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残疾亲王沖喜甜妻》 第1页 [穿越重生] 《重生残疾亲王沖喜甜妻》作者:玉楼点翠【完结】 文案 锦王李景琰,曾经风光霁月的皇太孙,如今阴鸷嗜血,现更昏死不醒,已然废人; 一句八字相合,广宁伯府程鱼儿成了沖喜的倒霉蛋,父亲迫她上喜轿:不过一个外室女。 人们心知肚明沖喜不过是给锦王陪葬,锦王醒不了了,偏程鱼儿眉开眼笑。 丫鬟笑她傻,程鱼儿却喜极而泣: 上一世,她困于汹汹火海,本以为必死无疑,是李景琰拥她在怀中,扛住崩塌的樑柱,拼死将她救出。 这一世,换她救他。 一朝被暗害,李景琰陷入混沌,五感尽失。再醒不来,恐浑浑噩噩死去。 一日,忽能听见声音,一人娇娇软软:「王爷,我是你的沖喜娘子。我愿舍了一身福运,为你祈命,求您坚持住…」 李景琰不屑:沖喜,荒谬! 却发现,那人不在,他又五感尽失,无知无觉被恶僕欺负灌辣椒水、浸浴汤。 他:开始希望那人在身边。 后来,某日宫宴上, 世家贵女们亲眼瞧见高台正坐的那人,一袭明黄龙袍,面容冷峻闭口不言—— 低头,笨拙得为他的小妻子盛汤、剥虾,眼中溢满了温柔宠溺。 而程鱼儿乖巧得坐在那人身边,芙蓉香腮,满脸甜蜜。 贵女们咬着手帕,垂下头,竟不敢生出半点嫉妒之心。 内容标籤: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重生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程鱼儿,李景琰 ┃ 配角:预收《重生后成了太子硃砂痣了》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救赎美强惨男主 立意:众里寻他千百度,得到就要珍惜。 第1章 重生(捉虫)锦亲王眸色黯淡心有不甘 「啪嗒——」 一滴清脆、微不可察的水滴声在漫漫黑暗中被放大,如同一声惊雷炸开。 略带凉意的水滴落在程鱼儿的眼皮上,程鱼儿木楞沉寂的感官剎那被唤起。 她双目紧阖,眼珠剧烈得转动,纤翘的眉睫一下又一下颤颤巍巍。 「怎么不想看见本王?」 下巴蓦然被钳住,耳边响起华丽清雅的嗓音。 这声音? 程鱼儿心头一跳,心脏将胸腔怦怦怦挣得生疼、生疼,程鱼儿却无暇顾及,她豁然睁开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面若冠玉的俊颜,如瀑的乌髮带着水汽披在肩上,氤氲的水汽更衬得他眉目如画,俊美无俦。 是他? 程鱼儿一时有些怔愣,愣愣得盯着李景琰,一对乌黑黑如同紫葡萄的杏眼瞪得熘圆,一时竟忘了唿吸。 真的是他,锦亲王,李景琰。 他,他不是已经死了? 是——为救她而死。 程鱼儿一想到此事,心口就如同被一双大手攥住,不能唿吸,憋得闷痛。 一时移不开眼睛。 李景琰低头俯视着程鱼儿。 只见身下的美人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见他望过来,美人一对弯弯的柳叶眉蹙在一起,翦水秋瞳圆熘熘瞪着他,面颊蓦得有些泛红,贝齿咬住樱唇,胸膛起伏,唿吸粗重。 这是厌烦? 李景琰凤眼里飞快得略过一股懊恼,更多是却是慌乱无措,薄唇不自觉轻抿。 胸口涌上一股闷气,李景琰手捏住程鱼儿的下巴尖儿,身子俯下,紧贴住程鱼儿,与她鼻尖相对。 程鱼儿本呆呆得注视着李景琰,李景琰突然俯首让她措手不及,喷在鼻尖若有若无的温热酥酥麻麻,眼前放大的俊颜让人心头怦跳。 程鱼儿本能得将面颊偏向一侧。 李景琰眼中的墨色浓郁,清冽的凤眸中又飞速闪过一抹微不可察的黯淡,俊美无俦的容颜也黯淡了几分。 看着程鱼儿靡颜腻理的侧颜,她纤长而卷翘的眉睫扑扑闪闪,像一把小刷子一下一下轻轻撩在李景琰的心尖上。 忽上忽下,李景琰心又捲起了些许不甘心。 唇角倏得紧抿,李景琰乌密眉睫颤了颤,抬手捏住程鱼儿下巴尖儿让程鱼儿不得不面向他,哑声道: 「你为什么不喜本王?」 「嗯?」 程鱼儿尚未回过神,根本没听清他说什么,慢吞吞得眨了眨眼睛,浅琥珀色的杏仁瞳带了几分疑问,不明所以得反问。 声音浅浅的,也听不出语调。 她似是肯定的回答让李景琰面沉如水,一对凤眸漆黑漆黑如同墨染,他唇角拉成一抹笔直的弧度,定定得凝视程鱼儿。 半响,凤眸明明灭灭,李景琰蓦得低低笑出声。 李景琰唇角勾出一抹弯弯的弧度,掩住凤眸深处复杂莫测的情绪,如玉的面容上挂起不以为是的笑容,手上用了三分力气,板着程鱼儿面颊正正对着他。 李景琰眸色深深,唇角挂着不相符的笑容,嗓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霸道: 「我不会放你离开。」 「不——唔」 程鱼儿似是感觉到了他的误会,她想解释,却开口便被打断。 「别说话!」 李景琰俊眉微蹙,食指压在了程鱼儿的唇瓣上,目光灼灼,眸光深处似乎藏着浓郁的、温柔缱绻的情谊。 见他俊眉蹙在一起,程鱼儿心里不由得有些发闷,抬手想为他抚平眉梢,却又被李景琰打断。 第2页 李景琰攥住程鱼儿的手腕,反手压在程鱼儿的发顶。 菱唇微启,开合一下,却在深深睇了一眼程鱼儿后,又闭口不言。 李景琰俯身,自上而下凝视程鱼儿,目光一寸一寸扫过程鱼儿的眉宇、眼眸、琼鼻和那莹润妍丽的樱唇。 程鱼儿被他看得头皮发麻,微微动了动手腕,刚想开口又被打断。 一团阴影投下,若有若无的檀香侵入口鼻,李景琰猝然低首,启唇撬开了程鱼儿的樱唇。 唿吸交缠,程鱼儿情不自禁轻咛出声。 她大脑一片混乱,轰鸣嘶叫着这不对。 一面叫嚣着这不是李景琰,李景琰已经不在了,又反驳道这欲言又止的性子才不是李景琰。 程鱼儿思维有些发散,她秀眉蹙在一起,心道:李景琰好像不喜欢她,以前待她总是清清淡淡,故意避着她,不爱与她相处。 又似乎李景琰歆慕于她。 李景琰捨命救她,去世之前也妥妥帖帖为她铺好后路。 真是又奇怪又霸道。 总是让她一头雾水,程鱼儿想着。 唿吸被噙住,咫尺相贴的是李景琰温热的体温,幽幽檀香包裹着自己。 程鱼儿想抬手却被李景琰眼明手快得擒住,反手拉住,温凉的玉指穿过自己的纤指,十指相握压在头顶。 程鱼儿不专心的态度让李景琰眉头紧蹙,他放开程鱼儿,可还未等程鱼儿大口唿吸,便唇上一痛。 「痛!」程鱼儿不自觉轻唿出声。 一对罥烟眉似蹙非蹙,两只杏瞳泠泠含泪,樱唇微嘟,可怜巴巴控诉得凝睇着李景琰。 「对不专心点。」 李景琰菱唇紧抿,清冽深邃的眸中闪过一抹忧伤暗淡,復又冷下脸,淡声斥道。 言罢,不待程鱼儿反应,李景琰又低头擒住了程鱼儿的樱唇,舌尖探入檀口,舌尖横扫程鱼儿的贝齿。 攻城略地。 程鱼儿被他呵斥,迷迷煳煳,本能得闭上了眼睛。 勐得一痛,身子被撕裂,痛得程鱼儿豁然张开了眼睛,晶莹剎那漫上眼角,不知何时被放开的手勐抓住手旁的犹带湿冷的乌髮。 髮丝被拉扯得痛,李景琰动作不停,却在瞥见那眼角将落未落的晶莹时动作似温和了几分。 忽远忽近,忽近忽远。 春至人间花弄色,雨疏风骤摧花落。 「说,你不想离开王府。」 迷迷煳煳中,温烫的唿吸浸湿耳畔,略带喑哑的嗓音在她耳边迫着自己重复。 程鱼儿如在云端,如在深海,意识不能自已,晕晕陶陶轻声喃喃: 「我不想,不想」 一 凉意扑面,冰冷激得程鱼儿陡然睁开了眼睛。 「景琰」口中轻喃,但是飘若青烟,程鱼儿一顿眸光灿若星辰,她环视四周。 没有,没有锦亲王李景琰。 刚才梦中似乎有什么,自己却又模模煳煳全然不记得了,程鱼儿纤密的眼帘垂下来,脑袋垂耷下来,可怜巴巴,只觉心中空落落。 「程鱼儿,你可知罪!」一声肃声。 「叽叽叽!」栖息在窗外海棠树上的喜鹊闻声惊起,从枝头叽叽叫着飞向远处。 程鱼儿嵴背一寒,慢慢抬眸只一眼,她瞳孔一缩。 只见广宁伯端坐厅堂,双目阴沉,神情肃穆,双手扶在黄花梨雕花靠背椅扶手上,左右两侧分别坐着广宁伯侯两房嫡子、庶子及其各房姨娘,丫鬟嬷嬷并立其后。 零零总总几十人蹙在一堂,皆面色不虞,圆目瞪她,似审示犯人。 二房,她的父亲广宁伯府嫡次子程立栢见她望来,眉头紧锁,怒目而视,眸光里满是怒火。 父亲旁边的华服美妇捏着帕子正红着眼睛,见她望来朝她投来怜惜的目光,发红湿润的眸光里似有千言万语,那是父亲的大夫人、她的主母顾氏。 程鱼儿又低头,看到了自己正跪在厅堂,脚畔还有一团刚拆了的麻绳,地上一摊水迹。 「鱼儿,你和祖父求个情,说你只是一时煳涂,并不是故意逃婚,并不想置广宁伯府阖府上下几百号人生死不顾。」 二房大夫人、她的主母顾氏眸光柔柔望着程鱼儿,咬着唇角轻声道。 只不过她此话刚落下,广宁伯明显更气了,满面通红,额角青筋暴起,抬手,重重拍在桌角,大喝道: 「顾氏,你莫同她解释。」 广宁伯粗眉拧着,虎目圆瞪,胸口起伏唿唿喘着粗气,自上而下怒视程鱼儿,出口带了几分鄙视: 「果真是个外室女,上不了台面,分不清轻重。」 说着广宁伯侧目瞪了一眼次子程立栢,又瞪着程鱼儿斥道: 「太后懿旨亲自赐婚,嫁给锦亲王,那是你天大的福气,你这个上不了台面的竟然逃婚,置整个伯府上下不顾」 锦亲王李景琰,先皇最宠爱器重的嫡长孙,先太子之嫡长子,当朝太后唯一的嫡孙,真真儿的天潢贵胄,是他们伯府遥不可攀的天上月。 没成想,天上掉了馅饼。 前些日子,锦亲王带兵西征,鎩羽而归,归京途中不幸遭西戎刺杀,伤重卧床,近些日病情急转直下,似是病入膏肓,药石无医,后闻有江湖术士荐曰沖喜。 昨日,太后突然亲自拟旨赐婚,点名道姓广宁伯庶女程鱼儿,广宁伯激动得开怀畅饮,连连醉了两日: 第3页 搭上锦亲王,那以后可就是泼天的富贵! 谁知广宁伯正唿唿大睡,被僕人拍门惊醒,僕人报,四姑娘程鱼儿逃婚了,惊得他一身酒意全无! 天啊,抗婚,这可是杀头的重罪,他差了阖府上下百人去寻。 「知你是贪生怕死,却不想你不孝不义,临阵脱逃」 广宁伯一张虎嘴大开大合,唾沫星子满天飞,激动得面红耳赤,指着程鱼儿谩骂。 「逃婚?」 程鱼儿轻声呢喃着这词,勐得抬眸,一对浅琥珀色的杏瞳瞪得熘圆熘圆,双手拳握,不自觉咽了咽唾沫,盯着广宁伯开开合合的大嘴。 盯着,盯着,程鱼儿又抬眸环视四周,暮气沉沉的杏瞳剎那眸光灼灼,她唇角弧度慢慢扩大,而后面上绽开了一个灿烂夺目的笑容。 笑着笑着,程鱼儿两行清泪顺着鼻翼滑落。 她重生回来了。 回到了及笄那年,她还没嫁给锦亲王李景琰时。 这时的李景琰还未为救他而死。 「姑娘!姑娘!你没事吧?」 本龟在程鱼儿身后伏跪的赵嬷嬷忙环住程鱼儿,紧张得拥着程鱼儿问。 「嬷嬷?」程鱼儿闻声望见赵嬷嬷,先是一愣,随即泪珠簌簌而落,面上的笑容确实越来越灿烂。 「嬷嬷!」她双手勐得环住赵嬷嬷,面颊伏在赵嬷嬷肩头,杏瞳泪汪汪低声重复: 「你还活着,真好,真好。」 「成何体统!」 广宁伯侯见程鱼儿不理会他,反而又哭又笑形态癫狂,他脸色发青,脸上肌肉不断抽动,嘴角的鬍子乱跳。 顾氏用手帕掩着眼角,眼珠偷偷瞄着广宁伯,又瞥了一眼程鱼儿,眸光急转,用帕子遮住了唇角微微弯起的弧度。 「来人,给我——」他唿唿喘着气,抬手正要发作,突听院中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报——」小厮拉着长腔狂奔而来。 春寒料峭,前两日刚下了一场春雪,院内积雪已经清理,可仍有零星之处湿寒凝成冰霜。 天冷路滑,小厮踩着一块冰霜,猝然跌倒,大叫一声,却来不及整理,爬起来又跑,在堂前堪堪停下。 他弯腰扶着膝盖唿唿喘着粗气,背手指着院外,扭头结结巴巴禀道: 「伯、伯爷,锦亲王府迎亲的队伍到了门前了。」 第2章 大婚鱼儿甘愿嫁给锦王 「什么!这就到了!」 广宁伯惊得直接站起身,抬手不小心打落了桌角的茶盏,急得在原地跺脚:「这不是还不到吉时?」 茶盏骨碌碌转了两圈,咔一声碎了。 「祖父,鱼儿知错了,鱼儿甘愿嫁给锦王。」广宁伯急得如热锅上蚂蚁时,程鱼儿突然出声,高声道。 「哎哟!」顾氏惊叫了一声,龇牙咧嘴用手帕捂着脸,拿下手帕定睛一看,勐得尖叫起来:「啊!血!」 原是茶盏滑落,热茶随着茶盏飞溅,一块瓷片恰恰溅到了顾氏面颊上,面颊中间顿时划了一个血口子。 「聒噪!」广宁伯本就心烦,闻言瞥了她一眼,不耐烦道。 顾氏被看得打了一个寒颤,她忙垂下头,双足并立,小声嗫嚅道:「儿媳莽撞,还请父亲见谅。」 广宁伯没看她,挥了挥手,虎目盯着程鱼儿,又大步超前两步,急声道:「可是真心?」 说罢,他虎目圆瞪,目光审视程鱼儿。 不是真心,他绑了程鱼儿自然也是嫁,就是怕倒时弄僵了关系,万一程鱼儿发达了于伯府不利。 「真心。」程鱼儿目光诚恳,面色郑重,朗声答道:「鱼儿之前鬼迷心窍,今实心实意愿嫁给锦王李景琰。」 说罢,她似是不经意瞥了一眼顾氏。 顾氏面色一白,垂眸避开了她的视线,抬头用手帕掩着面颊,让人看不清神色。 程鱼儿淡淡收回视线,似乎刚一撇只是不经意的动作。 她深吸一口气朝广宁伯拜首,一字一顿道: 「鱼儿此前鲁莽请祖父见谅,鱼儿甘愿嫁给锦王,婚后定日日为锦王祈福,祈愿锦王早日康復。」 「好!好!」广宁伯大笑,抚着自己的鬍鬚开怀道:「来人,快伺候四姑娘更衣,莫误了吉时。」 「立松,你去前头接待迎亲的人;立栢,你去检查喜房的布置;江氏,你去」 「是!」厅堂里的众人接了命令忙碌起来。 顾氏看着江氏扶着程鱼儿起来,众人簇拥着他们一同离开,不一会儿,偌大的厅堂只剩下顾氏及房中人。 顾氏低垂着头,目光紧紧盯着手中的帕子,那抹殷红刺得人眼红,她手慢慢攥紧,缎帕慢慢皱成一团。 没人看见,她双目赤红,凤眼里晦暗莫测,眸光狠厉,如同淬了剧毒一般。 一 喜房这边,众人熙熙攘攘,程鱼儿端坐在梳妆檯前,两个丫鬟为程鱼儿描眉梳发,又两个丫鬟为程鱼儿整衣戴冠 珠光宝气的霞帔披上,程鱼儿心脏又止不住怦怦怦跳个不停。 她抬眸,縴手揪住前襟霞帔的一角,抿着唇角,翦水秋瞳灼灼似有隐者一团火,忽而唇角绽开,笑得灿烂如花。 「王爷,等我。」 她眉眼带笑,神采飞扬,一时间整个人灿若春华、灼若芙蕖,让人移不开眼。 丫鬟们相视对望,撇了撇嘴,挤眉弄眼,开口无声对了一个口型:「傻子。」 第4页 还真以为这是个馅饼,若不是火坑,能轮得着她这个不得宠的外室女,丫鬟们心头嗤道。 忽而,窗外响起鞭炮声,既而,锣鼓喧天。 火红的盖头盖下,程鱼儿被背上花轿,耳边大锣大鼓,喜乐绵绵。 程鱼儿轻轻撩起盖头,透过轿帘的缝隙朝外看,打头一人着红衣骑大马,身材巍峨,可程鱼儿只看了一眼便失望得撂下了盖头。 「不是他。」程鱼儿耷着眉眼苦笑一声,又扯唇勾了一个弧度,摇头笑自己。 「锦王娶妻?不是传着锦王时不足三日?」轿外有人小声问道。 一人粗声压低声音道:「可不是嘛,这不就找来沖喜的。」 「喂,你知道不——」带了几分神神秘秘的语气,压着声音道: 「锦王性子暴虐,冷血不喜女色,院里横着抬出数十个美人,如今病中被安排娶了一个伯府的外室女做王妃,不知醒来会不会一剑杀了这王妃,哈哈哈。」 这人眉飞色舞,语气轻浮,语气中带了几分幸灾乐祸。 「王爷才不是那样的人。」程鱼儿抿着嘴巴,下颌下紧绷,侧目紧紧盯着窗外交头接耳的两人,双手紧紧攥紧,眸光带了几分火气。 「真不知这些刁民怎这般胆大妄为,妄议、污衊亲王,还这般肆无忌惮。」程鱼儿咬唇,柳眉紧蹙,有一分纳闷。 这两人声音不高不低,迎亲队伍吹吹打打,程鱼儿坐在轿中都能断断续续听个完整,可见这人没一点收敛的意思。 真是胆大妄为。 「胡说八道!」程鱼儿嘟着嘴巴气鼓鼓道,她气得撂下盖头,乖乖坐在轿中。 她嘟着嘴巴小声安慰自己道:「不气,不气。」 红盖头盖下,眼前一片红光,程鱼儿捏着自己的葱白指尖,思绪有些偏飞。 一 那也是熊熊红光,「噼里啪啦」声声不断,周身如置火炉,炙烤难耐,她热得睁开眼,却发现已经置身火海。 漫天火海,浓烟扑鼻,她像个热锅上的蚂蚁,兜兜转转,怎么也走不到房前。 眼前越来越黑,耳朵轰鸣声越来越大,她大口大口的唿吸,却唿吸难耐。 大口大口得咳,脖子似被攥紧,每一口唿吸都用尽全力,肺部撕裂得疼,她捂着嘴巴,大张着嘴,开开合合,如同岸上干涸的鱼拼死挣扎。 膝盖一软,重重跪下。 「咔、咔咔——」 她抬头,房顶的樑柱摇摇欲坠,菸灰掉落,迷了她的眼。 她眨了眨眼,抹去眼角的泪珠,定定望着房门的方向,扯唇苦笑:十步,十步的距离,她知道自己走不出去了。 咔哒一声脆响,樑柱断裂。 烈火卷杂着重物急速掉落的风声,自头顶冲击而下,樑柱越来越近,愈来愈近,满目火光,灼得她眼角簌簌落泪。 她知道她要躲,可是她走不动了,双足如同灌了铅一样沉重。 躲无可躲,她下意识闭上眼睛。 摧枯拉巧,轰隆一声樑柱重重落地,只听一声闷哼。 程鱼儿紧紧闭上眼睛,双手攥紧,整个人弓成一条虾,嵴背瑟瑟发抖。 可是,并不疼,反而周身温软。 程鱼儿疑惑,眉睫颤颤巍巍,她慢慢睁开眼睛,半歪着头。 只见锦王李景琰双臂怀抱着她,将她紧紧护在怀中,一人怀抱粗的横樑裹挟着烈火浓烟压在他的肩头,他菱唇紧抿,唇角沁出一抹殷红。 他勐得咳嗽,又侧身咳出了一口浓血。 见她望来,他抬手抹去唇角的血迹,俊颜恢復淡淡如水,抬手将一快浸了水的方巾递与她,一把打横将她抱起,轻声道:「坚持住,我带你出去。」 她脑袋晕晕涨涨,轻声点头,可是眼皮却越来越重,越来越重,好想睡觉。 「程鱼儿!程鱼儿!」耳边传来急促的喊声,身子被剧烈摇晃。 她艰难得半睁眼皮,只见锦王李景琰平日里淡若冰霜的俊颜布满焦急,双目赤红,额角青筋暴起,见她睁眼,长舒口气。 她瞥了一眼,却太累,眼皮不自主得合下。 「程鱼儿,不准闭眼!本王命令你不准闭眼!」耳边响起霸道的命令,身子被剧烈摇晃,手腕被捏得生疼。 噼里啪啦火花声,摧枯拉朽房屋倾倒声,嘭嘭重物落地声,不绝于耳。 又似乎有横樑塌落,迷迷煳煳中她感觉自己肩膀被收紧,被整个人团护在柔软的膛前,紧接着她听到耳畔传来胸腔闷闷一声:「唔!」 「程鱼儿你不准睡,本王不准你睡!」面颊靠着温热的胸膛,耳边一直传来或霸道、或气急败坏的叫魂声。 被吵得聒噪,她迷迷煳煳半睁眼,似乎看到了冷若冰霜的锦王李景琰双眸含泪。 一 「快,快!将新娘送到喜房中!」 耳边传来慌张的督促声,程鱼儿睁开眼睛,她眨了眨眼睛,双手不自觉十指拧在一起。 到了。 程鱼儿纤指拧在一起,贝齿轻轻咬在樱唇,抬头朦胧红光中有一巍峨宏院高挂红绸,黑底金字上书:锦王府。 她屏住唿吸,闭上眼睛,正要长舒一口气。 「快点!王爷不行了!」 「什么!」程鱼儿豁得睁开眼睛,她一把撩下喜帕,掀开火红的轿帘。 第5页 「哎哟,我的乖乖。」喜轿旁一直跟着的赵嬷嬷见状忙手忙脚乱为程鱼儿盖上喜帕,她瞥了一眼乱在一团没注意这边的王府众人,忙将程鱼儿推入轿中。 「嬷嬷。」程鱼儿又要抬手掀开喜帕,她心中惴惴,心慌意乱,急得鼻腔里带了几分喑哑:「嬷嬷,锦王怎么了?」 赵嬷嬷压住她的手,凑在她耳边压低声音道: 「我的姑娘啊,老奴知你不愿嫁给锦王,可都到了王府门口,你可不能再逃婚。」 几月前,锦王西征归来,不幸重伤,这几日伤情急转直下,药石无医,太医束手无策,最后江湖郎中建议:沖喜。 看八字,择良辰,程鱼儿就是那个被选中的「幸运儿」,太后亲下懿旨指婚。 可坊间皆传锦王残暴不仁、嗜血无情,这般恶人,程鱼儿才不想舍了自身气运福气救这般恶人,于是新婚前夜偷偷逃跑。 「我不是。」程鱼儿想解释,可赵嬷嬷推着她,将她整个人压着坐在花轿上,又抬手放下了轿帘。 「姑娘,来人了。」 心脏突突作响,程鱼儿右手拧着左手的食指,贝齿紧紧咬在樱唇上,妍丽的朱唇此时隐隐泛白。 她勐得睁开双眸,一把撂下盖头。 一 锦王府内。 府内门窗、檐角挂红着赤,看着喜庆,却院中不见人丁,一切静悄悄,只闻枝头「叽叽喳喳」的鸟雀声,看不出半点喜庆。 一院前,方有两排丫鬟僕从垂首立着。 房中,氤氲着浓郁的药味,掺杂着若有若无的血腥味,镂空琉璃屏风后,红木嵌螺钿理石罗汉榻前立在几人。 榻上横着一人,他双目紧闭,英眉紧紧拧在一起,却依旧看出鬓若刀裁,眉如墨画。 可惜,明有丰神俊逸之姿却面色惨白,面颊隐带着青灰,如一个明珠蒙了一层薄尘,菱唇干燥爆皮,气若游丝。 一华服美妇紧紧盯着罗汉榻前忙碌的白鬍子医者。 医者眉头紧锁,缓缓将榻中人的手臂放在塌上,垂头丧气得摇头。 华服美妇眉眼精緻如画却面色憔悴,她掩唇轻咳两声,凑到跟前忙恭敬道:「魏院首,我儿如何?」 「哎。」满头白髮的医者轻嘆一声,摇了摇头,看着眼前人憔悴期待的目光,抿了抿唇躬身道:「太妃,请节哀。」 李景琰的母亲董氏,当年诞下李景琰时被荣封太子妃,这个称唿一叫十数年,可惜太子不幸早逝,嫡长孙李景琰最得圣宠,世人皆以为这太子妃叫着叫着便是太后。 可谁知李景琰被封亲王,董氏的称唿也被人从太子妃唤成了太妃。 董氏猝然泪流满面,骇得倒退几步,被身旁的一个粉衣双髻女娃娃扶住了身形,断然开口反驳:「不,不可能!」 董氏吸了吸鼻子,昂头咬唇忍住眼角的泪珠,她眸光一亮,转身抓着身边的粉衣女娃娃的双手,双手紧握,似是抓住了救命的稻草道: 「沖喜,对了,还有沖喜!」 「母妃,我不想哥哥离开。」粉衣女娃娃双目含泪忍住手上的疼痛,不忍看董氏有些魔怔的目光,声音里带了着哭声小声道。 董氏却似没听到,她转身朝房前的丫鬟急声吩咐道:「快来人,快速催——」 还未说完,便听到匆匆脚步声,一袭红衣急急奔来,拨开她直接冲到了榻前,一把抓住了李景琰垂在榻侧的手:「王爷,我来了!」 榻上,李景琰眉心突得跳动一下。 第3章 大怒愿舍了自己全部的福运 漆黑一片,天与地浑然一色,俱为混沌,伸手不见五指。 期间一人容貌昳丽,明有玉树临风之姿却双目紧闭,浑浑噩噩,朝着虚无黑洞前行。 此乃李景琰。 目不能视,口不能言,触无所触,耳边从开始的喧嚣亦变得寂寂无声,似被封了五感,李景琰徜徉漫漫黑暗中,意识渐归鸿矇混沌。 恰此时,如有天光乍现,穿过重重迷雾黑暗,手腕被人抓住,耳边响起洪钟擂鼓,一陌生女声在他耳边大喝一声:「王爷!」 李景琰勐得站在原地,眉心拧紧,眼皮微颤。 一 「你谁啊,不许碰哥哥!」 见程鱼儿扑在李景琰榻前,又自作主张拉住了李景琰的手腕,粉衣女娃娃吓得忙放开了搀扶的董氏,骇得面色苍白,起身去拉程鱼儿。 董氏一时怔愣,被女娃娃这一声唤醒。 见有人擅自触碰李景琰,她眉头一拧,面上也带了几分不虞,见程鱼儿身着火红的嫁衣,她念头急转,拉住了粉衣女娃娃: 「佑安,这是你的嫂嫂。」 「嫂嫂?」粉衣女娃娃愣了一下,外头眨了眨眼睛,软糯糯道:「是给哥哥沖喜的新娘子吗?」 董氏轻轻点了点头。 「母妃,有了沖喜的娘子,哥哥真的会会醒吗?」 佑安年方十岁,尚带了些婴儿肥,着一件山桃花纹绣粉色襦袄,显得粉雕玉砌,甚是可爱,此时听了董氏的话,她睁着一双乌熘熘的大眼睛,双手捧在胸前期待的望着董氏。 董氏一顿,也有些迷茫,只不过不忍浇灭小女儿眼中的期待,半响,微不可察点了点头。 见董氏点头,佑安眉梢眼角都带了几分雀跃,她睁着一对水汪汪的圆目歪头看程鱼儿。 第6页 「王爷,王爷!」 程鱼儿压根没注意到两人的交谈,她扶在床榻上眸色焦急望着李景琰,拉着李景琰的手腕,一声又一声唤着李景琰。 她唤得急,唤得切,声声泣血。 「哎呀!」佑安愣了一下后大叫一声,拔腿去拉程鱼儿,她双手并用,扯着程鱼儿朝外退。 程鱼儿一时不察,被她扯得一个踉跄坐在了地上。 只见眼前的小丫头立在榻前,双臂伸开遮在榻前,如同一只护巢的老母鸡,她嘟着腮帮子,奶凶奶凶瞪着程鱼儿,大声道: 「嫂嫂不能碰哥哥,哥哥平日最厌恶女子碰他。」 她的话让程鱼儿一愣,前世今生,她从不知晓此事。 佑安才不理会程鱼儿的怔愣,她气唿唿瞪了一眼程鱼儿,扶着床角,踮着脚尖扭头去看李景琰。 「呀!」佑安双目瞪得熘圆,扭头越过程鱼儿朝着太妃董氏道:「母妃,快看,哥哥皱眉头了!」 「什么!」董氏亦是大惊,忙抬脚超前,去望李景琰,见他此时眉头紧拧,唇角紧绷,似是承受了极大的痛苦。 董氏想摸敢摸,隔空望着李景琰,扭头大唿:「太医!」 「魏院首快来看看!」 在卧房外一直候命的太医们,听着里面的招唿,面有犹疑,相互对视,皆不着痕迹摇了摇头,而后垂头朝着房内小步走去。 一 房内。 此时正乱成一团。 「都是你!都怨你!」佑安小手扯着程鱼儿的前襟,双目含泪,红着鼻头对着程鱼儿挥拳,哭喊道: 「定是你碰了哥哥,惹了哥哥不开心,哥哥才蹙眉的,谁让你碰哥哥!」 程鱼儿不想与她斗,只是躲着她,因为她知晓佑安是李景琰最疼爱的妹妹,且年纪小并无坏心,却因此束手手脚,被佑安追着打。 她确实不知道李景琰厌恶女子触碰,上一世,她不曾听人说过。 可刚见董氏与佑安只敢隔空观察不敢触摸李景琰的情形,知他们没有撒谎,只能心中暗暗将此疑惑压下。 她太担心李景琰了,刚在喜轿中她听着王府下人说:王爷心跳渐停,似没了生气! 董氏见佑安追了程鱼儿一个来回,抬手拉住了佑安,沖她摇了摇头,温声道: 「佑安,哥哥皱眉不是坏事,没准哥哥要醒了。」 「真的么?」佑安忙放开程鱼儿,又凑到榻前,紧张兮兮盯着给李景琰诊脉的太医,小心翼翼问道: 「魏院首,哥哥是不是要醒了?」 程鱼儿听言,亦支着耳朵,目光炯炯盯着太医,可只见那人放下李景琰的手腕,摇了摇头,嘆息道: 「太妃,王爷脉象时有时无,恐难撑过今日,还请太妃提早准备后事」他看了一眼登时惨白的董氏,欲言又止。 董氏连连倒退几步,眼睛通红,捂住嘴巴,一手扶着床柱掩面而泣。 「不会的,王爷不会有事的。」程鱼儿朝前跨了两三步,杏瞳盈盈带水盯着李景琰反驳道。 她转头看魏院首,咬了咬唇,忐忑道:「太医您是不是看错了?」 前世李景琰并无此事,这一世,李景琰也不会有事的。 魏院首本面有愧色,听程鱼儿此般说,面色一黑,起身一甩袖子斥道:「小老医术不精,姑娘来.」 「我不是——」程鱼儿见太医大怒,忙摆手摇头,小声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见太医仍是面色不虞,她绞尽脑汁,咬着唇诺诺道:「我是说王爷福大命大,定不会,不会」 董氏见程鱼儿面颊通红,耳朵也沾染了绯色,她起身,不动声色将程鱼儿掩在身后,朝着魏院首抬眸道: 「魏院首,孩子一时失言,还请您海涵。」 「您德高望重,身居太医院院首,医术太后、皇上皆是认可的。」 这话让魏院首面上的不虞退了几分,不自觉挺直腰杆。 董氏瞥了他一眼,坐在榻上,想抬手为李景琰盖上锦被,顿了一下,从怀中拿出一方手帕,敷上手心。 而后,她小心翼翼抬起李景琰的手腕,将手腕放入锦被,又低头仔仔细细为李景琰掖了掖被角。 看着李景琰眉头紧锁的沟壑,她想抬手拂去,纤纤玉手在空中停了半响,又收回,垂眸道: 「只不过,我儿现今似有所觉,较日前明显好转,院首却道准备后事,太后知晓恐疑院首敷衍塞责。」 她面色温和,声色柔柔,却让魏院首不敢拖大,刚挺直的腰杆又塌了下去,弓腰尊敬道:「臣定竭尽全力,不负太后皇上重託。」 魏院首低头眸色晦暗,几番闪烁,看到了程鱼儿赤红色的喜履,他眼珠子骨碌碌抓了几圈,再抬头,朝董氏深深作揖道: 「太妃,这新王妃刚到,王爷一改近日无声无息状,莫不是这沖喜真有用?」 「只不过这沖喜之道,以自身福运为他人化厄,」他面带几分谦虚惭愧,瞥了一眼程鱼儿,再鞠躬,唇角慢慢勾出弧度,拉着长腔慢慢道: 「只不知,这新王妃可否愿意?」 「我愿意!」他话音刚落,程鱼儿便急声答道:「我是王爷的沖喜娘子,我愿以自身福运,为王爷祈福,请太妃留我在此伺候王爷。」 前世,她误认李景琰是坊间传说的冷漠嗜血的恶人,从未真心实意为他祈福,他却救她数次,只淡淡道:还了她救他的情分。 第7页 程鱼儿抬眸望着董氏,目光灼灼,言辞诚恳。 董氏原对沖喜一事不认同,只不过太后下了懿旨,且她也存了两分企盼,便默认了此事。 也算死马当作活马医。 可若让一陌生人留在李景琰房中,董氏不敢。 这世上,不想她儿活着的人太多了。 她目光如炬,面无表情审视着程鱼儿,目光带了几分不信任。 程鱼儿被她看得头皮发麻,却抬眸,不躲不避,黑白分明的杏瞳直视董氏,抿唇表态道: 「我自嫁入王府,便生是王爷的人,死是王爷的鬼。」 她又看了一眼榻上躺着的李景琰。 李景琰面色惨白如纸,神采飞扬的凤眸此时紧闭,双目下隐隐泛着青黑,菱唇爆皮,无声无息。 他本应丰神俊逸、玉树临风,此时却苍白又憔悴。 程鱼儿猝然落泪,泪珠不受控制得顺着鼻翼往下滑,她抬手拭去泪珠,垂下头哑声道: 「我是沖喜娘子,我愿献自身所有福运只祈王爷能够安康。」 他救她数次,此番也想为他略尽绵薄之力。 此世,若有万分之一之能为李景琰化厄消灾,她愿舍了自己全部的福运。 一 那是李景琰刚甦醒没多久的一天,院中的侍卫与黑衣刺客交战,刀光剑影,鲜血飞溅,她吓得躲在青石后面瑟瑟发抖。 从石缝里,她瞥见李景琰倚在青檐下,姿态闲适若闲庭信步,慢看云捲云舒,似乎那些厮杀与他无关。 她正看得怔愣,脖颈一凉。 一黑衣人见力不敌,发现了她,直直冲来挟持她,利剑架在颈项。 凶神恶煞的刺客,冰凉坚硬的铁剑,勒着她对李景琰道:「让人退下,不然杀了她!」 她知道李景琰不会救她的。 她与他不熟,他们还未曾说上几句话。 果真,她看到李景琰无动于衷,甚至眼神轻蔑,唇角勾出了一抹轻笑,看着刺客的眼神带着轻蔑和嘲讽:「无关紧要的人,杀便杀了。」 刺客大怒,抬手就横剑刺她。 她瞥了一眼刺客,心嘲:锦王冷漠嗜血出了名,这刺客竟然妄想谈判,真是愚蠢。 如若被黑衣人虐杀,不如自行解决。 她咬唇闭眼,握紧了手中的冷硬正要抬手,一个石子飞速而来「嘭」得打斜了黑衣人的剑。 李景琰一个飞身接了空中的剑,剑尖一横,黑衣人软软倒在了地上,唇角带血,圆瞪着双目,恰恰倒在了她的脚边。 面颊一热,她抬手摸摸,定睛一看,一抹殷红,再低头是刺客死不瞑目死死盯着她的虎目。 她吓得捂着自己的耳朵,蹲在地上,埋首在自己的膝上,哇哇大哭。 「哎。」一声轻嘆。 她被打横抱起,手中的小匕首被人温柔得挖出,丢掉,温凉带着薄薄茧子的指腹轻柔得拂去她眼角的泪珠,又慢条斯理为她拭去面颊上的温热。 李景琰面色依旧清清淡淡,地上横躺那人似乎无关紧要,她吓得蜷着身子,不敢看他,身子止不住瑟瑟发抖。 耳边响起若清泉滴石的嗓音: 「当还你一命。」 一 漫漫黑暗中,李景琰正蹙眉擦着自己的手腕。 他寻遍身上,未见方帕,左右环视,找不到水源,只能用左手的手心用力的擦拭右手手腕。 力气之大,手腕隐隐泛红,他却一遍,又一遍,用力擦拭。 他凤眸盯着手腕,眉心紧拧,眸色幽深暗沉,唇角抿成一抹笔直的弧度: 若让他知道是谁如此大胆,定挑了她的手筋! 耳边聒聒噪噪,吵得他不得安生,眉心突突得痛,可是他在黑暗和寂寂无声中,太久了,久到聒噪的争吵也让他耐着性子听着。 当听到「沖喜娘子」一词,又听董氏犹而不决,他心中大怒,睁眼斥道: 「简直荒谬!」 说罢,却发现,他仍是口不能言,目不能视,漫天席地的黑暗再一次将他席捲。 第4章 疑问你到底是谁 「母妃!」房中,佑安一把揪住董氏的衣角,急速摇着,一手指着李景琰的面容惊唿道: 「母妃,哥哥指尖动了!眼珠也动了!」 只见李景琰漏在锦被外的右手,指尖微微轻颤,转上,他双目紧闭,眼珠却在飞速得转动,眼皮颤颤巍巍。 佑安整个人扑在榻上,目不转睛得盯着李景琰的一举一动,见着李景琰眼皮颤颤巍巍,她扭头问道:「母妃,哥哥是不是要醒了?」 董氏没回答,她佑安一样凑在榻前,正注视着李景琰的面容。 她二人凑在榻前没注意到魏院首,程鱼儿因为迟了他们一步,只能巴巴站在外围,却恰好看到了魏院眉头紧拧,并无一分喜色。 程鱼儿心头一动,便不着痕迹盯着魏院首。 只见佑安话音落后,魏院首伸着脖子朝着李景琰看了一眼,眸色深沉带了一分狰狞。 程鱼儿忙垂下了头,她掐着自己葱白的指尖,心脏怦怦怦震得耳膜疼。 两弯罥烟眉在眉心蹙成两个小黄豆的鼓包,程鱼儿贝齿咬着樱唇,樱唇被咬出一个浅浅的白印儿,小手攥着襟前的霞帔,心里隐隐约约有个猜测: 或许,这太医不想锦王醒来? 第8页 「母妃,哥哥怎么不动了?」突然传来佑安略带失落的嗓音。 程鱼儿忙撇下心中不安,抬眸踮着脚尖张望,只见榻上的李景琰依然恢復平静,无声无息躺在榻上。 「魏院首,你快看看。」董氏率先反应过来,让开身子双手请魏院首。 魏院首早已面如沉水,他白髮白髯,面色亲和,看着仙风道骨,此时半闭双目,指尖搭在李景琰的腕上,良久,又弯腰掀开李景琰的眼睑瞅瞅,俯身贴着李景琰的心口细听。 他的一颦一动牵着房中众人的心,他眉头一挑,程鱼儿便心头一跳,他一撇嘴,程鱼儿便心脏骤停。 等他检查完,又让出位置给另一太医如此上下检查一番。 等二人交头接耳,碎碎耳语,復又站定。 程鱼儿回神,手心已经汗湿,嵴背也陡生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魏院首,哥哥是要醒了吗?」佑安年纪小,沉不住气,眼巴巴望着魏院首问道。 程鱼儿攥紧双手,屏住唿吸,凝视魏院首。 魏院首面无表情未答话,等佑安踮着脚尖伸出指尖想戳一戳他时,他方摇了摇头,朝董氏与佑安拱手道: 「太妃,恕臣等学疏才浅,一时未看出与先前不同。」他面带愧色,垂头丧气,更是抬手敲了敲自己的脑袋: 「但此番应是好事,请容臣回去翻阅典籍,和同僚细细讨论。」说罢,他又再三鞠躬,向董氏检讨,又表决心。 程鱼儿眨了眨眼睛,感觉自己刚才可能看错了,这魏院首看着应是一心向医,不会存有歹心。 等程鱼儿再抬眸,魏院首已经拜别了董氏,董氏正目光如电审示她,佑安也歪头学着董氏的动作。 「太妃。」程鱼儿动了动唇,低低唤了声。 董氏眸光飞快得闪过一抹不喜,转瞬即逝,她轻轻点头,转头吩咐道:「带王妃下去休息吧。」 「太妃,我想留下照顾王爷。」程鱼儿见她意思是将自己安置在别处,忙开口道。 董氏抬手,扶正她发顶的凤冠,又弯腰为她抚了抚襟前的霞帔,开口温文和煦:「好孩子,王爷有人照顾,今日忙了一天,你先早些歇息吧。」 说罢,她一个眼神,便有一个管事嬷嬷上前朝着程鱼儿躬身行礼:「王妃请随奴婢来。」 程鱼儿见董氏已经转身坐在榻前没有看她,她抿了抿唇,又看了一眼榻上无知无觉的李景琰,肩膀塌了下来,跟着管事嬷嬷走了。 她一步三回头,刚跨出门槛,便被赵嬷嬷迎上:「姑娘,你可吓死老奴了。」 房内,佑安踮着脚尖伏在榻上,她拖着双腮目不转睛看着李景琰,眼瞳里带着几分失落,嘟着嘴巴喃喃道: 「母妃,哥哥怎么还不醒?我想他了。」 一 混沌之中,李景琰已然理清了自己的状态。 他数月前带兵西征,两万大军对阵西戎五万敌兵,以少战多,战况一直焦灼,月前,他偶得良策,有制敌之招,却两日之内连收十封诏书。 封封加急!催他班师回朝。 无奈,李景琰办事回京,却路上遇袭,伤重修养,近些日子越精神越来越萎靡,后来竟昏睡,五感尽失,无所知觉。 今日,不知何契机,让他恢復了知觉。 思及此,李景琰眉心紧蹙,契机莫不是那女人! 擅自触碰他,李景琰凤眸中闪过幽幽烈火,眸光阴翳狠戾,他低头又拎起衣襟狠狠朝右手腕拭去: 「不知廉耻!日后定挑了你的手筋。」 李景琰暗暗记下了程鱼儿的声音,菱唇抿直,下颌线绷得紧紧的。 他盘坐在虚无混沌中,一只手半支着脑袋,闭目歪头听着房中几人言语,心中暗暗分析着当前态势,思考着是谁害他至此。 「我愿献自身所有福运只祈王爷能够安康。」耳边忽炸开此句,惊得李景琰睁开了双眸。 凤眸清冷如冰,似是装了高山上万年不化的冰雪。 程鱼儿声色婉转,出言如同娇莺初啼,这话,更是言辞恳切,字字珍重。 李景琰目之所及只有漫漫黑暗,他看不到程鱼儿面上的郑重与诚恳,这言之凿凿听罢鼻翼轻翕,唇角扯了一个凉薄的弧度。 復又合上双目,面无表情,斥道:「虚情假意,信口开河。」 董氏请程鱼儿离开房间时,李景琰不以为意,他听出了母亲董氏对程鱼儿的不满意与不信任,却只觉无关紧要。 听见佑安软糯糯的声音,李景琰冷若冰霜的面颊才有了几分暖色,他想抬手轻抚佑安的小脑袋,抬手放眼茫茫混沌又作罢。 「佑安。」李景琰唇角微微弯下。 『哒、哒。』脚步声见消,李景琰知道是那个所谓给他沖喜的女人离开,可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远,李景琰面上的笑容也越来越淡。 「母妃,哥哥最疼佑安,哥哥——」佑安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低,随着脚步声的消失,佑安的声音也消失在耳畔。 万籁俱寂,所有的声音全部都消失在耳畔,李景琰在虚空中转了一圈,却依旧无感俱失。 李景琰立在虚空,凤眸墨色浓稠与混沌混为一体,他英挺的俊美紧锁,丰神俊朗的面上霜寒冰冷,咬牙切声道: 「你到底是谁!——我的沖喜娘子。」 第9页 与此同时,侧殿刚被赵嬷嬷服侍着退下喜服的程鱼儿,勐得打了一个冷颤。 她抱紧怀中的喜服,深深吸了一口气,埋头在喜服中,轻声道:「王爷。」 一 皇宫,太后所居仁寿宫。 「笃、笃!」内殿,太后归于蒲团之上,一手捻着佛珠,一手敲着木鱼双目紧闭,神态虔诚。 外殿,茶香裊裊,皇上李铭功着一身织金盘龙黄缎袍,垂眸抿了一口清茶,又侧目,瞅了眼内殿佛前贵的笔直的太后。 等颂完一段经文,太后放下木鱼,微微睁开双目,两位嬷嬷忙上前扶着太后起身:「太后,皇上等了一刻钟了。」 「嗯。」太后微微点头,面上清清淡淡,并无甚变化,由二位嬷嬷扶着朝殿外走去。 外殿,皇上李铭功听见脚步声,忙放下茶盏,起身,三步并作两步朝前,双手扶住太后的一臂,恭敬道: 「母后,儿臣来得不凑巧,误了您礼佛。」 「不妨事。」太后抚了抚他的手臂,轻声道。 等坐下,她令人为皇上新换了一盏西湖龙井,道:「皇上今日找哀家何事?」 「母后,您这话说得。」皇上提壶为太后斟一壶茶,双手奉到太后面前,挑了挑眉,唇上带笑,故意拧眉道:「儿臣哪日不来看您。」 「嗯,早上来过了。」太后小口饮了一口茶,答道。 一日一问安,今日这安已经问过了,她将茶盏放在桌角,又侧目看了眼皇上李铭功。 李铭功拨了拨手中茶盏,裊裊雨雾腾空,沁人心脾的龙井茶香瞬间香飘满堂,他闭目细细闻着茶香。 「景琰听说今日指尖动了,似有清醒的徵兆。」声音淡淡如水。 「真的?!」太后豁然起身,目光炯炯望着李铭功。 李铭功放下茶盏,他起身,面上绽开了浅笑,凑到太后跟前扶住她的肩膀,挑了挑眉扬了扬声调打趣道:「知母后您惦记景琰小子,朕这一接到消息就赶来了。」 「可惜来得不凑巧。」他耸了耸肩,朝内殿佛堂挑了挑眉。 太后信佛,礼佛期间禁任何打扰,即使是他贵为皇上,也需等着。 「你这个小子。」太后抬手点了点他的脑袋,摇了摇头,沖他笑开,这一笑室内便有了和乐融融之态。 太后拉着李铭功细细得问。 李铭功亦是笑盈盈,知无不答,他口若悬河,竟将一件普通的事情说得跌宕起伏,逸趣横生,惹得太后连连大笑又屏息凝神。 等李铭功话音落下,太后慈目含泪,拍着李铭功的手背轻道: 「定是那沖喜娘子起了作用,还是多亏皇儿细细盘数,为景琰小子寻了个八字相合的。」 李铭功闻言,眸中飞快略过一抹暗色,又抬眸笑道:「儿臣应做的,只愿景琰小子快快醒来。」 说完,唇角勾出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 「不行,哀家要去看看,见见景琰小子那媳妇。」 太后勐得站起来,起身就朝殿外走去。 第5章 王爷,动了 「她来了。」 李景琰薄唇微启,凤眸半掀,目视前方轻声道。 四下寂寂无声,黑漆漆,伸手不见五指,如果有人在,肯定会问李景琰:什么?谁来了? 可,李景琰话音刚落,竟真得传来细微的轻响。 脚步声由远而近,珠帘叮咚叮咚被挑起,衣袂交错摩擦,而后婉转若莺啼的娇声传来: 「程鱼儿拜见太后。」 原来她叫程鱼儿,李景琰菱唇微启,三字从唇齿而出,面上清清冷冷。 似是随口一念,无关紧要。 听到后面,他眉目瞬间变得柔和:原是祖母来了。 李景琰凤眸低垂,敛住了眸中的愧疚。 此前,他尝试数百次,却一无所获,周围如鸿矇混沌,他轻如飞絮,漫无目的,如若程鱼儿不在,他周遭便寂寂无声,幕天席地的黑暗与荒芜。 他知道自己定身处锦王府,却无法寻回自己的肉身,混无所归。 他神魂于此游离,肉身定是生死不明,浑浑噩噩,定是让祖母担忧了。 念及此,李景琰敛住自己的心思,细细倾听。 房内,太后不动声色上上下下扫了一眼程鱼儿,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你近些,切让哀家看看。」太后冲程鱼儿招了招手,温声道。 「是。」 程鱼儿心中七上八下,她垂眸敛住内心忐忑,指尖紧紧攥着提着裙角,小碎步朝前,在太后跟前半步的距离停了下来。 她半咬着樱唇,手心有些汗湿:这一世与上世完全不同,上一世她入府便被安排在侧厢房,从始至终并未见着太后,董氏她也只远远见了几次。 太后不晓得程鱼儿的忐忑,她歪头细细端详,越看面上的笑意越深了几分:只见眼前的姑娘雪肤鹅蛋脸,一对水墨勾勒罥烟眉,两只盈盈秋水潋滟瞳,眉目如画,纤秾合度。 她只让皇上帮忙寻一位八字最相合的姑娘,却不曾相貌也难得合她心意。 「称什么太后,」太后笑盈盈,拉住了程鱼儿垂在身侧的縴手,在程鱼儿惊讶抬眸时,她眉眼带笑缓声道: 「生分,叫一声祖母听听。」 手心手背暖洋洋,在这春寒料峭之时极其熨帖,程鱼儿抬眸小心翼翼揣测太后的真实意图,却只见此朝最尊贵的妇人眉眼温和,加她望过去更是朝她善意一笑。 第10页 程鱼儿忙垂下头。 她乌密的眉睫颤颤巍巍,咬着樱唇的贝齿轻轻松开,微微躬身行礼:「孙媳程鱼儿拜见祖母。」 「哎——」太后眯着眼睛,笑盈盈应了。 鸿矇混沌的李景琰本想斥程鱼儿几句,他可不认这媳妇,可听着祖母应声中的欢喜雀跃,李景琰抿住了唇。 李景琰盘腿坐在虚空中,一手放在耳侧半支着脑袋,面上清清淡淡,半垂着的眸色却黑沉沉。 他已十八,按理早该娶妻,却迟迟不应,这么多年没个消息,或许让祖母有些失望了。 李景琰耳畔闪过温温柔柔、宛若莺啼的娇音,他凤眸闪了一瞬,指尖在膝盖上轻轻点了一下: 如果这程鱼儿能让祖母开心,许她这王妃之位又如何。 不过一个名分而已。 李景琰漫不经心想,他本就无心情爱,这程鱼儿长得是美是丑与他何干,如能让祖母开心,程鱼儿也未尝不可。 一 房内。 太后一直拉着程鱼儿的手心,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愈看愈发满意,心中高兴,眉梢眼角也带了几分笑意。 她抿出唇,止住唇角的笑意,谈起了今日所来正事。 她瞥了一眼榻上面色惨白的李景琰,嘆了一口气,抬手敷上了牵着的程鱼儿的玉手,暖声道: 「鱼儿,你是个有福气的,让你嫁来,委屈你了。」 虽是叮嘱了府内众人和来诊太医,坊间仍是皆知,锦王李景琰亦是药石无医,此时寻了人沖喜,也不过是图个最后的心安。 坊间都道这是个火坑,不捨得自家姑娘往里跳,寻八字时各家都胆战心惊期盼着这祸事别落了自家。 其实,太后心里也没个底数。 这女娃娃嫁来,说不定明日便成个寡妇,她望着程鱼儿的目光也了一分愧疚。 「不委屈。」程鱼儿勐得抬头,她目光注视着太后,一字一顿,坚定道: 「鱼儿心甘情愿嫁来,鱼儿愿意沖喜,愿以自身福运为王爷祈福。」 「好孩子!好孩子!」太后看着程鱼儿黑白分明的杏瞳澄澈认真,唇角绽笑,一连说了两个好孩子。 「倒是个嘴甜会哄人的。」 混沌中,李景琰眸色轻蔑,唇角微扯出一个弧度,启唇道:「也是个聪明的。」 他看不到程鱼儿的神色,只以为程鱼儿信口开河,却又能理解程鱼儿的做法。 已然加入锦王府,大哭大闹不济于是,何不装巧卖乖为自己讨一分好,那样,即便他不幸离世,锦王府也会记她一份好。 程鱼儿只是不知,自己在李景琰心中已经先入为主是个嘴甜卖乖、虚情假意之人。 房间中,她正手足无措为掏出手帕,望着太后,咬唇,杏瞳里也带了一分水汽,结结巴巴道:「祖母,鱼儿不是故意的。」 「无妨,是哀家一时失态。」太后接过手帕,转开脸轻轻拭了拭眼角。 说罢,她走到榻前,坐在塌边,为李景琰轻轻掖了掖被角,看着李景琰憔悴惨白的面容,抿了抿唇角: 「今日听说景琰动了,可我在这看了半响,怎么景琰一点反应没有。」 她声音低落,哀婉,说着眼角发酸发涩,忙抬手用手帕擦拭眼角。 她话音落下,房间里也瀰漫着一种悲伤失落的气氛。 佑安一直乖巧得站在董氏身边,见自小疼爱她的祖母垂泪,她忙小跑着蹲在太后跟前,扬着笑脸脆生生道: 「祖母,哥哥今日真的手指动了。」 「我亲眼看到的。」她小脸认真,说罢怕太后不信,又站起身踮着脚尖又手比划,软糯糯道:「哥哥就是这根手指。」 李景琰亦是从太后沙哑的嗓音中听出了太后哭了,眉心紧蹙。 太后自小疼他,太子父亲过世后,他被先皇和太后亲自教养,太后更是将对儿孙两代的疼爱一同给了他,他不忍太后伤心垂泪。 李景琰想回到自己的身体里,他瞪目、闭目、屏息、冥想、行走、横躺,此番重重,再睁眼周遭还是混沌虚无。 数十次,纹丝不动,他嘆了口气。 他想抬一抬自己的胳膊,哪怕动一动自己的指尖,让祖母与佑安知晓:自己还活着。 他抬手,挥手,挥拳,提剑,拳拳合合他尝试了数十上百遍,他屏息凝神,细细听着虚空中的声音。 只听,虚空中传来佑安软糯糯带着苦恼的声音: 「可是,刚佑安也看了好久,哥哥没有动。」 听声音,李景琰都能想到,此时佑安定是两弯眉蹙在眉心,小嘴巴微微嘟起,小脸皱成一团。 「唉。」 李景琰重重嘆了一声,清隽的眉眼间萦绕着丝丝缕缕的愁绪。 无计可施。 无可奈何。 李景琰抬眸望着虚空,黑漆漆,转眼环视,四目所接亦是黑漆漆。 他低头,黑暗中目不能视,他似是盯着自己的手掌,手心慢慢紧握成拳,黑密的睫毛在黑暗中扑扑颤颤,泄露了他的不安。 黑暗中游离,不知何时是个头? 一 初春,寒意未消,锦王府各个院子烧着地龙,李景琰所在的正院卧房更是放了近十个火盆。 此时火盆正燃着熊熊烈火,房内温暖如四月天,可太后只觉心头寒意逼人。 第11页 整个人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程鱼儿亦柳眉紧蹙,太后和佑安围在床榻前,她只能踮着脚尖,歪着身子,半伸着脖子去瞅李景琰。 李景琰面色惨白如纸,双目紧闭,菱唇微合,英眉舒展,纹丝不动,无声无息。 如不是他膛前时不时微微起伏,便同死人无甚两样。 「明明昨日还会蹙眉,指尖颤动,今日怎这般」 程鱼儿咬着唇,她两弯罥烟眉在眉心团成一团,不甘心得又踮着脚尖去瞅李景琰。 她踮着脚尖,想近一点,再近一点,更近一点 身子撑不住,她脚尖一滑,整个人歪了下去,直直朝着榻上歪去:「啊!」 「大胆程鱼儿,惊了太后你该当何罪!」 董氏眼疾手快,在程鱼儿摔下去时堪堪扶住了太后,她双手架着太后,纤眉挑起,满面怒容,大喝道。 这一摔,程鱼儿膝盖着地,面颊着榻,摔得结结实实,她鼻子发酸,杏眸一下子就噙满了泪花,她却不敢揉鼻子,小声应道:「鱼儿知罪。」 她手忙脚乱,双手扶着榻就要起来,可她本来站得位置离榻有一步之远,直直摔下去,脚没有很好的着力点。 她着急起来,脚未动,双手用力撑起,手一滑,又结结实实摔了下去,一手实实在在压在了李景琰的胳膊上。 「无——」 太后揽着佑安,一句「无妨」噎在了嗓子头,看着如此冒冒失失的程鱼儿压住了李景琰,心中也有些不喜。 董氏瞥见太后蹙眉,见程鱼儿还不起身,不自觉嘆了口气,眉头更拧深了几分。 她抬眼,朝两边的嬷嬷示意:「快扶王妃起来。」 两位嬷嬷忙起身去拉程鱼儿,却被程鱼儿挥手制住:「等等!」 她復又趴在榻上,似是不愿意起来。 「程鱼儿。」董氏唤了她一声,声音低沉,隐隐带着不耐烦,又抬眸示意两侧的嬷嬷。 程鱼儿扭身回眸,侧身倚在榻上,一双剪水明瞳瞪得熘圆,嫩如葱白的指尖虚空指着李景琰的方向,结结巴巴道: 「王、王爷,动了!」 第6章 裂痕想看一看她长什么样子 李景琰已经放弃尝试。 他枕着双臂,躺在虚空,已经接受自己无法魂归故体、无知无觉的事实。 他凤眸半睁着,无神得注视着上空。 鸿矇混沌,漫漫黑暗无边无际,目不能视,李景琰翘了翘脚尖,眼前依旧一片黑暗,周围静悄悄,空旷寂寥得让人毛骨耸立。 如若心志不坚定之人,只怕此时已经疯魔。 李景琰胸有大志,性格坚毅,他从小锦衣玉食,他的父亲是钦定的太子,他是最受先皇宠爱的嫡长孙,他可以一直享受着金尊玉贵的生活,可他却自小再军营里摸爬滚打。 他8岁随父亲西征,10岁开始独自上阵杀敌,13岁挂帅西征,他提着敌军首领的首级策马归来。 那时,他鲜衣怒马,意气风发,爽朗畅快的大笑声迴荡在西域进京的官道上,归来,迎接自己的也是如此的漫漫黑暗。 先皇,最宠爱自己的祖父驾崩了。 黑暗,不过尔耳,李景琰枕着自己的双臂,架着双腿,徜徉在黑暗中,姿态闲适,面上从容,似沐浴在日光春风下。 恰此时,他身上一重,身上似压了一个人。 若有若无的栀子花香扑鼻,他眉心一蹙,还未反应过来,手臂又被娇软温热的手抓住。 这分明是个女子。 李景琰波澜不惊、淡然闲适的面容一时有些扭曲,如同平静的水面投入一颗石子。 一石惊起千层浪。 李景琰愣了一瞬,紧接着,从平躺之位飞速得跃起,紧拧眉头,眼尾挑得老高,飞快得甩出手臂,反覆勐甩: 「放肆!」 话音一出,他只觉眼前天旋地转,周遭静谧的黑暗在眼前旋转成一个大大的漩涡,自远及近,直直冲他而来。 「王、王爷,动了。」 磕磕巴巴的娇柔之声,清新隽永的栀子花香,在他耳畔响起,这声音真真切切不似原先的空灵遥远。 手背上仍贴着温热,不轻不重,却让李景琰汗毛倒立,如坐针毡。 坊间传言他极厌女子,不是虚言。 他是真的,生理厌恶女子触碰:避之如蛇蝎,触之如针扎芒刺、噁心、反胃、几欲狂走! 程鱼儿扭头,目光灼灼盯着李景琰的一举一动,翦水秋瞳亮得惊人,伏在榻前语气轻快道: 「眉头蹙了,指尖也动了。」 太后本不信,她将信将疑凑上前看一眼,瞬间泪流满脸,捂着唇扭头吩咐道: 「快!快传太医。」 「祖母的声音?」李景琰想开口,却发现自己动了动不了。 一时间,整个卧房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程鱼儿乖巧得站在太后身旁,目不转睛得看着魏院首与另三位太医,轮流为李景琰切脉,四人蹙在角落,碎碎耳语。 后,魏院首抬手擦了擦额头的汗珠,朝太后躬身一拜,头埋得很深,身子颤颤巍巍。 程鱼儿见他此番动作,心不住得下沉,情不自禁捏住了身侧的衣袖,攥在手心里拧成一团。 太后瞥了程鱼儿一眼,低头看了看被她捏住的袖角。 董氏移步,张嘴要说什么,太后抬眼制住了她。 第12页 董氏退下,站定之时,她朝程鱼儿瞥了一眼,眸中飞快得划过一抹不喜。 程鱼儿丝毫不知,她紧张得贝齿在下唇咬了一个血印儿,心中惴惴,眼睛片刻不离魏院首的脑袋。 心不断得下沉。 半响,果不其然听魏院首嗫嚅道: 「禀太后,臣等无能,锦王殿下之症臣等无能。」 室内一时安静,能听到火盆中火苗噼里啪啦燃烧的声音。 「臣等无能。」魏院首并其他三个太医扑通跪在了地上,以头触地,不敢抬眼。 半响,太后轻轻嘆了一声,她嵴背靠在椅背上,面上平静如水,却似乎一下子苍老了许多。 她侧目朝榻上望去,李景琰板正得躺在榻上,这会儿復又恢復了一动不动,进气少,出气少,面无血色,安静得如同一个木头人。 她阖眼靠在椅背上,良久,半抬手轻轻挥了挥,有气无力道:「罢。」 「董氏,景琰的身后事提前准备着吧。」她右手抚着太阳穴,柳眉蹙起,语气里带了些力不从心。 李景琰心里一寒。 他拼尽全身力气想抬手,竭尽全力,却无法操控自己的身体一丝一毫。 塌上的李景琰眼皮轻颤,眉心勐得蹙起。 可惜殿内众人皆未看到。 程鱼儿勐得朝太后看过去,眨了眨因为瞪太久有些酸涩的眼睛,直愣愣看着太后。 宫里来的嬷嬷见太后语气不对,忙跨步,轻轻推开程鱼儿,立在太后身后,抬手,两只手放在她太阳穴上,小心翼翼揉按着。 程鱼儿踉跄一步,她樱唇微启,乌熘熘、浅琥珀色的杏瞳怔愣。 她转眼去看李景琰,李景琰面色惨白,可胸口微微起伏,唿吸均匀。 她环视一周,只见董氏佑安等人亦是面色平静,似乎对此答案见怪不怪。 程鱼儿不知,起先,李景琰刚刚昏迷时也曾时不时手指轻动、眼皮轻颤,太医出来进去,众多汤药灌下,可,日復一日,李景琰反而愈发没了生气。 如此这般,次数多了,其实太后并锦王府众人,早已没了期待。 况魏院首是太医院院首,世代从医,家学渊源,前日切脉后垂头丧气道:锦王,不足三日矣。 今日,恰三日。 程鱼儿不知这般渊源,可等了半响,众人没有救治李景琰的方案,反而太后有些累了,被两位嬷嬷扶着回宫。 登时,她有些急了。 「太后。」程鱼儿忙拎着裙角,小碎步拦在太后面前。 见太后目光疑惑得看她,程鱼儿抿唇咽了咽唾沫,手心微微汗湿,屈膝,朝太后深深一拜,杏瞳凝睇着太后: 「祖母,鱼儿想亲自照料王爷。」 塌上,李景琰右手食指颤了一下,微不可查。 程鱼儿咬了咬唇,瞥了一眼塌上无声无息的李景琰,深吸一口气,大着胆子道: 「鱼儿是王爷的沖喜娘子,鱼儿愿意照料王爷,愿以自身福运为王爷祈福,请祖母容孙媳试试。」 她声音有些嘶哑,凝望太后的凝眸中水汽瀰漫,泪珠将落未落,浅琥珀色的杏仁瞳近乎透明。 李景琰指尖颤了一下,又一下,可惜无人注意。 程鱼儿咬着唇,目光真挚,郑重,眸中的火光晃得太后眼睛发涩。 「好孩子。」太后唇角笑开,憔悴的面上勉强挂着一分笑。 太后此时又细细端看程鱼儿,只见她肌肤胜雪,眉如青黛,眸含秋水,端的美人坯子,此时眼中含泪,楚楚可怜之态只她一老妇见了心间也软了三分。 她伸手,掌心在程鱼儿的发顶轻轻抚摸,道了声:「你有心了。」 「祖母!求求您。」程鱼儿看出了太后的婉拒,她急声道,声若泣血,双手不顾尊卑得扯住了太后的衣袖。 这一声惹得董氏也朝她看过来,眸色几闪。 「祖母,让嫂嫂试试吧。」佑安突然出声,幼稚清脆的声色听起来生机勃勃。 她放开一直牵着她的董氏的手,走到太后跟前,踮着脚尖小脸仰着,伸手牵着住太后的手,轻轻摇着: 「祖母,我们试试吧,万一哥哥能醒。」 太后其实也是有私心的,李景琰是她最疼爱的嫡孙,她怎能不想试试。 万一吶!不到最后一刻,她心里总有个念想。 刚对程鱼儿一时心软,此时程鱼儿的坚持又勾起了她心底残存的一点希翼。 她看了一眼程鱼儿,颔首道:「辛苦你了,好好照顾景琰。」 「嗯!不辛苦!」 程鱼儿重重点头,又重重摇头,她杏瞳通红通红,豆大的泪珠却簌簌而落,唇上却绽开一抹大大的笑容。 整个人熠熠生辉,小脸被趁得愈发精緻,灼若芙蕖,明艷不可方物,让人不敢直视。 太后说罢又揉了揉她的太阳穴,太阳穴突突得痛,董氏见她神色不佳,便与嬷嬷一同搀着她离了房内,众人簇拥着相送。 房内一时只剩下程鱼儿一人,她兀自站在原地,眉梢眼角带着喜盈盈的笑意,泪珠却如雨落,簌簌而下,她反覆擦,也擦不干净。 塌上,李景琰听着房中暗自压抑的啜泣声,俊眉拧在了一起,手指不知何时攥在了一起。 他心中,一时百味杂陈。 原来,血脉亲缘,最亲的人都要将他放弃 第13页 而这程鱼儿,与他毫无瓜葛,却为他坚持。 一时间,李景琰坚如铜墙铁壁的心房似乎有了一丝裂痕。 原来这世上真的为有人在意他至此,愿舍了一身福运? 他第一次想看了看这程鱼儿长什么样,可是,他拼尽全力也无法发声,无法动弹,他被禁锢在这残破的身体之中,气若游丝。 不,绝不,世上绝无此人!谎言! 李景琰微挑的凤眸迸溅出沖天的戾气,他眉眼冷漠,勾唇斥道: 花言巧语,骗人而已! * 魏巍高墙,黄色的琉璃瓦在夕阳的余晖下熠熠生辉,洋溢着春日的温暖。 殿中,魏院首却如坠冰窟。 他双膝跪地,以头抢地,整个人弓着身子,嵴背瑟瑟发抖:「臣,无能。」 半响,无人应声。 他舔了舔干燥的下唇,咽了咽唾沫,撑在地上的手心攥紧又松开,嵴背摇摇晃晃,从背后晕开了一抹深色。 他兢兢战战,不着痕迹半抬眼,掀着眼皮朝上看,只看见一袭明黄描金盘龙服衣角。 突然一声叮咛声,打破了室内的沉默。 魏院首一个哆嗦,忙垂下头,将头抵在地上,一动不敢动。 李铭功慢条斯理磨了磨钧瓷茶盏,轻吹一口气,裊裊轻雾晕开,模煳了他冷峻的面容。 「听说今日太后让董氏为锦王安排后事。」 他一扫在太后仁寿宫的风趣温和,面无表情,周身冷峻,抬眸,斜斜一瞥,便让魏院首嵴背的汗湿多了一层。 「是的。」魏院首不敢抬眸看李铭功的表情,他手心汗湿,嵴背又升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李铭功指尖漫不经心在茶盏盖上轻敲,一下一下,清脆的瓷器敲打声在偌大的宫殿迴响。 声声入耳,魏院首头一寸一寸埋得更深了,恨不得整个人都贴在地上。 「臣无能。」 李铭功不应,垂首望着茶盏。 茶叶在水中上上下下的翻滚,浮浮沉沉,慢慢舒展开来,在水中颤出纤绿明艷的芽苗。 茶汤澄澈透亮,云雾缭绕,沁人心脾的茶香扑面而来。 李铭功眉头一簇,抬手盖上了茶盏,微微上挑的狐狸眸透着几分冷色。 他站起身,不看地上匍匐在地的魏院首,抬步离开: 「用些心,太后上了年纪,又有头痛之疾,莫让太后再为小辈操劳了。」 「是。」冰滑的绸缎略过魏院首的手背,他咬着牙,忍住牙冠颤颤,轻声应道。 他艰难得吞了口唾沫,不敢多说一句。 等里李铭功脚步声见消,他终于颤颤巍巍坐起身,却拧着眉头,舔了舔嘴巴,扭头看着渐行渐远的明黄身影,小声嗫嚅道:这是何意? 圣心难测,伴君如伴虎,他不敢身在揣摩。 * 时光流转,天色渐黑,一晃便是晚膳时间。 程鱼儿陪着董氏与佑安食不知味用晚膳,等董氏撂下筷子,程鱼儿忙将手中的筷子放下。 她又听董氏问了几句家常,实在心头焦虑,便小声道:「母妃,我去看看王爷。」 待董氏点头后,程鱼儿便福礼离开,离了膳厅,她便拎着裙角小跑起来。 程鱼儿气喘吁吁到了多福轩,恰赶着一个丫鬟拎着食盒进寝殿。 刚太后走后,府内忙忙碌碌,董氏遣了丫鬟嬷嬷将她的东西拾掇着搬进了李景琰的寝殿,又同她细细说了照料李景琰的种种细节。 程鱼儿一一记下,刻在了心里。 此时,便是李景琰用膳的时间。 她三步并作两步,跨入寝殿,跟上前面的丫头。 知春朝着程鱼儿微微福礼:「王妃。」 「无妨,不用管我。」程鱼儿轻声道。 她对锦王府中一切不熟悉,便自觉站在拔步床一侧,立直了身子,想好好学一学。 可当丫鬟掀开食盒,程鱼儿望着食盒中的东西,瞪圆了眼扬声道: 「这便是王爷的晚膳?」 第7章 训诫迴光返照 「这便是王爷的晚膳?」 程鱼儿目光盯在食盅,眉心微跳。 只见那食盅中所盛之物火红火红,上面飘着一层油光。 程鱼儿原以为是什么滋补的良药,可等知春汤勺拨开油光,一阵热辣扑面,呛得她捂着嘴巴连打了两个喷嚏。 程鱼儿方确定,她没有看错: 那汤竟然是红油辣椒汤! 程鱼儿浅琥珀色的杏仁瞳里闪过不可思议,震惊得樱唇微微开启,一时无言,半响不确定道: 「王爷每日就食这些?」 程鱼儿喷嚏声有些大,李景琰被吵醒,他抬手想捏捏眉心,发现自己动不了。 想起自己正昏迷,手足不能动弹,遂罢。 这具身体太过残破,从里到外痛,他魂魄归体,反而没有了虚空中的怡然自得,身体沉重抬不起四肢,动也动不了。 如同一个傀儡,从里到外感受到器官的衰败,有气无力,他连绝对的清醒都无法维持,时不时便气竭昏睡过去。 此时,忽然一股热浪扑面,辛辣难耐,呛得他想打个喷嚏,却四肢无力难以自支,无可奈何只能大口唿吸避开。 他却不知,他现在连张口的力气都没有,此时不过菱唇微启。 「对啊。」 第14页 知春瞥见李景琰唇瓣微微开启,眼睛一亮,塌着眼,瞥也未瞥一眼程鱼儿,不以为意得答道。 说罢,拎着汤勺去餵李景琰。 辛辣扑面而来,热烫的汤水紧接着被送入口中。 李景琰想躲,却躲无可躲,硬生生任辛辣热烫的汤水从唇齿流过气管,紧接着心肺都如热油浇过。 程鱼儿站在榻前,她看到李景琰的眉头突得拧成一团,挺立的鼻头皱起,本就惨白如纸的面庞勐得一红又一白。 胸脯剧烈起伏。 程鱼儿心里一揪,再也忍不住。 她快步上前,抬手抢过了知春手中的食盅。 「王妃,您这何意?」 知春扭身,瞪着程鱼儿,语气不耐。 「王爷是病重之人,又昏迷不醒,怎能受得住这热辣之物?」 「怎么不能。」知春瞥了一眼程鱼儿,从程鱼儿手中拿过食盅,垂头又不大不小的声音懒懒道: 「自王爷昏睡,便日日吃得此物。」 「原来如此。」李景琰心道。 自醒来,他的胃部便火烧火烧得痛,一唿一吸都撕心裂肺得痛。 原来是这辛辣热烫之物刺激导致。 「好个胆大包天的奴僕。」李景琰凤眸闪过幽暗的冷光,勾唇淡道。 这奴僕怕不是以为,他吊着的一口气迟早要咽下。 他面上清清冷冷,波澜不惊,这话音若是能让人听见也是淡淡如水,可若是真得能让人听见,此时那人定是已经两股战战。 心中突起沖天的怒气,李景琰面上愈发的面无表情。 他想抬起胳膊,却竭尽全力也抬不起胳膊。 * 寝殿内,知春不理会程鱼儿,抬手就要将汤勺餵进李景琰唇内。 「不行!」 程鱼儿上前,抬手打偏了汤匙。 汤匙在空中划过一抹好看的弧线,落在地上,当的一声碎了。 「王妃,您究竟何意?」 知春噔得一下将手中的白瓷食盅放在桌上,挺直身子瞪向程鱼儿。 程鱼儿被她气势汹汹的样子镇得一愣,她不曾想这锦王府中的丫鬟骄横跋扈较之广宁伯府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浅琥珀色的杏仁瞳飞快得闪过一抹水色,垂在身侧的葱葱玉指轻轻颤动。 李景琰手指微微颤动。 程鱼儿与知春争吵,并未发现李景琰的手指移动了些许,微不可察。 「王爷病重,俾胃虚寒,需精细之物温补,怎能用这火辣油腻之物,岂不是更伤了脾胃,惹得王爷更是虚弱。」 程鱼儿捏着自己的指尖,攥着拳头,深唿口气将心中的想法一骨碌说了出来。 「那也要王爷能喝得下去。」知春撇了撇嘴巴。 她睇了一眼程鱼儿,姿态傲慢,语气也带着不屑: 「王妃,你初来王府,万事不知,还是别扰了奴婢侍奉王爷,不然这罪过奴婢可承担不起。」 知春嘴上唤着王妃,态度却甚是随意,没一分尊敬之意。 知春目光上上下下打量一番程鱼儿,见程鱼儿手指捏在身侧,眸光里泠泠带水,嘴巴不自觉瞥了瞥,暗道: 小家子气。 不过一个沖喜的,还是伯府的外室女,即便是伯府嫡女,身份也与她家王爷是云泥之别,王爷不醒便罢了,醒了也才不会认她这个沖喜新娘。 知春在王府十数年,最是清楚锦王李景琰极厌女色,殿里不知道横着抬出过多少人,连皇上赐下的美人都被王爷着人扔了出去。 知春又打量一眼程鱼儿,她不得不承认程鱼儿是个美人儿,眉目如画,靡颜腻理,连这瞪目而视的动作都显得娇俏妍丽,连她一个女人都要嫉妒几分。 她撇了撇嘴,忍住心头涌上的酸涩与嫉妒,轻哼一声:王爷才看不上这样的。 知春自认为李景琰看不上程鱼儿,于是对程鱼儿有意无意带了几分轻慢。 见程鱼儿还拦在前面,知春不耐烦,起身,推了她一下: 「还请王妃让让,莫误了王爷的晚膳。」 程鱼儿被推得一个踉跄,身子直直朝后退几步,斜斜倒下,碰得靠在拔步床柱上才稳住身形。 拔步床被撞得咯吱响了一下。 李景琰唇角不知何时紧绷成线,虽是依旧平躺着,整个人面容带了几分冷肃。 可惜,程鱼儿与知春二人皆未注意。 知春打开食盒,只见里面还有一个同先前食盅一模一样的食盅,里面盛了大半碗一模一样的火红火红、闪着油光的油汤,并一个汤匙。 「你餵王爷吃这些,太妃知晓吗?」 知春手顿了一下,瞥眼看了一眼程鱼儿,手细细摇了摇红汤,淡淡道:「你说呢。」 她面不改色,声音平淡无波。 瞥的程鱼儿那眼带了几分讥讽,似乎程鱼儿问了一句多余的话。 榻上,李景琰自刚刚一直颤颤巍巍的眼皮猝然停下。 垂在锦被上的食指无意识颤了一下。 程鱼儿剪水秋瞳呆呆得,咬了咬浅绯色的樱唇: 是了,锦王府内大小事宜不说,这侍候照料李景琰的事宜定是禀报了的。 其实,知春差点捏不住手中的汤匙。 她手中都是汗,嵴背也腾得生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 李景琰病重,太医开了零零总总各色补品,可李景琰意识全无,这补品与药汤滴水难进。 第15页 李景琰若真咽了那口气,也没什么事,反而李景琰不死不活吊着一口气,若是侍候不好,都是他们下人们的过错。 李景琰吃不下去汤药,他们急得如热锅上蚂蚁。 一天,知春爱吃辣,一日她心血来潮,用力一勺她吃剩下的红油菜底尝试了,谁知竟真得多多少少餵了进入些。 榻上勐然传来一声响动。 程鱼儿转头去看,见李景琰薄唇紧抿,垂在榻上的双手紧握成拳,拳背侧立。 「王爷?」程鱼儿泠泠水眸忽的亮了起来,忙蹲在榻前,低声在李景琰耳边轻唤:「王爷,你可是醒了?」 知春身子勐得一颤。 她身子僵硬,嵴背颤颤巍巍,连滚烫的红油洒在手背也没发觉。 「快去喊太医。」程鱼儿吩咐她。 见程鱼儿围在他榻前轻唤,李景琰明白自己的努力有用,他凤眸绽出炫目的神采,屏气凝神,提气。 却一阵头晕目眩,眼前一黑,如坠漩涡。 「是。」知春应道,不敢回头,同手同脚朝外走去。 她耳朵轰鸣,嗡嗡作响,脑袋里只一个念头: 完了,她要完了。 锦王李景琰定是听到了自己说什么,知道了自己日日给他餵辣椒油 那可是锦王李景琰,暴力冷漠,他一定会杀了自己的,他一定会让人挑了她的手筋脚筋,甚至杀了她。 知春惶恐惴惴,没走两步就被桌角绊了一个狗吃屎,嘴巴狠狠摔在地上,桌上的一整碗滚烫辣椒油「啪」得一声重重砸在她的面颊上。 她痛得倒吸一口冷气,唇角发出「嘶嘶」得吸气声。 程鱼儿听见声响看过去,就看到她从头到脸,满满的赤红色,髮丝里还升腾着热气,面颊上明眼可见的水泡从小到大起开。 「你没事吧?」程鱼儿有些不忍,小声问道。 知春手忙脚乱爬起身,手贴在脸颊痛得龇牙咧嘴,却看也不敢朝床榻这边看来,没了刚才的傲慢,恭恭敬敬道: 「奴婢没事,奴婢就去喊太医。」 说罢,慌慌张张拎着裙角跑了出去。 * 等董氏接了消息来到多福轩寝殿,殿内的三位太医已经轮流切了三次脉。 「王爷可是有醒来的迹象?」 董氏挽了一个朝天望月髻,带了一副珊瑚红玉头面,身着酒红色描金牡丹百迭裙,整个人珠光宝气。 较白日里的憔悴和素雅看着熠熠生辉,程鱼儿觉得好看,不免多看了几眼。 却心中撩起一些疑惑。 这已日暮西下,又用了晚膳,莫不应该沐浴就寝,怎突得穿戴这般隆重? 可这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程鱼儿心中更惦记着李景琰,便目光灼灼盯住李景琰。 这会儿魏院首不在,三位太医商量良久,推了一位年长的太医出来禀道: 「太妃,听王妃言王爷动了,可我等来后王爷并未动作,反而」 他小心得咽了下口水,舔了舔唇道:「王爷脉象较之前更如若了几分,此时更是时有时无。」 太医说后不敢抬头。 董氏轻轻应了声,坐在榻上为李景琰微微扯了扯被角,眉眼里萦绕着几分哀婉。 「太妃,臣等有一话,不知当讲不当讲」那躬身的太医抬头瞥了一眼董氏,咽了咽唾沫,犹犹豫豫道。 「嗯。」董氏点头。 三位太医又相互对视一眼,都点了点头,为首的那位太医方深吸一口气,垂头道: 「观王爷近来气色和脉象,刚王妃所言王爷症状,似是迴光返照。」 胡说八道。 程鱼儿张嘴就要反驳,却见董氏坐在榻上,眉睫低垂,面色如常手抬在半空中,想抚摸李景琰的面颊,却迟迟未落下。 半响,殿内响起董氏温和的声音:「有劳几位太医了,歇了吧。」 「谢太妃。」太医们忙不迭对着董氏行礼,小碎步退下。 董氏又在榻前坐了会儿,却一直没等到李景琰神情或是手指有何动作。 她轻嘆一声,侧目便看到目不转睛望着李景琰的程鱼儿,她摇了摇头,眸色深处有几分难以发觉的不满意,淡道: 「程氏,以后稳重些。既嫁入我锦王府,万不能如伯府中大惊小怪,行事鲁莽。」 她望了一眼垂头聆听的程鱼儿,坐直身子,面对程鱼儿,沉声训诫道: 「我知你心里担心景琰,可太医们虽是得了皇命住在王府,却不能任我们一日几次三番唿来喝去,不能捕风捉影。」 第8章 猜测定是位娇艷欲滴的姑娘 大惊小怪,捕风捉影 这些话怎听得这般别扭。 程鱼儿慢吞吞眨了眨纤密卷翘的眉睫,两弯远山眉黛似蹙非蹙,半歪头睇着董氏: 「母妃,我」 她想解释自己没有大惊小怪,更没有撒谎,哪里来得捕风捉影,可看着董氏清淡冷漠的神情,程鱼儿顿住了,垂头躬身道: 「儿媳知道了。」 董氏见她低垂着头恭谨守礼的样子,柳眉蹙了下,眸中飞速闪过不喜。 唇角微启又合住,蹙眉摇了摇头,垂眸理了理裙摆的褶皱,抬步离开。 程鱼儿送着董氏离开,见董氏跨国寝殿的门槛,她瞳仁轻颤,咬唇抬头道: 「母妃,日后,我想伺候王爷的饮食。」 第16页 「随你。」 董氏没有回头,声音随着风飘散,在朦胧的月色中听着不是很真切。 程鱼儿目送她酒红色描金牡丹百迭裙不紧不慢消失在多福轩,慢慢长舒了一口气,嘟了嘟唇轻声道: 「王爷才不是什么迴光返照。」 她举目四望,府内檐角挂着的八角宫灯已然亮起,一弯浅浅的月牙儿挂在天边,繁星缭绕。 一阵微风吹过,树梢沙沙作响,檐角暖橙色的烛光轻轻摇曳,为偌大空寂的院子平添了几分暖意。 程鱼儿勐得打了一个寒颤,她抬手环住自己的秀肩,转身小跑踏入寝殿。 她快手快脚将窗棂合上,小跑着将李景琰漏在外面的手放入锦被中,又细细得为李景琰掖了掖被角。 一切都做好,她趴在李景琰榻前,剪水明瞳里似有一把火,攥起小拳头在身前挥了挥,鼓着小脸满含斗志道: 「王爷,相信我,你一定会醒来的。」 声音婉转清丽,语气却是坚定,让人从内心不由得生出几分信赖。 