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美人哭包不想当反派》 第1页 《病美人哭包不想当反派》作者:墨钱桃花【完结+番外】 简介: 天生病弱,娇气爱哭的顾府公子顾容一场大病醒来,发现自己的脑海里多了一个系统。 系统告诉他,他是一本书里的反派,而主角,则是当朝皇帝的长子宋潜渊,他因狸猫换太子流落民间,沦落到卖身境地,顾容一会儿要去市集上买下他,并狠狠地羞辱他,以激发他夺位并走上人生巅峰的斗志。 顾容很害怕,但是系统威胁他不照做就要死,顾容只好来到市集,哭唧唧地买下主角。 将主角带回府后,顾容开始了他的虐待计划。 顾容将自己的剩饭狠狠丢到主角面前:「我不喜欢吃这个,你给我吃掉它!」 主角看着碗里剩下的大块肉,一口一口地吃掉。 系统:你凶一点! 顾容恶狠狠地说:「你去把我的足袜洗掉!」 主角默默地捡起他的足袜,连同他的里衣一起洗掉。 系统:你再凶一点! 顾容毫不犹豫地推开主角:「你走开!以后不许出现在我面前!」 主角默默离开顾府,来到军营参军,不久后他继承皇位,昭告天下要娶顾容为后。 顾容:qaq说好的反派呢? 病美人娇气哭包受x外表沉稳内敛内心坏胚攻 註:攻是重生,还有一个戏份很少的配角是穿书,除此之外没有了,都是土着。 立意:平凡人也能创造不平凡的命运 内容标籤:宫廷侯爵,重生,系统,穿书 搜索关键字:主角:顾容,宋潜渊配角:预收《他和我想的不一样》其它: 一句话简介:啥?我不是反派? 第1章 顾国公府。 顾容迷迷煳煳听见耳边传来一个声音:「你们都是怎么办事的?!要是二少爷有个三长两短,你们担待得起吗?!」 「饶命!饶命!姨娘饶命!」 吵…… 太吵了。 顾容的意识缓慢回笼,他觉得自己好像是睡在卧房的床上,不知躺了多久,整个身体都几乎没了知觉。 「娘……」顾容想开口喊人,却发现发不出声音,甚至连眼睛都睁不开。 【叮!】 顾容的脑海中响起了一个古怪的声音。 【你好宿主,我是您的专属服务系统,很高兴能为您服务。】 顾容被吓了一跳。 「你……你是何物?」顾容想张嘴说话,但失败了。 【宿主不必开口,我就在你的脑海之中,你只需要在心里和我对话,我能听得到。】 顾容怀疑自己是不是脑子坏了。 【现在为您介绍一下背景,这里是书本《亲亲太子殿下》的世界,你是这本书里的反派,现在由本系统为您颁布任务……】 「等等……等等……」顾容打断他,显然不明白它说的是什么意思,「你能说得慢一些吗?」 系统只好详细地为他介绍。 顾容在脑海中与它一问一答好一会儿,才搞清楚眼下的状况。 这个叫「系统」的物什说,他所处的世界是一本话本,由于话本中主角和配角的戏份顺序发生了颠倒,现在需要让一切归位,而负责做这件事情的人,就是顾容。 顾容不知道它为何会选中自己:「你认为……我能做到这些?」 【能完成这件任务的,只有宿主。】 说完顾容的脑海中出现了一本话本。 顾容用意念翻动它,花了一点时间,读了话本的全部内容。 这个叫「系统」的物什说得没错,这本话本主要讲述的是当朝太子的故事,里面的所有人物,都能和顾容周围的人一一对应上,而顾容,只是里面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色。 【原本书里的主角,是这个叫宋潜渊的人,但他在你手上的这本书里郁郁不得终,最后死在了漠北的军营,现在你要让一切归位。几天后他将出现在顾府附近的街上,你去买下他,羞辱他,并激发起他的斗志,让他立志夺位,走上人生巅峰!】 「这……这……」顾容整个人都傻了,「为什么是我?」 【能完成这件任务的,只有宿主。】 一样的话系统又重复了一遍。 顾容陷入沉默。 系统之后解释了很多,比如说它经过精密的测算才得出结论非顾容不可,又劝说顾容在床上躺了那么久,现在有一个机会能让他醒过来,甚至有可能让他的身体恢復健康,希望他好好把握住机会。 这个条件让顾容很动心:「你真的能让我的身体恢復健康?」 【至少宿主不接受任务,那就无法醒来。】 顾容:「……」 他问系统:「如果我没有完成任务怎么办?」 【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话语里的暗示意味把顾容吓坏了,一个人闭着眼睛纠结了很久,才终于答应下来:「好,我答应你。」 在脑海中说完这句话,顾容勐地睁开眼睛。 入目是床顶熟悉的精緻床幔,鼻端传来浓郁的草药味,顾容尝试着开口说话:「娘……」 正坐在顾容床边哭泣的魏氏忽然抬起头来,不敢置信地扑过来:「容儿!你醒了?」 她抬手抚触了一下顾容的脸,确定他真的醒了,慌忙站起来,沖外面大声道:「快来人!快去通知老爷和大夫!二少爷醒了!」 第2页 一阵兵荒马乱过后,顾容的房里围满了人。 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中年大夫坐在顾容的床边,一只手搭在顾容的脉搏上,一只手摸着自己的鬍子。 「大夫,怎么样?」魏氏站在一旁,紧张地揉着自己的帕子。 她年不过四十,虽然看起来还很年轻,脸上却难掩憔悴。 「二少爷的脉象已稳,待老夫给他开几副药,只需按时服下,再过几天,就可以下床走动了。」 「太好了!太好了!」魏氏用帕子擦了擦自己眼泪。 她的旁边站着一个着官服的中年男子,是顾国公顾泰安,顾容的亲爹,他留着小山羊鬍子,亦是望着顾容,满脸欣慰:「容儿,你觉得怎么样?可还有哪里不适?」 顾容觉得自己仿佛睡了很久很久,连爹娘的脸都仿佛有点陌生了,他红了眼眶,摇摇头道:「爹、娘,我好多了,只是睡得太久,身子不大爽落,有些黏黏的难受。」 魏氏听见他说这话,知道他是真醒了。 顾容被她养得娇气,又素来爱干净,定是想洗澡了。 见他有这精神,魏氏高兴地舒展眉头笑了起来:「再过几天,娘一会儿先让人给你擦擦身子。」 ** 就这么养了几天,顾容终于可以下床走动。 他头几天先是在卧房外的迴廊下走了走,过几天又去了顾府的小花园,等到来来回回,府里的人都已习惯,知道他能行走自如时,顾容才向魏氏提出了他要出府的要求。 魏氏奇怪地看着他:「容儿要出府干什么?如有什么吃的用的想买,尽管差下人去办就是。」 顾容摇了摇头,道:「只是在屋里憋得太久,想去外面走走……娘,我这次醒来,发现身边有好几个下人都换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魏氏听他说起这个,有些咬牙切齿的:「也不是什么大事,娘总不至于让你被别人欺负了去,这你不用担心。」 「娘,」顾容便趁机道,「那我想出去顺便买几个下人回来,您看可以吗?」 自从把顾容房里的几个下人处理过后,魏氏也明显感觉到顾容房里的人手不够。他身子不好,又刚刚醒来,正是需要人的时候。 魏氏本想自己替他张罗几个新的。 但是转念一想,与其如此,让顾容自己去外面买也好,这孩子一向有主意,她只需派个人在旁边把关,帮顾容挑个既能看中,又愿意听顾容的话且老实忠厚的,总比府里的那几个老油条强。 于是魏氏帮顾容向帐房支了银钱,又派了自己的贴身丫鬟跟着顾容一起,送顾容出了顾府。 「早点回来,」魏氏站在顾府门外替顾容理了理披风,「记得千万别往人多的地方挤,当心摔着。元生,照顾好少爷。」 顾容的侍从元生在一旁应了一声:「放心吧夫人。」 热暑的天气,顾容身上穿得却比秋时的衣裳还多。他体虚不怕热,大夫又让他多捂捂不能吹风,魏氏才给他多加了件衣裳。 如此一来,顾容原本带着病容的脸都被捂得隐隐有了些血色,那一张小脸红扑扑的,外加一双若星辰般明亮的眼睛,配上那一头尾端微微打卷的长髮,往那儿一站,端的是俏生生地好看。 不放心地目送顾容走远,魏氏才折回府中。 ** 集市距离顾府不远,就隔了一条街,但是照顾到顾容的身体,魏氏还是给他准备了马车。 顾容大病初癒,想多走走不肯坐,马车便跟在他后面,他们一路步行来到集市外。 「少爷!」 站在集市外头,元生劝他:「里面人多杂乱,咱还是别进去了。」 魏氏身边的丫鬟春堇也在一旁道:「是啊少爷,您想买什么,春堇帮您去办,人伢子在集市的深巷里,奴婢一会儿过去把他请出来就是。」 顾容四下张望着。 他当然不需要什么人伢子,只是不知道系统所说的那个「宋潜渊」,究竟在哪儿? 顾容正找着,忽然听见集市里传来一阵议论声:「卖身葬父?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这小子的父亲是个阉人吧?在宫里当了那么久的差,竟然连口棺材都买不起?」 「大概是个粗使奴才,啧啧,我听说太监都好赌,可能家底子都被败光了。晦气!谁要买阉人的儿子,当心流年沖大运。」 「阉人也有儿子?」 「养的吧哈哈哈!也不知是哪来的野种!」 「野种!野种!」 接着是一群孩童的声音。 顾容看到前面人群中有几个孩子正从地上捡石头子儿,往不远处的一个人身上砸。 那是个少年,身上衣服破破烂烂的,身边竖着块木板,上面写着「卖身葬父」。 那少年看起来就跟自己一般大,身量倒是挺高的,他低着头,头髮乱七八糟,顾容也看不清他长啥样儿。 顾容记得系统说,宋潜渊会在今天出现在这个市集上,卖身葬父。 而且话本里说,宋潜渊确实是被一个老太监收养大的。 这些信息都对上了。 顾容提起一口气,下定决心,走了过去。 「你们住手!」顾容扬声道。 他这么一喊,那几个孩童立刻回过头。 可能是顾容穿得富贵,看起来却不太兇悍,有几个孩童手里还拿着石子没扔完,干脆掷起一颗往顾容身上丢。 第3页 「你!」元生忙追上去。 那些孩子飞快地跑远。 宋潜渊跪在地上,察觉到那帮孩子远去,便抬起头,忽然看见一个穿着精緻锦衫,披着披风,面如冠玉的小少爷站在他面前,微微涨红着脸,神情带着些强装出来的倨傲:「喂,我出钱买你,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以后每天更新时间在晚上六点到九点。 第2章 宋潜渊沉默地看了他一会儿,低下头去,闷声道:「承蒙少爷看得起,只要少爷不嫌弃,潜渊愿意跟着少爷走。」 顾容将两只手揣进衣袖里,回过头对元生道:「元生,拿银子来。」 春堇忙上来劝道:「少爷,您真要买这人?没听市集里的人说吗?这孩子的义父可是个阉人……」 顾容垂下眼眸,低声对春堇道:「春堇姑姑,我也是被人视作不祥,若非您与娘不嫌弃照顾我,我如何能活到现在……」 「少爷……」春堇见顾容的眼眶隐隐有些发红,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十几岁起就跟着魏氏,也算是看着顾容长大的,知道娘两都不容易。 「罢了,」春堇嘆了口气道,「先让奴婢去问他几个问题,少爷稍等。」 说完春堇朝那少年走了过去。 顾容以为自己方才那话说得轻,旁人定不会听见,却不料宋潜渊的耳力本就异于常人,他方才同春堇说了些什么,宋潜渊均听得一清二楚。 宋潜渊有些走神。 为何这顾家少爷和他前世认识的有所不同? 春堇问了宋潜渊几个问题,宋潜渊均对答自如。 她发现宋潜渊这小子,不但身强体健,居然还会点练家子的本事。 如若这是真的,那顾容可算是捡到宝了。 不过春堇十分谨慎,需要先调查下此人的背景,另外回去还得再问问魏氏的意思。 与顾容一起回到顾府,春堇把宋潜渊带到了魏氏那里。 魏氏亲自盘问了宋潜渊的身世背景以及其他的一些问题,又私下派人去调查了一番。 派出去的小厮回来告诉魏氏,宋潜渊确实是宫里一个老太监的养子,原先家住城南,是老太监用积蓄购置的一处宅邸。后来老太监赌博花光积蓄,宅子被抵,死后连个棺材板都买不起,其义子为了安葬他,才出来卖身。 这几乎与宋潜渊自己说的无异。 之后经魏氏询问,发现宋潜渊居然还认得几个字,陪在顾容身边当个护院或者伴读最适合不过,除了身世确有些晦气,其他的魏氏都很满意。 经歷这么多事情,魏氏早就不相信那些玄之又玄的东西,只要宋潜渊愿意对顾容忠心,其他的都不重要。 确定买下宋潜渊后,魏氏让人去帮宋潜渊妥帖安葬了他的义父,从此以后,宋潜渊便可以留在顾容身边服侍。 只是魏氏说,宋潜渊这个名字罡气太重,让顾容再给宋潜渊重新起个名。 顾容想了想,决定叫他「小钱子」。 完成了系统交代的第一个任务,顾容一下子松了劲,不愿意再到处走动,开始继续在房里待着。 他认真回顾了下先前看过的那本叫《亲亲太子殿下》的话本,发现话本里,宋潜渊在顾府给他当护院时的名字也叫「小钱子」。不同的是,话本里宋潜渊是被春堇买回来的,名字是魏氏给他改的。而眼下,是顾容自己去买下宋潜渊,名字也是自己给他起的。 顾容不知道这有什么意义。 他尝试在脑海里唿唤系统:「系统,既然你说这是话本里的世界,我是话本里的人物,事情的发生都有其既定的命数,那我为何还要特地去把宋潜渊买下来?」 言外之意是让春堇去替他买下不就结了。 沉寂好几天的系统忽然在顾容的脑海里出现了:【宿主的任务重点不是在买下宋潜渊这件事,而是去羞辱他!激发他的斗志!】 顾容想起来,话本里说其实宋潜渊才应该是当朝太子,他是已故萧贵妃之子,萧贵妃原是当今圣上最宠爱的妃子。那时萧贵妃初有身孕,圣上直接颁下口谕,如萧贵妃生下的是皇子,便直接封为太子,如是皇女则直接封为公主。 结果谁能料到,萧贵妃生产当天意外诞下一死胎,得知这个消息的萧贵妃当场昏厥,从此以后郁郁寡欢,不久后也因病在宫中离世。 萧贵妃这事,顾容其实从前从顾泰安的口中略听说过一二,只是关于宋潜渊才是萧贵妃之子的事情,他是毫不知情的,这是皇家秘辛,知道了怕是要被杀头。 想到这里,顾容略微有点害怕起来,他问系统:「我能否不继续做任务了?」 系统:【那可不行,宿主能从病中醒来,全是因为任务需要,如果宿主拒绝完成任务,那么宿主将会被抹杀。】 「什么叫抹杀?」顾容瑟瑟发抖。 【原地死亡。】 他的猜测都是真的,难道他好不容易从病中醒来,又要离世了吗? 顾容欲哭无泪。 娘为自己担惊受怕那么久,她一定无法接受自己突然离开。 顾容也无法接受。 不管怎么样,他都要好好活下去。 顾容坐了起来:「接下来我该怎么做?」 ** 第4页 按照系统的指示,顾容来到柴房。 这两天光顾着自己,顾容万万没有想到,被他买回来的宋潜渊,这两天居然都在柴房里待着。 魏氏太忙,处理完宋潜渊的事后就顾不上他,而顾容这两天也忘了要将宋潜渊安顿到自己的院子。 没有顾容的允许,宋潜渊自然不能主动去找顾容,他问了元生,对方说让他姑且先在柴房里待着。 柴房可不是人待的地方,顾府的某些下人酷爱看人眼色行事,特别是大房刘氏手下那几个,最爱欺负人,端得是憋了一肚子坏水。 他们看宋潜渊是顾容买回来的下人,又是阉人之子,便非常瞧不起他,说他是不祥之人。 他们给宋潜渊吃馊掉的冷饭,让他睡在硌人的柴火堆上。 宋潜渊其实并不在意这些,他本身就苦惯了,就算幕天席地,他也能泰然处之,更何况是这既不漏雨,也不漏风的顾府柴房。 反倒是顾容一看到宋潜渊的惨状,有些愧疚。 但他犹记得系统交代给他的任务,兇巴巴地对宋潜渊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跟我回沉香院!」 沉香院是顾容的院子,因为顾容长期患病,需要静养,他的院子在顾府的最北端,相对偏僻,却也安静。 宋潜渊站起来道:「是少爷。」 一跟着顾容踏进院子,宋潜渊就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药香味。 这个味道,他在顾容的身上也闻到过。 顾容敛起衣襟在院子中央的石凳上坐下。 坐下后,他将一只手放在一旁的石桌上,敲了敲,故作兇恶地问宋潜渊:「两日前我娘已经差人帮你安葬了你义父,你既已进了顾府,为何不来找我?」 此乃恶人先告状。 他当然知道是自己忘了,但不能说。 元生干咳一声,悄悄地凑到顾容的耳边,对他道:「是夫人提醒我要先留意此人忠不忠心,我看少爷这两日未提到他,便自作主张让他先去柴房待着,是元生的错!」 顾容白了他一眼。 这小子,是想拆他的台吗?! 顾容又偷偷地瞥了宋潜渊一眼,希望他没听到元生的话。 宋潜渊微微垂下眼睫。 其实他听到了。 ——所以顾二少爷是在关心他吗? 几日前顾容在集市上看到宋潜渊时,他整个人黑不熘秋的,脸上沾满了泥,顾容未看清他的长相。今日近距离这样看他,顾容发现他五官极为标志,一双黑色的眼眸亦是幽深明亮,如若能洗干净,应当是个俊逸的少年。 想到这里,顾容忍不住催促道:「你脏死了,身上也是臭烘烘的,这副样子,如何能待在本少爷身边服侍!还不快跟随元生去洗干净换身衣服!」 宋潜渊低下头,微微勾了下嘴角,应了一声:「是。」 倒是元生觉得顾容对宋潜渊这样似乎有些过于凶了,低声提醒他:「少爷,御下讲求一个恩威并施,您不用对他那么凶,这些唱白脸的事情以后就让元生来好了。这样他才能对您忠心。」 顾容却低声道:「你不用管。」 元生只好带着宋潜渊去清洗。 待宋潜渊跟随元生走远,顾容在心里问系统:「系统,你看我这样的表现可还行?」 系统沉默了一会儿,出声道:【宿主的目的是欺辱宋潜渊,以激起他的斗志,如此……还差了一点吧。】 顾容吓了一跳:「差在哪里?」 系统似乎是在思考:【或许……宿主还能再凶一些?】 还、还要再凶一些? 那、那好吧…… 从未当过恶主子的顾容隐隐觉得自己有点想哭。 * 作者有话要说: 钱仔眼里的容容:。>_< 。 容容眼里的自己:(#\_/) 第3章 元生带宋潜渊梳洗完出来,给他换了身干净的衣裳。那是顾府下人常穿的粗棉布服,跟元生身上的差不多,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穿在宋潜渊身上就极不一样。 顾容的眼光很准,宋潜渊确实相貌出众。他的个子本就高,虽是少年身量,却隐隐可见衣服下健康的身板,往那儿一站,更像个贵公子,根本不像个下人。 他确实不该是配角,合该是话本里的主角。 顾容看了他一会儿,敛起表情,冷冷道:「既然你会些拳脚功夫,就暂且让你当我的护院吧。」 宋潜渊微微低下头,恭顺地道:「是,少爷。」 晌午,顾容的院里送来了午膳。 自从顾容生病以后,就很少和顾府的其他人一块儿用膳了。 他有很多需要忌口的东西,每次又进食不多,再加上顾国公十分担心顾容会把病气过给顾老夫人,此后便提议让他一个人在房中用膳,当然,他的膳食也是根据大夫的嘱咐,特意让厨房另外烹制。 两年前顾容的病情忽然加剧,整整两年都躺在床上,时而清醒,时而昏睡,更多时候是靠着药剂吊命,整个人比之前瘦了不止一点半点。 他刚刚醒来那几天,几乎只吃得下流质的东西,现如今相比之下胃口已是大好了。 前段时间魏氏特意请示了顾泰安,给顾容换了个大夫。这大夫不像先前给顾容看病的那位,他十分好说话,说顾容的病并非难以治好,只是需要一个契机,还说顾容只要吃能得下,想吃什么都可以,只是需要养护好脾胃。 第5页 这直接导致了这几天厨房给顾容送来的吃食越来越丰盛,今午的餐桌上甚至多了一盘东坡肉。 只是大夫虽说了顾容不需忌口,但他还需要养胃,如此重油盐的吃食,顾容是万万吃不得的。 顾容盯着那盘东坡肉看了半晌。 他想起方才元生带着宋潜渊梳洗完出来时,似乎隐约听见对方肚子里传来一阵「咕咕」的叫声。 现在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时辰,宋潜渊仍旧站在顾容的门外,滴水未进。 顾容心想,系统是让他羞辱宋潜渊,而非真的想弄死他,要是他饿死了,自己的任务岂非完不成了? 于是顾容轻咳一声,冲着外面道:「喂,那个谁,你进来!」 「那个谁」没有反应。 顾容顿了顿,想起自己给他起了名,于是改口道:「小钱子。」 窗外的人影动了动,不一会儿,宋潜渊从外面推开门进来:「少爷叫我?」 顾容怀疑他是不是故意的,不及多想,他迅速板起脸,很兇很兇地道:「这桌上的几道剩菜,我不要了!你给我全部吃掉,一个都不要浪费!」 为了装出一副欺人太甚的地主模样,顾容还特意摔下了碗筷。 顾府的剩饭剩菜,厨房其实一般都会收集起来,拿去外面餵猪。 下人们不必去吃主子的剩饭菜,大宁国运昌盛,百姓生活富足,顾府又不是一般人家,从不缺下人那一口吃食。顾容如此态度对宋潜渊说话,若是换做其他敏感一点的下人,定会觉得主子是在羞辱他了。 可宋潜渊不是一般人。 他望着顾容面前的剩饭菜。 记得在义父病死后的一段时间里,他捡过酒楼饭馆的剩饭菜,也尝过猪圈里的泔水是什么滋味,根本不在乎那些。 而且…… 顾容面前的那块东坡肉,他自己一筷子都没动过。 宋潜渊觉得有趣,面上却不显,只应了一声「是」,上来便拿起顾容用过的筷子,也不介意和顾容用的是同一副碗筷,端起碗便把剩下的饭菜狼吞虎咽全吃完了。 他在那头吃得风残云卷,顾容脑海中的系统却似十分困惑,主动地开口说话了。 【真是奇怪。】 「哪里奇怪?」顾容在脑海中问他。虽然他自己也觉得好像有哪里奇怪。 【我给宿主颁布的任务,宿主虽然照做,但完成的方式却和我预想中有差。】 「什么?」顾容一下子紧张起来,「怎么了,是我还不够凶吗?」 可是他本不是个兇悍之人啊! 方才他只是因为看到宋潜渊确实饿了,想到柴房里来来去去多是大房刘氏那边的人,定然对宋潜渊没什么好脸色,说不定他真已经好久没有吃过饭,忍不住就…… 早知还是该饿一饿他吗?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顾容望着面前空掉的碗碟,十分懊恼:「你会罚我吗?」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系统解释:【宋潜渊是主角,你确实不应该饿着他,只是宿主达成任务目标的方式与系统预设的想法有差。】 顾容不太明白:「那我当如何?」 是应该再凶一点吗? 反正恶人都做了,再恶一点…… 顾容想想好像也没什么关系了。 系统道:【宿主还记得我之前说的,主系统有大数据算法,证实宿主才是那个最适合激励宋潜渊的人,而系统判定宿主的任务是否完成,在于系统内部显示的「主角被激励进度条」,现在进度条已经开始细微走动,说明宿主所用之方法是正确的,继续保持就好,但是……】 「但是什么?」 系统用它那数据堆成的疙瘩脑袋想来想去,想不明白,只好顺着顾容的思路道:【或者……能再凶一点就好了。】 再凶一点,说不定进度条动得更快。 顾容听完,微微松了一口气。 只要方法是正确的就行。 他只要完成任务,应该就能自由了吧? 顾容此生梦想,不过游歷山川,看遍世间好景,从前他缠绵病榻,那些不过是妄想,现在或许真的有可能。 毕竟连大夫都说他的身体在好转。 想到这里,顾容不禁兴奋起来。 要是真的有机会游歷山川,他一定带着娘亲离开顾府。 去哪里都行。 宋潜渊看到顾容方才还忧心忡忡,眼眶都快要红了,现在又不知想到什么,微微笑了起来,一双杏眼弯起,眸光如春日枝头的花芽,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宋潜渊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 顾容察觉到他的视线,再接再厉,兇悍地道:「看什么看!吃完快把这里收拾干净,滚到外面继续守着去!」 「是。」宋潜渊勾唇应了一声,利落地收拾好桌面上的空碗碟,又继续去外面站着了。 ** 晚间,有人来告知顾容,说是今晚老爷特意叫顾容去主屋和大家一起用膳。 既然大夫说顾容的身体有所好转,饮食方面又没什么忌讳,请他去主屋用膳还是有必要的,毕竟他大病刚醒,若不庆祝一二,传到外头还以为顾府怠慢这庶子。 时已到了处暑的尾巴上,天已转凉,暑气犹在,顾容还是穿得那样多,他去用个膳都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第6页 大房之子,也就是顾容同父异母的弟弟顾之虞一看到顾容这样就笑着道:「二哥这架势,怕是到了冬日就要裹着棉被出来了。」 「胡说什么!」大房刘氏斥责他,「你二哥身子弱,穿多是怕着凉,岂像你似的,整日就知道往外面窜!」 刘氏这一番话看似明贬实则暗褒。 顾之虞这几日往外面跑,实则是为了参加国子监举办的一个赛诗会,此诗会由官府牵头,连圣上偶有闲暇都会关注一二,若是得了圣上青眼,对往后参加殿试定然大有裨益。 连顾容都听说了顾之虞近来在赛诗会上表现极佳,有一次还差点拔了头筹的事。 她这么一提,不过是想说给顾容听听。 果然,顾泰安听完便笑着道:「之虞这几日功课应当做得不错吧?用完晚膳记得随为父到书房来,为父考校你一二。」 顾之虞朗声道:「是!」 那一边热闹,顾容这边则安静得多,他许久不来主屋用膳,一时间颇不习惯。 魏氏见他如此,在一旁低声问他:「容儿要吃什么?」 顾容摇头。 他没什么胃口。 过了一会儿,元生忽然在后面出声道:「二少爷没什么胃口,是不是因为晌午厨房送来的那块东坡肉?」 「什么东坡肉?」顾泰安闻言在一旁道。 「就是厨房给少爷准备的午膳,」元生道,「我看到那几样菜都是重油盐的菜色,少爷正是需要健养脾胃的时候,怎能多吃那种东西?」 「东坡肉?」魏氏皱眉,「我已将这几日二少爷需要的膳食菜谱送至厨房,那上面没有写东坡肉,怎么回事?」 顾泰安沉着脸望向刘氏:「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厨房的下人也归刘氏管,出了问题自然应该先找刘氏。 刘氏一下子慌了,情急之下脱口道:「老爷,厨房的事我都交给茯苓去打理,怎么回事我也不知道啊!」 茯苓是刘氏的贴身丫鬟。 顾泰安怒道:「照顾二少爷如此不尽心,该打!」 用完晚膳,茯苓被招到主屋院子里,当着诸人的面挨了十个板子。 刘氏有些不甘心,站在一旁拧着帕子,敢怒不敢言。 这一出其实是顾容指使元生这么做的,虽然表面看上去是刘氏被处罚了,但其实刘氏也从中耍了滑头。这么一闹,顾容着着实实是扫了顾老太太以及顾府一桌人的兴致,之后他怕是又不能回主屋用膳了。 横竖都是顾容吃亏,但他不后悔,反正他不稀罕能不能回主屋用膳,他不过是看不得刘氏和顾之虞那副得意的样子。 事情结束后,顾容和元生还有宋潜渊一起沉香院。 走到一半,顾容忽然听见宋潜渊在后面轻笑了一声。 顾容回头瞪他:「你笑什么?!」 宋潜渊道:「没什么,只是觉得少爷让我意外。」 顾容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好让宋潜渊意外的。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少爷下午应该偷偷躲在房里哭过了吧?」 顾容瞪大了眼睛,嘴巴张得圆圆的,像是能塞下个鸡蛋。 他是爱哭,但他哭纯粹是为了发泄情绪,也没想过会让宋潜渊看到,更何况是因为被大房欺负了这种丢人的事。 「你待如何?」顾容不高兴地拧眉。 方才他还满目忧郁,现在又柳眼倒竖,脸上的表情十分生动,让人觉得可爱。 「不如何,」宋潜渊道,「只是小钱子既然是少爷的护院,往后少爷若碰上什么事,也可以跟小钱子讲,小钱子帮你出气。」 顾容回过头去,发现宋潜渊正站在那里,一双乌黑的眼眸认真地盯着自己看。 像是在告诉自己,他说的都是真的。 「你有什么好帮我出气的。」顾容不太高兴地「哼」了一声。 他还记得系统交代给他的任务,凶凶地道:「磨磨蹭蹭干什么,一条路要走多久,还不快点!」 宋潜渊温驯地低下头道:「是。」 被无辜波及的元生挠了挠头,也跟着道:「是少爷。」 * 作者有话要说: 钱仔:可爱。 元生:无辜.jpg 感谢「椰奶圆圆」的手榴弹! 感谢「年糕糕糕」的地雷! 感谢「あさ就是ひかり」的营养液! 第4章 顾容回到房里,忽然听到系统在他的脑海里道:【奇怪,真奇怪。】 「哪里奇怪?」顾容问他。 【没什么。】 系统又不说话了。 顾容不太明白,但想到刘氏和她的婢女今天因为他受了罚,顾容的心情好了很多。 入夜,元生给顾容打了一桶热水,又替他竖起屏风,好让他在房里能安心洗个澡。 说起来也是让人觉得怪不好意思的,顾容已经很长时间没好好洗过澡了。 病时自然是没法洗的,醒来以后,魏氏答应了让顾容好好洗个澡,但却特意嘱咐了元生,让他盯着顾容,不能让他洗太久,否则容易着凉。 每每顾容要洗澡的时候,元生就会适时在外面催促,让顾容洗快一点。 这么几次下来,顾容总觉得自己每天都脏脏的,连澡都洗不干净。 虽然元生每次都说,少爷身上很香,看起来也一点都不脏,顾容却总是不太相信。 第7页 他主要是过不了自己心里那关。 幸好给顾容看病的那位大夫近日特意给顾容调配了一种药浴配方,说是将药扔进水里,再进去泡足一炷香时间,对身体的恢復很有好处。 今天顾容终于可以安心洗个澡了。 正脱了衣服坐进药浴桶里,顾容忽然听见屏风外传来一阵开门声:「少爷,您的衣裳我给你拿来了,放在哪里?」 接着一阵微风袭来,宋潜渊绕过屏风走了进来。 两人四目相对,宋潜渊退后了一步,面色好像微微有点红:「对不起少爷,我……」 「出去!」顾容气得抓起一旁的皂角往他身上丢,「谁让你进来的!今晚你给我在院子外守着,一晚上不能睡!」 「是!」宋潜渊忙退了出去。 过了一会儿,元生匆匆进来,站在屏风外面对顾容道:「少爷,是元生不是,方才夫人找我过去说话,我想到少爷的衣裳还没拿,就让小钱子送进来了,他不知道少爷已经开始洗澡,所以闯了进来,您别怪他。」 顾容想想刚才的事情还是有些生气。 虽然他洗澡的时候,元生不知曾闯进来过多少次,偶尔也见过他的身体,更何况顾容病着的时候,魏氏都是让元生来给他擦身子,毕竟大家都是男子,被看过了也没什么,该有的地方大家都有。 但顾容就是生气。 还隐隐有些臊得慌。 他想到自己方才坐在浴桶里,水面上还漂浮着药草,宋潜渊应该没看到什么。 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 因为顾容让宋潜渊晚上在院子里值守,宋潜渊便照做。 顾府的守卫还是挺严的,家兵也不是没有,顾容这一个小小的沉香院,其实没什么在院子里值守的必要。 但是顾容既然都这么说了,宋潜渊也非常尽责。 他先前在柴房里睡,现在在院子里偶尔打打瞌睡,好像也没什么区别。 夜半。 顾容从睡梦中惊醒,想起宋潜渊还在外面。 夜晚更深露重,要是宋潜渊着凉了,病倒了,没办法再当主角了怎么办? 顾容从小身子不好,自然知道睡眠不足的痛苦,他实是下不了狠心当这个恶人。 想到这里,顾容披上自己的外裳下床。 元生正睡在外间,听闻顾容的响动忙坐起来,睡眼朦胧地道:「少爷,您可是要起夜?」 顾容道:「没事,你接着睡。」 虽则如此,元生还是挣扎着下床,又取了件披风给顾容严严实实地披上。 结果他发现顾容没往直接恭房去,而是走到门口。 一拉开门,顾容就看见宋潜渊正坐在外面冰凉的石阶上,抱着臂打盹。 他十分警觉,顾容一开房门就睁了开眼睛。 站起来,回过身,宋潜渊的眸光底下一片清明,像是从未睡着过:「少爷,想去哪儿?」 顾容干咳了一声,兇巴巴地道:「让你守夜,你怎能睡在我门口的阶梯上!要是我夜深出门,没看到你被绊倒怎么办?!」 元生丈二摸不着头脑,在一旁道:「少爷,您这是要去哪儿啊?外面冷,有什么事差元生去办吧?」 元生一说完这话,顾容就感觉到一阵冷风吹来,让他不由自主打了个寒噤。 他裹紧自己的披风,有些尴尬地道:「元生,带他去旁边的耳房落脚,那房间收拾一下,以后你就和他住一间吧。」 元生打了个哈欠道:「是少爷。」 他不明白,少爷这突然半夜起床发作是为了什么,结果闹了半天,只是给小钱子安排了一个房间。 少爷的心思真是越来越难猜了。 元生带着宋潜渊去了旁边的耳房安置。 一通折腾完毕,顾容飞快地回到床上睡下。 感觉到暖烘烘的被子将他包裹,顾容长舒了一口气。 【奇怪,真是奇怪。】 系统忽然又在顾容的脑海中道。 「到底哪里奇怪?」顾容忍不住问他。 【进度条动了。】系统道。 「那不是很好吗?」顾容道。 系统又不说话了。 ** 又在房中静养了几天,大夫提议顾容可以多出外走动。 这个大夫十分和善,在听闻算命的曾说顾容是不祥之人,因被晦气笼罩才会疾病缠身之后,反而开导了顾泰安和魏氏,说他也略微研究过命理之说,倒觉得顾容是身上瑞气太重,他八字轻,架不住这厚重的福气,才导致疾病缠身。 他三言两语,给顾容的命数做了另外一种解释。 算命这种东西,你若信,便是准,你若不信,那便是胡说八道。 顾容毕竟是顾泰安之子,自然听不得别人说他不祥。再加上顾泰安领国公之衔,虽没什么实权,也希望能得皇家重用,因此一听那大夫说顾容其实是个有福之人,高兴得跟什么似的。 顾容有福,就意味着顾府有福,顾泰安连带着对那位大夫也是客客气气的。 那天晚上,顾府的人除顾容外照例在主屋用膳,顾泰安突然对魏氏道:「容儿病了那么长时间,功课落下不少,我今日已请示过皇上,皇上说准许他重新进宫伴太子一起读书,明日你就让他收拾一下,到宫里继续去听学吧。」 魏氏听完一阵欣喜,连忙道:「是,老爷。」 第8页 顾泰安又道:「今后也不用让容儿一个人在房中用膳了,他身子既已好转,主屋不差他一副碗筷。」 魏氏又道:「是。」 刘氏在一旁气得不得了。 她好容易将顾容从饭桌上赶下去,为此还连累她的丫鬟被打了十个板子,顾泰安也好几天不曾去她房中,未曾想这一回竟又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刘氏恨恨的,低声对顾之虞道:「你给我争气一点!别让顾容那小子在太子面前把你的风头抢了去!」 顾之虞不屑一顾地道:「那是自然!」 ** 第二日,顾容收拾了一下,带着书本去宫里听学。 顾家兄弟除了长子顾正初,都已被圣上钦点为太子伴读,得以有幸入宫和太子一起听学。 只是两年前,顾容一病不起,自此耽误了学业。 他有两年未曾拿起课本,课业定是赶不上,所幸顾泰安,包括圣上都对他的要求不高。 圣上特许他重新入宫听学,不过是对顾泰安这位天子近臣的嘉奖,只要顾容不惹事,能一直能安安分分的,就已经很不错了。 只是顾容课业落下两年,他已十七岁,学问却只停留在十五岁那一年,对于东宫那些动辄三岁能识字,五岁能赋诗的官宦子弟们来说,已算是落后了。 顾之虞比他小一岁,之前顾容比他早一年入学,时常受姜太傅表扬,现如今顾之虞学问早已远远超过了他,想必心里很是得意。 果然,一到东宫门外,顾容就碰到了刚好也进宫的顾之虞。 「二哥,今日来得挺早啊?」 元生不识字,宋潜渊却识得一些,因此今日魏氏特意让宋潜渊也跟着顾容一起进宫,如若之后宋潜渊表现得好,此后元生就不用跟着顾容一起进勤学殿服侍了,只需在东宫的耳房等候顾容下课即可。 好些个官家子弟都带着三四个下人来听学,顾容只带了两个,已经算是少的了,就连顾之虞的身边都跟了三个。 只是其他人不能跟随他们一起进勤学殿,只能留一个伴学。 送顾容到勤学殿外,元生对顾容道:「少爷专心听学,有什么事情,直接让顺福给我传话就行。」 顺福是东宫的大太监。 顾容点了点头,道:「你去吧。」 元生不太放心,又嘱咐了宋潜渊几句伴学的注意事项,这才由小太监引着去了耳房。 顾之虞见顾容不搭理他,十分不虞,追着顾容踏上勤学殿的台阶,一边堵在他面前一边倒退着道:「二哥,你怎么让这个阉人之子给你当护院,还让他跟你来勤学殿听学,你也不怕自己流年犯沖,惹得皇上不快?」 他想带谁听学,跟皇上有什么关系,更是与他顾之虞何干。 顾容不想理他,绕过他往另一边走。 顾之虞又堵了过来:「哦,我想起来了,之前有算命的说你是不祥之人,说不定你找个这么晦气的护院,还能负负得正呢!」 顾容正凝着脸,想让他滚开,忽然察觉到身后迈步上来,抬手往顾之虞的肩上推了一掌。 那一掌带着巧劲,对方的手还没碰到顾之虞的肩膀,他便下意识地往后一退,接着脚后跟绊到后面的阶梯,结结实实在地上摔了个屁股墩。 「既然三少爷已经知道二少爷有了护院,那也应该知道,护院的职责是保护二少爷的安危,以及防止他被人欺负,三少爷还望好自为之。」 顾容回过头去,看见宋潜渊正站在自己的旁边,清俊的脸上挂着不悦的表情,正眸光沉沉地盯着顾之虞看。 * 作者有话要说: 钱仔:不要靠近我媳妇。 感谢「咸鱼想翻身」「49167317」「あさ就是ひかり」的营养液! 第5章 顾之虞身旁的三个下人惊唿一声,过去扶起了顾之虞。 「三少爷,你没事吧?」 这里是东宫,宋潜渊以下犯上,若是顾之虞大闹起来,他怕是讨不了好。 顾容从小被顾之虞欺负,他有时候会反击一下,有时候会因为反击不了,气得偷偷躲在屋子里哭。 但他从没碰上过这种情况,自己身边的一个护院,给顾之虞推了个屁股墩。 顾之虞那摔了个四仰八叉的样子过于好笑,顾容忍住想笑的冲动,往前一迈,又重新站到了宋潜渊的身前。 「你一个下人,居然敢推我们少爷!等着,我们找太子评评理!」 那三个下人说完就要往勤学殿走。 「你们这么多人,都要涌去勤学殿吗?」顾容冷冷地道,「规矩何在?」 几个下人步子一顿,一阵犹豫。 顾容道:「三少爷是我推的,你们……」 顾容正要替宋潜渊担下这责任,却听见宋潜渊道:「我没有推三少爷,我的手都没有碰到三少爷的肩膀,不信你们问三少爷。」 「……」顾之虞咬了咬牙。 宋潜渊的手确实没有碰到顾之虞。 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刚才……是他自己摔的。 顾之虞不像顾容,他身体健康,下盘也稳,顾泰安甚至还特意为他找了个先生教他骑射和搏斗。 顾之虞自诩有些拳脚功夫,今天居然被一个护院甚至不用动手就让他摔了个屁股墩,这地方又是在勤学殿门口,事情闹大了怕是不大好看。 第9页 想到这里,顾之虞拍拍屁股站了起来,指着宋潜渊道:「等着!」 说完转身进了勤学殿。 等顾之虞的另外两个下人散去,顾容才对宋潜渊道:「我不是在帮你。」 「什么?少爷?」宋潜渊似是没听清他说什么,迈步上来,在他的面前微微低下头。 「我说我不是在帮你!」顾容略微提高了声音,「是你给我惹了事,万一太子怪罪下来,最先遭殃的是我,他会说我教导下人无方,你又那么笨,定然不知道该怎么替自己狡辩,我才勉为其难,替你担下这个责任。」 「嗯,」宋潜渊想起顾容先前耍了点小聪明,让刘氏的下人挨打的事,没有怎么在意顾容前后矛盾的倒打一耙,「少爷定然都是为了我好。」 「我才不是为了你好!」顾容一下急得涨红了脸,强调,「我是为了自己!」 「哦。」宋潜渊应了一声。 「你,」顾容满脸嫌弃地道,「笨死了!」 说完他转身进了勤学殿。 宋潜渊很快跟了进来。 他站在顾容的身后道:「其实我知道三少爷不会怪我的,他摔得那么难看,定然不想声张,否则会被这里的同僚嘲笑,所以少爷不用担心。」 顾容怔了一下。 宋潜渊为什么会那么了解顾之虞的性子? 他一共才来顾府几天? 不过,顾容最关心的不是这个。 等勤学殿里的人到齐,顾容假意翻开书本,在心里问系统:「系统,刚才那事情之后,进度条涨了吗?」 【涨了。】系统道。 涨了就好,顾容心想,看来宋潜渊又一次被他羞辱到了。 ** 一上午的课业对于顾容来说还是有些吃力。 他精力不济,又已经很久没有专注学习过,坚持着跟下来,顾容的脸色都有些发白。 午时,姜太傅终于宣布今日的讲学结束,除太子外,其余的世家子弟都可以放学回家了。 顾容和宋潜渊跟着众学子走出勤学殿,在外面等着元生过来和他们一起回去。 然而元生不知道在磨蹭什么,其他的侍从都到了,唯他一人不见踪影。 顾容正等着,忽然听见旁边传来一个声音:「哟,这不是顾国公家的那个病秧子吗?」 顾容转头看去,发现是林怀奕,工部尚书之子。 顾容虽两年未来勤学殿听学,但对于近来东宫的动向,却听元生说过不少。 他说顾之虞在他未来听学这段时间,攀上了太子党羽,跟他们打得火热,这其中就包括这位工部尚书之子林怀奕。 顾之虞不喜欢顾容,这群人自然也不会喜欢,顾容已自然而然被他们划出了太子党羽之外。 顾容想起了那本叫《亲亲太子殿下》的话本,话本里除当今太子外,还有另外一个主角,名字叫做沈黎。 话本里形容沈黎容貌出尘,面若好女,叫人见之难忘,顾容在那群人里找了找,果然看到了一个有些男生女相的少年。 沈黎乃副相沈万书之子。 也是话本里太子心悦之人。 顾容当时看时觉得有些奇怪,男子与男子之间也可以谈情说爱吗? 顾容对情之一事向来不是很懂,因此关于这部分内容他看得很煎熬。 林怀奕的身后站着顾之虞。 看来他们是来帮顾之虞出气的了。 想到这里,顾容忍不住道:「林怀奕,这里是东宫,天子脚下,我劝你话放尊重些。」 「哟呵!」林怀奕仗着与太子关系好,并不把顾容的话放在心上,「别以为你是国公府的公子就敢和我大唿小叫,你不过一个小小庶出,若是闹到天子面前,看到底是谁落不得好。」 确实,顾泰安的国公爵位是世袭,到了顾泰安这里已没有什么实权了,也就是皇上念些旧情,再加上林怀奕有太子作保,顾容从他那里确实讨不到丁点好处。 顾容虽然爱哭且娇气,但在这时候从不愿任人欺负,他问林怀奕道:「你想怎样?」 「我想怎样?」林怀奕笑了一声,忽然伸出手,在顾容的肩上推了一把。 「少爷!」不远处蓦然响起了元生的惊唿声。 他刚刚赶到,乍然看到顾容被人推进了身后的池子里。 那是个鲤鱼池,修来观赏用的,水深不到脚踝,池子更是小得很,顾容摔下去最多湿了屁股,但顾容身子骨弱,是一点寒凉都受不得的。 元生一边懊恼自己来得迟了,一边想过去把顾容从池子里扶起,就看到宋潜渊忽然飞起一脚,当胸往林怀奕的心口上一踹。 那一脚十分兇狠,林怀奕被他踹得硬生生摔出去一丈远。 宋潜渊落地时整了整自己的衣摆,淡然道:「对不住,我乃顾府护院,看到有人欺负我家少爷,下意识就出了脚,下次您记得躲远点。」 ** 当天回去之后,顾容便不出意外地病倒了。 他病得来势汹汹,差点把魏氏给吓坏了。 顾泰安也匆匆地赶来探望,质问元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元生一五一十地把事情的原委跟顾泰安说了。 顾之虞和太子党羽走得近,这事情的主使是谁自不言而喻。 就算这事情与顾之虞无关,他人在东宫,看到这等欺凌之事竟不上去阻止,这在顾泰安那儿也绝对是说不过去的。 第10页 圣上少年时曾经歷过夺嫡之争,最厌恶这等兄弟阋墙之事。 若是事情传到他耳朵里就不好了。 偏偏这事情,压不了,已经被闹大了。 因为宋潜渊踢伤了林怀奕的尾椎骨。 做为工部尚书家的公子,林怀奕怎忍得了被一个下人教训,据说他回去之后便在府中吵吵嚷嚷,要把顾容身边的那位伴学杀了解气。 可若是宋潜渊不踢那一脚还好,这么一踢,事情早已传遍东宫。 宫里到处都是天子的耳目,这事情在宫里发生,圣上哪还会不知道。 当夜他就把顾泰安叫到宫里,询问他事情的原委。 顾泰安怎么说? 他想包庇谁都不行。 他甚至才知道事情皆因顾之虞的挑衅而起。 据东宫回禀皇帝的太监说,拦住元生的是顾之虞身边的侍从,要不然顾容被推进池子前,元生说不定还能提前赶出来通风报信。 这样事情或许就不会发生。 眼下林怀奕受了伤,顾容更是高烧昏迷不醒。 皇帝是一国之君,需要秉持公正,这事情该怎么办还是得怎么办。 「顾公啊!」皇帝语重心长地对顾国公道,「你也算是伴着朕长大的,老顾国公两朝元老,临走前唯一的愿望,就是请朕保你们顾家安宁。」 「朕一心为着顾公着想,顾公难道就是这么回报朕的吗?」 皇帝这话说得可算是极具暗示意味了。 顾泰安被吓得两股战战,着急慌忙地跪了下来:「臣请皇上恕罪!」 「若是连这点家务事都处理不好,朕看你这爵位,还是趁早让给别人的好!」 顾泰安被皇帝敲打过后,回到顾府,脸黑如锅底。 顾泰安不止顾容和顾之虞两个儿子,他还有个大儿子顾正初。 顾正初眼下正在漠北参军,极得镇北大将军重用,顾泰安实则把顾家的宝都压在了顾正初身上。 顾之虞有没有出息,其实对顾泰安来说并不重要,但至少不能影响到顾正初的前途。 顾泰安喊人过来,把顾之虞狠狠教训了一顿。 当然,宋潜渊也被罚了两个月的月钱。 不过这对于宋潜渊来说无所谓,他只要能吃饱饭就行。 ** 两天之后,顾容醒了。 他这一次醒来,时已将至中秋,元生甚至在忙着帮魏氏做月饼。 看见顾容醒来,元生忙放下手中的活过来道:「少爷,您醒了?」 顾容道:「我睡了多久。」 「昏睡了两天,期间您也醒来过,不过您大概不记得了。」 元生洗了洗手,扶顾容坐起来,又往顾容的背后塞了个垫子。 顾容又问:「小钱子呢?」 「他啊?」元生呶了呶嘴,「外头守着呢,这次老爷罚了他两个月的月钱,他大概是不高兴吧,两天没怎么说话,就只在外面守着,偶尔碰到我问我一声少爷醒了没有,我说没有,他便也不说什么。」 顾容道:「罚了两个月的月钱?」 元生便把顾容病倒之后发生的事情绘声绘色地说了:「还真是亏了小钱子,他没推林怀奕那一下,事情都不可能闹那么大。」 还真是,林怀奕若不受伤,事情就不可能闹到皇帝的耳朵里,这样一来,最多林怀奕会受罚。 毕竟是他推的顾容。 顾容不像顾之虞,他被推了,会生病,林尚书得知后会带着儿子来国公府登门谢罪,但也仅此而已。 顾之虞可能会受罚,但他不是直接参与者,顾泰安只会对他口头训斥。 但林怀奕受伤那就不一样了。 更何况他还吵嚷着要杀宋潜渊泄愤,这事情自会传到皇帝的耳朵里。 皇帝只要一秉公处理,顾之虞和林怀奕就都惨了。 听说顾之虞被顾泰安揍得也是两天在床上爬不起来。 顾容舒服了,不枉他故意被推倒后往水池里坐。 不一会儿,元生将宋潜渊叫了进来。 元生对顾容说的是:「既然小钱子这次立了大功,咱不如就私下赏他点吧,免得他不愉快。」 然而等宋潜渊进来,顾容却对他道:「既然老爷罚了你,那你便受着吧,虽然你这次做的很好,但我不会赏你的。」 元生:「……」 宋潜渊打量了一下顾容,见他小眉毛朝一边扬起,脸色虽白,却有精神,想是病好了,便勾了下嘴角:「是,少爷。」 元生:「??」 元生不懂,但大为震撼。 顾容的脑海里想起系统的声音:【任务进度条+1。】 顾容得意地心想:看来想推进这任务条,还是挺容易的嘛。 * 作者有话要说: 仔你一定不知道任务进度条其实=好感度。 感谢「40240721」「红茉」的营养液! 第6章 转眼到了中秋。 大宁朝向来对中秋佳节十分重视,晚上街市还有中秋灯谜会,十分之热闹。 顾容这次一病,又在家养了好多天,着实把他给闷坏了。 他自记事以来几乎鲜少出去逛夜市,更不要说中秋灯谜会。 虽然他娇养惯了,但这个年纪总归贪玩。 这一次他破天荒央求了魏氏,说自己想去外面逛逛。 第11页 魏氏想起之前大夫说的,顾容这病,不适宜一直闷在房里,多出去走动唿吸下新鲜空气亦是对身体有好处。 犹豫再三,魏氏竟难得同意了。 这可把顾容高兴坏了。 魏氏之所以会同意,一来她了解顾容,知道自己要是不同意,一会儿顾容回到房里一定又会气得偷偷哭。 二来是因为经歷了东宫那件事情,魏氏知道宋潜渊一定可以保护好顾容,因此她特意让宋潜渊出门在外一定要紧紧跟着顾容,而且只准许顾容在外面呆半个时辰,尽量和顾之虞出门的时间错开,以免在外面碰上这冤家又惹事生非。 顾容自然一一答应。 他在主屋用完晚膳便一脸兴奋地回到房里,一边让元生去打听顾之虞什么时候出门,一边在房里对着铜镜挑选出门要穿的衣裳。 天已转凉了,他出外裹披风,再不会有人觉得他奇怪。 顾容这年纪,正是爱美的时候,正不住地纠结床上的两件披风到底哪一件更好看,宋潜渊忽然从外面走了进来:「少爷,马车已经备好,三少爷的出门时间也已经打听过了,我们随时都可以出发。」 自从宋潜渊那次忽然闯进来看到顾容洗澡,顾容便不太喜欢宋潜渊未经允许进自己的房间。 虽然顾容知道这种情绪很没有道理。现在外面的门敞着,他们又马上要出发了,宋潜渊想进出询问是他的自由,更何况元生也时常不敲门就忽然闯进屋里来,顾容从不觉得有什么,反正他也没有什么要避着人的秘密。 即便如此,顾容还是不高兴地对宋潜渊道:「你为什么这样看着我,元生没教过你不能直视少爷的眼睛吗?」 其实元生没教过。 不过宋潜渊还是低下头道:「是少爷,小钱子知道了。」 其实是因为顾容今天穿得太好看,他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顾容皱着眉,趾高气昂地道:「算了,今天就原谅你,以后未经敲门和允许,不得擅自进入我房间!」 宋潜渊敛眸道:「是。」 顾容跟着宋潜渊出门,马车果然已经备好, 顾容挥了下披风下摆,转身欲上马车。 也许是因为常年服食药剂,顾容身上总有股淡淡的草药香,包括他的沉香院也是,但宋潜渊却不怎么讨厌这种味道,反而还有点喜欢。 顾容试了一下,发现不知为何,今天上马车居然有些吃力。 原来平时顾容出门,元生都会为他搬好小脚凳放在马车边,然后抬起一只胳膊,方便顾容借着他胳膊的力量上马车。 但今天,宋潜渊竟然杵在马车边像一桩木头,元生也不知去了哪里,还没赶上来,一时间居然没人给顾容搬小脚凳和递胳膊。 顾容回过神,立刻横眉冷眼地训斥宋潜渊:「你怎么回事,小钱子!难道不知道过来扶少爷一把吗?」 「对不起少爷!」宋潜渊忙醒过神,四下张望一番,没找到小脚凳,只好直接朝着顾容摊开自己的手掌。 顾容瞪大了漂亮的眼睛:「……你这是干什么?」 没有小脚凳,他怎么上去? 这宋潜渊实在是太不上道了,完全没有元生机灵,这次都不需要他刻意刁难,已经让顾容很想沖他发火了。 不过算了,不值得。 顾容安慰了一下自己,道:「少爷今天只教你一次,去,搬小脚凳来!」 宋潜渊道:「少爷扶着我,踩住我的膝盖就上去了。」 说完宋潜渊扎起半个马步,拍了拍自己的膝盖。 顾容不太相信:「你是要害少爷摔倒吗?」 「不会,」宋潜渊眉眼温和地道,「一定誓死保护好少爷。」 再磨蹭下去,就没有时间了。 顾容拧着细细的眉头,勉强把手放在了宋潜渊的掌心里。 宋潜渊的掌心很暖,他一收掌心,紧紧地捏住顾容的手,微一使巧劲就把顾容送上了马车。 为了保护顾容不摔倒,宋潜渊的另一只手还虚虚扶住了顾容的腰。 少爷的腰可真细。 宋潜渊这样想着,又忍不住抬头看了顾容一眼。 顾容显然很不高兴,正轻轻撅着嘴,小眉毛都扭成了一团。 只是月光下他的嘴唇泛着一点水光滟滟的浅粉,和他晶亮的眸子一样泛着光。 上马车后,顾容微微打卷的发尾甚至轻轻一扫,划过了宋潜渊的脸颊。 宋潜渊闻到了一股和药草味不一样的皂角香。 是个爱干净的少爷。 宋潜渊想起那日顾容在房里泡澡的情景,淡扬了下嘴角,跃上马车,坐在前室。 元生很快赶来,也跟着上了车。 等他们坐稳,车夫轻抖缰绳,往灯市方向赶去。 正在这时,顾容的脑海里忽然响起了系统的声音: 【宿主继续,刚才进度条迈了一大步!】 顾容:「……」 看系统这样子,看来他方才踩宋潜渊膝盖的那一下,确实又让他觉得被羞辱到了。 ** 中秋灯谜会果然热闹非凡。 然而顾容逛着逛着,又不觉得十分有趣了。 元生不让他走太远,只让他在街市入口处走动。大凡他往里多走几步,元生就大惊小怪,着急慌忙地让车夫把车拉来,请顾容赶快上车。 第12页 街市地方小,很多有趣的灯谜小摊甚至摆在小巷子里,那里马车进不去,如果顾容执意往小巷里走,元生就会紧张得不得了,求爷爷告奶奶让他别去。 顾容索然无味。 他从小没什么朋友,因为体弱多病,大部分时间都在顾府的高墙里度过。 但凡有可能,他也想很像大哥一样,去看看漠北的风光…… 参军就算了,实际上真要让他吃苦,他也吃不了。 但不妨碍他嚮往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波澜壮阔。 他不怪元生,他知道元生所做一切不过是为了他好。 他只是有点沮丧。 顾容回过身去,索然地对元生道:「元生,我们……」 却不料他一回过头,前额便撞进了一个人的胸口。 顾容揉着前额抬头一看,发现是宋潜渊。 宋潜渊一直安静又紧紧地跟在他的身后,存在感很低。 顾容抬起头看了看后面:「元生呢?」 方才人流湍急,元生竟一时间和他们走散了。 宋潜渊低头看着他道:「少爷想去看花灯游行吗?」 花灯游行在隔壁一条街上,因为那里马车进不去,元生不让他往那边走。 顾容眼睛一亮,嚮往地看向那边:「可以去吗?」 「可以,」宋潜渊轻轻扬了下嘴角,「我会保护好少爷。」 说完他搂住顾容的腰往旁边一带。 两个人立刻隐入街市的人潮中。 元生好不容易扒开人潮,立刻就发现顾容不见了,他吓了一大跳,连忙大声喊:「少爷!少爷?!」 顾容远远听见他的声音,心里有一丝愧疚,但他顾不得了,因为宋潜渊揽着他的腰,一个飞身带他上了不远处的房顶。 顾容惊慌失措,连忙抬手搂住宋潜渊的脖子。 再回过神,他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屋顶的屋樑上。 顾容心跳如擂鼓,他从未经歷过如此刺激之事,一时间腿都有些发软。 幸好宋潜渊及时扶住了他。 意识到自己一只手还紧紧搂着宋潜渊的脖子,顾容忙把手缩了回来。 这时候,顾容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你竟会上樑的本事?」 顾容记得自己在其他的话本里看到过,这种上樑的本事被称作「轻功」,或许只有宫里的金吾卫才有资格习得此类本事,寻常人家根本没有接触到的机会。 宋潜渊又是如何习得? 那本名叫《亲亲太子殿下》的话本里也从未提到过。 宋潜渊的身上,真是有太多未解之谜。 宋潜渊回答道:「只是曾有机会略微接触过一二。」 那么,要不就是收养宋潜渊的那位「义父」教的,要不就是宋潜渊从不知道什么地方偷偷习得的。 不过他说了等于没说。 一想到宋潜渊会是将来的主角,总要会点防身的本事,顾容便不再多问。 反正这也不是他该问的。 顾容和宋潜渊一起在房樑上坐了下来。 经过一开始的紧张和惊慌,顾容的心跳已经渐渐平息下来。 他从未从这个角度看过京城。 果然很美。 缤纷的夜景尽收眼底。 游街的花灯一排排地路过脚下,风吹起一旁宋潜渊的发尾和衣摆,璀璨的花灯光芒映入他的眼里,像是在他深黑色的眸光里点燃了烟花。 顾容听见身后的街尾传来元生唿唤他的声音。 元生一定是找得急了,再过一会儿,他可能会让车夫回到顾府,通知魏氏和顾泰安他不见了。 到时候可就麻烦了。 但是顾容不想动。 连他自己都没察觉,他一直在盯着宋潜渊看。 过了一会儿,宋潜渊忽然笑了起来,道:「少爷,如此美景,为何不看花车要看我?」 顾容顿时回过神来,脸涨得通红,道:「走了,我们该回去了。」 宋潜渊点了点头,过来伸手揽住顾容的腰,把他重新带回方才他们离开的那条街上。 * 作者有话要说: 钱仔:他在看我。=_,=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使至塞上》王维(唐) 感谢「49167317」的地雷! 感谢「红茉」的营养液! 第7章 二人一落地,正要去街尾找元生,顾容忽然听见旁边的小巷子里传来一个轻低的声音:「少主……」 顾容和宋潜渊回过头望去,发现小巷的阴影里站着两个穿黑色衣服的人,两人的脸上均戴着面罩,目光紧紧盯着顾容身后的宋潜渊。 顾容心头一紧。 「铮——」 两名黑衣人显然也注意到了顾容,从腰间拔出了自己的佩剑。 「等等!」宋潜渊挡在顾容面前,「他不会说出去。」 那两名黑衣人才又把自己的佩剑收了起来。 宋潜渊走进巷子里,和这两名黑衣人说了几句。 不一会儿,他从巷子里出来,对顾容说:「走。」 那两名黑衣人似乎面有不甘,却也只能望着宋潜渊离开。 回去的路上,换元生坐在马车外面,而宋潜渊则陪着顾容坐在马车里。 顾容道:「那几个人是谁?」 宋潜渊道:「我以前认识的兄弟。」 第13页 顾容:「……」 那一看就不是,宋潜渊是当他傻子吗? 顾容忽然想起《亲亲太子殿下》那本话里提到过的一个角色,北平王。 北平王是萧贵妃的兄长,大宁的异姓王。 宋潜渊被狸猫换太子的罪魁祸首是当今的皇后乌氏。 直至萧贵妃病死之后,她身边的一名老宫女才知道宋潜渊被狸猫换太子的事情。 此事牵扯到皇后及其背后的势力,为了保护宋潜渊,老宫女不敢声张,她迂迴地找人不远万里给北平王传讯。而北平王因为与当今圣上有过约定,百年之内不能离开西北的封地,再加上朝中这几年也一直有人暗中盯着北平王,得知这么大的事情,北平王根本不敢有所动作。 于是他只得派出一队精锐,暗暗寻找萧贵妃之子的下落,并嘱咐他们找到以后不可声张,也不可和北平王联繫,等到时机成熟,再让宋潜渊想办法与北平王相认。 宋潜渊今年十七,按说时机已经可以算渐渐成熟了。 书里面宋潜渊也曾跟着北平王的军队起义,不过失败了。 系统说让顾容激起宋潜渊的「斗志」,顾容推测,可能现在宋潜渊的「斗志」还不足。 顾容没有详细追问宋潜渊关于北平王的事,他只想知道,顾国公府会不会因此有危险。 顾容看向宋潜渊。 宋潜渊像是猜到他在想什么,忽而向他保证:「不管发生什么事,小钱子永远会忠于少爷。」 只要能得到宋潜渊的保证,那就够了。 ** 【总结今日收成。】 回到顾府,系统在顾容的脑海里汇报:【初离开顾府之时,宋潜渊的主角进度条有所增长,逛灯会时亦然,回顾府时进度条骤然停滞。望宿主再接再厉。】 顾容躺在床上,嘆了口气:「那是自然,因为我在求他保我平安。反正今天我任务进度条涨了,你就放过我吧。」 系统不再说话。 ** 在家中休息了那么长时间,顾容又要去宫里听学了。 虽然顾容与太子党羽闹了些许不愉快,但听学他还是要去的。 一方面,顾容因病落下那么多功课,他不能不补上;另一方面,顾泰安也不会允许顾容因为这样的事情就不去东宫。 那是皇恩,不论好坏顾容都要受着。 于是中秋后的某一天,顾容又坐马车去了宫里。 兴许是顾之虞之前被顾泰安狠狠敲打过,林怀奕也在家中受了罚,这一回顾容十分安生,顺利听完一上午的讲学。 讲学结束后,太子忽然站起来,让勤学殿所有的同僚留下,说是过段时间西域使臣将至,圣上需要挑选几个能文能武的苗子,届时由他们出来与西域使臣比试。 西域使臣年年来访,与他们比试,是能扬我朝国威的大好事,大家都非常愿意且积极,只有顾容不太情愿,因为他什么事情也做不了。 他这个身体,别说上场比试,就算是西域使臣来了,顾容都不一定有机会见到他们。 然而没有办法,太子很快带着他们一起去了校场。 校场里,太子已经命人摆好了一排长桌,还有一排箭靶。 太子道:「这次的比试分文试和武试,西域善骑射,我们要想赢过他们,定要将骑射摆在首位。当然,诗赋亦不可或缺,这毕竟是我们的长项,希望诸位同窗踊跃表现,扬我大宁国威。」 在场的同僚们忙道不敢。 太子扬声道:「首先是诗赋,谁要先来?」 大家踊跃举手。 太子很快点了顾之虞、林怀奕以及沈黎等人。 基本上大宁朝的少年精英全在这勤学殿里了,或许国子监的监生之中也不乏能人,但能入宫陪太子听学,首先这些人的身份就不一般,若想给予表现机会,肯定要先从他们当中优先考虑。 顾之虞作了一首《风起平阳》,京城又称平阳,描绘了京中入秋后的景色,太子十分满意。 接着是林怀奕,林怀奕稍显逊色,赋了一首咏菊诗。 之后便是沈黎,未曾想沈黎竟直接出口成章,颂了一篇《登景阳楼》,其中有一句「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让太子赞不绝口,顾容却觉得很奇怪。 景阳楼是京城的一座名楼,临山傍水,景色十分之优美,顾容曾有幸在年幼时被长兄顾正初带上去玩过。 那时候顾容的身体还不像现在这么差,但彼时的他年纪小,不如现在这般记事。 犹是如此,他也分明记得,景阳楼旁的湖上没有鸟。 那时候他还特意问过顾正初,说景阳楼旁的湖上为什么不见鸟儿凫水。顾正初说是因为那片湖太小,旁边又临市集,人员密集,再加上之前官府为了在湖中繁养一种极具观赏性的鲤鱼,为防止鸟儿吃鱼,他们特意往湖中投放了一些特质的药草。 这些药草会散发出一种只有鸟儿才能闻到的味道,若是被它们误食,就会被毒死。 久而久之,鸟儿便不愿再来了。 但后来湖中的锦鲤泛滥,官府为了治水,又需要定时去湖中捞鱼。 顾容还记得曾看过一本京中游记,上面也记叙了景阳楼湖畔无鸟,以及官府派人捞鱼的奇景,那么沈黎的那句「落霞与孤鹜齐飞」又是从哪儿来的? 第14页 果然旁边很快有人提出「景阳楼湖畔似乎没有鸟儿」,但由于声音极轻,被太子忽略了。 「好一句『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太子抚掌大笑,「黎儿!精彩!这篇文章是你刚刚做的吗?」 沈黎的脸很小,下巴尖俏,唇若含丹,他微微掀起眼帘,害羞地道:「并不是,只是前日与家兄一道游览了景阳楼,即兴所作。」 他可能也听到了有人提起景阳楼湖畔无鸟之事,又补充道:「文章中所描述的景色,有些是我杜撰,太子殿下莫要见怪。」 「不会见怪!」太子笑道,「唯有挥笔泼墨天马行空,文章才会精彩,更何况你这篇《登景阳楼》中所描绘之景色,栩栩如生、跃然纸上。姜太傅如你这般年岁时的文章造诣,恐也要在你之下!」 沈黎一下子似有些害怕,连忙摆手道:「不敢不敢。」 太子又回过头,对顾容道:「顾容,你既来到这里,是否也该参与进来。孤记得你的才学从前也是颇受姜太傅赞扬,不如现来赋诗一首,亦或者做一篇文章,与沈黎的比比,究竟是谁的精彩?」 其他的人也在旁边道:「是啊顾容,之虞既已当着众人的面赋诗一首,你这当哥哥的该不会输给他吧?」 这些人看热闹不嫌事大,顾容没有办法,出来赋了一首《小窗观花春景》。 那是他两年前在顾府所作的一首小令,他卧病两年,醒来后又忙着养病,哪有什么时间和闲情赋诗,再加上一时间头脑混乱,只能拿两年前所作的词充数。没想到一下子就被顾之虞拆穿了:「你这词,我早就听爹念过了,两年前他说你才情过人,堪比神童。连姜太傅都对你赞不绝口,两年过去了,你怎么还拿这种老掉牙的黄历滥竽充数?」 众人哈哈大笑起来。 太子也笑,张罗着带众人一起去旁边比试射箭。 顾容的眼眶有些红红的。 他可以忍受别人欺负自己,但不能忍受旁人说他没有才情。 这是他唯一值得骄傲的东西。 可惜,确实两年了,连顾之虞都在飞速成长,他却拿不出一些新鲜的东西。 顾容背过身去,掩饰地擦了下自己的眼角,庆幸此时没人注意到他丢人的样子。 「滕王阁。」宋潜渊忽然在一旁道。 人群中沈黎的步子一顿。 其他人不知道宋潜渊为什么会突然开口说话,都跟着沈黎停了下来。 「沈公子的那篇文章,原本应该是与滕王阁有关吧?」宋潜渊直接道。 沈黎面色苍白:「你……你怎么知道?」 「滕王高阁临江渚,佩玉鸣鸾罢歌舞,」宋潜渊笑了一笑,「原句当如此,沈公子不记得了吗?」 沈黎往后退了一步,差点坐在地上。 宋潜渊道:「此文章乃一位儒家学士所作,草民曾有幸听闻,虽不知滕王阁为何处,但那篇文章,草民能原原本本,一字不差地背出来,太子殿下愿意听吗?」 太子不太相信,回过头问沈黎:「黎儿,你这文章原稿呢?可曾给其他人看过?」 沈黎已经被吓傻了,他明显做贼心虚,除了摇头什么话都不敢说。 太子阴沉着脸,回过头警告地看了宋潜渊一眼:「此事休要再提!」 说完一甩袖,往射箭的地方走去。 顾容一时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茫然瞪大了眼睛,不知所措。 「很好。」宋潜渊忽然走到顾容的旁边道。 顾容怔了一下,抬眸望向他。 「我觉得写得很好,你的《小窗观花春景》,」宋潜渊笑了一下,「虽文风质朴,却见微知着,如若少爷将来笔耕不辍,定能成为大宁远近闻名的才子。」 顾容欲要夺眶的眼泪一下子止住了。 真是奇怪,听宋潜渊这么一说,他居然一点都不想哭了。 「我只是眼里进了沙子,」顾容甚至不愿意承认自己刚才哭了,「不是因为想哭才哭的。」 「嗯,」宋潜渊道,「少爷不管说什么都是对的。」 顾容骤然涨红了脸。 * 作者有话要说: 钱仔:你说的都对! 《滕王阁序》-王勃(唐) 攻不是穿书。 感谢「红茉」的营养液! 第8章 走到靶场,宋潜渊对顾容道:「文章有感而作,一个人是不可能凭空捏造出没有看过的景象的,更何况是如此精彩纷呈的句子,更不可能。」 顾容道:「你真见过哪位儒家学士做过这篇文章?」 「没有。」宋潜渊笑了。 「那你……」顾容愣住。 「猜的,」宋潜渊道,「你没听他方才确实把景阳楼念成了『滕王阁』吗?」 没有,顾容确定没有。 他方才有仔细听沈黎做的文章,一字一句都听了,不可能会有错。 但宋潜渊如此信誓旦旦,再加上沈黎那个反应,顾容又有些怀疑了。 其实,宋潜渊不是「这一世」听沈黎念错的,而是「上一世」。 只是这事情太过离奇,他没办法直接告诉顾容。 上一世,顾容没有认真去听沈黎说了什么,宋潜渊也没能站出来帮他。 那时候的顾容和现在很不一样,他在顾府过得一点也不开心,拖着病恹恹的身体,一场大病后醒来没过几年,就支撑不住离世了。 第15页 不像这一世,脸上的表情都比上一世生动许多。 宋潜渊就是在赌。 他赌沈黎的文章确实是抄的。 因为不管上一世还是这一世,沈黎看起来都无甚才学的样子,偶尔拿出一篇文章,风格俱都不甚统一,却又时常被贊惊为天人,宋潜渊早就有所怀疑了。 不过让他去背那篇关于滕王阁的文章,他是背不出来的,他没有看过原文,又如何知道沈黎在这其中修改了多少。 顾容已经不在乎方才的事了,被宋潜渊这么一闹,他已经看开了,他比较担心的是宋潜渊之后会不会被太子和沈黎报復。 「不会的,」宋潜渊听完顾容的顾虑,微微一笑道,「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顾容不知道宋潜渊说的这话是什么意思,但不一会儿,他就明白了。 太子站在靶场旁边道:「对于西域来说,骑射俨然是他们最擅长的,所以此二项我们需慎重对待。父皇已下令,除了勤学殿外,还将从国子监,以及各官宦世家中挑选真正善骑射的能人,只要谁有本事赢下西域,父皇将重重有赏!往后加官进爵,亦或想在朝中谋个一官半职,都不在话下!」 这个诱惑对于顾之虞来说确实很大。 对于顾泰安来说,一直以来顾正初才是他们顾家的希望,而他这个顾家三子,甚至有时候都比不过那个病怏怏的顾容。 他一点都不想像顾泰安一样,明明身份尊贵,却因为没有实权,有时候还要看那些比他官职低的人脸色行事。 他一生仰赖皇帝,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若是皇帝一不高兴,一道圣旨褫夺顾家的爵位不在话下。 他无法说服自己追随父亲的脚步,顾正初都可以在漠北为自己攥军功,为什么他不可以? 听说顾泰安还曾想过要把自己的爵位传给顾容。 顾泰安不像顾之虞的祖父,也就是老顾国公。 老顾国公两朝元老,为大宁立下赫赫功绩,才从先皇手中赢得了这个世袭的爵位。 而顾泰安,时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不过是家和万事兴。 他把顾家的颜面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他说,顾容身体不好,以后可能没办法照顾好自己,之虞性子太过急躁,正初又已有军功,如若把爵位传给顾容,以他的性子,兴许能保顾家家宅平安,也能保兄弟和睦,顾容衣食无忧。 开什么玩笑,一个庶出,何德何能抢他这个嫡子的东西! 