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庙堂既高gl》 第1页 [gl百合] 《庙堂既高gl》作者:墨钧【完结】 文案 庙堂既高,天子垂拱而治 朔雪墙摧,旧友半数为鬼 曾约天下宴,故梦却潇潇 ================= 「你以后会不会当皇帝啊?」 「我要当王爷,才不要当皇帝呢。」 「为什么?天下谁都想当皇帝。」 「当皇帝多累,要听天下事,还要听白鬍子老爷爷训。还是王爷好。以后我当了王爷,你就当我的王妃。」 「我不要当王妃,我要当你的长史。」 很久很久以前,天还很蓝,空气里总是飘着花香,春天是桃李芬芳,秋冬是桂花梅花,那时的唿吸都是甜的,人也都是傻的,却也是乐的。 很久之后,她们才知道,皇帝当然不是说想当就当,却也不是说不想当,就可以不当。 有女扮男装,注意避雷,但不会太男性化。 下面是萧鸾6岁小可怜的人设~~ 内容标籤: 宫廷侯爵 豪门世家 因缘邂逅 平步青云 搜索关键字:主角:萧鸾、齐霁真 ┃ 配角:严蓁、萧韶、严同音、萧凤鸣、萧炜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小可怜到大腹黑vs小狐狸到孤狼 立意:立意待补充 楔子 新雪 初雪新落后几日,又接连下了一场大雪,园中草木凋零,却正是寒梅绽放时。梅花香味和新雪的水汽混杂,更显清冽。大雪覆盖了路径,又被清扫开,只余下薄薄的一层,脚印顺着小径深深浅浅的往前,女子清脆的笑声响起,就像是一只无忧无虑的金丝雀儿。 「这可是我第一次看到雪,它为什么是凉的?」女子手扶红梅,侧头问身边的女伴。 红梅清傲,但女子却有不输红梅的容颜,她眉间藏英,却偏又一副天真浪漫的神情,落在一旁的宫女眼中,也不觉一愣。宫女年岁不大,胜在稳重,因此被派到女子身边服侍。但就算她常年在宫中,也听闻起曾经的桩桩件件事,她暗自嘆息,但又很快收敛神色,垂首道:「齐姑娘,奴不知,奴只知,自有天地起,这雪便是凉的,也无人问过为什么。」 「你才多大,怎知天地之始的事呢?」 虽然没有得到答案,但女人不急不恼,她笑盈盈地将红梅一松,梅花枝头震动,雪花便扑簌落下。女人凝目注视着这一幕,仿佛有无限的乐趣。 「三娘。」声音从后方传来,还带着微微的喘息声,「原来你在这里。」 女人迴转头,她无视周遭一片跪倒声,如乳燕投林那般朝来人扑去。身体相触,激得旒珠晃动相撞,发出了哗啦啦的声响。齐霁真稍稍分开了一些,看着眼前身着衮冕的年轻女皇,弯起的眼角里带着细细的笑纹:「持节,你今日来得可真慢。」 女皇也是一笑,她反手握住了齐霁真的手,两人手指相扣,十二旒轻轻晃动,悦耳清脆。两人并肩而行,女皇轻声道:「今日冬至,需得外出祭奠,与众臣同庆。因此回的晚了。我还未来得及换衣,便来找你了。」 大夏自建朝经歷六代,女皇姓萧名鸾,字持节。只是她登上帝位已久,莫说字,就算名也无人再说。到如今,也就齐霁真敢这忌惮的称唤了。 她二人并行时,周围侍从都自觉退下,不敢擅自打扰。因此此刻比平常还要安静许多。 「你总是这样忙。」 齐霁真嘆了口气,她神情浪漫,就算是嘆息,也有孩子学大人那样故作老成的样子。但很快她就笑了起来,道,「你下次再这样慢,万一找不着我可怎么办?」 萧鸾神情大变,厉声问:「找不着你?你想要去哪里?」她紧紧地拽住齐霁真的手,用力极大,齐霁真的手骨竟发出咯咯的声响。 「好痛!!」 齐霁真皱皱眉头,呜咽一声,眼泪滚滚落下,「持节!你弄痛我了!」 萧鸾这才恍然回过神,她急忙松开手,又把齐霁真抱在怀中,轻轻地哄着。齐霁真被萧鸾娇宠日久,陡然间被这样对待,更觉委屈,眼泪汪汪,流个不停。萧鸾左右为难,抱着齐霁真,亲亲她的额头,又轻轻拍抚她的后背,最后无可奈何,只得道:「我为你讲故事吧。」 齐霁真顿时睁大眼,问:「可是上一次没说完的那故事?」她想起此前萧鸾欲言又止的模样,又嘟嘴道,「我知你不愿说,可你答应我啦。」 萧鸾见状,便知这是齐霁真设下的小圈套,她也不恼,牵着齐霁真的手往前,边走边道:「我答应过你,便不会再骗你。你想要知道什么,我都会告诉你。」 齐霁真顿时弯起了眼睛,她注视着萧鸾。这个帝国女皇的身材比寻常女子更为高挑一些,肤色白皙,几近透明。在齐霁真的心中,这是一个极好看极好看的人,这样的人,小的时候那应该更是好看,就像一个粉嫩的小糰子,被大家捧着爱着的吧。 萧鸾看着眼前的银装红梅,她们缓缓往前,时光仿佛倒转。在她的记忆里,她也曾在这样的时节里,这样冷的天气中,在这个花园间飞奔。那个时候,她记得的只有寒冷,是刺骨的寒冷。 萧鸾垂下眼,她轻轻地捏了捏手里温软的手掌,笑了起来:「我们上次说到哪里了?哦……那孩子的母亲由番邦进供,虽说生的貌美,一时得了帝王垂青,但性格刚烈,又是异族,不通礼数。经由宫人在其中离间几句,越发的娇狂,便很快遭到帝王厌弃,扔到了距离冷宫不远的小院中,仍由她自生自灭了……」 第2页 第一章 萧鸾 这是大夏新历「瑞丰」的第一个年头,正如了帝王对于瑞雪兆丰年的期盼,这一年的雪又急又大。才将将入十月,大雪就盖满京城内外,入眼处一片银装素裹。 御花园里,宫人们垂首静立一旁,寒风唿啸,霜雪纷飞,却无一人动作。他们的主子眼下闲情正好,披着一领火红斗篷,上绣凤采牡丹的纹饰,领口处缀了白狐尾上的细毛,红衣白裘相映衬,端的是华贵无双。 这雪下得还太早,园中青黄不接,寒梅尚未开放,层层霜雪下,平日里照料得极好的花朵如今都随雨打风吹去,也没什么可看的。女人按住手中手炉,悠然一声嘆息,便举步往前。一众宫人急忙尾随在后,发出悉悉索索的声响。 就在这时,一团黑影从一旁假山旁转出来,他速度极快,埋头狂奔,正正撞向了女人。女人一时不察,手炉摔在一旁,她虽受了些惊吓,但对方的力道却不大,因此很快稳住了身体,并没有摔倒。 只这一下吓坏了一众随侍的宫人,顿时人仰马翻,宫人们急忙上前护住女人,又有人转过身去,想怒斥这哪里来的莽撞小子。但看到来人后,却又犹豫着围在四周,不得上前。 待到女人终于回过了神,侧头望去,见雪地间站着一个瘦弱的小子,看上去不过五六岁的模样,双手紧张地拽住了自己的衣摆。他长发披散,垂在双肩,盖住眉眼,看不见样貌。女人扫了一眼他的衣着,便知身边宫人为何仅仅只是惊唿,而没有当场将他按住跪下。他的衣裳宽大,穿着并不合身,却是真真切切的皇子打扮。 女人蹙起眉头,一旁的宫人察言观色,立刻上前一步,道:「不知是哪一位殿下,冲撞了贵妃娘娘銮驾。」 当今天子心向朝堂,后妃并未足数,贵妃也只得一人。其父乃是内阁首辅严雪淮,严家世家高门,身份高贵,在这后宫之中,可称得上是说一不二之人了。只可惜入宫三年有余,都没有子嗣,让许多人心下稍安,又让许多人心头难安。 「贵妃娘娘?!」 孩子急忙抬头,惊唿了声,又旋即低下头去。但也就这一瞬间,已足够女人看清楚了孩子的样貌。就算是在这深宫之中阅美无数,严贵妃也不禁感嘆了一声,真是个妙人。 这孩子虽然形容憔悴,但皮肤却是极白,如白玉无瑕,站在雪地间,就仿佛要与雪融为一体。而那双眼则又大又圆,里面有如小鹿一般清澈,却又带点惊惶之色,这在自小蒙学的皇子之中可不常见。若非宫中一饮一食皆有法度,严贵妃都要怀疑眼前的人是由别的什么人假扮的了。 就算如此,严贵妃仔细回忆,也并没有记起往日在大节家宴时有见过这么一个皇子。严贵妃皱起眉头,而孩子则似乎受到什么惊吓一般,后退一步,又急忙下跪拜倒,道:「儿……儿见过,见过贵妃娘娘。」 这段话说得结结巴巴,又不伦不类,哪里有什么皇子的气度。严贵妃不禁摇头暗笑,伸手虚虚一扶。但那孩子跪的却极为实沉,一时竟拉不起来。严贵妃又气又笑,便收回了手,道:「天冷路滑……」她顿了顿,却又摸不准眼前的孩子排行第几,只好模煳带过,续道,「莫要跑急摔倒。」 她见这孩子身后也没有一两个随侍,皱了皱眉头,吩咐左右道:「问问郎君居所,你们送他回去吧。」她自觉做完这些便已足够,当下就要提步离开。 但那孩子却勐地弹了起来,扑过来,严贵妃连声惊唿后退,那孩子虽然行动迅勐,却也是个知轻重的,只是拉住了严贵妃斗篷一角,泣道:「贵妃娘娘!你救救儿的阿娘吧!阿娘她,阿娘她快要冻死了!」 严贵妃只觉得自己额上青筋乱跳,她暗骂一声当真是流年不利,又不得不端起慈母的架势,看向左右,点了两人,道:「送郎君回去,郎君若有吩咐,便一併办了吧。」 左右急忙称是,又上前来扶住了孩子,低声宽慰。孩子以袖拭泪,那豆大的眼泪一滴一滴地砸落在雪地间,严贵妃这才发现这孩子穿得实在过于单薄。她只觉自己皱起的眉头就没有松开过,心中念头一转,却又被她按下。孩子低声道谢的话传来,说话声慢,哽哽咽咽的,但条理却十分清晰。他讨要了一些治疗发烧的药物,一盆火炭,几床棉被。 严贵妃原本早就该走,却又忍不住细细听了下去,倒觉出几分意思。她忍不住再一次打量起这个孩子。在这深宫之中,明明是龙血凤裔,却又对这些俗事这般瞭然,怕也是个苦命人。 主子既然不走,宫人们更是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按照孩子所说的动起来。孩子见状,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他悄悄地看了眼严贵妃,小手用力地抓了抓衣角,又朝严贵妃跪下。严贵妃瞧那兇狠的模样,额头一跳,急忙止住了他想要磕头的动作,将他拉起来,道:「你这又是要作甚?」 「我,我就是,就是想谢谢娘娘……」孩子低下头,声音越来越低,脸也越来越红。 严贵妃顿了片刻,又问几句,孩子虽然慌张结巴,但条理清晰,都一一答了。原来这孩子名鸾,行六。严贵妃不知他生母是谁,但既然诞下龙子,哪怕是个宫女,也会提一品阶。她回忆过往,并未看到过他的母亲带他请安过。而鸾乃凤之部属,又有使者之意,皇子取这名,也可知他在皇上心中地位如何。 第3页 思及此,严贵妃虽无意再与萧六郎纠缠下去,却也多了份兔死狐悲之感。她见对方胎髮未剃,胡乱散落肩头的模样,刚宽慰几句,又嘆一声,把话按下,只拍拍他的肩膀,示意左右护送安全。 严贵妃站在雪中,看那孩子走得几步远,又转身朝自己遥遥一拜,随即转身奔走。她合拢怀中手炉,感受着手心微薄的暖意,这才转身离开了。 浮生闲日过了半日,就有宫人回来復命了。严贵妃坐在她的软塌上,鼻间缭绕着沉香香味,听着宫人将这半日经歷一一道来。 这皇宫说不大,却也大得可怕,殿与殿之间相隔的距离,又何止脚步丈量的这点路程,宛若天地一般。随同萧鸾前行的两名宫人,虽说是宫人,却也是在贵妃身边当值的,别的殿中,莫说其他宫人,就连分位低一些的妃嫔见了她们也得陪一声笑。 她们随同萧鸾来到一处小院之中时,忍不住掩鼻后退了两步。 小院萧条,已是许久没有打扫的模样,树叶堆在一旁,发出腐败的气味,更不要说面前这不知多久未修葺的院墙了。 萧鸾自己倒全无意识,他打小就在这院中长大,早就习以为常。如今院门打开,一个笼着袖的内侍听到动静,从一旁小房中探出头,瞅了一眼萧鸾,就又缩了回去,似乎对这个皇子毫不在意。 萧鸾大步上前,径直往房中走去,他稚嫩的嗓音也扬了起来:「朝鲁!朝鲁!」 随着他的声音,一个穿着宫人衣裳的老妇从里面奔了出来,她一把抓住了萧鸾,袖子在萧鸾的脸上擦拭着。萧鸾扬起脸,乖顺地让老妇人擦拭自己的脸蛋,又软着声音道:「朝鲁,我阿娘呢?她……她还好么?」 老妇人啊啊的比划了几下,又看了眼那两个掩鼻上前的宫人。她把萧鸾紧紧地护在怀中,警惕地看着那两名宫人,沖她们呵呵乱喊。这个老妇原来竟是个哑巴。 宫人入宫,都有严格的筛选,身有残疾者,万不会让他们随意入宫,以防冲撞了贵人。这老妇定是犯了什么事,才被人割去舌头。思及此,两名宫人当下就决定,尽快完成这趟差事,不多做逗留。至于一名皇子竟被如此轻慢,在这深宫中,踩高捧低,早就是常事,皇子又如何,后宫之中,就连皇后嫡子都得如履薄冰,这一位就算日后能翻出浪来,那也得先活下来才行。 宫人捧着棉被入内,就被这屋中的潮湿阴冷激出一身冷颤,她见萧鸾跪坐在榻前,依恋地看着榻上的女人。女人有着与萧鸾一样的苍白皮肤,发色却非中原人那样的黑色,而是油亮的栗色,她高鼻挺立,唇如樱桃,确实是难得的美人。 萧鸾扭头看到宫人,于是急忙奔上前去,轻声道谢后,又与那老妇合力将棉被盖在女人身上。萧鸾摸摸自己阿娘的额头,又如同小大人那样为自己阿娘压了压被角,低声道:「阿娘,雁儿遇到了善心人,您很快就可以康復啦。」 两位宫人眼观鼻,鼻观心,按照此前萧鸾的吩咐,把东西都一一搬了过来,只是炭火医药还需去惜薪司和太医院一趟。正忙得焦头烂额间,一旁探头探脑的小内侍见来人衣着考究,也就靠了过来,言语中透露出几分试探。 两人一见,这可真是平白来的劳力,只稍微透了点风声,小内侍便姐姐长姐姐短起来,一言一行间都透着讨好,也让两名宫人把这「崔廊院」中的情况摸了个清楚。 躺在榻上的女人正是这院中的主人,虽说落魄,但也是正经得了和嫔封号的妃子。按这个内侍的说法,这和嫔是由番邦进贡的,还曾得了一段时间的恩宠。 「但到底是个番蛮,不懂规矩。」内侍低声道,「圣上一怒,贬到此处,当时和嫔已是身怀六甲。也不知她做了什么天怒人怨之事,连日常平安脉都未有过,殿下出生时,竟谁也不得而知。还是因和嫔大出血难以止住,那哑巴又是个忠僕,求了太医院的人来,才得知此事,全力施救堪堪保住了一条性命。只是从那以后,和嫔的脑子就出了些问题,时常不认得人,还摔东西打人,陛下也就再也不召她了。」 这内侍说话之间把自己摘了个干净,但两名宫人都闻到了他身上的炭火味道,知道这些年,恐怕几名内侍宫人欺负着疯母幼儿,不知贪墨了多少好处。 她二人不想管这闲事,只想早早办完交差,于是随意敷衍几句,又不愿让自己主子一片好心落到这等人手中,因此便敲打了两句:「虽说和嫔身子不好,但殿下与陛下骨肉相连。指不定哪一日陛下想起了殿下,也能带一带你们这些小崽子,到那时节,主贵仆荣,自然是少不了你们的好日子过。」 内侍流落到这等不受宠的妃嫔院子,自然也不是什么有靠山的,听着这明夸暗贬的话,记起往日种种行径,当下冷汗直流,连连磕头赔笑,把两名宫人送走了。 他左思右想,有些心虚发毛,又把自己屋中贪墨的炭火搬了出来,放到和嫔的房中。放下火盆,甫一抬头,却见萧鸾正盯着自己。萧六郎年幼,一双眼却是又黑又大,犹如浓墨,他盯着内侍,不发一言。分明是寒冬时节,这内侍却陡然出了一背的冷汗。他想要放几句狠话,但那宫人的话仍犹在耳,让他不敢随意动弹。 最后,内侍嘴唇动了动,还是扭头离开了。 第二章 疯母 房间里重回到了萧鸾熟悉的安静。他看着自己还在熟睡的母亲,轻手轻脚地走到火盆旁,压了压碳灰,又加了块银丝炭。这炭无烟,制作精细,往日里供给他们院落的也不多,一个冬季的银丝炭还不够烧半日,又都被内侍贪墨。眼下託了严贵妃的福,才让自己阿娘享受到。萧鸾想到此处,眼眶红了一圈,他用力地吸了吸鼻子,翻出一个瓷盆端着走了出去。 第4页 门外寒风正急,萧鸾左右四顾,见哑巴老妇正坐在一旁绣着什么。他把瓷盆藏在一旁,急忙走过去,扯了扯她的袖子,道:「额磨格,进屋去吧,外面冷着呢。」 额磨格是奶奶的意思,却不是老妇人的本名,她是和嫔的陪嫁随从,名叫朝鲁,是石头的意思。和嫔偶尔清醒,也会教萧鸾一些家乡话。萧鸾尊敬朝鲁,便唤朝鲁为额磨格。 老妇人朝萧鸾笑着摇了摇头,比划了一阵。萧鸾看得认真,时不时点点头,又道:「额磨格只在无人时叫的,雁儿知晓。雁儿衣裳够了,用不着再补。」他见老妇人依然固执的模样,眼珠一转,又道,「额磨格,你替雁儿照看下阿娘吧,阿娘的脸都烧红了,我,我不知如何照顾她。」 老妇人侧头想了想,这才点点头,那双粗糙大手在自己的裙摆处抹了抹,然后站起来。她想要摸摸萧鸾的头,但顿了顿,还是停住了,转而朝萧鸾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慢慢地进了屋。 萧鸾看着老妇人的背影转进房间,转头又看到偏房那处房门紧闭的内侍房间,他盯着那紧闭的房门一会儿,不知在思索什么。又过了半晌,这才转过身去,捏着瓷盆,往一旁的井水处走去了。井水深凿地下,并不会结冰,他打了一盆水,摇摇晃晃走到屋内,但到底年幼力轻,又洒出去半盆。 他刚进屋,老妇人就看到了,慌忙跑过来,把瓷盆接过去,看了萧鸾一眼。那眼中有些恼怒,又有些无奈,萧鸾看着老妇的样子,眯起猫儿似的眼睛,咧嘴露出一个傻乎乎的笑容。 这房间中暖洋洋的,有老妇人,有沉睡的阿娘,小小的萧鸾觉得这样的日子就很好很好了,如果时间永远在此时,那便更好了。 待了不过半刻钟,太医院的太医就顶着越来越大的雪来到了院落中。这样的天气,这样的妃嫔,来的自然也不是德高望重的老御医,而是一个年青的正当值的太医。 他自称姓周,话并不多,见这院落的破败,也当作没有看到一般,只是按礼行礼,又按礼诊了和嫔的脉象。一脉诊完,他皱着眉头,又翻了翻和嫔的眼睑,看了她的舌苔,沉思一番,这才坐到一旁,写起脉相药方来。 「周太医,我阿娘她怎么样了?」萧鸾察言观色,忍不住问道。 「娘娘脉象沉紧,指绞青,余不敢妄断,需得与其他太医商议一番……我先开一副方子,让娘娘降温。」周太医看着一旁萧鸾努力听懂的样子,思索了一会儿,道,「若娘娘有咳血或胸痛症状,便立刻着人到太医院来。」 萧鸾皱紧了眉头,问:「我阿娘她……是不好了么?」 「殿下莫要焦虑,只是以防万一。若高烧退去,那也无事的。」周太医道,又叮嘱一番莫要和嫔再着凉,导致高烧不断的话来。他收拾了药箱,朝萧鸾行了一礼,就要离开。 萧鸾从怀中摸出一个东西,塞到周太医的手中,又送他到院门口。待到走出老远,周太医才低头看着手中事物。这是一个小小的银珠,银是真银,只是看上去倒像是从什么饰物上摘下来的一样。周太医想起院中破落景象,摇头嘆息一声,将银珠放入怀中,方才慢慢朝太医院的方向走去。 萧鸾回到房中,他端坐在自己阿娘身前,看了会儿和嫔因发热而通红的脸蛋,又靠了过去,贴在新的棉被上。这新棉不似他用惯了的,充满着潮湿气味的旧棉,贴在上面轻轻软软,好似还有阳光的味道。过了一会儿,老妇人走了过来,拍拍萧鸾的肩膀,指了指一旁。 萧鸾看着一旁放着的木刀,摇摇头,说道:「额磨格,今日不练了,我想陪陪阿娘。」 老妇人却不依不饶,她像拎小鸡一样拎起萧鸾,把他往一旁一放,自己坐到萧鸾的位置上,怒视着萧鸾,一副「这里有我」 的意思。 萧鸾嘆了口气,认命地走到一旁,提起那把木刀。木刀做得精緻,刀身打磨得光滑,还涂了桐油,刀柄上缠了麻绳,握在手中十分趁手。它看上去就像一个玩具,如不提在手中就不会知道它有多沉。单论重量,它和一把普通的刀没有任何区别。 萧鸾扎紧衣裳袖口,提起刀,开始噼。刀是九短之首,号百兵之王,但基本功却绕不开「噼、扎、缠、裹」四字。而萧鸾练功,却与中原贯常的字决不同,他练的是「噼、削、掠、回、扎」,是无退回之刀。 他练功,哑巴妇人则一边照看着和嫔,一边盯着萧鸾的动作,若是他稍有松懈,老妇便会用一根竹条狠狠地抽来。 萧鸾自三岁始握刀,一年换一把木刀,长年累月,就只练这五字基本功。开始时,他得举刀不颤,而后则每日加量。到了现在,就算萧鸾闭上眼睛,只要他握着刀,他的手就是稳的,心也是稳的。 一个时辰后,萧鸾已是一身大汗,他把刀一放,转头看着老妇人。老妇人早就备好热水汗巾,放到了一旁。 这院落中也没有别的人来伺候,萧鸾沖老妇人嘿嘿一笑,麻利地脱去上衣,就着热水毛巾擦拭身体。他身体白皙,比常人显得更瘦一些,脱了衣裳后,纤细到楚楚可怜。他擦过后背,又擦前身,看着自己平坦的小胸脯,有些犹豫地按了按,看着老妇人,问道:「额磨格,我以后……以后也真的会,会像阿娘那样么?」 老妇人朝萧鸾啊啊了两声,又指了指门外。萧鸾笑笑,于是不言语了。幼年时,萧鸾并不知晓自己为何要练刀,也不明白对他很好的老妇人在这件事上为何总是对他这么凶。但当他终于明白自己其实是个女儿身,而不是一个货真价实的皇子后,她就再也不问为什么了。 第5页 男女的身体差异是如此明显,她不止一次看到过哪怕是阉割了的内侍也能凭藉着身体的优势去欺辱宫女。如果她不要被别人发现,那她就要更加像一个男儿。 萧鸾很快就把身体擦了一遍,眼光却落在了自己阿娘身上。她不想当一个阿娘那样的女子,生的再美,生死也在男人身上,说进贡就进贡,说厌弃便厌弃。她不想自己也那样。 只要长大了,身为皇子,就能封王,哪怕封地再偏僻再穷,也会有自己的府邸和领土,能做主。 萧鸾捏紧了拳头,她只想要平平安安的长大,然后……离开这里。带着朝鲁和阿娘,永永远远的离开这里。她们会相守在一起,就像白天那样,温暖又恬适的在一起生活。 夜半时分,萧鸾是被自己阿娘的咳嗽声惊醒的。因为炭火併不充足,她和老妇人都在和嫔的屋内睡的,也方便照料。老妇让萧鸾早早的睡了,但和嫔的咳嗽声还是惊醒了萧鸾。 老妇指了指外面,意思是要去叫醒院中的内侍,让萧鸾先照料着。萧鸾点了点头,于是老妇人便披着袄子急沖沖地出去了。 又是声嘶竭力的一声咳,萧鸾急忙扶起了和嫔。和嫔闭着眼咳嗽了一阵,萧鸾顺着和嫔的背,努力地支撑着和嫔的身体。而后,和嫔身体一抖,睁开了眼睛。紧跟着,咳嗽变成了尖叫,尖叫又变成了谩骂。 萧鸾心知不好,想要后退。但睁眼的疯子力大如牛,她一下子抓住了萧鸾的手臂,指甲深入血肉,立时就留下几道伤痕。 「你是谁!你是谁!」和嫔惊声道,「你是他派来的对不对?他不要我了!我怀了他的孩子!我狄人与大夏立下千秋之好,他便是这样待我??」 「阿娘,是我!我是雁儿!」萧鸾惊惧交织,她见过和嫔犯病的样子,每一次老妇人都把她护得很好,她都是远远的看着,不敢靠近。有的时候,她们没有办法,也只能用麻绳捆住和嫔,不让她伤人。 只是这一次,老妇人不在,她独自面对发疯的母亲,只觉得对方的尖叫那么近,贯穿了她的耳膜,而对方的手又那么紧,让她的手臂痛得发颤。而后,那手上的力气再一次加剧,和嫔一把揪住了萧鸾的头髮。 「阿娘你放手,你放手!」 孩子的尖叫声和疯子的尖叫声同时响起来,交织在一起。萧鸾只觉得自己的额头青筋乱跳,只跳得她头痛难忍,她简直要分不清,究竟是自己的母亲疯了,还是自己也要疯了。 呵呵之声响起,萧鸾只觉得自己的手臂上一阵剧痛,她看到自己的手上被挖出了几个血洞,而老妇人则稳稳地把住了和嫔的手。和嫔的手指上还滴落着血,她被老妇以强力拉扯住,整个人又惊又怒,当下大叫一声,张嘴就朝老妇咬去。老妇躲避不及,被她咬在肩头。她艰难扭头,朝萧鸾打了个手势。 萧鸾一手捂住自己的手,吓得浑身颤抖,她知道老妇的意思,知道她让自己尽快去找太医。但她却像是被什么魇住一样,一动也动不了。她的眼睛难以遏制地移向一旁的木刀,随后她身体一抖,大喊一声,转身狂奔出去。 外面的风雪越来越大,她的手臂很痛,衣裳也很薄。但这一切都比不上她惊惶难安的心,她惶恐自己竟能生出那样的心思。她跑过小院,扭头看一眼依然紧闭的偏房,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心中划过了怎样的念头,只是一个劲的奔跑着,朝着太医院的方向狂奔。 作者有话要说:  太医诊断的和嫔的病是(作者忘记叫啥了)总之在古代算是不治之症,是由感冒引发的,其实古代感冒的致死率很高…… 然后因为萧鸾之前是女扮男装,所以一直用的他,写到女性才用的她,不是错别字哈 另外谢谢大家厚爱,我想写个带点群像的,希望我笔力足够……(づ ̄ 3 ̄)づ 谢谢读者「z」,灌溉营养液 第三章 孤儿 萧鸾跑得很快,但这深宫重地,那容人这忌惮?她没有跑多远,就被巡视的锦衣卫们按住了。藉助火把灯笼,护卫很快看清了这个孩子的衣着打扮,也看到了她手臂上的伤痕。 皇子遇难!这是何等严重的事情!护卫不敢大意,于是层层上报,很快引来锦衣卫百户霍庆山。霍庆山是今晚的轮值长官,他听到下属来报,不敢耽误,匆匆而来,老远就看到了那个被侍卫们围在中间,不敢靠近的孩子。 她身上裹着侍卫临时抱过来的大氅,这不知是何人穿过的,有一股浓厚的汗味,松松垮垮的套在她单薄的身上,看上去可怜又无助。 此刻萧鸾已经冷静了许多,在她的要求下,已经有锦衣卫匆忙去太医院请太医了。她想要回去,但周围的侍卫们虽然满脸堆笑,却不着痕迹地拒绝了她的请求。萧鸾无法,只好待在这里,愣愣的看着脚下越来越大的雪。她听到前方传来的匆忙的脚步声,于是抬起了头,看向霍庆山。 霍庆山看着萧鸾惊惧又茫然的双眼,忍不住放柔了嗓音,询问起来。事关宫禁大事,他不敢大意,因此语气虽然恭顺,但一双虎眼却紧紧盯着萧鸾,没有丝毫放松。 萧鸾使劲擦了擦了眼睛,低声又把事情说了一遍,她并没有说自己母亲发疯,只道是母亲犯病。皇子母亲犯病……而面前的皇子又一副连胎毛都没剃的模样……霍庆山皱起眉头,给左右递了个眼色,道:「我亲自护送殿下回去。」他转过身,低声道,「下封口令。」 第6页 若是有什么意外或宫内秘闻,传出消息的,也不该是他的下属。 萧鸾没有注意霍庆山的举动,就算注意到,她年纪尚幼,也不会知道这其中的含义。待到霍庆山看向她后,她就匆匆地返身带路了。她出来的时间有些久,心中早就焦躁难安,小跑起来。 很快小院就到了,霍庆山见门口并无内侍驻守,心中更觉同情,于是自觉停下脚步,抱拳对萧鸾道:「女眷内院,臣等不方便入内,烦劳殿下进去后,再派个小侍报个平安便好。」 萧鸾点点头,有些黯然,她想自己哪有可使唤得动的小侍呢?但她既然已将人引来,心中也稍有安慰,大步往院中跑去。 霍庆山不急也不恼,他手把着腰间的绣春刀,安静地等候着。在他身后,几名侍从提着灯笼,人影随着灯笼的晃动而晃动,他们就和霍庆山那样,身形巍然不动。 「朝鲁……朝鲁!!」 孩子悽厉的叫声陡然传来,等在外面的霍庆山拧起眉,顾不得失礼,急忙跑了过去,只一眼,饶是七尺男儿,也忍不住愣住。 皑皑白雪盖住的院落间,鲜红的血液浸开,老妇躺在地上,蜷缩起来,而在她的身上,和嫔面色潮红,手里拿着一块坚石,正一下一下的砸在老妇身上,石头上早就布满了红色。一个脸色苍白的小内侍躲在一旁哆哆嗦嗦的看着,他身上裹着厚重的大氅,看上去倒比任何一个主子都还要暖和。 皇子呢?霍庆山目光转动,一旁早就悄悄潜伏的孩子像一只小豹子那样朝自己的母亲扑过去。她的双目通红,五官拧在一块,分不清是憎恶还是痛苦,她拦腰抱住和嫔,冲撞之下,两人一起跌落在雪地中。和嫔受到刺激,尖声惊叫起来,手里握着的尖石就要朝萧鸾砸下。 萧鸾睁大眼睛,看着尖石带着风声逼近。那一瞬间,时间好像变得很慢,母亲疯狂的模样,石头寸寸迫近的样子,她都看得清清楚楚,一点点的刻印在她脑子里。她把自己的唇咬出了血,但她却感觉不到痛,只是用力地收拢手臂。这个怀抱,她鲜少被母亲这样亲近,曾经一度她肖想又依恋过,想着什么时候,母亲清醒过来,就能像其他人的母亲那样,温柔的抱着她,又或者亲亲她。 可是现在,这个怀抱这样的冷,这个怀抱也不像她想像那样,有香香软软的味道,而是充满了血腥的气息。 「得罪了。」 男人的声音陡然响起,和嫔的身体一顿,整个人软倒下来,落在了萧鸾的怀里。萧鸾怀抱着和嫔软软的身体,看着她身后的霍庆山,低声问:「她死了么?」她的声音不像一个孩子那些惊慌失措,反倒像个老人,充满了看清世事的绝望。 霍庆山正扭头叫那个畏畏缩缩的内侍过来把和嫔搬回去,他一个男人自然是不好做这些事的。听到萧鸾的声音后,他也及时迴转过来,道:「殿下放心,臣只是让娘娘睡着了。天冷雪寒,需得及时把娘娘回屋,否则受寒就不好了。」 萧鸾乖乖的点点头,和内侍一起扶住和嫔。她转头看着霍庆山,又道:「烦劳大人把朝鲁也搬进屋中吧。」 听到这个不知名的皇子还关心一旁倒下的下人,霍庆山挑了下眉头,便答应了下来。因为白天的事,现在主屋中还十分温暖,萧鸾和内侍一起把和嫔放到了床上。也不知道是因为受到了惊吓,让内侍终于想起了自己的本职,不待萧鸾说话,内侍就急忙给和嫔盖住被子,又加了炭火打来热水,给和嫔擦拭起来。 「原来你也是会做这些的……」萧鸾低声道。她的声音低,内侍忙个不停,并没有注意到。 而另一头,受伤的宫女当然是不能放到和嫔所在的位置的。霍庆山抱着老妇,左右环顾一下,看到内侍的房间中还有灯火,一脚踢开了他的房间。里面炭火正旺,却无丝毫烟火味,把整个屋子都熏得暖洋洋的。霍庆山挑挑眉,暗道一声好会享受,他把老妇放下,又叫来两个下属,替老妇简单的包扎了一下。 刚刚做好这些事,门帘就被挑开,萧鸾走了进来。她的小脸红扑扑的,也不知道是冻的还是方才惊吓未定给吓得。她走过来看了看朝鲁,又伸手在她的鼻尖探了探,发现朝鲁还活着,这才终于松了口气的样子,转身朝霍庆山躬身道谢。 霍庆山急忙避开,道:「臣分内之事罢了。」 这一出闹剧,回去定是要报告上面,此时肯定也已经惊动了内廷。但霍庆山却并没有怪罪这个引来麻烦,牵出这齣闹剧的萧鸾。他甚至还有些喜欢这个哪怕亲娘受伤,也会挂记着下人的善良孩子。 萧鸾点点头,她用力地握了握朝鲁粗糙的手掌,看着她额头包裹伤口的样子,忍不住又要掉下泪来。但她很快吸了吸鼻子,把眼泪给逼了回去。 「殿下不必担忧,她受的都是皮外伤,想来定会没事的。」霍庆山安慰了几句。难为他一个不苟言笑的性子,还得想点话来安慰一个孩子,实在是有些笨拙。 萧鸾知道自己不能久待,因此点头正想回到和嫔身边,这时小院外一阵灯笼晃动,原来是太医赶到了。毕竟是深夜,又是大内宫禁之中,太医赶来,也需要通过道道关卡。这些人又很快通知了上司,终于惊动了宫内贵人,黑压压地来了一大片。 待到萧鸾走出房间时,只见灯烛如火,照亮了深夜的小院。人群如织,黑的、青的,红的各色衣裳都在一处,却又井然有序的列成行,露出了最前方那个女性。女人不老也不年轻,约莫二十七八的模样。 第7页 萧鸾一出现,女人就朝她的方向看了过来。女人面容柔和,却又隐带威严。这和萧鸾之前看到的贵妃那种浑然天成的媚色和威仪不同,这是常年累月里,权势在手薰陶出的气势。 现在的萧鸾只是一个小小的,连小院都没出过几次的孩子。她被这么一盯,吓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个方向放才好。在她的身后,霍庆山悄悄地拍了拍她的背,从她身后转出来,快走几步,跪拜在地,道:「臣锦衣卫百户霍庆山拜见皇后娘娘。」 萧鸾一个激灵,于是也跟着拜倒:「臣……」她下意识地就要跟着霍庆山的话说,但她立刻就听到了人群中传来了压着的低笑声,顿时脸一红,慌忙改口,「儿萧鸾见过娘娘。」 「你应该叫我母亲的。」皇后走到萧鸾身前,扶起了她,又借着火光打量了她一番,见她一身血污未洗,却也面不改色,表情柔和,「来,陪我在一旁坐坐,让太医好好的看看你的阿娘。」 萧鸾愣愣地点头,她扭头看看朝鲁所在的房间,带着期翼地看向这个看上去和颜悦色的女人,问:「可以……可以给朝鲁看看么?」 「朝鲁?」 「是殿下的宫女,护主受了伤。」霍庆山及时道。 「倒是个好的。让太医也看看吧。」皇后答道,她对于其他人的生死并不在意。事实上,就算和嫔死了,也不至于惊动皇后出动。她是为了萧鸾而来的,毕竟是龙血凤裔,就算养在深宫之中为人忽视,但涉及生死受伤,性质就完全不同了。 小院从未如此热闹,也从未如此豪华过。宫人们搬来了常用的家什,让座位更柔软,房间里熏了安神的香,燃起火炭,就连喝的茶里也放了让人暖洋洋的参片。一切井然有序,虽然人多,却又很安静,让人感觉不到他们的存在。 萧鸾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宫女们想要服伺,却被她慌忙推开,在宫女们的微笑中,她匆忙自己套上,又在宫人的服伺下洗了脸和手。此刻她坐在皇后的下首,好奇地左右张望着。 皇后看了会儿萧鸾的模样,见她的神情茫然,于是笑笑,这才看向了霍庆山。霍庆山垂首,恭敬地将事情一一道来,不多说一字,也不少说一语。皇后听完,不开口,他也不接话,只是站在一旁,就仿佛是个哑巴和聋子。 过了一会儿,太医匆匆过来,跪倒在地,垂首道:「和嫔娘娘体弱,本就风寒入体,高烧不退,又在雪地中待了许久。恐怕是……」 这一句话,饶是萧鸾年幼,也知道是什么意思。她顿时觉得自己头昏耳鸣,只隐约的听到断断续续的话:「现下娘娘有迴光返照之相,神智清明,想见一见殿下……」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章 确实是后面的剧情,因为女二要第九章才出现_(:3ゝ∠)_,不过前面有个我很喜欢的配角,就是严贵妃 第四章 养母 「疯母刺子!禁宫之中,竟然发生这样荒唐的事情!传出去是要我们天家沦为天下人的笑柄吗?」 主殿中,妃嫔按品级依次而立,角落里的薰香菸雾缭绕,是寿康宫主人向来喜欢的香气。女人用力地敲了敲手中拐杖,她声音不高,但周围人却不敢搭话,在这安静的殿里显得尤其响亮。她扫向房间里的其他人,皇帝端立一旁不言不语,而其他嫔妃则低着头,不敢直视她的目光,就像是一只只被掐住了喉咙的鸭子。 她是先皇皇后,也是当今天子的生母严太后,在将自己的儿子扶上王位,见他可独当一面后,就自觉地退居幕后,并将掌管后宫的大权交到了皇后的手中。若不是这次事情闹得太大,也不会把她从寿康宫的佛堂里引出来。 「皇后,你来说!」 皇后站起身,她见严太后沉着的脸,心中也难免忐忑。王皇后是当今天子髮妻,少时成婚。自古幼帝登基,向来多艰,两人相互扶持,颇有几分真情在里头。 只是王皇后的门第不高,又因严太后将自己侄女纳入皇帝后宫,将前朝里皇家和严家的争斗延续到后院。她难免成为皇帝与太后娘家严家间相争的那个枪头,更何况还有婆婆与儿媳的天然相冲在里头。因此王皇后对严太后向来是恭敬有余,亲近不足。 「母后安康息怒。」王皇后垂首答道,「儿妇掌管后宫十载,六郎现也六岁。和嫔曾因屡犯上怒,被贬冷宫旁。但念在她为天家血脉开枝散叶的份上,儿妇从不曾短缺过和嫔什么。又因她的疯病,连朝见都能免则免。往年家宴,和嫔总推脱身体不适,亦不让六郎出席……」王皇后说到这里,嘆息了声,才道,「我原以为为母则强,和嫔因六郎缘故,神智已经大好了……」 「你就是心太好了。」一旁的皇帝伸手握住了王皇后的手,低声安慰,又转头对严太后道,「母后,婉柔说的是,也怪儿没有经常前往探望,这才让和嫔疯病加重……」 他讨好地看着自己的母亲。前堂的事还延伸不到后院中,皇帝对自己母亲的娘家日益嚣张的气派心怀不满,但严太后毕竟是自己的生身母亲,他对严太后还是充满了敬意。此刻他也不吝自己脸面,低声下气求得母亲的欢心。 「罢了罢了。」严太后摆了摆手,她儿子都帮着媳妇说话,还把错揽在自己身上,她又能说什么呢?为了一个不受恩宠的妃嫔,还能去和自己儿子作对不成?她朝站在中间的萧鸾招了招手,道,「好孩子,到这里来。」 第8页 萧鸾终于换上了一身好衣裳,胎毛来不及剃,却也被手艺灵巧的宫人挽了个髻,束在头顶。她肤色白得几近透明,头髮鸦黑,唇红齿白,双眼就如两粒葡萄镶嵌在一团白雪之中。整个人就如同是云朵堆出的瓷娃娃,看上去粉白可爱。 老人家向来爱小的,哪怕这个孩子的母亲惹她厌恶,但孙子可是亲生,还生的这样可爱。严太后越看越爱,拍着萧鸾的手问:「好孩子,你叫什么?」 「回奶奶,我叫萧鸾。」萧鸾倒是有问有话,语句清晰,也不见一般没有母亲教养的人家那样懦弱不敢答话。她喊了一声,声音有些哽咽,就垂下泪来。 萧鸾喊得亲热,她是什么都不懂的,只知道父亲的母亲就要喊奶奶,也没人教过她应该叫皇祖母。这无心一喊,却反而叫出了幼子孺慕之情,让严太后又是喜欢,又是心疼,忙把萧鸾抱在怀里,心肝宝贝的唤了一通,好好的安慰了一番。 「萧鸾,萧鸾……」待到消停后,严太后又念了几声萧鸾的名字,看了儿子一眼,一旁的皇帝摸了摸鼻子,又朝自己母亲讨好地笑笑。 严太后暗嘆一声,却也没有多说什么。她心中明白,这样一个皇子当然是不可能登上极位,从小就能明白自己的位置,倒也不是件坏事。她拉着萧鸾的手,又道:「皇后,六郎年幼失母,还需得有人看顾着才行。」 这原本就是内院常事,虽然严太后开口,有夺权之嫌,但王皇后也不能说什么,只是恭顺的点头应了声是。 却不想严太后倒真的接了下去:「蓁儿三年无所出,不若将六郎抱与她吧。哀家听得有穷苦人家多年不育,便收养个孩儿,于是隔年就有了身孕。」 严太后这话一出,莫说王皇后和皇帝脸色一沉,就连站在下首一直很安静的严贵妃也忍不住心中的惊讶,看向了严太后。萧鸾顺着众人的目光看过去,发现了严贵妃,她见严贵妃看过来的模样,心中反而平静下来,还有心思想,原来好心的贵人名叫严蓁啊。 萧鸾觉得自己此时就仿佛在做梦一般,从听到自己母亲将要身死的消息开始,她就陷入了一片迷煳中。死者为大,那时候众人都离开,让她们母子见最后一面。她站在榻前,看着母亲睁开双眼看着自己。 和嫔看向萧鸾的眼神是温柔的,但萧鸾却再也不敢像以往那样依恋地靠过去。她看着和嫔,看着自己的母亲的眼神从期望慢慢地变成了绝望。 「你……长大了。阿娘不在你的身边,以后你谁都不要信。」和嫔说。 萧鸾却不答话。和嫔便只看着萧鸾,临到最后,和嫔依然看着她,目光中含着眼泪,低低的唤着萧鸾的名字。 「雁儿,阿娘的雁儿。额吉的……托娅。」 这一句,让萧鸾紧绷的精神终于松开,她眼泪流下,落在母亲朝她张开的手心上。 这是她的母亲留给她最后的话。萧鸾恍惚回忆起很久以前,她的母亲还没有这么疯疯癫癫的时候,还能温柔的抱着她,给予她温暖,而不是谩骂的时候,她曾经问过自己的母亲。 「阿娘,为什么我的汉话名字是雁儿,狄人名字却要叫做托娅呢?」 和嫔摸着自己孩子的头髮,回答她:「托娅就是辉光的意思。辉光无处不在,你就像是一只小雁儿,无论出去多远,都会回家,不管我的小雁儿在哪里,辉光都会指引着你。就像大雁那样,总是会回家。」 「那阿娘你也想回家吗?」小小的萧鸾张口问。 然后呢?萧鸾想,那时候自己的阿娘只是苦笑着回答:「阿娘再也没有自己的家了。」 萧鸾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浑浑噩噩的。一夜之间,自己的母亲死了,依恋的朝鲁生死不知。她被一群宫人拿在手里,换了衣裳,梳了头髮,若不是她还牢记着自己的身份,知道避开,靠着发抖和怒骂遣退那些想要替她更衣的宫人们,只怕早就被人发现了自己真实性别。 再然后呢?她被带到了这里,看到了从未见过的父亲,看到了从未见过的奶奶。她努力地打起精神,在严太后问她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垂下泪来。她自己默默的垂泪,却也没忘记听着大人们的话。很多话她都不懂,就像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母亲死了,她就得被另一个人抱走。但她闭紧嘴巴,不说话。 如果说萧鸾短短的六年人生学到了什么,大概就是闭上嘴,不说话。 萧鸾被严太后确认了归属,严蓁就算心中不愿,也只好拜谢接受。众人在前,她自然也要做出姿态。她低头看着萧鸾,萧鸾也抬头看着她。孩子眼眶是红的,好不容易才止住了哭泣,看上去十分的可怜。 「六郎可还记得我?」严蓁问,她来见严太后,穿着的自然不似平常那样随意,落在孩子的眼中,就像凤凰一样,又艷丽又有威仪。 「记得,你是贵妃娘娘。」 「从此而后,你就要叫我阿娘了。」严蓁说着,她看着萧鸾眼底浮现出水意。但那水色摇晃,却到底没有落下来。她想这个孩子虽然幼小,却也是个懂事的,不哭不闹,乖巧得有些令人心疼。因为这份乖巧,她也不吝对萧鸾好一些。 这般想着,严蓁转身朝严太后,王皇后和皇帝告罪一声,行礼拜别。既然萧鸾的事算是尘埃落定,皇帝与王皇后自然不会挽留她。严蓁也不在乎三人是怎样的回应,她牵过萧鸾的手,带着她往殿外走去。出了殿门,转过影壁,严蓁就松开了萧鸾的手,朝早就候在外面的舆轿走去。 第9页 「娘娘。」萧鸾在后面叫了一声。 严蓁迴转头,看着萧鸾,这个从今而后就将唤她母亲的孩子。她想要训斥一声关于她的称唿问题,但孩子的下一句话就堵住了她的话头。 「我阿娘她……会葬在哪里呢?」萧鸾问。 会葬在哪里呢?不受宠爱的妃子,寂寥的死去,很多时候被草蓆一裹就卷了去。更何况萧鸾的母亲还引得太后这样生气,让天家失了颜面。严蓁顿了顿,回道:「许是葬在妃园寝了。妃嫔大多会葬在那里。」却也不是所有。严蓁想着,把这句话吞进肚子里。 「那,那我可以去看她么?」萧鸾期翼的问。 「等你大了……」严蓁皱着眉头回答,「自然就可以去了。」 萧鸾露出松了口气的样子,扬起的笑容清软好看,说道:「我知道了,谢谢……」她踌蹴着,看到严蓁似笑非笑打量着自己的样子,有些不好意思,便认真的道,「虽然我现下叫不出来,不过,不过我会努力的。」 「无妨,我也无需你真心实意,只要你在外面记得,莫要叫错就行。」严蓁答道。她觉得自己陪着这小孩在这大冷天里絮叨了这么久,似乎有些傻气,于是转身走远了。反正自然会有随行的侍从宫女来带走这个便宜儿子的。 严蓁走了,没多久,严太后便说自己有些睏乏,于是王皇后自觉告退,倒是皇帝看到了严太后的眼色,并未离开。待到人都散去,这殿内又恢復了往日里的安静,严太后这才摸着手里的珠串,道:「六郎交到蓁儿手中,也算是给她留个念想。」 皇帝却不回答。严太后长嘆一声,道:「蓁儿是我的侄女,就算看在这份情面上,我也不能让她日后一人孤独可怜。这女人啊……跟你们男人不一样,求的就是依靠和安稳。」 这话言下之意,就是默许了皇帝对严蓁一直以来所做的事。却也说明了严太后虽然拒不管后宫事,但后宫中的一举一动却都在她的眼皮底下。皇帝手掌微颤,他朝严太后点点头:「朕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  额吉是蒙古话妈妈的意思,萧鸾的亲娘应该是偏向西域那边的人,所以其实应该用新疆话的……不过蒙古话好听点,大家将就看了吧…… 强调以下,这个文是架空架空架空!! 第五章 新生 萧鸾是被一顶小软轿抬进了严蓁所居住的景仁宫里。贵妃所居,是萧鸾难以想像的大。前院正殿,面阔五间,东西配殿各三,更不要说还有后殿及亭廊景物了。而这样大的地方,宫女内侍行为皆有法度,偌大的宫殿,主子不开口吩咐,就听不到一句闲言,入耳处,尽是雪花扑簌的响动。 严蓁领着萧鸾进入正殿明间,这可不是萧鸾自幼居住的冷僻地方,入门就能感觉到一股暖气从鞋底涌上来,也看不到什么明火。只是萧鸾已经在寿康宫里感受过一次地龙的温暖了,如今也不如何惊讶。 严蓁坐在上首,并示意萧鸾坐在自己的下首。很快,景仁宫里的宫人与内侍都来了,他们按照自己的级别排列着,站在了堂中。严蓁带着萧鸾认了人,几个她经常使唤的心腹大宫女,又派了几名内侍和宫女交给萧鸾用,让一个名唤绿漪的大宫女领着,免得出了什么差错。 萧鸾看着这些人一一上前朝自己问安,他们带着萧鸾不熟悉的,讨好的笑容,伶俐话张口就来。在看到萧鸾略带茫然的表情后,又会及时的递上台阶,不让萧鸾感觉到一丝一毫的不舒服。 萧鸾侧头看了眼严蓁,严蓁正接过宫女递上的茶盏,她喝了一口,抬头对上萧鸾的目光,说道:「有什么事,你都可以吩咐他们。毕竟……」她慢悠悠的合上茶盏,带着一丝嘲讽的笑意,「你也是这景仁宫里的半个主子了。」 这话一出,周围宫人看向萧鸾的目光便又有所不同了。萧鸾却是浑然不觉,她眨了眨眼,问道:「那我可以回去把我的东西带过来么?」 严蓁笑了笑,既笑萧鸾的愚蠢,听不出她话里的意思,又笑萧鸾的孩子心性。在她心中,这样一个小小的孩子能有什么可带的,她堂堂一个贵妃,如今萧鸾抱在她的名下,还能短缺了她的不成? 但她一转念,回忆起此前宫人的回禀萧鸾院中的种种见闻,她倒想知道如今萧鸾如何应对此前服侍的人来,于是便和颜悦色的回道:「去吧,你需记住,你的靠山如今是我,莫要丢了我景仁宫的脸面就好。」 萧鸾顿时有些不知所措起来,但她还是恭顺地应是,弯腰行礼。她刚一弯腰,就被严蓁把住了手臂。萧鸾疑惑抬头,却见严蓁肃然说道:「足容重,手容恭,你身为皇子,一言一行需得有法度。」她一面说着,一面教导着萧鸾行礼的仪态。 只提点一遍,萧鸾就有模有样起来。严蓁满意的点点头,又派了个大宫女跟在萧鸾后面,务必要让她拿出皇子的派头来。 从景仁宫到萧鸾所居的崔廊院,其实颇有些路途。但眼下萧鸾是不必自己走了,她年幼,所乘的轿子也不大,但上面铺着的都是软和的坐垫,最下方的隔层里还放了炭火,熏得整个小轿里也暖洋洋的,在暗处或许还放了香包等物,在热气的熏蒸下,柔和的香味包住了萧鸾。当人抬起行走时,小轿就会陷入一种有节奏的波浪中,催得人昏昏欲睡。 萧鸾只是个年幼的孩子,这一日一夜里她心中大起大落,终于也难以支持,在小轿香香软软,又和煦如阳的氛围中睡着了。 第10页 这一觉却不怎么踏实,噩梦如影随形,上一刻和嫔还和颜悦色的同她说话,下一刻就疯癫狂乱犹如疯魔。一时她陷入云端,一时她又被人发现自己并非皇子,落到地狱中去。到最后,她只觉得自己被熊熊火焰炙烤着,到处都是声音问她,为什么不抱抱自己的母亲,只眼睁睁的看着她那样死去。 萧鸾大喊一声,终于醒过来,只是额头上满是大汗。帘外的宫女听到了她的声音,恭声道:「殿下可是醒了?」 「醒了……」萧鸾应了一声,她的声音有些沙哑。 外面立刻传来了声音:「轿中热,殿下要不要喝口水?」 萧鸾嗯了一声,挑开窗帘,外面立着个长得讨喜的宫女,不过十四五岁的模样,梳着双丫髻,脸颊圆圆的。她看到萧鸾看她,急忙递过来一个杯子。萧鸾摸了摸杯壁,还是热的,她又喝了一口,不烫也不冷,恰到好处的温度。 萧鸾长这么大,何时受到过这种待遇,她心中有些慌,于是急忙垂下眼,不让自己的情绪从眼中泄露出去。她借着喝水的动作,平復了心中的慌乱,再抬头,看着那宫女正带着微笑等着自己。她觉得自己麻烦了人,于是红着脸把杯子递了回去,道:「谢谢姐姐。」 「服侍殿下是奴婢的本分,可当不起。」那宫女急忙接过杯盏,又躬身道,「若殿下不厌弃奴婢,可叫奴婢一声绿漪。」 萧鸾便知自己又闹了一出笑话,她脸有些红,便问:「我们到哪里了?」 「已经到崔廊院了。」绿漪答道,她似乎没有看到萧鸾的窘迫,只是道,「此前见殿下睡着了,奴婢便没有叫醒殿下。殿下可是要下来?」 萧鸾嗯了声,就撩开了帘子。绿漪哎了声,还未来得及扶住年幼的殿下,萧鸾就已经跳到了地上。她似乎有些得意,扬起脸看着绿漪。绿漪便笑了,低声道了句殿下日后不可如此。萧鸾似懂非懂地点头,绿漪又笑一笑,在前面为她带路。 看着她长大的小内侍坐在门口的沿边上发着呆。小院里的雪在昨夜里皇后到来后就已经清扫过了,一点也看不出之前的惨烈。 在看到萧鸾和她身前身后唿拥的人后,小内侍一下子跳了起来,冲到萧鸾面前。萧鸾没有说话,其他人也没有说话。小内侍看着萧鸾的眼睛,过一会儿,他缓缓后退,跪倒在地上,声音是从未有过的恭顺:「殿下您回来了。」 萧鸾嗯了一声,她没有看内侍,眼光只盯着虚无的前方,不让自己的情绪泄露出来,问:「朝鲁呢?」 「她在奴婢的房间。」内侍回答。 于是萧鸾就急忙走了过去。她没有理会内侍,这让小内侍悄悄的松了口气。他抬起眼,看到绿漪,这个一看就是分位比高他出许多的宫女注意到他的视线,朝他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 朝鲁还躺在床上,昏迷不醒。萧鸾皱起眉头,随同而来的绿漪安慰了她几句。萧鸾点了点头,又回到了主屋前。绿漪看出了萧鸾的犹豫,便道:「不如殿下告诉奴婢需要带走什么,由奴婢来收拾?」 萧鸾沉默了会儿,还是摇了摇头。她推开门,走了进去。一阵寒风吹来,房间里似乎比平常更阴冷些,冻得人骨子里头都在发寒。 绿漪粗粗扫了一眼周围,她在景仁宫待久了,还从未来过这样阴冷又粗糙的地方。她看到萧鸾走到一旁,那桌面上放着一把玩具木刀。她心中暗笑这个小小的殿下虽然看起来皙白软嫩,却还是像普通男孩那样喜欢这样的刀枪棍棒,就算去了景仁宫那样富贵所在,也挂记着自己的玩具。 而后,萧鸾又拉开了衣柜。绿漪见她拿出一件明显是女用的宽大衣服,急忙走过去,低声道:「殿下,您的衣裳回去都要重新制过,这些……」 「那朝鲁的衣裳也全都会换新的吗?」萧鸾看着绿漪问。 绿漪顿了顿,想起之前萧鸾首先去探望的那个宫女,于是又堆起了笑容,轻声细语地回道:「这是当然的,奴婢见那位嬷嬷衣裳都旧了。到了景仁宫,她是殿下的宫女,自然都会换的。」 萧鸾听见,垂下了眼。她长长的睫毛覆盖住她的眼睛,看起来就像是蝴蝶在扑闪着羽翼。绿漪不是没有见过世面的人,她看到过番蛮进贡的琉璃杯,从海上运过来的,透明得就像水晶那样。而现在,面前的这个小小的孩子,也让她想到了被娘娘把玩在手,又随意丢弃,变成一团碎片的琉璃杯。 美丽,但是易碎。 「殿下还想要带什么?奴婢帮您带上。」绿漪不自觉地放柔了嗓音。 萧鸾看着这个房间,这里一切都空荡荡的,一张榻,连床都算不上,一把方桌。她的母亲和嫔是个美人,也曾得过皇帝的恩宠。但在这六年里,她们的吃穿用度,都慢慢地消耗掉了和嫔曾经的积蓄。随着和嫔的疯病加剧,就连日常的首饰也都用得精光。 她打小生活在这院中,并不觉得如何,直到今日见过了太后和严贵妃的居所,方知自己生活的天地竟是如此憋屈。 萧鸾抱紧了自己的木刀,又茫然地摇了摇头,道:「没有了,那就……都不用带了。」 绿漪于是恭声道了一声是。萧鸾没有提起那个内侍,绿漪也只当做自己不知。 这一来一回,耗了近一个时辰,却只带回了一个妇人,一把木刀。 萧鸾的住所在后殿的西配殿中,待到她回去的时候,一切就都已经准备好了。她先见过了严蓁,又被宫女带去熟悉住所。绿漪却留了下来,在严蓁的示意下,绿漪开始绘声绘色地说起这一路的陪随。她对严蓁更为熟悉,知道什么样的尺度不会让自己主子生气,又能让两人间显得亲近。 第11页 此刻绿漪便笑道:「那小内侍见了我们家殿下,吓得脸都白了,这一看呀,就不知道曾做了多少亏心事。殿下却是个仁心的,并未理会他,只去见了那位朝鲁嬷嬷。」 严蓁听闻一笑,道:「不闻不问,有时候倒不是不追究的意思。」她这般说着,却并不见厌恶的样子,只是道,「罢了,不过是个孩子罢了……」她按住了额头,想着还要考校下萧鸾的学问,才好做好下一步打算。还有严家的人,她的姑母这么想当然的一出,严家必然会派人来细问。 这么一想,她便觉得头痛起来,又忍不住嘆了一口气,吩咐道:「这几日若有我家人传话来,便都替我拦在外面。」 绿漪急忙应是。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回回评论呀_(:3ゝ∠)_一个人发文超寂寞的…… 第六章 开蒙 「可曾学过字?」 「不曾。」 「可曾读过三字经?」 「不……不曾。」 严蓁于是盖住了原本翻开的书本,看着面前的萧鸾。萧鸾的衣裳已经焕然一新,她穿着一身朱红色的曳撒,腰系金绞环,脚蹬皂皮靴,连带着精神气似乎都与之前不同,显得红润可爱。 但落到严蓁的眼中,却是中看不中用。幼儿启蒙,莫说是皇家,就算是普通的世家,也是四岁就开始蒙学背书。像萧鸾这样,长到六岁,不要说识字了,扁担倒下来是个一字恐怕也不知道的,极为少见。 因了萧鸾被抱到严蓁名下,也引来了重视,头几日里,就有人从文华殿传来消息,让萧鸾尽快入文华殿读书蒙学。 只是现在……严蓁怒极而笑,谁能想到,堂堂天家血脉,竟然大字不识,如果就这么贸贸然送到文华殿,丢的可就不止他萧鸾的脸面了。 「从明日起,你每日卯时过来。」严蓁皱着眉头说道,她挥手让宫女去自己的书箱里翻出了自己年幼蒙学的课文,然后对萧鸾道,「今日你先与我读《三字经》。」先三字经,后百家姓,再千字文。可是这样层层递进,一个月的时间里也来不及。更何况还要让萧鸾提笔习字,以及练习面师礼仪,教导同宗兄妹相处等诸多事情。 要知道去了文华殿,就不像萧鸾之前那样一个人独处的日子了。她会看到师长官员,会和兄弟姐妹日夜相处,还可能遇到皇室宗亲。这些形形色色的人,有不同的品阶和关系,与之配套的,也当然有一套礼仪对待。这些对应方式是诸皇子公主们从出生开始就一点点教导,最终成为他们身体的本能。 而萧鸾已经六岁了,之前的六年里,她的生活在严蓁看来就如同一个野人。一个月的时间,让一个野人学会代表皇朝最高也最繁复的礼仪,这简直就是不可能的任务。所以姑母她真的是为了自己好吗?严蓁恨恨地把茶盏放到桌旁,茶盏哐当的声音吓了萧鸾一跳。她偷眼看了严蓁一眼,却立刻得到了一句训斥:「看我做什么?背书!」 于是萧鸾急忙转过了头。 所谓的背书,就是由会文的宫女向萧鸾念,萧鸾再背。三字经朗朗上口,看上去浅显易懂,但古人却道其中「若能字字知诠解,经史子集一贯通」。教书并不止是通读背诵,还要知道其中含义。只是解义这一环就不能由宫女来了,她们虽然也有识文断字的,但大多只是流于表面的粗浅知识。 严蓁出身世家嫡女,父亲又是内阁首辅。如今天下虽不再似五代前那样,鼓励女性识文断字,甚至出将入相,但闺中女子,只要有条件,都会请先生教学。严蓁困在后宫之中,学识却是打小练起,着实不错,女官念一句,她便一句句的诠释。 对孩子而言,故事总比单纯的讲义更吸引人。严蓁却发现,无论她说的是故事,还是讲述的其中道理,萧鸾总是同样的认真。似乎对她而言,这两者并无区别。而萧鸾的记忆也很好,只要通读一次过后,就能记下七七八八。通读过三次,就如刀刻入木,不会再忘记了。 严蓁暗暗称奇。世人虽然大多只是凡人,但她幼年时也得以有幸见过族中给予厚望的族人。少而聪敏,过目不忘,她见过,却没有想到有一天自己也会教这么个天资聪颖的孩子。 一想到萧鸾前六年的人生就如明珠蒙尘,被疯母深深拖累在一个小院中,严蓁也忍不住暗嘆一声,倒起了几分惜才之心。 一个教的认真,一个学的认真,时间很快过去。到了晌午,严蓁就停下讲课,吩咐布菜。这吃饭布菜又是另一番的讲究,严蓁看到萧鸾端碗的模样就开始隐隐觉得头疼,果不其然,那如饿狼扑食一样的狠劲让严蓁额头青筋乱跳。 于是又是好一顿教。 待到一顿饭吃完,严蓁只觉得身疲心累,布置完萧鸾午后的任务,就挥挥手,把这个眼不见为净的小鬼赶了出去。 萧鸾恭敬的朝严蓁行完礼,退出了房间。她在廊下站了一会儿,这才慢慢的朝自己的屋子走去。早上刚下了雪,但地上早就被扫洗的内侍们清扫干净了,柔软的鞋底走在地上,也不会觉得如何寒冷。她披着滚裘边的斗篷,这是尚仪局连夜赶制的,穿在她身上,正正合适。寒风也不会像以前那样,从宽大的衣摆里漏进来。 萧鸾如今穿得好,吃得暖,生活就如在梦里。但她的头髮却没有保住,在萧鸾入住景仁宫后,蓖头房的内侍就过来给萧鸾请发了。所谓的请发就是将头髮全部剃除,一根不剩。按照礼制,本应自她出生起至百日那天就该剃掉胎髮,此后按时剃除,直到皇子满十岁为止。可怜萧鸾的头髮保住了六年,就算再如何挣扎不愿,也被人死死的按在了椅子上,给剃成了一个小尼姑。 第12页 当然光头走在风雪中是会冷的,所以宫人又给萧鸾配了一顶六瓣有顶的小圆帽。这么一戴,衬得头也圆圆的,脸也圆圆的,倒显得更可爱了些。 萧鸾走到房中,接过了随侍递过来的茶盏,她低头喝了一口,入口甘甜,香而不艷。她分不出好坏,却也知道这比在崔廊院时喝到的好喝不少。又过了一会儿,朝鲁被绿漪带着,挑了帘子走进来,给萧鸾请安。 萧鸾立刻就笑了起来,也不等两人行完礼,就把茶盏一放,跑到了朝鲁面前,道:「朝鲁,你能走动啦?」 朝鲁的醒转大概是萧鸾来到景仁宫后最开心的事了。萧鸾下意识地想要像在小院中她们相依为命时那样去牵朝鲁的袖子,但她手指只是动了动,就很快的意识过来,转头说道:「你们都下去,我要与朝鲁说会儿话。」 宫人们都知道这个老嬷嬷曾经护主的事,当然也知道萧鸾此前生活不顺,就算有那些灵活,别有用心的有些微词,却也不敢说话,都按照萧鸾的吩咐出去了。 萧鸾耳朵动了动,听到宫人的脚步声消失了,这才拉住了朝鲁的衣袖,仰头看着朝鲁。她见朝鲁的额头还缠着纱布,眼泪花儿立刻就落了下来,说道:「额磨格你疼不疼?雁儿帮你吹吹。」说着,小小的孩子就踮起脚来,要帮朝鲁吹伤口。 朝鲁弯下腰,双膝下跪,抱了抱萧鸾,然后又啊啊的打起了手势。 萧鸾看着看着,笑了起来,但她很快收住了笑容,说:「额磨格,阿娘已经死了。」她看着朝鲁一下子失了神的模样,于是拉住了朝鲁的手,说道,「娘娘说她葬在了妃园寝里,只是我太小,去看不了她……等我长大了,我会带你一起去看阿娘的。」 朝鲁却不像往常那样温柔的应答,给予萧鸾一个带着温度的拥抱,或者安慰。萧鸾有些慌神,她用力地握紧了朝鲁,她知道朝鲁对她阿娘一直很忠心,生怕她由此失去了生存的意识,于是急忙说道:「额磨格,你不要怕,你还有我。」 朝鲁这才回过神来,她带着复杂的眼神看着萧鸾,然后就像萧鸾所期望的那样,把她抱进怀里,轻轻地拍打着她的背。这才是萧鸾熟悉的安慰,旁人的话说得再好听,旁人的动作做得再贴心,对于萧鸾而言,都及不上这个带着体温的拥抱,也及不上那双已经粗糙的大手所给予的安全感。 萧鸾把头埋进朝鲁的怀抱中,低声哀泣起来。母亲死的时候,她哭过,太后问话的时候她也哭过,但那些眼泪与其说是伤心,还不如说是无所适从的茫然与害怕,甚至带了点做戏博取同情的成分。但此刻,萧鸾终于像个孩子那样,什么也不管,什么也不顾的,搂住了朝鲁的脖子,在这个她所信赖的怀抱里,彻彻底底的哭了一场。 朝鲁让萧鸾哭了一会儿,就轻轻地拍着萧鸾的背,让她慢慢的冷静下来。萧鸾打着哭嗝,又有些不好意思:「额磨格的新衣服都被雁儿弄脏了。」 老妇人就笑了起来,从一旁翻出了手帕,给萧鸾擦脸。萧鸾蹭了蹭朝鲁的手,两人又都笑起来。随后萧鸾就直起身,她似乎还有点脸红,但也强忍着,对朝鲁讲起她后来遇到的事。 萧鸾说自己看到了皇帝,看到了太后,也看到了皇后。她抬起眼,对上老妇人担忧的眼神,萧鸾于是抿着唇,低声道:「我没事,我早知道父亲不喜欢我,他眼里没有我。」随后她又深吸了口气,说道,「严贵妃是个好人……可是,可是我总喊不出阿娘两个字。」 朝鲁拍拍萧鸾的背,一边比划着名什么。萧鸾点点头,嗯了几声:「知恩图报,雁儿理会的,她帮了我,我不会忘记的。」 朝鲁是北狄人,她一手带大了萧鸾,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是草原上人简单的哲学。她从未想过这样简单的道理会对萧鸾造成什么影响。萧鸾眯起眼睛,她想起在她离开离开崔廊院时,那个小内侍松了口气的样子。 崔廊院的六年苦寒,她母亲的死……她低垂下眼来,有恩报恩,她当然不会忘记,有仇报仇,她自然也不会忘记。只是眼下,前路未明,并不是好时机。 作者有话要说:  小六:我的头髮!!!(捂头) 严蓁:呵呵呵,你让我头痛,我让你秃头 ============== 关于明代皇子和公主剃头的问题: 明代的宫廷中有一个专门的机构——「篦头房」,这个机构的任务,就是给皇子和公主们剃掉头髮。而且还不是一般的剪短,而是直接剃光,用书中的说法就是:「凡诞生皇子女……每次剃头,然一茎不留,如佛子焉。」小皇子和小公主们,个个顶着光头跑来跑去,就跟小和尚似的。一直到他们长到十几岁的时候,才开始蓄髮。 民间的孩子也会剃头,跟皇宫是一致的 如果大家感兴趣的话,就说一声,我可以在微博里放一下图片,男孩子还好,女孩子真的……好可怜……好难看,2333 == 第七章 血亲 严蓁推迟了萧鸾入文华殿的时间,可就算推迟,也不过空出了一个月,若是时间太长,会引来他人非议,怕是要传出严贵妃苛待养子这样的话来。严贵妃虽不得恩宠,却也不愿将自己置于这样的位置,被其他人揪住小辫子四处传言。 所幸萧鸾算是个争气的,她学的又快又认真。萧鸾也依然在每日练刀,并没有刻意避开旁人,当然也无法避开。她长得可爱,又从不随意哭闹,只要没有大事,宫人也大都愿意顺着这样一个乖巧的孩子。至于练刀这事,正所谓外行人看热闹,内行人看门道,旁人看不懂,严蓁问起来,萧鸾就乖巧的答道这是自己阿娘家的锻鍊法门。 第13页 严蓁想起和嫔的身份,也便释然了。反正身为皇子,终归是要学习骑射等诸般武艺的,早些练习也没什么不好。 对于萧鸾而言,读书明礼虽然麻烦,但就如练刀那样,注入了心力,付出的就不会辜负。真正难的还是沐浴更衣这样的事。她年纪幼小,也想不出什么法子,不得不索性耍起孩子脾性,只要朝鲁贴身服侍。 严蓁训斥过两次,但萧鸾却要么是一脸兇狠的不言不语,要么就哭得满脸是泪。反正就是不松口。 萧鸾哭泣时和别的孩子不同,她不出声,只是默默的流泪,如果你注视着她的眼神,里面却只有倔强,透着一股狠劲。有时候严蓁会觉得,这个孩子看着是个乖顺的,但本性却和她的母亲似的,像一头来自边蛮的小狼崽。 狼是养不熟的,人呢? 严蓁不愿多想这个问题,她并不打算对这个孩子付出多少真心,于是就挥挥手让萧鸾随意了。左右是自己的家私,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一个月过后,到了十一月。京中的雪下得越发大了,大雪引来的雪灾让皇帝雷霆震怒,但天灾并非人祸,民众冻死数万,皇帝于是派户部带人收敛尸体,分发粥食,又开了皇家园林,破例允许民众入内砍伐树木做炭火。因这些举措,京城内外倒并未出现什么骚乱。 这些天灾人祸和此时的萧鸾没有什么关系,她还太小,也不到上朝的年纪,连旁听的资格都没有。此刻她被裹得严严实实的,然后在天光还未亮起的时候,就被送到了文华殿。当今天子正是春秋鼎盛,还未立太子,诸皇子公主最大的才十二三岁,最小的却还在襁褓里。 储君未立,皇帝就把文华殿的配殿划了出来,供皇子们读书。这里背靠文渊阁,文渊阁中藏书万千,又靠太和殿,也方便老师进出讲课,十分便利。 文华殿自古是太子所居之所,和后宫风光又有些不同,显得严谨而内敛。 萧鸾下了轿,此刻天才蒙蒙亮,是深蓝的颜色,只有极东处有一抹浅显的白。文华殿门口早就立了几个青衣官帽的内侍,他们接过牙牌,查看无误后,就恭敬地把萧鸾迎了进去。 「先生还未到,殿下可先在屋中歇一歇,暖暖身子。」内侍带着萧鸾入了一旁的耳房里。房中连了火墙,一进去就感到一股热气扑面而来。一旁立着一人多高的落地宫灯,照的房里一片通透明亮。房中也早有人了,在萧鸾进来时,房中的热闹就陡然止息,一个个的都张眼看了过来。 萧鸾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跟自己年纪相仿的孩子。粗粗一扫,屋子里一共是七个孩子,其中三人的装扮跟自己差不多,只是有的孩子会加一些香囊配饰或是平安锁之类的东西。年纪大的约莫十二三岁,小的才四五岁。还有四人穿着却是差了一层,也不像皇子那样穿着华贵,却也有金银玉佩等物,想来就是皇子们的伴读了。 在萧鸾临行前,严蓁就告诉过萧鸾,皇子伴读,都是勛贵之后,也不可轻视。因此萧鸾很快收敛了视线,坦然的走了进去。 只是她坦然,有的人却不坦然。在她还未落座之际,突然有人嗤笑道:「这是哪一位娘娘所出?见了兄弟,也不知行礼问安么?」 萧鸾看过去,只是说话的人隐没在人群中,分不清是皇子还是伴读,只是从声音看来,正值变声期,说话时就如公鸭叫嚷,十分的刺耳难听。 萧鸾便站起身,朝皇子方向行了一礼,道:「是我的不是,萧鸾见过诸位兄长弟弟。」 萧鸾道歉道得乖顺,几个伴读急忙避开,而在皇子里,年小的弟弟还不知事,睁大眼睛看着,一句不说,但年长一些的两个兄长各看了对方几眼。 其中一人站起身来,他约莫是八九岁的样子,周身气度却是那位大孩子比不过的,他一开口,那个大孩子便不说话了。只听他说道:「你我兄弟,自然不必多礼。我叫萧明,行三,你唤我三哥便是。」 来读书的皇子,严蓁其实都在私下里给萧鸾提点过。萧明虽然行三,却是皇后所出的嫡子,严蓁代表着严家,与皇后可说是分庭抗礼。萧明这话说的敞亮,却是带着让萧鸾低头的意思。 「戒骄戒躁,不可惹事生非。」这是严蓁教给萧鸾的话,严家如今风头太过,严蓁不愿惹麻烦,自然也这么教导萧鸾。 萧鸾是个听话的孩子,听到萧明的话,也不恼,于是就乖乖巧巧的喊了一声:「三哥好。」 萧明倒是有些惊讶,之前的事闹得大,萧明也听说过自己这个兄弟。一个疯了的亲母,无人问津长到六岁,就算得了造化,抱到严贵妃的名下,但粗粗一个月的教养,又能养成什么样子来?他一开口,确实为了解围,但同时也是带了三分轻视,又带了三分拉拢,当然,还剩下了四分看笑话。只是这笑话没看成,反倒显得萧鸾气量大,真是得不偿失。 萧明很快镇定下来,又打量了几眼萧鸾。萧鸾脱下了外面驱寒用的斗篷,她穿着也不出彩,一应饰物虽然齐全,却也并非夺人眼目,看得出严贵妃的意思,就是让她平平淡淡的,也不用出头。但萧鸾长得好看,就算什么都不做,站在那里,也足够吸引人的眼目。只是这样的好看,未免秀气了些。 萧明比萧鸾年长,心思自然也要多一些。他走上前来,带着一股亲热劲,说道:「六郎来,我与你介绍诸位兄弟。」 第14页 萧鸾先谢过了,依然是很文气的样子。当下就有孩童嗤笑了一声。萧鸾当做没有听见,萧明眼珠一转,也当做没有听见。这样的作为,反倒让别人嗤笑起那个一开始发声的孩童,果不其然,那个孩童的脸上顿时浮起了气愤的红色。 「二哥现下还没来,这是老大。」萧明带着萧鸾来到那个十二三岁的少年面前。他没有叫那少年大哥,而少年的唇紧紧的抿成了一条直线。 萧鸾眼珠都没有转动一下,她朝少年行了一礼,道:「六弟见过大哥。」 她回想起严贵妃所说的那样,大郎名叫萧鸑,今年十三岁,长得高高壮壮的。他的生母原本只是服侍皇帝的宫女,因为长相可人温顺,春风一度后又一举得男,因此抬了妃位。 他虽不是嫡子,但毕竟是皇帝的长子,长得又高高壮壮的,颇有男子气概,因此很受皇帝喜欢。在生下萧鸑后的第二年,把原本出身普通良家的周惠嫔,再往上提了一阶,众人都得尊称一句周惠妃。 「不必多礼。」少年硬邦邦的回答。他看了一眼似笑非笑的萧明,就扭开了头去。 四郎五郎早夭,七郎萧鹓只是个只知道睁眼傻笑的奶娃。而后诸人则是伴读,则不需萧明亲自介绍了。几个伙伴待到萧明一一说完,就过来见礼。萧鸾也记不清楚这许多,只好挂着笑,一一的应下,又自己编了认人的法子。长得白的,萧鸾就暗中叫人白皮,长得黑的,萧鸾便起做黑皮。 反正之后时日长着,总有她认完人的时候。 虽然见完礼,但孩子们之间还是泾渭分明的。萧鸑对萧鹓照顾有加,萧明笑眯眯的站在一旁。又过得一会儿,窗外开始透出光亮,此刻帘子再一次被揭开,一个长身玉立的少年走了进来。他和萧鸑年纪相仿,但气质却完全不一样。少年就如温玉,笑容和煦,只是显得有些病弱。 「阿兄!」萧明眼前一亮,当下就沖了过来。此时他才有一个孩子活泼的模样,笑着抓住了少年的衣袖。 「晨儿。」少年摸了摸萧明的脸颊。他扫了一眼屋内,先向萧鸑道了声大哥。萧鸑点点头,嗯了一声,并不显得如何热络。少年也只笑笑,他转头看到萧鸾后,又咦了一声,牵着弟弟的手,走到萧鸾面前。他细细的打量了下萧鸾,似有所悟,于是笑道,「这便是六郎了吧。我是你的二哥,萧凤鸣。」 萧凤鸣面容温和,说话谦恭有礼,既不显倨傲,又不会卑下。他虽声音柔和,但毕竟是嫡长子,气韵风度都是极佳。萧鸾想起严蓁告诉她的,君子如玉,眼前这人,虽然年纪尚轻,却有种如玉的温润感。 当下萧鸾也恭恭敬敬的见了礼,她在这方面的礼节被严蓁□□得很好,一举一动都极有规范,这也得益于她常年练刀,对肢体有很好的掌控力。萧凤鸣看到萧鸾的举动,倒对萧鸾升起了好感,言语和煦而亲热:「六郎今日刚来,二哥做主,带六郎先认一认周遭布局。」他看看窗外,又道,「时间也差不多了,六郎不如随我们一起出去,迎接先生。」 既然萧凤鸣给出了善意,萧鸾自然欣然答应。萧凤鸣也淡然一笑,见自家弟弟一副捨不得屋中温暖的样子,于是道:「大妹妹还在外面等我们呢,你还不快些。」 「阿姐也来了!」萧明顿时振奋起来,他把大氅随意一裹,连扣子也不系,就快步沖了出去。 萧鸾见萧凤鸣摇头无奈的一笑,又朝自己做了个示意,于是她沖萧凤鸣点点头,也跟着走了出去。萧鸾虽然此时看上去平静,心中却也有些激动。大公主萧韶,因得了父皇的宠爱,是宫中皇子公主里,唯一一个与诸皇子一起读书的女子。萧鸾早就想见一见,这个好似她期望中那样的女子是什么样的了。 作者有话要说:  嗯,为了方便大家认人,来介绍一下: 先从嫡子女开始,嫡子女就是正妻的娃,也就是王皇后的娃: 老二萧凤鸣,老三萧明,长公主萧韶 凤鸣是凤凰叫 明则是凤凰早上叫的声音,出自《说苑·辨物》,晨鸣曰发明,昼鸣曰保长,举鸣曰上翔,集鸣曰归昌(话说凤凰这么叫真的没问题吗?)所以老三的小名就叫晨儿 萧韶则出自,箫韶九成,有凤来仪 ==== 然后老大萧鸑,老六萧鸾,老七萧鹓都是凤之部属,也是凤凰,更像是凤凰的变种 鸑是紫色的凤凰 鸾是青色的凤凰(因为北狄尚青,而鸾又有使者的意思,萧鸾妈妈是北狄进贡的,所以就取了这个名字) 鹓是类凤的鸟,也有比喻君子和朝臣,所以可以看到皇帝对三个孩子的初始定位了 ==== 现在血亲凑齐了,没多久女二就要出来了,大家激动不激动!第九章 的时候 第八章 弱者 大公主萧韶,她虽不是王皇后亲生,却打小就抱在王皇后名下长大的。萧韶今年十二岁,比萧凤鸣小了一岁,与萧明和萧凤鸣三人从小一起长大,与同胞兄妹也并无差别。 如今的大夏已有数代没有女帝出现了,那些曾如星海一样的女官、女相、女将逐年递减,到了现在,几乎已经看不见了。世家大族虽然依然让女儿读书习字,却更多的期望她们能作为联姻工具。就算每年依然会有女子考为秀才,或为官,却反而备受歧视,大族甚至会笑谈这些人只因自己嫁不出去,才会这般抛头露面,丢尽妇德的话来。 第15页 至于皇室宗亲里,女子不可为主的观念已成众人默认的事实。没有直接改变,也不过是因为数代前的女帝把男女皆可继承大统这条写进了祖规里,不得更改而已。 这种环境下,萧韶还能与诸皇子一起读书,可以说是足以惊动朝野内外了。据说在萧韶出生之时,霞光遍布,御花园内百花尽开,百鸟争鸣,当今天子萧炜便道:「有凤来仪,百鸟朝拜。」 只可惜最终是个女儿身。虽然是个女儿,萧炜对她却格外的宠爱,若是个男子,生来就带着这样的祥瑞,长久以往,也难保皇帝不会心生警惕。萧韶是个女儿,也算是因祸得福。 微亮天光下,廊檐下挂着的灯笼映出摇晃的光斑。少女就站在这片光影之间,十二岁的少女,已经渐渐的舒展开了青蔓似的身形,开始流露出属于女性的韵味。萧鸾看到的就是这样一番景象。 在听到门口处传来的声响,少女便迴转了身子,带着微笑看向来人。和一个个被剃成了小和尚的小子们不同,萧韶已经留了发,梳着髮髻,少女未曾婚配,当然也没有挽发,她妆容精緻,背嵴挺直。 「阿姊!!」萧明此刻就完全是一个孩子模样了。他大叫一声,朝萧韶扑去。萧韶往后退了一步,稳住身形,扶住了萧明的身子,失笑道:「你都是个大孩子了,怎的还这么没轻没重,书都读到哪里去了?」 萧明才不管自家阿姐怎么数落自己,他伸舌头做了个鬼脸,又在萧韶不贊同的目光下悻悻然地后退了一步,端正地行了礼。萧韶这才弯起嘴角,展颜笑了起来。而后她看向了萧凤鸣和萧鸾两人。 萧鸾有些紧张,其实她从进到文华殿就开始紧张了。只是一开始的对抗激起了她心中的不服输,因此努力地端着,不让自己丢了恩人的脸面。而现在,看到萧韶后,她也忍不住心中打鼓。 「阿兄。」萧韶先向萧凤鸣点头道,而后才看向萧鸾。萧鸾比萧明还要小个两岁,身形不高。萧韶便弯下腰,她打量了下萧鸾,笑道,「这位可是六郎?」 「阿姊好。」萧鸾抿抿唇,努力地挺起胸膛说道,「我叫做萧鸾。」 「阿姊是我叫的!」萧明却一下子蹿了过来,他拉着萧韶的斗篷边,对萧鸾说道,「这是我的阿姊,你只可叫大公主,或者是大姐姐。」 萧鸾只练习了一个月的宫规,听到萧明的训斥,顿时有些不知所措起来。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又像之前看到王皇后那样犯了错,叫错了称唿。如果是的话,那便是丢了严贵妃的脸面了。这是严贵妃一再强调的事情,萧鸾不想让她失望,因此只是抿紧了唇角,不敢说话。 「晨儿!」萧凤鸣叫了一声。萧明扭扭身子,便不说话了。萧韶看了眼弟弟,这才对萧鸾说道:「晨儿被我们宠坏了,你我都是兄弟姐妹,不必拘礼称唿。就叫我阿姐吧。」 萧韶这样说着,又伸头摸了摸萧鸾的头。她的头上还戴着小帽,萧韶似乎觉得很有趣的样子,捏了捏帽子,又给萧鸾整理了下帽檐。萧韶温柔可亲,萧鸾脸红红的,也忍不住想,如果这个阿姐也能让自己叫更为亲近的阿姊就好了。 「快些给弟弟道歉。」这一头萧凤鸣却皱着眉头对萧明说道。萧明哼唧了一声,却不敢违背兄长,只好不情不愿的道了歉。 萧鸾看看萧凤鸣,又看看萧韶,她并不愿意接受这样并不真心的道歉,却也只能强笑着说道:「没关系。」 「兄友弟恭,君子之本。」萧凤鸣露出了笑容,又握拳捏在嘴边,低低的咳嗽了一声。萧韶便皱起眉头,说道:「这里风大,我们还是进殿去吧。」她说完,又看看周围,扫了眼因兄妹四人说话而不敢开口的随侍们,皱起了眉头,「还不快把大氅给阿兄披上?」 几个随侍急忙称是,萧凤鸣又是低咳几声,笑道:「无妨,我还不至于这么体弱。」他虽然这般说着,却也顺从地又套了一件大氅。 「到时候吃苦药可别说早知道这话来。」萧韶瞪了萧凤鸣一眼,把自己的手炉往萧凤鸣怀里一塞,萧凤鸣哎呀了几声,瞅了两个弟弟一眼,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摸了摸自己的鼻尖。 萧鸾看着三人说话,萧韶对待萧凤鸣和萧明时,要放松很多,说话也不会如何客气,确实是如传言中那样,感情很好的三兄妹。萧鸾的步子放慢了些,落到三人身后,却也没有被发现。她看着萧韶埋怨着萧凤鸣,萧明在其中插科打诨的耍宝,于是她便扭开了头去,觉得这一切没意思极了。 萧凤鸣确实是谦谦君子,他很快就发现了萧鸾的落后,又过来牵住她的手,就像他之前对萧鸾所说的那样,带她认了周围的布置,又带她认了先生。如今教导皇子们读书的,一共是三人。 萧凤鸣、萧韶以及萧鸑年纪相仿,又到了快要出阁的年纪,因此是由翰林学士负责日常的讲经,每周还会另派内阁大臣单独讲谈,偶尔萧炜还会专门来考他们。而剩余几个皇子年岁尚幼,读书更多是诵读与书写,则分别由翰林院的侍读学士和国子监的五经博士来负责。 萧凤鸣身为嫡子,虽然上头还有个哥哥,但他温和谦逊,因此朝堂之中唿声极大。若无意外,理应就是太子的最佳人选。但萧炜迟迟不立太子,众人揣测圣心,恐怕也是因为萧凤鸣的身体不好的缘故。就算如此,萧凤鸣的地位在诸皇子之中也明显不同。当然此刻的萧鸾还不知道朝堂上这些,她只看到萧凤鸣引她来见过先生,先生再对她行礼,言语之中十分的客气。 第16页 萧鸾很多事情都不明白,但她却有种野兽一般的直觉。她直觉先生们如此礼遇,是因为萧凤鸣的缘故。这个二哥从初见开始,就对她关怀有加,虽然他更偏袒萧明。但萧鸾想,谁不偏袒自己的亲人呢?若是朝鲁可以读书,她自然也会偏袒朝鲁,而且比萧凤鸣表现的更加偏袒。 到了时间,先生就敲响了晨钟,于是学生们便鱼贯而入,先生先朝诸位皇子公主行君臣之礼,随后一众学生再朝诸位先生见礼。所谓天地君亲师,礼不可废,亦不可乱。 年长的很快就到一旁读书了,剩下的则按照昨日的功课诵读。萧鸾则被拉到了一旁,考校她如今学了多少,再确定之后的诸般功课。萧鸾背了一遍三字经,她还不会百家姓与千字文,写字也有如蚯蚓蛇形那样。负责考校她的是五经博士,他有张方严端正的脸,鬍鬚老长,不苟言笑。他在查看过萧鸾功课后,便点了点头,给她排了蒙学讲义以及字帖。 萧鸾便坐到一旁开始念书。她身边是七郎萧鹓,萧鸾偷眼瞄了萧鹓一眼,发现他所学的课本与字帖都跟自己差不多,她还要差一些,因为她识的字还不如萧鹓多!这个认知让萧鸾有些挫败感。奶娃娃突然看到自己身边多了个大孩子,他扭头朝萧鸾一笑,缺了牙的笑容看起来尤为傻气。 「读书。」一把戒尺立刻就拍在了萧鹓的桌面上。 奶娃娃扁扁嘴,露出想哭又不敢哭的样子,委委屈屈的转过头,继续念书了。 奶娃娃常性不足,因此每半个时辰就要让内侍带着出门熘达熘达。而萧鸾则完全没有这样的待遇,她需要努力学习,以期赶上兄长的进度才行。说是兄长,其实也只有萧明而已。 萧鸾读书的时间实在是太短了,很多问题自己答不上话,反倒是旁边的小奶娃操着奶声奶气的声音回答了问题。每每这个时候,萧鸾就有些不好意思。而每每这时候,从萧明那处也就会传来低低的嗤笑声。萧鸾望过去,那边没有人回头,因此她也不知道究竟是谁在笑。 而先生则一双眼似闭未闭的样子,仿佛对一切都充耳不闻。只有笑声变得大了,先生才睁一睁眼,操起戒尺拍着桌面,说道:「肃静!」 这样的情况多了,萧鸾便也不朝那处望了。她心知对方敢于嘲笑自己,定然就是不惧怕自己。是因为她不是严贵妃的亲生孩子吗?还是就连严贵妃也惹不起他们呢?萧鸾小小的脑袋里塞满了浆煳,她看着那一处,这时突然有个孩子扭过头来,朝她做了一个鬼脸,又沖她做了个口型。 「傻子。」 那人说的话萧鸾看得清清楚楚。她咬了咬下唇,垂下眼来。她当然不可能去找严贵妃说自己的委屈,而她自己又有什么依仗呢?一个寄人篱下的孩子,一个六岁才开蒙的孩子,无论是先生还是伴读,他们其实都不把她放在眼底。 说到底,她就是一个弱者而已。因为只有弱者才会被人无视与欺辱。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女二就要出来了!!握拳!! 萧韶是我很喜欢的角色,为我长公主打call!! 第九章 齐霁真 「最近读书如何?」 匆匆一月过去,十二月异常寒冷,若是一夜醒来,就会发现廊下挂上了冰柱,虽然它们很快就会被宫人们除去,但总也不会断绝。随着时间的流逝,宫中的年味也渐渐浓烈。尽管今年的雪灾冻死了不少人,但在宫中却依然奢华如故。 严蓁来到萧鸾的书房,这也是萧鸾开始蒙学后,她就为萧鸾准备的,考校功课等诸般事情便都移到了书房里。此刻严蓁坐着,萧鸾则垂手站在一旁。萧鸾如今生活滋润许多,脸上的肉也丰腴起来,静立在一旁,就如菩萨座下的金童那样可爱。严蓁轻轻押了一口茶,脸上浮起一丝满意来。 「一切如故。」萧鸾回道。 「一切如故?」严蓁却笑了笑,她说话向来并不客气,甚至是有些刻薄的,「是说你被伴读欺负,还是不如一个奶娃娃?」 萧鸾顿了顿,听严蓁的话,她在文华殿的生活,严蓁都是知道的。萧鸾似乎有些迷惑,又很快的回答:「都是。」 萧鸾的荣辱不惊倒是让严蓁高看了她几分。严蓁敲了敲桌面,思索片刻,说道:「一味示弱便会引来他人轻视。需知你再如何不济,也是堂堂一个皇子,皇上的脸面,还有我的脸面,都不可丢。」 萧鸾应了一声。严蓁于是点点头,便略过了这个话题。萧鸾就算闹出天去,她的身份在那里,也不会出什么漏子,左右她又不可能捲入帝王家最残酷的那场战争。想到这里,严蓁也有些可惜,以萧鸾的姿容,若有一日登上帝王,只要不出大错,谥号也能得个昭字。 容仪恭美曰昭。有仪可象,行恭可美。可不正是为萧鸾准备的吗? 严蓁勾勾唇角,对上萧鸾疑惑的眼神,又收敛了心中想法,道:「按照你的年龄,也该选个伴读了。到了明年,你的学问跟的上其他人后,便要给你从勛贵之中选个伴读。」她见萧鸾似乎不明所以,于是又道,「以你的资质,自然不可能选中权臣之子,又或是国之储臣。因此就算有了伴读,也当专心学业。」 萧鸾急忙应是。 待到出了书房,萧鸾看着外面的天空还有些迷茫与潜藏的兴奋。她现在开始读书了,看到了自己的兄长血亲,渐渐的,也将会有人聚拢到她的身边,与她一起面向新的生活吗?她这么想着,便觉得生活之中似乎也充满了好的期待。 第17页 第二日晨读过后,几人便都闲在一旁。萧鸾还握着书轻轻默读着,她学的很快,虽然字还需练习,但过了年,学问方面却差不多能赶得上旁人了。这让先生都对她另眼相看许多,话语中也多是称赞。 一个月过去,她的沉默让原本只是试探的伴读们胆子大了起来,在看到萧鸾后,说话声音都大了几分,话里话外尽是奚落之意。萧鸾挑眉望过去,看到那白皮黑皮凑到一块,正挑着眉眼看着萧鸾,眼中尽是挑衅。 只是不等萧鸾做点什么,帘子陡然被挑开来,大公主萧韶一脸肃容站在那处。房间里顿时一静,白皮与黑皮都急忙收敛了神色,朝大公主行礼。大公主却冷笑道:「我可不敢当。」 「臣知罪!」两人急忙就要拜倒,说道,「臣拜殿下,是君臣之礼,理所应当。」 「既然如此,我这阿弟呢?予见二位见之不拜,莫非他不是我的亲弟,不是父皇的亲子?当不得你们一拜?」萧韶说道,咄咄逼人,在她身后,萧凤鸣也慢慢走了过来。萧凤鸣身子羸弱,但此刻端着脸色,也是让人不可直视的赫赫君威。他扫视室内其他人一眼,又朝萧明招了招手。 萧明有些愤恨地看了萧鸾一眼,但他对自己的兄长姐姐向来尊敬,还是听话地走到了萧凤鸣的身边。 萧凤鸣对萧明说道:「从今日起,你每日都来我那处背书。我身为兄长,往日却不问你的学业,这确是我的失职。」他说这话时,萧鸾便下意识地瞅了一眼萧鸑。但萧鸑却恍若未闻,并不说话。 而后黑白两人又急忙过来向萧鸾赔礼道歉,萧鸾坦然受了他们一拜,敷衍了几句,既不显得志后的喜悦,又不愤恨。她深知这是因了萧韶与萧凤鸣会出来帮她撑腰的缘故。若是换了她自己一个人,是断断不会让两人这么快,又心服口服地过来行礼的。她看着两人一边畏畏缩缩朝自己客套,眼光却不住地朝萧明的方向看去。 萧鸾便明白,这两人的身家都在萧明身上,而萧明却任由他的兄长阿姐搓圆捏扁。这一环一环相扣,要想捏住一环,便得掌握住上一环。她似有所悟,暗自琢磨片刻,就快步来到萧韶身前,诚恳真挚地道了声谢。 萧韶摆了摆手,这才道:「你我乃手足,都是父皇的血脉。天家权威,岂容他人质疑。」 萧鸾见对方神色自中带着一股天然的自豪与骄傲。她与萧韶不同,萧韶是嫡长公主,得众人的宠爱,享受了无穷无尽的天家好处。但萧鸾身为皇裔,却总是遭人欺辱,因此在面对萧韶时,她心中多少有些自惭形秽,便露出了不好意思的笑容。 幼子笑容可掬,萧韶忍不住捏了捏萧鸾的小脸蛋,道:「你专心向学,有什么事都尽可找我与兄长们。我们是手足,自当相辅。」 萧鸾急忙应是。萧韶又捏了捏萧鸾的脸蛋,这才迴转身,和萧凤鸣一起,带着萧明走了。此后萧明的两个伴读就被撤离,需得待到明年时,再选新的伴读,正好和萧鸾一起。因了此事,萧明虽然表面上与萧鸾兄友弟恭,但私下里数次对萧鸾横眉怒目。 萧鸾也不畏惧,只当做不知。而严蓁也私下里劝说萧鸾多容忍,萧鸾也一一的应下。她想约莫是因为萧明虽不足为惧,但萧明的亲母却是占据了天时地利,压了自己养母一头,自己这一环便被扣在了萧明的手中。若要对抗,要么联繫萧鸑,要么与萧凤鸣兄妹走得近。 但萧鸾心中自有股傲气,一样都不想选,也就打算顺其自然,先专心学业了。 就在萧鸾这般想的时候,皇城内,仁寿坊,荣国公府上,齐怀远正在团团转着圈。荣国公府说来也曾风光,世袭三代,也曾得圣恩眷顾,恩宠无双。那时节车如流水马如龙,日日夜夜都是提着拜贴的各样人。到了如今的第四代,圣恩渐弱,只勉力支撑,连面圣的机会都少之又少,而再往下一代恐怕只能以科第来谋个出身了。 现今天家选伴读,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无论是亲王也好,太子也好,日后都能为家中的幼子铺垫道路。只是齐怀远子嗣不丰,虽然庶子女不少,但膝下的嫡子只有两人,嫡女齐霁真排行第三,今年六岁,三岁开蒙,可说是过目不忘,读书读得倒好,只可惜是个女子。而幼子齐道济才三岁,实在不是送入宫中的好时机。 「老爷又何须担忧,圣上春秋鼎盛,过得几年,又有几位殿下读书,也需选伴读。我家儿那时再去,又有何难。」齐怀远的妻子冯氏端坐在一旁,看到齐怀远的样子,忍不住劝慰道。 「哪有这般容易?」齐怀远嘆道,「你可知这次是为六殿下选伴读,六殿下之前名声不显,如今却是抱在了严贵妃的名下。」 冯氏暗暗一惊,却又忍不住忧虑起来:「那严氏子听说是抱养的,严氏难道还要为他打算不成?」她皱起了眉头,又道,「依老爷之见,我们……?」 齐怀远嘆息一声,坐到一旁,说道:「皇上迟迟不立太子,嫡长子身体羸弱,而其余诸殿下要么身份不够,要么年纪尚小,实在是难以抉择。若不是六殿下出生低微……只怕这伴读的人选也轮不到我家。我齐家世袭三代,只想享一个太平富贵。如今情况,日后恐怕是有一场浑水。说不得,还是推辞了为好。」 夫妻两说到此节,又是一嘆,觉得大好机会,通天大道摆在眼前,却无缘踏上,多少有些遗憾。 第18页 就在此时,门却突然被推开。齐怀远一惊,他夫妻谈这样的话,是遣退了丫鬟僕役的,生怕传出一点风声。他定睛望去,只见门口处站了方在髫年的女孩。女孩踏入房中,落落大方朝齐怀远与冯氏一礼,道:「儿愿入宫做六殿下的伴读。」 「胡闹!胡闹!」齐怀远见是自己的嫡女,顿时气得直拍桌面。 齐霁真虽然年幼,却丝毫不惧,她抬起头看着自己的父亲,说话大方有礼:「父亲明鑑,儿有三理可入宫。我朝太/祖的伴读中就有数个女伴读。其中周元贞更是出将入相,此有先例,此其一理。大公主与诸皇子共读,也有女伴读二三人,此为现例。霁真年幼,又是女子,日后若有纷争,也好抽身自保,不影响幼弟仕途,此其二理。萧六郎虽为严氏子,却非严氏亲生,日后多半会是个闲散王爷。正适合我齐家的打算,此其三理。」 「荒唐!!」齐怀远知道女儿说的句句属实,但心中也是大怒。齐霁真说的都在他的心坎上,也不知道顽劣的女儿站在外面听了多久。而她不仅敢偷听,还敢到齐怀远面前来劝说。这样一个胆大包天的孩子,他怎么敢放到宫中,与皇子当伴读? 他怒火正炽,但冯氏疼爱女儿,急忙拉了拉齐怀远的衣袖,道:「我看我儿说的也有道理,她自幼书读得好,也该出去见识一番。」 「妇人之见!她还真能像周元贞那般出将入相么?若入了仕途,混不出什么名堂,还能找到什么像样的人家?」齐怀远怒斥一声,又看了妻子一眼,勉强压住了心中的火气,苦口婆心的劝解齐霁真道:「你身为一个女子,若是当了伴读,对你的名声有影响,之后找人家就不容易了。」 齐霁真便笑道:「父亲何须远虑,公府就算上报,也需挑选。若儿有幸选上,利大于弊,日后弟弟再大一些,儿便顺理成章地引他入内,儿也可功成身退。此间相差不过几年时光,儿那时年幼,声名保存,恐怕是更好找一个父亲满意的婆家。」 齐怀远沉默下来。按齐霁真所说,那确乎是一条最好的道路了,齐霁真眼下不过七岁,哪怕过个四年,道济也该六岁了,那时候太子之位怎么也该定下来了,这样巴结哪条道路还不明显么?而齐霁真才十一岁,名声也还好,兼之与皇家人混了脸熟,说不得入了大公主的青眼,也确实更好找婆家。 齐霁真见自己父亲的模样,就知心中谋算成了大半。她朝父母行了一礼,就此告退。只是合上门,在看到外面风雪交加的天空那刻,齐霁真轻笑一声,背过双手,倨傲漫声道:「找婆家?这才真是妇人之见。」 作者有话要说:  不要让我刷单机,/(ㄒoㄒ)/~~我是冷文专场嘛 qoq 第十章 兄妹 这一日是个难得的好天气,多日的风雪终于停了,碧空如洗,暖阳照落在人身上暖洋洋的。严蓁坐在软轿上,却是一脸不耐,她摸着手上的暖炉,书翻开了两页,就被她扔到一旁,完全没了心思。 过得一会儿,太后所在的寿康宫就到了。严蓁被宫人扶着下了轿,她抬头看了眼寿康宫的红墙,笑了一声,走了进去。 严蓁进了殿门,把外面套着御寒的衣物和手炉都交给了急忙迎过来的嬷嬷,朝对方道了声谢。对方于是急忙回一福,轻声道:「娘娘来的正是时候,太后心情正好呢。」 严蓁笑着谢过,绕过明间,往东暖阁走去。还未走近,便听到一片欢声笑语。严蓁挑帘入内,看到严太后,先行了一礼,再扭头看向一旁,笑道:「原来嫂嫂也来了。」 一旁待着的妇人卫氏急忙起身,朝严蓁行礼,这才笑着答道:「家人挂念太后和娘娘得紧。」 严蓁笑笑,让卫氏坐了,自己也坐在太后的下首,先说了几句逗乐话,把自家姑姑哄高兴了,这才转头问卫氏家中情况。卫氏便笑着答道家中一切都好的话来。严蓁见卫氏不说实话,只是兜兜转转,她心中暗笑,却也任她说。反正她严蓁已是嫁出去的女儿了,还能如何? 如此过了一会儿,卫氏才道:「你哥哥他思念妹妹,便向太后求了个恩典,待到散朝时,就会来看看娘娘,一叙兄妹之情。」 严蓁看了严太后一眼。严太后一脸慈祥,拍了拍严蓁的手,说道:「我家哥哥就你,崇礼还有同音三个孩子。我这个做姑姑的让你入了宫,也让你兄妹之间再难见面。如今既然已求到了我面前,哀家也就做了个主张,让你们兄妹一叙家常。」 话说到此节,哪怕严蓁心中不愿,也只得谢恩接受了。她心中有些厌烦,却又不得不将这些厌烦埋在心里,谁也不说,强颜欢笑。 严蓁与家人向来疏远,却独与妹妹同音关系极好。当初她入宫,同音抱着她哭了好几场,只道至此宫墙相隔,不见阿姐了。如今严蓁问起,卫氏便笑着答道:「家中正为药如相看人家,吏部尚书的二公子求娶,他如今已中了举人,乃是京城内外出名的谦谦君子。我听家公说,怕就要定下来了。」 严蓁闻言,脸上也浮现出一丝笑容,道:「这便好,这便好。」 药如是严同音的小字,严同音自幼身体羸弱,于是里人就唤严同音为药如,期望她能沾沾药师如来的佛气,能让身体康健些。 就这般说说聊聊的过了许久,严崇礼这才姗姗来迟。为了避父嫌,严崇礼目前是个闲职,乃是礼部员外郎,正正是可上朝的品阶。他匆匆而来,身着官服皂靴,一张脸方正严肃,见到严太后与严蓁后,便跪拜行礼。严太后对这个侄儿还是很喜爱的,急忙免了礼,拉着严崇礼问询起来。 第19页 严崇礼回的恭敬,他带着微笑看着严太后,说道:「孩儿常听父亲说起姑母,父亲道当年家中母亲早逝,若非姑母,父亲连书恐怕都要读不上了。父亲年纪大了,最近总说起幼年事,时时提起姑母。每每说起时,便以袖拭泪。崇礼不孝,自感不能为父分忧,十分自责。」 严崇礼的话也唤起了严太后的情绪,严家是世家,但她与哥哥的生母早逝,父亲便抬了姨娘扶了正位。那时候他们的日子很难过,后母不许严雪淮读书,于是严太后便自请入宫,后来又因祸得福,让她的儿子当上皇帝,这才稳住了严雪淮在严家的地位。在皇帝萧炜登基之初,严家出财出力,保驾护航,让萧炜的帝位稳当下来。 所以当听到侄儿说起当初时,严太后也不免老泪纵横。于是严崇礼夫妻与严蓁又好一阵劝,才让严太后止住了哭。严太后擦着泪,伸手招来卫氏,道:「你先随哀家去西暖阁说说话。崇礼好不容易见到妹妹,想来有许多的话要说。」 这话正中卫氏下怀,她急忙应了,又上前扶住了严太后,两人一起往一旁的西暖阁走去,把这方难得的安静留给了兄妹二人。 「妹妹可还好?」严崇礼虽然年轻,却也不是个急躁的性子,他先问了严蓁的近况。严蓁心如明镜,但到底是嫡亲的兄妹,又哪有什么仇怨,因此也低声的一一都答了。知道严蓁一切都好,严崇礼也忍不住露出了笑容。只是很快,他话题一转,就进了正题。 「我听说前几月姑母做主,把六殿下抱到了你的名下?」 「不错。」 严崇礼沉吟片刻,这才道:「我听陈翰林说此子老实上进,读书颇有些灵光。虽然年纪略大,也不失为一个好苗子。」 严蓁想起萧鸾在她面前耍的那些小聪明,便笑了笑,没有反驳,只答道:「他生母并不受恩宠,抱在我名下,也只是姑母的意思。」 「世事难料。」严崇礼却隐晦的答道,「若六殿下是个不错的苗子,明年选伴读,我与父亲便挑几个族中子弟来,日后待到殿下成年,我严氏还有几个未曾婚配的女子……」 严蓁却冷下了脸,说道:「树大招风,兄长与父亲还不明白吗?六郎如今都已经六岁了,这也不是二十六年前。」二十多年前,萧炜年幼被送上帝位时才三岁,懵懂无知,因此才让严氏一族钻了漏洞,而今他们还想要故技重施,只恐怕会触及萧炜的逆鳞,哪怕萧鸾并不是萧炜期望的下任之君,萧炜也不会放任严氏一族这般作为。 严崇礼却摇首答道:「若不是你不争气,我们又何必另找他人?好歹六殿下是抱在你的名下,日后怕不是又会出一个……」 严蓁顿时站起身来,道:「慎言!」 严崇礼脸上浮过一丝尴尬,急忙闭嘴。他顿了顿,这才道:「若你不愿,这倒也无妨。父亲打算送同音入宫,若同音能争气些……」 严蓁将桌面一拍,气得浑身颤抖:「荒唐!!」她怒道,「你当真以为我是……我是……」她实在是说不出口,只是气得脸色通红,手掌撑住自己的身体。 严崇礼见严蓁气得浑身颤抖的模样,也有些急了,急忙过来扶住妹妹,说道:「莫要生气,莫要生气。若你实在不愿,这事也便过了。」 兄长话里的敷衍之意让严蓁心痛难忍,她一把抓住兄长的手,沉声道:「为了严家好,阿兄与父亲实在不应在这趟浑水里沾染太久。姑母已贵为太后,你以为圣上还会愿意再出一个严家的太后吗?」 妹妹的话情真意切,但严崇礼心里却不以为然的,前朝时,刘氏一族世代为皇后,照样恩宠无双。这是朝堂和后宫之间的斗争,端看是谁强谁弱而已。皇帝都不愿自己受人钳制,但当初严家坚定地站在幼帝身旁,又出了多少人力物力,为的不就是有一天能让皇上有所回报吗? 虽然严崇礼心中这般想着,却只道:「我知你心疼妹妹,你也不必忧心。为兄自然希望同音好的,最近我们已给她相看了人家,你也应该听你嫂嫂说了。」 严蓁看着自己的兄长的模样,她幼时与兄长一起读书长大,自然是知道对方的神色以及小习惯的。她苦笑一声,思虑片刻,又忍不住劝道:「如今我严家能有这样的声势,也全耐了姑母。可你需得知道,如今既然姑母将六郎抱在我名下,必然就是有了决断。父亲与兄长万万不可做出自毁长城之举。」 严崇礼连声称是,严蓁暗嘆一声,也就不再多说话了。她收回手,坐回座位,又稳定了一会儿心神,这才说道:「既然家常已叙,兄长还是早些离宫吧,免得引来他人非议。」 「这是自然。」严崇礼脸上划过一丝不悦,却又忍耐下来,应了一声。 此后严家几人又凑一起说了会儿闲话,这便都散了。严蓁向严太后告了退,慢慢地走出了宫门。她抬头看着这被红墙绿瓦划分得破碎的天空,只觉得自己就被禁锢这片小天地之间,永远,永远没有离开的那一日。 这一日的经歷让严蓁疲倦又心累,只觉得昏昏沉沉的,什么也不愿去想。一直到了景仁宫,她一下轿,就见萧鸾站在门口,正等着自己。她微微一愣,她自己不曾生育,就算抱养了萧鸾,也算不上尽心尽力,只能说是尽到责任而已。如今她见萧鸾站在那处,在看到严蓁后,露出了笑容。 第20页 严蓁款款而来,萧鸾便弯起眼,朝严蓁行礼,道:「母亲可算回来了。」萧鸾在外人面前叫严蓁为母亲,而不是更为亲近的阿娘。严蓁向来也不在乎,只要不是叫娘娘就好。 「等很久了吗?」严蓁问,她有些犹豫,回想起自己年幼时候,于是便微微弯下腰,抓住了萧鸾的手。 「等的不久,就是有些饿。」萧鸾回道,她低头看了眼严蓁握住自己的手,这双手和她记忆中的阿娘,以及和朝鲁的都不一样,就如同羊脂美玉那般,细腻而柔滑。萧鸾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说道,「母亲应该也是饿了,儿早就让人热好了饭菜,只等母亲来一起用餐。今天虽然有阳光,但天气还是冻得很,母亲莫要着凉了。」 萧鸾想到自己的阿娘就是因为受寒才最终离世。她悄悄的看了眼严蓁,严蓁对她很好,她不想让这个很好的人因为这样的原因步上阿娘的后尘。 严蓁嗯了一声,她鲜少有这样的体验,一个孩子在默默的等待着自己。她或许与自己并无血缘相连,但却会关心她是否飢饿与寒冷,这是连自己的兄嫂姑母都不曾问过她的事情。 这样一个孩子竟是这天下唯一会挂念自己的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文吧,就是有点慢热 第十一章 手足 随着年岁将近,无论是上朝的官员,伴读还是宫人们,都开始流露出了倦怠的模样。萧鸾以往并不知晓节庆,她总是和朝鲁与和嫔待在小院里,到了新岁那日时,她也会在小院里看着远处的烟火炸裂在半空中,落下璀璨而亮丽的光芒。 而今出了小院,她便看见宫人们忙碌地挂上灯盏,景仁宫内来来去去搬进了许多节庆所需的事物。严蓁对她管教的似乎越发严厉了,萧鸾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严蓁的学问很好,有时候萧鸾对先生教学有不解之处,回来问严蓁,严蓁便深入浅出地给她解说。严蓁善于用例,博古通今,信手拈来。萧鸾对严蓁便越发恭敬,两人之间的关系倒是比之前更为亲密了。 虽说宫中已可见宫人们张贴的门神桃符,但身为皇子,萧鸾依然是要读书的。如今她已无需再与七郎一起读书了,可与三郎萧明一起,不过她只是旁听,先生还是要另外考校她的。自从那日萧鸾与萧明结下了仇怨,萧明看到她时就总不乐意。但萧凤鸣与萧韶却对萧鸾一视同仁。 在文华殿中待得久了,萧鸾便渐渐也能看得出来,年岁最大的三人中,萧鸑虽然对萧鸾与萧明爱答不理,但对萧凤鸣与萧韶却是心服口服的。萧凤鸣则真真是个谦谦君子,对所有手足一视同仁,并不为自己是嫡子身份而有所倨傲。至于萧韶,她虽与诸皇子共读,但她却是个女子,日后若得父皇恩典,外出封府,也只在她那地上逍遥,不影响皇权,因此反而游离在诸人之外。 萧鸾听到宫女说过后宫倾轧,但在皇子之间,这样的斗争却并不明显。哪怕是她与萧明之间的争斗,也更多是因为两人之间互不顺眼罢了。 或许因为新岁在即,萧明也不再将心思放到萧鸾身上了。每到放学时,他就如风一般跑走,反倒是萧鸾会再读会儿书,因此有时候也会遇到晚下课的兄姐三人。 这日也是如此,萧凤鸣从内堂出来,又没有看到萧明,温润的脸上也沉了沉。他随即就看到了萧鸾,于是走了过来,又望望天色,温声道:「六郎也莫要太认真,如今新岁将至,早些下学,出去玩玩也可。」 萧鸾起身对兄姐三人行了礼,才道:「先生说时不可待,我原本就落后了许多功课,需得迎头赶上才行。」 萧凤鸣闻言,便道了几声好孩子,又嘆了口气,说道:「若是晨儿也像你一样这般好学就好了。」 「兄长何必多虑,晨儿年幼,只待他大一些,就会懂事了。」萧韶劝慰着兄长。 萧凤鸣却皱起了眉头,对萧韶道:「你与母亲就是太娇惯晨儿了。他如今也不小了,六郎比晨儿小,还懂的如此刻苦用功!长此以往,晨儿他……」他说到此处,突然捂住嘴,剧烈的咳嗽起来。这一出真是吓坏了其他几人,萧韶急忙给他抚背,萧鸾冲到一旁为兄长倒了一杯热茶,就连萧鸑也端了把座椅让萧凤鸣坐下。 萧凤鸣接过茶,沖兄长与幼弟道了声谢。萧鸑话并不多,见状急忙罢手道:「你先顾好你自己的身体吧。」 萧凤鸣一声苦笑,喝了口茶,这才道:「我的身体,我自己晓得的。太医最近诊脉,只说是思虑过多。」 「兄长福寿安康,没事的。晨儿也是大孩子了,他是兄长的弟弟,终究会长成如兄长这般的君子。」萧韶说道,她转过话题,也不愿再纠缠此处,引得自家兄长再咳嗽。她微笑着看向了萧鸾,说道,「六郎可愿与我们一起守岁?」 「守岁?」萧鸾却不明白。她抬起头看着萧韶,以往她与和嫔在小院时,和嫔与朝鲁都是北狄人,自然没有守岁的习俗。 萧韶见萧鸾是真的不明白,微微一愣后,便回过神来,笑道:「我兄妹三人年后便要出班外廷,此后便不再在文华殿内读书。因此我与两位兄长商议过后,今年待到家宴过了,我们兄妹几人便一起守岁,如何?」 萧鸾想了想,才道:「我要回去禀告母亲才行,明日我再告知兄长姐姐。」 「这是自然。」萧韶笑笑,她知道严蓁必然不会反对,但是萧鸾这样的懂礼貌,也让萧韶觉得这个幼弟十分的听话可爱,因此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对方光熘熘的小脑袋。在看到萧鸾嘟着嘴一副不乐意,却又不得不站在那里的那样后,萧韶抿嘴一笑,说道,「既是如此,那我们便先走了。你也要早些走,天色晚了,就更冷了。」 第21页 萧鸾急忙应是。此时萧凤鸣也缓过劲来,他看到萧鸾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旁,也伸手摸了摸她的圆脑袋,沖她笑笑,就此和萧韶一起离开。 而萧鸑站在萧鸾面前,他比萧凤鸣看上去要严肃很多,只是眼光却盯着……萧鸾的光头。萧鸾急忙护住自己的头,眼巴巴的看着这个跟她并不亲近的大哥。萧鸑沖她笑了笑,萧鸾有些犹豫的放下手。而后她的头上突然一热,萧鸑的手已经放在她的头顶上,轻轻的揉了揉,说道:「日后记得戴帽子。」 萧鸾顿时默然无语,文华殿里十分暖和,她戴上帽子便觉得有些热,谁想到竟然连续遭到兄长姐姐们的摸头,实在是让她无奈至极。 看着幼弟的模样,萧鸑的笑容也拉开了,他朝萧鸾点点头,这便背着手也离开了文华殿。 萧鸾不知今日哥哥姐姐都怎么了,对她的光头尤其感兴趣。可恨的是这最大的三人都已经到了蓄髮的年纪,个个乌髮茂密,实在是让萧鸾又嫉又恨。萧鸾也没了读书的心思,把书都装入了书袋之中,急忙背着也跑了出去。 回去将今日之事一一道来,严蓁自然不会反对这样的行为。她照例问询了萧鸾读书的进度后,这才轮到萧鸾的提问。 「母亲,出班外廷是什么?」萧鸾虽然也不再是刚出小院时那样一问三不知的样子,但是说到其他事,她依然很迷茫,于是急忙问道。 严蓁看了萧鸾一眼,觉得萧鸾该到年龄了解这些事了,这才缓声回答起来。皇子读书到十来岁,这岁数不定,一方面是皇上自己判断,一方面则是由先生决定。但通常都是十岁到十五岁之间时,皇子就可以随同朝臣上朝。但皇子不可议政,只能听,也算是为日后就藩或是做皇帝的预备。 到了十五岁时,就需要按照传统进行游歷,踏遍山川。时间最多不会超过三年。游歷是天家与世家的传统,只是现在无论是天家还是世家大族,都只是做个样子而已,去繁华之地转上一圈,就此了事。更有甚者,连出去都不出去了。当今圣上幼年即位,就从未出去游歷过。 而后回到京都,待到二十时,就会封王,待在京中,若无意外,也无官职外派的话就不会再出京师了。 「哎?」萧鸾闻言,大吃一惊,结结巴巴的问,「我,我听说会就藩呀?」 「你听何人所说?」严蓁皱起了眉头,「这是前朝的事了。前朝有藩王就藩,于是从藩属囤积重兵逼宫,因此高祖登上帝位后,便不再让皇子就藩,只是封王,却要一直待在京师之中。」 「我,我听阿娘说的……」萧鸾默默的低下了头,十分的沮丧。 严蓁见一个粉雕玉琢的孩子垂着光光的脑袋在自己面前,她手指微动,还是摸了摸萧鸾圆圆的脑袋,安慰道:「你阿娘不是汉人,自然对我朝歷史并不了解,约莫还以为是以前那样吧。」她声音不自觉的放的十分温柔,就连一向冷淡的脸上此刻也带上了一丝笑容。她似乎觉得萧鸾小脑袋的手感不错,又摸了摸。 萧鸾大惊失色,不知今天是犯了什么太岁,个个都喜欢摸自己的脑袋瓜。她急忙用手护住自己的脑袋,蹦跶起来,连声道:「我我我,我要去练刀了!我还有书没有读完!」 她说完转头就跑,冲到了门口,又似乎想起了什么,急忙迴转身,朝严蓁躬下身道:「母亲安,我走啦。」 严蓁看着萧鸾飞快地跑远了,只隐约可见这小小的孩子还抱着自己的头的傻样。她愣了愣,终于忍不住放声笑了起来。这笑声是难得的畅快,只觉得心中多日的郁闷都随着这笑声烟消云散了。 「自从六郎来了以后,娘娘的笑容就比以往多多了。」绮罗在一旁看着严蓁的模样,心中也十分高兴,便打趣道。自从绿漪被分到萧鸾那里,严蓁就提了绮罗作为自己的贴身大宫女,她在严蓁身边也待了很长一段时间了,知道什么时候可以跟自己的主子打趣逗乐。 「是么?」严蓁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她想了想,便挂上了笑容,说道,「六郎是个好孩子,有他在,本宫确实开心许多,却也……」她想起自己父亲和兄长的打算,忍不住又沉了脸色,打算寻个时机对萧鸾敲打一番,免得他受到严氏父子的蛊惑,生出什么不必要的心思来。 作者有话要说:  进度虽然慢,但咱们慢慢来哈 第十二章 家宴 新岁的头一天,就是民间俗称的年三十,这日按照礼制,帝王要召开大朝会,王室宗亲,文武百官都要到此。帝后二人都会出现,这一日里,锦衣卫身着飞鱼服,绣春刀,立于各处,仪仗前后。 帝王会先敬告天地,再同百官齐乐。只是萧炜并未册立太子,也没有成年的皇子出班外廷,因此诸皇子公主,连同他们的母亲都候在内廷,乖乖的站立着,听着外面的热闹。 皇后随同天子外出,在这后宫之中,自然就该由身为贵妃的严蓁掌管,只是萧炜以严蓁新得幼子,无法分心为由,将这临时掌管的权责交给了萧鸑的生母,周惠妃。周慧妃是个不惹事的性子,对待严蓁也并无怠慢。严蓁领了她这份情,因此后廷中,气氛还算是和睦。 皇后不在,萧韶便代母职,拉住了活蹦乱跳的萧明。萧明被长姐拉在一边不能动弹,只好扭头对萧鸾做几个挑衅的眼神,再加几个鬼脸。 第22页 萧鸾的心神可不在萧明身上。她还是第一次参加这样的盛会,也是第一次来到干元殿中,此处原本就是为了节庆大礼准备的地方,只见的金碧辉煌,奢华至极,晃花了萧鸾的心神眼睛。而她又听说在外廷太和殿内,百官拜服,天子祈福送礼,仪仗的队伍前唿后拥数百人。遥想那样的光景,就更觉得是难以想像的热闹和宏大。 萧鸾左右四顾,却听到几声暗笑,她扭头过去,见到萧明已经挣脱了长姐,跑到另外几个妃嫔的身边去了。那几个妃嫔正拿着瓜果点心逗弄萧明,言语间倒是讨好的意思。而萧明则朝萧鸾指了指,笑道:「看他那样。」 或许碍于长姐与兄长的威慑,萧明倒没有直说,只是在萧鸾望过来的时候用口型说道:「乡下人,没见过世面。」 几个嫔妃离得近,也自觉的为萧明打了个掩护,跟着萧明吃吃的笑了起来。萧鸾扭过头去看了眼严蓁,而严蓁也朝萧鸾望过来。在看到萧鸾的表情后,严蓁便摸了摸萧鸾的后脑,凑过来,在她的耳边说:「去找二郎。」 萧鸾眼睛一亮,就朝萧凤鸣的方向跑过去,甜甜的唤了一声大哥与二哥。萧凤鸣已经是大孩子了,自然不会往妃嫔那凑,只是和萧鸑待在一旁,低声交谈。在听到萧鸾的声音后,兄弟两同时抬头看向了萧鸾。萧鸑话不多,只道了声好。萧凤鸣好读书,对这个认真上进的弟弟很是有好感,当然,萧鸾长得可爱也是原因之一。 萧凤鸣看到萧鸾一身新衣,精神十足,便笑了起来,拉着萧鸾坐下,和煦地问她功课如何,又餵她吃了一些食物。萧鸾乖巧的答应,送到嘴边的食物也乖巧的吃了。兄弟几人之间和和睦睦,笑语连珠。 过得一会儿,就又有几位小皇子被自己的母亲授意,又奶娘带着走了过来。萧凤鸣是个温和的性子,他虽不是长子,但他是嫡子,而长兄萧鸑又有意谦让,因此萧凤鸣便成了主位,跟弟弟聊天问话。 「二郎性格温良,真乃君子。」这一边,周慧妃因暂代皇后权柄,因此坐在了上位,她正与萧韶说着话,瞧见一旁兄友弟恭的模样,便露出了安慰的笑容。 萧韶朝那边也看了过去,笑道:「阿兄间和睦,就是最好的事。」 「是啊,是啊。」周慧妃应道。她看着萧韶,见少女虽然年幼,但五官之间的明艷之色却逐渐展露了出来,想来不多时,就能当真如她的名字那般,有凤来仪,赫赫天威加身,实在是令人羡慕。 但这念头也不过转瞬即逝。周慧妃少时就跟着萧炜,又为萧炜生下了长子,对自己的人生也是满意的。她时常规劝萧鸑莫要生出不必要的心思,以现在看来,儿子对她的话还是上心的。只是她偶尔也有些埋怨,萧凤鸣进度有度,又温良谦让,内外皆有贤名,为何圣上却迟迟不立他为太子呢?若早日定下份位,诸子歇了心思,以二郎的性格,日后也不会赶尽杀绝,多好? 但帝王心思岂是她一介妇人能猜测的呢?周慧妃迴转心思,也不忘与严蓁说几句话。严蓁不受宠,后宫妃嫔皆知。但不受宠又如何?她依然牢牢的把着贵妃的位置,她的姑母是皇帝的生母,而如今,她甚至有了个孩子!这让原本悄悄的打算看严贵妃笑话的众人都歇了心思。 就算不受宠,只要萧六郎在,日后封王出府,哪怕严氏倒了,她也能有个依靠。这可比许多无后的妃嫔好上太多太多,因此严蓁那处,巴结她的人,反而比之前更盛。这些对严蓁而言,是世家之间的必备功课,人前一张笑脸,谁还不会做三分戏呢。君不见,哪怕是长在深宫的萧六郎,也知道逢人三分笑呢。这大概也算得上是一种皇家的天赋了。 好一番的虚情假意,明枪暗箭之后,帝后就从前廷回来了。周慧妃急忙带人迎接,而后妃嫔皇子公主们再按照自己的品阶排队朝帝后跪拜行礼。此刻日已偏西,萧炜携王皇后坐在高堂,见一派的和睦,也露出了笑容。 待到皇子公主见礼后,萧炜兴致上来,就考校了几句。见孩子们都答得上来,更显得高兴。王皇后见状,悄悄松了口气,招手让萧韶上来。萧韶偎依在王皇后身边,亲亲热热喊了声阿娘,又唤萧炜阿爹。萧炜对这个女儿十分宠爱,当下温言道:「凤凰儿读书也要注意身体,若是辛苦,不读也无妨。」 萧韶垂下眼,掩住眼中情绪,又朝萧炜撒娇几句,哄得萧炜哈哈大笑,直道:「还是女儿贴心。」 待说到萧明的课业时,萧明最近心思跑得厉害,便支支吾吾的答不上来,萧炜当时就沉了脸色。萧明急忙跪倒,汗如雨下,连声道:「儿……儿……」 他这般表现,更让萧炜生气,连带着也怪罪起王皇后教子无方。还是萧韶急忙劝说逗乐,这才让萧炜缓和了火气。而再往下就是萧鸾了。 萧炜还是第一次在家宴上看到自己的这个孩子。 寿康宫里匆匆一望,萧炜并没有太留意这个孩子,他的儿子实在太多了,而萧鸾也从来没有承欢在他膝下过。如今看到萧鸾,他发现这孩子皮肤是那样白,像是堆雪那样,而她的鼻樑又很高,就如同她的母亲那样。萧鸾也看着自己的父亲,虽然仅仅是看了一眼,就急忙垂下头,但萧炜依然察觉到了那眼神中只有好奇,没有敬畏。 太像她的母亲了。萧炜皱起眉头。子不类父,这让萧炜下意识的就不喜,而一想到她如今被抱养在严蓁的名下,他就更不想理会萧鸾。一时之间,他竟连理会都懒得理会了,只是挥挥手,让这个一向如透明人一样的孩子继续透明下去,跳过了她,询问更小的孩子去了。 第23页 萧鸾垂下头,走到了一旁。她捏着拳头,虽然她对这个父亲并没有什么感情,但父女天性依然让她隐隐的对这个父亲既好奇又亲近。她用力地逼回了自己的眼泪,抬头看到萧明讥笑的表情。于是她就扭开头去,看向一旁,那里严蓁正看着萧鸾,她的眼睛里有着担忧和关切。 萧鸾微微一愣,她朝严蓁露出了一个安抚的笑,只觉得自己原本十成的伤心也被这样一个关切的眼神消退了八分。 等到宴席已毕,萧炜便率先离席,而后嫔妃们也依次离开。皇子公主们倒是留了下来,萧韶兄妹几人早就已经禀明了父亲,萧炜虽是帝王,却也是个父亲,没有父亲不愿看到自己孩子之间和睦的。因此答应得十分爽快,专门划了一个宫室给孩子们。 眼下这房中除了宫女内侍,也就只有皇室后裔,大家齐聚一堂。一起读书的早就熟悉彼此,另外几个小的,以及公主们还有些生疏,不敢说话。互相引见过后,到底是孩子天性,又无人拘着,便也都熟悉起来,和和乐乐的开始聊天。 玩乐一阵后,太小的早就被抱回去了。最后留下来,也就是在文华殿读书的几个了。萧凤鸣让人上了酒,挨个给各人满上。萧鸾不会饮酒,一口倒下去,只呛得眼泪花都出来了。萧鸑与萧凤鸣都露出了微笑,而萧明也难得的没有与萧鸾作对,放声大笑起来。 大家饮酒守岁,萧鸑或许喝多了,突然道:「我在这宫中待了这么久,待到我可以游歷时,定要踏遍这天下十二州!」 而萧凤鸣也是有些醉意了,不復谦谦君子的样子,解开衣襟,对萧鸑举杯道:「那小弟就祝大哥得偿所愿!」 萧鸑拍拍萧凤鸣的肩膀,两人一撞杯,把杯中酒一口饮尽。 此时时光格外悠长而美好。 酒一杯杯的倒,萧明早就醉倒趴在桌面上,两个大的也是喝着说着,突然一倒地,便睡着了。或许也是天赋使然,萧鸾却没有什么醉意。她慢悠悠的喝着酒,突然听到外面烟火炸裂的声音。她回想起以往在寂静的小院里见到的那番光景,曾经那是她认为自己见到的最美丽的景色。 于是萧鸾站起来,一手提着酒,来到廊下。廊下不比屋内,这里只有灯盏昏黄的光,还有冷而干燥的风。萧鸾站在那处,看着巨大的烟火一朵一朵的在自己眼前绽放,陨落,然后消散在夜空里。 「六郎竟还醒着」一旁传来了声音。萧鸾寻声望去,只见萧韶生了个暖酒的小炉子,裹着斗篷,坐在那处温酒喝,她朝萧鸾招招手,「到阿姐这来。」 「阿姐好。」萧鸾走得近了,只见萧韶双颊微红,眼神迷离,约莫也是醉的很了。 但萧韶说话却是很清醒。她先打量了一会儿萧鸾,笑道:「六郎当真好酒量,我听说北狄人善饮酒,千杯不醉。约莫你是像你的阿娘吧。」 「我的阿娘……」萧鸾接过了萧韶递过来的酒,慢慢的饮着,低声道,「我也不知道她是否善饮酒。」 「想你的阿娘吗?」萧韶突然问。 「想。」萧鸾低低的回道。 「我也想。」萧韶回答道,她转动着手中的酒杯,然后将杯中酒一口饮尽。 就在此时,外面的天空中突然又爆裂开一朵烟火,那火光乍现,映衬得萧韶的面容美丽而伤感。 