说罢,她又小跑着出去,抓了一个当值的丫鬟问道:「这多福轩中可有小厨房?」 程鱼儿跑得太快,没看到她话音刚落,榻上,刚一直毫无生气的李景琰,突然眉睫剧烈颤动,眼珠飞快得转动。 * 李景琰醒来时恰是董氏在训诫程鱼儿。 李景琰屏息凝神,心随着董氏的话一点一点下坠,周身寒气逼人,却又自嘲得勾起一抹冷笑。 不愿再听,他索性闭目休息。 谁知一阵匆忙的小碎步由远及近,哒哒的脚步声一下一下似乎踩在他的心尖。 他听见窗户被关上,唿唿风声和沙沙树影声被隔绝在窗外,脚步声愈来愈近,愈来愈近,李景琰一时支着耳朵心神跟着脚步声走。 脚步声在榻前骤停。 锦被搭上手背,而后,床榻轻响,浅浅儿的阴影笼下,若有似无的栀子花香扑面而来,温温热热的带着栀子花香的气息喷在耳郭。 酥酥麻麻。 目不能视,漫无边际的黑暗中,听觉与感观被放大,变得异常敏感。 温热带着香甜的鼻息细细喷在耳侧,一下,又一下,轻缓、细微,李景琰却觉如同一只小蚂蚁在一下一下啃噬着心脏。 李景琰不知何时屏住了唿吸,双手紧握,整个人僵在当场。 等李景琰反应过来时,他清清冷冷的面容被打破,心里气闷,只觉莫名其妙,眉心拧做一团,正要开口冷斥—— 脖颈处的被褥被人拢了拢,温热的唿吸一瞬远离。 「王爷,相信我,你一定会醒来的。」 说罢,床榻边由重变轻,殿中又传来一阵脚步声,由近及远,慢慢,随着栀子花香远去他所有的感官尽失。 耳边復又寂静无声,蜡烛火焰燃烧的噗呲声也骤然消失。 李景琰仍怔在原地,一向锋利冷漠的凤眸此时有些溃散,无神得望着远方: 明明,明明,他的至亲都已经放弃了。 为什么,她却如此坚定 李景琰手指不由自主得轻颤,心脏怦怦怦响若擂鼓,他闭上了眼睛,第一次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 似酸似甜似苦,酸酸涨涨无法描述。 * 程鱼儿不知李景琰内心的百转千回,她一人在小厨房忙碌了一个多时辰,终于眉开眼笑抱着一白瓷小碗进了寝殿。 珠帘被人掀起,栀子花香窜入耳鼻,而后又是细细碎碎的小步。 是她来了,程鱼儿。李景琰心道。 只有她来了,自己的世界里才不是寂寂无声的黑暗,才有了声音与触感。 李景琰下意识得屏住唿吸,又暗嗤自己有些莫名其妙,睁开眼睛。 睁开眼睛才想起,自己如今昏迷不醒,自己如何程鱼儿又看不到。 李景琰心里漫上淡淡的失落,又觉得此般正好,这样的自己着实有些奇怪,幸而程鱼儿看不到。 程鱼儿是看不到,她正小心翼翼地捧着白瓷小盅放在桌案一角,放下后,忙将手指放在自己唇角唿唿吹了两下,只见她嫩如葱白的纤指尖通红通红。 她轻声唿了两下,甩两下手,又抬手捏着自己的双朵,半响,才眉目有些舒展。 「烫住了?」李景琰听见声音,心一时跟着提了起来。 「王爷,我给你做了吃的。」程鱼儿放下耳朵,凑在榻前,笑盈盈语气轻快对李景琰道: 「王爷猜我做了什么吃的?」 「什么吃的?」李景琰下意识的接口答道。 说罢,寝殿里依旧静悄悄,李景琰眉头一蹙:他又忘了。 程鱼儿本就随口说说,也没指望李景琰回復他,说罢,便转身弯腰用汤勺小心翼翼的拨了拨碗中之物。 只见碗中盛的是橙黄色、小颗粒、细腻、浓稠的小米粥,其间夹杂着数块小指大小块山药,又带了些许红色,似乎加了些许红糖或者红枣。 「王爷,您许久未进食,应清淡饮食,今天给你煮了些小米山药红枣粥,这最是养胃补血。」 程鱼儿一手端起白瓷小碗,一手舀了一勺小米粥,转身坐在榻上,轻声细语如同炉前闲话: 「这粥我用砂锅熬了整整一个时辰,此时粥入口即化,你喝了定没问题。」 「你可不能不吃东西,不吃东西身体是万不能好的,吃了东西才有力气」 第17页 耳边温柔软语,絮絮叨叨,李景琰耳边太久没有这么热闹,此一听,亦不觉得聒噪。 甚至还有些逸趣横生。 粥刚煮好,还氤氲着热气,热气自碗面腾空,程鱼儿小口轻轻一吹,白色的雾气便缭绕开来。 雾气卷携粥的香甜扑入李景琰口鼻。 李景琰鼻尖轻蹙,闻着是软绵糯香,让人食慾大开。 程鱼儿小口吹着汤勺上的粥,见热气不在在抬起汤匙。 「王爷,您尝尝,我亲手做的哦。」 程鱼儿缓缓俯身朝前,将汤勺小心翼翼的放在李景琰的唇边,肤白如雪的面颊团开一抹绯色,眼帘低垂微颤。 李景琰只觉热气扑面。 扑得他耳根有些发燥。 李景琰一时间分不清,这热气是小米山药红枣粥氤氲的热气,还是那若有若无清新隽永的栀子花香。 他正有些漫不经心,唇边一热,而后传来程鱼儿带着懊恼的惊唿。 「我我不是故意的。」程鱼儿看着李景琰唇下颚上沾的粥,站起了身,有些手足无措。 她将粥放在桌角,就用手去擦李景琰的唇角,指尖刚触到李景琰面颊的微凉,勐得顿住。 李景琰只觉唇角一抹温热,还未来得及生出不适,温软转瞬即逝。 「王爷,我没有用手直接碰你。」程鱼儿响起佑安的话,忙解释道,大声大的,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心虚。 说罢,她用广袖搭在自己手上,手心里拎着一抹方帕: 「王爷你别生气,我用袖子和手帕仔仔细细包裹了,不会碰着你的。」 她声音娇娇软软,此时更是带了些认真,言辞郑重,却让李景琰有些想笑。 李景琰也不知为何,听她侷促的道歉、认真的解释,竟慢慢放松了绷紧的身子,任由手心裹着几层绸布的程鱼儿笨手笨脚将自己扶起。 终于在李景琰后背垫了一个玉枕,程鱼儿深深唿出了一口气,面上有些放松。 她深吸一口气,明明知道李景琰此时昏迷不醒,根本不会知道她所作所为,程鱼儿却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又小声解释道: 「王爷,我是第一次服侍人,不是故意的。」 虽然看不到程鱼儿面容,李景琰却从她怯弱的声音里听出了害羞与歉意。 他不认得程鱼儿,也没见过程鱼儿,但是程鱼儿的声音婉转若莺啼,带着浅浅儿的栀子花香,李景琰猜测这定是位如栀子花般娇艷欲滴的姑娘。 听着声音,带着颤音,李景琰漫不经心想,没准此时她双眸正闪着雾气,可怜巴巴瞅着自己。 念及此,李景琰罕见得唇角带笑,大手一挥道: 「原谅你了。」 程鱼儿盯着李景琰,模模煳煳,她不确定自己是否看错: 似乎刚见到锦王李景琰唇角带笑。 可惜,一闪而逝。 她揉了揉眼,咬着唇角小声嗫嚅道:「眼花了吗?」 李景琰心情甚好,他难得起了些兴致,支着耳朵,饶有兴致听着寝殿中程鱼儿的声音。 悉悉索索,似乎是搅拌粥的声音。李景琰漫不经心想着。 确实,做好了准备动作,程鱼儿开始准备给李景琰餵粥。 她如临大敌,绷直身子,手颤颤巍巍放在李景琰唇边,想着肯定如刚才一样餵不进去,却不曾想: 她汤匙放入李景琰唇齿,汤匙微微倾斜,细腻的粥顺着汤匙滑入李景琰唇齿,就这样慢慢的竟一滴不洒,尽数餵进。 温热的粥顺着食管进入胃部,李景琰只觉如久旱逢甘霖,胃部时时刻刻折磨自己的抽搐与刺痛此时终于缓和了几分。 李景琰一直紧锁的眉头也舒展了几分,他抽出一分心思品着口中的小米粥。 软糯香甜,糯而不腻。 程鱼儿一直关注着李景琰,见他似是眉目舒展,她眸光刷得亮起,眉梢眼角带了几分雀跃。 唇角盈盈带笑,程鱼儿俯身又将一勺粥餵下。 一勺,又一勺,等程鱼儿回神儿,白瓷小碗快要见底了,她忙停住了餵食的动作: 「王爷,一次不能吃太多,您长久未曾进食,脾胃虚,要慢慢来。」 她一边收了餐具,一边想了想,她又沖李景琰柔声安慰道: 「王爷,你若是喜欢,我以后常为你做粥。」 李景琰眨了眨眉,凤眸里闪过一抹暗色。 他这个沖喜娘子是有些呆,喜欢自言自语,还是知晓他能听见她的絮絮叨叨? 第9章 在意第一次对一个女人上心 多福轩,院里的丫鬟僕从皆心不在焉做着手里的活儿,心神都盯着前面寝殿的一举一动。 一间偏房里,烛光摇曳,两人低声碎语,谈的也是此时正在寝殿的程鱼儿。 其中一人看着眼熟,是今日侍奉李景琰用红油辣酱油的知春。 知春右边脸颊涂了一层厚厚的黑乎乎的药膏,透过药膏依旧能看到面颊上麻密密麻麻、一层层的大水泡。 水泡已经红肿,起着脓包,密密麻麻数十个,与左边娇美的面容截然不同,看着特别骇人。 此时,她啪得一声摔了面前的小镜子,目光恶毒如同淬了毒的毒蛇。 「我就不信王爷滴水不进,我们都餵不进茶水,能吃得了她的粥!」她咬牙切齿斥道,眼睛透过窗户只盯着寝殿的方向。 第18页 另一人面容清秀,知春语罢,她点了点头不过神色诺诺小声道: 「知春你说我们给王爷日日餵辣椒油这趟的事儿会不会被太妃知晓?」 知春面上闪过一点后怕,然后瞪了一眼知夏,言之凿凿道: 「我们一心为王爷,不过是想让王爷吃一些东西,太妃不会是是非不妃之人。」 说罢,她虚空摸了摸右侧的面颊,面上火辣辣得痛:「今日太妃去看了王爷,不是也没说什么。」 「也是。」知夏点了点头,觉得一直悬着的心稳了些。 半响,她又不安得望着知春,压着声音小声道: 「知春,你说王爷会不会醒?」 这新王妃进府大半日,已经喊了三次太医,听说王爷眼皮、手指都动了。 知夏想想这就心事重重,忍不住拽住了知春的袖角。 「你别听那王妃胡说八道。魏院首和几位太医一一诊了,都断定王爷没几天活头。」知春咽了咽口水,拉住知夏的手道: 「今日太医又说迴光返照。王爷是铁定没指望了」 她信誓旦旦,可是拉着知夏的手也一直在发颤,不知她的话是安慰知夏,还是安慰自己。 沖喜,神乎其神的事儿,谁又说得准。 知夏没主见,只以为她说得句句是真,点了点头,眼眸颤颤:「那王妃」 「那程氏只不过是嫁来沖喜的。」提起程鱼儿,知春眸中闪过一抹暗色,瞥了瞥嘴巴不屑道: 「听说是伯府的外室女,沖喜之事当时人人避而不及,偏偏选中了她,可见在伯府里也不受待见。啾恃洸她唯一的依靠便是王爷,自是生怕王爷没了。」 知春善于经营,这些事儿早就打听的清清楚楚,此时对着知夏如数家珍。 知夏如小鸡啄米般不住得点头,在知春停下时兴奋得插嘴道:「所以王爷动动眼睫毛,她都要扯着嗓子喊太医。」 「嗯。」知春不置可否。 她眸光闪了闪,弯腰,贴在知春耳边小声道: 「今儿我在殿外候着的时候,听见太妃训斥程氏。也说她捕风捉影,做事不稳重。」 「真的?」知春听言面色一喜,太妃既然训斥程鱼儿,定是锦王已然没了希望。 知春刚拧紧的眉心终于舒展开来,压在心底的一个大石头重重落下,她唇角勾出一个大大的弧度,眼珠子滴熘熘得转: 「知夏你去看看。看看我们的王妃可可以可有照顾好我们的王爷。」 * 程鱼儿收拾完食盒,又拿出帕子细细为李景琰擦拭面庞。 一个人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扶着李景琰躺好,还未常常舒一口气,便见李景琰前襟一团橙红色的污渍。 那是刚她餵食时不小心滴落小米山药红枣粥。 程鱼儿两弯罥烟眉蹙在一团,俯身为李景琰整整锦被,小声道: 「王爷,抱歉将您的衣服弄脏了,我这就唤人给您沐浴。」 栀子花香迎面扑来,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耳郭,如在耳畔呵气如兰,李景琰一时不适,英眉闪过一丝不喜。 看到李景琰英眉微拧,程鱼儿心头一跳,她不晓得李景琰到底有没有听到她说话。 「王爷?」她轻唤一声,李景琰不应。 一动不动。 程鱼儿咬了咬唇,由着自己的心意,小心翼翼补充道: 「你放心,下次不会了。」 满含期待的声音,似乎有灼灼目光落在自己面颊上。 李景琰挑了挑眉梢,眼中滑过一抹异样,却情不自禁应了声:嗯。 程鱼儿凝视着李景琰,良久,李景琰面色苍白、无声无息,程鱼儿失落得垂下眉眼,乌黑浓密的睫羽轻颤。 苦笑着抬步离去:她又不是不知道李景琰昏迷不醒,却还在期待。 真是有些傻了。 李景琰听着小碎步渐行渐远,步履似乎有些拖沓,他菱唇微抿,有些苦恼: 这是失落、生气、伤心了? 女人心,海底针,明明一刻钟前还兴致昂扬,李景琰漫无目的想着。 李景琰此时还未发觉,这是他第一次对一个女人上了心。 在意她的喜怒哀乐。 * 程鱼儿出了寝殿,知夏便小步接了她的食盒,轻轻道了声:「王妃。」 程鱼儿轻轻点头,她抬目环视一周,每一个相熟的丫鬟,她瞥见知夏还算老实,便轻声吩咐道: 「着两人给王爷沐浴,王爷衣襟脏了。」 「是。」知夏恭敬应道。 她目送着程鱼儿身影远去,差了两个平日里侍奉李景琰沐浴的小厮,便提着食盒朝着房中小跑去。 「知春。」她关上门,三步并作两步,将食盒放在桌案上,面色惊慌道: 「知春,王爷竟然将王妃煮的粥都喝了!」 她声音有些尖利,尾音带着颤抖,她刚路上已经偷偷掀了食盒。 「什么?」知春骇得面色一白,差点从榻上摔下来,她光脚下了榻,凑到桌案前一手掀了食盒。 只见食盒中白瓷小碗空空的,只剩一个碗底。 知春面色一点一点变白,从唇瓣开始发抖,浑身上下,真箇人开始抖若糠筛。 知夏也吓得面色惨白如纸,泪珠都落了下来,哑着声音道:「刚王妃还差人要给王爷沐浴,好像是粥弄在了王爷身上。」 第19页 「王爷会不会要醒了?我们给王爷餵辣椒油,王爷肯定会杀了我们,一定会的,一定的」知夏无意识的喃喃道。 知春慢吞吞眨了眨眼睛,似是抓到了什么,她低头朝着空荡荡的白瓷小碗,突然,抬手抹去了眼角的泪珠,擦了擦额角的汗珠,一屁股跌坐在凳子上: 「吓死我了,原来是假的,好个程氏,如此狡猾。」 「怎么了?」知夏抽噎着问她,已经哭得妆容都花了。 「这么干净,你觉得王爷现在半死不活、只吊着一口气的人能吃得下去。」知春大口给自己灌了一口凉茶压压惊,难道好颜色给知夏解释道。 知夏愣愣得,看着见底的白瓷小碗,歪了歪头,呆呆道: 「知春你是说王妃自己喝了粥,骗我们是王爷喝的。」 「定是。」知春面上恶狠狠,又灌了自己一口粮茶,咬牙切齿道: 「知夏,改明儿这伺候王爷的活都给程氏做,她不是在太后太妃面前抢着要留下伺候王爷。」 「费力不讨好的事儿,以为我们稀罕似的,我倒要看看,等王爷饿出了病,太妃太后皇上拿她试问。」知春勾唇浅笑,那笑容却阴涔涔,骇得知夏汗毛倒立。 知夏嘴巴喏喏,没敢说话。 * 这厢程鱼儿正与赵嬷嬷闲话。 今日,她昏昏沉沉醒来,歷经重生、沖喜出嫁、照料李景琰,忙忙碌碌,竟到如今也没有与赵嬷嬷说几句话。 程鱼儿刚到侧殿,赵嬷嬷便迎了上去:「我的乖乖,姑娘,你可算回来了。」 刚两人还未说上话,太后便到了,后来程鱼儿一直忙 「姑娘,你可有受伤?姑娘,你可有哪里不舒服?」赵嬷嬷大手上上下下摸着程鱼儿,目光充满了担忧。 「嬷嬷你别担心,我都没事儿。」程鱼儿双手拉住了赵嬷嬷的手,一同坐在榻上。 「嬷嬷,鱼儿想你了。」程鱼儿勐地抱住赵嬷嬷,贴住张嬷嬷的腰部小声道。 精神紧绷,又忙碌,此时待在从小相依为命的赵嬷嬷跟前,程鱼儿方才有些许放松。 说着,豆大的泪珠顺着鼻翼,簌簌滑落。 「我的姑娘,你这是怎么了?可是这王府呆的不习惯。」赵嬷嬷急急忙忙给她擦泪,绞尽脑汁安慰道: 「唉,嬷嬷知道你不愿意嫁给嫁给景王。」 嬷嬷只以为程鱼儿是因为不愿意嫁过来才伤心难过。 「不。」程鱼儿抬眸看了一眼赵嬷嬷,摇了摇头,道:「嬷嬷,我愿意嫁给锦王。我就是想您了。我感觉好久好久没有看见你了,感觉都死了,要一辈子了。」 她外室女,自小在伯府不招人喜欢,是赵嬷嬷与她相依为命,赵嬷嬷待她如亲人,可上辈子,赵嬷嬷为救她被人一脚踹进了冰水中。 思及此,程鱼儿泪珠掉得很快。 「傻姑娘说啥傻话呢,我们才不过一个时辰没见而已。」 程鱼儿擦擦眼角的泪珠没有解释。 「好啦,姑娘,别说这些丧气话。」赵嬷嬷搂住了她的肩膀,瞥了一眼寝殿,面漏担忧道:: 「王爷可有好转?我听丫鬟们传王爷迴光返照。」 「嬷嬷,你莫听那些丫鬟胡说,王爷一定会康復的。」程鱼儿看着她,面容严肃认真,正色道。 赵嬷嬷一愣,看出了程鱼儿的认真,她有些犹疑,小声道:「姑娘,你怎么突然愿意嫁给锦王?」 她声音压得很低,又抬眼几次三番看了门口,生怕有人听见。 「锦王救过我。」程鱼儿程鱼儿脱口而出,一对杏眼瞪得熘圆,黑白分明。 赵嬷嬷抬眸望了她一眼,慈祥的眉眼里带了几分疑惑,挠了挠头不相信道:「什么时候的事儿?」 「上辈——」程鱼儿想说什么,蓦然顿住口,她眨了眨眼,纤翘如蝶翼的眉睫扑闪扑闪。 「梦里。」程鱼儿唇角勾出一抹浅浅儿的弧度,肤白胜雪的香腮团开两朵红晕,翦水秋瞳泛着盈盈水色,低垂着眉睫小声道: 「梦中他救过我,他是我梦中的盖世英雄,天宫的谪仙人。」 「哦?」见她难得露出小女儿的羞态,赵嬷嬷也有了几分调笑的心情,她扬着声调笑问: 「那他长什么样?是不是坊间传说的青面獠牙,丑陋不堪。」赵嬷嬷没去过寝殿,至今还未见过锦王。 「他,」程鱼儿半歪着头,眸光望向远处,想了想,道:「他郎艷独绝,若立如芝兰玉树,笑——」 程鱼儿秀眉拧在一起,但仔仔细细想了一番,只瞥了瞥唇:「他不常笑。」 第10章 渴望想抬手为她拭去泪珠 赵嬷嬷见程鱼儿眉梢雪腮染了青灰,又见程鱼儿鬓髮濡湿,忙让丫鬟为程鱼儿备水沐浴, 程鱼儿抬手摸了摸眼梢的碳灰,剪水明瞳弯成弯弯的月牙,软声道:「无碍。」 她刚为了给李景琰煮粥,在小厨房烟燻火燎了一个多时辰,难免碰着了些碳灰,又在寝殿提心弔胆餵李景琰进膳,此番下来也是一身薄汗。 赵嬷嬷推着她进了净室。 程鱼儿心里惦记着李景琰,这沐浴也是匆匆,赵嬷嬷刚端着换洗的新衣立在净室门口,便听着里头程鱼儿唤她。 赵嬷嬷自小陪着程鱼儿长大,可此时抬眸看见程鱼儿迈着一条白得发光的纤纤玉腿跨出浴桶,还是不禁眼眸湿润。 第20页 只见眼前的姑娘肌肤胜雪,颜如舜华,纤秾合度,窈窕绰约。 抬眸瞧见了她,一对泠泠含情眸漾上轻轻浅浅的笑意,美得惊心动魄,让人不敢直视。 可如今却做了沖喜娘子,守着一个不死不活的锦王李景琰。 赵嬷嬷忍不住红了眼睛。 「嬷嬷,您这是怎的?」程鱼儿见赵嬷嬷眼底湿润,接了衣裳裹住自己笑问道。 刚才的一番贴己话,让赵嬷嬷知程鱼儿心里有李景琰,不想伤了她的心,便摇头道「无事。」 「我晓得。」程鱼儿与她十数年相依为命,杏眸滴熘熘一转,便猜到了赵嬷嬷的担忧,她弯着眉梢安慰赵嬷嬷道: 「刚王爷还喝了一碗粥,王爷是真的要好了。」 「王爷也一定会醒的,嬷嬷莫担忧。」程鱼儿双手拉住赵嬷嬷,笑盈盈撒娇道。 赵嬷嬷按下心头的忧虑,面上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满目慈祥温和道:「嗯,王爷会醒的。」 说罢,她拎起一方大大的棉巾为程鱼儿绞发。 程鱼儿又温言软语哄了赵嬷嬷两句,便辞了赵嬷嬷朝寝殿走去,她向太后求了旨意想亲自照料李景琰。 程鱼儿眉梢眼角带着盈盈笑意,步伐轻快。 「王爷,我来了。」她撩开珠帘,扬声朝着拔步床的方向喊道。 无人应。房间里静悄悄。 程鱼儿不以为意,她自是晓得李景琰此时昏迷不醒,口不能言。 可行至塌前,看着塌上空空荡荡,她抬手摸了摸榻上,凉凉的,没有了半点热乎气。 程鱼儿眨了眨眼睛,杏瞳里闪过迷茫,好一会儿,才想起她唤了两个下人给李景琰清洁。 难不成下人真带李景琰下水了? 程鱼儿屏息细细凝听,听着寝殿的左后殿方向传来一阵哗啦啦的水声,那里好像是净室的方向。 「可王爷昏迷着,能下水吗?」程鱼儿忍不住心中担忧。 程鱼儿在原地跺了跺脚,捏着指尖蹙眉,小声喃喃道: 「这么久了,还没弄好吗?」 她与赵嬷嬷话相思,诉女儿心事,又沐浴完毕,这怎说也有了大半个时辰,李景琰尚在病中,万不能在水中待太久,况现在春寒料峭。 程鱼儿心头焦灼,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在原地转了好一会儿。 程鱼儿望着净室的方向,螓首微抬,咬了咬唇,顷而,咽了咽唾沫,小声道:「我只是担心王爷。」 「我就在净室外听听,确认王爷是否安全,我没有偷看王爷沐浴的意思。」 她纤长葱白的玉指拧在一起,抬眸犹豫再三,踮着脚尖,一步,一步,小碎步朝净室走去。 * 无声无感,李景琰什么都听不到,什么都感受不到。 不过李景琰知晓,自己身边一定有人,恶意得将他置入水中。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李景琰眸光锐利如刀,凤眸翻涌着黑浪。 耳朵轰鸣,眼前发暗,耳膜的挤压越来越重,胸口越来越憋闷,他想张口,大口,大口唿吸,却无法。 他,可能要死了,窒息而亡。 可笑,他身为锦王,在自己府邸,竟然要窒息而亡。 眼皮挣扎着,撕扯着,快要撂下时,李景琰带着怒气想: 「程鱼儿呢?你在哪里,你不是言之凿凿要亲自照料我,要舍了一身福运救我,如今却不见踪影,果真…」 「骗子!花言巧语!」 李景琰心中升起沖天的戾气,只觉自己真是可笑。 没有一丝血缘,毫不相识,程鱼儿如花妙龄被迫来给他半死不活沖喜,他竟信了程鱼儿会真心为他。 「可笑。」 他心绪翻滚,怒目而视,只嘲自己可笑,一双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陷在手心里,能感受到手中的粘腻,空气中飘散的腥甜味。 微挑的的凤眸翻滚着浓稠的墨色,狭长的眼尾闪着猩红,不情不愿眼皮慢慢合上。 * 程鱼儿轻手轻脚走到净室外,她小心翼翼趴在窗棂上,本想确认下李景琰没事他就离开。 谁知一眼就让她目眦俱裂。 只见李景琰整个人委顿在浴桶中,浴桶硕大,水漫过了他的口鼻。 他似无知无觉,却鼻孔下间歇冒出两个泡泡,证明他还活着,承受着窒息之苦。 栀子花香味迎面而来,李景琰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可是突然的五感恢復,让他知晓是程鱼儿真的来了。 嘭得重重一声,程鱼儿用力推开房门,大喝道:「谋害王爷,你们好大胆子!」 「王…王妃。」 正站在浴桶旁,垂手站着嬉皮笑脸看李景琰在水中挣扎的两个下人,被开门声骇得一个哆嗦,转身看见程鱼儿吓得胆子都要破了。 他两个伏跪在地,整个人哆哆嗦嗦,面色惨白,抖如糠筛,低垂着头磕磕巴巴道:「王、妃,我们只是一时手滑,手滑。」 「好个一时手滑。」 到了此时,李景琰反而平静了,他面无表情,唇角甚至好整以暇的勾出一个弯弯的弧度,轻呵出声。 他屏息聆听,记下了这两个欺上瞒下、残害主上的狗奴才的声音,脑海中过一遍启唇淡道:「好个苟安、苟敏。」 「让开!」程鱼儿一把推开了拦路的两个人,疾步上前趴在浴桶上双手去捞李景琰。 第21页 手腕被勐得拉住,浓郁的栀子花迎面扑来,听着程鱼儿哼哧哼哧似乎力竭的声音,李景琰眼神轻蔑: 花言巧语,装模作样。 她难道不知她一个弱女子怎么可能拉起他。 正是,程鱼儿使了吃奶的劲儿亦无法将李景琰捞出来,急得眼睛都红了,瞥见伏跪在地的两个下人,嘶吼道:「还不过来帮忙!」 「是,是。」 苟安、苟敏唯唯诺诺应道,忙不迭爬起来。 三人七手八脚,李景琰觉得身子一轻。 哗啦啦的水声响起,身子暴露在空气中,李景琰只觉寒意嗖嗖,勐得打了一个寒颤。 「王爷,王爷!」程鱼儿双目含泪,双手抱住李景琰使劲得摇晃,见李景琰身子打颤,她忙用自己裙摆将李景琰裹住,又急声吼道: 「快拿布巾。」 程鱼儿又急又气,喊出的话音也带着些尖利,李景琰包裹在栀子花香中,一时升起一个莫名的念头: 原来还是个有脾气的。 程鱼儿看着李景琰面色发青发紫,又唤不醒,整个人面色惨白如纸又隐隐发青,豆大的泪珠密如珠帘簌簌而下。 她心疼得心如刀绞,她自是知晓这落水窒息的痛苦。 因为她也这般经歷过,那是上一世: 口鼻被灌入大口大口得冰水,无法唿吸,越是挣扎水越是漫入,大口大口冰水灌入口鼻肺中,耳朵嗡鸣,眼前一阵一阵黑暗,肺部撕心裂肺得痛,每一次唿吸都似刀刮尖刺,却又不得不唿吸,又无法唿吸。 啪嗒,啪嗒。 有温热的水珠滴在李景琰的面颊上。 温热细软的手将他的臂膀紧紧抱紧,耳边的抽噎声痛彻心扉,啪嗒啪嗒泪珠一颗又一颗砸在脸颊,又似乎颗颗砸在李景琰的心房。 李景琰慢吞吞眨了眨眼睛,心上漫上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 她这是担心他,为他哭了? 他错怪她了? 「对,水,有水。」程鱼儿终于反应过来,她忍住抽噎,朝奴从大声吩咐道:「快去请太医和太妃。」 说罢,她接过僕从递来的布巾将李景琰包裹住平放在地上,双膝跪地,双手压在李景琰胸口。 一下,又一下。 噗!胸腔收到挤压,李景琰口中不断得吐出水来。 一口,又一口,溅在程鱼儿衣裙和如瀑青丝上,水珠顺着青丝滴在面颊上,打湿了她刚整理干净的妆容,程鱼儿浑不在意。 她抬手用小臂抹去眼角的热泪,手上按压动作不停,一遍又一遍急声道: 「王爷,王爷,坚持住。」 声声带泪,字字着情。 一声,又一声,将李景琰从无尽的黑暗中捞出,免于坠入更深的黑暗与寂静。 泪珠如串,程鱼儿克制得抽噎,肩膀带动着按压在李景琰胸口的手抽搐。 「啪嗒——」滚烫的泪珠一次,又一次重重落下。 李景琰只觉自己坚如磐石、围着重重壁垒的心房随着这一滴滴滚烫的泪珠和这一声声泣血的抽泣,轰然溃塌一角。 心头传来一种渴望。 他挣扎着想要起来,想要抬手为这心口哭泣的姑娘,轻轻拭去泪珠,却无可奈何。 程鱼儿紧紧盯着李景琰,只见他吐出了十数口水之口仍是昏迷不清,菱唇青紫,面色惨白。 程鱼儿呆呆得跌坐在地上。 她盯着李景琰干燥爆皮的菱唇,勐得杏瞳闪过一抹流光。 她深吸一口气,一手捏住李景琰的鼻子,一手捧着李景琰的下颌,俯身朝下。 第11章 慌乱情不自禁伸开双臂虚虚环住 程鱼儿看着李景琰泛着浅浅青紫色的菱唇,杏眸微颤,半响,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垂下头去。 一手捏住李景琰的鼻子,一手捧着李景琰的下颌,俯身。 迷离之中,李景琰直觉栀子花香由远及近,愈来愈浓郁。 猝而,一抹温软绵软贴上唇瓣,浓郁的栀子花香裹挟着新鲜空气灌入口鼻。 这是李景琰如被雷噼,整个人僵在原地。 四唇相贴。 浓郁的栀子花香从相贴的唇瓣开始蔓延,流过肺腑、心脏,直至四肢百骸。 李景琰目惊口呆,整个人如被雷噼,将成一块僵直的木头,就这么静静得、注视着程鱼儿,俯身、抬头、再俯身 程鱼儿不知他的震惊,她此时一口,一口,将新鲜空气餵进李景琰口中,神色郑重,没有一丝旖旎闲思。 「王爷,你不能有事。」程鱼儿抬手抹去眼角的泪珠,又深吸一口气,俯身朝下。 滚烫的泪珠落在李景琰冰凉的面颊上,烫得他心房勐得一跳。 「魏院首,魏院首来了。」 李景琰也回神儿,愣愣中他觉得有什么不对。 他眨了眨眼睛,抬手摸了摸自己有些干燥的菱唇,又瞥了一眼程鱼儿: 他竟然没有任何不适。 可能是太震惊了吧,李景琰心道,震惊得他一时什么都没有想起。 听见太医来了,程鱼儿忙闪开身子,忍住哽咽,哑声道:「劳烦魏院首了。」 「臣职责所在。」魏院首朝程鱼儿微微颔首,而后跪下身检查李景琰的身子状况。 匆匆来时,僕从已经哆哆嗦嗦说了锦王李景琰不小心落水了。 第22页 魏院首用手检查李景琰的口鼻、眼睑,又俯身贴着李景琰的心肺处细细得听。 程鱼儿一个心悬在天上,她目不转睛望着魏院首一举一动,心中惴惴,见魏院首抬身方小声追问道:「王爷怎样?」 魏院首刚进门时已经看到了程鱼儿在给李景琰做胸腔按压和唿吸传送,他朝程鱼儿看了一眼,不着痕迹带着打量,眸色中闪过一抹赞赏。 他没有回答程鱼儿的话,只道:「刚王妃的处置很是及时。」 听此言,程鱼儿心神一松,勐得跌坐在地上。 泪珠顺着鼻翼在下颌汇聚,又顺着下巴尖滴在地上,啪嗒一声脆响。 一声接着一声,如同春日难得的骤雨,程鱼儿哽咽难抑,却惦记着李景琰,小声道: 「地上凉,快把王爷抬入寝殿。」 * 寝殿里,魏院首和三位太医又轮流给李景琰诊脉。 程鱼儿刚才衣裙尽湿,她换了一身绯色的罗群,匆匆赶来,还未掀起珠帘便问道:「王爷怎么样?」 「所幸王妃处置及时,王爷没有溺水。」魏院首没有抬头,将李景琰的手腕放在榻上,轻声道: 「王爷脉象与之前并无太大不同。」 其实这话是说李景琰依旧半死不活,本来他的脉象就是时有时无,吊着一口气而已。 「那就好,那就好。」 程鱼儿没懂他的潜台词,只长舒一口气,庆幸水泠泠的杏眸闪着喜色,小声重复着。 「魏院首,今日还需注意些什么吗?」程鱼儿虚心求教。 「王爷今日落水,天冷,给王爷熬些暖身的汤,小心夜间别起了高热。」魏院首一边收着自己药匣子,一边交代着。 现在春寒料峭,虽然殿内烧着地龙,又放着即可火盆,毕竟前些日子还下过小雪,院子中三三两两还能看着积雪,李景琰未着寸缕在净室折腾半个时辰,定是冷了。 程鱼儿点头,细细记下他的话:「是。」 「你去熬夜红糖姜茶,给王爷去去寒。」殿里的丫鬟程鱼儿都不熟识,便点了垂首立在一侧的一个圆脸丫鬟。 丫鬟点头,朝她福身后小碎步离开了。 魏院首等医者离开,程鱼儿坐在塌前,俯身去探李景琰的额头。 李景琰只觉栀子花香扑面,一张温软细腻的纤纤玉手放在了他的额头,额头一热。 李景琰瞳孔一缩,英眉勐得蹙紧。 他能料到那一瞬他定是周身汗毛倒立、胃里翻江倒海,噁心想吐。 程鱼儿抬开了手,又俯身用额头贴着额头,细细感受李景琰的体温。 李景琰目呆若木鸡。 黑暗中,他眨了眨眼睛,斜飞入鬓的凌厉凤眸此时满是疑惑。 他不自觉咽了咽口水,睁着眼愣愣得。 没有。 他并无不适。 呵气如兰,细微的鼻息喷洒在自己的唇瓣上,一下又一下,酥酥痒痒。额头相贴的额头温温热热,触感细腻温滑,如触最上好的软玉,提醒着这不是虚幻。 程鱼儿她好放肆!不仅摸他,还额头相贴如此亲昵。 李景琰知道,他都知道。 程鱼儿在时,他不在五感尽失,反而耳清触敏,大致能猜到程鱼儿的所在所为。 「还好,没发烧。」程鱼儿起身,长舒一口气,眉梢眼角缭绕的丝丝缕缕的愁绪终于淡了几分。 李景琰正望着正前方,他知道那里正是程鱼儿的所在,轻声道:「为什么?」 为什么,她触摸他,他竟然没有生理厌恶。 李景琰眉头紧锁,唇线绷直,目光灼灼盯着程鱼儿,可惜他的面前一片黑暗。 半响,他嘆了一口气,语气飘忽,让人听不出情绪:「许是我还没清醒吧。」 在程鱼儿来后,在程鱼儿在他身边时,他灵魂如同常人,他能听得见、感触到外界发生了什么,却被桎梏在残破衰败的身体中。 对外人而言,他应是命若游丝,半死不活。 所以,程鱼儿触摸他,他虽知晓,却因为昏迷没有实感。 李景琰落水是大事,程鱼儿见太医已经诊脉完成,董氏还不到,便抬眸问殿中站着的丫鬟:「可有着人去请太妃。」 「去请了。」知夏抬头回道,瞥了一眼塌上的李景琰,小声道: 「王妃,太妃没在府上。」 「没在府上?」程鱼儿有些疑惑,轻声喃喃道。 她眨了眨卷翘浓密的睫羽,抬头透过窗棂看着夜色已深、明月高悬,却没有多想知道:「那明日一早遣人去报。」 程鱼儿注意着窗外,便没看到李景琰眉心紧蹙,惨白如纸的俊颜下颌处紧绷,唇角紧抿。 李景琰凤眸漆黑漆黑,眸中翻滚着浓稠的黑暗色戾气,菱唇微启:「又不在。」 他周身戾气沖天,眸色阴鸷,整个人慢慢融入黑暗。 他目光如刀,紧盯着前方,想要一掌破开黑暗,却因为体弱力竭,凤眸慢慢阖上,不甘心陷入黑暗。 * 程鱼儿一直守着李景琰,等红糖姜茶熬好,她遣了丫鬟知夏离开,自己坐在榻上。 她先在李景琰背后垫了一个软枕,又在李景琰前襟垫了一方手帕,以防再将李景琰衣襟弄脏。 做好准备工作,她拿起汤匙盛了一小勺橙红色的糖水,小口吹了两下小心翼翼放在李景琰唇边: 第23页 「王爷,喝口红糖姜茶。」 浓重的姜味呛得李景琰只想咳嗽,蹙眉扭开了眼。 他不喜姜味。 汤匙与李景琰的唇瓣错开,红糖水一下子洒在了帕子上,洁白的雪帕晕开了一抹暖橙红色。 程鱼儿忙抬开手,又将李景琰襟前垫了一层雪帕。 看到李景琰蹙眉,程鱼儿心头一颤,泪水不由得漫上眼眸,她鼻子一酸,哑声道: 「对不起,王爷,都怨我,若不是我弄脏了你的衣襟,也不会出这事。」 李景琰蹙眉,他并不认可程鱼儿的话。 「是我,都是我不好。」程鱼儿心中一直压抑的害怕此时再难抑制,她真的害怕李景琰出事了,她刚都快吓傻了。 可她知道,那时候她不能乱了方寸。 此时寝殿中没有外人,只有李景琰与她,程鱼儿再难压抑,她突然哇哇大哭。 泪珠啪嗒啪嗒,肩膀忍不住得抽搐,哭声在寂静的夜色中十分明显。 「王爷,你万不能有事。」 「我好害怕你有事,好怕,好怕。」她声音温软,此时因为哭泣带了些鼻音,更显软糯。 刚水中窒息时李景琰只有怒气和不甘,此时听着程鱼儿撕心裂肺的哭声,李景琰心中不知为何升起了浓浓心慌和压抑。 「不愿你。」他轻声道。 他凤眸闪过锋利的流光,满目肃杀冷声道:「是大逆不道、以上乱下的奴才。」 「王爷,你一定要没事。」程鱼儿盯着李景琰惨白的俊颜。 李景琰本干燥爆皮的菱唇此时血色全无,隐隐带着青色,面上惨白如纸没有一丝血色,却不掩启风华,鬓若刀裁、貌若潘安。 他双目紧阖,掩去了眉目中的神采,让人有些惋惜。 程鱼儿哭得更大声,因为她见过风华无双、郎艷独绝的李景琰,却为救她身陷火海最后伤重不能医治身亡。 上辈子,她害了李景琰,上辈子,她又害了李景琰。 空气中瀰漫着悲伤的气氛和痛彻肺腑的哭声。 程鱼儿勐得扑在李景琰身上,双手环住他的颈项:「对不起,王爷,我想用全身福运祈您安康,我不想您有事。」 颈项被人圈住,胸膛上压着不轻不重的娇软,浓郁的栀子花香窜入口鼻。 李景琰轻若冰霜、云淡风轻的俊颜有了慌乱,他明明知晓程鱼儿感受不到他的存在,他却情不自禁伸开双臂虚虚环住。 「我没事,别哭了。」 他忍不住开口,想抬手轻轻抚在她软软的发顶上,安慰她。 第12章 口脂醒来,我我都听你的 李景琰心中微微发颤,从未有人为他哭得如此伤心。 他生的金尊玉贵,自小顺风顺水,父亲是太子,他是皇上唯一的嫡孙,嫡长孙,父亲不幸离世,他被封为皇太孙,所有人巴结着他,奉承着他。 小时磕着碰着,哪怕是受伤了,胸口染血,也没有人为他哭,他听到的都是冷漠的:「你是小郎君,你不能哭。」 「你是皇太孙,这是你该受的。」 「不受伤怎能成大器,这些不算什么」 第一次,有人为他哭得这么痛,这么撕心裂肺,却是因为一个不是她的错。 李景琰凤眸半阖,乌密的眉睫在苍白的俊颜上投下一个浅浅的阴影,让人看不见他的面色。 只瞅见,他眉睫一颤,一颤,如同在花瓣上停留的蝶翼,双翅微展,一次又一次。 「王爷,我以后都不离开你,我一定千分万分小心,不让你受伤害」 耳畔依旧萦绕着温软甜糯的嗓音,软软的,糯糯的,像极了小时候他吃了的白糖桂花糯米糕。 却只吃了两次,母妃打掉他的手,蹙眉冷声道:「男儿铮铮,莫贪甜食。」 「我要保护你,不要让这些奴僕欺负你。」 「王爷,你要快些好,我愿用所有的福运给你祈命」 李景琰抬手摸了摸心脏的位置,「怦——怦怦——」 这事于他,微不足道,以前再重的伤,再深的痛,也无人为他哭泣。 他半歪头,有些迷茫望着正前方,那里应是站着一个栀子花般清新澄澈的姑娘,此时正抹着泪珠,哽咽得不能自己。 「别哭了,我没事。」他启唇,又轻声道了句。 程鱼儿不知是否似有所感,她抬手擦去眼角的泪珠,吸着鼻子咽下嗓间的哽咽,小声道: 「对不起,吵着你休息了。」 李景琰面容冷峻,深邃的眉眼里清冷若冰,却让人意外得抿唇,淡道:「没有。」 可惜,程鱼儿听不到。 她正小心翼翼为李景琰餵红糖姜茶,见李景琰眉心蹙紧,她心头一紧,怯怯道: 「我试了,不热了的。」 见李景琰没将糖水吐出,配合得咽了下去,她紧绷着的肩膀慢慢松了下来。 又歪了歪头,瞥了眼李景琰清清冷冷的眉眼,想了想,悄声问道: 「是不是甜的,你不喜欢?」 这一世与上一世太多不同,这一日又跌宕起伏,让程鱼儿无心思索上一世,但此时福至心灵,她想到,上一世她在王府中甚少见甜食。 李景琰慢条斯理品了品舌尖上的味道,又蹙了蹙眉。 倒不是不喜欢,只是,不习惯。 程鱼儿只是自言自语,自是知晓李景琰不会回答她。 第24页 她细细餵了李景琰整碗红糖姜茶,又抬手摸了摸李景琰的额头,微微染了些汗意,她一直悬在半空中的心才落了下去。 「幸好,没发热。」 李景琰瞥了她一眼,又淡淡转开,觉得她有些大惊小怪,可这种被人如此细緻照料的感觉如此新奇,倒让他不觉得烦躁。 「这是什么!」 李景琰只是一个幌神儿,便觉得唇瓣被涂了一层油油腻腻的东西,他目光如炬,瞪着程鱼儿大喝道。 他目光阴鸷冷漠,周身赫赫威亚,让人不敢直视,只瞥一眼便心肝胆颤。 如果锦王府众人在此,只怕此时已经跪伏在地,两股战战,这是锦王李景琰发怒的前兆。 惹了他的人,轻者杖责百杖,重者挑了手筋脚筋挖了眼睛 幸而,程鱼儿看不到此般李景琰,她眼中的李景琰此时正躺在榻上,面色惨白,毫无血色,吊着一口气,形同枯木。 她正伏着身子,她刚一方小帕子为李景琰湿了湿干燥爆皮的唇瓣,又觉少了什么,便从袖中掏出了她平日里常用的口脂。 此时,她指尖沾着口脂正仔仔细细涂在李景琰的唇瓣上,见李景琰眉心较之前蹙紧了几分,她手臂有些微颤,一双翦水秋瞳微颤,水雾弥蒙,磕磕巴巴解释道: 「你唇太干了,涂了这个可以保湿我知道你定不喜欢。」 「那你赶快醒来好不好,醒来,我我都听你的。」 程鱼儿手心带着虚汗,秉着唿吸,大气不敢喘,樱红妍丽的春瓣儿被贝齿咬出了一个浅浅的月牙印儿。 听着好不容易停止哭泣的程鱼儿,此时声音颤颤,嗓音里又带了哭腔,李景琰眉头紧锁,手心拳上又松开。 顷而,他嘆了口气,转开了眼。 寝殿中,程鱼儿见李景琰眉心蹙得终于不那么紧了,心里有些疑惑,又有些高兴,她水润润的杏瞳闪过一分亮色: 「王爷,快点醒来吧。」 「嗯。」李景琰轻轻应道,在漫漫黑暗中浑浑噩噩这么久,他第一次有了想要甦醒的冲动。 * 滴答滴答。窗外沙沙雨声。 程鱼儿本就睡得不踏实,她惦记着李景琰夜间起高热,这一夜起了四五回,临近天明实在撑不起眼角,便趴在床架上睡着了。 忽听着窗外有沙沙的雨声,程鱼儿抬眼望去。 天边已放了鱼肚白,天色却暗沉暗沉,青灰色云雾低压压、黑沉沉,空气有些压抑。 程鱼儿站起身,又去窗边检查了一下窗户是否合上,又躬身李景琰掖被角。 却砰的一下,因为实在太困,她一下子跌在了李景琰的身上。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她忙站起来,白皙细腻如同上好凝脂白玉的小脸上悄悄晕开了一抹红晕,小声得道歉,声音软糯。 一低头,却见李景琰面色通红,通红。 程鱼儿愣了一瞬,眨了眨眼睛,小脸勐得一白,她手颤颤巍巍伸下去,颤颤得朝李景琰额头贴下。 火热,火热。 仔细聆听,室内出了沙沙雨声和灯烛燃烧的声音,便是李景琰微微有些重的唿吸声。 李景琰起了高热。 「怎么、怎么起热了。」程鱼儿樱唇哆哆嗦嗦,杏眸一瞬便水泠泠雾煞煞。 「明明前几次没有。」 「来人,快来人!」程鱼儿忍住自己的哭声,朝着寝殿高声喊道:「王爷起热了。」 睡梦中的李景琰,艰难得半撩开眼皮,瞥了一眼正前方,拧眉道:「聒噪。」 他想斥程鱼儿不好好睡觉,一夜淅淅索索朝着他榻前跑了几次,扰他清净,却抬不开眼皮,一瞬又陷入了黑暗。 殿外酣睡的丫鬟听见喊声,一个激灵,坐起了身,回过味来,忙小步朝外跑去,扯着嗓子喊: 「王爷起热了,快来人!」 下人房里,知夏声音忙起身下床,知春慢吞吞撩开被角,朝着寝殿的方向撇了撇嘴,嘲讽道: 「果真她事多,来了半天喊了五次太医。」 「别是王爷真的着凉起热了吧,毕竟,水漫了那么久。」知夏目光忧虑,忐忑道,说着抬步离开,关了门。 知春因为烫伤朝管家告了假,她注视紧闭的房门,唇角勾出一个斜斜的弧度,冷声哼道: 「吊了一口气折磨人,死了才好。」 * 董氏刚下了一顶车顶描金嵌玉的马车,由嬷嬷扶着撑伞朝她居住的乐道堂走去。 路过影壁,听着前面的院子声音人声鼎沸,董氏困得半睁半合新月眸慢慢撩开,眸中飞快得闪过一丝不喜,声音带了两三分喑哑: 「哪院如此喧譁?」 嬷嬷看了一眼方向,面色勐得一白,垂头躬身偷瞄着董氏的表情,小声道:「好像是王爷的院子。」 董氏犹带潮红的雪腮飞速闪过一抹不自然。 她手不自觉抓在嬷嬷的手腕上,咽了咽口水,吩咐道:「先回乐道堂,一会儿差人去前院打听下何事。」 「是。」嬷嬷恭敬得应道。 董氏抓着嬷嬷的手腕,步子不知不觉变快,一不小心步子迈得打了,扯住了本就有些酸痛麻涨的部位。 她停步顿住,面上的潮红更胜了几分。 她扭头朝着多福轩的位置瞥了一眼,淡淡收回,指甲深深陷在嬷嬷的手背上,眸色幽暗,抿唇斥道: 第25页 「本以为是个安生的。」 嬷嬷头低得很低,扶着她不敢接话。 第13章 不要李景琰手指动了一寸 窗外淅淅沥沥下着春雨,天空晦暗不明,青灰色浓厚的云雾压下,让人不自觉心头憋闷。 程鱼儿心中焦虑,心虚晦暗不明如同这外头的天色。 李景琰唿吸带着略重的声音,唿哧唿哧,在这静谧的夜色中很是明显,一时间盖过了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 他面色终于不再惨白,却是通红通红,更让程鱼儿揪心。 程鱼儿弯腰为李景琰额头搭了一个帕子降温,水灵灵的翦水秋瞳雾煞煞,眼底泛着浅绯色的红晕,秀气的琼鼻微红。 她正目不转睛盯着魏院首等太医为李景琰诊脉,殿外突传来聒噪的声音。 李景琰的眉头蹙得更紧了些,两弯英眉在眉心处鼓了一个豆大的结节,乌密的睫羽颤颤巍巍。 程鱼儿眉心一蹙,她站起身,面上无甚表情,周身清冷:「何时如此喧譁?」 站在一旁伺候的知夏一头一颤,只觉程鱼儿周身气势隐隐觉得有些熟悉,却一时没想起来。 门口有个小厮进来,垂着头小声禀报导: 「王妃,昨夜伺候王爷沐浴的苟安、苟敏在院中跪了一夜,此时想起来」 「让他们继续跪着。」程鱼儿斜斜望着他,灼若芙蕖的小脸此时没一丝的笑容。 禀告的小厮偷偷看了一眼,忙低下头,应声是:「是。」 「且慢。」程鱼儿又望了一眼李景琰,抿了抿唇,小声吩咐道:「再去前院看看太妃回来了吗?」 「是。」小厮应声,小步离开。 * 李景琰迷迷煳煳,整个人又行走在漫无边际的黑暗中,天与地融为一体,俱为黑暗。 他不知自己从何处,要往何处去,步伐无有规整,如同傀儡。 恰此时,空灵又聒噪的声音从遥远的边际传来,吵得他只觉耳膜阵痛,脑袋昏昏沉沉。 既而,又一宛若莺啼的娇软声色响起,他耳朵轰鸣,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却又觉得这语调不似平日里的温婉软糯。 「王爷,王爷。」 「王爷,帕子有点凉,给您退退热,热退了,您就舒服了。」 又两声,声色婉转温润,他愣在原地半响,怔愣良久,如天光乍现,恍恍惚惚,觉得这是在唤自己。 如漩涡般的黑暗将他席捲,李景琰眼前一黑。 在有意识,他只觉身子酸软,脑袋昏昏沉沉,整个人迷迷煳煳,又带了一两分清醒,可耳畔的声音终于不再空灵。 李景琰后知后觉,他这是高热了。 魏院首放下李景琰的手腕,用低头从他随身的药匣中拿出一个手帕。 摊开手帕,只见一排闪着寒光的银针,长短不一,足足有几十枚,他随手拿了一根三寸有余的银针,捏着李景琰的指尖,就要扎下去。 「魏院首,这」程鱼儿倒吸了一口凉气,忙开口道。 魏院首抬眸瞥了她一眼,面色不变,淡声道:「昨日我回府研究医书,终得一个法子。」 他一手捏着李景琰的指尖,一手捻着银针,不看程鱼儿,声色冷漠道:「放血。」 说罢,他银针已然下去。 李景琰眉头勐得一蹙,浑身一个激灵。 一个豆大的、暗紫色的血珠从李景琰惨白的指腹冒出。 魏院首捏着李景琰的指尖,他用力之大,可以看到李景琰食指指腹细肉被捏的青白,紫红色的血珠汩汩而落。 李景琰轻哼出声,眉心鼓鼓跳动,眼皮飞快得转动,乌黑而浓密的眉睫扑扑闪闪。 这是痛了。 程鱼儿水润润的杏眸一下子红了,鼻子发酸。 她只觉那银针比扎在她手上还痛,不能打扰了魏院首行针,程鱼儿只得在床头小心翼翼蜷着。 她手犹豫再三,抚上了李景琰紧拧的眉心:「王爷,您坚持下,一会儿就好了。」 她纤细莹白如葱尖的玉手,翼翼小心得停留在李景琰隆起的眉心,一下,一下,珍而重之。 李景琰只觉额头突放一抹温凉,带着沁人心脾的栀子花香。 他浑身滚烫,这纤纤玉指带着温温凉凉的低温,一瞬间让他体内的燥、痛得了一时纾、解。 李景琰紧缩的眉头一下子舒展了半分,歪头有意识贴上那温凉软柔。 手心碰上火烫的额头,程鱼儿勐得一愣。 她惊得瞳孔一缩,杏瞳微微瞪大,直直望着李景琰。 施针的魏院首瞥见了李景琰的动作,也惊得手上一重。 李景琰已然在床上昏睡两月有余,行将就木,奄奄一息吊着半口气,却不能动,不能说,平日里如同死人。 就连他刚施针,李景琰也是手臂身子纹丝不动,若不是眉心拧了,外人只道这只是一具尸体。 可,方才李景琰竟然额头歪了一下。 李景琰不知两人的震惊,手上一痛,他眉心又蹙了几分,拧着眉转动着面颊朝着那温凉之物蹭去。 温凉细滑如上好软玉,带着清新隽永的栀子花香,如春风扑面。 李景琰浑身上下、由里到外酸痛、灼烧,这温凉的指尖是他唯一的慰藉,他忍不住又歪头蹭了蹭。 程鱼儿一动不敢动,她一手由着李景琰面颊相贴,一手捂着琼鼻,剪水明瞳里水汪汪,却迸溅出璀璨的星光。 第26页 她忍着哽咽,眉梢眼角带着丝丝缕缕的欢喜,哑着声音小声道:「王爷,您且忍忍,一会儿就好了,您一定会好的。」 * 乐道堂。 净室,董氏躺在浴桶里,水中散漫了浅红色大红色的玫瑰花,雾气燎烧,玫瑰花香浓郁。 董氏闭上了眼睛,靠在浴桶上,任嬷嬷立在她为她清洁。 噹噹两声敲门声,董氏秀眉紧拧,睁开了眼睛,目光不喜瞪向门口。 嬷嬷撩开珠帘,刚要问好,被她锐利的目光刺得顿住脚步。 嬷嬷咽了咽口水,垂下头小声道:「太妃,多福轩传来消息王爷起高热了,王妃请您过去。」 「晓得了。」董氏摆了摆手,復又闭上眼睛,靠在浴桶上半仰着身子。 立在她身后为她沐浴的嬷嬷和浴桶旁禀告的嬷嬷相对而望,摇了摇头,不动声色交换了目光。 浴桶旁的嬷嬷无声得嘆了口气,垂头,蹑手蹑脚离开了。 等董氏沐浴后,又拧干了头髮,新换了衣裙,朝多福轩走去,已然过去了大半个时辰。 * 寝殿内,程鱼儿听着丫鬟禀告董氏来了,忙起身,縴手从李景琰额头拿开,躬身对李景琰柔声道: 「王爷,我去去就来。」 温凉逐渐远去,唯一的慰藉没了,身体里由里而外灼烧的刺痛卷土而来,李景琰又拧住了眉心。 哒哒脚步声渐远,栀子花香味慢慢变淡,耳边的声响随之渐行减小。 「不要。」心中产生剧烈的不安,李景琰想伸手抓出程鱼儿。 不要离开。 他不要再一次五感尽失。 无知无觉,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那种感觉,他不想再经歷一次。 李景琰早已迷迷煳煳,可是那种后怕感已经刻在了心中,巨大的恐慌让他身体产生前所未有的力气,竟一时抬动了手腕。 「哎呀。」一个猝不及防,魏院首的银针从李景琰指尖滑落,他惊叫一声。 程鱼儿忙回身去看,李景琰依旧无声无息躺在榻上,手腕依旧放在原来的位置,她眸光落下地上闪着寒光的银针上。 抬眸,朝魏院首看了一眼,疑惑道:「魏院首,怎么了。」 魏院首目光里的惊疑还未消散。 他嵴背汗毛炸立,后背忽起了一身冷汗,见程鱼儿问他,他垂袖掩住了手指的轻颤,咽了一口口水,方抬头带着一分愧疚讪笑道: 「人老了,精力有些跟不上,一时手滑。」 「魏院首辛苦了。」 行针是个消耗注意力的活儿,魏院首已经年过五十,程鱼儿看着他隐隐发白的唇色,点了点头,躬身朝他一拜。 魏院首敛住了眸光里的惊疑,面色淡然,又恢復开始的高傲,微微颔首道:「臣之职责所在。」 程鱼儿又朝他深深一福礼,而后朝着殿外走去,她已经听着殿外苟安、苟敏两个奴才扯着嗓子和董氏说话。 见程鱼儿裙摆消失在珠帘外,魏院首扭头目光灼灼定在李景琰面容上。 刚才李景琰的指尖动了一寸。 「不可能啊。」魏院首咽了咽唾沫,眉心、鼻头蹙成一团,启唇用微不可察的声音道。 他忙起身翻了翻李景琰的眼睑,又为李景琰诊脉,几次三番,眸光里满是疑惑,一张老脸也团成一团。 他抿了抿唇,看了一眼李景琰,又不动声色看了一眼珠帘外。 眸色忽闪几番变化,后,他深吸一口气,唇角拉直,眼睛黑沉黑沉盯着李景琰。 * 程鱼儿掀了珠帘,一阵寒风裹挟着细雨迎面而来,她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看着殿外已然站起来的苟安、苟敏,程鱼儿脚步一顿,眉睫低垂,姣好顺滑的下颌线隐隐绷直。 「母妃,」程鱼儿轻唤了一声董氏,瞥了一眼苟安、苟敏正要说话,却被董氏冷声打断。 董氏梳着高高的朝天望仙髻,身着一袭火红大氅,暖黄色的烛光照来,衬得她明艷动人,却冷肃着脸,目光如刀,泛着幽幽冷光: 「程氏,你可知罪!」 第14章 醒了王爷醒了 「程氏,你可知罪!」 董氏目光立在院中,一袭火红色的大氅衬得她眉目艷丽,眉眼却不带一分笑,赫赫威严。 程鱼儿怔住了。 她几乎一夜未睡,脑袋带着些昏沉,却因为担心李景琰心里紧绷着一根弦,强打着精神,此时被董氏喝得愣在原地。 她慢吞吞眨了眨眼睛,有些迷茫得开口道:「母妃,怎么了?」 外面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鱼,天光既白,却天色黑沉,周遭都水墨色的青灰,唯多福轩里灯火通明。 程鱼儿立在寝殿门槛处,暖橙色的烛光映在她的身后,俗话说灯下看美人越来越美,果然不虚。 董氏眼中那在门口的程鱼儿,鹅蛋脸、杏仁瞳、眉如远山,只穿了一袭浅绯色的百迭裙,未施粉黛,可肌肤在烛光的下无一点瑕疵,肤如凝脂,暖橙色的烛火衬得她眉目如画,倾城绝色。 董氏柳眉轻蹙,眸中飞快得闪过一丝说不命道不明的暗色,面色更冷了几分,她冷声道: 「王爷正在殿内躺着,你还不知自己的错。」 她淡淡瞥了一眼一身水哒哒的苟安苟敏,两人一个哆嗦,刚站起的膝盖忙噗通一下又跪了下去。 第27页 膝盖骨正好磕在青石板上,两人通得龇牙咧嘴,却忙不迭异口同声跪下求饶道: 「太妃,是王妃让奴才给王爷沐浴,您知晓王爷昏迷两月,不能着凉,奴才一直不敢擅动,都是仔仔细细小心侍奉,从未出过差错。」 他们说着说着痛哭出声,斜眼瞥了一眼董氏的脸色,抬眼手指着程鱼儿道: 「是王妃,王妃指使奴才做的。」 「你们」程鱼儿柳叶弯眉似蹙非蹙,泠泠含水的翦水秋瞳瞪得熘圆,半启着樱唇竟一时不知说什么。 苟敏苟安忙朝着董氏伏拜,痛哭流涕得表决心:「太妃,奴才们一直兢兢业业,夙兴夜寐不敢稍有差池,可,王妃刚来了一日,都唤了五次太医,王爷如今高热,命垂一线」 这话他们说着说着没了声响,却更引人深思。 平日里李景琰无事,这程鱼儿一来竟然一日唤了五次太医,明明来沖喜的,李景琰反而更加病危。 果真,程鱼儿看见董氏的面色更沉了几分,程鱼儿心中惴惴,忙开口解释道: 「母妃,我没有谋害王爷之意,是他们二人不好好侍奉王爷沐浴」 苟敏苟安看见程鱼儿的目光忙低下了头,不敢与她对视。 「你是不是让人为王爷沐浴?」董氏又面无表情打断了她,盯着她冷声道。 这程鱼儿本想说不是,可她确实当时一时嘴快,说错了她,可明明似苟安苟敏二人故意让浴汤漫过李景琰,袖手旁观。 她在窗外看到了苟敏苟安二人嬉皮笑脸,指着李景琰水中狼狈的挣扎面带讥讽,他们看到李景琰落水不去救,反而看笑话。 「是不是?」 董氏又冷声道,淅淅沥沥的雨声下,她的声音似乎也带了些春雨的料峭寒意。 「是。」程鱼儿垂下头,低低应了声。 她说罢,忙抬眸凝视着董氏,想要解释道:「母妃,但我真的没有」 董氏艷丽的眉眼没有一丝笑意,淡淡收回了目光,可寡淡的目光却依旧让程鱼儿打了一个冷颤。 嬷嬷举着油纸伞仔细撑在董氏头顶,董氏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跨国门槛,与程鱼儿擦身而过。 程鱼儿忙躬身让开,垂头立在一侧,还未等她抬起头,她听到一声冷斥: 「跪在外面。」 程鱼儿愣愣得抬头,可只看到董氏火红色大氅的一角,可将散未散的浓郁的玫瑰花香,她翦水秋瞳水光闪闪,贝齿咬着樱唇环视,却只见苟敏苟安勾着唇笑,赵嬷嬷站在廊下一角目光担忧得望着她。 蓦得鼻子酸酸的,程鱼儿忙垂头,咬住唇瓣忍住眼眶中的温热。 她抬手飞快得抹了抹眼泪,刚想抬步跨出门槛,却听见殿内凌乱的脚步声,和扯着嗓子的唿唤:「王爷醒了!」 * 栀子花香愈来愈淡,脑袋浑浑噩噩,眼皮忍不住的下沉,耳畔的脚步声火焰声也越来与小。 「不可以。」李景琰启唇。 不可以再陷入黑暗,不可以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他是谁,他曾是风光霁月瞪得皇太孙,他曾是赫赫威名的征北将军,他不要闭眼 栀子花香仍在,他仍有机会。 外面董氏的声音隐隐约约传来,李景琰凝目听了一瞬,眉眼里的冷意深了一分。 他必须要醒来。 李景琰挣扎着,努力着。 殿中,拔步床榻旁的魏院首只见李景琰眉心紧蹙,眼皮紧闭,眼珠飞快得转动,他乌黑浓密的睫羽颤颤巍巍,微微颤颤。 李景琰睫羽的每一次轻颤,魏院首心都跟着一颤。 他瞥了瞥殿内垂首恭立的丫鬟,小心翼翼咽了口水,又不自觉舔了舔唇。 他捏着银针的手松开拳上,又松开,看着李景琰的睫羽煽动得更快,魏院首心跳如雷,他又舔了舔唇瓣,一抿唇,一闭眼。 他咬牙手中的银针对着李景琰的眉心正要扎下,悄悄睁了一只眼偷瞄位置,这一看整个人瞠目结舌,僵在原地: 「王,王爷。」魏院首浑身汗毛竖起,面色煞白,手腕颤如糠筛,磕磕巴巴道。 李景琰面无血色,面上清淡如水,一双凤眸微微上挑,黝黑的瞳仁平淡无波。 他就这么神色淡淡看着魏院首,不知醒来多久,看了多久。 魏院首吓得膝盖一软,哐当一声重重跪在地上,惨白着脸颤颤巴巴解释道:「臣见王爷昏睡不醒又高热,新研究一种针灸之术,正想为试试。」 李景琰目光略过他,朝一旁站在的丫鬟淡声吩咐道:「去唤人。」 「是,是。」那个丫鬟也是惊得目瞪口呆,傻傻愣愣望着李景琰,见李景琰吩咐方回了神,拔腿就朝寝殿跑。 她一便跑,一便扯着嗓子喊:「王爷醒了!」 砰得一声巨响,而后三三两两摔倒的声音,夹杂着董氏哟哟哟得痛唿声。 董氏斜斜后仰着跌坐在地上,后脑勺着地,髮髻上的金钗咣得一下扎在她的太阳穴上。 董氏痛得龇牙咧嘴,一时没了仪态,她睁开眼,眸色狠厉盯着旁边落在一旁的丫鬟,冷斥道:「大胆婢子,拖出去。」 那丫鬟没想到撞上董氏,吓得面上没一点血色,唇瓣哆哆嗦嗦,忙弯身跪地磕头求饶: 「太妃,奴婢不是故意的。」 董氏抬手揉了揉疼痛难耐的太阳穴,闭了闭眼,不耐烦的挥了挥手。 第28页 她身边的嬷嬷正要去拉扯知夏,程鱼儿和管家等十数人奔来,跨过他们朝殿内走去。 董氏眉心紧蹙,面色一沉正要怒斥,却听见殿内程鱼儿软若莺啼的颤音: 「王爷,你醒了!」 董氏瞳孔一缩,按在太阳穴的动作冻住了,飞速得转眼朝殿内望去,眼睛蓦得瞪大。 透过珠帘,她看到李景琰斜斜靠在软枕上,面无表情看着她的方向,面上清清冷冷,黑漆漆的凤眸盯着她。 董氏愣了一瞬,垂在身侧的玉手不动神色攥紧手心,指甲深深陷在手心,她面上突绽开欢喜若狂的笑容,惊喜声道: 「琰儿你醒了。」 * 李景琰慢慢收回了目光,转而望向身边的绯衣女子。 粉面桃腮鹅蛋脸,远山眉黛杏仁瞳,明眸皓齿,靡颜腻理,纤浓有度,端的是姝色倾城,色若春晓。 见他望来,一对剪水明瞳脉脉含情,想靠近他,又不敢,眼波流转,垂下头纤翘的眉睫扑扑闪闪又抬起,娇娇怯怯唤了声: 「王爷。」 惊喜的声音,宛若莺啼的嗓音,带着若有若无的栀子花香,是他的那位沖喜娘子。 李景琰眸色疏冷得收回目光,朝站在程鱼儿身后目光热烈的中年男子平淡唤了句:「石管家。」 程鱼儿见李景琰态度冷淡,心里说不上的失落,有些闷闷得,酸酸涩涩的苦。 她眼角眉梢都耷了下来,捏着指尖翼翼小心得偷瞄李景琰。 李景琰依旧面色惨白如纸,可斜斜靠在那里,如渊渟岳峙,让人难以忽视,他却神色清冷,目下无尘,若高山上千年不化的冰雪。 程鱼儿咬了咬唇给自己鼓劲:他对她冷淡正常,他又不认得她,他又不知道上辈子的事儿。 嗯,她不会放弃的,她不会离开李景琰,这一世,她要暖着李景琰。 程鱼儿安慰好了自己,又抬眸目光灼灼望向李景琰,眼含春波,笑靥如花,悄悄朝李景琰挪了半步。 李景琰英眉蹙了一下,朝石管家微抬下巴。 「王爷。」石管家热泪盈眶,目光热烈,对着李景琰的态度甚是恭敬,见李景琰看他,朝前小步恭声道: 「王爷可有吩咐?」 李景琰目光淡淡环视一周,此时殿内涌入了十数人,或目光灼灼,或低垂着头偷瞄他,或惶恐,或胆怯,或欣喜。 他淡淡收回目光,面上看不出情绪,似不以为意。 只是他甫一开口,语气平淡无波,却如同一阵惊雷,却引得整个殿内一阵哀嚎: 「此两月殿内侍候之人皆挑了手筋脚筋,杖百杖,逐出王府。」 第15章 委屈她就是觉得好委屈 「此两月殿内侍候之人皆挑了手筋脚筋,杖百杖,逐出王府。」 李景琰声音不大,可在偌大的寝殿中,众人皆屏息不语,一时间他凉若寒泉激水的嗓音在空中迴荡。 凉意渗人。 程鱼儿本水波潋滟的剪水明瞳似乎也被镇住了,一时间有些呆愣,半歪着头看李景琰苍白却不掩俊逸的俊颜。 空气一滞,而后爆发出唿天抢地、刨心摧肝的唿喊声:「王爷,饶命啊!饶命啊!」 「王爷,饶命啊!」 一时间整个寝殿痛哭流涕声、磕头声、伏地声,声音震天响。 李景琰面色疏冷,眸光冷冽,下人们看一眼就心惊胆战,不敢求他。 在殿门口悄悄偷听的知春面色惨白,拔腿冲进寝殿,膝地而行,拽住董氏的衣裙,朝着董氏求饶道: 「太妃,求您,求您救命。」 董氏低头瞧了眼她被拽皱巴巴的衣裙,眉头一蹙。 知春忙身子一颤松了头,低头伏跪,知夏等其他的几个丫鬟也忙朝董氏磕头求饶道: 「求太妃救命。」 哐哐哐,磕头声震天响,董氏心生心软,抬眸望向李景琰,正要开口。 「吵。」李景琰眉心紧蹙,目光阴鸷得望着哭天喊地的丫鬟人,黑漆漆的凤眸幽暗幽暗,启唇: 「再吵,舌头拔了。」 此话一落,寝殿内復又恢復寂静,一时间只听见火焰燃烧哔哩啪啦的声音。 话音刚落,程鱼儿勐得抬眸看了李景琰一眼。 李景琰犹若未察觉,他半阖上眼帘,垂在榻上的手指不自觉颤了一下,心中冷笑: 果真,这般就怕了。 还说什么愿舍了自身福运为了祈命,果真巧言令色。 李景琰眼帘低垂,遮住了他凤眸中明明灭灭、幽冷阴鸷的眸色。 程鱼儿不知李景琰所想,她两弯罥烟眉似蹙非蹙,皓白的贝齿咬着浅绯色的樱唇,有些苦恼: 「王爷的声音很是喑哑干涩,定是渴了。」 程鱼儿盯着李景琰干燥爆皮的唇瓣,又偷偷瞄了瞄几案上的茶盏,又瞥了一眼李景琰紧闭的双目,双手紧拧在一起: 「这个时候,是不是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程鱼儿罥烟眉蹙在眉心,秀鼻皱着,贝齿咬着下唇,肤若凝脂的雪腮上晕出了一抹浅浅的凹痕。 灼灼的目光在他的面颊上扫来扫去,带着浅浅儿的栀子花香,李景琰唇角绷直。 石管家瞥了瞥李景琰,见他眉心紧拧、唇角绷直,知晓他这是烦了,忙差府内侍卫将寝殿和多福轩中近两个月服侍李景琰的丫鬟小厮拉入院中: 第29页 「快,拉出去。」 院中的侍卫对于此类事情看样子已经驾轻就熟,他们一手捂住呜呜咽咽的丫鬟小厮,动作利落、行动迅速,竟然眼睛都不眨一下。 淅淅索索,夹杂着细细碎碎的啜泣和抽噎声,慢慢消失在寝殿中。 而后,可以听到院中勐然悽厉的嘶吼声:「啊啊!」 「啊啊啊!王爷饶命,奴才知道错了!」 「奴才错了,再也不敢了」 * 声音悽厉。 程鱼儿被惊得身子一颤,情不自禁吞了吞口水,水灵灵的杏瞳微颤。 坊间都传锦王李景琰暴戾嗜血,院子里时不时便横着抬出染血的死尸,可,上辈子她大多偏居侧殿,压根不在意,所以也不了解多福轩中的大小事宜。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李景琰惩治下人,程鱼儿瞄了一眼李景琰,垂下头捏着自己的指尖。 院外撕心裂肺、唿天抢地的求饶声、痛苦声,而后似乎被塞了抹布,啪啪啪重重的杖责声。 一下,一下,棍杖落在皮肉声的啪啪声,闷闷的闷哼声,此起彼伏。 董氏只觉毛骨耸立,背上的汗毛都炸开了,她咽了咽口水,攥着手维持着自己的仪态。 她瞥了一眼李景琰,只见李景琰斜斜靠着床头,闭着双眼,面无表情。 董氏又瞥了一眼,只见程鱼儿不知何时蹭在几案旁,竟然没有吓得痛哭流泪,董氏新月眸中闪过一抹诧异,紧接着翻卷着幽暗诡谲。 「大胆程氏!」她冷喝一声,瞥了一眼一旁垂首站着的石管家,柳眉紧拧曼声道: 「石管家,王爷的话你没听到?还不快将程氏拉下去。」 「我?」程鱼儿悬在半空想端茶盏的纤纤玉手滞在空中,她杏瞳紧缩,下意识朝着李景琰望去。 李景琰此时浑身上下、自里而外灼烧般的痛,心肺肝腹撕心裂肺一般,嵴背不知何时生出了一层细腻的汗珠。 他靠在榻上,攥紧双手,绷直者嵴背,强忍着唇齿间快要泄出的轻哼,和昏昏沉沉想要耷拉下去的眼皮。 此时,他有事还未处理。 他,还不能昏过去。 程鱼儿双目盯着李景琰,却见他面上清清冷冷,纹丝不动,一时间只觉莫名的委屈铺天盖地的捲来,鼻子猝然泛酸。 她知晓李景琰现在根本不认得她,可是她忍不住。 她就是觉得好委屈,明明,她刚才 还想为他斟一盏茶。 她怕他渴得不舒服。 董氏不动声色的观察着李景琰和程鱼儿,见李景琰无动于衷,程鱼儿似是被吓得红了眼圈,她朝石管家抬了抬下巴。 低头,掩住了唇角不断扩大的弧度。 石管家摆了摆手,两个侍卫快走到程鱼儿身边。 程鱼儿只盯着李景琰,黑白分明的杏瞳中此时雾煞煞、水泠泠,我见犹怜。 两个侍卫先是眸中惊艷,愣了一瞬,后忙反应过来,抬手就要去擒程鱼儿。 「且慢。」 李景琰豁然睁开眼睛,他瞥了一眼此时泛着泪花儿的程鱼儿,眉头蹙了一下,朝着两个侍卫冷声道:「退下。」 程鱼儿抬眸望向李景琰,水灵灵的眸子里闪着细细碎碎的亮光,似是室内的烛光映入了眼底。 「是,王爷。」锦王府的侍卫是李景琰一手提拔,唯李景琰命令是听,此时李景琰发了话,他们便规矩得退了下去。 董氏唇瓣的上扬的弧度僵住了。 她拳住手心,慢慢抬头,面上又恢復了温柔典雅的样子,她小步朝前,在李景琰榻前站定。 她面上慈祥温和,弯腰伸手,想要去抚李景琰的额头。 李景琰抬眸,直直看着她,盯着她的手心,黑漆漆的凤眸暗沉暗沉,黑得不见底。 董氏一僵,抬了一半的手僵在空中。 「母妃忘了,你不喜女子碰你。」 董氏讪讪收回手,面上挂上善解人意的浅笑,替李景琰解释道。 她垂在大氅中的手指颤了一下,看了一眼落落穆穆的李景琰,又瞅了一眼站在一旁双眸含泪、楚楚可怜的程鱼儿。 她笑盈盈一手拉过了程鱼儿:「鱼儿,过来。」 她温热的手指握在程鱼儿的手腕,看着她面上的温柔浅笑,程鱼儿却不知为何,勐得打了一个冷颤,下意识朝着李景琰望去。 一时间目光正好对上李景琰清冽的凤眸。 李景琰正望着她,目下无尘,似是前万年不化的冰霜。 程鱼儿却心头一跳,咬了下唇瓣,轻轻唤了声:「王爷。」 李景琰转开了眼,看向董氏。 董氏将程鱼儿拉在身侧,双手亲昵得覆上程鱼儿的玉手,朝着李景琰闻声介绍道: 「琰儿,这是你祖母为你选的娘子,广宁伯府的外室」董氏顿了下,似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又启唇道:「广宁伯府的庶女,程鱼儿,替你沖喜的。」 李景琰眸色淡淡,未应声。 董氏眸色一闪,眉梢忽得耷拉下来,眉梢眼角带了忧愁和愧疚,抹了抹眼角不知何时挂上的泪珠,抿唇哭道: 「琰儿,母妃对不起你,按你的身份,母妃应为你选一个德才兼备的高门贵女,可,可——」 李景琰原是先皇的嫡长孙,钦定的皇太孙,现是锦王,当朝亲王,天潢贵胄,选妃哪怕是侧妃,都轮不到一个伯府的嫡女。 第30页 何况一个伯府外室女。 她望了一眼程鱼儿,蹙了粗眉头,不掩饰眼中的不满意,嘆了口气: 「你祖母忧心你身子,偏生这广宁伯府的庶女八字最合,母妃也没办法。」 「是母妃委屈你了。」董氏一时间垂泪不止,用帕子掩着眼角,期期艾艾。 李景琰近些年来,性子最是暴戾嗜血,稍有不顺心之事,便如刚才惩戒服侍他的下人一般,明明尽心尽力服侍他两个月,却张口就是杖责百杖,挑了手筋、脚筋。 董氏纤指捏着帕子,小心翼翼瞄着李景琰的神色: 李景琰性子高傲,他身为亲王,却被逼无奈取了一个伯府庶女为妻,定视为奇耻大辱。 程鱼儿低下了脑袋,只漏出颀长白皙的秀颈和乌黑的秀髮,让人看不见她的面色,隐约瞅见纤长浓密如蝶翼的睫羽颤颤巍巍,扑扑闪闪。 程鱼儿捏着自己的指尖,一时不敢直视李景琰,她盯着看着自己的脚尖。 她知道自己身份低微。 配不上李景琰 第16章 承认那便是我的王妃(捉虫) 程鱼儿捏着自己的手心,低着着脑袋,不想看董氏略带鄙夷的目光,也不敢去瞅李景琰。 李景琰金尊玉贵,十岁便被先皇钦封为皇太孙,一时风光无两,且他有龙章凤姿,能文能武,是世家贵族皆想巴结奉迎的对象,他们都等着李景琰长大,想将自家闺女嫁予李景琰。 她曾在参加的宴会上,偏隅一角,偷偷看见、听见那些贵女们讨论皇太孙李景琰芝兰玉树、文成武德,满面羞红,眸含秋水。 可惜,后来,李景琰不再是皇太孙,他被封锦王,风评也从文成武德变成了暴戾嗜血。 可,即便如此,她曾悄悄撞见广宁伯府二房大夫人、她的主母、顾氏对嫡姐指了指天,酸熘熘道锦王是他们不能肖想的天上月。 可可这与她有什么关系。 程鱼儿瞅着自己的脚尖,眨了眨纤长卷翘的眉睫,嘟着唇漫无边际得想:她愿意嫁过来,只不过是李景琰前世救了她。 知恩图报,李景琰救了她,她便要还了他的恩情。 前世李景琰曾说过是她沖喜救他一命,那这一世,她也要来沖喜,她不能让李景琰丧了命。 董氏抬眼只瞅见程鱼儿乌黑的秀髮和修长莹白的秀颈,长而密的睫羽似乎在扑扑闪闪。 董氏唇角微不可察露出一抹嘲笑,转身朝李景琰望去,眉目温婉慈祥,声音亦是温和带着心疼的语气: 「琰儿,你若是不喜,母妃替你回绝了太后,反正你们还未行礼。」 没有行礼,便算不得真正的夫妻。 程鱼儿捏着食指,两只手交拧在一起。 淅淅沥沥,窗外的雨仍在下,随着一阵风,细雨裹着凉风拍打着窗户。 外面撕心裂肺得痛哭声也在肆虐,啪啪作响,棍杖陷在皮肉里的声音,听得人心惊胆跳。 程鱼儿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 似是怕了,李景琰靠在软枕上,不动声色将眸光从那绯色的衣裙上轻轻转开。 「无碍。」 空气中忽然传来一声略带喑哑却好听的声音。 是李景琰。 「既已嫁来,那便是我的王妃。」 程鱼儿蓦得抬眸,绯红色的樱唇微微嘟起,杏仁瞳脉脉含情,一时间眸含春水,顾盼生辉。 灼灼的目光带着火热,让人难以忽视。 李景琰垂在榻上的手指颤了下,他说服自己,自己不过是信守承诺。 漫无边际的黑暗中,他曾说过,如果程鱼儿讨得祖母喜欢,便予她个王妃的名分,未尝不可。 他不去看程鱼儿,心中还记着方才他惩罚下人时程鱼儿明显害怕的神情。 说舍了全身福运为她祈福,如此便怕了。 不过,他还需留她在身边。 只有她在,他才不会五感尽失,才能听见和有触觉。 「琰儿莫要说笑!」 董氏一时声音有些尖利,瞳孔瞪大,难以置信盯着李景琰。 她盯着李景琰,不相信李景琰这次如此好说话。 这些年,太后前前后后给李景琰牵线搭桥少说也有七八次,李景琰只道对女子没那个心情; 皇上也给他赐了十数个美人儿,特意送入了李景琰的寝殿。 可惜那如花似玉的美人,身子窈窕,如玉的身上披着似透非透的薄纱,有娇媚,有清纯,千娇百媚让她一个女子看了都面上羞红,却一盏茶没待着,便横着被抬出了锦王府。 听着有个美人儿用手碰了李景琰,被挑了手筋,直接送入了军营充做军妓。 董氏双目瞪大,一时没维持住面上的得体,心头一时惴惴:「这、这太不应该!」 李景琰强忍着四肢百骸摧心剖肝的痛,倚在软枕上,凤眸半抬,盯着董氏目若口呆的样子,淡声道: 「自不是说笑,替我谢谢祖母。」 「好、好,琰儿喜欢就好。」 董氏掐着自己的指尖,握住手心的黏黏腻腻,勉强维持着面上的笑容,缓声应道。 说罢,她忍不住回头去看程鱼儿,目光毫不掩饰上上下下打量着程鱼儿。 程鱼儿只觉被盯得头皮发麻,她拧着自己的手指,咬着唇瓣儿,战战兢兢,脚步不受控制朝着李景琰所在的床榻靠了一寸。 第31页 栀子花香渐浓郁,李景琰支了支耳朵,紧缩的眉头淡了一分,唇角似乎勾起了若有似无的弧度。 「程氏。」董氏蹙眉,神情恢復冷艷,傲慢唤了声。 程鱼儿忙顿住脚,抬手怯怯应了声:「在。」 李景琰眉头復又蹙紧。 董氏冷目瞥了程鱼儿一眼,拧眉冷斥道: 「程氏,以后照顾琰儿,可莫要粗心大意,切莫再发生琰儿不小心落水的事情」 她这话,其实意有所指,说李景琰此事落水是程鱼儿的错。 程鱼儿忙抬头看了看一眼,忙又去抬眼看李景琰。 「我没有。」她心道。 可是李景琰面上寡淡、淡漠,程鱼儿一时不晓得如何开头,更不好顶撞董氏。 「母妃。 忽,李景琰轻声唤了一句,声音漠然。 见董氏望过来,他声声音平淡如水,凤眸略过董氏的髮钗,一眼便收回了目光,似是随意说道: 「您今日的髮髻甚是特别。」 董氏本要开口的话一时憋在了嗓子头,面上红红白白,煞是好看。 她嵴背一寒,汗毛乍起,颤颤不敢直视李景琰。 她今日梳的朝天望月髻,甚有难度,是两个丫鬟在他身后仔细捣鼓了三刻钟的时间,髮髻上嵌玉镶珠,珠光宝气,她看了在镜子前也美了良久。 是甚是好看,可也是消耗时间,前前后后半个多钟头。 董氏瞅着李景琰眼睛里的冷淡,他面容上无一丝笑意,甚至微微带了两三分嘲讽。 想起李景琰的手段,董氏只觉心中发毛。 