所幸他还来得及为自己争取,他倒要让顾泰安看看,他顾之虞并不比他的那两个哥哥差到哪里去。 于是顾之虞自告奋勇。 太子很快又另外挑选了几位看起来能力非凡,愿意表现的。 大家站在箭靶前的空地上,太子高声道:「每人限射三箭,得分高者获胜!」 顾之虞射出三箭,箭箭正中靶心。 果然他的得分最高。 太子环顾四周:「可还有人愿意露上一手?」 无人响应。 于是太子走到箭靶前,射出三箭。 他的箭准头要比顾之虞高得多,甚至他还特意往后退了五步,拉长射程。 太子又道:「可还有人愿意露一手?」 太子是储君,他的骑射有宫中最厉害的能人教授,他人如何比得过? 太子见依旧无人应答,哼了一声,道:「一群废物!」 太子一边骄傲,一边心里却又有些着急。 父皇把选人的任务交给他,他若是办不好,岂非要把事情搞砸。 他知道自己厉害,但比之西域使臣,却还要逊色一二。 况且他是太子,代表着大宁朝的颜面,上来就让他去与西域使臣比试,岂非意味着大宁朝无人? 太子急道:「真没有人了吗?」 「好!」太子道,「从今日开始,你们课后留下,午时过后方可离宫,由群牧司的几位太僕和校场侍卫教你们骑射!」 太子也是一时气愤。 他知道西域使臣来朝在即,现学肯定是来不及了,但好歹要培养他们一二。 国子监虽有门生不乏善骑射之辈,但总归希望渺茫。 大宁朝最有前途的少年都在他东宫的勤学殿里了。 包括宫中最受皇帝看重的金吾卫,他们最擅长的其实是布防、守卫,以及近身格斗,而不是骑射。 难道为了迎接一个西域使臣,要让父皇降下圣旨,将驻守边疆的靖北军召回吗? 到时候父皇定会降他一个办事不力之罪。 太子禀着走一步看一步的原则,对诸人道:「今日若有射箭未能中靶者,不许离宫!」 这些官家子弟,平日里除了到勤学殿听姜太傅讲学,还要学习六艺,因而他们之中虽不乏一些不擅骑射的,听完太子的话却并不慌乱,因为想中靶其实不难,难的是射中靶心。 于是他们一个个拿起面前的弓箭,开始射箭。 眼看着同僚们都完成任务准备回家,顾容站在一旁,并不说话。 他从小连校场都没有来过,更罔论射箭。 他的面前摆着一张弓,为了早点回去,顾容试着上去掂量了一下。 「元生,」宋潜渊忽然在顾容的背后道,「你去问问那位大太监,能不能给少爷换一张轻便的小弩。」 宋潜渊的声音很低沉,拥有着能安抚人心的力量,顾容回过头去,讶然地看向宋潜渊。 第16页 宋潜渊望着顾容,微微一笑:「少爷放心,只要照我说的做便好。」 顾容的心绪一下子平稳下来,他对元生道:「元生,快去!」 元生忙去找了顺福。 虽然太子向来看不惯顾容,但元生和顺福的关系打点得还算不错,元生一过去问,顺福就立刻又去请示了太子。 太子顺着顺福的视线望向顾容。 此时校场上已没剩下多少人了,不少同僚都得了太子的首肯,归家用膳,太子亦是觉得腹中空空,他不可能把时间都浪费在顾容的身上。 于是太子点了点头,吩咐人去给顾容取小弩。 他一边吩咐,一边还笑着看向顾容:「顾二公子,你若是真能用那张小弩射中对面的靶心,孤重重有赏!」 顾容没有吱声。 小弩虽轻便,但与场上的那几把大弓比起来还是很有劣势的,比如它射程不远,极难瞄准。 那不是被用在战场上的大弩,多数只是用来打鸟猎兔,唯一的好处是大概就是携带方便。 宋潜渊在顾容的身后道:「射程太远,需得用上巧劲,少爷照我说的做。」 顾容点了点头,在小弩上装填好箭矢,单手架起。 宋潜渊:「扎稳马步,重心微微向后。」 顾容略微调整了一下姿势。 「侧头单眼瞄准靶心,用瞬发之力带动机括。」 顾容将指尖抵在机括上。 宋潜渊提醒顾容:「准心再向左些。」 顾容微挪动准心。 「再往右些。」 顾容照做。 「向上抬臂,好,我数三,二,一,射!」 「哚!」地一声,箭矢飞快射出,击中远处靶心,却因为太远了,力量不够,最后落在了地上。 远处负责拾箭的侍卫抬起手臂,示意太子「箭已射中」。 「什么?」太子不敢相信,大步走了过去。 在侍卫的指点下,太子细看顾容的箭矢在箭靶上留下的痕迹,竟比大部分人的都要准。 他回过头望向顾容,两眼放光:「明日午时,你二人一同再来校场!」 太子说要奖赏顾容,果然没有食言,回到顾府后顾容便得了不少好东西。 那些奖赏是跟着顾容前后脚来到顾国公府的,用的还都是圣上的名义。 顾泰安激动得不得了,感恩戴德地出来谢恩。 顾容将那些奖赏分了一大半给娘亲,又挑出几样还算看得过眼的东西送到顾泰安和老夫人的房里,剩下的就全部让下人一起帮着搬去了沉香院。 那些东西死沉死沉的,宋潜渊虽是功臣,却也一样被顾容拉来做了壮丁。 回去沉香院的路上,宋潜渊一只手各托着一个箱子,仿若一个有一身使不完力气的力士。顾容则两手空空走在前面,步子轻盈。 他发现太子的赏赐中有一枚模样小巧的玉佩,成色极好。 想到方才刘氏和顾之虞看到顾容得到奖赏时的表情,顾容忍不住举起玉佩放在太阳底下照照,弯起眼睛笑了起来。 先前怎么没发现,原来少爷竟还是个小财迷。 看着顾容阳光下如月儿一般弯弯的漂亮眉眼,宋潜渊也忍不住笑了。 * 作者有话要说: 钱仔:他笑了=_,= 第9章 将东西都搬回沉香院,顾容又变得有些忧愁起来。 他们这次虽赢了太子的奖赏,但毕竟胜之不武。 顾容用小弩射中的那一箭是由宋潜渊指点的,太子想必也清楚,否则不会让他们二人明天继续留下。 这样一来,宋潜渊岂非更容易惹得太子注意? 顾容也不知道宋潜渊在想什么,与他这身份,在宫中不是应该更低调才是吗? ** 夜晚,顾容趁没人注意,偷偷翻出自己原先写的一些诗和文章,开始找到一本撕一本。 「哎哟!」 元生恰好给顾容送煎好的药进来,看到顾容在干这事,忙过来阻止:「少爷您这气性也太大了,小钱子不是都已经帮您在校场上找回了赢面吗?太子还赏了咱好多东西呢!」 顾容没理他:「这些文章都不要了,反正也写得不好,以后再写过。」 元生有些心疼:「好好的撕它干嘛呀……」 但是他向来是阻止不了顾容的,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顾容将那些十四五岁时写的,当初还颇引以为傲的佳作统统撕毁。 不过幸好顾容今天没有哭。 若换做是以前,他一定眼里跟长了金豆子似的,一边撕还一边哭。 没办法,顾容就是这样被娇宠惯了。 让他发泄一下也好,发泄出来就没事了。 元生安静地走到一旁,很有经验地不言不语。 有些本子装订得很厚,顾容力气小,根本撕不动,只能胡乱地一扭,丢到窗外,准备等一会儿再捡。 结果他忽然听见外面传来了一阵低沉悠扬的声音:「花如美人多娇,杨柳似细腰,笛声悠悠含情切,道是此心向君,心悦君兮……哟,这是谁写的情诗?」 顾容听见宋潜渊在外面念,脸瞬间都涨红了,他飞快地奔出来,要抢夺他手里的书册:「……还给我!」 宋潜渊一下伸手,把本子举高。 顾容的个子差他半个脑袋,他这么一举高,自己根本就够不到,他顿时脸涨得更红,生气地道:「宋潜渊!你还给我!」 第17页 宋潜渊微一扬眉,道:「少爷忘了,我叫小钱子。」 顾容万分懊恼,当初就不该给宋潜渊起这么可爱易上口的名字,现在叫起来根本就没有威慑力。 「还给我!」顾容眉毛倒竖,「谁让你看我东西了!」 宋潜渊道:「少爷都丢出来了,那便是不要了,由谁捡到,那便归谁,现在小钱子捡到了,很喜欢,那便归小钱子。」 说完他竟是直接把本子塞进了自己的衣襟里。 他将本子塞到那个地方,顾容又不能硬是去取,急得唿唿直喘气。 宋潜渊又道:「少爷此等诗赋文采,小钱子仰慕非常,所以要珍藏。只是小钱子能否向少爷讨教一二,是何人的腰肢似杨柳,又是何人的脸比花娇,少爷是在心悦谁?」 顾容哑口无言,恨不得直接钻进地缝里去。 那当然是他的黑歷史了。 他是因为看了前朝某位诗人写的情诗,才涌现了想要模仿的念头。 可是彼时的他才十四岁,又如何能懂情之一字到底是什么,因而模仿得非常拙劣。 当然他现在也一样不懂。 顾容气哼哼的,有些急红了眼:「我那是比拟,比拟你懂吗?不是何人的脸比花娇,是花似姑娘的脸,柳似姑娘的腰!」 宋潜渊见好就收,敛起眉眼笑道:「原来如此,小钱子受教了。」 顾容的气消了一点,他忽然想起系统的任务,便道:「你明日不要用午膳了,就饿着吧!」 说完「砰」地一声回屋关上了门。 宋潜渊还在后面道:「那少爷,这册子可以让小钱子珍藏吗?小钱子愿意用一顿午膳来换。」 顾容气得不行:「随你!」 他暗暗决定以后再也不写情诗了。 这时候,系统忽然在顾容的脑海中提醒:【任务进度条+1。】 「……」顾容觉得这不是他在羞辱宋潜渊,而是宋潜渊和系统一起在羞辱他! ** 夜深人静。 魏氏和春堇一起回到院里。 魏氏示意春堇将房门牢牢关上,回过身急切地道:「你刚说的可都是真的?」 「是的,」春堇低声道,「夫人让我去查大房的人是否曾在少爷病时对少爷动过手脚,这方面的证据春堇虽然没有找到。但之前那个算命的,确确实实有证据证明与大房那边有关联。」 魏氏拧了下帕子,道:「你切莫声张,找到人和证据后带过来,我要亲自查证。」 春堇点头道:「是。」 ** 第二日,顾容果然还是和其他人一起被太子留下了。 太子也知道昨日顾容定是因为他身后那个伴读的指点才有了准头,但还是故意刁难他:「顾二公子,你那小弩射不中箭靶,孤今日便不为难你。去岁西域使臣来访,我朝与他们的比试中有一项是移动活靶,孤想了想,用你那小弩倒是正正合适,你不如再试上一试。」 顾之虞幸灾乐祸地在一旁出声道:「太子殿下,若是这次我二哥射不中,您该不会是要把给他的赏赐全要回去吧?」 他这话看似是在关心顾容,实际上巴不得太子把赏赐都要回去,这样顾泰安才会觉得丢人。 然而太子却道:「孤一言九鼎,既是赏赐自不会讨要回去,但顾二公子若是一箭都不中,孤自然也是要罚的。」 说完回过头道:「顺福,去取小弩来。」 看来太子还是想再看看宋潜渊的本事。 顾容按照昨日宋潜渊说的,装填上箭矢,站在校场中央。 太子道:「孤将命人放出野兔,你那弩中一共五枚箭矢,只要射中一箭,便算成功,孤今日亦有奖赏,可若是你一箭都射不中,除你昨日那一箭算作废外,孤还要治你个欺君之罪。」 顾容终于知道宋潜渊为什么昨天要这样帮自己了。 太子既说出了「不射中箭靶不能回家」,如果顾容不抬箭中上一次,那怕是要在校场被太子留到地老天荒。 而且宋潜渊若是不表现一下被太子看到,说不定太子又会因为沈黎的事情迁怒到顾容。 说来说去,还是两难。 顾容的心情很不好,他微微抿住嘴唇。 这次可不能再哭了。 有侍卫将捉来的野兔一只只放到校场当中。 这种野兔身形十分灵活,跑起来速度极快,虽然这次是被抓住放在校场,但对顾容来说还是很有难度。 他努力回想着昨日宋潜渊指点他的方式,架起了箭弩。 但他毕竟是个半吊子,从小到大因为身体不好,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更不要说射箭了。 宋潜渊往前迈了一步,正要指点顾容。 「哎?」太子阻止他,「箭矢无眼,闲杂人等勿要靠近。」 看来这次太子是连指点都不让宋潜渊继续了。 很快箭矢「哚哚」射出去三支,旁人都看得出顾容根本没有准头,虽野兔也在灵活躲避,但顾容这几箭射得着实外行。 太子却越看越满意,道:「顾容,你还剩下两支。」 等顾容剩下最后一支,宋潜渊终于遥遥站了出来:「启禀太子,我乃府中指点过二少爷射箭的下人,二少爷今日身体不适,最后这一箭,可否由在下代替他?」 太子回过头望向宋潜渊。 过了一会儿,他扬起眉尾道:「那么你来。」 第18页 很快宋潜渊上来,接过了顾容手中的箭弩。 这么一看,宋潜渊和太子在某些方面长得还是有点相似的。 两人的鼻樑都高挺,只不过太子随了皇后,有一双丹凤眼,而宋潜渊的眼睛黝黑而深邃。 顾容有一点担心,怕会被太子发现宋潜渊的身份。 然而宋潜渊淡定非常,太子显然也从未往那方面想过。 宋潜渊一箭射出,校场上的一只野兔瞬间中箭倒地。 「好!」 太子忍不住鼓掌叫好,继而又道:「顺福!去给顾二少爷的这位伴读牵一匹马来,再换一张利落的弓,孤要看看他的骑马射箭之术。」 说完也不等宋潜渊本人同意,便唤人拉来了马匹。 宋潜渊躬身道:「殿下,方才那一箭草民是替我家少爷射的,太子能否将那一箭算给我家少爷?」 太子沉默一瞬,看着他:「你若是能在骑射上让孤满意,孤便答应你。」 宋潜渊弯腰行了一礼:「遵命。」 所幸宋潜渊也不算是个蠢人,太子让他骑马射箭,他欣然应允,表现得像个急于邀功的愣头青,而后在射箭时「故意」失了一次准头。 这个「故意」是顾容自己猜的。 太子是一国储君,他的骑射本事不说在大宁,在整个皇宫里也当是数一数二,要想在他的面前作假,怕是不太容易。 但宋潜渊一共射出五箭,只中了四箭,顾容不太相信他的水平只有这样。 以他指点顾容使弩的熟练程度,以及他不需要瞄准,就可以判定顾容箭发后的准头,光凭这一点,顾容判断宋潜渊的骑射功夫起码要在太子之上。 可是宋潜渊知道藏拙,顾容还是放心不少。 果然,太子对于宋潜渊的表现并算不上十分失望,也不算是满意,但他确实说话算话,没有再继续为难顾容,也没有再为难宋潜渊,又粗略地在校场上看了其他几个人的骑射,便叫他们都回家去了。 ** 这次顾容能有惊无险地躲过太子的刁难,全是因为宋潜渊在旁边帮忙,顾容有些不太想为难他了。 回到家中,顾容躺在床上,开始召唤系统。 系统及时出现在顾容的脑海里:【我在。】 顾容问它:「你到底为何要让宋潜渊夺位?」 系统道:【需要把一切扶正归位。】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那我可以不继续为难他吗?」 【宿主,你想想话本里宋潜渊的结局吧,你若不为难他,反而害了他。】 顾容沉默:「我可以用别的方式激励他。」 【系统测算出的方法是最为合适和准确的,希望宿主再接再厉。】 当天晚上,顾容因为系统的一句话彻底失眠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容容:系统不答应!我失眠了! 感谢「红茉」的营养液! 第10章 两日后,顾泰安喜气洋洋地从宫中回来。 他最近在吏部有了差事,是皇上特意给他安排的,大概是因为之前林怀奕受伤一事,皇帝对顾泰安说了重话,现在便想方设法给他个恩典弥补一下。 不得不说,当今圣上确实很懂得权力和制衡之术。 顾家不管怎么样,都是有过功勋的世家,若能好好安抚,更能彰显圣上仁慈。 因有事忙碌,顾泰安的心情特别好,面上一直挂着笑容。 夜晚的主屋桌上大家都在用膳,等吃得差不多了,魏氏忽然擦了擦嘴,道:「老爷,我有话要说。」 顾泰安不知他要说什么,笑着道:「说吧。」 旁边有人适时奉上了漱口的茶水。 眼看着老夫人已用完膳,正在下人的搀扶下起身准备离开,魏氏飞快地道:「容儿先前卧病两年不醒,我怀疑是与大夫人有关。」 老夫人脚步顿了顿,回过头,严厉地道:「含鸢,你讲此事可有证据?」 魏氏的闺名就叫含鸢。 她站起来,斩钉截铁地回答:「老夫人,含鸢有证据。」 刘氏听到这里,已经在一旁叫嚷开了:「你说什么?!你哪儿来的证据?别血口喷人!」 顾泰安一天的好心情瞬间消失殆尽,他呵斥道:「住口!别大唿小叫的。」 说完又对魏氏道:「若有证据,你去拿来。」 魏氏低声吩咐:「春堇,你快去。」 春堇转身离开主屋,很快她手里拿着一个盒子过来,后面还跟着元生,元生提熘着一个下人的衣领,将他甩到地上:「老爷,老夫人,正是此人!」 那下人已被揍得一侧脸部隆起,但顾容依稀能分辨出,那确实是刘氏院里的下人。 老夫人捂着心口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夫人,且容我细细道来,」魏氏道,「容儿醒来之前,一次偶然,春堇发现容儿的汤药味道似和从前有所不同,便让我闻了闻,我发现亦然。随后我便派了春堇去查,果然他常用的几味药竟被人替换了。容儿病中昏睡,是要靠这些药吊命的,怎会有人如此狠毒,欲置容儿于死地?!」 魏氏恨恨地道:「先前顾府常用药的採买,不都是由刘氏负责的么?我才顺着这条线查了上去。老爷,且不说这个,您还记得之前有算命的说容儿八字轻,是不祥之人,会害得顾府再不復往日荣耀。那个算命的,现也被证实了与刘氏有往来。」 第19页 说完她夺过春堇手中的盒子,打开来递给顾泰安,顾泰安一看,里面竟躺着一枚巫蛊娃娃。 「哎哟!」老夫人最看不得这些,扶着胸口跌回到座位上,对顾泰安道,「拿开,快拿开!」 顾泰安道:「连翘,扶老夫人回房去。」 等老夫人离开主屋,顾泰安才走到一旁,取出盒子里的巫蛊娃娃看了看,发现上面贴着一张纸,纸上写了顾容的生辰八字。 顾泰安回过头,问魏氏:「除此之外,你可还有其他证据?」 魏氏:「那便要问大夫人院里的这位下人了。」 先前元生提来的那个下人惊慌失措,忙匍匐行至顾泰安的脚边,连声道:「老爷,老爷饶命啊!这药材一事,确实是大夫人所为。大夫人先前说,二少爷一病不起,用的药材又如此金贵,吊了两年命不见起效,不如为府中省点开销,才让我去找了东码头的一个药材商人。那商人贩卖的药材量大又便宜,我以为不会有事,就一时……一时就迷了心窍……」 「一时迷了心窍?那商人贩的是假药!你们这样会间接害死二少爷!」魏氏红着眼道。 「这我真不知道啊老爷!」那下人只一味地磕头。 顾泰安:「接着说,还有呢?」 「算、算命的事情,也是真的……」那下人支支吾吾地道,「我是听大夫人身边的茯苓说起,说那算命的好像与大夫人的表兄是同乡……」 「你胡说!」刘氏急了,过来道,「老爷,药材一事,确是我煳涂了,但那商人卖的绝不是假药!我以人头担保,他只是卖得比别人便宜。而且容儿这不也没事吗?我是他大娘,哪有不疼他的。至于那算命的和这只巫蛊娃娃,那更是无稽之谈!」 说完刘氏呵斥那下人:「文竹!我平日待你不薄,你为何要陷害于我?!」 文竹伏在地上,只顾哆嗦。 顾泰安道:「算命一事,我已查证过,那日为容儿卜算八字的先生确已承认,他与你表兄是同乡,刘氏,这你可有话说?」 刘氏怔住了。 「那怎会不是假药!如若不是假药,他为何会卖得比别人便宜?」魏氏道。 「至于药材一事,」顾泰安抬起手,「往后顾府药材的採办都交给含鸢,总归容儿的身体最重要。至于这巫蛊之术……没有证据,我收了。」 说完顾泰安将娃娃递给一旁的王管家:「王管家,找个地方把这晦气玩意儿烧了,烧干净些,别留后患!」 王管家接过娃娃道:「是,老爷。」 王管家走后,刘氏后退几步跌坐在椅子上。 刘氏在对待顾容的事情上确实耍了些心计,现在也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这事情就这么结束了,如同一场闹剧。顾泰安将那下人逐出顾府,交给了人伢子发卖。而刘氏,则被赶去祖宗祠堂面壁思过。 这与魏氏想像的有所不同,她怔怔地站在原地,仿佛无法接受这个事实,过了一会儿,她难过地潸然泪下。 顾容沉默了一会儿,过去搀扶她:「娘,我送你回房吧。」 魏氏哽咽着道:「容儿,是娘没用,竟不能为你讨回公道……」 顾容摇了摇头:「娘已经做得很好了。」 安慰了魏氏回到房里,顾容怔怔地坐在窗边抹眼泪。 忽然,他看见窗外闪过一个身影。 「什么人?」顾容警觉地捡起窗边的一支毛笔丢出去。 「少爷,是我。」宋潜渊人影一晃,出现在窗边。 「怎么是你?」顾容脸上还挂着眼泪,匆匆忙忙地拿起帕子擦了擦,「这么晚了,你不睡觉,在我房门口晃悠做什么?」 「少爷不睡,小钱子怎么睡得着,当然要守着少爷。」 这话粗听好像没什么毛病,但细细一品…… 顾容道:「你上回就躲在外面偷看我哭,你这回是不是又想偷看我?」 宋潜渊:「……」 「滚!」顾容又丢了一支毛笔出去,「不许偷看!」 「是。」宋潜渊笑了一声,退开。 「等等!」顾容叫住他道,「你今晚上不用睡了,就在外面守着吧!」 这么爱守,就让他守个够。 说完顾容「砰」地一声关上窗门,准备洗洗上床睡觉。 「是少爷。」宋潜渊从外面传来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笑意。 接着顾容便听见系统在他脑海中道:【进度条+1。】 顾容:「……」 这个宋潜渊,怕不是个受虐狂吧? 顾容忽然隐隐地有些怀疑起来。 * 作者有话要说: 钱仔:少爷越欺负我越开心!=_,= 感谢「红茉」的营养液! 第11章 魏氏为这件事情筹谋许久,顾容却一点都不知情。 他猜测,巫蛊娃娃的事情是假的,其他的应当都是真的。 顾容刚从病中醒来那会儿,魏氏把他身边的人全换了,说是伺候不尽心。 那时候顾容已经隐隐猜测到,这事情应该是与刘氏有关,但魏氏没有多提,顾容也便没有多问。 怪不得魏氏把之前府里找来给顾容看病的大夫也换了,她大概是怕那大夫也和刘氏有关联。 也不怪魏氏多想,换完大夫,顾容就从病中甦醒,而且这大夫开的药方和先前的那位完全不同,顾容的身体也日见好转,若换做是顾容自己,有这前科,也一样会怀疑到刘氏的头上。 第20页 而关于算命的那件事情,顾泰安会去查也是合情合理。 顾泰安对家族的利益如此看重,碰到前后两个人对顾容的八字说法完全不一致,不用别人提醒他也会去想办法查个一二。 哪怕是查不出什么,他总要为此求个心安。 难怪顾容醒来后,就被顾泰安准许去前厅用膳了。 应当是知道了顾容不是不祥之身,才放心准他回主屋用膳。 顾容又有些想哭。 他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像个正常人一样健康,也能像个男子汉一样用自己的肩膀为娘亲撑起一片天,好让她少替自己操点心呢? ** 半月之后,西域使臣正式来访。 怪不得顾府闹出了刘氏的事情,顾泰安却极力不让府里的人声张。 圣上近日里为了西域使臣来访的事情忙碌非常,若是顾府家宅这些鸡毛蒜皮的事传到圣上的耳朵里,顾泰安怕是要颜面扫地。 当日,圣上特意在宫中设宴,邀请了王公贵族和家属们一起参加。 顾容赫然也在受邀之列。 一开始顾容还觉得很不可思议。 他只是个庶子,而且从小就是个病秧子,除了入东宫听学,其他诸如这种宴请群臣及家属的大型宫宴,顾容从来都没有份。 后来转而一想,圣上此举或许也并非全无理由,最近顾正初在漠北接连立下战功,消息传到京城,顾泰安一连好几日都是满面红光。 大宁朝虽重文轻武,但从当今圣上执御笔以来,漠北边境连连受外敌侵扰,百姓苦不堪言,现如今漠北捷报不断,圣上又怎能不高兴。 当然要嘉奖一下他们的家人。 顾泰安甫一进宫,便有一群文官聚集到他的身边,连连道贺恭喜。 顾泰安喜气洋洋地一一回礼。 顾容进宫以后没有和顾泰安一路。 他们这些小辈,宴席上竟另有位置安排他们入座。 顾容觉得有些奇怪,他虽然未参加过宫宴,却也深知宫中礼仪,给朝臣家的小辈另外安排位置,而且还是极其显眼的位置,这不太正常。 顾容在太监的指引下找到了自己的座位。 他今天没有带宋潜渊进大殿,只让他在正殿旁为下人准备的耳房里休息。 毕竟面对这样的场合,还是元生更有经验一些。 而且宋潜渊这身份,也不适宜暴露在宫中这么多人面前。 顾容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不一会儿,群臣和受邀的小辈们都到齐了,太子也在上首入了座,接着是皇帝入场。 西域使臣也跟着进来,大家离席跪拜,三唿万岁。 皇帝坐下道:「诸位平身。」 顾容跟着大家一起站了起来。 皇帝抬手道:「今日宫中设宴,是为迎接西域使臣的到来,诸位不必拘束,各自尽兴便是。」 大家又诚惶诚恐地道:「多谢陛下。」 然后才纷纷入座。 宴厅里安静了一会儿,西域使臣和诸位互相行礼,接着礼乐声起,大家不再拘谨,开始有说有笑地交流起来。 顾容的面前很快上来两样冷菜,以及一碗热菜和一碗汤。 顾容吃不了凉的,便让元生给他盛了一碗汤,正端起来喝了一口,顾容看见西域使臣站了起来,走到大殿中央,开始向皇帝介绍他们带来的几个人。 顾容这才发现那些人当中竟然还有女子。 西域民风开放,不像大宁,女子基本上不出闺阁。那站在中央的女子身形窈窕,曲线比顾容见过的大部分大宁女子都要漂亮,面容上的骸骨偏高,眼窝很深,是那种浓墨重彩的典型西域长相。 她身上穿着的衣服也是极薄,衣摆上的金色亮片相互碰撞,发出叮叮咚咚的响声。 已是深秋天气,她如此穿着竟不觉得冷。 等到西域使臣介绍,顾容才知道,原来那位竟是西域王膝下的三公主。 大家议论纷纷,顾容也觉得震惊。 堂堂一位邻国公主,竟在不带大队侍卫的情况下,就这样千里迢迢来到了大宁。 不过大宁与西域邦交友好,到了宫里,就算西域公主不带侍卫,皇帝也会专派宫里的金吾卫保护好她。 等到西域公主说明来意,顾容才终于知道,这次宴会,皇帝为什么会请那么多小辈来参加,而且还把他们安排在显眼位置。 因为西域公主这次来大宁,就是为了与大宁商议和亲一事。 西域王要求皇帝挑选一位驸马跟随公主一起回西域,这样一来,驸马的人选就要适度考量。 皇子和太子肯定不行,那就只能从群臣子弟当中挑选。 要想入赘西域,这个人的身份必不能太低,或许,还要考虑西域公主自己的喜好。 这一下,在座的小辈们都不敢再正眼瞧看西域公主,顾容也是将头埋得低低的。 太子见状,大笑着站起来道:「三公主既然远道而来,那就不必拘束,若是看上哪家公子,直言便是,孤为你做主。」 皇帝在上首微微点头,显得既和善又宽容。 西域公主冲着皇帝行了一礼,转身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宫宴继续。 顾容无所事事,便只顾着吃,宫宴的菜品虽精緻,多数却不合顾容的口味,而且从御膳房端到这里,大部分菜都已经凉了。 第21页 顾容喝完汤,又吃了几块甜点,便不想再吃了。 他吃不下,又没胃口,觉得大殿里太闷,便站起来,回过头对元生道:「元生,陪我去更衣。」 「是少爷。」元生同一旁服侍的太监说了一声,悄悄引着顾容出了大殿。 说是更衣,顾容其实是出来透气的。 这种场合,适当在大殿外走走,宫中侍卫是不会阻拦的。于是走着走着,顾容来到大殿外的一处小花园里。 这里离御花园很近,可能是为了方便进宫参宴的群臣们也能休憩观赏,大殿附近搭建了这样一处小花园。金秋时节桂花盛开,顾容只是在花园里一走,便蹭了一身的桂花香。 他看了一会儿,正准备转身回去,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如妃娘娘,您不能来这儿!皇上今日正在太和殿宴请群臣,还有西域使臣来访,您快随我回去吧!」 「束郎!你在哪儿啊!」 另一个凄婉清丽的声音响起。 当今圣上本名楚束玠,那一声「束郎」唤的一定就是皇上。 顾容面如土色,下意识觉得这里不能再呆下去了,连忙转身,刚要离开,忽然后背撞上一个人。 顾容瞬间冷汗渗出,下意识就要开口惊唿,被对方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嘴:「少爷,嘘,噤声!是我!」 顾容抬起头,发现是宋潜渊,棕色的眼眸里很快漾出了一丝泪光。 宋潜渊放下捂在顾容嘴上的手。 「你为什么吓我,」顾容带着些许哭腔低声道,「那些侍卫竟能容许你乱走?」 宋潜渊的手都已经垂下来了,想了想,又抬起来,替顾容捻去眼角的泪水:「我在耳房见少爷带着元生出来,怕少爷在宫中遇到什么不测,就悄悄跟着……」他顿了顿,忽然问道,「少爷为什么那么爱哭?」 顾容呆呆地看着他,一时间什么都忘了。 方才宋潜渊的大拇指划过顾容的眼角,在他的脸上留下粗粝的质感。 顾容觉得脸上从被宋潜渊碰到的那片地方开始,渐渐地蔓延开来,最后整张脸都烧红了。 * 作者有话要说: 钱仔疑惑:老婆为什么那么爱哭? 感谢「红茉」的营养液! 第12章 平静了一下,顾容才道:「你是偷熘出来的?」 宋潜渊点头。 哪怕是出了太和殿,宾客们身边也只能跟随一个侍从,除非宴席结束,耳房里的侍从是不能随意离开到处乱走的,宫中禁卫森严,被抓到很有可能会被杀头。 顾容吓坏了,他回过头,极力压低声音:「元生呢?」 「在那望风,我二人不能同时跟在少爷身后,少爷,我送你回去。」 顾容忙跟着宋潜渊出了小花园。 花园那头,那阵凄切的哭声还在响着,女人哭得如泣如诉,在树影婆娑的小花园里显得格外恐怖。 宋潜渊忽然道:「那哭声我方才在耳房中就听到了。」 顾容下意识觉得宋潜渊是因为听到了这个哭声才会来到这里,而并非是「担心顾容遇到不测」。 也有可能找顾容只是顺便。 宋潜渊应该很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世了,就算老太监没有告诉他,北平王的人也应该找了他不止一次。 那宋潜渊会知道萧贵妃是怎么死的吗? 据说萧贵妃临死之前变得有些疯疯癫癫,大概是因为失去了孩子心中悲痛,还有传闻说萧贵妃是因为疯了之后遭到皇上厌弃,被皇帝一杯毒酒赐死的。 当然后一种说法就显得有些不可靠了,萧贵妃死后的一段时间,皇帝还特意发文悼念过她。 然而最是无情帝王家,一个疯了的女人,註定得不到皇帝太多的关注。 所以宋潜渊是想到萧贵妃了吗? 顾容不知道为什么系统会说宋潜渊没有夺位的斗志,话本里宋潜渊也是最终被北平王逼着才走上了夺位的道路。 一个没有斗志的人当然註定会失败。 他是因为觉得这深宫冰冷,不如在外天地宽广吗? 顾容不是宋潜渊,猜不透他的想法,自然也无从知晓。 二人走出小花园,那哭泣声已经消失了,估计有宫女已经将那位「如妃」带回。 其实,方才的那位「如妃」,顾容也略有耳闻。 传闻她两年多前就已经疯了,至于为什么会疯,顾容不太清楚。 二人正走着,眼看着就要到太和殿,忽然迎面走来了几个人。 其中一个人的穿着打扮非常显眼,居然是西域三公主。 三公主的身后还跟着太子以及几个官宦子弟。 看样子太子是奉了皇帝的命尽地主之谊,带三公主去御花园逛逛。 一群人浩浩荡荡的正往这边走来。 顾容听见太子道:「前面不远就是我们宫中的御花园,这时节桂花开得正好,不知三公主可曾闻过桂花香?」 三公主似乎对太子的介绍兴致缺缺,只一路顾看,忽然她看到了朝着她迎面走来的顾容。 顾容今日穿着对襟锦衫,因是入宫参加宫宴,他打扮得比往日更要华贵一些,身后披风上绣着精緻的刺绣,衬得顾容既矜贵又俊俏。 其实太子的样貌也不差,可大概三公主是在西域见惯了那种英气且强壮的男子,反而对顾容这种柔柔弱弱的富家公子要更感兴趣一些,她将顾容上下打量,回过头问太子道:「这位是谁?太子殿下不介绍一下?」 第22页 「哦,」太子笑笑道,「这是我们顾国公府的二公子顾容,他的弟弟公主方才也见过,就是那位坐在孤下首几个位置的顾之虞。」 说完太子望向顾容,大概是想看看顾容是什么反应。 「咳咳咳……」 顾容迎着风咳嗽一声,抬起手捂住了嘴。 宋潜渊从后面上来,对顾容道:「少爷,外面风大,我们快回大殿去吧。」 说完还伸出手帮顾容理了理肩上的披风。 这一番动作,傻子都看得出顾容是个病秧子了,三公主望向他们的神情顿时变得复杂起来。 顾容侧过身朝公主行了一礼:「见过三公主。」 三公主瞬间没了兴趣,回过身对太子道:「太子说的御花园在哪儿?不带本公主过去瞧瞧?」 太子意味不明地瞅了顾容一眼,很快带着三公主绕过他们,往御花园方向走去。 总算摆脱了太子他们,顾容来到了大殿外。 一转身,宋潜渊已在顾容的身后消失不见。 等在大殿附近的元生一看到顾容,很快迎了上来:「可吓死我了少爷,您怎么现在才来,方才大殿的公公见我一个人落了单,还问我你上哪儿去了,还好我机灵,给他塞了点银子……小钱子回去了么?」 顾容点了点头。 元生感慨了下宋潜渊的身手:「他是怎么躲过大殿外那么多侍卫跑出来的,真是厉害……」 顾容也开始为宋潜渊的身手感到好奇。 他会上樑,擅骑射,本事甚至比宫里的大部分侍卫都高,这些到底是谁教他的? ** 两日后,是大宁与西域使臣文武双比的日子。 顾容依然被圣上邀请进了宫。 若非公主来朝,这种场合顾容是不会来的,可是现在规定了朝中从五品以上官员家的适龄公子都要参加。可见圣上还是很重视与西域和亲一事的。 到了校场,顾容在太监的指引下在位置上就坐。 这次的比试场所放在了宫中校场,听说明日的狩猎圣上还会安排在宫外的狩猎场进行比试。 先由皇帝说了一番场面话,一场热闹非凡的蹴鞠表演赛过后,文比正式开始。 太子派出了几个文采斐然的勤学殿同僚。 不出意外,大宁文人墨客甚多,西域是比不过的。 接着就是武比。 武比第一项是射箭,虽然太子对参与比试的人精挑细选,那些人上场之后也没让太子失望,几乎箭箭射中靶心,但西域使臣一上场,就让人撤下了箭靶。 他们让宫人换上的箭靶比原来小一倍,又让人将竖靶的位置往后挪三丈。 这下难度大为升级,更夸张的是,那位被派上场的力士拿出自己从西域带来的弓,据说那把弓有二十多石。 西域力士上场前,先举着自己的弓在校场环场一周,问是否有人愿意尝试拉开这把弓。 这摆明了就是挑衅。 立刻有人试着出来举了一下,结果竟连拿起都显困难,放下后更是一个劲地搓揉手腕,别说拉开了。 西域力士见状面有得色,转身向坐在高处的皇帝行了一礼:「陛下,献丑了!」 继而他走到射箭位置,扎稳马步,将弓箭抬起。 那力士臂上现出虬结的肌肉,弓弦被他拉得紧紧绷起。 观众席上立刻传来纷乱的唏嘘声。 「咻」地一声,力士放出箭矢,箭身成一道残影,不一会儿,箭靶那边传来司礼太监的声音:「中!」 众人譁然。 西域力士下场,又朝皇帝行了一礼。 此时西域公主也骄傲地站了出来:「陛下,可还有人愿意跟我们这位勇士比试一番?」 太子立刻高声道:「可有人愿意一试?」 场上无人作答。 甚至有的人还在讨论那位西域力士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于是太监高声唱道:「西域胜!」 太子的脸色很不好。 父皇这次特意把差事交给他去办,眼看着竟要被他搞砸了。 可那位西域力士的射箭能力确实不凡,西域人的马上功夫更是一绝,之后他们如何才能赢得了他们? 第二项第三项是移动活靶和马上射箭。 太子把能派的人都派了出来,甚至他自己也亲身上阵,最后第二项还是输了。 这时候西域公主挽着袖子站出来,奏请皇帝道:「陛下,今日最后一项,本公主也申请参加。」 西域公主一介女流,若是代表西域再赢一项,他们大宁的脸面该往哪儿搁? 皇帝虽大方点头,面色却也有些不虞,他帽冠玉旒后的眼眸望向太子。 太子顶着皇帝的注视点了几个人,最后道:「顾容!」 在场诸人大部分都知道顾容是谁,也知道他是个病秧子,顿时议论纷纷,顾泰安甚至面露讶然,「霍」地一声从自己的位置上站了起来。 他真当太子要派顾容去骑马射箭,差点就要出来告罪,却听见太子道:「你的伴读呢?」 顾容心里「咯噔」一声。 宋潜渊是跟他一起进了宫,但候在外面,没有跟着他。 顾容起身道:「回禀太子殿下,他……」 太子一边整理衣服往场外走,一边道:「在外面是吧?让他进来!」 第23页 顾容没办法,不一会儿,宋潜渊被一个小太监从外面引了进来。 他这身份,实是不适合暴露在在场这么多人面前。 可惜太子求胜心切,他去后面换了身骑装,出来对诸人道:「这一比,谁能助大宁扳回一城,孤将重重有赏!」 说完他长腿一迈,上了自己的马。 太子换了衣裳,说明这一比对大宁来说是真的非赢不可,诸人战战兢兢,也都跟着太子上了马。 大宁连败两城,被太子架着上场的诸位其实都隐约失了志气。 去年西域公主没有来,来访的西域使臣带的人也不如今次那么多,这次西域王派了那么多能人力士,或许就是为了给公主撑场子。 当然,挑选配得上公主的贤婿也是目的之一。 可是对于大宁来说,输了比试就等于失了颜面,西域对大宁多年俯首称臣,对这种事情是决计不允许发生的。 比试开始。 由几个侍卫举着移动活靶,在场上飞速走动。 「咻咻」两声,西域公主连中两箭。 西域使臣的位置方向传来一阵欢唿声。 「怎么样?」西域公主得意地道,「你们还有什么本事,尽管使出来吧!」 忽然,她的身边窜出了一匹马。 马上之人穿着顾府下人的衣裳,后背挺起,从箭囊中取出一把箭羽,搭在弓上,离弦一射。 「中!」 场外太监举起旗帜高唱。 众人的目光一下子落在那人身上。 宋潜渊却只是坐在马上,黝黑的眼眸望向顾容那边,勾起唇角微微一笑。 这下换做大宁的众位看客们开始欢唿了。 * 作者有话要说: 钱仔:关键时刻,必须耍帅! 感谢「只在海上漂」「keithss」「红茉」的营养液! 第13章 之后的半场时间里,光靠宋潜渊一个人,就轻松扳平了骑射场上的比分。 拿下最后一箭的是太子。 他的箭矢射中靶心后,场外计分的太监高唱:「时间到!」 「好!」众人站起来鼓掌。 西域公主也从马背上翻身下来:「大宁果真人才济济,本公主心服口服。」 宋潜渊也从马上翻身下来,冲着太子以及远处的皇帝行了一礼,就要退场。 西域公主忽然叫住他:「等等,你叫什么名字?」 宋潜渊步子一顿,回过身,低着头道:「回禀公主,小人名为小钱子,是顾国公府的一名下人。」 公主皱了皱眉:「小钱子?就没有其他的名字么?」 这名字也太草率了些,一听就是给下人起的。 这时太子过来道:「公主若是喜欢,孤可让父皇问国公府要来这位……小钱子,让他跟随公主回西域服侍。」 西域公主骄傲地道:「不必了,本公主不过随口一问,他不想说,那便罢了!」 说完她转身离开校场回到看台上。 这一次的文武比试,大宁整体与西域打了个平手,这样一来,明日的狩猎场狩猎就显得至关重要。 太子想了想,回过身对皇帝道:「父皇,依儿臣之见,不如明日狩猎,也让顾二公子身边的这位伴读一起参与,您意下如何?」 皇帝点了点头:「顾二公子今日为大宁立下大功,朕重重有赏。」 顾泰安诚惶诚恐地出来道:「臣替犬子谢主隆恩。」 ** 傍晚,顾容又带了一堆的赏赐回府。 皇帝这次的赏赐是实实在在的,比之前太子赏的要多得多。 刘氏依然被顾泰安罚着在祠堂思过,因此顾容看不到她的表情,但听说她和顾之虞一样,听到这个消息都很不高兴。 不过顾容这次没有心情管他们高不高兴,他比较担心宋潜渊。 若是宋潜渊明日表现得好,说不定会被宫里皇后等人注意到。 可若是表现得不好,宋潜渊不过是顾府的下人,天子一怒,万一事后想挑个人背锅,那宋潜渊就是绝佳人选,他最后很有可能会被斩首。 不管怎么样,都是刀架在脖子上。 晚上顾容又一次失眠了。 他睡不着,就坐在窗边写东西。 上回他把房里能找到的他十四五岁写的东西都扔掉了,现在需要写点新东西出来,免得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毫无建树。 可是他什么都写不出来。 脑子里晃来晃去的,竟都是宋潜渊的脸。 忽然,外面「吧嗒」一声。 顾容吓了一跳。 但他这次有了经验,知道一定是宋潜渊站在外面,便生冷道:「你为何还在外面晃悠,明日狩猎,若不养精蓄锐,输了怎么办?」 宋潜渊依然是道:「少爷不睡,小钱子自然要守着少爷。」 顾容长嘆了一口气,低声道:「这回是我连累你。」 宋潜渊沉默了一瞬:「少爷放心,明日狩猎,小钱子知道该怎么做。」 ** 第二日,顾容和宋潜渊上了马车。 他上马车之前,宫中派人传来消息,说是皇上下旨,要让顾二公子也和宋潜渊一起进入狩猎场。 皇家狩猎场是专门为皇室和宫里的达官贵族开放的,场中设置了营帐,有些达官贵族并不擅骑射,但是他们会派下人进入狩猎场,让他们替自己猎些野味回来,好在营帐外直接烤了吃。 第24页 皇帝所说的进入猎场,就是让顾容在这样的营帐中候着。 这营帐非常小,且数量有限,今日这样的大场面,围观者甚众,是不能让所有人都进入猎场的。 因此顾容一直都以为自己会和其他的官员一样,陪着皇帝在狩猎场外静候消息。 而且狩猎场中诸多野兽,也不安全。 顾容在顾府外接下圣上的口谕,站了起来。 「公公!」元生在一旁喊住前来传讯的太监,「您是否搞错了,皇上真是让我们二少爷进入狩猎场?可是他根本就不会骑马……」 「咱家只是传圣上口谕,顾二公子是想违抗圣旨?」 顾容行了一礼:「公公勿要生气,我这下人口没遮拦,您别怪罪。」 那太监「哼」了一声,似是还有其他要事,匆匆地上了马车离开了。 顾容道:「元生,陪我回去换身衣裳。」 回到府中换了身骑装,顾容又再一次出来。 元生一边给顾容搬脚凳,搀着顾容上马车,一边道:「少爷,我看还是让老爷同皇上说一声吧,进狩猎场需得骑马,您这身子……」 顾容道:「没用的,皇上心意已决,就算是爹去说也改变不了什么。」 说完他钻进了马车。 宋潜渊在后面安静地看着他的身影。 过一会儿,他也跟着元生上了马车。 到了狩猎场外,群牧司的太僕已经为今日参与狩猎的贵人们挑好了马。 太子那匹是皇上特意赏他的四蹄踏雪,据说可日行千里。 其他人的便略显逊色些。 但能被养在宫中,这些马也差不到那里去。 太僕给顾容准备的是一匹温顺的小马,通体呈白色,十分漂亮。 然而那马背对顾容来说还是太高了,他爬上去有点困难。 见顾容站在那匹小马前为难地抿唇,太子在一旁笑着道:「顾二公子,你这身子确也是太弱了些。」 说完他翻身上马。 他的四蹄踏雪在他的夸下打了个响鼻。 顾容又有点想哭了。 但他不能在这么多人的面前示弱,于是抓住缰绳,学着太子上马的样子,一脚蹬上马镫,就要翻身上马。 「少爷!」宋潜渊正在一旁整理自己那匹马的马鞍,见顾容一声不吭就要上马,蓦然一惊,忙过去扶住他的腰,把他从马上抱下来。 「不可如此上马!」宋潜渊一脸严肃地道,「少爷会摔下来的。」 顾容有些急了,一颗眼泪「吧嗒」从眼角边滑落下来:「我要上马!」 「我知道,」宋潜渊四下顾看,趁没人注意,伸出大拇指擦去顾容眼角的一滴眼泪,「但安全至上,少爷,我扶你上去。」 从太子那个角度,看不到顾容哭,只看到这个菜还瘾大的富家少爷吵吵嚷嚷着要上马。 他嗤笑一声,一抖缰绳,往其他的地方熘达而去。 宋潜渊过来托住顾容的腰,指点他道:「一只脚踩在马镫上。」 顾容踩上去:「我方才就是这么上的。」 「手里抓住这个缰绳。」宋潜渊道。 「抓这里?」顾容瞪大杏眼仔细看了看。 「不是,要抓中间,」宋潜渊又抓住顾容的手腕,引他放到正确位置,「然后借住腰部的力量……」 宋潜渊的手又来到顾容的腰上:「三二一,上!」 顾容一使劲,顺利地上了马。 「哇!」顾容觉得马上的空气都要比下面清新许多,他瞬间破涕为笑,「原来上马也还挺简单的嘛!」 微风吹着顾容的微卷的发尾。 他今天的那身骑装衬得他腿很长,腰也是格外地细。 宋潜渊回味了一下自己那只手放在顾容腰上的手感。 成功上马后,初始的兴奋过去,顾容想起自己方才竟然又哭了,有点难为情起来:「刚才的事情,你不许说给别人听!」 「是少爷。」宋潜渊笑了一下。 时辰到后,皇帝入场。 他站在狩猎场外,又说了几句和昨天一样的场面话,参加狩猎的众人便各自骑着马准备进入狩猎场。 顾容虽然学会了上马,但他不会骑马。 狩猎场里野兽多,若是不骑马进去,很可能会遭到野兽的袭击。 虽然皇帝今天派了金吾卫在狩猎场中保护众人的安全,但骑马入场,还是有必要的。 宋潜渊只是个下人,他不可能与顾容同乘一骑,没办法,他只好一只手牵着自己的马,另一只手拉着顾容的马,自己步行,带着顾容进狩猎场。 顾容坐在马上,紧紧地捏着手中缰绳。 他没有来过狩猎场,但已经听说了里面有很多兇勐野兽的事,忍不住举目环顾四周,十分紧张。 其他人都已经纵马飞快地往狩猎场中的营帐方向去了,只剩下顾容和宋潜渊还在慢慢地行走。 顾容担忧地道:「小钱子,我们这样走能行吗?这里好像很不安全。」 毕竟连金吾卫都已经跟随其他人进去,不在四周了。 「嘘——」宋潜渊一只手放在嘴边,道,「少爷你听,是不是有什么声音?」 顾容被他吓得,一瞬间连汗毛都竖了起来。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あさ就是ひかり」「红茉」的营养液! 第25页 第14章 宋潜渊不是在跟顾容开玩笑,他确实听到了声音。 像是勐兽的四肢践踏过草丛的声音。 宋潜渊上一世在漠北,碰到过很多有攻击性的勐兽,因此颇有经验。 可是按理来说,这里并不在狩猎场的中心。在狩猎开始前,猎场的守卫们会把野兽都赶到合适的地方,而且这里是皇家猎场,今日来狩猎的又都是贵人,外头还有皇帝坐镇,照理不应该出现这样的错误。 是有什么人在其中动了手脚吗? 宋潜渊脸色阴沉,翻身上了顾容的马,在他的背后坐稳道:「少爷,我先带你离开这里。」 顾容不会骑马,对付勐兽也没有经验,最好是把顾容带到营地,再让金吾卫来处理。 可是没等宋潜渊抖动缰绳,一只勐兽便从旁边蹿了出来。 竟是一只吊额白睛虎。 皇家狩猎场里竟会有这种勐兽? 这不可能! 宋潜渊的脑中闪过这个念头,立刻一夹马腹:「驾!」 夸下的那匹温驯小白马很快窜了出去。 这时候不宜惊动老虎,万一它不想攻击他们呢? 宋潜渊没有百分百的把握能斗得过这只勐虎,更何况他给那只勐虎留下了另一匹马,最好勐虎能被那匹马吸引走注意力。 可惜宋潜渊的算盘落空,勐虎嘶吼一声,朝着宋潜渊他们扑将过来。 小白马似有些承受不住二人的重量,它也不是快马,照这个速度,他们很快会被勐虎追上。 宋潜渊回过身,从背后的箭囊中取出一枚箭矢,又卸下弓,抬臂挺身,朝着那勐虎射出一箭。 「嗷——!」勐虎被射中了眼睛。 它被宋潜渊彻底激怒了,喉咙里发出威胁的嘶吼。 「少爷快走!去了营地,找金吾卫来帮忙!」 说完宋潜渊果断从马上翻下来,手中又搭起一箭。 「你……」顾容又有点想哭了,他害怕得瑟瑟发抖。 但现在不是哭的时候。 顾容勐地抱住那匹小马的脖子。 宋潜渊刚才下来的时候,抬手勐地拍了一下小白马的屁股,这时候小白马嘶鸣一声,带着顾容就往营地方向窜了出去。 顾容回过头去望宋潜渊。 狩猎场树丛茂密,阳光投射下来,在树丛和草丛中留下斑驳的阴影。 顾容的部分视线被遮挡,他隐约看见宋潜渊再次朝着那只勐虎射出一箭,这次他射偏了。 瞎了一只眼的勐虎比方才更有攻击性,它的吼声惊飞林子里的鸟儿,连树丛都摇晃起来。 金吾卫会听到这边的声音吗? 顾容在心里想。 宋潜渊是怎么做到面对勐虎却一点都不畏惧的? 他哆哆嗦嗦地拽住马背上的缰绳。 他真的不会骑马,一点都不会。 在他昏迷醒来之前,甚至从来都没想过,自己有一天居然会坐在马背上飞驰。 他努力回想方才太子坐在马背上时,是怎么操控马儿的,也有样学样地支撑住自己,抖了抖缰绳。 「驾!」 小白马仿佛也知道后面有危险,撒开蹄子往前跑。 可惜顾容还是没办法让自己在马上坐稳,他最后只得低下身子,紧紧抱住马的脖子,让马儿带他去营地。 他得找人来救宋潜渊! 顾容离开之后,宋潜渊在草丛中打了个滚,再次搭起了他手中的弓。 幸好那匹小马有点灵性,也认得路,它很快将顾容带到了营地。 营地中已经有人听到狩猎场附近传来的野兽嘶吼声。 他们还在讨论那声音到底是从哪里传来的。 狩猎场背靠青山,山中有勐虎的事情不少人都知道,但做为皇家猎场,自然不能把勐虎放到里面来,所以猎场周围都围了很高的围栏,也有人定期检查。 然而,不能排除会有勐兽越过围栏偷跑进来。 「太子殿下,」西域公主在一旁提议道,「不如还是派人过去看看,万一真有勐虎跑进来了呢?」 太子正有此意。 正要叫金吾卫前去搜查一番,太子忽然看到顾家那病弱的二公子趴在马背上,飞快地冲进了营地。 「有,有勐虎!」顾容提高声音,「金吾卫!金吾卫!」 他不知该如何剎住缰绳,眼看着小白马就要冲进营帐中,顾容害怕得闭上眼睛。 幸好有金吾卫前来,帮顾容拦住了马。 在金吾卫的帮助下,顾容双腿酸软地从马上下来。 已经有另一队人得了太子的命令,前往狩猎场中寻找勐虎。 顾容默默地在营帐外找了个地方坐下。 他浑身都已经汗湿了,前额的头髮在脸颊边打了绺。 他知道,如果不把汗湿的里衣换下,他可能又会病倒。 但他顾不上这些,只在那儿安静地等着宋潜渊的消息。 过了一会儿,有一旁专门服侍的太监过来,给顾容递了一块帕子:「顾二公子,擦擦汗吧!」 「多谢。」顾容接过他手里的帕子。 很快,狩猎场那边传来消息,几个金吾卫确实抓到了意外闯入狩猎场的吊额白睛虎,也发现狩猎场的某处围栏有被勐兽破坏的痕迹,他们已将此事情禀告场外的皇帝。 另外,他们从狩猎场里带回了受了些许轻伤的宋潜渊。 第26页 他的手臂好像被勐虎咬伤了,一直在流血,蓝色的顾府家僕粗棉布服袖子处也破了个大口子。 有擅长处理外伤的太医给宋潜渊上了些金创药。 「这几日伤口莫要碰水。」太医嘱咐。 宋潜渊站起来行了一礼:「多谢太医。」 这是皇帝特派跟着他们进来保护这些贵人的太医,狩猎途中,磕磕碰碰乃是常事,若换做是平常,宋潜渊怕是没有资格让太医为他看诊。 顾容在一旁坐着不说话。 【宿主。】 系统忽然出现,在顾容的脑海中提醒顾容:【你对于宋潜渊的关心已经过于明显,建议还是收敛一些。】 「可是是他救了我,」顾容在心里道,「我仅仅是在心中关切一下他也不行吗?」 系统像是长嘆一口气,又不说话了。 宋潜渊包扎好后,太子那边已经把一切事情都处理完毕了。 金吾卫一来一回,传达了皇帝的旨意:狩猎继续。 也是,这是西域使臣来访的关键时期,狩猎比试的结果又关乎大宁颜面……只是一个顾府的下人受伤而已,对皇帝来说没什么大不了的。 等到把狩猎场的围栏重新修补好后,主持这次比试的群牧司太僕就会宣布比试开始。 只是,在那之前,宋潜渊一个人降服勐虎的事迹已经传遍了整个狩猎场营地。 据回来的金吾卫说,他们在找到勐虎之时,那只勐虎已经快奄奄一息了。 它的身上插了好几支箭。 众所周知,进入狩猎场除了弓箭,是不能带其他武器的,只有受皇帝特许的金吾卫才有资格佩刀。 宋潜渊一人单枪匹马,仅用一把弓和几支箭羽就降服了一只勐虎。 这是何等能耐?! 虽然其实,金吾卫找到勐虎之后也有採取过措施,但有些流言一旦扩散开来,就显得有些不够详实和失真。 很快有勤学殿的同僚过来追问顾容:「顾容,你那伴读一个人杀了那只勐虎,是真的吗?」 顾容不想宋潜渊在宫中太过醒目——即便他再不想,此刻的事迹恐怕也已经传遍狩猎场内外,但他还是想尽量帮宋潜渊保持低调,顾容道:「与他无关,是金吾卫的功劳。」 那些同僚非常失望。 「顾容,你对你的伴读也太过严苛,帮他吹一下牛怎么了?」 大家纷纷散去,狩猎快开始了,他们该趁早做些准备。 宋潜渊也在一旁给自己缠袖。 皇帝没有准许他退出比试,即便他受了伤,也要继续上场狩猎。 顾容回过头看他。 他好像隐约有些明白为什么宋潜渊不想夺位。 天地广阔,宫中那么多束缚和规矩,确实不如当一个普通人来得自由,权力加身,就算是坐在高位的皇帝,怕也会有身不由己的时候。 不过,他现在不是同情皇帝的时候。 群牧司太僕一身令下,众人在营帐外整装上马。 「出发!」 太子唿喝一声,当先沖了出去。 宋潜渊单手勒紧缰绳,在马上回过头,沖顾容微微一笑:「少爷放心,小钱子定会平安归来。」 他不说自己拔得头筹,也不说会替顾容和顾家挣得多少脸面,只说自己会平安归来。 仿佛是知道顾容在担心些什么一样。 顾容怔了一怔,宋潜渊已经一抖缰绳,纵马冲进狩猎场中。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あさ就是ひかり」的营养液! 第15章 这次的狩猎时间很长。猎场设在宫外,外围又有特意为皇帝搭建的行宫,皇帝如果等得累了,还能去行宫里休息,因此比试要拖到晚上才能结束。 毕竟相比白日狩猎来说,夜猎才能更好地显露出狩猎者的本事。 这便让顾容有些难熬了。 他汗湿的里衣没来得及换,到了傍晚果然发起了烧。 其他公子少爷参加比试,都是反过来,是下人在营帐中候着,主子去外面狩猎。 唯有顾容,他一个人躺在营帐的行军床上,已经烧得有些人事不知了。 幸好皇帝派了宫里的太监在一旁伺候。 「太医,」那位群牧司的禄公公站在顾容的床边道,「顾二公子怎样了?能治好吗?」 太医也是满头大汗,他擅外伤,却不擅顾容这种天生体弱的顽疾。 不过他好歹是大夫,又比民间的那些医馆大夫要强一些,他从药箱中翻出一瓶药丸,倒出一颗给顾容服下,又对禄公公道:「公公,得劳烦你找人去狩猎场外一趟,将寻常给顾二公子看病的那位大夫请来,这事情,怕是只有他能处理得了。」 禄公公有些犹豫。 皇上之前特意派内侍大太监周有全叮嘱过他,要他盯着些顾二公子,一是看他是否真的体弱,二是看他能否在狩猎场中坐得住。 皇上的意图,禄公公不太明白。但他猜测,这个时候,最好还是不要派人去狩猎场外汇报,要不然周公公回头很可能会治他一个办事不力之罪。 但他想了想,顾二公子都已经病成这样,若是他不出去通报,还不知道结果会如何。人命关天的事情,他也无法坐视不理。 于是禄公公回头走出帐外,对守在外面的金吾卫道:「劳驾,请大人去外面行宫请示皇上,顾二公子需要大夫。」 第27页 金吾卫很快去了。 迷迷煳煳间,顾容听到了禄公公和太医,以及外面金吾卫的对话。 顾容顶着烧煳的脑子,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皇帝要让他和宋潜渊一起来狩猎场了。 皇帝之前一定听到了西域公主想要问清宋潜渊名姓的对话。 难道皇帝是觉得西域公主看上了宋潜渊,想要把顾容送去当西域驸马? 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以宋潜渊这身份,是当不了西域驸马的,就算皇帝想给他封官进爵,只要皇帝仔细一查,就会发现宋潜渊是宫中太监的养子,这个身份,实在过于羞辱西域公主。 最好的方法,就是让顾容去当驸马,宋潜渊随侍。 这样,就算西域公主喜欢的是宋潜渊,送他去西域给顾容当个添头,也算是两全其美。 只是顾容的身体太差,去西域路途颠簸,西域那地方又不像京城,气候也不一样,皇帝自是要试探一番顾容能不能承受得住。 皇帝怕是高高在上的九五至尊当惯了,不论是臣子还是臣子的家眷,在他眼中都不过是颗棋子罢了。 顾容一瞬间有些心寒。 不过他早知道帝王家无情,也没有多少意外,只是这病确实来势汹汹,烧得他有些醒不过来。 不知过了多久,顾容的大夫被金吾卫带来了,同时被带来的还有元生。 「少爷!」元生一看到顾容这样就哭了。 他可不是被顾容爱哭影响的,元生从小跟着顾容长大,从没见过顾容受这样的苦,忍不住也有些伤心。 顾容的大夫摸了摸自己唇边的鬍子,道:「魏太医,先退烧吧。」 那位宫里派来的外伤太医姓魏,闻言忙去给顾容准备退烧的傢伙什儿,而大夫则拿出一包抓好的药,直接在营帐中起锅烧了起来。 直到当晚的狩猎结束,顾容总算是服下煎好的药,逐渐清醒。 宋潜渊一踏进营帐,脸色就不太好。 他已在外面听元生说了顾容的事,可一进帐,便看到顾容满面憔悴,身上裹着厚厚的披风,还有元生特地从顾府给他带来的小被子。 林间的夜晚温度低,大夫又需要让顾容尽快发汗,只能给他裹得厚厚的,再加上方才的药剂也利于散汗,顾容现在额头上湿答答的,都是汗水。 可即便是这样,他脸上依然毫无血色。 平日里那个灵动可爱俏生生的少爷不见了。 宋潜渊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攥紧。 可是这么多人在场,他不便说什么,只能安静在一旁守着。 当夜狩猎比试的结果出来,太子拔了头筹。 其他人表现亦是不错,总体来说,是大宁胜了。 顾容有问过宋潜渊,他拿了第几。 宋潜渊说在大宁排第四。 这表现不算上佳,但让顾容奇怪的是,这次拿下第二的人竟然是顾之虞。 顾容对骑射不算了解,但对于顾之虞却了解得很透彻。 他怎么可能比宋潜渊厉害? 而且,宋潜渊居然会让向来对他没有好言好语的顾之虞排在他前面? 但是转而一想,顾容就明白了。 宋潜渊既然一开始就知道藏拙,以他的性子,怎么可能还会大张旗鼓地赢下这次狩猎,他只要能暗地里保证最后的结果是大宁胜就可以了。 果然,等到大家一起骑马出狩猎场,顾容坐在宋潜渊的身后,听见一旁传来顾之虞的声音:「今天的狩猎真是顺利,居然有几只野兔尽往本少爷的眼皮底下凑,还有一只受了伤,估计是谁人没射中,让它给熘了!」 「顾三少爷真是厉害啊!这次拿了第二,皇上肯定会奖赏你!」 「哪里哪里,运气好而已!」 顾之虞得意洋洋的,视线往旁边一瞥,就看到了坐在宋潜渊身后病蔫蔫的顾容。 他实在是没办法自己骑马了,只能由宋潜渊带他。 顾之虞笑了一声,假惺惺地道:「二哥,听说你又病倒了,没事吧?」 宋潜渊在前面道:「少爷,坐稳了,小钱子先带你回府。」 说完一抖缰绳,夸下的马儿便朝前方飞奔而去。 顾之虞嗤了一声,又开始继续和他的同僚吹牛。 因为顾容病着,皇帝免了宋潜渊和他回行宫请赏。 顾容回沉香院换了身衣裳,又简单擦洗了一下,便坐在窗边,开始等宫里传来的消息。 期间元生点着蜡烛进来,以为顾容睡着了,结果一进门看到坐在窗边的他,吓了一跳:「少爷,您这身子没好,快去床上躺着,大夫说了,发完汗之后千万要注意休息,不然的话明天您又该撑不住了。」 顾容道:「元生,你去外面守着,若是三少爷和老爷回来,记得通知我。」 过了一会儿,元生来报,顾之虞和顾泰安回来了。 顾容裹上披风,起身就要往屋外走。 「少爷!」元生忙叫住他,「您这是要去哪儿啊?有事差元生去办就行了!」 顾容道:「不行,我要亲自去听一听,皇上都对他们说了什么!」 宋潜渊从外面进来:「少爷,我陪您一起去。」 顾容看了他一眼,两人默契地不发一言,往沉香院外走。 一路上,宋潜渊走在顾容的身侧,用他的身体替顾容挡去了一半的夜风。 第28页 二人来到主屋院外,听见顾之虞提高声音对顾泰安道:「我不去西域!爹!皇上要让我去西域当驸马,那是什么地方?那是人待的地方吗?!我不去!」 顾泰安怒道:「你以为这事情能由得了你?!你可知皇上本来是打算让你二哥去的!」 顾之虞的声音顿了顿,像是怔住了:「您……您怎么不早说?」 「早说?你自己看不出来吗!」顾泰安愤恨道,「他一不会狩猎,二不会骑马,皇上为何要让他进狩猎场?」 「这……这……爹,我不懂!」顾之虞依然没想明白。 「西域路途遥远,舟车劳顿,皇上是想看看容儿的身体能不能承受得住!」 「那他……他……」 「现在你也看到了。今次狩猎比试,你的成绩仅次于太子,若是要和西域和亲,想来我们顾国公府也是再适合不过。之虞,若是皇上的圣旨明日真降下来,此事便不可更改,你准备一下吧。」 「准备什么?爹!您真要让我去西域?」 「我怎会生下你这么一个儿子!能去西域当驸马,替皇上分忧,那是光宗耀祖的事!西域怎么了,你大哥远在漠北,他何曾在家书中道过一声苦,怎么到了你这儿,去西域就成了吃苦?!」 顾之虞此生最恨顾泰安拿顾正初和他做比较,听完反应越发激烈:「爹!」 二人的声音渐渐远去。 从狩猎场回来后,笼罩在顾容头顶的阴霾一扫而空。 想到顾之虞得知自己要入赘去西域的表情,不管这事情最终会不会被定下来,顾容都觉得格外清爽和解气。 他回头对宋潜渊道:「小钱子,我们走吧。」 宋潜渊默默跟在他的身后。 「少爷不气了?」宋潜渊忽然道。 「还气,」顾容撇了下嘴,「只要有顾之虞和我大娘在顾府一天,这气永远都不会消的。」 「那还有皇上呢?顾老爷呢?」宋潜渊问。 顾容怔了怔。 若是皇帝真铁了心要将顾容送去西域当驸马,顾泰安恐怕也不会拒绝。 就像他自己说的,能入赘西域是件光宗耀祖的事情,顾泰安的心里,或许永远都会把顾府的荣耀摆在第一位。 顾容曾经也庆幸过自己是顾府二少爷,觉得自己有爹关心,有娘疼爱。但自从他逐渐经歷了些事情,他才明白,对于顾泰安来说,不管是他还是他的另外两个兄弟,或许都没有顾府满门的荣誉来得重要。 「少爷,如果,我是说……」 【警告宿主,任务进度条已经开始下降,如若宿主不及时採取措施,或将受到惩罚!】 进度条下降? 进度条怎么会下降? 顾容一下子慌了,难道是因为他这两天都没来得及羞辱宋潜渊的缘故?! 思及此,顾容来不及听宋潜渊究竟想说什么,飞快道:「你今晚不要睡了,守在我屋外,明日一早周大夫会来给你的伤口换药,到时候你再去休息!」 说完便匆匆地回到沉香院,进了自己的屋子,把门「砰」地一声关上。 宋潜渊轻抬手肘,抚了抚自己左臂的伤口。 他是累了,也受了伤,但在沉香院继续守上一晚对他来说也没什么。 只不过,他是不是唐突了? 是因为唐突了,少爷才生气了吗? 他本想提出,带少爷离开顾府,到时候他们一起去江南,找一个无人打扰,又适合养病的地方,抛开这里的一切简单过一辈子。 届时如果少爷想要带上魏氏,宋潜渊也不会介意。 可是,凭什么呢? 少爷凭什么愿意跟着他走? 宋潜渊深黑的眸光黯淡下来。 不一会儿,他打起精神,缓缓走到沉香院里,又开始尽职尽责替顾容守起了院子。 【进度条回归正常,请宿主再接再厉。】 * 作者有话要说: 钱仔:有那么一瞬间我很想带老婆私奔。 感谢「只在海上漂」的地雷! 感谢「红茉」的营养液! 第16章 第二天,顾容拖着仍未大好的身体起床准备进宫。 魏氏一大清早就来看他,得知他要抱着病体去东宫听学,忙劝慰他:「尘尘,晚几天再去吧,这几日西域使臣还在宫里,太子正忙着招待他们,就算你去了东宫,也听不了什么。况且,昨日如此兇险,皇上竟对此没有一点表示,咱别去了,正好也给小钱子放个假。」 顾容回过头去看宋潜渊。 宋潜渊正站在他的身后。 昨夜他结结实实在院子里守了一晚上,一直到寅时顾容觉得口渴醒来,喊元生去让宋潜渊回屋休息,他才得以有时间睡一下。 顾容也不知道他回屋后到底睡没睡…… 虽然如此,宋潜渊眸光黝深清明,面容清爽,下巴嘴唇上连一丝鬍渣都看不见,完全看不出一丁点疲惫的样子。 他从来都是这样,顾容几乎从没见过他有任何疲乏的时候。 包括一开始在市集口初见他时。 顾容撇过头,低声道:「你要是累了,就好好在府里养伤,今日让元生陪我进宫便是。」 昨日让他带着伤守了一夜,顾容还是有些愧疚。 宋潜渊勾了勾嘴角,道:「少爷,没事,我不累。」 第29页 看来少爷还是心疼他的。 宋潜渊这么一说,顾容心里越发不自在,但他不能表现出来,便道:「那今日便让元生当我伴读吧,你也好放松些。」 「小钱子昨日受伤了?」魏氏回过头看他,「可有看过大夫?不如让周大夫给你开些创伤药……」 「娘,已经看过了,」顾容在一旁道,「你放心。」 魏氏眼眶红了:「我怎能放心得下,若是皇上真狠得下心送你去西域,他日我便一头撞死在墙上!」 魏氏是昨日深夜才听顾泰安说了关于狩猎场发生的所有事,急急忙忙地来沉香院找顾容,顾容那时候已经睡了。 当然,顾容回到顾府没有第一时间去找魏氏,也是怕她担心。 「娘,没事的,」顾容懂事地拍了拍她的手,「容儿会一辈子留在您身边照顾您。」 好不容易送魏氏回了她的院子,顾容和元生还有宋潜渊一起出了府。 这次宋潜渊和元生的位置调换了一下,宋潜渊坐车里,元生坐车外。 马车轮子「骨碌碌」地往宫里方向驶。 车里气氛有些莫名的安静。 忽然,顾容听见宋潜渊唤他道:「尘尘?」 顾容下意识回过头,「啊」了一声。 宋潜渊笑了笑:「没什么。」 顾容的脸有些红。 尘尘是他的小名。 他娘也只是在无人的时候会这么喊一喊他,以前小时候会唤得多些,现在已经不怎么叫了。 这名字取自「世界微尘里,吾宁爱与憎」,意思是人之渺小,俱是微尘。 后来顾容的身体越来越弱,娘才重新给他起了顾容这名字。 不过顾容很喜欢以前那个名字。 顾微尘,顾微尘,我本是大千世界一微尘。 不像是宋潜渊。 他有系统倾囊相助,怕是註定要站在举世之巅。 到了勤学殿。 福喜说太子正在上书房面见圣上,姜太傅亦陪伴在侧,今日听学会晚些开始,请各位公子在勤学殿稍候。 顾容礼貌地向福喜行了一礼,便安静到自己的位置上候着。 他今天是来看热闹的。 西域使臣还有几日就要回去了,在他们离开之前,一定会把西域公主的驸马也一併定下来。 他要看顾之虞的热闹。 果然勤学殿里其他人都到了,只有太子和顾之虞的位置是空着的。 半个时辰后,福喜来通知,太子一时半会儿还回不来,各位公子可以稍事休息一下。 顾容便站起来,走到勤学殿外。 正想深一个懒腰醒醒神,他远远看见太子和另外两个人的身影正往这边走。 打头的是姜太傅,跟在后面的是顾之虞。 顾容连忙往前走了走,躲到一旁的树影里。 「少爷……」元生欲唤他。 「嘘——!」顾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三人渐渐走近。 「太傅大人!太子殿下!」顾之虞在后面追着,匆匆忙忙地道,「我真不能去西域,我父年迈,我大哥常年在外,我二哥又是这样一副病弱的身子,若是我走了,谁来照顾我爹娘?」 太子的步子停了下来:「之虞,孤没有听错吧?你今日竟有这般孝心?不知道的,还以为你顾家是兄友弟恭,阖家欢乐的一家呢。」 顾之虞怔了一下:「殿下,您这是什么意思?」 「你先前不还同孤说了吗?你父欲将爵位传给你二哥,你说你二哥病怏怏的,万事难料理,将来你总要比他有出息,你甚至……还盼着他早点死,对吧……?」 后半句话,太子是凑到顾之虞的耳边轻声说的。 太子的眼尾细长,看人时本就给人一种倨傲之感,现如今更是透着一股阴狠。 姜太傅在前面听到太子说的话,忍不住呵斥他:「殿下,休得胡言!」 太子回过身,向姜太傅行了一礼:「是,夫子。」 「什么意思?」顾之虞面色惨白,有些回不过神来,「殿下……」 「孤的意思很明白了,你若当上西域驸马,自会比你那病秧子二哥有出息,你父虽不如你祖父,至少还能在吏部帮帮我父皇的忙,你那二哥能做什么?等你当上西域驸马,史册上会为你记上一笔,到时候你们顾家的爵位也能传承得更久些,不是吗?」 说完太子再不管他,转过身往勤学殿方向走去。 顾之虞怔怔的,往后退了一步。 姜太傅在前面斥责太子:「殿下如何能与同僚说出这等无礼的话,全然没有一国储君的气度,回去将《礼记》誊抄一遍交给我!」 「是夫子……」 顾之虞已经听不见他们都说什么了,只怔怔站在原地。 顾容有些幸灾乐祸。 他早知道太子便是如此。 身为一国储君,他的心中自然只有皇位,你对他有用时,你是他的臣子,你对他无用时,你便是他的棋子。 这与《亲亲太子殿下》中所描绘的太子形象无差。 唯一能让太子另眼相待的,恐怕也只有话本中的另一个主角沈黎了。 顾之虞也真是的,把希望寄托在谁身上不好,偏偏要去巴结太子。 不过,那也是他自己的选择,若是他真能入赘西域就好了。 第30页 最好还能因为什么意外死在那里,顾容恶毒地想,听说现在西域王储的党派纷争激烈,连三公主都被捲入其中,哪天要是从西域传来顾之虞的死讯…… 顾容想想都觉得痛快。 谁让是他先盼着顾容早死的呢? 元生在后面看着顾容的脸色,就知道他一定在那里东想西想,三少爷确实过分,但少爷这身子,若是想得多了,晚上又该睡不好,得不偿失。 于是元生在后面劝道:「少爷,太子和太傅都来了,咱们快回去听课吧!」 ** 午时,顾容回到顾府。 他今日心情不好,午膳便没能吃下几口。 虽然看到顾之虞倒霉确实能让他短暂地开心一下,但毕竟他入赘西域的事情还没有准数,皇上的圣旨还没有下,自然这之中便充满了变数。 顾容坐在卧房的窗边,往外看了看。 宋潜渊不在院子里,他是去休息了么? 今天好像没有看到周大夫给宋潜渊换创伤药,那他的伤口怎么样了,会不会復发? 一会儿周大夫就要来给顾容把脉了。 想到这里,顾容沖外面道:「元生,你去把小钱子叫来,就说……」 「说什么?」宋潜渊的声音自院子外响起。 顾容吓了一跳。 宋潜渊手里提着一个油纸包,从外面走了进来:「午膳时看少爷没什么胃口,小钱子想起从前在城南时尝过一款糕点,叫『尘尘糕』,因上面撒满了奶灰色的糖粉而得名,不是什么好东西,名字也略粗鄙,但胜在味道好,少爷尝尝?」 