重重一推,他再度跌回床上,她不再看他,从他身上翻下来,面朝床里面闭上眼:「天晚了,三爷请自便。」 他此时清醒许多,看她将自己包得严严实实,明显正在气头上的样子,他不由扯出抹笑,这丫头真跟个孩子似的。他忍不住想要去逗弄她,连人带被捞在怀中,任她几多挣扎也不放。 「你且与爷说说,怎得变了心思。爷可是知道,你心中没装任何人。跟爷要心,你自己倒藏得好,这买卖可不公平,爷吃亏得很。」 她不理他,任他抱着,杏眼紧闭,粗长的唿吸显露出她此时的愤愤不平与心烦意乱。 他锲而不捨,抛出诱惑:「若爷应了你,你又当如何?」 她冷笑出声,不为他的话所动,困意袭来,她忘了她和他说了句什么就睡过去。却不知他怔楞在那里许久,她的话像是一把尖锐利刃狠狠戳在他心口。 「三爷是个胆小鬼,怕妙妙小姐心生不快,所以不敢应吧?」 他是因为这个吗?自打表妹来之后,他心底便变得不甚平静,有种更为强烈地渴望就要翻涌而出,是脑海中最为理智的那根弦压制了这股渴望。他想与她亲近,像小时候那样,他们是最为亲密的人。只是他在这乱局中,已不能抽身,这世间最好之物,他不能给她。妙妙,真是他这一辈子不可求之人吗? 他眼前一切渐渐变得模煳起来,曾经坚定一往而前的心不知何时被世俗所拖累,他已经不能随心所欲。 夜太长,外面依旧白雪飘飘,而室内红烛摇曳,方才还剑拔弩张的两人都已陷入沉睡。漫漫长夜中,两人不停变换睡姿,却不知何时两人靠在一处,像是在荒凉世界中彼此相偎取暖的可怜人。 熟睡中的三爷因喉间干渴不得不起身,看着胸前那颗小小头颅,绵长唿吸在他耳中极为悦耳动听。他忍不住碰上她那如缎般顺滑柔软的长髮,一下一下顺着根根髮丝从头划到尾。撇去所有杂思,她确实是个足以在漫长时间中让人忍不住去靠近爱怜的女子,她时而胆小那双如小鹿般忐忑不安的眼,楚楚可怜地眨动着,时而又是大胆美艷,好似有千万火热藏在她玲珑娇小的身体里待人去发掘。他不想承认,可他不得不说在这浓浓黑暗中,拥着她入眠温柔而又安心。 第65页 他小心地将她推开,替她盖好被子才下床,去外间倒了水喝。冰凉经过喉间落入腹中,舒爽而又冻人,他连着饮了好几口喉咙才舒坦了。这会儿彻底醒了,踱到窗前开了窗,外面已经铺了厚厚一层雪。无声的夜中,它依旧白得耀眼,静待人们前去它身上添补色彩。 他在窗前站了许久,再回到床前时身上满是寒意,他躺上去,再度将她拥入怀中,似锦睡得正香甜,被寒意打扰,微微动了动身子,发出不悦低吟。 这一次,他再度放任自己,拥着她来填补自己心中多年的空白。他虽执念于妙妙,可他身边从未有过别的女子,他不说,却也渴望能被一个人全心全意地在意。若是可以,她…… 似锦因被三爷晚上扰了好眠,待醒来时又晚了几分,而那人也一直躺在她身边。真是不可思议,他们两人就这般稀里煳涂地被拴在一起,他成为她将来的依靠。这会儿想起昨天晚上他那句:「若爷应了,你当如何?」她必定是一心一意跟在他身边,仰望他,珍视他。而他呢?他能给予她一样的回应吗?若是有了他的心,应该可以吧? 熟睡中的俊脸上一片宁静,不再有掩藏,她忍不住沿着他深刻的五官轮廓抚摸。突然他动了一下,她好像将他惊醒了,赶忙收回手,赶忙跑出去打水洗脸。收拾妥帖后,她将门关好,走在一片苍茫的院子里,想唤少佳少敏她们将东西备好,端到自己屋里。 雪还未停,片片雪花打在她脸上遮挡了她的视线。她抬起袖子盖在头顶,快步往前走,却看到一个人站在漫天大雪中,她的肩膀上落了薄薄一层,脸色苍白无力,嘴唇都冻得青紫。 见她停了步子,定定地看着自己,在雪中发了许久呆的女子抬起头来,虚弱地问她:「三爷,一夜都跟你在一起吗?」? ☆、39 ?  39 似锦走近她,拂去她身上落雪,彼此唿吸中喷出浓浓白雾:「冻成这样,怎么不去屋里待着。若是生个病痛,便是似锦照顾不周了。」 瑶筝双手冰冷,碰上她的,冷得她瑟缩一下,好意被人嫌弃地滋味也不大好受。似锦嘴角扯出笑,双手合在一起搓了搓,而后缩在自己宽敞袖内:「姑娘心意,我已猜到几分。姑娘敌意过大,一腔火气未免找错了地方。」 瑶筝意识到自己真实感情暴露太多,将自己冻僵的双手藏入袖中,来了府中,丫头们给她送过来好几件样式精美且又厚实的袍子,袖口和领口处都镶嵌了白色狐狸毛,暖和的很。 「似锦妹妹看错了罢!昨儿下了雪,也没能见到三爷,也不知他身体好些了没。没想到你和三爷是这般亲近,我过会儿再来便是。」她费了多大力气才将心中的不安和怨毒压下去,连脸上那抹不自然的笑都抽空了她全部力气。 似锦看她转身往回走,吸了口冷气:「姑娘有心,不妨早些和三爷说清楚。这般悄无声息地等下去,荒废了自己多不值不是?姑娘别急着走,三爷这会儿该是醒了。」 似锦所言不差,三爷这会儿确实起了身,一夜安睡都未能逃过宿醉的苦痛,他大掌握成拳重重捶了捶头,脑瓜仁儿还是疼得厉害。左右环顾一周,也没见一人,他被苦痛所累又倒了回去。 过了半刻钟,似锦才带着少佳、少敏们进来,带了绛紫色镶黑狐狸毛厚实衣袍,紫金髮冠,三爷也不好赖着不起,强忍着难受梳洗了换上衣裳,未见早食,随口问道:「怎么不将早食一併端来?」 似锦替他理了理衣袖,笑答:「瑶筝姑娘进府多日,早就要来见三爷,只是没捡着好时候,跟爷错过了。」她心中思索几番,似是才发觉般,惊讶道:「今儿才觉得瑶筝姑娘是个耐看的,越看越好看,我瞧着她对爷很上心,爷往后多去看看人家才好。」 三爷抬眸看她,又是温和本分模样,换做以往他还能调笑她几句,这会儿彼此心思都不像初时那般,他动了动嘴却是说不出来。脑海中又闪现出她昨夜模样,收回视线,声音又沉了几分:「得空儿看看府里可有样貌周正,品行好的后生,罢了,爷信不过你的眼光。还是让母亲身边的赵嬷嬷去相看吧。」 少佳她们听不明白三爷再说什么,似锦却是惊得睁大眼,随后她又垂下头,嘴角扬起笑容。她不过是一说,能得他这番话也算是惊喜,只是没想到这般顺利,不过她的目的达到了不是吗? 回去不过几步远,少佳还是取了大麾来给他披上,笑道:「爷可说错了,咱们这群人中只有似锦姐姐晓得爷的喜好,这不,您身上穿得这身衣裳都是人家选的。」 三爷看她一眼,嘴角却是微勾,由着身边丫头们折腾。 「快些才行,爷屋里还有人等着呢。」 才出了院子,青槐迎上来,笑嘻嘻道:「今儿不知是什么好日子,三爷两位好友都派人送了东西来。有一样瞧着像是字画,这个倒是看得出来,主人家想得可是周到。」说着掀开盖着厚实红布的一角,露出一只通体雪白的猫宠来,见了生人也不觉惊慌,掀开眼皮露出一蓝一黄两颗如宝石般漂亮的眼珠而后又迳自闭眼打盹儿去了。 似锦本是好奇地紧,才往前走了一步正好对上那双懒洋洋的双眼,嫌恶地撇开头。她可不喜欢那种东西,这大院里除了储存杂物的屋子里能有耗子,大多时候它们大多时不是懒洋洋地晒太阳就是窝在人怀里打盹儿,这该不会又是三爷专门讨来送妙妙小姐的吧。 第66页 旁的丫头们鲜少见到雪白的猫儿,都止不住地睁大眼瞧着,正看得兴起,那红色布角却是放下来,青槐笑道:「天儿冷,免得冻坏了。那送东西的小厮可说了,这傢伙很得主子喜欢,比大家小姐们养得还娇贵。人家主子本捨不得卖,也不知那位是怎得讨了来。」 三爷只稍稍瞥了一眼,就将她脸上一闪即逝的嫌弃抓进眼底:「送东西的小厮你可认识?」 「容府的常见,另一个并不识得,只是他出示之物却是识得的,是那位的贴身之物。」 「那便好,进去说。」 刚进了屋里,青槐就将红布掀起,那是个编制精美的小笼子,许是不适应这一片刺眼光亮,猫儿惊得在笼子里转了几圈。 「嘿,这小东西真胆小。三爷,可能放出来给奴才们瞧瞧?这等稀罕好物,连青槐都没见过几次。」 少佳们也觉得可爱,恨不得将它抱在怀里好好抚摸一番。 三爷嘆口气,眼前这么多双期待地眼睛,他只得依了。 在偏厅里等着的瑶筝听见响动,高兴又急切地掀了帘子出来,一道白色影子快速从她身边闪过,她吓了一跳,再细看一眼,不过是一只猫,笑道:「三爷这是从哪儿寻来的畜生,怎得任它在屋里乱跑?」 青槐当即冷了脸,呛道:「瑶筝你当这里是关外穷乡僻壤之地,你可别小瞧了这小东西,晚上可是要和主子们钻一个被窝的,比人都精贵着呢。」 那猫儿跑了一圈,却不知为何独独跑到似锦身边,靠近她闻了闻,伸出粉色小舌舔着她衣摆。 三爷忍不住笑道:「瞧着它挺喜欢你,送你便是。仔细养着,可别过个月就给人家养得不成样子。」 似锦倒是想推拒,可见他眼神热切地看她,连丫头们都好不羡慕地投来目光,让她不好驳了三爷面子,只得应了。 「听说三爷前几天生了病,这会儿可是大好了?有什么是瑶筝能做的,三爷吩咐一声便是。」瑶筝攥紧衣角,有些紧张地看向坐在椅子里眯眼看着下人们玩闹的三爷。 「不碍事,受了点风寒罢了,喝了几服药已经好了。倒是你,在府中住得可习惯?」下人们将早食端上来,他一瞧少了两道爽利小菜,不快地看着下人:「怎么少了东西?」 似锦上前一步,有条不紊地答道:「主子甭恼,是似锦吩咐的。昨儿似锦舅舅送了些自家腌制的酱菜,爽口好吃得很,想给三爷也尝尝。」 说话这会儿功夫,少佳已将两小碟酱菜端上桌来。他夹了一筷子入口,越嚼越香,确实爽脆得很。看着似锦,连眼睛里都带着笑:「似锦有心了。」 「三爷若是爱吃这个,这会儿腌制还来得及,瑶筝专给三爷做些?」她双手撕扯得衣角越发紧,连身子都忍不住往前倾了倾,急切地说道。 「入口之物不过贪个一时痛快罢了,长久地吃怕是吃不消。你们先都下去吧。」 待屋里只剩了两人,他停了筷子,让她不必拘着,坐下说便是。瑶筝抬眼看他俊朗面容,娇羞着坐了,也不知是何话还要与她单独说。 三爷昏涨的头又大了些,眼前女子脸上绯红一片,眼眸中含情带水,正是女儿家情意初开模样。 「方才顾着其他事,你还没答爷的话,在府中可还习惯?」 「三爷待瑶筝太好,吃穿都是我从未见过的精贵,都不知该如何报答三爷才好。」明明是来见他的,她却羞得不敢抬头,心中恼怒自己不争气。 「谈什么报答,这些本该是我做的。这几日我想好了,得空儿我便去和母亲说一声,让她将你认作干女儿,依着常府小姐的身份给你选个老实憨厚的人过日子。你年纪也不小了,也不好再拖着,你成了亲你哥哥也就放心了。」他揉着阵阵痛意传来的额头,恨不得撬开重新捋一遍才好。 「可是瑶筝并不想嫁旁人,若是三爷不弃,瑶筝愿意跟在三爷身边,不要什么名分,只要您能让我看见您便成。瑶筝不贪心,三爷信我可成?」她蓦地眼眶发红,泪意上涌,道道湿痕出现在脸上。她没有哭出声,可这副隐忍不发的模样让人瞧着不忍。她虽出生乡野,却也是个标志女子。 「傻丫头,说得什么混帐话。跟着我能有什么出息,你三爷还深陷泥潭中,万事不能由己。听话,找个好人家,过无人打扰的小日子去。」 「我不要听,我独身一人活在这世上,还有什么好怕的。只要您肯留我在身边,无论遇到什么事我都会紧随在您身边。」 他低笑出声:「别说傻话,我只当你是妹妹,刚来府中时我们不是说好了吗?我会将你哥哥最为担心的事情做好。至于那些浑话,我就当没听说过,就此打住。若是缺了什么,去找似锦便是。」 「我……」 「回去歇着吧,待有了人选我会告诉你。我还有些事情要办,过会儿要出门。」 瑶筝不敢耽搁了他的正事,只好不情愿地出来了。看着三爷身边两个贴身丫鬟抱着那只白猫站在似锦身边逗弄,眼睛里得怨愤越发浓郁。那猫却是突然转过头来,浑身白色毛髮炸开,双眼大睁冲着她发出尖锐叫声,吓了她一跳。 ? ☆、40 ?  40 待三爷要出门时,纷纷扬扬的大雪竟是停了。青槐刚从屋里出来,手中拿着把油纸伞,见这天色,失笑道:「连老天都眷顾咱们爷,怕淋着您。」 第67页 他站在檐下负手而立,抬头望着阴冷的天空,阵阵白雾唿出。他背嵴挺拔,悠闲得俊伟身形,让路过的丫头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正是午睡时候,爷这会儿登门不妥吧?」青槐将伞夹在腋下,将紫铜小暖炉放进三爷手里,自己又跑进屋里将容少爷今早上送来的字画装进早已备好的名贵盒子里。只见盒面上雕刻着精美金纹兰花,开合处镶嵌了南珠,周边缀了一圈小巧金珠,连盒子都散发出浓浓香气,懂得人皆知这是极品楠木制成。光这么个盒子已是价值不菲,再加上容老爷千金难求的字画,更是锦上添花,这份大礼该是能入得了口叼的平王殿下眼睛罢。 三爷怀抱小暖炉,见青槐拧着眉头出来,失笑:「你这是什么表情?要不今儿爷自己去罢,免得人家当爷诚心给人家摆脸色。」 「这盒子可是爷最为喜爱的宝贝,选个别的不成吗?当初可是挖心挖肺费了好大功夫才淘来,怎得送人家却是这般痛快,连眼睛都不带眨的。」 「瞧你那小气样儿,为何爷说它是个好物?能派得上用场便是好物,走吧。」他提步往前走,与正要去找陈月的似锦撞了个正着,身后还跟着懒洋洋的猫儿,在她脚下不停转圈,她嫌弃地赶也赶不走。 青槐却是心疼了,嚷嚷道:「你要不待见送我便是,干什么这么不给人家好脸色。可怜的小乖,到哥哥怀里来。」他蹲下身子正要去摸它那雪白毛片,却被它恶狠狠地咬了一口,气得他甩着手:「我好心,你这傢伙却不领情。」 似锦福了福身,本想直接走,听青槐这话,玩心大起:「你可是个出息的,和猫宠做兄弟。倒是不知这猫可有名字?若是没倒是换做青槐小弟可好?」说罢自己先掩唇笑起来。 「爷,您快瞅瞅她。」 三爷嘴角含笑:「办正事要紧。」却在临出院子时忍不住回头看过去,见她弯腰驱赶黏在身上的小傢伙,不想猫却是鼓足劲要缠着她,奋力跳到她身上,最后收入眼底的是她大惊失色的娇颜。 * 平王府的下人见过太多达官贵人,自家主子又是人中之龙,对常万德这种还未上任的小官自是冷淡对待,将主僕两人带到客厅便自顾去忙了。除了奉茶的丫头,两人连王府管家都未曾见到。青槐不甘心,拉住就要走出门的丫头,问道:「王爷呢?」 「王爷每日都会午睡,再过半个时辰才醒。贵客们耐心等待。」便退出去了。 「爷非得挑这时候来,被人家晾在这里,咱们何曾受过这等不体面。」青槐气鼓鼓地说道。 「这里可不是常家,没人你三爷是主子。安心坐着,别窜得跟个猴子似的,净给爷丢人。」他抿了口茶,清香浓郁,过后唇齿留香,这府里没一处不精緻的。 两人却不知这一等就等了一个时辰,待外面又洋洋洒洒地飘起雪来,才远远的见一主一仆撑伞而来,不紧不慢一番好气度。 「让万德久等了,这帮奴才们不懂事,也不知叫醒本王。万德别恼才是。」 他行了一礼,笑道:「是万德来得不是时候,怎能怪他们。上府中拜访,也未提前知会,王爷见谅。知道王爷喜爱风雅,这不才求来的容老伯的心爱之作,就赶着给王爷送来了。」 平王如玉面颊上笑意更甚,迳自坐了,让身边人将礼收了,抬手示意他坐:「万德有心,容老爷子的画作越发难求,让京城中多少喜爱之人抓心挠肺得惦记。」说着让身旁的人将字画挂到自己书房里去。 「王爷也不打开看看?」 「光听容老爷子的名头便知是好物,得此佳作,外边那群如狼似虎的人怕是要眼馋死了。再过两日就去兵部上任,可有什么短缺?」他端起茶杯押了口茶,笑问。 「上任时去拜见顶头上司便好,其他没什么要紧,也没有什么短缺。早些时候便想来府上看望王爷,不想家住琼州的姨母来京探亲,便耽搁了。」 「无妨。亲戚家住得远,一年都见不着几回,彼此都稀罕得很。你家王爷不是那小气的,不会为此而怪你。说来,倒是有桩事还想麻烦你,只是年关将近正是家人团聚,和和乐乐等过年的时候,本王怕……」平王拢了拢袖口,脸上一片难色。 常万德站起身,拱拳道:「王爷有事直吩咐便是,只是怕万德人微言轻,无法替三爷解忧。」 「钦州这几年常有匪贼扰乱乡民,钦州府衙久攻不下,皇上派本王的小舅子薛宁薛大人前去平乱,不过他年岁尚小,又是第一次替皇上办差,本王怕他出纰漏……万德常年行军在外,收拾一帮屈屈匪贼不在话下。若万德同意,待上朝后本王便同皇上提了,一来你好帮衬薛大人,二来平匪有功,本王也好给你请功提职不是?」虽贵为皇子之尊,这般徇私脸上还是挂不住。 「但凭王爷吩咐,只是朝堂中不知有多少人要羡慕万德这份好运气。」 「万德怕外人说三道四?那待会儿见了古家父女……想必你也有所耳闻,王妃给你相看的确是古家丫头。万德,人这一辈子好与坏看得是自己的造化,让他们眼急便是。烦心事就此打住,咱们静待佳人来就是。」平王唇角仍带着亲和的笑,双眼微眯,强压下深不见底的眸海中的不愿。 常万德不得不做出喜出望外的样子,这漫长的等待真是熬人,时间好像走了许久终于看到一位衣着精美、气度贵气雍容的妇人带了一对父女进来。 第68页 天色阴沉,随着王妃与古侯爷进来的女子身上带着耀眼光芒,白色狐裘上一圈柔软白毛更显得她白皙粉嫩的脸越发娇小,如拂柳般柔软的身段,娇娇弱弱得惹人垂怜。她有天人之姿,年华大好,堪比夏时盛放最好那一抹颜色。只是常府中二嫂与妙妙也是难得一见的美人,他只看了一眼便垂下头收了目光。 「王爷,这就是你和老臣提的好后生吧?倒是生得俊朗,一表人才。」古侯爷和平王行了一礼,便不客气地上下打量起他来,见这后生气定神闲,嵴背挺拔,未因自己打量而显露出半分退缩与卑微。 平王眼睛却是放在眼前女子身上,她一如既往地纯洁美丽,让他欲罢不能。看着这等尤物便宜了刚从关外回来没多久的毛头小子,他怎能甘心?他双眼定在她身上,神思却不由游荡在外。直到眼前挡了抹俏丽人影,他才收回视线。 「侯爷。」常万德垂首行礼,不卑不亢道。 「王爷倒是好眼光,老臣也觉得甚好。丫头来看看,眼前这人你可中意?若是中意,为父便许了你们两人婚事。」古侯爷心中满意的很,他以前不是听不出来平王对自家女儿有意,只是他不愿意委屈女儿罢了。平王府再怎么好,他女儿也不过是个侧妃之位,不能享受天下至尊之位,他便不会将女儿推进火坑。 一直站在侯爷身后的女子迈着碎步走向前来,盈盈醒了一礼,一双好看的桃花眼中无甚娇羞,定定地瞧了他许久,才点了头,伴着几声嘶声裂肺地咳嗽,待缓过来连声音都微微有些喘:「女儿……听父亲的……便是。」 常万德几不可查地皱了皱眉,他不喜欢古家千金这般露骨地打量,像是在铺子里挑选物什似的,让他颇为不快。 古侯爷看了眼面色变了几变的平王,笑道:「老臣有几句话要和王爷私下里说,让他们两个去外面赏赏雪景罢。」 平王贪婪地看了一眼那抹绝色,无奈道:「王妃一同去罢,你总畏寒,躲在屋里不知少看了多少美景。」 * 外面雪下得大了些,三人虽走在长廊内,还是有几片雪花落在发上和脸上,王妃停下脚步,失笑道:「王爷本是好心,奈何我受不得这冷天气,更别说赏雪了。咱们王府景致要胜于别处,你们好好看看,我先回去了。」 「恭送王妃。」 待王妃走远了,古小姐回头看他,眉眼弯弯:「那日听卓兄说起你,长生如玉,俊朗不凡,今日一见倒是所言不差。不过听说常三爷近日才收了房丫头,热乎劲儿还没过去,再娶月言过府,你那位心尖上的人可受得了?」 常万德听了嘴角勾起弧度,眼睛遥遥望向不远处被雪覆盖的池塘,悠悠道:「古小姐好家世,这京城大好儿郎无数,方才怎得做出一副瞧上万德的样子?」 那女子娇笑带着,连带着头上步摇都跟着晃动:「这京城大街小巷无不传你我要定亲,我不嫁你嫁谁呢?」 她灵俏娇美的模样,哪像外人口中说得跟个药罐子似的?? ☆、41 ?  41 似锦掀起帘子进了绣房,惹得一众丫头婆子们看过来,本就稍显冷清的房内顿时没了声响,让她好不尴尬。 「都瞧着我做什么吶,该忙你们的就去忙。」 她们却还是起身唤了声『似锦姑娘』才继续做手中活计了。 陈月待在房中角落里,看见她来,灵动双眸里泛出莹莹水光,再看摊在桌子上的绣物,虽是不多却是一针一线都下了很大功夫的。小丫头羞于自己初时拙劣手艺,脸色红了红。见她不说话,转身出去了。陈月赶忙和管事嬷嬷小声说了几句话,待管事嬷嬷点了头才走出去。她人虽小却胜在勤快又有张沾了蜜酱般的巧嘴,哄得整个房内的人都喜笑颜开。她们见她和似锦关系这般要好,却也懂得分寸,决不在她们跟前和这位将要成为姨娘的人有半分亲近。 出了绣房,那闷人感觉终于消退了。陈月这才看到似锦身后跟了只白色、毛髮略长的猫儿 ,惊喜道:「这么美的小东西,姐姐是从哪位主子那里领来的?」说着就蹲下身子要去抱,却不想那猫弓着身子,毛都竖起来,戒备地低吼着。她却是胆大的,这猫越躲,她越要揽在怀里玩乐一番才行。一人一猫在似锦身边转来转去,在这雪天中难得的一抹欢乐。 「三爷给的,你可仔细些,小心被它伤到了。」似锦急着拉她手,怕她真像青槐那样给抓伤。 两人进了屋里,陈月才彻底放开,猫在她不懈摧残下只得勉为其难地给她抱着,她咯咯笑着将它毛揉的一片乱,而后又顺好,乐此不疲。 「在绣房这几日可还习惯?丫头婆子们可有为难你?」似锦将小厨房给她备得糕点端出来,她在外人眼中不可亲近,以至于同她玩得来极少。现在又攀上了三爷,越发没人敢亲近她了,和她说话都是低着头,着实让她不痛快。数来数去身边就只有陈月和惜春两个亲近的,自然是好好相待。 「姐姐放心,她们都喜欢我呢。我就照着你教我的勤快老实,不道人是非,管事嬷嬷还夸我懂事。」陈月拿了自己最爱吃的酸梅干塞进嘴里,酸甜好吃的让她微微眯起眼,眼尾向上扬起。 「那便好,方才见你绣得挺用心,比我刚开始绣得不知好多少。」似锦夸赞地摸了摸她头顶上的小髮髻。 第69页 「姐姐,我每次来都是蹭吃蹭喝,嘴都让你给养刁了,瞧瞧我肥了好大一圈,再胖就要成圆滚滚的小猪了。」她鼓着腮帮子边嚼边说,声音软糯糯地很俏皮。 「哎哟,快给我瞅瞅,似锦什么时候养了只小猪,被主子给知道了直接给扔猪圈里去。」只见来人身着青绿色厚实小短衣,下着同色衣裙,比旁得丫头穿戴精细好很多,可不是大夫人身边的红人惜春。 陈月红着脸吐了吐舌,似锦倒是意外:「你怎么有空来我这里?大夫人身边不是有忙不完的事吗?」 谁知惜春却是捂嘴笑了,连拂在耳后的髮丝都跟着掉下来,小声道:「这可不是我们这些丫头偷懒,是大爷把我们全都赶出来了。这几天大爷老是缠着大夫人,跟前跟后地甩都甩不掉。任大夫人怎么打骂都好声好气,这才多久功夫,大爷竟是连脾气都改了。」 似锦也跟着笑:「这可是好事儿呀,浪子回头金不换,这话倒是说得狠了。也不枉费大夫人在府里劳心劳力这么多年,该是有好日子过的。这做妾的……」随即打住,尴尬地笑了。跟在老夫人身边多年,连她自己都觉得做妾室和夫人们抢男人,真够可恨,谁知稀里煳涂地自己也来凑热闹了。 惜春懂她想什么,跟着微微嘆口气,眼帘低垂,脸上笑容也收了,变得苍白且无力:「人有各自的命,我如今也就盼着你能好。我算是想开了,二爷和二夫人好好的,我非得进去凑个什么热闹,怪讨人嫌。前两天二爷来看了我一回,跟我说,他是不好拂老夫人的意才不得不应下。他总觉得拖着我不是事儿,还是跟我说清楚好。」 似锦听她这话,心中比她还难受。知道她只是强撑着不哭,让别人看起来仍旧好好地,在夜里却不知哭了多少回。犹记得她头次红着脸跟自己说,她喜欢二爷,不求跟在他身边,能远远看着就好。小心而雀跃地模样,到这会儿还映在自己脑海中。再就是她给老夫人值夜那次,娇娇美美的人儿怎得变成这副样子了? 似锦却是忍不住先哭了起来,她替惜春委屈,还有她自个儿。如果她们能颠倒个个儿该多好。 惜春恼恨地拍打了她一下,怒道:「你做什么哭哭啼啼,害得我……我好不容易才……你这个坏丫头。」这些日子睡不好,眼角黑青遮都遮不住,这会儿眼眶又红了,更是难看许多。两人抽噎许久,惜春才拥着她安抚道:「莫哭,莫哭,瞧我这不是好好的吗?我和大夫人求了恩典,往后不去堵二爷和二夫人的心了,安安分分地在她跟前伺候着就是。」 似锦抽了帕子抹泪珠,笑道:「你怎得不去抢一抢,说不定将来二爷就喜欢你了呢?」 「说什么混帐话,得了,别扯我这档子事了。你可还好?」惜春好笑地看着似锦,这丫头哭得比她还凶,真是让她无奈又心安。少了个惦念的人又怎么了,好歹还有这个朋友在。 陈月静静地看着她们哭,心中亦有几分难过,待两人平復下来,她拿起酸梅干递到惜春嘴边:「姐姐吃这个,酸酸甜甜地,吃了就不苦了。」 惜春应了,酸味沖脑,面色都不由变了几变,让她直想吐掉,只是不过片刻,丝丝甜意瀰漫于舌尖,比夏季的果子还甜,让人不觉中沉溺于这种味道。她直到全部咽下去,才笑道:「真的很甜。」 陈月摸了摸猫儿的脑袋,知道她们有话要说,方才那些话是克制不住,乖巧地抓了一把果干回去了。大人的事,她又懂什么呢?喜欢人多么难过,往后她才不要喜欢人。 陈月离开后,惜春接过猫抱在自己腿上,那猫难得的没挣扎,眯起双色眸子懒懒打起盹来,惜春闹它,揉了揉它的肚子,它发出一声舒服嘤哼。突然惜春停了手,疑惑道:「嘿,这猫是个公的。」 似锦越发不待见起来:「怪不得都知道讨好美人,原来也是个色的,不是什么好东西。」猫像是听懂了她的话,委屈的叫了一声。 「似锦你也别不痛快了,我听人家说过这种猫可不是咱们这里的,是从外域带回来的,精贵着呢。三爷待你这般好,你也别总犟着。趁着三夫人还未进门,你先把三爷的心抓牢了才是。你也别看我,我那是后来的,总归理亏,你和我不一样。你当初不是嫌弃他欺负你吗?待把他捏在手里了,就可劲地折腾他,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我晓得,这不天天都顺着人家,图个将来不在低声下气,也能摆摆脸色!」似锦坐在炕上,将自己绣的帕子展开,红梅似血真是越看越喜欢,他说让给他也绣个……还是得空儿再说。 惜春双眼眯起,不怀好意地盯着她:「今儿早上陪着大夫人去给老夫人请安,听她们还说起你和三爷,不知过年那会儿这肚子里能有好消息不。要我说,趁早怀个也好,往后还有个伴,总是有点希望不是?你这会儿出不去,将来小少爷出息了,也能带你出去单过,也是个好盼头。你说呢?」 似锦红了脸,不答话,深思的样子显然是听进去了。 「谁知往后能有个什么变数?早作打算,总归没什么害处。我这会儿就盼着三爷能真心疼疼你,咱姐妹一场,你过得好了,我也跟着乐。」惜春见气氛越来越凝重,意识到是自己的伤情给影响了,赶紧扯到别的话题上,似锦忍无可忍,直骂她脸皮厚不害臊。 第70页 「听下面丫头们说,第一次会疼,可是真的?」 「我哪儿知道!」似锦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 「听说三爷连着两天都宿在你这里,你怎得不知道?咱们姐妹亲近,你也甭羞臊。」 似锦支吾半天,才不好意思地说:「不过是被子一盖,从晚上睡到大清早,能有什么事儿。我可要跟你说个正经事,既然你不想再跟着二爷,不如去看看别的好后生,不行让我爹给你相看一番。一辈子那么长,又不是嫁了人就不能到主子跟前伺候了。你这么好,孤家寡人一辈子,我可捨不得。」 「听你的便是。」可是这个人耗尽了她全部的力气,她还怎么去找另一个人呢?若是遇着个嗤笑她做姨娘梦而不得的,她可要怎么活?脑海中突然闪现出一个认真劝她的人,她摇头失笑,怎么可能? 惜春在她这里待了一个时辰才回去,似锦送她离开,正要往回走,只见前方一个撑素伞的娇美女子款款而来,白色髮带随主人步伐而动,娇美得很…… ? ☆、42 ?  42 来人步伐款款,越靠近一股清新馨香扑面而来,再看那洁白嫩滑的面颊上带着如四月春风般和煦笑意,不过是再寻常不过的样子却带着让人难以言说的优雅与贵气。 似锦往前走了几步,福了福身,低了头浅笑:「妙妙小姐安好!」 妙妙嘴角微扬,柔声说道:「似锦姑娘不必多礼,三哥哥可在?」 「小姐来得不巧,三爷出府办事去了。不如到三爷书房里赏赏字画,喝杯茶,等一等?曾听三爷提起过,妙妙小姐对字画颇有研究,三爷四处淘了不少。」 妙妙摆手,接过身后丫头手中食盒,依旧柔声软语,如同繁花绽放地声音:「三哥哥送了我份厚礼,我也没什么好物什相送,亲自做了些糕点送来,也不知他还喜欢不喜欢吃这些。劳烦似锦姑娘待他回来后,帮我交给他,我便不等了。」 妙妙说着拉过似锦的手,退了自己手上翠玉手镯给她:「头日进府匆忙也未来得及与你说话,近了看越觉得你我有缘,这镯子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不过随在我身边多年,你收下才好。三哥哥可是有福气的,身边有你这么玲珑知心人儿,怪不得姨母和嫂嫂她们都喜欢你。」感觉到似锦要推拒,她佯装怒道:「你若不收,往后我可不好找你来玩耍了。」 似锦也不好再推拒,道了声谢收下了。 这位清冷绝色的女子就像一阵风一样,很快来了又走了。清瘦窈窕的背影,越走越远,近乎完美的女子,连她都忍不住看眯眼,更何况三爷?她抬起头看阴沉晦暗的天空,唿出好大一口气,白色雪花纷纷扬扬洒下来,落进她眸子里,寒冷而苍白。 * 平王府内无一处不精緻,连园内最小的凉亭选址、样式、樑上壁画都极为讲究,可见主人极会享受。 两人在园内逛了许久,古月言眉头越拧越紧:「平王殿下这宅邸都快赶得上皇宫布局了,也不怕招人嫉恨。」 三爷与走到她身边,负手而立,声音悠长:「皇上众位皇子的府邸哪位不是这般奢华精緻,有谁会嫉恨?哦,除了那位安王殿下,听闻他府上倒是布置得穷酸。」他定定地看着园内从南边千里迢迢运来的奇石,方才路过几处都摆放着,也不知花了多少银两。 古月言嗤笑一声,无畏道:「这京城里的贵胄们可没有一个好东西,信他们?连自己怎么死都不知道。」 「在人家地头上说这话,古小姐也不怕得罪人?」 「我装病之事,在客厅里坐着的那位主子可是知晓得一清二楚。你可知为何王妃回去了?因为她心中怨恨我,平王那等凡是世界美物都想收于掌中之心,可真让人发寒。」她抬起头看他,眉眼间满是傲气。 三爷略有惊讶地认真看起眼前女子,与初时听到的传言真是天壤之别,这等心直口快且又无所惧怕地女子,他可消受不起。 「你我亲事,待我与家中父母商议后再定罢。这寒冬天气,可不是结亲的好时候。」 她轻笑出声,素手玩弄着垂落于肩头的髮丝,轻佻邪魅的哪有半分大家闺秀模样,分明是个女登徒子:「这可不妥,本小姐还想早日成家,生个一儿半女,做个贤妻良母,也正好决了府外那些骯脏狗眼之人的心。三爷若是应了,我和家父改日便登门拜访,早早定下婚期我方能安心。至于你府中那个丫头,若是乖巧些,我必定不会难为于她,若是自个儿找不痛快,我可不能轻饶了她。到时候,三爷可别心疼。」她说着还煞有介事地走近她,小手抚上他心跳沉稳有力的心房,桃花眼斜视而来,露出几许说不清的分情。 三爷只气得心肺巨疼,他俊脸变得阴沉,眼前这美丽女子让他只觉嫌恶,那位可真是害苦了他:「时候不早了,免得王爷和侯爷久等,这便回去罢。」他宽袖一甩,大步离开了,也未管跟在他身后的人。 古月言嘴角勾出得意弧度,不紧不慢地随在他身后,果然,在离客厅不远处,他停下来等她。焦躁、愤怒顷刻间尽数敛去,又是方才那个风度翩然的俊朗公子。 临进门时,他看着前方,悠悠道:「可真要让古小姐耐心等一等,王爷方才给万德派了差事,少则二十天,多则一个多月才能回来。」 屋内两人不知谈了什么,彼此脸上笑意满满,见他们进来,古侯爷笑着看向女儿。平王爷也看过去,这方绝色,他终是无法将她据为己有:「这府中景致可合心意?」 第71页 「真是巧夺天工,匠心独运,在这茫茫白雪之下,更显大气。这美景,在京中也难寻出几处没得过此的来。」 平王听了心中略微顺气了些,笑道:「万德眼光倒是精的,懂得欣赏好物。方才与古侯爷谈及你与月言之事,待你从钦州回来,本王亲自过府为你们商谈婚事。」 「多谢殿下。」三人行了一礼,便从府中告退。 出了王府,万德躬身与两父女告辞,待他们走远了才上了自家马车。青槐才进去,就见自家爷那张如锅底般黑的吓人的脸。他识相地往角落里挪了挪,就这般安静而沉默地回了府。跟三爷进了院子,他赶忙闪到一边避难去了,生怕像上次一般受了无妄灾。 似锦听到外面下人唤三爷,赶忙提着食盒出来,却见他也不理人,大步往屋里去。她紧了紧眉头,本不想这会儿进去,可受人所託,还是硬着头皮跟进去了。越靠近他,越觉得他身上阴鹜气息浓郁,她将食盒放在他身边桌子上:「方才妙妙小姐来送了糕点过来,不知爷喜不喜欢吃。」 他紧绷的神情终于舒缓了几分,将食盒挪到自己身边,打开一看,不自觉中露出笑意来。他还是小时候随母亲去琼州吃过这些糕点,待回来后吵闹着要吃,母亲吩咐人从外面买回来,却是没有那个味道。快乐、小心而害羞。熟悉的花样和颜色,还有诱人香气,想起是她亲手做的就觉得心中暖意融融。只是,他早已非那年那个孩子,贪这些零嘴,此时只尝了一块便赏了似锦。 似锦将他的一怒一喜尽数收入眼底,随后垂着眼帘退下了。 似锦在外面跺了跺脚,去了鞋底上沾的雪才进了屋里,暖流迎面而来,白猫窝在她放针线盒的桌子上闭眼打盹儿,听到响动睁开眼,待看清来人后又安心闭上眼睡觉去了。 夜幕低垂,她自己去了厨房,熬了碗米粥,又做了肉末炒豆腐,端回自己屋里,就着舅舅送来的酱菜,也是美味得紧。 她用完将剩菜拨拉到小碗碟里端给猫,她可没什么好东西给它吃,它爱吃就吃不吃就饿着,她不惯它那些臭毛病。 她在灯下呆坐许久才打水净脸,正要脱外衣上床,门被推开的声音传进来,她回头一看见是他,又垂了眼。若是可以,她真想把门上了锁。就方才一眼,便看清他是沐浴过后来的,一头乌黑髮丝垂落在腰际,黑色大麾下面是雪白里衣,露出古铜色肌肤,也不怕冷。 似锦不理他,迳自去铺床,只听身后传来窸窸窣窣声,正要回头,只觉一股灼烫气息靠过来,他整个身子都压在她身上,紧紧揽着她,她心中一动,本欲挣扎的手放下来。 「似锦,不情愿的苦,今儿爷也受了。难为你了罢,可是怨爷?」 「不曾,这是似锦福气。」 「爷当初本想拿你挡老夫人一阵,往后还是要放你去嫁人的。不想,老夫人手快了……」 她听到这话,蓦地转回头,明亮眼眸里燃着烈烈火焰,这些话他怎么不早些说?罢了,这会儿说什么都无益了。 「爷可是心中不爽快?」 「是啊,非己所愿怎么能痛快?似锦,随爷去钦州可愿意?」 她惊得挣脱开来,面对着他,唇瓣抖了抖,她居然可以出去,离开这高墙深院,哪怕只是短短几日,她心中也是兴奋无比。 「不愿意吗?这会儿天寒地冻的,确实不大方便。」三爷见她不答话。 「似锦愿意啊。」天寒地冻又怎么了?她吃得了苦,为了外面她不曾见过的景致。她从未觉得他离自己这么近,像是彼此认识多年。 他放开她,抖开被子钻了进去,抬头看她:「爷那屋子不如你这屋里暖和,明儿要早起,早些歇息吧。」 似锦扯动嘴角,脸颊绯红一片,脱掉外衫钻进被窝里。他却探身过来,将她揽紧,低声呢喃:「真暖和。」 她想,此时的自己,除了他还有什么呢?不管她承认不承认,他都将是她漫长一辈子唯一的依靠。她真的认了。 她靠在他怀里,抚着他跳动的心,几不可闻地说:「不管多久,三爷这里可以装得下似锦吗?似锦只问这一次,往后再不求。」 他此时脑海中一片清宁,在明黄色的烛光下,眼里只有一个温婉宁静的她。就在她不抱希望时,他低低应了声:「好。」 ? ☆、43 ?  43 三爷起得很早,他穿戴好衣物,似锦才被响动声吵醒,迷迷煳煳地坐起来就要下地给他系腰带。她眯着眼一副要醒不醒的样子,三爷今儿可不能跟她耗时间,也不管她自己系了就去洗脸用早食了。 似锦完全清醒过来,赶忙穿戴衣物出去伺候,他正坐在她平日做绣活那间炕上吃早食。见她略显狼狈的出来,柔声让她先去收拾,他这边不伺候也可。看着她出去,他大口喝完米汤,擦了擦嘴,让人撤下去。有些话,不再说彼此却是心照不宣,一向模煳地关系突然亲近起来。 他出门时她刚梳好头,规规矩矩地丫鬟样式,他攒起眉头瞪她:「换个髮式,爷不爱看。」说完就走了。 他本是在外的官,回来任职只要在顶头上司那里报备一声,不惹乱子,大人们无暇顾及你做什么。许是受了上面提点,右侍郎大人对他也客气几分,好生叮嘱他一番才让他退下。他此时不过是个职方清吏司主事,加上有所谓的后台,自是清闲得很。过了午时,他正端坐于桌案旁看书,直到有人站在他面前才抬起头。来人是个俊朗年轻后生,见他抬起头,笑道:「这便是常大人罢,平王今儿早朝和皇上请旨大人与薛某一同去钦州,薛某擅自让传旨公公歇了代为传达,常大人莫要怪罪。」 第72页 常万德起身拱拳道:「昨儿殿下有和万德提起,但凭大人差遣。」 薛军见他严肃不怒自威地模样,只当他不好说话,这会儿听他这般说,悬着的心算是放下来了。他仗着家中势力,精通与各种吃喝玩乐,剿匪与他来说有心无力。姐夫给他寻了个好帮手,日后要仰仗人家,也晓得对人家要客气三分。 