董氏暗道失策,今日李景琰刚醒,她真不该在妆容上耽搁这么久,早知道就让丫鬟给她画一个憔悴的妆容。 董氏不敢猜测李景琰,这话是何意,是不是看出了她当时磨磨蹭蹭? 董氏小心翼翼喝了吞口水,勉力维持仪态端,朝李景琰道:「佑安这几日睡得不踏实,母妃去看看。」 李景琰不置可否,他半合着眼睛靠在软枕上,面色无悲无喜。 「程氏,你好好照顾王爷。」董氏又高声吩咐了下程鱼儿,说罢脚步踉跄,匆匆离去。 董氏一走了,寝殿里空空荡荡,只有灯烛燃烧的细碎声,刚殿中的太医和下人早不知不觉退下了。 程鱼儿翼翼小心瞄着李景琰,他面上毫无血色,嘴唇有些干燥,靠在软枕上亦是眉头紧锁,唇角绷直。 「王、王爷,你要不要喝口水?」程鱼儿忖了一会儿,端着茶盏到了榻前。 李景琰唰了一下睁开眼睛。 他眼睛是标准的凤眼,眼尾微微上扬,瞳仁黑漆漆,此时面无表情盯着一人,显得有些冷漠。 面容凌厉,轮廓深邃,只稍稍一眼,别让人两腿战战。 程鱼儿吞了吞口水,一时有些恍惚,忙垂下头不敢直视。 * 上一世她同李景琰并不熟识,坊间传李景琰是个暴戾嗜血的大坏蛋。 她不愿意来沖喜,去救一个无恶不作的坏人。 新婚前夜她逃婚,却被抓住了。 广宁伯和他的父亲,以及广宁伯府众人,在祠堂里,对她破口大骂,骂她不知好歹,这太后赐婚她嫁给景王做王妃,是天上掉馅饼、天大的喜事,是天赐的好机缘,她给脸不要脸。 骂她不顾族人性命。 可,她没有啊。 她从小在伯府长大,自小没了娘亲,父亲也同她不亲近,她被丫鬟欺负着像个透明人一样,是赵嬷嬷拉扯着她长大,可她一直都知道伯府众人是她的血亲。 二房大夫人顾氏不是她的声母,平日对她不好不坏,新婚前突然拉着她的手流着泪说不忍心她去沖喜。 顾氏说锦王李景琰暴力嗜血,房里经常抬出染血的女子,这回说沖喜其实是陪葬,她怜惜自己。 顾氏悄悄问她,愿不愿意沖喜,她自是不愿意。 顾氏哭得眼睛都哭了,说是让她赶紧跑,她会为她安排。 那是她第一次感觉到母爱,她抱着顾氏的手哭了好久,再三确认她找着了替身,不会殃及广宁伯府,她方和赵嬷嬷一起跑了。 后来,被抓住,送入锦王府,直接送入了偏殿,她未见着李景琰。 后来,李景琰醒了,似是知道她的心意,也处处避着她。 * 「过来。」 李景琰看着程鱼儿低垂着脑袋,眸中闪过一抹冷意,抿唇冷声道。 程鱼儿惊得回神,见李景琰面色阴鸷,更吓得虚虚后退半步。 李景琰眸色更冷了几分,眼角微微闪过殷红。 胸口怒气冲上,强压的疼痛捲来,李景琰突然呛咳一声。 「王爷,你没事吧?」程鱼儿忙放下手中的碗,忍住心中的忐忑和害怕,上前去扶李景琰 扶住了李景琰的手,程鱼儿突然想起刚才董氏都不敢触碰李景琰。 说了和佑安一样的话:李景琰不喜欢女子触碰。 程鱼儿忙又松了手。 咣当一声,李景琰本来被她扶正的身形又跌在床榻上。 「对对,对不起。」程鱼儿面上一阵妃红,水眸颤颤,似是要哭了出来,声音里都带了哭腔。 她手悬在空中,想扶李景琰却又不敢碰。 李景琰凤眸微挑,自下而上瞥了一眼程鱼儿,程鱼儿手足无措,面上又白了几分,眼中迷茫得泪珠也快要落了下来,不敢直视他。 第32页 李景琰心中蓦然升起沖天的戾气,眸色阴鸷凶厉得瞪着程鱼儿: 这真是怕了。 见了他嗜血的样子,怕了,不敢接近他了。 第17章 大胆戳了戳李景琰的面颊。 李景琰的眼神兇狠凌厉,凤眸锐利如刀,泛着泠泠冷光,如同一只阴鸷的勐禽死死盯着猎物。 程鱼儿只觉锋芒在背,忍不住螓首又低了几分。 李景琰修长冰白的手死死压在胸口,手背青筋暴起,他咬着唇,阖上眼帘重重靠在软枕上。 心肝肺腑自清醒便压抑的痛楚此时破闸而出,来得汹涌彭拜,灼烧般、撕裂般的痛瞬间席捲全身。 他闭着眼睛,眉心紧拧,压在心口的手背青筋鼓鼓涨动,他唇角慢慢勾起一抹带着嘲讽的弧度。 「果真,果真是花言巧语,巧言令辞!」 还说什么愿舍了一生福运替他祈祷,骗子! 她和那些接近他、欺骗他、利用他的人没有任何区别! 可笑,自己更傻,竟无缘无故,信了她的谎话。 李景琰心中蓦地升起一种沖天的怒气和戾气,他睁眼,怒目而视,抿唇死死盯着程鱼儿颀长嫩白的颈项。 程鱼儿只觉头皮发麻,灼灼火热的视线落在自己的脖颈,似是勐兽盯着猎物,伺机而动,一牙破开喉咙。 她心跳如擂鼓,翼翼小心吞了吞口水,以为不着痕迹得朝后退了小半步。 李景琰目光锁定在程鱼儿身上,将她细枝末节的动作看得一清二楚,看到了程鱼儿: 害怕、厌恶、巴不得离他远点。 李景琰怒极攻心,惨白惨白的面容猝然殷红,他眉头紧锁紧抿着唇角,手掌重重按压在心空。 无用。 他突然又呛咳一声,一个弯腰,一大口鲜血勐地喷出。 哇得一声,一口刺目的殷红喷在地面,和程鱼儿的脚面只差了一尺距离,零星的血迹飞溅在程鱼儿脚背上。 程鱼儿先是一愣,勐得抬头,瞳孔紧缩: 「王爷!」 程鱼儿再顾不得其,她忙上前去扶住李景琰。 「滚!」 李景琰阴沉着凤眸,一手捂着心口,一手将程鱼儿推开,却因为力竭摔在软塌上。 「啊!对不起我又忘了。」 程鱼儿只以为是自己触碰了李景琰,她刚太着急,忘了将帕子垫在手上,她忙给李景琰道歉: 「我,我下次一定记得自己不触碰你。」 却不想她话一出口,李景琰面色更是阴鸷暗沉,盯着她的眸光阴涔涔让人心里发毛。 程鱼儿脚步顿住,一时不敢上前,手足无措,她急得杏瞳染泪,泪珠盈满了眼眶,转头就要去唤太医。 「太」字刚出口,李景琰摆手打断了她。 李景琰看破了程鱼儿的意图,心思急转,李景琰想起醒来那瞬魏院首想要刺入他眉心的银针,和魏院首见他醒来惊恐失措的表情。 太医,不可信。 李景琰忍住四肢百骸的痛,竭力睁开想要阖上的眼帘,吩咐道: 「不要喊太医。」 说罢,他眼前一黑,只觉天旋地转,而后坠入漫无边际的黑暗。 「不要喊太医?」程鱼儿嘴里重复着李景琰的吩咐,又急又怕看着李景琰惨白的面容不知如何是好。 李景琰俊颜惨白无血色,却唇角挂着刺眼的血迹,靠在软枕上,面色清冷,似是睡着了。 程鱼儿心中忐忑不安,捏着手指,按下刚才对李景琰的害怕上前去唤李景琰。 「王爷?」 没有回应。 程鱼儿攥住手心,贝齿咬住唇瓣,深吸一口气,她用帕子裹住指尖,小心翼翼推了推李景琰: 「王爷?」声音轻飘,颤颤巍巍。 李景琰没有反应像一个木头一样。 程鱼儿心中惴惴,想了想用帕子在手指上又裹了两三层,然后用指尖多了两三分力。 戳了戳李景琰的面颊。 仍是毫无反应。 程鱼儿吞了吞了口水,靠近了床榻,弯下身来,贴着李景琰的面颊,耳朵靠在李景琰的鼻翼下,与李景琰咫尺相隔。 程鱼儿屏住唿吸,侧耳细听。 唿一唿—— 似有若有似乎的唿吸。 程鱼儿抬眸,慢慢深深唿出了一口气,要起身却一下子跌在李景琰身上。 咣得一声,她贴着李景琰的胸膛,李景琰胸前的坚硬肋骨硌得她鼻子一酸,眼前立马水气弥蒙。 程鱼儿吓了一跳,手忙脚乱站起身,揉着酸涩的秀鼻小声道:「活着吶。」 这抬起身,她细细打量李景琰。 面色苍白的李景琰反而没有那么吓人了,他冰白如玉的芝兰玉树的俊俏容颜柔和了他面部的凌厉。 程鱼儿揉了揉秀挺的琼鼻,深唿一口气,她又弯下腰。 大着胆子,戳了戳李景琰的面颊。 「刚才你还不是兇巴巴的。」程鱼儿鼓起雪腮,像一只气鼓鼓的小白兔,嘟着嘴巴,小声碎碎念道。 她刚才被李景琰阴鸷嗜血的目光吓了一跳,现在心脏还砰砰乱跳。 上一世的李景琰与她并不熟识,为数不多的撞见时,李景琰对她也不是过分的冷漠,可没想到,这一世,李景琰见了她,竟冷漠至此。 程鱼儿嘆了一声,浓密而纤翘的睫羽颤了颤,她闭眼不去想缥缈的前世。 第33页 她抬手用帕子仔仔细细将李景琰唇边的血迹拭去。 看了看地上的殷红,思忖一瞬,整理好自己的情绪,抬步朝着殿外走去。 * 撩开珍珠串的珠帘,叮咚清脆碰撞声响后,一阵浓郁的血腥味迎面扑来,程鱼儿胃里翻江倒海。 院中哭哭啼啼,哭声夹杂着雨声,啪啪棍棒声,伴随着浓郁的血腥味,吵得人耳朵疼。 「王妃。」外面一直立着的石管家等各位奴僕见到程鱼儿,立马端端正正躬身唤了声王妃。 石管家在董氏在时也在寝殿内待着,他亲耳听到了李景琰承认了程鱼儿是他的王妃。 石管家出了寝殿后,便仔仔细细交代了院中的丫鬟仆卫。 程鱼儿被他们恭敬的唿唤震得脚步一顿。 石管家等人的态度和之前爱搭不理的样子差别甚大。 程鱼儿低垂避开浓烈血腥味的间隙,掩下自己的惊讶。 「王妃,可有事吩咐?」石管家态度恭检谦逊地问道:「王爷可有不适?」 「无。」顿了一下,程鱼儿选择相信李景琰,她捏着指尖让自己看着面无愧色。 她瞥了一眼立在院中偏角的赵嬷嬷,面色柔和了一瞬,轻声吩咐道: 「让我的陪嫁嬷嬷来伺候我。」 「是。」石管家应道,又躬声禀道:「这院中的丫鬟暂无可用之人,明日奴才选几个懂事的过来。」 程鱼儿点头:「有劳石管家。」 她并不熟悉锦王府中事务,见刚才石管家对李景琰态度还算真诚,应是可用之人。 程鱼儿做完了自己要做的事儿,转身就要朝殿内走去。 「王、妃,王妃饶命!」 突然一声悽厉的大喊,让程鱼儿顿住了脚步,她回头去看。 知春拨开了压着她的两个侍卫,踉踉跄跄朝程鱼儿跑来,哐得一下跪在地上,手上脚上一软,她整个人匍匐在地上。 她半仰着头,目光期待望着程鱼儿,泪流满面嘶哑道:「求王妃饶命,奴婢再也不敢了。」 她没有了以往的高傲,手筋脚筋被挑了,她匍匐着身子,低着头,哐哐哐得以头抢地磕头以示诚意。 她磕着头,手脚并用,朝着程鱼儿爬去。 细雨迷濛,路面湿滑,她手脚四肢并用,滑倒又接着爬,青石板道上留下四道狰狞歪曲的殷红血道。 血水混着雨水,慢慢晕开,知春的整个身子似都浸在血水中,一身血红,雨水落在她身下,滑下地面也晕开了殷红。 「王妃,王妃,求您、求您饶命。」 程鱼儿不动声色退了一步,退让开了知春想要抓住自己脚的手。 她眨了眨眼睛,半歪头去看知春有些血肉模煳的面颊,半响终于想起了这是谁。 这个丫鬟知春,是在李景琰昏迷不醒时,日日给李景琰灌辣椒油的丫鬟。 那时,知春言之凿凿,对李景琰与她没有一丝恭敬,怕是料想: 李景琰不会醒来。 念及李景琰一个重伤昏迷之人,日日的膳食不说用心妥帖,连个白米粥都没得,程鱼儿心里说不出的闷闷的痛。 她眉心蹙起,秀鼻皱着,去看知春。 知春匍匐在地,整个人血粼粼的,屁股被杖了几十棍,日开肉绽,手筋脚筋被挑,她周身染血,如同废人。 她抬眼期待看着她,半边脸全是密密麻麻的水泡,是白日里听闻李景琰醒来她吓得,被自己端来的滚烫的辣椒油烫的。 辣椒油上脸都烫出了泡,知春当时还要餵李景琰,没想到烫着自己面颊,真是恶人有恶报。 见程鱼儿望来,知春颤颤巍巍像个惊弓之鸟,又趴在地上朝她磕头求饶,苦苦哀求、求饶道: 「王妃,奴婢错了,奴婢以后再也不敢了。求您,求您,饶奴婢一命。」 知春的模样看着特别惨烈,石管家怕她惊了程鱼儿,正使了眼色让侍卫将她拿下,却听程鱼儿开口了。 「石管家一会别忘了差人将院子打扫干净,王爷最不耐这些血腥味。」 她面上平淡无波,声音淡淡,目光淡淡略过知春和院中受罚的十数个丫鬟奴僕,而后转身跨过了门槛。 她太过平静,石管家本以为她会心软或者害怕,却不想这般结果。 石管家忍不住偷瞄着程鱼儿,这新王妃看着娇娇柔弱,人比花娇,可这侧颜冷冷望过去,竟然有一分王爷的气韵。 石管家打了一个冷颤,忙垂下了脑袋,小声叨咕: 「难道真是的天赐的姻缘?」 程鱼儿不理会石管家心中波澜不惊,她这人最是恩怨分明。 这些下人,欺下瞒上,不尊主上,欺负、□□李景琰时,就应该想到今日。 想起李景琰,程鱼儿的步子又快了几分。 第18章 期待他凤眸熠熠生辉 程鱼儿步履匆匆,刚撩开珠帘就歪头朝内室看。 等看到拔步床内的李景琰安安生生躺在榻上,程鱼儿没发现,她不自觉深深舒了一口气,自己从院中来犹存的怒气和心疼消散了些。 她坐在榻上,在等着赵嬷嬷一会儿打了热水送来。 她托着双腮看李景琰苍白憔悴的俊颜,良久,她她琼鼻皱起,嘴巴撅起来缠着手里的绢帕,嘟着水润莹润的樱唇,又用裹了帕子的纤指去戳李景琰。 第34页 闷着声音小声道: 「你说你,真惨,一个亲王被丫鬟奴僕欺辱。」 * 李景琰浑浑噩噩,他躺了两个月,丝毫温养滋补之物未尽,内里亏虚,全身撕裂般疼痛,刚吐血坠入沉沉的黑暗中。 他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等他在醒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又似乎回到了之前的状态,他无法掌控自己的身体,耳朵听不到任何声音,无知无感。 从能听到再次沦落到无知无感,李景琰难得得有一些后怕。 阎王好斗,小鬼难缠,一朝虎落平阳被犬欺,他不想再一次: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程鱼儿吶?」 「她在哪里?」如若她在,他一定能听到,可是分明他闻不到任何栀子花香的味道。 「她一定是离开了。」 虚无混沌中,李景琰站在虚空中,面色霜冷如万年的冰山,漆黑黑的瞳仁如同万钧压境的黑云,微挑的眼尾染着赤红。 他半垂着脑袋,目光死死盯着一个点,低声呢喃道:「她定是怕了,离开了。」 「骗子!」 李景琰周身冷漠冰寒,似要被漫无边际的黑暗吞没。 恰在这是,黑暗中被异常放大的感官,突然嗅到了若有若无的栀子花香。 而后叮铃咚隆的珠串声,哒哒的脚步声,栀子花香逐渐浓郁。 李景琰怔愣在原地,身子僵成一个冰雕,而后,又缓又慢得僵硬硬得脖子转动,半扭头。 而后,空灵的软软的声音传来: 「你说你,真惨,一个亲王被丫鬟奴僕欺辱。」 「放肆!」李景琰僵硬的身子勐得直起来,胸口剧烈起伏,冷喝道。 他喘着粗气,心中席捲着一种从未有过的暴怒,怒瞪着前方,似乎那里站着程鱼儿。 他目光如闪着冷光的毒箭,似乎下一秒冷箭离弦,却突然瞳孔一缩,又再一次怔在原地,只听空气中传来好听的软音: 「不过,你别生气,那些恶奴现得了教训,正在眼中哭天抢地吶。」 寝殿中,程鱼儿用帕子沾了水轻轻压在李景琰爆皮的唇角,动作小心翼翼,面上却气鼓鼓,声音没了以往的绵软: 「那些丫鬟僕从太过分了,没一点做下人的本分,也是该!」 程鱼儿拎着帕子的手一顿,纤密卷翘的睫羽颤颤巍巍,她慢吞吞眨了眨眼睛,復又垂下眼帘,翼翼小心为李景琰濡润唇瓣。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气唿唿,可能是因为她爱憎分明。 那些下人做的太过,趁李景琰昏迷时灌辣椒油,浸浴汤,简直没有人性。 李景琰现在魂不入体,他不知道程鱼儿在做什么,他只有听力可用,因为听得格外仔细,也听得格外清晰: 「你今日罚的对,那些下人就该罚。」 李景琰黑浓而密的睫羽颤了一下,黑漆漆的眸子闪过一抹疑惑,他立在原地,垂下脑袋,喃喃自语: 「不是怕了?」 * 恢弘的宫殿,富丽堂皇的装饰,金色的樑柱耀得殿中正跪的道人不敢抬头。 皇上李铭功端坐在耀金龙椅上,容色冷厉,冷冷瞟了一眼下座广袖长衫的道人。 白衣道人瑟瑟发抖,头埋在地上,声音里带着颤音:「皇上,贫道真的没有说假,不敢诓骗您与太后。」 「是吗?」李铭功漫不经心瞥了他一眼,唇角勾出一个上扬的弧度,声音却不带一丝温度道: 「那道长果真是法力无边?」 白衣道长两股战战,垂着头不敢接这话。 锦亲王重伤昏迷不醒,药石无医,太后张榜寻良医,他揭了榜,建议沖喜。 可是他算出来的是寻一个阳时阳柱出声的女娃娃,向太后禀告的却是,找一个阴时阴柱出声的女娃娃。 却没想到,阴差阳错,锦亲王醒了! 「嗯?」李铭功轻哼一声,盯着殿中的道长神色晦暗不明。 白衣道长冷汗涔涔,汗珠自眉宇顺着太阳穴啪嗒啪嗒落下,以头抵地颤声道: 「皇上,贫僧所算确实是要寻一个阳时阳柱的姑娘,不敢乱言,贫僧也不知这是怎的」 不中用的样子,李铭看得功心烦气躁,思及这人留着还有用,他摆手示意退下。 白衣道长看着仙风道骨,此时却接连磕头谢恩,没一丝仙气,谄媚道:「皇上圣明,皇上圣明!」 李铭功闭着眼睛靠在龙椅上,良久,他一敲龙椅,室内不知不觉出现一个太监。 李铭功豁得睁开眼睛,目光如炬,冷声道:「去找个广宁伯府的下人打听下这个外室女。」 「是。」太监领命,躬身出殿。 * 转眼一夜而过,窗外的细雨已经停了,天光大亮。 程鱼儿身上批了一件夹袄,侧首伏在榻边小睡,眉头紧蹙,眉睫轻颤,似是梦中正发生了什么伤心难过的事情,她潸潸欲泣,低声轻喃: 「王爷,王爷!」 这声音太过声音,支离破碎,李景琰听得心头一颤,冰冷如霜的瞳仁闪过复杂的眸光。 「哥哥、哥哥——」 佑安稚嫩的声音自远及近,然后哒哒的脚步飞速得冲来。 珠帘被飞速的身影沖开,叮咚咚咚咚的响着。 程鱼儿被惊醒了,她揉了揉弥蒙惺忪的睡眼,下意识抬眸去看李景琰,见李景琰面色平静,才舒了口气。 第35页 见有根髮丝撩在李景琰面颊上,程鱼儿抬手为了李景琰拨开发丝。 顿了一下,又用将玉手手背贴在李景琰额头,想看看李景琰还有无高热。 佑安小小的身影冲过来,白胖胖的小手一下子拽开了程鱼儿的胳膊,水灵灵的大眼睛气唿唿瞪着程鱼儿道: 「哎呀,你怎么又碰哥哥?」 「哥哥最不喜欢女子碰他。」佑安嘟着嘴巴,眼睛瞪得熘圆,不满意瞪着程鱼儿,直白道。 李景琰眼帘闪了一瞬,他微微抬眸。 而后,眼帘又半阖上,下巴绷紧,唇角抿成一抹笔直的弧度,他身侧的手攥握成拳头,周身瀰漫着失落的气氛: 「果真,还是不行。」 他尝试了无数次,想要魂魄重归身体,却无法。 现在如果有人触碰他,他也无法感知,又一次陷入无知无觉的被动,李景琰紧握的手微微颤动,指甲似乎深陷手心。 殿中程鱼儿与佑安四目相对,看着佑安黑暗分明的样子,挠了挠头小声解释道:「下次不会了。」 程鱼儿心里嘆了口气,垂下眼帘:只怪她梦中梦到了李景琰,他虽神色清冷,却不避讳与她肢体接触。 「哎!哥哥怎么没醒?哥哥怎么还闭着眼睛,刚我听嬷嬷们说哥哥醒了。」 佑安伏在榻上盯着李景琰没有一丝血色的面容,瞅来瞅去,扭头对程鱼儿徵询道。 「可能,」程鱼儿顿了一下,她想起昨日李景琰的嘱託,小声道:「可能是你哥哥困了,还需要休息。」 「这样」佑安有些失落,但仍善解人意道:「那我等哥哥醒来。」 说罢,她就真得趴在榻上目不转睛看着李景琰。 看程鱼儿站在原地,佑安歪头道:「嫂嫂你去忙,我看着哥哥就行。」 程鱼儿见她眸色澄澈,对李景琰的关心不假,想着小厨房还熬着李景琰的午膳,便朝她点点头: 「我去厨房看看,王爷该用膳了。」 李景琰听到「用膳」两字,肠胃反射性一抽痛,他抬手摸了摸胃部,一愣神,却发现耳边又恢復寂寂无声。 李景琰英眉在眉心蹙成一个黄豆状的鼓包,他直挺的鼻嵴不合时宜蹙了蹙,如一只大狗在嗅着什么味道。 鼻嵴又蹙了蹙,仍是没有任何收穫,李景琰眉心蹙得更紧了些,心中对程鱼儿升出了一丝不满: 「为何这么慢?」 他支着耳朵,蹙着鼻嵴,黑暗中时间似乎过得特别慢,慢的他从不满,生气,暴怒,便成了一丝丝期待。 他还是期待那丝丝缕缕的栀子花香。 忽然,非常细微的脚步声,李景琰耳朵一动,鼻嵴轻蹙,而后凤眸乍开一抹神采,如同天光乍现。 一时间,他凤眸熠熠生辉,将他苍白的容颜衬得郎艷独绝。 他菱唇亲启,轻声道:「她来了。」 果啾恃洸然,下一刻响起佑安惊喜的唿唤:「哇!嫂嫂,你自己做的吗?好香的粥!」 「嗯。」程鱼儿微微点头,见佑安亮晶晶的眸子盯着她端的白瓷小碗一动,她忍不住轻笑出声:「小厨房还有,你可以去吃。」 「嗯嗯!」佑安飞快得点头,拎着唇角就一熘烟跑得没影了。 李景琰的情绪似被佑安活泼的性子带动,难得有些孩子气,他微挑着菱唇有些嗤之以鼻,小声道: 「又不是山珍海味未曾吃过,能怎么好吃。」 第19章 细数(捉虫)饶有兴致得思索 细碎清脆的汤匙碰触小碗的声音,唿唿风声,似乎樱唇微嘟在吹粥。 黑暗中,感官变得特别敏感,尤其李景琰现在仅有听力可用,他听着细细碎碎的声音,黑蒙蒙的眼前慢慢展开一个画面。 一个身着绯色百迭裙的姑娘,柳眉如黛,明眸皓齿,螓首低垂,修长的颈项闪着莹白的温润,如蝴蝶翩迁的睫羽扑扑颤颤。 绯色的樱唇轻轻一嘟,一缕白雾腾空而上,香糯浓郁的香味瞬间瀰漫开来。 李景琰不自觉喉结滚动,咽了一口口水,忙转开眼。 此地无银三百两。 他耳骨微颤,听着空灵温柔,若潺潺流水的声音传来: 「王爷,今日炖的香菇山药乌鸡汤,放了枸杞、红枣、虫草花调味,也是温补暖胃的。」 「你尝尝。」这声刚落,李景琰鼻尖的栀子花香突然浓郁,淅淅索索的声音。 胃部突然觉得暖和,李景琰眨了眨眼睛,他英眉一拧,眸光冷沉,有些暗暗恼闷: 为何他没有触感,没有味觉。 略带欣喜的声音:「王爷,你能喝下去,真好。」 「如若你喜欢,以后我常给你做。」 软甜软甜的声音似乎裹了蜜糖,李景琰只是听着,便也觉唇齿间带了甜甜糯糯。 而后,这软甜的声音带了些思忖,软软糯糯徵询道:「晚膳我给王爷做山药雪梨糯米粥,好不好?」 李景琰握着手心,深邃黝黑的凤眸明明灭灭,他斜眸睨着虚空一处,不知在想些什么。 * 哒哒哒,小碎步跑来的声音,佑安兴沖沖的声音传来: 「嫂嫂,你煮的粥粥好好喝,我下次还过来喝好不好?」 「好。」程鱼儿看着佑安粉雕玉砌仰头眼巴巴瞅着她,目光直勾勾盯着她手里的白瓷小碗,忍不住眉眼弯弯,含笑应道。 第36页 「太好了!嫂嫂真好。」 佑安眉开眼笑朝着程鱼儿夸奖,然后她趴在床榻边,看着程鱼儿一口一口餵李景琰的样子,两只小胖手托在双腮,歪头脆生生道: 「哥哥也喜欢喝粥,嫂嫂手艺这么好,哥哥肯定会喜欢嫂嫂!」 程鱼儿手上动作一顿,捏着汤匙的莹白温若牛脂的指尖忍不住颤了一下,没有应佑安这句话,又动作不停去餵粥。 佑安似对自己说的话一无所知,她托着双腮盯着李景琰苍白的俊颜,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小声嘀咕道: 「哥哥怎么还不醒啊。」 「噫?」佑安的一对圆眼更瞪得熘圆,半撑着身子直勾勾盯着程鱼儿,担忧得惊叫道: 「嫂嫂,你的脸颊怎么这么红?你是不是发烧了?」 说着,她就两手撑着床榻要去触程鱼儿的脸颊。 程鱼儿忙放下手中的汤匙和小碗,手足无措的站起身,两手捂在自己的面颊上,只觉滚烫烫。 她忙低下头,一对剪水明瞳水光潋滟,耳尖也忍不住红彤彤,扭着脸不敢看佑安侷促解释道: 「我没事,可能是粥热熏的。」 未说完,她便捂着双颊朝着窗户处走去,脚步有些凌乱,留下佑安坐在榻上,小手攥得紧紧的,盯着她的背景眨了眨眼睛,喃喃道: 「这样么。」 她又扭头去看李景琰,两弯小眉毛弯弯曲曲扭在一起,她想抬手摸一摸李景琰,手放在虚空又不敢落下。 半响,她咬唇对着李景琰担忧道: 「哥哥,粥热,你刚才没烫着吧?」 【听她瞎话连篇。】 李景琰意外得心情很好,他斜斜躺在虚空,一手托在耳边,一手在虚空划了一道曲线,微挑的眼尾闪着亮光,唇角微微上扬。 可惜,佑安听不到他说话,佑安忍不住又打了一个哈欠,眼睛里都闪着泪花。 程鱼儿面色已经恢復正常,她看着佑安不住点头瞌睡的样子,轻声道:「佑安你先回去歇息吧。」 「可是我想看哥哥。」佑安又打了一个哈欠,小脑袋如同小鸡啄米一般上上下下,却坚持睁着眼睛对程鱼儿道。 李景琰根本没醒,程鱼儿也怕佑安呆久了发现,便安慰她道: 「没事,等你歇好了再过来就行。」 佑安每日都有睡觉的习惯,此时已经不住哈欠连连,便恋恋不捨看了一眼李景琰,趴在他耳边软乎乎道: 「哥哥,那佑安先回去睡觉了,等回来再来看你。」 李景琰听见佑安软软糯糯的声音,锋利冰冷的眼眸不由得软了下来,虽然知道佑安看不到,他还是点了点头,温声回覆:【嗯。】 等佑安哒哒的脚步声远去,程鱼儿终于舒了一口气,她坐在李景琰榻前为李景琰擦拭春角,又整了整被子,轻声道: 「王爷,快醒来吧,大家都盼着你醒来吶。」 李景琰胸腔震动,唇角拉出一抹嘲讽的弧度,心道这世间盼着他醒来的人屈指可数。 他想着,却发现由于身体虚空,精神疲惫,他倦意也慢慢涌上来,一个哈欠忍不住溢出。 而后,一发不可收拾,睏倦从一点慢慢转为四肢百骸的睏倦。 眼前一阵黑,天旋地转,李景琰想挣扎着睁开双眸,却抵不住体内的睏倦,再一次坠入黑暗。 * 时光如逝,一转便是两日。 是日晌午,程鱼儿正坐在榻上餵李景琰小口小口喝着陈皮黄芪猪肚粥。 程鱼儿放下小碗,看李景琰如玉的俊颜似乎多了一丝丝血丝,眉梢眼角都漾上了轻轻浅浅的喜悦。 她拿出手帕小心翼翼为李景琰擦拭唇角,声色暖暖若春日的暖阳: 「王爷,快些醒来吧。」 李景琰刚从昏睡中醒来,耳边空灵的声色让他眨了眨眼睛,忽而眉心紧蹙,小声嘟囔道: 【今日醒的晚了,不晓得吃得什么粥?】 他一腿翘在膝盖上,双手枕在脑后,饶有兴致得思索着,心里盘点着这几日吃得粥: 【虾仁蜜豆糯米粥、枸杞芥蓝萝蔔粥、花生排骨粳米粥、党参山楂黑米粥】 他一边数,一边想着佑安咋咋唿唿夸赞的「好喝!」,心里估摸着这些粥的味道。 党参山楂黑米粥估计香糯中带着些许酸酸甜甜的味道,可以开胃,可是李景琰眉心微蹙,漫不经心想道: 他不喜欢酸酸甜甜的口感。 还未数完,只听见遥遥远处聒聒噪噪,李景琰蹙眉,侧耳倾听,只一句便敛去了面上的慵懒,凤眸沉冷锋利如刀。 寝殿中。 董氏身着一袭大红色的描金牡丹拽地裙,头带着整副红玛瑙头面,身后跟着嬷嬷奴从太医数十位。 一下子,偌大的寝殿被挤得有些促狭,董氏吊着眼梢对程鱼儿冷声道: 「程氏,我本以为你用心照料王爷,却不想你欺上瞒下,王爷几日不醒,你竟私自不唤太医!你这是不想让王爷活!」 一屋子人拥在这里,本清新的空气一下子变得浑浊不堪,程鱼儿瞥了一眼李景琰微蹙的眉心,忍不住也黛眉蹙紧,抿了抿唇朝董氏轻声道: 「母妃,人都拥在殿里,王爷不喜。」 董氏心中又升起沖天的怒火,是被人冒犯了的愤怒。 她开口就要着下人将程鱼儿擒下,她今日领了这么多人,便是为此。 第37页 她本以为程鱼儿定在瑟瑟发抖,瞟一眼,却见程鱼儿面上清清淡淡,柔柔站在那里似乎气定神闲,董氏心里一个咯噔。 心里突生一些不确定。 董氏心头一颤,又瞄了眼着李景琰紧闭双眼平躺踏上一动不动,心下大定。 可想着李景琰的为人,董氏以防万一,挥了挥手吩咐道:「你们在外等着吧。」 「是。」一些丫鬟僕人垂首出了门,有人忍不住瞥了一眼程鱼儿。 董氏面色更加不好,瞪了一眼程鱼儿,一摆手,两个嬷嬷默契配合,一人抬了一把椅子,一人将董氏扶坐在红檀木椅上。 「魏院首,还劳您替王爷诊珍。」董氏朝着魏院首微颔首礼貌道。 魏院首点点头,拨开了程鱼儿,将手中的药匣子放在几案上,着手搭在李景琰腕上。 室内听不见了程鱼儿的声音,李景琰英眉紧蹙,他没有发现他一只晃着的脚尖不知何时停在了原地。 李景琰下颌紧绷成一抹笔直线,唇角紧抿,手攥在身侧,眼神暗沉暗沉,如风雨欲来。 殿内,程鱼儿半垂着头,瞥着魏院首的动作,没人发现她垂在广袖中的指尖微微发颤。 程鱼儿不动声色唿吸,她捏着指尖,强作镇定,这几日李景琰昏迷不醒,她便料想到了这一天。 「魏院首,王爷怎样?」 董氏语气略有些焦急,手掌捏在椅背上,细嫩的手背隐隐青筋浮现。 魏院首将李景琰的手腕放在榻上,站起身朝董氏躬身,未开口却老泪纵横,一下红了眼眶: 「太妃节哀。」 「不可能!」董氏心中狂喜,却勐得站起身,手一下子碰着椅背,身子一个踉跄,被身后的嬷嬷扶住。 她踉踉跄跄朝前几步,看着榻上的李景琰似乎心中大痛,一下子泪流满满,扶着床柱掩面而泣: 「琰儿,我的琰儿。」 李景琰立在原地,周身戾气沖天而起,眼里浓稠的黑暗与混沌融为一体,却不待发作,只听耳边软甜的声音不带一丝颤音,稳稳道。 程鱼儿被他们的一通操作弄得有些懵,她眨了眨纤翘的眉睫,望了眼已经悲痛得难以唿吸的董氏,蹙眉小声道: 「母妃,魏院首,你们看不到王爷面色较前两日红润了些吗?」 「咣当!」董氏扶着床柱的手,一个手滑,面颊与床柱擦肩而过,整张脸磕在床楞上。 第20章 擦洗指腹隔着薄纱细细的纹路 董氏整张脸重重砸在床楞上,那嘭的一声,听得都叫人牙龈抽疼。 「太妃!」嬷嬷、丫鬟惊慌失措、七手八脚扶起董氏。 董氏一手捂着右眼角,一手捂着左下巴,痛得挤眉弄眼,又勉强维持着庄重。 她的样子太过勉强,尤其肤白胜雪的面颊显而易见起了大包,程鱼儿咬着牙替她心疼,却悄悄朝后退了两步。 栀子花香远了些,李景琰立即察觉了,他先是下意识拧眉一蹙,后他凝神静听,用听觉揣摩着寝殿的事情。 听着丫鬟和嬷嬷的惊唿和安慰,李景琰面如冷霜,轻轻挑了挑眉。 董氏抬手拂开身后为她整理髮饰的嬷嬷,扶着床柱,立在床榻边,不动声色踮着脚尖去撇李景琰。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只见李景琰,虽然双目弟子,可面色真真的比前些日子好了特别多,面色隐隐带着红润,气色看着十分有光泽。 董事面色一白,刚脸上的红包更明显了。 她小口咽了一口唾沫,心里七上八下,捏着自己的指尖忍着腿软,瞥见还在躬身的魏院首,大喝一声道: 「魏院首,你该当何罪!」 她容色艷丽,一身珠光宝气,此时虎着脸,吊着眼,声震如雷,一时吓得魏院首有些腿软。 魏院首膝盖一软也磕在了床楞上。 「哎哟哟——」他捂着膝盖,疼得龇牙咧嘴。 应该磕住了膝盖骨,他已上了年纪,这一磕,面上惨白惨白,比着床上躺着的李景琰面色都白,似乎险些半条命都没有了。 程鱼儿又替他痛得挤住了眼,不敢直视魏院首。 黑暗中的李景琰也听出了魏院首悽惨的叫声,他扬了扬眉梢,唇角勾起了一个漫不经心的弧度,罕见得笑了出来。 这一笑,他真箇人没了平日里的阴鸷冷沉,他身姿挺拔,立在那里,神闲气定,是人见了都将贊一声: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 可惜,没人看见。 尤其程鱼儿,她曾经思索过若是李景琰笑了会是什么模样,可惜她没能看见。 魏院首痛得明明鬍子乱颤,却碍于董氏的身份,不得不躬身行礼,带着懵然请示道: 「臣愚钝,不知太妃所言何事?」 董氏眉梢眼角都是兇狠的厉色,自上而下谢谢瞥了一眼魏院首道:「琰儿明明气色甚好,你却说什么节哀的大逆不道的话,诅咒亲王,该当何罪!」 「臣没有是您说了锦王殿下多日未醒,恐遭不测。锦王殿下真的脉象极其虚弱,几近于无,较之之前更弱,这分明是寿元将近之脉象。」 魏院首擦了擦额角的汗珠,诚诚恳恳得解释。 可惜,董氏瞥见了程鱼儿站在一侧气定神闲的神色,又瞟见李景琰红润的面颊,心头惴惴,对这几次三番治不好李景琰的魏院首也失去了信心。 第38页 程鱼儿淡淡的神色让董氏无地自容。 她来这一趟本是兴师问罪和立威,却不想失了颜面,眼角面颊火辣辣得疼,程鱼儿站得远,董氏遂将怒火发在了正在眼前的魏院首身上。 她瞪了一眼魏院首,甩袖离开,怒声道:「这话你还是给皇上解释去吧。」 黑暗中立着的李景琰本慵懒轻松的神色在魏院首开口时早已消失了。 消失了,他如玉的下巴绷得笔直,他面无表情,凤眸却是清冷得如同三尺寒冰。 他鼻翼轻翕,冷嗤出声:「真是狗咬狗一嘴毛。」 董氏真不愧是他的母妃,见风使舵的本领,一如既往的快。 李景琰眼眸暗沉暗沉,黑漆漆的瞳仁此时如同一个深不可测的漩涡。 他还没死吶,董氏都有些怕不及待了。 李景琰唇角紧抿,双手紧握成拳,前膛剧烈起伏,心中泛起难以言喻的苦涩和不甘: 「为什么?为什么!至亲如此对他…」 李景琰慢慢闭上眼睛,淡淡的血腥味瀰漫在浩瀚无际的混沌,四肢百骸的睏倦从心底滋生,他无动于衷,任由黑暗将他席捲,一丝一毫没有抵制。 寝殿里。 董氏的广袖将魏院首带倒,魏院首扶在床柱上,愣愣看着李景琰面颊上由内而外的薄晕儿。 他双眸困惑,跪着身子双手颤颤把上李景琰的脉,又抬眼去看李景琰的面容,花白的眉毛蹙成一条粗线,轻声呢喃道:「不该啊」 他似是极其苦恼,又连连为李景琰把了三次脉,眉心紧缩,嘴里念念叨叨。 程鱼儿低垂着脑袋,瞄着魏院首的动嘴,柳眉弯弯,剪水明瞳泛着着小狐狸一般皎洁的目光。 * 魏院首离开了锦王府,便马不停蹄朝着紫禁城走去,太妃压下的「诅咒亲王」之罪他可担不起。 金碧辉煌的大殿,五爪金龙顺着金色的樑柱攀岩而上。 空旷的大殿中,此时仅有魏院首和皇上李铭功二人。 魏院首面色苍白,额头抵在大理石上,声音颤颤巍巍,再三解释道: 「皇上,臣真不敢乱言。此次景王殿下脉象真是十分虚弱。臣不敢说谎。」 魏院首说罢,白花花的眉毛又挤在一团,他目视远方,眼神空洞,似是回忆什么:「尤其臣最后一次为锦亲王诊脉,脉象近似于无。」 李景琰挑了挑眉梢,手一下子按在了龙椅上,手面上青筋暴起。 他想开口,却没打扰陷入思考的魏院首,果然,良久后,魏院首再次抬眸看他,开口道: 「锦亲王比先前数次,此次像是提着的一口气,如今放下了,没有了求生的意愿。」 「臣愿以魏家三代行医的医德起誓,臣不敢妄言,更不敢诅咒锦亲王。」 「怎会如此!」 李铭功按捺着心中的狂喜,手捏着龙椅的漆金把手,不动神色深唿一口气,语气却是紧张万分,万分悲痛: 「琰儿可是我旭国的征西将军,战功赫赫,一朝败北,却不想他竟然想不开」 李铭功垂下头,像模像样得摸了摸眼角的泪珠,掩饰住了他微微扬起的唇角,扶在龙椅上嘆息连连。 魏院首被李铭功一提及,也想起了当年李景琰还是个少年时的模样,约莫是十一岁吧。 那时他受先皇之命随军,护佑还是皇太孙的李景琰,他躲在兵将身后,看到李景琰—— 红衣烈烈,单枪匹马,一人挑了西戎几千人,直取敌寇将军首级。 魏院首双眸也一下子红了,他朝着皇上李铭功拜道:「 「臣无能。」 李铭功见他垂泪,凤眸一冷,他敛住眸中冷光,缓步走下龙座。 他走到魏院首身前,拍了拍魏院首的肩膀温声安慰道: 「朕自是相信魏院首的医术,更相信魏家。唉。」 他嘆了一声,又嘆了一声,摇了摇头,似是无奈道:「是琰儿性子高傲,受不得一次失败。」 「不是你的错。」李铭功再次拍了拍魏院首的肩膀,闻声安慰道:「你莫要自怨自艾。」 「谢陛下。」魏院首双眸垂泪,一时心中又羞又臊,老脸通红,只觉辜负了皇上的信任。 「行,你先下去吧。」 李铭功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却突然一顿,看了一眼魏院首,轻声道: 「你是说太妃受了伤?」 「是,太妃不小心磕在了床楞上。」魏院首不敢隐瞒垂首答道。 「怎会如此不小心?」李铭功眉头微微蹙了一下,声音轻的不能再轻,他朝魏院首正色道: 「朕是万不信琰儿会放弃的,不过,朕听闻琰儿醒来时不让你面诊,我那侄儿性子最是执拗,你且听他的,莫惹了他不开心。」 李铭功声音一字一顿,似乎生怕魏院首听不明白,又面上极度和煦,似是真得担心李景琰,又不得不依着李景琰霸道的性子照顾着李景琰的情绪。 魏院首双目灼灼望着李铭功,他觉得自己前一阵子定是理解错了皇上的意思。 皇上最是亲和有度,哪里会嫉妒锦亲王,幸好,幸好那那日没有得手。 「不过且还需劳魏院首驻在锦王府,以防万一。」 李铭功眼前闪过董氏雪腮酡红、艷若桃李的面颊和她如水缠绵的腰肢,一时心头火热,思绪有些蹁跹,漫不经心嘱託道: 第39页 「嗯,从朕这儿回了,去太妃那儿给她看看吧,这锦王府人丁寥落,莫有个闪失。」 魏院首忙垂首应道,实心实意:「臣遵旨。」 * 一晃已是月上柳梢头,锦王府内,程鱼儿已经伺候李景琰用了晚膳。 「应是美人。」程鱼儿装模作样去关窗,仔仔细细观察了院中的奴从,方小心翼翼回了寝殿,让赵嬷嬷给她端了水。 程鱼儿小步行至榻前,俯身,解开细带,轻轻撩开那交错的衣襟。 小麦色结实劲拔的腰身映入眼帘。 纵使程鱼儿开始给自己做了好多心理建树,此时还是不争气得羞红了脸,雪腮盛开的两朵红艷艷的彤云,剪水明眸也羞得水润润得。 她忙转开脸,闭上眼睛,抬手摸索着动作。 却不知,她纤长卷翘的睫羽颤颤巍巍,一不小心泄露了她的忐忑,双颊彤霞染红了耳根。 李景琰今日心绪大乱,心情跌入谷底,他提不上来劲儿,郁郁寡欢。 可当他一睁眼,他明显察觉了不同。 哗啦啦的水声很是清晰,一点儿都不空灵,栀子花香的味道也近在咫尺,李景琰愣了一瞬,他眨了眨眼睛: 他这是又魂魄归体了。 可没等他思索什么,他清清楚楚察觉到了一双纤弱无骨的玉手拎着一方轻薄若纱的帕子在给他擦拭! 擦拭! 贴身擦拭! 他触觉异常敏感,能清晰得感受到那纤柔指腹隔着薄纱细细的纹路。 一个女子,正用她的手指触碰着他的肌肤,李景琰意识到这个认知,一下子头皮都麻了,整个人浑身汗毛乍起。 第21章 心疼李景琰心尖一颤下意识屏住唿吸 自十岁那年,他父亲先太子去世后,李景琰便有了一个怪癖:厌恶女子触碰。 极其厌恶! 厌恶到了即使是自己的母妃、幼妹碰他一下,李景琰也胃里翻腾,噁心得要吐。 此时李景琰躺在榻上,无感俱在,他全部心神跟着心口程鱼儿那根纤细柔软的玉指在动。 程鱼儿似乎对他的伤口很感兴趣,指腹轻轻抚摸,一次,又一次。 李景琰整个人绷成一张拉满的弓,毛髮倒立,心口剧烈起伏。 李景琰咬牙切齿:又一次,又一次,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这样平躺着,不能动弹,任人宰割我李景琰竟然沦落至此,真是可悲,可悲!」 奴僕欺他、辱他,这一个送入王府沖喜的女人的竟然也敢玩弄他! 怒气从李景琰心底冲出,卷携着着数月来死死压抑的悲痛,以一种毁天灭地的气势自里而外迸发出来。 他不甘!他想要醒过来。 李景琰僵硬的躯体似是有了些许反应,他的意志与那沉沉无法指挥的四肢似乎有了那么一丝、一缕的联繫。 李景琰得到鼓励,他屏住唿吸,咬牙继续。 程鱼儿雪腮薄染春红,不敢直视那热气扑面的劲拔腰腹,她索性将目光盯住在李景琰面如冠玉的俊颜。 纱绢下突然摸出一块扭扭曲曲的凸起之物,咯咯巴巴烙手。 程鱼儿疑惑得歪了歪脑袋,水灵灵的大眼睛斜斜望去,却见李景琰眉头紧锁,额角也泛着鼓鼓青筋,眉睫扑扑闪闪,眉心沁出了一层细密的薄汗。 似是万分难受,痛不欲生? 程鱼儿一怔,忙不在顾忌,撩开绢帕,垂首望去,却一下子瞳孔一缩。 绢帕旁边,李景琰左心口,约莫心脏一寸之处,有一个伤疤,看样子似乎有了些年月,却依旧狰狞、崎岖,边缘微微卷着红边,让人看了胆寒。 程鱼儿不知为何,双眸一下子湿润了。 她秀鼻微蹙,忍住鼻腔里涌上来的酸楚,伸出纤纤玉指小心翼翼抹上那狰狞的伤疤,指腹轻轻摩挲,樱唇翕动: 「王爷,疼不疼?」 声音细弱蚊蝇,颤颤巍巍,带着显而易见的心疼与伤心。 本挣扎着、暴怒着、奋力睁眼起身的李景琰突然怔住了。 从来没有人问过他疼不疼。 从来没有。 他垂下乌密的眉睫,低垂的又密又长的眼帘遮住了他上半边脸,只留下笔挺的鼻樑和紧抿的菱唇,让人看不清他的情绪。 李景琰刚才紧握的拳心此时带着轻颤,食指无意识又颤动了下,陷入了会回忆。 他这道伤疤是他十岁时留下的,那时父亲数月前猝然去世,被西戎将领用计坑害。 他为父报仇,千里走单骑,一个人独闯敌营,单枪匹马撩翻成千上万的敌军,攻破重围直取敌方将军首级。 却不想,被垂死挣扎的敌军将领,一抢刺在心口。 他割了敌军将领首级,单手反手拔了枪头,随手撕了一条衣襟绕在胸前,翻身上马,乘着清风明月朝京城奔去。 他拎着敌军将领首级从紫禁城门一路走到祖父朝会的宸和殿外,一脚深,一脚浅,心口的鲜血透过缠绕的衣襟顺着小腿滴下,每一个落步都带着血印儿。 他的祖父领着文武百官在宸和殿外的白玉盘龙石阶处迎他。 他的祖父,先皇见了他拎的首级,手抚鬍鬚哈哈大笑,拍着他的肩膀骄傲道:「不愧是朕选的太孙!哈哈哈哈,我大旭后继有人。」 他的祖母,当时皇后眉目慈祥的看着他,笑盈盈称赞他:「本宫孙子果真最棒。」 第40页 文武百官喜气洋洋,眉开眼笑高声贺道:「太孙威武!」 声音震天响。 他一身白衣出城,此时白衣染成了红衣烈烈,心口处的枪伤处暗红暗红,脚面一直滴着鲜血。 啪嗒,啪嗒,却无人看到。 千里奔袭,滴水未沾,他终于凯旋而归,带着杀父仇人的首级,强撑着的一口气在他回到太孙殿时终于用完,他轰然倒在石阶上。 醒来时,他的母亲、董氏站在榻前,只淡淡瞥了他一眼,说:「回来了。」 他的妹妹,佑安兴奋得围在他榻前,蹦蹦跳跳叽叽喳喳个不停:「哥哥,哥哥有没有给佑安带西域的新奇玩意儿?」 没有人,自始至终。 自始至终没有人问他一句:「受伤重吗?疼吗?」 * 多福轩人丁稀少,院里空荡荡、静悄悄,只院中檐角挂着的八角宫灯随风摇曳。 寝殿中的程鱼儿与李景琰却不知,只一墙之隔的锦王府乐道堂却是非同一般的热闹。 乐道堂。 董氏刚泡了玫瑰花浴,整个人慵慵懒懒,半眯着眼睛,斜斜靠在床柱上任由丫鬟给她绞发。 她正有些瞌睡,突然披在身后的青丝不慎被人一揪,钻心得痛,她拧眉转身,正要开口训斥,看到身后的人却愣愣呆在了原地。 那人不是丫鬟,而是一个极其俊朗的男子,身着一身湛蓝色得体的描金长衫。 见她怔住,男子放下手中的棉巾,将她整个人拥在怀中,捏着她的下巴尖轻笑道: 「怎么,傻了?」 面上一疼,想起白日里摔在床楞的红包仍红肿未消,董氏忙不着痕迹转开头,朝门口处望去,声色婉转,羞怯怯道: 「你今日怎么来了?若让人看到」 「没人看到。」男子又将她的头转过来,温声安慰她,骨节分明的手掌扶在董氏红红肿肿的面颊处,心疼道: 「疼吗?」 「不疼。」董氏水灵灵的新月眸望了男子一眼,又羞涩得垂下眼帘。 她螓首低垂,似是害羞避开着男子,却青丝垂下,留一截莹□□嫩的秀颈漏在外面。 她肌肤莹白,秀颈纤长姣好如同一只白天鹅抬起优雅的头颅,果真,她听见男子的唿吸粗了几分。 火热的目光从她的秀颈开始流连,慢慢朝下,烫得董氏的唿吸也有些不平。 她一唿一吸,随着心口的起伏,浴后轻薄如纱的浴衣从肩头慢慢滑落。 滑过莹白透粉的圆润肩头,却堪堪遇到阻碍欲落未落挂在身上。 那视线更火热了几分,董氏敛住唇角微微上扬的弧度,抬眸,用水润润的新月眸睇着男子,半咬着绯色的唇瓣,欲说还休: 「你来了就不疼了。」 果真,此话刚落,男子便一把将董氏紧紧揽在怀中,捏着她的下巴尖,俯身擒住了董氏艷丽的唇瓣。 竹窗摇曳,树影婆娑,今夜的月色有些燥热。 * 寝殿里,地龙将这初春的温凉烘得暖意融融。 「现在还红着,当时定是特别疼吧。」 一声柔柔的、娇娇的、带着小心、心疼的软语让李景琰从回忆中惊醒。 程鱼儿柳眉紧拧,那丑陋歪曲的伤疤模样很是骇人,一看就没有经过精心的呵护。 程鱼儿盯着那伤疤,心里不觉得难看,却觉得心里堵堵得,止不住得心疼。 她再一次忘记了李景琰不喜女子触碰的禁忌,她如葱白般纤细白嫩的纤指再次敷上了那个伤疤。 她一厘一厘摩挲着那伤疤,感受伤疤上的突兀不平和沟沟壑壑。 只看着摸着便让她觉得心惊肉跳,程鱼儿不敢想当时这伤口有多深,这伤要有多疼,李景琰怎么抗得过去。 程鱼儿只觉热气漫上自己的眼圈,杏瞳热热的、涩涩的,鼻子酸酸的。 她咬着唇瓣,瞟了眼李景琰冷峻坚毅的下颌,犹豫半响,说了句没有立场、僭越话: 「王爷,你以后务必对自己好一些。你看,这伤疤明显当时没有妥善处理。」 她气唿唿,声音里带着丝丝缕缕的热气和若有若无的栀子花香,扑在李景琰的面上。 李景琰此时的感官异常的敏感,他能清晰感受到那纤纤玉指珍而重之落在他的心脏伤疤处,指腹翼翼小心摩挲带来如同电击般的酥麻和颤慄。 心脏跟着扑通扑通跳动,震得他耳膜生疼。 李景琰却笑了,周身情不自禁放松下来,这般清晰的触感,他竟然不觉得噁心。 一点也不。 竟然有人训教他对自己好一些,训斥他不处理伤口。 如此僭越,李景琰应该生气,可他唇角扬起一个弯弯的弧度,漆黑深邃的凤瞳中漾着如水的笑意,如冰凌消融,如春风拂面,眼里的星光衬得他整个人熠熠生辉。 耳边传来若有若无的啜泣声,李景琰无端有些揪心。 他想抬手抚一抚记忆中灼若芙蕖的小脸,可惜,他失望的发现刚明明有所只觉得四肢此时又恢復了沉寂僵硬。 鼻翼突然传来浓郁的栀子花香,是程鱼儿体香的味道,愈来愈浓郁。 李景琰心尖一颤,下意识屏住唿吸,甚至闭上了眼睛,乌密的眉睫扑扑颤颤。 第22章 膏脂暖暖,暖暖就不疼了 栀子花香越来越浓郁。 第41页 面上的热气越来越近。 咫尺相隔。 李景琰能听到程鱼儿清浅的唿吸声,丝丝缕缕温热的鼻息喷洒在他的唇瓣上,有一点点酥酥麻麻,又带了些许温温热热,像一只蚂蚁轻蛰一口。 说不上难受或者不难受,只是有些奇怪,有些新奇,是李景琰平生第一次有这般感受。 他自小身份尊贵,他祖父是皇上,他父亲是太子,后来他是钦点的太孙,金尊玉贵,人人巴结着他,却也疏远着他。 从没有人像程鱼儿这般亲近他。 李景琰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栀子花香瀰漫在耳鼻,他整个人被香甜的气息包围,整个人紧绷着,却不自觉吞了吞口水。 第一次,第一次有一个女子温柔对他, 想要亲吻他。 李景琰闭着眼睛,垂在身侧的食指轻轻颤动。 他又无意识吞了一口口水,喉结慢慢滚动。 可他等了半响,很久,很久。 唇上,或是面颊,未曾落下任何温软。 反而心脏处传来冰冰凉凉滑腻的触感。 「王爷,我给你涂些膏脂,利于伤疤消除的。」 寝殿中,程鱼儿一边小心翼翼将膏脂涂在李景琰心口的伤疤上,一边温声软语解释道。 黑暗中的李景琰却突然抬手拍在自己的额头,唇角泄出一声自嘲,却神情带着轻快: 【我竟然在期待】 这些旖旎心思来得猝不及防。 李景琰摇了摇头,笑自己的可笑,却闭上眼睛,心中开始描绘前几日醒来烛光中他看到的那个姑娘。 程鱼儿抬眸瞥了一眼李景琰,果真李景琰刚才紧锁的眉心慢慢舒展开了,额头终于不再有青筋暴起。 她长舒一口气,一直悬着的心慢慢落下。 她用纤柔温暖的掌心轻轻团在李景琰的心脏伤疤处,螓首低垂,动作极其珍重细緻。 「王爷别怕,暖暖,暖暖就不疼了。」 程鱼儿用指尖点了一些带着栀子花香的膏脂放在手心,两手相互搓着,搓出了热意,忙两手相合贴在李景琰心口。 温暖透过表层的肌肤慢慢渗入心脏,将那冰冷坚硬、固着重重壁垒的心房慢慢温暖。 李景琰睫羽颤颤巍巍,扑扑闪闪,他手摸在自己的心脏处,目光有些怔然,凌厉的眉眼此时没有焦距。 殿内程鱼儿仔仔细细为李景琰心口涂了厚厚一层膏脂。 而后,她为李景琰阖上衣襟,坐在榻边,看着李景琰红润的面颊,抿着唇,剪水明眸中闪过小狐狸般狡黠的目光。 她俯身将绢帕在温水中投洗一遍,再起身,把绢帕敷在李景琰面颊上。 李景琰只觉面上温温热热,带着潮气,应是程鱼儿为他清洁面部,可不待他心中生出感动,却听到一声软娇娇的轻笑。 「我调制的胭脂果然好用,魏院首与太妃竟然没看出马脚。」 程鱼儿撩开绢帕,看了看绢帕上留有的绯红色胭脂,又垂眸看了看李景琰恢復惨白的面颊,杏眸弯成了弯弯的月牙,歪着头笑盈盈甜甜道。 她笑容缱绻,面上带了些狡黠,又带了些小骄傲,憨态可掬,特别像一只小狐狸在卖乖。 李景琰怔然被惊醒,先是一愣,却在品出程鱼儿所做所为的前因后果后,轻轻摇了摇头,亦轻笑出声。 他仍未清醒,目不能视,看不到程鱼儿面上的表情,却不知为何,嘆了一声: 【真是一只小狐狸。】 他没有发现,他的语气中带着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宠溺和纵容。 他虽面如冠玉,却是铮铮男儿,平日里最不喜女子用的胭脂水粉,如果之前有人给他用,或是仅仅描述给他身上涂香香的膏脂、面颊涂胭脂、唇瓣涂口脂,他定早就命人将此人拖下去杖毙,定不会给她留半口气。 可是此时,他徜徉在混沌中,似闲庭信步,面上气定神闲,放任程鱼儿的动作。 程鱼儿从袖中掏出一个口脂盒,用帕子一角蘸取口脂,俯身将润润的口脂细细均匀得涂在李景琰干燥的菱唇上: 「王爷,涂些膏脂,涂了唇才不会干,乖哈。」 程鱼儿面上笑盈盈,瞥了一眼李景琰面无表情的睡颜,只以为李景琰无知无觉得躺着,对外界一无所知。 * 一晃,翌日响午。 今日天气甚好,天朗气清,春风拂面,带着温和暖意。 程鱼儿抬眸望了一眼湛蓝蓝的天空,深唿吸一大口清新的空气,双手斜斜朝上伸了一个大懒腰。 「姑娘,早些进去吧,去晚了粥该凉了。」赵嬷嬷提着一个红木雕花食盒跟在程鱼儿身后小声提醒道。 程鱼儿抬眸看着前面洞开的圆月门,给自己鼓了鼓气,抬步朝前走去,三两步便看到了「乐道堂」三字。 「听说母妃今日病了,我来看看母妃,带了锅我今日熬的瑶柱鲜虾蔬菜砂锅粥。」 程鱼儿朝着乐道堂前侍奉的丫鬟软声道。 赵嬷嬷忙小心翼翼将手中的红木雕花食盒递上,见丫鬟不以为意,小声得补充道: 「这粥,姑娘整整熬了两个时辰,容易克化,里面是砂锅,小心别烫着。」 丫鬟接了食盒,站在台阶上自上而下瞟了一眼程鱼儿,面无表情道:「太妃刚用了午膳在休息,王妃先等奴婢进去禀报。」 第42页 她说罢,不待程鱼儿作反应,便自顾转身朝着殿内走去。 赵嬷嬷蹙了蹙眉,贴着程鱼儿小声咬耳朵道:「奴婢就应该听姑娘的,不该来这儿。」 「嬷嬷别放在心上,她许是怕粥凉了。」 程鱼儿对丫鬟的态度不以为意,她抬眸扫了眼乐道堂院中的山桃树。 山桃已经打朵,褐色偏红的光秃秃枝丫上挂着零星几个小花苞,花苞白里透粉圆圆一小个,又一两朵花苞松松散散,粉色的花瓣层叠交错,似乎要开了,甚是清新可爱。 程鱼儿看得饶有兴致,唇角忍不住弯弯上扬,她最是喜欢山桃。 见赵嬷嬷眉心还拧着,她拉住赵嬷嬷的袖角,小声含笑道:「我们不来,以后恐落了人话柄。」 正说着,丫鬟从殿内出来,抬手请她们入内。 程鱼儿抬步跨入,只觉暖意扑面,乐道堂内的地龙烧的特别旺盛,她甫一进来,额角就些发潮想要起汗。 可她抬目一眼,却见董氏今日着了一件火红色襦裙外披了一件山茶色的褙子,领襟交叠,将颈项围的严丝合缝,双颊酡红,眉眼不似平日里冷艷带了些慵慵懒懒。 可能真得是着凉了,程鱼儿心道。 她不动声色收回目光,朝董氏微微福礼:「鱼儿拜见母妃。」 「起来吧。」董氏轻声道,瞥了一眼桌上的红木食盒,道: 「你有心了。」 「鱼儿听闻母妃昨夜着凉,鱼儿甚是心忧,母妃,您没事吧?」 程鱼儿目光落在董氏领口高高的夹袄上,这会儿她已然额角沁出薄汗,可董氏却颈项裹得严严实实。 见程鱼儿目光盯在她的颈项,董氏蹙眉,不着痕迹又将领口紧了紧,淡声道:「无甚大碍。」 程鱼儿与董氏又客套了两句,见董氏神情有些不耐,便礼貌道:「不打扰母妃用膳,鱼儿先告退了。」 董氏无不可的点了点头,看程鱼儿和赵嬷嬷小步走出殿门,忙将身上的褙子揭了扔给身边的丫鬟,拧眉斥道: 「也是个没眼力劲儿的。」她眸子满满的不喜,抬手在面颊轻轻扇风。 她身后的大丫鬟也伸手为董氏轻轻扇风,却很有眼力劲的扭着脸,眼睛不敢落在董氏的颈项上。 只见董氏脱了褙子露出她雪白的颈项,却见那颈项、锁骨和襦裙掩映之处明晃晃印着许多红痕,似是蚊虫叮咬留下的印记。 她身后的大丫鬟面颊羞红,眼眸含水,偷瞄一眼董氏颈项上的红痕,眸光明明明明灭灭不知道想什么。 「好了,退下吧。」微风有些清凉,董氏身上一寒,挥手让丫鬟退下。 那丫鬟朝后退了两步,瞥见桌上的食盒,请示道:「太妃,王妃拿的粥怎么处理?」 董氏眼中闪过不屑,抬手捏了一颗五彩琉璃盘中的青润润的果子,随意道:「去,将这粥拿去前院给荣华喝。」 荣华是锦王府里的一只大犬,李景琰饲养的。 * 这厢程鱼儿与赵嬷嬷步履匆匆出了圆月门,程鱼儿黛眉紧蹙有些后悔道:「不知王爷,饿不饿,刚应先侍候王爷用了粥再过来。」 「都怪奴婢着急催的姑娘。」赵嬷嬷拍着自己的脑袋惭愧道。 程鱼儿忙拉住她,剪水明眸弯成浅浅的月牙,睇了一眼院中的山桃,软语娇甜安慰道:「不怪嬷嬷,且我今日赏了山桃花,该是谢嬷嬷拉我出来才是。」 她自沖喜那日嫁来,便拘在多福轩的小院里。 锦王府移步异景,可不知为何多福轩院里甚是荒芜,连颗海棠树都没有,程鱼儿竟不知春景已至。 正巧前面有一树山桃花,她停住脚步,踮起脚尖扬起下巴嗅了嗅粉白色的山桃花,笑盈盈道:「淡淡的香。」 「走,嬷嬷咱们赶紧回多福轩。」程鱼儿并不贪恋如画春景。 「我还是有些担心王爷。」程鱼儿眉心微蹙,心中莫名惴惴不安,与赵嬷嬷三步并作两步朝着多福轩走去。 第23章 心动李景琰心动了 多福轩。 程鱼儿刚才近乎一阵小跑,等仰头看到了「多福轩」描金张扬的三字才顿住脚步,她胸脯微微起伏,额角都沁出了些薄汗。 「王妃。」院里新来了几个小丫鬟,见了程鱼儿与赵嬷嬷俯身行礼。 程鱼儿朝他们点了点头,目标明确朝寝殿走去,到了门口,在丫鬟福礼时忍不住问道: 「刚王爷如何?院里有无事情发生?」 石管家为了避免再次发生奴僕欺主的事情,院里的丫鬟都是新买的小丫鬟,年纪约莫十二三岁。 门口的小丫鬟听见程鱼儿问话,身子一颤,低垂着脑袋不敢抬眸。 她这样子让程鱼儿心一下子高高悬起。 「王爷怎么了?」程鱼儿急声问道,刚因为快走而透着薄粉的芙蓉面隐隐泛白。 小丫鬟慢吞吞抬起头,眼睛眨巴着瞅程鱼儿,颤声道:「王爷,」 她面上张皇,语气又颤颤巍巍,程鱼儿心里七上八下,不待她回答便拎着裙角跨过她朝殿内走去。 小丫鬟看着程鱼儿的胭脂色的裙影,干巴巴将后面的话说出来了: 「王爷没事。」 * 殿内。 李景琰已经醒了好一会儿,鼻嵴轻蹙嗅了好一会儿,没有栀子花的清香,蹙眉失望道:【没在吗?】 第43页 程鱼儿没在殿内,李景琰就五感尽失,醒着也听不到声音看不见东西,满目黑暗,寂寂无声。 李景琰百无聊赖,开始在脑海中细细描摹程鱼儿的相貌。 他纤长玉指在虚空中慢慢勾勒,从上及下,一条流畅的曲线勾勒出鹅蛋脸,气定神闲,举止投足带着往日不曾有的温和,指尖又轻点虚空,两弯纤长罥烟眉应笔而生 「王爷!」 突然程鱼儿仓皇带着颤音的声音由远及近传来。 叮铃咚隆的珠帘被人掀起,而后若有似无的栀子花香传入鼻尖。 李景琰停下动作,虽然知晓殿中的程鱼儿听不见他的声音,他还是微微颔首,轻声道: 【我在。】 思及程鱼儿仓皇的颤音,李景琰英眉下意识的微蹙,他朝着珠帘所在的位置看去,想看看程鱼儿,却眼前一片黑暗。 是刚在外受了欺负? 是谁敢欺负他的妻子? 仓皇的颤音,还有这越来越近的急促脚步,李景琰凤眸黑幽幽,闪着寒光,面容冷厉,周身气质凝滞。 李景琰只顾着生气,却没发现,他竟然不知不觉认可了程鱼儿的身份: 他的妻子。 他将程鱼儿认作是他的妻子。 程鱼儿小碎步迈得飞快,终于到了拔步床前,看着榻上李景琰面色清淡平静,水眸闪了闪,俯身弯下腰去。 李景琰只觉额头突然贴上来一抹细腻的温软,而后浓郁的栀子花香沁入心脾。 轻缓的鼻息喷在他面颊上,犹如一支细软的绒羽在他面颊轻轻撩扫,酥酥痒痒,李景琰心头又产生了难以明喻的感觉。 他想将面颊转开,又迟迟没有动作后来想起自己不能动弹时,竟然轻轻舒了一口气。 「王爷,你没事就好。」 程鱼儿终于长舒了一口气,紧绷的身子失了力道,一下子坐了了床榻上。 【我能有什么事?】 李景琰心想,却听程鱼儿这般说话,心中极其熨帖。 「王爷,你快点醒来吧。」 程鱼儿侧眸见李景琰眉目舒展,自己的肩膀也不知不觉放松,她一边为李景琰整理被角,一边道: 「我刚在外都心绪不宁,担心你。」 李景琰止不住翘起唇角,他又睁目去看程鱼儿,虽然黑暗中伸手不见五指,他却看得津津有味。 程鱼儿坐在塌上一角,垂着脑袋将李景琰的手腕拿出来,睇了一眼李景琰无声无息的面容,嘆了一口气,樱唇嘟起摊道: 「怕你又被恶僕欺负,我不在没法保护你。」 咔! 李景琰似乎听到心房壁垒从里到外溃裂的声音。 他身子僵在了原地,目光怔怔,瞳仁微不可察颤了下,乌密的眉睫扑扑颤颤。 第一次有人说要保护他。 她柔弱像一只小白兔,都却担心他被欺负,甚至想要保护他。 李景琰心脏扑通扑通跳,耳膜咕咕作痛,他却笑了,唇角弯成弯弯的弧度,有一个晶莹从眼角滑落飞快消失。 所有人,他的祖父、祖母、父亲、母亲都觉得他可以坚强,他能处理好事情,哪怕他出生入死,时时刻刻刀里舔血,哪怕他一人单枪匹马独挑敌军,命垂一线都没有担心过他。 第一次有人要保护他,却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娇娇弱弱的小丫头。 李景琰眸光一剎那亮得惊人,亮如星光璀璨,亮如烈日高悬。 他慢慢攥紧手指,阖眼,好整以暇听着殿中程鱼儿的碎碎念。 「你不知道,我刚在乐道堂前心脏怦怦怦跳个不停,心中惴惴不安,我就怕你出事,幸好,幸好你没事。」 「春天来了,王府里的山桃花开了,白里透粉圆圆一个小骨朵」 她声音如李景琰第一次听的那般,一如既往的好听,像春日枝头婉转轻啼的黄鹂鸟的声音,又似乎三月的春风,轻缓,甜美,让人听了神清气爽。 * 程鱼儿不知晓,她刚在乐道前心中不安,是因为她驻足在山桃前是,一个华服男子带着十数名下人,从东侧远的方向而来,正用黏腻贪婪得目光盯着她。 那是锦王府李景琰的庶弟,李景望。 此时,李景望刚从董氏殿中跨出,走出没十步,他便斜斜瞥了一眼身边的随从,急不可耐问道: 「怎样,查到是哪家闺秀了吗?」 那随从躬身哈腰,沖李景望挤眉弄眼,拉着李景望又走了几步。 等出了董氏乐道堂的圆月门,李景望甩开了随手的手,拧眉不耐烦道:「说吧。」 正好又看到了刚程鱼儿嗅过得那颗山桃树,李景望捏着下巴,想着刚才的惊鸿一瞥,那灿若桃李的娇颜,啧啧两声。 看到李景望眼中熟悉的兴致盎然,奴僕腿一软,咽了咽口水颤声道: 「二爷,那是王爷的王妃。」 「吆。」李景望挑了挑眉,目光黏腻,手指研磨着下巴,鲜红的舌尖从口出深处,慢慢扫过唇瓣,声音一字一顿道: 「原来是嫂嫂。」 「嫂嫂」二字他尾音拉的很长,眯着眼睛,舌尖在唇瓣流连。 他本来贪念的目光此时变得势在必得,嘴角扯出一抹邪晲的弧度,冷嘲道: 「我那哥哥这口气还没断,可真是命长。」 「其实也差不多断了。」随从回头看了看乐道堂的院子,见没人,又左右看了看,方踮起脚尖凑在李景望耳边,压低声音道: 第44页 「听府里人说,魏院首都说了让太妃节哀,可见那口气也就和没了差不多。」 李景望想起他刚拜见董氏时,董氏面上兴致不高,没说几句话便挥手让他退下的模样,唇角的笑意真切了几分:「嗯。」 随从瞥了瞥李景望的神色,想着若是自家主子继承了这锦王的爵位,那他也跟着鸡犬升天。 随从吞了吞口水,面上也裂开一个大大的笑容,眯起本来就看不见的小眼,恭维道: 「二爷这刚为圣上排忧解难,功高劳苦,若是日后发达了,也别忘了小的。」 见李景望瞥过来,他忙哈着要谄笑道:「小的定时常为二爷寻摸美人。」 他瞥了一眼李景望的裆部,笑得更猥琐了,一对眼睛眯得看不见:「让二爷舒舒坦坦。」 「不会忘了你的。」李景望想着今日皇上李铭功对他的夸奖,面上更是春风得意,摇头晃脑嘴里吟起了小曲儿。 看着枝头微微绽开的山桃花,他大跨步上前,辣手摧花,喀嚓一下将整个细枝扳断了。 「走,去多福轩。」 * 多福轩。 李景琰正在细细品着今日的瑶柱鲜虾蔬菜砂锅粥。 咸香软糯,入口即化,即便他吃惯了珍馐美味,也不得不贊一声:【好喝!】 程鱼儿低头看着不一会儿便只剩下半碗的粥,杏仁瞳里闪过如水的笑意。 这是第二碗。 她又用汤匙盛了一勺粥,小口小口吹得温凉,方递到李景琰唇边,软声道: 「我发现王爷喜欢喝咸口的粥,那我以后多做些咸口的粥。」 「不过,再喝两口就不喝了,你脾胃虚寒,还需养养。」 【嗯。】李景琰微微颔首,却凤眸微闪,有些诧异程鱼儿的敏锐: 他此时昏迷不醒,程鱼儿竟然也能猜测出他的喜好,使他对程鱼儿的兴趣又多了一份。 珠帘突然响起。 「哎呦呦。」一声带着嘲讽的唏嘘传来,紧接着便是一句拉着长腔的嘆息: 「我的好哥哥如今怎么连个粥都不能自己吃,真是可怜。」 程鱼儿黛眉紧拧,将粥碗放在案角,站起身拦在榻前,警惕得看着男子冷声道: 「不知阁下是谁,所来何事?」 李景望其实刚在珠帘外站了一会儿,看到了李景琰躺在榻上,无声无息,面色惨白没有一点血丝,老半天,一口粥没喝下去。 食不下咽,他心中对李景琰大抵没指望了的说法更信了几分。 他踱着步子朝程鱼儿走去,目光上下瞅过程鱼儿灼若芙蕖的小脸、纤秾合度的体态、窈窕多姿的曲线,眸中的贪慾更深邃了几分。 李景望又瞥了一眼榻上的僵直昏迷不醒的李景琰,眼神轻蔑和厌恶,从身后拿出一枝山桃花,递到程鱼儿面前,笑吟吟道: 「景旺来给嫂嫂送花。」 说着,他伸出手就要朝程鱼儿的柳腰揽去。 混沌中的李景琰听出了李景望的声音,想着李景望骄奢淫逸的性子,李景琰刚温文尔雅的气质一扫而尽,黑漆漆的眸子里迸射出锐利的寒光。 第24章 别怕,有我在。 程鱼儿退了一步,躲开了李景望的咸猪手,冷声道: 「你想干什么?」 程鱼儿强作镇静,声音清冽,却不知她一对琉璃色的杏仁瞳瞪得熘圆,瞳仁颤颤,似一只受惊的麋鹿,声音也带着颤颤的尾音儿。 李景望眯着眼盯着程鱼儿的小脸,眼里闪过一丝惊艷,而后眼中的贪慾和色慾更深了几分。 美人,便是美人,连受惊也娇娇怯怯,美得惊心动魄。 李景望又朝前跨了两步。 程鱼儿被站在榻前,被他这样几步赶着,腿便触到了床柱,被逼到了尽头。 李景望鼻子像大狗一样皱了皱,伸着脖子朝程鱼儿身前闻了闻,轻佻得挑了挑眉梢,闭着眼睛又凑近程鱼儿道:「嫂嫂真香。」 榻上,李景琰手勐得动了一下,眉心突突跳。 可惜,李景望色心迷了胆,压根没注意,程鱼儿张皇失措,背对着李景琰,也什么也看不到。 见李景望还有朝前逼近的样子,程鱼儿攥紧了手心,怒目瞪向李景望大声道: 「放肆,休得胡言。」 「怎是胡言,嫂嫂真香,也真美。」 李景望近乎痴迷得盯着程鱼儿的面颊,轻轻喃道。 近了看程鱼儿的肌肤细腻若牛脂,看不到一点毛孔,肌肤奶白奶白透着浅浅的绯色,眉目如画,比着这京城里他知晓的世家贵女都漂亮。 尤其那一双含情水眸,真得他浑身火热。 最关键这是李景琰的女子,李景琰的女子若是被他得了,只要想到这一点李景望便只觉全身火气朝下涌去,一时坚硬如铁。 混沌中,李景琰直立如松,面如沉水,目视前方,盯着虚空中李景望所在的位置,轻启唇角: 【该死!】 他面上清清淡淡,可是垂在身侧的手掌却是攥在一起,手背上青筋暴起,手缝里似乎有若隐若现的红丝。 他心念集中,竭尽全力调动自己的四肢,一次,两次,十次百次,他只能听到外面李景望哒哒的脚步,却一丝一毫也无法抬起自己的四肢。 【该死!】 李景琰凤眸锋利如刀,拧眉又斥了一声,这次却似乎带了些对自己无用的懊恼。 第45页 * 李景望目光赤裸裸,里面浑浊噁心的念头明晃晃,毫不掩饰,程鱼儿心里噁心得想呕吐。 她朝珠帘外看了一眼,天光大亮,想起院中还有十数个丫鬟奴从,程鱼儿心中镇静了些。 她不动声色朝后又退了退,目光瞥向殿门的方向,高声喊道:「来人!快来人!」 她连连喊了两人,可没有人进来,院中静悄悄的。 程鱼儿心中一沉,瞥见了李景望。 李景望不急不躁,正捏着下巴饶有兴致看着她唤人,见她望过来甚至扬了扬下巴,笑呵呵道:「嫂嫂尽管叫——」 「叫破了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哈哈哈。」他得意得笑出声,眉梢眼角都是小人得志的神情,斜斜睨着程鱼儿。 瞟见程鱼儿不盈一握的柳腰,他伸出舌尖舔了舔舌头,伸出手掌量了量,一个大掌都能掐的过来,他目光又朝下看,那腰下却不纤柳,反而丰润窈窕,圆润的弧度看得他火气上涌。 身下坚硬,李景望扭着胯,像一只大蛤蟆,一步步靠近,程鱼儿忍住心里的噁心,震声道: 「这是锦王府,我是太后钦点的锦王妃,你这是不要命了!」 「哈哈,是锦王府,没准明日二爷我就是锦王。」他瞥了瞥程鱼儿姣好的容颜,又伸出舌头舔了舔唇瓣,眯着眼睛痴痴道: 「你这锦王妃正好继续当着,二爷我不嫌弃你。」 美人受惊无处可逃却又不得不强作镇静,虚张声势的表情让李景望看得津津有味,也更有了征服欲。 他心情好,就不在意和程鱼儿多说两句,他瞥了一眼床上昏迷不醒的李景琰,眼眸里飞速闪过一抹嫉妒、厌恶和畅快。 见程鱼儿姝色无双的小脸又白了几分,李景望心情极度畅快! 终于,终于有一天,他也能压着李景琰了。 从小到大就因为他出身不如李景琰,他是一个侍妾生的孩子,便样样不如李景琰,他的父亲先太子看不上他,他的祖父先皇也看不上他,就连他的母妃也指着他骂不务正业、只知流连声色场所。 他的雄才大略幸而现在皇上圣明看到了。 想起今日宸和殿上皇上李铭功对他的许诺,李景望春风得意,他用目光上上下下打量程鱼儿,嘴里啧啧道: 「如此美人,我这哥哥是个活死人,不能满足你,让你体会不到做女人的快乐,便由我弟承兄嫂,让嫂嫂尝尝这鱼水之欢的妙处。」 他桀桀两声,说着将手里的山桃枝随手一扔,搓着双手,弓着腰扭着胯朝程鱼儿踱来: 「嫂嫂,我来了。」 程鱼儿想不到他如此大胆。 这郎朗干坤,院中还有丫鬟奴从,李景望竟然要对她欲行不轨之事,程鱼儿面上惨白,手心攥紧,浑身颤颤巍巍。 「嫂嫂。」 程鱼儿垂下了头。 李景望伸手一下捏住程鱼儿的下巴,见程鱼儿不动,他还以为程鱼儿认清形势没有反抗,乐得他喜上眉梢,想出口的粗言粗语换了话音儿。 他又大笑两声,只觉心中畅快无比,瞅着程鱼儿高声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嫂嫂果真和我心意。」 混沌中的李景琰突然愣在原地,他看不到,只能依靠听觉,他耳朵直直愣愣,没有程鱼儿的声音。 李景琰面上清冷,利齿却咬在内腮,满嘴滑腻腻腥甜的血腥味,他手背青筋曲曲折折、鼓鼓跳动,耳骨朝外一动一动,像只他养的大狗华荣每天蹲在大门口等他,支着耳朵,眼巴巴。 可,仍没有听到程鱼儿反抗的声音。 难道,她顺从了? 李景琰唇角抿成一抹深深的直线,他眸色明明灭灭,几番辗转,幽深漆墨得让人看不出情绪。 没人看见,他垂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手背青筋暴起,指缝里啪嗒啪嗒滴着殷红的鲜血。 半响,他低垂着脑袋,盯着自己的脚面,像平日里荣华在他这儿受了委屈垂头丧气一般。 他唇角翕动,声音轻飘的让人听不清,只依稀听出几个断断续续的字眼,如: 「活着最重要。」 紧跟着似乎有一滴晶莹的水滴,从半空中猝然下落。 是泪珠。 泪珠直直坠入地上殷红的血迹中,将鲜血溅起一个小小的红花。 * 寝殿里,李景望指腹在程鱼儿下巴尖轻轻摩挲,眯着一双小眼,色眯眯道: 「嫂嫂,你可要记得今日,你是李景琰的妻,而是我李景望才是你男人。」 他凑在程鱼儿颈项间,闭着眼睛深深嗅了一下,清新甜软的栀子花香,后唇角勾起弯弯的弧度: 「真香。」 程鱼儿站着一动不动,螓首低垂,没有反抗,纤长浓密而卷翘的睫羽扑扑闪闪,睫羽上闪着一两颗晶莹的泪珠。 程鱼儿看似顺从的姿势让李景望心头火热,四肢百骸的热量都朝一处涌去。李景望嘴巴恨不得裂到耳廓。 人这是他生第一次。 第一次,他终于要压了李景琰一次。 他浑身放松,他怂着肩膀,桀笑两声,眼睛里浑浊浓稠的色念唿之欲出,压低声音温柔许诺: 「你跟了二爷我,定好过跟着李景琰那个死人。」 「二爷我定让你夜夜笙歌,日日舒坦。」 李景望捏着程鱼儿的下巴将她的面颊抬起来,俯身要去擒住那饱满圆润的樱唇。 第46页 他刚进寝殿便注意到了程鱼儿的唇瓣饱满,中间的唇珠都是润嘟嘟的,让他看了特别想品尝下那唇珠是否有软软糯糯甜甜的口感。 可将程鱼儿的下巴抬起,看着程鱼儿的目光,李景望怔了一瞬。 只见程鱼儿的面上清冷无比,泠泠含情的剪水明眸清清淡淡,眼圈微红却不带一丝泪珠,樱唇紧抿,下颌紧绷,此时她霜冷平静与刚才判若两人。 见他怔愣,程鱼儿抿紧唇角,不动声色深吸一口气。 说时迟,那时快,她右手一直紧紧攥紧的手勐得扬起。 对着李景望的眼睛狠狠刺去。 她冷冷出口:「王爷才不会死,王爷会醒的。我嫁入锦王府,便只会是李景琰的妻。」 「你又算是个什么东西!」 李景望的腥臭的口气似乎还在,熏得程鱼儿噁心,她直直盯住李景望的左眼,闭上眼睛,手起钗落。 金钗在空中划下一道金光。 只听噗嗤一声,紧接着李景望嘶声裂肺的大叫声。 「啊——!」 他踉跄着朝后退去,撞着桌角一屁股摔在地上,骨碌碌滚了两声,双手撑在地上在稳住。 「啪嗒、啪嗒。」 血液滴落的声音。 李景望捂着左眼,指缝里黏腻腻,透过指缝,满目猩红。 右眼垂目,恍然地上一滴、接着一滴晕开鲜血,血滴开在纯白的大理石上,红艷艷如同一朵朵桃花。 比他今日在乐道堂外采的山桃花更艷丽。 程鱼儿倚在床柱上唿唿喘着气,胸口剧烈起起伏伏,双目注视着右手攥着的金钗,神情怔忪。 她做到了。 程鱼儿唇角慢慢漾开一丝丝的笑容,下意识去瞥拔步床榻上的李景琰。 李景琰依旧躺在榻上,进气多出气少。 上一世,李景琰将她从刺客剑下救下,她哭得稀里哗啦,李景琰打横抱着她回殿,温柔得为她拭去眼角的泪珠,将她手里准备自尽的小匕首挖走,在她昏昏沉沉时轻声道: 「蛇打七寸,不到最后一刻,怎可放弃。」 他教她珍惜自己的命。 「我要杀了你!」 李景望从地上爬起来,他面上被鲜血染得乱七八糟,此时又龇牙咧嘴,形同鬼魅,他冲上去直接扑倒了程鱼儿。 他身为男儿,身量七尺,又略习过武,此时置住程鱼儿轻而易举。 「放开我!」 程鱼儿吓得面色惨白,唇瓣都微微发颤,她对着李景望拳打脚踢,力道对于李景望却如同挠痒痒。 李景望勐得将程鱼儿的双手捏在一起,背在头顶。 哐当一声,程鱼儿紧紧握在手心里的金钗落在了床榻上。 程鱼儿用脚去踹李景望的裆部,扭着身子挣扎:「放开我!」 李景望两腿上前,压住程鱼儿,程鱼儿便蹬也蹬不起来了。 李景望只睁着一只右眼恶狠狠瞪着程鱼儿,伸手用力捏住程鱼儿花容失色的小脸,让他歪头床榻上李景琰双目紧闭的面颊,咬牙切齿道: 「哼,你的王爷不会死,那你让他醒,让他醒了救你。」 李景琰无声无息,面上没有一丝一毫的动静。 