这一幕长久地留在了萧鸾的回忆里,而后萧鸾在回忆起自己的长姐时,能想的起倨傲的长公主,又或是充满威仪的长公主,但她却再没有见过同样的伤感。这让萧鸾偶尔也怀疑在自己六岁那年的守岁,自己也许是喝醉了,梦见了一个满怀着心事的长姐,这个长姐并不是像所有人以为的那样,被父母所宠爱着。 这份宠爱,也许是萧韶竭尽全力才换来的生存之道。 作者有话要说:  这文确实挺慢的,但是因为我写的挺舒服,所以就一直保持这个节奏了 第十三章 元宵 就算是皇子,从初一开始到十五元宵结束的这段日子,也是可以休息的。为了修养民生,萧炜干脆撤了宵禁,通宵达旦的狂欢从初一的晚上一直持续到元宵那日。而现在大雪也不再有继续下的趋势,想来明年一年应是不错了。 元宵这天,天色已经有些暗了,萧鸾穿着新袍子,这是她为了这天特意准备的。朝鲁给她套好了衣裳,又为她整了整衣袖,取了一块羊脂玉悬在她的腰间。待到一切就绪,萧鸾就笑眯眯地掏出了个红包,对朝鲁说道:「额磨格,新年快乐啊。」 朝鲁急忙要推辞,但萧鸾却掉头沖了出去,她站在门外沖朝鲁露出一个鬼脸,说道:「时候不早了,我要与兄长他们去赏灯啦。绿漪,你可得帮我看着朝鲁,不许她往我枕头底下塞红包!」 绿漪在外面笑盈盈地应了。朝鲁没有办法,只好无奈地看着萧鸾跑远了。 今天是元宵节,萧家几兄妹约好去宫外看元宵灯会。虽然年幼的皇子按照礼制是不能出宫,但几个大的却已经到了去外廷的年纪,拘着也不是什么好事,由他们带着两三个小的,注意一些并不会出什么大事。当然也或许是萧炜想起自己年幼时就待在这宫里,不忍自己孩子也像他那样,而起了恻隐之心。 不管怎么样,这可是难得的恩典。因此可以出宫的孩子们个个都兴高采烈的,打扮成百姓的衣裳也让他们很是惊奇。不过到底是皇子出宫,锦衣卫们也不敢大意,扮作了家丁的模样,足足十几个魁梧的汉子,围在他们身边。 第24页 萧鸾来的早些,眼尖地看到一人,她正要叫喊,却又想起了严蓁曾教导过的那些话,于是犹豫了下,没有直接叫出声。倒是那人也看到了她,微微一愣,在看到萧鸾亮晶晶的眼睛后,沖她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于是萧鸾便知自己作对了,便笑弯了眼睛。 这人正是霍庆山,他身为锦衣卫百户,当然也是很得萧炜器重的。他其实比萧鸾更早看到她,一开始他还没有认出这就是他救下来的六皇子。仅仅只有四个月的时间,那个胎髮披散,衣裳单薄的孩童已经有了精神气。在朝霍庆山看过来时,也重新有了孩童一样的朝气。 就算是霍庆山这样的汉子,也忍不住觉得,严贵妃真是很会照顾孩子。他看到萧鸾的表情,就知道对方的顾虑,也知道这个小小的孩童没有忘记他,甚至还对他充满了感激。这让霍庆山觉得,这个六殿下,真是一个又乖巧又懂事的,因此,他也依然对萧鸾充满了善意。 再过一会儿,萧鸑等人就都来了。霍庆山朝诸位皇子和公主见了礼,这才道:「今日是元宵灯会,宫外人多。卑职建议殿下们还是分开走的好。卑职预先在得月楼定了席面,到时殿下们就在得月楼相聚便是。」 萧凤鸣是嫡子,虽不为长,但萧鸑自觉把话语权交给他,只站在一旁不说话。于是萧凤鸣思索片刻,就道:「如此有劳霍百户大人了。」 霍庆山急忙笑道:「不劳烦不劳烦。」既然萧凤鸣已经同意了他的建议,他也就放开了胆子,转身安排人手,务必保证皇子身边有三到五人的守卫才行。而且这些人还要熟知京中各项玩乐典故,方便让皇子们的问询。片刻之间,一切就安排妥当,霍庆山请了萧凤鸣拿出出宫的牙牌,便带着人出宫了。 萧鸾还是第一次出宫,一切对她来说都很新鲜。这里的房屋不如皇宫的高大,却鳞次栉比,一直延续到萧鸾视野的尽头。这里的人们也不如皇宫里的小心翼翼,而是高谈阔论着,闹哄哄的声音一直环绕在萧鸾的耳边。至于各色小吃的香味,那些带着盐的咸,蜜的甜,胡椒的辣,滚油飘出的香,齐齐窜进萧鸾的鼻子尖,带来奇异的感觉。 而无数的灯盏被点亮,就如星河倒注,高架上彩灯纸绢被扎成种种造型,高高的悬挂起来。一路行来,沿河处是宝船盛景,两岸旁是花灯风灯,如银光雪浪。就连树上也扎满了各色彩带,悬灯数盏,誓要将这京师重地打造成一个琉璃仙境。更不要说那人群汇聚处,奇巧百瑞,鳞鳞相切,鼓吹不绝,罗绮如云。 萧鸾步步行来,只看得目眩神摇,全不知自己身在何处。若不是身旁的锦衣卫数次护住萧鸾,只怕她就被人群冲到不知名的地方,难以寻觅了。 几位锦衣卫见状,只得暗自朝萧鸾靠拢,仗着自己身强体壮,为她挤掉身边的人。萧鸾被眼前景色所迷,完全没有注意到,只照自己心思,走向了卖花灯的地方。她身子小,往人群里一钻就不见踪影,只苦了那几名锦衣卫在身后苦苦追赶。 花灯有华丽奢华的宫灯,也有普通纸扎的兔子灯。萧鸾孩子心性,很快就被兔子灯吸引了,这本就是为孩子打造的,下面还有四个木头轱辘,可以拖动。 萧鸾喜欢,只是见旁人说我要这个那个,于是也对小贩道:「我要那个兔子灯。」 小贩见萧鸾穿着整齐,衣裳又华贵,便知是位大户人家的小公子,于是不敢怠慢,急忙把那小兔子灯牵出来,交到萧鸾手中。萧鸾心中欢喜,她虽然知道钱,却从未买过什么,也不知道拿了就要给钱这样的事,提了灯就要走。 小贩见状急忙叫道:「这位小公子,你还没给钱吶!」 萧鸾回头,思索片刻,回过神来,顿时一张脸涨的通红。她急忙摸了摸身上,没有摸到什么东西,只好把随身的玉佩拿了出来,放到小贩手中道:「这个够不够?」 小贩的眼睛都睁大了。他不是什么有见识眼光的人,但这玉佩握在手中温润如羊脂,隐带温热,想也知道是自己一辈子都买不起的稀罕物。小贩暗道自己走了好运,急忙点头哈腰地道:「够了够了,足够了。」 萧鸾便放下心来,转身欲走。这时身边突然传来了童稚轻笑声:「十个铜板的花灯换一块羊脂美玉,这玉拿了你也不怕自己良心不安么?」 听见这样子,小贩顿时脸色一白,而萧鸾也好奇起来,两人齐齐望向一旁。站在他们身旁,一直旁观的是一个六七岁的小娃,梳着两个双角丫,脸蛋圆圆的,笑起来讨喜可人,但那双眼却有些狭长,看起来似乎总在想着什么似的。她见两人看向自己,倒是不慌不忙的样子,还咬了一口手里的糖葫芦。 「我正巧有十个铜板,不如就代你交了吧。」女孩笑眯眯的说。她双眼狭长,笑起来就会眯在一起,弯弯的,十分喜庆的样子。 那小贩暗道一声可惜,悻悻然地接过了铜板。他倒也不是不想抓着玉佩就跑,但无论是这人傻钱多的小公子,又或者是那个笑眯眯的跟小狐狸似的小小姐,衣着打扮都是小贩及不上的。无论是惹怒了谁的家人,他一个平头百姓,只怕是要不好。他家中尚有老母妻儿,自然是尽可能的不犯事的好了。 女孩子接过了玉佩,手指在玉面上轻轻一滑,贊了声:「好玉!」就这么大大方方地朝萧鸾递过来。 第25页 萧鸾朝女孩子笑了笑,摇了摇手,说道:「你帮了我,额磨格说要知恩图报,这个玉佩就送你了,我们交个朋友。」 若是几个月前,萧鸾必然是绝不会如此做的。但这些日子来,萧鸾锦衣玉食,这样的玉佩过她手里的,简直不知凡几。虽说还不至于金珠琉璃掷响玩,但见识用度也早非那个小院的破落皇子可比了。所谓由俭入奢易,萧鸾就是这么一个妥妥的例子。 女孩倒是吃了一惊,她见萧鸾一副无所谓的态度,便知对方是真不在乎,思虑片刻便笑道:「既然如此,我便交了你这个朋友。我叫齐霁真,你叫什么?」 萧鸾觉得对方行事意外的洒脱英气,让她这个被北狄人养大的孩子十分舒心,急忙也道:「我叫萧鸾,行六。」 两人都人小鬼大,说话却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直叫一旁看戏的小贩又是好笑,又是心疼到手就飞走的玉佩。只是他虽然心中喋喋不休,面上却自觉的闭嘴,却还是不满的赶人,道:「不买灯就到一旁去,两个小鬼还要学什么才子佳人元宵相遇,金风玉露?」 两个小鬼讪讪地挪动了步子,她们看了对方一眼,见对方眼中都是尴尬,脸上也红扑扑的,顿时望着彼此笑起来。 只这功夫,锦衣卫就已经赶了过来,一人低声对萧鸾道:「殿下,大殿下他们还在得月楼等着您呢。」 萧鸾啊了一声,这才回想起正事来,急忙对齐霁真道:「我阿兄阿姐们还在等我,我们……嗯……日后有缘再见吧。」 「哎,等等。」齐霁真急忙叫住了萧鸾,从脖子上取下一物,塞到萧鸾手中,说道,「我也不白收你的东西,虽说是有缘再见,但想必也是无缘,这就当交换了。」 萧鸾想要推辞,却见齐霁真十分坚决,略一犹豫,便点头答应,和锦衣卫们,急沖沖的走了。 这一头童稚话语街头,而另一边,一个翩翩公子正呆呆的站在桥上,他的手中还捏着一块手绢,目光痴痴。在他的目光尽处,佳人早已无踪。 「公子,公子?人都走啦……」在他身边,青衣的僕人正轻声唤道,他的声音不同于男人的低沉,而是稍稍有些尖锐,就像是被什么东西掐住了脖子一样。 僕人的打趣声让公子回过神来,他低头看着手绢,手绢干净而素雅,只在最下角绣了一个音字。公子轻轻的笑起来,说道:「想不到这元宵佳节,还有这等奇遇,实在是让朕……我」他及时改了口,只是那笑容却不变,「让我觉得意外之喜啊。」 僕人急忙赔笑道:「公子您看这街上繁华热闹,便知民心所向,百姓安居乐业。这哪是意外之喜,分明是上苍感念,给公子的奖赏。」 萧炜闻言,顿时哈哈大笑起来,伸手拍了拍僕人的头,就如同拍一条宠物狗:「会说话,既然是上苍赐予,那我也自当笑纳,记得查探清楚了。」 那僕人急忙点头哈腰的应承下来。 想来这元宵佳节,必然又会添上一段佳话了。 作者有话要说:  对于古人来说,元宵才是情人节,七夕不是哦! 昨天被人推了反派,很开心!其实我一直蛮犹豫的,因为我写文吧,又慢又冷,想要做点改变,又不太乐意,偶尔会陷入某种情绪之中。前几天也跟朋友讨论到究竟是写自己喜欢的,还是写别人喜欢的这种话,发现其实大家都会有类似的苦恼。我跟朋友说,文章也会选择读者,读者也会选择文章,大概只是因为我们的文不是不好,而是喜欢的人相对比较少而已。不过看到人夸奖还是很开心的,这就是前进的动力了,23333.还显摆地拿给女票看呢! 第十四章 双姝 佳节已过,一切又恢復正规。萧鸾终于回到了出生起就待着的宫墙,那天晚上她激动得睡不着,半夜爬起身来。睡在床榻上的朝鲁被她闹醒,睁着一双迷濛的眼睛看着她。 萧鸾一遍又一遍的对朝鲁形容起她看到的盛景。她说河灯耀耀,就如河流那样长而悠远。她说起街边好吃的那些东西,又很可惜的说自己的肚子太小,还没吃完,自己就饱了。她张开双手朝朝鲁比划着名宫内看不到的稀罕玩意儿,却只换来朝鲁迷茫的眼神。 于是萧鸾就沮丧起来,说道:「以后我封王了,便能出去了,到时候我一定带着额磨格把我说的好吃的,好玩的,好看的,都吃一遍,玩一遍,看一遍。」 朝鲁和蔼地朝萧鸾笑笑,伸手摸摸萧鸾单薄的后背,又比划着名让萧鸾赶紧睡觉。于是萧鸾不情不愿地躺下,朝鲁吹灭了蜡烛,一切又都变成了黑暗。萧鸾盯着上方,轻声道:「我还认识了一个新朋友呢……」 但是黑暗中没有人回答她,只有朝鲁细细的唿噜声。 萧鸾就突然笑了起来,她侧过身,蜷起身体,让温暖的被子包裹住自己。早早就点上的薰香此刻已经只剩下了一丝浅薄的香气,不再那么浓郁。这让萧鸾觉得自己似乎还被母亲抱在怀里,暖暖的,又安心的,让她缓缓沉入了深沉的梦乡中。 第二天,不管萧鸾多晚睡着,她都得早早的起床,打着哈欠让朝鲁帮她穿上衣裳,但是一出门,她就打了个哆嗦,让自己精神起来。无论是严蓁还是文华殿的先生,都是绝不会允许她垂着肩膀,打着哈欠,拖沓着脚步的。 萧鸾已经很习惯读书的生活了,也不知是否因为守岁与元宵的相聚,就连一向针对她的萧明,也安分了许多。起码在看到她时,萧明又恢復了初见时那种端着温润的外貌,却在眼神里轻视她的模样,而不是採取更为直接的举动。萧鸾看着萧明努力学着萧凤鸣的样子,悄悄给他按上了一个自己新学的词彙。 第26页 画虎不成反类犬。 萧鸾在心里偷偷乐,在对上萧明的时候笑得尤其和蔼可亲。这让萧明一头雾水的看着萧鸾,眼神里透出「你有病」的意思。当然,萧明也实在没太多的精力放到萧鸾身上了,在守岁那天他出了大丑,回去后让王皇后好一顿痛斥,又加重了考校功课的任务。 只是王皇后出身低,学问不高,便由萧凤鸣代为管教,这让萧明吃了不少苦头。但他一向仰慕兄长,又知兄长身体不好,不敢像在自己母亲身前时那样骄纵,只好老老实实地专心读书。或许是跟君子处久了,也让萧明培养起丝大气来,间接让萧鸾轻松不少。 对于萧鸾来说,这大概是她极为难得的悠闲时光了。 可是孩子们优哉游哉的度日子,朝堂内外却再起风云。严蓁又一次看到了自家兄长,这一次可不是由她的姑母牵线搭桥,而是严崇礼得了萧炜的恩典,借着兄妹的由头来见严蓁的。 当然去的依然也是寿康宫,只是这一次,萧炜也在。严蓁心中暗自戒备,只是萧炜对她一向防范得很,自然没有多余的人手供她宫内宫外打探,一切消息都是从她姑母或是严家过来的。此刻她不知道宫外发生了什么事,就只觉得自己就如瞎子盲人那般,心中自然惴惴不安。 严蓁见过了萧炜,萧炜原本坐在严太后身旁与她说话,严蓁垂头行礼,萧炜突然道:「抬起头来。」 萧炜向来是不屑于严蓁的,她入宫以来,萧炜顺着自己母亲的意思,给了一个贵妃的称号,临幸次数也屈指可数,甚至因为厌恶,连正眼也懒得瞧上一眼。但元宵那日相会之后,让萧炜对严同音恋恋不忘,在看到严贵妃后,他突然想起这人是严同音的嫡亲姐姐,因此也起了份好奇。 严蓁顺从地抬头,萧炜打量了会儿严蓁,突然笑道:「果然像。」他说完,却不再理会严蓁,只侧头对严太后道,「母亲,儿子朝中还有要务,先行一步了。」他说完,又意义不明的看了严蓁一眼,笑着背着手离开。 萧炜走了,严太后示意严崇礼把严蓁扶起来。随后严崇礼便兴高采烈对严蓁道:「妹妹,这真是天大的喜事!皇上下旨严府将同音送入宫中!」 严蓁顿觉自己眼前一黑,头晕眼花,耳中嗡嗡作响,她的兄长在耳边高兴得语无伦次的话,连一句都听不进去。过了好一会儿,直到两人独处时,她才回过神来,抓住兄长的手问:「皇上又,又是如何想到让同音入宫的?」 严崇礼顿时一笑,眉飞色舞起来:「说来也是老天保佑,那日原本想藉机会让同音与尚书公子见一面,却不想同音竟然碰上了皇上。真是天作佳偶,是我严氏的幸事啊!」他添油加醋的把从内侍那得到的消息再说了一遍,喜不自胜,搓着手在严蓁面前来回走了几步,然后又道,「六殿下那咱们也不能断了联繫,毕竟他抱在你名下,与咱们也是一家人了。」 严蓁看了严崇礼一眼,见他眼中的惊喜、激动种种情绪汇聚,将那张端正的脸生生的扭曲成一副贪婪的模样。她心中突生厌恶,别开脸去,没有说话。 但严崇礼还沉浸在自己的心思中,他暗自盘算起来:「六郎身边插几个我严氏的伴读,日后若是同音生了皇子,以六郎的年纪也正好扶持一二,兄弟二人联手,再有我严氏鼎力支持,何愁大业不成?」他只觉志得意满,今日与萧炜见面敲定了同音的事情,足可以让他回报父亲了。 「妹妹,同音来了,你也要带着她,莫让旁人欺负了她」严崇礼对严蓁道,「她是个天真纯善的性子,又挂念你得紧,如今倒也算是求仁得仁了。」 严蓁垂下头,道:「同音是我的嫡亲妹妹,我不帮她,还有谁能帮她?」她的心中一片冰凉,严家做了萧炜眼中钉那么多年,难道仅仅一个严同音就能引得萧炜改变心意吗? 严蓁并不这么认为。 严蓁陡然就疲惫起来,她敷衍过了自己的兄长,回到景仁宫,只觉得心神俱疲。她愣愣的坐在宫中,过了一会儿,又捏着自己的鼻樑,让自己清醒过来。知道严蓁心情不佳,宫人们都小心翼翼的。 到了傍晚时分,萧鸾回来了,绿漪急忙拉住了萧鸾低声道:「娘娘眼下心情不好。殿下您……」 萧鸾愣了愣,便点点头,道:「绿漪,母亲在等我用饭么?」她的声音就如平常那样。 绿漪一笑,说道:「娘娘一直在等您呢。」 「我就知道母亲一向待我是很好的。」萧鸾一边说着,一边推开了绿漪。她看到严蓁朝自己望过来,对方一向傲气的面容上此刻难掩疲惫,只是一瞬间,那种显而易见的疲惫就被收藏起来,重新变成了萧鸾惯常见到的冷艷之色。 萧鸾当做自己没有看到,只是快步走到严蓁身边,行了礼。严蓁朝她点点头,萧鸾就笑着坐了下来。之后是照例的问话,学问如何,可和兄弟之间发生了什么,先生说了什么,自己又有何感想。这些寻常的话,萧鸾却回答的很认真。不管严蓁此前说过什么,萧鸾自己是能感觉得到严蓁对她是如何的。而这样寻常的话,也是萧鸾一向求而不得。 因为珍惜,所以慎重,萧鸾答话的时候很慎重,板着张小脸,就像个小大人。每到这时,严蓁就会想笑,并摸摸她的头。但是这次,她并没有这个心思。 等到话说完,萧鸾顿了顿,突然说道:「母亲,你再等等,我就长大了。」 第27页 严蓁微微一愣,就突然明白过来萧鸾话里的意思。她笑起来,轻声说:「真是个傻孩子。眼下的事情,用不着你来想。你只用好好的关注你的学业就可以了。」 到底不是亲生母女,也不是与朝鲁那样相处多年的默契。萧鸾只好低下头,不再说话了。倒是严蓁撑着头想了想,这才缓缓说道:「三月里伴读的候选就要来了,虽然身为长辈也要为你把关,但最终也要看你们合不合适,到时候会让你们掌掌眼。」 伴读? 萧鸾顿时抬起头来,注视着严蓁,露出了显而易见的好奇来。她见过自己兄长们的伴读,他们会一起读书,也会一起玩耍,每个人身边似乎总是热热闹闹的,不像自己,就只有自己一个人而已。她突然想起她在元宵闹市上认识的第一个朋友,如果对方也可以当自己的伴读就好了。但她也知道,这纯粹就是无稽之谈。 但是萧鸾也难免会觉得可惜,伴读不就是朋友吗?但是自己的第一个朋友却不能一起。 严蓁发现了萧鸾的小眼神,她勾起唇角,又道:「伴读可不是陪你玩耍的,之后世家交错,人脉繁复,哪些人早早的要与你交好,哪些人又是你需要早早的交好,都从伴读中就要开始做打算。需知一步输,步步皆输。」 萧鸾不懂,她诚然不是个纯粹单纯的孩子,却没有经歷过什么政治,自然是不知道这些事的。她看着严蓁,严蓁也看着萧鸾,那红唇轻启道:「不管如何,三月的伴读,绝不能选严家人。如果你当我是你的母亲,就好好的听我的话。」 作者有话要说:  o(n_n)o哈哈~有存稿就是好啊~ 第十五章 小严妃 为什么严蓁不让自己选择严家人呢?萧鸾并不明白。她甚至不明白,为何严蓁要说那句「如果你当我是你的母亲」。在萧鸾看来,严蓁是严家的嫡女出身,而严家的威势,哪怕萧鸾深居后宫,也是听闻过的。 萧鸾渐渐开始懂事了,她在景仁宫住了这么久,就从未见过皇帝召唤或是来过。她的生母就因失了皇帝的宠爱,而落得那样的境地,哪怕她还有所出。但是严蓁呢?严蓁无所出,身居高位,但谁见了不是陪着三分笑脸。就算是兄弟之中,也只有身为嫡子的三皇子敢与她叫板。 如果不是因为严蓁身后有严家,又是因为什么呢? 严蓁不让萧鸾选严家人做伴读,对萧鸾而言,这本身就代表了不把萧鸾当做亲子。萧鸾虽然并不在乎,却也难免会想,此前那些的关心与体贴,又有几分是真情实意,几分是碍于太后的多事而不得不做的呢? 萧鸾苦着脸爬上床,对朝鲁说:「额磨格,母亲是不是不喜欢我啊?」 朝鲁坐起身子,对萧鸾一阵比划。萧鸾便点头应道:「你说的对,母亲是我的恩人,我和你,还有……阿娘……都受过她的恩惠。」提到生母,萧鸾的声音低沉下来,她擦擦眼睛,「不管她对我如何,这份恩情我总是要报答的。」 她觉得心里舒服多了,躺了下来,把被子盖住了自己头,过了一会儿,她又把头探出来,愣愣地问:「额磨格,我是不是,是不是太贪心了呢?」 老妇人轻轻地抚摸着孩子的头,虽然手下的那颗圆脑袋已经不像是最初那样有着细细柔软的发,但依然是一个小小的,纤细的孩子样。孩子睁着大眼睛看着朝鲁,她突然笑了起来,说道:「额磨格,你真好。」 老妇人也笑了起来,她比划了几个手势。萧鸾也跟着笑,大眼睛眯起来,弯弯的:「我知道,母亲也很好,我知道。」 萧鸾有时候觉得自己这样很不好,她太贪心了。严蓁对她已经很好了,她满足了萧鸾对于母亲这个角色的一切幻想,虽然严蓁并没有拥抱她,但是萧鸾觉得自己已经是个大孩子了。 大孩子是不需要拥抱的。 与生命的前六年相比,她已经拥有很多很多了。可是她还是在恐惧着,畏惧着,生怕这样的好会转瞬即逝,生怕对方不是真心实意。她同时也想要更多的温暖,她觉得自己一直是冷的,她的心底里也一直有着一个无底的黑洞。那些善意与温暖投进去,让她感觉到片刻的欢愉,然后它们就会被那黑洞所吞没。 「额磨格,我有些怕……」萧鸾轻声呢喃着,头朝朝鲁的手掌蹭过去,软软的撒着娇,「我很怕。」 朝鲁不知道萧鸾在怕什么。萧鸾自己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她只是日復一日的,被这些莫名的情绪包裹住,被学业与时光推动着往前走。 严同音入宫了,皇帝纳妃,又不是大婚,因此并不热闹。严同音入宫那一天,严蓁在景仁宫里呆坐了一个晚上,一个晚上没有合过眼。萧鸾并不知道这些,第二天,当严蓁带着她去看严同音时,萧鸾只觉得严蓁今天的眼眶特别黑,眼里也布满了血丝。严蓁化了妆容,才掩去憔悴之色。 萧鸾对严同音的印象并不深,她的确是个美人,略有些病容,但在萧鸾看来,却不如自己的阿娘,也不如自己的母亲。严同音还残留着小姑娘似的那种纯粹,在见到萧鸾时也笑眯眯的,还塞给了萧鸾一颗糖。萧鸾拿着糖,手足无措的看向严蓁。严蓁朝她点点头,说道:「吃吧。」 萧鸾这才谢过,吃了。 「真懂礼数,姐姐教的真好。」严同音也不恼,看上去还十分的好奇与高兴,带着兴味看着萧鸾吃得跟个小仓鼠似的。 第28页 萧鸾在一旁眯着眼睛装乖,让严同音很是喜欢。两姐妹相谈也算是甚欢,萧鸾当做摆设,在一旁听着。严蓁说起两人的往事,严同音立刻就睁着一双大眼睛,娇憨可爱。说起如何与萧炜相识,严同音顿时红了脸,手指绞着手绢,她初为人妇,还有如同少女一般的纯真。 这确乎就如同戏文那样的情景,美貌小姐受无赖纠缠,年轻英俊的公子出手相助。于是一颗芳心就此陷落。严蓁不受宠爱,因此也注意着从未让家人经常出入后宫,而萧炜不喜严家,一旦严家人来了,就更是会迴避,连看一眼都不愿。这样两个人竟因此相遇,也不得不说是上苍的捉弄了。 「姐姐,你,你会不会怪我?」在欢喜过后,严同音也有些不安。她偶遇萧炜,只觉得对方气度不凡,又救了自己。她芳心暗许,却不知道两人是否能成就好事,只留下了一张手绢,若对方是个有心的,又有一定的背景,自然是有办法能找到她。只是没想到,这人也未免太有心以及太有背景了。 严同音在接到圣旨的同时,也接到了那张手绢,当下把她惊得不知如何是好。她自觉对不起姐姐,但在心中,也有难以言喻的喜悦。她自幼就亲近姐姐,如今她入宫,严家会获得怎样的好处自不必说,一方面是情郎,一方面又有姐姐在身侧。严同音左右思量,竟觉得这是再好不过的场景了。 只是在真正看到姐姐的时候,严同音也终于有些担心起来。她怕姐姐怪她,姐妹之间回不去过去那样的亲密无间。 严蓁心中暗嘆一声,转开脸去,理了理萧鸾的衣领,道:「六郎去书阁吧,同音自幼爱书,这次她进宫,必然带了不少。」严同音见状,急忙招来身边宫女,将萧鸾带到偏殿去。 萧鸾知道这里已经没有她的事了,于是乖乖由着宫女牵着自己,往外走去。她跨过门栏,往回看时,只看到了严蓁皱着的眉头,以及忧虑的表情。而这些,在严蓁身后的严同音却一点也没有看到。 突然之间,萧鸾心中升起一种莫名的悲戚,在她心中,那样威严而强大的严贵妃,其实也有许许多多的忧患。从前她想,严贵妃虽然无子,但她长在严贵妃身边,日后也会好好的孝顺她,那严贵妃有没有自己的孩子也是一样的。但是这一刻,萧鸾陡然意识到,人总是有许许多多的烦恼,不是来自这里,就是来自那里。 孩子走了,严蓁这才看着自己妹妹,她摸了摸妹妹柔嫩的脸颊,放柔了声音道:「你是我的嫡亲妹妹,你做什么,我都不会怪你。姐姐只是希望你能好好的过这一生,平安喜乐而已。」 「我现在就已经平安喜乐了。」严同音露出了满足的笑容来,她低声说,「皇上说严家很好,日后我们也会有个可爱听话的孩子。我已经非常非常满足了……」 严蓁看着严同音的样子,她在心中长长的嘆了一口气。这些话,看似萧炜对严家有所缓和,其实什么也没有透露,她甚至有些担心……可是担心又有什么用呢?她抚摸着妹妹光滑的长髮,如果能像妹妹这样,什么也不必去想,或许,也是一种幸福吧。 这一天,实在是一个很平常的一天。严氏双姝共事一君,萧炜赏赐下了大笔的金银财帛,惹来众人对严家的羡慕,虽然暗地里也会说几句严氏贴圣上过紧,竟然送了两个女儿进去,但这也仅仅只在私宅内的话了。当初圣上下旨,谁的眼睛都不瞎,最多感慨一句,严太后当真是好手段啊。 也是在这一天,内阁之中,新进了一个内敛而沉默的中年人。他在官员里就是一位出了名的老好人,谁说话,他都只说好好好,于是又被人起了个诨号,叫好好先生。若不是此前因为各派争斗空出了名额,又为了争这个名额在殿前失了仪,最后被震怒的皇上钦点了这个好好先生,只怕这样的好事也轮不到他。 可这样一个人,就算得了好运入了阁,又能有什么出息? 严雪淮被人前唿后拥的出了朝堂,他看了眼立在一旁朝着他讨好地笑着的好好先生,发出了一声不屑的轻笑声,扬长而去。 好好先生朝严雪淮处低头一礼,尽管严雪淮看不到了,但他依然将这礼仪做的一丝不苟。而后他直起身,也不管旁人奚落的目光,自己则慢吞吞的往外走。一旦出了大殿,在外候着的五品官员们倒是热情,涌了上来跟好好先生道喜。 好好先生笑容满面,拱手作答,一边好好的答个不停,倒真是一个好好先生。 而另一旁,听朝的萧韶看向了一旁的兄长,笑道:「好好先生果真好好?」 萧凤鸣捂着嘴咳嗽一声,他们兄妹三人才顺同萧炜上朝不久,只能听,什么也不能做,但光是听着,就需要花费极大的心力。萧凤鸣自幼就身体不好,此刻耗费心神,就尤其觉得虚弱,更何况朝堂之上,一言一行都为人注目,因此他一直强自忍耐,直到现在终于松动了些。 「好也好,不好也好,内阁之中终于有了一个纯臣。」萧凤鸣闭了闭眼睛,回道。他看向一旁的兄长,又问,「兄长以为何?」 萧鸑此前一直看着外面,听见萧凤鸣问,这才终于转过脸来,沉声道:「这些事,我是不懂的。」 萧凤鸣一顿,便拍了拍自己大哥的肩膀,不再说话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严家两姐妹的名字都取自诗经 第29页 严蓁是取自《桃夭》中的桃之夭夭,其叶蓁蓁 严同音是《诗·小雅·鼓钟》:鼓钟钦钦,鼓瑟鼓琴,笙磬同音 ======== 第十六章 伴读 自小严妃入宫后,萧炜多次在小严妃那里夜宿,并赏赐不断。外人都在传严氏重获圣恩,这些话也传进了严蓁的耳中,严蓁当时就发了火,重新给景仁宫立了规矩,严禁有人乱嚼舌根。但严蓁禁得住景仁宫,又怎么禁得了其他地方。这些话还是如火如荼一样的传开了。 前朝和后廷中事还轮不到萧鸾来操心。她自有她的烦恼。兄长阿姐们去听班了,文华殿里越发的冷清,七郎年纪尚小,说是读书,不如说是启蒙,大部分时候还浑浑噩噩的玩耍中,实际读书的就萧鸾与萧明两人。 他们两人年纪相仿,按理说也该能玩在一块。但自从小严妃入了宫后,萧明对她的态度也重新恶劣起来,态度一日比一日蛮横,加上又无兄姐管束,就更忌惮起来。 这一日里,萧鸾在池边背书,突然被人从身后推了一把,若不是她自幼练刀,下盘极稳,差点就要掉下去了。尽管如此,她还是很狼狈地一滑。萧鸾回头一看,却见萧明转身跑走的身影。她心头火气,要不是严蓁早就吩咐她要对萧明多容忍,她恐怕当下就要追上去与萧明缠斗起来。 萧鸾强忍怒气,看到自己的鞋子上已经沾满了泥土,而衣裳的下摆处也沾了水塘的水。她有点委屈,但还是忍住了眼泪,叫来一个内侍叫他回去给自己拿身干净的衣饰。然后自己则坐在一旁,伸出脚,在阳光下希望能早点干掉。她在这里坐着,自然也没有看到一群小萝蔔头被内侍们领着,从文华殿的入口走进来。 这是新进的伴读,让皇子们挑选。这些人选,先是大臣们争夺了一遍,再由帝后及皇子生母筛选了一遍,最后才送入宫中,端看各皇子的眼缘了。随着小严妃的入宫,严家突然风头正劲,萧鸾的伴读一下子便多了许多的竞争对手。但也不知为何,齐霁真这个小姑娘却一直在选之中。 「圣上为何留下她。」这是连王皇后也觉得好奇的事情。 萧炜轻轻一笑,答:「严贵妃倒不是个不知轻重的人。我也得替她着想一番才是。」 这样一句,让王皇后也变了变脸色,但她早就不是当初那个小门小户出身的姑娘了。当下她便躬身行礼,掩去了脸上的颜色,笑道:「圣上算无遗策。」 帝后之间的谈话,外人不得而知,但这熙熙攘攘的十几人里,一身比甲袄裙的齐霁真就显得格外的显眼。 「一个女子也要来当伴读么?」 「我听先生说,此前我朝也曾出过女相呢。」 「那也是以前!女子当伴读,就不怕名声受损,日后嫁不出去吗?这样的人家,我严家是决计不会要的。」 叽叽喳喳,各样的谈论不时就从齐霁真的耳边掠过。当齐霁真侧头看向说话者时,说的人又急忙转头去看天看地,就是不看齐霁真。齐霁真勾勾唇角,也不答话,只是背着手打量周围,不慌不忙。 一旁的内侍看似散乱,实际一直在旁观察,在对上齐霁真好奇的目光时,他们便对齐霁真微一点头,露出点笑容。齐霁真也回点个头,再度把眼移开。她表面上看着冷静,但心中却是带了点畏惧的。齐家祖上极得圣恩,哪怕现在落没了些,也还没有到典卖家私的地步,因此宅中依然很是华贵。 这是累世积攒起来的富贵,但到了皇宫之中,齐霁真依然觉得自己不够看。这样的气派,这样的排场……她缓缓吐出一口气,背在背后的手已经被自己捏的发疼。她好不容易能进来,在一轮又一轮的筛选中都留了下来,虽然她不觉得自己有什么特别的,但既然她在这里,那就必然有在这里的理由。 她坚信着,这是她的机会,是她一定要抓住的,唯一的机会。 萧鸾还是没有等来内侍,这里距离景仁宫还有些远。听到先生派人传来的声讯,她只好无奈地站起身来,拍了拍衣摆,拖着步子往殿内走。她身上还带了点水塘的泥土腥臭味,走进来时,所有人都捂住了鼻子。 萧鸾朝先生行了一礼,往萧明那处走去。萧明急忙退开,大声道:「莫要靠近我,臭死了!」他眼珠一转,又对先生道,「六郎不重仪表,有负先生教导,快罚他板子!」 「休得胡言!」但先生只是皱眉训斥了一声,他看了眼萧鸾,又问,「殿下可有换洗衣物?」 萧鸾摇头道:「暂无,学生已遣人去取了。」 「如此。」萧鸾的好脾气倒让先生多了份笑容,他摸着鬍子点点头,「那便先选人,再授课。」 萧鸾已经知道了选择伴读的事,她自己眼下这幅狼狈的身影,和一旁整洁的萧明一比,自己看着,也觉得几分自惭形秽。 人是已经筛选过一遍的,萧鸾萧明也就是从中挑选一到三名顺眼的就可以。只是因萧鸾人也不大,送入宫中的都是与她年纪相仿的孩子,在做假面具这块尚且不算熟练。谁也没想到萧鸾会突然这么狼狈,因此孩子们都目光闪烁,眼神间也透露出了自己内心的想法。 女生生□□洁,但齐霁真还来不及表达自己这样特质,就先被萧鸾的相貌吸引了。面前的人虽然身着蟒服,但眉眼五官不变,齐霁真当然认出眼前的六皇子就是在元宵灯会那日说与自己交个朋友的小公子。 第30页 而这一头,萧鸾也认出了齐霁真。她见齐霁真看着自己的模样也知对方认出了她。只是齐霁真却没有做出其他动作来,只是抿唇似是羞涩一笑,便不再看她了。萧鸾微觉奇怪,但她很快收敛起心神来,开始一个一个的问话。孩子们早就得了家中的训话,此刻就算一股股带着池塘的泥腥味扑面而来,他们也不敢大意,按照父兄们教的话一一答了。 其实皇子选谁,通常他们的母亲也会选定,皇子年纪不大,诚然有部分是合眼缘,但多半还是看家中长辈安排。但萧鸾却不同,她的伴读各方都想安插进来,而严蓁不愿让严家在这浑水中越陷越深,反而给了萧鸾足够多的自由。因此萧鸾也格外上心,她本是女儿身,自然不愿选性格太跳脱的,也不愿选性格太深沉的。知情识趣,又不会太活泼,还不能是严家人。 萧鸾陡然发现自己已无从选择。她走到齐霁真面前,齐霁真便朝萧鸾行了一礼,道:「齐霁真拜见殿下。」 萧鸾点点头,她已经开始背诵了解朝中的人际关系,又多少知道这次选入伴读的家世。听见齐霁真说话,便问道:「荣国公可好?」 「家父一切尚好。」齐霁真恭恭敬敬地答道。 这一问一答,和此前两人在元宵灯会相遇时全然不同。那时候她们不知彼此身份,说话百无禁忌。如今却是君臣有别,自然小心而谨慎。萧鸾想了想,又问:「你家中可有兄弟?」她很有几分好奇,齐霁真是女子,她是自愿的吗?她的父亲又是抱着怎样的想法呢? 齐霁真却是带着无奈的一笑,心道这六殿下也如寻常人那样,大概觉得女子不应入仕吧。只是这一步步她以自己目前所能做的极致,去换来这样一个机会。她很快收敛了这些想法,若有哀伤与不甘,那也应该放在深夜,自己独自舔舐。 「家中尚有一个幼弟。」 「这样啊……」萧鸾说道,然后又友善地对齐霁真笑了笑。虽然只有短短的一瞬间,但萧鸾从那双眼里看到了不甘,她想起了自己,又难以抑制地想起了萧韶与严蓁。她曾从她们的眼中看到过相同的不甘。就这一瞬间的眼神,她便下了决定。 一切尘埃落定。萧鸾不愿选太多人,荣国公府是勛贵,却又没有太多实权,最适合她不过。萧鸾隐隐有所猜测,因此选定了齐霁真也就不再打算选择其他人,于是走回了先生身边。 之后内侍送来了衣物,萧鸾便匆匆去更衣。来的人是绿漪,她听说萧鸾落水换衣,着急忙慌的带着衣物赶过来,看到萧鸾无事,这颗心才放回了肚子里。于是赶紧伺候萧鸾把外衣鞋袜都换了。 「眼下虽是春天了,但也有寒意,真是老天保佑,老天保佑。」绿漪一边絮叨着,一边替萧鸾换上新衣。她见萧鸾乖乖点头,又道,「殿下的伴读都到了吧,可有合眼缘的了?」 「荣国公家的齐霁真。」萧鸾知绿漪一向不多话,她既然这么问,便是受了严蓁的指使,多半也带了些警告的意味在里面,好让萧鸾不要忘记严蓁曾说过的话。 绿漪得了确切的答话,于是便低头替萧鸾系上绞带,又挂上香囊,这才道:「奴婢听闻那荣国公的姑娘是因是京中出名的神童,过目不忘,书读得极好,才被送入宫内的。殿下选了她,读书可就有了个伴了。」 萧鸾便笑了笑,答道:「可不是么。」 毕竟文华殿比不得其他地方。绿漪手快,替萧鸾换上衣物后,便行礼告退了。反倒是萧鸾在房中坐了一会儿,她摸了摸悬在腰上的香囊,这香味是特意加了醒脑的香料,闻在鼻尖清爽怡人。她觉得自己的头脑也清醒了一瞬,这才又拍拍脸颊,走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文勉强算个正剧吧,所以不会全民都有cp的,我也喜欢严贵妃,但是她没有cp,也不姐妹骨科,23333 另外因为上一篇写的时候,我觉得配角太薄了,这篇所以想写个类似群像感觉的,希望我能撑得住这框架。 至于说到严家智商问题,其实我觉得他们有这个想法是很正常的,之前皇帝弱小,他们已经掌权利很久了,现在皇帝长大,双方开始争夺,但是之前的胜利会给他们错觉,而且皇帝的生母还是严家人。说到智商,大家可以看一下严嵩,到后期为什么严嵩父子低级错误频发,就因为前面的顺利麻痹了他们。同理,其实萧炜也在麻痹他们,你们看严同音入宫就知道了……他确实喜欢严同音,但是也有其他的考虑……还是慢慢看吧,会一点点写到的 = 感谢: 读者「杀生丸」,灌溉营养液+302018-8 21:38:32 读者「秦风」,灌溉营养液+52018-8 18:01:52 第十七章 做官 没有被选中的伴读都送了回去,就算是心有不甘,也不会留在此地碍着皇子们读书,只是留下来的就不一样了。当萧鸾回到大殿时,只见齐霁真一人站在自己的桌旁,而其他人则围在萧明旁边。少年还没有变声的声音高声传来,带着讥笑与嘲讽。 「竟是选了个女子为伴读。怕是担心自己书比不过其他人吧。」萧明毕竟年少,又养在深宫中,还说不出更难听的话。只是这话引来其他几个伴读的挤眉弄眼,脸上的神色已是很难以言喻了。只是这些人还摸不清皇子之间的关系,尚且不敢开口说话。 齐霁真站在那处,她手中拿着一卷书卷,正低头看,对萧明的话宛若未闻。萧鸾走进时,正看到了这一幕。她走到齐霁真身边,齐霁真便朝她行了一礼。萧鸾摆摆手,随后低咳一声,伸手道:「你看的是,是我的书。」 第31页 齐霁真笑笑,便把书放到萧鸾的手中,道:「原来殿下读到孝经了。」 萧鸾自知自己读书慢,于是不好意思的点点头。她听绿漪说齐霁真是神童,又有些畏惧,但她自觉自己是皇子,理应有气势些,于是便大着胆子问:「你读过了?」 齐霁真微微一愣,她从开蒙以来,便每日笔耕不倦,旁人尚有休息之日,但她对自己要求甚严季,从不敢有丝毫懈怠。听见萧鸾问话,齐霁真便笑答:「我比殿下虚长一岁,比殿下多读些也属正常。只是读书之事,需时时温故,我昨日也读孝经来着。」 萧鸾便有些不好意思摸摸自己的鼻尖,又翻了翻手里的书页,道:「那我们便可一起读书了。」 两人相视一笑,这一笑便若回到了元宵街头,一切尽在不言中。 这一日除了日常的诵读和写字,也没其他什么大事,主要还是小伙伴之间的互相亲近。齐霁真既然当了伴读,也不会轻易出宫了。伴读们在宫中有一处自己的居所,距离文华殿并不远,而皇子们再长几岁,也不再适宜于母亲住在一处,他们也会搬到文华殿不远的撷芳殿内,方便日常的进学。 因此伴读们和日后皇子们的居所是一处,一般会分个厢房给伴读居住。通常伴读日后会成为皇子们所倚重的对象,若是得了造化,皇子变为太子,若无意外,那就是妥妥的权臣后补。也无外乎外臣会格外在意皇子们的伴读位置,甚至不惜争个头破血流了。 日常用度,宫内和自家自然会备齐,当然皇子也会赐下些事物,以示亲近。这一日早早放学,萧鸾便与齐霁真一道去了居所。这里外已经布置整齐了,考虑到齐霁真是女孩子,有些不便利的地方,严蓁又派了两个宫女来服侍。 见到萧鸾与齐霁真一同来,两位宫女急忙上前行礼,又道了自己的名字。齐霁真言语客气,谢过了严蓁的赏赐。两名宫女见齐霁真小小年纪,却已是进退有度,言容谦逊,心中也是颇有几分好感,话里话外也带上了亲近。她们引着两人到了一处偏房,这里就是齐霁真的屋子了。 萧鸾不好进去,只得站在外面,左右环顾。这里以后也会是她的居所,说不定她与齐霁真会共用一个房间做书房。但萧鸾却自觉自己眼下是客,因此站的规规矩矩的,十分乖巧的样子。 齐霁真只是大致扫了眼屋中陈设,萧鸾在外等待,她当然不敢怠慢,粗略一过,就急忙走了出来,便看到了站的十分乖顺的萧鸾。 三月正是春光时,尚有些许春寒。萧鸾站在阳光下,被暖阳一烘,眼儿都舒服的眯起来。这是一团白皙粉嫩的小糰子,春日下,柳絮飘飞,就仿佛是个随时会融在阳光里的雪团。 真是可爱。 齐霁真按下了天性中对于可爱事物的喜爱,朝萧鸾走去道:「殿下久等了。」 「啊!」萧鸾在阳光下晒得昏昏欲睡。皇子生活其实是很辛苦,每日天不亮就起床,然后读书练字,她还逼着自己练刀。如今得了点闲空,阳光又是这样舒服,站着站着便困顿起来。陡然听到齐霁真的声音后,萧鸾立刻惊醒过来,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朝齐霁真笑笑,然后摸了摸自己的光脑袋。 「呃……还缺些什么,你便尽管吩咐下去便行了。」萧鸾绞尽脑汁想说的话。 齐霁真一板一眼地谢过了萧鸾,随后看看天色,道:「既然殿下有空,不如我们就到书房中去,我看看殿下学到哪了,也好做准备。」 「诶?」萧鸾陡然抬头。她见过萧明的伴读,虽然也是规规矩矩的学,却是能躲懒便躲懒的。她眨了眨眼,看着齐霁真满脸严肃的问自己:「殿下可是不愿?」 「不不,倒没有什么不愿的。」萧鸾说道,转身往书房走,她走了两步,突然一顿,又转头朝齐霁真笑,「此前说过我们是朋友,你就叫我六郎吧。我们既是朋友,又要一起读书,不必生分。」 萧鸾觉得齐霁真还是那日里,那笑眯眯的样子好。如今十分严肃,让萧鸾陡然有种面对先生的感觉。齐霁真望着萧鸾若有所思。过了一会儿,齐霁真道了一声:「六郎。」 萧鸾顿时笑眯眯的转头,哎的答应一声。齐霁真虽然大她一岁,但萧鸾身量高,与齐霁真站在一处,也不比她矮多少,转头间,齐霁真可以清晰地看到萧鸾眼中的诚挚喜悦来。齐霁真笑了笑,这样的眼神与这样的善意,让她一直紧绷的心稍稍平復下来。她捏了捏手指,道了句:「多谢你当日的重礼相送。」 「你也送了我很好的礼物。」萧鸾羞涩地回答。她后来仔细看过齐霁真送她的银牌,上面精雕细刻,有刻长命百岁四字,文字与纹饰相融,十分繁复,一看就是好物。 「可比不得你的白玉贵重。」齐霁真摇了摇头。 「情谊比什么都贵重。」萧鸾认真地回答。 于是齐霁真又笑了,就好像元宵那日那样,是毫无心机又坦率的笑容。 真好看。萧鸾心里想着,她用脚跟蹭蹭地面。她没有朋友,也不知道朋友怎么相处,一切都要靠自己摸索。两人一旦安静,萧鸾就显得有些惴惴不安起来。她绞尽脑汁地想一些话题,好让两人间不要过于安静下来。 「你为何要来做伴读呢?」萧鸾又问,这其实是第二次她试探问询齐霁真了,她有些怕齐霁真会生气,于是小心地看着她。 第32页 果不其然,齐霁真的笑容收了回去,重新挂了礼节性的微笑来:「殿下是不喜女子为伴读吗?」既然不喜,又为何会选她呢? 「当然不是。」萧鸾知道是自己不对,急忙回答道,「我看到是你时,很是高兴。我,嗯……」她有些犹豫,严蓁也好,还是先生也好,都告诫过她不能太喜怒形于色。可是……她想了想,又看看齐霁真,然后清咳一声,「我以前,我以前没有过朋友。所以看到你觉得很高兴。你知道我们不能常出去,本以为朋友只是一句戏言,但……许是老天庇佑……」 萧鸾越说越慢,行走的步子也停了下来,她转身极为认真的看着齐霁真,言语恳切,目光清澈。 或许是老天庇佑,此前的人生里,她没有朋友,至亲疯癫,她仓皇地活在狭小的小院里,艰难度日。可是现在她陡然就如同一个一夜暴富的贫穷人,有了那么多她从来不敢奢望的东西。所以她希望,尽可能的留住每一个,每一个她曾经奢望的事物,以诚相待,有恩报恩。 「能在这里看到你,我很高兴。如果我有什么冒犯的地方……」 齐霁真摇了摇头,她突然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她的心思从未对外人说过。而现在,这位六殿下真的能认同自己吗?他们其实相识仅仅只有两面而已。齐霁真看着萧鸾认真的眼神,她纷杂的心就突然沉静了下来。 说就说吧,左右她已经是萧鸾的伴读了,这原本就是萧鸾自己的选择。 「我……想要做官。」 「做官?」萧鸾想了想,问道,「周元贞?」 齐霁真就笑起来了,然后摇摇头:「我可做不到她那样。周相年方七岁,便有大儒贊她此子日后不可限量。她能文能武,我却只会读书。」齐霁真说到这里,微微一顿,又道,「可是这也没什么关系的,对吧?我虽然只会读书,但既然周相开了这天下先,我等妇人,又怎能甘受……」 她说到这里,突然想起了面前人的身份,于是及时打住了嘴,尴尬地笑笑,续道:「我希望成为她那样的人。纵然我能力浅薄,无法惠及天下,也应把控自身,不失本心。」 萧鸾很认真地听着齐霁真的话。她一直浑浑噩噩的过着,身为一个女人,在这男儿堆里打转。尽管如此,她也隐约有所感觉,在很大的范围内,她比严蓁,比起她的诸多姐妹,要自由得多。她从未仔细思量过男人和女人的区别,为什么男人读书是一件必须的事,而女人读书却是不必须的,甚至在皇家里,也仅仅只有一个萧韶与他们一起读书。 齐霁真的话为她种下了一个小小的种子,她想自己当真是个不好的朋友。她的朋友有长志,而萧鸾却只想当一个太平王爷。 作者有话要说:  齐霁真:真可爱~ 萧鸾:真漂亮~ 作者:emmmmm ============== 第十八章 落水 都说韶光易逝,少年时分尤其如此。萧鸾觉得日復一日就如流水,只是这一次,她的身边多了一位朋友。 齐霁真是一个认真的人,读书时她并不因萧鸾是皇子而有所容忍。她字画也比萧鸾好,有一次萧鸾来得早,便先去找齐霁真,见她手悬坠石,提腕练字。那时候天光未亮,因天气渐渐有些热了,齐霁真开了窗。萧鸾便从窗口看到少女那被灯烛映衬的脸庞,火光摇动,但齐霁真却眼也不眨,全神贯注地练字。 但私下里,齐霁真却又不会这般严肃。她行事洒脱,颇带几分侠气,若不是她是这样的性格,在元宵灯会时,也不会为一个素未蒙面的小公子出头了。 都说良师益友,萧鸾觉得齐霁真就是她的良师益友。 到了八月里,严同音这位宫内传言的小严妃传来了怀孕的消息。这还是严蓁发现的,小严妃缠她姐姐缠得紧,每日都要过来话几句家常,哪怕是七八月的天气也是如此。严蓁心疼么妹,自然要准备妥当,却不想那日里,小严妃吃了点水果,就吐得脸色都白了。 于是严蓁急忙请了太医,她心中已有猜测,传来喜讯时,也不太吃惊,只是给了太医礼钱。 这消息一出,萧炜十分高兴,连续三夜都宿在了小严妃处。萧炜对小严妃有心,这份高兴一直延续到前朝,他甚至还主动赏赐了严家许多财物。消息传到宫内,严蓁看着自己姑母连声道皇上还是顾念严家这样的话,心中暗自嘆息。 萧鸾没有选严家人做伴读,严蓁自己又不得萧炜宠爱。这让严蓁在严家人的心中地位,已经是大打折扣。就算是太后,对待严蓁时,也不如之前那般亲厚了。严蓁自己忧心忡忡,却又不敢对人言,只好憋在心中。 也是这一日里,王皇后那边,一个小丫头因砸坏了皇后心爱的事物,被打了二十板,打得奄奄一息。这其中到底是怎么回事,谁都清楚。只是从那之后,萧明看萧鸾的眼光就越发的兇狠了。 萧鸾知道这个三哥不如萧凤鸣宽厚,自己也小心地防备着。萧明只是个不足九岁的孩子,又能做出什么来? 八月的天气越发的热了,满院都是桂花的香气。这些香气传到殿中,也多了几分风雅感觉。文华殿里摆上了从冰窖拉来的冰砖,放在一旁,为皇子们提供些许的凉意。屋子里凉爽,大家也有几分懒洋洋的,就算是最活泼的少年,也不愿意出去顶着烈阳跑动。 第33页 先生布置完功课,已经离开了。而少年们则懒洋洋的举着书卷拖着声音诵读或是书写。 萧鸾放下笔墨,她拉了拉衣领,让风从领口灌进来。她还未发育,也不必裹胸,尚且自在些,只是她渐渐懂了些人事,也十分注意不露出自己的肌肤。待到缓和了些,萧鸾左右四顾,却没有看到齐霁真,她开始有些茫然,随即意识到,自己的三哥也不见了。 萧鸾顿时站起身。她刚要往外走,就见萧明的一个伴读拦住了她,笑道:「殿下要去哪里?先生布置的功课可是做完了?」 萧鸾见状,心中猜想几乎确定了个七七八八。她眉梢一立,不管不顾就越过那少年往前走。那少年见状,急忙伸手拉住她。萧鸾回过头,衣袖一卷,捲住了少年的手。少年刚一愣,手上就传来一股大力,将他往萧鸾那拉过去。那少年啊的一声,身子把不住平衡,朝萧鸾那倒来,而迎接他的,则是结结实实的一拳。 碰的一声响,少年就捂住眼睛倒在了地上。而萧鸾看也不看他,撩起下摆就急匆匆地往外跑了。 这一下实在太快,其余少年才反应过来,叽叽喳喳地围在那个被萧鸾打的倒霉孩子身边,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又过了一会儿,才有一人反应过来,急道:「殿下吩咐我们的事还没做!可莫要坏了殿下的事才好!」于是少年们又唿啦啦地沖了出去找萧鸾了。 萧鸾此刻心急如焚,她暗自气恼自己,她明知萧明不似大哥那样的谦谦君子,却偏生还以君子来看待萧明,以为萧明生她的气,就会针对她来下手。自己此前的六年,这样的事见得还不够多,还不够惨烈,没想到过了不到一年的安生日子,就把这人心的恶毒,忘得一干二净了? 「救命!」 是水塘那处!一声唿唤让萧鸾背上起了一阵冷汗。她急忙朝水塘跑去,还未跑到就先听到一阵少年的嬉笑声。 萧明站在谭边,他抱着手,而一个少年则手持一根长杆笑嘻嘻地不时打动水面,为的就是把挣扎的齐霁真往深水里推。齐霁真不会水,她已经足够的冷静,她睁大眼睛,看着谭边的方向,尽可能的往谭边靠,但这样的努力总是会被少年的长杆打断。她不得不唿救,但唿救会消耗她的力气,而她,已经没有多少的力气了。 竟是要因此而死吗?齐霁真觉得十分荒谬,但她自己就是这个荒谬本身,日后,会有人记住她吗? 齐霁真自觉自己一向坚强,但她却渐渐忍受不住那从心底泛起的绝望,泪水瀰漫上来,让一切都不那么清晰。 就在这不那么清晰之中,传来了孩子愤怒又悲痛的声音。齐霁真熟悉这声音,这是萧鸾的声音,但她又不那么熟悉这样的声音,因为那个看起来带些羞涩的孩子从不会这样喊叫。 「你干什么!你是疯子吗!!」 萧明气急败坏的声音响起,而后,在齐霁真渐渐下沉的眼光中,她看到一个朝她冲过来,义无反顾的身影,紧跟着,一双手环住了她的腰。 真小,虽然很小,却又很温暖。 萧鸾其实也不会游水。她夺过了竹竿,把竹竿往池子里一插然后跳入水中,抱住齐霁真的腰,憋足气,利用竹竿往回靠。直到两人平安回到了池边,她探了探齐霁真的鼻息,发现她还有气息时,这才松了口气。 「怕什么,难道还真会死么?」身边传来了萧明的笑声。 萧鸾趴在地上,抓了抓泥土,然后她勐地朝萧明的方向扑过去,一把把萧明按在地上,开始一拳一拳地往萧明的脸上揍。萧鸾打人不说话,只揍人。萧明一开始有些愣住,但他很快反应过来,抓住了萧鸾的衣领就要反抗。 萧鸾咬紧牙关,一个用劲,头槌往萧明的头上一撞,萧明哎哟了声,手指松了劲,又被萧鸾按住一顿乱揍。一开始萧明还哇哇大叫,试图反击,后来看到萧鸾不声不响的狠劲,只顾着抱着头蜷缩在一起。 两人很快被人拉开。内侍宫女乱做一套。还有去外廷听班的几位兄姐也都赶了过来。萧炜先是把两人都骂了一顿,让他二人罚跪一宿后,愤然离开。而萧明在看到萧凤鸣和萧韶后,委屈地朝兄长扑过去,哇哇大哭。萧凤鸣见自己弟弟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也十分心疼,好言好语的哄说了片刻。 萧鸾见他们兄弟情深的模样,默默地别开了脸,一旁的萧鸑走过来,问道:「你没事吧?」 萧鸾摇了摇头。萧鸑便拍拍萧鸾的脑瓜子,道:「没事便好。」他说完这些,也就转身离开了。萧鸾愣愣地看了会儿萧鸑的背影,转过头来,只见萧凤鸣搂着萧明朝她招了招手。 萧鸾犹豫片刻,走了过去,道了声:「二哥,阿姐。」 「六郎。」萧凤鸣应了一声,他看了眼自己的弟弟,斟酌了下词句,才道,「你们兄弟之间,不应因外人而生隙。今日之事,诚然是晨儿不对,但对兄长动手,也是不应该的。」 萧鸾低垂着头,不言不语,也没有给萧凤鸣一点反应。这让萧凤鸣有些许尴尬,他顿了顿,又道:「阿兄为你做个和事佬,你向晨儿道声歉,此事就算揭过。至于你那伴读,所需的药物设备,都由阿兄出。我那刚得了一直百年老参,待会儿便让内侍送来。」 萧鸾握紧了拳头,她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但又被自己强自压了回去。她抬起头,看着自己兄长,问:「若我打了三郎是我错,那三郎推齐霁真落水,可是他的错?我向三郎道歉,可以。那三郎需得向我的伴读道歉才行。」 第34页 「混帐!我乃堂堂皇子,龙血凤裔,你竟要我向一个女子道歉?」萧明顿时跳起脚来道,「我阿兄已经愿意赔偿,你要待如何?她齐霁真莫说是个女子,又不能承袭荣国公府,之后若是嫁得好,顶多一诰命,若是嫁的不好,也就一白身。你让我向她道歉?君臣父子之别,你可知?你书读到狗肚子里么?」 萧鸾却毫不相让,大声道:「我只知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你的书,读到狗肚子里了么?」她朝萧凤鸣一拱手,道,「我那自有老参药物,就不劳二哥费心了!」 萧鸾说完,一甩头,就朝外走去,留下萧明在那处大喊大叫着。萧韶看着萧鸾大步离开的背影嘆了口气。这孩子对待她与阿兄时一向懂礼貌,此刻约莫也是气急了,连礼也不行,就这么离开。她转头看向萧凤鸣,道:「阿兄,此事……」 萧凤鸣正抵着头,他身体不好,情绪稍有冲动,就会头疼。他按住太阳穴,看了眼萧韶,又拍了拍弟弟的背,道:「你也觉着此事是我的不是?」萧韶没有言语,但她的表情已经表露了一切。 「兄友弟恭自然是最好不过。可只有我们才是嫡亲的兄弟姐妹,妹妹。」萧凤鸣抬头看着萧韶,他的声音向来温和,此刻也是如此,但听在萧韶的耳中,却带着冷,「小严妃已有身孕。我们的母亲背后,可没有严氏那样的大族做支撑。莫要被嫡子二字沖昏了头脑,这宫廷之中,我们除此以外,没有任何优势。否则的话……」 萧凤鸣说到此处就住了嘴。但萧韶已经明白了兄长的意思。 否则的话,皇上又为何迟迟不立太子呢? 萧韶抿嘴不言,萧凤鸣肯与她说这话,是确实是将她当做了亲人,她低头看着委屈的弟弟,没有多说话,只是揉了揉弟弟的脑袋。 「晨儿,你也要早些能担得起事啊,莫要再这样胡闹了。否则伤的就不只是兄弟的心,而是外面臣子的心了。」萧凤鸣也嘆口气,拍拍弟弟的后背,「阿兄也不能一世都护着你的。」 这边萧鸾大步走出殿门,转头就看到了齐霁真。齐霁真脸色还有些苍白,静静的站在檐下。在看到萧鸾后,齐霁真沖萧鸾笑笑。萧鸾走过去,有些愧疚地说道:「对不起,我没能让三郎跟你道歉。我,我也没有百年老参……」 这本就是意料之中的事情,而百年老参什么的听得齐霁真一头雾水。齐霁真摇摇头,没有说什么,她顿了片刻才道:「我是等在这里谢你的。」 「那有什么。」小小的孩子抬起头来,张开的嘴露出一个豁牙的粲然笑容,「我们是朋友呀。」 丰瑞二年,八月,夜幕低垂,深蓝如同绸,空气中飘着若有似无的桂花香味。那个雪团一样的孩子在宫灯下的笑容就如同太阳一般,暖意融融。齐霁真刚浸了水,浑身都是冷的,但她的心渐渐温暖起来。 这笑容,齐霁真觉得自己永远也不会忘记。 作者有话要说:  突然多了好多收呀!!!\(≧▽≦)/激动 =============== 第十九章 居所 萧炜大怒之下,认为严蓁与王皇后没有行到教导之责,又罚了两人三月的俸禄。并勒令让萧鸾和萧明罚跪后搬出后宫,与伴读同住,日日接受先生教导,要将这满身顽劣之气洗净才好。 萧明知道此事后,就连挨打的怨气都散了不少。他虽然也依恋王皇后,却更希望自己能像兄姐那样独当一面,有时候来自母亲的唠叨也让他十分不耐。因此他简直是雀跃不已,巴不得即刻就搬入与自己伴读们混在一处。 而萧鸾却是满心不愿的。她捨不得严蓁,严蓁对她亦师亦友,读书道理都缓缓道来,生活上又极为妥帖。随着时间的流逝,她与严蓁之间感情也越发深厚,甚至偶尔她会想,如果严蓁是她的亲生母亲那就好了。只是每次这般想的时候,她又会觉得对不起和嫔,因此立刻把这心思盖得严严实实的,就连最亲近的朝鲁也不敢透露分毫。 萧鸾回到宫中,心中有些忐忑,绿漪出来迎她,对她摇了摇头。萧鸾便知不太好,严蓁多半是发了火。她捏捏自己的衣角,被引入东暖阁里,严蓁就坐在那处,悠悠地饮茶。 「儿见过母亲。」萧鸾先行礼。 「回来了。」严蓁把茶盏一放,先招手让萧鸾走近些,细细地看了看萧鸾。见萧鸾脸上并没有伤,这才暗自松了口气,又道,「太医可诊脉了?」 「诊了,无事。」萧鸾回答道。 两人到底不是血脉至亲,也做不出孩童撒娇求安慰的姿态。这房间之中安静一瞬,竟有些尴尬的样子。只把一旁的绿漪看的摇头,这时候若是六郎撒撒娇,软声求几句安慰也好,甚至是发发孩子脾性,贵妃娘娘也只会更高兴。但绿漪只是个宫女,管不了主子的事,只好眼观鼻鼻观心了。 「先与我说一说罢,今日的事。」过了一会儿,严蓁开口问道。 萧鸾理理思路,就开始说起来,她说到自己如何救人,再说到齐霁真被救起来的惨状。她偷眼看了眼严蓁,道:「齐三娘她倒在那里,脸色苍白,气若游丝。儿一下子就想到了阿娘,三郎还尤不悔改,儿气急了,就沖了上去。」 严蓁却不为她的说辞所迷,只道:「嗯,然后呢?」 萧鸾抿抿唇,这才又把萧炜震怒,二哥做和事佬,却被她拒绝的事一一道来,没有丝毫的隐瞒。 第35页 「可知自己做错了什么?」严蓁先问。 萧鸾便低下头来,低声说道:「君臣父子伦常纲纪恆常,三郎说的是对的。我不应让三郎与霁真道歉,既然不可更改,就应接受二哥的好意。」她说到此处,眼圈却忍不住红了,低声道,「可我,可我就是不甘。这明明就是三郎的错。」 「若是三郎的伴读替他承担,你可愿意接受?」严蓁问。 萧鸾摇摇头:「谁的错,便该由谁来担。」 严蓁闻言,轻笑一声,道:「真是个傻孩子。你再心有不甘,也无法改变。这种情况,你便应该选最能获得利益的选择。可你却偏生选了最难的那条路,不仅让你与你的兄弟姐妹之间生隙,还让你那小伴读遭人记恨。」 萧鸾睁大了眼睛:「可是,可是这并不是她的错啊。」 「谁的错并不是重要。重要的是,你有没有那个能力让错误的人承担自己的错误。」严蓁嘆息一声,才道,「这世间事,总是会对女子更为苛刻。你那小伴读,此后怕是要惹人闲话了。」 「那我便护着她。」萧鸾握紧拳头,昂然答道。 严蓁嗤笑:「你要怎么护?你堵得住别人的嘴巴么?堵得住别人的心思么?」 萧鸾便不答,她心中却想,当初她落难时,内侍与宫人奚落她,欺负她。但她得了势,那些人便来贴着她,说好话哄她开心。可见世间事并不需要堵住人的嘴,而是要权势压得人自己闭上嘴。 两母女又说了几句话,因了圣上一声令下,此后便不能日日相见了,因此严蓁也需要交代几句。她原本对萧鸾是十分放心的,却不想突然出了个大篓子,让她看到萧鸾性格之中不安分,不服管的一面。这份固执虽说是因善而起,却未免过于尖锐。需知过刚易折,这让严蓁隐隐有些担忧。 「你尚且年轻,但你身为皇子,很多事却是牵一髮而动全身的。需记住外圆内方,谨慎行事。」严蓁皱起眉头,她握住了萧鸾的手,道,「之后你便要搬出去,宫中你使得惯的人尽管拿去使。若有什么难处,便让绿漪给我捎个话来。」 听着这一声声叮嘱,萧鸾也忍不住掉下眼泪来,低声道:「母亲,我捨不得你。」 严蓁笑一笑,把萧鸾拉在怀中,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安慰道:「左右都是在这宫中,有什么捨得捨不得的。若你还记得我,时常来看看我这便行了。」 萧鸾点点头,暗下决心,定要时时来看严蓁才好。 只是在搬离前,萧鸾和萧明还需要罚跪。两人罚跪在文华殿,对望着彼此,又都是两看两相厌。这一夜过得着实乏味,只一个时辰,两人的脸色都有些发白,针扎一样的刺痛刺激着膝头。萧明何时受过这样的苦头,当下鼻头抽动,似乎要哭出来,但是在看到萧鸾后,萧明又扭过头,咬牙忍耐。 只是这样也没有多久,很快萧明就歪歪斜斜地扭倒,借着靠柱,分摊自己的力气,他见一旁守着的小内侍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顿时放下心来,瘫在那里一动也不动。萧鸾睁着眼睛,她也悄悄地往后靠去,让柱子分摊自己的重量,这样跪着便不至于多疼痛。她没有睡意,只是默默地想着严蓁与她说的那些话。 萧鸾本以为萧凤鸣是个君子,但她这时才发觉,再是君子,也是凡人。他有自己的嫡亲兄弟,萧鸾与萧明相比,当然是要选择自己的亲弟弟。更何况,王皇后与严贵妃之间原本水火不容。萧鸾闭上眼睛,她眼前浮现起齐霁真溺水的样子,那样一个漂亮干净的一个女孩子,却面色发白地躺在那里……就好像阿娘那样…… 萧鸾捂住了自己的脸,她不愿再回想起那个场景,那总是让她感觉到害怕。而害怕过后,更多的是对自己的无力,以及对萧明和萧凤鸣的愤怒。 一夜过去,文华殿门打开,王皇后带着人直接接走了萧明。萧鸾见到王皇后心肝宝贝的喊着,哀声哭泣。萧明却有些不耐烦,不过他装得挺好,直接就爬上了内侍的背,让人背着走了。萧鸾有严蓁,虽然严蓁没有哭泣,但也是带了人来。严蓁知道萧鸾对人有戒备,带的是朝鲁。 朝鲁蹲下身,把萧鸾背上,严蓁看着萧鸾的模样,问道:「想明白了吗?」 萧鸾点点头,又摇了摇头。严蓁便不再说什么,一行人往前走,萧鸾看见齐霁真站在门口遥遥地看着自己。萧鸾愣了愣,朝齐霁真招手笑一笑。齐霁真也向萧鸾笑一笑,又向一旁冷眼旁观的严蓁行了一礼。严蓁朝齐霁真点点头,就此擦肩而过。 罚跪连带养伤,就消磨了许多时光。萧鸾听说萧炜额外赏赐了齐家许多财物,萧明的伴读们被各打了二十板子。她知道这些是帝王家给予臣子的赔偿,但她的心中却始终憋闷着一股气,无法让自己就此释怀。 养好了伤,严蓁便指挥下属收拾好萧鸾的细软,挑了好几个担子,送到了撷芳殿中。绿漪与朝鲁自然是跟着她的,严蓁担心萧鸾一位皇子还有些外事需要跟随,又拨了好几个内侍过去。而萧鸾自然是按时上课,这些事原本也轮不到她去操心的。 撷芳殿原本是该由十岁后的皇子居住的地方,因此萧鸑,萧凤鸣和萧韶都在此,他们各分住几个院落,里面的布置和萧鸾的大同小异。此刻萧鸾与萧明住进来以后,撷芳殿也显得灯火通明,热闹了许多。 第36页 萧凤鸣等人的下朝时间要比萧鸾等人读书要晚一些,待到下朝后,萧炜还会让他们前往尚书房,共听政事,末了还要考校一番。等到萧凤鸣三兄妹迈着有些疲惫的步子回到撷芳殿时,便看到殿门口灯火通明,孩童们的笑声从殿中传来,带着少年人特有的飞扬。 三个年长的兄妹对视一眼,同声笑起来,便往里走去。绕过影壁,就看到萧明带着一群伴读守在那处,而另一边,萧鸾与齐霁真也站在一旁,安静地看着萧凤鸣三人。 三人走近,萧明就沖了过来,抱住萧凤鸣大喊一声阿兄,又沖萧韶叫一声阿姐。这才在萧凤鸣的示意下,朝萧鸑行礼。萧鸑向来不在意这些,只一点头,没有说话。而后萧鸾也走上前来,按照长幼序齿行礼问好。 萧韶见萧鸾的模样,又抬头看了眼跟在萧鸾身边,朝他们行礼的齐霁真,道:「女子爱俏,我那里还有南洋进贡的水粉胭脂,待会儿回去,便派人送过来。身为女子,书读的好,也莫要像他们男儿那样不懂装饰,粗鄙得很。」 萧鸾侧头看了齐霁真一眼,齐霁真心领神会,谢恩应承下来。而萧凤鸣则指了指萧韶,笑了一声。顿时一片欢声笑语起来,仿佛之前的不愉快就此烟消云消了那般。 萧鸾和齐霁真并没有待太久,就藉故告辞,回到了自己所在的南三所中。又过了一会儿,萧韶派来的人就过来了,绿漪给了对方一定银角子,又带着这些事物去禀告了萧鸾和齐霁真。绿漪打开了各种盒子,里面除了萧韶说的那些胭脂水粉以外,还另有老参一只,明珠数颗,这些已经远远超乎是见面礼了。很显然这里也有萧凤鸣叫人拿来的赔礼。 萧鸾扫了一眼,就把东西都交给了齐霁真,道:「你收着吧。」 「实在是太过贵重。」齐霁真摇了摇头。 「三郎害你落水,这也是你应得的。」萧鸾板着一张小脸,面容上还带了点怒气,说道,「我们虽然暂时不能,不能让他跟你道歉,但是这些事物,不拿白不拿。你尽管拿去自用就好。」 萧鸾说到这里,尤有怨愤,自觉自己竟连自己的朋友都护不住。她觉得眼睛一热,急忙转过头去,不让齐霁真看到自己落泪的模样。 齐霁真见面前这个小孩子背过了身,气鼓鼓的话语传来:「我没有用,之前甚至还拒绝了二哥的礼物,后来想想实在是我的不对。如今他们把这些补齐,那你就放心的接着吧。」 齐霁真顿时失笑,萧凤鸣和萧韶送来的东西当然珍贵,但齐霁真也不会放在心上。她也知道此事就此事了,她这辈子也不可能得到萧明一声道歉,她心中清楚,只是不料这萧六郎却对此一直耿耿于怀。对方一片赤诚,实在是让齐霁真感动,而另一方面,她又满怀忧虑。 萧鸾是严蓁的养子,这是大家都已经知晓的事情,她在禁宫读书的日子里,也听各种墙根八卦,将萧鸾的身世听了个七七八八。萧明不喜严家,也不喜萧鸾,自然把她的身世扬,若非如此,就算给萧明伴读十个胆子,他们也得掂量一下,自家和严家相比的势力如何,断不敢这般欺负萧鸾和自己的。 在齐霁真看来,萧鸾为人仗义,面对萧明时极能忍耐,但面对是非曲直又能直言不讳,可说是十分的难得了。但过刚易折,她久在深宫中,处事不够圆融,这让多少算是世家出身的齐霁真有些担忧。 看来是要好好的看顾好这孩子才行。齐霁真在心中暗下决心,千金易求,知己难得,肯为自己两肋插刀的,又是难得中的难得,可不能辜负才好。 作者有话要说:  来说下大家对于萧凤鸣的态度问题。其实这个事情有三点 1、萧凤鸣和萧明是同胞兄弟,这血缘关系是很深厚的 2、王皇后和严贵妃之间不和 前面两点很明显,萧鸾也只能想到这么多,其实萧凤鸣举动下还有最关键的一点,也是决定了他偏袒萧明的决定原因,就是皇帝没有立太子。身为嫡长子的萧凤鸣本来应该是太子的不二人选,他自己也一直以这个来要求自己。但是皇帝没有明确太子,这就意味着所有的皇子都是他的潜在敌人。之前写到王皇后的出身不高,严贵妃的养子萧鸾其实资源比萧凤鸣和萧明都好很多。萧凤鸣是有警惕的,自己的弟弟成长起来会成为自己的助力,但是萧鸾成长起来却会成为自己的敌人,哪怕萧鸾不愿意,这是由两人的阵营关系决定的。所以萧凤鸣会优先维护萧明。当然,在没有正面冲突的情况下,他也是尽可能的想要兄友弟恭的 昨天感觉特别累,快死了……_(:3ゝ∠)_因此没有每个人留言,希望大家见谅 = 第二十章 开科 中秋是大节,皇家也过家宴。严太后传了话说自己老了,就不去了,只自己的寿康宫中待着。她坐在软榻上,微微闭着眼睛。萧炜酒过三巡,这才带着皇后赶了过来,面上还带着点酒气。他朝坐在上位的严太后请了个安,严太后这才睁开假寐的眼,喘了口气,道:「儿啊,哀家这是看不懂你了啊。」 萧炜笑一声,他心知这是为了什么事,便朝严太后那走去,露出了讨好的笑:「阿娘不要担忧,不过是一处避暑山庄,建了也就建了。」 「建了也就建了?」严太后道,「去年雪灾,你先扩建皇寺祈福,现在又兴建行宫……」 第37页 「阿娘!」萧炜打断了严太后的话,「只是在先帝的基础上重修建造,花费不了多少的。」 萧炜的话虽然依然很是温和,但严太后已能从中听出了警告的意思。当初萧炜幼年登基,严太后垂帘听政长达十四年,直到萧炜成年后,才还政退出。她能坐稳朝堂十几年,除了严家的鼎力支持外,于她自身也是很有关系的。此刻她听见自己儿子的话,就突然有了种迟暮之感来,就仿佛雄狮老去,幼狮对自己虎视眈眈。 严太后陡然散去了些精神气,话音也变得柔和起来:「儿啊,重修行宫,也需要花费银钱的。如今国中正是需要用银的时候……你自身向来勤勉节俭,可不能在此刻坏了名声。」 萧炜上前来,亲亲热热地握住母亲的手,笑道:「阿娘莫要焦心了。去年雪灾已控制住,朝廷内外一心。阿娘您啊,就好好的等着抱孙子吧。待到同音诞下麟儿,也正正天热的时候,那时我们一家人正好可去避暑山庄避暑。您含饴弄孙,岂不是绝佳美事?」 严太后闭了闭眼,拍拍萧炜的手背,嘆息一声:「我儿有这份心,那便好了。」 萧炜笑嘻嘻的跟严太后告了罪,又看了眼王皇后,这便离开了。待到萧炜走后,王皇后也有些不安地捏着自己的手绢。而严太后则道:「你也回去吧。我儿大了,我是管不了。」 王皇后拧紧了眉头,她还想说点什么。皇后摄六宫事,按说只需管理六宫开销就好,但兴建行宫,这笔开支绝不会小。她原本对此事并不关注,但听这话里话外,竟是为了严同音而兴建。原本王皇后就因最近萧炜少来她处而心有不甘,再如今听了这话,这心情就足以上升到恐慌了。她原本就是一普通门户出身的妇人,见严太后不再理睬,也就只能想到自己儿子。 于是王皇后匆忙一礼后,也就离开,去找萧凤鸣商议去了。 王皇后匆匆离去,一旁的宫人端上茶盏来。严太后饮了茶,又咳嗽了一声,她身边一直跟着她的嬷嬷急忙呈上了润肺的梨汤,轻声道:「这天气转凉,您可得好好养着,太医说了,莫要忧心。」 「儿大不由娘,哀家是老了啊……」严太后嘆息了一声,她又突的冷笑道,「我那好媳妇倒真是有个好儿子。」 那嬷嬷跟了严太后十几年,见状,便笑道:「都是太后的孙子。好儿孙便有好福气。」 「你说的不错。」太后看了眼嬷嬷,重新闭上了眼睛,「同音那处,好好看着,她如今怀了身孕,衣食用度马虎不得。」 这句话就算是下了命令了,嬷嬷急忙应是。严太后这才放心下来,陷入了沉睡之中。 对于严太后来说,无论是谁的儿子,都是她加孙子。她固然会因为自己娘家的身份而更看重一些严家姐妹,但她们能不能出头,也要看萧炜的态度,以及她们的子嗣如何。说到底,萧炜才是严太后安身立命的根本所在。严太后深刻的明白这一点。 而这份闲适,也只有太后才有,身为皇后,王皇后的危机意识十分强烈。无论是她的婆婆,又或是严蓁姐妹,都是严家的人。一直以来,她安身立命的根本就在于她身后没有大世家,萧炜吃够了被人压制的苦痛,自然也不愿意再在身边安一个。但严同音却完全颠覆了这一点。 「这个贱人。」王皇后愤怒地一捶桌子,又对左右道,「去看一看二郎来了没有。」 正说话间,萧凤鸣就已经被宫人引了进来,他看着王皇后愤怒的样子,朝王皇后一礼,又道:「母后为何生气?」 「我儿现在都不叫我阿娘了。」王皇后幽幽一嘆,又拭了拭眼角,「若日后我儿有了新妇,岂不更不将阿娘放在心上了。」 「阿娘。」萧凤鸣从善如流地改了口,他看着王皇后的模样,尚且稚嫩的脸上端方温润,颇具风度,「你我母子,自然是其他人都不能比拟的。」 萧凤鸣把王皇后哄开心了,这才问:「阿娘可有什么心事。」 王皇后于是嘆息一声,道:「皇上要建避暑山庄。」她顿一顿,看了自己儿子一眼,又道,「为了小严妃。」 萧凤鸣嗯了一声,他半眯着眼,手指头轻轻敲打了一下桌面,这才道:「阿娘莫非是想让儿劝解父皇么?」他看到王皇后露出了贊同,于是摇了摇头,「子不言父过。阿娘可曾为儿想过?」他见王皇后的脸色陡然一变,又道,「此事不用我们出手。」 「为何?」 看着王皇后沉下的脸色与不信任的眼睛,萧凤鸣无奈苦笑,说道:「避暑山庄修建,少则百万两,多则千万两白银。除非御史台的御史都死光了,否则此事绝不会那么容易进行下去。」他见王皇后渐渐缓和的脸色,摇头暗自嘆息,又道,「阿娘,父皇不会建避暑山庄的。此事并非宫闱之事,你就莫要管了。」 王皇后闻言,顿了许久,才道:「我只一妇人,所赖不过丈夫与儿子。圣上是圣上,我也认了。如今竟连我的亲儿,也要说一半留一半了么?」 萧凤鸣沉默着,看着王皇后轻声哀泣。他踌躇片刻,这才道:「阿娘,不是我不愿说。古时杨德祖三猜主心,每猜必中,君由此忌杨,虑为后患,遂因事杀之。臣下尚且如此,何况是父皇的儿子?」 王皇后虽然不懂许多事,也没有读什么书,但她素来相信自己的这个大儿子。见到萧凤鸣神情严肃,也只好不再多说什么,只是面带忧色的说道:「那我就不要管了么?」 第38页 「阿娘放心好了。」萧凤鸣胸有成竹的笑道,「我们不作为,才是最好的作为。」 「我还是不放心。」王皇后喃喃说道。 「听说舅家出了一个孩子,还挺不错的?」萧凤鸣突然问道。 说到这里,就连王皇后也露出了笑容:「可不是么,我见阿弟来信,也是十分高兴。」王家此前不过一般的书香门第,至多也就出了个秀才,连举人都无。 王皇后是身为良家子被选入宫中的,当年权臣专权,野心也大,不愿让年幼的皇帝有个可依靠的世家,因此故意指了无依无靠的王皇后。此事当年闹得颇大,可对于王皇后而言,也是她一生改变的契机。 而今皇帝已经掌权,后宫逐渐充盈,有权有势的女人们也都进来了。王皇后这才感觉到恐慌,她忍不住想要依赖自己的娘家,想尽办法去给自己娘家好处。但说到底,好处都是眼前,为长远计,还需要有人立得起来。而今终于有一个人可以拿得出手,王皇后一面觉得开心,一面又十分担心,一个孩子需要时间成长,自己的儿子也尚且年幼,而她又能护得住他们几时呢? 萧凤鸣便站起身来,对王皇后行了一礼,道:「阿娘,凡事不可操之过急。欲速则不达,我们只需等待就好。」 王皇后嘆息一声,也不再言语,亲自将萧凤鸣送了出去。她为萧凤鸣披上披风,道:「中秋既过,日子就该凉了。你自己要小心保重身体,也要注意你弟弟。你们兄弟不在我身边,我这心里……」 慈母之心总是一片真诚,萧凤鸣也柔和着嗓音说道:「阿娘也赶紧回去吧,宫中……」 「宫中有我,其余无需担忧。」王皇后朝萧凤鸣说道。为母则强,王皇后纵是个无知女子,也是稳坐中宫近十年了。她为萧炜生下两个儿子,靠的也不仅仅只是姿色和情分。只是最近萧炜的动作让她很是不安,得萧凤鸣如此一提醒,她也就意识到了自己的过错,反思起来。 母子两对望一眼,便各自离开了。 次日,果然拉开了一出出好戏。御史们一一出列,先是劝说皇帝建避暑山庄无效,双方你来我往数日。修建行宫,虽然耗资巨大,但宫殿也不是一年就能建成的,如此分摊下来,倒也不是不能承受。只是有皇寺在先,萧炜这一副即将昏庸的作态,实在是让朝臣们心中忐忑不安起来。 也不知是否是从萧炜登基后就过于依赖外臣的传统影响,萧炜的宫闱事,朝臣们总爱说上一说,渐渐的也就养成了习惯。最后竟有人当众唾了声严阁老教女无方,让皇上沉迷美色。严阁老不动如山,大家心里都很清楚,这就是出例行的闹剧罢了。 说到底,君臣相斗,讲究个你进我退。萧炜这事并非没有迴转,关键还是要看他真正想做的事是什么。朝堂之中闹成了一片,严家门生尤其出力。毕竟挂着严同音的名号,严家人比谁都不希望自己名声受累。 萧炜见该蹦跶的都差不多出来了,便趁机提议再开科举的事,如今开科举并不是时时都有的,官员大多来自士子投卷,再由世家举荐以及恩科两方面。自从萧炜登基以来,朝廷一共也就开了两次科举。萧炜提出此事,内阁诸人望着首辅,首辅垂目不语,于是此事便这样定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看到大家的评论超开心来着!!这章里介绍了一部分朝堂的背景了,萧炜知道其实严家不同意开科,他自己也很难达成目的,所以他先让严家名声受累,让严家疲于奔命,再抛出自己的真实目的,这样大家就会两害相权取其轻。开科是名利双收的事情,而且还有举荐制度在,从长远来看或许是个坏事,但是放在当前却是个好事。 古时杨德祖三猜主心,每猜必中,君由此忌杨,虑为后患,遂因事杀之。这是杨修的故事,出自《后汉书·杨脩传》,「如是者三,操怪其速,使廉之,知状,于此忌脩。且以袁术之甥,虑为后患,遂因事杀之。」 ======== 第二十一章 愿景 如今的世家可比不得此前,说是世家,其实也不过是累世的一些大族。真正意义上的,那种史书上所写的高门大户,早就被歷年的科举沖的七零八落了。若非当初萧炜年幼,大族不愿纳寒门,恐怕就连如今的举荐都不復存在。 须知官员结党,一是来自座主门生,二是来自同年。举荐之途就是座主门生,你投效于我,我带你入官途之中,这份联繫,终身都难以割断。 萧炜在这场争斗中得胜,心中欢喜,封二儿子萧凤鸣为楚王,又命阁臣谢准辅佐,负责监督开科事宜。虽说是谢准辅佐,但皇子一般只是个挂名,实际事务都会由谢准来实施。 作为萧炜众多的儿子,萧凤鸣是第一个封王的孩子,也格外得其他人侧目。萧凤鸣领旨后,连夜与谢准和众多辅臣商议后,上书为防势门子弟交相酬酢,採用了煳名、誊录之法。萧凤鸣得萧炜大加赞赏,全权交由萧凤鸣督查监办。 一时之间,萧凤鸣风光无限,让身在深宫中的王皇后也松了一口气。 萧凤鸣的出头仿佛就是一个徵兆一般。皇子已经渐渐长大了,萧凤鸣甚至开始封王出廷办事,然而太子仍无着落。 很快,长达数年的立太子之争就将拉开序幕。只是现在,众人还对此一无所知。 第39页 自萧凤鸣后,萧鸑也跟着封王,萧韶虽然并未有王爵,却也受封了大块封地,并赐长公主府。自此三个入朝的皇子皇女待各自的府邸建好,就要搬出宫中。而后萧鸑自请游歷,萧炜再三确认,萧鸑便拜首道:「儿虚长年月,一事无成,愿游走九州大地,以证所学。」 萧炜考虑许久,最终同意。按照传统,游学是一件十分清苦之事,原本就是为了让年轻人懂的生活之艰辛,看看世间,哪怕是钟鸣鼎食之家,也不会给予太多的帮助。虽然如今的世家游歷,大多会去繁华之地,但萧炜素来知道自己这个不声不响的儿子是绝不会同那些人一样。 他虽有担忧,却也高看了几分萧鸑,对他也更为和气起来,甚至还在私下里对内侍说起自己这个大儿子内敛而沉稳,「类父也」。 这个消息传入宫中,周惠妃连夜招来儿子,想让萧鸑转换心意,却不想萧鸑不肯松口。周惠妃无奈至极,又寻萧炜哭诉,萧炜烦不胜烦,于是赐了萧鸑百金,又派了一队护卫给他,这才让周惠妃消停下来。 萧鸑下朝那日,一群小萝蔔头们都得了消息,个个雀跃不已,干巴巴地守在撷芳殿门口,见到萧鸑那刻,顿时山唿起来,把萧鸑吓了一跳。而后小萝蔔头们就围过来,睁着一双双好奇的眼睛,一会儿问兄长要去往何处,一会儿又问外面天地如何。种种疑问,异想天开,直把萧鸑逗得暗自直乐。 而后萧凤鸣等人也来了。这是诸人开府前最后还能待在王宫的日子,禀明萧炜后,兄弟姐妹们就开了宴,一是祝贺三位兄长姐姐开府,二是预祝萧鸑游学顺利,三则是祝萧凤鸣首战功成。 萧凤鸣看着兄弟们纯真的眼神,微微一笑,将酒饮下。他们都还是孩子,还不明白萧炜花下这番力气布下的这齣布局里,会有多少兄弟们娘舅家的人会捲入其中,大概他们也还不明白,身为兄弟,在此前路不明的情况下,将来不知又有多少争斗。萧凤鸣捏着酒杯,看着眼前一个个还没张开的小脸。 三郎与六郎虽然长大了许多,可还是年轻的,连牙都没齐全,更遑论其他几个小的。这些人,日后都将是自己的敌人。萧凤鸣的手指按紧了杯壁,他也只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郎,心思就算成熟,也不是一个真正的成年人。他闭闭眼睛,将酒一口饮尽,不管如何,此时此刻他们都是兄弟,就莫要管前程了吧。 萧鸑走的悄然无声,他谁也没有通知,只是在一个清晨的时候,收拾好了包袱。宫门未开,他正准备唤人开门,却听到了一声稚嫩的嗓音:「阿兄。」 萧鸑挑起眉头,看到了墙角处那个雪团一样的孩子站起了身。对于自己这个六弟,萧鸑觉得有些惊讶,又有些理所当然。他看着萧鸾站在那处,他的身后是那个并不多话的女伴读。两人站在一起,一朱一青,都是小小的,又粉嫩可爱的。萧鸑的心头柔软了几分,问道:「怎么在这里待着,冷么?」 「不冷。」萧鸾摇了摇头,「我是专程来送阿兄的。」 「是么?你怎么知道我今天走。」 萧鸾闻言,微微仰头,露出了丝得意:「昨夜阿兄回去见了周惠妃,这不是阿兄日常去的日子。我又见内侍拿了不合季的衣服,所以,我就知道啦。」 「六郎观察入微。」萧鸑沉默一瞬,便道。他摸摸萧鸾的头,又笑,「六郎又为何等我。」 「阿兄既不愿声张,我就只能在此等待……」萧鸾微微一顿,长鞠一礼,「六郎祝阿兄一路顺风。」她抬起头来,眼睛闪亮闪亮的,「阿兄莫要忘记给六郎写信!」 萧鸑便揉了揉萧鸾的脑袋,说道:「阿兄会记住的。」 萧鸾看着萧鸑渐行渐远,她捶捶自己因为蹲着而感觉有点难受的腿。她虽然猜到兄长今天离开,却不知道他究竟几时走,因此一大早,天还未亮,就跑来守着。而齐霁真则听到了动静,于是披衣出来查看,在听到萧鸾说了因由后,不顾萧鸾的反对,也穿戴整齐,和她一起蹲墙角等着。 这天色从昏暗到明亮,两个小人凑在一块说说谈谈,也不会觉得时间太过难受。齐霁真看到萧鸾蹲在那无聊的拿小棍戳蚂蚁,于是就问道:「六郎为何要等大殿下?」 「大兄虽不喜言语,但是人其实很好。」萧鸾扔掉小棍,认真地说道,「二哥是谦谦君子,可太看重自己同胞,对其他兄弟却不那么看重。大兄没有其他的同胞兄弟,对我们几个倒是一视同仁。」 「他一个人去歷练,我还是想送一送。」萧鸾对齐霁真笑,「以后封了王,就不能太过亲密的走动了。」这些事是萧鸾放在心里琢磨的,她虽然还不明白里面更深的东西,但她在深宫里看得多了,比如王皇后就不喜妃子们太接近,这领头的向来就只一个,领了头,自然就不愿其他人太靠近。就好像萧凤鸣那般,好似对所有兄弟都亲近,却又跟所有兄弟都疏远。 「殿下不想当皇帝么?」齐霁真问。 她们的声音压得很低,这个时候,守门的太监都在墙外,谁也听不到她们的窃窃私语。这墙角里,倒像是一个小小的天地,隔绝了所有。 「我要当王爷,不当皇帝。」萧鸾回答着,她又有些担心。她知道齐霁真是一个心有大志的女子,她有些怕对方会知道自己这个志向后不喜欢她。觉得她是一个没有志气的皇子。 第40页 「为什么呢?」齐霁真倒真有些好奇,她跟着先生读史书,知道歷朝歷代,为了那一个位置,兄弟阋墙,父子反目,「人人都想当皇帝。」 「当皇帝多累啊。你看父皇,看看大兄与二哥他们,每天天不亮就要上朝,还要听白鬍子老爷爷训。」萧鸾压低了些声音,「听说御史就专门训皇帝的。可见当皇帝也不那么自在。」 「还是王爷好啊……」萧鸾悠悠道,她看着齐霁真,看到对方微笑着的样子,那双眼微微的弯起来,就像一轮弯月那样。真是好看。 又好看,又讨人喜欢。对于自己的这个朋友,萧鸾向来是不吝赞美的,她想了想,又道:「当了王爷就要娶王妃,你以后做我的王妃好不好?我们就可以一直一起读书写字,春天时还可以踏青放纸鸢。」 齐霁真却摇了摇头:「我不要当你的王妃,我不要一辈子都待在内院里。」 「这样啊……」萧鸾就有些惭愧起来,她只想到了自己,没有考虑到小伙伴自己的志向。于是她诚惶诚恐地道歉,「对不起,我就是,我就是不愿和你分开。我好不容易才有个朋友。」 齐霁真想一想,便笑道:「要在一处也不用当你的王妃啊。你若是当了王爷,那我便当你的长史好啦。左右都是做官,反正我也做不到周元贞那样的大官。」 两人自觉找到了好办法,顿时都眉开眼笑起来。 那时节的情景,日后萧鸾回忆起来,都忍不住微笑。当真是两个傻子,觉得自己的决定就仿佛真的可以实现那样。岁月静好四字,从来都是波澜已过,心已沧桑后的祈求。而这人世间的事,向来不如意十之八九。而这不如意,也向来是由欲望而起,人的欲求,从来都是得陇望蜀,永不满足。 多年后,萧鸾牵着齐霁真的手走过记忆的路,她指着撷芳殿那个小小的角落,问她:「我在那里种上些花树可好?」 齐霁真奇怪地问为什么。萧鸾的指腹摩擦着齐霁真的手指,轻轻地笑了笑,没有回答。她应该要怎么回答呢?这是留存在她记忆中最好的场景之一,明明没有树木,回忆起来时,也仿佛带着花木的香气,空气里总是沉着甜味。她又要怎么对齐霁真说呢?说上一句抱歉么? 对不起,我没有当上一个无所事事的王爷。 你也没能当上我的长史。 作者有话要说:  写这章的时候觉得两个小小的真是可爱!! 例行感谢: 读者「天空」,灌溉营养液+18-01-23 23:2 读者「santa」,灌溉营养液+202018-01-23 21:04:36 第二十二章 阿娘 大兄萧鸑走了,他走前萧炜封了他齐王,只等他回来就能开府娶妻,成为一个真正的大人。避暑山庄已经开建,据说要断断续续建好多年。萧凤鸣每日里往吏部与国子监跑,与士子们越走越近。萧韶依然每日入朝旁听,却从不发表言语,大家也渐渐地习惯了有这么个沉默寡言的公主殿下。 日子晃晃悠悠地过,萧鸾每一次入宫,都看见严同音的肚子一日比一日大。而严同音那种少女般的天真神态,也渐渐地被母性所取代,在看向萧鸾时,眼神也越发的柔和。萧鸾知道这样的眼神,她的阿娘在神智清楚时,也总会用这样的目光看着她。那曾是她年幼时期最觉得幸福的事。 「若我的孩子,也有六郎这样俊秀就好了。」有时候严同音也会这么对萧鸾说。 萧鸾便羞涩的笑笑,又看看严同音的肚子。她还从没有见过孕妇,真是难以想像,每一个孩子都是这么被孕育长大的。看的次数多了,严同音就会逗一逗萧鸾:「六郎要不要摸一摸你妹妹?」 「是弟弟。」萧鸾义正言辞地纠正,她知道后宫的女人,需要一个儿子才能傍身。虽然萧鸾也是个女孩儿,却还是希望严同音能生得一个儿子,这样这个女人才能在之后的日子里,过得更好。 严同音不知道萧鸾的想法,就笑:「好好好,是个儿子。那你要不要摸一摸?」 萧鸾还不到八岁,男女大防还防不到她身上。她跃跃欲试,小心翼翼地贴上严同音,感觉到肚子突的一动,萧鸾就吓得后退好几步,谨慎地盯着严同音的肚子,扭头对严蓁道:「母亲!肚子,肚子在动!」 「大惊小怪。」严蓁也被这副如临大敌的模样逗得直乐。 严蓁并没有放弃监督萧鸾学业,所幸萧鸾也十分的争气,两人的感情不仅没有受分开而影响,反而更好了些。 萧明照旧会找萧鸾的麻烦,萧鸾不愿理会,如果惹恼了,就冲上去做出一副要不管不顾打人的模样,萧明就会惧怕,暂时退去。除此以外,就再无让萧鸾烦心的事了。 科举顺利地进行,会试定在次年的二月九日举行,共九天,三年一开。由礼部主持,也被称为春闱。因是多年后重开,这一次可参与会试的,多是由各地书院举荐上来的寒门子弟。 到了年底,朝中也隐约有了传闻,说萧炜满意萧凤鸣,萧凤鸣成为太子的唿声喧嚣而上。萧炜没有表态,朝中也没有将这事拿到明面上来说。萧凤鸣依然谦恭谨慎,但内廷中萧明却越发的嚣张起来。 很快就到了要过年的时候。过年休沐,齐霁真也要回家的,萧鸾十分捨不得,两人便约好元宵时熘出来一同赏花灯。这一年萧鸑不在,萧凤鸣和萧韶都大了,元宵后自然要回到自己的府邸的,也就不好再像之前那样,约上兄弟姐妹们一起。所幸,年后守岁的这事倒是延续下来了。 第41页 只是这一次,这似乎跟之前不同了。皇子们增加了两个,不过都还十分年幼,公主们也渐渐长大了,她们或是聚集在萧韶身旁,又或是聚在萧凤鸣身旁。萧鸾静静的看着,她接过了萧鸑的工作,对年幼的七郎照顾有加,给他递杯子,吩咐他不要挑食,看着他不要咬手指头。 「六哥今年对我很好。」七郎笑眯眯地咬着手指头对萧鸾说。 萧鸾也笑,一边笑,一边把七郎的手指头从他嘴里拔出来:「大哥不在,我也要承担起做哥哥的责任呀。」 七郎歪着头看着萧鸾,过了一会儿,孩子摇摇头:「六哥很好看,像姐姐。」 萧鸾心中咯噔一跳,她弯起手指头,在七郎鼻头一刮,说道:「小鬼头,你要再说我是姐姐,等你再大点可以出去时,六哥就不带你出去了。」 七郎顿时被吓到,扒住了萧鸾的手臂,眼泪汪汪地望着她,不说话了。 到了元宵那日,萧鸾禀告了来由,收穫出宫牙牌一枚。萧韶知晓此事后,便对萧鸾道,若晚上玩的晚了,就去她的府上。萧鸾对这个长姐的印象素来不错,也就道谢答应了。而萧凤鸣则约了士子们共游花灯,当晚都不知道能不能回王府,只是歉然地给了萧鸾许多玩意儿。萧鸾也不再像此前那般顽固,都收了起来。 这一日算是萧鸾第一次安排自己,她给自己找了几个护卫,又想起此前的囧事,又特意带上了许多的金银财物。自觉一切备好,她看着天色,就兴沖沖地出了门。此时严同音正巧与严蓁一处,看到萧鸾激动的模样,就笑着对严蓁说道:「我见六郎对那伴读眷念颇深,看来过得几年,就要成就好事了。」 严蓁却只浅浅一笑,说道:「我看不见得,也不是所有的女子,只愿得一人心。」 严同音便奇道:「若不寻一人依靠,百合4日后又将何去何从,又如何能过下半生呢?」 严蓁笑而不答,她看着远处湖水间灯火摇曳,说道:「去放花灯吧,也好许个好愿望呢。」 深宫妇人,万般不由己,也只能寄希望于老天垂怜了。 萧鸾对严家姐妹的对话一无所知,她精神抖擞,满心想的都是和小伙伴约游玩的事来。上一年里,她匆匆忙忙,走马观花一般看了一眼京城繁华若花的景色。齐霁真答应她,会带她看捏面人,去看皮影戏,看戏耍,让她满心的期待。当然,还有她託了齐霁真办的事情…… 两人约在静水阁,这里楼高安静,站在楼上就可以眺望远方的静月湖,观赏湖上的灯会,很是便利。 齐霁真父母虽然偏宠儿子,但对于这个女儿也是尽心尽力的,否则就不会让她读书了。萧鸾也不再像去年那样被繁花似锦迷了眼睛,她让一个侍从带路,顺顺利利地来到了约好的房间。 齐霁真已经在房间里等她了。她沏了壶茶,正一手撑头,呆呆地看着外面,不知道在想什么。在听到萧鸾进来的声音后,她回过头,朝萧鸾行了一礼。萧鸾急忙笑着免礼,又左右看看,道:「你的僕从呢?」 齐霁真笑道:「佳节难得,不如都去看花灯凑热闹吧。我与他们约定了半个时辰后见,且放会儿风。」 萧鸾想一想,觉得有些道理,便转头对护卫说道:「我们约莫谈话要半个时辰,你们先去逛着吧。」 护卫急忙称不敢,只愿守在门口,却绝不会出去玩耍的。萧鸾无法,只好应了。待到人走光,小二又上了两碟茶点,两人对坐谈天,也算闲适。萧鸾只说了一会儿话,便迫不及待地问道:「三娘,我托你的事……」 齐霁真却是一顿。萧鸾托她的事情,其实不难,就是要让齐霁真代她去一趟妃园寝,去拜祭一下她的生母和嫔。妃园寝一般会修在皇帝陵墓附近,如今圣上春秋鼎盛,陵园也一直在修建,距离皇城十分遥远。萧鸾出宫都难,更不用说是出城了。她也只能拜託齐霁真帮她跑一趟,上点香火蜡烛,以告慰母亲的在天之灵。 齐霁真得了这趟差事,也不敢马虎,寻了个时机就去了一趟。只是那妃园寝里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不要说萧鸾生母的墓穴了,整个妃园寝散乱得很,据守墓人说就一直没有人葬进来。 如今萧鸾问询起来,齐霁真左右为难,她看着萧鸾期待的眼神,犹豫许久,强笑道:「我上了些香烛纸钱,和嫔娘娘在天之灵定会感到宽慰的。」 小伙伴温暖的话语让萧鸾也大觉心安。她一时激动,拉住了齐霁真的手,哽咽道:「阿娘一世都很是寂寞,也没有什么开心的时光。若她能开心,那就真的太好了。」 齐霁真比萧鸾大一岁,自觉男女有别,想要抽回手,但萧鸾却把她的手握得很紧。齐霁真打量着萧鸾,察觉到对方确实是一脸的感动,便也就随她去了,左右四下也无人。只是啊……齐霁真有些奇怪地想着,这个六殿下也实在是有些爱哭了。她看着萧鸾灯下双眼含泪的模样,忍不住感慨。 倒真是个惹人爱怜的小模样。 「殿下有心……之后若有空,便给我一些和嫔常用的事物,我也好替你供奉。」齐霁真宽慰道,她想自己拿了东西,便建个衣冠冢。若有天萧鸾看到,多少也会有几分安慰的吧。 齐霁真并不觉得自己的决定是什么大罪过。萧鸾还太小了,今年也才七岁而已,七岁的孩子,心智还未成熟,给她一个幻梦,总比梦碎来的好。齐霁真今年也才八岁,但她自觉自己已经比萧鸾大上很多了。摆在她面前的很多问题,都十分的实际,实际到她不得不全力为自己谋划。 第42页 在萧鸾身边伴读,是她得来不易的机会,她不愿让时光白白的熘走。她看着萧鸾,这个软萌可爱的六殿下啊……她突然笑了一笑,他大概永远都不知道,就算是想当一个王府长史,也是需要齐霁真全力相搏。 萧鸾当然不知道齐霁真当前的急迫和窘境。她抽抽噎噎地哭了一会儿,这才不好意思地拭干眼泪,然后低声说道:「让你看了笑话啦。我们,我们多待会儿再走吧……」她不说话了,显然是不愿让侍从看到她现在眼睛通红的样子的。 齐霁真看着萧鸾因为不好意思而泛着红的小耳朵,突然道:「不若我们两个单独去玩好了,带着僕从也没什么意思。」 萧鸾眨着眼睛看着齐霁真,又看看房门。齐霁真自信一笑,说道:「我们可以翻窗子,从旁边房间下去。」萧鸾顺着齐霁真所指的方向看过去。隔壁房间此刻窗户打开着,还没有什么人来,这房间就在楼梯旁边,小心一些,从此处下去,是不会惊动旁人的。 看上去很有意思! 萧鸾立刻就下了决定。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萧鸾要发威了!!超凶!!! 导读画重点:大家还记得谁在礼部吧,严家哥哥在,所以也算是制衡 === 第二十三章 打人 虽然萧鸾看起来是个软萌可欺的孩子,但她比齐霁真要有力和灵活得多。她们能翻过窗户,绕开侍从,萧鸾功不可没。她就像是个敏捷而灵活的小猫,警惕性十足,简直让齐霁真惊讶。 当她们终于来到楼下,看着巷口的人来人往,再看看对方那小花猫似的样子,对望一眼,彼此都哈哈的笑出声来。 萧鸾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身前身后谁也没有的日子了。她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周遭都是自由自在的感觉。这样的感受让她的笑容明媚,她兴奋地转身看着齐霁真,道:「三娘我们要去哪里?」 齐霁真是千金小姐,自然也不会如同普通妇人那般上街闲逛的。所幸她还是做了不少功课,便道:「我们沿长街往前,一路看玩过去,到了西市,就有胡商开的供玩耍,还能吃到好吃的炙羊肉哩。」 也不知是否因为和嫔是异族的关系,萧鸾是极喜欢羊肉的,齐霁真跟萧鸾待一起久了,自然也知道萧鸾这点癖好,因此刻意打听。果不其然,萧鸾听闻,立时双眼发光,急匆匆的道:「我们这便去。」 两人也是孩子心性,兴致一起,不管不顾的只要自己玩耍高兴,也不去想那些僕役侍从们,发现她们不见后,鸡飞狗跳的一片混乱。 这样的夜晚,上一年里,那些沉寂下去的记忆,又伴随着气味浮上来,并且更为浓郁,顺着舌苔与喉管,让她记忆更加深刻。那些声音,欢笑,漂浮在空气中的烟火气味,让萧鸾应接不暇,无论朝哪一个方向望过去,都有让人惊讶的画面。 一声暴响,天空中炸裂开一朵绚烂的霞光,萧鸾抬起头,发出了哇的一声。四周人流如潮,灯火随着人的走动而时时变化,这些光芒落在萧鸾身上,让她觉得自己也变成了一枚小船,在这人潮之中飘飘荡荡。 老天似乎也总偏爱这个时节,雨雪不见,从宫中蜿蜒而下的水系里,飘荡着妃嫔们用名贵纸签折成的花灯,上面有时候会题上一两首小诗。若有人能有幸捞起这样的花灯,在市面上足可卖上百金。若是运气好,捞到皇上的笔墨,那便能卖上千金去。因此也总有人守在岸边等着捞,美其名曰的称自己为捞金。 萧鸾与齐霁真一道,便走便看,她们衣着华贵,自己也小心谨慎,为了不让对方离自己太远,就干脆手牵手一道,看上去倒像两个亲密无间的姐弟。 走的久了,萧鸾看到齐霁真脸色微白,额上还有些汗,她知道齐霁真累了,见旁边有个卖元宵的小摊子,便拉着齐霁真一道去。当真是无巧不成书,前方一行嘻嘻哈哈的少年一转头,为首的就哟了一声。萧鸾也脸色一沉,萧明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们,眼神又落在了两人交握的手上。 萧明比萧鸾大了两岁,正是一个孩子对男女之事似懂非懂的时候。皇子十四就可议亲了。这几年里,王皇后也把这件事放在了心上,慢慢的给他相看姑娘,有时候遇到中意的,也免不了会打趣两句,把个小男孩逗得满脸通红。萧明虽然还不识□□,但他心中对此隐隐是有所期待的。此刻见了两人,那份恶意就一下子窜了起来。 「我早说老六挑个女子,就不是为了正经读书的。你们看看」萧明手指着萧鸾对左右大笑道,又带着那种轻佻的表情,对萧鸾比了比大拇指,「行啊。红袖添香,读书也不忘享受。我倒是小看你了。」 他的话立刻引来了其他伴读的哈哈大笑声。 萧鸾就算不知道萧明说的是什么,也知这绝对不是什么好话。她眉毛一立,道:「三郎这般说话为人,就不怕父皇与二哥知晓么?」 萧明一顿,他下意识地有些畏缩,但他很快就难堪地捏紧了拳头,往左右望去,不见萧鸾的护卫。萧明顿时阴测测的笑起来,他挽起袖子,表情阴冷:「你不说我倒是忘记了,你还欠我一顿打。」 「殿下,这……」一直跟随着萧明的护卫低声劝慰。 「怕什么!」萧明转头怒道,「我又不会打死他!你们不要出手。」他朝着几个伴读扬扬下巴,「你们几个上!」 第43页 萧鸾见状,握紧了齐霁真的手,拉扯着她,转身就跑。齐霁真也知道此时可顾不得其他,幸好她穿的是方便行动,窄袖短衣的胡服,跑起来速度也不慢。 两人默契十足,又丝毫不浪费时间,反倒让其他人愣了愣。萧明气的摔碎了一个杯子,大喊道:「给我追!!」他见其他人尤有犹豫之色,脸色更是沉得可以滴下水来,「有什么事,我担着!」 这一下,伴读们这才高唿一声,追了出去。而另一头的侍从给自己同伴使了个眼色,那人见状,急急忙忙地熘走了,跑的方向正是公主府。 萧鸾和齐霁真的手紧紧地握着,她们在人群之间穿梭,仗着自己身形短小,就像小鱼穿过大船那样。萧鸾往回望一望,双腿抡得飞快,问道:「我们往哪里跑?!」 「回静水阁!」齐霁真的体力却不怎么样,她一边喘气,一边道。静水阁里有萧鸾带过来的侍从,也有齐霁真自己的僕役。就算这些人出来找她和萧鸾,也一定会留有一两个人守着,以防她们两人突然回来找不着人的。虽然萧明的身份在那里,僕役和侍从不一定能做什么。但毕竟他们都是成年人,拦住萧明还是可以的。 萧鸾扭头看了眼齐霁真。齐霁真小嘴微张着,她体力不支,这样是下意识地想要唿吸更多的空气,她原本有些微白的脸色此刻一片潮红,汗水顺着额头淌下来,很明显是支撑不住了。萧鸾左右四顾,突然一个转身,抓住齐霁真,就朝一旁的胡同拐去。 齐霁真还来不及反应,就被拉到了胡同里。萧鸾放开了齐霁真,说道:「你且在这里待着。」 「你要做什么?」齐霁真着急起来。她们不过是两个孩子,脚程是比不过萧明的人的。她看着萧鸾低头在胡同里堆砌的杂物那翻了翻,翻出一根扫帚。萧明掂掂扫帚的把手,用力把下面的荆条给抽去,只握住了把手。 做完这些后,萧鸾这才抬起头,看着齐霁真,露出一抹带着狠劲的笑来:「我要打人。」 「可是……」 「他敢打我,我难道就不敢打他了么?他是父皇的儿子,我也是父皇的儿子。」萧鸾一字一句的说道,「除了他以外,谁敢真打我?谁要是打了我,我就打到他阿娘都认他不出。」 齐霁真此刻就当真说不出什么来了。若萧鸾真要以身份压人,她发起狠来要打得人阿娘都认不出来,就算萧明在,也阻止不了她耍横,旁人还真不敢下死手。只是皇子的身份来说这样的事,恐怕对萧鸾日后的名声也有妨碍。齐霁真不愿让萧鸾落得跟萧明一样跋扈的名声。更何况,都是群孩子,对方人多势众,萧鸾也会吃些苦头。 齐霁真刚想再劝说萧鸾,就听萧鸾道:「他们来了。」 话音刚落,就听见一阵散乱的脚步声,紧跟着萧明一边喘息,一边笑:「跑啊,怎么不跑了?」他看着萧鸾举起手里的竹竿,笑的更是夸张,抱住了肚子,几乎就要跌在地上,「怎么,你觉得以你的竹竿,就能打得过我们这么多人?你看太多传奇志怪了吧?」 萧鸾不语,她冷冷地扫过其他一同大笑的伴读,刚想要说点什么,却听见一个懒洋洋的声音道:「哎哟哟,真是没有想到,元宵佳节,不去看花灯,不去看美人,却有小挫子打小矮子的戏码。」 萧明顿时大怒:「你说谁是小矬子。」 「谁认就说谁咯。」 萧鸾顺着声音处望去,只见墙头处坐着一个十岁左右的少年郎。他已经留髮了,只是还未到行冠礼的年纪,只是被梳了几个小辫,又汇成一根大辫甩在头后,额上还系了条宝蓝色的额带,上面镶着一块羊脂玉片。他的衣裳也是宝蓝色的,上面挂着长寿银牌以及各色的吉祥玩物,看上去也是个富贵人家的小少爷。 「我劝你不要多管闲事。」萧明虽然这么说,但他却是上前了一步,显然就是不打算放过这个突然出现的孩子了。 「本少爷,就爱管闲事。」那孩子却丝毫不怕,身子一弹,就麻利地落到了萧鸾的身边。他看看萧鸾的手,点点头道,「他们几个脚步虚浮不稳,不足为惧。你还不错,架势还挺似模似样的。你放心,我帮你。」他一副老道的模样,对着萧明不屑的口吻让萧明怒火中烧。 「我乃陛下嫡亲!还不速速退开!」萧明忍无可忍,大喊起来。 那孩子一顿,摸了摸鼻子,脸上浮现出了点尴尬之色来,有些歉然:「看来不能帮了……」 而萧鸾则伸手按住了他的肩膀,沖他露出了一个笑容:「你说帮我,能一个人打几个?」 「若不是皇子的话,他们全部一起上也没有问题。」那孩子顿时自傲道。 「那就好。」萧鸾点点头,指了指自己,「我,负责打皇子。而你」她又指指那孩子,「负责打他们。」她说完,想了想又道,「他们都是勛贵之子,你会不会也不能打?」 那孩子顿时睁大了眼睛,而后咧嘴一笑:「我叫沈引玉,小名唤阿蛮,乃武功侯次子。我不止可以打,还很能打。」 「我叫萧鸾,小名唤雁儿,乃皇上第六子。」萧鸾也拉开了笑容,「我也可以打,而且是谁都能打。」 作者有话要说:  萧鸾:就当谁不会仗势欺人么?? 超凶!!!脑补了奶猫大乱斗怎么办_(:3ゝ∠)_ ========== 第44页 我要感谢碎碎,陡涨的收藏把我都笑醒了 第二十四章 新伴读 这一打,打出了一个不打不相识,也让闻讯赶来的萧韶头痛不已。所幸几个小鬼头在小巷子里打架,旁人并不知晓。她强忍怒火,把一群萝蔔头都拉回府中,再吩咐各家来认人拖走。此事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各家自然是捏着鼻子认了,想来也不会传到萧炜耳中去。 萧韶一腔怒火却又发作不得,但萧明与萧鸾都是她的弟弟,就算是责骂,也是有所保留。至于能不能让两人真正听进心去……萧韶也顾不得这些了。 经此「一战」,萧明对萧鸾更加痛恨。萧鸾打他打得十分刁钻,专盯着身上打,那张脸倒是无事。萧鸾也被萧明揍了两拳,眼眶处青了一圈,滚了两天的鸡蛋才见好。此事被王皇后与严贵妃都定义在了小孩子打闹上,两人都默契地保持了沉默,各自看管好自家孩子。 但萧明当时的话实在是出格,这让王皇后十分生气,她把萧明身边的内侍都清理了一遍,又禁了萧明再出宫,这才算是消停下来。毕竟若是传出去,只怕外人就要说她王皇后果真是小门小户的人家,教养出来的孩子也是有问题。若真是那样的话,萧凤鸣好不容易造出的声势恐怕都会受影响。 但毕竟是自己幼子,捨不得打骂,王皇后只能对待萧明看管更加严格,巴不得派十个八个随从跟在他身后。萧明有苦难言,只好默默的忍受下来,此后不再提打架的事。 而这一头,严蓁对萧鸾倒是另眼相看了些。毕竟萧鸾年幼,还有一个女娃,竟然能让萧明吃一个跟头。 「为何不忍?」严蓁问。 「三娘她跑不动了。」萧鸾道,「我又不可能扔下她。而且,我也是皇子,凭什么让三郎追得我像条狗一样。」 「倒是很有些自觉。」严蓁忍不住笑了起来。她不会因这个责怪萧鸾,只问道,「我只问你,你们只有两人,对方却有五六人。若是武功侯之子不出现,那你怎么办?你不跑,打回去,只是匹夫之勇。匹夫之勇,只敌一人。」 萧鸾却是摇摇头,说道:「我手里有棍子,其他人知道我是皇子,自然不会对我下死手,能对我下狠手的,只三郎一个。但三郎却打我不过,因此我只要能打得过三郎便可。」她说到此处,又突然笑了起来,道,「三郎身边有侍从,我见追来时,两个侍从只留一人,就知他定是去叫人了。」 「只要有其他人来,我们就打不起来。」 严蓁闻言,也笑了起来,道:「看不出你倒是个耍滑头的。」说到此处,她也是忍不住一声感嘆。在那样的情况下,萧鸾还能注意到这样的细枝末节,确实是有勇有谋,竟让人不捨得训斥了。 严蓁一笑,萧鸾就笑的更欢了一些,这时严蓁却问:「既然你知道这架有打不起来的可能,那为何还要打?」 萧鸾顿时收住了笑。她有些犹豫,没有说话。严蓁也不急,只慢悠悠地饮茶,仿佛自己此前并没有问过什么话来。萧鸾到底年幼,比不得严蓁能压得住情绪,只过了一会儿,便显得坐立不安起来。她偷眼瞧了严蓁一眼,垂头道:「这是个好机会,他来打我,我才能名正言顺的打回去。他越是叫嚣的厉害……我才能……」 戾气还是太重了些。 严蓁暗自嘆息,她没有说话,看着萧鸾的头越来越低,孩子不敢抬头,脚丫也有些不自觉地交叠一起摩擦着,一副很不安的样子。 「你便每日抄金刚经,抄够一百遍吧。」严蓁开口道,「这个惩罚,你可愿接受?」 萧鸾急忙躬身答道:「儿愿接受。」 严蓁点点头,便不再继续说此事了,只是让绿漪取来了经书,守着萧鸾抄写。萧鸾对此并无异议,严蓁读书颇多,看到萧鸾抄写时,也会说上一两句,旁徵博引。萧鸾写「如来说诸心皆为非心,是名为心。」,严蓁就会引《楞严经》道「诸法所生,唯心所现;一切因果世界微尘,因心成体」。 这般说说写写,让萧鸾也凭空得了许多的趣味来。 待到天色将晚时,有大宫女喜气洋洋地过来,见到萧鸾也在,于是俯身在严蓁耳畔耳语几句。严蓁低咳一声,摸摸萧鸾的头,说道:「今日便先回去吧,明日再过来抄写经书。」 萧鸾不明所以,于是点头应承下来,行礼告退。她出了景仁宫,便见銮舆前行,华盖招摇。萧鸾急忙停在一旁,站在道旁,一旁的宫女内侍皆跪伏道旁,不敢直面天颜。銮舆突的一停,萧鸾急忙行礼道:「儿参见父皇。」 「嗯。」萧炜的声音从銮舆里传出来,带着几分冷淡,「刚从贵妃那出来?」 「是。」萧鸾应道。 「她对你倒是上心。」萧炜传来一声轻笑,说不出什么情绪,或许就真的是什么情绪也没有的随口一声话,「好好读书,莫要再惹事。」 萧鸾听到这句话,背上冷汗立时就下来了。她知道自己的父亲已经知道她与萧明打架的事情,只是懒得管而已。她急忙把头压得更低了些,说道:「孩儿定不辜负父皇叮嘱。」 「望你说到做到。」萧炜道,吩咐一声,于是銮舆缓缓开动,再不理会萧鸾了。 萧鸾垂着头,一直等到仪仗离开自己身前,这才抬起头来,看着那銮舆朝着景仁宫的方向而去。她这才明白过来,严蓁为什么要让她提前离开了。萧炜是她的父亲,是她幼年时期不切实际的想像,她想自己这样一个父亲,是真的在意他的儿女们,又真的在意自己的妻子们么? 第45页 而他的妻子们,又真的在意他么? 萧鸾还是个小孩子,就算想,也只是她自己不切实际的想像。她晃晃脑袋,决定把这些都抛到脑后去。她想起萧炜说的那句「她对你倒是上心」的话来,心里又觉得美滋滋的,她依恋严蓁,渐渐的就如同孩子依恋母亲。 可每每想要唤严蓁阿娘时,她的脑海里就会浮现出和嫔那最后的一眼,让她觉得心中愧疚,仿佛对和嫔就是一种背叛。她曾託了绿漪将当初自己所在的小院的那个内侍调到最苦最累的地方去做活,她也不是不恨那个内侍,只是因为严蓁似乎希望她成为一个好孩子。萧鸾不敢对严蓁有太多的奢望,她也只能让自己更听话一些,变成一个让大家都能满意的孩子。 到了三月,萧鸾听说自己又将加了一个伴读,她并不在意,在齐霁真的鞭挞下,她的学业快速进步,每天都要应付大量的背诵和抄写,很是忙碌。而且她已经七岁了,八岁就要学武,那时候会更加忙碌。只是这来人确实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那一日里,是内侍在道旁专门等着萧鸾的。见到萧鸾出来,那内侍急忙朝萧鸾一行礼,一张笑脸笑得喜庆,道:「六殿下好。」 萧鸾见对方衣着葵花胸背团领衫,腰系犀牛带,便知他定是萧炜身边的人。虽然不知道对方的品阶职位,萧鸾也不敢大意,急忙点点头,回道:「不知中贵唤我何事?」她还未封王,称孤不合适,也不用讲究太多。 那内侍急忙笑着说不敢当此称唿,又道:「奴婢姓高,您叫奴婢一声小高便是。」他顿了顿,又道,「陛下让我带您去见一个人。」 萧鸾微觉奇怪,也没有想太多,只是点点头。那内侍便牵引着萧鸾往外走。文华殿靠近外廷,走的也是通往外廷的道路。萧鸾随着内侍往外走,隐约已能见到外面的御道了,此刻正是下朝的时间,三三两两的大臣走过。 内侍走在门前便停下脚步,萧鸾也跟着停了下来。她有些好奇地看着外面,只见羽林卫士立在道旁,大臣们左一团右一团地聚在一起,萧鸾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只听见嗡嗡的声音。 就好像一群麻雀,萧鸾忍不住笑。 过了一会儿,一个穿着武将朝服的男人牵着一个小娃走了过来。萧鸾眯着眼睛去看,那小娃真是越来越熟悉,她忍不住低唿了一声。 「好久不见呀。」沈引玉笑眯眯的朝着萧鸾打招唿,刚说完就被送儿子过来的老爷子一巴掌拍在后脑勺上。 「给殿下行礼!」武功侯是个年过四十的粗野汉子,以军功晋身。他看着萧鸾,打量了一下她后,这才行礼道,「臣沈近远见过六殿下。」沈近远身体庞大壮硕,这么一跪,萧鸾觉得地上都要抖三抖。 见老爹行礼了,沈引玉这才吧唧着嘴,也朝萧鸾行了一礼。萧鸾急忙让两人请起。她看着沈引玉朝自己眨眨眼,也悄悄朝他眨眨眼。两人经过那一场打斗,虽然已有两月未见,但彼此之间却丝毫不见疏远。此刻见面,都是十分的惊喜。 沈近远把两个小鬼头的一举一动都收入眼中,一张蛮横的脸上也露出了点笑意。他拍拍沈引玉的头,道:「好好的跟着殿下读书,知道了么?」 沈引玉仰着脖子躲避老爹的手,最后无奈地垂首说道:「我知道啦。」 沈近远笑笑,又朝萧鸾拱手道:「殿下,我这不孝儿子就交给你了。」萧鸾极为认真地点点头。沈近远便笑笑,又伸手去揉了揉儿子的头,在儿子就要暴怒前收了回来,转身离开了。 萧鸾和沈引玉站在一块,看着沈近远离开的身影,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萧鸾总觉着那高大的背影有些萧索。她转过头,看到沈引玉眼眶微红的盯着沈近远,于是又自觉地转过了脑袋装作自己什么也没有看见。 沈引玉为什么会成为自己的伴读这件事,萧鸾并不知道原因,可她的心里还是十分高兴的。但她看到沈引玉与父亲别离的场景,便又觉得,或许自己这个小伙伴的心中并不那么乐意。对方微红的眼睛里似乎还有着其他的情绪,萧鸾看不懂。或许是因为自己太小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会有点忙,不能都一一回评了,但是我都有挨着看的哦!!(づ ̄ 3 ̄)づ~谢谢大家 第二十五章 突变 沈引玉的到来让萧鸾和齐霁真都十分的高兴。沈引玉也是个豪爽的性子,他很快就抛开了心中的那点伤感,变得开朗起来。三人相处愉悦,只是沈引玉读不进书,他虽然在读书上是个疲沓的性子,但早晚的练武却从不懈怠。这正好合了萧鸾的意,两人谈论起来,也是有来有往。 萧鸾此前练刀,只是自己傻练,如今沈引玉来了,见萧鸾练刀的样子,便笑道:「你这跟木桩子似的,能练出什么来,可知刀法游走入龙,不可捉摸。」他说完,又细看,咦了一声,又道,「你这刀法,倒像是坐在马背上的打法。」 萧鸾拿起腰间汗巾擦擦汗,说道:「我阿娘是北狄人,她会的与中原中人也不太一样。」 「你阿娘不是……」沈引玉刚开了个口,就及时打住,于是点点头,左右四顾,也来了兴致 ,撸起袖子说道,「来来来,我还未与狄人打过,今日正好了。」 萧鸾半晌无语,反倒是一旁旁观的齐霁真皱起了眉头,说道:「慎言!六郎是皇家子弟,不是狄人。」 第46页 沈引玉对齐霁真有些畏惧,因为他从来都说不过齐霁真,于是轻轻地拍了拍自己的嘴巴,道:「口误口误,我们先来过招。」萧鸾见他急吼吼地冲进自己房间,过了一会儿就拎着一柄小木枪出来,忍不住笑一笑,再看向齐霁真。 齐霁真坐在一旁,她穿着浅绿色的长裙,手里还拿着一卷书,一手撑着下巴,笑盈盈地看着她和沈引玉。此刻正是春光烂漫的时节,院落中的桃李正艷,又有许多新的花儿开放。它们簇拥着齐霁真,仿佛她就是花中的小仙童一般。 真好看。 萧鸾无端就觉得心里又安静又安稳。对于一个从小就战战兢兢,看着他人眼神过活的孩子,这样的情绪对她而言,是极其难得的。萧鸾按了按自己的心脏处,她喜欢这样的感觉,心跳变得缓慢而平稳,终于落到了踏实的地方。 「怎么了?」齐霁真注意到萧鸾的眼神,便问。 「没什么。」萧鸾朝她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她的牙齿已经长齐全了,张开嘴也不会像之前那般会露出缺牙的牙龈,显得阳光灿烂。 「你们两个在说什么?还不快来跟我打一架。」一旁的沈引玉看看萧鸾又看看齐霁真,露出了不耐来,「快些快些,我还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北狄的刀了呢。」 萧鸾无奈至极,刀锋竖起,她心中也是极期待的,她一个人,一直是一个人沉默地练刀,如今终于来了一个磨刀石,她怎能不兴奋?她挑起眉,笑:「来就来,你可要接好了。」 孩童的玩乐时间总是又短又长,严同音的肚子渐渐的大了,她也不再像此前那样总是往严蓁那走,而严蓁便将就妹妹,时时前往。又因严同音极喜欢萧鸾,萧鸾便也会跟着严蓁一道前往。只是萧鸾却再也不敢碰严同音的肚子了。 严同音怀孕的消息让严家一片喜气,就连萧炜偶尔的发怒,严雪淮也是笑眯眯的,顺了萧炜的意。 三月底,萧鸾正在文华殿读书,外面突然传来了喧譁的声音。萧鸾朝外望去,先生则拿着戒尺敲了敲萧鸾的案子,萧鸾便急忙转过头来。她见沈引玉举着书朝她挤眉弄眼的,于是也朝他挤眉弄眼一番。先生则皱起眉头,吩咐一旁的小童出去看看。 只是片刻之后,小童就急忙跑了进来,低声在先生耳边低语几句。先生闻言,眉心稍皱,他看了萧鸾一眼,对萧鸾道:「你今日先回去吧,外面……贵妃娘娘的人正在等你。」 萧鸾皱紧了眉头,她谢过了先生,就大步踏了出去。她的动作引来其他人的窃窃私语,齐霁真担心地看着萧鸾的背影。突然有人碰了碰她的手肘,她回过头来,只见沈引玉对她做着口型:「怎么了?」 你都不知道,难道自己就知道么?齐霁真顿了顿,到底没把这句话说出来,只是压低了声音:「怕是贵妃娘娘那出了什么事……」她声音压得低,淹没在一群孩子叽叽喳喳的声音里。很快,先生就倒竖眉头,拍着桌子,让大家安静下来。 萧鸾快步踏出了房门,突然听得外面传来了乌鸦喳喳的叫喊,她眉心陡然一跳,又压住了那些突然蹿起的不安情绪。而绿漪已经趋上前来,带着几分担忧地朝萧鸾行了一礼,道:「殿下可算出来了。软轿已经备好了,殿下快随婢子来。」 