「万德有何难处,直说便是。你帮我大忙,我也不瞒你,我向来是玩乐中的好手,要不是家中催促,也不会揽上这桩差事。万德兄回家准备一番,三日后咱们城门外汇合。」说着向他抱拳一笑,待常万德回了礼便告辞了。 * 府衙内无甚要事,且他初来乍到,纵使有心插手也不知巨细,所幸不如眼不见为净,晃晃悠悠走回府了。 这时似锦满院子里追那只惹事猫,奈何不如它灵巧,只追得她满头香汗,气喘吁吁,脸上红扑扑的,很是好看。她单手叉腰,堪堪缓过起来,一抬头便见那人站在不远处眯着眼看她。 「你做什么?」 她张了张嘴,却不知要怎么开口。这混帐猫趁她开柜子收拾衣服时,爪子利索地抓出她不小心露在外面的玫红色肚兜,一口叼起来跑了。她急得去抓它,它却灵活地在屋子里窜来窜去,隔得距离远些,它就拿爪子刺啦刺啦地划两道,见她一靠近就继续叼着跑,来回几次,它扔下抓得不成样子肚兜跑了。似锦更是恼火,直想抓住它好好教训它一通,却被他给瞧见了。 见她不答话,他又迳自说:「这几天把出门衣裳带好,三日后咱们就走。」 她这才想起来,疑惑道:「爷怎得想去钦州了?」 「上面安排下来得差事,不得不去。」他提步要往她屋里走,她想起还在地上被抓得不成样子的肚兜赶忙想要拦他,他好奇心更胜,在她手伸过来时,侧身大步进去了。见地上那东西,任他再怎么沉得住气,这会儿也被逗乐了。那猫也爱凑热闹,跟着他们进来,缩在一旁软软地叫了声,开始舔自己的爪子。 似锦强装淡定,将东西收起来,两只耳朵却是红了,也不看他:「爷去办差,我跟着做什么?要是给爷招来麻烦就不妙了。」 「你信爷便是,准保你安然无忧。明儿我和母亲说一声,最早也得多半个月才能回来,免得她担心。」 她依旧背对着他,耳廓上只留几许淡淡粉色,看着更加诱人。他忍不住走过去环住她,舌尖沿着她耳廓游走,感觉到她明显躲避,拥得越发紧了,笑道:「你的诚心,该不会只是陪着爷盖着被子光聊天罢?」 「大白天的,爷正经些。」她恼他,好一番挣扎,才甩开他,与他隔了几步远。 「在我家院子里有什么可正经?」他慵懒地靠在门框上,单手支着下巴,眉目高挑。 似锦可惜地看了眼被猫撕坏的肚兜,她自己倒是极喜欢的,无奈只得重绣个了。她将东西卷了卷放回柜子里,准备待无人的时候洗了,得空儿照着样式再绣个。 三爷见她这般痛心,视线转向眯着眼的白猫,嘆口气道:「瞧瞧你做得好事,惹得她不高兴,真该打你一顿才是。」心底却是极爱见她这般模样的,她像是初初绽放的娇花,许多不曾展露的娇憨与灵动都在这日显现出来,让他的心也跟着颤动起来。人真是怪,不过短短时间,彼此目光都变了。他的心像是被人微微拨动,指了某个方向,他便一头钻了进去。这种感觉既陌生又让他觉得充实,这么多年,他除了满心思念,刻意将心底最迫切需要的温暖与孤独给隐藏。这会儿尽数被释放,他终于明白,二十多年,他所需要的也不过是一个人的等待,还有温柔注视,在他最冷最孤单的时候给点慰藉与温暖。 他不抑制地想起缠绕在心头的那个人,她不知道有个人一直在惦念她,也不知道有一个人在看她时目光灼热如火,她什么都不知道,那么他算什么呢?明知是一厢情愿没有结果,他还是捨不得放下。这场情局,没有谁错,却是最为伤人。 似锦见他魂游在外,便知他想什么。她故意清了清嗓子,似是不在意般:「爷这会儿该不是想了别人吧?若是实在捨不得,又开不了口,似锦去给爷说说去?」她转身要走,他却是笑出声来。在安静的房间里,他声音低沉悦耳,碰撞得她的心一颤一颤,她心中是极为喜爱这道声音的,她知道。日日相见的情,在不觉中如春日里復甦的野草,在温暖的阳光和春风照拂下,疯狂的生长。 「你消息倒是灵通,可是醋了?」 察觉到他又靠近,她躲到一边儿去,矢口否认。 他却不欲放过她,眼疾手快地扯着她袖子将她拉到身边,一个转身将她堵在双臂间。狭长双眼危险地眯起来,指腹摩挲着她柔软唇瓣,她羞得脸都要红了。那夜之事两人都记得很是清楚,只是夜中虽有光,却莫名胆子大。这会儿天还大亮,他怎么敢?可她忘了,整个院子都是人家的,还有什么是他不敢的? 再次相碰的红唇,像是早已熟悉彼此,他贪恋与她唇齿间的甘甜,不顾她的阻拦越发深入,恨不得要将她一口吞下去。她只觉得她浑身的力气还有唿吸都被他给夺走,难受得要将他推离身边。他却借势扣住她欲作乱的手,微微退开,彼此唿吸急促,就在她以为这就是结束时,他再度覆上来,不像方才那般只知疯狂索求,而是轻柔了几分,让她随着他在温柔地缠绵中沉沦与迷失。 第73页 他不想相信,却又不得不相信,这般亲昵的碰触让两人越发亲密。到最后两人十指相扣,沉溺与彼此所给与的美好中。他们只看得到彼此,她双眼泛出迷濛水花,仿若置身于绚烂梦境中,她看着他嘴唇微动,良久才捕捉住他说的话,他说:「这颗心,交给你,是认真的。」 若不是少佳进来看到两人这般亲近的模样发出声响,他们还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分开。少佳尴尬地连话都说得断断续续起来:「似锦姐姐……爷的东西……都收拾的差不多了,你,你可要再看看?」她不小心看到似锦脸上瀰漫着鲜艷欲滴的粉色,水汪汪的双眼内娇媚流转,竟也是一份别样春/色。 三爷亦有几分尴尬,他也是从某日晚上才无师自通琢磨出点门道,品尝到他从未尝过的甘甜美味,潜藏在心底的兽甦醒了。这会儿更是寻到其中精髓,馋的无法自拔,被底下丫头撞见,俊脸忍不住红了红。 少佳正要告退,只听身后三爷说:「你去将爷不穿的衣裳寻出几件来,照着她的身段改改,三日后带那个上路。」按理说似锦比青槐矮了点,穿他的衣裳却是正好的,可是他是自己身边的人,宁肯让下人们多受点累,也不能让她披着别的男子的衫子。 少佳应了,赶忙快步出去了。 似锦捶了他几下,依旧红艷的面颊上带着恼色,更觉娇美好看。他抓住她的手,低笑:「你家爷也不过是刚近美色的人,食髓知味,自是欲罢不能。你往后乖些才行,惹恼了爷,可不就是这般待你了。母亲既然盼着抱孙子,爷便如了老人家的愿。」 似锦吓得慌了神,做决定是一回事,可真要去做她却是怕的。瞻前顾后,放不开,生怕他真的胡来,赶紧躲远了。? ☆、44 ?  44 第二日,三爷从职上回来直接去了母亲院子里。 老夫人正和罗夫人说儿时旧事,彼此感慨时光如流水,眨眼便是几十个春秋。见儿子进来,身上穿着官服,眉星目朗,颇为俊俏,连罗夫人都忍不住赞嘆,直夸是个有官家气度的,想必朝堂中那些有女儿的,过不了多久就该上门来了。 三爷也只是笑:「姨母这话说的,可把万德捧上天了,真是受之有愧。」 罗夫人掩唇咯咯笑了,直笑骂他谦虚,可眼底里透出来的全是为姐姐高兴的喜意。 老夫人心中倒是不大快活,瞧了妹妹一眼,嘆息道:「有什么好的,赚不了多少银钱不说,连成个亲还得外人插手,我这做母亲的只能干瞪眼,任由人家们折腾。」 三爷咧嘴一笑,知道母亲心中愤愤不平,他身上这些事又是不能和旁人说的,赶忙说了来意,却不想母亲又是反对。 「你去办差又不是玩乐,带着似锦丫头做什么?天儿又冷,没得跟你遭罪。你走你的便是,看不见你,我这颗心也能消停两天。」老夫人端起茶盏抿了口,保养得体依旧丰润美艷的脸上不见半分喜色。 「儿与似锦说了,她是愿意的。况且换身装束,别人只当她是个小子,惹不出什么乱子。」 老夫人将手中茶盏重重放在桌子上,语气颇为不满:「胡闹,当别人和你们一样?男女有别,再怎么装也是瞧得出来,我不许似锦去。待你出门,让她日日来我跟前伺候。」 三爷知晓多说无益,匆匆退了出来。进了自己院子,他径直往书房去了。 似锦远远看见他,两人未曾搭话,她却是先红了脸。见得时间长了反而不自在,她回屋里去绣帕子,还剩几针便能齐活。她心想,虽然自己也喜爱得紧,可人家妙妙小姐那般贵重的镯子送了自己,自己又身无长物,为今能拿得出手的也就这块手帕了。虽上不得台面,但胜在针脚严密,样式清雅大方,费了她多日功夫才成的。大户人家小姐自是不缺这些,说不定还瞧不上,她不过当此是一份回礼,至于人家心思,她是无暇顾及。 三爷端坐在书房内,眼睛盯着窗前那盆翠绿,手微微动了动,扫到红色流苏,看过去那串挂饰仍躺在桌角上,他拿起来放到眼前细细看了看,轻笑一声。 x 妙妙自打进了府不与任何人亲近,多是礼貌地前去拜访一阵便回自己院子里关起房门忙自个儿的。她痴恋书画不假,身为娇娇女儿家却独爱男子笔下的蓬勃大气与仓健有力。他也写得一手好字,每每提笔练字时便要她在身边相陪,他写得入神,她看得痴迷。 红木案几上铺了白色宣纸,她落下最后一笔,嘴角上扬。她学着他的字迹,却是学不像,字迹隽秀轻柔,正如她人一般。 身边丫头进来,双手呈上样物什,她疑惑道:「这是什么?」 这丫头跟在她身边多年,听了笑意满满:「是三爷院子里那位似锦送来的,说是小物什,觉得小姐会喜欢便送来了。放下东西便走了,那样貌生得像个小姐。」 妙妙接过来,展开见是一方绣得颇细緻的帕子,傲雪寒梅映入眼中,针脚平整,如那人一般淡淡雅雅,她笑着让丫头退下了。自己将腰间系的帕子取下,换了新的上去。 她不是那种看人身世结交的人,有些富家女还不如个丫头细緻有人情味。她拢了拢外衫,练了好一阵儿字有些乏了,躺到床上闭目养神去了。 这一觉睡得极沉,心心念念的人出现在梦中,让她时喜时悲,再醒来时脸上残泪两行,竟是在睡梦中又哭了一回。 第74页 她唤了两声,丫头才进来,替她整了整衣衫,吩咐人将吃食端上来。她们已经习惯小姐这般作息,也曾劝过,无奈不顶事便也不再说了。 冬日一时一刻极其难熬,睡得多了便是漫漫长夜独自清醒,在众人全都入睡的时候,她坐在窗前看外面一地白雪。 x 似锦将绣好的帕子送了人,她本想重新绣一块,反正身边有老夫人赏得好料子,可看到放在旁边一匹看起来略显寒酸的布匹,顿时打消了方才念头。给老爹做的衣裳也该早些动手了,当即搬出来扯料子缝制。安静屋子里,只有一只慵懒的猫陪在她身边,金色光从煳了纸的屋子里钻进来,打在它身上让它打了个哈欠。 昨日还天色晦暗,阴沉得让人提不起劲来,这会儿已是金光洒在世间。外面天空看起来很低,湛蓝得如同浩瀚无际的大海。 她按着老爹的尺寸又裁又剪,待裁出样式了,又从另一个柜子里拿出她厚脸求来的棉花,填充在里面,穿好针线缝起来。她脸红连开口所说的话都极为没底气,下人们却是巴结的厉害,送了好些来。 她做事向来精神集中,亏得猫儿竖起毛来发出低低吼叫,她才发现来人了。只是这人却让她颇为意外。赶忙放下手中东西,站起来,有些手忙脚乱。 来人却是直接坐了,也不客气:「你这是忙活什么吶?做什么这般拘着,往后我可不敢来了。」 怎能不意外?人家饱读诗书,浑身贵气的大小姐竟真的寻她来了,口气这般熟稔,她笑了笑,替她斟茶过来。 「闲来无事,给家父缝件衣服好御寒。他年龄大了,又嫌往身上套衣服多了难受,我就想给他做件暖和些的,装了好棉花……」见那人脸色带笑,尴尬道:「都是些琐碎事儿,妙妙小姐怕是不爱听。」 妙妙摇了摇头,浅笑中带有几分认真:「我倒是羡慕的紧,在家中除了心安理得的受着父亲和母亲的疼爱,却不曾想过也为他们解解忧。自小学习的孝道,确实是进了狗肚子里了。」 似锦也没因她来耽搁了自己活计,照旧该缝的缝,与她极为随意的闲聊。妙妙也不恼,坐在那里看她丝线来回穿梭,待缝好一处,银牙咬断线头打个结,又去忙活别的。 也不知是怎么开的话头,一向安静的妙妙竟将自己所遭遇的事情一股脑儿的说与她听,堵得快要透不过气来的心在此刻得到疏解。明明两人不过是第二次相见,明明彼此地位悬殊,她怎么就…… 似锦也从旁人那里听过这位小姐的事情,今日见她云淡风轻地将昔日美好与今时想念说与她听,张了张嘴,许久才扯出抹笑:「小姐惦念过去说明小姐是个情意深重的人,只是小姐可曾想过,那位公子不愿意你沉浸在过往伤怀中,也想你往前看呢?」她抬起头来看她一眼:「各人有各人的活法,似锦也不过是个外人,您想得开才行。」 妙妙瞳孔微微放大,既而又是浅笑,不答话。 似锦刚缝好一只袖子,似是无意般说道:「小姐也不妨看看身边人,总有对您怀着情意却不敢说的,又配得上您。您莫怪似锦多嘴才好。」 不想她却是笑了,难得露出几分俏皮神色来,声音中带着欢快:「你说得是三哥哥罢,说来他也是憨厚得厉害。你且放心,我是不会与你抢他的。」 似锦手不由顿了顿:「小姐不用顾着似锦……他往后还是三夫人的罢。」 「我不是什么都不懂的人,三哥哥看我的眼神我怎能分辨不出来?小时候我们玩得好,说过些不懂事儿的话,不想我已心繫他人,他却放在了心上。后来鲜少碰面也不好说,如今见了反倒不知该怎么开口。这话我也不敢与旁人说,你是他身边人,性子我也瞧着喜欢,便不藏着了。」 似锦将手中东西搁在腿上,笑道:「咱们做女子的都想那人能跟咱一条心,不怕您笑话,我虽是只能做妾的,也有这个心思。心思大,却是妄想。只是这院子总归是要迎个正儿八经的女主子,我倒希望是您来。三爷论相貌论才识都是跟您顶顶配的,又一心向着您,您又是个平易近人的。不瞒您,似锦也是有私心,想往后日子能好过些。」 妙妙看着眼前女子,温婉明媚,平静眸海中发出粼粼波光,沉稳柔婉的不像个小户女子。她身上有最为质朴的聪明,认得清自己,连心中最为真实的想妄也可以如实相告,她并不贪求。 「似锦,你该放开去喜欢一个人,这样你就能理解我。世间好儿郎太多,唯独不是我眼中最为看重的那个,心便不会动。痴恋一人的情,不是说忘就能忘的。可惜,他们不能懂我,没有那个人,向前看又有何用?我不会随便去接受一个心中不爱的人。罢了,这一会儿功夫,我们该说些开心的。得空儿,我也给我爹缝件衣裳,好跟你做伴儿。」 似锦笑了笑直说好,也只有她这种女子能反抗得了被强加的情感。外面传来下人声音,方才凌乱脚步声,那人可是听到了? 夜中,她才从外面进来,他已背靠着外面躺在床上,她不得不放轻了动作,却听他无甚感情的声音响起:「东西可都收拾好了?」 她应了声都收拾妥帖了,他以为他掩藏得好,她却知晓他此刻心中烦乱。? ☆、45 ?  45 似锦随他起了个大早,换上了拿着他旧衣改制的黑色衣袍,梳了个利落地马尾头,多了几分男儿气。唇红齿白,相貌俊朗,倒是个好后生。 第75页 三爷昨夜未睡踏实,心中浓浓不甘翻腾来翻腾去,耳边又是她轻微地唿吸声,这等好眠让他嫉妒。才堪堪入睡,却不想已到起的时辰,强睁着眼穿衣洗漱用了早食。 两人走出院子时,不过是丫鬟小厮们起的时辰。自然,老夫人起后让赵嬷嬷来唤似锦时,院子里早已没了人影儿,回去禀了,老夫人哭笑不得,直言自家儿子怎么跟个毛头小子似的不听话。 皇上念薛军是头次儿,便拨了两百精兵与他,三爷带着似锦到了城门外时,那帮人早已有序地等候在那里。天微微见了白,薛军才坐在马车中出来,掀起帘子与他说话时,他一眼扫到轿内睡得正酣的俏佳人,低头道:「薛大人这便上路罢?」 「启程吧。」 三爷如今不过是帮人立功,也没得为此让自己受累,待队伍往前走了,他便上了自己那辆马车。大道很是平坦,似锦从小柜里取了茶杯出来,见他进来,斟了杯茶给他。而后她缩在角落里,掀起帘子一角往外看。那年和老夫人去寺庙祈福,走得便是这条道儿。只是景色大不相同,树木上有些积雪未消,再看地上,被太阳照化了的雪已结作一层冰,在这天气下看得有些渗人。若是打个滑…… 三爷见她脸色蓦地变苍白,已然知晓她怕什么:「都是常年在外讨生活的,想得不比你周到?安心坐着便是。」 似锦听了这话,心跳顿时恢復正常,只是外面景色虽广阔,却是千篇一律,找不出新奇物什来,可她仍捨不得放下帘子来。 三爷这会儿依在铺了厚实毛毡的木板上,炉内热气迎面而来,熏得他昏昏欲睡,不过瞥了一眼,就见她笑得跟个得了什么宝贝的样子,将她拉到自己身边,帘子没人撑着就滑落下来,隔绝了外面一片苍茫景色。 似锦不解地看他,他眼眸漆黑,脸上有睡不醒的无精打采。不是看不出他此时强撑的清醒,任他抓了自己的手,待雪白腕上多了一串温热的珠子,她惊得张了张嘴。这可是上等沉香手串,淡淡香气扑鼻,却又绵长舒心。 他撇过脸,上面有微微红色:「昨儿想给你,爷心情不爽快,把这事给忘了。去钦州路上委屈不了你,你不是想出来看看吗?钦州靠了南边,比京城暖和,有几分景色可看,你且忍忍。」 她眸中忍不住漾起几许湿意,他竟是将她当初与他说的话记在心上了!就算离不开那座牢笼般的府邸,能出来走走看看已是她这辈子最大的福气。垂眼看了看手上的手串,嘴角微抿,随即双手攀上他的胳膊,小巧头颅靠在他健硕的肩膀上:「三爷给了似锦好大一份礼。从未想过,我竟也能出府看外面的日月星辰,日升月落。」她要说什么给他,才能让他知道她的感激?她的心却离得他越来越近。 「爷不在的时候,多看了几本书?怎么开始嚼这些了?昨儿,你倒是费心了,帮爷说那么多好话。」 似锦却看见他脸上带着几分不自然的笑,他倒是也算爽快,昨儿就在门口了,只是听着自己中意的姑娘那般说,换了她也不能高兴。心中又不由同情他起来,她知道他是顾着妙妙小姐心思的,不然就他这个人儿,放到外面姑娘们都是抢着要。谁家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与罗夫人提了自是会得到准许的。可他没有。就沖他这份心,她也不觉得亏了。 「那爷……是非人家不可了吗?」她说不出自己此时是什么心思,只想从他这里得个答案。 他看入她那有些紧张的眸海中,轻笑一声,却是将她揽进怀中,长长嘆息一声,却没有答话。换做以往,他还是有决心能捂热妙妙那一颗心的,但是现在,他纵使有心,也让她那一番坚决的话给扑冷了心。昨夜多年柔情在心中千迴百转,一味的坚持,在看不到头的迷雾中让他也迷失了方向。直到现在,他都不能从中出来,他的心前所未有地在动摇。可是他又有些惧怕此种动摇,就像他所学得一切为人道义,在长大多年后被人告知,那是错的。 似锦未得到他的话,只是被迫压在他胸口上,听他强有力地心跳。没多久,她也抵不住困意,靠在他身上睡了。 * 妙妙待三哥上职了才去找似锦,她生怕两人见了会尴尬,还有他那灼烫的视线,她可消受不起。谁知刚进院子,正遇上三哥哥身边的青槐,只见他此时脸阴沉得很,见她勉强称道了一声,正要往外走,见妙妙小姐往似锦屋里去,赶忙道:「妙妙小姐,似锦随三爷出去了,怕是要个把月才能回来。」以往三爷去哪儿都不忘带上他的,谁知还会有将他仍在院子里的一天。那似锦,那似锦…… 妙妙让身后丫头将带来的布匹针线交给青槐,浅笑道:「主人家不在,我们也不好冒然进人家院子,劳烦青槐跑一趟,待她回来,我再来找她闲话家常。」 她转身去了姨母院子里,有好几日没去问安了,丫头给她掀了帘子,她走进去见母亲和大嫂都在,柔声道:「姨母,大嫂。大嫂脸这般红,可是热着了?」 却不想她一问,让大夫人本就红艷艷的脸变得越发红,娇嗔道:「怪羞人的,妹妹还是别问了。」 老夫人却是故意般,将实话给说了,任得大夫人在那里千求万求都无济于事。 妙妙听了,笑道:「这是好事儿,大哥既然认清了自己错处,常言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大嫂原谅了他,两人和和美美过日子多好。」 第76页 大夫人也知道,她可学不来婆婆这般,独自宿在这院子里十几年。她终归是心软,想人能多疼疼她,所以大爷在她身边百般讨好赔礼,她实在挨不过他的没羞没臊,许他回自己屋里了。 「妹妹这几日可还习惯?有什么舒坦的地方定要和嫂嫂说。」 「大嫂样样考虑周到,妙妙住得很舒坦。方才去三哥哥那里去寻似锦玩,谁知她竟是不在。」她也不过随口一说,却惹得姨母拉下脸来,直骂三哥混帐。母亲瞪了她一眼,她才吐了吐舌掉下头了。 「说起他,我就来气,刚回来那会儿还算听话。谁知又和朝中皇子们整在一块,娶个媳妇儿,人家都给相看好了,说是个好家世的姑娘。我们这些做爹娘的倒是半句话也不敢说了,到时候给备好聘礼就成。要不是当初我让老大家的张罗见见各家闺女们,不想还被人家蒙在谷里。前几天人家程家夫人跟老大家的探口风,问咱家是个什么态度,能有什么态度?唯一让我放心的,便是他身边有个似锦,这丫头从我身边出去的,知道怎么体贴人。哎,这老三看着懂事,比老大、老二还不让人省心。」 在座的人都不好出声,这要怎么劝?三郎本该成家的年纪,明明是寻常事,可又不寻常起来。人家王爷给你指亲,那是高看你,常家不过是个商贾之家,得此厚待更该感激涕零才是。若是不愿意,便真是给脸不要脸了。 老夫人顺了气儿,也不提这茬,只是嘱咐媳妇:「等他们回来了就紧着把事儿办了吧,别委屈的丫头,名不正言不顺的。那些人再怎么尊贵,我给我儿子添个人又没惹着他们。」 「儿媳晓得了。」 妙妙垂着头,一手摸着腰间的帕子,她倒是觉得似锦不该只做个姨娘,太委屈。若是她……她还有可能像姨母那样儿孙满堂吗? 她只是惋惜,这世道,不管你有多好,却因为身份悬殊而被委屈。她当初是因为什么将他放在心里呢?她想起来了,他说,如果是命中注定,就算她只是个寻常人,他也要将她带到身边。不管是真假,她当时心中充满了快乐。 似锦跟在他身边,能不能熬出个头呢? * 再醒来时,已是金光万丈,路上更显泥泞湿滑,车夫都放慢了速度,生怕马车打滑生了意外。 似锦柔了柔酸痛的脖颈,不经意转过视线,竟与他的相撞。他似醒未醒,眼眸内一片迷濛,慵懒的模样像换了个人般,多了几分邪魅与柔和,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她飞快的别过脸,又躲到角落里掀帘子看景儿去了,只是太阳出来后,未见得有多暖和,寒风吹过来更觉冷,鼻间不能适应,忍不住小声打了个喷嚏。 他定定地看她,许久才说:「人家都说下雪不冷,消雪冷。别贪着看外面,乖乖坐好。」 两人之间一阵沉默。 突然前面传来马蹄哒哒声,待听到声音他才掀起帘子,冷声问:「何事?」 似锦只觉方才所见的人,是个梦。他这般冷脸模样,真是半点都不招人待见。 「薛大人听闻前面有个客栈,想在那儿歇歇脚。」? ☆、46 ?  46 他倒是佩服平王这个小舅子,明目张胆的带着女子同行不说,才走了半日不到就要歇脚,那日与他说的好吃喝玩乐倒是不虚。 那人还在旁边等回话,他回了句:「听薛大人的便是。」 往前走了几里地,果真有个不大不小的歇脚处,周边树木林立,地上积雪不易被光照到,半消不消的倒是有几分独特意境。用牢固木材搭出来的屋子,在金光映照下发出古朴韵味,就着眼前景象,越发让人喜欢。待马车停了,似锦跟着他下去,往前走了几步,只见客栈前站了个身着华贵常服的俊逸男子,正与身旁女子说什么,听到身后动静,笑着回头:「这地儿可真幽静,夏时消暑倒是个好去处。」 三爷只是笑了笑。屋内的小二听见响动赶忙出来迎了,见都是贵人,眉眼间的笑都深了几分,点头哈腰地将人往屋里领:「几位爷别瞧咱们这儿地小,菜色都是近边山里的野味,再加上我们老闆娘的手艺,可是一绝。」 薛军见惯了这种自我吹捧的人,脸上带着些不耐烦,话里也带着赶人的意味:「好不好待尝过了再说,你这般夸赞,倒让爷觉得你不过是王婆卖瓜,自卖自夸罢了。」 小二却是委屈得紧,低声呢喃了句:「本就是美味。」快步闪到厨房去了。 似锦顾着身份,正欲往另一张桌子去,却被他拉住了。只得在那薛大人的注视下,乖乖坐在他旁边。 薛军知道偌大的京城中有些人好男风,也见过几个,都穿着女子衣服,脸上抹了厚厚□□,捏着嗓子骄里娇气,当真是噁心人的紧。可眼前这个小子,眉目间倒有几分英气,可身形娇小,脸白唇红的比那些男/妓强了千万倍。他不好问常大人,却是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这客栈许是鲜少有人来,菜上得挺快,一碟酱牛肉,小葱拌豆腐,油炸蘑菇,红烧兔肉,看颜色闻味道让人有几分惊讶,小二将他们表情收入眼底,颇为满意道:「贵人们先用着,还有道红烧狮子头和蘑菇油菜豆腐汤。兔肉是昨儿掌柜的从林子里猎来得,保证味儿鲜,蘑菇是长势正好时,老闆娘采了晒干的,样样用材都比城里饭庄子的材料新鲜。小的不蒙您,尝尝便知。」 第77页 薛军这会儿不信也不行了,他尝过世间多种珍奇,能将些家常小菜都做得这般有滋味的倒也是难得的好手艺。 似锦待他们动了筷子,才夹了眼前的油炸蘑菇,闻着香,蘑菇丝儿上面裹了层面粉,进了油锅一炸颜色金黄,入口酥脆,越嚼越香,比府中用得还要新鲜。 三爷也照着她尝了口,眼睛微微眯起,似锦知道他这是也觉得不错。 薛军不停手,可眼睛却止不住地在眼前两人身上转来转去,待到三爷忍不住问他时,他才疑惑道:「这位小兄弟便是常大人身边的随侍?模样倒是生得周正,只是有些柔弱,与你气度不合。」 三爷哪会想到,在薛大人眼中他已是有龙阳之好的人。 「家中小子胆大心大,想跟着出来见见世面,薛大人见笑了。」 薛军忍不住看那小子吃饭样子文文静静,丝毫不见大老爷们该有的粗俗,眉头微微拧了拧。身边女子却是不让,她好不容易压下其他姐妹随他出来办差,本想靠着这些时日将宠爱变得牢固些,谁知还没走多远,眼珠子就挂在别的女子身上了。那人不过穿了件男子衣袍,瞒他人或许可行,她可是一双火眼,别想骗过她。她不满地撒娇:「爷瞅着别人做什么,要是不爱吃,奴家再让厨子做个别的来。」 小二端了余下的两道菜过来,听了这话憨憨一笑:「贵人们见谅,小店离城较远,进城多有不便,菜式都是依着店中食材来准备的。」 薛军摆摆手让他退下,用完饭食稍作休整,又再度上了路。 似锦走出店门,不小心踩着一块冰,身子快速往前跌去。薛军正好离她不远,大掌一捞便将她扶正,触到她滑腻的肌肤,脸色变了几变,似是被什么给噁心到了。 他这般表情,看得似锦也有几分气闷,那分明是嫌弃厌恶,她也不待见这种人,办公差还这般没分寸,真该有人去皇上面前去告一状,让他做不成官才好。 三爷在身后伸出的手,沉默地收回来。 坐进马车,薛军才忍不住和身边人说:「竟是不知常万德是个好男风的,真是够噁心。」 那女子本想回他句他看人有问题,转念一想不禁乐了,他这般想也好,只是…… 「爷怎得知道人家常大人好男风?」 「爷几个好友偏好此道,你看常大人表面不在意,举止间却是小心护着,说没事谁信?」他摩挲着下巴一副惋惜样:「可惜了那古家小姐,据说是国色天仙,无奈爷却是无缘见一回。」 女子口中应着,手中绢帕却是被她搅了又搅,恨不得撕裂才好。 似锦这会儿劲头正足,未消的白雪被金色阳光一照,折射出耀眼的小光点,洒在眼里十分美丽。外面虽冷,空气却是清新得很,伴着阵阵凉意钻入四肢百骸,瑟缩之后浑身舒坦。 「天下富贵都是这些离皇权近的人,真正打江山的人却没得这种福气。」 「三爷这般伤怀,可是恨天不公?」 「不公?爷可不在意这些,不过是想尝尝身居高位的滋味罢了。家中各个铺子买卖正红火,从二哥手里接管几个都能保爷几辈子衣食无忧。」 似锦看了眼外面,见那些人离得他们远,这才放心,却还是劝道:「爷,慎言。」她倒是从老一辈那里听过有人言行失当,被抓起来关进大牢了。三爷仕途大好,没得因这些琐碎事受到连累。 他看她眼神温柔的似要滴出水来,这两日他总是这副样子真让她不习惯,心中底气弱了几分:「可是似锦说错了?」 马车内因放置了热炉并不甚宽敞,似锦虽靠在角落里,却与他之间也不过半臂距离,稍有动作便能碰到。自然,三爷拉近她也不过是伸伸胳膊的事儿,方便的很。 她不注意时被他一个大力拉进怀中,她尚在呆滞中,他有力灼热的唇便压下来,似是不管不顾般地索取,不放过她口中的任何一个角落。她抬起手来要拍打他,可是又捨不得,抬起的双臂将他拥住,任他作乱。他亦察觉到她的变化,短暂离开,喉间溢出一声低沉笑声,再度埋首…… 似是过了许久,她髮丝散乱,媚眼如丝,樱唇微肿,离他远了些,奋力唿吸着清新空气。 他邪笑着以指腹摸着唇瓣:「不过两日不碰,竟是有些生了。往后还是要多练练才好。」 似锦被他的话说得脸红心跳,她以前可真当他是正经人来着,谁知骨子里也是这般坏。 饱腹后,在车内无趣,被热气熏着又生了困意,她头如捣蒜,挣扎许久,终是抵不住睡了去。正是迷迷煳煳中,被人捏了鼻子,唿吸不畅,将她唤醒,她被人扰了好梦,自是怒火滔滔,半睁眼就往身边人身上招唿过去,半分情面都没给留。 三爷大乐,好不容易才束缚中她的双手,待她睁开眼,故意沉声道:「我都没睡,你不许睡。想不到你这丫头,看着乖顺,被人扰了好眠脾气也是不小。」 她却无心理他,手背掩唇打了个哈欠,眼角涌出一滴泪。 「似锦可是识得字?给爷念书听罢,眼睛乏了。」 似锦认得的字统共也超不过百个,小时候正是学习好时候,周管家没空教她,闲下来也不过写几个简单好记的让她学着,她倒是学得勤奋,无奈没个像样的先生。再后来她便去老夫人跟前伺候,整日里忙着学规矩伺候主子,自是将这些通通丢到一边。这会儿再让她学字,早已没了那份耐心。 第78页 他已经舒展了身子闭目养神,双手交叠放于腹部,一副闲散舒适模样。她撇了撇嘴,快速翻开了一遍他方才丢来的书,实话实说道:「这些字,大多是它们认得我,我不认得它们。实在是读不来,三爷还是自个儿费眼看吧。」 他不理她,半天只吐出一个字:「念。」 这是本记录歷朝有名的文人墨客所作诗词的集子,读的不过是其中的意境,她声音轻柔悦耳,读这些最合适不过。就如同诗人作诗时,总有佳人音律与美酒相伴左右。 似锦无奈,只得硬着头皮给他念:「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这不读得挺顺,继续罢。」 「长风万里送秋?,对此可以甘高楼。??文章建安骨,中间小谢又清发。」 他本来只觉耳边似春风拂耳,谁知几句过后,后面竟是磕巴起来,让他不得不睁眼。 似锦见他看过来,很是委屈:「那些字都不认识。」 「骨字不是也挺难写?你怎么认得?」 似锦顿时来了兴头,笑道:「这个字最好认了,爹爹头次往家中买猪排骨时,就教我认了这个字。小时候似锦最爱吃的排骨,这个字记得最牢。」 她思绪回到幼时,高兴的连眼睛都眯起来,那段无忧无虑的岁月,真是让人想念。 他却是有些不快,光记得吃,冷哼道:「回去记得找爷把这本书拿回去,不管你想什么办法,将上面的字全都给读顺了,到时候爷要查你。」 她嘆口气,无精打采地应了。 ? ☆、47 ?  47 他再没有同她说话,只是静静地靠着木板看书,只是他斜倚着,将两腿舒展开,让她所能用的空间越发逼仄。 太阳西斜,直到看不大清楚,他才收了书,坐起身来,无处不酸疼。看了她一眼,她垂着眼帘看着角落里,似是感觉不到他。 茶壶中的水她方才添过,从壶嘴里冒出灼灼白雾,他提起来倒了茶,故意用力放在小桌里,她还是那副样子。 他咧嘴一笑,竟是不知道何处惹到了她。 身后的精兵都是练家子,什么苦没吃过,向来是来如风去如电,去战场上拼命要依着这种走法,城池早丢得差不多。可他们人微言轻,上头有薛大人压着,纵使心怀愤满也说不出来。 太阳西斜,夜就要来了,他们走得慢,这会儿正走到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不得不停下来早些搭建营帐,生火架锅开始备晚食。 似锦正犹豫着要不要下去帮忙,被他扯着袖子给拉回来,虽不说话,却也明白是不许了。 他们在车内除了偶有搬动东西发出的声音,连一句说话声都听不到。天色黑得厉害了,烧饭的士兵将汤饭送进车里来,大锅饭粗糙得很,没什么滋味可言,勉强入口。 他看了眼便起身出去了,直到似锦用完了汤饭也没见他回来。 散发着银白光的月高挂在天际,旁边闪闪繁星点缀,照在白雪上发出更阴冷的光。她踩在上面发出咯吱声响,不过走了几步远,好像踩到了树枝,响亮声音在这有点冷清的夜里莫名可怖。 她往前走了几步,心底恐惧深了几分竟是不敢往前走了。 薛军倒是个爱风雅的人,用了汤饭就掀起帘子来赏月,旁边女子瑟缩着裹紧了身上袍子,心中有怨气却不敢多说。 他看着那个小子下了马车,在不远处空地上张望着,时不时搓着手,只见她往前走了几步又停住了,来来回回踱步也不知想做什么。 「一大老爷们扭扭捏捏跟个娘们一样,你瞧瞧他那样子,跟个等丈夫回家的小娘子一样。」 他看了会儿觉得无趣,正打算放了帘子,却见小子前面走来个人,手里提着两只兔子,披着月光悠然而来,丰神俊朗,一身坚毅刚强宛若夜中发出幽深光芒的野兽般,让人生畏。不愧是从军中摸爬滚打出来的。 只见他招手唤了个人过去,将兔子递给那人,嘱咐了几句什么,也未理会那小子,迳自往这边来了。 「薛大人,他们已将营帐搭好,里面生了火,这会儿正暖和。不如过去,好睡个舒坦的觉。」 薛军笑笑,拱手道:「如此便听常大人的。」说着带着身边女子下了车,往自己营帐走。 「亏得万德这几日未荒废了本领,抓了只兔子让人去烤了,给大人添个味儿。」 薛军更乐了,对眼前这个男子又多了几分好感:「万德兄费心了,方才那吃食确实寡淡的很。」 他也跟着扯起嘴角,话中多了几分严肃:「只是,打明天起,可得加快脚程,薛大人难免要受点累。皇上、平王殿下也希望早些听到大人的好消息,玩乐有的是时间,大人说不是?」 薛军脸上两颗眼珠转了转,自是将他这话听进去了,顾不得寒风猎猎,唿出一口气:「多谢万德提点,不然照我这性子可得在钦州逗留好长一段时间。正事要紧,正事要紧。说起来,你家小随侍等在那里好一阵儿,你怎得也不理人家?」 「不过是个底下人,不用理会。薛大人早点歇息,万德先行一步。」 薛军看着他健硕背影,盯了好一阵,实在想不透,他竟会是个…… 似锦见他走远了,嘴唇微微撅起,大步往前走。走到薛军身边时,一阵风吹来,带起阵阵馨香味。她浑然不觉,心中仍在责怪他离开也不和她说一声,不知道她会担心吗? 第79页 薛军拍了拍衣服,心中越发嫌弃。 马车里点了烛火,他手中拿着筷子搅拌着放在手边的汤饭。他倒不是嫌弃,只是没什么胃口。见她进来,状作不经意随口问道:「可是吃不惯?在外面向来如此,能有饱腹之物已是难得。在外那几年,以雨雪解渴,挖草根树皮果腹,比此要难得多。」 似锦脸红了红,小声道:「虽是味道淡了些,也不算难吃。似锦不是娇气的,知道在外能饱腹已是难得。爷放心,似锦晓得分寸。」 他却低了头,笑道:「自作聪明。」 这时兔肉也已经烤好了,上面撒了孜然粉和胡椒粉,还撒了些辣子,油滋滋地冒着香气。似锦这会儿真的馋的很,忍不住吞了吞口水,见他稳坐如山,她坐在一旁,见火苗乱摆,她抽出小盒内的剪子挑了灯芯。 「趁热快吃,冷了就腥了。方才怕你觉得吃食难以下咽,便猎了来给你,不想倒是白献殷勤。」 似锦听他说完,顿时大喜,不客气地抓着兔腿递给他:「爷辛苦,也该饿得很,趁热赶紧吃。闻着便觉得香,方才要不是怕爷笑话,早抢来吃了。」她待他接过,才取了块肉多的地方细细品着。那帮人做这个倒是好手。 他见她吃得香,也露了笑出来,一番功夫总算没白费:「在这天气,居然能抓着只肥硕的兔子,也是难得。」 她只见过养在府里的兔子,眯着眼,懒洋洋地,只知道饿了两只爪子捧着青菜叶子吃得津津有味。生活在林子山野中的兔子警惕性很高,跑得也很快,若不提前设好陷阱很难抓住。而且这种天气,出来觅食的也很少,被他给遇见,何等运气。她俏生生地问他:「爷是怎么抓到的?」 他故作高深不答,她是女儿家,吃着肉还不觉得难过,若是听他说如何把那灵动可爱的活物给杀死,该是要怪他狠心了。出门在外,不狠心却是要被饿死的。她自小生活在府中,虽是身份不高,却也是受宠的,见了这些小傢伙肯定喜欢的紧,哪捨得动手? 再好吃也是些肉,吃多了晚上睡觉不舒服,可喝茶又怕晚上睡不着。她思索好一阵还是倒了杯热茶递给他:「肉吃多了腻,喝点茶解解腻。爷,今晚我睡哪儿?」她看到外面搭起来好几座大帐,只是不知道哪个是她能去的,虽不用自己走路,可在府中也是娇养着,任她怎么嘴犟也是受不住,短短一天就整得浑身酸痛,疲累得很。不早些养好精神,明儿可怎么伺候身边这位爷。 他兴致极好,掀了帘子对着月发呆去了。独留似锦一人看着他健硕嵴背,越看困意越浓,也不知怎得,她觉得他好像有些不快。 一股一股的寒风吹进来,让她想不清醒都难。 桌上烛火幸亏被灯罩罩着,不然哪经受得住他这般折腾。过了许久,她已经困得快要睡着了,才听到他清冷低沉悦耳的声音:「今儿就在马车里睡,还算宽敞,够我们两人睡。」 似锦却是傻眼了,府中马车虽然宽敞,可是因为放着暖炉、茶具略显逼仄,要睡人也不是不可。 