宋潜渊一将油纸包放到顾容的面前,顾容便闻到了一股淡淡的奶香。 顾容打开油纸看了看,发现里面装着几块方形的小糕点,上面确实撒了一些像灰尘一样的糖粉,不过看起来很好吃。 顾容用手捏起一块,塞进嘴里。 糖粉顺着顾容的手心扑簌簌往下掉,尝起来口感有些粗糙。 看得出来这不是什么昂贵的糕点,应该是那种集市摊子上专门卖给小孩吃的。 顾容却很喜欢,又咬了一口,道:「我觉得这名字一点也不粗鄙,哪里粗鄙了?」 「嗯,」宋潜渊点点头,道,「就像少爷的小名一样……」 顾容的脸红了,兇巴巴地道:「一会儿周大夫要来给我把脉,你记得让他给你换药!不然伤口若是感染了,就没办法继续再给我守夜了!」 「是少爷。」宋潜渊笑了起来。 * 作者有话要说: 世界微尘里,吾宁爱与憎。——《北青萝》李商隐(唐) 感谢「红茉」的营养液! 第17章 很可惜,顾之虞还是没能成功去西域当驸马。 因为西域公主不喜欢他。 皇帝派了皇后再三与西域公主沟通,询问她究竟看上了谁,只要身份合适,皇帝就会为她做主。 最后西域公主却什么都没有说。 虽然西域向来民风开放,但或许对于一个姑娘家来说,一个人处理这方面的事情,还是太难了。 最终是皇后拟了一份朝中从五品以上官员家的适龄单身公子名单,交给西域使臣挑选,西域使臣拿回去后商讨了一番,选了太常寺少卿家的小公子。 这个人选非常合适,太常寺少卿从前在晋州任过签判,晋州离西域非常近,驸马既随父在晋州生活过一段时间,跟着公主去西域应当不会有什么水土不服的问题。 当夜太常寺少卿携小公子前来宫里谢恩,这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 说来说去,和亲不过是一场政治选择,只要双方都能满意,那就皆大欢喜。 西域使臣将离开大宁的前一天,宫中又摆宴席,顾容再一次被邀请。 不过这一次,是皇帝特意要求的。 宫里来传话的太监说,西域公主想看一看那日骑射比试上赢了她的顾府下人究竟长什么样。 这一听就是藉口,宋潜渊长什么样,西域公主接触他那么多次,不可能不记得。 现如今驸马人选已定,西域公主也不太可能因为看上一个下人而把宋潜渊强抢回西域。 顾容比较担心的是,那日在狩猎场,宋潜渊一个人差点降服一只勐虎的事情在宫中传扬开,会让他的身份引起其他有心人的注意。 于是顾容特意让周大夫给宋潜渊的手臂重新包扎了一下,让他显得伤势很重,并且到现在都还没有好转。 不管怎么样,能低调就尽量低调。 可惜当晚进宫后,顾容才知道自己完全想岔了。 西域公主不是想见宋潜渊,她真正想见的人是顾容。 在太和殿坐得有些发闷后,顾容照例出来透了口气。 从后头的恭房绕出来,顾容正准备回大殿,就被一个人给堵住了。 那是西域公主身边的一个下人,他长得又高又壮,身材呈倒三角型,这么冷的天,他只穿了件不知道什么动物皮制成的小马甲,露出两条坚实有力的胳膊。 因为他面容黑黢黢的,脸上留着一圈络腮鬍子,顾容一开始没看清,被他吓了一跳,差点叫出声来。 好不容易克制住没有失态,顾容的眼眶却不受控制地红了。 趁对方没有注意,顾容抬起袖子擦了擦自己的眼角,这才稳住声线镇定地问对方:「使臣何事?」 第31页 「顾二公子,」对方粗声粗气地道,「我们三公主想见你,请务必赏脸。」 说完往旁边让了让,露出亭亭立在他身后的三公主。 顾容:「……」 这下人汉话说得不标准,用词也是乱七八糟,没想到西域公主更是让顾容意外。 堂堂西域王掌上明珠,居然在恭房门口堵一名男子…… 顾容轻咳一声,对公主道:「三公主,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不妨借一步……」 说完顾容带着西域公主去了旁边的小花园。 期间有宫中侍卫看到顾容带着三公主往花园方向走,前来询问是否需要帮忙,三公主的下人没有阻拦,唯独守在外面的宋潜渊看到顾容出来,想跟过去,却被那下人拦住了。 「你别担心,」西域公主道,「让侍卫跟着我们,是为了证明我二人没干什么出格的事,不让你下人跟着,是因为我想跟你单独说几句……」 「我要回西域了,」西域公主道,「本来,我是想选你当驸马的,但是皇上说你身体不好,怕你承受不了一路舟车劳顿,便提出了让你那日一起进狩猎场试试。我本想着,又不是让你去参加比试,能有什么大问题,却没想到你竟然连马都骑不了,还害得你生了病,真是对不起……」 西域民风开放,待人接物也没有大宁这么委婉,向来是直来直去有什么说什么,公主如此直白地向顾容道出了那日狩猎场之行的原委,顾容还是有些意外。 他想了想,道:「公主不必愧疚,我已无大碍了。」 西域公主顿了顿,道:「你真的无法远行吗?」 顾容思索一番,苦笑起来:「不瞒公主,其实我一直都很想去外面看看,听说西域青草连绵,牛羊遍地,是真的吗?」 西域公主一脸骄傲地道:「自然是真的,没有什么地方比我们西域更好了!」 顾容开始觉得她有些可爱:「那将来若是有机会,顾容一定会想办法去西域走走。」 西域公主眸光闪烁。 她五官精緻深刻,肤色也比一般的大宁女子深,看起来健康明媚,但此时顾容在她的脸上却看出了一丝莫名的小女儿情态:「你有一首诗,叫《挽春词》,是我向你的同僚讨要来的,他那儿有一张你的手稿,我带走了,算是留作纪念,以后……以后你身体好了若是想来西域,可以来西域王宫找我。」 她话未说完,便听见那下人在一旁催促:「公主,我们离席太久,该回去了。」 西域公主无奈,只得对顾容道:「再次向你道歉,还有你身边的那位下人,虽然那场狩猎比试他的表现不突出,但我觉得他很厉害,不像是一般人……」 顾容只笑了笑,朝对方行了一礼:「多谢公主赏识。」 再聊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了,西域公主知道,这次一别,她不会再见到顾容,就算顾容去了西域,也不可能会去找她。 她马上就要嫁给一个她不喜欢的人。 和亲是她父王的主意,哪怕她再不愿意,这趟大宁之行,她也必须要在大宁王宫中挑选一位驸马回到西域。 其实父王已经对她够好了,知道她不乐意,还让她跟着使臣一起来大宁挑选驸马,哪像那个母家地位低下的四公主,早早便下嫁给了那个今年已有五十多岁的西域勇士穆勒将军。 若是她想,其实她也可以执意把顾容带回西域,想必他们大宁的皇帝也不会拒绝。 但一想到顾容的身体那么柔弱,说不定还没到地方就已经撑不过去,西域公主又有些不忍心。 算了,倒不如放他自由吧。 西域公主跟着下人和几个宫里的侍卫一起当先回了太和殿。 顾容低着头从小花园里出来,忽然面前的地面上出现一片阴影。 那是月光映在人身上投射下来的。 顾容一看那熟悉的身形,以及顾府下人的衣饰,便知道一定是宋潜渊。 他方才刚被西域那壮硕勐汉吓过,已经有了经验,不会再被吓一次了。 顾容抬起头,义正言辞地道:「为何要挡住少爷的去路,不知道站在路中间,少爷容易被吓到吗?」 顾容棕色的眼眸亮晶晶的,顺滑微卷的长髮发尾顺着他抬头的弧度从肩侧落下来,滑到他的背后。 宋潜渊黝深的眼睛望着他,脸上没什么笑容,道:「方才三公主同少爷都说了什么?」 那是女儿家的秘密,三公主愿意告诉他是因为信任他,顾容怎能随意把这些说给旁人听,岂非显得他不够君子,于是顾容道:「没说什么,小钱子还是不要打听了。」 说完顾容绕过他,准备往太和殿去。 宋潜渊却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顾容骨头软又娇气,被宋潜渊这么一抓,他的腕口便有些发疼,顾容举起腕子,回过头瞪宋潜渊:「你干什么,是想造少爷的反吗?放手!」 「《挽春词》就是那首『花如美人多娇,杨柳似细腰』还有『心悦君兮』对不对?那首诗少爷是答应送给我的,为何又要送给别人?」 「我怎知三公主为何会拿到我的手稿?」顾容真的被他抓疼了,带着一点哭腔道,「你放手!」 宋潜渊把手松开了些,却依然不放开他,一双眼睛也牢牢盯着他,嘴唇抿得有些紧。 第32页 顾容实是不明白:「你为何这般生气,那只是我年少无知时的戏作,又不是什么好诗……」顾容忽然反应过来,「好啊,你竟在旁边偷听我和三公主说话!」 他真的有些生气了,小钱子在宫里这般没规没矩,以后万一再进宫,给他惹了事情怎么办! 必须罚他! 想到这里,顾容对宋潜渊道:「今夜回府,你不许上马车,就跟在车后步行回去吧!」 宋潜渊不置可否。 皇宫至顾府,不过丁点路而已,他甚至能有办法比马车先到顾府。 他在意的又岂是这个? 顾容见宋潜渊不说话,更气了,如今少爷说话他都敢不理人了! 于是顾容哼了一声,绕过他回了太和殿。 【奇怪,真奇怪。】 顾容刚在太和殿的位置上坐下,脑海中的系统又发声了。 顾容习惯了,都已经不再问他哪里奇怪,反正系统如果愿意,会主动告诉他。 【刚才任务进度条竟然没有涨,可是我觉得宿主刚才对宋潜渊的态度,明明比前几次凶了很多啊?】 顾容:「??」 *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他吃醋啦! 感谢「红茉」的营养液! 第18章 因为不用去西域当驸马,顾之虞近来颇为得意。 待西域使臣离开后,他又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开始重新讨好太子。 顾容对他的行为很不齿。 不过……西域公主是个好人,若是真让顾之虞入赘西域,确实是太便宜他了。 来年开春,顾之虞就要去参加春闱考试了。 他去年参加了秋闱,虽然名次不怎么好,但好歹中了举,今年多准备一年,来年去参加春闱刚好。 勤学殿中都是与顾之虞还有顾容同龄的官宦子弟,顾容的年龄已经算大了,同僚中有几个人先前已经参加过一次春闱,没拿名次,但好歹能拿来当些谈资。 这些人大部分其实都不需要通过科举来为自己谋出路,参加考试不过是为了证明自己。 顾容其实也很想参加考试,但科举在贡院里一待就是三天,他在里面根本就坐不住。 因此他只能一脸羡慕地在旁边看着别人吹牛,或者听他们说一些自己参加科举的趣事。 勤学殿同僚中有一位是安阳侯府的小侯爷,名字叫陈子召。顾容觉得他笨笨的。 他今年也是十七岁,个子却窜得比顾容还要快,高高壮壮的,可能是安阳侯府的伙食好,他还有些发胖。 他的皮肤很白,两只手上还能看见肉肉的手窝。 陈小侯爷不怎么爱学习,他也不需要参加科举,往后他只需要在封地里躺着混吃等死就行。 他觉得顾容应该是跟他一样的。 就算顾容不继承国公府的爵位,他也不能参加科举啊? 好歹是顾国公府的二公子,哪怕是庶出,顾国公应该也不会不管他吧? 于是陈小侯爷趁着其他人讨论的时候,高高兴兴地过来,对顾容道:「顾二公子,姜太傅方才据说是被皇上召走了,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回来,不如我们一起去外面逛一逛吧?」 顾容道:「小侯爷叫我顾容就好。」 「哎,叫什么有什么区别,反正只是一个称唿罢了,」陈小侯爷摆手道,「顾二,你走不走?」 这陈小侯爷还真是自来熟。 顾容便道:「小侯爷想去哪儿?」 「我知道有个地儿,在东宫外面,我带你去,保准你从来都没见过!」 这里是皇宫,没有圣上钦赐的腰牌,是不能乱走的,但陈小侯爷向来颇受圣上宠爱,他的脸宫里谁人不识得,只要别把宫墙拆了,想去哪儿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顾容正好在勤学殿里也待得烦闷,便道:「那就劳烦小侯爷带路了。」 顾容推算了一下,陈小侯爷打小进出皇宫,应该对宫里的各处地方都已经十分熟悉,寻常地点,他不会觉得新奇。 那就只有一些不寻常的地方了。 顾容想到了一个人——如妃。 据说如妃疯了之后便被圣上打入了冷宫。 陈小侯爷是要带他去冷宫吗? 顾容忽然有一点期待。 上回在太和殿外的小花园,他偶然碰到如妃,当时被吓了一跳,满脑子想的都是不能打听皇家秘辛,不然会被杀头。 但他忽略了如妃的现状与萧贵妃临死前的一段时间是有那么一点相似之处的,宋潜渊当时听到了如妃的哭声,还特意寻了出来。 宋潜渊也会想要尝试着去了解如妃的事情吗? 顾容想了想,对陈小侯爷道:「小侯爷请稍等,我去把我另一个伴读叫来。」 说完带着陈小侯爷去了耳房。 陈小侯爷一边跟着顾容走,一边夸张地道:「哇!你是要去找你那个『打虎英雄』伴读吗?他好厉害,有他在,就不愁有人能伤得了咱们!」 顾容无语:「……」 这里可是宫中,还有谁能伤得了你陈小侯爷? 不过顾容没有说,只默默地带着陈小侯爷来到耳房。 耳房值守的小太监看见顾容和陈小侯爷,忙迎上来:「主子有何吩咐?」 顾容还没开口,陈小侯爷便在后面豪迈地道:「把顾二身边的那个下人叫出来,就说我们找他有事!」 第33页 顾容:「……」 小侯爷不愧是小侯爷,顾容连喊宋潜渊出来的理由都省了。 不一会儿,宋潜渊被小太监喊了出来,一看见顾容,他便道:「少爷,出了什么事?」 顾容趾高气扬地道:「你替换元生跟着我走,一会儿我会让元生过来的。」 宋潜渊低下头道:「是少爷。」 为显得宋潜渊伤势很重,周大夫给宋潜渊手臂缠上的绷带到现在都还没有解开,其实他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宋潜渊一只手被这么缠吊着,他也没有觉得奇怪,从来都是「少爷说什么就是什么」的态度,一直都很配合。 陈小侯爷对宋潜渊很感兴趣,他觉得宋潜渊手臂上的绷带就像「丹书铁卷」一样,是他英勇打虎的象徵。 陈小侯爷迈前一步,在宋潜渊的周围转了转,道:「你真的一个人打死了那只吊额白睛虎吗?当时是什么感觉?」 宋潜渊很恭顺地道:「回禀小侯爷,那只虎不是草民打死的,草民只是为了救少爷,最后多亏了有金吾卫出手相救,才让草民从勐虎口中脱险。」 陈小侯爷皱了皱眉,退回来凑到顾容身边:「他一直都是这么谦虚吗?」 顾容:「……」 顾容道:「小侯爷不是说要带我去一个地方吗?我们还是快走吧,小钱子,你还不快跟上!」 「是少爷。」 宋潜渊如此听话,陈小侯爷羡慕得不得了,他要是有个下人能打虎,他一定日日将对方供在侯府。 反正他的府上也确实供了不少人,有会唱戏的,有会舞刀弄枪的,天天在他府上吃吃喝喝。陈小侯爷对他们没有别的要求,只要能在他无聊的时候给他表演节目就好。 虽然为此,老侯爷已经训斥他很多次,甚至有一次气得要把这些人全遣散,但最后陈小侯爷还是好险把他们都保下来了,到现在依然乐此不彼。 陈小侯爷觉得,如果顾二这个下人在他那儿,他一定不会让对方当伴读,就让他闲着没事给自己表演骑射就好。 想到这里,陈小侯爷试探着问顾容:「你怎么对你的下人这么凶?你若是不喜欢他,不如把他让给我?」 顾容:「……」 顾容还未来得及说话,就听宋潜渊在一旁道:「回禀小侯爷,少爷对草民不凶,少爷对草民一直都很关心,或许您听说过一句话,叫『打是亲骂是爱』?」 顾容:「………??」 * 作者有话要说: 容容:我很兇的! 钱仔:他好爱我。 感谢「红茉」的营养液! 第19章 什么打是亲骂是爱? 原来宋潜渊是这么想他的吗? 那之前他和系统的一番辛苦不都白费了? 顾容有些惊慌,他微微张开嘴巴看向宋潜渊。 虽然顾容惊讶的样子很可爱,但也许是因为他的表情太过诧异,宋潜渊觉得自己有些逾矩,忙低下头,轻声对顾容道:「少爷,小钱子开个玩笑,莫要见怪。」 顾容想想也是。 总不能真让陈小侯爷把宋潜渊收了去,那顾容的命岂不是要没了。 想到这里,顾容微抬了抬下巴,对宋潜渊道:「以后不可如此逾矩。」 宋潜渊敛眸:「是。」 顾容回过头去,对陈小侯爷道:「小侯爷,请带路吧。」 陈小侯爷啧啧称奇。 他觉得顾容对这下人的态度确实不怎么样,往日在勤学殿里与顾容接触,陈小侯爷觉得顾容是一个性子绵软的人。 对待外人可能看不出来,但他对待他身边的另一个下人……叫元生的,态度可没有这么差。 陈小侯爷看不懂。 但一想到这是他们主僕之间自己的事,也便不再管了。 有了陈小侯爷在,三人很快混出了东宫。 陈小侯爷没带下人,他说他身边的下人如果跟着,回去会向老侯爷告状。 顾容觉得他有点掩耳盗铃。 反正只要不是待在勤学殿听他人谈论科举之事,陈小侯爷就是开心的,三人一直走,绕到了一处偏僻的宫墙外。 顾容抬头看了看,发现这儿果然有点像冷宫。 但他没有来过冷宫,不确定这里究竟是不是。 皇宫里到处都是红墙绿瓦,彰显着皇家宫殿的气派,特别是皇帝的宫殿以及他常去的地方,每一个角落都是簇新的,连落叶都隔三岔五有人清扫。 而这里,红墙坍塌了小片,瓦片都是灰濛濛的,上头还结了蛛网。 有茂密的树枝从墙里头延伸出来,长势有点野蛮。 这也是其他宫里不可能见到的。 顾容每次到东宫,都能看到负责洒扫的太监拿着工具一点一点将各处的花草修理干净,若是有一点怠慢,怕是会被主子责罚。 陈小侯爷道:「就是这里了,你们谁敢上去?」 顾容四下看了看:「找找有没有垫脚的石头。」 陈小侯爷见顾容这副毫不犹豫的样子,意外了一下,故意压低声道:「你不害怕吗?我可是听说这个地方经常闹鬼的,我带你来这儿,也是这个原因。」 顾容道:「陈小侯爷是带我来这儿抓鬼吗?那恐怕要叫你失望了,这世上没有鬼。」 「……」一个柔柔弱弱的病秧子,居然在教育另一个比他高比他壮的人说这世上没有鬼,陈小侯爷觉得自己是被顾容小瞧了,他不能输! 第34页 于是陈小侯爷卷了卷自己的袖子,道:「好,我跟你一起爬上去看看!石头在哪儿?去哪儿找石头?」 陈小侯爷这边一边念叨一边四处寻找,那边宋潜渊对顾容道:「少爷,不需要石头,你踩着小钱子的肩膀,小钱子送你上去。」 对此顾容已经很有经验了,毕竟那次中秋灯会后,顾容踩着宋潜渊的膝盖上车不知道几次,每次都稳稳的。 于是顾容很熟练地伸出了自己的手。 宋潜渊让顾容借着自己的力量踩到自己的肩上,往上一送,顾容的两只手就扒住了红墙的边缘,顾容在上面道:「我上来了!」 宋潜渊:「少爷小心!」 他轻轻托举起顾容,小心翼翼的,直到顾容单腿一迈,稳当地骑坐在墙头,低头问宋潜渊:「那你怎么上来?」 宋潜渊只是轻轻往上一跃,两只手撑住红墙边沿,再一使劲,便和顾容一样轻松坐在墙头上。 陈小侯爷还在低着脑袋找垫脚石,再一回头,两个人竟都已经上去了,他震惊以及,眼睛瞪得像铜铃:「你俩怎么回事,怎么上去的?!那我怎么办啊!」 宋潜渊指了指一旁的石墩:「那儿有个门枕,小侯爷不妨试试那个。」 没办法,陈小侯爷花大力气把那石墩子搬到墙下,等他在上面两人的帮助下骑到石墙上,已经累得气喘吁吁了。 他还在纠结:「你们二人到底怎么上去的?」 顾容和宋潜渊当然不会告诉他。 宋潜渊先跳进围墙里,伸出两只手,示意顾容:「少爷小心。」 顾容双眼微闭,往下一跃,便落入了宋潜渊怀中。 陈小侯爷左看右看,左等右等,等不来宋潜渊一句「小侯爷小心」,陈小侯爷有些伤心了:「那我呢?」 宋潜渊道:「墙不高,小侯爷跳下来吧。」 意思是:没事,摔不死。 陈小侯爷:「……」 他暗自庆幸没有把这下人从顾容的手上要过来,真是绝了。 陈小侯爷默默地从墙上一跃而下,落地时因为姿势不对差点摔个大马趴。 还好他关键时刻英勇地调整了一下角度。 然而因为太胖,他还是被扬起的灰尘塞了一嘴。 灰尘? 陈小侯爷在宫里游荡那么久,还从没见过哪个地方有这么厚的灰尘的。 不仅如此…… 陈小侯爷举目望去,被这宫墙后的一片荒芜景象给惊呆了。 「这里真的是冷宫……」顾容喃喃,「否则我想像不出宫里还有什么地方能有眼前这样一番景象……」 宋潜渊默不作声,跟着顾容往里迈了一步。 「等等,」陈小侯爷回过神来,道,「冷宫?这里是冷宫?可是我听说这里夜间闹鬼,晚上还会传来女子的哭声……冷宫好歹是宫里娘娘的居所,怎会如此萧索,竟连、竟连宫外一些穷苦平民的家中都不如……」 不怪顾小侯爷,他从小锦衣玉食,看到的都是宫中繁荣的一面,这种后宫壸闱的秘辛,他又怎么可能接触得到。 就连顾容,从前也是不知道冷宫长什么样的,直到他看了那本《亲亲太子殿下》的话本,里面偶有描写到关于冷宫的一些事,只寥寥几笔,便已让顾容颇为震撼。 话本中,萧贵妃临死之前,她身边的宫女也是日日担心着皇上有一天会将她们赶入冷宫。 而外界的那些传言,比顾容在话本中看到的要更为夸张一些。 宋潜渊不是顾容,他的脑海里没有系统,自然也没有看过话本,他对于萧贵妃的印象,一定只停留在传闻中。 传闻她疯疯癫癫、传闻她被皇帝赐下毒酒…… 话本里所描绘的萧贵妃,是一个温柔且知书达理的女子,以顾容目前所碰到的实际情况来看,话本中的萧贵妃应该才是他眼下所能接触到的最为真实的形象。 可是宋潜渊不知道,顾容也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他。 告诉他「我知道你母妃从前经歷过什么」?还是告诉他「你母妃其实一直至死都未曾丢失过贵妃的体面」? 这会是宋潜渊最想听到的吗? 顾容不知道。 顾容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亦或是出于什么样的立场安慰他。 宋潜渊静静地放轻步子往里走,这回换做是顾容悄悄地跟在了他的身后。 「喂,你俩要去哪儿啊?」陈小侯爷压低声道,「既然是冷宫,咱还是别进去了吧,好歹是后宫地界,咱还是别乱闯……喂!」 方才还最为积极的陈小侯爷显然是有些怕了,可顾容和宋潜渊根本就没一个理他,径直便往庭院深处去了。 「罢了罢了,本小侯爷就捨命陪君子一回吧!」陈小侯爷咬了咬牙,显然是抑制不住好奇心,也默默地跟了上来。 「这冷宫中究竟有几人?」陈小侯爷在后面絮絮叨叨,「圣上登基后一共举办过几次选秀?」 「好像有两次吧?后妃有几人?我姨母好像没跟我提过,下回我问问她……」 「住口!」顾容呵斥他。 陈小侯爷的姨母是当今皇后,顾容现在不是很想听到她的消息,而且冷宫如此静谧,陈小侯爷的说话声音实在是太大了。 陈小侯爷被他呵斥得愣了一下,随即意识到是自己话太多,连忙闭上嘴。 第35页 不一会儿他又忽然意识到,这顾二,对他会不会太兇了点?! * 作者有话要说: 小侯爷:ok咯!那我走? 平阳歌舞新承宠,帘外春寒赐锦袍—《春宫曲》王昌龄(唐) 感谢「作天作地小可爱」「红茉」的营养液! 第20章 但很快陈小侯爷便没有心情思考其他了,冷宫实在太冷,仿佛温度都比外面低了不少,陈小侯爷想起他听到的有关于这里的传闻,也开始害怕起来。 「这里不会真的闹鬼吧?」陈小侯爷哆嗦着道,「我们还是别进去了,早点回去吧!我忽然有点想回去听他们聊科举的事儿了……」 可是顾容和宋潜渊全然没有理会他。 再往里走,顾容也觉得有些冷了,伸手搓了搓自己的胳膊。 宋潜渊察觉到,过来帮他把披风领口系得紧了些。 忽然,顾容听到庭院深处传来一阵怪异的哭喊声:「歌舞承新宠,春寒赐锦袍……哈哈……哈哈……」 顾容被吓了一跳。 他本就心绪紧张,蓦然听见这个声音,被惊得往后退了一步。 「束郎!束郎!麟儿!我的儿……!」 那哭喊声越发凄切。 顾容退无可退,一下子撞上了堵在他身后的宋潜渊。 宋潜渊感觉到他的身体在轻微颤抖,忙扶住他,道:「少爷,到我身后。」 二人再次调了个个儿。 再往前走了走,终于看到庭院里坐着个女人。 那女人穿着一身花纹繁复的锦袍,那衣裳一看就不是新的,袖口都已洗得发白,头上戴着的钗环更是歪歪斜斜,几乎摇摇欲坠。 女人听闻响动,回过头来,看到站在最前面的宋潜渊,她眼前一亮。 她的这副样子看起来像是几日未曾睡过好觉,双眼底下都凝着疲惫的青乌,但看见宋潜渊,她便似一下来了精神,起身冲过来道:「麟儿,是你吗?是不是你来看望娘亲了?」 顾容和陈小侯爷都被她这架势吓坏了,后退着挤在了一处。 宋潜渊也十分意外,但他比顾容和陈小侯爷要淡定许多,只沉默着站在那里,并不说话。 「麟儿,你……你长高了……也壮实了,娘都快认不出你了……」 她不住地抬手抚摸着宋潜渊的发顶。 陈小侯爷何曾见过这架势,哆哆嗦嗦问顾容:「什么情况……『麟儿』是谁?」 「是如妃娘娘的孩子……」顾容想起来了,喃喃道,「她把小钱子认成了自己的孩子?」 「啊?」陈小侯爷听得一愣。 这是如妃,一定没错。 虽然那日在太和殿外的小花园中,顾容没有瞧见她的脸,但对于她的声音,顾容还是有些印象的。 顾容也曾试着让元生帮他打听一些关于如妃的事。还好元生跟宫里的几个小太监关系不错,说其中有个小太监曾向他提起,如妃娘娘也曾怀过一个孩子,只不过刚生下来还没几天便夭折了。 这经歷某些地方似乎和萧贵妃有些相似,宋潜渊会是什么反应? 顾容下意识看向宋潜渊。 宋潜渊却没什么表情,只是在那儿站着。 如妃又道:「麟儿,你与你父皇实在太像……站那儿干什么?来,过来,娘给你吃糕点……」 说完她转过身,抓起了庭院石桌上的一片树叶,要往宋潜渊的手里塞。 陈小侯爷度过了一开始的畏惧阶段,现已经不怕了,看见如妃这疯癫的模样,他甚至有些想笑:「他怎会把你的下人认成自己的孩子?」 顾容的心里「咯噔」一声。 是了,宋潜渊本来就是皇上的孩子,他势必与皇帝有某些相似的地方,如妃在这疯癫状态下会将他认错并不奇怪,其他人会不会看出什么? 疑人盗斧,顾容再去看宋潜渊,越看越觉得他和皇帝像,那眉毛眼睛……那鼻子…… 顾容忍不住道:「我们还是回去吧!」 宋潜渊回过头,和他的视线对上。 顾容的眸光中不由自主地透出一丝担忧。 宋潜渊犹豫了一瞬,点点头,道:「少爷,我送你出去。」 说完过来搂住顾容,再一次施展了他的「轻功」本事,稳稳地将顾容送出了冷宫的围墙外。 至于陈小侯爷,宋潜渊回去给陈小侯爷搬来枕石,指导他从围墙里重新翻出来。 为此陈小侯爷差点摔坏屁股。 他回去一路骂骂咧咧,但路上顾容特意提醒过他,让他不要把他们今天闯入冷宫的事情告诉旁人,陈小侯爷还算守信和义气,果真便没有再提。 大概也是知道外男闯入后宫是死罪,怕老侯爷听说以后会打死他。 当天勤学殿下学后,顾容还特意抓了陈小侯爷到角落里,旁敲侧击问对方宋潜渊和皇帝长得像不像。 陈小侯爷二两脑仁,并想不明白顾容问他这话的含义,当即说一点都不像。 顾容放下心来。 他知道陈小侯爷并不会因此事多想,虽然陈小侯爷是皇后的外侄,但老侯爷是个怕惹事的性子,并不会让自己的儿子平白捲入这种宫斗是非中,所以就算陈小侯爷真的知道了什么,也不会轻易说出去。 即便如此,在所有思路都理得一清二楚的情况下,当天回去以后,顾容还是病倒了。 第36页 他这一次病得来势汹汹,比先前几次都要严重。 魏氏着急慌忙地请来了周大夫,甚至亲自在顾容的床前守了好几个晚上,顾容却都没有醒。 连向来乐观的周大夫在给顾容把脉时都唉声嘆气了好几次。 他同魏氏说,顾容先前昏迷两年,醒来后病情确实已有所好转,眼看着他一日比一日健康,周大夫也是有信心能治好他的。 只是这次不知道是为什么,可能终究还是因为久病缠身而伤及根本,情势不容乐观。 魏氏哭泣连连,拽着周大夫说只要能治好容儿,她什么都愿意做。 周大夫也是愧疚非常。 他一生行医,自诩医术非常,这次在顾容这儿栽了跟头,觉得很对不起魏氏,表示会尽力而为,便回去连夜翻找医书典籍去了。 周大夫医者仁心,在刘氏眼中又是另一副样子了。 她觉得魏氏给顾容找来的这位大夫,是怕自己治不好顾容,准备跑路了。 她开始有意无意地找机会讽刺魏氏。 最近这段时间,刘氏已经被惩罚完了。她经书也抄了,在祖宗祠堂里也思过了,最近开始学会巴结顾老夫人。虽然顾老夫人并不怎么喜欢她,但刘氏不知从那儿购置了一批江南的繁花锦缎。 这种锦缎做工精秀,端庄大气,原先都是只进贡给宫里的娘娘们裁制成衣服穿的,后来听说江南织布局略微改进了刺绣技术,使得这种锦缎的产量得以增加,渐渐的这种布料在江南的富贵人家中就变得小范围流行起来。 但那毕竟是江南之物,要想从京城採买还是需要花些功夫,他们顾国公府可以说是京城头一份拿到这种锦缎的人家,顾老夫人为此很是欣喜。 她虽年纪大了,却也和年轻人一样喜欢这种稀罕之物,立刻叫顾府的侍女给她选了适合的颜色,裁剪成衣服便穿上了身。 为此,顾老夫人在饭桌上不止一次夸赞过刘氏。 刘氏得意之极,讽刺起魏氏来也有些肆无忌惮:「哟,这又是病倒了呀?先前我那表兄的同乡不是说了吗?容儿八字轻,你非说他是福气重,那有福也得有命享才行啊?你还不如多给他积点德,好歹我也是他大娘,哪有不关心的,你看你……非但恩将仇报,还拿着那种阴邪之术想害我,这不,害人又害已了吧?」 说完她幸灾乐祸地磕着瓜子,转身回自己的院子,一边走还一边道:「活该,都是你们娘儿俩自找的。」 魏氏差点咬碎一口银牙。 她确实没用,巫蛊的事情是她想的,如今陷害刘氏不成,还差点连累了容儿,但刘氏对她娘二两的恶意也从来不是假的。 她想,如果以后有机会,等容儿的病好了,不如就想个办法送他离开顾府,反正她从不指望自己的儿子能有多大出息,只要能平安健康地活下去,对魏氏来说就已经足够了。 可是现在想这些还太早,当务之急是先要把容儿的病治好。 顾容一连在床上躺了好几天。 因为周大夫一直连连摇头,顾泰安也有些紧张起来,他进宫向皇帝讨了恩典,皇帝特批了宫中的太医来顾府给顾容把脉。 好几天太医署的人在顾府进进出出,顾府外也多了好多传言,说顾国公府的二公子可能快要死了。 几日后,宋潜渊腰间配着一把短刀从顾府出来。 刚在顾府大门口转弯,就听见一群孩童在那儿高唱:「顾府有个二公子,不祥之身病入骨……」 宋潜渊瞬间按住腰间短刀。 念在那只是群孩子,他刀未出鞘,只是盯着他们,脸上的表情阴阴沉沉。 「滚!」他从嘴里吐出一个字。 那群孩童被他罗剎似的面庞吓坏了,瞬间作鸟兽散。 宋潜渊不由想起了这一世初见顾容时,在热闹的集市街口,顾容为了买下他,不留神替他挨了一颗孩童丢来的石子。 一路想着,宋潜渊一路低头走,走过三个巷子,最后在一处街角拐弯,宋潜渊终于遇上了北平王派来的那几个探子。 「少主!」那几个黑衣人飞速现身,拦住了宋潜渊的去路。 「去帮我找大夫,」宋潜渊冷冷地看着他们道,「我要这天底下最好的大夫。」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红茉」的营养液! 第21章 昏睡中的顾容其实并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但他隐隐约约有些意识,知道自己这次病了很久,而且不管他怎么样挣扎都醒不过来,看来是比之前要严重得多。 不用想都知道,他娘亲一定担心坏了。 顾容觉得奇怪。 系统和周大夫不是都在说,他的身体已经开始越来越好了吗? 由于还剩一些残留的意识,顾容召唤了系统。 当顾容问系统,自己为什么还会病得这么严重时,系统回答他: 【系统只是给了宿主一次新生的机会,至于身体能否逐渐好转,还是要看宿主自己。】 顾容问:「我帮你完成任务,你居然不负责治好我的病?」 系统似乎有些无语:【治病那是大夫要做的事情,系统做不到。】 「你分明让我从病中醒了过来,还对我说『如果不完成任务就要死』,能够如此蛮横地掌握着一个人的生死,你却说你治不好我的病?」 第37页 顾容知道自己有些强词夺理了。 但是病中无聊,他又想快点醒来,只好逮着唯一能和他说话的系统胡搅蛮缠。 大概是看顾容生病,系统难得对他多了点耐心:【就算系统不唤醒宿主,按照原书剧情,宿主也是会醒的,宿主可还记得?系统的能力,更侧重于对宿主的约束,即『不完成任务宿主就会死』,而非治病。】 顾容冷哼了一声:「如果我眼下醒不过来,那自然无法帮你完成任务,你不着急吗?我无所谓,反正我尽力了,真的活不了那就死吧……」 系统一时间有些懵圈:【……】 顾容说的好像也有点道理,如果他醒不过来,谁来帮它完成任务? 但是系统确实是给过顾容一次新生的机会。 所谓新生,就是指按照正常路线来说,顾容会在系统的帮助下提前醒来,然后只要不出意外,他的身体会越来越好,直到在大夫的帮助下成为一个正常人。 当然还要加一个前提,就是顾容能够完成任务。 毕竟在原书里,顾容就算是醒了,最后还是病死了。 这已经是系统给的一次新生机会了。 至于为什么顾容这次会病得那么重,系统也不知道,或许是出了「意外」?或许是顾容思虑太重? 想到这里,系统也有些着急起来。 在系统的程序设定中,它必须要帮助宋潜渊完成夺位,这不仅仅是顾容的任务,也是它的任务。 【宿主,你要快点好起来!】 系统忍不住催促:【你可不能就这么死了!】 顾容:「……」 一番试探下,顾容确定系统是无法治好他的病了。 这也算是情理之中。 顾容并没有十分失望。 反正没有系统,他本来也是要死的。 只是不知道宋潜渊没有了他的激励,还会不会立志想要夺位,如果他斗志不足,应该也是要死的吧? 那就没办法了。 他已经尽力了…… 这么想着,顾容又陷入了深度的昏迷中。 ** 不知过了多久,顾容听见耳边传来娘亲的声音:「大夫,我儿到底要多久才会醒?」 「夫人,老夫只能说尽力……」 「再想想办法吧,求求你了……」魏氏的声音里带了哭腔,「只要他能醒,多少钱我都愿意,您需要什么药材,尽管说,我都去给您找来……」 「夫人,冷静,」大夫连连哀嘆,「您这样也于事无补……」 魏氏捂脸哭泣。 顾容心内焦急,动了动手指,出声道:「娘……娘?」 魏氏蓦然一惊,连忙望向床边,连声道:「容儿?容儿你是不是醒了?」 顾容伸出手,想让魏氏放心,谁知手指头刚一动,整只手就忽然被另一只手握住了。 那只手粗粝宽大,掌心带着几颗茧子,不像是魏氏的手。 顾容艰难地睁开眼,先映入眼帘的居然是宋潜渊的脸。 宋潜渊的嘴巴边沿都冒出了一圈鬍渣,竟是比顾容初见他时还要憔悴一些。 「少爷,你醒了。」宋潜渊开口,嗓音中带了一丝疲惫的暗哑。 「你……怎么是你?……我娘呢?」顾容艰难地道。 「她累了,我让她先去睡。」 在宋潜渊的叙述中,顾容才知道,原来他刚才听到的魏氏与大夫的对话,居然是一天以前的事了。 顾容那时候确实像是要醒来的样子,为此魏氏一连在她床边守了将近十个时辰,最后实在撑不住了,宋潜渊才劝她先回去睡,等到顾容醒来了,会去通知她。 顾容又问宋潜渊自己昏睡了多久,宋潜渊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十天。」 居然已经整整十天了。 顾容觉得自己仿佛又回到了之前重病昏睡的那两年里。 偶尔他也会突然醒过来,就会问魏氏自己睡了多久,魏氏有时候告诉他七天,有时候的回答甚至是十天半个月,顾容都已经习惯了。 他躺在床上,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仿佛所有的一切都停留在了他十五岁那一年。 那种感觉并不好。 不像活着,没有实感。 顾容张开嘴,艰难地道:「有米汤吗?我饿了。」 宋潜渊回过神来,忙去给他端来一碗米汤。 那米汤一直在炉子上煨着,居然是温热的。 宋潜渊给顾容的背后垫了一个枕头,扶他起来,用勺子一口一口地餵他。 顾容在心里问系统:「系统,我昏睡的这十天里,进度条有涨吗?」 系统奇怪地道:【涨了一些,还多了一个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顾容问。 【宋潜渊的进度条已经从第一阶段步入了第二阶段,只要第二阶段的进度条走完,宋潜渊就会下定决心,立志去夺位了!】 顾容却有点失望:「居然才刚刚步入第二阶段?我还以为胜利在望呢……」 系统:【……】 顾容嘆了一口气:「我会帮你到底,我想过了,就算我不能好好活着,至少我现在还有能力去帮助另外一个人,我会尽量不让你失望的!」 系统不再说话了。 餵顾容喝完米汤,宋潜渊去外面洗了把脸,又回来在顾容的床边守着。 第38页 他大概是怕自己鬍子拉杂的顾容不会喜欢,甚至把脸上的鬍渣也颳了刮。 顾容没有让他去通知魏氏,毕竟魏氏刚刚睡下,让她再多休息一会儿也好。 过了一会儿,元生忽然从外面进来,他大概也休息过了,一看到顾容醒来,手里端着的脸盆差点掉到地上,他惊讶地道:「少爷醒了?!我马上去通知夫人!」 「回来!」顾容忙叫住他,「夫人还在休息,别打扰她!」 元生步子一顿,回过神,忙道:「是。」 元生来后,便换下了宋潜渊。 宋潜渊去了隔壁耳房,元生跟过去看了看,确认他真的睡下了,才回来道:「小钱子真是厉害,少爷病中昏迷,一连十天,他几乎未怎么闭过眼,中间即便要睡,也只是略微打了个盹,对少爷竟然比夫人还要上心。」 「那个时候周大夫觉得少爷病得棘手,愁得也是抓破了头皮,后来有一天小钱子便拿着一把短刀出了府,不知是上哪儿去了,回来后身后跟了一个大夫。」 「那大夫战战兢兢的,小钱子问什么他便答什么,好像很是怕他,后来那大夫跟周大夫一合计,二人一起给少爷开了个药方,让少爷连服了几天,这不,今天少爷就醒啦!」 顾容怔了一下:「短刀?」 「对啊!」元生似是想到什么,又补充道,「哦对了少爷,大夫说那药方必须煎成汤药让少爷服下才会有效。自从周大夫来咱们府上,他看少爷喝不下汤药,都是将药直接捣碎搓成药丸,这样也方便我们餵少爷吃药。这回换回汤药,我和夫人轮流尝试了几次,少爷都喝下去又吐出来,后来小钱子自告奋勇,说由他来给少爷餵药,也不知是用了什么方法,果然每次少爷都喝干净了呢!看来咱们沉香院还真是离不开小钱子!」 元生的后半段话,顾容没有留意去听,他的脑海里只剩下宋潜渊拿着短刀出府的事…… 他为什么要出府? 还要随身佩一把短刀? 他在府外还有其他认识的人吗? 应该是没有了。 那宋潜渊会去找谁? 答案不言而喻。 宋潜渊从不信任北平王派来的那几个探子,会去找他们,仅仅是为了给顾容寻一个能治好他的大夫? 顾容不由自主地伸手,抚了下自己的嘴唇,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元生后半段话都跟他说了什么。 这两天……都是小钱子在给他餵药? 怪不得方才他醒来的时候,宋潜渊给他餵米汤的姿势那么熟练。 他是用了什么方法,才让自己把药都喝下去的呢? 所以,宋潜渊并非是不关心顾容,相反的,他对于顾容的事情很上心。 那么,系统那所谓的让顾容羞辱宋潜渊的任务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如果说,这一次是因为宋潜渊接触了北平王的探子,才让他立志夺位的进度条有所增长,那之前呢? 之前顾容所做的一切都算什么? 难道在宋潜渊的眼中,顾容一直都是在跟他开玩笑吗??!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红茉」,「果子子子」的营养液! 第22章 顾容有些不淡定了,他问系统:「你确定你是真实存在的吗?你确定我先前所做的一切,都确实推进了宋潜渊的进度条吗?」 系统对于顾容质疑它是否真实存在这件事感到生气:【你的意思是你怀疑自己脑子出了问题?你也不想想我给你看的那本书,有多少情节在这世界中已得到验证!我不同你计较!系统从不说假话!】 顾容关注到了最后一句话:「所以进度条是真的推进了对不对?是真的因为感到被羞辱,宋潜渊的进度条才会前进的对吗?」 系统不说话了。 说实话关于这一点,系统也一直很迷惑。 但它是机器,只会通过数据来分析一切客观实际,人的情感太过于复杂,它无法准确判断。 它只能告诉顾容:【系统接到的任务就是这样。】 又是这句话。 关于系统的任务内容,顾容都会背了。 他知道在这一点上系统是靠不住了,他只能自己去琢磨。 魏氏睡醒后得知顾容已醒,匆匆赶来。 顾容趁机询问了大夫自己的病情。 周大夫说,顾容这次是思虑过度,又受到了不小的惊吓,才会病倒,以后只要能慢慢调理,情势还是乐观的。 但这一次周大夫说话的语气,已不像先前那般笃定。 宋潜渊给顾容找的那位大夫,据说正在别院给顾容研究新的药方,没有出现。 沉香院因为顾容醒了,到处是一片忙忙碌碌的景象。 还是有什么和以前不一样了。 顾容已不敢再对自己的身体能否康復抱有太多期待。 因为期望越大就越容易失望。 他只要不天天想着,不盼望着自己有一天能好起来,那么最终会有什么样的结果,他都可以接受。 久病缠身,顾容已经学会乐观面对所有不确定的未来。 那么,关于如何完成宋潜渊的任务,他就需要稍稍调整一下步调。 他不会因为治不好病就自暴自弃,一来,完成了宋潜渊的任务,他起码可以躲过系统的击杀;二来,这次是宋潜渊替他找来大夫,救了他。 第39页 严格说来,宋潜渊已经不止一次救他了,上次在狩猎场碰到勐虎那回也是。 这次宋潜渊为了他,接触了北平王的人,不知道是不是跟他们完成了什么交易。 情势变得有些危急起来。 如果探子们觉得这是宋潜渊同意与北平王合作的信号,冒险回去通知了北平王,宋潜渊就要被北平王裹挟着起义了。 原话本中,宋潜渊就是没有准备好,被北平王逼着起义,最后才会败给了太子楚璃。 现实中,顾容不希望这样的事情发生。 但是顾容什么能力也没有,他不能武,连文都因为生病落下了两年。 他能为宋潜渊做的,只有按照系统的要求,一步步推进宋潜渊的进度条。 只能希望系统能够靠谱一点。 不过,顾容还是想尽办法做了另一手准备。 他给在漠北的顾家大哥顾正初去了一封信。 漠北距离北平王的封地很近,靖北军在戍边之余,有时候也会替皇帝留意北平王的动静。 关于北平王的消息,拜託给顾正初最为可靠。 顾正初虽也是顾家正妻所出,却并非刘氏之子,刘氏只是续弦。 当年顾正初的生母生下顾正初不久便去世,两年后顾泰安娶了刘氏。 据说当年为了娶刘氏进门,顾泰安还和顾老夫人闹过矛盾。 顾老夫人觉得既然正妻之位空缺,直接抬魏氏为正妻岂可,魏氏虽非官宦人家出身,母家却有些钱银底子,好歹是商贾世家。而刘氏,其父曾是徽安知州府事,后来又曾在吏部任了一段时间的郎中,官虽小,却能与六部搭得上话。 这是顾泰安唯一一次没有战战兢兢,小心行事。 既已是续弦,本来就不该再娶个朝中官员之女,免得惹来皇帝猜疑。 这道理,顾泰安不是不懂,但他还是想最后挣扎一把。 果然,皇帝看出了他的野心,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几年后找了个由头将刘氏的父亲调离吏部,以示警告。 最终刘氏的父亲回到徽安颐养天年,顾泰安对于皇帝的这一次试探,也以失败告终。 也许是出于对刘氏的愧疚,刘氏进入顾府后大闹小闹不断,顾泰安都没怎么管过。顾泰安的后院原本除魏氏外,还有几个小妾,但都被刘氏先后赶走,只剩下一个魏氏。因为生养了二公子顾容,再加上母家对顾家还有一些用处,魏氏被顾老夫人保了下来,刘氏一时也不敢怎么动她。 因此对于顾容来说,顾正初还是和顾之虞不同的,他对顾容很有一副兄长的样子。顾容知感恩,谁对他好他不会不记得,所以他跟大哥顾正初一直都还算亲近,也相信他。 信传出去到漠北,大概需要两个多月的时间。顾容寄的只是家书,不是急报,没有快马,顾正初看到信的时间只会更长不会短。 但只要寄出去了,顾容多少能放心些。 除此之外,顾容就需要试探一下,所谓系统的进度条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反正时间紧急,他正好需要帮宋潜渊快速推进进度条。 系统说,宋潜渊的进度条已经进入第二阶段,要想他立志夺位,至少还需要把第二阶段的进度条拉满。 那么顾容不介意试试。 傍晚,宋潜渊给顾容找来的那位大夫给顾容研制出了新的药方。那位大夫姓史,因为先前一直是周大夫给顾容问诊,他便只在一旁给周大夫辅助,但顾容看得出来,这位史大夫来头不小,医术也应该十分高超。 元生拿到史大夫的药方后,找周大夫商量了一下,便开始给顾容煎药。 元生十分八卦,他煎药时无聊,回头来找顾容闲聊。 因为顾容病中需要清净,宋潜渊没和元生一起待在房里,而是走到外面一个人守着。 元生看了看宋潜渊杵在窗外那高挑修长的身影,扭头小声对顾容道:「少爷你知道吗?听说小钱子找来的那位史大夫,是苗疆来的。」 顾容手里正捧着一本古籍品读,闻言翻了一页道:「你如何知道?」 「夫人院里的小翠说的,她说苗疆有好多人都姓史,而且那史大夫一看五官就和我们中原人长得不一样。」 顾容道:「枢密院事史大人也姓史,他祖上三代可确确实实都是京中人士。」 元生:「……」 元生犹不死心,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偏生要把闲话进行到底:「我方才看史大夫拿来的那几包药里,好像有蛊虫做的药引子。」 顾容这下子不淡定了,他一下僵在那里,翻书页的手也不动了。 「要不然史大夫怎会叫我把煎药的小炉子拿到少爷房里,还说药煎好了要让少爷第一时间服下,我听说蛊虫能烈焰烹煮,油煎火炒而不死,大概是想趁着蛊虫还活着,让少爷把煎出来的药汁服下,这样药的效果才会好呢!」 顾容这下觉得自己后脖子硬梆梆的,连脑袋都僵直着不会转了。 偏偏元生撂下这话就不管顾容了,大概是药快煎好了,他忙着去把药端出来。 元生心大,端个药小心翼翼的,完全没注意到他家少爷已经怕得有些不敢喝药了。 「好了好了!」元生把药倒到碗里,烫得两只手捏了下耳朵,他回过头看顾容,「少爷,快快趁热喝,喝了药病才会好!」 第40页 说完他捧着托盘把药端过来。 小时候魏氏哄顾容吃药,都会说些「快快喝,喝了病才会好得快」之类的话,顾容都听习惯了,只要他清醒着,喝药向来干净利索,不需要人照顾。 但是今天,顾容觉得自己有些想哭。 他抬头看向元生,道:「你可以餵我吗?」 元生看到顾容的眼睛红红的,猜测他应该是病了几天,有些后怕,所以不敢一个人吃药,元生于是很熟练地道:「好好,少爷坐着别动,元生餵你。」 他像顾容小时那样,学着魏氏的样子端起碗,用勺子舀起一勺汤药,轻轻吹了吹,送到顾容嘴边:「小心烫。」 顾容满脸抗拒,半眯着眼睛,都不敢看那碗黄褐色的汤药汁,就怕一个不留神,就会有一只蛊虫从碗里窜出来,蹦进自己的嘴里。 也许是心里作用,顾容从小就怕虫子,但他知道那些必然都是自己的想像,不管怎么样,药都还是要吃的。 顾容满眼是泪地喝下元生餵过来的汤药,然后呛了一口,一侧身,全吐在了床边。 「少爷!」元生忙放下药碗,一边拿帕子给他擦嘴,一边抚拍着他的嵴背,「怎么回事,是呛着了吗?」 明显不是,如果是呛着,顾容只会吐出喝下去的药汁,可是现在顾容分明是呕吐,连先前喝下去的米汤都吐出了一些。 元生知道顾容爱干净,忙出去让院外的婢女进来收拾,一边安慰道:「少爷,没事的,可能方才是元生着急了些,这次会小心。」 这药必须趁热喝,要不然药效就会减弱,元生着急慌忙地,拿起药碗又要重新餵顾容。 可是这次顾容再怎么样都不想喝了。 那药的味道太难闻,一阵一阵地从顾容空空的胃里反上来,他生平第一次觉得吃药是那么让他痛苦的一件事。 顾容哭着推开元生的手,道:「不要了,我不要了……」 好难受。 顾容的脑海中只余一个想法,让他喝这药,不如让他死了。 元生这才想起,史大夫似是说过,这药气味古怪,可能会引起病人的生理排斥反应,让元生定要留心。 元生有些后悔,早知如此,就不该跟少爷说些什么蛊虫之类,或许正因为这样才让少爷觉得怕了。 顾容从小病着长大,喝药对他来说已是家常便饭,每回顾容喝药都是干脆利落,差点就让元生忘记,少爷小时候也曾有过吵着嚷着不想喝药的时候。 眼看时间过去,药效也在一点一点地减退,元生正考虑是否应该给顾容重新煎一锅药,忽然宋潜渊从外面走了进来。 「少爷,我来餵你。」宋潜渊道。 顾容抬头看他,眼泪不住地流,他抬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道:「我不想喝,你怎么餵?」 宋潜渊勾起唇角微微一笑:「少爷先前病着,那些药都由小钱子餵着喝下去了,如今少爷醒着,餵少爷喝个药又有何难。」 顾容一下子紧张起来,伸手攥住自己的领口:「你想怎么餵?」 * 作者有话要说: 钱仔:你想怎么餵?我都可以。 感谢「红茉」的营养液! 本文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请支持正版。 第23章 宋潜渊让元生去给顾容重新煎了一锅药。 热气腾腾的汤药在锅里「咕噜噜」冒着热气。 顾容从床边探出头去看,他伸长了脖子,闻到那药味又有点想吐了。 想到系统的任务,顾容百忙之中又开始刁难起了宋潜渊:「元生说你给我找的那位史大夫是从苗疆来的。」 宋潜渊从床头边拿起一块干净的帕子,给顾容擦了擦湿润的眼角:「不管他是从哪里来的,只要他能治好少爷的病就行。」 说完他又换了块帕子,给顾容擦了擦嘴。 顾容方才吐过,虽然元生已经及时让婢女过来清理,顾容的脸也已经用温水沾湿巾帕擦洗过,但顾容还是担心自己的身周会有难闻的味道。 他往后退了退,道:「你可知道前朝国师谭为子就是因为来自苗疆,擅使虫蛊才会被杀头的。」 宋潜渊不以为意地道:「我朝并没有明令禁止民间使用虫蛊。」 确实如此,但…… 顾容梗着脖子强词夺理:「你是不是想害死少爷?」 忽然,顾容的眼皮底下出现了一个油纸包。 宋潜渊打开油纸,一股糖粉甜腻的味道飘散出来。 是「尘尘糕」,在满屋子难闻的药草味中,这廉价的糖粉味竟意外地显得十分清甜。 「喝药前吃半块,喝药后再吃半块,这样少爷就不会觉得药苦了。」 顾容准备好的其他用来为难宋潜渊的话语忽然有些说不出来了。 很快元生端来了新煎好的药,宋潜渊接过药碗,取出一块「尘尘糕」用手掰了一半送到顾容嘴边:「尘尘,张嘴。」 顾容的脸有点红:「不许叫我尘尘。」 他压低了声音。 元生都从不敢这样叫他。 他是少爷,宋潜渊是下人,一个下人居然敢直唿少爷的小名,成何体统。 宋潜渊轻微点头,毫不在意地道:「吃吧少爷,我的手是干净的。」 顾容凑过去,一口咬住了宋潜渊手里的「尘尘糕」。 第41页 他像只吃草的兔子,连眼睛都和兔子一样是红红的。 宋潜渊看着他腮帮子一鼓一鼓的,直到脸颊上的小鼓包消失,确定他已经咽下糖糕,才道:「喝药吧少爷。」 他舀了一勺药递到顾容面前。 顾容闻到那味道又想哭了,他道:「好难喝。」 宋潜渊:「良药苦口。」 说完他不容置喙地将勺子往前递了递。 勺沿已经贴在顾容唇角,顾容哭着喝下去,一滴眼泪从他的眼角滑落。 他想到自己方才就是才喝下一口药就吐了,有些羞耻和难过,结果没想到药汁刚下肚,顾容又是一阵反胃。 一切都猝不及防,宋潜渊甚至都没来得及给顾容拿水盆,便见顾容下意识伸手拽住他的衣领,一下子全吐在了他的身上。 顾容这下控制不住,彻底哭出了声。 他不想这样刁难宋潜渊,可是事与愿违,他宁愿方才餵他喝药的人是元生,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不想在宋潜渊面前显得这样狼狈。 完蛋了。 顾容心想,从今往后宋潜渊会怎么想他? 他在宋潜渊的面前,一点少爷的威信都没有了。 可能是因为,这样一来,他想要羞辱宋潜渊会变得更困难,因为宋潜渊已经见过他如此难堪的一面。 顾容哭得更泣不成声。 他难过极了,眼泪一滴又一滴地落下来,像是天上下了雨,止都止不住。 「别哭了,少爷,」宋潜渊轻轻拍他的嵴背,全然不在意自己的衣服已经脏了,「再喝一口,再喝一口就好了。」 说完他将碗沿再次送到顾容嘴边。 他已经试过温度,刚刚合适。 史大夫是说过新的药方会让喝药的人有排斥反应,需要习惯,顾容方才已经喝下去两口,应该已经差不多了。 喝药切忌拖拖拉拉,这样不但药效会减半,还会让服药的人延长喝药的痛苦。 顾容打了个哭嗝。 咬咬牙,他将药碗里的药一口气全喝了。 等顾容将药咽下,宋潜渊凑过去,在顾容的耳边轻声道:「少爷方才不是说,想知道小钱子在少爷病着时,是怎么餵少爷喝药的吗?」 「其实小钱子准备了很多方法,听说有一种最有效。」 「什么方法?」 顾容的注意力被宋潜渊转移。 「嘴对着嘴喂,这样一滴药都不会浪费。」 顾容又打了个哭嗝。 他像是被宋潜渊吓到了,呆呆地看着他。 宋潜渊往后退开去,见他终于不再吐了,才站起来道:「小钱子去换身衣服,告退。」 说完转身离开了房间。 元生在一旁看顾容终于把药喝下去,松了口气,道:「还是小钱子有办法,少爷,我再帮您擦擦。」 等把被褥都换掉,地上和床脚的各个地方都擦干净,顾容疲惫极了,躺在床上睡去之前,他挣扎着用残存的意识问系统:「宋潜渊一定是受虐狂吧?」 系统:【??】 顾容道:「我已经发现了,只要我羞辱他,不管用什么方法,他都会很开心,之前也是,只要我让他难堪,他就会笑,原来如此,他是因为觉得开心,才立志想要夺位的吧?」 「这居然是他坚持下去的动力……」 顾容稀里煳涂地想,也好,这样小钱子至少不会讨厌他。 想着想着,顾容竟然莫名其妙的,也隐隐觉得有点开心起来。 ** 顾容这次病得严重,已经半个多月没有洗澡了。 因为史大夫换了药方,周大夫先前给顾容开的泡澡用的汤药包也不能用了,听说里面有一味药的药性和史大夫的药方犯沖。 顾容洗不了澡,浑身难受,夜里辗转反侧睡不着。 元生在外间夜夜听着顾容的响动,便去找了史大夫,看能不能有什么办法。 毕竟顾容从小就爱干净,如果因此影响了睡眠,也确实不利于养病。 元生原本没抱什么希望,没想到史大夫想了想,还真的想到了一个办法。 他说,京城郊外的红叶山下有处暖池,是天然温泉,里面的泉汤自带药性,有延年益寿的功效,对于顾容的身体康復也极有帮助。 只是天凉了,顾容若想出城,还需格外注意,这是个大阵仗,若是一不小心沿途受了风寒,那便功亏一篑了。 不过史大夫也说,建议顾容还是去泡一泡。 顾容听完十分嚮往,元生便去请示魏氏。 好歹是国公府上,这点阵仗还是安排得起的,顾泰安听说了顾容要去京郊泡暖汤,立刻命人给顾容准备了三辆马车,又嘱咐他们要多带些人去。 魏氏给顾容安排了几个家丁跟随。 她是女子,自然是去不得的,但魏氏给顾容另外点了几个婢女。 元生有时候粗心,很多时候照顾顾容会有不周的地方,有婢女跟着会妥帖一些。 至于安全方面,有小钱子随行便是最大保障。 听说小钱子先前在狩猎场打死一只勐虎的事已经在朝中众官员口耳中传开了,有时候顾泰安从宫中给皇帝请安归来,魏氏都能听到他说皇帝时不时会问起小钱子,言辞间似乎对小钱子颇为赞赏。 有这么一个护院在顾容身侧,魏氏也能放心不少。 第42页 将一切都安排妥帖,顾容便从顾府出发了。 这一趟出行,顾容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要开心,他从来没有离开过京城,这一次算是得偿所愿。 而且,他一去两天,身边没有大房的人跟着,不用担心顾之虞在耳旁冷嘲热讽,也不用担心刘氏时不时的明枪暗箭,远离顾府,那个他生活了十七年的地方。 顾容有一瞬间觉得自己就像是鸟儿出笼,甚至想离开就不回来了。 但是不行,他的身体支撑不了他离开顾府太远,而且他不能将魏氏一个人留在顾府。 这个心思只是持续了一瞬,就被顾容压在了心底。 三辆马车先后上路。 这阵势对于顾容来说已经很大了,更何况还有好几个家丁跟在车后面步行。 大概走了差不多三个多时辰,才终于到了京郊的红叶山下。 红叶山是京城游人常来赏玩的地方,山上汤泉不少,但因为先前未经修缮,所以专程前来此处泡汤的人并不多。 前段时间有位入京行商的商人路过此地,带了拨下人在红叶山下凿出了几个像模像样的汤泉,碰巧这事情被史大夫听说了,才推荐给了顾容。 据史大夫说,他自己也曾在此地泡过汤泉,感觉很不错。 史大夫四处行医,游歷过很多地方,元生同他聊过几句,说他博闻强识,确实有几分本事。 这更让顾容怀疑,史大夫是不是真的从苗疆来的。 红叶山下有个客栈,一行人一到地方,元生就去那儿定了几个房间。 今日天气甚好,他们到的时候正好是下午,可以趁着天还亮着,先去山脚下泡一泡,天黑后回客栈用个晚膳,正好睡觉。 此计划甚妙。 但是听说山脚下的汤泉地方不大,顾容不能带很多人去,还要有人留在客栈看守行李。 「那就让小钱子去吧!」元生很快道,「小钱子有些拳脚,可以保护少爷,再带两个婢女和一个家丁随行,可以帮少爷拿行李,元生就不去了,留在客栈给少爷煎药,顺便备好晚膳,免得少爷回来饿肚子。」 顾容欲言又止。 宋潜渊已经利索地在一旁替顾容收拾起了泡汤要用的东西:「皂角、巾帕、换洗的衣服……」 顾容带来的几个箱子里还有元生事先给他叠好的里衣,宋潜渊从里面挑了一件出来,抚了抚,发现是极柔软的面料。 果然是娇气的少爷,要是里衣的面料太过粗糙,会磨坏少爷娇嫩的肌肤吧? 宋潜渊将这些都装进包袱里,回头对顾容道:「小钱子没有伺候过少爷洗澡,不知道少爷更衣的时候需不需要小钱子在一旁帮衬?」 顾容方才正在服药,那是周大夫事先搓好的药丸,需要每日定时服下一颗,他循声回过头,见宋潜渊手里正拿着他贴身的亵裤,整齐叠好了往包袱里塞,他不知道为什么一下子脸涨红了,忙快步过去,一把夺过宋潜渊手里的包袱,一边匆忙将亵裤往里塞,一边道:「不需要,少爷自己会照顾好自己!」 「哦……」宋潜渊意味深长地拉长了音调,默默地退到一旁,不再搭手,只看着顾容一个人手忙脚乱地收拾起自己的行李。 * 作者有话要说: 男孩子要记得把自己的贴身衣物放放好哦! 下一章入v,0点还有三更奉上,感谢大家! 感谢「dual track」「红茉」的营养液! 本文由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第24章 然而顾容根本就从没做过这种杂活, 平时这些收拾的事情从来都是元生帮着他去做,包袱一经由他手,自然立刻变得乱七八糟。 「哎呀少爷!」元生看不过去了, 忙过来道,「不能这样放衣裳, 会皱的,而且包袱也容易散开。」 说完他将顾容放好的衣服又一件一件地拿出来,重新叠好后整齐地放回去。 顾容在一旁讷讷地,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确实是个娇气的少爷。 顾容回过头去, 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宋潜渊。 对方站在那里, 眉目矜敛地看着他。 虽然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但顾容总觉得,对方望向他的深黑眸光中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东西都收拾好了, 去山脚下的马车也安排妥当, 宋潜渊一个肩膀挂着自己的包袱,另一个肩膀挂着顾容的,立在车边等待顾容。 等伸手把顾容送上车, 宋潜渊也从车外钻了进来。 他将包袱放下, 挺直腰背坐在顾容的侧边。 他今天仍旧穿着顾府下人的蓝色粗布衣裳,但是不知道缘何, 都是普通的下人衣裳, 穿在宋潜渊身上就是比穿在别人身上好看。 车夫驱动了马车。 京郊的路面不平坦,马车一动, 顾容便整个人晃了晃。 这辆马车车厢狭小,顾容微微一动, 便会整个人靠到宋潜渊的身上。 顾容极力克制自己, 让自己在马车里稳稳坐好, 维持端庄的少爷模样。 宋潜渊看顾容两只手撑在座下的软垫上,努力地让自己不东摇西晃,觉得有点好笑。 他今天披了件浅蓝色的披风,帽子上依旧是一圈白白的绒毛,只是天气冷了,那披风比以往看上去更要厚实一些,绒毛几乎要把顾容的整个下巴和脖子都给裹住,只余半张好看清瘦的脸,像一只怕冷缩在窝里的兔子。 第43页 宋潜渊想起方才收拾包袱时聊过的话题,道:「少爷再过两年多,便可行冠礼。」 顾容怔了一怔,蓦然想起过完年,他就要过十八岁生辰了。 时间过得可真快,从前他总盼着长大,可真的一晃眼长大了,他却总没有实感。 想起在病床上蹉跎掉的两年时光,顾容的眸光一黯。 也不知道他还能不能活到及冠。 宋潜渊又道:「正所谓,男二十而娶,女十五而嫁,少爷届时就该娶妻了。」 顾容呆了一下,道:「我怎么娶妻?」 他这样的身子,不管娶了谁家女子,都是在耽误对方。 宋潜渊继续道:「大宁有先成家,后立业的说法,少爷身边的很多同僚,应当十五岁便已经成家了吧?」 这倒是真的,确实勤学殿有好多同僚都已经娶了妻子,但这和宋潜渊又有什么关系? 顾容疑惑地看向宋潜渊。 宋潜渊道:「君子知耻近乎勇,少爷的贴身衣裳,不应该让这么多人经手。」 顾容的脸「腾」地红了:「我……我……」他磕磕巴巴地道,「没有很多人经手,只有元生……」 宋潜渊回过头看他:「夫人呢?婢女呢?」 那断然是没有的! 顾容急道:「沉香院不常有婢女出入服侍,那些都是我娘安排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院里只有元生和你!」 宋潜渊点了点头,道:「所以少爷的贴身衣裳,都是由元生帮忙浣洗。」 顾容嚅嗫道:「总不能少爷自己动手……」 天冷了,他要是将手泡在冷水里,会生病的。 宋潜渊满意道:「那是对的,少爷以后的贴身里衣,除了让小钱子……还有元生帮忙浣洗,最好便不要让其他人碰。」 「那、那是自然……」顾容下意识回答。 但他一接完宋潜渊的话,又好像觉得有哪里不对。 不容顾容细想,马车已经到了红叶山脚下。 外面的家丁过来提醒顾容:「少爷,到地方了。」 宋潜渊抬手掀开车帘。 红叶山下,霜林尽染,满地的落叶就像一幅美丽画卷。 顾容闻到了山里新鲜的空气。 宋潜渊回过身,搀着顾容下了车。 汤泉在一处山石后面,开凿汤泉的商人在此处搭了一个简易屏风。 今日山里无风,气候甚好,但毕竟汤泉露天无遮挡,虽然大老远就能看到汤泉泉面上冒出来的裊裊热气,但对于顾容来说,还需得万分小心。 宋潜渊将马车上的一应物什搬下来,和家丁一起忙里忙外,给顾容搭起一个新的屏风,这才回过身对顾容道:「少爷,好了。」 宋潜渊的意思是顾容可以换衣裳了。 顾容不需要把衣服全部脱完,只要留一件里衣即可。 他在顾府已经擦过身子,这次泡完汤泉,回客栈再打一盆热水将身上沾染的汤泉硫磺擦干净,晚上就可以清清爽爽进被窝里睡觉了。 一想到忍耐了好几天,今天终于可以舒服地泡一个澡,顾容很开心,他走到屏风后面,把自己的披风解下来。 宋潜渊自觉地站到屏风的另一头,用自己的身体挡住屏风的缝隙,免得顾容被风吹到。 一件衣服挂在了屏风上。 接着是第二件,第三件。 宋潜渊眼睛望着正前方,不知道为何有些心猿意马。 顾容像是把衣服脱完了,他站在屏风后问宋潜渊:「小钱子,皂角拿过来了吗?」 宋潜渊顿了顿,道:「少爷先去汤泉泡着,小钱子一会儿就去拿。」 屏风后面传来脚步声,接着是「哗啦」一声响。 顾容入浴了。 宋潜渊准备去找找皂角放在什么地方。 忽然,跟随他们来的顾府婢女小翠捧着一个木盆绕过屏风过来。 「小钱子?」小翠差点撞上他。 宋潜渊低头看了看她手里的木盆:「皂角巾帕都拿来了?」 小翠忙道:「都拿来了,我给少爷送去。」 说完她绕过宋潜渊就要往里走。 宋潜渊侧身堵住她的去路。 「小钱子?」小翠不解。 宋潜渊道:「我来就好。」 说完接过小翠手里的木盆,转身绕过屏风,来到了汤泉边。 汤泉很小,就像个小小的鲤鱼池,里头是活水,旁边有个泉眼,正在「咕噜咕噜」地冒着泡。 顾容听见脚步声回头,对着宋潜渊展颜笑开了:「小钱子,这里好舒服。」 是挺舒服的。 汤泉下方正好有块石头,顾容就坐在了那块石头上。 那个高度刚刚好,让汤泉水正好没过顾容的肩膀。 顾容发尾微卷的长髮铺散在水面上,他微微侧首,宋潜渊正好能欣赏到顾容弧度优美的尖俏下巴,先前怎么没发现,原来顾容笑起来嘴角竟还有个梨涡。 远山有美景,近看有美人。 宋潜渊缓缓走进,来到池边,蹲下来温声对顾容道:「少爷,小钱子来服侍您。」 宋潜渊也带了身替换的衣裳,本来就是为了服侍顾容用的,顾容的头髮长,他自己处理不好,需要人给他打上皂角,以往这个活都是元生来做。 宋潜渊单膝跪下来,从盆里捞出皂角,又捲起袖子,将池面上顾容的长髮拢起,搭到自己的膝盖上。 第44页 长发已被温暖的泉水泅湿,瞬间宋潜渊膝盖上的裤子也湿了一大片。 宋潜渊毫不在意,如同对待珍宝一般,一点一点地为顾容的长髮打上皂角。 那头髮浓密而湿滑,在指尖的触感如同丝绢一般。 髮根处传来轻微被拉扯的感觉,但不难受,顾容百无聊赖,和宋潜渊聊起了天:「小钱子再过两年,也该及冠了吧?以后想做什么?」 宋潜渊的手顿了顿,道:「自然是留在顾府,小钱子既然被少爷买下,就永远是少爷的人。」 顾容的眸光黯淡,他道:「少爷或许有一天不在这个世上了呢?」 宋潜渊手一滑,不小心扯到了顾容的髮丝。 「疼!」顾容蹙起眉,眸中漾起微澜水光,「轻一点!」 「对不起少爷,」宋潜渊连忙道歉,「小钱子不是故意的。」 顾容轻轻撇了下嘴。 皂角已经打完了,只需将长发放回水里清洗。 宋潜渊双手捧着顾容的长髮,小心把它们浸进水中,笃定道:「不会的,只要有小钱子在,少爷定能健健康康,一直活到老。」 25. 宋潜渊想起了前世。 他前世也是进了顾府当护院。 他一开始进顾府是情势所迫。 他的养父宋德安在外欠下大笔赌债,宋潜渊好不容易替他将赌债还清,本想在京城的酒楼做一段时间苦工,攒齐路费后就离开京城,结果没想到那家酒楼的老闆居然和宋德安有仇。 宋德安生前欠债无数,又因常年混迹赌场,结下的仇人不少,再加上他是个太监,连带着宋潜渊在京城下九流阶层中的名声也变得不好。 那酒楼老闆故意通知了京城各大需要用工的商户,不许收容宋潜渊为他们做工,一时之间,浑身是劲的宋潜渊竟找不到一个可以卖力气的地方。 他是不可能去做官的,以他的身份,考取功名去当官是死路一条;他也不可能离开京城,离京需要办理通关文书,而通关文书需要严格的文牒核查,宋潜渊的身份文牒……是宋德安从前花钱伪造的。 虽然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但宋潜渊不想冒这个险。 他此前所做的一切,不过都是为了远离皇家核心,皇宫是个吃人的地方,如果有可能,他这一辈子都不想和那里有任何联繫。 他只想当一个普通人。 后来他阴差阳错进了顾府。 宋德安的病日益严重,得知宋潜渊将他城南的大宅子卖掉后,便急得一命呜唿。 卖力气已经不可能了,宋潜渊只能卖身。 幸好酒楼老闆再恶霸,也管不到国公府头上,其他人家都嫌弃宋潜渊是太监的儿子,晦气,只有顾二公子和他的娘亲不会。 因为魏氏说,「我们容儿从前也常被人称作不详,我们不在意这些虚的,只要你愿意好好守着他」。 宋潜渊本来打算着,在顾府攒够了钱,他就去黑市花钱买一份文书,届时他就能离开京城。 没想到两年之后,北平王裹狭着他,带着他起兵造反,他的身份暴露,再想远离皇宫已经不可能了。 太子和皇后均派了人追杀他,皇帝更是发了疯似的到处找他,北平王挟持他意图谋权篡位,最后失败了。 幸好宋潜渊在北平王起兵造反前就离开了顾府,才没有连累到顾容。 前一世,宋潜渊和顾容只是普普通通的主僕关系,他只是念着魏氏的救命与知遇之恩,才一直跟随着顾容,他与顾容说过的话甚至都算不上多。毕竟大部分时间,贴身服侍顾容的还是元生,宋潜渊只是个护院而已。 后来宋潜渊潜跟随北平王的探子潜逃出京城时被太子的人追杀,他下意识躲进顾府。 可能是两年来一直出入顾府,宋潜渊都来不及思考,只是出于本能。 