萧鸾见绿漪的面容上只有担忧,却无惶恐之色,自己反倒是冷静下来,心知并不是严蓁出了什么事。她稍稍松快了些许,跟着绿漪朝外走,绿漪一路无话,等到萧鸾上了轿,萧鸾这才看到轿中还有一人,是严蓁身边的宫女,唤作绮罗。当初严蓁把绿漪交给萧鸾,就提了这名宫女在身边。 绮罗向萧鸾行了一礼后,这才低声对萧鸾说道:「小严妃摔了。」 「什么!」萧鸾当时身子一弹,整个人就要蹦起来。一旁的绿漪急忙按住了她的肩膀,急道:「我的殿下啊,您可别摔着了。」 萧鸾急忙重新坐下,问道:「娘娘可有事?」她想到既然严蓁让绿漪来接自己,是不是又有什么其他的吩咐。绮罗微微一顿,在萧鸾耳畔低声道:「贵妃娘娘有身孕了,她怕自己撑不下来……」 萧鸾抬了抬眼,绮罗既然说的小声,那此事必然就不为外人所知。她看了绿漪一眼,只见她也是止不住的惊讶之色,就知道此事她也才知晓。于是萧鸾也压低了些声音,问道:「请了脉了?」 「不曾。娘娘为自己诊的。」绮罗道,「最近娘娘胃口也有些不好,原本大家以为是春寒着了风的关系……」 萧鸾便点点头,示意绮罗不用再说下去了。她揭开布帘,看了眼外面,只见宫墙深深,也不知此时行到了何处。她放下布帘来,又问:「小严妃是如何摔的?当时身旁可有别人?」 绮罗见状,忍不住在心中也是感慨一声。萧六郎平日里素来表现纯良,但此刻遇着了事,先问的这些也足可见六郎的心中也是有些明白的,断不如往日表现的那般孩童天真的模样。绮罗也是有问有答,显然得了严蓁吩咐。 「娘娘是在屋内摔着的,具体情况奴婢也不清楚,只是听说娘娘惊唿了一声什么。当时娘娘身边并无旁人,也是外面宫女听到了响动惊觉不对,才进来的,而那时候……」绮罗浅浅地吸了一口气,似乎对那场景也是极为后怕的样子,「那时候娘娘已经渗血了。」 萧鸾垂下眼来,绮罗的话其实并不说明什么,不过此事是人为的可能已经很高了。她知严同音性子天真,并没有心思,又因萧炜对她爱重,严蓁明里暗里的呵护,因此哪怕在深宫中待了一年时光,性子都没有改变。如今看来,这事似乎是严同音宫中人所为的。严蓁心疼妹妹,严同音的宫中必然有严蓁暗地里看着,有谁能绕过严蓁的视线,在里面装了钉子呢? 第47页 萧鸾轻轻地嘆了一口气,旁的倒是不怕,就怕若是严同音又或是她腹中的孩子有什么意外,把这祸事引到严蓁的身上。萧鸾浅浅地吸了一口气,不敢再想下去。此时此刻,严蓁把她叫过来,必然也是有考量的,她如今什么也做不了,也只能等到到了严蓁那里再听她吩咐了。 这般思量下来,萧鸾的心中反倒是安定下来,她看到绿漪和绮罗的脸上还有些微白,便对绮罗道:「母亲身边可有人照料着?父皇那里呢?」 绮罗见萧鸾一脸平静,心中暗暗惊奇,也都一一回了。严蓁因了自己有身孕的事,对自身安危也是极为看重的,因此身边常伴着两个伶俐懂事的。而萧炜此刻还在朝上,还未下朝,但已是呈递了消息过去。 萧鸾听闻,此前那被淹没的心事顿时又翻涌上来,她的生母不得萧炜喜欢,因此被忘到了脑后。可如今这传闻中萧炜极为喜爱的小严妃遭到了这样的事情,萧炜却依然还端坐在朝堂之上。对于自己的父亲而言,他的那些妻妾们,他的这些儿女们,究竟算做什么呢? 「殿下?」绮罗见萧鸾久久不语,于是又道。 萧鸾陡然惊觉回神,她按着自己的鼻樑,轻轻地揉了揉,说道:「无事,希望母亲和姨母都无事。」 说到此处,绿漪也双手合十道:「诸天神佛保佑,还望小严妃娘娘母子平安啊。」 萧鸾的人走的不慢,等她到了小严妃的宫中,就直接被守在门口的宫人引到了严蓁身边。此刻王皇后也到了,萧鸾见状,急忙朝王皇后行礼,王皇后免了礼,又道:「六郎倒是来的快。」 萧鸾垂首答道:「母亲与姨母姐妹情深,我实在是放心不下。」她说到此处,严蓁也适时地低泣两声,萧鸾告了声罪,几步跨到严蓁身边,低声安慰。 王皇后她们一副母子情深的模样,也不好再说什么。严蓁越哭越盛,简直要晕过去了那般。萧鸾一边扶住严蓁,一边对王皇后道:「母后见谅,母亲这般伤心,儿恐怕身体受不住,容我先扶母亲去一旁休息。」 王皇后明知她二人是有话要说,但眼前这副母贤子孝的样子,也不好再说些什么,只是挥了挥手。萧鸾便扶着严蓁往偏房中去了。一路上严蓁依然在低泣着,但手却紧紧地抓住萧鸾的手,极其用力。 作者有话要说:  先说下评论里的一些问题,其实前面都有写到的: 扶萧鸾的问题,严家人并不打算让他跟老二对。严家人一开始是寄希望严蓁生下皇子。但是一方面严蓁消极怠工,一方面皇帝刻意不让严蓁怀孕,因为严蓁一直没有孩子。所以当严蓁养萧鸾的时候,严崇礼提出日后让萧鸾娶严家女。然后严蓁为了不让萧鸾跟严家人多接触,甚至让萧鸾不许选严家子弟为伴读。结果没想到皇帝对严同音一见钟情,然后还让严同音怀孕了。于是严家人就想扶一把萧鸾,这样以后严同音的孩子成长起来,萧鸾一方面可以当挡箭牌,一方面也可以给严同音的孩子很多帮助。 而严蓁不希望严家掺和下一任的斗争中,所以她在发现萧鸾有戾气时,让她抄佛经,跟她讲道理,教育都是往正人君子走的。 另外的另外,我要跪着谢一下柳碎夜大大的推荐,么么哒! ======== 第二十六章 早产 母女二人相偕来到偏房中,宫女们递上参汤,严蓁坐在椅子上,低头喝了一口,此前苍白的脸色才稍稍活泛回来。她抬起头,见萧鸾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又安抚似的朝萧鸾一笑,说道:「六郎莫要担忧,我尚且无事。」 萧鸾应了一声,坐在严蓁下首。严蓁再喝了两口参汤,知道自己现在时间不多,摇首不再喝了,只是吩咐左右道:「把暗香叫来。」萧鸾认得暗香,这是严同音身边的大宫女,在二十出头,年纪已经不小了,胜在做事利索又稳重,还曾给过萧鸾糖吃。 暗香进来时,萧鸾却差点不认得她了。仅仅只是一天之间,之前那个圆融世故,笑容温和,内里颇有手段的女子就不见了,她面容憔悴,鬓髮微乱,跟在绮罗身边,显得局促不安。绮罗将暗香带进来,就退回严蓁的身后,暗香则跪伏在地,声音哽咽地唤了一声:「贵妃娘娘。」 「说吧。」严蓁道。 「是……娘娘突然摔倒,是在宫中见到了一副鬼母食子图,受了惊吓。奴婢见地面留有油脂痕迹,恐是惊吓之余摔倒在地,因此……」暗香也不敢站起身,就维持着这样跪下的姿势说道,暗香说道此处,又呈上了一副绢图。绮罗接过绢布展开,交由严蓁。严蓁垂目一看,正是那鬼母食子图。 绢布展开约有人高,色泽艷丽至极,将那鬼母兇残,鬼子哀嚎之色表现得淋漓尽致,《述异记》有录,南海小虞山中有鬼母,能产天、地、鬼。一产十鬼,朝产之,暮食之。严同音在意自己孩子,又心肠柔软敏感,她身体柔弱,乍见这样的图,定然会惊慌失措,近而想要后退迅速的离开。 这是对严同音极为了解的严蓁能想到的,那么设下这陷阱的,必然也是对严同音极为了解的人……严蓁垂下的眼中陡然闪过暗芒来。她死死的握紧了扶手,朝左右使了个眼色,绮罗立刻着人带了暗香离开,只是出去的方向,却不是通向宫中了。萧鸾默默地看着,只见严蓁紧盯着那张绢图,便说道:「母亲,不若将此图交给儿吧。」 第48页 严蓁闻言,身子一抖,扭头看向萧鸾。萧鸾朝严蓁一拜,声音诚恳:「放下此图之人定然是姨母身边亲近之人,只怕……也是母亲所信赖之人。母亲应先清除贼人,再思后手,否则的话……」 萧鸾并未将话说完,严蓁却是已经明白了她的话。能将此事安排得如此细緻,并且把严同音的反应都一一预料到,甚至直接将这图放在那处没有收走,这已经是嫁祸的手段了。而严蓁此刻又有身孕,严同音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只怕说也说不清。 对方既然不惜暴露出自己埋下许久的这颗钉子,自然不会只想着一个简单的嫁祸。无论对手是谁,严蓁首先都应该将祸水东引,以避免自己,甚至是严家遭受到灭顶之灾。 而将画交给萧鸾就更为简单,此前萧鸾一直在学堂读书,绢布一叠,体量极小,藏在萧鸾身上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辛苦你了。」严蓁也是个果断的性子,她立时就下了决断,朝萧鸾点点头。 只是虽然她想通了其中的关窍,但脸色却依然不好,只因她想到既然对方有此把握,只怕严同音凶多吉少。严蓁深吸了一口气,先吩咐了左右彻查,她此前叫暗香来,因为向来谨慎的性子,并未让人发现,反倒是一件好事。 她吩咐下去后,这才又看向一旁静立的萧鸾,说道:「若是你姨母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她声音一顿,带了点哽咽,到底没有说下去,匆匆略过,只吩咐道,「你定要牢牢按住我的虎口。莫要让我晕倒,也不可让太医为我诊脉。」 萧鸾知道严蓁不想让旁人知道她已有身孕的消息,于是点头坚定地回道:「母亲放心,儿定会做到。」 严蓁勾勾唇角,想要笑笑,但此刻她心中愁绪千万,只是提起嘴角又颓然落下。她摸摸萧鸾的头,将她放在一旁的瓜皮帽戴在萧鸾的头上,又为她正了正,握住了萧鸾的手,说道:「出去了,待得太久,让人起了疑心不好。」 萧鸾从善如流,母女两一同出了门,顺着石板铺就的道路走到寝殿门前,王皇后已经站在那处了。母女两一起朝王皇后见了礼,王皇后看了两人一眼,便转过了视线去,不再理会两人。而她们则站到了王皇后的身后,安静的的看着。 此刻内侍宫女忙成一片,清水一盆盆地端进去,又换成血水一盆一盆地端出来。门里严同音的唿痛声一声接一声,宛如疯魔。叫到后来,她已经彻底没有了力气,隔着门,也仿佛觉得是垂死的哀嚎。于是有女医官熬了参汤急忙端进去,为严同音续上一口力气。 萧鸾经歷过自己母亲的死,也见过暗处权贵对宫人的打杀,但这样生死之间的场景却是未见过的。她忍不住朝严蓁靠了靠,低声问:「母亲,生孩子……都,都这样吗?」 严蓁没有回答萧鸾,她只是抚了抚萧鸾的后脑勺,又垂头看了眼自己的腹部。她才刚有身孕,一点也不显怀,初孕带来的困顿还阵阵朝她袭来。但严蓁强自忍耐着这一切不适,她的目光从房门那处移开,看向了这宫中的所有人。慌乱的宫人们,安静等待着的王皇后……这分明是充满了人气的场景,但严蓁却隐隐觉得有一股股的寒意从脚底冒了出来。谁能想到他们的心中真正的想法和那些险恶的用心呢? 这人间就仿佛鬼蜮。 一众人沉默静待,王皇后是生产过两个孩子的人,她听见这响动,便知道严同音已经没了力气,就算那孩子活下来了,这深宫之中,没了母亲的孩子又有什么用呢?她的眼光投注向一旁垂首不语的严蓁,哪怕自己的亲姐在,但若是严蓁也有了孩子,那么严蓁还是会为了自己的亲子打算的。 王皇后想到这里,有些松了口气,又有些兔死狐悲的伤感。这深宫中的女人,一身的荣辱都系挂在一人身上,有时候就连王皇后这样生育了两个孩子,按理说一世无忧的人也会觉得有些累了。 到了傍晚时分,萧炜姗姗来迟,他脸上是掩饰不去的焦虑,一入宫,就急忙罢了众人的见礼,开始询问起来。 问话的医官急忙说道:「严妃娘娘因是早产,身体还未准备好,如今胎位不正,也只能靠娘娘自身……」 「早产!怎么会早产!」萧炜暴怒起来,「都是怎么伺候的!」 天子一怒,四下众人皆不敢答话,急忙黑压压地跪倒一片。萧鸾扶着严蓁下跪,她用了点巧劲,让严蓁的体重大部分压在自己身上。严蓁看了她一眼,倒没拒绝她的好意。严蓁的身体睏乏得厉害,若不是靠着意志力强自支撑,恐怕早就倒下去了。 萧炜冷着眼扫了一圈,又皱着眉头挥挥手让人都起来:「莫要碍着朕的眼!」他来回踱步,听着里面的哀嚎声,看向紧闭的房门,皱紧了眉头,又问道:「妇人产子,要这般久的么?」 这一次,后宫妃子们都不答话,那医官垂首答道:「妇人产子,快则半个时辰,慢则数日,都是有的。」 萧炜闻言,手轻轻地颤动了一下,他看着立在一侧的后宫诸人,静默片刻道:「都散了吧。」 「同音是臣妾胞妹,还望陛下让臣妾留下。」严蓁垂首道,她眼泪落下,滴在萧鸾扶住她的手上。 萧炜见状,便点了头,说道:「既然如此,就让六郎先去歇息吧。」 「父皇,儿要陪着母亲。」萧鸾则回答。 第49页 萧炜挑挑眉,见萧鸾直望自己,并无退却的样子。他突然就想起了另一张与萧鸾极为相似的脸,那个人也从不愿迴避自己的视线,就像一头野性未驯的动物。萧炜下意识地不喜,皱起了眉头,声音也沉了下来:「那你便留下吧。」 萧鸾谢过了父亲,站在严蓁的身旁。严蓁则握住了萧鸾的手,轻轻地捏一捏,状似安慰,萧鸾垂下眼,她心中因为严蓁这样的小动作而变成平静下来。不得父亲喜欢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她还有母亲喜欢呢。想到这里,萧鸾就忍不住弯弯眼睛,觉得自己其实也是个很是幸运的人。 除了严蓁,王皇后身为一宫之主,自然也不能轻易说离开。三人便守在宫外,到了夜间,已经有了些寒意。突然之间,宫内传来了声响,紧跟着,一位宫女开门奔出,她鬓髮散乱,额上全是汗水,朝萧炜处跪倒泣道:「娘娘……娘娘不行了……」 「什么!」萧炜身体勐地一震,往后退了两步,又强自忍耐着,他大步踏前,不顾其他人的拦阻,就往内走去。 王皇后看着自己的丈夫宛如一阵风朝严同音的房间冲去,她看了那跪倒在地的宫女一眼,问道:「孩子呢?」 「娘娘产了一子,只是面色铁青,至今未有声响。」宫女受了惊吓,也强自忍耐着,将额头抵在冰冷的地面上,回道。 严蓁微微地抬起眼,只见一丝浅浅的笑意极快地从王皇后唇边划过,又变成了惋惜的姿态:「真是可惜了呢。这妇人生产,也是老天保佑的事情,是生是死,一切全赖天定。」 王皇后这般说道,便也往屋内走去。严蓁手掌微微颤抖,萧鸾抬头担忧地看着严蓁,她的手指按在严蓁的虎口处,还未用力。严蓁使劲地握了握萧鸾,朝她摇摇头,低声说道:「我还没有这么脆弱。」 说完,严蓁就往前走去,萧鸾也急忙跟上。严蓁看着眼前的宫门,里面灯火摇曳,映出人影憧憧,那些人形虚晃着,就仿佛鬼怪那样。 作者有话要说:  (⊙v⊙)嗯,接了个私活,最近会很忙!不过存稿还是足够日更的 对啦,明天就v啦!到时候就是三更,正好把严蓁大大的心路歷程走完。希望大家在入v以后也能不离不弃,谢谢!!!(每次我入v好像都挺匆忙的…………) 第二十七章 晋王 房间里站了许多人, 却都寂静无声, 在这安静之中, 严同音艰难的喘息就尤其明显, 就仿佛一个破碎的风箱在抽动。萧炜坐在她的身边,握着严同音的手, 低声劝说着让她含住参片。 「孩子……」严同音则低声道。 萧炜向后看了一眼,只见抱着孩子的医官朝他摇了摇头, 萧炜便转过身来, 哽咽道:「孩子很好, 你放心。你好好的养好身子,日后……」 「没有日后啦……」严同音低声嘆息道, 她的双眼涣散, 却还是展露着笑容,仿佛是一声嘆息,「我知道。」 萧炜声音一顿, 垂下头来,他握住严同音的手, 却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萧炜贵为天子之尊, 却也不是自小就这般尊荣的, 他幼年登基,但此前却并不是什么得宠的皇子。而登基之后,也曾受人辖制十数年,因此他知道自己不会金口玉言,在死亡面前, 哪怕富有天下,他也无法让人起死回生。 「阿姐……」严同音又低声唤道。 萧炜闻言,急忙朝严蓁的方向看去。严蓁看到萧炜目光含泪,其中隐带哀意,她见惯了萧炜对她的冷嘲热讽,何时见过萧炜这样的神情。严蓁只是晃了下神,就很快恢復过来,松开了萧鸾的手。 「母亲!」萧鸾却回握住了严蓁的手。 严蓁垂下头,见孩子担忧而纯真的眼神,到底还是没有挣脱开萧鸾的手。她们一起走到严同音的身边。严同音看到了严蓁,也看到了萧鸾,她眼底似乎浮现出了一抹笑容来,这一刻,身为母亲的本能让她苍白的脸庞上都染上一点红色,仿佛整个人的精神气都振作了起来。萧鸾知道这样的场景,她也曾在和嫔的身上见过。 迴光返照。 「阿姐。」严同音朝严蓁伸出了手。严蓁松开萧鸾,握住了严同音的手,两姐妹的手一交握,严蓁的眼泪就忍不住落下来,如同珠串一般,她低声泣道:「药如。」 听到严蓁这般叫自己,严同音的眼神终于亮了起来,药如是严同音的小名,她们是同父同母的同胞姐妹,自小相处时,自然使用更为亲昵的小名。而她入宫后,虽然严蓁待她依然如同闺中时,却再也不叫严同音小名了。 「阿姐……」严同音低声哀泣,她想说一声对不起,可是她突然就明白,此时此刻,她什么都不能说,说了,就是害了自己的姐姐。 「傻瓜」到底是嫡亲的姐妹,严蓁立刻懂了妹妹未尽的话,她含着眼泪,低声安慰,「你会没事的,阿姐还等你好呢。等你好了,我们一起去看花,带着你的麟儿,他会长得很俊……」 「跟六郎一样俊吗?」严同音低低的笑,她的头靠在严蓁的手上,就如同她们幼时那样。 「跟六郎一样俊……」严蓁应道,她看着严同音的目光开始散了,她牢牢地咬住自己的下唇,嘴里渗出铁锈的味道。 「我的孩子……就托给你了。」严同音说道,她的声音已经越来越低,但她还是强迫着自己,撑起身体,看向了萧炜,然后把自己姐姐的手按在萧炜的手上。做这些动作耗费了她太多的力气,她的下身其实一直在渗血,根本就无法止住。她喘息了一声,看向萧炜,「我……我要看看他,我的,我的孩子……」 第50页 萧炜的身体开始颤抖起来,他勐地站起身,转头朝抱着死婴的医官那走去。那医官也忍不住浑身发抖,但依然还是压低了声音劝道:「陛下,不,不可……此物,不详啊……」 「给朕!」萧炜伸手就要抢,低声吼道,「这是朕的亲子!亲子若是不详,你这狗命也不用留了!!」 那医官吓浑身一抖,双臂下意识地松开,孩子往下坠落,萧炜眼疾手快地抢过,那孩子被这么一颠,陡然咳嗽一声,发出了细弱犹如猫叫一般的哭声。萧炜惊讶地睁大了眼睛,而那医官则急忙跪倒在地,唿喊道:「陛下洪福!竟让小殿下起死回生!」 萧炜却不去管这些,他抱着孩子急忙回头,高声道:「同音!同音!你看,你看看我们的孩儿!!」 但那一头却寂静无声,严蓁慢慢地撑住自己的膝头,站起身来,回望萧炜,朝他摇了摇头。萧鸾低垂着头,她的手指死死的按在了严蓁的虎口处。一开始是严蓁自己按的,萧鸾看不下去,她接过了手,用力地掐住严蓁的虎口,让严蓁还能支撑下去。 萧炜顿在当地,他哽咽着,低头看着怀里的孩子。这个细弱的,仿佛风一吹就会消散的小生命躺在他的怀中,扁着嘴巴,发出微弱的哭嚎声。他想起他大儿子出生时,那哭声就如同一头有力的小老虎,和这个孩子一点也不相似。他以为孩子都跟萧鸑那样,一出生就充满了活力。 他也以为生孩子,都和他的后宫嫔妃那样,哭上一哭,孩子就出来了。他是皇帝,也曾一怒而杀人,但他还是第一次发现,生与死,竟靠的这么近…… 近到手里微弱的生命诞生,那个让他感觉温暖的生命就消散了。 萧炜深吸一口气,但空气里淡淡的血腥味道却让他有种难言的苦涩。他大步走到严同音的身旁,严同音是睁着眼的,眼睛还望着孩子的方向。萧炜低声说道:「孩子很好,你莫要担忧了。」他手抚过严同音的眼,替她合上眼。 满室俱静,过了一会儿,萧炜才道:「严妃以贵妃之制葬入陵园,待朕百年后合葬。此子名萧涅,封……晋王,交由严贵妃抚养。」 这话便代表着一切尘埃落定。四周人齐齐下跪,恭喜陛下喜获麟儿的消息从室内一直延续到室外。萧炜把孩子交给了一旁的稳婆,转过身,既没有看严蓁一眼,也没有看王皇后一眼。甚至在他身后的严同音,他也没有看一眼。 他就像来时那样,急匆匆的来,又急匆匆的走掉。但是谁都无法忽略他,而他的话,也在宫内宫外掀起了一波浪涛。 新生的萧涅是萧炜的第九子,他一出生就被自己的父亲抱在怀里,一出生就被赐下名字,甚至一出生,就受封了王爵!在萧涅之前,除了三个最大的孩子,没有一个得了王爵。而他被抱养在严贵妃的名下,顿时,朝堂之中,许许多多看向严雪淮的人的表情就变了。 严雪淮曾有个宠冠后宫的女儿,现在他的女儿死了,却留下了一个封王的儿子。御史们开始重新上奏,求请立太子。但萧炜却毫不松口,一批批的大臣跪在宫门前,又一批批地拉下去,被打了板子。文华殿距离外廷不远,偶尔文臣们被打得哭天喊地的唿痛声也会传过来。 每每这时候,萧鸾就会停下读书,发愣一般地看着宫墙的那一头。这样的次数多了,先生就举起戒尺敲打萧鸾的案头,又或是要打伴读的手心。萧鸾见不得小伙伴受苦,就渐渐消停下来。但她也敏感地察觉到,宫人待她的态度又有了新的变化,更加的敏感,更加的小心,越来越像是对待萧凤鸣或是萧明那样了。 萧鸾不知道这样的事是好事还是坏事,她心头总是不安的,往严蓁那处走得更勤了些。而严蓁总陪在九郎身边,九郎早产,身体不好,稍微冷了热了就会生病,虽然有宫女乳母陪伴照顾着,但严蓁也不敢离开,一切亲力亲为。 萧鸾时常看到严蓁抚着肚子,看着九郎,沉默不语。萧鸾不知道严蓁在想什么,大人的事,大人们也从来不会对一个孩子说。但她已经开始感觉到了宫中渐渐紧张的气氛,严同音的死引来了萧炜的震怒,他下令彻查严同音之死。 那一日回到宫中后,萧鸾就在严蓁的注视下烧毁了那副鬼母食子图。严蓁注视着那张图被火焰烧成灰烬,低声道:「药如之死,我定会为她报仇!」 图已经毁了,而后暗香的尸体也被发现,引向严家的线索断了。但断的也同样是真正的幕后兇手。就算如此,萧炜也没有放弃怀疑严蓁。严同音的宫女大多是通过了严蓁的手。萧炜于是第一时间就将怀疑的目光投向了严蓁。这大概是隐于暗处那人的意图,只是最为关键的一环,却让严蓁以自损八百的手段给按下了。 这背后的事暂时不表,对于严蓁的怀疑让萧炜在朝堂之上,也对严家下了狠手,藉故拔了好几个严家的党羽。 「严家势大,不管真与假,都是个好机会。」严蓁对萧鸾说道。 「那父皇是真的心疼姨母的死吗?」萧鸾问。 严蓁笑笑,只是那笑容里没有达到眼神:「真或假有什么关系,到了极处,假的也是真的。而且人心,有时候连自己都会欺骗。」 萧鸾懵懵懂懂地点头,她觉得严蓁对她的态度似乎有些不同了,变得更亲近,也更严厉。她会给萧鸾讲一些弯弯绕里的事情,而不再是如同当初那样,让萧鸾严持自身了。 第51页 而后的某一天,后宫中传来消息,严蓁小产了。萧鸾跌跌撞撞地奔回到景仁宫,迎接她的是萧炜,皇帝沉默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半晌后甩下一句:「你好好地看着她。」萧鸾心急如焚,等到萧炜走后,就一下跳起来,往严蓁处跑去。 严蓁脸色苍白,她看着萧鸾着急的表情,低声一笑,握住了萧鸾的手,说道:「六郎,从此以后,你就是我唯一的儿子了。」 萧鸾闻言,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鼻尖一酸,眼泪扑簌落下,滴落在地面上,成了一颗颗斑驳的水痕。 严蓁小产后,再无生育之力。严家之疑被洗刷一清。严蓁趁着病体,以思念父亲为由,召了严雪淮入宫。没人知道这父女到底聊了什么,但严雪淮回去后,以女儿逝去的伤痛为由辞官,萧炜准了他所奏,又仿佛是为了弥补一般,将严崇礼则升至礼部尚书。而后好好先生谢准被提为首辅。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个便当已派发,同音姑娘走好 第二十八章 序幕 这一夜风过十里, 朝廷动盪, 但京城的夜晚依然如同往常那般毫无变化。在西城小巷中, 有一小酒馆。店家做了几十年的生意, 全靠街坊邻里口碑相传,虽没有大富大贵, 却也能应付一家人的支出。 此刻灯火渐熄,店家靠在柜檯昏昏欲睡。突然吱呀推门声响起, 春风倒灌入门中。春寒未退, 风中仍有些凉意, 店家打了个抖,清醒过来, 睁着眼睛朝门口看去。只见一个瘦骨嶙峋的中年男人裹着一身粗布衣裳站在那处。 「店家, 还有酒吗?」男人问,他说话声音不紧不慢的,显得温和无害。 「有有有。」店家急忙应道, 从柜檯那里转了出来,朝男人笑道, 「谢老爷可是有什么喜事?」 「是有一些。拦路大石已去, 便将由我来开零碎小道。」男人点头答道, 用袖子拂去凳上尘埃,落座下来。他摇头晃脑地哼着小调,笑,「难得喜事,因此来店家这里讨点酒喝。老规矩, 二两绿蚁酒。」 「看您说的什么话呢。」店家利落地拿起竹筒替男人盛酒。酒水声落入竹筒的响声十分清脆,叮咚如同泉水。店家干这活几十年了,十分的利索,他拿起柱塞,把筒口按实了,转身交到男人的手中,又忍不住道,「谢老爷您如今也发达了,又何必总居住在这样的地方,又喝这样的酒呢。」 男人哈哈笑起来,接过酒筒,指了指店家说道:「好你个瞎眼老头儿,老爷照顾你家的生意,你却偏生要将老爷往外赶。也难怪一直在此地,开不了大店。」 店家便躬身朝男人笑两声,回道:「小人不过凭藉街坊邻居赏口饭吃,也没那大志向。」他这般说着,又一枚枚地收起男人扔在桌面上的铜板,放进口袋之中,低着头,一张面容都隐匿在灯火的阴影之中,「麻雀蜗于芦苇下,苍鹰筑巢崖壁间,这什么样的人啊,就该住在他应该住的地方。」 男人沉默不语,他拿起酒晃了晃,也不再开口,转身推门而出。 京城大,居不易。谢准入京二十年,终于有朝一日从泥底一跃入龙门。二十年间,同样一批意气风发的少年,有的入了世家门,早早地在朝堂风起云涌,有的仓惶败走,去了穷乡野僻,有的更是尸骨无存,无人记得。 第二日,谢准入首辅的消息传来,店家闻言一笑,知道那个总是来饮酒的男子应该再也不会来了。 这一年的秋闱,萧凤鸣与谢准共议之下,为朝堂纳入二百一十九人,只待次年春闱举人变进士,朝堂就会充盈起来。一下子多出这么多人,让世家不得不警惕起来,朝中风向对抗之气渐渐浓重起来。 朝中之事向来是男人们的天下,而后宫之中,女人们的战斗也从不停息。严蓁的小产让萧炜似乎很是愧疚,又或者是因为新生的萧涅被养在景仁宫里,萧炜也来了景仁宫几次。因了那一次的小产,严蓁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弱下去,倒有了几分严同音的风貌。她们本就是一母同胞,如今就更加的相似了。 就连萧炜有时见了,也会失神,低声道几句真像。而后萧炜连续三日都夜宿在了景仁宫。王皇后又气又妒,在宫中摔碎了好几个杯盏。但她的心中还是安稳的,只因萧凤鸣因秋闱的事,得了萧炜的嘉赏,寒门士子们感念萧凤鸣的恩情,待他也格外的崇敬。 论长论嫡,论朝中人气,萧凤鸣可说是诸子之中的第一人了。有这样一个儿子在,王皇后纵然对严蓁心怀不满,对萧涅怀恨在心,也还能收敛自己的形态,不至于太过冲动。 但她坐的住,其他人却不一定坐的住。直到一日里,萧炜怒气沖沖地走来,怒斥王皇后,王皇后方知始末。一宫女竟然试图祸害萧涅,被严蓁抓住,因此供出张嫔。张嫔素来与王皇后交好,因此王皇后对此事也略知一二,只是睁只眼闭只眼,全当自己不知罢了。 这条线索原本到张嫔处就到了头,却不料萧炜竟不顾皇后颜面,训斥王皇后掌管后宫无方。王皇后又羞又怒,却是敢怒不敢言,只得跪下称是,又被罚抄写经书一月才算完结。而在这段时间里,萧炜则让严蓁代行后宫诸事。 张嫔被废,也牵扯到了她的娘家。一时之间,虽不说人人自危,却也敏锐的感觉到这朝中的风向开始隐隐的有了变化。 严蓁对此倒是泰然得很,她摇晃着绢扇,一边逗着萧涅,一边说道:「看来陛下不会这般轻易立太子了。他在朝堂之上给了寒门一个甜枣,转头就给二郎生母一个巴掌,是为制衡。」她说着,又突然道一句,「少喝点绿豆汤,当心受寒。」 第52页 萧鸾急忙放下碗,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趋上前来,看了眼萧涅。她这个小弟弟,因为天生不足,比旁人要更加羸弱一些,长期放在室内养着,因此显得白皙纤弱。他已经识得人了,见到萧鸾,便朝她咧嘴笑,还伸出养的白白嫩嫩的小手来要萧鸾抱。萧鸾见了也觉得可爱至极,张手把萧涅搂在怀中抱起来,逗一逗他。 严蓁见状,嘆息一声,把绢扇往前一抛,道:「可都是白说了。」 「母亲,儿都听着呢。」萧鸾急忙朝严蓁那靠一靠,笑嘻嘻的回道。她有些不解,下意识地看看左右,见四周无人,也确实是无人,严蓁既然要说那样的话,又怎可能留下人来。萧鸾便道,「父皇为何不立太子?」 「自己好好琢磨去吧。」严蓁看了一眼萧鸾,又看着萧鸾怀中啊啊叫唤的萧涅,这才缓缓道,「太子不立,诸子就都有机会了。」 萧鸾心头一跳,她看向严蓁,却见严蓁的目光沉沉,全不若此前那般。萧鸾有些畏惧,低声道:「我……我……」她虽然不曾开口,但那退缩之心已很是明显了。 严蓁便转过脸去,低笑一声:「我现在与你说这些做什么,你和九郎,都还是个小孩子呢。」 萧鸾便悄悄地松了口气,她偷偷地看了一眼萧涅,端着小孩的手,让他往严蓁那处凑了凑。萧涅便啊啊地朝严蓁张开手去,萧鸾于是笑道:「看来儿不会抱孩子,让九郎不舒服了。母亲快来救儿。」 严蓁侧过头来,看到萧涅天真浪漫的模样,也柔软了面容,伸手接过萧涅,把他放在怀中颠一颠。萧涅顿时高兴得手舞足蹈,咯咯直乐,凑到严蓁脸颊旁啪叽亲了一下。严蓁微微一愣,神色就更加柔和了。萧鸾见状,也凑过来,一边用手指逗着萧涅,一边笑:「九郎可真是个偏心眼子,不亲哥哥,却知道讨好母亲。」 「涅儿年幼,知道什么。」严蓁瞪了萧鸾一眼,却也是带着笑意,她看着萧涅的模样,又是一嘆,「他母亲幼年时也是这样,缠着人,不依不饶,又惯会撒娇。家里人都宠着惯着……」 说到此处,严蓁突然哽咽起来,垂首不语。萧鸾轻轻地拍一拍严蓁的背,低声安慰。她回想起严同音死的那一刻,对方的眼睛盯着萧涅的方向,怎么也不肯合眼。她有时候也会升起一种荒谬的想法,仿佛严同音用她的生命换回了萧涅的命。萧鸾看着萧涅傻乎乎地吐着泡泡的样子,刚起的恐惧心,又立刻消散了下去。 待到夜晚,萧鸾就要告辞退去,严蓁突然道:「过几日里,兄长家中会送几个严家子弟进来,你就随性选几位合眼缘的吧。」 萧鸾心中一紧,她不知朝堂事,也不知后宫事,但严蓁的行为的转变已经让她有种提心弔胆的感觉,仿佛她此刻就站在悬崖之上,就要被推下那万丈深渊。她觉得自己背心一阵一阵的凉意,一时不敢言语。 「六郎。」严蓁似乎看透了萧鸾心中所想,她坐的端正,殷红的指甲又细又长,轻轻的滑过了自己被描得轻细的眉梢,这让她有种难言的媚意。萧鸾只看了一眼,就急忙低下头去,她不敢再看,却在心中暗自惶恐。那个严正的,甚至会带点死板的严蓁似乎已经一去不返了,而面前的这个人明明妖魅惑人,却带着一种死气。 「六郎,我曾说过,此生你便是我唯一的儿子了。」严蓁的话一字一句的传来,「你是我的儿子,我自当为你打算。母亲不会害你的。」 萧鸾知道自己已经别无选择,一时之间,她也不知自己该做如何答,只站在那里垂头不语。 「我曾以为退让就能安稳,但最终却发现,就算自己得了安稳,也会有祸事来找来,受害的不是我,便是我的家人。若不想日后像母亲这样窝囊,那你就得有自己的底气。若九郎不是被我护着,你觉得他能活得了多久呢?」 严蓁的话一直迴荡在脑海,萧鸾下了软轿,她有些腿软,回到撷芳殿时还有些恍惚。她反覆地回忆起此前,和嫔死时的脸,严同音死时的脸,来回交替,还有严蓁,那个独善其身的严蓁,以及这个妩媚动人的严蓁。萧鸾一时觉得严蓁说的对,一时又觉得,或许只要自己什么都不理,那么危险也不会来找自己。 萧鸾不知道自己应该要怎么办,可是现在的她,却连反抗严蓁的能力都没有。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这样子的自己,真的可以独善其身吗? 她突然就明白了严蓁当时未尽的话的意思,九郎或许活不过多久,而她自己呢?她跟着先生学史,也背过帝王谱系,十岁以前的皇子们夭折得尤其多。究其原因,难道自己还不明白吗? 第二十九章 打算 寒来暑往, 这时日既快又慢, 转瞬间撷芳殿内的小子们也到可以跟着武师学武的年纪。身为皇子, 虽不必跟着大军开疆扩土, 但基本的射御都是要懂得的。又因学了几招把式,撷芳殿里就更加的「热闹」起来。 「啪!」柳条在半空甩出一声空响, 沈引玉一脚踩下,不出意外地听见求爹爹告奶奶的痛唿声。沈引玉嘿嘿一笑, 说道:「爷爷我还没有下力气呢, 周公子是叫给谁听呢?」 「鲁莽武夫!只会以力压人!」这周公子周维松是新晋入阁的周晋夫家的公子, 周晋夫是由谢准亲携入阁,都属于士子一派, 自然放到三郎萧明的身边。而最近朝中勛贵世家们频频被士子一派所打压, 皇帝却毫无作为,也都看清了风头,变得隐忍低调起来。而在孩子之中, 得势与失势则会更加鲜明的体现出来,变得更为直接和残忍。 第53页 周维松因出身格外受萧凤鸣的重视, 萧明自然也要对他高看三分。而周维松也是得了自己父亲的提醒的, 对待萧明也是分外的谦恭。两人越走越近, 俨然已成为萧明的新宠。或许因得了三殿下的恩宠,周维松也自觉的当上一个好打手,时常帮着萧明对萧鸾几人出言不逊。他是不敢得罪萧鸾的,但对齐霁真和沈引玉则毫不留情。 「以力压人,那也比你们这些以势压人的好啊。」沈引玉一边说, 柳条却毫不留情,一下接着一下抽打着周维松。周维松自小娇养长大,何时受过这样的苦痛,当下哭的涕水横流。 「蛮奴。」突然有声音从沈引玉身后传来。 周维松见来人,急忙哭喊一声:「六殿下救命啊!」他声音刚发出来,沈引玉的脚就已经收回来了。 来人正是萧鸾。此时萧鸾刚过十岁,也开始蓄髮了,只是头髮还未足长,只到齐耳处,连小揪都扎不上,就那样披散着。黑色的髮丝落到那本就比常人更为白皙的肌肤上,衬得黑的更黑,白的更白。萧鸾缓步而来,在她的身后跟着齐霁真,她二人向来是是孟不离焦的。只是随着年岁的增长,萧鸾的身高已经快要与齐霁真一般高了。 「这不是周公子吗,你趴在地上做什么。」萧鸾背着手笑眯眯地看着周维松,她看了眼沈引玉,又看一眼周维松,微微弯下腰来,朝他伸出手,「这幅模样,简直有失体统。」 周维松憋了一口气,但皇子开口,他顺着萧鸾的力道爬了起来,又拍拍衣裳,他看着萧鸾笑眯眯的样子,顿了一顿,这才谢恩。 「晚上我会派人补送些膏药作为赔礼。」萧鸾朝周维松点了点头,提步就走过了他。 「殿下,你就是这般放任手下打人吗?」周维松到底是年轻人,忍了忍,还是经不住血性,怒道。 「蛮奴是我伴读,可不是我的手下。」萧鸾转身回道,她背着手重新转过来,又重新走近周晋夫。她看着周维松怒气沖沖的模样,笑道,「再说了,打你又如何?你还可以,打回来嘛。」她说罢,看着周维松僵硬的表情笑笑,就转身往外走了。 此刻齐霁真从周维松身边而过,低声道:「周公子曾私自从宫外带了一只蛐蛐,三殿下得之爱之,取名为大将军。这般引人玩乐,陛下还不知道呢。」 其实这并非是什么大事,但对于一个十几岁的少年而言,已经是一件让人惶恐不安的事情了。他顿时冷汗淋漓,再也不敢说什么,做什么来。 齐霁真微微抬首,发现萧鸾就站在前方等着自己。她急忙加快了些脚步,走过去,萧鸾见到她靠过来,于是低声道:「不是说好了么,这样得罪人的话,不要由你来说,万一记到你的身上,那就不好了。」 「总不能恶人都让六郎来做。」齐霁真却是笑笑,「若是传到陛下那里,责罚殿下就不好了。」 三人从撷芳殿往自己所住的院落中而去。沈引玉嘆了一声,说道:「六郎啊,虽然打这群小混蛋很开心,但我爹说,会咬人的狗不叫。我们这样嚣张,岂不是让旁人也警惕了我们?」 「蛮奴竟也会动脑子了。」齐霁真闻言一笑,她这话也让萧鸾跟着笑了起来。 「你你你!」沈引玉顿时跳脚起来,指着齐霁真你了半天,最后愤恨地一跺脚,道,「好男不与女斗!」 「好了好了。」萧鸾拍拍沈引玉的肩膀,笑道,「其实都是小孩子之间的胡闹,长辈们自然不会说什么。更何况,兄弟之间嘛……」有些争斗反而更让萧炜安心些。 她说到一半,把剩下一半隐去了,与齐霁真对望一眼,彼此都流露出了心知肚明的表情,而沈引玉则茫然地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最后挠挠自己的头髮,嘆息着:「你们总是这样,说一半留一半的,我不懂啊。」 「不懂便好好想想。」齐霁真回答到,她顿了顿,又说道,「想不明白也挺好。」 「……我到底是要明白还是不明白?」沈引玉啊啊啊的叫起来。 萧鸾却不再理会沈引玉了,她和沈引玉相处这些年,早就明白沈引玉是一个外粗内细的人,平常并不想事,但一旦入心,又会格外的心细如髮。他说不明白,确实也是不明白,但也仅仅是因为不愿意想,以至于疏于琢磨而已。 萧鸾看看天色,这才转头问道:「你们明日都要回去?」 「那是自然的。」沈引玉听见回家,也顿时抛开了刚才的疑惑,变得开心而且多话起来。他看看萧鸾明显的不舍,又看看齐霁真淡漠的神情,嬉笑起来,「得了,我知道殿下的心思,先不做那烦人的麻雀了。困了困了,我先去睡了。」 两人沉默着,看着沈引玉笑嘻嘻的跑远了。萧鸾嘆了口气,这才说道:「幸好蛮奴是被扔到我这里,若是跟着三郎,不知道会惹下多少祸事。」 「蛮奴是心细的,跟着三殿下,必然不会这般放纵天性。」齐霁真安慰道。 萧鸾嗯了一声,带着齐霁真往一旁走去。她们二人并肩一处,一旁的宫女与内侍们都微笑着为她们让出了空间。萧鸾见状,嘆了口气,她现在逐渐长大,也渐渐从沈引玉那里得知一些人事,知道自己身为女儿身,让齐霁真做王妃这样事是不可能的。但齐霁真确实在她心中有所不同,不论是同为女儿身,还是自己第一个朋友,很多的话,她都愿意让齐霁真知道。 第54页 而齐霁真也是格外的聪慧,一些话,她无需多说,齐霁真自己就能猜到一二。两人说话,往往有种与别人没有的默契。 「大哥走了三年,我看也快要回来了。」萧鸾垂下眼,说道。 诸子之中,和萧凤鸣年岁相近的,只有萧鸑。而此前按萧鸑给萧鸾的信来,他游歷天下,结交了不少江湖好手,又得了些行侠仗义的名头。若他回到京中,可说是天生就能与萧凤鸣抗衡。 萧炜未立太子,必然也不愿让萧凤鸣一家独大。但诸子之中,萧明与萧凤鸣本就是同胞兄弟,她若是与萧明厮混一处,莫说萧炜愿不愿意,严家也不会同意。如今的站位还不明确,各家都在观望形式。只有那些士子们,自觉身为寒门受够委屈,巴不得立刻就改换天地,因此急吼吼地聚在萧凤鸣的身边。 真是愚蠢。萧鸾轻轻地敲打了下自己的手掌,她已经十岁了,这几年的小打小闹,让人对她褒贬不一,但是再过几年,她就必须要成长起来,她知道自己的父亲一定会给予她这个机会。 「六郎。」齐霁真突然道。 「嗯?」萧鸾收回了脑中乱七八糟的想法,抬眼看着齐霁真。 「我已经十一岁了。」齐霁真一字一句的说道,「我想去考功名。」 萧鸾的背勐地拉直,她停顿了片刻,这才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要去考功名?荣国公府……」她说到一半,陡然停住,皱起了眉头。 「我父母是不会让我入仕的。」齐霁真却仿佛没有看见萧鸾的犹豫那样,继续说道,「所以,这功名,我是非考不可。这次回家,恐怕……」 「我会帮你的。」萧鸾急忙说道,她上前了一步,齐霁真却往后退了一步,有些不自在地别开了脸。两人一时沉默,只有风吹动树枝发出的哗啦声。 「事情也许有转机。」齐霁真低声道,「所以,也不用那么着急。如果……如果有什么问题,我会想办法告诉你的。」 萧鸾点点头,她想要说点什么,却又觉得自己实在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只好皱着眉头,沉默了许久才点点头。齐霁真见状,藉故说要收拾行李,则当先一步绕过了萧鸾。她走出两步,又回过头来,看到萧鸾还站在那处,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那副模样,让她突然想起了来到宫中后第一次见到萧鸾的样子。 既孤独,又寂寞。 齐霁真心头一软,但她又很快滴别过了脸去。她还有太多的事情需要思考。如今的她已经十一岁了,她的父母已经越来越难以接受她还留在宫里,以一个伴读的身份。距离她与父亲约定的日子,已经过去了一年。到了现在,已经没有再有让她迴旋的余地了。 这样的她,哪还有什么时间与心情,去思考一个皇子的感受呢?身为皇子,身为男子,就天然拥有比她想要的还要多很多的便利了。 作者有话要说:  齐霁真的戏份在渐渐多了 第三十章 齐家 「小姐回来了!」 门口守门的小童在见到齐霁真的时候大声叫唤起来, 打开了侧门。齐霁真跳下马背, 迴转过头。沈引玉晃了眼荣国公府的牌匾, 又朝齐霁真咧嘴笑笑, 说道:「当真是好气派的房子。我既然送到了,你便自个儿进去吧。」 齐霁真点点头, 又朝沈引玉挥了挥手。沈引玉见府中出来了各个小厮丫鬟,牵过齐霁真骑回来的马匹后, 这才调转了马头, 朝自家方向去了。 「我的小姐呀, 您可真是越来越不讲究了。」先靠过来的是一直在齐霁真屋里伺候的大丫鬟焚琴。她见沈引玉已经离开了,这才奔到了齐霁真的身边, 低声说道:「奴婢陪您赶紧回屋置换一身, 可别让夫人见到了。」 齐霁真穿的是胡服样式,方便行走,在周元贞的时代, 女子之间极为流行,但是放到现在, 却有些不合时宜了。荣国公府渐渐破败, 对这种外在就格外的讲究, 力求一举一动都符合大家做派。齐霁真也知道自己爹娘的心思,对此微微一笑,便将缰绳一抛,说道:「行,那先回屋子吧。」 齐霁真做萧鸾的伴读, 严家眼下虽然低调得厉害,但是九郎确实也是圣上如今的心头宝,因此渐渐的,齐怀远也放下心来。只是他们齐家还未想好站位,因此齐怀远也并不想这么早就把齐霁真和萧鸾绑定起来。 只是齐霁真眼下已经十一岁了,也该到了相看人家的年纪。因存了这份心思,齐怀远对齐霁真也看管得越发严厉起来,既怕她随着一群男孩厮混一块,少了女子的矜持,又怕她情窦初开,有了不该有的心思。 齐霁真对自己父母的心思也有些明白,她不欲让父母为自己担心,因此在家中的形容举止也尽量让父母开心一些。只是她在宫中久了,见得也多,便渐渐的学着驱使自己院中的下人,让他们的忠心向着自己,好成为自己的耳目。 焚琴在前面带路,齐霁真背着双手跟在后面。齐霁真让下人先去通传消息,让爹娘知道自己要先沐浴更衣一番。两人行出一段路,又换了轿,焚琴牵引着齐霁真上轿,见姑娘已经坐好了,这才朝外吩咐一声。轿子摇摇晃晃的往里走。 还不如马匹方便。 齐霁真撑着头,暗想着,她看到焚琴低眉顺眼地坐在自己身边,便问道:「爹娘如何,弟弟如何。」 焚琴急忙回国公及夫人都好,又说他们有多么思念齐霁真之类的话来。这些话齐霁真耳朵都快听出茧子了,但她也不恼,只是微眯着眼睛听着焚琴念叨着。这些例行的话说的差不多了,焚琴抬眼看着齐霁真似笑非笑的模样,自己也不好意思地笑笑,续道:「大公子读书勤奋得紧,公爷请了大儒来教习,待到公子十二岁,便入国子监学习。」 第55页 十二岁……齐霁真垂眉算了算时日,差不多还有四年时间。齐霁真暗嘆了一声,又问:「最近母亲可有参加什么聚会,或是……她有请谁人过来。」 焚琴又一一的回了。齐霁真便筛选一阵,发现里面也没有与她适龄的公子人家,于是悄悄地松了一口气。她想要知道的都已经知晓,也就不再问话,只是眯着眼养神。而一旁的焚琴却是有些战战兢兢的,她也不知道自己小姐是不是因为在宫里待久了,身上总有种威严之气,和她看到的其他的夫人与小姐,都不相同。 齐霁真换了一身衣裙打扮,她看看天色,就重新往外走。行到院落门口,齐霁真见到一个小小的孩子站在那里,虽然还未及冠,却也是打扮得十分利落,犹如一个小仙童那样。 「阿姐!」孩子见到齐霁真款款而来,急忙上前几步,又陡然顿住,朝齐霁真一拜,露出了小大人的表情,「道济见过阿姐。」 「阿弟。」齐霁真看了眼齐道济,又摸了摸他的头。她突然想起萧鸾八岁的时候,她的头上还光秃秃的,就如同一个瓜瓢一般。齐霁真突然笑了起来,齐道济眨眨眼,仰头看着自己姐姐,露出了疑问的表情。 齐霁真轻咳一声,蹲下身来,看着齐道济,说道:「阿弟怎么想过来?」 「我是来看阿姐的。」齐道济有些羞涩地说道,「阿姐跟随的是大儒学习,道济有许多不明白的地方,想来请教问题。」 「鬼机灵。」齐霁真颳了下齐道济的鼻尖,又随后站起身,对齐道济笑道,「好啊,我们先去见见爹娘。」 「好的!」 齐道济顿时开心起来,亲亲热热地牵着齐霁真的手。他一时问起宫中是如何的繁华,一时又问起读书来,似乎对外面充满了好奇。齐霁真偶尔也回一句弟弟,对于宫中却不愿多说。过得一会儿,齐道济突然问道:「我听说六殿下面容姣好,犹如妇人,可真是这般的俊俏么?」 齐霁真一愣,又回想起萧鸾犹如仙童的容貌,仅仅是现在这样不大的年岁里,也可以想见长大后的俊秀来。她很快回过神,摇头笑道:「殿下如今才多大,又能看出些什么来。」 齐道济也愣了愣,他打量着齐霁真,又支支吾吾地说道:「那……那阿姐会与六殿下……」 齐霁真手一松,看着齐道济,冷笑道:「这又是听谁说与的?殿下多大,你阿姐多大。你这般张口就来,是哪个在你面前嚼的舌根?」 齐道济急忙闭嘴,不敢言语。齐霁真见状,便轻笑一声,转头道:「焚琴,你立刻去叫大公子院中的嬷嬷来。我倒是要看看,究竟是谁在一心苦读的大公子面前乱说这些话。」 她话语一毕,拂袖往堂中大步前行,也不再做那些细碎的步伐来。齐道济在后看着齐霁真的背影,吓得一抖,急忙迈开小腿跟上。齐霁真一直来到堂上,只见父母都在。她朝父母行了一礼,冯氏原想拉女儿来说几句亲近话,但齐霁真却道:「女儿今日有事需禀爹与娘亲知道。」 齐怀远见状,又见后面自己儿子跌跌撞撞地跑过来,仪态尽失。他顿时立起眉毛,训斥道:「什么事情需你做出这样难看的姿态?」 齐道济畏惧地往后退了几步,支支吾吾地看了齐霁真一眼,低下头告错。 齐怀远见儿子态度颇为端正良好,刚想勉励几句,却听女儿道:「慢着!」一家人看向齐霁真,齐霁真不疾不徐,施施然地坐到一旁轻轻一笑,说道:「阿弟,你今日与我说的那些话,再重说一边吧。」 齐道济年幼,见父亲和姐姐神情严肃,也知道今日问起齐霁真的话约莫不是什么好话,他低着头,满心的惶恐,还是以极快的速度说了一遍。 「畜生!」齐怀远愤怒地一锤桌面,道:「是哪个长舌的畜生在大公子面前嚼舌根?」 「父亲,女儿已经派人去询问了,想来不多时就能查出谁。」齐霁真说道,她微微一顿,见齐怀远并不为自己逾越而愤怒,心中也稍感轻快。只是齐怀远之后所说的事情却让她轻快不起来。 「霁真,你今年已经十一岁了。道济院中虽是些嚼舌根的小人们胡乱说话,但你一直待在六殿下身边,也总是不好。」齐怀远皱着眉头,摸着自己的鬍鬚,他挥挥手,房中的丫鬟小厮们就识趣的散开,只留下这一家三口。齐道济受到自己父亲和姐姐的惊吓,此刻正偎依在母亲怀中,悄悄地看着父亲和姐姐。 齐霁真虽然早就料到了今日,却也在心中有些难过。她浅浅地唿吸了几次,让自己压制住了内心的焦虑,看向父亲,问道:「父亲想说什么?」 「你已不适合待在六殿下那里了。我打算明日上朝就与圣上提一提。你是一个女子,圣上自然也清楚,不会为难我们家。」齐怀远说到此节,也有些得意,只是又十分可惜地嘆了口气,说道,「只可惜圣上最近重用新考学上来的士子们,世家子弟大多都沉寂下去,不得用了。若当初送你到长公主那里,又或是三殿下那里就好了。」 一想到这里,齐怀远又忍不住唉声嘆气:「六殿下与三殿下向来不对付,日后惹得三殿下不快,影响到二殿下对我家的态度,这可怎生是好?」 「圣上一日不立太子,谁的声望越高,恐怕……」齐霁真笑了笑,提醒一句,她见自己父亲眼睛陡然一亮,又道,「我家恩宠皆来源于圣上,又有祖上蒙荫,又何必非要在此时站队呢?」 第56页 齐怀远闻言,只是抚着自己的鬍鬚,默然不语。过了半晌,他看向自己女儿,又和颜悦色的说道:「吾儿说的有理。看来这朝堂之事,你我也都不宜过多参与了。圣上既然看重科举,送道济去国子监,日后通过科举也好,或是直接指官也好,也是一条通途……」 说到此处,齐怀远又道:「我们早作打算,你便乖乖的回家来,与你的母亲学些女红掌家,趁着这些年里,多学一学,免得日后嫁人,引得旁人笑话,又或是被小人欺辱。」 齐霁真闻言,沉默片刻,这才略带苦涩地问道:「那我为何不能考取科举呢?圣人择优并无男女之别,此前科举,陈传胪一文震惊朝野。我在文华殿苦读,与宫内又有几分熟面之情。若能过科举,可说是如鱼得水。」 齐霁真所说的陈传胪正是新科的士子,名叫陈瑾,此前採用煳名的手段,只看锦绣文章,众人皆认为此人大才,传遍朝野上下,不想殿试时发现竟是一名女子。于是萧炜虽没有点她为状元,也封了二甲一等。因此众人又叫她做陈传胪。 齐怀远顿时哈哈大笑起来:「我儿煳涂,家族延绵昌盛才是一家根本,男儿有男儿的用途,女儿也有女儿的责任负担。你自当警醒,莫要想些不合适的事情。」 这句话说到最后,齐怀远声音陡然一沉,已有了警告的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  希望大家也不要觉得齐霁真的父母就是坏人。他们就真的觉得这样才是对女儿好,其实现在很多父母也是这样的。比如我出柜的时候,我妈就后悔让我读书,说女孩子不读书才会早嫁人,也才会甘愿嫁人。但我妈又真的对我很好,只是他们所认为的,男女在一起成家才能幸福之类。所以这是观念上的冲突 另外入v以后看到大家的留言评论我也很高兴!谢谢大家支持!! ==== 第三十一章 知己 清晨时分, 天光还未亮起, 车轮碾压过石板的声音在这帝京之中显得格外明显。前方僕从打起灯烛, 齐霁真不必揭开布帘, 也能想见那巍峨宫墙隐没在夜色之中的巨大阴影。她在四年前就是这般踩着夜与昼的交界,进到这宫城之中。她也从未对萧鸾说起过, 在见她之前,他们一群人被内侍们搜身, 层层检查, 这才终于来到皇子身边。 皇权的威严与无上, 就在这云与泥的区别之间一点点的体现,再一点点地渗透到他们的身体里。 「三娘。」齐怀远看着女儿, 才十一岁的孩子, 将将好可称作少女,只是身形都还未发育,隐约间还是当初那个瘦弱而幼小的样子。可是齐霁真端坐在那处, 虽是低眉垂眼的模样,但她的背部却一直是笔挺如翠竹, 不卑不亢, 不若养在内宅的妇人那般。 齐怀远的心中又是骄傲, 又是担忧。打从齐霁真会识文断字开始,齐怀远便觉得这个女儿不同其他的孩子,她心中有一种骄傲在,她会问齐怀远为何女子不能踏出闺阁这样的话。在看到齐霁真整日整夜地看周元贞的传记时,齐怀远就觉得有种担忧。可是齐怀远还是继续教导齐霁真学识。 良才美玉在眼前, 身为父亲,又怎能忍心让美玉蒙尘呢?尽管如此,齐怀远也不忘时时敲打,天地既分阴阳男女,那就该是各司所职。虽然齐怀远偶尔也会暗自与自己夫人感慨,为何三娘不是个男儿身。 若是一个男子,此后必然是前途一片大好,他哪怕是倾尽荣国公府上下,也必然要与三娘争一个前程出来。但老天的安排,总归是有它的道理的。齐怀远今年已经三十有五了,也知道有些事情,天生就是遗憾的。 随着齐霁真渐渐长大,风言风语也逐渐兴起。齐怀远也坐不住了,女儿的一生,怎能受这些无稽之言所累?周元贞确实是个强人,但古往今来,也只有一个周元贞。 「三娘……」齐怀远长嘆了一声,虽然女儿从来也不说什么,但是他也隐隐地猜到女儿的一些想法,见她在家中虽说是与平常一样,但眼中的落寞却是骗不了人的。他思虑片刻,这才嘆息道:「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一些事,你还年轻,觉得无可畏惧。但是身为父母,虚长了你们这些年头,就是为了能告诫你们,一些事不是凭藉一腔热血就行的。」 齐霁真看着自己的父亲,她今日是为了随同父亲向圣上辞别伴读的,因此穿着得也十分隆重,并不是以往那样的书生打扮,倒真有了几分大人的模样。而齐怀远也是一身的朝服,威风凛凛。 「父亲。」齐霁真也嘆息一声,「儿从不曾不知畏惧。」正因知畏惧,方知这权势有多动人心魄。齐霁真摇了摇头,说道:「父亲既然心意已决,又为何非要霁真认可呢?不过是强迫霁真,来安慰自己罢了。」 「你!!」齐怀远勃然大怒,可这大怒之中,又隐着心虚。他知道自己心中也难免存着齐霁真所说的想法,可是被女儿这样毫不留情的说出来,齐怀远也忍不住恼羞成怒。 齐霁真说完这话,顿了片刻,这才并指于眉间,朝父亲虚虚一拜,低声道:「我知父亲所虑,霁真并没有责怪父亲的意思。」 大概父母总是欠了儿女债的。只是一句妥帖的话,齐怀远心中的怒气就顿时被灭了个七七八八。他看着女儿,也是长嘆一声,说道:「你不止是你,还是整个荣国公府。父亲知道亏欠于你,定然会为你相看一个好人家。为人父母,有时候也并不希望儿女出人头地,成为人中龙凤。所求的,不过是一个平安稳妥一生罢了。」 第57页 齐霁真闻言,勾了勾唇角,便不再言语了。 两人所站立场不同,齐霁真确实不怪齐怀远。荣国公府已经大不如前了,这时候若是出一个丑事,那齐霁真还在闺中的姊妹,还未娶妻的兄弟们都会受到影响,那么荣国公府在下一代很可能遭受到毁灭性的打击。齐怀远如今如履薄冰,行事求稳为上,他原本就不是性格冒进的人,也不可能把赌注放在萧鸾身上,干脆的让齐霁真与萧鸾成就好事。 左右都刷了一张熟脸,不如趁此机会,退而求其次,为齐霁真找一个好人家,日后也可以帮衬一把荣国公家。 可是不怪,不代表齐霁真不服。齐霁真缓缓地闭上眼睛,她突然想起以前夫子讲解孝经,曾说道:「身体髮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立身行道,扬名于后世,以显父母,孝之终也。」 自己若能扬名于后世,又何尝不是一种孝呢?若能扬名于后世,荣国府家,至少又是三代的尊荣。 思及此,齐霁真又忍不住自嘲一笑,方才才嘲讽了自己父亲,如今又不可避免地为自己寻找诸般藉口。自己这样的作为,又与父亲有什么区别呢?一样的伪君子,都要让自己安心罢了。 果然这世间,说别人容易,说自己难。 萧鸾早早地就站在撷芳殿门口等着了。她看着远处天空的尽头亮起一道浅薄的白线,那是朝日升起的方向,但黑夜的颜色还笼罩在头顶的苍穹之上。这天还有些微的凉意,一旁的沈引玉裹着披风,靠着墙边,头一点一点了,也不知道他前一日回家到底闹到多晚。 殿外传来了鼓声,这声音惊醒了沈引玉,他摸摸自己的脑袋,左右四顾,带着几分刚睡醒的茫然,说道:「开始上朝了?」 萧鸾嗯了一声,她的情绪有些低落。一旁早就候着的内侍也小声说道:「殿下,您也该去文华殿读书了。」 萧鸾再嗯了一声,意兴阑珊的挥了挥手,她是不需要做些什么准备的,一应事物,内侍早就备好了。沈引玉却不如萧鸾这般淡然,文华殿里的先生虽然对一帮皇子总是睁只眼闭只眼,但若是迟到早退,又或是书背不出来,那是要伴读挨罚,真真实实地挨上几下板子。虽然沈引玉皮糙肉厚经得起折腾,但被打板子总归是个丢面子的事情。 因此沈引玉立刻精神十足地蹦起来,他为难地看着还不愿意走的萧鸾。萧鸾嘆口气,朝沈引玉招招手,说道:「你先去吧,我再等个一刻钟,若是还没有人来,这就离开。」 沈引玉闻言笑嘻嘻地朝萧鸾一拱手,这就要离开,他刚跨步出了殿门口,就陡然退了回来,一把抓住了萧鸾,把她往外拉扯着,着急忙慌地喊:「六郎快快快,快来看三娘啊!」 萧鸾纵是不明白为何沈引玉这般吃惊,但她也很快明白过来。前方宫墙深深,宫人低眉垂目地点着宫灯做牵引,在她身后,齐霁真款款而来。齐霁真在两人面前,向来是做的男子打扮,这也是先生要求的,因为求学不分男女,若是强分,担心让其他人重外貌而轻内涵。 这一次却是大不相同了。虽然也是少女身姿,做不到云鬓高髻的风采,只挽了个纂儿,身着一套白绫暗花纹的袄儿,下着蓝缎织金的裙襕,金灯笼垂于耳际,行走之时,那点金光一闪一闪的,随着脚步晃动。此时月还未隐去,停留在天际,深蓝天幕,月如弯勾,齐霁真一步一步,就像是偷下凡间的小仙女那样。 「你你你,你是齐三娘?」 待到齐霁真朝萧鸾行礼过后,沈引玉这才回过神来,围着齐霁真啧啧有声。齐霁真扫一眼沈引玉,那眼中毫无保留的鄙夷让沈引玉打了个哆嗦回过神来,这才后退几步,又抹了一把脸,说道:「不错不错,你这眼神,确实是齐三娘。真是人靠衣装马靠鞍,古人诚不我欺也。」 齐霁真懒得理会沈引玉,她看向萧鸾,见萧鸾不若沈引玉那般惊讶,透出惊艷。这让她既松了口气,又隐隐的有些失望。萧鸾却是面露哀色,连同肩膀都垮了一般,垂头丧气地说道:「三娘你是不会再做我的伴读了么?」 齐霁真闻言,也是一声嘆息,低声道:「是,妾身这次来,是向殿下辞别的。」 「三娘,你怎么用上妾身了?」这次连沈引玉也发觉了不对,他看看齐霁真 ,又看看萧鸾,终于回过神来,握住拳头,说道,「你,你不做伴读了?那你……?」他想起家中的姊妹,陡然吸了一口气,问道:「你,你许了人家了?」 齐霁真被这憨货的耿直话语生生地噎了口气,她阴沉着脸看着沈引玉,道:「好你个沈二郎,就这么希望我许了人家?」 沈引玉顿时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经过这一打岔,三人之间的氛围倒是好上一些。萧鸾虽然心中难过,但她也算是经歷许多,不再像此前那般将情绪展露于外了。既然齐霁真不做她伴读这件事已无更替的可能,萧鸾也就期望一切如她这位朋友当初设想那般走,不要让她留下遗憾。 她想了一想,便道:「我如今不方便出宫,你在外面,若有什么需要的,就直接让蛮奴去办。我会给你派个宫人留在你身边,来往行动也会便利许多。」 齐霁真咬着下唇,朝萧鸾点了点头。 萧鸾顿了顿,又问:「你可是已经决定好了?」 「自然。」齐霁真目色一厉,沉下了声音。 第58页 萧鸾便点头道:「月中时,皇姐会办场宴席,你家贵为荣国公,自然也会领到一份帖子。到时候我也会去,一应事物及安排,都会准备妥当。」说到此处,萧鸾也有些感慨,自那日里齐霁真对她说了那些话后,萧鸾便隐隐有不安,因此提前都去打听好了,只是她没有想到,这一日会来得这样快。 沈引玉见两人这般说话,眉头皱了又皱,说道:「你们在打什么哑谜呢?」 萧鸾拍拍沈引玉的背,回道:「你着急什么,到了赴宴那日,你也与我同去,便什么都知晓了。」她说完,又道,「总归我们是为了三娘好的。」 只是荣国公府知道后的反应如何,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齐霁真知道因自己的任性,恐怕会让萧鸾落下口舌,她与萧鸾相处数载,早知萧鸾是个重情之人,她觉得自己这般做派,其实是以情要挟,实在有些让人难以启齿。但她又满心不甘,不愿放弃一点点的期望。 事到如今,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她所能做的,也只是朝萧鸾躬身长拜,千言万语,尽在这一拜之间。 作者有话要说:  "身体髮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立身行道,扬名于后世,以显父母,孝之终也。夫孝,始于事亲,中于事君, 终于立身。"出自《孝经 开宗明义》,南宋时期就有人质疑孝经是后人伪造的了,我查了下,孝经一般是皇子读书最先学的(启蒙的那些不算啊),没想到出柜的事情炸出这么多,欲知详情可以看我的《就是要秀恩爱》……_(:3ゝ∠)_那是个类日记的,里面有写我出柜的事情,当然主要是为了撒狗粮…… 昨天的月食大家有无看啊?真的好漂亮 第三十二章 狐悲 齐霁真走了。 她屋中的事物都有人为她收拾, 其实也无需她来打理。回到这宫中, 在其他人眼里, 也仅仅是为了同萧鸾与同窗道别而已。齐霁真的离开让萧鸾有些不太适应, 但她素来都清楚,很多的事情, 都是不由她来决定的。在萧鸾自己拥有掌控的之前岁月里,她只能无奈地去接受相聚与别离。 比起萧鸾的隐忍, 一向如猴儿一样上蹿下跳的沈引玉就如同霜打的茄子那样, 没精打采极了。他做惯了打手, 萧明手下的那些人已经知道怕了,也不敢惹他。最近也没有新来的人可以欺负, 也没旁的事物来分散他的注意力, 因此他就格外的低落。 萧鸾而今也不是那个只有两三个伴读在身边的皇子了。在严蓁的示意下,严家也塞了好几个人来。但是沈引玉总觉得这些人功利心太强,围在萧鸾身边, 整日里熘须拍马,比不得自己率直, 又不如齐霁真的脑子灵活, 因此是向来都不待见他们的。 沈引玉自觉自己比萧鸾和齐霁真大上几岁, 对待两人就如老大哥那般,为他们操透了心。一时担心萧鸾被这些严家子弟们迷了心窍,失了率真,一时又担心齐霁真随着年岁渐长,一不小心就与萧鸾成就好事, 伙伴变弟妹。但他一个都没有等到,却等到了齐霁真回到内宅的消息。 「三娘真的要嫁人么?」沈引玉问萧鸾。 萧鸾便摇一摇头:「我怎么知晓。」她想一想,又道,「待在内宅之中,怕总是会嫁人的。」 「可是周元贞就没有嫁人。」沈引玉叼着青草根,皱起了眉头,「我爹说女人不能放在外面,那是男人没有本事。」他晃晃脑袋,又觉得哪里不对,「周元贞没有男人,也就不存在男人没有本事吧?你说……是周元贞找不到男人,还是她不愿意找男人呢?」 说到这里,沈引玉又发出了一声感慨:「像周元贞那样厉害的女人,整个朝堂都踩在她的脚下,恐怕也是没有哪个男人愿意娶她的吧?」 「周元贞是本朝最后一任宰相,她创建书院,立法利民,疏通水道贯通南北,让南方的米粮得以运输到北方。她做了这样多的事迹,你却只关心她的私事。」萧鸾站起身来,看向不远处的校场。说来也是凑巧,负责教导她骑御的正是霍庆山,因了多年前的一场巧遇,两人之间也多了几分心照不宣的默契来,在教导上,霍庆山对她也是格外的上心。 萧鸾看着远处,低声道:「你曾想过歷任宰相娶了几房,生育了谁么?不,大家都不会想,大家只会说他有什么样的功绩,又有什么样的错误。他的生平比什么都重要,而周元贞呢?在你们眼里,她的私事却比什么都重要。」 萧鸾转头看向沈引玉,又道:「蛮奴,你曾说三娘就如你的姊妹那样。你希望有朝一日,这世间男子,只关心三娘嫁了个什么样的人,有什么样的孩子。她自己的喜怒哀乐,她的聪明灵慧,甚至她出将入相,却都无人关心,你想要这样吗?」 「我……」沈引玉睁大了眼睛,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甚至不知道自己错在了哪里。因为这世间就是这样,大家都是这样,沈引玉不知道萧鸾为什么总要想这些奇奇怪怪的事情。但他仔细地想来,却又觉得萧鸾说的很有道理。 「我……我知道错了……」 沈引玉垂头回道,他悄悄地看一眼萧鸾,萧鸾只是背着手,看向前方。他突然觉得有些颓废,萧鸾越发大了,他渐渐地不知道萧鸾的想法,随着齐霁真的离开,这样的感觉就越发的明显。 突然身后传来了一声轻笑,紧跟着,属于年轻女子明媚又轻快的声音就响了起来:「真是想不到,原来六郎也会思考这些事情。」 第59页 萧鸾背影一抖,回过身来,笑道:「阿姐来了。」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脸颊,「只是一番胡话,竟都让阿姐听了去么?」 「六郎莫要怪阿姐听墙根就好。」 来人正是萧韶。萧韶此时已有十六岁了,她身形长开,就如春野的条蔓那般,充满了少女的活力。作为长公主,皇帝已为萧韶指下了人家,只是萧韶拉着王皇后朝萧炜撒娇许久,萧炜也有些捨不得自己这个长女,幸好其他的公主年岁还不大,因此萧炜打算再留公主几年。不过就算再怎么拖下去,到了十八,也必须得嫁了。 十八岁,还有两年的时光,萧韶也是格外的珍惜。 「是六郎请阿姐来的,哪有什么听墙根的说法。」萧鸾笑一笑,她们姐弟两说说笑笑,沈引玉也是个识趣的,见过礼后,就急忙跑到校场去应付霍庆山了,留她们两人在一处。 此刻两人随意聊天,气氛倒也尚好,朝堂之上寒门与世家的争斗都仿佛不存在那样,萧明与萧鸾之间的打斗就更不用说了,不过都是孩子之间的玩闹而已。萧韶见萧鸾说话间有理有据,她本就有张讨喜俊秀的脸蛋,再配上一张识趣的嘴,就更是让人感觉愉快。 萧明远不及这个弟弟啊。萧韶在心中暗自感慨一声。她说话不急不慢,也不急于询问萧鸾叫她来的缘由,左右是萧鸾求她,若她先开口,那就落了下乘,失了主动权了。 萧鸾心中自然也十分清楚这点。闲话说得几句,她就很快转入了正题:「阿姐莫怪,六郎原本应当亲自登门的,但无奈年岁不大,不能随意出入宫禁,才不得不让阿姐移步了 。」 「你我骨肉至亲,何须这般客气。」萧韶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她话虽是这样说,但萧鸾也知自己不能当真的,当下只是笑笑,又继续道:「我有一事需得求阿姐。」 「可是关于你那伴读?」萧韶问道。 「正是。」萧鸾略有些吃惊地看了眼萧韶,她见萧韶皱起秀眉,心中便忍不住打起鼓来,劝说道,「我朝并无女子不许科考的说法。据我所知,三代前还时常有官宦人家的女子通过科考入仕,而现在也有陈传胪惊艷朝堂,写下锦绣文章。」 萧韶闻言,皱起的眉头渐渐的舒展开来。她看着萧鸾认真的模样,当年那个小小的孩子顶着一个光秃秃的脑袋,睁着一双纯良无辜的眼睛看着自己,软软地喊着自己阿姐的样子又浮现出来。她以为这些年里,无论是她与兄长,还是底下的这些弟弟妹妹们,都会捲入那残酷的漩涡之间,行为举止都将为自己打算。可是眼下里,这个孩子依然保持着一颗心,甚至不惜向萧韶求助。 「六郎啊六郎,你可知道,若是阿姐答应了你,你……」 萧韶说到一半,又无奈地止住了话头。她应该如何对萧鸾说呢?千金债易偿,人情债难还。今日里萧鸾求了她,那么萧鸾就必然得让出让萧韶满意的回礼。他们不是普通人,一举一动,都事关朝廷与社稷,事关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萧鸾把齐霁真交託到萧韶手中,这无异于授人以把柄。 可是萧韶却说不出这话来。因为她们二人之间所处的立场不同,就算是眼下里可以其乐融融,就算旧日里可以骨血相亲,但他们终会刀刃相向。 「阿姐。」萧鸾朝萧韶长拜一礼,认真地回道,「齐霁真虽是我的伴读,但她过目不忘,就连先生也曾可惜她是个女儿身……这样的人才,若是隐没于内宅间,日日消耗于妇人与子嗣间的争斗里,那才是我大夏之祸。」 萧韶侧身避开萧鸾这一礼,萧鸾虽以天下为说,却打动了萧韶的内心。同为女子,萧韶与兄弟们都是同样的先生,同样入朝开府,但她却只能当做一个隐形人。日后嫁了人家,难道她就甘愿隐在内宅之中,终日里,如同她的母亲那样,为丈夫和儿子计吗? 不。 可是不,又能如何? 萧韶苦笑一下,她嘆了口气,说道:「阿姐便帮你一次。」她思及自己,难免有兔死狐悲之伤,她知萧鸾是算计了她,但那又如何,她确实是愿意帮上一帮。 既然已经得了萧韶的同意,萧鸾也顿时振奋起来。她们二人都心知肚明,这样的事,随着时间的流逝,必然是做一件就少上一件。她们双方都还未到白刃相交之际,还能维持着这般友善的氛围,已属难得。萧鸾稳稳心神,又把自己所思所想都向萧韶一一道来。 「六郎怕是要惹得荣国公府家不快了。」萧韶嘆上一口气,又问,「你可想过,若是荣国公参你一本,你要待如何?」 萧鸾闻言,却是洒然一笑,她懒洋洋地将袖一抄,说道:「左右都是被困于内宅内,与其让她去不知是哪位公子的内宅,还不若来我的内宅呢。」 萧韶顿时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来,她指了指萧鸾,摇头无奈道:「你呀你呀,你可真不让自己吃亏。齐三娘遇着你,真不知是福是祸……」她心中念头急转,觉得若是萧鸾当真与齐霁真结了亲,荣国公府可远不如别家,对于萧凤鸣一系来说,是好上许多的消息。而若是齐霁真真的顺了心愿,能从科举入仕,齐霁真也算是得了士人这一系的好处,日后自然也得承她这一情。 这般思量下来,萧韶竟觉得帮这一帮,竟是全无害处了。她有些惊异地看着萧鸾,萧鸾还是此前那副纯良的模样,静待萧韶的回答。萧韶不知萧鸾是否真的想到了这些,从情从理,萧韶都没有拒绝的理由。 第60页 「既然六郎已经想好了,那阿姐自然就按六郎所说的办了。」萧韶笑眯眯地说道,「不过你所想的太过冒险,阿姐还需给你改上一改。」 萧鸾顿时弯一弯眼,终于将心中那股气松动下来,也笑眯眯地朝萧韶一拜,说道:「一切皆听阿姐吩咐。」 作者有话要说:  再几章就有另一个我喜欢的角色出场啦!为什么gg这么多……吐血;为什么上章点击那么少……瑟瑟发抖 第三十三章 宴席 这日下了课, 萧鸾就唤人备上车辇, 又去了趟景仁宫。她年岁虽然长了些, 但还是年幼, 来往宫中当然比开府的皇子们方便许多。她早就遣人与严蓁报备过,因此到了景仁宫, 迈入宫门,严蓁也不惊讶。反倒是走路还不稳当的萧涅见了萧鸾, 惊讶得吱哇乱叫起来, 迈动起小胳膊小腿扑在萧鸾的腿上, 撒娇着要抱。 「九郎可真是越来越重了。」萧鸾一把举起萧涅,颠了一颠, 萧涅就哈哈的笑起来, 软乎乎地唤着阿兄。 「九郎身体不好,莫要让他太激动。」严蓁扫了一眼过来,淡淡地说道。 萧鸾应了一声, 就抱着萧涅凑到严蓁面前,笑道:「母亲在做什么呢?」 「描点花样, 也好给你绣条额带。」严蓁皱着眉头描样, 又道, 「你最近是长得越来越快了,一年里衣裳也换了有两次了吧?」 这样絮絮叨叨的话,却让萧鸾心中一片温暖。她笑着盘坐在榻上,与严蓁隔着一方小桌,把萧涅放到自己的膝上, 骄傲地道:「儿也快长大了。」长大了,就能与严蓁分忧,成为让别人可依靠的大人。 「是啊……」严蓁突然停了手,细细地打量了下萧鸾,见她身形渐长,体态也比此前壮实许多,便摸了摸萧鸾的脸颊,笑道,「六郎也是长大了,时间过得真快,再过得几年,也就该开府娶个贤良淑德的小娘子了。」 一提起娶小娘子的事情,萧鸾就忍不住挪了挪屁股,显得不自在起来。所幸严蓁只以为萧鸾是少年害羞,反倒是朝她笑了几句玩笑话。萧鸾敷衍过去,萧涅闲不住,在萧鸾膝头坐了会儿,就闹翻了天去,一旁的乳母急忙接过萧涅,逗着他出去玩了。这房间里也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我听圣上说,你那伴读就要回家了?」严蓁突然问,她不待萧鸾回答,又道,「我知你喜欢齐家那小娘子,若是你愿意,便让她弟弟进来陪着你吧。」 萧鸾支支吾吾了一声,随后道:「可怜三娘白白读了那么久的书,却要被困在内宅了。」 严蓁看她一眼,锁紧眉头,过了一会儿,才开口:「若你真的喜欢那姑娘……不若母亲做个主,趁早将你二人定下来。」 萧鸾一蹦三尺高,急道:「不不不,我只是可惜,可惜三娘之才而已。我我我,我还不想开府,也不愿离开母亲和九郎。」 严蓁便笑了起来:「你着什么急,又说的是什么胡话。」 萧鸾原本还想跟严蓁报备一声,如今也熄了这念头,只扒着门栏眼巴巴地瞅着严蓁,说道:「过几日,阿姐设宴,唤了儿去。儿先来与母亲通报一声。」 「长公主?」严蓁皱起眉头,看向萧鸾,「说的是什么由头?」 「赏春而已。母亲莫要胡乱猜测。这宴席是我托阿姐办的。」萧鸾说道,她顿了顿,就把脑袋缩了回去,道,「总之……天色已晚,我这便回去啦。」 严蓁哎了一声,回过神来,摇了摇头,暗笑道:「还说对人家小娘子不上心,如今宁可托长公主,也要办个宴席,为的什么,旁人还不明白么?」她思及此,倒忧心忡忡地把笔一放,暗道自己是不是要真的开始为萧鸾相看人家了。毕竟荣国公府家如今地位不显,若任由两人发展下去,放在三年前当然很好,而在如今,对于萧鸾来说,却不是一件好事了。 萧鸾自是不知严蓁的想法的,她低头走在道中,其实这也是她第一次瞒着严蓁做出这样大胆的事情,心中有些忐忑不安,又有一些隐约兴奋在里面。她捏了捏手心,只觉得其中全是冷汗,但她很快就回过神来,转而向一旁跟着她的绿漪道:「派几个人,将我房中的经史都给三娘家送一份去,就说……」她略一沉吟,道,「就说是伴读之谊吧。」她想了想,又道,「再带些绢布书籍,或是旁的玩意儿分给她的家人弟弟。」 萧鸾如今年纪渐长,又有伴读等随身陪伴的伙伴和殿里的侍从们,人情往来以及赏赐都渐渐增加。宫中虽然也有发放分例,但多是严蓁从自己的库里补贴给萧鸾。严蓁背靠严家,在用度上是绝不会短缺的。天长日久,萧鸾也攒了不少的家当,这库中钥匙原该由萧鸾身边得力的心腹内侍掌着,但她却把这权利交给了绿漪。也算是给严蓁看看她的态度。 绿漪闻言,倒是笑了起来,说道:「六郎真是长大了,连这些琐碎事都能想到。」 她们相处多年,说话自然不比寻常宫人,也十分的亲近。萧鸾罢了罢手,脸颊有些红,不再多说什么。 又过得数日,萧韶果然递来了帖子。萧鸾拿着帖子通报过萧炜与严蓁,就带着沈引玉与其他几位伴读们,自东安门打马而出。与萧鸾一道的,都是十一二岁到十三四岁的少年郎,他们被拘在宫中久了,此刻出来就如野马一般,吆五喝六的纵马来回疾驰。只是还有几个稳当的,将萧鸾围在其中,不敢擅离左右。 第61页 萧鸾并不好动,但她心中也是隐带激动,又不时的东张西望,看着街面上的小玩意儿,若有中意的,也就让仆下买来放着,待之后入宫给严蓁和九郎玩耍。诸王王府俱在内城东边的澄清坊里,距离皇宫并不远,纵马疾驰也用不着多久便到了。 这么一小会儿,让伴读的儿郎们都高唿不过瘾,而在萧韶的公主府外,身着青衣的小黄门早就翘足而立,见到了萧鸾一行人,急忙冲过来,点头哈腰地唤声六殿下,又引人入了府。萧鸾跳下马背,左右四望,只见朱红大门,金涂铜钉,青瓦琉璃层层堆叠,飞阁流丹从墙角那头漏出端倪,端的是威严庄重。 萧鸾甩给他一个小香囊,那黄门伸手一掂,就笑得更为殷勤起来,与萧鸾道:「殿下吩咐,六殿下来了,直去后院花园便是。」 萧鸾便答了谢,又问都谁来了,这黄门既是萧韶专门派来迎接萧鸾的,自然也是个伶俐人。他见萧鸾问话,张口就答。两人边走边说,萧鸾听了一会儿,此次请的大都是些新晋的士人,除此以外,还有些清贵世家。 萧鸾仔细听了一听有哪些人,再想一想,便知道了萧韶的打算。这些虽说是世家,却也同齐霁真家中一般,家里人才凋零,难以为继。在开科之后,洞悉圣上的打算,于是下了豪赌来贴萧凤鸣这一系的。 虽然都说世家与寒门之间势同水火,但萧凤鸣毕竟是皇子,他自己就是最大的门第。 萧韶好容易得了个机会,趁着萧鸾也在,宴请的人也必然是得了她那好兄长点头的。双方相会,也探探各家口风和表现,看看谁是真的依附,谁又有二心。而且这是年轻人做局,来的也是沾亲带故的关系,不至冷淡,让新晋的上来卖个好,日后也好立稳位置。 而萧鸾如今依附严家,严家势大,就算严雪淮辞官,但朝廷之中依然是盘根错节,难以根除。萧鸾这次出现,也相当于做个调和的位置,以免这小宴中双方不对等,成碾压之态,落人口舌。 既已想通,萧鸾笑上一笑,她如今对萧韶有所求,那也便要让自己阿姐有所得才是。再说只是一个宴请,与大局无碍,而圣上身为人父,诚然不愿一方独大,却也期望诸子女和睦共处的。 距离花园还有数步之远,萧鸾就听到了铮铮琴音。萧鸾停下了脚步,见萧鸾停步,其余人也不好越过萧鸾,就跟着停了下来。一行人听了一会儿,便有一个严家子弟笑道:「这弹琴者技法稍显生疏了些,不过倒是有些灵性。」他出自簪缨世族,于这些自然也是精通的,又听了一会儿,就笑,「琴中隐有不甘之意,不知是出自哪一位的手,只怕得了委屈。」 萧鸾心头突的一跳,迈开步子,越过一道拱门,绕过假山,就见一行人或坐或站。而不远处的兰亭之中,齐霁真端坐在其中,手中持一把柳琴,萧韶则站在她的身后笑看她。齐霁真所奏的是名曲《剑器》。柳琴音高,模拟剑器铮鸣之音,就如利刃出鞘,至高处齐霁真十指如飞,便若千把兵刃来迴旋击,也难为她一个十几岁的少女,竟能将这样的场景奏出来。 只是她为何会奏剑器? 萧鸾的出现让人群也嘈杂起来,个个都来见礼。萧鸾也按下了心中所想,朝众人拱手作揖。她随同严蓁学习,背诵各家的谱系,如今初入这样的场景,虽然心中有些紧张,却也不慌乱,若是稍有迟疑,一旁的伴当也插科打诨的为她圆上,让她没有后顾之忧。 这般行行走走,琴音已在不知不觉之间停下了。萧鸾见兰亭就在前方,一手捞起下摆,疾驰几步,来到两人面前。她不看齐霁真,先与萧韶见礼。 「六郎可算来了。」萧韶哈哈一笑,道,「你可是来迟了,没有听到三娘的琴声。」 「是弟弟的不是」萧鸾拱拱手,「我让人备下了些新奇的玩意儿,想来阿姐也未见过,还望恕罪。」 萧韶听见倒是一副大感兴趣的模样。而齐霁真见两人说完话,这才过来见礼。萧鸾见齐霁真低眉顺眼,行礼也是闺阁之中小娘子的见礼,心头突然一痛,眼圈也有些微红。 「殿下。」齐霁真见到萧鸾的模样,忍不住叫唤了一声。她与萧鸾相处甚久,深知这个姿容俱美的六殿下虽然有股子狠劲,但私下里却是个爱哭鬼。随着年岁渐长,齐霁真已经很久没见过萧鸾哭了,如今她见萧鸾眼圈都红了,顿时心惊胆战,只担心萧鸾若是这一掉泪。明日便全京城都要传出两人的闲话了。 作者有话要说:  求评论!下章长公主的cp会出来,但是这一对是成人组,这文是想写群像,所以不会有大篇幅的副cp出现,都会断断续续的提及 柳琴《剑器》可在网易云音乐听_(:3ゝ∠)_我觉得还是挺好听的 ============== 第三十四章 陈瑾 所幸萧鸾没有落下泪来, 两人官面话说了一两句, 其他少年们也涌了上来。他们与齐霁真也相处甚久了, 彼此之间都十分熟悉。再加上齐霁真也是世家出身, 虽说没落,却也清贵, 大家彼此相当,自然也格外的亲热。 只是一起读书, 踢蹴鞠, 骑马弯弓的同窗突然作了女娘的打扮, 这些半大小子们一个个的也红了脸,支支吾吾的不知该说些什么。 「都堵在这里作甚?」沈引玉左右看看说道, 他压低了些声音, 道,「咱们是来助威的,可不是让别人来看戏的。」 第62页 这话可说到了点子上, 一群少年郎急忙将齐霁真与萧鸾簇拥在前,齐霁真退后一步, 不敢与萧鸾比肩。萧鸾微微侧过了点身子, 看到齐霁真手抱柳琴, 低眉顺眼,莲步款款的样子,她心中又是低落又是无奈,想要让齐霁真就如同往日那般不要拘束,却又知道如今可不比宫内, 而齐霁真的身份也不同她的伴读。说出这样的话,只是平白让齐霁真为难而已。 思及此,萧鸾也只好默不作声地往前走。反倒是那些伴读少年们一个个地,抓耳挠腮地忍耐了一会儿后,就笑嘻嘻地凑了上来跟齐霁真说话了。萧鸾侧耳听了一会儿,见少年们说话还有些分寸,也就放心下来。 待到一行人入了正殿,萧韶早就等在那里,招手叫萧鸾过来,又一一的为萧鸾介绍来人。此前萧鸾已经见得七七八八了,如今可算把人凑足。她虽然长年在宫中,但大朝会或是大宴上也会出席,平日里命妇入宫,也会有几个与严蓁交好或家中有来往的过来。再加上自两年前那一场祸事后,严蓁又让她背下了各家谱系,因此只要提及家中,萧鸾也大致能做到心中有谱,进退有度来。 勛贵见罢,又有一位年轻的士人越众而出,朝萧鸾拜倒:「臣翰林院庶吉士陈瑾参见殿下。」 萧鸾听这声音年轻清越,不似男子那般沉稳,又见面前这人身形娇小,按在地面上的手指纤纤细细,犹如青葱。她急忙让陈瑾免礼,陈瑾起身恭立,萧鸾见她虽然身着男装,但形容姣好,面若银盘,两个耳垂上虽未挂锒铛,却有两个耳洞。这堂堂庶吉士,原来竟是一名女子。 庶吉士虽然只是个虚职,既无定员,又未入流,却是清贵无比,为天子近臣。此前开科时,就由进士之中名列前茅,且年轻而才华出众者入翰林院任庶吉士。可以说,出任庶吉士,就已经是半条腿踏在青云路上了。更何况陈瑾之名,早就随着她的那篇华彩文章响彻朝廷内外了。 萧鸾有些惊讶地望着陈瑾,她见陈瑾虽是态度恭顺,却无侷促之色,神情谦卑,又无媚上之态,顿时先存了三分好感。萧鸾上前做出虚扶的动作,却不想一旁的萧韶直接上前,把住了陈瑾的手臂,先一步把人扶起来。 萧韶回过身,搭在陈瑾手臂上的手却没松开,她朝萧鸾笑道:「六郎,这位可是春闱时的大红人,一篇策论震朝野!」她说到此处,忽的一顿,又笑了开来,朝陈瑾笑道,「陈传胪有大才,是我等女子之楷模,再世之周元贞。」 既得公主言,其余诸人也都附和起来,纷纷称颂陈瑾之才。萧鸾见在座的世家子弟大多面带微笑鼓掌附和,但神色高傲,似乎并不将陈瑾放在眼中。而一旁的士人们虽然也附和着笑,却是一副尴尬难堪的模样,似乎也以为耻。 陈瑾闻言,急忙后退半步,做男子礼,躬身严谨道:「公主谬赞。」 萧韶哈哈一笑,整个人几乎都倾倒在陈瑾身上,陈瑾虚虚扶着萧韶,脸上微红,一副窘迫羞涩的模样,和她此前的严谨认真判若两人。 倒是个有趣的人,似与阿姐是旧识。萧鸾想着,朝陈瑾点头致意。陈瑾朝她虚虚一礼,就被萧韶拉到了一边。萧韶回身朝其他士人笑道:「看我耽误的这些时间,倒让诸君久候了。」 士子们皆躬身道不敢,于是见礼又再续。那些个新晋的进士,萧鸾就只粗粗记了个姓名籍贯。萧鸾见这些进士虽然也身着朱衣,但行动间略有畏缩之态,纵是几个长相风仪都尚算不错的,如今也是耸肩含胸,略显侷促。她知这些人出身寒门,只笑着勉励几句官话,几人虽强撑着没有流露出什么形容,但却眼神发亮,让人一眼就可看透。 想到此处,萧鸾就觉得出宫这一趟略有些无趣起来,但一想到齐霁真,她又强打精神,与其他人笑语晏晏起来。 萧鸾与萧韶之间关系素来和缓,萧鸾也记得幼时萧韶曾对她释放出的那些善意,因此宴席之中,恪守进退,让萧韶出尽风头。此刻日已中天,萧韶就着春光在园中立了帷幕起宴,又遣了伶人吹奏舞蹈取乐。因是家宅内,虽然男女大防有復古之趋势,但眼下倒是不禁男女同席,而民间农妇下田帮家中打理的事常见,反而比世家更为开放些。 萧韶居首座,萧鸾次之,余下皆按等级品次依次而坐,世家子弟大多居左,寒门子弟居右。萧鸾的伴读们因都是功勋世家之子,都是半大的孩子,但门户之见根深蒂固,连眼都不朝那边望一眼,反倒是与伙伴们相谈甚欢。 萧鸾看了眼下座,只见齐霁真坐在一众伴读的末等位上,她心中略有些不满,却也没有办法,毕竟齐霁真眼下不是自己的伴读了。勉强来说,还是一众儿郎做出求情姿态,才得了这样一个席位。 酒过三巡,萧韶便笑道:「既在园中,单是吃喝也是无聊得很,诸位都是新进士子,胸藏文墨,腹有诗书的才子,不若先做诗,再做赋,三局两胜,也比试一番。」 这时一旁的人便出来凑趣道:「即是如此,那便让左右双方各出一人,以燃香为限,再加些彩头,这才热闹。」 萧韶看了眼左右两席,见双方都是一副兴致高昂的模样,于是抚掌笑道:「可。」随后又问,「诗作各不相同,那由谁点评呢?」 众人皆道应由萧韶与萧鸾共评。萧韶倒是笑着应承下来,萧鸾面皮薄一些,知道自己的诗文平平,只有策论尚可。她望一眼齐霁真,暗自给自己鼓鼓劲,这才答应下来,对萧韶道:「弟弟才疏学浅,怕还得依仗阿姐。」 第63页 「无妨,你只管说就是。」萧韶朝萧鸾眨眨眼,萧鸾便知这也是萧韶故意安排的,于是心下稍安,点了点头。 齐霁真微微抬了抬眼,见萧鸾这小小少年面容肃穆,紧绷着脸,坐得也比往日更笔挺一些,就知她心中紧张。她心中暗笑一声,见双方略一商议,很快就各自选出了一人。 萧韶便让人点了燃香,以燃香为限。一众人屏息以待,萧韶悄悄地问萧鸾,道:「你看谁会取胜?」 萧鸾想了想,便道:「恐是孙进士。」 萧韶闻言,略一扬眉,道:「为何?」 「寒门子弟,从童生到进士,若无人举荐,非十数年乃至数十年苦读不可。而今弟观此次宴中士子,年轻的不过二十许,年老的也不过三十许。光阴有限,纵是天资卓越之辈,为求功名,也只可专精。」萧鸾话音略停,又看向了一旁的世家子们,突的一笑,「反观世家,清谈杂论,五经教义,射御礼乐,来往应对,又有哪样不需要时间?同样二十载时光,一方兢兢业业,一方却可有可无,纵然是家学渊源,自小练习,耗费心力不同,结果也大不相同。」 萧韶闻言,看了萧鸾一眼。她这个弟弟,如今不过十一岁,还未出阁的年纪,连发也还未蓄好,却是个通透的性子。萧韶思索片刻,却回道:「你说的都是凡夫俗子,营营役役之辈。也有天纵奇才的良质美玉,触类旁通,无所不包。」 萧鸾也不恼,只笑道:「那样的人物乃大才,国之重器。若能得见,全输了又何妨呢?」 两人说话间,诗赋都已做好,萧韶便坐直身子,示意内侍呈上。两人看过后再分交各方传阅。果不其然,虽然世家子写的浮夸华丽,内容却有限,不及士子那方层层递进。大家一致认为孙进士为佳,萧韶为示恩宠,还命人从自己库中选了一方黄田小印石作为嘉奖,又亲自赐酒。只把那孙姓进士激动面色通红,酒还未饮,就似醉了一般。 士子这边拔得头筹,两边都是年轻人,也激起了些火气,顿时都凑到一起商量起来。到了第二轮,出席的果不其然是齐霁真。她一出现,士子们那边见对方不过是个金钗之年的少女,顿时你望我,我望你,面色难看起来。齐霁真倒是落落大方,站在那里,朝士子们笑一笑道:「诸公莫不是怕胜之不武?」她继而又是一笑,「陈传胪乃二甲第一,胜过男子众矣,也不见有哪一位失了颜面。」 这话一出,沈引玉顿时率着一帮伴读摇旗吶喊,而士子那方则群情激愤,喧譁起来。萧鸾见状暗自一笑,知道齐霁真对陈瑾并无把握,因此故意以语言相激。而士子那边果然上当,聚在一处讨论起来,却有意无意地排挤开了陈瑾。陈瑾依然端坐肃容,并不见有不甘不愿之色,连酒也不曾喝一滴。 萧韶见此情况,倒觉得有几分趣味,笑道:「我虽与世家那方事先打过招唿,但你看他们脸上尤有不甘不服,反倒是你带来的伴读,个个激动振奋。」 萧鸾不紧不慢地倒了一杯酒,朝自家阿姐一敬,举杯灌入喉中,压低了声音笑道:「三娘之才,可是经由杨大学士亲鉴过,敏识聆听,探微镜理。」 萧韶闻言,也提杯朝萧鸾一碰,笑道:「既是如此,那阿姐便拭目以待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清殿试,分为三甲,第一甲三名,第一名称状元,第二名称榜眼,第三名称探花,皆赐进士及第;第二甲若干名,赐进士出身;第三甲若干名,赐同进士出身。张挂黄榜公布,俗称为「金榜题名」。 状元、榜眼、探花-这是一甲(一甲就只有三名,赐进士及第)?,传胪不只有第四名这么叫,二甲第一名叫传胪,三甲第一名也叫传胪 「敏识聆听,探微镜理」是张说为上官婉儿写的《序》,十分华丽,原文是「敏识聆听,探微镜理,开卷海纳,宛若前闻,摇笔云飞,成同宿构。古者有女史记功书过,復有女尚书决事言阀,昭容两朝兼美,一日万机,顾问不遗,应接如意,虽汉称班媛,晋誉左媪,文章之道不殊,辅佐之功则异。」 昨天一边喝酒一边写文,差点放飞出长公主和陈瑾的车出来,但是被我控制住了,不过是后面了,大家还得等一会儿~哈哈哈 ========== 第三十五章 文斗 不多时, 士人中就推出了一人来, 此人年纪也不大, 想来也是因为齐霁真年纪尚幼, 年纪大的便不愿主动出来,以免说自己以大欺小。而一帮年纪较小的人里, 又得找出一个有真才实学的人来,誓要将齐霁真的嚣张气焰打落在地才可。 此人既得众人期望, 自然也是个锋芒外露的性子。他昂然走出, 朝萧韶与萧鸾先一礼, 道:「臣并州赵文泰见过长公主殿下,六殿下。」 萧鸾见他只说自己来歷, 便知眼下里这位士子还未得官身, 还得苦熬,他年方弱冠,能中进士, 已称得上是年轻有为了。但他既然没有正式官职,赢了, 给齐霁真等人落了脸, 却也不算以大欺小, 若是不幸输了,那也不会累及其他人,让人传出官老爷们竟不如一个小娘子的话来。思及此,萧鸾也不得不感慨一声,虽说是寒门弟子, 但能进公主府的,果然并非常人。这样短的时间里,虽然怒火沖头,也能把这方方面面都考虑到。 这边萧鸾正在思索,那边萧韶已经让内侍们清除旧物,重新燃香了。萧鸾见状,也急忙将那些想法抛诸脑后,专心地看着两人。 第64页 「如今春光正好,两位便以春为题,咏诗一首吧。」萧韶道。 齐霁真与赵文泰齐齐行礼,应了一声是。赵文泰凝神细思,而齐霁真则手握笔墨,先走了一步,再走一步。她姿态做的十足,引得其他人的目光都在她身上,虽然只是个介于少女与女童之间的年纪,但眉间却是傲气十足,那双眼睛灿若星河。她行到第五步时,士子那边便有人阴阳怪气的笑:「这位女才子,莫不是要学陈子建七步成诗?」 齐霁真闻言旋身而立,笑道:「何须七步,妾已诗成!」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就连一旁如老僧入定一般的陈瑾也忍不住抬头看向了齐霁真,露出丝好奇的神色来。齐霁真话已定,快步走回案前,用笔如飞,一蹴而就,道:「诗已成,望两位殿下鉴诗!」 萧韶顿时直起身,道:「呈上来!」 一旁服侍的宫人立刻快走几步,小心翼翼地捧起诗作,交到萧韶手中。萧韶看毕,默不作声,又递交给萧鸾。萧鸾心中忐忑不安,下意识地抬眼看了眼齐霁真。齐霁真也正看着她,见到萧鸾看过来的眼神,便微微一笑。萧鸾与她相处已有三年了,对对方的小动作都心知肚明,萧鸾见齐霁真神态轻松,便知她有很大把握,萧鸾的心就陡然安定下来。 这目光仅是一瞬,萧鸾沉下心来静看齐霁真做的诗。看毕后,她也是微微一笑,转头看向萧韶,道:「阿姐觉得如何?」 「当赏。」萧韶答。 萧鸾顿时眉开眼笑起来,又手捧诗文分下传看。看过者皆静,直到传到陈瑾手里,陈瑾细细读罢,沉默片刻,道:「百般红紫斗芳菲,奇趣翻新,三娘子乃惊世之才。」 听到陈瑾这么一念,一旁还在冥思苦想的赵文泰笔一抖,看了眼自己笔下的诗,嘆道:「余不及三娘子。」说罢,将自己的诗作一撕,朝站立在一旁的齐霁真一拜,面如土灰地立在了旁边。 「赵进士无需这般」萧韶却是一笑,面容也正经起来,「三娘子虽得佳句,乃惊世之才」她用了陈瑾的点评,就朝陈瑾微微一笑,陈瑾便朝萧韶的方向拜了一拜。萧韶收回目光,续道,「但我观赵进士专心致志,纵然周遭传阅议论,也不曾有丝毫动容,可见你虽然年轻,却沉稳专治。」 萧韶其实比赵文泰小了许多,但她点评却将自己放在上位,而其余人也不见有丝毫的反对或是不满。 「殿下谬赞。」赵文泰急忙说道,但得到萧韶这样一说,脸色也总算好转过来,不再像之前那般颓唐了。 既然诗已比完,再比赋时,赵文泰就谨慎许多,也不再露出那样外露的锋芒之气。但齐霁真心思敏锐,挥笔而就有如宿构。有了诗作那一出,赵文泰输的心服口服,当场一拜。而萧韶更是不吝赏赐。 就在这时,有士子道:「陈大人乃安邦定国之才,又为女子,当与齐三娘子一比。」 萧鸾扫了那名士子一眼,只见他面色微红,带着酒意,想来是灌了不少酒壮胆后,才说出这话来的。 而萧韶则道:「当下三局两平,诸君可是还要再比?」 士子们对望一眼,齐声道:「比!」 而下场之人……大家齐齐看向陈瑾,陈瑾沉默片刻便肃然起身,对齐霁真道:「我有官身,且年纪虚长你几岁,想来书也比你多读几年。你可先行半柱香。」 齐霁真脸色先是一红,又是一白,却什么话也没有说,只点了点头。陈瑾既然看过她的文章,还敢如此开口,自然是有必胜之心的。萧鸾见状,顿时有些担心起来,而沈引玉更是不忿,伙同一帮伙伴们阴阳怪气的开口,此举也引来士子那边的反唇相讥。两方都是头脑敏捷,骂人不见脏字的人,对战起来倒另有一番看头。 「住口!」萧鸾及时喊道,又朝萧韶歉然道,「阿姐莫怪,是弟弟御下无方。」 「说的什么话呢?你的伴读们彼此交情深厚,这是好事。」萧韶笑笑,望见沈引玉等人个个都担忧地看着齐霁真,倒真有几分羡慕。她想起萧明如今的伴读,虽然自己已经出阁,不能经常看到,但听风闻也颇有些跋扈,而无论是她还是萧凤鸣,几次规劝,萧明面上答应得好好的,转头又故技重施。 若是骂得狠了,萧明还要气道:「你们都不管我,任我在宫中被那贱种欺负!她身边都是好勇斗狠之辈,自己又是北狄蛮子,若我不狠点,你们就看不到自己的弟弟了!!」 每每此时,王皇后就会抱着萧明痛哭,还训斥兄妹两个不关心幼子。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萧凤鸣与萧韶也只好闭嘴不谈,只是在萧明惹出什么事的时候帮着擦擦屁股了。 萧韶暗自一嘆,又强迫自己回过神来,见萧鸾朝沈引玉等人悄悄地挤个眼睛,而后沈引玉等人也悄悄朝萧鸾挤个眼。萧韶知道方才为齐霁真鼓劲吶喊的事必然出自自己这个六弟了,她又是好笑,又是有些羡慕。 而就如陈瑾所说的那般,她对齐霁真确实是以大欺小了,一局结束,不出所料的,齐霁真败北。不过齐霁真也没有表露出什么不甘愿,反倒是朝陈瑾作揖道:「陈传胪大才,三娘不及远矣。」 陈瑾回以一礼,一板一眼地道:「不过是年岁虚长,专有所长。」她顿了顿,突的露出了一个笑容来,「三娘子才思敏捷,来日不可限量。」 第65页 这话一出,齐霁真却是一顿,想到家中父亲母亲,心中难以抑制地升起一份悲凉。但她很快就回过神来,端庄带笑,回道:「谬赞了,侥倖看过两本书,实不敢称才学。」 这一场宾主尽欢,虽然齐霁真是个女人,但是她确实真才实学,更何况她家世也好,做人待物都周到。不多时,随着酒酣纵歌,再加上人都年轻,看上去倒有几分交好之态来了。 萧鸾自持己身,不多饮酒,旁人也不敢来劝她。只有萧韶偶尔会请她喝上几杯,她都饮了,却也算不上什么醉。 「自今天之后,齐三娘的才名将传遍京城了。」萧韶道。 「全赖阿姐仗义相助。」萧鸾则回。 萧韶见萧鸾眼中是纯然的欢喜,也是笑笑,寻了藉口,让三人相处在静室中。萧韶将一个油包交到齐霁真的手里,说道:「所需文书都在这里,若是你扬名之计不成,也只有瞒天过海去走一走那独木桥了。」萧韶看了眼那油包,意有所指,想了片刻,又道,「此计只能算兵行险着,一次不成,就不可第二次了,还望三娘子慎重。」 齐霁真谢过萧韶,打开油包,细细看了一眼,又沉默着将油布再一层层的包上。而萧韶则静静地看着她的举动,待到看到齐霁真珍而又珍地将那东西放入怀中。 「你需记住,此后种种,都是你一人选择。」 萧鸾突的一惊,就要回头去看萧韶,但萧韶却按住了她的肩膀,让她不要动弹。而那冷酷的话依然不紧不慢的在继续着:「与我姐弟二人无关。」 「这是自然,文书凭证,皆是妾找人做的。」齐霁真道,她朝两人行了一礼,道,「大恩大德,霁真永世不忘。」 「还是忘记最好。」萧韶意有所指。 齐霁真飒然一笑道:「可妾总归是借了殿下的宴,才将才名远扬啊。说不得,日后史书上还能添上一笔齐三娘的小名。这样的大恩,可是很难忘记的。」 萧韶便笑道:「三娘子当得起!」 萧鸾悄悄松了一口气,也跟着附和地笑了几声。萧韶便拍拍萧鸾的肩膀,说道:「阿弟,我昨日得了一幅字帖,何不与我同观?」 萧鸾急忙应了一声,姐弟两个当先一步,往屋外走去。萧鸾走出几步,又回过身来,只见齐霁真恭恭敬敬,朝她二人一拜。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写得作者好羞耻,一边写一边说,太装逼了太装逼了,2333333 另外文里说的陈子建,其实就是曹植,因为咱们是架空嘛,所以换了个姓,咳咳,大家知道就好了 还有齐霁真写的诗是出自韩愈《游城南十六首》之一,「草树知春不久归,百般红紫斗芳菲。杨花榆荚无才思,惟解漫天作雪飞。」作者不会写诗,出处记得的话都会标註出来的 ============== 第三十六章 好运 这一场文斗, 很快就传遍了京师上下, 世家与士人之间, 都一片震惊。无论是以齐霁真的年纪文笔, 又或是陈瑾的风采文章,这两人都是人中龙凤。一时之间, 两人的诗文被传开去,还有人谱了曲子, 在街上唱和。 时人娱乐虽多, 也好附庸风雅。青楼妓馆, 又或是茶楼酒庄里,都有人专门谱词弹唱。名士本就好风流, 甚至有出名的士人雅客, 会用墨宝换酒钱。因此这场比试再被有意地烘托一下,就格外引人注目了。就连帝王也知晓了此事,在一次议事后, 还拿着一份文书朝萧韶笑问:「听说我儿办了一场文斗?」 萧韶瞥了一眼一旁正在记录的陈瑾,笑着凑上来, 做出儿女娇态, 说道:「就连阿爹也听说了吗?」 「有好事者也给了朕一份。」萧炜笑着说道, 他溺爱自己这个女儿,当然对女儿对自己露出的依恋也十分的高兴。他弹弹手中的文墨,又笑道,「陈卿有此笔墨朕倒不意外,但没想到六郎那个伴读也有这样的文笔, 倒是令朕惊讶。」 萧炜说道,又看向一旁不动如山的陈瑾,问道:「陈卿如何看这位三娘子?」 陈瑾听闻,停笔起身,朝萧炜行了一礼,回道:「齐三娘是状元才。」 萧炜微微一愣,随即哈哈大笑道:「陈卿看来真是喜欢这齐三娘。」 「不敢。」陈瑾再行一礼,她说话向来是一板一眼的,说的都是实话,却又不像其他人那样偏执而固执,这也是为何萧炜对她另眼相看的原因,「臣只是惜才。」 萧炜闻言,轻轻地将文墨在手中轻轻的一拍,说道:「只可惜她父亲只一心想将她嫁个好人家。」说着,他轻哼了一声,又看看手中齐霁真写的诗文,「再是有才,也只能认命,陈卿你说是也不是?」 陈瑾顿了片刻,便长拜道:「昔日匡衡勤学而无烛,邻舍有烛而不逮,衡乃穿壁引其光,以书映光而读之。匡衡凿壁偷光,主人怪,问衡,衡求书。主人感嘆,资以文书,遂成大学。如今三娘子恰如匡衡,陛下恰如邻舍,三娘子以文做光,让陛下见其心性文章。臣听陛下言,似有感嘆之意,既有感嘆,又何不如助一臂之力,以成日后一段慧眼识珠的佳话呢?」 萧韶难得听陈瑾这样洋洋洒洒的一大段话,此刻见父亲不语,她也有些担忧,急忙打了个哈哈,笑道:「阿爹之才德,昭如日月,无论士子还是世家,都少有人的文章能入阿爹眼睛。既然阿爹夸这三娘子一句好文,那这三娘子,看来文笔是真的好。」 第66页 萧炜闻言,便微微一笑,说道:「确实难得,不过说到文墨,还是陈卿的好,这是若算上两人年纪,这三娘子便可说是当代人杰了……只可惜……」他说到此处,又看了眼陈瑾,便笑道,「陈卿请起,一直跪着做什么。」 虽然帝王这么说,但也没人会觉得陈瑾之前站起来就是对的。陈瑾又再一拜,这才站起身来,立在一旁,就如此前一样,没有存在感。而萧炜则迴转身,说道:「我儿说的对,既然朕已看到一个大才,那也当有惜才之心才是。」 萧韶闻言笑起来,说道:「父亲不拘一格拔人才,必定四海晏清,人心所归,成就佳话!」她这话真正戳中了萧炜的心思,萧炜顿时大笑起来。 气氛于是又重新和和乐乐起来,萧韶没有待多久就告辞了,临走前,萧炜突然道:「大郎不日就要回京,你们兄妹许久未见,就代朕去接他吧。」萧炜顿了顿,又道,「三郎与六郎也不小了,带他们也一起去吧。」 萧韶闻言,便知萧炜的意思并不是简单的兄妹相会,而是借这机会,也让自己的两个弟弟在众人面前过下脸。萧韶便接了旨意,又瞥了一眼陈瑾。陈瑾只是坐在一旁的案几上,安静地处理着文书,她似乎没有察觉萧韶的目光,只是笔墨微微地顿了顿,萧韶便暗自一笑。再过一段时间,阁臣们也该要入内与萧炜商谈了。萧韶思及此,便及时告退。 走出殿外,萧韶正巧遇见了结伴而来的阁臣们。为首的谢准迈着不大的步子,他步子不大,其余诸人也不敢迈大,只在一旁跟着,时不时低声讨论。在看到萧韶后,众人都停下脚步朝萧韶行礼。萧韶面带笑容,一一应过。 「听闻殿下前几日里,办了一场文斗?」 述完礼后,谢准突然道。萧韶挑起眉梢,笑道:「原来谢首辅也听说了,不过是一场玩乐而已。」 「一个金钗之年的少女,败了一名进士,这样的事情,当然是传遍京城内外了。」谢准笑道,「臣也有幸看过她的文章,确实是有大才。」 萧韶笑笑,回道:「那我便替三娘子谢过首辅赞誉了。」 「只可惜是一名女子。」一旁有人嘆息道,又笑,「也可惜了老夫家没有适龄的小子了。」 这话一出,众人皆笑。而谢准却没有笑,只道:「能写出百般红紫斗芳菲的话的人,又怎会甘心内宅呢?我大夏只怕又将有一名新才了。」谢准这般说道,周围人便急忙转过话题,也不再说齐霁真的婚事,只说她的文才来了。 「若她有幸踏入仕途,得首辅此言,当是她的幸事。」萧韶只笑。但在她的内心之中却并不这样觉得,毕竟齐霁真这一出被夸得太厉害,她若是安心嫁人,借这才名,相一门门当户对的人家也就罢了。但齐霁真偏生是一个不甘的人,她得了这许多的赞誉,倘若有一日能得偿所愿,踏入仕途,前途却是很难说了,只怕会平白多出许多的波澜来。 虽然萧韶这般想,但她也并不打算帮齐霁真太多,于她而言,帮齐霁真,这是来自幼弟的请求。眼下她做到的已经足够了,而且就当前的情况来看,齐霁真也是个好运的,不用去走上那条最难的道路。萧韶回过神,又与谢准等人说了两句,就此别过了。 无论是对于萧韶,又或是对于内阁诸臣而言,齐霁真都是个小人物,就算偶尔因对方一闪而过的灵光看对方一眼,也很快就把她忘在脑后,不会再理会了。 不多时,就传出了圣上感念齐霁真之才,特令她进了国子监读书。这对齐霁真来说,她又获得了一段喘息时间,只要在这段时间里,她能成功考上进士,到那时节,就算有父母阻拦,也没有用了。当然,也有不好的消息,齐霁真的才名为她引来了许多人的求亲,只是齐怀远还在犹豫之中,并没有选好究竟是哪家。 但对于荣国公府一家,圣上的这道旨意他们是不满的。世家嫡女抛头露面去读书,并不是一件什么值得夸耀的事情,但圣旨一下,也只能苦着脸送自己女儿去读书。并强令齐霁真不得考科举,齐霁真一脸微笑地应承下来,回到屋中后,却沉下脸来。她抚摸着萧韶给她的油包,再一次打开,又重新藏得更深了一些。这才坐回去,提笔给萧鸾写信。 两人多有书信来往,此刻提起笔时,心中就慢慢安静下来。她谢了萧鸾与萧韶,又说了些近况,想到家中那些烦心琐事,又觉得沉郁难消。但她到底还是没有将这些事告知萧鸾,只洋洋洒洒地写了自己读了哪些书,又偶得了什么样的诗句。她借着写字平定心绪,不知不觉写了许多。她看着自己写的那些废话,有些羞涩,却终究没有毁去,只是就这样交託宫人,让她转交给萧鸾。 而萧炜下令这件事,外放出去,在读书人的眼里,这却是另一层的意思了。陛下既然破格让一个才学极好的女子去读书,那么读书人们哪怕门第不高,是否也能踏入仕途呢?此前还在观望科举的人,也忍不住起了心思。寒窗苦读数十载,若不能投身庙堂,这书读的又有什么意义? 萧鸾接到齐霁真的来信后,一直担心的心终于安稳了下来。她由衷地感觉到高兴,甚至不厌其烦地教导九郎念诵齐霁真写的诗。严蓁在一旁听到,忍不住摇了摇头,对萧鸾说道:「你对你那伴读上心得很。」 「三娘的书读的比儿好。」萧鸾笑眯眯地回答,「她能继续读书,说不定有一日踏入仕途,这是好事。」 第67页 严蓁却是摇头道:「你只看到了眼前,女子读书为官,却不一定是个好事。」 萧鸾心中顿时一沉,她一双黑眼直直地看着严蓁,低声道:「母亲也觉得女子不能抛头露面么?」 「……自然不是。」严蓁说道,她摸了摸一旁放着的书籍,闭了眼,又睁开,回道,「只是这个世道,对女子总是有些不公的。你可知我朝建朝初期尚有女帝继位,我朝曾有有那样多的女官。为何这些人最终都消散开去不留痕迹,为何如今圣上又会让你长姐读书,为何独独给了齐霁真这样的恩典?」 萧鸾听闻,她仔细地思索了许久,又摇了摇头,道:「儿不知,母亲可为儿解惑?」 严蓁却是一笑,她摸了摸萧鸾的头,萧鸾的头髮长了,乌黑而茂密,却意外地柔顺,就像这个孩子本身。她对这个已经陪伴了自己许久的孩子,她此生唯一的孩子说道:「母亲是不会告诉你的,这件事,你得自己去寻找答案。」 萧鸾似懂非懂地看着严蓁,她隐隐觉得这大概是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但却并不明白为什么严蓁不愿告诉自己答案。只是她在严蓁面前一向乖巧,因此只是点头应承下来,并将这件事放到了心上。 但眼下里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随着她的长大,她也到了应该要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时候了。 萧炜的旨意不早也不晚,在封了萧明为赵王时,又封了萧鸾为成王,仿佛萧鸾就是捎带的那般。封了王就意味着要开府了,而开府,则意味着萧鸾将要离开严蓁的庇护,离开这个禁锢着她,同时又保护着她的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卷 已经快要结束,你们可以选长公主和陈瑾相识的番外,也可以选严蓁幼年到入宫前的番外~~~ 以前读书发现,无论是近代史,现代,或是古代,其实杰出的女性一直都有,史书中也能寻到断章片语。但我们却好像集体失忆了一样,对她们曾经做过的贡献一无所知,也无从流传,这个原因,就是严蓁对萧鸾的提问。这篇文,其实也想一直表达这个,不知道能不能客观地写出来……总是在挑战不可能……_(:3ゝ∠)_ 「昔日匡衡勤学而无烛,邻舍有烛而不逮,衡乃穿壁引其光,以书映光而读之。匡衡凿壁偷光,主人怪,问衡,衡求书。主人感嘆,资以文书,遂成大学。」就是凿壁偷光的故事了 ~大家都知道 改了下前面萧韶封长公主前的称谓问题,长公主是封号……虽然后面多是皇帝的姐妹封为长公主,但是汉朝以及到清朝也有嫡女封为长公主的……捂脸…… ======== 第三十七章 大兄 天气渐渐的热了, 在距离城外十里的驿站口, 平坦的石板路早就被泥泞的道路所取代。道路两旁种着树, 而来往的行人匆匆忙忙, 他们有的是骑着高头大马的富贵人家,有的是穿着素布裈, 光着两条腿的农夫。偶尔会有人朝驿站看一眼,却立刻就被那些带刀的侍从们, 又或者是闪亮的仪仗所惊吓, 急忙远远地绕开。 已经多日没有雨水了, 空气中也瀰漫着一股燥热与其他什么味道混合在一起的,古怪且难闻的气味。 「这是什么味道?真难闻!」萧明捂住了鼻子, 低声埋怨。 萧韶低咳了一声, 她蹙起眉头,虽然没有像萧明那般明显,却也觉得不舒服。 萧鸾却并不觉得难受, 她还是第一次外出京城。萧炜重文轻武,连先祖推崇的秋狩也不爱去。因此他的孩子们, 无论是受宠的萧明, 还是不受宠的萧鸾, 也都没有机会去。但萧明毕竟跟萧鸾不同,他有嫡亲兄长在,偶尔也是能随同兄长在城中来回玩耍,或是出城代王皇后供佛。 萧鸾没有这样的机会。她和严家毕竟隔了一层,就算是严家人如今对她很好, 但她始终难以忘记在一开始的时候,严蓁不让她选严家人的话。当时的萧鸾并不懂为什么,但如今的萧鸾已经隐约知道原因了。萧鸾对那个位置没有企图,因此她也小心翼翼地维繫着她与严家脆弱的平衡关系,不想让自己有朝一日会陷入到那场深渊之中,无法得到自己想要的。 也因此,她实在是没有出城的理由,就连替自己母亲到寺里上香都没机会。 严太后崇佛,后宫中的女性也多是崇佛礼拜,严蓁也不例外。萧鸾偶尔会听到妃子们谈论自己还是少女的时代,去附近的佛寺里上香的故事。但萧鸾却从未听过严蓁说起,她有时也会好奇地询问,只是那时候严蓁只微微一愣,便答:「我少时多去国子监,从未去过寺庙。」 只是萧鸾若再问,严蓁便不会再回答了。 闲话休提,对于萧鸾来说,城外的世界就如她六岁那年踏出宫外那样,十分的新奇。但萧鸾并不敢太过张扬地左右四顾,因为萧韶是奉了萧炜的命令来的,原本的家事就变成了国事,既然是国事,仪仗、官员、侍从都少不了。无论是里外守候的官员们,还是萧家三姐弟,都是衣冠整齐,正襟危坐的,就连奉上的茶水,大家也只敢沾沾唇就放下了,生怕弄脏了那身衣冠。 前去探路的马踢声第三次响起,跟着一个带刀侍从急匆匆地翻身下来,奔了过来,跪倒在萧家三姐弟面前,道:「大皇子还有一刻钟便到。」 萧明笑着说道:「那真是太好了。」他立刻就精神起来,抖了抖身上的袍袖,就将要起身。他一起,身后的臣子们不敢懈怠,也都哗啦站起身来。萧韶微微地朝后瞥了一眼,对萧明说道:「慌什么?」 第68页 「阿姊,我可好久没有见到大兄了。」萧明笑嘻嘻的,他比萧鸾大两岁,如今已经十三岁了,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声音也不如幼时那样清澈。萧鸾坐在一旁,安静地看着萧明,见他面上带笑,却并没有听萧韶的话坐下,反而迈了两步,对萧韶说道,「我听说大兄在江湖上混的不错,可否会给父皇带可延年益寿的武功秘籍呢?」 当众说出这样话,若是萧鸑不奉上点什么,岂非诛心? 「三郎。」萧韶的声音略略一低,又微微地上挑,牵回了她原本沉下去的笑意,「让你少看些话本,你总是不听。」 萧明闻言,朝萧韶笑笑,也就不再继续说下去了。萧鸾想起此前萧鸑给她写的那些信,也忍不住笑了笑,很快一声低哼传到她耳中,萧鸾抬起眼,看到萧明正看着自己,露出不屑的表情。 兄弟两的打闹是时常有的事,虽然如今都变成了伴读之间的对殴,但两人的不和也传到了朝廷里,大臣们装作看不到两兄弟的火光,垂头不语。而身为长姐的萧韶终于嘆了口气,说道:「时间也不早了,我们都出去吧。」 萧明作势就要欢唿出声,但他随即压了下来,跟在了长姐的身后。三位殿下一动,仪仗大臣们也就跟着动起来。侍从们牵来马匹,三位殿下正是年轻时候,也不待侍从们搀扶,利落地翻身上了马。随后侍从们就开始驱赶周围的百姓,打起旗帜以及各种仪仗,大臣们则开始整理身上的朝服锦带,力图不要出什么差错。 片刻不到,萧鸾就看到了前方翻起马匹带来的烟尘。她许久没有见到萧鸑,但两人之间的亲情却因了这么多年一封封的家书而变成亲密起来,她忍不住借着马镫站直了身体,拉长脖子去看前方。 很快,三人三马就出现在视野的尽头。萧鸾忍不住握紧了手中的缰绳,她有些不确定,而萧明则直接出了声:「前方可是大兄?」 负责探路的那名侍从急忙应了一声「正是」。萧明便撇撇嘴不再言语了。 就在这说话间,三人就已经到了众人的面前。来人都是年轻气盛,瘦马虽瘦,也精神奕奕,就像马背上的人那样。这是两男一女,为首者身材魁梧,虽然面嫩,却是肩宽腰窄,目光锐利。而在他的身后,女的娇俏可人,男的俊朗精神,皆是一身精干的装束,女子头上还裹了头巾,以免尘土飞扬脏了头髮。 萧鸾只晃了一眼,就定在了为首的那人身上。她与萧鸑已有三四年不见,两人都变化甚大,但或许因为一份血脉相连在其中,她立刻就认出了自己的大哥。 三马停在一行人面前,萧鸑便拱手笑道:「来迟了。」 萧韶也不迟疑,拍马而上,笑道:「大兄归家,哪有迟到一说。」她看了一眼萧鸑身后的两人,那两人紧绷着脸,也不做答,而萧鸑只笑说:「这是我在外面结识的异姓兄妹。」 异姓兄妹如今遇到真兄妹,这多少让人有些尴尬。萧韶便朝那二人点头一笑,又对萧鸑说道:「父皇已经在宫中等你许久了。」 萧鸑拍拍身下瘦马,点点头,说道:「那我们走吧。」 既然人已经汇合,也就以萧鸑为主,礼部官员们一一上来见了礼。萧鸑已经多年没有见到这样的场面了,但他毕竟是打小经歷的,因此并不惧怕,甚至还因沾染了江湖气,行事说话显出洒脱。萧鸾悄悄地看了一眼,只见萧鸑身后的两人虽然面上不露声色,但面色紧绷,身体僵硬,显然是十分紧张的。 萧鸾扭过头,正对上萧鸑的眼神,她的大哥朝她笑了笑,说道:「怎的,好奇?」 「嗯。」萧鸾老实地点点头,她说道,「阿兄去了哪些地方呢?」 「阿兄给你的信上不是都有写吗?」萧鸑笑了起来,他不像萧鸾记忆中那样严肃又内敛了,此刻舒展开身体,就像一头懒洋洋的狮子。 萧鸾笑起来,说道:「总不如阿兄亲口说来有趣。」 萧鸑便道:「我确实是去了不少地方……」他说起这话来时,似乎在想着什么,眼中投出了几分愤怒的神情,只是这些情绪只是眨眼即逝,他眨眨眼,这才微笑着对萧鸾说道,「若是有机会,六郎也应当出去走走才是。去亲眼看一看,才会有许多的,许多的……」萧鸑的视线飘远了,他似乎在回想着什么,只是从他的表情来,这并不是什么很好的回忆。他顿了好一会儿,这才继续说道:「还是得多看看外面。」 「是的。」 说到这个萧鸾顿时提起了精神,她握住拳头,看着萧鸑,说道:「我已经十一岁了!等到我十三岁时,也要禀告父皇外出游歷!」 这话并不是什么需要避讳的事情,因此萧鸾没有控制声音。在一旁的萧明闻言,轻轻一嗤,说道:「我也到了该游歷的年纪了。」 萧鸑闻言,就朝萧明望过去,道:「三郎想去哪里?」 「我要去裕州!」萧明兴致勃勃地回道。 裕州位于整个大夏朝版图的南边,是有名的鱼米之乡,当然,对于富家子弟而言,那里也是有名的销金窟。一直跟在萧鸑身后的女子顿时就发出了一声轻笑,笑中的嘲讽意味清晰可辨。萧明只在萧鸾和自己兄姐那受过挫折,此刻顿时沉下脸色道:「好大胆的贼子!你见本王不拜,本王看在大兄面上已经饶你一命了,你嘲弄本王,来人啊!」他说着,将手腕一扬,手里的马鞭也跟着一扬。 第69页 「三郎。」萧鸑一把抓住了萧明的手腕,他看向萧明的眼神里带着警告的神情,只是面容上还是带着微笑的,「这是大兄的客人,你逾越了。」 这一日里,萧鸾趴在自己的桌上给齐霁真写信。她先写了萧鸑归来,又说到兄长带回来的人。她咬着笔头,苦恼着从窗户看向外面漆黑的天空。空中星子闪亮,空气里渐渐浮现出燥热的气息,已经是要到夏天了啊……萧鸾想着,带着这一股即将来到的燥热,低头写道:「大兄游歷归来,性格变化了不少。」