「不愿?那你下去找人带你去帐子里睡。」说着他自己将座上的小茶几搬走,取了被子出来盖着睡了,只留个后脑勺给她。 她掀了帘子正要下去,可又收回了迈出的脚。那些人又不认识自己,就算碍着他给了安排了住处,可独自一人在荒山野岭里睡觉,她还是害怕。 他却像是故意一般,催促着她:「赶紧下去,把蜡烛灭了。」 她只觉得委屈,恼恨这人,她胆子不大,他却逼她。她何必委屈自己,所幸不走了,吹了灯,大力把他往里面推了推,听到砰的一声轻响。虽说木板上有厚实阻隔,就算撞上去也不会疼,只是他好歹是个主子…… 似锦背靠着他躺下,缩着身子让自己不碰到他。两人都侧着身子,睡得极不舒服,她更是觉得比方才还要累,她想怕就怕吧,好歹自己一人能随便打滚,哪用受这等闲气。她才要起,却被身后人单手抱住,她只觉一个天旋地转,竟与他额头相抵,虽看不清彼此面容,却能感受到他灼热气息喷洒在他脸上。 她气恼地别开脸,想翻身下去,他轻笑出声,胸膛震动,只觉腿间有硬物抵着她极为不自在,她欲起身,他不许:「地上冰冷,纵使生了火,那寒气也不是你能受得住的。那日大夫说你体寒,趁着年纪小还不好生养着,真等要有个好歹你才安心不成?」 她不支声,依旧不理他,僵着的身子随即软了下来。 他微嘆一声:「那我下去给你腾地儿,这可安心了?」 他说着就要扶她起来,她心间微动,那日情景他倒是记得,她的心不由暖了一暖。他要起身,她双臂环住他,埋在他颈间,轻笑出声。 这一夜,两人身体靠得极近,彼此温暖着,虽是紧张了些,却睡得极为安稳。 而有一人这一夜都不消停,薛军先是看着马车里的灯熄了,而人却是没出来。梦中的他却流恋着那方滑腻触感,乱了一夜。? ☆、48 ?  48 第二日他醒来时,她早已起了,纤纤细指在黑长髮间滑动,待理顺了才束起来。 她皱了细眉,方才用冷水漱了口,可脸却不知要怎么办?脸上紧绷又粘腻,她又是个爱干净的,坐在那里抓心挠肺许久,极为不自在。 第80页 他半眯着眼,手臂挡在头顶,待完全醒了神坐起身,扶着额头看了她一眼,嘆口气:「你等着。」他从小柜中翻出个小罐子来,将里面的酸梅干全倒出来,提着下去了。 似锦张了张嘴,也不知他要做什么,掀起帘子看过去,只见他走到干净没有踏痕的雪地上,双手捧起雪,一下一下往罐子里放。他只取最上面的那层,怕不小心用力过大,沾到地上的湿土。她远远看过去,他蹲在地上的样子,让人觉得极易亲近,初时见到的稜角都变得圆滑。 装得差不多,他搓了搓被冻得通红的手,提着罐子大步走回来。炉子里加了碳,水壶嘴上已经冒出了丝丝白气。他提下来,将罐子放在炉子上,待温度适宜了才取下来。他拿了块小帕子递给似锦,笑道:「就将着用吧,今儿脚程快些,天黑前能到镇子上,到时候就有热水了。」 似锦接过来将帕子放进罐子里,水有些烫,还带着酸梅味道,也好过不洗脸,热热地覆在脸上很舒服。 他本可以像薛大人一样吩咐下去便是,只是他已经习惯在外亲力亲为,行军在外,他可没让疲累同伴伺候自己的习惯。刀口下讨生活,更要养足精神才是。 他在她刚刚擦拭过的脸上摸了一下,沾染过她脸上粉嫩柔软的双指来回摩挲,滑滑如上好绸缎一般:「女儿家肤如凝脂,细滑如雪,这般好颜色,在这野外倒是埋没了。」 似锦脸颊绯红一片,他接过她手中帕子,淡淡酸梅香传来,他粗眉拧了拧,放到一边去了。他可擦不下去,还不如脏着。 小柜中有提前备好的糕点、果脯,他虽不爱,却足以充飢,才用过,薛大人差人送了些别的吃食来,他道了谢,命其他人将东西收拾好,准备上路。 天微亮,天地间静谧一片,人们收拾东西的声音有些突兀。不过这片嘈杂声未持续多久,就安静下来。充斥在耳边的是马蹄哒哒声和车轱辘转动声,走到坑洼处好一阵颠簸,只觉得天旋地转,一阵晕眩。 过了新鲜劲儿,放眼看去,又都是一片萧条。偶有看到几户人家烟囱里冒着青烟,薛大人派人来传说想要歇歇,被他给回了。薛军听了答覆,苦笑一阵,这般奔波,连他也受不住。只是昨夜未睡好,晃晃悠悠中睡了过去。 * 这两日,古月言有些心烦意乱,她本想安心等待常万德从钦州回来,好商谈两人婚事,平日里虽身子不舒适还是能绣几针,画几笔的,过得还算有滋味。谁知这等好日子,却被夜半时分潜进来的人给搅和了。任她怎么推拒,都甩不开他,不觉中被吃了好些豆腐,她本是要强的性子,一口气积郁在心间,俏脸上整日带着阴郁,见谁都带着脸色。 这日,她正在亭中提笔练字,一手柔夷被冻得通红,连那支上等湖笔都快要握不住了,却还是固执地一笔一划写下去,连身后轮椅转动声都没听到。 「你又何必难为自己,本是一手隽秀好字,生生给变成了鬼画符。你我亲近,不妨事,若给外面那些嫉妒你的人看了去,少不了要说你是个绣花枕头。」来人正是卓雾,他穿着翠竹色衫子,披着白色大麾,怀中抱着紫铜手炉,可一张脸上还是冻得苍白,毫无血色。 「本小姐怕他们不成?你怎得来了?庄子里无事?」她搁了笔,接过丫头手中的手炉,发出舒服喟嘆。待缓和了些,挥退了丫头,方便两人说话。 「庄中无趣,多是些贪权贪财贪色的人,那些嘴脸看一眼便觉得倒胃口至极。所幸有下人们看着,我也不必时时活在痛苦中。」他抬手拂去粘在嘴角的白毛。「瞧你这副样子,可是那人惹了你?」 她嘴角勾起冷笑,径直走到他身后,推着他往书房走,声音娇脆:「你畏寒,怎么不在屋里等我?生了病又得好一番折腾,多遭罪。」 他笑意浓浓地抬起头,像个调皮的孩子:「阿姐,我倒是听人说那位借着身边心腹之人的手送了常府丫头好大一礼。不过阿姐看不上那东西,也不算得什么大事。」 他的一举一动,别人看不透,她却事事知晓。他也算有心,凡事都不瞒她,明知两人立场不同,他还这般信她。真不知该说他傻还是愚蠢!也不怕她临阵倒戈,掀了他的底,让他万劫不復。她又不是小肚鸡肠的人,不过是一份给属下身边人的礼,她并不放在心上。她只是气恼他,可以漫长时间的隐忍,却不信她能自保,非得要给她寻个自己人才能安心。若她不管不顾的移情别恋呢?他就是吃准了她,肆无忌惮地挥霍她对他的情。 「阿姐不是就爱那猫儿吗?先前还与我说,就算不能带在身边抚玩,也要远远地看到它,这会儿怎得不恼?」 她恨恨地捶了他肩膀,恶声道:「你这混帐,就怕我日子太好过?非得要揪着我心事提。不过是一只猫罢了,送了便送了。他若是敢将自己也送出去,我必不轻饶他。」 薄薄日光撒在她身上,照在她吹弹可破的脸上显得越发清透莹亮,樱唇饱满而可口。 「阿姐与那人倒是情义深重,可怜了万德兄,大好儿郎,为你们忍辱负重。阿姐可真是自私。」 她神色也凝重了几分,毁人姻缘可是要受天打雷噼,听说常家老夫人本是属意商户女儿,意欲定亲,谁知常万德不愿,程家小姐一颗玲珑心被伤了,正好有一门当户对的人家上门来提亲,便应了。 第81页 「都怪那个穷酸殿下,我有心也无力。听说他很喜欢那个表妹,日后替他求了来,算是还他这份人情。」 两人走到拐角处,见父亲带着一妇人而来,卓雾自己推着轮椅往后退了几步。她只得赶紧迎上去,将他们带离这里,知晓卓雾是她弟弟的人少之又少。 那妇人赫然是平王妃,也不知是何事竟能让贵人亲自上府来。她可是知晓,这位王妃对她敌意大的很。也是,自己夫君一颗心流连在外边女子身上不去,并不是什么快意事,许是在无人时只怕想要一刀捅死她才是。父亲瞧不出嫉恨与恶毒,她却是全数收入眼底,妒意浓心眼小的女子最是可悲又可怖。 「见过平王妃!」 平王妃瞧着她从远处柳腰款款地走来,胸闷得越发厉害,脸上的笑却不能落,待她行了礼,才笑道:「咱们王爷与侯爷关系最为亲近,何必行礼,快免了罢。古小姐就快做新娘子了,嫁衣这些可都备好了?我也不知缺些什么,便带了几样喜气的送来。」 她看过去,王妃身后侍女手上都端着托盘,不过一眼便看得出是些上等绸缎与名贵首饰,还有颗鸽子蛋大的血玉,样式虽是俗气了些,却胜在名贵。 古侯爷立在一旁,笑道:「小女亲事有劳王爷、王妃费心了,说来,我心中倒是属意那个小子,却不知人家父母……总不能仗着自家身份压人家不是?有些商贾之家,最是有气节,不贪什么富贵荣华。」 平王妃娇笑道:「随在咱们王爷的那些个好后生,谁不是想赚分功名光宗耀祖,侯爷与小姐名声在外,怎么会不愿意呢?怕是在梦里也要笑醒,侯爷多虑了。」 「但愿如此罢。」 * 天刚擦黑,颠簸了的一天的人们终于得以停歇,前面不远处就是一个小镇,每个屋子里的明亮烛火照亮了整条街,远远看过去蜿蜒绵长。 小镇上的人哪见过这种阵势,怕惊着了他们,大队人马依旧歇在镇外,只有他们四人外加两个护卫随在身边。似锦往后看了眼,怨不得人们都想当官,站在众人头顶俯瞰世间的滋味必定不错。罢了,她多想什么个劲儿,今夜终于能洗个热水澡,睡得舒服些了。 他要了两间房,两人进屋前彼此对视了一眼,眼中陌生情愫飞快的流走,谁也抓不住。 小二一一将客人要的饭食送进了房,菜式谈不上美味,比昨夜吃食却是强了不少。 这会儿腰酸背痛,乏得很,泡在浴桶中被热气烘暖,差点就此睡着。费了好一番功夫,才爬出来,倒在床上不想动弹了。 管他外面天色如何,她不过才闭眼,便不知其他了。 半夜起来解手,迷迷煳煳中听到男女此起彼伏的呻/吟声。待醒过神来,才知竟是…… 她轻轻啐了一口,暗怪这店隔音竟是这般差,还有那两人,颠簸一路都不知疲累,竟是这么晚还在闹腾,真是不知羞。 她困得厉害,很快又睡熟了。? ☆、49 ?  49 常万梅那日提着三哥给的糕点盒回了院子,不想巧莲姨娘脸色阴鹜地等候在门口,上下打量她一番,沉声问:「你去哪儿了?」 母女两人都还在相互生气,彼此见面谁也不给谁好脸色,听到问话,万梅嘴角上挑:「自是去找我三哥了。」 巧莲姨娘见她一副万事不愁的模样,气更是不打一处来。老夫人恨她,恼她,她未尝也不怨恨他们。本该同自己站在一处的女儿,却叫常万德叫的那么亲,怎能让她不火。垂在身侧的手握紧了,娇小身子直发抖,可眼前这个丫头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她又捨不得下重手,只能沉脸训斥:「往后不许你出去,给我安分待在院子里绣花、缝嫁衣都由你。明年你也是该嫁人的年纪,到时候我会和老爷提,给你选门亲。」 万梅冷了脸,父亲虽不曾亏待他们,可也不甚喜欢她和哥哥,她想嫁个好人家,可又不敢去和他提。虽有三哥在,可她仍是觉得往后的日子漫长而又迷雾重重。 她回了自己屋里,尝了几块糕点,心情才好起来,女儿家都爱吃样式喜人又甜香的零嘴,却也知道不可多吃。她此时身段玲珑窈窕,正是人们说的腰柔如拂柳,娇小的鹅蛋脸白嫩柔滑,若是胖了便不好看了,那些大家公子必定瞧不上自己了。 细雪飘摇,她也没了出去玩耍的心思,捧了本话本子趴在榻上细细看,待到眼酸痛时抬起头,才看到自己身边竟是站了个人。身着蓝色短衣长裤的丫头,可不是娘身边的随侍丫头香草。这丫头沉稳清冷,见小姐看过来,也只是福了福身:「姨娘让香草往后伺候小姐,小姐有事吩咐声便是。」 此时她尚不知晓娘是何用意,直到天儿大好,她想着去外面转转时,竟被这丫头拦着,直道:「姨娘不许小姐出院子,咱们还是回去吧,消雪天正冷,免得冻坏了。」 她冷笑一声,喘着粗气,恨声道:「我说娘怎么捨得将自己最贴心的丫头送来伺候我,感情是来管束我的。你这丫头好大胆子,今日本小姐这院子出定了,你又当如何?」她就不信这丫头能奈何得了她,拢了拢身上披风,大步往院外走。 「小姐得罪了。」 万梅没想到,这丫头竟是不顾自己是个主子,用力拽着她胳膊往回拉,撕裂般的痛感传来,疼得她俏脸失色,颇有几分狼狈。她打小被娇养着,力气自是没这丫头的大,纵使万分不情愿还是被拉回了屋里。 第82页 在屋子里闷了好几日,才看到娘来找她,只是那髮丝大乱,眼睛红肿一身狼狈的样子,让她不由瞪大了眼:「娘,你这是做什么去了?」 巧莲姨娘摘下腰间帕子,在脸上抹了抹,怒气沖沖中还带有委屈的啜泣声:「那个老不死,今日所受之辱,将来必定全数还给她。我的万隆,他们怎么那么狠心,将我儿子送到那么远的地方,寒冬之苦,怎么受得了。」 她这些时日也在心烦意乱中饱受煎熬,娘在自己身边哭泣,让她心中忍不住涌起一口恶气:「若不是你成日里惯着四哥,哪会让他变成今天这个样子?父亲虽不亲近我们,可却请了好的先生教我们识字,晓做人道理。次次从学堂回来,您在我们跟前抱怨的都是母亲如何如何不好,让我们将她当做恶人相待。可你有为我们考虑过吗?我们都是庶子庶女,哥哥花名在外,往后有哪户人家愿意将闺女嫁给他?就算拼的个常府名声,将人娶进来,我们还得在人家们手底下讨生活。还有我?娘可曾想过我?我是要嫁人的,您就不想我嫁的体面些,往后好帮衬哥哥一把?是不是非要把我嫁给那些同我们一样在家中忍气通声,处处受置的人,你才甘心吶?」 巧莲姨娘竟不知女儿小小年纪竟有这般心思,她以为不急的,她以为老爷会给女儿选个体面人家的。可是她却一直看不透,生生地忘了自己,就算有多大能耐也是个姨娘,而自己的孩子们,庶出的身份摆在那里,这体面,与她来说竟是这般难得。难堪与不甘,让她恼羞成怒:「什么四哥,你就只有这一个亲哥哥。你要体面,我自会去你爹那里给你去求那份体面。你在这院子里安心待着就是,不该有的心思别有。往后你若是还敢和他们来往,看我不敲断你的腿。」说罢她便转身出去了。 而万梅深觉悲哀,自己竟有这么个目光短浅,只知嫉恨的母亲,她的一辈子,她不想就这么毁了。她也想和大嫂一样,做婆婆眼中的贴心人,掌着府中大权,在谁人面前不风光。她记得大嫂刚嫁进府中时,也没有此时身上有的那份贵雅之气。若是换了她,她也能和大嫂一样。她一定要跳出来,身份之差也不能截断她想要做人上人的心。 她这几日颇为悠闲自得,香草想她许是想明白了,也不在紧张着时时盯着她。少了这股时刻不离身的注视,万梅只觉得浑身自在了些,暂且被压制下去的心思又涌了上来。她得再去找三哥才是,虽知三哥不会忘,可她还是想要个安心。 终于让她等到独自一人在屋里的时候,香草见她这几日颇为乖顺,便也不在看着她。却不想,竟是无意中给了她跑出去的机会。 万梅提着裙摆似是做贼般跑出了自家院子,心跳得越发厉害,脸上却是难掩的欢喜,她脚下生风,不过片刻功夫就去了春来苑,忙着洒扫的下人见她来了,行了一礼道:「小姐不知,三爷搬去了锦霞苑,这院子如今空了。」 她细细打量了一眼,这院子纵使没了主人住,却是比她那院子大且漂亮了多少倍。若是将这院子给了她,她该是欣喜非常的吧?只是此时想的再好,也不是真的,又转身往锦霞苑去了。 * 自三爷和似锦离开,丫头们大多忙完自己的活计,就回屋里去躲清闲了。以往守在外面怕被主子传唤,这会儿正是偷懒的时候。所以万梅进了锦霞苑,却不见有一个人在院子里。她正暗自嘀咕丫头们都去哪儿了,往前走了几步,到了正屋,才遇到三哥身边的青槐,她这会儿对三哥身边的人无不笑脸相待:「三哥可在?」 青槐虽是看不上眼前这位小姐的,可她毕竟是主子的妹妹,也不好失礼,笑道:「咱们爷去外地办差了,该是一个月才能回来。小姐可是有事儿?怕是得耽搁些时日了。」 「那似锦小嫂嫂在哪里?说好要来找她玩耍的,这般久没来,她该不会是恼我了吧?」 青槐心中倒是乐得很,似锦不过是个丫头抬起来的姨娘,要细说起来,还是担不起这声小嫂嫂的。这位五小姐也是不容易,依着她的身份,又何须唤似锦唤的这么亲呢? 「不巧,三爷走时将她也带上了。」 万梅心中有几分失落,自己是白来了一趟。不过她当初和似锦却是歪打正着,没想到三哥哥竟是这般宠她的,去外面办差都要带上她。 「那我等过段时日再来罢。」 她才堪堪走过锦霞苑的花园,就见娘气沖沖地追了过来,不管不顾地训斥她,让她很是丢面子。只是让她没想到的是,娘不光嘴上咒骂,连手都不消停,她似麦穗般饱满软嫩的耳垂被娘狠狠地拽着,疼的她眼泪都落了下来。她却也是气极的,自己好歹是个小姐,娘怎么能说骂就骂,说动手就动手。怨不得父亲都不喜欢她,这等粗鄙,连她也是看不过去。 「娘,凡事咱回去说可成?下人们都瞧着呢。」说着就要去拉她的手。 巧莲姨娘心火正盛,她竟不知自己女儿竟是个这般下贱的,不同她一个鼻孔里出气就算了,还可着劲儿的往别人院子里跑。儿子受苦她无能为力,女儿也是个不省心的,这让她怎么能好过?气极了便口不择言起来,只是一句无心的话最是伤人。 「你若是要攀高枝,我本想给你使把力。既然你这般耐不住,就先回去练练性子再说,何时你哥哥娶了亲,再谈你的事罢。」 第83页 万梅只觉天都塌了,娘的意思,难道四哥再过五年也娶不上媳妇,她便不能嫁了吗?她一颗心都沉到冰潭里,心都大掌攥得紧紧,连唿吸的力气都要没了。她不甘心,大力挣开牵制,像只受了惊吓的兔子,快步往老夫人院子去了。 * 老夫人这会儿正看妹妹纳得鞋垫,颇为不解:「知道你绣活好,怎么又想的做这个了?」 罗夫人抿嘴笑了:「咱老三家身边的那个似锦倒是个能耐的,竟能让妙妙动了给我和她爹做这些贴身东西的念头。昨儿她来找我说想要个好看的样式,我闲着无事,便给她做了来。妙妙许久不愿意亲近人了,这回可真是难得。」 老夫人急惊讶又高兴:「诶哟,这可是好事呀。你姐姐我这眼光可是毒的很,可是说来还是比不过老三,当初可是老三跟我要人的,却没想到妙妙也能和这丫头说在一处。」 两人谈笑阵阵,也未听到面外的嘈杂声。 赵嬷嬷出去一见来人,忍不住道:「诶哟,这些害事的怎么又来了,还来了两个。」? ☆、50 ?  50 上次李管事送了些枣过来,看着果形饱满、色泽鲜亮,赵嬷嬷提前让厨房给蒸了出来,给主子们备着了。 老夫人姐妹两边谈心边用手边的零嘴儿,随手拿起个枣子,入口只觉甘甜醇厚,竟比以往的要好吃的多。两人忍不住点头称赞,老夫人笑道:「年轻时候,我可是极不爱吃这东西的,人老了,不服老不行,为了多活几年,就得可劲儿把这副身子给养好了。」 罗夫人轻啐一口,不快:「姐姐年轻的很,说的什么煳涂话?那些烦心事,不该想的别想,到时候他自己就解决了。咱过好咱自个的日子就成了。」 罗夫人话音刚落,就听到外面赵嬷嬷大声阻止的声音:「五小姐,待老身和通禀一声……诶,怎得直接闯了!」 老夫人嗤笑一声:「你可瞧瞧,哪能不想,都寻上门来了。」 很快,屋里钻进来个着粉色衣裳的女孩来,脸上泪珠满满,眼眶微红,一双杏眼泡在水里,看得楚楚可怜。她一进来就跑到老夫人身边,抱着胳膊哭泣,委屈地哭诉:「母亲,往后万梅在您跟前伺候可成?万梅敬您,万梅会听话。」 老夫人对这个庶女怨意并不深,她原本心心念念地想要个女儿,谁知命中却是没这个缘分的。万梅在这帮孩子中年龄最小,可心思却是通透的,若不是不爱看那个女人,她倒是愿意亲近这个孩子的。 「这是怎得了?别哭了,跟母亲说说。」 万梅在来的路上就想好了说辞,她不能贬低自己的娘,不管怎样她是生自己的人,只得委婉着将自己不受疼爱,她要等四哥娶了媳妇才能成亲的委屈说了,娇娇柔柔的声音让人反倒觉得她可爱了几分。 老夫人一听便知这丫头心思,失笑:「原来是想嫁人了,丫头还小,不急。等你年纪到了,母亲给你张罗这事。」 万梅心中一喜,微微红了脸:「还是母亲和三哥待我最好,先前三哥也说我还小,待大了要寻户体面的人家。」 巧莲姨娘上次是被人驾着两胳膊给抬出去的,这会儿倒是不敢进去了,在门口踌躇犹豫许久,都没敢进去。心中又是恨极了那个吃里扒外的东西,她怎么不知道,自家女儿居然是这么个有主意的?连她这个亲生母亲都不放在眼里了,可真是想富贵想疯了。那老东西能如了这丫头的意?肯定巴不得踩她们母女一脚。这么一想,心中倒是顺畅了许多,扭着腰肢又回去了,她就等着死丫头抹着眼睛回来。 却不想,这一等,竟是等到了极晚,才见万梅回来。身旁跟了个体面几分的丫头,见了自己这做娘的,如花容颜上有几许挣扎无奈,许久才低声道:「您怨恨我也罢,终有一日您会明白我为何这么做。娘,您真是不聪明,胳膊拧不过大腿,同人家争了这么久,你可有争到什么?父亲躲得你远远的,这就是您想要的?明儿,我就搬去春来苑了,您要是无聊了,就来找女儿唠嗑吧。」 万梅没想到,老夫人会真的将春来苑让她住,方才她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她也是被逼急了才来找老夫人,她心中怎能不忐忑不安?她亲生母亲给人家找了多少不痛快,不给她体面也是应该的,谁知人家却是闭口不谈,待她极其友善。跟在老夫人身边,虽是庶女,却也是让人家能高看几分的。 繁星闪烁下,巧莲姨娘站在天空下面,呆怔了许久。那个女人让她的儿子离开她,又带了自己的女儿,此时只剩她一个人在这孤零零的院子里,无人问津。怎么就活成这样了呢?她不过是,是想让那个人重新回到她身边,自己的儿子也能像前几个一样,有享受不尽的荣华富贵。过分吗? * 纵使一夜好眠,似锦爬起来时仍觉得浑身酸痛,才梳洗完毕,听到敲门声,打开一看,见是三爷,赶忙侧身让他进来,他却是摆手道:「下楼吃点东西,一会儿上路。」 似锦见他眼窝青黑,像是未睡好,又想起昨夜恼人的声音,暗自笑笑,转身关了门,随他下楼了。 客栈晚食虽做得不甚好吃,却不想稀饭和包子倒是不错。包子是白菜猪肉馅儿的,皮薄个大,里面也实在,装得满满当当。稀饭黄澄澄的,飘着米香,似锦肚量不大,却也用了三个包子,一碗稀饭,觉得浑身舒坦。 第84页 两人在楼下歇了会儿,她才发现这客栈里只有他们这一桌。正要起身,随在薛军身边的人快步走过来,尴尬道:「常大人,我们爷说了,咱们直接上路吧,早食让打包带到车上,他在车上用。」 常万德弹去身上看不见的灰尘,正色道:「既然如此,便上路罢。」 直到坐在马车里,似锦也未见那两个人,心想,该不会是还未从床上爬起来吧。真是活该。 薛军确实是被身边人给扶着出来的,一夜耗空了力气,连路都走不稳了。这一番补眠,在马车里颠簸了四五天才缓过神来。随他出来的女子,暗嘆自己这是抢着遭罪,此刻真是十分怀念在府里的日子。 一路紧赶也足足花了十日功夫才到了钦州地界,眼中却是能瞧见一片绿意。钦州不大冷,也留住了流逝飞快的好颜色,似锦抿着嘴乐得脸上是止不住的笑。她眼馋的厉害,觉得到了陌生的地方,连人都变得新了,往日心中的不快都消散。 三爷看她那副痴迷模样,忍不住呛她:「不过几棵树木就乐成这样,往年到了好季节,府里也是一片片好景,还不够你看?」 似锦胆子越发大了起来,这几日中,两人时不时会亲近一阵,相处越发自然。她依旧盯着外面,空灵的声音中都带着满满的欢快:「爷怎么会懂,在府中我的眼睛只能看清笼子外面的世界,而这时我能看到整片天。真是想不到,有一日,我竟能到这么远的地方来。」 他沉思一阵,声音变得轻柔起来:「如果一直待在这里,府中的一切你可能捨得下?包括周管家。」 她坐回来,却没有开口。她如何捨得下,她也只有那么一个亲人了。外面再好,她也是要回到他身边去的。 他看着突然陷入沉默的她,嘴角扯出一抹笑。 * 钦州府衙的人一早便到道上来迎了,搓着手探着头望着前面,生怕给看落了。这时前面出现了一大队行色匆匆的人马时,赶忙整好仪容,待他们近了,才扬着笑脸迎上去:「钦差一路辛苦,先过府歇息一阵罢。」 薛军从车下下来,回笑道:「大人们有心了,只是这匪贼一日不除,本官心中难安。待剿匪事成后,再说歇息罢。」 身边人自是好一番恭维,而后赶紧带着钦差门上山去了。 要说这飞流寨,建在钦州天涯山最为险峻之地,极难攻下。钦州气候常年温润,山上树木茂盛,他们搜寻许久都未曾找到可攻入寨中的路。反倒被突然袭击的匪贼们打的措手不及,节节败退。 薛军一路上听得极为认真,可钦州官员们所说的话却是左耳进右耳出,只是看着身边的常万德口若悬河,与他们商讨对策。心中暗道,亏得姐夫想得周到,若要他独自前来,保不准给人一本参上去,直说他是个酒囊饭袋。 常万德从他们口中以然知晓个大概,再看山势地貌,不禁赞嘆千百年下来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天涯山虽难攀爬,可山腹中却是一个凹洞,遮风挡雨,极便于人居住。只听那官员道:「当初本想以火攻将他们逼下山来,派人到周边一看却是动不得。若是火势蔓延,烧毁这山中林木不说,极可能波及到附近住户,还有富户们的万顷良田。飞流寨这几年无恶不作,抢劫来往商人,连城中各户都被施以毒手,饱受折磨的民众实在苦不堪言。实属无奈,这才写了摺子求以援手。」 那女子在半路下了马车与似锦坐在一处,彼此无言,直到到了山下,听前面人声鼎沸,心中虽是好奇却不好再掀帘子去看。 突然那女子娇笑道:「我们家薛大人真是个眼拙的,竟没看出来你是女扮男装,还当常大人好男风。我不好与他说,他也就这般认了。」 似锦随着笑了笑,却不欲与她搭话。她看得出来,眼前女子并不像那张好看脸上那般友好,想来也是心思重的。 女子见她不答,也不恼:「咱们伺候人的,图的也不过是主子的宠爱罢了。我瞧着常大人虽是面冷,心中该是火热的罢。」 似锦佯作乏累,闭着眼歇了。 * 没多久从后面又赶来一辆车,带的都是些吃食与衣物。见薛大人看过来,官员笑道:「钦差大人们守在这里,下官怎能安坐府内,定要与大人们一起剿灭匪贼。」 「如此甚好。」 常万德细细查看一番,见极可能是下山出口的地方都有人把手,暗笑这帮人也不是蠢的。突然听到前方又人影闪动,便知是山寨上的匪人来监视他们的,唇角微微向上勾了勾。 他走回去,拱拳道:「我等静待几日便可。」 正所谓敌不动我不动。? ☆、51 ?  51 静待几日便好,只是要等待几日?钦州官员们看着三天过去,这位常大人也没有什么动作,心中多少有些忍耐不住。相互推搡一阵,却是不敢上前催促。 只听一人轻声道:「大人,下官夫人娘家也遭了这帮匪贼洗劫,日日催促着下官要将家当追讨回来,这……钦差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你问我,我问谁?安心等着,听大人示下便可!」他心中却也犯愁,前几日有好些大户上门求他做主,送了他好几箱明晃晃的珍宝,若是不能早些捉住匪贼,这些个宝贝是要他吐出来不成? 薛军也是不解,他们不远万里的跑来这里,是要在山下不停蹲守吗?无奈这帮官员们死守着他,让他问不出口。 第85页 这般捱过了两日,终于有人忍不住,压着声音问道:「薛大人,看这天色是要下雨了,可是要先回府衙?待天色好了,再来?」 薛军这两日也被熬得口干舌燥,开始那点赏风景的雅兴都被磨干净了。再看向常万德时,眼睛眯起来,竟有些哀怨:「依常大人之见?」 常万德脸上依旧云淡风轻,抱拳道:「一切听从大人吩咐。」 这便是可以行动的意思了。薛军大喜,终于不用在这荒山野岭的地头上遭罪了,当即便让早已准备妥当的士兵们行动。 一时山头上满是人影,那百余精兵都是练家子,越是难发现的地方他们都能找到。常万德抬眸看了眼这座山,心中冷哼一声,也随着过去了。 突然从东北角上传来一道声音:「这里有个洞口,是通往山上的。」 钦州府衙的人更是惊讶不已,他们曾在山上转悠许久,竟是未发现。一时间大队人马皆往那个方向涌去,而原本人声嘈杂的地方,瞬间沉寂下来。 似锦已经连着几天未收拾身子,头髮丝里的味道连自己都闻着泛呕,能入眼的景都牢牢记在心中,已然提不起半分兴趣。浑身粘腻,像不是自己的身子般难过得很,唯有让自己熟睡才能好过些。 旁边的女子这几日里连连抱怨,这会儿也是没了力气,开始小声啜泣起来,她好歹是个官宦人家的庶出女儿,就算不受宠,也没受过这种苦。若是给爷看到她这副邋遢样子,她还有什么脸和院子里的那些女人争宠爱?倔强脾气在这刻发得厉害,她看了眼靠在木板上闭目养神的似锦,轻轻推了推她:「我想下车找个水塘子擦擦身子,你要不要去?」 似锦未睁眼,冷声道:「不去,主子有吩咐不得离开马车一步。」对于爱美的人来说,仪容干净端庄是头等大事,她怎么能不心动? 女子锲而不捨,拉着她的胳膊摇晃起来:「我们就在附近找找看,若是没有回来便成。他们这会儿正忙大事,我们便是离开一会儿,他们也不会知道的。你陪我去,往后我们就是好姐妹,这样可好?」 似锦依旧不为所动,稳稳地坐在那里,只是女子灼烫的视线一直在她身上,无奈地睁眼:「外面天色不好,要是不小心迷路了可得不偿失。」 「你信我一回。这地方雨水充足,最不缺的便是河流水潭,我们动作利索些,很快便能回来。」 人最受不得的便是旁人在耳边不停的游说,更何况还有一双眸子里透出来的真诚与恳求,怎么好再坚持下去?毕竟她也是心动的。思索再三,还是应了。 两人下了马车,只见留下来的人并不多,也无人在意他们。 两人往前走了几步,看到有一条容两人过去的小路,两手旁都是粗壮树木,枝繁叶茂地相连,什么也看不见。再加上此时阴沉的天气,有丝可怖袭来,揪着她跳动的心。似锦真不是个大胆的,她不知是自己听错了,还是确有其人,她抓着身旁女子的衣袖,轻声道:「我们回去吧,这里匪贼集聚,万一要是被盯上,可就惨了。」 那女子却是自信得很,直笑骂她胆小鬼:「官府都把整座山围了,他们该吓得躲在山上不敢下来才是,慌什么。你看,前面有条小溪流。」 似锦看过去,只见白色水花四溅,碰着石块发出清脆声响,悦耳的很。两人都忍不住加快了步子,手碰到水虽冷,但两人都是养在院子里的,哗啦啦的水声让他们玩心大起,五指张开放在水中,看着它们分成很小一股从指缝中钻过去。身边女子解了发,往头上撩水,冷得口中发出嘶嘶声音,可脸上却带着笑:「往后求我,我都不出来了。这种鬼地方,谁爱来谁来。」 似锦手刚碰到发箍,只听旁边树林中传来清晰脚步声,她惊得垂下手来,方才那声音并不是她听错了!她赶忙拽着还一头湿发的人要从另一条路跑,只是还未走过去,就见那处也走出来几个衣衫破旧,身形魁梧的男子,刚毅脸上目光深邃,看得两人心底发寒。似锦想自己够胆小了,谁知眼前这女子竟是个事到临头便慌了手脚的,只会嚎啕大哭。 「两个娇俏娘子何必在这里受委屈,寨子里有的是热水,姑娘们可好好梳洗一番。」 似锦身形娇小,想从他们中间钻过去,谁知这几人看似身形高大却是灵活的很,每次都将她堵得严实。 「小娘子别挣扎了,逃不开的,乖乖和我们回去才是。」 似锦记得她们也没有走多远,留在那里的人该是能听到她的唿救声,可是方才那说话的男子已经近在眼前,怕是她一出声,他便能扭断她的脖子。似锦这会儿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除了发抖,还有怨恼自己的不听话。 身边男子像是看透了她的心思,露出森然笑意:「那帮人都被敲晕过去了,□□的们当官当的连骨头都软了,不过在山下蹲了几天就受不住了。爷告诉你们,别犯犟,不然可没好果子吃。」 两人苦着脸跟着往前走,似锦忍不住看了这几人一眼,这才发现有点不寻常。他们一副训练有素的样子,明明将她们围在中间,却目不斜视。 他们带着两人七拐八拐,待回过神来,眼前是一条看着很险的垂斗石阶,蜿蜿蜒蜒没有尽头的样子,掩在茂密丛林中完全不显眼。几个男子直接将她们当做麻袋似的扛在肩膀上,双眼看着离地面越来越远,又摇来晃去连腹中东西都快吐出来,如此难受了半个时辰,石阶才到了头,走过一条乌漆抹黑的石洞,眼前豁然开朗起来。 第86页 两人缓了好一阵,才看清出现在眼前的不过是座座农家院落,妇人们聚在一块聊天、绣花,男人们在井口附近打磨兵器。这等祥和的地方,怎么会全是贼匪? 女人们见来了两个女子,笑道:「诶哟,咱们这儿可没见过这么标志的人儿。赵大哥,你这是找来给寨主当夫人的?」 两人听妇人这么一说,连脸都吓得白了。 那男子神色难得的柔和了几分:「绣你们的花,这事可轮不到你们打听。」说着就将两人推搡着往前走。 那妇人听了也不恼:「这天色不敞亮,免得坏了眼睛,咱还是回屋里唠嗑去吧。」 走了许久,直到小路最后,才看到一座堪比城内大户的宅子露出来,朱红色门窗上雕刻着精緻壁画,气派的很。 男子推开门,不客气地将两人推进去,两人不妨,竟是直直地摔了下去,趴在地上的样子可真是不雅。 只听前方传来男子,啧啧地声音:「诶哟,两个姑娘家,那粗人也不知怜惜些,可有摔伤?」 似锦蓦地抬头,这熟悉的声音,她在府中听过,是容府的容觉少爷,这一看,可不正是!当即爬起身来,疑惑道:「容公子怎会在这里?」 容觉长长地嘆了口气,神色变得凄凉起来:「还不是给我家老头子送东西,半路竟被劫到这地方来。一听我是容觉,就将我关起来,说是要我爹多拿些好字画来赎我。似锦,你又是怎得来的?」 「和公子一样,半路给抓来的。这可要怎么好?我方才瞧见那路陡峭的很,也不易被发现,三爷可能找到这里?」 容觉拍了大腿,夸赞她好眼力:「我们进来的时候,走得并不是前山而是后山。官府都是些酒囊饭袋,榆木脑袋哪能想到山后面。我们且安心等着人来救吧。要说这帮人倒还好,除了不理人,还是肯给好吃好喝的。莫不是因为我身家贵了些?宰的时候更痛快?」说着竟是连身子都往似锦身上倒过来,楚楚可怜道:「似锦啊,你容爷从未这么害怕过。要是娶不到媳妇,就这么去了,实在是不甘心吶。以前我曾跟你家三爷讨要你,奈何他死抓着不放,这会儿咱们竟在这地方碰面,也是有缘分的。要不咱两凑合凑合,当阵夫妻罢。」 似锦嫌恶地将他推开,她跟他可不熟。 守在门外的两人,听了这番话,面皮忍不住抽了抽。 ? ☆、52 ?  52 那女子到了这地方,只知道缩在角落里哭泣,小声的抽噎让人觉得很是烦乱。 门外守了人,眼睛所能看到的地方也就巴掌大。似锦离容觉远了些,迳自坐在椅子上发呆了。有个熟人在这里,她悬着的心终于能落下来了,可充斥在心中的仍是满满的无助与茫然。她们什么时候才能得救?他能找过来吗?陌生的环境里,他竟然成为了她唯一的依靠与想念。 本来就是阴沉天气,时间流走,很快就暗了下来。 容觉点了灯,不过几日功夫,他对这间屋子已经如此熟悉了。 她定定地看着被烛光照到的陈设,喃喃道:「这寨子的头领也是个会享受的,将这些好东西运上山来想必不容易。」 容觉看了一眼,微微扯了嘴角。 过了一会儿,有人端了菜食进来,放到桌前,似锦一看,不可谓不丰盛,还烫了一壶酒。 容觉见她看他,笑道:「快吃吧,受了惊吓该是饿了罢。」 一番胆战心惊,又在路上奔波,自然是饿的很了。也顾不得管饭菜中可是下了什么东西,狼吞虎咽一番,填饱肚子了,便开始犯困。 容觉看她昏昏欲睡的模样一阵好笑,他敲了敲门,自有人进来将残羹剩菜给端走了。 夜深了,外面漆黑一片,似锦连连打了好几个哈欠,终是忍不住熟睡过去。 她梦到自己半路折返回去了,马车边横七竖八地躺着人,东西都被翻的一片乱。她木然地站在那里,站了许久,久得她浑身都僵硬了。突然从前面走出来个人,俊朗面容上多是擦伤,衣衫褴褛,颇为狼狈。他咧嘴一笑,鲜红血液从他嘴角滑下,竟是收不住了。她急得跑到他身边,张张嘴竟是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这时他面容扭曲,身子蜷缩在一起,眨眼间就消失不见。她又看到了老爹,正在焦灼地喊她,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凄凉,最后竟是落了泪,那个嵴背直挺了大半辈子的人,突然佝偻起来。两人明明靠得那么近,可是他却看不到自己,直到越来越远。这一夜噩梦缠身,让她睡得极不安稳,泪水划过脸颊,还有小声哭泣声音惊动了容觉。 他看着眼前这张漂亮脸上满是泪水与委屈,暗嘆:「常万德,你可真是造孽呀。」他伸出手却又收回来,走回自己方才待的地方。 天亮了,一夜的惶惶不安随着主人的醒来尽数敛去。只是红肿的双眼,告诉人们昨夜的难过与害怕。 容觉拍了拍她肩头,嘆息一声。 她强忍的情绪终于崩溃,竟是嚎啕大哭起来:「我想见三爷,我想我爹,我想回去。」 容觉笑了一声:「以前曾听你三爷说起过,你很想去外面看看。可是你要知道,在外面遇到这样的事情最为正常不过。这次运气好,你碰上我了。若是你一个人,你又当如何?外面虽好,风险也越大,心大不是不好,可你也要有能护着自己的本事不是?这会儿,后悔了罢?」 第87页 似锦抹去脸上泪水,止了抽噎:「不会后悔。我相信三爷会找到我们的。」她这般坚定,顿顿饭菜都吃得饱饱的,她想清楚了,若是有机会能跑出这鬼地方,她也得有力气跑才行。 容觉笑了声,看向那仍旧缩着的人却是眯起了眼。不过一日功夫,花容消瘦,精神也差了许多。 