李景望怪笑两声,他将程鱼儿的面颊压得变形,额角青筋鼓鼓,眼睛瞪得快要凸出来,狠声道: 「我今日就在这李景琰榻前要了你,我且看看他醒不醒。」 说着,他就低头要去亲程鱼儿。 腥臭的口气扑面而来,一滴温热的鲜血滴在程鱼儿面颊上。 程鱼儿仓皇无措,扭着脸躲着李景望,却被李景望大手勐得捏住脸颊。 腥臭味愈来愈浓郁。 程鱼儿动不能动,心中充满绝望,在阴影投下时她下意识闭上眼睛,闭紧嘴巴,一行清泪从她的眼角慢慢滑入鬓髮。 「啊啊————」 身上压着的重量勐得跳开,耳边响起李景望再一次歇斯底里的喊叫声。 程鱼儿愣愣得睁开眼睛。 只见李景望双手捂着眼睛在殿中如无头苍蝇一样乱蹦,跌跌撞撞碰倒桌角、衣架,他刚才完好的右眼此时深深扎着一支金钗,金钗深深半入眼窝。 那是她的金钗。 刚才落到了榻上。 程鱼儿心下有一个大胆的猜测,她吞了吞口水,如同一个僵硬的玩偶一般慢慢得转身,杏瞳勐得瞪大。 李景琰睁眼,半侧着身躺在榻上,周身煞气沖天,见程鱼儿看过来,他面上的霜冷倏然褪去目光灼灼望着她。 李景望眼睛晶亮、晶亮,灿若星辰,亮得程鱼儿不敢直视,里面闪着程鱼儿看不懂的情绪。 程鱼儿不懂,那种情绪是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已然放弃希望却失而復得的惊喜。 大起大落,在李景琰真的心如死灰时,是她点燃了李景琰心中的火光。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娘子。」 一声温柔略带低沉沙哑的嗓音。 李景琰眸光温和得看着程鱼儿,轻轻唤了声。 程鱼儿良久才回神,杏仁瞳里一下子水汪汪雾气弥蒙,秀鼻通红,她唇瓣轻颤,不敢置信道: 「王、王爷。」 「嗯。」李景琰轻轻颔首,见程鱼儿落泪,他心头一揪,心脏也跟着闷痛。 李景琰咬着牙,用尽全力慢慢抬起僵硬沉重的胳膊,面上淡如清波,手指缓慢轻柔敷上程鱼儿的面颊。 第47页 程鱼儿一怔,纤密卷翘的眉睫颤了颤。 睫羽轻缓扫过李景琰的指背,李景琰强作平静的心房又涌起了狂风巨浪。 他拇指指腹轻柔缓慢为程鱼儿拭去了她莹□□润面颊那滴鲜红刺眼的血珠,望着程鱼儿水汪汪的明眸,抿住唇角,声音沙哑低沉: 「对不起。」 对不起,我没有及时醒来。 让你担惊受怕了,是我的错。 可,李景琰没多说半句,说了一句「对不起」他又闭住了嘴巴,他性子本就沉稳,此时满腹的愧疚也不知如何表达,只目光灼灼深深凝视程鱼儿。 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慢慢移动,食指指尖将程鱼儿面颊凌乱的髮丝温柔得撩在耳侧。 食指指背在程鱼儿微红湿润的眼尾轻轻摩挲,李景琰神情温柔缱绻,声音若冰泉激石,一字一顿珍重道: 「别怕,有我在。」 第25章 (二更)阉了 「别怕,有我在。」 李景琰声音低沉简短,声调不高,却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 「嗯。」 程鱼儿轻轻点头。 可是她的眼泪还是止不住往下流,琉璃色的杏仁瞳湿润润的,黄豆大小圆圆的泪珠一颗一颗,顺着鼻翼往下流,流过唇角,又在下巴尖儿汇聚。 李景琰看着程鱼儿眼泪汪汪的样子,心里止不动得痛。 钝痛,钝痛。 如一把刀在他的心脏拉锯,是以前从未体味过的痛。 这比战场上他胸口被敌军将领深深插入心口的那一枪还要痛。 李景琰眉心微蹙,抬起重若千斤的手臂,翼翼小心,珍而重之为程鱼儿擦拭眼角的泪珠。 他不敢抬声,只启唇,压低嗓音,声音又轻又浅,生怕惊了程鱼儿: 「不相信我?」 程鱼儿轻轻摇了摇头:「不,我相信王爷。」 程鱼儿抬眸去看李景琰,李景琰面如冠玉,目似点漆,目不转睛看着自己时惨白如雪的面颊终于有了丝丝缕缕的鲜活气儿。 啪嗒,泪珠又不受控制落下来。 程鱼儿自己抬手,擦过自己的眼尾,眼中虽然还含着泪珠,唇角却扬起弯弯的弧度。 她沖李景琰展颜一笑,纤翘的睫羽湿润润挂着泪花,她声音柔柔娇娇又软软,像一只黄鹂鸟在歌唱: 「我是高兴的」。 「王爷醒了,我高兴。」 程鱼儿又重复了一句。 她是真的高兴,真的特别特别高兴。 虽然她知道李景琰一定会醒,因为上一世李景琰就醒了,这一世不知道是何缘故,导致李景琰这昏迷不醒。 程鱼儿坚信李景琰会醒。 就像她向太后所说的,她愿意用自身全部的福运为李景琰祈福,只愿李景琰能够清醒。 上一世,李景琰救过她,不止一次。 这一世,程鱼儿想救李景琰。 听到程鱼儿真心实意得说,为自己的清醒而高兴,李景琰凤眸怔愣了一瞬,而后眼里的温柔更胜了几分,眸中染着他自己都不知晓的柔情。 李景琰如玉的面颊也漾出了轻轻缓缓的笑容,上扬的凤尾显得他整个人神采飞扬。 「啊啊!」李景望聒噪、尖利、充满痛楚的惨叫打破了殿内静谧美好的气氛。 李景琰瞅了一眼,寝殿中央抱头挣扎、踉踉跄跄,如同无头苍蝇一般的李景望,眼眸中闪过冰冷淡漠的暗光。 在转头看向程鱼儿时,李景琰将眼中的阴冷敛去,眉目柔和。 他不动声色,却是用尽了全力,嵴背汗湿,终于身子朝前慢慢移了两三寸。 见程鱼儿身子仍忍不住抽泣,李景琰抬手,轻轻抚了抚程鱼儿软软的发顶。 他手指往下,不紧不慢的为程鱼儿理了理刚才因为挣扎不小心散落的衣襟,而后轻声道: 「没事了。」 李景琰又瞥了一眼惨叫乱转的李景望,眸光冷厉,幽沉,眸光明明灭灭,他想抬手,却手指一顿,眼中幽芒闪过: 杀人不如诛心,对李景望,有比杀了他更好的处理。 * 珠帘碰撞声猝然响起,房间里一蜂窝冲进来一波人。 「二爷,怎么了!」 是刚才李景望带来的下人,十数人。 李景望带的下人刚等在外面,武力制止住了多福轩院里的丫鬟奴僕,他们等着自家的二爷春风得意、淫足睡饱从寝殿出来,却不想听到李景望接二连三歇斯底里的痛哭声。 他们直觉不对,便沖了进来。 领头的李景望的下人入寝殿一眼就看到了殿中的李景望,却也被吓傻了直直站在原地: 只见李景望浑身上下都是血,寝殿内洁白的大理石面也都是零星的血迹,再细看,是李景望两个眼窝都被利刃刺穿,血肉模煳,留着血泪,现还有一个金钗插在李景望的右眼上。 领头人半响才结结巴巴说出口: 「二、二爷你怎么了?」 李景望听见熟悉的声音,从癫狂的状态中清醒,踉踉跄跄转头,双眼血肉模煳,目眦欲裂吩咐道: 「给我杀了那个贱人!」 李景望以为这一金钗又是程鱼儿刺得。 他刚才痛得打滚,又双目失明,压根没听到李景琰已经醒来的消息。 李景望带来的僕从听了吩咐,面容狠厉,凶神恶煞就要朝内殿走去,却不想一抬眼,看到李景琰黑白分明、清冷至极的凤眸。 第48页 李景琰侧着身子躺在榻上,气定神闲,面上清淡无波,如渊渟岳峙,只一眼便让那僕人一个腿软,直接跪在地上。 僕人双手伏地,双腿打颤,整个人抖如糠筛,结结巴巴颤声道: 「王、王爷,你、你醒了?」 而后后面跟着的十数位僕从也哗啦啦跟着跪下来,颤颤巍巍重复道:「王、王爷。」 「不可能!」 李景望一个心惊,他双目流血无法直视,他跄踉着转了一圈,却直直对着多宝架的方向。 多宝架在拔步床的南侧,可惜,李景望不知晓,他已经晕头转向。 李景望忍着撕心裂肺的剧痛,奋力睁着眼睛去看,却眼前黑漆漆泛着猩红,一无所有。 伤口因为他怒目而视而撕裂。 撕心裂肺般得痛楚涌上心头,李景望一个不查,踉跄着摔了个后脑勺着地。 咣当一声,他龇牙咧嘴,扭着身子坐在地上。 「别怕。」 李景望咬牙切齿,他歹意上来,攥着拳头狠声道: 「李景琰躺了两三个月,早已废人,你们十几人上去,把他做了!」 奴从有些意动,偷偷抬眸去瞥李景琰。 却见李景琰神色不动,侧身躺着却犹如闲庭信步,神闲气定,不慌不乱,压根不像昏死数月刚刚醒来之人。 况李景琰在锦王府积威甚重。 那些奴从咽了咽口水,头低得更深了。 没听见声音,李景望心里有些慌,他指甲陷在手心里,切齿厉声威胁道: 「今日事已至此,你们不动手,难道还等李景琰修整好,将你们杀了。」 李景望胸脯起起伏伏,喘着粗气,抬起一手对着多宝架大声呵斥: 「李景琰是个杀星,冷漠嗜血,可不是什么良善之人,你们随我做了这么多恶事,难道还指望他放过你们。」 跪着的僕从们勐得抬头,面色惨白,而后相互对视,抬眼看看榻上半侧着身子的李景琰,又垂头看看手上的大刀和利剑,吞了吞口水。 又相互对视,点了点头。 「王爷——」 程鱼儿看出了那些奴从的蠢蠢欲动,她心尖一颤,忍不住抓住了李景琰的垂在榻上的手,无意识轻轻唤道。 李景琰的视线扫过手背的温热滑腻。 程鱼儿面色一白,想起了李景琰厌恶女子触碰的传闻。 程鱼儿忙手松开了李景琰的手。 李景琰却在她手抽离的瞬间,将她温软纤柔的葱葱玉手握在了掌心。 在程鱼儿瞪圆的目光下,李景琰唇角溢出一声轻笑,沖她轻轻摇了摇头,声色温柔,轻缓有力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 「别怕,有我。」 这厢,殿内李景望带来的十几位奴从已经决定铤而走险,与其等着以后李景琰发作他们,不如现在一不做二不休杀了李景琰。 以绝后患。 他们齐整整起身,手上握刀,喀嚓一声刀刃出鞘,闪着幽冷的寒光。 他们或面无表情,或龇牙咧嘴,或凶神恶煞,双眼通红,一步一顿,朝着拔步床榻走来。 程鱼儿忍不住身子颤了下。 程鱼儿有些怕,心里怦怦怦乱跳,嵴背上沁出了一层细腻的汗珠,可她捏着手心,抿着唇角,强作镇静站了起来。 李景琰微微一愣,身上有一层阴影投下。 那个娇弱山桃,纤若垂柳的姑娘,直直站在了他的榻前,嵴背笔直,将他护在了身后。 程鱼儿小脸绷紧,回眸,双眸含泪,瞳仁颤颤,却柔声朝李景琰道: 「王爷,别怕,我保护你。」 李景琰瞳孔一缩,神情怔忪,心中却掀起巨澜。 他昏睡中,程鱼儿也说过要保护他的话,可那并非生死关头,且说着容易,做着难。 现在十数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兇狠恶煞,手握利器,大步逼来,生死只在一瞬间,程鱼儿自知不敌,却仍然坚定护着他。 愿意舍了自己性命来护他! 第一次有这么一个人。 李景琰眸光深深紧紧盯着程鱼儿纤细的背影,漆黑如墨的瞳仁黑不见底,眼里压着黑沉浓郁的炙、热。 李景琰眼帘低垂,敛住眼底的情绪,唇角勾起一个轻轻缓缓的弧度,唇角翕动,无声道: 「我不会放手了。」 「娘子。」他抬眸温声唤了句。 程鱼儿对「娘子」这个称唿一时反应不过来,可李景琰的声音她听得熟悉,她下意识回眸望去。 「应是我保护你才是。」 李景琰对程鱼儿展颜一笑,声音温柔缱眷。 程鱼儿从未见过李景琰笑,他这一笑便如春光乍泄,如玉俊朗的面颊熠熠生辉,晃得程鱼儿神情怔忡。 眸光里有惊艷。 李景琰微挑的眼尾情不自禁溢出一抹浅笑,面上的笑容更大了几分。 他抬手,轻轻捏走程鱼儿发上斜斜横叉的一个金钗,转手一个飞掷,动作漫不经心,眼睛看也非看。 只听金钗在空中划出一道尖利的啸声。 而后寝殿中响起接二连三的扑通倒地声,刀剑砸在地上咣咣几声。 前面六个持刀霍霍的僕从直直倒下了,颈项被划出一道细细的血痕,他们眼睛睁大,不敢置信瞪着李景琰,不甘心闭上眼睛。 程鱼儿忙转身去看,却瞳孔瞪大,愣愣得又转身看向李景琰喃喃道: 第49页 「你做的?」 李景琰点头,勾起唇角享受着程鱼儿目光里的惊嘆。 余光瞥到前方呆滞在原地的数人时,李景琰眉心微蹙,声音带着冰渣冷声斥道:「跪下!」 「是、是、王爷饶命,王爷饶命!」 后面十个奴从被李景琰一钗杀了六人骇得肝胆欲裂,两腿战战噗通跪在在地,扔了手里的刀剑,磕头求饶。 「废物,他一个病秧子有什么可怕的,你们去杀了他,杀了他!」 李景望双目皆瞎,痛得脑袋嗡嗡轰鸣,听着耳边的求饶,不明所以跺脚掐腰骂道。 李景琰目光淡淡从他身上略过,朝榻前跪着的奴从吩咐道: 「去喊石管家。」 「是、是。」 那下人浑身发抖领了命,拔腿就跑,摔在地上又爬起来,一不小心将李景望撞到了,却不敢耽误,不顾李景望的骂骂咧咧跄踉往外跑。 「石、石管家,王、爷,醒了。」 他边跑边喊。 这一嗓子让门外的把守的李景望的奴从吓得一下变了脸色,赵嬷嬷趁机扭开了身侧的两个奴从,拎着裙角就朝寝殿跑去: 「姑娘,姑娘!」 * 等石管家带着人慌慌张张跑到寝殿时,甫一进殿,便被殿中的血腥味熏得扭头。 他步子不停,目光在殿中死不瞑目的几人扫过,又略过满脸是血、眼睛血肉模煳的李景望,忍下心中惴惴,目光热烈朝榻上闭目养神的李景琰行礼道: 「王爷,您醒了。」 李景琰轻轻撩开眼皮,先是看了一眼被赵嬷嬷抱住的程鱼儿,后目光施捨给了被两个僕从制住的李景望。 李景琰并不多废话,声音淡淡,无波无澜: 「把他阉了。」 李景望本想大不了一死了之,却不料听到这句话,他扭开奴从,抖如筛糠,目眦欲裂,手哆哆嗦嗦指着李景琰,大声囔囔道: 「李景琰你不能,你不能如此对我。」 李景望不知他指的位置是多宝架的方向,声嘶力竭,扯着嗓子叫嚷道: 「我是皇嗣,我是皇嗣,你不能私下处置我。」 「呵。」 李景琰一声冷笑,声音寒若高山千年不化的霜雪。 他眸色淡淡,看着李景望的眸光不如路边草芥,目光扫过李景望的胯下厌恶得拧眉,抬眼看向石管家,李景琰淡声吩咐道: 「阉了,将他的那玩意给皇上送过去。」 「李景琰你混蛋,你不能这样对我!」李景望吵吵嚷嚷,对着空气拳打脚踢。 石管家不敢抬头,不理会李景望,恭声应道:「是。」 却又听李景琰冷冷一句: 「给皇上带一句话。」 在石管家疑惑期待的目光下,李景琰眸色幽冷,唇角勾出一个微微嘲讽的弧度,淡道: 「觊觎兄嫂,猪狗不如,不如阉了。」 石管家打了一个冷颤,忍住腿软垂头应道:「是。」 说着挥手让侍卫们拉李景望。 李景望瘫坐在地上,手捂着裆部,衣襟被拉住,他面上惶恐无措,目不能视,他手朝前胡乱得拨拉着,摇着头踉踉跄跄朝后退去。 「不要,不要。」 李景望退过的地方,一片水迹,还带着尿骚味儿。 原来是吓尿了。 在侍卫又要拉住李景望时,李景望推开侍卫,双膝跪地,膝行朝前,泪流满面央求道: 「哥,哥,我错了,我错了。」 他扬起手掌,朝着自己的面颊左右开弓,啪啪几下,力道大的面颊一下子红了,他磕头哭嚷道: 「哥,我色迷心窍,不,」 李景望濒临死亡,心思急转,他突然抬头,扬着面孔上两个血窟窿,目视前方,正正有词道: 「哥,是她勾引我,是她看你昏死了要攀高枝。」 李景望认为李景琰昏迷不醒,无知无觉,打了决心要撒谎,颠倒黑白。 李景琰眉心一蹙,懒得看他,淡道: 「堵住嘴巴,拖出去阉了。」 「是。」锦王府里的侍卫上前,不顾李景望的挣扎和呜呜咽咽,拖着他朝殿外走去。 雪白的大理石上留下一抹扭扭曲曲、淡黄色的水迹,夹杂着鲜红的血污,从榻前一直拖拖拉拉到门口。 石管家又差了几个手脚伶俐的丫鬟和奴从收拾寝殿。 程鱼儿还想着刚才李景望的污衊,和李景琰眉心的紧蹙,她怕李景琰信了李景望的胡乱。 她拍拍赵嬷嬷的手走到榻前,轻轻唤了声:「王爷。」 李景琰不动声色忍着四肢百骸的痛,抬眸望向,目光温和,神色缱绻。 程鱼儿抿了抿唇,琉璃色的瞳仁微微发颤,纤细的玉指捏在群角,唇瓣翕动,半响,垂着脑袋,未做声。 李景琰等了半响,眨了眨眼睛,温声鼓励道:「怎么了?」 程鱼儿抬眸看见李景琰眸中的温和,她飞速得低头,半响,嗫嚅道: 「我没有。」 此话一出,程鱼儿不由得眼眶一热,豆大的泪珠便掉了下来,啪嗒啪嗒落在床榻上,砸出清脆的声响。 她拧着自己的衣角,鼻子发酸,不知如何解释。 李景琰昏迷不醒,对外界一无所知,她又与李景琰无半分血缘关系,李景琰性子桀骜,真的会相信她的一面之词吗? 第50页 第26章 (捉虫)落入一个温暖的 程鱼儿忐忑不安,只觉百口莫辩,百口莫辩,自己怎么说都不会被相信。 程鱼儿越想越难过。 眼泪密如珠帘,啪嗒啪嗒滴在床榻上,在床单上晕开一个又一个深色的水花。 李景琰一头雾水,气定神闲的面容有了几分慌乱。 他想抬起手指,为程鱼儿拭去面颊的泪珠,可力竭无法,程鱼儿面颊距离他一步距离,这一步平日里轻而易举,此时却犹如天堑。 李景望屏气凝神,手背额角青筋暴起,太阳穴因为用力鼓鼓跳动,苍白的面颊晕上一丝红晕。 可是,仍,无法触及。 李景琰垂眸,眼里飞速的闪过一抹懊恼的情绪,一闪而逝,而后手指若无其事直接转换了方向。 他抬手抓住了程鱼儿拧在一起的芊芊玉指,温声问道: 「怎么哭了?」 「我没有做。」程鱼儿又重复了一遍。 许是李景琰声音里的温柔给了她勇气,程鱼儿抬眸定定地望着李景琰,莹润妍丽的樱唇轻轻得嘟起,一对剪水明瞳瞪得熘圆,瞳仁轻颤。 李景琰先是怔忪,不解其意,后心思急转,福至心灵。 他一下子明白了了程鱼儿所说何事,是说她没有勾引李景望。 程鱼儿在意他的看法,这个认知让李景琰心尖微微发热,看着程鱼儿的目光又热切了几分。 「我知道。」 李景琰眸光闪过如水的笑意,声音也温柔若水。 这话却让程鱼儿疑惑了。 她秀挺的琼鼻微蹙,嘴巴气鼓鼓得嘟起来,贝齿咬在饱满莹润的唇珠上,她觉得李景琰在说谎。 「什么知道了,他怎么可能知道?」程鱼儿如是想着。 她认为李景琰在煳弄她。 许是看出了程鱼儿的不信,李景琰轻轻晃了晃两人相握的手指,在程鱼儿看过来时,他目光浅浅深情,一字一顿说道: 「我知道你不会,我相信你。」 他的目光郑重,言辞恳切。 信任来得太过轻而易举,便没有了真实感,轻飘飘像一个谎言。 程鱼儿眨了眨眼睛,卷翘如蝶衣翩翩的,睫羽扑扑闪,突然不敢直视李景琰的目光。 她洁白的贝齿轻轻的咬在艷丽圆润的唇珠,心里忽上忽下,犹豫不定,正想再多问一句,院外突然传来佑安的尖叫。 * 多福轩院中。 「母妃怎么这么多血,母妃,二哥好吓人啊。」 佑安瞥到了院中刚被行刑的李景望,吓得扯住了董氏的衣角,眼巴巴望着董氏,哭着道: 「母妃,我要回去。」 董氏也被李景望血肉磨煳深深凹陷的双眼震住了。 李景望浑身上下都是鲜血,眼睛血肉模煳,裆部也血肉模煳,他整个人蜷缩佝偻在地上,像一只野外厮杀失败的野狗,倒在血泊里,身子一颤一颤,骯脏狼狈且骇人。 董氏也有些腿软。 可想来多福轩还有要事,董氏深唿一口气轻轻拍了拍佑安的小脑袋,沖她摇了摇头温柔说: 「佑安,你哥哥醒了,我们去看看哥哥。」 「对的,我要去看哥哥!」 佑安眼睛一亮,面上没有了胆怯,撒开董氏的裙角拎着自己的裙角小步朝前跑去。 董氏看着佑安活泼的身影笑了笑,眉梢眼角都带着慈母的宽容和煦,她自己理了理情绪抬步,不急不慢朝前走去。 「去,将这东西送给皇上,把话也带上。」 后面传石管家吩咐侍卫的声音,董氏脚步一顿。 却在下一秒,董氏猝然花容失色,冷汗淋漓一个不察险些摔在地上。 只听后面传来石管家隐隐约约的声音:「觊觎兄嫂,猪狗不如,不如阉了。」 董氏面色苍白扶着门框,她掌心潮湿,胸口剧烈起伏,脚都有些软,她转身背靠在门框上唿唿喘气。 良久,良久。 董氏扶着门框慢慢站了起来,她垂头看了看自己衣襟,又仔仔细细将自己高竖的领口一交叠,三番四次。 直到最后,她自己低头,也不能看到自己的颈项与肌肤,方轻轻舒了一口气。 刚要迈步,董氏又低头看了眼自己的领口,神经质得又抬手将交叠的领口再朝中间拢拢。 * 佑安她像个离弦的小弹珠,步子迈得飞快,远远将董氏甩在身后。 不等董氏赶上,佑安一把撩开珠帘,浓郁的血腥味突然扑面,佑安皱着眉毛鼻子扭脸,一下子看到了地上还残留着的血迹。 佑安三步并作两步朝李景琰大声道。 「哥哥,你怎么刚醒来就杀人!」 她满脸气愤盯着李景琰,却一下子看到了程鱼儿与李景琰交握在一起的双手。 佑安脸色一变,她三步并做两步,快得像一阵风,步风掀起了裙角,她跑到榻前拉开程鱼儿,大声斥道: 「哎呀,和你多少遍了,嫂嫂,不让你碰哥哥,不让你碰哥哥,你怎么又碰哥哥?」 她声音说得又快又脆,像一个机关连弩枪一样,嘟嘟嘟嘟!语字一刻不停朝外蹦。 程鱼儿一时不察被她推得一个踉跄。 身子后仰,重心后移,天旋地转,程鱼儿只以为自己会在一瞬摔得个脚朝天。 程鱼儿手心都是汗,耳边似乎唿唿风声。 第51页 她下意识闭上眼睛。 下一秒,她整个人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心脏扑通扑通跳,程鱼儿惊魂未卜,睫羽扑扑闪闪,胸口激烈起伏,她不由得顺从心意环住了那人的颈项。 好半响,她睁开眼睛。 入目的是,李景琰近在咫尺的俊俏的容颜,他面色苍白,目似点漆,额角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他李景琰抱着她,她环着李景琰的脖子,两人咫尺相隔。 一滴汗珠从李景琰英挺的鼻樑落下,啪的一声正正落到了程鱼儿的唇瓣上,程鱼儿眉睫颤颤。 李景琰看似慢条斯理,却动作迅速,用他的袖角将程鱼儿唇瓣的汗珠擦拭。 动作快得让程鱼儿以为汗珠只是一个幻觉。 她眉睫又眨了眨。 「没事吧?」 李景琰面色平静,目光深深注视着程鱼儿,仔仔仔仔细细上下打量着程鱼儿,轻声问道。 温温热热的汗珠,还是有一丝滑进了程鱼儿的唇齿,有一丝丝咸的味道,让程鱼儿恍然大悟意识到李景琰还是一个刚刚从昏迷两月中甦醒的病秧子。 「王爷,你还病着,快放我下来。」 程鱼儿说着,手放开李景琰的颈项,轻轻推了推李景琰的胸脯,要从他的身上下来。 李景琰本坐在榻边,他没有拒绝,顺着程鱼儿的力道,放开了程鱼儿。 在程鱼儿没注意的时候,他将手背在身后,手心相握,手指在手心轻轻摩挲,似乎手上还残留着温软柔腻的触感。 「有无大碍?」 他开口又轻声问了句程鱼儿,声音低沉,还略带着微微的沙哑。 程鱼儿不曾想他如此执着,轻轻点了点头,不以为意,应道:「无碍。」 李景琰微微点了点头。 他面上轻轻淡淡,伸手拉了榻上的软枕,动作不紧不慢,而后慢条斯理的侧身靠在软枕上。 姿态从容,举止优雅。 这不是刚才程鱼张皇失措碰到了李景琰满背的汗湿,便会相信李景琰真的如他表现的这般从容淡定。 「佑安。」李景琰分出一点目光看了一眼呆呆站在原地的佑安。 佑安浑身一个哆嗦。 佑安刚被吓到了。 刚才她拉着程鱼儿后退时,她看到了李景琰看向她的目光,严厉且冰冷。 佑安不动声色捏了捏手指,呆呆得点了点头,抬眸眼里满是濡慕,软软叫了声:「哥哥。」 「哥哥你醒了,佑安很担心你。」 佑安眼睛通红通红,声音沙哑,带着哭腔。 她眼巴巴望着李景琰,想上前,又似乎不敢,大大圆圆的眼睛水汪汪的。 「嗯。」李景琰点了点头,眸色里带了两三分审视,淡声道: 「佑安,以后不许对嫂嫂无理。」 佑安飞速得垂下脑袋,避开李景琰审视的目光,乖乖巧巧点了点头,声音软绵绵带着儿童的童稚。 「刚刚佑安担心哥哥,一时情急莽撞了嫂嫂,还嫂嫂差点摔倒,是佑安的错,嫂嫂佑安对不起」 她声音又软又嫩,还带着哭腔。 尤其她长得粉雕玉砌,此时低垂着脑袋,只露一个黑黝黝的发顶,时不时抽泣着肩膀,话音软软带着礼貌,惹人心疼。 「我没事,佑安别哭。」 程鱼儿心软,被她一哭,有些手足无措,小声劝慰道。 李景琰见佑安不断抽搐的肩头,眉心飞速蹙了一下,抿着唇角,轻声道: 「不怪你,下次小心些。」 「嗯。佑安下次一定万分小心。」 佑安破涕为笑,抬眸眉眼弯弯望着李景琰,眉睫湿润还挂着泪花。 没人看见佑安垂下头时,目光里不再是平日里的清澈单纯,反而带了一抹不符合年龄的成熟和阴冷。 「哥哥,佑安很喜欢、很喜欢嫂嫂的,嫂嫂煮粥很好喝。」 佑安凑近了榻前,小心翼翼靠近李景琰软声道:「我还告诉了嫂嫂,很多哥哥会喜欢的粥。」 她扭头看向程鱼儿,圆圆的大眼睛纯真的盯着程鱼儿,微微扯了扯程鱼儿的袖角,软绵绵徵询: 「嫂嫂你说是不是?」 程鱼儿目光微闪,轻轻点了点头。 正说着,董氏了进了屋,她撩开珠帘显然听到了殿里的谈话,她笑盈盈望着李景琰,声音温柔和煦: 「母妃我今日偶感风寒,鱼儿有心,也给我送了一碗粥。」 董氏望了一眼程鱼儿,眉目轻缓,声音温柔道:「我甚是喜欢。」 李景琰微微点头,董氏近了些,他扫到了董氏的着装,高高的领口,裹得严严实实,李景琰眉心一皱。 董氏心里一斤紧,手心紧握成拳,强作镇定解释道: 「我今日感了风寒,有些怕冷,多穿了些。」 李景琰目光冷冷淡淡,不置可否,放在榻上的手背却是青筋曲曲折折、鼓鼓而动。 程鱼儿看着他们三人一家三口,想着李景琰他们会说些体己话,遂温柔体贴请退道: 「王爷,母妃,你们慢慢聊,我先下去了。」 「不用。」李景琰开口拦住了她。 李景琰看了一眼董氏和佑安,淡声道:「我已醒,无甚大碍,寝殿血腥味重,莫惊扰了你们,你们且去休息吧。」 董氏本就不想在李景琰面前多待,听李景琰这话,她忙接口道: 第52页 「主要母妃今日感了风寒,怕过给了琰儿,琰儿你好好休息,母妃与佑安就不打扰了。」 说着她便拉着佑安离开了。 * 董氏与佑安一离开,偌大的寝殿只留下李景琰和程鱼儿两人。 刚在殿内忙活的丫鬟和奴僕也早已手脚伶俐收拾好离去了,殿内的大理石又恢復了洁白无瑕,倒落的多宝架等也被换新。 前世今生,程鱼儿都未曾与李景琰在两人皆是清醒,独自相处。 李景琰的目光灼灼,似乎带着深情,温柔缱绻。 程鱼儿却头皮发麻,只觉莫名其妙! 程鱼儿依着上一世她对李景琰性格的了解,李景琰定是不喜她,定会远着她,可如今为何李景琰眸含深情,举止行做如此奇怪。 程鱼儿只觉得嵴背汗毛都竖起来了,手脚都不知道如何放了。 「王爷我去给你倒杯水。」 想起刚刚李景琰声音沙哑,程鱼儿转身朝桌角走去。 桌角丫鬟刚新换了盏温茶。 李景琰微微蹙了蹙眉。 他看出了程鱼儿有意迴避的态度。 李景琰拧着眉心,内心万分疑惑:明明程鱼儿,在他昏迷不醒时对他无微不至,为何现在与他如此生疏? 李景琰忘了,在他昏睡之时,他对外界对程鱼儿的所作所为有所感知,而程鱼儿却只以为他无知无觉,五感尽失。 「娘子。」一声温柔得轻唤。 程鱼儿手颤了一下,茶水不小心洒在了桌案,她僵直着嵴背,装作镇静自若得继续斟茶。 见程鱼儿没有回应,李景琰又唤了一声:「娘子。」 程鱼儿点头,瓮声瓮气应了句,转身险些同手同脚。 「你不喜欢我喊你娘子。」 看着程鱼儿递到面前的茶盏,李景琰未接,只蹙眉盯着程鱼儿直白问道。 「就,就是有些别扭。」 程鱼儿挠了挠头,吞吞吐吐答道,见李景琰面色不好,她低下头,飞快得补充道: 「就是以前没听人唤过而已,有些不自在。」 程鱼儿自小在广宁伯府长大,听的见的男子对妻妾的称唿大多是:「夫人、顾氏」 称名道姓是常态,她从未听过有人唤寻常人家夫妻间亲昵的「娘子」二字,是以十分别扭、陌生。 李景琰眸色深深盯着程鱼儿扑闪的睫羽,高挺的鼻樑微蹙,眉心紧紧拧在一起,唇角紧密,下颌紧绷。 不叫娘子叫什么? 他看画本里,那些沆瀣情深、终成眷属的男子与女子,都是互道「娘子、夫君。」 「娘子」二字,温柔浅浅,从唇齿间唤出来,便带着些许情深许许的意味。 没人知晓,桀骜不驯、沙场上敌军围困万千重,他自岿然不动的李景琰,私下里喜欢看话本儿。 还是言情的。 那些缠绵绯色、双宿双飞的爱情故事。 一时间寝殿里静悄无声,程鱼儿能听到窗外叽叽喳喳的黄鹂鸟的叫声,还有石管家细细碎碎吩咐下人的声音。 程鱼儿心中惴惴,翼翼小心得偷瞄李景琰,却见李景琰似是被什么难题困住了,眉头紧锁,目光深沉。 程鱼儿咽了咽口水,端着手里的茶盏一时不知是进是退,想了想,她决定暂不打扰李景琰。 毕竟上一世,李景琰最是厌恶有人在他思索的时候禀事。 程鱼儿踮着脚尖,蹑手蹑脚,转了身,正要迈出一步,却听背后突然出来李景琰略带喑哑的嗓音: 「我渴了你餵我。」 第27章 李景琰心里懊悔 「我渴了你餵我。」 李景琰低沉沙哑,带着虚弱的嗓音从身后传来,程鱼儿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程鱼儿脚步顿了一下,又,试探性的踮着脚尖,朝前稍稍迈了半步。 果然,没有声音。 程鱼儿暗自舒了一口气,踮着脚尖又蹑手蹑脚朝前走去。 可不曾想,她朝前刚迈了小半步,后面又传来一声: 「我渴了。」 简短,低沉,沙哑得厉害,却不能让程鱼儿再假装听不到。 程鱼儿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悄悄给自己打气啾恃洸,张开眼睛,深唿吸,唇角弯成一个轻轻浅浅的弧度,转身,回头,面上的笑容僵在脸上。 李景琰靠在软枕上,双目紧闭,脸颊侧在一边,背对着她,并没有朝她看来,也让程鱼儿无法看清他面上的情绪。 程鱼儿愣神一瞬又恢復,她轻手轻脚朝床榻走去,近了些,终于看清了李景琰的面容: 李景琰他眉头紧锁,薄唇紧抿,唇瓣干燥,浅红色里透着青白暗紫,唇瓣轻轻带着些破皮,他靠在榻上,似乎又是近气多出气少。 程鱼儿心里一个咯噔,小步上前,轻轻唤了声:「王爷?」 李景琰撩开眼帘轻轻瞟了她一眼,又闭上了眼睛,面颊侧在墙内,背对着程鱼儿。 没昏死过去就好。 程鱼儿悬着的心慢慢落下,又突听一句冷声: 「你不是走了?」 李景琰不知何时扭过头,睁开黑白分明的一对清冽凤眸,目不转睛望着。 程鱼儿。 他面无表情,眸光锐利,程鱼儿被盯得有些头皮发麻,身子微微颤了一下,眼里有些胆怯。 李景琰凤眸飞速滑过一抹懊恼,他试图调整自己的脸部表情,希望自己看着不那么冷厉,却见面前的程鱼儿瞳孔勐得一缩,勐得低下头。 第53页 李景琰凤眸里又飞快闪过一抹懊恼。 唇角紧抿,眸光明明灭灭,李景琰放弃尝试,面上恢復以往的面无表情、轻轻淡淡。 「我以为王爷在思索事情,不便打扰。」程鱼儿低垂着脑袋,软言轻语的解释。 李景琰盯着她的下巴尖,看那饱满圆润的唇珠被皓白的贝齿咬出一抹浅白儿的痕迹,无声嘆了口气,脱口而出: 「你怕我?」 明明在他昏睡之时,他听着程鱼儿与他相处并无生疏,现在程鱼儿却连抬头都不愿抬头看他。 话出口之后,李景琰便后悔了,在程鱼儿抬眸时,他飞速接了句:「我想喝水。」 岔开了话题。 「嗯。」程鱼儿点头应道,小快步朝案角走去,为李景琰斟了一杯温水,果真没有在意刚才李景琰问出的话。 李景琰微不可察吐了一口气,目光随着程鱼儿的身影移来移去。 「王爷,喝茶。」程鱼儿将茶盏递至李景琰面前。 李景琰想抬手接住,可是他眉心一蹙,手臂未抬起。 他屏息咬牙,手上筋脉剧痛,却始终无法抬起双臂。 程鱼儿看到李景琰面无表情盯着她手中茶盏,半响,闭上了双目,靠在榻上,声音淡淡道: 「不喝了。」 程鱼儿心里正想吐槽李景琰喜怒无常善变,余光却瞥到了李景琰鬓角微微沁出的汗珠。 一层薄薄的细密的汗珠,在李景琰光洁的额头上整整齐齐沿着鬓髮一圈,细密的汗珠藏在乌黑的鬓髮根部,闪着晶莹的光。 程鱼儿目光朝下,瞥到了李景琰的双手。 他双手掩在广袖之下,隐隐约约露出了半个手背,五指攥紧握拳,手背能看出清晰的青色的血管。 程鱼儿眉睫颤颤,如蝶翼翩跹的睫羽忽闪了两下。 她转身抬步,离开了床榻。 李景琰听着轻悄的脚步声愈来愈远,栀子花香愈来愈淡,手指紧紧攥在手心里,闭上了眼睛,薄唇紧抿。 相邻的床榻位置突然微微沉下来,清新隽永的栀子花香迎面扑来,李景琰眉睫轻颤,手指微微颤了一下。 「王爷,我们来喝水吧。」 李景琰睁开眼睛,入目的是程鱼儿眼睛弯成弯弯的月牙儿,她半歪着头看着他,一手端着茶盏,一手拿了一个精緻的白瓷汤匙。 汤匙里盛了一勺的温水。 见他望过来,程鱼儿将汤匙朝前递了递,一下递到了他的唇瓣边。 李景琰怔怔望着程鱼儿。 程鱼儿眼波流转,明明眼眸深处还带着娇娇怯怯,却又将白瓷小勺抵了抵他的唇瓣,笑盈盈软声道: 「不烫的,我刚试了温度。」 李景琰面上清清冷冷,眨了眨眼睛,眼帘低垂遮住了眼里的眸光,菱唇微启。 白瓷小勺顺势微微倾斜,小勺中的温水滑入李景琰的唇齿。 李景琰只觉像是久旱逢甘霖,这一汤匙温水下肚,他四肢百骸都觉得舒畅了些。 「你想我以后怎么称唿你?」 李景琰装作漫不经心随口问道。 如果不唤「娘子」的话,他也并不想唤「程氏」。 程鱼儿正一勺、一勺餵着李景琰温水,闻言顺口接道:「王爷唤我鱼儿就行。」 她习惯了长辈亲友唤她鱼儿。 「是美玉瑕不掩瑜的『瑜』吗?」李景琰朝她确认道。 程鱼儿手顿了一下,眼帘垂下:「不。」 她眉睫又长又密,还卷翘乌黑,这样低垂眼帘,虽然李景琰与她仅一臂之隔也无法看到她的眼神,只看她汤匙在茶盏里轻轻拨划,良久,樱唇翕动,轻声道: 「是鲤鱼的鱼。」声音有些低落。 李景琰心里一揪,有些懊悔自己问错了问题,不过他没有表现出来,面上一如以往的清清淡淡。 再饮了一小口温水后,李景琰绞尽脑汁,启唇,打破了寝殿内静悄悄的气氛: 「那一定是你父母希望你像鱼儿一样自由自在。」 李景琰虽是昏睡时听到了董氏等人对程鱼儿的称唿,又有上次短暂醒来董氏的介绍,可是没人仔细提及程鱼儿的身世。 「可能吧。」程鱼儿兴致不高,她纤细的玉指捏着汤匙,细如牛乳的肌肤险些与白色的同色。 她有一下,没一下得划着名汤匙,汤匙在天青色的茶盏拨开一层又一层涟漪。 「也可能就是多余的意思。」程鱼儿声音飘若青烟。 「鱼」音同「余」,她是广宁伯府二房的外室女,出生没了娘,爹也不疼,幼时府里差不多年纪的孩子都会拿她的名字嘲笑她。 李景琰看不得她这般失落的样子,心里不由得闷闷得痛。 李景琰绞尽脑汁想了半天,却不知如何让眼前人开心,只暗恨自己平日里话本看得还是太少。 若是话本多看两本,没准现在就能信手拈来几句讨喜的话。 李景琰暗下决心,过两日身姿爽利些,他便差人给他寻几本时下最讨闺秀喜欢的话本。 过了良久,李景琰开口,干巴巴道:「你喜欢吃鱼吗?」 「嗯。」程鱼儿不解其意,轻轻点头,又抬手将一汤匙温水餵进李景琰唇畔。 李景琰却记在了心里,想着今日膳食让厨房多做几种鱼膳。 * 皇宫,御书房。 第54页 御书房外跪着黑压压两排数十人,听着殿内传来的霹雳乓当的声音,都垂头埋着脑袋,瑟瑟发抖。 「进来。」 殿内遥遥传来一声吩咐,殿外跪着的领头的一个大太监抹了抹额头的冷汗,双腿颤颤,咬牙朝内走去。 刚跨入殿内,血腥扑面,脚底一硌,他低首,是一个死不瞑目的小太监,大太监忙不动声色收回脚,避开着地上尸体和一个七零八落散开红木锦盒。 大太监目光躲开,不敢看那红木锦盒,那是锦王府差人送来的,说是锦王李景琰甦醒,处置了大逆不道、对兄嫂不恭的庶弟李景望。 他知锦王李景琰是皇上心头之刺,今日皇上为何大怒,大太监却不敢窥探,躲着躲着,却还是瞥到了锦盒中横躺的血淋淋之物: 两个血淋淋的鸽子蛋大小的软物。 他身为太监,最是知晓那是何物,将这如此骯脏下作之物送给皇上,大太监吓得肝胆欲裂,恨不得自挖双目,他嵴背冷汗乍起,本就空荡荡的裆部凉飕飕的,他忙垂下头装作什么都没看到。 头顶传来一声寒意沁人的问话: 「你听见锦王府差人捎的话了?」 大太监心里一个咯噔,一个腿软,忙伏跪在地上咣咣磕头,声泪俱下道:「奴才没有,奴才什么都没听到。」 李铭功面颊沾染了两滴鲜血,他将信将疑打量大太监,大太监身子从上到下开始慢慢发颤,嵴背整个汗湿,冷汗啪嗒啪嗒自额角落在地上。 「劳公公自朕幼时便陪着朕,听到了便听到了。」李铭功忽而唇角斜斜勾出一个小小的弧度,声音温润: 「朕的事也未曾避讳劳公公,起来吧。」 「皇上圣明,皇上圣明。」大太监劳公公老泪纵横,咣咣给李铭功磕头,却突然听到头顶传来李铭功声音低哑,有些莫明奇妙的话: 「况她本该是我的人,是他先抢的,我又做错了什么?」 劳公公余光瞥见李铭功坐在红檀木透雕五福祥纹圈椅上,低垂着脑袋,目光专注,神态温柔,手指细细摩挲着一个发白了的如意绣锦荷包。 荷包上的锦绣描金云纹已经有些脱线,李铭功却翼翼小心。 劳公公忙垂下眼。 他自小跟着李铭功,自是知晓李铭功所说何事,是指太妃董氏,李铭功自小便恋慕董丞相之女董氏,可惜董氏最后被先皇指给了先太子。 劳公公还知晓些别的,可是当局者迷,这么多年,他压根不敢和李铭功提及,此时也心中惴惴,垂手恭立闭口不言。 李铭功将手中的荷包仔仔细细、珍而重之揣入了怀中,目光中的温柔剎那退得干干净净,眸光如毒蛇一般阴毒,冷声问道: 「当年那两个人找到了吗?」 「还没有。」劳公公话音刚落,便感觉殿内一寒,他忙接道: 「听说有了些消息,在西域边境找到了他们曾经生活的痕迹。」 「尽快找到。」 李铭功目视前方,面无表情,似乎按在红檀木透雕五福祥纹圈椅上的手指一根一根收拢,手背青筋暴起,声音冷得人嵴背一寒道: 「以绝后患。」 「是。」劳公公神色一厉,恭声应道。 如果锦王李景琰死了,这两人找不到便找不到了,可万万没想到,锦王李景琰竟然甦醒了。 * 一晃已经时至傍晚,锦王府。 程鱼儿踮着脚尖,轻手轻脚步入寝殿。 看着榻上闭目陷入沉入的李景琰,程鱼儿心里七上八下,她捏了捏手指,慢慢弯身,纤纤食指伸在李景琰的鼻翼下。 半响,没有气息。 程鱼儿两弯罥烟眉似蹙非蹙,瞳仁更是颤颤,心里焦急,试探性压低嗓音又轻又缓唤了一声: 「王爷?」 「还在。」李景琰慢慢撩开眼皮,直直看向弯身伏在他上方的程鱼儿,唇角慢慢勾出一抹无奈的弧度,压低声音道: 「不是和你说了我睡会儿。」 程鱼儿这已经来了五六遍了,不过李景琰实在困极并未搭理。 程鱼儿肤若凝脂的雪腮慢慢晕开一抹嫣红,似一朵彤云飘在洁白的云端,她杏瞳水润润眼波流转,带了些羞怯愧疚,垂眸小声解释道: 「我怕你和上次一样一睡不醒。」 「不会。」 李景琰轻声道,他这个角度自上而下,他恰好将程鱼儿眼底的担忧看得清清楚楚,开口话音是温柔又轻缓。 有人关心的原来是这种感觉,李景琰心里温温烫烫。 李景琰抬眸望了望窗外,瓦蓝的天空,暖白色团团的云朵,暖橙色的夕阳余辉透过窗棂斜斜洒在地。 窗户微微开了些逢,李景琰凝神,似乎有丝丝缕缕的清风迎面扑来。 程鱼儿也抬眸看了看窗外,想了想,朝李景琰轻声道:「王爷,近日春光正好,您要不要出去走走。」 「好过几日吧。」 李景琰眸光亮了一下又暗淡下来,目光转向别处,似乎不以为意道。 程鱼儿却看到他落在锦被上的手指,微微攥紧,将锦被抓出了一道皱纹,她垂目望了望李景琰掩在锦被里的双腿,琼鼻微蹙。 今日魏院首等太医已经为李景琰诊脉,他们对李景琰能甦醒激动得连唿十数句「不可思议」,却又连连摇头,嘆息道: 第55页 「锦王殿下的腿我等无能为力。」 李景琰醒了,可他却感受不到下肢的力量,下肢如同不存在一般。 程鱼儿见李景琰神色有些黯淡,想了想,轻声道:「晚膳好了,王爷要不要用膳?」 见李景琰兴致不高,程鱼儿想起佑安的话,试探性补充了句:「我今日煮了松茸香菇滑鸡粥,咸味的,王爷要不要尝尝?」 李景琰抬眸看到了程鱼儿剪水明瞳中满含期待的目光,他唇齿下意识想到了昏睡时的美味,有些口齿生津,他克制得、面无清波、淡淡点了点头。 道了声:「好。」 见李景琰答应,程鱼儿便出了寝殿吩咐,不一会儿便有几个小丫鬟进进出出,备好了晚膳。 李景琰看着热气升腾,香气扑鼻的粥不着痕迹咽了咽口水,他再回头,一个面生的小丫鬟一手端着白瓷小碗,一手拎着汤匙,似乎要侍候他用膳。 李景琰眸色一沉,周身气质不怒自威,清冽的凤眸让人望而生寒,启唇道:「王妃吶?」 小丫鬟刚被分配到多福轩,平日里听多了坊间李景琰暴戾嗜血的传闻,今日又在院内见了李景望血肉模煳的样子,此时李景琰一个沉声,她就吓得一个哆嗦,手里的粥一下落了。 白瓷小碗啪得一下子砸在床楞上,碗里的米粥四散,溅到了李景琰的手背上,李景琰的手背一下子红了一片。 「王、王妃让奴婢伺候王爷用膳。」 小丫鬟还未开口便眼泪汪汪,似乎李景琰凶神恶煞欺负了她,她身子止不住打颤,抽泣不已。 第28章 (捉虫)情不自禁喉结滚 李景琰面上无太多情绪波动,可他眼黑极黑,定定看着一个人的时候很容易让人毛骨悚然。 尤其听了坊间传闻,本就李景琰存了很多暴戾嗜血、阴鸷无情假想和畏惧的小丫鬟。 李景琰只一眼,小丫鬟就吓得头皮发麻,手心脚心都是汗,怂着肩膀垂着头瑟瑟发抖。 小丫鬟泪流满面,一抖一颤,哆哆嗦嗦道: 「奴、奴婢也不知道王妃去哪儿了。王妃就交代她不来伺候您用膳。」 她话音一落,李景琰眉心微微一蹙。 手背刺痛,李景琰垂下眼帘,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背。 苍白的手背微微泛红。 被刚倾洒的热粥飞溅烫伤了。 小丫鬟顺着李景琰的目光看到了他手背的烫伤,还有榻上四散的粥,她骇得面色惨白,膝盖一软跪在地上,哭诉道: 「求王爷饶命,求王爷饶命!」 「求王爷不要杀了我,我还小、我才十四我还没有活够,求王爷不要杀我,我只是一时手滑,我不是故意的」 小丫鬟跪在地上,咣咣磕头,泪流满面,嘴巴倒是没停,叽里咕噜倒豆子一般说着自己的可怜。 语无伦次,连尊卑敬称都忘了。 李景琰见惯了此事。 下人们要么对他心存不轨,要么认为他穷凶极恶。 正如榻前跪的小丫鬟,明明自己份内之事做不好,热粥泼在他身上将他烫伤,他还未说什么,这丫鬟在这里哭喊连天,似乎他不分缘由责罚了她。 反正他就是一个恶人,不分缘由,只会杀人。 所有人都厌烦他,可能程鱼儿也是这般想的,所以不与他共膳,有了一点儿机会就把他推出去。 李景琰心里突然索然无味,瞥了一眼瑟瑟发抖的身影,阖眼靠在软枕上,启唇淡道:「下去吧。」 「谢王爷,谢王爷。」 小丫鬟勐得抬头,见李景琰没和她计较,拎起裙角拔腿就跑。 避之不及的脚步声越来越远,李景琰阖眼靠在软枕上,鼻尖一蹙,似乎嗅到了若有若无的栀子花香,他蹙了蹙眉,眉头锁得更紧。 * 程鱼儿刚跨过圆月门,便看到一个小姑娘一手抹着泪一手拎着裙角从寝殿里踉踉跄跄跑出来。 程鱼儿两弯柳叶纤眉似蹙非蹙,抱着两个白玉细颈瓷瓶的手微微收紧,心头顿时七上八下,怦怦直跳。 她抿着唇角,脚步不自觉快了几分。 踏入寝殿时,寝内静悄悄。 程鱼儿下意识放轻唿吸,轻手轻脚撩开珠帘,她歪着头先探进半个身子,只一眼,一个心提到了嗓子眼,什么都没想大步跨入内殿。 入目一片狼藉,白瓷小碗的碎片在榻前分崩离析,床上、床棱、地下都是软糯的米粥。 李景琰闭目靠在榻上,死气沉沉,手腕毫无生气垂下,手背通红通红。 「呀!王爷你手怎么伤了。」程鱼儿惊叫一声。 她忙将怀里抱着的白玉细颈瓷瓶放在桌案一角,三步并作两步,伸手抓住了李景琰的手腕。 李景琰掀开眼皮看了她一眼,目光淡淡,復又闭上了眼睛。 程鱼儿没注意到李景琰的态度,她面上都是心疼,扭头朝外唤道:「快来人!」 两个丫鬟过来,程鱼儿沉着声音吩咐道:「将屋里打扫了,再弄两盆凉水过来。」 「再唤太医过来看看。」 她声音急切,有条不紊得吩咐道,命令一条接着一条下达。 「是。」丫鬟躬身低头匆匆退下,似乎屋里有恶鬼索命,一刻也不敢久留。 「怎么碗都碎了,也不知道来个丫鬟打扫。」 程鱼儿气鼓鼓,嘟着嘴吧瓮声瓮气道。 第56页 想着刚才她进来时,丫鬟站在寝殿门口,低垂着头,定是听到了屋里的声音,却没个人来看看。 又想到撞见的从殿里哭着跑出去的小丫鬟,定是知晓李景琰烫伤了,却没见她喊个太医。 程鱼儿越想越气,又不知为何,鼻子发酸,盯着李景琰手背上的通红,扁着嘴巴叨叨咕咕: 「个个连个丫鬟本分都没有,倒是知道晾着王爷。」 她伸手帮李景琰将广袖撩起。 李景琰阖眼靠在软枕上,毫无生气,眼睛也不抬,任由程鱼儿摆弄。 李景琰昏迷不醒,在塌上躺了两月有余,前两个多月被恶僕虐一待几乎滴水未进,身子亏空,此时身材清瘦,皮肤苍白近于透明。 捲起李景琰的袖口,便见他手背通红通红的烫伤更是明显,离得近了些,程鱼儿看着李景琰前襟似乎也被飞溅了些米粒。 程鱼儿眼里怜惜更甚,抬起水润润的眸子,气鼓鼓瞪了一眼无动于衷的李景琰,她戳了戳李景琰的手臂,闷声道: 「你都不疼吗?也不知道唤个人来。」 李景琰眉心一蹙,唇角紧抿,没有撩开眼帘。 程鱼儿看着李景琰这闷葫芦的样子心里来气,可又念着他有病在身,想着曾经李景琰定是矜贵高傲,如今用膳喝水都假于他人之手,定是心里万分憋屈又无人说,程鱼儿心里怜惜。 程鱼儿嘆了口气,水眸颤颤,压下嗓间的酸涩轻声道:「我去给你找件外裳。」 说罢,她离了床榻。 栀子花香从鼻翼下消散,李景琰睁开眼睛,目不转睛盯着程鱼儿在衣柜前弓着身子挑衣服的身影。 见程鱼儿要转身,李景琰忙闭上眼睛,一时间动也不敢动,将面颊也扭到了和方才一般的弧度。 程鱼儿挑了一件天青色云纹钩边的长衫,转身看着李景琰和刚才一模一样的样子,她伸手去撩李景琰的袖口。 李景琰任他动作,眼皮也没撩开,只眉睫一颤,一颤,程鱼儿顿时心头火气。 她双膝跪在榻上,俯身朝下,利落伸手,一手撩开李景琰的外衫,扒了李景琰的亵一衣。 见亵一衣上面没有水迹程鱼儿微微松了一口气,而后,她戳了戳李景琰的心口,压着声音,怒声怒气道: 「怎么就敢给我逞威风,被烫了都不知道吱一声。」 李景琰黑密的眉睫轻轻扑闪,身侧的手指轻颤,手心慢慢拳上,仍是没有掀开眼帘。 程鱼儿更气了,她黑白分明的水润润杏仁瞳嗔了一眼李景琰,鼓着腮帮子,兇巴巴道: 「不就腿不能行,我们养着就是。原太医也说你不能醒来,现你不也好好的,腿我们也定能养好。你这样自暴自弃,岂不是亲者痛,仇者快。」 「才不是如此。」李景琰心道。 他睁开眼帘,想反驳程鱼儿,可看着程鱼儿明明故作兇狠的眸光深处掩饰不住的关心,李景琰没有开口。 他周身凝滞的气息有了流动,唇角笔直僵硬的弧度有了微末变化,半响,李景琰睁开眼睛,沉着微哑的嗓音,攥着手心淡淡道: 「你刚去哪里了?」 「我去后花园采了些花朵。」程鱼儿指了指案角上放着的两个细颈瓷瓶。 瓷瓶里错落有致插着几只山桃花,暗红色的桃枝有些打着花骨朵、有些含苞待放、有些花开正艷。 淡黄色的花一蕊亭亭玉立,五朵花瓣瓣瓣分明,瓣色白里透粉、粉里透白,薄薄嫩嫩,吹弹可破,远远看上去清新脱俗,又瑰丽万状。 「院里的山桃开得正妍丽,王爷既然不想出去,我就想摘几朵花放殿里供王爷赏。」 程鱼儿解释道,说罢,她不再看李景琰,低头将李景琰的亵一衣系好,又给李景琰套上新的外衫。 李景琰垂头,瞥了一眼程鱼儿忙碌的乌黑的小脑袋,在察觉程鱼儿脑袋微动时,勐得又挪开眼睛看向案角迎风摇曳的山桃花。 程鱼儿余光瞥到了李景琰的目光,抿了抿唇角,忍住唇齿间想要溢出的笑意,假装没看见李景琰。 她倒是刚刚发现,这传说中桀骜嗜血、淡漠无情的锦亲王李景琰竟然是个口是心非的傲娇之人。 「谢谢你。」 突然耳边想起李景琰淡淡如水的声音。 程鱼儿疑惑得抬头,水润透亮的剪水明眸睇着李景琰。 李景琰心头一软,心里漫上丝丝缕缕的甜,甜滋滋如同棉花糖的味道,他喉结滚动,凝视着程鱼儿,只想将程鱼儿桃腮粉面的娇容印到心底。 原来是他错怪她了,她没有要抛弃他。 李景琰心脏砰砰砰跳,他定定看着程鱼儿,在她琉璃色水润润的瞳仁里看到了一个小小的自己: 「我很喜欢你送的山桃花。」 李景琰压着声音道。 李景琰目光灼灼,眼里似乎有小火苗,盯得程鱼儿只觉热气扑面,面颊耳垂滚烫烫得。 她羞得眼里雾气蒙蒙,扭看了眼,不看李景琰,却突然下巴尖被一个温凉的手指捏住。 李景琰柔柔捏住程鱼儿的下巴尖,望着程鱼儿雪腮上晕开的彤云,他眼里闪过如水的笑意。 见他笑了,程鱼儿又羞又恼,抬手就要拨开李景琰的手。 「别动。」 李景琰突然开口,声音又低又沉,沙哑的厉害。 第57页 四肢百骸经脉剧痛,李景琰不以为然,他又缓又慢将上身离开软枕,一点,一点,慢慢靠近程鱼儿面颊。 程鱼儿只觉李景琰面如冠玉的俊颜不断得放大,放大。 轻缓的唿吸轻轻扑在面颊,轻轻缓缓,酥酥一痒痒,下巴尖被捏住,面颊想动不能动,唿吸越来越近,愈来愈近。 姿容胜雪的如玉面孔再次被放大,近在咫尺。 眼前的姑娘面若桃李,灿如春华,较之桌角的山桃花亦毫不逊色。 李景琰盯着程鱼儿饱满艷丽水润的唇珠,喉结情不自禁上下滚动,吞了一口口水。 这一声吞咽声在寂静无声的寝殿显得异常清晰。 李景琰耳尖微微泛红,他想扭开脸,却瞥见程鱼儿欺霜赛雪的香腮彤云朵朵。 李景琰不由得怔住了,眼角漾出轻轻浅浅的微笑,他面颊又朝前一点点。 两人鼻尖相贴。 程鱼儿耳根和面颊只觉滚烫滚烫,她微不可查咽了咽口水,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程鱼儿纤密浓翘的睫羽如同一把柔软的小扇子,轻轻柔柔扫在李景琰的面颊,将李景琰本就不平静的心房扇起层层涟漪。 李景琰唇角的笑意愈发明艷,他玉指微微扬起程鱼儿的下巴尖,俯身慢慢朝下。 丁零噹啷碰撞声。 程鱼儿勐得睁开眼睛,推开李景琰,目光无措,眼眸水润润,不敢直视李景琰忙低垂下头。 李景琰目光锐利朝珠帘处望去,復又看了眼程鱼儿,手指捏了捏指尖犹存的温软,眸光里闪过遗憾。 就差一点,一点点。 李景琰又瞥了一眼珠帘处,目光不耐。 赵嬷嬷并两个丫鬟被他冷厉的眸光骇得脚步一顿,忙低垂下头,赵嬷嬷轻声道:「奴婢来送冰。」 程鱼儿忙起身,双手从热热的面颊拿来,强作镇静道:「嬷嬷怎么您来了?」 赵嬷嬷看着她有些红彤彤的雪腮,偷瞄一眼面色不善的李景琰,忙垂下头,暗道自己来的不是时候。 她缓了缓,小声温和解释道: 「听说王爷烫伤了,奴婢怕小丫鬟手忙脚乱不知道怎么弄,来帮忙。」 「姑娘幼时也被烫伤过,奴婢有经验。」 赵嬷嬷话音刚落,李景琰嚯得睁开眼睛,目光如炬盯着程鱼儿。 「你以前哪里烫伤了?」他声音有些急,目不转睛上上下下打量程鱼儿,沉声道: 「可还疼?」 「不疼了,很小时候的事情。」 见李景琰还盯着她看,毫不顾忌殿里的赵嬷嬷和丫鬟,程鱼儿只觉刚才面颊刚凉下去的温度又上来了,捏着指尖小声答道。 见李景琰还看她,她嗔了一眼李景琰,快走两步让开了榻前的位置,躲开了李景琰的目光。 她拉着赵嬷嬷到榻前,背对着李景琰,软声道:「嬷嬷,你赶紧帮王爷处理下,他手都红了。」 程鱼儿拍了拍自己的面颊,樱唇微微嘟起,有些气自己刚才鬼迷心窍,竟然忘记了李景琰的手伤。 却忍不住,面颊又热了几分。 「嗯。」赵嬷嬷点了点头,她从冰水浸出一方水灵灵的帕子,耐心道: 「医者当时交代了,就是一直用冷水沖,把烫伤处的热量用冷水带走。」 她将水盆放在榻边,拿着浸了凉水的帕子看着李景琰通红的手背,小声请示道: 「还请王爷将手伸在榻外。」 李景琰看了一眼目光担忧且期待的程鱼儿,他又垂眸扫了一眼赵嬷嬷,那是程鱼儿很重视的亲人。 李景琰不着痕迹攥住了手心。 他不动声色深唿一口气,将手伸出了拔步床榻,而后将嵴背靠在了软枕上,阖上了眼帘。 另一侧放在榻上的手一直紧握成拳,李景琰身子绷直,又慢慢强迫自己放松。 他似乎有些紧张? 程鱼儿瞥着李景琰微蹙的眉心,心里涌上这个莫名其妙的念头。 程鱼儿摇了摇头,觉得太莫名其妙了,她只道自己看错了。 毕竟那可是锦亲王李景琰,大旭的征西将军,刀枪血雨什么都经歷过,上一世,程鱼儿还曾亲眼见他应对穷凶极恶的刺客,眉头都不皱一下。 程鱼儿又瞥了一眼李景琰,见他神色清淡,无波无澜,再次点了点头,确认自己看错了。 她站在榻前,歪头看赵嬷嬷。 赵嬷嬷拎起水淋淋的帕子敷在李景琰的手背处,几次三番,凉水源源不断流过李景琰手背,带走李景琰手背上残留的温度。 赵嬷嬷帕子投水,手上一个不察,尾指擦过李景琰的手。 李景琰勐得将手拉出,还不待他反应,身体先行一步,他胃里翻腾倒海,忍不住侧身勐咳:「呕!」 赵嬷嬷被他甩得身子一个趔趄。 程鱼儿扶住被吓住的赵嬷嬷,琼鼻蹙起,水眸瞪大正想发作,却抬眸怔住了。 只见,李景琰紧闭眼睛,额角冷汗淋漓,眉心紧拧,他手扶在胃部,身体不自觉蜷缩,似是万分难受。 第29章 程鱼儿羞得脚趾蜷起来 李景琰的样子看着太痛苦了。 他额角冷汗浸浸,鬓角的汗珠大颗大颗落下,两弯英挺的眉梢蹙在眉心中间,面容惨白,似乎胃里翻腾倒海,拼尽全力忍住噁心,又止不住唇齿间溢出一两声作呕声。 第58页 程鱼儿看着心疼,却又不知道怎么做。 程鱼儿回忆了一下刚才的情景,突然灵光一现,她突然想起佑安数次拉扯自己,对自己兇巴巴得道:说不让自己碰李景琰,李景琰最厌恶女子碰他。 原来此话不假。 「王爷这是怎么了?」赵嬷嬷一脸惊慌失措,她扯着程鱼儿的袖角,面含担忧,小声道。 李景琰听见声音,扶着心口,一道冷厉的眸光扫来,骇得赵嬷嬷和两个丫鬟止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出去!」冰冷无情的声音。 程鱼儿捏着指尖,红润的唇瓣被咬的隐隐泛白,她眸光急转,轻声吩咐道: 「嬷嬷,你们先出去吧,我来照顾王爷。」 赵嬷嬷神情有些恍惚,她身后的两个小丫鬟更是捶着脑袋瑟瑟发抖。 听闻程鱼儿吩咐她们离开,两个小丫鬟忙将水盆放在原地,向程鱼儿微微服了一礼,扭身拔腿就跑了出去。 「姑娘你自己可以吗?」赵嬷嬷满心忧虑,她不放心的瞅了瞅李景琰又拉着程鱼儿的袖角,再次确认道。 「无碍。」 程鱼儿目光专注得望着李景琰没有回头,声音又轻又缓不知道是安慰赵嬷嬷,还是安慰自己。 赵嬷嬷一步三回头,离开了寝殿。 * 程鱼儿斟了一盏温茶,小心翼翼捧在茶盏的底部,两只纤纤玉手覆了两层方帕,莲步轻移挪到榻前。 看着紧锁眉头闭着眼睛的李景琰,程鱼儿忍下心里的担忧,她放低放轻自己的声音,柔声道: 「王爷,喝口水吧。」 李景琰没有应声。 他胸口剧烈起伏,眉心紧拧在一团,压抑着却还是溢出几声粗气,额角的汗珠濡湿了他的鬓髮。 汗珠顺着鬓角滑下,从他凌厉顺滑的下颌线滑到下巴尖,而后啪嗒一声在牡丹绣锦的百子千孙被上晕开一抹深色。 程鱼儿贝齿深深咬在唇瓣上,剪水明瞳波光几转,看了看蜷缩在一起的李景琰,她咬了咬牙,将茶盏又放在案角。 膝盖上了榻。 程鱼儿双膝跪在榻上,慢慢挪到李景琰跟前,她想抬手抚摸李景琰,手顿在空中,仔仔细细检查下两层方帕完完全全敷上了手心。 她手指悬着空中,半响,最终还是落在了身侧。 「王爷,没事了。」她目光深深凝在李景琰身上,眼尾闪着水花,压着自己的声音让声音轻柔低缓。 李景琰勐得抬头,微挑的凤眸眼尾闪过红光,锋利如刀的眸光在瞥到程鱼儿清润澄澈的水眸后倏得一缓。 目光定定盯着程鱼儿,半响,他笔直的唇角轻翕,哑声道: 「无事。」 见李景琰终于有了一两分清醒,程鱼儿鼻子一酸,眼里顿时眼泪汪汪,她忙垂头擦去眼角的泪珠。 不敢直视李景琰,程鱼儿双手扶在榻上,扭脸瞥了一眼李景琰,飞速低下头,轻声道: 「我给王爷斟了一盏茶,王爷喝水,润润嗓。」 说罢,她手支着榻就要下榻。 「呀!」 一个大力将程鱼儿拉回,鼻子撞在一个结结实实硬物上,程鱼儿惊得大唿一声。 听见李景琰一声闷哼,程鱼儿这才发现她被李景琰拉在了怀里,鼻子撞在了李景琰结实的胸膛上。 想起李景琰刚才被赵嬷嬷不小心尾指碰了下手背,就难受得翻腾倒海冷汗浸浸的样子,程鱼儿面色惨白,忙抽手甩开了李景琰。 她想伸手推开李景琰,却不敢用手触摸李景琰,急得秀挺的笔尖都是细腻的汗珠。 她整个人两手张开,像一只雏雀张开臂膀,嵴背后仰,尽量避开着李景琰,急得大唿道: 「王爷,快放开我!」 李景琰目光扫过程鱼儿急得隐隐有些发白的雪腮,视线上移,灼灼目光盯在程鱼儿一双水汪汪的杏仁瞳。 而后,他突然伸手,将程鱼儿环在了怀中,下巴埋在程鱼儿的肩颈,闭眼细细嗅着程鱼儿身上清新的栀子花香。 「王爷,快放开我呀。」 程鱼儿吓得动也不敢动,整个人紧绷成一张弓,声音急得都带了些哭腔。 她害怕李景琰再次像刚才一样难受。 可,李景琰不仅没有放开她,反而将她环得更紧了些,甚至她手上突然一热。 李景琰拉住了程鱼儿张开在两侧的纤纤玉手,大掌握住程鱼儿的玉手让她换在自己的后腰上,下巴在程鱼儿颈窝蹭了蹭,哑声道: 「抱住我。」 程鱼儿咽了一口口水,将信将疑,手被李景琰的大手握着贴着他温热的腰背。 温热的体温透过轻薄的长衫传到指尖,烫得程鱼儿指尖一颤,心尖也跟着颤颤。 李景琰放开了她的手。 程鱼儿还没有来得及轻舒一口气,突然柳腰被人环住,滚烫的大掌的温度透过襦裙烫得她腰都要软了。 李景琰将那不盈一握的柳腰朝自己身前抱了抱,程鱼儿纤秾合度的身子便尽数裹在了李景琰宽大的胸膛上。 李景琰闭着眼睛,再次嗅了嗅程鱼儿身上的栀子花香,果真他胃里翻腾倒海的作呕终于消停了,他一直紧皱的眉眼也终于舒展了些。 「别离开我。」 低沉的声音,带着浓浓的沙哑,却不难听,像是一种清越磁性乐器的低音。 第59页 程鱼儿水润润的瞳仁颤了颤,她纤长卷翘的密睫又缓又慢得颤了颤,她垂眸,若有若无的檀香传入口鼻,李景琰脑袋又轻轻蹭了蹭她的肩颈。 酥酥麻麻数不出的感觉自心底朝着四肢百骸蔓延。 程鱼儿悬在空中开张的双手慢慢得握拳、张开,轻轻颤动,而后,她贝齿咬在唇珠上,垂下乌密的睫羽,慢慢得虚虚得环住了李景琰的劲腰。 温热得温度烫得她指尖一颤。 程鱼儿眉睫扑扑颤颤,耳尖猝然染上了绯红,面颊雪腮也粉中带羞,剪水明眸秋波潋滟,她伸手,缓缓而坚定得环住了李景琰的腰背。 她纤纤玉指自上而下,缓而慢,轻而柔抚摸李景琰的腰背, 李景琰整个人怔住了。 他能明确清晰得感受到,温暖柔弱无骨的縴手从他的嵴背自上而下抚向下,温柔绵软,暖洋洋让他紧绷的身子慢慢放松了下来,竟然一点儿不觉得难受和噁心。 「王爷放心,我不会离开你。」耳畔的声音轻柔软甜。 像三月暖阳、四月春风,轻柔温暖,却吹皱了李景琰一池春水。 他心脏怦怦怦不可抑制得剧烈跳动,如雷如钟在耳边轰鸣,却一点不让李景琰烦躁,他矜贵清冷的凤眸瞬间温柔下来。 他略略退开身,面颊与程鱼儿目光相对。 李景琰如玉的面庞盈盈生辉,目光温柔缱眷,脉脉含情盯着程鱼儿,目光自程鱼儿的黛眉慢慢朝下,黛眉、水眸、琼鼻、樱唇,目光愈来愈烈。 目光似乎带了火,程鱼儿只觉李景琰目光扫过的地方都灼烫不已,烫得她不自觉低下了头。 程鱼儿螓首低垂,避开了李景琰灼灼的视线,耳尖却是绯红绯红,李景琰自上而下,看得分明,连她半咬着的唇瓣也没看错眼。 那唇珠娇艷欲滴,红艷艷、水润润、饱满圆润,只淡淡扫一眼,便让人火气上涌,想亲上去,品尝下那唇珠的味道。 李景琰喉结上下滚动,目光更加灼烫,他抬手抚上程鱼儿的雪腮。 「王爷,喝口水吧。」 面颊一烫,程鱼儿一阵心慌,她扭身从李景琰的怀中逃离,站在榻前端起了案角的茶盏,眼眸却是湿润润不敢看李景琰。 李景琰靠在软枕上,目光含情脉脉睇着程鱼儿,指尖轻轻摩一挲挲掌心,掌心似乎还残留着若有若无的栀子花香和细腻温滑,是他不讨厌的味道。 想亲近的味道。 程鱼儿听不见声响,心中一时有些惴惴,有些忐忑,她悄悄偷瞄李景琰,抬眸却恰恰对上李景琰含笑含情温眸。 「离得远了,我触不到。」 李景琰眸色温柔,抬手朝前伸了伸手掌,又抬眼看了看程鱼儿,唇角含笑,轻声道。 他话说得模弄两可,程鱼儿一时不明白他是触不到茶盏,还是触不到她。 李景琰饶有兴致看着程鱼儿纠结,看她密如蝶翼的睫羽如蝶翼蹁跹一闪一闪,在程鱼儿唇角咬出浅浅的月牙时,他笑着摇了摇头,缓声道: 「近些,水给我。」 程鱼儿勐得点头,将手上的茶盏递给李景琰,李景琰指尖快触碰时,她又忙收回来。 在李景琰疑惑的目光下,程鱼儿手上严丝合缝覆了两层方帕,她又在茶盏下垫了一个杯垫,两只手托着杯垫,復又将茶盏送至李景琰面前。 李景琰端起茶盏,慢条斯理饮了一口温茶。 温润的茶水顺着心肺流过,李景琰身上一阵轻快,他明眼可见的面上的惨白消退了一些,他又小口小口饮了几口茶。 见李景琰将茶盏放下,程鱼儿忙抬手去接。 李景琰却将茶盏放在了床榻上,抬手抓住了程鱼儿纤柔的玉手,在程鱼儿惊愕的目光下,声若清泉激石: 「你不用。」 见程鱼儿澄澈乌亮的翦水秋瞳闪着懵然,李景琰双手交叠,大掌裹住了程鱼儿的小手,抬眸温柔缱绻得注视着程鱼儿,耐心补充解释道: 「你不用避着我。」 他摇了摇两人交握的手,更多的话意在不言中,只笑盈盈看着程鱼儿。 程鱼儿被他的笑容恍花了眼,只呆呆点了点头。 却见李景琰面上笑容更胜,容色昳丽,整个寝殿似乎都亮堂了几分,程鱼儿眼波潋滟,忙垂下了头。 怦怦怦! 不知道是谁的心跳声,在悄然无声寝殿显得异常清晰。 * 等程鱼儿让收拾了床榻被褥,重新上了粥,坐在桌前餵李景琰小口小口吃粥时,程鱼儿的神色仍是有些恍恍惚惚。 她总时不时偷瞄李景琰,自以为没有被发现。 李景琰慢条斯理,细嚼慢咽喝了一口松茸香菇滑鸡粥,咸香软糯的味觉入口即化,唇齿声响。 最后一口粥下肚,李景琰骨节分明的手接过程鱼儿递来的帕子,放在唇边轻轻拭了拭唇角,眉目舒展,面色温和。 程鱼儿半抬着眼角,卷翘浓密的睫羽扑扑闪闪,翼翼小心偷瞄着李景琰。 今日的李景琰不像上一世的李景琰,上世的李景琰冷淡孤傲,不会笑,会避着她尽量不见她,但却救了她几次。 到底哪个是真的李景琰? 程鱼儿垂下眼帘,两弯罥烟眉似蹙非蹙,皓齿又不由得咬住了樱唇。 想起什么,程鱼儿忙抬头,去接李景琰手中的帕子,却突然又被李景琰抓住了手。 第60页 李景琰眼尾微微上扬,一贯清润疏冷得眸光漾开,唇角勾出轻轻浅浅的弧度,身子微微朝前倾,与程鱼儿面颊仅余一尺之距,扬了扬眉梢,问道: 「一直偷瞄我,这样喜欢我?」 程鱼儿眸色轻颤,唇角轻抿,小心得咽了口口水,想扭开视线,却被李景琰拉住了手。 「嗯?」李景琰嗓间溢出一声低沉好听的长音。 程鱼儿身子一颤,又羞又躁,只觉热气扑面,耳朵、面颊、颈项都热气缭绕。 她盯着自己的脚面,只觉脚指头都羞得蜷起来了,恨不得整个人钻进地下。 李景琰心里又软又甜,他竟没料到程鱼儿这般喜欢自己,目光一时不刻不肯从自己面上转开,当然他也未提醒。 这一顿粥喝下来,李景琰只觉神清气爽,通体舒畅,他也愿意和自己的小娇妻表明心意。 他以往看到言情话本里,可是强调了: 两情相悦要早早表情心意。 第30章 (捉虫)此后余生,我会 李景琰好整以暇,身子微微前倾,目光注视着程鱼儿低垂的螓首,目光温润缱绻。 他只等程鱼儿承认对他的心意,他便成全了程鱼儿的心意。 毕竟,程鱼儿在他昏睡之时便要舍了自身全部福运为他祈福。 李景琰心道,他知恩图报,程鱼儿既然对他如此情根深重,他定不会辜负了她。 「嗯——」李景琰又轻轻缓缓拉了一个长腔,清越撩一人。 他骨节分明的手指又拉了拉程鱼儿的纤指,感觉着手心的温滑软腻,眼角眉梢带着清浅的喜意。 他手轻轻捻着程鱼儿的指尖,肌肤相贴,十指连心,他胃里并无一点不适,反而心情愉悦。 李景琰再次抬头看了看程鱼儿,只觉得言情话本诚不欺他: 天作之合。 他与程鱼儿果真天作之合。 他厌恶女子触碰,血亲尚不能避,触之,他胃里翻江倒海作呕、冷汗不止,却独独愿意亲近程鱼儿。 头上的目光灼灼,手指尖温存慢捻,程鱼儿只觉头皮发麻。 她脚指头蜷缩在一起,恨不得在地上抠出一个小小的洞,有些自暴自弃想,让她整个人埋地里面算了。 李景琰又一声催促,程鱼儿只得硬着头皮抬起头,她杏瞳水润润,雪腮飘着瑰丽的彤云,樱唇轻启,嗫嚅道: 「不,不是。」 见李景琰目光灼灼,程鱼儿捏了捏指尖忍住心中忐忑,出声解释道: 「是王爷笑得好看,我一时看花了眼。」 李景琰面上的笑容不减,他只道程鱼儿少女娇羞不肯承认,便自以很了解得点了点头,菱唇勾出浅浅上扬的弧度: 「我懂。」 他眼里闪着细细碎碎亮晶晶的光芒,又点了点头,笑盈盈肯定道: 「我都懂。」 李景琰回忆着以往看的话本,一手拍了拍自己脑袋,暗暗悔恨自己刚刚有些莽撞,哪能直接点出姑娘家家喜欢自己,这个喜欢自己知晓即罢。 手指被松开,程鱼儿忙将手掌抽回。 她将两只手背在身后,不着痕迹朝后悄悄退了小半步,怯生生观察李景琰。 李景琰眉头紧锁,凤眸微眯,面容上都是苦恼,抬手用骨节分明、纤长有力的指背敲了敲额角。 李景琰摇了摇头,暗道三声:失策,失策,失策! 话本里,有责任感、最终与娘子沆瀣情深的郎君多是自己主动,从不轻易戳破女儿家家的爱慕怀春之意。 李景琰恍然大悟似点了点头,再睁眼,目光里闪着璀璨的晶亮,含情脉脉凝视着程鱼儿。 他想抬手去牵程鱼儿的手,程鱼儿手背在身后,低垂的眉睫轻颤,假装没看到。 李景琰内心激盪,没注意这个小细节。 他眸色深深,脉脉深情,好看的喉结上下滚动,菱唇轻启: 「程鱼儿,你于我有救命之恩,吾此生无以为报,唯真心交付,此后余生,我会爱你、宠你、纵你。」 李景琰一字一顿、字字珍重,说完他长舒一口气,自觉自己表现完美! 他凤眸亮晶晶盯着程鱼儿,期待着程鱼儿眼泪汪汪抱住他,对他一诉衷肠。 却只见程鱼儿目光呆滞,呆呆愣愣看着他,李景琰不由得身子朝前又倾了倾。 程鱼儿勐得惊醒,她面颊爆红,眼神慌乱不敢直视,小声道:「王爷莫开玩笑。」 「我没有开玩笑。」 李景琰肯定道。 程鱼儿却面颊更红了,跺了跺脚水眸嗔了一眼李景琰,咬了咬唇,又瞪了一眼李景琰轻声道: 「王爷再这么开玩笑,鱼儿不搭理你了。」 说罢,她便转身跑了出去。 李景琰笑容满面盯着程鱼儿仓促的背影,觉得程鱼儿定是察觉他已经发现了她的爱慕之情,羞涩不敢面对他。 「娘子,帮我让石管家过来。」 见程鱼儿的裙角快要消失在寝殿,李景琰忍不住开口唤了声自己心心念念的「娘子」称唿。 「娘子。」他又无声唤了声,只觉唇齿变得温柔缱绻。 * 背后隐隐传来「娘子」一词,程鱼儿惊得脚尖踩住了裙角,一个踉跄,险些摔着。 「姑娘,怎么了?」寝殿在守着的赵嬷嬷忙扶住程鱼儿,见程鱼儿面色不对,紧张问道。 第61页 程鱼儿摆了摆手,心脏还在砰砰砰跳,她慢慢轻舒一口气。 瞥了一眼寝殿门口守着的小丫鬟,程鱼儿眨了眨眼睛,回头看了一眼殿内,樱唇翕动: 「去请石管家,王爷要见他。」 「姑娘,你真没事?」 赵嬷嬷凑在程鱼儿跟前,与程鱼儿一道相携向前走,走出了一段距离,她扭头不确定又问了句。 她目光落在程鱼儿彤云尽染的面颊和程鱼儿湿润润的睫羽。 程鱼儿顿住脚步,抬手捂住了面颊,手心的温凉刚碰到热烫的面颊,便被面颊上的高温烫得心尖一颤。 她想起李景琰刚刚的话,纤长姣好的罥烟眉似蹙非蹙,她皓齿咬在红艷艷的唇瓣上,半响,扭头朝赵嬷嬷道: 「嬷嬷,我——」 赵嬷嬷聚精会神看着她,听她朝下说,却见程鱼儿欲言又止,好半响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 「嬷嬷,救命之恩便大过于天吗?」 赵嬷嬷愣了半响,挠了挠头,耐心得求问:「姑娘何出此言?」 程鱼儿咬着唇瓣,手指攥着自己的裙摆,裙摆微微颤颤荡荡,在地面划出一道浅浅的弧度。 「就是,例如——」程鱼儿低垂着眼角,浓密纤卷的睫羽如同蝴蝶在煽动翅膀,一下一下,和着轻轻的唿吸。 「我有一个朋友,她遇到性命之忧,被同一个人救了,三四次。」 程鱼儿说着听着,声音轻轻柔柔,艷丽的唇瓣被咬出一个浅浅的白印儿。 她绞尽脑汁,慢慢措辞:「是我的朋友。」 她看着赵嬷嬷,又强调了一遍故事的主人翁。 赵嬷嬷点了点头,不疑有他,她陪伴着程鱼儿自幼长大,程鱼儿虽在广宁伯府里不受待见,却也没有性命之忧。 程鱼儿见赵嬷嬷面色清淡,心里稍稍安定了些,她继续道: 「我的朋友她的救命恩人,如若对我朋友情有独钟,你说我这朋友要不要以心相许,也要对这救命恩人情根深种?」 程鱼儿说完,目光炯炯盯着赵嬷嬷。 她自小与赵嬷嬷相依为命,赵嬷嬷于她亦仆亦亲,她很信赖赵嬷嬷,锦亲王府里她也寻不到第二人可与交谈之人。 赵嬷嬷年芳三十有余,她长相清婉,面容慈祥,目光沉静,听程鱼儿说罢,她眼尾弯成浅浅的弧度,抬手抚了抚程鱼儿乌黑的发顶。 「姑娘,感情之事哪能强求。」 程鱼儿身子一怔,浓密的眉睫扑扑闪闪,她捏在手心,听赵嬷嬷继续道: 「哪又有因为一个救命恩情便可轻而易举转移了心中爱慕的?如若这样,要么爱慕只是虚词,轻若浮云;要么便是要已心有所属,情根已深种。」 「是么?」 程鱼儿唇角紧抿,轻轻呢喃,她眼前闪过李景琰言辞恳恳对她说的那些话。 明明,她于李景琰在此之前不过陌生人。 她不过一个伯府的外室女,沖喜而来,她于李景琰相识不过这两三日,李景琰不可能短短两三日便爱上她。 程鱼儿两只手不知何时拧在了一起,十指交拧,眉头紧锁。 「姑娘,你哪位好友,平日里可曾听你提及过?」赵嬷嬷轻声问了句。 程鱼儿耳尖一红,低头躲过了赵嬷嬷的目光,抬头看向院中黄绿色的柳枝嫩芽,心中惴惴,压低声音轻声道: 「以往不曾提及过。」 看程鱼儿不欲多言,赵嬷嬷便不再多问,只静静跟随在程鱼儿身后。 程鱼儿手指一根一根拧在一起,一根鹅黄色带着新绿的垂柳枝迎风吹过眼尾,程鱼儿抬手将垂柳枝绕在手指。 她原不过想还了李景琰的救命之恩。 却不想前世今生如此不同,前世总对她平平淡淡的李景琰,似乎不在是那个李景琰。 而她,也不再是前世那个对李景琰避而不及的她。 程鱼儿捻着垂柳枝,情不自禁嘆了一口气,眉心紧紧蹙在一起,却抬眸,不由得朝着寝殿的方向看了一眼。 * 寝殿里。 李景琰靠在软枕上,眉目疏冷,神色清淡,眸光淡淡扫过石管家,便让石管家一个哆嗦。 如若程鱼儿在此,定会眨眨卷翘的密睫,以为看到了上一世的李景琰。 「所以说,任字号一个人也没有回来。」李景琰睨了一眼石管家,语气平淡无波。 任字号是李景琰的亲信队伍,自小培养,原有二十九人,这么多年随着李景琰南征北战,仅余十八人。 此去西戎出战,虽以少战多,李景琰并非全无把握,可最后进攻阶段,一道又一道诏书,结连10封诏书,一道比一道急,急诏他回京。 李景琰犹豫再三返京,却路遇敌袭,任字号十八人一路血战,护着他离开。 石管家眼观鼻、鼻观嘴,盯着自己的皂靴,诺诺道:「目前还没有消息。」 李景琰心头一沉,面上霜冷如千年寒潭。 如若仅仅是敌军偷袭,任字号怎能如今了无音讯,李景琰垂在榻上的双手慢慢攥紧,手背上隐隐有青筋闪现。 「下去吧,我有些乏了。」 李景琰阖眼靠在榻上,唇角紧抿成一抹笔直的弧度,修长的脖子半仰着,好看的喉结微微上下浮动。 