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不知道说什么,就想说,我的存稿就剩10章了!!!!! 另外,看了下,长公主和严蓁的的评分一样啊,不过没关系,到第三十九章 大家都可以投票,第四十章第一部 完结。然后该游歷了 ,该来大姨妈了,该谈恋爱了~~~~~~~ =============== 第三十八章 叩请 萧鸾的猜测很快就变成了现实, 萧鸑回归, 得到了萧炜热情的迎接, 宴席开了三夜, 萧鸑回到自己的府邸后,门口的长队昼夜不歇。萧鸾甚至听说排队请求拜访的人举起的火把甚至烧卷了栽种在坊间道旁的树叶。 萧鸑似乎并没有太过在意这些人, 他只是略作了修整,就换上朝服重新上朝, 上表事有三件, 其一是东南海盗盛行, 民不聊生。其二是劝说萧炜废除禁武令,让当地的豪侠出面, 与民兵合作, 一起诛杀海盗。其三则是叩请重开海关。 这三件事,一件比一件大,顿时引来众人的反对。一时之间, 朝堂里众说纷纭,争论不休。萧鸾已经可以随同听政了, 当然, 她未行冠礼, 还不算成人,只能听,还不能议事。她和萧明这些未成年的皇子站在一起,看着大臣们口沫横飞,大堂中乱如菜场, 说到不和处,甚至还有大臣要抱柱撞头。萧鸾看得起劲,嘴角几乎就要压不住了。她偷偷摸摸地往上一抬头看去,只见萧炜端坐朝堂,注视着堂下的闹剧,不喜不怒,就仿佛一切都尽在他的掌控之中。 似乎察觉到了萧鸾打量的目光,萧炜一下子朝萧鸾的方向看过来。 萧鸾心中顿时咯噔了一下,她垂下头,不敢再去看萧炜,只好盯着朝臣们。看得久了,她渐渐地发现其中分为三派。内阁大臣们置身事外,就仿佛是萧炜那般,只是偶尔说上一句和稀泥的话。而一派是武将,他们一致反对萧鸑的提议,坚持出战,这也很简单,如今不比开国时候,武功不如文治,此刻有现成的军功,不过是对付一些贼寇,不赚才是傻子。文臣之中支持武将的也大有人在,不过都是些年轻激进的,而附和武将们的,又泰半是寒门出身的士子们。 至于其他人,他们先是质疑为何州府没有上报,又认为凭藉府兵,打杀流寇是绝对没有问题的,哪里需要萧鸑所说的那般,动用江湖力量?如果动用了,岂不是说明朝廷虚弱无能? 这一吵纷纷乱乱,就如一锅闹剧。待到散朝后,萧炜也没有留下萧鸾几兄妹再单独考校,而只是把萧鸑留下来,就放其他人归家了。几兄妹你看我我看你,萧凤鸣此前办科举办得不错,结识了一批文人,之后萧炜又让他去修书,因此他也是忙得脚不沾地。修书是一份清贵的差事,是流芳千古的事,无论是萧凤鸣,还是王皇后,都对此十分的重视。他此刻也只问候了一声弟弟妹妹们,就匆匆的离开了。 萧明撅着嘴,看着兄长离去的背影,对萧韶说道:「我什么时候也会像阿兄这样得阿爹的重视呢?」 「在外廷要叫阿爹为父皇。」萧韶纠正了下萧明的称谓,但萧明却撇着嘴,一副不乐意的样子。 萧韶嘆了口气,这才道:「等到父皇觉得你可以的时候吧……」她这么说着,看着萧鸾站在一旁发呆,又问,「六郎将要去到哪里?」 萧鸾这才仿佛回过了神一般,啊了一声,她想了想,这才道:「我先去城里逛一逛吧。」她露出了一点笑容,显出几分羞涩来,「我与三娘约好了今日喝茶。」 萧韶笑一笑,便道:「既然是要出宫,那阿姐便送你一程吧。」 萧鸾急忙谢过,尤带稚气的脸上顿时展开了笑容。萧韶也弯弯嘴角,她时常见这个兄弟发呆,有时候也难免会为萧鸾担心,尽管对她而言,这并不应该。可是现在这样的时候,她也觉得,若是萧明也像六郎这样听话懂事,那便好了。她一边担心着,一边问萧明道:「三郎要去哪里?阿姊也送你一程?」 「阿姊不必管我,我自有去处。」萧明已经是一个半大少年,也不像幼时那样粘着兄姐,此刻听到萧韶的声音,说话反倒带着几分不耐,似是很不耐烦姐姐的话。 萧韶也不愿自讨没趣,只是随意地应了一声,便招唿萧鸾一起走了。 萧韶一直将萧鸾送到了国子监所在的巷口,又看到萧鸾带着护卫,这才放心地离开。萧鸾估摸了一下时辰,整整衣裳,走到国子监门口,果然就看到了立在门口,仍不忘低头读书的齐霁真。 国子监附近栽种的多是槐树,树中有士子与太学生们交换买卖,世人称之为「槐市」。文人买卖,多是轻声细语,守礼有节,又多是书籍笔墨之物,空气之中,除了树木清香,还多了一股笔墨的香味。萧鸾就是闻着这样的气息,慢慢地接近了齐霁真。 齐霁真比萧鸾大一岁,正是少年日新月异的时候,一岁的差别,所展露出的风貌就有很大的不同。萧鸾自己还是平平板板的一块,但齐霁真的胸前已经有了小小的隆起,她穿着白色的罩衫,内里是翠绿的袄裙,捧着书籍的指若削葱根,粉嫩得就像是一株迎风而立的小树。 第70页 真好看。 萧鸾眯起了眼睛,她想要走得快一点,却又担心自己的急切会破坏眼前的风景,因此越走越慢。反倒是齐霁真偶然的一抬头,看到了萧鸾。齐霁真收起手里的书,放进书袋中,她的动作不紧不慢的,收拾好了,才朝萧鸾走过来。 走得近了,齐霁真朝萧鸾身后看了一眼,见身后有护卫,于是就要弯腰行礼,萧鸾虚虚一扶,又摸摸自己的鼻尖,说道:「不用行礼这么麻烦啦。」 「那好。」齐霁真也弯弯眼,说道,「我们先去喝茶。」 说是喝茶,其实也就是随意地聊聊天,再等上一等,沈引玉就会大唿小叫地跑过来。萧鸾封了王,沈引玉便不用再跟着萧鸾进出宫内读书了,需得等到王府建成后,他和其他人再作为伴读与臣子,到萧鸾的王府中坐班。王府伴读就是官身了,也算是入了朝堂。 因此沈引玉如今算是得了自由,成日难觅踪影。也託了他的福,每每京中有什么有趣的消息,又或是有什么新奇的吃食,他总是第一个知道,再拖着萧鸾与齐霁真一道。 严蓁对萧鸾是放得越发的宽松了,很多时候,她并不会告诉萧鸾答案,而是让萧鸾自己考虑。萧鸾见了朝堂中的情形,也自己默默思考,若是以前,她会告诉齐霁真,让齐霁真与自己一道想。但是如今齐霁真已不是自己的伴读,朝堂的事,萧鸾便不好再说什么了。反倒是沈引玉来了以后,先灌下一壶茶水,就兴致勃勃地八卦起了今日里朝廷中的闹剧。 「据说吵到下朝也没有吵出个结果呢。」沈引玉笑嘻嘻地用肩膀撞了一下萧鸾,问道,「六郎你说是不是?」 「我也听得不太明白……」萧鸾摇了摇头,她蹙眉道,「朝廷没接到军报,也不知沿海海寇之乱的具体情况。」 「恐怕是不太好。」齐霁真从书里抬起头,接口道。她比在宫中时更加的用功了,因为她的时间越来越少,得趁着这几年的读书时光中考取一个功名才能真正地脱离自己父亲的掌控。就算是日常与友人的相会,齐霁真也争分夺秒地看书。所幸无论是萧鸾还是沈引玉,都对此谅解,而他们三人聚会的时间也并不算多。 此刻听到两人的话,齐霁真也终于放下书本,开口道。她看着两人看向自己的好奇目光,也笑了笑,说道:「大殿下说了三点,由第二点可推断州府中必然有官兵勾结盗贼,因此消息无法直达天听。」齐霁真一边说着,用手指沾了沾茶水,就着桌面开始勾画出一张简单的地图。 沈引玉家中是军旅出身,对地图十分熟悉,一眼就认了出来:「这是韦州海岸线。」 齐霁真便笑答:「不错,我在藏经阁里找到的,恐怕是比不上军部的详细。」见沈引玉点了点头,于是齐霁真又道,「不过也足够我们看了……这里是韦州,自康帝颁布禁海令以来,已过了一百余年。我朝曾在此地设立过韦州海军,有三千人的编制,若无战时,军人便屯田耕作。按理来说,就算有海寇,此处也应有至少三千人的军队才是。」 萧鸾对军队战事不熟,而沈引玉则摸着下巴,说道:「无论是海军与州府,都没有人上报,那么不是州府有问题,就是大殿下有问题了。」 萧鸾虽然不通战事,但此刻也皱紧了眉头,说道:「阿兄已贵为皇子,实在没有可污衊州府的理由。」所以事情十分明显,可是他们这些半大的孩子都能想到的事情,朝廷重臣们当然也能想到,之所以不说,不过是维护一个表面上平稳罢了。萧鸾思及此,又道,「阿兄的提议你们又如何看?」 「我阿爹说不错。」沈引玉则回道,「不过不该用江湖中人。」 「就算用,也当隐秘。」齐霁真补充道,又说,「似有人在后出谋划策。」她说到这里,又想了想,便道,「只可惜,这不该由大殿下来说。」 萧鸾也嘆了口气,道:「不错,看来此事已经是定下了。」 沈引玉见两人似乎已经预见了,急得满头是汗,叫嚷起来:「你们又打什么哑谜。」 齐霁真不再理会沈引玉,只顾低头看书去。而萧鸾则嘆了口气,说道:「子不言父过。」 作者有话要说:  啊,最近真是超忙!!!! === 第三十九章 坟茔 就如齐霁真和萧鸾所想的那样, 萧炜并没有同意萧鸑的建议, 他採取了更为稳妥的方法, 直接派人去探查虚实, 再行决定。在京中的贵人们的眼中,这仅仅是一件小事, 萧鸑还是太年轻,太着急了。区区的贼寇, 怎么能有朝堂的争斗, 官员们的位置更重要的呢? 三年一度的科举, 即将举行第二次了,这一次, 无论是世家还是寒门, 都摩拳擦掌的,势要争夺那些可贵的年轻人们到自己的麾下。 齐霁真来不及参加这次的科举,她还很年轻, 国子监的书还未读完,若她此刻参考, 并没有十成的把握。而她的机会也只有一次, 得瞒着家中, 否则打草惊蛇,她恐怕就只有嫁人一途了。萧鸾和沈引玉便为齐霁真打掩护,只可惜萧鸾出宫不易,只好叮嘱沈引玉。沈引玉将胸痛拍得砰砰作响,说道:「尽管包在我身上就是。」 萧鸾寻了个空, 也去了趟自己的府邸,这里是萧炜划给她的,距离长公主府并不远,距离萧鸑的府邸其实也不远。中规中矩的大小,没有丝毫逾越,看得出萧炜对她的要求就是这般,中规中矩,不要出格。萧鸾站在门口,看到挑夫们搬着石块,内里还有木工们的唿喝声。 第71页 她的王府是用京中大富的旧宅子改建的,从外墙倒看不出什么来。至于里面,有宫中监造,严蓁又托严家为她另外找了许多能人,想来不会差。 萧鸾在外站了一会儿,就摇摇头改道前往了萧鸑的宅邸,递交了帖子,得家令来迎她入了内。很快萧鸑也快步走来了,他穿着一身常服,精干的模样,只绑了一个髻,额头上带着汗水,很是随意的模样。反倒是一旁的下仆辅臣,现出了一脸痛心疾首,大概是惋惜一个好好的子弟外出后变成了糙汉。萧鸾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朝萧鸑扬起了笑脸。 两人说了会儿话,氛围很是亲近,萧鸑又拉来自己的那两位异姓兄妹一起说话。萧鸾说话时向来话音诚恳,又年幼懂事,倒是引来两人的善意。那名叫钱多尔的男人打量着萧鸾,说道:「殿下手有老茧,想必经常练刀。」 这话一说,引来萧鸑抚掌笑道:「钱兄弟可难开这口,他是器械大家,六郎不如露一手,让钱兄弟指点一二。」 萧鸾凝思细想,她对练刀确实有兴趣,但指点又恐贴身,被人发现她的身份,于是摇了摇头,说道:「练刀只是兴趣,我不欲在此道上多花心思。」说话间,她想到了沈引玉,又笑,「若是钱先生有意,我可以介绍个好苗子。」 萧鸾这声先生叫得十分妥帖,钱多尔点点头,便道:「可让我先看一看。」 几人续完话,天色渐晚,萧鸾就告辞了。萧鸾如今封了王,却没什么话语权,她来萧鸑府上,萧鸑以兄弟之礼相待,两人便心知肚明双方的意思。起码现在,他们之间是可以比相敬如宾再亲近一些的。有些话不必明说,只需做出态度,便可探知。 萧鸾想,自己还太小了,朝堂上,她当然可以藉助严家,可她又不能完全藉助严家。她心中有些郁郁,觉得自己仿佛被困在囚笼之中。不过等到她十三岁时,就可以去游歷了。想到这里,她不禁浅浅的吸了一口气,心中充满了期待。 而她终于长大,也可以去见一见自己的阿娘了。 萧鸾把自己的打算跟齐霁真说了说。齐霁真终于放下了书本,认真地打量着萧鸾。她看到萧鸾的脸上有着浓浓的期待,于是垂下了眼帘。多年前那个荒芜的,什么也没有的陵园再一次地浮现在她的回忆中。时间过去了那么久,齐霁真依然没有能找到一个合适的机会跟萧鸾说起这件事。 可是如果不让萧鸾知道的话,对她也是太不公平了。齐霁真的思绪悠悠飘远,她甚至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瞒着萧鸾。 「六郎。」齐霁真轻唤了一声。 「嗯?」十一岁的少年扭头看向齐霁真,她的脸上还有可爱的婴儿肥,双眼清澈,满是对齐霁真的信任。 「我……」齐霁真压低了声音,「我陪你一起去吧。」 「太好了!」萧鸾的眼睛立刻就弯了起来。 少年的眼睛又圆又大,弯起来的时候,也不会完全合起来,十分的可爱。可爱的,又惹人怜爱。齐霁真忍住了想要抚摸萧鸾头髮的想法,再一次地告诫自己男女授受不亲。 既然是朋友,那就陪着她吧。齐霁真想。 萧鸾得了齐霁真的准信,十分开心,她回去禀告了严蓁,又收拾了许多的事物,还找朝鲁准备狄人的祭品祭物。朝鲁看到萧鸾的比划后,愣了许久,这才迴转到自己的屋中,翻出了一串项鍊,递到萧鸾的手里。萧鸾仔细地打量着,这是一串狼牙项鍊,狼牙犹如勾玉,手指划过还能感觉到尖锐的疼痛。牙与牙之间点缀着一颗颗颜色艷丽的打磨成圆球的石头,十分好看。 「这是……?」萧鸾抬头看着朝鲁。朝鲁朝她比划着名,萧鸾又低头感嘆着:「原来是阿娘出嫁时戴的呀……」 萧鸾将一切准备妥当,兴致勃勃地去找到齐霁真。齐霁真咬咬牙,觉得自己已经无法再拖,可是看到萧鸾的眼神,她又着实说不出话来,只好与萧鸾一起骑马前往妃园寝。 萧炜还是春秋鼎盛的时期,陵墓一直处于修建阶段,是不许任何人进入的。但是妃子们的陵墓却要宽松许多,尽管依然有守卫在,但萧鸾身份不同,自然出入无碍。只是在听到萧鸾的说辞后,为首的守卫硬着头皮说道:「殿下,园子里从未葬过和嫔封号的妃嫔。」 萧鸾顿时大怒,说道:「我阿娘虽然生前并不受宠,却也是诞下皇嗣,有品阶的妃子,怎么没有她葬入?」 头领闻言,浑身冷汗直冒,直道:「或许,或许卑职记错也,也说不定……」 齐霁真实在看不下去,轻轻地拉了拉萧鸾的衣袖。萧鸾回过头,看了齐霁真一眼。齐霁真发现她双目微红,眼中却满是怒气。她心头微微一动,知道萧鸾多半已经知道自己骗了她的事。想来也是如此,妃园寝再如何偏僻,也是妃子的陵园,怎么可能没有记录呢?那头领既然说没有,那多半就是真的没有了。 齐霁真不知道心中此刻是什么感觉,只是下意识地松开了手。萧鸾也不说话,扭过头,甩袖往前,一把推开了那头领,大步朝里走去。 这园中实在是荒芜,荒石与树木散乱,唯一可说得上是干净整洁的,也只有严同音的墓园了。萧炜曾下了旨意,待他百年归于陵园后,严同音是要迁墓与萧炜葬在一处的。因此就算是严同音的墓茔,也并不是十分讲究。除此以外,正值春秋鼎盛的萧炜,就算有去世的妃子,多半连皇帝自己都不记得她们的名字。更不要说是为她们收尸立碑了。 第72页 萧鸾走了一圈,什么也没有看到,只呆呆的立在空旷的空地上。齐霁真一直跟在她的身边,但萧鸾一句不说,齐霁真也只好一声不吭。过了一会儿,天色已经渐渐暗沉下来,齐霁真有些担忧地看着萧鸾如同一个木头人那样立在那里,她惆怅半晌,还是走了过去,低声道:「六郎,你,你莫要伤心了……我为你的阿娘立了一块衣冠冢,就在这附近……」 萧鸾闻言转头,她想起多年前齐霁真曾向她要过和嫔的衣物的事情,心中的悲凉又渐渐升起。她低着头,声音暗哑,道:「你……你带我去。」 齐霁真点点头,带着萧鸾走出妃园寝,带着萧鸾来到自己立的衣冠冢前。她年年都来此地点蜡烧香,对路并不陌生。她们二人立在这小小的坟茔前头,齐霁真指着前方,说道:「这背后就是皇寺,清幽安静,前方步行数里就有条河,可俯瞰京师。你阿娘她……一定也会喜欢这样的地方的。」 萧鸾只盯着那块墓碑。墓碑只写着和嫔之墓,立碑人写的是萧鸾的名字。齐霁真顺着她的目光见了,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我不知道娘娘的名字,至于立碑人……我想是你的话,娘娘大概会高兴一些。」 「阿娘……」萧鸾轻声唤了一声,她跪倒在那碑前,伸手抱住石碑,以一种幼童偎依的姿势,将自己整个靠在墓碑上,仿佛她还是那个年近六岁,懵懵懂懂的孩童。她的阿娘,虽然是个疯子,可是她也曾是萧鸾生命中最依恋,最嚮往的温暖。萧鸾又一次地想起和嫔临死前的眼神,她一次又一次地后悔,当初为何就那样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母亲死去。 如果她能像平常那样唿唤母亲,又或者是给予母亲一个拥抱,是不是能让自己的母亲走得更加安心一些呢? 萧鸾呜呜地哭泣着,她的母亲,连个坟茔都没有,她不知道当初的一卷草蓆将自己的母亲裹到了哪里去,从此而后,她所挂记的,只是一个空荡荡的石堆罢了。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齐霁真听见萧鸾问。她垂下眼,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回答,因为她也曾无数次地问过自己。 「我……对不起……」齐霁真低声道。 「你确实应当对我说对不起。」萧鸾吸了吸鼻子,她看了一眼墓碑上的字,急忙转过头去,生怕自己再垂下泪来。她用袖子拭擦着眼泪,顿了顿,又道,「但是我也应该谢谢你。墓碑很干净,上面的墨迹有填充的痕迹,供奉也有更替……」她看着周围,朝齐霁真深深一拜,说道,「你费心了。我……我很感激……」 齐霁真急忙避过,长嘆一声,说道:「你既然当我为友人,我自然也当尽我所能。原本……此事就是我的不是……」 萧鸾摇了摇头,她没有再纠结这个事情,因为这并不是齐霁真的错。相比之下,齐霁真已经比那个皇宫中,她可以称之为亲人的许多人都要好很多了。萧鸾将自己带来的事物一一摆开,又升起了火盆。齐霁真见状,急忙过来帮忙,但萧鸾却按住了齐霁真的手,朝她摇了摇头,说道:「就让我自己来吧。」 齐霁真缩回手,她看着萧鸾低着头一点点地生火,将许多东西都投进火里,盯着火燃烧的样子。她没有见过萧鸾这样的神态,这个似乎总是柔软的孩子,此刻立起浑身的小刺,却不像个刺猬,而像一头幼狼。 「我真的挺傻的。」萧鸾突然说道。她低着头,摸到了朝鲁给的那个狼牙项鍊,她轻轻地摩擦着那尖锐的一面,感受着狼牙抵住自己皮肤时带来的刺痛。她想了一会儿,把项鍊缠在了自己的手腕上。 在做好这一切后,萧鸾突然抬头看向齐霁真,问道:「我十三岁就可以游歷了。三娘你要与我一起么?」 齐霁真不知萧鸾为何突然这么问,但是此时此刻,她实在没有拒绝的念头。带着那份愧疚,齐霁真点了点头,说道:「可以的,我还想要去考科举。」 萧鸾便笑了笑,回道:「那我们便一道吧,等到回来时,你就能考进士了……你想要做官,我记得的。」萧鸾垂首摩擦着自己的指腹,轻声说道,「等我回来,就该行冠礼,那时候我也能立事情了,可以帮得上你。」 作者有话要说:  娃总是要长大的…… 严蓁的戏份肯定会随着萧鸾的长大而有所减少,我们还是 得跟着女主走的嘛~~ ============= 第四十章 不怨 这一天, 齐霁真带着萧鸾上山, 来到寺中借住了一个晚上。因为寺是皇寺, 因此格外的清幽, 主持所备之物也十分的妥帖舒适。萧鸾带了人,齐霁真又是女性, 于是分开了两个院落休息。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早,萧鸾把齐霁真送入了城中。毕竟是一夜未归, 萧鸾与齐霁真还有一个「男女之别」, 齐霁真刚入城, 就让萧鸾把自己放下。萧鸾自然明白齐霁真的顾虑,也没有勉强, 只吩咐左右再单给了齐霁真一匹马。齐霁真翻身上马, 又侧头看了眼萧鸾,低声道:「我走了啊。」 萧鸾一愣,便笑道:「你不走还想跟我一起回宫么?」 齐霁真便知道萧鸾是真的不在意她隐瞒的事情了, 心中顿时松快了许多,也就不客气地哼了一声, 朝萧鸾拱手道:「免了, 再会!」 萧鸾笑一笑, 看着齐霁真熟练地调转马头,很快就消失在来往的人群里。萧鸾的笑容也持续不了,嘴角顿时低沉下来。他们一行人,从山中往城里赶回来,入了城, 也是接近中午的时分了。城门口人流如织,来往的平民农夫,远道而来的异域商人,马匹与骆驼的铃铛声,叫卖声,此起彼伏。 第73页 这座城市是不同于宫中的,充满了萧鸾所不熟悉的生活气息。可是萧鸾也并不会觉得嚮往,她生于那座让无数人嚮往的建筑中,那确实是一个窒息的地方,但同时,享乐和权力也并存着。她看着无数的人在看到她身上朱紫的衣袍后,自觉地避让开她和侍从们所在的位置,就如洪水之中不可摧毁的尖石。 这仅仅是权利的一角而已。萧鸾眯着眼睛,也转过了马头,她轻轻地踢了一脚马腹,马儿顿时奔跑起来。在她的身后,侍从沉默地跟随在后面,既没有疑问,也没有犹豫。 萧鸾回到了宫中,撷芳殿随着自己的兄长姐姐们的搬出已经安静了许多。而萧鸾和萧明相继封王开府,很快这个地方就会彻底的沉寂下去。留在萧鸾记忆中的场景,那些事物,也会随着新的主人的到来而彻底的消失。萧鸾没有上朝,空闲的时间倒是很多,只在自己的院落之中慢慢地转悠,沉默不语。 绿漪与朝鲁都在收拾萧鸾的东西。开府在即,许多萧鸾用惯的事物都需要全部清理整理出来。萧鸾看着朝鲁拿出了一把小木刀,她睁大了眼睛,走上去,拿在手中,轻轻地掂了掂。这是她六岁时,曾视作宝贝的东西,是朝鲁花了许多心思,攒了很久的钱财才做成的。为了凑足材料,朝鲁把身上最后一件饰品都给了性好贪墨的小内侍。 萧鸾还记得她第一次拿着这把刀时,兴奋地抱在怀里一宿没睡着。那时候这木刀的重量对她而言已经是十分沉重,可是现下她已经长大了。长大后的萧鸾,握惯了宫中提供给她的钢刀剑器。 从什么时候起,她就再也没摸过这把木刀了呢?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彻底忘记了她曾经视若珍宝的东西了呢?萧鸾低着头,摸过木刀愚钝的刀刃。她看惯了利器,这样的东西既不值钱,也不精美,甚至在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萧鸾都彻底忘记了它。但当她重新拿起的时候,她似乎陡然回过神来,她并不是严蓁的孩子,也不是大夏朝的皇子。 她只是个女孩儿,一个混了卑贱的北狄人血统,生母是一个疯子的女孩儿。 「我的好殿下,您若是没事干,就来看看这单子吧。」绿漪似乎终于看不下去萧鸾的沉默,她急忙塞给了萧鸾一张名单,说道,「这是各殿递过来的,都是荐人的,娘娘已经看过一遍了。您若是有顺眼的,就在名字上划个圈。到开府时,就给您送过去。都是□□好的人,也不用再花什么心思了。」 萧鸾见状,只好识趣地走到一旁,看着名单。名单上写的十分详细,叫什么名字,多大,出身是良民还是罪人,此前又曾在何处任职过,零零总总的一大堆。萧鸾一点一点地看过去,在看到一个名字后,她突然顿住了。她长久地盯着那个名字,仅仅看着,她都能回忆起那张微圆的,仿佛是讨喜的容貌。只是这份讨喜在她的回忆里,早就被各种各样的情绪扭曲成了一副古怪的模样。 萧鸾提起笔,又慢慢地放下,她看着那个名字,突然站起身,迴转到屋中,说道:「我要去见母亲。」 绿漪正在收拾,她听到萧鸾的话,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回头看了眼萧鸾,似乎没有半分的疑问,只回道:「好。」 萧鸾坐在车中,她手掌蜷成拳头,抵住自己的额头。这路她并不陌生,走到景仁宫其实也花费不了什么时间。她的养母,那位尊荣无比的贵妃娘娘,大概不是抱着九郎读书,就是在佛堂念经。这些时日里,严蓁越来越爱念经了。萧鸾生辰的时候,严蓁还送了她一本手抄的佛经。 思绪似乎很乱,纷纷攘攘的,也不知道飘荡在哪里去。只是最后,都会回到六岁那年的那场大雪,回到当年小内侍那个仿佛是松了一口气的表情上去。 怎么会就让你这么轻松呢? 萧鸾还能回忆得起心头盘旋的那份憎恶,这是真真切切的恶意。可是萧鸾知道自己不能那么做。她抱养给了别人,认作一个她并不熟悉,看起来很好的人作为母亲。所以她不敢做得太狠,生怕这位新母厌弃她,让她回到最初那种绝望的境地里。萧鸾见识到了暖洋洋的地龙,第一次摸到了书本,冬天湿冷的被子上被最好的香料细细薰染过,是香香软软的香味,抱起来也是如此蓬松。还有额磨格,萧鸾看着她穿着焕然一新的衣服,吃着从未吃过的好吃的食物,看着她时,不再是满怀忧虑。 绝对不要再回到过去的那种境地里了。萧鸾暗自下了决心。她试探过严蓁的底线后,耍了一点小手段,让那内侍去做最脏最累的活。她知道严蓁一定会知道这件事,可她也清楚,严蓁不会阻止,也不会厌弃她。 但此刻,生母的坟茔与严蓁递送过来的试探让她觉得头脑中那根原本就不坚固的线断了。几乎消散殆尽的憎恶、愤怒、不甘重新盘旋在胸口,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何德何能,会认为这样的自己,就能当一个太平的王爷,安享一生呢? 眼下天色还早,阳光暖洋洋的。萧鸾下了车,却觉得自己的手脚微微发凉。她快步走入景仁宫中,果然见严蓁抱着九郎正在与他读书。萧鸾站在那处,看到严蓁微低着头,面容慈爱温柔。萧鸾突然觉得心口微微酸涩,踌蹴着,甚至不敢像以往那样直接上前过去。 倒是九郎先发现了萧鸾,小孩儿高兴地啊了几声,从严蓁的怀里挣脱出来,跌跌撞撞地跑过来抱住了萧鸾的脚,欢喜地喊了一声:「阿兄!」 第74页 萧鸾于是抱着九郎朝严蓁走去,又恭恭敬敬朝严蓁行礼说道:「母亲。」 「今日怎么来了?」严蓁笑着问。 萧鸾把怀中的儿郎递送给了一旁的乳母。严蓁并未阻止,那乳母便恭顺地接过九郎,熟练地哄着他,将他抱去了里屋中。严蓁看着他们的背影,直到不见了,这才转头问道:「这是怎么了?」她带着微笑打量着萧鸾。这个孩子才十一岁,身高上去了,只是身体还是很纤细,眉毛也十分的秀气…… 如今那双秀气的眉毛微微地隆起,带着许许多多的情。严蓁没有开口,只是安静地等待着。 「母亲。」也许是过了一会儿,也也许是过了很久,但萧鸾已经无法分辨了。她抬起头,看着严蓁,注视着严蓁柔软的笑容,说道,「儿有一事要求母亲。」 「何事?」 「我想要一个人的命。」萧鸾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严蓁,严蓁却连一点惊讶都没有。萧鸾的脸色也低沉下来,她的声音开始压得低了,不再看严蓁,说道,「他曾是儿幼时园中的人。如今做些脏活,母亲也应该知道。」 「是的。」严蓁倒是从善如流地认了,语气温和地问道,「我以为你要带他去王府。」 萧鸾扯了扯嘴角,扯出一个阴沉的笑容:「不了,他还是就留在这里吧。」 严蓁弯下腰,看着萧鸾的眼睛,又问:「那你还有其他的要求么?」 萧鸾点了点头,她抬眼回望着严蓁的眼睛,一字一句:「他要死在我阿娘的小院里。我还要亲眼看着他死在那里。」 「不会怕吗?」严蓁摸了摸萧鸾的头髮,手掌下的髮丝细细软软,还是个孩子啊……严蓁想。 「不怕。我……得亲眼看着。」 「好。」这并不是什么难事。严蓁想着,她看着眼前的孩子,看到她双眼微红的模样。她诚然是心疼这孩子的,可是她也难免觉得,这个孩子有时候太过依恋自己了,她并不想要一个拔掉犬牙的宠物。 「母亲……对不起……」萧鸾轻声说道。 「你没什么对不起我的。」严蓁回答着,她顿了顿,收回了手,「你会选择这样做,我反而会更高兴一些。你要知道,有些仇恨,是不能,也不该被忘记的。若你太善良,只会让亲者恨仇者快。你快出宫,也该长大了。」 萧鸾低下头,她心中有一点点刺痛,可更多的却有份理所当然的释怀。她侧过头,看着远方。她要亲眼看着,看着那个内侍死在自己应该死去的地方,看着此前自己的恨和怨都在那个小院里埋下最后的果。 尽管萧鸾知道,自己这样做,依然是懦弱的,她的愤怒,也有很大的一方面是来自于自己。 她终于从那些柔软美好的时光幻境中探出头,认清了自己,这个懦弱而无能的女孩儿。 作者有话要说:  好了,现在公布下投票结果: 1????? = =你们要哪样!!!今天最后投一次哈!! ====== 第一章 春游 瑞丰八年, 三月, 春日的时候, 京中柳絮杨絮纷飞, 经常引得人咳嗽。这几年天气一年比一年暖和,梅花还未退尽, 梨花、杏花与桃花就争相开放了。整个京城中花团锦簇,静月湖畔更是游人如织。在靠近岸边处, 有人拉起帷幕, 围起一片空地, 一看就是贵人携带女眷出游。周边的学子游人们急忙绕开了些,不敢贸然上前。 而学子们也自有自己的游乐方式, 他们或是放声踏歌, 又或是吹笛奏乐,也是热热闹闹的喧笑欢乐。 此刻突有柳琴声奏起,帷幕挡不住乐声, 而这奏琴者技艺极好,一时之间, 竟让这热热闹闹的湖畔都安静起来。而后萧声缓缓而合, 柳琴音高, 萧音沉稳柔雅,恰如两人和歌,浅唱低吟。 帷幕被人悄悄地揭开了一角,一个娇俏的姑娘探出头来。她年岁不大,梳着双丫髻, 朝乐声处张望。那里是一处凉亭,穿着青衣的学子们分散在一旁,他们或坐或站,却都不出声。而在中央的两人,衣着华贵,就显得尤其明显。那二人一人站着一人坐着,站着的人手持三尺洞箫。他二人年岁不大,但男女有别,偶有相和时,便对视一笑,笑容之中尽是默契。 那姑娘轻轻地呀了一声,急忙缩了回去。过了一会儿,帷幕间又探出两个脑袋瓜,此前的小姑娘低声问身边的男孩,道:「大郎你看一看,那边的可是三娘?」 男孩正是齐霁真的嫡亲弟弟齐道济,他不大也不小,约莫九、十岁的样子。他眯着眼睛打量了一会儿,顿时皱起了眉头,低声道:「是我阿姐……」他话说到一半,又突的一顿,朝一旁的姑娘的笑道,「周姐姐,我此前在另一边见到陈公子了,他让我一会儿跟他去打马球呢。」 「当真?」这周姓小姑娘顿时双眼发亮,她眼咕噜一转,笑道,「好弟弟,你带我去看他们打马球。」 「那你莫要说是我跟你说的。」齐道济笑眯眯地回。 「这是自然,我一定什么都不说。」 两人心知肚明,这不说,是不说的什么。两人约好了时间,齐道济就将帷幕一合,急匆匆地跑去找自己的母亲了。而那小姑娘则等齐道济跑远后,又探出头看,朝着凉亭那边张望:「那就是成王?果真是天质自然,器彩韶澈。」 而那一头一曲既罢,两人相视一笑,学子们便大声鼓掌,赞美之词层出不穷。国子监中的学生们除了各州府举荐的生员,也有很多是勛贵大员的子嗣。这样的学子又被称为荫监,而齐霁真这种特许入监读书的,又称恩荫,无需通过科举,只要学成毕业,多半就能谋得一官半职。 第75页 恩荫难得,齐霁真得了皇帝的恩典,但也只是因为她是个女子,多半是不会考取科举,而那时候萧炜正要树立一个榜样的时候,这般恩典,又不会对日后造成困扰,又能彰显渴求人才,实在是一举数得。而今齐霁真入国子监已有三年,十四岁的孩童也有了女性柔美的身姿。 国子监中并非没有女性,毕竟当初陈瑾那篇惊世文章还在学子们之间流传,虽然她无缘状元之位,但又有谁不会贊一声状元之才呢?这也无形中让许多女子发奋读书,世家中有家学,自然也不屑进入书院或国子监。但小康之家却可拼上一拼,说不得还能挣出一家老小的前程。 可齐霁真在其中还是不同的,她是簪缨世家,气度便与旁人不同,更何况成王萧鸾还不时前来寻这个前伴读。久而久之,想要攀附萧鸾的,同是荫生的,又或是同是女子的,就渐渐环绕在齐霁真的周围。此前两人年纪尚小,大家还不会说什么,但随着两人年岁渐长,一些闲话就渐渐地传了出来,因此倒也无人敢欺负齐霁真。 萧鸾自知身份,自然是问心无愧,而齐霁真则另有些心思,此处暂且不表。 两人和歌毕了,其余诸人又歌舞赋诗,再过得一会儿,只听堤岸那头传来哒哒马蹄声,过了一会儿,几个锦衣少年手甩马鞭,踏马唿喝而来。有学子朝那处张望一阵,便笑道:「是沈公子来了。」 果不其然,只片刻功夫,这群少年郎就来到眼前,立马翻身而下。为首者快步上前,大笑道:「我来迟了!」说罢就朝萧鸾拜倒。 萧鸾急忙上前,扶住沈引玉,也笑:「蛮奴来的正好。」 两人把臂而笑,萧鸾又一一扶起了其余几个少年。此处来的都是萧鸾亲近的人,几人虽然做了礼数,却不矫情,纷纷站起身,朝萧鸾拱手嬉闹。这群人中不乏齐霁真这般的簪缨世家,僕役众多,不多时就有各种香具食盒呈上。一群人投壶戏耍一番,过了一会儿沈引玉就大喊无聊。 一群人却笑嘻嘻地看着他,大家混得烂熟,早知道这傢伙既然这么开口,就必然有下文。沈引玉装模作样一会儿,见人不理他,便撇撇嘴,说道:「投壶实在没什么好玩的,吟诗作对还是饶了我吧。正巧家中送来几匹良驹,我们来玩射柳如何?」 射柳不是什么新鲜玩法,但沈引玉却说的新奇,他让人将鸽子放入葫芦中,再悬挂在柳枝上,自己先持弓做了个示意。只听弓弦清脆,那头葫芦炸裂,白鸽破出高飞。这需要人力道控制极好,能破葫芦又不伤里面的白鸽,沈引玉这一出,立刻引来众人叫好连连。沈引玉颇为自矜地拱手一圈,当做答礼,随后笑嘻嘻地说道:「诸位,咱们这玩法如何?」 众人皆是少年好胜,又都有些身家,俗话说穷习文富习武,家中有些积蓄的,才能撑得起练武所需的大量肉食。国子监中更设了武科,当下众人便摩拳擦掌起来,毕竟柳叶难射,葫芦体积大,反而是好射许多,若是力道控制得当,那就真的又好看又能显出本事来。 「先围出一块地,莫要误伤旁人。」萧鸾说道,又吩咐左右,于是立刻就有僕役领命去办了。 「莫要赶人,让人在一旁看个热闹也好。」齐霁真突然开口。王爷戏耍赶人,若是被御史参上一本,那就够人喝上一壶的了。若旁人也能围观,倒显得官民同乐,反而是件好事。 萧鸾便朝齐霁真点点头,笑一笑,沖左右道:「按三娘说的去做吧。」 一群少年见此,一阵挤眉弄眼,萧鸾顿时觉得有些羞涩,她偷眼看了眼齐霁真,见她站在那处,面色不变,就仿佛没有看到周围人那般作态那样。萧鸾顿时心生惶恐,自己是什么样的,自己还不知晓么,难道真是当男子当习惯了?萧鸾在心中默默怀疑,又及时咳嗽一声,说道:「既然有玩法,那我也出个彩头,我这有白玉一双,就给胜者吧。」 众人顿时欢唿起来。很快葫芦挂起来了,道也清了,这是新奇的玩法,路人们也不在意驱赶,反倒围聚在一旁观看。先上场的是站射,一人不中,另有数人把葫芦中的白鸽射死。而后便便渐渐找到了感觉,射的也越发精准。倒了沈引玉时,他高唿一声:「把我的马牵来!」 而后少年整整衣裳,跃上马背,纵马疾驰,箭似流星赶月,马带人走,葫芦这才炸裂开来。这一出引得众人连声喝彩,堤岸上声如惊雷。 「殿下你看。」远离河岸的画舫上,一群官员与士子们正在那吟诗作乐。岸上的欢唿也引来了他们的观望。而艄公打算前往查看,没走出几步,就被萧鸾安排在那的人拦住让他们不要前往。 官员士子们也皆是心高气傲之辈,当下就要硬闯,倒是萧凤鸣阻止了他们。萧凤鸣站在船头,正巧见到萧鸾驰马而过,手中弓弦响动不绝,数个葫芦依次爆裂,白鸽飞出,翅膀震动,直飞九天。少年郎人如白玉,包裹在一身朱红曳散中,引得众人欢唿。更有那随同的少年高声雀跃,在飞驰的骏马上来回几个翻身以作嬉戏,周遭人便更是欢声雷动了。 萧凤鸣笑了一声,止住了周遭人越发升起的不忿来,说道:「与民同乐,有何不好?这样春游盛事,六郎又不铺张浪费,只是闹腾了些,做嬉闹之态而已。」 萧凤鸣这般说,旁人也不好说什么,但毕竟政治立场不同,明日里必然也是有御史参上一本的。自两年前萧鸑回归,京中前往查探,三去三回,皆无发现。最后还是有小官冒死上京告发。京中这才反应过来,问题有多严重。发现萧鸑所说属实后,朝中氛围也渐渐的紧张起来。 第76页 大夏例来重视北方游牧,设立重镇重兵,却不,想南方尽出了这样的事。而朝廷下了三道命令,却没有等来捷报,反倒是有一码头被攻占的消息,这还是守城将领拼死带出,最后由侠义之心的江湖中人带回京城的。可见当地豪绅与海贼勾结到了什么程度。 此后朝廷震怒,萧炜也厌烦了朝中的你来我往,启用了早就清闲度日的沈近远带兵,又派遣萧鸑监军,前往韦州平乱。这一走,捷报连连,萧鸑就算不在朝中,更胜似在朝中,声望扶摇而上,已隐隐有与萧凤鸣相抗衡了。 此事原本与萧鸾并不关系,但萧鸑与萧鸾交好,走前竟将自己在江湖中结拜的异姓兄弟留给了萧鸾,这举动立刻就引来其他人的遐想。萧鸑与萧鸾交好的消息传出,而周惠妃也因此与王皇后渐渐疏远,在后宫中,似乎隐约有朝严蓁靠拢的迹象了。要知道,严家人虽然丢了首辅位,但朝中门生众多,而投靠萧凤鸣的新生代的通过科举上来的学子们,此刻大多官职还比较低微,还需要足够的时间来成长。 但时间对于萧凤鸣来说,确实最为严重的事情了…… 「六郎也长大了啊……」萧凤鸣看着岸上那个少年飞扬的神采,缓缓地垂下了眼。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也加班,明天回家,落地就要去参加同学聚会,所以我应该是后台更番外,有点忙 第二章 家中 「不知……你真是!!!」 齐家此刻正是风雨之时。齐霁真站在当中。上座是齐怀远以及齐霁真生母冯氏。年仅十一岁的齐道济站在母亲的身边, 睁大眼睛看着自己的姐姐。 在齐道济有限的记忆里, 自己这个姐姐可以说是世界最怪的人了。她明明身家好, 门第高, 偏生不愿待在家中好好的享福。幼年时,趁着年纪小, 她去当了伴读,换来成王殿下的友情, 这是有利家中的好事, 大家都欢喜。后来她才名远播, 得了皇上的恩典,去国子监读书。这时候她就已经有些大了, 但是圣上亲口, 谁也不敢违背。再说了,有才名,若是齐霁真能秉持己身, 洁身自好,也是可以的。 但自从入国子监到现在已经三年, 齐霁真年纪越来越大, 今年就已经要十四了。成王时时来找, 她也不拒绝,当初那些伴读少年来寻,她亦是不拒绝。母亲想要与齐霁真议亲,与自己家门第相当的人家,一听齐霁真的名字就连连摇头。同意的, 或是求娶的,都是近来的新贵寒门,又或是低一等的人家。 齐霁真是荣国公府的嫡女,是齐道济母亲冯氏唯一的闺女,就算对女儿的行径心生不满,也不愿齐霁真低嫁到别人家去受罪。而齐霁真的行为也引来其他门第在背后笑话齐怀远教女无方,连带旁的兄弟姐妹也受到了影响。 今天白天里,齐怀远好心情地去上朝,就听有御史上奏,说成王萧鸾聚众玩乐,占了堤岸,纵马射柳,不顾游人安危,草菅人命。零零总总,竟数出了二三十条罪状来。萧鸾越众而出,详详细细地说了自己的安排,又一条条地反驳御史。萧炜听着倒起了点兴致,问了如何射柳。在听说这是沈引玉的主意后,夸了句虎父无犬子的话来,还兴致勃勃的说要在清明上试一试这新玩法。 最近沈近远风头正劲,大家就知晓萧炜这是在为萧鸾开脱了。于是一场争端悄然止息,只有一旁的齐怀远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他原本不知道自家女儿跟着成王去玩耍了,此刻被御史在朝堂上当众点了出来,只觉得一张老脸都丢到地沟里。 一下朝,齐怀远就立刻以袖掩面,急匆匆地回来,然后又唤家僕去国子监将齐霁真叫了出来。也就在这段时间里,他听到了小儿子诉说昨日见到的那一幕幕,这更是让他怒火中烧。 「我齐家怎么出了你这样的逆女!」齐怀远又羞又怒,连连吼叫。他原本对这个女儿也是满怀骄傲的,她从小读书就读得好,悟性又高,学什么都快,早早的就似乎知晓人理。可是到了现在,他却失望的觉得女儿越大就越不乖顺了,开始后悔当初自己的决定。 齐霁真回来得匆忙,身上还穿着国子监的书生袍,这让她看着颇有几分雌雄莫辩的俊美。她揉了下眼,最近看书太多,她实在是有些睏乏,还要回家应对家中的这些事。齐霁真在心中暗暗嘆了一口气,抬起头看向了自己的父亲,说道:「阿爹,那您是如何打算的呢?我入国子监是受陛下亲封的。」 「不许再读书了!」齐怀远斩钉截铁地说道,「也不许再与成王一道了……你们……」他犹豫了一下,这才又道,「你们当真……?成王也没有表示过?」 齐霁真顿时失笑,她和萧鸾两人坦坦荡荡,却敌不过旁人的三言两语,哪怕两人相处时总是有他人在场也无用。而自己的父亲只想让萧鸾对自己「负责」。齐霁真摇了摇头,说道:「我们并无男女私情。」 可是他误了你!!齐怀远深吸了好几口气,把这句话给憋了回去,看着女儿满不在乎的脸色,心中更是怒火中烧。他紧锁眉头,说道:「陛下那边,我去说去。你不用担心。从今天起就不要再去读书了。我与你的母亲抓紧时间给你相看一户人家,这样流言平息,也不会耽误了你。」 齐霁真闻言,脸色微微一白,但她很快就回过神来,轻声道:「儿在国子监那边还留有许多事物,今日就让儿亲自与祭酒说一声吧。」 第77页 齐霁真的顺从让齐怀远松了一口气,只觉得这个女儿还是识大体的,他的脸色也和缓起来,点头应允了。齐霁真见状,又道:「女儿既然名声已经不好了,匆忙相看人家,也不会有什么好的。不若自请去郊外崇北寺修行两年。父母亲可一年后等儿名声不再……」齐霁真露出一个笑容,这笑容一闪而过,到底是讥讽还是哀怜,谁也没有看清。而齐霁真则续道,「时再议亲。」 齐怀远有些犹豫,他看了一眼冯氏,冯氏则朝他点点头,想了想,又道:「就以为我们两人祈福为名吧。」 齐霁真默不作声,她并不在意这样的细节问题,只要不把她拘在家中就行。齐怀远见状,也就点头答应了,他嘆了口气,又道:「早知如此,当初就不将你送入宫中了。如今平白受了这许多的折磨。」 冯氏闻言,也默然垂泪,叫女儿过来,说道:「这要苦了我儿了。」 齐霁真嘆了口气,说道:「母亲就不要伤心了。如今我家也算是与成王搭上线了。日后弟弟的前程也是有着落的。」齐霁真垂下眼来,她并未说错,以萧鸾的性子,齐道济长大了,萧鸾多半会拉扯一把。 冯氏哭的更是厉害,抱住了齐霁真,说道:「为娘定要与我儿找一户好人家。」 齐霁真笑笑,轻轻地挣开了冯氏的怀抱,又对自己的父母行了一礼,说道:「父亲母亲,那儿就先回去了,时日已不早,儿需得及时对祭酒请辞。」她谢过齐怀远想要跟随的念头,只低沉地道一声,「儿想亲自说。」 齐怀远心中顿感愧疚,于是又派了几个僕役丫鬟跟着自家小姐。 齐道济看着齐霁真转身离开的身影。齐霁真行走时的步伐并不像是普通闺中的女子那样,以小碎步前行,显得步步生莲。她的步伐不紧不慢,这一身仿制男子装束的宽大袖口在她身后轻轻摇晃,让她有一种洒脱之感。 「阿姐她……真的会乖乖嫁人吗?」齐道济看向了自己母亲。 「说什么傻话呢?」冯氏拍打了自己小儿子一下,说道,「女儿家不嫁人生子,拿怎么安身立命?」 「可是……陈传胪也没有嫁人啊。」齐道济想起了那个严正的身影,那个传闻中的女子。 冯氏则露出了不屑的笑容,说道:「那不过是小门小户出来的人家。你看着她如今风光,但年老之后,你要让她如何自处呢?」冯氏这般说着,又看向了自己的儿子,说道,「我们家可不许这样离经叛道的女子入门,知道了吗?」 齐道济急忙应了一声是。冯氏满意地摸了摸幼子的头,道了一句好孩子。齐道济抬起头,再一次看向齐霁真行走的方向,但他那古怪的姐姐,已经离开了院落,不见人影了。 齐霁真回到了国子监,看看天色,也不敢耽误。她洗面净身,又换了件干净的衣裳,就去找教习,再传秉祭酒。齐霁真身份不同,是因萧炜进入国子监,背后又站着成王,因此就算是祭酒也不敢有怠慢,很快就招了齐霁真。 齐霁真整理了下衣裳,这才进入,规规矩矩地行学子礼,给足了祭酒面子。识趣懂事的孩子谁都喜欢,祭酒见状,心中也舒坦了几分,和颜悦色地询问齐霁真什么事。 「学生自觉读书日久,而科举尚有三年,因此想外出游歷。还望祭酒能保存学生学籍资质。待到学生回归之日,便想考科举一搏。」齐霁真手按在腹部,恭恭敬敬地答道。 「哦,你不想通过院试入官?而是要考科举?」祭酒倒是有些好奇起来。众所周知,入了国子监就相当于半只脚踏入官场中。只要通过国子监的内部考试,就算不通过科举也能挣一官身,这就是为什么许多人宁愿付出高昂的费用也要入监读书的缘由。祭酒摸着鬍子,眯着眼睛,「科举可是万人走独木啊。」 「学生知晓,但愿一试。」齐霁真拱手答道。她抬起头,看向祭酒的眼神满是不服输的倔强劲,勃勃生机在这具年轻的面容上展露出来,让祭酒这样的老人也感觉到了久违的生机。 祭酒笑了起来,说道:「自我任祭酒以来,最感高兴的,便是总有你这样的年轻人,能露出让我这样的老人羡慕的眼神。」 齐霁真微微一愣,就明白了祭酒的意思,她弯了弯狭长的眼,朝祭酒一拜。 「不要拜我这样的老头子了。年轻人,出去走走也是好的。」祭酒挥了挥手答道,「你虽是个女孩儿,但圣贤书中的道理,可没限定男女。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开开眼也好,不过还需注意安全。」 「是!」齐霁真大声应道,一老一小相对一笑。笑过后,齐霁真又呈上礼物。 祭酒也没推辞,收了下来。两人再寒暄几句,齐霁真这才告辞退出。她推开门,看着外面的天空,此刻已是夕阳西下的时候,天空辽远广阔,带着晚霞艷红的颜色。齐霁真这才觉得今日里终于有了些好事。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吐出了胸中的块垒,又整整自己的衣裳,朝自己住宿的地方走。 她还需要写一封信,一封给萧鸾的信。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太忙的,差点连发文的时间也没有,匆匆发了,也没列感谢名单,写的后天更番外写成后台…… 今天回家,路上大概能写点吧,晚上还不知道加班到几点…… 昨天文里的射柳树,是找资料看到的,但是考虑到鸽子装进葫芦,可能是胡说的??然后呢,小妹子说萧鸾器彩韶澈,其实是夸兰陵王的 第78页 = 第三章 游歷 「如今情势如何, 父亲难道还看不清吗?」 那是个不怎么温暖的午后, 阳光似乎很强烈, 晒得周遭一片发亮发白。但她的心里却很冷, 就仿佛置身于寒冰中那样。她想要晕厥,又想要虚弱地软倒。但她还是挺直了背嵴, 就像以往的每一天那样,端正肃容, 看着面前的父亲。 「我们并不是没有机会。」父亲的声音悠悠传来, 似乎从很远的地方飘过似的, 带着不真切的感觉。 她知道这是身体发出的警告,她揉着眉心, 还是劝说道:「我们的机会在未来, 在九郎身上。而不是现在。」 严蓁睁开了眼睛,午后的微光透过纱窗,形成一片朦胧的白毫。严蓁眨了眨眼, 记忆中的场景和对话如流水逝去,她重新记起了现在的时刻。她动身的响动惊起了一直守在外面的大宫女。 绮罗转过碧纱橱, 看到严蓁撑起身子, 急忙过来扶, 笑眯眯地说道:「娘娘醒了?」 「什么时辰了?」严蓁按住额头,她的嗓音里有才睡醒的沙哑。 绮罗看了眼一旁的更漏,低声道了时辰,又道:「六郎来了,正在教九郎读书识字呢。」 严蓁闻言一笑, 说道:「半大孩子,还会教人读书断文了?」她这般说着,也直起了身,走下床。 绮罗赶紧给严蓁披上褂子,她见严蓁虽然嘴里埋汰,但是目光柔软,想来也是很乐意见到成王殿下的。于是也不多话,只抿嘴一笑,又从一旁端上一杯清茶,让严蓁涮涮口。 严蓁接过茶,想了一想,说道:「前日里皇上送来的蜜饯也给六郎送一碟过去吧,他教导九郎,少不得说些话,也好润润口。」 绮罗轻声细语地道了声是,吩咐左右去做了。严蓁这才坐到梳妆檯前。她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左右四顾,又摸了摸鬓边。自从小产后,虽然也有御医静心调理,但她的身体还是大不如前了。 「老了……」 「娘娘说的什么话呢,奴婢可从没见过娘娘这般漂亮靓丽的老人呢。」绮罗在一旁笑,看着梳头娘手脚轻快地为她挽了发。严蓁闻言,轻轻一笑,却没有再说什么了。 等到一切准备就绪,绮罗扶着严蓁走出了殿外。外面阳光正好,种在院中的桃树花开灿烂,微风一吹,就有细细碎碎的粉色散漫开去。萧鸾和萧涅就坐在树下,一个是已经可称得上少年的年纪了,而另一个还是童稚。两人亲亲热热的靠在一处,其余诸人不敢出声,殿中只听得到少年温润如玉珠的读书声。 「在上不骄,高而不危;制节谨度,满而不溢。高而不危,所以长守贵也;满而不溢,所以长守富也。富贵不离其身,然后能保其社稷,而和其民,盖诸侯之孝也。诗云:『战战竞竞,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萧鸾念上一遍,萧涅就眨巴着眼睛跟着读,只是他年岁不大,读起来未免磕磕巴巴。但萧鸾十分地耐心,一句一句,拆了又拆。 只是孩童的专注力不强,只这一会儿,萧涅就有些不耐了,他眼珠子四处乱转,就晃到了一旁笑着看着他们的严蓁。 「是阿娘啊!阿娘醒了呀!」 这一下,萧涅可不管萧鸾了,急急忙忙地跳将起来,朝严蓁一扑。严蓁接过萧涅圆滚滚的身体,轻轻地拍拍他的后背,又抬眼,只见萧鸾也站起身,朝自己一拜,用着温和的嗓音道:「母亲。」 他到底不愿意叫自己阿娘。严蓁垂下眼,手掌不自觉地轻拍着萧涅,嗯了一声。 宫人们上前接过了萧鸾的书,萧鸾大步上前来,对严蓁说道:「母亲还是回屋中吧,眼下虽然是春天,但春寒未去,母亲当心受凉。」 严蓁看着萧鸾的双眼,见她眼中是纯粹的关怀,此前那点莫名的别扭也消散开来。她笑一笑,说道:「无碍,我还没有这么虚弱。」她知萧鸾如今已经封王,老是往宫中跑已经不合适了,今天并不是萧鸾来探望的日子,她既然来了,就必然是有其他的事情。 严蓁看了眼外面的春光,朝萧鸾招招手:「陪母亲走一走吧。」 九郎知道严蓁和萧鸾要谈事,也懂事地松开了手,任由乳母和随同的宫女们牵引着,去一旁玩耍去了。萧鸾看着九郎规规矩矩地朝自己和严蓁行礼,然后离开,她突然有些感慨,说道:「九郎真是懂事。」 「你也很懂事。」严蓁回道,萧鸾于是弯了弯眼,笑而不答。严蓁踏步往前,萧鸾就走过来,虚虚地把住严蓁的手臂。 两人举步往前,其余的宫女侍从们也心知肚明,不敢靠前过来。两人便真的像是散步一般,走了半个院落。过了一会儿,严蓁见萧鸾依然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便笑了起来,说道:「说吧,到底有什么事。」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母亲。」萧鸾笑嘻嘻地答道,她思索了片刻,便道,「我今年就满十三岁了。儿想着,也该是时候出去游歷一番了。」 「你大兄游歷,是因以他的身世出身,只能外出,看有无突破。」严蓁瞅了一眼萧鸾,「你出去又是为了什么。」 萧鸾勾勾唇,说道:「如今朝堂上,世家潜伏,大兄监军,二哥独占朝堂五分。」她顿一顿,目光摇曳,她回想起此前自己曾立下要当个太平王爷的愿望。但她很快收敛心神,续道,「我开了府,就可以立事。此时立事,并不妥。」 第79页 「为何不妥?」 「二哥锋芒还不够盛。」萧鸾低声道。 严蓁笑了起来,说道:「你连根都没立上,说旁人倒是一套一套的。」 萧鸾不好意思地笑笑,又问:「那母亲的意思是?」 严蓁略一思索,说道:「也不是不可。如今科举已成惯例,但举荐制度仍在,你开府以后,必然是门庭若市,出去躲一躲也无妨。」她这般说着,又眯着眼睛看了眼面前这个笑容羞涩的少年,又道,「正好去你外祖那走一趟。」 严雪淮辞官后就回到了老家晋阳,晋阳严氏是大家族,与其他地方豪族也是多有来往。 严蓁见萧鸾乖乖点头,又道:「去了以后,也不要太孤僻,一些年纪相仿的年轻人多结识一些也好。世家子弟众多,能择优一二,便可举荐过来。你正年轻,你舅舅虽在朝中,但能多些得用的也好。」 萧鸾一一应是。 「你想要去哪里呢?」严蓁见萧鸾应得乖巧,萧鸾既然提出游歷,那多半也是有想去的地方。她有些好奇,在她的眼中,萧鸾是个乖巧得过分的孩子,似乎从没有什么额外的欲望。就连那个位置,她与萧鸾也是心知肚明,现在的每一步,都是为九郎准备的,但萧鸾似乎也并没有什么别的心思。 萧鸾便勾起了唇,露出一个好看又温暖的笑容:「儿想要去砺州。我阿娘……」她小心翼翼地看了眼严蓁,又道,「我阿娘是从砺州送过来的。我虽然不能出关,却也想看看那里的风土人情。」 砺州位于大夏的西北方,是水草丰腴之地,也是大夏的养马地。之所以叫砺州,只是因为这块地被大夏以及大夏外的外族们来回占据争夺。整个州郡都如同一块大磨盘那般,人的血肉就是磨盘里的原料。为了这块养马地,无数的人付出了自己的生命。 这并不是什么好地方。 严蓁动了动嘴,到底把心中的话按下,只道了声:「一切小心。」她用力地握紧了萧鸾的手掌,看着面前这个俊秀的孩子,「你需得记住,母亲只有你一个孩子了。」 萧鸾似乎有些吃惊,她很快回过神来,回握住了严蓁的手,又轻轻地拍打着严蓁的背,温声细语:「不要担心。儿会平安归来,定不会辜负母亲的。」 手上的劲头渐渐地松了,严蓁带着几分疲惫,说道:「我会为你诵经供奉,盼你早日归来。」 萧鸾笑着应了。自从严同音去世后,严蓁似乎就虔诚了许多。而究竟是谁害死的严同音,严蓁对此也讳莫如深。萧鸾从蛛丝马迹中隐约察觉到严蓁找到了线索。但严蓁却没有对萧鸾透露过一丝一毫,似乎復仇这件事,只和严蓁一人有关而已。 为什么不对她和九郎说呢?九郎可以说是年纪尚幼,那么自己呢?萧鸾看着严蓁,她突然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起,严蓁的鬓边有了细碎的白髮。据说鬓边白髮是因思虑过多而起。而也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严蓁瘦弱的身体,似乎就再也没有丰腴起来过。萧鸾心中陡然一酸。此刻严蓁的话徐徐传来。 「对你父皇说时,只说要代我回去祭祖,其余……便不用提了。」 「儿晓得的。」萧鸾回过神来,严肃回道。 严蓁点了点头,又转过头看着萧鸾,摸了摸她的脑袋,轻声道:「不知不觉,你也这般大了。回来时,你便该行冠礼,是个大人了。」严蓁这般说着,看到萧鸾依恋地蹭蹭自己的掌心,就像个小动物那样。严蓁忍不住笑了起来,又语重心长地说道,「你身为皇子,既享受无边尊荣,也会承担旁人难以承受的东西。需记得,日后不可轻信于人。哪怕是父母兄弟。」 萧鸾笑容微微一顿,她看着严蓁的眼睛,说道:「萧鸾身无长物,若不是因为母亲,儿早就死在那场大雪之中了。若不能相信母亲,我还有谁可信任呢?」 严蓁便沉默不语,也未回答萧鸾的话。 次日,萧鸾叩拜萧炜,提出游歷。萧炜看着自己的这个儿子,沉默了很久。萧炜不开口,萧鸾也不敢起身,只能低着头拜伏在地,背后的冷汗随着时间,渐渐地湿透了衣裳。萧鸾的心中十分惶恐,她忍不住想,若是萧炜不答应她怎么办呢?她当然还是可以继续当她的王爷,那么齐霁真呢?她被困在那山上,她又该怎么办呢?等着时间过去,就当真嫁做他人妇,从此以后,就如严蓁,就如同她的阿娘那样,一生荣辱都在别人的手里吗? 许久之后,萧炜哼笑了一声,同意了萧鸾的请求。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还是要加班,番外感觉已遥遥无期 ======= 感谢名单: 读者「」,灌溉营养液+12018-02-13 09:18:31 读者「kjill」,灌溉营养液+12018-02-12 23:42:06 第四章 出城 萧鸾离开那日, 七郎专程奔来送了礼当作送行。七郎此刻已经十一岁, 懂事许多, 幼年的亲近随着年岁渐长而逐渐疏离。连萧鸾自己都没有想到, 他竟会为她送行。萧鸾带的人马不多,随身的内侍宫女, 因为萧鸾的身份,她一个也没带。萧鸾不要护卫, 但萧炜还是派了人来。来人是霍庆山, 萧鸾知道这也有监视和保护的意思, 但看到来人是霍庆山时,还是悄悄地松了口气。霍庆山还带上了几名手下, 萧鸾也都同意了。 严家绞尽脑汁, 给安排了几个江湖中人来,只是被萧鸑赠的那名名叫钱多尔的异姓兄弟直接打趴了,也就不好意思再提。萧鸾也好好地安抚了一下严家, 还专程去了趟严家,见了自己的「舅舅」。 第80页 沈引玉必定是要跟随的, 他跟着钱多尔学武, 鞍前马后的十分勤快。在知道萧鸾要走后, 他是跳得最欢快的那个。严家原本还想让萧鸾再带上几人,但萧鸾想到自己还要做的事,就以游歷是磨练心志为由,坚定的拒绝了。 就算如此,零零碎碎算下来, 也有近十人了。绿漪知道自己收拾的大部分东西都带不走更是沮丧,又担心萧鸾受了累,喋喋不休了许久。萧鸾想到那些事,心中有些好笑,好笑之余,又觉得有些感动。不管如何,她虽被一些人所无视,但她也同样被另一些人牵挂着,挂在心中。 临行那日,萧鸾没有坐马车,骑的是马,只是他们也赶了一匹马车,将事物都放在马车里。沈引玉显得十分开心,他挥着马鞭,侧头对萧鸾说道:「六郎我们来比一比,看谁先到十里亭。」 萧鸾有些无奈,说道:「不可扰民……」 「你眼下都不用上朝了,还怕御史上殿参你一本么。」沈引玉大声笑道。 萧鸾想了想,突的一笑,说道:「你说的是。」她话音刚落,双腿一夹,马儿嘶鸣一声,带着她勐地蹿了出去。少年人开怀的笑声遥遥传来:「我在十里亭等着你!」 沈引玉忡愣之间,见萧鸾冲出去老远,他急忙咬牙挥鞭,大喊道:「你给我等着!!」 萧鸾一行人虽然换了常服,却也是锦衣华服,显然不是一般的富贵人家。道上行人遥遥见了,急忙就会自己迴避开去,虽然一路鸡飞狗跳,却也没有伤着谁。霍庆山见状摇头苦笑,他侧头看钱多尔按马缓行,笑问道:「钱公子不跟上去?」 「白身一名,叫我钱多尔就好。」钱多尔是个黑瘦的汉子,腰上别一柄短刃。他朝霍庆山点了点头,说道,「公子年纪虽幼,但弓马熟练,近郊中不会出什么意外。」他说起话来时,一板一眼的。霍庆山于是笑了笑,朝钱多尔拱手道:「既然如此,那钱兄请自便。在下公职所在,恕我先走一步。」 言罢霍庆山紧夹马腹,带着身后侍从也紧紧地跟了上去。 萧鸾毕竟是少年人,马儿带着她如风飞驰,让她自己的心情也大好起来。她一路打马过长街,人人如潮水避开,她越过排着长队的贩夫走卒,将自己的腰牌一晃,立时就有带甲士卫拦住他人,让她先行。萧鸾便一路无阻,一路踏着官道疾驰。 出了城池,沿着官道,官道两旁是青青垂柳,垂柳旁则是沟壑,疏通雨水,再过去就是大片大片的田地。官宦人家占据了良田,雇了农人又或是自家的家奴耕种,萧鸾封王,自然也有赐下良田,但萧鸾这般望过去,自己也不清楚哪里是自己的田地。 这样的念头仅仅在她的心中一掠而过,马蹄声急,她已冲出去了很远。十里亭那处早就站了人,萧鸾眯着眼看过去,只见卫队慎重,一看就是富贵人家。萧鸾谨慎地勒住马,往前行去,却见那头卫队簇拥着的人转过身来,容颜艷丽,姿态华贵,云鬓高髻。 「六郎,让阿姐好等。」 萧鸾没有想到,在这十里亭中等着自己的,竟然是她的这个大姐姐。萧鸾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萧韶了。一年前,萧韶十八岁,再也没有了可以拖延的藉口。萧炜重视女儿,亲下令,由萧凤鸣亲自送萧韶出阁。萧韶性格温和,对谁都是好声好气的样子,因此弟弟妹妹们,能出宫的,都去了。抬入公主府中的嫁妆,一箱一箱,接连抬了三日才消停。 只是从那天后,萧韶也就不再上朝了。而从此之后,若有宴请,便都是挂上了驸马的名号。虽然萧韶照样宴请士子们,让他们呈上诗赋,若有文採风流的人物,萧韶也不吝举荐为其一二。仿佛与之前并无区别,但萧鸾却觉得,萧韶似乎再也不是从前那般模样了。 她此刻看到萧韶,见到她被层层侍从僕役围在其中,周围的侍从们手持兵刃,铁甲森严。萧韶身在中间,竟然萧鸾在一瞬间有种,自己的这个阿姐似乎被围困其中的感觉。 萧鸾很快回过神来,她急忙下了马背,脸上也浮现出恰到好处的笑容,说道:「阿姐是来送弟弟的么?」 「是的。」萧韶也笑,她走了过来,轻轻地为萧鸾擦拭额上因纵马而起的细密的汗珠,目光柔和,「如今天气还有些凉意,六郎也莫要贪玩,此后路长,若是得了风寒,可就不好了。」 萧鸾急忙行礼,也有些不好意思地回道:「多谢阿姐关心。」她心中有些许不安,三郎萧明去了裕州已有一年,在萧炜生辰时,还托人快马加鞭地送来了渝州的红珊瑚作为贺礼,说是游歷所得。萧炜并没有生气,反而是夸奖了萧明孝心可嘉,很是为他长了番脸面。 萧明游歷的时候,萧鸾没有送行,她身处的位置,随着萧鸑的回归,变得越来越尴尬。幼时和萧凤鸣与萧韶把臂同欢的场景,最终变成了那一场镜花水月,就仿佛是童年的一个幻梦。 可是眼前这个人,她们两人曾在守岁时对坐喝下一杯思念生母的苦酒,此后又曾多次得到过对方的关怀和帮助。若说萧鸾最不想与之为敌的,大概就是自己这个姐姐了。萧鸾自己是女性,虽然她侥倖得了一个男儿身份,但正是因为如此,在看到萧韶后,就仿佛是看到了真正的自己,压抑天性,出嫁为妇,永远隐没在后。自己的这个阿姐,甚至还不如齐三娘那般好运,有一个萧鸾愿意为之保驾护航。 第81页 「阿姐啊……」萧鸾顿了顿,对萧韶拉开了笑容,「我见到阿姐,实在是开心。」 「此后一别,又要好几年才能相见了。」萧韶也笑,说道,「因此阿姐特来送送六郎。山川常见,愿六郎心随自在。」 萧鸾闻言,微微一顿,她突的就明白了萧韶来送别的意思。三年之后,萧鸾就十六岁了,该行冠礼,该正式入朝更事……到那时候,此前一起读书,一起听朝的姐妹之间就会划上深深的鸿沟。因为嫁为人妇的萧韶,已经是别人家的妻子,若她此后有了孩子,也会是别人家的孩子,她的身上永远挂着别人的姓氏,哪怕她身为天潢贵胄,也抹不去这丈夫的姓氏。 萧鸾心中一紧,她看着眼前笑得温婉的姐姐,实在不知道自己该做何说法。若她是一个普通的男子,或许她会把一切当做理所当然。但她是一名女人,是和萧韶同样性别的女子,小时候她羡慕过姐姐这般受人宠爱的命运,到了而今,她才明白,幸运的人,其实是自己。哪怕她是个不被父亲宠爱的孩子。可是男儿的身份,就足以让她的姐姐羡慕她了。 萧韶示意左右,于是有人立刻呈上杯盏,萧韶倒满一杯酒,对萧鸾说道:「千言万语,尽在一杯间。阿弟,路上珍重。」 萧鸾接过酒杯,她突然回想起那年的守岁,她们两人也是这般面对面,手里各握一杯酒。萧鸾刚想要说什么,突然之间,身后传来杂乱的声音。而后有一僕役奔来,说道:「殿下!驸马他……」他话音戛然而止。 萧鸾默默饮下杯中酒,走到了一旁。那僕役匆匆过来,低声在萧韶耳语一番。萧韶闻言,又走到萧鸾身旁,颇有些歉意地说道:「六郎,家中有些事,阿姐得先走了。」 「无妨。」萧鸾笑答,「待我归家,便来请阿姐喝酒。」 萧韶笑了笑,她伸手过来,如同对待年幼时的萧鸾那样,轻轻地揉了揉她的脑袋,随后转头对自己的侍从们道:「走吧。」 萧鸾看着萧韶上了马车,她恍惚里想起,其实萧韶幼时也与她的兄弟们那般学习弓马的,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的这个阿姐,开始不骑马,而是坐车了呢?萧鸾的心中隐隐有些哀伤,她想到齐霁真,又有些担忧起来,举起杯,将杯中酒饮尽,只觉得其中带着隐隐的苦味。 作者有话要说:  预祝大家节日快乐,为了庆祝明天的大年,有辆长公主的隐形车正在朝大家开来,因为是隐形的,所以只能靠大家脑补啦!!另外,明天留言的发红包哟~~~~~~~~ ============ 第五章 各生欢喜 萧韶上了马车, 而那僕役则满脸是汗, 手不安地搓揉着。他是驸马的家僕, 此次是奉了驸马的命令, 才慌忙过来找的萧韶,只是他也没有想到, 成王殿下也在这里。萧韶沉着脸,放下了帘幕, 招来一个宫人, 低声道:「跟他去看看驸马有什么要事, 能解决的,便替他解决了吧。」 那宫人低眉顺眼地道了一声是, 走到那僕役身边。这僕役也是熟悉萧韶的习惯, 驸马出了什么事,做了什么出格的举动,萧韶是从不会去见的, 顶多派个宫人去解决。也因此,驸马就越来越骄横, 也越来越暴躁。 萧韶知道这事怪不得驸马, 自成亲后, 她与驸马分居两处,她不喜驸马的通房丫鬟,尽管驸马并没有那胆子养妾室,可是这样和妾室又有什么区别?更何况……她按住额头,她的一腔抱负, 就这么被一个男人横空打断,让她如何对驸马心喜。她拖延两年,不是没有没有想过办法,可惜都不成,因为不止她的父亲想让她嫁人,还有她的母亲和兄弟,都希望她能嫁人。她甚至羡慕齐霁真,哪怕也许她以色侍人,换来六郎的帮助。 萧韶回到自己的府邸,听到宫人传回的消息,说是驸马在外养了外室,外室嘴不严,四处宣扬,惹来驸马家中不满,召驸马回去打了一顿。萧韶静默片刻,冷笑一声,却不作答。她知道这是驸马家做给她看的。公主府与驸马府比邻而居,但公主却从不主动召见驸马,萧韶心中也清楚,对于驸马养外室的事,她早就知晓迟早会这样,只是她却对驸马将这事闹得人尽皆知而有所不满。 萧韶命人上了酒,自己一杯一杯地饮下。自从嫁人后,她不再上朝,终日困于这方寸之地,也许比起其他妇人,她已经有了足够多的自由,就连她的丈夫,也不敢直接与她作对,只能选择这样的办法。可是她就该安心吗? 萧韶低笑一声。 突然外面传来了问询声:「殿下,陈翰林来了。可宣见?」 「宣。」萧韶道,「让她直接进来。」 不多时,陈瑾缓缓踏入房中,她才刚下朝,身上还穿着官服,衣裳与官帽都整洁而严谨。而萧韶则半卧榻前,衣裳半开,醉眼微蒙地看着陈瑾。 「臣陈瑾,见过殿下。」陈瑾俯身下跪,叩拜道。 萧韶悠然饮酒,却不叫陈瑾起身。而陈瑾也就维持着那样的姿势,不曾有丝毫动弹。房中的侍从们早就退开了,香味从一旁的铜制三足香炉里飘散出来,那香味沉沉,环绕住两人的周围,让人无端觉得沉闷。 「陈卿家,陈翰林。」萧韶轻声笑道,她摇晃着杯中酒,朝陈瑾/招手道,「你竟然穿着朝服就来了,就不怕人参你一本么?」 「我若是遮遮掩掩,反遭人疑心。」陈瑾答道,她的表情依然严正而端庄,见到萧韶朝她招手,便膝行过去,停在萧韶的一臂距离处,停了下来。 第82页 「我不叫你起身,你便不会起身么?」萧韶笑,她伸手过去,抓住了陈瑾的朝服,一点点地朝后拉。陈瑾怕萧韶扯坏了朝服,便顺着她的力道,一点点地朝萧韶靠了过去。两人距离渐近,唿吸相近,扑洒在对方的肌肤上。 「瑾曾说过,殿下说什么,瑾便做什么。」陈瑾低声答道。 萧韶轻哼了一声,说道:「不过是救济了你二十两,何须你卖我一生。」 陈瑾却摇了摇头,答道:「于殿下不过是银子,于瑾却是新生。」 萧韶闻言,便哈哈笑了起来,她喝了不少酒,身上都是一个酒香味,熏得人似乎都要醉了一般。但陈瑾却丝毫不为所动,垂下眼,安静地等着萧韶放纵大笑:「我让你做什么?你便做什么?好好的官不做,却上赶着做我僕役?」 「不是僕役……」陈瑾沉下声来,她微微地抬眼,注视着萧韶。这个平素里端庄温柔的女人此刻醉眼惺忪,衣裳半去,云鬓歪斜,却更显妩媚妖娆,明艷至极。屋中无人,灯火昏昏,或许为此所迷,陈瑾的声音也带着一丝不可察觉的暗哑,「瑾非僕役,而是鹰犬。殿下要鹰犬咬谁,鹰犬便咬谁。」 「哦?」萧韶慢慢地挑起眉梢,她的手指轻轻抚过陈瑾端正严谨的眉尖,又从那眉峰处缩回来,一点点地描绘着自己丰腴的红唇,眯着眼睛道,「那……我若要你咬这里呢?」 陈瑾手指轻轻一颤,她的官帽还戴在头上,露出小巧圆润的耳朵,此刻那耳朵一片绯红,犹如红玉那般。 「瑾……遵命……」 == 萧韶匆匆离去,萧鸾有些担心,但她却知道自己帮不上什么忙,因此只好呆呆地站着。不多时,沈引玉就到了,他还有些戚戚然的样子,拍着自己的胸脯说道:「我老远就看到长公主的仪仗,所以不敢上前,这可不是我比你慢。」 萧鸾听见伙伴这样的话,也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温和地答道:「那我们之后再比过便是。」 两人把马儿系在驿站的拴马桩那处,又叫了一壶茶水,一边喝一边等着霍庆山等人。霍庆山来的很快,看那模样,似乎也看到了萧韶的銮驾,因此有避讳,所以姗姗来迟。几人一汇,霍庆山看看眼下的天色,对萧鸾说道:「殿下,今天我们恐怕是到不了崇北寺下了。」 萧鸾闻言,不紧不慢地回答:「那就赶赶路。」她说的温和,却全是不容置疑的坚定。 霍庆山直觉其中必有缘由,他张张口,又急忙咽下疑问,便拱手答道:「是。」他经过最近和萧鸾等人的接触,已经很明白了,若萧鸾不主动开口,谁也别想知道内里。但沈引玉却是个外向的性子,多半会问,而萧鸾看在多年伴读的份上,一般也会开口解释。只是若沈引玉也问不出来,其他人就更别想了。 「六郎我们需要这么赶吗?」果不其然,沈引玉往嘴里塞了一个糕点问。 「需要。」萧鸾点一点头,回道。她回得又决绝又沉静,让沈引玉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来。萧鸾看一看天色,将碗中的茶水一饮而尽,说道,「让一个人守着等钱先生,我们先走。」 霍庆山低眉顺眼地应了一声是。萧鸾朝霍庆山点头致谢,一行人重新收拾起来。刚收拾好,钱多尔就来了。萧鸾对钱多尔还是很尊敬的,她按住马,问道:「钱先生可要歇会儿?」 钱多尔摇了摇头。萧鸾便点点头,双腿微微用力,马儿便跑动起来。他们一行虽然只有不到十人,但马匹膘肥体壮,跑起来也颇有声势。萧鸾眯着眼睛,她看着远处的道路,群山遥遥,而她的齐霁真,就在那群山之中等着她。 一行人几乎不曾有过什么停顿,终于在夜幕降临时,来到崇北寺下。霍庆山看看天色,又看看道路,问道:「殿下,还上山么?」 萧鸾笑了笑,答道:「不用,就在此地寻个地方暂时歇息一晚,明日就上路吧。」她这般说着,又眯着眼睛看上石板路蜿蜒而上,通往山中。她隐在袖口中的手暗暗握紧,又转头对沈引玉说道,「蛮奴,我们既过宝地,神佛在上,也不可什么都不做。你且从我那取些银两,上山供奉吧。」 沈引玉应了一声,提了一盏灯笼,霍庆山要让侍卫陪同,沈引玉却笑嘻嘻地答道:「霍百户莫要担忧,我也是自幼练武的,身强体壮,绝不会有事。」霍庆山知道这位是武侯的小儿子。若是此前,武功侯如同拔牙的老虎,引不起他的重视,而现在武功侯正得势,霍庆山便不好当众下沈引玉的面子,只好迂迴曲折,又再劝说几句。 这一劝说,沈引玉就拉下脸来,说道:「莫非霍统领看不起我家传武功么?」 霍庆山讪讪笑了一声,而一旁的钱多尔则站了出来说道:「我与蛮奴同去。」 沈引玉闻言,看了眼萧鸾。萧鸾微不可查地朝他点点头,沈引玉便摆出了吊儿郎当的笑容,笑道:「师父与我同去,那自是再好不过了。」 霍庆山也知道钱多尔的武功,心中放下心来,急忙让开。萧鸾看着沈引玉拿着的那点灯烛消失在远方山林间,这才转过了身。 霍庆山没有耽误,锦衣卫是世袭制,他能在锦衣卫当差,自然也是家中有蒙荫的。萧鸾见他指挥诸人,手上也不闲着,十分地熟练,忍不住好奇。霍庆山笑一笑,将火堆立起来,又派人做了几个拒马,说道:「我幼时,看了许多的传奇小说,便想着要当一个大侠。所以到了年龄,就迫不及待外出游歷,也学了不少东西。」 第83页 萧鸾于是点点头,没有再耽误霍庆山。霍庆山便让萧鸾上马车去歇息,其他人自然是得不到这样好的待遇的,多半也就裹一个披风就地歇息了。所幸眼下并不寒冷,将就将就也就是了。若非萧鸾非要今日赶到崇北寺下,他们一行人,怎么也不会沦落到露宿野外的地步的。 只是这样的话,众人也只敢在心中说一说罢了。 萧鸾从善如流,她上了马车,马车是严蓁为她备的,内里十分宽敞,一应事物都备着。萧鸾坐了一会儿,又起身收拾了一下马车内,她想一想,又点了一盏琉璃灯,点了一点香,便端坐在那处闭目养神起来。 也不知是否因为太过紧张,她觉得自己的腹部隐隐地有些抽痛。萧鸾揉揉自己的下腹部,只觉得心神不宁。自己还是不够镇定啊……萧鸾自嘲一笑,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安定下来。 过了许久,萧鸾吃完了侍卫送来了一盘烤野鸡肉,又重新回到马车中。马车壁上,终于传来了轻轻的敲击声。三长两短,正是萧鸾与沈引玉约定的信号。 萧鸾一下子弹起身子,她迫不及待地跳下马车来,沈引玉垂手站在一旁,霍庆山焦躁不安,钱多尔抱剑而立。而萧鸾只看到在她的眼前,少女娉婷而立,手提着一盏灯笼,正朝她微微一笑:「六郎。」 作者有话要说:  成人组啊 ……注意,成人组现在不是爱情,不是爱情 这章叫各生欢喜,明白吧,就是姐妹两个在这章都很欢喜,23333,各生欢喜出自唐朝离婚范文《放妻书》写得非常漂亮,给双方都成全了面子,里面最出名的一句就是「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顺道祝大家新年快乐,另外就是今天留言都有红包!!今天就不按时放送了,明天再恢復晚上8点发文 ================ 感谢名单: 读者「kjill」,灌溉营养液+12018-02-15 02:12:41 读者「小明同学」,灌溉营养液+102018-02-15 01:31:04 读者「今天我有空」,灌溉营养液+102018-02-1:06:14 读者「银白」,灌溉营养液+202018-02-14 10:45:21 第六章 换装 「这究竟是……」 篝火燃烧发出了噼啪的声响, 火光很大, 但霍庆山却觉得满身的寒意。他搓了搓手掌, 看看一旁坐着的沈引玉, 又看了眼隐约透出些灯火光芒的马车。钱多尔沉默不语的抱剑坐在篝火旁,而沈引玉则捧着新出炉的烤鸡啃得满嘴流油。 「霍百户不要担忧了。」沈引玉笑眯眯地答道, 「不过是游歷多加个人而已。」 「可是……这可不是一般人啊!」霍庆山因教导过萧鸾武艺,也认识齐霁真, 眼下只觉得自己那日渐稀少的头髮更加稀少。他接了萧炜的命令一路随同, 有保护, 也有监视的意味。原本他心中还暗自庆幸着,成王殿下年纪虽轻, 却是个稳妥又乖巧的性子……如今看来, 悔得霍庆山的肠子都要青了。这是平日里不搞事,一来就是个大事啊!! 沈引玉啃完肉,又敦敦地灌下酒水, 这才心满意足地一抹袖子,说道:「不要担忧, 我们来的天色已晚, 也没人知道是成王殿下拐走了三娘。三娘平日深居简出, 百户只要看管好下属不让外传就好了。」 这分明更让人担忧!!霍庆山面色铁青,却也不能当众说成王的坏话,只好问道:「那我们……?」 「休息至中夜,即刻启程。」钱多尔轻飘飘地来了一句,「让护卫们记得把现场打扫干净, 不可让人看出有人在此逗留。」 「钱兄倒是擅长此道。」霍庆山咬牙切齿地回道。 「江湖中人,在所难免。」钱多尔毫不变色,反而朝霍庆山拱手答道。 霍庆山怒火中烧,拂袖而起,让侍从们准备去了。沈引玉哇了一声,朝钱多尔靠过去,双眼发亮,说道:「师父当真厉害,可否传授一二?」 钱多尔轻笑一声,说道:「你先学会如何洗衣吧。」说着,他指了指沈引玉袖口的油渍道,「你没带小厮随从,可没人替你洗袖口。」 沈引玉闻言,面露难色,看着自己的袖口。过了一会儿,他又很快打起精神来,笑嘻嘻地朝马车处望一望,说道:「六郎真是个贴心人,少年风流。」 「这是不负责任。」钱多尔终于沉下脸来,说道。 「六郎不是这样的人!」沈引玉也沉下脸来,他慢条斯理地理着自己的袖口,看着钱多尔,说道:「我虽敬你为师,但你也不能就这样说她。你什么都不知道,就凭藉一面之词断定六郎是怎样的人。先生不觉得有失偏颇吗?」 钱多尔就不言语了。沈引玉轻哼一声,也不言语,他看着马车的方向,心中只觉得,这里这样多的人,大概也只有自己才能信任,去全心全意去维护六郎和三娘两人了。公众号:于此 圭寸 蔵,打开橘里橘气的大门。 萧鸾让齐霁真登上了马车,她觉得有些手足无措,站在一旁看着齐霁真好奇地看着周围左右,不知齐霁真对她的布置是否还算满意。齐霁真落了座,看到萧鸾诚惶诚恐的站在那,突的一笑,朝萧鸾招手道:「你站在那里做什么?你可是殿下啊。」 萧鸾笑了,她到一旁坐下,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三娘,我们这样真的没关系吗?我可以下马车休息的。」 齐霁真摇了摇头,说道:「从我选择这条路,名声就已抛诸脑后……不必担心,你我坦坦荡荡,何惧人言。」她这般说着,话音里倒有些无所谓,只是齐霁真自己也清楚,她的无所谓,其实是建立在萧鸾对她的一片赤子之心上的。这样大的恩德,让她又如何去还呢?齐霁真看着萧鸾坐在一旁十分端正的样子,心中暗嘆一声,又将这份心思隐去,把话题转向了当前的问题上。 第84页 「既然已经出来了,我也没有迴路,六郎此后如何打算?」 齐霁真当日匆匆地将信传出,留给两人相商的时间几乎没有。萧鸾得了信后,也是自己全权安排,只是约定了时间,此后种种,两人都还未来得及商议。其实两人都冒了极大的风险,若是萧鸾想做个太平王爷,名声废了也就废了。可如今齐霁真也看出些严蓁的意图,心知萧鸾的前途亦是艰难。若是被他人知晓,御史上书,萧鸾只怕也难以翻身。 而齐霁真自己也是如此,她一心朝向仕途,虽然此前受了萧鸾诸多照拂,但若是这次的事情传出去,恐怕就算是两人不愿,齐霁真也得去萧鸾的后宅中了。更有可能的,是连正妻之位都捞不着。 可就算是如此兇险,齐霁真也愿兵行险着,全力一搏。 「我已经想过了。」萧鸾笑眯眯地说道,「正要与三娘商议此事,看是否可行。」她一边说着,在一旁的暗格用力一扳,从里面拿出了一个包裹,然后递交给了齐霁真。 齐霁真接过来,原来是一份路引文书,这是一个十四岁少年的户籍身份。齐霁真看着,又抬头看向萧鸾。萧鸾则笑着说道:「因我封王,得了不少封地。虽然府邸新建,但是我已经可以管事了。我找了租种我封地的良民,更换了路引文书。他年纪和你一般大小,有双亲需要侍奉,既需要钱,又远离其他人,家中也无其他亲眷,再合适不过了。」 齐霁真沉默不语,萧鸾的声音则依然不疾不徐地传来:「只是要委屈三娘扮作男装了。」 「谈何委屈呢……」齐霁真低声道,她的声音之中还有丝哽咽。萧鸾的打算几乎是当下最为妥帖的了。齐霁真扮作男装,只要不被人发现,那就是最不损伤她名声的办法了。三年后待萧鸾游歷归来,齐霁真也可以参与科考,只要一切尘埃落定,就算是齐怀远,也无法让朝廷官员就此脱离官身的。齐霁真了解自己的父亲,她跑走的事,齐怀远顾忌颜面,定然不会宣扬出去。 「若三娘不愿随我游歷。」萧鸾有些不好意思,她捏了捏自己的手指,在心中为自己鼓鼓劲,说道,「我也可以为你安排一个庄子,你只要潜心在那里读书也是可以的。」 齐霁真摇了摇头,低声道:「就这样,是最好的了。我答应过你的。」说罢,她扬起了笑容看着萧鸾,「若非六郎,我此生也不会有机会踏出京城。这家国之大,山川之美,就算是我这小小女子,也是期望有朝一日能见识一下。」 「此后不必再说小小女子的话了。你可是要做我大夏朝的大官的。」萧鸾也扬起了笑容。她从一旁的木箱中扒拉出了一套男装,说道,「文书身份是良民,无官身,也只好委屈三娘了。衣裳粗糙,但我吩咐人做了套绸缎里衣,你穿在里面,应该就会好受许多……」 萧鸾喋喋不休地说道,齐霁真的耳根微红,她看了眼萧鸾纯真的面容,急忙阻止了萧鸾,说道:「六郎给我就好,你……」 萧鸾楞了一愣,她见少女脸带羞涩,姿容艷丽。萧鸾陡然回过神来,面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起来,随后她急忙站起身,结结巴巴地说道:「我我,我先去外面,三娘你你,你换,换好以后,再,再叫,叫我……」她一边说一边往外走,也不等齐霁真回答,整个人逃也似的奔出马车外。 这一头沈引玉见到萧鸾下了马车,倒是挑挑眉,走了过来,悄声道:「我的殿下,你怎的就下来了。」 萧鸾还未从此前那种羞涩中回过神来,看向沈引玉时明显有些呆愣,低声道:「我,我怎的就下来了呢?」 沈引玉看到萧鸾这副模样,忍不住哈哈笑出声来。他用手肘撞了撞萧鸾,又道:「这可是大好的机会啊!我看你们两人颇有些意味,既然如此,就赶紧把三娘拿下吧。否则有一天她真去做了官,你哭都来不及。」 萧鸾闻言,皱起眉头,侧头看着沈引玉,说道:「这是三娘的愿望,我怎能以一人之私……」话说到一半,她突然惊觉其中的不对,又满面通红的道,「我与三娘清清白白!!」她说到此处,声音都不可避免地拔高了些,就如同少女一般。 沈引玉顿时好笑起来,连声道:「是是是,你也莫要着急,连声音都吓成什么样了,旁人都在看我们。」 萧鸾急忙轻咳一声,把自己的嗓音压下来。这时齐霁真也探出了个头,看向两人,她沖沈引玉笑笑,又朝萧鸾招招手,说道:「六郎,我换好了。」 萧鸾哦了一声,又警告一般看了沈引玉一眼,沈引玉高举双手,示意自己绝不会乱说。萧鸾这才怀揣着不安的心情再一次爬上了马车。齐霁真已经换好了衣裳,大小虽然有些不合适,但也是可以入城后再换合身的衣物。至于其他…… 「三娘,你的步子不对,男子行走时,是用肩膀带动步伐。」 「三娘,你的声音太飘啦,得沉着些,用丹田发声。」 「六郎真是了解。」齐霁真整理着衣袖说道,萧鸾一愣,便不敢再多言。 萧鸾让齐霁真走了几步,见齐霁真总算是有模有样了,这才松了口气,道:「应该是没问题了。」她见齐霁真面容颇有疲色,便道,「你先休息吧,我们半夜就得启程,以免被人发现。」 「那你呢?」齐霁真满含担忧地看着萧鸾,见她面色也不佳,「你不舒服?」 第85页 萧鸾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或许因为春寒,她触手一片冰凉。萧鸾眨眨眼,笑道:「或许因为骑了一天的马。所以有些疲乏,不妨事,我去和蛮奴他们挤挤,你放心在马车上休息吧,到时候我叫你。」 说罢,萧鸾也不等齐霁真回话,就跳下了马车。落地那一瞬间,她觉得腹部有些坠痛,萧鸾忍不住揉了揉自己的腹部,又按住自己的脉搏,生怕自己得了什么病痛。但除了有些体虚之外,别无其他。 作者有话要说:  初一快乐,2333,下章就发现了 作者:三娘对之后的剧本有什么话说吗? 三娘:……我只想说一句mmp!! 作者:嘤嘤嘤 六郎:来人,拖出去砍了! 预告下……剧情版内容大概是在后章 ============== 第七章 成人 一行人并没有休息太久, 霍庆山就沉着脸把人都叫了起来, 匆匆打理好周遭, 急急忙忙赶路。霍庆山的态度并不如此前恭敬温顺, 萧鸾也没有生气,她看了眼马车方向, 端着小脸,做出严肃的模样, 让马车不要太过颠簸摇晃。 对于萧鸾自己, 倒是霍庆山说什么, 她就做什么。沈引玉素来是个少爷脾气,此刻居然也没有说什么话, 倒是让萧鸾多看几眼。 「莫要看我, 我阿爹与阿兄都说,在军队中,随时都可能起床, 也随时可能不睡觉。这不算什么。」沈引玉一边揉着眼睛,一边打了个大大的呵欠。 萧鸾闻言, 微微一顿, 她看着沈引玉张大的嘴巴, 那份严肃都隐没在玩世不恭的面容下。她突然想要问一问,自己这个伴读,是真的愿意当她的伴读吗?他想要像他的父兄那样,去到战场上,而不是留在她的身边, 最后在王府中当一个闲职吗? 但这念头只是一瞬,萧鸾就打消了问询的想法。既然不可改变,说出来也只是徒惹伤怀罢了。而且……萧鸾偷偷看了眼霍庆山,这位好心的近卫百户,此刻脸沉得可以滴下水了。 霍庆山只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样丢人过。他家境殷实,祖上亦是有蒙荫,出入的是皇宫大宅,相交的是簪缨世家,护卫的是皇帝皇子。可是现在呢?他在干什么?堂堂一个锦衣卫百户,他竟然在帮着皇子做私奔之事??若是日后史书写起来,众人该怎么看他霍庆山? 可是一想到要拿着日后的前途与性命来规劝皇子。霍庆山又只好默默地咽下了这口气,转而自我安慰,这都是成王殿下的错!!他与那齐家小娘子明明是青梅竹马,又是家门相当,却没有结亲,这说得过去吗?定是成王殿下仗着自己好看,花言巧语,巧言令色,欺骗了齐家小娘子。 但是看到萧鸾嘤嘤叮嘱,生怕齐霁真受点委屈。霍庆山便又觉得,成王殿下与齐家小娘子郎有意妾有情。定是因为荣国公不同意这门亲事!想到这里,他看向萧鸾的目光又重新充满了慈爱来。 萧鸾全然不知道霍庆山看向自己的眼神数次变化。她只觉得周身有些寒冷,在这深夜之中更觉得明显。萧鸾忍不住裹紧了自己的大氅,沈引玉看了萧鸾一眼,低唿一声:「六郎!你怎么了?」 「小声些。」萧鸾轻声说,她摇了摇头,又道,「我没事。」 「殿下你没事吧?」霍庆山听到些动静,扭头过来。于是萧鸾挂起笑容,再一次道:「我没事,尽快前行吧。」 「六郎,你到我这里来。」齐霁真被动静吵醒加/,加上心绪澎湃,早就睡不着,挑开帘子,看着外面人奔波。她听到些许动静,朝萧鸾喊了一声,担忧地看着萧鸾。藉助着火光,她也看到萧鸾的脸色很白,不是平日里那般自然,显然萧鸾并不舒服。齐霁真想着既然她自己来与萧鸾混一处,名声也算毁了,不若让萧鸾上车休息休息也好。 萧鸾有些犹豫,但沈引玉与霍庆山却不由分说,把萧鸾劝上了车。霍庆山也隐隐地有些担心,又询问了下属距离最近的城镇还有多久后,就让大伙儿全力前行了。不管如何,早一些到城镇,也早一些好。 萧鸾回到了车上,一进去就闻到了香味。这香味和她此前点的燃香似乎有些不同了,似乎带着齐霁真身上独有的味道,将这温暖的马车里染成了另一种气味。立在马车中,似乎就被这暖香所包裹那样。萧鸾有些手足无措起来,她正襟危坐,眼观鼻鼻观心,不敢乱动。 齐霁真泡了茶,递交给萧鸾,萧鸾捧着热水喝了一口,觉得一股热气从喉咙往下,周身都活泛起来。于是舒服地喟嘆了一声,眯起眼睛来,说道:「真舒服。」 齐霁真笑一笑,说道:「那六郎你就随意好了。」她拿起放在一旁的书卷,漫不经心地翻过了一页,问道,「你看我这样,像个小公子吗?」 萧鸾闻言,又朝齐霁真看过去,笑了起来:「男子不会像你这般把腿并在一起的。你的动作得放开一些。」她又歪着头想了一会儿,「你的肩膀瘦削,最好找一些什么东西垫垫才好。男子与女子站立的姿势也不相同,双腿要打开一些。」 两人说了会儿话,齐霁真故意引导,不时的给她递水或吃食来。萧鸾果然脸色变得好了许多,谈得兴起时,萧鸾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向齐霁真比划着名。她刚转过身,想让齐霁真看得更仔细一些。只是一站起来,就觉得有股热流往下一涌。她顿时呆愣在当地,不敢动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出了什么事。 第86页 「六郎……」齐霁真抬起头,看到萧鸾身后的褐色痕迹,低低的喊了一声。 「我……」萧鸾似乎察觉到了大事不妙。尽管她还不太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只是出于直觉的感觉到,似乎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而这件事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她的肩膀突然一沉,齐霁真的手已经搭在了她的肩膀上。萧鸾勐地转过身,大声道:「!」 齐霁真的手指微微一颤,她的眼帘垂下,遮掩了她的心思。萧鸾已经无暇去考虑其他了,她的身体颤抖得厉害,她咬着牙关,只觉得自己的牙齿都在轻微地颤动着,发出细碎的声响。就算此前她还不明白髮生了什么,但现在她已经回过神来。她不是不知道月事的,她曾翻阅书籍,书上写女子二七而天癸至,任脉通,太沖脉盛,月事以时下。 那时候她不明白是什么,只是隐约的在意,还专程问过太医才明白。只是太医顾虑着成王是个男子,说得含混,而朝鲁的比划里她又有许多的不明白,她只是没想到,书上不是说十四吗?为何…… 萧鸾突然回过神来,自己已经长大了,而齐霁真则发现了自己最大的秘密。 「六郎!」齐霁真抬起了眼,看着萧鸾。她的目光决绝,是萧鸾从未见过的兇狠。萧鸾不怕齐霁真这样的眼神,面对着这样的齐霁真时,她甚至还分出点心思想:原来三娘也不是一直都那样温柔的啊…… 「六郎。」开了第一声,后面就陡然都变得轻松起来,齐霁真按住了萧鸾的肩膀,说道,「你要信我。」 萧鸾垂下了眼,没有回答。 齐霁真也没有说话,她看着萧鸾。萧鸾的生母是狄人,所以萧鸾的身形比普通的女子要更为高挑,她的容颜也不如普通的女子那样婉约,可束髮后展露的五官依然是明艷的。齐霁真也难以理解,为何之前的自己和其他人都会觉得萧鸾是个男孩。齐霁真深吸了口气,她藏在袖笼的手紧紧地揣成了一团。 如果她不能成功地说服萧鸾,那么等待她的,只有一死。可是,无论提出什么样的论点,齐霁真都无奈地发现,自己只能依靠彼此之间的感情,因为现在的齐霁真还真的就是一无是处。 「六郎,可有换洗的衣物,我拿来给你。」齐霁真说道。她不提其他,全力地装作若无其事,在萧鸾灼灼的打量目光之中,镇定地背过身去,去翻找自己放在行囊里的月事带。 齐霁真知道萧鸾擅刀,外出游歷,萧鸾当然也是有佩刀的。她想着转过身去,如果萧鸾要杀她,起码她就可以不用看萧鸾的目光,也不去想那么多。只是她再如何镇静,也只是个十四岁的少女。她的嗓音微微颤抖着,泄露了主人的心思。 所以她自然也没有看到,萧鸾看着齐霁真的背影,眼神数度变幻,最后终于还是变成一片平静。 齐霁真没有等来萧鸾的刀,她没有多久就翻出了月事带。一时之间,马车里寂静无声,齐霁真看着自己的私密物,犹豫许久,不知自己是松了口气,还是更加提心弔胆。但时间已不容她再多犹豫了。她迴转过身,把月事带放到萧鸾的手中,说道:「你先用着我的,我这几天再帮你缝一个。」 萧鸾低头看着手里的事物,过了许久,才低声道:「怎么用?」 齐霁真一噎,她突然明白过来萧鸾的处境。若严贵妃知道萧鸾是女扮男装,又怎么会不教导萧鸾这些事?她的声音就放得柔和许多,轻声道:「我教你。」 我教你,就如同你教我那般。 「这些天会有些不舒服,尽量不要做大的活动。」 「到了镇子上,我让人煮点红糖姜水,你会好受很多。」 喋喋不休,一半是真的关怀,一半是下意识的排解心中的惊诧。萧鸾在齐霁真的帮助下,换了一身新的衣物,也换了月事带,内衣上带着的血迹让萧鸾手足无措。她此刻双膝併拢,手掌放在膝上,对齐霁真的话没有半分不耐,听得十分认真。 齐霁真看了眼萧鸾,见她坐的乖巧,低垂着头,一时之间,齐霁真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了。她本以为自己已经足够不幸,但对比起来,萧鸾一个人,在那深宫之中,又是如何的如履薄冰呢? 车轮滚滚,带动着马车不时发出一点轻微的颠簸。马车里安静得过分,这车厢当初考虑各种情况,因此隔音效果极佳,也听不见外面侍从们的交谈,只有偶尔来往巡视的侍从举着火把来回时,才能从映照在窗户的火光摇晃中,察觉一二。 临到天亮时分,一行人终于到了一处城镇。霍庆山十分地谨慎,他并没有滥用权职让守卫开门,反而是让马车停下就地驻营休息,待到一行人休息得精神饱满了,城门打开许久后,这才让进入到城中。 这一行人里,除了三个年岁不大的少年,其余人都很老道,他们找了一处客栈,这才请萧鸾与齐霁真下车。萧鸾应了一声,又转头看向齐霁真,说道:「你就这么跟着我跑出来,你父亲那边就算不知晓,也当报个信,否则他以为你出了什么意外,日后你再回京就不好说了。」 齐霁真听见,提了一夜的心终于落下。她笑一笑,答:「我留了书信,你放心吧。」 这封书信在寺中人发现齐霁真不见,又命人往荣国府报信,这一来一回后,已耽误了两日的功夫。其中荣国府内里大乱,冯氏晕厥,齐怀远暗中派人寻访齐霁真下落等等,又是许久之后的事情了。 第87页 作者有话要说:  各生欢喜里陈瑾的职位错了,我老忘记又过了三年这个事情……庶吉士是短期任职,所以这时候陈瑾的职位是有变更的 好了,另外就是《素问·上古天真论》「女子七岁,肾气盛,齿更髮长;二七而天癸至,任脉通,太沖脉盛,月事以时下」,古代姑娘的大姨妈挺晚的呀。 另外下章的重头戏是「大姨妈的诱惑」 ============ 第八章 沐浴 萧鸾下了车, 众人见萧鸾一身新袍, 又再看一眼她身后的齐霁真, 各种各样的眼光都有。但萧鸾与齐霁真浑然不觉, 齐霁真侧了头,对霍庆山道:「劳烦霍百户让小二哥送桶热水到殿下房中。」 一问之下, 也是极佳的运气,此地盛产温泉, 萧鸾等人找的当然不会是破烂的客栈, 而这客栈中还有专为贵客们准备的独院, 院中就有温泉。既然是独院,萧鸾自然是毫不客气地住下了, 并将一众人留在外头, 只拉了齐霁真一人进屋。沈引玉嬉皮笑脸地抵住门,朝萧鸾挤眉弄眼的,说道:「我可不可以进去啊?」 萧鸾瞅了沈引玉一眼, 低声道:「若三娘先一步出来,就抓住她, 不许她去旁的地方。」 在沈引玉错愕之间, 萧鸾将他用力一推, 啪地合上了门。沈引玉哎了两声,到底不敢拍门闯进去,他讪讪地迴转头,见霍庆山正看着自己,发出了一声冷笑。大概是嘲讽此前沈引玉说的那段义正言辞的话。沈引玉撇着嘴, 道:「霍百户莫要瞎揣测。」 「沈仪卫说的什么话来,殿下说什么,我们这些人便做什么就是了,哪里敢揣测殿下的心思呢?」霍庆山则笑眯眯地回道,堵得沈引玉说不出话来。沈引玉恨恨地哼了一声,拂袖离开,他一边大踏步走,一边在心中着急。他比任何人都要了解萧鸾和齐霁真,当然是不相信两人是白日宣淫的。所以他忌惮地要求入内,也是为了两人的名声着想,对萧鸾也一种提示,没想到萧鸾却还是这么我行我素,而萧鸾最后的话不得不让沈引玉猜测两人之间出了问题,这更是让沈引玉担忧。 而这一头,萧鸾一边朝温泉处走,一边脱衣服。齐霁真无奈至极,只好在她身后一点一点地拾起她丢下的衣物,把自己当作一个普通的侍女。待到走到温泉那处时,听得扑通一声水响,只见白雾缭绕间,一具雪白胴体在其中若隐若现,黑髮披散,就如水中仙子。 齐霁真怀抱着衣物,停留在原地,踌躇不敢往前。她向来是知道萧鸾长得很是漂亮的,尽管在周围人眼中,这种漂亮是一种雌雄莫辩的俊秀,但一旦知道萧鸾的真实身份后,齐霁真就总能从对方的眉眼之间看出隐藏的艷色,也难免会怀疑,之前的自己和其他人都瞎了么? 其实倒不是齐霁真瞎,萧鸾毕竟是一个王爷,有谁敢直视萧鸾认真打量呢?偶尔有,那也是远观。再加上萧鸾自幼就是以男性身份视人,长期以往,就算觉得萧鸾过分漂亮,也是习以为常了。 「三娘啊……」 白雾中传来萧鸾低落的声音。 「什么事?」齐霁真放柔了点声音,轻声问。 「血……止不住……」萧鸾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带着哽咽,「已经一整天了,我……我是不是……快要死了啊……?」 齐霁真终于忍耐不住,嘴角处拉开了愉悦的弧度。但她很快又想到萧鸾大约并没有人教导她这样的知识,心中又升起了难以言喻的疼惜。她轻声说道:「没有关系的,所有的女性都是如此。」 「真的么?」 哗啦一声水声,萧鸾突然从池中站起身来,朝齐霁真走来。齐霁真急忙垂下头,不敢看向萧鸾。滴滴答答的水声敲打着木制地面,啪嗒啪嗒的脚步声细碎轻盈。在齐霁真的视线中,出现了一双光洁而有力的小腿,白得就好像要融进这温暖的雾气中。而一丝血丝自视线的尽头蜿蜒而下,沿着腿型画出一道旖旎又艷丽的红。 齐霁真的唿吸一窒,她的胸膛一下子仿佛被什么东西所重重撞击,心跳快如擂鼓,似乎立刻就要不受控制地跳将出来。就连吐出的唿吸都带着温泉的灼烧,似乎要将她整个人都焚烧殆尽那般。 「所有的女人都是这样?」萧鸾的声音还带着疑问。 齐霁真定了定神,低声道:「是的。」 「我的母亲也是这样?」 「是的。」 「额磨格呢?」 「当然是。」 「那……三娘你也是吗?」 「嗯……我……当然也是的。」 一问一答之间,齐霁真渐渐地镇定下来,她抬起头,刻意避开了那令人羞涩的部位,越过少女粉嫩的身躯,将目光定在了萧鸾的脸上,柔声劝道:「穿上衣服吧,这时候需要更注意一些,不能着凉。」 萧鸾垂下了头,她的发已经很长了,懒洋洋地披散着。齐霁真试探着上前,为她披上衣物,见她并不反抗,也就放下心来。不过很快萧鸾就回过神来,开始自己接过了穿衣的工作,在穿月事带时,还颇为羞涩地转过了身去。齐霁真又是好笑,但一想到之前见到的,又莫名升起了几分羞意,也转过身去,不再看萧鸾。 齐霁真听着身后窸窸窣窣的声音,看着眼前这个布置雅致的小院,也有几分恍如隔世的感觉。 过了一会儿,身后才传来了萧鸾颇有些不好意思的话:「我好了。」 第88页 齐霁真转过头,见萧鸾正在整理衣角,在察觉到齐霁真的视线后,萧鸾就抬头对齐霁真露出了一个略带羞涩的笑容,又是一枚俊秀又乖巧的好少年了。齐霁真认真地打量着萧鸾,又道:「六郎不若把眉画粗一些。」 萧鸾想一想,便点头应了下来,又皱着眉头嘆息:「原来月事是这样麻烦的事情。」她举步要往前,但脚下被自己刚才滴落的水渍带的脚下一滑,整个人都落到了齐霁真的怀里。 两人抱在一处,一时间都静默无声。过了一会儿,萧鸾慢慢地把头埋在了齐霁真的颈项处,手臂环住齐霁真的腰。 「三娘……我……其实很怕的。」 怕这恼人的东西,日后月月这般,她应该怎么应对呢? 怕你悄悄跑了,若是如此,该让我如何对你? 萧鸾声音贴着颈脖传来,带着沉闷的共振,透过了血液传到齐霁真的身体里。齐霁真犹豫着,回抱住了萧鸾。少女比她还小一岁,带着青涩的纤细。齐霁真安抚地拍了拍萧鸾,轻声道:「你长大了,这是喜事。」 许久之后,怀中的少女低低地嗯了一声。齐霁真感觉到自己的肩头渐渐湿润,她暗自嘆了口气,手掌轻轻地拍打着萧鸾的背,就像是在哄一个孩子。 这一哭,倒把之前两人之间无形树出的壁垒驱散了些。齐霁真觉得萧鸾穿得薄,又让她多穿了点,这才出了门,让店家熬点红糖汤水之类的东西来。她身后有侍从跟着,却当做没有看到。等到齐霁真端着汤水回到萧鸾的屋中,见萧鸾还是端坐在那处,只是沈引玉、霍庆山和钱多尔都在那了。 齐霁真把碗放在一边,而萧鸾则朝齐霁真看过来,眉间的寒冰稍稍消散了些,对她招了招手,说道:「三娘你来。」 齐霁真见她纹丝不动,便知此刻她定然还是有些煎熬的。齐霁真走上前来,与霍庆山和钱多尔见礼。萧鸾这才道:「三娘与我们一起游歷,女子身份多有不便,因此我让她改扮男装。」 「那引路凭证与文书……」霍庆山低声道。 「此事不必担心。」萧鸾则回道。 霍庆山便知这事定然不是兴致所起的冲动了,而是两人早有预谋。霍庆山垂首不语,而萧鸾见众人尽皆沉默的模样,便轻咳一声,说道:「三娘与我情同兄妹。她一心向学,是极有才学的。我们还要一起游歷三年,还望大家守望互助。」 霍庆山看着萧鸾正看着自己,他知道这些话是对他所说的。这言下之意也十分明显了,若这齐三娘当真有一日跃入龙门,同朝为官,这些话传出去,那他与齐三娘之间恐怕也难以维繫好的关系。毕竟齐三娘身后站着成王,只要成王不倒,那这朝堂上终归是有齐三娘的一席之地。 当下霍庆山也转过心态来,对齐霁真也挂上了几分对同僚的热络来。他拱手恭敬应是,又道:「既是如此,不若再买个丫鬟,也好照顾三娘子。」 萧鸾闻言,颇有些意动,齐霁真却笑笑,说道:「既然我是以男儿身份进来的,自然其他人知道得越少越好。多个丫鬟,反倒打眼。」 「可是你千金贵体……」霍庆山皱着眉头,他的身份门第不如齐霁真,但自身家中也颇有家产,自然也知道京中贵女们向来身娇体弱得很。 齐霁真见状,便知霍庆山认为自己逞强,她也不争辩,只是委婉笑道:「若我身体不适,再找个丫鬟也来得及的。」 沈引玉则轻笑一声,道:「霍百户也教导过三娘一段时间武艺,可记得你当时夸她气力虽不及,但百步穿杨,可谓神箭?」 霍庆山闻言,便嘆息着摇了摇头,不再说什么了。年轻人嘛,总是觉得自己什么都可以做到,等到吃到了苦头,便知道老年人的劝告是多么有必要的了。 萧鸾见两人都不说话了,这才慢条斯理地开口道:「从今日起,三娘改名李恆,行五,就不用再叫她三娘了。」 沈引玉闻言顿时捂嘴偷笑起来,朝齐霁真拱手道:「李五郎,幸会幸会。」 齐霁真也忍不住笑,同样朝沈引玉拱手答道:「沈二郎,好久不见。」 两人笑闹一会儿,萧鸾便又道:「今次我们先去晋阳探望外祖。一路游歷,还望诸君忘记京中膏玉,不可以权势压人。若让本王得知,定严惩不贷。」说到最后,萧鸾话音一厉,其余诸人不敢轻忽,急忙起身应是。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写这一段的时候,我想起我的初中,那时候我看到一个铜画,是一个少女蜷在一起的裸体图,我当时觉得可美可美了,每天偷偷去看……这种对美的欣赏感觉,我也想让我的三娘小女儿感受一下 齐霁真:为什么我感受的是姨妈的诱惑???? 作者:喜欢这段剧情吗?恭喜你达成成就「姨妈的诱惑」 齐霁真:我只想说句mmp…… 看到有小天使提到萧鸾对齐霁真太在意的问题,我们小的时候大概就是初高中吧,如果男女关系好,会经常性的被开玩笑,各种拉在一起的。对女的会有顾虑点,但是对男的就会露骨很多。好多时候,开玩笑的男女就被这么被爱,然后关注对方,最后真的在一起了。而我们文里也是这样的,齐霁真周围女性少,开她的玩笑会有节制,对萧鸾会玩笑比较大(她是男性),所以萧鸾也会下意识地关注齐霁真,这算不上爱情。大家要感谢一群助攻啊。 第89页 ========== 第九章 大旱 时光匆匆, 春日的闲散与舒适, 也逐渐被夏日的炎热所驱散。周山书院外, 来往的学子们正好奇看看着门口站立的一群人。他们的院长已经是耳顺之年, 在这炎炎夏日里,竟也整装出来作陪, 那他作陪的人多半是达官贵人。 这确乎是一群人,站在为首的年轻人还太过年轻, 有张稚嫩而俊秀的面容, 穿着普通的书生衫, 只是这布料却是上好的衣料,普通学子可穿不起。学子们好奇地偷摸看过来, 以为大概又是哪位贵人家里的小公子要过来借读。毕竟周山书院是远近有名的书院, 这些年重开科举,也出了好几位进士。 「在这清静之地,早晚诵读, 也是一件雅事。」萧鸾环顾四周,感慨道。 院长摸着鬍子笑了起来, 声音中颇有些自得:「我周山书院远离繁华, 为的就是静心沉气, 日夜攻读。」 萧鸾对这做法倒有些不以为意,她身处权力中心,齐霁真被困宅院,照样得每日苦读,可见读书这事, 和在哪里关系不大。萧鸾随意附和了几声,又道:「三年后科考,贵院大概有不少人上京赶考吧?」 这话却并没有引来院长的符合,他沉沉地嘆了一口气,说道:「虽说有不少,却也有不少人只能含恨而回了。」 「哦?」萧鸾挑挑眉,显露出了几分兴趣来。 「予听闻中州大旱?」长公主府里一如既往的歌舞昇平,只是在这吵杂乐声里,属于萧韶的声音依然鲜明得让人一目了然。 「是,中州知府递交了摺子。」陈瑾垂首,回答的声音沉稳平静,「求朝廷赠粮。」 萧韶的目光从陈瑾桌上的酒杯,再移到她骨节分明的手指,轻笑一声,说道:「我为陈翰林办的宴席,怎可不喝酒?」 陈瑾依然严正端坐,双手轻放在膝上,目不斜视,答:「谈公事,瑾不饮酒。」 「陈翰林又不是我府中的官员,说公事不妥。」萧韶长笑一声,往后一依,靠在了香软的枕间,端起酒一口饮尽,眯着眼看着陈瑾,道,「陈翰林你说,予说的对,还是不对?」 陈瑾的手指微微的蜷在了一起,萧韶看着对方的耳尖一点点地染上如葡萄美酒那样艷丽的颜色,这才笑了笑,不打算再逗弄她。 萧韶的手指划过杯沿,垂下眼眸问:「韦州贼寇还未根除,中州就出大旱,父皇十分重视,必会派遣人亲自押送钱粮前往……」萧韶的手指轻轻地敲击着膝盖,打量着陈瑾,却见她面无表情,又暗自嘆息,续道,「你曾说过你是周山书院的学生?可对中州有所了解?」 陈瑾便转过身看向萧韶,她一向是这副端正的模样,嘴唇紧紧的抿在一起,拉出一道严正的直线。但她却有双温顺的眼睛,如果染上□□,这眼睛就会变得湿漉漉的,有种让人想要□□的冲动。萧韶突然觉得有些燥热,忍不住舔了舔下唇。 「禀殿下,周山书院书院距离中州不远,我对中州也有所了解。在闲暇时,我也曾看了不少县志当做解闷。」回忆起少年时光,陈瑾的目光也柔和了些,泛起了怀念又柔软的光芒,让她整个人看上去都温柔得像水一样。只是这样的情况并没持续太长,水就变成了石头,陈瑾的唇再度拉成了一条直线,「当地和别地的风俗有些不同。」 「哦?」 萧韶没有想到竟然能看到陈瑾的另一面,也起了些兴趣,示意陈瑾继续说下去。 但陈瑾却闭紧了嘴巴,不再提她少年时的那些事。萧韶也并没有非要陈瑾说下去的打算,她道:「替朝廷前往中州赈灾,并有巡察之责,代天子权,以免商人抬价,祸我国根。这是利国利民的好事……陈翰林为官,就不想为民做些事么?」 陈瑾并没有吃惊,从萧韶提起中州大旱时,她就猜到了萧韶的想法。当然,说是利国利民,其实也不过是对方送来一个梯子,让你能顺着往上爬一爬,履歷上写得更为漂亮,好踏上青云路罢了。而她也清楚,自从她对萧韶说出那些话开始,她的身上就打上了萧韶的烙印。萧韶这是想往朝堂塞自己人。 可是这究竟是萧韶自己的意思呢?还是萧凤鸣的意思呢? 陈瑾打住了脑中升起的想法,并将它们死死按在了脑海深处。她既然已经抱上了长公主的大腿,自然就不会矫情地放开。于是陈瑾拜伏在地,道:「臣谢过殿下。」 「话里的谢,未免太轻了。」萧韶走到陈瑾面前,伸手扶起了陈瑾,勾着她一点一点地往内室引,看着对方的脸渐渐染上绯红的色,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太轻的话,本公主可不会满意的。」 不知何时,乐声停了,歌舞也止息了。侍从与僕役们退得干干净净,在这房间中,响起了细细碎碎的人声,宛如另一曲高低起伏的乐章。 且不论京中都在为这肥差各种安插人,这厢里,萧鸾等人从周山书院北上,落入眼中的,则是真真切切的大旱中的景象。 土地干涸,就连常青的竹子都因久不降水而变成金黄色,只要一伸手就能拉扯下一大片来。道路上已经有流民出现,他们个个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眼中闪动着飢饿的光,在看到萧鸾一行人后,边畏惧地在道旁看着。更有甚者,会冲过来朝萧鸾等人磕头下跪,哭泣道:「老爷们,给口饭吃吧。」 萧鸾有些犹豫地按住腰间的钱袋,却被钱多尔一把拉住。青年显露出了一丝冷漠:「你救他一人,其他人怎么办?」 第90页 萧鸾闻言,环顾左右,见所有的人都盯着她,眼中透出贪婪。萧鸾知道他们现在不敢,是因为他们这行人身强体壮带着武器。可若是贪婪胜过了畏惧,就算是他们也拦不住飢饿的野兽。想到这里,萧鸾心中一颤,她知道自己不该动,可是眼下的情景又实在太多悽惨。 一片的死气,瘫坐在地上的流民,贱卖自己孩子的父母,出气多进气少的老人。萧鸾身在一个残忍的地方,却没有见过死亡如此的直白。男女老幼,根本不在乎自己衣不蔽体,他们搀扶着,在看到萧鸾的手放开钱袋后,露出了失望的神色。 「你不得好死啊!!」 最开始求萧鸾的那人见到萧鸾收手后,大声叫骂起来:「你这样的人,死后会下地狱的!」 萧鸾没有开口反驳,而周围的侍从立刻拔出了刀剑。那流民急忙躲远了些,又沖她的方向唾了一口。萧鸾示意左右不要再惹事,她看了钱多尔一眼,见他对这样的唾骂毫无反应,便问道:「虽然我一人帮不了所有人,但我身为皇子,也不可就这样不管不顾。」 钱多尔抬起眼看了萧鸾一眼,问道:「那公子打算怎么做呢?你能变出钱财,让他们都吃上饱饭吗?你能让天上下雨,让作物起死回生吗?旱灾这样严重,州府的官老爷们难道就不知道吗?」 萧鸾沉吟片刻,便道:「虽然我不能做到这些,但我们可以前往州府,督促州府赠灾的事宜。」 说话里,萧鸾也露出了一份沮丧来。正如钱多尔所说的那般,州府的官员必然是知道这些事的,可是他们一路行来,却并没有看到官府有什么举动。这实在是让人心寒的事情。果然还得往州府去一趟才行。萧鸾想着,又朝齐霁真看过去。却见齐霁真不知何时下了马,正蹲在一旁与一户人家说话,而一旁的人家又嫉又妒的看着。 萧鸾生怕齐霁真身形细弱,会被流民抢劫,一口三娘差点脱口而出。所幸她还保存了几分理智,话音到口,就变成了:「李兄,你在做什么。」而几个侍从则察觉到了萧鸾的关切,悄然站了过去,算是为齐霁真撑腰,威慑其他虎视眈眈的流民。 听到萧鸾的声音,齐霁真拍拍手,站起身,将几个铜板交到与她说话的流民手中,这才走回了萧鸾身边。齐霁真见萧鸾盯着那个拿了铜板的人,知道她的担忧,于是压低了声音笑道:「不必担心,我给的少,正是他说话的量。只几个铜板,够他们一顿,不至于被人抢了去。」 就算被抢,这样少的钱财,也不会闹出人命去。 「你素来知我。」萧鸾笑着点了点头,又让齐霁真上了马,一行人缓缓前行,萧鸾这才问,「问出什么来了?」 「他们也刚从附近村庄出来的,打算前往附近的县城。」齐霁真道,她抬头看看天色,阳光灼灼,焦金流石,这样的旱灾是在京中看不到的,哪怕天气同样炎热,但京城之中依然会有豪族奢侈地拿出冰来降温。那时候的她们,又哪里会想到,同样的天地下,会有人因天热而衣不蔽体,莫说体面,就连生存都变成了问题呢? 齐霁真想着,萧鸾见她走神,也没有继续问。倒是等到齐霁真回过神来,颇有些不好意思,继续道:「我听闻也有些人不愿走,在等求雨的神官。」 「求雨?」萧鸾想一想,问道,「是钦天监派下来的祀官吗?」时有大旱,天子也除了发布政令,开仓赠灾以外,也会派遣祀官到重灾的地方求雨。 齐霁真摇摇头,说道:「以往求雨归求雨,却不管灾民。这次据说是当地很是灵验的一个教派,叫做莲华教,会派送米粮,也会举行求雨仪式。」 两人一边说着,萧鸾又扭头问一旁的钱多尔道:「钱兄可听过这莲华教?」 钱多尔凝神想了想,皱着眉头,道:「我也曾听过一个,不过名字略有不同……」 正说话间,突听得前方吹吹打打,好不热闹。一行人看过去,只见华盖高举,当先有人敲锣打鼓,高唿:「妙法华莲使者到,来往避让,不得冲撞。」而在那人之后,四名妙龄少女捧香缓行,而后又是四名俊秀少年手持萧剑,再而后则是八个壮汉,抬着步辇,步辇上放了纱障,只隐约看到里面端坐了一人。而后则是跟的各色人等,有富贵人家,也有面黄肌瘦的流民。 「你看,求雨的来了。」 齐霁真见状,便朝萧鸾微微一笑,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  我记得川大旱,我从老家坐大巴到成都,看到路边的竹子都干枯了,金黄金黄的,非常好看,也非常残忍 ============== 感谢名单: 读者「余黎」,灌溉营养液+102018-02-19 02:14:54 读者「」,灌溉营养液+12018-02-18 23:32:02 读者「翻滚的白熊」,灌溉营养液+102018-02-18 22:2 读者「晓雅」,灌溉营养液+102018-02-18 22:25:24 读者「kjill」,灌溉营养液+12018-02-18 22:05:58 第十章 县城 萧鸾到底还是没有留下观看求雨, 只因他们在商讨时, 一旁的路人告诉萧鸾, 府城中的求雨仪式才叫真正的仪式, 这仅仅是莲华使者的下访而已。萧鸾有几分好奇,便笑着问起。回话的那人看看萧鸾, 又看看萧鸾身后的护卫,便笑道:「小郎君是外出游歷的世家子吧?」 萧鸾笑笑, 点头称是。那路人闻言, 也带上了几分得色来, 说道:「说到这莲华教,可是整个省府的一大特色。莲华教众不必出家, 也无需更换僧袍, 只需诚心在家中诵经,就可求得功德,日后也好入神国。」 第91页 「这倒是有些意思。那如何分辨教众呢?」 路人于是笑了起来, 带着看待外乡人无知的那种得意劲:「无需分辨,只要诵经就是, 当然也有教观, 大家会去上香诵佛的。」说到这里, 路人便有些激动起来,说道,「你看眼下这妙法莲华使者,就已经是旁人难以匹及的威严庄重了,而在州府内举行的求雨更是一生难以想像的。」 「哦?」 萧鸾拉长了点声音。齐霁真朝路人行了一礼, 又装作好奇的问:「莲华教除了求雨之外呢?」 「当然是施捨粥食,救济穷人了。」路人说着,又指着道旁那边面黄肌瘦,却明显精神亢奋的人,说道,「他们都指望着莲华教施捨呢,若是儿女被选为侍教使者,那简直就是鸡犬升天的好事了。」 一行人顺着路人所指的地方看过去,果然看到好几个人都带着儿女站在道旁,期望能得到神使的垂怜。偶尔也有神使过去,翻看孩子的身体,看看孩子的牙齿,就如对待牲畜那般,若有合适的,就扔下一贯钱,把孩子带走。而那些父母则露出了与有荣焉的表情,旁人更是羡慕不已。 路人对此有一种习以为常的冷漠,转过了视线说道:「省府每年都会举行大祭,你们运气极好,今年大旱,大祭提前了,也一定会操办得比以往更为隆重。」 再往下聊下去,就已经没有什么了。萧鸾谢过了路人,一行人便往府城走,一路上大家都有一种沉闷的氛围。