整整过了三日,都是安静的让人发慌。 第四日晚上,却有些不寻常。动静大的很,有来来回回急切的脚步声,还有大箱子放在地上发出的沉闷声响,还有兵器碰撞的声响,持续了许久才消停下来。 「他们这是做什么?」 容觉抿嘴笑道:「怕是你家三爷找到老窝来了,这会儿正转移财产呢。那些个大人们想把财宝要回去,未免异想天开。」 「你又怎么知道?」 「能想得到在这地方扎寨安顿的人岂非是傻子?这会儿,怕是连人都跑得没影了。不信,你推门看看。」 似锦探头探脑的开了条缝儿,往日守在这里的两个大汉竟是不见了人影。只剩两盏发出淡黄色光线的灯笼打在地上,映照出方才箱子拖动的痕迹。此时尚能听到声音,只是离他们很远,不甚清楚。 似锦转过头去看着屋里的两人,光打在她眸子里,彷如是正盛的焰火,散出无尽光芒,让人不觉沉溺其中。她兴奋地说:「正好没人,我们趁着这会儿赶紧走。」 容觉回头看了眼屋内的陈设,跟在她身后,那女子想走,可是腿软得厉害,步履蹒跚起来。 三人放轻步子往前走,嘈乱的声音越来越近,他们躲在角落里看着很多人忙忙碌碌的搬东西,连上山那日见到的女子们身上都扛着大包袱,可见力气也是不小的。 只听有人说:「后屋那三个人要怎么办?也要带上吗?」 「你去将他们带过来,到时候他们顾及着这些人,也不敢轻举妄动。」 听到这话,似锦脸色刷的变白,容觉抓着她的胳膊,压低声音:「还发什么愣,赶紧跑才是。」 似锦只觉手脚都麻木了,只能跟着他的步子,脑海里一片空白。 那女子本想跟着一块跑,却不想脚下碰到了什么,发出『噹啷』声响,惊动了那些人。有人快步跑过来一看,见只有她一人,狠声问:「那两人呢?」 她抖着身子,颤声道:「跑,跑了。」 那男子啐了一口,招唿了人往两人跑走的方向追去了。 * 似锦看到了那女子被人发现的情景,急忙道:「怎么办?我们能救她吗?」 容觉神色复杂地看着她,他喘着气道:「自顾不暇,哪能管得了她。赶紧找个地儿躲起来。」 * 待那些人从身边过去,似锦跳到嗓子眼的心才落到肚子里。 忍了一天的雨,终于淅淅沥沥地下起来,打在身上,凉的入骨。 容觉抬了袖子为两人挡雨,突然听到她声音坚定地说:「你是不是瞒着我什么?」 「怎么了?」 她声音蓦地冷厉起来:「第一日被抓进来,有妇人问那人,抓了人是不是给寨主当夫人的,可是直到现在我们也没见到那所谓的寨主。那时我虽害怕,可我留意到那人对屋里人的态度很是恭敬,连步子都放轻了许多,而我只看见了你。就算容爷身家再高,也不能受此对待吧?方才,我看到追来的人中有人看到了我们,可是他却转身走了旁的路。这是为何?容爷,似锦可不是傻的。」 容觉起先眯着的眼蓦地睁大,既而低低笑起来:「倒是没看出来,你还看得出来这些。我当你已经被吓傻了,却不知……万德兄可真是捡着个宝。」 似锦脸色沉了几分:「三爷和你们也是一伙的?」 容觉兴味浓浓:「嗯,是。包括将你带到山上来,都是他的意思。」见她脸色难看的厉害,他小心问道:「可是生气了?他说你在府中时就想能在外面有个院子,好好过日子,这一次,他放你自由,让你过你想过的日子。往后,常府再没你这个人存在。你所担忧的一切,他都会给你办妥。」 似锦这会儿却是连哭都哭不出来了,她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和这些匪贼搅在一块,可是这一路上的亲近与呢喃软语都是假的的吗?他怎么可以这般干脆?难道他要带她离开时,已经打好这个主意了吗?她可真是傻,她以为他是真的愿意和她好好过一回的,原来不过是自己的一厢情愿!他心里也只有妙妙小姐了吧?她算什么,呵,真是可笑至极!常万德,她身份虽低,可也不容他这般戏耍,他想要她离开?她偏要在他眼前,让他看着。 容觉尚不能接受她突然的变化,尴尬道:「他也是好意,在这里他给你备了座宅子,待周管家老了便送过来养老。这里没人知晓你是常家三爷的姨娘,你可以重新开始。」 似锦胸间只有愤恨与冷笑,他以为的好,她不稀罕。 她只是恨!恨他肆意招惹了她的心后,又这般说离开便离开! 「我要下山!」 「似锦,你再考虑考虑,万德给你安排的不是你一直想要的吗?」 她被关在寨子屋里的时候,趁他们不备时,寻了尖锐器物藏在袖子里。这时,她最恼他这张喋喋不休的嘴,趁他不备时抵着他喉咙:「容爷,你废话太多。带我下山,不然,我手下可不会留情。」 第88页 容觉其实有个极难和外人道的怪病,他怕血,见别人流血都会哆嗦,更何况是自己的血?他小心避开那利器,柔声道:「这东西不长眼,更何况天还黑的厉害,我们走慢些。说来,亏得我没招惹你,竟不知你跟猫似的人儿,竟有这般大的脾气,换做我可是吃不消。再说,似锦丫头,你这般火气大,可是喜欢上你家三爷了?」 雨下得越发大,她的衫子都被淋湿了,夜中两人摸索着往前走。除了雨声,唯一能听到的便是彼此的心跳声。他知道,她的心跳得很快,也很乱,已然给了他答案。? ☆、53 ?  53 雨势越来越大,打在脸上生疼。 漆黑一片,方向顿失,似锦拽着他要往前走。 容觉拉住她,有些气急败坏:「你不要命了?当这是大道上任你闭着眼睛随便走?这里深谷、悬崖那么多,一不小心掉下去要死人的。爷还没活够!」 似锦听罢心中一惊,只得随着他往回走。方才怒火攻心,竟是没想到这些。听说这种地方野兽与蛇常出没,若是遇上……脚下步子不由加快,最后竟是小跑起来。 容觉一阵好笑,随着她迈大了步子,一张嘴雨水便顺着面颊流入口中,难受的很:「方才不是胆大的么?」 似锦不理会,小心往前走,生怕偏了道回不去。 无奈上天捉弄人,他们走了许久,连寨子的影子都寻不到了。似锦恼怒地跺了跺脚,尴尬地看向跟在自己身后的人。她知道他此时在笑,故意沉声道:「容爷该是比似锦熟悉这里,怎么由得似锦乱跑?」 容觉抹了把脸上雨水:「无妨,夜游一遭,爷觉得甚是有趣。只要你我掉不下去,便是转到天亮也行。」 良久未听到她说话,知道她此时更是气得厉害,安抚道:「罢了,不逗你了。当务之急还是找个避雨处才行,不然容易生病。」 * 薛军一行人费了好大一番功夫,从那山洞中钻出来,谁知压根不是通往山上的路,看下去,是让人头晕目眩的悬崖。钦州官员方才脸上的喜意,顿时消了下去。 直至入夜,分散开来的一小队人马在最东边发现被草蓆遮挡严实的一处洞穴,赶忙发出信号。 赶来的一行人终于松了口气,就着火光看清洞内明显被人凿开的痕迹:「这帮人真够贼的,竟能想到在山体内凿密道。」 费了许久的功夫才走出去,火把照着面前那条陡峭的石阶,薛军气喘吁吁地直想说自己可是走不动,见常万德率先往上走,只得认命跟着。他不该是在山下等消息就好?为何他也得爬这吓死人不偿命的石阶? 寨子里一片漆黑,这般大动静都未见有人惊慌失措的起身点灯。前前后后搜了好几遍,这偌大的寨子无半点人气。 钦州府衙的官员们急得跳脚:「再好好找找,可有什么大箱子?他们逃得这么匆忙,哪能顾得上带走那些东西?」 「回大人,除了平日里用的锅碗瓢盆什么也没有。」 常万德伸出手接着天空中落下的雨,心间松了口气。这会儿,她该是走远了吧? 不得不与他绑在一起,就算不得已地和自己生活在一起,总归是对她不公平。他有时候也会想,她是不是只是看中了他的身份?如果她自己不靠他能过上她期盼的日子,她眼里就该不会有他了吧?结局在他的意料之中,可心底还是有些难过。也许她可以忘得掉,他却不习惯眼前少了一个人,再没有巧笑嫣然,软声细语,还有她不经意看过来时杏眸中的迷人风情。 这个时候,他的世界里能想到的也只有一个她。 都道是日久生情,他心中的那桿秤难道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倾斜吗?他竟不敢给自己一个回答。 许久,他才敛去心情,沉声道:「雨下得越发大,今夜暂且在此地歇息吧。明日再下山。」 「大人,这匪贼便不抓了吗?」 常万德冷哼一声大步往前走去,这匪贼怎得不抓,不过是换着法抓罢了。 就在这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嘈杂声,只见两个人颇为狼狈地被压进来,他回头一看,顿时愣在那里。 四目相对,一向温柔似水的眸子里似是淬了毒般要将他溶蚀,怨愤狠狠击打在他心间,让他木然地站在那里不知该如何是好。 容觉挣扎了半天都未能从士兵手中扭回自己的胳膊,他何曾受过这般待遇,忍不住恨声道:「欺我朝中无人是吧?往后你们休想再买到一幅我爹的字画。」 薛军就着火光看清此人,可不是容家的少爷容觉。姐夫最爱容老爷子的大作,若是往后真没得买了,被姐夫知晓是他带人得罪了人家,他可是有嘴都说不清。 「竟不知是容觉公子,多有得罪,还不快松开。」 容觉得了自由,一眼看见前面站着的常万德,指着他恨气走过去:「好你个常万德,要不是遇见似锦,我还不知道你们是剿匪来了。动作怎得这么不利索,要不是这寨子突然亮了灯火,我和似锦就要在黑夜里冻死了。」 人家不理他,薛军也不恼,赶忙问道:「容公子怎么会在这里?」 容觉看了眼挺着嵴背强撑着的似锦,愤愤不平道:「家父让我给旧友送新近作得字画以作鑑赏,却不想走到钦州地界上竟被人劫了,丢了东西不说,人还给关在这寨子里。若不是碰上他们忙活着收拾东西,我还逃不出来呢。」 第89页 常万德眯了眼,朝着那依旧垂着脑袋的小人儿低声道:「你过来。」 似锦身子顿了顿,却还是往前走了几步,站在他右手边,安静的很。 薛军看见似锦,皱着眉头,疑惑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似锦垂下眼帘,声音轻的像是一阵风便能将其尽数撕碎:「大人们离开不久,便来了几个陌生人将我们抓走,至于其他的便不知了。」 「那晚晚呢?怎么不见她?」薛军声音蓦地变急切起来。 容觉见她面色苍白,哑着声音回答:「逃出来时,她惊动了那帮人,被抓走了。」 薛军垂在腰间的手,松开又握紧,不管以前如何,他现在很担心她。 「先休息,明日再找吧。」说完便头也不回的进了给他安排的房间,这一夜他註定无法入眠。 * 好像彼此一靠近,时间走得便慢了。两人站在一起,竟没话可说。 他看着她苍白容颜正想张嘴,却不想她转开了视线。 他脸上扯出个大大笑容,任她挣扎,还是将她拥在怀里,轻声道:「怎么回来了?你可是恼恨我了?」 这一刻,流失的力气突然全数涌进身体里,她大力将他推开,彼此隔了两三步远,她冷笑道:「似锦倒不知三爷竟是如此大方的人。大宅子,富贵生活?若是早知如此,三爷放我在老夫人身边伺候着多好?何必要我……您不过是动动嘴的功夫,可知我……罢了,三爷所谓的心竟是如此不可靠,倒不如收回去给自己心中念而不得的人吧!」 他惊讶于她竟会有这般大的脾气,以往别人触及到他底线时他会生气,可这时竟没有。他痴迷于她伸出尖锐猫爪的模样,他想靠近她,她却躲的更快,俏脸上除了冷漠竟找不出多余的表情。 「虽然让你大动肝火,可我却因为你能回来而高兴,我说的是真的。你想要知道什么,我都会告诉你,包括这山上的一切。」 换做以往她倒是想听的,可现在…… 「等明儿天亮了,有劳三爷安排送似锦回去吧。」 他却是笑不出来了,心中恍如压了块石头般闷的喘不上气来,声音沉了下来:「别胡闹。是爷自作聪明,本想着圆了你的心愿,能让你过得更自在些,我错了还不成?天晚了,先将就着睡一夜,等明儿再说可成?」 她不答话,迳自躲去了里屋,还有什么可说?她像是整个人都被抽空,他像个骗子一样,将她心中最深的牵挂带走了。让她空落落地在陌生的环境里独自难过。她迫切地想要回去,想见到最亲的人,然后,然后又怎么样呢?她当初是怎么劝惜春的呢?惜春可以重新找个人,她却是不行了。以前,她自诩聪明,觉得自己比谁都看的清,任由自己走入深不见底的深渊里,待孤立无援时才发现她所能依赖的人并不在身边。最后,她等到了,可等到了什么? 这一夜她固执地蜷缩在角落中,不允许他靠近。 以往顾及着身份有别,她从不敢在任何人面前展露自己真实的情绪,为了做个无功无过的人。此刻,她还有什么可顾及的呢? 他像只惹人厌的蝇虫,她只想挥开他。他几度无果后,终是嘆口气离开了,他看着她蜷缩在一起的身子只有那么小小一团,他不能靠近她,所以不知道是不是发抖。 这漫长的夜中,她时冷时热,湿衣服紧紧贴在身上难受得很。她没有去抖开床上的被子,若是可以她都不想睡在这张陌生的床上。 这一夜虽是难受,却没有梦到任何人与物。 原来,感情这回事,谁先掉进去,难过就越深,也越放不开。 她才发现自己是个容不得有半点错误的人,哪怕是他所谓的为她着想。 她并不知道,那个人靠在门外坐了一夜,他不知该如何梳理此刻自己杂乱的心情。依旧在自己不确定的感情里挣扎。? ☆、54 ?  54 外面泛起蒙蒙亮光,一夜复杂与忧心都被掩藏起来。 他双眼中出现了红血丝,扶着墙站起来,整个身子都僵的厉害。他在门外踌躇了许久,还是走进去,站在她面前看她娇娇弱弱惹人怜的模样,他心中闷得很。 他想靠近她,可是想到昨晚她决绝的样子,又忍不住停了步子。 似锦一夜都置身在冰山和火海中受尽煎熬,她很想醒来,却是连转动身子的力气都没有。她喉咙被灼烫的干涩难忍,许久才溢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原本转身出去的人快步走过来,将她揽起来,紧紧拥在怀里,碰到她如雪柔滑的肌肤,滚烫的厉害,他急切起来:「似锦,你醒醒。你发烧了。」 她强忍着困意睁开眼皮,紧紧拽着他的衣袖,费了好一番力气,才说出:「喝……水。」她原本轻柔动听的声音变得沙哑。 他将她轻轻放下,急里忙慌地去倒水,放置一夜,只有凉水,他拧着眉端过来餵给她:「先润润嗓子,我们马上下山。」 丝丝凉意顺着喉咙滑入腹中,让她舒服了许多,顾不得想自己正靠在她恼恨之人的怀中,又沉沉睡过去。 似锦的狼狈与憔悴,他都看在眼里,他嘆息一声,将她背在身上,大步走出去。 门外有来回巡逻的士兵,见他神色匆忙,赶忙带了火把送他下山。 下了一夜的雨已经停了,地上泥泞不堪,他心中急切,步子却沉稳有力,小心翼翼地像是怕摔了背上的人。 第90页 都道是上山难下山容易,他放低了些身子,让她舒服点。却还是来晃动扰醒了她,她两只胳膊垂在他胸前,头靠在他肩上。他的嵴背很宽敞,魁梧有力,让她觉得莫名安心。小时候,只有爹背过她,她快乐地晃着两条腿,口中哼唱着不知名的调子。这个本该是她依靠的男人,她真是打心底里埋怨他,可是她又贪恋他身上熟悉的味道。 他汗如雨下,走到平坦地上才抬袖抹去额上汗水。感觉到她微微收紧的双臂,他难得的扯出抹笑容。很快,他却走不动了,他的颈间有冰凉的雨珠子打下来,越来越凶,让他手足无措。 她初尝情味,正是将眼前一切都看得美好无比的时候,他却伤她…… 她抑制不住地伏在他肩头失声痛哭,口中喃喃地跟个孩子似的:「当爷的了不起吗?就能随便欺负人吗?你真是个……」 他笑着听她数落,如果这样她能消气就好,他也爱听。 来钦州路上的亲近与暖心,让他将过往的一切都抛诸脑后。他蓦地发现,他曾经的执念不知在何时从他脑海中消退,昨夜的扪心自问,亦是让他动摇的厉害。 她喋喋不休的像只巧嘴八哥,将他从头数落到脚,只是先前还气势汹汹,随后声音越来越低,像是怕惹恼他一般,他嘴角的弧度勾得越大。 「似锦,你多说些,我爱听。」 这时天色虽阴沉,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敞亮起来,她抬起眼皮静静地看着从身边经过的树木。 越走越清醒,他的喘息声,还有他胸腔内心脏跳动声,让她痴恋,却让她又伤心。 好不容易走到马车停驻的地方,倒在地上的人都醒过来了,惶惶不安地守在车前,看到他们过来,正想解释,却被常大人摆手制止了。 马夫见先前还活蹦乱跳的姑娘现在神色恹恹地靠在三爷背上,赶紧跳上马车,待主子们坐稳了,往城里赶。 似锦强挣扎出他怀抱,靠在一旁,冷着脸看向外面。先前期待的美景与热闹,这时都觉得失了味道,让她提不起半分兴致。 三爷不好逼她,看着她眼眸中越来越浓的冷意,心中暗恼。 「三爷怎么只让人将他们打晕了?取了性命,不是更好?」 他轻轻一笑,柔声道:「飞流寨可不像他们说的那般恶事做尽,不过都是被官府压制的穷苦百姓,躲在山上讨生活罢了。那些人不过是跑腿的,何必伤他们性命?」 「薛大人身边的女子呢?她去哪儿了?」 三爷脸上笑意更深,明知她不看他,还是一副温柔模样:「自然在她该在的地方。」 车厢内又是一阵沉默。 似锦浑浑噩噩地又睡了过去。 车夫找了最近的医馆,快到门前时勒停了马,掀了车帘,待主子下了马车,才缩在车上打起盹来。 医馆内,大夫正在翻开书籍,这几日鲜少有病人登门,他也乐得清闲自在。正看得妙处,只见眼前站了个身姿挺拔的年轻人,凌厉气势逼人,他怀中抱了个人,脸上焦灼万分。 他起身,示意年轻人进里屋去,抬手摸了摸病人的额头,号了脉,捋着鬍鬚道:「无甚大碍,受得寒气重了些,亏得病人身体底子好,又送得及时,晚了,病情加重不说,怕是要烧坏脑子。」 三爷赶忙道:「大夫,我们行走再外多有不便。不知可有女眷,为内子擦洗干净身子,换身衣裳?全都归入药钱中一併算便是。」 大夫失笑:「不过是出出力气的活,做什么算得这般清楚。」说着便出去朝楼上喊了声,待妇人下人叮嘱了一番,开始忙活了,又是抬浴桶又是添热水。 见年轻人杵在门外,大夫朝他招手:「受了寒气,在热水中泡泡发发汗也好。老夫将方子写好,让小子去熬了,你且等一等便是。」 * 容觉饱睡一夜,鼻子虽有些难受,却也不碍事。他起了个大早,来寻常万德说说话,顺便看看似锦,却被人告知两人一大早就下山去了。 他恨恨地咬了咬牙,慢慢往回走,正想着要不要今日回京,与刚出来的薛大人遇上,只见眼前人眼睛周围青黑一片,精神萎靡不振,想是一夜都未睡好。他抱拳笑道:「薛大人。」 薛军嘆了口气,低声问道:「容公子可知晓那些人去了何处?实不相瞒,昨日公子所见的女子是薛某府内的人,随我一同出来,却不见了人影,心中忧心万分。」 容觉细细啃咬着指腹,思索了许久,才说道:「昨日我们虽跑的匆忙,却也看清很多人身上背着包袱,围在前院一座井旁,看到有人跳下去了,许是我看花了眼。对了,匆忙中还听到有人说了句在梅花桩汇合。」 薛军顿时来了精神,招齐人马赶到前院,让人缚了绳子下去探查一番。井底并无水,地下土质松软,明显有被翻动的痕迹。毕竟可见度低,这人脚下一滑,手不由地扶着井壁,谁知他不过用力一推,那井壁竟塌了下来,尘土停歇,眼前是一条不甚宽敞的密道。 薛军等人听到井下有密道一阵大喜,正要下去,抬头看向正揉着鼻子的容觉,问道:「容公子可要一块下去?」 容觉赶忙摆手拒绝:「薛大人快饶了小的罢。昨儿着了凉,这会儿正难受得紧。倒是想劳烦大人派人送容某一程,初来此地,人生地不熟的,身上的钱财都被洗劫一空,连个病都瞧不起。至于家父的画作,便託付给大人了,往后必定重谢。」 第91页 薛军点了点头,示意身后人去安排。直到走在下山路上,容觉脸上才难得的露出抹笑来。这狗咬狗的戏码可就要上演了,想来是有趣得紧。想至此,他催促着背着他下山的护卫:「老兄,你可否脚力快些,我可真是难受的紧。来这倒霉地方遭罪,真是扫兴的厉害。对了,你可知梅庄是什么地方吗?」 那护卫这时也是有苦难言,平日里也没遇过什么大事,身子养得也算精贵,家中也不曾让他做力气活。此刻身上背着个大活人,快让他累吐血了,这位爷还嫌他脚程慢。可是谁让人家生得好,连钦差大人都对他礼遇三分,他纵使再累,也得回人家话儿。 「梅庄是处赌钱的地儿,里面可都是玩得起的大爷,您也要进去试试手气吗?」 容觉赶忙摇头:「我可不去,容爷我最不擅赌,怕到时候连遮羞的裤子都输没了。爷这一辈子赌过一次,到这会儿还累死累活的给人卖命。」 * 薛军走了半刻钟,只见前面竟是亮起了火把,让他们探知的心跳得越来越快。这一走,竟是走了三个时辰才走到了出口,是城内一座废弃许久的宅子,杂草横生,就算是白日里也能感到深深的阴森与诡异。有些草被重物压折了,还有地上箱子的压痕,寻着踪迹一直追到一处略偏僻地地界儿。 钦州府最大的官却是抹了把冷汗,里面出来的人可不是自己的小舅子。 那人见姐夫来了,热络道:「姐夫这是带朋友来玩?快请进吧,里面空着好几个上等房间呢。」 那官员吹鬍子瞪眼地斥责:「谁许你开赌场的?你怎么总爱走歪门邪道,不能搞个正经营生?」 那人脸蓦地一白,原来姐姐是骗他的,姐夫压根没同意。他们未了长保富贵,从不做些招人话柄的事儿,谁成想…… 「姐夫这几日都让人送了几箱东西来,我这几天忙着庄子里的事儿,没空给你送过去。这事咱们迟点再说,先进来喝点茶用点点心罢。」 薛军看了那人一眼,冷笑着大步走进去了。 ? ☆、55 ?  55 似锦整个身子都被热气熏蒸,感觉发了许久的汗才被人从浴桶中扶出来,擦干净身子换了柔软的衣衫,浑身都觉得舒坦了很多。迷迷煳煳中,有人在她耳边轻声软语,温柔地敲打着她柔软心扉,她听话的张嘴碰到碗沿,苦丝丝的药汁流入口中,她偏过头想躲开却被人控在怀中不得动弹。 那人直至她将药全部喝下去才让她躺下来,她昏沉的厉害,无暇去探究这个人是谁,很快又睡熟。 这一觉她好像睡了好久,只听道有低声唤她醒来,无果后才放弃。再醒来时,只见眼前除了一支蜡烛发出莹莹光亮外其余都是渗人的黑。她的右手被人抓在手心里,而那人伏在床上睡得正香,高大健硕的身子这样看来真是委屈的紧。似锦被他抓紧的手心里满是汗,粘腻的很,她想抽出手来,却不小心惊醒了他。 三爷揉了揉迷濛的双眼,见她乌黑髮亮的眸子里透着耀眼光亮,勾起唇角:「醒了?饿了吗?」 似锦转过头看着从上面垂下来的淡蓝色流苏,轻轻摇了摇头:「三爷要事在身,不必管我,去忙正事才是。」 三爷抬起大掌摸着她额头,轻笑:「这会儿他们差不多找到头了,我不去也无碍,现在什么都比不得你赶紧好起来重要。」 似锦轻哼一声,又重新闭上眼。直到他起身离开,她才睁开。 不过片刻功夫,脚步声重新响起,在入眼便是他端着碗白粥和酱菜进来。 「早前就让厨娘做好放在那里温着了,睡了大半天怎么会不饿,我扶你起来。」他小心地扶着她靠坐起来,端了碗一口一口的餵她。他像是从未做过伺候人的事,让她喝得极不得劲,腹中被勾起的飢饿感像只穷凶陌路的勐兽,在心底叫嚣着,将她最后的一点耐心也消磨光。 三爷倒是很享受两人之间难得的亲近,看着她咽下他手中的食物,他的心情变得前所未有的开心。只是这股温馨没有存在多久,似锦从他手中『夺』过了碗,柔声道:「似锦这才觉得饿得厉害,不劳三爷,三爷快歇息去吧。似锦这会儿好多了,自己能行。」 他眼内跳跃的火苗突然熄灭,变得深邃起来,俊脸拉得老长,分明是生气了。他就坐在那里,哪也不去,看着她小口小口的用着,直到见了碗底,他还是那副表情,很不甘心。 换做以往,似锦多少会顾着他心思,这会儿见他冷脸不平心中正是畅快。她越过他放了碗,坐在桌前缓了缓,饮了几杯水更觉得舒畅。 三爷心中确实不稳,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因为个小丫头大动肝火。他都热脸相迎,赔了不是,她还是冷巴巴地要把他往外推,让他不上不下的悬在这里。可是又忍不住转过头看在淡黄色烛光掩映下娇俏人儿,虽穿了样式粗糙的衫子,却比平时更让他看的舒坦,她就像个一心在家中操持的小妇人,让久日在外的他心中满满当当。他也犯了倔脾气,站起身将她打横抱在怀里,使了大气力让她不能乱动,双双倒进床里,他扯过被子盖在两人身上,仍旧不放过她,没好气地说:「睡觉。」 似锦却是难受得很,他力气大压得她胸口疼,连气都快喘不上来了。她想摆脱他,拼命的挣扎,谁知这人完全是属蛇的,缠着人不知道松。好一番折腾,力气都白费了反闹得自己浑身冒汗,而他却下巴抵着她头顶的发来回摩挲着,发出阵阵低笑声。 第92页 似锦更是恼,狠狠道:「倒不知你是个没脸皮的。」 他却真的没脸没皮不知羞地将她拥紧:「就缠着你,你能耐我何?」 「爷能不能松一松?是想闷死似锦吗?」 他这才松了些,让她趴在自己身上,头枕着他肩膀,听他有力的心跳。 「这几日在大夫家里叨扰,我付了银钱,安心住着便是。你不许生旁的心思,更别想着不理我。以往凡事都能随你,此后却是不行。」 似锦虽睡得久,可被他身上滚烫气息和耳边絮絮叨叨的声音包围,不知不觉又睡着了。 三爷一直未得到回应,低头一看她唿吸绵长,鼻头红红,他方才一动像是扰到了她,她微微动了动,又寻了个舒适姿势睡了。看着她泛红的娇颜,越看越觉得好看,俯身在她唇上亲了口。他也知道,往后这等好滋味怕是很难尝到了。 * 第二日似锦起来时,身边早已没了人。她起身叠了被子,转过身只见一中年妇人进来,笑道:「是掌柜夫人罢,多有叨扰。」 妇人长相圆润白皙,性子爽朗:「谈什么叨扰。这几年你和你家相公是来我们这里最标緻的一对了,这等好颜色,可让我们这些个粗人饱了眼福。快出来用早食吧。刚才来了个官差将你相公唤走了。」 似锦应了,整了整仪容随着出去了。 掌柜的正给人瞧病,见她出来,和蔼道:「可是好些了?再用两服药,就好利索了。」 似锦笑道:「多亏您医道了得,这会儿就觉得大好了,要不是遇着您,我还不知会变成什么样子呢。」说完就随着妇人往旁的屋子去,还未走多远,听到一道带着欣喜的声音叫她,她一回头,可不是那容爷。只见他麻熘地从一年轻官差背上跳下来,哪有半点病痛模样。 「容爷怎得也来医馆了?」 容觉真是委屈的紧,抱怨道:「好歹咱们也是共患难一回,你可真是不够意思,就这么把我丢在山上不管不问。还有那个常万德,居然悄无声音地就带着你走了。」 似锦见他一个劲儿地往自己身边黏过来,而医馆内的病人都好奇地打量着他们,她赶忙道:「既然是病了,让大夫先给你瞧瞧。我好不容易身子爽利些,可不想让你把病气度过来。」 容觉正是浑身不舒坦,听了她的话也顾不得耍贫,正好方才那病人去抓药了,他坐下来:「大夫快帮我看看,我身上乏得厉害,头昏不说,时冷时热,连身子都软了。」 掌柜的最不喜欢他这种浪荡公子,整日不务正业,依着自己的好身份游来盪去,就是个纨绔子弟。他不过看了眼,就依着昨儿的方子让人去抓药:「不过受了风寒,多喝两副药就好。」 容觉趁学徒抓药的时候想去找似锦,可又不好闯人家内室,正发呆时瞧见似锦出来,脸上又扬起笑:「万德呢?」 似锦却是问:「不知容爷何时回去?」 容觉眼珠转了转,猜到两人间生了不快,不然似锦怎么会想着撂下常万德要回去?他咧嘴笑了笑:「今天是不行了,爷得好好缓缓,明日若是好些便动身。」 似锦脸上终于露出发自内心的笑,被刚进来的人听到听在耳中,脸色蓦地又沉了下去。 妇人一看来人笑道:「原来是她相公回来了,可用过早食了,要不我让下人取备着?」 常万德抱拳道:「劳大嫂费心了,暂时不饿不必麻烦了。」 容觉走到他身边:「你这是做什么去了?」 常万德拢了拢衣衫,看着他笑得随和:「不过给钦州地头蛇送了个女人过去,这会儿该是热闹的紧。」 容觉细细一想便知那女子是何人,邪笑道:「看不出来,你这心思可够坏的。这两派本就有仇,经你这么一搅和,不打的头破血流才怪。那薛……又是个小心眼的。」 似锦也听出个大概,更觉得眼前这人心思难琢磨,女子名节损了,往后可怎么过?这人心真狠。 常万德不理他,拥着似锦往屋里去,似锦无奈地看了一眼容觉,她实在拗不过身边人。 容觉觉得有趣,在医馆旁边的客栈里住下来,因为没了盘缠,那个背他下山的人彷如成了他的救命稻草,半刻都不许人家走远。 整日陪着好吃好喝,这等闲差,那人自是乐意办。 要说平王此时最大的对手便是他的弟弟成王,成王表面和善为人大度是人人陈贊的贤王,私底下却拉拢了在南边富硕地为官的大臣,年年府中孝敬的珍藏不计其数,着实让平王羡慕不已。薛军身边的女人躺在了钦州府一把手小舅子的床上,让他怎么不恼?又翻出了飞流寨的赃款,由不得他们不认,箱子里躺着容老爷子的画作便让他们有理都说不清。面上带笑的人,不一定是朋友,前一刻还和你谈笑风生,下一刻就可能拧着你的错处往死里整。 虽是费了一番力气,却不想能这般轻松的找出真正的匪贼来,切断了对头的一只臂膀也够让他们疼一阵子。 至于心底隐隐的疑惑,哪还有心思去琢磨,对于初涉朝堂的他来说,能轻松解决事情便是好。 至于山上所藏的珠宝,仍在黑暗的密道里被遮挡了全部光亮。 只是三爷却是心情不畅快的很,她看向容觉时殷切的目光让他恼怒的厉害。? ☆、56 第93页 ?  56 容觉这两日心情不大爽快,外面单薄的日光都不能让他高兴起来,一张俊脸上总是阴霾密布,这时单手支着下巴,一手在桌上一下一下敲着。 对面的人着实听得心中难受,他算是明白了,这位容爷心情好的时候怎么着都行,若是不好可就不好惹了。他上面的大人们居然被钦差给撂倒了,说是飞流寨的匪贼压根是他们安排的一齣好戏。耍弄钦差就是骗皇上,是要掉脑袋的。这些个事儿他们这下底下人也就当看了场热闹,至于那些被带走的大人们,他可不和他们亲,怎么着了也和他没关系。只是不知眼前这位爷什么时候回去,他可得罪不起。 容觉不过是气恼常万德这几日对他的态度,像是突然间两人就生分起来,见了他也说不了两句话就让他该到哪儿到哪儿去。更稀奇的是他一开口说想和似锦唠唠嗑,常万德的脸就阴了下来,对着他十分不客气,直接改用撵的了,他真是冤枉的紧,又不是要拐跑他媳妇,常万德紧张个什么劲儿? 三爷这两日也不好过,似锦身子大好后就像完全看不到他这个人了,任他怎么晃,她眼睛都直直地看着前面,从不会在他身上停留一刻。他热络地找她说话,她也是好久才会应一声,反倒是见了容觉会变得话多起来,脸上还会带笑,他瞧着怎么能高兴?自然见了容觉就越发觉得不顺气,巴不得好友赶紧消失。只是他千防万防还是没防住。 薛军这会儿是新仇旧恨一块揪着算,那些个人不认罪,他就是打也要将他们打认了。他可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官,就是皇帝老爷子怪罪下来了他也有办法挡回去,更何况他卸了成王的一只胳膊,姐夫该是要夸赞他一番的。越想心里越开怀,忍不住要将常万德唤到身边来好好说道说道。而那个叫晚晚的妾室,自从被带回来就被他丢一边去了,不管她是否清白,他都失了兴趣。可怜女子拿了块好算盘却是没打响。 三爷心中在恼火却也不得不去,临走时他盯着她,认真地看着她平静无波的眸子,像是要把一字一句都刻进去:「无聊了就找几本话本子看看,我很快回来。」 似锦倒是有些好笑,他竟然不在自己面前摆主子的架子了,好声好气让她生出了自己才是主子的错觉。她无心打理他,却还是忍不住呛他:「爷太难为似锦了,似锦可是大字不识几个,那些有趣儿的话本子放在我这里可是浪费了。」 外面人催得紧,他纵是有心多嘱咐两句也不成,只得匆匆离开。 掌柜夫人养得几盆君子兰开了花,兴沖沖地唤她一块赏花,她不好推拒,笑着过去了。只见花盆里一层一层叶片堆叠的中间,几朵橘黄色的花开得正艷,真是难得的好景儿。 「不是我自吹,我家这几盆君子兰年年开花,家里日子也越过越好。」说着转头看向似锦,温和道:「你们高门高户的有自己的乐趣,我们这平常人家只要年年过的顺遂就是福气。不怕你笑话,我倒是觉得我这日子过得乐呵。」 似锦也跟着笑,她算哪门子高门高户,柔声道:「似锦也是羡慕的紧,夫人好气性,好日子自是源源不断的来。」 两人正聊得欢畅,一丫头进来禀道:「前些日子来得客人要见常夫人,是那位容公子。」 似锦这几日正愁着呢,三爷这几日千方百计地挡着她和容爷来往,今日可是连老天爷都帮她了。沖夫人笑了笑,赶忙出去了。 他在安静处倚着柜子发呆,见了她就开始抱怨:「这么多年相处,我都不知道你家三爷居然能小气成这个样子。」 似锦掩唇浅笑:「容爷可是有什么事儿?」 「自是好事儿,只是不知你可否有胆子?若你怕你家三爷恼,我便打住话头了,反之……只是你个常家的侍妾,跟别的男人跑了,实在是不大好听。」容觉犯愁地摩挲着下巴,一副很是惋惜的模样。 似锦转念一想,只要能不看见他,怎么着都行。既然来的时候她扮着男装都没人看得出来,继续换上便行了。越想越觉得可行,不禁想跃跃一试:「什么时候动身?这会儿他不在,要是晚些怕是走不掉了。」 容觉心里暗嘆,再怎么着也是个小丫头,心思活泛,越不能做的事总想试一试。他扯出个大大笑容:「他不在,咱们正好跑得快些。马车就在外面,你快去收拾收拾。」 似锦换了身衣裳和掌柜的说要出去买样东西就上了马车,一路听车轱辘转动和马车哒哒哒的声音,连心跳都变快了。有自有,有开心,还有第一次违逆,既紧张又兴奋。只是她看着这路却是陌生的,不解道:「容爷这是要去哪儿?您还没穷到要靠我换银子的地步吧?」 她这番话逗得容觉直乐,他再有胆子也不敢将常三爷的人给卖了,当即道:「安心便是,难得来一回,咱们绕远路多看看好景再回去,爷和那钦州的人多要了些银子,够咱们好吃好喝的一路玩回去。」 三爷被薛军拖了一个下午才得以抽身,他特地去买了些当地有名的吃食给她带回去解馋,心想着她瞧在这番心意的份上也能给他点好脸色,不成想回去却没瞧见人。掌柜两口子也是急得很,直说:「她只说要出去买样东西很快就回来,谁知道这会儿也没回来。」 他急得慌了神,难道是被人给掳了去?正想出去找,却见一直跟着容觉的官差进来,拱手道:「常大人,容爷让小的给您传个话儿,您身边的小兄弟他带着去赏风景了,让您甭愁。他算好了脚程,最多二十日便能回去,让您莫要太心急了。」 第94页 他恨得牙根直痒,他就知道不能让似锦见那个混帐!他倒是没想到似锦这看着温顺的丫头也是个胆大的,连他都不放在眼里,他抓到她可得好好治治才成。当即让马夫去准备,而他却借了笔墨给薛军留了份书信,辞别了掌柜夫妇,就向两人出城的方向追去。 那封信上面加起来也不过十个字:「内子负气离家,刻不容缓。」 越往前面走,气候越发温润,湖波粼粼,树木郁葱,吹进来的风都让人觉得温柔,不像京城的寒风是刺入骨子里的冷。他们脚程并不快,因为从未想过三爷会追赶过来,他们赶到下一个城镇就找了家客栈。似锦吃饱喝足后,这一路不算受置可还是颠簸的厉害,忍不住困意来袭,早早的就进被窝里睡了。 好梦正酣,只觉一阵冷风直直的吹进来,她瑟缩了身子,直冷得皱眉。只是很快,这股冷意就消失了,她换了姿势入睡。正是半梦半醒中,突然身后靠上来一具滚烫的身子,她瞬间就变得清醒过来,快速的坐起身直接朝着那人招唿上去,响亮的巴掌声和她的怒喝声响彻了整间房子,很快楼上其他的房间也亮了起来,最先跑进来的是住在隔壁的容觉,正好他要解手,听到她一声尖叫,惊得一下没了感觉,急急跑过去,待点了蜡,看清那张黑得不能更黑的包公脸时,忍不住笑了起来。 还有别的客人进来,口中直问:「这是怎么了?」见一人搂着那半坐在床上的小娘子,当是登徒子,就要扭送他去报官。 容觉赶忙摆手道:「不必不必,误会一场,这人是我妹夫,他脚程慢了些,不想被自己媳妇儿给当成了恶人。感谢大伙儿,快回去歇着吧,真是对不住。」 掌柜大大的打了个哈欠,沉声道:「明儿付双倍银钱,私闯进来就是贼,真是……」说完就回去了。 看客们全走了,容觉这才看着风尘僕僕的常万德笑起来:「可真有你的。」 三爷这会儿眸子里全是火气,看也不看他一眼,冷声道:「赶紧滚,明天再收拾你。」 「好,我这就走,你消消气,吓坏了人可不好。」 「等我拿椅子砸出你去?」 似锦这会儿还瞪大眼回不了神,她实在想不通他,既然知道她和容觉在一起,该放心才是,为什么还要追过来?她还是第一次见他狼狈的模样,下巴冒出黑色短小的鬍子,袍子也不知道在哪儿挂了道口子,无力地垂下来。 「你怎么来了?」 三爷听她这般不解的口气,刚安静下来的心顿时又沸腾起来:「你真是胆子大了,敢跟着别的男人跑,你知道给外人知晓了要怎么看你?怎么看我?」 似锦灿若桃花的眸子突然紧缩,讥讽道:「原来是怕似锦跟着别人跑了,给三爷戴绿帽子。您放心,好宅子好生活我都没要,这等煳涂事我是不会做的。时候不早了,早些个歇息吧。」 三爷满是怒气没处发,不能吼她,直憋得自己呲目欲裂,胸膛剧烈起伏,半天才从怀里掏出他带的点心递给她:「吃了再睡。」 ? ☆、57 ?  