刚进来他便有些后悔,宋潜渊不是个恩将仇报之人,他势必不能连累顾容。 于是宋潜渊正要出去,却发现已经来不及了,太子派的人已经追了进来。 宋潜渊躲在暗处,眼看着太子的人闯入顾容的院子,与顾容打了照面。 那黑衣人拔出长剑,抵着顾容的脖子,恶狠狠地道:「你那护院呢?快把他交出来!他可是朝廷钦犯,私藏钦犯可是要被杀头的!」 顾容的眼睛往宋潜渊藏身的方向瞥了瞥。 宋潜渊下意识觉得,完了,顾容看到他了。 他又往暗处藏了藏,心里计划着最适合的逃跑路线,却没想到顾容道:「我没见过他。」 黑衣人道:「我们看见他进了你们顾府,到了你的院子,你却说没见过他?」 顾容清澈的眸子望向他:「你们是谁?是太子派来的人吗?」 黑衣人被顾容看破身份,眸光有些躲闪。 「你们要找的人,皇上也在找,你们猜我要是将你们暗中追杀皇子的事情告诉皇上,会是什么下场?」 黑衣人的眼中闪过杀意,他将剑尖往顾容的咽喉处送了送。 「杀了我!」顾容道,「你可以动手,我是顾国公府的二公子,若我今夜死于你手,看你怎么向你的主子交代!」 此事不宜声张,太子已经再三叮嘱过他们。 黑衣人收了剑。 几个人互相对视,留下一句:「走!」便翻墙离开了顾府。 第45页 等他们走远,顾容才回过身道:「出来吧。」 他果然已经看到自己闯进来了。 宋潜渊利落现身。 「你走吧!」顾容看了看他,「不要连累顾府,我只能帮你到这儿。」 宋潜渊心下触动,抱拳道了一声:「多谢少爷。」 然后他也顺着墙根离开了顾府。 这是他上一世最后一次见到顾容。 再听到顾容的消息,是在西北的军营里,有人告诉他,顾府的二少爷因病去世了。 可能是因为他曾在顾府给二少爷当过护院,所以特意有人告知了他这个消息。 宋潜渊说不出来那是一种什么感觉。 好像有点难受,亦或是万分可惜。 再重来一世,他回到了那个卖身葬父的集市,一抬头,鲜活的顾二少爷出现在他面前,问他道:「喂,我出钱买你,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宋潜渊的心中充满了欣喜,还有一股难以名状的喜悦。 他发现顾二少爷和以前好像有些不一样了。 他会偷偷关心宋潜渊,用一种口是心非的方法,默默地帮助他渡过初来顾府时最困难的那一段时光。 宋潜渊其实有些想不起上一世的顾容对他是什么态度了,但好像顾二少爷一直都是这么善良。 宋潜渊开始认真地观察起了顾容。 他好像以前从未发现,顾容居然这么可爱。 可爱到宋潜渊想要一直保护他。 【恭喜宿主。】 系统忽然在顾容的脑海里道:【进度条大幅增长,请宿主再接再厉。】 正在泡着澡的顾容:「??」 进度条怎么会大幅增长? 难道让宋潜渊帮忙洗个头就是虐待他了? 顾容觉得这个进度条增长得十分诡异,他暗下决心,一定要找个时间好好研究一下进度条的事。 但是今天,他只想舒舒服服洗一个澡。 想到宋潜渊有可能会觉得自己被虐待,顾容还是对宋潜渊道:「头髮上的皂角打完了,你也不用伺候了,去外面候着吧。」 宋潜渊垂下眼眸,道:「是少爷。」 他站了起来。 顾容瞥见他被水打湿的膝盖和衣襟。 「等等。」顾容叫住他。 宋潜渊停下脚步:「少爷有何吩咐?」 「你换洗的衣裳带过来了吗?还是在马车上?」 屏风内有裊裊的汤泉热气,温度十分适宜,大部分的冷风都被挡在了屏风外。 宋潜渊如果这样去外面换衣裳,可能很容易感染风寒吧? 顾容从小身体娇弱,对于这样一冷一热的情况总是十分警惕。 宋潜渊道:「还在马车上,小钱子去马车上换便是。」 「你让外面的家丁给你送过来吧,」顾容犹豫了一下,道,「如你不介意,那边还有个小池子,你……你也去洗一下吧……」 史大夫说汤泉水有延年益寿的功效,泡完汤泉,整个人都会由内而外散发出热意,这样即使是再湿着衣服去外面走一遭,应该也会好一些。 更何况,前两天喝药,顾容还吐在了宋潜渊的身上。 一想起这个,顾容就恨不得把自己直接埋进地缝里。 这一回,就当是给宋潜渊的奖励吧。 顾容矜骄地想。 【宿主。】 系统在脑海里提醒顾容:【不可以对宋潜渊太好。】 顾容道:「我记得我的任务,最终目标是要让宋潜渊立志夺位对不对?」 系统顿了顿:【对。】 「进度条在涨吗?」 【在。】 「那不就结了!」顾容在心里笑眯眯地,「你的羞辱计划可能不太好使,倒不如听我的,我一定会研究出正确的方法,让宋潜渊尽快实现我们的任务目标的!」 系统不再说话了。 它好像是觉得顾容说的有点道理,开始考虑放手让顾容自己完成任务的可行性。 而另外一边,宋潜渊听完顾容的话,眸光微微一沉。 少爷……是在邀请自己和他一起洗澡吗? 26. 小汤泉池边还有一个池子,那个池子更小,坐下去应该水只到腰上,但对于宋潜渊来说已经足够了。 红叶山下的汤泉池是活水,热水从地下泉眼引出,一直流到不远处的潭湖中。 虽然不用担心在里面洗澡会弄脏了池水,但小池子在下方,顾容在上面打皂角洗头,皂角水还是会流到下面的小池中。 顾容意识到这样不好,便对宋潜渊道:「要不然你先在这儿等等,我一会儿就好。」 顾容本意是想等自己洗好了再让宋潜渊下来,反正很快,屏风里热气裊裊也不怕冻着,他不能泡太久,再半柱香时间就差不多了。 却没想到宋潜渊未及他把话说完,就迈步蹚进了池子中。 「既然如此,那小钱子就不客气了。」他施施然坐进水池里,全然没有和自家少爷一起共浴的羞耻和不好意思感。 顾容懵然看他,他偏还冲顾容微微一笑:「站在外面着实被风吹得有些冷,便下来了。」 说的也是,虽然是在屏风里,但一样是让宋潜渊吹冷风了。 想到对方几次救过自己,顾容原谅了他的无礼。 就泡了这么一会儿,顾容的脸颊已经微微有些红了。 第46页 他感觉到整个人开始发热,应该是汤泉的功效上来了。 顾容是穿着里衣坐下来的,如今身上的衣服已全被水泅湿了。 他不禁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上半身。 他那件里衣是白的,被水浸湿后微微发透,隐约能看到衣裳下的肌肤。 他实在是太瘦了。 顾容捏了捏自己的胳膊,原本宽大的里衣袖口已经被水泅得坠落下来,贴在他的身上。 那小细胳膊就像一根杆子一样,让顾容很不满意。 他又不禁抬头看向了对面的宋潜渊。 宋潜渊直接穿着蓝色的顾府下人服侍就坐进了池子里,连外裳都没有脱,但是透过那一身湿漉漉的衣裳,顾容还是能看到对方衣装下结实健硕的身型。 他什么时候才能有像宋潜渊那样的身型呢? 顾容羡慕地想。 应该他还能长高吧? 到时候希望能长得和宋潜渊一样高,最好也能有像宋潜渊一样的身型……应该是不可能了。 如果他身体健康,不需要日日吃药,或许还有这个可能。 顾容有些失望。 他微微垂下眼眸,觉得时间应该差不多了,对外面道:「小翠,去把我的衣裳拿来。」 小翠在外面道:「少爷,已经拿来了,就放在屏风外,需要送进来吗?」 「不用!」宋潜渊抢着道。 顾容疑惑地回过头看他。 宋潜渊「哗啦」一声从池子中站起来:「少爷,我泡好了。」 顾容大方道:「小钱子不需着急,少爷自会等你。」 他整个人都还没捂热呢。 宋潜渊道:「池子太热,小钱子不习惯,更何况小钱子日日洗澡,也不需要泡那么久。」 说的也是。 顾容便不再管他,准备上去换衣服。 「少爷,」宋潜渊叫住他,「请等一会儿。」 他湿着身子绕到屏风外,将装着顾容衣裳的包裹拿了进来。 将包裹打开后,宋潜渊抖出了一件披风,道:「少爷在池子中将衣裳脱了,一会儿用披风擦干净身子,再换上衣服,这样便不易着凉了。」 顾容蹙眉:「何须如此麻烦,你将衣裳放下,少爷自己上来换便是。」 宋潜渊在池边蹲下、身:「少爷,听话,若是因此着了凉,岂非得不偿失?」 宋潜渊说的有道理,顾容自己也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冒不得险,但要是在宋潜渊面前脱衣服…… 宋潜渊轻轻展开披风,道:「少爷,快,一会儿天该黑了。」 宋潜渊也该尽快换上干衣服。 顾容不再犹豫,在池中将自己的里衣脱下,飞快地爬上岸。 宋潜渊十分守信,抖开披风直接将他抱了个满怀。 他用披风不住地替顾容身上和头髮上的水,还特意侧了侧身,替顾容挡去屏风缝隙的冷风:「这样就不冷了。」 确实不冷。 顾容感觉到源源不断的热量从宋潜渊的身上散发出来,难怪他不需要泡太久,宋潜渊本身就是个大暖炉。 快速地将顾容的湿发搓揉干净,宋潜渊回过身,把包袱里的衣服递给顾容。 「换衣服吧少爷,」宋潜渊自觉背过身去,「有什么需要叫我。」 顾容脱下披风。 「扑簌」一声,那件已经湿掉的披风落在顾容光熘熘的腿边。 宋潜渊听见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是顾容已经开始穿衣。 宋潜渊勾了勾嘴角。 他回想起方才顾容从水里爬出来时,一副如受惊的兔子一般的模样。 原来少爷不止是脸和手白,连身子也是白白的,整个人像一块刚出水的嫩豆腐。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在汤泉池里泡了这么一会儿,顾容还真觉得自己精神了许多,原本萦绕在身周的病气似乎也逐渐淡去,说不定他这一次有了史大夫的帮助,还真未必会走到最糟糕的那一步。 在回去路上,顾容和系统认真商讨起了接下来宋潜渊夺位任务的完成方法。 【经系统再三计算,认为「羞辱宋潜渊」既是上佳也是宿主唯一能完成任务的途径,还请宿主慎重考虑。】 顾容并不作答,只是忽然道:「系统,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是从何而来?」 系统一下子被问住了。 「我猜你从天上来,」顾容道,「我看过的志怪话本不多,看你不像是恶鬼,也不像是那等擅吸食人精气的坏妖精,那我便当你是神仙吧。」 系统没料到自己居然会被宿主三言两语吹捧成神仙,一时间呆呆傻傻,有些飘飘然起来。 「但你既是神仙,怕是不太能理解,凡人为什么会有七情六慾吧?」 顾容此言一出,系统便是彻底无言以对。 顾容说得对,它不过是数据堆砌而成的工具,一切的行为与思维模式都有其固定的计算方法,而人之七情六慾,是无法用冷冰冰的数据公式剖析和掌握的,这是人工智慧与智慧生物的最大区别。 但是系统自诞生之初,就被写入了一套严格的执行程序,哪怕过程有所偏差,他计算出来的答案也永远都不会有错。如果顾容不照着系统的指引做,迎来的将不仅仅只是他一个人的死亡,还有整个书本世界的崩塌,这是系统无论如何都承受不起的结果,所以它不可能允许顾容由着他自己的想法随心所欲。 第47页 老实说,楠凬如果不是看到进度条确实在一步步推动,系统甚至会想办法催促着顾容黑化,因为他对待宋潜渊,实在是不够凶。 太不够凶了。 也许是性格使然,系统总觉得顾容对宋潜渊说话软绵绵的,有时候不像是骂人,倒更像是撒娇。 而它时而看到宋潜渊被顾容「羞辱」之后的反应,也不像是生气,更像是享受。 享受? 系统忽然灵光一现,有了新的想法。 对了,享受! 它怎么没想到呢! 说不定宋潜渊就是喜欢被羞辱,那天他不是自己还说了吗? 打是亲,骂是爱! 系统在被写入数据时,曾读取过不少人类的行为模式和思维方法,它虽然只是人工智慧,无法完美復刻人类的某些特殊行为,但它知道有些人类,通常会有一些奇怪的癖好,比如说受虐倾向! 原来宋潜渊竟是这样的人。 系统一瞬间觉得自己仿佛看穿了一切。 那就说得通了。 它先前一直以为,宋潜渊的任务进度条之所以会增长,是因为遭到了顾容的羞辱,他觉得十分难堪,于是立志夺位,要回来打顾容的脸! 但这结果明显不对。 一来是顾容实在太不像是个典型的红脸反派,二来宋潜渊若是真遭到了羞辱,他应该会觉得气愤难当,又怎会在危机关头救顾容于水火之中? 那么就只有——顾容越是羞辱,宋潜渊越是觉得开心,从而让他斗志满满,终有一天走上夺位的道路! 妙! 实在是妙! 系统为自己的伟大发现而感到自豪。 怪不得。 既然理清了思路,那一切就都变得简单多了。 系统不打算将自己的新发现告诉顾容,因为并不是所有人都有这种受虐倾向的,说白了这是一种特殊癖好,一般人可能接受不了。 它的宿主如此娇弱,知道真相后怕是会被吓坏。 系统准备继续让顾容强制执行任务,反正只要系统态度强硬一点,顾容是不能不听的。 等到最后完成了所有任务,再将这些真相告诉顾容也不算迟。 想到这里,系统对顾容道: 【系统决定继续强制执行任务,请宿主认真完成系统派发的命令。】 没有办法。 顾容无奈地嘆了一口气。 * 作者有话要说: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第25章 夜晚回到客栈, 顾容躺在床上。 好容易洗了一次舒舒服服的澡,顾容觉得自己今夜一定能睡得格外香甜。 然而还未等他入睡,顾容忽然听到外面靠走廊的窗户传来「吧嗒」一声轻响。 那不是他房间里传来的响动, 好像是隔壁。 隔壁是宋潜渊与元生的房间。 元生这个时候应该已经睡了,宋潜渊今晚也不需要守夜, 所以会是谁? 鬼使神差地,顾容撩过床边衣架上摆着的披风,轻手轻脚地来到窗户边。 他听见外面传来一阵低低的对话声:「少主,顾二公子的病已治好, 北平王那边还在等着我们的消息, 您什么时候才愿意跟我们走?」 宋潜渊低沉好听的嗓音传来:「顾二公子方大病一场,现正是虚弱之时,怎能算是病治好了?」 「少主, 我不懂, 」那北平王的探子道,「您说要报顾二公子的恩情,顾府在您困难的时候收容您, 替您安葬宋公公, 这些我们都能理解。现如今我们帮您找到了史大夫,顾二公子的病情也已有所好转, 您还救了他那么多次, 为何这恩情还不能算是还清?」 虽然知道北平王的这些探子少不得会跟踪他,但宋潜渊听到对方说这些, 还是有细微的不爽:「你们为何要窥伺我在顾府的一应生活?」 宋潜渊说完这话,站在他面前的几个探子忙底下头去:「对不起少主, 我们也是迫不得已。您在顾府过得怎么样, 我们都看得到, 那顾二公子,瞧来文弱内向,却对您动辄使唤,恶语相向,晚间还让您守在院外,几天不让您睡觉,偶尔还会从窗里扔东西出来,也不怕砸伤了您,我们兄弟几人实在是看着都替您气愤。」 宋潜渊危险地眯起了深黑色的眼眸:「我在顾府如何,还用不着你们说三道四,若是再让我从你们口中听到半句关于顾二公子的不是,莫要怪我将来对你们不客气!」 「是!」打头两个方才说话的探子恭恭敬敬地应了。 宋潜渊扫视了他们一眼。 他知道这些人是来挑拨离间的。 北平王的人最擅长的就是这个。 但现在他还不能走。 宋潜渊道:「我答应你们,只要顾府的事一办妥,我便会跟着你们离开,你们不许再催促我,也不许做任何会伤害顾二公子的事,否则的话,我不介意将我的身份与你们的秘密一起透露给陛下,到时候谁死谁活,还不一定呢。」 那几个探子对视了一眼。 虽然他们不觉得宋潜渊有那胆识会做出这种事,但为免将事情搞砸,保险起见,他们还是决定再忍一忍。 几个探子向宋潜渊鞠了一躬,从客栈走廊的窗户翻了出去。 等他们离开,宋潜渊下意识回过头,朝着顾容房间的方向看了一眼。 第48页 顾容怕被他发现自己在偷听,连忙往后退了一步,飞快地钻回到自己的被窝里。 第二日,顾容晨起又隐隐发起了低烧。 原本他们还计划着下午再泡一次,看来是不行了。 元生催促着顾容尽快回去,好让史大夫再给他把一把脉。 顾容没有办法,只好由着他们收拾东西,坐上车驾离开了客栈。 ** 回到顾府,顾容意外地发现今日顾府的气氛有些不同寻常。 元生也发现了,原本顾容回府,他已经派了家丁快马加鞭通知魏氏,这个时候魏氏应该站在顾府门口等候他们才对。 但是不仅魏氏没有站在门口,今日连顾府的大门都一反常态地紧闭着,像是出了什么大事。 顾容被搀扶着下了马车,对元生道:「元生,你快去看看,是不是我娘出了什么事?」 元生忙跑了进去。 然而没想到的是,不是魏氏出事了,而是刘氏出了事。 她先前用繁花锦缎给顾老夫人裁制了衣裳,昨日顾老夫人做为诰命进宫给太后请安,太后一眼看到她身上衣服的料子,大发雷霆,将顾老夫人赶出了慈安宫。 若不是顾老夫人年纪大了,太后很有可能不顾她的颜面,让她把身上的衣服褪下才能离开皇宫。 回到顾府后顾老夫人战战兢兢,托人仔细一问,才知道是那一匹繁花锦缎惹了事。 繁花锦缎原是御贡之物,因为其花纹繁复,需要九十九名绣女经过复杂的工序,共同合力花费数月才能完成,平民是轻易接触不到这种布匹的。 而且由于太后非常喜欢这种锦缎,由这种锦缎所制成的衣服在宫里也只有太后和皇后才能时时穿上身,其他宫妃若是想要这种布匹裁制衣服,还需等着太后赏赐才行。 即便江南织布局已经改进了织绣技术,也曾向皇上请示过想要将繁花锦缎对其他的平民及官宦人家开放售卖,但皇上的旨意未下,就代表他还未同意。 繁花锦缎至今仍然是御用之物。 虽然江南织布局已经出产了一种更新潮的布品,快马加鞭派人送到宫中,太后看后非常喜爱,往后可能不会再首选用繁花锦缎制衣,很快解禁后这种锦缎会在民间流行开来,成为富贵人家争相斗艷的佳品,但御用就是御用,若是僭越,便是触犯了皇权。 或许江南的许多官宦人家家里已经提前收藏了许多这样的布匹,但他们毕竟天高皇帝远,就算是早早将衣服穿上了身,皇帝和太后也不知情,哪像顾老夫人,直接就穿着衣服进宫去给太后请安了。 太后若不为此发作,那才叫奇了。 皇帝当天便下了诏书,派人去江南查当地官府是否存在贪腐一事。 顾泰安一边着急慌忙地也派人前往江南打探,一边叫来刘氏,询问其事情原委。 不问不知道,一问还真是吓一跳。 刘氏居然是瞒着顾泰安,在江南收受了贿赂。 一时间真是要把顾泰安腿都给吓软了,顾容到了顾府前厅,便看到刘氏正在哭哭啼啼向顾泰安交代她所做之事。 「我是真不知道那锦缎没有解禁,否则怎会做那档子事,害得老夫人在太后面前丢了颜面。」 「这是丢尽颜面的事吗?!」顾泰安气得抬手要扇她巴掌,「我们顾府要大祸临头了,你还不快将这布匹是怎么来的,从谁手上来的原原本本告诉我?!」 刘氏抬起手挡了挡,跪在地上道:「是江南巡按王大人,她的夫人托人送来的,老爷,您还记得他的儿子王有为吗?吏部那个,您先前还提拔过他,我是为了咱们虞儿好,老爷,明年开春虞儿就要参加春闱了,主考官是参知政事沈大人,王大人曾是沈大人门下学生,只要他能帮我们虞儿在沈大人面前说一说好话,对虞儿明年的春闱也是助力啊!」 「煳涂!大煳涂!」顾泰安指着她,整个人都在颤抖,「我说你存了什么心思,非要让我在吏部为那王姓小子走动,原是在这儿等着呢!我还真当他是你父亲什么人!」 刘氏微微掩面垂下头,不敢看顾泰安。 她当时不敢与顾泰安道尽实话,便说王有为是他父亲的亲眷,顾泰安一向敬重刘氏的父亲,听说是他父亲的要求不会不帮,这样也免了刘氏为此多费口舌。 她也没想到事情会闹得这么严重。 她只不过是想为自己的虞儿谋个出路而已。 「那姓王的若真是沈大人门下学生,他儿子的事为何不直接去求沈大人要来求你?你想想也知道这不可能!沈大人向来公正廉明,你以为凭你小小妇人,耍些心计就能让他为你破例?」 刘氏哭得快晕过去:「我是真不知道啊老爷!」 顾泰安心神不宁,在厅里来回踱步,最后道:「不成,我要连夜进宫,去向皇上禀明此事。」 顾泰安想的是,事已至此,想瞒已是瞒不住了,皇上已经派了钦差去江南查贪腐,到时候事情抖落,他们顾府难逃干系,倒不如自去请罪,说不定还能求得皇上原谅。 毕竟老顾国公两朝老臣,皇上看在已故老顾国公的份上,也会对顾家网开一面,更重要的是,此事不能累及顾正初。 想到这里,顾泰安道:「王管家!备马!」 「老爷!老爷你不能去!」刘氏着急慌忙跪在地上拉住他,「这事要是让皇上知道了,我一届妇人,外人怎么说无所谓,可是之虞呢?之虞可是你的亲儿子,他明年就要春闱了,若是此事宣扬出去,他怕是来年被取消考试资格都是轻的……」 第49页 「自己儿子的事你倒是能算计得一清二楚,怎的为我顾府惹下这会被杀头的事情时却稀里煳涂?」 顾泰安一脚踢开她,再不顾忌她的颜面,道:「来人!把大夫人关回院里,没有我的准许,不得出来!」 「是!」几个家丁闻声上前,将吵吵闹闹的刘氏架回了后院。 ** 给魏氏报了平安,顾容便回到沉香院。 魏氏说刘氏的事情少掺合,顾容十分听话,并不就此事多言,也不瞎打听,回到院子后让史大夫给他诊了脉,便坐到书桌前继续看书。 顾容不打听刘氏的事,是因为他已经知道了所有原委,实际也没有什么好再打听的了。 他只希望刘氏这次的事情不要殃及到他和魏氏。 然而顾容总觉得提心弔胆,像是有什么事情是他未曾料想到的,就是静不下心看书。 天色已晚,顾容在烛光下打了个哈欠,正整了整肩上的披风,准备起身去躺下休息,忽然看到了站在窗外的宋潜渊。 因为顾容晨时在客栈发了低烧,方才史大夫来给顾容诊脉时便劝过顾容要好生休养,顾容执意要再看一会儿书,宋潜渊便主动提出在院外守着,如果顾容有什么需要可以及时招唿他。 顾容又想起了在客栈里听到的宋潜渊与那几个北平王探子之间的对话。 宋潜渊说他要报答自己的恩情,是什么恩情? 若是葬父之恩,这恩情更应该报给魏氏才对。 顾容想不明白。 但他知道留给自己和宋潜渊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若是北平王忽而兴起要起义,那么对于一切都未来得及准备好的宋潜渊来说就是一个死字。 因为他的进度条还未填满。 顾容应该尽快帮助对方加快填充进度条才是。 想到这里,顾容招唿宋潜渊:「小钱子,你进来。」 宋潜渊在窗外的影子闪了闪,推门而入:「少爷有何吩咐?」 顾容四下顾看,发现今天从红叶山带回来的包袱被丢在一旁,里面的脏衣服还未拿去洗,可能是元生一时忘记了,便指着那个包袱道:「你,去把那个包袱里的衣服拿去洗了!」 宋潜渊眸光沉了沉,那包袱里还有顾容刚换下的里衣。 宋潜渊不由想起那日抚触顾容里衣时的手感。 柔软、丝滑,像是隔空揉抚顾容绵软的肌肤。 宋潜渊的喉结控制不住上下一滚,过去拿起包裹道:「是少爷!」 *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还有一更。 第26章 夜深, 宋潜渊躺在床上,闭目思考。 上一世,他被北平王逼迫起义, 走向了一条从前未曾设想过的道路。 他懵懵懂懂,在北平王的挟持下走上战场。 他在军营里出生入死, 身边一个又一个人接二连三地离他而去。 他记得那些人。 那些人上一瞬还在与他称兄道弟,下一瞬便被敌军射来的利箭刺了个对穿。 但他更印象深刻的,是听到顾容死讯的那一天。 那时他正在军营里和北平王的士兵喝酒聊天。 他的皇子身份虽众人心知肚明,但从来没有对外正式公开过, 因此在军营里, 众士兵都与他称兄道弟,距离十分亲近。 那位与他对饮的士兵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道:「对了, 你之前是在顾府当了一段时间的护院对吧?那位顾二公子你知道吗?听说他两个月前刚刚因为生病逝世了。」 宋潜渊饮酒的手顿了顿。 「是我兄长给我寄来的家书里说的, 你想不到吧,我兄长居然心悦那位顾二公子,一年多了, 说是一日在国子监的诗会上, 那位顾二公子赋了一首诗,我兄长便对他念念不忘。」 「嗨!」那士兵嘆了一口气, 道, 「我兄长哪知道什么诗不诗的,他就是一个粗人, 那诗会不是所有人都能去看吗?我兄长就去了,他回来说那顾二公子长得比闺阁里的姑娘还好看, 头髮卷卷的, 那张脸又白又嫩。」 「我寻思着, 我兄长就是看上顾二公子那张脸了!」 那士兵说完顿了顿,怕宋潜渊会介意,小心翼翼地问他:「我兄长有那断袖的癖好,宋公子你不会介意吧?」 宋潜渊摇了摇头。 「那就好!」军营里的人都是大老粗,宋潜渊说不介意他便不会再多想,拍了拍宋潜渊的肩膀,「有一回我也在人群中见过一眼顾二公子,确实是好看,据我兄长说他也属实颇有些才情,如此真是可惜了。」 宋潜渊如今已经想不起当时听到顾容去世的消息到底是什么感觉,但他记得那名士兵说。 他的兄长心悦顾容,是断袖。 断袖吗? 宋潜渊心想。 似乎也不错。 宋潜渊从衣襟里掏出那件从顾容的房里带出来的里衣。 他还没来得及洗。 反正少爷不管衣服上还是身上,永远都是那一股清淡的药草香气。 这一世,他怕是无可避免,会再一次被捲入皇权夺位的争斗当中。 他想过要跑,可是天涯海角,几乎没有他的容身之处,一直被北平王的探子盯着,他还能跑去哪儿? 那不如就先把心头上认为最重要的事情解决了,再从容去赴死。 赴死吗? 第50页 宋潜渊摩挲着顾容的里衣。 不。 这一世,他忽然不想就这么轻易地死去,他想做点什么。 哪怕是与命运抗衡。 ** 次日清晨,顾容从床上起来。 他走出房外,看到宋潜渊正在院子里晾晒他的里衣。 顾容拧了拧眉毛,忽觉有些不对,叫住宋潜渊道:「小钱子,昨日让你洗我的衣裳,你怎的拖到今晨才洗?」 宋潜渊回过头道:「回禀少爷,昨日夜里太冷,小钱子受不住寒,便想着早晨起来再洗,可曾误了少爷的事?」 顾容换洗的衣裳何其多,又不差这一身,当然不会误事。 他匆匆看了一眼晾晒在院中的里衣。 怎么连他的里衣小钱子也给洗了,这可非他本意。 顾容红着脸,加快步子去了魏氏的院中给魏氏请安。 在魏氏的房中,史大夫与周大夫一起给顾容诊了脉,表示脉象平稳,想必再将养几天,顾容便又可以回勤学殿听学了。 左右今日无事,顾容便在魏氏的房中多坐了一会儿。 魏氏犯愁地看着手中的帐册:「近几年你姥爷留给我的那家通州粮行,收支越来越不像个样儿了,前几年还有营收,这几年送来的帐册简直是乱七八糟,也派春堇去看过,她回来总说是一切如常。哎,也怪我,在这顾府大门不能出二门不能迈的,什么都做不了。」 顾容听完颇感愧疚。 可惜他疾病缠身,想帮魏氏也帮不上什么忙。 魏氏这才意识到自己同顾容说了什么,忙道:「容儿,这些事情你可别放在心上,娘不求你做什么,只求你平平安安,能快快乐乐度过一辈子就好了。」 顾容红了眼眶,笑了笑道:「娘,我会的。」 这几天顾府风平浪静,刘氏天天被关在院里,顾之虞也是如常去勤学殿听学,仿若一切正常。 但顾容总觉得,这是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平静。 因为近来顾泰安日日出入皇宫,据说在上书房外求见皇帝好几次,回来时便沉默不语,时而唉声嘆气,连顾之虞在府上的话都少了。 那日顾容正在房中看书,元生忽然匆匆赶来道:「少爷,大房那边出事了。」 顾容放下书本:「出了什么事?」 「大夫人的父亲刘大人,在徽安被查了!」 「刘大人年事已高,如今不是已经在家中颐养天年了吗?怎么会被查?」 「就是因为大夫人收锦缎那件事啊!」元生道,「老爷这两日天天去宫里,就是为了想给刘大人求情,但皇上俱闭门不见,这下刘大人要晚节不保了。」 顾容将书本翕上。 刘大人出事,那可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事,虽然刘氏已经嫁入顾府,理论上已经不能算是刘家的人了,但这次刘氏在江南受贿,顾泰安大义灭亲,直接去向皇上请罪,间接导致了刘大人被带累。 皇上虽厌恶官员贪污受贿,可如今在朝为官者,有几个是真正经得起查的? 这一回刘大人和刘氏都出了事,恐怕整个顾府难逃干系。 顾泰安有国公之衔,皇上就算再怎么样,最多也就是对他一罚了事,顾正初在漠北军营,此事显然和他沾不上干系,顾容天天在家中养病,皇上犯不着为难他一个病人,那还有谁影响最大? 那自然是顾之虞了。 莫说明年春闱,顾容估摸着,他连去东宫听学怕是都没有机会了。 果然,傍晚,宫里便派了人来传圣旨,说是取消了顾之虞在东宫听学的资格。 顺便,皇上还禁止他五年内参加科举。 刘氏听完这消息,顿时就跟天塌了似的,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禁止五年参加科举,等于顾之虞大半的前途废了。 顾之虞今年十六,朝堂上多的是十七八岁通过科举进入翰林的学子,那些人被誉为年少有成,在朝堂中尤为受到追捧。 顾之虞就算是明年考不进进士,只要不禁考,后年乃至大后年都还大有机会。 然而圣上一禁五年,五年后朝堂风云变幻,届时顾之虞已非少年,怕就算是考上了,也再没什么可拿出来炫耀的资本。 更何况他有这被禁考的前科,哪位考官还愿意亲近这位座下门生? 怕到时都是唯恐避之不及。 顾之虞是勤学殿出来的天子骄子,怎么说都曾与太子同窗,如今落得这下场,刘氏接受不了,当晚便在府中大吵大闹。 可是顾泰安能怎么办? 他向来只求明哲保身,顾府和睦,立刻让人将刘氏重新关回了院里。 直到当夜,顾容喝完元生给他端来的汤药,忽然开始吐了一大口血。 幸而史大夫应了宋潜渊的要求常住顾府,宋潜渊立刻就去了隔壁院落,将史大夫提熘着衣领带了回来。 史大夫伸手一探顾容脉搏,便笃定道:「是中毒。」 宋潜渊沉着脸道:「中的是何毒?」 史大夫回头问元生道:「你家少爷今日喝药所剩下的药碗和药渣呢?可还曾留着?」 自从魏氏上回发现大房的人给顾容採买假药后,他们便习惯将顾容喝完药的药碗与药渣留下来保存一段时间,免得出了什么事情无处查证。 元生立刻去拿来了药碗。 第51页 史大夫取出一块帕子,在药碗底下一抹,又放到鼻子底下闻了闻:「六日绝,是六日绝!待我为顾二公子针灸,幸而发现得早,只要老夫全力施救,定来得及!」 说完起身道:「我去将我的针灸箱拿来!」 史大夫匆匆忙忙,就要离开沉香院去给顾容拿药箱,被宋潜渊一把拽住。 史大夫回过头看他。 他先前初来顾府时,便觉得这少年不同寻常。 他是被北平王府的探子从京郊医馆拽到这里的。 彼时他初从南疆游医至此,因从前路过北平王的封地时曾受北平王身边的幕僚照拂过,听对方自报家门,神情也不似作伪,便匆匆跟着他们来了。 他们说的是自家「少主」正在寻医。 史大夫不知这位「少主」是谁,直到来到顾国公府外,看到宋潜渊,才知道他们口中的「少主」,竟是这位顾府顾二公子的护院。 眼下,对方深黑的眼眸望着史大夫,说的是和那日与史大夫初见时一样的话:「救他,请你一定要救他。」 史大夫总觉得,少年的眼睛不像是在看他,更像是透过他,看向了一个曾留有遗憾的过去。 「请放心,」史大夫只得承诺道,「老夫定然会尽力。」 * 作者有话要说: 忘了说了,v章留言有小红包送,明天最后一天! 感谢「阿不格玛苏」的地雷! 第27章 顾容这一病, 又开始做梦了。 他梦见自己在话本里发生的事。 之所以会觉得这些事情是在「话本里」发生的,是因为他在梦中经歷的事情,在现实中从未经歷过。 其实顾容一开始看话本的时候, 也曾对很多话本里未曾交代的事情感到不解。 当然他最关心的,肯定是有关于自己的结局。 可惜话本里没有写。 话本里只说他是病逝的。 但是顾容这次梦到的, 和话本里所写的有些出入。 他梦见自己在重病之中,听见了两个人的对话。 这种感觉非常玄妙,他梦到自己是在梦中,也清晰地能意识到这一点。 他听见其中一个人道:「二少爷怎么样了?」 「在他常服的药里下了六日绝, 这种药一般大夫查验不出来, 反正他已经病得这么重,到时候大夫都说是病死的,老爷也不会说什么。」 「好!我早就想这么做了!这魏氏娘儿俩, 我早就看他们不爽, 若不是老夫人一直作保,他们早该被我赶出顾府,可惜了我的虞儿, 五年内不得参加科举, 我这当娘的,总也该为他多做谋算。」 「大夫人说的是。」 这人是刘氏? 顾容一下子反应过来。 他在沉香院里, 怎么会听到刘氏和她身边下人的对话? 不过都已经在梦里了, 不合理的地方定然多了去,顾容也不再多想, 继续耐心听那二人对话。 刘氏道:「老爷太也狠心,虞儿可是他亲生的嫡子, 如今他前途渺茫, 老爷竟还想把爵位传给顾容那个病秧子!」 「没有办法, 魏姨娘那方,手上还有几个粮行和商铺,通州那边还有不少田地,前两年老爷在朝中走动,请了几个吏部的大人喝酒,那银钱,可不都是从魏氏的私帐上支的?顾容那病秧子能做什么,不过是个废物!老爷把爵位传给他,大概是怕他以后生活不能自理没人照顾吧!」 「他?」刘氏不耻地笑了一声,「他能娶妻吗?能给我们顾家留后吗?怕是不能吧!老爷就是煳涂!既然他想不明白,那我不如就帮他想想明白!」 「我还以为那顾容病病殃殃,早该死了,没想到居然能撑那么久,可笑,现如今虞儿情势危急,当真是逼得我不能不动手了!」 刘氏的贴身丫鬟茯苓在一旁道:「三少爷如今被皇上禁考,老爷若不再伸手帮帮他,以后外人会怎么想咱们?难道真要让外人看笑话吗?」 「正是!」刘氏恨恨道,「我总要为他谋划谋划,倘若往后虞儿真进不了官场,好歹还能有个国公的爵位为他兜着底儿,那病秧子,早死晚死还不都是死?不妨就送他一程吧!」 「咳咳咳!」顾容一瞬间如溺水之人,整个人都喘不过气来,他打了个激灵,瞬间清醒,开始不住地咳嗽。 「少爷!」元生见顾容醒来,激动不已,忙扑了上来,「你可算是醒了少爷!担心死我了!」 顾容这才发觉自己满嘴药味。 他抬起手擦了擦。 可能是睡梦中没能把药喝下去,大半都顺着下巴流到了脖子上。 怪不得他会被呛到。 旁边递过来一块帕子。 顾容抬头一看,发现是宋潜渊。 元生在一旁道:「多亏了小钱子,少爷您这次中了毒,又喝不下去药,可把我们都急坏了,还好小钱子懂得怎么餵药,虽少爷总是喝一半吐一半,但好歹能把毒祛了。」 顾容望向宋潜渊,眼眶红了。 宋潜渊忙在顾容床边坐下来,用帕子擦了擦顾容的眼泪,又换了一块帕子,帮他擦了擦嘴角的药渍。 「少爷怎么了?」宋潜渊的声音低沉又温敛,「小钱子可没欺负少爷,小钱子给少爷餵药,是为了救少爷的命。」 顾容哭着摇头。 他不是因为被药呛到而哭,而是因为梦里所听到看到的一切让他感到惧怕。 第52页 刘氏在梦中的所作所为,和现实都能对上,他毫不怀疑,他在梦中所看到的刘氏所做的一切,都是真的。 顾容拽住宋潜渊的衣袖,问道:「我这次是中毒了吗?史大夫给我看过没有?他有没有说过,我所中的毒,名字叫什么?」 「少爷!」元生在一旁插话。 他不想让顾容知道太多,毕竟他还病着,思虑过重会影响养病。 但宋潜渊却沖元生抬了抬手,直接道:「六日绝。少爷知道是何人对你下毒?」 顾容和宋潜渊对视。 二人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笃定。 他在梦中所看到的刘氏所做的事情,是真的。 按照系统的说法,如果没有系统出现干预,这个世界原本的剧情便会是顾容死,宋潜渊夺位失败。 现如今因为有了系统,很多事情才变得不一样,但某些事,该发生的还是会发生,比如刘氏对他下毒。 所以按照原剧情,虽然书里没有写,但他确确实实是会死于刘氏之手。 「小钱子,」顾容问,「史大夫为什么会知道我中了毒,又是中了何种毒?」 宋潜渊垂下眼眸。 其实他一开始让北平王的暗卫帮忙找大夫时,便提了要求,要找一个能验毒的大夫。 因为上一世,宋潜渊在听到顾容的死讯后,还听到了一个说法——顾容是中毒而死。 和他同营帐那位士兵的兄长,可能是觉得遗憾,在顾府为顾容举办葬仪的时候,曾偷偷地到顾府外徘徊过。 他在围墙外听到顾府那位大夫人刘氏身边的下人在同一名药贩做交易。 那药贩大约是觉得对方给的银两不够,在不住地讨价还价:「当初不是说了,事成之后必有重谢,现如今事成了,你们家大夫人不会就这么小气吧?」 那婢女左右顾看,低声道:「十两银子还不够?你那一小包药粉,能值多少?」 药贩道:「这是药粉的事吗?这可是一条人……」 「嘘嘘!」婢女连忙阻止他,从怀中掏出一张五十两银票,甩给他,「这够了吧!往后不要再来了!」 那药贩得了足够的银钱,心满意足地揣进衣襟离开了。 那士兵的兄弟又将所见所闻写进家书,寄了过来。 他当时觉得奇怪,或许是因为确实为顾容感到惋惜,才在信中多提了几句,他其实也没将两人的对话听得太分明,只大概觉得那药贩口中说的是「人命」二字,他便在心里犯了嘀咕。 听闻大户人家,家中正妻和妾室之间总会时不时闹出点么蛾子,顾国公府上原先可不止一个妾室,都是被那位续弦的正妻赶走的,这事情大凡有心人去打听一二,都知道,不是什么秘密。 皇上甚至还因为这事情表贊过顾国公,说他与正妻琴瑟和鸣,是为表率。 但这种事情,上头的人或许因为高高在上,远离俗世看不明白,平头小老百姓还不懂吗? 那些妾室被顾国公娶进门,后又被赶出府,她们能上哪儿去? 这世道,无依无靠的女子才是最可怜的。 顾国公的正妻刘氏有这前科,才让她身边婢女与那药贩在顾府外的对话变得更加可疑,但那士兵的兄长没有证据,只能在家书中与弟弟嘀咕一二,除此之外什么也做不了。 宋潜渊重生后一直将此事放在心上。 那位史大夫是苗疆来的大夫,善用毒,善用蛊,医术不可谓不高明。 宋潜渊带他进顾府前,特地找了几种毒药让史大夫查验,直到史大夫只轻轻一闻,便能说出那些毒药的种类,宋潜渊才放心让他进府。 也是幸运,还好当时史大夫就在京郊,且北平王的探子反应够快,才及时救回了顾容一命。 这次能一眼看出顾容中了毒,甚至所中之毒是六日绝,也是史大夫的功劳。 「六日绝无色无味,」宋潜渊道,「服下后会口吐鲜血,而后陷入昏迷,少爷的病是内虚引起,发病时伴随高烧、沉睡不醒,六日绝亦能让服下之人显露此症状,不出六日,服药人或将身亡。」 「除了一开始口吐鲜血,六日绝与少爷发病时的症状何其相似,若非史大夫精通百草,对一些毒药颇有些了解和心得,少爷怕是至死,都难以被人发现是怎么死的。」 顾容颇觉寒心。 果真如此。 事到如今,重点已经不在于史大夫为何会那么快知道顾容是中毒而非其他。 刘氏想要害死他,置他于死地,这事情不能轻易就这么算了。 「元生,」顾容道,「去把大夫人和她身边的茯苓叫来,少爷要当面和她们对峙!」 元生很快去叫来了刘氏和她的丫鬟茯苓,顾泰安还在吏部,顾容让元生快马加鞭去通知,不多时顾泰安也匆匆赶来。 魏氏得知顾容醒来的消息,来得最快。 她这两天趁顾容病着,总会抽空去城北的宏安寺祈福。 宋潜渊把顾容中毒的事压下来了,因为他觉得不宜打草惊蛇,元生听了他的话,便没有把此事告诉魏氏。 想必魏氏今天也是头一次听说,原来顾容是中毒而不是发病。 而宋潜渊之所以会将此事压下,据他自己说,是要留足时间去寻找证据。 如今少爷醒了,张罗着要找刘氏对峙,不知道宋潜渊的证据找到了没有? 第53页 元生这么想着,想回过头去问一问宋潜渊,却发现宋潜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不在顾容的房中。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akane」「红茉」的营养液! 晋江独家发表 第28章 顾泰安从六部匆匆赶回顾府, 一进顾容院中,就急忙道:「容儿醒了?这、这是出了什么事?」 顾容的房中挤满了人,魏氏正坐在床边, 握着顾容的手不住落泪。 顾容见顾泰安进门,掀开被子从床上下来。 元生在一旁见状, 忙拿起一旁的披风给顾容披上:「少爷,小心冻着。」 顾容拽住披风领口,将自己裹紧,对顾泰安道:「爹, 出了什么事, 您是不是该先问问大娘和她身边的婢女茯苓?」 「容儿这是何意?」刘氏坐在旁边眯起眼道,「得知你病中醒来,想要见大娘, 大娘第一时间就带着补品过来了, 自认也未曾亏待了你,怎么你爹一来,你就开始满嘴胡言乱语?」 刘氏方才进来, 元生便让家丁给刘氏搬了把凳子坐。 然而名义上他们是请她入座, 实则是将其扣住了。 她的旁边站了两名高高壮壮的家丁。 幸好先前魏氏给顾容重新找了一批身体健壮的家丁,养在府中以备不时之需, 如今算是派上了用场。 刘氏见沉香院是这架势, 本还想找个藉口离开,结果那几个家丁根本就不让她走。 刘氏索性就淡定起来, 反正她做的事情顾容那方没有证据,今日唱的到底是哪出戏还不一定呢。 顾泰安皱眉道:「容儿, 这到底是怎么了, 天冷, 你又刚醒,为何不好好休息,把这么多人都叫到这里,到底是有何事?」 顾容道:「爹,您别急,您先听我说。」 他让史大夫把先前留着药渍残渣的碗拿来。 史大夫去拿了碗,对顾泰安道:「国公爷,顾二公子先前所服用的药方,都是老夫给他开的,药里到底有何成分,老夫最清楚不过,那日顾二公子服完药后昏迷,甚至口吐鲜血,老夫即刻就查验了顾二公子所服药物的成分,发现这里面多了一味药,名字叫『六日绝』。」 「这可是烧心的毒药,服用后六日内可致人死亡,旁人服下倒是还好,一看便知是中了毒,顾二公子本就是体弱之人,内虚而易感风寒,时常高热昏迷,病症之状皆与这毒药服下之后的症状一模一样,若非老夫熟知百草,在毒药方面亦颇有些建树,顾二公子怕是要不明不白就……」 刘氏坐在一旁听完这话,神情略有些飘忽,但面上表情依旧淡定。 顾泰安接过史大夫手中药碗。 他不是大夫,自然不懂得药理之说,对着一口碗也看不出什么,便道:「史大夫有什么话不妨直讲。」 「爹!是我有话要讲,」顾容道,「是府里有人要给我下毒。」 顾泰安听完这话,立刻下意识转头看向刘氏。 随即他又觉得不可能,将脸转了回来。 顾容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道:「爹,孩儿只想要个说法。」 他不说是谁,这府里任何一个下人,怕是都不敢给他顾二公子下毒,那还能有谁? 其实顾泰安下意识的反应已经说明了一切。 只要他肯花心思去查,或者大凡动动脑想一想,自然有无数种解决问题的办法,但是他偏偏选了顾容最不愿意看到的一种。 顾泰安道:「容儿,爹一定会让人去查,此事事关重大,查到了爹一定会将此人送官府查办!你也累了,好好休息,房中那么多人,吵吵闹闹的不利于休养,不如……大家先离开吧!」 说完他便想把人带离顾容房中,以便从长计议,魏氏在一旁站了起来。 「老爷,」魏氏道,「您没听容儿说的吗?他被人下毒,差点被人害死!」 魏氏忍不住落下泪来:「我容儿已是这样的一副身体,为什么还会有人要置他于死地,他究竟是做错什么了?!」 「娘……」顾容过去扶她。 魏氏握住他的手,道:「我受够了,老爷,今日我也想要一个合理的说法,我也要为容儿讨回公道!」 「你!」顾泰安嘆气。 「爹,」顾容道,「我今日把大家都叫过来,就是想解决这件事情,您不用担心我的身体,我身体无大碍,到底是谁给我下毒,不妨今天就查出来,免得让坏人熘之大吉。」 「此事没有证据,」顾泰安皱着眉,已有些不耐烦,「总要给爹一点时间,容儿,这样大家集中在一处吵吵闹闹,事情若是传出去,旁人会怎么看我们?」 果然顾泰安最关心的还是这个。 若是换做以前的顾容,怕是到这便会考虑着是否算了,毕竟他没有直接证据,而且他向来不擅长惹事,秉性如此,再加上身体状况也不允许他思虑过重。 但是今天,他并不想就这么算了。 命都快没了,若还是一忍再忍,那要忍到什么时候? 顾容执意道:「爹,先前大娘背地里偷偷换药商,又找了算命的说我是不详之人,几番小动作分明是对我怀有恶意,您为什么不先问问她,到底我中毒的事和她有没有干系?」 「你说什么?!」刘氏急了,站起来道,「感情就是在这儿等着我呢?老爷,没凭没据的事情你可要为我做主啊!」 第54页 「大娘最近是有些焦头烂额,」顾容道,「刘大人被皇上查办,我二哥又被禁考五年,您是怕以后国公爵位落不到二哥的头上,所以想置我于死地,先断了其他可能吧?」 「兔崽子你说什么?!」刘氏气急败坏起来,「魏含鸢!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好儿子吗?不但血口喷人,还跟你一样满肚子坏水,大娘我今天非得好好教教你怎么做人!」 说完捲袖上来,正要抬手甩顾容巴掌。 「住手!」魏氏挡在顾容身前。 刘氏的手掌未落下来,便被人一把拽住了衣领。 她回过头一看,发现是宋潜渊。 宋潜渊将她往后一扯,刘氏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老爷!他们欺负人!」刘氏索性坐在地上不起来。 顾泰安一个头两个大。 刘氏原本分明是一个大家闺秀,顾泰安刚将她娶进门时,她连说话都温温柔柔的,不知为何会变成今天这副模样。 更让他想不明白的是,这顾府到底是怎么了? 是今年流年不利吗? 顾泰安道:「来人,把大夫人先扶回去。」 他如今不想给任何一个人做主,他只想这次的风波快点平息。 因为刘氏这次闹出来的事,皇上已经对顾泰安颇有微词,他怕一个不留神,他的爵位就要保不住了,到时候整个顾府可全都要完了。 顾泰安转身就要离开顾容的院子。 他决定这次不管谁叫住他都不理会,他想要好好静一静。 然而面前一道身影一闪,有个人挡在了他身前。 顾泰安抬头一看,发现是宋潜渊。 宋潜渊身形颀长,比顾泰安还要高出半个头,往他身前一站,几乎将他面前的光线全部遮挡。 「老爷,」宋潜渊淡淡地道,「先不忙走,关于二少爷被人下毒的事,小钱子找到了些证据,您不妨留下来听一听?」 顾泰安望着宋潜渊。 说实话,顾容身边的这名护院,顾泰安看第一眼时便觉得不像个普通人,他眉目间隐隐瀰漫的那股贵气,以及处事镇定的态度…… 还有他在皇家狩猎场上独自降服了一只勐虎…… 然而顾泰安如今思绪很乱,没有时间思考其他的,宋潜渊说已有证据,他若是还执意要走,似乎不太像是个样子。 于是顾泰安只得停下脚步,在宋潜渊的注视下回过身,找了个凳子坐下来,道:「有什么证据,你说吧。」 宋潜渊走到院外,将一个人从外面拽了进来:「这是我在顾府围墙外逮到的人,此人鬼鬼祟祟,说是来找大夫人和她身边的丫鬟茯苓要钱的,老爷,您先看看吧。」 那人被宋潜渊一推,摔倒在地。 此人穿一身布衣,身上瀰漫着一股药草的味道。 「是你!」魏氏指着他,惊讶道,「老爷,他就是那个先前给顾府供假药的药商贩子!」 顾泰安望向那人:「当真?」 「国公爷饶命啊!」那假药贩子忙爬起来,连连磕头,「我什么也没有做,我卖的不是假药,求您饶了我!」 「少花言巧语!」宋潜渊在一旁冷冷道,「你方才一直在顾府围墙外徘徊,究竟想做什么?」 那假药贩子眼珠子一转,就想耍些滑头,被宋潜渊一眼看破,抬腿踹了他一脚:「方才你如何同我说的,最好从实招来,否则休怪我不客气!」 宋潜渊那一脚属实下了狠劲,踢到他腿上。 假药贩子被踢得往前狠狠一栽,只哀哀唿疼。 再回头一看,宋潜渊一脸兇狠阴沉,脸上的表情仿佛在说:「好好交代,否则我杀了你。」 假药贩子毫不怀疑,他真的有可能做得出来! 他在宋潜渊的威压下瑟瑟发抖,抱着头道:「饶命饶命!我说!我说!贵府大夫人找我买毒药,我也不知道她想做什么,她愿买,我自然是愿卖了,其他的不关我事啊!」 宋潜渊道:「那药名叫什么?」 「六、六日绝……」 宋潜渊又道:「天下毒药千千万,为何大夫人指定要六日绝?」 刘氏听宋潜渊问完这话,顿时间汗如雨下。 「她、她说……」假药贩犹犹豫豫,最后还是道,「她说贵府上有一人,患了内虚之症,需要、需要一种药能神不知鬼不觉将其药死……我、我其他的我真的不知道啊!」 「你胡说!」刘氏气得歇斯底里,「我什么时候问你买过这种药,又何曾同你说过这种话!你们是不是串通好的?!」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贪吃爱睡」「kl」「红茉」「akane」的营养液! 第29章 假药贩一番话基本上把刘氏的企图抖落完了, 但刘氏拒不承认,一口咬定这是污衊。 顾容出来道:「爹,既然大娘觉得这是污衊, 那好,孩儿这就去报官, 让官府来断定他们说的话究竟谁真谁假。」 说完顾容就要往屋外走。 「容儿!」顾泰安忙叫住他,「别胡闹!此乃家务事,怎可报官?」 「爹至今还觉得这是一件家务事?」顾容不敢置信地回过头,「爹, 是不是就算我死了, 只要这事情不影响到国公府的名声,你也一样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 顾泰安嘴上的山羊鬍轻轻哆嗦:「你说什么!你怎可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来!爹平时就是这么教你的吗?」 第55页 顾泰安失望极了。 他本以为他的二儿子安静乖巧,也不常给他惹事, 相比起顾之虞要省心很多, 现在看来,竟都是表象,他这下怕是恨不得要把顾府闹得天翻地覆。 「那爹为何不愿意去报官?」顾容道, 「若此事不是大娘所为, 正好让官府替我们揪出那个心肠歹毒要置我于死地之人,爹, 一想到这样的人就在顾府, 您吃得下饭吗?晚上睡得着吗?」 「还是爹您觉得此事必与大娘脱不开关系,所以才不敢报官?」 「住口!」顾泰安怒极了, 指着顾容道,「休得胡言!念在你刚醒, 爹今天不罚你, 此事到此为止, 不许再闹了,至于是谁给你下的毒,爹这两天查清楚,必给你个答覆。」 说完他甩袖离开。 顾容回过头去,轻轻用袖口擦了擦自己的眼泪。 他知道今天这事情必要不了了之。 他没有办法,毕竟这顾府终究是顾泰安说了算,就算他执意要报官,顾泰安拦着他不让他出顾府,他也无可奈何。 可惜他病弱之身,根本连保护自己的能力都没有,更何况是保护娘亲。 顾容想起他看的那本话本里,顾府最终安然无恙,顾泰安与刘氏琴瑟和鸣,便可以想见他的死根本对顾府造不成任何影响。 他失望至极。 他日若有办法,他定要离开顾府,带着娘亲远走高飞。 否则就算是系统不让他死,他也早晚会被刘氏母子两个人害死。 「老爷。」 宋潜渊一抬手,再次拦住了顾泰安的去路。 顾泰安和顾容俱是怔了一下。 宋潜渊微微一扬唇角,眉宇间夹带着一丝狠戾:「还有事情没说完呢,逃避可不是解决问题的态度。」 「你!」顾泰安下意识往后一退,「你还有何话要说?」 「老爷怕是不知道吧?这位药贩子,前段时间刚因为卖假药惹官司,被官府抓走,大夫人为了堵住他的口,借了您的名头,可是亲自派人去花了些银两才把他从牢里捞出来的呢。」 顾泰安回头,看向那药贩子。 那药贩子眼神躲躲闪闪,不敢看顾泰安。 顾泰安何其精明。 他在朝中混那么久,自有些看人的本事,很多时候煳涂只是因为他想装。 该什么时候煳涂,该什么时候精明,顾泰安其实门清得很。 他又看向刘氏。 刘氏彻底慌了,跪了下来:「老爷明察!」 「明察?」宋潜渊笑道,「这可明察不了,少爷不是要报官吗?老爷能拦得住他,可拦不住我,只要这事情捅到官府,自一切都会明了。大夫人与这药贩非亲非故,他犯了事,大夫人为何要借老爷的名头去官府里捞人?」 「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他手里捏着大夫人的把柄。什么把柄呢?想必大家心里都清楚,这药贩看起来可不像个嘴巴严实的人。哦,老爷大可以也去官府,借着国公爷的名头向官府施压,没问题,但官府来来去去那么多人,想必是没办法像府里这些下人一样替老爷保密,明天大夫人下药毒害二少爷的事就会传遍京城,到时候老爷还是要多费神想一想,该怎么就此事向皇上交代才是。」 顾泰安气得直打摆:「你待如何?」 「我待如何?」宋潜渊道,「那就要问少爷了,少爷想如何便如何,小钱子不过是为少爷办事罢了。」 顾容看着顾泰安,红起眼眶,道:「爹,我想离开顾府,带着我娘一起……其他别无所求。」 「容儿?」魏氏怔怔地看着顾容。 「你是要逼爹与你娘和离?你自己看看这像话吗?!三纲五常你都白学了?」 「爹怕是忘了,我娘根本不是您的正妻,又何来和离之说?既然爹觉得顾家的声誉高于一切,我便带着我娘走,往后不碍着大娘的眼,这样也就不会有府里那么多事了。」 「反了你了,」刘氏在一旁阴阳怪气地嘲讽道,「长辈的事情都敢来指手画脚,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 「啪」地一声,顾泰安反手甩了刘氏一巴掌:「毒妇!若不是因为你,何至于闹出这些事情来,你的帐我一会儿再跟你慢慢算!」 魏氏低着头,沉默良久。 实是她想岔了。 她从前一直以为,在顾府能给顾容提供最好的成长条件。 顾容是顾府二公子,想要什么没有,甚至还能进宫陪太子听学,旁人见了他,总也要尊称他一声「二公子」。 但是除此之外呢? 他被人调换常用药材,被人找了算命的声称他是「不详之人」,甚至这一回还差点丢了性命。 如果这就是身为顾府二公子所要付出的代价……那魏氏宁愿不要。 她宁愿顾容当一个普通人家的孩子,只要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地长大。 那些外在的物质条件,魏氏并不是给不了顾容。 相反,她那些当作嫁妆带进顾府的商铺、农田,足可以支撑顾容富裕地过一辈子。 说不定离开顾府,顾容这病病殃殃的身体也能跟着好起来。 毕竟没了他人算计,他还能更好地将养身体。 以前顾容总劝着魏氏,说想要离开顾府,魏氏总以为是顾容看她在府里过得不好,总是被刘氏压一头,心疼她才会有此念头,现在想想,是她太想当然了。 第56页 想必顾容在顾府和她一样,也过得不开心。 那不如就走吧。 有什么关系呢? 反正看中名声的是顾泰安,又不是她魏含鸢,只要顾容过得好,她牺牲掉眼前的一切又有何妨。 更何况,这也未必算得上是牺牲。 有些女子离了男人会变得无依无靠,但魏氏不会。 魏家是商贾世家,魏氏从小跟着父亲,颇懂得经商之道,只要有手有脚,何愁没有正常的日子过。 而且,魏氏先前偶然出门採买,也见过不少店家的背后老闆实则是女子。 大宁女子讲究在家从父,出嫁从夫,不论是嫁未嫁人的女子,平常都不怎么出闺阁,但总有些飘零无依的女人,需要靠自己的双手维持生活。 魏氏从前曾羡慕过这样的女子,觉得她们自由努力,甚至有着与寻常闺阁女子不一样的坚毅品性,后来她嫁了人,渐渐地忘记了自己曾经对自由的嚮往。 她画地为牢太久,如今终于有机会,为何不趁机走出来呢? 想到这,魏氏抬起头,对顾泰安道:「老爷,容儿说的对,我想带他走,如果老爷不答应,那今天的事情,我们只有去报官了。」 「你们……你们……」顾泰安何曾被人这样威胁过。 他虽在朝中没有实权,但毕竟是顾国公,谁人见了他不恭恭敬敬称他一声「国公爷」? 他不过想要维护顾府声誉,有错吗? 若是顾府不能风平浪静,没了皇上的荣宠,他们又哪儿来荣华富贵的生活? 放肆,太放肆了! 他一心为了顾容着想,甚至念在他体弱多病,怕他往后无人照料,还想着百年后将自己的爵位传给他,这小子,竟带头违抗父命。 实在太让人伤心了! 顾泰安说完这话,顾容笑了一下,道:「爹,您当真是为我着想,而不是为了维持顾府的体面?」 「大哥在军营有军功,是您眼下最大的脸面,二哥若正常不出事,明年去参加春闱,如果能中进士,便可入朝为官。只有我,什么都做不了,能怎么办呢?只能承袭您的爵位。」 「这样一来,顾府才能最大程度维持住国公府的荣耀。」 「可是您想过没有,我这身体,尚不知能否娶妻,往后我继承了您的爵位,谁来承袭我的爵位?」 「您怕是要借着『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口子逼着我娶妻生子了吧?」 「若是我生不出孩子呢?」 「您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吗?」 「您会用什么样的方法逼着我去生孩子呢?」 顾容无法想像:「小国公爷娶了妻子居然生不出孩子?这种流言蜚语要是传扬出去,您怕是又要受不了了吧?也是,如果当初我被西域公主看中,被皇上钦点成为西域驸马,您怕是也不会管我死活,最好是让我在西域自生自灭,这样才能发挥我作为顾府二公子最大的价值,这也是您最乐意看到的,不是吗?」 顾泰安这下确实被顾容戳中了心事。 当初皇上降旨,让顾容和宋潜渊一起进狩猎场,顾泰安本可以阻止,他只要同皇上说一声「小儿身体无法承受,望皇上三思」,皇帝便不会为难。 毕竟这种使臣在的场合,闹出人命来难看的还是大宁,更何况顾容的身体若真承受不住,去了西域也未必是好事,假使路途颠簸,顾二公子娇弱地死在了路上,这要怪谁?说不定还会惹来一番额外的扯皮。 这个道理,皇帝不是不懂。 但他对顾容的身体状况没有底,这其中起决定作用的还是顾泰安的态度,若顾泰安坚决制止,皇帝又怎会勉强? 可惜顾泰安最终一句话都没有说。 他甚至最近已经开始给顾容物色起合适的人家,好让顾容早早娶妻。 若是顾容最终生不出儿子,那他也有办法,要么将顾之虞或者顾正初的儿子过继给他,要么实在不行,再让顾容放弃继承爵位。 反正他总有后招,什么都想好了,就是从没考虑过顾容的想法。 他能有什么想法,他是顾泰安的儿子,顾府的二公子,但他永远都不可能是他自己。 顾泰安张了张嘴,还要说话,但看到宋潜渊杵在一旁,满目警告地盯着他,他居然忽然有些怕了。 他居然隐隐怕了这个被顾容亲手买回来的护院。 顾泰安想了想,道:「让我再想想,我需要安静一下,给我点时间……」 他假意松口,宋潜渊看他良久,这才往旁边一让,给他留出了一条出去的道。 顾泰安迈出顾容的卧房,回过头看了看,一甩袖,大步走出了沉香院。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cm」,「清华就剩60天了需要力挽狂澜」「姝」,「九九」,「」的营养液! 第30章 为避免继续闹出事端, 刘氏被顾泰安关回了院子。 他的原则是任府内闹到天翻地覆,也决计不能将事情传出顾府。 顾府的事情只能顾府里解决。 顾之虞最近十分失意,白日里跑出去喝花酒, 回来听说顾容已经醒了,还把中毒的事情「栽赃」到刘氏的头上, 跑到沉香院外大吵大闹。 顾泰安头疼不已,喊来家丁把顾之虞也关回了他自己的院子里,还勒令他这两天未经允许,不得再踏出顾府一步。 第57页 以往他跑去酒楼喝酒, 还能说是为了结识太子党羽, 现如今他被禁考,被取消听学资格,太子那群人想必也不会再理他。 这时候再去酒楼喝酒, 那就是纨绔子弟, 顾泰安绝不允许他再这样胡闹下去。 顾容裹着厚厚的披风,来到魏氏的院子。 天是越来越冷了,最近这天, 隐隐让人觉得已有冬的迹象。 可明明立冬未至。 顾容的脸色不太好, 吹了冷风,更让人觉得虚弱, 他已穿得里三层外三层, 可是走进魏氏的房里,还是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 「快坐!」魏氏让春堇给顾容搬了凳子, 「先前我已让厨房炖了暖身的参汤,好歹喝一点。」 不一会儿, 春堇端来热气腾腾的参汤, 顾容虽然没什么胃口, 也实在喝不下,但在魏氏的注视下,还是勉强喝了一点。 魏氏把房中的贵妃榻整理了一下,在上面铺上厚厚的垫子,让顾容上去躺着。 「你病中刚醒,本不宜走动,但娘实在有些话想同你说,沉香院里不方便,只能带你过来。」 「容儿……」魏氏犹豫了一下,问他,「你可是想好了,真要离开顾府?」 「娘,」顾容方才已倚靠在榻上,闻言又坐了起来,「我先前做了一个梦,您要听吗?」 魏氏犹豫了一下,道:「你说。」 「我梦见,如果不是因为小钱子,他没有找来史大夫,我会被大娘毒死,最后不管再怎么样,爹都不会管这事情,他会对外宣称我是病死的,继续维持着顾府的荣耀和脸面,您真的愿意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吗?」 虽然顾容的说法看似荒谬,他只是做了个梦,如何能当真? 但魏氏毫不怀疑刘氏和顾泰安会做出这样的事。 还记得从前顾容还小,在顾府新修的小鲤鱼池塘边玩耍,刘氏身边的一个下人路过那里,以为四下无人,伸手就在顾容的背后推了一把。 幸好当时顾正初还在府中,他从小疼爱顾容这个弟弟,路过池塘边无意看到,飞奔过来救了顾容一命。 顾容啼哭不止,那下人拒不承认自己所做之事,当时是刘氏在顾府闹得最凶的时候,她忙着「清理门户」,将顾泰安后院的几个小妾一个接一个赶出顾府。 顾正初知道这事情顾泰安管不了,也不会管,但他病弱的弟弟是无辜的。 于是顾正初直接把顾容牵到了老夫人院里。 顾老夫人茹素多年心肠软,又跟在老顾国公身边久了,眼界自然要比顾泰安宽一些,她本就不同意刘氏嫁入顾府被抬做正妻,现如今刘氏居然敢明目张胆地指使下人在府中对二少爷下黑手,实在太也过分,当即严正地警告了刘氏,让她不许再对顾容起那些恶毒心思,否则的话,她一定会让顾泰安立刻休妻。 刘氏这才消停不少。 但这几年,刘氏背后大大小小的动作依然不断,魏氏甚至忽然升起了个古怪念头,想着若是没有刘氏,顾容这一身疾病会不会早就好了。 一想到这个可能,她便顿时汗毛倒竖,道:「你说的对,容儿,是娘不够未雨绸缪,娘这一辈子,最希望的就是你过得好,其他都不重要,既然你想离开顾府,娘便听你的。」 魏氏定了定神,告诉自己她做这一切都是为了顾容,只要顾容好,她所做的一切便都有意义。 说完她转身走到柜子边,从里面搬出一个箱子。 那是一个雕花的紫木箱子,是她的嫁妆,当初便是和那些装着珠宝钗环的箱子一起,随着她进入的顾府。 魏家世代从商,魏氏身份地位方面自比不过刘氏。 士农工商,在大宁,商人便是社会的底层。 但是一开始,顾泰安对魏氏还是很好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魏氏带来顾府的嫁妆足够丰厚。 顾泰安贵为国公,自不愁吃穿,但他所享有的一切,皆为皇恩,平日里顾泰安想要在官员间走动,做做人情送送礼,都是从魏氏的帐上掏钱。 这也是为什么顾老夫人在顾泰安上一任正妻死后,会想要扶正魏氏。 一来魏氏安静不吵闹,不像刘氏那样会惹事。 二来魏家从商,对于顾泰安来说实则大有裨益。 毕竟谁会不喜欢钱呢? 可惜顾泰安想不明白这一层。 魏氏的身份只是妾,顾泰安续弦后,与魏家的往来越发变少。原本他指着刘家能帮上忙,让他好歹能在朝中落个实权,可惜如今刘氏打着他的旗号四处惹事,只怕皇帝盛怒之下怪罪下来,连他头顶的爵位都要不保。 这样的顾府,实则早已不復老顾国公在时的荣光,可惜顾泰安还活在梦里。 魏氏将箱子搬过来,放在顾容的面前打开,道:「容儿,娘这里还有些田契、商铺,届时如果要离开顾府,这些势必都是要带走的,你看看,够不够?」 顾容在贵妃榻上直起身子,伸手接过。 他从前从未关注过这些,毕竟这是娘亲的嫁妆,如今翻看起来,越来越是惊讶,顾容微微长大了嘴巴:「竟有这么多?」 魏氏抿着唇,笑了起来:「你身体不好,娘在顾府里人微言轻的,这么多年也未曾带你回姥爷家看过,你姥爷在通州,那可真的是有好多商铺呢。」 「可惜通州太远了……」魏氏的眸光一黯,「娘也不忍心你路途颠簸,以后若真离开了顾府,你想去哪儿?」 第58页 顾容握住魏氏的手:「娘,我们有手有脚,哪儿去不得?有了这些商铺,以后您就是大当家的,是掌柜,手底下多少伙计听您使唤,这不比在顾府中受这些窝囊气来得要强?」 魏氏一直紧拧着的眉头舒展开来,她揉了揉顾容的头顶,道:「你只要别怪娘无用,娘就开心了。」 「怎么会,」顾容扑过去搂住她,「娘永远是最好的。」 从魏氏的院里出来,天已然黑了。 顾容裹紧披风,脚步匆匆地回到沉香院。 天是比白日里更冷了,顾容走进沉香院,不知想到什么,站在屋檐下,望着院里长得茂盛的草叶发了会儿呆。 忽然,自暗夜里走出一个高挑的身影:「少爷,怎么不回屋去?」 顾容回眸看向他。 是宋潜渊。 他忽然想起来,今次他能从鬼门关走上一遭,又平安归来,全靠了他。 不管他将来要不要离开顾府,任务还是要做的。 但是今天,顾容实在没办法对宋潜渊恶言相向。 他嘆了一口气,顶着系统的压力,对宋潜渊道:「小钱子,谢谢你。」 宋潜渊微微低下头,道:「少爷言重了,这都是小钱子该做的。」 「你……」顾容往前迈了一步。 宋潜渊下意识往后一退。 顾容:「?」 系统:【进度条+1】 顾容:「?」 他又往前走了一步。 系统:【进度条+1】 顾容:「?」 他再要往前走,才发现自己离宋潜渊实在是有些近了。 今晚的月色正好,夜里虽凉却无风,漫漫且金黄的月色洒在顾容的肩上,宋潜渊的发顶。 顾容透过月色去看,才发现月色下的宋潜渊五官既俊朗又精緻。 顾容不知缘何有些看红了脸。 他清了清嗓子,微抬起下巴对宋潜渊道:「小钱子,你这次为救少爷立下大功,算是将少爷从鬼门关里拉扯回来,少爷真心实意感谢你,你也不要谦虚。以后少爷带着夫人离开顾府,还要倚托你照顾呢。你将来会继续跟着少爷,照顾好少爷的对吗?」 【进度条+1】 顾容:「??」 宋潜渊微微勾起嘴角,道:「那是自然,少爷去哪儿,小钱子自要跟去哪儿,小钱子此生都会是少爷的人。」 顾容的脸更红了。 他虽一脸病容,站在月色下却像是一幅着色精丽的画卷。 离得近了,宋潜渊还能闻到顾容身上传来的淡淡药香,十分好闻。 他裹着毛茸茸的披风,小半张脸掩在披风领子中,发尾捲曲的长髮垂在腰际…… 宋潜渊的视线向下瞥了瞥。 这个距离,他只要一伸手,就能将顾容的细腰牢牢圈住,然后将他扣进自己的怀里。 但是宋潜渊知道自己现在不能这么做。 他怕是会吓坏少爷。 少爷那么胆小,又那么爱哭,他不能惹得少爷不快,还得徐徐图之。 然而宋潜渊退无可退了,他靠在走廊外的扶栏上,背后抵着柱子,微微垂着眼眸看顾容。 顾容这才意识到他是将宋潜渊逼到了角落里,所以才会离对方这么近。 他忙道:「那你今晚好好休息,我也回屋休息了。」 说完匆匆地进了屋,关上门,打算钻回被窝里好好睡一觉。 宋潜渊靠着柱子直起身,回过头看了一眼被顾容牢牢关上的房门,笑了一下,没有听顾容的回去好好休息,而是重新站到院子里,又继续替顾容守起了夜。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袜子」,「」的营养液! 第31章 躺到被窝里, 顾容召唤了系统,想问问它刚才到底是怎么回事。 系统:【超出系统认知范围,出现严重卡卡卡卡……顿, 系统关机重启中,宿主谨记尽快完成任务。】 顾容:「?」 他再召唤系统, 脑海里没声了。 顾容:「……」 他耐心地等了一会儿。 系统没有反应。 之前系统出了问题,也说过自己要重启,但很快就重新出现了。 这次顾容一直等,等到昏昏欲睡, 都快支撑不住了, 系统还是没有出来。 这是不出来了吗? 顾容揉了揉眼睛。 他认真感知了一下。 系统好像还在他脑海里,只是不会回话了。 既然都不回话了,那还要继续完成任务吗? 顾容想了想。 还是完成吧。 毕竟完成任务, 对大家都有好处。 系统要是真不出现了, 以后没它在脑海里念念叨叨,顾容做起任务来倒可以轻松得多。 就是进度条统计怎么办? 顾容也没有什么好的解决办法,想着想着不知不觉便睡着了。 第二日醒来, 顾容本以为会继续讨论和准备离府的事, 却没想到刘氏又闹出了事情。 这事情是魏氏先发现的。 魏氏这两天本就在查魏家商铺的那些帐本。 虽然那些商铺并不是魏氏亲自在经营,但固定每隔一段时间, 魏氏都会过目和翻阅那些掌柜送上来的帐册, 一是为了对自己的资产多少心中有数,二是为了防止那些掌柜中饱私囊, 或者拿了钱不办事,把商铺的招牌给砸了。 第59页 但是最近她总觉得商铺的帐面不对。 也派春堇去看过, 春堇毕竟是丫鬟, 回来总说无大碍, 魏氏也没有办法。 昨夜为了顾容,魏氏又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地把这些帐册检查了一遍,终于发现了问题。 