他们看到了没有被神使选中的孩子父母在卖儿卖女,懵懂的孩童被人牙子带走,末了还要嫌弃要用自己的米粮养着。也遇见莲华教在布施,萧鸾让一个侍从去看了看,其实也就一碗清水,里面浮着几颗米粒,还是陈年的大米。 而这样的大旱中,也并非没有水的。萧鸾见到也有湖,尽管湖水周边的水渍表明了水位已经退去了很多,但周边的田地依然是翠绿如同新春。可是问过才知道,这些都是莲华教的土地,是普通人不能进去的。萧鸾看着回答的人在说到莲华教的田地时,露出了一种嚮往,说道:「可惜他们只招身强力壮的力士耕种,否则的话,我也想卖身为奴。」 当自由的良民自然比低人一等的贱民好。可是在生存面前,什么尊严都只是一句玩笑而已。 萧鸾无法指责这样的想法,他们手中有钱,护卫看上去就精壮兇悍不能惹。他们平安地通过了野外,行了两天,才进到一个县城中,而要到府城,则还需更长的时间。 县城虽小,却也不再是那种需要耕种的庄户人家了。连日里那让人觉得不舒服的干旱似乎都看不见了,路上的行人虽然也有些焦躁,却没有此前一行人所见的那种连生存都成问题的飢饿感来。 只是这县城中也有不少流民,他们在自己的头上插一根草标,示意自己可以卖身,遇到衣着富贵的人,就会上前去询问要不要买自己。萧鸾虽然心中仍旧有些不舒服,却也不再像最初那样心软了。 一路的旅途让一行人都十分的疲惫,他们找了店家,果然住宿的价格也比其他地方贵了许多。但一行人最不缺的就是金银,因此爽快付钱,入住以后,萧鸾又招来霍庆山,让他去米粮店逛一逛。 霍庆山立刻明白了萧鸾的意思,他看了眼沉着脸,显得十分严肃的萧鸾,恭敬地应了声是,就急急忙忙地转身去找手下去了。 萧鸾还在沉思,倒没注意霍庆山,而一旁的齐霁*真却将霍庆山的举动看在了眼里,见他身上陡然冒出了干劲,此前的不屑与疲惫收得一干二净。齐霁真忍不住也勾勾唇,转过头去看萧鸾。这个小小的少女板着脸,她或许是在想着什么严肃的事情,但她还是太过年轻,看上去有种模仿大人的可爱。 齐霁真忍不住回想起那一天在温泉看到的旖旎又艷丽的一幕,于是又暗自摇头,已经成年了啊…… 「李兄是怎么看的呢?」 萧鸾突然转头看向了齐霁真。她有种固执,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泄露了齐霁真的身份,因此就算是两人独处时,也会叫齐霁真的假名。开始时,齐霁真还有些不习惯,但很快的,她也发现了其中的便利,因为萧鸾的关系,周围人也不敢唿唤齐霁真的真名,而齐霁真也不得不在极短时间里习惯了这个名字。 听到萧鸾的问话,齐霁真也很快收拢了心中的遐想,她道:「华莲教有此声势,绝非一日之功。」 「不错。」萧鸾点点头,又嘆息了一声,道,「我们身处京中,却从未听过这样的事……」她说到这里还是停了口,没有继续往下说下去。若说这天下是萧家的天下,那为何他们都被蒙在鼓里呢?天子派遣臣子前往各方,就是天子的耳与眼。可如今,耳眼出了问题,那高高在上的天子便成了聋子与哑巴。 思及此,萧鸾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冷么?」齐霁真注意到了萧鸾的不对劲,皱眉问。她一直担心萧鸾的身体,萧鸾自从第一次来了月事后,之后的几个月里总是断断续续的,而萧鸾又不能让人起疑心,因此总是强撑着骑马。这让齐霁真十分担忧,生怕因为没有好好的调养,让萧鸾落下什么病根。 「不冷。」萧鸾抬眼正好撞见齐霁真的眼神,她微微一愣,随即明白了齐霁真的担忧——她听过齐霁真叨念过许多次了,可是就冲着自己伴读的这份心思,也足以让萧鸾心甘如怡。思及此,萧鸾的脸上就绽开了如春水一样的笑容,她温声道,「不必担心我。」 第92页 一旁的沈引玉嘴角抽了抽,搓着手臂离两人稍微远了点儿。而钱多尔则看着一个劲往他那靠的小徒弟,轻轻地笑了一声。这一笑,倒让萧鸾与齐霁真回过神来,两人莫名的望着钱多尔与沈引玉,大眼对小眼。过了一会儿,房间里就响起了快活的笑声,让这些日子里凝固了的氛围轻快了许多。 一直到了傍晚,霍庆山才回来。这样炎热的天气,他一坐下,就先灌下好几杯凉茶,又把衣襟扯开,大声喊热。萧鸾轻咳一声,霍庆山陡然意识到这房间中还有个小娘子在,于是讪讪地笑笑,急忙拉扯好衣裳,又朝齐霁真告了罪。 「无妨,看来我的装扮很是到位的。」齐霁真笑笑,她见霍庆山整理衣裳时,后背与胸口的衣服都被汗水湿透了,也知道他实在是热的狠了。 霍庆山见齐霁真说的洒脱,并不是京中小娘子那样矫情的模样,心中也有几分好感。或许是因为萧鸾今日的表现让霍庆山大为改观,就连他一直认为的大麻烦齐霁真,落在霍庆山的眼中也多了几分顺眼。 萧鸾没有催促霍庆山,霍庆山当然不敢耽误太久,他喘了两口气,就急忙回禀道:「臣在城中转了转,城中有井水,只是听闻水位不足,排队打水的人多,却也勉强能喝上,不似城外那样。而且,城中的米粮比京城贵了。」 其实霍庆山也是不知道米价的,所幸他手下还有几个得用的,又未娶妻,只好自己张罗家中事物,反而歪打正着。 都说京城大居不易,这小小县城中的米粮比京中还贵,这已经说明了这县城的米粮恐怕已经到了普通百姓可忍受的极点了。萧鸾仔细回想,想起入城时所见的百姓,他们的脸上却没有那种迫在眉睫的焦急感。萧鸾这般想,也把问题说了出来。 「这正是臣要回禀的第二件事了。」霍庆山说道,他的态度陡然变得恭顺起来,「若是拜入莲华教中,米价便降三成。」 萧鸾顿时一惊,进城时所看到的种种人物,以及那一张张笑脸都变得扭曲起来。 「这么说的话……」 「不错。臣怀疑这一城之中,恐怕都是莲华教的教众了。」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顿觉悚然。钱多尔突的站起身来,道:「我们立刻就走。」众人一愣,顿时回过神来。霍庆山在城中转悠了大半天,他衣着富贵,又是外地口音,四处打探,想必是被人盯上了。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都是极为危险的事情。 霍庆山懊恼地拍了下自己的额头,急匆匆地往外沖,此刻是黄昏,若是速度快些,说不定还来得及出城。就算出城后也有危险,可那也比在这个全是眼线的地方来的好。 萧鸾长这么大还未经歷过这样的事情,她强自镇定,而钱多尔更是跨了一大步站在萧鸾身边,做出戒备的姿势。至于沈引玉,则握紧了双拳,又是兴奋又是惧怕,但到底还是兴奋占了上风。萧鸾安心了些,又看一眼齐霁真,见她脸色发白,萧鸾心中也在打鼓,但她还是伸手抓住了齐霁真的手,低声道:「我会护着你的。」 作者有话要说:  好睏啊………………并且存稿好危险 第十一章 出城 「客官不住了?」掌柜的一边算帐一边和气地朝霍庆山笑, 「这个时候太晚了, 客官若是要出城, 恐是赶不及到驿站的。」 这样的说话, 在知道一城中恐都是莲华教徒的人后,变得居心叵测起来。霍庆山一边敷衍地应着, 一边不着痕迹地看着四周。他们人数众多,衣着富贵, 走到哪里都会被人关注, 因此往往有人会偷偷打量他们, 一时之间,也很难分辨其中的好意与歹意。 霍庆山有些焦躁, 又强自忍耐下来, 一行人收拾行装后往城门走去。县城并不大,疾行过去没有多久就能到城门处,此刻城门还未关闭, 霍庆山见状大喜。只是刚到城门处,突听得另一头有车辆行驶的声音响起, 跟着就是一位带着恭敬而谦卑的嗓音:「诸位可是今日入城的贵人?」 霍庆山沉着脸扭头过来, 只见一个穿着管事衣服的中年人站在牛车那处朝他们看来。见到霍庆山转头后, 中年人朝他们行了一礼,带着谦恭的笑容说道:「诸位,我家老爷听闻有客远道而至,因此想请诸位到府上吃个便饭。还望诸位给个薄面。」 中年人说的谦卑,但语气中却带着不可拒绝的命令。霍庆山笑了一声, 道:「我们还有急事,恐怕是不能留下。」他这么说着,扭头朝城门看去,只见门口的守城护卫紧张地捏住了手中武器,做出阻拦的姿势。霍庆山顿时心中一沉。 「诸位此刻出城,也到不了下个驿站,如今中州大旱,城外流民甚多,诸位何必非要此时出城呢?若是遇到那不长眼的流寇,那又该如何是好?我家老爷诚心相邀,诸位贵客明日再走也好。」中年人言辞恳切,话语中尽是为了霍庆山一行人打算。 霍庆山犹豫之中,马车突然被揭开来,一个少年人探出脑袋,说道:「既然如此,我们就打扰了。请带路。」 那中年人见少年面如冠玉,富贵英气,心中也暗贊一声,言行更加的恭顺。霍庆山恭顺地应了声是,扭头却狠狠地瞪了少年一眼。少年一挑眉,仗着霍庆山不敢当众发怒,得意洋洋地拉上了帘幕,做出一副主子的态度。 一行人跟着中年人走了。这一幕尽数落在了小巷口处的三人眼中。 第93页 「这城里果然有些问题。」萧鸾皱着眉头说道,「请走霍百户的人,恐怕是与官府也有勾连,否则怎敢在城门处拦人。」 「那殿下打算呢?」钱多尔此刻改换了装扮,手中的长剑被他抽出来缠在腰间,身上挂着一件长衫,背后背着包袱,就像个普通人。 萧鸾不说话,只是看着城门处,转头道:「我们出城。」 此刻出城,霍庆山等人还未远离,无论是守城人还是那个来拦霍庆山的中年人都不会想到其中少了几人,正好是习惯性的一个漏洞,最适合出城。钱多尔闻言点点头,也就不再细问,反而是细细地打量着萧鸾和她身边的齐霁真。 齐霁真已经换上了女装,萧鸾还是男装,只是两人脸上都涂抹了药水,让脸色变得难看许多。钱多尔提提身上的包裹,往前踏步,他行走时步伐陡然一变,背微微拱着,脚步稍微的一拖一拉,显得腿脚并不灵便。他往前走,萧鸾和齐霁真急忙跟上,萧鸾更是上前去,搀扶着钱多尔,一副贴心的小孙孙的模样。 钱多尔眼中划过一丝笑意,把身体的重量往萧鸾压了压,萧鸾顿时被压得背弯了弯。她也不恼,反而努力地支撑着钱多尔的重量,不忘回头招唿了齐霁真一声。齐霁真就小跑着跟在她身边,抱着两人的包裹。 确实如萧鸾所想的那般,三人打了这么个时间差,就很轻易地出了城。那位中年人也并没有危言耸听,钱多尔看着城外的流民,眼神严肃。而萧鸾则暗自抬眼观察,见流民们散而不乱,虽然不能进城,却也能吊着一口气,不至于死去,显然是有人布施的。 萧鸾抬头看着钱多尔,钱多尔而在看她,似乎在等着她的下一个命令。萧鸾浅浅地吸了一口气。这一行人,陡然之间就剩下了他们三个,之前游歷时那种轻松感消失殆尽,她担心着假扮自己的沈引玉以及其他人,也对眼下里种种的诡秘感到不安。可是她又必须得镇定下来,要为自己和其他人找到一个安心的解决办法。 「我们先走,找个无人的地方歇息,在外面等一晚。」萧鸾说道,她示意下,钱多尔往前走,萧鸾和齐霁真都跟在他的身边,就像是一个普通的大人带着两个孩子。萧鸾则继续道,「若明天他们没有出来,只能劳烦钱先生再进城一趟了。若是钱先生不幸困在城中,请耐心等待,我们会前往州府搬来救兵的。」 钱多尔闻言,只是颇有些诧异地看了眼萧鸾。萧鸾面容平静,她才满十三岁,却已经渐渐的长大,逐步有了成人的风姿。钱多尔想一想,便问道:「殿下可曾想过,若是州府也……?」 萧鸾便笑笑,答道:「这样偏远的县城中,莲华教也需要以米粮笼络人心,诱惑人信奉,证明莲华教还未根深,只是借这天时大力发展信徒。如今中州大旱,虽然粮食水源不丰,但看县城便可推测,州府定然也不会差太远,因此那里朝廷还是说得上话的。」萧鸾话音笃定,带着自信,让人不由自主地就会信服。 三人一直往前走,越走,地越荒,钱多尔环顾四周,就停下来,说道:「就在这里吧,我今晚守夜。明日里,你们要躲得更远一些,见到生人,不可靠近,若有人倒在面前,也不可救助。」 萧鸾与齐霁真齐声应是。钱多尔抖擞精神,做了几个陷阱放在周围,此时天热,生火反而容易引来不必要的其他人,平添危险。萧鸾和齐霁真跟在钱多尔的身边,钱多尔见状,便也教导两人做些陷阱,若是有意外,也好让两人能自保。三人把周围都查了一遍,萧鸾见一旁的树上树皮被剥得干净,便问:「这是怎么了?」 钱多尔扫了一眼,便答:「有人曾在此地剥过树皮。」他顿了顿,见萧鸾懵懂的模样,又暗自嘆息,说道,「树皮草根,毛毡皮带皆可吃,若有饥荒时,便会有人这般做。」他的声音平静,却为萧鸾拉开了一个新的,从未见过的世界。 「若是到了树皮也没有吃的时候呢?」萧鸾问。 钱多尔勾了下唇,只是并不太成功,拉起的唇角很快就被抹平了,他看着萧鸾,沉声说道:「那就该卖妻鬻女了。」 萧鸾就沉默下来。 钱多尔见萧鸾不说话,也不会自找没趣的继续说下去。而齐霁真手脚飞快地做好了一个陷阱,这才道:「我看书上写,大旱之后必有蝗灾,这才是最最要命的事。」 萧鸾眼睛闪了闪就明白过来,蝗灾之时,就连树皮草根都没得吃了。到那时候,恐怕才是真正的人间地狱时。想到这里萧鸾忍不住皱眉,暗想自己又能做些什么呢?她在那头想,钱多尔已经抱来了干草,天气大旱,草木枯黄,倒是很容易寻到干草。钱多尔铺好了干草,权当床垫,就招唿萧鸾过来睡。萧鸾刚一躺下,只觉得身下硬邦邦的,土地和草堆都充满了难闻的气味。 萧鸾并不是没有吃过苦的人,可就算是最最辛苦的时候,床也是床,而不是地上。萧鸾躺在草堆里,又侧过头去看齐霁真。她尚且觉得地上难以忍耐,更何况是从小娇养长大的齐霁真呢? 天色已晚,只有月色如水。萧鸾睁大眼睛,看到齐霁真也正看着自己。萧鸾便抿唇朝齐霁真笑笑。 「六郎,你还好吗?」 夜幕下,少女的声音清脆悦耳,就如玉片撞击。萧鸾轻轻地嗯了一声,然后说道:「原来外面的世界是这样的。」原来这河山虽然宽广无垠,却不一定都是美的。原来每年的祭祀都是必须的,因为对平民来说,风调雨顺四字是如此重要。萧鸾浅浅地吸了一口气,说道:「真难。」 第94页 「总有办法的。」少女则安慰着萧鸾,她的声音和缓,「我有点担心蛮奴他们。」 萧鸾知道齐霁真这是转换话题,让她能不去想那些烦心的事,她心中感动,便轻声道:「他们会没事的。」 就如萧鸾所说那样,沈引玉等人确实无事,接待的是一个富商,言谈中颇有试探的意味。但奈何霍庆山等人都是官场的人精,就算是沈引玉,也是从小就熟知这些的,自然说话滴水不漏,反而带出自己家世显赫,让对方投鼠忌器。 那富商听出沈引玉的意思,又见他身上气度逼人,相比不是普通的小家族子弟,招待得十分殷勤,让诸人在小院居住。待到引路的僕役散去,沈引玉与霍庆山一商量,还是决定加强戒备。只是他们的心中放心了泰半,毕竟连他们一行人中到底有几人都没有摸清楚,这莲华教也没有他们想像中渗透得那样深。 「虽是如此,但两年后?三年后呢?」沈引玉忧心忡忡,「我听父亲说,练兵就是个练成习惯。若此地百姓习惯了华莲教,那日后可就说不好了。」 霍庆山闻言,锁紧了眉头,见沈引玉看着他意有所指,霍庆山眉心一跳,只觉得这几个少年男女个个都是难缠的。他似笑非笑地对沈引玉道:「莫管其他,先过了眼前这一关再说。」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会放点资料出来,o__o "…我看到 的时候简直觉得……唉 谢谢大家能看到现在,我原本以为这文会冷得不得了,毕竟也没有太多感情描写,大家喜欢的严蓁也没有个cp什么的,长公主也不得不嫁人……对看到现在的大家,真的衷心说句谢谢 ==== 第十二章 菜羊 到了半夜的时候, 萧鸾悄悄地爬起来, 她看看天色, 轻轻走到钱多尔的身边。钱多尔抱剑坐在一旁, 听到脚步声后,敏锐地抬头看向了萧鸾。萧鸾朝钱多尔笑笑, 轻声说道:「钱先生我替会儿你吧,你之后还要入城, 需得养足精神。」 钱多尔摇摇头, 现出不贊同:「殿下在城外, 危险难明,更应先休息。」 萧鸾嗯了一声, 却还是坐在那里不动。她看着天空, 又沉沉嘆了口气,一旁的钱多尔轻声道:「年纪轻轻的,就不要嘆息了。有什么事, 就交给我们这些大人吧。」 萧鸾哭笑不得的回道:「我已经封王,是个大人了。」说着, 她努力地挺挺背, 想让自己显得更可靠些。 「可是你还是比我们小。」钱多尔的脸上浮现出浅浅的笑容, 他轻声说着,弯腰从自己的小腿处抽出了一把匕首,说是匕首,其实也有小孩的小手臂那般长短。他把匕首交到萧鸾的手中,道, 「兵器可能不顺手,你先用着。记住不要相信任何人。人若是飢饿起来,就与野兽无异。」 萧鸾脸上浮现出慎重,双手接过,别在自己的腰间。钱多尔见状,笑意更深了些,道:「去睡吧,需得记住,在你身后,是我们所有人的性命。」 萧鸾一愣,便回过神来,她捏了捏匕首的剑柄,只觉得双肩沉重,无声点头。 第二日,钱多尔带着萧鸾和齐霁真往更深的方向再走了些,对两人道:「你们就在此处等我们,若有人来,就躲得远一些。若是我们今日没来,你们便想办法去驿站,亮出身份报官。」 钱多尔见两个半大的孩子慎重点头,他有些担忧,但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抬头看看天色,打定主意,他在城中打探一下就立刻出来。钱多尔主意已定,转过身去,施展轻身功夫,就如一只展翅大雁那样匆匆往前掠去。萧鸾和齐霁真并肩看着钱多尔,直到他消失在视线的尽头。 「我们也走吧。」萧鸾扭头看向齐霁真,齐霁真朝她一笑,两人牵住彼此的手,也没在了金黄的长草间。 钱多尔的话还停留在萧鸾的心中,她和齐霁真找了一个干枯得只剩下一个树洞的大榕树,又在附近布上陷阱,便猫在里面不动了。若萧鸾与齐霁真的猜测属实,钱多尔等人应该很快就出来才对,不必她们两走动。 只是过了些时间,萧鸾和齐霁真突然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声响。萧鸾皱着眉头,她抓住了匕首柄,按住齐霁真担忧的手,轻轻地拨开了长草,慢慢地爬出去,寻了个地方,探出头张望。前方有个面黄肌瘦的人影,走路都有些摇晃,只能从对方的打扮,和轻哼中辨认出这是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妇人走得很慢,目标也很明确,是一段干枯的大树,看上去是要剥树皮的样子。 萧鸾微微松了口气,刚想再回去,又听到另几个刻意被压低的脚步声。萧鸾心中一突,她伏得更矮了些,把自己完全没在了草堆里,不敢动弹。很快有人影闪过,萧鸾不敢再探头,只好警惕着周围。 渐渐的,脚步声从细碎变成了奔跑,而那剥树皮的妇人也仿佛回过神来,慌张地喊道:「你们要做什么!?」因为飢饿,就连这声音也变得虚弱而无力。那声音很快就变成了痛唿与救命的唿号。萧鸾猜到前方的惨状,只觉得浑身发冷,她咬着下唇,还是悄悄地拨开了草,朝外看去。那是四个青年,瘦得就像竹竿,手里拿着石头,发狠一般地往下砸,每一下,都会有一声来自女子的痛唿声。 空气中渐渐飘散出血腥气,这血味让青年们仿佛是嗅到味道的饿狼一样,甚至发出了兴奋的唿喊声:「肉!肉!!」 许久后,女人的唿叫终于停止,一个青年欢唿一声,放下背上背着的背篓,拔出背篓里以往用来割猪草的刀,蹲下身来。萧鸾猜到他要做什么,她惊得浑身颤抖,死死地按住了自己的嘴巴,不让自己发出声响。 第95页 「没什么肉,煮一顿肉粥都不够。」青年一边使劲一边说,手里还捞着一片才切下的肉片,直接就放进嘴里咀嚼。 旁边几个闲汉插着腰笑:「知足吧,好歹有口饭吃,这次还送了一个小的。」几个人一边说一边笑,似乎倒在地上的不是一条人命,而一只普通的牛羊。其中一人眼咕噜一转,道,「不如我们日后割些肉去卖,也算是做点好事,说不定还能捐赠点银两,入了莲华教,日后也好当神佛。」 他的话引来其他人的附和,过了一会儿,割肉的青年就站起身来,道:「好了,咱们走吧。」 一行人嘻嘻哈哈地往前走,萧鸾等了许久,见他们已经不见踪影了,这才缓缓地爬出来。空气中的血腥气味浓烈不散,萧鸾往那妇人那处走去,只看到一滩血迹与一颗死不瞑目的头颅。萧鸾浑身颤抖,她的嘴唇哆嗦,手按着剑柄,盯着那个瘦的没有皮相宛如骷髅的头颅,低下头,道了句:「对不起。」 说罢,萧鸾急忙反身,回到树洞里。齐霁真也听到了声音,但她不敢探出头,只好待在树洞中惶恐不安,在看到萧鸾后,她这才安心下来,紧紧地拉住萧鸾的手不敢松开。萧鸾也任由齐霁真握着自己,然后低声说道:「我们要马上走,那位……那位可怜人的血液可能会引来饿狼。」 齐霁真点点头,两人小心地爬出了树洞,一起往大道方向走去。也许她们也会遇到飢饿的人,可是萧鸾是男装,手里有武器,衣着也齐整,多少会让其他人投鼠忌器。但是畜生可不会管你是什么人,到了大道,起码不会被饿狼所侵害。 两人都是果断的性子,下了决断,就沿路返回,只是走了不久,就听到了笑声:「我就觉得有些不对劲,果然又来两菜羊。」 萧鸾环顾四周,见离去的四人去而復返,正看着她们笑。萧鸾见这四人身躯并不强健,身上还残留着飢饿未去的瘦弱,知道他们食人的日子并不算长,只是看他们那对人轻视的话,就知道他们食髓知味,这次是难以善了了。 萧鸾把齐霁真拽到身后,拔出了匕首对准他们。那四人见状,倒有些吃惊,彼此对望一眼。其中一人胆小,低声道:「大哥,要不……算了吧……」 那个叫大哥的人恶狠狠地瞪了说话那人一眼,道:「这两只菜羊又肥又壮!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孩子,他们不肯给我们粮食,我们吃了他们有什么不对?他们的肉足可以让我们吃上好几日了!」说罢,他用力地擦一把嘴角,大吼一声,朝着萧鸾扑过来,他一动,其他三人也立刻动了。 萧鸾皱起眉头,她知道这是一场不死不休的战斗,她看到了那个妇人悽惨的死状,也觉得可怖又恐惧。但是真正面对这四人时,她却意外地感觉到平静。她用力地捏住手,手里的狼牙带来尖锐的疼痛,这让萧鸾既兴奋又恐惧。 生死之间,谁不会恐惧呢? 「我们狄人,是天生的战士,是白狼的子孙。」记忆中那个已经模煳了面容的女人曾在阳光下骄傲地朝自己的孩子宣称,「我们从出生就会握刀,没有人能打败白狼的子孙,除了白狼自己。」 「阿娘……保佑我吧……」 萧鸾轻声念,握紧了剑柄,大吼一声,也朝那位大哥扑去。 齐霁真早在几人一动的瞬间,立刻打了个滚,躲远了些。她知道自己对武艺方面不如萧鸾精通,而她自己也更善于谋定后动,她见那四人只是仗着自己成人的体型和力气,心中稍稍放心了些。她捡了几个石块,瞅准时机,就朝几人扔过去。 正如沈引玉曾说过的那般,霍庆山曾夸过齐霁真的手准。如今也是,齐霁真扔石头也奇准无比,对准的都是对方脆弱的地方,只可惜石块细小,不得什么用,只让那四人更加烦躁,倒是引来了另一人的追捕。 齐霁真掉头就跑,那人紧紧跟随,齐霁真往前一扑,装作扑倒在地,顺势抽出了藏在靴子里的小匕首,用手掩着。待到那人要扑上来勒住齐霁真的脖子,齐霁真调转身子,一刀扎进那人的颈项,那人身子一抖,发出呵呵的声响,软倒在地。 「我杀了你们的人!!」齐霁真顿时大声喊起来,她知道这种凶人行兇也是凭藉着一股勇气,若那几个凶人知道自己伙伴死去,一定会慌乱,而以萧鸾的性子,也绝不会放过这点机会的。只是喊了几声后,齐霁真便一阵咳嗽,她呛了气。 齐霁真喘了几口粗气,感觉手里粘稠难闻。她咬紧牙关,用力地拔出匕首,抬头望过去,只见围着萧鸾的也只有两人,另一人倒在地上生死不知。 齐霁真也顾不得休息了,她握住剑柄,皱着眉头拔出匕首,又扯断衣袖,把自己的手和剑柄绑在了一起。她的手一直在抖,若不是要绑在一起,齐霁真真担心那匕首会随时掉下去,成为别人的助力。 萧鸾这时候倒是无比感谢曾经萧明带给她的种种「练习」,这四个人从来没有经歷过训练,打架斗殴就如同孩子那样,只知道凭藉蛮力。而齐霁真那边分散了一人,也让萧鸾压力陡轻。她更是趁着三人发现自己伙伴死时的惊惶,杀死了一个。眼角的余光间,她见齐霁真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就要朝她的方向过来。 萧鸾顿时着急起来,想要朝齐霁真的方向移去,只是她一动,没有来得及防住一击,被重重地打落在地。这一下极扎实,萧鸾只觉得脑中嗡嗡作响,一切声音与感知都变得缓慢又迟钝。隐约中她听到了齐霁真的尖叫声,朦胧乱象中,她朝齐霁真的方向看过去,只看到那个平日里又端庄又温柔的姑娘死死地咬住一人的手,环住对方的腰,手里绑着的匕首正一下又一下地往下扎。 第96页 远远的,似乎有人声传来,是带着京城绵软的腔调。萧鸾浑浑噩噩,目光定在齐霁真那里不再移开。 这样子的她,可真是…… 萧鸾低低的笑起来,可真是……特别特别的好看。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本来叫食人的。古代的旱灾是比洪水还要可怕的自然灾害,大旱颗粒无收,又有蝗灾的话,就有很多食人的惨案了。我把食人往前提了下,因为真正到了那个时候,萧鸾也无力回天了。之前说到的资料,是纪晓岚写的,「前明崇祯末,河南、山东大旱蝗,草根树皮皆尽,乃以人为粮,官吏弗能禁。妇女幼孩,反接鬻于市,谓之菜人。屠者买去,如刲羊豕。周氏之祖,自东昌商贩归,餐。屠者曰:肉尽,请少待。俄见曳二女子入厨下,唿曰:客待久,可先取一蹄来。急出止之,闻长号一声,则一女已生断右臂,宛转地上。一女战慄无人色。见周,并哀号,一求速死,一求救。」 另也有资料写「或僵而置之路隅,或委而掷之沟壑,鸱鸟啄之,狼犬饲之,而饥民亦且操刀执筐以随其后,携归烹饫,视为故常」 可见在大旱期间,食人普遍到什么地步。 忘了说,谢谢大家的鼓励!\(^o^)/ ====== 第十三章 消肿 清晨的时光是这个炎热的季节里最好的时候, 驿站外的马匹发出了轻柔的啾啾声, 与此同时, 还有守夜的侍从们打着哈欠的交谈声。没有办法, 大旱越来越严重了,为了防止飢饿的灾民们半夜偷马吃, 霍庆山不得不让侍从们轮流守夜,用刀剑来威胁这些眼睛都要饿绿了的人们。 萧鸾就是在这样的时间里醒来的。她躺在床上, 尽管这床板僵硬, 但她却从未感觉这样好过。阳光透过了窗栏, 在地上落在斑驳的影子,萧鸾眨着眼看着头顶。她和齐霁真最后还是被及时赶到的钱多尔等人救下。萧鸾头上挨了一拳, 别的地方只有些青肿, 她不敢让霍庆山他们看自己的身体,只好强撑着说没事。 只是这样的强撑到了驿站后,就有些坚持不住, 沾床就睡着了。此刻她醒来,听到外面的声响, 觉得自己仿佛刚从地狱回到了人间, 满心都是死而復生一般的欣喜。 大门处传来了低低的交谈声, 跟着侍从敲了敲门,道:「公子,李公子求见。」 萧鸾愣了会儿,才想起来齐霁真的化名,于是急忙让齐霁真进来。 大门推开, 少女穿着男装走了进来,萧鸾注视着齐霁真,见她脸上精神尚好,也并没有什么青肿,这才放心了些,道:「你怎么不歇着?」 「我又不像你,以一对三。」齐霁真笑笑,从袖中掏出一瓶伤药,说道,「我是来给你上药的。」 萧鸾闻言,也笑了笑,她原本坐着的身子一下子瘫在了床上,显露出了以往齐霁真也未见过的懒散,撩高了衣服,道:「那就烦劳李公子了。」 齐霁真闻言,轻笑了一声。萧鸾侧头去看齐霁真,见她正认真地搓手,把手搓红了,这才倒了些伤药在手上揉匀。齐霁真面容秀美,垂首做事时,会有种温柔而贤惠的味道。萧鸾想起此前看到的齐霁真,心中突然有种隐秘的喜欢,那样的齐霁真,是旁人都不知道的,只有她才知道。 「高兴什么呢?」齐霁真转过脸来,话音十分的温柔,「我看看你的伤。」 「也不碍事的,就是背上挨了几下,可能有些肿。」萧鸾说着,趴下来,把自己的衣服敞开,让齐霁真看个清楚。 齐霁真只见萧鸾雪白的皮肤上,青青红红的好几块,而那腰肢盈盈往下,则是被衣料遮掩的,尚还青涩的浑圆。她突的想起了温泉的那一幕,那灼热的感觉跨越了时光扑面而来。齐霁真身子一抖,急忙拉过了一旁的被子盖上,道:「你这么大大咧咧的脱了,也不怕着凉么?」 「这样的天气,哪里会着凉。」萧鸾说着,就要转过身来。 齐霁真见状,脸上更红,急忙按住了萧鸾的肩膀,低声道:「你,你别乱动,我给你擦背啊。」 她的声音略带慌乱,仔细听着,似乎还有份软软的祈求意味。萧鸾的心中莫名一软,就松懈下身子来,任由齐霁真折腾了。 齐霁真把萧鸾按在床上,她先轻轻地按压了下萧鸾青肿的地方,问道:「痛么?」 「还好。」萧鸾说道,她歪了歪头,看到齐霁真一脸的严肃,突然笑一笑,说道,「我的身体,就只有额磨格和三娘看过呢。」 齐霁真微微一愣,她垂下头,嘴角处带了弧勾,她看到萧鸾把脸埋在手臂间,正努力地侧头朝自己看过来。齐霁真笑了,搓热了手掌,说道:「忍着。」说话间,那温热的手掌就按在了血瘀的地方。 疼是真疼,萧鸾的身体一下子绷紧了。到底是金玉养大的人,身体娇嫩,这样的疼痛在生死之间并不觉得,眼下里就一下子让人难以忍受,更可能是因为齐霁真让萧鸾松懈了戒备,那疼痛就更加的突出。 「好痛啊,三娘……」 少女轻轻地哼着,声音又软又细,仿佛带着委屈和撒娇的味道。齐霁真顿时有些手足无措起来,她的手还按在萧鸾的背上,一张脸涨的通红。过了一会儿,萧鸾才听到齐霁真结结巴巴的声音:「要不……要不……我,我给你吹吹?」 萧鸾几乎就要笑出声来,只是她知道齐霁真素来心气高傲,若是真的笑了,只怕齐霁真会不高兴。萧鸾急忙压下了笑声,把头埋进手臂里,低声道:「你轻一点就好啦。」 第97页 齐霁真看着自己的手掌,她的手指按在萧鸾雪白的背上,手下的青红仿佛是因为齐霁真下手太重而起的那样。她感受着少女肌肤的柔滑细嫩,她下意识地捏了一下,萧鸾顿时受惊,发出轻轻的喘息声。齐霁真避之不及地缩回了手,正好对上萧鸾茫然而懵懂的眼神。齐霁真莫名地有些愧疚,她支吾着,想不再擦药,可是一想到萧鸾的身份,又顿时打消了这想法,只硬着头皮道:「你,你转过头去,不要再说话了。」 萧鸾哦了一声,乖乖的重新趴倒。齐霁真定了定神,默念了几句佛经,这才专心地为萧鸾揉开青肿。只是手下的触感时不时地打断默念的经文,让她总感觉到燥热,她的汗水从额上滑落,又被她急忙擦掉。 「六郎之后打算怎么办呢?」齐霁真问,她不得不找点可以转移注意力的办法。 「唔……」萧鸾眨着眼,看着前方,认真地思考着齐霁真的问题,慢慢地道,「先问问蛮奴他们的情况,再去州府吧。干旱这么严重,肯定会有上书的,父皇也不可能漠视,多半会派遣官员下来……这样的话……」 「可是一直不下雨也不是办法。」齐霁真回道,她开始想这些事情,也就不会在意手底的触感,自然也不会注意到萧鸾偶尔因疼痛发出的轻哼声,显得游刃有余多了,「六郎既然遇到了这样的事情,就不想掺和一下么?」 这可是大功一件。 萧鸾闭着眼沉思,说道:「我年纪尚幼,做不到抢功,旱灾这样严重,钱先生说的对,我不能凭空变出米粮,也不可能让老天降水。若是办的稍有不对,恐怕……」这就不是一件大功,而是一件大过了。 齐霁真知道萧鸾这样说,只是分析利弊,而非推辞,她也不答话,只是默默地等待着。 「可是我也不想再有食人的惨状出现在我面前了……」萧鸾的双眼放空,她回想起此前的惨状,仍旧忍不住想要发抖。她诚然痛恨那四个凶人,但是她也知道,如果旱灾继续下去,如果老天还不下雨,有一天树皮草根,任何可以吃的都吃完的情况下,食人就将是一种常态。而最先受害的,也必然是女性和孩子……就像萧鸾看到的那样。就算是现在,也已经有卖妻卖儿的出现了。 萧鸾长长地嘆息,她居住在京城时,根本就不曾想过这天下还有这样的惨事。她不是没有读过史书上的旱灾,可是那对她而言只是一串串的数字与一个个冰冷的文字。她的父亲萧炜修建皇陵,征夫数十万,相对之下,一村不过百余口,史书上写十村九空,那又有多少人呢?京中的老爷们根本就不会在意。 萧鸾想到这里,就忍不住打个寒颤。 「一定会有办法的。」齐霁真低声安慰,又轻轻地拍了拍萧鸾的肩膀,「好了。」 萧鸾嗯了一声,她放空的思绪终于收了回来,道:「烦劳三娘先去叫蛮奴他们,我有事要问。」 齐霁真嗯了一声,她站在一旁,不时为萧鸾递过衣物,待到萧鸾换得差不多了,这才迈出房门去叫沈引玉等人了。 沈引玉和霍庆山早就明白萧鸾要传话,因此早就等在那里了。听到齐霁真的话也匆匆前往萧鸾的房间。萧鸾已经换好了衣物,坐在桌旁,看到几人后,受了礼,就叫各人分坐,开始询问起来。 沈引玉与萧鸾更亲近,性子也活泼,自然由他来说。沈引玉话语轻快地一一道来,霍庆山偶有补充,萧鸾也就知晓了经过。霍庆山嘆了口气说道:「看来这莲华教中的势力并没有我们想的那么大。若不是着急离开,殿下也不会遭遇到这样的事情来。」 说到这里,就是意有所指了,毕竟最开始说走的人是钱多尔。萧鸾笑笑,道:「我们不知莲华教深浅,及时离开是应有之举。」她说到此处,又道,「只是这莲华教……还是有点意思的。」 若是普通的教徒,听到有人打听,也不会做出什么事来,想必对方的组织十分的严密。而来中州的这些日子里,越是穷苦的人家,就越对莲华教充满了嚮往,这就不得不令人格外警惕了。须知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萧鸾已经见识过了飢饿的人的兇残,知道他们早就已经抛弃了身为人的种种良知,就像是只知道食物的野兽。而若有人趁此机会登高一唿,这些野兽就会为他所驱,替他攻城略地。到那时候,这食人的惨剧恐怕将让大夏变为人间地狱。 萧鸾看一眼霍庆山,又看一眼沈引玉,见沈引玉隐晦地朝自己点头,萧鸾心中顿时放心泰半,心知这里的事定然会经由霍庆山传达到萧炜的耳中。 萧鸾察觉到自己的心情,也颇为复杂,就如她的父亲并不喜自己,她也不喜自己那个喜怒无常的父亲,她在面对萧炜时,敬畏多过亲近,警惕大于嚮往。可是她却发现,在这种她无能为力之时,她也会因为对方,也觉得有种重担放下的轻松。只因为就算畏惧,就算警惕,这个高高在上的帝王,依然是她心中,无所不能的代名词。 作者有话要说:  以前我读书的时候,我们有个同学,皮肤那叫一个好,我第一次知道什么叫肤若凝脂,真的是又滑又嫩,贴在上面仿佛陷下去一样的手感,好得不得了!!! 两小只刚遇到可怕的事情,现在缓缓培养下感情 === 第十四章 东明府 中州隶属东明府, 而东明府又在奉元省下, 大, 最严重的就是中州, 然后辐射四处。萧鸾等人的目的地则是东明府,一路上逃荒的人零零碎碎, 萧鸾等人问询道路,也多少得知了东明府的消息。 第98页 东明府的旱灾也很严重, 但对比中州, 尚算可以接受。流民们结伴往东明府走, 路上也渐渐有了满是疲惫的其他人,甚至还出现了商队。虽然商队人的表情也不好, 但也让萧鸾等人的心情总算有几分松快。霍庆山有时也会带人去打探些消息, 他们已经吸取了经验,普通事就穿普通衣服,需要仗势时就穿的华贵些。 消息一道道的传入了萧鸾的耳中。 京中已经派遣了官员与卫队护送米粮往奉元来了。 除了中州以外, 还有四州也是大旱,流民们都往东明府上走, 因此府内入城极难, 需要花费数倍的入城费才可入内。 除此以外, 最为引人注目的,就是东明府内即将举行的求雨仪式了。这让所有的人,哪怕是灾民都显得神采奕奕。萧鸾等人再一次见识到了莲华教在此地根深蒂固的影响力,道旁有粗糙的石像,上面刻有妙法莲华救苦救难的字样, 无论是流民还是普通人,都会顶礼膜拜,再低声念诵几句经文。 这莲华教的经文大多以故事为主,又提倡每日背诵经文就可积攒功德,再加上不禁止信众婚配,比起云里雾里的道教学说,又或是尘缘断绝的佛教,显然更让人接受,因此信者众多。一旦有了信仰,就会让人的精神气都变得不一样。为了不日的求雨祭祀,有的行人甚至从极远的州县里一路跋涉而来。 越接近东明府,就越是明显,人们的脸上浮现出祈求和希望,把下雨的期望都灌注在了莲华教的求雨仪式上。 东明府城门前排起了长队,萧鸾看着左右,竟然能看出喜气洋洋的感觉来。有杂耍的班子夹杂在队伍中,成员们就在一旁干脆练起功来,引来阵阵的喝彩声,班主抓紧机会,开始宣传自己的班子。也有那商队掌柜靠在车队旁噼里啪啦的打着算盘。当然也是有流民的,只是流民们不让进城,便像萧明此前在那个县城中看到的那样,有气无力地瘫在那里,又或者贩卖妻女。 「妻女何其无辜,竟被这样贱卖。」萧鸾低声道。 「嫁入夫家,就是夫家的人了。牛羊可卖得,儿女可卖得,自然妻子也可卖得。」齐霁真扫了一眼那处,又极快地收回了视线,低声道,「谢道韫文武全才,也一世在宅院中,为夫所累,纵然有光华,不过如昙花一现。」 齐霁真的声音压得很低,周遭喧譁,旁人听不真切,萧鸾因注意力一直落在齐霁真那,此刻听得清楚。以前萧鸾的身份未明时,齐霁真并不敢这样直白地说出心中所想,因为那时候萧鸾虽然也很温良大度,却也是一个男子。齐霁真并不认为身为一个男子,会明白世间女子的悲哀,纵然如萧鸾那样,流露出的也会是同情怜悯。而齐霁真却觉得,这世间的女子已经足够苦难,她们收穫的同情怜悯还不够多么? 但这世道多艰,女子多难,却丝毫没有改变,可见这同情怜悯是何等无用,不过是得利者无谓的唏嘘而已。而今齐霁真知道了萧鸾的身份,也会偶尔说出心底的话,可真正要说齐霁真说清她期翼萧鸾到底明白些什么,恐怕这时候的齐霁真自己也不明白。 萧鸾听闻,也没有答话,只是深深地注视了一眼那些反绑着双手的女子,有的人一脸菜色,有的人则哭哭啼啼,脸上青肿。若有人买了去,尚有襁褓中的孩子的话,是不会带走,而是扔入山谷之中的。而卖出妻儿的钱财,在这样的时节里,也不过几吊铜板,只够几日的饭钱。 萧鸾第一次听闻这些事时,曾下令制止过,却引来了卖妻的丈夫,以及人牙子们的共同咒骂。孩子养不活,救下来了,谁来养呢?萧鸾发得了一时的善心,发得了一世的善心么?莫说是买卖双方,有时竟连被卖的母亲也会哭着咒骂萧鸾,让自己的孩子非得在这世间受苦。 次数多了,萧鸾便知道,不是所有的父母都爱自己的孩子,也不是所有的人,都渴望一份死都要维护的尊严。 而在这东明府前,一边是流民,一边尚有家财的良民,两厢对比,就宛如人间与地狱。萧鸾站在队伍中,恰如凡人遥望地狱种种荒诞。纵然这铄石流金的天气中,煌煌天日高挂,萧鸾依然觉得一股寒气迫人,为了这景象,为了这些将地狱视若无睹的看客们,其中也包括了萧鸾自己。 队伍慢慢地往前行,渐渐的,高高的城墙将流民们阻拦在外,什么都看不见了。萧鸾心绪沉重,不言不语。其余诸人,无不是察言观色的行家,自然也安静如鸡,不再多言语。过了城,又是另一派的景色,各种张灯结彩,若不是人们面有菜色,根本就看不出来,这里正经歷着一场大旱。 「公子,我们先去知府那……?」霍庆山对萧鸾的态度日益恭敬,他此刻看着略有些迷茫的萧鸾,开口问道。 萧鸾回过神来,她看了霍庆山一眼,又看看其他人,略一沉吟,便道:「先寻一处客栈吧。既然朝中会派人来,我们先来就不太妥当了。」有抢功之嫌,这句话不必说,旁人也清楚,自然无不应是。 萧鸾也笑笑,说道:「客栈人多嘴杂,若有闲钱,再购置一小院。我观这东明府还算繁华,诸位劳累一路,便都好好休养一阵吧。」 这话一出,众人皆笑,心中也松快了许多。再加上东明府中正准备着求雨的祭祀,道路上十分的热闹。大家一路行来,心中也是十分的难受,此刻乍见繁华,都有一种重回人间的喜悦感。既然萧鸾开了口,霍庆山也就利落地调转了马头,招唿了一个早就候在那观望半天的小伙子,让他带路,去了东明府内最大的客栈中。 第99页 萧鸾将自己抛在了床上,这床是客栈中最上等的房间,最上等的床。睡起来自然不是摇晃的马车,以及冰冷的地面可以比拟的。但萧鸾在床上滚了两圈后,就觉得哪里都不舒服,她只好爬起来,打开窗户,往外看去。 这是东明府最好的客栈,自然也是视野极佳的。从萧鸾所在阁楼朝外,正好可以看到房舍比邻,红绸高挂,更远处则是寺庙,只是不知道是普通的佛道,还是莲华教的。正在出神之间,远处已经吹吹打打的闹了起来,有人高唿着,「请神了!请神了!」 萧鸾探着身子朝外看去,只见八人抬着肩辇,唿喊往前,前方众人迴避,有那虔诚者,则磕头拜倒,念念有词。而那肩辇上,一尊金造神像立在上面。这神像面容就似佛教中的观音,却又有些不同,既有女子柔美,又是男子的身形,它一脚踩在金莲之上,一脚弯曲盘着,双目似闭未闭,颇有慈悲相。 萧鸾看得有趣,见这神像将要转过街角,于是开门往下走。两个带刀侍卫守在门口,见状也急忙跟了上去。萧鸾也不在意,径直往下,走到客栈门口,却见沈引玉与齐霁真早就站在那里了。沈引玉一身锦袍,就如个纨绔小公子,好奇的站在门口张望。而齐霁真一手拿着摺扇轻轻摇晃,一边微笑着跟掌柜套话。 两人听到脚步声,都迴转头来,看到萧鸾匆匆而来。齐霁真啪的一声,将摺扇收了起来,对萧鸾拱手行礼,说道:「小公子也来了,正巧听到了趣事。」齐霁真那一下收的极为利落风流,当真是个翩翩小郎君的模样。萧鸾顿时笑出声,靠了过来,问道:「说什么呢?」 「这金像高三尺,可是由知府老爷捐赠的,以诚心求雨。」齐霁真笑眯眯的说道。 萧鸾心中一跳,也顿时笑起来:「当真是心诚至极。」 「可不是么?」一旁的客栈老闆也抬头感慨,「这鬼老爷已经好几月不下雨了,不瞒几位客官知晓,这水井的水一日比一日低,就连知府老爷也坐不住了,捐赠了这些金子打造的神像。希望神佛保佑,能降下雨来。」 「若求雨没能求下……」沈引玉在一旁嗤笑。 「那必然说明人心不诚。」这时一旁突然传来了温和的嗓音,萧鸾顺着声音看过去,只见一个穿着黑色僧袍的人站在那里,他不过弱冠年纪,面容温和,声音亦是柔和,只是穿着僧袍却并未剃髮,梳着一个髮髻,却又不是道人的模样。 「是使者啊……」一旁的人低声说道,作势就要跪下。那个青年男人急忙扶起了人,低念一句弥勒名号,说道:「我们皆为世间的兄弟,不必向我行礼。」他声音真挚柔和,就仿佛真心是这样认为,并不觉得自己高人一等那般。 这样的手段,萧鸾等人在宫中是见惯了的,自然毫无所动。但普通人却不清楚,顿时激动得面红耳赤,巴不得要出去大叫一声才好。 那青年展露一番笼络人心的手段,这才回过头来,双手合十,对萧鸾说道:「我乃莲华教程真观下观音使者妙善,敢问足下尊名?」 萧鸾入乡随俗,也做双手合十状,回道:「不敢称尊名,我姓严,行六。尊者可叫我严六。」 「姓严?」妙善目光一闪,声音更是柔和许多,「想不到竟能见到晋阳严氏子弟。」 萧鸾矜持一笑,倒似世家子弟那种金尊玉贵的模样。她做好奇状,又笑问:「此前听尊者说到,人心不诚,不得落雨,那又如何是好呢?」 「那便补足俸禄,增加祭祀,自然心诚则灵。」妙善答道。他见萧鸾若有所思的模样,又道,「三日后,求雨祭祀正式开始,可否请尊下前往观看,一赏我神教的神奇?」 萧鸾早就好奇,得了这妙善的要求,自然欣然接受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需要註解的比较多: 首先是资料:清光绪十七、十八年山西大旱,前往赈灾的江南义绅如此描绘当地的荒象:山西此次奇灾,各村妇女卖出者不计其数,价亦甚廉。且妇人卖出,不能带其年幼子女同去,贩子立将其子女摔在山洞之中,生生碰死。其夫既将其妻卖出,仅得数串铜钱,稍迟数日,即已净尽,便甘心填沟壑矣。 咱们这个文基本是按明朝的来定的,明朝的行政单位是:省-府-州-县这样,府就相当于地级市 明代一尺差不多是32厘米,所以三尺就差不多就1米高 谢道韫,字令姜,东晋人,非常有才华,是王羲之次子王凝之的妻子。在卢循孙恩之乱时,丈夫王凝之为会稽内史,她劝说王凝之练兵抗敌,但王凝之闭门祈祷道祖能保佑百姓不遭涂炭。谢道韫劝谏了丈夫几次,王凝之一概不理,谢道韫只好亲自招募了数百家丁天天加以训练。孙恩大军长驱直入冲进会稽城,王凝之及其子女都被杀。谢道韫目睹丈夫和儿女蒙难的惨状,手持兵器带着家中女眷奋起杀贼,拿刀出门杀敌数人才被抓。孙恩因感其节义,故赦免道韫及其族人。 番外 花飞 早春时分, 浅草才没马蹄, 乱花还未迷人眼, 宫中早早的传来消息, 说新上任的皇后娘娘要举办春晖宴了。 既然是皇上娶的新妇办的席面,自然其他人都会给几分薄面。只是这皇上年纪尚轻, 虽然登位日久,但谁都知道, 从儿皇帝坐上来的人, 能有多少权利, 不过是他人给予,谁知道这帝位能坐到几时, 又会不会在嫡子降生后, 就被人从帝位上推了下去,再换一个新的上来呢。 第100页 「莫说其他了,就算是严家……」人们轻声笑语着, 交头接耳。 严家当初保着皇帝,和摄政王你来我往十几年, 好容易把摄政王给弄下去了, 如今这泼天的权势还没享受几天呢, 皇帝渐渐大了,谁还甘愿把这到手的权利让下扔呢?又不是傻子! 马蹄得儿得儿地敲过京中,国子监里传来朗朗读书声。阳春三月里,柳絮飘散,图惹人恼。此时的国子监, 由于多年的禁科举,已经变成了世家子弟,权贵大臣子弟的读书所在。书读得差不多了,考完试便踏上青云路。纵然有那富贵人家捧着大批金银送自家孩子过来读书,那也是拜在各个权贵门下,与天子又有何关? 世家子好风雅,时时也有各种宴席,宫中办宴,国子监中的学子竟是要去泰半的。所以消息传来时,众人都在讨论,也有人问到了严蓁那里。 「春晖宴?」严蓁不过二八年华,青春动人,她张手一样,箭矢掷入反弹,再入再弹,这般一来一回之间,引来众人喝彩数数,竟以到百余次。而她眉目清淡,一边随手接过反弹回来的箭矢,再投掷回去,一边说话,竟是丝毫不乱。「我当是什么大事,能让你们说上半天。不过一个春晖园,只管去就是了。难道皇后还能吃了你们不成?」 说话之间,严蓁接过箭矢再翻身折腰,箭矢稳稳地落在壶中,丝毫不动。众人顿时高声喝彩起来。严蓁颇有些得色,她接过侍女送上的手绢,擦擦手,说道:「我要去读书了,你们就好好玩儿吧。」 「哎!大娘,这样好的春光,你还读什么书啊?」旁人急忙问,又高声笑起来,「难道你还真想做官不成?」 「不做官,我干嘛来国子监啊?」严蓁迴转身,高声笑答,沖那人挥了挥手,漫步在春晖之间。 多年之后,那人偶尔也能回想起那抹消散在春光里的窈窕身影。世家的子弟,在皇权未立时,还是颇洒,彼此联姻,又是打小相识的,转来转去都是自家的亲戚。就算为官,女子为官,也许久未见什么高官了。当时所有人都觉得,依严雪淮对严蓁的疼爱,说不得还真让她出仕,当个什么官呢? 反正到了年岁成亲嫁人,也要回归内宅,世家的小姐,又是有名的才女,出来玩玩,又有什么不可以? 就算是依照皇帝与严家的关系,这春晖园严家人也得去。不过男女自然得分开来,又是因为以皇后的名义开宴,去的以女眷居多。严同音年纪小,身子骨又不好,严家人都把这孩子疼在心里,捨不得她外出吹风,自然是不会让她去的。 严同音那时候年纪小,整天泡在药罐子里,整个人娇柔得很,扯着姐姐的衣角,轻声道:「阿姐你见到了嫂嫂,也代我向她问声好。」 严蓁心中暗笑那新皇后指不定将咱们家当做了眼中钉呢,严同音还上赶着示好,却也柔声答应下来。她向来心疼自己这个妹妹,捨不得她有一点不顺心的。而父兄又殷殷嘱託:「太后是你的姑母,见了面不可失礼。也不可丢了严家与皇上的脸面。」 严崇礼年轻,撸着袖子粗声粗气的说道:「若是妹妹受了谁的委屈,尽管来向哥哥说,看哥哥不把人的脑子打开花去!」 严蓁掩嘴笑:「若是皇上给妹妹委屈呢?」 年轻气盛的少年脖子一梗:「那我也要替妹妹套公道!」 话一出口,就被自家老爹从后脑勺打了一掌上来,严崇礼捂着自己的脑袋,敢怒不敢言,兄妹两个一起低着脑袋听父亲的训斥,再彼此偷望一眼,笑嘻嘻的。 也是,少年人嘛,哪有什么仇怨愤恨,嘻嘻哈哈,笑闹就过。说的话只凭口快,不过脑子也不过心,只是图让听话的人感觉安慰温暖,也是春风一吹,就尽皆消散了。 那是王皇后第一次看到严蓁,她不过是从小门小户里出来的女子,一朝跃入龙门,成了这世间最尊贵的妇人。每一步她都觉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可是那个温和的少年牵着她的手,对她说:「你不要怕,我其实也很怕。我们要一起面对。」 这世上还有比夫妻同心更好的事情么?她心惊胆战,却发现她的丈夫也同样如履薄冰,这让她升起无限的勇气。可是在看见严蓁的那一刻,她还是发现了内心之中那沉淀着的自卑。 那是真正的众星拱月,严蓁就站在一群世家贵女之间,明明她不会多说话,也不会四处结交,但其他人就会悄悄地看她,以她说的话为话,若她能给谁一个笑容,就会引人其他人羡慕的目光。王皇后以为这是因为严家的权势。 但她很快发现,严蓁诗书做的好,画也画得好,就连玩乐,也比旁人多了灵动洒脱。王皇后不熟悉世家间的娱乐,严蓁就带着她玩,朝她温和地微笑:「嫂嫂不熟悉,就让我来。之后我再来教你,很容易。」她在王皇后耳边悄声说,「不要紧张,你看,我的手心都出汗了。我也很紧张呢。」 王皇后呆呆地看着严蓁,从她的眉目间看到和她的丈夫如出一辙的柔和,她的心就陡然地安定下来,自欺欺人地想,原来这传说中严家女,也是会怕会紧张会担心,和她并没有什么区别。 王皇后羡慕严蓁,也明白各人都有各人的命运,有些事是羡慕不过来的。可是她看着这个娇俏的少女,看她喝得半醉,脸颊上浮现的艷光就像纷飞的桃花,就像,这三月春晖,是让人感觉到柔软以及艷丽的颜色。她又突然很庆幸,严蓁不用像她,留在这宫中,而是可以自由地盛开在宫外——她已经听过无数次了,严蓁志向高远,她想做官的。 第101页 可是这样春花一样的女子,穿上朝服做一个古板的官员又该是多么可惜? 严蓁在春晖园半醉睡着了,醒来时看到自己小嫂嫂面对众人的无措。王皇后还不清楚世家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也理不清这远近亲疏。于是严蓁出面帮了她,严蓁惯常做这样的工作,她对所有人都很熟悉,处理得又爽快,又让所有人都满意。 殊不知这一幕落到了一旁的严太后眼中。 「我欲让严蓁入宫。」严太后对严雪淮说道。 「可是……」向来心疼闺女的严雪淮皱着眉头。 「她比王氏更适合后位。若日后诞下麟儿,帝位稳固,我严氏也能千秋永固。」严太后看着远处自己的侄女,越看越是满意,「哥哥,当初我入宫时,爹是如何劝我的,你不会忘记了吧?只有家族才是千秋万代可以继承下去的东西。我知道你心疼她,可在这宫中,还有我可以护着,她不会像当初的我那样的……」 于是一场大梦醒来,严蓁只觉得天都换了个似的。她不能再去国子监上学了。 「那原本就是玩的东西,你的年纪已经到了,不要再去了。」 「你要记得,你是严家人,既然享受了严家的东西,自然也要为严家付出。」 「莫要担心,你姑母会护着你,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一字一句,宛如挖心般痛。严蓁长久地坐在自己的小院里,她看着这天空,春日里空气总是充满了甜意,一丝一缕绕在她的周围。她从此哪里也去不得了,方知道这院落是如此的狭小。她忍不住问长久待在院中的妹妹,是如何忍耐的?却只换来了严同音顺从的微笑:「这有什么不习惯的呢?我打小就是这样啊。」 打小如此。严蓁的身上起了一层寒意。可是她还能怎么办呢?因父兄的娇宠,让她这只金丝雀误以为自己是苍鹰,可是她被其他苍鹰啄了眼睛,拔掉翅膀,才知道此前的以前都是虚假的。从此她又该回到金丝雀的日子,年復一年? 严蓁感觉到恐惧,但恐惧还没有让她丧失生机。父母有养育之恩,她不怪他们让她看到一个更广阔的天地,哪怕之后的结果是让她重回笼中。她早就知道有这一日,因为她迟早会嫁人,她以为她还有时间打算,又或许见识过外面的苦难而自愿嫁人。只是她没有想到会这么快又这么急。 严蓁没有挣扎太久,她受严家恩惠那么多,疼爱那么多,她自觉自己不能那么自私。她甚至没有太过挣扎,只是提了一个要求。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么?」严雪淮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严蓁。 严蓁垂下了眼,轻声道:「儿知道。只是那王氏……若她没了后位,大概也只有一死了罢。儿不忍心因为儿的缘故害了一条性命……」 此后再入宫,那小皇后看着她的眼中充满了愤恨,严蓁在后宅里见惯了正室对妻妾这样的眼神,她自嘲一笑,别开眼去,朝着王皇后盈盈拜倒道:「妾严氏见过皇后。」 作者有话要说:  写得心里难受- -,想到还加班更难受 ========== 第十五章 求雨 「诸位, 路途遥远, 下官代州府百姓敬各位一杯。」东明府知府王献带着笑朝远道而来的京官们遥遥举杯。 前一日里, 由萧炜派下的官员们终于到达了东明府, 与之一起的,还有一支百余人的护卫队, 护送着从其他省府调过来的米粮,用以缓解大旱。一人行道途艰辛, 哪怕走的是官道, 但炎炎夏日, 也让一群养尊处优的官员们大唿吃不消。而入了奉元后,因为炎热, 更有多位官员中暑倒下。 就这样休息了一日后, 王献便办了接风宴,为京官们接风洗尘。此行中官职最高的是行人司司正杨健,官职不过七品, 而知府则是正四品官。只是行人司是代天子行人,官职虽低, 声望却极高, 入行人司的俱为进士, 因此王献也不得不说话谦卑有礼。 杨健三十多岁,正值壮年,他美鬓长须,长得十分正气。他看一眼宴席中的酒水饮食,王献便笑道:「府中大旱, 吃食简单,还望诸位不要介意。」 杨健哈哈一笑,道:「自然不会。」 两人你来我往,说的都是场面话。陈瑾坐在下首,安静的看着听着,他们把粮食运到州府,再陪同祀官求雨,再慰问下百姓,此行就应算是圆满了。因此双方都是你夸我贊的,毫无压力。陈瑾见席面上虽然食物简单,但制作却是精良,而房中四角更是放了用以降温的寒冰,风一吹过,房中就有凉意,实在让人通体舒畅。 陈瑾和出身世家,又或是得祖上萌荫的人都有不同,小时候很是吃了些苦头的,因此她一见这些食物,就忍不住蹙眉,再见到冰砖,心中就冷笑一声,只是面上却不显露些什么。 酒过三巡,王献也有了些醉意,说道:「久不降雨,民间也有求雨祭祀,诸位若想观看,明日就可以见识一下我东明府的教徒祭神仪式。」 之后王献便击掌招来歌舞,那便更是一派歌舞昇平的景象了。陈瑾听到一旁的同僚低语道:「我见这东明府也是颇具繁华之相,看来大旱并不严重,此行倒是简单多了。」 陈瑾举杯饮尽,默不作声。 「公子,我看京中的官员已经来了。」 这日一大早,萧鸾刚梳洗过,齐霁真就与沈引玉一同过来了。见到萧鸾询问的样子,沈引玉嘻嘻一笑,说道:「我这几日里,与李兄他们按公子吩咐,在城外布施粥米,今天却不见人影,一问才知是昨日夜晚守城卫兵连夜驱赶流民,不让他们接近东明府十里。」 第102页 萧鸾嗯了一声,又推窗朝外张望,笑一笑:「街上都不见乞丐了。」 这日是当初那妙善与萧鸾约定的求雨的日子,街面上已经热闹起来了,萧鸾看着窗外,这才对早就待命的诸人说道:「今日好好的看一看吧。那王献驱赶流民,不让来使看到流民,存的是什么主意,又想往京中传什么样的消息?」 「贼子野心,定不是什么好事!」沈引玉哼了一声,道,「我看公子就该亮出身份,让那王献赶紧做点实事。」 齐霁真摇摇头,说道:「公子能用的,不过是我们几人而已。就算亮出身份,王献依然可以敷衍过去,不如收集证据,直接传入京中。」 「那公子的功绩……」沈引玉哼了两声,有些不满。他虽然大大咧咧的,但身处环境不同,而且他现在一身荣辱都在萧鸾身上,自然对这种事也十分的敏感。 「不过是为百姓谋事而已。」萧鸾看了沈引玉一眼。沈引玉顿时不敢再说话了。 几人说了些话,铜锣声也敲起来了,萧鸾便道:「先走吧。我们也要看一看,这莲华教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 打定了主意,一行人下了楼,几个侍从把三个少年围在中央,不让他们被人群冲散。三人年岁不大,身量不足,也只看得到一堵堵人墙。不过侍从们身强力壮,很快就开出了一条道路,若有阻拦者直接一把推开,旁人见状,也不敢惹,乖乖的避让开来。 萧鸾见人们排成两行,翘首以盼,跟着就是舞龙舞狮,她环顾四周,只见个个面上带笑,倒真的没有觉得这是旱灾中了。她低头沉思了会儿,皱着眉头道:「去祭台吧。」其余人自然应是。 这路上,萧鸾扭头问齐霁真:「大旱如此严重,为何这些人还能这样高兴?仅仅是因为求雨吗?」 「灾难深重,更应及时行乐。」齐霁真沉思许久,道,「我昨日询问客栈老闆,他道已多日没有这样高兴过了。」 萧鸾点点头,一路走一路沉思。东明府比起京中还是小许多,一行人不多时就走到了祭台上,这是用了数个大木桩搭建的台子,上面描红涂金。沈引玉见到,几乎就要嗤笑出来,却听得旁边路人一句:「真是好华丽!」让沈引玉生生地把那句即将出口的嘲讽吞入肚中。 妙善早就等在那里了,见到萧鸾等人后,急忙过来合十做礼,又牵引着几人上了另一边的阁楼,阁楼打开,正好能将对面祭台景色收入眼中。只是这地方并不是视野最好的地方,妙善语带歉意,说道:「旁边是知府观赏的地方,小公子还望见谅。」 萧鸾自然是十分见谅了。妙善便陪同萧鸾左右,一一朝萧鸾介绍。萧鸾正是无门了解,如今打瞌睡送来了枕头,也是面带微笑,不时应和,两人交谈数语,就如老友那般。 莲华教脱胎于佛教,又借了许多道教的东西,比如眼下的求雨祭祀。在萧鸾等人的眼中,这就是一个不伦不类之物,但放在普通人眼中,却是十分的灵验又简单的。求雨祭祀是由七个少女身着纯白衣裳起舞念词。台中有一大青罐,罐中盛满了水,少女们甩出云袖,就如云雾布满天空。 此后少女们再绕罐而行,边走边念:「石头姑姑起,上天把雨去。三天下,唱灯艺,五天下,莲花大供。」她们念着,台下人人相和,渐渐那声音拧成一股,仿佛真的要直达天际一般。 而后有人高唿一声:「施药!」 前方围观者都是虔诚的信徒,顿时跪下双手捧过祭祀送的丹药,一口吞下。他们表情亢奋,高唿求雨咒文,如痴如狂。 萧鸾闻到一股淡淡的香味,世家子弟于香道十分精通,向来讲究,此刻不止是她,就连其他人都忍不住变了变脸色。萧鸾一眼扫过去,其余人见状,抿紧嘴不说话。而一旁的妙善则话音温和地说道:「莲华静香能使人专心,再施用丹药凝聚人心,诚心传达天际。」萧鸾笑一笑,见台下众人表情如痴如醉,沉浸其中。 萧鸾正在皱眉,她的手突然被一旁齐霁真暗中一碰,皮肤上有着少女微凉的指尖勾画出的痕迹。此刻天气炎热,少女的指尖凉意让萧鸾觉得格外的舒适,勾画时,指尖与肌肤相触,勾出轻微的痒意,似乎是挠在了心里。萧鸾眯着眼,又强迫让自己集中精神,去判断齐霁真的字。 五石散。齐霁真写的就是这三字。 萧鸾顿时一惊,所幸她的表面功夫已经做得很到位了,愣是没有让一旁的妙善发现丝毫不对劲。五石散食后会让服食者自觉身体强健,但长期服用则会致瘫而死。数百年间屡禁不绝,直至二百年前,朝廷下了重令「遇此方,即须焚之」,这才让配方渐渐消失在世间。到了现在,几乎不被人所知了。 萧鸾心思急转,便笑道:「我虽不是奉元人,但大旱日久,身为大夏子民,我也当捐赠财物体,聊表心意。」萧鸾说罢,便端起了架子,吩咐左右,给莲华教数样财物。妙善端着笑意,言道为奉元子民谢过萧鸾的慷慨,接得毫不犹豫。萧鸾便露出世家子的傲慢神色,藉故这祭祀也没什么看头,就要离去。 妙善依然带笑道:「东明府乃小小州府,自然比不得其他繁华地方。」 萧鸾扯着笑容藉故告辞,妙善刚接了财物,自然不会阻拦。萧鸾便带着人推开了房门。房门刚一打开,一旁的知府观礼处也打开了门。出门的正是忧心忡忡的陈瑾,陈瑾听到响声,下意识地朝萧鸾方向看来。两人一对望,俱是一惊。只是她们二人立刻掩去了惊讶,并没有流露出什么表情。 第103页 萧鸾见陈瑾还穿着朝服,于是朝陈瑾拱手为礼,让到了一旁。陈瑾便点头谢过,擦肩而过。离开前,她听到齐霁真的声音传来:「公子,我们接下来去哪里。」 而后萧鸾带着倨傲的声音不大不小:「这里也没什么好看的,不如就去同福客栈吧,我听闻那里还有些不错的吃食。」 陈瑾没有回头,只是记住了同福客栈的名字,脚步一转,下了楼梯。她回到居所行馆,换了身衣裳,背着手在街面摇晃。因了祭祀,路面上人又多又密,她随手拉住一个路人,问道:「东明府上可有什么吃食?」 那人哈哈一笑,道:「如今大旱,能有什么吃食,不过同福客栈的手撕鸡倒是远近闻名……」陈瑾听他喋喋不休地说了几个,又问了道路,就钻到人群中,很快就不见了。 那路人走了几步,突然有两身着短打的大汉拦住他的去路,兇狠地问道:「那人问了你些什么?」 路人见状,知道自己怕是惹了麻烦,结结巴巴地把话说了。那两人对望一眼,为首者道:「派人跟着,莫要打草惊蛇。」 另一人急忙应是,匆匆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在山西晋中一带,习俗中有所谓「七女祈雨法」。在祁县一带,天旱时,由村里挑选出七个聪明伶俐、品性兼优、家门兴旺的年轻少女进行求雨。其办法是:先把这七个少女家中所用的蜡烛搓配在一起,再以这七家的蜡和七家的炉灰用水调成稀泥,抹在村中一块光亮的方块石头上,上面放一大罐,盛满清水。之后,由七个少女扶着罐子的边沿,一边扶着一边转圈行走,嘴中念着类似于诅咒的求雨辞:「石头姑姑起,上天把雨去。三天下,唱灯艺,五天下,莲花大供。」 - -………………集齐七个少女就可以召唤神龙 读者群:196460626,入群请写本文任意角色名 ============= 第十六章 商议 陈瑾拐进了一个小巷中, 一道黑影闪过, 钱多尔落在了陈瑾面前。钱多尔见陈瑾镇定自若, 心中也暗自佩服, 朝陈瑾拱手道:「陈翰林,我是成王殿下手下人。」 陈瑾此前在那观礼台处曾匆匆看过一眼钱多尔, 留有印象,于是点了点头。钱多尔则道:「翰林已被人尾随, 还请随我来。」他见陈瑾点头不语, 于是道了声得罪, 将陈瑾一把抱起,跳入了另一端的墙内。陈瑾没有拒绝, 钱多尔看了眼怀中的女人, 她的目光沉静,也不显慌乱,就算此刻在一个陌生男人怀中, 依然端正而沉稳。 钱多尔几个起落,落入一处院中, 便立时将陈瑾放下。陈瑾拍拍身上的衣物, 把褶皱抚平, 沖钱多尔拱手道:「多谢。」 「职责所在。」钱多尔点点头,侧身比了个请。陈瑾便跟在他的身后,也不忘打量四周。这里是个独门小院落,虽然安静,但是能看得出来里面也并没有费心打扫, 大概是掩人耳目所用。院中还站着几个侍从,他们在见到陈瑾后,朝她看过来,目光警惕,显然是萧鸾麾下的人。 堂前房门大开,齐霁真已经在门口相迎了。陈瑾看到齐霁真,一直绷着的脸色,这才微微变化。陈瑾官位低微,原是不应知晓齐霁真的事的,只是她拜在长公主萧韶处,两人相处时,从萧韶那里如说笑话般的,说起了齐霁真失踪的秘闻。此刻见到齐霁真穿着男装,笑意盈盈,也难免地会升起两人莫不是私奔这样的想法来。 若是真的私奔,那成王萧鸾的人品就有些问题,陈瑾对之后的即将的会话也有些踌躇起来。 齐霁真察觉到陈瑾的迟疑,便笑道:「陈传胪,殿下已经在等你了。」 陈瑾这才收回了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朝齐霁真点点头,踏步往里走。萧鸾坐在上首,似是正在发呆,陈瑾入内行礼后,这才回过神来笑着说道:「陈传胪许久不见,想不到他乡遇故知,真是幸事。」 两人交谈几句,萧鸾年轻气盛,也就不说那些官面话了,只道:「陈传胪从京中一路行来,可有什么样的想法。」 陈瑾肃然回道:「我们走的是官道,沿途自然有各省派出卫队驱赶行人避让,自求赶路,将粮食早日送达。而后,见这东明府中热闹欢腾,想来旱灾也没有那么严重。」 萧鸾沉默,陈瑾这话中的意思不言而喻,萧鸾自然不信陈瑾没有看到昨日人们吞食五石散的模样,而若是京中来官都这般认为,传达天听,之后如何便可想像。任由旱灾下去,国本动摇,萧鸾也不可能原谅自己。萧鸾主意已定,面色坚毅,说道:「陈传胪既然肯找过来,那明人不说暗话,这是我们一路见闻,还望陈传胪知晓。」 萧鸾说罢,便招来了齐霁真等人。这一路的卖儿吃人,这一路的人命如草芥,莲华教藉机扩大,在东明知府的眼皮底下发放五石散,这一桩桩一件件细细道来,简直骇人听闻。 陈瑾安静地听着,为了节省时间,齐霁真等人已经是简略说来,但陈瑾也能想像得到。她幼时吃了许多的苦头,不是不知道贫穷与飢饿的滋味,可就算如此,萧鸾等人的见闻还是让她在这炎热夏季里,平白地升起了一股寒意。她回想起接风宴上,房中四角放置的,用来降温的寒冰,只觉得那冰中都是一股股的血腥气味。 见闻说完,陈瑾沉默许久,萧鸾也不说话,只等陈瑾细细思索。过了一会儿,陈瑾这才抬头,吐出长长一口浊气,说道:「此事兹事体大,殿下见谅,我还需要禀告司长,再上传天听。」 第104页 「一来一回,就算走的是官道,也需要花费月余。」齐霁真说道,陈瑾看了齐霁真一眼,见她目色认真,这一路的游歷,比起陈瑾在京中看到她的时候,齐霁真很明显的瘦了。但这个少女却显得精神奕奕,此前眉间的郁结都如冰雪消融,找不到丝毫痕迹。陈瑾心中微微一动,又下意识地看了眼萧鸾,萧鸾并没有怪罪齐霁真突然插进来的话,反而优哉游哉的喝着茶,一副随齐霁真的模样。 齐霁真则续道:「敢问陈传胪,此行运送的粮草,可以用多久?」 「粮草是分拨来的。」陈瑾顿时明白了齐霁真的意思,答道,「若是要一次赠灾,恐怕还得另寻他法。」 「此事暂缓」萧鸾面色严肃,看向陈瑾,「陈传胪觉得,知府有几成把握能帮我们?」说到此节,她又冷笑一声,道,「大旱只要米粮,隐瞒京官,对五石散视而不见……前几日本王可眼见着知府献了金人一座以做供奉。」 王献这样的做派,哪一件不是要杀头的大事?更重要的是…… 「小小的东明府敢如此做,那奉元省呢?」萧鸾啪的一声,把茶盏落在桌上,面色铁青。 「东明府旱灾最重,若有意外,也会先从东明而起。」陈瑾则道。 萧鸾默不作声,正如此前萧鸾曾作出的判断那般,莲华教在此地盘踞许久,但既然需要以米粮相诱,自然还算不上根深蒂固,顶多算是盘根错节。处理东明府的难度就在于,在调遣的卫队来之前,不引起莲华教的反弹,造成最坏的那个局面。 萧鸾不做声,旁人也不做声,陈瑾整整衣裳,便道:「殿下有何打算。」 萧鸾敲了敲桌面,她的目光过处,将房中诸人的表情尽收眼底。侍从们垂眸闭嘴,宛若未闻,霍庆山目光坚定,钱多尔抱剑而立,陈瑾带着几分打量,沈引玉面露兴奋,齐霁真隐带担忧,但目光又沉稳冷静。萧鸾深吸了口气,在这房间之中,除了她自身之外,还有其他的势力,她做出的一举一动,都会传出去,到那位高高在上的父亲耳中,到她的兄弟耳中,也会到达那些举棋不定或已落子无悔的大臣耳中。 可除此以外,路上食人惨状,跪地哭泣的百姓,家破人亡,器具尽卖的空空房间,也在她的脑海中闪现。 不成功,便成仁。 萧鸾沉下心来,看着陈瑾道:「烦劳陈传胪为我引荐司长。东明府中消息,需得尽快传入京中……」她一一道来,其中如何实施自然是不必她来操心的,但她需要提出解决的方向,才能让麾下的众人都动起来。 几人在房中商议定了,天色渐晚,门外传来了侍从声道:「禀殿下,同福客栈外有可疑的人在盯梢。」 萧鸾冷哼一声,掉头看向陈瑾,陈瑾也知到了自己该离去的时候,她朝萧鸾一拜,道:「臣定会将殿下的话带到。」萧鸾点点头,从怀中掏出一块玉佩递交给陈瑾,道,「此乃信物。」 陈瑾小心收好,萧鸾便吩咐钱多尔将陈瑾带出。等到一切办妥,萧鸾这才暗自松了口气,说道:「都散了吧。今日庆典,也是可以看看的。」其他人闻言都是一笑,霍庆山又安排了几人去休息,他是不敢擅离左右的。萧鸾见状,便不再说什么,只是招唿了齐霁真与沈引玉一起,出门游玩了。 回到客栈,萧鸾与齐霁真又到房中,沈引玉被打发出去端茶递水。沈引玉哼了几声,抱怨几句,跑得却比谁都快。他从小二那接过茶水糕点,听到小二哥笑着说道:「法师祈雨过后,想来不久就能下雨了。」 沈引玉笑笑,也没乱说话,只道:「希望老天保佑。」他端着茶水来到萧鸾房前,门口守卫的侍从为他开了门,想来是得了吩咐。刚一进入,就听到萧鸾的声音。 「我观今日庆典,效果尚未可知,但民众欢欣鼓舞,若是再旱灾不严重的地方,倒不失一个好法子。」 「沿路行来,水位退减,但江河沿岸,却未完全断绝,只是良田侵占,山村僻远,运水不便。若再加上蝗灾,食无可食,方成大患。」这是齐霁真的声音,「可见这旱灾最为关键的,是食物。」 「所以我一定要如此?」这是萧鸾的声音。 「六郎可是后悔了?」齐霁真的话中已经带了笑意。 沈引玉十分好奇,凑了个脑袋过来道:「你们在说些什么呢?」 萧鸾见到沈引玉过来,顿时大喜,一把将沈引玉抓了过来,说道:「蛮奴来得正好,这可是千古留名的好事,你自然也要有一份的!」 沈引玉乐得一哼,挽着袖子就凑上来,等看清萧鸾和齐霁真围着的那小碟中的事物后,顿时脸色大变,连连摇头就要后退,道:「你们想要做什么?先说好!我可不吃这玩意儿!」 齐霁真见沈引玉吓得脸色都白了白,笑道:「想不到平日里蛮奴一副心大的样子,还是挺聪颖的,一猜就猜到了。」 沈引玉急忙摇头:「我不要,我不吃。」他说到这里,看看齐霁真又看看萧鸾,大喊起来,「你们两个不会要自己吃吧!」 「安静些。」萧鸾急忙拍了沈引玉的额头一下,扶额道,「这可是我与三娘好不容易才搞到的,若你这么大声,引来了霍百户,他定不会让我们试的。」 「可是这……?」沈引玉指着那碟小东西,这是一盘炒过的蝗虫,只是炒的实在不怎么样,上面还有些焦炭。沈引玉认真地打量着这碟虫子,然后看着齐霁真,有些迟疑的问,「这是你做的?」 第105页 齐霁真脸上微红,点头说道:「本地人说蝗虫是旱神使者,吃之不详,会让大旱再延续,所以没人帮我。我只好自己……」她一个娇养长大的世家贵女,能勉强做出一盘像菜的东西,已经是十分不易了。沈引玉闻言,又看一眼萧鸾,只觉得自己这位成王殿下,在他来前,竟然想要自己吃下去,简直就是勇气可嘉,何止可嘉,那真是大无畏了。 沈引玉深吸口气,拍拍这个自己一直视若亲弟的成王肩膀,露出了一往无前的眼神,说道:「我为你出生入死,可千万要记我一功!」 萧鸾看着沈引玉的模样,又见一旁的齐霁真臊得脸色通红,她突然就有些不乐意沈引玉的玩笑,既不高兴他的话,看着那盘虫子,又觉得齐霁真第一次下厨,竟让这大大咧咧的傢伙得了第一口,实在是让人不快。 沈引玉刚要伸手,萧鸾却快他一步,拈起一只,扔入嘴中,嚼吧嚼吧就咽下去,面不改色的说道:「有些脆,味道……还算不错。」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好像没啥话说 感谢名单: 读者「wow」,灌溉营养液+12018-02-26 22:42:28 读者「qwerty」,灌溉营养液+92018-02-26 17:3 第十七章 行馆 陈瑾顺着人潮, 朝知府为他们安排的行馆走去。她看着路上的来往行人, 若不是听到萧鸾的话, 她真是难以想像, 这里正发生着一场大旱灾。陈瑾停下脚步,她问了行人, 突然脚步一转,转到了牛马巷里。这里是卖牛羊马的地方, 气味浓厚, 在城市中较为偏远的地方, 平日里若没有需要,也不会有人来这种地方闻臭。 而现在, 落在陈瑾目中, 牛羊马匹早就被人所替代,瘦弱的人们被草绳捆绑在一处,麻木无神。空气中瀰漫着一股股的臭味, 只是这味道都是从曾和她一样的人类身上传出来的。 陈瑾只是看了一眼,就掉转过身子, 脚步蹒跚, 逃也似的离开了这里, 就像是一个误入禁地,因而失魂落魄的普通人那样。她原本想要亲眼所见,可亲眼所见后,她又觉得难以承受,想到萧鸾对她说的那些话, 她就更加的失神。她拖着沉重的步子,慢慢地走到行馆,远远的看见行馆处高挂的灯笼,以及门口强壮的守卫,她明知这是流着灾民膏脂之地,竟也难免从心中浮现出一丝安慰。 陈瑾大步上前,向守卫看过了自己的名牌,刚想入内,却突然听到了和缓的嗓音喊着她的名字:「可是陈上官?」 陈瑾迴转身,见阴影处走出一名男子,面容似有些面熟。陈瑾微微地眯起眼,记起这是知府身旁的通判,接风宴上,他也随王献一起赴宴。陈瑾便行礼道:「陆通判,不知有何事寻瑾?」 那陆通判不着痕迹地打量一番陈瑾,笑道:「下官刚从行馆出来,正是清风朗月时,在此地醒醒酒,不想见着了陈行人。下官只见一模煳人影,因此试着喊上一喊,原来还真是陈行人,不知我这小小的东明府有什么吸引行人流连忘返的景色。」 陈瑾是代天子来此地抚慰百姓的,因此调入行人司,这趟有了功绩,回去后便可以藉机调任六部,不必在翰林院苦熬。所以行人虽是七品,比起通判还低一些,但陈瑾是京官,又是这层关系,陆通判还是恭敬地唤一声上官。 陈瑾听出对方话里的试探之意,她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故作洒脱的一笑,说道:「瑾并非奉元人,此前也未见识过这样的求雨祭祀,忍不住起了好奇。东明府人杰地灵,钟灵毓秀,瑾甚奇之,走走停停,便多逛了会儿。」 陆通判闻言,沉默一瞬,便笑道:「眼下毕加竟有旱情,府内也不比平日,行人日后出行,最好让人跟随,免得有不长眼的人冲撞了行人。」他说着,又吩咐左右,让人都备好,若再出现像陈瑾这般一个人出游的事,那就是担待不起的罪状。 陈瑾心中暗惊,故作感激状,拱手道:「让陆通判费心了。」 两人一通互夸,便各自告辞。陆通判见陈瑾闪入行馆内,终于沉下了脸色,他转身询问左右道:「她今日到底去了哪里,可有线索?」 随从目露惶恐,垂首回道:「不,不曾。」 「没用的东西!」陆通判冷哼一声,道,「这些日子,盯得紧一些。等到他们走了,我们就有好日子过了。」 「可是……」一个随从低声问道,「若还不下雨……那些流民……」 陆通判顿时哼道:「知府捐了那么多金子,法师做法,自然会下雨。那些流民饿都要饿死了,还能闹出什么么蛾子来。再说了,若不下雨,这莲华教占了那么多地,蛊惑人心,这也是功德一桩,大功一件的好事。」他说着,目光之中贪婪如同饿狼,生生扭曲了那张儒雅的面容。 陈瑾入了行馆,简单梳洗过,便急匆匆地去找了杨健。杨健见陈瑾深夜前来,眉头稍蹙,想到男女有别,下意识地就要拒绝。陈瑾急忙拦住杨健,将萧鸾的玉佩递上,低声道:「杨上官请看这是什么。」 杨健疑惑地接过玉佩,就着灯光细细打量,陡然一惊:「禁中造物?」他看到陈瑾朝他点点头,又比了一个六字,也回过神,当下就要叫其他人。陈瑾轻声道:「人多嘴杂。」杨健此时也顾不上男女之别,急忙侧身让陈瑾入内。 陈瑾见房中并没有丫鬟等人,心中悄悄松了口气,朝杨健一礼,将今日种种见闻朝杨健一一道来。这一下只把杨健惊得团团转,代天子行事,除了舟车劳顿,可说是向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肥差。但杨健却想不到,出来一趟,竟然遇着了这么一出,肥差顿时变成了烫手山芋。可是不接也不是,接也不是,让杨健心中暗自叫苦。 第106页 「不行,我要去见成王殿下。」杨健总算下了决断,「既然成王在此,抚慰百姓,分发粮草,当是责无旁贷,众望所归的事,我等臣子,自当跟随就是。」 陈瑾知道杨健这是推卸责任,想把这烫手山芋尽数扔在萧鸾的头上。她心中暗自鄙夷,但面上却不露分毫,坐直了身子,沉声道:「下官认为此举不妥。」在杨健发脾气之前,她又将此前在行馆门口遇到陆通判的事一一道来,说道,「既然东明府要派人跟着我们,便知他们也不干净。贸然将成王请出来,若是贼子乱臣狗急跳墙,害了我们性命事小,害了成王,可就……」 贼子乱臣这词可说是十分的严厉了,但杨健此时已没有这心思来训斥陈瑾,他全副心神都在陈瑾的最后一句上。当下惊得他瘫坐在椅子上,失魂落魄。陈瑾见状,垂下眼帘,也默不作声,静待杨健的心绪平静下来。 过了许久,杨健终于沙哑着嗓音开了口,问道:「殿下……成王殿下既然派你来向我透露消息,可是有什么决断了?」 陈瑾心中长嘆,知道杨健可说是非常靠不住的,他能镇定下来,不走漏风声就算是不错了。可是站在陈瑾的角度,她自然也不可能绕开杨健,与萧鸾混在一处。一来她所效忠的是长公主,在这种局面下,就连萧鸾都知道成则大功,败则大过,她自然也要为萧韶谋划一二。二来则是为官之道了,她绕过杨健事小,可官场上哪有大小,人人身后都站着人,若她不告知杨健,让杨健日后怀恨在心,她的路也不好走。 因此尽管心中有种种想法,陈瑾也只能压住,将萧鸾的布局说了,又将自己的想法当做杨健的想法,诱使他说出来,为他铺好台阶,好让他不至于脸面丢失。 两人商议到半夜,都觉得十分疲惫,杨健还好,陈瑾此前就和萧鸾商谈许久,在牛马巷中受了惊吓,行馆门口和陆通判打机锋,此刻更是头痛欲裂,匆匆告辞就回屋躺下了。 次日一早,杨健就派人匆匆来报,原来如今他们一行人出入,都有知府派来的侍从,为其开道,驱赶行人。其他人不明所以,倒觉得十分威风,杨健却知道这是放在明面上的监视,惶恐难安,于是急忙来找陈瑾。 陈瑾闻言一笑,答道:「山不就人,自有人去就山。上官莫急,今夜必有访客至。」 果然当夜,钱多尔就带着萧鸾的意思潜入了行馆中。杨健见状,心中大定,和钱多尔互通消息,见这江湖人物翻入屋檐,如履平地,忍不住轻声感嘆,对陈瑾道:「陈传胪料事如神,泰山崩于眼前而面不改色,日后必成大器。」 陈瑾连道不敢。杨健摇摇头,嘆息一声:「自古英雄出少年,若无此事,我还以为满心雄心壮志,只是无处可伸,如今才知,我是老了啊。」收集整理来自:http://rrd.me/dxyq7 杨健的感慨暂不细表,且说钱多尔与杨健搭上线后,又将这零零种种,原封不动带话给了萧鸾。萧鸾坐在上座,细细听完,笑道:「这知府果然有些蹊跷。」她这般说着,又问钱多尔和杨健商议好的商议之地,这才脸色渐渐古怪起来。 一旁的沈引玉则放声大笑起来,说道:「六郎啊六郎,人不风流枉少年,出来游歷一番,这青楼妓馆么,自然也是应当去见识一二的。」 「我也去!」齐霁真则清脆开口。 沈引玉看看齐霁真,急忙摇手说道:「三娘你可别真当自己是小郎君了吧,这青楼可不是好人家的女儿能去的。」 「你们去的,我自然也去的。」齐霁真轻哼一声,又看一眼萧鸾,见她发白的脸色此时终于渐渐平静下来,心中也不免暗自好笑。 沈引玉顺着齐霁真的眼神望过去,就看到发愣的萧鸾,他摸摸鼻子,只觉得自己白做恶人,自讨了个没趣,也哼了一声,道:「去了也好,见见天下男子可恶的样子,也好被那样朝秦暮楚,甜言蜜语的人所骗。」 萧鸾低咳了一声,警告地看了沈引玉一眼,看着齐霁真。不知为何,一见齐霁真那不服的模样,她满心的拒绝就都吞入了肚中,她是女子,齐霁真也是女子,既然她去的,齐霁真又为何去不得?旁人不清楚,她萧鸾还不清楚吗?她这般想着,脱出的话就变成了:「既然三娘想去,那就去吧。正好也给我拿拿主意。」 一旁的霍庆山按住了自己的脸,只觉得这趟游歷过后,他简直要无颜面对荣国公一家了。 既然是给京官们的地方,知府自然选的也是好地方,出入皆是风流客,来迎客的妈妈花枝招展,却也是进退有度,一张嘴简直要说出花来,哄得一群人开心不已。杨健出入这样的场所,知府自然不好派人跟随,只好守在门口以听调唤,所以萧鸾就带着人堂而皇之地走了进去。 东明府中人自然不会想到这小小的东明府里,还有一个成王,他们只想着不让京官们看到这旱灾之重,反倒让萧鸾钻了个空子,得以与杨健等人商议细节,制定策略。 萧鸾和杨健商议完毕,只见老鸨带了一个姑娘怀抱琵琶走来,这女子年不过十四五岁,她微微抬头,见到萧鸾等人后,急忙弯膝行礼避让,萧鸾和齐霁真与她擦肩而过。齐霁真见两人年岁相当,只目送她入了杨健房中,目光沉浮,终是长嘆一声,转过脸来,与萧鸾一起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过剧情可能大家会觉得无聊,但是还是得过剧情!!! 第107页 第十八章 卫队 东明府的消息经由了不同的渠道传到不同人的手中, 有人震怒, 有人玩味, 自然也有担忧发愁的。 「我家六郎也不知是走的什么运气, 遇到了这样的事情。」严蓁长嘆一声,捏着信纸看了又看, 最后还是将信纸扔进了火盆中。她撑着额头,露出忧虑。一旁的大宫女绮罗打量着严蓁的脸, 笑着宽慰道:「殿下天潢贵胄, 自有天上星宿保佑, 不会有事的。」 严蓁闻言,轻笑了一声。宫中崇佛, 说话也多是这样的, 而且侍女还不比女官,通常是不会读书,只有遇到心善的主人才会让侍女们学一点文字。严蓁倒没有多说什么, 她沉吟了许久,这才提笔修书一封, 让绮罗叫来了另一位宫女, 绮罗知道这一位是严蓁从严家带来的, 可算得上是真正的心腹,当下什么也没说,低眉垂眼地退了出去。 「奉元离晋阳不远,六郎是我的孩子,自然也要家中多费些心思。」严蓁将书信交给了这宫女, 柔声说道,「兄长既然存志高远,那就该明白事理。否则的话,不止我不安心,恐怕药如在九泉之下,也不会安心的。」 这话便有些诛心味道了,那宫女却不敢说一二句话来,急忙叩首,接过了书信。这书信不过是简单的家书,被人看了去也无妨,关键的还是严蓁说的那几句话。这事两人皆知,自然不会向外人道。 严蓁送走了信,心中却没有什么太多的担忧,她知道那位高高在上的人也必然是得了消息的,于情于理,此事都会得到妥善的解决。而她也只是利用这事关联住萧鸾和严家,顺道再给那远行的孩子一点安慰与支持。严蓁慢慢走出房门,看在满院子乱跑调皮的九郎,长长地嘆息了一声。 这一声引来绮罗的关注,此时的天气炎热,绮罗便拿着绢扇为严蓁打着扇子,又宽慰道:「六郎打小聪慧,娘娘不必担忧。」 「这事他要是熬不过去,那就让他回来吧。好歹我还能护着。」严蓁摆摆手,倒是不甚在意的模样。绮罗在心中暗笑,自己这个娘娘素来是口硬心软的,若真是不在意,又何必说出这样的话来。 京中烟火柔软如絮,飘落到奉元就变成了灼热似火的模样。萧鸾躺在床头,她实在是热得狠了,但是顾忌身份,又只好穿得严严实实的。唯一松快的时候,大概也只有倒在床上的时候了。她的目光偏转,一旁的齐霁真正坐在桌旁专心致志地写着什么。萧鸾拉了拉衣领,让空气好窜进衣裳里,然后靠了过去,问道:「还在读书?」 「嗯。」齐霁真应了一声,她闻到了香味,时人好风雅,富贵人家,男女都会薰香,萧鸾顶着皇子的身份,自然也不例外。只是以往她身上都是清淡的雪松香味,带着股清冽气息。眼下里,因为热气的关系,这股味道被陡然放大,不似平常的清淡,仿佛还带着人体的温度,变得滚烫起来。 齐霁真放下了书本,看着萧鸾,目光柔和又无奈,道:「六郎,你靠得太近了……」她看看萧鸾,又看看自己的书,这才道,「挡住我看书了。」 萧鸾懵懵懂懂地哦了一声,便往后退了几步。那仿佛包裹住人的香味就淡了些,齐霁真悄悄地松了口气,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磨蹭着书皮,这才道:「我日后回京是要考科举的,平日里当然也不能掉以轻心。」 否则的话,怎么对得起自己,又怎么对得起面前这个全力帮助自己的人呢?只是这些话,齐霁真按在了心底,并没有说出来。 萧鸾见状,也不好打扰。她与杨健约定的时日还有几日,原本陈瑾颇和她心意,是可以偶尔聊几句的人,只是现在整个行馆都有人监视,大批的金钱美眷被知府送入行馆中供人享乐。一帮官员除了几个清醒些的,早就沉溺享乐,甚至巴不得不回京城了。 这样的情况下,找陈瑾也是很不合时宜的了。而沈引玉则被萧鸾派出去,这几日里和霍庆山等人仔细地查探着这东明府的种种。他们甚至出了趟城,混到卫队处,带去了萧鸾的话。卫队自然也不敢怠慢,只是卫队人少,不能强攻,也只好按照萧鸾的计划静静等候。 如此一来,下属们忙得脚不沾地,萧鸾过了出谋划策的那段时间,除了每日晚上需要与其他人商议已经查看进度以外,竟然悠闲得就如一个闲人,没有什么事做了。 萧鸾看了看天色,嘆息了好几声,只好又懒洋洋地趴了回去。 祀官是从钦天监派下的,由卫队护送。又因要择日开坛,因此讲究颇多。东明府知府王献也不敢怠慢,他只求诸事顺遂,好平安地把这些傢伙送走,因此尤其的卖力。杨健对此心知肚明,于是打着老好人的模样笑嘻嘻的说「不急不急」,看着王献的模样心中暗笑。 陈瑾作为下官,因了祀官求雨祭奠的事,忙得晕头转向,也没那闲功夫看戏了。祀官求雨,和莲华教完全不一样,是更庄重的祭奠,百姓们有听说的,也就感慨几句皇恩浩荡,倒没有莲华教的热闹,还有那几人私下里嘀咕着。先有莲华教求雨,眼下又来一个,会不会冲撞了神仙云云来。 总而言之,祀官的祭祀还算庄重又体面地结束了。这是朝廷事,王献自然不会带上莲华教的人,再次设宴时,就连驻守城外的卫队也来了数十人保护祀官。只是入府时,卫队们自去兵甲以示无害。 待到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杨健突然一举杯,说道:「王知府,你看这求雨是有效,还是无效呢?」 第108页 王献一愣,顿时笑答:「天官来人,自然是有效的。」 杨健一声长嘆,说道:「此前见那莲华教求雨,也是诚心实意。可过数日,老天滴雨未落,敢问这又是为何?」 王献抽抽嘴角,道:「老天的事,自有老天的安排,说不得正是见了天官,因此不落凡雨,需得天官祭祀,方才显出祥瑞,让我大夏子民知道皇恩浩荡,顶礼膜拜。」 「哦?」杨健听了,哈哈大笑道,「我倒是听说,若有人暴虐横征,惹怒苍天,老天震怒,也会警示于人。」 「上官这是何意?」王献将眉一扬,立时就要发作。 「大胆王献,你与莲华教狼狈为奸,倒卖官粮,还不伏法认罪?」杨健高声道,将杯一掷。早就候着的卫队们,闻此信号,顿时跳将起来,从靴中拔出短刃,按住了王献。 「我乃朝廷命官!你们这般就不怕让圣上知道吗!」王献大吼一声,双眼通红。他是正四品的官员,就算捉拿,也得要有正式的文件印章,否则的话,就算是捉拿了王献,杨建等人也不会有好果子吃的。 杨健哈哈一笑,拱手弯腰,高唿道:「恭敬成王殿下。」 这一下戏做得极足,先抑后扬,再请出萧鸾,若有观戏人,只怕是要高声叫起好来的。只是萧鸾身为戏中人,又年轻,她混入卫队之中,原本精神极其紧张,结果被这么一请,顿时双颊通红,害起羞来。她低咳一声,努力地平稳地心绪,背着手,昂首走了出来,做出一副温良王爷的模样,端着架子礼贤下士,说道:「杨卿请起,你为我大夏出力,此乃大功一件。」 杨健得了萧鸾的一句话,激动得脸都涨红了,连连叩首拜倒。而他这主事者一拜,其余诸官也尽皆拜倒,口唿千岁,赞颂功德。萧鸾长于深宫,就算开府做了王爷,大多时候也是个隐形人,当然也有那拍马屁颂功德的。可哪比得上这百官朝拜的场景里。当下里,少年心绪澎湃,也难免有些飘然起来。 她转首过去,只见此前还高高在上的王献此刻苍白脸色,甚至不敢与她对视,而那些为官的拜倒不说,一旁的奴僕更是吓得双股战战。萧鸾的眼睛扫过,却见齐霁真悄悄地抬起头,朝她嫣然一笑。萧鸾一下子就回过神来。此前她怕危险,并没有让齐霁真来的,却不想齐霁真竟然也混了进来,她只是一思索,就知道齐霁真定然是串通了蛮奴。 一瞬间,那些志得意满的情绪都转瞬逝去,她想到若是此事不成,那无论是她又或是齐霁真只怕都要断送在这里了。就算她侥倖不死,她的身份若是被发现,那么又会引来怎样的后果呢?而齐霁真呢?她已经依附于她,她会害的齐霁真又要面临怎样的局面。思及此,后怕的感觉掩过了升腾的得意,让萧鸾的后背上出了一层薄汗,惊得她胆战心惊。 萧鸾顿时收敛情绪,沉声道:「都起来吧,从今日起,东明府由本王代管。」 她话音落下,旁人便同声道:「谨遵殿下旨意。」数十人的回应,声若惊雷,只是再也不能让萧鸾升起半丝的得意了。萧鸾握紧了手,她代知府职位,此事虽然经由传书已经上达天听,但这毕竟是一府的民生大事,她还未得到萧炜的回答,实在是逾越了。说得好是功,说得不好就是过,但事已至此,也不得不赌上一赌。 作者有话要说:  好像没有榜单,哭唧唧,这一周就全看大家了 第十九章 行政 王献已伏法, 关押在地牢之中, 其余诸人则被押送到了萧鸾的面前。萧鸾不过十三岁, 站在一群成人之间, 就像个小玉佛,白嫩可人。只是现在她努力地端着脸, 让自己显得严肃。这在朝堂上,她是做惯了的姿态, 多少也能唬人。 而府中其余官员见萧鸾年少, 便不住叩首痛哭, 只盼着萧鸾年幼,能怜悯一二。萧鸾看着他们种种作态, 一声不吭, 直到这些人累了困了,哀嚎声渐渐止息,这才道:「诸君不必担忧, 首恶既除,前事不究。」她说完话, 下首的官员们哭声渐止, 这才悄悄地打量萧鸾。 而萧鸾和陈瑾等人商议过后, 早就有了决断。 东明府上下诸事,大到一府的民生税收,小到屋中诸人的饮食住宿,都需要这些官员。早在之前,萧鸾等人与陈瑾交换消息商议时, 这些事就被行人司的官员们提出来,再制定了解决方法。 行人司的官员原本都是进士出身,谁没有满腔抱负,只愿当个跑腿呢?如今天降了萧鸾这么个镶金的大粗腿下来,不抱的才是傻子。因此他们格外的上心,又因萧鸾如今年幼,行事多会垂询他人,这些进士们就如同吃了五石散那般,个个抖擞精神,争取在萧鸾面前崭露头角。 东明府承前启后,自然也需要本地的官员周旋其中的,不可能一网打尽。萧鸾需要他们,当然要提既往不咎,说完之后,萧鸾又道:「王献既已伏法,本王住在府中也觉得有些空旷,因此将诸位的亲眷都请到了府中,还望诸君莫要嫌弃本王擅做主张。」 这就是明晃晃地将官员们的亲眷当人质了,官员们面面相觑,也只好打个哈哈过去。萧鸾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举动,她身边就那么几个侍从,就算加上押送粮草的官员和卫队,也不过一两百人。若是这些官员真的动点什么心思,他们的处境可就危险得很了。因此哪怕名声受损,萧鸾也不得不出此下策。 第109页 眼见着州府官员人心渐稳,萧鸾就径直带人看了粮仓。只是这一开,萧鸾的脸色就黑了泰半。里面都是些烂了黑了的粮草,萧鸾带队问责,只把那负责管粮草的人吓得跪倒在地,泣声道这都是王献的错。萧鸾知道现在自己动不了他们,只能笑着符合。这一下倒是打通了这些人的任督二脉,一盆盆污水都往王献头上倒,也不管其他。 萧鸾没有这些精神与他们争,只是粗粗打点清理,就让人开始放粮施粥,她用知府家中财务换了米粮,又在东明府上大办活动。中间莲华教人多次上门,萧鸾只让东明府中的官员出门敷衍了过去。眼下情况难明,萧鸾也不敢放松,日日让人守在莲华教道观门口。 这是萧鸾第一次处理事务,她心中着实是惶恐难安,纵然上下一心,又有许多的人可以商议,但她还是难掩心慌的。到了入夜时,她也整夜整夜的睡不着,在院中来回徘徊。 她已经从客栈中搬入了王献的院落里。王献算的上是东明府的土霸王,宅院修得极大,前宅房屋除外,还修了一个大花园,里面庭院深深,太湖石高峻清瘦,长廊亭榭,曲曲折折,一步一景,可说是极致讲究。萧鸾便沿着曲折迴廊慢慢往前,府中的婢女僕役被遣散了大半,此刻的院中一片清幽。 萧鸾行到别馆处,见里面灯火通明,她便踏步进去,里面人声鼎沸,算盘声噼里啪啦作响。萧鸾微微一愣,见门口守着的侍从要行礼,于是急忙竖起手指,做了个姿势,自己悄悄地摸了进去。 别馆里十分热闹,这样炎热的天气,官员小吏们个个汗流浃背,而齐霁真站在一群人中间,眉目严肃,她翻过帐目,冷声笑道:「你这帐目不对,少算了多少还需要我为你指出来么?莫不是以为我年轻就可随意欺辱。」说话间,她将帐目一扔,下巴微微一扬,说道,「还等着做什么,还不快去重算!」 「是,是」那小吏抹去额上汗珠,急忙迴转身去,正正看到萧鸾。小吏被抓来测算帐目已有好几日,自然也认得面前这个俊秀的少年,当下吓得两股颤抖,急忙跪倒,高唿千岁。 他这一动,其他人也回过神来,急忙过来行礼。 萧鸾摆摆手,说道:「都起来吧。」她这般说着,又低咳一声,说道,「李恆,随我来。」 齐霁真是以男装示人的,闻言急忙应是,跟在了萧鸾的身后。萧鸾听到齐霁真过来的脚步,以及其他人悄悄的松气声,她心中暗笑,也不动声色,两人一起踏出了房门。萧鸾出了门,见一旁偏房也是同样的灯火通明,便问道:「那处又是什么地方?」 齐霁真恭敬地回道:「是行人司的诸位上官们,殿下说要清算治下州府的大旱情况,他们正在商议方案,既不打草惊蛇,又能清算清楚。」 萧鸾这才明白过来,她遥遥看了那处一眼,嘆了口气道:「想不到我随口一说……」她说到这里陡然打住了话头,只觉得双肩沉甸甸的,像是背负了许多的重量。但她也并不觉得这样不好,反而是努力地挺挺胸膛,仿佛这样就能负重前行那般。她看到那边的专心致志,也想到了齐霁真同样熬到了现在,于是又迴转过来,说道,「是我的不是,也让你这样辛苦。」 「并不辛苦。」齐霁真摇了摇头,又突然开口,「我原以为内宅中学的管家御人并没有什么作用,没有想到,还是很有作用的……」她说到这里,也是幽幽嘆息了一声。 萧鸾紧张地看着齐霁真,生怕她要说出后悔之类的话来。但齐霁真只是背着手,往前走了两步,又突的转过身来,朝萧鸾笑道:「我很高兴,能将所学学以致用,也高兴能帮到你。」 萧鸾于是也笑了起来,她想要朝齐霁真伸手过去,却又顾忌着身后的侍从们,只好强自忍耐着心头的情绪,轻轻的说道:「我也很高兴,能让你们有一日做自己的事……」 「哦?」齐霁真眯起了眼睛,她原本就眼睛狭长,眯起来的时候就有些坏坏的感觉,似乎在盘算什么念头一样。她往萧鸾靠过来,悄悄地在她耳边说,「我还以为六郎是因为一个人,感觉到孤单又无聊,才出来找我们的呢。」 萧鸾顿时闹了个大红脸,除了齐霁真说中了她心头事,还有那温热的吐息在她的耳廊间。她悄悄的看了眼齐霁真,见齐霁真说完话,又泰然自若地缩了回去。萧鸾只好捏了捏自己的耳朵,似乎想要把那种感觉给驱散一般。 两人只是闲聊了几句,齐霁真身上还有很多要务,还得回去。因此萧鸾又将齐霁真送回,只是在回去前,齐霁真按住了门栏,对萧鸾说道:「六郎,我们可用的粮草已不多,还需早作打算。」 萧鸾心中一跳,她知道齐霁真的意思。灾民若是一直无粮,恐起民变,而民变则会让早就蠢蠢欲动的莲华教抓住机会。但是在现在这种情况下,若要给予灾民充足的粮草,就得要提早向莲华教下手。而若是对莲华教下手,一旦被对方反应过来,也恐怕会利用灾民掀起民变。这是左右难安的事情,而决定怎么做,又去承担这整个后果的人,在整个东明府中,也只有十三岁的萧鸾。 萧鸾的心口噗通噗通乱跳,藏在袖口里的手掌都渐渐浸出汗来。她不敢擦,生怕被齐霁真或是身后的侍从们看出来。这不是相信或是不相信齐霁真和侍从的问题,而是她身为上位者,就必须要表现得自信又淡定,这样才能让一直相信着她,跟随着她的人也变得安心起来。 第110页 「我知道了。」萧鸾庄重地点点头,对齐霁真露出了一个鼓励的笑容,「不要担心……就算父皇的兵马迟一些,但奉元离晋阳不远,严家也会有护卫来的。」她看着齐霁真明显的松了一口气的模样,然后目送着她陡然变得轻快的脚步往室内走去。 这是第一次,萧鸾由衷的感觉到了一种莫名的孤独。有些话,有些事,原来她是不能对任何人说明的,因为每一个人所背负的都不相同。萧鸾看了齐霁真一眼,见她在灯火下的面容是如此的明亮,似乎有着辉光那样。萧鸾转过了身,朝陈瑾所在的方向走了过去。 就如齐霁真所说的那般,齐霁真得到了学以致用的机会,而萧鸾也同样在学以致用,不过不同的,大概就是萧鸾这条路安静又沉闷,路上没有其他行人与之一道,就算偶有同道,也不过是需要生死相拼的敌人罢了。 杨健所带领的行人司已经整理了一整套的方案,他们其实心中也没太多的成算,这样的大事,诚然是一个机会,但风险也同样巨大。若说他们面对的是一个成年的皇子,他们心中说不定还会安定些。但萧鸾太过年轻,年轻到行人司的人们把方案交上,心中都忐忑不安,不知他们所思所想,是否真的有用。 萧鸾稍微的翻了翻,看到这一桩桩,一条条的建议后,又默默放下。她打量着面前的官员们,站直了身体。官员们不敢俯视萧鸾,站得远了些,弯着腰抬头听训。少年人清亮的声音在他们耳边响起。 「本王年幼,还需诸位辛苦辅佐,但诸位放心,圣上定会在最短的时间里派人前来。我们的时间并不多,只要全心做好一点便可足够。」萧鸾微微一顿,见官员们神色各异,她也不再啰嗦下去,只道,「民以食为天,载舟也罢,覆舟也罢,只一吃字。」 「可是殿下,粮草已经……」一个官员忍不住道。 「本王游歷以来,见树皮可吃、草根可吃,毛毯皮带都可吃。」萧鸾朝那官员看过去,神色淡然,「何必拘泥于粮草。」 这一次,再没有官员提出疑虑,众人皆垂首,衣袖若垂云铺地,齐声应道:「遵殿下令。」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元宵节快乐!最近忙的要死,存稿真的快要没有了…………然后我感冒,我女票感冒,晚上还要干私活到12点,整个人都浑浑噩噩的,如果文里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请一定要提出来,谢谢各位!! 今晚大家记得留言,明天根据留言发元宵红包~~ ======== 第二十章 莲华 铜锣声在街道口敲响, 今天又是炎炎骄阳的一日。大概是因为心不诚, 老天爷半分感动也没有, 就连半点水也未曾落下过。而素来官位甚严的知府也不知被哪路神仙点化, 竟然开始开仓赠粮了。一队队的卫队派出,搭建棚施粥, 城外的流民蜂拥而至,前几日里差点造成严重的踩踏事故。 所幸后来来人有了经验, 一个小公子也不知是什么来头, 那几日里纵马来回查看, 指挥着卫队将流民隔开,吼得声音都哑了。流民们不敢造次, 只要守规矩, 又有粥食可用,自然都安静了下来。而后便是先从知府起,开始大兴土木, 招人做活。知府先开了口子,其余的富商们, 或是同意, 或是被迫同意, 也都零零碎碎地周围开地动工起来。 妙善迈着碎步急匆匆地走过廊下。莲华教毗邻城郊最好的一块土地,在廊下就能感受到不远处湖面吹来的清爽的风。这湖及周边土地是莲华教花了许多银两买来的,旁人不能进入。以往里,这里也是清幽的景色,而如今妙善站在廊下, 就能听到远处唿喝的声音,那是新开的园子,由知府亲下了手谕,从湖里引水过去。 妙善的脚步顿了顿,又急匆匆地超前去,他走到大堂处,老远就闻到了香烛的气味。一个中年人正盘坐在神像前低声诵读经文。莲华教在这大夏土地上,不过一个小小的教派,却也是流传了数百年之久的,经书流派繁多,只是在这奉元省尤为繁荣。教中教众虔诚又勤奋。 「教首。」妙善不敢直接进入堂中,只在门口跪倒轻唤。 「是你啊。」教首迴转头,朝妙善招了招手,让他靠近些。莲华教向来世袭,只是这一代的教首并未娶妻生子,也就收养了妙善一个孩子。按照惯例,妙善就当是下一任的教首了。因此教中许多人会称唿妙善为副掌教,又或是少掌柜。 对于妙善而言,教首就是他如父亲一样的人物,他安静而顺从地来到教首的身边,如同羔羊依恋母亲。 「是有什么事吗?」教首把宝卷放到一旁问道。 妙善跽坐一旁,答道:「我观东明知府似与此前有所不同。」 东明知府王献素来贪财,莲华教与之同流,积极收录教徒,同时又利用王献,让他对莲华教睁只眼闭只眼,还把莲华教当做一起敛财的兄弟。 「嗯。」教首盘坐着,他最近渐渐放权给妙善了,只在妙善有疑问且不知如何解答时才会出面。此刻他见妙善的神情,也知道事情或许有些脱离了控制。教首问道,「可曾去知府试探过?」 「是,我已派人去了。只是那知府只派了个小童出面敷衍,其余诸官,吃肉喝酒的事倒迅速,言语中却大都是敷衍之词。」针对种种怪相,妙善也是想尽了办法去试探的。只是民间教观和官府之间的关系素来不好说,好时称兄道弟,坏时翻脸无情,其中弯弯绕的都需要掌舵者好生把握才行。 第111页 教首一双眼似闭非闭,又问:「你说最近知府与此前不同,不同在何处?」 妙善一愣,就急忙回答出来。他说了最近官府的种种政令,又道:「我还听教众传闻,最近知府中流传出高祖吃蝗救灾的故事……这事出现得突兀,我想约莫也是有人授意的。」 教首一一听完,他听得十分认真,只是在妙善说完之后,他睁开了眼睛,那眼睛着实不似一个中年人,充满了勃勃野心。他声音沉稳,坚如磐石,就如惊雷响彻耳际:「时不我待,已经到时候了。」 妙善大惊,就连跽坐的姿势都维持不了,跌坐在地。好半晌才颤抖着声音问道:「可如今大旱才一年,我们吸引教徒……」 「可是我们已经在奉元盘踞了数百年了。」教首打断了妙善的话,「大劫在遇,天地皆暗,正是我们起事之时。更何况,既然朝廷想要放粮了,你我皆知,东明府的粮仓到底有多少粮食。这些粮食,而今又在哪里。恐怕我们就是他们磨刀霍霍的对象,而那些教徒们,若是知道了我们有这许多存粮,又将如何呢?」 「我莲华教数百年的根基,不可断送在你我的手中。」 「人性本恶,你跟随教众求雨,见到世事多艰,见到卖妻食子,便该明了,人活在世间,弱者犹如猪狗,被无情驱赶碾压。而终有一日,白莲下凡,万民翻身,摧富益贫,自然天下太平。」 妙善颤抖身体,跪伏下去,低声应是。 「妙善,我当你是我亲子,不要让我失望。」教首的手掌按在妙善的头上。这双手已经许久没有像一个长辈抚慰小辈那样抚摸过妙善的头了。儿时的记忆和如今一对比,妙善就察觉到自己视为苍天的男人已经在不经意之间渐渐老去。他的心中酸楚,头俯得更低了。 教首似乎有些疲惫,他松开手,又道:「去吧,把大天王叫来。」 教中的职位佛道混杂,但天王和金刚相通,都是武职,妙善知道这是为了什么,心中一颤,应了一声,站起身低头朝外走。木制长廊上,行走时会发出嘎吱的声响,廊檐下的风铃则会因远处的湖泊带来的风而发出动听的声音。只是此刻,妙善已经无法像往常那样醉心于这些了。他遥遥看向远方,夕阳西下,艷丽的红色落在天边,落在湖水中,落在远处的田地和树木上,如火如血。 「公子!这是大大的好事!!」 夕阳西下里,萧鸾正在府上,和齐霁真以及一群小吏们拿着名册一一清点王献的家私,这些日子里,他们用王献的钱买粮、组建民兵维护流民秩序,钱财如同流水一般的往外倒。所用的每笔开支都需要造册,以免之后圣上派人下来,有说不清楚的地方,坏了萧鸾的名声。 正在清点中,沈引玉就大唿小叫地沖了上来。他此前跟着霍庆山,连同城中卫队们一道,日日守在城门那看着,生怕出什么事故。此刻沈引玉原本也该在城门的,只是不知为何跑了回来,还操着吼得沙哑的声音大唿小叫。 「给蛮奴倒杯菊花茶来。」萧鸾按住了额头,吩咐左右。 沈引玉不好意思地笑笑,復有行礼,然后让开身子,笑眯眯的说道:「殿下,请看,这是谁来了?」 萧鸾望过去,却见来人一身劲装,长剑挂腰,剑眉星目,颇为精干,只是眉目却并不熟悉。来人见到萧鸾,目光微闪,顿时解挂拜倒,大声道:「晋阳严岐拜见成王殿下。」 萧鸾闻言,顿时一惊,扭转过头,双手扶起严岐,这名字必然不是严氏嫡系,但对方既来自晋阳,又自称姓严……萧鸾随严蓁熟读世家谱系,当下心念一转,笑道:「竟是族兄前来么?」 严岐抱拳行礼,说道:「殿下唤我严二就好,我奉家主命,特带了晋阳三百儿郎,迎接殿下。」 萧鸾从善如流,笑了起来。她也不方便再对帐了,朝齐霁真看了一眼,齐霁真便垂首恭送了萧鸾。萧鸾握住齐霁真的手,带上些力道,说道:「辛苦你了,整理好之后来找我。」 齐霁真笑笑,行礼送走了萧鸾。萧鸾转过脸来,又挂上了热情洋溢的笑容,对严岐道:「族兄请来,真是没有想到,外祖可还好?」 「家主很好,只是担心殿下。」严岐一板一眼的回道,他顿了顿,又道,「家主收到娘娘来信,提到殿下滞留奉元,心中担忧,便提前派仆前来。」他说着,便将证明他身份的印章再交给萧鸾。 萧鸾接过印章,手指划过那温润的触感,心中放下泰半,想到京中的严蓁,忍不住感慨道:「我着实不孝,外出游歷,还要累母亲担忧。」 「儿行千里母担忧,娘娘与殿下母子情深。」严岐答道。 两人来往几句,转入了正题,严岐先道自己此行带来的儿郎们,都是弓马娴熟的家僕,世代在严家,多为严家的家生子。萧鸾听完,大喜过望,她们原本不敢对莲华教下手,正是因为人手不足,而守城的卫队虽然也有,但萧鸾让霍庆山等人早就去看过,俱是些不堪用的,名声更是烂到众人皆知。 大夏实行的是世袭的军户,战时为兵,平时为农,世代如此。因为户籍不可变更,平日又没有财路,守城的尽力搜刮过路财,名声与地位都十分的低贱。而大夏已经和平了数百年,这些年里,原本的军户早就变成了不识骑射的农民,地位甚至还不如普通的民户。 第112页 这样的情况下,萧鸾若是轻易调用,甚至重用,只怕不必莲华教出面,自己就会先被民愤所累。因此萧鸾只敢给他们派些诸如维繫秩序这样的活计,一方面让他们有事做,一方面也是为了挽回一点名声,之后才好用。 但萧鸾也清楚,他们这些日子花钱如流水,粮食不足,很快就要撑不起日復一日的开销了。萧鸾早把主意打到了莲华教身上,可是又因种种原因不敢轻动。 而今严岐的到来,正是打瞌睡送来了枕头,萧鸾大喜过望,眼巴巴地看着严岐开了口:「你可带了钱?」 「诶?」 第二十一章 起行 严岐当然带了钱, 不止带了钱, 还带了粮。于是他满脸懵逼地看着萧鸾欢天喜地的搬走了他们预计来回的粮草, 并且皱着眉头地计算着每一点米粮, 见到搬走粮的下属一不小心落下米粒时,就像一个最抠门的老农一样, 一边责骂着,一边让守候的下仆们搬来扫帚一点点的清扫洒出的米粒, 再送到粮仓中。 至于钱?严岐见萧鸾如同一个小大人那样, 叉着腰摇头嘆息:「滴水滴金, 你怎么就不多带点呢?」 严岐一头雾水,不管三七二十一, 也只好先告罪说这是自己的不是的种种话来。萧鸾摆摆手, 她如今已不是那个被随意吹捧几句就兴高采烈的吴下阿蒙了。要知道行人司的官员们都是饱读诗书考出来的,夸起人来简直没个重样。萧鸾再怎么开心,也听得腻味了。而严岐又是个性子比较端正的, 做派更偏向武将,萧鸾只听一听就能从中听出言不由衷来。 萧鸾一边让蛮奴叫来霍庆山以及卫队长官, 一边让严岐跟着自己, 这么一路匆匆到了正厅时, 所有人都几乎来齐了。萧鸾扫过他们,又向众人介绍了严岐。待到众人见礼完,萧鸾这才笑道:「叫诸位前来,是有一事已经到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之时。」 一直跟着萧鸾的几人早就与萧鸾曾经商议过的, 此刻见到严岐,听闻严岐带了兵马,立刻就猜到萧鸾的意思。霍庆山老道,面目不显,而沈引玉年轻,则露出了跃跃欲试的表情来。 「我们的钱可支持的时日不多,而米粮也不足。」萧鸾慢悠悠的说道,注意着其他人的神情,「而本地莲华教则米粮充足,占据水源,且有力士僕从,他们使用禁药,霍乱百姓,实在是罪无可赦!」 「殿下。」杨健站出来,朝萧鸾一礼说道,「臣查过莲华教与官府的文书,他们都是从官府买去的,虽然价格被刻意压低,但文书齐全。纵有五石散为乱,但罪不至死,贸然出击,恐引非议。不若我们加紧练兵,准备周全,再藉机让对方出些差错,如此名正言顺,方为正道。」 萧鸾一愣,她倒没有想到这茬,于是皱起眉头虚心请教道:「那依你所说,又当如何呢?」 这一次回答的却不是杨健,而是陈瑾了。陈瑾原本不想掺和此事,她对萧鸾并无恶意,但奈何萧鸾并非她选择的忠主,这样顾忌名声的事,陈瑾当然是不会主动出来提醒的。只是见到自己的顶头上司朝自己望来,陈瑾也心中无奈,出列道:「既然是捐粮赠灾的好事,自然是要大家一起来的。若有那视百姓为膏脂,百姓也不会答应,官府自然更不会答应。」说到这里,其余文职官员也顿时摩拳擦掌起来,对萧鸾笑:「殿下不必担忧,天下有难,大家来帮,这是理所应当的事情。此前富商们积极开地,官府便宜卖了不少,也该让他们都吐出一些来。」 萧鸾眨眨眼,只见平日里这群礼让恭谦的文官们露出如此奸险的笑容,一副我很熟悉,这个我可以干的热烈模样。她不由得将目光转向杨健,这个年过三十的中年人看着自己的下属们,露出了一脸欣慰,拱手对萧鸾说道:「器无好坏,端看用的人。殿下就放心的交给我们吧。」 萧鸾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只好硬着头皮对杨健道:「都交託与杨公了。」 杨健陡然得了这么一句恭维,笑得眼都花了,急忙笑着摆手:「不妨事不妨事,此事下官熟得很。」 萧鸾没想明白,是因为她身处高位,不了解百姓与官府之间那又爱又恨的关系。若是齐霁真在此,就会告诉她原因。文官们最擅就是找漏子,挑刺都不必骂脏话,从小吏起,农人上缴粮食,就会顺势踢上一脚,让米粮多倾倒些,而放到有品级的官员身上,那花样就是更多。官员不一定有钱,如何巧立名目,怎么让有钱的商贾们心甘情愿的倒出口袋里的花花银子,这些都是需要人挖空心思去干的。 而今一群人将心思动到东明府上的富商,还打着大义的名头,还能有比这更让人开心,满足的事情吗? 还未至黄昏时,文臣们就立下了一长串的列表。萧鸾粗粗略读了一下,什么捐银百两得成王殿下亲笔牌匾一块……萧鸾默默地翻看,觉得自己的手腕恐怕都要断掉,而这东明府上不知道会立多少块牌坊,而周山书院里又会多了多少商贾子弟来。除此以外,萧鸾的计划也在实行。毕竟若是富商们和莲华教不掏钱,他们也只能非常之时行非常手段了。 萧鸾就此被文臣们推了出去,对此百姓们倒是高兴,富商们何时见到有这种品级的人物前来,如今有所诉求,自然是不能怠慢。只除了莲华教。 莲华教也派了人来,送钱送米,不遗余力。他们听说了萧鸾的名号,当然还不够格见到真人,而此前还留着的州府官员也传信来说,莲华教对萧鸾的情况话里话外多有刺探。这些官员此前被驯得服服帖帖的,再加上家眷亲属都在府中,也不敢做出什么举动来。 第113页 而此前一直盯着莲华教的人也传来了消息,说近来总有人在莲华教进出,并不像是流民或是普通的信奉者。这消息一条条的进来,让萧鸾无端紧张,但她年纪太小,又无法分辨,只好将能用得上的人又都叫了过来。 文官们处理富商们的进献十分繁忙,因此来的也都是武官,至多再加上个齐霁真,说到底也不过五六人而已。 「依臣所见,恐将有变。」 「打仗需要武器粮草,莲华教中自有粮草,又蓄养力士,若有叛乱之心,等的也不过是一个时机罢了。」 「可若是没有叛乱又将如何?师出无名,我们又怎么杀进去?」 众人面面相窥,萧鸾皱眉不语,这一群人里,有经验的太少,就算是杀敌,真正亲手砍过人的,也是少之又少。更何况主事的萧鸾是个封王的少年。封王这事,对萧鸾既是权柄,又是约束。若她此时不管不顾的胡来,诚然可以解决问题,但却是授人把柄,日后恐生事端。 一旁齐霁真看看众人愁眉苦脸,便道:「师出无名,我们便造名头不就好了么?五石散虽然罪不至死,但放任其流传民间也不好吧。让我们搜查一二又有何妨?若是不抵抗,便让我们探探寺中底细,若是抵抗,那便是别有居心,更应查抄。」 众人顿时双眼发光,齐齐望着齐霁真。齐霁真到底是个十几岁的小娘子,被人这么一望,此前那泰然自若,侃侃而谈的精神气就都散了,左右四顾,颇有些不好意思。萧鸾急忙站到齐霁真身前,为她挡去了其他人的目光,她自己则转过身来,抓住了齐霁真的手,说道:「三……」她顿了顿,又道,「李恆兄,我实在是……有你真的太好了。」 齐霁真见蛮奴在身后朝她挤眉弄眼的,她虽然知道了萧鸾是女子,但此刻也有些不好意思,急忙抽回手,故作深沉,拱手道:「草民不过是提些意见罢了。」 既然已经商定,萧鸾便吩咐人手去了。原本萧鸾想要带人亲往,她这皇子的名头在外颇为好使,但众人苦劝下来,便由沈引玉持节代替萧鸾前去,而由萧鸾坐镇城中。众人生怕此去若是惹得对方狗急跳墙,派出死士来攻知府,于是由商定又留了一百侍卫守卫萧鸾。 待到一切已安排妥当,霍庆山官职最大,开始点兵。除了从京中来的卫队,以及严家的三百人外,萧鸾还让东明府的卫所军户也加了进来,就算这些军户已经不似自己的先辈,但他们也是正儿八经的军户,有装备,而且,就算不会打仗,也有人数。只是萧鸾看着他们有的瘦得跟流民差不多,心中实在是担忧。 齐霁真掌管财务,就拉出一笔银两给所有人一顿饱饭,又散给各人,说道:「我知你们心中惶恐,怕得罪神佛。如今就如尔等所见,成王殿下来了,你们才有饭吃,也才有银钱可拿。此前州府祈雨,可曾下过大雨?既然不曾下过,便证明莲华教不得人心,必生有天大的冤屈,才让老天不降雨水。」 齐霁真说话间,将米饭一碗一碗的赐下。她站在高台上,见这百余人盯着碗中的饭食不语,又道:「以往你们过的是什么日子,而今成王来了,流民得以续命,富商争相出钱出粮,若有人想走,殿下也既往不咎。」她顿了顿,又道,「只需记得,公道自在人心。」 话音一落,一个汉子陡然站了起来,高声道:「好一句公道自在人心!旁的我不认,成王使我家老幼免受妻离子散之苦,让我如今还有口饭吃,我定会跟随成王殿下!万死莫辞!」 他话音一落,也顿时引来其他人竟相唿应,萧鸾再登高一唿,就颇有气势得很了。 