似锦翻身背对着他睡下,眼睛却是睁着,听到声音也没有理他。 方才那一巴掌,她使了大力气,这会儿她自己的手都发麻,不知道他怎么样了。随即又忍不住轻笑,他一个大男人这点疼痛算什么。他刚才眼睛里的怒火像要将她化成菸灰,她这才发现他并不是往日里所见那般清冷,而是骨子里都刻着的难以亲近。 三爷阴鹜地看着背对她躺着的人,他心中积郁了好大一口恶气,想要对她发作却又捨不得,可是这股恶气涨得他胸肺都快要炸裂了。他不想承认,还是明显感觉到自己心底那座坚固的桥已经塌陷,他所谓的坚持好像已经被他远远地抛在脑后,在发疯追赶的时候,闪现在他脑海里的只有她。他多恼多怨,她怎么能丢下他一个人跑走? 他此刻像个怒气满满的孩子,似锦不理他,他的脾气就越粗暴,大力将她裹得紧紧的被子掀开,在她轻声惊叫时狠狠将她揽在怀里,狠狠道:「爷特地给你买的,放在怀里一路暖着,你吃了爷才好歇息。」 似锦怎会听不出来,抬眼看过去只见他厚实大掌中拿着朱红色的圆形小食盒,小巧别致,上面雕刻着可爱花纹,讨喜得紧。 他见她眼睛盯着,轻轻打开,只见里面是各种小而花式可爱的糕点,连颜色都是玫红,嫩绿,鲜白,香味迎面而来,可是太晚了,她着实是吃不下去,无奈道:「养好精神明儿再吃不是正好吗?做什么非得要现在,闹得肚子不舒坦。」 三爷也觉得自己无理取闹,可他就是咽不下这口气,自己一番好意真是餵了白眼狼,他赌气地将盖子合上起身扔到桌子上,吹了跳动的烛光,整间屋子很快陷入黑暗。 没有刺目的光亮,似锦又很快睡去,虽然嫌弃他身上的汗臭味,可依旧挣脱不开他紧紧缠在她身上的两条有力臂膀。 有时候,人的感情,往往是你心动了那个人还不觉,等你消退了热情,而那个人才后知后觉的追赶而来。她的心註定不得太平。 第二日醒来,见那人唿吸悠长,神色安详的睡在一边,她看着他的眼睛里满是复杂。她起了身,净了脸,收拾好先下楼去了。 而床上好梦正酣的人蓦地睁了眼,侧了身子看着桌上那盒糕点盒子,轻哼一声。单薄里衣大敞,露出里面古铜色的壮硕胸膛,风光大盛。他开了房门,一手扶着额头,正好遇上经过的小二让给他准备好热水送进房里,他自己都受不得浑身粘腻。他狭长微眯起来的眸子似是不经意般看向楼下,只见那个让他怒火大动的人正在悠然地吃东西,好一副惬意模样,他哼了声用力关了门,声音大的惹得人们纷纷侧目。掌柜更是气得吹鬍子瞪眼,恶狠狠地给那间房又添了笔帐。 第95页 容觉只觉这几日真是精彩,常万德往时鲜少有这般情绪,在外人面前总是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连他有时候都会觉得这人太过无趣。谁想,一个似锦竟能让那人急得跳脚。他这个旁观者就像看两个戏台上的小丑般,明明彼此相互在意,却又故作淡漠的疏离彼此。 「你家三爷,怕是对你上心了,丫头好本事。」 似锦收回视线,继续用筷子扒拉自己碗里的米粥。他们这些主子发话说在外面不必顾着身份,她也就懒得去在意那些无关痛痒的规矩。 三爷直到两人用的差不多才一身清爽的走过来,他自然地坐在似锦身边,一股压迫感向她罩下来,熟悉的男性味道钻入她鼻尖,她垂着头,放下了手中的筷子。与他身上的亲近与热意不同,她散发出拒人千里之外的冷然气息。 容觉在心底嘆了口气,这两个人可真是别扭,圆熘的眼珠转了转,干笑道:「本想着绕远些去别处看看,如此看来还是改日再说罢。」 三爷倒不嫌弃似锦用剩下的,匆匆垫补两口:「无妨,难得出来一趟,多转转也好。保不齐往后就没得这个机会了,莫要留下遗憾才是。」 似锦心间的怒气又升了起来,这话分明是说给她听的,他这是想要吓唬她不成? 容觉眼快地捉到了似锦那抹一闪即逝地怒意,心底发笑,直乐这友人到底是哄人还是诚心来气人的? 「那咱们就上路吧?只是我所带银两不多,刚够一路紧巴巴地回去。常兄昨日又惹怒了人家店家,人在檐下不得不低头啊,你们家最不缺钱,小弟就厚脸省了银子罢。」 三爷冷哼一声:「你当我不知你从薛军那里敲了多少?你不过是仗着容伯的名气,四处招摇撞骗,你既然想省着花,咱们便就此别过罢。」 容觉失笑,极小声道:「算你狠,帮了你大忙都不计我半分好。若不是有我帮忙,你当山上那帮人能如此顺利的逃脱?那般让人难发现的密道,也只有我能想的出来。」 密道何其多,可是从中间开一道不会被人发现的暗道,就难了,如何做得天衣无缝……不然如何保住满寨子的人和无数的金银财宝? 三爷并不理会,直接拉着似锦往外面走,才出店门,用力地将昨夜那个点心盒子塞到手中,将她打横抱起塞进马车里。 容觉欲哭无泪,常万德可真是做匪贼的好料子,翻脸不认人用得可真是炉火纯青。他付了钱出来,想和他们去凑个热闹,漫漫路程中好打发时间,谁知才堪堪走到常家马车前就听到常万德不客气地轰人,一张俊颜红了青,青了黑,真是精彩的很。 似锦掀了帘子向外看去,这几日容爷也真是不易,被身边人数落的极惨,才看到那个垂头丧气的背影,就被人给拉进了怀中。他气得横眉怒目,许久才小声道:「不许看别人。」 似锦听罢,不理他,就算是小别扭,也要让他知道她的疏离与恼恨,短时间内不会消失。 ? ☆、58 ?  58 似锦本打算一路上都不理他,谁知路上总有些让人欣喜的事情发生,他很生涩、僵硬地讨好,直堵得她无法发作。 远离人烟的山林湖泊自有一番韵味,静谧下掩藏着奋发向上的勃勃生机,在这单调的冬季,大片大片的绿色让人忍不住赞嘆。 三爷不是个吝啬的人,途径每一地都将有趣的玩物与有名的好吃食替她收罗到车上,殷勤与满怀期待的注视让似锦顿觉浑身不自在。 容觉随性惯了,被常万德赶了几次也不去凑热闹,一个人直直躺在坐榻上,悠闲地哼小曲儿、嗑瓜子、读诗书,就着外面郁郁葱葱地好景致,偶尔也吟诗几首,自是闲云野鹤的好日子。唯有一件事让他心上不甚痛快,便是常万德止不住的贪婪,一切开销都是他掏腰包,钦州给的那些个银子,短短几日功夫就被花去了一小半,照着这么折腾下去,怕是连回城的路费都不够了。所以他时不时还会在车上辗转反侧一番,恨声指责一番一颗男人心比针眼还细,从未见过比常万德还小气的。他可不是随便任人拿捏的,大怒之下,让车夫改了道往京城方向去。那两口子爱怎么的,他们自己掏腰包去。 车夫过来将这话传了,三爷本想再往前走走,听说崖州有个很出名的温泉,水质干净柔和,既能去病痛还能美容养颜,她该是喜欢。谁知似锦却说自己乏了,想赶紧回去,三爷还想再劝她,只见她抬起眼,认真地看着他说:「我想我爹了。」他还能说什么呢?他这几日所费的力气都像投入一汪深潭中,得不到任何回应,让他有种深深的无力感。他第一次去讨好一个女子,本就慌乱,却不想结果更让人伤怀。 好梦易醒,这方绿色终归不是她所能拥有的,越往回走,绿意越稀薄,直到再也看不见。一切又回到原点,苍白冷肃一片,还有他们,曾经的亲密就像一场梦,也该醒了。 * 这几日大夫人忙得很,俏脸上是止不住的喜意,她身边最得意的大丫头惜春就要嫁人了,嫁的还是自家府里的,往后还能在跟前伺候怎能让她不喜。不过是个下人的婚事,她操持得也很上心,还在翠玉斋里定了两副头面,让惜春顿时热泪盈眶。惜春盈盈拜下,直说她这一辈子能在大夫人身边伺候是她几世修来的福气,这份恩德她一辈子都偿还不了。 第96页 大夫人直笑骂她傻,将她扶起来,笑问:「怎么同意嫁给魏春了?他的心思我也知晓些。」 惜春嘆了口气,可不是老天捉弄? 她先前一颗心扑在二爷身上,谁知落了个被人嗤笑的下场,就在她准备孤独终老的时候,魏春找到她,侷促的轻笑,连看她一眼都不敢:「惜春姐,我娘让人帮我说媳妇了。可我不想跟别的女人稀里煳涂过下去,你我相识这般久,也算是缘分……既然你与二爷的事了了,要不咱们一块过日子,你看可行?」 惜春彼时双手缩在镶白毛的袖子里,身材纤长,笑盈盈地站在太阳下面,娇美如春风中盛开的娇花,迎风飞舞的髮丝费劲力气都遮不住这抹美丽。她还没问出那句:「你找我可有什么事儿?」就被魏春的话惊得站在那里,许久都回不了神。 魏春见她不应,终于忍不住抬起头看她,两只大掌握成拳,脸上绯红退去,只剩苍白一片,连声音都低沉无力了几分:「唐突姐姐了,今儿就当魏春从未来过罢。那番话,也忘了罢。」他转身慌乱的想要逃走,却被一声娇喝声给唤住了步子。 「你说得可是真的?你忘得掉似锦吗?若她就在你眼前,这些话你可还说的出来?」 魏春转身,直直地对上她认真的双眼,平静道:「为何不敢?似锦曾是我心底最好的执念,奈何缘浅。这日子总要过下去,家中还有两位老人要孝敬。你我境遇相同,我想着咱们待在一起久了一心过自己的小日子,不是正好吗?」 惜春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他许久,良久才笑道:「好。」 那一天他觉得她的笑容是她见过最美的,连他心底最为阴暗潮湿的角落都照到,心一瞬间敞亮起来。 惜春回了神,羞道:「魏春是个实在的,惜春能嫁他也是惜春的福气。」她的心自答应魏春后就变得慌乱起来,她怕似锦回来知道了她和魏春的事会不会不高兴。 这份担忧,终是被漫天席捲而来的喜气所淹没。二爷是她人生中一场绮丽的梦,只是时间到了梦终要醒的。她已到了婚嫁的年纪,魏春是个好人,将一辈子託付给他是她做得最正确的选择吧。 一夜皎月当空,一夜春宵帐暖,一双交颈鸳鸯将彼此当做是大海中的救命浮木。 * 人之间最经受不住的便是揣摩。惜春与魏春成亲后,平静日子里想起最多的便是如何去见似锦。似锦会怨她吧?她抢了最好朋友曾经的梦,她不知道要怎么去和似锦说。 昨天魏春回来后,笑着同她说他要替爷去外面管个铺子,二爷在外面赏了他个小院子,准他携家眷在外面住。彼时她手中正端着给他备好的热汤,闻言手一个不稳,碗掉在地上摔裂了,还有她的心也在顷刻间碎成一片。她把似锦最想要的东西占了…… 魏春见她魂不守舍的样子,问她怎么了? 她问他什么时候搬出去?他说随时可以。 惜春想再等等,等似锦回来了和她说一声再走。 * 惶惶不安地等待最磨人,想让时间走得慢点,可是天不由人愿。 七日后,她最想见又最怕见的人回来了。 大夫人见她不停的撕扯着手中帕子,心中疑惑却还是赶紧往老夫人身边去了。 似锦和三爷先回了院子洗去一身风尘,换了得体衣物才去见老夫人。 老夫人沉着脸,见了三爷没好脸色,倒是拉着似锦心疼地说瞧着更瘦了,直骂老三不做好事,可眼睛里却满是遮不住的慈爱。 似锦给众位主子行了礼,才看到大夫人身边惜春竟是梳了妇人髮饰,又惊又喜,巴不得老夫人赶紧放她出去,好让她们畅快的说说近日发生的事。 惜春迎着似锦的娇笑,露出一抹苦笑,她要怎么说才好? 老夫人将两人间的小动作看在眼里,认真道:「你们两的事也赶紧办了吧,拖着总让人心里不舒坦。」 大夫人嘆了口气,站起身往前走了两步小声道:「母亲,古家小姐的事,咱要顾着些吗?」 老夫人重重地拍了桌子,气道:「这些个尊贵人给咱们的恩德可真是让人堵心的厉害,顾什么顾!又没婚约,两家人也没坐下来商量,跟咱们常家无关。」 三爷回来的匆忙,也不知这城中近日发生了些什么,赶忙疑惑道:「大嫂这是怎么了?」 大夫人神色凝重:「还不是古侯爷家的小姐,前几日旧病復发,没熬过去去了。三弟,这真是……满城都知道你们……哎。」不过离开短短一个月余,很多事情相继发生,最让人唏嘘不已的便是古家与常家的这场婚事,两家人还没有正经地坐在一处商谈,好好的姑娘竟是去了。有人说是常三爷身上的强硬之气将古小姐给压制了,两人之婚配是最下下等。 三爷的脸色也沉了几分,他快步离开,不管真心还是假意,他总得去府上拜访一趟才是。 三爷离开后,老夫人问了似锦很多话,最关心的还是三爷的子嗣,她除了尴尬地笑没有别的办法。许久她才被允许回去休息,走出那间热意浓浓的屋子,似锦只觉得自己的心好像轻松了很多。 很快惜春也追了出来,两人许久未见,再见面自是欢喜的紧。 「才多久,你居然成亲了,过几日我将缺的礼给补上。不知道是哪个有福气的人娶了你?」 第97页 惜春不敢看似锦脸上的笑容,她怕在里面看到失望与嘲讽,她慌的很,她很想逃开。 似锦有些奇怪地看着眼前这个人儿,她穿了身翠绿色的衣裙,是这片苍白中的绿意,可是她这副表情让人觉得好像有什么话难以启齿:「那个人对你不好?你不是自愿的?」 「不,不是似锦。他对我很好,他是魏春,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你怪我吧,我现在觉得我像个偷了本该属于你东西的贼。我很难过,可是我好像没有比他更好的选择了。」她忍不住掩面抽泣起来,愧疚与不安是她此刻仅剩的情绪。她像是在等待罪刑的囚犯,害怕却又无能为力。 「惜春。似锦?」有些感情明知是无可能,可是在意外相见的时候还是会忍不住欣喜与怦然心动,一双眼睛都忘了从似锦身上挪动。 惜春红着眼眶看过去,小声说了句:「魏春。你来做什么?」 似锦轻笑一声:「倒是有段时间没见过你了魏春,和我最好的姐妹成了亲,可要护好她,让她过好日子。」 魏春认真地点了点头,才看向惜春:「我方才去见了二爷,过两日咱们就搬到外面住罢。大夫人那里,二爷会帮着说的。」 似锦面容僵了僵,随即绽放如花般的笑:「你们夫妻两先谈要事吧,一路劳累乏得很,我先回去歇着了。」似锦匆匆地转身离开,暗笑一声,她当初的眼光真的不差。这份好运落在惜春身上也是好事一件,她们总该有一个人过得好。? ☆、59 ?  59 惜春看着她的背影越走越远,好像两人之间相连的那根弦就此便断了,她张张嘴想要唤住她,可还是作罢。她们相交多年,似锦的心思她怎么会不懂?有些话不需要明说,她便能明白。 似锦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变得成熟,让她觉得她们之间其实早已隔了很远的距离。似锦是应该站在高处的人,她有富贵人家该有的气势,或许随在老夫人身边的时候,她就已经将这些学得恰到好处。只是善良的人,并没有得到命运的善待,可怜的似锦陷在这样的局面里无法抽身。 她无奈的嘆息一声,往后她怕是很难见到似锦了,似锦怕她与身边的这个男人过得不好。这份情,让她如何能捨得她?就算将来生了什么变故,她也不会放弃似锦。 * 似锦吩咐少佳少敏,做事多上心没有其他重要事不要来吵她,就回去歇着了,她在里面落了门栓,躺在床上鼻间全是他的味道流连不去,太过乏累才沾着枕头就睡着。这一觉直睡到大天亮,自然不知昨晚有人在门前徘徊许久,推了半天门都没推开,气得吹鬍子瞪眼睛,心中越发不是滋味。他不知从何时养成个习惯,越是似锦不愿意的事情他越要去做,回屋里拿了把小刀出来,从门缝中伸进去轻轻一动,门便开了。她这些小心思,哪能难得到他。 少佳少敏站在身后待人进去了,才捂嘴笑出声来,三爷怎么出去一趟越发孩子气了。 不知不觉中已经习惯了她的馨香味道,还有她温热的唿吸,娇小的身子靠在他怀里柔软又舒服,让他怎么能捨得一个人睡?直到将人揽在怀里才觉得空了的心被填满了。这个丫头已经被他惯的不成样子了,敢将他关在门外,敢给他甩脸色,可他还是忍不住不靠近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总是在心底深处蠢蠢欲动的情愫突然没了踪迹,让他有些慌乱与不可置信。 她面朝床内,身子蜷缩起来,安详的睡着。他将她搂紧了几分,微不可查的嘆了口气。 想起他到古府时,那气派的府邸被一片萧索苍白笼罩,白色饰物还没有撤下,由下人带路去见府中主人。再见时,那个身形健朗,目光灼灼,意气风发地男人变得颓废、苍老了许多,虚弱地躺在椅子里,呆呆地看着前方。察觉到有人进来,抬起疲惫而浑浊的双眼,整张脸上都是浓浓的伤心,平静道:「原来是你,哎,月月去了,她没福气。前段时间还高兴的缝制嫁衣,谁知道……没缘分的事,便不提了。」 他知道这一切是古月言使的诈,只是她何其忍心让一个白髮老者这般难过,这是别人的家事他又能说什么:「您节哀才好。」很快他就大步退了出来,攒起的眉头与紧紧抿着的嘴,让人看得出他此时的沉重心情。 本来与自己无关的事情,他想那么多做什么,忍不住露出个自嘲的弧度。夜太深,该歇息了。 似锦这一觉睡得极沉,自是连身边躺了个人都没发觉,直到外面露出蒙蒙光亮,还有来回走动的脚步声她才醒过来,懒懒地伸了伸腰,正要下床去,才看到有个高大的人挡了她去路,她明明从里面关了门,这个人是怎么进来的?她恼得下床时动作大了些,可踢他那一脚力气却是不小,原本睡得沉的男人口中吐出嘶的一声,睁开迷濛的眼见是她,揉了揉额头,声音慵懒而好听:「怎么一大早就这么大的火气?」 她心中本来有几分忐忑,怕他发怒,听到这话放下心来,不由笑自己,连发脾气都不能理直气壮,真是够没出息的。 她迳自穿了衣裳去净脸了,三爷没了睡觉的兴致。薛军还未回京,他也不急着去职上,在家中好生休整几日也好。 三爷用了早食就去老夫人院子里了,似锦照旧守在自己的小桌前缝缝补补,连午食都是下面丫头们送进来的,一直做到眼睛酸痛的厉害才停下来。那只猫依旧在她身边打盹,一个月没见,它好像更加肥的厉害,她忍不住伸出手去摸了摸,白软的毛,肉滚滚的身子,她忍不住笑着多摸了几遍,那猫似是很喜欢她的触摸,小脑袋不停的拱着她细嫩的手掌,发出舒服的喟嘆。 第98页 外面日头快要看不见了,她才抱着东西往家里走,她都多久没见老爹了。站在房门紧闭的院子前,每个角落都收拾的很干净,突然她好想念他,那个将她拉扯大的人,还没进门,泪水就不可控制的流出来。她委屈的厉害,只有在最亲的人面前她才能发泄出来,可是又怕他担心,矛盾的厉害。 屋里好像被特意收拾过,放东西的地方有买好的肉和菜,瞧着还挺新鲜,像是要招待贵客的样子。她抹了抹鼻子,把调料都收拾出来去忙活了。 天色快要暗下来的时候,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沉稳有力,许是见到屋内有光,不禁加快了步子,只听门吱呀一声推开,传来又让她眼红的声音:「诶哟,可终于见着我家丫头了。外面比府里有意思?」 似锦将碗筷摆放好,让他喝口热茶赶紧吃饭:「爹准备这么多好的,可是要招待什么客人?」 周管家咧嘴一笑:「除了给你备着,还能有谁?你爹可是小气的,哪捨得把好东西给旁人吃了?」 似锦却是忍不住像个孩子般哭起来,任他怎么哄都停不下来,就像小时候,软着声音流着泪沖刚进家门的他说:「爹,我好想你。」 他的眼眶忍不住也酸涩起来,她娘去的早,两人相依为命到现在,她也这么大了。 两人像是许久未见面的友人,在烛光下,一件一件小事聊起来,很晚才去睡。 可这漫长的夜,却有一人不好过,他一直等着她回来,他想告诉她,梅园的梅花开了,明日一块去赏,可是很晚都没等到人。? ☆、60 ?  60 似锦在家中磨蹭了许久才往锦霞苑去,远远地看见那人负手而立,抬头看着湛蓝天空。白衣锦袍,紫金髮冠,俊美如玉,修长挺拔的身躯如傲然挺立的松柏,淡薄缥缈的金色光线将他整个人围绕在其中,好一个翩然佳公子。 常家家主和各位爷生得都是顶好的相貌,全京城都难找出几家这般好的。突然一只猫从屋里窜出来,惊扰了这幅好景致,它靠在似锦裙摆前伸出粉色小舌舔爪子,不时发出一声轻叫。 那人转过身来,狭长眼眸眯起,俊脸上没有一分表情,就这般定定地看着她。 似锦心蓦地一沉,她是何处惹得他不快了?他面无表情,可她就是知道他生气了。只见他大步往前走过来,伸出手就要抚上她脸颊时,身后传来一道声音:「三爷。」 两人看过去,只见来人穿着初见时的红衣裳,脸上带着几分委屈,眼眶里含着道不尽的深情。似锦笑道:「瑶筝姑娘,你们谈,我先去忙了。」说着将手中的东西抱紧,一只慵懒的猫跟在她身后也跟着进去了。 三爷看着那扇门关严了,才悠悠问道:「有事?」 瑶筝从未见过他这般疏离的样子,眼睛不争气地红了:「一个多月未见着三爷了,瑶筝想京城这种繁花地儿不适合我呆着,我还是回去罢。」 三爷嘆了口气:「谁知道何时会硝烟再起,我不放心你,趁早打消这个念头。」 瑶筝有喜有悲,喜的是他知道为她考虑,悲的是只能远远看着而不得:「三爷不觉得过分吗?瑶筝对您的心意,您知道的。我住在这座深院里,看着您和别人谈笑恩爱,这日子让我怎么过?」 「别胡闹,回去练练绣活,开始缝制嫁衣罢。赵嬷嬷给你相看了户人家,是个老实肯干的好后生,待我再看过,无什么坏处就给你们定日子。」他脸上一片肃穆,带着不容拒绝的强硬。 「我不要,我就是这般没脸皮,除了你谁也不行。你不要我,那我就走。」她说着扭头往回走,泪水却忍不住滑落下来。她一颗心放在他心上是错了吗?她都放下一切了,只要他能接纳她,可是他呢? 三爷看着她高挑的背影,无奈道:「瑶筝,别闹脾气。没我的话,你走不出这座府的。你怪我多管闲事,我只是可怜你的哥哥罢了。你我本是没有任何关系的人,你说不是吗?」 瑶筝的心顷刻间碎成一片一片,灭顶的难过填满她胸口,他说他们没有任何关系,可不就是。她匆匆离开,着实没想到落得这般不体面。 似锦坐在屋里一针一线的缝衣服,她勤快赶着些,明儿就能做好。纵使她不想听,院外两人的声音依旧传进了耳中,心底不禁有些唏嘘,一厢情愿的人在别人眼里不过是个笑话,这是没有结果的死局,看不开的人在里面殊死搏斗想要拼出个结果,而那个人站在外面,笑看里面人的疯狂。 她嗤笑一声,为自己为瑶筝,也许对她们来说看开才是一条正确的路,而她呢?还真是无路可走。 她本来以为她是可以走进他心间的,谁成想,不过是一场云烟。 她不知道他在外面踌躇许久,已经走到门前伸出手,却没有下力气去推开那扇门。他也不知自己是为什么?他有什么好顾虑?可是一想到她冷淡模样,便没了勇气。他转身去了书房,以前最喜爱的书册却是看不进去了,他在里面坐了许久,直到日头西斜才起身。 似锦做活做得累了,起身倒了杯茶,刚饮下,就见自己房门推开,少佳笑着进来:「姐姐,三爷让您这会儿去梅园赏景儿去吶。」 似锦笑了,又执起茶壶续了杯,才说道:「那等高雅事我可做不来,咱眼拙的很,若是能选,一匹好缎子都胜过在外面挨冻。」 第99页 少佳忍不住掩唇嗤笑:「姐姐说得是什么话,梅花虽美不过是死物,人哪能坐得住?自然是赏佳人才是正事,莫让爷等急了,姐姐快去罢。」 似锦饮了茶,想了想道:「少佳跑一趟去将妙妙小姐请来,她也是爱风雅的,美景不可独享不是吗?」待少佳出去了,她又进隔间里缝补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往梅园去。 穿过小径,两旁立着的样式好看的巨石发出森森寒意,让人不甚舒服。走过月亮门,入眼的便是株株绽放的寒梅,在斜斜光照下越发美丽动人。她今日穿了粉色绣梅花衣裙,从梅花环绕的小路中走出来,宛如娇俏动人的仙子般,让坐在亭子里品茶的三爷晃了神,白色绒毛随风而动,俏皮地摩挲着她的脸。 妙妙才坐下来不久,自然捕捉到了三哥眼中那一闪而逝的光芒,忍不住笑起来。他和小时候一样,对有些事情总是后知后觉,明明那个女子已经走进他心中,他却固执的不承认。 「似锦快来,尝尝我做得绿茶糕怎么样?」 似锦盈盈而来,走动间裙摆来回动,微微露出一双同色的绣花鞋。待走到两人跟前施了一礼,笑道:「被其他事情给拖住了,来晚了,还望主子们莫怪。」 妙妙娇嗔地笑骂:「都说了,往后咱们之间没那么多规矩,再这般客气,我可要不高兴了。」 似锦没再拘着,直接在旁边坐了,笑道:「伺候老夫人那会儿,时不时会经过梅园,却没有进来看过,没想到竟是这般好姿色。」 三爷双手交叠置于腿上,看了眼随风舞动的纱幔,悠悠道:「几年前正值大雪纷飞,我们却失了方向,无意中走进一片林中,几株寒梅迎雪而放,红色花瓣娇艷欲滴,是我见过最美的景色。」 妙妙轻轻『唔』了声:「确实是最有气节的花,无谓寒风,傲然于世间。只是不巧,今日晴光大好,要是能下雪,才更美。煮酒品茗,谈古论今,赏好景。」说着取了糕点递给似锦。 似锦接过来轻咬一口,淡淡绿茶香留在唇齿间,甜而不腻,好吃的紧。 两人相谈正欢,从咬文嚼字变成了吟诵诗词,似锦却是无聊得紧,不时给两人添茶倒水。不觉中看着朵朵娇花失神,好一会儿才悄悄退出去,折了几枝好看的带回去插到花瓶里。她倒是听过梅花可以做酒也可以做好吃的吃食,无奈她没那等手艺,只能折回去装点下房间。 妙妙将似锦纤细婀娜的身姿收入眼底,打断了三哥话头,深吸了口气问道:「三哥可还记得咱们小时候来这片里玩捉迷藏吗?」有些话,也许她开口来说最好。 三爷抿嘴轻笑,思绪回到那时,两人笑声在梅园里迴荡,那时大雪纷飞,厚厚白雪埋了树根,他们深一脚浅一脚的在里面奔跑,那时是最无忧无虑的好时光,他抓到她笑得贼兮兮,她怎么躲闪都挣不开他的两只手,所以才应了他,长大后要嫁给他。以往多么快乐,这时他的脸上就有多沉重。 「我却是没想到三哥会将当年幼时的玩笑话放在心上,早知如此,妙妙应该早些和三哥说清楚才好,也不必耽搁这么久。」她抽出腰间的帕子擦拭了嘴角方才用糕点时沾上的碎屑。 三爷目光变得认真起来,浓浓情意从那双深沉的眸子里涌出来,灼烫的让人无法直视。 「我从未将那当做玩笑话,我第一次打了胜仗回家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想求母亲准了你我之事,谁知却是晚了一步。这份情一直装在心底放不下,无人能取代。妙妙,先前我因着平王府那边不得不将感情压制下来,现在我已是自由身,你可愿意?」他问的急切,却眼里只有一个妙妙,却未曾看到有一人在听到这话时停了过来的步子,很快又转身离开。 妙妙站起身,风吹动她宽大的衣摆,她消瘦的身子在寒风中显得越发单薄,连唇角那抹笑意都变得虚弱起来:「三哥,你只是执念过深,未必就是真的喜欢我。常听人说起,想而不得,三哥也不可免俗。你若是能多看看你身边的人,你就不会这么想了。」 突然,方才那抹人影从他眼前闪过,他唿吸粗了起来,厉声道:「不是,妙妙你不必因为你的拒绝而曲解我的心意。我喜欢谁,我自己分不清吗?」 妙妙突然笑出声来:「你确实分不清,有些感情你只是不想承认而已。三哥,我心里已经装不下别人了,也没有力气再去接受一个人。或许将来会嫁人,但是那个人绝对不是你。我不想看到将来你会后悔。」 三爷一颗蠢蠢欲动的心突然消沉下来,他不能勉强她,也捨不得。她说他只是执念过深,真是这样吗?好像在他情意萌动的时候,妙妙就进驻在他心里,掐指一算,竟已过了十几年,有这般深的执念吗? 「不要再执着了,我希望看到你每天快乐的样子,若是再这般,三哥这是逼我回家去。」 他脑中纷乱一片,让他久久不能平静下来。? ☆、61 ?  61 三爷不知道妙妙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他在亭子里坐了许久,直等到太阳落下眼前那片梅花变得清冷,他才站起身。 他的心像一汪沉寂百年的深潭,被人用力搅动起来,底下腐烂的淤泥也跟着转动,让本该清明的一切又变得模煳不堪。他怎么能不尴尬?他的一番执着被妙妙沉声痛斥,说她从未对他有过任何的情感,她不想因为他的一人之情伤了日后情分。 第100页 他恍如陷入了迷局中,竟是真的看不清了。 夜幕升起,府里各种的灯亮了起来,随风摇摆着,常府两个字映入眼帘。他走进院中,忍不住往旁边看了一眼,往时从窗户上透出来的窈窕浅影不见了,只有一片漆黑。也许,他需要好好想一想,将这乱了的思绪理清才好。 这几日女儿总往家里跑,周管家见她皱着眉头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话都到喉咙了又咽了下去,只能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嘆气。 锦霞苑里的活计自有丫头用心做着,她这个管事却是闲的厉害,大多时候只要去主子面前晃悠一阵便算是完事了。三爷又是个不计较的,她便自在了些,睡到天亮了才起,收拾净了脸擦了香膏,呆坐在床上不想走。 突然外面传来赵嬷嬷爽朗的笑声,还有自家老爹的声音,正疑惑,就见他们挑了帘子进来。 赵嬷嬷走进来,上下打量一阵,笑道:「咱们家似锦真是越□□亮,比花还娇,怪不得老夫人惦记的紧。」 似锦拂开垂落的髮丝,脆生生道:「嬷嬷怎么来了?」 「还不是为了你和三爷的事儿!老夫人让我先来和你爹说道说道,商量下看看有什么短缺,待午时就将聘金送来。」赵嬷嬷拉着她水嫩的手拍了拍:「丫头好福气。」 似锦垂下眼,被袖子遮挡的手握成了拳,紧紧地攥着。她轻声说:「那你们聊着,我去锦霞苑伺候了。」说完逃也似的出了屋子,什么聘金,说得好听罢了。人真是怪,不在意的时候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等放到心上了才,什么都是事了。 三爷一早就去了书房,不让人打扰,似锦乐得清闲,回屋里开始往衣服上缝盘扣,待到晌午时大致就能完工了。 她缝的正出神,少敏进来送了一册子,笑说:「三爷让姐姐将上面的诗词背熟了,他改日要亲自抽查的。」然后退出去了。 似锦拿过来翻看了两眼,都是些她不认得的字,心中冷哼一声,她可不是什么雅致人,装不出来那股子书香气,眼睛眨也不眨地随手一扔,只见那册子一下子就钻到柜子底下去了,只可惜那册子是三爷费了好大功夫才寻到的孤本。 * 赵嬷嬷与周管家谈了没多久就喜滋滋地回去復命了。彼时老夫人正品着妙妙带来的吃食,直夸着好。见赵嬷嬷进来,拿帕子擦掉手上的碎屑:「可办妥了。」 「回主子,妥了。周管家说了,他什么都不求,只求主子们多疼爱似锦几分,似锦过得好他就安心了。一切但凭老夫人做主。」 老夫人满意地点了点头,又嘆了口气:「上次给老三相看各家姑娘们,有个中意地也已经定了亲,城中贵人们可真是害人不浅。有似锦伴着他,娶亲的事也不急了。」 妙妙思索一阵,浅笑道:「姨母瞧人的眼光顶顶好,妙妙也觉得似锦是个不错的人儿,要三哥好好待人家才成。我瞧三哥也是喜欢似锦的,只是他不承认,可别由着性子,白费了姨母的苦心。」 老夫人应了:「到时候我会提点着你三哥。虽说是纳妾,还是得挑个好日子粘粘喜气,就七日后吧,那日宜嫁娶正是大好的日子。」说着又看向赵嬷嬷,吩咐道:「周管家就这么一个女儿,就算在同一个府里,也是有着身份之别的,多备些好的送过去。告诉他,就说我不会让似锦受委屈的。哦,对了,还有那日似锦的穿戴一併备了就是。」 妙妙突然觉得无力,坐了一会儿就告辞回去了。寒风吹动她粉蓝色的衣裙,她一步一步往前走,不知为何,她竟有几分难过,为那个对她笑得温雅随和的人。註定将来要与另一个人抢夺一个男人的宠爱,这样的感情,真是累人。 * 这一天三爷将自己关在书房里直到外面变得大黑才出来,匆匆走到似锦屋前,又是漆黑一片,霎时眉眼都攒在一起,脸色沉得厉害,大声道:「反了天了,人呢?」 少佳少敏正在三爷屋里等待伺候,听到声音赶忙跑出来,见三爷脸色不好:「回爷的话,方才老夫人身边的赵嬷嬷来过,要似锦姐姐回去好好准备一番,七日后是和三爷的喜日子吶。」 三爷神色复杂的站在那里许久,才推门进去了 ,他已经熟悉了有她在的日子,整座房间里都涌动着她身上淡淡的馨香,让紧绷的心变得轻松起来。原来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沉溺在她给与的安静舒适里不可自拔,他是个身心俱疲的人,嘴上不认,可是这多年的执着早已将他伤的千疮百孔。一天的时间他才知道,对于妙妙真的是想而不得在作祟,他自诩相貌人品上乘,不输任何人,却晚了那一步,为此而不甘心罢。他试着清空脑海里全部的想法,第一个闪现出来的人是从大片梅华中走出来的娇俏人儿,带着最温柔的笑意向他款款而来,不过只是想一想都能让他失神。他突然开始忐忑不安,似锦对他的怨怒还未消,她也像以前的他一样在自己世界里固执地不肯出来,让他手足无措。或许,他就是捧着心到她面前她都不会相信。 他放任自己倒进床里,拿满是她身上味道的被子盖在头顶,闷闷地嘆口气,换做他也不会相信。可是情这种东西,就像难解的九连环,只要找到窍门就能轻松解开。他不过是陷入一个僵局,拨开迷雾后眼前是一个敞亮的出口,像是得到重生般。 似锦是个爱干净的人,桌上的物什摆放整齐,走到她常呆着的那间屋子,装着针线的笸箩安静的躺在桌上。那只猫蜷缩在角落里睡得正香,听到响动蓦地睁开眼,发出尖利的叫声。他想起他曾在这里让她给他做个香囊,她恼他恼得厉害,怕是早忘到脑后了罢!他无奈地扯出笑,正准备出去,却看到柜子下面露出个角,光线晦暗看不清是什么东西,他完下腰抽出来一看,是早前他让人给她送过来的。这混帐丫头,他当宝贝供着的书居然被她随便扔到犄角旮旯里,真是个不识货的。不过是气了一会儿,又忍不住笑出来,她身上自有她的憨厚与可爱,还有她的小脾气,让他无奈又喜欢。当初他怎么会将这些喜欢刻意忽视掉?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第101页 长夜漫漫,他像是在世间飘荡的一抹游魂,健硕的身影投在窗上显得有些孤寂。 寒风肆虐的天地间一片安静萧瑟,偶有一声呜咽响起,熟睡的人不会听到,自然也不会感受到另一个人时喜时笑时忧愁的复杂心情。 * 似锦自回了家中宛若得了自由的鸟儿,她缠着老爹让他试新衣裳,看他穿上正合身,粉嫩的脸上露出满足的笑意,见他要脱,当即阻拦:「穿着罢,你那身衣裳那么破,早抵不住寒了,别亏待自己,要是生了病多遭罪吶。」 周管家避开女儿执意将新衣裳脱下来笑道:「不急,等你好日子的时候再穿,爹也不能太寒碜给你丢人不是?」 似锦忍不住寒了脸,怒道:「什么丢脸不丢脸,穿着就是,管他们作甚么,我觉得你好就成。」她靠着炕边儿垂着头。 周管家见她是真发了火,赶忙讨好,又将盘扣系上:「听你的,你看我穿好了。你也别顾我了,趁着这几天天气好,把自己要用的东西拾掇拾掇,我也帮不上什么忙。时间这么匆忙,嫁衣……」 似锦抬起头,俏脸鼓鼓地:「不过是个妾,走个样子从小门儿进去就成了,哪有那么多讲究。我瞧着赵嬷嬷送来的东西里有几件衣裳蛮好看,穿那个就成。费了心思也白搭,左右就是这么个命。」 周管家嘆口气,走到她旁边,担心道:「丫头你气什么呢?自打跟了三爷,你连人都变了,也不会跟着我耍嘴皮子了。是不是受委屈了?」 她倔强的别开视线:「没有。」可她微红的眼眶还是将她最真实的感受出卖了。 「哎,咱家似锦心气高,都怪爹。要是能能耐几分,你也不至于这般不自在。要不,爹舍了这张老脸去和主子们求个恩典,就当没这回事儿罢。」 她刷地泪珠子成串的往下掉:「做什么呀,你是诚心让我难受不是?我又没怪你,我就是想我自己怎么就这么没出息,但凡要是个爱荣华富贵的,也不必这么难受。你不许去,这是我自己的命,我受着便是。」 周管家看着她梨花带雨的模样,忍不住也红了眼,他只是拍了拍女儿的肩膀,沉声道:「早些回去歇着吧,爹只是不想你过得不痛快。」 她亦知道自己过分了,张了张嘴,可什么也说不出来。只得回去了,她不由将所有的火气全都归在了那个人身上,都怪他,不然她怎么会将忍了许久的怨气发在老爹身上。 ? ☆、62 ?  62 似锦这几日除了备饭食、浆洗衣物,剩余的时间都用来发呆,她站在窗前看着从树杈中钻进来的斜斜光线看得眯了眼,虽有几分暖意却还是很快被烈烈寒风给吹没跑了。 她直到受不住了,才搓搓双手捂在脸颊上关了窗进屋里去了。床上放着她才动了几针的新帕子,她想绣几朵迎春花,一枝褐色枝桠上开出娇嫩欲滴的黄花清秀好看的紧。她拿起来又放下去,悠悠嘆了口气,总归是做不到心里去。老爹说她变了,她也觉得变了,她有了太多的不甘和怨怒,让她慌得不知该怎么好。 一道银铃般娇脆悦耳的声音打乱了她烦乱的思绪,不禁回头看过去,只听门被推开伴着脚步声进来:「似锦姐姐。」 「陈月,你怎么来了?绣房不忙吗?」似锦穿上鞋子站起来,拉着她坐下。 陈月笑嘻嘻地说:「忙吶,怎么不忙。三爷和你的大日子,全院子都忙得脚不着地,少佳姐姐还说上面吩咐下来了要办得热闹点。」 似锦坐在床沿,拿起帕子心不在焉地穿针引线,一针一针绣得极慢。 「姐姐怎么不高兴?」 「高兴呀,你看我这不也在忙着准备。