她私帐中的一些银两,是顾泰安支走的,这部分银钱魏氏也会写在帐册上以便核对,但是顾泰安拿走多少,用了多少,都会提前告知王管家或者魏氏,王管家会帮魏氏另外整理一份开支名目,送到魏氏手上,以便魏氏一起做帐。 但是魏氏忽然发现,王管家最近送来的开支名目,实在是花费太多了点,有些甚至无细则,就直接在单子上写了「开支」两字。 魏氏先前没有在意,因为有时候顾泰安这方面的支出确实会有大浮动,比如说最近有大节日或休沐,顾泰安便会做东,请几个官场好友去酒楼一聚,偶尔看上了一些名家的名画名作,也会买回来自己欣赏或者送人,但这些开支顾泰安多少都会和魏氏提一嘴。 最近没有大节日,顾泰安也没跟魏氏提过要买什么东西,为何开支还会有那么多? 魏氏便去问了王管家。 王管家支支吾吾,本不想开口,最后经魏氏再三询问,他还是说了。 那些帐都被刘氏支走了。 刘氏不知是因为从小耳濡目染,还是天生虚荣心作祟,实是太懂得那一套官场规则了,偷拿锦缎讨好顾老夫人,偷偷上下打点为了给顾之虞的前程铺路,这些都没什么,关键是她走的竟然是魏氏的私帐。 一想到自己的那些钱,都被刘氏拿去做那些背后勾当,甚至给顾容下毒的钱都有可能是从魏氏的帐上支的,魏氏就忍不住想吐。 这顾府实在是待不下去了,若说昨日魏氏的心里还有些动摇和犹豫,那今天她便是恨不得快马加鞭能离开这个地方。 当初是她识人不清。 年轻的时候顾泰安也算是一表人才,魏氏与他在通州相遇,顾泰安当日便上了魏家提亲。 听说是要让自家女儿去顾国公府做妾,当年魏氏的父亲还曾犹豫过。 他们魏家虽然从商,但毕竟是商贾世家,家境殷实,不愁吃穿,没必要委屈自己的女儿去嫁入高门做妾,若是挑个老老实实的普通人家举子,亦或是选个门当户对的商贾之家,嫁进去还能当个正妻,以后过得也会更幸福一些。 可没办法,魏氏自己喜欢,到头来她父亲终究也只能同意。 一开始顾泰安的前妻人还不错,也从未为难过魏氏,不知怎么的事情就变成了这样。 只能说,一切都是顾泰安自己造的孽。 魏氏实难咽下这口气,得知此事后,便立刻上刘氏的院子找她,要她将一切说个清楚明白。 顾泰安不知是有意迴避,还是实在不知道这些后院之事该如何解决,今日索性一大早就离了府,藉口吏部有要事,派了家丁直接封锁顾府,让人不得进出,放任魏氏和刘氏自己去闹。 这实在太不像样了,再闹下去怕是又要出人命。 顾容一大清早醒来,便听说魏氏去了刘氏院里,而顾泰安又不在府上,整个顾府怕是快要被掀翻了。 顾容实在是心寒不已,他裹着披风匆匆赶往刘氏院中,只希望魏氏身边带的家丁够多,别因为口角真的被刘氏伤着了。 正闹闹哄哄,门口家丁飞快地进来传话,道:「大少爷回来了!大少爷回来了!」 所有的人闻言俱是一怔。 顾正初回来了? 那可太好了! 顾府终于能有个人来主持公道了! 一炷香时间后,所有人聚集到了顾府正厅。 顾正初风尘僕僕,据说是一下了马就来处理这事了,连身上的衣服都没来得及换。 他个高八尺,比顾容大了四岁。 前两年,为了顾正初来顾府提亲的媒人数不胜数,但顾正初常年跟着镇北将军驻扎在漠北,连年节都很少回来一趟,再加上寻常姑娘顾正初也看不上眼。 那时候送到顾府的姑娘画像不说几十也有上百,那些姑娘环肥燕瘦,各个门第出身的都有,而且还有不少人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但顾正初愣是没一个看上的。 再后来,上门的媒人渐渐就变得少了,一来是顾正初常年在外,杀戮太重又性命难保,二来他实在是太挑了,总是这样送去画像便没了下文,媒婆也会觉得自己是剃头挑子一头热,有那闲情还不如上别人家去多做几个媒。 只不过,顾正初确实是长得一表人才,即便是如今满身尘土,也依然难掩一身卓越气质。 他的五官某些地方和顾容有一些相象,只不过相比较之下,顾容的眉目要柔和一些,而顾正初的五官刀削斧凿,也许是经歷了漠北沙场的歷练,只是坐在那里,便隐隐有一股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严肃气质。 顾正初在上首刚坐下,其他人也都到齐了。 据说他这次本是赶回来休假的,却没想到一来顾府就出了这样的大事。 顾正初拧着眉,眉宇间的褶子至进门开始便一直没消下去过。 「王管家,」顾正初转头问王管家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来说。」 顾正初不怒自威,王管家忙上前,老老实实将前因后果同顾正初说了。 第60页 顾正初道:「老爷呢?府里大乱,他去了哪里?」 「老爷在吏部,说是有事要忙。」 「去将他请回来。」 「是!」王管家急急忙忙地去了。 顾府紧闭着的大门终于也再次打开。 「之虞。」顾正初先转头看向顾之虞。 顾之虞近来魂不守舍,虽然府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也没多大心情帮刘氏吵闹,那天顾泰安因为顾之虞在外喝花酒的事将他关进院子,他便显得有些消沉,方才也只是一言不发地站在那里。 「大哥。」顾之虞应了一声。 他从小虽瞧不起顾容,对顾正初却是有些惧怕的,毕竟顾正初会些拳脚,以前还揍过他。 「你虽禁考五年,皇上却也给你留了情面,五年后你二十有二,未至而立,只要你这些年肯勤加努力,往后仍可大有作为,为何要因此失了志气,听人说,你前两天在酒楼里喝花酒,醉后还曾大骂过皇上?」 顾之虞吓了一跳。 当时他喝得有些醉熏熏的,说了什么自己都记不清了,总归是颇有些怨言,大骂皇上……也不是不可能。 只是这事情顾正初怎么会知道? 方才王管家都没讲,要是连顾正初都知道了,那说不定早已经传到皇上的耳朵里…… 顾之虞瞬间起了一身冷汗。 「若你还想要前途,便让爹去给你请个夫子,五年内你专心学,若五年后你能进士及第,顾府自能沾你的光,你若不思进取,执意如此下去,大哥必不会帮你。」 「话已至此,如何选,你自己看着办。」 说完顾正初不再理会顾之虞,又转头对刘氏道:「大娘。」 刘氏对顾正初也很有些惧怕,他不知是像了谁,说话总有些冷冰冰的,而且刘氏总觉得,顾正初看他那眼神……不像是寻常小辈看家中长辈的那种眼神,总像是透着一股鄙夷。 「大娘所做之事,正初不好过多置喙,但顾府之事总要有个人来管,爹若是不管,正初只能代管,若正初管不了,那便告到官府,让官府来管。」 「正所谓『治家严,家乃和』,父亲若有过错,当儿子的亦可劝诫。此事若闹到官府,正初是不怕的,家齐而国治,相信只要将事实缘由如实禀告皇上,皇上亦不会怪罪。」 顾正初朝皇宫方向拱了拱手,又道:「大娘之过错,正初不评论,只要告到官府,官府自有论断……王管家。」 王管家凑了上来:「大少爷。」 「去通知老爷了吗?」 「已差人去了,只是不知老爷何时回来。」 顾正初看了看外面的日头道:「那便等到午时三刻,爹若再不回来,我们便去官府。」 刘氏原本坐在凳子上,听闻这话,双腿一软滑坐在了地上。 她知道顾正初必说到做到,只能祈祷顾泰安快快回来。 可是就算顾泰安回来了又如何? 如果顾正初执意要报官,那顾泰安必说服不了他。 他有多看重这个长子,刘氏又不是不知道。 一个软弱无能、左右摇摆,只想着息事宁人、巴高望上的夫君,她是有多蠢钝,才会将希望寄托在他的身上? 刘氏的心至此一点点沉了下去。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这货居然」,「流蚁」的营养液! 第32章 一屋子的人都在等。 一直到王管家过来低声道:「大少爷, 午时已过,怎么办?」 顾正初站了起来,理了理自己的衣襟:「好, 那我们启程前往官府。」 刘氏慌了:「等等……」 正好外面有下人来报:「大少爷!老爷回来了!」 刘氏暗暗松了一口气。 顾正初起身迎了出去。 父子二人不知是在外面说了什么,顾正初回正厅后, 再也没提去官府的事。 夜晚整个顾府为顾正初接风洗尘,所有人难得安静地吃了一顿晚膳,吃完后,大家坐在正厅里。 顾泰安坐在上首, 顾正初坐在他的下方。 下人端上了茶, 顾正初拿起来吹了吹,用盖子撇去浮沫,喝了一口, 沉吟一番, 道:「既然如此,那便让魏姨娘离府吧。」 「初儿,这……」顾泰安有些犹豫不决。 「爹, 当初赵姨娘, 周姨娘离府的时候,你可曾说过什么?」 「那不一样, 那……」 那两个小妾是被刘氏赶走的。 她们实在受不了刘氏善妒, 又喜欢背后搞小动作,在看到顾泰安后院的一个小妾被刘氏整死, 顾泰安又装得煳涂,企图左右和稀泥的时候, 其中一个小妾便主动提出了要离府。 此行为获得了刘氏的大力支持, 第二个小妾, 则是被刘氏排挤走的,她不想走也无用,刀架在脖子上不得不走。 但魏氏…… 顾泰安确实有些捨不得。 一来她听话知礼,善解人意,不像刘氏那般聒噪又爱无理取闹,二来顾容……养到这么大顾泰安对他还是有感情的,他要是跟着魏氏一起走,那不就等于顾泰安平白少了一个儿子? 「爹,」顾正初淡淡道,「这次容儿捡回了一条命,下次就不一定了。」 他这话已然暗示意味十足。 顾泰安就算再不愿面对,也会深思这次顾容生病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是装煳涂,又不是真煳涂,既然已经选择了不将刘氏送官,便已经摆明了态度是想把魏氏和顾容往外面推。 第61页 不捨得又怎样,难道眼睁睁看着下次再发生同样的事情? 顾泰安仿佛整个人被架在炭火上反覆煎烤,他沉默良久,终于道:「可以。」 顾容和魏氏终于松了一口气。 顾泰安终究还是选择了保全刘氏,保全整个顾府的颜面。 顾正初原本只是回来休个短假,因为他年底要轮值,过年怕是回不来了,如此将军才在这个不忙的时候给他批了次假,住个几天他也该走了。 这次家里发生了那么大的事情,顾正初不得不去信漠北,希望将军能宽裕几天,他得把府里所有的事情处理完才能走。 几天后,魏氏和顾容收拾了东西,装上马车,准备离开顾府。 顾正初站在门口送他们。 几天忙碌,几天混乱,能平安离开已是不易,顾容也终于有时间和顾正初私底下说几句话。 顾正初道:「津州那边一切都安置好了吗?如果有什么事情,及时写信给我。」 顾容点头。 顾正初再过段时间就要回军营,写信给他怕是没什么用,但顾容知道顾正初确确实实是在关心他,这就够了。 「对了大哥,」顾容想起什么,问顾正初,「先前我给你寄了一封家书,你可曾收到?」 顾正初怔了一下:「什么家书?」 果然路途遥远,家书传递不易,顾容道:「你回去应该就能收到了,是想请你帮忙留意北平王的动向。」 北平王在西北,靖北军收到过皇上的暗示,也是有任务在身,需要时时留意北平王的动向,可是顾容一个未及冠的少年,留意北平王的动向事要做什么? 顾正初不太明白。 顾容只好道:「是我先前买回来的那个护院,和北平王有些……私人恩怨,北平王最近派了一些人过来盯着他……大哥你别急,那些人来到京城后就没有和北平王联繫过,可能是时候未到。我这护院是个好人,他救了我好几次,其实并不是自愿与北平王为伍的,你如果在漠北留意到北平王有什么异动,希望你能写封信告知我,我好让他早做打算。」 顾正初轻轻眯起眸光锐利的眼睛,道:「那个护院?他是北平王的私生子?」 顾正初果然敏锐,有些事情顾容只开了个头,他就能把后面猜个八九不离十,可惜他毕竟不是先知,结合现有的信息能猜到这一步已经很不错了。 「是……」顾容不能把真相告诉他,只能顺着顾正初的话说,「因为后宅的一些事,北平王将他遗弃,后来他被一个老太监收养,跟着那个太监改了名改了姓。」 「大哥……」顾容道,「你不要把这件事情说出去,他这么多年,挺不容易的,有时候我看到他……甚至会想起我自己,但我可比他幸福多了,有娘疼我,还有大哥你,你们都愿意包容我的任性。他既然跟了我,我想对他好点,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能帮他就尽量帮他了……」 北平王在被赶往封地之前,京城确实流传着不少他的风流韵事,顾容说的这些,倒也不甚奇怪,怪就怪在,宋潜渊当年都已经被他遗弃,为何现在又要想方设法找回? 如果仅仅只是找回也便罢了,听顾容话里话外的意思,北平王很可能还存了别的心思。 退一步说,北平王有异心也不奇怪,否则皇上不会防着他,但一切事情结合着顾容的话来看,还是有很多说不通的地方。 比如说,北平王到底想找这个少年干什么? 顾正初暂时没有头绪,但顾容不想说,顾正初也便不再多问,道:「早点出发吧,你身子不好,路上难免颠簸,趁着天亮早早赶路,否则夜里不安全。」 顾容点头。 「走吧!」顾正初替他理了理披风和肩上的乱发,「多保重身体,一路平安。」 顾容心底升起一股浓烈的不舍。 他不由地伸出手,抱了抱顾正初:「大哥你也是,多保重身体。」 一切收拾停当,顾容上了马车。 顾正初站在原地看他。 顾容探身出窗外,沖他摆了摆手:「大哥,回去吧!记得常给我写信。」 顾正初点了点头,也沖他挥了挥手。 马车渐行渐远,直到顾府门口顾正初的身影再也看不见。 顾容眼眶一热,一个人躲在马车里偷偷地哭了。 魏氏的计划是去津州。 津州离京城近,顾容一路上不需要太颠簸很快就能到,而且魏家还有几家商铺开在津州,魏氏还叫人在那里安排好了宅子,顾容一过去就能住下。 暂时先在津州定居,以后等顾容身体好了,再带他去通州也行,或者看顾容自己的意思,他想长久留在津州也行。 魏氏在高门宅院里呆了那么多年,骨子里其实还保留着倔强的性子,当初要入顾府的是她,现在要离开顾府的也是她。 她知道远在通州的父母可能不会贊同她这个做法,而且离开主家的妾室一般都是被赶出来的,回到家乡怕是会被人指指点点。 魏氏不愿意让父母遭受这些,也不愿听人背后说闲话,因此只给他们去了一封信聊做告知,别的还是等以后再说。 连赶了两天路,顾容和魏氏终于到了津州。 津州的那处宅子也属魏家,顾容一下马车,便有下人过来迎:「少爷,夫人,恭候多时了,快歇歇脚,这些行李我们来处理。」 第62页 魏氏便当真不管,回过头对顾容道:「容儿,这一路累了吧,快进屋歇歇,娘一会儿让人把你的卧房收拾出来,吃了晚膳便早些歇息。」 顾容跟着魏氏进了屋。 这宅院虽比不得顾府,却也是颇大,入大门往里走好久,才终于到了正厅。 魏氏道:「容儿你卧房应该在南面,元生,你跟我到厨房,帮少爷把药煎了,我让厨房赶快准备些吃食,这一天下来大家都饿了。小钱子,劳你跟着小翠带少爷去院里落脚,顺便帮少爷把东西收拾收拾。」 魏氏干脆利落把各人要干的活都安排好,自己领着元生去了厨房。 一会儿,宅院里一个眼生的婢女走过来,对顾容道:「少爷这边请。」 宋潜渊回过头,将顾容带来的行李一手一个提起来。 那两包行李里装的都是衣裳,其他更重的还在马车上等着卸,但顾容看过,光这两包的份量也绝对不轻,就算是两只手提一个顾容也绝对提不动,宋潜渊单手一个却显得轻轻松松。 婢女带着他们往内宅走,很快到了地方。 这院落比顾容在顾府的沉香院要小上一些,但也不显拥挤,房间有那么几间,顾容甚至看到有个独立的小书房。 他进书房四下看了看,虽看起来有些简陋,东西也不齐全,但他得很喜欢。 以前沉香院里其实也有书房,但顾容卧病太久,书房不常使用,很多东西便都被搬走了。后来他为了方便,索性将书房的桌子搬到卧房窗下,顾容要看书便直接坐在卧房里看,省得冬日里两个房间走来走去,若是累了,直接回床上躺着休息也方便。 但顾容心底里还是盼望着院里能有个独立的书房,这样等他身子大好了,才能有更好的氛围去学习。 在书房里看了一会儿,顾容才从里面出来,去参观卧房。 宋潜渊动作很快,已经在里面帮着顾容开始收拾房间了。 带他们进来的那个婢女不知去了哪里,房间里只余下宋潜渊和小翠。 帮忙搬行李的家丁手脚十分利索,很快顾容的行李便成箱成箱堆到了院子外,宋潜渊大步迈出去,帮着把箱子一个个往里搬。 小翠帮着把顾容的包袱拆开来,抬起头对顾容道:「少爷,您的衣裳我给您叠好,一会儿便放到那边那个柜子里吧?」 顾容娇生惯养,这些事情都不会做,只粗粗点头:「可以,你看着办。」 她便将宋潜渊方才提来的那两个行李铺开,开始帮顾容整理衣裳:「冬衣放上面,夏衣塞下面,这样方便到时候拿取,至于这里衣……」 小翠四下顾看。 小翠不常照顾顾容的起居,自然不知道他的东西具体放哪里更合适,一会儿元生来了要是找不着还麻烦,她只能按照自己的习惯先怎么方便怎么放,回头再同元生支会一声,做个交接。 正思考着顾容的里衣放在哪里更合适,宋潜渊搬着一个箱子从外面进来了。 他一抬头,便看见小翠手里捧着顾容的一叠里衣,最下面还有几条亵裤。 「放着吧,」宋潜渊把箱子放下,冷冷地道,「这里一会儿我来收拾就好。」 「哦……哦!」小翠见宋潜渊的表情里透着一股不悦,也不知是不是自己哪里得罪了他。 宋潜渊会拳脚能打虎是整个顾府上下都知道的事,小翠有些畏惧,忙把顾容的里衣放下,道:「那我先去看看厨房的药煎好了没有,时间到了,少爷也该吃药了……」 她一边念叨着,一边熘烟跑出了院子。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糰子酱」的地雷! 感谢「糰子酱」,「闲不死的咸橘」的营养液! 第33章 小翠一走, 屋里干活的只剩下宋潜渊一个人。 宋潜渊麻利地将外头的箱子尽数搬进房里,开始帮着顾容收拾东西。 顾容见他忙忙碌碌,一直不停, 虽脸上未见任何疲态,却也觉得他应该休息一下, 便道:「喝杯水吧小钱子。」 「好。」宋潜渊将顾容的里衣整齐塞进一旁的橱柜里。 顾容清晰看见宋潜渊手里捧着的是自己的里衣,不禁一阵红脸。 元生回来后,将一切收拾停当,天便快要黑了。 顾容服了药, 用完晚膳, 坐在厅堂和魏氏聊了两句。 魏氏离开顾府,顾容本以为她会不适应,或者情绪低落一段时间, 却没想到她反而看起来比之前更精神了。 在顾府, 魏氏是高门小妾,日日坐在高墙里,一应事情都有人伺候;出来后, 她是魏含鸢, 虽然她身边的下人依然不少,但她现在是当家的, 许多事情都需要她亲力亲为。 她在同顾容盘算着这两天应做的事:「等把宅子收拾干净, 容儿还需要什么就同娘说,娘让人及早出去採买, 过后我要去津州的几家商铺巡视一趟,看看眼下到底是什么情况。」 津州的商铺有几间是魏含鸢自己的嫁妆。 魏含鸢琢磨着, 魏家其他的商铺她不动, 就把自己名下的经营好, 以后再看看能不能把商铺扩大,顺便经营些其他的。 现在只有他们娘儿两相依为命,她也得多为顾容考虑考虑,万一她百年之后…… 想到这里,魏含鸢忍不住问顾容:「容儿,若是你身子能养好,往后你有什么打算?」 第63页 顾容怔了一下。 「娘的意思是说,」魏含鸢捏着自己的帕子,担忧地道,「你再过几月就十八了,你这个年纪,好些和你一样大的孩子都已娶了妻。」 「娘也不求你娶个什么名门贵女,只要是普普通通,老实过得去的娘都可以接受,甚至踏实本分些的还能免去许多麻烦,」显然魏含鸢仍旧对刘氏的所作所为心有余悸,「有个人在你旁边,多少能帮衬着你点,娘以后也可以放心。」 顾容只得劝她道:「娘,我会养好身体,至于其他的,以后再考虑吧!」 魏含鸢点了点头。 又坐着喝了会儿茶,魏含鸢看着顾容把该喝的药喝了,两人便各自准备回去歇息。 这时间里元生已经帮着顾容把房间都整理干净了,甚至还提前烧了炭,回去屋子里一定暖烘烘的。 顾容裹紧自己的风衣,想到他虽已不再是顾府二公子,将来却再不用担心有人会下毒害他,而他只要专心养好自己的身子就可以,顾容的步伐不由都变得轻松起来。 回到房间里,元生给顾容打了一盆热水。 顾容将披风解下,净了脸洗了手,元生又连忙给顾容换了个新的盆,方便顾容泡脚。 天冷了,天天洗澡容易着凉。 史大夫前两日和周大夫商量着,给顾容换了个新的药浴包,大概每隔一两天可以泡一次,这对顾容来说也足够了。 元生给顾容倒上新的热水,试探了一下水温,将水盆搬到顾容的面前,嘆气道:「时间过得可真快,转眼又到祈福节了。」 「祈福节?」 顾容算了算时间,还真是。 祈福节是大宁除春节、中秋等一些传统节日外,老百姓最重视的一个节日了。 原本是太、祖皇帝在执掌江山后,为纪念替他打下江山的将士们所设立的节日,后来宫中年年过祈福节,甚至到了那一天,皇帝都会特意到天坛奉香,为英烈,也为天下百姓祈福。 渐渐的,这习俗传到百姓中,变成了一个盛大的节日。 这一天,百姓们都会聚集到河边,或者到一个较为宽敞的地方,放河灯,亦或是点天灯。 这一天的晚上和中秋节一样热闹。 毕竟是一个祈福的节日,全城的百姓几乎都会出来,一盏盏天灯飞到天上,寄託了每个人的祈福和祝愿,映衬着天上星星,十分漂亮与壮观。 顾容以往没有参与过祈福节。 因为祈福节的晚上人会比中秋还要多,主要原因是大部分百姓都聚集在一处,会十分拥挤。 为了身子着想,顾容这一天都会待在家里。 其实在家中院子里抬头向天上看,也能看到众人放飞至天上的天灯,但是今年,不知道为何,顾容特别想出去逛逛,过一次祈福节。 在宅子里养了几天,顾容比先前精神了许多。 虽然这里不如顾府的下人多,吃食也没有顾府那么讲究,但只住了几天,魏含鸢甚至觉得顾容的脸比以往更显得圆润些,这让他不得不怀疑,刘氏是不是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另外还对顾容做了什么手脚,以至于让他一离开顾府,就愈加明显地一天比一天好起来。 顾容去找魏含鸢,提出自己想去过祈福节的时候,魏含鸢犹豫了一瞬,最终还是同意了:「穿多些,多带几个人,别故意往人多的地方挤,早点回来。」 顾容欣喜不已,连连答应下来。 自从来到津州,他还没能找机会出去逛过,听说津州的街市虽没有京城那么繁荣,却更具生活气息,而且津州人祈福放河灯、点天灯的地方在津州的一条母亲河边,那里景色很美,等诸多的天灯一齐升空,水天一色,仿佛置身于繁星浩瀚的天际。 还曾有不少诗人特意为津州的祈福节写过流传千古的诗句,这让顾容对那一天夜晚的到来格外期待。 祈福节当天,顾容用完晚膳便准备出门了。 已经入冬,他穿的衣服稍显臃肿,披风也比以往更厚,魏含鸢托人给顾容备好马车,一走到外面,元生已在等他。 顾容正准备上车,回头一看,发现宋潜渊没有跟上来,忙问道:「小钱子呢?」 元生道:「不知道啊?方才还在呢?」 话音刚落,宋潜渊便从里面走了出来,见顾容和元生都在等他,忙道:「少爷莫怪,小钱子来晚了。」 「无妨,」顾容看了看他的腰间,道,「小钱子你随我坐车里,我有些话要问你。」 宋潜渊应道:「是。」 马车开动,元生坐在车外,宋潜渊坐在车内。 顾容方才就看到宋潜渊腰间佩了把短刀。 他方才出来的晚,可能是拿这把短刀去了。 上回在中秋灯谜会上,他和宋潜渊碰到了北平王的人,这次宋潜渊是怕北平王的人又来找上他么? 不过话又说回来,宋潜渊这次跟着他从京城来到津州,会不会让他想夺位的心思变弱? 毕竟已经远离了权力中心。 顾容想了想,问宋潜渊道:「小钱子,先前少爷问你将来想做什么,你说会一辈子跟随少爷,现在的答案还是一样的吗?」 宋潜渊抬眸看他,过了一会儿,他道:「那是自然,少爷为何会这么问?」 顾容道:「我已不再是顾府二公子,往后……可能会跟着我娘学习怎么经营商铺,你有一身本事,本非常人,若我是顾府二公子,你跟随我当我的护院,倒也还好一些,现如今我是个普通人,留你在府上,你会不会觉得如此有些屈才了?」 第64页 宋潜渊沉默了一瞬,道:「小钱子是少爷买来的,别说少爷不再是顾府二公子,就算往后少爷流落街头……小钱子只是打个比方,就算如此,少爷也还是小钱子的少爷。」 「当真?」顾容抬起明亮的眼眸看他,「或许以小钱子的身份……将来有一天少爷不配做你的少爷了呢?」 宋潜渊一怔。 一瞬间他明白过来,顾容可能隐约猜到了他的身份。 宋潜渊静默良久,最终道:「少爷放心,小钱子永远说话算话。」 马车行驶良久,终于来到河边。 果然祈福节的晚上到处都是人。 顾容下了马车,看到不远处的河堤旁,有人在路边兜售花灯。 顾容叫来元生:「元生,去帮少爷买几盏花灯。」 元生捏着钱袋去了。 不一会儿,他手里捧着一共三盏不一样的花灯,胳膊下还夹着一盏摺叠着的天灯回来了。 元生一边跑一边兴奋地道:「少爷少爷!这花灯一共三种样式,我们三人一人一个刚好,那小贩说,放完花灯,再把天灯送上天,祈福仪式就算完满了。」 说完他把花灯递过来。 顾容接过来仔细看了看。 三盏花灯基本上都被做成了莲花形状,只是样式各有不一,花心各塞了一张摺叠好的宣纸,大概是为了让人能把愿望写在里面。 「对了少爷,我带了笔!」元生高兴地道。 他兴沖沖地去马车上取了毛笔下来,递给顾容:「我不会写字,少爷可以帮我写吗?」 从前顾容未参与过祈福节,元生自小伴着顾容一起长大,自然也一样没怎么见过这样的场面,因此他格外兴致勃勃。 顾容被他的情绪感染,问他道:「你想写什么?」 元生想了想,道:「元生希望少爷身体健康,岁岁平安,夫人长命百岁,元生能拿到的月钱越来越多!」 顾容:「……」 他道:「我找个地方写。」 「不用不用!」元生弯下腰,道,「少爷就在我背上写。」 顾容在他的背上把宣纸摊开,在上面写:岁岁常欢愉,年年皆胜意,钱财四方来,百岁皆无忧。 然后在下面落款:元生。 宋潜渊垂眸在一旁看着,忽然开口道:「少爷不如也帮我写一张吧。」 顾容道:「你会识字,也会写字,为何还要我帮你?」 宋潜渊勾了勾嘴角:「少爷的字好看,如果放出去的河灯真的会被神仙看到,拿祂应该第一眼就能看到少爷的字。」 顾容红着脸从宋潜渊选中的那盏花灯里取出宣纸,铺开来道:「你想写什么?」 「我想写,祝顾容身体健康,岁岁平安,落款是宋潜渊,」宋潜渊看着顾容的眼睛,道,「凡人与神仙对话不用打机锋,心里怎么想,手上就怎么写,越是直白越好,这样愿望才能更容易实现。」 顾容提笔的手顿了顿。 元生见他迟迟不落笔,焦急地回过头来问:「少爷,好了吗?我弯着腰快累死了。」 顾容忙道:「就快好了,你再等等。」 说完一五一十地将宋潜渊说的话写在了宣纸上。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阿不格玛苏」的地雷! 感谢「闲不死的咸橘」的营养液! 第34章 顾容没把元生的愿望如实写上去, 是因为觉得元生难得来一次祈福节,愿望里还塞满了其他人,似乎不太好, 于是随手帮他改了。 反正之后他也有一盏花灯可以用来许愿。 但是宋潜渊没有那么好煳弄。 他写完宋潜渊的愿望,没有急着落款, 而是问他:「还有别的吗?」 宋潜渊想了一想:「没有了。」 顾容只是捏着笔,道:「关于你自己的呢?」 宋潜渊又一想,最后还是道:「没有。」 顾容没有办法,只得在尾处落了款。 将宋潜渊的那张纸收起, 元生直起腰抻了抻肩膀。 在等待的间隙, 顾容捏着笔问宋潜渊:「为何你没有自己的愿望?」 宋潜渊只是沉默。 换到顾容的愿望了。 他提笔略一思索,在上面写:祝我娘长命百岁,祝宋潜渊心想事成、岁岁平安。 落款:顾容。 写完以后, 他很满意地拿起来看了看:「这样我们就扯平了。」 周围有天灯陆续升空, 烛光映在顾容的眼睛里,闪闪发光。 宋潜渊的视线在他的眼眸中停留一会儿,很快转开:「嗯, 少爷开心就好。」 河边人太多了, 又危险,顾容便不过去。 元生一个人捧着三盏灯, 将它们一一放进河里。 过了一会儿, 元生从河边回来,高兴地道:「少爷, 我站在那边看了一会儿,有好些人的花灯都在河边搁浅了, 再往前走一些河道边都是淤泥, 河水又深, 官府派了人在那儿守着,大家过不去,只能眼睁睁看着花灯搁浅。」 「我怕咱们的灯也搁浅,就一直盯着,还好,三盏灯全顺利往下游去了,我听附近的人说,花灯不搁浅,愿望才能实现,太好了!」 顾容笑了一下,道:「嗯。」 元生又想起来:「哦对了,咱们还有一盏天灯!」 说完他拿起放在一旁的天灯,抖落开,看来看去琢磨着:「这个应该怎么放?」 第65页 「我来吧。」宋潜渊过去,掏出了一枚火摺子。 三人一人一边扶着天灯的下端。 「有的人说愿望让别人看到了就不灵验了,这次咱们就不写了,」元生异常兴奋地道,「在心里许完愿,我们喊一二三,然后放手吧!」 顾容看出来了,元生今天真的很开心。 顾容跟着笑了一笑,闭起眼睛。 他在心里许完愿,听见元生在一旁道:「好了!」 顾容数了三二一。 三人一起放了手。 天灯越飞越高,汇入头顶浩瀚的灯海中。 顾容只看了一会儿,很快便分不清哪盏灯是他们自己放的了。 祈福节的夜景果然壮观。 这一刻,虽非身处从小长大的京城,却不知道为什么,顾容的心里莫名觉得安宁。 时间已经不早,在河边看了一会儿漫天的灯火,顾容便该准备回去了。 他刚想让宋潜渊扶他上马车,一回头,却发现原本立在他身后的宋潜渊不见了。 元生也觉得奇怪,四下张望:「小钱子呢?」 顾容想起出门时宋潜渊腰间佩的短刀,道:「不着急,我们在原地等,他应该不会走远。」 说完让元生扶着他上了车。 果然过了一会儿,宋潜渊不知从哪儿回来了。 回程宋潜渊依然和顾容一起坐在车里。 顾容借着车窗外的月色仔细观察宋潜渊脸上的表情。 他消失一趟,应当是去见北平王的探子了,回来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也不知道他们都说了什么。 他跟着自己从京城来到津州,这变故一定会让北平王的人很不安,他们会不会因此想办法回去联络北平王,然后找一个藉口提前逼迫宋潜渊起义夺位? 顾容有一些担忧。 他回到家中,连忙再次尝试着召唤系统。 然而系统还是没有反应。 幸好,等他泡完药浴,换上衣裳准备上床睡觉时,脑海里终于响起了一阵「呲啦呲啦」的声音。 系统出现了,他的语音有一些失真,但顾容好歹能听清它在说什么: 【系统重启失败,部分功能丧失,宿主需自主完成任务。】 「部分功能丧失?」顾容心里一紧,「丧失了什么功能?」 系统说了一连串名词,顾容根本就听不懂。 他斟酌一番,索性自己发问:「我任务还要做吗?」 系统连忙道:【当然!】 顾容又问:「完不成任务会死吗?」 【当然。】 顾容:「……」好的,一切都不曾改变。 顾容想了想:「是否还能统计宋潜渊的进度条?」 系统:【第二阶段正在进行中。】 顾容:「还只是第二阶段?若北平王此间实在等不住,打算提前行动该如何是好?」 后半句话是顾容自己的想法,并不是真的在问系统。 系统却回答了:【任务失败前,系统会提前告知宿主,检测功能未丧失,宿主目前可以继续放心做任务。】 顾容道:「提前告知?是提前多久?」 【诸如北平王确认会提前造反之类,宿主放心,一旦确定任务失败,或者不会再有成功的可能时,系统便会告知宿主,绝不会让宿主多做无用功。】 顾容:「……」听起来十分贴心,如果结局不是将原地抹杀的话。 但如今起码可以肯定,北平王还没有起反心,至少他目前是安全的。 想到这里,顾容冲着外面道:「小钱子。」 宋潜渊从外面推门进来。 顾容的房间里瀰漫着一股热气,他刚泡完药浴,澡盆还没有撤下去,进屋还能闻到一股浅淡的药香。 「少爷,有何吩咐?」宋潜渊道。 顾容决定试一试系统的任务条计算功能。 「帮我把澡盆撤下去,」顾容抬了抬下巴,道,「还有……还有……」 他想着还有什么能指使宋潜渊做的。 很快他便看到了挂在屏风上的他刚换下来的衣裳:「把我的足袜洗了。」 顾容红着脸,决定要下重料羞辱宋潜渊:「今天刚换下来的那双,马上就去洗,不能等到明天。」 「是!」宋潜渊笑了一下,过去用两条胳膊扒住澡盆边缘,微一使力,便将澡盆整个抬了起来。 他力气果然非常之大。 以往这活计若是叫元生来干,元生必会先提来水桶,先用木舀把里面的水一点点舀出来,提到外面去倒掉,然后再把空桶搬出去,但换成宋潜渊,他从来都是一步到位。 元生方才去厨房了。 好像是魏含鸢叫他,说是厨房为顾容炖了助眠的药汤,让元生去端来给顾容喝。 他端着托盘一进屋,便看见宋潜渊双抩峰手抬着浴桶往外面走。 元生忙匆匆把托盘放下,对宋潜渊道:「小钱子,我来帮你吧。」 「不用。」宋潜渊话音一落,已经出了房去。 元生便只好把托盘上的小药盅递给顾容。 顾容一边喝汤,一边和元生看着门外。 很快宋潜渊回来了。 他的衣服十分干爽,一点也没有被桶里的水溅到,整个人也不见一丝喘,十分轻松,仿佛还能再搬十几二十个澡盆。 「厉害!」元生不由惊嘆,还小声鼓了鼓掌。 第66页 宋潜渊微微一笑,过去把架在屏风上的一堆顾容的脏衣服取下来,道:「这些我都帮少爷洗了吧,少爷早些歇息,小钱子退下了。」 宋潜渊捧着脏衣服出了门去。 系统在顾容的脑海里道:【进度条+3】 顾容:「……」 系统会不会真的坏了? 最近这进度条涨幅越来越大了,照这样下去,任务岂不是飞速就可以完成? 元生站在顾容身后,怔怔地感慨:「小钱子最近真是越来越勤劳了,连我和小翠的活都抢了,了不得。」 小翠是魏含鸢怕元生和宋潜渊两个人伺候顾容不来,特意拨到顾容院里的。 但是因为顾容院里都是男子,小翠一个人住在院里不合适,顾容最终让她住回了魏含鸢院中。 其实魏含鸢一开始也存了别的心思。 很多富贵人家的少爷,第一次开荤的对象都是房里的贴身丫鬟,顾容现在身子不好,成亲的事暂且不必提,魏含鸢其实挺想试探顾容现在的身子到底如何,还有没有机会通晓人事。 她也旁敲侧击问过史大夫和周大夫,两位大夫都说,机会还是有的,但还是要看顾容身体的具体情况。 说了好像是没说,但好歹「机会是有的」。 魏含鸢于是特意请来了一个嬷嬷,教了小翠一些简单的通晓人事之术,又问过小翠自己愿不愿意。 小翠当时是当着魏含鸢的面红着脸点头了。 要不然魏含鸢也不会强要送她来顾容的院子。 可惜顾容不愿意。 其实魏含鸢不知道的是,不但顾容不愿意,宋潜渊也极不愿意。 他最近着实是勤劳了许多,原本他身为一个护院,其他的杂事不用干,只要守好院子,顾好顾容的安危,顺便在顾容读书学习的时候当个伴读伺候一下即可。 现在他连杂活都抢着干,不仅抢元生手上的,更抢小翠手上的。 小翠是丫鬟,干活心细,一些细緻活由她来干更趁手,比如帮顾容洗晾衣服、缝缝补补等等…… 现在这些宋潜渊都不让小翠干了,每次小翠一踏进顾容的院子,宋潜渊就会淡淡对她说:「活已经干完了,你自去它处忙活吧。」 而且面上的表情还十分冷漠。 小翠心中原本就憷宋潜渊八分,现在更是提到了十分,一天踏不进顾容院子几次。 顾容自己也鲜少使唤小翠,毕竟不大习惯。 渐渐的,顾容院里有没有小翠也就没区别了。 如今,元生也不由感慨:「真好,有了小钱子,我还能偷个懒。」 顾容回过头瞥了他一眼。 看见少爷不悦的眼神,元生连忙闭嘴。 这么冷的天,还要在外面洗衣裳,手应该都会冻僵了吧? 顾容裹紧自己的披风,忍不住走到窗口往院里看了看。 院里,宋潜渊面前已摆了一个水桶和一个洗衣盆,他正蹲在一旁,手里拿着捣衣杵认真地替顾容浣洗衣裳。 上回顾容故意为难他,嫌弃他晨起洗衣服耽搁太久,这次宋潜渊很听话,让夜里洗就夜里洗,一刻都不曾耽搁。 顾容知道宅子的后院有个专门浣洗衣服的地方,那儿有口水井,还有专门的搓衣水池,比蹲在顾容院里洗要方便得多,但宋潜渊是护院,在顾容晚上睡着前,他还要替顾容好好守着院子,便把水盆什么的都搬到了这里。 想想,宋潜渊被自己这么一为难,也是挺辛苦的。 「其实我只是想让他洗一双足袜而已……」顾容低声道。 他的足袜从来没有味道,而且搓洗起来也不需要多少时间。 「少爷,您说什么?」元生在一旁问。 他没听清顾容方才说了什么。 「没什么。」顾容又看了一眼院子里忙碌着的宋潜渊,狠狠心,把窗子关上。 想想今晚能有三点进度条,已经很值了。 其他的,不管了。 顾容闭了闭眼,回头爬上床钻进被窝里,准备睡觉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闲不死的咸橘」的营养液! 第35章 在津州养了一段时间, 顾容的身体当真是越来越好。 原本到了冬天,顾容总是风寒不止,受不得凉, 常常连卧房的门都出不了,今年他竟然能偶尔出外走走, 也没有先前那么怕冷了。 不过他身上的衣裳还是会裹得比别人多。 魏含鸢已经彻底忙碌起来。 家中的一应物什都已添置完毕,管家、以及需要添补的其他下人都安排好了,魏含鸢也该去看看她在津州的那些商铺了。 一连几日,魏含鸢都早出晚归。 为了等魏含鸢一起吃饭, 顾容有时候一等都会错过饭点一个多时辰, 魏含鸢心疼不已,便让顾容独自一人先吃,不必等她。 但顾容还是执意要等, 没有办法, 魏含鸢只能每天尽量早些回来。 眼见魏含鸢如此忙碌,顾容忍不住在一次晚膳时向魏含鸢提议:「娘,商铺里的事不如也教教我吧。」 魏含鸢停下筷子, 抬起头看他:「容儿?」 「娘如此忙碌, 容儿也想在旁搭一把手。」 魏含鸢静默了一瞬。 她觉得能让顾容参与进来好像也不错。 她是个女子,很多事情在某些时候确实不太方便由她亲自出面。 第67页 而且魏含鸢忙碌折腾这些事情, 终究还是为了顾容。 让他学会些经商的手段, 横竖都对他将来多有帮助。 想到这里,魏含鸢道:「那娘晚些去问问史大夫和周大夫, 若是他们觉得你能长时间外出走动,娘便带你去看看那几家商铺。」 顾容笑了一下, 高兴道:「好。」 魏含鸢当晚便去问了史大夫, 史大夫表示问题不大, 魏含鸢放心不少,托人给顾容院里传话,说第二日便带他外出走走。 第二日一早。 宅子门口已经停了一辆豪华马车。 以往魏含鸢出去,坐的都是小小的马车,来回亦十分低调。 她一个妇人,不需要如此大张旗鼓,最好是越不引人注意越好。 但是今天她给顾容备的这辆马车,车外装饰惹眼,车内十分宽敞,坐下四五个人都绝无问题。 顾容裹着披风出来,因这阵仗差点吓呆,他回过头问元生:「为何不坐我们常坐的那辆马车?」 顾容常坐的那辆,就是指从京城坐到津州,后来还跟着他去了祈福节那辆。 那辆马车也挺舒服宽敞的,主要是里头的坐垫是为顾容专门缝制的,坐上去十分舒坦,累了靠在马车壁上还能打个瞌睡。 那辆马车虽不及眼前这辆豪华,里头也够坐三个人了,哪怕魏含鸢再备一辆马车,两辆车一起出去,也比一起坐这种车招摇过市好。 许是在京城待得久了,顾容不太习惯这种铺张浪费之事。 在京城,官职越高的人出门越是简朴,听说副相沈大人常坐的还是那种内里只能容下一人的小马车,他有事外出,身边通常只带一个僕从,连随身的护卫都很少带。 因为皇上就是提倡百官要勤俭节约,要是出门大铺排场,很容易给百姓留下不为民办事的印象。 当然,他们背地里究竟如何奢靡,那就不为人知了。 至少在京中街道上,会坐这种奢华马车的反而都是些有钱的商人。 不过顾容只怔愣了一瞬,便很快反应过来了。 他现在已经不是顾国公府的少爷了,他现在在津州,娘亲经营着几家商铺,他是富裕人家的少爷,坐奢华一些的马车也是应该的。 想到这里,顾容在元生的搀扶之下上了车。 很快魏含鸢也出来了,她身边跟着春堇。 两人一起上马车,再加一个元生坐在车里,宋潜渊则照例坐在马车外,车夫挥动缰绳,赶着车往街市中心走去。 顾容还没游览过津州白日的市集,除了那日从京城过来时匆匆看过几眼,因此十分好奇,撩起马车的帘子不住地朝外张望。 可能是因为他坐的马车实在太奢华了,不仅四面雕花,车顶四个角还坠了玉质的挂饰,角落里不知垂着什么期间,随着车轮转动,一路「叮叮咚咚」的,十分招摇过市。 因此顾容一探出头,便发现两旁的路人都在不住地看他。 不一会儿,顾容就被他们看得不好意思了,连忙放下帘子,将脸缩了回来。 魏含鸢在一旁见到,只微微一笑,并不言语。 大约行驶了一炷香时间,地方到了。 这是一家粮米铺子,头顶一块匾额写着「魏氏粮行」。 顾容和魏含鸢一起下了车,铺子的掌柜忙上前迎接。 魏家商铺涵盖范围很广,不止有粮米铺子,还有成衣铺子、首饰铺子、典当铺子等等。 魏含鸢在津州没有典当铺子,只有一家粮米铺,两家成衣铺和一家首饰铺。 这么一比较,当然是粮米铺子更加重要,因此魏含鸢是走完了其他三家铺子,最后才抽出了一整天的时间来这家粮米铺子查看。 粮米铺的代掌柜姓钟,他早就得到消息,早早在铺子外等候。 「当家的……」钟掌柜唤了魏含鸢一声,随即将视线转向顾容,「哟,这位想必是少爷吧!快快!里边请。」 顾容总算是知道魏含鸢为什么要带着顾容坐这么一辆马车过来了,或许是心里因素,顾容总觉得钟掌柜对他们格外恭敬,迎他们进门时,眼睛时不时地还会往门外那辆马车上瞟。 果真是人靠衣装马靠鞍,就算是面对自家商铺的代掌柜,也需得摆足了架势。 他想起先前魏含鸢是一个人坐着小马车视察其他铺子,早知如此,顾容便早点提出和魏含鸢一块儿来了,省得娘亲受累。 毕竟她一个人,也没人在一旁帮衬着,想也知道会有多不容易。 果然,顾容不过和魏含鸢刚坐下一会儿,那钟掌柜便当着他们的面耍起了滑头。 魏家在外经营的商铺众多,都需要僱人打理,特别是津州这些地方,魏家人一年也来不了几趟,最多年前派人来每家店巡视一次。 虽说这种巡视的工作,魏家都会派信得过的心腹下人过来,主要是为了查帐,顺便问一问一年来店铺的经营状况,然后把店里的帐册带回去交差。 然而知人知面不知心,这种倒腾钱财之事毕竟有油水可捞,很多掌柜便会买通这些主家派来的下人,让他们拿着一本假帐回去交差。 魏含鸢之前几番查看通州的帐册不对,就是因为刘氏偷让王管家在帐册上动了手脚。 虽然事情是两回事,但其中意思却是一样的。便是帐本由越多的人经手,就越容易产生猫腻。 第68页 这次王管家拿来的几本帐册,魏含鸢翻开一看便知道是假帐,其他三家铺子的掌柜还知道略微遮掩一下,这个钟掌柜,连遮掩都不知道遮掩,直接就这样把一本看一眼会被拆穿的帐册拿来给魏含鸢看。 也难怪,津州这地方,离京城虽近,魏含鸢却一直不太重视这几家商铺。 一来,她的嫁妆商铺主要还是集中在通州,因为魏家就在通州,那几家商铺由魏家时不时帮衬着打理,魏含鸢在顾府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多少也能放心些。 二来,津州的商铺就这么四家,还是因为离京城近,魏含鸢的父亲怕她万一有个什么急需,另外拨给她的。 现在魏含鸢倒是有急需了,却因为从前不重视又打理得少,处理起来变得格外棘手。 毕竟谁能想到她有一天真的会离开顾府,独自带着顾容来津州生活呢。 魏含鸢道:「钟掌柜,你拿这一本新的帐册来是什么意思,上头的墨迹都未干,未免太敷衍了些!」 说完她将帐册往旁边一扔。 顾容凑过去,打开帐册看了看。 果然,那帐本是簇新的,页脚完全没有磨损的痕迹,这都快到年底了,就算粮米铺半年更换一本帐册,手头的帐册也不可能这么新。 这可是常会被经手翻看的东西。 顾容又翻开内页,用手摸了下最后一页纸上的墨迹,沾了一手墨痕。 显然,是昨天晚上连夜赶出来的。 钟掌柜陪着笑道:「当家的误会了,先前那本帐册不小心被我们店里的伙计用水打湿了,我们怕当家的翻看起来不方便,才连夜让人抄了新的帐本,册子确实是新的,但内容做不了假,当家的可以先看看呀!」 这还用得着看吗? 都已经明着做假帐了,对着这样一本假帐本能看出什么花儿来? 「既然你说帐本被水打湿,册子总还在吧?拿来我看看。」魏含鸢淡淡地道。 钟掌柜忙同身后的伙计使了个眼色。 那小伙计很快去了后间,将被水打湿的帐册拿出来。 好傢伙。 顾容从前做课业的时候,书本也不小心被他用药汁打湿过,甚至这不是什么稀奇事,但他从没见过哪本册子里的字会被水泅成这样。 册子沾水最多湿了纸张,墨汁或许会被泅得晕开,但只要及时擦干,最多沾水的那一页遭殃,不可能一整本所有字都煳成一团。 可是顾容拿过那本帐册翻了翻,总觉得是有人故意将它浸泡在水里,而且时间还不短。 这就过分了。 帐册的书页被泡得粘连在一块儿,像煳了层浆煳,有几页根本翻都翻不开了,强行翻开可能会直接毁坏整本册子。 魏含鸢冷冷地道:「册子都湿成这样,我看不了,你们也看不了,那这新帐本又是怎么抄写过来的呢?莫非钟掌柜还能过目不忘不成?」 钟掌柜只是干笑。 显然他有恃无恐。 两方正僵持着,忽然屋外踏进来一个人。 顾容抬头一看,发现是宋潜渊。 他手里拎着一个人的衣领,像是捉小鸡一样把他从外面带进来,一抬手将他丢在了地上:「少爷,夫人,方才小钱子去粮铺后面的粮仓巡视,发现此人鬼鬼祟祟,正不知道在里面干什么,便随手把他带过来了,请少爷和夫人看看。」 顾容仔细看了看,那缩在地上的人用手掩着面部,被袖子遮掩下的脸部还带了片片淤青,像是刚被人揍过。 顾容回头看向宋潜渊。 宋潜渊正垂着眼眸,冷冷盯着那人,脸上表情像是在说:没错,就是我揍的,此人不听话,只好吃我拳头。 很好,这很宋潜渊。 顾容默默收回了视线。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瀚海冰」的营养液! 第36章 魏含鸢冷冷淡淡地问那躺在地上的男子:「你是何人?」 他一身布衣, 领子已经被宋潜渊扯烂了,脸上青青紫紫极是难看,但顾容仍然能看到他臃肿得只留下一条缝的眼睛不住地往钟掌柜的方向看。 很显然他认得钟掌柜。 他不说话, 顾容便帮腔道:「问你话呢,从实招来!」 顾容的声音清清脆脆的。 他是个读书人, 再加上病得久了,又有一双小鹿一样的杏眼,实则不管如何兇狠地说话,对于真正会耍无赖的人来说, 都没有什么威慑力。 但那男子毕竟还是有点怕的, 眼神飘来飘去:「我是、我是……」 宋潜渊直接抬腿踹了他一脚:「没见少爷问你话呢!好好回答!」 那人一脚被踹中肚子,疼得「嗷」了一声,连忙道:「我说!我说!小的是这家粮米铺子的伙计!」 「你是粮米铺子的伙计?那你方才在后头粮仓做什么?」顾容问。 「小的只是例行巡视……」那伙计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宋潜渊又踹了他一脚。 「噗——」伙计被踹得吐出了一口血。 「少爷, 」宋潜渊道, 「方才小钱子到后头粮仓,看见此人鬼鬼祟祟,搬了一袋粮食出来, 像是要往后门外停着的马车上装, 这可不像是在巡视的样子。」 「你是小偷?」顾容看向他。 「不不!」那人忙道,「我不是小偷!」 第69页 他怎么可能承认自己是小偷, 如果认了那是要被送官府的, 或许是因为宋潜渊踹的那几脚实在是太疼了,那伙计望向钟掌柜, 求助似地道:「钟掌柜,您可帮我说句话啊!」 钟掌柜脸上闪过一丝不耐和尴尬, 最后还是道:「是, 当家的, 少爷,他是咱们铺子的伙计。」 「钟掌柜,」顾容悠悠地道,「既是伙计,那就是咱们铺子内部遭了贼,你不管吗?」 钟掌柜无言以对。 「既然如此,那就将他扭送官府吧。」顾容朝宋潜渊使了个脸色。 宋潜渊会意,拎起那伙计的胳膊,就要带着他往外面走。 「饶命啊少爷!饶命啊当家的!我说!我说!是因为粮仓里有几袋米不太合规,钟管家便让我……便让我把那几袋米处理了!」 这话听着就像是假话。 魏含鸢道:「如何不合规?既然米不合规,早不处理晚不处理,为何偏偏要在这个时候处理?而且,方才你不如实说,非要到了这个时候才跟我说是米不合规?」 魏含鸢一拍旁边的桌子,站起来果断道:「既然如此,钟管家不妨带我们过去看看,到底是怎么个不合规法!」 说完便要往后屋方向走。 钟管家无奈地给魏含鸢指路:「当家的,这边请。」 临走之前,他回过头狠狠地瞪了那伙计一眼。 几人来到后屋粮仓。 那粮仓不大。 粮米铺子里卖的米并非全都堆积在米铺的粮仓里,那放不下。店铺开在热闹的市集街面,虽然在津州,但津州离京城近,也算是天子脚下,这种市集店铺都是寸土寸金,因此后面的粮仓只能临时存放部分现货,如果有大客户来一次性买得多,是需要以前订货的。 钟掌柜掏出钥匙,把粮仓的大门打开。 里面有一股奇怪的霉味。 顾容虽然天天泡在药缸子里,鼻端天天塞满草药味,但他的鼻子依然比常人灵敏,主要是他娇气,闻不得一些古怪的味道。 这霉味很淡,若不是仔细去闻,一般可能不太能闻得出来。 果然,顾容回过头去看魏含鸢,她没有察觉到任何异样。 粮仓是一个需要保持干燥的地方,有些精细些的粮米需要注意储存,才能拿出来卖个好价钱,要是放得久了发霉了,或者被虫蛀了,或许客人就会回来找麻烦,亦会坏了口碑。 顾容皱了皱眉。 魏含鸢道:「那袋坏掉的米呢?拿来看看?」 钟掌柜让伙计去把米搬来。 魏含鸢解开袋子口,细白的米从里面滑出来,魏含鸢用手插、进袋子里翻了翻,发现这米里竟然有不少沙子。 「米里怎么会有沙子?」魏含鸢回过头问钟掌柜。 「不知道啊!」钟掌柜摆手,「我们也是刚发现这一批次的米质量不太好,这不正急着处理吗?」 魏含鸢回头示意宋潜渊:「小钱子,你再看看。」 宋潜渊会意,从腰间拿出一把短刀,走过去,随便挑了一个袋子,在尾端扎破。 「哎!你怎么能这么扎米袋子,这袋子都漏了,我们以后还怎么卖米?」 宋潜渊回过头看了他一眼。 只这一眼,掌柜的便不敢说话,悻然闭上了嘴。 细白的米从米袋里「哗哗」流出。 魏含鸢用手去接,接了半手沙子。 「再看看别的。」魏含鸢道。 宋潜渊又挑了几袋子米扎破。 「哎哟当家的!少爷!你们不能这么查米!这么查米我们米就不能卖了!真不是每袋米都这样,其他米都好的!」 钟掌柜在旁边试图阻止。 然而宋潜渊挑的每袋米都有问题,可谓眼光精准毒辣。 魏含鸢越看脸色越阴沉:「钟掌柜,倒是哪袋米是好的,你说?为何我们挑出来的每袋米里都掺了沙子?!」 钟掌柜的额头上渗出了一层汗。 他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道:「当家的,是真的,我拆给你看。」 说完自己走向了仓库里的一袋子米。 「不用看了,」顾容在一旁凉凉地道,「你自己当然知道哪袋米是好的,哪袋米是坏的,毕竟你是掌柜。」 宋潜渊走到顾容旁边,低头道:「少爷,小钱子是看到这仓库里有几袋米,袋子的颜色与其他不同,显然是因为在这里放的时间米较久,所以颜色陈旧,小钱子是特意挑了这样的米袋扎破的。」 原来如此。 宋潜渊这话什么意思,想必只要动动脑子就能明白。 钟掌柜一直都在店里卖掺了沙子的米,今天是因为魏含鸢要来店里巡视查帐,他才让伙计尽快把那些掺沙子的米搬出去,结果那伙计不知道怎么回事,没有按钟掌柜说的办事,拖拖拉拉地一直到魏含鸢他们来了才开始行动,于是被宋潜渊逮了个正着。 「这种米怎么能卖给别人!」魏含鸢气得不行,「钟掌柜,你若今日不好好解释这件事,不如就尽快收拾包袱走人吧!」 「小钱子,」顾容在一旁开口道,「我总能闻到这粮仓里有股怪味,你给看看,是不是有哪个角落里受了潮?」 「是!」宋潜渊四下看看,依着顾容说的,开始到处翻找起来。 为了保持干燥,粮仓四周都扑了稻草和细沙,宋潜渊用短刀将角角落落的稻草挑开。 第70页 忽然「吱」地一声,顾容看见一只黑色的小东西从角落里窜了出来。 顾容大惊失色,定睛一看,发现是只耗子。 他喉间发出一声短促的急音,生生忍住。 这么大年纪了,还往娘身上扑,着实不好,顾容的步子挪了挪,发现宋潜渊大步朝他走来,顾容下意识地冲过去,躲在了宋潜渊身后。 「小钱子……」顾容从鼻腔里发出细弱蚊蝇的声音。 他真的被吓坏了,眼角都红了一块。 「少爷别怕,已经跑了。」宋潜渊沉声安慰他。 「跑到外面去了吗?」顾容探头问。 如果还在粮仓里,那必须逮住才行。 「少爷莫慌,」宋潜渊的话音里似乎含了一丝淡淡的笑意,像是在笑他胆小,「已经跑出去了。」 顾容有些悻悻地,揉揉眼睛,从宋潜渊身后挪出来。 宋潜渊略微回头,用眼角余光掠了他一眼,勾唇一笑。 早知少爷如此胆小,就应该把那只老鼠逮住杀了。 不过,宋潜渊心想,这样少爷看到会更害怕吧? 最好怕到直接躲进他的怀里。 还是算了。 宋潜渊一舔嘴角,强压下心头矛盾又违和的想法。 少爷还是不要看到这些的好。 魏含鸢正为粮仓竟里有老鼠而愤怒,忽然外面留守的伙计进来道:「钟掌柜!钟掌柜!有大客户来了,正要找您呢!」 钟掌柜扬声道:「来了!」 说完他小心看了魏含鸢一眼。 魏含鸢不觉有他,和身后的春堇对视一眼,当先走回了前堂。 前堂站着的是一个穿着富贵,腰间坠着玉佩的男子,旁边伙计给他端来了一杯热茶,殷勤让他先坐。 那男子接过热茶,正准备坐下,抬头看到魏含鸢出来。 他怔了一怔,居然并不上前,而是捧着茶往位置上一坐,也不同魏含鸢打招唿。 魏含鸢笑着主动道:「客人要买什么?」 那男子喝了一口茶,探头朝着店铺后面看了看:「怎么让一个女子出来迎客,钟掌柜呢?」 魏含鸢的脸上闪过一丝尴尬。 顾容适时从后面掀帘出来:「客人要买什么?钟掌柜今日不适,我们是这家店的老闆,有什么事同我们说也是一样的。」 顾容穿着锦衣,裹着厚厚的披风,一看就是个矜贵的富贵人家公子,他只上下打量了顾容一眼,便轻蔑地道:「你?本公子不想与你说话,去,把钟掌柜叫来!」 顾容难得好脾气地道:「客人不妨先说需求,看我们能不能办得到,若办不到,再去帮你叫来钟掌柜不迟。」 「容儿……」魏含鸢在一旁道。 这客人一看就不好惹,而且还很有可能是故意来找事的,她怕顾容在对方那儿受了委屈,便想自己出来与对方交涉。 顾容沖魏含鸢摆了摆手,看着那男子道:「说吧。」 那客人轻蔑一笑,道:「我要一千石大米,现货,你这儿可有?」 顾容回过头看了魏含鸢一眼。 魏含鸢摇了摇头。 一般酒楼饭馆,买米都是一百石起,买多了也不好存放,此人一来就要一千石,仓库里的大米定然不够,顾容转过头道:「客人不妨先支付定金,留下地址,我们提了货便给您送去。」 「没听明白吗?我要现货!」那人傲慢道,「我可是你们这儿的常客,从前我找钟掌柜买粮食,别说一千石大米了,就算是两千石、三千石,钟掌柜也一样能拿得出现货。看见了吗?我可把载米的马车都拉来了。」 顾容探头朝外一看,发现粮米铺外还真停了一辆装货的马车。 顾容一阵犹豫,也不知此事该如何处理才好,他想问魏含鸢,但当着客人的面问,显得外行,若是走到一旁……他看魏含鸢的脸色,仿佛一时也不知道此事该如何处理。 顾容想了想,正想让宋潜渊快马加鞭去大仓库问问,能不能紧急给这位客人先调现货过来,若是能赶得上最好,既然客人这么说了,总要尽力先试上一试。 他正要吩咐,却见钟掌柜快步从后屋出来,殷切地迎向那名男子,道:「李公子,您怎么来了!坐!快坐!那是我们粮铺的大掌柜,今日来巡店呢!您有什么需求和她说也是一样的。」 那李公子轻轻地瞥了魏含鸢一眼,轻蔑地道:「一个女子!如何能做大掌柜,就算是当了大掌柜又如何!出来迎客就是给客人找晦气!而且连点事情都处理不好,钟掌柜,快拿货吧!别耽误了本公子的事!」 钟掌柜忙道:「李公子要什么!我这就去办!」 「我要三百石大米,今日带走,另七百石明日给我送到我的酒楼里去,老规矩,帐先支着,我明日让手下伙计一併付你,就这么着吧!」 说完那李公子站了起来,拍了拍衣襟上不存在的灰,走到店铺外等着。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拿货!」钟掌柜吩咐身后伙计。 他身后的伙计忙应了一声,去后面仓库拿货了。 顾容怔在原地,旋即有些气愤。 这李公子分明就是看他娘亲是个女子,他是个少爷,故意为难他。 他只说要一千石大米,又说要现货,顾容当然以为他是要一千石现货,结果对着钟掌柜,他却又说自己要三百石现货,另七百明日送货上门,这两者天差地别。 第71页 可是这李公子是客人,顾容又不能真拿他如何,只能看着钟掌柜与此人说说笑笑,等着伙计把三百石大米堆上车。 等货物装完,钟掌柜欲将李公子送走时,宋潜渊忽然从粮米铺里走了出来。 他手里拿着一把短刀,刀还未收进鞘中。 宋潜渊靠在门边,凉凉地看了钟掌柜一眼。 钟掌柜心中一憷,不敢看他,很快挪开视线。 那李公子见站在门口的宋潜渊一副修罗面孔,手里的短刀在他的掌中一翻,利落地玩了个花刀,最后刀尖落入鞘中,那神色姿态,似隐含着威胁。 李公子也不由自主地一阵心虚,上了马车,身边的下人抖落了下缰绳,很快马车便驶远了。 「少爷,」宋潜渊很快折返回来,凑到顾容的耳边道,「那李公子和钟掌柜之间,看着似有猫腻,小钱子这便去跟着那李公子,看看其中究竟是怎么回事。」 宋潜渊靠顾容很近,脸凑在顾容的耳边,鼻端的唿吸都喷在了顾容的耳根。 顾容感知着那股热气,耳朵渐渐跟着红了起来,他强自镇定了下,辨析出宋潜渊方才都同他说了什么,轻咳一声:「那你去吧,注意安全。」 宋潜渊轻笑了一声,道:「是少爷。」 「钟掌柜,门口的马借我一用。」 说完宋潜渊利落出去,翻身上马,口中唤了一声:「驾!」便偷偷跟上那名李公子。 魏含鸢见宋潜渊离开,有些不明所以。 顾容回过头,将事情低声同魏含鸢说了。 魏含鸢听完舒了一口气,道:「还好我们今天有小钱子。」 「是啊,还好。」顾容走到门外,看了会儿宋潜渊远去的背影,直到一人一马在街角消失不见,他才回过身来,重新回到了魏含鸢身边。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今天看书看几章?」的营养液! 第37章 钟掌柜有恃无恐, 他们奈何不得,没有办法,魏含鸢只能暂时先带着顾容回去。 顺便带上了粮米铺子的帐册。 魏含鸢也没想过今天的事情居然会那么棘手。 她先前去成衣铺、首饰铺, 那几个掌柜虽然也会耍些滑头,背地里对魏含鸢不太服气。 毕竟魏含鸢来巡店的目的是要直接接管所有铺子, 平时他们这些当代掌柜的,还能从中捞捞油水,魏含鸢一来,别说油水了, 他们说不定连掌柜都没法再当。 但也没一个掌柜像钟掌柜这么离谱, 都爬上头来了! 毕竟这店铺是姓魏啊! 当个代掌柜,难道还妄想直接把整个店铺吞了不成。 魏含鸢一边在正厅喝着热茶,一边抬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顾容坐在一旁, 见魏含鸢正在发愁, 忍不住劝道:「娘,再等等小钱子就回来了,咱们看看他怎么说。」 魏含鸢点了点头。 果然顾容话音刚落, 宋潜渊就从外面迈步进来。 他风尘僕僕, 进门先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顾容这才发现外面下雪了,方才宋潜渊进来, 肩膀上落了一肩的雪。 宋潜渊迈前一步, 拱了拱手,对魏含鸢道:「夫人, 少爷,小钱子一路跟着那李公子, 还真查出了一点东西。」 「怎么说?」魏含鸢急切道。 「那李公子其实是配合钟掌柜演了一齣戏。」 宋潜渊说的这事情, 其实顾容早就猜到了。 他和魏含鸢一来, 必定要查店里的帐,钟掌柜拿不出真的帐册来,势必会担心做的那本假帐被发现。 所以他会做两手准备。 「他是想让我们觉得,他手上有只认他的大客户,让我们有所顾忌,不敢换掉他是吗?」顾容道。 「少爷聪明。」宋潜渊不动声色地看了顾容一眼。 顾容从他的眼中看见了一丝赞赏的笑意。 他有些不自然地转过眼去。 魏含鸢道:「岂有此理!他就算不弄虚作假,我也一样要赶他走!如此明目张胆,真当我奈何不了他?」 「夫人别急,」宋潜渊道,「小钱子跟着那李公子,顺便还查到了点东西。」 据宋潜渊说钟掌柜之所以会这么有恃无恐,是因为他们的粮米铺和津州的另几家粮米铺子有勾连。 前段时间津州新开了一家米铺,里头卖的都是好米,价格又公道,一时间津州城的百姓们趋之若鹜。 津州最大的两家粮米铺子,一家是魏含鸢手头这家,另一家名字叫做「李记」。 对,就是李公子的那个李。 因为那家新开的米铺用低价赚口碑,质量又确实是好,一下子把客人都吸引走了。 眼见生意日趋凋零,而那家新米铺子又门庭若市,其他家粮米铺子渐渐地眼红起来。 前段时间北岭灾荒,大批灾民流落到京城。朝廷向津州紧急调集征粮,在京城开仓放粮,一下子津州的粮米就紧缺了起来。 这种时候,粮米铺子对外势必会涨价。 然而新米铺子一直压着粮价没有涨,一些京城来的流民因为无处可去,徘徊到了津州城外,新米铺子甚至还在城门外支了一个摊子,定时为飢饿的流民免费施粥。 这样一来,新米铺在津州的生意就变得更好了。 质量好、口碑好,大家口口相传,新米铺的销量就这样被打开。 第72页 后来李记和魏氏粮铺就联合起来搞了一些手段,将新米铺的生意重新抢了回来。 宋潜渊道:「这是我在李记粮铺后门听到他们伙计之间的对话,后来又去那家叫『何如』的粮米铺附近打探了一下,才搜集到的消息。」 「『何如』就是那家津州新开的米铺?」魏含鸢想了一想,「你说他们开了已有一年多,也不算是新铺了,不如这样,明日小钱子跟着我,我们一起先去『何如』看一看。」 宋潜渊道:「是。」 魏含鸢是这样想的,钟掌柜和李记到底用了什么手段抢生意,光是想也能想到了,这方面调查的事情就先不着急,可以先放一放,倒是『何如』背后的那位店家,魏含鸢很有兴趣。 魏含鸢喜欢厚道人,更喜欢聪明人,这『何如』背后的店家,该说不说,两者至少占了其中一个。 那便值得结交或学习。 魏含鸢话说完,回过头看了顾容一眼,见顾容还坐在那儿未离开,怔了一下:「容儿?」 顾容这才想起往常这个时候他该回房歇息了,忙站起身,道:「娘,那我先回屋了。」 「去吧。」魏含鸢点了点头。 顾容走出几步,脚步顿了顿,回头道:「娘,明天我可以和你一起去『何如』吗?」 魏含鸢想了想,点头道:「那你早些歇息。」 顾容笑着退了出去。 虽然魏含鸢让顾容早些歇息,顾容还是有些睡不着,他想着往后的事,计划着改天应该向魏含鸢讨教讨教该怎么算帐记帐。等到他身子再好些了,也可以从魏含鸢手中接个铺子过来管管,然后顺便给自己存点私房钱,将来有机会自己也开个店。等到钱足够多了,他就可以去江南,去塞北,去任何他想去的地方玩耍。 那个时候他再也不是个药罐子,没了系统的威胁,届时……小钱子应该也夺位成功了吧? 顾容偷偷地看了看窗外。 宋潜渊正尽职尽责地守在院子里,身板挺直,像一棵挺拔的杨柳,一动不动。 他方才已经问过系统了,系统说距离完成第二阶段的进度条还差一点。 这一点具体是多少,系统没有说,只能靠顾容去猜。 而且顾容发现最近系统没有再催促过他让他做任务,只要顾容不唿唤它,它就安安静静,像是不存在一样。 难道系统所指的「坏掉」就是坏在了这方面吗? 顾容沉思。 不催促他做任务固然好,但毕竟任务就在那儿,他还是要做的。 而且,他也不想眼睁睁地看着宋潜渊像话本里所写的那样,最后夺位失败了。 顾容一时间看着窗外出了神,没留意到宋潜渊忽然转过头来。 「少爷,」见顾容在看他,宋潜渊笑了一下,「少爷这么晚还不睡,看着我发呆做什么?」 「谁看着你发呆了……」顾容小声嘀咕。 说完「啪」地一声将窗户轻轻地关上了。 宋潜渊忍不住笑了起来。 【进度条+1】 第二日,顾容和魏含鸢一起准备去「何如」。 从院子里出来,打算去前厅与魏含鸢汇合,顾容路过廊边的空地,听见两个下人在不住争吵。 「你为何动我东西!」其中一个下人道。 另一个人道:「看你噁心,你就是个断袖!还在宅子里藏这些东西,我要是去告诉当家的或少爷,看他们会不会赶你走!」 这两个下人都是魏含鸢来津州后买来的,两个粗使小厮,顾容记得自己之前见过他们,同住在一间下人房里。 西面的下人房地方不大,却分了两块区域,一片区域住丫鬟,一片区域住小厮。 整个宅子主要需伺候的主人也就魏含鸢和顾容,所以宅子里的下人不算多,基本上是两两住一间。 没想到这两个日日同吃同住的下人竟然会吵起来。 顾容见时辰还早,便走了过去,问道:「你二人在吵什么?」 两人回过头来,见是穿着一身厚锦衣,披着厚厚披风的少爷,忙停止争吵,向他行礼:「少爷!」 顾容看了看,指向其中一人道:「你说,你们方才在吵什么?」 那人道:「回禀少爷,丁三偷偷翻我的柜子,抢了我的东西!」 这下人名叫邱五,另外一个就叫丁三。 丁三听完他的话,上前一步道:「少爷,事实并非如此,前日邱五领了夫人的命出门採买,当时丁三正好也有事在身,碰巧便在街上碰见了他。」 「邱五借着给夫人採买之便,竟然在街市上与男子私会!」 邱五听完急了,连忙道:「少爷,不是的,那位男子是和邱五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他在柳知府私宅里当家丁,小的已经很久未和他会过面,那日在街上偶然碰到,便叙了下旧,并非如丁三所说的那般龌蹉。」 「你胡说!」丁三大声地道,「你二人在街角搂搂抱抱,以为我没有看到!正常男子之间会搂搂抱抱吗?」 邱五瞬间涨红了脸,梗着脖子道:「抱一下怎么了,便是少爷,难道没有和其他男子一起抱过么?」 怎么吵着吵着又扯到了我身上? 顾容有些不明所以,下意识地回过头看了宋潜渊一眼。 宋潜渊勾起嘴角,笑了一下,在顾容耳边道:「抱过的,少爷。」 第73页 还真是抱过。 不过宋潜渊抱顾容都是有原因的,顾容身子弱,没有脚凳上马车都困难,宋潜渊抱一下也是情有可原。 顾容正想替自己辩解一下,又听见丁三道:「你放屁!你跟那男子根本就不只是抱抱那么回事,他还……他还亲了你的嘴儿!」 丁三说着这话,像是有些难以启齿,一时间脸红脖子粗的。 邱五至此不敢反驳,一下子息了声。 丁三终于找着机会,看邱五像是心虚了,忙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出来:「少爷!当时我看到邱五和那名男子这样,便觉得不对劲,回来之后偶然和钱四聊起,他说他上回去街市买东西时也碰到邱五了,原来他和那男子私会不止这么一次!」 「这伤风败俗的傢伙,回来丁三我越想越气!忍不住就翻了下邱五的箱子,结果找到了这个!」 说完丁三从自己的袖子里掏出了一本书。 那书薄薄一本,书面上有一行书名。 顾容想仔细看看,却见丁三对待那本书像是什么洪水勐兽,直接塞进了顾容的手里。 顾容将书册正过来,还未来得及仔细看,便被宋潜渊从一旁抽走。 「《龙阳记》?」宋潜渊念了下书名,翻开看了看,又合上,「少爷还小,此书看不得。」 顾容:「?」 且再说一遍?你难道不是和我同岁?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写作业到头秃」的营养液! 第38章 谎言被揭穿后, 邱五彻底没了声响,撇过头去,满脸愠色, 似是对丁三说的那些话很不服。 顾容想了一想,男子喜欢男子, 有个说法叫「龙阳之好」,宋潜渊说那本书是《龙阳记》,想也知道里面讲的一定是男子与男子之间的那点事,再结合丁三方才的一番话, 顾容已经理解了他们的意思。 顾容对邱五道:「你借着採买之际与他人私会过几次?可曾耽误过事?」 邱五愣了一下, 如实道:「确实有那么几次,但是少爷,邱五可从未耽误过事啊!」 顾容点了点头, 道:「那你方才说和那人是朋友, 便是在欺骗少爷。」 邱五的脸色阵红阵白。 丁三以为顾容是想处罚邱五,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 顾容又看向丁三:「你为何要乱翻乱动他人私有之物?」 丁三愣了一下,忙道:「少爷, 我是想找证据, 他身为男子竟与其他男子私会,难道不噁心吗?!」 顾容淡淡地道:「噁心在哪儿?」 丁三一时语塞。 过了一会儿, 他嘴硬道:「此不合规矩, 更不合礼数!」 「哪条规矩说过男子与男子不得私会,又有哪条礼法说过男子与男子不得相爱?」 「这……」丁三一时梗住。 顾容问邱五:「你与那名男子可是真心相爱?