陈瑾遥遥望过去,只见最开始说话的那汉子剑眉星目,一脸正气,她沉吟片刻,便鼓掌道:「殿下真是好会选人。」 作者有话要说:  今晚可能加班到12点,就不多说什么了 ,抽空存的稿,也没改,大家见谅! 第二十二章 平乱 解决了本地人对于莲华教的忧患, 一切就顺理成章的开始进行了。萧鸾不能跟随而去, 只好站在城门处眼巴巴地望着。四五百人的队伍, 聚在一处还是颇具威势的, 脚步落在地上,都似乎能让大地抖三抖。 萧鸾站在城墙上, 遥遥的看着。她不知道送走的这些人,究竟是会带来最好的消息, 又或是最坏的结果, 可是她也只能这样, 站在这里,用尽全力去相信他们。 「殿下, 请回吧。」一旁的侍卫轻声道。他刚从一群侍从里提上来, 第一次接手这样的重任,双眼发亮,在看向萧鸾的时候也不太懂得迴避, 只是盯着自己的主公。萧鸾回头看了他一眼,见他紧紧地抓住自己的剑柄, 手上青筋暴起, 嘴唇抿成了一道直线。萧鸾笑笑, 温和地说道:「不必紧张,本王身在城内,很安全的。」 那侍从笑一笑,又急忙收拢了笑容,朝萧鸾行礼, 大声道:「是!」 萧鸾哑然失笑,又朝卫队们来时的方向看了一眼,这才转过了身。在她身后,齐霁真也收回了视线,朝萧鸾望来,她的目光中隐含忧虑,低声道:「我们回去吧,莲华教不禁教徒结婚生子,在府内又有小庙,此是非常之时,当小心为上。」 萧鸾顿时点头应允,也不多浪费时间,被层层卫队护送着,回到了知府的家中。入了府邸,萧鸾也不待其他人提醒,就立刻安排侍卫巡逻四周,在巷口处又安排了拒马和人马监守着,闲人免进。左右她也是个王爷,有这样的排场,其余人也心知肚明,不会觉得是萧鸾小题大做,顶多觉得她骄纵。 第114页 妙善已经觉得如今大不如往昔了。 一开始的派粥,让以往争相入教的情况就有了缓解,而后富商们的捐赠,则进一步削弱了这样的趋势。莲华教心中是有大志向的,他们为了争夺信徒虔诚,向来对富商豪绅都是私下接触,明面上维持着距离。而王献贪得无厌,当初的教首觉得可以利用王献搜刮钱财,争取教徒,同时还能将污水都泼在王献身上。没有想到,如今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王献伏法,让成王萧鸾的名望在东明府内一下子扶摇而上。而如今,他们仓皇准备,就真的可以吗? 妙善知道自己不应这样想,可是他却反反覆覆地,忍不住想这样的情况。而今,信徒终于带回了消息,说成王带着人来庙中了。 「你说什么!你为何不早说?」妙善顿时站起身,他的声音因为太过惊讶,而有一丝不自然的颤抖。只是他没有注意到,而在他的面前,那个报信的信徒则不自然地别开了脸,看上去也很心虚的样子。 「你……!!」妙善怒急攻心,他甚至想狠狠地揍这个信徒,就在他即将动手的时候,教首突然开口道:「妙善。」 妙善急忙收住了手,朝着教首垂首喊了一声。教首没有理会妙善,只是话音温和地对那名信徒说道:「多谢你了。从小门那处走吧,会有人给你银钱的。」 那名信徒看了一眼妙善,急急忙忙地点头,脚步匆匆地离开,似乎一点也不想在这里待下去了。教首看着他的背影,嘆了口气,转头对妙善说道:「要争取一个人的忠心维护,是多么艰难的事情。他不过是报信迟了些,既然肯报信,就足以说明他与那些只顾自己吃喝的庸人有很大不同了。你这样做,就如同在伤口上撒了盐巴,让人此后又该如何相信我们呢?」 妙善低下头,不再言语。 「你这样子,我又如何放心把莲华教交到你手上呢?」教首轻轻嘆息,伸手揉了一下妙善头,说道,「孩子,你也累了,好好的休息一下吧。之后的事情,你便不要担心了。」 妙善知道教首这是将权利收回的意思。他的眼一酸,却倔强的没有落下泪来,只是拱手做礼,应了一声是,转身垂头丧气的离开。而守在一旁的几个力士则跟随他的脚步,护送他去了小院。 教首站在殿中,犹自沉吟。沉重的脚步匆匆传来,教首沉声道:「如何?」 「如今有饭吃,已经招不来什么死士了。倒是一直在院中的还坚信着身教。」来人是连夜而来的,他喘了口气,擦擦额上的汗水,说道,「成王先找了受灾最重的地区,直接分散人流,让他们去了还有余粮的地方……」就算要起事,也很难了……这句话来人没有说出口。他只是认真地看着教首,说道,「要不……还是算了吧。如今……太草率了。」 教首摇了摇头,说道:「成王的人已经在路上了。」 那大汉陡然一惊,弹直了身子,看着教首。教首一只手按在了大汉的肩膀上,说道:「韩定泰,我的天王大将军,此战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大汉听到这一句,深吸口气,慢慢的把惊讶都收回,他沉沉地点了点头,这才又道:「府中散乱的信徒们,我都已经安排好了。」 教首闻言,这才露出了今天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笑容,说道:「好!」 韩定泰也不等教首开口,就径直去准备了。教首重新盘坐在大殿中,静静的等待着。一开始的敲门声,跟着就是突然发难的射箭声,再然后声音就杂乱了起来。教首握紧了手掌,他策划这一天已经许久许久了,只是现实总不如想像,原本他以为应该是他登高一唿,应者如山,但是现在…… 教首站直身,远处传来了烟火的气息。这座寺庙,从创建之初就开始承担着的使命,到如今终于真正揭开了面纱。而红莲烈火,将由此而起。 沈引玉被霍庆山护在了身后,在他们身前,卫队士兵们举起了盾牌,用以阻拦从城墙那头射来的箭雨。沈引玉探出了头,他闻到血腥的气息,他们的人已经有倒下的了,沈引玉并不是第一次面临死亡,却是第一次面对大规模的死亡。他也不像他想像中的那样,自己英武得像个大英雄。 沈引玉觉得自己唿吸急促,夹住马匹的双腿夹得有些紧,引得马匹不安地动。霍庆山拉住了他的缰绳,盯着他的眼睛,说道:「放松一些,不要紧张。不过都是些没用经过训练的流民和死士,不当大用。」 在人们的吶喊和刀剑的碰撞声中,霍庆山的声音显得如此的单薄,落到沈引玉的耳中,又是如此的清晰。沈引玉舔了舔唇,只感觉到干涸和咸味,随后他点了点头,说道:「我明白。」 霍庆山稍稍见沈引玉放松了些,就松开了手,专注地看着前方。最前方的是卫所的军士们,萧鸾自掏腰包为卫所备制了基础的武器。士兵们不愿前行,严家的三百人则压在后面,明晃晃的刀剑在他们的身后,逼迫着他们不断往前。 士兵们唿吸急促,对方显然是早有准备,但是朝廷向来对盐铁管控十分严格,就算是多年的隐忍准备,手中的武器还是有限,大部分还是以狼牙棒、木棍等物作为武器。双方开战,都没有什么杀人经验,很快就如同村夫斗殴那般,甚至有的将武器一扔,沖了上去,扯对方的头髮,揪对方的耳朵。 第115页 沈引玉远远的看着,神情茫然,他没有想到自己经歷的第一场战斗竟然会是这样的局面。他握着宝剑,愣了许久,直到钱多尔说道:「这样下去可不行。」 沈引玉转头看向钱多尔,他顿了片刻,说道:「让严岐带着精锐……」 他的话音未落,就听到了急促的马蹄声响。跟着一个传令官翻身而下,目光焦急:「殿下!成王殿下被乱民围在府邸了!」 听者顿时大惊!霍庆山立刻道:「我们立刻回去!殿下安危为重!此地既然是叛民,我们回护殿下,坚守城中,等圣上派人来了也不迟。」 说话间,霍庆山就要拉动缰绳往回。沈引玉却一把抓过了霍庆山的缰绳,止住了他的动作。霍庆山惊讶地看着沈引玉,这个不足二十的少年人舔了舔自己的下唇,双眼亮得惊人。 「不,不能撤退,如若撤退,将士只以为我们败退了,士气大减,就算我们及时迴转,也只会收到两边夹击,最终惨败收场。」沈引玉一边说话,他的目光更亮,手按在剑柄上,掷地有声,「擒贼先擒王,若我们能先破莲华教,此后必解困境!六郎那有甲士百人,城中还有受了了他恩惠的种种人,定能坚持到我们回去的时候的!」 霍庆山紧紧地盯着沈引玉,说道:「那我先带人……」 「你带人走,岂不是给人削弱士气的藉口?」沈引玉顿时道,「你不可走!我代六郎掌管军印,如今就为军中主帅,你需得听我命令。」 「你可知道!!」霍庆山怒急攻心,破口大骂。 「我都知道!」沈引玉迴转身子,此前还有些犹豫的神情,此刻也镇定下来,「我愿承担一切责任,机不可失,传令严岐,听我号令!」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加班到11点……今天也觉得不行不行的了,这是最后一章存稿,从明天开始到周四吧,会隔日更,让我存存稿,顺道让我缓缓,谢谢大家支持,这几章的错字和bug,等我加班结束会统一改的,还有感谢的话也没来得及说,抱歉抱歉 加班完看了眼,居然没复制完,我简直是个蠢货……现在改好里 第二十三章 风起 「殿下, 请到后院去, 若有意外, 您可从后门……」 「不必!」萧鸾抬起手, 她掂了掂手里的刀,看着面前这个焦急的侍卫长, 「你们尽忠尽职,我怎能脱逃呢?再说了, 谁胜谁负, 犹未可知, 你不必焦虑。」 侍卫长被面前这个少年一语道破了自己的心思,他诺诺称是, 不知该如何自处。但他肩上一沉, 萧鸾看着他,轻轻的笑了笑,拍拍他的肩膀, 声音清亮的说道:「本王等人的身家性命都在你们身上,你们不退, 本王也自当与诸君共进退。」 侍卫长一愣, 心中又是惶恐又是自豪, 大声应是。萧鸾看着对方终于镇定来,指挥人去抗敌,她悄悄地松了口气,又道:「我还有一事,你最好派人去探一探。」 侍卫长低头看了眼面前的少年人, 她的目光沉静,并不如何慌张。他还记得从那几个吃人的兇徒手中救下萧鸾时,当时的少年已经在昏迷的边缘,那眼中尤有惊惶之色,而今现在,她明显是沉静了许多。究竟是什么改变了眼前的少年呢?侍卫长不明白,他一边想着,一边摇了摇头,对萧鸾说道:「殿下,我们人手不足,您的安危才是重中之重的事情。」 萧鸾看到侍卫长坚定的目光,又想了想,开始劝说道:「可若是乱民攻入,我们双手难敌四拳,哪怕是武艺再高的人,也难以抵挡十几人,乃至几十人的围攻吧。既然如此,为何不提前行动呢?」她见侍卫长眼光微动,又转头看向了齐霁真,对齐霁真招招手,说道,「李兄,地图。」 齐霁真朝萧鸾点点头,匆忙跑回屋中,取来了地图,铺在桌面上。这是知府府中备的,文官以及齐霁真都抄录了一份,方便他们找人和行事。萧鸾指了指街道,说道:「城中地势繁杂,多为巷道,因此士兵只能聚集在一块,人力当然是决定的因素,但因为巷子狭窄,战斗的时长会被拉大,也正因为巷子狭窄……」萧鸾深吸了口气,说道,「暗杀便可行。」 萧鸾说完,看向了侍卫长,语音和缓,仿佛眼前的年轻人真的是那样的可靠:「我相信你。擒贼先擒王,只需要一支小队即可。」 侍卫长皱着眉头沉默不语。萧鸾见状,手掌重新抚了一下地图,没有再劝说,她看了齐霁真一眼,齐霁真则低头注视着地图,若有所思的沉吟着。 「怎么了?」萧鸾问。 齐霁真闻言抬头,她敏锐地闻到了烟火和血的味道,喊杀声即使是在内院也能听到,但面前的萧鸾却似乎没有感觉。齐霁真垂下眼,她看到萧鸾的手,那少女垂下手的衣角处褶皱在一起,是被人紧紧抓住过后留下的痕迹。齐霁真无声地笑了笑,看起来,其实她也十分紧张。 「知府所处的位置也是城中富商所在的位置。」齐霁真的手在地图上拉过一道痕迹,她敲了敲地图说道,「殿下,你看他们是知道此事呢,还是不知道此事呢?而那些乱民,又会如何做呢?」 富豪蓄奴,是官府允许的。像是严家这样的百年世家,甚至能调出三百人的家奴,可说是家兵了。而普通的富豪家中,就算达不到严家这样的规模,也多会蓄养些力士的。 萧鸾顿时明白过来,而齐霁真的方法,虽然迂迴了些,但可行性更高。若能借来本城中豪绅的势,对本城叛乱的百姓也更具威慑力。只是……她转头看向了侍卫长,侍卫长有些不安地回望,他还没有明白过来,又茫然地望向了齐霁真。齐霁真则道:「巷道路杂,百人之中找到上将,就已经是为难之事了。我建议不如让人送信,让当地豪绅派人来援,静等蛮奴回归。」 第116页 「说动他们……」萧鸾沉吟着,要能出去,自然需要侍卫长或者卫队的人,但看侍卫长的模样就知道,他并不是很好的说服人选。 齐霁真则道:「草民愿意前往,为殿下分忧。」 萧鸾的心中重重一跳,她转头看着齐霁真。齐霁真也正看着自己,又是这样闪亮的眼神……萧鸾觉得自己有些眩晕。她对齐霁真这样的眼神并不陌生,在为她准备男装时,在齐霁真与官员们忙得团团转时,在齐霁真端来一碟油炸蝗虫时…… 每一次都是这样……萧鸾突然有些不开心起来,为什么当齐霁真这样看着自己的时候,她就会不自觉地退让呢?萧鸾轻轻地揉了揉自己的鼻尖,她想不明白,而现在这样的时候,也容不得她有闲情逸緻去思考这些。萧鸾嘆了口气,轻声说道:「那你一定要小心些。你……你若是遇到了什么,当优先考虑自己的性命。」 萧鸾说着,又突然感到了几分心酸来。沈引玉被派去了莲华教的寺庙,就现在的情况来看,他那边也定然发生了战斗,如今生死未卜,让人担忧。而现在,齐霁真也要独自出去,她突然很想抓住齐霁真的手,她实在无法想像,若是沈引玉或是齐霁真,其中一个受到什么伤害,她又该如何自处。 齐霁真将萧鸾的神情都看在眼底,她的声音放柔了些,轻声说道:「六郎,你要相信我们。我们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能让我们,你,我,还有蛮奴,都能活下去的方法……就算……」她突的笑了笑,「不会有就算的。我是不会让你受到伤害的。」 这最后一句话,虽然轻柔,却又坚定得不可思议。萧鸾呆呆地看着齐霁真,她明白齐霁真的意思,萧鸾是一个女子,她若是被抓了,又或者死了。她的身份,就会是一个极大的丑闻,甚至会被有心人用来动摇国家的根基,将那些脏水毫不留情地泼在她的身上。 这实在是太好做文章的事情了,这样连续的旱灾,沿海的海贼。哪一样都可以说是因为老天对萧鸾女性身份的警示。 而齐霁真则坚定的告诉她,她不会让萧鸾受到伤害。 萧鸾的心脏突然的,噗通噗通地跳动起来,她的眼眶微微发红,心口间仿佛有什么东西慢慢发胀,将心脏都涨的微微发酸。 「三……」萧鸾垂下头,又快速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她有时候很是痛恨自己这样的身份,她总是一再地感觉到自己的无能为力。可是有的时候,她又感激自己的身份,齐霁真对她的宽容与保护,难道不正是建立在她同为女性的份上吗。她咬着下唇,心知眼下里并不适应说什么感动或是感慨的话了。而齐霁真的目光对向她的时候是如此的诚挚,是从内心深处期盼着她的回答。 既然可以全心的相信沈引玉代替自己上阵,为何不能全心的相信齐霁真呢?萧鸾点点头,说道:「我相信你。」 萧鸾发现自己总是在送走别人,把他们送往一个未知的方向。而这些人,又都承载着她的一部分,她需要全心地去信赖他们,信赖他们,如同信赖自己。萧鸾摸了摸自己的肩膀,打从游歷开始,她逐渐地感觉到了肩头的重量。这和当王爷时并不一样,那时候也有许多人需要仰仗她的鼻息生存,但那些人离她太过遥远,与她息息相关的,很多又比她强大。与其说承担,不如说她被这些人推动着无奈往前。 而现在一切又都不一样了…… 萧鸾看着桌面上的地图,侍卫长去给齐霁真安排人手。他们留下来可用的人并不多,因为能让齐霁真带走的,至多不会超过五个。很明显,萧鸾的安危是大过其他人的,留给齐霁真的,也不可能是最好的好手。萧鸾的手慢慢地缩紧,她看着自己腰间的刀,轻轻地吐了一口气。 齐霁真是从侧门走的。 萧鸾听到了侍卫的来报,她抓住刀柄,说道:「我们也走。」 「去,去哪里?」侍卫大惊失色地问道。 「去前院。」萧鸾大步踏前,「将士捨生忘死,我怎能退后呢?」 「可,可是……」 侍卫着急起来,想要阻止,又不敢触碰萧鸾。萧鸾不再理会他,行走如飞,说道:「给我找几个嗓门大的,站在高处,照着我的话念!」她一边说,一边朝侍卫扔过去一张纸。 侍卫手忙脚乱的接过来,都要哭了,又不得不遵从,急忙跑走了。萧鸾抿紧了嘴唇,她要为齐霁真吸引一些注意,也要为自己争取一些机会。那纸上写的话没什么了不起,是十分接地气的话,这还是当初陈瑾提出来的,她发现农人多半不识字,也不会做什么文章,要让他们学会一些基本规则,最好是教一些朗朗上口,简单易懂的歌谣,既方便传唱,又带着点因果报应的话以约束。 短短片刻之间,萧鸾是想不出这些的来的,因此临时抓来了陈瑾让她写。无非也就是萧鸾做了什么事,圣上已经派兵,如今弃甲投降,既往不咎。这并不是说给那些死士听的,而是给这些日子里,受了萧鸾恩惠,如今摇摆不定的流民们听得。 作者有话要说:  果然隔日更压力就小好多~ 第二十四章 止息 马蹄声哒哒作响, 烈日当头, 如今已是九月了, 但这里依然十分炎热。一般人都巴不得敞开衣服好好的凉快一下, 更不要说这些全副盔甲的武将们了。总兵扭过头问道:「到哪里了?」 第117页 一旁的参将听闻急忙取来了地图递交过来,说道:「已入东明府地界。属下看到了地碑。」 因为事出紧急, 萧炜并不是通过卫所调兵,而是直接从京营中直接调集了五千人前往奉元来。但五千人也不是小数目, 于是又抽调民壮作为漕运运送粮草。原本朝中只以为这是手到擒来的事情, 只是刚到奉元省, 总兵就听到了奉元各地零星起义的消息。这事当下将总兵吓出了一身冷汗,急忙令所有人轻装上阵, 务必以最快的速度前往东明府, 将萧鸾接回。 因为天灾而起的起义,其实并不是一个罕见的事情。就如农人痛恨蝗虫那般,灾民对于整个天下来说, 也像是一群群的飞蝗。他们被飢饿所驱赶着,成群结队地去往有食物的地方, 如果没有食物, 那么他们就会变成最兇狠的野兽。 若是平时, 这些所谓的起义很快就会被扑灭,根本就不会引起重视,只是眼下里却不行了。 总兵皱眉看着手中的地图,他的手心里全是汗水,把这地图浸出了一股难闻的气味。他转头看了眼面露疲色的下属, 沉声道:「抓紧赶路,一刻都不要耽误。」 「可是……大家已经很累了,就算是赶到了……」参谋犹豫着回道,疲兵不利作战,若被人包了饺子就完蛋了。 总兵收起地图,意味深长地看着参谋:「若是成王有个意外,我们也是死罪难逃。」他说着,又问,「斥候还没有传来消息?」 正在说话间,一名军士骑快马而来,他身着皮甲,腰挂羽箭,正是总兵问起的斥候,在他的身后还有一人紧紧跟随。两人快马而来,很快就被军士拦住,带到了总兵的身前。总兵看着斥候身后的那人,见他腰间挂着腰牌,虽然衣物就如平民,但神情淡定,佩刀也根本不是普通人那般。 「下官是锦衣卫赵进春。」那人朝总兵拱手道。 总兵急忙回礼,见那人不慌不忙的模样,心中也放心泰半,问道:「成王殿下可还无恙?」 听到提起萧鸾,锦衣卫也忍不住露出了丝苦笑来,说道:「下官也不知。」他见总兵呆愣的模样,这才道,「我奉殿下令,护卫沈仪卫前往镇压莲华叛贼。如今叛贼还未完全诛伏,城中莲华教死士已围住了成王下榻的地方。」 「什么!?」总兵顿时大惊失色。他看着面前沉静的赵进春,真不知是该夸他一句镇定,还是该怒斥他不怕死。 「沈仪卫派下官前来,正是为了求助的。」赵进春按刀道,「莲华贼子在此地盘踞日久,如今仓促起事,正是一锅连端的最好时机。」 「不过几个流民,跑了又如何?当然是王爷的安危最重要!」总兵皱起了眉,他说道,「我们要立刻入城!」 「可是……」赵进春还想说什么,总兵已经不耐烦地打断了他,说道:「年轻人莫要总想着建功立业,需知自己的一身的荣华到底是谁给的。」他说完,也不再看赵进春,只吩咐左右立刻加快速度进城去。 总兵也是见过成王的,不过是个长得秀气好看的普通少年,突然遭遇这样的境况,也不知道会被吓成什么样子。他也是从少年长大的,自然知道这个年纪的年轻人,都好大喜功,多半是被左右忽悠着想要建功,结果捅了马蜂窝,反被对方来了个围魏救赵。所谓强龙压不过地头蛇,总兵自然是不愿去与这些盘踞当地多年的豪绅相抗衡的。他奉命来此地是为了保证萧鸾的安全而不是其他。 至于什么莲华教,不过一个土地主,能起什么势?小小的少年受过了挫折,自然也就会明白什么可以碰,什么不能碰了。 总兵打定了主意,加紧速度,从官道一路长驱直入,往东明府而去。赵进春皱着眉头,嘆了口气,也回去朝沈引玉復命了。 沈引玉听到回报,气得哇哇大叫。霍庆山倒是一脸的无所谓,说道:「我早就说过了,你却偏生不听。」 「可我们已经胜利在望,不过借点兵力,将逃逸的叛贼收拢而已。」沈引玉还有些想不明白。 「不来也是好事。」战斗已近尾声,钱多尔擦拭着染血的刀剑回道,「军功是以人头计算,若他真来了,不知道多少流民的头颅会被砍下充当军功。」 沈引玉也曾对此有所听闻,他顿时脸色一白,又望向了已经被大火吞灭的莲华寺一眼,嘆息道:「鸣金收兵吧,我们也得赶快回城了。」事已至此,他也只好打消了干净杀绝的念头。 「少掌柜,请走这边。」火焰吞没了许多的人和回忆。妙善步履蹒跚,他走出数步,又不禁回过头去,看着远处的火光垂泪,「掌教真的不走么?」 「掌教是不会走的。他老人家说了,这是他下的决定,也当由他来承担错误。」老人嘆息了一声,又催促道,「少掌柜,快走吧。」 妙善擦了擦眼睛,急忙跟在了老人的身后。他们将要离开这里,去往未知的未来。可是他总是要回来的,就像落叶总会回到土地。他也迟早会回来,和红莲烈火一起,将这血海深仇一併回报。妙善咬紧了牙关,他跟在老人的身后,再没有发出一声声音。 城中此时混乱非常,萧鸾调走了许多人,导致城内兵力空虚,才让莲华教得以发起攻击。而剩下的那些人,早有数代不见兵事,此刻自然也不敢上前,畏畏缩缩地站在一旁,有的人甚至因为惧怕莲华教,而将兵器都扔了。大部分人都在观望,若是莲华教杀了成王,他们自然也会如同臣服萧鸾那般,臣服在莲华教的面前。 第118页 所以五千人所带来巨大震动声,无疑是极大地震撼了这些守卫们。他们惊讶地看着来人,甚至都不敢关上城门,检查兵符。 总兵扫了他们一眼,也没有说什么,只道:「我奉圣上命来。」 「哦……哦……成王,成王还在里面!!」立时就有那脑子灵光的人大声道,殷勤的要带路。总兵也没有拒绝,一路带兵疾驰。 只是到了巷口处,所有人都惊呆了。流民们互相厮杀,一群群穿着家丁服装的汉子们穿插其中,远远的,还有似乎不知所措的侍卫,他们举着武器,似乎想掺和进来又举棋不定的样子。 「杀!」总兵扫了这些人一眼,他才不想管这些人究竟谁是谁,左右都是乱民与军功。 听见号令,弓箭手们张开了弓,这齐刷刷的声响,顿时镇住了还在乱殴的流民们。一时之间,巷道之中安静得令人髮指。 「不许杀!!」就在此时,数十人的喊声震天动地的响起来,他们的声音很明显是刻意训练过来,喊起来颇有声韵,又带气势,犹如一人喊出来的那样。在这安静的时刻里尤其的响亮。 「吾乃成王萧鸾,叛乱已定,不可杀!」 仿佛是为了回应这样的声音那般,紧接着马匹声再一次从后响起,跟着就是一声接一声的声浪传来:「莲华乱贼已诛!!缴粮万余,东明有救!!」 这声音直接击垮了被堵在中间的流民。有人如丧考妣的跪下,有的人松手臣服,而更多的人则嚎啕大哭。这哭声渐渐混杂在一起,形成了巨大的声浪:「东明有救了!我们有吃的了!!」 萧鸾站在高处,低头看着眼前的种种,过了许久,这才转头对一旁的齐霁真说道:「就算为了这样的场景,萧鸾九死也无妨。」 齐霁真闻言笑了起来。她笑得柔软又温暖,落在萧鸾的眼中:「六郎啊,所以你得好好的活着才行。」 民心是什么,萧鸾以前不明白,她养在深宫中,见得都是富贵,出了深宫,看到的也是繁荣。可是直到此时,她才隐约有所悟,对于普通人而言,世上大概再没有衣食住更能留得住人了。在此之上,婚丧嫁娶,那些让人眼花缭乱的祭祀和讲究,都是由此而生出来的东西。 而她同时也意识到,她认为的大夏的繁荣,也许只是夏日的薄冰,不知何时就要化去,显露出它狰狞的伤口。 作者有话要说:  这周要更15000字呢_(:3ゝ∠)_,能不能请大家多留言呢?貌似留言有积分的样子,我也想慢慢爬爬季榜啊…… 第二十五章 后续 总兵觉得自己真是白跑了一趟, 跋山涉水的来, 结果成王自己就把乱平了。平了不说, 还雁过拔毛地顺走了他许多的粮草金银。若是此刻总兵在朝堂上, 他怕还得夸一句成王少年有成啊! 只是现在么…… 总兵皮笑肉不笑地看着萧鸾,小小的少年站在他的身边, 背着双手,一副严肃认真的表情。而她的身边, 那些举着帐册的小吏就像是从未见过的乡下人那样, 一边清点着货物, 一边奋笔疾书,脸上满是快乐, 就是那种久渴的人陡然看到泉水的感觉。 「殿下, 您的吩咐我们都已经完成了。」 总兵说起这话,觉得自己心都在痛。拿粮拿钱不说,萧鸾清点了过来的兵士后, 颇为满意,很快就叫人拉去作为当地卫所人力不足的补充。总兵去看过那卫所, 几乎已经陷入了荒废, 逃兵多得不知道跑走了多少, 还需要重新翻出满是灰和虫蛀的名册重新清点。而且还要守城、维持流民的秩序,若是人手不够时,就连搭建房子都需要他们去。 就这么干了两天,总兵就已经不想干了。他眼巴巴的看着萧鸾,说道:「既然殿下安全无忧, 那就随臣回去吧。此处自有当地的官员处理的。」 萧鸾看一眼总兵,慢吞吞的说道:「知府已伏法了……」 总兵一愣,他一开始见知府不在,又听了几句下属们的耳语,以为萧鸾只是将知府囚禁,却不想萧鸾竟然杀了朝廷官员。总兵忍不住又一次地打量了下面前的少年。萧鸾毫不畏惧,也注视着总兵。 这还只是个少年啊,瘦弱的,还未张开的身形,稚嫩的容颜。曾在京中被传颂赞美的秀美容颜,也因为连日来的爆嗮以及连轴转的活计而显得黑瘦了许多,倒是为她添加了一点英武的感觉。但是萧鸾的眼神却比总兵熟悉的少年人又多了许多的坚毅。但这终究不过是一个少年,既没有手握权柄,也没有经年累月沉浸出来的气势。 「那么殿下打算待到什么时候呢?」总兵状似恭敬的问道,说的话却并不那么客气,「我们的兵是圣上挂记殿下,特意调出来的精兵,这每日的钱粮消耗,将士们的日常训练等等,都是不能落下的。」 萧鸾眯了眯眼睛,随后又笑道:「总兵说的有道理。但我私自斩杀朝廷命官,调用卫所军士,已经是犯了大罪。此时百废待兴,又没有主事者,若这么一走了之……」萧鸾嘆了口气,说道,「总兵说的也是,五千人太多了,东明府也支撑不了一下子多出来的这么多人口。」橘气gl文公众号:see-gl 总兵点了点头,顿觉萧鸾孺子可教。不料萧鸾施施然地开口道:「不如总兵就留下一千精兵,让其余人回京去吧。这是为了百姓的好事,我想父皇也会谅解的。」 总兵一愣,拂袖怒道:「不必了!」 第119页 萧鸾也不拦着,只拢着袖子盯着总兵的背影。直到对方一直出了门,她才不甚开心地轻哼了一声。齐霁真一直在旁边低眉顺眼地听着,直到听到萧鸾这一声哼,这才忍不住笑了起来,安抚着气唿唿的少女:「六郎莫要生气。」 「五千人就是太多了……」萧鸾顾忌自己的身份,不敢像两人私下里那忌惮的撒娇,只是轻哼了几声。 齐霁真忍着笑意,说道:「我听说周边也有叛乱,既然总兵不走,这五千人放着也是放着,不如拿来使使。」 萧鸾像个小大人那般摸着自己的下巴,皱着眉头思索了片刻,又道:「虽然也可以用,但我也怕他们随意砍杀流民,用平民的头颅充当军功。这样的话反倒是我们的不是了。如今朝廷的声望正盛,可不能因此又坏了名声。」 两人齐齐嘆了口气,她们两还太小,处理这样的事也感觉心有余而力不足,没什么好的经验。而京营中的士兵是各地提拔的精锐,又或是京中权贵子弟,过来混一混资歷的。如今不过是代替卫所本来的军士做些事,就已经怨声载道了,而若是拘着他们,更容易生事。萧鸾皱眉苦脸的,只好跑去问了陈瑾。 陈瑾正与一帮打了鸡血一般的官员处理州府事务。如今东明府初定,萧鸾虽是在此地压阵,让其他人不敢乱来,但毕竟不熟悉政务,这些就交到了陈瑾等一批官员的手中。此前是怕与王献沆瀣一气的官员们做手脚,而今进士们对手上的活计越发的熟悉,更何况,他们走在路上,还有许多得了恩惠的民众朝他们招唿或道谢,于是虚荣心暴涨,此刻仿佛体会出了滋味,反而是主动自觉地去干活去了。 陈瑾当然没有被沖昏头脑,只是人在官场中,自然也要做足姿态的。她也不得不跟同僚们日日泡在衙门里。 「此事么……」陈瑾轻轻地吹开茶盏里的茶梗,润润干渴的唇,她放下茶盏,看着面前盯着自己的萧鸾。成王殿下有双和中原人不太一样的大眼,这双眼睛看上去真挚又诚恳,就像一头充满了好奇的小鹿。陈瑾觉得她实在是跟她的姐姐和兄弟们都太不一样。当然,若说谁更好,眼下里,也是看不出来的。 陈瑾一边胡思乱想,一面说道:「此事我不便开口。」非议上司,是官场大忌,陈瑾又没有投靠在萧鸾那处,让她出主意,于情于理都并不合适。萧鸾见陈瑾的模样,也顿时明白了过来。此前他们没有其他人,最大的就是萧鸾,而且当时环境险恶,一不小心,也许会把命都赔上,当然要众志成城。而眼下已经完全不同了。 萧鸾想明白了,她心中虽然惋惜,却也没有太过失落,对方肯实话实说,而不是找藉口推辞,已经是很好的了。萧鸾点点头,说道:「是我思虑不周。」她听着隔壁的厅堂里传来的声音,又有些歉意,「我耽误了陈传胪的事。还望陈传胪见谅。」 「得殿下看重,是陈瑾的幸事。」陈瑾推辞道。 萧鸾也没有太多心思跟陈瑾客套,很快就要离开。就在她即将离开的时候,陈瑾的声音在身后慢悠悠地响起:「这茶茶叶可真多,我得倒出点儿来才能喝。」 萧鸾灵光一闪,她扭头看了眼陈瑾,却见陈瑾没有看向她,只是低着头慢悠悠地饮茶。萧鸾笑笑,便匆匆走了。 京城中,此刻天已经渐渐的有了些凉意,今年的中秋团圆一下子少了好几个皇子,虽然饭菜也都那样,但萧炜还是感觉到了些许的不适。他捏着自己的鼻樑,将笔往一旁一扔,一旁的内侍悄无声息地收拾着帝王任性的后果。 「朕……是不是也老了?」萧炜突然开口,「我竟也开始担心六郎安危。」 「陛下春秋鼎盛,哪里是老。」内侍是从小在萧炜身边侍候的,如今也升任了堂堂司礼监的掌印大太监。他出去虽然是权势滔天,但在萧炜身边却是个伏低做小的伶俐模样。他笑得真心实意,话音也绵软轻柔,「父亲关爱儿子,这是人之天性。这孩子啊,无论走多远,做父母的总是挂心着。」 萧炜闻言,微微仰着头,闭着眼睛。他没有回答太监的话,而太监也不会主动去问,这房间里自然安静犹如深夜。 过了一会儿,有内侍轻手轻脚地走进来,说道:「陛下,谢首辅已经到了。」 「宣。」萧炜睁开了眼睛。 很快谢准就走了进来,朝萧炜一拜。君臣两人随意说了几句,就很快入了正题。萧炜朝谢准递出一封信,说道:「首辅看一看。」 谢准看了眼信封,见上面写的是萧鸾的名字,上面行文严谨,这并不是儿子给父亲的家书。既然萧炜让看,谢准也不会客气。谢准一目十行的看完,他的手指微微颤抖,很久后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附身拜倒,将信双手上举,说道:「臣的错,让下面的人欺上瞒下,做出这样的事。」 「莲华教盘踞当地百年,自然不能说是首辅的过错。」萧炜接过了书信,他看了一眼书信,看着萧鸾写的字,都说以字识人,萧鸾年岁尚轻,下笔力度不足,看上去似乎就如她的相貌那样清秀,但转折之间又带着倔强,里面一点勾带都没有,坦荡明光,就好像这封信中所写那样。萧炜露出了一点笑容,说道,「六郎这孩子,把设计诛杀东明知府一事也写了。就不怕御史参他么?真是老实。」 一句真是老实,可算是夸奖了。谢准心中盘算着,看来这默默无闻的成王,也终于经由此事,走进了圣上的眼中。 第120页 「首辅也看到六郎信中所说,你觉得此事他办得如何?」萧炜再问,让谢准起身。 萧鸾并未像当初萧鸑那般直接上书应该怎么做,而是直接写了自己的做法。萧炜也看得十分新奇,又不至于像萧鸑那般,有对于儿子面对老子的指手画脚的尴尬和恼怒。 谢准揣测圣意,道:「以成王的年纪,做事难免有年轻人的冲动和不周,但平定叛乱,实为大功。」 萧炜嗯了一声,这才道:「六郎尚在游歷之中,其余诸事就得劳累首辅了。」 谢准应了是,在心中盘算起来。这一出后,该赏该罚的,而成王所奏的事,许多朝廷并不清楚,这奉元也该天翻地覆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昨天太热情了,吓得我赶紧再更了一章 ===== 第二十六章 处置 萧鸾没有等太久, 就等来了来自萧炜的圣旨。萧炜大大的夸奖了一番萧鸾的作为, 并赐了良田宅院等等。又按照这次在莲华之乱中的行人司各人根据功绩赐下许多奖赏。众人皆知, 哪怕自己不能一飞沖天, 也必然是在上司甚至是圣上的心中留下了一道印象,为此后官路通达奠定基础。 萧鸾拿着来自父亲的赏赐并没有太多的感觉, 但她看着官员们个个欢天喜地的模样,也不禁为他们开心。而唯一不满的, 大概就是总兵了。萧鸾自那日得了陈瑾的提点后, 便将这些吃白粮的军士们分成了好几块, 以练兵为由去周边扫灭贼寇,以训练为由帮农人开垦荒地。至于不满?每日里大体力活动让这群小伙子沾着枕头就唿唿大睡, 哪里还想得到其他。 但是总兵和将领们还是有区别的, 通常他们只负责监管,不用干活。萧鸾左思右想,干脆自己也跑去监督, 于是身负责任的将领们也只好紧随其后了。萧鸾查看得很仔细,她平日里是没有这些机会去接触这些最基本的政事的, 也没有歷练的机会。因此尤其珍惜。 萧鸾和齐霁真也不管身后跟着谁, 两个人对所见的一切都很是感兴趣。可是她们什么都不知道, 站在了田边,看到农人就着被开垦的水渠汲水往田里灌溉,她们也不知道田地里长得是什么。 「都说政通人和,可是若果他们想要的是什么都不知道,这政又如何通呢?」萧鸾轻声感慨道。 「六郎, 慎言。」齐霁真皱着眉头提醒了一句,又背着手看着眼前的一切,说道,「书上写善为国者,必先除其五害。我们如今只见其一,就这样的惨烈,而其他时候又不知是怎样的光景……」她说到此处,又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说道,「只盼永远也不要见了。」 萧鸾站在她的身边,看着齐霁真悲悯的模样。对于自己的这个伙伴,萧鸾是知道齐霁真向来是有自己的私心的,她也会对萧鸾耍一点小心机,但萧鸾还是很喜欢齐霁真,以前她并不清楚这种喜欢是为什么。而今她终于渐渐的明白,或许正是因为齐霁真身上有种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的气质,才会让萧鸾一而再,再而三地不计后果的去帮助齐霁真。 此后一切平静,萧鸾等到了新任的知府,而总兵也该回到京城。行人司的官员们完成了任务,陆陆续续的回去了,临行时,杨健前来辞别,萧鸾接了他的礼,两人心照不宣的笑笑。萧鸾写了一封书信寄回给严蓁,上面大致列了些可用的人,待到严蓁收到后,会另派人查看这些人的品行作风,是否可用。这些人现在还太过弱小,用不上萧鸾亲自安排,她只是把这些人记下,等着有朝一日,他们能走到自己面前。 陈瑾是萧韶的人,萧鸾虽然很想招揽这个稳重却不古板的人,但也只能望而兴嘆。对于萧鸾而言,她已经身处在这个局中了,就好像她身处东明府那样,就算一开始她不愿意,但因为她的身份,因为她身上肩负着的别人的重量,她也只能往前走。若她选择放纵,那当然不是不可以。但萧鸾身为女性的身份同时也限制着她,如果没有权势,没有说话的权利,她的身份就像是随时会落下的剑,因为可决定她生死的人实在太多太多。 既然做不到纵,那么就顺势而为吧。 之后的事就与萧鸾关系不大了,陈瑾上书《东明时政疏》,陈诉东明见闻,首当其冲说的就是卫所混乱,军户逃亡甚多,再次则提出了在旧有的存粮及赈济上,再行「加赈」,根据灾情追加的赈济措施。除此以外,再有移民就食等等数十条举措。她在东明府时,时常跑去与农人说话,同僚有笑她的,她亦是充耳不闻,恍若未觉。此时也洋洋洒洒写下「每岁之中,风旱无常,故经雨之后,必用锄启土,籽壅禾根,遮护地阴,使湿不耗散,根深本固,常得滋养,自然禾身坚劲,风旱皆有所耐,是籽壅之功兼有干风旱也。」这样的文字。 《东明时政疏》一出,朝中震惊非常,谢准见陈瑾是寒门出身,又拜在长公主处,谢准便招陈瑾一叙。两人到底说了些什么,旁人不得而知,但自那以后,谢准提了陈瑾上疏的几点有利于民的,开始实施。萧炜对此大加称赞,但至于其他,就仿佛再也没有见过,也不曾听闻那般。 其实除了陈瑾之外,东明府一行都或多或少有些感悟,也有不少人上疏陈述,只是他们所思所想不如陈瑾那般面面俱到又文笔斐然罢了。 不久,陈瑾从行人司调任户部给事中。 第121页 这给事中不过从七品,但位卑而权重,是与御史互为补充的职位,以七品官身,却能参与御前会议,可说是旁人求之不来的好事。在官场混的,谁不是人精呢,一时之间,陈瑾这小小的七品芝麻官手中,也接了不少的拜贴。 陈瑾如今也不像初入京中时那样的穷困潦倒,但她所住的居所还是颇为狭小,只是个一进的小院落。早先里,院中甚至还有旁的人家,直到后来她得了官身,萧韶又赏赐了不少金银,她这才将这院子买了下来,终于一个人住了。只是陈瑾不喜人伺候,因此都是一个居住。 一个人当然不方便,可有的时候,倒也很是方便。 陈瑾捏了捏自己的鼻樑,烛火摇曳,她看拜贴久了,就会觉得眼花缭乱得紧。这些拜贴实在有些多,陈瑾不过是个七品的官员,很多人她不能得罪,也得罪不起,因此都要好生斟酌处理才好。 「让你买个管家,你偏生不买,眼下可知道了?」 啪的一声轻响过后,一本拜贴不偏不倚地落到桌面上,陈瑾睁开了眼睛,看了眼上面的文字,又有些无奈地转过了脸,看着一旁的萧韶,轻唤了一声:「长公主殿下。」 萧韶随意地嗯了一声,又翻过一本拜贴扔到了刚扔的那本的上头,说道:「这本也可以不必管。」 陈瑾看着灯烛下的美人,她用的不是什么好蜡,火中的味道并不怎么好闻。萧韶很明显的不习惯,因此捏了手帕捂在鼻间,她拿起一本,随意看了看,就往一旁扔去。一叠是一定要郑重回礼拜访的,一叠是可有可无全看两人交情的,还有一叠则是只用退回去就可以了的。 陈瑾虽然在官场中,人也聪敏,但若说到这些事,和萧韶比起来可就差远了。当然,也有许多的人,萧韶认为并不重要,但陈瑾所处的位置不同,也是需要好生斟酌和重新考虑的。 但陈瑾并没有提醒萧韶。她望着萧韶,嘴角带了点笑容,她的屋子里没有闲杂的人,又惯常安静整洁,有时候萧韶也会来。来了两人也不做什么,甚至不常说话,萧韶仿佛只是个借宿的客人,借地睡一觉,第二日天不亮就回到自己的公主府。陈瑾牢记自己的身份,从不曾问,也不会开口说。这倒让萧韶来的勤了些。 两人维持着这奇怪的关系,也没有感觉不自在,只是像今天这般,萧韶主动地帮陈瑾,是极为少见的。 也许是日常处理这些事成了习惯,萧韶很快就将一切处理好,然后懒洋洋地打个哈欠。陈瑾自觉地起身,到厨房里烧了水端过来放到地上,自己也跪坐在一旁。萧韶眯了眯眼,脚往陈瑾那处一伸,陈瑾握住萧韶的脚,为她脱去了罗袜。 萧韶的脚丫不大,又是从小娇惯养大的,握在陈瑾的手掌间,白皙娇嫩,就像是小荷才露尖尖角那样可爱。陈瑾的手指轻轻地抚过萧韶的脚背,她的面容端正,似乎摆在她面前的,是笔墨纸砚,而非是美人莲足,就连那略带旖旎的动作,也做得端正犹如正人君子。 至于此人是不是君子……萧韶笑一笑,翘起脚尖,轻轻地点点陈瑾的手臂。 「待会儿再闹,容臣先为殿下浣足。」陈瑾轻声道,她轻轻的拍了拍萧韶的脚背,将她的脚放入水盆中,换上了另一只脚。 「不会觉得屈辱吗?」 萧韶看着陈瑾的动作,手撑着下巴,笑盈盈地看着陈瑾。听到萧韶的问话,陈瑾这才抬起头回望。若不是因为萧韶的髮型,谁能看得出眼前的女性已经嫁人了呢?陈瑾有一瞬间的晃神,但她很快回过神来,摇了摇头,低声道:「殿下屈尊为我分理拜贴,我为殿下浣足,又有什么好屈辱的呢?」她想了想,又突地一笑,「美人裙下死臣尚且不怕,遑论其他?」 「这一笑倒不像个正人君子了。」萧韶看着陈瑾,她知道眼前的这个人就不是如她外貌那段端正严谨,否则的话,当时她只是略一示意,这人就顺绳而上,牢牢地把握住了机会呢? 「臣本不是君子。」陈瑾压低了些声音,话音里带着浅浅的笑意,「圣人有云,唯小人与女子所难养也。臣是女子,本非君子。」 「哦?」萧韶抬起食指,挑高了陈瑾的下巴,将她往自己的方向勾来。陈瑾手中有水,不敢回报,因此整个身子都往萧韶倾过去,落在萧韶的眼中,就好像是一只可怜又可爱的宠物那般。 「真是惹人怜爱之姿。」 「得殿下点滴怜爱之心,乃臣之幸……」 最后那句话被吞没在两人的口舌之间,化作了细碎零星的声响。 作者有话要说:  沉迷游戏,忘记设存稿箱更文了_(:3ゝ∠)_ 陈瑾所写的那段话,出自清人杨屾,《知本提纲·修业》篇中西北地区的农耕经验……应对旱灾的 今天的长公主也是色气满满呢。其实这里大家就可以看出来了,陈瑾是以报恩为由,缠上了长公主的,啊哈哈哈,陈瑾不算是个好人,如果长公主当了皇帝,她大概就是佞臣吧…… 今天也是被大家的积极所打动更新的呢!!谢谢大家还在追文 第二十七章 小意外 东明府既然百事已定, 萧鸾便从善如流的交出了手中权势, 面对总兵劝说回京的请求, 萧鸾沉默许久, 便道:「本王游歷还未结束。三年游歷,如今不过半载时光, 自然还得走下去的。」 第122页 那总兵心中实是无奈,两人又耽误了些时日, 由萧鸾上奏请求继续游歷。很快帝王了下了命令许可, 又让总兵一路护送萧鸾直到晋阳。总兵只得领了旨意。这一路倒是浩浩荡荡的, 就算有山贼流寇,见了这阵仗, 也得远远避开锋芒, 不敢骚扰。因此这一路倒是十分的顺畅,顺畅到有些无聊。 对几个少年来说是无聊的旅途,但是无论是霍庆山, 又或是严岐还是总兵来说,这就是最让人放心的事情了。如果可能, 他们还真巴不得把几个少年放在口袋里, 生怕有一点点的损伤。 这一路来, 除了齐霁真得时时小心自己的身份以外,似乎再没有旁的事情了。而萧鸾自己的月事也渐渐趋向稳定,这让一直担忧的齐霁真倒是松了口气。她看着一脸嫌弃的翻着月事带的萧鸾,又微微笑了笑,或许对于萧鸾来说, 不来月事会更好,但身为一个女人,齐霁真还是更希望萧鸾能健健康康。 为什么会对萧鸾有这样关爱的心思呢?齐霁真摸了摸自己的脸,难道是因为自己想要个妹妹?齐霁真有些不确定的想着,她看到萧鸾别别扭扭的模样,凑了过去,轻声说道:「六郎别动啊,这里有些磨损,我给你补补吧。」 「啊??」萧鸾有些紧张,这样的私密物件,自然是齐霁真为她缝制的,上面还绣了好看的蔓草。萧鸾不会针线,否则这样的事物无论如何也不会让齐霁真上手。用就用了吧,但听到齐霁真为自己缝补的话,萧鸾还是忍不住羞红了脸。毕竟这事物是放在极为私密的地方的,被齐霁真碰触了,岂不是…… 萧鸾的脸越涨越红,她想拒绝,可是她又不会缝补,因此这话含在嘴里,怎么也说不出口。 齐霁真拉了拉萧鸾的月事带,发现萧鸾拽得死紧,她好气地看了眼萧鸾,看到她原本秀美白皙的脸蛋通红一片,也不似平日里那故作稳重的小王爷的样子。这样女儿的娇态,和这样青葱一般的年岁,竟有种难以言说的艷丽和诱惑。齐霁真突的就觉得有些尴尬,似乎有种微妙的唐突佳人的感觉。 两人都不开口,气氛就陡然里变得有些难以言喻起来。 齐霁真隐约觉得这般不好,急忙缩回了手,轻声说道:「你……嗯……那之后我再多缝一些,你不必担心,若是坏了,你就换新的吧。」 「嗯,嗯……」萧鸾低着头,轻声应道,「好,好的……多谢。」 齐霁真看到萧鸾的耳尖泛着红,小小的,上面还有细碎的绒毛,可爱得让人想要去亲一亲……她陡然站起身,匆匆忙忙告退了一声,就退了出去。 萧鸾这才抬起头,看着齐霁真的背影,从那步伐之中看出几分落荒而逃的感觉来。萧鸾疑惑地眨了眨眼睛,又低下头去看着手里的月事带,手指慢慢地抚摸过上面绣得雅致的蔓草,最后才长长地嘆了口气,至于为什么嘆气,这是连萧鸾自己也不知道的事情了。 齐霁真慌慌忙忙地冲出了房间,在水井旁打了一盆井水,冰凉的井水扑面,降低了些许的温度,让她终于松了口气,感觉自己的理智又回来了。 「三……咳,李兄,你可真是越来越粗糙了。」正巧沈引玉挥着摺扇从一旁过,看到齐霁真的模样,笑嘻嘻的打招唿。他差点喊漏了嘴,急忙左右看了看,发现没人注意,这才又恢復了吊儿郎当的模样来。 齐霁真没有想到自己的窘态竟被沈引玉看到。她擦干脸,又甩了甩手,若无其事的笑道:「这样不好么?挺自在的。」 沈引玉哈哈一笑,对此倒是颇为贊同:「对吧,我就是看不惯娘们儿那种惺惺作态的姿态,哪有这样豪迈松快?」 齐霁真知道沈引玉并无恶意,对他话语里的轻视视而不见。她揉了揉自己的脸,让冰冷的脸蛋变得热起来,这才说道:「你日日在外浪荡,懂什么呢?」她说着,看沈引玉得意洋洋的模样。自从沈引玉此前去莲华教剿贼以来,他就时常露出这样自得的样子,甚至在确认萧鸾无误后,他的第一句话就是:「我砍了两个人的脑袋!!」话中的得意都快要漫出来了。 萧鸾从小做男装打扮,自然也是明白小伙伴那份心思的,她在府中坐镇,一个敌人也没有杀过,于是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了丝羡慕,这可得意坏了沈引玉。以至于过了这么久,沈引玉还是一副尾巴朝天的样子。 齐霁真知道沈引玉这样不对,她却没有太多的提醒的心思,只想着找个机会让沈引玉吃一点苦头,他自己就会明白过来。以前她并不觉得这样的想法有什么不对,可是她才刚从萧鸾那出来,就突然地意识到她对两者之间的不同。 齐霁真总是担心着萧鸾,看到她承担,齐霁真就会觉得疼惜,怕这小小的少女承受太多,怕这个小小的少女会因为曾缺失的很多东西而受到损害……所以她总是事无巨细,竭尽所能地去帮助萧鸾。 这样的想法……是不是有一些不太好呢?齐霁真想。 「你发什么呆呢?」沈引玉见齐霁真茫茫然的,不禁问道。 「唔……」齐霁真垂下眼,鬼使神差地问,「蛮奴你看到可爱的小东西,会想要亲一亲吗?」 「女子才会这样吧。我们男儿才不会呢!」沈引玉挺挺胸膛,表示自己是个男子汉,绝不会做这样的姿态的。 「女子……会这样吗……?」齐霁真皱着眉问,她自问自身,似乎也没有发现沈引玉所说的那样情况。 第123页 「可不是么?我老娘啊就……」沈引玉话说到一半,急忙捂住了嘴巴,露出了不自在,他动了动身子,哼了几声,说道,「看到可爱的小孩子,就会搂抱着亲亲宝贝儿叫个不停,看到猫猫狗狗就走不动道。也不知那些东西有什么可爱的。」 齐霁真回想起来的话,似乎便觉得沈引玉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她想起萧鸾,就总觉得对方很是招人怜爱的样子。无论是那身世,又或是模样,再加上萧鸾在齐霁真面前时总会很放松,心中有什么事时,也会哭泣……齐霁真回想起小小的少女眼眶微红的模样,自己也似乎感觉到了脸颊上泛起的热度。 齐霁真摸了摸脸,又低低的嘆息,是真的很可爱啊……所以,她这样的心情,是因为面对的人……很可爱的关系吗?就好像蛮奴的母亲看自家小子总是很顺眼,理所当然的要唠叨和关切,生怕对方饿了冷了,热了伤了。 齐霁真觉得自己终于找到了答案,她心中莫名其妙的松了口气。一转眼就看到沈引玉看着自己一副笑眯眯的样子。齐霁真有些恼羞成怒,打了沈引玉的胳膊一下,说道:「笑什么笑?」 「我在笑有的人啊~~~~~」沈引玉拖长了声音,但他的话音还未落下,头上就多了一颗石子,沈引玉抱着脑袋啊的一声,转头看见萧鸾正靠在窗边看着他与齐霁真两人,手上一抛一落的,正是一颗小石子。 「六郎!!」沈引玉大喊一声,他陡然回过神来,顿时笑嘻嘻的,摆着双手说道,「我去找钱多尔师傅,就不妨碍你们两了。」 萧鸾哼了一声,也没有否认,两人一起看着沈引玉跑远了。齐霁真有些奇妙的心虚,她摸了摸自己的心脏,好容易做好了准备,转过头去,却看见萧鸾那处的窗户紧闭,没有留下丝毫的空隙。 「似乎是生气了呢……」齐霁真有些苦恼地自言自语,她用脚跟蹭了蹭地面,却也没有上去哄萧鸾。毕竟萧鸾为什么生气,齐霁真也很是想不明白的,不知道原因,那么怎么说大概都是错。 这不过是旅途中的小小插曲,在修整好以后,大家又很快的启程。齐霁真就跟在蛮奴的身后,他们两人看着萧鸾与严岐谈笑风生,他们出了奉元,就到了晋阳的地界。这是严家发家的地方,严岐对这里显然很熟悉,沿路都会与萧鸾说附近的风土人情。有时候,他们也能看到从奉元往晋阳迁徙的流民,如今朝廷传令下来,沿路的驿站大多会给流民们备一些吃食,再告诉他们往哪处逃荒。因此一路行来,就萧鸾看来,这些流民们虽然依然受困于飢饿,精神却是好了很多,那是一种有底气的感觉。 萧鸾觉得心中安慰,严岐一直暗中观察着萧鸾,见到萧鸾表情微动,他顿时笑道:「我大夏子民在这片天地下繁衍生息不断,只要政通人和,就什么也不怕。」 萧鸾觉得这话颇为到心,顿时点了点头,两人相对而笑,明光坦然。 「我瞅着吧,怎么也不对的样子。」沈引玉哼了一声,摸着自己的下巴,朝齐霁真那处凑,「你看看这姓严的,似乎格外讨六郎欢心。他都不理我们了。」说到这里,沈引玉还有点伤心委屈,看萧鸾的眼神就像看负心郎。 齐霁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伸手把沈引玉推远了些。她想的可不像沈引玉想的那样,她知道萧鸾是女孩,因为她就更加的担心,严岐虽然只是旁支,却也是严家的子弟,自然是英武俊朗。而萧鸾才十三岁,这也该是情窦初开的年纪了,齐霁真生怕萧鸾被对方迷了眼去。 这么一想的话,齐霁真就觉得自己真是操碎了心,可恨的是,萧鸾迴转头,眼光扫了一眼齐霁真与沈引玉,下巴一扬,就转过了头去,连平日里心照不宣的微笑都没有了。 齐霁真于是更愁了。 作者有话要说:  萧鸾:快哄我!! 齐霁真:………………都不是我媳妇儿,怎么哄?在线等,急 第二十八章 酒席间 入晋阳的第一座城, 是当地的官员出城相迎的。在日常的对叙过后, 当夜知府在家中另起宴席, 宾客满座, 酒水俱全,更有舞姬献舞。萧鸾见这知府宅邸颇为豪华, 又蓄养这些歌舞伶人,默默地算了下知府的俸禄, 目光有些疑惑。但严岐及时地打断了萧鸾的猜测, 轻声道:「知府名唤严光, 若按族谱论,岐也得唤一声二叔。」 萧鸾点点头, 知道这知府的做派是因为背后有严家支持, 实力雄厚导致。她虽然对此不喜,却也没有什么说道。一场宴席,知府严光竭尽所能的讨好着萧鸾, 也给了其他人许多福利。萧鸾就看到好几个美人劝说着总兵喝酒,那总兵虽然是军中最大的, 但也只是虚职, 回去后还要上缴兵权的。这样的职位自然也一般都是勛贵来担当, 这总兵自然也不例外。 京中确实繁华,美人众多,可是家花哪有野花香呢?最难消受美人恩,总兵几杯下肚,也有些飘飘然了, 原本还顾虑着萧鸾在场而不敢乱动的手,此刻也渐渐放开了胆子。他看了一眼萧鸾,见成王正皱着眉头,小心地避开朝她靠过去的美人。总兵在心中嗤笑了一声,暗道一声小毛头,就转过了脸去。 这样的美人,一般都是奴籍,主人会养一些专门招待贵客的。当然也有些运气好的会得个妾的名分。她们就如货物,有时主人甚至会将她们赠送他人,可说万般不由人,在座之中,也不有谁会将她们视作与自己一般的人。 第124页 萧鸾鼻尖缠绕着脂粉的味道,她皱起眉头,有些惶恐不安。一旁的女孩不过二十出头,是一个姑娘最好的年纪,既然她被安排来陪萧鸾,自然人品模样也都是其中最为上成的。那女孩看萧鸾绷直了身体,心中暗暗发笑,又往萧鸾那里靠了过去。 萧鸾啪的一声站了起来,舞女顺着萧鸾的目光看过去,只见萧鸾的目光尽处是另一名清秀的少年。萧鸾的长相和中原人不太一样,眉目张开,有种大气的感觉,而那名少年细眉细眼,则是典型的中原人的模样了。萧鸾这么一动,其余人也不敢动了,都侧过脸去看萧鸾。而那名叫严光的知府更是着急,生怕怠慢了萧鸾。 萧鸾却没有管他们,她大步来到齐霁真面前,看了眼那个快要贴在齐霁真身上的姑娘,那姑娘被萧鸾的眼神所慑,身子不自觉地移开了些。 「多谢。」萧鸾朝那姑娘点了点头,又拍拍齐霁真的肩膀,示意她站起来,随后对严光笑笑,说道,「承蒙款待,你们继续玩。」她说完,举步就走。齐霁真自然紧跟其后。她一动,沈引玉等人就都跟着动起来。 萧鸾陡然站住了脚,转头对沈引玉说道:「蛮奴,你代本王留在此处。霍统领请随我来,至于钱先生,你护卫一路辛苦了,好好的放松一下吧。」她安排妥当,这才重新转身过去,严光身为主人,自然不好随同离席,于是给一旁的心腹使了个眼色,那人急忙往前过来带路。 而严岐也哈哈一笑,说道:「二叔见谅,世伯叮嘱过我不离殿下身边。」他说着,也站到了萧鸾身后。萧鸾扫了一眼严岐,没有开口,算是默认了他的做法。一行不过四人,很快就没了身影。 宴席中的气氛陡然多了几分凝重与尴尬。沈引玉见状,急忙举杯说道:「我家殿下酒量不佳,因此早早歇息。我代殿下向诸位告罪,扫了诸位的兴致。」 旁人一看此,便不敢再说什么,急忙回道诸如不敢不敢,哪里哪里的话来。几杯琼浆玉液灌入喉管,音乐声又再起,席中笑声重开,比起萧鸾在时,还要放松开怀,真真是个宾主尽欢。 而这一边一行人缓步朝前,那心腹将几人带到居所,见他们都没有散开,知道这是有话说,因此得体地说了一声,守在了小院外静静等候。 「二叔一片忠心赤诚,只是太过热切,还望殿下恕罪。」严岐当先拱手告罪。他并不提严光的官身,只说二叔,显然是为了提醒萧鸾两人之间牵连不清的亲缘关系。 萧鸾嗯了一声,并没有流露出什么表情,她想了想,便道:「严知府所作所为于情并无过错,只是他终究是知府,过犹不及。」她说着,顿了顿,眉头锁紧,「本王不喜歌舞,日后也莫要如此了。」 严岐听到萧鸾这样说话,知道对方虽不满意自己用亲缘关系来说这事,只是也轻轻放下,不再追究的意思。严岐松了口气,恭恭敬敬地道了一声是。几句过后,萧鸾便以严岐多日辛苦为由,让他回去休息。严岐知道萧鸾这是为了支开自己,他从善如流地道了声是,就此离开了。 萧鸾见严岐离开,这才又转头看向霍庆山,说道:「霍百户,让你随本王出来,不能饮酒作乐,真是对不住了。」他们二人经歷生死,说话间自然是松快许多。霍庆山笑着摇了摇手,说道:「卑职还要感谢殿下。我家那婆娘啊,凶得很,不瞒殿下说,我看到严知府叫来的美人,吓得腿肚子都发抖,生怕传回京中被我婆娘知道。殿下可算了救了卑职一命了。」 萧鸾闻言笑笑,她知道霍庆山的话中夸大的成分更多,自然也不会放在心上。只是这一笑,倒是让氛围更好了些。萧鸾侧头看了眼齐霁真,齐霁真站在一旁,安静又沉默,就好像一个隐形人。萧鸾心尖微微一痛,可是她也不知该如何做才好。而齐霁真感觉到了萧鸾的视线,她抬起眼,对上了萧鸾的目光,于是露出了一个微笑。 既温柔,又隐隐带着点讨好的意味。 自从两人莫名陷入了冷战,萧鸾就时不常地看到齐霁真对自己这样笑,似乎就在对她轻语:「原谅我吧。」平日里的时候,萧鸾会因得到这样的笑容既觉得开心,又会骄傲地别开脸去。而现在,她莫名地想起了此前那舞女朝自己微笑的模样。萧鸾的心就陡然低落了下来,心中酸酸的。 她的齐霁真那么好,又那么的又才学,什么时候成了席中戏子那样,还需要看萧鸾的脸色,去讨好萧鸾呢? 萧鸾觉得眼眶微热,她眨了眨眼,把眼中的泪意逼了回去。她知道眼下里不是想这些的时候,霍庆山还在一旁眼巴巴地看着呢。萧鸾朝齐霁真笑了笑。 那笑容真是温柔,月光落在萧鸾的脸上,就仿佛为她渡上了一层柔光,看上去又温柔又温暖。齐霁真一愣,她没有想到萧鸾竟会回她,而且……还笑得那样的好看。齐霁真唿吸一窒,她强迫别开了脸,不要一直孟浪地盯着萧鸾。她突然很庆幸这是晚上,只要扭过头就不会有人发现她的异样。 萧鸾自觉自己安抚了齐霁真,也就转过头看向霍庆山,决定先把这些事解决了,再来跟齐霁真谈谈。霍庆山正看着天空,似乎并没有发现萧鸾与齐霁真的对视,萧鸾见状,低咳一声,霍庆山就急忙转头来看萧鸾,告罪道:「卑职见这月色太美,一时失神,还望殿下恕罪。」 第125页 萧鸾知是託词,自然不怪,她没有在此多做纠结,就转过了话题,说道:「如今已到晋阳,五千人马责任已到,再加上奉元初定,他们自然也该回去了。」 霍庆山点了点头,说道:「那殿下之意……」 「粮草运输等等事务我不熟,此事大概还需要仪仗此地知府……」萧鸾说道,她皱起眉头,「明日我就会与总兵说的。之后的事,就要仰仗霍百户了。」 霍庆山打了个哈哈,说晋阳是严家的地方,更何况不是还有严岐吗?这样的话来。萧鸾则看着霍庆山,等到他不笑了,这才微微地笑着回道:「虽然如此,但我终归是姓萧,而不是姓严。」 这话含义实在是复杂难明,是出自内心,又或是藉由霍庆山的口,向他背后的萧炜说的呢?霍庆山无法判别,一时之间,霍庆山竟不知该如何回答。他看着眼前这个目光柔和的少年,想起多年那个雪地之间颤抖无助的小小孩童,仿佛相隔了天地距离。那个时候,霍庆山怎么也没有想到,那个孤苦无依的孩子,有一天会站在他面前说出这样的话。 「这次我是遵母命来看外祖的,想来也没有什么事。倒是我此前在奉元的经歷,让我有些大惊小怪,草木皆兵了。」萧鸾笑着递送了个台阶。 霍庆山松了口气,顺着梯子下,说道:「殿下说的是什么话,守卫殿下安危,是卑职的分内事。」 两人又说了几句,见气氛回缓到最初,霍庆山就识相告退了。萧鸾没有阻止,霍庆山走出小院前,鬼使神差地一回头,只见月色之下,少年少女相对而立,明明隔开了许多距离,但月色下的影子却交融在一起,良辰美景,赏心悦事,真是一出如戏曲一般的景色。 霍庆山暗笑一声自己突如其来的感嘆,这才大步踏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古代的等级是很森严的,没人权就真的是没人权,妻妾之间犯罪,妾会罪加二等,因为妾的地位比妻低 我们的主角也没人穿越,她们对这样的事也是习以为常的,为什么加这一段,其实也是为了说明下,她们两也是有自己的局限性的,好了,下一章也是两个之间,到繁华有糜烂的世家了,嘻嘻嘻,距离齐霁真的开窍还远吗? 小剧场: 齐霁真:为什么我要先开窍? 作者:因为你比较大嘛,人家小萧鸾才13岁呢!!而你14岁恋爱就不违法啦 齐霁真:……………… +++++++++++++++++++++++ 第二十九章 小情怀 小院里终于安静了, 再没有旁的人, 萧鸾抬起头, 云堆月色, 分外的好看。她又看看扭头不看着自己的齐霁真,对方没有看向自己的意思, 萧鸾有些生气,说出来的话, 也带着点怒火:「为何不转头看本王, 三娘可是……」她顿了顿, 搜肠刮肚地找词,最后才涨红着脸说道, 「可是持宠而娇?」 话音方落, 齐霁真就扭过了头,萧鸾看着齐霁真脸上还有掩饰不去惊讶。萧鸾觉得这样的齐霁真真是难得一见,心中一阵喜悦, 当下就笑了起来。萧鸾自幼是被当做男儿打扮的,笑容自然是不会像别的女孩那样掩饰, 笑得双眼弯弯, 露出一口白牙, 爽朗之余还带着点儿狡猾。 「原来你是故意这样说的……」齐霁真眨眼,她回过神来,又皱起了眉头,望了眼萧鸾,突地舒展开了眉眼, 露出温柔的笑来。或许心中还有些小小的失落,可是萧鸾既然这样费尽心思,那也是有和缓的意思了。既然如此,为何不笑呢?齐霁真想通了,笑容真切,回道:「六郎有事要说?」 「嗯……」萧鸾先是细细打量了下齐霁真。她虽然比齐霁真还小了一岁,但或许因为母亲的缘故,她长得要比普通的同龄女性更为高大些,倒是为她女扮男装提供了不少便利。此刻她和齐霁真站在一处,也比她高了一点,微微一低头,就能将齐霁真的脸色眼神收入眼底。 萧鸾见齐霁真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快的样子,这才安心下来,她回想起此前在宴席中的场景,又是一声嘆,话音又是急切又是诚恳:「三娘,你如今是假扮的男儿,男女都不可离你太近了。」 「嗯?」齐霁真一愣,说道女的她想起了那个令人烦不胜烦的舞女。可若是男人……她齐霁真何时…… 可这么说起来的话……齐霁真眼一瞪,看着萧鸾的样子显露出了几分怒气,「我何时与男人离得近了!六郎说我,那严岐与你离得那么近,你为何又不自觉?」 「那是因为你就顾着与蛮奴说话!」萧鸾面对齐霁真的指责,也十分生气,她哼道,别过头气唿唿的回道,「也不像以前那样会主动过来找我说话。」 说到此处,萧鸾顿觉心中委屈,之前憋回去的泪意又隐隐有泛滥的趋势,她握紧了拳头,轻声说道:「你,你若是真喜欢蛮奴……我也是可以为你们做主的啊……可是,可是……」萧鸾越想越是委屈,当初明明说好不愿嫁人,眼下里为何又……可是她又觉得自己当为这个好友打算的,于是吸了吸鼻子,缓缓说道:「可是如今,你们孤男寡女的,不可走太近。你就算是要嫁人,也当是做人明媒正娶的妻子。眼下里……不合适。我是,我是为你好的。」 正是愁肠百结时,萧鸾感觉被柔软又温暖的另一具身体抱了个满怀。萧鸾有些惊讶,她眨了眨眼睛,看着齐霁真。齐霁真仰着头,眯着眼打量着月下年轻的少女,轻声说道:「你又长高了些……」 第126页 她有几分感慨,对萧鸾的话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齐霁真看着萧鸾惊讶的模样,手指微微搓动着,一把捏住了萧鸾的脸,往中间挤了挤。 于是那张可爱的脸蛋就堆成了一副胖乎乎的模样。齐霁真看着萧鸾已由惊讶变作了惊惶,她再也忍不住,笑了出来。她的笑音清脆悦耳,落在萧鸾耳边,仿佛乐器合鸣,动听至极。 「谁说我喜欢蛮奴?」齐霁真笑,「他们都以为我们之间有私情,就算我想,你给蛮奴一百二十个胆子,他也是不敢的。」 「你不许想!」萧鸾急急忙忙地抓住了齐霁真的手,松开了自己的脸。她感觉一阵凉意,夜风微寒,她的脸被齐霁真揉红了,如今被冷风一扑,就感觉到了冷。但萧鸾顾不得这些,她瞪着齐霁真说道:「既然你如今对蛮奴没有心思,那之后也不要起什么心思。我知道你想要做官,我也会帮你……」 齐霁真突然挣脱开了萧鸾,她看着萧鸾,说道:「六郎,我不需要……」她皱着眉头,不知道应该怎么说才能发泄从心中升腾起来的火气。可是看着萧鸾那焦急的模样,她的心火又慢慢地沉寂下来,最后齐霁真嘆了口气,说道,「六郎,我会自己考上科举的。你……应该要相信我。」 萧鸾眼巴巴的看着齐霁真,她的声音也低落下来:「对不起……我只是……」 「我不会和蛮奴一起的。」齐霁真避开了这个话题,她其实不想求任何人帮助,但是她却一而再,再而三的找到了萧鸾。齐霁真知道自己从一开始接近萧鸾的目的就不纯,可是眼下里,她对于萧鸾的说法有种伤口被剥开的痛楚。可是她又有什么资格去痛呢?她原本不就是这样的模样么?为什么还要让无辜的六郎去维护她那弱小又难看的自尊呢? 齐霁真深吸了口气,她抬起头看着萧鸾。这个小少女似乎有些不知所措,她的手紧紧地抓住了自己的衣摆。齐霁真发现这是萧鸾紧张的小动作,她伸手握住了萧鸾的手,一点点地抚开对方因为紧张而抓紧的手指,一边慢慢的说道:「我不会和谁在一起的,等我考了科举,就算有求娶的人家,家世背景也不会是什么好人。那样的人物,我齐霁真还看不上。」 萧鸾听闻,也不管其他,就先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说道:「我知道了,是我的不是,我乱想了。」 齐霁真轻轻地弹了萧鸾的脑门一下,也回笑:「六郎可是堂堂王爷啊。又不是招贤纳士,不用向我道歉的。」她看萧鸾想要说点什么,又急忙打住了萧鸾的话,说道,「六郎关心,我知道。可是,你也莫要离严岐太近了……自己也要当心。」 萧鸾闻言,扬了扬下巴,露出一脸骄傲:「我才不会呢。严岐是外祖派来的,我自然要与他拉好关系。我们如今一损俱损,是一家人。」 齐霁真不知是否是自己的错觉,只觉得萧鸾在一家人那里话音极重。她虽然心中尚有疑惑,但嘴角已经拉开了笑容,说道:「我知道啦。」 多日来的阴云和别扭都随着笑容烟消云散,萧鸾还想要再说点什么,又或是两人再绕着小院走一走也好。但齐霁真却打住了萧鸾的想法,说道:「我们两待太久,你本就不近女色,若是传出什么话来,那也不好。外面僕役已经等候许久了,该让他们进来了。」 萧鸾露出一脸困惑,问道:「什么不好的话来?」 齐霁真却笑笑,指了指萧鸾,又指了指自己,再指了指袖子。萧鸾恍然大悟,脸也有些发烫,只好点点头,又依依不捨地拉住齐霁真的手,说道:「明日早上你就来寻我吧。我好久没听你念书了。」她生怕齐霁真不同意,又补充道,「我许久没碰书本,也该多读读,否则回到京中,父皇抽查起来,恐怕是要引人发笑的。」 齐霁真听闻,便不再有异议,点头应承下来。 齐霁真不让萧鸾送,她自己走出了院门,朝守在一旁的管家模样的人点点头,说道:「殿下将要休息了。」那人听闻,顿时露出了笑容,拍拍手,早就候在一旁的婢女们手捧着各种用具走了进去。他安排好后,又带着齐霁真往她所居住的地方去。 齐霁真在后面跟着,她想起这院中的一切安置,他们到院落时,也没注意周遭,如今看来,也是知道他们是有话要说,才将下人摒在院外,让几人能放心谈话。可说是极为贴心的安排了。齐霁真的院落距离萧鸾并不远,虽不及沈引玉等人近,却又要比总兵更近。这么看起来,也是他们这一行中有人为知府透出了风声,才会根据与萧鸾的关系做了这样的安排。 灯火摇曳,照亮脚下的道路,齐霁真慢悠悠的走着,不同于往日,她的脚步轻快,回想起此前与萧鸾的种种,她也会忍不住勾起浅浅的笑容。在她短短的人生里,萧鸾的存在于她而言是特别的。之前齐霁真与萧鸾的关系是好,但齐霁真总是带着担忧,男女之间,关系太好可不是一件什么好事,她甚至怕萧鸾如有一天对她提出她不能接受的要求,她会如何办。 那时候她对萧鸾也很好,可是好中总是带着防备。可自从知道萧鸾的身份后,那惯常紧张防备的心弦就陡然松动下来。以往的担忧都消散开去,齐霁真更从中探知了萧鸾对自己的一片赤诚。 无论是起源于内疚而起的弥补心思,还是出于某种意义上隐秘的同命相怜,齐霁真对萧鸾都可说得上是关怀备至。而萧鸾的回应也同样让齐霁真倍感安慰。齐霁真一步一步,一边走着,一边回想过往。她已经到了地方,于是礼貌地谢过了带路人,又给了对方一点小钱,她看着侍女手脚轻快的布置好了一切,盯着那摇晃着的烛火。 第127页 烛光温暖,就像此前看到的萧鸾的笑容。齐霁真撑着头,拉开了丝笑。一旁的婢女看到,于是打趣道:「郎君可是想起什么好事了?」 「好事么?」齐霁真眨了下眼睛,又笑了起来,「不是什么好事,只是想到一个人。」 「原来如此」婢女掩嘴轻笑,「真不知郎君的意中人是什么样的呢。」 「不不。」饶是齐霁真是个稳重的性子,面对这样的打趣还是有些不适的脸红,「不是意中人。」 「是吗?」婢女倒是不以为然,她只是寻个话题而已,「奴婢听少爷们念诗,说什么寤寐思服,总以为这样牵肠挂肚的想念是对意中人呢。」 「那怎么一样呢……」齐霁真摇摇头,她的声音渐渐地低了下来,回想起沈引玉说的话,又皱起了眉头,她对萧鸾,似乎也并不是如沈引玉所说的那样啊…… 齐霁真按住自己的额头,开始犹豫,要不,寻个机会再问一问蛮奴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爱情总是从在意开始的…… 有没有哪位好心人给个长评呢?_(:3ゝ∠)_ ======== 第三十章 再启程 第二天, 知道萧鸾打算的霍庆山先去找了蛮奴等人, 几人商议过后, 又问询了一声, 得知总兵还未起来。蛮奴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冷笑一声, 说道:「看来昨晚过得很是精彩嘛。」 「沈仪卫。」霍庆山唤了一声,给沈引玉使了一个眼色。沈引玉知道霍庆山的意思, 无非是说总兵与他们都是京中来的, 左右是一条船上的人, 不可太生分,以免给了别人可趁之机。沈引玉轻嗤了一声, 也就不再说话, 他手指有些不耐地敲了敲桌子,见人都到得差不多了,这才一跃而起, 说道:「我们走吧。」 沈引玉的这一行人里,都是他们从京中出发时就一起的人。虽然此前萧鸾开口让大家都歇一歇, 但霍庆山还是安排了两个侍从守卫在萧鸾的小院口。等到沈引玉等人到时, 见严岐精神奕奕, 身着锦袍站在门口。他二十来岁,束着一顶玉冠,站在那处,收敛一身英武,看上去就像个温润如玉的世家公子。 沈引玉轻哼了一声, 大步走过去,见到严岐,似笑非笑的说道:「二郎真是早。」 严岐笑一声,朝沈引玉等人一一见礼。他是白身,虽然家门高,却也是很和煦讲礼的,当下,其余诸人的表情都好上了几分。霍庆山还关切地问了一句:「二郎怎的不进去?」 严岐便笑答:「我问过家丁,殿下还未吃朝食。因此在下就先在此处等候了。」 说话间,有家丁捧着食盒等物出来。严岐看了那家丁一眼,那家丁朝几人行了一礼,又道了一声成王请诸位入内的话来。沈引玉见那家丁是先朝严岐行礼,再朝其他人行礼,他目光微暗,也没有多说什么,只露出了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来,说道:「走吧,我看六郎也该准备好了。」 严岐对沈引玉话里话外透出的,对于成王的亲近视而不见,他侧过身,露出了请的姿势。 沈引玉大步往里,得家丁指引,一路入内,却见齐霁真和萧鸾两人待在一处,正低声念书。先是齐霁真念一句,萧鸾跟着念一句,齐霁真再讲一遍。萧鸾坐的端正,认真听齐霁真话的模样就像一个乖学生。 一时之间,所有人的步子都慢了下来,面前两人的氛围实在太好,让人无端升起一种过去就会打扰的冒昧感来。 沈引玉在当萧鸾伴读的时候见多了这样的场景。他自己的学问是三人中最不好的,齐霁真除了会给萧鸾讲解以外,还会给沈引玉讲解。因此他也是最先回过神来,他低咳一声,唤来正沉浸读书的两人的注意,也唤回了其他人的神智来。齐霁真见状,便收拾了书本,一一问好后,立在一旁。 而其余诸人则朝萧鸾见礼。齐霁真悄悄朝萧鸾看过去,见她坐直了身,端着一张还有些婴儿肥的小脸露出一脸严肃正经的模样,看上去可爱得紧。齐霁真悄悄地弯了眼,萧鸾似乎注意到了齐霁真的目光,就侧过脸朝齐霁真看过来。在对上对方融融笑容后,萧鸾微微一愣,也回了一个暖暖的笑容来。 可怜其余人把背都弯的累了,也不见萧鸾叫一声。还以为自己有什么事引来了成王殿下的不满,藉此敲打。 所幸这样的惊疑并没有持续太久,萧鸾就叫诸位起身了。她敲敲桌面,问道:「周总兵呢。」 「还在睡呢。」沈引玉开口,他收敛了些在外的嚣张跋扈,只是话音中还是带着明显的不满。他扫了眼一旁的严岐,又紧紧的闭上嘴巴。萧鸾和他相识多年,明白如果不是因为严岐在这里,恐怕沈引玉就要唤人去将人绑过来了。 萧鸾警告似的看了沈引玉一眼,沈引玉急忙缩了缩脖子,不敢再说话。萧鸾这才转头看向其他人,说道:「我奉母命来晋阳看望外祖,之前我们一起经歷生死,大家都是我信得过的人,此后道路,还望大家一心。」 众人尽皆称是。此时家丁也上了茶水糕点。过了一会儿,总兵姗姗来迟,他行走如风,满脸的春风得意,见到萧鸾急忙行礼,看到严岐也多了几分和悦之色。萧鸾暗中摇头,对那总兵说了自己的打算。总兵一愣,若是此前,他倒是巴不得回京復命,可如今他才刚得了些好处,还想着得陇望蜀的时候,陡然被要求回去,总兵的脸色也微微沉了下来。 第128页 萧鸾见状,也是目光微暗,她道:「五千军马不是小数,本王虽得父皇恩宠,时时小心。所幸如今已经平安到了晋阳,不负圣命,自然也当还给父皇了。」 那总兵听出萧鸾是拿圣上来压自己,微一犹豫,还是不甘不愿地答应了下来。萧鸾心中怒火更甚,她看了严岐一眼,心知严家必然在背后给了总兵什么好处,否则他的态度不会转变这么快。而今又因回去的事情生了嫌隙,只怕还得拿出一笔不小的开支出来安抚。安抚这事自然不能藉助他人手,萧鸾便朝沈引玉望了过去。 沈引玉见萧鸾看看自己,又望望总兵,愣了一会儿,又见齐霁真朝自己做了个口型,这才明白过来。沈引玉见识过奉元的贫困潦倒,也不再是京中那般不知世事的豪迈,陡然要从自己口袋里掏银子,哪怕是萧鸾的钱袋子,沈引玉也是很不高兴的。 于是总兵再被萧鸾单独留下,萧鸾好声好气地安抚一阵,又许诺给了许多的财物,这才将这人欢天喜地的送走。走也需要走上好几日的,还有知府送礼,各种挑夫挑着粮草,或从水路,或从旱道一路往前。 见送走了一个瘟神,沈引玉心中对总兵的不满早就满溢出来,如今可算得了机会,忍不住对萧鸾抱怨起来。萧鸾摆了摆手,悄声道:「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这些话就莫要乱说了。」她见沈引玉还要反驳的样子,只好嘆气道,「蛮奴也不愿我的银钱白花吧?」 于是沈引玉立刻闭上了嘴巴。 送走了一尊大佛,大傢伙儿都似乎松了一口气,而那严光得了严岐的提点,也不再往萧鸾的屋中送美人。约莫着严光认为萧鸾不好美色,便喜文雅,时不时地就送点印章又或是字画古玩过来。萧鸾对此并不感兴趣,倒是齐霁真会偶尔把玩,于是萧鸾思量了下,便收了起来。 从入了晋阳,严岐也露出了原本世家的一面,他长剑配在腰间,身上惯常穿的是长袍宽袖,显然长剑的修饰作用远大于实际作用。他高冠博带的往那一站,就引得小姑娘们芳心萌动,甚至还有大胆的姑娘对严岐唱上一曲。 对此,萧鸾一行人多有憋笑。严岐也有些不好意思,说道:「让诸位见笑了,晋阳民风奔放,素来如此。」 齐霁真也插入话中,露出了几分好奇,道:「我曾在书中见说,晋阳古时有一美男出游,回来时瓜果盈车,可是真的。」 严岐闻言,露出苦笑来,说道:「这正是我家高祖轶事。古时晋阳就有投以木桃的习俗,此地素来平静安稳,风俗千年未变,如今已是好上许多了。」 于是众人都露出了善意的笑声,只是萧鸾与齐霁真对望一眼,眼中都掠过一抹凝重。此地风俗千年不变,而大夏建朝多久,严家在此地扎根又有多久?比起大夏来,此地的百姓是认大夏,还是认严家? 不过此时想这些是不合时宜的,毕竟就如萧鸾曾对齐霁真所说的那样,她如今与严家绑在了一起,一损俱损,一荣俱荣。萧鸾的眉头动了动,她想起严蓁温柔的面容,还是将一切想法都深深地压在了心中。萧鸾知道,因为有九郎在,严家目前为她所做的一切,都期望着将来是她对九郎有所助益的。 萧鸾当然也清楚,以自己这样的身份,她能当个太平王爷,就此了结一生,那已经是最好不过的事情了。至于其他?萧鸾不去肖想,也不敢肖想。 这么住了几日,萧鸾就拜别了严光。她骑马走在路上,晋阳和奉元不同,这里生活有序,虽然不如京中繁华,却也是显而易见的平和与安稳。马儿哒哒的响着,萧鸾的眼角余光看到什么东西朝自己飞来。 「什么人!」霍庆山大吼一声,而钱多尔手腕一翻,剑光过后,一个红色的东西一分为二,落在了地上。众人定睛一看,原来是一个柿子。 「啊……没有投中。」 「好啦好啦,别说了,快走吧,羞死人了。」 说话的是两个妙龄少女,看上去也不过十二三的模样,眉眼还没有长开,捂住通红的脸蛋急忙跑走了。众人面面相窥,严岐低咳一声,话音里有掩饰不住的笑容:「看来殿下龙姿凤章,迷住少女芳心啊。」 这话一落,众人尽皆笑出声来。萧鸾愣了一会儿,这才反应过来,一张雪白的脸蛋慢慢染上了粉红,那粉红又变成绯红,看上去简直如同玉雕的那样。 齐霁真一开始也跟着笑,一直看到萧鸾红着脸的样子,她的心思突然有些飘忽。一边庆幸着萧鸾听她的话,将眉毛画得粗了些,看上去才不会那么像女孩,一方面,她又隐隐约约的,觉得身体间有种难以言喻的燥热。这热气就好像是温泉里那惊鸿一瞥的一瞬间,看到那被水汽围绕的雪色身体时的不安躁动。 真是灼人心肺。齐霁真咬了咬下唇,她突然有些不敢再看萧鸾的脸。 作者有话要说:  _(:3ゝ∠)_谢谢大家追文到现在,实在是辛苦啦!! 想了想,决定明天歇一天,咱们后天见~ ============== 第三十一章 晋阳严氏 这一路轻车快马, 沿途都是好吃好喝好招待。在经歷过奉元后, 再受到这样的待遇, 一行人都露出显而易见的轻松快意来。牵黄擎苍是京中子弟们出外游猎的打扮, 而严岐小意殷勤,在看到三个少年一次追打野兔后, 不久就在下一个城市里悄无声息增加了打猎的种种装备来。 第129页 如今已是十月,正是秋狩时节。随同的多是武将, 齐霁真虽然不是, 但也从小跟着萧鸾等人一起习武的, 打猎自然不在话下。当下所有人的眼睛都亮了起来,望着萧鸾。萧鸾也不好拂大家的意, 就点了头, 于是这一路鸡飞狗跳的,秋天猎物正是吃得肥美的时候,那身预备过冬的皮肉都便宜了一群人。 萧鸾也猎了一只火狐, 浑身绯红,只有尾尖有一点黑色。同行的侍从帮着做了处理, 没有伤到皮毛。萧鸾摸着着毛皮, 听见一群人夸奖声阵阵。她带的锦衣卫不说, 严岐带来的那三百人也是各种夸奖,祝贺声都没重复过,显然是对这种事习以为常了。 就这般一路走一路停,在严岐的带领下,路途虽不算快捷, 却也平平顺顺地到了目的地。严家所在的地方处于晋阳中部的平原地带,一条长河蜿蜒而过,因此此地便唤做曲阳。萧鸾一路打马而过,眼下天气正好,万里无云,澄清江水在阳光下呈现出了碧蓝的颜色,水汽顺着风扑面而来,视野的尽头处,是连绵的群山,犹如长龙一般护卫着这片平原。 萧鸾有些失神,真是难以想像,这个地方有这样充沛的水汽,而邻省却遭受着大旱。她眯起了眼睛,朝远处望去,十月枫红,银杏黄,而青松依旧常青,这些颜色混杂起来,层层叠叠地从视野间铺散开来,江水碧如蓝,倒映出五彩斑斓的颜色,就像是有仙童打翻了颜料,才造就这样的美色。 「曲阳的秋天,是一年最好的季节。」严岐的声音在萧鸾的耳边悠悠响起。 萧鸾循声侧过头来,看到严岐坐在马背上,遥遥的看着面前的场景,他微微眯着 眼,嘴角尤带微笑,神情安宁淡然。严岐的脸上带着对这片土地的热爱与自豪,他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这才转过头来,温和地看着萧鸾,说道:「殿下,曲阳是严氏一族的祖地,我们世世代代都生活在这里。」 萧鸾点头,答道:「母亲时常说起,如今看此美景,方知母亲所说句句属实。」她顿了顿,又道,「你我都是亲眷,就叫我六郎吧。」 严岐微弯了眼,应了一声,侧身过去。萧鸾见那平原尽处,多彩之间,隐着的清灰城墙,也点了点头,双腿轻轻一夹,那马嘶鸣一声,当先奔出。而后马蹄阵阵,犹如雷鸣,朝曲阳城冲去。 严岐早就派人传了消息。距离曲阳十里地,当地的官绅就出来相迎了。站在前方的是严雪淮,他穿着辞官时圣上赐下的蟒服,站在一群官绅之间,神情淡漠又显眼。而官绅们都团团围住严雪淮,轻声议论或是讨好。在一众谄媚的颜色之间,那份淡漠就显出倨傲来。 萧鸾等人瞬息而至,严岐抢先一步下马,快走几步,朝严雪淮拜倒,唤了声:「家主。」 严雪淮拍了拍严岐的肩膀,让他起身,而后严雪淮抬起头,望向了萧鸾。萧鸾心中有些打鼓。严同音死后不久,严雪淮就辞官回去了,当时萧鸾代不能出宫的严蓁去送别了这位名义上的外祖。彼时萧鸾年纪尚幼,说话行事还需人教导,但她也依然记得,当时严雪淮深深地盯着她,最后长嘆了一声,说了句家常的问候让她带给严蓁。 此刻斗转星移,转瞬间许多年过去,当初在襁褓中的九郎也可以认得自己和严蓁,会到处跑,会喊人了。孩童的每一天都犹如天翻地覆,而对于成人来说,几年的时光,不过是头上的几根白髮,脸上的几道皱纹而已。 严雪淮的模样,和萧鸾记忆中差别不大。他虽显老态,但精神却是极好的,在看到萧鸾后,当先一步,拜倒行礼。他一动,身后诸人就跟着动,黑压压的跪倒了一大片。萧鸾这一路行来,对这种场面也是见得多了,她免了人的礼,又下了马,亲自扶起了严雪淮,朝严雪淮行了晚辈礼,道:「六郎见过外祖。」 「好,好。」严雪淮用力地抓住了萧鸾的手,他细细地打量着萧鸾,又道,「你长大了不少。」 萧鸾并不习惯与人这样接近,尽管严雪淮身上熏的香气是名贵的龙脑香。龙脑香出自西域,状若云母,色如冰雪,所得稀少,极为名贵,向来都是当做贡品的。而严雪淮用作随身的薰染香料,由此可见严家的财势。萧鸾垂下眼,又轻唤了声外祖,而后道:「外祖还与我幼时所见一样。」 严雪淮闻言大笑,说道:「老啦老啦。」 他们两人说话,旁人不敢开口,静默地立在一旁,连一丝声音都不敢发出来。萧鸾感到一阵轻风吹过,带着十月的微凉。她轻声道:「此地寒冷,说话亦是不尽兴,我们先走吧。」 「看我这老煳涂,见了殿下,心中只顾着高兴了。」严雪淮笑着点头。 两人和乐融融,甚至萧鸾也不骑马了,跟着严雪淮上了马车,一行人便往严家宅邸而去。 齐霁真和沈引玉等人自然是不能跟着上马车的。严家人中又走出一位约莫三十出头的人,一行人听严岐恭敬唤其三叔父,那人再自我介绍名叫严崇文,果不其然是严雪淮的侄子,与现任户部尚书严崇礼是堂兄弟。他身材稍显魁梧,行事也颇有豪迈之气,身份亦是毫无出错,可说是极佳的接待人选了。需知萧鸾这一路带的人,虽然名义上都是萧鸾的下属,但那是君臣之别,而非主奴之分。莫说其他,光是沈引玉这武功侯嫡次子的地位,就足够严崇文出面接待了。 众人草草叙礼后,严崇文对其他人倒是如数家珍,想来也是得了消息,他虽然身形魁梧,说话时声如洪钟,但却极为周全,说话时让人觉得风趣又妥帖。只是在看到齐霁真时,严崇文明显一愣。他有些犹豫,齐霁真穿着平民的服饰,但偏生其余人都有意无意地护卫着这个少年,显然她的地位并不寻常。 第130页 而齐霁真在看向严崇文时,所表露出的姿态举止,也决计不像是平常的平民孩子。还是霍庆山老道,察觉严崇文的犹豫,他当先朝严崇文笑道:「这是李恆,游学时巧遇殿下,殿下与她一见如故,相见那个恨晚,便邀李兄弟同行了。」 沈引玉也急忙过来凑热闹,憋着笑说道:「没错没错,莫要看我们李兄弟年纪小小,但人不可貌相。我们在奉元时,李兄弟可是出了大力,是殿下名副其实的左膀右臂。」 齐霁真低咳一声,她不敢如平常那样对沈引玉表现得太亲近,只好学着萧鸾的样子,板正小脸,压低了些声音,一本正经地拱手道:「惭愧惭愧。」这一下,只把沈引玉乐得差点翻下马去。 不过严崇文虽然心中对霍庆山和沈引玉的话并不全信,却也不露分毫,打了个哈哈,就此揭过。他当先带路,其余人自然跟随,一路上严崇文对曲阳城内如数家珍,哪里有玩耍的地方,哪里的吃食最好,哪家好酒,无不周到。这也是严崇文考虑到萧鸾来到曲阳,必然是要待上一段时间的。严崇文说话风趣,又时时说些典故,让众人听得认真。 齐霁真对男子的游玩之地并不感兴趣,因此她的注意力并不完全在严崇文身上。她见他们这一行人,加上僕役马车,再有严岐带的儿郎们,浩浩荡荡,也有数百人之多,在这街前道后,旌旗摇动,锣鼓开道。而道旁的行人们都自觉地站在道旁,行动迅速熟练。他们好奇地朝众人看来,神情之中,好奇多过激动,畏惧又大于好奇。 齐霁真心中微动,她突然察觉到视线,侧头过去,只见严崇文正打量着自己。齐霁真大大方方地朝严崇文一笑,拱手道:「在下游学四处,这还是第一次到晋阳。久闻晋阳民风奔放,因此格外好奇。」 严崇文笑笑,摆了摆手,说道:「这里古时是蛮人所在,当地民风因此颇受影响。让客人见笑了。」 沈引玉插进话来,乐道:「殿下此前被两个少女当街掷果,我想李兄弟约莫是嫉妒,因此此刻东张西望,巴不得也有什么柿子啊,桃子的。」 「沈仪卫英武非常,龙行虎步,才是有桃子柿子。」齐霁真朝沈引玉看过去,一张脸似笑非笑,声音温润。 沈引玉哈哈大笑,说道:「这又有何不可呢?只是……」沈引玉一甩头,说道,「只是我乃那无边浪子,註定是要辜负芳心了。」 「浪子也有浪子的好。这世间有的是女子喜欢像沈仪卫这样的浪子。」严崇文笑道,他朝沈引玉使了一个男人都懂的眼色。沈引玉心领神会的点点头,朝严崇文一眨眼。两人瞬间就达成了共识,相视一笑。 被沈引玉这么嘻嘻哈哈的一打岔,严崇文也就不再理会齐霁真了。而齐霁真也收回了视线,不再打量周围。左右有的是机会,他们出来是为了游歷,又不是微服私访,有的事情,自然是没有必要细究的。 作者有话要说:  龙脑香,出自《香谱》「《西域记》云:「其树松身异叶,花果亦别。初采既湿,尚未有香。木干之后,循理而折之,其中有香。木干之后,色如冰雪。亦龙脑香。」【麟按:玄奘《大唐西域记》卷十:「(秣罗矩咤国有)羯布罗香树,松身异叶,花果斯别。初采既湿,尚未有香;木干之后,循理而折,其中有香,状若云母,色如冰雪,此所谓龙脑香也。」】」古代据说很名贵…… 香谱里有些稀奇古怪的香…… 换了个榜单以后,每天新增收藏量刷刷降啊,望天…… ===== 第三十二章 宗族 「二郎随同殿下多日, 觉得殿下为人如何?」 酒宴过后, 各归各处。严雪淮以年老需少饮为由, 并未喝太多酒。因此虽然夜色渐深, 但他依然神采奕奕。书房里点着避寒香,将原本就不盛的凉意驱赶殆尽, 让人有种置身初春的舒适感。而一旁侍女则双手奉茶,严雪淮接过茶盏, 侍女便垂头碎步退到门外, 将一室清净留给书房中的三人。 严雪淮坐在主位, 用茶水润润唇,而一旁的严崇文端着的是醒酒茶, 他大口灌下去, 皱着的眉头这才慢慢舒展开来。严雪淮不饮酒,那么严崇文便少不得多喝些,他是主人家, 自然不能失礼他人,就算灌下去的酒再好, 喝多了也让人不适。更何况, 他们如今在书房之中论事, 更是要保持清醒。 严雪淮没有理会一旁醒酒的严崇文,而是问的端立的严岐。严岐是严家的旁支血脉,严家一族世代在晋阳扎根,子子孙孙不知有多少。严岐能从旁系之中脱颖而出,站在严雪淮面前, 自然是有本事的。可就算如此,他也暂时还没有可以在严雪淮的书房中随意坐下的资格。 严岐立得端正,他对自己当下的待遇并没有什么不满,甚至更为谦和了一些。听见严雪淮的问话,严岐微微地弯下身,说道:「殿下待人极好,为人谦和,是君子。」 严雪淮听到这句话,忍不住一笑,没有答话。严岐自然知晓严雪淮对这句话的不满,他也并不着急,又道:「我去之时,正是莲华叛乱之前。殿下行事果断,以区区三百人,就敢设计引得莲华教仓促起事,最后瓮中捉鳖。面对死士,亦是不慌乱,既能找帮手,又能攻心。」 「不过是好运罢了。」严雪淮饮了口茶,慢悠悠地说道。 严雪淮说的也是事实,若严岐不及时带着三百人来,那么萧鸾只能陷入一个被动的境地。而圣上派的兵不及时赶到,那一场大乱,就算蛮奴得了胜,再往回赶,也难料萧鸾生死。这一路,萧鸾着实赌上了不少东西。诚然世间事,成败两难,需要人鼓上勇气赌一赌。可是以萧鸾的身份,若她将性命赌在一场不成气候的叛乱之上,这就太令人失望了。 第131页 「以殿下的年龄,已是难能可贵。」严岐躬身回道。 「不识轻重缓急。」严雪淮低笑了一声,又道,「还是个孩子。」 萧鸾如今不过十三岁,难道还不是一个孩子吗?严岐心中虽然这般想着,却并不发表意见。诸王开府,就意味着成人了,严雪淮的说法自然也没错。他低眉顺眼的站立着,等待着严雪淮进一步的问话。 「那你觉得,我们严家……」严雪淮摸着自己的鬍鬚,慢慢说道,「可需要在他身上压多少力。」 严岐微微一愣,急忙躬身答道:「侄孙才疏学浅,尚无经歷。此事不敢断定。不过就侄孙一路所见,殿下颇重情义。」 「不过相处月余,二郎所说的,可都是好话啊。」严雪淮拖长了些声音,意有所指。严岐抿紧了唇,也有些后悔,遂不敢再言语。 过了一会儿,严崇文终于回过神来,按了按额头,问道:「那李恆又是什么来歷?我看妹子的信中,并无此人。观其行止,可不像什么平民子弟。」 严岐回想一番,这才道:「侄儿也不知是什么来歷,只是他与殿下和殿下伴读仿佛很是熟悉。或许……是两人旧识也说不定。」 严崇文嗯了一声,倒没再说什么了。严雪淮倒是将茶盏一放,和颜悦色地道:「二郎一路辛苦,坐吧。如今殿下来曲阳,人品如何,还得考查一番才好。若是有什么其他心思,也好及时敲打。」严雪淮顿了顿,又道,「九郎是同音的孩子,也是成王殿下的兄弟。需得记得,他才是我们严家的血脉亲眷。至于成王殿下……养在贵妃那的时日还是太短了……再看一看罢。」 严岐与严崇文齐齐称是。 这话头就算是打住了。而另一方里,萧鸾接过齐霁真送来的解酒茶,朝齐霁真感激地笑一笑,低头喝了。齐霁真见萧鸾皱着眉头的模样,心中暗自一笑,又顺手递了一盘蜜饯过去。 萧鸾轻声道了谢,手指动了动,却没有碰蜜饯,扫过了沈引玉等人。沈引玉往座椅上一瘫,泣道:「我好命苦啊,还要牺牲自己的肉体去陪人吃喝。」 「严家乃百年世家大族。能带你去赏观风月,你就暗自乐去吧。」萧鸾笑笑,她弹了弹衣袖,漫不经心的样子。 沈引玉立时跳了起来,笑嘻嘻地说道:「六郎既然这么说,我自然也要去看一看的。不如六郎也同去?」 萧鸾笑着摇了摇头,这才说道:「我们大概会在曲阳待上一段时日。这里是严家祖地,多半会让诸位享乐一阵,其他本王不管,只望大家知道分寸就好。」 于是众人都称是。萧鸾看看天色,就让大家都下去了,又留了沈引玉和齐霁真在。众人都知三人感情素来好,因此也没什么异议,都离开了。 人一走,沈引玉就彻底瘫成软泥,他坐在椅子上,翘着腿,摇摇晃晃地哼笑:「你们就找我来做这挡箭牌。」 「说的这是什么话呢。」齐霁真说着,看向萧鸾,萧鸾正拈起一块蜜饯送到口中,眉眼一弯,她抬头看见齐霁真,咧嘴朝齐霁真露出个带点傻气的笑,齐霁真于是也跟着笑起来。 「看看。」沈引玉哼了一声,话音里气唿唿,但脸上却笑嘻嘻的。 萧鸾取过手帕,擦擦手,说道:「留下你自然也是有正事。我虽然喊着外祖,但毕竟不是亲生,严家肯这样尽心尽力的款待,也是看在母亲和九郎的份上。」她说着话,面容上没有什么不满,仿佛在说个理所应当的事情来。她见沈引玉不屑地撇一下嘴,又道,「严家在此地的经营比大夏还长,你也莫要做出这样不屑的样子来,其中的珍玩,说不准宫内还不如呢。」 沈引玉的父亲是靠军功上来的,再往上走祖上三代都不是什么富贵人家,底子自然比不得其他门阀子弟。他听到萧鸾的话,露出了惊讶的模样,道:「真的么?比皇宫还富贵?」 「这谁说得准,可莫要乱说话。」齐霁真应道,她见沈引玉点头答应,这才与萧鸾对望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意思,留下沈引玉好好提点下,看来确实是有必要的。 「我素来不喜玩乐,因此你少不得要代我出游。」萧鸾说道,「蛮奴,我与你说这些,是要叫你知晓,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严家是我外祖,是母亲的娘家。有些事……」就睁只眼闭只眼吧。 萧鸾突然有些说不出口去,她与沈引玉结识,就是因为沈引玉的好打抱不平。沈引玉诚然是个识趣的,但内心之中依然有着一股子正义与冲劲。她怕沈引玉冲动而惹怒严家,可是若沈引玉真的那般识趣,又是她认识的那个沈引玉吗? 「在想什么呢?怎的突然就不说了?」沈引玉灌了口茶倒下肚,笑嘻嘻的说道,「你不说我也知道,无非不要惹是生非,凡事睁只眼闭只眼」 萧鸾顿时被噎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偏生沈引玉晃着二郎腿,一副纨绔的模样,得意地朝萧鸾眨眨眼:「我每次回去,阿爹都会这么叮嘱我。要不然啊,我怎么就那么乖巧看着你与三娘越走越近,还什么都不知晓?凭的可就是我阿爹教育的睁只眼闭只眼大法。」 这话一出,把萧鸾和齐霁真臊得满脸通红,这次可真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萧鸾恼羞成怒,抓起蜜饯往沈引玉那一扔,说道:「我与三娘清清白白!你莫要毁三娘名声!」 第132页 沈引玉一个翻身接过萧鸾的蜜饯,见到萧鸾气得脸都红了,也急忙朝齐霁真道歉说道:「好三娘,莫怪莫怪,瞧我这张嘴,殿下教训的是,我一定管牢了。」 齐霁真也是满脸的红,只是她听到萧鸾的话,心中也不知道究竟是开心还是失落,又或者是开心多一点,还是失落多一点。她陷入自己的思绪之中,不说话。她不说话,萧鸾与沈引玉两人就都有些忐忑不安。 萧鸾急忙瞪了沈引玉一眼。沈引玉便着急地伏低做小,围着齐霁真团团转,作揖耍鬼脸。齐霁真这才回过神来,说道:「你这张嘴啊……」 「我一定管好了。」沈引玉便赔笑道。 齐霁真摇了摇头,说道:「希望你说到做到才好。」 且不论沈引玉如何的诅咒发誓。第二日一大早,严雪淮就带着家眷来拜见萧鸾。萧鸾也早早地起了,静候着。萧鸾是皇子,自然是先行君臣礼,再行家人礼。昨天一天匆匆忙忙,只见了重要的,如今萧鸾见到密密麻麻跪下的人,也不禁感慨一声严家子孙繁茂。 作者有话要说:  加班中,这章没有修正,之后再改吧,唉…… 求评论求安慰 第三十三章 风雅地 严雪淮嫡子女三人, 而髮妻早辞, 严雪淮感念髮妻, 誓不再娶, 因此正妻之位空着。但纳有妾室多人,又诞有多名庶子女, 这些人随着严雪淮辞官便一併随同归家,他们又生儿育女, 此刻密密麻麻的跪成了一片。他们和萧鸾地位并不平等, 萧鸾也无需向他们见礼。只是这么一看, 萧鸾的心中也忍不住有些感慨…… 真是太能生了。 要知道这还仅仅只是严雪淮的直系,若再加上旁系, 这小院是决计放不下这许多人的。严雪淮看着下方, 抚摸着自己的鬍鬚,话音之中带着自豪:「我严氏一族繁衍至今,已有上千人。殿下今日所见, 不过是其中一二。老夫不孝,自掌严氏以来, 多在京中, 少在晋阳, 如今终于得以归家,好好的照顾这一家老小。」 「我的乖乖……」 齐霁真听到沈引玉低声惊嘆,她看了沈引玉一眼,沈引玉急忙闭嘴。而齐霁真又朝萧鸾望过去。萧鸾绷着脸,在听到严雪淮的话后, 她微微地垂了下眼,又迅速的挂上了点笑容。两人说了点什么,严雪淮就哈哈大笑起来。 见过礼后,一行人就另行他地。 这一天下来,该逛的该看的,该见的该拜的,都走了个遍。严家子孙见了不少,少年人你说我逗的,几下就混到一处去,迅速地定好了改日打猎的事情。萧鸾和齐霁真顾忌身份,都稍显板正,而沈引玉则毫无顾忌,他在京中就惯常会飞鹰走狗,唿朋唤友,如今再与几个少年一聊,顿时引为知音,喳喳几句,那些少年就不若此前拘谨,而是叫唤着要带沈引玉他们去个好地方了。 沈引玉笑嘻嘻地一眨眼,说道:「崇文叔说要带我去的,也是个好地方。」 其中一个少年撇撇嘴,道:「他们那些老人家,只喜庸脂俗粉,能叫什么好地方。我们去的才是真的好。」 「风流才子所在。」另一少年凑了过来,频频点头,又朝齐霁真看了过去。他们听说齐霁真好文墨,自然觉得那处也应是齐霁真喜欢的。 时人好风雅,勾栏所在到处都汇聚的是文人,而生意场的人谈些生意,也喜欢把人往那些地方带。少年不敢拉成王,而成王自然有严家家主为她担心,而至于其他人么?自然也是要好好的招待的了。 沈引玉摇摇头,说道:「李兄弟清心寡欲,不好这些。」 而那两名少年听闻,则齐声笑起来,说道:「此地自有其风雅,也不全是,全是那种的。」 于是好说歹说,沈引玉动了心思,又得了少年的保证,就偷摸过来劝说齐霁真。齐霁真也不好离席,坐在那处又有些无聊,略一思量就答应下来。她朝萧鸾低语了声,萧鸾皱皱眉头,还是放他们几人走了。 沈引玉就如脱缰的野马,一群人跑出府,各自上马。沈引玉挥着小马鞭晃悠,高高兴兴的说道:「三……李兄,你对六郎说了什么,她竟这么痛快的就放了人?」沈引玉知道萧鸾对齐霁真看的十分紧,因此尤其好奇。 「我说你们找到了一个看书的好地方。」齐霁真头也不抬地回道。 沈引玉顿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他只能暗自祈求萧鸾最好什么都不知道。齐霁真却没有理会沈引玉那忽上忽下的心思。她觉得有些烦躁,严家招待萧鸾极为周到,也派了丫鬟贴身照料,这种丫鬟也有为主人服务的意思,所挑所选都是上等的相貌身材,说话也细语温声。齐霁真知道萧鸾必然不会让这些女子近身,可是她就是有些不开心。 这种不开心就像是前一日里,听到萧鸾大声训斥沈引玉,极力撇清两人关系时那样,既有些隐秘的开心,而更多的,则是浓浓的失落。 为什么? 齐霁真不明白,她并不是一个想不明白,就会放下的人,否则的话,她早就该认命了。可是她如今得了个问题,却不敢用她最引以为豪的不服输去思考。齐霁真隐隐的知道,有的东西,不是她应该去知道的。 齐霁真实在是很烦恼,她想要看到萧鸾,又并不那么愿意待在萧鸾的身边看着她。因此当沈引玉一开口,齐霁真就立刻答应了下来。这样的心思,她不能对任何人说,也只好找一处地方,静一静,待一待。齐霁真甚至有些后悔,当初为什么不答应萧鸾就在一个庄园好好的待着呢? 第133页 可是这么转念一想,齐霁真又有几分嘆息,回想一路上的种种经歷,便觉得,还是一路游歷……大概……会更好些吧。 沈引玉偷摸看着齐霁真的表情,觉得这位姑奶奶大概眼下里心情不佳。他眼珠一转,就想到了萧鸾的身上,立时就知道发生了什么。沈引玉觉得这正是发挥他「兄长」的才能之时,于是拍拍齐霁真的肩膀,说道:「这个男人啊……就是这样的。有时候虽然管不住自己,但你要知道,男人都很明白自己心里头想要的是什么,最喜欢的又是什么。」 齐霁真一把把沈引玉推开,说道:「六郎不是……」她话说到一半,又陡然顿住,咬牙看着沈引玉,说道,「我和六郎,不是,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沈引玉闻言,有些疑惑起来,他挠挠头,这个也否认,哪个也否认,难道两人还真是清清白白?可是……他摸着下巴瞅着齐霁真的模样,怎么想也觉得不怎么像啊。 齐霁真可没有心思管他,她现在只想找个安静点的地方,好好的待着,如果有酒,那就是最好不过的事情了。 严家两名少年带去的地方也确实能称得上是风雅。没有门口招揽的嬷嬷,隐没在曲折的巷陌里,从灰色的围墙里伸出黑瓦白墙的一角,檐下挂着铜铃,风一吹,就会发出铛铛的声响。而门口也是十分的低调,黑漆的小门掩在房檐下,上面挂了一盏红灯笼。若是夜晚,大概就会晃出艷丽的颜色。 严家少年下了马,随行的小厮们就接过马缰,牵马守在一旁。少年当先一步,扣响门扉。不一会儿就有细碎的步声传来,跟着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打开了门,她穿着清雅的服饰,只是在鬓边别了一支绢花,除此以外,竟再无艷色。 「原来是两位严小公子。」那妇人看到了两个少年,于是掩嘴笑了起来。她与两个少年显然熟悉,说话也显得有些随意,「不是说最近不来么?」她一边说着,一边打开门,侧身让出了位置。 「春十三娘说的什么话,今儿是给你带了贵客的。」两个少年一撩下摆,迈过门栏,笑嘻嘻的对妇人说道,「莫说我们不照顾你生意。照料得好了,自然额外有赏。」 春十三娘一边应着,又探头看了看,看到两个少年身后跟着的沈引玉与齐霁真。齐霁真察觉到春十三娘的目光盯着她身上,于是抬眼朝春十三娘看过去。若是在几个月前,春十三娘说不准一眼就看穿了齐霁真的身份,可如今齐霁真从萧鸾身上学了不少男装的技巧,又经歷了好几次生死交战,如今身上的气势,远非当初。 春十三娘被齐霁真一看,顿时吓得一跳,急转转开眼,又看眼沈引玉,见那少年郎虽然好奇地东张西望,带着笑容,但身上也是有跟齐霁真一样的气势。春十三娘也是看过不少人事的,自然知道这两名少年都是见过血的,才会有这样的气质。她讨好地朝两人一福,又悄悄凑到了严家的一名少年那,悄声道:「郎君这是带的什么人,看上去气势可非比常人啊。」 严家少年似笑非笑地瞥一眼春十三娘,说道:「既然知道气势非比常人,好生招待就是了。」 春十三娘闻言,轻声一笑,便不再言语了,只移步前方带路去。 一路走来,这严家少年人口中的风雅地也在几人面前展露出了全貌。确实如严家少年所说的是风雅地,这里没有什么脂粉味,口鼻间闻到的是清淡雅致的薰香。房间也是一个一个的小房间,偶尔能在走廊上见到打扮得整齐的侍女,她们就会微笑着朝几个少年行礼,温声细语。 齐霁真的心落下来,他们进了一处小间,严家的两个少年都是熟客,他们看看齐霁真,先叫了酒水和歌舞唱曲。春十三娘一一应了,又叫来侍女们陪侍,待到一切做好,春十三娘也就告退了。就在此时,一个少年突然问道:「丽娘可有空?」 春十三娘闻言,回头一笑,答道:「丽娘身体不适,如今病着呢。」 那严家少年顿时露出了失望之色来,侧过头对沈引玉和齐霁真说道:「丽娘的筝弹得是极好的,师从京中大家,听说以前也是个什么官员的千金,后来家道中落……可惜咱们不走运,听不到了。」 沈引玉毫不在意,点点头说道:「下次再来就可。」他这样说,就证明他对此地是很满意的,两名严家少年顿时喜上眉梢。成王身边的亲信觉得好,说不得之后也会带着成王来。若是如此,他们的这个马屁就算是拍对了地方了。 第三十四章 丽娘 很快就开了宴, 四色小点, 清酒几盏。来的少女们配合着几个少年的年纪, 都是如同初生小荷那样的年龄。这是早就探好了的喜好, 当然也有些少年郎喜好成熟一些的,但相处时总是会显得不自在。既然是少年人设宴, 自然是要清纯动人,妩媚娇俏为佳。 齐霁真听了几句弹唱说话, 少女们话音清脆动人, 对答如流, 就算是吟诗作对,也能及时地对上几句的。但这样的对话, 却又能感觉到对方才学上的薄弱, 只要是一个经歷过科举又或是世家教学的人,就可以完全碾压。若是天性风流的文人墨客来了,恐怕是极高兴的。可以对话, 能将对方置于自己更低的位置,却又比普通人高上许多。 巧妙的设计。 齐霁真撑着头想。她看了沈引玉一眼, 沈引玉摇头晃脑地跟着哼曲, 在注意到齐霁真的视线后, 朝她一笑,说道:「我们这位可是大才子,若能赢过她,本少爷大大有赏!」他说着,手一张, 只听得哗啦啦几声,桌面上就落下了许多小碎银子。 第134页 「莫闹。」齐霁真瞪了沈引玉一眼。沈引玉朝齐霁真做了个鬼脸,但他到底不敢惹齐霁真,就意兴阑珊地挥了挥手,说道,「那就给李公子腾一个可以读书的地儿吧。」 这话一出,倒让其他人都发愣,其中一名严小公子有些讨好地问道:「可是地方不满意,又或是人……?」 沈引玉摆摆手,指了指齐霁真毫无表情的脸,说道:「看不出来么?我们的李公子心情不好着呢。」他看着两个少年似信非信的模样,哈哈大笑,一把揽住两人,做出一副好哥俩的样子,说道,「我们自己玩去,别理会她就行。」 「给我一壶酒就好。」齐霁真也不知道这些男人,从老到小的,都喜好的这种事究竟有什么乐趣。她以前在书上看,或听其他人说起,还会起点好奇,当初随同萧鸾还去了一次,但她满脑子都是正事,就算看到有女子,也只会为她们感觉一种兔死狐悲的伤感。 这一次到的地方,风雅秀美,一切都仿佛蒙上一层薄纱,让那些坦然露出的心思和味道都掩盖起来。但就齐霁真看来,骨子里依然毫无差别。齐霁真也暗自嘆了一口气,真是不知道自己早先究竟是受到什么蛊惑,竟就这么跟着沈引玉来了。她扭头看向窗户,有些百无聊赖的感觉。 齐霁真开了口,那两名严氏少年见状,知道并不是自己招待的不好,心中权衡一番,也就留齐霁真一个人在屋中了。沈引玉是在成王府里挂了职的,又是眼下正当红的武功侯的儿子。虽然如今只是个王府仪卫,但谁都知道,这不过是沈引玉与萧鸾之间感情好的表现,沈引玉绝不会一直当一个仪卫,他会真正地踏上朝堂,或是继承父业,又或是有一个体面的官职。 而齐霁真化名的李恆,虽然也得萧鸾看重,但她身无功名,又无家世,两相比较之下,当然是沈引玉更为重要。 两个少年打定了主意,还是留下了侍女在一旁伺候,这才一起换了地方。齐霁真喝点了点酒,那侍女殷切伺候,只要齐霁真往哪处多看一眼,她就立刻与齐霁真夹过来,一点也不嫌烦,脸上还一直带着盈盈的笑容。她似乎知道齐霁真不喜多言,因此也不多话,十分地贴合心意。 「难怪这些人都喜欢来这里。」齐霁真吃了几口就摆手不动了。那侍女眼中划过一丝惊讶,却也没有再劝,唤人进来收拾了桌椅,笑问:「郎君喜欢读书写字的话,可以到一旁的小间,我与郎君磨墨伺候。」 倒有些红袖添香的意思,齐霁真笑笑,懒洋洋地侧头看了眼外面,说道 :「我若是不想呢?」 对这带着点挑刺味道的话,侍女笑容不变,又轻声细语地说道:「若是郎君不愿,院中金菊开得正是灿烂。」 「菊花啊……」齐霁真站起身来,走到窗旁,窗外正好对着几棵翠竹,一片金黄。梅兰竹菊,都是君子之姿,放在此处,背后是白墙黑瓦,看上去倒似乎颇有风骨的样子,令人心生喜欢。但在其中,还有一丝若有似无的香气。齐霁真皱着眉头辨认了下,问道:「附近有芙蓉花?」 客人问话,侍女不好不答,只是她难得的蹙起眉头,显得有些不情愿起来,为难的回答:「是丽娘。丽娘来自京中,喜好芙蓉,因此在她的院中种了不少。」侍女娓娓道来,说的也多了些,「本地其实不生长芙蓉的。只是因丽娘喜好,亲种亲培,大概也是心诚则灵,倒真让她种活了。」 齐霁真听到侍女这么说,也突然想起眼下里也是芙蓉花开的时节。芙蓉花清丽纤细,与萧鸾意外地相和。她与萧鸾远离京中,若此时能折一只给萧鸾。若能在萧鸾鬓边插一只芙蓉……齐霁真想到萧鸾那白皙的肌肤,就突然觉得芙蓉花适合极了萧鸾的容颜。她唿吸顿时有些急促起来,抿抿唇,转头对那侍女道:「我们去看一看那芙蓉花。」 「可是……」侍女见齐霁真张腿就往外走,急忙走上去,低声劝道,「丽娘染病了,过了病气给客人就不好了。」 「怕什么。」齐霁真朝侍女笑笑,说道,「我就是去看看花,不看那丽娘。」 「可是……可是……」侍女眼珠一转,又找了藉口说道,「可是这芙蓉乃是丽娘的心头好,没有经过丽娘的同意……」她话音陡的一收,只见齐霁真冷冷的看着自己,那双狭长微微上挑的桃花眼里满是不耐。 「有什么事,我自己担着就是了。」齐霁真说道,她见侍女喏喏不敢回答,于是一扬下巴,说道,「带路。」 侍女被齐霁真的眼神所威慑,于是默不作声地在前面带路,只是她心中暗自叫苦起来。面前的这个少年郎年岁不大,气势却要比侍女见过的许多客人都还要足,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好惹的人。若她随意顶撞,惹怒了这名少年,恐怕还是自己找罪受了了。 侍女打定主意,等到得空就偷偷叫来春十三娘。只是现在,她就在齐霁真的眼皮子底下,也只好乖乖带路,不敢反抗。 正如侍女所说的那般,这芙蓉园一看就是被人精心呵护的地方,小木栅栏规规矩矩地立在周围,还刷了一层漆。齐霁真低头看了一眼,是防虫蛀的香樟木。它们把一株株花树围在一处,既防止了游人踩踏,又从中开出一条碎卵石铺就的小道。这么一眼看上去,小路在各个树间曲曲折折的往前延伸出去,而芙蓉花花枝低垂,一朵朵粉色的花朵纤细娇嫩,真是说不出的好看。 第135页 齐霁真看着觉得自己的心情也好上了许多。她还记挂着要给萧鸾折上一支,只是要送给萧鸾,那自然不能随意,定然是要找一支最大最美最娇艷的,而衬托的绿叶枝丫,那也要恰到好处才好。 既然决定了,齐霁真也就背着手在这芙蓉园里转悠起来。芙蓉园本没有多大,但齐霁真看得仔细,因此也就逛得慢了些。远远从小楼那头传来丝竹声,顺着风飘荡在一丛花树间,还真有几分纸醉金迷的感觉。 侍女一开始战战兢兢的,后来也放松了些心情,只是还左右张望着。齐霁真见状,便笑问了一声。 侍女闻言,干笑一句,说道:「芙蓉园是丽娘的心头宝。丽娘她筝弹得好,又美艷,能做诗文,因此很受追捧。平日她对这芙蓉园看得紧,我们可以看却不可採摘。客人您啊……」她话说到一半,就见齐霁真踮着脚要去够一枝花枝,只吓得声音都尖细许多,简直就是要尖叫那般了。 齐霁真嘆了口气,回头责备地看着侍女,却听到身后传来了声音:「好花难得,为何不做惜花人。这花好好的,客人何必非要让它就此香消玉殒呢?」 这声音里带着病气,显得中气不足。齐霁真转过身,只见从小径那头转出来一个女人,她面容憔悴,身形纤细,被侍女扶着,时不时低咳一声。齐霁真扫过女人的脸,和晋阳男女都带着点英武气的脸蛋不同,这女子显得娇嫩了许多,她约莫不过二十多岁,虽然长得弱柳扶风的姿态,但眉眼出却带着娇媚,倒也称得上一声艷丽。 那女子看到齐霁真,眼中也划过了一丝异色。齐霁真看到对方的眼睛在自己的脖子上一转,所幸齐霁真穿的是带着领的衣裳,倒也看不出喉结。而十四岁的少年,男女渐渐分化,却也正是模稜两可的时候。 「丽娘见过客人。」没有等齐霁真开口,女子就先盈盈一礼,开口道。 齐霁真笑笑,她出身高门,礼数周全早就是她的本能之\一。见到丽娘行礼,齐霁真也回了一礼,她抬头看看自己看中的那枝花,朝丽娘笑道:「好花也要有搭配,还望主人行个方便,我想求一枝赠人。」 丽娘闻言,顺着齐霁真的目光看到了那枝花,见那花朵开到一半,还未完全绽放,花瓣上沾了露水,在阳光下,那花瓣的色泽透出一种娇嫩的红。丽娘又将眼光移到齐霁真的身上,小小的少年,目光清澈,似乎想到了什么,嘴边绽出一点笑容。丽娘缓缓地垂了下眼。 「客人若是想要花,也并非不可以。」 齐霁真听到丽娘的话,知道她必有下文,于是好奇地朝丽娘看过来。女人风情万种地朝齐霁真一笑,说道:「可否请客人入院一叙?」 作者有话要说:  欢迎齐霁真的开路人出现,鼓掌鼓掌~这几天感觉都没人看文了,是写的哪不对么 =============== 第三十五章 託付 丽娘的院落就在芙蓉园的后面, 精緻的房舍隐没在花丛间。顺着小路蜿蜒而行, 就仿佛是误入桃源那样。齐霁真落了座, 她既然一心想要拿到那花, 自然会答应丽娘的要求。她扫过窗榄处,从窗外就可以将芙蓉园中的景物都收入眼底。只是这里设计得巧妙, 外人不可窥探,只有屋子里的人能看得见外面。 齐霁真扫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丽娘也在她面前坐下。侍女自去燃香泡茶, 齐霁真见丽娘并不说话, 只靠着墙,一手撑着头, 显出不胜柔弱的姿态。齐霁真环视着周围, 只见院中布置处处体现出主人的喜好风情。放着琴案,多宝阁上倒还有几件珍品,书桌与书架则隐没在里面, 只隐约可窥见书案的一角。 若不是齐霁真知道这里是哪里,只怕还以为这是哪个文人的房间。 「这位小公子……」丽娘斟酌开口。 齐霁真拱手答道:「不敢, 我名李恆, 丽娘可唤我一声李二。」 丽娘自然是不会当真如齐霁真所说, 唤她李二的。她接过侍女端来的茶盘,亲自给齐霁真倒了一杯,对齐霁真摆了个请的手势。齐霁真谢过丽娘,不动声色的喝了茶,将丽娘打量的目光视若无物。 「李公子是京中人?」丽娘问道。齐霁真点了点头, 于是丽娘绽开了带着怀念的微笑,「我已许久没有听过京中的话了……真是怀念呢。」 丽娘的声音轻柔:「我离开京中许多年,如今也只有靠这芙蓉园中的芙蓉来怀念过去的时光了。」 齐霁真看着丽娘,对方微笑的时候有种天然的媚态,即便是怀念,也仿佛在随时随地在勾引着旁人。齐霁真虽然觉得对方好看,却心如止水,她看着外面的景色,这才说道:「原本我是想求主人折花的,但听说你卧病在床,因此不便打扰。如今看来……」她有些歉意地说道,「是我的不是了。」 丽娘静静地看着面前的少年,齐霁真的表情诚恳又真挚,无论是出于家世的教养,又或是诚心,都做得无可挑剔。 「我是诚心想求一枝花。可否请主人家割爱呢?」 丽娘轻轻笑了一声,说道:「若是李公子愿意为我办一件事,这满园芙蓉任君挑选,如何?」 齐霁真下意识地蹙眉。她的手指轻轻地敲了敲桌面,很明显的犹豫了。丽娘见状,便说道:「李公子你看我,可是一副病弱不能见客的模样呢?」 齐霁真便朝丽娘看过去。对方虽然确实有几分病弱,但是说话行事却完全能够自理,她想起此前春十三娘和那侍女的态度,心下有几分明了,猜了个七七八八来。她问道:「心上人?」 第136页 丽娘点点头,齐霁真却摇了摇头。见齐霁真摇头,丽娘便长嘆一声,说道:「如今我只能待在这里不能出芙蓉园外。」她见齐霁真并未开口,于是道,「妾身只盼李公子能替丽娘递一封书信出去。」 丽娘眼泪朦胧,看着齐霁真,若是换了一个男人,恐怕早就被对方哄了过去,但是齐霁真却不为所动,她挑眉看着丽娘,问道:「若我不帮你呢?」 「这芙蓉园,自然也不欢迎李公子了。」丽娘咬唇回答。这句话是威胁,可又威胁的这么可笑,她自然无法将齐霁真如何,所能做的也只有拿这微不足道的东西来要挟。 齐霁真嘆息了一声,又问:「你为何要来找我,若你真是自己所说那样被困在这里,就不怕我转头向别人卖了你么?你是……」齐霁真顿了顿,到底没有说出娼妓那句话,转而道,「你是乐籍,想要与人私奔,可知道若是官府追究,你既害了自己,也害了别人。」 齐霁真说到此处,见丽娘满脸苍白,又慢悠悠地问道:「你是哪一种乐籍?」乐籍分两种,一种可赎身,只要付得起银子,搞的定官府就可以。