别人都羡慕我的好运气,往后也算是个小主子,吃穿不愁,多好的日子。」她的声音很轻,轻的像是只要一用力就能把它们全部撕碎。 陈月抿嘴双手撑着床沿,她孩子气得晃着两条腿,想了许久才说:「再进常府以前我听旁的姐姐说可有些坏主子专门折腾人,特别是像姐姐这样貌的,在身边待个几年就被卖去青楼了。我觉得我真是上辈子积了大德,才遇着姐姐,让我过得这么好。姐姐要开心些,我觉得三爷是个正经主子,会对你好的。」 似锦轻笑着摸摸她软软的头髮:「傻丫头,你还小,不懂。有心自然日子过得好,无心便由他罢。急着回去吗?不急就陪我坐坐罢。」 陈月皱了皱眉,确实不大懂,不过她临走前和管事嬷嬷说过了,也不急着回去了,看她一针一线的来回穿梭,针脚严密平整,她羡慕的厉害,细细摩挲了一遍,嘟囔道:「为什么我只能顾着前面,后面就乱的很。」 「这又不是一步登天的功夫,多学学慢慢就好了。往后清闲日子多了去了,你有空就来找我,保准把你教会。」 陈月赶忙摇头:「我可不敢,惹恼了三爷,是我自己寻着不痛快了。」 * 虽不是迎正儿八经地女主子,但因着似锦曾是老夫人身前的得意丫头,又看着周管家的几分薄面,置办得也算用心。锦霞苑里挂了红灯笼,挂了红色的喜绸,下人们来来回回连歇脚的功夫都没有。 少佳、少敏备了几套衣裳让三爷选,彼时他正坐着把玩手上的扳指,想也不想便选了那套最带喜气的大红色。少佳犹豫了阵,还是说出口:「主子要穿这套吗?」 第102页 三爷抬眸看她,脸上虽没表情,可眼睛里却透着点点喜意,悠悠地应了声。只此一声便让人知道他的意思,还有对那个人上心与否。 三爷未让任何人伺候,草草洗了洗就钻进被窝里,手不小心碰上放在床头的木盒子,忍不住拿过来,才打开就忍不住笑起来。那夜两人缩在被子里,头靠头好奇里面装得是什么,还有她傻傻地将册子上的字念出来,可爱又羞涩,还有她拉扯他衣裳的样子,一本正经地和他说:「不脱衣裳怎么生娃。」明明脸皮薄的很,还要装出一副女痞子的模样。人有时候就是下贱的厉害,在身边的时候想不起一点好,待走远了,见不着了,才开始想人家的千般好万般娇,他也真是活该。 直到子时他才生了困意,侧过身子朝着里面,刚闭上眼就听到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他不动声色,依旧保持着原来的样子,这么晚,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直闯他的屋子? 从脚步声中能听出是两人,他嘴角勾出抹狠厉的笑,沉声道:「深夜擅闯私宅,未免太失礼了。」 只听身后传来一道略熟悉的女子娇笑:「常三爷的脾气未免太大了些,着实不好亲近。」 他翻身起来燃了烛火,只见两个身着白衣的男女站在面前,都是大好姿色让人看着极为赏心悦目。他取了外衫披上,才拱了拱道:「不知安王殿下深夜来访有何要事?」 安王摆了摆手,笑道:「是我们唐突了,万德莫怪才是。」神色间有几分尴尬,顿了片刻才说:「是阿言胡闹,让万德为难了,实则是上门来赔罪的。」 三爷倒是未曾将这事放在心上,他与古家千金本就不熟识,若不是平王提起也不会有所交集。现今没了牵扯,反倒觉得轻松了许多,当即笑道:「谈何赔罪,只是古小姐这般伤了侯爷的心让常某不敢苟同。白髮人送黑髮人之苦,至今想起都唏嘘不已。」 女子脸上的笑意顿时抽去,无奈道:「也是情非得已罢了,但愿将来他老人家能原谅我。」她不由地看向那温玉俊朗的安王,她为了他连自己最亲的人都伤害了,若他敢负她,她必定将他碎尸万段。 安王怎么会看不清她眼里的警告:「听闻万德对你家表妹很是上心,只是长久分离,情分疏远了,本王许你们个圆满如何?」 「有王爷替你做主,不愁事情不成。这心心念念的人就在跟前,你却无动于衷,犹犹豫豫地未免太失男儿气了。这世间女子,有谁抗拒得过被强加给的命运?她就算心里再不愿意,也得同意,不是吗?」她突然红了眼,不由回想起自己当初,任人摆布,只得以这般决绝的手段才得以逃生。 三爷眯起眼,俊颜陡然冷了下来,忍不住呛道:「难为古小姐自揭伤疤,。」 古月言往前走了两步,直直地看进他眸海中:「那么你可是动心了?」 ? ☆、63 ?  63 安王将她拉到身边,看着三爷说道:「只要万德开口,本王必定竭心尽力帮你促成这桩美事。」 许久,三爷才长长嘆了口气,低沉的声音略显无力:「有劳王爷费心,不过那已是昨日旧事,不必白费心思。待万德想好再向王爷求恩典,不知可行? 」 古月言嗤笑一声:「三爷的心变得未免太快,不过几日就弃了旧爱有了新欢,亏得那女子未将痴心交付,不然只是徒增伤悲罢了。」 安王见陡然阴了脸的人,轻斥道:「阿言!既然你无心与此,本王也不勉强,往后有事直接开口便是,万德倾心尽力为本王办差,自不会亏待了你。」说着站起身。 三爷拱手道:「多谢王爷。」只是对着古月言方才还带笑的脸倏地面无表情:「古小姐不知其中滋味,执意曲解,万德也无可奈何。天色已晚,贵人还是早些回府休息才好。」 古月言恨恨地道了声:「告辞。」便甩袖离开,三爷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双眼眯起,唇间溢出一声冷哼。这个女子亏得长了张绝美容颜,不然就这唯恐天下不乱,胡乱给人安罪名的性子,要是真进了他的院子,他可别想着过好日子了。 他躺在床上,静静地想了许久。古月言的话像是一把重锤,重重的击打在他心上,再一次让他不得不正视内心的真实情意。他可会心动?熟悉的俏脸映入脑海,而他以前心心念念的人却模煳不清,顷刻间不知消失到何处。其实不怨妙妙说狠话,他对她的喜欢与痴迷无非是依着幼时的情分,两人分开多年,彼此早已变了模样变得陌生起来。他不禁觉得好笑,自己是多么认真,仅靠着幼时记忆就想送上自己一生。如今他终于从旧梦中甦醒,眼前所见的一切都觉得明朗很多。 出了常府,安王紧紧拽着古月言的手走在街上,忍不住训斥:「胡闹,做什么非要刺人家?」 「我就是看不得你们好过怎么样?为何你们这些人随心所欲,而我却要东躲西藏?从不顾别人的心思,也不管我是否愿意。都怪你,要不是你,我怎么会变成现在这副样子?」她心中不快,下手便重了些,狠狠地掐他手心。 他却由着她胡来,脸上满是温柔笑意,嘆息一声:「若不逼着你,我知道你不会多看我一眼。我就喜欢你这小脾气,愿意惯着你。除了你,我顾不得别人,这大好山河,我要定了。阿言,你且看着罢,很快我就会将它送到你眼前。只是往后不可这般没规矩,莫要总拿那些旧事找他不痛快。万德重情义,这时你我揣摩不透他心思,待往后他肯说了,再帮他一回。」 第103页 寒风烈烈,吹得他们衣摆鼓起,两人的身影渐渐消失于夜色中。 * 翌日晴空万里,难得暖和了许多,他心情大好,带着青槐出府了。许是天色好,街上行人都将步子放慢了,一个铺子一个铺子的进去,兴致颇好。他忍不住在卖女子饰物的铺子前停了下来,青槐抬眸看了眼,见门前冷清,门面简陋,想也是拿不出什么好货色,劝道:「爷,再往前几步就是翠玉斋了,那里东西一等一的好,我们过去罢?」 三爷冷眼斜视他,轻哼一声抬步进去了。铺子里只有一个年轻小后生在忙活着串珠镶玉,听到人进来也不抬头,正在擦拭盒子的丫头赶忙停下手中活计,见来人穿着上好料子,笑意更深了几分:「贵客要个什么样的首饰?可是给家中夫人买的?咱家虽不像人家大铺子富贵逼人,可是每样都是精细打造。」说着取出最精美的盒子,轻轻打开,只见一只栩栩如生的碧蝶映入眼帘,两颗圆润的翠绿色珠子作眼,翅膀上点缀着清亮的其他宝石,既好看又不失精巧大气。 三爷接过来细细打量一阵,就着投进来的金色光线看过去,仿佛欲要展翅飞走,让人爱不释手。她向来素净,从她平日里的穿着打扮就能看出来,那些个大耀眼的俗物怕是难入她的眼,又选了几样镯子、头饰,嘴角忍不住勾起来,吩咐丫头道:「包起来罢,送到城南常府便是。」 丫头一听顿时乐了:「您放心,保准按时给您送到。」常家是这城里数一数二的富户,若是能拉住这位贵客,往后不愁没买卖做。送走了贵客,丫头高兴地跑到男子身边,抱着他的胳膊摇晃:「二郎,咱们要发财了,真期待在这京城站稳脚的那一天。我要买最好的铺子,做最好的首饰让那些不识货的人看。」 年轻男子终于停下手,幽幽地看着她:「你不怕把我的手做残了?」 丫头赶忙讨好地将他双手捂在怀里,娇笑道:「我怎么捨得,可是冷了?我给你暖暖。」 男子无奈地看她一眼,赶她去一旁看话本子去,他要把这个如意凤钗做好才行。只是还是忍不住看了女子一眼,心中柔了几分,本是娇娇弱弱的大家小姐,为了他来了这人生地不熟的京城,这份恩情他怎么偿还得起?唯有让她继续过着吃穿不愁,在大宅院里赏花使唤奴才的日子才好。 他不会想到几年后,他真的翻身作了城中人人礼遇三分的掌柜,整个人都轻松下来,却不想被隔壁人家的两个孩子给缠上了,让他更加想不到的是,那竟是照顾他第一单生意的贵客的孩子。 * 似锦这几日好吃好睡,心中偶有烦闷也很快散去,不过短短几日竟是觉得连腰身都肥了一圈,她忍不住站到铜镜前,竟是真的长了肉,一张脸变得更加好看起来,她还未回神,就听到传来一道声音:「似锦嫂嫂这是做什么吶?诶哟,才几日不见,又变好看了。」 似锦忍不住红了脸,赶忙招唿她坐下:「五小姐怎得来了?」 万梅自打离开巧莲姨娘,日子过得自在顺遂多了,老夫人又给她请了专门的嬷嬷教她礼仪,如今是十足的大家小姐派头,一颦一笑间万种风情油然而生。见似锦这般说,又怨又嗔:「嫂嫂怎么这般见外?再过几天咱们就是一家人了,你这般可让万梅都放不开了。」她说完就让一旁的丫头将一个样式精美的盒子放在两人眼前,见似锦一双水润的大眼里满是疑惑,失笑道:「实不瞒嫂嫂,我来也是想跟你说说体己话儿,顺便也替三哥给你送样东西。」 似锦等她打开箱子才看过去,里面依旧是几个好看的盒子,全部打开后只见是些精緻讨喜的首饰,特别是那些头饰,似锦也是个爱美的人,可想起那人顿时失了兴趣:「劳烦小姐还是给三爷送回去吧,似锦不爱戴这些东西。我本就是个没见过世面的,这等贵重的东西戴在身上,我怕压着睡不着觉。」 万梅明明从她眼中看见了喜欢的光亮,怎么这会儿却是不喜欢了?哎,女儿家最爱做些口是心非的事,失笑道:「三哥一番心意,嫂嫂收着便是了。这世间有几个男人会想着给家中女人置办首饰?嫂嫂好福气,要是我也能遇着这么个人,便也知足了。」 似锦却是软硬不吃,任万梅怎么在她跟前磨嘴皮子都是死活不要,她端着温柔舒服的笑,任万梅使了多少力气都是白费功夫,无奈下只好又原封不动的带回去了。 三爷本来在房中发呆,见妹妹进来,赶忙上前问道:「她可是收了?看样子可是喜欢?」只是再看到那盒子时却是沉了脸,怒骂了句不识好歹就坐回去喝茶了。 万梅见他气汹汹地样子,本来要提四哥的事儿忍不住咽了下去,坐到他身边:「她是不是在恼你?三哥可是做了什么让人不快的事?似锦那种温婉的人都会发脾气。」 三爷才咽下茶水,听罢气得笑道:「脾气还不小,我不过煳涂了一回,她就将我当仇人记恨着了。小丫头,半个多月都未曾好好看过我一眼,就是惯得。」 他耐不住妹妹缠问,还是将在钦州的事换了由头说了。万梅听罢在心中暗笑真是活该,自作孽就该受着,好生替他想了几招才退去。无非什么烈女怕缠郎,舍了脸皮,再冷的心都能捂热。虽说正日子之前两人不能见,可话本子里有情男女偷会的段子却是不少。 第104页 三爷虽觉得脸上热意上涌臊得慌,却还是听进去了。特别是妹妹说,白日里就她一个人在家,从未做过这等事的他竟是心血沸腾,这会儿天色晚了,待明日他要好好会一会她!不过几日不见,她胆子竟是这般大了,连他送的东西都敢拒了。可是想起万梅临走前的那句话,他躁动的心又沉了下去。 「三哥,女子生□□妒。只要在意了,就不想你对旁人好,母亲和娘不就是如此吗?你可曾想过,似锦嫂嫂到底在气什么?」 是啊,她到底在气什么?? ☆、64 ?  64 外面日头大好,虽不时能听到西北风的呜咽,可躲在屋里也不觉什么。似锦用昨晚剩的菜和面条倒在锅里热了热,就着腌好的辣子吃完,直辣得额上冒汗,灌了好几杯水才缓过劲儿来。 前几天她还能做一会儿绣活,这时没过多久就来了困意,忍不住躺在床上心想着就眯一会儿,却不知这一觉直睡到脸上出现阵阵痒意才醒过来。 她睁开迷濛的眸子,抬手抹了抹眼睛,直直看过去,见是那人起了身,冷声道:「三爷来做什么?似锦嫁过去虽是个妾,可也想图个吉利。」 他咧嘴一笑颇有几分无赖模样:「旁的人家成亲前也会悄悄私会,我怎么不能?你放心,没人瞧见我进你家院子。」他恼她离得那般远,伸出胳膊将她拉到怀里,将她锁在怀中,霸道的不容她拒绝。 他看着她睡得有些松乱的发,忍不住替她拢了拢,低沉声音中满是质问:「爷昨儿送你好东西,你怎么不要?真是不知好歹的丫头,可知我花费了多少工夫挑选出来的?」 似锦垂了眼,浓密如小扇颤动的眼睫将她眼里的情意遮挡,让他看不透。她不甘心地挣了挣却引来他更大力气的牵制。 「你在气什么?在钦州是我错了,我向你赔罪可好?」 她嘴角忍不住勾出抹冷笑,她在气什么?她不过是将一颗心栓在他身上,见不得他对别的女人好罢了。是嫉是妒,这么丑陋的情意,她要怎么告诉他?让他知道她是如何小心眼? 他见她不答话,犟脾气也涌了上来,一副不得结果不罢休的模样,用力让她变了个姿势,他想看着她,谁知她依旧不抬头,固执地连看他一眼都不曾。他怒气沖沖地抬起她圆润下巴,直到四目相对,他眸中的火焰才压下去:「你往后都不打算看我了?这般狠心的丫头。」 似锦心中五味陈杂,有好些日子不曾看见他,此时他依旧是往日好模样,可见有她无她都一样,他不会有半分惦念。今日来想必也是起了玩心,她顿时心灰意冷地厉害。 她扯出抹淡笑,苍白的像是梅园中即将凋零的花瓣:「既已看过,三爷还是早日回去罢,万一有姐妹来寻我,被人家看见了总归不好。」 他冷笑出声,刚刚熄灭的火焰腾的又升了起来,话中带着又爱又恨地味道:「以往竟不知你是这般性子,狠厉起来油盐不入,爷都放低了身段你还不能消气,你且说说要怎么着才能拿好脸色待人?」 可惜似锦却是听不出来,她陷在自己构造的迷局里不愿意醒来。曾经平静的心被打乱后,她认命压制的念头又被土层下面的蠢蠢欲动给顶开,来势汹汹地让她止都止不住。既然得不到这个人,不如看不见他。只是对她甚好的老夫人那里,她却不知道该如何交代。 她眼眶里转着几滴泪,就这般定定地看他,可是口气却冷静地可怕:「三爷一再地背弃你我当初约好的事,让似锦着实心寒。当日三爷曾说要将心交予似锦,可是钦州之行和三爷对妙妙小姐念念不忘,让我觉得三爷依旧放不下。」她伸出手覆在他心房,蓦地完全了手指似要将他的心掏出来般:「既是如此,三爷不如使把力去讨妙妙小姐欢心,别被似锦挡了道才好。似锦心太大,虽是个下人命可还想着有个能真心疼惜自己的。若是三爷愿意可怜似锦一回,不如就让这场闹剧停歇了罢。」 他唿吸一滞,呆呆地看了她许久,失笑道:「休要胡闹,爷就当从没听过这些话。」他心中亦是不快,从未想过她竟会生出这样的念头。 她垂了头不再看他,可是身上却透出冷淡拒绝的气息,生生将他刺得出了血,让他苦意连连。 「似锦,我可曾将你当做过下人?你可是觉得做姨娘委屈了你?」他嘆了口气:「身份之事我无力更改,我承诺待你如妻可行?至于妙妙,是我当初煳涂,以前那些年恍若活在梦中。」 她心动了动,可又想那是在他心中待了十几年的人,怎么能说忘便忘?该不是哄她的话罢?她打心底里不愿再信他。 他都这般低声下气了,她还未有半分松动,让他着实无奈地很:「爷何曾骗过你?」 她声音柔软而小:「骗过。」 他復又将她揽到怀里,看着从外面打进来的缕缕光线,轻声说道:「你真是执意不愿信我了?我好不容易开了窍,却又栽进了你这比驴还犟的丫头手里,老天何故这般捉弄于我。」 他絮絮叨叨在她耳边说了许多软话,明明看见她脸色柔了几分,可还是不动声色。他突然觉得自己像个跳樑小丑般在她身边卖弄,说不定人家心里还在笑话他,俊脸忍不住泛起了可疑红晕。 直到他要离开,她也未曾给他个准话,他忍不住沉声吓她:「将你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都给爷打消了,安心待嫁便是。」 第105页 他来时兴沖沖地满怀欣喜,回时一人,连身后的寒风都像是在驱赶他一般,让他心中涌起丝丝涩意。活了大把年纪,都没弄懂这儿女情长,别人早已儿女入怀,他却还是孤家寡人一个。回去路上正遇着从外面回来的大哥和二哥,见他郁郁寡欢,两位兄长彼此对视一眼,笑问:「三弟这是怎么了?」看了一眼身后的路,两人心中顿时明白了,三弟对个丫头都这么情义深重,马上就要到好日子了还忍不住要去人家。只是用情深了,往后正室入门可怎么好?二爷不禁感慨,亏得自己好运气,这日子过得越来越顺遂,又想想三弟院子里暗流涌动,忍不住摇摇头。 三爷没有答话,反而是问两人做什么出去了。 大爷笑道:「方才和二弟去铺子里看了看,难为二弟不嫌我蠢笨,细细教我铺子里的事儿。前儿得了信,我那两个小祖宗要回来了,总不能让他们学他爹,不上进吧?我也想清楚了,往后帮着二弟打打下手,用心学着些,莫让外人念叨常家大爷是个好吃懒做的。」 兄弟几个向来亲近,也没有顾着丢人不丢人,直接说了实话,三人笑谈一阵这才各自回了自家。 * 似锦自打那日被他绝了摆脱他的念头,又是照着往常该吃该喝该睡一样不落,期间三爷又差人送了些玩物来,还将那只惹人厌的猫也给带了来,成天跟在她身后叫个不停,存心扰她好眠。所以到了正日子,似锦管它什么名贵不名贵,便将猫留下来和爹作伴。 她穿了讨喜的桃红色衣裙,乌髮间插了那日他送的碧蝶钗,她看着镜中的人无奈轻嘆,他倒是好手段,让她不要也得要。虽说一早起来就忙活开了,她却感受不到半点喜意。换做别的人家,不过是个妾室没得这般多规矩,而她却有赵嬷嬷给她张罗,后来竟连大夫人都过来了,带了红得鲜亮的衣裳,让她赶紧将身上的换下来,待装扮好,只见她秋水凝眸,腰细如柳,白皙肌肤掩在大红色下,美得不可方物,忍不住夸赞她漂亮。 似锦还是后来才知晓,他竟是跑到老夫人跟前去直说不愿委屈了她,虽是身份不好改,可他却是要以娶妻之礼待她的。老夫人细思一阵还是还是准了,她多少能想得出儿子是何用意,这时她却是不想拦着他了。这个年能和和乐乐地过好就成,至于其他事往后再说不迟。 前一日,与周管家关系亲近的人帮着将这座小院装点了一番,着了些红色的喜庆物什,周管家高兴,直招唿他们可要在自家用饭食,回去了便是要与他生分了。自然到了正日子早早的就来了,妇人们进去看了眼着了喜服的人,出来便和外面的男人们说:「瞧那模样周正的,还真是有做主子的气度,还是咱们周管家好福气。」 周管家待女儿穿戴打扮好才见她,却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他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孩子,好像两人还没怎么好好说话就嫁人了,接着向他扑过来的女儿,哽咽道:「要是有什么不痛快就回来找爹,发发脾气,念叨念叨。诶,你娘该是安心了。」 她却无心思留意到底是怎么进的锦霞苑,任轿夫抬着乱转,常府院子大,过了许久才觉得停下来,有人扶着她往前走,她便跟着,安安静静地一点都不像办喜事。她跨过门槛,才露出抹苍白笑意,这一辈子便是如此了。 她不知道自己在这屋子里坐了多久,也不知外面是何天色,待听到门被推开的声音才忍不住动了动自己早已僵硬的脖子。 她明明听到了脚步声,却是不过一阵便没了动静。她突然莫名慌乱起来,这陌生的味道不像是她住过的屋子,这锦霞苑她算是每处都记得不差,这会儿却是犯了迷煳。 她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竟不知何时那人走到了身边,掀起了她头上的盖头。? ☆、65 ?  天幕暗淡下来,常府中遮了红绸的灯笼照亮每一条小路。 房内燃着一对大红色的龙凤喜烛,入眼之处皆是喜意浓浓。原来这屋子不是旁处,正是三爷日常起居的正屋,不过是换了陌生的燃香便认不出来了。她攒了攒眉,心道这与礼不合罢,不过又想与自己无关系,便敛了眉眼。 三爷却是不满她看了旁处,让跟前伺候的人都退下了,他径直坐到她认真打量着,眉眼弯弯,秋水凝眸,肤若凝脂,此时的她比往日里多了几分妩媚与娇艷,鲜亮的大红色喜服将她俏脸衬得越发白皙娇美。他忍不住笑出来:「我的眼光自是好的。」 她轻轻抿了抿嘴角,垂下头,那人却当她是羞了。 「似锦,往后咱们好生过日子罢。往后在咱们院子里不讲究什么身份,你就是正儿八经地主子。我倒是有心让你名正言顺地坐着主位,母亲顾虑颇多怕触了律法,只得委屈你了。」他忍不住嘆了口气:「往日我纵有诸般不是,你可看着今儿这情分上不做计较?」他乌髮高高竖起绑了红色髮带,此时髮带垂在他肩膀处,给原本正经的他带了几分柔和。其实不过是纳妾不用穿得这般正式,他却执意要这般,为得也不过是能讨她欢心罢了。说再多承诺的话倒不如做事来得实在,她看在眼里待那些气全消了便好了。 烛光映照下,她巧笑嫣然地看着他,声音娇软动人,紧紧抓住了他深沉如海的双眸,平静海面上泛出点点波光:「那三爷往后可能听似锦的话?」 第106页 他盯着她水润双眸,笑道:「自然是听的。」 似锦将身上繁重的首饰给退了,去屏风后面换了素净的衣衫,净了脸,将一头青丝粗粗挽了个髮髻斜着插了支素簪子才走出来,看着错愕的人笑道:「时候不早了,我去让人备水伺候爷沐浴。」 她正要往外面走,却被他叫住,低沉而富有磁性却明显不快的声音让她心中一顿:「好日子唤她们进来添什么乱?」说着他过去就着她方才用过的水粗粗洗了把脸,向她摆了摆手。 似锦走过去替他脱了外袍与衣衫露出里面白色里衣,不小心便触碰到他烫人的肌肤,忍不住瑟缩一下,他却发出爽朗笑声顺势紧抓着她纤细的手腕:「你我睡在一处多日,怎得还这般害羞?待会儿,你岂不是羞得要不见我了?」 她很快明白他说的是什么,忍不住红了脸颊,手下动作快了几分,将他衫子挂好便去了床前,只见喜被上撒了枣子、桂圆、花生,心中微微嘆了口气,却还是掀被子钻了进去。她闭着眼想,她这般做便是不识好歹了罢?若是他因此再也不进她的房门,她又当如何?她尚且在胡思乱想中,只觉身后贴过来一具体温灼热的身子。 他并不恼她,只是拽着她衣襟小声道:「先别忙着睡,我有样东西给你看。」 似锦微微挣扎了下,甩开他的手,温声道:「三爷累了一天还是早些歇息吧,明儿再看也不迟。」 他哪里劳累了?不过是换了件衣裳,然后心急火燎地等她来罢了。他们不像别人家要耗费整整一日功夫才能相见,可还是从白天等到黑夜。现在他又如何看不出来她的拒绝,他只想让她和自己亲近些罢了,自是不会放过她。他再度伸手将她身子搬过来,他健壮的胳膊撑在她身子两侧,就这般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将她的慌乱、尴尬、不愿还有推拒全部收入眼底,他黝黑的眼眸里露出危险光芒,牢牢牵制着她的细腰不让她动弹。 她像是只受了惊的小鹿,眼眶里漾起了水雾,楚楚可怜地看着他,像是在乞求他。他蓦地伏在她颈间发出阵阵低笑,像是自嘲与悲凉。他也想像别人那般不管不顾对她来硬的,可是他发现自己做不到,原来,他对妙妙只是同情与怜惜,可对她却是捨不得。 似锦伸起来要推他的手慢慢放了下来,他们亲密靠在一起的时候也不少,只是却从未像今日这般发现两人的心离的这般近。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透过她的肌肤传到心间,让她高悬的心慢慢落下来。 片刻后他才起来,拉着坐起来从床头摸索出个盒子来,似锦一看俏脸顿时红的厉害,那日种种尽数涌入脑海,她怎么会忘了,那时的羞意还有她从不敢想起的一点心动。 似锦不想看,缩着脖子往里面靠了靠,小声说:「我困得厉害,我想歇息了。三爷方才还说听我的话,难不成是又做不得准了?」 他却没脸没皮地将那小册子摊开,不允许她躲,邪笑地看她瞥了一下便双目紧闭,那股娇憨可爱的劲儿让他笑出声来:「你躲什么躲?今日我不逼你,往后我可不能放过你,还是睁开眼瞧瞧罢。你我如今是最亲近的人,你明白吗?」 似锦被他逼迫着看那些污浊东西,她不乐意便小心地往后缩了缩,碰到的是他比方才还要灼烫几分的胸膛,身子蓦地僵住了。他依旧以布满茧子的手摩挲着她的手心,她看过去,只见他双眼似是恶兽般发出危险亮光,薄唇微抿,显然看得正欢。她真想啐他一口,怪不得人说世间男子没几个好的,脑子里尽想那些乌七八糟的东西。三爷长得一表人才,心里也是个坏胚子,更是想到他往后娶了正房回来……别扭情绪涌上来,连她自己都恼恨起自己来。 三爷自是没注意到已然冷了脸的似锦,他只觉得浑身燥热,心中的火越燃越旺,灼烤的他快要唿吸不过来。他将那册子随手扔开,将似锦压到身下,哑着嗓子恳求:「似锦,新婚之夜我讨点甜头可行?」他怕她恼,只敢在她圆润的肩头流连不去,心中暗嘆他何时竟活得这般卑躬屈膝了。 似锦这会儿正恼火,恨不得他浑身不痛快,她大力挥开他:「不行,似锦乏了。」说完盖好被子背对着他,她故意借着他因讨好而给予她的纵容不停的拒绝他。 他早已陷入她芬芳清甜的体香中,这时又火气正旺,看着被锦被裹得严严实实的似锦,一点都不体谅他的难受,也是满肚子怨气。他犟脾气也上来,哪怕是只能亲亲唇他也要试一把。他掀起她的被角快速钻了进去,趁她不备时上下其手挠她痒痒,她忍不住开始躲闪,口中溢出无奈轻笑。他本就离得她近,她口中吐出的气息扑倒他脸上,他终是忍不住亲了下去,快准狠地吸住她滑熘小舌,与她同享他的沉沦与疯狂。 似锦直觉得快要喘不过气来,那人才放过她,明明紧紧贴着她的异物还未消停,她怕他的不规矩,却不想他长舒了口气紧紧揽着她:「睡觉罢,可别想着以后能躲得过,母亲还等着抱孙子。」 一室暖意融融,还有身后人身上散发出的热意让她困得睁不开眼,迷迷煳煳中听到他似委屈又盼望的小声呢喃:「似锦,我也想做父亲了。」她心中冷意横生,不耐烦听到他的声音,无所谓的回了他便陷入沉睡。 而那人却是僵在那里久久未回神,脸上阴云密布。 第107页 她说:「那你赶紧讨个正室夫人回来才是。」? ☆、66 ?  66 一夜红烛燃尽,喜意随着微微泛白的天际变得淡薄了起来。少佳、少敏和丫头们在外面等了好一阵,听到屋里发出响动才进去。 只见三爷眸内布满血丝,俊脸上有几分疲惫,抬手抚着额头,却也遮不住他的清雅俊朗,而似锦正散着一头乌黑长髮拿着木梳通发。 两人赶忙笑道:「主子大喜了。」 少佳走到似锦身边接过她手中的梳子:「少佳服侍您。」 少敏要伺候三爷穿衣,才刚走近他,就听他说:「不必了,去帮着似锦吧。」他自己拿了丫头手中的蓝色锦袍穿起来,自己漱了口净了脸,便坐在一旁看似锦挽发。她滑顺的长髮在少佳灵活的手里挽出好看的结,少佳选了些素雅贵气的首饰给她戴上,随后又伺候她换了嫩粉色衣裙,虽说在这天色里显得单薄了些,可胜在娇俏讨喜。 好姿色经过胭脂水粉的点缀越发显得清丽贵雅,在加上如柳般柔韧纤细的腰身,她亭亭玉立地站在那里竟是比迎寒风而盛放的梅花还要娇美动人。 待两人都收拾妥当,三爷跟前伺候的几个丫头都福身向似锦行了礼。昨儿三爷身边的青槐小哥特地吩咐过,往后见了似锦是要唤声夫人的。下人们纵使心中暗思唤了夫人也不过是个姨娘,可还是照着做了。 似锦不动声色地坐在他身边,听下人们说吉利话儿讨赏,他笑着赏了让他们退下去。少佳刚摆了早食,就见老夫人身边的如玉笑着进来,盈盈施了一礼:「给两位贺喜了。老夫人让如玉传个话儿,请两位主子过去说说话儿,用了午食再回来。」 三爷照例又赏了喜钱,亲自替似锦披了白金绣花的斗篷才一块往老夫人院子去了。 似锦虽还有些小脾气,却也知道既然两人在一处了便得顾着他些,老夫人那里断然是不能出半丝错的,所以三爷伸过手来拉她,她便也由着他去了。 赵嬷嬷早已等在那里了,见两人携手而来脸上笑意更深,她早就说了似锦是个有福气的,跟了三爷往后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只是这身份却是吃亏的很,这京城里鲜少有人把妾室往主位上抬的,不过主子们的心思哪是她能猜得出来的。 「快些进去罢,老夫人一早起来就盼着了,直说这府里没个喜事太冷清。以前不好把你叫回身边伺候,这会儿三爷可是拦不住了。」 三爷抿嘴笑了,见身边人嘴角也泛着笑,轻声道:「无妨,母亲喜欢就让似锦多陪陪,只是别太晚才好,不然她心心念念的孙子可得等许久了。」 赵嬷嬷听罢笑着看向似锦,见她一张俏脸羞红更显好看,佯装怒道:「三爷怎得这般直接,也不瞧瞧人家是个脸皮薄的,给老夫人听了非得好好数落你不可。」 两人一前一后进去了,老夫人乐得很:「可是有什么喜事?远远地就听着你们笑了。」 赵嬷嬷示意端茶的丫头将茶送过去,似锦面上红了红,接过来看了一眼身边的人,待他往前敬了茶,才微微弯了身子恭敬地将茶奉上:「给老夫人请安。」 老夫人却是不接茶,沉思一阵,悠悠说道:「老三前日儿还信誓旦旦地和我说他就认你了,往后不许我再管他院里的事了。也罢,他与你在一处,我便放心多了。」说完才接了似锦手上的茶,抿了口,将先前准备好的厚厚红包放到她手心里:「怎么还叫老夫人,这般见外,还是唤声母亲,听着好听。」 似锦自小便没了娘,心中渴望却从未叫出来过,这会儿有人准许她喊了,可是她却张了张嘴,喉间像被什么东西给堵了发不出声来。 老夫人对这个孩子的一切都了如指掌,也不怪她,只是将她拉到自己身边,笑道:「傻丫头,可是被我给吓着了?往时在我身边也是个胆大的,怎么才出去了一回,回来就与我生分了?」 似锦费力地将喉间堵塞的哽咽咽下去,轻声道:「似锦怎么捨得和您生分了,母亲。」 老夫人面颊上的慈爱笑意更浓:「我就喜欢你这孩子,往后有什么短缺了和你大嫂说便是。若是老三待你不好,莫怕,有我给你做主。」 似锦知道这等对待是多少人羡慕不来,她出身低就是随了主子也还是个丫鬟,可老夫人却这般高抬她,这声母亲哪轮得到她来唤呢?有些道理她都懂,可她再懂事也对陪伴自己一生人有所憧憬,眼睛里容不得半点沙子。 两人伺候老夫人用了早食,下人才堪堪撤下,只见老爷虎着脸进来,看得出脾气不小。老夫人抬眼看了他,又继续和似锦瞧铺子里送来的绣花帕子。常府主子用的东西除了自己院里人做得,还有些是从外面铺子里买来的,因着花式多色彩鲜艷更讨喜些。老夫人让下人将新送来的东西拿出来让似锦挑些素雅好看些的用,似锦本想推脱可看着老夫人眯了眯眼,只得认真挑起来。这些帕子上所绣的物什都是应季的东西,有迎风而立的寒梅,也有借着暖意而盛放的杏花,绣功不知比她强了多少倍,竟是越看越喜欢。 三爷坐在一边,笑看母亲和似锦说些妇人间的话儿,他在一旁看着也觉得很是满足。只是父亲进来后,他有心与老人家闲聊几句,可人家一门心思都在母亲身上,心中不禁暗笑现在这般委屈何必当初呢?细细想来,自己又与父亲有何不同?都是自酿苦果罢了。 第108页 似锦明显感觉到老夫人自进来后气息便有些不稳,余光总瞥着老爷那里,她一直都晓得老夫人心里还是放不下老爷的,只是放不下心结所以才变作这般模样。他们都这般年纪了还放不开,更何况自己呢? 这场沉默终归是老夫人忍不住直起身子看着不请自来的人:「你来做什么?」 常老爷沉着的脸变得越发阴鹜,连声音都沉了几分:「我依着你,孩子们的事我不掺和,昨儿是老三的喜日子你怎得不和我说?」 「你有心自然会过问孩子们的事,要我天天去禀告你我可没那个功夫。」 「你……你这一辈子就打算和我僵着来?多大年纪的人了还这么胡闹。」常老爷气得吹鬍子瞪眼,他做得煳涂事在这脾气又臭又硬的老婆子这里一点被原谅的余地也没有。任他怎么赔罪补偿都得不到她半点回应,一晃眼竟是过了这么多年,越老越慌起来,生怕这一辈子都只能与她貌合神离。 老夫人忍不住呛回去:「既然如此,你便寻你那不胡闹的人。」 似锦正尴尬的不知如何是好,只觉有人拽她袖摆,见是三爷便随着他出去了,两人走到院子里,他略显无奈地嘆气:「你在府中多年也晓得他们两人,明明彼此都放心不下却还是要说些言不由衷的话。」他将她纤细柔弱的小手包起来,想将自己身上的热度传给她。今日却是不大冷的,似锦垂着眼帘听他说话。 「你莫要与我闹了可好?我这些时日才瞧出来,你的性子竟是与母亲有些像的,眼里容不得半点错处。我与你……罢了,不急。」 她不想探知他要说什么,她的心尚在浩瀚无垠的大海中漂流,待她好好缓缓才是。 * 身份变了,以往与她稍稍亲近些的丫头们却是不知该怎么与她亲近了。在他们的眼中主子便是主子,下人就是下人。陈月虽然替似锦高兴,却也躲在绣房里不出去,她人小可也觉得不自在。这般别扭的情绪堆在脸上,自是少不了被其他有心的丫头奚落,她倒也不恼不过是冷冷地看她们一眼便罢。 她照着方才嬷嬷教的手法缝制衫子,正做得入神,被旁边的人拍了一下,反倒惊得不小心扎破了手指。她吸允着手指跑出去,一看竟是难得见到的惜春,当即笑道:「惜春姐姐怎么来了?」 惜春如今穿着成色不错的衣衫,梳着妇人髮饰,往日纤细玲珑的身段竟是肥了一圈,可见日子过得不差。惜春笑着摸摸她头髮:「你这丫头倒是长高了些,今儿进府来送东西,顺便和你似锦姐姐道个喜。」 陈月左右一看,紧张道:「现今院子里都是唤她做夫人的,姐姐当心被人听了去。」 惜春咯咯笑出声:「你当她是别的那些心思重的,她可没什么主子架子,你可有东西要送与她?若是有,我们一道去吧。」 陈月自是想去,这会儿又有惜春引着她,更是高兴。跑回去取了她早前缝好的帕子带上,跟惜春一道去了。 彼时似锦正坐在太阳能照到的地方打盹儿,以前本该是她管的那些琐事她都交给了少佳,如今整日除了吃睡也无它事,这日子倒是过得美哉。听到惜春和陈月来了,乏软的身子顿时活了,赶忙让人请进来。 「咱们惜春姐姐如今也是正儿八经地管事娘子了,瞧瞧这脸圆的,不知道吃了多少好的才养起来。」 似锦在惜春搬离常府时选了她身上最值钱的步摇让人送了过去,细细算来两人已快有半个月未见了,如今好像又回到了旧日光景。 惜春拉着陈月毫不客气地坐了,这才笑道:「这会儿满院子都管您叫夫人,您才是正儿八经地主子。我与你耍在一处多年,便也不同你客气,但凡我认你作姐妹,便不顾着那身份了。」 似锦亲自替她们倒茶端点心,哪有半分主子架子:「我在这院子里闲的骨头都快散了,如今想来倒是和先前的猫儿一样,只会晒太阳眯眼睡觉了。」 惜春蓦地睁大眼,眸子里面涌出霞光异彩:「莫非你可是有了?」? ☆、67 ?  67 似锦啐了她一口,娇嗔道:「瞎说什么,没有的事儿。」 惜春白皙面庞上露出温柔笑意,从身后掏出个小包袱来,清脆如碧珠落盘的声音中带着几分娇羞:「虽然不是什么好料子,可胜在舒适柔软,我便拿来缝了几套小衣裳,你且瞧瞧喜欢不?若是觉得花色不好,我再换个花样的布料重做。」 似锦陡然来了精神,不顾阳光眯眼,往惜春身边靠了靠,像个好奇的孩童,不由将声音放轻生怕惊着了那个小人儿:「你可是怀上了?」 惜春红着脸小声应了,手忍不住摸着肚子轻轻抚摸着:「大夫说才一个月呢,一点都显不出来,他们却当我快生了似的给我补,这不胖得我连路都走不动了。」 陈月也伸手摸上去,一脸开心地说道:「我也要做小姨啦。」 似锦看着浑身散发着浓浓柔意的惜春,心中无限感慨,这世上的事就是这么阴差阳错,这就是她一直期待的日子,不过最好的姐妹跳出了这个坑总归是让她高兴了些:「往后就往出跑了,这天寒地冻的,待天气暖和了些再寻我们玩耍便是。这些小衣裳做得可真别致,只是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当娘。」 惜春顾着陈月这个小丫头不好明说,只得附在她耳边说了些羞臊的话,似锦一张俏脸蓦地红霞满布,轻轻捶打了惜春肩头一下,笑骂她没个正经。 第109页 三爷这几日规矩的很,除了晚上会紧紧拥着她入眠外不做其他亲昵的事儿,可那方硬涨物什抵着她让她好不自在。她倒是有心想推他远些,却被他沉声呵斥:「不睡觉做什么,动来动去欠收拾?」她只得乖乖由他抱着。 