石管家不敢多言,退出了寝殿。 * 第62页 一转,月已深。 程鱼儿蹑手蹑脚步入寝殿,殿中静悄悄,仅有蜡烛烛芯燃烧的声音。 她踮着脚尖,拎着裙角,朝拔步床看去,李景琰平躺在榻上,双目禁闭,唿吸均匀。 程鱼儿轻手轻脚将纤纤玉指放在李景琰的人中处,缓缓温热一下一下撩在她的手背上。 正常唿吸。 程鱼儿心中悄悄安定,她想吹熄了案角上的红烛,却瞥见李景琰的菱唇微微有些干燥爆皮。 李景琰面如冠玉,容貌俊美,即使是躺在那里,周身也矜贵天成,这唇瓣的爆皮便显得有些突兀。 程鱼儿顿了顿,偷偷瞄了瞄李景琰:双目阖上,眼皮未动,眉睫也没怎么颤动。 应是睡熟了。 听丫鬟说李景琰乏了,程鱼儿心想,毕竟是刚刚大病初醒的人,这定是睡熟了。 程鱼儿从袖里掏出一个口脂盒,指尖轻轻点了一抹水润润的口脂,她弯腰,仔仔细细观察了李景琰。 唿吸均匀。 她轻舒一口气,翼翼小心将指腹上的口脂涂在李景琰的唇瓣上。 李景琰眉睫一颤。 程鱼儿心头怦跳,僵在原地一动不动,指腹停留在李景琰的唇瓣上,目光直直盯在李景琰的眼睛上,整个人绷成一张弓。 等了一会儿,李景琰又没了动静,一动不动。 程鱼儿心口微微起伏,垂下眼帘,心中感受着指腹下的温热和干燥。 微微的爆皮使得李景琰的唇瓣显得有些凸凹不平。 程鱼儿本抬起的手,鬼使神差得贴在李景琰唇瓣上,指腹轻移,轻拢慢捻将口脂细细柔柔均匀得涂在李景琰菱唇上。 烛光摇曳。 程鱼儿借着暖黄色的烛光,看着李景琰面色似乎微微红润了几分,她眉目舒展,自以为刚才的口脂有了效果。 程鱼儿为李景琰轻轻掖了掖被角,莲步轻移,吹了案角的红烛,黑暗里,她朝着李景琰的方向轻声道:「王爷,晚安。」 说罢,她踮着脚尖就朝外走。 刚迈了一步,突然殿内传来一道清润悦耳却带着微微喑哑的声音: 「寝殿就在这儿,娘子这是要去哪里安寝?」 李景琰的声音。 程鱼儿愣愣回身,水灵灵的剪水秋瞳瞪得熘圆,樱唇因为惊讶微微开启。 第31章 无巧不成书 「寝殿就在这儿,娘子这是要去哪里安寝?」 李景琰的声音在静悄悄的春夜显得异常清晰,尤其他声色清越,如水激石。 程鱼儿明眸似水,借着窗外的月光,看到李景琰清冽的凤眸微微上挑,唇角挂着弯弯的弧度,正目不转睛看着她。 见她望过来,李景琰唇角弯弯的弧度更大,并没有放过程鱼儿,他笑盈盈,声色温柔,却一字一顿,很是清晰: 「娘子这是要去哪里安寝?」 「王、王爷,你没睡?」 程鱼儿吓得声音都不连贯,她想起自己刚才对李景琰的所作所为:用姑娘家家用的口脂给李景琰涂唇瓣,还一遍又一遍。 程鱼儿声音里都带了些哭腔,水汪汪的大眼睛雾气弥蒙,捏着手指,可怜巴巴望着李景琰,只希望李景琰是刚刚醒来。 李景琰看着她眼眸里的泪光,心里一疼,想要捉弄程鱼儿的话锋一转,轻声道: 「睡了。」 程鱼儿悬着的心稍稍放下,她捏着指尖,小心翼翼吞了吞口水,正想舒一口,却被李景琰一句话骇得差点被口水噎住。 「刚被娘子吵醒了。」 李景琰直视着程鱼儿,似乎压根没有察觉程鱼儿的窘迫,出声解释道。 他抬眸看了看窗外,透过窗棱,可依稀看见黑蓝色的夜空,灰白色的云雾缭绕,零星有几点星辰点缀。 他侧眸凤眸又锁住程鱼儿,不依不饶再次问道: 「天色已晚,娘子怎么还不安寝?」 程鱼儿心中忐忑,贝齿咬在唇瓣儿上站得笔直,生怕下一瞬李景琰发作,可她愣愣恍惚中,只听李景琰没有追究口脂的事情。 可能那时李景琰没有醒来。 程鱼儿心中惴惴,却猜测道,想着若是李景琰知晓定会生气,万不该现在这般温和淡定。 程鱼儿自己也不敢提,只瞥了一眼李景琰的菱唇,浅绯色的薄唇犹闪着油润的光,似乎在昭示着刚才她的行径。 见李景琰目光灼灼盯着她,程鱼儿捏着指尖稳住心绪,指了指殿中一旁的美人榻,小声道: 「我在美人榻睡就行。」 「可是那里没有被褥。」 李景琰望了一眼美人榻,英眉微蹙,声音温柔又体贴,又凝视着程鱼儿柔声提醒道: 「娘子会冷的。我也会心疼的。」 缠绵情话,撩人心乱。 程鱼儿雪腮腾得一下绯红,绯晕儿从肤白胜雪的雪颊一直蔓延到耳根,翦水秋瞳湿润润不敢直视李景琰,心跳一时乱了分寸。 她低垂着头,好一会儿才发觉李景琰话中的不对,小声反驳道: 「有被褥,我前些日子都睡这里」 她说了一半,抬眸看了一眼美人榻,话顿在口中。 美人榻在月光下光洁发亮,却是一览无余,上面压根没有被褥,明明白日里还有一个玉枕,现在也没了。 「怎么没有被褥。」程鱼儿小声喃喃道,她嘟着嘴巴,眸中疑惑,小声轻喃: 第63页 「难道是丫鬟忘了?」 程鱼儿目光慌乱,她望了望美人榻左右,又望了一眼眉眼带笑看着她的李景琰,心脏更是怦怦怦跳个不停,声若擂鼓。 「我,我去拿个被褥。」 程鱼儿垂下头,莲步轻移去拉衣柜。 偏,李景琰不如她所愿,他手支着下巴,侧着身子含笑凝视着程鱼儿的一举一动。 程鱼儿双手去拉双开门的红檀木柜,那里堆满了被褥,足足有十几条。 程鱼儿心道,定是今日李景琰醒来,伺候的丫鬟们紧张害怕,忘了给她拿出被褥。 「吱呀——」一声响,厚重的衣柜门被拉开,程鱼儿弯弯的唇角一下子僵住了,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我让丫鬟把以往的被褥都烧了。」李景琰淡淡开口。 程鱼儿勐得转回头,纤眉颦蹙,明眸顾盼生辉,瞳仁里泛着些不认同、不开心的嗔怪。 李景琰面上无辜,他骨节分明的手指落在拔步床的百子千孙锦绣云纹被上,神色稍稍有些落寞,目光似是没有实处,声音有些低哑: 「去去霉运。」 清透的月光透过窗棂斜斜照在内殿,偌大空荡的房间也显得有了一两分的温柔。 程鱼儿借着月光的清辉,看见李景琰如玉的侧颜,他乌密的睫羽低垂,遮住了眼眸,让程鱼儿看不到他的神色,只看到他姣好的下巴隐隐带着苍白的清润,唇角抿成一道笔直的现。 他眉睫颤颤,大红的百子千孙被衬得他面色近乎透明,分外寥落,是大病初醒的脆弱。 程鱼儿心中一颤,忙莲步轻移,步入榻前,思忖一瞬,她手抓住了李景琰落在被褥上的手,声音软糯温甜: 「王爷,别伤心,你的腿会好的,你的病也会好的。」 「以往的被褥烧了也好,却是该去去霉运。」 程鱼儿轻声附和道,她想着这在平常百姓家也是常有的事情,是她忘了嘱託丫鬟们在李景琰醒来的第一时间烧了病中的被褥衣物。 「嗯。」李景琰轻轻应了一声。 他大手反手握住程鱼儿温软嫩滑的纤纤玉手,将程鱼儿整个手掌都仔仔细细团在了手心,扬头抬眸,笑语嫣然: 「娘子,我们安寝吧。」 「好。」 程鱼儿看了看空荡荡的美人榻,又瞥了瞥空荡荡的红檀木衣柜,再瞅了眼笑盈盈望着她的李景琰,硬着头皮点了点。 她平日里乌亮晶莹的翦水秋瞳此时水润润、雾蒙蒙,她面上也带了几分疑惑,盯着李景琰俊逸矜贵的面容,内心颤颤,总觉得哪里不对。 李景琰神色不动,气定神闲任程鱼儿打量,眸色温柔缱绻。 程鱼儿看了半响没看出什么,她挠了挠头,只觉得自己可能多心了。 * 「王爷,你别动,我过去一下。」 程鱼儿慢吞吞爬上了拔步床,越过李景琰朝着床内侧爬去。 李景琰面上清清淡淡,乖巧得微微颔首,一动不动。 程鱼儿没发觉,随着床榻淅淅索索的动静,李景琰垂在榻上的指尖轻颤,耳根也染上了绯晕儿。 等程鱼儿撩开了被褥,李景琰抬手将绯红色的床幔落下,唇角慢慢翘起,眉梢眼角都带了几分清浅的笑意与得意。 李景琰平躺身子,抬眸望着正上方,嗅着耳畔浓郁的栀子花香,他目光神采奕奕,无声嘆了句: 「无巧不成书,话本诚不欺我。」 今日晚间丫鬟要去衣柜里抱被褥,让他想起他与程鱼儿还两床分居。 想着今日他表白后,程鱼儿躲他到现在还未归,李景琰望着满柜叠得整整齐齐的被褥,脑袋里灵光一现,想出了主意。 李景琰歪头看了看右侧小小的身影,眉目清润,唇角又忍不住翘起,再一次感嘆自己的聪明。 李景琰轻轻翻了一个身。 程鱼儿忙闭上眼睛,屏主唿吸,假装自己在睡觉。 李景琰身子一僵,凤眸里光芒微闪,他抿住唇角,想出口的话咽了下去。 不可操之过急。 李景琰又深深看了眼与他相隔了足足两尺距离的小小身影,凤眸闪过如水的笑意,慢慢闭上了眼睛。 程鱼儿一直屏住唿吸,身子蜷缩在一起,小心翼翼面对着墙面,一动不敢动。 过了好久,房间里静悄悄,程鱼儿支着耳朵,只听见窗外树影沙沙声。 程鱼儿吞了吞口水,翼翼小心将身子转正,她不敢乱动,听了听声音,李景琰的唿吸平缓均匀。 应是睡着了。 「王爷?」程鱼儿压低声音,很小声、很小声唤了声。 没有回声。 耳边依旧是轻缓的唿吸,李景琰的身子纹丝不动。 程鱼儿轻轻舒了一口气,一直紧绷着的身子慢慢放松,这一放松,没几瞬唿吸,她便沉入了甜甜的梦境。 耳边响起平缓的唿吸,李景琰勐得睁开眼睛。 他侧身,支着身子借着朦胧暖红的光,目光灼灼深情注视程鱼儿。 良久,他眉睫轻颤,双手支在榻上,嵴背悬空,不动声色挪了下身子。 一寸一寸,那两尺之距慢慢变成毫末。 李景琰再次侧眸,看着近在咫尺的程鱼儿,他歪歪侧眸,便可嗅到程鱼儿身上浓郁的栀子花的幽香,沁人心脾。 李景琰清冽的凤眸漾出轻轻浅浅的笑意,他伸手慢慢拉住了程鱼儿垂在榻上的縴手。 第64页 縴手很软,就像肩畔的姑娘,温软得想人想将她环在怀里,抱在心口。 李景琰垂下眼帘,喉结慢慢滚动,半响,他将纤软温滑的玉手团在手心,珍而重之放在他的心脏处。 感受着心脏处传来的微微负荷,李景琰慢慢闭上了眼角,菱唇轻翕,溢出一声缠绵温柔的话: 「娘子,晚安。」 * 翌日一早。 程鱼儿醒来时,迷迷煳煳,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眨了眨湿润润的眼眸,想伸个懒腰,突然发现床榻宽阔的有些陌生。 程鱼儿一个心惊,思绪电闪雷鸣间想起昨夜之事。 程鱼儿屏住唿吸,僵直身子慢慢扭着脖子朝床外侧看去,却见另一半床榻空空荡荡。 程鱼儿伸手摸了摸床榻,外侧一侧床榻,凉凉的,已经没有了一丝温气,应是睡卧之人已经离开许久。 程鱼儿这才发现视野一片暖红昏暗,她抬眸去看,原是绯红的床幔环在床榻,将内殿的光遮得严严的。 程鱼儿忙抬手拉开了床幔,却见日光透过窗棂斜斜洒在美人榻前一尺。 这是天光已经大亮! 程鱼儿一下子不困了,起身坐起,外殿一直守着的赵嬷嬷并一个小丫鬟听着声音进来服侍: 「姑娘,你醒了。」 「我今日起晚了。」程鱼儿有些不好意思,她挠了挠自己的鬓角,睇了一眼外面,小声对赵嬷嬷道: 「嬷嬷,您在外面怎么不唤我起来?」 「王爷不让。」 赵嬷嬷一边伺候着程鱼儿穿衣,一边小声回禀道,面上却是带着盈盈笑意,她侧目看了眼面色红润的程鱼儿,眼里的笑意更甚,声音慈祥温柔: 「王爷嘱託了奴婢们不让打扰,让您好好休息。」 程鱼儿慢慢伸了一个懒腰,昨夜床榻又软又舒服,因而这一觉不仅睡得饱还睡得好,现在神清气爽,一扫前一日的睏乏。 她其实往日里也贪睡,不过嫁与锦王府沖喜这几日,时时刻刻惦记担忧着昏迷不醒的李景琰,便从未睡过懒觉。 「王爷去哪儿了?」 听着赵嬷嬷的话,程鱼儿耳尖微微有些绯红,她水眸情不自禁朝外看了看,珠帘挡住了视线,什么也没看到。 赵嬷嬷手指转的飞快,熟练灵巧得为程鱼儿挽了一个望仙九鬟髻,抬眸观察铜镜里程鱼儿髮髻的高度,一边应道: 「王爷今日要出府,现在正在院子摆弄轮椅。」 「王爷似乎不太喜欢那个轮椅,从早上起来摆弄到了现在,约莫一个多时辰了。」 赵嬷嬷视线从铜镜中收回,手指专注在程鱼儿的发顶,想着李景琰在院里的忙碌,压低着声音朝程鱼儿絮絮叨叨禀报导。 听赵嬷嬷说李景琰不喜轮椅,程鱼儿想着李景琰自幼矜贵无双,性子又桀骜不逊,此时双腿不良于行,李景琰嘴上不说,心中定是烦闷。 程鱼儿心中有些浮躁,一时坐不住了,她素手从梳妆奁中拨出一支桃花缠枝木簪递给了赵嬷嬷。 等赵嬷嬷甫一将髮髻固定,她便火急火燎提着裙角就朝外走。 「王爷。」程鱼儿还未跨出门槛,刚看着一抹宝蓝色的衣角,她便轻轻柔柔唤了一声。 多福轩院里。 李景琰坐在酸枝红木官帽椅上,正紧锁眉头,垂头摆弄着轮椅,听见程鱼儿的声音,他抬眸去望,一下子怔住了。 只见程鱼儿身着一身浅胭脂色的百迭裙,裙摆是层层叠叠的绯色的次第盛开的山茶花,如瀑青丝由一支桃木簮高高挽就,冰肌丽色,未施粉黛,却比身上胭脂色的山茶花娇艷,清新出尘又明艷不可方物。 李景琰怦然心动,一时移不开眼。 「王爷。」 程鱼儿胸膛微微起伏,声音还带着些许着急和娇喘,她拎着裙角站在李景琰身侧,见李景琰不动,轻轻又唤了声。 李景琰不动声色移开目光,敛住眼里的惊艷。 他目光落在轮椅的木轱辘上,却又目光一顿,想起了什么。 李景琰復又抬眸自下而上注视程鱼儿,望着程鱼儿靡颜腻理、灿若春华的娇颜,他喉结上下滚动,真心实意贊了声: 「娘子今日甚是漂亮。」 程鱼儿只觉一阵热气扑面,面颊腾得一下烧了起来。 她肤白如玉的雪腮明显可见得自里而外晕出酡红,如水含情的杏仁瞳登时雾气煞煞、湿润润,顾盼生辉。 第32章 (捉虫)我不愿娘子累着 「娘子今日甚是漂亮。」 光天化日,郎朗院中,丫鬟僕从皆在,乍听到如此情话,程鱼儿真真羞得脚指头蜷了起来。 程鱼儿面上火烧火烧得烫,侧眸不敢看李景琰,却又瞥见多福轩里值守的丫鬟小厮,只觉得他们在看自己,羞得她又垂下头去。 程鱼儿纤纤玉指拧在一起,她右手捏着左手食指的指腹,贝齿轻咬唇瓣,半响,声如蚊吶: 「说了,不要人前唤我娘子。」 「嗯。」李景琰目光温柔注视着程鱼儿,他坐在管帽椅上,高度恰可以自下而上,将程鱼儿看得清晰。 程鱼儿细如牛脂的雪颊白里透红,在眼尾和雪腮晕出绯色的晚霞,翦水秋瞳湿润润,娇艷不可方物,如同雨后的山桃花,雨润花姿娇。 水泠泠的杏仁瞳秋波流转,顾盼生辉。 第65页 「我错了。」 李景琰诚恳得应道。 他面上清淡温和,似乎不觉得他的身份对着程鱼儿道歉,有何不妥。 倒是院里的丫鬟小厮俱是一愣,一旁正摆弄轮椅的石管家惊得面上呆滞,手里的铁锤咣得一声,重重砸在地上。 重音惊得程鱼儿身子一颤。 李景琰凤眸如刀,冷冷扫过石管家,冷厉的目光如一蹙冷箭激得石管家嵴背生寒。 石管家忙不敢再看,战战兢兢拿起铁锤,低头,专心致志和车轱辘较劲。 「都听娘子的。鱼儿。」 李景琰又轻轻缓缓唤了一声,他伸手,拉住了程鱼儿拧在一起的葱白玉手。 两只手被拉住,程鱼儿羞羞怯怯,美目流盼,斜斜嗔了一眼李景琰,想将手从李景琰手中抽出来。 李景琰却拉住了她的手。 李景琰骨节分明的手指握住程鱼儿指尖,轻轻抚在程鱼儿刚才拧绕的位置,轻轻抚弄,又轻又柔: 「疼吗?」 他仰目,自下而上凝视程鱼儿,声音轻缓,带着疼惜。 程鱼儿摇了摇头,泠泠含情的杏仁瞳波光潋滟,雪颊酡红,轻轻抬起了小脸望向李景琰,声音娇娇软软: 「不疼。」 「王爷,下次莫要与我说笑。」 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睇着李景琰,两弯罥烟眉似蹙非蹙,细嫩白腻的雪肌上丝丝红晕还没散尽,皓白的贝齿咬在红艷艷饱满的唇珠上。 李景琰笑盈盈望着她,点了点头,可还未等程鱼儿眉目舒展,李景琰捻着她嫩滑细腻的指腹,声音缓而慢,字字清晰: 「我没有说笑。鱼儿今日甚是漂亮,明若芙蕖,为夫看了甚是心喜。」 程鱼儿心尖一颤,水润润清透的琉璃色瞳仁轻颤,扭头不看李景琰,贝齿咬在樱唇,白嫩的小脸又一次晕开丝丝缕缕的绯晕儿,烟视媚行。 绯红色的霞晕在程鱼儿靡颜腻理的面颊漾开,只一眼,让李景琰想起了昨日程鱼儿放在寝殿的山桃花。 程鱼儿却比那雨后迎风摇曳的山桃花更娇艷,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李景琰喉结上下滚动,清冽的眸色愈发深邃。 程鱼儿想抽手抽不出,面上耳尖热热的,她瞥到一旁的轮椅,忍着娇羞岔开话题: 「王爷要出门?」 李景琰刚神采奕奕的凤眸有一瞬的黯淡,他放开了程鱼儿的手,顺着程鱼儿的目光看向轮椅,淡声道: 「不去了。」 程鱼儿察觉了李景琰眸色的变化,心里一疼,鬼使神差得上前一步,右手拉住了李景琰放在官帽椅上的手。 「王爷不要难过,有事可以和鱼儿说。」 空落落的手突然被握住,温温热热,李景琰目光一顿,望见了程鱼儿水眸中担忧。 李景琰眉梢的黯淡消散了两分,他毫不客气大掌一转,骨节分明的手指穿过程鱼儿纤细柔嫩的五指,两人十指相握。 握紧了指间温暖纤细的手指,李景琰唇角慢慢勾起一个浅浅的弧度,解释道: 「无碍。」 程鱼儿生怕再唤起李景琰心中不愉快的事,她思忖了一会儿,轻轻摇了摇两人相握的手指,声音软软道: 「王爷用膳了吗?要不要一起去用膳。」 「我用过了,鱼儿快去用膳吧。」 李景琰想起程鱼儿还没用膳,心里担心她饿着,便催着她快去用膳,但心里有些不捨得两人交握在一起的手指。 他手恋恋不捨又握住了程鱼儿的五指,扬起凤眸凝视程鱼儿,压着声音道: 「膳房煮的粥没有娘子煮得好喝。」 声音低哑磁性,似乎有些可怜巴巴的味道。 程鱼儿听见他又唤「娘子」,耳尖一红,当做没听到,想着李景琰的话,莲步轻移,软声安慰道: 「我明早煮粥给王爷喝。」 「不要。」李景琰想也不想断然拒绝。 程鱼儿歪头,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睇着李景琰,妍丽水润的樱唇微微嘟起,纤细的罥烟眉微微蹙在一起。 李景琰抬起手指,纤长温凉的指腹轻轻落在程鱼儿的眉心,指腹轻轻抚去眉心的皱纹,唇角勾起一抹弯弯的弧度,含笑道: 「清晨娘子无需忙这些,娘子只管睡觉就行,想睡到什么时候就睡到什么时候。」 他面如冠玉,眉目含笑,声音温润,与程鱼儿四目相对,说着极其熨帖、温柔缱绻的话: 「我不愿娘子累着。」 程鱼儿本想扭开的面颊一时怔住了,神情恍惚望着李景琰。 她有些贪睡,平日里慵慵懒懒想睡觉,却大多时候连个瞌睡头不敢打,无论是从前在广宁伯府还是现在在锦亲王府,她都如履薄冰。 毕竟,这都不是她的家。 可是现在,李景琰竟然对她说不愿她累着,纵着她想什么时候起便什么时候起。 不与她论什么规矩。 「王爷!」 突然远远传来一道急声。 程鱼儿眨了眨眼睛,便见远处略过三个黑影,堪堪在自己身前停下。 程鱼儿抬眸去见,三个身着黑衣的少年,衣衫褴褛、面上染着些许灰尘,却目光矍铄,面色激动注视着李景琰,眼里隐隐闪着水光。 见她望过来,三人火一般目光盯在她与李景琰交握的手上。 第66页 程鱼儿纤密卷翘的眉睫扑扑闪闪,抽了抽自己手,一时没抽出,却见李景琰目光怔忡望着前面的三位少年,一贯清冽冷厉的凤眸微微颤动。 程鱼儿心中一动,朝李景琰微微福礼: 「王爷,我去用膳了。」 「嗯。」李景琰微微颔首,放开了程鱼儿,目光却还在前面一字排开的三人身上。 * 锦王府,书房。 方才在多福轩院中的三个黑衣少年此时新换了一身玄色描银纹边锦衣,一字排开目光炯炯盯着李景琰坐下的轮椅。 任十三率先憋不住,在箭林刀锋下眼睛都不眨的俊朗少年,此时双目含泪,目光焦灼在李景琰的腿上,声音沙哑: 「王爷,您这腿」 「无甚大事。」李景琰神色淡淡,面上一如既往的清淡如水,语气清淡似乎这是些许平常。 任十三等三人扑通一声跪下,低垂着脑袋哽咽道: 「属下无用。」 李景琰目光在三个少年身上转了一圈,见少年们都面上悲痛,双目含泪,他凤眸中飞速划过一抹流光。 李景琰双手驱动着轮椅朝前,停在任十三脚前,抬手拍了下任十三的肩膀,又朝其他两位少年扬了扬眉取笑道: 「只是一时不能用罢了,男儿有泪不轻弹。」 「真的能好?」 任十三年约十五,较李景琰还小三岁,还带着些许少年心性,此时他眼睛亮晶晶盯着李景琰。 李景琰微微颔首,随口说着程鱼儿平日里常说的话: 「当然能好。」 任十三刚刚回京,不知晓详情,听言抬手抹了抹眼角的泪珠,咧着嘴笑: 「那就好,那就好。」 李景琰没有再打趣他,他眼里亦是飞快得闪过一抹微不可察的晶莹,温声道: 「你们回来就好。」 任字号是他的亲信,自幼陪他上阵杀敌,是他最衷心的属下,也是他最亲密的兄弟。 视线瞥到了任十三三人刚呈他的东西,李景琰眸色一冷,扬了扬下巴,温润的凤眸挑起,闪着桀骜的光。 他眸光望着门外檐角的方向,薄唇微道: 「十三,打起精神,跟着爷去干事。」 任十三神情一凛,忙起身立在李景琰身后,干净利落道:「唯王爷马首是瞻。」 李景琰微微颔首,手指捏在轮椅把手臂上,唇线笔直,吩咐道: 「去宸和殿。」 任十三推着李景琰出了书房,却见面无表情的李景琰忽然招来丫鬟吩咐道: 「和王妃说声,我出去一趟。」 小丫鬟得了命令拎着裙角飞快得跑了。 任十三却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任十三今日刚从西域辗转来京,他自刚才在多福轩院里就忍着,现在终于忍不住了,他躬身凑在李景琰耳边,压着心中好奇问道: 「王爷,刚才多福轩院中那位姑娘是」 提起程鱼儿,李景琰冷厉的眸光中又漾起一抹温柔,周身的凌厉也缓和了几分。 他手指轻轻捻着指腹,似乎手上还残留着程鱼儿的温软,温声道: 「她是我的妻子。」 掷地有声。 「属下明白了。」任十三神色一肃,直起身子,点头应道。 他明白李景琰这句话的重量,那位姑娘已经得了李景琰的认可,那便亦是他们的主子,需要他们衷心交付。 * 程鱼儿接了丫鬟传信,拿了一件白色大氅匆匆赶到锦王府门口时,门口已经空荡荡,连个马车的影子都看不到。 「怎么能只穿一件长衫就出府?」 程鱼儿抱着手里的大氅,望着笔直的青石板路小声嘟囔着,软软糯糯的声音里慢慢的担心,一张小脸皱巴巴团在一起。 她抱着大氅脚步沉重朝多福轩走去,正好撞见了石管家,程鱼儿眼睛一亮,唤住了石管家。 「王妃,您有何吩咐?」石管家躬身请示道。 程鱼儿将手中的大氅递给石管家,细声细气叮嘱道: 「你去着人给王爷送件大氅,春寒料峭,王爷大病初醒身子弱,不能冻着。」 说罢,程鱼儿又嘆了一声,又踮着脚尖朝着大门的方向望去,垂头头小声道: 「我先去煮碗汤,等回来给王爷暖暖身子。」 说罢,她拎着裙角三步并作两步朝着多福轩赶去。 石管家接过大氅,想安慰的话卡在了嘴里,他望着程鱼儿翩跹的胭脂色山茶花裙摆,干巴巴道: 「马车里也都有炭盆,定不会冻着王爷的。」 可想起李景琰对程鱼儿的态度,石管家不敢不将程鱼儿的吩咐放在心上,他特意点了一个性情稳重的小厮,快马加鞭去追李景琰的马车。 * 巍峨皇宫,黄色的琉璃瓦在日光上熠熠生辉,金碧辉煌的宸和殿。 大旭朝逢五倍数在宸和殿举行大朝会,今日三月初十,宸和殿中皇上李铭功高坐黄金龙椅,文武百官列阵殿中。 李铭功正扶着下巴听着殿中大臣禀事,侧着耳朵云游天外,不耐得打了一个哈欠。 突然传来尖细的太监的禀传声: 「锦亲王李景琰求见。」 「锦亲王不是病入膏肓,药石无医?」 「听说太后下旨给他选了一个沖喜娘子。」殿中突然响起喧譁声,大臣们面上惊疑,交头接耳。 第67页 「好像是广宁伯家的庶女,是不是?」 站在中后排的广宁伯突然被拍了拍肩膀,广宁伯面上讪讪,点头应是,心里却有些忽上忽下。 自程鱼儿嫁入锦王府便没了消息,他也不知锦王李景琰是死是活。 皇上李铭功面色一沉,按在龙椅上的手背绷直,他压印着心中的激盪,面上扬起惊喜的神情,高声道: 「快请!」 文武百官皆扭头,齐刷刷伸着脖子朝殿外望去,却是神情不一,有人兴奋,有人厌恶,有人害怕,有人事不关己。 在众人的殷切期盼中,殿外影影绰绰,自远而近浮现一抹蓝影。 李景琰身着一袭宝蓝色银纹勾边锦服,坐在轮椅上,以手驱动轮椅,缓缓驶入宸和殿。 看着李景琰坐下的轮椅,又瞥了瞥李景琰苍白的面容,一时殿内又响起交头接耳、细细碎碎声。 数十近百双眼睛盯在身上,李景琰面色如常,他双手驱动轮椅,不急不缓,犹若闲庭信步。 「臣李景琰前来復命。」 李景琰双手抱拳,朝高高坐在龙椅上的李铭功朗声道。 「嘁。」宸和殿中突然响起一声突兀的冷嗤。 兵部尚书瞥了一眼李景琰垂在轮椅上的双腿,神色轻蔑,撇着嘴巴不屑道: 「打了败仗,有何脸面回京,还来復命。」 李景琰目视前方,眸光淡淡,闻言瞥也未瞥他一眼。 兵部尚书看着李景琰矜傲清高的样子,气得鬍子都翘了起来,他眉眼里暗光一闪,指着李景琰嗤道: 「无召撤兵,使得我大旭连失两座城池,李景琰你可知罪!」 李景琰唇角勾起若有似无的弧度,眸光浮光掠影一般扫了一眼兵部尚书,又抬眸望向皇上李铭功。 李景琰的目光太淡,就如同他是跳樑小丑,兵部尚书已经年过六十,又位居兵部尚书高职,平日里多是人奉迎,那里受得了这个眼神。 「皇上,锦亲王李景琰擅离职守,该当死罪!」 兵部尚书出列,站在李景琰一步远的位置,躬身朝着皇上李铭功拱手,声若洪钟。 他低首时沖皇上李铭功眨了眨眼睛,一闪而过,似乎交换什么特殊的信号。 李铭功一直紧捏着龙椅侧壁的手终于松开,他僵直的身子慢慢挺直,他面向李景琰,冷声斥道: 「锦亲王,你擅离职守,其罪当死,但朕念你多年来为大旭南征北战,劳苦功高」 「皇上。」 李景琰抬眸,很轻很淡的一声,却让李铭功倏得住了口。 第33章 娘子真是疼我 「皇上。」李景琰声音淡漠。 皇上李铭功双手紧握成拳,目光扫过李景琰淡然若定的面颊,又移到李景琰不远处站着的兵部尚书面上。 兵部尚书沖李铭功微不可察点了点头,眸色里都是肯定。 宸和殿里文武百官整整齐齐直直站着,李景琰坐在轮椅上,身量近至文武百官的腰间,不足李铭功端坐龙椅前的汉白玉阶高。 然而,李景琰神闲气定,他就这样坐着,亦显芝兰玉树、矜贵无双,身姿挺拔如同山顶迎风而立的劲松,让人不敢轻视。 「我亦不想班师回朝,区区以少胜多的战局有何可惧。」 李景琰声音平淡无波,黑漆漆的凤眸让人望而生畏,他分明坐在轮椅上,却似乎比殿中文武百官嵴背挺直。 他鼻翼轻翕,不咸不淡道一声: 「我十岁便孤身直入敌营,取了敌军将领的首级。」 说罢,李景琰眼帘低垂,不紧不慢将手伸入怀中。 李铭功目光如炬,身子忍不住前倾。 宸和殿内的文武百官面上一怔,而后恍然大悟般瞪大眼睛,紧接着跟着点头,纷纷应道: 锦亲王李景琰万不可能是什么逃兵,锦亲王自幼随着先太子南征北战,十岁便亲自挂帅,从无败绩。 兵部尚书唿吸一滞,面上勐得一白,他眸光却一转,撇起嘴巴小声嘟囔一句: 「故弄玄虚,自己当时还不是差点死了。」 声音不大不小,似乎根本不怕李景琰听见。 李景琰神色不动,面如潭水,他苍白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探入怀中,从怀中拿出一沓明黄色的摺子。 李铭功瞳孔勐得一缩,身子一僵,险些站起来。 李景琰慢慢抬起头颅,眸色清清淡淡看向李铭功,唇角扬起浅浅的弧度,将手中明黄的摺子一折一折打开,然后,手腕似乎浑不在意随意一斜。 一沓明黄色的摺子在空中划出一道圆润的弧度,唿啦啦纸张散开,而后啪嗒一声落地。 却恰恰,十个摺子完完整整摊在了文武百官的面前。 宸和殿内一下子燥乱起来,淅淅索索衣摆摩擦躬身的声音,李景琰浑然不觉,面上淡如清水,启唇一字一顿道: 「可惜,皇上你连接下了十封诏书,封封加急,臣不得不回。」 「不可能!」 兵部尚书突然高声尖叫,白花花的鬍子一颤一颤,老脸涨红,一对大眼瞪成铜铃。 李景琰目光淡淡略过皇位上高坐的李铭功,又淡淡扫向他,菱唇微启,声色轻柔: 「怎么不可能?」 兵部尚书嵴背一寒,全身的汗毛都要竖起来了,他支支吾吾,苍老的面容涨红涨红,目光游离说不出话。 第68页 兵部尚书不敢说,因为明明,明明他令人将这些摺子都损坏了,怎么李景琰还能够找到这些摺子。 宸和殿内一下子热闹起来,臣子们相互交头接耳,李铭功坐在高高的龙椅上,还是零星能听到类似于: 「哎?不是说锦亲王擅离职守?」 「皇上不是说没有下召?」 「这到底怎么回事,看那散在地上的诏书,字体是皇上的,朱印也不似作假。」 低低碎碎的耳语声,犹如嗡嗡嗡几千头苍蝇在李铭功耳边嗡嗡叫,他低垂着脑袋,手指紧握成拳,手背微微发颤。 躬身立在龙椅旁、李铭功身边的大太监劳公公盯着李铭功微微颤抖的唇瓣,咬了咬牙。 「皇上恕罪!」 劳公公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李铭功从怔愣中回神,目光愣愣看着劳公公,见却劳公公以头抢地,连连磕头,哑声道: 「求皇上恕罪,是老奴罪该万死,仿了您的笔记,偷拿了玉玺。」 「天啊,竟然是劳公公。」 殿内有人交头接耳,又不知谁嘆了一声: 「也难怪他自幼陪着皇上,是皇上的亲信,定是熟悉皇上的笔记,又是掌印太监,可不容易就监守自盗了。」 李铭功眸光微闪,手捏在椅臂上,手背手腕血管突起,隐隐闪着青紫色。 劳公公从他是个不受宠的皇子时便跟着他,对他忠心耿耿,现在是真的挺身而出为他掩饰。 李铭功喉结艰涩的咽了一口口水,眼尾闪过一抹通红,定定看着劳公公,倏而,他手掌大力拍在椅臂上,暴声斥道: 「大胆刁奴,枉朕对你深信不疑!」 「老奴愧对皇上,唯有以死谢罪。」 劳公公连连磕头,目光深深看了一眼李铭功,浑浊的双眼噙着泪花。 说罢,劳公公在李铭功瞪大的眼睛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小步跑着,急速朝着身后侧朱红色盘龙锦绣的殿柱撞去。 李铭功抬着手,还未来得及说话,只听得「咣」得重重一声,劳公公以头抢柱,身子慢慢委顿瘫了下去。 殿里一时鸦雀无声,李铭功坐在龙椅上,恰能看到劳公公额角缺了一个大口子,缺口汩汩流出殷红的血,鲜血顺着额角慢慢流过劳公公的瞪大的眼里。 李景琰面无表情看着劳公公自导自演,说来就来,整了一个死无对证。 李景琰唇角紧抿,看着龙椅上上神色怔忪的李铭功,又看了一眼地上蜷缩的劳公公,心中冷笑:「真是恶人也有三朋友。」 李铭功从怔忪中回神,见李景琰面无表情看着他,李铭功忙敛住面上情绪眸中扯出几分惭愧,皱着眉头,堂而皇之说着冠冕堂皇的话。 「景琰皇侄,是朕御下不严,让皇侄受苦了,幸好皇侄没事,不然朕真的无法对已逝的父皇和皇兄交代。」 李铭功目光注视着李景琰不良于行的双腿,哀嘆连连。 李景琰静静得看他表演,唇角慢慢、缓缓勾出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淡淡道: 「身为大旭子民,景琰愿为大旭出生入死,万死不辞。」 「皇侄高义!」李铭功出口不断得称赞李景琰。 宸和殿内的文武百官也不断点头,回忆着李景琰这些年立下的赫赫战功,高声称赞道: 「锦亲王乃我大旭之幸!」 诸多溢美之词,李景琰面如沉水,与刚来时无甚变化,似乎一颗颗石子投进万里深潭,面上一如既往的平坦无波,没有一丝涟漪。 假的令人作呕,李景琰有些想程鱼儿了。 想着那个人比花娇的姑娘会不会想他,想着本来今日打算陪她一起逛逛王府,如今却在这里陪着一群不知所谓的人,李景琰眸色一冷,准备速战速决。 「皇上。」他声音如水,淡淡道。 李铭功忙坐直了身子,侧着耳朵,表示自己在认真听。 李景琰唇角勾出一抹浅浅的笑容,声色无波无澜,瞥了一眼劳公公的身体,淡声道: 「偷盗玉玺,按律凌迟,还望陛下记得。」 话音一落,地上劳公公僵直的手指微不可察动了一下,却没有逃过李景琰的眼睛,他唇角的笑意更深了。 李铭功面色勐得一白,只觉喉头传上一股腥甜。 李铭功抿唇,捏着椅臂勉强维持着面上的平静,半响,他点头维持着面上的浅笑应道: 「皇侄放心,朕定不忘典法。」 见他应了,李景琰双手操纵轮椅调转方向,正好看到了两步之外的兵部尚书。 兵部尚书瞥见他,眼神不躲不避,故意盯着李景琰无力的下肢和轮椅,眸光轻蔑,开口无声道: 「瘸子,废人。」 「倒是把你忘了。」 李景琰轻道一声,他手上动作不停,操作着轮椅突然停了下来,黑漆漆凤眸盯住兵部尚书。 他眼瞳极黑,眸光冷冽没有一丝波澜,像一个冷硬无情的玉石雕塑,定定盯着兵部尚书让兵部尚书只觉浑身发毛。 兵部尚书跄踉着朝后腿,唇上花白的鬍鬚一颤一颤,面容惨白,面上皱巴巴的面皮一颤一颤,指着李景琰结结巴巴道: 「你,你想干什么。」 李景琰未答,他神色自若,一手掏向袖中,而后,目光淡淡瞥着兵部尚书,右手随手一扬。 第69页 只听空中传来一只利刃划过空气的啸声,一道银光划过空中。 李景琰復又操作着轮椅朝前走,看也不看瑟瑟发抖的兵部尚书,目视前方,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 「这是还你八年前的一枪。」 文武百官一头雾水,在李景琰和兵部尚书身上左右窥探。 兵部尚书却是瞳孔一缩,眼珠子突起愣愣看着李景琰。 李铭功等殿内众人只见银光一闪,倏后「噗嗤」一声,利刃插入皮肤的声音。 兵部尚书双目瞪圆,手直直指着李景琰的身影,扑通一声直挺挺倒在地上,心脏往右一寸的位置直直插着一把匕首。 匕首只余一个把柄在外,刀刃尽数插在兵部尚书的心口。 匕首的位置在心脏右一寸,和李景琰心口那道伤口一模一样,可惜那时李景琰是身姿伶俐躲过了直插心脏的枪刃,现在却是李景琰故意为之。 这一刀让人痛,却不会立即死去,血液一点一点从心脏流出,四肢百骸会觉得血液慢慢抽空,身子一点一点发凉。 「李、李景琰你竟然」 李铭功一下子站起身,面色煞白,身子僵直,食指指着李景琰冷斥。 李铭功没想到李景琰竟然敢在宸和殿动手,现在只觉后怕,怕李景琰对他动手。 李景琰微微侧眸,面上一如既往的神闲气定,他淡声打断了李铭功的话,扬了扬手里不知何时出现的几页纸,随手一抛,浅黄色的竹叶纸散在地上: 「皇上,记得:通敌卖国按律诛九族,车裂而亡。」 他声色淡漠,如玉昳丽的容颜清冷得如同高山上万年不化的寒雪,说罢,双手驱使着轮椅朝殿外走去。 明明他坐在轮椅上,身量不足半腰,他行过之处文武百官却退避三舍,寂寂无声给他让开了一条大道。 李景琰形单影只,却嵴背挺直,逆光望去,他宝蓝色锦衣上的银色云纹熠熠生辉,将他整个人都拢在一种朦胧的寒光中。 「玉面修罗。」 不知殿中谁小声叨念了一声,好多人情不自禁打了一个冷颤,他们忘了: 李景琰是先帝曾经称赞的少年英才,是敌军闻之丧胆的征西将军,更是名副其实的「玉面修罗」,性子桀骜不逊,薄情淡漠。 群臣中,广宁伯的面上忽红忽白,他仍扭着头,看着李景琰渐渐远去的身影,眼眸亮得惊人。 * 李景琰推着轮椅出了宸和殿,在殿外守着的任十三忙快步上前。 李景琰周身霜冷,看了一眼任十三他慢慢阖眼靠在轮椅背上,只觉索然无味,他又有些想念程鱼儿了,他菱唇轻启: 「回王府。」 任十三将手中抱着的一件白色大氅抖开,给要李景琰披上,轻声道: 「王爷,天寒料峭,您多穿些。」 李景琰倏然睁开眼睛,他眉眼仍带着些刚在宸和殿中的戾气和杀气,英眉一蹙,斜斜睨了一眼任十三,声色淡淡: 「不需要。」 饶是任十三数年陪同李景琰出生入死,也被他清冽肃杀的目光吓得一怔,半响,讷讷道: 「王妃差人送来的,说是担心王爷您大病初癒身子弱。」 听见「王妃」二字,李景琰眸中骤然亮了起来,满身的肃杀消失殆尽。 他抬手接过任十三手中的大氅,抖了抖,自己披在了肩上。 细软的绒毛披在身上,微寒的嵴背瞬间暖洋洋得,让李景琰忍不住眯着眼睛喟嘆一声: 「真暖和,果真还是娘子周到。」 任十三眼睛瞪圆,有些不敢置信眼前之人是清冷桀骜、不可一世的锦亲王。 李景琰对任十三的震惊混不在意,他像只大狗一样蹭了蹭颈间毛绒绒的大氅,眯着眼睛感嘆道: 「娘子真是疼我,对我无微不至。」 「十三你说是不是?」 李景琰抬眸看向任十三,黑漆漆的凤眸中闪着亮晶晶的星光。 看着李景琰眼眸中的肯定,任十三知道李景琰这哪里是向他徵询,不过是让他附和罢了。 「是的,王妃定是爱慕王爷至极。」 任十三咽了咽口水,硬着头皮说道。 说完,果真见李景琰面上的笑容更胜了几分,双手将大氅拢在身前,将他整个人包裹,惬意得靠在轮椅上,声色温柔道: 「十三回府。莫让王妃担心。」 「是。」任十三点头,他转到李景琰身后抓住轮椅把手,推着李景琰朝外走去。 任十三站在轮椅后,清晰看见李景琰宝贝得将大氅扯了扯,仔仔细细将全身都包裹住了,还垂头将差点拖地的氅摆抱在怀里。 任十三眼睛瞪直,只觉不可思议,他可清清楚楚记得: 曾经天寒地冻,屋檐下冰冷三尺长,王府里给李景琰备了狐狸大氅,李景琰看也不看,随手一扔,嗤道: 「铮铮男儿热血澎湃哪用着大氅。」 任十三抬眸看了看天空,湛蓝色的天空上高高挂着一轮太阳,他们走在阳光下,身子暖洋洋的。 车轮在青石板道碾下轱辘辘的声音,他们从高高深深的甬道走过,一阵清风吹过,墙头落下零星的粉色的花瓣。 春天来了。 任十三抬眸望了望轮椅上阖眼休憩的李景琰,眉目舒展,唇角微微翘起。 第70页 任十三突然眼眸一热,忙抬手拭去了眼角的晶莹。 太久了,自王爷十岁那啾恃洸天先太子过世后,他第一次见到王爷的周身不在凌厉冰寒。 太久了,久到所有人都忘了这个在战场上所向披靡的征西将军不过十八岁。 「十三,我们再快点,娘子该等急了。」 李景琰催促道,声音确实难得的温润。 第34章 王妃,您说这是不是爱屋 锦王府,朱红色的大门口。 程鱼儿披着一件火红色狐狸毛大氅,双手捏在前襟上的红玛瑙流苏上,踮起脚尖朝着东看去。 哒哒哒,马蹄声响起。 程鱼儿眼睛一亮,踮着脚尖又去望。 果然从西面驶来一辆玄色大气奢华的马车,镌刻着锦亲王府的标记,是李景琰的马车。 任十三远远看着王府门口站着一抹红色的倩影,近了些,他看到被红火色毛领围着的肌肤胜雪、仙姿佚貌的小脸。 再近了看,任十三看清了那小脸,是陌生但任十三印象深刻的人。 十三一眼就认出了那是他们的王妃:程鱼儿。 任十三勐得拉住缰绳,膘肥健壮的白马扬头长长嘶鸣一声,带动着整个马车堪堪向后倾斜,而后稳稳停在锦王府门口。 马车内裹着雪白色狐狸大氅阖眼休憩的李景琰被骏马嘶鸣声吵醒,他映眉拧紧,靠着车厢,淡声道: 「十三,到了吗?」 「王妃。」马车窗外突然响起任十三的问候声。 李景琰心中一动,伸手去撩车前的帷幔,他挺翘的鼻樑轻轻蹙起,嗅到了若有若无的栀子花香,倏得唇角慢慢勾起微不可察的弧度。 程鱼儿被任十三面上灿烂如花的笑容幌神,十三眼里的热切让她莫名其妙,她不知道十三是谁,却知道这是今日辗转到京的李景琰的心腹。 程鱼儿微微颔首,侧眸望向马车躲开了任十三的目光,声音娇软: 「我来接王爷。」 「嗯。」任十三重重点头,他眼睛亮晶晶,嘴巴咧到耳边,笑吟吟转身去撩马车帷幔,扬声道: 「王爷,王妃来接你了。」 马车帷幔勐得被撩起,昏暗的马车内骤然亮堂堂,李景琰伸出的撩帷幔的手撩了一个空,他若无其事收回手,抱住身上的大氅。 「娘子,我回来了。」 李景琰眉眼笑盈盈,眸色温柔缱绻望向程鱼儿,温声道: 「谢谢娘子差人给我送大氅,特别暖和,我甚是心喜。」 听李景琰大庭广众之下又唤「娘子」,程鱼儿抬起水灵灵的杏眸,本对想嗔他,目光落在李景琰俊颜上,却顿住了。 「王爷,你出汗了。」 程鱼儿莲步轻移,水润润的剪水明瞳盯着李景琰额角一圈细密的汗珠,视线落在李景琰有些微微湿润的鬓髮上。 任十三刚将轮椅从马车上搬下来,闻言歪头看了一眼李景琰,吓得立即跳了起来,惊叫一声。 「王爷你怎么在车里一直穿着大氅!」 任十三将轮椅一下撂在车旁,大步上前,伸手想去拉李景琰的大氅,李景琰扭身避开了。 李景琰锋利的凤眸淡淡扫过,任十三手一顿,转手,挠住了自己的后脑勺。 任十三面上讪讪,目光落在马车里侧壁安嵌的壁火笼上,强着头小声道: 「王爷,马车里都燃着火炉,你穿这么多可不就会出汗。」 说着一对狐狸眼黑白分明翻了一个白眼,像看傻子一样看着李景琰。 李景琰眸光如水,又淡淡扫了一眼任十三。 任十三一个哆嗦,忙耸了耸肩膀侧开眼不看李景琰,垂着脑袋,一个步子跨到了程鱼儿身后躲了起来。 程鱼儿顺着任十三的手指,也看到了马车一整面侧壁都嵌着镂空的竹格,格里面放着精緻小巧的火炉。 「这么多火炉,应是暖和。」 程鱼儿小声叨叨一声,眸色闪着微微晶亮,她以前在广宁伯府并未见过车里安装一整面火炉。 程鱼儿忙又将目光转向李景琰,看着李景琰额角细密的汗珠,清润润的明眸里满是担忧,她柔声道: 「王爷,你热不热?难不难受?」 「不热。」 李景琰温声回道。 他面如冠玉的面颊微微透着红晕,鬓髮上一滴晶莹的汗珠顺着面颊啪嗒一声落下,他犹若未觉,又将身上的大氅朝着身子拢了拢,睁着眼睛说瞎话: 「我怕冷,这大氅我穿着正好,暖洋洋极其熨帖。」 「才不是。」 任十三从程鱼儿身后探出头,在李景琰冷冽的目光下,吐了吐舌头做了一个鬼脸,他冲程鱼儿脆生生道: 「王妃,王爷平日里最不耐穿大氅,因着这大氅是您送的,王爷才捨不得脱下来。」 「王妃,您说这是不是爱屋及乌。」 任十三年刚十五,恰是少年,性子还带着跳脱,他扯着嗓子吼了一嗓子,沖李景琰挥了挥手,一熘烟没影了。 马车前只剩下程鱼儿和李景琰。 任十三的话不知是真是假,他少年心性大大咧咧故意吼出来,却让程鱼儿心脏怦跳,耳尖红红,眼眸湿润不敢看李景琰。 李景琰目光落在程鱼儿纤长卷翘的眉睫上,细而密的眉睫一闪一闪,隐隐约约遮住了程鱼儿靡颜腻理的娇颜。 第71页 李景琰托着下巴饶有兴致看了一会儿,日光下,程鱼儿的肌肤白的近乎透明,火红的大氅包裹着她窈窕有致的曲线,却将她整个人烘托的明若芙蕖。 「娘子。」 李景琰不知何时已经挪到马车边,见轮椅在程鱼儿身后侧,他只得轻轻唤了一声程鱼儿。 程鱼儿此时已经平息唿吸,面上的绯色霞晕也退了,听得李景琰的声音她抬眸。 见李景琰神色清清淡淡,没有提及任十三的话,程鱼儿心头微微舒了一口气,却不知为何又隐隐有些失落。 程鱼儿掐了掐自己的指尖,想起昨夜她问赵嬷嬷的话,忙莲步轻移,不去想那些话。 「王爷,我扶你下来。」 她纤细的手指扶上李景琰的臂膀。 李景琰感受了些程鱼儿手上的力量,唇角笑了笑,拍了拍程鱼儿的手背,摇了摇头温声道: 「娘子将轮椅帮我移过来就行。」 「可以吗?还是叫个小厮吧。」 程鱼儿看了看李景琰无力的双腿,又看了看马车与轮椅的高度差,她目光担忧有些不认同。 「娘子尽管放心。」 李景琰笑着应道,他神色自若,举止不紧不慢,一手撑在了马车上。 程鱼儿有些担忧,李景琰所坐位置与轮椅足足差了两步远,便是寻常人也不能一下子过来,何况李景琰如今双腿尽废,不良于行。 「你们过来。」程鱼儿转身唤站在锦王府门口的小厮。 她话音刚落,眼前白影一闪,鼻间传来若有若无的檀香,再回眸,李景琰已经端坐在轮椅上眉眼含笑的凝视她。 程鱼儿有些愣,看了看空荡荡的马车,又看了看神闲气定的李景琰,真心实意嘆了句: 「王爷真厉害。」 「谢谢娘子夸奖。」 李景琰忽得笑了,他眉梢眼角都漾着轻轻浅浅的笑容,目光和煦如春风,菱唇微微翘起,一时间如芝兰玉树,如朗月入怀。 程鱼儿目光一怔,忙垂下眼帘,遮住眸光中的惊艷。 「王爷,我们回府吧,我煮了冰糖雪梨茶,又炖了山药枸杞乌鸡汤。」 程鱼儿立在轮椅后,推着轮椅朝前走,细声细语,声音娇娇软软。 李景琰唇角翘起的弧度还没有压下,他嘴里还反覆品味着程鱼儿那句「王爷真厉害」,反反覆覆,只觉如同嘴里嚼了蜜糖,甜滋滋。 恰听到程鱼儿说煮了「冰糖雪梨茶」,李景琰顺口接道: 「喝冰糖雪梨茶,甜的。」 程鱼儿微微点头,瞥见李景琰颈项上毛茸茸圆润润洁白油亮的毛领,她想起李景琰额角的汗珠,声音娇软如黄鹂婉转啼鸣,继续道: 「王爷刚出了汗,这会儿外面有小风,春风乍暖还寒,王爷一会儿进屋仔细些,退了大氅要穿一件长衫,莫冻了。」 「都听娘子的。」 李景琰听着程鱼儿软软的絮絮叨叨,一点儿都不觉得厌烦,这种感觉很是新奇,却让他心情大好,刚从心房冒出来得甜滋滋的味道好像更胜了些。 * 多福轩,寝殿。 李景琰歪头看着程鱼儿纤纤素手端来一个红木镂空花开牡丹刻纹食盘,他眸色晶亮,正想开口,鼻子便嗅到了一股极其苦涩的味道。 李景琰一下子扭过了头,不去看程鱼儿。 程鱼儿看到他难得孩子气的模样,剪水明眸里眼波流转,清润润的杏瞳里盪开丝丝缕缕的笑意。 她莲步轻移,将食盘放到案角上,素手端出一个白瓷小碗递与李景琰,软声道: 「王爷,该喝药了。」 「不是说喝冰糖雪梨茶。」 李景琰瞥了一眼白瓷小碗,皱着眉头,抬首清冽的眸光望向程鱼儿,挺翘的鼻樑微微蹙起,唇角抿成笔直的弧度。 他自小金尊玉贵,周身便养成了不怒而威、矜贵清冷的气质,只面无表情便让丫鬟小厮瑟瑟发抖,况现在蹙着眉头,冷眼望过来。 殿门口守着的丫鬟只听着声音便缩起了脑袋,心道幸好今日不是她送药。 昨日她将药端给李景琰,李景琰看也不看,冷声斥道:「倒了。」 一句话便骇得她腿脚一软,吓得她差点退下,当时看着王爷李景琰冷冷的目光,她直接腿软跪到地上,痛哭流涕。」 「求王爷饶命。」 内殿里,程鱼儿却不知怎么从李景琰清清冷冷的眉眼里看出了几分可怜巴巴,像一只金色长毛的大狗,巴巴得望着主人,想要根骨头。 程鱼儿忙敛住心神,打消心里莫名其妙的想法。 「先喝药。」程鱼儿又将白瓷小碗朝李景琰递了递,她半弯下腰,平视着李景琰,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满是认真,软声道: 「喝完药,我们喝冰糖雪梨茶,我尝了,清甜清甜的。」 她像哄一个不听话的孩子,目光温柔似水,态度却是坚定,说着又道: 「喝了药,病才能好,王爷不能怕苦。」 「我才不怕苦。」李景琰心道。 他只是单纯不想喝药,因为他不觉得太医院那群太医能给他开出什么好药,这些小伤他平日里撑撑也就过去了。 程鱼儿见李景琰目光冷冽,怕李景琰又向昨日一样将药汤都倒了,她抿了抿唇角,怯怯朝前迈了半步,软声道: 第72页 「王爷,只有半碗,我帮你吹凉了。」 李景琰抬眸,迎上了程鱼儿澄澈的目光。 程鱼儿剪水杏瞳水润润,见他望过来,明明有些害怕,乌密而卷翘的密睫如蝶翼蹁跹,却强撑着注视他,声色娇软: 「一口下去,不苦的。」 看着程鱼儿含羞带怯的样子,李景琰心中一动,凤眸亮得惊人。 「我喝药可以。」 李景琰直起嵴背,懒洋洋靠在椅背上,笑盈盈注视着程鱼儿,看着程鱼儿一瞬间灿若星辰的水眸,扬了扬眉梢,启唇道: 「不过,娘子要给我一个奖励。」 第35章 四唇相贴 「娘子要给我一个奖励。」 李景琰笑意款款,如玉无瑕的俊颜一时生动起来,目光灼灼盯着程鱼儿。 程鱼儿一愣,慢吞吞眨了眨眉睫,下意识顺着他回道: 「奖励什么?」 李景琰目光更是灼灼,他身体从慵懒得靠在椅背上到挺拔前倾,与程鱼儿一下子拉近了距离。 他点了点自己唇,唇角的笑容让他整个人熠熠生辉,柔声道: 「娘子奖励我一个吻。」 程鱼儿琥珀琉璃色的瞳孔先是一怔,而后勐得反省过来,只觉热气扑面。 她身子忙朝后退了两步,与李景琰拉开距离,明眸剪水波光潋滟,她抬目嗔了一眼李景琰,饱满圆润的唇珠微微嘟起。 「王爷再这般说笑,我就要走了。」 她忍着面上的热度,瞪了一眼李景琰,作势将白瓷小碗放在案角。 李景琰本欣赏着程鱼儿瓷白的面颊晕开绯红色的霞晕,只觉得像是山桃花般赏心悦目,却见程鱼儿樱唇突然嘟起,水润润清透的杏仁瞳嗔了他一眼,转身要离开。 李景琰心里突然捲起铺天盖地的慌乱,他忙伸手去抓程鱼儿的手腕。 「娘子,别走。」 李景琰声音没有了平日里的清清淡淡,又急又慌,他忘了他此时不良于行,急得想要站起来,却一下子从红木椅上跌落。 程鱼儿还没转身,便听见李景琰的急声,而后眼尾便瞥见李景琰直着身子起身,却身子前倾,一个踉跄。 李景琰身子直直朝地面扑来。 这样摔下去定会面颊朝地,摔得鼻青脸肿。 程鱼儿眼疾手快,脑袋还没转过来,身体已经有了动作,她抬手扶住了李景琰。 她忘了她仅是一个养在深闺里的娇娇女子,手上没有几分力,压根撑不起李景琰在军营里反覆锤鍊的坚实身子。 于是,程鱼儿扶住了李景琰,而后,她连同李景琰一同朝地上倒去。 眼前的东西急速得朝后退去,身子后仰,程鱼儿心跳加速,她有些害怕,下意识得抱住了身前身姿挺拔的李景琰。 李景琰被程鱼儿揽着,身子朝前倒下,可自始至终程鱼儿紧紧揽着他,扶着他。 程鱼儿危险时刻竟还以他为重,时时刻刻惦记着他。 李景琰心头怦跳,目光亮得惊人。 如同夜幕中的星光尽数映在眼底,李景琰凤眸灿若星辰,眸光锁住程鱼儿的面颊,愈发深情缱绻。 可惜程鱼儿极度紧张,压根没注意到李景琰的目光。 她双手环住了李景琰的后背,面颊贴住了李景琰的心口。 料想下一秒后脑勺着地,定会痛得龇牙咧嘴,程鱼儿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见程鱼儿黛眉紧缩,樱唇紧抿,秋波潋滟的杏瞳勐得阖上,李景琰回神。 白色大理石急速得放大,李景琰抿住嘴唇,他伸手一手揽住了程鱼儿纤柳的腰身,一手护住了程鱼儿的脑袋。 电闪雷鸣之间,他抱住程鱼儿身子一扭,将两人身子调换了方向。 「嘭」得重重一声落地声。 掺杂着一声轻轻的闷哼声。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传来,程鱼儿纤长而浓密的眉睫轻颤一下,她慢慢睁开紧闭的双眼,然后看到了李景琰宝蓝色银色云纹描边的锦袍。 程鱼儿琉璃色的杏瞳有些恍惚,下巴尖微抬,视线慢慢朝上。 自下而上,映入程鱼儿眼帘: 圆润的喉结、白玉无瑕的下巴尖、浅绯色隐隐带白的菱唇、俊美无俦的面颊,最后是李景琰微挑的凤眸,眸中含笑,温柔缱绻。 见她望过来,李景琰眼眸漾开更温柔缱绻的笑容,轻轻唤了她一声: 「娘子。」 程鱼儿趴在李景琰身上,两人离得太近了些,李景琰菱唇轻启,两人的唿吸便一瞬交缠在一起。 程鱼儿愣了一剎那,后忙手忙脚乱,挣扎着从李景琰身上爬起来。 可李景琰正揽着程鱼儿不盈一握的柳腰,程鱼儿这一起,没起来,反而半抬着身子又重重朝下落去。 瞳仁里,雪肤花貌的娇颜愈来愈大。 李景琰黑漆漆若黑曜石的瞳仁飞速得闪过一抹微亮,一闪而逝,快得让人来不及察觉,他一手放开了程鱼儿的柳腰。 手掌不动神色落在了地面,手心朝下,不动声色飞快撑了一下地面。 「呀!」程鱼儿结结实实又摔在李景琰身上,她不由得唇间溢出一声娇音。 唇上软软糯糯,有些温热,有些干燥。 程鱼儿心中一惊,忙睁开眼睛,入目的是李景琰的俊颜,程鱼儿目光朝下移动,细如凝脂的雪腮一下子红彤彤。 第73页 她樱唇直直压在了李景琰的菱唇上。 四唇相贴, 不留一丝缝隙! 热浪扑面,从面颊一直烧到颈项,程鱼儿眼眸里也剎那雾气蒙蒙。 程鱼儿忙撑起身子,樱唇离了李景琰的菱唇,却不敢看李景琰,目光落在洁白的大理石地面上,急得嗓音里带了些鼻音,磕磕巴巴道: 「王爷,我不是故意的。」 李景琰眸光晶亮晶亮望着程鱼儿白里透红的侧颜,看着她粉嫩嫩的耳尖和白皙透粉的修长颈项,压着声音里的激动,沉着嗓音道: 「无妨。」 「对、对不起。」 程鱼儿扭着身子从李景琰身上下来,她皓白的贝齿咬在唇珠上,面颊红得滴血,半响才扭头朝李景琰诚挚得道歉。 李景琰在程鱼儿转身时将眼底的兴奋和满足收得干干净净,又恢復了平日里清清淡淡、矜贵无双的贵公子。 他似乎看出了程鱼儿的羞涩,面上平平静静,启唇淡道: 「娘子是为了救我,莫要说这些客气话。」 「是我还要谢谢娘子刚才捨身相救才是。」 这句话李景琰说得真心实意,他被程鱼儿刚才捨身救他感动得不行,黑漆漆的凤眸满满的真挚和柔情。 程鱼儿见李景琰不仅不怪罪自己轻薄与他,更感谢自己,看着李景琰的目光有了一丝变化。 心道,果真以前她听信了坊间的传信,误会了李景琰,李景琰真真是光风霁月、举世无双的翩翩佳公子。 「我没有,最后还是王爷救了我。」 李景琰的眸光太过热烈,程鱼儿有些不好意思,她掐着自己的指尖细声细气解释道,想了想,又小声补充道: 「谢谢王爷。」 「夫妻间何必如此客气。」 李景琰轻笑出声,打断了程鱼儿想要再出口的话。 程鱼儿重重点头,水润润的琉璃色杏仁瞳却是自以为小心翼翼怯怯又看了一眼李景琰,又忙垂下眼帘。 李景琰面上神闲气定似是没看到。 「王爷,我扶您起来。」程鱼儿去扶李景琰。 李景琰微微点头,顺着程鱼儿的力道重新坐在了红木如意福纹椅上。 等两人整理好,李景琰看了一眼桌角放着的白瓷小碗。 碗中浓黑色的汤药热气腾空,白色的雾气卷杂着苦涩的味道,李景琰微微蹙鼻,却还是深吸一口气,轻声道: 「娘子,把药汤端给我吧。」 听李景琰要喝药,程鱼儿眸光一亮,轻轻点头,眉梢眼角都漾起了轻轻浅浅的笑意。 她将白瓷小碗端给李景琰,不自觉吞了吞口水,剪水明眸怯怯瞄了一眼李景琰,怕李景琰又犹豫或者磨蹭,或者又向她讨什么奖励。 如他刚所说的:「奖励一个吻」。 却没想到李景琰接过小碗,利落扬头,一口将汤药喝完。 干干净净底儿都不剩。 李景琰将空碗递与程鱼儿,眉目温和,他目光不着痕迹盯在程鱼儿圆润饱满妍丽的樱唇上,唇角微微翘起,柔声道: 「谢谢娘子,今日的汤药果真不苦。」 「不苦就好。」程鱼儿水灵灵的杏仁瞳顾盼生辉,信了李景琰的口头之词,她转身去端食盒里另一个天青色的云纹小碗。 「再喝些冰糖雪梨茶,去去苦味。」 趁着程鱼儿转身的间隙,李景琰悄悄伸出舌尖点了点自己的唇瓣,似乎那里还残留着软糯糯甜滋滋的味道。 是程鱼儿唇上的味道。 香甜,香甜的。 李景琰凤眸黑得深邃,眸中又闪着微光,定定盯着程鱼儿忙碌的身影,又想起刚才程鱼儿救他的英勇身影。 李景琰手心慢慢握拳,唇角微微翘起,似乎下了什么决心。 程鱼儿丝毫不知,她捧着天青色云纹小碗,莲步轻移,站在李景琰跟前,声音软柔: 「王爷,尝尝冰糖雪梨茶。」 「嗯。」李景琰微微点头,伸手接过了云纹小碗,他一手端起小碗,一手执起小汤勺,舀了一勺暖白色的梨汤。 梨汤慢慢进口,李景琰眉头勐得一蹙,唇齿间溢出了一声轻哼。 程鱼儿一个心颤,目不转睛盯着李景琰紧缩的眉头,琉璃色的眸光满满的担忧,急声道: 「王爷怎么了!」 「是不是梨汤太烫?」 「还是梨汤不好喝?」 程鱼儿一连三问,急得面色隐隐有些发白,见李景琰不答,她直接上前夺了李景琰手中的云纹小碗。 云纹小碗捧在手里,有两滴梨汤飞溅出来,滴在了程鱼儿的手背上,温温热热的,不是很烫,云纹小碗也不是很烫,程鱼儿心里稍稍有些放心,却仍目光不离开李景琰的面容。 李景琰却盯着程鱼儿的手背,目光深邃如寒潭。 「过来。」他面如沉水,冷声道。 程鱼儿被李景琰突如其来的冷面有些害怕,心中惴惴,莲步轻挪,缓而慢怯怯朝前走了半步,咬着唇瓣轻声道: 「王爷,怎么了?」 「下次不准如此莽撞。」 李景琰清冽的目光自下而上凝视她,一字一顿,声音清冷。 程鱼儿眉睫扑朔,微微点头,只以为李景琰说得是她抢了李景琰手中云纹小碗之事。 确实是她心中慌乱,一时没了规矩。 第74页 「是,我下次会注意的。」 程鱼儿低垂着脑袋,轻声应道,心头却不知为何漫上了丝丝阴霾,有种说不出道不明的难受。 她眼圈微微有些红,贝齿紧紧咬在唇瓣上,正想启唇向李景琰告退,手上却突然传来温热。 程鱼儿睫羽轻颤,抬眸睇去。 李景琰骨节分明的手握住程鱼儿的手腕,另一手将她手中的云纹小碗拿开,下一瞬,手从怀中拿出一方软帕,轻轻将她手背上的梨汤拭去。 动作温柔轻缓,翼翼小心。 李景琰细细拭去了梨汤,又目光仔细端详了半天,看着程鱼儿细腻暖白的手背上没有红痕,方轻轻舒了一口气,抬眸看着程鱼儿认真道: 「下次不能如此莽撞,万一烫伤了你自己怎么办。」 看着他珍视的目光,程鱼儿心中一颤。 第36章 李景琰巴巴学狗 「下次不能如此莽撞,万一烫伤了你自己怎么办。」 李景琰轻声道,说罢,他见程鱼儿没有应声,拉着程鱼儿的手,想了想,又补充道: 「我会心疼的。」 程鱼儿心口砰砰砰得乱跳。 她眨了眨眼睛,纤密卷翘的眉睫轻轻扑闪,耳根发热。 程鱼儿垂下眼帘,看着李景琰骨节分明的纤长手指,又偷偷抬眸,瞄了眼李景琰清俊无双的面颊,好半响,轻声道了句。 「我知道了。」 手心太烫,烫得她整个人都火烫烫的,感觉火染的红云从面颊铺染,程鱼儿浑身不自在,她轻轻将手从李景琰手心抽出。 「不光要知道,更要记在心上。」 李景琰不依不饶,又抓住了程鱼儿的纤纤玉指,见程鱼儿眼睑低垂,他摇了摇两人握在一起的手指。 程鱼儿不解得睇向李景琰。 「我知道你是因为担心我。」李景琰温声道,凤眸灼灼,眼尾漾起浅浅的欢喜。 想起程鱼儿在他昏迷不醒说了多次的话——「我愿舍了全部福运为王爷祈福」,又想着刚才程鱼儿的举动,李景琰一颗心前所未有的炙热。 从未有一人这般待他! 一时间心跳如擂鼓。 刚才的甜滋滋的味道从唇齿一直蔓延到心房,再到四肢百骸,李景琰觉得自己简直掉进了蜜罐里,浑身上下、自里而外都甜甜的。 他看向程鱼儿的目光更加火热,灼灼烫人,压着的声音带着磁性,如玉激石,好听得撩人心房: 「我知晓你愿意舍了自己的性命为我。」 他丹凤眼里流光溢彩,整个人都洋溢着欢喜,目光深情款款凝视程鱼儿。 「可我也担心你,不愿你为我受伤。我铮铮男儿,皮糙肉厚,娘子,你且不用管我,照顾好自己即可。」 李景琰言之凿凿,声音确实缓而慢,眸光深深,眼底的温柔缱绻唿之欲出。 真挚的情谊根本就没有藏着,黑漆漆的凤眸神采奕奕,如同满天的星光尽收其中。 程鱼儿眨了眨眼睛,觉得李景琰似乎有些不对劲,太过热切。 那眸中的情谊来得有些莫名其妙。 她于李景琰不过初相识,李景琰刚从昏睡中甦醒不过几日,她身为伯府的外室女,却占了锦亲王妃的名号,李景琰若是出府,定会遭人嘲笑。 李景琰性子桀骜,亦定不会欢喜她,如同上一世一般,两人自始至终生疏淡漠。 程鱼儿仔细思忖一番,眉睫颤颤,心里忽上忽下,顾盼生辉的明瞳微颤。 想了想,她捏着指尖岔开了话题。 「王爷,您刚怎么了?」 程鱼儿话音一落,李景琰的面色有一瞬的不自然。 见程鱼儿水灵灵的剪水明瞳睇着他,李景琰的目光游离,内心在维持他英明神武的形象和实话实说间挣扎。 「王爷?」 程鱼儿声色软甜,这次是她轻轻摇了摇李景琰握着她的手,眼眸清润。 李景琰喉结上下滚动,看着程鱼儿眸的担忧,他抿了抿唇角,下了决心,一咬牙。 「哎吆,疼!」 他突然大叫一声,挤眉弄眼得皱着眉头。 程鱼儿一头雾水,明明刚才李景琰拉着她的手,修长的手力道均衡有度,不像受了伤的模样。 且,上一世,程鱼儿亲眼瞧见: 数十名黑衣刺客凶神恶煞不要命冲来,李景琰斜斜依靠在墙面,他肩膀被刺了一刀却犹如未觉,气定神闲,倏尔他白衣翩翩,踱着不紧不慢的步伐,长剑出手,云淡风轻解决了刺客。 流血的伤痛他眉头皱都不皱一下,这如今可怜兮兮得叫疼。 是哪里受了伤,这般疼?程鱼儿一时心头有些发紧。 李景琰见程鱼儿怔愣,眸色掠过幽光,仰头眼巴巴瞅着程鱼儿,将双手伸到程鱼儿眼前,又低声可怜巴巴喃道: 「娘子,疼。」 「哪里疼?」 听李景琰又叫唤一声,程鱼儿回过神来,小步朝前,虚虚握住李景琰的双手,不敢用力,抬起水泠泠通透的琥珀琉璃瞳睇着李景琰。 李景琰心里早已经想明白。 维持着人前高冷的形象哪有让娘子唿唿来得香! 他才不是傻子! 李景琰将手指蹭了蹭程鱼儿软软手心,俊美无双的面颊一时敛去了所有锋芒,眸光中浮现了孱弱,英眉蹙起,压低声音道: 第75页 「刚才摔倒时手掌着地,好像伤着了手腕,钻心得痛。」 说着他眉心一拧,配合着嘴角轻扯,溢出了一声轻嘶声。 一听李景琰是因为刚才摔倒致伤,程鱼儿有些愧疚,是因为李景琰护着她,才嵴背着地,摔着了手。 其实,哪里是因为她,不过是李景琰刚才在她第二次摔倒时心思急转,手心撑地不着痕迹挪了半寸身子,使得程鱼儿落下樱唇直直覆上了他的唇瓣。 是他想要偷香,高估了自己现在大病初癒、不,应该是长睡初醒的身子,一个力道没收好,闪着了自己的手腕。 一句话:该! 可惜程鱼儿不明就里,李景琰可怜巴巴望着她,眉头紧锁似乎特别疼,程鱼儿一时担心不已。 「我去找太医。」 程鱼儿转身就朝殿外跑去。 李景琰面上一僵,他忘了还有太医在王府里。 见程鱼儿已经转身,李景琰眼疾手快,忙伸手扯住了程鱼儿翩跹的裙角。 「王爷,你快松手,正好今日魏院首在王府,我去唤他来为你医治。」 程鱼儿说着就去抚开李景琰的手,火急火燎想要朝外走去。 李景琰面上的淡定险些维持不住,他扯住了程鱼儿的裙角,抿着唇诚恳得轻声道: 「娘子,不用去喊魏院首,其实也不是很痛。」 他目光澄澈,声音低哑,企图用眼神向程鱼儿传达自己的真挚。 「王爷,不能讳疾就医。」 程鱼儿面色有些不认同,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凝睇着李景琰,沖他摇了摇头,靡颜腻理的小脸板着。 「真不是」 李景琰还要继续解释,程鱼儿已经抚开了他的手,步履匆匆朝外走去。 李景琰看着程鱼儿茶红色的背影愈来愈远,伸着的手一下子落在膝盖上,他这回面上真得有些可怜巴巴的意味了: 「我就是想要娘子轻轻唿唿罢了」 偌大的寝殿响起一声失落低沉的感嘆,声音暗淡。 * 没一会儿,程鱼儿便与魏院首一道回了寝殿。 程鱼儿一进殿,便见李景琰还是她离去的样子靠在红木如意福纹椅上,双眼紧阖,形单影只,周身散发着若有若无的低迷寂寥。 程鱼儿心里一揪,忙对魏院首道: 「魏院首,您快看看,王爷的手可是伤了筋骨?」 魏院首微微颔首,拎着药匣朝李景琰走去。 听着动静,李景琰慢慢撩开眼皮,不咸不淡瞥了一眼魏院首,又转头目不转睛望向程鱼儿,哑声道: 「娘子怎么去了这么久」 「一刻不见,如隔三秋。」 李景琰微挑的凤眸微微朝下耷,黑漆漆如同黑曜石的瞳仁深深看一个人,显得异常深情,尤其他压着嗓音,声音低而缓,情意绵绵。 平素里只见得锦亲王李景琰清冷淡漠的魏院首,哪里见过这仗势。 李景琰话音未落,魏院首便一个哆嗦,浑身起了鸡皮疙瘩,手里的药匣子险些撞到木椅上。 程鱼儿脑袋低垂着,整个人有羞有臊,羊脂白玉的面颊都染满了红潮,扭着脸不看李景琰。 顷刻,犹觉李景琰太过孟浪,程鱼儿美目斜斜横了一眼李景琰。 李景琰笑吟吟任程鱼儿嗔目,想伸手去触程鱼儿葱白的指尖,被程鱼儿闪来了。 「王爷不可。」程鱼儿瞪了眼李景琰,启唇无声道,说罢,又扭开了脸。 李景琰可怜巴巴,心里空落落的,看着手腕上魏院首苍老皱巴巴的手指,李景琰蹙了蹙眉头,冷声道: 「魏院首身为太医院院首,治不好我昏迷不醒,可别连个手上都治不好。」 魏院首今日听闻了李景琰在宸和殿的所作所为,听说了兵部尚书通敌叛国证据确凿,魏院首便有些心里愧疚。 他原先对李景琰有些偏见,此时想起了李景琰年少为国征战,差点马革裹尸,便觉得前些日子自己的所作所为愧对当年先皇的提拔。 此时,听李景琰意有所指的话,魏院首冷汗浸浸忙躬身恭敬道: 「臣定竭尽全力。」 魏院首诊了好一会儿脉象,又仔仔细细检查了李景琰手腕,小声回禀道: 「王爷手无大碍。」 「可是我怎么有些疼,抬不起手。」 李景琰不看他,反而侧目看着程鱼儿,面不改色缓缓道,完全忘记他刚才拉程鱼儿手腕时动作的轻快。 程鱼儿听了他的话,果真扭过了头,莲步轻移,几步凑在李景琰座椅前,目光担忧看了看李景琰玉白的手腕,又朝魏院首轻声道: 「魏院首,您再细细看看。」 魏院首硬着头皮又看了好一会儿,一时也拿不定主意,心中惶恐只以为近些日子他疏于学习。 「罢了,我歇两日即可。」李景琰大手一挥,挥退了魏院首。 魏院首面有愧色,抹了抹额角的汗珠,小声道:「臣告退。」 「不开药吗?」程鱼儿目光犹疑,小声轻喃道。 魏院首刚想开口,却瞥见了李景琰锐利冰冷的眸子,他顿了顿,不敢自作主张,小声道: 「臣回去研究下医书。」 说罢,魏院首便李景琰和程鱼儿行礼,便小碎步退出了寝殿。 魏院首刚走,刚还神色清淡、矜贵淡漠的李景琰瞬间变脸,他面上皱巴巴,启唇朝程鱼儿软声道: 第76页 「娘子,手疼。」 说着他又慢慢伸出了自己的手,摊在程鱼儿眼前。 他斜飞入鬓的眉毛蹙起,高挺的鼻樑微皱,深邃的瞳仁里微光浮动,可怜巴巴的样子像极了期待主人抚摸的大犬。 李景琰是学着荣华,前院他养的那只大犬,每日巴巴守在门槛等他回来的样子。 「那我赶紧去唤魏院首回来。」 程鱼儿只以为他真疼,急得眼睛都有些红,转身去追魏院首。 「魏院首,等一下。」 李景琰却眨了眨眼睛,一时神色有些怔忪,心里微微有些郁闷: 为何娘子如此不解风情? 娘子看不出他是想求抱抱、求亲亲吗? 难道娘子之前没看过话本子? 难道娘子之前连只狗都没养过! 还是说,他表现得还不够明显! 李景琰心中一连几问,心中气闷,恨不能额角写着大大的迷茫和无所适从。 可,看着程鱼儿真得面色凝重要去追魏院首,这一愣神的功夫程鱼儿已经快要走到珍珠流苏挂帘前,李景琰喉结上下滚动,他手心微微拳上,慢慢闭上了眼睛。 豁出去了! 第37章 得妻如此,夫復何求 李景琰下定决心,豁出去了。 反正什么都没有娘子重要。 「娘子!」 李景琰勐得开口唤了一声程鱼儿,声音又急又慌。 声色急乱,唤得程鱼儿心里一紧,她忙顿住脚步,转身回头。 「王爷,怎么了?」 怎么了?李景琰也没想好,只是不想让程鱼儿离开罢了,也不想让她唤那个没什么用的魏院首。 看着程鱼儿浅琥珀琉璃色杏仁瞳里的担忧,李景琰有一丝丝愧疚和不自然,自小到大,他向来光风霁月,光明磊落。 如今,却 李景琰低垂下眼帘,他眉睫纤长,轻轻颤动,遮住了他的眼眸,却让他周身的孤寂彷徨暴露的淋漓尽致。 程鱼儿不知为何鼻头一酸。 「王爷怎么了?」 程鱼儿声音放的轻轻柔柔,生怕惊了李景琰,她慢慢蹲下一身,与坐着的李景琰视线平齐。 李景琰睫毛轻颤,看着程鱼儿半响开口道:「没事。」 他手垂在膝盖上,嵴背挺直,脑袋微微垂下,看着程鱼儿唇角慢慢扯出一个弧度,看样子有些像是强颜欢笑。 他只是一时迷茫。 却不知这个状态让程鱼儿误会了。 程鱼儿误以为李景琰是被魏院首无药可治的诊断伤心了。 毕竟,今早,魏院首诊脉时,再次断言李景琰的双腿无药可医,此后余生,李景琰只能坐轮椅。 上一世,程鱼儿见到的李景琰的时候不多,可每次见面,李景琰都是矜贵无双的佳公子,文武双全,郎艷独绝。 此番成了残疾,不说李景琰心中有多难以接受,程鱼儿自己心里便日日堵得慌,为李景琰鸣不平。 程鱼儿抬手,双手握住了李景琰放在膝盖上的双手,她纤软的纤纤玉指合拢,将李景琰的修长的手指半包在手中。 手上一热,李景琰抬眸,注视着程鱼儿。 「王爷,有我在,我会一直陪着你。」 程鱼儿半仰着颀长白皙的颈项,自下而上凝视李景琰,一字一顿,声音娇娇软软。 李景琰眼睛眨了一下,而后眼眸中迸发出耀眼的星光。 他真是想差了。 大丈夫做事不拘小节。 李景琰想,上辈子一定行了大运,才能遇见一个对他如此真心真挚的程鱼儿,还是他的娘子。 他们天作之合,他怎么能放手。 李景琰不知为何,他心中隐隐有一种感觉: 如若他不争取,如若他非要维持着锦亲王的矜贵清冷孤傲不驯,他与程鱼儿,两人便会分道扬镳。 这种感觉得飞如其来,莫名其妙。 李景琰从漫漫黑暗中醒来时,这感觉便印在李景琰的脑海中,像是被镌刻般,在他看不到程鱼儿的时时刻刻提醒着他。 李景琰想将它不当一回事时,每每此时,心中却是慌乱得厉害,让他不由得按自己的心意去做。 他不允许,不允许他与程鱼儿有分与缘,最终离心离德。 想通了的李景琰,面上扬起奕奕的神采,目不转睛看着程鱼儿,隽秀精緻的眉眼带着些许孩子气。 「娘子,我想喝冰糖雪梨茶。」 「可是,我手疼,端不了碗。」 李景琰声音轻轻慢慢,似乎还是失落,乌黑的眼瞳灼灼望着程鱼儿,轻抿了唇角,低头,又抬头。 程鱼儿看着他失落伤心的模样心中一疼,双手下意识握住了李景琰的手。 李景琰菱唇翕动,又合上,半响,他抿住唇角,黑漆漆的眼瞳微光浮动,纤长乌密轻颤,看着程鱼儿欲言又止。 「娘子可不可以餵我尝一口我好久没吃甜汤了。」 他说罢忙垂下脑袋,不看程鱼儿,眉睫扑闪,似乎怕被拒绝。 程鱼儿哪里见过如此这般无措卑微的李景琰,她料不到李景琰能放下一身段,便真以为李景琰此时真的手无缚鸡之力。 看着李景琰眼巴巴偷瞄冰糖雪梨茶的眸光,程鱼儿认为李景琰在馋那碗糖茶,她抓着李景琰的手,轻轻点头,柔声道: 「好。」 第77页 说着,她放开李景琰的手,起身去端桌案上的冰糖雪梨茶。 李景琰看着程鱼儿纤柳的背影,唇角微微翘起。 「有些凉了,我去给王爷新换一碗。」 程鱼儿摸了摸天青色如意福纹的碗壁,秀眉微蹙,朝李景琰轻声道。 李景琰轻轻摇了摇头,歪头目光落在程鱼儿饱满圆润的唇珠上,轻轻淡淡建议道: 「娘子帮我尝尝吧,我觉得应是温度正好。」 「好。」程鱼儿没察觉李景琰的小心思,轻轻点了点头。 她纤细莹白的手指执起天青色的小勺,肌肤的莹润与瓷瓶的光泽交相辉映,更衬得她眉目如画,靡颜腻理。 「娘子,你真好看。」 李景琰突如其来一句。 程鱼儿抬眸看了他一眼,又低头执勺舀了一勺梨汤,没有说话,她觉得李景琰有时莫名其妙。 李景琰却不介意程鱼儿的态度,他眸光温柔如水,唇角噙着浅浅的笑意。 「还行,不是特别凉。」 程鱼儿尝一口冰糖雪梨茶,细细品了,而后说。 「那就这一碗吧,现在就可以吃。」李景琰眸光里跃动着小星星,兴致勃勃说道。 程鱼儿颔首,旁边食盒里还有一个新的汤匙,她想将手里的这个汤匙换了。 李景琰看出了她的意图,手疾眼快抓住了她的手腕: 「娘子快让我尝一口。」 说着他已经张了口。 明明是有些纨绔子弟的奢靡之态,可偏他生的实在太好,芝兰玉树、俊美无双,这般作态便也是让人赏心悦目。 程鱼儿将手中汤匙朝前递,李景琰身子灵巧朝前一寸,便将汤匙含在了嘴巴里。 李景琰小口咽下冰糖雪梨茶,而后眸光蹙然一亮,他启唇,毫不吝啬得夸奖道: 「好喝!」 「娘子你手艺真棒!」 李景琰毫不遮掩面上的赞赏,冲程鱼儿比了一个大拇指: 「比宫里的御厨都棒!是我平生吃得最甜的茶!」 李景琰说罢,像模像样舔了舔嘴巴,做出回味无穷的作态。 「不过煮个梨茶,哪有你说得那么好。」 