而另一种多半是因父辈触怒了圣人,家眷没入乐籍的,这样的人,哪怕有银子,也不能赎身,甚至世世代代都是为奴为娼的命。 丽娘脸色更白,齐霁真便不再言语了。齐霁真此前是有所猜想的,对方来自京中,看这屋中的装扮以及才名的远播,就知她必然是受到过良好的教养。齐霁真暗自嘆息了一声,看向丽娘的眼中带上了怜悯同情:「你应该知道,我帮你,又或不帮你,结果都不会改变。」甚至,不帮反而能让她少受些罪。 丽娘嘴唇微微地颤动着,她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她怕惊扰到齐霁真,只是用手绢捂住嘴,发出急促而沉闷的声音。过了一会儿,她才抬起头,带着歉意看着齐霁真,说道:「让郎君见笑了。」 齐霁真摇了摇头。丽娘垂了眼,低声道:「我又何尝不知公子说的那些呢……只是……我实在没有其他办法了。就算是郎君要将我的书信交给妈妈,我也……」她露出惨澹的笑容。齐霁真抿紧了唇,对方的容貌其实算得上大气的,但是如今却染上了颓然,看上去就像是被夏天急雨打落的花朵,在摇摇欲坠的边缘。 「可是若我一直不回那人,以那人痴拗的性子,我也不知他是否会安好。」丽娘绞动着手中的手绢,看向齐霁真的目光中带着期翼,说道,「郎君你,你就帮我看一看那人吧。我们曾约好十月十六日在明月桥下相会。若他来了,你便帮我把信给他。若是不来……」丽娘顿了许久,长而缓慢地嘆息了一声,「若是不来……那也好。」 齐霁真看着丽娘,想了许久,她扭头看向窗外,窗外繁花正茂,娇嫩欲滴,恰如少女青春可爱的时节。而这些花的主人,却容颜憔悴,她话中深情让人可惜可嘆。齐霁真犹豫片刻,还是答应了下来。丽娘的脸上顿时展露出如少女一般欢喜的神情,带着雀跃,又有几分羞涩。 齐霁真无故想到了萧鸾,看向丽娘的表情便柔和了许多,也带上了点笑容。丽娘不便叫侍女,于是自己走到一旁磨墨。齐霁真看看天色,突然很想快一些回到萧鸾的身边,于是开口道:「我来帮你吧。」 丽娘也没有推辞,她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如今终于看到了希望,自然也希望越快越好的。那些文字早就被她日也想,夜也想,考量了许多许多遍,她下笔之时,几乎是一挥而就。齐霁真并没有看别人书信的兴趣,因此走到了一旁静静等待。丽娘将信放到一旁,等着墨干,也走了过来,与齐霁真一起并肩看窗外的芙蓉花。 「不瞒郎君,你与他很像。那人也很喜欢芙蓉花。」或许是放下了心中大石,丽娘的声音也变得平和起来,「外面的人都说我喜欢芙蓉,但我却只喜欢那人在花丛中的样子……说起来啊,我们相识的时候,也是芙蓉花开的时节呢。」 齐霁真没有答话,她没有开口,丽娘便自己说。齐霁真原以为这是一个如同话本那样的故事,妓子与风流墨客,当然,丽娘与话本里那些可以被赎身的还有所不同。丽娘出身京中,齐霁真不太清楚是哪一路的官员,只知道丽娘的父亲是严党的人,当初严同音死时,严蓁被帝王疑心,藉故清理严党,丽娘的父亲也受到牵连,男丁被杀,女眷没入教坊,成了世世代代都脱不去的乐籍。 后来丽娘辗转来到曲阳,严雪淮感念曾经的友人之女,对丽娘也有照拂。但这照拂也仅仅是能她住的更好些,穿的更好些,妈妈不能欺辱她,再选一选客人。说到底,她本就已经沦落风尘,早就不洁了,严雪淮还肯看顾一二,对丽娘来说,已经是很满足的一件事了。 这样的日子浑浑噩噩的过了几年时光,丽娘越发的才名远播,艷名流芳,曲阳城里都知道了她的名字,却也引来了她命定的劫数。 「当真是一见误终身。」丽娘说道,她的话音又是无奈,又是伤感,却又暗带欢喜。 「你悔么?」齐霁真问道,她还太过年轻,不明白丽娘这样的感慨。 丽娘看向齐霁真,摇了摇头:「就如葵花向阳,人也总是嚮往着美好又温暖的事物的。你若见过了阳光,又怎会甘心沉沦黑暗,不见天日呢?那个人对我而言,就是光啊。」 齐霁真拧起眉,她回想起自己这短短的,乏善可陈的人生,却又不可避免的想到了萧鸾。齐霁真不是没有经歷过绝望,她不甘愿就此沉沦,禅精竭力地去抗争,而每一次,萧鸾都对她伸出了援手。有的人的存在或许本身就是光是热,但对于齐霁真来说,那样的人都比不过萧鸾朝她伸出的手。 第137页 「郎君年轻,或许不明白如妾身这样的人,若是看到光一样的人,便会忍不住想要抓住。」哪怕是飞蛾扑火,也那以抗拒靠近的一瞬间带来的光热。 不,我知道。 齐霁真在心中暗暗想。她没有说话,而这时,侍女的脚步匆匆传来,带来了隐带恭敬又畏惧的声音:「妈妈和几位公子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觉得大家肯定知道丽娘的心上人是女的了,为什么在这个人身上着墨这么多,是因为她们对齐霁真造成了比较深的印象 我昨天认认真真的把大家的留言都看了一遍。先谢谢大家的鼓励和支持,然后对提出的问题做下说明吧 这篇文其实节奏一直很慢,我写萧鸾从6岁到11岁写了40章,而之后就更不要说。第二部 里是主角的少年时期,一共是三个部分,分别让每个人都发生一定转变,认识到世界的章节。无论是世界观,还是感情的观念,它们都在对主角造成影响。 至于水……水就水吧,略略略,不爽来咬我啊:) 再说人物性格的问题了,因为有的人跟我说人物鲜明,有的人说没有,所以我比较迷茫了,还是按自己想的写吧。 无论如何,还是很感激能追文到这里的人,谢谢!下一篇写轻松点,不写这种了 明代良民取嫁奴才或娼妓,都是会被打板子然后勒令离异的,而且乐籍的人穿着也不能跟良家妇女一样。后期良家妇女的服饰却在往乐籍上靠,本文就没有做区别了 === 第三十六章 赠花 有齐霁真周旋, 春十三娘并没有太为难丽娘。丽娘因放下心中事, 也强打精神, 主动招揽着这几位客人。严家的两个小子见了丽娘, 自然是十分高兴,当下就将酒宴搬到了丽娘这里。 丽娘开始弹琴。齐霁真默默地听着, 丽娘确实有大家教导过,琴音铮铮, 颇具风骨。齐霁真看着丽娘的样子, 她心中有些感慨, 这也曾是被娇养长大的千金小姐,原应嫁个好人家, 却天降横祸。丽娘做错了什么呢?她无非是投身错了一个家中, 然后被父兄牵连。 少年们喝得微醺,脸上是掩不住的兴奋。他们低声对齐霁真和沈引玉说起丽娘,于是齐霁真不得不又再听了一遍。齐霁真本就不是偏听偏信的人, 少年既然愿意说,齐霁真也正好将其和丽娘的说辞对比了一下。 严家的少年们似乎并不知道严家与丽娘家中的渊源, 只知道对方是从京中来的, 才名与艷名远博, 似乎也正是因为丽娘的一张字画无意中入了严雪淮的眼。严雪淮夸了一句。 得阁老的夸赞,这是许多文人都求不来的事,也因了严雪淮的一句话,丽娘的名声就此一飞沖天。这小院也是夜夜笙歌,迎来送往, 客人络绎不绝。 齐霁真没有开口,沈引玉是见惯了京中大场面的,对严家少年们的说辞还有些不信。他是个粗人听不懂太深的音乐,见齐霁真听得认真,便猜想这丽娘大概确乎有些本事的。若没有本事,大概也引不来齐霁真在这待着了。沈引玉一边想着,一边大声叫好,又是一把金银挥洒出去。 严家的少年们铭记自己是陪客的身份,又因了齐霁真的关系才见到了丽娘,因此表现得进退有度。很快酒过三巡,众人都有些微醉,齐霁真抬头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说了声该走了,其余人自然也应和起来。 几人朝丽娘道别,丽娘道:「李公子,你且等一等。」她朝一旁的丫鬟低语几声,那丫鬟转身走去里间,不多时就捧出来一支鲜艷欲滴的芙蓉花来。丽娘接过芙蓉花,递交到齐霁真的手中,轻声道:「既然公子喜欢,就赠予你了。还望好生珍惜。」她看着齐霁真的眼睛,目光中透出期盼。 齐霁真的手指微微一紧,觉得那封藏在自己胸口的书信仿佛发烫,承载着一个女人全部的期望和重量。齐霁真朝丽娘笑了笑,又点点头,这才道别。 等到出了门,齐霁真一抬眼,发现少年们望向她的表情都充满了敬畏。其中一名更是直言不讳地说道:「想不到李兄弟竟是风月老手,就连丽娘也栽在李兄弟的手里,实在是让我等佩服啊。」 沈引玉笑得浑身颤抖,指着那支花问:「这丽娘不会是真的看上你了吧,还赠心头好给你,是定情的信物么?」 「莫要胡说,这是我跟她讨要的。」齐霁真无奈地看了沈引玉一眼,回道。 齐霁真算是明白了男人的感情,一起去过勾栏院,感情一下子就好了许多,他们在看向齐霁真时,也带了点不可言说的亲近。齐霁真也乐得他们误会,她要帮丽娘办事,少不得还得来一趟此地,她自己一个人来来回回,实在是太扎眼了,如此日后行事也会方便许多。 到了严府,已是夜晚,因为来了贵客,府中灯火通明,齐霁真和沈引玉他们都被安排到了一个院中,沈引玉酒足饭饱,两人一路说笑回到院里。却见一个小院照的犹如白昼,萧鸾就站在院中,朝两人看过来。霍庆山站在萧鸾的身后,一个劲的朝沈引玉和齐霁真使眼色。 两人朝萧鸾礼毕,萧鸾不开口,院中气氛压抑。沈引玉就急忙退到了齐霁真的身后,齐霁真顿觉无奈,只觉得萧鸾的眼神从自己身上来来回回。过了一会儿,萧鸾才问:「你们去了哪里?」 两人一身的酒气,自然瞒也是瞒不住的。齐霁真老老实实的说了,萧鸾顿时大怒:「你就去那种地方看书去了?」她话音一落,又扭头看着沈引玉。沈引玉被萧鸾一瞪,顿时缩着脖子,像一只鹌鹑,动也不敢动。 第138页 萧鸾十分生气,皱着眉头,一甩袍袖,说道:「本王就不该放纵你们!从今天起,蛮奴你与近卫轮班换值,不得随意离开。至于你……」萧鸾看向齐霁真,齐霁真也无辜地回望着萧鸾,手里还无意识地转动着花枝。 萧鸾盯着那花枝,极想一把扯过来然后踩在地上碾成泥土。但她如今是成王,她周围是她的下属,人们都看着她们两人,她已经害得齐霁真的名声受损,又不能娶她做妻子,于情于理她此刻都不能真的就如心中所思所想那样做。 萧鸾越想越委屈,她暗自咬紧自己的下唇,藏在袖中的手捏得死紧。她盼着齐霁真能给她一个答覆,无论说什么她都会好好的听。可惜她把眼睛瞪穿了,齐霁真只是低着头,只看着手中的花,一声不吭。 齐霁真心中自然也不好受,可她受人所託,当然就要忠人之事。齐霁真心中隐隐的有所预感,这事知道的人,是越少越好。一阵风吹过,齐霁真看到白袍一闪,萧鸾直接从她身边擦身而过。齐霁真抬起头,只看到萧鸾匆匆离开的背影,那背影似乎也带着满腔的愤怒。霍庆山朝齐霁真嘆了口气,急忙跟了上去。而萧鸾一动,其余人自然要跟随,顷刻之间,院中就空荡荡的了。 「三娘啊……」沈引玉一步一步地挪过来,悄声说道,「你哄一哄殿下嘛。或是道个歉,说自个儿再也不去了。哎呀,你还握着这花做什么呀,还不快扔掉。」 齐霁真抚摸过芙蓉花娇嫩柔软的花瓣,嘆了口气,摇头说道:「说自己不会履行的誓言,只会让殿下更不开心。」她这么说着,眯着眼看沈引玉,说道,「你要轮值的话,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萧鸾愤愤地回到了自己所居住的小院。侍女们轻声软语的朝她问安,替她铺好床,萧鸾压着怒气,把她们都统统赶了出去,然后坐在一旁。她无法摔东西,怕声响引来侍卫的注意,最后只好甩着袖子遮住自己的脑袋,伏在桌子上呜呜的哭泣起来。 正哭的伤心,窗户那边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响。萧鸾急忙擦泪,厉声道:「谁!」她一开口就有些懊恼,哭泣让她的声音有些沙哑,显得弱气,一点也不威武。 「嘘。」 轻轻的一声响,依然能听得出熟悉的影子。萧鸾方才的惊恐顿时消散下去,随之升起的,则是已经随哭泣而渐渐平息的委屈,而这委屈来的又急又快,瞬息之间就淹没了萧鸾。让她做出平日里决计不会採取的举动。 齐霁真刚一站定,才转过身,温热的身体就扑了过来。齐霁真一边护住自己手里的花,一边又哭笑不得的看着一个劲往自己怀里钻的萧鸾。萧鸾已经比齐霁真高了,可是此时她就像一个小动物那样把头埋进齐霁真的颈项那处。齐霁真只觉得一个毛茸茸的脑袋瓜动来动去的,有些痒,有些好笑……或许还有些甜……? 齐霁真轻轻的笑了起来,她拍拍萧鸾的背,压低了声音说:「你看,我给你带了礼物。」 萧鸾顺着齐霁真的示意,稍稍地抬起了眼睛,瞅了齐霁真举起的芙蓉花,轻声哼了一声,又低下头去,说道:「我才不要这破花。」 「这是特意为你带的呢。」齐霁真做出了为难的模样,「曲阳不产芙蓉花。我求了主人许久,费了好大的劲才得到的。」 萧鸾闻言,这才抬起头,她有些不好意思,站的离齐霁真远了一点,整整自己的衣裳。做好以后,她才又仔细打量着那支芙蓉花,轻哼了一声:「也就那样吧。」她说着,接过了花,左右四望,从一旁的多宝阁里拿了花瓶插上。 齐霁真笑盈盈地看着萧鸾心口不一的举动,她们一句话不说,可齐霁真还是觉得心中十分的松快。她回想起之前萧鸾愤怒的样子,心口就觉得发闷。还是眼下里好,齐霁真看着萧鸾认真摆弄的侧脸,想,就这样,是最好不过了。 「你以后不要去那种地方了,好不好。」萧鸾插好花,坐到齐霁真的身边,认真的说,「你眼下是男儿打扮,可是有一天被人发现了你的身份,对你的名声实在不好。」 「不必担心。」齐霁真则看着萧鸾,「我不会随意去的,只是我答应了别人帮她做一件事,做完以后,我就不会去了。」 「是什么事呢?」萧鸾皱着眉头问。 齐霁真沉默片刻,回道:「这是旁人的家事……」 萧鸾就点点头,不再问。齐霁真松了口气,她也把不准,如果萧鸾非要追究的话,她会不会就这么老实交代了。她思量着,还是要及早把丽娘的事办妥了才好。 这一日后风平浪静,萧鸾怒火平息干净,只是还是盯着沈引玉不让他随意乱跑了,只把沈引玉愁得叫苦连天。而时间转瞬即逝,已到了丽娘与那人约定的时候。 齐霁真收拾妥当,也没有叫人跟着,只是问明了道路,就一个人揣着信去赴约了。月上中天,齐霁真默默的在明月湖畔等待。大概两人想要求个团圆之意,才特别选了这样的时候。齐霁真负手站在两人约定的地方,明月圆圆,倒映在湖面上,湖中也就有了一轮圆月,只是风一吹,这月就消散开去,化成了碎裂的水纹。 「丽娘……?」身后突然传来了不确定的声音。 齐霁真迴转过身,她显然也有些惊疑,只是看着来人越靠越近,月光倒映在那人身上,裙袂飞扬,纵然没有环佩,齐霁真也能认出眼前人的性别。这哪里是一个少年郎,分明就是一个美娇娥。 第139页 作者有话要说:  我高中的时候摔断了腿,被同学们抬到医院,然后坐轮椅去拍片子,都是我自己推的轮椅,一点也没哭,特别坚强。后来大家都走了,就我一个默默的等爸爸。看到爸爸的那瞬间,我就抱着他哭得像个小孩子。就突然很委屈,觉得自己怎么那么倒霉啊,当时爸爸就拍着我说,啊呀,还跟爸爸撒娇啊。 其实就是撒娇。萧鸾也一样啊。她本来也没有那么委屈了,但是看到齐霁真的瞬间就会哭,就是那种,我很委屈了,你快来哄一哄我啊的撒娇~ 顺道一说,明天顺大纲,不更新 ============ 第三十七章 滴泪 月色如水, 倒映在两人的眼中, 却都是相同的错愕。齐霁真皱着眉头, 开口道:「可是南风君?」 这话一出, 那女子就立刻扑了上来,抓住了齐霁真的双肩, 问道:「丽娘呢?是她叫你来的?」 齐霁真只是一个十四岁的少女,哪怕对方看上去也只有二九年华, 但四年的差异还是让她一时无法挣脱开女子, 被摇的头昏眼花。齐霁真急忙抓住了女子的手, 喘了口气,说道:「丽娘托我来的, 她让我给你一封信。」 女子闻言, 身子微微颤抖,却也是长长的松了口气,露出了如释重负一般的表情, 喃喃说道:「她还挂记着我,不是不愿来……实在是太好了。」 齐霁真有些不明所以, 她摸了摸怀中的信, 打算把信交给女子就走。这时候, 女子抬起头,细细地打量着齐霁真,齐霁真被看得浑身发毛,下意识地想要躲避,但女子的话却让她顿住了身子:「李……恆……公子?」 齐霁真身子一僵, 她锁紧了眉头朝女子回望过去。虽然是深夜,可是月色清辉,两人离得并不远,齐霁真也能将女子的容貌看得清楚。齐霁真并没关于这个女子的记忆,她确信自己从没有见过对方。那么,这个人是谁?齐霁真的声音也顿时沉了下来:「你是谁?」 女子松开齐霁真,站直了身子,她比齐霁真大许多,站直的时候也比齐霁真更高一些。她整理了一下衣裙,齐霁真发现这样简单的动作在对方做来,有种说不出的优雅动人,是那种世家经年累月教导出的雅致,显然她的地位并不低。 也是了,能去那样的地方,见到丽娘那样的人……齐霁真想。 女子手按住了裙摆,朝齐霁真微微一弯腰,行了一礼,说道:「妾身名唤严昭灵,家严名讳上雪下淮。小公子当日随同成王殿下来时,我们女眷隔着纱窗,曾看到过你。」 「是……严阁老的女儿啊……」齐霁真喃喃地说着,她觉得怀中的信重新变得沉重起来。这件在齐霁真看来原本很简单的事情,一下子就复杂起来。 《楚辞》中有云「惟昊天兮昭灵,阳气发兮清明」,能被起这么一个名字,说明这个少女尽管是庶女,大概也是严阁老疼爱的女儿吧。严雪淮正妻早逝,只要得宠,那这少女也应是千娇百贵的娇宠着,不比别人家的嫡女差。 这样的女孩子,为什么会选择另一个女孩子,还要打定主意私奔呢……? 齐霁真这样想着的时候,严昭灵已经回復了一个千金小姐的举动,她看看天色,对齐霁真说道:「小公子,可否一叙?」 「不……我……」齐霁真蹙起眉头,她想要拒绝。 「求您了。」少女的眼中带着泪水,泪眼朦胧的看着齐霁真。齐霁真拒绝的话就说不出口了。她嘆了口气,说道:「带路吧。」 严昭灵笑了笑,她先向齐霁真要了信,小心而仔细地将它藏在自己的怀中,随后转身带路。齐霁真看了眼被风吹皱的湖水,暗嘆一声,想,这都是什么事啊。 只是她们并没有走太远,刚刚穿过了树林,前方就传来了脚步声,随后灯笼也被一盏一盏地点亮。来人隐没在灯笼后,表情看不清晰,只有灯笼上画着的严字,提醒着他们的身份。严昭灵顿住了脚步,回头看了眼齐霁真,既有些抱歉,又带着点庆幸。若来的人是丽娘……严昭灵实在不敢想像那种光景。 「李公子,看来你是被妾身连累了。」严昭灵悄声说,她声音压得有些低,但在一片安静中,这声音就显得有些大了。 「妹妹。」一个锦袍男人从人群中走出来,叫了严昭灵一声。 严昭灵抬起头,又低下去,轻轻喊了一声:「四哥。」 齐霁真就着灯火看着那个男人,这人她倒是见过,她随同萧鸾一起的时候,那人就在严雪淮的后面,是他的庶子。男人有张板正端方的脸,身子笔挺,不像个饱读诗书的世家公子,反而像个精明能干的商人。他冷冷地看了齐霁真一眼,又微微地弯了下腰,对齐霁真说道:「李公子,这么晚了,你在这里是做什么呢?」 他的声音并不柔和,带着点阴狠,若齐霁真当真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平民少年,恐怕早就吓得什么都招了。齐霁真笑了笑,笼着袖子朝男人弯腰行了一礼,回道:「今晚的月色很好,某睡不着,便学着古人踏月而歌。我听闻明月湖赏月最好,因此便来了。」 男人盯着齐霁真,齐霁真也就任由他盯着。一来是因为齐霁真心中坦然,二来则是看对方的架势,想必是清楚严昭灵的事,齐霁真才来曲阳多久,完全不足以让她跟严昭灵产生什么姦情。更何况,齐霁真是跟着萧鸾来的,不看僧面看佛面,想要对齐霁真做什么,也得看萧鸾的意思。 第140页 「夜深露重,李公子还是不要乱走的好。」过了一会儿,男子才说道,他侧头吩咐左右,「来人,送李公子回去。」 齐霁真没有反对,她看了一眼严昭灵,严昭灵却垂着头,手按在胸口处。齐霁真知道信就放在那里,她忍不住想,这个时候的严昭灵,感受着手掌下的信,会在想什么呢?但齐霁真什么也没有想出来,她抬起脚,脚底和泥土摩擦,发出了细弱的声响,齐霁真和严昭灵擦肩而过,她看到严昭灵抬头朝她露出了一个带着歉然的笑容。 那笑容长久地停留在齐霁真的脑海中,和此前她在丽娘那看到的笑容交融在了一起。既心酸无奈,却又带着几分庆幸。 齐霁真觉得自己的心口似乎也跟着一酸,她迴转了头,沉默地跟在了要「护送」她的小厮身后。 一路无话,回去的速度比来时快了许多。齐霁真很快就回到了严府,小厮朝齐霁真行了礼,说道:「李公子,今夜的事,还请不要外传。」说着,齐霁真就收到了一个小盒子。齐霁真没有拒绝,这个时候拒绝并不是什么明智的事情。因此齐霁真接了过来。 待到小厮离开,齐霁真回到自己的房间,将盒子打开,是满满的一盒金叶子。如果用来贿赂一个小小的,名声不显的少年,这是完全物超所值的东西了。齐霁真把盒子盖了回去,随手扔在一旁,金子十分沉重,带动着小盒子撞击在桌上,发出了沉闷的响声。 齐霁真没有理会,转身躺回了床上。她闭着眼睛,脑海里却来来回回地浮现着丽娘和严昭灵的脸。最后齐霁真把被子蒙到自己的头上,许久才沉沉睡过去。 这件事在齐霁真看来并不是一件什么大事,话本里,真实里都时时会发生,不同的,只是这一次是两个女人,甚至连面都还没见上,就付之东流。 只是……两个女人啊……齐霁真把自己的头蒙得严实了。她迷迷煳煳地想,不见面更好,否则的话,怕是连活都活不成了。 过了两日,齐霁真一直安分地待在严府,萧鸾年幼,对男女还未到大防的时候,因此也能入后院拜见一下女眷,替严蓁看看她的奶奶。其他人则都成人了,只有齐霁真年岁相当,因此萧鸾偶尔也会带齐霁真去到后院里。这一日,萧鸾叫上她一起,萧鸾照例去给老人家请安,齐霁真就只好坐在一旁发呆。 没过多久,一个丫鬟走了过来,轻声道:「我们十七娘请小公子一叙。」 齐霁真想着总算来了,一边朝丫鬟点点头,站起了身。小丫鬟也不过十二三岁,看起来自幼就是养在深闺的,看到齐霁真还有些好奇,时不时地回望一眼齐霁真。她一路引着齐霁真到了湖中的小亭里。亭子周围布上了白色的纱幔,里面的人影若隐若现,鼻尖有香味缭绕,想来里面是燃了香的。而严昭灵就坐在一角,低头似乎在绣着什么东西。 小丫鬟规规矩矩地朝内里行了礼,说道:「十七姑娘,李公子带到了。」 「行了,到外面候着吧。」纱幔里传来了一句漫不经心的声音。齐霁真看着小丫鬟走到湖边的通道那处才停了下来,而纱幔里则传来了声音,「李公子,说了请你一叙,却不想拖了许久,还望见谅。」 齐霁真想了想,摇了摇头,撩开了纱幔。里面只有严昭灵一个,她低着头做针线,齐霁真看了一眼,她虽然不如普通女眷那样精通女红,但在家中时,她的母亲也时时督促着她练习。因此她一眼就认了出来,那是鸳鸯戏水,再结合那大红的绸面……这是在为大婚做嫁衣啊……齐霁真暗想。 严昭灵放下了手中的针线活,她捏了捏自己的鼻樑,显出几分疲惫来,随后抬头对齐霁真笑道:「让李公子见笑了。」这个见笑也不知是之前的事,还是说的她的绣工,又或是两者都有。 齐霁真摆摆手,没有坐下来,只是拘谨地站着。不得不说,严昭灵选了个好地方,这里四面透风,两个人说了什么,也显得坦坦荡荡,又因在湖心,有没有人偷听也是一目了然。 严昭灵轻笑一声,说道:「李公子不必那样拘谨。我请公子来,只是想让公子再帮我一个忙。」她见齐霁真面色不虞,又道,「李公子,你已经帮过了丽娘,就已经置身事中了。」她张口说道,齐霁真更是脸色阴沉。和丽娘那种楚楚可怜地哀求之姿不同,身为严雪淮的女儿,严昭灵更擅长以势压人。 就算不用严昭灵多说,齐霁真也能想像得到对方会使出哪种手段,她笑了一声,说道:「那又如何?左右两位的事……」她说到一半,却又说不下去了。她本不是什么良善的人,可无论是丽娘还是严昭灵,无论对方是哀求还是施压,齐霁真发现自己都无法视而不见。 为什么呢?齐霁真垂下眼,看着对方。严昭灵似乎已经感觉到了齐霁真的心思,她的话音也顿时变得柔软起来,苦笑着说道:「如果可能,我也不想找你帮忙。可是……我已经……没有办法了啊……」 随着说话声,一滴眼泪从严昭灵的眼角处滑落下来,落在了那大红色的绸缎上,打湿一对鸳鸯。 作者有话要说:  写到最后严昭灵说的那句话的时候,一不小心哭了。严昭灵已经没有可以求救的人了,父母和亲人,包括心腹,从她约见齐霁真选的地方其实就可以看出来,她不信任何人,唯一选择的还是一个陌生人。 第141页 ========= 第三十八章 并蒂花 严昭灵和丽娘相识于一个春天。严昭灵是严雪淮最小的女儿, 就如齐霁真所猜测的那般, 没有正妻压制, 再加上母亲受宠, 自己又甜美乖顺,惯会哄人, 因此一家大小都十分喜爱这个么妹。严雪淮打小就让她读了许多书,和自家哥哥们一起读书习字。严昭灵在读书上也颇有天赋, 严雪淮甚至说严昭灵是最像严蓁的一个女儿, 这曾让严昭灵暗自自豪了许久。 娇宠之下, 严昭灵也是骄纵的性子。丽娘名声远播的时候,让家中许多子弟都在她那处流连忘返, 丽娘也挑剔, 选的入幕之宾无不是曲阳城里有名的才子佳人。因为有了严雪淮当年的一声夸赞,丽娘挑人就挑得有理有据,谁都不敢说一声不是。 严昭灵也从哥哥的嘴里听到了丽娘的名头, 她在家中就是一个小才女,因此对丽娘的才名便有些嗤之以鼻, 并放下话来说:「若有一日我与她相对, 看不把她说的不知东西南北。」 年轻的哥哥听了, 顿时起了心思,怂恿严昭灵一起去见识见识。他们一个想做入幕之宾,一个想要揭穿对方的真面目,于是一拍即合,把严昭灵扮作了男子, 带去丽娘那。 「后来呢?」齐霁真被故事吸引住,问道。 「后来啊……」严昭灵笑起来,她低头轻轻地抚摸过那对鸳鸯,说道,「后来我就见到了丽娘……」 一场酣畅淋漓的文斗,震惊了四座,也让两人起了惺惺相惜之感。严昭灵的兄长高兴得摩拳擦掌,他看着时间差不多了,就要把严昭灵往家中赶。 严昭灵微微一扬头,露出了一个又得意又飞扬的笑容:「这是我得来的姑娘,为何要让给旁人?」 齐霁真看着严昭灵的模样,就忍不住想,那时候的严昭灵大概也是露出这样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对着自己的兄长的。她兄长又气又无奈,却也无可奈何,左右都是两个姑娘,也不算便宜了其他人,因此竟也同意了下来。 那一晚,严昭灵就成了丽娘的入幕之宾。 「那你们……?」 齐霁真心头突然跳起来,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陡然屏住了唿吸。在听到严昭灵成了丽娘的入幕之宾后,她就感觉到了一种隐秘的羞涩来。 严昭灵看了齐霁真一眼,又笑:「你这么一个小孩子……」她摇摇头,续道,「什么也没有发生。说来好笑,丽娘一眼就认出了我是女子。我们聊了一晚的诗文。」 只是一日当了入幕之宾,那日日夜夜,严昭灵就都成了丽娘的入幕之宾。她们聊尽风花雪月,说遍诗画歌舞。相处时短,却足以让两人将对方引为知己。若一直如此,或许到严昭灵嫁人也不会发现有什么不对。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严昭灵道。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严昭灵也说不清楚。只是每每对视时,对方的眼中就仿佛有深潭吸引她的目光。她会因对方的话而害羞,会因一句话而失落或是期盼,也会因对方的抚摸而颤抖。 齐霁真的唇越抿越紧,她结结巴巴的说道:「也许,也许……只是姐姐对妹妹过分,过分亲近。」 「姐姐对妹妹?」严昭灵眯着眼,凑近了些。齐霁真急忙躲开视线,不敢对视着严昭灵的目光。只有严昭灵的轻嘆声落到齐霁真的耳边,每一声都仿佛是雷鸣炸开,「你会想要亲吻自己的姐妹,想要两人永远一起,就那样靠着彼此。手里心里都是对方吗?」 当然……齐霁真想到萧鸾,想起对方小巧可爱的耳垂,她曾不止一次想像过对方那柔软的耳垂的味道,想要凑过去亲一亲。每一次靠近的心悸,每一次拥抱时,齐霁真心中升起的怜惜和甜蜜。齐霁真只觉得自己头昏眼花,于是按住了自己的太阳穴。她好不容易缓过点,而耳边的故事还在继续。 来回的暧昧与试探,似是而非的哑谜,再到借酒装疯的告白,月夜下试探的亲吻和拥抱。 深夜里,丽娘悄悄靠近严昭灵,拥住严昭灵颤抖的身体,在她的耳边烙下一个又一个痕迹,轻声地哄:「不要怕。我会教你的。会很舒服,不会痛的……」那些细碎的声响一声一声,消融在深夜里,落入虫鸣之中,是严昭灵所能回忆起的,最美好的回忆。 远处风中似乎还有寺庙的晚钟声,那声音飘啊盪啊,都带着欢喜的味道。这一夜管它是缘是劫,只顾贪欢。 两人如胶似漆,但严昭灵毕竟到了年纪,她许久前就议了亲,随着年岁的增长,就到了该嫁人的时候。严昭灵的母亲看管得越来越严厉,也就渐渐发现了严昭灵的不对劲来。只是他们还没有想到她会和一个女人厮混在了一起。 严昭灵当然不想嫁人,她被娇宠惯了,又正是和丽娘情浓时。她去找丽娘,想要私奔,丽娘却不同意。丽娘坐在房间中,说道:「你应该去嫁人的。嫁个好人家,有个孩子,生活顺遂。若你能出来,见一见我,也是好的。」 严昭灵气得口不择言,大声道:「你就甘愿当一辈子的贱籍,消耗在这样的地方么?我出来见你?难道也如那些男人那般,做你的丽娘无数入幕之宾的一个?」 那一天严昭灵砸碎了丽娘的心头好。而丽娘则只呆呆地坐在那里,沉默而无声的哭泣。 「你知道么?丽娘哭起来的时候没有声音。她会把自己的嘴唇咬得死紧,眼泪一直淌,但一点声音都不会露出来。」严昭灵比了比自己的眼睛,她的声音也有些哽咽,但她还是继续说了下去。 第142页 严昭灵看到丽娘流泪,就后悔了,但她还是期望丽娘和她一起走,因此她蹲在丽娘的身边苦苦的劝说。丽娘最后看着她的眼睛,决绝地回道:「好,我们私奔。」这件事就这么决定来下。她们做了许多的准备,只是一想到以后,很多的苦就似乎都有了甜味,有了盼头。 只是她们也没有想到,私奔还没有成型,就已经夭折了。 「我想要见一见丽娘。」严昭灵说完了这些,这才看向齐霁真。 齐霁真垂下了眼,她还觉得有些头昏眼花,只是强自忍耐着,将心中乱七八糟的想法压了下去。她看着自己的手掌,过了好一会儿,这才低声说道:「你容我想一想。」她看到严昭灵挑起的眉头,又皱眉补充道,「我也要再去看一下丽娘。」 「如此就麻烦李公子了。」严昭灵顿时喜上眉梢。 齐霁真勉强地笑一笑,站起身来,她正打算往外走,又突然回过头来,看着严昭灵,问道:「信上写了什么?」 严昭灵一愣,似乎有些不快,但强自忍耐下来,只说道:「丽娘不是公子想的那样人,她在信上说自己被妈妈软禁着,无法出门,我们需要另寻方法。」 齐霁真点点头,并没有将严昭灵说她的话放在心上,她看向严昭灵的嫁衣,又问:「婚礼定在何时?」 「明年开春。」说到婚期,严昭灵的声音顿时低沉下来。 「那我们还有些时间。」齐霁真嘆了口气,她犹豫了许久,又道,「为何不能让你的相公娶了你和她呢?这样你们能一直在一起,也不必担心其他。」 严昭灵瞪大了眼睛,看向齐霁真,但十四岁的少女稚嫩又青涩,站在那里就像是一棵鲜嫩的小树苗。严昭灵苦笑着摇摇头,说道:「是了,你还这样的年少。」她想了许久,才道,「我不想和任何人分享她。我想要一个人,永永远远的独占她。大概,这就是情人与友爱的区别了。」 齐霁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跟严昭灵道别的,也记不清自己后来又说了些什么。但她满脑子都是严昭灵的话。她浑浑噩噩地跟着一开始带路的小丫鬟回到了最开始等待萧鸾的地方。 萧鸾早就在那里等着了,看到齐霁真后,急忙跑了过来,担忧的样子。倒是那个丫鬟笑道:「我们小姐见小公子很有趣,因此叫过去聊了会儿。」 萧鸾点点头,挥手让丫鬟走了,等到四周没人,这才拉着齐霁真的手,满脸担心地问齐霁真有没有事,又是遇到了什么等等话来。见齐霁真依然是那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就要立刻去找大夫来看了。 齐霁真急忙抓住了萧鸾的手。 真是奇怪啊……齐霁真感受着手心交握着的触感,明明比自己小上一岁,为什么萧鸾的手还要更大一些呢? 为什么……看到对方为自己着急,她却觉得很开心呢。 严昭灵的话在齐霁真的脑海里浮现出来。齐霁真朝萧鸾笑了起来,说道:「六郎,不要着急,我没有事的。」 她的话音一落,眼泪就陡然滑下来,点点滴滴,犹如雨坠。 作者有话要说:  齐霁真是个疑心病很重的人,她听到严昭灵的话,会先怀疑是丽娘告的密,所以才会问信。严昭灵发现了所以会不快 齐霁真:真是奇怪啊……齐霁真感受着手心交握着的触感,明明比自己小上一岁,为什么萧鸾的手还要更大一些呢? 作者:因为你是个受啊~~~~~~~~~ 身高高的人手就比较大,我的手比我对象小了一个号,她比我长一个指节那么长! =============== 第三十九章 再会 萧鸾不知道齐霁真为什么哭, 她以为是严昭灵说了什么, 又或是做了什么。在严家的这段时间里, 她听到了太多严家对于家世的自豪和自满。萧鸾当然能理解, 与帝国共荣的门楣,延绵许多代的富贵, 足以让他们养成高高在上的性子。 萧鸾知道自己不能做很多事,也不能在意许多。可是有人欺负到她的人, 那就不行了。萧鸾想着, 眼中划过一丝狠, 她刚想要转身,齐霁真就急忙拉住了她, 朝她摇摇头, 说道:「不是别人的错,是我自己……」她说着,只觉得心中一阵一阵的抽紧, 声音也渐渐的低落。 「六郎,让我自己一个人。好么?」 如水一样的温柔嗓音。萧鸾皱起了眉头, 细细的打量着齐霁真, 但齐霁真却别开了脸, 没有去看萧鸾。萧鸾有些慌,下意识地抓紧了齐霁真的手。齐霁真稍微挣了一下,但萧鸾却抓得更紧。齐霁真便不敢再动了。 「三娘你……」萧鸾想要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担忧的看着齐霁真,而齐霁真也并没有回望自己, 这让萧鸾有些手足无措的沮丧。她犹豫了一会儿,才说道,「有什么事,一定要跟我说啊。」 「……嗯,我会的。」 许久后,才传来了齐霁真轻轻的答应声。萧鸾松开手,在齐霁真的催促下,一步三回头的走了。齐霁真看着萧鸾的背影,她嘆了口气,又捂住了自己的眼睛,过了许久,才慢慢的放下了手。 这样的心情……真是让人无所适从。 但日子还是照样的过,而答应了别人的事,也不可以不完成。只是这一次,齐霁真没有叫上其他人。在知道了严昭灵和丽娘的事后,齐霁真就突然有了种兔死狐悲的伤感。这事如今也只有她知晓,无论是那两个严家的少年,又或是沈引玉,去了那种地方,都是去寻欢的,对他们而言,这里的女人就如同物件,可供人把玩的,齐霁真不想丽娘受到这样的对待。 第143页 齐霁真下了马,敲开了门。照旧是春十三娘开的门,她看到齐霁真的时候,还有些惊讶,探头看了眼齐霁真的身后,见她身后没有跟着熟客,于是也笑了起来,说道:「小公子这次是一个人?」 齐霁真抛出一锭金子,笑道:「丽娘艷名远扬,小子是外来客,好容易来一次,自然不能让其他人抢了去。」 春十三娘接过金子,放入袖中,闻言笑了起来,回道:「没有那几位小公子,也有旁人呢。就连其他州府,也是有慕名而来的客人。」她的动作娴熟,却又没有对金子表现出着急的样子,就连收钱的动作做起来都显得十分的雅致。齐霁真扫了眼春十三娘,心中大概有了个底,这才笑着说:「如此看来,那我当真是极幸运的了。」 一行人继续往里走,齐霁真远远地瞅见一个小丫头加]扒着门框朝她们看过来,在看到齐霁真后,转头蹬蹬地跑远了。一路上,春十三娘不着痕迹的向齐霁真打探她的来歷,此前严家对他们两人的来歷讳莫如深,春十三娘知道眼前的这个少年虽然年幼,却也不是自己可以拿捏的,因此话语间十分客气。 齐霁真自然是不露分毫,只是言语中模模煳煳的透露出自己来自京中。春十三娘眼珠一转,就更加的客气了。直到坐下了,齐霁真这才带着几分拘谨的模样,朝春十三娘说道:「可否请十三娘让小子见一见丽娘呢?」 春十三娘娇笑起来,说道:「这有何难,只是丽娘向来高傲,要不要见,还需要她的首肯才行。」 齐霁真闻言,便道:「此前我见丽娘身子骨不大好。」 「她抱恙已久。因此都待在院子里,不见外人。」春十三娘回道。 两人又来往几句。齐霁真也算是打探到了几分自己想要知道的事情。结合此前严家的几个小子来看,春十三娘确实是将丽娘看得紧,以往还会让丽娘出来,如今她几乎被拘在院中了,虽然也有恩客前往,也给了丽娘挑选客人的权利,却如同囚禁。齐霁真心中有了底,就规规矩矩地让春十三娘代为通话。 或许因齐霁真的规矩,又或是她嘴甜说话总是恰到好处,当然或许更多的是她的来歷,春十三娘答应得干脆。不一会儿也有了回信,说丽娘请齐霁真前往。 「李公子真是好运气。自从此前那位严公子以外,就再没有谁能让丽娘这样上心了。」春十三娘感慨道。 「严公子?」齐霁真状似好奇的问。 「这可不是此前带您来的那两位,而是严阁老的儿子。」春十三娘笑道,但她并不欲多说,草草的结束了话题,「只是他也许久没来了。男人吶,得到了总归是不珍惜。」 齐霁真笑笑,没有将这些话放在心上。她再一次来到了丽娘的小院中,丽娘已经设好了宴,她身后立着那个此前偷看她的小丫鬟。春十三娘说了几句吉利话,齐霁真又打赏了一番,春十三娘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开。而丽娘也支开了那小丫鬟,她看着齐霁真。齐霁真却道:「不忙,我听十七娘说丽娘大才,善于各种乐器,不如先合奏一曲如何?」 丽娘见齐霁真虽然说话,但眼光却看着窗外,顿时也明白过来,当然答了声是。 春十三娘远远地听到小院那处传来了合奏声,转头对一旁的小丫鬟说道:「赶紧把东西带回去,盯好你家小姐。」她说着,又冷哼一声,道,「住在绣楼,还真以为自己是个千金小姐了?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待到小丫鬟回来时,一曲已毕,两人正言谈甚欢。小丫鬟小心地把茶点放过来,站到了一旁。丽娘提酒给齐霁真满上,说道:「公子近来可好?」 齐霁真当然知道对方不是问自己,微微一笑,回道:「思念丽娘,自然也是称不上好的。」 丽娘闻言,倒酒的手微微一顿,许久才将漫在眼眶的眼泪逼回去,轻声道:「蒙公子挂念,丽娘……万分感激。」她说到最后一句时,将嘴角勾起,露出了一个笑容。只是这笑容落进齐霁真的眼中,却带了许多的苦楚。 齐霁真垂头饮了一杯酒。她想起此前萧鸾那慌乱的眼神,又忍不住再饮下一杯酒。 两人说了几句,齐霁真看着窗外的景色,感慨道:「如今已是深秋,若是隆冬来了,这样的景致就要明年才能得见了。我不会在此地待太久,也不知明年是否还有幸得丽娘青睐。可否请丽娘赏脸游湖呢?」 丽娘摇摇头,回道:「我的病还未好全,妈妈心疼我,也不让我出去。」 齐霁真知道丽娘这是在告诉她,她现在受春十三娘的管控,不能出去。齐霁真一边说着可惜的话,一边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心道了一声烦恼。她抬起眼看了眼丽娘,看到对方柔顺的表情,突然问道:「丽娘这样,不累么?」 丽娘和顺地一笑,坐了回去,叫小丫鬟捧来自己的琵琶,她拨动琴弦,琴音微颤,发出了悦耳的声音。她随意地弹琴,一边弹一边说道:「有什么累不累的,我早就认命了。只是这世上,也有不愿认命的人……所以……」她自嘲的一笑,「蒲柳之姿,望秋先零。虽说都是命,但人啊,就总是有些不切实际的期望。」 齐霁真于是望向了窗外,窗外的芙蓉还未凋谢,一丛一丛开得艷丽繁茂。齐霁真知道自己也不是一个认命的人,总是期望着所有人都觉得不能达成的事。可是……那样的事情,也是她可以期待的吗?她想起那个少女月色下的容貌,如玉雕那般,可她害羞的样子,也就像个小兔子那样无害可爱……可爱到让人想要去疼惜和亲吻…… 第144页 齐霁真嘆了口气,将心中渐渐翻起的想法一层一层的压下。她强迫自己不去想,不敢,不能,她只愿去做一个朋友。若她和萧鸾,永远都是朋友,那就再好不过。只是她偶尔也难免会升起,对于严昭灵和丽娘这样的两情相悦的羡慕…… 因了这份隐秘的羡慕,齐霁真也想要尽可能的做些什么。 齐霁真从此便成了这院中的常客。她帮着严昭灵和丽娘往来书信,只是双方都看得紧,无法出来。齐霁真先从春十三娘那处下手,她出手大方,又偶尔叫来沈引玉和严家两个小子来壮势,引得春十三娘对她十分忌惮,不知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来头。当然,沈引玉被萧鸾放在自己身边当值,很难得才出来,不过朋友有事,沈引玉自诩义气,自然不能不管,十分的给面子。 沈引玉在京中也是个横行惯了的飞扬少年,唬起人来,可比那两个严家小子要强上太多。 而上丽娘对齐霁真另眼相看,春十三娘那处倒是渐渐的松了口风。齐霁真便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只是在此之前,对齐霁真的行为忍了又忍的萧鸾,实在是有些忍不住了。这一日里,齐霁真照旧要出去,却被几个侍从拦在了院门口。 作者有话要说:  小两个要吵架了,齐霁真是不愿意让萧鸾知道这些事的 丽娘:谢谢李公子 齐霁真:不忙,在这之前,我们算算帐,我为你们这事花了不少钱啊 我能不能求个好心人去推广君推一波,捂脸 ========== 第四十章 争执 「抱歉了, 李公子, 您暂且不可出门。」拦住齐霁真的守卫是萧鸾带来的锦衣卫, 他们把武器一封, 脸带歉意地看着齐霁真。 齐霁真把手笼在袖中,面色平静的问道:「那我什么时候可以出去。」 「需得成王殿下同意才行。」侍卫恭敬地回答。他看着齐霁真面无表情, 仿佛还带着点阴沉,侍从又急忙赔笑道, 「您这般见天的往外跑……殿下也是担心您。」 齐霁真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 客气地回道:「烦劳两位了。」她说完, 便转身又往自己的房间走去。沈引玉和霍庆山等人与她都住在一个院落里,虽然房间不同, 但多少也能听到些风声。但沈引玉此前一点消息也没透出来, 齐霁真不知萧鸾是连他也瞒了,还是给沈引玉下了封口令。 齐霁真的房间是这个院落中最好的屋子,当初这间房是给沈引玉准备的, 后来沈引玉主动要求让给齐霁真,这也让齐霁真在严家人眼中变得神秘起来, 所住所用都不敢怠慢。齐霁真坐回书桌, 桌面上还放着笔墨纸砚, 一摞书被小心而放在一旁。这些有的是齐霁真带出来的,有的是严家人给的。书本难得,自然要小心保存。齐霁真翻开了书,只觉得心烦意乱,又合上了。 对于萧鸾的意思, 齐霁真多少也能猜得到几分。若是以往,齐霁真大概就会将来龙去脉都给萧鸾说了,但是如今,齐霁真却说不出口。以萧鸾的身份,不帮严昭灵才是最好的处置方法。于情于理,严昭灵和丽娘都犯了太多的忌讳,就算是齐霁真本人,也并不会认为她们逃出生天后,就能过的很好。 但是这个情,是天下人认为的情,这个理,也是天下人默认的理。而那两人又做错了什么呢?而自己那份暗藏的心思,又何尝有什么错呢? 齐霁真咬了咬下唇,决定无论如何,都不要将这件事告知萧鸾。萧鸾是一个容易心软,又感念旧情的人。齐霁真在这件事上掺和太多,萧鸾若是得知了,一定会想办法帮齐霁真。但是这样的事,齐霁真不愿萧鸾知道。若是萧鸾知道了,知道两个女人间……她会不会怀疑自己呢?会不会用异样的眼光去看齐霁真呢? 齐霁真赌不起。她闭上了眼睛,默默地等着萧鸾的到来。 萧鸾来时还带着一身的烟火气,似乎刚从外面回来,衣不解带就先到了齐霁真的房中。齐霁真规规矩矩的行礼,绷着一张脸。萧鸾看看齐霁真的模样,抿着下唇,又扭头过去看着身后的人。 众人一愣,急忙退下,脚步声窸窸窣窣的,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三娘你最近就好好的待在这里。」萧鸾等了一会儿,见齐霁真不搭理自己,只好硬着头皮一个人说话,「你不是要考科举吗?这里……这里书很齐备,我也跟外祖说了,会给你带许多书的。」 齐霁真闻言,心头也忽的软了下来。这样的事,本就是齐霁真的不是,萧鸾虽说把她拦在院中,其实也是实实在在的在为自己打算。若是平时,齐霁真恐怕不会不高兴,反而会觉得有些微甜。但如今……齐霁真转头看向了萧鸾,萧鸾站在那处,她本就是个玉琢的模样,但现在她紧紧地抓住自己的衣摆,看着齐霁真的眼神又担忧又带着点小心的讨好。 齐霁真心中一涩,声音软了下来:「六郎,你……不必对我如此。」 不要对她太好,许多的事情,齐霁真觉得自己还想不明白,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所以,不要对她太好,以免让自己心生侥倖。 「你……你不需要我了么?」萧鸾的声音也渐渐的低落了下来,她咬住了下唇,「我们约好的,你要做我的长史。如今你连书也不看了么?」萧鸾的声音陡然颤抖起来,她怕齐霁真反悔,出来见识了这花花世界,被蛊惑被迷惑。若是齐霁真考不上科举,那这朝堂之上,萧鸾就真的只是一个孤家寡人,战战兢兢地独自去面对所有的一切了。 第145页 萧鸾也觉得自己不应去惧怕,无论是谁,都在教导她要面对。可是对于寂寞与孤独的畏惧,是一个人天生带来的。特别是萧鸾自己这样的身份,她天生就胆怯,一边胆怯一边勉强着自己。齐霁真知道她的身份后,她虽然害怕,但更多的却是一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这个世界上,除了额磨格,终于还有另一个人让她可以喘口气,让她可以放轻松,在这个人的面前做真实的自己。萧鸾甚至觉得,能被齐霁真发觉自己的真实身份,实在是一件幸运的事情。可是现在……萧鸾只觉得浑身冰冷,她看着齐霁真,咬着下唇,下唇传来了疼痛,隐隐的有铁锈的味道,但她却觉得,只有疼痛还能让她坚持着站在里面。 齐霁真扭过头,正巧看到了萧鸾的模样,她心中止不住的惊惶,快步走过来,伸手过去,轻轻地抚摸着萧鸾的嘴唇,低声道:「松口。」 「三娘……」萧鸾一开口,眼泪就啪嗒啪嗒地往下掉,她的嘴唇被齐霁真轻轻地抚摸着,伤口和手指相触碰,带来了疼痛,除此之外,肌肤仿佛也被什么所唤醒,密密麻麻的蹿过小小的颤慄感。 「疼吗?」齐霁真问,她小心也查看着萧鸾的嘴唇,看到伤口虽然流了点血,却并不深。那鲜红的颜色在淡色的嘴唇上,就仿佛是涂抹了上好的口脂,艷丽得很。齐霁真有些晃神,手指无意识地在萧鸾的嘴唇上轻轻抚动,感受着与肌肤完全不同的柔软,指下的唇纹都仿佛在指尖清晰起来,带着诱惑的味道。 「三……三娘……?」萧鸾不敢动,她觉得自己的脚有些软,脸上热气腾腾,她想要叫停,又有些捨不得两人如此的亲近。她们已经许久没有这样亲近过了,就连交谈都少。 齐霁真被萧鸾的声音所惊动,她看着萧鸾迷离的眼神,白皙的脸蛋涨得通红,每一个眼神都仿佛在诱惑。齐霁真下意识地咽了咽唾沫,心跳顿时鼓动如雷,她急急忙忙地松开手,连着退后了好几步,不敢再看向萧鸾,只是揪着自己的衣服。过了许久,她才缓过来,只是也不敢再看萧鸾。 「六郎,我没有忘记,也不会耽误事的。」齐霁真轻声说道,「只是有些事,我想要去做。」 「……不能告诉我吗?我可以帮你的。」萧鸾的声音也很轻,带着一点点的委屈。 「……抱歉……」齐霁真抬头看着萧鸾,这个少女总是在她的面前毫无顾虑地露出自己柔软的腹部。齐霁真也一向对此怜悯又疼惜,可是这一次,她也只好冷着心肠的回答,「抱歉……这件事,你不能参与。」 说是自私也好,说的冷血也罢。就如严昭灵走投无路找到了齐霁真,齐霁真也想要尽可能地把萧鸾保护得好好的。在这样的时节里,萧鸾是绝不能跟严家起什么矛盾的。齐霁真自觉自己已经想得通透,因此也定下神来,柔声哄着:「也就这一段时间,我把事情办完了,就会安心念书了。好不好?」 萧鸾不语,她沉默了许久,这才说道:「你先好好的在这里想一想吧。三娘,若你要做什么事,也当明白,我才是你的靠山。」 齐霁真苦笑一下,回道:「我……」她深深的吸了口气,闭上眼睛,沉默不语。 萧鸾见状,又使劲地咬了咬唇,就转身离开。她心中又是委屈,又是愤怒,心中怒气翻涌,只想把齐霁真就禁锢在小院中,最好再没有其他人来吸引走齐霁真的视线。只是在看到小院门口守着的侍从时,她又渐渐的收敛了脸上的表情。她看着两个侍从,沉声道:「盯着门口,若有人前来探问,莫要打草惊蛇,只悄悄查探。若有消息,就来告诉我。」 两个侍从不敢怠慢,急忙称是。 很快萧鸾就得了消息,她坐在桌边,回忆起那个女子的容颜。萧鸾因外祖的关系,也是见过几次严昭灵的,严雪淮对这个女儿很是疼爱,因此萧鸾也与她有几次接触。在得知是严昭灵派丫鬟来打探后,萧鸾皱起了眉头。严昭灵许配人家的事,萧鸾也是听说了,她敲了敲桌面,她并不认为严昭灵是看上了齐霁真,既然如此,齐霁真为什么还要到处乱跑,而且去的是那种地方,还跟严昭灵扯上关系了呢? 这段时间对萧鸾也是十分煎熬的,齐霁真对萧鸾避而不见,有时候见了面,说话行事毫无挑剔,却也没有了以往亲昵。这让萧鸾觉得坐立不安,她考虑良久,叫来了沈引玉。 「什么?我的殿下啊,你也要去找那个什么丽娘?」沈引玉大吃一惊,又低声嘀咕着,「这女人到底什么来头,三娘一天到晚往那跑,如今殿下也……」 「不,我们跟着三娘。」萧鸾回道,她说着,目光兇狠,「我倒要看看这女人到底是什么样的。」 沈引玉闻言嬉笑道:「殿下担心什么呢?这丽娘是个有才学的,三娘约莫也是惜才。她们都是女的,殿下怕什么呢?虽然三娘去那样的地方不好,可如今旁人看来,她是个小郎君,不是小娘子,于名声无碍。」 萧鸾恨恨地瞪了沈引玉一眼,沈引玉急忙摸了摸鼻子,不敢再言语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我也想加快进程,但是如果直接跳到私奔,萧鸾全程不知道,你们觉得可能吗?我觉得不可能……_(:3ゝ∠)_这章也给了点齐霁真小福利,23333 ===== 第四十一章 暗云 当侍卫前来告诉齐霁真, 对她的禁锢解除后, 齐霁真还有些疑惑。她是有意地冷落了萧鸾, 但她没有想到萧鸾就这么干脆地就解禁, 而且萧鸾也没有来找过齐霁真,更没有多说什么。齐霁真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对, 但她的时间已经被耽误了许多,没有更多的时间去细思萧鸾此举的目的。 第146页 齐霁真给严昭灵递了信, 稍作说明后, 就整理行装去了丽娘那里。萧鸾和沈引玉一直跟在齐霁真的后面。萧鸾看着齐霁真熟门熟路的进到院中, 一张脸更是冷凝,转头对沈引玉说道:「你们以往也是来此?」 沈引玉见萧鸾的模样, 知道她心口火盛, 不敢如往常那样的嬉闹,低眉垂眼的说道:「这个……也不是,此处文人风雅, 因此,因此我们不常来。」沈引玉努力地把此地说得风雅一些, 以免让萧鸾认为是自己「带坏」了齐霁真。 萧鸾闻言, 冷哼一声, 上前去就要敲门,沈引玉急忙当先迈上几步,帮自己的小殿下代劳。沈引玉眼下里就如个狗腿子,敲门自然也要张扬大声,做足态度。春十三娘开了门, 见到沈引玉一愣,又急忙堆笑,两人刚说上一句,身后就传来了不耐烦的声音。 「多说什么,让她安排一个位置。」 春十三娘闻声望去,只见一个小公子站在那里,冷着脸,却是极为俊秀,她察觉到春十三娘的视线,也朝她望过来。春十三娘心中一跳,她也是接待过许多贵客的,别的不说,沈引玉就是个大贵客,就算如此,春十三娘也没在沈引玉身上感受过这个小公子的感觉。 春十三娘把心中的惊诧都收拢起来,见沈引玉也对那小公子点头哈腰,这和对齐霁真的亲昵不同。沈引玉对萧鸾也是亲昵的,可亲昵之中等级分明,让人一眼即明。 沈引玉听到萧鸾的话,于是立刻端正脸色,说道:「给我们安排个位置,就在李公子的隔壁房间。」 春十三娘闻言,顿时苦着脸道:「这……这可行不通,丽娘的院子是独立的,我们也……」 「行不通也得行。」萧鸾接口道,她敲了敲门,冷笑着看向春十三娘,「如果你这院子还想开下去的话。」 春十三娘也立起了眉毛,她开门做生意,也是见惯了跋扈的人。而她既然能立在此处,背后自然也是有靠山的,她脸一变,叉腰说道:「这位小公子,凡事都要讲个章法规则。我听你的口音也不像是曲阳人,这曲阳的地界,还轮不到小公子说话。」 而这一次,萧鸾连一个眼神都欠奉,她别过脸,而沈引玉则在春十三娘耳边悄声道:「十三娘眼拙啊,这一位,就算是阁老也得给面子。你这小小的院子,还强得过阁老么?」 春十三娘顿时一惊,再看向萧鸾时,面上已经堆满了笑意,说道:「丽娘院中还有一间废弃的小屋,只是离得稍稍远了些,若是小公子您愿意的话……」 「不必了。先给我们安排个房间。」萧鸾想了想,开口道,而后她又侧过身喊了声,「钱先生,就麻烦你了。」 「哪里的话。」钱多尔抱剑从萧鸾身后转出来,朝萧鸾行了一礼,几个起落,就消失在了远处。 春十三娘睁大眼睛,看着那钱先生的方向正是丽娘的院子,她看看那个早就消失的人影,又转头过来看着萧鸾。萧鸾却没有理会她,而沈引玉则道:「还愣着做什么,快带路。」 春十三娘这才如梦初醒,急忙带路了。 萧鸾一直憋着一股气,就坐在那处,沈引玉也不敢要酒要菜,只陪着萧鸾,房间中着实冷得很。沈引玉坐立不安的过了许久,黑影忽闪,钱多尔姗姗来迟。萧鸾这才仿佛回过神,沉声问道:「听到了什么?」 钱多尔朝萧鸾一礼,说道:「李公子与那丽娘聊到私奔。李公子说道迟则生变,需得早做打算。」 「私……私奔……?!!」沈引玉忽的坐直身子,惊唿起来。他扭头看向萧鸾,只见萧鸾一张脸涨的通红,手指捏紧的手中茶杯,就连唿吸都粗了几分。沈引玉不敢再看,又急忙看向钱多尔。钱多尔倒是不慌不忙的续道:「我听她二人的说话,似乎不是李公子,李公子只是个策划人。」 萧鸾的怒火像是陡然被浇上了一盆凉水。她想起齐霁真是女子,这件事钱多尔也自然是知道的。他既然这么说话,想必是故意的。想通此节,她抬头看着钱多尔,只见钱先生朝自己悠悠笑道,说道:「殿下,这一次虽不是李公子,但世间的好男儿那么多,谁知道日后又会遇见谁?有花堪折直须折。」 萧鸾便知这看似冷情的钱先生是打趣自己,想要把自己和齐霁真凑一块了。自她开始渐渐长大,周围打趣此事的人没有五十也有一百。若是以前她还会害羞,在看到齐霁真羞涩的样子,萧鸾也难免会有些妄想,尽管那些想法多是荒诞不经的。但现在齐霁真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对她反而越发的亲昵。萧鸾也就认清了,两个女子,怎么在一起呢? 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大概也只是自己扮男人久了,就认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身份。 萧鸾对钱多尔的话避而不谈,她眼下也冷静了许多,转动了一下手中的茶杯,说道:「既然她们已经谈完了,也该轮到我们了。」 沈引玉原本暗戳戳的给钱多尔比了个大拇指,见萧鸾不给个正面的回覆,也只好暗嘆一声,叫来了春十三娘。这边春十三娘也託了点儿关系去问萧鸾的来歷,来人语焉不详,只提醒春十三娘万不可得罪。因此她早早就候在了门口听候差遣,不敢懈怠。此刻听到沈引玉的声音,一边在心中暗骂丽娘招惹祸事,一边急匆匆的往丽娘的小院走。 这一头,丽娘尚有些伤怀。齐霁真消失了好几日,丽娘自然也是十分担心的。但齐霁真没有多说自己的事,反而将这几日的考量一一说了出来,同时让她们早作准备,及早走。丽娘心中有了准备,但前路茫茫,她心中又何尝不是恐惧又迷茫的。但她依然咬着牙答应了下来。 第147页 只是齐霁真在临走时,犹豫了片刻,还是低声说道:「曲阳是严家掌控之地,晋阳是它盘卧之所。你的户籍是乐籍,可曾想过,从此以后,你恐怕连城都无法入了。若是被人发现,你的性命恐怕难保。」按照齐霁真的想法,她们两只有一路走过晋阳,一直去往奉元。奉元如今闹灾,流民众多,正方便丽娘改头换面。 只是在此之前,两人只能远避众人才可以。严昭灵是千金小姐,丽娘又何尝不是养在深闺,她们若要去到奉元,道艰且长,而严家更会派出追兵。齐霁真期望两人能终成眷属,可也不期望这代价是两人的性命。 「小公子是善人。」丽娘朝齐霁真行了一礼,话音坚定,「我愿一试。」 齐霁真不知自己该做何回答,若是易地而处,齐霁真也不知自己是否和丽娘一样的选择,她摇摇头,还是走了。 丽娘坐在那处,只听得脚步纷纷。她还未来得及说话,门就已经被打开,春十三娘点头哈腰的让出了一众人。丽娘看到了沈引玉,也看到了被围拱其中的萧鸾。丽娘下意识地揪紧了自己的衣摆。她看出来者不善,却也不知这些人究竟是什么来头。她站起身,朝来人一福,喊了一声妈妈。 春十三娘笑笑,与丽娘做出母女情深的样子,说道:「这几位是贵客,好生招待着。」 丽娘点了头,又命小丫鬟重新布宴。当中那个小小少年却道:「不必了。」她打量了一下丽娘,问道,「你就是丽娘?」 丽娘点点头,少年便走了过来,她扫了眼房间,眼光落到桌面上。桌上还残留着齐霁真与丽娘茶水的痕迹。萧鸾轻轻地敲了敲齐霁真用过的茶杯,嘴角微微的往上一勾,她很快就收敛了表情,扭头看了眼身后。 沈引玉等人立刻明白了萧鸾的意思,架着春十三娘和屋中的小丫鬟们走得一干二净。丽娘见这阵仗,也知眼前的人多半权势滔天,就算是春十三娘这样黑白通吃的人都不敢违抗。她的姿态也就放得更卑微,更委婉。只是她越是谦卑,萧鸾的冷笑就越是深。丽娘感觉到萧鸾对她的不屑,心中凄楚,却也不敢丝毫不满。 「不过如此。」萧鸾说道,她环顾四周,又背着手,冷冷地看着丽娘。这分明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少年,说话却不留一丝情面,「离李恆远一点。若是矇骗她做别的事,可莫要怪我无情。」 丽娘一愣,她摇摇头,回道:「我与李公子只是惜才……我……」她在萧鸾的目光之中换了称谓,轻声道,「妾心中已经有人了。」 萧鸾闻言,眯起了眼睛,她心中突然灵光一闪,试探道:「严昭灵?」 丽娘一呆,这一次,她也难以遏制住一直存着的恐惧,双腿一软,跪倒在地。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是哪个小天使帮推的,合十感谢 然后我说下现在齐霁真,齐霁真是因为发现自己的感情,所以把自己的感情投注到丽娘身上。而且她一直都是豪赌,运气好,也都能赌赢,这对她的行为也造成了影响。之前的种种就可以看出来,齐霁真在面临事情时会更主动,更大胆。这也是一直以来她的运气带来的性格转变。当然,她也要认识到自己这样是不行的。 少年之所以是少年,就是他们会犯错,会在犯错中认识到,有的错可以改,而有的错再没有悔改的余地。 这一卷的主题是成长,之前也说过,这是主角们性格的成长过程。就算有的行为不好,但是希望大家能跟着她们一起慢慢的走过这段路。谢谢大家追文到这里。 =============== 感谢名单: 读者「花凛」,灌溉营养液+12018-03-28 10:40:42 读者「有熊」,灌溉营养液+102018-03-28 09:23:37 读者「」,灌溉营养液+32018-03-28 00:06:27 读者「我勒个去」,灌溉营养液+102018-03-27 23:43:33 读者「」,灌溉营养液+12018-03-27 1:54 第四十二章 惊蛇 丽娘没有再多说什么, 她咬紧了牙关, 打定主意不再透露一个字。而萧鸾已经知道了最关键的消息, 也没有兴致再多问。她沉默了一会儿, 这才抬起头来,环顾着四周。萧鸾确实是有些茫然的, 因为她没有想到齐霁真为什么会愿意帮助丽娘和严昭灵。甚至有那么一瞬间,萧鸾还有些委屈和伤心。 萧鸾很快收敛了心中的种种想法, 此时门外传来了小心翼翼的敲门声, 小丫鬟轻声问道:「姑娘, 是否可以撤换宴席了?」 丽娘转头看着萧鸾,萧鸾点点头, 丽娘就喊了声小丫鬟。于是门被打开, 一众人鱼贯而入,撤下此前已经凉了的酒水,换上新的, 麻利又安静。萧鸾背着手,慢慢走到窗外, 窗外的芙蓉花期已过, 枝头上都是凋零的痕迹。萧鸾的目光从这一丛花丛间扫过, 丽娘看到她的目光流连,于是轻声道:「李公子曾向我求过一支芙蓉花。」 「啊,是吗?」 小小的少年漫不经心的回答,话音里的冷肃也变得柔软起来。她转过身,看着丽娘。君子如玉, 站在雕花木窗前,身后是天光明亮,宛若大片的留白。丽娘看着她站在那里,回望着自己,明明是一副入画景色,却总有种冰冷的感觉。 「李恆不会再来了。」萧鸾似乎下了什么决定,她说话又稳又直,「你也……好自为之吧。」 萧鸾说着,举步朝外走去,丽娘却觉得手心渐渐的冰冷起来。 第148页 「等……等等!」丽娘突然喊道。萧鸾停住脚步,回过头来。丽娘顿了顿,这才道:「李公子不会有事吧?」 萧鸾闻言,勾起了嘴角,说道:「有我在,她自然是不会有事的。你还是先担心自己吧……」她想了想,又道,「她选择帮你,所以你的性命我也会帮她保住的。」至于其他,萧鸾知道自己这么闹一出,严家肯定会重视,若是顺藤摸瓜摸出其他的事…… 只是这些话就没有必要对丽娘说了。萧鸾道:「承蒙款待,我这便走了。」她回过头去,不再转头看丽娘,只是吩咐道,「久仰丽娘才名,去备些薄礼吧。」 萧鸾走后,一箱接一箱的金银抬到了丽娘的楼中。春十三娘打开箱子,顿时被这满箱的珠光宝气晃花了眼睛,捂住嘴巴笑得花枝乱颤,说道:「丽娘啊。你这是走了好运了,那李公子虽然也大方,哪有这一位的豪爽。你可要好生把握啊。」 丽娘勉强一笑,不再回答。她知道这不过是那位小公子用来「买」她不再骚扰李恆的钱,她对这些钱财颇有些意兴阑珊之感,敷衍过了春十三娘,就倒在了床上。萧鸾并不知道,丽娘与齐霁真已经将事情商议完毕,如今只等实施。但萧鸾的出现却让丽娘从美梦之中惊醒。今天来的是萧鸾,那么明天,来的又会是谁呢?可是现在的丽娘也只能等待。 萧鸾走出了院子。她来时瞒着齐霁真,十分的低调,出去时,没有瞒的必要,有那会动脑子的人便驾了马车早就恭候。萧鸾见了马车,和马车旁毕恭毕敬的僕役,勾唇笑笑,就登上了马车。她心情不佳,其余人自然也不会凑上来,马车中便十分安静,只有她一个。 萧鸾睁大了眼睛,她对丽娘放下狠话,但是心中是忐忑不安的。齐霁真想要帮丽娘,这诚然是萧鸾始料未及的事,可萧鸾这样的做法,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也着实难以预测。 「三娘啊……」萧鸾扁了扁嘴,轻轻地唤了一声,她委屈巴巴地轻声问,「你为什么要帮她们呢?」 又为什么不告诉自己呢? 萧鸾想不明白,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给严家透出风声。若不是齐霁真在里面掺了一脚,萧鸾必然会毫不犹豫地给严家透露。这样荒唐的事情……萧鸾揉了揉自己的鼻樑,想着。如果被发现,严昭灵或许还能过得好好的,但丽娘是决计不会存活的,而萧鸾也不会认为两人能逃开严家的追捕。为了生命着想,为什么还要走这样一条路呢? 那么齐霁真呢?她在这件事上表露出了与以往不同的积极态度,为什么? 「是……同情吗?」萧鸾盘着腿,撑着下巴,认认真真地考虑着。她想到了自己,她从暴露身份后,就感觉到齐霁真和以往全然不同的照顾。温柔又贴心,和绿漪,和额磨格的顺从完全不同,也和严蓁温柔又严厉的对待不同。更为贴近,更让人心生柔软。萧鸾无数次地沉溺在这样的对待之中,她想这大概也是齐霁真的温柔。所以她如今也将这份温柔怜惜投向了别人么? 想到这里,萧鸾的眉头就紧紧地拧在了一起,这是不可接受的事情!一想到这样的可能,萧鸾就巴不得立刻跟严家人说,让她们两个永远也不要出现在齐霁真的面前。 「不行不行,三娘会生气的……」萧鸾敲了敲自己的头,让自己清醒一点。她嘆了口气,轻声道,「我该怎么办呢?」 若是以往,她必然是会找齐霁真,两个人有商有量的说话,而今却只有她一个来想办法。这样的丑事,自然是不可对沈引玉或是别人言语的。 萧鸾垂头丧气地回到居所,又叫来了霍庆山和沈引玉,吩咐他们透出点风声,这样好歹严家人会对丽娘投鼠忌器,不会太过为难。至于其他……萧鸾在房中来回踱步,难以抉择。 夜半时分,院门被叩响,萧鸾咬着下唇,她早早的屏退了下人,她去到丽娘那的消息,严家人知道,那齐霁真如此关心这件事,必然也会知道。所以她一直等着,等着齐霁真来质问,又或是……又或是什么呢?如果齐霁真求萧鸾帮助,萧鸾想自己定然会不顾一切地去帮齐霁真的,就算自己也会委屈难过,她也捨不得让这个和旁人不一样的人因此而远离自己。 萧鸾打开了门,齐霁真还是男装的打扮,两人相对,都有些莫名的尴尬。萧鸾侧过身去,让开了位置。齐霁真默默地行了礼,踏进来。 萧鸾温了酒在一旁,屋中飘着暖暖的酒香。齐霁真坐到了桌旁,萧鸾为她倒了一杯,轻声道:「天有些冷了,温酒对身子好些。」 「多谢……」齐霁真捧过酒,她注视着微黄的酒液,沉默片刻,就像是要为自己鼓劲那般,一口饮尽了。她喝得急,酒很快就上了脸,浮出两朵浅浅的红晕。 「六郎。」或许是酒壮了胆子,齐霁真抓住了萧鸾的手,说道,「丽娘对你说了什么。」 萧鸾皱起眉头,她厌恶从齐霁真嘴里说出的别的女子的名字,她厌恶的表情一下子刺痛了齐霁真。齐霁真松开了手,听到萧鸾口中传来不屑的声音:「不过是一个下贱之人,三娘为何这般看重她?」 「她……她曾经也是千金小姐。」齐霁真垂下了头,下意识地反驳,自然也就错过了萧鸾眼中的委屈。 「那又如何?如今她这样的身份,又能期望什么?」萧鸾冷着声音道,她看着齐霁真仿佛难过那样的抓紧了自己的衣襟,心中升起一股恶气,「她心中有人,三娘你也莫要想旁的了。」 第149页 「你,你知道了?」齐霁真又惊又羞的抬起头,看着萧鸾。 萧鸾看到齐霁真的表情,更是恼怒,她自己就是常年男装,理所当然的觉得齐霁真也必然如同自己那样,被这身男儿的装扮迷住了心神,对那个什么丽娘起了心思。她看到齐霁真的模样,心中隐隐作痛,对丽娘简直恨到极处,大声道:「三娘你不要胡思乱想了,你是个女子!她也是个女子!」 就算是要找,那明明也该是自己的。萧鸾落寞地想着,明明是她先认识的齐霁真,若是齐霁真愿意,萧鸾必然会将王妃之位双手捧上,可不比什么丽娘好上许多么?萧鸾不知该如何说,只好板着脸,显得十分严肃。 齐霁真脸色苍白之际,默默念叨了几声女子,过了半晌,她才说道:「我明白了。」她直起身子,摇摇晃晃地朝外走去。萧鸾想要去搀扶齐霁真,但齐霁真却一把躲开了,萧鸾的手空落落的,又是茫然,又是委屈。齐霁真走到院门口,又回过头来,对萧鸾道:「殿下,此事莫要对严阁老言。」 这声殿下让萧鸾如遭雷击,她挺直了背,僵硬如铁。只是身为皇子的尊严没有让她低下头,她努力地忍着眼眶的泪水,说道:「我应你。」 「多谢殿下了。」齐霁真挤出了一个笑容,朝萧鸾行了一礼,往前走,这一次,她走得很快,似乎在逃避什么一般,很快就消失在了萧鸾的视线里。 萧鸾望了良久,见齐霁真一次也没有转过身。她走回房间,看到房中的酒杯酒壶,一把将它们都扫落在地,瓷器跌落,发出哗啦的声响,就好像她四分五裂的心肠一样。 萧鸾没有对严家人透出口风,但风声依然传到了严家人的耳目之中。成王去看了丽娘,还赏赐了大量的金银这件事,这院落中的许多人都知道了,严家人知道成王一向洁身自好,自然会想查一查。 而这时,距离齐霁真安排好的私奔时间已经不足三日。齐霁真也知道因萧鸾的关系,已经打草惊蛇,严家必然会追查,这个时候,也只有看谁更快了。 作者有话要说:  老规矩 ,明天不更新,歇一歇 萧鸾:嫉妒使我质壁分离!!! 萧鸾这个时候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只要三娘想要,王妃就是你的了。这种想法有什么问题 ======= 第四十三章 夜色 沉沉的帷幕垂落, 这夜色既暗又沉, 红烛灯火都似乎屈服于这黑色下, 星火不足以照亮斗室, 自然,也暖不到人的心上。 女子规规矩矩地跪在地上, 她的长裙在地上落下一朵散开的花,这样的裙装色彩靓丽, 是良家女子不允许着装的。她跪在那处已经许久了, 膝盖生痛, 可是她却不敢挪动一丝,只是这样跪着。 「我自认为还算对得起你。丽娘。」男人的声音很轻, 但在这安静中却显得宏大而沉重。丽娘弯下的背再往下低了一点, 就仿佛是被陡然响起的声音压弯一般,卑微又痛苦地朝地面靠近,直到变成尘埃。 「你的父亲受了牵连, 你落到这样的境地。我知道你也怨。」男人继续道,他时不时地低咳一声, 在这房间里, 却依然像一座难以逾越的钢铁巨人。 听到父亲的名字, 丽娘的身体忍不住颤抖了一下。那些早已淹没在或真或假的笑容,那些游走在嬉笑打闹的男人的生活后,几乎以为遗忘的回忆再一次翻涌上来,就如河底淤泥被翻滚。最初无数个夜晚,无数次的回忆, 丽娘都要抱着这回忆想要自尽,但她终究是懦弱的。她活了下来,也将过去种种遗忘。若不如此,她又要怎么去面对自己呢? 丽娘甚至是惧怕死亡的,她不敢想像,自己死后,以如今这样的自己,该要如何面对九泉下的父兄? 男人的话还在继续,他虽然不曾挥动利刃,但话语如刀,凌迟着她的内心。 「如今老夫亲自来见你,亦是看在了你父亲的面上。你是他唯一的遗孤,我也不想为难你。我家十七娘年轻不知事,行事难免任性妄为了些。可如今她也要成婚了。小孩子的玩闹是做不得准的。她不懂,难道你就不懂么?」 丽娘不言不语,她的上身几乎要伏在了地面上,可老人却视而不见。他的目光移向房间中悠悠升起的烟,这香炉中的香料是极好的,在曲阳并不多见。老人低笑了声,又道:「成王殿下给的?他年纪虽幼,也是个好风雅的人。」 丽娘被发觉到了小心思,垂下眼眸不言语。而男人也没有对此多言,只是道:「这件事,就此算了吧。金银玉器,也够你生活下半辈子了。虽然沦落在这样的地方,也不是不能好好的过完一生的。」 男人站起身来,他回头看了一眼丽娘,又道:「我知你是个识时务的。若你真心为了十七娘好,就该知道自己要做什么选择。你们年轻人啊,总是不听老人的劝,为了十七娘,也为了你自己的性命,也莫要怪老夫了。」 男人说完,慢慢地走了出去。门口早就候着几个家僕,男人悠悠说道:「打折她的腿,莫要伤她性命。」 几个男人齐声应是。男人听到身后的屋中传出的痛唿声,面露不忍的摇了摇头,举步往前走。他闻了闻身上的气味,又轻笑了声:「到底是个孩子,留着性命又有什么用?」 夜色沉沉犹如浓墨,抬头看过去,层层叠叠的乌云将明月遮掩,夜空之中,寒意凌冽。 第150页 齐霁真搓了搓手,发现唿吸之间已经有浅浅的白气,她仰头看着天,喃喃自语:「已经这么冷了啊。」 私奔当然也要选个两个人都能出来的时间的。齐霁真如今是男装,老往别人家后宅跑自然不成体统。此前还能接着萧鸾的名头,可自从那一日之后,齐霁真也就歇了这样的心思。她不敢看萧鸾,萧鸾知道她的谋划,自然也不会带她往后宅去。所幸此前还留了后手,勉强算的上能与两人互通有无。 齐霁真选定的时间是在严家最后一次秋狩时节,严家这样的大世家,自然也保留了狩猎的习俗,虽然比不上皇家的排场,但也是拖家带口,十分热闹的了。而且此地还盛产温泉,因此往常也会带着女眷过去,全家老小,足足要待上近一月之久,十分的繁华热闹。 这次萧鸾来了,便更加的忙乱。齐霁真于是果断地选择了这前一晚,因为这必然是最为混乱的时候。她安排好了一切,只是她也不便出面,只是将书信传达双方。以往时候,无论是严昭灵还是丽娘,都会有回信,而这一次,却谁都没有传信。 齐霁真心中有些不安,她原可以不用再出现,但她还是来了。 湖畔马车停在约定的地点,车顶上挂着一点小灯,是这附近唯一的光源,十分的明显。马车是齐霁真花了重金来的,里面放着置办好的事物。若是一切顺利,马车将会载着两人前往郊外,齐霁真在那里安排了马匹,她们可以直接弃车换马,不怕被人追踪。 这样的夜色,齐霁真也不好判断时辰,只是她估摸着时间比约定的时间还晚了一些。马车夫已经不耐烦地拿出菸斗抽起旱菸,那点菸火在夜色里一闪一灭,就像是齐霁真焦躁的心思。 沉沉夜色,终究会迎来光明,浅浅白光出现在天边那刻,马车夫打了个哈欠,熄灭了灯烛和旱菸,发出了一声嗤笑:「莫不是耍我的吧。」他提起长鞭,在半空中甩出一声响,马车很快动起来,哒哒地跑远了。 齐霁真活动了一下已经僵硬的身体,她有些迷茫地四顾着,慢慢地朝丽娘的方向走去。 「哎哟,李公子啊,你这是去了哪里哦?」这个时间,自然也是烟花柳巷开门的时候,迎客出来的春十三娘看到了齐霁真一身的露水,露出了惊讶的神情,将齐霁真迎进来。齐霁真也算是熟客了,春十三娘伺候得十分周到,见齐霁真的模样,给她安排了一间小屋,又送了姜茶等物过来,让她暖身。 「丽娘呢?」齐霁真问。 春十三娘便笑道:「丽娘不见客,她最近不方便着呢,特意交代了,谁也不见,就连李公子你也不例外。」 齐霁真皱着眉头不言不语,此时,一个小丫头在门外探头探脑的看过来。齐霁真认得这个丫头是丽娘身边的人,于是招手让她过来。小丫头有些惧怕春十三娘,还是走近了,朝齐霁真一礼,往齐霁真手中塞了一张纸条,就急急忙忙地跑远了。 齐霁真展开纸,上面只有一句话「一别两宽,各生欢喜。」齐霁真只觉得心中顿生凉意,丽娘如此,那严昭灵那边,又是如何呢?齐霁真捏着纸,抬起头,正好看到春十三娘忙不迭地缩回伸过来的头。 春十三娘不好意思地朝齐霁真笑笑,齐霁真却没有理会,她把纸收好,便站起身来,道:「我走了。」 「改日再来呀。」春十三娘急忙笑道。 「……」齐霁真顿了顿,摇摇头,「不来了。」她不等春十三娘回答,就大步走了出去。 此刻天已大白,齐霁真走出小巷,却见那头早就停着一辆马车。蹲在马车上的侍从看见齐霁真,急忙跳了下来,恭敬地说道:「李公子,殿下叫我来接你。」 听到萧鸾的名字,齐霁真犯冷的心总算稍稍回暖了一些,她点点头,登上马车,又从怀中掏出了纸条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她从未怀疑过两人之间的情谊,出现这样的情况,大概也只说明了一件事,就是严家人已经发现了。 在齐霁真设想的种种的情况里,这是最坏的情况了,唯一称得上幸运的,大概就是丽娘还活着。齐霁真沉默地看着那纸条,她总有种兔死狐悲的伤感。她突然意识到,此前的自己是何其的幸运,在一次又一次的赌博之中,她笑到了最后,哪怕是胆大包天的离家出走。她以为丽娘和严昭灵也会这样,她虽然也明白其中会有的磨难,但她从未因此而劝阻过两人。 「我是不是……错了呢?」齐霁真皱着眉头轻声道。 马车很快停下,外面传来了熙熙攘攘的声音。齐霁真没有动,过了一会儿布帘被揭开,少年走了进来。 「我们就要出发了。」萧鸾说道,她注视着齐霁真的脸,在她的脸上发现了疲倦又消沉的痕迹。萧鸾顿了顿,又道,「你……你好好的睡一觉吧。」她说完,见齐霁真没有挽留的意思,于是有些委屈又有些尴尬地想要离开。 「六郎。」齐霁真突然叫住萧鸾。 「嗯?」萧鸾的声音微微上扬,转头望向齐霁真。 「我……我是不是太自以为是了呢?」齐霁真有些犹豫着问。她们策划了许久的事,仅仅只是被对方知晓,就轻易地打散了两人。齐霁真反思过去,便觉得愧疚又不安,她直觉地想要从萧鸾那里获取信心,却又因此前两人的关系感觉到难堪。 「没有的事。」萧鸾快步走回来,抓住了齐霁真的手,轻声道,「没有的事。」 第151页 萧鸾并没有说太多安慰之词,其实齐霁真又何尝不知道这其中真正的答案?只是自己的双手被萧鸾交握在一起时,那颗悬浮不安的心就慢慢地回到了她应有的地方。她浅浅的吸了口气,没有再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配角离场,由于榜单轮空了,所以这周就隔日更,正好存一下文,因为这几章感觉没之前好,么么哒,爱你们 题外话,我觉得很焦躁不安的时候,一抱着她就会觉得平静下来 ============ 第四十四章 局 齐霁真精神不济, 萧鸾自然不会让她劳神, 她让人上了杯安神的汤茶, 让齐霁真喝下去。萧鸾不能待太久, 只是看了会齐霁真昏睡的样子,这才恋恋不捨地下了车。 「没事吧?」看到萧鸾下了车, 沈引玉牵着马过来,让萧鸾上了马, 又悄声道。这是正式出行, 沈引玉也穿得十分规整, 作为仪卫,服饰自然是怎么威武怎么来的。沈引玉这么初初一打眼, 简直就是个少年将军的英武模样, 引得街边许多少女悄悄打量。 萧鸾摇摇头,她又侧头看了眼身边的马车。她有些迷茫,问起自己的小伙伴:「若有件事, 明知一往无前,只有悬崖深渊, 甚至万劫不復, 你会去做吗?」 沈引玉笑笑, 回道:「那便要看是什么样的事情了。」 「可是会死呢?」萧鸾皱着眉头问,「人的命就只有一条,死了,就什么机会也没有了。」 沈引玉诧异地看着萧鸾,突的大声笑起来, 说道:「我的殿下,你也是经歷过战场的人了,怎么还会想这样的事情呢?我且问你,你与三娘……」说到三娘的时候,沈引玉刻意压低了些声音,听上去就像是一个含煳不清的词语,「你与她遇到那几个兇徒,不得不以命相搏的时候,你想过命只有一条吗?你明明知道,保全自己的性命,弃她而走。若你真的那么做……」 那也就不值得我们的忠诚了。沈引玉顿了顿,才接口:「若你真的那样做,其实我们也谁都不会责怪你,因为你的命更加重要,更加宝贵。我们不会说你做错了什么,因为你确实没有做错。」 「……那不一样。」萧鸾沉默了一会儿,才摇摇头,「她不一样。那时候……也不一样。」 「这就是了」沈引玉笑眯眯地回答,他年长萧鸾三岁,此刻就像个真正的兄长那般,露出了笑容,「彼之砒霜,此之甘露。你又怎么知道,在你看来是冒傻气的那些行为,对另一些人而言,不是必须要去做,哪怕失去性命也要一往无前的事呢?知其不可为而为之,这是大勇气。」 萧鸾不言不语,垂下眼。沈引玉见她的模样,知她其实是将自己话听进去了。他少有在萧鸾面前用言语耀武扬威,眼下里颇有些自得,笑容更是慈祥。萧鸾沉思片刻,抬眼看了他一眼,起了一身恶寒,道:「你离我远一些。」 「啊?」沈引玉顿时哭了脸,但王下了命令,自然不可能不遵,他一夹马腹,就滴熘熘地往前跑。身后突然传来了微不可闻的声响:「谢了。」 沈引玉笑了笑,他没有回头,只是潇洒地一罢手,示意自己已经听到了。 霍庆山一直跟在两个少年身后,听着他们嘀嘀咕咕的说着什么,他有些担忧,便转头对钱多尔道:「殿下没事吧?我听他们说什么死啊生的,可别又要出什么事来。」 耳聪目明的江湖人瞥了霍庆山一眼,他双手抱剑,依然稳稳地坐在马上,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法子,虽然没有手握缰绳,但马却听话得很。他见霍庆山一脸担忧,冰块似的脸上流露出一点笑容,说道:「人总要经歷点什么,才会知道什么。只是有的代价大,有的代价小。」 霍庆山对此却不予贊同,摇头道:「一看钱兄弟就是没有养过孩子的。孩子没轻没重,善恶不明,因此一犯错就要重罚。须知这世间,有的错可以犯,有的错犯了就再没有弥补的机会了。」 「那你又怎么知道,你所谓的对错,就是对错呢?」钱多尔问。 霍庆山顿时扬起眉,得意的笑笑:「我虽是个粗人,不懂许多的大道理,但这一点还是明白的。世人都做的便是对的,圣人所说的便是对的。那些不容于世的,与世间规矩相异的,自然就是错的。」 钱多尔却笑了起来,道:「世人也是人,自然会犯错,圣人也是人,当然会说错。霍百户真的认为,世人坚持,圣人之语的就是全对吗?」 霍庆山没想到钱多尔平日里不言不语,冰山似的人物,说起话来这么难缠。他急忙摆摆手,说道:「这我可不与你争。只是……」他笑了笑,「人都想要好过一些,跟着世间的道理走,自然会省心许多。」 「是啊……」钱多尔的目光投注向了萧鸾,少年的脸上情绪复杂难明,他低声道,「你说的对。不动脑子,当然会省心很多。世界上最难过的,就是那些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聪明人。」 霍庆山开始听还觉得几分自满,听到后面,只气得吱哇乱叫,只是钱多尔却怎么也不理他了。 这一路径直朝北,又因带了许多女眷,行走便要缓慢许多。有一些耐不住寂寞的少年早就整装,带着僕从猎狗,一路上穿林过山的打猎去了。到了晚间,大家的饭食里也就多了许多的野味。严雪淮老了,虽然也随行,但主事的是严崇文,他确实精明能干,这么一大家子携家带口的出来,还有马匹、猎狗、衣物用度等等事物,无疑于一支小军队了,却依然井井有条,杂而不乱。 第152页 待到齐霁真睡醒后下马车,他们已经扎起了营帐。晋阳距离砺州不远,民风受到草原民族的影响,营帐也像是一个个小蒙古包的形制,走进去就能感觉到其中的方便与舒适。 齐霁真没什么心思去看这些,她被侍从带到了萧鸾的帐中,一进去就看到房中只有几个僕役,僕役恭敬地朝齐霁真行了一礼,告诉她萧鸾等人还在严雪淮处,尚未归来。僕役又端来一碗肉粥,是萧鸾吩咐特意给齐霁真熬的,鹿肉软烂,里面撒了干野菜。齐霁真一日未进米食,端过来很快就吃了个干净。她擦干净嘴巴,待了一会儿,摸摸怀中丽娘写好的纸,还是站起身,朝外走去。 其实齐霁真也不知道自己要走到哪里去,她有心要去见严昭灵,一来是不知道她在哪里,二来则又有些不愿去,她在树林里苦等了一夜,只见到了两个失约的人。仿佛一腔热血被浇了个透心凉,她怕看到严昭灵,会知道更让自己难以接受的事实。 齐霁真走在营帐之中,只觉得自己像一个孤零零的灵魂。这里是严家人的地盘,大家彼此都知道对方,此刻热闹非凡,打招唿的,背后说闲话的,有小厮着急忙慌的跑来跑去,也有偷懒的下人躲一旁嗑瓜子聊天。空气中瀰漫着一股烤肉的香味,偶尔有马匹的嘶鸣声,篝火将这方天地照的明亮,犹如白昼,而更远处,则是沉沉的夜色,光明也无法渗透分毫。 「李公子。」 齐霁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直到听到了一声唿唤。齐霁真转过头,看到严昭灵站在自己的身后。她发现原来自己已经渐渐的远离了繁华热闹,到了营帐的边缘,没想到严昭灵也在这里。她们两个人,站在繁华热闹和冷清孤寂的交界处,就似乎正是她们这样的人,不容于世,又无法割裂世间的写照。 「真是想不到,会在这里看到你。」严昭灵拢了拢鬓边微乱的发,她笑笑,看着齐霁真毫无表情的脸,「我原以为,我们今生都不会再见了。」 齐霁真的手按住了胸口,这才道:「你后悔了?你要嫁人?」 严昭灵却没有看齐霁真,扭头去看远处的黑,轻声道:「父亲已经发现了……」她顿了顿,又道,「我也没有办法。」 齐霁真张张口,她想要指责严昭灵什么,但她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能说什么呢?她只是一个提供帮助的路人,她什么也不是。 「这样不好么?」严昭灵轻声说,「如果我们跑了,丽娘被抓住,会沉塘,会死。而现在这样,我们好歹都能好好的活着。晋阳这么大,严家那么大,我们跑,又能跑多久呢?」 齐霁真摇了摇头,她拿出丽娘的那张纸,交到了严昭灵的手里,道:「就这样吧,日后……日后我们也不是朋友了。」她说罢,又哽咽道,「我希望你们能好好的。对不起……」 这一句对不起,也不知是朝谁说的,齐霁真抬袖拭干眼泪,转身急走。严昭灵低头看着手中的纸,她的手指颤抖,看着上面的字。 「若有一日,我们两个散了,我便祝你重梳蝉鬓,美扫娥眉,巧逞窈窕之姿,选聘高官之主,弄影庭前,美效琴瑟合韵之态。解怨释结,更莫相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胡说,我们才不会散!」 「哈哈哈,那谁知道呢?这欢场上的事,我见得多了。今天甜如蜜,明日两相厌。我们两呢,如果要散,也要好好的散。」 「我不管,我们是不会散的……」 「你,你干什么……唔……无赖……」 当时蜜语甜言仍犹在耳,只是世事无常。严昭灵捏住了那张纸,低声哀泣。 「十七娘,我对你很失望。为父以前顺着你,却不想你竟犯了这样的大错。听话,若你不听,那么那个女子的命也不用留了。相信父亲,父亲都是为了你好。日后你有了自己的子嗣,就会忘记这些情情爱爱,这个世上,感情是最虚无缥缈的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昨晚吹风感冒了,后天见~这一对的结局还有一章 看了大家的评论,我都要以为你们抛弃我了…… 第四十五章 结 日子就如流水而过, 齐霁真对什么都提不上兴趣, 她和萧鸾因了那场谈话, 和缓了许多, 但齐霁真和萧鸾都知道,她们之间到底是有什么不一样了。不復以往的亲昵, 齐霁真如今说话做事中规中矩。 这样的事不好吗?落到霍庆山的眼中,当然是好的。他不止一次在萧鸾耳边说:「三娘如今成熟了许多。」起码霍庆山再也不必担心两人会传出什么闲话来。 萧鸾焦躁不安, 却又无计可施。她看到齐霁真整日里闭门读书, 似乎再也不想管其他的事。萧鸾指使沈引玉叫齐霁真出门游玩, 也总被婉拒。 很快,新年来了又走, 萧鸾今年待在严家, 严蓁便写信过来殷殷嘱託,又送了许多的礼物,四季的衣物, 配饰,萧鸾摸着这些衣服, 心中暖意一片。她想要写信给严蓁, 去问问如今的困局, 但她私自带着齐霁真出来,这件事是不能对旁人道的,因此萧鸾只好压下了这些想法,只是在家书中写了许多细碎的事。 严蓁也为严昭灵备了许多的礼物,严昭灵快要大婚了, 这件事从年前就一直在筹备。严昭灵虽然是个庶女,但严雪淮心疼么女,选的人家也是千挑万选,人品身世无可挑剔,就连街坊百姓,也会语带艷羡的说起来。 第153页 严昭灵大婚的消息是沈引玉说给齐霁真听的,萧鸾担心齐霁真,但齐霁真对她不冷不热,她只好叫沈引玉去叫齐霁真,最好是能拉她出去玩一玩,以免长久在屋中,待坏了身体。 「知道了。」齐霁真冷漠着脸回答,她说完就要关门。 「哎!」沈引玉卡住了门,厚着脸皮道,「你老这么读书也不好。」 齐霁真停住了关门的手,她抬头看着沈引玉,说道:「不读书,我又能如何?蛮奴,我已身无可退之路,只能孤注一掷。」她的目光忽的飘远,又安静下来,定定的注视着沈引玉,「我和你们不同。」 沈引玉心中一颤,他扒着门的手一松,那门就毫不留情的合上了。 齐霁真走回书桌旁,她听着远远传来的敲锣打鼓的声音,又扭头看着自己的书本,最后长嘆了一声,落了座。 那声响是如此的盛大,家中高墙小院拦不住,街边巷陌也拦不住。 「什么声音那么吵?」丽娘合上衣物,拿起口脂,抹上一层亮眼的红。 「姑娘,今日严家嫁女,外面可热闹了。」小丫头欢天喜地地跑进来,手里还挥动着一个红包,「严家沿路发红包啊!你看你看,我还抢到一个,足足有10个钱呢!」小丫头说完,看着丽娘,又睁大了眼睛,哇了一声,道:「姑娘你今日可真美!」 「是吗?」丽娘挑起了眉,她朝小丫头看过去,眉眼间勾出一点妖娆,笑问,「你喜欢?」 「嗯……嗯……」小丫头见丽娘眉目如常,小心地问,「姑娘是遇到什么好事了吗?」 「哪有什么好事。」丽娘轻笑一声,她抚摸过领口处的交颈鸳鸯,又道,「不过也算不得坏事就是了。来,扶我到阁楼上,我也看看热闹。」 小丫头急忙应了声是,熟练地架起了丽娘,两人一步步地挪到了阁楼。丽娘把上身的力量都靠在了栏杆上,费力地撑着自己。小丫头急忙要去拿凳子,却被丽娘阻止了。丽娘远眺着远方,这是这里最高的地方,可以看到极远处的街道上,连绵成一片的红色,排成了长长的队伍。攻众号:于此 圭寸 臧,打开橘里橘气的大门。 那些欢喜喧笑的锣鼓声,鞭炮声,声声入耳。丽娘久久的看着,突然道:「真好啊……」 小丫头懵懵懂懂地看着丽娘,丽娘却笑了笑,道:「这样的好日子,最宜归家。」 「姑娘?」 「质本洁来还洁去,人干干净净的来这个世间,也要干干净净的走才好。」丽娘轻轻地拍着栏杆,看着远处的长龙,笑着笑着,忍不住又掉下泪来。她身子用力朝外一倒,小丫头惊唿一声,急忙冲到栏杆,她徒劳无功地伸出手,只看到丽娘带着泪的笑容,那笑容很快的消散不见,化作了一声沉闷的迴响。 丽娘的死被下了严令,不得外传,她分明是艷名远播的人,但是死了,就如繁花落地,很快就化作泥泞,连一声涟漪都没有。至于那些内宅妇人,就更没有机会听到丝毫的消息了。 这个消息被沈引玉传到了齐霁真的耳中时,萧鸾也在,她不放心,于是站在沈引玉的身后,偷偷地去打量齐霁真的脸色。 齐霁真愣了半晌,眼泪默默地落下,竟是连一点声息都没有。沈引玉与萧鸾都十分焦急,却又不敢多说什么。过了一会儿,齐霁真擦干了眼泪,询问沈引玉详情。沈引玉知道齐霁真与丽娘交好,说的也十分仔细。齐霁真安静地听完,低声道:「求仁得仁,总好过泥淖里过一生。」说罢,她转身朝房间里走去。 「三娘!!」萧鸾忍不住,急忙叫道。 「六郎,有的错犯了改过就好。有的错,却连改过的机会都没有,所以,是绝对,绝对不能犯的。」齐霁真没有回头,她只是轻声说道。齐霁真不能说是萧鸾的错,若不是因为齐霁真自己兔死狐悲,她也不会帮她们,换了任何一个人,都只会觉得丽娘和严昭灵是错的,无非是咎由自取,甚至知道的人还会对此鼓掌叫好。 可是自己呢?丽娘和严昭灵明明白白的告诉了她,这条路的荆棘难堪,是何等难行。齐霁真思绪纷杂繁乱,她身子摇摇欲坠,浑身发冷,她还未尝到这情的甜与蜜,就先尝到了苦与难。她甚至不知道那句话,是对萧鸾说的,还是她对自己说的。 萧鸾呆在原地,门没有人把住,一下子合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六郎……」沈引玉迴转头,却见萧鸾面色苍白,不禁吓了一跳。他急急忙忙的叫唤了一声,见萧鸾转头看了自己一眼。那一眼称不上什么温情脉脉,沈引玉抿抿唇,又问道,「我们,我们怎么办?」 「回去吧。」萧鸾说道,她看了紧闭的门,转过身,朝外走去。 沈引玉看看这头,又看看那边,挠挠头,急忙跟了上去。萧鸾锁紧眉头,两人一路无话,走着走着,她突然问道:「游歷回去,蛮奴是不是就要娶媳妇了。」 「啊。」一贯没脸没皮的少年人也终于露出了羞涩的神色,他挠挠头,摸摸耳朵,又揉揉鼻尖,笑了起来,「是的啊,我今年十六了,等到游歷过后,也差不多十九了呢。我早就订了亲,不能让人家等的太久。」 萧鸾闻言,看着少年紧张羞涩,又忍不住想要炫耀的样子,说道:「蛮奴以前没有见过新娘子,不会觉得不好么?」 「世人都是如此,哪有什么好和不好?」沈引玉睁大了眼睛,露出理所当然的语气,「我是男儿,兄长远在边疆,未留子嗣,我自然要继承香火。再说了,我爷娘为我挑选的人,必然是贤惠懂事,家世相当的女子。日后她是我的正妻,我们两人的孩儿为嫡子嫡女,对我对她,都是最好的事。」 第154页 「是吗……?」萧鸾喃喃自语。她知道这世间的事,就如沈引玉所说的那样,理所应当,喜欢与不喜欢,及不上正妻之位,比不过家世相当。因此哪怕最终是她的原因,让严昭灵嫁人,她虽然惋惜,但又觉得,这样的结果未免不是好的。 萧鸾回过头去,去看那紧紧关着的门,天色渐晚,房间中点着灯烛,将那个人影投影在窗户上。萧鸾发现那个人影越发的瘦了,就像随时都会折断的一根瘦竹那样。萧鸾心中一酸,她如今又该怎样做才好。 倒是沈引玉聊出了些兴头,笑着说道:「六郎也大了,等到回去以后,贵妃娘娘也该为六郎订下王妃了吧。」 「我?」萧鸾顿时大惊,慌忙否认,「不不,我不想……」 「你与三娘家世相当,又是一贯亲近,原本她做你的王妃是最好不过的了。」沈引玉摸着下巴,笑着说道,「我知你对三娘一向不同旁人,不若你上书一封,求三娘为王妃好了。这样三娘也不用苦苦读书,做那劳什子的官去。女子当官,又苦又累的,旁人还爱说闲话,照我说啊,还是好好嫁人的好。你自会爱护她,对不对?」 萧鸾咬着下唇,她刚从要娶王妃的震惊中惊醒,就被沈引玉越说越过分的话拉回来。她摇了摇头,说道:「不对。蛮奴你说的不对。」 萧鸾陡然明白过来,她低声道:「世上千万人,都如蛮奴,觉得三娘做王妃才是对的。我,我当然愿意娶她。可是她自己的意愿呢?三娘曾对我说过,她要当官,她不愿在内宅中待上一生。」 「蛮奴你也说过,知其不可为而为之,这是大勇气。你为何不支持三娘呢?这是一条荆棘之路,你身为友人,却如众人那般,只觉着一条通天大道放在面前,她为何不走,是非得给自己找罪受的举动。」萧鸾痛苦地闭上了眼睛,由此及彼,那两个女人又何尝不是如此?只可惜,这个觉悟来得太晚。 「可是……可是那……那不一样吧?」沈引玉挠着头,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没什么不一样。」萧鸾轻声道,她咬着下唇,眼泪突然滑落下来,「我,我错了……是我错了……」就算那两人最终依然没有好结果,可那份坚持,她也该当尊重而非轻贱。她能这样对待那两人,是不是代表着,她对齐霁真,内心之中也是带着份轻视呢?她也与许多人那样,将世间的理所当然视作真理,高高在上的看着其余人苦苦挣扎,嘲笑着他们螳臂当车的勇气。 沈引玉顿时慌神,手忙脚乱地安抚:「没错没错,殿下知错能改就好了啊。你,你一个男人,哭什么啊?哎哟,可要吓死我了。」 作者有话要说:  嗯,萧鸾认识到这一步其实我觉得就够了而且也很难的了,不管严丽两人的最后结果是什么,如果私奔了是不是有能力生活下去,她们这份勇气其实是很值得人敬佩的,比如说封三娘,范十一娘为了留住封三娘,干了什么呢?她下药让老公jy了封三娘。因为她们两个女人只能依附于男人生活。 对于齐霁真而言,她认识到的则是另外的层面了 在作者来看,严丽两人的悲剧其实是很难避免的,关键是旁观者对此的态度……希望大家不要打我,我的脸已经很肿了 ======== 第四十六章 一年 春秋几度, 山上的树叶也抽出了新芽, 山中比起山下, 要更冷一些, 春天也来得更迟一些。不过对于书院的学生们来说,这是已经习以为常的事情。山上苦读, 为了求取功名,其中的动力足以让所有人忘却山下的繁华。而科举再开科, 在这些年间一直稳定的召开和收录寒门子弟的行为, 也让寒门的子弟更有动力。而最近几年, 甚至也有世家送孩子上书院来读书了。 一切都在往更好的方向转变。 「山长,都准备好了!」年轻人从远处跑了过来, 来到中年人面前时, 又恭敬的行了一礼,说道。 中年人摸了摸鬍鬚,笑着点了点头, 他回过头去看了眼身后一间间紧闭的房门,以往整齐的读书声弱了许多, 还时不时夹杂着几声说话的杂音。今天是学子们家属来探望的日子, 山长也没有如同往常那样严厉地训斥他们。他宽和地笑笑, 看着那个年轻人,见年轻人的面上露出了几分局促不安来。山长顿时明白过来,低声问道。 「又来了?」 「是,是的。」年轻人急忙点头,尽管他已经不是第一次见这样的排场了, 但出身寒门,那种习以为常的贫困和节省,依然让他感觉到紧张。他搓着手,说道,「东西挤在了山道上,其他人都不得上来,只能在后面等着。」 若是普通的富贵人家做这样的排场,恐怕早就有人怨声载道了。可那队伍打着的是严家的标识,见自己事物太多阻了道路,还派人给其他人准备了吃食与赔礼,十分周到,让人挑不出毛病来。 山长点了点头,道:「那就照以往的规矩,引贵客加见客堂去吧。」他顿了顿又道,「你把人也叫过去,就不要和其他学子混在一块了。」 年轻人应了声是,面容上有些为难,还是去了。山长也是明白的,山上饮水不便,僕役也备的不多,而这样的贵客又精贵的很,若是一不小心,恐怕就会惹出什么祸事来,因此年轻的僕役都不愿去接待。 山长摇了摇头,又等了会儿,见其中一个房间突然打开,一个少年人匆匆的走了出来。他一身青衫,年岁不大,看上去还很单薄,在这春意盎然的山间,也仿佛是带着春的气息,青嫩得就像一枝刚抽出嫩芽的小树。 第155页 他走了几步,看到山长在看他,于是停下了脚步,规规矩矩的朝山长一礼,山长点头回礼,于是少年这才急忙提步朝一旁的见客堂去了。 而后不多时,年轻人回禀一切都办好了,山长这才点头道:「去敲钟吧。山中日长,也该让这些年轻人看看自己的家眷亲属了。」 会客堂虽然僻静,但也能听见远传传来少年们欢喜的声音。萧鸾抬了抬眼,朝外望了一眼,又垂下了眼来,低头饮了口茶。早茶新绿,入口寡淡,但配上山涧水又别有一番滋味。一旁的书院僕役远远地站着不得靠近,在萧鸾的身边,自然有专门的僕役去伺候。 「怎的还不来?」沈引玉牛饮一大口,就有些坐不住了,在椅子上动得像个猴子。 「蛮奴……」萧鸾嘆了口气,她是女子,不会有男人那样的变声期,就算是刻意压低了嗓音,声音依然显得清润。而今她已经过了十四岁的生辰,身子就如抽条一样的生长着,她那北狄人的母亲给了她英挺的鼻樑和深刻的轮廓,当然,还有一副好身高。否则的话,萧鸾就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了。 脚步声踏踏的传来,不疾不徐。一旁的侍从顿时拔刀,而外面则传来了守卫的声音:「李公子,少爷等你很久了。」 萧鸾不欲人知她的身份,因此都是以少爷替代,也避免有闲人传了出去,给齐霁真带来什么麻烦。 「多谢了。」齐霁真的声音也传了过来,萧鸾忍不住弯了弯眼,这也是被刻意压低过的嗓音,只是听起来温和动人,要柔和许多。嗯,是不如自己装的好的。 「来了!」沈引玉一下子跳了起来,蹿了出去。萧鸾也直了直身子,只是刚抬起半截身子 ,又落了回去,看着沈引玉按住齐霁真的肩膀,把她给推进来。萧鸾闷闷不乐地看了眼沈引玉的手。 「可算是来了。」沈引玉嘿嘿一笑,收回了手。他从齐霁真背后探出头来,给萧鸾使眼色,让她也打声招唿。 萧鸾抿着唇,有些意动,而此时齐霁真已经弯腰行礼了:「见过少爷。」 这话中亲疏远近顿显,萧鸾的笑容一下子收了回去,淡淡的嗯了一声。她端起茶来饮了一口,以掩饰自己的尴尬。只是这一口实在是喝的十分急,她一下子就被呛到,发出难受的咳嗽声,眼泪花儿都呛了出来。 「六郎!!」齐霁真快走几步,拍拍萧鸾的背,担忧地问,「你没事吧?」 萧鸾反手用力地握住了齐霁真的手,不让齐霁真挣脱,她眼下还在难受,隔着泪花看着齐霁真,只觉得那面容都显得模煳起来。萧鸾有一年没有见过齐霁真了,一年前她以外孙的身份请求祖父严雪淮为齐霁真安排了书院。齐霁真也没有多问,点头就跟着人来到这里苦读。 一年时间里,每隔一个月,书院都会开放一次,让学子们的家人带吃食衣物或者笔墨纸砚等物上来。齐霁真不知道,她用的每样东西,都是萧鸾亲自过问,甚至有很多还是从自己的份额里直接取来的。也因此,每次都会以箱而论的将大小事物一一抬上来,也为齐霁真惹来了许多的非议。 萧鸾低声咳嗽着,齐霁真也没有避开,只是蹲下身来仰头看着萧鸾。萧鸾听到沈引玉在身后咳嗽,示意她不要一直捏着齐霁真的手——这里还有许多的人在。 萧鸾恋恋不捨,她定定神,还是松开了齐霁真,只低声道:「谢谢了。」 这样乖巧的模样让齐霁真有种恍然回到过去的感觉,她忍不住勾了勾唇。萧鸾满心欢喜的看着齐霁真的眼神回到过去的温柔和缓。但是很快的,齐霁真又重新垂下了眼帘,用着普通的口气道:「没事就好。」 萧鸾抿着唇,强压住内心的不快,又站起身,说道:「我给你备了衣物和笔墨。最近城中新开的糕点铺出了些新的点心,京中也难得见,也给你带了些尝鲜。」萧鸾一边说着,僕役们就按萧鸾话中的顺序安静地打开一箱又一箱的物品。到最后还翻出了一翻尤带热气的点心来。 随着纸包被打开,点心的香气一下填满了整个房间。齐霁真笑笑,接过来,对上了萧鸾期待的眼神。齐霁真顿了顿,还是有些不忍心,于是拈起一块送入口中。糕点入口即化,甘美如蜜,她点点头,萧鸾也笑起来,背着手道:「东西不是很多……」她环视周围,沈引玉拍拍手,于是其他侍从就将书院的僕役礼貌地请了出去。 「我们要走了。」萧鸾这才转头对齐霁真道。 齐霁真一愣,随即明白过来,萧鸾所说的走,不是离开书院,而是离开晋阳。她打量着萧鸾,萧鸾眼下的年纪就如一年前的自己,都说女大十八变,萧鸾自然也是一样。齐霁真发现如今自己需要微微抬头才能对上萧鸾的眼睛了。那双明显和大夏人不同的双眼也渐渐的不如年幼时那样又圆又大,就如林中迷途的小鹿,而是渐渐的深邃。而这周身的气度,也似乎渐渐的有了威严的样子。 齐霁真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仔细的打量萧鸾,她自从知晓了自己对萧鸾的感情,又被丽娘和严昭灵的结局所感触,对萧鸾竟有些敬而远之的感觉了。如今她们两人看上去一个是皇子,一个是公府之女,比丽娘与严昭灵不知好上多少。但实际上两人都手中权柄空空,都需要依附他人,也同样是被人捏在手中的傀儡。 因此当萧鸾让她上山读书时,齐霁真几乎是欣然接受,没有一丝一毫的拒绝。她想要挣一个未来。若是……若是有一日她不再被他人所钳制,而又初心如一的话,她便想要去试试,试试能不能换来一个好的结果。因为萧鸾对她……也总是这样温柔啊,温柔得让人心生侥倖。 第156页 「李兄?」萧鸾问道,她以为齐霁真并不愿离开,因此露出了一点迟疑,道,「之前我们是打算去砺州的。若你不想去,就留在此地读书……也可。」 齐霁真回过神来,又摇摇头,轻声道:「没事,离开这里……也好。」说着,她又问道,「打算何时启程?」 「具体的时日还未确定下来,我们会过来接上你的。」萧鸾说道,她的事已经说完,顿了顿,背着手问道,「既然事已经说完,就让他们把东西抬到你的房间吧。」她见齐霁真点头,便朝沈引玉使了个眼神,此前都是沈引玉代替萧鸾来的,对齐霁真房间的路熟得很,因此他急忙带着人就跑了。 「嗯……我是第一次来,李兄你带我逛逛吧。」 齐霁真刚想要说点什么,萧鸾已经在后面开口了。齐霁真一顿,迴转过身,看到萧鸾故作镇定的样子,那些拒绝的话就都咽了回去,她点点头,说道:「走吧。」 作者有话要说:  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本周榜单15000字,所以会日更,是不是很开心!!这几天放假,我都拼命攒文!!!所以日更是木有问题的!握拳!!过渡2章就会到下个本了,这里就不预告了 而两个人也终于长大了一丢丢,可喜可贺 == 第四十七章 流言 春色是带着润意的绿, 藤萝新长芽, 桃李红白间杂, 周围是年轻人欢喜又活泼的笑声, 随着花瓣落在并肩而行的两人肩上耳中。 「就像是回到京中时节。」萧鸾眼中浮现出怀恋的神色,她轻声说道, 又侧头过去看齐霁真的模样。 不知不觉间,她们从懵懂无知的孩童成长为少年, 这样一恍然, 才惊觉她们竟已形影不离地度过了这么久。虽然她们的人生只有短短十几载, 但其中一大半都有着对方的身影。 「六郎。」齐霁真轻柔的声音在萧鸾耳畔响起。这声音着实温柔,让萧鸾忍不住想, 为何这样的音色也没有让旁人怀疑齐霁真的性别呢?她侧头去看齐霁真, 眼神之中染上了点点的暖色。 「这一年里……」齐霁真捏起一片柳叶,轻声问道,「你还好么?」 以前的时候, 萧鸾不会亲自来,都是沈引玉来的。沈引玉会一遍遍的告诉她, 哪些东西是萧鸾亲自吩咐的, 哪些东西又是她买的。其实就算沈引玉不说, 齐霁真看上面印刻的纹章就知道这些是萧鸾手里流出来的。每每这时,被压下去的那些小心思就会如阳光下的微尘那样浮动起来,细细地挠着自己的心脏。 但一旦入梦,丽娘的死,那满目的鲜血又会让她在梦中惊醒。齐霁真只能一次次地压制住自己的心思, 彻夜苦读。她不知道这样的读书最后究竟会换来一个什么样的结局,但就算是有朝一日被萧鸾婉拒,也总好过一无所有,伶仃一身,只能做他人的牵线木偶。 可是当萧鸾真的在自己身边时,齐霁真那些心思又重新飘动起来。她想要知道萧鸾的点点滴滴,想要去填充和弥补自己不在的那些日子。 「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萧鸾回答着,只是看着齐霁真的眼神,又将那些话给吞了回去。她开始挖空心思地回想过往无聊的一年里发生的事情,想要尽可能的讲得有趣味一些,最好能让齐霁真变得稍稍开心点。 两人的声音都不高,压低了细细碎碎的,还不如周围吵闹的鸟儿时而发起的鸣叫。阳光柔软又温暖,洒在两人的身上。这样的天气是很难得的,如今已经进入了雨季,绵绵细雨会一连下好几天。普通的百姓人家,也会开始准备祭祖的事物,预备着拜祭先人了。 「严公子,你看那姓李的,今次又是好大的排场啊。」有少年人的声音传过来,打碎了温馨的氛围。 萧鸾顿时住了口,柔软的眉目也顿时变得冷峻。齐霁真看了萧鸾一眼,发现这个在她心目中一直温柔的孩子,此刻也有了上位者的气势,当她不开口不笑着的时候,浑身的气势就逼迫得人想要跪下去。 还是,和以前不一样了啊…… 齐霁真想着,而那头的聊天还在继续,谈话声一声接一声的传来。 「不过是一个区区的平民,一无家世,二无功名,排场大又有什么用。」另一个飞扬跋扈的声音跟着响起来。 「那可不一定。我听我叔公说,这姓李的,与成王似有些关系。」又一个少年人说道,他似乎还笑了笑,道,「我叔公前几日里还拜见了成王殿下,他听闻我也在这书院中,还多问了几句,言语之中颇为关怀。这不,我叔公便让我要对那个李恆好一些呢。」 这少年才一说完,就立刻引来方才说话的严姓少年的嗤笑:「你何必捨近求远?与其巴结他,不如来巴结我。我才是严家人,与成王殿下也是一脉的。」 此前的那少年也顿时笑出声来,话语之中多是亲近巴结的意味:「可不吗?咱们严公子才是真真正正的成王嫡系。」 「也说不上嫡系。」严姓少年说着,话音压低了些,说道,「其实我倒是想拜在晋王名下的。可惜晋王年少,还不得出来游歷。不过待他长大了,怎么说也会到晋阳来拜见外祖的吧。他才是我严家的嫡系血脉。至于成王……」少年轻声笑了一声,声音之中带着轻视,「不过是运气好,被姑奶奶收养了。否则的话,怕还是一个小可怜呢。」 他话音一落,其余人就发出了符合的笑声。只是这笑声听起来言不由衷,想来他们也明白,皇家人的事,岂容他们来笑话的,不过是严家势力太大,因此也只能这样身不由己的附和罢了。 第157页 萧鸾一直安静地听着,一开始她形容之中尚有怒意,但渐渐的,那些怒意都被收敛起来,变成了平静。齐霁真一直看着萧鸾的模样,看到她重新回到平静的样子,心中竟忽的有些担忧害怕起来,她一把抓住了萧鸾的手,发现对方的手掌冰凉,她知道萧鸾其实不如外表表现出来的那样冷静,心中反而松了口气。 「六郎……」齐霁真看着萧鸾欲言又止。 萧鸾对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扯着她往旁边指了指。齐霁真点点头,两人就着悄无声息地往另一边走去。 一直到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萧鸾这才开口道:「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何要忍下来?」 齐霁真点点头,萧鸾看着齐霁真难得的乖巧,于是笑起来,说道:「我当然可以出来,甚至还可以将他鞭打致死。严家也不会说一句话。可是他有万般的不是,也有一句话说的对,我如今得藉助严家的力量。世家削弱,寒门兴起,他们需要我,因此就算我做出这些事,他们也只能忍着。」 「可是我毕竟不是母亲的亲子,也没有流着严家的血脉。你看我的模样」萧鸾指了指自己与中原人相异的容貌,「谁见了我,都会先起三分的疑心。」 「哪有什么疑心……」齐霁真喃喃的回答,她耳尖羞红,到底没有把那句很是好看说出口来。 得到齐霁真的回答,萧鸾既是好笑,又是窝心,声音也放柔了许多:「那是因为是你啊。」 齐霁真低咳一声,便扭头不去看萧鸾了。萧鸾被此前齐霁真那句话哄得十分开心,也不在意齐霁真如今的模样,只是继续道:「若我那么做了,严家人就会警惕我,从而防备我。原本的合作也会因此出现漏洞,甚至被他人利用。」 齐霁真听到这句话,心中那根弦陡然一紧,她抬头看着萧鸾,目光之中满是疑惑:「你不是想当个太平王爷么?」 那又为何这样忍辱负重,那又为何想得那样的深远。 「我初心不改。」萧鸾见齐霁真的样子,又笑笑,她甚至想要去摸摸齐霁真的头,只是她到底忍住了,只是认真的解释道,「你最是知我,就该知道我没有这样的心思。严家人在晋阳横行惯了,行事颇为跋扈,以宗族血缘为纽,睚眦必报。我不能让这种可能出现。」 萧鸾的目光沉凝下来:「我可以当个太平王爷,可是九郎却不行。」 齐霁真的心也一点点的沉了下来。她此前也建议过萧鸾揽些功绩在身,这也是为了能让她在朝堂之上更有底气些,日后就算当了王爷,也不至于被兄弟们所害。萧鸾是异族和皇上生的孩子,本身又是个女儿身,更不可能会登上那个高位。因此齐霁真也只用好好的规划好自己,能让自己日后站稳脚跟就好。 而今被萧鸾一提起,齐霁真陡然想起了那个早就被她遗忘的小小孩童。既然想起了九郎,齐霁真就难免又想到了严贵妃。严贵妃与王皇后之间的不和,是早就传遍了朝堂的事。但贵妃膝下一直无子,大家都认为,就算如今严贵妃仗着严太后,将王皇后牢牢地压了一头,也不是长久的事。 子嗣为重,没有子嗣的女人,也是一时风光而已。 可自从严贵妃收养了萧鸾后,后宫的格局就一直在变化。萧鸾确实并非严贵妃的亲子,可是九郎呢?严贵妃可是九郎的嫡亲姨娘,她背靠着严太后和严家,与王皇后并非没有一争之力。此前九郎年幼,被拘在宫中不得见人,严雪淮辞官隐退,世家气焰大减。 但谁知这不是韬光隐晦的手段呢? 这就是韬光养晦的手段啊……齐霁真顿了顿,嘆了口气,握住了萧鸾的手,心口有些闷痛,说道:「你被抛出来是为了吸引人的眼球?」 萧鸾失笑,道:「是,也不是,我也想要游歷,否则的话,我就要在京中待上一生了。我阿娘她……」萧鸾顿了顿,这个词她已经许久没有说了,此刻说起来,口舌转换间,竟觉得十分的生疏,她皱皱眉头,这才道,「我阿娘是从砺州入大夏的,因此我想去看一看。白狼子孙奔驰的土地,是怎样的辽阔宏大。」 「你……」齐霁真见萧鸾流露出悠然神往的样子,张张口,欲言又止。 「你放心,我知道我是谁。」萧鸾道,她想了想,陡然笑道,「对啦,阿娘还给我起过一个小名,叫做托娅,就是辉光的意思。」她弯起了眼,眼中也仿佛盛满了辉光,「去砺州时,你就叫我这个名字吧。」 作者有话要说:  嗯,这章其实解释了萧鸾为什么很多时候都会忍耐的原因,而且很多时候,她会让别人出头,也不会自己出头的原因 第四十八章 砺州 美好的时光总是易逝, 萧鸾并没有在书院待太久就要离开。回忆两人相处时, 似乎终于找回了几分过去的感觉, 这让萧鸾放轻松了许多, 走的时候步伐也变得松快起来。看着萧鸾临行前朝自己挥手告别的模样,齐霁真也弯了弯眼睛, 同样挥了挥手。 只是在萧鸾走后,齐霁真的笑容还是收敛了下来。 齐霁真突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个极大的错误, 她太轻忽了严贵妃的存在, 世家的蛰伏让她以为严贵妃失去了争斗的心思, 只想抚养孩子的长大。而萧鸾却将残酷的现实摆在了自己的面前。 这么想着,齐霁真又有些心疼起萧鸾来。无论是听到严家那小子的话, 又或是萧鸾自己的话, 萧鸾都是一个放出来当挡箭牌的人物。她年长九郎许多,在九郎真正成熟起来前,她将要为九郎开疆扩土, 去承担绝大部分的注目甚至是他人的敌对。而等到九郎长大,她又要将一切拱手相送。 第158页 若是换了任何一个皇子, 也许都会迎来不安, 但是齐霁真知道, 只有萧鸾不会。能够在夺嫡之中活着,甚至是好好的活着,萧鸾就已经足够感激。 可严贵妃呢?齐霁真以往觉得那个女人是真心的待萧鸾好,如今回想起来,竟是满身寒意。 但现在的齐霁真除了苦读以外, 也别无他法,她回想起过往自己的行事,又嘆了一口气,只觉得自己太不谨慎,可能会带给萧鸾种种麻烦来。只是这般想着,偶尔又会心生妄念,萧鸾那样的护着她,是不是也意味着,在萧鸾的心中,自己的地位与旁人不同呢? 齐霁真不敢多想,她尽力用苦读驱散这些纷繁杂乱升起的念头,将自己的时间排的满满的,只求之后不负这时光。 待到萧鸾再传来消息时,天气已渐渐的炎热起来。齐霁真收拾行装,拜别了山长。山长拍拍齐霁真的肩膀,说道:「去吧,男儿志在四方。」 齐霁真心中好笑,低声应是。