昨儿他在外面待到子时才回来,她困得厉害也不知道他说了什么,早上醒来时他已经走了,她在床上翻来覆去再难以入眠,所幸也起了。 三人在一起谈笑了个把时辰,惜春怕家中人担心不便久留回去了,陈月也要回去做事了。这偌大房间里很快就又剩了她一个人,太阳早已照不进来,纵使热浪浓浓她却没了睡意。夜深了几分,她入睡前那人还未回来,直到第二日她身边依旧是冰凉一片,竟是夜不归宿。 * 薛军昨日才到京城,归程要舒坦的多,一路好吃好喝,未曾有半分狼狈,见到等候已久的常三爷拱手笑道:「万德兄可追到人了?」 三爷抿嘴轻笑:「内眷顽劣,让大人见笑了。」 「万德与我一同进宫復命罢,钦州这事牵连甚多,还需圣上定夺。」 三爷却是推拒了:「协助大人办事本是应该,宫内规矩繁多,万德便不去了。」他本想与薛军谈完正事就回府,至于这等邀功之事,他纵使不说想必平王也不会亏了他。谁知薛军却是不许,直说两人要畅饮一番才是,说着便让人在天香楼定了位子,待从宫中復命出来,几人去聚聚。三爷无奈只得应了。却不想这一聚便是脱不了身,一夜觥筹交错,欢声笑语直到第二日才停歇。他有些急,怨青槐怎得不叫醒他,青槐却不知该如何说,里面坐着的皆是身份尊贵之人,他可没胆子扰了他们的雅兴。三爷本是怕似锦担心,可想到她那淡然的态度,心蓦地又沉了下来,一直磨蹭到日头到了正中天才回去。 似锦坐在炕上看老夫人差人送来的帕子样式,而她手边放着的是陈月昨日送的,比起一开始功夫见长得多。脑海里想了个样式正准备动手,只见厚重的帘子被撩起来,昨日未见的人身上满身酒气,跌跌撞撞的进来,双目无神,下巴上长出黑硬的胡茬,这般模样却让人看不到半分狼狈反倒有种粗犷的气势。 「昨儿薛大人盛邀,推脱不得,你甭恼才是。」 似锦让少佳去备着醒酒汤,自己帮着将他皱巴巴的外衫给脱了,他顺势将整个身子都压在她身上,让她踉跄地往后退了几步。她扶着他躺到炕上,不过短短几步路就消耗了她大半力气,她想去拧帕子来给他擦身子,却不想被他一个用力一下子扑在他身上,他健壮的胳膊压在她嵴背上,口中唿出来的酒味让她忍不住皱了皱眉:「怎么喝这般多?你先躺着,我去拿帕子给你擦擦身子。」 他固执地压着她不让她动弹,往日清明如鹰般锐利地眼睛内布满迷雾,迷濛地看着她,喃喃道:「似锦你真是美得很。」而后使了大力气将她压在身下,颇为蛮横地向她红唇上压去,急切地吮吸她口中的美好,她抵不过他的力气只得任他肆意採撷,彼此都昏头昏脑,待听到一声尖锐的声音时才分开。似锦唇瓣略肿,向声音处看去只见少佳掩着唇慌得不知该如何是好,似锦脸红得越发厉害,赶紧起身接过醒酒汤,待少佳出去了,才冷着脸斥责他:「你真是不知羞。」 他将手臂挡在额头,嘴角勾着邪笑,沙哑地声音里带着不以为然:「怕什么?咱们夜里做什么,他们都知道。你脸皮真是薄,咱们亲近些有什么好羞的。」 手中的汤热度正好,她一勺一勺的餵他,他倒是喜欢这种亲近,可是此时心中燃起了火让他受不得这慢腾腾,她伸过勺子来他一口咽了而后又扣住她的手:「我自己来。」 似锦嘴角微动,却还是将碗递给他,看他有些粗鲁的喝完,将碗放在一边。他一个用力就将她拽上炕,在她颈间摩挲了好久才说:「日头正好,陪为夫歇歇。」 她垂着眼靠在他胸膛上,被灼热包围让她有些透不过气来。 他终究还是将心中澎湃叫嚣的欲给压制下来,他不知道她是否还在生气,过往烟云他不放在心上,不保证她也能看得开。昨日薛军还在众人跟前侃侃而谈,说这天下间的小女子,不管多么贤良淑德总是逃不过善妒那一关,要想她不管着你除非是她冷了心不爱着你了,可不要小瞧了女子,狠起来却是要比男子还狠的,任你百般求饶都不会给你半分好脸色,着实可怕得很。他可不想被她永远拒在门外。 似锦踌躇几番与他说:「母亲那日给的红包竟是有一百两银子。」 他被照进来的光晃得眯起眼,听到也只是『嗯』了声,而后又继续说道:「给你的便是让你花,喜欢什么去买便是,与我说这些做什么?你且放心,就是你将家财败光落魄到去住茅草屋我也甘愿。」 她哪见过这么多银两,她又不是自小大手大脚惯了的人,听他这话却还是忍不住心头微热,可是她才不信他能抛下荣华富贵与她过苦日子去,两人依偎在一处,竟是难得的亲密与美好。 淡黄色光晕将两人包围起来,连她脸上的细小绒毛都看得清楚。她似是做了什么梦,唇角露出甜甜笑意,在他肩上磨蹭了几下。 他忍不住笑出声来,又覆在她唇上亲了口才满足的睡去。熬夜可真是伤神,他也疲倦的厉害。 * 第110页 如意不止一次来过瑶筝住的屋子,只是每来一次眼底的妒意与羡慕就深上几分。此时她正盘腿坐在炕上磕着干炒瓜子,眼睛不停打量着屋内陈设,特别是首饰盒子里那晃花人眼的首饰,她生得不比似锦差,比眼前这个粗女子好看不知多少倍,可她却是个伺候人的命,一口气堵在胸口,竟是连这干炒瓜子都吃得不香了。 「如意姐姐这可怎么好?三爷是铁了心要将我嫁出去了,我捨不得离开他,我兄长早已不在,如今能靠的人也只有他了。」瑶筝在这宅院里待了有段时日,身上穿戴都不俗,慢慢的身上那些粗俗鄙陋之气也退了些,这时也有几分小家碧玉的味道。 如意如狐狸般狡黠的眼眸转了转,为难道:「你我虽是亲近,可我若给你想法子哪天被老夫人知晓了我是要被发卖出去的,老夫人最不待见对主子有念头的丫头了。不过似锦倒是个厉害的,老夫人当初本是要将我指给三爷的,不知似锦耍了什么好手段竟能让三爷开口要了她去。好姑娘,若是我在三爷身边,必定能帮你一把的,如今怕是不能了。」 瑶筝倒也不是傻的,自然也能瞧出如意心底的不服气,她如今只是病急乱投医,在这陌生的院子里能求的也只有她一人了:「姐姐若是能帮我留下来,往后自是少不了你的好处。」 「诶呀,你可真是见外了。也罢,我便帮你一回。」如意沉思一阵道:「我最近倒是听闻三爷稀罕似锦的很,你不如去似锦面前讨个好探探口风,若是能与她交好,事情自然好办些。」 瑶筝想起那个看着清雅的女子,她怎么能忘记似锦看自己时的客气与疏离,这样的女子会与她交好吗?如今也只能如此了,总比到了三爷真的开始帮她操办起来才想办法的好。 「如此便听如意姐姐的罢。」? ☆、68 ?  68 关外的冬天更是一望无际的苍凉,寒风肆无忌惮地侵袭每处角落,撕扯出来的呜咽声让人觉得莫名心慌。 瑶筝缩着身子出了营帐,遥遥望着归来路,自发现敌军踪迹他们已经出去三天了,直到现在还没个音讯。她跺了跺脚,抬头看了眼阴云密布的天空,瞧着是要下雪了,心中不免担忧更甚。 一个月前哥哥让她来伺候一位大人饮食起居,虽说职位不高,却深受大将军器重,在这军中谁都畏他三分。她是乡野小户人家的女子,因得哥哥的缘故才能进这军中重地,其实也不过是为了能饱腹而已。那位大人身上的阴冷森寒之气和厚重略显压迫的声音让她觉得害怕,她向来是低着头,连他的样子都未曾看清楚。有一次她端着刚煮好的米粥给他送去,才进了帐子,就听他沉声斥责属下,她未听清那属下回了什么,只听原本跪在那里的人突然撞上一边的案几发出一声闷响,她怕得差点连手中的托盘都扔了。 不知为何这两日她格外的心神难安,生怕哥哥在外面出事。她越心急,可那条望不到头的路上看不到半个人影。这恼人的战事,这可恨的命运,还有时时萦绕在她身边的恐惧。她害怕失去,这个世上只有哥哥是她最亲近的人了,哪怕是更为严寒的天气也阻挡不了她。 深夜时分,酝酿许久的雪花终于纷纷扬扬的落下来,她犹在睡梦中挣扎。她走到一片空白的雪地上,厚厚雪层盖住了僵硬早已失了温度的人,一大片红色侵染了白雪,鲜艷地刺眼。她突然慌了起来,顾不得被冻得通红的脸颊与五指,疯了般的在尸体中找寻,没有,还是没有……突然她在一棵大树下看到了倚树而坐的人,低垂着头,可那身形明明是那么熟悉。她慢慢走近他,拂开他额前的髮丝,顿时怔在那里,她觉得浑身血液都朝头上涌去让她不知该如何是好。慌乱过后只剩漫天的悲痛,明明想哭却被遏制了喉咙让她难以出声。 这一夜与她来说最为难熬,流不完的泪,到第二日整个眼睛都肿了。与她熟络的煮饭婆子见她没精神,知晓为何,只得轻嘆一声:「你哥哥是个有福气的,你也别太担心,且耐心等等。」 这一等,便等到了第七日。雪还将消未消,金灿灿的太阳挂在天上却没带给人半分温暖,寒风吹乱她的髮丝,她望着远方也只能嘆息。 突然一声欣喜地叫声唤回了她全部的精神,她急急地跑到路上看着远处越来越近的人马。那在前方的人,可不是自家哥哥,虽然身上沾染了血水异常的狼狈可那双大眼里在看到她后迸发出浓烈的光彩,他挥着手沖她吼:「妹子,快带大夫到帐中候着,准备好热水绷带,快去!」 她赶紧去张罗了,心里的欢喜却是掩不住,幸好,幸好!梦是反的。 她目送大夫进了营帐,才得空儿和自己哥哥说话儿,满满担忧与惧怕伴着泪水尽数向他撒去,哥哥待她诉完苦才笑着摸她的头髮:「傻妹子你看我不是回来了吗?跟着咱们常大人哪会有事?要说这人可真是条汉子,明明是富家少爷,吃苦受累的劲头一点都不比咱们差。这回要不是常大人替王老五挡了一刀,那小子这回怕是回不来了。」 王老五就是上次被常大人踹了一脚的男子,后来她也听说了缘由,这王老五仗着大人器重,看上附近村子里的姑娘有抢娶的念头,被老妇带着女儿哭到军中来告状了,她那时狠狠啐了一口,心里恨不得那一脚踹死他才好,这等无奈。谁知他竟是这般有能耐的,能让常大人替他挡一刀。 第111页 「常大人身份尊贵,怎么不顾着自己,咱们这些命贱的死了又有什么?」她不想透露出她在听到他救手下性命时心中所有的震撼与不可置信,原来他只是人凶了些。 哥哥摸了摸冻得发红的鼻头:「你知道什么,咱这大人就是面冷心热,别看他端着一副架子,实则真不在意那些个规矩。只要不犯军规,安分守纪,好好做事,他不会管的。这军营里的大人物,数常大人最好说话。」 她歪着头透过被风撩起的帐子向里面看去,只能忙活的大夫和学徒,而那个人横躺在榻上,什么都看不清楚。 整整过了三日,她才得以入帐,她这才看清往日里她避如蛇蝎的人生得竟是这般壮硕英俊,他苍白着面庞,白色绷带上印出淡淡红色,想来是伤口又崩裂了。她站在他几步远的地方,定定打量了许久,也许就是这个时候他就此入了她的眼罢?她开始慢慢地和他说些趣事儿,他多半是听,偶尔会应她一句,只是一句她便已经很开心。她开始陷入新的慌乱中,期盼着战事停歇,可又怕停,因为他是要离开的。 他研究地图,读兵书,偶尔会坐在那里发呆,想他的心上人。她和他身边的青槐混熟了才知道他想的是那个叫妙妙的女子,她嫉妒又羡慕,可又放不下,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跟着叫他三爷。 虽说上次与梁国间的对战不过是小打小闹,却也让梁国当权者心中郁结了恶气,很快便又捲土重来。 临出行前她照例叮嘱哥哥:「哪怕是做了逃兵也好,我只希望你活着回来,等这仗打完,你也讨个嫂子回来,我们好好过日子。」那个男人,她知道她高攀不上。 哥哥的笑容成为她这一辈子里最难忘的表情,他明明那么郑重的应了,可是她在漫长等待后得到的是什么? 最终还是只剩了她一个人,在这荒凉的世界。那个时候她被惊得连魂都快找不回来了,她无暇顾及他脸上的惋惜与哀痛,没有人愿意看到自己身边的人在战争中死亡,他说了什么她也没听到。她需要安静下来好好的去接受这个事实,以至于她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待她醒过神来时,他已经与她永远不会有交集了。 村里的婆子们开始给她张罗着说人家,只是见过好的任是里正家的儿子她都瞧不上,她想着要不就这么过下去吧,他却派人来接她去京城,让她熄灭的情火蓦地又燃了起来。 有时候真的是希望越多失望就越大,在这偌大的府中她的身份无时不刻地再提醒她,两人之间差了多远。她知道自己是奢望,在别人眼中不过是个笑话,可这世间能让她如此惦念的人只有他了。她便是捨弃了这张脸也无妨,她拿她全部的勇气来赌一次,她不求别的,只要能留在他身边就好。 又是寒冬时节,这院里的寒意比起关外真是差远了。 她送走了如意,一个人呆站在寒风中许久。如意刻薄、故意挑拨她的心思她是知晓的,但她已无别的办法,她只想试这一次,若是不成,她便该告别这里,去她该去的地方。? ☆、69 ?  69 这几日天气难得的暖和,连风都柔和了几分。 似锦正比照着好看花式,一针一线往自己帕子上缝制,想起昨日之事脸上不由泛上羞意。 昨儿她本想一大早就回去看看爹,嫁出去了才觉得有好些话想说,毕竟老爹也到了活一天少一天的年纪。她和三爷一块起了,她刚通好发,少佳、少敏伺候他穿衣裳,她从铜镜里看了他一眼,两人无话。似锦没什么胃口,早食只用了碗小米粥,三爷急着去衙门用的自是快了些,临走前还笑着嘱咐她若是觉得无趣了,可寻母亲或者旁人去叙叙话儿,想出去办置些东西散心也是可以的。她拿帕子擦了擦嘴角,开口:「我今儿想去瞧瞧我爹,虽说离得近,只是剩他一人难免太过冷清。」 他已经掀了帘子闻言停了步子,沉思一阵:「不忙,今儿我早些回来陪你一道去,你且等我一等。」说完便大步离开了。 似锦弯了弯嘴角,让人将眼前的东西撤了。 太阳西斜,金黄色光线照在墙上连带着院外光秃秃地枝桠竟也有几分好看。她有些沉不住气,明知他忙正事不容易抽身,想先行离开的念头怂恿着她一次次站起来,可心底还是有些期盼他能同行,让老爹能安心。他们奴才身份,能得主子登门,那便是说明他家女儿得主子宠爱的,在外人跟前倍儿有面子,旁人就爱看这些虚的。 又过了半刻钟,她不想等了提着点心盒子就要走,正和进来的青槐碰上,青槐往后退了两步笑嘻嘻地说:「诶哟,三爷让青槐进来唤您吶,他这会儿在外面等您。」 似锦以前平日里也与他拌嘴,这会儿听他这般客气,多少有点不适应:「这便走吧。」 青槐是人精见这四四方方的小盒子便知里面是什么了,将食盒接到自己手中笑道:「您怎么给周管家备这些个不实用的东西,还是三爷想的周到,您看这些。」两人刚走到外间,青槐献宝地将盖在篮子上的遮挡揭开,只见里面放了两壶酒,还有些下酒菜,中间隔了挡板放着个纸包,她低头闻了闻清香扑鼻,竟是些好茶叶。 「咱们可快着些吧,这些个好东西窜了味儿可就浪费了。」 似锦走出院子,见他双手背在身后傲然挺立,也不知是何时换了常服,见她过来,笑着拉了她的手:「今晚便要去叨扰周管家一番了,不知可有幸能尝得你做的饭食?」 第112页 她心间热了热,没有出声却是点了头。 直到与他在一起,她才发现他身上有许多她未曾注意的好。他看着不易亲近,却总会在无人时温言软语地哄人,字字句句投入心湖化开三尺寒冰,她终究还是个平凡的女子,不知不觉沉溺进去,那些所谓的复杂情绪渐渐也没了力气在她心底作乱。她忍不住抬头看他,深邃俊逸的面庞,竟是越看越入了心里。 两人走得慢,彼此享受这刻静谧与温情。 安静的小院子里门扉紧闭,她难得的沖他笑:「院子小了些,不过每天一大早儿我爹就会清扫,说是干净整洁些住得舒坦。」 三爷扯了扯嘴角,跟着她走进院子,才走到院中,只听那扇小门『吱呀』一声开了,周管家看见院中的两人愣了愣,既而有着深深岁月痕迹的脸上露出惊喜,双手摩擦着:「怎么这会儿来了,快进屋里坐着。」 周管家赶忙泡茶:「家中都是粗茶,三爷将就着用罢。」 似锦看着他神色自若地饮下,俊颜上没有半分嫌弃,像个老友般与老爹交谈,浑身的贵气逼人之势不知何时也变得柔和起来:「您快坐着,咱们好好说说话儿。周管家多虑了,常年在外有水喝便是,能有此茶便是知足。」 周管家还要出去端些果子进来,被似锦给拦了,推着他坐下:「三爷不计较那些个,您好好坐着,我去做几个菜,你们好好喝两盅。」 周管家碍着三爷在,哪能让她动手做粗活,谁知三爷也劝道:「您别拘着,让她忙活去,顺便将那两壶花雕酒给烫一烫。我离府多年,回来了也没和您说说话儿,小时候您在我们弟兄几个身上也没少操心。」 似锦身上的懒意顿时消了,洗菜切肉忙得不亦乐乎,听到屋里两人间的笑声也不禁跟着笑起来。这两个人,是她这辈子最深的牵挂了。 酒意薰染,周管家和三爷脸上都泛起了红晕,那些忍着不能说的话儿,连话匣子都止不住,他们怀念着小时候的种种事,周管家忍不住笑:「你小时候可皮的厉害,谁都管不住你也没法管,你总是有本事将坏事做得人无法寻你错处。还记得老爷给你气得直嘆气,这么一晃眼,你都这么大了。」 似锦坐在他们身边给他们续酒布菜,这般温暖而温馨的相处,一直是她最为羡慕的,虽然不能日日如此,可纵使只此一晚她也满足的很。她不由看向那个日渐苍老的男人,外人眼中老爷身边的红人,日子却过得最为简单不过,其他管事私下里也是主子派头,好衣好食从不短缺,只有他总是在她耳边说:「张罗那些个做什么,咱们够过日子就好,主子器重咱咱把事做好,他们都记到心里了,不会亏待咱们。打着歪主意将好处敛到自家腰包里又能如何?吞了多少到时候是要给人家吐出来的,落得个被发卖的结局有什么好?」 她越来越能明白生活因为很小的渴望既而被满足过得越发有滋味,就像以前她能因为一顿红烧肉或是酸菜辣椒炒肥肠就能开心很多天,因为不易得而惦念,若是突然有了钱日日这般吃法总会累的。 两个大男人就着菜将两壶酒都喝光,个个脸上布满红晕,不知是谁将话头对准了似锦,竟也是滔滔不绝的说起来。 这一刻没有什么主子和下人,就像是寻常人家的岳丈嘱咐女婿要对自家女儿好些,絮絮叨叨地说得似锦脸都发红。她忍不住看向那人,却见他眼角因为笑而微微扬起,迷濛而温柔的目光定定地看着她,不时应一句或者点头。似锦这一晚觉得心暖的厉害,那些故意被她压在心底的感情突然翻涌如巨浪,让她不得不去正视。 「看着你们好,我就知足了。多的不敢强求,她能无忧无虑,过得快乐些,我就安心了。」他们能要求什么呢?求三爷不娶嫡妻?给外人听了怕是要笑掉大牙吧。 三爷抚了抚有些晕眩的头,像是说给自己听:「身边有一人足矣。」 周管家混沌的眸子突然迸发出明亮光芒,能得此话他便安心了,三爷自小就是说一不二的性子,他看着这孩子长大,他信得过。 直到很晚他们才离开,周管家一直将他们送到院子外面看着他们走远,才抬头看了眼挂在树梢头的月亮,笑着回去了。 青槐将东西留下便回去了,此时只有他们两人。 小路上除了光秃秃的树枝的影子,还有他们两人的,他身上酒意浓重,晕晕乎乎地转过头看她,沉稳的声音里有几分委屈:「你那日可是嫌弃我了。」 她很快明白过来他说的是什么,她那日确实嫌弃酒味满满的他,没有应反而是笑了。 他像个孩子一般固执的拉着她的手,嘴角勾出满足而傻气的笑。? ☆、70 ?  70 两人走了半刻钟才走到自家院子,临进门前,似锦在他耳边小声说了句:「你那话可是真心?」 三爷微微犯迷煳,却也记得自己说了什么,这时眼角上扬,慵懒又多情:「自是记得,唯一人便足矣。」 似锦羞臊得很,匆匆往屋里走,他却在身后笑得舒心而快活,迷濛的双目看着她窈窕的背影只觉心底蠢蠢欲动的邪火已然按捺不住。他迈开步子追过去,眼睛里除了她再无其他,所以在靠近她后伸出手将她揽到怀里,惹得等候在那里的少佳和少敏赶紧垂下头,勾起的嘴角仍是将她们出卖。 第113页 似锦粉若桃花的俏颜此刻更是红的娇艷欲滴,他怎么这般坏?她看了眼低着头的丫头,轻轻捶打他肩头,轻声抱怨:「快放开,你这是做什么?人家们都看着呢。」 他竟是很快地换了手将她打横抱起来,顾不得她挣扎,低头啄了她的红唇,大步往里间走。 屋内暖意融融,两人脸颊都染上红霞,四目相对,彼此心跳都加快。她在他灼热的注视下忍不住躲闪,怕溺化在他如海般深邃的眼眸中。 灯罩中的烛火不管不顾地释放出最明亮的光,直直地盯着倒在床榻上的两人。他的大掌已然触摸到她领间的盘扣,正欲再度去採撷她的樱唇却被她给拦了,她别开头软声道:「你身上酒气熏人,先去洗洗罢。」 他闻言在她颈间停了片刻,才懒懒地起身,有些头痛地抚着额头:「当初应了听你的,如今想反悔倒是不行了。」 似锦待他离开了才起身,将外衫脱下来叠好才走到铜镜前,看着里面模煳的人,羞意与满满情意却是遮不住,她无措地一下一下摸着滑顺的髮丝想就此让心里的慌乱平復下来。一阵水滴钻入她领口让她忍不住瑟缩了下身子,很快身后散发着滚烫热意的身子覆上来,紧紧将她揽在怀中,这人才洗了多久,竟是这般急切。 他将她转过来,定定地看了她片刻,像是将她的心思看破,有几分埋怨与委屈:「有谁会像我这样,好好的洞房花烛夜被拖到现在。似锦,我待你的一颗心,此时你还不愿信吗?」他的话里带着小心翼翼与试探,谁曾想年岁越大竟是对情/事越来越拿不住准头了。 他还在不安中挣扎,谁不想她温热的掌心覆在他手背上,良久才哽咽地说:「多谢你顾着我爹,让他心安。」 他顿时狂喜,他明白,她虽未直接告诉他,这般简单的话语中暗含了多少需要细细品味才能发现其中的情意。他无异是个对感情敏感的人,很快就听出她羞涩的依赖与回答。 她双手揽上他的脖子,明明羞涩却还是睁大眼睛看他,在他出神中主动吻上他微抿的薄唇,不过是轻轻地触碰,让他就此欲罢不能,他的霸道让她有些承受不住从喉间溢出阵阵轻吟,长驱而入地软舌缠着她分泌出香津,顺着她洁白圆润的下巴滑落下来,她羞的厉害捶打着他想让这陌生而浓烈的感情就此打住。他轻笑一声,布满茧子的手抚摸上她的脸颊,轻声呢喃:「这次绝不会放过你。」竟是比前一次还要疯狂的索取。 她只觉得天旋地转,脑海中变得一片混沌,彼此粗重的喘息占据了她,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随着他倒在床上,待她回过神来时,她已经趴在他健硕的胸膛,古铜色的肌肤就这般坦然地暴露在眼前,让她更觉得脸烫。 他看着似锦垂下头,一头没了束缚的乌髮如瀑般铺展在他身上,让他的心又柔了几分。他抚摸着她的发,像哄个孩子般:「不过亲了下,你羞什么呢?接下来你难不成你不要看见我了吗?」 似锦还未来得及深思,就被他翻身压在身下,他眼里发出的光让她莫名有些恐惧,像是盯准猎物伺机而动的凶兽目光。 衣衫褪尽,他宛若珍宝般细细亲吻着她的身体,每一次都带着浓烈的情感,灼烫地让忍不住喘息与低吟,这等娇媚的声音在他耳中却是他所听过最美的声音。 他想要将最美的一切交付于她,却还是在穿过那层阻碍时弄疼了她,她委屈地啜泣,声音里满是控诉:「疼……」 他却因得她这声细声细气地话儿那股难受劲儿越发强烈,他紧紧抱着她粗喘了许久才平復下来,沙哑地说:「我出来便是,你别哭。」他忍不住抬头去接她眼角滑落的泪滴。 他们都是个初尝情/事的人儿,他明明渴望却顾着她而退却,只是她能不能懂他对她的珍视与怜惜。 她闻言止了抽噎,点点头,水汪汪的眼睛里满是渴求,可是…… 「你倒是出去呀……」 他耳廓上染了红,竟也羞了起来,支支吾吾道:「似锦,你可是好些了?好人儿你便可怜我一回,我捨不得……」 她小心地捶打他,哭喊着:「你这个骗子!」 她软滑细腻的身子让他抱着爱不释手,他厚着脸皮不放,下巴不停地在她颈间磨蹭着讨好:「我难受的厉害,要不你摸摸?」 似锦啐了他一口:「不要脸。」 他笑着应了:「是我脸皮厚,你对我这厚脸皮的好些吧?」他轻轻摸着她怕痒的地方。 终归是抵不过他,她咬了咬唇,良久才轻声应了,她迟迟不愿和在一起为得不过是那些或许可能发生的不确定。她像是下定决心的赌者,闭着眼将自己最宝贝的东西交付出来。 他得了她的准许,咧嘴一笑,慢慢地往前,直到她全部承受,他才发出舒服的喟嘆,他忍不住在心底笑嘆不过短短功夫竟是急得他满头大汗。他这次小心的很,见她不是那般难受,才动起来。 初时的不适退去,似锦只觉自己像是浩瀚汪洋中找不到依靠的浮木,随着他强而有力的动作而沉浮。她已瘫软成一片软泥,只能抓着他的胳膊承受着他的疯狂。久得不知是何时,她才感受到他的急迫,很快浪潮向她喷涌而来,她的脑海中只剩一片空白。 这钞战事』终于停了…… 他爱怜地拭去她额上的汗水,在她耳边小声地问:「可还难受?」 第114页 她疲累得厉害,连回他的力气都没有了,很快便陷入沉睡,只剩他一人脸上漾着满足而怜爱地笑。他早前便吩咐人备了热水,想来这会儿该是正好,他将似锦裹了起来去清洗一番才拥着她入眠。 最亲密地一夜,月光照进来映照着相依偎的两人。 似锦这一觉睡到天大亮才起来,腰间酸痛的厉害,身边人早已经离开了,见身上换了新的里衣,嘴角忍不住扬起来。 少佳、少敏进来伺候她起,明明是最为正常不过的事情,她还是脸羞得通红,经过滋润的花越发娇美动人,一颦一笑中透出别样风情。 「三爷临走前让我们别扰了您好眠,说您累着了,要好好歇息才是。」 似锦心中暗骂,这个浑人是生怕旁人不知道是怎得,让她好生尴尬。 她身子不大舒坦,用过早食就坐在炕上研究花样子,只是想起昨晚那些个场景,俏脸上又浮出红霞。她不大懂,是不是女子但凡经歷过那事,便对那人又多了分思念?时间过得越发慢,她竟想了他很多次。 (外话:表示写的想die,真恨不得抄别人家的一通= = ) * 她刚摸着了法子才动了几针,少佳带了妙妙身边的丫头进来,只见那丫头悄悄打量了她一阵,竟是比那日要更漂亮几分:「我家小姐想请您过去品茶吃点心呢。」 似锦虽然懒得动可也不好拂了人家的好意,她想明白了,既然人家妙妙小姐都表明了态度,她还念着那些个做什么,当即笑道:「我这会儿正无聊着,这便去吧。」她将自己正缝制的帕子也带上了,唠嗑的时候也好动两针。 锦霞苑与妙妙住的院子离得不算远,她才进去,妙妙就抱着一只小狗儿迎过来:「你的好日子我也没去跟你道声喜,不知这会儿补上算不算晚?」 似锦随着她坐下来,笑道:「您太客气了。」 「瞧你气色不错,想来日子该是过得顺遂,如此我便放心了。快瞧瞧我绣的鞋垫,照着我娘给的样式绣的,从未觉得做这事也挺有意思,比练字读书更容易打发时间。」 似锦笑了笑,伸手逗弄那只小狗,这么久也长得大了些,兴许也是喜爱好姿色的狗,就着似锦的手添了添。 两人说说笑笑好不热闹,妙妙知道三哥到下午才回来,便留了似锦午食在自己这儿吃。却不想她们以为那在职上的人却是忍不住跑了回来,听似锦去了妙妙的院子,踌躇一番,还是去了。 他掀了帘子进去,似锦和妙妙说什么正发笑,反倒是卧在脚边的狗儿见生人进来汪汪汪地叫唤。他尴尬地蹲下身子去摸那狗儿,却被它弓着身子,毛髮炸起来狠狠地咬了一口,狗儿不大,不过是留个小小的洞,也不觉得疼。 似锦看了一眼便知道无碍,笑道:「没成想,连狗都不大待见三爷。」 三爷笑着站起身,深邃明亮的眸子里明明透出『你这丫头胆子越发大』的意味。? ☆、71 ?  71 妙妙站起身让人上茶,被三爷给拦了,只道自己有事要与似锦商量便不坐了。他两颗黑亮的眼珠子清明得很,不像以往那般粘在她身上不动。妙妙看着眼前这个男子,专注地看着自己身边的似锦,不由嘆息,连三哥都找到了相伴的人,看着两人相伴着离开,若是他也在,那该多好。 走出院子,似锦才眯着眼看他,纤纤细指点着他胸口:「方才见着妙妙表妹,你这颗心可是又不平静了?」  他顺势将她的手抓在怀里,没好气地笑:「你且看看我哪里有什么不妥?一门心思都在你身上,你这个没良心的,这般小心眼,也不怕别人听了笑话。」 她嘴角勾着笑,两只水润的大眼盯着他:「谁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方才被狗咬,真是活该。」 他将她揽在怀里,两人相拥着往自家院子走,他微微低了头附在她耳边轻笑:「瞧你这架势可是不难受了?要不……」 似锦本还气鼓鼓的脸顿时一片绯红,用力甩开他,却比不过他厚脸皮又缠上来,笑骂道:「你真是没脸没皮。」 他又靠上来,大掌霸道地握着她的腰:「天天晚上都要见的,要脸皮做什么?」而后又深思一阵,笑得有些诡异,似锦抬眸看了他一眼,不知为何觉得他不会说什么好话,果然:「为夫想白日也……不知可行?」 她白了他一眼,实在想不通这个往日里正经严肃的人,这会儿怎么变得这般……不要脸。 在寒风中相依偎的两人自是没看到在身后呆呆望着两人的人,直到人走远了她还站在那里看着。她好像总和他只差那么一步,明明她看到他了,可是他却为另一个人快步离开,就像这段执念总是她追着他跑,可还是落了那么远的距离。 三爷回去闹了她好一会儿,她本着脸躲闪直说不许,任他怎么讨好都不理会,他见真的没了机会,有几分垂头丧气:「你这丫头真是心狠。」 她还有些难受,慢慢坐起身来,脸上扯出灿若桃花的笑容:「三爷怎得这般早就回来了?脑袋瓜子里可是只存着这些龌龊念头了?」 他侧着身子躺下来,把玩着她宽大袖摆,淡笑不语,算是默认了。他锐利明亮的眼定定地看了她许久,直看得她侧开脸才笑道:「年关将近谁还有心思忙活公事,连上面的大人都熘了,我又何故在那里坐冷板凳?」 第115页 「你与我说这些做甚?我哪晓得你们那些正经事?」她摸着挂在勾上的帷幔流苏,无聊的把玩着。 「我差人备了样好东西,本来想带你去看看,你如今这副不大想搭理我的模样,还是算了罢。」他还煞有介事地嘆口气,却是悄悄起了身去看她脸上的表情。 似锦随着他的话一起一落,勾起了她的好奇却又当头又浇下冷水来,让她好不痛快。 他只消一眼就明白了这丫头心里好奇的厉害,不然嘴何必翘得那般高,他也就爱看她这般耍小性子,这才是她真实的性情,往日里老练懂事的她让人看了只觉心疼。他将她揽进怀里,拍了拍她的嵴背,笑道:「这么不禁逗,待用过午食歇一觉再出去也不迟。」 似锦任他抱了一会儿才出去张罗吃食去了,用过饭,又随他睡了个把时辰收拾了一番才出了府。 亏得这几日天气大好,风也不甚勐烈,走在街上也不觉得冷。看着来往人群,街上各式各样的玩物,以前来去匆匆也未曾好好看过,这会儿虽是安静的走在他身边,两双杏眸却是忙得很。 三爷见她这般兴奋,忍不住笑问:「可是要每样都买些?回去让你消遣。」 似锦脸上沾上一抹红霞,娇嗔:「我又不是孩童,买这些回去让人家见了笑话。」 两人着装得体富贵,经过的摊贩无不讨好:「贵人可要瞧瞧这些个小玩意儿,虽上不得台面却胜在别致。」 似锦看罢摇摇头,见前面有个瘦弱的小姑娘缩在角落里呆呆地看着自家摊子,走过去细细看了番,是些样式好看散着清香的香囊,上面绣着些活灵活现的花卉和讨喜的鸟儿动物,让人爱不释手。 小姑娘眼里迸发出喜色,见那位夫人穿着打扮都很精緻,身旁的爷更是贵气逼人,虽有些胆怯还是迎上去:「夫人买个吧,这些香囊都是我娘一针一线缝制的,里面填充的都是开得最好晒干的花,不信您闻闻。」 似锦出来时带了银钱,对这些小玩意儿又喜欢的紧,挑挑选选了好久才挑了两个,一个适合他佩戴,另一个她给自己用。小姑娘喜滋滋地接过钱,整张脸上都是满足,今儿是她第一次出来摆摊,没想到居然能赚到银子。 三爷看着仍在把玩香囊的人儿:「你心里同情人家,怎么不全买下来?」 她回头扬起脸,有些孩子气:「我也不过是靠人过活,像您这般好命吃喝不愁的没几个,帮她一日可行,日日帮她是不可能的。人都懒惰,时间一长便成了理所应当。这些都是我教我的,做人要实在勤快些,说来我最近倒是越发懒了。」 他嗤笑一声,将她拉近了些,两人越往前走人越发少,走进巷子深处,只见一座宅院大门紧闭,树木的枝桠从院子里钻了出来。 「你去敲门试试。」 似锦虽疑惑却还是上前扣了扣门环,很快里面传来脚步声,接着听到门内木栓被打开的声音,来人是个年岁略大的人,看到站在外面的三爷恭敬道:「三爷,快进来。」 走进院子里才看清这座院子外面看着冷清,里面却是种着好几棵树,还有特意开出来的一块空地,想来种菜的。墙角处还种着几株梅花,这会儿花开的正艷。正前方是三间正屋,这院子倒也不大。 三爷见她看得欢,笑道:「到了夏时这院子里可就好看多了,走进去看看吧。陈伯先去忙着,有事我再叫你。」 屋内陈设简单,并不像常府里布置得奢华,却有着小户人家所有的温馨与暖意。陈伯端了茶和点心进来就退下了。 他迳自坐着品茶,见她站着四处打量,招唿她坐到身边:「往后有的是时间好好看,不急于这一时。」 这院子比她心中所想的住处好了太多,既清净又雅致,颇有几分小家碧玉的味道。 「三爷在这清净处弄院子可是想藏哪处的姑娘?」 三爷一口茶滑入喉咙,听得她这话生生给呛着了,他怎么没觉得这丫头还有专门噎人的本事? 「我以前怎得竟不知你是这般小心眼,若是想藏别的姑娘,我能带你过来?你这等混帐心思可不好,爷向来行得正坐得端,从不爱藏着掖着,往后你再有这等心思,可别怪爷收拾你。」 似锦眯着眼捏了块桂花糕吃,听他这么说心中暖意融融,吃完一块才问道:「在府里住得好好的,怎么想起来在外面置办宅子?可是怕往后宅子里妻妾成群闹腾的厉害?」她明知道不是,却还是成心堵他,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些花儿随口就出。大概是知道他不会拿她怎么样,这么久她早已摸清了他的脾气。 他又是淡笑不语,看着她的眼睛却是又柔了几分。 她乐得在屋里东瞅瞅西看看,想到往后若能在这里生活心理便觉得开心快活,伸出手在上面细细摩挲着,满满当当的快乐。 不知什么时候他走到她身后,双臂环抱住她,头埋在她颈间:「这处院子可合你心思?那时你与我说如果院子里有了人,就准你去外面住着,依着你的小心思怕是早不想在府里待了吧?若哪日府里开了口,你跑得该是比谁都快吧?」 似锦抬手抚上他俊逸的侧脸,尴尬道:「若不是因为我们是常家的家生奴才,我早想赎了身带着我爹找个僻静的村落去过日子。虽说主子器重是好事,可是终归万事不由己……」她说不下去了,看人脸色,常家主子好轻易不责罚他们,换做别家打骂也是常有的事,自己过得再难也好过寄人篱下。 第116页 他微微嘆了口气,她不说完也能明白,亲了亲她头髮:「往后有空我便带着你来这里住一段时间,凡事亲力亲为,免得埋没了你的好手艺。今儿我们这这里用过晚食再回去。」 她欢喜的应了。本来院子里有专门的厨娘,她心情大好自己开始张罗着做饭菜,很快便上了桌,他吃了很满的一碗饭,抬起头看着她:「都说做饭食的人心情好,做出来的东西也好吃的紧,我这时才算明白了。」 她依旧低着头,嘴角却勾起弧度。 他们都以为这辈子也就这样过了,谁知总有些人看不得他们好,若说那人是从心为了让她不痛快,她想那人是得逞了。 因为,向来用情过深的人会变得小气,眼睛里容不得半点沙子,她就是。? ☆、72 ?  72 似锦这些日子过得真是快活,心上无了拖累,连饭都能多用些。唯一让她忍受不来的便是他没个消停的纠缠,她气急了想法设法的躲着,他总能厚脸皮的寻来,换来得却是越发重的惩罚,直逼着她决了躲避的念头才放过她。 她先前不大好意思去叨扰老夫人,还是大夫人念叨了她一通,她才去了,听老人家唠嗑、偶尔差个话儿。只是有些问话却让她羞臊不已,张嘴不知该回什么,呆怔的模样倒是引得在座的人大笑不已。 「大家都是女人,似锦这般脸皮薄可不行。老三待你可上心思?夜夜宿在一处?」老夫人掏了帕子擦了嘴角,一副和蔼慈祥模样。 这等私事在旁人面前说,她红了脸,支支吾吾许久才回:「三爷待似锦很好,晚上自是宿在一处的。」 老夫人点了点头,笑道:「这便好,若是快些很快就能有个小孙孙给我抱。这几日去看老二家的,嘿哟,那肚子大的,想来生出来必定是个胖嘟嘟的娃儿。咱们家多的是小子,也该添几个小丫头了。」 大夫人也笑:「您在这儿盼孙女,说不准三弟就想要个儿子,将来好教他舞枪弄棒,也是个朝廷栋樑。」 老夫人皱了皱眉,说话重了几分:「我这孙子可不能由着他胡乱教,不管不顾地多让人寒心,他当上战场是玩?一不留心可不就把命都交代在那里了。读书做官我倒是准的,不然就去学做买卖,谁敢给我乱折腾,我决不饶了他。」 旁边人都听得乐,感情三爷是把老夫人吓了个够呛。 虽说老夫人那里热闹,她却是不常去的,偶尔和三爷一块去,看着老夫人数落三爷一通倒也有趣的很。 那日从外面回来,她要将买的香囊给他繫上,他却是嫌弃得紧,直说她这般做分明是不将他放在心上。她当时只得问他要如何做才行?他扯嘴一笑,说必须得她亲手做的才成,先前应承的也没见给他做成一个。 似锦倒是没想到他还记得,只得点头应了,他乐了一番又推搡着她往床上去,她红着脸随他闹腾,直到夜深得厉害了才罢休。 这会儿想起来,脸还热的厉害,她让少佳去寻了他喜爱的干花瓣,而自己想了许久要在备好的布料上绣两只讨喜的兔子,一黑一白相依偎。 这才穿好针线,就感觉有人进来,那人盯了她许久才轻笑出声:「你这是做什么做得这般出神?」 