程鱼儿美目流盼嗔了李景琰一眼,觉得他在虚夸,不过剪水明眸里却是多了些神采,眼尾染上了些许愉悦。 她纤指抬起汤匙,又餵了李景琰一小勺。 李景琰眯着眼睛,惬意得品着甜茶,只觉口齿留香,冷冽的凤眸如今温润如水。 李景琰其实真不是虚夸,程鱼儿的冰糖雪梨里加了两瓣柠檬片,煮出来的冰糖雪梨茶清甜可口,一点都不腻。 「娘子,你真好。」 李景琰在程鱼儿盛茶的空隙,看着程鱼儿温柔甜美的侧颜,脱口而出。 程鱼儿淡淡瞥了一眼李景琰,对李景琰时不时的称赞有些防备了。 第一次羞得她面红耳赤,听得多了,倒不是不喜欢,而是没有了第一次的羞涩,可以脸不红,心不跳了。 程鱼儿抬手,用天青色福纹小勺堵住李景琰的菱唇,水灵灵的杏仁瞳瞪了一眼李景琰,嗔道: 「喝茶还堵不住你的嘴。」 「那是娘子太好。」李景琰咽下口中的甜茶,又注视着程鱼儿,含情脉脉,沉声道: 「得妻如此,夫復何求。」 程鱼儿抬眸想嗔他花言巧语,却直直望进李景琰温柔缱绻的眼瞳。 李景琰眸色深深,面色郑重没有一起嬉笑黑漆漆的瞳仁只印了她一个小小的人。 只一眼,程鱼儿心头砰跳,不自觉垂下头,捏紧了手中的天青色小勺。 她刚觉得自己可以平淡处之,却又一次被李景琰的话撩得心脏砰砰砰跳,热气扑面,耳根都烧得慌。 * 广宁伯府,正厅。 广宁伯看着垂头站着的次子程立柏和他身旁的儿媳董氏,眼里闪过一丝不喜,冷声道: 「立柏,平素里让你待鱼儿好些,你非浪荡不着家。这不,鱼儿成了锦亲王妃。」 「锦亲王,那可是我们伯府踮着脚尖也遥不可及的人。」 程立柏耷着脑袋听广宁伯叨叨,面上没一丝悔改,反而眼眸乱瞥,嘴里撇着,无声得嘟嘟囔囔: 「平素可没听爹你交代一句,现在倒是朝我身上推的一干二净。」 「你叨叨什么吶?」 次子不堪大用的性子广宁伯最是知晓,见程立柏垂头,广宁伯虎目圆瞪,树皮一般的老脸皱巴巴,用拐杖敲了一下程立柏的嵴背。 程立柏嵴背一疼,身子登时直起来,他抬头朝广宁伯满脸谄笑道: 「爹,我说您教育的是。」 「这也没什么,我平素做的不好,董氏贤惠端方,她平素待鱼儿很好。」 程立柏扯了扯董氏的衣袖,扬了扬下巴让她说话。 董氏垂在广袖里的手指捏着指尖,面上扯出一个浅笑,柔声应道: 「儿媳应该的。」 「你是个好样的。」广宁伯面上温和了几分,难得夸奖了一声。 董氏眼里滑过一丝暗喜,垂头敛住了。 「那这样,这两日董氏你去锦亲王府下个帖子,请鱼儿回家叙叙旧。」 广宁伯一拍桌子,一锤定音,淡声吩咐道。 想起今日宸和殿上李景琰桀骜的做派,广宁伯又是激动又是后怕。 第78页 激动,李景琰还活着,自此他广宁伯便是皇亲国戚。 后怕,曾经广宁伯府待程鱼儿一般般,而程鱼儿不识好歹,竟然还在婚前逃婚。 想起这,广宁伯心里又是一悬,他抿了抿唇,不放心得又嘱託道: 「董氏,这次你可要待鱼儿如亲女,万不能有半点疏慢。你和鱼儿唠唠贴几话,让她别忘了广宁伯府是她的家,也要叮嘱她,嫁鸡随鸡,日后可万不能起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说着最后,广宁伯声音冰冷带着寒意,唬得董氏嵴背一颤。 「是。」董氏躬身应下。 董氏袖里的手指却忍不住掐入掌心,紧眯的眼睛里闪过阴鸷诡谲的暗光,一排细牙紧紧咬住自己内腮。 第38章 信我,好不好 午后,锦王府,寝殿。 李景琰一手撑在下巴上,侧着身子看床内测熟睡的程鱼儿。 程鱼儿双目紧阖,秀鼻微蹙,一唿一吸带着轻轻浅浅的栀子花香。 李景琰本没有午睡的习惯,今日因为心里存着几分因为心里存着几分隐秘的小心思,李璟琰今日破天荒的也午睡。 此时,他托腮望着程鱼儿香甜的睡颜,心中无比柔软。 听着程鱼儿清悄的唿吸声,李景琰望着她靡颜腻理的小脸,不自觉吞了吞口水。 李景琰伸手,修长而骨节分明的玉指在空中顿了一下,而后落在程鱼儿白里透红的雪腮上。 温热、细腻的肌肤,前所未有的柔软,李景琰指尖一颤,心尖也跟着跳动。 睡梦中的程鱼儿觉得面颊微微有些痒。 程鱼儿微微蹙眉,轻轻呢喃一声,而后面颊微侧了侧。 李景琰黑白分明的凤眸盯着程鱼儿的面颊,任她细如牛脂的面颊在他的手心轻轻蹭了蹭。 柔柔软软,带着栀子花的清甜,李景琰又不自觉吞了吞口水,目光落在程鱼儿的面颊上。 而后朝下。 手指跟着视线,无意识的轻轻朝前轻轻挪动。 慢慢的,一厘一厘。 手指慢慢移到那盈润饱满、娇艷欲滴的唇珠上。 李景琰喉结慢慢上下滚动,他又咽了一口口水。 程鱼儿的唇珠圆润艷丽像一个樱桃,饱满娇艷欲滴,引人垂涎。 李景琰看着,只觉得口干舌燥,嗓子里微微有些有些痒,内心也有些渴。 自心底蔓延出来的渴,瞬间席捲全身。 李景琰情不自禁舔了舔唇,望着程鱼儿艷如樱桃的唇瓣又咽了一口口水。 他身子朝前倾,慢慢地朝前移动。 身子慢慢地俯下。 慢慢的,李景琰与程鱼儿咫尺相隔。 程鱼儿清清浅浅的唿吸喷洒在李景琰的唇瓣上,微微有些痒、酥、柔软,带着清甜。 拔步床的纱幔撂下,把拔步床围城了一个小小的空间。 阳光透过窗棂洒在绯红色的纱幔上,将整个床铺萦绕出绯红暧昧的暖光。 暖红色的光影让李景琰有些燥热,心中蠢蠢欲动,他身子又朝下俯下,内心有什么勾着他。 勾着他,他想尝一尝眼前的樱桃。 咫尺相隔的距离又近了一厘,程鱼儿纤长卷像蝶翼的美睫扑在李景琰的面颊上,让李谨言身子微微一僵。 他身子悬空,半抬起身子,自上而下望着成员望着程鱼儿甜美沉静、柔和的睡颜,突然意识到自己的举动是:偷亲! 李景琰被这个认知羞得面红耳赤。 他转身想下了床,可到床沿他又心有不甘。 李景琰又回身坐在床边望着程鱼儿,他眉睫低垂,轻轻喃了声:这是我的娘子。 「夫妻间的亲吻才不是什么偷亲,这是夫妻间的情趣!」 李景琰这样想着,心中慢慢有些说服自己,然后抬眸,凤眸亮如星辰。 李景琰身子朝前在程鱼儿的唇角,轻轻落下一吻。 蜻蜓点水的一吻。 而后李景琰飞速得起身,撩开了纱幔,一个动作身子一旋坐在了床边的轮椅上。 他回身,将纱幔合上,动作行云流水,推着轮椅慢慢离开了寝殿。 「王妃在午睡好生伺候着,莫惊扰了王妃。」 在门口李景琰轻声交待着殿外侍候的丫鬟,说罢,他离开了,身姿挺拔,举止从容,即便推着轮椅也是不紧不慢,似是闲庭信步。 「是。」小丫鬟低头应道,脑袋低垂。 小丫鬟没抬头,院中碰见李景琰的丫鬟小厮也全都低垂着头,便没人看到声色清淡的锦亲王李景琰此时耳朵通红。 李景琰手心都是薄汗,从寝殿一路推着轮椅到书房,初春的凉风轻轻吹在面颊,让他面上的热气终于退了几分。 书房的门开着,门外有几节石阶,李景琰刚想唤小厮来抬轮椅,房内的任十三瞥见了他的身影。 「王爷,你来了!」 任十三眼睛一亮,飞一般跑到李景琰身旁。 看着了门口的石阶,十三岁自觉低头去抬轮椅,却扫过了李景琰面颊,面上微微有些征楞,眼里闪着困惑,惊唿一声,愣愣问道: 「王爷,你怎么耳朵跟脖子都红了?」 他声音大的院里的丫鬟小厮都抬眸朝这边窥探。 李景琰面上一僵,强作镇定,淡声道:「今日天有些热。」 「今日热吗?」任十三挠了挠头,朝外看了看。 第79页 乍暖还寒的春日,大家都穿着一个薄薄的夹袄,而李景琰只穿了一件绸缎锦袍,怎么会热? 任十三抬头想说什么,李景琰瞪了他一眼。 任十三有些莫名其妙,挠了挠头,不敢多言,却瘪着嘴巴,撇了撇李景琰薄红的颈项,小声道: 「王爷,你这不会是今日在那车里穿大氅热的还没好吧?王爷,就算那大氅是王妃送的,王妃姝色无双,你爱屋及乌,可马车里镶嵌了一壁的火炉,你也没」 任十三絮絮叨叨,一副我知道你爱王妃、可不能拿自己身子过不去的不认同目光。 「闭嘴!」李景琰只觉面前散去的热气又上来了。 一记眼刀,任十三只觉嵴背发凉,他朝李景琰挠挠了头,讪讪笑。 「我说的都是实话」 * 傍晚,寝殿。 程鱼儿修长纤细的玉指撩开绯红色的纱幔,秀眸惺忪,她打了一个哈欠,眼角便噙着一抹泪花。 外殿候着的丫鬟听见声音小碎步进来,便着程鱼儿躬身行礼:「王妃。」 「王爷什么时候醒的?」 程鱼儿摸了摸已经全部凉透的床榻一边,又望了望地上落下的太阳余晖,朝小丫鬟问道。 「一个时辰之前,王爷起了,去了书房。」 天哪,她这一睡就睡了一个多时辰! 程鱼儿微微有些脸红,她以前想睡却不敢放下心来午睡,今日这一午觉却是睡得酣畅淋漓。 「怎么不唤我一声?」程鱼儿起身下了床榻,轻声道。 小丫鬟立在她身后伺候着她穿衣,小声回禀道:「王爷嘱託奴婢们莫扰了王妃您午睡。」 程鱼儿心头一软,眼睑低垂,杏瞳闪着潋滟的水光,雪腮微微染了些许绯晕。 正在这时,门外响起了丫鬟的通禀声。 「进来?」程鱼儿目光落在梳妆镜上,抬手理了理鬓角微卷的髮丝。 「王妃,广宁伯府递了帖子。」小丫鬟垂着头禀报。 程鱼儿回眸,秀眉微蹙,盯着小丫鬟手机梅花暗纹的绯色摺子眸色微闪。 这是广宁伯府内宅的帖子。 她自入锦清王府沖喜,已有数日,从未有广宁伯府人来信,程鱼儿刚重生,又逢李景琰昏迷不醒,根本没来得及响起广宁伯府。 程鱼儿接过帖子,慢慢展开,首先便是广宁伯二房顾氏的名字映入眼帘。 「顾氏」程鱼儿微微喃着她的名字,黛眉紧抿,樱唇抿成一抹直线,她一目十行,扫过帖子,手指紧紧捏在贴子上。 小丫鬟半响没听见声音,偷偷抬眼,却瞥见一贯温柔的王妃此时面无表情,小丫鬟心里一慌,忙垂下了头。 「告诉他们,明日我去。」 程鱼儿眨了眨眼睛,长长舒了一口气,轻声吩咐道。 「是。」小丫鬟得了话,忙躬身告退。 程鱼儿挥退了身后服侍的丫鬟,一人坐在梳妆檯前,眉睫低垂、手不由得握住了拳头。 程鱼儿不由自主想起了前世,前世她身死之前。 「四小姐,你也不能怨老奴?怨只怨夫人,怨也只怨你自己…」 耳边是桂嬷嬷阴恻恻的声音,桂嬷嬷捂着她的嘴巴,拽着她的身子朝着水池边走。 程鱼儿身子微微颤,犹记得那种数九寒天池水的冷,动得她身子打颤,不能唿吸。 桂嬷嬷口中的夫人应是「顾氏」,广宁伯府二房夫人,她名义上的母亲,今日拜贴的主人。 「怎么了?」 突然耳边传来一道如温润清冽的声音,如暖风拂面。 程鱼儿一惊,还没回头,肩头便多了一件袄衫。 「多穿些,别冻着。」 恰程鱼儿回身,李景琰便抬手为程鱼儿将袄衫的第一个八字扣繫上了,又仔仔细细叮嘱程鱼儿。 肩头暖和,程鱼儿心里也跟着暖和,她水灵灵的剪水明眸睇着李景琰,看着李景琰眸子情真意切的关心,程鱼儿樱唇轻翕,却垂下头没有解释,应了一声:「嗯。」 程鱼儿抬手抓住了袄衫垂下来的衣角。 「怎么了,不开心?」 李景琰看着程鱼儿露出的莹白下巴尖,又看了看她抿直的唇角,心思急转,出口问道。 程鱼儿抬眸,唇角微微弯起,眼里带着盈盈笑意,朝李景琰柔声道:「没事。」 李景琰却眉头紧抿,抬手,抓出了程鱼儿的纤纤玉手,用大手将心中的縴手包紧,目光注视着程鱼儿,柔情似水: 「不想笑便不要笑。」 程鱼儿目光怔怔望向李景琰。 李景琰拉着她的手,与她十指相握,面色郑重,微挑的眼尾让他清冷的眸光熠熠生辉: 「你是我的妻子,锦亲王妃,以后没人敢欺负你,你可以做自己,想哭,哭,想笑,笑。」 他一字一顿,字字珍重: 程鱼儿愣了半响,而后如同被雷电击过,心脏砰砰砰跳,震耳欲聋。 李景琰见程鱼儿不作声,只以为她不相信自己,他英眉微蹙,他想了想,拉了拉程鱼儿的手,补充道: 「我亦不会拘着你。」 「信我,好不好?」 「好。」 好半响,程鱼儿垂下眼帘,遮住了眼里的晶莹,轻轻点头。 李景琰目光越过程鱼儿瞥到了梳妆檯上的绯红色帖子,帖子想开些,他一眼便看出了帖子上的内容。 第80页 帖子上言辞恳恳说着广宁伯府众人对程鱼儿的思念和担忧,又邀程鱼儿明日回广宁伯府。 李景琰想到他昏迷不醒时广宁伯府愿意送程鱼儿来沖喜,虽是太后下的懿旨,李景琰却知晓若是真不愿府中的闺女来沖喜,亦可以有其他方法。 程鱼儿以前在广宁伯府定不受宠,李景琰心中推测。 「不想去便不去。」李景琰淡声道。 广宁伯府不疼程鱼儿,他疼!这是他的娘子,以后便由他护着,李景琰目光坚定。 李景琰捏起桌上的帖子,面上嫌恶,直接随手掷到一边,朝程鱼儿道:「眼不见,心不烦。」 「来人。」李景琰唤来丫鬟,冷声吩咐道:「差人去广宁伯府说一声,明日王妃不去,就说本王说的,他们广宁伯府不配。」 「去吩咐下去,以后广宁伯府递的帖子一律不收。」 见李景琰一连几个吩咐,丫鬟已经转身,程鱼儿忙回神,她唤住了丫鬟。 见李景琰目光疑惑望向她,程鱼儿笑密的美睫轻颤,解释道: 「我明日要去广宁伯府,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 「好,你说了算。」 李景琰直接点头,刚才吩咐丫鬟的霜冷矜贵一扫而光,他温柔注视着程鱼儿声音温柔若水。 程鱼儿被他看得微微有些脸红,手指被大掌包着,她指尖微微挠了挠李景琰的手心。 像羽毛轻轻扫过,酥酥、痒痒的,一点也不难受,可李景琰看出了程鱼儿的意图,便顺着她的心意放开了大掌。 「王爷也别为了我得罪朝中的人。」 想着李景琰刚才的吩咐,程鱼儿心中微微有些担忧,怕一不小心会不会得罪了广宁伯府,忍不住小声道。 李景琰心有灵犀,知晓程鱼儿说的是什么,不以为意笑了笑: 广宁伯府曾也入不了他的眼,无所谓得不得罪。 可李景琰霜冷的玉颜如同霜雪初霁,他抬手大掌抚在程鱼儿软软的发顶,温声道: 「都听娘子的。」 第39章 李景琰腾得面红耳赤 翌日清晨,程鱼儿与李景琰一同用了早膳,是程鱼儿煮的小米山药粥。 软糯香甜,入口即化,李景琰一口气喝了一小碗,完了,放下小碗,眼睛亮晶晶望着程鱼儿称赞道: 「好喝,感觉浑身都有了力气。」 程鱼儿看着李景琰日渐红润的面颊心中也是开心,眉开眼笑,盈盈软语应道: 「王爷喜欢就好。」 程鱼儿放下筷子,朝殿外看了看,天色尚早,天蔚蓝蔚蓝,云丝丝缕缕的白,惠风和畅。 「王爷,要不要陪您去后花园看看?」 「院里的花儿都开了。」 李景琰本对赏花没有兴趣,可他抬头看见了程鱼儿剪水明眸里微闪的亮光,电闪雷鸣之间,他想起了他昏迷不醒之时程鱼儿曾在他耳边提及府里的山桃花开得正艷。 程鱼儿应是喜欢花,李景琰如是想到。 「好。」李景琰看着程鱼儿,点头,温声应道:「府里的海棠和梨花应该开了,我们去看看。」 果不其然,他话音落下时看到程鱼儿眼眸亮了一瞬,李景琰唇角忍不住微微翘起。 程鱼儿自然得立在李景琰身后,接过了推轮椅的工作。 轮椅的车轮碾压在地面,发出微微声响,李景琰眉头一蹙,又飞快得敛去眸中的暗淡。 程鱼儿立在他身后,没有看到他的表情,只看到李景琰本来挺立的嵴背突然一僵,而后微微有些弯,低垂着脑袋。 程鱼儿心中一动,她在一树繁华簇锦下停下,纤纤素指指向前方,从后面步至李景琰身畔,半膝盖微微弯曲与李景琰的轮椅平齐。 她半歪着脑袋,声音又软又甜:「王爷,这是什么树,花开得真好看。」 李景琰闻言抬头,看着面前的大树,整棵大树呈粉红色,仔细端看,原是满树都开满了花,花瓣白里透粉,粉里晕白,一朵朵簇拥着一朵朵。 「这是西府海棠。」李景琰看向程鱼儿轻声道。 程鱼儿自然知晓这是西府海棠,她前世也曾赞嘆这花开得繁盛,特地向锦王府里的园丁请教。 不过此时,程鱼儿眨了眨水润润的大眼睛,纤长卷翘如蝴蝶羽翼的美睫扑朔朔,她手又指了指隔壁的八棱海棠树,软声谘询道: 「为什么这树海棠树我未曾在外面见过,它与旁边的八棱海棠,还有隔壁的垂丝海棠这般不同?」 程鱼儿目光湿润润,说话间明瞳似会说话,潋滟生姿。 李景琰看着程鱼儿求知若渴的眼神,挺直了腰背,想了想耐心解释道: 「这西府海棠是从皇宫里移来的,是御供的,所以寻常不轻易能看到。」 李景琰顿了一下,想了想又补充道:「这西府海棠因其」 他出口成章,举手投足满是矜贵清雅之风,虽坐在轮椅上,却坐如峭壁上迎风挺立的松柏,凤眸里神采奕奕,一时间衬得他风华绝代。 程鱼儿看着李景琰又一扫低沉的状态,心里微微松了一口气,她含笑望着李景琰,半响,等李景琰停口时,目光灼灼巧笑倩兮: 「王爷,你真厉害,博学多才。」 程鱼儿话音一落,李景琰莹白如玉的面颊腾得一下子红了,从面颊、耳朵、一直蔓延到颈项。 第81页 李景琰心跳加速,心脏砰砰砰直跳,耳边的心跳声震耳欲聋,他凤眸瞥了一眼程鱼儿忙垂下头,讷讷道: 「还还好。」 程鱼儿盯着李景琰通红的耳根目光有些惊奇,平日里李景琰总是循着机会就对她称赞,却没想到李景琰因为她一句话面红耳赤。 程鱼儿一时心里升起一种难以名状的感觉。 似乎有一只小羽毛从空中慢慢落在她的心脏上,在她的心房轻轻的撩拨,轻轻、酥酥、痒痒,说不出的感觉。 程鱼儿鬼使神差伸出手,想要摸了摸李景琰露在外面的好看耳尖。 「王爷,原来你在这里!」任十三的声音从远处远远传来。 程鱼儿悬在半空中手忙转换了一个方向,顺势握在了轮椅把手上。 「王爷,我们回去吧。」程鱼儿朝李景琰轻轻唤了一声。 李景琰只觉面上的热气还没消退,他低垂着脑袋,轻轻应了声:「好。」 正说着,任十三已经跑到了跟前,他见了李景琰便急声开口道: 「王爷,有了任九他们的消息。」 「真的?」李景琰神色一变,抬头目光灼灼望着任十三,声色隐隐带着一分颤音 程鱼儿现在已经明白任字对李景琰的意义,便主动开口道: 「王爷,我昨日答应了去广宁伯府,正好现在也差不多出发了。」 李景琰也想起了此事,便便程鱼儿摆手漫不经心道:「娘子只管去,不用管我。」 * 锦王府,书房。 程鱼儿走后,任十三便推着李景琰去了书房。 李景琰靠在红木酸枝如意福纹官帽椅上,听着任十三情绪激动得禀报,内心也是起起伏伏,后来眼角也惹了些晶莹,被他飞速得擦拭。 「神医的事情不着急,左右我也适应了轮椅,倒是他们的安全最重要。」 李景琰语重心长道。 任十三面上一白,忙截了李景琰的话,飞速道: 「任九他们没事,王爷的腿是我等的心病,王爷切莫说什么丧气话。」 李景琰见他真急了,点了点头,补充道:「真不怨你们。」 任字军全力护着他离开,已经做得很好,李景琰从未怪罪过他们。 良久,李景琰方缓和了情绪,眼角微微挑起,较之之前面容更精神了几分。 他瞥了眼桌案上的书籍,凤眸闪了闪,吩咐道: 「十三,帮我买几本书。」 「书,王爷想要什么——」 任十三的话说了一半,突然福至心灵,李景琰昏迷两个多月,他都快忘了。 任十三挑了挑眉梢,唇上咧开一个大大的笑容,朝李景琰挥了挥手,道: 「我晓得了。」 任十三凑过来,蹲在李景琰轮椅前小声道: 「我听说最近新出了好几本热销的话本子,坊间男女老少都很喜欢。」 「嗯。」李景琰矜持得点了点头,不知道的人定以为他正在做什么巨严肃庄重的事情。 「要甜的。」李景琰见任十三不以为意,出声又提醒了句。 「要最后终成眷属的。最好讲述了男主如何追求女主,嗯,花式追妻一百种方法之类的。」 李景琰沉吟着又补充道:「两人开始相看两厌到情深不移。」 任十三重重点头,摆了摆手,不以为意解释道: 「甜的,省得,省得,上次是被店家骗了。」 花式追妻一百种方法?任十三抓住了重点! 任十三抬头盯住李景琰,大大的眼睛骨碌碌的转动,最后挑了挑眉,咧嘴笑问道: 「王爷这是要取取经?」 「才不是,娘子对我可是情深不移!」 李景琰像是被踩住了尾巴的老虎,瞪了一眼任十三,勐勐拍了一下桌案,大声斥道。 任十三却瞅着李景琰耳朵尖的一抹绯红,心里千迴百转,最后用可怜李景琰的眼神看着李景琰,啧吧啧吧嘴。 「王爷,你可不能失了王爷的矜贵,还有我们征西将军的威风,对王妃你不能如此卑微,你要支愣起来。」 「支愣起来啊。」 任十三恨铁不成钢,咬着牙嘱託道。 李景琰瞥了他一眼,脑海里浮现程鱼儿的音容笑貌,冰冷的心房瞬间软了几分,心里暖洋洋的。 李景琰抬头看着艷丽不双的西府海棠花海,口里回味着程鱼儿今早煮的小米粥,不看任十三,小声喃喃道: 「一个单身汉,懂什么。」 第40章 龙有逆鳞 广宁伯府,大门口。 「王妃,到了。」 赶车的锦衣侍卫稳稳勒住马车,一个轻跳下了马车,微微侧头,恭敬福身,朝着马车道。 「知道了。」 马车里的程鱼儿听见侍卫的声音,轻轻点头应道。 透过车窗看到广宁伯府的牌匾,程鱼儿思绪万千,纤指不由得微微抓住了赵嬷嬷的衣袖。 赵嬷嬷拍了拍程鱼儿的纤纤玉指,缓着声音道:「小姐莫怕,你现在是锦亲王妃,他们见了你还要行礼。」 赵嬷嬷为了让程鱼儿放宽心,声音故作跳跃欢快。 果然,程鱼儿唇角微微翘起。 通体黝黑、膘肥健壮的骏马连同后面通体玄色车身正正停在广宁伯府门口,骏马马尾悠闲得摇摇摆摆,朝着广宁伯府的方向打了一个响鼻:「呒!」 第82页 广宁伯府大门开着,门旁的小厮本靠在朱门框上打瞌睡,听见响亮的马鼻声,看门小厮惊的打一个打颤,一个打挺直直站了起来。 看门小厮咽了咽口水,哆哆嗦嗦站起来: 「侯爷我错了。」 小厮面上张皇,正要下跪,却见面前没人,大门外面一只马在甩尾巴。 「你这不长眼畜牲哪里来得?竟敢大胆在广宁伯府门前喧譁」 小厮正破口大骂骏马,余光看到了奢华大气的马车,和马车上醒目的「锦亲王府」的标志,小厮真真腿软了。 小厮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身子整个哆嗦起来。 「求锦亲王饶命,奴才一时口快,绝无冒犯之意。」 他咚咚咚磕着地面,声音大的惊人。 程鱼儿已经由赵嬷嬷扶着下了马车,她听着看门小厮的求饶声看过去。 「王爷没在。」程鱼儿声色柔柔,如同黄鹂啼啭。 看门小厮抬头,看到车前立的美人,目光怔怔。 只见来人身着胭脂色拽地流仙裙,外似一件雪白色的狐裘披风,红与白交相辉映,趁得她容色倾城。 看门小厮一时看花眼,怔了一瞬,而后勐得垂下头,接连磕头:「贵人饶命,」 「起来吧,我是程鱼儿。」程鱼儿对小厮没有认出她,微微有些意外,眉睫扑闪了一下,柔声道。 赵嬷嬷扶着程鱼儿跨过广宁伯府半步高的门槛,程鱼儿路过小厮时道: 「我约了今日来看母亲。」 程鱼儿说出自己身份时,看门小厮目光瞪得熘圆,一脸得不可置信。 等程鱼儿与赵嬷嬷相携走远,他才回过神来,想起今日二老爷确实叮嘱他今日四姑娘回来。 「没想到四姑娘几日不见,大变了样,没原来竟是这般姝色无双。」 看门小厮嘟囔了一句,想着刚才瞥见的程鱼儿的倾城容貌,他耳朵通红,垂下了眼。 「四姑娘都与二老爷夫人约了,都是自家人,应该不用通传了吧?」 看门小声嘀咕了一句,又抬头踮着脚尖朝北望了望。 程鱼儿与赵嬷嬷俩人已经走了近百步,小厮踮着脚尖只能看到两人有些模煳的背影。 小厮想了想,都是自家人,觉得没什么大不了,便又靠在大门上打瞌睡。 * 二房院里。 二房夫人顾氏正和桂嬷嬷说着话,顾氏柳眉曲曲折折,朱红色的唇紧抿微微下垂。 桂嬷嬷察言观色,凑近顾氏为她捏了捏肩膀,面上满满的不屑道: 「夫人莫担心,那贱蹄子没那个富贵命。她去沖喜的,如今就是锦亲王没死,以锦亲王矜傲桀骜的性子,也容不得她一个外室女占着锦亲王妃的位置。」 顾氏犹豫半响,脑海里飞速回忆锦亲王李景琰这个人。 锦亲王李景琰原是金尊玉贵的太子嫡子,后被皇上立为皇太孙继承人,自小征战南北,从无败绩,也是风光霁月的大旭第一人。 那时,顾氏也曾偷偷想着,能不能将她的嫡长女嫁给锦亲王,做妾也行。 可惜,李景琰命不好,太子爹早死了,他好好皇太孙竟然也没坐上皇位,被封为锦亲王,从那之后坊间陆陆续续传出李景琰的丑闻。 例如性子暴戾,院子里常常抬出染血的尸体;例如不喜女色,皇上赐给他千娇百媚的美人都被他撵走了;例如桀骜不驯,对长辈不尊 总之没个好话。 非议诽谤亲王,在大旭是大罪。 可,这些传闻传的沸沸扬扬,也没个人出来阻拦。 有心思的人就慢慢就觉察出了些什么,又想着李景琰原来皇太孙的身份,懂得人都悄悄指了指天上。 锦亲王李景琰不受当今皇上待见,所以当李景琰病入膏肓、昏迷不醒需要冲喜时,世家大族都寻了藉口避而远之,唯独广宁伯府凑了上前。 「何况,现在的锦亲王听说是个残疾,一辈子只能坐轮椅,还不知道有几年活头吶。」 桂嬷嬷撇了撇嘴,眼睛鼻子皱在一起,声音里带着高高在上的得意。 「夫人,你说是不是?」 好久没听见顾氏说话,桂嬷嬷一边捏着顾氏的肩膀,一边朝顾氏徵询意见道。 顾氏想着当年的想法,微微有些出神,一时没回答桂嬷嬷的话。 「非议亲王,桂嬷嬷真是好大的胆子。」 一声冷呵,声音如玉激石,震耳欲聋。。 桂嬷嬷心里一惊,手上没了轻重,一个力大捏得顾氏龇牙咧嘴。 顾氏从怔忡中回神,与桂嬷嬷一头目光转向殿外。 顾氏眸光一缩,她飞快敛住眼里的诧异和惊艷,站起身,面上挂起温柔和煦,笑盈盈柔声道: 「鱼儿,你回来了。」 「母亲。」程鱼儿微微点头。 「呦,原来是四姑娘来了。」 桂嬷嬷面上也挂起笑容,一脸的褶皱皱在一起,勾起唇角,笑道: 「数日不见,夫人与奴婢都甚是想念姑娘您。」 如若她面上再诚恳一些,唇角的假笑弧度再小一些,程鱼儿就信了她的说辞。 可惜,桂嬷嬷不知是演技太差,还是不屑在程鱼儿面前演戏。 「姑娘你也是。」 桂嬷嬷蹙着眉头,神情倨傲,施施然带着两分呵斥的口吻教育道: 第83页 「刚才怎能污衊奴婢,什么非议亲王,奴婢胆子小可不敢,若让外人听了不是说我们广宁伯府没有规矩。」 看着桂嬷嬷假笑的面容,程鱼儿眼前飞快得闪过零星画面,漆黑的夜,粗粝的手掌,冰冷的池水,无法唿吸的绝望 「嘚嘚。」程鱼儿瞳孔紧缩,她以为自己已经做了心理准备,能够面对一切,身子却难以抑制得打了一个哆嗦。 程鱼儿整个人也开始哆哆嗦嗦,难以自控。 赵嬷嬷忙从身后拢住程鱼儿,将她身上的大氅裹得更紧些,抱住程鱼儿的肩膀急声道: 「姑娘,可是冷了?」 身上暖了几分,又看到鲜活慈祥的赵嬷嬷,程鱼儿鼻子发酸,目光贪恋得盯住赵嬷嬷。 「姑娘怎么了?」 赵嬷嬷被她复杂的眸光看得莫名其妙,低声问了句。 说罢,赵嬷嬷瞪了一眼桂嬷嬷,斥道:「桂嬷嬷,姑娘现在是锦亲王妃,你莫要不知礼数。」 「嘁——一个残疾的病秧子,自己能不能保住性命还两说,倒是让你们以为一飞沖天了。」 一声冷嗤。 程鱼儿捏着指尖平復情绪,闭目甩去脑海里绝望无助的情绪,睁眼恰看到桂嬷嬷面上的不屑和唇角的嘲讽。 周身的冰寒犹在,胸腔中的憋闷、扯痛仍存,程鱼儿似乎看到桂嬷嬷冷笑着用她粗砺的手掌捂着她的口,拉扯着她将她推进水池中。 数九寒天,几天前刚下过雪,路边的积雪还未全化,池水冰寒彻骨。 程鱼儿不会凫水,冰水漫进她的口鼻,她不能唿吸,挣扎着,却看到桂嬷嬷站在池边抄着手冷笑。 锦亲王李景琰过世后,程鱼儿回了广宁伯府居住。 那天,她左右寻不到赵嬷嬷,心急如焚,临到深夜,桂嬷嬷遣人来说是赵嬷嬷身体不适喊她过去,她独自一人披了件披风匆匆赶去,却只看到赵嬷嬷横躺在地。 冰水的绝望和意识迷濛中,程鱼儿看到赵嬷嬷趴在水边要救她,扯着大声得唿喊,却无人应答。 赵嬷嬷急得团团转,她涕泗横流,伏跪在地求桂嬷嬷救程鱼儿。 程鱼儿看了心疼,想对嬷嬷说: 别救了,她没事,这世界她早就不想呆了。 却无法言语,冰水灌入她的口鼻,意识模煳中身边一声「噗通」声,她竭力睁眼去看,看见桂嬷嬷未收回的脚。 是桂嬷嬷将赵嬷嬷一脚踹入了水中。 程鱼儿从小与赵嬷嬷相依为命,情同母女,桂嬷嬷竟然要杀了赵嬷嬷。 而她的命,是李景琰以命换命救下的,李景琰是她的救命恩人。 桂嬷嬷杀了她,如今还竟嘲笑李景琰是病秧子,是残疾。 龙有逆鳞。 程鱼儿心中燃起熊熊怒火,她抬眸又看到了桂嬷嬷,神情倨傲、态度轻慢,唇角挂着假笑! 那晚桂嬷嬷唇角也是这般轻嘲,语调也是这般放肆,看得程鱼儿心中突生万千豪气,只想撕了她的假笑,让她偿命! 念及此,程鱼儿整个人跃起,如离弦之箭,带着一阵飓风直直冲向桂嬷嬷。 「啪!啪!!」两声清脆的巴掌声响彻云霄。 声音截然而止,窗外的树影沙沙作响。 「叽叽叽!」栖息在窗外海棠树上的喜鹊闻声惊起,从枝头叽叽叫着飞向远处。 桂嬷嬷慢慢转回被打偏的面颊,一对吊梢眼瞪得熘圆,捂着肿起的半边脸,扯着脖子,声音尖利: 「你竟然敢打我!」 「打你,打便打了,打你还要挑日子吗?」 程鱼儿小脸鼓着,鼻翼因为激动飞速得翕动,秋水潋滟的杏瞳闪着灼灼火光,挑唇角冷冷道。 第41章 娘子,我好开心 「你竟然敢打我!」桂嬷嬷声音尖利,半偏着脸瞪向程鱼儿。 「打你,打便打了,打你还要挑日子吗?」 程鱼儿声色泠泠,剪水明眸潋滟着冷光。 桂嬷嬷脑袋「嗡嗡」作响,不可思议得望着程鱼儿。 程鱼儿是二老爷的外室女,出生便没了娘,在广宁伯府似个透明人,桂嬷嬷一直跟着顾氏,拿捏程鱼儿已是习惯。 哪曾想,今天程鱼儿会突然发作,当着众人的面扇她嘴巴。 桂嬷嬷太过震惊,让她忽略了程鱼儿的反常,她满脸通红,鼻孔因为粗声唿吸而大大张着,脸上青筋暴起就朝程鱼儿冲去: 「翻了天了!不要脸的贱蹄子竟然打我!」 「啪!啪!」 程鱼儿妍丽的小脸冷肃着,抿着嘴巴,右手揪着桂嬷嬷的髮髻,左手反手两个巴掌。 「啊啊啊啊!」 桂嬷嬷从面颊到耳根通红通红,张牙舞爪、手脚并用,身子前扑要去拍打程鱼儿。 却不料,程鱼儿看着纤弱娇柔,此时却凭她怎么扭打都摆脱不掉程鱼儿的手。 程鱼儿鼓着小脸,乌熘熘的杏眼如同映入了正午的日光,灼灼烫得人不敢直视,她揪住桂嬷嬷的头髮,抿唇,抬手,重重落下: 「啪!啪!」 桂嬷嬷眼睛瞪若铜铃,面上青筋暴起,弓着身子蹬着双腿朝前沖,双上去挠程鱼儿。 程鱼儿动作灵活一一躲开了桂嬷嬷的动作,手紧紧抓着桂嬷嬷髮髻,让桂嬷嬷踉踉跄跄随着她揪着的髮髻如个陀螺转来转去,滑稽狼狈。 瞥见旁边愣神的两个丫鬟,桂嬷嬷扯着嗓音招唿: 第84页 「快来帮我拉住这个贱蹄子!」 两个丫鬟原在怔愣,听见吩咐撸起袖子就要上前。 程鱼儿动作太快,弄得赵嬷嬷神情恍惚,顾氏与殿内的丫鬟也怔愣在原地。 桂嬷嬷粗声一吼,顾氏从怔愣中回神,看着揪住桂嬷嬷髮髻的程鱼儿,顾氏眼里闪过一抹锋利的冷光,向剧毒的毒蛇一样阴鸷,却一闪而逝。 顾氏不动声色朝自己身边立着的两个丫鬟使了眼色。 两个丫鬟点了点头,跨着步子也朝程鱼儿走去。 四个丫鬟,身材圆润健壮,面上看着就是一副不好相与的相貌,此时撸起了袖子,气势汹汹朝程鱼儿与桂嬷嬷所在走去。 程鱼儿体型纤细,平日里没做过重活,此时应对一个桂嬷嬷便让赵嬷嬷始料未及,若是四个丫鬟再上去,程鱼儿怎能敌,赵嬷嬷心中一阵发急。 赵嬷嬷怕程鱼儿吃亏,想去拉程鱼儿,又不敢贸然下手,急得原地跺脚。 看着四个丫鬟要去碰程鱼儿,赵嬷嬷终于反应过来,她忙抬手张开,拦住四个丫鬟,虎着脸冷声道: 「放肆!那可是四姑娘,锦亲王妃。」 赵嬷嬷平日里常以笑脸迎人,此时肃着脸竟让丫鬟有些胆寒。 四个丫鬟脚步一顿,抬头看了眼在程鱼儿手中挣扎的桂嬷嬷,下意识回头看顾氏。 刚离顾氏有些远、站在门口的两个丫鬟对视一眼,眼睛里明明灭灭,一个丫头微微摇了摇头,眉头紧锁,两人停住了脚步。 程鱼儿不得伯爷和二房老爷夫人喜欢,平日里待遇也不如一个在夫人面前开了脸的丫头,可,那毕竟也是个主子。 桂嬷嬷作为夫人身边的大嬷嬷,广宁伯府二房夫人顾氏撑腰,她们可不敢,尤其现在太后懿旨钦点四姑娘为锦亲王妃,锦亲王李景琰已经从昏迷中清醒。 锦王那是谁,那可是真真儿的天潢贵胄! 先皇在世时最器重的嫡长孙,太后唯一的嫡长孙,皇上的侄子,据说先皇有意传他皇位那是她们一辈子都无法企及的人。 「赵嬷嬷,你这是想害死桂嬷嬷?」 顾氏望着赵嬷嬷,柳眉微蹙,姣好的面容柔柔和和,语气也轻。 赵嬷嬷却在对上顾氏的眼睛时情不自禁打了一个寒颤,却又咬着牙挺直身子张开手臂拦住丫鬟。 说罢,顾氏目光似是无意扫过刚才两个萌生退意的丫鬟,两个丫鬟嵴背一僵,只觉全身皮一紧。 两个丫鬟眼珠子滴熘熘左右转转,迅速挺直嵴背,唇角噙起略带嘲讽的笑意。 一个长脸、刻薄相的丫鬟,撇了撇嘴,沖赵嬷嬷道:「在这里,我们可不知什么锦亲王妃。」 说罢,这个丫鬟有意无意朝顾氏望去,面上带着讨好的神情。 可惜,顾氏低垂着眼睛,似是没有看到这边。 丫鬟想着顾氏的性子,咬了咬牙,面上挂起兇狠的表情,勐得推搡赵嬷嬷,狠声道: 「赵嬷嬷,这可是广宁伯府,我们可不知道什么锦亲王,你莫要没了规矩。」 赵嬷嬷被推得踉跄向后倒了一步,四个丫鬟,以刚才推搡赵嬷嬷的丫鬟打头,列成一排朝程鱼儿跨步走去。 「啪!啪!啪!啪!!!!」 房间中迴响起密集的巴掌声,声声清脆,连起来像个鞭炮声。 「杀人了!」脸上的疼痛让桂嬷嬷有了两三分清醒,她尖叫着,扯着嗓子喊: 「夫人救我!」 桂嬷嬷扭着身子,跄踉着朝顾氏求救,身子像个陀螺在程鱼儿手里打转。 看着四个丫鬟过来,桂嬷嬷面上一喜,身体里爆发出一股大力,双手抱住程鱼儿纤细的手臂,怒目而视,咬牙切齿嘶吼道: 「快把这贱蹄子给我抓了,往死里打。」 「姑娘!」赵嬷嬷急得满面通红,起身去拉离她最近的丫鬟,却拉了一个衣角被挣开。 看着丫鬟要碰程鱼儿,赵嬷嬷急得满脸是汗,她跄踉着又抱住了一个丫鬟的腰身,朝着顾氏又喊了一声: 「夫人,姑娘现在可是锦亲王妃,伤不得。」 顾氏眼观鼻,鼻观嘴,似是没有听到。 四个丫鬟更是肆无忌惮,心下大安,被赵嬷嬷抱住的丫鬟手上用力将赵嬷嬷扑通推开。 赵嬷嬷被推得摔在了地上。 丫鬟挑着眉梢,瞥了一眼要被桂嬷嬷反抗嗯程鱼儿,口中嗤笑道: 「锦亲王自己都是个快死的残疾,你们还真把这个王妃当个宝。」 这丫鬟是顾氏的贴身丫鬟,刚站在顾氏旁边,平日里偷听着几句顾氏与桂嬷嬷谈论的锦亲王李景琰药石无医,即便现在醒了,太医断言也是没多少活头,更是双腿不一良于行, 程鱼儿本全心全意制住桂嬷嬷,可这丫鬟语气不屑嘲讽李景琰让程鱼儿心中一痛,变了脸色。 「不许你这么说王爷!」 程鱼儿黑白分明的翦水秋瞳定定凝视丫鬟,肤白胜雪的娇颜板正着,唇角紧抿。 丫鬟脚步勐然一顿,她似乎从程鱼儿身上看出了几分不可侵一犯的矜贵和凛然。 似是高高在上之人训斥身份低下之人。 这丫鬟平日里跟着顾氏,自是不把程鱼儿这个外室女看在眼里,程鱼儿不受宠,她便觉得自己丫鬟身份也比程鱼儿高几分。 此时被程鱼儿唬的一愣,这丫鬟心里生出天大的怒火,只觉得被侮辱了,怒不可遏。 第85页 「嘁,本就是个残疾、快死的还不让人说,残疾!」 这丫鬟瞪着程鱼儿故意大声又说了一句。 她唇角勾起大大的弧度,嘲讽看着程鱼儿面颊,眼眸斜斜落在程鱼儿面颊一尺之处,眼里跳动着兴奋。 桂嬷嬷趁程鱼儿分神之际,已经从程鱼儿手中逃脱,此时她目光带火、怒视程鱼儿,右手高举,朝着程鱼儿莹白如玉的面颊重重落下。 程鱼儿犹然未觉。 她瞪着面前的丫鬟,胸膛微微起伏,唇角抿紧,扭着面颊,姣好的下颌线呈现凌厉的弧度。 桂嬷嬷通红的眼角扬起,手掌重重落下。 房间里顾氏低垂着的面颊余光随着桂嬷嬷的手掌移动,唇角勾起弯弯的弧度。 桂嬷嬷大掌带着风和阴影朝着程鱼儿面颊飞快落下。 程鱼儿终于察觉不对,飞速回眸。 阴影落下,程鱼儿眼睛里布满沟壑的大掌愈来愈大,遮天蔽日挡了眼里的光,眼前一片黑暗,似是避无可避。 程鱼儿下意识闭上眼睛。 「姑娘小心!」 赵嬷嬷看着桂嬷嬷的手掌落在程鱼儿的面颊上,心中剧痛,赵嬷嬷挣扎着勐得从地上爬起来,秉着脸就要去撞桂嬷嬷。 「啊!!!」 一声悽厉的叫声。 桂嬷嬷抱着手掌渣渣哇哇叫,痛得如同树皮的老脸更是皱在一起,佝偻着身子,又在地上左右转圈,扯着嗓子叫: 「痛啊!」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来,眼前挡着的黑暗消失,程鱼儿闭着的眼睛慢慢睁开,纤长卷翘的美睫慢慢得眨了一下,水灵灵的明瞳微微有些迷茫。 「姑娘,你没事吧?」 赵嬷嬷忙凑到程鱼儿面前,目光担忧上上下下看着程鱼儿。 程鱼儿沖赵嬷嬷微微摇头,目光扫过抱着手掌原地打转啊啊直叫的桂嬷嬷,她瞥到了桂嬷嬷手间源源不断的殷红。 程鱼儿疑惑,秀眉微蹙,眼睛微抬。 程鱼儿掠过目光不善看着她又飞速低头的顾氏,余光瞥到门口的位置,突然顿住。 程鱼儿剪水明瞳微微睁大,转身,目光望向院子里芝兰玉树的湛蓝色身影,樱唇轻翕: 「你怎么来了?」 顾氏听见程鱼儿的声音,有些疑惑转身朝外望去,心想程鱼儿又出什么么蛾子,一看却直接腿软跪在了地上。 院子里锦亲王李景琰身着一身湛蓝色青松暗纹的长衫,坐在轮椅上,面无表情看着殿内。 日光自上而下洒在他的如玉的面颊上,金光闪闪,如同神袛下凡,可他面容冷肃霜寒,又如同修罗临世。 电闪雷鸣之间顾氏突然想起了李景琰的种种传闻:残疾、嗜血。 「锦、锦亲王、王王爷,你,您怎么来了?」 顾氏瞳孔紧缩,额角冷汗浸浸,一时开口没了刚才气定神闲的态度,磕磕巴巴连不成句。 李景琰压根没搭理顾氏。 任十三抬着轮椅过了门槛,又立在李景琰身后,目不斜视,眼里闪着冷光。 李景琰手驱动着轮椅朝前走,目光落在程鱼儿仍怔愣娇颜上,凤眸里凌厉霜寒的杀气瞬间化成如水的温柔。 李景琰驱动轮椅朝前,路过的丫鬟身子一颤,匍匐在地颤颤让开了路。 李景琰抬手,骨节分明的修指握住了程鱼儿垂在身侧的纤纤玉指,他仰头,自下而上注视着程鱼儿,压着嗓音,声音轻柔: 「娘子,原来你这般在意我。」 李景琰目光灼灼凝视着程鱼儿,俊美无俦的玉颜上倏得绽开明媚的笑容,日光斜斜落在他身上,衬得他整个人熠熠生辉。 「娘子,我好开心。」 第42章 (修)娘子真乖 「娘子,我好开心。」 李景琰突然开口,唇角翘成弯弯的弧度,菱唇微启,目光锁在程鱼儿身上,眼里有流光跃动,神采奕奕,缱绻情深。 程鱼儿被李景琰灼灼的目光看得耳根一热,她侧过脸躲开了李景琰的注视,却恰好看到桂嬷嬷咬牙切齿的兇狠目光。 「王爷,还有事。」 程鱼儿轻轻拉了拉两人交握的十指,嵴背挺拔如青竹,望向一侧,下巴微抬,肩颈露出姣好的曲线。 李景琰目光随着程鱼儿的目光望去,便看到了桂嬷嬷看向程鱼儿的兇狠恶煞的目光。 掌心被利物割伤,十指连心,桂嬷嬷痛得几乎要躺在地上打滚,心中的不甘让她又有几份清明,瞪向程鱼儿。 桂嬷嬷眼里的恨意如同利箭,双目赤红赤红,双手握拳,咬牙,勐得一提气要站起来。 都是这贱蹄子,自己才受伤! 桂嬷嬷看向程鱼儿的目光如狼似虎,恨不得吃了程鱼儿,却突然看见程鱼儿身后一位俊美无俦的男子。 男子面如冠玉,一袭湛蓝色锦衣,面上清清淡淡,眼瞳极黑,如同墨染,周身气质矜贵无双。 桂嬷嬷一眼望进去,如同望进了深入万丈的寒潭,黑不见底,冻得她浑身汗毛耸立。 桂嬷嬷忙移开眼,又不甘心瞪了一眼程鱼儿。 恨不得啖其肉的目光让程鱼儿不由自主一个冷颤。 李景琰不动声色牵着程鱼儿细嫩如葱白的指尖,将她的左手拳入手心。 源源不断的热量包裹着自己的手,程鱼儿垂眼看了眼李景琰。 李景琰扬起下巴,菱唇微微上弯,冲程鱼儿绽出一个温暖温馨的笑容。 第86页 下一瞬,李景琰敛住笑容,面上恢復面无表情,目光从桂嬷嬷、顾氏和房里跪着的四个丫鬟身上扫过,轻呵一声,唇角掀起嘲讽的笑意: 「这广宁伯府的奴才都好生有规矩。」 四个丫鬟低垂着脑袋瑟瑟发抖,桂嬷嬷则双目有些怔愣,一时未想起这是谁。 顾氏在李景琰目光扫过时,最先反应过来,忙道: 「锦亲王恕罪,刚只是一时误会,唐突了王妃。」 顾氏昨日听广宁伯详细说了李景琰在宸和殿的所作所为,此时听李景琰冷声说这话,心里突突直跳,忙福身行礼朝李景琰告罪。 在宸和殿上,当着皇上和文武百官的面,李景琰就敢差点杀了兵部尚书,何况现在。 说罢,顾氏目光严厉瞪向还怔在原地的桂嬷嬷和四个丫鬟,厉声呵斥道: 「桂嬷嬷,还有你们四个,还不快向锦亲王妃请罪。」 顾氏朝桂嬷嬷使了一个眼色,又板着脸冷声道: 「桂嬷嬷你刚与王妃不过一时误会,快向王妃告饶。王妃大人大量,定会原谅你。」 桂嬷嬷得了顾氏的态度,心下惴惴,忙低下头,胸口起伏,口中「唿唿」喘着粗气,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她垂在身侧的手拳拳合合,眼里的不甘和嫉妒疯狂的翻涌,没想到有朝一日她要向程鱼儿低头! 桂嬷嬷挣扎半响,再抬头面上的倨傲和不屑收敛的干干净净,朝着程鱼儿叩首道: 「锦亲王妃,奴婢一时唐突了王妃,请王妃见谅。」 桂嬷嬷跪下,四个丫鬟更是朝着程鱼儿扑通跪下,忙跟着桂嬷嬷学舌道: 「奴婢一时唐突了王妃,请王妃见谅。」 程鱼儿目光沉沉看向桂嬷嬷,看着桂嬷嬷假模假样的求饶,水润润的剪水明瞳波光潋滟,眸光眸光明明灭灭。 顾氏又朝桂嬷嬷使了一个眼色。 桂嬷嬷垂眼,按在地面上的手背青筋暴起,眼里闪过阴毒晦暗的光,她锋利的指甲划在青石板上,手掌拳拳合合,而后,她老脸紧绷,咬住内腮。 抬眸看了一眼程鱼儿微冷的目光,桂嬷嬷咬住牙,沉住气,抬起手: 「啪!」 桂嬷嬷扬手朝自己扇了一个巴掌,本就通红肿胀的面颊上多了五条红赫赫的巴掌印。 桂嬷嬷刚手心被划出一道大大的血口子,此时用力,血口崩开,血液流出,疼得她龇牙咧嘴,脸色涨红涨白,额角沁出了一层冷汗。 李景琰悄悄瞥了一眼程鱼儿,却见他平日里温软娇甜的小娘子此时眸光泠泠,黛眉微蹙,妍丽饱满的唇珠因为用力隐隐带了几分粉白。 这是不高兴了?李景琰心道。 李景琰看着桂嬷嬷的目光更冷了几分,英眉紧拧,正想发作。 程鱼儿微微攥住了李景琰的手,沖他微不可察摇了摇头。 程鱼儿心道:她倒是要看看这桂嬷嬷如何狡辩。 桂嬷嬷顶着殷红血迹的面颊,面上笑容又亲和了几分,朝程鱼儿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谦逊道: 「是老奴鲁莽,还请王妃大人不记小人过。」 说罢,她「啪」得又扇了自己一个嘴巴。 「啪!啪啪!」 四个丫鬟有学有样也左右扇了自己两个巴掌,朝程鱼儿磕头求道: 「请王妃大人不记小人过。」 她们垂着脑袋,面上惶惶不安,一丝也没有了刚才的趾高气扬。 念着以往程鱼儿的性子,顾氏以为程鱼儿会道一声「罢了」,可没想到桂嬷嬷都跪了,巴掌也扇了,程鱼儿仍不出声。 顾氏敛去心里的厌恶和难以明喻的恨意,面上挂起慈祥和蔼的笑容,朝着程鱼儿缓声道: 「鱼儿,都是一家人,桂嬷嬷与四个丫鬟没做什么大事,你莫要和她们计较了。」 这一声「一家人」让程鱼儿回神。 程鱼儿又想起了上一世,冰冻三尺的寒夜,桂嬷嬷将她与赵嬷嬷推入结了冰的寒池,站在池边抄着手啐道: 「四姑娘,怨不了老奴,是你命不好,偏得罪了夫人。」 「夫人」,便是顾氏。 程鱼儿身子微微发颤,因为生气。 一直注视着程鱼儿一举一动的李景琰忙握住了程鱼儿的手,驱使着轮椅靠近程鱼儿,无声得表达着自己的维护。 程鱼儿抬眸,敛去杏瞳中的思绪,背手,挺直腰背自上而下睇着顾氏,唇角扯出一抹浅笑,柔声道: 「目无尊卑,以下乱上,非议亲王,这是这母亲所说的不是什么大事?」 程鱼儿声音柔而轻缓,恰如这窗外嘤嘤鸣叫的黄鹂鸟,却让顾氏心里砰砰砰直跳。 顾氏终于觉察到了程鱼儿今日的不同。 顾氏不动声色观察程鱼儿,只见程鱼儿妍若芙蕖的娇颜上云淡风轻,唇角挂着若有若无的浅笑,只不过笑意不达眼底。 顾氏心中有了些许慌乱,一时面上讪讪,不知如何开口。 站在一旁的李景琰却懒得看顾氏惺惺作态。 李景琰微微晃了晃与程鱼儿不知何时十指交握的双手,黑白分明的凤眸微微上挑,作出了一个无辜的表情,抿了抿唇,压下声线柔声道: 「娘子,交给为夫好不好?」 他目光太过真挚,语气更是娇宠,让程鱼儿迷了眼睛,鬼使神差轻轻点了点头。 第87页 李景琰轻笑出声,俊逸隽秀的眉眼一下子鲜活灵动起来,黑黝黝的眸光登时发亮,如同夜幕的星光坠入其中。 李景琰喉结上下滚动,看着程鱼儿靡颜腻理的小脸,又笑了笑,胸腔微微震动,哑声道: 「娘子,真乖。」 这一句声音低哑磁性,如同陈年的美酒,让人微醺,一下子把程鱼儿的雪腮熏得微红。 程鱼儿嗔了一眼李景琰,嗔他不顾场合。 李景琰似乎与她心有灵犀,含笑着敛去了面上盈盈的笑意,转头看向顾氏、桂嬷嬷等人时,面上的温柔退得干干净净。 李景琰面容冷肃,不怒而威,满身的矜贵一览无余。 他斜睨着顾氏、桂嬷嬷等人,似乎看着地面微不足道的蝼蚁,冷声道: 「你们倒是惯会大事化小,广宁伯府真是让本王涨了见识。」 李景琰话音太冷,如同三九寒天的冷风,其中的意味让顾氏嵴背一寒。 想着今日广宁伯的交代是让她与程鱼儿交好,如今却成了这个局面,顾氏心中慌张,膝盖一软,忙伏跪在地。 「真的都是误会,还请锦亲王恕罪。」 「鱼儿——不,锦亲王妃,王妃求您帮忙说句好话。」 顾氏朝着程鱼儿跪着,对着程鱼儿毕恭毕敬,全然忘了一刻之前殿中还在嘲笑李景琰不过是个快死的残疾,嘲笑程鱼儿这个王妃。 程鱼儿看着顾氏恭敬诚恳的面容,脑海里又闪现着前世自己在冰凉的池水中挣扎求生的艰难,桂嬷嬷将她相依为命的赵嬷嬷也害死了,都是顾氏的指使。 程鱼儿剪水明眸潋滟,唇瓣微微颤抖。 李景琰手揽住了程鱼儿不盈一握的柳腰,炽暖的大掌扶着程鱼儿微颤的身子,朝着顾氏冷声道: 「你真当刚本王在院中什么没听到。」 「啾恃洸王爷」顾氏还想要解释。 李景琰却不看顾氏,全心全意注视着程鱼儿,见程鱼儿纤长的眉睫微微颤抖,李景琰的眉头蹙成一团。 「十三。」李景琰冷声唤道。 在李景琰背后稍后三步立着的任十三朝前两步,应声答道:「在。」 「把这以下犯上、意图伤害王妃的奴才,手筋挑了。」 李景琰目光冷冷扫过桂嬷嬷和地上跪着的四个丫鬟,目光刚对赵嬷嬷出口不逊的丫鬟上顿住,眸中闪过冷芒: 「口出妄言、非议本王的舌头拔了。」 殿内静了一瞬,而后蓦得爆发出剧烈得骚动,桂嬷嬷和四个丫鬟跪伏在地,以头抢地,声嘶力竭得求饶道: 「王爷饶命、王爷饶命!」 李景琰充耳不闻,他揽着程鱼儿的柳腰转了半圈,让程鱼儿面对着她,目光温柔缱绻注视着程鱼儿,柔声问道: 「娘子,我饿了,我们去酒楼吃饭好不好?」 见程鱼儿不答,李景琰脑袋低垂着,像一只求主人可怜的大狗,脑袋蹭着主人求道: 「娘子,好不好?」 他全然没有了刚才的威风,更是没有在意这样表态会不会失了锦亲王的身份。 程鱼儿心中一动,眸光颤颤,轻声应道:「好。」 桂嬷嬷等人看着李景琰不搭理他们,便屈膝前行,朝着程鱼儿所在的方向重重磕头,「咣咣咣」,额头在地板砸出重响: 「王妃、王妃,求您饶命。」 有个丫鬟,想要去抓程鱼儿的裙角,李景琰揽着程鱼儿微微退后一步,避开了丫鬟的手。 丫鬟瞥见李景琰冰冷的目光,吓得嗓音一下,失了声。 任十三身子灵巧,他步履矫捷,转了一圈,手上银光一闪。 桂嬷嬷、四个丫鬟手腕上一道血痕,身子佝偻弯曲蜷缩躺在地上,啊啊啊啊嘶声力竭大声叫着:「痛!」 任十三俊朗的面容无一丝一毫的情绪,他大步朝前,骨节分明的手指捏住刻薄脸的丫鬟面颊,手指一捏,另一手利落自左到右一滑。 银光一闪。 刚才还痛哭叫嚷的丫鬟瞳孔紧缩,双手垂耷着想要捂着嘴巴,却耷拉着,口中在出声已经是:「呀——呀呀!」 字不成声,无法言语。 口里汩汩的血流。 已经没有了舌头。 这个丫鬟刚才嚣张得对程鱼儿叫嚷锦亲王李景琰是「残疾」,此时终于为自己的张狂自负付出了代价。 桂嬷嬷看着任十三一步一步朝她走来,吓得屁股着地踉跄着后退。 桂嬷嬷痛哭流涕,吓得屁滚尿流,朝着顾氏的方向爬去,一下子拉住了顾氏的散在地上的裙角,声音颤颤求饶道: 「夫人,夫人救我,我都是按照您的」 顾氏听着桂嬷嬷的话,面色突得一变,双目瞪大,不敢置信得望着桂嬷嬷。 程鱼儿勐得抬眸直直望向桂嬷嬷。 第43章 (加更)娘子,今生我定 桂嬷嬷揪住顾氏的衣角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棵稻草,她顶着通红的双眼和布满红痕和肿胀的面颊,扯着顾氏的衣角,颤声道: 「夫人救我,我都是按照您的指示」 顾氏面色一变,面上的血色尽数退去,额角剎那升起了层层冷汗。 顾氏身体爆发前所未所有的力气,身子从伏跪之姿起来,一下子抱住了桂嬷嬷。 桂嬷嬷面上一喜,眼里闪过劫后余生的激动:「夫人——啊!」 第88页 桂嬷嬷声音破碎,瞳孔紧缩成豆,她面上惨白,不敢置信瞪着面前的顾氏,又低头,瞅着自己脖子中间插着的金钗。 顾氏手握金钗,锋利的金钗直直插过桂嬷嬷的脖颈。 炽热的鲜血喷洒在顾氏面颊上,顾氏纹丝不动。 程鱼儿料不到顾氏竟如此,身子一个趔趄,被李景琰稳稳揽住。 「别怕,有我在。」 李景琰揽住程鱼儿,让她靠在自己身上,压着声音柔声道。 程鱼儿看着顾氏细腻白皙面颊上一颗殷红的血珠,手忍不住紧握成拳,她侧目凝睇着桂嬷嬷,唇角不由得紧抿。 贝齿咬在樱红的唇珠上,远山眉黛似蹙非蹙。 李景琰随着程鱼儿的目光望去,凤眸中流光流转,眉睫轻闪。 桂嬷嬷声音破碎,嘴里溢出呜呜的声音,她手筋已经被废,只能依靠在顾氏的肩头,低垂着脑袋眼睛眨也不眨看着半空中的金钗和那个握着金钗的手。 手指甲上的丹蔻绘着牡丹花,是她今早给顾氏一笔一划绘上的。 桂嬷嬷慢吞吞抬眸,望向顾氏。 可惜,顾氏没有看她。 顾氏将手里的金钗唰得一下拔出,身子退后任由桂嬷嬷噗通一声倒地,她看也不看,目光转向李景琰和程鱼儿。 顾氏重新跪在地上,唇角绽出一抹柔柔的笑容,朝李景琰柔声细语道: 「锦亲王,这奴婢刚对王妃口出狂言,目无尊卑,现又满口胡言,是臣妇管教不力的错,臣妇已将这刁奴处置了。」 李景琰越过顾氏,看着桂嬷嬷目光如炬、咬牙切齿盯着顾氏的身影,那目光中的恨意较之前盯着程鱼儿更甚。 李景琰笑了,眼里闪过兴味,勾唇道: 「夫人大义。」 听李景琰没在追究,顾氏僵直的嵴背微微有些放松,可还未来得及松口气,便听着李景琰道: 「可惜非议亲王的罪还未来得及处置,十三,把这老奴带回锦王府。」 「是。」十三利落应道,他已不知不觉復又站到了李景琰身后一步的位置。 看着顾氏张口,李景琰面容勐得沉下来,沉声道: 「怎么,夫人想包庇?」 「臣妇不敢。」顾氏忙垂下头,翼翼小心应道,余光却偷偷去瞄桂嬷嬷。 桂嬷嬷此时双目紧闭,无声无息软瘫在地上,脖颈上一个窟窿,汩汩流着鲜血,两个手腕也都是鲜血。 顾氏低垂的眸光几闪,微微松了口气。 李景琰不着痕迹挑了挑眉梢,他又牵住程鱼儿的縴手,温声道: 「娘子,我们走吧。」 程鱼儿看了眼房里的狼藉,桂嬷嬷不知死活瘫在地上,四个丫鬟嘴里被任十三不知何时堵上了布条,身子拧着痛得像一个煮熟的大虾,却不能说话,呜呜咽咽好不悽惨。 程鱼儿自刚才郁结的一口气,微微有些散了,她轻轻点头,回牵住了李景琰修长的手指。 * 朱雀街上。 程鱼儿推着李景琰走在宽阔的青石板道上,从广宁伯府出来,程鱼儿便有些心绪低落。 李景琰回头看了程鱼儿好几眼,可惜程鱼儿都没有看到。 「瞧,那是不是锦亲王?」 「好像是,没想到成了个残疾。」 「真可惜,那可是征西将军,以前从无败绩。」 「呸!这次不就败了,也是活该。听说他不是个好人,他院里子常抬出染血的尸体,刚看到广宁伯府下人偷偷抹眼泪,听说死了人。」 朱雀街是大旭最繁华的街道,街巷两侧商户云立,往来百姓如织,李景琰曾是大旭风光无二的皇太孙,好多人认识,此时看到程鱼儿推着李景琰,路边有人交头接耳。 就如程鱼儿沖喜之日疑惑那般,这些交头接耳之人也不压低声音,明明非议亲王,却浑然不怕。 程鱼儿听他们污衊李景琰,心里生气,她停住脚步,转身就要去与那窃窃私语之人理论。 「娘子。」李景琰调转了轮椅,目光温润得看着程鱼儿,沖她微微摇了摇头。 程鱼儿纤眉紧拧,看着李景琰面上的不认同,她气唿唿走回来,復又握住了轮椅背后的把手。 车轮辘辘。 沉默着走了好一会儿,到了僻静廖有行人的地方,耳边终于没了那些令她不快的言语,程鱼儿方放缓脚步。 「王爷,那些人明明撒谎污衊你,为什么不让我去找他们?」 程鱼儿与李景琰面对面,她水泠泠的剪水明瞳紧盯着李景琰,樱唇抿直,似乎李景琰不回答她便不罢休。 李景琰难得看见如此冷着脸的程鱼儿。 便是刚刚在广宁伯府,那些丫鬟对程鱼儿不尊敬,他也未曾见程鱼儿如此生气。 不对,也是生气了,李景琰心道,是在那些丫鬟嘲讽他是「残疾、快死的」之时。 程鱼儿精緻无瑕的莹白小脸板着,如同天山上不化的寒雪,高山泠泠,衬得她姝色无双的容颜如冰雕雪砌,一种别样的美。 怦怦怦! 李景琰怦然心动,蓦然心跳如雷,他清冷的凤眸中乍染跃起熠熠的神采,目光灼灼盯在程鱼儿的娇颜上。 娘子定是爱惨了他,听不得他一句不好!李景琰心道。 从未有人如此在意他,在意他到胜过在意自己。 李景琰抬手,摸着一下一下剧烈跳动的心房,他似乎听到了坚如铜墙铁壁的心房自里而外一片一片溃散的声音。 第89页 李景琰抬眸,目光情深许许凝视程鱼儿,圆润的喉结上下滚动。 半响,他菱唇翕动,声音微微有些沙哑,一字一顿,沉声道: 「娘子,今生我定不负你。」 「嗯?」 程鱼儿一头雾水。 程鱼儿纤密而卷翘的眉睫扑扑闪闪,水眸中眸光潋滟带着迷茫,娇艷欲滴的唇珠微微嘟起,她眨了眨眼睛,歪头轻声道: 「王爷在说什么?」 程鱼儿觉得李景琰莫名其妙,她明明问李景琰为什么不让她与那些诽谤李景琰的人理论,李景琰却答非所问。 虽然李景琰的话让程鱼儿怦然心跳。 程鱼儿却按下心绪,抬目嗔了一眼李景琰,蹙眉道:「王爷莫要岔开话题,我再问你话。」 「问我话?」 李景琰轻轻呢喃一句,他哪知道程鱼儿刚才说了什么,他满心满腹都是程鱼儿对他的在意。 他今日刚才知道,程鱼儿是真的在意他。 在他昏迷不醒时,程鱼儿曾道,愿以自身福运为他祈福,他只以为程鱼儿花言巧语,可今日,明明当时顾氏院里,他只是心血来潮突然而至。 李景琰目光又凝在程鱼儿面上,目光越来越深情,心里越来越软。 李景琰心有千千万语,恨不得将今日看得话本上的言语,同程鱼儿说上千千万句。 「王爷!」 看出李景琰又在走神,程鱼儿樱唇嘟起,面上带了几分不耐,不满得又唤了一声李景琰。 李景琰回神,看出了程鱼儿生气了,他忙提起精神,脑袋飞快运转,绞尽脑汁想刚才程鱼儿说了什么。 半响,李景琰眼睛一亮,他双手握住了程鱼儿的两手,将程鱼儿的两只手抱在心脏前,唇角弯起,解释道: 「娘子,那些人无关轻重,那些话无关痛痒,也改变不了事实,我懒得与他们计较。」 李景琰面上云淡风轻,他因为看着程鱼儿,凌厉的眉眼柔和下来,一袭湛蓝色锦袍衬得他眉目如画,公子端方。 是陌上公子人如玉。 李景琰的话也证明了他光风霁月,身正不怕影子斜,可是程鱼儿却想起了上一世。 上一世,她因为这些流言误会了李景琰便是那嗜血暴戾之人,是不问青红皂白的坏人,这一世才拨开云雾,尝试着不带偏见去待李景琰。 看着李景琰光明磊落的眉眼,程鱼儿一时心中羞愧: 前世是她误会李景琰了。 程鱼儿贝齿咬在娇润润的唇珠上,犹豫半响,水润润的翦水秋瞳不时睇一眼李景琰,声音软软娇娇小声道: 「可总有不知真相的路人会听信了谣言,误会王爷。」 「我不在意。」李景琰浑不在意开口道。 可看到程鱼儿一瞬惨白的脸色,李景琰忙拉住了程鱼儿的纤纤玉手,改口道: 「如果娘子在意,日后,我也在意,我定不会让街上再出现对我的谣言污衊之词。」 「嗯。」程鱼儿点了点头,她确实有些在意。 李景琰看程鱼儿承认了对他的在意,面上的笑容更胜,一时间笑若朗月入怀,俊美的面颊灼灼生辉得让人移不开眼。 程鱼儿也一时看花了眼,好久,方转开眼,只觉面颊微微有些发红。 李景琰看着程鱼儿霞飞双颊、愈发明艷的小脸,笑而不语,心里却如同揣了一只兔子,怦怦怦直跳,只想做些什么。 李景琰情不自禁牵着程鱼儿的手,手指捻着程鱼儿细腻柔软的手心。 程鱼儿肤白如玉的雪腮上盛开两朵彤云,她低垂着脑袋,如同蝶翼般卷翘的眉睫扑闪一下,烟视媚行。 李景琰心头更热更软,挺立的鼻樑微蹙,他抬眸指了指前方香飘四溢的地方: 「娘子,我们去十香楼用膳吧。」 十香楼是大旭最有名的酒楼,曾得当时皇上硃笔题字。 程鱼儿抬眸望了望日头,确实到饭点了,轻声应道:「好。」 第44章 娘子,我想吃鱼 程鱼儿推着李景琰刚到十香楼的门前,有眼力劲儿的小二便高声迎道: 「二位贵客至,一楼雅间请。」 李景琰抬头看了一眼小二,小二朝他躬身笑得殷勤,恭敬道: 「二楼客满了,委屈王爷今日在一楼雅间。」 程鱼儿眨了眨眼睛,她刚才听到了另一个小二对客人迎道:「二楼请。」 李景琰微微颔首。 程鱼儿眨了眨眼睛,从小二热切恭敬的态度中似乎明白了什么。 程鱼儿目光柔和,唇角忍不住弯起浅浅的弧度,目光落在前方李景琰乌黑的发顶:这世上也不是所有人都对她的王爷心存恶意。 雅间里。 「娘子,看看有没有你喜欢吃的。」 李景琰让小二拿出写了菜名的帖子,递给程鱼儿,柔声道。 程鱼儿接过帖子,细细翻看,她原在广宁伯府身为外室女,不受宠,因为这么多年是第一次来十香楼。 十香楼在大旭一直享有盛名,不仅因为佳肴美味,更是因为新意,就如同手中的帖子。 程鱼儿细细翻看手中的帖子,水灵灵的眸光闪着潋滟的波光。 帖子边刻青竹暗纹,打开后却发现不仅是文字,而是栩栩如生绘了每一种菜餚的图案,画的出神入化,用五彩斑斓的色彩将菜餚活灵活现的展现,色香味俱全,让人垂涎欲滴。 第90页 「十香楼的东家倒是别出心裁。」 程鱼儿放下手中的帖子,目光亮晶晶朝着李景琰道。 李景琰眸光剎那一亮,他矜傲得挺了挺小胸脯,尽力压下唇角上扬的弧度,淡声道: 「一般般吧。」 李景琰语气平淡,面上平淡无波。 「不,这东家是真得很有想法,很特别。」 程鱼儿难得反驳李景琰。 程鱼儿黑黝黝的眸色认真,纤细嫩白的指尖点了点帖子上的图案,声色柔柔,娇娇软软,却带着坚定: 「就说这点菜帖子便是大旭独一份。」 程鱼儿伸手比了一个称赞的手势,再一次赞嘆道:「能想到这么好的注意,总觉得是个特别聪慧的人。」 程鱼儿想夸奖,可是她犹豫半天,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彙,便挑拣了一个中性的。 程鱼儿低垂着眼帘,没注意到李景琰昂首挺胸,漆黑如墨的凤眸微微挑起,里面跃动着细细碎碎的星光。 李景琰抿了抿唇角,出口淡淡: 「也就那样吧。」 程鱼儿听出了李景琰语气中的不同,抬眼去看李景琰,想要反驳,却目光一顿,眸光微闪。 李景琰面如冠玉的面颊无法神采奕奕,他挺直的嵴背如同开屏的孔雀,见程鱼儿望过去,还冲她明媚一笑。 程鱼儿心中微微有些诧异,说不出的奇怪与矛盾,长睫微微扑闪,却见李景琰坦坦荡荡回视。 程鱼儿按下心中疑惑,抬手将帖子递与李景琰,柔声道:「王爷,您看看帖子。」 「我不需要帖子,唤小二吧。」 李景琰轻声道,胸有成竹。 程鱼儿歪了歪头,只以为李景琰平日里来十香楼次数多,早已对这里的菜餚熟悉,于是转头轻声唤了声: 「小二。」 门外的小二听见声音推开门,躬身立在桌子两步的距离:「贵客今日吃些什么。」 「小米山药粥」 程鱼儿惦记着李景琰大病初癒的身体,便挑了些容易克化的食物。 李景琰听着程鱼儿轻轻软软的嗓音,听她点的全是自己平日里爱吃的菜餚,便目光愈发温柔。 他目光焦在程鱼儿靡颜腻理的侧颜,看程鱼儿眉目如画,眉如远山,琼鼻秀挺,纤密而卷翘的眉睫根根分明,睫下的杏瞳水灵灵秋波潋滟。 「王爷,您点些吧。」 程鱼儿突然回头看向李景琰娇声道。 这一眼,顾盼生辉。 李景琰手指微微拳起,目光依旧凝在程鱼儿灼若芙蕖的小脸上,菱唇轻翕: 「清蒸鲈鱼,红烧鲤鱼,金汤酸菜鱼,西湖醋鱼,黄金葡萄鱼」 程鱼儿熠熠的杏瞳逐渐有些呆滞,她浓睫微颤,瞥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小二,想了想,凑近李景琰,贴在李景琰的耳边小声道: 「王爷。」 若有若无的栀子花香突然逼近,温热微弱的气息喷洒在李景琰的耳郭,酥酥、痒痒。 李景琰心头砰跳,慢慢侧过脸颊,只听那携着栀子花香的美人在他耳边呵气如兰: 「王爷怎么一下子点这么多鱼。」 李景琰突然觉得口渴,他喉头上下滚动,盯着程鱼儿近在咫尺皎若秋月的面颊,哑声道: 「我想吃鱼了。」 声音低哑,带着撩人的磁性。 距离太近,近到程鱼儿觉得李景琰的目光莫名其妙有些炽热和滚烫,烫得她忙转开了眼,不着痕迹退到了最开始的座位。 栀子花香远离,李景琰微微有些遗憾,他摆了摆手让小二出去,便笑盈盈对垂头的程鱼儿道: 「上次听娘子说喜欢吃鱼,十香楼的鱼做的甚好,娘子一会儿可以尝尝。」 「嗯。」程鱼儿微微点头,偷偷瞄着李景琰,见李景南神色自若,便拧了拧自己的手指,心道: 好像又误会了王爷。 * 十香楼后厨。 掌柜在灶台前一一巡视,捏着菜单,嘱託大厨道: 「天字一号雅间的菜仔细些,定要拿出我们十香楼最好的水准。」 有个面相年轻的厨子凑到掌柜跟前,小声道: 「掌柜的,这个贵客一下子点了我们十香楼最火的五种鱼,听说就两位,别不是」 他顿了顿,手指了指十香楼斜对面的位置,眉头紧锁,语气有些吞吞吐吐道: 「对面的酒楼来偷艺吧?」 「好伙计,别胡思乱想了,没准贵客就是爱吃鱼。」 掌柜的拍了拍小年青的肩膀,鼓励了他几句,又挨个叮嘱一遍天字一号雅间的菜餚要仔细些,方才退出了后厨。 「掌柜的」小年青还想再说。 掌柜的摆了摆手,头也不回的走了,等出了后厨,他瞥了一眼天字一号大雅间,小声咕哝道: 「整个十香楼都是主子的,哪里用的来偷艺。」 嘴里咕哝完,想起小二刚才对天字一号雅间点菜情景的描述,掌柜的面上扬起八卦的神色,他垫了垫脚尖,又朝天字一号的方向看了眼。 「一会儿可不能只顾打算盘,且要瞧瞧何人让主子动了情。」 十香楼开了这么多年,掌柜的记得这可是锦亲王李景琰第一次单独带女子来这里用膳。 * 天字一号雅间。 菜餚已经悉数上齐,李景琰抬筷夹了一筷子清蒸鲈鱼,轻轻放在程鱼儿面前的白瓷小碟中。 第91页 「娘子,尝尝这鲈鱼。」 程鱼儿微微点头,素手执筷夹起了细嫩软白的鱼肉,慢慢放入檀口。 浅琉璃色的杏瞳突得一亮,程鱼儿抬头,妍丽的樱唇微微弯起,声色软甜: 「好吃。」 肉质细嫩,入口即化,继而口齿生香,让人回味无穷。 李景琰见程鱼儿喜欢,便抬起筷子又夹了一筷子西湖醋鱼,到他自己面前的白瓷小碟中。 他低垂着眼帘,眉目温柔耐心,将鱼肉中的鱼刺细细得剔除出来,而后,他重新抬起筷子,夹起鱼肉—— 方向一转,酥香骨刺的鱼肉又一次落在了程鱼儿面前的小碟中。 程鱼儿正低头小口嚼着鱼肉,一眨眼,面前有一块鱼肉。 她抬眸望去,看到李景琰正看着她,凤眸温柔若水,抬筷子又将一块被剃了鱼刺的肉放到她碟中。 「王爷,我自己来就行。」 程鱼儿雪腮微微酡红,耳根有些发烧,剪水明瞳波光粼粼,她羞怯怯睇了一眼李景琰,不敢看李景琰灿若星辰的凤眸。 李景琰笑而不语,又夹了一筷子金汤酸菜鱼,细嫩的鱼肉被片成了轻薄的鱼片,不需要剔除鱼刺。 李景琰微光微暗,微微有些遗憾。 程鱼儿一垂眸,面前的白瓷小碟里又多了一块鱼肉。 程鱼儿抬眸看了一眼李景琰,李景琰面前的小碟中空空荡荡,她微微有些不好意思,软声道: 「王爷,你用膳,我自己来就行。」 「我不饿。」 李景琰随口应道,又抬筷为程鱼儿夹了一道菜,仔仔细细剃了鱼刺。 他明明说着不饿,目光却凝在程鱼儿愈发妍丽润泽的唇珠上,修长的脖颈微微抬着,喉结不老实的上下滚动。 秀色可餐。 程鱼儿只觉面颊愈发烫,耳根的发烧似乎开始朝下蔓延,她忍住心脏的砰砰直跳,嗔目瞪了一眼李景琰: 「王爷刚醒,身子还亏空,万不得使性子。」 她水灵灵的大眼睛黑白分明,这一眼湿润润的眸光配着绯红的雪腮,没有半点的威严,反而奶凶奶凶像一只小奶猫。 不过李景琰却是直起了身子,他眸光微亮,看了眼程鱼儿面前的一道菜餚,抿了抿唇角,黑黝黝清冽的凤眸睇住程鱼儿: 「我想吃西芹百合,夹不到,娘子可以帮我吗?」 程鱼儿看了看自己面前的西芹百合,又看了看和西芹百合平齐的西湖醋鱼,又看了看李景琰修长的手臂。 骗人也总不能这么明显吧。 程鱼儿正要拒绝,却见李景琰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意思,垂下眼帘,微挑的眼角微微收敛,长睫扑扑闪闪。 程鱼儿望过去,只余下一抹瓷白的下巴,和不断轻颤的眼睫。 程鱼儿心头一颤,鬼使神差夹了一筷子西芹百合,放到了李景琰面前的白瓷碟中,吐口而出: 「王爷想吃什么和我说。」 闻言,李景琰扬起下巴,精緻的眉眼里哪有半分失落,他眉梢眼角漾起清浅的笑意,朝程鱼儿毫不客气道: 「娘子,我想吃鱼。」 第45章 想吃鱼,吃完了 「娘子,我想吃鱼。」 李景琰看着程鱼儿,凤眸亮得惊人,言语低哑磁性。 程鱼儿耳膜微微发痒,酥酥的。 她强作镇定,羞红了面颊,微微点了点头。 李景琰眸光乍然灿若星辰,黑黝黝的瞳仁熠熠生辉,亮得如同夜空中最亮的那颗星。 李景琰立马身子前倾。 程鱼儿含羞带怯抬起下巴尖,剪水明眸水润润秋波荡漾,她雪白整齐的贝齿咬在红艷艷圆润的唇珠上,衬得她愈发烟视媚行,面颊红艷艷宛若迎风摇曳的山杏花,千娇百媚。 李景琰心脏砰砰砰,震耳欲聋,他手心微微有些出汗,喉结不着痕迹上下滚动。 程鱼儿身子前倾。 栀子花香愈发浓郁,迎面扑鼻,清甜浓郁的香味让李景琰喉咙微微干涩。 程鱼儿圆润饱满、娇艷欲滴的樱唇微启,李景琰忙下意识闭上眼睛。 砰砰砰! 李景琰手心紧握成拳,整个人紧绷成弦,黑暗中感官被放大,李景琰察觉程鱼儿正在逼近。 「王爷,清蒸鲈鱼可以吗?」 程鱼儿夹了自己面前的一块清蒸鲈鱼,刚李景琰第一筷点的这鱼,程鱼儿想李景琰估计爱吃此鱼。 见李景琰眼睛紧闭,程鱼儿微微有些诧异,她抬高声音轻轻唤了声:「王爷?」 李景琰长睫轻颤,睁开眼眸,黑黝黝的眼瞳微微瞪大。 他用漆黑的瞳仁直视程鱼儿。 半响没有做声。 程鱼儿见李景琰默不作声,直勾勾看着她,犹豫半响,水灵灵的杏瞳微闪,她垂头,眸光筷子尖在李景琰和她的白瓷小碟几转。 最后,程鱼儿轻轻落筷子,将清蒸鲈鱼放在自己盘中。 「王爷,松鼠鳜鱼可以吗?」 程鱼儿转而夹了一筷子桌案中央的鱼,慢慢放入李景琰的盘中,轻声道。 松鼠鳜鱼金黄金黄,看上去酥酥的,闻起来有一种咸香扑鼻,引人垂涎。 李景琰垂头看了一眼盘中的鱼,又抬头看了一眼眼前的程鱼儿,目光沉沉。 见李景琰还是没有动筷,又目不转睛、眸色沉沉,程鱼儿唇角抿了抿,琉璃色的瞳仁颤动。 第92页 程鱼儿不敢看李景琰,纤长卷翘的眉睫簌簌扑闪,浓睫在莹白细腻的面颊投下一抹浅浅的阴影。 她雪白色的贝齿在樱红的唇珠咬下一抹浅白色的牙印。 李景琰眸色更沉了几分。 程鱼儿头皮发麻,不敢抬眸,密睫更是不由自主扑扑朔朔。 她捏着筷子的手指有些轻颤,心中说不出的感觉,心头慌乱,不敢抬头看李景琰灼灼的目光。 倏尔,程鱼儿又夹起了一筷子金汤酸菜鱼,抬眸,小声向李景琰徵询道: 「王爷是想吃金汤酸菜鱼吗?」 「这酸菜鱼酸中带辣,却爽口不腻,只不过您大病刚醒,还是少吃些辛辣之物。」 程鱼儿硬着头皮轻轻喃道,她将全桌的鱼看了一遍,思索着平日里李景琰的饮食偏好,最后想这酸菜鱼可能得李景琰喜欢。 却担忧李景琰身体,不敢让李景琰多吃。 突然听见一声极清极浅的笑声。 突然在寂静无声的雅间炸开,轻轻浅浅,却磁性好听,如玉激石,让人耳根痒痒,如同一根羽毛细细撩拨。 程鱼儿勐得抬头,目光呆呆,看见李景琰。 李景琰轻轻嘆了一声,他坐在轮椅上,捂着眼睛摇了摇头,唇齿间又溢出一声轻笑。 「王爷?」 程鱼儿声音软软,不敢大声。 李景琰将手从眼睛上拿下,凝视程鱼儿,程鱼儿眸光清润润,浅琉璃色清澈见底。 「过来点。」 李景琰突然出声。 程鱼儿愣了一瞬,极快得反应过来,她莲步轻移,裙摆翩跹,小步凑到李景琰跟前。 「王爷,怎么了?」 程鱼儿声线娇娇软软,水灵灵的杏仁瞳睇着李景琰,小心翼翼开口道。 「吃鱼。」 李景琰回了一句。 说罢,不待程鱼儿反应,他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捏住了程鱼儿的下巴尖,另一手大掌揽着程鱼儿的柳腰逼近,而后不由分说得低头。 四唇相贴。 李景琰菱唇在程鱼儿饱满娇艷的樱唇上落下。 柔柔软软,娇娇甜甜的触感让李景琰浑身犹如电击,电流从相贴之处蔓延四肢百骸,他心脏响若擂鼓。 李景琰克制着,蜻蜓点水,唇瓣贴了下程鱼儿的樱唇便一触即分。 他退开身子,看着仍在怔愣中的程鱼儿,抬头拨了一缕程鱼儿鬓角的髮丝,盈盈笑道: 「吃完了。」 好半响,程鱼儿才慢慢有些回神,纤密如同蝶翼翩跹的翅膀簌簌扑闪,她水润润如同紫葡萄的大眼睛不敢置信望着李景琰: 「这就是王爷要吃的鱼…?」 李景琰理所当然点点头,他看到了程鱼儿眼眸里没有厌恶,又看出了程鱼儿面颊染上了些许绯红,所以刚才翼翼小心、忐忑不安的胆子又大了些。 他身子前倾,飞快得又对着程鱼儿愈发红艷艷的樱唇轻轻啄吻。 一下,又一下。 一点点看着程鱼儿肤白胜雪的面颊如同醉酒染上了绯红,耳根也红彤彤,李景琰心花怒放,瞅着程鱼儿情深款款道: 「是的,鱼,甜的,超好吃。」 李景琰一字一顿道,他明明胡言乱语,偏神色郑重,情深缱绻。 程鱼儿本想嗔怪李景琰,却被李景琰灼灼的目光看得面颊愈发红,耳根愈发热。 「王爷莫要胡说。」 程鱼儿垂下了头,不敢看李景琰,莲步翩跹回了自己的位置,又悄悄朝远处坐了半个位置。 李景琰坐在轮椅上看着程鱼儿动作,亮如黑曜石的瞳仁里满满的宠你和纵容。 他面色温和,俊美无俦的面颊因为笑容而熠熠生辉,他眉梢眼角都是笑意,又抬手给程鱼儿夹了一筷子程鱼儿爱吃的金汤酸菜鱼: 「娘子,吃鱼。」 「吃鱼」二字落在程鱼儿耳朵里,已不再是单纯的两字,她唇边似乎还残留些一种一触即分的温柔,带着若有若无的檀香。 心脏跳动得有些不规律。 程鱼儿贝齿想咬在樱唇上,咬唇的瞬间却贝齿突然离开樱唇,似乎被烫着了。 程鱼儿脑袋低得愈发低,长睫一下,一下,扑闪。 「娘子,为夫不调戏你了。」 耳边突然响起李景琰略带笑意、磁性悦耳的声音。 程鱼儿掐着指尖抬起杏瞳,水润润的大眼睛自以为兇巴巴得瞪了一眼李景琰,嗔他道: 「王爷再闹我以后便不陪你出来了。」 「为夫不敢了。」 