你与他之间, 可还曾有过别人?」 邱五发誓:「是真心相爱的少爷!」 像是怕顾容不信,他说得有些着急:「我和盛哥从小一起长大, 我们对彼此都是一心一意的!」 「你将来会娶妻吗?」顾容问。 「当然不会!」邱五瞪大了眼睛, 「我与盛哥约好, 我们将来谁都不会娶妻,要这么在一起过一辈子……」 他说着说着,情绪有些低落:「我们就是因此遭到家中反对,才逃到津州,盛哥现在已经攒了一笔钱,等以后我们都有了钱,一起买间不大不小的房子,就可以住在一起了。」 顾容点了点头,道:「但愿你说的都是真的。」 「听见了吗?」顾容又转向丁三,道,「他二人既不影响他人,又是真心相爱,这有什么可耻的。」 「可是……可是……」丁三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但他就是觉得噁心。 「即便是女子与男子在外面偷偷私会,除了他们的父母,其他人也无权干涉。这事情少爷管不了,但你二人,一个偷翻他人物件,一个说谎欺瞒少爷,为此各扣一个月的月钱以示惩罚。对此你们可有异议?」 丁三还要再说,看见宋潜渊在顾容身后冷冷看着他,一瞬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们宅子里新来的下人,不知道为何都很怕顾容身边的这名护院,听跟着夫人少爷一起从京城来到这儿的丫鬟小翠说,宋潜渊对小翠也总是面色淡淡,脸上没什么笑容,而且据说从前宋潜渊在狩猎场里还徒手打死过一只勐虎。 这是何等的身手,何等的可怖! 丁三惴惴地,接受了顾容的处罚。 「元生。」顾容回头道。 元生急忙上前:「少爷,元生在!」 「给这二位换个房间,你安排一下,免得他们下次再吵起来耽误事。」 「是少爷。」 将事情处理完毕,顾容才和宋潜渊一起走到大门外。 在等候魏含鸢的间隙,顾容不知道在想什么,颇有些心不在焉。 很快魏含鸢出来了,和顾容一起上了备好的马车。 这次的马车没有上回那么豪华精緻,顾容和魏含鸢一人一辆,在「何如」粮米铺的门口停了下来。 魏含鸢下了车,等顾容过来和她并肩,两人一起进入了那家粮米铺。 店铺里有两个伙计在招待客人,见顾容和魏含鸢进门,忙迎了上来:「两位客人要买点什么?」 第74页 这两位一看就是贵客。 魏含鸢今天穿了一件厚厚的雪绒马甲,下身配一条长裙,头上精緻的钗环随着步子晃动,看起来像个富贵人家的贵夫人。 顾容更不用说了,一张脸几乎埋在了厚厚的披风毛边里,他肤色雪白,近来在津州养得身体越来越好,面色也红润了许多,一看就是教养长大的少爷。 魏含鸢在伙计的招唿下在一旁为客人准备的椅子上坐下。 顾容坐在了他的旁边。 伙计十分有眼见地给他们奉上了热茶。 魏含鸢道:「你们这儿有哪些米,可以给我介绍一下吗?」 伙计道:「您是要买好米,还是一般的米?」 一般好米都是富贵人家才会买的,既然魏含鸢这么问了,伙计也就多回了一句。 魏含鸢道:「两种都拿来我看看。」 伙计下去,不一会儿用托盘端上来两口色泽不同但一样精緻的小碗。 伙计拿起其中一口玉白色的碗,道:「此米形状饱满,闻之有股淡淡清香,上锅蒸熟后,粒粒分明,如珠如玉,入口亦是香酥松软。」 伙计又拿起另一口棕黑色的碗:「此米蒸煮后会变膨大,口感不如上一种酥软,然其热不粘手,冷不反生,加水反覆熬煮亦可。」 两种米果然各有特色。 实际上魏含鸢方才看了看,店铺里显然不止卖这两种米,伙计看魏含鸢进店似乎不像是有特别明确的目的,便特意挑了两种店里卖得最好的给魏含鸢介绍。 这边魏含鸢正与伙计交谈间,看见店铺外进来一个衣衫上打着补丁的女子,她手里捏着一个布袋子,肩背微微佝偻,对店里另一个伙计道:「买米。」 伙计见到那女子,忙放下手头的活计过来:「王妈,还是老样子吗?」 「是!是……」王妈将手中的布袋交给他。 伙计拿着袋子去了后屋,不一会儿,提了满满当当一步袋的米出来。 「这个拿好,王妈,我这里还有三斗好米,只是生了蛀虫,卖不出去了,您拿回去,晒一晒洗干净煮了给孩子补补。」 「这……这怎么好意思……」王妈推拒。 魏含鸢这才发现那伙计手里还提着另外一个小布袋。 「没什么,没多少,这些好米蛀了虫便没人要,放我们店里也是浪费,扔了多可惜。」 「是……是,扔了可惜。」王妈嘴里念念叨叨,这才放心收下伙计手里另塞给她的小布袋。 给了银子,王妈转身离开,魏含鸢抬起头,问站在她身边的那名伙计:「方才那位女子买的米是哪种?」 伙计干干地笑道:「夫人您说笑了,那些都是最次的糙米,您看不上的。」 魏含鸢点点头,明白了。 为了不给那伙计添麻烦,魏含鸢买了「何如」家一袋米,和顾容一起上了马车,回到宅子。 下午,宋潜渊不知被魏含鸢派去做什么,等到了晚膳时间才风尘僕僕地回来。 魏含鸢便在正厅等他,顾容也陪坐一旁。 「夫人,少爷。」宋潜渊一进屋便道。 魏含鸢点点头,道:「查到什么?」 宋潜渊拱了拱手,道:「钟掌柜将米掺沙子卖的原因查到了。」 据宋潜渊说,钟掌柜这么做确实是有恶性竞争的原因在里头,但另一方面的原因更大。 「什么原因?」魏含鸢问。 原来竟是因为钟掌柜以及李记和津州的另外几家粮米铺子和官府的人有勾连。 津州距离京城较近,又有几个要塞,若是边境起了战争,朝廷便会第一时间向津州这些周边区域征粮。 要说是鱼米之乡,当属江南,但江南那些地方太远,粮米运输不便,京城又是皇城脚下,势必要保持城内余粮充足,那么向津州这些地区紧急调征粮食便成了常态。 大多数时候,朝廷向民间商家调征粮食,虽然会把价格尽量往下压低,却不是没有油水可捞,这其中的一应事务,都是由津州军府事统一管理调配,于是,津州的几家粮米商家会将粮米以次充好,卖给官府,官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花了同等价钱买下次米交差,之后这其中的差价再与粮米铺子看着分。 因为与官府有了这等勾当,钟掌柜才有底气,在魏含鸢面前做假帐,甚至与李记等粮米铺联合起来,排挤「何如」这样的「外来商铺」。 「所以,」魏含鸢道,「他们将沙子掺进粮米里,确实是为了压价?」 「是,」宋潜渊道,「同等重量下的米可以获得更高的利润,这样他们就可以与『何如』打价格战,抢回一部分客源。甚至在朝廷徵收的军粮里,他们也会适当掺些沙子,只要津州的军府事对此并不计较,或者再与上一级的官员亦有勾连,层层上去,此事基本是除了皇上,谁都无法轻易追究的。」 这就麻烦了。 魏含鸢忍不住又抬手揉了揉额心。 她还以为这只是商铺与商铺之间的竞争,若事情直接牵扯到朝廷命官,她还真是没办法立刻换了钟掌柜。 他们聊完,厨房的晚膳也做好了,下人今天未先上菜,而是先端上来两碗亮澄澄的米饭。 「容儿,」魏含鸢看向顾容,「你尝尝这米,是否真的好吃?」 顾容知道今天这米是从「何如」买来的。 第75页 往常他们宅子里吃的米当然是由魏氏的粮米铺所供。 顾容尝了一口,道:「确实好吃。」 魏含鸢嘆了口气,眉宇间不由忧虑更甚。 用完晚膳,顾容和宋潜渊一起回院。 魏含鸢如此忧心忡忡,顾容自然看在眼里,他一路走,一路想着自己到底还能帮她做些什么。 「小钱子……」顾容不由自主问宋潜渊,「如果是你的话,你会怎么处理?」 宋潜渊步子顿了顿,道:「会直接动手将不听话的人揍一顿,扔出去。」 顾容:「……」这确实很有宋潜渊的风格。 只是…… 「如今官府之人参与其中,我们又不再与顾国公府有关,如果仅仅只是将钟掌柜等人揍一顿,怕是会惹来更大麻烦。」 顾容说完,回头看向宋潜渊。 宋潜渊没说什么,只是笑笑看他。 确实宋潜渊的个性很适合当个上位者,在他眼里,好像一切麻烦的事情都不是什么事,虽然他身手不凡,但又绝不是个空有一身力气的莽夫。 在宋潜渊那儿得不到答案,顾容和魏含鸢一样嘆了一口气。 「少爷别嘆气,」宋潜渊终于道,「若是少爷真的想解决问题,明日小钱子再陪您走一趟。」 「去哪儿?」顾容回头看他。 宋潜渊微微一笑:「何如。」 确实要想解决这个问题,从何如入手会是一个较好的选择。 何如这家店铺,细想起来有许多矛盾的地方。 比如说它在津州已经开了一年,应该知道魏氏以及李记等等店铺在压价针对它,但它依旧维持着自己的步调,白日里顾容与魏含鸢去到店里,了解过店里的粮米价格,发现如今何如的米价在其他店铺的压价下,已经不算便宜了,但店铺的客人依旧络绎不绝。 一般来说,像今日去店铺惠顾的王妈,这类人买米不重质,只重价,在这样的情况下,依然愿意选择何如,说明何如很有些经营手段。 再者,能在诸多背后有官府撑腰的粮米铺围剿下依然开得如火如荼的店铺,势必不简单。 想到这里,顾容赞赏地看了宋潜渊一眼,道:「好,就按你说的办。」 宋潜渊微一勾唇,二人继续往顾容的院子方向走。 走着走着,顾容忽然想起一物事:「对了,白日里从邱五那儿拿来的那本《龙阳记》,你在放哪儿了?」 宋潜渊眸光微微一沉,伸手探了探自己藏着那本书的衣袖,淡定道:「扔了。」 第39章 「你把邱五的书扔了?」 顾容一下连鼻子都皱了起来:「那是他的书, 你为何要随意扔掉?」 他还想拿来看看呢。 宋潜渊只道:「如果邱五想问少爷要回那本书,尽管让他来找我便是。」 那就是其实没扔,只是宋潜渊不想让他看到罢了。 顾容又皱了皱鼻子。 好罢, 不给就不给,若是他真的想看, 有的是其他办法。 第二日,顾容和宋潜渊一起出了府。 今天魏含鸢有事要忙,顾容只同她知会了一声,魏含鸢同意后他便独自出门。 大概是因为有宋潜渊陪伴在侧, 魏含鸢对此倒是挺放心。 今日元生没有跟来, 就顾容和宋潜渊两个人,还有一个车夫。 两人坐在一辆不大不小的马车里,顾容用手托着下巴看车窗外。 过了一会儿, 顾容像是察觉到宋潜渊的视线, 回过头来。 宋潜渊果然在看他。 被逮了个正着,宋潜渊不避不闪,继续直视着顾容。 顾容这下有些不好意思了, 他放下手。 原本他用手拄着下巴时, 袖子往下掉,露出一截皓白的细腕。 一放下手, 袖子又回归原位。 宋潜渊的视线顺着他的手腕由上往下, 直到顾容把手藏进袖子里,放在腿上。 看不见了。 宋潜渊遗憾地收回了视线。 顾容红着脸, 问他:「小钱子,最近你没有话什么要对少爷说的吗?」 宋潜渊不太明白:「少爷是指?」 「现在我们离开了顾府, 我已不再是国公府少爷, 你的想法还是和从前一样, 少爷去哪儿你去哪儿,永远都不离开吗?」 宋潜渊沉默。 顾容讶异于宋潜渊的沉默。 这两天任务进度条一直在涨,说明宋潜渊的想法可能有所改变。 然而宋潜渊最终还是说:「是的少爷,小钱子会一直跟着少爷。」 顾容听完这话,不知道心里是烦愁担忧比较多,还是其他情绪比较多。 但他可以肯定,自己那一瞬间确实隐隐约约有点开心。 二人来到了「何如」。 今日的「何如」依旧是客如云至,络绎不绝。 顾容进去后,店铺的伙计迎了上来。 他一眼就认出了顾容是昨天来过店里的那位少爷。 但顾容今天不打算买米,而是问:「伙计,你们店家在哪里?可以找他聊几句吗?」 那伙计听完顾容的话,为难地道:「客人来得不巧,我们店家今日不在。」 顾容又问:「那他什么时候会来?」 伙计摸了摸自己的脑袋:「还真不好说。」 顾容一想,道:「这样,我近两日会日日派人来此等候,若是伙计能碰上你们店家,也麻烦同他说一声,就说我有要事找他。」 第76页 说完顾容准备离开,想了想,为示自己诚意,又问那伙计买了几十袋不同的米。 那伙计去给顾容装米,顾容递银子的时候,旁边另一个正在忙活的伙计见顾容这次买了这么多,没忍住放下手里的活过来对顾容道:「客人您还是别派人日日来了,您就是等到过年,我们店家都不一定会来。」 顾容奇怪地道:「为何,你们店家是还有其他的店吗?或者能否告诉我他家住何处?我可以亲自登门拜访。」 那伙计支支吾吾地道:「我们店家不让说,您还是别白费这个劲了。」 让宋潜渊和伙计一起把买来的米搬上马车,顾容有点发愁起来,他在回去的路上对宋潜渊道:「这店家究竟是真不在,还是不愿意见我?若是确实不愿意见我,那可就麻烦了。」 宋潜渊道:「少爷不急,小钱子再找机会帮您打探打探。」 于是第二天,宋潜渊代替顾容去了何如。 顾容本还想让宋潜渊今天再去多买些米,宋潜渊却说不必。 他要买也只能买回来自家吃,没法下大单,昨天顾容买的那一车米,够整个宅子吃上好一段时间了。 他是不知道当家,晚膳时顾容同魏含鸢说起这事,魏含鸢欲言又止的表情宋潜渊看在眼里。 当时魏含鸢肯定在想,算了,幸而自家还算有点家底,要买就买吧。 而魏氏本来就有自己的粮米铺,若是和大客户一样下大单一次买个一千石,不但这米没地方放,若是让「何如」知道大客户竟是竞争对手,恐怕之后有些事也难说清。 所以还是算了,更何况花那么多钱,店家要是存心不愿出面,依然没用。 宋潜渊决定想想别的办法。 他一去就是一天。 这一天里顾容无事可做,捧着一本书在书房里翻看。 他的书房已经彻底整理和打扫好了,顾容这几天一有空会来书房学学算帐记帐一类的事情。 魏含鸢看顾容有兴趣,还打算找个先生专教顾容一些经营之道。 不过这要等以后了,起码得等顾容的身子再利索一些。 翻着书,不知不觉,顾容便想到了邱五的那本《龙阳记》。 顾容叫来元生。 元生正在外面给顾容煎药,听见顾容唤他,连忙进来:「少爷有何吩咐?」 顾容想了想,道:「邱五可在忙?不忙的话你去把他叫来。」 元生去了。 不一会儿,他把邱五带了过来。 邱五是粗使小厮,府上的脏活累活都是他在干,方才邱五正在马厩餵马,弄得身上脏兮兮的。 他站在顾容的书房外,先是理了理自己身上的衣裳,又抬起袖子闻了闻有没有味道,这才迈步进来。 「少爷。」邱五恭恭敬敬地道。 那日顾容未曾仔细留意他,今日细细看他,发现他虽然一直干着粗活,但其实肤色白皙,因为个子不高,看起来瘦瘦小小的,面孔也是十分显小。 顾容问他:「你几岁了?」 邱五道:「回少爷,邱五今年刚及冠。」 竟已及冠? 顾容点了点头,道:「你那日的那本《龙阳记》,不只是从何处得来,能否告诉少爷?」 邱五讶然抬头看他。 顾容轻咳一声,给自己找了个藉口:「小钱子把你那本书……不知藏哪儿去了,我让他还给你,他也不肯,既然如此,少爷不如让人再去给你买一本,算是赔你的。」 「少爷不必了!」邱五连忙摆手道,「不是什么值钱的物什,丢了就丢了吧……」 顾容仍然执着地道:「在哪儿买呢?」 邱五语塞。 他看向顾容,意识到顾容可能是自己想看那本书,怔了一下,才实话道:「少爷,那书……不太好买。」 顾容问:「是怕少爷买不起吗?少爷有钱。」 「不不!」邱五连连摆手,有些想笑,「少爷,小钱子说那书少爷看不得,其实是对的,那不是什么正经话本,里头说的是……」 邱五想了想,凑到顾容身边,压低声音说了句什么。 顾容微微一愣,才反应过来。 他有些尴尬地道:「如此,倒是少爷见识浅薄了。」 邱五细细一想,道:「如果少爷真的想要,不如邱五帮少爷想想办法,给少爷买一本带画的话本,津州有一位能写善画的才人,他的话本不但内容好看,画得也好,而且那画风比较含蓄,少爷可以试着赏阅一番。」 顾容道:「好,此事就交由你去办!」 元生在一旁听着,面色古怪,但想了想,还是没有阻止。 晚上宋潜渊回来,顾容问他可有进展,宋潜渊面露犹豫,竟没有第一时间回答。 顾容问:「可是查到了什么?」 宋潜渊点头,道:「是,那何如粮米铺的背后店家,可能来头不小。」 顾容这么一想,就明白了,怪不得「何如」并不怕其他店铺的打压,这也倒合情合理。 但如果那店家的身份真的厉害,最有可能的会是何人? 顾容想来想去,想不出一个合适的人选。 如果是和官府的人有关,军府事及津州知府事已是地方最大的官,何人还敢与他们作对? 反倒是京城来的官员,那倒是很有可能。 第77页 若是对方不想惹事,很有可能与军府事提前打好招唿,我开我的店铺,你捞你的油水,咱们互不干涉。 这样一来,他不愿出面见顾容也变得情有可原。 大宁朝规定为官者不得从商,这种事情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可是这样一来,钟掌柜的事情就不太好解决了。 而且顾容确实也很想向何如的店家请教经营之道。 此路不通,顾容只好另寻办法。 不过宋潜渊说这两天会尽量想办法查出何如的背后店家到底是谁。 他既然坚持,顾容便也由得他去。 几日后,邱五来书房找顾容,说是那位才人的书画册今日开始售卖了。 顾容一开始未曾反应过来,好一会儿才明白邱五说的书画册指的是什么。 顾容道:「你且去帮少爷买一本,需要多少银子?」 邱五却一脸为难道:「少爷,那书画册格外受欢迎,且只有一家书铺在售,那掌柜的说,一人只能买一本,邱五先前不知,替别人订了一本,若想再买一本,只能由少爷自己去了。」 这么麻烦? 顾容只好放下手里的书册道:「在什么地方,你带路吧。」 顾容跟着邱五出门了。 元生陪在顾容身侧,自然是知道他想去干什么,下意识觉得宋潜渊说得对,「少爷还小」,确实是不适合看那些书册。 要不要去告诉小钱子呢? 元生脑子里忽然闪过这一古怪的念头。 随即他又想,为什么要告诉小钱子? 小钱子还能管得了少爷不成? 元生摇了摇头,最终还是和顾容一起去了书铺。 顾容跟着邱五到了书铺,邱五介绍了顾容后,老闆神神秘秘地拿出一本书塞到顾容手中:「还好客人您来得早,要不然可买不到,柳才人的书可受欢迎了。」 「看在邱五的份上,这书我收您二两银子。」 二两? 还真是有点贵。 顾容掏出银子给他。 还没离开铺子,顾容就想打开来看看。 「哎!」掌柜的连忙按住顾容手中的书,「客人且拿回家欣赏,莫要外传。」 顾容反应过来。 他从前在书铺买书,刚拿到手迫不及待就会打开看,今日买来的书确实不适合在外面看。 顾容便收了起来。 回到马车里,邱五一脸羡艷地道:「柳才人的书册太贵,邱五实是买不起。」 顾容想到邱五方才也拿了一本,不过他说是帮别人买的,一从掌柜手中接过来,他就十分珍惜地塞进自己前胸的衣襟里,想是怕把书弄坏了。 顾容忍了一路,等回到家中书房,迫不及待就把书翻开了。 「少爷!」元生见顾容这么急急忙忙的,忍不住唤他。 「怎么?」顾容抬起头看他。 「没什么……」元生想起顾容又该吃药了,只好退出书房,去给顾容煎药。 顾容终于可以安安静静翻书了。 这本书画册讲的是一位富家少爷和他身边的护院的故事。 顾容:「……」 他隐隐约约觉得似有哪里不对,不过还是耐着性子看了下去。 还好书册里的少爷和他不像,护院也和小钱子不像。 那书册里的少爷年纪要比护院大一些,被柳才人形容是「大少爷」,「小护院」。 小护院一入这位大少爷府上,就对大少爷一见钟情,但是小护院不敢说,一路默默守护大少爷。 大少爷一次进京赶考,让小护院陪伴身侧,小护院一路护送大少爷上京,路上遇到了几个刺客,要打劫大少爷的银钱。 大少爷从小娇生惯养,哪敌得过这几个贼人,于是小护院挺身而出,救了大少爷一命。 然而小护院也因此受了伤。 因为小护院无法继续赶路,大少爷没办法,只能暂时找了个地方歇脚,一边读书一边照顾小护院,好等他伤好了继续赶路。 而后故事从这里,才算是真正开始。 这位柳才人花了许多笔墨,描写小护院对大少爷的单相思之情,小护院受了重伤卧床不起,大少爷日日不离身照顾,为他换药,为他擦身。 终于有一日,在大少爷为小护院擦身换药的时候,小护院没忍住对大少爷倾诉了自己的衷肠。 没想到大少爷对小护院竟然也有意,两人说着说着,就滚到了……床榻上。 顾容又往后翻,后面就是大少爷与小护院相知相许,小护院伤好后,大少爷继续带着他上京赶考。 放榜那日,大少爷考上了,拿了个榜眼。 大少爷一朝金榜题名,自然名声大噪,不但能入职翰林,在朝为官,上门提亲的人也跟着多了起来。 大少爷到京城后一直在一家客栈里落脚,皇上的御笔硃批还未下来,他还未定下官职,上门提亲的人就快把客栈的门槛踏破。 原本他日日在客栈里看书学习,等候放榜,谁也不知道他是何人,每日夜里便与小护院厮混,无人打搅。现在大少爷日日忙着应付那些上门提亲之人,至夜里累得不行,倒头就睡,已经好久没有碰过小护院的身了。 小护院想了几日,觉得自己配不上大少爷,在一日夜里,他留下一封书信,悄悄地离开了客栈。 第78页 大少爷一觉睡醒,发现小护院居然不见了,这下可急了,立刻打马出门寻找。 然而寻找了一天,小护院仍然不知去向。 大少爷忙碌一整天却一无所获,鬍子拉碴地回到客栈,十分沮丧。 当天晚上,他陷入即将失去小护院的痛苦中,惊慌失措。 他深刻地反思自己,才发现这段时间他确实忽略了小护院的感受。 他曾经许诺要和小护院一生一世一双人,这几日却忙于应付那些上门提亲的人,小护院大概觉得自己可能要抛弃他了吧。 大少爷后悔不已,第二日又连忙出门寻找,终于在驿站拦截了准备离开京城的小护院。 大少爷一把搂住小护院:「以后再也不许离开我身边。」 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 顾容托着下巴,静静回味。 不得不说,这位柳才人的书册卖得贵,确实有其贵的道理,他写的故事不咬文嚼字,基本用的都是通俗易懂的白话,而且情节跌宕起伏,勾得顾容一页页往下翻,不一会儿就看完了。 而书页里所配的插画也非常精緻,人物栩栩如生。 顾容翻到其中一页。 这一页讲的是小护院受伤后和大少爷在客栈定情的情节,配了一幅画。 画中小护院和大少爷搂抱在一起,用一种很奇怪的姿势。 顾容咬了咬嘴唇。 原来男子与男子之间,是这样的吗…… 男子与女子之间的那种画,其实顾容也看过,那本画册还是魏含鸢故意放在顾容床头的。 因为大夫说顾容将来可能不能娶妻,魏含鸢一直便很替顾容发愁这方面之事。 如今一番比对,顾容发现男子与男子,男子与女子之间行那种事,还是有一些差别的。 顾容又往前翻了一页。 这一页讲的是小护院受伤昏迷,大少爷给小护院餵药的情节。 因为小护院一直无法喝下大少爷给他餵过去的药,大少爷一着急,就嘴对嘴餵了小护院。 小护院喝药中途醒了一过来,见大少爷如此餵自己喝药,呛得一直咳嗽。 小护院问大少爷为什么要这么做。 大少爷说:「你昏迷着,一口药也喝不下,我只能这么餵你。」 小护院红着脸,此时他还没有向大少爷表明心迹,就说其实大少爷可以直接等他醒来。 大少爷说怕他好长时间醒不来,大夫说这药一定要及时喝下去,没有办法,大少爷只能略施权宜之计。 他还说,试了很多办法,只有这种办法给小护院餵药,小护院不会吐出来,十分有效。 有效吗? 顾容抬手抚了抚自己的嘴唇。 他想起先前也是宋潜渊给他餵药,他才喝得下去。 元生说他试了很多办法,只有宋潜渊用的方法最有效。 所以宋潜渊到底用了什么方法? 顾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看完这本书册,总有些心神不宁的。 果然如宋潜渊说的,他还小,看不得这种话本。 顾容把旁边的一叠书整理一番,将这本书册塞进去,又用其他的书严严实实盖上。 下次不看了。 顾容心想。 正巧元生给他端来了汤药,顾容便回房吃药去了。 宋潜渊在外面整整一天。 顾容用完晚膳泡了药浴,探头往窗外瞧了瞧,却仍旧没有发现宋潜渊的身影。 他到底去了哪里? 顾容有些着急起来。 他倒是不担心宋潜渊会遇到什么不测,他担心的是会不会宋潜渊在路上遇到北平王的人,被他们给带走了? 顾容忍不住走到门外张望。 「少爷,快亥时了,您该歇息了。」元生在一旁劝顾容。 顾容回头道:「再等等。」 以往顾容这个时候都已经入睡了。 他回到桌边,百无聊赖地翻看一本诗集,看着看着,便趴在桌子边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感觉有一只粗大的手在揉抚他头顶的髮丝。 「少爷?少爷?」有人在他耳边低声唤他。 顾容实在太困,有些睁不开眼。 他忍不住「唔」了一声,想抬手揉揉眼睛,却感觉整个人一轻,像是被人打横抱了起来。 身体悬空的感觉让顾容心头一惊,迷濛睁开眼。 「小钱子,你回来了?」顾容的声音因睏倦而微带低哑。 宋潜渊没有回话。 顾容抬眼去看,入目是宋潜渊清瘦的下巴。 或许是在外面奔波了一天,他的下巴上已经长出了一圈短短的鬍渣子。 顾容怔愣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现在正在宋潜渊的怀里。 他脸蓦地红了。 宋潜渊轻轻将顾容放到床上,对他道:「还好白日里屋里烧了炭,不然少爷这么趴在桌子上睡,怕是又要着凉了。」 「你去了哪里?」顾容问宋潜渊,「何如背后的店家是谁,可查出了什么消息?」 「查出了,」宋潜渊笑了一下,「明日那位店家会来津州,小钱子带少爷去见他。」 「当真?」顾容一下子清醒,「他真是京城人士?究竟是身份?」 宋潜渊道:「明日少爷见了他自会知道。」 说完宋潜渊顿了顿。 第79页 顾容这才反应过来,宋潜渊和他的这个姿势,好像有些暧昧。 顾容忙将挂在宋潜渊脖子上的手松开。 也许是因为白日里看了那本柳才人的书,顾容不知道为什么觉得靠近宋潜渊,就变得有些燥热。 宋潜渊一只手撑在顾容的床沿,不知道为何没有退开。 顾容抬起眼看宋潜渊,见他眼神一直盯着自己的嘴唇,忍不住清了清嗓子,道:「小钱子,今日辛苦,今晚不用你守夜,可以去歇息了。」 「是,少爷。」宋潜渊的视线继续在顾容的唇上划过,又落在他的脸上,轻笑一声,往后退了开去。 【进度条+1】 宋潜渊走出屋外,轻轻地将门带上。 屋内一片寂静,唯余桌子上黯淡的烛火还在燃着。 这怎么办? 顾容烦恼地想。 小钱子方才的眼神怎么这么古怪? 他该不会像书里写的小护院那样,喜欢上自己了吧? 这一莫名其妙的想法突然冒出来,顾容竟然有些睡不着了。 第40章 第二日晌午过后, 宋潜渊带着顾容出了门。 马车往街集方向驶。 顾容看着车子不是驶往「何如」的方向,有些好奇。 探头往外张望了一会儿,发现马车在一间酒楼门口停下。 顾容从未逛过外面的酒楼饭馆。 一般的酒楼饭馆人多杂乱, 而且据说吃食都不怎么干净,顾容这样的身子, 实则不适合逛这种地方。 但是宋潜渊说,今日何如的店家会在此出现。 顾容想了想,还是提着衣摆下了车。 有小二在酒楼外面十分热情地迎客,一看见顾容穿着精緻, 看起来就是个有钱人家的少爷, 分外殷勤地迎了上来。 「公子,饮茶品酒还是听曲儿?前堂里人多热闹,我引您进去坐吧!」 店小二摊开一只手, 正要引顾容进去, 宋潜渊一步上前,制止了他:「选个二楼安静的雅间,不需要人伺候, 有需要会叫你。」 店小二的热情瞬间被浇灭。 宋潜渊面容冷淡, 牢牢挡在顾容身前,一动不动, 一看就不好惹。 店小二本还存了心思, 看顾容长相精緻,肤色白皙, 又穿着金贵,引他往厅堂一坐, 定是道不错的风景, 说不定今日酒楼生意都能比往常要好。 如今既然客人坚持, 店小二也没法再耍小心思,老老实实引着顾容去了二楼雅间。 由宋潜渊主动挑了一个安静的雅间落座,店小二很麻利地将茶水端了上来。 顾容正想伸手去拿茶杯,被宋潜渊抬手拦住。 「少爷喝这个。」宋潜渊拿出一盏葫芦。 这是宋潜渊出门就带在身上的,顾容在宅子外上马车时就看到了,他是怕顾容吃了外面的东西容易生病么? 顾容好奇地伸手接过来,打开葫芦嘴喝了一口。 是羊奶。 顾容:「……」 最近宅子里牵来一头羊,就是专用来挤羊奶给顾容喝的。 据说羊奶可以助眠。 然而顾容喝了几天,有点厌倦了羊奶里的膻味,未曾想出来逛一趟酒楼,竟然还要喝奶。 他百无聊赖地将葫芦盖子盖上,听见雅间之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何公子,里边请。」小二的声音。 接着隔壁雅间的门被打开,几个人从顾容的雅间门外路过。 何公子? 顾容回头看向宋潜渊。 宋潜渊点了点头。 那想必就是何如的店家了。 顾容蠢蠢欲动,想出去看看何如的店家究竟是何方神圣。 不料外头很快又吵吵闹闹,来了一群脂香四溢的女子。 「哎呀何公子,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莺莺燕燕路过顾容的雅间门口,后又传来隔壁雅间的关门声。 顾容:「……」 看来这位何公子竟是个风流之人。 顾容忍不住起身,过去打开了雅间的门。 隔壁雅间门外站了个人,顾容不留神视线和他对上,但觉分外眼熟。 顾容一阵细思,脱口道:「你是安王爷身边的……」 安王爷,当今皇四子,年十五便已在宫外封王建府,和顾容一般大。 顾容从前在东宫勤学殿听学时还经常能见到安王爷,后来他生病在顾府休养,安王爷出宫建府,顾容便未再怎么见过他。 他记得雅间外站着的这个人。此人名字叫周良,从前他是宫里专门负责保护安王爷的侍卫,现在出现在这里,很有可能是因为他现在的身份是安王爷身边的随从。 所以……雅间里的那个人是安王爷? 周良看见顾容,亦是十分惊讶,一眼便认出了他:「顾二公子?」 二人站在廊下说话不便,顾容邀请他进了自己的雅间。 周良需保护安王爷安危,不能离开太久,只站在雅间门口,道:「不想顾二公子竟是到了津州,能在这里碰面,也算是缘分。」 顾容也不拐弯抹角,直接开门见山道:「周良,安王爷在津州开了家粮米铺子?」 周良怔了一下:「顾二公子怎么知道?」 半炷香时间后,顾容和宋潜渊被请进了安王爷的雅间。 那几个莺燕女子已经被安王爷请了出去,雅间里只剩下安王爷、周良,顾容和宋潜渊四人。 第80页 安王爷看着顾容,笑道:「可真想不到,顾二公子竟会离开顾府,跟随魏姨娘来到津州。」 「现在满京城可都在传,顾国公家的大夫人善妒,将顾国公家中几个小妾全赶出了府,连生下顾二公子的魏姨娘也不例外。」 「顾二公子在京城才名远播,大家口口相传,都说是替顾二公子感到惋惜,又说顾国公家风不严,为此连皇上都对着顾国公发了好大一通火呢。」 「……」顾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名远播了。 外人就是这样,爱看热闹,当你过得好的时候,他们就想看你过得不好,当你真过得不好了,他们又乐得可劲夸你,仿佛恨不得能替你受过。 不过都是些好事者罢了。 顾容并不想谈论这个。 前几天他刚收到顾正初托人送来的书信,他已处理完顾府一应事宜,启程回漠北军营去了,信上说,皇上确实发了好一通火,但未就此事过多责怪顾泰安。 从前刘氏在顾府作妖,将那几个小妾陆续赶走,当时皇上还赞许过顾泰安,如今顾容和魏氏离开,满京城闹得沸沸扬扬,皇上听完那些流言蜚语也觉不妥,回过味来却认为未有立场再去责怪顾泰安,因此并未多说,只是顾泰安在吏部的职务又被免去了,如今他在顾国公府,又成了个闲散国公。 顾正初觉得这样正好。 刘氏借着顾泰安的名义三番五次贿赂官员,无异于多次在皇上的底线上试探,如今皇上只处罚查抄了刘家,已是看在老顾国公的份上,给足了顾泰安面子,顾正初劝顾泰安还是不要再与朝中那些官员来往,也不要再参与朝廷之事,否则再下一步,顾家上下都要人头不保。 顾泰安一夜之间像老了十岁。 但是顾正初的话他听进去了,他终究还是惜命,蠰蒶最近都告病在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这才让顾正初放心了些。 如今顾府的事情,顾容不太关心,他问安王爷:「王爷怎会想到到津州来开粮米铺?」 安王爷怔了一下,打开手中摺扇扇了扇,道:「无事可做,找点乐子。」 顾容一想,还真有可能。 大宁朝规定官员不能从商,可没规定王爷不可以。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只要安王爷能安安分分不惹事,随便开家粮米铺子,皇上是不会管的。 这也就是说…… 顾容问安王爷:「王爷的粮米铺,开了多久,可有盈余?」 安王爷摇了摇扇子,道:「去岁开张,盈余……」 他抬头问周良:「米铺如今营收几何?」 周良回头道:「回王爷,米铺迄今未有盈余,倒是一共亏了八万多两银子。」 顾容:「……」 果然,他跟从这纨绔王爷身上,能学到些什么经营之道? 安王爷笑嘻嘻地看向顾容。 顾容犹豫一番,道:「那么……」 还是先告辞吧。 他站了起来,正要同安王爷告别,安王爷一合摺扇,叫住了他:「别走啊!看顾二公子像是正有什么烦心事,与本王说说,本王指不定能帮你。」 顾容想了一想,重新坐下来,将津州几个粮米铺的现状同他说了。 安王爷听完,摇了摇摺扇,道:「倒是略有耳闻,津州这几家粮米铺的掌柜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要不是本王兜里有钱,本王苦心经营的粮米铺怕是都要开不下去。」 确实是苦心经营。 顾容默默地想,谁曾料到何如面上看起来门庭若市,背地里却已经亏了八万多两银子。 「此事本王不能出面,」安王爷笑着道,「但可以想办法助你一臂之力,过几日正好京城派来的巡抚要路过津州,我让周良给那位巡抚大人送去一封信,不过,顾二公子,若是上头查下来,你那家粮米铺可说不定要被查封了。」 顾容思灼再三,道:「王爷,可否容我考虑几日?」 「可,」安王爷将摺扇收起,道,「顾二公子再怎么说也曾与本王是同窗,这些事情都是举手之劳,顾二公子好生考虑,考虑好了差人告诉本王便是。」 顾容便起身,同安王爷行了一礼,从雅间里退了出来。 和宋潜渊走到酒楼楼下,周良追出来,提醒顾容道,安王爷未经皇上允许,擅自离开京城,此事若是被皇上知道了,怕是会惹来大麻烦,希望顾容能替安王爷保密。 顾容答应下来。 周良又道,「何如」之所以会亏损八万两银子,主要是安王爷去岁在津州城门外免费施粥所致,其实何如的经营状况一直良好,如果顾容想要讨教经营之法,可以向何如的代理掌柜聊作询问。 顾容忙感谢了他,这才坐上马车,和宋潜渊一起离开。 将心头一桩大事解决,顾容顿时觉得轻松不少,他打算回去后同魏含鸢商量一番,看怎么解决粮米铺与钟掌柜之事。 晚膳时,魏含鸢听顾容说了今日在酒楼遇到安王爷的事。 魏含鸢神色复杂:「你去了酒楼?」 顾容忙道:「只是去雅间坐了一会儿,没吃里面的东西。」 魏含鸢这才放下心来,道:「此事必须得尽快解决,否则后患无穷。容儿,待我想个两全之策,粮米铺被查封倒没什么,就怕钟掌柜之事会连累我们母子,还是稳妥一些为好。」 第81页 顾容点了点头:「娘放心,我会将此事尽数告知安王爷,安王爷应该会帮我们的。」 魏含鸢舒了一口气:「如此甚好。」 既然事情定下来了,顾容让宋潜渊明天就去给安王爷传讯,待此事彻底解决,他们在津州也能过得更安生一些。 第41章 夜晚, 顾容正坐在卧房的桌边看书。 他近来已经对帐本这块有了些了解,一些关于经营的书籍也大致翻过几本,做了很多记录, 最近又问魏含鸢要来了另外三家铺子的帐册,认真翻看了一番, 打算过几天再去店里看一看,向店里的掌柜讨教讨教。 看着看着,顾容又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他最近总是这样,可能是因为屋子里烧过炭太暖和。 顾容惦记着还有一碗药没喝, 没睡得太死。 过了一会儿, 他听见外面传来一阵房门轻推之声。 是元生吗? 顾容想开口询问,却因为太困睁不开眼睛。 脚步声越来越近,熟悉的气息从对方身上传来, 顾容才反应过来, 是宋潜渊。 想起昨日宋潜渊直接将自己抱起送到床上,顾容下意识挣扎了一下,正要转醒, 却发现对方的一只手落在了自己的头顶。 顾容:「?」 宋潜渊宽阔的手掌在顾容的发顶上揉了揉, 然后……他感觉到宋潜渊身上的那股冷冽气息距离自己越来越近。 越来越近。 一股潮湿又温热的触感落在了顾容的脸上。 【进度条+1】 顾容:「?!」 他全身上下的寒毛顿时炸开,正犹豫着这种时候要不要醒过来, 屋里又响起了一阵推门声。 「少爷, 该吃药了。」 是元生来了。 顾容装作刚刚被他吵醒的样子,揉揉眼睛, 坐了起来。 「小钱子?」元生怔了一下,随即道, 「你回来了?」 「嗯, 」宋潜渊回头看了顾容一眼, 道,「少爷,我方才快马去了一趟驿站,果然安王爷和他手下的人并没有走远,小钱子便把夫人与少爷商量的结果告诉周良,周良说明日一早就会替我们去办。」 宋潜渊办事还真是利索。 顾容点了点头。 该说的说完,宋潜渊很快便退了出去。 顾容却有些心不在焉。 喝完药,顾容躺到床上,召唤了系统。 「系统。」 【在。】系统很快回答。 「任务进度条到哪儿了?」 系统静默了一瞬,道:「第二阶段的进度条已满。」 已满? 顾容问:「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系统道:【系统由于部分功能故障,正处于长时间的自我修復中,反应较慢,宿主放心,第二阶段的进度条刚刚才满,若宿主没有及时询问,系统也会在检测到进度后立刻通知的。】 总而言之,就是第二阶段的进度条已经满了。 顾容忽然想,这么说来,距离宋潜渊离开的日子也越来越近了。 如果往后宋潜渊真的离开,并夺位成功,他还会记得自己吗? 也许是由于昨天刚看过那本柳才人写的书,顾容一时间开始东想西想。 比如说宋潜渊方才为什么要亲他? 是因为喜欢他吗? 可是他马上就要离开了。 到时候万一宋潜渊像书里的小护院那样跟他表白,那他届时该怎么回应呢? 对不起,我不喜欢你? 还是……我们之间不合适? 顾容挑来选去,不知道该怎么回应才能不伤到宋潜渊的心。 他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坏。 不过…… 系统给的任务既然是让他羞辱宋潜渊,那宋潜渊应该很讨厌他才对,为什么会喜欢他呢? 顾容有些想不明白。 他决定改天再想个办法试探一下宋潜渊,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几天后,宋潜渊带回来一个消息,京城派来的巡抚大人要来津州了。 这位大人原本被派往江南,但据说是听说有人告发津州军府事贪墨军饷,便特奉皇命前来查案。 津州算是半个天子脚下,此事既由皇上下旨严令彻查,那速度不可谓不快。 然而一来二去地折腾,也生生耗费了月余时间。 幸好魏含鸢提前做了准备,趁着还未东窗事发,将粮米铺盘了出去。 当时钟掌柜还以为魏含鸢区区一位女子,是奈何不了他了,所以才会出此下策将店铺盘出,于是他立刻联繫了津州军府事,军府事得知此消息,自然不会放过这机会,派了个人来,迅速接手了这家粮米铺。 至此,这帮人算是自作自受。 津州军府事头顶乌纱帽不保,交由御史台查办。 而钟掌柜和那位李记的李公子,则因为犯下重罪,被满门抄斩。 而与此同时,魏含鸢也开始张罗着开一家新的粮米铺子。 魏含鸢打算等铺子开业后,把这家粮米铺子交给顾容打理,让他将来自己学着经营。 顾容战战兢兢,自从得知这一消息后便开始隔三差五往「何如」跑,想趁着店铺还未开业,多学点东西。 还真别说,在周良派人与「何如」的代掌柜打过招唿之后,顾容每次去他们那儿,还真学到了不少东西。 第82页 一旦忙碌起来,日子便过得飞快,转眼到了腊八。 顾容近来的身子越来越好,已经许久不曾受过风寒,偶尔在店铺里忙碌一天,也未见有多疲惫,只要好好地休息,睡上一晚,第二天又能恢復精神。 魏含鸢见此,心里十分高兴,让厨房煮了一锅腊八粥,打算夜里好好庆祝一番。 晚上和宅子里的下人们一起吃完了腊八粥,顾容回到院子里。 元生今晚上一高兴,吃得有点多,撑着了,顾容索性便不让他伺候,让他消完食早点休息,元生刚一应下来便不知去了哪里,估摸着是找宅子里的其他下人一起玩儿去了。 院子里一时间只剩下顾容和宋潜渊。 顾容本想让宋潜渊也回屋休息一会儿,宋潜渊却不肯,说是他走了,少爷身边就没人伺候。 其实顾容今晚已经不需要人伺候了,他在用晚膳前就泡完了药浴,一会儿看完书就可以上床早早歇息。 但是宋潜渊不走,顾容也拿他无法。 外面已经下起了雪,眼看着就要过年了。 顾容房中的窗户开了一条缝,他透过窗户往外看,院里积了一层厚厚的雪,在月色下似是会发光。 宋潜渊就坐在屋檐下的栏杆上,跟顾容一样望着院里的皑皑白雪,因为他背对着顾容,顾容看不见他的表情,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小钱子。」顾容忍不住开口唤他。 宋潜渊很快回过头来:「少爷叫我?」 他直起身,转身走到窗户边,微低下头道:「有何吩咐?」 顾容想了想,道:「我想吃豆沙酿圆子。」 宋潜渊怔了一下,道:「已经这么晚了……」 「可是我突然想吃。」 宋潜渊即刻道:「我让厨房去做。」 「我还想吃福缘记的金盏糕。」 宋潜渊的步子一顿。 福缘记是津州的一家糕点铺子,离宅子不远,之前魏含鸢路过那里,带了一份那儿卖的金盏糕回来给顾容吃,顾容很喜欢那个味道。 只是不知道这么晚了,那家糕点铺子还有没有开着? 宋潜渊道:「少爷稍等,小钱子很快回来。」 说完他便走了。 顾容看着宋潜渊的身影离开院子,一晃消失在院外。 「系统,」顾容在心里问,「进度条涨了吗?」 【没有。】系统回答。 没有涨,也就是说顾容方才的一番折腾并未起效。 很快宋潜渊回来了,怀里揣着从福缘记买的金盏糕。 「少爷趁热吃,」宋潜渊将油纸包着的金盏糕递给他,「小钱子到那儿的时候,福缘记正要关门,这是最后一锅,幸好赶上了。」 顾容伸手打开油纸。 但他今晚上吃得很饱,实是有些吃不下了。 顾容犹豫了一下,咬了一口。 「哎!」顾容故意嘆了一口气,「果然是最后一锅,有些凉了,不好吃!」 说完将那一包金盏糕往桌子上一丢,皱着脸道:「不要了。」 「……」宋潜渊过来,将油纸包打开,犹豫了一下,拣起一块,道,「少爷,让小钱子尝一尝。」 说完他送到嘴边,咬了一口:「热的,没有凉。」 他一路紧赶慢赶,将油纸包牢牢护在怀里,而且这金盏糕虽是最后一锅,却也是刚出锅的,怎么会凉呢? 顾容还是道:「不好吃,不要!」 宋潜渊便道:「那我替少爷吃了。」 说完他将顾容方才咬到一半的金盏糕送进嘴里一併吃了。 他本来由于干的活多,饭量就大,再加上晚膳吃得没有元生那么多,三两下把那一包金盏糕全吃完了。 顾容看他吃得那么香,又有些捨不得了,眼巴巴在一旁看着道:「你倒是不浪费。」 宋潜渊笑了一下。 最后厨房送来的豆沙酿圆子自然也进了宋潜渊的肚子,等宋潜渊吃完,顾容又问系统:「进度条涨了吗?」 系统安静了一瞬,道:【没有。】 还是没有? 见宋潜渊将碗收起,准备退出去,顾容沉思一番,叫住他道:「小钱子等等。」 宋潜渊停下脚步,抬起深黑的眼眸望向他:「少爷还有何吩咐?」 顾容咬了咬下唇,对他道:「你过来。」 被顾容折腾了两回,宋潜渊脸上没有丁点不耐烦,放下手里的空碗过来,道:「少爷请讲。」 顾容坐在桌边的凳子上沖他招招手:「你再过来点。」 宋潜渊眉宇间露出一丝困惑,微微低下头。 顾容从袖子里取出一枚帕子,道:「你唇角沾东西了。」 宋潜渊的瞳孔微微一缩。 然后他看着顾容手里捏着帕子,将手举到他的唇边,用帕子在他的唇角上轻轻一擦。 「好了。」顾容低声道。 【进度条+1】 系统的声音在顾容的脑海里想起。 同时,顾容看见宋潜渊的眸光里倒影着自己,深黑色的眼眸中甚至蕴含着一种顾容看不懂的情绪。 良久,宋潜渊直起身子,淡声道:「下次小钱子嘴角沾了东西,少爷直说就可以。」 「哦。」顾容红着脸应了一声。 宋潜渊又道:「既然如此,少爷手里这条帕子,小钱子就帮你拿去洗了吧。」 第83页 说完他从顾容手中抽出帕子,转身离开。 就在他转身的瞬间,顾容看见他的嘴角轻轻向上勾了一下。 【进度条+1】 第42章 旧粮米铺被查抄后, 魏含鸢很快将新的铺子拾掇完毕。 开业之前,店铺里还需要招几个伙计。 原先魏氏粮米铺的那几个伙计在店铺被查抄后无处可去,指着新铺子还能再收容他们。 说实话, 他们在魏氏的米铺里当伙计,一开始每月能领到的月钱都是足份的, 和其他粮米铺的伙计比起来甚至还要多一些。 后来钟掌柜私下里侵吞了店铺不少银两,见没有人管,胆子变得越来越大,时常还会找些理由剋扣这些伙计的月钱, 这些伙计大概是被钟掌柜奴役久了, 竟也没想着告发他,反而忘记了谁才是真正给他们钱的人。 如今钟掌柜被官府查抄问斩,这些伙计再想去其他店铺找活干, 也没人愿意用他们, 只能希望魏氏当家的能大发慈悲。 顾容坐在店铺里打着算盘。 今日米铺还未开业,顾容一边计算着开业后哪些地方需要用到银两,一边等着看能不能招到新的伙计。 他刚忙活了一会儿, 就看到几个旧粮米铺的伙计站在门口正不住地朝里张望。 顾容侧头对旁边正帮着磨墨的元生道:「让他们进来。」 元生便抬起头, 无甚好脸色地沖他们道:「进来吧!」 几个伙计磨磨叽叽地进来。 顾容头未抬,只表情冷淡地道:「怎么, 找不到下家了?」 「少爷说笑了, 」其中一个伙计干巴巴地笑道,「先前钟掌柜还剋扣了我们两个月的月钱, 现在他出了这档子事,我们……我们都不知道该找谁去……」 「你这是问我讨钱来了, 」顾容点了点头, 道, 「钟掌柜做了那么多事,帮着官府的人贪墨军饷,胆大包天,这些事情你们应该都是知道的吧?」 「知道知道……」那伙计下意识回答,说完又觉得有些不对劲,连忙改口,「不是,我们不知道,主要是因为我们无知,我们也是被钟掌柜骗了,少爷,那几本假帐确实是钟掌柜让我们做的,还有往米里掺沙子……这些事情确实是因为我们听了钟掌柜的吩咐,但是我们真不知道钟掌柜的胆子居然那么大,还敢跟官府的人勾连,要不然给我们再多的胆子,我们也不敢帮他做这些事啊!」 顾容拨了拨算盘,道:「这样吧,我用人之讲求一个『忠』字,看在你们在米铺里忙了那么久的份上,我把钟掌柜欠你们的银钱补上,这也算是我仁至义尽了,以后你们爱上哪儿去便上哪儿去,少爷这儿是没法收留你们了。」 说完顾容示意了下元生:「去给他们拿钱。」 元生从店铺的钱箱里拿出了几串铜钱。 「拿去吧!」元生给他们一人发了一串,道,「别堵在门口,拿了钱就快走,少爷还忙呢。」 那几个伙计拿了钱,眼里闪过一丝懊悔,还想试着再求一求顾容,却看见宋潜渊从店里走出来。 「快走!」宋潜渊冷冷地看着他们。 若是元生来驱赶他们,他们说不定还能再纠缠一会儿,但宋潜渊面前,他们不敢再造次,畏畏缩缩地走了。 「少爷没收他们,他们改天不会来找咱们麻烦吧?」元生担忧地道。 「不会,」顾容道,「这几个伙计姓甚名谁,家住何处,少爷这儿都有记录,更何况少爷给足了他们银钱,他们没道理再来找麻烦。」 「也是!」元生笑着道,「有小钱子在,谁还敢再来找咱们麻烦。」 说完回到顾容身边,继续忙活。 顾容拨动算盘的手一顿,下意识抬头看了宋潜渊一眼,又低下了头去。 因腊八那日晚上关于系统进度条的新发现,顾容这几天忙活事情的时候总没办法太专心,特别是宋潜渊在身边的时候,他总是会想着这件事。 在店铺忙了一天,顾容回到宅子,用完晚膳,又坐到了书房里。 他看了一会儿帐册和书,眼神扫到旁边。 那本柳才人的书画册还夹在一堆书籍中间。 顾容忍不住又拿出来翻了翻。 元生正好给顾容送药来,一眼就看到顾容在翻着那本书画册。 主要是那书画册太好认,和其他书籍的封面不太一样。 元生忍不住放下药碗,劝道:「少爷,别看这书了,老看这干嘛呀,看多了和邱五一样变得奇奇怪怪的。」 顾容听完,抬起头道:「你觉得邱五奇怪?」 「也没有……」元生怔了一下,「但他好端端不喜欢女子,非要去喜欢男子,那不是很奇怪吗?」 顾容用手托住下巴,望着他:「男子和男子互相喜欢,或者女子与女子互相喜欢,与正常的男女两情相悦有何区别?」 元生见识不多,但这个问题他答得上来,于是道:「首先这世上大部分都是男子与女子相爱,或者是因为媒妁之言才会结为夫妻,若是一个男子不喜欢女子,或者反过来,女子不喜欢男子,他们就无法正常地结为男女夫妻,那……那就无法传宗接代了呀!」 「嗯,」顾容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点了点头,道,「然后呢?」 「其次……其次……」其次什么,元生却是一时说不上来了。 第84页 「你说这世上大部分都是男子与女子才会相爱,这我贊同,但你看柳才人……」 顾容指了指手中的书,道:「他会写这样的话本,就说明这世上还是有一小部分人,是不一样的,就像邱五一样。」 「但我不觉得邱五有什么问题,」顾容道,「他干活麻利,对少爷也很恭敬,除了偶尔会偷熘出去会情人。」 顾容转过头望向元生:「如果元生哪一天有了喜欢的女子,为了她偷偷背着少爷跑出去与她私会,少爷也只会罚你些月钱,只要你不耽误少爷的事,少爷不会怪你。」 元生红了脸:「少爷说什么呢……元生可是要一辈子跟着少爷的。」 「以前顾府的王管家,他也已经娶妻生子,爹看他干活利索,为顾府忙活大半辈子,还特意给他在外面置办了一处宅子,你记得吗?」 当然记得了,元生支支吾吾道:「可是少爷……」 「所以,谁喜欢谁,喜欢的是男子还是女子,只要不伤风败俗,便无伤大雅。」顾容道。 「好吧,少爷说的有道理。」元生喃喃自语。 反正少爷是个读书人,不管说什么都是对的。 顾容和元生一番讨论,像是把自己给说服了,过了一会儿,他又问元生:「如果有一天,你发现一个男子喜欢上你,甚至想与你成亲,你怎么办?」 元生面露惊恐,看着顾容道:「少爷,别开玩笑了。」 顾容若有所思:「你很害怕?」 「也、也不是害怕……」元生搓了搓胳膊,「就会觉得很奇怪,可能会渐渐疏远他吧……」 「如果那个人是邱五呢?」 元生很崩溃:「少爷!」 「好好,那我换一个人,如果是少爷我呢?」 元生快哭了:「少爷到底都看了些什么,快别为难元生了……」 可怜的元生,看来是被吓坏了。 顾容抿唇一笑,暂且放过了他:「行,你去忙吧。」 元生连忙转身跑了。 顾容喝完药,将药盏放到一旁,心想,也对。 不管宋潜渊是不是喜欢他,他与宋潜渊之间都是不可能的。 宋潜渊可是流落民间的皇子。 不管他往后夺位成不成功。 不成功,顾容就要死,成功了,他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九五至尊,到时候顾容能为他带来什么? 平凡人尚且还要考虑他人的眼光,考虑能不能传宗接代,旁人是否能接受这些,更不要说是皇帝了。 顾容猜不透宋潜渊那日亲吻他究竟是什么意思,如果真的是因为喜欢,那顾容觉得还是要找个时间跟宋潜渊说清楚。 更何况,顾容觉得自己应该是喜欢女子的。 小钱子还是好好忙活关于夺位的事吧!现在他们两个人的命,都还握在他的手上呢。 可不能因为这种事情耽误了。 想到这里,顾容决定下来,将手中柳才人的书画册塞回旁边的书堆里,回屋休息去了。 在粮米铺里忙活了几天,顾容着实有些累到了。 他以为自己最近身子骨大好,稍微忙碌些应该没什么问题,没想到还是高估了自己。 在床上躺了两天,顾容还惦记着回粮米铺忙活,魏含鸢却直接将他赶走,让他回去再好好养养身子。 顾容没有办法,只得回到宅子里。 身体已经大好,店铺的事暂不需要他忙活,一下子无事可做,顾容忽然有点不习惯起来。 幸好史大夫提议,让顾容可以去外面走走,放空下心绪,更利于身体恢復。 于是顾容便挑了个天气晴朗的日子,带着宋潜渊和元生一起出外郊游。 自来到津州以后,顾容还没有好好地出来玩过。 津州不像京城,有红叶山,还有许多为人称颂的湖景园林,不过津州郊外有个寺庙,据说有许多人都会去那儿燃香祈福,而且十分灵验,顾容便决定要去那儿看看。 马车一路驶到郊外,未至寺庙,入目先看到一片绿水青山。 原来津州还有这么一处地方。 反正顾容今天是出来玩的,也就无所谓去哪儿,干脆让马车停下,他想下去在附近逛一逛。 还真别说,这里的景色真的很不错。 顾容站在溪水边的鹅卵石滩上,想叫宋潜渊过来帮忙看一看,这溪水里是否有鱼,忽然听见旁边响起一个声音。 「怎么又碰到顾二公子了,真是缘分。」 顾容回过头一看,发现竟然又是从京城偷熘过来的安王爷。 第43章 京城虽然离津州不远, 但来回亦是需要不少折腾,再加上安王爷是偷熘出来的,未经圣上允许擅自离京那可是死罪, 真不知道安王爷是怎么想的,津州就真有那么好玩? 安王爷轻摇着扇子, 笑着走过来道:「这真是天赐的缘分,不知今日顾二公子来此,所谓何事?」 安王爷简直说了一句废话。 来这儿除了玩,还有去附近的寺庙烧香, 还能做什么? 顾容发现安王爷竟还有那么点油嘴滑舌。 但他毕竟是王爷, 先前又顺手帮了顾容,顾容不能对他太过敷衍,只好笑着道:「来看看津州城外的景色。」 「正好, 」安王爷扬眉, 「本王也正有此意,那不如一起走走?」 第85页 顾容无法,只好和安王爷并肩走在了一处。 顾容从前在勤学殿听学, 其实和安王爷的关系还可以, 但也仅限于同僚之间的点头之交,二人身份差距过大, 根本不可能太过要好。 顾之虞对太子一党极尽讨好之能事, 顾容自不会参与,安王爷与太子的关系不好, 自然也便下意识与顾容亲近些。 然而正所谓女大十八变,男子也是一样的, 在顾容病中这两年里, 安王爷的个子飞速蹿高, 印象中他原比自己还要矮些,现在已经比自己高出了小半个头,身形比之从前瘦了不少,却也越发像个纨绔。 顾容与安王爷实则没什么好聊的,从前他是顾国公府的二公子,还能同他聊些勤学殿发生的事,现在二人间的差距更大了,顾容不再是官家子弟,安王爷……他只是个闲散王爷,也不知是这两年接触了什么,总之亦不再是顾容在勤学殿里认识他时的那副样子。 而且,顾容走在安王爷身边,虽然他面上一直是笑着的,但顾容总觉得他像是心情不好。 于是顾容一路不言不语,安王爷亦不说话,两人不知走了多久,顾容忽然听见宋潜渊在后面提醒:「少爷,小心脚下。」 顾容低头一看,脚边有一块巨大的鹅卵石,再往前走,他怕是要被绊倒。 安王爷回过神来,发现他们不知不觉已经走出很远,前方是溪流的尽头,很快便要没有路了。 「扰了顾二公子独自游玩的雅兴,」安王爷微微一笑道,「就到这里吧,本王也该回去了,顾二公子,告辞。」 说完安王爷转过身,带着周良走了。 顾容望着安王爷的背影,觉得有些莫名。 他今日的最终目的是去寺庙烧香,却不想与安王爷走出这么远,回头一看,竟然还是与寺庙相反的方向。 没办法,看来只能走回去了。 因为未曾料到只是走走也能走出那么远,元生和车夫在原本下车的地方等他们。 顾容身子娇弱,或许对寻常人来说,多走这几步也不会怎么样,但顾容确实有些累了。 他身子骨较从前已经大好,不想给人留下仍旧是和以前一样一步三喘的印象,便咬着牙走,忍住没有说。 一直到他脚一崴,不知踩到什么,摔在了地上。 「少爷?」宋潜渊心头一惊,忙回过身来扶他。 顾容有些气馁,道:「你方才在干什么,为什么不帮少爷看着路,提醒少爷会摔着?」 宋潜渊本来是看着的,但他方才不留心走了下神,没想到顾容就这么摔了。 宋潜渊果断道:「少爷别走了,小钱子背你回去。」 说完转身背对着他蹲下来。 顾容想了想,最终趴到了他的背上。 宋潜渊起身,稳稳托起他。 回去一路上,顾容总觉得宋潜渊像是有话要对他说,果然,不多时宋潜渊开了口:「听元生说,少爷那日和邱五一起去书铺买了一本书?」 顾容吓了一跳,手掌心微微一紧,揪住了宋潜渊肩上的衣服。 宋潜渊察觉他的反应,笑了一下,道:「买了什么书,少爷可以告诉小钱子吗?」 顾容理直气壮地道:「不行!」 宋潜渊并不在意,道:「那本《龙阳记》小钱子已经归还给邱五了,那日不知缘何,小钱子与邱五聊得投机,邱五正好说了,如果小钱子有兴趣,他可以推荐小钱子一本书,叫《青衫记》,他还说那本书少爷也看过,是和他一起去买的,是吗?」 顾容:「……」都已经知道了你还问我? 《青衫记》就是柳才人的那本书画册,因为小护院喜欢穿青衫,故有此书名。 「少爷看《青衫记》有什么感觉?」宋潜渊问。 「没什么感觉,」顾容略有些心虚地道,「只是好奇了解一下。」 「哦?是吗?」宋潜渊的步子停住了。 「那今日安王爷与少爷一起并肩走了那么久,少爷可有什么感觉?」 什么意思? 顾容不明白了:「这能有什么感觉?」 宋潜渊将顾容放了下来。 顾容不知他要做什么,默默往后一退。 恰巧他的身后是一棵树,顾容这么往后一退,就撞到了树上。 「少爷想不想知道小钱子是什么感觉?」宋潜渊低头看他。 顾容呆了一下。 溪边的风吹过,顾容头顶的披风兜帽滑落下来,尾端打卷的长髮被风吹起,柔软的髮丝蹭到他的脸上。 宋潜渊轻轻抬手,帮他把长发拨开。 他的手指有些粗砺,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大拇指轻轻蹭过顾容的嘴唇。 顾容唇角一麻,下意识撇开脸:「不想……」 他这一句话说得自己都没有底气。 没想到宋潜渊听完这话,只是退开,而后转过身,再次示意顾容到他背上来。 ……所以呢? 到底是什么感觉? 顾容忽然很想听。 可惜宋潜渊什么都没再说。 因为顾容崴了脚走不了路,原定去寺庙烧香也去不成了,马车只在寺庙外停了一会儿,就掉头带着顾容回了宅子。 得知顾容受伤,史大夫过来给顾容看了看,说不是什么大事,只需要用药草碾成粉,在脚踝上涂一圈,再用热鸡蛋敷一下就好。 第86页 说完史大夫就去隔壁院磨药粉去了。 因为顾容这几天身子不行,店铺的事情都是魏含鸢在忙,今日晚膳她忙过了点,可能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厨房便特意端了晚膳来顾容房中,也省得他来回奔走。 史大夫的药粉可能磨好了,差人过来让元生去取,元生便同顾容说了一声,离开了一会儿。 顾容用膳不需要人伺候,独自吃着,忽然听见房顶传来一声瓦砾的轻响。 有人? 顾容放下碗筷抬头去看。 宅院里不可能有野猫,那会是什么声音? 顾容忽然想起,宋潜渊好像一直在院子里,他没有听到这响动吗? 顾容倾身往窗外看了看,发现宋潜渊好像不见了。 他这个角度,其实看不到院子的全貌,但是顾容总觉得不对,他想了想,站起身,扶着桌角往外面走。 果然宋潜渊不在院子里。 顾容四下寻找,忽然听见院外墙边传来一阵极低的对话声。 那是通往后院的路,一般没什么人走。 是什么人在那里? 顾容摸着墙根走了过去。 院外墙边站着两个穿黑衣之人,他们面对宋潜渊,正在说话。 是北平王的人? 顾容一想,莫非是北平王那边又有异动? 可是系统没有提醒他啊? 两名黑衣男子低着头,对宋潜渊道:「少主,圣上这两日据传龙体抱恙,频频传太医问脉,这是个好时机。」 宋潜渊抱着手臂,没有说话。 其中一名黑衣男子道:「此时若王爷举兵,定能打得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而且,圣上若真在病中,情势对我们极为有利,太子需要侍疾,届时只要我们对外公布少主的身份,他定无暇阻拦,等我们将风声放出去,他就是再想计策应对也晚了。」 宋潜渊顿了顿,道:「你二人叫什么名字?」 二人对视一番,一个道:「少主叫我庚甲即可。」 另一人道:「少主可叫我庚乙。」 这一听便不是真名。 宋潜渊没有计较,他们都是北平王的死士,不需要拥有自己的姓名。 「若我答应与北平王共谋,事成之后,北平王可愿将江山拱手予我?」 二人大吃一惊。 未曾想宋潜渊竟会当着他们的面问出这问题。 虽然他们都心照不宣,知道北平王借着宋潜渊的名头不过是为了让谋反之计行得更顺,最后北平王势必会杀鸡取卵,一脚踹了宋潜渊让自己登上皇位。 但他们还是道:「少主说笑了,您的身份本就该是当朝太子,北平王只不过是看在已故萧贵妃的面上想帮您,让一切重新归位罢了。」 「重新归位……」宋潜渊笑了一下,「那如果我说,我不想让一切归位,也不想要你们所说的那个位置呢?」 二人脸色骤变。 宋潜渊这便是把话摊开来说了。 如果宋潜渊真不愿配合,北平王之计已暴露,那么就只有杀了他,或者直接绑他回西北。 二人交换着眼神,似乎是在思考接下来的对策,却听得宋潜渊笑了一声,道:「我还有事要办,等办完自会跟你们走,不必催我。」 庚甲与庚乙在心中轻舒一口气。 说实在的,这种时候他们自然是希望宋潜渊能配合的,否则的话北平王的一切计划都会被打乱,对他们也很不利。 「那么属下就不打扰少主。」 二人说完,一跃在顾容院外的墙头上消失。 顾容见他们聊完,知道宋潜渊该回来了,立刻想退回房里,然而他因为脚伤,来不及往后退,情急之下又差点摔在地上。 这么一来回,宋潜渊已经发现了他。 宋潜渊大步过来,扶住顾容,问他道:「少爷在这儿做什么?」 「我……」顾容想不出理由来。 宋潜渊凑到顾容的耳边,低声道:「少爷若是想知道小钱子的一切,小钱子自然都会告诉你,何须偷听?」 「……」顾容咬着嘴唇,脸色通红。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听枫」的地雷! 感谢「听枫」,「十四氏」的营养液! 第44章 宋潜渊原本是对夺位没什么欲望的。 自他知道自己身世的那一刻起, 一切却都变得身不由己。 他被北平王逼着走上那条路时,也不是没想过要与命运抗争,后来却又因为见过太多的杀戮而失败了。 他一时都想不明白, 自己走上那条路究竟是为了什么。 直到他再一次遇上顾容。 他觉得自己必须要做点什么,起码, 他知道自己想要拥有眼前的这个人,想要带他去看更多风景,他不想浪费这一次重生的机会。 他想要活下去。 宋潜渊问顾容道:「少爷那天是知道的吧?」 顾容心头一动:「哪天?」 宋潜渊一扬眉尾:「那日少爷在屋中看书,小钱子偷偷亲吻了少爷的脸。」 他说起「偷偷亲吻」时理直气壮的, 仿佛是做件最正常不过的事, 听得顾容都害臊不已。 「你在说什么?」顾容眼神飘忽,故意装起了煳涂,「我怎么听不懂?」 宋潜渊是习武之人, 自然能分辨出一个人是不是在装睡。 第87页 他又道:「那好, 小钱子再问少爷,先前少爷在市集第一眼看到小钱子,为什么就决定要将小钱子买下来?」 宋潜渊当然没有自恋到觉得顾容那时候就已经对他有意, 但他认为总有原因, 难道是因为看他当时被几个孩子欺负很可怜,所以同情他? 然而顾容与宋潜渊想的全然不同, 他还以为宋潜渊是知道了他身上背负着的系统任务, 一脸惊慌失措地看着他。 宋潜渊看着顾容的表情,以为自己或许猜对了, 又问道:「后来小钱子跟着少爷进了顾府,少爷里外里地照顾小钱子, 小钱子都看在眼里……」 顾容更惊慌了:「我、少爷什么时候照顾你了!」 一切不都是从欺辱开始的吗? 宋潜渊笑了:「少爷给小钱子吃的, 又找地方给小钱子住, 难道不是在暗暗照顾小钱子吗?」 顾容陷入沉默。 怪不得一开始系统觉得怪怪的,他也觉得怪怪的,原来一切都是误解。 所以系统的任务进度条从来都不是通过羞辱来达到的。 顾容肯定地想。 宋潜渊见顾容沉默,又继续道:「少爷最近在翻看《青衫记》,又对男子与男子之间的事如此好奇,那么心里应该知道小钱子对少爷的想法了吧?」 不是…… 顾容张了张嘴。 他一开始看《青衫记》确实是出于好奇,但可能有些地方和宋潜渊心里想的有些不一样,他不知该如何解释…… 「少爷对小钱子如此关心,是因为少爷心里其实也喜欢小钱子吗?」 好嘛,就说,肯定有哪里不对,真的是宋潜渊误会了! 顾容道:「其实……」 宋潜渊却道:「少爷不需多言。」 他认真地看着顾容:「原本有些话,小钱子不打算告诉少爷,但今日既然被少爷撞破,小钱子只好向少爷坦白,那些人是北平王的人。」 顾容张了张嘴,最后又闭上了。 「我不清楚少爷究竟对其中的事情知道多少,但是……不管知道多少,少爷最好将这些都埋在心里,假装不知道。」 这事情终究是瞒不住的,先前顾容与宋潜渊就有过一次心照不宣,那时候宋潜渊一定猜到顾容知道了些什么。 他本身就不像一个普通大户人家的护院。 自宋德安将宋潜渊抱回的那一天起,就没想过要把他当一个普通人养大。 宋潜渊从懂事开始,从宋德安口中听过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復仇」。 他让宋潜渊要记得自己的身份,要记得替萧贵妃报仇。 可事实上宋潜渊连萧贵妃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宋德安原本是宫里的一个粗使太监,因为带过他的师父曾在宫里受过萧贵妃的帮助,所以当萧贵妃身边的宫女临死将宋潜渊託付给他时,他欣然接受了。 他对宋潜渊好像很好,又不太好。 他会花很多银子给宋潜渊请夫子,教宋潜渊读书习字,甚至还另外请了两个先生教宋潜渊习武、骑射,除此之外他不会再管宋潜渊,每月兜里一有点银钱就会拿去赌。 他对宋潜渊的态度也很奇怪。 宋潜渊觉得他脾气很差,因为有时候宋潜渊也会做错事,他毕竟年岁不大,还是个孩子,有时候读书习字时睡着了,开个小差,让夫子告到宋德安那儿,宋德安就会生气。 但这种生气都还算是轻的。 偶尔宋德安会让宋潜渊出去买酒。 宋德安最大的爱好除了赌就是喝酒。 宋潜渊记得有一次,他拿了宋德安的银钱,那天下了很大的雨,宋潜渊冒着雨去酒铺里打酒,回来因为地太滑摔了一跤。 那时候宋潜渊还小,个子可能知道他现在的膝盖。 宋潜渊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看了看手中破碎的连一滴酒都不剩的酒壶,只犹豫了一瞬,立刻回头去了酒铺,想问问酒铺的老闆能不能赊钱再买一壶。 但是等他回到酒铺时,铺子已经关门了。 外面下着倾盆大雨,宋潜渊冒着雨用小手重重拍着酒铺的门。 不一会儿,酒铺的店家来开门,看了他一眼,道:「打烊了,不卖了。」 说完就要关门。 宋潜渊用脚尖卡住门缝,道:「再卖一壶吧。」 他个子矮小,脸上却带着一点与年龄不符的成熟。 那店家看着他,不知想到什么,改了主意,笑道:「可以,先付钱,六十文。」 方才宋潜渊在他那儿买酒只要三十文,这是坐地起价。 宋潜渊转身就走。 没走出几步,他听见那店家在他身后喊:「你不是宋德安那老太监的干儿子吗?这醉死鬼上回还欠了我三两银子酒钱没还,你不如让他先来把银子还了!」 宋潜渊没理会。 「一个太监还想要儿子?也不知道是哪儿捡来的野种!呸!一天看见两次,真晦气!」宋潜渊一路走出好远,还能听见那店家在他的背后骂骂咧咧。 宋潜渊回到宋德安的宅子,宋德安已经喝得醉醺醺的了。 他年纪大了,宫里的主子不要他,他在杂役房干粗使活的时候犯了点错,被掌事的太监从宫里赶了出来。 那个时候宋德安已经无心再在宫里伺候主子了,因为他有了一个最大的秘密,那就是宋潜渊。 第88页 还好他原先跟着师父时,师父没少帮他,他在宫里给各个主子讨好卖笑脸时也攒了点钱,便在京城靠近城郊的地方购置了一处宅子。 他将一切希望都寄托在了宋潜渊的身上。 等以后宋潜渊与皇上父子相认,復仇夺回皇位,那他就会是皇上的干爹。 九五至尊的干爹。 那会是何等尊贵的身份。 宋德安一边做着梦,一边将宋潜渊拉扯大。 但他毕竟本性难移,也难以掩盖自己的心思,更何况是和宋潜渊朝夕相处。 听闻宋潜渊没能买酒回来,在路上就把酒壶摔了,他当即就发了大火。 他仗着自己醉酒,抬手甩了宋潜渊一巴掌。 等他彻底酒醒,他又怂了,后悔了,跪下来不住地给宋潜渊磕头,嘴里嚷嚷着「殿下饶命」,「殿下饶命」。 只有宋潜渊知道,他哪是什么殿下,他不过是个被老太监收养的,被他人瞧看不起的「野种」。 后来宋德安死了,宋潜渊不知是什么心情,难过有,更多的却是如释重负。 他上一世过得最为轻松的几年,反而是在顾国公府当护院的时候。 