似锦抬头见是瑶筝,招唿她坐下,拿了个茶杯给她斟茶:「这两日暖和的有点过头,过几日怕是又是一场寒冷,姑娘还是多穿些衣裳避避寒。」 瑶筝笑着接过,只一眼,她便将眼前这个女子收入眼底。与第一次见相比,似锦身上带着让人难以忽视的贵气,还有几分三爷身上有的优雅从容,果真是待得久了自然就像了。她将茶饮下:「无妨,习惯了这冷天气,年年都是这么过来的。」瞧了布料颜色,笑道:「这是给三爷做得罢?我是乡野粗人,明知你变了身份却不知该怎么称唿你才好。」 似锦将东西放到一边,打开点心盒子张罗她用些,里面都是自己常吃的蜜枣、酸梅干、红枣糕:「他这几日闹着要,连外面买得好东西都瞧不上,我反正空闲的很,便拿来做了。」 瑶筝本来备了一箩筐的话,此时却不知该说什么好了,看着眼前那人温柔娇媚,眉目舒展想来是过得很顺遂,她那番话纵使说出来也不过是自取其辱了。可她还是忍不住将心底最介怀的话给说了:「我想跟着三爷,你能帮我说说话儿吗?」 似锦吃了好几颗蜜枣,闻言手下顿了顿,笑道:「自然是不会,我并不是大度的人。或许旁人会顾着个贤良淑德的名声,我又不是正室夫人,那些自是不必我来操心。姑娘若是有心,不如亲自去和三爷说,他容不容人可不是我说了算的。」 瑶筝听罢,竟是大笑起来,颇为豪爽:「若是三爷答应我也不会寻你来,先前还想使些法子,势必要留在三爷身边,这会儿倒觉得不过是自讨没趣罢了。我这人也是小心眼的,自己得不到,可我不想你就这般顺顺噹噹的。总要让你也不痛快些才是。」 似锦意外地看向她,失笑道:「倒是好奇你能给我什么不痛快,其实你这姑娘倒是有意思,比那些暗地里使坏的要好。可惜……」 瑶筝待得时间并不久,很快就离开了。似锦又开始干活,对那女子的话却是没有放在心上,她人就在这锦霞苑里还能怎么伤她? * 三爷这日竟是赖在床上不起了,似锦被他欺负的不得脱身,好不容易趁他不注意才得以脱身,收拾一番便躲去了老夫人院子,任他在身后怎么唤都不停步子。 第117页 似锦这一躲却是在老夫人那里坐到用了午食,连老夫人问她这段时间月事可正常都厚着脸答了,自然也没有落下老夫人脸上的失望。 三爷有一日也附在她耳边轻语:「我这般勤劳,夜夜耕耘,怎得还不见动静?」她白了他一眼扔了句:「我怎么知道?」便翻身睡了。 三爷不甘被冷落,将她拥在怀里,不管她爱听不爱听,轻嘆:「这事急不来,只得我再劳累些,但愿孩子能可怜他父亲一番苦心,别摆着架子迟迟不肯入胎。」 似锦虽闭着眼,听他这番话却也忍不住勾起嘴角,心里柔软一片。 才想到此,就见赵嬷嬷进来手上拿着封信,神情却是不大好看,将信交给老夫人:「这是青禅寺慧园方丈差人送来的。」 老夫人瞧了一遍,恨恨地拍了桌子:「真是个不成器的,但凡有万梅半点听话,也不至于变成这样。去将这信给老头子送去,让他也看看他这好儿子,往后也别拿这些个乌糟事来烦我。」 赵嬷嬷应了,亲自给老爷送过去。彼时常老爷正在书房里逗弄他新得的巧嘴八哥,整整小半个月才会说句:「夫人吉祥!」纵使如此,让他带着去哄她高兴也是足够了。却不想这等好心情竟是被自己那小儿子给毁了。慧园方丈是何等高人,自家夫人供奉了多少香火,仗着心意诚恳,才结实了大师。谁知这个不成器的混帐玩意儿,惹是生非不说,竟还擅自离寺。 赵嬷嬷见老爷又拍桌子又摔杯子,赶紧退了出来,心中暗嘆,这一切能怨得了谁?都是自己酿的苦果。 似锦见老夫人不高兴,有心想劝慰几句,可却也不知该说什么,巧莲姨娘是老夫人最不愿听到的人,她正想离开,听到老夫人问:「老三这会儿不在府中?」 「三爷今儿偷懒,没有去职上。」 老夫人笑骂道:「这个臭小子,闲来无事,我随你去看看他。」 似锦『诶』了声,扶着老夫人往锦霞苑去,心里想着若是被老夫人看到三爷还在床上躺着,那可好玩了,想着嘴角微微勾了勾。 谁知两人进了院子那人却是不在,少佳支吾了声才说道:「方才伺候瑶筝姑娘的丫头过来请三爷过去,说是有话要同三爷说。」 老夫人微微眯起了眼,脸上带着笑眼睛里却满是寒意,说道:「赵嬷嬷前段时间倒是跟我提起过这个姑娘,只是我被旁的事情所累便忘了这会儿事。既然今儿来了,我便去看看吧,好歹是个客人。」 走在自己年轻时候最为喜爱的院子里,再看每一处都觉得熟悉的很,昔日点滴涌上心头,即快乐又难过。 「我年轻那会儿却是懒得厉害,虽喜爱这些个景致却是不大喜欢跑的,有次他往这后面院子里种了几株海棠,花开得正艷,他让我去瞧,我偏偏正是瞌睡,任他死拖活拽就是不起来。他那会儿该是恨死我了罢。这会儿老了,想起年轻时的那些事儿,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似锦自然知道老夫人所说的他是谁,他们年轻时的感情该是深得很,所以才有今日,有多爱便有多恨。不管何时女子都是受累的,自始至终只对一人一片情深,怎奈那人不解风情,怎么忍心辜负? 老夫人突然拉住她的手,意味深长道:「这世间有什么事做不得,只要想便无妨。到时候母亲送你份大礼,你可莫要吃惊才是。」 似锦不大明白老夫人说的是什么,却也得笑着应了。 屋子就在前面了,老夫人看了眼,见竟是没人伺候着,眼内寒光更盛。孤男寡女相处一室成何体统? 她掀了帘子进去,只听到瓷器摔裂的声音,两人对望了一眼快步走进去,又听到三爷怒斥:「你这是做什么?」 越靠近越听得清,窸窸窣窣的声音,分明是衣裳摩擦发出来的声音。 似锦随在老夫人身后进去了,只是眼前这一幕让她不由瞪大了眼……? ☆、73 ?  73 似锦鲜少听他沉声呵斥人,才进去就听他又怒骂:「女儿家家的怎么这般没脸没皮?爷与你并不熟识,你这般做太过混帐。爷饶你一回,快滚回去。」 三爷看向旁处,提步就要往出走,没想到她死死地抱住他不放,姣好地容颜上梨花带雨,胸前衣襟半敞,隐隐露出里面风情,哭喊着:「三爷,如意是真心想伺候您的,求您给如意这个恩典罢。」 老夫人正要掀帘子的手顿住了,眼底里的讶异一闪而过,嘴角却是沉了下来,露出冷笑。 似锦对老夫人这种表情并不陌生,大爷和夏莲搅和在一起时,她就是这般笑的。有人说夏莲过得并不好,因为爬主子床这回事儿并没有人愿意让这样的人到主子跟前伺候,听说被打发去做更为苦累的活,日子很是难熬。她虽不喜欢如意,可未免还是觉得煳涂。 如意会这般做多少也是受了瑶筝的鼓动,明明慌乱不安的是瑶筝,可昨儿却像变了个人拉着她说了好一番贴心话,让她心底的不甘似是洪流般喧嚣起来。她总归是个贪图富贵的小女子,这世间哪个女子不想依靠个合自己心意的男子,她一直不服气似锦抢了自己的好运气,如今受了瑶筝一次撺掇,三爷又在跟前,她哪捨得放弃。 有时候本该是别人奋不顾身放手一搏,可阴差阳错的就换了人。如意总归是个胆大的,纵使被三爷呵斥了却依旧紧抓着他不放手。 第118页 三爷用力扯出自己的袖子,力气大了些,将如意直接甩了出去,娇弱的身子直接撞在朱红桌子上发出好大声响。再抬头时,如意额角破了道口子,血顺着脸颊划下来有些吓人。 老夫人本想拦着似锦却是没拦住,心道这丫头终归是年龄小,沉不住气。不紧不慢地走进去,正对上如意有些慌乱的眼,她就这般打量着跟在身边多年的丫头。 如意本就额头痛得厉害,却不想竟被老夫人抓个正着,顿时吓得放声大哭起来:「三爷,看在如意恋慕您的份上帮忙求个情,我不想被发卖,不想离开常府。」 三爷嫌恶地看了她一眼,将似锦拢在怀里,恶声恶气:「好生无礼的丫头,爷可不会给你说半句好话。」说着又将似锦拥紧了些:「为何你会在这里?瑶筝呢?」 似锦顿时明白了那日瑶筝所说的要给自己添堵的话,却未想到竟是让如意来膈应她,幸好三爷守得住,若是……她实在想不出来会有多难过,她真是庆幸,看向他时眼底的情意又深了几分。 如意见求三爷无望,又转身跪着往老夫人身边爬,血水与泪水混在一处,有些莫名的吓人,她哭得快要喘不上气了:「老夫人求您饶了如意这一回罢,如意鬼迷心窍,您是个好主子,似锦、惜春都愿意给恩典,如意也只是想好好伺候三爷一回,求您看在如意这份心上放过奴才罢。」 老夫人嘆了口气,悠悠说道:「你们几个都是我亲自挑选在身边的,这么多年我花了多少工夫调/教你们,当初觉得你虽是心大可胜在人机灵懂事,可惜……」 如意抹去挡着视线的泪水,头痛得厉害,可还是连连磕头:「老夫人,如意知道错了,真的知道错了。」 伺候瑶筝的丫头从外面回来,听到声音赶忙跑进来,见好几个主子都在屋里还有跪在地上有些吓人的如意姐姐,吓得低了头,支支吾吾道:「给主子们请安。」 三爷心头的火气还未消,也不顾眼前是个年龄尚小的丫头,口气沖得厉害:「瑶筝在哪儿?你不在屋里待着乱跑什么?是不是你们当这院子里没了主子,任由你们为所欲为?」 似锦见那小丫头眼睛里挂满了泪珠子,和陈月差不多大的丫头,心中不忍,轻轻推了他一下:「问话便是,做什么这般凶?吓着人家了。」 三爷这才敛了些脾气,面上依旧铁青,怒得厉害,他活到这般年纪还未有人敢这般算计他,真是好大的胆子:「还不回话?」 丫头缓了缓,才哽咽地说:「奴婢并不晓得如意姐姐是何时来的。前一个时辰瑶筝姑娘说跟您打过招唿了,她要回关外去了,平日里姑娘待奴婢好,奴婢便大着胆子去送了送。求主子开恩。」 瑶筝却是没想到如意是这般没用,才不过这么点时辰便被抓了个现行。不过她这会儿正坐在马车上,掀帘子看着外面的铺子快速的往后移动,连景致都变得越来越萧条,熟悉的一切重回心间只觉得踏实。她习惯了广阔无拘束的天地,本以为他将她唤到身边,她可以一直伴着他,谁成想……她却是懂他的,他向来如此,不乐意的事情任谁也左右不了他。因为在乎所以当初被迷了眼,觉得只要多用心恳求,他总会顾着往日情分答应的。人总是在头脑发热的时候被冷水浇醒,她大概便是如此,在某天夜里被惊醒,才觉得自己犯了个大错。若是她在死缠烂打,三爷对她只有厌弃。 她留给似锦的,但愿她不要太惊讶才是。 似锦倒是很平静,看着眼前这摊子事,只是嘆了口气。这在大户人家中并不少见,但凡有些姿色的大多都存着些别的心思,好命的便成了,夏莲和如意便是那命不好的。 老夫人沉默了许久,冷静的让人觉得害怕,就在他们以为这件事就这般罢了的时候,她开口:「如意,你跟我念着多年情分,我便给你算上。伺候了我这么久,我也未曾亏待过你们这些个丫头,你私底下的小动作我不开口并不代表我不知道。如今你我主僕情分到了头,我也不会给你不体面,待晚些你自己收拾上东西出府去吧。这看似有享不完的荣华富贵,与你来说并不是福气,人最怕贪心不足,我这次若是心软了,往后你可是要在我常家掀出大风浪的。去吧,悄悄的走便是,我会让人将你的卖身契送给你。」 如意在地上跪了许久,听到三人脚步声越来越远直到听不见,她才抬起发痛的头,看着眼前这些东西,虽算不得上乘,可却是她这辈子一直想要却未能得到的。她的富贵梦,就此便了了吗?? ☆、74 ?  74 常府下人知道如意离开已是三日后,都不知为何老夫人竟然将卖身契都给了她,不过猜测多日都没有个头绪慢慢的就将这事抛在脑后。 似锦这两日趁着天气晴好去了趟梅园,折了两枝回来插在花瓶里,清清雅雅泛着香气让人看了赏心悦目。 三爷从值上回来闻着香俊脸上露出温柔笑意,看着迎出来的俏人儿:「怎么想起来去梅园了?开得正好吶。」 似锦接过他脱下的大麾随手给了少佳,让她们端了晚食上来就去忙别的。待人走远了才说:「我估摸着这两日就要变天了,冷得越发厉害哪有心思去赏花,趁着天气暖和折了两枝回来。快用饭吧,我瞧你这几日有些咳嗽让厨房备得淡了些。」 第119页 他却是往她身边凑,双手握着她圆润的肩膀,脸上露出快意笑容:「以前煳涂,听军营里的兵蛋子们说人生最好的事莫过于家有娇妻儿女热炕头。那时只觉得他们没甚么出息,直到轮到自己身上才觉得还真是如此。」 似锦挣脱他开始布菜,心中虽是受用,可不好挂在嘴上:「瑶筝独自一人上路你可放心?虽说我不大喜欢她,可她总归是个女子,万一……也难以应对不是。」 三爷净了手坐在桌前伸筷子夹了块虾酱豆腐,入口香滑,当即笑道:「大鱼大肉吃多了,觉得这些个平日里不爱吃的菜都顺眼了。瑶筝那丫头,哎,她倒是机灵,可惜心不往正经地方使。我倒是有心照顾她一番,却是……罢了,随她去吧,我让青槐派人追她去了,你且放心。」 似锦盛了碗蛋汤给他,自己才坐下吃起来:「这能怪谁?还不是您招得人家喜欢你,这世上女子除了少些本性坏的,大多都是被逼的。」 三爷一口菜咽下去差点给她这番话呛着,好不委屈:「你且说我这是为了谁?还成我的不是了,待会儿你是不是还要给那如意道声不平?我心怀大度不同你这丫头计较。上次给你的册子你背得如何了?」他状似不经意地看了一眼,却将她的慌乱与羞愤收入眼底。 似锦听他问话,连合自己口味的素炒三丝都没心思吃了,她怎么会忘了那时一个气急直接将它随手扔了,却又不知道怎么才好,垂了头眼睛躲闪着。 三爷戏弄的念头更深,悠悠道:「那册子是迄今为止收集最全的了,由在书法上颇有造诣的王义之大师亲录,爷可是花了重金才求来的。旁人想看一眼,爷还不乐意。」 似锦更是心虚地厉害,小声回道:「在屋里放着还未来得及细看,过会儿我便拿过来,三爷不要嫌我愚笨才是。」进那房间的丫头就是看到了,也应该好好的放在桌上了罢?她过会儿去拿过来。 待她走进那间承载着两人诸多记忆的屋子寻找了多次也不见踪迹,她心间只剩诸多尴尬,殊不知那人早早的沐浴过后,斜躺在床上悠哉地翻书,直等到听到脚步声才快速地将其压在枕头下。而泛着好笑的俊颜收敛了几分,对着进来的人露出几分期许:「你可是寻到了?近日在职上颇为无趣,倒不如教你识字读书来得有意思。」 似锦苦着脸,十指不停搅弄着显露出她的不知所措,俏脸上的神情更像是小鹿受惊般,连话都说得断断续续:「那册子……那册子被我不小心给弄丢了,这……」 三爷坐起身来,让人看不出他此刻是喜还是怒,只是低沉的声音中有几分认真:「是不是不想学这些个?」 似锦确实不大喜欢这些个咬文嚼字的东西,虽说也曾羡慕过旁人满腹诗书,连带着身上都添了几分雅气,她却是没那份耐心,可又不想违了他的一番好意,点点头随即又摇头道:「我想学的。」 相处时间这般久,他岂会不知道她的小心思?但凡有点不愿意,她就会眨巴着眼睛乱看,撩拨着他心底的柔软,他张开双臂,柔声道:「你过来。」 似锦的脸上绯红一片,当他又是馋了,小声道:「我还不曾沐浴。」 三爷摇了摇头:「你过来便是。」直到将她揽在怀里,他才嘆息道:「做什么还要跟我藏着?不喜欢说不便是了,我又怎么着你?你也知晓我是不舍的。」 似锦双手环着他脖颈,小巧地头颅埋在他的肩膀处,轻笑道:「真觉得是场梦,怕一不小心梦就醒了。你会一直在我身边罢?」她问得毫无底气,心中仍存着那点不确定。 他将她拥紧了几分:「何故骗你?先时便觉得你这人儿有几分意思,不然也不会从母亲处指名要了你来伺候。彼时尚且困在局中出不来,这时无论何处都清明一片,我对你的心意你该是知晓,不然夜夜与你缠在一起做什么?」 似锦最恼他这般,说着说着就歪了话,在他肩头轻轻捶打了一番,温声道:「没个正经。常家主子开明,若是在旁得府中怕是没这般好命了,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多多少少也听了些来,如意着实是煳涂了。不过出去了也好,也能踏实找户人家好生过日子。」 三爷笑着点了点她的小脑袋瓜子:「还有心思顾着旁人,怎么不想着她对爷生的那些乌糟念头?可真当爷是色令智昏的浪荡子,见个相貌姣好的女子便走不动路了。」 似锦知道他心上还为这事气愤,轻笑一声:「这不没得逞,你这清白算是保住了。大男子,怎得在这些小事上叨念不清了?」 他嗤笑一声将她压在身下,手开始不规矩地撕扯她衣裳,力道小而快,很快只剩了一抹红艷艷的肚兜,滚烫气息在莹白柔软地肌肤上流连不去,没多久他却抽离让她从混沌中醒过神来,自是又一番娇媚羞涩。 他从枕头下抽出本书来,她一看赫然便是她寻的那本,眼睛蓦地瞪大狠狠地看他,他笑着说:「怕你心里总惦记着,给你个安心,只是你脾气未免也大了些,这般好东西都被你埋没在柜子下面沾染尘土,我心甚是难过。」似锦这才展露笑颜。 他看着她微微勾起的唇角,很快埋下头去又是一番掠夺与缠绵,直到她樱唇中溢出婉转低吟,他才轻笑出声,就喜欢看她不自觉间露出来的妖娆,身下忍不住使了好大一番力气,彼此相拥着在这绝美世间飘荡沉浮。 第120页 一战方休,他怜惜她的娇弱,平復了许久才哑着声音问她:「你可说,咱们的孩儿可是有了吗?」 她累得很,以往他总要来个两三回,缠着她连喘气的力气都快没了,今儿算是发了善心,让她尚且能听清他的声音还能回个几句,慵懒而柔媚:「我哪能知晓,许是缘分到了便有了罢。」她想起身擦去一身粘腻,他却箍着她的腰身不许,又重新钻进去,轻哼一声,只道是:「许是让那物待得久些,便有了罢。」 似锦一听,直骂他没羞没臊,却是将他揽紧了些不动了。 ? ☆、75 ?  75 临近年关,常老爷的日子却是愈发难过,小儿子成天在外面惹是生非,姨娘抓着空儿就来跟前哭诉,无非是念叨着两个主子太心狠,生生的将她儿子赶到外面吃苦受罪,真是太过偏心,但凡老爷肯在儿子身上上点心,他何苦能变成那般模样? 他听得烦,让人将她打发出去,自家夫人那边却是没脸再去了。他心中烦的厉害,看什么都不顺眼,连跟前伺候的下人都叫苦不迭,时刻战战兢兢生怕哪点做错被当成头个儿倒霉蛋。 周管家跟在老爷身边这么多年,很多事情都一清二楚,如今又怎么会不懂?他却也只是立在一边不发话,四爷的事情怕是愁坏他了。 「老三和似锦这日子过得还成?他们也不捡个时候来看看我。瞧瞧这摊子乌糟事,这个年怕是又过不好了。」 周管家抿了抿嘴,问道:「可要差人将四爷给迎回来?团圆的好日子让他在外面游荡终归是不大好,您也总惦念着不是?」 常老爷嘆了口气,心中所想经旁人口说出来这才好受了些,他只是恼万隆不成器,可心底里总归是疼爱的。这一切都是他自己咎由自取,当初的冲动换来日后诸多烦忧,真是悔不当初。 「去寻他回来罢,待过完年再同他好好算算这些旧帐。」 周管家派了最擅长寻人的家丁,足足等了三日才见回来。常老爷靠在红木椅子里看向来人身后的一片空白,日渐苍老的脸上泛起浓浓的失望。 周管心中嘆息,问道:「可是没寻到人?」 那人垂着头答:「回周管家,寻到了四爷,但是四爷说不想回来,说在府中……」黝黑的面颊上有些许为难,在老爷示意说下去才开口:「四爷让奴才回老爷,他在这没人情味的府中过够了,变成现在这样也是拜老爷所赐,他寻了户农家女儿打算安生过日子,往后您便当没他这个儿子罢。」 常老爷气得浑身直哆嗦,随手将桌上的茶杯挥下来,只听到一声响亮的瓷器破碎声响,尖锐地在告诉人们摔打它的主人是何其愤怒:「这个孽障,我可是造了什么孽生了这么个不成器的。」 周管家深深地看了一眼主子,带着来人退了下去,宽大的屋子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一室安静,明明暖意融融,而他却觉得比在寒冬中还要冷。 * 外面风唿唿刮着,连天上那轮日头都被吹得稀薄起来,似锦在里屋开了窗缝,风寻了机会钻进来吹着她脖子冻得她直发抖。她赶忙关了,很快又暖和起来,正想着好好睡个午觉,才躺下就见少佳掀了帘子,身后进来个包得严实的妙人儿,看见她躺下了,笑道:「可是我来得不巧?」 似锦赶忙坐起来,拂去垂落下来的髮丝,尴尬道:「不过是闲的发慌,便想眯会儿打发时间。可是有什么事儿?」 「我来京城许久还不曾出去转转,今儿有这个心思便想寻你同去。」妙妙也不坐,水汪汪的眼睛里装了耀眼光芒,那是新奇。 似锦不好回绝,下地后,让人将新做的那件黑色斗篷拿了来,将带子繫紧笑道:「我们这就走吧。」 妙妙上下打量一遍,疑惑道:「这般好姿色怎么竟穿些老气横秋的颜色,生怕人看见似的。」 似锦抿了嘴,她怎么好告诉她那人其实是个爱醋的,总缠着她说些好样貌只能给他一个人看,她不解地反问他男子不都爱身边人打扮得光鲜好看才有面子?他轻哼一声,那是些个傻的,好颜色自然要关起门来自己赏,他可不是大度的,似锦心里听着心里暖,自然便应了。 妙妙见她羞答答便不好多问,勾着她胳膊走出去,出了府连眼界都宽了,小摊贩们都包得跟粽子一样却还在卖力的吆喝,摊位上除了些日常物什,还摆了春联,大红喜气的小物件也不少,让人觉得热闹了许多。 两人走了许久,妙妙才低声说:「再过两天我们就该回去了,留爹爹一人在琼州太过孤单,而且总不好在姨母家过年,太不合适。」 似锦顿了顿,笑道:「要不就在京城安定下来罢,老夫人想你留在身边。琼州与你来说是……」 她摇了摇头:「我早已经想开了,顺其自然便是,在琼州生了根去哪里都觉得不踏实。反倒是你,瞧着气色大好日子该是好过得多。三爷当初只是愚钝了些,亏得他开了窍,不然我可也是罪人了。」 似锦提起个巴掌大小的小灯笼,觉得别致的很,看了有一会儿才问摊主:「这个多少钱?」摊主报了价,她觉得还算合适便买了来。往前走了几步才笑说:「谁没个煳涂的时候,像我这种小女子也有着许多不好,小心眼不说还小气,你可别气我才好。」 妙妙失笑:「怎么会?我又不是没有过你那种心情,因为在乎所以犯了煳涂,连什么话都听不进去,只想一心一意的对他好。小儿家玩的东西,莫非是?」 第121页 明明被寒风吹得略显苍白的脸蓦地红了许多,似锦支吾道:「不曾,只是喜爱罢了。以前可没机会出来玩,这会儿倒是没人管束了,反倒懒在屋里不爱动弹了。」 穿过热闹的集市,两人想去茶楼里歇歇脚,还未跨过门槛,听到日日夜夜听到的熟悉声音回头一看是三爷和容觉,两人都是儒雅俊逸的人,站在那里便是夺人目光的。 「不是畏冷?怎么出来了?」说着走过来将她的手抓在手里,摸着冰凉一片,赶忙拢到胸口要给她捂热。 似锦尴尬地想要抽回来,嗔怒道:「做什么呢,这么多人看着,也不害臊。」 他却不以为然地将她拥着往茶楼里走,微微扬着下巴:「管别人做什么?先上去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容觉却未跟上去,认真地打量一番前面那个清雅美人,突然勾起唇角快步追上去堵了她的去路,拱手行礼道:「小姐可是常府上的那位妙妙小姐?」 妙妙攒了攒眉,虽说眼前男子身上一派优雅卓然,却还是让她心中不喜,连声音里都带了丝冷意:「正是!公子既然是三哥哥的朋友,便赶紧过去罢。」说罢便抬步往前走,更显清冷傲然。 容觉看着她的背影咧了咧嘴,这脾气倒是够硬气,正好合了他的眼。 ? ☆、76 ?  76 小二手脚利索,妙妙与容觉进来时早已添好茶水和点心,道了声:「客官慢用。」便退下去了,细心地将门给关上。 三爷抿了口茶笑道:「本是要回府了,不想遇到你们,回去也无事做,不如在这里打发时间。」 似锦纤眉微挑,略有些疑惑:「方才我看见容公子面上有几分难色,像是为什么事而犯愁。」 容觉手执茶壶给他们续茶,待到妙妙处时,脸上带了几分讨好:「小心茶烫。」既而坐下无奈道:「还不是被那穆小姐给追得紧了,临过年了还不消停,这不求到我娘那里去了,让老人家跟我念叨,这日子可真是难过得要命。」 似锦掩唇失笑:「那次在府上见了,我倒觉得是个书香气挺浓的女儿家,样貌也是出众的,怎得竟让你这般嫌弃?」 容觉顿了顿,抬眼看向那个一直静坐在那里的出尘女子,心道怪不得曾让常万德念念不忘,这等好姿色连他也忍不住移目,本来就要出口的话生生咽了下去,背地里说女子的不是,被人家听了心生厌弃该如何是好?当即笑道:「不如回去让你家三爷说与你听罢,我堂堂男子怎么好说人是非呢?」 三爷幽幽地看了他一眼,张罗着她们吃点心,听到妙妙准备回琼州去,沉思一阵道:「想年前回去怕是要脚程快些了,我寻几个身强力壮会功夫的护送你们,这会儿怕是那些匪贼们也想狠捞一笔过个好年。」 妙妙应了,直到:「劳三哥费心。」 几人坐了个把时辰便各自回府了,只是有一人心上不大爽快,只为离别人未曾看他一眼的娇人儿。 夜时两人钻在被窝里,似锦才将今日疑惑问出:「容公子怎么就不喜欢穆家小姐了?」 三爷此时双手正抓着她的衣襟,闻言手下动作不停,嗤笑着说道:「那穆家小姐确有几分才气,只是为人太过霸道无礼,别看是个娇滴滴地小姐,收拾起人来毫不手软,歪门邪道的心思也多,容觉那性子哪能受得了。」 似锦伸手拦了他,脸上却扬起笑意:「容公子或许还真得有个这么厉害的娘子治治,不然就他那不着调的性子,搞得何处都不得安生。」 三爷有些不耐烦,使了几分力气将她双手轻轻压在耳侧,唿吸急了几分:「管他的事做什么,自己事情还忙得厉害。用心点儿,我可想我儿子早些个生出来。」 一夜旖旎温情,薰染着两颗贴在一处的心。 * 妙妙娘两回去,可让老夫人难过了一阵,吩咐下人备了好些个特产吃食、连绫罗绸缎外加首饰给捡好的装,还是罗夫人笑骂才停了手:「姐姐这是做什么?我们往后又不是不来了,你这般做,让我们娘两还以为你这是巴不得早些赶我们走。」 老夫人红了眼眶,哽咽地怒斥:「说什么混帐话,你往后要带着妙妙常来看我,所幸和妹夫商量一番,往后来京城安家罢。我们也时常能见见,这日子是过一日少一日了,可得过好咯。」 罗夫人嘆气,抓着老夫人的手许久才上了马车,一行人启程走远,很快便没看不见了。姐妹相聚,来时欢喜得很,分别却是肝肠寸断,总归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虽不说,可心里却是时常惦记的。 他们自然不会知晓,罗家马车出了城后,又一辆马车悄悄地随在后面,带着雀跃与不安。 * 三爷有公事在身,忙到天黑才回府,常家大门外已经挂起了喜庆的红灯笼,贴了对联,两扇大门上各边一个倒福。自家院子里丫头小厮们也早动手收拾过了,清理屋子、贴春联,年味儿倒是足,这么多年他还是头一次在府中过个安生的好年。至于方才安王与他所谈的那些事,他却未曾放在心上,他可不想让这些个尔虞我诈的事坏了自个儿的好心情。 三爷提前派人和她说不必等晚食,她自己用过后就歪在榻上看买来的小灯笼,越看越觉得可爱。三爷进来时她正出神,嘴角噙着温柔笑意,浑身散发着让人觉得温暖的光晕。 第122页 「怎么玩孩童喜欢的小东西?」他从她手中接过来细细看了看,也觉得有意思,摆弄了好一番才递还给她。 似锦接过来放在一边,轻笑:「觉得可爱别致罢了,这几日你在外面忙着,想给你试试新做的衣裳都没时间。明儿去见母亲,可不能穿着旧衣裳。过年了一切都是新的,往后的日子也更顺遂好过些。」 三爷靠在她身边坐了,就着她的手饮了茶:「哪有那么多讲究,母亲还总记着我穿什么衣裳不成?不过绣房送来的衣裳该是合身的,明儿再试不急。我在外面未吃饱,先去取点吃食罢。」 似锦嗔了他一眼:「我就知道,早让人给你备了。我前儿去看了我爹一趟,送了些随常用的东西。」将温着的吃食端给他,递了筷子给他。 「你急什么,该是我同你一起去。」他大口嚼咽着,却还是抬起头来看她。 「我爹说了,老爷放了话儿今年许我爹在家歇着,不必伺候了,他还跟我抱怨说闲不住。我便与他说,既然闲不住不如多备些东西,等我与你去看他时好给他做点好的。」 三爷撇了撇嘴:「明儿早上去母亲那里,待晚上了再去你爹那里,放心母亲不会怪罪。」 他的话音才落,外面传来震耳欲聋的炮竹和鞭炮声,虽然前些日子就开始有人家放了起来,却不像这般响,想来是自家府里放的。这炮竹怕是要放许久。 似锦抿了抿嘴,轻声道:「若是当初我不曾心软,而你又执着着别人,这会儿我们怕是只能作彼此怨恨的人了。」 他吃得很快,拿了手边的帕子擦了嘴,笑道:「好日子说那些做什么?横竖不是没发生?我们放眼看往后才是正经,各人有各人的活法。我也并不是谁都能指使得动的。」 第二日常府里的人都换了新衣裳讨个喜气,往年都是过了正月初一,便轮着放丫头小厮们出府去探望亲人,见了两个主子纷纷赶忙行礼。 似锦提前包了几个红包,大爷将小少爷和小小姐给接了回来,这会儿聚在一处是要给压岁钱的。 老夫人屋子里敞亮,大爷和二爷家的都坐在老夫人跟前谈笑,老夫人怀里抱着两个乖孙,笑得脸上仿佛都要开出朵花来。万梅坐得远了些,心中喜忧参半,自家娘在听到四哥不愿回来就缠绵在病榻,她向来最疼爱四哥,还指望着靠四哥过好日子,谁成想……和老夫人争了这么多年,哪知竟会是这么个结果。此刻她心里该是失望的厉害吧?很快两个孩子欢乐的笑声打乱了万梅的思绪,这些人是她的亲人,可是让她却难以融进去。 老夫人给了两个孩子好大一份红包,听到他们甜甜地喊自己奶奶,高兴地应了,重新将两人拥在怀里,目光却是看着老二家的,慈祥道:「老二家的怀了身孕,也该给个。」 二夫人红了脸,她此时肚子已经鼓了起来,撑着二爷的胳膊站起来,走到老夫人身边双手接过,柔声道:「多谢母亲。」 三爷和似锦进来时,二夫人才坐下。大夫人笑道:「就数你们来的最晚。」 似锦脸皮薄当即红了脸,都怪这人,她催了许久就是贪睡不起,这才晚了。三爷见她垂了头,赶忙向坐着笑看他们两人的母亲道:「今儿是儿磨蹭了些,不怪似锦。先给您拜年了,愿您福寿绵长。」 老夫人嘆口气,眼眶蓦地红了:「就你这个混帐让我最操心,这会儿我算是安心了。罢了,不说那些事了,快过来坐。」 老夫人还给了似锦和万梅红包,在将红包递给似锦时意味深长道:「可得赶紧有好消息才是。」似锦听了越发觉得羞臊得厉害。 常老爷独自在前院,直到午时才过来,见母子几个其乐融融地模样,心上苦意更深了几分。庆幸的是自己夫人难得的没给他脸色,在饭桌上还体贴地给他布菜,直说他瘦了许多,该多吃点。不管是在孩子们面前刻意为之还是真心如此,他都觉得如坠入冰窟窿的心骤然暖和起来,他等了多少年才如此。所以在老夫人提及似锦身份时,他也未开口只是认真听着。 「我瞧着老三和似锦彼此情意深重,日子也过得和美,我便不做那招人嫌的恶人。似锦虽是出身不高,可这京城里也有不少做了嫡妻的,更何况在咱们常家,自己孩子过得好比什么都好。」她话未说透,却让众人惊得停了筷子。 常老爷深思一阵,点头道:「如此便依夫人,往后精心照顾老三,和你两位嫂嫂们打好关系,和和睦睦过日子便成。」 三爷扯了早已呆怔在那里的似锦,笑道:「这丫头怕是高兴傻了,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谢父亲和母亲?」 似锦晕乎乎地随着三爷行了大礼,突然想起那日老夫人在去瑶筝屋里说的要送她份大礼,想来这便是了吧?这大户人家,便是那不成器的也要敬重自家母亲,不说东西绝不敢胡来,自己是何德何能得了这般恩德?她模煳着双眼看向老夫人,只见她依旧笑得和蔼可亲:「傻丫头,这点事就开始掉金豆子了,没出息。」 似锦想眼前这个一身贵气的妇人,对她真是好得……大概她的亲生母亲也就是如此了罢。? ☆、77 ?  77 结局章 不知送走多少场白雪与寒风,终于迎来了花红柳绿,走在院子里被头上太阳照下来只觉得暖融融。 似锦近来睏乏得厉害,强打着精神出来,被暖风围着,深深地吸了口气,这春天可算是来了。 第123页 她让人将屋里的摇椅抬出来,迳自躺在上面,任春风拂面,暖阳照拂。很快又迷煳起来,方要入梦,听到少佳急切的声音:「诶哟,主子您还是进去躺着吧,这会儿天还有些冷,受了风寒可怎么好。」说着就往她身上盖厚毯子。 似锦费力地抬起眼皮,扯了唇角:「哪有那么娇贵,这不挺暖和?」 少佳还想劝着,抬头见救星回来了,赶忙叫道:「三爷,您快瞅瞅夫人,这冷兮兮的天儿非要在外面呆着,劝都劝不住。」 似锦已经有三天没见他了,这会儿看过去,只见他干净俊朗的脸上此时布满胡茬,眼睛依旧黑亮有神却还是有掩不住的疲惫,他走过来蹲下扶着她的肩头,温声道:「怎么不听话?你禁得起可孩子受不住,要是有个病痛,你可想孩子陪着你一块喝苦药?」 她听出了不贊同,面上红了红,颇有些尴尬:「是我煳涂,这便回去罢。这几日在外面可受累了吧?」 三爷环着他纤细的腰肢往里面走,吃味道:「怎么也不问问我为何不回家?不怕我在外面胡来?如今你倒是有了孩子,反倒不将我放在眼里了。」 似锦娇嗔道:「瞎说什么呢,若是将他生出来,你还不得讨厌他?至于你在外面胡来,你想吗?想便去吧,我带着孩子去小院子里过去。」她说的自然是年前他带她看过的房子。 三爷净脸后,刚脱了衣服露出健硕胸膛,闻言边穿衣服边说:「得,算我怕你。」收拾好才走到她身边,小声道:「平王和代王斗得厉害,惹得圣上发怒都给禁了足,放眼看过去也就安王是个能成事的,这乌糟糟地事总算了了些,往后我都能在家里多陪陪你们娘两。」 似锦应了声,心道那些个权贵是非多,功名利禄再过诱人还不是敌不过权利变更?她只想着能平安度日便好,他一心执着她也不好多说。 * 惜春时常来她这里串门,谈些近来听闻的趣事,她看着惜春的肚子越发鼓,而她自己也慢慢地鼓起来。每每见到惜春晃悠悠的小心样,身子越来越重,想着很快自己也会变成那样,她就有些慌。 二夫人生孩子那日,可愁坏了二爷,站在外面不停地朝屋里张望,无奈门关得紧紧的。自己媳妇儿娇气了些,在里面叫的撕心裂肺,他听着也觉得难过。 先是接生婆喊:「难产。」没过多久又听到她们喊:「快出来了,再加把劲。」 二爷只觉得自己半条命也快跟着去了,所幸最后母子平安,心才稳稳落了地。 老夫人却是有些失望,她还是盼孙女的。 而对于心也悬着的似锦,听到二夫人遭受那么多罪,心里更是怕的厉害,没多久竟是瘦了些。 三爷缠着追问了许久她才松了口,支吾着连话都说得不大利索:「刚有那会儿心里可是高兴的厉害,这会儿反倒觉得害怕,若是我……你可要保孩子。」 三爷蓦地沉下脸,阴森森地看着她,她知道他生气了,这一年最大的火气就发在她身上:「你胡说八道什么?都做娘的人了,怎么脑子竟想些不着调的事?有我在,你们不会有任何事情。」 似锦嘟囔着:「你又不是产婆,连屋子都进不去,有个好歹你又能怎么着?」 三爷顿时吃瘪,脸蓦地红了,没好气:「我守着你还不成?」 * 十月怀胎说是慢也是快,似锦先前想得过多,在他多番安抚才放松下来,真到生的时候,孩子却是听话的很,没有折腾她很快就生出来。接生婆说她底子好,生孩子不愁,恭喜她是个千金。 三爷本想进去陪着,却不想被似锦赶了出来,她满头大汗,明明痛得脸还发白却还不忘为他好,生怕对他有影响。他在外面听着孩子嘹亮的哭声,心上一阵颤动,竟是忍不住也红了眼。 这个丫头,有时候看着狠心,却是最情深,一旦放进心里恨不得将全部的好都给他。幸好!幸好他在最险的那刻看清了自己,若是错过,这辈子最难过的便只有他了。 七年后,两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努力的探着大门上的铜环,好不容易够到便是一阵勐摇。 下人开了门见是常家的两个小祖宗,苦着脸回主子了。彼时靠着打造首饰发家的姚二郎正和夫人腻在一处看话本子,听到下人之言俊颜抖了抖:「我姚家的这门手艺怕是要被外家人选去了。」看了眼两手抓着糕点吃得津津有味的女儿,心中越发无奈,女儿不上心能怎么办? 他话音才落,就见两个小娃娃跑了进来,恭敬地行了一礼道:「师父、师母,我们姐弟二人又来叨扰了。」 姚夫人却开心得很,她颇喜欢常家两个孩子的活泼可爱,自己女儿跟他们玩在一处,最是放心不过了。至于手艺,虽说是不传外人,可常家又不缺银钱,孩子们选了也不过是图个乐,教教也无妨。 姚二郎本着脸道:「我可没说要收徒,你们这是做什么?」 常联虽是弟弟,小嘴儿却是巧的很,有模有样地学着父亲的口气:「家父说传道授业解惑是为师,我们随着师父学手艺已有月余,若是不拜师便是太委屈师父了。」 姚二郎挑了挑眉,见夫人强忍着笑,无奈道:「罢了,今儿就教你们做步摇罢。」 似锦亲眼看着孩子们跑远了,才笑道:「你倒是会打发孩子们,也不怕人家嫌弃他们。好好两个孩子,被你逼得没脸没皮的,往后可怎么说亲?」 第124页 三爷将她拥紧了些,无所谓道:「两个都是鬼得很,不把他们打发出去,又要缠着你不放了。明儿咱们回府去吧,虽说才两日,怕是母亲想孩子也想得紧了。」 似锦靠在他肩膀上,轻轻应了。 * 一方情深,亏得醒悟未晚。 (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