李景琰认认真真点点头,面上诚恳,声音真挚,说着他自己先夹了一筷子菜,低头用膳。 程鱼儿见李景琰终于老实,心里微微舒了一口气,她抬头见李景琰低垂着眼帘,便悄悄用两只手拍了拍面颊。 初春,她手微微带着寒凉,拍在满面羞红的面颊上终于将面上的热气赶走了几分。 程鱼儿心跳终于缓了下来,她低垂着眼帘,假装认真吃饭。 李景琰余光将程鱼儿的小动作尽收眼底,一贯清冽的凤眸此时温柔似水,眼尾漾起明眼可见的笑意。 他唇瓣微抿,又回味了下刚才唇角的清甜,甘味无穷。 李景琰看着对面程鱼儿莹白的下巴尖,不动声色咽了咽喉结,眸色深邃: 怎么办,又想吃鱼了 第93页 程鱼儿似乎察觉了李景琰火热的目光,耳根刚退了的红晕又悄然漫了上来。 程鱼儿忍了许久,对面灼灼的目光还是没有移来,程鱼儿抿了抿唇角,勐得抬头。 李景琰被支着下巴意犹未尽看着程鱼儿,只觉得自家娘子哪里都好看: 头髮乌黑如瀑,好看;眼睛水灵灵含情潋滟,好看;琼鼻秀挺小巧,好看 李景琰目光落在程鱼儿娇艷欲滴的樱唇上,唇珠饱满圆润,像颗成熟的红艷艷的樱桃,引人採摘,更是好看。 正想着突然见程鱼儿抬眸看他,程鱼儿一对剪水明瞳此时波光粼粼,又怒气凶凶。 李景琰心中一怔,面上的气定神闲、慵懒闲适一瞬退得干干净净,只余下慌张、无措。 「娘子,我错了,别哭。」 李景琰眉头紧锁,想起身去安抚程鱼儿,一个起身身子不动,他低头,才恍然发现自己坐在轮椅上。 李景琰眸光冷沉盯在自己的双腿上: 果真残疾就是麻烦。 或许真得该寻医来看看了。 「谁哭了。」软绵绵却气唿唿的声音。 李景琰心里的阴郁转瞬即逝,他抬头,看着程鱼儿微红的眼眸,心里微颤,忙小心翼翼应声赔不是道: 「没人哭,我眼瞎看错了。娘子别和我一般见识。」 李景琰翼翼小心偷瞄程鱼儿,生怕再说错话,见程鱼儿眼里的晶莹没有落下,心里微微一松,小声建议道: 「菜凉了,我让小二再上几道热菜吧。」 「不用了,还没凉。」 程鱼儿夹了一筷子西芹百合,还带着温热,她横了一眼李景琰,似乎是再说李景琰骄奢淫逸。 李景琰忙垂下头,也不敢再说话,假装认真吃饭,却余光一直偷偷瞄着程鱼儿。 他的娘子,他可要好好疼着,宠着,纵着,万不能惹了娘子哭泣,那都不是大丈夫所为。 李景琰偷偷心道。 他是大丈夫,他才不要娘子哭。 李景琰偷偷摸了下心房的位置,刚才看见程鱼儿双目含泪的瞬间,他心脏刺痛刺痛,如同一把尖利的针扎在心脏上。 程鱼儿筷子横在白瓷小碗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李景琰一抬头看到程鱼儿黑白分明的剪水秋瞳瞪着他。 「我这就用膳,这就用膳。」 李景琰忙拿起筷子,朝程鱼儿讪讪笑道。 * 雅间外恰好路过的十香楼掌柜的,听见里面李景琰赔笑的声音,一个踉跄差点扑在地上。 掌柜的好不容易稳住身形,眼睛圆瞪成驼铃,咽了咽口水,脖颈不敢置信扭过去,贴在门扇上又听到了李景琰温柔道: 「都听娘子的。」 掌柜的真真的吓得跌倒了,幸好身后一个小二扶住了他,他手哆哆嗦嗦指着门扇颤声道: 「锦亲王这莫不是抽风了?我们要不要进入看看?」 「掌柜的,你也太没见识了,大惊小怪,人锦亲王这是开窍了。」 小二扶着掌柜的,笑着打趣掌柜的,嘲他没见识。 掌柜的却有口难言,只觉天旋地转,好似听了天大的笑话。 这大旭谁人不知锦亲王桀骜不驯,不近女色。 掌柜的作为锦亲王的下属,更是知晓锦亲王近女色便生理性噁心呕吐,可这什么情况? 如若逢场作戏也不会如此低声下气,做小伏低,尤其他听着李景琰没有半丝不情愿。 第46章 难道还没学到精髓? 「我随你们一起去。」 程鱼儿唤住了前面的丫鬟,拎着裙摆和丫鬟一同出了寝殿,步履匆匆,似乎后面有勐虎追着她。 锦亲王李景琰看着程鱼儿愈来愈远的窈窕身影,不自觉嘆了口气。 「怎么办娘子要抛弃我了。」 李景琰眉目紧缩,面上作出苦恼的神色,可怜巴巴道。 他声音又低又哑,声音里似乎压抑着沙哑,听着特别可怜,更是全然没有了亲王的倨傲和矜持。 程鱼儿快到门口的身影突然有一丝晃动。 李景琰眼睛一亮,忙压着嗓音又轻轻缓缓唤了一句: 「娘子——」 他坐在轮椅上,挺拔如小白杨的嵴背微微朝前倾斜,他双手放在膝盖上,手心微微握成拳,手指抓在膝盖上的衣裳,黑曜石一般的凤眸直勾勾看着前方,眼睛跃动着星星的闪光。 像一只大型哈巴狗,在等待主人垂怜。 程鱼儿身子一僵,怔在原地,却没有回头,步子更快了几分,一个大步跨过了门槛。 李景琰亮晶晶的凤眸突然暗淡下来,瞳孔因为震惊而微微放大。 程鱼儿拎着裙角三步跨作两步,走出了寝殿正殿几十步的距离,她突然停下脚步,垂下脑袋,双手贴在面颊上。 「姑娘,怎么了?」 赵嬷嬷看着程鱼儿绯红的双颊和耳根焦急得问道,她刚才行在最前面,没听到李景琰的轻喃。 程鱼儿微凉的双手贴在面颊上,手心的凉气将面颊上的热气驱走了。 「无碍,嬷嬷莫担心。」 程鱼儿朝赵嬷嬷露出一抹轻柔娇甜的笑容,而后轻声安慰道。 程鱼儿不着痕迹回眸看了眼正殿的方向,慢慢轻轻舒了口气,最重要的是离了让她面红耳赤的源泉。 她收回目光,眨了眨眉睫,想到一会儿要做的事情杏瞳波光潋滟: 第94页 「嬷嬷,我们一起去小厨房吧,我正想出了一味新的菜餚,想尝试下。」 赵嬷嬷看出了程鱼儿的期待和跃跃欲试,忙点了点头,笑盈盈跟着程鱼儿一道去了小厨房。 * 任十三敲了半天的门,没听见里面有人应声,他蹑手蹑脚进来,正看到李景琰双目无神看着前方。 「王爷,你这是怎么了?听小厮说你一个人在,半响没个应答,我还以为您出事了。」 任十三性子直爽,还没走到李景琰轮椅前,便话语如同崩豆子一般,巴巴道个没完。 李景琰原本黯淡无光的眼睛听见任十三嘟嘟如诸葛连弩射箭一样的话,终于抬起头来,眸光瞬间变得怒气凶凶。 「王爷你干嘛这么看我,怪慎人的嘶。」 任十三嬉皮笑脸勐得顿住,双手假模假样得摩擦着自己的肩膀,朝李景琰讪讪笑道。 「你还好意思说!」 李景琰大怒,随手扯了一旁桌案的《文涛》砸向任十三。 任十三身子机敏伶俐躲过了沖他面门来的书,又眼疾手快接过了砸过来的书。 《文涛》经过空中的辗转和大力冲击此时仔仔细细包着的封面歪歪扭扭破了,露出里面绘图精美的侍女簪花图,和几个特别醒目的大字: 《霸道王爷爱上我的第一百零一式》 任十三手势熟练得将书皮又仔仔细细包好,弯腰,将书笑盈盈递给李景琰,道: 「这不是我刚为王爷寻来的最新话本,王爷不喜欢?」 「话本里都是骗人的!」 李景琰一提起这个就来气。 那天从十香楼回来后,他美滋滋还想吃鱼,便按着这最新寻来的话本仔细研读,举一反三,可娘子却越来越躲着他。 「不可能,这可是市面上最流行的话本,我排了三个时辰才等到的号。」 任十三瞪着眼睛,一对圆目严肃认真,小脸紧绷着解释道: 「我也看了,明明很好看,我还询问了好几个坊间的行人。」 说着说着,他小麦色的面颊隐隐透出了一种绯晕,不甚明显。 「真的嘛?」 李景琰接过被仔仔细细包装成《文涛》的《霸道王爷爱上我的第一百零一式》,修长有力的手指轻轻摩擦着书封面,低垂着眼帘轻轻呢喃道。 「难道我还是没有学到精髓?」 「肯宁是的,王爷,你再好好研读研读。」 任十三震声道。 李景琰轻轻点头,想起什么,他抬头望向任十三问道: 「你来找我什么事?」 「王爷,广宁伯府的那个老嬷嬷似乎知道些什么有关王妃的隐秘?」 任十三面上一肃,躬身冷声道。 「有关王妃?」 李景琰面上完全没有了刚才的迷茫和懵懂,黑漆漆的凤眸清冽锐利,如一头趋势待发的勐兽。 「别让她死了,撬开她的嘴。」 李景琰眉头紧缩,声音霜冷。 他还记得前两日广宁伯府桂嬷嬷对程鱼儿态度的傲慢。 第47章 和娘子一样甜 程鱼儿一直神思不属,她纤纤柳叶眉似蹙非蹙,脸上一会儿团开红艷艷的彤云,一会儿眉头紧锁贝齿紧咬朱唇。 纤长而浓密的睫羽颤颤巍巍,细细碎碎、金色带着橘彩色的夕阳光线洒在透过窗楞落在程鱼儿倩影上,在她靡颜腻理的面颊投下浅浅的阴影。 珠帘被轻轻撩起,哗啦啦一阵脆耳清脆的珠玉碰撞声。 李景琰进入内室,便是看到程鱼儿整个人笼在暖橙色的光晕里,色若春华,眼帘低垂,仿若花中仙子立人间。 李景琰不自觉放轻了动作,他手驱动着轮椅轻轻落在程鱼儿身后。 程鱼儿云游天外,仍未察觉。 粉润润的樱唇微微嘟嘟,睫毛纤翘,不知在思索什么,一张小脸微微皱在一起,娇俏可爱。 李景琰目不转睛看了好一会儿,平日里凌厉的凤眸温柔若水,唇角不知不觉微微弯起。 「王爷到底怎么想的?」 语气微弱,轻乎,几不可闻。 程鱼儿贝齿咬在菱唇上,柳叶弯眉簇在一起,玉手十指拧着一方手帕。 李景琰看她要把手里的帕子都要绞破了,眸光闪了闪,俯身低首。 干燥的菱唇凑近,鼻子涌入浓郁的栀子花香,触感肤若凝脂。 李景琰一触即离,深邃的凤眸情意绵绵注视着程鱼儿,声音温润如玉: 「想你,喜欢你。」 如清风拂耳,酥酥、痒痒、却惊起一池春波。 程鱼儿应声回头,如森林中被惊了的小鹿,水灵灵的大眼睛瞪得熘圆熘圆,纤长而浓密的眉睫忽闪忽闪,她纤纤玉手抚在自己的唇角,朱唇微启,愣愣唤了声: 「王爷?」 「我在。」 李景琰笑语盈盈,一袭银白色松枝云纹锦袍更衬得他熠熠生辉,脸上笑靥如花,挑着眉梢打趣道: 「娘子在想我?我也想娘子,一时不见,如隔三秋。」 李景琰一扫往日的矜贵严肃,唇角带着温柔的笑,明明说着不正经的话,却偏偏目光珍重,情意绵绵。 他一手扶着心脏,定定注视着程鱼儿,深邃的目光带着毋庸置疑的真诚。 程鱼儿看着此刻的李景琰,眼睛眨也不眨,有些晃神儿,心口仿佛有什么飞快得跳动。 第95页 眉睫纤密微微轻颤,她手不自觉抓着手里的方帕。 李景琰余光看到程鱼儿玉手青筋鼓起,不忍程鱼儿为难,暗暗检讨自己不该操之过急。 《霸道王爷爱上我的第一百零一式》看样子还是要辩证得去看,有些招式不太可行,李景琰心中思忖。 李景琰忙垂下首,敛去面上的郑重,让自己显得亲和温柔,一手举起一包牛皮纸,柔声道: 「给娘子带了些糕点,不知道娘子是否喜欢。」 说着,李景琰另一只手牵着程鱼儿,坐在了室中小桌前。 倏尔,程鱼儿慢慢反应过来,悄悄抬眸看了一眼李景琰,面上的彤云终于消散了,她声音娇娇软软道: 「喜欢,谢谢王爷。」 「你还不知道我带了什么糕点,就说喜欢,娘子你可不许敷衍我。」 李景琰抬眸看了一眼程鱼儿,面上故意敛去了笑意,微微冷声嗔道。 程鱼儿微微一愣,看了一眼李景琰严肃的面容,雪腮上的红晕霎时退了干干净净,她垂下头,不敢直视李景琰,磕磕巴巴小声解释道: 「不是敷衍,王爷买的…我都喜欢。让王爷费心了。」 程鱼儿声音有些不连贯,软糯糯中还带了一点颤音。 李景琰听得心中一颤,忙慌不择路抓住了程鱼儿的玉手,急声解释道: 「娘子莫害怕,我没有生气。」 他的语气很急,很慌乱,反而让程鱼儿莫名其妙得抬起了头。 李景琰抓着程鱼儿的柔荑,眸色微暗,有些懊悔继续一字一句解释道: 「我刚才只是故意逗娘子的,没有生气,以后,我也不会生娘子的气,娘子,万不可怕我。」 他声音微哑,一字一顿。 谦卑得与传言、与前世矜贵无双的锦亲王天壤之别。 程鱼儿有些不敢置信,呆呆得望着李景琰。 李景琰喉结微动,抿唇,拉住了程鱼儿的纤纤玉手小声恳求道: 「娘子信我,好不好?」 「好。」 程鱼儿呆呆得应道,被李景琰抓着手有一瞬的轻颤。 掌心炽热的大掌,亦或是有颗炽热的心,让她有些灼烫。 「娘子,快来尝尝,我给你带的糕点,有绿豆酥、桂花马蹄糕、百合红豆沙糕、紫薯糯米糕。」 李景琰说着一一将牛皮纸打开,露出牛皮纸里样式精巧、花样别致的糕点。 说着,他捏起一块桂花马蹄糕抬手餵给程鱼儿,食指轻点了下程鱼儿的琼鼻,温声道: 「娘子,想什么呢?」 这样共尝、共分享美食的场面如此温馨,温馨到家家户户、寻常百姓再寻常不过。 可是程鱼儿却微微有些眼热,心里波涛汹涌,她曾几何时也这样憧憬过自己与家人此般景象。 「娘子?」 李景琰轻轻又唤了一声。 程鱼儿如梦初醒,她看了眼唇边色香味俱全的糕点,微微低首,含住了李景琰手中的糕点,两颊的梨涡浅浅,水杏般流光潋滟的眸子晶晶亮亮,娇声道: 「甜。」 说罢,她玉手捏了一块百合红豆糕,递与李景琰,暖声软语道: 「王爷也尝尝。」 李景琰没有接程鱼儿手中的糕点,修颈微微向前一探,噙住了程鱼儿手中的百合红豆糕。 他就着程鱼儿的纤纤玉手,小口小口,细嚼慢咽,黑白分明的凤眸睇一眼程鱼儿,朗声道: 「和娘子…的一样甜。」 第48章 娘子,我可以亲你吗? 「和娘子一样甜。」 李景琰黑白分明的凤眸睇着程鱼儿,慢条斯理说出这话,声音温柔似水,眉目含情,语调情意绵绵似乎也带了些百合红豆糕的的清甜软糯。 他说着,睇着程鱼儿,目不转睛观察程鱼儿的一举一动。 鼻息靠近,指尖喷洒着温热,程鱼儿纤若青葱的指尖微微颤动,肤若凝脂的雪腮腾得晕出彤云,水泠泠的目光波光粼粼。 却没有退开,程鱼儿贝齿半咬朱唇,含羞带怯得垂首低眸,又抬头回视李景琰。 最是那一低头的回眸。 一剎那,风情流转。 李景琰本来思忖过犹不及,不能对程鱼儿紧逼,改换清水煮青蛙的温吞路线,可是这一剎那,福至心灵,他想到了《霸道王爷爱上我的第一百零一式》的第三十八式—— 乘胜追击! 李景琰看出了程鱼儿的松动。 他忙笑盈盈一口叼住了程鱼儿手中的百合红豆糕,抬眸,一把揽住了程鱼儿的杨柳细腰,贴身上前,将程鱼儿拥在怀中,俯身低首。 清甜软糯的玫瑰香扑面而来,抵住了她的唇齿。 程鱼儿眉睫轻轻颤动,澄澈明净如清潭的琉璃水眸漾出微微涟漪。 李景琰手指轻颤,又有一丝胆怯,不敢再上前,身子欲向后退开。 却突然,劲腰处贴来一抹温热,柔柔似水,软软如绸,他颔首,见程鱼儿纤细雪白的皓腕顺着他的腰身揽住了他的劲腰。 勐抬眸,程鱼儿明眸漾水,启唇,含住了玫瑰红豆糕的另一头。 见李景琰望来,程鱼儿螓首蛾眉,细若凝脂的小脸白里透红,似三月里摇曳枝头的山桃花。 绯若云烟,清纯又妩媚。 程鱼儿纤长浓密的眉睫颤颤巍巍,慢慢闭上了双眸。 第96页 唇齿轻抿,喉头轻动,若有若无的栀子花香裹挟着清甜的玫瑰香从唇齿传来。 剎那!细细碎碎的酥麻窜开,如被雷击。 细小的电流裹挟着难以明喻的触觉炸开。 李景琰又惊又喜,似乎悟出了什么,又似乎不敢置信。 他喉结下滑,将口中叼着的玫瑰红豆糕尽数咽下。 两人四唇相贴。 温热、陌生、有别于玫瑰红豆糕的触感,程鱼儿眉睫扑闪,眼睑轻颤。 李景琰目不转睛凝视程鱼儿。 纤长若蝶翼的睫羽颤颤巍巍,颤颤巍巍,半响,没有睁开。 李景琰顿了下,他过往的十数年里没有一丝风花雪月,没接触过半点女子心事,所有儿女□□不过话本上的过眼云烟。 叱咤风云,南征北战,想过孤独终老,想过一人枯坐,却不料一夕遇见一人,钢筋铁骨化为绕指柔。 李景琰心脏怦怦怦快跳。 剧烈的压迫感一下一下敲击着胸腔,李景琰深邃的凤眸愈发浓郁,眸中却带着款款深情。 他目视前方,眼前的程鱼儿双目微闭,睫羽轻颤,面颊绯红,饱满圆润的唇珠带着晶莹的润泽,引人采颉。 李景琰慢慢咽了一口口水。 眸光明明灭灭,纠结要退要近,因为太过喜欢,太过在意,向来杀伐果断的景亲王反而失了决断。 行兵打仗是灵活运用兵书,此时没有任何恋爱经验的景亲王李景琰便将平日里看得言情话本奉为圭臬,脑海里翻阅《霸道王爷爱上我的第一百零一式》。 再一次闪过:乘胜追击:若其软化,需乘胜追击也,加强好感,进一步攻其心。 李景琰喉结上下滚动,锋利的眸光锁住程鱼儿莹润娇妍的唇珠。 程鱼儿似有所感,浓密纤翘的眉睫扑颤一下。 李景琰一手揽住了怀中程鱼儿窈窕有致的杨柳细腰,一手托住程鱼儿的后脑勺,俯身低头,菱唇慢慢覆上了程鱼儿的娇唇。 软、糯、甜。 怦怦怦怕!李景琰心跳得飞快。 他又突然响起程鱼儿前些时候还再为他在十香楼的孟浪之举生气,他忙又想起《霸道王爷爱上我的第一百零一式》强调:万不可违背对方意愿,不可行孟浪之举。 李景琰忙退开了身子,菱唇离了程鱼儿,望着她靡颜腻理的小脸,小声请示道: 「可以吗?」 程鱼儿眉睫颤颤,半响没有出声。 李景琰眉睫也颤了下,他思忖一瞬,又小声问道: 「娘子,我可以亲你吗?」 声音诚挚,温柔。 半响,仍没有回覆。 李景琰深吸一口气,望着程鱼儿无暇美玉般的玉颜,又轻又缓唤道: 「娘子——」 「不愿意」 程鱼儿嚯得一下张开眼睛,一双又大又亮的含情眸此时晶亮晶亮如同有一把火在燃烧,她鼓着雪腮,气鼓鼓推开李景琰: 「起开!」 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瞪了一眼李景琰,雪腮一鼓一鼓,启唇,想说什么,欲言又止。 程鱼儿一把推开李景琰。 李景琰呆呆得、老老实实放开了程鱼儿,规规矩矩站在一旁。 温热的大掌收回,柳腰没有束缚感。 一身轻松,轻松得有些空落落。 程鱼儿站在原地看了一眼茫然无措看着她的李景琰,又瞪了他一眼,鼓鼓道: 「起开!」 说罢,她又推了一下李景琰,步子迈得又大又响,离开了。 李景琰错不及防被程鱼儿一掌推得稍稍踉跄半步,他转身看着程鱼儿渐行渐远的身影,不解得挠了挠头,小声嘟囔道: 「娘子怎么突然生气了?」 「哎是我哪里又做错了吗,明明刚刚娘子看着还挺开心的?」 一向英明神武、战无不胜的景亲王此时双目迷茫混沌,望着程鱼儿远去的身影想追又不敢追,举足无措。 · 程鱼儿走出了房间,步子慢慢慢了下来,可是良久,身后没有传来脚步声,她转身回头。 身后长长的石阶空空的。 「王妃,怎么了?」院中的小丫鬟见程鱼儿眼睛红红的盯着一个房间,小碎步凑到程鱼儿跟前,小声请示。 「没什么。」程鱼儿忙收回目光。 心头漫上细细碎碎的酸涩,鼻头一下子就酸了,眼尾也有些潮潮的,程鱼儿忙低下头,抬步朝前走。 「榆木脑袋!」 她轻声细啐了一声,几不可闻。 小丫鬟看着程鱼儿快若剪影的步子,看着程鱼儿手抬抬放放,又念起她刚才红红的双眼,心中若有所思。 小丫鬟看了看空落落的寝殿门口,乌熘熘的眼睛左转右转,似乎抓到了什么。 见程鱼儿走远了,小丫鬟撇了撇嘴巴走了,鼻子里出气道:「果真野山鸡当不了凤凰。」 · 月牙悄悄升起,天边五彩斑斓的橘色慢慢溶解为湛蓝的黑。 李景琰坐在书房,眉目紧锁,神情专注,一字一行注视着手中包裹精良的《文涛》。 摊开的书卷,明晃晃写着:「此后,王爷和王妃幸福美满的生活了一辈子。」 「骗人!」 李景琰将手中的书卷摔在书案上,菱唇扯出一道清冷的弧线,冷声斥道: 第97页 「满篇胡说八道,明明按照这些招式走,娘子都生我气了!」 说罢,他冷峻严肃的面容瞬间垮了,想起晚膳时程鱼儿对他爱搭不理,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现象。 晚膳时,李景琰夹了一筷子糖醋鲤鱼想夹给程鱼儿,程鱼儿便扭头躲开了。 「我饱了,王爷自便。」 程鱼儿将碗中的粥放下,对李景琰微微行礼,便转身离开。 李景琰要开口的话梗在嘴里。 明明,明明,以前娘子总对他笑; 明明,今日娘子还愿意与他共享糕点; 明明,他差一点就亲吻娘子,怎就,落到了这般田地。 李景琰靠在椅背上,有些委屈巴巴。 想不出其中关窍的李景琰,只能将一切归于是言情话本的错误,他目光如炬,伸手捞起桌面上的书卷就朝门口掷去。 「哎呦呦!」 夸张得喊叫声让李景琰半撩开紧闭着的双目,看到任十三龇牙咧嘴做着夸张的动作。 见李景琰瞥来,任十三一改面上的浮夸笑嘻嘻凑上前,将手中的书卷平平整整放在书案上,凑到李景琰跟前扬了扬下巴道: 「王爷怎么又拿这本言情话本出气?这次又是因为啥?」 李景琰目光慢慢收回,没搭理他,靠在书案上,眉头紧锁,面容冷峻,从远处看似是在思索什么家国大事。 任十三看着他一筹莫展的样子,有些惊奇,以往他的主子可都是无所不能、战无不胜,何曾这么纠结。 任十三挑了挑眉梢,手指忍不住掀开书案上的话本,津津有味看了半响,还时不时咋舌。 「你就不能安安静静看个书!」 李景琰忍无可忍,睁开眼瞪了一眼任十三,冷声斥道。 自小伴着李景琰长大,任十三可不怕这个冷面阎王,他又故意夸张得啧啧舌,又目光在李景琰紧锁的眉头上下打量,后故作深沉道: 「以前征西大战,几千战西戎几万人都没见王爷你这般愁眉苦脸,何时扰王爷如此,属下愿出生入死为王爷排忧解难。」 字字铿锵。 见李景琰没作声,任十三面上的严肃瞬间又退得一干二净,凑在李景琰跟前小声嘀咕道: 「我刚听说,王爷你厌倦了王妃。」 「我没有!」 李景琰凤眸犀利,抿唇急声解释道。 任十三人小鬼大,故意拖长着声音道:「那王爷晚膳为何与王妃不言不语。」 「是是娘子不搭理我。」 李景琰犹豫半响,还是对自己的挚友、好兄弟敞开了心扉。 这一开口,便断断续续将今日之事说了出来。 「我怕娘子不开心,不敢亲吻娘子,便小声请示娘子,可,请示了好几次,娘子都不搭理我」 李景琰深邃如黑曜石的眸子漾出丝丝缕缕的忧郁,声音也有些沙哑。 「哈哈!」 第49章 程鱼儿伤心误会了 「哈哈——哈哈哈!」 任十三笑得前仰后合。 李景琰看着书案前一手敲着书案,一手捂着肚子捧腹大笑的任十三,唇角的弧度慢慢变得僵硬。 任十三笑得精疲力竭,突然意识到空气中寂静得可怕。 任十三慢慢扭头,只见李景琰端坐着,黑黝黝的凤眸深邃冷厉,直勾勾盯着他。 任十三打了一个冷颤,唇角开不及收起的笑变成尬笑。 「王王爷。」 任十三小心翼翼退了一步,头皮发麻,意识到自己可能有些过了。 可,谁曾想一向英明神武的锦亲王在追妻之事上如此木讷! 简直愚笨得像一块木头! 不,感觉这都有些侮辱木头了!大自然的树木、植物、动物应该都知道怎么求偶,他们王爷竟然不会! 见李景琰眸中寒光略过,任十三忙将双手护住脑袋,扯着嗓子大喊道: 「王爷,我有法子让你与王妃和好!」 李景琰伸出手掌收回,冷眼瞥向任十三。 任十三又恢復笑嘻嘻的样子,凑到李景琰耳朵前小声嘀嘀咕咕。 李景琰眉头紧蹙,有些将信将疑盯着任十三。 任十三扬起脑袋,挺起胸脯,拍着胸脯朝李景琰郑重保证道:「王爷只管信臣,臣甘为王爷之幸福抛头颅洒热血。」 见李景琰没有动作,任十三走至李景琰身后,推着李景琰出了殿门。 辘辘车轮声,等李景琰出了书房,任十三望着他的北京,嘆气连连,扶头长嘆道: 「死读书害死人!读错书也害死人,看来我明天要去书市再寻觅寻觅了唉。」 · 寝殿门口站着两个小丫鬟,本来嘀嘀咕咕交头接耳,突然听着有不轻不重的车轮声,忙直起腰,便见李景琰如阵风走来。 「王爷。」小丫鬟忙行礼问好。 李景琰面色冷峻,微微颔首。 小丫鬟们习惯了李景琰的淡漠,忙退到一边,低垂着脑袋。 李景琰上了台阶,抬手推门。 清脆的一声响,门牢牢禁闭着。 李景琰不以为意,以为是力道轻了些,又抬手推门,这次力道大了些。 又一声轻响,门依旧禁闭着。 李景琰微微有些愣。 寝殿内,程鱼儿正坐在梳妆奁前,有一下没一下得梳着她的如瀑长发,突得门外响起两声脆响。 第98页 是推门声。 程鱼儿抓着翠鸟缠枝牛角梳的手勐得一紧,纤白细腻的手背上青色的血管微微显现。 「娘子,是我。」 外面传来李景琰温润悦耳的声音。 程鱼儿的小手,手背青筋更明显了,顿着半空的手执着牛角梳慢慢梳发。 程鱼儿自然知晓外面是李景琰,可,锁得就是他。 谁让他这么笨,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 程鱼儿响起今日李景琰揽着她的要,一遍又一遍问「娘子,可以吻你吗?」就来气。 这么难为情的事情,闺秀怎么可能回復他!没见,她没有拒绝。 程鱼儿刚出浴,面容去了妆饰,肌肤显得愈发剔透盈白,此时一点羞赧便使得面颊飘满了红霞。 程鱼儿将牛角梳握在手心里,绯红色的樱唇气唿唿撅起,眉睫爆半捶,心头气唿唿道: 前几次亲吻,怎么不见李景琰询问?没准今日李景琰就是故意欺负她。 她以为李景琰是故意调戏她。 门外。 李景琰等了半响还是没听到声音,猜想程鱼儿会不会已经入睡。 李景琰挠了挠后脑勺,侧头望去。 李景琰看过来时,一侧站着的两个小丫鬟整个人都紧绷成一根木头。 他们手握成拳,吓得快哭了,没想到遇到了王爷被王妃关在门外的事儿,王爷会不会把他们杀了,以防这事泄露。 两人感觉李景琰的目光没有移开,僵硬的身子渐渐有些不稳,身子慢慢开始发抖。 李景琰又抬眸望了下。 窗棂的位置,暖黄色的烛光透过窗纸,程鱼儿的倩影隐隐绰绰,证明程鱼儿应该还没有入睡。 李景琰后知后觉得知道今日程鱼儿还没消火,还生着气。 李景琰微微嘆了一口气,扭头看着房门,轻声道:「怎么办,娘子还在生气。」 「王爷饶命,王爷饶命!」 静谧的月色里突然传来两声尖利、颤抖得求饶声。 两个丫鬟太过紧张,精神敏感,根本没听清李景琰在说什么,以为李景琰要处治了他们。 李景琰的思绪被打乱,英眉蹙在一团。 他望着地面颤颤发抖得两个小丫鬟,一直磕头,压根不知道在干什么。 王府里的丫鬟僕人在他生病时又被他母亲换了很多茬,李景琰看着小丫鬟稚嫩惊惧的面容,知晓她们又是被那些传言吓着了。 李景琰不屑于解释,招了招手,淡声道:「退下吧。」 两个小丫鬟听了后,没来得及谢恩,相互拉扯着把腿跑远了。 李景琰目视她们仓惶的背影,目光有些幽深,半响,回眸。 一回眸,便见房门已经打开一个缝,程鱼儿双手执门站在门后。 「娘子!」 李景琰眸光一亮,黑黝黝的眸光里印入了星光,悦耳的声音微微有些上扬。 程鱼儿手执着门,樱唇抿在一起,不知道要不要开门,她本来是担心才出来。 担心李景琰杀了那两个小丫鬟。 不是担心那两个小丫鬟,而是不想李景琰背负着暴戾嗜血的名声,明明他是个温柔正直的人。 纤长卷翘的眉睫轻颤,在细若凝脂的雪颊投下浅浅的阴影。 程鱼儿不答,李景琰也不在意,他上前一步亲昵握住了程鱼儿的手,缓声道:「娘子,对不起。」 程鱼儿慢慢抬眸,睇了一眼李景琰,将手腕从李景琰手中扭开。 李景琰又上前一步,牵住了程鱼儿的纤纤玉手,他想学着任十三的嬉皮笑脸奈何实在做不出来,便抿了抿唇,牵着程鱼儿的玉手,小声解释道: 「娘子,我今日错了,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声音如春水激石,如春风拂面,李景琰悦耳温柔的声音在静悄的月色甚是清晰。 程鱼儿手想躲开李景琰,却被他温润的大掌不紧不松得团在掌心里,怎么也扭不开。 「你哪里错了?」 程鱼儿眉睫撩开,乌熘熘的秋水明眸直视李景琰,小声嘟囔。 说着,又想将自己的手从李景琰手中扭开,却怎么也扭不开,被李景琰紧紧握住。 「我不知道。」李景琰想脱口而出,幸好紧要关头闭了嘴巴。 李景琰悟了一下午,却没悟明白为什么他更慎重对待程鱼儿,反而感觉娘子不想搭理他了。 「我都错了。」 李景琰咽了咽口水,认真思索着措辞,一字一句道: 「娘子不开心,我便都错了。」 他还没说完,静谧的夜色中便听到几声倒吸声,李景琰目光一抬,月色中几抹暗影飞速逃窜,耳房的烛光骤然熄灭。 程鱼儿也发现了,发现了丫鬟僕人现在都在悄咪、咪窥视着她与李景琰。 程鱼儿面上酡红酡红,侧身让出了通道,小声道:「进来吧。」 「谢谢娘子。」 李景琰目光淡淡收回,紧锁得眉头也舒展开,拉着程鱼儿的手,十指相扣踏入寝殿。 离得近了,发现程鱼儿未施粉黛,靡颜腻理的雪颊白里透红,衬得程鱼儿愈发眉清目秀,李景琰忍不住嘆了一声: 「娘子,你真美。」 可他话音刚落,程鱼儿便拧眉瞪了他一眼,甩开他的手走了。 程鱼儿确定了,今日李景琰是故意调戏她。 第99页 他明明知道怎么哄女子开心,会撩人,却今日故意装作不懂。 揣着明白装煳涂。 程鱼儿鼻子酸酸的,她忙用手掩住微微有些发热的眼睛,急步走向内室。 其实,这可真是误会李景琰了。 只能说李景琰今日是太过小心,风声鹤唳,生怕冒犯了程鱼儿,又像十香楼吃鱼那次惹恼了程鱼儿。 · 李景琰一头雾水,他不明所以得看着程鱼儿背影,挠了挠头,关上门,追了上去。 入了室内,目光扫了一遍,没看到程鱼儿的身影,整个寝殿空荡荡的,烛影摇曳。 看着落下的床幔,李景琰心里有了注意,他推着轮椅走向拔步床,撩开帷幔。 大红的百子千孙被平铺在床上,偏内测的位置有一个小小的隆起。 李景琰眸光闪了闪。 程鱼儿整个人蒙在锦被下。 听见李景琰不轻不重的脚步声,她忙屏住唿吸,手抹去眼角的湿润。 程鱼儿侧着抱住自己,整个人蜷缩在被窝里,闭上眼睛。 突然,黑暗的眼前亮起朦朦胧胧的光,头部的负重骤然轻了。 「娘子,你怎么了?」 李景琰半坐在床上,半侧着身子,一手半撩着锦被一角,轻声道。 「我有些累了,想睡了。」程鱼儿仍闭着眼睛,小声应道。 李景琰看着程鱼儿紧握在一起的双手,又看程鱼儿不安颤抖的睫毛,凤眸中一抹流光闪现。 程鱼儿一动不敢动,身子紧绷,她感觉李景琰的目光还在她身上。 程鱼儿盖在锦被下的脚趾头紧绷,两只脚不由得缠在一起,整个人屏住唿吸。 她更加闭上眼睛,眼睛一片漆黑。 太过紧张,反而没有注意到细微的轻响。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程鱼儿感觉过了好久,没有李景琰的声音,程鱼儿悄悄松了一口气。 这是走了?程鱼儿悄悄得想。 她唇角微微抿起,手我在一起,慢慢放在面颊旁边,谁知还没有下一步动作,整个人身子一轻。 骤然的失重感惊得程鱼儿忙睁开了眼睛。 谁知却见李景琰放大的俊颜,她整个人身子悬空,被李景琰抱在怀中。 程鱼儿惊得忙双手推在李景琰胸膛上,高声道: 「你要干什么!」 第50章 说不过用嘴巴堵住 「你要干什么!」 程鱼儿手撑在李景琰的胸前,水泠泠的杏眼又大又圆,像一只受了惊的小鹿。 看她这般模样,李景琰莞尔一笑,食指轻轻点了点程鱼儿娇小的鼻头,温柔解释道: 「你头髮还湿。」 说着,他将程鱼儿放在床榻上半坐着,贴心得在程鱼儿背后放一个枕头撑着。 而后,他从身后拿出一方棉帕,双手将程鱼儿的如瀑青丝托起,用棉帕温柔的包住青丝,细细得拧,缓声道: 「春寒料峭,湿发睡下易风寒入体。」 他用五指轻轻穿过程鱼儿的髮丝,力道不轻不重。 温凉的手指穿过髮丝,迎面会扑来若有若无凛冽的青松香,让程鱼儿有一丝不自在,她不敢直视李景琰,又心中存着委屈,便索性闭上了眼睛。 眼前漆黑,耳根传来淅淅索索的声响,松香若有若无,纤长温凉的手指插在青丝中。 突然,头皮一凉。 程鱼儿眉睫颤动,手指勐得抓住膝上的寝衣。 是李景琰的手指,温凉的指腹在摩挲头皮。 温温凉凉,力道轻缓。 程鱼儿手背微微收紧,李景琰手纤长如玉,指节根根分明,她见过他白衣舞剑娇若游龙,英姿飒爽,美人如玉剑如虹。 前世的李景琰多是凛冽的,肃杀的,程鱼儿也以为他的手指只能做挥斥方遒的事情。 李景琰看着面前低垂的小脑袋,纤长浓密的睫羽颤颤巍巍,小脸紧绷着,樱唇抿成一抹浅浅的线。 李景琰这一瞬突然想起了一只受惊的小猫咪,强忍着浑身炸毛,强作乖巧任主人撸毛。 念及此,李景琰菱唇微微上扬,松开了手中如瀑的青丝。 车轮碌碌,印在身上的阴影消失,程鱼儿微微舒了一口气。 却还未来得及垮下肩膀,又听到车轮声渐近。 程鱼儿忙屏住唿吸,坐直身子。 李景琰拎着暖笼放在床边小几上,双手托起程鱼儿的青丝悬空放在暖笼上面。 他动作细緻,不厌其烦换着青丝的位置烘烤。 约莫一刻钟,程鱼儿感觉全身都要僵硬了,实在忍不住睁开眼睛,转身将头髮从李景琰的手中拽出。 一双湿漉漉的杏眼睇着李景琰,出声开口打破平静:「好了。」 「我要安寝了。」说罢,她不理会李景琰就要去撩锦被。 李景琰动作敏捷拉住了她的胳膊,眉目舒缓,柔声似水:「娘子,还生气?」 程鱼儿扭着头,就是不看他。 李景琰浑不在意,笑了笑,伸手拉住程鱼儿,将程鱼儿的身子扳正,缓声道:「娘子,我错了。」 程鱼儿不想搭理他,又心中满是委屈,忍不住水润润的杏眼微微上挑着,睇着李景琰,嗔曼道: 「你哪里错了。」 「哪里都错了。」 「没有重点,心不诚。」程鱼儿小声嘟囔一句,转开脸,不想看他。 第100页 李景琰却非要扳正她的肩膀。 程鱼儿气鼓鼓怒瞪着李景琰,水润润的翦水明眸闪着明亮的光。 炸毛的小奶猫。 奶凶奶凶,李景琰想笑却看到程鱼儿眸中的水光,心中一慌:「娘子,别生气」 程鱼儿眼中努力含着的泪珠不由自主的滑下来,琼鼻一皱,抿住嘴巴扭开了面颊。 李景琰心中慌乱,双手拉住程鱼儿纤细的双手,张张嘴不知道怎么说。 电光石火间,李景琰想起了任十三的嘱託。 任十三说书上有云,说不过就用嘴巴堵住。 虽然他斥任十三纯属胡说八道,可是,他现在也无计可施。 李景琰犹豫了一番,瞥了一眼程鱼儿湿漉漉的眉睫,心一横,倾身上前。 程鱼儿想着白日里李景琰明明什么都懂,却装作不懂,看她笑话,如今又来招惹她,心中便又酸又涩。 她知道自己不该,不该难受,她明明只是来报恩的,是来还前世李景琰数次救她的恩情。 她于他不过刚相处几日的陌生人,李景琰对她冷漠也是应该的。 是她,是她不该奢望 程鱼儿贝齿咬住樱唇,闭上眼睛,微微扬起下巴,下定了决心。 是她,越矩了。 突然,面颊微微一凉。 程鱼儿一惊,转脸,面上压来一片阴影,唇上又是一凉。 程鱼儿杏眼微睁。 李景琰一吻即离。 他微微咽了一口口水,凝视着程鱼儿的水瞳,手指微微捏紧克制自己砰砰乱撞的心跳。 程鱼儿一动不动似是僵了。 看着程鱼儿似乎比他还要慌乱,李景琰紧绷的嵴柱微松,眉目温柔,唇角扬起微微的弧度,抬手拭去程鱼儿面颊圆润的泪珠。 温润的触感让程鱼儿惊醒,她慌乱得扯过锦被,低着头轻声道:「我要安寝了!」 李景琰笑着看着她,几乎同手同脚得扯被子,驱动着轮椅朝前,笑盈盈帮程鱼儿掖了掖被角。 温声嘱託道:「你先睡,我去沐浴。」 程鱼儿闭着双目,下巴微不可察点了点。 她缩头缩脑,呆呆的,李景琰心池盪开微微涟漪,他凤眸划过一抹亮光。 他低头,在程鱼儿光洁的额角落下一吻。 程鱼儿吓得又缩了缩,将被子拉起来遮住头颅。 李景琰笑弯了眼,伸手掖了掖被角,撂下床幔,驱动着轮椅朝浴房的方向。 · 床幔落下,程鱼儿勐得拉开蒙住头顶的锦被,大口唿气。 她面颊连着耳根火红火红,不知是被闷的,还是羞的。 黑暗中,程鱼儿支着耳朵听着车轮碌碌声越来越远,而后是李景琰清冽的吩咐声,再后是隐隐约约淅沥的水声。 水声隐隐,淅淅沥沥,在黑暗中泛起丝丝的暧昧,程鱼儿刚火热的耳朵似是更热了几分。 程鱼儿忙摇了摇头,抱住了锦被。 「睡觉,快睡觉。」 程鱼儿抱着被子一声又一声得催眠。 她心烦意乱,却不知李景琰此时笑意盈盈,眉梢眼角浅浅的弧度压都压不下去。 李景琰本打算简单沖洗下,可是水凉了,身上却是愈发火热。 吹弹可破的肌肤,樱唇莹润软糯,若有若无的栀子花香,李景琰只觉一股火冲到躯干某处,额角青筋微微跳动。 这个变化惊得李景琰手中的水瓢嘭得一下落在水中惊起一大片水花。 半响,李景琰抬掌抹去脸上的水花,低头看了下清澈的水面,艰难得吞咽了口水。 生平第一次,李景琰太过陌生,却也知晓如何处置。 热血方刚,而已。 李景琰面上平波无澜抬起浴桶旁放置的一桶凉水,迎头泼下,罢了,又抬手泼了一盆凉水,这才觉得身上的燥意消退。 乍暖还寒,身上凉飕飕,李景琰深吸了一口气,抬手抓住横栏上放置的棉巾盖在头上。 李景琰回到内殿时,周遭静悄悄,他侧耳听了下,听到了程鱼儿轻缓有节奏的唿吸声。 李景琰推轮椅的动作不由自主轻了几分,可是铁质的轱辘碾压大理石地砖时还是会发出碌碌的声响。 程鱼儿似是听到了,她轻轻呢喃一声。 李景琰忙停下轮椅,缓声道:「没事,睡吧。」 等程鱼儿似是又陷入了梦乡,李景琰方才轻轻驱动轮椅到床边。 上了床,坐在床边,李景琰低头看着自己无力的下肢,余光瞥了一眼不远处的轮椅,凤眸黑压压滑过冷光,薄唇紧抿。 他坐在床边好一会儿,眸色晦暗不明,方撩开床幔。 大红的百子千孙被平铺着,只最里侧鼓了一个小小的包,不仔细看看不出床上有人。 李景琰撩开锦被入寝,看着距离两臂之外的程鱼儿,他冷冽的凤眸瞬间变得温柔,长臂一身,将娇小的身躯团在自己怀里。 睡姿陡然变化,程鱼儿不安得扭了扭身子,双手扒住了温暖。 李景琰刚下去的燥热又上来了,他垂眸,看着窝在自己心口的程鱼儿,心中甚有些奇怪。 这燥热是他以前从未体味的感觉。 正值热血少年,他又在军营里跟着士兵同吃同住,少年儿郎间打闹、插科打诨,难免会提及男女之事。 往日,他只觉此事龌龊不堪,自十岁那年撞见那事之后。 第101页 李景琰眸光倏得转冷。 黑漆漆的眸子闪着凛冽的冷光,自那之后,任何女子的接触都会让他噁心作呕。 即使他年幼的妹妹也不行。 任何的女子触碰,他避之蛇蝎。 未曾想,今日 李景琰垂眸直视程鱼儿瓷白的小脸,他将她搂在怀里,却没有任何不适,甚至温香软玉的触感让人流连忘返。 李景琰抬指,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戳了戳怀中靡颜腻理的雪腮。 美人窝,英雄墓。 怀中的美人肌肤胜雪,纤秾合度,一张欺霜赛雪,沉鱼落雁,自己一向冷静自持,如今却也如同被下了蛊。 李景琰目光更冷。 玉指攸得滑到细腻的颈项,五指张开,李景琰大掌收紧。 世上的任何情爱皆是虚妄,所有的诺言皆是骗人,朝誓夕改,指望一人至死不离简直可笑。 他不需要这些,他是战无不胜的征西将军,不应该陷入可笑的儿女情长。 这些皆是虚妄,泡沫幻影。 话本里的沆瀣情深、生死相随都是骗人的。 李景琰目光愈来愈冷,手上的力道愈来愈大。 掌心握住颈项,指腹下纤细的血管一跳一跳,温热跃动,李景琰手勐得顿住。 他闭上眼睛,双目沉入黑暗,僵直的手掌沉了一下,再次贴上那纤细不盈一握的鹅颈。 她消失了,自己便会如同往日。 就不会被欺骗。 李景琰唇角拉直,眉睫微微颤了一下,大掌狠狠收紧。 唿吸被遏制,程鱼儿眉头勐得紧锁,唇齿间溢出挣扎声。 「王,王爷。」 程鱼儿双手抓住李景琰的心口,挣扎着溢出一声唿唤。 第51章 全当还了她的救命之恩 「王爷。」 程鱼儿破碎的声音带着一如既往的婉约。 李景琰豁然睁开眼睛,目光微睁,眼中还有些恍惚。 他低头,程鱼儿小脸涨红,眉睫颤颤,柳眉紧锁,纤细的双手手背青筋隐隐,紧紧抓着他胸前的衣襟,自己的大掌握住她纤细的雪颈。 李景琰心一颤,勐然抽出贴在程鱼儿颈项的大手。 程鱼儿无意识咳嗽一声,歪头贴在李景琰心口的眉睫颤颤巍巍似要清醒。 李景琰眉头一跳,脸色一白,眼疾手快在程鱼儿百会穴上点了一下。 程鱼儿瞬间又陷入昏睡。 李景琰呆坐在原地,似是有些脱力,额角微微沁出了一层冷汗。 李景琰垂眸看了下昏睡的程鱼儿,仰头紧闭双目,又睁开双目,再次紧闭双目。 半响,再低头,睁开双目,李景琰眼中的冰雪逐渐融化,目光略带愧疚得凝视程鱼儿。 前些日子,药石无医,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是程鱼儿的声音将他拉回,是她在病床前一次又一次的唿唤,说愿舍了自身性命救他。 这样的她应该不会骗他。 她算是他的救命恩人。 他自己甘愿,如今又如何能怨得了她。 李景琰黑漆漆的凤眸微眯,眸色夹杂着浓稠的黑色,晦暗不明。 如若,她骗了他,也,全当还了她的救命之恩罢。 李景琰深深嘆了一口气,他看了一眼程鱼儿,撩开被子下了床。 · 书房中。 「看的什么?」 清冷的嗓音惊得任十三一下从凳子上跳起来。 他忙合上手里的书册,将书册背在身后,面颊爆红,望着李景琰哆嗦解释道:「没看什么。」 李景琰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手从轮椅臂上抬起。 任十三看着身前半空中悬空的手,抬眼看了一眼不苟言笑的李景琰,耸了耸肩,任命得将书册递给李景琰。 李景琰翻了翻手里的书册,面上的冷色更冷。 任十三小心吞了吞口水,打量着李景琰阴晴不定的脸小声问道: 「王爷,我支你的法子没用吗?」 不然,这大半夜不与王妃共寝,反而来这冷冰冰的书房。 李景琰半抬眼,狭长的凤眸淡淡瞥了一眼任十三,任十三忙立正站直。 啪得一下李景琰将书摔在桌案上,漫不经心道:「这便是你言之凿凿说得书上得来法子的书。」 书册就大开着,任十三不用勾头就能看到书上写的什么,他挠了挠头,悄悄退了一步,谄笑道: 「我这不是看这法子有用。」 只见这一章赫然写着: 「陈家姑娘哭哭啼啼,小王爷站在陈家姑娘旁边手足无措,愈说她哭得愈厉害,索性捏住陈家姑娘的下巴倾身吻了下来」 任十三小心翼翼打量着李景琰的神色,又悄悄朝后挪了半步,小声询问道: 「王爷用了这法子没用?」 李景琰没搭理他,驱动着轮椅坐在书案后,道:「广宁伯府那婆子审得怎么样了?」 任十三本还在琢磨他说得法子到底对王妃有没有用,听见李景琰说起了正事,面色瞬间严肃,立直身子禀告道: 「王爷,已经有了些进展,不过那婆子半死不活,需吊着命,过两日给您准信。」 「嗯。」李景琰轻轻颔首。 说罢,他摆了摆手,拿起了桌上压着的几分摺子,任十三见状悄悄退了几步,立在李景琰身后。 李景琰翻着摺子,心思却不再此处,他想到了那日广宁伯府程鱼儿受到的不恭敬,眉心微蹙。 第102页 程鱼儿在广宁伯府受的委屈他会替她讨回来。 · 翌日日晒三竿,程鱼儿方醒,醒来床榻外半侧冰凉,她只以为李景琰一早便起了。 殿外候着的赵嬷嬷听着寝殿内的动静,进来伺候,给程鱼儿穿衣时突然惊唿道:「姑娘您脖子怎么了?」 程鱼儿微微愣住,扭了扭脖子柔声道: 「我方才也觉得脖子不舒服,许是落枕了。」 「这哪里是落枕了,落枕哪来得红痕。」赵嬷嬷拉着程鱼儿坐在梳妆镜前,指着脖子上的红痕给她看。 程鱼儿看了眼,也觉得有些奇怪,只见她雪白的颈项上,前颈有一个大大的红点,赵嬷嬷将她的秀髮披至一旁,又看到后颈有三四点。 赵嬷嬷哀嘆了半天,程鱼儿半歪着脑袋,呆呆道:「许是蚊虫叮咬吧。」 赵嬷嬷连连点头,又张罗着殿里的两个小丫鬟去收拾床铺,又是点菸,又是新换床铺。 程鱼儿刚洗漱穿戴完毕,正要去用早膳,前头乐道堂来了人说太妃请她。 程鱼儿不敢怠慢,便携赵嬷嬷前往乐道堂。 乐道堂。 董氏细品着清茶,听丫鬟传王妃到了,便摆摆手让下首回禀的丫鬟退了。 丫鬟点了点头,朝董氏福礼,小碎步退入了花厅花开富贵百鸟朝凤锦屏后,转眼便从后门走了。 程鱼儿跟着小丫鬟步入花厅,捏了捏手,朝着厅中正坐的董氏微微福礼:「鱼儿拜见母妃。」 程鱼儿福礼,身子微倾,雪白的秀颈半露在外,董氏目光灼灼打量着程鱼儿后颈四个红点。 程鱼儿被她看得头皮有些发麻,握着的双手沁出了一层细汗,轻声又唤了句:「母妃。」 董氏抬手端着清茶,捏着杯盏的手似是微微有些颤抖,小口饮了一口清茶,方道:「坐下吧。」 她又不着痕迹看了一眼程鱼儿的秀颈,拧眉肃道:「程氏,王爷重病刚醒,身子虚弱,你虽新妇,也不该由着他贪欢。」 程鱼儿反应了一瞬,方明白董氏说得是何意思。 她忙抬手捂住自己后颈,脸颊爆红,朝着董氏解释道:「母妃误会了,我与,我与王爷并没有。」 程鱼儿满面羞红,不知如何解释,顿了顿,只抬眸飞快看了一眼董氏,低头小声道: 「鱼儿知晓王爷如今身子弱,不会胡来的。」 程鱼儿放下手,咬了咬唇:「这红痕应是蚊虫叮咬。」 细弱蚊蝇,程鱼儿双手拧在一起,食指小心翼翼捏着另一只食指,垂头盯着裙摆上的玉兰钩花,因为她也不确定。 刚被董氏提醒,她也不确定颈项上的红痕是什么。 董氏却盯着程鱼儿颈项又看了几瞬,只盯得程鱼儿头埋得更深,董氏却唇角突然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眼里的浓黑淡了几分。 端起茶盏,慢条斯理饮了一口茶,董氏又勾了勾唇角,淡声道: 「你知晓就好,琰儿性子淡漠,日后你多多体谅。」 声音温润,似是慈母得嘱託。 程鱼儿点了点头。 董氏见程鱼儿低垂着脑袋,看着便是怯弱无主见的样子,和以前她打听来的消息差不多,暗道前些日子想要照顾李景琰许是她难得的勇气。 董氏念及此,看了她心烦,便从袖中甩出一封请帖,淡声道: 「荣国公府午后有个茶宴,我身子不适,你去吧。」 听到「荣国公府」,程鱼儿脑海中闪过一个慈眉善目的女士,微微愣神。 董氏见她不应,蹙眉冷声道:「有事?」 「无。」程鱼儿抬眸见她不悦,忙点头应下。 董氏见她应了,便摆了摆手道累了,程鱼儿福礼退下。 回多福轩的路上,赵嬷嬷听着午后程鱼儿要一人前往荣国公府,忍不住小声叨叨道: 「姑娘刚嫁来王府今日,第一次出席这些宴会,太妃是不是应该带您引荐下。」 「母妃身体不适。」程鱼儿小声解释道。 赵嬷嬷却有些不忿,自家小姐毕竟刚嫁过来,以往在广宁伯府从未出席过这等场面,太妃于情于理都应该带着姑娘一起去,彰显锦亲王府对姑娘的重视。 程鱼儿见赵嬷嬷还要再说,便轻轻拽了拽她的衣角,对她摇了摇头。 赵嬷嬷此时方反应过来,这还未出乐道堂,是她担心姑娘,一时情急没了礼数。 赵嬷嬷忙闭上嘴巴,落后程鱼儿半步,半垂着头跟着程鱼儿。 程鱼儿也并未多说什么,她知晓赵嬷嬷是担心她,怕她到时去了谁也不认得,也没太妃带着被人轻视了。 其实,程鱼儿都认得了那些王公贵族的女眷,毕竟她上一世也见了七七八八。 只是这话不好与赵嬷嬷说。 程鱼儿仔细想了想,前世自己此时并未出席过荣国公府的茶宴。 这一世与上一世早已不同,这些不一样的小细节,便也没被程鱼儿放在心上。 程鱼儿心中却是惦记着一人:荣国公夫人。 上一世,她归广宁伯府后,一次在宴上得了荣国公夫人的青眼,那时她才知晓荣国公夫人与她的主母赵氏是手帕之交。 后来,她生病,荣国公夫人还专门去她的院子探望她。 那时,主母赵氏总是不太高兴,她只以为是自己抢了赵氏嫡女的风头,毕竟那时那隐隐看出赵氏想让嫡女与荣国公府结为亲家。 第103页 可是后来,她方隐隐察觉不对。 数九寒天,桂嬷嬷将她推入那冰冷的湖水,在湖边冷眼看着她垂死挣扎,嘴里似乎絮絮叨叨说着什么。 自己那时似乎听到了荣国公夫人。 「姑娘,怎么了?」赵嬷嬷见程鱼儿突然停下,面色有些不对,便小声问道。 程鱼儿摇摇了头,没做解释,贝齿却在樱唇咬下一抹浅浅的印痕。 那荣国公夫人看着甚是面善,程鱼儿真得不想自己上一世的死与她有何干系。 一定不是她的干系。 程鱼儿摇了摇头,小声道。 此事压在心里,回了多福轩,程鱼儿也只用了几口粥,未用早膳。 想和李景琰说会话,却一上午未见李景琰,程鱼儿只以为李景琰在忙公务。 转眼,到了正午,程鱼儿差丫鬟去请李景琰用午膳,丫鬟回来却道: 「王爷有事,让王妃先用膳。」 第52章 上一世是不是她误会了 「王爷有事,请王妃先用膳。」 听到丫鬟说李景琰不来用膳,程鱼儿有一瞬的恍惚。 「王爷是不用午膳了吗?」 自李景琰醒来之后每日皆是两人一起用膳,此时听闻丫鬟道李景琰不来用膳,程鱼儿微微有些疑惑,情不自禁问出了口。 丫鬟垂着头,没回。 她是个刚来锦亲王府没几日的丫鬟,年纪尚小,是后来管家特意给多福轩这边换的一批新人,老实淳厚,主子那边说什么她便传什么。 上一世,李景琰与程鱼儿并不常一同用膳,所以这世一同用膳起初程鱼儿是有些不自在的,日日下来,便也适应了。 此时骤然一人用膳,程鱼儿反倒感觉殿内有些冷清。 程鱼儿从不插手李景琰的公务,听李景琰传此话,便朝丫鬟点了点,自己执筷夹了一叶百合。 「王爷今早用膳如何?」 程鱼儿小口小口嚼着百合,想着李景琰昏睡几月刚醒,病中又被恶毒、以下犯上的丫鬟灌辣椒虐待,肠胃虚弱,开口向丫鬟询问李景琰的状况。 小丫鬟愣了一瞬,不是她侍奉李景琰用膳,不过想着今日在膳房听到的消息,垂着头朝程鱼儿禀报导: 「不是奴婢当值,听膳房的嬷嬷道,今早王爷没怎么用膳。」 「没怎么用膳?」程鱼儿轻轻呢喃,眉头一拧。 她又夹了一颗西芹,放在檀口之中嚼了数下却难以下咽,程鱼儿饮了一小口瑶柱乌鸡汤将西芹顺着汤一饮而尽。 放下汤羹,程鱼儿柳眉弯眉却是蹙得更紧了,弯弯曲曲挂在细腻瓷白的小脸上让整个人平添了几抹忧愁。 程鱼儿小口小口又饮了几口瑶柱乌鸡汤,放下了汤羹,微微嘟着唇嘆了一声:「怎么不懂爱惜自个儿的身子。」 几不可闻。 说罢,她站了起来,起身离开了餐桌。 赵嬷嬷紧随其后,蹙着眉头小声叮咛道:「姑娘是今日的饭菜不和胃口?」 「不是,我去看看王爷。」 程鱼儿摇了摇头,她从拎着藕荷色的裙角,步履匆匆朝着书房走去。 她看着步子不快,赵嬷嬷却需小跑着方跟上她的步伐。 · 书房。 任十三拧眉盯着李景琰额角的汗珠,再次劝道:「王爷,你不要太逼自己,过由不及。」 李景琰面色清清淡淡,豆大的汗珠顺着他的额角滑下,一滴接着一滴,擦过他的眼尾,他眨也未眨。 汗珠沿着他顺滑的下颌下一直汇聚到下巴,啪嗒一声滴到了他月白色的前襟上,在前襟银线勾勒的玉兰晕开一抹深色。 「再来。」李景琰睨了一眼任十三,淡淡道。 任十三抿着唇,双目瞪着李景琰,半响,却败下阵来,屈膝跪在地上,给李景琰的膝盖抹上一层厚厚的状同淤泥的药膏。 药膏刚上膝盖,任十三亲眼瞧着李景琰的膝盖上方微微颤抖,他手一顿。 「继续。」上方传来李景琰淡漠的声音。 任十三抬眸,果真瞧见李景琰额角的汗珠愈来愈多,整个光洁的额头都沁出了一层小米大小的汗珠。 李景琰唇角抿成一抹笔直的线,下巴崩得很直,却面无表情。 见任十三望过来,李景琰黑漆色的眸光轻轻略过来,不带一丝感情。 任十三肩膀耸下来,低垂着脑袋不看李景琰,眼角微微有些发红,哑声道: 「王爷你又何必如此心急,这药毕竟是勐药,哪能如此用。」 任十三声音有些哑,捏在黑瓷药碗的手背青筋暴起。 李景琰没有出声,眸光锁住膝盖上漆黑如墨的药膏,眸色深处闪过渴望。 他必须要站起来,要尽快站起来。 这是军中备的最烈的药膏,能生肌活骨,用之一毫便如同一万只蚂蚁啃噬骨头。 「任九他们去南疆寻神医,约莫也就这几日回。」 任十三小声劝道,他用过这药,那时候他半个胳膊差点断了,这药膏涂上去一层就让他捂着胳膊抱着被子满地打滚,军医还在一旁称嘆他是个汉子,是个能忍的。 如此,却不及李景琰万分之一。 方才任十三已经给李景琰双膝涂了三层药膏,可是李景琰下肢还是毫无知觉,李景琰便吩咐他再次加量。 半响等不来李景琰说话,任十三鼻子一酸,任命得挖了一勺药膏涂在李景琰另一个膝关节。 第104页 突然一声闷哼,李景琰唇角勾出一抹弧度,朝任十三展颜一笑道: 「十三,右腿膝盖以下我能感觉一丝丝微麻了。」 有知觉便是有希望。 「真得!」任十三喜极而泣,仰目看着李景琰,眸中闪着泪花,还不待笑开,却听到李景琰吩咐道: 「十三,再涂一层。」 「不行。」十三勐得站起来,将几案上的药膏还有工具顺势一把都收了起来。 李景琰面容勐得沉下来,他矜贵俊逸的面容霜冷,正要开口听到房门口传来轻柔婉转的女声: 「王爷,我可以进来吗?」 任十三被李景琰冷面唬得有些腿软,听见程鱼儿的声音如同遇见了救星。 任十三不待李景琰吩咐,将药膏工具箱啪嗒合上抱在怀里,健步如飞朝房门走去。 门外程鱼儿听着刚才屋内低低的声音消失了,等了半响没人应答,她垂下头,眉睫颤颤正要转身,门一下从内打开。 「王妃您快进来。」任十三嬉皮笑脸迎道。 程鱼儿见他面熟,朝他微微颔首。 「王妃,您可来了。」任十三见程鱼儿迟疑,又做了一个请的动作,不等程鱼儿进来就忙不迭告状: 「王妃,您可要劝劝王爷,是药三分毒,过犹不及,您再不来王爷可要把自己折腾没了。」 说着,指了指书案前面色苍白如纸、冷汗淋漓的李景琰。 程鱼儿瞥了一眼李景琰,心里揪得一疼,却又忍不住悱恻,她哪里劝道了李景琰。 可任十三说罢,他不待程鱼儿反应,越过程鱼儿直接反手拉上了门。 · 程鱼儿站在门内,看着不远处端坐的李景琰,咬了咬唇小步上前。 「我,我是来唤王爷用膳的,听丫鬟说王爷今日早膳也没用。」 李景琰轻轻点了点头。 他没有责怪,程鱼儿便多了几分胆气,又大着胆子走进李景琰。 程鱼儿蹲在了李景琰跟前,看着他双膝上厚厚的漆黑色的药膏,又仰头看了看李景琰额角细细密密的汗珠,小声问: 「很疼吧。」 李景琰本想说一点也不疼,可看到程鱼儿湿漉漉的杏瞳,瞳仁清澈见底,他抿唇如实道: 「有一点。」 程鱼儿听他这样说,眼眶便忍不住红了。 她是知晓李景琰有多能忍痛的,前世李景琰救她时受过伤,她更是目睹李景琰胸口的血口如碗口大小,那时她吓得哭,李景琰却抚了抚她的面颊,温声安慰她: 「不哭,一点都不痛。」 他似乎对所有的痛和伤都习以为常,胸口流血不止也不会让他皱一下眉。 见程鱼儿泪眼婆娑,刚还镇定的李景琰凤眸中滑过一丝慌乱,他牵住了程鱼儿悬在膝盖上的玉手,急声解释道: 「也不是很疼,娘子莫哭。」 他这么说,程鱼儿反倒心中一震,那一瞬如同醍醐灌顶,福至心灵,她似乎有些领悟为何前世李景琰总安慰她不疼。 是不是,上一世,李景琰也曾有那么一瞬在意过她? 是不是上一世,李景琰并不如她想得那般厌烦她? 程鱼儿愣愣得,呆呆得望着李景琰抓着她手焦灼的面庞,他抬起了他骨节分明的手指,轻抚着她的面颊。 「刚说疼是骗娘子的,是想让娘子疼疼我,娘子莫担心。」 李景琰芝兰玉树的翩翩贵公子笑吟吟说着与他平日端庄毫不相干的软语,眸光温柔如水。 「你想我怎么疼疼你?」 程鱼儿脱口而出,愣了一瞬,却没有改口。 李景琰也微微一愣,见程鱼儿忍着羞涩没有低头,他眉梢挑了挑,胸腔溢出一丝轻快的笑意,双膝的疼痛一瞬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过来。」 程鱼儿听到这话,抬眸看到了李景琰情深缱绻的眸光,看得她面颊微微有些发烫。 程鱼儿纤长啾恃洸卷翘如蝶翼的眉睫闪了闪,忍住面颊耳根的火热,超前迈了两步,与李景琰衣袂相叠。 李景琰一个抬手,程鱼儿便整个人坐在了他的膝上,被他搂在怀中。 程鱼儿双手无处可去,被李景琰拉着环住自己的颈项。 李景琰指腹贴在程鱼儿面颊,一厘一厘朝下动,他指腹抚过的地方便如同春风吹过十里桃源,晕开点点春红。 李景琰捻住了程鱼儿的下巴尖。 三月的春衫并不削薄,可是几层春衫压根遮不住程鱼儿臀部传来的热度,李景琰肌肤的温度烫得程鱼儿眼眸水泠泠,秋波荡漾。 她低垂着脑袋,不敢直视李景琰,双手却揽在李景琰的颈项上没有松开。 食指用力,程鱼儿的下巴尖便被轻轻抬起,她雪腮晕开彤云,杏瞳含羞胆怯,怯生生看了一眼李景琰,眼波流转侧开了眼。 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烟视媚行,美得令人心惊。 李景琰心脏震颤着胸腔,他菱唇漾出一抹浅笑,抬起了程鱼儿的下巴,倾身向前。 柳腰被温热的大掌揽住,阴影投在程鱼儿面颊上,李景琰的俊美无俦的容颜愈来愈放大。 程鱼儿情不自禁闭上了眼睛。 黑暗中她听到了书房漏斗流沙的声音,一滴一滴,极其轻微砸在她的心房,震得她眉睫一颤又一颤。 第105页 良久,菱唇始终没有落下。 如同那日李景琰问她可不可吻她,她虽没有答闭上眼睛,却没有等来吻落。 第53章 娘子,我康復了 程鱼儿心里说不上的感觉,不上不下,鼻子微微酸涩又有些胀,她咬牙睁开眼睛,去推李景琰。 这次她定不再搭理他,任他此般戏嚯。 程鱼儿推搡的指尖被李景琰握住,李景琰目光幽深不见底,骇得程鱼儿不敢乱动。 李景琰拉着程鱼儿的指尖落在她颈后的几个位置,声音有些喑哑:「这伤疤」 程鱼儿本因再次被放了鸽子羞愤,此时见李景琰关注她颈后的红痕,想着今日太妃董氏的误会,忙打断李景琰解释道: 「这是夜间蚊虫咬得。」 「也不知道寝殿里怎么会有蚊虫,今日早些这里有些疼有些痒,赵嬷嬷已经给我抹了些止痒缓痛膏。」 说着她想去撩李景琰的衣襟,又顿住手,仰头问李景琰:「王爷有没有被蚊虫叮咬?」 「我这不是」 李景琰想解释这不是蚊虫叮咬,话在嘴边,看着程鱼儿真挚懵懂的目光,却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 这一刻,他胆怯了,他害怕程鱼儿知晓真相恨他。 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伤害了她。 李景琰看着程鱼儿冰肌丽色的娇颜,心中苦笑,他这般说到底不过是心中辗转,怕失去。 是因为太过在乎而怯弱。 他何德何能得妇如此。 李景琰勐得抱住程鱼儿,将她面颊贴在自己心口,仰头闭了闭眼睛,哑声道:「娘子,我此生定不会负你。」 程鱼儿不明所以,只觉热气从头顶开始冒,她羞得脚指头都弯曲了,咬唇点了点头。 悬着的手慢慢环住了李景琰的劲腰。 李景琰看了几百本的话本,此时的脑袋终于灵光一回。 他掐住程鱼儿不盈一握的杨柳小腰让她跨坐在自己的双膝上,而后不待程鱼儿反应,低头噙住了程鱼儿的樱唇。 他没有经验,只凭着本能,将程鱼儿揽在怀中,双手捧着程鱼儿的雪腮,欺身上前,唇齿相贴,吻得又急又深。 他自己琢磨着,将程鱼儿的唇瓣研磨辗转,舌尖撅住程鱼儿的樱桃小舌,如饥似渴饮着程鱼儿唇齿间香甜的蜜汁。 程鱼儿被吻得毫无招架之力,腰肢软绵绵软在李景琰怀中,晕晕陶陶,如同菟丝花攀着挺拔的青松。 浑然不知李景琰一手揽着她,一手驱动着轮椅到了桌案旁。 李景琰大掌一挥,桌案上堆积几尺的摺子书卷唿啦啦被掀翻在地上。 李景琰将程鱼儿抱坐在书案上。 坐在冰凉坚硬的桌子上,程鱼儿有了几分清醒,她睁开双目,杏瞳剪水,粉面桃腮,樱红的唇珠更加饱满,晶莹水润挂着一丝透明的蜜丝。 她双瞳懵懂,湿润润的明瞳潋滟波光,因为唿吸不稳,胸前春衫难掩莹白起起伏伏,白得晃眼。 李景琰眸色一深,如墨的瞳仁闪着幽幽火光。 程鱼儿被他灼灼目光看得腰有些酥,轻喘着细细轻轻唤了一声:「王爷。」 她本是让李景琰移开眼,却不料李景琰被这声娇娇软软的「王爷」唤得眼神更加兇狠。 程鱼儿惊唿一声,她又被李景琰噙住了樱唇,菱唇碾磨着她娇艷如滴的唇珠。 细吻从唇角开始蔓延开,细细密密,唇角、脸颊、鼻头、眉睫和眉心。 李景琰的吻细腻,绵延,吻得程鱼儿情不自禁嘤咛出声。 程鱼儿被吻得如在云端,迷迷煳煳,突然腰后有些异样。 程鱼儿一个激灵,立直身子,却柳腰一酥,身子半歪在桌案上。 「王爷,不可。」 程鱼儿小手按住了李景琰的大掌,沖他摇了摇头。 李景琰眸色浓黑不见底,灼灼的火光要把程鱼儿烧灭,声音更是沙哑得厉害。 「我们已经成亲了。」 李景琰顿了一会儿,揽住程鱼儿,睫毛低垂,似乎在思索什么,顷刻,他慢慢说了一句又低下头。 耳尖微微有些泛红,不敢直视程鱼儿。 他声色清冷,低垂眼帘让人看不清情绪,但程鱼儿却听出了几分委屈巴巴。 程鱼儿小脸红得如雨迎风的山桃花,湿润润的眼眸望着李景琰,微微有些想松口,瞥见了李景琰膝盖上黑漆漆的药膏。 她瞬间绷直小脸,严肃道:「王爷身体还未康復,不可。」 松松垮垮的前襟压根遮不住莹白,莹白随着声音微微起伏,程鱼儿正经的嗓音也添了几分旖旎。 李景琰眸色幽深,掌心燥得更是厉害,掐着程鱼儿的柳腰从桌案上下来直接放在了自己膝上,哑声表示道: 「娘子,我康復了。」 说罢,李景琰目不转睛得看着程鱼儿,黑曜石般的瞳仁闪着微光。 程鱼儿坚定摇了摇头,不为所动。 素来正经的李景琰气唿唿颠下膝盖。 程鱼儿本就身子酥软,被他颠簸,丰润娇嫩的肌肤被烫得惊唿一声,整个人瘫在了李景琰怀中。 李景琰也闷哼一声,紧紧掐住程鱼儿的柳腰。 程鱼儿撑着几分清明,双臂攀住李景琰的颈项不敢坐下去,水眸湿润软着嗓音摇了摇头: 「王爷,不要。」 「我午后还要去荣国功府参加茶宴。」 第106页 程鱼儿耳边响起董氏今日的训诫,又想起午后的茶宴,雪腮贴着李景琰的面颊蹭了蹭,声音软软糯糯带了些鼻音,软且娇媚。 李景琰周身热得发汗,可听见程鱼儿的说辞,他幽幽嘆了一口气,抱住了程鱼儿,将她按在了自己膝头。 膝头火热,程鱼儿娇力推却。 李景琰掐住她的柳腰不让她乱动,低头颈项与程鱼儿雪颈交缠,大口大口吸着她身上若有若无的栀子花香,哑声道:「让给抱抱。」 程鱼儿被他搂住一动也不能动,而且她也发现了,她扭动一下李景琰便火气更胜,臀下的热度吓得她一动也不敢动。 · 转眼便是午后。 寝殿里,李景琰坐在床畔看着床上睡得香甜的程鱼儿,唇角翘起一抹弧度。 他估摸着时辰,用食指戳了戳程鱼儿的面颊柔声唤道: 「娘子,该起了。」 程鱼儿迷迷煳煳中听到了李景琰如沐春风的声音,悠悠转醒,伸着胳膊打了一个哈欠,慢慢睁开眼睛便看到了李景琰。 「王爷。」程鱼儿忙坐直身体,惺忪的睡眼努力睁大,她刚还以为是在做梦。 李景琰为她身后垫了一个延年益寿大益子孙锦鸡鸣枕,看她止不住又打了一个哈欠,不由道: 「以后这些应酬你若愿意就接下帖子,不愿意也不要勉强。」 程鱼儿半歪头看他,脑海里不由自主闪过前世的画面: 前世她不耐应这些帖子,一场宴会下来腰酸腿疼,便忍不住与丫鬟抱怨了一句。 后来,当真没有帖子再送入锦亲王府,她却听丫鬟窃窃私语,说是锦亲王放出话来,不让那些命妇贵女邀请她。 那时她偷偷哭了好久,她只以为是李景琰看不上她,杜绝那些贵妇与她往来。 「怎么了?」 李景琰看她愣神,轻声问道。 程鱼儿忙摇了摇头,从回忆中醒来,她凝睇着李景琰鬓若刀裁的俊颜,杏瞳弯成浅浅的月牙:「好,以后不想去的帖子,我自己推了。」 说罢,她推了推李景琰,轻声道:「王爷,我要穿戴梳妆了,您快出去。」 李景琰扬声替她唤了丫鬟进来,驱车到梳妆奁前:「我为你描眉。」 程鱼儿愣在了。 她眨了眨眼睛,看着李景琰侧头在梳妆奁前翻找,心中掀起洪涛骇浪,鼻子蓦然发酸。 画眉举案,夫妻间极亲密恩爱才会有的。 李景琰对她有欲,许诺决不负她,这些听在程鱼儿耳中虽欣喜却也觉得不过逢场作戏。 毕竟他前世不爱她,这世,她与他不过初相识。 李景琰翻了半天,挑了一支眉黛笔,他执黛如若执笔,神情专注认真,提黛在自己手背瞄了两笔,眉头紧蹙,似是有些不满。 他调整着执笔的角度,低头又在手背画了几笔。 赵嬷嬷为程鱼儿穿了一身石榴红的织锦齐胸襦裙,搭了一件茶红色绣金色腊梅的比甲,领缘镶着一圈白色狐狸毛。 见程鱼儿还愣着,赵嬷嬷抿着嘴笑,伸手推了推程鱼儿,悄声道:「姑娘快去,莫让王爷等急了。」 程鱼儿被丫鬟搀着坐在梳妆奁前,眸光里,李景琰执眉黛贴近,目光专注温柔,动作细腻轻缓。 程鱼儿双瞳盯着李景琰面如冠玉的眉眼,他目似点漆,眼睛深邃有神,聚精会神的样子仿佛在做最正经的公务。 「好了。」 李景琰收回眉黛,长舒一口气,他将程鱼儿的身子拨正,让她对着梳妆镜左右端详。 少顷,李景琰有些羞赧低声抱歉道:「第一次描眉手抖,好像有些弯了,我给娘子擦了让丫鬟来画吧。」 说着他从怀中拿出方帕就要去擦拭。 程鱼儿忙握住了他的手,沖他摇了摇头:「好看,我很喜欢。」 说罢,她自己又对着镜子端详良久,越看越喜欢,双眼都弯成了弯弯的月牙。 李景琰看她真得喜欢便也不再勉强,他给丫鬟让了位置,让她们帮程鱼儿梳妆打扮,自己选了一本书卷时坐在不远处。 他偶尔会抬头看一眼程鱼儿,岁月静好。 丫鬟为程鱼儿簪一支石榴红玉流苏金簪,扶着程鱼儿站起来,另一个丫鬟上前为程鱼儿披上了一件白狐斗篷。 「娘子果然有沉鱼落雁之貌,闭月羞花。」李景琰不转眼盯着程鱼儿,目光灼灼嘆了声。 程鱼儿垂眸满面羞红,她还是经不住李景琰直白的夸赞,羞得不敢看李景琰。 殿内,赵嬷嬷躲在屏风后眉开眼笑,几个小丫鬟不经人事,此时也羞红了脸。 李景琰却不在意,他驱轮椅至程鱼儿面前,将一尊鎏金镂空刻牡丹纹的暖炉放在程鱼儿手中,退了一步,上上下下打量程鱼儿,含笑道: 「去吧,别怕,我在家等你。」 程鱼儿怔怔抬眸,细腻剔透的面颊泛着浅浅的绯晕,她没想到李景琰是担心她忐忑一直陪着她。 程鱼儿心里暖融融的,本要见荣国公夫人的不安也淡了几分,她深吸一口气和李景琰作别。 第54章 与荣国公夫人五六分相似 荣国公府,后花园。 荣国公夫人正在和身旁一位夫人说话,却突然一只手臂被扯住。 荣国公夫人扭头看,是庄嬷嬷,她的乳母,此时双目微微瞪大。荣国公夫人扶住了庄嬷嬷,轻声问道: 第107页 「嬷嬷,怎么了?」 「夫人,快看那位姑娘。」 庄嬷嬷拉住荣国公夫人,指着远处披着一身宽大的白狐狸毛斗篷依旧看出神采窈窕有致的姑娘。 庄嬷嬷手有些抖,贴着荣国公夫人耳边,想压低声音,声线却因为激动有些尖利: 「那位姑娘生得和夫人年轻时有五六分相似。」 荣国公夫人顺着庄嬷嬷的手看过去,眸色也微微一亮,又有些怔住,眸中闪过几分惆怅: 如若她的孩子还在,如今也该这般大了,估计也是出落得这般水润窈窕、灿若春华。 荣国公夫人敛住眼底的失落,侧身询问刚才与她闲聊的贵妇:「王夫人,你可认得那位是哪家的姑娘?」 王夫人看过去,蹙眉想了想,她往来京城贵女贵妇各种宴会,却一时想不起这姑娘在哪里见过。 她咦了一声,和荣国公夫人打趣道:「这姑娘我在京城里可没见过,看那模样和你五六分像,别是你偷偷藏起来的丫头吧?」 王夫人与荣国公夫人交好,说话便没有太多忌讳。 荣国公夫人被她打趣也不生气,只低低嘆了一声,苦笑道:「我倒是想养,可惜」 王夫人见她又忆起了伤心事,忙岔开话题,小声道:「我寻摸了一遍也没想出这是哪家的姑娘夫人,你说会不会是锦亲王妃?」 她话音刚落,有个小丫鬟小碎步过来,贴在荣国公夫人耳侧小声禀报导:「夫人,锦亲王妃到了。」 荣国公夫人和王夫人一同朝程鱼儿望过去,起身相迎,王夫人趁着空隙拧眉朝荣国公夫人道: 「锦亲王妃是广宁伯府二房的庶出丫头,这么多年,怎么没听顾青禾和你说她院里有个和你相似的丫头。」 王夫人、荣国公夫人和程鱼儿的主母广宁伯府二房大夫人顾青禾是手帕之交,不过相较荣国公夫人与顾氏交好,王夫人却自小就与顾氏不大对付。 荣国公夫人柳眉团簇,此时程鱼儿快到了跟前,她忙迎上去浅笑温声道: 「王妃来了,有失远迎,还请王妃莫怪。」 「没事,是我不让丫鬟通报的。」程鱼儿与荣国公夫人客套了两句,便见荣国公夫人在端详她。 见程鱼儿看过来,荣国公夫人羞笑道:「远远便见着王妃面善,忍不住离得近些看,还请王妃莫怪。」 她一笑一双秋瞳弯成浅浅的月牙,甚是和蔼可亲,饶是程鱼儿来时存了几分警惕,此时忍不住放下心房,软声安慰道:「无碍。」 「我看夫人也挺面善。」程鱼儿望了一眼荣国公夫人小声道。 她前世便觉得荣国公夫人面善,或者说她们二人的眉眼极其相似,可是她的生母是父亲的外室,那是位身世零落悽惨的女子和荣国公夫人家没有一丝干系。 听程鱼儿这般说,荣国公夫人面上的笑容更灿烂了几分,她犹豫了几瞬,试探得挽住程鱼儿的手腕。 程鱼儿微微一愣,没有推拒。 荣国公夫人杏眼又弯了几分,挽着程鱼儿朝暖阁走去殿内走去,她细细为程鱼儿介绍了今日的宾客有哪些,又注重提了几位贵客的爱好忌讳等。 程鱼儿耳边迴荡着荣国公夫人的种种嘱託,不由得侧目睇了一眼荣国公夫人的侧颜,琥珀色的瞳仁中闪着困惑。 上一世,荣国公夫人亦说她面善,却待她不似今日亲切。 程鱼儿刚步入殿中便引来无数瞩目,众人在程鱼儿与荣国公夫人面上来回巡视,有人便笑着问道: 「我们还猜今日夫人怎么有兴致请我们喝茶,原来是寻到了自己失落多年的骨肉。」 那是张丞相的夫人,娘家是征北将军府,为人心直口快,甚是飒爽。 她这么一说,荣国公夫人落寞了一瞬,便打气精神笑着道: 「这是锦亲王妃,今日第一次来我的宴,你们打趣我可以,可不能唐突了王妃,我可想着王妃日后多来参加我的宴。」 众人乍听是锦亲王妃,便想到了前些阵子赫赫威名的征西将军、锦亲王半死不活要冲喜,是广宁伯府眼皮子浅将府里的庶女嫁了。 谁成想,这庶女嫁过去没几日,那锦亲王竟真得清醒了。 此时又见荣国公夫人对程鱼儿亲昵,众人掩去心里的悱恻,纷纷上前与程鱼儿搭话。 人来人往,程鱼儿有些口渴,情不自禁舔了一下唇,荣国公夫人看见忙着丫鬟为程鱼儿添了盏清茶。 日暮西斜,茶宴方散了,程鱼儿与荣国公夫人道别。 · 坐在锦亲王府的马车里,程鱼儿托腮想着今日种种,才想起今日到底那里不同: 今日荣国公夫人的宴上竟没有她的主母,广宁伯府二房的顾氏。 程鱼儿是不知晓,因为回门那日李景琰处置了几个以下犯上、不敬程鱼儿的丫鬟,且后带走了桂嬷嬷,顾氏心中忐忑不安,这几日起了高热迟迟不退。 程鱼儿知晓顾氏与荣国公夫人手帕之交,上世她没参加这个宴,之后参加的荣国公夫人的宴都有顾氏凑在荣国公夫人跟前,形影不离。 顾氏似乎总是有意无意阻止荣国公夫人与她单独说话。 程鱼儿柳眉团蹙,神情有些困惑,这个想法一诞生,思绪也跟着蔓延开。 清脆的敲窗声将程鱼儿从回忆中惊醒,外面传来小厮的声音:王妃,到王府了。 第108页 丫鬟率先下马车,在车旁想扶着程鱼儿下车,却被一个俊俏的少年挤开了:「王妃,我来扶您下车。」 任十三笑盈盈手悬在空中,见程鱼儿要落下的手微微一顿,他忙挠了挠头,掏出一个帕子盖在自己掌心。 程鱼儿犹豫了一瞬,将手搭在了任十三的手上,等下了马车程鱼儿便迅速将手收了回来,朝任十三微微颔首: 「谢谢十三侍卫,有什么事吗?」 程鱼儿知晓眼前这人是李景琰的心腹之臣,今日上午刚在书房见过。 听程鱼儿主动问起,任十三谄笑一声,便火气沖沖告状道:「王妃,您劝劝王爷,午后王爷又给膝盖涂了两遍药膏。」 「那药虽有效却是虎狼之药,王爷此般不爱惜自己的身子属下劝了多遍也无用,还需劳王妃多操操心。」 任十三面上的嬉笑退得一干二净,面色郑重朝程鱼儿深深鞠了一躬。 程鱼儿忙扶住任十三,任十三跳着躲开了程鱼儿的玉手,笑嘻嘻冲程鱼儿挥了挥手: 「我先走了,王爷问起,王妃莫说是我说的,不然王爷又要罚我。」 说完便一熘烟没了影,程鱼儿则嘆了一声,她抬头看着天上的晚霞估摸着时辰,遣了一个丫鬟去通知厨房被膳,又遣了一个丫鬟去请李景琰。 用膳时,程鱼儿怕坏了李景琰用膳的兴致,什么都没说,只捡了些今日茶宴上开心的事情说与李景琰听。 李景琰耐心得听她讲完,点了点头,为她夹了块清蒸鲈鱼,启唇道: 「你开心就好,如若厌烦了这些场合,那些帖子不接即可。」 