没人知道他是谁,也没有宋德安总扯着他让他报仇,虽然北平王的人一直盯着他。 宋潜渊回过了神。 这一世,他决定正视自己的身世。 【进度条+20】 系统冰冰凉凉的声音忽然从顾容的脑海里传来,顾容彻底傻了。 他忙问系统:「任务完成了吗?」 【还没有,还差一点。】 那就是快了。 顾容神情复杂地看着宋潜渊。 所以所谓的任务进度条,根本不是因为顾容羞辱宋潜渊才会推进,是因为宋潜渊喜欢上顾容,才会一步步推进吗? 顾容觉得自己差不多已经摸清了真相。 虽然他还没有自恋到觉得宋潜渊一进入顾府就喜欢上了自己…… 现在应该怎么办? 顾容有些慌张。 他不知道应该怎么面对宋潜渊。 任务还差一点才能完成,是直接告诉宋潜渊真相,还是先暂时稳住他,等到任务彻底完成才告诉他真相? 顾容有些纠结。 正在这时,一直沉默着的系统忽然开口了:【建议宿主先不要告诉宋潜渊真相。】 顾容立刻问:「为什么?」 【如果宋潜渊知道宿主是因为任务才接近他,目的是为了让他夺位,那么进度条很有可能会下跌。】 系统显然也意识到进度条可能跟宋潜渊的好感度有关,立刻调整了策略:【建议宿主配合隐瞒,直到任务彻底完成。】 顾容沉默。 这非他本意。 刚才兴起「暂时先稳住他」这个念头的时候顾容没有深想,现在回过神来才发现,那不就是要让他欺骗宋潜渊,让宋潜渊觉得自己也是喜欢他的,去回应他的感情吗? 顾容不想这么做。 小钱子几次救过他,是个好人,如果可以,顾容一点都不想骗他。 顾容想了一想,张了张嘴,想对宋潜渊说,其实不是的,他只是因为当初看宋潜渊需要帮忙,才会买下他,才会在府里出手帮他。 这是个折衷的方法,既不会违背系统的意愿,也不会欺骗宋潜渊的感情。 但是系统直接捂住了顾容的嘴。 顾容试图发声,却发现连嘴都张不开了。 「……」 宋潜渊迈前一步,认真地道:「少爷,我……」 顾容一转身,跑了。 宋潜渊站在原地,看着顾容的背影。 虽然顾容刚才什么都没有说,但他看到了顾容方才的眼神。 难道是他误会了什么吗? 宋潜渊的下颚微微收紧,垂在身侧的手攥了攥,轻轻嘆了一口气。 第45章 系统总是在不合时宜的时候让他干不合时宜的事。 顾容心想, 真讨厌。 不过,他这迴转身就跑,不知道宋潜渊心里会怎么想。 他不想伤害宋潜渊。 这一夜, 顾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失眠了。 除夕前一天, 顾容忽然收到了顾正初寄来的信件,顾泰安病危,据大夫说,可能就快要不行了。 信上说, 顾泰安这次的病情来得突然, 几乎是顾容刚到津州没多久他便病倒了。 那时候顾正初也休完短假,正在回漠北军营的路上,等收到京城家中传来的消息, 又是半个多月后。 顾正初刚回军营, 又与将军告了嫁,快马加鞭回到顾府,顾泰安的病情已变得十分严重。 当时给顾泰安治病的大夫说, 顾泰安的病可能与近来京城流行的疫疾有关。 今年入冬后北岭灾荒, 大批流民来到京城,有些流民身上带着疫病。 幸而官府发现得早, 及时採取了一些措施, 才没让疫病流行开来。 然而顾泰安那段时间不知去了哪里,竟然沾染上了这种疫病。 一般来说染上这种疫病, 情况并不算太严重,同常便是烧热、咳喘, 稍微严重一些便是惊厥, 若是身无其他疾病, 只要稍稍服用一些对症药物,扛个几天就能过去,这也是为什么官府能够及时控制住情况,甚至根本没有怎么惊动百姓的原因。 在太医院上书皇帝的奏本上,甚至书写这种疫病大部分人能够「不药而愈」。 第89页 但显然这「大部分」人里不包括顾泰安。 顾泰安将入花甲之年,因常年在外饮酒,先前顾容还在顾府时,周大夫曾给顾泰安诊过脉,说顾泰安脾胃虚热,忌饮酒,否则将来恐有隐忧。 顾泰安那时候不以为意,魏含鸢也曾劝过他,有时顾泰安夜梦惊醒,甚至会偶感腹痛,可惜那时候顾泰安都没有把这些放在心上。 直到他这次染上疫疾,这些隐忧才终于爆发了出来。 顾正初一开始没打算将此事告知顾容,因为顾容自己就是个病弱药罐,就算让他知道了只怕也无用,总归不能让他回来。 可没想到不出一月,顾泰安的身体便每况愈下,转眼竟快不行了。 这期间刘氏因为害怕也染上疫疾,竟在顾泰安染病之初便带着顾之虞回徽安去了。 这是顾容未曾想到的。 据顾正初说,魏含鸢带着顾容离开顾府后,刘氏便与顾泰安在府上大吵了一架。 具体吵了什么内容,顾正初也不太清楚,听王管家复述,当时顾泰安指着刘氏说她犯了「七出」,又说她害得顾府上下不得安宁,如今顾府人丁寥落,都是被她祸害的。 刘氏一连几天在府上大哭大闹不止。 也许是因为顾之虞先前遭受的打击太大,他并没有被顾正初先前的一番话给点醒,反而愈加颓靡且耽于享乐,而最近宫里又有传闻,皇上很有可能会考虑收回顾家世袭的爵位,这样一来,顾之虞往后就更没有什么前途了。 于是刘氏一怒之下,不肯再继续照顾顾泰安,藉口需要归事父母,冷静一二,带着顾之虞跑了。 偌大顾府,只留下顾正初一人在顾泰安身侧侍疾。 老夫人年事已高,原本身子也不怎么好,自是不能再接触顾泰安的。 每日顾府上下只由顾正初一人张罗,白日里指挥下人在府中各处烧艾,夜里又陪在顾泰安床侧照顾。 顾泰安夜深时日日哭泣,说都是因为刘氏这个毒妇,才害得他们顾家香火寥落,原本他院中那几个妾室若没被刘氏赶走,今日在他身侧侍疾的便不至于只有顾正初一人。 又说他错怪了顾容,原来刘氏才是那正真的不详之人,劝顾正初尽快把顾容叫回来,说他要弥补顾容,还叫顾正初要与顾容兄弟和睦相处。 顾正初自然知道顾泰安在想什么。 一方面他病中神魂不蜀,难免说话颠三倒四,另一方面,顾府沦落至此,他属实觉得面上无光,更无法与顾家的列祖列宗交代。 但顾正初未听他的,只一直等到顾泰安确实快不行了,才给顾容去了一封信。 信中他说,希望顾容还是能回来见顾泰安最后一面,津州虽好,却比不上顾容从小长大的京城,若是他愿意回来,可以考虑在京城另置一处宅子留下,刘氏已回徽安,不会再威胁到顾容,他会找个时机让顾泰安给刘氏写一封休书。 顾容未曾料到顾正初处事竟然这样果断,犹豫了一番,顾容将自己要独自回京的决定告诉了魏含鸢。 魏含鸢听说这个消息后大吃一惊,她自然不放心顾容一个人回京,立即决定要陪他一起回去。 事出意外,大家草草收拾了一番,就匆匆启程了。 周大夫是京中人士,在津州呆了一段时间就回京了,魏含鸢没有阻拦,现如今顾容身边就一个史大夫。 史大夫先前游歷到京郊时见识过那种疫病,他说多发于家畜身上,如猪牛羊一类,皇城脚下大多是富贵人家,豢养家畜的人不多,所以只影响了小部分人,但顾容不同,这种疫疾他一旦染上,就是个死。 他尝试劝过顾容,但顾泰安毕竟是生父,这种时候他不可能不回去,史大夫无法,只好用药草制成香包,让他们进京时每个人都要随身佩戴,于此同时,顾容的脸上还要裹好面巾。 未多耽搁,因为是快马加鞭,他们只用一日便赶回了京城。 魏含鸢不入顾府,只在外面客栈订了两间房,她给顾容也留了一间,并劝顾容最好不要住在顾府,如非必要,尽量少与人接触,最好是探望完顾泰安便回来。 顾容自明白魏含鸢的良苦用心,答应魏含鸢晚间不在顾府留宿,这才带着宋潜渊一起来到了顾府。 顾正初听闻消息,匆匆赶到府外来迎。 「大哥。」 顾容同他对视了一眼。 顾正初道:「进来。」 他顺道看了顾容身后的宋潜渊一眼,发现顾容竟没有带元生,而是只带着宋潜渊一个人过来,微皱了下眉,却并未说什么,只引着他们进了府。 顾正初还是那副样子,虽然一直在侍疾,面上却未见一丝憔悴。 他与顾容保持着一个适当的距离,道:「我先带你去换一身衣裳,爹的房间正在熏艾草,你等一会儿再进去。」 顾正初带顾容去了他自己的院子,给顾容拿出一身衣裳。 顾容一看,竟是他两年前穿过的旧衣裳。 「你长高了,」顾正初道,「这一身未必合身,馕葑我特让下人改了改,已经熏过艾草了,你穿着试试。」 顾容进去顾正初的房间换上。 或许是怕衣裳太短,顾容的手脚会露在外面,顾正初特意让下人改得大了些,袖口有些过长顾容甚至折了一折,为保暖,衣裳里还另加了一层棉,虽然没有之前的样式好看,穿来却十分暖和。 第90页 顾容换好衣裳出来,顾正初看了看,让他把面巾裹上,才带他往顾泰安的院子走。 「这两天你出入顾府,都记得要换衣裳,面巾千万别摘下来,也别跟其他人接触,爹的事你不用担心,他有我照顾,你只要见过他就好了,你都已经回来了,旁人也不会说什么。外面客栈订好了么?」 虽然顾容本也没打算住在顾府,但这些话从顾正初的口中说出来,他还是有些愧疚:「大哥,你一个人忙上忙下的,辛不辛苦?」 「应该的,」顾正初道,「我是长子,自要多担待着些,爹已经倒下了,总不能再害得你也一起病倒。」 说着,顾泰安的卧房到了。 顾正初伸手,帮顾容把门推开,低声道:「进去,别离太近,在帘外说话就行。」 顾容进门,闻到了一股浓浓的草药味道。 以往这种味道只会在顾容的院里出现,那时候顾之虞总会唤顾容是药罐子,顾泰安听到了也不会管,最多就是训斥顾之虞几句。 或许是为了便于清扫与通风,顾泰安屋里多余的摆件都被搬了出去,屋内四个角都挂着装了药草的药包,床前也挂了块布帘,将内外隔开。 听见帘外的响动,躺在床上的顾泰安咳嗽一声,颤颤唤道:「是容儿来了吗?」 事到如今,顾容心底对顾泰安其实也没有多少恨意,他更多的是觉得顾泰安可怜。 他用尽全力粉饰顾府的太平,花了一辈子气力去维护他所以为的顾府的荣耀,到头来却落得这样的下场。 要怪或许只能怪顾泰安不够聪明,没有先祖父那般的手段。 顾府如今所拥有的一切都是老顾国公一点一滴争取来的,顾泰安维护不住,只能说他确实没有那个本事。 「爹。」顾容出声道。 那一声「爹」唤出口,顾容心底里对顾泰安仅剩的那点恨意也都散了。 他想起小的时候,顾容坐在顾泰安的肩头,顾正初跟在他们身旁,他们父子三人一起走在热闹的街市上。 那时候顾之虞还很小,顾容的身体也没有那么不好,刘氏忙着照看顾之虞,没有时间顾及其他的事。 那是顾容与顾泰安父子关系最柔和的一段时光,他在街上看见好吃的冰糖葫芦,嚷嚷着要买一串,顾泰安便立刻乐呵呵地从兜里掏出了钱,让顾正初过去给他买。 然后他与顾正初一人一串,那甜甜的糖葫芦味道,顾容到现在都还记得一清二楚。 然而一切都已回不去了。 顾泰安似是也有感慨,他长嘆了一口气,在帘子里道:「是爹对不住你。」 顾容沉默。 「别的事就不说了,正初劝我写一封休书,将刘氏休了,我这几日细思,觉得他说的对,书信我都已经让正初替我拟好了,明日便会让人寄出。」 「容儿你回来吧,明日我让正初入宫一趟,向皇上请罪,将近来发生的事与皇上细说,正初懂得分寸,相信皇上看在顾家情分上,多少会网开一面,给顾家留着这爵位。」 「我便将顾府的爵位传于你,你将你娘也接回来,从前你祖母想让我扶你娘做正妻,我不肯,如今我将刘氏休了,你娘也好名正言顺地回顾府当大夫人。」 「爹快不成了,你往后和你大哥好好的,将身子养好,多听你大哥的话,也多为顾府想想,你毕竟是顾家的人啊容儿!就当是帮帮爹了,否则的话,爹若是下去了,有何颜面见顾家的列祖列宗?」 顾容眼眶通红,沉默不语。 「容儿?」顾泰安唤了一声。 「爹,若非上一回我带着我娘离开了顾府,我可能在顾府也活不成了。」 顾泰安低声咳嗽着,不再说话。 「娘不会回来了,是不是顾府的大夫人,对她来说其实一点都不重要,你想要顾府的体面,娘却只想要我和她一生平安顺遂,她之所求,与爹从来都是不同的。」 「爹,你能不能明白,你口中所谓的顾府荣耀永远都是可望而不可及的东西,你将它束之高阁,它说不定不请自来,你越是用尽力气索求,它越可能会离你远去,为什么不能且顾眼下呢?」 沉默良久,顾泰安道:「你说的对,但是容儿,你答应爹,将来不要与你大哥生了罅隙,多听他的话。还有之虞,不管再怎么样他也是你弟弟,你将来承袭了爵位,若是身子利索,记得多关照着他点,让他多读书,考功名,别整日沉迷享乐……」 顾泰安根本没有明白顾容说了什么,他一开口,依然还是那一套。 顾容放弃了。 他或许永远无法再改变顾泰安的想法。 外头顾正初领着大夫进来,对着帘子里道:「爹,该服药了。」 他说完又回头看了顾容一眼,道:「容儿回去吧,别待太久。」 顾容只好站了起来,道:「爹,我明日再来看你。」 「容儿你答应爹……咳咳……」顾泰安依旧是道。 顾容落着泪走出顾泰安的卧房,不敢用手擦眼睛,只怕手脏,一路走出顾泰安的院子,才停了下来。 不一会儿,顾正初从顾泰安的房中退出来,他追上顾容,道:「爹都同你说了什么?」 顾容说不出话来。 「好了别哭了,」顾正初想拍拍他,最终收回了手,「去换衣裳吧,你来时穿的那身衣裳,我也叫人熏过了。」 第91页 顾容一路跟着顾正初走,顾正初道:「我知你所想,爹已经这样了,他的想法你怕是改变不了,他也永远不会觉得自己有错。但是容儿,他如今确实为你铺好了一条路。」 「魏姨娘愿不愿回来,大哥不勉强,反正大哥已经着人在京城另外置办了一处宅子,如果魏姨娘高兴,可以收拾收拾搬过去住。所以容儿,你回顾府吧,等这边一切事情办妥,大哥还得回漠北去,顾府上下正缺个人打理。你放心,之虞的事我会管,只要有我在一天,刘氏不会敢再来惹你,哎,你大小也是个男子汉了,就当是替大哥分担一些吧。」 顾正初都这么说了,顾容怎能不答应,他只得道:「我回去会和我娘好好商量一番的。」 换完衣裳出来,宋潜渊正在顾府的大门外等他,见顾容回来,他将马车的帘子掀开,唤了一声:「少爷。」 顾容本想上马,但转念一想,道:「小钱子,你陪我走走吧。」 宋潜渊没有异议,他同车夫说了一声,便陪着顾容一起向不远处的街市走去。 顾容道:「我已经不恨我爹了,很奇怪,现在回想起来,都是他对我好的那些事,可是方才在屋里同他说话,他明明还是张口闭口那一套。」 「很正常,」宋潜渊道,「人有嗔痴,少爷也不过是普通人。更何况顾老爷与少爷还有父子之情。」 「果然人之命运就是如此,或许我确实和我爹某些方面有些相像,若不是因为大哥,若不是我遇上了小钱子你……我这一生,可能也就这样碌碌无为地终结在顾府的高墙里,最终什么也不知道……」 他抬头四顾,看见不远处有个糖葫芦摊,回头对宋潜渊道:「小钱子你要吃糖葫芦吗?」 宋潜渊还没来得及开口,顾容已经迈步过去,问摊主买了两串糖葫芦。 他将其中一串递给宋潜渊,然后就着手里那串咬了一口。 可惜天太冷了,他尝不出什么甜味,也不是记忆里的那个味道。 他又想起顾正初说,顾泰安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顾容没忍住,对着那串糖葫芦落下泪来。 「小钱子,不是那个味了。」顾容喃喃道。 「没关系,」宋潜渊安慰他,「尝过就好,即便不是那个味,以后若能买到更甜的,不也挺好吗?」 顾容杏眼中溢满了泪水,他清澈的眼睛望着宋潜渊,又道:「可是那个味再也尝不到了,我要没有爹了。」 宋潜渊将手中的糖葫芦交给身后的车夫,掏出帕子擦了擦手,然后伸长手臂,缓缓地将顾容抱进怀里。 「没关系,你还有我。」他在顾容的耳边低声道。 第46章 就这样, 顾容在京城里度过了一个自出生以来最为萧索的年节。 期间魏含鸢跑了一趟津州,将津州的几家铺子打点完后,回到京城, 在顾正初的帮助下于顾府附近置办了一处宅子。 魏含鸢自不会离顾容太远,顾容与她商量过, 魏含鸢不想回顾府,但是她支持顾容回去。 魏含鸢现如今经营着津州的生意,十分充实忙碌,她愿意听别人喊她「当家的」。 若是届时顾容搬回顾府, 魏含鸢便想办法把津州的几家铺子一起搬到京城来。 她也不是全为了顾容, 只是想在一个离顾容近一点的地方,过她自己喜欢的日子。 她从前呆在顾府的高门宅院里,全然找不到自己的价值, 现在她生意做得如火如荼, 店铺的伙计和几个掌柜也对她恭恭敬敬的,比待在顾府里当姨娘要松快得多。 时至元月十五,顾泰安终于没能撑过去, 离世了。 这之前顾泰安的休书已经送到了刘氏的手上。 据说她在收到休书那天被刺激得晕了过去, 醒来后欲要收拾东西回京,然而顾正初派去送信的是他从军营带回来的心腹, 对方拦着刘氏不让她离开徽安, 并告诉她顾泰安快要不行了,得知这一消息, 刘氏才勐然惊醒,这一趟她带着顾之虞回徽安, 是干了件多么愚蠢的事。 然而不管她再怎么闹, 都已经来不及了。 顾正初派来的人将刘氏摁在徽安, 另外带着顾之虞回了京。 刘氏完全没想到顾泰安竟然病得这么严重。 她其实应该有所预料的。 因为顾泰安刚染上疫疾那会儿,大夫说顾泰安的情况不大好,让顾正初从军营里尽快赶回的信件,还是刘氏自己着人传出去的。 但是她那时脑子里全想着自己的事,根本没空去关心顾泰安,又怕那疫疾到时候传染给她更加麻烦,这才带着顾之虞跑了。 现在她想回也回不去了。 顾之虞被带回京的那天,正好赶上见顾泰安最后一面。 但那时候顾泰安已经无法开口说话了,他隔着帘子,嘴里唿唿喝喝的,大夫坐在他旁边,手里把着顾泰安的脉,最后冲着帘外的三位公子摇了摇头:「节哀。」 顾容一脸平静地将大夫送出府去,顺便要准备处理府上后续的一应事宜,顾正初则把顾之虞叫到外面的院中,对他道:「之虞,多的大哥便不说了,你往后若是想跟着大哥去军营,大哥这便去信请示将军,你在军营歷练个几年,多少也能谋个一官半职,或者你在京中,让容儿给你请个先生。」 「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大哥上回同你说的话可不是假的,你若继续这样不思进取,那便是自毁前程!」 第92页 顾之虞面带不服抬起头,望向顾正初道:「大哥,你为何一直对顾容那么好,却总是对我与我娘恶语相向?」 顾容送完大夫回来,准备让下人尽快将顾泰安的房间收拾一下,一些顾泰安用过的东西不能留,该烧的烧掉,还得请人来好生安排后事,路过院外,却听见顾之虞对顾正初说了这样的话。 顾容犹豫了一番,躲到一旁,偷听起了顾正初与顾之虞的对话。 「之虞,」顾正初心平气和地道,「不知你是从哪儿来的错觉,大哥从未对你恶语相向过。」 顾之虞嗤道:「先前急着要送我娘去官府的人不是你么?」 顾容顿了顿,想现身过去帮顾正初说几句话,却听见顾正初道:「之虞,我娘去世后,你娘进顾府,你出生的那一年,我甚至都还未满孝期。」 顾之虞怔了一下。 「你足周岁的时候,爹抱着你过来对我说,这是你三弟,你这当大哥的要多照顾他,那时候容儿也不过才比你大一点儿。」 「大哥自认未亏待过你,每每出门带回些小物什,只要有容儿的,必也会有你一份。」 「爹总说兄弟之间要和睦,大哥这么多年,是不是也一直都是这么同你说的?」顾正初道,「这些大哥都做到了,那你呢?」 顾容忽然觉得,或许顾正初才是顾府最像顾泰安的那一个人。 但与顾泰安不同,顾正初正直而有担当,更能明辨是非,他全然符合顾泰安对顾府长子的所有期待。 「你之所以会认为大哥对你不好,是因为你从来就没有把我,还有容儿当你的哥哥,当埋怨着爹偏心,嘴上说着容儿无用,是个一无是处的病秧子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容儿心里会是什么想法?」 「并非你一生下来,顾府的一切就都该是你的,你也不能因为你娘做了那许多错事,就包庇纵容她,若是你能早明白这个道理,你今日何至于斯?」 顾之虞面色泛青,却无法反驳。 「你若是想好以后打算做什么,告诉大哥,大哥会帮你,但是你以后不要再来找容儿,这是大哥对你唯一的要求。」 顾之虞抬起头,与站在院外的顾容对视了一眼,一甩手离开了院子。 顾容回头,想叫住他说几句什么,却听见顾正初在一旁道:「随他去。」 「我会找人看住他,不让他寻你麻烦,他若有心科举,我便给他寻好先生,另外再找人盯着他读书,他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顾容点了点头,道:「没事的大哥,顾府人多,我多派几个家丁跟在他身后,这样万一他有什么需要,也好有个照应。」 顾正初道:「先处理爹的后事吧。」 此后几天,顾容一直在忙着处理顾泰安的后事,顾容自此承袭了顾泰安的爵位。 大宁虽有嫡长有序之说,但宗亲礼法未规定必须要嫡长子才能承袭爵位,因而虽然宗族之间对于顾泰安的这一做法并不贊同,但如今顾府在皇上心中的地位着实已不如往昔,听说皇上原本甚至想收回顾泰安的国公爵位,是顾正初趁顾泰安病时连夜进宫,不知是同皇上说了什么,才让皇上改变主意。 如今顾府承袭爵位的是顾容这个一无是处的庶出,他的娘亲甚至已经被赶出顾府,他在皇上面前也没说过几句话,往后这顾府上下除了顾正初,怕是已经没有任何攀附的价值了。 不过这也正常,顾泰安本就是个庸才,能保住顾府的爵位就已经不错了。 这一忙就一直忙到了元月过去,顾正初将顾府的一应事宜安排妥当,给顾容留下了几个可靠的人手,便要回漠北去了。 军令如山,近来漠北的情势并不算好,顾正初根本没有守孝的时间。 顾容一路送顾正初出城,顾正初离开前嘱咐了顾容几句。 如今顾府门庭寥落,那些宗亲在参加完顾泰安的葬礼之后便很快回去了,那些从前与顾泰安交好的官员们也早早嗅到了风向,知道顾容这个庶子无用,甚至有的人连葬礼都没来参加,草草差下人过来送了份简单的薄礼与香火以作弔唁,便都散去了。 这倒是正合了顾容与顾正初的心意,顾容的身子受不得累,顾正初也不喜欢以往与顾泰安过从甚密的官员们,正好让顾府落个清静。 「若是往后再有人来府上,你便称病不见客。皇上心中实则早已对爹结交官员大臣的事有看法,只是碍于祖父情面,如今你掌顾府,能低调便尽全量低调,保住顾府,也算是为完成爹的一个心愿吧。」 「大哥我知道的。」 顾容挥了挥手。 顾正初翻身上马,纵马渐渐远去。 顾容回身,看到了站在他身后的宋潜渊。 最近顾容忙坏了,无暇顾及宋潜渊,而宋潜渊亦有很多事情做,顾泰安的后事料理,宋潜渊便出了不少力。 「小钱子,」城外风大,顾容拨开被风吹拂到脸上的髮丝,「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不辛苦,」宋潜渊垂眸道,「为少爷做事是应该的。」 顾容唿唤系统,询问任务进度条的进度。 系统的回答是只差最后一点。 他最近实在没有心力去关注宋潜渊的进度条,因此也不知道这段时间究竟涨了多少,但是系统说只差最后一点,那说明真的是快了。 第93页 其实顾容之所以会承袭爵位留在京城,实则有一部分原因是为了宋潜渊。 京城毕竟离皇帝更近,如今宋潜渊被北平王的人盯得很紧。 话本中宋潜渊是因为被北平王逼迫起义才导致了失败,如果宋潜渊在京城有更多的思考与计划,或许就能利用宫中势力反制北平王,这样一来,宋潜渊起码不至于身不由己。 比方说,如果被当今圣上知道宋潜渊的身份,他会怎么想? 当然,这个方法太过铤而走险。 一来,谁也不知道圣上现在对于宋潜渊这个流落民间之子会是个什么态度,二来,就算圣上得知真相后立刻将宋潜渊认回,并恢復他原本应有的身份,他也势必不可能废了当今太子改立宋潜渊。 更何况,以当今太子这般的气量,他绝对有可能会想办法暗害宋潜渊。 具体该怎么做,可能还是要看宋潜渊自己。 然则出乎顾容意料的是,皇帝竟然先主动找上了他,嘱咐他让他不日带上宋潜渊一起进宫面圣。 皇帝目前对于宋潜渊的印象,应该仅止于那次西域使臣来访,宋潜渊在狩猎场勇斗勐虎。 这么长时间过去了,当时皇帝都没有特意兴起面见宋潜渊的心思,为什么现在却忽然想起他来? 抱着这样的疑惑,第二日顾容便做了好准备,带着宋潜渊进宫面圣。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44326209」的地雷! 感谢「孤竹遗梦~」的营养液! 第47章 马车停在顾府门外。 顾容现在都是顾府的老爷了, 架势自然也比以往出府更足了些。 因为这是顾容继承爵位后第一次进宫面圣,他换了一身代表身份的官袍,这一身还是前几天特意让匠人赶制出来的。 走出府外, 宋潜渊搀着他一起上了车。 天气依旧冷,顾容依旧披了一件厚厚的披风。 顾容回过头看了坐在身边的宋潜渊一眼, 发现他黑色的眼眸正盯着窗外,不知在想什么。 很快马车行至宫外。 老顾国公在世时,先皇准其入宫不下马车,其后人承袭其爵位, 皆可享此殊荣, 然而顾容不敢放肆,他让车夫在宫外停车,下了车后带着宋潜渊步行进宫。 走在路上时, 顾容听见旁边有宫人在小声议论。 「这便是刚继承顾府爵位的那位顾二公子吧?」 「应当是吧?皇上今日不是召他进宫吗?」 「传闻顾二公子面容姣好, 体弱多病,现在看来是真的啊?只是瞧来稍显稚嫩了些。」 「你们没在东宫伺候过,所以不知道, 他先前在东宫伴读, 当时顾三公子也在。不过瞧顾三公子那样儿,似乎与这二公子关系很不好, 好歹顾三公子是个正出吧?也不知这二公子是使了什么手段, 竟然承袭了爵位,听闻先顾国公生前还将他娘亲赶出了顾府呢。」 「当真?」 众人讨论得津津有味。 可见热闹谁都爱看。 顾容没管, 指目不斜视地往宫里走,倒是宋潜渊, 淡淡地回过头瞥了那几个嘴碎的宫人一眼。 宋潜渊的目光满含警告, 也许是因为他的表情太过可怖, 宫人们立刻闭上了嘴。 走了大约一炷香,才到了勤政殿外。 见他来,大太监周有全进殿通报,过了一会儿,出来引顾容和宋潜渊进去。 外头冷得结霜,勤政殿内却暖如春日。 扑面而来一股暖意,冷热交替,顾容的面颊瞬间就被烘得泛出了一丝浅红。 「吾皇万岁。」顾容跪下行礼。 皇帝的案前架了一卷轻薄的纱帘,顾容随即在殿里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艾草味道。 大概因为顾泰安是染疾而去,皇帝也有所避忌,顾容甚至能看到殿内樑上挂了不少药包。 纱帘后的皇帝正在伏案批阅奏摺,闻声他像是抬头看了顾容一眼,道:「周有全,赐坐。」 周有全很快搬来了椅子,让顾容在离皇帝很远的地方坐下。 顾容实想不明白,既然皇帝知道顾泰安是染疾而去的,也很怕从顾容身上传染疫疾,为何还要在这个时候特意召他进宫? 事实上按照礼数,顾容在承袭爵位后是需要进宫一趟面圣的,但他就是因为处于这番考虑,才向皇帝递请了告罪迴避的摺子,没想到却是皇帝主动要见他。 「朕与你父同辈,往后便唤你一声顾容吧!」皇帝放下御笔道。 顾容微微躬身:「多谢皇上抬爱。」 皇上轻轻摆手,示意顾容不必拘谨,之后竟与他说起了闲话:「你父的后事处理得怎么样了?可曾遇上过什么困难?」 这下顾容更不明白了,索性起身跪了下来:「多谢皇上关心,府中一切事宜有兄长帮衬着,都已处理妥当了。」 顾容表现得这么「诚惶诚恐」,皇帝遍也没了多少铺垫的心思,直接便道:「前几日子召进宫见朕,不留神向朕透露了一件事情,为此朕有几句话要问你。」 顾容勐地一怔。 子召就是陈子召,陈小侯爷,上回带着顾容和宋潜渊一起去冷宫的那个。 难道他们擅闯冷宫的事情被皇帝知道了? 顾容正想着该找个什么说辞为自己脱罪,却听见皇帝道:「你莫慌张,此事既已过去,朕不会怪你,也答应会替你与子召保密,只是你能否告诉朕,那日你们在冷宫里见到了谁?都说了什么?」 第94页 顾容思绪飞快转动。 皇帝既然这次找到了他,就说明已经对那日的事情有所了解,此时他再说些什么没见过如妃娘娘之类的假话,皇帝怕是不会信了。 于是他如实相告道:「见到了如妃娘娘,娘娘挽着我与……我身边这位护院的手,说了些思念五皇子之类的话……」 五皇子便是如妃那位早夭的皇子。 皇帝抬眸看他,又看向跪在顾容身后的宋潜渊:「思念五皇子?如妃当真只说了这些?」 「是。」顾容道。 他语调中不带一丝犹豫。 皇帝道:「你身后那位护院是叫小钱子吧,抬起头来。」 顾容在皇帝注意不到的角度微微侧首,见宋潜渊抬起头。 也不知道他是否与皇帝对视了,顾容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他抬首时硬朗的下颚线。 「周有全,」皇帝淡淡地叫了一声他的内侍,「你觉得他,长得同朕相像吗?」 顾容内心掀起清涛骇浪,不断地想着到底哪里出了错,是不是皇帝此时已经发现了什么。 又听得周有全恭恭敬敬地道:「回禀皇上,怎么会像呢?此事……只是陈小侯爷带着他的同僚胡闹而已……」 「哦,是吗?」 周有全悄悄回过头,朝顾容使了个眼色。 顾容看到了,忙道:「皇上恕罪!当时如妃娘娘确实是因为思念五皇子,才将我与小钱子一起认错了,此事臣方才没有讲,是怕皇上会觉得臣妄言高攀,臣没有别的意思!」 「她将你也认错了?」皇帝道。 顾容咬了咬牙:「是,当时如妃娘娘挽着我的手,叫我……麟儿。」 皇帝沉默。 勤政殿烧着地龙,殿内实在是太热了,顾容穿着厚厚的冬衣,甚至进殿后连披风都未来得及解,他不敢当着皇帝的面解披风,怕殿前失仪,如今热得脑袋阵阵发晕,甚至有些想呕吐。 过了良久,皇帝才终于道:「罢了,你们回去吧。」 顾容长舒一口气,正要带着宋潜渊退下,又听见皇帝道:「等等,小钱子不是你的真名吧?你真名叫什么?」 顾容的脚步顿了顿,看见宋潜渊回过身,朝皇帝行了一礼,淡淡地道:「回禀皇上,草民本名宋潜渊。」 走出勤政殿,顾容出了一身汗。 他不单是为宋潜渊担心,还为自己担心。 如今进度条还差最后一点,要是出了什么意外,功亏一篑……那他真的是不甘心。 而且,他其实不得不承认,他更担心的其实还是宋潜渊的处境。 如果皇帝都已经对宋潜渊的身份有了猜测,那太子呢? 在话本里,最后可是太子亲自出面平定北平王的叛乱,一箭将宋潜渊在战场上射杀。 他不想让宋潜渊落得和书中一样的下场。 一冷一热,加上忧思过重,顾容果不其然又病了。 但这一次不一样,他在津州已经将身子养得比从前好多了,这次病倒,只是半梦半醒,并没有彻底昏睡。 他躺在床上,听见魏含鸢匆匆赶来看他:「怎么回事,怎么进了趟宫就……?」 「此次是受了风热,夫人别急,待我去写张新的药方。」 说完史大夫便出去配药去了。 「娘……娘……」顾容低声唤他。 「容儿!」魏含鸢忙匆匆坐到床边。 「我没事的,」顾容迷迷煳煳地道,「我从宫中回来,吹了些风,便有些头昏脑涨的,吃了史大夫开的药应该就好了,您回去吧,别留在府上,我怕……我怕……我们这一路回来,会有皇上的人盯着。」 「皇上?」魏含鸢何其敏锐,立刻回过头去看宋潜渊,「你们这次进宫,皇上都同你们说了些什么?」 宋潜渊只是沉默。 他大约是不善说谎,一时编不出什么话来。 顾容便又道:「娘,回去吧。」 魏含鸢无法,知此事事关重大,便不多问,站了起来,道:「好,娘去叮嘱史大夫几句,改天再来看你。」 说完魏含鸢便走了出去。 「小钱子……」顾容又唤宋潜渊道。 宋潜渊过来,一把抓住了顾容的手,道:「少爷先歇息,有小钱子在,不会有事,其他的等你病好后再说。」 顾容听完他的话,当真是心头一松,睡了过去。 再醒过来,已是两天之后了。 宋潜渊也不知是不是一直守在床侧,总之顾容一醒来,见到的第一眼还是宋潜渊。 顾容被宋潜渊扶着坐起,不知该开口同他说什么,将视线瞥向一边。 宋潜渊道:「少爷,先喝药吧。」 元生将药碗端来,宋潜渊餵顾容慢慢喝了,又给他递来一块扑满糖霜的尘尘糕。 顾容看了一眼,就这宋潜渊的手咬了一口。 廉价粗糙的糖粉味道在顾容的口腔里溢开。 等顾容将糖糕咽下,宋潜渊拿过帕子,给顾容轻轻擦了擦嘴,才道:「终于知道那次从冷宫里回到府上,少爷为什么会病倒了,都是因为我,对吗?」 顾容咳嗽了一声。 果然他那日在宫中如此回答皇帝的问话,宋潜渊势必会猜出什么。 这也没什么好瞒的。 顾容低声道:「是。」 「少爷是如何知道我的身世?」宋潜渊看着他。 第95页 「我……某一次不小心听到了你与那几个北平王探子的对话,」顾容也只能如此解释,「之后再结合一些事情,就猜到了。」 「原来如此,」宋潜渊道,「所以少爷从那之后一直都惦记着我的事情,甚至这次愿意留在京城承袭国公爵位,也有一部分是因为我,对吗?」 「咳咳咳!」顾容大声地咳嗽。 虽然宋潜渊说的倒也没有假,但是……他是他是因为任务啊! 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顾容正想着该怎么解释,一张嘴,系统又在顾容的脑海里出现了:【宿主,请回答「是」。】 「……」顾容说不出话来,只能低下头。 宋潜渊静默一瞬,倾身过来,轻轻拨开顾容额前细软的头髮,而后出其不意地,在他的前额落下一个吻。 「少爷无需担心,少爷一直在保护小钱子,小钱子也会保护好少爷。」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青玄小天使的扇子」的营养液! 第48章 想到宋潜渊这一下或许会对自己的误会更深, 顾容头都大了。 不过他这一病,最终还是无暇顾及其他的,一觉睡醒又是两天之后。 醒来后顾容问了元生, 元生说这两天里府上没有发生其他事,除了魏含鸢托人来送了点补药, 问过顾容醒了没有,身体好些了没有,其余连个来府上拜访的人都没有。 如此风平浪静,倒显得像是顾容多想了。 但是平静归平静, 不代表皇上不会派人盯着顾府, 一切还是要小心行事。 如今想要探听清楚皇上都知道了些什么,那就必须要和陈小侯爷联繫,现在陈小侯爷是已知的唯一有可能知道些什么的人。 如何才能神不知鬼不觉与他取得联繫呢? 宋潜渊应该会有办法。 但是他不能让宋潜渊去, 因为宋潜渊一定会对他有所隐瞒。 这种时候, 已经不是宋潜渊一个人的事情了,顾容必须要尽力去了解事情的所有进展,因为这关乎到他的生死。 而这一切, 宋潜渊并不会知道。 顾容叫来元生, 对他道:「你去想个办法联繫上陈小侯爷,就说我有话要问他, 但是我与他见面的事情不能让外人知晓, 看看他有没有什么好方法。」 既然他想不到办法,就把问题抛给陈小侯爷好了。 元生件顾容如此慎重, 果然办事靠谱,他找了魏含鸢铺子里一个面生的伙计给陈小侯爷传讯。 陈小侯爷倒是也明白顾容的意思, 托那伙计传回来一封信, 信上写:明日午时, 微风酒楼。 于是第二天,顾容整装出发,按时前往微风酒楼赴约。 他这次出门特意没有带宋潜渊。 一来如果皇上的人正在盯梢他们,他独自行动或许会比较好,二来他怕宋潜渊在的话会阻止他知道一些事,他想要拿到第一手的完整讯息。 将宋潜渊支去做了其他事,顾容坐上马车后来到微风酒楼。 店小二客客气气地引他上了二楼雅间。 顾容在津州去过一次酒楼,这次在上酒楼,就没了从前那种拘谨感。 但他和元生两个人坐在安静的雅间里,还是会有一种莫名的紧张感。 要是小钱子在就好了。 顾容心想。 坐了一会儿,面前的茶都凉了。 顾容记得先前宋潜渊怕他喝了酒楼的茶水容易生病,特意带了羊奶,以至于今天他对着面前的茶水也丝毫提不起入口的兴趣。 不知又过了多久,顾容忽然听到雅间内的墙壁传来「吧嗒」一声轻响。 顾容吓了一跳,回头去看,发现声音是从左面一幅挂画后面传出的。 顾容忙站了起来,转身面对那幅挂画。 那挂画动了动,整个被掀开,后面露出了陈小侯爷的脸。 「哎哟,可费了我好大劲了,真不容易,顾二,你可得感谢我!」 顾容睁大眼睛,道:「小侯爷是从何处上来的?」 「嘿嘿!这你就不知道了吧?」陈小侯爷揉了揉自己被蹭得酸痛的胳膊,道,「这条密道,可是本小侯爷斥巨资找人为我打造的,这花的钱都可以直接买下整间店铺了,没办法,不然给够钱人家店家根本不允许。」 陈小侯爷说着,做了个搓银票的动作。 顾容想也知道,他在这酒楼里修密道是为了什么。 又是个纨绔公子。 顾容忍不住勾了下嘴角。 「见你可不容易!」陈小侯爷搓揉着自己的腰道,「你说要防着不被外人发现,这还不简单,难的是怎么才能不让我爹发现!」 「哎哟,让他知道我又偷跑出来上酒楼,他还不打断我的腿!」 陈小侯爷说着坐了下来,见顾容面前只有一壶茶水,而且还根本没动过,道:「你怎么不点吃的呀!先让小二给咱上壶酒啊!」 元生在一旁道:「小侯爷,我家少爷大病初癒,喝不了酒,也吃不了外面的东西。」 陈小侯爷悻悻道:「好吧,你还是这么娇弱,说吧,有什么事情找我?」 顾容在他对面坐下来:「想必小侯爷也已经知道了,之前我们擅闯冷宫的事,皇上已经发现了,幸而皇上仁慈,没有怪罪我们,我只想知道,皇上当时是怎么询问陈小侯爷的?」 第96页 陈小侯爷嘆了一口气:「就知道你要问我这个,不瞒你说,当时皇上特意把我召进宫,问了我这事的时候,我差点吓死,后来才知道原来是有一天如妃从冷宫跑出来了,嘴里念念叨叨说是看到了自己的孩子,你知道的嘛,那天我们去冷宫见到如妃,他逮着你身后那伴读就说像已故的皇子,我觉得皇上大概是当真了,才让人彻查,一查这不就把我们擅闯冷宫的事查出来了吗?」 「我们擅闯冷宫的事,除了皇上,你觉得还有什么人知道?」 「这我就不清楚了,如果如妃真的从冷宫跑出来,还吵吵嚷嚷的,这事情宫里应该有不少人知道了吧?」 顾容心一凉,又听见陈小侯爷道:「不过也不一定,我爹就不知道这事,你猜为什么?因为皇上那天特意说了,此事他会替我保密。」 「当时我差点就吓得走不动道了,心想皇上怎么会这么贴心?还怕我爹知道了会揍我?」 「当然了,皇上都答应我保密了,那我肯定也不会把这事情到处去乱说啊!我还想在我爹手下多活几年呢!」 皇上居然说过要保密? 这么说的话,这事情知道的人或许真的不多。 顾容渐渐地通过已知线索大概拼凑出了皇帝的心理。 他既然说了要保密,那么宫里知道这件事情的人就绝不可能太多,否则就没了保密的意义。 如妃从冷宫中跑出来的事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了,不知道皇帝会怎么处理那些看管不利的人。 但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皇帝将宋潜渊认做了谁? 是如妃的孩子吗?还是…… 等等! 顾容忽然想起那天他离开勤政殿前,皇帝曾问过宋潜渊叫什么名字。 而宋潜渊直接回答了。 皇帝会不会通过这个线索,查到领养宋潜渊的老太监身上? 这么说的话,皇帝定会很快猜到宋潜渊的身世! 他怎么当时没有想到这一点? 顾容有些着急了。 系统的进度条怎么还没有到终点? 宋潜渊那日特意将自己的名字告诉皇帝,是为什么? 他是想藉助皇上的力量为自己夺位成功增加一些砝码吗? 顾容蓦然觉得,有一些事情已经箭在弦上,迫在眉睫了。 他太笨了,不应该还在这里思索皇上到底发现了什么。 不管皇上是不是发现了什么,他已经就宋潜渊的事情暗地里做了那么多动作,太子也好,北平王也好,这两方势力不可能没有一方察觉到。 就看是谁的动作快了。 小钱子你可要争气啊! 顾容心想,进度条要是再不推进,他与宋潜渊真的都要危险了。 顾容坐不下去了,他匆匆同陈小侯爷说了一声:「忽然想起有要事,先告辞了!」便起身下楼出了酒楼。 他必须要想个办法提醒一下宋潜渊。 此时此刻,很多事情已经没有隐瞒的必要了,他应该要跟宋潜渊坦诚,把所有事情的前因后果都告诉他,然后再想办法和他一起面对。 要不然的话…… 顾容带着元生坐上了马车,对着车夫道:「回府!」 「是。」车夫应了一声,马车向顾府驶去。 顾容一路提心弔胆,总觉得可能会有什么事情发生,他忍不住催促车夫道:「快,动作快点!」 车夫一扬马鞭,马车随即飞驰了起来。 在即将转入顾府门前的那条长街的时候,顾容通过车帘,看到顾府门外出现了几个人。 他们身骑骏马,腰间甚至别着武器。 电光火石间,顾容对车夫道:「停,调头!」 车夫剎车不及,马儿被缰绳勒住,发出一声嘶鸣。 这动静很快引起了顾府门口那几人的注意,他们调转马头,飞快朝着他们疾奔过来。 「张叔,快啊!」顾容催促。 张叔是顾府的老车夫了,一直看着顾容长大,顾容从前去宫里听学,都是由他接送的。 他一听到顾容这急促的声音,就知道事情不对,再一看顾府门口那几个不怀好意之人,立刻调转了马头。 穿过顾府围墙外的一条街,就临近集市了,马车毕竟笨重,比不得那些人独自骑马。 张叔纵车入集市,想到事涉顾容安危,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咬咬牙,驾着马车沖入市集中。 张叔是逼不得已,但顾容想了想,绝不能任凭事态就这么发展下去,在集市纵马,事情必会闹大。 这些人不知是谁派来的,竟故意加快步伐,目的好像就是想把他们的马车往集市上逼。 那就更不能遂他们的意了。 届时纵使顾容侥倖逃脱,麻烦最终还是会落到他的头上。 被他们引入瓮中,不是个好选择。 思及此,顾容道:「元生,你与张叔下车,往反方向跑,我们半个时辰后在顾府门口汇合。」 「少爷!你要往哪儿去?!」元生急道。 顾容冲着外面喊:「张叔,停车!」 「吁——」张叔勒紧缰绳。 顾容抽出张叔腰间一把用来割断缰绳的弯刀,道:「若半个时辰后未在顾府门口见到我,你们想办法入宫将这事情禀告皇上!」 说完顾容将自己的腰牌扔给元生,果断用弯刀割断马车其中一匹马身上的缰绳,用尽全身力气翻身上马。 第97页 很可惜,顾容依旧没有机会学会骑马,他唯一的一次骑马经歷便是在狩猎场那次。 不过好在一回生二回熟。 顾容毫不犹豫地用弯刀扎中马儿的屁股,咬牙抱住马脖子。 马儿痛得嘶鸣一声,往前窜出去。 顾容牢牢扯住缰绳,将马头调转,操控着马儿往城外跑。 下一步怎么办? 顾容脑子急速转动。 把他们引出城?然后呢? 小钱子现在在哪儿?会不会来救他? 顾容忽然想。 该不会他的任务还没完成,今天就要把命搭在这些人的手上了吧?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年关竹里遍」的营养液! 第49章 这些人应当是太子派来的。 太子是知道了些什么, 所以派人来顾府试探吗? 仅仅是因为皇上起了疑心,顾府便陷入如此险境,看来这顾府是待不下去了。 不如趁此机会逃? 但又能逃到哪里? 他若是身子上佳, 有大哥一般日行千里的本事,倒是可以逃。 反正他又不是真正流落民间的皇子, 太子会找他,不过是为了宋潜渊的事,真得知他不见了,为封他的嘴估计会找寻他一二, 实在找不着, 也就放弃了。 所以他到底为什么会一步步被逼着卷进这种要命的事情当中? 他果然就不应该太过贪心。 如果没有系统的强迫,他什么也不知道,安安静静地在顾府中死去也挺好的。 至少不用遭眼下这份罪。 可惜没有如果, 而且他仔细一想, 好像也有点捨不得。 不知是捨不得多出来的这短短活命时光,还是捨不得其他人。 好像,如果, 没有他完成系统任务, 宋潜渊也会因此死掉的话,他也挺捨不得的。 他捨不得让宋潜渊死。 如果真的终有一死。 顾容想了想, 那不如今日就让他先死吧。 顾容在心里对系统道:「系统。」 像是察觉到顾容接下来想做什么, 系统的声音听起来好像有一丝慌张:【宿主要做什么?】 「你说宋潜渊的进度条还差最后一点,这几天我也尝试过, 不论怎么做,好像都没得到进度条继续增加的反馈, 是不是这最后一点, 需要我另外做些什么才能达到?」 系统显然也不知道, 它答不上来这问题,但是它觉得顾容的状态不太好:【你别做傻事,别忘了你现在能活着,还有系统的一份功劳!】 「不会忘了你的,」顾容在心里道,「我只是在想,小钱子说喜欢我,也不知是不是真的,他为何始终无法做出夺位的决定呢?」 「其实我可以理解,宫中生活未必是他想要的,但是相比之下,我想让他活着。」 「如果我被太子的人抓到,说不定会被他们拷问,会被他们拿来威胁小钱子,到时候一定会给他带来更大的麻烦。」 「如果我现在死了……」顾容垂着头想了想,「进度条说不定就满了呢?」 他之前其实一直不太愿意面对宋潜渊对他的告白。 一来,情之一字顾容自己不太懂,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喜不喜欢宋潜渊。 二来,宋潜渊将来若是真登上了那个位置,他势必也会成为宋潜渊的拖累。 所以他刻意忽视,当做不存在。 但他现在确定,他是喜欢宋潜渊的。 他对于宋潜渊的情感很特殊,他从前浑浑噩噩地在顾府病着,若不是系统的出现,提醒他这个世上还有一个宋潜渊能救他的命,他或许会一直这样暗淡无光地浑噩下去。 所以他才会去买那本《青衫记》,想要尝试去了解男子与男子之间的感情。 可惜了。 倒要感谢系统不让他说那些不该说的话,他还能从小钱子那儿骗来几个拥抱和亲吻。 他希望小钱子不要再傻了,皇位就那么一个,不是他坐就是太子坐,拱手让人多可惜。 天下要雨了。 顾容的马奔出城外,来到护城河边。 他终究还是太弱了,大凡有其他办法,他也不愿意这么选。 顾容翻身下马,顺着护城河的斜坡直接滚入河中。 「扑通」一声。 顾容听见系统在他的脑海中道:【进度条已满,开启宿主生命保护。】 顾容失去了意识。 再醒过来,顾容发现自己正睡在顾府沉香院的床上。 他虽承袭了爵位,顾府的主院他却住不惯,因此依然还是住在沉香院,而主院的卧房收拾出来,只方便魏含鸢偶尔来顾府陪他的时候可以一住。 看到自己床顶熟悉的床帘,顾容惊讶了一瞬,坐了起来。 这一坐牵动肩膀上的伤口,疼得顾容闷哼一声。 「少爷醒了?」元生忙过来,给他背后塞了个软垫,「小心一些,您身上的伤口还没好呢。」 「我……」顾容捂住自己的肩膀。 两条胳膊都疼得不得了,看来真的伤得挺重,但他这都没死? 还回府了? 顾容问元生:「怎么回事?」 「您别说了,」元生长嘆一口气,「可把我们给吓坏了。」 经元生描绘,顾容才知道原来距离他那日落水已经过去四天。 第98页 这四天里,发生了很多事情。 比如魏含鸢急坏了,直接搬到府里日夜照料顾容,甚至自己都不小心感染了风寒。 比如史大夫忙里忙外的,天天嘆气说从没遇上过这么能折腾的病人,差点就放弃说治不好了。 还好史大夫本事大,没真的放弃顾容。 元生又说已经给远在北漠的顾正初去了封信,这事情闹得太大,必须要让顾正初知道。 他说了半天,就没提到宋潜渊。 顾容忍不住问:「小钱子呢?他人在哪儿?那日追我的人怎么样了?」 元生沉默一瞬,才终于道:「少爷,原来他是个皇子啊?」 顾容悚然一惊,才意识到元生说了什么。 「你已经知道了?」顾容追问,「那皇上呢?」 「皇上自然也是知道了,」元生道,「还有人说,不日皇上就要将他认回,现在朝堂上吵得可凶,一方说……说他来路不明,可能有诈,另一方说他就是皇子,至少应该还他一个正当名份。」 「哎,不能再叫他小钱子了……再过几天,他就是名正言顺的皇子了,」元生回过头,将原本备好的汤药碗拿过来,「谁能想到呢?好端端一个皇子,竟然一直都藏在咱们的府上。」 事情居然已经发展到这步田地了? 顾容心想,这倒不失为一个好方法,与其让皇上猜来猜去,北平王、太子在一旁虎视眈眈,甚至还有可能危及生命,不如趁着皇上如今有所怀疑,把所有的事情揭开,好赖仰仗着皇上能保命。 如今,应该没有人能轻易动得了宋潜渊了。 原来事情竟解决得那么快那么顺利吗? 顾容本来应该觉得高兴,但不知为何,心里竟隐隐升起了一股失落。 任务完成了。 他终于不用担心自己会死了。 那小钱子以后还会见他吗? 顾容喝了汤药,觉得头昏脑涨,躺下来又睡了一觉,再醒过来不知是几时,他听见耳边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不是说先前已经醒过一次了吗?怎么还病得这么厉害?」 「烧已经退了,眼下没什么大碍了,」这是史大夫的声音,「应该庆幸,小顾国公的身子已经比从前大好,要不然先前落水,老夫就是华佗再世也救不回他。」 顾容的手被轻轻攥了一下。 对方像是不捨得碰,只是攥了一下,便又缩了回去:「那我明日再来。」 床边的人起身,似是准备离开。 顾容一把伸手拽住了他,触手是一片衣襟:「小钱子……?」 他的声音很轻微,宋潜渊震了震,回过身:「少爷醒了?」 宋潜渊在床边重新坐下,扶着顾容坐起来。 睡了好几天,顾容的脑袋昏昏沉沉的,但他的神智很清醒:「你怎么还叫我少爷?」 宋潜渊回过头,示意屋里的人都暂且出去。 很快其他人便退下了。 「只要少爷愿意,」等他们离开后,宋潜渊道,「小钱子可以一辈子都叫少爷。」 顾容弯起眼睛笑了一下:「……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宋潜渊沉默。 过了一会儿,他道:「你可知皇上为何会想起要追查我的身份?」 顾容当然不知道,露出认真听的表情。 宋潜渊淡淡一笑:「那日他正巧梦到萧贵妃,梦里萧贵妃跟他说我没有死,碰巧第二日如妃便从冷宫里跑出来,被皇上撞见。」 「如妃嘴里一直喊着『麟儿』,还说『先前明明见到他了,怎的忽然又不见了』。」 「也真是凑巧,皇帝听到她说的话,就询问宫女,如妃说的到底是怎么回事,那宫女腿一软,便把当天发生的事情向皇上透露了。」 「我们那日进入冷宫的竟有宫女看到?」顾容深思,「这一连串事情看起来仿佛合理,但细细思索,处处都透着不合理,像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巧了,」宋潜渊轻笑道,「小钱子与少爷的想法一致,很可惜,如妃身边的那名宫女我暂时见不到,若还有其他人,暂时未露面也无法深查,毕竟那是皇宫,我便是再有能耐,也无法自由出入。」 「我们可以仔细想想,能有谁?」顾容思索,「此人定不可能与太子一边,太子若是知道你的身份,他巴不得这件事情永远也不要被皇上知道……难道是北平王?也不可能,北平王已有如此部署,不可能临时想出这么个馊主意打乱自己的阵脚,那还会有谁?」 「那可多了,」宋潜渊道,「太子年岁渐长,行事之中已颇有皇家风范,他是个谋略家,在那个位置上,不可能不结党,不为自己谋划。这样一来,他势必会得罪很多人,只要这些人当中有一个人知道我的身份,就可以设下这个局,扰乱太子的棋盘。」 会是谁? 顾容心想,太子得罪的人是多,可是知道宋潜渊身份的可不多。 此人究竟会是什么来头? 既知道宋潜渊的身份,又能忍住十几年秘而不宣,直至今日才一朝揭发。 而且,这个人做了事情还不露面,不像是想像宋潜渊谋求合作的样子。 顾容万分迷惑。 任务虽完成了,宋潜渊面对的风险却一点也不见少。 系统究竟凭什么判定宋潜渊最终会成功? 第99页 难道系统会为决心夺位的宋潜渊提供保护吗? 顾容忽然有点不爽,觉得他是被系统骗了。 顾容正想着,忽然听见宋潜渊对他道:「少爷……如果少爷觉得,现在小钱子叫少爷已经不妥,那以后小钱子可以叫少爷的名字吗?」 顾容回神,看见宋潜渊正轻轻地替自己捻着被角。 他动作轻柔,像是怕搅扰了什么。 顾容心想:当然可以了。 不等顾容开口,宋潜渊就笑望着顾容道:「尘尘。」 顾容的脸一瞬间红了。 他说的名字,是指小名啊…… 宋潜渊轻声道:「尘尘先休息,其余的事情等身子养好了再说。」 说完他站起身,又看了顾容一眼,道:「眼下事多,我是抽了空出来的,等明日得了空,我再回来看你。」 说完便转身,轻手轻脚地离开了顾容的卧房。 顾容望着他的身影,总觉得他言行间透着拘谨。 是因为先前几次他向自己表明心意,自己都没有回应,他才有所顾忌么? 这么看来,改天还是要找个机会,先向他表明心迹才行。 顾容抿了抿唇,手指轻轻攥住被角,竟莫名觉得有些紧张起来。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今天落地成盒了么」的营养液! 第50章 宋潜渊走后, 顾容细细琢磨。 他忽然想到,如果他所在的世界是话本,那么那些会发生的事, 是不是应该从话本里面找线索? 顾容勐然惊觉自己的想法是对的,他开始重新梳理那本话本的剧情。 话本情节是围绕当朝太子展开的, 里面还有另外一个主角,名字叫做沈黎。 顾容回想起从前在勤学殿里看到的那个沈黎的样子。 以前顾容没有系统的时候,就已经在勤学殿和沈黎有过接触,但那时候顾容对他的印象并不深刻。 虽然他面容姣好, 也确有才情, 时常受太傅夸赞。但因为他的父亲是副相,他在勤学殿反而能低调则低调,对同窗和善, 也从不争强好胜。那个时候顾容与顾之虞的关系不好, 顾之虞经常会和一些与他臭味相投的同僚一起开顾容的玩笑,这种时候沈黎从不参与。 所以顾容其实和他的交集不多。 但顾容总觉得,那时候的沈黎才更符合话本中的主角形象。 反而自顾容病好后重回勤政殿所见到的那个沈黎更奇怪。 他记得那个时候, 宋潜渊还曾戳穿沈黎的文章是抄的。 抄的…… 顾容想了想, 如果沈黎当真才学过人,如话本中所描绘的那样, 他有必要抄别人的文章吗? 如果那时候宋潜渊没有揭穿沈黎, 太子应该会因为他的才学非常赏识他…… 等等,所以太子与沈黎, 这二人现在的关系如何? 该不会是因为宋潜渊揭穿沈黎,以至于太子与沈黎的关系没有如同话本那般继续发展…… 顾容陷入沉思。 过了一会儿, 他唤道:「系统?」 系统并不回答。 自从那日顾容落水, 系统告诉他任务完成之后, 它便再也没出现过,也不知是坏了,还是因为任务完成,它就在顾容的脑海中消失了。 系统问不了,那就只能自己去查了。 宋潜渊无法再差遣,顾容闲来无事时往窗外去看,也再看不到那个熟悉的身影,说实话还真有些不习惯。 不过幸好顾正初当初离开时给顾容留了几个人,那些人可用,顾容便叫他们去打听。 第二天,那些被顾容派去打探消息的人回来了,说是沈黎近来与太子的接触确实不多,但先前有传闻,太子与沈黎在宫里曾发生过一次龃龉。 顾容问具体是什么时候,打探消息的人回答说,是顾容和宋潜渊被皇上召进宫面圣之前。 这个时间点,再结合已知的信息,确实让人觉得微妙。 沈黎的嫌疑很大。 然而没等顾容整理明白沈黎的事,皇帝的生辰就快到了。 顾容赫然在受邀之列。 眼下这个时机,皇城暗流涌动,哪里都不太平,若是以往,顾容肯定告病不去。 但他总觉得那天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大宁朝的官服统一是青色的,而侯爵的制式服饰则统一是红色的,顾容穿在身上,衬得肤色更白。 换完衣裳,元生照例给顾容肩上搭了一件厚厚披风,忧心忡忡地道:「少爷那日落水,纵使眼下那帮人不再来了,元生还是十分担忧,如果他们真的是太子派来的人,今日宫宴,太子不可能不在,会不会有什么事?」 顾容道:「怕是今天太子才要更担心这些了。」 元生怔了一下。 因为进殿参宴,身边照例只能带一个下人服侍,元生便不能跟着,取而代之的是顾容身边的新护院,一个顾正初特意留下来保护顾容的武夫,名字叫昭明。 元生对此颇不放心,虽然顾正初的安排不会有错,但这些人元生总觉得没有宋潜渊来得可靠。 倒是顾容反过来安慰元生:「宫中守卫重重,又是天子跟前,不会有事的,别担心了。」 元生这才勉强让自己放宽心,跟着顾容进宫。 到了宫门外,顾容照例下马车,一路步行进宫,来到太和殿外。 第100页 殿外迎客的太监恭敬地将顾容迎进大殿。 元生已去了偏殿等候,跟在顾容身边的是昭明。 太监将顾容引到他的位置前,道:「小顾国公请坐。」 顾容四下看了看,这个位置对于顾容的身份来说有些太靠前了。 他以往是坐在小辈席,离皇帝的位置很远,如今挪到了官员席,离皇帝的位置近了些。 可如今顾容觉得太近了,位置是按照官职、爵位,与皇帝的亲疏远近排的,顾容的下首居然坐着五十多岁的安阳侯,这合理吗? 宫宴的座位都是事先安排好的,引路的太监只负责将宾客带到他们该坐的位置上,宫宴上又有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不大可能出错,顾容能被引路太监带到这个地方,只能说明,这是皇帝的意思。 看来今天真的有事情要发生。 坐在宴厅里等了一会儿,陆陆续续其他人都到齐,皇帝很快也来了。 大家三唿万岁并行礼,皇帝在上首道:「诸位爱卿请起。」 大家起身各自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宴会开始。 顾容抬起头看了看。 今天皇后也来了,甚至连久不露面的太后也难得出现,坐在皇帝的左侧。 这架势,像是皇帝有什么事情要宣布。 今日虽是皇帝寿宴,但往年皇帝寿宴从不大办,今年又恰逢北岭灾荒,更是一切从简。 这种宫宴,皇帝只是简单地邀请了群臣,按照礼制太后是不需要出现的,若是太后出现,便显得有些过于正式。 果然,与顾容有同样疑惑的人还有很多,宫宴开始没一会儿,昌南王就憋不出了,从自己的位置上起身道:「皇上,本王有话要禀。」 皇帝放下手中的玉箸,做了个「请」的手势:「皇叔请讲。」 昌南王是先皇的弟弟,皇帝的长辈,他抚了抚自己的长须,道:「本王听说,皇上前段时间召了顾小国公府上的一名护院入宫,该护院竟大言不惭声称自己是已故萧贵妃之子,将皇上耍得团团转,敢问皇上,可有其事?」 昌南王毕竟是皇帝的叔叔,年岁又长,此时的话说得便有些不大客气,顾容估计他是得了什么人的授意,或者是代表了宫中某个势力的利益,故意暗指宋潜渊别有用心,直接当着众人的面将这个话题打开。 宋潜渊的事,皇帝先前只是暗暗放出过风声。 毕竟将皇子认祖归宗这种事,没有那么轻易就能定下来,首先皇帝要有确凿的证据证明宋潜渊确实是萧贵妃之子,其次这件事情还需要获得朝堂内外大部分人的认可,最后这件事还必须要昭告天下。 这是一个极其漫长的过程,这其中也会产生很多阻力。 顾容尝试去推测皇帝目前的想法。 他不可能仅凭如妃疯疯癫癫的一句话就确认宋潜渊的身份,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能让皇帝对宋潜渊的身份深信不疑的东西。 若想举证倒也不难,只要宋潜渊随身携带着皇室信物,或者身上有什么特殊的印记,能拿出来给皇帝过目就行。 但即便如此,皇帝也需要一个缓慢接受的时间,否则他从怀疑到查证,到最后有心要将宋潜渊认回,这中间才过几天? 时日实在太短了些,不符合常理。 会不会皇上其实根本没有确认宋潜渊的身份,只是想通过今天的宫宴借题发挥? 结合自己今天在宫宴上所坐的位置,顾容越想越觉得有这个可能。 当年给萧贵妃下毒乃是皇后所为,只要皇后在皇上面前认下这件事,宋潜渊是皇子的可能性便会大上一分。 所以皇帝故意在今天将太后请来,让诸如昌南王之类的人以为皇帝今天借着寿宴,想与大家讨论一番关于宋潜渊身世的事情,甚至提前放出消息,让大家觉得他马上就要认回宋潜渊了,届时肯定会有人有想法,只要皇帝趁这机会顺势将话题引申出去,这宗陈年旧案就会在今天顺利当着众人的面被翻开。 原来皇帝竟是这种想法? 那么今天受益的会是谁? 肯定不会是皇后。 顾容抬头看去,坐在皇帝右侧的皇后脸色已经开始泛白。 显然她一开始也没有料到这一层,如今已经渐渐反应过来了。 不知道她会如何应对。 这会是沈黎谋划中的一环吗? 宫里的各个关系实在是太错综复杂了,人心又难测。 就算这宗案子当着众人的面被翻开了,也有证据证明是当年的皇后所为,那又如何? 这对宋潜渊仍然不利。 皇帝不可能降旨废了皇后,最多小惩大戒。 然后呢?封宋潜渊做皇子? 看昌南王这迫不及待跳出来反对的样子,想也知道这条路必然坎坷。 这宫中处处遍布着太子与皇后的势力,宋潜渊这个身份,已然威胁到太子的地位,将来他在皇宫中的处境势必会很艰难。 想来想去,对于宋潜渊来说,竟然只有通过北平王举兵夺位这条路才是最稳妥的。 然而依照宋潜渊的才智,他应该是知道这其中利害的,所以他之前为什么会直接在皇帝面前揭露自己的身份? 难道只是为了将顾容从这件事情当中彻底摘除出去吗? 若宋潜渊一言不发,入北平王营中起兵造反,将来皇帝追究起来,顾国公府曾私藏过钦犯,将难辞其咎。 第101页 但若是先让皇帝知道宋潜渊的身份就不一样了,皇帝会先入为主地对宋潜渊产生愧疚,而顾国公府曾在宋潜渊困难时收留过他,反而有功。 这一场戏,顾容不想再看了。 皇上既然将戏台子搭好,就说明他已有了十足把握。 他或许也非真出于心疼宋潜渊才会借着今天的时机向皇后发作,或许有着其他顾容所不知道的政治因素。 顾容不想再在大殿里待下去,他伸手扶住额头,小声地对身后的昭明说自己头疼。 昭明忙回身叫来一旁侍奉的太监,告知其顾容需要休息。 那太监犹豫再三,小声劝说昭明:「小顾国公不如再多留一会儿,皇上一会儿或许还要问话呢。」 顾容在一旁道:「顾家向来对皇上忠心耿耿,皇上是知道的,本公眼下不过想去偏殿稍事休息,若皇上真有问话,公公到时再去偏殿寻我不迟。」 顾容都这么说了,太监自然不敢再阻拦,躬身引着顾容出了大殿。 第51章 因宫宴开始才没多久, 大殿外除了巡逻的侍卫,再无其他人。 顾容被引到偏殿,那位太监便退了出去。 走前他还特意问了顾容需不需要帮他请太医, 顾容摆手拒绝。 顾容在偏殿坐了一会儿,觉得心绪舒畅了些, 便推开门出去看了看。 皇帝虽未曾真正为宋潜渊着想,但眼下大殿里发生的事情毕竟事关宋潜渊,顾容觉得还是应该回去看个结果。 刚刚迈步出去,顾容的嘴就被一只宽大的手掌捂住, 而后对方揽住他的腰, 将他往殿内一扯。 顾容踉跄着往后退回偏殿里,撞进一个坚实的胸膛。 「砰」地一声,偏殿的门又被轻轻关上。 候在偏殿外的昭明本已看到顾容出来, 正想上来迎, 就看到顾容的身旁出现一人。 那人速度太快,昭明根本没看清他是从哪儿过来的,他正想上去营救, 对方冲着他抬起脸。 是宋潜渊。 昭明只犹豫一瞬, 宋潜渊便当着昭明的面将顾容扯回偏殿,大门随之关上。 昭明等了一等, 考虑要不要上前询问, 然而偏殿里静静悄悄,二人进去后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来。 昭明想了想, 觉得顾容此时应该不想他打扰,于是往后退了一步, 继续守在原地。 「小钱子?」宋潜渊松手后, 顾容迴转身,戁鴌 看清来人的脸,怔了一下,「我方才未曾在大殿中看到你,是皇上不让你出现吗?这段时间他将你安置在何处?」 宋潜渊看着顾容道:「我一直在昌南王府上。」 昌南王? 原来方才第一个跳出来抛出话题的昌南王竟是受了皇上指使? 「皇上已经相信你的身份了吗?」顾容问。 「我有信物,」宋潜渊低头,从腰间取出了一枚玉佩,「此玉佩是当年皇上赠予萧贵妃的。」 顾容接过看了看,那是一把用玉器雕琢而成的长命锁,上面刻了一个「铮」字。 「当年萧贵妃有孕,皇上为其腹中子赐字『铮』,还曾言若是公主,则改字为『筝』,此事只有萧贵妃与其身边的老宫女知道,当时皇上还打算再打一把刻着『筝』字的玉锁,然而因为萧贵妃中毒早产,那把玉锁最终也就没有完成。」 「也正是因为此,玉佩的事,以及赐名的事,都没来得及让其他人知道。」 「那位老宫女呢?现在何处?」顾容追问。 「萧贵妃死后,那位老宫女自请为萧贵妃守灵,因萧贵妃安葬于东陵,老宫女便入了东陵附近的一间寺庙,削髮为尼了。」 「皇上去找她查证了?」顾容低语,「她的话皇上会信?」 「会信,」宋潜渊道,「至少能让皇上信八分。」 八分已经够了。 顾容问:「那今日皇上的打算是?」 「皇后当年毒害萧贵妃之事需要翻案,皇上当年宠爱萧贵妃,是为了抬举朝中的一部分势力与皇后背后的势力抗衡,谁知萧贵妃后来因为失去孩子一蹶不振,最后郁郁而终。萧贵妃一去,皇上来不及善后,让皇后钻了空子,反而让皇后背后的那只手伸得更长。」 「皇上也曾採取过措施,然而前朝真正可堪大用的人太少,当年老顾国公倒是效忠皇上,可惜他也去了,就连后宫里头嫔妃的一言一行也被皇后彻底把控着。」 怪不得皇上对顾泰安总是诸多容忍。 顾泰安确实太过无用,只想着明哲保身,只想着如何保住顾府荣耀,却没好好想过要如何为圣上分忧。 「所以如妃的那个孩子,也是被皇后所害?」 宋潜渊点头:「此事皇上心知肚明。」 「怪不得如妃的一番胡话能引来皇上猜疑……」顾容轻声道,「那么沈黎呢?小钱子可有留意过沈黎?」 「沈黎?」宋潜渊怔了一下。 顾容把自己先前的推测告诉了宋潜渊。 宋潜渊蹙眉道:「沈黎这个人,确实古怪,他本应当是太子背后的一大助力,然则其人看上去却没什么真本事。」 顾容想了想,道:「有没有可能,他从前不是这样的?」 宋潜渊认真思索:「哪个从前?」他印象中的沈黎一直如此。 顾容一下被问住,也说不上来。 若是要说,他势必要把自己的经歷全告诉宋潜渊,但宋潜渊不知道会不会理解,或许会以为他疯了。 第102页 宋潜渊看了顾容一会儿,开口道:「尘尘……」 顾容脸红了,抬眸看他。 「小钱子,」顾容道,「如今宫里暗潮汹涌,就算皇上真的认了你做皇子,太子与皇后也一样会盯着你,他们手段那么下作,你如何才能在宫中明哲保身?」 宋潜渊沉默不语。 顾容又道:「还有北平王,他们派来的人还跟着你吗?」 宋潜渊终于道:「尘尘愿意跟着我走吗?」 顾容怔了一下,垂下眼眸:「去哪里?」 「先加入北平王阵营,将太子拉下马后,踹了北平王……」 宋潜渊微微低下头,轻声道:「圣上近来身子越发不好,请了几次太医,问诊的结果却都对外讳莫如深,小钱子斗胆猜测,圣上剩下的时日恐怕无多,少爷,你愿意跟着小钱子走吗?」 顾容不知是担忧还是害怕,整张脸涨得通红,甚至整个人都开始轻轻地发抖:「小钱子,此路兇险,你可是考虑好了?」 「考虑好了,」宋潜渊直起身子,道,「这是唯一一条可以走的路。」 确实。 顾容这两天思来想去,得出的也是这个结论。 既然连繫统给他布置的任务都是希望宋潜渊能走这条路改变命运,应当是不会有错的。 可是,宋潜渊问他愿不愿意跟着他走? 他怎么走? 他走了顾府该怎么办?娘该怎么办? 宋潜渊道:「少爷跟着小钱子走,小钱子往后得胜归来,少爷就不用当这什么劳什子的顾国公了,小钱子封你做皇……唔……」 在宋潜渊还没说出更多疯话之前,顾容伸手捂住了他的嘴。 宋潜渊被他捂住嘴,无辜地沖他眨了眨眼。 在太和殿偏殿讨论这种事已是大逆不道,如今宋潜渊居然还敢说出这种话来。 顾容一边怕得手脚冰凉,一边又忍不住想,小钱子说的都是真的吗? 他当真愿意让自己做皇后? 顾容理了理思路,道:「你打算何时启程?」 宋潜渊看出顾容并不愿跟他走,眸色微微暗淡。 「我……」顾容缩回手,想了想,道,「我身子不好,跟着你怕会连累你,加之顾府不仅仅是我一人的事情,我还有我娘,我大哥……我不能弃他们于不顾,但我会等你……」 宋潜渊的眸光又亮了起来。 「你若当真去找北平王,京城兇险,我便将爵位让给顾之虞,与我娘躲到津州或通州去,等你事成来找我,到时候我跟着你走。」 「你当真愿意……?」宋潜渊不太确定地问。 顾容低下头,轻声道:「……我愿意的。」 宋潜渊轻轻握住顾容的手。 顾容的手僵了僵,随即回握住他的。 「小钱子,」顾容红着脸道,「你对我来说很特别,有些话,说了你可能不信,是因为有了你,才能有现在的我,我以前想不明白,现在……我不想离开你,我也不想让你难过,所以你答应我,之后一定要平安回来,好吗?」 宋潜渊我着顾容双手的力度渐渐收紧,过了一会儿,他低声答应道:「好。」 偏殿无人,四下依旧寂静。 不知道正殿里戏唱到哪一步了,趁着还有时间,宋潜渊轻低下头,悄悄吻住了顾容的嘴唇。 顾容整个人僵硬无比,他或许是不擅长应付这种场面,不仅不知道手往哪儿放,甚至连唿吸都差点忘记了。 宋潜渊察觉到他的异常,结束退开,伸出大拇指轻轻擦了擦他的嘴角:「唿吸吧尘尘。」 顾容这才回过神来,打开唿吸。 他的脸已经完全红透了。 