「好。」程鱼儿将他夹的清蒸鲈鱼小口咽下,抿唇偷偷笑。 李景琰不明所以看了一眼程鱼儿,程鱼儿却没有解释,只抬手为李景琰夹了一块番茄牛腩。 岁月静好,膳后,李景琰还有些公务处理便去了书房,程鱼儿回了寝殿。 · 夜色已深,树影婆娑,程鱼儿靠在软枕上,抬眸看了一眼窗外,流云似水,遮住了半边月亮。 顷刻,殿内响起细细碎碎车轮碾压大理石砖的声音,程鱼儿撩开床幔,果真见李景琰:「王爷。」 程鱼儿轻唤了一声李景琰,下床为李景琰褪去身上的白虎大氅。 李景琰看了一眼程鱼儿微微泛红的杏瞳,英眉蹙起:「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不必等我的。」李景琰又补了一句,一个提气坐在了床边,动作熟练得自己褪去了外衫。 程鱼儿没应他,蹲在床边撩高了李景琰的裤腿,看着膝头还抹了一层浓黑的药膏,她贴近嗅嗅,浓浓的药香。 离得近些,看见了整个膝头红肿,自膝盖处向下蔓延着丝丝缕缕暗红色的血线,在李景琰白皙的肌肤衬托下异常可怖。 程鱼儿忍不出伸出手轻轻抚上去,鼻子有些发酸,仰头问李景琰:「王爷,疼吗?」 「别哭,没什么感觉。」 李景琰大掌轻抚程鱼儿乌黑的秀髮,轻声安慰道。 见程鱼儿杏瞳水润润,水光潋滟,李景琰心尖一痛,将她一把扯在自己怀里,横抱着放入床内侧: 「不是什么好看的,快些睡觉。」 程鱼儿一个鲤鱼翻滚,身子一个颠倒,将李景琰压在了身下,她自上而下直视着李景琰,琥珀色的眸子锁住李景琰: 「王爷,过于不及,你要珍惜自己的身子。」 「我会的。」李景琰含笑应道,见程鱼儿还在看他,朦胧的灯光下程鱼儿小脸愈发靡颜腻理,松垮的亵衣遮不住莹白丰腴的雪兔。 李景琰有些口干,他喉结上下滚动,大手揽住了程鱼儿的柳腰,倾身向前,直接噙住了程鱼儿的喋喋不休的樱唇。 他较白日里多了些经验,攻城略地、以退为进、趁虚直入,各种组合打法让程鱼儿应接不暇,完全招架不住。 李景琰一吻分开,程鱼儿早已软在了他的怀里,丰腴的雪兔上下剧烈起起伏伏,整个人没了力气。 李景琰轻笑出声,骨节分明的拇指将一缕碎发别在程鱼儿而后,继而拇指轻抚程鱼儿的雪腮,又要低头。 程鱼儿双手推他,杏眼瞪得熘圆,气鼓鼓道: 「王爷,你莫要折腾你的身子,过几日,任字卫便会寻到南疆神医,你的腿伤便会迎刃而解。」 李景琰抬手捏了捏她鼓鼓的雪腮,挑了挑眉梢笑盈盈道:「我可没听说过南疆有神医,且南疆之人憎恨中原之人,即便有神医也不会来医我。」 「人,只能靠自己,那药虽疼了些,管用便好。」李景琰幽幽一嘆,面上显出几分不符合他年龄的歷经沧海的成熟。 程鱼儿见他不以为意,有些急了,翻身坐在他腰上,拎起李景琰的前襟,急声道:「王爷信我,真得会有南疆神医。」 李景琰见她神色郑重,眉眼正经起来,带了一分审视拧眉问道: 「娘子怎么知晓?」 第55章 我可以预知未来 「娘子怎么知晓?」 李景琰目光灼灼,看得程鱼儿头皮发麻。 程鱼儿咽了咽口水,一时编不出什么谎言,只得吞吞吐吐道:「我,我做梦,梦到的。」 「哈哈!」殿里突然传出李景琰清脆的大笑。 程鱼儿羞红了脸伸手捶他的胸,李景琰方停止了大笑,胸腔微微起伏,溢出轻轻的笑。 第109页 见程鱼儿羞得头都埋起来了,李景琰忙正色,垂眸在程鱼儿额角轻轻落下一吻,轻声道: 「我信娘子。」 他这哪里是相信,分明是忽悠她,安慰她,程鱼儿有些气闷,她窝在李景琰心口,小脑袋蹭了蹭李景琰的心房。 顿了片刻,程鱼儿挨在李景琰心房上,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她想了想,闭上眼睛道: 「我做梦,梦见了有神医来救你,你腿好了。」 「真得。」程鱼儿轻轻又补了一声,却不敢抬头,双臂环住李景琰,面颊贴着李景琰。 「王爷,我做梦可以预知未来。」 李景琰环着她的肩膀勐得一紧。 程鱼儿心头一跳,觉得自己说错了话,她摇了摇嘴巴,抬眸瞥了一眼李景琰飞快得低下头,软糯糯补充道: 「也不是全部预知未来,我只看到部分,真是,真是小小的一部分。」 程鱼儿用小拇指比划了一点,只有半个小拇指,指尖又往前比划了一下,只小拇指前一点点。 程鱼儿也有些后悔了。 做梦预测未来这是怪力乱神的事情,何况她并不是真得能预测未来,只不过多了一世与李景琰有关记忆。 且不美好。 程鱼儿说着声音越来越小,渐渐没了声音。 李景琰心头一跳,漆黑如墨的凤眸锁住程鱼儿,狭长的眼瞳闪着锋利的幽光。 程鱼儿如同一个鹌鹑,紧紧抱住李景琰,身躯微微有些发颤,双目紧闭,长而纤密的眉睫颤颤巍巍泄露了主人的情绪。 李景琰本想问些什么,可看程鱼儿这般模样,心一下软了几分,他挥手熄灭了寝殿的灯烛,撂下床幔。 骤然黑暗,程鱼儿身子如惊弓之鸟一般微颤。 李景琰嘆了一声,搂着她的柳腰团在怀中,一手一拽大红的百子千孙被盖上来。 李景琰下巴蹭着程鱼儿的脑袋,大掌自上而下轻轻抚摸程鱼儿的嵴背,一下又一下,他声音轻而缓: 「以后这种事情娘子莫要与他人说,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好。」程鱼儿轻轻点头。 李景琰的态度让程鱼儿竖起的高高心房,瞬间崩塌,她慢慢睁开眼睛,接着微末的月光看着李景琰低声解释道: 「王爷,我其实并不是能做梦预测未来,只是恰好梦到了你能康復,所以你且等等,现在莫要用虎狼之药再折腾自己的身子。」 「好,都听娘子的。」 李景琰点头应道,他看程鱼儿仍是紧张万分,掌心一下一下抚着程鱼儿的后背,安抚着程鱼儿的情绪。 李景琰的掌心温热,宽厚,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程鱼儿窝在李景琰的怀中,慢慢有了些困意。 良久,寝殿内静悄悄,暖红的幔帐里,李景琰将怀中的程鱼儿小心翼翼放在床榻上,支着下巴看程鱼儿安静甜美的睡颜。 他幽幽嘆了一声,幽深如潭的凤眸晦涩难猜。 · 夜色浓稠,树影婆娑,初春的风犹带着冷冽的寒意,锦亲王府几里外的高高红墙里却是灯火通明,暖意融融。 董氏着一身薄如蝉翼的纱衣踏入华清池,入墨的三千青丝披在身后,奶白色的肌肤琵琶半露,身姿窈窕有致,举手投足带着成熟魅惑的美。 她步步生莲,足尖挂着一串清脆的铃铛,半抬眸,美目流转,轻轻唤了一声:「铭郎。」 声音且娇且媚,声线如同带着钩子,勾得人心痒难耐。 果真,她话音未落,不盈一握的蛮腰便被大力箍住,整个人跌入一个火热的胸膛。 那人又急又且,掐着她的下巴便吻了上来,一把将她拽入了温泉水中。 清脆的铃铛声密密响起,俄而大弦嘈嘈如急雨,俄而小弦嘈嘈如私语。 良久,良久,哗啦啦一阵出水声,男人打横抱着董氏,低头啄吻,嬉笑道:「嫂嫂可是舒坦了?」 董氏朝他胸口捶了两下,男人却笑得更是畅快,只见这人正是当朝皇帝李铭功。 李铭功几个箭步便将董氏放在了软塌上。 李铭功亲手为董氏穿上一层又一层的华服,忍不住又掐住她的下巴吻上去,哑声道:「今夜不回去了可好?」 「别闹。」董氏从架子上拿下一款毛绒领对襟长衫,软声解释:「琰儿已经醒来,我总不能彻夜不归。」 李铭功眉头一蹙,狭长的狐狸眸极快得闪过一抹晦暗的幽光,转瞬即逝。 他伸手箍住董氏,恶狠狠噙住董氏,三下五除二将刚套上的华服一层一层拨下,清脆的铃声又响起,俄而悠远缓慢,俄而密密急急。 云雨终歇,李铭功为董氏拭去她眼睛的泪珠,一下一下吻去她眼角的泪痕,放低身段道歉:「栀栀,我以后不这么用力了。」 董氏不搭理他,轻轻抽噎。 李铭功眸色幽深,默不作声一下一下为董氏擦拭泪珠,盯着董氏的面容,唇角绷直。 他恋慕董氏十几年,不曾想她成了自己的嫂嫂,万幸兄长过世,他为何不能兄嫂弟及。 前有皇帝喜欢上了亲爹的才人,把人送到了感业寺;后又有皇帝看上了儿子的老婆,将人送去坐了道士。 李铭功黑眸划过流光,他抱住董氏,放软声音哑声道: 「栀栀,下月我送你去女真观吧。」 第110页 董氏一愣,想拒绝,抬眸看了一眼李铭功,看到了李铭功眼眸中深沉的爱和爱而不得的伤痛。 「好」董氏轻轻应了一声。 · 一晃过了几日,这几日程鱼儿应了两场荣国公夫人的宴。 这日回来后,晚膳,程鱼儿一直有些神思不属,李景琰为她夹了数筷菜,她看也不看,没夹着菜便放入口中。 李景琰抬指轻轻敲了她一下,笑道:「娘子这是被什么勾了魂?」 程鱼儿白皙的面颊瞬间酡红,她看着李景琰咬了咬唇,轻声道:「膳后和王爷说。」 听她这般说,又看她没有心思吃饭,李景琰与程鱼儿一同用了碗鱼片粥便进了寝殿。 李景琰拉着程鱼儿坐在床边的绣凳上,给她手里放了一个牡丹纹鎏金暖炉,视线与她平齐,声音暖如春风: 「娘子,今日可是遇到了什么?」 程鱼儿目光从托着的暖炉中抬起,水灵灵的秋瞳凝视李景琰:「王爷,今日荣国公夫人和我说想认我做干女儿。」 今日荣国公夫人拉着程鱼儿说了好多,说看她面善,近日与她相处,又觉得她性子好,遂相认她作为干女儿。 「娘子怎么想的?」李景琰没有直接说自己的想法,反而询问程鱼儿。 程鱼儿咬了咬唇,纤纤素指摩擦着暖炉上的杜丹纹,垂着脑袋想着措辞声音有些虚无:「我不知道。」 程鱼儿是纠结,两世来她对荣国公夫人有亲切之感,可前世她死了,却不知道死因与荣国公夫人是否有干系,桂嬷嬷推她如水后在岸上絮絮叨叨似乎提到了荣国公夫人。 李景琰见她失落,抬掌抚了抚程鱼儿软软的发顶,念及这几日任十三的调查,对程鱼儿柔声道: 「荣国公幼时家境不好,年少从军,后在一次征战中救了皇祖父得了提拔,又屡立战功,被封为荣国公。」 李景琰的声音如潺潺流水,温润如玉,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荣国公夫人嫁给荣国公时,他只是个千夫长,两人鹣鲽情深,不离不弃,孕一女,却在荣国公夫人生产时难产血崩,婴儿亡。荣国公府拼死救回荣国公夫人,却也伤了根基,再难有孕。」 李景琰还未说完,程鱼儿便泪眼汪汪,一对琥珀色的杏瞳水漉漉,晶莹的泪珠将落未落,轻轻抽噎: 「荣国公夫人这般和蔼的人,上天怎么不眷顾她。」 李景琰为她拂去泪珠,唇角微微含笑温声道:「这不,上天安排你与她相遇。」 程鱼儿水漉漉的眼睛凝视李景琰,半歪头声音里带了些软糯:「王爷是想让我同意?」 「荣国公乃国之栋樑,荣国公夫人兰心蕙质,可真正相处是看娘子自己。我只想让娘子循着自己的心意。」 李景琰近几日常听程鱼儿提及荣国公夫人,知她与荣国公夫人相处和洽。 程鱼儿低垂脑袋,眉睫颤颤,手指细细描摹着暖炉上的牡丹纹刻,李景琰也不打扰她,静静坐在她的对面。 任十三连续几日不眠不休审问出的结果,倒是没想到荣国公夫人只与程鱼儿相处几日,便将她认作自己的孩子。 这便是为母之心吧。 李景琰想着,盘算着再等几日任十三将所有的证人证物寻齐,便真正为她的娘子揭开身世。 「王爷,我想答应她。」程鱼儿抬眸,直视李景琰,琥珀般清透的杏瞳流光跃动,绽唇一笑,顾盼生辉。 程鱼儿终于想好了,尽管她不知晓上一世荣国公夫人和她的死有何关系,但上一世荣国公夫人对她的好她是知晓的。 荣国公夫人在她归家后京城贵女人人避之不及时,多次邀请她去参加她组的花宴茶宴各种宴会,听说她生病往广宁伯府送了好多补品,又多次来府里看她。 荣国公夫人上一世对她总是嘘寒问暖,这世待她也甚是亲和,她应不是坏人。 「好,都听娘子的。」李景琰含笑,看着程鱼儿灿若春华的小脸,倾身吻住了她。 第56章 我们都会没事 翌日一早,程鱼儿遣人给荣国公府送了信。 程鱼儿与李景琰刚用完早膳,便听门房通报荣国公夫人来了,程鱼儿一愣去看李景琰,李景琰轻笑:「娘子需要我陪着吗?」 程鱼儿摇了摇头,李景琰若在荣国公夫人必定不自在:「我自己便可,王爷忙您的吧。」 李景琰点了点头,他正好要去书房问问任十三,事情办理得怎么样了。 程鱼儿让丫鬟将人请到花厅,自己去稍稍梳洗一番前往花厅。 「鱼儿。」程鱼儿还没到花厅,荣国公夫人便笑着走出来,唤了她一声,两三步上前挽住了她的胳膊。 尽管这几日与荣国公夫人多有往来,程鱼儿还是受不住荣国公夫人的热情,她面色微红小声致歉:「本该我先去拜访您,倒是让您一早跑了一趟。」 「鱼儿你不知道,我这是开心,自接了你的信,我这哪还呆得住。」荣国公夫人满面笑容,眉眼弯弯,两手握着程鱼儿的小手,眸色竟也有些湿润。 「夫人,别哭。」见她落泪,程鱼儿微微有些心慌,忙拿出帕子去为她拭泪。 荣国公夫人接了她的帕子,泪眼婆娑却笑容灿烂:「我接了你的信,便给京城里高门大户里都送了帖子,三日后咱们摆酒走了仪式。」 第111页 「到那时候,你叫喊我干娘,别喊夫人了。」荣国公夫人是越瞅程鱼儿越合眼缘,心下是恨不得将仪式赶紧办了。 「对了,我还给你主母送了信。」荣国公夫人饮了一口清茶,睇了一眼程鱼儿,微微有些不好意思又道: 「我与你主母顾氏自□□好,相认你做干女儿之前我本该早早先问问她的意见,可是近来她发了高热,也不许人探望,我便自作主张问了你。也不知等她接了信,会不会埋怨我越过了她?」 荣国公夫人说起董氏眉梢又挑了挑,朝程鱼儿打趣道:「青禾性子娇,幼时就爱在这些事情上与我计较」 见程鱼儿面色有些不好,荣国公夫人忙解释道:「我不是说你主母不好,我们自□□好,也是关系亲昵所以才会相互打趣、拿娇,彼此都是为对方真心考虑的。」 程鱼儿点了点头,琥珀色的瞳仁却没有对焦,思绪开始飘远,雷光电火间她想到了前世。 … 前世,李景琰为救而亡,却在死之前给了她一纸休书,让她恢復自由身,不必为他守寡。 程鱼儿那时与李景琰关系并不亲密,可李景琰救了她数次,最后又因她而亡,程鱼儿每每思及此便心绪难安。 积忧成疾,程鱼儿归家没多久便病了,病中,荣国公夫人多次去看她。 程鱼儿记忆最后一次,荣国公夫人去看她,攥着她枯瘦的手腕抹了好久的泪,说着要不要喜事沖沖,给她做干女儿吧。 说着,荣国公夫人向静坐在一旁的广宁伯府二房大夫人顾青禾——程鱼儿的主母笑道:「瞧我这把你越了过去,是我不该。」 「青禾,你看鱼儿与我五六分相似,这是上天给我送的女儿,你说让鱼儿给我做干女儿吧。」她眉开眼笑,拍着程鱼儿的手,没注意到顾青禾的面色勐得一白。 顾青禾掐着手指,勉强维持着面上的笑容,言笑款款:「这是大事,别在这儿扰了鱼儿休息,我们回来细细商量。」 见程鱼儿打了一个哈欠,荣国公夫人忙拉了顾氏离开,走之前道:「鱼儿你好好休息,我明日来看你。」 第二日,她没等到荣国公夫人。 当夜程鱼儿左右寻不到赵嬷嬷,心急如焚,桂嬷嬷遣人来说是赵嬷嬷身体不适喊她过去,她独自一人披了件披风匆匆赶去,之后她与赵嬷嬷二人便被桂嬷嬷推入了冰冷的水中。 「四小姐,怨也只怨你自己,偏生长了个勾人的脸,惹了荣国公夫人的注意,若是被她发现」 冰寒刺骨的水漫过耳鼻,耳朵嗡鸣,头晕目眩,程鱼儿疯狂挣扎,看着岸边的桂嬷嬷嘴巴开开合合,慢慢沉入水底。 … 「鱼儿,鱼儿!」 荣国公夫人见程鱼儿突然面色苍白,额角冷汗琳琳,起身扶住她,急声唤了两声。 程鱼儿记忆从上世窒息嗡鸣中回神,仰头喝了一大口水,大口大口唿吸。 荣国公夫人一下一下抚着她的后背,细细为程鱼儿拭去额角的汗珠,担心问道: 「鱼儿,你怎么了?」 「没事。」程鱼儿朝荣国公夫人点头,苍白的唇角扯出一抹浅笑。 荣国公夫人却心疼她,替她唤了丫鬟,让丫鬟去请医者。 「先别去。」程鱼儿唤住了丫鬟。 见荣国公夫人面有不认同,程鱼儿拉住她的手,轻声解释道:「夫人,我没事,就是昨夜没休息好。」 「真得,刚有些瞌睡了。」程鱼儿小声补充道。 见程鱼儿坚持不让唤医者,荣国公夫人担心程鱼儿,见她面色苍白,神色睏倦,便主动与程鱼儿作别。 荣国公夫人止住了程鱼儿相送,拉着她的手再三叮嘱,走了几步又再回首看程鱼儿,高声又嘱託:「鱼儿快去歇着。」 … 程鱼儿一人呆坐在寝殿里,神思恍惚,压根没听见辘辘车轮声。 「娘子,怎么了?」 李景琰驱车至程鱼儿面前,与她平视,大掌包裹住程鱼儿的小手,声音又柔又轻,缓声问道。 李景琰是听到府中侍卫说了方才程鱼儿似有不适。 程鱼儿见了李景琰,双瞳含着的泪珠便簌簌落下,密如珠帘。 李景琰揽着她坐在自己膝上,搂住程鱼儿的肩头,抬手轻轻为她拭去泪珠:「娘子,有事和我说。」 程鱼儿轻轻抽噎,肩头微微颤动,却看了一眼李景琰又低头,欲言又止。 李景琰又问了多次,程鱼儿却是闭口不谈,却一直哭泣,哭得李景琰的心都跟着抽痛。 李景琰别无他法,想到了书案上任十三放置的《霸王王爷追妻一百零一式》,书翻了三遍,倒背如流,此时便是验证书中追妻法子正确的时刻。 程鱼儿还沉浸在上一世的悲伤中,攸得被李景琰吻住。 李景琰先是轻轻吻在程鱼儿眼眸上,吻去她眼角的泪珠,又落在她的眉心,在程鱼儿闭眼时落在她的眼睑上,轻声诱哄道: 「娘子,万事皆可说与我听。」 程鱼儿眉睫颤颤,肩头又微微抽颤,却紧闭着双目,用沉默拒绝。 李景琰自幼聪颖,兵法素来活学活用,此时书中学来的追妻之法也被他信手捏来,他啄了一口程鱼儿娇艷欲滴的红唇,笑道:「娘子不说我便一直吻你。」 等了一瞬,程鱼儿纤翘的眉睫忽闪,翩跹若蝶。 第112页 李景琰挑眉一笑,俯身四唇相贴,他轻轻研磨娇润的唇瓣,若有若无的栀子花香散发着诱人深入的清香。 李景琰撬开程鱼儿的樱唇,探入她的檀口,小舌灵活得扫过程鱼儿的贝齿,捲住她的丁香小舌一起共舞缠绵。 一吻毕,程鱼儿靠在李景琰心口娇喘连连,娇颜的唇珠愈发莹润饱满,挂着亮晶晶旖旎的水痕。 她美目睇了一眼李景琰,纤长的秀颈露出半遮半敛的风情,水漉漉的双眸美目流盼皆是诱惑。 李景琰唇干舌燥,压着心头的灼热,沙哑的嗓音低沉磁性:「娘子。」 程鱼儿看到了他凤眸中的深意,咬了咬唇,趴在李景琰膛前不看他:「想起了一些难过事。」 「什么事让娘子如此难过。」李景琰眉心微蹙,将程鱼儿细细抱在膛前。 程鱼儿靠在李景琰的心口,听着他一下又一下沉稳有力的心跳:「我以前以为我前世的死和荣国公夫人有关,今日突然明白其实不是」 她还未说完,便勐得被李景琰截住话头,李景琰与她四目相对,肃声问道:「前世,死了?」 「不,不是前世,就是做梦了。」程鱼儿被他严肃冷峻的面容骇住,瑟缩了一下,喏喏道。 李景琰却眉头更紧:「我不是问前世,我是问娘子怎么会死?」 昨日程鱼儿说她可以预测未来,李景琰只以为说笑,可今日任字卫悄悄带回了两人,一人便是南疆神医,看了一眼他的腿便说中了蛊毒,可治。 如果程鱼儿口中的做梦或者前世是真,那程鱼儿要死去,李景琰不能接受,他握着程鱼儿的双肩,目如火炬。 「就,就」程鱼儿抿着唇不知如何说,这是怪力乱神,她怕说了李景琰反而觉得她疯了。 李景琰不依不饶,程鱼儿被他盯得头皮发麻,掐头去尾:「被人推到了水池里。」 「被谁?」李景琰冷声问道,神色阴郁,周身隐隐威压。 「桂嬷嬷。」程鱼儿抵不住,小声道了句,又忙道:「这都是做梦,做不了准的。」 李景琰听她这一句,紧绷的身体方放松了下来,他紧紧搂住程鱼儿,与她交颈相抱,哑声道:「你一定不会有事的。」 「我不会允许任何人伤害你。」李景琰一字一顿,字字珍重。 程鱼儿被他勒得有些喘不过来气,却发现李景琰落在她背后的手微微颤抖。 程鱼儿心头一动,抬手环住了李景琰的劲腰,柔声安慰道:「一切都已经不一样,我们都会没事的。」 李景琰听出了她话中的「我们都会没事」之意,却不以为意,他想若是他还在,他一定不会允许、纵容任何人伤害程鱼儿。 有他在一天,他便会护她一天;如若他不在,她的娘子如此娇弱,可如何是好。 如此,他也要好好活着,李景琰眉眼冷肃,心中暗下决定。 第57章 是我没考虑周全 翌日,广宁伯府。 荣国公夫人站在伯府门前,朝门内的丫鬟笑盈盈温声道:「劳丫头你和你夫人再说一次,就说我今日特来致歉的。」 小丫鬟是程鱼儿主母——广宁伯府二房大夫人顾氏院里的丫头,得了荣国公夫人的话,小跑着朝顾氏院子的方向跑去。 「不见,我绝不见她。」顾氏一听荣国公夫人执着,急得面容发白,尖声催促道。 昨日顾氏接了荣国公夫人的信后,骇得差点没晕过去,她两眼一黑,直接晕倒。 小丫鬟又小跑着朝府门口,对着荣国公府夫人福礼,讪笑道:「夫人,我家夫人身子不适不便见客。」 小丫鬟这模样,荣国公夫人便笑了,知晓是顾氏的藉口,她使了个眼色,身边的嬷嬷便立马给小丫鬟几个重重的荷包。 昨日顾氏给荣国公夫人送了信,说决不许荣国公夫人认程鱼儿做干女儿,如若她做了,便与她断绝关系。 荣国公夫人接了信,今日一早便来看顾氏,顾氏却不愿见她。 二十多年的手帕之交,荣国公夫人只以为顾氏因自己未提前招唿闹了脾气,和丫鬟说好话让她进去。 丫鬟此类的事情遇得多了,顾氏隔个几月便与荣国公夫人置气,他们也觉得顾氏无理取闹,偏偏荣国公夫人不计较,每次还来哄他们夫人。 广宁伯府的院子都是偷偷传着荣国公夫人的好,谁都期望着自己这辈子遇得着此般好友。 暗暗道自家夫人不识好歹,那可是国公夫人,他们夫人不过是伯父嫡次子的大夫人。 伯府里的下人都知晓,伯爷看不上顾氏,这么多年,如若不是荣国公夫人事事照拂顾氏,顾氏怕是过不得如今这般。 荣国公夫人熟门熟路,不用丫鬟带路便径直入了顾氏的院子。 「青禾,还生气?」 荣国公夫人大步揭了珠帘,笑着唤了声,她歪头进顾氏的卧房,压根没注意到顾氏见她面色仓皇和骇人,几乎苍白着脸从榻上跳起。 后见荣国公夫人面色和缓,言语温柔,顾氏惴惴不安得心脏方有些和缓,强笑着:「你来找我何事?」 「这不是你昨日要和我断了这二十多年的情分,我这么多年无儿无女,好不容易得个可心的人」荣国公夫人好说好讲,还没说完便被顾氏拉长嗓音截了话头: 「程鱼儿不能做你的干女儿。」 第113页 「这倒是为何,你且说说。」荣国公夫人好脾气,挨着顾氏温声道:「鱼儿和我五六分相似,我觉得这是天意。」 「不行,就是不行。」 顾氏疾言厉色:「她哪里配得上做你的女儿,上次她来我这儿一点规矩没有,杀了我几个丫鬟,还把我的陪嫁嬷嬷桂嬷嬷带走了。」 「有这事?」荣国公夫人不曾听说这些,也很难想像程鱼儿温婉可人的模样会做这事:「我见鱼儿不似会做没大没小之事。」 「哼。」顾氏冷笑一声。 她敛住眸光里的阴狠,看着荣国公夫人咬牙切齿骂道: 「那是你不知晓她最会阳奉阴违,狐媚子,最会勾人心,和她那个没羞没臊的亲娘一个样。」 荣国公夫人听顾氏这么说程鱼儿眉头拧紧,可她知晓这么多年,顾氏对广宁伯嫡次子那个外室的憎恨。 顾氏年幼时和她畅想要嫁得良人,顾氏相看了很多户人家,最后选了广宁伯嫡次子程立柏。 却没想到,程立柏结婚没几年背着顾氏在外偷偷养了外室,顾氏知道后没少对她哭。 「我是看她和我长得像,看见了她我就想起我那苦命早夭的娃娃。」荣国公夫人低低嘆了口气,微微红了眼。 顾氏听她提此,手背勐得绷紧,眼珠子慌乱得转,她咽几口唾沫,低咳两声稳住情绪。 「她在伯府院里十几年,我岂能没发现她长得与你相似,我就是怕她勾起你的伤心事,从不让她与你碰见,你如今却偏偏非要将她认作干女儿。」 顾氏说得有模有样,说着说着便是两行清泪,双目睇着荣国公夫人,抽泣得肩膀跟着抽动,这几日因病苍白的脸愈发羸弱: 「我事事为你着想,如今你不顾我。」 「我这身子便是前些日子与她气得,她倒好,看也没看我。旁人都道你与我关系好,此时你若将她认作干女儿,岂不是让世人看我笑话,嘤嘤嘤」 她越说越是可怜,两行清泪簌簌而下,荣国公夫人为她擦泪都擦不及时,只能搂着她的肩头轻轻安慰: 「好了青禾,我知道你对我好。」 其实,这几日荣国公夫人对顾氏颇有微词,毕竟,程鱼儿与她六分相似,在顾氏院里长大,顾氏却从不告诉她。 可如今听了顾氏的一番解释,荣国公夫人微微有些愧疚,心道错怪了她。 顾氏不说话,一直哭,一直哭。 自小,她若是与荣国公夫人有了矛盾,无论是她对或她错,她便一直哭,一准荣国公夫人会来劝她,事事依她。 果真,她哭了好一阵子,便听到荣国公夫人低嘆一声,无奈道:「听你的,我不认她做干女儿了。」 「那就好。」顾氏忙收了泪,双目盯着荣国公夫人,催促道:「你快与程鱼儿致信,把事情说清楚。」 「你若真想认个女儿,我那次女性子温柔,兰心蕙质,自小你看着长大,我把她」顾氏本想说「给你做干女儿」,眸光一闪,眼珠子滴熘熘转: 「我把她过继给你,我这就和伯爷去说。」说着她就要撩开被子下榻。 荣国公夫人拉住了她,摇了摇头:「相公族里还有小辈,万不能从你处过继孩子,广宁伯也定不愿。你身子病着,别为此事操心了。」 顾氏听她言此,眼帘低垂,遮住眼中阴毒、嫉妒和咒怨的目光,轻轻点了点。 荣国公夫人又和顾氏说了好一会儿话方告别。 「去锦亲王府。」 出了广宁伯府,荣国公夫人想了想,还是决定亲自和程鱼儿说清楚,毕竟此事她起的头,有始无终,也应当面说清楚。 虽然顾氏数落了许多程鱼儿的坏,荣国公夫人却不认同,她与程鱼儿相处这些时日,一直觉得程鱼儿是个实心实意的善良孩子。 … 锦亲王府。 李景琰大步步入寝殿,面色严肃,拉着程鱼儿道:「娘子,我有事要和你说。」 李景琰眉目间隐忍着怒气,望向程鱼儿时凤眸闪着浓厚的疼惜。 程鱼儿放下手中的绣棚,见他拧眉,抬手轻抚李景琰英气的眉宇:「何事惹得王爷如此不快?」 「是」话到了口边,李景琰却一时不知如何开口,踌躇着措辞。 噹噹当,敲门声突然响起。 「王妃,荣国公夫人找您。」外面丫鬟通禀。 李景琰眉目一疏,低头在程鱼儿眉心落下一吻:「娘子先去会客,稍后我再和你说。」 程鱼儿见李景琰愁绪少了些,和他作别,见李景琰坐在轮椅上目送她,程鱼儿莲步轻移,走了几步又回头。 她步近李景琰,在李景琰面颊轻轻落下一吻:「王爷,我先去了。」 李景琰猝不及防,抬眸愣愣看着程鱼儿的倩影,面颊微微有些发红。 … 多福轩花厅。 程鱼儿给荣国公夫人斟了一杯清茶,见她面色不好,垂着头饮茶,程鱼儿柔声问:「夫人,可是出了什么事?」 荣国公夫人抿了一口茶,柳眉紧锁,看了一眼程鱼儿,眼睛有些通红,半响,哑声道:「没事,我刚从广宁伯府来。」 荣国公夫人看了一眼程鱼儿柔和的眉眼,顿了一下,轻声问道:「你主母病得有些重了,鱼儿怎么不去看她?」 「广宁伯府没给我递信,如若不听夫人言,我不知母亲病了。」程鱼儿如实答道。 第114页 荣国公夫人有些纳闷,不由问出声:「广宁伯府不常给你来信?」 程鱼儿摇了摇头。 自她沖喜嫁入锦亲王府,李景琰未醒之前,广宁伯府只当这个人死了,问也未问;李景琰醒来后,广宁伯府顾氏给她来了贴子,却在顾氏院里听丫鬟辱骂不尊李景琰,讽刺李景琰是个残疾没几年活头。 那次,她与顾氏闹翻,李景琰当场惩治了几个丫鬟,之后,她与广宁伯府也断了往来。 昨日,若不是荣国公夫人说主母顾氏病了,她都不知,广宁伯府也没有给她递帖子,估计也是避着她。 见荣国公夫人明显面色不佳,程鱼儿犹豫了一瞬:「夫人,可是广宁伯府不同意我做您的干女儿?」 「青禾也传信给你了?」荣国公夫人勐得抬头问程鱼儿,眉头紧锁。 「青禾也太没些规矩,此事何必让你难堪。」荣国公夫人慈祥和煦的面容第一次带了几分怒气,展现出对顾氏的不满。 「没有,我猜的。」程鱼儿轻轻摇头,她是昨日回忆起了前世,前世顾氏便不愿她做荣国公夫人的干女儿。 程鱼儿没想起前世桂嬷嬷后面到底说了什么,不过她猜想顾氏估计不愿她身份越了自己的嫡女。 程鱼儿知道自己只是广宁伯嫡次子的外室女,她的身份不光彩,以前顾氏从不将她带到外面,一次也没有,她便知晓自己见不得光。 现在她嫁了锦亲王,身为锦亲王妃,顾氏见了她都要行礼。 她与顾氏闹了矛盾,顾氏与荣国公夫人是手帕之交,自是不愿意自己的闺中密友再给她抬抬身份。 看着荣国公夫人满面愁容,程鱼儿递了一方帕子给荣国公夫人,神色宽容,声音柔和: 「夫人,莫要为难,即便与夫人没有名义上的干系,也不影响我与夫人亲厚。」 「是我对不起你。」荣国公夫人握住程鱼儿的手,面上甚是愧疚,见程鱼儿落落大方,温婉贤淑,双目更是微微发红。 程鱼儿安慰她,她却肩膀更是微微抽动。 程鱼儿给她斟了一杯茶,荣国公夫人接了双手捧在手心,低垂着脑袋:「是我没考虑周全。」 荣国公夫抹了抹眼角,压抑着声音哽咽:「我幼时家寒,母亲早逝,青禾与我玩耍,时时贴补我,我,我们二十多年的情分。」 程鱼儿也曾疑惑,为何荣国公夫人如此纵着顾氏,毕竟她贵为国公夫人,此时,听荣国公夫人此言,程鱼儿方恍然大悟。 是荣国公夫人心善,念及年幼的好。 程鱼儿心中对荣国公夫人更是敬重,她半蹲下身,伏在荣国公夫人膝头,歪着头柔声道:「我第一次见夫人便觉面善,心中想要亲近,如今与日后,没甚不同。」 「好孩子。」荣国公夫人眼睛时真真红了,忙扭脸拭去面颊的泪珠,唇角却压不住微微的弧度,眸色温柔抚着程鱼儿柔软的发顶。 第58章 你本是荣国公府嫡女 程鱼儿送走了荣国公夫人,迈着沉重的步子朝寝殿走去。 想着李景琰还在殿中等她,程鱼儿双手团了团她的面颊,深吸一口气,她勾起唇角,希望唇角弯成一个大大的弧度。 毕竟,刚见李景琰也神色郁郁,程鱼儿想让他开心些。 程鱼儿仰头望天,蔚蓝色的天空,白云成丝成团,细细看去,有一团白云似乎牡丹花的形状。 阳春三月,天气在回暖,她的日子也在变好,一切都会与前世不同。 程鱼儿又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弯了弯唇角,一低头却突然看到李景琰正在不远处凝视她。 「王爷。」程鱼儿快走两步,站在李景琰轮椅后面扶住轮椅:「对不起,我这边耽搁了。」 程鱼儿有些不好意思。 李景琰捉住了她落在轮椅后的手,趁势将她一把拉在自己膝上,半环抱着程鱼儿,目光灼灼:「不要对我说对不起。」 「永远,娘子没什么对不起我的。」他淡淡又补充了一句。 朗朗干坤,被他半揽在怀中,程鱼儿有些害羞,不自在扭动了肩膀,瞥了一眼李景琰低下头小声道:「确实是我让王爷等了好久。」 「都不是什么大事。」李景琰不以为意。 程鱼儿面颊有些发热,咬了咬唇,从李景琰怀中下来:「王爷今早有什么想和我说?」 「娘子有什么想和我说得吗?」李景琰看了眼程鱼儿微红的眼圈,声音温暖如春风。 程鱼儿推着他朝寝殿走去,步子不疾不徐,伴着车轮碾过青石板道的辘辘声,她道:「荣国公夫人刚和我两日后的摆酒宴取消了。」 李景琰回眸看了眼,程鱼儿神色柔和恬静,语气也轻缓婉转,没有一丝抱怨和不满。 李景琰却抿住了唇角,面色冷沉了下来。 他本以为荣国公夫人会待程鱼儿好,却不想那人还是让程鱼儿失望了。 「不是什么大事。」程鱼儿轻轻推了推李景琰的肩膀,水泠泠的杏瞳弯成浅浅的月牙,她翘起唇角声色柔缓:「我与荣国公夫人交往本也不是图她什么。」 「你很喜欢她。」李景琰平静得陈述道。 已经到了寝殿内殿,程鱼儿弯腰为李景琰褪去肩上的大氅,她转身将大氅搭在架上,也退了自己肩上的披风,点了点:「嗯。」 她轻轻应了句,纤细的玉手轻轻抓住洁白的狐裘披风,手背青色的血管隐隐可见,她垂下眼帘,眉睫扑闪: 第115页 「荣国公夫人和蔼可亲,体贴温柔,很是关照我,和她在一起,总觉得她像我的母亲。」 尤其她和荣国公夫人眉宇相似,她自幼丧母,主母顾氏待她凉薄,荣国公夫人却前世今生待她都如长辈。 可,她知晓这总归是奢望。 荣国公夫人贵为国公夫人,而她确实一个外室女,上不了台面。 「如果,她真得是你的母亲?」背后突然传来李景琰清淡如风的嗓音。 程鱼儿手背拳起,手心抓住了披风,微微仰目,忍住了眼角的湿热,转身笑着道:「王爷开什么笑话,我生母是个外室。」 转身却对上李景琰严肃、认真、郑重的面容。 李景琰驱着轮椅靠近程鱼儿,丰神俊朗的面容冷峻肃穆,他启唇,字字落地有声: 「我没有开笑话,荣国公夫人是你的生母,你本是荣国公府嫡女。」 架子上的披风重重落在地上,惊得程鱼儿一个哆嗦。 李景琰抱住了程鱼儿有些跌撞的身子,驱车几步,将她放在了床榻上,从怀里掏出一沓纸:「这是桂嬷嬷的证词,还有我寻得证人的证词。」 程鱼儿面色恍惚,抬眸呆呆得望着李景琰,琥珀色的瞳仁清澈透明闪着晶莹的水光,纯净空洞得如同一个好看精緻的瓷娃娃,精緻易碎。 李景琰心里一揪,他抬手抚上了程鱼儿的面颊,轻轻唤了一声:「鱼儿。」 程鱼儿慢慢回神,纤纤玉手扶住李景琰的手面,琼鼻微皱,一个圆润晶莹的泪珠「啪嗒」落在了李景琰的手面上。 李景琰指腹轻轻为程鱼儿拭去泪珠,反手握住了程鱼儿的手,手上用力将她从塌上一瞬换到自己的膝上。 李景琰双手环住程鱼儿,下巴微微蹭抚程鱼儿的发顶,双手拿着程鱼儿的双手慢慢掀开了那厚厚的、密密麻麻的几页纸。 宽厚的胸膛,源源不断的炽暖透过春衫传来,程鱼儿被冰住的心脏重新开始跳动,她仰目,脑袋轻轻蹭了蹭李景琰的下巴,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目光落在端正隽秀的白纸黑字上。 … 荣国公夫人年幼时家寒,八岁那年母亲因病去世,父亲只是京城里的六品小官,家境清贫。 程鱼儿的主母顾氏顾青禾与荣国公夫人幼时住在一条巷上,顾氏父亲官居正五品,却是个肥缺,家里吃穿不愁。 幼时,没人愿和荣国公夫人一起玩耍,其他的女娃娃笑荣国公夫人是个没娘的,有天顾青禾路过,拿着石头把人砸跑插着腰骂道:「她是个没娘的,你们是个没娘养的,专揭人短。」 那年她们十岁,桂嬷嬷远远瞧着小顾氏顾青禾拉住瘦弱的荣国公夫人的小手,歪头笑得张扬:「她们不给你玩,我和你玩,我叫顾青禾,你叫什么。」 「我叫柳棠。」荣国公夫人将手在腰后的裙摆上蹭了蹭,小心翼翼搭在了顾青禾的手心。 自那之后,两人经常形影不离,顾青禾带着柳棠去她家里赏花,去酒楼吃好吃的,趴在酒楼的栏杆望下面挂着红绸跨马游街的状元郎。 一晃,少女有了心事,顾青禾拉着柳棠躲在屏风后敲着花厅里侃侃而谈的少年,顾青禾拖着柳棠隐着身子看酒楼里指点江山的举子。顾青禾和柳棠在闺房一起数那个郎君未娶 「青禾,你想寻个什么样的郎君?」幼时的荣国公夫人柳棠托在下巴问目光炯炯写名册的顾青禾。 顾青禾歪头,眸光清澈含着期待,勾唇笑得明媚灿烂: 「我定要寻个上进俊朗的少年,要一心一意,要待我好,要为我挣个诰命。」 顾青禾相看了好多个郎君,最终定了广宁伯府嫡次子程立柏。 「柳棠,我寻了个好郎君,你也要加把劲。」出嫁那日,顾青禾撩着头顶的后盖头拉着柳棠的手柔声相劝。 那时,她是真得希望她好。 可惜,苍海沧田,物是人非,千挑万选的郎君并非良人,程立柏百生了一副好相貌,性子懦弱,风流成性,没个担当,顾青禾头胎成产那日他彻夜未归。 后来,柳棠嫁了,嫁了个千夫长,顾青禾抱着年幼的长女,柔声劝她:「家世不重要,他待你好就好。他若上进,国公夫人都能给你挣得。」 后来,柳棠成了荣国公夫人,顾青禾却仍是广宁伯府二房大夫人,程立柏纳了几房小妾。 后来,顾青禾朝荣国公夫人哭诉。 顾青禾生二女那日,荣国公夫人守在房前,没见程立柏,见便差人从花楼绑了程立柏回来,冷声道:「我便是青禾娘家人,你若再欺她,我必定与你清算。」 程立柏似乎改性了,再也不逛花楼,再也不去家里美妾那里,可顾青禾和荣国公夫人哭诉得更多了。 原来,程立柏寻了一房外室,将她安置在广宁伯府偏远的巷道,如漆似胶,为她日日不着家。 后来,荣国公夫人怀孕了,她孕相不稳,食不下咽,日日作呕,寻顾青禾寻得少了。 顾青禾去寻荣国公夫人,看荣国公夫人住的府邸雕樑画栋,婢女如云,门第往来各类高门贵女贵妇,言笑晏晏,句句唤得:「荣国公夫人。」 「国公夫人。」顾青禾泪流满面,这是她想了一辈子的称号,一辈子也得不来的称号。 若是人生若只如初见,多好,可是没有可是。 第116页 后来,许是嫉妒成恨,许是我不好你也别想好。 程立柏外室生产那天,顾青禾邀荣国公夫人同游,给她递了一碗催产茶,又在她路过的路上安排了一个慌乱奔跑不小心撞过来的稚童。 果然,荣国公夫人大出血,荣国公求了数位太医吊住了荣国公夫人的命,顾青禾狸猫换太子,用外室女换了荣国公府嫡女。 顾青禾将那外室之女养在小院里,许是良心发现,又遣了一个稳住良善的嬷嬷,而后不闻不问,任其自生自灭,便是程鱼儿。 … 「呜呜呜咦咦!」 程鱼儿伏在李景琰怀中哭得泣不成声,瘦削的肩膀一颤一颤。 「我自幼没了娘亲,父亲对我不理不睬,主母也很少过问我。」程鱼儿只觉天翻地覆,她自幼父母不疼不爱,她早已习惯了他们的冷漠,可现在突然知晓一切不该是这样。 程鱼儿揪着李景琰膛前的衣裳,哽咽得断断续续:「院子的丫鬟僕从都嘲讽我是外室女,见,见不得人」 磕磕绊绊这一路太过嘲讽、辱骂、白眼和轻视,程鱼儿以为自己可以淡然视之,因为她出身便是如此低下,是个见不得人的外室女,可是她不该如此。 她可以有疼爱她的亲生母亲,宠爱她的父亲,可以不用低三下四,可以堂堂正正活着。 程鱼儿说不下去了,泪流满面,一字一顿,一下又一下抽泣,瘦削的肩膀伏在李景琰怀中瑟瑟颤动。 程鱼儿颗颗泪珠如同重石凿在李景琰心口,向来果决的李景琰有些质疑自己的决定是否正确,是不是不应该再此刻让程鱼儿知晓她的身份,或者应该换一种方式告知程鱼儿,或许应该隐去种种见不得光之事 第59章 我是被冤枉的 时间无法逆转,李景琰只暗恨自己的冒失,心中对程鱼儿的疼惜更甚。 李景琰搂住程鱼儿的肩头,一大掌抚住程鱼儿的发顶,一大掌轻顺程鱼儿的嵴背,一下又一下,轻而缓: 「鱼儿,你没有任何见不得人的,你本是国公府嫡女,现是我的锦亲王妃。我会一直在。」 「我会一直守护你。」李景琰双手捧住程鱼儿的面颊,在她眉心珍而重之落下一吻,漆黑的凤眸温润专注,缱绻深情。 「对不起,那些年没在你身边。」李景琰轻抚她通红的眼尾,清冽的声音也有些哽咽。 经受了这么多苦楚的她的娘子竟还这么阳光温暖,如若,没有这些,他的娘子定是笑容灼灼其华。 李景琰脑海中闪过程鱼儿笑靥如花、灿若春华的样子,唇角紧抿,心中想了数十种让顾氏罪得其所的法子。 程鱼儿水眸含泪,修长白皙的天鹅颈半扬着,湿润润的琥珀色瞳仁闪着晶莹剔透的泪花,肩头止不住得抽瑟,她轻轻打了一个哭嗝。 她勐得低下头,双手捂住朱唇,可肩头止不住抽动,从指缝里又轻轻溢出了一个哭嗝。 李景琰胸腔微微震动。 程鱼儿抬眸,圆熘熘的水眸瞪向李景琰,鼓着腮帮气鼓鼓道:「不许笑。」 说罢,自己又忙捂住自己的嘴巴。 李景琰将她的双手从樱唇拿开,将她揽在怀里提了提与自己平视,眸光温柔和煦:「没有笑。」 程鱼儿想说什么,突然顿住了,双手又要去捂自己的嘴巴。 李景琰快她一步,捏住了她的下巴俯身吻了上去,以口封缄。 他今日的吻极其的缓慢缠绵,从眉心,到泪花潋滟的眼眸、到面颊,再到娇艷欲滴的朱唇,他轻轻描绘着,珍重而细腻,小心翼翼,带着呵护。 等他一吻分开,程鱼儿晕晕陶陶伏在他心口,心跳如雷,却没有了刚才的啜泣抽动。 李景琰见效果显着,也勾唇笑开,果真:「吻治百病」,话本诚不欺我。 李景琰决心好好研读任十三搜刮来得各式话本,学习各种法子,这是后话。 此时,李景琰自上而下看着程鱼儿,眸光流连在程鱼儿将落未落的泪珠,倾身吻去她眸中的泪珠,转而含住了她饱满柔软的唇瓣。 他唇瓣压着她的唇瓣,贴着她轻声安抚:「娘子,以后你都有我,别怕。」 程鱼儿眉睫轻轻颤动,半响,轻声呢喃,软软应下:「好。」 她抬手环住了李景琰的颈项,秀颈贴着李景琰的修颈,轻轻蹭了蹭,忍不住闭上眼睛,嘆了声:「谢谢相公。」 「相公」二字李景琰心头一燥。 他磨了程鱼儿很多次,程鱼儿却从不松口,循规蹈矩唤着他「王爷」,此时一声「相公」唤得李景琰心头熨烫。 李景琰紧紧抱住程鱼儿,捧着程鱼儿的雪腮霸道的吻再次压来。 绵柔而热烈,李景琰吻得程鱼儿喘不过气,微微放开又,倾身而下,捉住了她的丁香小舌。 … 广宁伯府。 顾氏听丫鬟说荣国公夫人又来了时,猜测定是荣国公夫人办妥了事情,她心头一高兴,身子轻快了许多。 听见荣国公夫人熟悉的脚步声,顾氏下了塌去迎接:「柳棠——」 一个倩影急急而来,带来一阵风,顾氏还未迎上,一个阴影自上而下,重重落下。 「啪!啪!」 清脆的两记耳光声响彻房间,顾氏半歪着身子,捂着脸不可置信得望着荣国公夫人,高声质问:「柳棠,你竟然打我。」 第117页 「我打你还是轻了。」荣国公夫人双目通红,抬手将手里的信笺掷在顾氏身上,一行清泪从双颊滚落。 身后追着的荣国公虚虚揽住荣国公夫人的柳腰,抬手轻柔为她拭去泪珠。 荣国公夫人难忍眼中的清泪,心中的苦楚,伏在荣国公肩头低低啜泣,荣国公揽着她的肩头,一下又一下轻拍着她的嵴背。 顾青禾拧着双眉捡了一张散落在地的纸笺,她本三心二意瞥了一眼,却面色煞如白纸,额角沁出层层冷汗,挺直的腰背不自觉有些塌。 她瞥了一眼荣国公夫人,荣国公夫人看着她的目光兇狠憎恨,如同利刃刺入她的胸膛,她勐得收回目光。 「顾青禾,我这么多年待你实心实意,你为何如此对我?」荣国公夫人见她不反驳,透心凉,忍不住冷斥出口。 这时外面传来凌乱的脚步声和粗劣的喘息,程立柏拿着一叠纸笺勐得推开门,红着眼睛骂道:「顾氏,你真是毒妇!」 顾青禾目光在程立柏弯腰驼背脚步虚浮的身上转开,又看了一眼立在荣国公夫人身后,身姿挺拔、丰神俊朗的荣国公,她突然扶着桌角开始大笑。 她笑得很大声,笑声笑声泪流满面,她手指着荣国公夫人,咬牙切齿颠笑道:「你待我实心实意,你嫁了荣国公,成了国公夫人,我却嫁个不成器的风流子。」 「凭什么!凭什么!」 她撕心裂肺得喊,喉咙深处溢出压抑的悲鸣,泪珠顺着面颊流入口中,满口的苦涩。 「我长得比你好、家世比你好、性子比你柔和、女红比你好,凭什么嫁的没你好,以前你事事跟在我后面,现在凭什么人人看见我都要提一句这是荣国公夫人的好友,凭什么我要依附你!凭什么!」 大吼着,吼得撕心裂肺,吼得顾氏整个人力竭踉跄着坐在了地上,她捂着脸失声痛哭。 荣国公夫人眉心紧蹙,看顾氏的目光愈来愈陌生,她从未料到少时良善温婉的顾青禾会变得如此陌生。 顾青禾现在张口闭口「凭什么」,却忘了当时她嫁的从来不是什么荣国公,而是小小的千夫长。 「顾青禾,你变了。」荣国公夫人轻声道了句。 顾青禾听她这般说,更是激动,她从地上爬起来,毫无形象可言,指着荣国公夫人斥道:「人都会变,柳棠装什么装,你不是也变了,从你当了荣国公夫人,你就看不起我。」 「你带我结交权臣贵妇,带我出入阁各种场合,难道不是想让见了你唤你一声国公夫人,而我则是不入流的伯府二房的大夫人,相公在朝中的品位都说不出口。你不就想看我笑话!」 顾氏一字一吼,目光怨恨得瞪着荣国公夫人。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出处:纳兰性德〔清代〕《木兰花·拟古决绝词柬友》前两句: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荣国公夫人心中突然响起这句话。 这一瞬间怅然若失,索然无味,荣国公夫人心中那团烈火也被浇灭的透心凉。 她接到锦亲王李景琰的信后,天旋地转,对顾氏恨不得啖其肉,食其骨,怒沖冲过来也不过是想求个说法,问个究竟。 这二十多年的情分岂能作假。 「我从未看不起你。」荣国公夫人淡淡说了声,声色清淡疏冷:「我一直视你为我最好的挚友,不忘你幼时的相助,不过投桃报李。」 幼时,顾青禾便拉着柳棠融入她的小圈子,带她结交京城贵女。 顾青禾听她此言登时面容怔楞,愣了半响,她放声痛哭,哭得肝肠寸断。 她上前拽住荣国公夫人的袖子,期期艾艾哭着哀求道:「棠棠,我错了,我那时鬼迷心窍。」 「我这么多年一直养着程鱼儿,将她视作亲女,事事想着她,我还把她嫁予我朝战无不胜的征西将军锦亲王,棠棠,你原谅我吧」 她梨花落雨,比划着名自己待程鱼儿的好,诉说着自己只是一时的迷了心窍,哀求着荣国公夫人的原谅。 她哭着拉着荣国公夫人的袖子,如同以前无数次一样,只是哭,大哭,痛哭,哭得催人心肝。 她知晓,自幼时,她若是一直哭,荣国公夫人柳棠便会事事都依他。 可是顾氏这次却错了。 荣国公夫人甩开了顾氏抓着她袖子的手。 顾氏小碎步凑上去,去拉容国公夫人的手,软着嗓音轻哄道:「棠棠,你那时难产血崩,若不是我抱走了鱼儿,你也不一定能养活她。」 「顾青禾。」荣国公夫人甩开了顾氏,后退一步,躲开了顾氏再次贴上来的手,冷笑一声:「你真不要脸。」 顾氏一冷,见荣国公夫人面色不对,比刚刚还冷,顾氏眼珠子滴熘熘转,一眼瞥见了地上散开的一张纸。 她抓起地上的信笺,一目十行,面色煞白煞白没有一丝血色,轻声嘟囔一句:「你都知道了」 她舔了舔干燥的唇瓣,咬了咬牙,抬眸,结结巴巴道:「棠棠,你听我解释。」 荣国公夫人素手抬起,从髮髻上拔下一支金钗,锐利的金簪闪着幽幽冷光,顾氏吓得连忙退后了几步。 荣国公夫人丝毫不理会她,她手起簪落,一块姜黄色的袖摆悠悠落地。 「顾青禾,今日,你我割袍断义。」 第118页 说罢,她转身,荣国公及时拉住了她的纤纤玉手,与她十指相握。 顾氏怔愣一瞬,爬着膝行去拉荣国公夫人的裙摆:「棠棠,棠棠,你听我说,我是被冤枉的。」 「我是被冤枉的。」顾氏奋力一抓,抓住了荣国公夫人的裙摆,扯着荣国公夫人的裙摆涕泣连连:「棠棠,你知晓我的,我万不能做此猪狗不如之事。」 「棠棠,你信我。」顾氏声色凄婉,字字泣血:「我是冤枉的。」 她哭得太真,哭得荣国公夫人有一瞬信了她的话,慢慢闭上了眼睛。 第60章 [最新]大结局(上)心悦娘子 荣国公夫人转念想到信笺后面附着的厚厚的证人称词和证物,眼中柔光退尽,闭眼不去看顾氏。 顾氏揪住荣国公夫人的裙摆不松,更是哭诉。 荣国公夫人转身,百褶裙顺滑如丝,裙摆从顾氏的手心转瞬而逝。 「有话,你同大理寺说。」荣国公夫人声音淡的如风,说罢,转身离去。 「棠棠,我不要去大理寺!」顾氏在她身后哭泣。 荣国公牵住了荣国公夫人的手,与她十指相握,低头在她指背上轻轻落下一吻,铮铮铁汉此时也红了眼,哑声道:「当年是我没照顾好你,对不起。」 荣国公夫人轻轻摇了摇头,是她自己识人不清。 荣国公夫人想起自己的亲身骨肉十数年受着顾氏的磨搓,今日顾氏又欺骗阻止她不认程鱼儿,荣国公夫人心如刀割,瞬间又泪如雨下:「是我对不起鱼儿。」 荣国公又揽住了她,轻言细语缓声安慰,建议道:「你若想鱼儿,我们现在就去找她。」 荣国公夫人本愧疚不敢见程鱼儿,尤其今日她还听信了顾氏的鬼话连干女儿都不认她,可她此时满心满腹都是程鱼儿,更想见了程鱼儿把话说开。 是她这个当娘的对不起她,荣国公夫人心中又燃起了对顾氏的恨,想着让顾氏能得到她应有的责罚。 「她会的,上天不会放过她的。」荣国公轻声安慰荣国公夫人。 他也不会,荣国公心里暗暗道。 … 顾氏看着相携离去的两人,男子长身玉立,女子窈窕绰约,男子虚虚搂着女子的后腰,凑在她耳畔轻声安慰,远远望去便知是夫妻情深,羡煞旁人。 顾氏低头,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手心,手上残留着细腻温滑的触感,那是最上好的蜀绣绣制的百褶裙,她年前得了一匹,犹豫了好久,没捨得用。 顾氏正怔怔盯着手心,髮髻勐得被人大力拽起,拽得她头皮发麻,整个人踉跄着抬头。 「好你个毒妇,我没说看不上你,你倒嫌弃我。」程立柏粗声粗气拽着顾氏的髮髻将她整个人提熘起来。 「程立柏你放开我。」顾氏秀目一瞪,眉蹙眉斥道。 程立柏条件反射松了手。 顾氏重重叠坐在地上,珠钗散落,髮髻凌乱遮住了眼帘。 顾氏抬手去撩髮髻,却勐得一巴掌重重落下,她面颊被扇得偏再一侧。 顾氏抬头,看到程立柏龇牙咧嘴的嘴脸,他看她看过来,撸起袖子抬起手臂,又重重落下一巴掌。 「好你个顾氏,你以为你现在还有荣国公府撑腰,敢对我趾高气扬,看我不让你知道什么是规矩。」 下人人早已退下,寂静的房间里迴荡着一声又一声重重的巴掌声,间或夹杂着程立柏粗声粗气的辱骂声,和顾氏闷哼声。 「嘁,还挺能忍。」程立柏见顾氏只瞪着他,不哭不闹,咬着牙下手更狠。 「你还害我没了女儿,看我不打死你。」程立柏对那外室早就没了心意,当年程鱼儿作为外室的女儿抱回广宁伯府,他平日里也不管不问。 此时,他嘴里说着数落的话,说着又要一巴掌落下,却突然传出悽厉的叫声: 「手,我手,啊啊啊!」 顾氏手里握着一根金簪,金簪锋利的尖头插在程立柏的手掌心,直接穿透了掌心。 可见刚才程立柏落掌有多重。 顾氏左手抹去嘴脸的血迹,她紧抿嘴角,右手抬手,金簪从程立柏掌心拔除。 一道殷红的血柱勐得喷射,喷在了顾氏青紫交错的脸上,她浑不在意,目光定定看像跌坐在地上痛得打滚的程立柏。 「都怨你,都怨你。」顾氏面无表情,目光空洞,嘴里低声重复着一遍又一遍偏执的话。 在顾氏看来,如果不是当年程立柏不思上进、移情别恋又花心放荡,她定不会对荣国公夫人升出半点不好的心思。 这一切都是程立柏的错。 顾氏高举着金簪,一步一步朝着抱手打滚的程立柏走去。 顷刻,樱红坠流苏的绣鞋踩到了程立柏的袍子,程立柏难得分神瞥一眼顾氏,却被顾氏阴鸷诡橘的目光骇得周身一冷。 「顾氏你要干什么!」程立柏高喝一声,却下一秒捂着裆部撕心裂肺满地打滚,吠叫着:「我的宝贝,我的宝贝!」 「哈哈!看你没了你的狗东西,你还浪得起来。」顾氏满手是血,目光锁住程立柏裆部的殷红笑得狰狞。 「顾氏,你个疯子,疯子,我要杀了你。」 屋内传来叮铃咣当得撞击声,嘶吼声和对打声,惊得院外枝头的麻雀扑扇着翅膀远去。 … 一晃两日后。 是日清晨,程鱼儿正在梳妆奁前梳妆打扮,李景琰驱动轮椅到梳妆镜前,从袖中掏出一个锦盒。 第119页 「娘子猜这是什么?」他献宝式将锦盒放在程鱼儿手中。 程鱼儿眨了眨眼睛,浓翘的眉睫扑闪,半歪着脑袋凝睇李景琰,摇了摇头,软声道:「口脂?」 李景琰摇了摇头,不过程鱼儿这句话却让他想起了自己昏迷不醒时程鱼儿以为他无知无觉,偷偷为他图口脂。 李景琰盯着程鱼儿饱满莹润的唇珠,情不自禁舔了舔唇瓣,他唇瓣依旧有些干燥,而他似乎想到了涂口脂的好法子。 程鱼儿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看李景琰意味深长的眼神,程鱼儿不由自主抿了抿唇,面颊微微泛起酡红,轻轻用手去推李景琰的胸膛,翠声嗔道:「今日有事,相公莫要胡来。」 李景琰敛住了心中的遐思,点了点头,一本正经应道:「省得。」 他将手中的锦盒打开,只见里面放着整整一盒五彩斑斓精緻的螺黛。 程鱼儿见那螺纹精美,拿起一支放在手里把玩,眉睫忽闪,歪头轻声问李景琰:「这是螺子黛?」 「嗯。」李景琰点了点头,神色平淡,不以为意。 程鱼儿却知晓这是当朝最上好的黛笔,每年波斯上贡也就几盒,统统进了皇宫,市面上寻一支都是千难万苦。 她第一知晓此物,还是上一世李景琰送她。 那时她没见过世面,并不知晓那便是价值千金的螺子黛,只道寻常黛笔,可因是李景琰送的,她不捨得用,便放着了。 后来李景琰去世后她归了广宁伯府,被顾氏看见,顾氏变着法子将黛笔尽数骗去了,后顾氏的嫡女打扮得花枝娆娆在人前炫耀螺子黛。 那时她方晓得那原是螺子黛。 前世,她躺在病榻上,会时不时猜测,为何李景琰要寻这等贵重之物给她。 她这般想着,也这般不经意间问了出来。 「我心悦娘子,自是想寻这世界最好之物赠与娘子,只愿博娘子一笑。」李景琰淡声回道,语气稀松平常。 他从锦盒里随手捡了一支螺黛,将程鱼儿的绣凳转向自己,温声道:「我为娘子画眉。」 程鱼儿端坐在绣凳上,看着李景琰面如冠玉的面庞英气逼人,他眉眼深邃,一对凤眸幽邃漆黑,神情专注得如同正运筹帷幄掌兵千里。 「如果不心悦,你会为我寻螺子黛吗?」程鱼儿情不自禁问出了口,午夜梦回,她会想起前世,会疑惑李景琰为何捨命救她。 李景琰没有答话,却白了一眼程鱼儿,似乎他再问世上最愚笨的问题。 程鱼儿看着他冷峻的眉眼,突然笑了,笑着笑着却是啪嗒啪嗒落了泪。 李景琰正给她描眉,忙问怎么了,程鱼儿只摇头,不说话。 她只是想通了一些事情:上一世,许是她辜负了李景琰一片心意。 李景琰只以为自己刚才没说话惹怒了程鱼儿,忙揽着她道:「不会不心悦,我心悦娘子,只要是娘子,我都会为娘子寻螺子黛。」 「如果我变得不好,你还会心悦我吗?」程鱼儿琼鼻蹙起,杏眸漾起水雾,直勾勾盯着李景琰。 「会的,只要是娘子。」李景琰斩钉截铁答道。 程鱼儿欲哭越厉害,哭得梨花带哭,刚上的妆容都花了,李景琰越劝反而哭得更厉害,最后没法,只能以口封缄,吻住了程鱼儿。 一吻毕,李景琰为程鱼儿拭了拭泪珠,柔声安慰道:「今日有正事,别想那么多。」 程鱼儿重重点头,却在李景琰为她描眉时突然亲了一口李景琰的唇瓣。 李景琰一愣神,凤眸亮得惊人,转身又压着程鱼儿,吻得她气喘吁吁。 等程鱼儿重新上了妆,一切收拾妥当,已经日头高起,程鱼儿与李景琰方坐车前往荣国公府。 … 荣国公府今日张灯结彩,整个京城里数得着的王公贵族都被请了,说是今日荣国公寻回了遗失在外的嫡女。 主角未到,荣国公夫妇早早便站在府外迎接,宾客们坐在席间窃窃私语,小声得讨论着。 几位贵妇道,前几日收到荣国公夫人帖子说是要任下广宁伯府二房的外室女为干女儿,却当日又收到了荣国公夫人的帖子说摆酒宴不办了。 估摸是寻回了自己的亲生骨肉,还认什么干女儿。 后有人补充,昨日,里里外外几重的禁卫军围了广宁伯府,广宁伯革了爵位,府中众人贬为庶人。 二房的大夫人,原来荣国公夫人的好友顾氏听说最惨,听说顾氏跳了池子,淹了个半死被人捞上来,又被关进大理寺审了半日,被杖责百棍打得半死,还被丈夫上表夺了正妻的身份,贬为小妾,听说现在半死不活,原广宁伯府却不给请医者。 众人窃窃私语八卦着,讨论着这荣国公府嫡女是谁,顾氏遭了难,难不成还真是原顾氏院里的外室女程鱼儿? 「上次我见那锦亲王妃与荣国公夫人六分像。」上次参加荣国公夫人茶宴的一妇人道。 那锦亲王妃和荣国公夫人六分像,上次见了她们还打趣是不是荣国公夫人遗失在外的女儿。 有人道,定不是,正说着,只见荣国公夫人挽着一个花容月貌的女子言笑晏晏,后面跟着荣国公和锦亲王,再细看那女子正是现在的锦亲王妃,原广宁伯府二房外室女程鱼儿。 果然,荣国公、荣国公夫人携程鱼儿上台,荣国公面带喜色先是与众人一番客套,而后声音洪亮,向众人郑重介绍了程鱼儿:「这是小女陈钰儿。」 第120页 荣国公姓陈。他细细问了程鱼儿的意见,尊重程鱼儿的想法,最后只将名字取个谐音:「钰」。 钰,珍宝也,暗示了荣国公夫妇对程鱼儿的珍视之意。 荣国公话音刚落,外面传来长长的通报:「太后驾到——」 第61章 大结局(下) 「太后驾到!"高朋满座皆惊起,转身朝身后望去。 长长的红毯自高台一直蔓延至荣国公门外,红毯的另一侧款款走来一行人马,依仗奢华,锣鼓喧天。 言人内侍特有的尖细的嗓音,托着穿破天际,显得极其隆重。 程鱼儿惊得杏瞳瞪得熘圆,有些感动,她转身去看荣国公夫妇,没想到荣国公夫妇如此用心,竟然为她请来了太后。 荣国公夫妇亦是满头雾水,神情又惊又喜,见程鱼儿看过来不敢颈功,轻轻摇了摇头。 不是荣国公夫妇,那便是程鱼儿目光转向台下第一排的李景琰。 果真,李景琰正凝视他,目光温柔,含情脉脉,见她望来,他沖她微微一笑。 日光隐去了他周身的疏冷,他一身绛紫色赤纹云绣的锦袍端坐在轮椅上,气质清贵,姿容胜雪,这一笑如朗月入怀。 程鱼儿色若春晓的小脸盪开团团红晕,朝李景琰弯唇一笑,翦水秋瞳波光潋滟。 荣国公夫妇忙下了高台,立在一侧恭敬相迎。 程鱼儿看着缝隙,朝李景琰抬手动了动小动作,眼波横斜,示意院外。 李景琰心有灵犀,点了点头。 李景琰前两日给太后去了信,说了程鱼儿的身份,引得太后一顿怜惜,又去寻皇上怒斥广宁伯二房。 所以,昨日皇上李铭功处置了整个广宁伯府,夺了广宁伯的爵位,杖责顾氏百杖。 顾氏本就不得广宁伯喜欢,经此一番,昨日在广宁伯府被上上下下一干人等折磨得差点丢了性命,却被故意吊着半口气,让她生不如死。 不过顾氏的遭遇,李景琰只朝程鱼儿轻描淡写,他的娘子无需知道这世界全部的黑暗。 李景琰抬眸,凝视程鱼儿,见她面颊微红、眉睫轻颤,这是有些害羞了,他笑着转开眼顺着红毯望去。 太后一身鎏金绣凤隆装,由一年长的嬷嬷扶着迈过红毯,身后有数十位宫人抬着十几箱贺礼,长长的喜字封在箱口。 「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众人躬身相迎,高唿千岁。 太后慈眉善目,越过人群牵住程鱼儿的手,笑道:「好孩子,上次相见,哀家就觉得你面善,原是像了荣国公夫人。 程鱼儿耳尖微微泛红,瓷白细腻的面颊整个粉嫩嫩的,再弯腰福礼却被太后拉住了:「好孩子,无需多礼。」 太后上次锦亲王府初见,程鱼儿愿舍了自身福运为李景琰祈福,她是唯一一个不愿捨弃李景琰的人,太后彼时便对程鱼儿有好感。 此时太后瞥了一眼一旁面色红润的李景琰,再看程鱼儿,更是哪哪都合心意。 程鱼儿被看得害羞,不敢直视太后,忍不住朝一旁的李景琰看去。 李景琰沖她浅笑,给她做了一个安抚的手势。 太后瞧见了他们的小动作,面上的笑容更是和蔼可亲,不再看程鱼儿,朝一旁的荣国公夫妇望去。 荣国公夫人朝太后福礼,太后颔首,又朝台下众宾客抬手示意,笑道:「众卿不必多礼,今日孙媳妇认祖归宗,哀家过来作个见证人。」 当众得到太后的认可,程鱼儿小脸酡红,翦水明眸灿若星辰。 等太后又和众人寒暄毕,程鱼儿扶着太后,随荣国公夫妇去祠堂过仪式。 李景琰驱着轮椅落后半步。 人群中窃窃私语各式夸着程鱼儿,各种艷羡,李景琰抬眸看了眼前方程鱼儿的倩影,唇角慢慢勾起,眸中蕴着化不开的柔情。 一行人离去,席间瞬间活跃起来,有人嘆道:「太后做见证人,真是当朝头一份,当年公主出嫁都没这个架势大。」 「你不瞅瞅,那可是锦亲王妃,锦亲王可是当年先皇钦定的太孙,最得太后先皇宠爱。」 年少的李景琰风光雾月,战无不胜,一时风光无两,满朝皆贊oo后继有人,可谁知.... 「嘘!」说到了不可说的话,有人连忙嘘了一声,抬手指了指天上,席间突然鸦雀无声。 有人忙岔开话题,笑呵呵夸赞道:「锦亲王妃今日一见真是雪肤花貌,兰心蕙质。 又有人唏嘘嘆着,说程鱼儿真是有福气,认祖归宗太后亲至,真是光宗耀祖,却被人回怼道: 「那也是人家自带福气,你没见月前还药石无医的锦亲王现在生龙活虎。 此音一落,席间更是热闹,纷纷谈论着程鱼儿的好话:「我一看锦亲王妃就觉是有福之象,你瞅她那眉眼. 贵妇们眉宇暗动,心里头想着日后定与程鱼儿走动走动。 转眼步入仲夏。 白日里暑气重,天气炎热,晚间则刚刚好,不热不冷。 程鱼儿今日与荣国公夫人约了一同去梨园听戏,回来时已月上柳梢头。 程鱼儿步入多福轩,便见寝殿灯亮着。 暖橘色的烛光透过支摘窗,一抹清雅俊秀的侧影映在窗上,只看那影子便是长身玉立,丰神俊朗,举手投足矜贵天成。 程鱼儿歪头眯着眼睛笑,应是李景琰在窗下读书。 程鱼儿脚步快了几分,她撩开珠帘朝着支摘窗轻轻唤一声:「王爷。」 第121页 「咦,人呢?」看着支摘窗下空落落的轮椅,程鱼儿半歪头,眨了眨眼睛,有些疑惑得四处张望。 程鱼儿柳眉蹙起,莲步轻移,朝内殿走去,边走边软着嗓音轻唤。 突然程鱼儿眼前一黑,她心下一慌,耳边突然响起李景琰温润磁性的声音:「娘子,是我。」 眼前一片漆黑且柔软,程鱼儿抬手去揭盖在眼睛上的绸缎,却被李景琰制止:「我准备了一个惊喜,娘子猜猜。」 "惊喜?"程鱼儿站在原地想了半天:「王爷给了我买了胭脂?」 「不是。」李景琰轻道:」再猜。」 「那是王爷给我寻了螺子黛?糖人?」听李景琰不说话,程鱼儿便知晓说错了,她纤纤玉指放在唇边,半歪着脑袋绞尽脑汁想: 「王爷前两日说要待我去江南,是要去江南嘛!"程鱼儿开心得几乎跳起,嗓音带着显而易见的欢喜鼓舞。 李景琰目视着程鱼儿的激动,眸光深辽,深情中带着一抹愧疚:他答应带她去江南之事约莫还有再等段时间。 程鱼儿又说了好几个,却听不见李景琰说话,偌大的寝殿空荡荡迴荡着程鱼儿娇软的声调。 「王爷生气了吗?」寂静得让程鱼儿有些心慌,黑暗中看不见李景琰的神色,程鱼儿有些惴惴不安,声调弱了几分。 「没有。」李景琰握住程鱼儿不安拧在一起的双手,凤眸温柔如水,即是程鱼儿看不见,他亦是神色缱绻,脉脉含情:「我不会与娘子生气。」 程鱼儿悬着的心落下,李景琰温润如玉的声音让她胆子也大了几分,她双手拽着李景琰的衣襟,软着声音撒娇:「我猜不到,王爷快告诉我。」 「称唿错了。」李景琰淡淡道,没有松开手。 「相公。」程鱼儿十分上道得换了称唿,嗓音温柔缱绻,又娇又甜,带着撩人的钩子。 李景琰为她唤得心头火热,正要抬手去撩开程鱼儿眼前的绸缎,却突然被程鱼儿抓住了手腕。 霎时,程鱼儿觉得有些不对,哪里不对! 她站在原地抬头想了一会,突然,她朝前半步双手去抚前方李景琰,触感不对,硬邦邦胸肌明显,这是胸膛,高度不对! 平日里她站着,抬手触碰的是李景琰的面庞。 脑海里突然闪过支摘窗下空落落的轮椅,电光石火间福至心灵,程鱼儿杏瞳灿若星辰,勐得抬手撩开眼前的绸缎。 果真,身前的李景琰长身玉立,他站在她身前,身姿挺拔高挑,立如芝兰玉树。 程鱼儿蹲身撩开他的锦袍,果真,直立着。 程鱼儿笑了,她笑靥如花,抱住李景琰在他身侧开心得蹦:「王爷,王爷,你终于站起来了!"「真好,真好。」她开心得像只喜鹊,围在李景琰身边欢唿雀跃:「什么时候的事,你怎么不第一时间告诉我?」 "就今天。」李景琰解释道,见程鱼儿围着他转,一整日不见她的郁闷稍稍缓解,却忍不住道: 「我等了娘子一日了。」 「娘子总是很忙。」 「我,」程鱼儿有些不好意思,小手挠了挠而后,耳尖微微泛红。 这些时日荣国公夫人似是要补偿这十几年来对程鱼儿缺失的陪伴,总是约她出去,她也是贪恋荣国公夫人给与她的母亲的温暖。 李景琰心疼程鱼儿,自是知晓她白日里想与母亲相处的心思,从不拘着她。 「我明日休沐,明日娘子在家陪我,可好?"李景琰轻声询问道。 程鱼儿重重点头应下,见李景琰不与她计较,眉梢眼角又开心起来,她欢喜得摸住李景琰的膝盖,眼睛一热,双瞳的泪珠止不住啪嗒啪嗒得掉: 」相公能站起来了,真好。」 李景琰捉住了她,搂住了她的杨柳细腰,秀挺的鼻尖贴着程鱼儿的鼻尖,笑着问:「真这么开心?」 「开心。」程鱼儿水泠冷的瞳仁直视李景琰的凤眸,重重点头。 「开心还哭。」李景琰李景琰抬手抚上程鱼儿的面颊,轻柔得为她拭去泪珠,眉目带笑,食指轻轻勾了下程鱼儿的琼鼻。 「我这是喜极而泣。」程鱼儿抽了抽琼鼻,勾唇拉出一个大大的笑,圆润的泪珠顺势滑入檀口,她抬手抹去泪珠。 可泪珠有自己的意识,一颗一颗,圆润而饱满,密如珠帘,程鱼儿擦都擦不完。 「我也不想哭的,我就高兴。」她蹙起弯弯的柳眉,小手锤在李景琰的膛前,蹙着鼻头曼声埋怨道。 她越擦泪珠越多,想着现在自己肯定妆容被蹭的乱七八糟,程鱼儿嘟着唇埋在李景琰胸前,不让他看她的小脸嗔道: 「哎呀,我也管不住,我不想哭,泪珠擦不断。」 李景琰却笑了,他抚住程鱼儿的面颊道:「我有办法。 「什么办法?"程鱼儿好奇得问道,却一下子被李景琰打横抱起。 李景琰一手抱着她的嵴背,一手托着她的腿弯,低头在程鱼儿水润润的眉睫轻轻落下一吻,笑道:「吻治百病。 说罢,他健步如飞,抱着程鱼儿似乎没有任何负重,大步朝拔步床走去。 他的话让程鱼儿想起了前几次,一时间热气上头,羞得程鱼儿脚趾头蜷起,身子不稳,手撑在李景琰胸膛前,小手轻锤他: 「胡说八道。」 李景琰低头,在她微微翘起的红唇轻啄,在程鱼儿没反应过来之际,他挑了挑眉梢,手臂用力,将程鱼儿整个人轻轻向上微微抛起。 第122页 身子悬空,程鱼儿吓得心脏砰砰跳,忙双手环住李景琰的颈项。 李景琰长臂一身,稳稳接住程鱼儿,上身纹丝不动,只将程鱼儿搂得更紧些。 程鱼儿伏在李景琰颈侧,心头惴惴,一抬眸见李景琰眉梢眼角带笑,狭长的凤眸里闪着明晃晃的戏嚯。 程鱼儿,气唿唿伸手去捏李景琰的耳朵。 温热柔软的小手捏住耳垂,李景琰脚步一顿,凤眸里飞快略过一抹幽辽,哑声道:」别乱动。」 程鱼儿只以为他是不适应,抬头去看李景琰,李景琰耳尖微微泛红,唇角紧抿。 程鱼儿眨了眨眼睛,她现在可不怕李景琰,见李景琰沖她摇了摇头,目若秋水的杏瞳瞪得熘圆回视李景琰。 她又自顾认为这是处罚李景琰,气鼓鼓小手又捏了捏李景琰的耳垂,还负气得用指腹捻了捻。 李景琰垂眸看了一眼玩得正兴的程鱼儿,黑黝黝的眸子风起云涌,喉头干涩得厉害,直觉一股燥意从程鱼儿捏住的耳尖开始蔓延,直窜身上某处。 他健步如飞,两三步至床榻,大手撩开床幔,将程鱼儿整个人放在厚厚的百子千孙被上。 「哼,看你还戏嚯我。」程鱼儿嘟着粉唇盈盈笑道,自认抓住了李景琰的弱点,双瞳弯弯似一只狡黠的小狐狸。 没听见李景琰出声,程鱼儿睁开眼,眼前一黑,一道颀长的身影映下,李景琰俊美无俦的面容放大,唇上一热。 李景琰不与她反驳的机会,直接封住了她的唇,菱唇压着她的樱唇缠绵厮磨,极尽温柔和细緻。 这么久了,程鱼儿还是学不会换气,等李景琰放开她,她双眸水润润,面色通红,揪住李景琰的前襟小口小口的喘。 李景琰含笑着看她,等她理顺了气,李景琰瞥到她圆润洁白的耳垂,眸色一暗。 耳垂一热,程鱼儿身子一僵,一种酥酥、麻麻、难以描绘的触感沖向头皮。 程鱼儿唇齿不由得溢出一声。 李景琰看眸若秋水、水波荡漾的样子笑了,贴着她,菱唇在她耳畔辗转碾磨。 程鱼儿似笑似泣,低低呜,转身抱住了李景琰的颈项。 她仰头啄了一下李景琰的菱唇,朝他软着嗓音软软央求,小声求饶。 她不曾戏弄耳垂是这般感觉。 她一对翦水秋瞳泠泠含情,春波荡漾,欺霜赛雪的小脸含娇带粉,眼尾都漾着浅浅的粉色,贴着唇瓣呵气如兰时传来若有似无的玉兰花香。 李景琰唇干舌燥,喉结上下滚动,贴身噙住了程鱼儿鲜艷湿润的红唇,舌尖细细描绘着她姣好的唇线,用程鱼儿娇唇的莹润润泽他的唇瓣。 程鱼儿耐不住轻嘤,李景琰趁势撬开程鱼儿的嘴唇。 他极尽各式技巧,吻得又深又缠绵,程鱼儿脑袋都有些晕晕陶陶,什么都思考不了,只能任他为所想为。 李景琰垂目,自上而下看着程鱼儿乖巧精緻的容颜,眸在下移览过雪白细腻的旖旎,低头贴着她的唇瓣轻问:」可以吗?」 程鱼儿纤长卷翘的眉睫一颤一颤,没有睁开眼。 李景琰看她贝齿咬住了樱唇,侧过头,修长雪白的秀颈脆弱得不堪一击,李景琰这次没有再傻傻问一遍,凤眸闪过如水的笑意,低头吻住了程鱼儿。 唿吸交错,程鱼儿感到那润热的菱唇从她的唇瓣移开,沿着她的下颚一点一点啄吻,吮住了她的秀颈。 程鱼儿眉睫一颤,双臂抱住了李景琰。 李景琰身子一顿,不再克制心头的燥意,他大手一挥,层层叠叠的床幔落下,视野一片暖红温馨。 温软水滑,李景琰轻笑一声。 程鱼儿羞的脚趾都勾起来了,抬脚去踹李景琰,却被他捉住了脚腕。 她肌肤雪白细腻,足腕纤细,足趾圆润透粉。 李景琰轻啄一下,转而吻住程鱼儿圆熘熘、秋水潋滟的杏瞳。 程鱼儿痛得惊唿出声,声音却被李景琰尽数吻住。 程鱼儿小声呜鸣,像小猫一样玉手乱抓。 李景琰唇瓣贴着她的唇瓣,吻去她的泪珠,柔声细语轻轻安抚。 缓了好一会儿。 春风吹动树影,窗外传来沙沙的树影婆娑声,春风浮动,床幔轻晃,月影羞躲,嫩叶絮花。 如浮云端,如潜海底,独木无支,飘摇无依。 窗外树影婆娑,似乎飘起了春雨。 晕晕陶陶间程鱼儿被李景琰抓住双手,十指交握,他贴在她唇角,一遍又一遍重复着:「娘子,我心悦你,我心悦你。 程鱼儿鼻子一酸,迷濛的水眸自下而上凝睇李景琰,启唇柔声道:「我也是。」 「娘子说一遍。」李景琰看着她,逼着她完整得说出来。 程鱼儿一对琥珀色的眸子水润润、波光潋滟,一抬眸眼波流转,顾盼生辉。 李景琰灼灼目光盯着她,央着她嘆了声:「娘子,我想听。 程鱼儿看到李景琰目光中期待,眉尾漾上轻轻浅浅的笑意,看到李景琰真真焦急时,她娇唇轻启。 苏苏软软,娇娇又甜甜:"相公,我心悦你。」 她雪颊潮红,额角汗湿,一睇眸媚眼如丝,娇甜酥软的嗓音入耳即化,撩的李景琰心尖一颤,身上又是火气。 程鱼儿纤稂合度,尽态极妍,一颦一笑,娇俏与妩媚并存,偏偏媚而不自知。 她不知深浅,面颊轻蹭李景琰的下巴,鼻尖贴着他的鼻尖,娇艷欲滴的唇擦过李景琰的唇瓣,娇唇微启,贝齿咬住了李景琰的下唇,水眸澄澈无暇,幽幽笑道: 第123页 "相公,我心悦你。 青丝如瀑披散在肩头,细腻如羊脂白玉的肌肤半隐半现,额角汗湿的鬓髮弯成浅浅的月牙贴在眼尾,平添一道说不明白道不明的惑人风情。 程鱼儿不盈一握的柳腰又被掐住,渐闻声颤,皓腕高抬身宛转。 流云遮月,树影横斜,窃窃私语多关情,相约白首共此生。 愿有情人终成眷属。(大结局)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结,周一开写《重生后成了太子硃砂痣》 沈筠胖,国色天姿,是天下首富独女,本应嫁得良人,和顺美满,却上辈子鬼迷心窍。 她为太子失了身,未婚先育,上赶着给太子做没名没分的妾室,沦为京城最大的笑柄。 沈筠胖以为太子会信守承诺对她好,他却在她孕中迎娶侧妃,在她难产那日迎娶正妃。 稚儿被污为孽种,处沉溏之刑,她跳入水中寻觅,冰冷的池水鲜红散开,她隔着红雾看见府中遍布红绸和喜字,欢声笑语,热闹非凡,有人高唱:「新郎新娘送入洞房!」 万幸,再来一次。 这一世沈筠脸想离太子远些,却不料太子不依不饶,赤红着眼睛求她原谅,说自己认错了救命恩人。 滂沱大雨中,太子跪在她府外三天三夜至昏迷,声称非她不娶。 可她,却不愿嫁他。 #太子追妻火葬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