宋潜渊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道:「时候不早,少爷回去吧,等我的消息。」 顾容点了点头。 宋潜渊打开偏殿的门,左右看了看,先一步迈了出去。 不一会儿,正殿来了传话的太监,问顾容身子好些了没有,皇上有话要问。 顾容整理了一下衣裳,迈步出去,跟着那太监回到了正殿里。 当天的宫宴,宋潜渊的身份并没有被正式确定下来,但大家都已经知道皇上还有一个流落民间的皇子,而且是萧贵妃之子。 萧贵妃当年被下毒的陈年旧案被翻开,罪魁祸首是皇后,她身边的几个老宫女被杀头,皇后的后宫掌事权也被削去,这两天将被关进太后的礼佛堂静思己过。 此事看似告一段落,皇帝有意向封宋潜渊为皇子,甚至要赏他封地,封他为王。 此举动遭到了朝中以太子党羽为首的一些朝臣的强烈反对。 皇帝无法,只能将宋潜渊暂且安置在萧贵妃的母家兄长,权臣萧璧的家中。 然而至萧贵妃去后,萧氏一族在朝中其实已没有多少话语权,光宋潜渊住在萧家的几天里,就遭了两次窃贼,府上三次走水,那些窃贼既不谋财,也不偷偷摸摸,举刀大摇大摆闯入萧大人家中,砍伤了好几个护院家丁。 萧家最后一次走水,半个萧府宅院被烧得一干二净,宋潜渊也至此在萧家失踪了。 皇帝勃然大怒,欲找太子麻烦,却又没有实质证据,只好派了人到处寻找宋潜渊的下落。 这期间,小顾国公顾容身患重病,託了人往宫中传话,向皇上告罪,并将爵位传给顾家的三公子顾之虞,而后与其母魏含鸢离开京城,据说是去了通州养病。 第103页 又两个月后,久寻无下落的宋潜渊忽然出现在西北,举起北平王的旗帜,起兵谋反。 第52章 顾容与魏含鸢到通州时, 已经入春。 顾容从未出过这么远的远门,一路上看尽沿途景色。 从京城到通州,路上需要花费好些时间, 再加上顾容与魏含鸢带了好几车行李,走走停停, 到通州已经过去十天。 顾容的祖父以及魏含鸢的几个兄弟热情地出来迎接。 顾容本还以为,他与魏含鸢毕竟是出走顾家,照着外头传闻,魏含鸢还算是从顾府被赶出来的, 到通州多少会看祖父一家人的脸色, 却原来是他多想。 祖父一家还是很疼爱魏含鸢这个女儿的。 如今朝中上下听闻是乱套了,据传北平王的军队已经动身离开西北,大军过境, 不日会与顾正初所在的靖北军碰上, 也不知道到时候大哥与宋潜渊会不会有事。 顾容的忧心忡忡连祖父一家人都看得出来,不过他们对待魏含鸢与顾容全然是自家人的模样,就算魏含鸢已离家那么多年, 也并未与她生疏。 二人一下马车, 祖父祖母和舅舅就热情招唿他们快进屋用膳。 朝堂上的动乱想来是与平民百姓无关的,当日餐桌上其乐融融地, 话题都围绕着魏含鸢和顾容展开, 顾容的大舅舅魏枫甚至问起了顾容的功课。 「容儿该十八了吧?」魏枫道。 「是,下月十五便是他的生日。」魏含鸢答。 魏枫笑着道:「果然是大人了, 且容儿的样貌肖似含鸢,眉清目秀的, 看着叫人赏心悦目。」 过了会儿, 他又道:「我听说, 京城公子不过舞勺之年便争相去参加科举,容儿呢?功课如何?将来可有什么打算?」 顾容还未来得及开口说话,便听祖父在一旁训斥道:「容儿这身子,能平安健康长大就是万幸,考什么科举,家中又不缺他一口饭吃。」 魏枫无奈笑了笑,又沖顾容眨了眨眼。 在魏家大宅里落了脚,元生刚帮顾容把晚上睡觉的房间收拾干净,外面响起了一阵敲门声:「少爷,是我。」 「昭明?」顾容忙道,「快进来。」 顾容原本在喝药,等昭明推门进来,他忙把药碗放下,迫不及待地问:「可是打听到京城什么消息?」 顾容离开京城前,特意留下昭明打探消息,让他晚来几日,没想到昭明竟这么快就来了。 昭明果然带了不少消息前来:「两日后靖北军将于西北入关口与北平王的兵马交汇,期间双方必定会有一场血战。」 顾容眸色暗淡下来。 这一点他早就想到了,这件事情是必然会发生的,哪怕是《太子殿下》的话本里,也详细描述了这场战争,而书本之中,宋潜渊就是在这场血战中丢掉了性命。 顾容紧紧攥住自己的衣角,强打起精神,又问:「还有呢?」 「圣上得知北平王造反后勃然大怒,下令靖北军务必要生擒宋潜渊。」 生擒? 这说明皇帝并不想治宋潜渊死罪。 看来宋潜渊临走前在萧家耍的那一套欲擒故纵起了效果,就是不知太子此时会是何想法? 正想着,顾容便听见昭明道:「太子主动请缨,要求从京城派兵支援靖北军,被圣上驳回,并责令他在东宫闭门思过。」 靖北军驻守漠北,就算北平王起兵造反,他们也不可能调集全部兵力去镇压,太子请求派兵支援是对的,然而皇帝却拒绝了? 想必是对宋潜渊动了恻隐之心吧? 但皇帝毕竟是一国之君,带头起兵的是北平王,他只是打着宋潜渊的旗号,等皇帝想明白这一层,恐怕只能忍得了一时。 到时候一样会派兵增援。 到那时只怕伤亡人数会更多。 顾容觉得自己必须做点什么。 不管是靖北军阵营里的顾正初,还是北平王阵营里的宋潜渊,顾容都不希望他们有事。 想了想,顾容抬起头,又问昭明道:「那么关于那位沈副相之子沈黎呢?你可有查到什么?」 「还真有,」昭明道,「这消息是我找了沈副相家的几个下人,塞了点银子偷偷打听来的,据那几位下人说,沈公子两年前似乎与现在的变化很大。」 「怎么说?」顾容问。 「应是为人处事各方面吧,那些下人说他经常会说些别人听不懂的话,以前是从来不会的。」 「比如说?」 昭明摇头:「下人未曾细说。」 「他现在文采如何?」顾容又问。 「也不知道,少爷之前没提,我也没问过这个,哦!」昭明忽然想起来,道,「我倒是在回来的路上碰到陈小侯爷了,想着陈小侯爷或许也跟沈公子认识,便主动上去打了声招唿。」 「陈小侯爷得知我是少爷身边的人,在打听沈公子的事情,便热情地同我透露了个勤学殿的八卦。」 顾容:「……」确也着实符合陈小侯爷的风格。 「他说,沈公子曾在勤学殿与太子发生过争执,很早了,应是去岁西域使臣刚刚离开京城的时候,争执的原因好像是因为一篇文章……」 「《滕王阁序》?」顾容忙道,「是《滕王阁序》吗?」 「呃……」昭明挠了挠头,「陈小侯爷没说,小的也不知道。」 第104页 他似乎是有些懊恼,很多顾容的问题都答不上来。 顾容快慰他:「做得很好,辛苦了,你先下去休息吧。」 昭明忙沖顾容行了一礼,便下去了。 顾容直觉那篇《滕王阁序》很关键。 魏宅之中只有顾容的大舅舅魏枫是读书人,据说他曾经中过举,只是因为要回来通州打理家业,所以未曾入朝为官。 顾容决定去问问他。 第二日一早,顾容便在魏宅门口堵到了欲将出门的魏枫。 「容儿?」魏枫笑道,「怎么,要和大舅舅一起去巡店吗?」 顾容笑道:「想向大舅舅请讨些学问。」 「哦?」魏枫一下来了兴致,让顾容在家中等着,顾容等不及,干脆上了魏枫的马车,二人一边去巡店,一边在马车中讨论起来。 「《滕王阁序》?」魏枫扬眉,「从未听过,滕王阁是何处?」 顾容道:「容儿见识少,去的地方也不多,所以才想要请教大舅舅,大舅舅也不知滕王阁是何处么?」 魏枫沉思。 身为魏家长子,魏氏的生意近几年开拓至大江南北,魏枫也算是走过很多地方了,整个魏家数他见识最多,他竟也未曾听说过滕王阁。 「歷数前朝,甚至未曾听说有过『滕王』,」魏枫道,「此阁以滕王命名,想必是小国王储……你还记得那篇文章的内容吗?」 顾容回忆道:「我只记得一句『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魏枫的眸光瞬间亮了起来,鼓掌高唿:「好句!好句!此句甚妙!若是传扬开去,此文章定能成为千古名篇,万不该如此籍籍无名……」 魏枫想了想,道:「这样,我这便带你去拜访我的一位老友,此人年轻时可是通州远近闻名的才子,且生平最大的爱好就是收藏书籍,我带你去他家的藏书阁看看。」 说完魏枫正事也不办了,立刻让车夫调转车头,往另一个方向驶去。 至魏枫的那位友人家中聊了会儿,魏枫才想起今日有要事要忙,便留下顾容一人,说是至晌午再来接他。 魏枫风风火火地来去,幸好他的那位友人也不计较,问过顾容要找什么书后,便带着他去了藏书阁。 「确实未曾听过,」魏枫的那位友人亦是笑道,「若有此绝句,这文章怎会无人知晓?那可不符合读书人的风格。」 顾容也这么认为,天底下文人墨客不图利的或许多了去,不求名的却还从未听过,写得一手好文章,定是巴不得让全天下人都知道的。 然而顾容在那位友人的藏书阁泡了一整天,晌午回去用了顿膳,下午又被魏枫送来,仍旧一无所获。 一整日在外奔波,魏含鸢都开始担心起顾容的身子,待顾容回来后特意请史大夫给顾容诊了脉,确定无恙才放下心来。 夜晚,顾容泡完澡喝完药躺在床上,又开始思考沈黎的事。 如果这世上真无《滕王阁序》,那么这篇文章究竟是何人所作? 【叮】地一声,顾容的脑海中忽然响起一个声音。 顾容勐地一激灵,连忙道:「系统,是你吗?」 【系统……修復完毕……宿主请讲。】 「你之前去哪儿了?」顾容问,「是坏了吗?」 系统发出一阵「滋滋」声,没有回答。 顾容只好又问:「你知道《滕王阁序》是什么?」 系统【嘀】地一声,道:【下面为您打开万度百科。】 顾容:「?」 系统说了一长串,详细解释了《滕王阁序》的来歷、作者,有些话顾容甚至听不懂,但等他完完整整地把系统的叙述听完后,忽然有些明白过来。 「唐?有个王朝国号为唐?」顾容道,「听这样子,不像是什么边境小国,莫非……沈黎并非我们大宁之人?」 顾容蓦然被自己拓开了思路,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这个沈黎如果不是原来的沈黎,那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然而沈家人除了心中疑惑,并没有确确实实表示沈公子被换人了,他们与沈黎朝夕相处,不应当连容貌都分辨不出来。 所以…… 如果沈黎的容貌没有更改呢? 结合顾容遇见系统的这些经歷,他的这个猜测并非全无道理。 会不会沈黎的心中也有一个系统? 再多的,顾容却是猜不出来了。 他再三询问系统,系统也不愿再向他透露分毫,也可能是又坏了。 想到这里,顾容连忙下床,披着披风走到桌前给自己磨墨,并铺开宣纸,打算这就给宋潜渊去信一封,把自己的发现告诉他,并提醒他千万要小心太子与沈黎。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 37258411」的地雷! 感谢「花似雪」,「37258411」的营养液! 第53章 若干天后, 被顾容重新派出去打探消息的昭明又回来了。 昭明这几日往返通州与京城之间,累得都消瘦了,一进门就喝了一大壶茶水。 顾容颇不落忍, 道:「昭明这几日不如好好休息一下吧,实在不行, 我再看看能不能派其他的人去。」 「不用,」昭明抬袖一抹嘴角,道,「昭明也一样担心大少爷, 如此能第一时间打探到消息, 对昭明来说值得。」 第105页 他本就是顾正初留给顾容的人,听他这么说,顾容也便没有勉强, 让元生给他搬了把椅子。 昭明坐下来, 道:「昭明打探到,两方大军已在西北入关口相遇了。」 顾容捏紧了衣襟,道:「战况如何?」 「少爷别担心, 」昭明想了想, 道,「古怪的是, 北平王的军队到现在都还没有任何动作, 双方仅仅只是在关口僵持着。」 顾容起身,在原地反覆踱步。 话本当中, 北平王大军一遇上靖北军便立刻开战,双方在洛河渡口血战两天, 河面上到处飘浮着尸体。 那一段因为是从宋潜渊的视角去描绘的, 所以顾容看的时候代入感特别强。 上一刻还在营帐中与宋潜渊谈笑风声的士兵们, 下一刻就浑身是伤躺倒在血泊之中,很快便咽了气。 宋潜渊或许一开始就已经意识到北平王只是将他当作满足自己欲、望与野心的棋子,他也没得选择,但那一刻战场上的宋潜渊依旧惊怒交加,他后悔自己没能早为他们做些什么,等到再回神已经来不及了。 他应该相信系统吗? 顾容想。 话本里的宋潜渊是被北平王背刺而死的,现在顾容已经完成任务,宋潜渊还会经歷话本中所描绘的这一切吗? 顾容有些坐立难安。 「昭明……」顾容想了想,忽然抬起头道,「再过几天,我想和你一起回京。」 昭明惊了一下:「少爷,现下京城不太平,咱们一路从京城到通州,不就是为了避开那些事吗?您现在又要回去,那……咱们不是白来了吗?」 「不会白来,」顾容道,「明面上咱们已经在通州了,短时间也不会回去,而且让我娘留在这儿,只我一与元生和你偷偷回去。」 「什么?少爷要回去?」元生正好端着药碗进来,听完立刻高唿着道,「不成啊少爷,留在通州不好吗?为什么又要回去?您走之前把顾府留给了三少爷,他什么人您还不知道吗?到时候指不定会怎么为难咱们……」 顾容回头道:「所以我不打算回顾府,实在不行去津州也行,那儿不是还有一处宅子吗?咱们都住过。」 「不成!」元生道,「夫人肯定不会同意的,少爷,说实在的,小钱子是于咱们有恩没错,但他入顾府时也向咱们隐瞒了身份不是吗?现在他要跟着北平王谋反,咱们应该离他远远的才是,何必去凑那热闹,往后就算他成功了也好,失败也好,与咱们又有什么关系呢?他又不可能再回到顾府当护院!」 「要我说,咱们就一直留在通州不挺好的吗?夫人开心,您的身体又一日比一日见好,最好以后完全不需要吃药就更好了,况且这两天史大夫也说少爷的身子已经大好,夫人高兴得都已经开始替少爷张罗相看通州的闺阁小姐了……」 顾容怔了一下。 他勐地反应过来。 他与宋潜渊互通心意的事,魏含鸢是不知道的,甚至元生也不知道。 怪不得元生这么不贊成顾容回京城。 看来,他得找个时间把事情同魏含鸢说清楚才行。 第二日,顾容起了个大早。 昭明已经被顾容支着去休息了,他打算等昭明休息够,不日就收拾行李准备启程。 到了魏含鸢院中,顾容正巧撞上从里头出来的魏含鸢。 「娘!」顾容忙道,「您这是要去哪儿?」 魏含鸢这几日来通州,时不时会帮着魏枫打理些生意,顾容整日见她进进出出的,以为她是要跟着魏枫一起去各个店铺走走,却没想到魏含鸢理了理自己身上的衣裳,在顾容面前转了一圈,笑着道:「容儿你快看看,娘这一身好看吗?」 「好看,」顾容笑着夸赞,「娘穿什么都好看。」 魏含鸢笑得愈发开心,她忽然打量了一下顾容,道:「你也回去换身衣裳,既然无事,不如今天跟娘走一趟。」 顾容顿了顿,才觉不对:「娘要去哪儿?」 「带你去见个媒人。」魏含鸢说完便要推着顾容走。 顾容定在原地,咬了咬唇,道:「娘,我有话要同你说。」 二人回到房里,魏含鸢手中捧着一杯茶,神情严肃地听顾容说完了关于宋潜渊的事。 「容儿,」魏含鸢沉默良久,淡淡地放下茶盏,道,「你说的这些可是真的?」 顾容观察着魏含鸢脸上的神情。 他眼下吃不准魏含鸢的态度,却又着急,便只挑了最要紧的说:「娘,我知道你可能一时不能理解,但……我只是想这几日先回京城去,等一切事情结束后,咱们再重新坐下来好好地讨论这件事情,可以吗?」 魏含鸢问:「你不准备带上史大夫?」 「我想悄悄回去,我、昭明,还有元生我们三人已经够了,再多的人目标太大,很容易招来祸端,而且我们来通州的事是禀明过皇上的,马上大摇大摆地回去,怕是会犯下欺君之罪,所以我打算只到津州便罢,不入京。」 魏含鸢又重新端起茶盏,用盖子撇了撇顶上的浮末:「容儿,你这个身子,不带上大夫上路,娘不放心。」 顾容忐忑道:「那让史大夫晚些再来?至少要岔开些时候,其实我近来身子已经好很多了,我们从京城到通州一路奔波,我不也是好好的吗?而且现在已经入春,也没那么容易着凉了。」 第106页 「那你答应娘,若是路上身子不适,一定要及时去找大夫。」 顾容见魏含鸢似有松口迹象,一时喜悦,急忙道:「好!只要带够了银子,路上何愁找不到大夫!」 「财不外露,银子够用就行,那娘现在就去帮你收拾东西。」魏含鸢说完,放下茶盏站了起来。 顾容十分高兴,再一看,却觉得魏含鸢的表情不对:「娘,你怎么了?」 顾容绕到魏含鸢面前,却发现她的眼睛已经红了。 顾容忙道:「娘哭什么,可是有哪里不适?」 顾容一直随身携带帕子,因为他自己也是个爱哭鬼。 他将帕子从袖里捞出来,替魏含鸢擦了擦眼角:「还……还是因为我先前说的事情?其实……其实娘也不用太过失望,我……」 顾容一时也不知该怎么说,只得道:「原本大夫就说过,我这样的身子就算成亲也不大可能有孩子,所以我想,娘也不用帮我去霍霍人家姑娘家了,我这样也挺好的。」 「娘不是失望……」魏含鸢接过顾容的帕子,道,「娘只是替你担心,若小钱子原还是我们家中护院,娘还高兴呢,至少往后有个人能替我照顾你,可他……可他这身份……」 魏含鸢嘆了口气:「容儿,你究竟是喜欢男子还是女子,这些娘都不在意,娘又不是没见识,你还记得曾跟你爹相识的那位刘大人……他家中有位良妻,还是个大家闺秀,结果刘大人与她成亲多年,除了有过一个儿子,平时连与她说半句话都嫌多余,倒是刘大人的后院里养了好几个娇里娇气的公子。」 「小钱子跟那几个公子比自然是大不一样,容儿至少明事理,也不像那刘大人,可是将来你二人若是身份颠倒,不管他是皇子还是……」魏含鸢没有继续把话说完,「他现在又在西北……这条路毕竟难走……」 顾容明白魏含鸢的意思,他道:「娘,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好吗?容儿至少能答应你,将来一定不会做傻事,你放心。」 魏含鸢擦了擦眼睛。 她知道自己劝不了顾容。 他看起来身子柔弱,却向来最有主意。 况且,往前十几年,顾容一直病着,被困在顾府高墙之中,什么事情也做不了,如今他难得有想做的事,有在意的人,魏含鸢不想太过为难他。 就让他肆意一回吧。 魏含鸢心想。 「是你说的,不会做傻事,别让娘担心。」 顾容忙往前一步,伸手抱住了魏含鸢:「娘放心,我一定会保护好自己!」 于是,魏含鸢认认真真帮着顾容收拾了行李,等第二日昭明休息够了,便准备启程。 这一次他们没有大张旗鼓,只乘坐一辆马车,安安静静地出城往津州方向去。 幸而先前他们在津州的宅子还在,顾容入住后,悄悄让人打理了一下,又让宅子里原有的几个下人三缄其口,平日里照旧装作主人不在家中的模样,等昭明再入京城,顾容便安安静静地在宅子里等待昭明带回来的消息。 时间过得飞快,不知不觉间,顾容的生辰就要到了。 他这几日实在太过忙碌,先是从通州一路赶来,后来又记挂着京城的消息,日日盼着昭明尽快归来,可是昭明若真的来了,他又怕对方带回来的是个坏消息。 如此反反覆覆,顾容在宅子里也有些坐不住,干脆无事去津州的几家酒楼茶馆里逛了逛,魏含鸢在津州还留了两家铺子,顾容偶尔也会去帮着打理,顺便打探打探消息,就这样到了生辰那天。 今年的生辰顾容是不打算过了,因为听说西北关口的战事十分胶着。 北平王大军与靖北军对峙了几天后,终于还是开战了,听昭明说,近来京城坊间都在谈论这次的战事,据说北平王大军的镇前指挥使其中就有宋潜渊,而且此次双方开战,北平王阵前还曾有人放话,说要将死伤人数降到最低。 顾容日日忧心,生辰那天坐在卧房的窗边翻书,不留神趴在桌边睡着,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听见窗外传来「吧嗒」一声轻响,像是正有人推窗进来。 顾容下意识道:「小钱子……?」 他并未完全清醒,等脑海中意识回笼,才意识到房中可能遭贼了,他连忙睁开眼睛,正要张嘴大喊,却发现有道身影在他的背后一闪,继而一双温暖的手掌从脸侧伸出来,一把捂住了顾容的嘴:「嘘——尘尘,别出声,是我。」 第54章 小钱子? 顾容瞪大双眸。 他回过头, 便见宋潜渊一袭黑衣,正站在顾容身后笑望着他。 「你……你!」顾容一下子站起来,动作太快甚至差点带倒了脚边的椅子, 「你怎么会在这儿?我不是在做梦吧?」 「怎会是做梦?」宋潜渊执起顾容的手,轻轻贴在自己的脸上。 暖热的温度立刻通过顾容的掌心传来。 宋潜渊见顾容仍旧是一副怔愣模样, 失笑:「不然我咬你一口?」 顾容倏然脸红了,他忙要将手收回,却被宋潜渊紧紧攥住。 宋潜渊也没有真的咬他,只将指尖送到自己唇边。 纤白的手指划过宋潜渊的嘴唇, 带出一种粗粝干燥的质感。 顾容见他一脸风尘僕僕, 想他一路过来,必定不易。 意识到站在自己面前的真的是宋潜渊,顾容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他道:「你……你莫不是从军营逃出来的?一路过来少说也要十来天, 怎么回事?是西北那边出了什么事吗?」 第107页 「不是,」宋潜渊忙安慰他,「西北战况胶着, 北平王的军队本就不敌靖北军, 很快朝廷必会派兵增援,届时局势必定不利, 北平王大军于西北起兵, 本就是声东击西,他的目的是绕开靖北军, 直指皇城。」 「所以你们在西北那一出是缓兵之计?」顾容惊道,「北平王的军队已经悄悄入京了?」 「还没有, 」宋潜渊道, 「我准备入京与圣上谈一笔交易。」 「什么交易?」顾容急道, 「你是带着人来的,还是独自一人前来?这会否太过兇险?」 宋潜渊淡淡笑道:「尘尘莫怕,我已有谋划。」 夜深人静,元生都已经去睡了。 入春后,顾容的房中便不需要烧炭了,因此屋子里透着一股淡淡的凉意。 顾容裹着厚厚的披风,他近来身子大好,已许久不曾感染风寒,但宋潜渊还是怕他会着凉,过去帮他把半开的窗户关上了。 如此一来,门窗隔绝了外界声响,屋中只他们二人,静谧得几乎能听到彼此的唿吸声响。 顾容回神道:「我去给你倒杯水。」 茶壶里的水还是热的。 宋潜渊接过茶杯,喝了一口,笑道:「多谢少爷。」 顾容鲜少服侍人,听他叫自己少爷,愈加为自己方才的行为脸红,他在一旁坐下,道:「你这一路过来,未被人发现吧?是怎么知道我在这儿的?」 宋潜渊道:「先前收到你的信,让我小心太子与沈黎,我便猜你一定在通州待不住,想到今日是你的生辰,紧赶慢赶地过来,试着碰碰运气。」 顾府已是顾之虞的地盘,顾容不可能会待在那里,那便只有津州了。 宋潜渊笑:「小钱子想少爷想得紧,其实心里是盼着少爷还留在通州的,此地虽非京城,却毕竟还是天子脚下,京城即将风云变幻,自然是离京城越远越安全。」 顾容咬了咬嘴唇:「我不放心。」 「是,知道少爷不会放心,小钱子也不放心,所以才特意赶来看看。」 宋潜渊说着抬起手,在自己的衣襟中摸了摸,掏出一样油纸包的物什。 「这是西北的小物什,想着少爷没见过,可能喜欢,一路带过来,不知……」 宋潜渊一边说着一边帮顾容把油纸包拆开。 结果一拆开,里面就「扑簌簌」掉出了许多糖粉与碎屑。 「果然碎了……」宋潜渊苦笑。 「这是何物?」顾容凑过去好奇地看。 「这是西北的特色糖人,用糖制成的,这是一只……虎。」 顾容忍不住笑了。 那糖人确实碎得不成样子,宋潜渊一路过来,能护住一半没碎已是不易。 巧的是,没碎的那一半正好是小老虎的脑袋。 他将那脑袋拿起来,细细在灯下赏看。 「还真是栩栩如生,」顾容想起了宋潜渊在狩猎场为了救他与勐虎搏斗的场景,「若非碎了半个身子,应当很是可爱。」 这糖人还上了色,小脑袋是黄色的,额头上画了一个黑色的「王」字。 顾容捨不得破坏这颗完整的小虎头,问宋潜渊:「可以尝尝是什么味吗?」 宋潜渊也没尝过,但这种上了色的糖人,一般就看个形状,真的入嘴肯定是不好吃的。 宋潜渊还未阻止,顾容就伸出手,在糖粉堆里捏出一条还未碎成粉末的后腿:「就你了。」 说完笑着塞进嘴里。 「唔……」顾容皱了皱眉。 宋潜渊紧张地看着他:「怎么了,好吃吗?」 「不好吃,太甜。」顾容笑了。 那条小老虎的后腿还含在他的嘴里,撑得半边脸颊鼓鼓的。 宋潜渊也笑:「快吐了吧,小心甜坏了牙。」 「不,我要吃完。」顾容皱了皱鼻子。 宋潜渊笑道:「那我也尝尝?」 顾容伸手在油纸里挑了挑:「我找找,没有整块的了……」 宋潜渊用一根手指勾起顾容的下巴,侧过头,垂首堵住了他的嘴。 含在嘴里的小半条后腿被宋潜渊掠夺而去,他退回去尝了尝,点头道:「是太甜。」 顾容的脸红得不成样。 剩下的小老虎只能丢掉了。 顾容遗憾地去洗了洗手:「好可惜。」 宋潜渊也很遗憾:「是可惜……以后给少爷买更好的。」 他这一路过来匆忙,也只是抱着碰运气的心理,未料顾容真的在津州,若早知如此,必然会给顾容准备一份更好点的礼物。 顾容见他如此神情,便安慰他:「至少尝到了,我很喜欢。」 宋潜渊看着他,忍不住伸手将他揽进怀中。 顾容在他的怀中靠了一会儿,感觉自己胸口的心跳声与宋潜渊的合在了一块儿。 顾容低声道:「小钱子,我来津州的事,我娘是知道的。」 「嗯?」宋潜渊低头看他。 「我同我娘说了。」 宋潜渊很快意识到顾容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尘尘……」 顾容道:「所以小钱子,我会在这里等你回来,你可千万不能有事。」 「不会的,」宋潜渊重新紧紧抱住他,「哪怕是为了你,我也会好好地活下去。」 之后顾容带着宋潜渊坐下来,二人商讨起了宋潜渊此后的计划。 第108页 「与北平王只能谋求短暂合作,」宋潜渊道,「我此番入北平王阵营,是为了破局。」 「一方面,北平王背刺的兇险一点不比太子在背后搞小动作的可能少,另一方面,若藉口是被逼无奈才不得不走上与北平王合作这条道路,或许能藉此机会与皇上谈谈条件。」 「谈条件?」顾容实在无法想像,「能与皇上谈什么条件?」 「先与靖北军打一仗,」宋潜渊道,「通过奇袭大败靖北军,让皇上知道我有这个实力领兵,而后调转矛头,再借靖北军之手镇压北平王叛军,当然,这个时候还需要藉机向皇上表明心迹,顺便让太子吃些苦头,把太子拉下马。」 顾容光是听着便觉十分复杂:「如此困难,能办到吗?」 「能,」宋潜渊自信一笑,「相信这两日,靖北军在北平王手下吃了败仗的消息便会传入京城。」 「你……」 「对,那一仗由我指挥,也是我向北平王提出,要带一队人马绕道入京,避开靖北军主力,以免撞上朝廷援军,现在这一队人马正在京城外六百里的茶马商路上,我将以此作为条件,换取皇上信任。」 宋潜渊还真是有魄力。 顾容心想,通过朝廷反制北平王,确实是脱身最好的办法,否则一旦北平王计谋得逞,便会立即向宋潜渊挥刀。 毕竟北平王本身就只是在利用宋潜渊。 顾容道:「那皇上那边呢?这样是否真能换取他的信任?」 「那不重要,只要能想办法拉下太子,其他的便不再是问题。」 确实,在京中,太子才是宋潜渊最大的威胁。 「可是,先前萧贵妃的事都未能真正拉下太子……」 「萧贵妃与皇后间的恩怨……毕竟只属于后宫争斗,对于皇上来说,并未触及到他的真正利益,若是太子与北平王一样,亦打算谋反呢?」 顾容瞪大了眼睛:「可他已是太子,这,这怕是不大可能……」 「太子在朝中结党一事已经惹来皇上不满,只需稍加推波助澜,让皇上对其产生怀疑……我与太子之间,已然不可能再继续和平相处,那便只能想办法与其斗到底了。」 顾容十分担忧,但若仔细一想,又觉得这计划并不是全无可能。 「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回京,」宋潜渊道,「明日我便打算进京,事不宜迟,一旦耽搁下去,等北平王那边反应过来,计划便要落空了。」 顾容急道:「那需要我做些什么?」 「在这儿等我,」宋潜渊认真望着他,「照顾好自己,等我的消息。」 「我大哥除了昭明,还给我留了几个人,那几个人有点本事,如果你有需要,我去信把他们叫来。」 「不用,」宋潜渊笑道,「你大哥正在西北为了北平王大军的事焦头烂额,若是让他知道我用了他的人,怕是会气坏身子。」 如此,顾容便是什么忙也帮不上了。 夜已深了,宋潜渊明日就要进京,应当早些休息,他这一路过来相必也累了,顾容站起来道:「我让下人给你收拾一个房间。」 宋潜渊在后面伸手,轻轻拽住顾容的披风一角:「何必如此麻烦,少爷从前不是都希望我天天守在院外?」 「才没有天天呢,」顾容不高兴地道,「这种时候怎能开玩笑?」 宋潜渊松开手:「好好,不开玩笑,尘尘别忙活了,这儿不是还有个地方可以睡吗?」 宋潜渊回头望了望身后。 那是顾容的床。 顾容静默一瞬:「那我去让元生给你准备热水。」 说完便要转身出去,宋潜渊忙道:「不了不了,尘尘好好休息,我去别的地方凑合……」 说罢他站了起来。 顾容一回身,伸手按着他的肩膀让他坐了回去:「等着。」 接着他便出门喊元生去了。 宋潜渊忍不住笑起来。 * 作者有话要说: 快完结啦! 第55章 当夜, 宋潜渊和顾容睡在一张床上。 顾容很爱干净,但想到宋潜渊明日还要出发去京城,只是让元生为宋潜渊简单烧了水, 让他用热水擦了擦身。 元生见到宋潜渊竟然出现在顾容的房里,惊讶得不得了, 然而他转念一想,少爷这次来津州,不就正是为宋潜渊而来的吗? 于是他最终只是默默地放下热水,安静地退出去, 将房门悄悄关上。 宋潜渊的身上有股淡淡的阳光味道, 与顾容身上的药草味截然不同,很好闻,也很清爽。 顾容自晓事以来, 还从来没有与人这样同床共枕过, 禁不住整个身子都有些僵硬。 他感觉到身后的人动了动,向他凑近过来。 顾容原本背对宋潜渊躺着,察觉这个动静, 他更是整个人动都不敢动, 一张脸都埋进了被子里。 宋潜渊看他这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 伸出手, 帮他将捂在脸上的被子扯开。 「可别把自己闷坏了……」宋潜渊将被角捻在顾容的下巴上,像哄孩子似的在被子上方拍了拍, 「睡吧,我不碰你……」 说完宋潜渊又凑到顾容的耳边, 低声道:「剩下的事情, 等之后再……」 宋潜渊说了一串话, 声音放得很轻很轻,顾容越听越觉得脸红。 第109页 然而宋潜渊说完又退了回去,将被子盖好,规规矩矩地整个人仰面躺着,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顾容这下却被他撩拨得更加清醒。 他学着宋潜渊的样子,也仰面躺着,两只手交叉摆在胸口下方。 小钱子方才说,等之后要…… 顾容的思绪如跑马般飞了出去。 他想起了《青衫记》。 不知为何,那本书画册中所描绘的图样忽然一张又一张,十分清晰地在顾容的脑海中浮现。 打住打住! 不能再想了! 顾容悄悄伸出手,揉了揉自己燥热的脸颊。 他回过头去看,宋潜渊在他身侧,唿吸已经渐渐趋于平稳,想是已经睡着了。 顾容安静地朝宋潜渊方向靠了靠,重又闭上眼睛。 这一次,他很快就睡着了。 再次睁开眼睛,外面的天刚刚破晓。 顾容动了动,习惯性地想伸个懒腰,却发现眼下的姿势不太对。 他睡前明明与宋潜渊各自占据床的一半,互不干扰,结果一觉醒来,他居然不知不觉地靠在了宋潜渊的怀里? 他的脑袋就枕在宋潜渊的肩颈处,原本属于他的枕头早已不知去向,而宋潜渊的胳膊更是不知何时垫在他的脖子下方,另一只手则轻置于他的腰上。 这还不是最要命的。 要命的是,顾容发现自己的裤子,特别是腿、根这一块有些泛湿……难道他不小心尿床了? 顾容完全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他以前睡眠浅,即便是睡着了,外头有个什么风吹草动,轻易便能将他唤醒,然而这一次,他居然连自己尿床了都不知道? 顾容不敢相信,又觉得有些羞耻,他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身子往外挪了挪。 谁知只是这么一动,身旁的宋潜渊就被他吵醒了。 顾容不敢再动弹。 「尘尘?」宋潜渊像是清醒了一瞬,而后试探着叫了一声顾容。 顾容不敢回答,连忙闭上眼睛装睡。 宋潜渊凑近过来,伸手抚了抚顾容额前的头髮。 顾容背对着宋潜渊,尽量放缓唿吸。 宋潜渊低下头,在顾容的额上轻轻落下一吻。 顾容的眼皮颤了颤。 宋潜渊忽然笑了。 顾容知道可能是自己装睡被他发现了,但他不敢动,仍旧是闭着眼睛。 所幸宋潜渊的目的本也不是为了吵醒他,便在他的耳边轻声道:「好好睡吧,我不吵你,等我的消息。」 说完他翻身下床,利落地披上外衫,甚至回过身来轻柔地替顾容捻了捻被子。 眼见他便要出门,顾容还是有些捨不得,转身坐起来,唤了一声:「小钱子……」 宋潜渊的脚步顿了顿,回过头来。 顾容不敢下床,也不敢掀开被子,他尴尬地将被角往上扯了扯,将自己半个身子都埋在被子里,才道:「我等你回来。」 宋潜渊笑起来,道:「好。」 顾容想了想,又道:「其实之前很多时候,我对你说的话都不是真心的……」 「?」宋潜渊困惑地看他。 「比如说……」顾容红着脸道,「一开始你来顾府的时候,我确实是怕你饿着,不忍心,才会让你吃我剩下的饭菜,还有平时也不是故意为难你,让你替我洗衣裳……」 宋潜渊点了点头,道:「我知道。」 「我知道你心里明白,」顾容不敢看宋潜渊,眼神飘来飘去,补充道,「也不知你是如何看出来我的心思的,你是不是,不讨厌我这样……?」 宋潜渊笑了:「当然不讨厌。」 顾容道:「那……你会喜欢吗?」 「如果尘尘能一直这样对我撒娇,我当然喜欢。」 「那……」顾容轻咬了下嘴角,抬起头对他道,「你快走吧!我……讨厌你,希望你以后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宋潜渊本是真打算要走了,听见他这么说,步子一转,又走了回来,在床边坐下。 顾容害怕他发现什么,微微后仰,紧张地抓住了自己的被角。 「知道了,尘尘,」宋潜渊低声道,「我也喜欢你,我会尽快回来的。」 他见顾容一直抓着被角,像是在极力掩饰什么,忍不住笑了一下,道:「还好,尘尘的院里现在没有婢女,不过,今天小钱子没法帮少爷洗衣裳了,不如……」 宋潜渊凑到顾容的耳边,道:「少爷今天脏了的里衣自己洗?」 「……!」顾容整张脸已经红到了耳朵根,「你……你怎么知道?!」 「说明少爷已经长大了,」宋潜渊意味深长道,「若是少爷自己不会洗,那便藏着,不要让其他人发现,等小钱子回来再亲手帮少爷洗得干干净净。」 「不……不用了!」 顾容快要臊得抬不起头来了。 耽搁太久,宋潜渊真的该走了,他又轻吻了吻顾容的嘴角,方才推开门出去。 顾容听见院外传来元生的声音,元生已经醒了,见宋潜渊从顾容的房里出来,问需不需要帮他备马。 宋潜渊低声拒绝后便离开了。 顾容在床上呆坐了一会儿,元生轻手轻脚地推门进来。 「少爷也醒了?」元生忙道,「元生这便去给您备热水。」 第110页 「等等!」顾容尴尬道,「先……先帮我拿一身干净的衣服。」 元生神情古怪地看着他。 顾容觉得自己说不清了,但他裤子湿凉凉贴着腿,粘粘地难受,又不能不换,只得道:「昨夜睡得太热,出了一身汗,我想洗个澡。」 这下元生的神情更加古怪了。 顾容:「……」 他只得放弃解释,只道:「还不快去?!」 元生回神:「好好,少爷稍等。」 他赶忙退了出去。 热水与药浴澡盆准备好,顾容简单地泡了泡,出来换上衣裳,一眼看到被自己挂在屏风角落的那条亵裤。 要洗吗? 顾容犹豫了一下。 他四下张望,一旁元生替他备着的干净热水还剩下一些,顾容便过去,尝试着捲起衣袖,将裤子泡进水盆里。 然后呢? 泡了一会儿,顾容把裤子拎起来看了看。 好像没洗干净,要怎么洗才行? 顾容正打算继续研究,元生忽然在外面敲起了门:「少爷,好了吗?别泡太久,就算是药浴泡太久也伤身……早膳已经准备好了。」 顾容连忙道:「快了。」 他一时惊慌,也不知该拿这条裤子怎么办,只好又重新扔回桶里。 不一会儿,元生推门进来。 他见顾容怔怔杵在屏风旁边,也不离开,再一看旁边,像是澡盆被打翻了似的,满地都是水,甚至连顾容身上的外裳都湿了一半。 元生犹豫了一下,道:「少爷,您这是不小心摔了吗?」 从前顾容洗澡都很注意,从不会像今天这样弄得满地水,而且他身上的衣裳明明是刚换上的,怎么又湿了? 元生走了过来,道:「衣裳如果湿了,还是再换一身吧……」 他刚想看看顾容是不是伤到了哪儿,便听见顾容道:「我……我是差点摔了,还一不小心把脏衣服弄进了水盆里……」 顾容指了指一旁的水盆:「你帮我收拾一下,哦对了还有,那身脏衣服我不想穿了,你替我扔掉吧!」 元生狐疑地看了顾容一眼。 顾容眼神躲闪。 元生只好又去帮顾容拿了身干净的衣裳,然后在顾容的目光注视下,将水盆里的衣裳拎出来,放到另一个木盆里。 元生本打算先将这里收拾干净再去扔衣裳,却不料顾容眼睛一直盯着他:「先拿去扔,快去啊……」 「……」元生只得先端着木盆出去。 走到院外,元生拣起盆中的衣服看了看。 是顾容的里衣与亵裤,已经湿透了,而且团成一团,看不出什么。 他又将衣服塞回去,想了想。 少爷一大清早便神色古怪,慌慌张张,还要求洗澡,会不会昨日在房里真的与宋潜渊发生了什么? 元生神色复杂。 他并非不通晓人事,更何况先前邱五的事情发生后,元生见顾容那么痴迷那本《青衫记》,还有意无意地去找邱五聊了聊。 只是……若少爷真的与宋潜渊发生了什么,那宋潜渊往后若夺位成功,少爷该怎么办? 要是宋潜渊夺位失败,被皇上处死,少爷又该怎么办? 要不要找人去一封信,把这个消息告诉夫人? 元生一时愁得不得了,而且如今津州还没有一个能与他商量这件事情的人。 他犹豫再三,最终还是下定决心,先找人给夫人去一封信再说。 第56章 宋潜渊入京之后, 顾容试图让昭明去打探他的消息,然而未果。 或许是宋潜渊已经入宫面见了皇帝,皇帝特意将此消息封锁。 果然, 又几天后,北平王潜伏在距京六百里外茶马商路上的军队被朝廷援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歼灭。 后援军抵达西北关口, 那时北平王军队已经收到茶马商路的消息,慌乱之下悍然与靖北军开战。 然而北平王军队主要兵力被分散,朝廷援军到达时,极大地鼓舞了靖北军的士气, 败局已定, 北平王被镇远将军亲手捉拿。 顾正初奉皇命将北平王押解回京,而这个时候,另一场风云的序幕正在皇城之中缓缓拉开。 由于宋潜渊平乱有功, 成功取得皇帝信任, 皇帝最终力排众议,封宋潜渊为三皇子。 因为宋潜渊在宫外没有府邸,萧大人家宅又已经被烧毁, 更何况将一个皇子安置在外戚家中亦是不妥, 皇上便暂时让宋潜渊住在原萧贵妃所在的南华宫偏殿里。 因是后宫,宋潜渊怕是出入多有不便, 无法给顾容去信, 这个消息还是昭明替顾容打探到的。 等到顾正初回京,顾容便不用待在津州了, 顾正初一入京便立刻找人将顾容接回了京城。 顾之虞近来已经收敛很多。 他既已继承顾府爵位,也算如他所愿, 顾容不愿与他再多接触, 住进了原先魏含鸢置办的宅子里。 顾正初这一次一回京, 许多京中的媒人便找上门来。 这次他在西北立下大功,想必圣上对他十分看重,再加上顾之虞继承爵位后,顾正初势必要搬出顾府,另外再建个府邸,这正是娶妻的好时候。 也不知道是需要应付的媒人太多,还是顾正初实在太忙,顾容回京之后竟然没能好好见上他几面。 然而京中传来的消息,让顾容知道,宋潜渊确实正在一步步实施他的计划。 第111页 为了不引起太子疑心,宋潜渊自入宫后便没有再主动派人与顾容联繫过,倒是顾正初一次进宫时曾远远见过宋潜渊一面,他向宋潜渊行礼,宋潜渊只淡淡点头,二人未多说一句话。 顾正初出宫后曾将这件事情说与顾容听,顾容听完后淡淡一笑,心中却越发替宋潜渊担忧起来。 次月,宫中传来消息,太子因结党营私,被皇帝禁足东宫,而皇帝最近的身子越发不好,已经到了无法上朝的地步了。 似乎宋潜渊与太子之间的拉锯,已经到了最为关键的时刻。 那日晌午,顾容翻完书无事可做,便躺在床上略微打了个盹。 他本不敢睡得太死,怕错过宫中消息,却没想到不但睡着了,还在梦中听到了系统的声音。 这系统时好时坏,顾容已经对它不报指望了,反正他的任务已经完成,有没有系统已经无关紧要,毕竟系统什么忙也帮不上。 「呲啦呲啦」的声音响起,顾容听见系统在他的脑海中道:【系统修復完毕,检测到宿主任务已经完成,将启动脱离程序。】 顾容理解了一下,问系统:「你这是要离开了吗?」 这种时候,系统的声音终于不再断断续续,似乎已经正常了:【是的,系统将与宿主告别。】 顾容忙道:「在你走之前,可以问你几个问题吗?」 【宿主请讲。】 顾容想了想,挑了最紧要的先问:「宋潜渊最后会成功吗?」 【会。】系统肯定回答。 而后它又道:【宋潜渊本应该是话本中的主角,只因为被人为干扰了故事线,才导致他先前的失败,就是因为传书局检测到这个错误,所以才派系统来纠错。】 顾容怔了一下,忽然觉得系统这个说法与他一直理解的情况不太一样:「你是说,书本里的故事其实是曾经发生过的?」 【对。】 「那沈黎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沈黎就是那个干扰故事线的人,他来自不同于大宁的另外一个世界,因为知晓原本故事的发展,所以才偷走了宋潜渊的主角人生。】 顾容还是不太明白:「等等……让我理一理……」 沈黎来自另外一个世界。 这一点顾容皂就隐隐约约猜到了,他曾偷走宋潜渊的人生,这一点顾容却没想到。 他问系统:「那……既然你说是曾经发生过,那宋潜渊是不是曾经也经歷过一次话本中描绘的故事?」 【当然。】 所以宋潜渊曾经死过一次? 那不知他还记不记得这件事? 最好是忘记,不然也太过残忍。 「那为什么我看的话本当中,没有写沈黎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 【沈黎刻意将这件事情隐瞒,话本中当然不会写。原本穿书局检测到故事发展异常,也曾摸不着头脑,是前段时间宿主留意到《滕王阁序》,一直在翻找资料,甚至触发了系统的搜索机制,才让系统将这件事情上报,顺利将原因查了出来。】 关于《滕王阁序》这件事,话本中根本没有详细写,难怪系统检测不到异常。 话本通常只提一句沈黎文采斐然,对于他的作品却未曾做过详细描述。 倒是宋潜渊……一开始便是他戳穿了沈黎的作假行为。 有没有可能沈黎当时根本没说漏嘴,而是宋潜渊对于曾经发生过的事有记忆,所以才能点破沈黎的小心思? 毕竟在场只宋潜渊一人留意到沈黎的破绽。 如果当真是这样,就代表宋潜渊是真的拥有着前世记忆…… 【如果宿主没有其他问题,那系统将开启脱离程序。】 顾容确实是希望系统可以离开的,毕竟有个奇怪的东西一直在他的脑海里,还能自如读取他的思想,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顾容想了想,确实没有什么问题了,便听到系统倒数:【三、二、一。】 话音一落,顾容感觉到脑海一轻,好像有什么东西从他的脑海中离开了。 「系统?」顾容尝试唿唤。 没有回音。 太好了! 这是不是意味着,他以后可以过正常人的生活了?! 顾容很高兴,从睡梦中醒了过来。 就在系统离开的第二日,宫中忽然传出皇帝遇刺的消息。 朝堂震惊。 消息传出皇城,整个京城酒楼茶坊里都在讨论,此事乃是太子所为。 皇上遇刺,这是危及国本的大事,原本这种消息应该被封锁在宫中,即便皇上本身无大碍,刺客也已被抓住,但消息一旦传出宫外,便会滋生出许多流言蜚语,于朝廷不利。 但是这次消息传得来非常快,几乎是宫中前脚刚抓住刺客,后脚流言便已在京城中传了个遍。 顾容觉得这可能是宋潜渊的安排。 几天后,刺客被押进大理寺,招认刺杀皇帝的行为是由太子指使。 从前萧贵妃的事也被再次翻出来,在京中流传。 宋潜渊被狸猫换太子的故事甚至被编成了童谣,在街头巷尾被孩童传唱。 宋潜渊这一招当真是借力打力,使了一手好计。 他本身在宫中根基便不稳,想要撼动太子的地位,势必需要从外部入手。 顾容忽然想起他初见宋潜渊时,那些集市的孩童便在肆意嘲笑宋潜渊的身世。 第112页 可这些人本就是孩子,官府又如何能同他们计较呢? 只要找不出歌谣背后的传播源头,太子势必只能吃下这闷亏。 如今街头巷尾已经传遍,萧贵妃之死乃是皇后所为,甚至后宫不止这一个皇子惨遭皇后毒手。 百姓总容易被煽动,加上宋潜渊的故事太有故事性,太子的声望在百姓中急剧下降。 渐渐的,朝堂中忽然响起了一阵废太子的唿声。 这也要怪太子自己,太子平日在宫中行事便比较高调。 他擅结党,再加上部分皇后母家外戚把持朝政,时间久了他们势必会为了达成某些目的剷除异己。 表面上看起来太子与皇后一党似乎很得势,背地里却一定会得罪不少人。 再加上皇帝近来身体愈加不好,据说自那次遇刺后,他便一病不起。 这个消息是顾正初从宫里带回来的。 顾正初说,皇上连近日的早朝都免了。 原本这种情况下,理当由太子监国,可是太子却已失了皇帝信任。 他虽被解除禁足,做事却变得畏首畏尾。 由于京中关于太子与皇后的谣言太盛,太子忍无可忍,终于派人捉了几个传谣之人斩杀示众,然而此事传到皇帝耳中,又成了太子的一项罪证。 或许是因为皇帝病中失去判断力,也或许是太子与皇后所造罪孽终于有了报应,皇帝终于立下废太子诏书。 自皇宫中传来此消息时,春日已至尾声,京城的天气渐渐变得炎热起来。 顾容的身子近来越发好了,特别是自系统离开后,他的精神一日比一日更足。 由于京中局势多变,顾正初向镇北将军告假后便暂不离开京城,这段时间,他除了应付那些络绎不绝上门的媒人,还教会了顾容骑马。 顾容开心极了,计划着下次有机会,可以纵马去郊外游玩。 然而等待的时间依旧格外漫长,直至立夏那日,宫中传来消息,再过几日是太后生辰,宫中设宴,一方面是给太后庆生,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沖沖喜气,好让皇上的身子早日康復。 而这次宫宴,不但顾正初受邀,连顾容也一併在受邀之列。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今天看书看几章?」的地雷! 第57章 顾正初在受邀之列是理所当然, 顾容也一併被邀请便有些不寻常了,而且更奇怪的是,独居顾府的顾之虞居然未曾受到邀请。 宫中是特意派人到顾正初新修的府上知会的, 说是请顾大公子与顾二公子参加宫宴,顾正初一直以为顾之虞会有人上顾府另行邀请, 到了宫中才知道,皇上根本就没有邀请顾之虞。 皇上卧床多日,许多事情无暇主张,宫宴邀请谁这种小事虽是以其名义, 却不可能由他亲自经手, 那么……只有可能是宋潜渊了。 想明白这一点,顾容神色复杂。 系统说得没错,宋潜渊是真的可以做到, 他已经离那目标就差一步了。 顾容随顾正初一起进入宫中。 顾正初方立下大功, 是风头正劲的时候,大家都巴巴着与他套近乎,顾容随顾正初进宫后, 中途已经被人招唿着停下来好几次。 好容易走到太和殿外, 顾容忽然看见殿门外的廊下站着一个人。 他定睛一看,发现是宋潜渊。 他身穿代表皇子身份的蟒袍, 长发束起, 看起来既俊逸又贵气。 其实顾容一直觉得,宋潜渊身上本身就有一种自内而外散发出来的贵气。 他从前在顾府做护院, 穿的是最普通的蓝布衣裳,却能让人一眼看出与其他下人的不同。 而如今, 宋潜渊身穿蟒袍, 负手站在太和殿外, 一样能让顾容一眼看出他与其他皇子的不同。 不管怎么样,他总是最为特别的那一个。 顾正初迎上前,向宋潜渊行了一礼:「见过三皇子。」 宋潜渊笑了:「顾大人,免礼。」 宋潜渊身后的太监道:「顾大人,您请。」 说完便有另一名太监上前,引顾容与顾正初进太和殿。 顾容此时才明白,宋潜渊之所以会站在殿外,是因为今日太后寿宴或许是由他亲手操持,所以他才会在殿外迎客。 太后寿宴向来比皇上的寿宴要隆重,以往皇上有精力时,多数都是要亲自过问,以示孝顺,今日这么重要的事情落到宋潜渊的手上,足以证明,皇上如今对他确实很是重视。 顾容跟着顾正初踏进殿内,路过宋潜渊身边时,忍不住回眸看了他一眼。 宋潜渊察觉到他的视线,偏头沖他轻轻一笑。 顾容心头一松,回了他一个笑容。 紧接着,顾容就觉得自己垂在身侧的手指尖一暖。 竟然是宋潜渊借着宽大的绣袍,趁人不备捏了一下他的手。 顾容手心里一下子渗出了细汗。 他四下看了看,见无人觉察,才小心地缩了下手。 「等我。」宋潜渊在他的耳边低声道。 顾容的耳朵尖瞬间通红,他低下头不敢再看宋潜渊,跟着顾正初快步进入大殿。 宫宴快要开始,大殿里人来人往,宋潜渊方才的小动作叫顾容心跳不已,就怕被人不留神看到,以至于和顾正初一起在位置上坐下来,他脸上的红晕还是没能消下去, 第113页 顾正初留意到他的异常,回头问他:「怎么,可是身子有哪里不适?今日风大,出门本该让你多加件衣裳。」 顾容忙道:「无妨,想是殿中太热。」 顾容如今的身子已经没有这么娇弱了,只是吹一下风,并不会有什么大影响。 顾正初听他这么说,放下心来。 很多时候顾正初并不是个心细如髮的人,他自小习武,身上带着点武人的豁达,因此并没有将顾容方才的异样放在心上。 「先前我还当三皇子是北平王的……没想到,」顾正初捏起面前桌上的茶杯,饮了口茶,道,「这三皇子确有些本事,如此身世经歷,能懂得蛰伏隐忍,是大才。」 顾正初对着顾容夸奖了宋潜渊几句。 顾容心想,他能不是大才吗?那可是系统钦定的主角。 顾正初又道:「他从前在我们顾府当护院,幸而你未曾为难过他,否则他今日对我们怕不是这种态度了。」 顾容:「……」他其实一开始是想为难的。 顾正初回过头,对顾容道:「他如今既已是此等身份,就算他念着一些你曾经收留过他的旧情,你也不可与他走得太近,将来若是……总之,顾府如今这情况……尊卑有别。」 确实,顾府如今已不復往日荣光,往后这爵位在顾之虞手上能不能保得住还是两说,他与宋潜渊之间的差距已经越来越大了。 方才刚至太和殿时,顾容便已隐有担忧,直至看到宋潜渊对他的态度一如往昔,他才稍放下心来。 眼下被顾正初提点,顾容重又忧心起来。 他坐了一会儿,站起来对顾正初道:「大哥,殿中太闷,我出去走走。」 顾正初不疑有他,道:「莫要乱走,早点回来。」 顾容走出殿外,绕到右侧偏殿后面的恭房,净完手出来,整理了下衣裳,正要准备回大殿,走到偏殿外时,那扇门忽然被从里面打开,而后门里伸出一只手,将顾容拽了进去。 顾容克制住自己想要惊唿出声的冲动。 幸好元生一直在正殿外头等着,并未留意到顾容从偏殿后面出来了,要不然看到他忽然不见,定会吓坏。 顾容抬起头,看到宋潜渊那张熟悉的脸。 宋潜渊轻揽住他的腰,笑道:「尘尘。」 顾容轻道:「我大哥要是知道我不见了,定会急坏。」 「无妨,」宋潜渊道:「一会儿宫宴结束,我们一起去见见大哥。」 顾正初又不是宋潜渊的大哥,宋潜渊居然如此称唿他。 顾容望着他道:「万一我大哥认为你大事可成,不再同意我们在一起,怎么办?」 宋潜渊偏头看他,笑道:「既然大哥不同意,那便不要在乎他的想法,反正我是要与尘尘过一辈子的。」 顾容低下头,眼睫微微下垂。 「怎么了?」宋潜渊见他如此神情,微微弯下腰,道,「怎么不高兴?你不信我?」 顾容摇了摇头,伸手回搂他的嵴背,将他抱紧。 宋潜渊想了想,似明白过来什么,笑了:「我知道尘尘在担心什么,也是,有些话口头说了不算,要让大哥信我,需得拿出些诚意来。」 顿了顿,宋潜渊又道:「尘尘,我或许不是什么好人,但我说过的话一向算话,有些事情你可能不知道,但我必须要告诉你,从前……我是没有什么夺位的心思的。」 顾容怔了怔。 「我在宋德安的膝下长大,他从我小时起就对我说了许多宫中之事,因此我对于皇宫,一直都是没什么好印象的。」 「萧贵妃虽是我生母,但我从未见过她,再加上她这样的经歷,让我觉得皇宫高墙,是能困囿人一辈子的地方,甚至比囹圄还要可怖。」 「后来我渐渐长大,对皇宫有了正确的认知,却……从来不觉得那是我该嚮往的地方,所以……」 宋潜渊顿了顿,没有接下去说。 顾容却似乎一下子理解了他的未尽之语:「所以从前,在北平王逼迫你夺位的时候,你失败了,对吗?」 宋潜渊黑色的眼眸中闪过一瞬间的讶然。 因为他眸色深,只看那双眼睛,从来给人都是一种情绪不外露的观感,但今天,他眸中的惊讶连顾容都能轻易地一眼看出来。 「尘尘,你怎么知道……」 看这反应,顾容觉的自己应当是猜对了。 「你知道我先前为什么会用那样的态度对你吗?」顾容道。 他想了想,索性将系统的事情与宋潜渊坦白了。 宋潜渊听完以后,眸中的讶然久久无法散去。 「所以你知道了……」顾容捏了下自己的手指,道,「为什么一开始我对你的态度这样别扭,其实我一开始那样对你也是有目的的……」 「可是尘尘想帮我的心是真的,」宋潜渊凑近顾容,「对吗?否则你所说的那个『系统』,再让你羞辱我,对我做恶的时候,你大可以再狠心一些,痛快一些……」 「反正你是少爷,我又不能反抗。」说这句话的时候,宋潜渊的神情似笑非笑,眸中闪着兴奋的光亮。 「……」顾容不知他是想到了什么,说他反抗不了,顾容是一万个不信的。 顾容故意道:「你怎知是真的,你明明看起来那么厉害,只用一只胳膊就可以把我撂倒。」 第114页 宋潜渊搂着顾容笑了:「确实。」 顾容:「……」 宋潜渊又道:「我也有故事,你要听吗?」 他讲了前世被太子派来的人追到顾府,顾容助他逃脱的事。 「所以说……」宋潜渊总结道,「尘尘本就心善,就算是没有那系统,尘尘也是愿意帮我的。」 顾容靠在宋潜渊的怀中,道:「是,从前我不想你死,以后更不想。」 「不会的,我们会一起到老。」 结果从偏殿里出来,宫宴都快要结束了。 今日宫宴,皇上没有露面,太后只在宫宴快结束时匆匆出现了一会儿,奇怪的是,三皇子在宫宴之中似乎也不知去向,只在太后出现时陪太后稍坐了一会儿。 不过,顾正初发现,顾容中途说自己出去逛逛,久不归来,他差点都要派人去寻,结果三皇子前脚刚进大殿,后脚顾容也跟着回来了。 顾正初何其敏锐,他回头看看顾容身后眸光躲闪的元生,又看了看身旁脸色红晕未褪的顾容,陷入了沉默。 宫宴结束,顾正初与顾容出了宫门。 宋潜渊本打算宫宴结束后找到顾正初与其聊一聊,但经顾容提醒,略一思酌,认为说得再多确不能很好地取信于顾正初,倒不如实际去做。 *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还有一个小完结章加一个小番外~ 第58章 八月, 圣上因久病难愈,驾崩。 大太监周有全宣读圣上遗诏,由三皇子继承大统。 被废前太子趁势举旗谋反, 被镇压。 对此,京城内外有不少流言, 一说是前太子之所以会被废,乃当今圣上,也就是原三皇子所为。 他们说先帝重病之时,原三皇子打压前太子, 结党营私, 把持朝政,甚至干出假传圣旨之事,原本先帝属意的继位人选分明是前太子, 原三皇子才是那个谋反之人。 当然也有一说称那是无稽之谈。 毕竟前太子是先皇亲手废去的, 先皇重病时,在先皇身侧侍疾的就是那时候的三皇子,而且连太后的寿辰都是由三皇子经手操办, 说明先皇对三皇子是认可的。 再者, 真要说结党营私,那也是先太子, 原本先皇就是以此罪名废了先太子, 先皇后母家从前更是在朝中手握大权,甚至先皇后不惜做出谋害皇子之事。 眼下大局已定, 圣上继位,前太子谋反被镇压后锒铛入狱, 不日将被问斩。 而先皇后, 自知翻身无望, 在先帝驾崩后也于宫中自缢而死。 新皇继位,任凭外头流言蜚语再怎么传,也再难改变宫中局势。 而为平息流言,新皇继位后即刻颁布了新政,开放恩科,广纳贤才,又下令如民间有于街头巷尾议论朝政者,只要言之有理,均视其无罪。 果然流言宜疏不宜堵,如此一来,民间的风向一转,各种思潮兴盛,百家争鸣。大家反而不再过多谈论那些子虚乌有之事,改而夸赞起圣上的好来。 而新帝继位后不过数月,宫中又传来消息,新帝欲将立后,那位皇后的人选,便是原顾国公府的二公子,顾容。 举世譁然。 据说新帝在被圣上认回之前,曾在顾府当过这位二公子的护院,顾二公子于新帝有救命之恩。 二人在顾府同吃同住,同进同出,竟培养出了不同于主僕之间的感情。 这位宫中出生,民间长大的新帝在登基之前便是京中百姓人人讨论的对象,再加上其开明的新政,一时间,包括前新帝被狸猫换太子的故事,新帝在顾府当护院时是如何与顾二公子日久生情之类的故事广泛流传于街头巷尾,甚至书铺里都偷偷卖起了不少关于他们的话本。 立男子为后,这是古往今来从未有过之事,朝中有不少人反对的同时,民间却因着这些话本,悄悄多了许多支持新帝立男皇后的声音。 彼时顾正初已晋升为诸卫大将军,圣上登基后,本想封他为殿前副指挥使兼金吾卫副统领,好让他留在京中,却被顾正初严词拒绝,称自己无功不受禄。 这时候的顾正初终于知道,自己先前的猜测没有错。 新帝果然觊觎他二弟良久。 据传,顾正初官职晋升当日与圣上在勤政殿里发生了争吵,甚至守在勤政殿外的太监都以为顾大将军这次得罪了皇上,恐将人头不保。 最后顾正初还是从头到脚完好地从勤政殿中出来了,只是出来以后,他的面色十分难看。 这也难怪,顾二公子毕竟是他的亲弟弟。 然而皇上心意已决,他力排众议,甚至斩了几个言辞过激,借题发挥的言官以示决心,一来二去,最终这件事情竟就这么奇蹟般被定下来了。 顾容被迎进宫的第二天,顾正初将启程回漠北。 顾容和圣上一起去送他。 圣上没有大张旗鼓,也没有惊动百姓,只是和顾容一起穿了便服,像两个普通百姓一样并肩立于城门外。 顾正初是个有骨气的人,他之所以会拒绝皇上的封赏,是因为他觉得自己资歷还不够,漠北如今仍不平静,群狼环伺之下,他依然能够毅然决然地回去,令圣上十分赞赏。 「顾卿,」圣上望着他,开口道,「望去了漠北,能得胜归来,不负百姓与朕之所託。」 顾正初朝圣上行了一礼,拱了拱手,淡淡道:「也望圣上不负臣之所託,照顾好臣的二弟。」 第115页 他不卑不亢,圣上亦是微微一笑,俊逸的脸上带出一丝与身份不相符合的痞气:「定然不负大哥所託。」 顾正初:「……」 他没有办法,深深看了顾容一眼,用眼神提醒他记得照顾好自己,翻身上马后便调转马头,一甩缰绳纵马而去。 「大哥路上小心!」顾容将两只手拢在唇边,沖他的背影喊了一声。 等顾正初的身影消失在官道上,圣上见顾容目光留恋,依依不捨,便伸手揽住他的肩膀,道:「尘尘,这段时间要辛苦你了,等将来局势稳定,朕便放下这里的一切,带你走遍天涯海角。」 顾容扭头看他:「皇上说的可是真的?」 宋潜渊轻轻一笑:「小钱子从不说假话。」 他换了自称,顾容的眸光微微一亮,一时间当真是有些心动,然而他很快又克制住自己,咬了咬唇,道:「皇上怎么捨得放下这里的一切?」 宋潜渊笑起来,靠近他,与他额头抵着额头:「尘尘可别忘了,是因为尘尘,小钱子才有了今天。若不是为了将来能够实现你我的愿望,小钱子做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 顾容道:「可这是皇位,哪是能说放下就放下的?」 宋潜渊意味深长地道:「那就要看安王爷世子愿不愿意替朕分忧了。」 宋潜渊早就想好,他与顾容不可能有孩子,将来需要有人继承皇位,而这个人只能从宗亲当中选。 安王世子今年五岁,生得聪明伶俐,素有神童之名,这个人选十分合适。 宋潜渊打算趁他年少将他接进宫,放到顾容的膝下抚养。 「或者……」宋潜渊低声道,「如果尘尘愿意努努力,为我们生下个孩子,也不是不可以。」 顾容面红耳赤地道:「男子怎么能生孩子,小钱子别开玩笑了!」 「那可说不准!」 「……」 见顾容说不出话来,宋潜渊笑了:「走,小钱子背尘尘回宫。」 说完宋潜渊不顾身后悄悄跟随着的几个侍卫与宫人,转身背起顾容,带着大步他往皇宫方向跑。 「皇……公子您慢点!」后头一群人忙匆匆跟上。 这动静一大,好多人都回过头来看,顾容又羞又恼,喊宋潜渊停下,他又不肯,只得将脸埋进宋潜渊的嵴背里,不愿再抬起来。 若干年后,圣上退位,安王爷世子被封为太子,继承皇位。 而恢復自由之身的宋潜渊果然实现了顾容的愿望,带着他游山玩水去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想昨天就放完结章的,拖了一下,和番外一起放了。 不管怎么样,感谢看到最后的读者的包容~鞠躬! 第59章 今天一放学回家, 顾容就听王管家说,家里捡回来一个和自己年龄差不多的小孩,怪可怜的。 王管家是在超市门口看见这孩子的, 他好像是和人打架受了伤,一边的胳膊肘以一个不正常的姿势吊在那里。 听附近摆摊的大妈说, 这孩子这在附近来回几天了,今天不知道是招惹了谁,和一群人打了一架。 王管家想起自家少爷就和这孩子一样大,动了恻隐之心, 觉得就放他在那儿不管不好, 于是主动过去问要不要带他去附近的诊所看看。 这孩子长得俊朗,身上穿着不知哪个学校的校服,虽然受了伤, 但跟人说话时腰板挺得直直的, 看起来有点倔,王管家还以为自己这么问对方会拒绝,没想到这孩子想了一想, 居然答应了。 于是王管家便带他去附近诊所, 给他的胳膊打了石膏,又开了些药。 王管家照顾自家少爷惯了, 出来顺口又问他饿不饿, 要不要吃点东西。 这孩子大概已经受过王管家一次恩惠,也不差这一着了, 竟然实诚地点了点头。 王管家一看时间,少爷该放学了, 晚点还要安排司机去学校接人, 于是干脆对那孩子道:「那你跟我回去吧, 顺便我看看家里有没有什么吃的东西,给你带点回去。」 少年点了点头,老老实实地跟着王管家走。 王管家看起来慈眉善目的,穿着一身西装,少年还以为他就住在附近的高档居民区,没想到王管家带着他上车,车子一路开,开到了市里据说连一般有钱人都不一定能住得起的别墅区。 车子在其中一栋别墅门口停下,王管家回过头对少年说:「你随我进去等一会儿,我去给你拿吃的。」 少年不卑不亢地点头,跟着王管家进去。 王管家一进屋便自去忙了,走前在少年的面前放了一杯用来充飢的牛奶,还有一碟看起来就甜得腻味的蔓越莓饼干。 牛奶早早见了底,蔓越莓饼干却只被吃掉一块,少年漫无目的地等着,忽然看见房间门口探出一颗脑袋。 少年所处的是方才带他回来的那位爷爷的房间,这房间看起来挺简单整洁的,没什么东西,和整个别墅华丽的装饰风格不一样,他猜测刚才那位爷爷应该是这栋别墅的管家之类。 「就是他呀!」那颗小脑袋忽然出声了,「王管家,他叫什么名字?」 不远处传来王管家的声音:「不知道,少爷可以自己问。」 少年便看见那颗脑袋晃了晃,接着一个高挑纤细的少年从外面走了进来。 他的眼睛大大的,像杏子,眼眸带着点棕色,头髮是天然的小羊毛卷,像一只瘦弱的小羊羔。 第116页 「你叫什么名字?」小羊羔开口问。 宋潜渊的嗓音清冷冷地:「宋潜渊。」 「噢!」大概是觉得他不是很好亲近,少年讪讪闭了嘴,却站在门口没有离开,假装看着外面,眼睛却滴熘熘地,不停地用眼尾余光扫他。 宋潜渊觉得有点好笑。 「潜渊是潜龙在渊的意思吧?」少年忽然又开口,「这个名字很好听,我叫顾容。」 顾容。 宋潜渊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不一会儿王管家来了,手里拿着一个饭盒,另外还提了两大袋东西,进屋递给宋潜渊:「快拿去吧,一会儿我让人送你回去,你家在什么地方?」 宋潜渊单手接过王管家递来的好意:「不用了,谢谢,我自己回去就好,医药费这些,我改天会拿来还给您。」 「这孩子,都这样了,还那么客气做什么,要不然这样吧,下午我们少爷还得去上学,你在这儿再等一会儿,到时候司机送少爷去学校时,让他顺便载你一程,」王管家补充道,「这儿离市区远,打车也困难,公交车更没有,你想走回去得走到什么时候?」 就这点路,其实对于宋潜渊来说不算什么,但他看着面前眼巴巴望着他,似乎很希望他留下来的「小羊羔」,鬼使神差点了点头。 又在别墅待了会儿,王管家招唿宋潜渊去了客厅。 「小羊羔」正坐在餐桌旁吃饭,王管家顺便给宋潜渊也盛了一碗:「快趁热吃吧,刚才给你那一盒饭,你就带回家热一热,当晚饭吃。」 宋潜渊说了声「谢谢」,便不客气地开动了。 「小羊羔」吃饭的时候则一直盯着他。 宋潜渊发现了,他就是个药罐子。 吃饭前王管家给他准备了半瓶盖的药片,他拧着眉头就着开水吞了,吃完饭王管家又端来一碗中药,另外又是半瓶盖的药片。 小羊羔一口一口,吃得一脸痛苦。 这简直就是把药当饭吃了。 怪不得他看起来那么瘦瘦弱弱的,面色也不太好的样子。 原来是病了。 吃完午饭,小羊羔便要回去上学了,他背了个书包,等司机把车开到别墅门口,便和宋潜渊一起上了车。 一上车,小羊羔的话渐渐多了起来。 他与宋潜渊一起坐在后排,回过头看了看宋潜渊身上的校服,问他:「你也是学生吧,在哪个学校上学?」 宋潜渊在升起了逗弄他的心思,故意没有回答他。 小羊羔立刻不高兴了,皱起鼻子道:「你为什么不说话!别忘了你拿了我们家那么多好吃的,回头你还得还王管家钱呢,我当然要知道你是哪个学校的学生,到时候才好帮王管家找你要钱呢!」 宋潜渊被他逗笑了:「我是二中的,你呢?」 顾容这才舒展开眉头,见宋潜渊愿意理他,他也不计较生气了,高高兴兴地道:「我是一中的,高二3班!」 「我是高二5班。」 宋潜渊如此配合,顾容也不怪他了,笑着道:「其实我刚才是跟你开玩笑的,我们这算是认识了吧?以后可以做朋友吗?对了,你的手是怎么受伤的?」 顾容如此热情,宋潜渊便把自己受伤的原因告诉了他。 原来他竟是个孤儿,有一个从小将他养大的干爸,干爸在外面赌博欠了一大笔赌债,要债的找上门,没找到人,便和宋潜渊产生了冲突。 宋潜渊现在在超市附近的便利店里打工,一边需要维持自己的生计,一边还需要替干爸还钱。 「你还要打工啊?好辛苦……」顾容皱眉,「你要是还在那边的便利店打工,他们肯定还会来找你,那家便利店应该不能去了吧?」 宋潜渊点了点头。 他无所谓,反正他有手有脚,总能找到办法:「你放心,欠你们的钱我一定会还你们。」 顾容脸红了,他方才只是跟宋潜渊开了个玩笑,不是真的计较那点钱。 不过,他忽然想到一个好办法:「你学习成绩好不好?」 宋潜渊说:「一般般吧,年级前三。」 顾容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哇!这么好?!那你不如来给我补课吧,当我的补习老师,怎么样?」 宋潜渊抬眸看他。 顾容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我身体向来不太好,总是要住院,一来二去功课落下好多。正好缺个补习老师,本来如果不是你,王管家也会帮我找新的,我觉得我和你挺投缘的,你成绩有那么好,我们正好互帮互助嘛……」 投缘吗? 宋潜渊忽然想。 这个小羊羔,为什么忽然让他觉得那么熟悉,就好像,他们曾经……或者说前世就认识一样。 车里飘散出一股淡淡的草药香气,宋潜渊知道这个味道是从顾容身上散发出来的。 这种味道,像是顾容与生俱来的体香,一点都不难闻,反而让宋潜渊觉得有些流连忘返。 「可以。」宋潜渊鬼使神差答应道。 顾容高兴地露出了唇边的一枚小梨涡。 不一会儿到地方了,宋潜渊在自己学校门口下车,回头沖顾容告别。 小羊羔从车里探出脑袋,热情地朝他挥了挥手:「小钱子,下次再见!」 宋潜渊怔了一下。 小钱子? 第117页 宋潜渊愣在原地,望着远去的那辆车,忽然就想起来了。 病弱的顾府二少爷…… 他前世似乎答应过一个人,就算二人一起投胎到来生,也会主动找到他。 现在,他似乎找到了。 宋潜渊忽然笑了起来。 原来是你啊尘尘,正好,我来找你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后面没有番外了,耐心看到这里的大家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