萧鸾为她备的东西向来极多,齐霁真心中存了心思,偶尔也会拿着一些可以见人的事物拿去作人情。齐霁真本性高傲,自从出来游歷后,心境上大有长进,内敛谦和许多。她也是高门子弟,但见过丽娘后,便知有时云泥只在瞬息之间,看你起高楼,看你楼塌了,世事之难料是说不准的。因此待人处事都渐趋平和,也有了许多的寒门好友。 因此齐霁真要走时,同窗好友们都十分不舍,纷纷作诗和歌相送。书院的大门打开,齐霁真看到骑着马等着她的萧鸾等人,于是转身拱手朝友人们道:「诸位,后年京中,咱们金殿相会。」 这话对于读书人来说,无疑是极大的豪言壮语了。众人顿生澎湃,皆是拱手应是。齐霁真笑笑,转身离开,她仰头看着萧鸾,萧鸾吩咐左右给齐霁真牵来坐骑,还有些担心:「还会骑吧。」 「殿下实在太过小看我了。」齐霁真哈哈一笑,利落翻身上马,笑道,「打小学的,怎会忘记。」 萧鸾也是一笑,又扭头看了眼后面还颇有些依依不捨的学子们,轻哼了一声,道:「走罢!」 一行人拉动缰绳,马蹄阵阵,很快就将这片山水人事抛在了脑后。只是偶一回首间,齐霁真看那片被云与山所遮掩的地方,依然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从曲阳出,越往北走,植被渐渐稀疏,树木森林变成了矮矮的丛木,山越来越陡峭,光秃秃的山嵴险峻异常。先民以人力生生的开了一条窄道出来,连结着晋阳与砺州两方。 砺州虽然是有州名,但地域广大,游牧民族与大夏子民在这块地方来回拉锯,你强盛,你占得地方就多些,我强盛,我就将你赶得远些。因此此地的风俗也与其他地方大为不同,众人穿着都是窄袖短衣,看上去精干利落,适合飞马骑乘。也偶尔会有戴着小圆帽,捲髮深目的外族人赶着驴车来往其中。 一行人看得有趣,沈引玉见那驴车上都是各类的普通用物,忍不住道:「砺州不产这些么?」 赶车的五十岁的大爷,手脚稳健,他听到沈引玉的声音,回头看了沈引玉一眼,笑道:「这位小哥是初来砺州的吧。」他的汉话里带着浓浓的捲舌音,沈引玉花了不少劲才分辨出对方的话来,他点点头。大爷便自得一笑,说道,「砺州是好的养马地,却不产什么其他事物,贫瘠得很,不过砺州有好马,谁都是相马师。」他说着,又仔细地打量了沈引玉等人,说的意味深长,「几位骑得,可都是好马吶。」 沈引玉闻言一笑,他们是怎样的身份,自然是好马好鞍了。他看了萧鸾一眼,萧鸾对他点点头,沈引玉便凑了过去。沈引玉向来是个荤素不忌的性子,上至世家,下至屠狗,都能聊得上话,他肯打听,大爷又乐意说话,自然将沈引玉想知道的都如倒豆子那样的说出来。 砺州百姓复杂,有大夏人,也有许多的异族,因了数百年间的来回拉锯,砺州人反倒对两方都没什么归属感。如今大夏所控制的城叫定安城,就在险关的尽头,可说得上是掐住咽喉要地,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而通过定安城,过了天悬关,就进入了茫茫大草原。 「这前不久啊,北狄王帐那边刚发生了兵变。」大爷一边说着,一边用菸斗敲敲鞋底,抖落出菸灰,又啪嗒啪嗒地抽着,眯起眼睛说道,「大王子砍了自己老爹,说自己是新的汗王,年轻人,火气强的很啊。」 沈引玉啊哦了一声,露出了惊讶的神情:「杀父这种事情,这个大王子也太蠢了吧,还有人敢跟着他吗?」 大爷闻言,哈哈的笑起来,说道:「草原上的人以强者为尊,没有这么多讲究的。老汗王老啦,就像雄狮总会被年轻的狮子干掉,新的汗王起来,若他年轻力壮,又聪明能干,对草原上的部族来说当然不是坏事。」他说着摇摇头,又道,「只是对我们来说,就不是什么好事了。」 「可是大夏与金帐都和解了十几年了,发生战争,双方也都不愿意吧。」萧鸾突然问,她的母亲是在十几年前,大夏与北狄大战过后送过来的,她出生了多少年,大夏的北方边境就和平了多少年。那场大战成就了沈引玉的父兄,让她的母亲远离家乡,也让她来到这个世界。 「不愿意的只有大夏。你们这些娃娃啊……北狄是茫茫草原,往西走,更是连绵的荒漠,连水都少见。」大爷摇了摇头,「他们空有土地,除此以外什么都没有。冬天的时候,雪厚得可以到膝盖,他们赖以为生的牛羊会冻死、饿死。这样的情况,他们除了抢还能有什么办法啊。」 第159页 大爷说着,摸了摸自己的小圆帽,眯着眼道:「我年轻的时候,也在北狄混过,那惨状……所以我才会来砺州,好歹能送送货,有口饭吃。」 「年轻人,吃饭比什么都重要。」 萧鸾点了点头,她想起自己在奉元时的见闻,说道:「你说的对。」 大爷看看萧鸾,又问道:「你家谁是北狄人?」 萧鸾心中一惊,又随即淡定下来,她的容貌实在和寻常中原人有异,也无怪大爷会突然这样说。她恭恭敬敬地说道:「我家慈是北狄人。」 「家慈?」大爷皱起眉头。 萧鸾陡然想到什么,便不好意思地笑笑说道:「就是阿姆。」 「啊……你的阿姆……」大爷点了点头,「看你的年纪,是那场大战后留下的孩子吧……难得你还想回来看看……」他摇摇头,说道,「希望不要再打仗,眼下定安城中你这样的孩子可不太受待见啊。」 他这么说着,又突然叽里咕噜的说了句北狄话。 萧鸾垂下了眼,轻声回了句。两人一问一答了两句话,齐霁真只听懂了句托娅,她记得那是萧鸾带着笑告诉她的,萧鸾的母亲为她起的北狄名字。 「真是个好名字。愿长生天庇佑你。」大爷哈哈的笑着,他指了指天边那青灰色的下的影子,说道,「看啊,定安城就在那里。」 萧鸾便朝那个方向看过去,她的嘴角还习惯性地挂着笑容,只是心中却陡起波澜。她没有对此前的那几句北狄话做出解释,其余人就算想问,但身份地位的压制却让他们不敢问。萧鸾无比感激自己的身份的便利,否则的话,她实在不知道要以什么样的表情与口吻来说她与那位大爷之间的话。 可就算如此,两人的谈话依然迴荡在萧鸾的耳畔。 「你阿姆是哪个部族的?」 「白狼。」 「白狼么……也许你在砺州会遇到你的亲眷。孩子,你的名字是什么?」 「托娅。」 「无处不在的辉光,你阿姆一定很爱你。真是个好名字啊。」 她的阿娘,那个无比美丽,美丽又易折的女人,竟然还会有亲眷在砺州吗?萧鸾的手陡然颤抖起来,她既惧怕又期待,她看着远方,沉默地加快了速度。在她的身后,众人沉默相随,只是看向彼此的眼光中都露出了疑惑不安的神色。 作者有话要说:  回答下之前说到严昭灵的问题,之前就想说,我忘记了,抱歉抱歉,文里是说明了的,我把话截出来你们就知道了: 「丽娘的死被下了严令,不得外传,她分明是艷名远播的人,但是死了,就如繁花落地,很快就化作泥泞,连一声涟漪都没有。至于那些内宅妇人,就更没有机会听到丝毫的消息了。」 其实就已经说明了,咳咳 ========= 第四十九章 定安城 俗话说望山跑死马, 那抹青灰色远远看过去并不遥远, 但一路下来才知有多远。而阻拦视野的青色外, 还有一座城池。 「定安城……」萧鸾眯着眼看着牌匾上的字道。 「诶!让一让嘞!」这条窄道实在不能容纳太多人, 他们一行人一停,后面的队伍就要跟着停, 立刻就有人嚷嚷起来。萧鸾等人急忙迴避,沈引玉摸摸自己的鼻尖, 说道:「我还以为远处的那个青色是定安城呢?」 「哈哈哈, 那是天悬关。」有路人听见了, 回头哈哈的笑起来,他的话音里没有恶意, 倒有些对于无知外乡人炫耀的意思。 「天悬关啊, 那可真是……了不起呢。」众人一惊,沈引玉轻声感慨道。那么远的距离都能看到,那这天悬关又该是何等雄奇壮观的景象呢。而定安城和它比起来, 就好像是被父母羽翼护佑的孩子。 「小哥是外乡人啊,不去见见天悬关, 真是枉作大夏人吶。」路人说道, 引来众人带着自豪的应和。 这样的说辞让沈引玉几乎一瞬间热血飞扬起来。他带着激动看着萧鸾, 萧鸾忍住笑,说道:「路要一步步的走,你又不能一下子飞过去,走吧。我们先进定安城。」 萧鸾等人排着队,静静地看着士兵们一个个的检查进城的人们。队伍中什么人都有, 商人最多,就如同此前他们在路上看到的那样,乱七八糟的衣着,以及乱七八糟的,掺杂了许多口音的不正宗官话,有的时候还需要连比带划才能让其他人明白他们究竟在说什么。 「少爷,你看那边。」钱多尔突然低声对萧鸾说道。 萧鸾顺着钱多尔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一个商人正点头哈腰的对士兵比划着名什么,他先给士兵递交了通关的文件,又往士兵怀中塞了一个荷包。士兵与同僚对视一眼,点点头,就挥手放商人走了。萧鸾眯着眼睛看着那个商人的货物,只见油布一层层的包裹着,不知里面究竟是什么东西。 但萧鸾多少也能猜到一些,在这样敏感的地方,包得这样严实,不是盐就是铁。这两样东西是官府严禁外传的,但是走私总是不绝,不论是如今的大夏,又或是歷朝歷代,都是如此。 萧鸾正在沉思,突然听到了一声呵斥:「那边的那个公子哥!你看什么?」 萧鸾顺着声音看过去,只见此前收钱的那个士兵正盯着自己。这士兵身体健壮,手臂上肌肉虬结,目光不善,犹如凶兽。被他紧紧的盯着,若是普通人,恐怕早就怕得要跪地求饶了。萧鸾不欲生事,只好声好气的说道:「初次来定安城,有些好奇。」 第160页 她说话声音平淡,也隐隐透出了底气,加之衣着华贵,身边虽不是僕役如云,也是个个精明干练的。若是有眼力见的人,也会掂量几分,但她偏偏遇到的是一个职业的军户。军户与别家都有不同,他们半工半农,像这人这般,日常不忘训练的,如今已经非常少了,但正因为如此,他们反而不会同生活在底层的那些人那样,需要看人眼色讨活。再加上身为军士,手握铁戈,向来只有他人求饶,哪有他向旁人屈膝的时候? 军士只觉得对方的眼神与语气十分让人不快。他上前一步,上下打量了下萧鸾,咦了一声,道:「你是北狄人?长得跟个兔爷似的。」说罢,他将手中长矛一举,说道,「我怀疑你是北狄人派来的奸细!跟爷爷走一趟吧。」随着他的说话声,其余的士兵也围了过来,有的人手中还拿着长链。 倒是有一两个年轻人,瞅瞅萧鸾,悄声道:「王大哥,我看他们身着锦衣,莫不是误会吧。」 「你们到底是哪边的?」王姓军士瞪了一眼两人,大声道。只这般说一句,两人立刻便不言语,也都朝前趋近。 「所以呢?你们是要抓我吗?」萧鸾眼神暗沉,声音却越发的轻柔起来,仿佛还带着点笑意,「我从京中来,有完整的路引。几位大哥不打算看看么?」 王军士呸了一声,道:「爷爷管你从哪里来!你入了砺州的地界,是条龙也得给老子盘着,是个虎也得趴着!」 「咳咳……诸位有话好商量不是。」沈引玉急忙出来打圆场。他的兄长镇守边关,如果非要说的话,这里的人都是沈家的嫡系,沈引玉吓得满头都是汗。他朝那王军士凑近了些,又朝他塞了些银子,笑道,「大哥不要误会,你看看我们的路引再说。」他朝那姓王的挤眉弄眼,期望对方能懂他的意思。 却不想对方是个混人,王军士掂量了下银子的重量,满意地把钱往怀中一塞,指着萧鸾大声道:「你,你跟爷爷磕三个头,说声孙子错了,我就放行。」 砺州民风兇悍,路人们都嘻嘻哈哈地聚在一旁围观,也有好心人劝解道:「这个小郎君,膝下黄金不及烂命一条,跪一跪,把事情解决就好了。」 萧鸾勾出一抹笑,看着沈引玉问道:「蛮奴,你说怎么办才好。」 沈引玉吓得浑身汗水都要被湿透了,他双眼乱转,发现霍庆山朝天看,钱多尔就如入定那般,只有齐霁真看着他,轻轻张口。 着急之中,沈引玉还是看清了那一个「打」字。沈引玉犹如醍醐灌顶,勐地拉转马头,拍马而前,扯过那王军士手中兵戈,调转矛头,用木头那方狠狠地抽打起王军士。沈引玉心中有气,打得格外用力,他如今已经快要是个成年男子了,就算力气不如真正的成年人那样大,但自小打熬筋骨却是实打实的,这一下下去,只把那军士打得哭爹喊娘。 「来人啊!有人造反啦!!!」 其余军士何曾看过这样的场景,惊得大喊起来。沈引玉却巴不得这事闹大才好,免得他们坠了沈家的声誉,二来也好给他们一个教训,因此手下不容情。 「我的乖乖。」 一旁的人惊得都后退好几步,再看向萧鸾等人的神色都变了几变。还有那好心人道:「你们快跑吧,这打的可是大夏的颜面啊。」 萧鸾看了那人一眼,觉得这话说得仿佛自己倒真成了奸细似的。她心中微动,又听许多人窃窃私语:「打得好!近来可是越来越嚣张了,这样下去,不知何时咱们又得更改户籍了。」 萧鸾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这才明白,砺州人对大夏的归属淡漠到了何种地步。 这边士兵的反应倒是十分迅速,很快就围上了一大群人,萧鸾打量了下,只见弓兵整齐,步兵精悍,显然是受到良好的训练的。萧鸾觉得几分蹊跷,她还未想得十分明白,就听为首者高喊:「引弓!!」 瞧这模样,竟然是不管不顾,先诛杀再说了。随着他的动作,周围看热闹的普通人急忙散开来,生怕引火烧身,也有人骂骂咧咧的,只是说的热闹,却没人真敢上前去试试军人们的武器有多锋利。 沈引玉也没有想到对方竟然如此兇悍,他急忙大喊道:「住手!我乃沈引玉,家父武功侯,家兄砺州总兵沈以逸,谁敢动手!!」他扯着嗓子,声音几乎都要变音了,生怕慢了几分,对方就真的一箭过来,将自己一个活蹦乱跳的好青年射成了筛子。射着自己倒没什么,射中了萧鸾,这沈家的一家老小,怕都要掉脑袋了。 这话一出,倒真是无人敢动了,那为首者则问道:「有何凭证?」 沈引玉将凭证一抛,为首者抄手接过,仔细一对,脸色苍白。他急忙双手捧着把东西还过来,勉强朝沈引玉笑笑,说道:「小少爷,真是大水沖了龙王庙。都是一家人,都是一家人。这其中定然是有误会。这边,这边请。」 沈引玉冷笑一声,将东西收了。他也不在意对方耍什么花招,毕竟已经闹得这样大,就算耍花招,又能耍个什么东西出来。他转头看向萧鸾,萧鸾朝他递了眼色,沈引玉知道这是不要把自己引出来的意思,他点点头,又道:「我还有几位朋友,就一併了吧。」 「这是自然。」那人看着也是个小军官而已,腰都要弯到地上了。 萧鸾看着地上那姓王的人还趴在那里,只是无人敢上前去帮忙,她收回眼神,驱马前行。在路过那人身边时,只见此前几个拦住她的军士都围在一旁,对萧鸾露出了警惕又防备的眼神。 第161页 萧鸾心中微动,她皱起眉头,却又陡然松开来,情绪都收敛起来,就如平静的湖水。齐霁真在一旁看着,她多少能知道萧鸾心中的想法,只是她心头环绕着的,则是说不上的情绪。每个人都会长大,在长大之间,大家都会改变,会得到些什么,也会失去些什么,齐霁真想着,但是终究有一点心痛。这失去的一年里,萧鸾是不是在和严家的交锋间学会了喜怒不形于色呢,齐霁真突然有些后悔,如果自己没有二话不说去书院就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收到长评超开心!!!看到大家认真看文后的回评也超开心!!! 长评的脑洞结局跟我预计的以及很接近了,(づ ̄ 3 ̄)づ 在这里谢谢大家啦!!!orz跪地感谢 = 第五十章 一些事 身后的喧嚣声很快就被其他的军士驱散开来, 萧鸾扭头朝后看了一眼, 发现排队入城的队伍又恢復了此前的状态, 似乎人们都对此习以为常的样子。 沈引玉也发现了这事, 便问道:「城中很乱?」 那小官擦擦额上的汗水,笑道:「没有的事, 只是此地偏远蛮荒,有许多山民, 又或是从北狄过来的牧民, 都不是什么好脾性的人, 偶尔也会有人生事。」 沈引玉哦了一声,便不再问了。他曾听父兄多次说起这里, 但自己却不曾亲自前来过, 因此此刻坐在马背上,左右张望,也是十分的好奇。定安城是距离天悬关最近的城市, 汉人还是占了大多数,街边也偶有胡女依在酒馆门口招揽生意。看到萧鸾等人, 胡女们就朝他们飞一个媚眼, 然后看着汉子们脸红的模样吃吃的笑起来。 「胡人的酒很好, 有机会小沈少爷也可以尝尝。」那小官看到沈引玉的眼光朝胡女飞过去,急忙说道。 沈引玉低咳一声,这才道:「我少有看到胡人,因此有些好奇。」 小官于是哈哈大笑起来,说道:「来了砺州, 怕是小沈少爷要看得生腻了。」 「砺州很多胡人么?」萧鸾踢了下马腹,凑得近了些,突然问道。 小官摸不准萧鸾到底是个什么地位,也不敢得罪,因此依然谦卑地答道:「前不久北狄王帐出了事,如今的王帐继承人战,因此有许多的小部落和流民就往砺州跑过来……沈总兵启禀圣上,圣上开恩,放通关卡,因此进来了不少胡人。」他说着,又笑笑,续道,「不过胡人也只在砺州活动,一来是不会放他们入关,二来则是因为他们的民风习俗也与我们相异,住不惯。」 萧鸾听闻,点了点头,她面上一丝不显,心中却是不是滋味,她虽然出来游歷,但京中的大小事宜也是通过了与严蓁的书信来往了解得一清二楚的。但外部的大事,像是北狄王帐变动,胡人涌进这些事,却不甚明了。而晋阳与砺州紧邻,她在晋阳时,却只听闻弦歌雅乐,也没有听闻一点声息。 外祖还是将心思太过放在京中了。 萧鸾这般想着,也盘算着什么时候再写信回去提醒一下严蓁此事。她并不认为自己关心这些有什么不对,只是下意识的觉得这样并不好。 定安城不大,真要说起来,成形的街道只有四条,听小官说,天悬关因为有军户家人,以及来往商户,其实要比定安城大上许多。他将沈引玉等人引入到府邸门口,门口处早就立着一个全身披挂的武将,浓眉方脸,不怒自威。小官便引荐道:「这是定安守备刘威。」 砺州是边疆,城市官员皆为武将,定安城也是一样。若是到了天悬关,除了最上的总兵,还有协守,守备等职,他们虽是武将,但和其他地方重文轻武的地位完全相反,文官反而是可有可无的。 沈引玉闻言,急忙跳下马背,朝刘威拱手作礼,喊道:「见过刘守备。」 那刘威一摆手,说道:「不必多礼了。你一个小孩子,跑到这里来做什么。」沈引玉虽然官职比刘威低许多,但毕竟父兄在那摆着,更何况沈引玉还在京中当值。但听刘威这口音语气,竟是连半分面子也不给。 沈引玉当下就沉下脸色来,说道:「我随成王殿下到砺州游歷,还望刘守备行个方便。」 萧鸾听到沈引玉搬出自己的名头来,心中暗自嘆气,倒是从善如流地驱马朝前,对刘威点了点头。刘威惊疑不定,他看看萧鸾那明显异于汉人的容貌,想起之前的那些传闻,心中已经信了七七八八。萧鸾见状,又掏出身份明证递交过去。刘威这才确信,急忙跪下行礼。 萧鸾见刘威低头,又瞅了眼沈引玉,沈引玉对她吐吐舌头。萧鸾笑笑,下马扶起了刘威,和蔼的说道:「刘守备不必多礼,本王游歷在外,也不愿让外人知晓。」 「是,是。」刘威急忙应道,他侧过身请了萧鸾进去,自己又急忙跟随。 在他的身后,那小官只吓得脸色苍白,低声道:「我的乖乖……」他心知自己一行人惹上了大人物,也不知此前的那些事会不会被追究起来。他见齐霁真跟在最后,但齐霁真此前与萧鸾靠的最近,见齐霁真清秀无须,还以为齐霁真是萧鸾身旁的内侍乔装,于是急忙拉住了齐霁真的衣袖,往她的手里塞了一锭银子,低声道:「这位……这位小兄弟,你且为兄弟漏个风声,我们会不会遭殃啊?」 齐霁真见那小官神情闪烁,将银子退了回去了,说道:「不知者无罪,殿下不是不通人情的人。这些钱……小哥自己拿去为那受伤的人买点伤药吧。都是为朝廷办事的,今次是不打不相识。」齐霁真说着,又从怀中掏出些金银来,道,「还烦劳小哥了。」 第162页 小官见状,愣了片刻,回过神来就欢天喜地的接过,抓住齐霁真的手道:「兄弟,你这个朋友我常乐交定了。那王二脾气火爆,我们早知会惹出点什么祸事来,只是大家乡里乡亲的,总是要帮衬着,唉……今次得了教训,也望他日后收敛一些。」他说完,又大力地拍拍齐霁真的肩膀,道,「改日我来找你喝酒赔罪,你可千万不要推辞。」 齐霁真一个娇滴滴的小娘子,哪经得起小官这样的糙军汉大力拍打,疼得她龇牙咧嘴,还得强笑着点头,当交了这么个「好」朋友来。 两人寥寥几句,齐霁真便要离开,常乐又叮嘱了几句,让齐霁真定要记得他请客的事,齐霁真这才脱身。齐霁真迈进门,却见萧鸾等人走得并不远,萧鸾还对刘威说道:「本王还是第一次来砺州,你这屋中的装饰与京中可有些不同,是狄人那边的样式么?」 「殿下若是喜欢,改日末将给殿下送十七八个来。」跟着的是刘威压着火气的声音。短短的一段路,被萧鸾东拉西扯的,花费了几倍的时间。 萧鸾侧过身,眼角的余光看到齐霁真进来了,于是哈哈一笑,道:「这倒不必,刘守备我们进去吧。」 刘威露出如释重负的模样,急忙相让,让一群人入了内。齐霁真看到这副模样,心中暖意渐生,低头抿嘴一笑,她顾忌周围,又急忙将笑容敛去。 这官场上的谈话和酒席千篇一律,刘威听闻萧鸾想要经过定安城一直前往天悬关,露出了不贊同的神色。 「砺州不比关内,此地汉胡混杂,民风彪悍,殿下还是请回吧。」刘威皱眉道。 「无妨」萧鸾则笑答,「蛮奴许久未见父兄,本王也算是偿了我这伴读兼好友的心愿。」她看着沈引玉露出感动的眼神,心道蛮奴演的有些过了,又道,「蛮奴回京后就要成亲,沈总兵虽为兄长,但身负大夏重任,自然是不能观礼的。而武功侯此刻又在南方,亦是难以回归。人生大事,父兄都无法参加,实在是一件大憾事。」 说到此处,也着实勾起了沈引玉的伤心,他目光微红,捏着杯子沉默不语,显得真情实感许多。刘威闻言,顿了片刻,也慢慢地饮下一杯酒,低声道:「也是……我家中的幼儿如今也该成人了,只可惜……」说话间,他也虎眼含泪,言语中总算亲和了许多来。 萧鸾心知此事就算是办成了。她见刘威和软下来的神情,又笑道:「我从京中一路前来,所过州郡没有一百,也怕有几十个,定安城军士精干,和别地都不一样。」 刘威微微一愣,他也知此前萧鸾被守城人拦住刁难的样子,心中一跳,仔细打量萧鸾神色,见她并没有追究的意思,于是干笑道:「最近城内城外也不太太平,殿下的相貌……所以想来是士兵们误会了。」 「哦?」萧鸾挑起眉。 刘威见萧鸾有兴趣,也乐得将话题扯开去,说道:「我们砺州与北狄比邻,十几年前,两国交换国书共修旧好,也曾开放互市多年。不瞒殿下说,如今我军所用的马匹,都是那时候交换的好马留下的种。只是好景不长……北狄人生性耿直彪悍,往往上马是士兵,下马为牧民,若是老天赏口饭,草地肥沃,狄人逐草而居,牛马肥美,自然是肯跟我们互市的。可若是天成不好,这些人活不下去了,就会摇身一变,变成杀人不眨眼的强盗。」 起因是因为一场雪灾,萧鸾算了算时间,也正好是她的阿娘死去的那年,萧鸾还记得那场雪所带来的寒意,只是她没有想到,那场雪竟然还影响了这么远。雪灾之中,北狄人损失了许多的牛马,于是他们夜袭了互市,掳走无数财物。此后数年,他们就仿佛尝到了甜头,时时过来掳掠。 于是皇上下令关闭了互市,若有人来,就打回去,左右不过是小股骚扰,就算追击,这茫茫大地,往荒原深处一跑,根本就无处寻觅,追击不远,士兵们就得打道回府。虽然关闭了互市,但是对于关内的人们来说,还是没有什么区别的,更何况,关外那些野人还得指望着关内的盐铁,虽然大型互市没有了,私底下倒是流通不断。 此后过了数年,也就是最近,王帐变更,随着变更,大量的异族涌入。 「实不相瞒……」刘威喘了口气,这才道,「我们怀疑有细作也跟着进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在微博写了个脑洞小剧场,不是文章的方式,而是日常对话的那种类型,哈哈,我觉得很有趣,有兴趣的可以去看看哈~ 微博名:墨墨快跑 ===== 第五十一章 军户 此刻还不到秋季, 但从北面刮过来的大风起时, 还是觉得有与南方完全不同, 特别是到了夜晚, 隐隐的似乎还有种秋天似的凉意。 「李公子,请往这里走。」常乐举着灯笼, 为齐霁真照亮脚下的路,又不时地吩咐几句诸如小心的话来。齐霁真摆摆手, 利落地将长衫的下摆撩起, 塞进腰带间, 说道:「无妨,走吧。」 常乐这才放下心来, 脚步轻快的在前面带路。 距离那日在定安城中的宴席已经过了三日, 萧鸾本就是游歷,也不着急走,她随心所欲, 旁人自然也跟着闲散几分。更何况,按刘威所说的那般, 天悬关虽然要比定安城大许多, 但龙蛇混杂, 也需得把东西都备齐才好。因此霍庆山忙着清点货物,沈引玉早就跟刘威蹿到军营中,萧鸾也存了几分心思,便也跟着去了,只有齐霁真一个闲散无事。 第163页 这日, 齐霁真接到府中下仆通报,于是出了门,就看到了满脸堆笑的常乐。面对常乐的邀约,齐霁真并没有什么犹豫,就随着一起去了。 常乐带着齐霁真去的是一家小馆子,他推开门,门里浓郁的羊肉味就飘了出来。常乐搓搓手,干笑道:「小公子莫要嫌弃,这家店味道很好的。」常乐正在跟齐霁真交谈中,就知道齐霁真并不是小内侍,他有些惭愧,对齐霁真的态度更好了些。 齐霁真笑笑说道:「既然如此,那我可要好好的尝尝了。」 「定不会让李公子失望的。」常乐说道,又熟门熟路地朝店家打了招唿,两人一转弯,就到了一处包间前。说是包间,其实也就是一个小门帘虚虚的掩住了内里的桌子。而此刻布帘已经被人拉开,旁边站立着好几个男人,都一脸窘迫地看着齐霁真,齐霁真看到里面还有个妇人也站在那。 而这边常乐已经张罗开来说道:「这是周大和周二,那日……嗯,那日他们也在。」常乐说的含混,但齐霁真已经认出这正是那日里围住他们的两个人。而常乐则指着那妇人说道:「这是王二的浑家李秀英。」 齐霁真这才稍有动容。无论是京中还是其他地方,女性的闺名都是很私密的一件事,只有像陈瑾那样,出门做官了,才有人喊。也因此,女性官员在外总是名声不好,被人当街直唿闺名就如脱衣那样,总是有些难堪的。而若是嫁人了,挂在女性身上的,往往就一个姓氏,某氏某氏,真名就更是无从得知了。 李秀英虽然做妇人打扮,但行为却是十分利索英气。她头髮微卷,看上去似乎有胡人的血统,朝齐霁真一拱手,笑道:「我们粗野之地,没有外面那么多讲究。我家汉子如今还躺在床上下不得床。我听常小哥说是你们给的医药钱。恩怨两清,咱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了,里面请。」 李秀英大大咧咧一开口,一旁的常乐不停的擦汗,和一直待在砺州的周大周二以及李秀英不同,常乐是去过相邻的州府的,也算是见过世面,生怕李秀英惹恼了齐霁真。没想到齐霁真眉眼一弯,笑盈盈的说道:「好啊。王大哥没事就好。」 「这小公子也忒秀气了。」一群人被齐霁真一笑晃了眼,李秀英低声道了一句,这才坐进来。 既然入了座,饭菜呈上来,酒水倒上来,也算是宾主尽欢。齐霁真礼貌道谢,众人便笑小公子太过客气,李秀英虽然是女儿身,行事说话却十分豪迈,道:「李兄弟你也莫怪我们请你到这地方,实在是囊中羞涩,没有多的钱。」 齐霁真有些疑惑,她给的伤药钱虽然不算多,却也不是小数。而一旁的常乐则解释道:「此地荒蛮,但商路不绝,东西着实不便宜,而军户人家,盔甲、兵器的养护或是配备,都是很贵的。」说到这里,常乐嘆了口气道,「砺州这样的地方,说不上什么时候就会打一场,活命全仰仗着这些东西了,可不能懈怠。」 「还是其他地方好啊。」周二也是嘆口气,对中原地带悠然神往。 「说什么呢!你想要做逃军吗?」周大啪的盖了周二一个锅盖。 周二捂着头缩了缩脖子,对自己哥哥的行为敢怒不敢言。而李秀英则一笑,拍拍周大的肩膀,道:「阿大,小孩子不懂事,他不会干这种事的。」说完,又给周二满上了一杯,朝小伙子眨眨眼,「改日婶婶给你相看一个媳妇儿去。你们家就你们两了,可不能断了根。」 这话一出,周二颇为不好意思起来,而周大看着弟弟,则沉沉地嘆了口气。他扭过头,看着齐霁真,拱手道:「前几日我们莽撞,冲撞了贵人,幸好你们不介意,否则的话……」 「赔罪倒是不必了。」齐霁真敲了敲桌面,笑笑h并不打算对他们说什么不能收取过路费的大道理,想要他们不这么做,那就得给出能让他们赚钱的其他法子。否则的话,只是随口这么一开口,谁都会说,但于事无补。 齐霁真轻轻带过,其余人见状也是松了一口气,劝酒吃菜便更流利了。齐霁真出来得久了,说话时也不如在京中时那样端着,接地气得多。几人见状,也慢慢放下心防来,说话也轻快起来。 「我听闻最近不太平?」齐霁真问道。 她这话一出,引来齐齐的一声嘆,常乐先道:「大量异族涌入,我随着刘守备,还得替那些牧民们安置牛马……不过近来城中牛羊肉倒是便宜了许多。」他说道,笑了笑,「天悬关处就已经有好几次小打斗了。草原内不太平,一些部落败了,什么都没了,就算是现在这样的季节,也出现了流寇。」 「虽然不知道会不会波及大夏,但早做些准备总是好的。」常乐凝重的说道,说完他又看着周大与周二,道,「你们两个小子,平日里训练都抓紧些,莫要偷奸耍滑!你们要知道,沈总兵还肯出钱出力让我们练兵,日后多个活命的机会,这是多难得的事情,要感恩!」 听着常乐似乎还有继续说下去的趋势,周大与周二顿时露出头痛的表情来,急忙作揖道:「知道了知道了。」 齐霁真见状,顿时一笑,而一旁,李秀英也正看着两个少年人,露出了慈母一般的笑容。她见三个男人说成一团,又为齐霁真满了一杯酒,说道:「如今这时节,要去天悬关可不是什么好主意啊。」 齐霁真嗯了一声,又感激地朝李秀英笑一笑。 第164页 妇人于是也回了一个微笑:「你们这些年轻人,总觉得世界之大,无处不可去。我倒觉得在这里自在。」 齐霁真看着妇人将裙摆撩开,翘着腿的豪爽模样又点点头:「是,这里很不错。」 她话说的小心,但李秀英已经站起身,插着腰呵斥起来:「你们这些傢伙,别老想着要建功立业,能像沈公那样的人,靠军功脱离军户的又有几个来。早些结婚生子,别老想些有的没的。」 「可是……总是有的嘛……我也不想让孩子跟我一样啊……」周二有些不服气,但碍于李秀英的威慑,最终万般的言语都缩进了自己的肚子里。 这一顿吃的宾主尽兴,几人说了许多话,出门时都有些醉醺醺的。李秀英是最清醒的那个,她与常乐一人搀扶着一个少年人,看着齐霁真说道:「你走时通知我一声,我去与你送别。」 齐霁真笑着谢过,看着李秀英与常乐两人深一脚浅一脚的带着人走远了。齐霁真觉得这世间多是奇妙的事,她在伤感着中原越来越禁锢和难以挣脱的生活时,却发现在另一个地方,大家并不如何在意。齐霁真想着今天的一切,慢慢的往前走着。过了小巷口,却看到了一个熟悉身影。 齐霁真微微一愣,随即再一侧头,就看到了离两人不远不近的钱多尔来。她心中顿时如明镜那般,知道定是萧鸾不放心,于是让钱多尔偷偷地跟着自己来着。齐霁真心中轻快,走到萧鸾面前,笑道:「走吧。」 齐霁真没有问萧鸾等了多久,在看到萧鸾那一刻,她清楚的感觉到自己的心间仿佛炸裂开了一朵小花,芬芳喜悦。不管将来如何,也不管萧鸾心中究竟是如何待她的,但她是被萧鸾放在了心上的人。 仅仅只是认识到这一点,齐霁真就感觉到心口涌起了甘甜。感情让人卑微如蚁,让人甘美如蜜,让人贪婪,也让人隐忍。 「过得开心吗?」萧鸾问,她微微地侧头,琥珀一般的眼中满满都是齐霁真的身影。 「嗯……人无完人。」齐霁真笑答,「但是个好地方。」 萧鸾闻言,也弯了弯眼睛,两人说话不紧不慢,走路也不紧不慢,就如这少年的时光,悠然松快。 钱多尔沉默地跟在后面,看着两人的身影被灯火拉长,纠缠在一处。他微微地勾了勾唇,又陡然地皱起眉头,目光朝某个角落望去,而那里黑成一团,什么也看不见。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不更新,咱们后天见啦~~~下章新人物出场 另,我很喜欢感情那段描述 ======= 第五十二章 不速客 萧鸾等人没有在定安城待太久, 时间并不足以让刘守备来往书信通知。而众人也婉拒了刘守备派兵护送的好意。萧鸾等人虽然没有待得太久, 但已经见过了好几起不同族人之间的打架生事。刘守备只好叮嘱萧鸾等人莫要离开大道, 又送了面标有沈家军的令旗给几人, 插上后好歹能起到威慑作用,避免不长眼的流寇山贼生事。 萧鸾等人谢过了刘守备的好意。而李秀英则遵循了自己的承诺也来送行, 只是他们远远的站在那里,也不敢走近了。于是齐霁真对萧鸾说了几句, 走了过去, 齐霁真看到李秀英身边还站着她的丈夫, 王二。王二杵着拐杖,身上还带着伤, 看到齐霁真, 勉强朝她一笑,说道:「实在是对不住……」 齐霁真对王二的跋扈没什么好感,只是看在他的妻子份上点点头。李秀英掏出了一个大包裹, 说道:「我们也没有什么好送的,这点小小心意, 你们就收下吧。」齐霁真接过又道了谢, 直到一行人过了城门, 她回过头去,远远看着,几人还站在那处。 齐霁真打开了包裹,看到里面出了烧饼干粮,还有一大包的牛肉羊肉。钱多尔瞅了一眼, 便笑道:「挺有心的,牛肉可不便宜。」 牛肉在中原内是不许屠杀的,这是耕种时的劳力,一村甚至只有一两头,到了播种的季节,还需要全村人轮流才能用上的畜力。砺州靠近草原,也有大片的养马地,牛羊比起内陆来说要多的多,但牛依然是很重要的畜力,因此价格也比其他的肉类贵。 几个少年是不懂这些的,他们听着钱多尔缓缓道来,霍庆山守在一旁,也点了点头,说道:「原来如此,倒是有心了。」他看到几个少年又齐刷刷的朝自己望来,也有些不好意思,说道,「我家……我家又不种地,不知道不是很正常么?」 而烧饼则是用羊油做的,吃上去比起普通的白面馒头口味也要好上许多,只可惜要时不时灌上几口清水才行。但几个少年从小吃食都十分精细,陡然吃到这样的食物,也都觉得几分新奇起来。 一路无话,他们沿着大路而行,除了商队,已经很少看到普通百姓了。只是就算商队,在偶尔经过他们时,看到萧鸾的容貌和他们车上的令牌,这些人都会露出敬畏又疑惑的表情,匆匆离开,就连搭话的机会也没有。 到了夜晚,他们找了一处地方休息,又定好人守夜。萧鸾睡得正香,却突然听得帐篷外有人轻声道:「少爷。」 萧鸾一下子惊醒,听见外面的声音是钱多尔,她察看了下自己的衣着,就着令让人进来。只是这一进就不止是钱多尔了,霍庆山、沈引玉皆在。萧鸾见他们面色严肃,也顿时正了颜色,而沈引玉已经上前一步,低声道:「我们抓到个小贼。」 第165页 既然会提出来说,那必然不是抓到小贼的小事了。萧鸾点点头,坐到一旁,这扎帐篷的手艺是霍庆山特意跟当地人学的,夜里舒适又暖和,看着小,但足可以容得下五人。而现在不多不少,也正好是五人。那第五人就跪在帐篷中,他看上去又瘦又小,至多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脖子上挂着一串藏青色的珠子,头髮扎成了小辫,一看就不是大夏人。 萧鸾看到了人,又轻声问道:「李恆呢?」 「还睡着,没有打扰到。」沈引玉则轻声回道。 萧鸾点点头,心中放心不少,这才将目光移向了那个少年郎身上。 「你是何人?」霍庆山问道。 「我……我只是想偷个马……你们,你们的马都很,很好。」少年匍匐在地,说话结结巴巴的。他身上到处都是尘土,看上去又脏又乱,就像一个普通的,在泥地里打滚的牧民。 霍庆山嗤笑一声,道:「明人不说暗话,你是偷马还是放马,是做贼还是为寇,你清楚,我们也清楚。」他话音一落,腰上长剑就已经定在了少年的身前,「你们有多少人!抱着什么目的!说清楚!!」 少年见那长剑还差一毫就要钉在自己的手上,吓得浑身一个哆嗦。他颤颤巍巍地抬起头,陡然看到了萧鸾坐在正中看着自己,而四周的人对萧鸾却是一副恭敬的模样,他眼珠子一转,顿时扑了过去,只可惜没能抱上萧鸾的大腿,反而守在一旁的钱多尔被踹了一脚,滚到一旁。 钱多尔用的力不大,少年没有滚太远,他努力地伸长胳膊,够着了萧鸾的衣摆,仰着头问道:「你是北狄人?你是这群人的首领?」 少年的话是用北狄话说的,说的又快又急,萧鸾已经很久没有听过北狄话了,若是她初到砺州,恐怕也不太明白。只是她在这地方待了好几日,出门也听了不少,幼时回忆竟被捡起了个七七八八来。她沉思片刻,就用北狄话回道:「是的,你是谁,来我的帐篷要做什么?」 少年目光闪烁,他一时没有回答,过了一会儿才说道:「你是北狄人,可有什么信物?」 萧鸾从怀中摸出了狼牙项鍊。她的手指轻轻的抚摸过那枚尖牙,递了过去,说道:「阿姆就只留下了这个。」 少年的目光有些呆滞,他跳起来,一把扯过了狼牙项鍊,细细地查看了一遍,陡然抬起头来,对萧鸾道:「你是白狼的子孙!你,你的阿姆叫什么!!」 萧鸾伸出手,待到少年依依不捨地将狼牙项鍊放回手心后,这才说道:「我不知道。你如何凭藉这狼牙认出的?」 少年勾了勾唇,似乎想要露出一个笑容,只是那笑容十分的牵强难看,他使劲地抹了抹脸,这才低沉着嗓音回道:「这是白狼的牙齿,白狼只在关外才有,体型巨大,约莫是普通野狼的一倍大,浑身银白,是我们族人的祖先。」 他说完这句话,又目光灼灼地看着萧鸾。萧鸾沉吟片刻,点了点头,说道:「既然同为白狼的子孙,那你来是做什么的呢?」她看着少年犹豫的表情,又露出了亲善又温和的笑容,「如果有什么难处,我们有同族之谊,也会帮助你的。」 少年听到最后一句,双手捏成拳,动了动,最后才低声说道:「我……我要回去想一想……你,你能放我走么?」 萧鸾目光微动,随即点了点头。她扭过头来,用汉话让霍庆山等人放了少年,霍庆山自然不同意,但萧鸾只是看了他一眼,霍庆山动动唇,记起了萧鸾的身份,这才心不甘情不愿的答应下来。少年见状,对萧鸾的身份更是笃定,他忍不住露出了一个笑容,说道:「我叫乌恩,你叫做什么?」 萧鸾笑笑,回道:「我叫做托娅。」 「像是个女孩子的名字……」乌恩点了点头,又从自己的腰间摸出了一把小短刀到萧鸾的手中,「这是信物,如果我不再过来,就一定想办法给你赔礼。如果我来了,也希望你能以朋友之礼相见。」 萧鸾看着对方诚挚的双眼,心中微动,回忆起幼年时母亲对她说的那些礼节。她摸摸身上,没有找到什么东西,于是拿出了一串佛珠也交了过去,说道:「这也是我的信物。」 少年接了过来,咧开嘴笑起来,他转过身,见周围人都没有再阻拦,于是撩开了帐篷的布帘,像个小野兽那样,灵活地消失在了夜色里。乌恩一走,沈引玉第一个憋不住,皱着眉头说道:「六郎,你就这么放他走了?他那副模样一看就是有同伙,若他带人来把我们一锅端了……」 沈引玉叫萧鸾六郎而不是殿下,自然是带着彼此是亲近的意思,也方便说这些不太顾忌尊卑的话。 萧鸾垂首听着,并未动怒,她摸着刀鞘上粗劣的纹路,又拔刀看了一眼,刀口锋利雪白,一看就是一直被好好养护着的,是主人的心爱之物。萧鸾把刀又插了回去,这才抬头看着沈引玉说道:「他留了信物在这里,不会有事的。而且……」萧鸾垂了眼,她又摇摇头,到底还是没有说出实情,只是道,「我的生母是北狄人,这些人如今入了关,也是我大夏的子民,我想看一看,他们到底要做什么。」 霍庆山是萧炜的眼线,钱多尔是大哥的人,萧鸾并不想让他们知道自己的事,也不想让他们知道这个少年人是母亲的族人。至于她对沈引玉说的那些话,也是半真半假,如果可能的话,萧鸾想着,如果可能的话,她还是希望能为母亲遗留的族人做一点什么的。 第166页 作者有话要说:  嗯,又是榜单15000……又要日更啦!! ============ 第五十三章 母亲 这一夜, 霍庆山加强了守卫, 但是一直到天明也没有再出现一个人。到了天亮时分, 霍庆山过来请示, 他看着萧鸾裹在衣服堆里,眼下乌青一片, 显然也是一副未睡的模样。这个原本心怀怒气,隐隐带着看笑话心情的男人心中陡然一软, 想起了两人第一次见面时, 那个小小少年畏缩又可怜的模样来。 霍庆山暗嘆口气, 那些心气就突的被浇灭了。少年郎,轻信别人, 也总是好事, 不磕磕绊绊的,受些欺骗和挫折,又怎么会长成一个成熟的人呢? 「殿下?」霍庆山轻声道。 「嗯?」萧鸾眨了眨眼, 打了个哈欠,揉揉眼睛, 说道, 「今天晚些再走, 大家都休息休息吧。」 霍庆山闻言,应了一声是。他转身待走,却听萧鸾懒洋洋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来:「李恆醒了,就让她过来。」 霍庆山抽抽眉头,转头恨铁不成钢的道:「她毕竟是, 是……」 「她是李恆,与我一般的男儿,霍百户,你在担心什么?」萧鸾抬起眼,她有些困顿,话音却轻柔又坚定,「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也……」她皱起眉,眼前突然闪过了丽娘柔弱哀伤的眼神,她神情有些恍然,可她依然沉稳坚定的把话说完,「也不会发生什么。」 「……总归是人言可畏。」霍庆山轻声答道。 萧鸾没有回答,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抚过那柄短刃,她沉沉地嘆了口气。陡然遇到母亲的族人,她并没有外表看上去那么轻松,她凭藉着幼时从母亲那里听来的礼节给予回报,却不知道对方是否信守承诺,更不知道对方是不是心存歹意。在萧鸾的心里,是既愧疚又忐忑。这些不能对人言的心思,她只想和齐霁真说,因为只有三娘才知道她最大的秘密,这让萧鸾有种依赖又信赖的感觉。 「六郎!!」 萧鸾还未开口,齐霁真就已经揭开帘幕沖了进来。她一醒来就听到沈引玉绘声绘色的说起昨晚的事情,她又是着急又是自责,因此急急忙忙就闯了进来。这下正主自己过来,霍庆山看到萧鸾双眼放光的样子,也只好嘆了口气,朝齐霁真点头示意,揭开布帘走了出去。 「六郎你有没有事!」这一头齐霁真将萧鸾摸了个仔细。 萧鸾脸红红的,按住了齐霁真探看的手,清咳了一声,说道:「我没事的。就是……就是……」她说话结结巴巴的,在对上齐霁真担忧的眼睛后,心中那些犹疑,那些不安,又陡然散去,化作了笑意,「没有事的。」她拉住了齐霁真的手,在心情放松后,被压下的睡意又重新升起。她头一点又一点,最后整个人都倒在了还未收拾整齐的床上。 齐霁真刚想动一动,却发现萧鸾紧紧地拽住了自己的]衣摆,一点也不放开。她于是探过身子去将被子重新盖在萧鸾的身上,这时沈引玉从外面探了个脑袋进来,齐霁真朝他比了个禁声的动作,指了指还在睡觉的萧鸾。沈引玉瞅了一眼,于是点点头,又将脑袋缩了回去。 而齐霁真则看着已经陷入沉睡的萧鸾失笑:「还是个孩子啊。」 这一头,霍庆山听到沈引玉的话,也是悄悄地松了口气,道:「殿下毕竟还年幼。」 沈引玉却是撇撇嘴道:「六郎是端方君子,断不会做出那等事的。」 待到休息得差不多了,萧鸾自然也不会再等下去,一行人復又启程。因了夜里的事,霍庆山的小心翼翼,侍从们都随时戒备。行至傍晚时分,只听前方有马蹄嘶鸣声起,侍从们顿时纷纷拔刀,护在了萧鸾左右。萧鸾勒住马,朝前方看去,只见马蹄纷飞,来的不过是四五人,但铁蹄阵阵,又极为统一,竟生生跑出了数十人的气势来。 待到来人近了,萧鸾看到前方那人正是他们放走的少年,但萧鸾的目光却定在了他身后的女性身上。说是女性,但看上去也不过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女。她内里穿着方领的丝绸衣裳,外面套着一件深蓝色的长袍,金腰带束紧了腰肢,额上垂挂着一枚绿色碧玺,粗大黑亮的辫子甩在脑后,随着马儿的起伏而甩动着。 少女似乎察觉到萧鸾的目光,双眼微眯,也朝萧鸾望过来,目光警惕,斜飞的双眉浓密英气。她的鼻樑略尖,双唇不似大夏人狭薄,而是要更为丰润许多。萧鸾注意到她的脖子间也挂着一颗尖牙,跟萧鸾手里那颗十分的类似。 两人这般视线一对,就都知对方是这群人的首领。那少女朝萧鸾点头致意,萧鸾也回以一笑。而这头乌恩骑马超前几步,被侍从们拔剑拦住。他眨眨眼,勒住了马,朝萧鸾喊道:「按照约定,我带着人来了。」 萧鸾便命左右让出通路,她踢了下马腹,在霍庆山不贊同的目光中制止了他想要上前跟随的动作,亲自站出来,看着前方的几人,说道:「是的,我说过要帮助你们。」 那少女一直盯着萧鸾,就像是野狼盯住猎物,在看到她出列后,于是也大笑一声,驾马出列,一手抚胸,微一低头,说道:「我叫做塔娜。我的朋友,愿长生天祝福你幸福康健。」 塔娜虽然低了头,但她的目光却还是盯着萧鸾。萧d鸾注意到她的另一手按在腰间的刀柄上。不仅她如此,其余的人也都是这样,戒备又警惕。她笑了笑,说道:「同为白狼的子孙,在此相遇,也是缘分。我会尽我所能的。」 第167页 塔娜点点头,她举起手,其余人顿时放松了身子。塔娜朝萧鸾笑笑,说道:「实在抱歉,我们也没有办法。」她一边说着,一边朝一旁的人看过去。那人急忙跑得近了些,解开了衣袍,萧鸾看到一个八九岁的孩子被裹在了那人的腰上。那孩子昏昏欲睡的样子,因为颠簸而勉力睁开了眼睛,看着塔娜,低声喊了声:「阿姐。」 塔娜摸了摸孩子的额头,对他温和地笑笑,放柔声音说道 :「阿尔斯楞,你很快就会好起来的。」孩子点点头,又沉沉的昏睡过去。 少女将目光从孩子身上移开,这才看着萧鸾,说道:「不瞒你说,我需要医生、草药,能让他康復起来。我会报答你的。」 萧鸾见状,也不再迟疑,扭过头,叫来了霍庆山。霍庆山于是立刻吩咐下去,懂医术的人立刻上来诊治。塔娜一直守在一旁,看着萧鸾的人忙里忙外。过了一会儿,侍从擦了擦额间的汗,对萧鸾说道:「少爷,属下医术不精,只能勉力让……」他有些犹豫,但依然还是道,「让这位小少爷稳定下来,具体如何,恐怕还是得入了城再做治疗。」 萧鸾见塔娜闻言顿时皱紧眉头,于是便道:「我们在城外驻扎,到时候你去请医师过来就是。」 那侍从躬身应是,又拿出了一些常备的药物给阿尔斯楞服下,这才恭敬地告退。他人一走,塔娜就目光灼灼的盯着萧鸾,说道:「你的人,很听话,很好。」 萧鸾报以一笑,没有说话。塔娜又道:「我们欠了你一个人情,实在是多谢你。」她说完,又似乎有些好奇地问道,「你的母亲叫什么?」 萧鸾摇摇头,回道:「我不记得……我阿姆没有说过她叫做什么。她……她已经死了。」 塔娜的眼中顿时流露出了同情,她大方地拍拍萧鸾的肩膀。大概以为萧鸾的母亲是被人掳去,然后才生下萧鸾的吧。 「我们是白狼的子孙,不能死在草原上是巨大的耻辱。」塔娜认真的看着萧鸾,目光哀伤,「你的阿姆虽然死在了异乡,但雄鹰会找到她的灵魂,带着她回归到天上,你不要担心。」 萧鸾擦了擦眼泪,又状似无意的道:「为何白狼的子孙会到关内来呢?」 塔娜沉默了许久,她摸着掌心的狼牙,这才道:「十七年前,唔……那时候我还是个小姑娘,我们草原和大夏大战了一场,输了。汗王臣服,许多的部落,因为战争失去了太多的男人……没有男人,没有孩子……所以我的姑姑主动站出来,被汗王送到了中原。姑姑想要为我们求一个能休养生息的地方,我们就集体入了关……」 「……姑姑?」萧鸾问道。 塔娜点点头,说道:「她是草原很有名的美人,我们白狼也是最骁勇善战的勇士。后来……我们什么都没有保住。我们的明珠被人取走送人,我们的土地被人瓜分,我们的牛羊、马匹……什么都没了……老汗王夺走了我们的一切,让我们只能来到这里,过着被圈养的生活。」 萧鸾捏了捏手掌,她觉得自己的手心里全是汗,她听到自己干巴巴的声音:「那个上供的女人叫做什么?」 「我以为每个白狼的子孙都该记住她的名字,记得她的牺牲。」塔娜扭头看着萧鸾,突然的笑开来,「她叫做乌兰图雅,就是霞光的意思。」 萧鸾点点头,说道:「我会记得,永远都不会忘记。」 作者有话要说:  塔娜是龙珠的意思,阿尔斯楞是狮子的意思 嗯……便当了那么久的和嫔终于有名字了…… 这两天看了不少□□,珍惜还能更文写文的现在吧,大家(づ ̄ 3 ̄)づ =============== 第五十四章 生变 按照塔娜的说法, 是因为她的弟弟阿尔斯楞生病了, 所以他们想要人带着他们去到城中找医生。他们是部族, 不像散居在这里的那些异族可以自由进出城市, 而医术高超的汉人,平日里也是不愿为这样的异族出诊的。因此在看到一群汉人对明显是异族的萧鸾恭敬无比时, 他们就动了心思。 这番话说得着实有些矛盾,萧鸾并不全信, 只是见塔娜对她的弟弟确实呵护周到, 而阿尔斯楞清醒过后也对姐姐依赖信任, 并不是作伪,因此也就随她去了。只是霍庆山却小心谨慎, 寸步不离。 他们一路疾驰, 很快就到天悬关下。天悬关无愧天悬之名,青色的城池连绵开去,就像是巨兽蹲卧于着群山峻岭之间, 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砺州并不产这样的大青石,这是在大夏国力强盛的时候, 费尽人力, 从别州调过来的石料建筑的, 分为内外两城,在靠近外围还有瓮城,作为防御抵制用,十分的雄伟。 塔娜神色复杂地看着天悬关,对萧鸾说道:「我们就不进去了, 烦劳你……」 萧鸾点头应承,也不着急入关,只吩咐霍庆山去城中请人。霍庆山苦劝无果,倒是一旁的沈引玉见状,出了个主意,让霍庆山分做两拨人,一拨去请医生,一拨则直接去找沈以逸,这样直接调人出来守护。霍庆山深觉有理,便应承下来,而沈引玉则想到可以去见自己兄长,也十分的兴奋,与萧鸾告假,便和霍庆山一同出门去了。 因了塔娜的要求,他们并未在驿站休息,更因这里已在天悬关下,出兵迅捷,也不可能闯出关去,也无需太过在意。因此留下的也不过只有齐霁真,萧鸾,钱多尔以及几名侍从罢了。 第168页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这异变竟然来得这般快。 +++++++++++ 北方风大,吹得人睁不开眼,若是到了峡口的地方,那风拉扯过峡口,还会发出鬼哭狼嚎的声音。齐霁真的心中陡然紧张起来,她伸出手去,萧鸾就一下子抓紧了她的手,仿佛在给予她力量。 「这里叫做鬼哭峡,不用担心,小心足下。」在前方带路的塔娜回过头看了两人一眼,她额头上全是汗水,但目光却是坚毅。在看到两个少年牵在一起的手时,塔娜的目光还是柔软下来,低声说道:「实在对不住,我没有想到我的兄长这么快就追上来了。」 齐霁真摇头苦笑,心道,这哪里是兄长,分明就是仇人。 此前的变化实在是太过突然。他们上一刻还好好的待在帐篷里,就陡然遇到了突袭。突袭的人长袍右衽,梳着大长辫,唿啸如风。一开始萧鸾等人还以为这是塔娜安排,钱多尔甚至直接前去掐住了塔娜的脖子,想要擒贼先擒王。但塔娜却勇敢无畏地看着几人,她的脖子被掐住,说话困难,脸涨得通红,只是除此以外,她依然处变不惊。 「来的人不是我的人。他们是来追杀我的。现在我们已经在一条船上,跟着我,你们还有活路。」 萧鸾等人没有考虑太久就相信了塔娜,塔娜迅速地将自己的弟弟如他们初见时那样裹起来交给一人。随后几人立刻蹿了出去,而钱多尔和侍从们还有塔娜留下的两人则负责掩护。这般且走且退,塔娜目标明确,一直朝着一个方向而去,但架不住人多,很快,他们被冲散开去,萧鸾一直牢牢地拉住齐霁真,没有松手。 等到真正从混乱追击中回过神来时,萧鸾发现只有她和齐霁真,还有塔娜随行的三人了。塔娜带着他们走向了鬼哭峡,这里道路极其狭窄,有时甚至只能让一人侧身贴着崖边走过,而在旁边则是万丈悬崖,实在是惊险万分。当然,也正因为此,他们才能甩开身后的追兵。 待到走过了一段险路,几人这才停下来歇息。塔娜先看了自己的弟弟如何,阿尔斯楞一直在昏睡,现在也稍有清醒。塔娜摸了摸阿尔斯楞的额头,又掏出此前萧鸾侍从调制的药给阿尔斯楞餵下。小男孩乖乖的吃下了药,仰着头看着塔娜,问道:「阿姐,我们到草原了么?」 「还有一段时间。」塔娜笑了笑,轻轻地抚摸着小男孩柔软的头髮,说道,「你放心吧,阿姐会带着你的。」小男孩于是点点头,蹭了下塔娜的手心,像一只可爱温顺的小猫。 萧鸾默默地等待着塔娜做完这一切,这才道:「既然你们已经脱险,那我们也该告辞了。」她感觉到齐霁真的手微微一抖,又安抚地紧了紧自己的手,让两人的手更紧密地握在一起。 塔娜沉默了会儿,她盘着腿坐在那里,神情沉稳,一点也没有被追杀的慌张,就像在自己的帐篷那样自在。她看着萧鸾,又摇了摇头,说道:「抱歉,这条路是我们很不容易打探出来的。就算不容易被追击,我暂时也不能放你出去。」她这么说着,又勾唇笑笑,她的五官明艷大气,小小年纪,在微笑的时候已经有了夺魄威压的感觉,「你很聪明,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追杀自然是真的,塔娜那边也折了两人,可是两个人的牺牲与萧鸾侍从的牺牲比起来还是太少了,更何况逃到这里,塔娜的队伍几乎完整,而萧鸾却只剩下了齐霁真。 萧鸾没有言语,而塔娜也不会追问,她一手按在胸口,又低头朝萧鸾行了一礼,说道:「我说过要将你当做朋友,这话从来没有变过。虽然我对你耍了点心思,但绝无恶意。等到我们到了草原的时候,我会亲自护送你回去,并将给予你回报。」 「你要出关?」萧鸾皱起了眉头,她看着自己眼下里身处的这条狭长的通道,突然明白了什么。萧鸾转头看向齐霁真,也正巧看到齐霁真在看着自己。她们两人一瞬间有了决断,萧鸾的真实身份,一定不要让塔娜知道才好。 齐霁真转过头,见塔娜颇具兴味地看着自己和萧鸾,心头一跳,勾了勾唇,说道:「我家少爷对你们一直真诚相待,你们就是这样回报她的吗?」 塔娜摊摊手,倒是露出了一脸无赖相:「我说过到了草原就会回报。」她笑眯眯的看着萧鸾,说道,「你虽然有一半血统是大夏人,但也有一半是北狄人,你的下属们虽然恭敬却对你并不畏惧,甚至还会管束着你。你与我说话,向来是用北狄话,看样子也并不愿让人知道你我同为族人的关系。」 「这样的家僕要来何用?不如捨去,白狼会接纳你,就如接纳离家的孩子回归。」 这些话确实动人心,甚至在那一瞬间,让萧鸾小小的心动了一下。但很快的齐霁真略带嘲讽的话就让萧鸾回过神来:「你们白狼也不见得多干净,你不也是被自己的兄长追杀着么?」 塔娜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而萧鸾也抱歉地朝着塔娜笑笑,说道:「无妨,既然你说要当朋友,那我们现在就是朋友,作为朋友,我就送你们一程吧。」 萧鸾既然这般说,齐霁真也就不再多话,她知萧鸾的想法。若这条路真的是通往关外的道路,无论如何,萧鸾也得探上一探了。尽管齐霁真更期望能平安出去后,让人过来探路的。但目前的情况,似乎也容不得她们做这样的打算了。 第169页 几人又休息了会儿,便又继续启程,只是在确认了萧鸾不会逃走之后,塔娜的心情也似乎放松了很多。此刻已是夏季,但在这鬼哭峡之中还隐隐有着凉意,到了夜间,这样的感觉就更加明显。萧鸾看着齐霁真冷得发抖,她便将齐霁真抱在怀中,想着能让她暖和一些。 因怕引来追兵和野兽,夜晚休息时,他们也不敢生火,萧鸾只能藉助月色看着周围。只是抬起头时,就撞上了塔娜兴味十足的眼光。萧鸾下意识地搂紧了齐霁真,齐霁真此刻原本就有些羞涩,察觉到萧鸾的动作后,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又顺着她的目光看到了塔娜的眼神,心中羞涩涌出,只好抿着嘴,扭开了头。 「你有多余的衣物么?」最后还是萧鸾开口问道。 塔娜笑笑,也不在意萧鸾硬邦邦的话,吩咐了左右。她准备充足,给了萧鸾和齐霁真两人一套长袍。这是他们民族的服饰,宽大而暖和,穿上后不惧寒冷。萧鸾把袍子都堆在齐霁真的身上,齐霁真自然不愿,于是萧鸾就干脆与她裹在一块,将齐霁真的按在自己怀中,轻声说道:「睡吧。」 齐霁真身体不如萧鸾壮实,她一路奔波,早就是又累又困,此刻闻着萧鸾身上的香味,也就不知不觉地睡着了。反倒是萧鸾睡不着,她轻轻地拍着齐霁真的后背,仰头看着天上的星星。 「你对她倒是真好。」『 』 一旁突然有声音响起来。北狄话中的他与她是不同的读音,萧鸾知道塔娜看出了齐霁真女儿身的身份,于是点了点头,又道:「她值得我对她好。」 塔娜撑着头,看着一旁熟睡的弟弟,这才说道:「只要自己觉得值得,千难万险,都可以去做。」 作者有话要说:  大场面烧脑,于是跳过了,我觉得你们也愿意,哈哈哈…… =============== 第五十五章 白狼 那一晚的对话就这么轻巧的略过, 谁也没有再提。而这一路跋涉艰辛, 也幸好这是在北地, 雨水不丰, 否则这样的小路定然会异常泥泞,只怕几人还未走几步, 就都要滚下峡口旁的悬崖里去了。 萧鸾看得出塔娜他们对这条路也不熟悉,他们会派人出去探路, 然后再商量接下来的路途。只是随着小路渐渐前行, 这条道也逐渐开拓起来, 但随之而来的,则是野草丛生, 漫过了这条浅道, 因此他们还要花费大量的时间来确认方向。 也许是在一块待得久了,塔娜也会跟萧鸾两人聊聊天。阿尔斯楞与塔娜是同父异母的姐弟,而此前来追杀塔娜的兄长, 才是塔娜同父同母的亲兄弟。 「我们自古就有幼子守住父母的帐篷和牛羊,而大的孩子离开家的传统。」塔娜对萧鸾说道, 阿尔斯楞已经好了许多了, 可以走在路上, 他牵着塔娜的手,时不时仰着脸对塔娜露出一个傻兮兮的笑容。每到这个时候,塔娜就会弯下腰,揉一揉弟弟的小脑袋。她看着前方明朗的天空,又继续说道, 「我们入了关,自然就不能像传统那样了。大夏给我们的地方很小,很小很小。大家都要待在一起,哪里都不能去。」 就算出去了,没有户籍,又能去到哪里?大夏人不让他们回到草原,防他们防得像盗贼。如果要像其他人那样生活,就得脱离部落,像是砺州许许多多的人那样,做一个大夏人,或是做一个只知道砺州的砺州人。 而这两点,对于初入大夏,正要抱团的北狄人来说,却是不能接受的。 「其实……也不是不能接受……」塔娜回头对萧鸾笑了笑,「我的兄长一直很听话,他不想回到草原了,他想要当一个大夏人。所以他也要像大夏人那样,长子继承家产和牛羊。」 于是萧鸾明白了,她看着那个走得开心了,还时不时蹦跶一下的孩子,问:「值得吗?」萧鸾也有兄弟姐妹,她知道亲兄弟之间所代表的意义。在萧鸾,或是齐霁真看来,帮助与自己只有一半血缘关系的兄弟,而放弃自己的亲兄弟,是一件非常愚蠢的事情。 「他想待在大夏,就按照大夏人的传统走。我们要去草原,就照着草原的规矩走。我认为值得,这就是值得。」塔娜回答得斩钉截铁。 萧鸾沉默了许久,还是为难地提醒着:「如果他长大了,你们之间……」 「哈哈哈哈!」塔娜转头看着萧鸾大声笑起来,「你可真不像是个北狄人。我的亲兄弟现在已经要害我了,而我的弟弟如今还在依赖我。若他以后,那也是以后的事情,难道就为了以后的可能性,而否认现在吗?」 于是两人都没有再言语了。萧鸾跟在塔娜的身后,她们费尽了力气的行走了好几日。虽然景色在变,但这样的日子还是难免让人有种精神紧绷的感觉,可是塔娜似乎知道前方等待着什么,只是任由萧鸾和齐霁真套话,她却是一句话都不说。 除此以外,塔娜对她们两人倒算的上不错,既没有刻意监视,有什么吃食也是按客人的礼仪分一份。 又一个夜晚,齐霁真捏住了萧鸾的手,就如同平常那般靠在她的身上。这些天其余人都已经习惯了两人异常的亲密,因此也就看了一眼,就没有再看了。而此刻齐霁真闭着眼,正一笔一划地在萧鸾手掌上写字。 「她有几成的把握髮现了你的身份?」齐霁真问。 「不清楚,先走一步是一步。」 第170页 「她在关外必然有所仪仗。」 这倒是两人都认可的事情,塔娜不紧不慢的态度已经揭示了这一点。如今关外王帐大乱,塔娜在其中又是什么样的位置呢?可是她们两人如今在这样的境地里,既无法逃脱,又难以揣测,她们如今也只有走一步是一步了。 「你放心,会没事的。」萧鸾犹豫了一会儿,还是一笔一划地在齐霁真的手心里勾画着,她写得很认真,她不知道以后会如何,但她想要去尽力保护好齐霁真。 齐霁真闭着的眼睛微微一动,很快就睁开来。她抬头对上萧鸾的眼睛,对方有双很漂亮的浅棕色双眼。萧鸾的模样,是属于北狄人的英气,若她换成女装,大概并不是大夏人喜欢的那种漂亮温婉。可齐霁真就一直觉得萧鸾是个很好看的人,她低下头,额头抵在萧鸾的肩头。女孩子柔软又温暖,体温将身上的香气薰染出来,一点点地钻进齐霁真的鼻尖。理智叫着远离,而感情却渴望亲近。齐霁真只能维持着这样的姿势,动也不敢动。 「你不能让我一个人。」齐霁真小心地将自己的心思隐藏在话语之中,慢慢地写着,「我要跟你一起。」 萧鸾垂着眼,她辨认着齐霁真写的字。而最后那句话让萧鸾的心头突然跳动起来,她想要去看看齐霁真的眼睛,又莫名的畏惧,可是畏惧之中,甜意就从心底泛起来,包裹住了她的心脏。萧鸾慢慢地握紧了手心,她的手心中是齐霁真的手。当指尖与指尖交缠时,就仿佛是两根藤蔓,你缠绕着我,而我也缠绕着你,不分彼此。 出了峡口,又是一段山路,而后道路平摊,长草漫野。突然之间,前方探路的人露出了戒备的神色,而塔娜则牵着阿尔斯楞,安静地站在那里。过了会儿,从前方转出了马匹的声音,这声音就仿佛是一个信号那样,整个山谷间都迴荡起了马匹的声音。 萧鸾下意识地护在了齐霁真的身前,而塔娜则牵着焦虑不安的阿尔斯楞,没有移动分毫。其他人则纷纷抽出了刀剑,护在塔娜的身边。 萧鸾看到黑色,马匹上套上了黑色的皮甲,骑士们沉默而坚毅。这是一支军队,是一支经歷过战场的精兵。而为首者的那人,骑着的马比其他人更加高大一些,他有一头浓密微卷的头髮,眉毛粗厚,身材魁梧,骑在马背上就像是一个虎背熊腰的野兽。 「白狼?」男人问。 「是的。」塔娜回答,她仰着头,看着面前这个高大的男人,举起了戴在脖子上的那颗狼牙,「白狼的子孙,我是塔娜。」 「我是哈尔巴拉。按照约定,我来接你回家。」男人低声说道。 塔娜的眼睛微红,但她还是昂起了自己的头,说道:「是的,我们白狼,回来了!」 「欢迎回家。」哈尔巴拉低声说,他拍拍手掌,立刻就有人牵来马匹。塔娜抱着阿尔斯楞翻身上了马。哈尔巴拉则转过身,将自己手中的长剑□□,高声说道,「我们的勇士,白狼的子孙回来了!我,乞颜·哈尔巴拉,在此宣布,我们绝不会抛弃为我们捨弃性命的勇士!每一个为草原牺牲的勇士都保留着自己的马匹与牛羊,他们的女人和孩子,也不会被驱逐!」 哈尔巴拉的声音一落,其余的人都举起了自己的皮盾,用武器击打着皮盾,发出了欢唿声。这声音是萧鸾与齐霁真在大夏任何地方都无法听到的,是如此野蛮而原始,又是如此的雄浑有力,就像心脏,带着最原始的脉动,是这片草原新生的血液流动的响声。 萧鸾很紧张,她已经不止一次看到塔娜以狼牙展e份。她开始感觉到,也许自己的那枚狼牙也具有同样的作用。她担心塔娜知道了自己的身份,甚至会将自己献给草原的王帐,没什么比这个更好的投诚礼物了。 也不是没有想过逃跑,可是又有些莫名的,她选择相信了这个对她说,会以朋友之礼相待,护送她回去的少女。是因为那莫名的血缘关系吗?还是因为她的眼神中没有萧鸾所带来的身份呢?萧鸾自己也不太明白。 塔娜看了一眼萧鸾,又让哈尔巴拉牵了新的马过来。哈尔巴拉盯着萧鸾看了会儿,说道:「这是?」 「这是我的朋友,托亚。」塔娜说道。 「你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哈尔巴拉笑着走近,拍了怕萧鸾的后背,又说,「跟着你的朋友吧,草原才是我们应该奔驰的地方。」他说完,用冷冰冰的眼神看了齐霁真一眼。 萧鸾身子一错,挡住了哈尔巴拉的视线,说道:「她是我的人。」 哈尔巴拉微微一愣,随即大声笑起来:「胆子不错,是个好苗子。」他看看萧鸾,又解下了腰上的刀,交到萧鸾的手上,「男子汉怎么能没有刀呢?送你了。」 萧鸾点点头,接了过来,她顿了顿,又道:「谢谢你。」 「你是塔娜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哈尔巴拉拉开了一个笑容,笑起来的时候,他沉郁的脸陡然变得开朗起来,一点也不像此前的模样。 萧鸾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她与齐霁真共乘一匹马。她看着塔娜抱着弟弟驾马从自己身边过来,于是轻声说道:「谢谢。」 「你帮了我弟弟……我说过我们是朋友。」塔娜转过头,看着萧鸾,「我们不会背叛自己的朋友。」 作者有话要说:  我觉得这章感觉不对,也可能是因为晚上要去私活的公司加班,让人心情不爽。明天不更,缓缓 第171页 对了,为了庆祝收藏过3k,今天留言的人都有红包! ============ 第五十六章 飞扬 「还没有找到吗?」 房间里, 昏黄灯火摇摇晃晃, 站着的男人们都是一脸的疲态。沈引玉抹了一把脸, 他已经来回奔波了许多天了, 如今他双眼青黑,原本稍圆的脸现在也消瘦了许多。他抬头看着面前立着的男人, 这是他的哥哥沈以逸,只是现在兄弟两都没有久别重逢的欣喜, 而是充满焦虑。 「那批人审了吗?怎么说的?」沈以逸说道, 他也是很久没有睡过了, 但他看上去依然镇定而沉稳,默默地给其他人支撑。 「那些人是北狄人, 是和嫔……就是殿下已故生母的族人。」霍庆山回答。他是锦衣卫出身, 对审人是很有一套的,他亲自下场,得到的消息也最为准确。 「北狄人……」沈以逸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什么事情一旦扯上了外族, 就会变得不单纯,而沈以逸镇守边关多年, 更清楚这样的事暴露出来, 会给自己, 给沈家带来多大的麻烦。他心中有些埋怨那个烂好心的六殿下,但是看到弟弟纯粹的,担忧的眼神,又把那心思给压了下去。 「这些人一向安稳,他们是为了什么?」 「为了逃匿的世子, 将他带回去,或是杀死。」霍庆山回答道,他的脸上流露出了焦虑不安来,对沈以逸道,「沈总兵要纠结这些事多久?如今要先找到殿下才为正途,若沈总兵没有办法,下官也只能奏请圣上了。」 沈以逸已经很久没有被人这般压制教训了,他眯起眼,将升起的火气一点点的压来,只是道:「北狄人性格耿直,他们没有抓到人,那么殿下就跟那个叫塔娜的女人在一处。我们只要找到塔娜,就能顺藤摸瓜找到殿下。」 「那么就希望总兵尽快找到那个女人!」霍庆山硬邦邦地回答。 「我们也在尽力找了。」沈以逸直起了身,脸色严肃,「边关守军动不得,我们也只能用到这些人,他们已经很久没有休息过。现在的问题不是我们没有尽力,而是我们要先确定他们到底在哪里,才能有个方向!」 两人都愤怒地看着对方,□□味十足。 「如果周围都没有露出蛛丝马迹,那……是不是在外面呢?」钱多尔突然问道。 「这不可能!」沈以逸断然回道,「我们的人每天都会对出关的人严格盘问,绝不会绕过天悬关到关外!!」 说话间,突听一声报字。沈以逸打开门,接过士兵递上来的情报,打开来匆匆扫了一眼,之间上面写了几字「白狼回归草原,王帐设宴。」 沈以逸眼神凝重,他将纸团捏成了一团,回头看向钱多尔。身为一个总兵,他此刻无比想将这个消息隐瞒下来,他压下心头的恐慌,站起身,对钱多尔说道:「看来,还真得烦劳你跑一趟了。」 殿下是究竟怎么跑到关外去的呢?是自己手下被贿赂,还是手下中混入了北狄人的奸细?沈以逸神情凝重,苦思不解。 此刻,远在北狄草原的萧鸾不知道沈总兵正下决定好好的整顿下自己手下的人,她此刻骑在马背上,奔驰正欢。北狄产好马,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这些马耐力好,可以千里奔袭,也有些是从更西边来的混血马,腿长体轻,跑起来就如飞翔那样。 哈尔巴拉对塔娜十分不错,他恢復了白狼家的土地,又赠送了许多奴隶给塔娜。而萧鸾看着来迎接塔娜的人如云如海,这才明白,其实多年来,已经有许多人通过各种方法回到这片草原上,一直到塔娜和阿尔斯楞的回归,白狼的家主归来,这一支就算真正的回来了。 萧鸾看着塔娜笑着对族人招唿,她能说出每一个人的名字,叫出他们的小名,问候他们的家人。萧鸾的心中开始震惊,这些人能来到草原,必然与塔娜脱不了关系。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做这件事的呢?那时候她多大?又是怎样策划的? 「真是难以置信。」齐霁真在一旁低语,萧鸾深以为然。 「你们两个还在那里待在做什么!」塔娜迴转头看到两人并肩骑在一处,弯起眼睛朝两人招了招手,又按住了萧鸾的肩膀,对族人们说道,「这是我在关内认的兄弟,阿尔斯楞的命全託了他才保住。」 塔娜用的是他的读音,萧鸾不知道塔娜是不是看穿了自己的身份,但既然塔娜不说,那萧鸾自然也不会说的。她心中对塔娜有诸多的戒备,但却无法对塔娜生出厌恶之感来。对方总是大大方方,明艷自然。而两人也都明白,她们之间,是真的有血缘关系的姐弟。 「你在大夏待太久了,怎么老是束手束脚的。」塔娜瞅了萧鸾一眼,命人取来了马匹等物,说道,「之后就跟着我好了。你知道吗?人的血脉里,会有东西在唿唤你。」塔娜指了指自己的心脏,露出一个开朗的笑容,「你是白狼的子孙,怎么会永远窝在一个地方呢。」 萧鸾不知道塔娜说的是不是真的,她体内有不安分的白狼的血,可也有追求安稳的,大夏人的血。而无论如何,她都已经达成了自己的愿望,来到母亲心心念念的草原。她是大夏的皇子,原本以为自己也就只能站在城头,遥遥的看一眼,也就算了。可如今当轻风送来了青草与露水的气息的时候,她竟然真的觉得自己的身体里,仿佛有什么在蠢蠢欲动。 这一夜烤羊鲜美,马奶酒醇香浓郁。但临到夜晚时,所有人都默默的收拾着自己,枕戈以待。萧鸾也屏住唿吸,她的头下枕着皮革,可以透过它听到很远地方的响动声。她睁大着眼睛,眼中倒映出了齐霁真的样子。 第172页 「我的同胞们,我们拿回了自己的土地和牛羊,但野狼是不会放松的。今晚,必有夜袭!」塔娜斩钉截铁的话还在耳边迴响,「就让他们看看我们白狼的獠牙!!」 一夜的狂欢不过都是掩人耳目,萧鸾摸了摸自己挂在胸前的小刀,她静静地看着齐霁真,在心中问着自己,能保护好她么? 「不要担心,六郎。」少女压低的声音慢慢传来,「我学过骑射,弓马娴熟。我们……都会好好的活着的。」 萧鸾点了点头,伸手过去拉住了齐霁真的手,低声说道:「我活着,你就活着。」 这仅仅是朴质无华一句话,却让齐霁真微红了脸,她牢牢地抓紧了萧鸾的手。齐霁真觉得其实在这草原中,也没什么不好,她不是皇子,而齐霁真也不是个被牢牢束缚的女子。齐霁真浅浅地吸了口气,轻声说道:「嗯,我们都会活着。」 静逸被靠近的马蹄声所惊扰,草丛间的小虫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陡然安静下来。塔娜站起身,她发出如同轻声的鸣叫,萧鸾等人随着她的动作,安静地跟上。这是萧鸾第一次看到这么多人,如同被割掉了舌头那样,安静而又迅速地移动。她回头朝后看了一眼,在篝火的映照下,还有数人充当着诱饵的角色,倒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萧鸾回过头,她的身边除了齐霁真还在等着她,其他人都只是好奇地看她一眼,又沉默无声的离开。马蹄上早就包裹好了毛皮,不会发出任何声音。他们被长草包围着,这时节的草又高又密,是最好的掩护。塔娜掏出单筒望远镜静静地看了会儿,又朝萧鸾笑笑,将望远镜递了过来,轻声说道:「从西边来的东西,可以看很远,你也试试。」 萧鸾接过来,她把望远镜凑到眼睛上,朝着营地看过去。那里现在十分安静,但很快的,马蹄带来的震动让大地都似乎抖动起来,紧跟着,北狄人惯用的唿哨声传来,如狼似虎地扑进了营地中,营地里留下做诱饵的人们有的悍不畏死,有的则惊声尖叫。 萧鸾把望远镜交到塔娜的手上,沉声说道:「他们来了。」 沉沉的夜里,塔娜拉开了一抹笑容,雪白的牙齿在黑夜之中显得锋利异常,就好像狼一样。她翻身上马,拔出了刀,大喊道:「为了白狼的荣耀!!」 众人都拔出了刀,压低身子,紧紧地跟随在这头头狼的身后,咧出狰狞的牙,朝着前方冲去。一瞬间,猎人与猎物的位置颠倒。 萧鸾也保持了跟他们同样的姿势,她微微抬头,塔娜就在前方,她无所畏惧,一马当先,就像一个旗帜,只要她在那里,就能带给人无数的希望和力量。 这就是首领,这就是头狼啊…… 狼是这个天下除了人类以外最狡诈兇残的动物。可同时,它们也重视家族里的每一个成员,对内团结又坚毅。 萧鸾听到风声在耳边唿啸而过,喊杀声越来越近,她一下子拔起身子,拉开了捏在手里的乌木弓,手捏住弓弦贴在脸边。她闻到刚刚养护过的弓弦上牛油的气味,雨露清新的空气间有了铁锈的气息,她的手渐渐沉稳下来,眼睛直射着朝她扑来的面色狰狞的敌人,松开弓弦。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要疯狂加班了,然后周五下午会跟女票去西安玩一圈,所以应该都会隔日更,(づ ̄ 3 ̄)づ 谢谢大家的不离不弃 第五十七章 待吻 这是真正的, 面对身经百战的士兵的战斗。和在奉元时, 面对只做过训练的家丁, 面对飢饿无力的强盗完全不一样。弓弦松开, 箭矢如流星,撞入来人的胸膛, 那人只是挥刀砍断了箭杆,就悍不畏死地继续朝萧鸾扑来。 没有因伤重而发出的痛唿, 也没有因畏惧而发出的尖叫。若有声音, 那必定如野兽, 如饿狼捕猎时,从喉管里吼出的, 针对猎物的威胁声。 这样的敌人…… 萧鸾的心中乱了一瞬, 但她已经是见过了血的人,经歷过惨烈的战场。因此仅仅是一瞬间的心惊,她就重新找回了自己。这样的敌人啊……十几年前, 大夏曾重挫过这样的敌人,数百年前, 大夏甚至将他们赶到了荒漠的深处!萧鸾觉得自己的心情陡然激盪起来, 热血沸腾。 但那个敌人没有靠近的机会, 一支箭矢有力地从他的眼窝里穿过,跟着塔娜的笑声从一旁传来:「狼会盯着猎物的脖子咬,箭也一样,不要浪费在不能一箭致命的地方。」 随着白狼的笑声,从狼们护拥着自己的主人从萧鸾的身边唿啸而过。他们发出大笑声, 在这残酷的战场里,在这充满了铁锈味道的空气之间穿行,就如同铁矛横扫,所到之处都被生生地撕裂出一道血色的伤口。这是白狼的回归,以血为祭典,唿唤着每一个白狼的子孙。 萧鸾仿佛听到了许许多多的声音,它们在唿唤着萧鸾,这个血脉的亲人,在邀这场回归的盛宴。萧鸾的心口噗通噗通的越跳越急,她想要随他们而去,她握紧了刀,夹紧了马腹,就在这时,她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 那个羸弱的身体骑在马背上,正在费力地抵抗着敌人。萧鸾狂跳的心陡然安静下来,她重新举起弓,就像她的表姐所说的那样,将箭矢对准了敌人的脖子。 齐霁真看着面前的敌人倒下去,她无意识地左右看过去,很快眼角就跟上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伏低身体,跟着我。」那人说,她的目光只射前方,重新摸上了一支箭矢,「我会保护你的。」 第173页 草原的天亮的比中原要稍稍早些,清晨时分的水汽也是最重的,马儿低头啃食着青草,时不时打个响鼻,甩动一下鬃毛。这里的马也跟中原不同,它们没有被细心地打理,却更加的结实,哪怕与主人一起经歷过一场大战,也依然显得精神奕奕,仿佛还可以随时再奔驰。 露水带着血水沉到地底,若不是空气中浓厚的血腥气息,看着眼前的景色,还会误以为这是一片岁月静好的山水画面。 「疼吗?」白色的纱布缠绕了一圈,齐霁真低声问。 「疼啊。」萧鸾扭头朝面前的少女笑着说,「所以你要轻一些。」 「哼!」 越是被这么说,齐霁真的手就使劲的一收,萧鸾顿时痛的龇牙咧嘴起来,急忙哀求道歉。齐霁真见状,到底是心痛,急忙松动了些,她沉默地缠绕着伤口,萧鸾也扭过头看面前的风景。过了一会儿,齐霁真的声音才从耳边传来:「以后不要这样了……你的命才是最重要的。」 萧鸾的伤口是护住齐霁真而留下的,当时一个敌人举刀朝齐霁真冲来,齐霁真避让不及,还是萧鸾从自己的马上跃起,朝齐霁真扑来,将她整个人护在怀中,跌落在地上。也是她们两人命大,从马背上冲撞下来,没有被其他马蹄踩扁,也没有什么碎石子之类的划破腹背,只有萧鸾因救齐霁真,手臂上被划了一刀。 萧鸾没有回话,齐霁真心中七上八下,又是生气自己的不争气,又是气恼萧鸾的任性,于是也没有回话。倒是不时有牧民的孩童从两人身边跑过,他们好奇地看一眼两人,又很快的跑开。这些孩童并不畏惧战场的残酷,他们行走在尸体间,扒下那些看上去还能继续用的皮甲,捡起武器,并为之欢唿,举着朝更远处的大人跑过去——他们这是在打扫战场。 草原上物产不丰,每一点资源都要重新再投入使用,刀剑会被重新熔炼,发到战士的手里,防具也是一样。远处响起了嘹亮又粗犷的歌声,声音被风吹得很远,就像苍鹰盘旋在天际,久久不会散开。秃鹫们早就在天上盘旋等待,待到这些人类离开,它们就会落下,成为这片草原上真正的清道夫。 然后一切尘归尘,土归土,看不到一点痕迹。 「这里跟大夏真的很不一样。」萧鸾轻声感慨着。 齐霁真嗯了一声,其实她并不太适应这里浓厚的血腥气,但是白狼那边也在整理战场,还没有来得及撤离,齐霁真也只好忍耐着。她看着萧鸾若无其事的模样,心中也有些恍惚,萧鸾有一半北狄人的血,若她在这里待久了,是不是……就会像一个真正的北狄人那样,习惯这里的空气与气味了呢? 「跟大夏不一样,所以在这里,就不要老觉得我是殿下了好么?」萧鸾看着齐霁真。 齐霁真想说自己并没有将萧鸾看做是殿下,但她到底将这些话咽下,看着萧鸾琥珀色的眼睛,鬼使神差一般地说了句:「我不把六郎当做殿下,那要把你当做什么?」 萧鸾被齐霁真的双瞳注视着,对方的瞳色向来是比自己深邃许多的,在这没有阳光的时候,就尤其如此,里面仿佛藏着旋涡,在吸引着萧鸾靠近。萧鸾稍稍往前倾了一些,就顿住了,她觉得自己的心口跃动,如同小鹿那样。 这里不是大夏,她在这里也不是皇子…… 「托亚,你叫我托亚。」 齐霁真的心被高高地抛起,又落下。她有些暗恼,明明下定了决心将这份心思放在心底,永远不要展露,为什么又要去试探,去期待那些会带来麻烦的东西?齐霁真咬着自己的下唇,心里埋怨自己。但她下巴被人一抬,那个让她心悸的气息迅速地包裹住了她。 「不要咬唇啊,你看看,都出血了。」 萧鸾紧张地抬着齐霁真的下巴,手指拨弄着齐霁真的唇。十几岁的少女,正是娇嫩如春花之时,唇也是一样,粉嫩可爱,柔软可欺,只是眼下里,那抹粉嫩上染上血色,血珠挂在唇瓣上,就似春花挂上了露珠。 萧鸾轻轻地抹开了那点红,唇瓣就仿佛挂上了颜色。齐霁真早就羞红了耳朵,僵着身子一动也不敢动,她甚至不敢看萧鸾,垂下的睫毛遮住了眼睛。萧鸾看着那小扇子似的睫毛轻轻地颤动着,她忍不住咽了口唾沫。莫名的感觉随之而起,就仿佛是幼年时,时常感受到的飢饿,她嗅到了齐霁真身上的香味,那香味如今也仿佛是种无声的邀请,让她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 「托亚!原来你们在这里。」 一声高唿打破了暧昧的氛围,萧鸾和齐霁真顿时如弹簧那样陡然分开来。齐霁真捂住了脸,她这才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方才又是何种场景。她的脸早就羞得通红,只是低着头,也顾不得喊她们的到底是什么人,又是为了什么。平日里明晰的脑袋如今就像是一团浆煳,她一会儿喜悦于刚才萧鸾的举动,一会儿又害怕等萧鸾回过神,会不会降她避之如蛇蝎。 而萧鸾到底是被当做男儿养大的孩子,虽然心中也是羞怯,但胆子却大了许多。她转身朝说话人处看过去,来人是塔娜,她的身边是阿尔斯楞,塔娜的手还放在阿尔斯楞的眼睛上。小孩子虽然摇头晃脑的有些好奇,但还是乖乖的站在那里,任由长姐的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没有避开。 萧鸾一抬头,就对上了塔娜似笑非笑的眼神,她再转头看着齐霁真只顾着低头看自己的脚尖的样子,唇边又忍不住拉开了一抹笑来。 第174页 「啧啧啧,真是没眼看了。」塔娜说道,她牵着阿尔斯楞的手,朝萧鸾走来,道,「还想问你伤的如何,眼下看是不用问了。好得很呢。」 萧鸾被这么打趣着,也是十分不好意思,她轻咳一声,转过了话题说:「是要离开了么?」 「嗯,不安全。这里鲜肉那么多,会引来狼群的。」塔娜说道,又啧啧啧了几声,「竟然在这种地方都下得了口,你还真是荤素不忌呢?算我小看了你。」 萧鸾黑着脸喊了声塔娜。塔娜嗯了一声,又扬起眉:「怎么,我说的不对?」 萧鸾的脸于是更黑了,她看了眼都快羞到地底的齐霁真,于是嘆息着说:「对对对,你说得都对。我们要去哪里?」 以往的时候,旁人与萧鸾相处,都会顾忌着萧鸾的身份,就算是沈引玉,在萧鸾板着脸的时候,也会小心翼翼地措辞。再说是好友,但身份之别有如云泥,是断然越不过去的。而今在草原上,萧鸾才终于是萧鸾,而她被塔娜说得哑口无言,却也觉得,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反而让人放松开心许多。 萧鸾抓过齐霁真的手,又看向塔娜。塔娜撇撇嘴,说道:「随我来吧。此战大胜,我原想给你点什么东西作为奖励。你想要什么呢?」塔娜扭过头,带着丝促狭的笑,「美人吗?齐三娘呢?要肌肉鼓囊的汉子吗?」 萧鸾轻咳了一声,而齐霁真则脱开了萧鸾的手,急急忙忙的道:「我……我先走一步。」 北狄人向来率直,想到什么说什么,让她这个大夏人有些受不住。 萧鸾看着齐霁真跑走,也没有开口,只是静静地注视着她的背影。反倒是塔娜凑了过来,好奇地问道:「怎地不追上去?不会哄人的话,女孩子可是追不上的吶。」 「我……我也不知道」萧鸾嘆了口气,想了想,还是把积压在心中许久的话说了出来,「我不知道我是见色起意,又或是真的喜欢……我……我不希望她因为我的不清楚而受害。」 塔娜闻言,笑了起来,朝萧鸾眨眨眼:「这有何难!姐姐帮你清楚。」 「诶?」萧鸾眨眨眼,而塔娜却一直挂着神秘的微笑,神秘也不肯说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游歷的最后一个本,就是为了让萧鸾能有点儿少年意气的,能放下包袱松快自我放飞 下章是100章,也正好是大家喜闻乐见的一章,期待吧!o(n_n)o哈哈~ 推荐下基友的文《末日的尽头是垃圾场》 ================ 感谢名单: 读者「今夜我不关心人类」,灌溉营养液+22018-04-18 23:19:47 第五十八章 喜欢 白狼部落迅速地转移了地方, 帐篷收起来很方便, 部族里的人也对这样的事情很熟悉了, 他们的速度很快, 让萧鸾对此大为惊嘆,也跟更加明白在砺州时, 那些人所说的话来。草原那么宽广,这样的部族离开, 就如同鱼群进了水, 很难找到踪迹。 「其实不然, 草原虽然宽广,但是人还是那么多。」塔娜手画了一个圈, 对萧鸾说道, 「我们逐水草而居,但也是一样有领地的。只是不是草原上的人,很难知道而已。」 具体的领地位置, 以及领地的大小,哪怕是塔娜和萧鸾这样的亲缘关系, 塔娜也是不会再说了。 部族的迁徙持续了整整一天, 快马奔驰, 长草在身边擦肩而过。湛蓝的天幕下,苍鹰盘旋出一个又一个圈,而白色的牛羊点缀在长草之间,就仿佛是朵朵白云漂浮在身旁。不远处,有白狼的族人唱出嘹亮的调子, 唱到高潮处,还有其他人相和。萧鸾静静地听了几句,就微笑起来。 这曲子唱的是前一晚发生的战斗,歷经磨难的白狼受到天神的宠爱,回到了草原,又遭到野狼的袭击,于是勇敢的白狼打败了野狼。 「以后这样的音乐就会传遍草原,也成为英雄故事的其中一段。」塔娜笑盈盈的说着,她摺叠着手中的鞭子。作为头狼,她也受了点伤,但她英勇的作战身姿却让众人折服,哪怕是受伤,大家也似乎坚信她是天神派来,带领着白狼走向新生的英雄。 萧鸾看着塔娜的表情,她在塔娜的眼神里看到了骄傲和自豪。当塔娜看着自己的族人时,萧鸾甚至觉得这是狮子在巡视着自己的领土。 「你真的……好喜欢这片土地和这片土地上的人啊。」萧鸾忍不住感慨道。 「这是当然的。」塔娜笑了起来,她抚摸着身下马匹的头颅,旁边有小姑娘为她捧上了一捧鲜花。塔娜笑笑,揉揉小姑娘的脸蛋,而不远处,则有黝黑的小伙子红着脸偷偷的打量着塔娜。塔娜用鞭子将周围画了一个圈,说道,「若是君王不爱自己的臣民,臣民自然也不会爱戴他们。」 萧鸾安静沉默,她自幼苦读,史书上会写明君如何爱民如子,可她身为皇室中人,见惯了相互倾轧的戏码,却唯独没有见过君王爱自己的臣民。她想起奉元的惨状,那些人有了粮后痛哭流涕的模样,她曾浮现在心中的感慨冲动,那些涌动的感动,那些下意识的笑容。 古书上说君王是治民为牧民,因此帝王总是高高在上,教化引导,无非都是牧民手段。而塔娜则以身作则的为她展现了一个帝王应具备的素质。她突然想起以前看过的文章,就轻声念了出来:「民恶忧劳,我佚乐之;民恶贫贱,我富贵之;民恶危坠,我存安之;民恶灭绝,我生育之。能佚乐之,则民为之忧劳;能富贵之,则民为之贫贱;能存安之,则民为之危坠;能生育之,则民为之灭绝。」 第175页 塔娜眨眨眼,摇了摇头,说道:「什么奇奇怪怪的,听不明白。你可别学大夏人的歪心思,人心都是直白的很的东西。」 「是的。」奉元那些人的脸庞一一在萧鸾面前闪过,萧鸾朝塔娜点头笑笑,「你说的很对。」 傍晚时分,队伍就停下来,负责勘测周围的人向塔娜告知了周围的地形,于是塔娜就同意在这里扎营。白旗被立起来,树立在主帐的旁边,北狄人以白色为尊,旗帜下有用作固定的圆盘,盘子沿边垂着银白公马鬃制成的缨子,十分华贵。 「这不算什么,不久就要召开忽勒里台大会了,汗王的九斿白纛才叫华贵呢!到时候姐姐带你去见识见识。」塔娜拍拍萧鸾的肩膀说道,仿佛自己已经在草原居住了许久一样。萧鸾摸摸自己的鼻尖,笑了笑。 一切重新安定了下来,萧鸾的眼光追逐着齐霁真的背影。她已经有整整一天刻意地避开齐霁真了。对于夜晚,她想起塔娜的话,有些期待,又有些担忧。她不知道塔娜要怎么做,可是她又想要尽快地知道自己的心思。 如果她真的喜欢,那齐霁真呢?萧鸾的心口砰砰地跳起来,她想起头一天的场景,那时候的齐霁真没有动怒,也没有反抗,她那么柔顺,就像小羊一样在自己的怀中。萧鸾想,那时候齐霁真是怎么想的呢?她若是亲下去了,齐霁真又会如何? 萧鸾觉得自己的心口仿佛有火焰在燃烧,觉得自己实在有些魔障了,只好揉揉太阳穴,去在人群里寻找齐霁真的身影。篝火升起来了,火光映照出人们微笑的样子,马头琴拉动出悠扬的曲子,少年男女们个个都穿着彩衣。萧鸾的目光在人群之间巡视着,寻找齐霁真的身影。 「托亚,你是在我们美丽的姑娘吗?」塔娜的声音远远的传来。 萧鸾循声看过去,之间塔娜牵着齐霁真的手快步走来。两人都穿着传统的北狄女性装束,红珊瑚被穿成珠串挂在两侧,东珠光润闪亮,垂在脖子上。齐霁真的身高不如塔娜,被塔娜牵着,两人就如同一对姐妹花一样,眩花了众人的眼睛。 萧鸾没有见过这样的齐霁真,充满了异域的风情,束身的衣裳勾勒出姣好的身形,让人不敢直视。萧鸾只觉得热气上涌,停在原地,手脚都无处安放。 塔娜见状,哈哈大笑,她把同样害羞的齐霁真推到了萧鸾的身边,又推着两个少女坐到了篝火边上。然后她朝萧鸾眨眨眼,就不管萧鸾,径直去主位上去了。 歌舞奏乐,和之前的伪装不同,这一次是真正的狂欢,少年少女们放声歌唱,美酒熏得人身也醉,心也醉,只顾着纵情狂欢。很快就酒酣耳热,萧鸾不敢太醉,她还记挂着塔娜的话。 不多时,就有个少年人跳了出来,他拍打着自己的胸膛,唱出一首歌曲,做出雄鹰翱翔的姿势舞蹈,大家顿时鼓起掌来。于是少年矫健地跳起来,从一旁抱出一张狼皮,一边唱,一边朝齐霁真走去。萧鸾一开始还微笑,渐渐的就变成了警惕,她扭头看着齐霁真,只见齐霁真脸上也是一片错愕。 大夏虽然勾栏众多,但何时见过这样直白而热辣的求爱。就算是齐霁真心有所属,也被吓得满脸通红,愣愣地听着那少年充满了真挚的言语:「我喜欢你,请远方的客人为我留下。」 「不……」齐霁真的话还没有说完。萧鸾就一下子跳了出来,怒视着这名少年,大声说道:「她不会喜欢你的!」 北狄少年闻言,直起了身子,他鼓鼓身上的肌肉,朝萧鸾说道:「你凭什么说这样的话?」 「我……」齐霁真急忙站起来,想要说出不喜欢那位少年的话。但萧鸾则拦住了齐霁真,将她护在自己的身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又扭头看着少年,把头扬得高高的,说道:「因为我喜欢她!」 这句话顺着耳朵传到心间,又在心尖炸出一朵烟花。炸得齐霁真头晕眼花,一时之间竟不知自己在哪里,又在干什么。齐霁真愣愣地看着萧鸾,看着对方单薄的背影,直到众人的喝彩声如雷传来。齐霁真这才回过神,看到萧鸾正在扎自己的衣服下摆,而对方也跃跃欲试的模样。 很明显他们这是要比试,至于是为了什么,也是一目了然。齐霁真只觉得自己的头皮都在发麻,在她的眼里,萧鸾都是个内敛的孩子,可现在她竟然要与一个少年拼斗? 齐霁真急忙沖了上去,拉住了萧鸾的手臂,急道:「你不能去!!」 萧鸾安静地回望着齐霁真,她没有说话,但齐霁真就是能从中看出了点点的哀意。萧鸾垂下头,像个受伤的小兽,声音轻而暗哑:「为什么……你……你喜欢那个人?」 「不。」齐霁真也觉得有股热气冲上了头顶,是因为酒太热还是因为在这异国他乡的地方,她不是荣国公府的齐家大小姐,也不是六皇子的伴读,她只是齐霁真。还是因为萧鸾此前说的那句话给了她莫大的,孤注一掷的勇气呢?齐霁真不知道,她只是用力地将萧鸾拉扯到自己的身后,对那个还在等待着的少年说道,「我不喜欢你,我喜欢的是她。」 少年人被拒绝,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他看看齐霁真,又看看萧鸾,努力地拉扯了一个笑容,但那笑容刚被拉起来,又低落地垂了下去。 但齐霁真和萧鸾都没有心思看他了。齐霁真后知后觉地察觉到自己说了什么,她松开萧鸾的手,甚至不敢去看萧鸾的眼睛。她想起丽娘,想起当初萧鸾的那些话,她陡然后怕起来,拔腿就跑。 第176页 萧鸾还未回过神来,就见齐霁真跑得没边了。塔娜则恨铁不成钢的大喊了声:「你还傻愣着干什么!还不去追!!」 萧鸾一个激灵,急忙跳了起来,朝着齐霁真的方向追过去。 塔娜看着两人一前一后消失在视野中,忍不住摇了摇头,饮下一口酒,语重心长地对身边的弟弟说道:「阿弟你长大以后可不要让阿姐这么担心啊。遇到喜欢的姑娘就要立刻出手,不要像托亚那样,非得旁人激一下才明白过来。」 阿尔斯楞似懂非懂的点点头,说道:「我知道!阿姐,托亚为什么要人激呢?」 「嗨,傻呗。」 作者有话要说:  萧鸾念的那段话,出自《管子·牧民》中的四顺,说得挺有道理的,翻译是「政令所以能推行,在于顺应民心;政令所以废弛,在于违背民心。人民怕忧劳,我便使他安乐;人民怕贫贱,我便使他富贵;人民怕危难,我便使他安定;人民怕灭绝,我便使他生育繁息。因为我能使人民安乐,他们就可以为我承受忧劳;我能使人民富贵,他们就可以为我忍受贫贱;我能使人民安定,他们就可以为我承担危难;我能使人民生育繁息,他们也就不惜为我而牺牲了。」 九斿白纛是蒙古人的国徽,是成吉思汗开始的,不过咱们白狼不是汗王,所以规格没那么高了。 本来说跟女票去西安的,但是很倒霉,我们走错了火车站,然后去退票改签的时候,好不容易排队到我们,这个时候距离开车就4分钟了,然后……火车站交接班,要停办业务10分钟,错过了时间,连退票都不行,改签的话所有去西安的车票都没了。我们就只好灰熘熘的回家了。 然后女票为了补偿我,这两天抓着我到处玩,各种买买买,所以根本没时间更文,今天也更迟了,赶紧写完,下章基本就确定了。 ==== 第五十九章 云胡不喜 马蹄哒哒哒, 长草朝两侧倾倒, 就如轻舟破浪。齐霁真坐在马背上, 心情混乱, 脑子里也迷迷煳煳的,不知道此时自己身在何方, 她心中翻腾着种种情绪,有甜也有怕。她知道, 在那种情况下, 若她说一句, 说喜欢是以此来拒绝对方的话,也勉强可以圆过去, 可是她这一跑, 假的都变成真的,更何况……更何况她对萧鸾的情,原本就是十二万分的真切呢? 齐霁真不知自己该要如何面对萧鸾, 风吹过耳际,马匹颠簸出了一身的大汗, 齐霁真勒住了马。她还算有份理智, 知道自己不能跑得太远, 在草原里不论是迷路还是野狼,都会让人死无葬身之地。 身后传来了哒哒的马蹄响声,齐霁真往回看过去,一匹马载着熟悉的人影沖了过来。随着一声嘶鸣,马儿剎住了脚步, 马背上的萧鸾翻身下马,又因紧张脚下一软,竟然扑通一声跪倒在了地上。 齐霁真也顾不得其他,急急忙忙下了马,朝萧鸾跑过去,问道:「六郎,你没事 吧?」 萧鸾还跪在地上,她垂着头,脸涨得通红,她实在没有想到自己竟会这样的丢脸,一时间也不知道是该抬头还是该如何。直到肩头被柔软的触感相触,齐霁真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或许是羞恼如火,烧断了自己理智的那根弦,萧鸾勐地抬起头,伸手抓住了齐霁真的手掌,闭着眼睛,大声说道:「三娘!我心悦你!」 萧鸾闭着眼睛,耳畔只有夜风和虫鸣,半天也没听到旁的响动,她心中着实忐忑,只觉得心跳时急时缓。萧鸾等不及,于是悄悄地睁开了一只眼,又悄悄地睁开另一只眼。面前少女的双手还被萧鸾禁锢在自己的手中,但她并没有挣扎,她的双瞳盈盈若水,正温柔地看着萧鸾,而眼泪,却无声地从眼角处滚落,从眼角到腮边,顺着下巴尖,滴落下来。 萧鸾甚至觉得自己听到了那眼泪掉落的声音,落在了自己的心底,带着她也沉了下去,沉没到如眼泪一样酸涩难受的海洋中。萧鸾的手颤抖起来,是她太唐突了吗?是她太一厢情愿了吗?她以为三娘待她不同,就如自己待她一般,还是说这份与众不同背后,是因为对她女扮男装身份的同情呢?萧鸾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眼下里难过得快要死去。 「我……」萧鸾想要说点什么,只是一开口,那声音早就被酸涩浸泡得嘶哑难听。萧鸾慌忙停下口,生怕这样的声音引来齐霁真的嫌恶。 「六郎……」齐霁真轻轻柔柔地拥住了萧鸾,她把自己的脸埋在萧鸾的颈项间。萧鸾早就因紧张出了一身汗,而后下马又摔倒,身上的味道实在不怎么好闻。但齐霁真就是觉得这味道让她的心都沉下来了。她觉得自己的脸颊生烫髮热,而心中的热度更是如火一般燃烧出灼热的温度。 齐霁真低声说:「我很开心。六郎,我……我很开心……我又怕又开心……」 萧鸾愣愣的,少女的身体柔若无骨,她的双臂轻轻一拢,就抱了个满怀。而齐霁真的声音在她耳边慢慢地迴响,萧鸾也觉得自己身体在发软,对方是喜欢她吗?还是不喜欢呢? 「三娘……」萧鸾的声音里已经带上了哭音,「你到底……到底喜不喜欢我啊……」 过了许久,耳边才传来了细弱蚊吟的响声:「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萧鸾一愣,随即笑了起来,她笑声越来越大,就像是个得了心爱玩具的傻孩子。在齐霁真还未反应过来时,萧鸾手用力一收,竟然就这样将齐霁真抱了起来,来迴转了无数个圈。 第177页 齐霁真只觉得群星都在头顶旋转闪烁,她有些头晕,可是萧鸾那高兴的样子让她也忍不住拉开笑容,两个人傻傻的笑着,看着彼此。萧鸾的脸上身上都沾了泥,看上去狼狈得很,但两人彼此相望,却都觉得对方美得就如下凡的仙人那样。还是齐霁真看不过去,掏出手绢,细细地将萧鸾的脸上的泥土一点点地擦干净了。 萧鸾的额头贴在齐霁真的额头上,低声道:「三娘,我好开心啊……我从未如此快活过。」 对方的陡然接近让齐霁真猝不及防,她脸红成了一片,但此时此景,她又不愿让萧鸾离得远些,因此反而是放开了胆子,回搂住萧鸾的腰,笑道:「我也是。」 两人这般傻傻地抱在一块,过了一会儿,这才又恋恋不捨地分开,并肩站在一处。两人牵过了马,如今正是情定时,也不愿回到帐篷见其他人。因此她们牵着马边走边说话,直往一个小坡走去。站在小坡的顶上,就可以看到远处篝火盛景,就如同银河倒悬在草原上,蜿蜒倒映出了点点的星河那样。 「真是好看。」 齐霁真看着远处的景色,轻轻地感慨道。萧鸾没有说话,齐霁真侧头望过去,见萧鸾正看着自己,她脸上微红,问道:「你看我作甚。」 「看你好看。」萧鸾答道,她的脸上也是绯红一片,手指在衣襟处缠了两缠,说道,「我幼时就觉得你好看。后来……后来也觉得你好看……」萧鸾说到这里忸怩起来,「只是以前害怕你不喜欢,所以不敢多看……可是,我眼下里,可以看了吧?」 说到这里,萧鸾的眼睛也亮了起来,闪闪发光的看着齐霁真。 齐霁真噗嗤一笑,此前的万般羞涩都被这个期待的表情给沖得七七八八。更何况,女为悦己者容,心仪之人如此盛赞,哪个女人又会不开心,不高兴呢?齐霁真摸了摸自己的脸,挂上愁容:「原来六郎就只喜欢我的脸么?将来色衰爱弛……」 「决计不会如此的!」萧鸾顿时急了,她满腔爱意正浓,哪容得人质疑,就算是齐霁真也不成。她扭身抓住了齐霁真的手,慌慌张张的说道,「三娘你人好,学问高,又足智多谋,而且,你明知……明知我是这样的,这样见不得光的身份……依然没有嫌弃……」 说到此处,萧鸾的眼泪也滴落下来,这才是她心中最自卑最担忧的事。无论她装得多像男人,就算全天下人都觉得她是个男人,她依然还是一个女人。一旦被发现,就会剥夺掉眼下里拥有的一切,就只能如同她的姐妹那样,找个男人嫁了,从此窝在后宅一世的女人。 在她的心中,自卑总是大过自信,惶恐总是多于其他。萧鸾曾以为自己就将如此度过一生,怀抱着一个谁也不能知道的身份,终此一生,她都将以不男不女的样子,战战兢兢的到死去。但她的秘密被人窥见,而窥见的人又那样恰好的喜欢她。萧鸾甚至觉得这大概是苍天对她最好的回报。从此她的惶恐不安就有了皈依之地,恰如游子有了家,飘飘荡荡惶恐无依的魂灵也终于可以落地。 齐霁真安静地听着萧鸾的话,她从前并不知道萧鸾的心中挂着这样的烦忧,她甚至还暗地里羡慕过萧鸾「男子」的身份。如今听来,她心中波动,回握住了萧鸾的手,轻声说道:「不可妄自菲薄,六郎……你是世间最好的人,我很开心,你也没有嫌弃于我。」 两人这般如争夺那样互相夸着对方,说了几句,也总算咂摸出了几分不对劲起来,不禁对视而笑。齐霁真自然不会对萧鸾说她苦恋萧鸾的事,萧鸾便认为两人是一起喜欢的对方,忍不住美滋滋的。这般的身份转换,又因了一腔真情叙说,反而更觉得亲近许多。 她们两人打小一起长大,就算不说话,也不会觉得尴尬。此刻两人肩并肩靠在一处,一同看着远方,心思却都在彼此相连的那里,心绪此起彼伏。齐霁真想得要更为多一些,丽娘与严昭灵的事在她的心中留下极为深远的印象,在强埋心事的那一年中,齐霁真也曾设想过许许多多的事情。 齐霁真侧了侧头,想要与萧鸾谈一谈,她们如今在草原上,心事大可坦然面对,可终有一日,她们还会回去,回到那个身不由己的位置。到了那时候……齐霁真飞扬起来的心又重新的,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只是一转头,就对上一双亮汪汪的眼睛,里面是纯粹的开心和欢喜。齐霁真没有见过这样的萧鸾,这个孩子一直都是内敛的,她心里压着许多的事情,虽然她也会在齐霁真面前哭泣,但就算是哭,也是收着的。以前齐霁真不明白 ,后来明白了,就更疼惜这个孩子。 到了最后,疼惜不知不觉变质,亲近也变成渴望。在察觉到自己的心情时,齐霁真也曾单纯地,不管不顾地渴望过萧鸾的回应。她当然明白,看到心上人时单纯的喜悦,仿佛世间再也没有其他为难事。 总归是自己要大一些,这些煞风景的事情,就暂时不要告诉面前的人了吧……齐霁真默默地将那些未来的不安吞下,只是笑着揉了揉萧鸾的脑袋,轻声笑:「像个傻孩子。」 萧鸾把齐霁真的手抓下来,低声说:「我可不是个孩子了。我已经长大了。」 于是齐霁真笑得更欢,朝萧鸾凑近了点,笑眯眯的道:「嗯,我的六郎长大了。」这句「我的」里带着的独占味道让萧鸾的脸有些红,她心中很是有点羞涩,可又有些骄傲,于是挺了挺胸脯,说道:「真希望能一直这样。」 第178页 「是啊……」齐霁真亦是轻声感嘆道。 这样的时光希望能走得慢一点,再慢一点,让两人纯粹而美好的回忆能停留得更长一些。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写的我一直挂着老母亲一样的笑容……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出自诗经,算是很有名的一句话了,大家意会吧,齐霁真说出这句,是极度的高兴,是但是细究又带着点忐忑的心思那种,我觉得特别适合她,23333,如果写的很直白感觉弱了点,所以意会啊意会 = 第六十章 忽勒里台 北狄幅员辽阔, 广袤无垠, 恐怕连最老的老人都没有从东海之滨走到过极西之地。但这片大地上, 生活着的人群里, 却依然认可着由忽勒里台大会上推举出的大汗的权威。而这一年的忽勒里台大会也与往年不同,此前的汗王被自己的大儿子所杀死, 虽然哈尔巴拉宣称自己是汗王的继承者,但没有经过忽勒里台大会, 这个汗王的位置是怎么也坐不稳的。 因此, 不论是哈尔巴拉, 还是其他对这个位置虎视眈眈的野心家们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此,今年的忽勒里台大会必然不同寻常。 大会举办于北狄母亲河额温河的河源之地, 这是一片广袤的平原。这里是王帐, 同时也是北狄萨迦教派的所在地。信仰虔诚的北狄人,甚至会千里迢迢地步行来此地朝圣。对于普通的北狄人来说,这里也是神圣之地, 是让每个北狄人都为之敬畏的所在地。 距离大会召开还有不到十天,河源之地已经是热闹非凡了, 各个部落的族长们, 来朝圣的普通牧民, 还有闻风而动的商人们,都汇聚在了一起。 帐篷与帐篷之间泾渭分明,但五色彩带连接了不同的帐篷,随处可以听见来自各地的口音交杂在一起。而孩子们就仿佛是过节那样欢乐,带着小弓箭和木刀们来回奔跑。若是极目远眺, 还可以看到天边高大的雪山,犹如屏障那般屹立在远处。相传,那是世界的尽头,没有人能越过。萨迦教的和萨们说雪山女神就沉睡在那里,守护着这片大地。女神的眼泪流淌下来,就形成了灌溉整片草原的母亲河。 这样的故事被萨伽教的和萨们口口相传,编成了诗歌与故事,就算是在这样的大会里,也能听到由马头琴拉出的苍凉音调里,和萨们高声歌唱出的传说。在这音乐声之中,抱着剑的剑士安静的聆听着,驻足不语。 「这位侠士,你不与我们一道吗?」商队的马车停下,车上探出一个圆圆的脑袋。说话的人年纪尚轻,有头微卷的发,圆圆的脸蛋笑起来时讨喜可人。他左右张望,长大了嘴,惊嘆道,「这就是王帐所在吗?比起大夏的热闹来,也不遑多让呢。」 他的话顿时引来了剑士的轻笑声。帝都京师生齿日繁,物货盆满,多达百万人口,其中繁盛自是来自砺州的普通人难以想像的。 「莫要胡说八道了。」这时从另一边转出一个中年人,面容和那说话的小子有几分相似。他敲了一下自家崽子的额头,这才转头对剑士说道:「先生打算在此地留几日?」 剑士低头想了片刻,便道:「先四处逛逛,这是北狄大事,先看看吧,说不定能找到我想找的人。」 那中年人点点头,又道:「我们商队会在此地待到忽勒里台大会结束为止。若先生想要一同离开,就来找我们吧。」说完,中年人又给剑士指了自己商队驻扎的地方。两人正在说话间,突然听见号角声响,数十骑铁骑自王帐方向奔驰出去,而在更远方,马蹄阵阵,如雷声轰鸣,自远而近。 众人不禁停下说话声,朝声响处望过去。这时极远处响起了尖锐的哨声,这是有人拉出响箭所发出的声响。哨声尖锐刺耳,待到稍停,就紧跟着响起了第二声响箭声,只是这声音近了许多。由此连响数声后,人们已经能看到奔腾似惊雷的铁骑了。 来人不过数十骑,但起落之间整齐划一,一马起落或许不觉如何,但这般同声同响,这声音就如重鼓锤击那般,让人心神颤动。而当先几骑,骑手背部挺直,手握黑铁三叉战矛,矛首上挂着的白幡随风上下舞动,画在上面的血红色的白狼头像就仿佛也活了一般,狰狞着仿佛要扑面而来。 「是白狼啊……」身边有人在窃窃私语着。 剑士转过了头,看到几个牧民靠在一处低声说道,他也凑了过去,用才学会的,还不熟悉的腔调询问起来。所幸几个牧民也是热情的,见剑士来问,也兴致勃勃地说了起来。 自白狼回归,一战成名,可盛名之下必然也有心怀鬼胎之辈。更何况,白狼的人大多都是年轻人,如今的主事者更是个二十不到的姑娘,未来的族长还是个孩子。这样的群体最易受人欺辱,因此短短的一两月光景里,白狼竟三次迎敌。 「竟然未尝一败。」牧民们笑着感慨,草原上的人没那么多心机,对实力的看重就显得尤其的直白。他们尊重强者,崇尚武勇,他们自己就是惯常是上马握刀,下马放牧的人,对于战败逃跑并不陌生。正因为如此,在面对白狼正面作战的勇勐无敌,就尤其的敬佩。 「白狼回归,没有辱没他们先祖的名号。」 牧民们低声惊嘆,那含义也足够让剑士明白,白狼算是在这草原上获得了一席之地。 说话间,只听沉沉号角再次响起,白狼的人齐声唿喝,止住了马蹄,而后,早就等在前方的那些黑骑之中,有人鞍马而行脱颖而出。 第179页 「是大王子!」剑士听见一声低唿,他眯起眼睛看过去,只见那人坐在马背上,虎背狼腰,浑身披甲,神采奕奕。而后,白狼的为首者也骑马快步越众而出,怀里还抱着如今白狼名义上的主人阿尔斯楞。剑士早就听闻了白狼塔娜的名号,只见那女子剑眉大眼,虽不似中原人温润,也是明艷英气,而她帽子上垂着的红珊瑚珠帘更将她衬托得富贵逼人。 两人一见便哥两好那般手搭着肩膀说笑起来,空气之中犹如静水,两人却似乎毫不在意,时不时还能听到属于女性的明亮笑声。说了几句后,塔娜又朝身后招招手,于是队伍之中又走出了两个少年男女。 这一次,剑士一直沉寂的嘴角终于微微地上挑了一下。而后,他也听到了身边热情的牧民们的声音:「是白狼的□□和必勒格啊!」 剑士在草原上游走了好几个月,也学了不少词语,自然知道□□是英雄,而必勒格是智者的意思。等他反应过来这两者的含义的时候,牵起的嘴角就已经开始抽搐起来。而热情的牧民们低声向剑士述说起他们听来的故事,据说那少女智勇非凡,曾定下计策,伏击了来敌,敌人甚至未走到白狼的营地就被击溃。 剑士听着听着,只觉得自己头大如斗,额上青筋乱跳。而这时,众人叙旧已毕,调转马头,其他的武士早就拦住其他人,因此一群人骑着马便往远处的王帐方向去了。待到人影尽去,道路重新畅通,人们也开始松了口气那般,说话声渐渐大了起来,所说的都是方才见到的景色。 剑士按住了头,细思片刻,又拉住了那牧民的手,说道:「大王子与白狼的人很熟么?」 那牧民笑道:「你莫不是看白狼的塔娜长得漂亮,也动了心思吧。」他见剑士的脸涨的有些红,善解人意地笑道,「她还未有夫婿,你若能在大会中展现武勇,说不定也能入她的眼中。」牧民见剑士抿着嘴不悦的样子,又道:「大王子当初力排众议,将原本属于白狼的领地交还到白狼手中。而今白狼族人用自己的手保住了领地,也一定会投桃报李,成为大王子的臂膀。」 这些都是显而易见的事情,牧民的说法只是让剑士确认了自己听到的传闻。剑士点头朝牧民致谢,便举步朝王帐的方向而去。大家只知道白狼是大王子的嫡系、獠牙,但剑士却会想得更多一些。在这样的时间段里,白狼强势出现,而哈尔巴拉又这般费尽心思给白狼造势,无非就是要推出一个强有力的目标,让其他部族也看看。这样一来,白狼必然会引来其他人的针对。 剑士沉思着,举步朝前,而两柄战矛交错,拦住了他的去路。 「此处不许再靠近,若下次再犯仔细你的头颅。」两名身穿黑甲的士兵看着剑士,目光在他怀中长剑转了一圈,沉声说道。 剑士也打量着两人,这是大王子亲自训练出来的军队,以一身黑甲闻名,分为具甲骑与控弦骑两种,其中最为出名的一支军队,则是大王子的御帐亲骑,号称铁浮屠。不过剑士从未见过,仅仅只是听闻,只是如今看来,两名守卫目光悍然,肌肉结实,站在那里就如两尊铁塔一般。 剑士不予惹事,只得赔了笑容,退后几步,只是他站在那里往王帐方向看过去时,只见此前见到的那两名衣着华贵的少年男女也正在前方不远处散步。剑士见他们二人神态亲密,言语之间笑容盈盈,虽然彼此之间隔了距离,但眉眼相对之时,那份情意就仿佛溢出来那般。 剑士长嘆一声,又朝那两人望过去,摇了摇头,这次也不再迟疑,转头朝来时的方向去了。 此地虽然是王帐所在,但终究不比大夏,哪怕围了了栅栏,又有卫兵巡视,可对于江湖中人而言,这些都不是什么大问题,只等天黑之后,便可行事。剑士捏了捏手掌,冷笑一声,有种很想要打小兔崽子屁股的冲动。 作者有话要说:  铁浮屠,是女真族建立的金帝国真正最精锐的重装钢甲骑兵,而且是中国歷史上无可争议的最强大、最「重」的重骑兵。之后写到会说一下的。专门配合、掩护铁浮图的射箭轻骑兵就是所谓的「拐子马」,也就是文中的控弦骑了。不过后来被南宋5000重步兵给干掉了。其实宋兵还是很强的……说多了…… ==== 第六十一章 相遇 就算夜色降临, 篝火也是绝不会熄灭的, 大大小小的篝火熊熊燃烧着, 分布在各处, 誓要与天上群星比肩一般。 钱多尔紧了紧身上的衣物,天气开始有了凉意, 此前绿油油的长草也渐渐枯黄,在这样人多的地方甚至露出了枯黄的土地。钱多尔碾了碾地面, 他换了短剑揣在怀里, 是可以迅速拔出的位置, 他穿着北狄人的短打衣服,显得略微有些臃肿, 如果佝偻着身体的话, 就几乎与普通牧民没有什么两样了。 以这样平淡无奇的装扮,钱多尔路过了喝得烂醉的牧民,也走过了警惕的卫兵, 似乎并没有人注意到他。钱多尔绕着栅栏走了一圈,心中已经有了计量。轻风吹过, 醉酒的大汉人眼一花, 那个站在那里佝偻着背的人影已经消失不见。 萧鸾已经渐渐地习惯了牧民们与马共行, 但今天那刻意训练的,威武炫耀的场景依然让萧鸾激动不已。她坐在帐篷里,因为兴奋而躁动,努力地想要入睡,却最终放弃, 只好揭开布帘,走出了帐篷。她先去了齐霁真那处,却发现无人,萧鸾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又决定去塔娜那里看一看。 第180页 这是哈尔巴拉特意为白狼的族人们安排的地方,虽然紧凑,却并不拥挤,又是靠近了王帐的好地方,十分安静。萧鸾走出来后,立刻就引来了卫队的注意,为首者打量了眼萧鸾,他对萧鸾还有些印象,因此只是对萧鸾点了点头,说道:「夜深露重,还请贵客不要乱走。」 萧鸾想了想,便笑着点点头,说道:「我去找阿姐。」 塔娜认了萧鸾做异姓兄弟,这当然是对外宣称的,对于两人之间的血缘关系,两人心知肚明,又都默契的保持了缄默。这个异姓兄弟当真是恰到好处的说法,既不会捲入白狼未来大汗的纷争,又为塔娜的偏心偏爱找到了一个绝佳的藉口。 听到萧鸾的话,守卫也没有多话,只是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萧鸾笑笑,朝塔娜的帐篷而去。萧鸾能感觉到身后的目光警惕又小心,这也是很正常的事情,白狼一族横空出世,虽然大王子哈尔巴拉给了白狼极大的信任,但无论是部族外,还是部族内,都对大王子的决定十分不解,就算是大王子的亲随,也会以别的眼光来看待白狼。 萧鸾很快就靠近了塔娜的帐篷,到了这里,就都是白狼的人了。萧鸾在部落里混了许久,人人见她,都会露出亲切的笑容,还有人热情地走过来打招唿:「托亚你来啦?」 萧鸾点点头,礼貌地让人通传了声后,得了允许就进了帐篷里。塔娜此刻正抱着阿尔斯楞,他们的面前有一个沙盘,上面插着零碎的小旗,而遍寻不见的齐霁真也站在一旁,几人目光严肃,盯着沙盘。见到萧鸾的身影,塔娜沖她招招手笑:「来了啊?来得好慢。」 萧鸾有些莫名,齐霁真笑道:「此前塔娜派人去找你,你不知道?」 萧鸾啊了一声,道:「我去找你来着,怕是错过了吧。」她这话方一出口,就见塔娜抿嘴笑起来,萧鸾顿时有些脸红,侧目朝齐霁真望去,只见齐霁真朝自己笑笑,就转过头去,齐霁真面上若无其事,但耳尖却红了。萧鸾心中顿时软成了一片,不由自主的朝齐霁真靠近了些。 只是刚走了两步,就听到塔娜的咳嗽声,萧鸾便加快了步子,肩膀挨着了齐霁真的肩头,这才停下来,朝塔娜露出一个无辜纯善的笑容。塔娜啧了几声,又道:「莫要挂着那样的笑容看我。阿弟啊……」塔娜摇了摇阿尔斯楞的手,指着萧鸾说道,「看到没有,以后看到人挂着这种笑容就要离得远些,看着纯良,指不定心中是想着怎么把人拆解入腹呢,都是些人面兽心的傢伙。」 阿尔斯楞见惯了两人斗嘴,原本还乖乖点头,见得多了也就不当真了,笑嘻嘻的应了。萧鸾也不好意思起来,将手一张,说道:「说那些做什么,来来来,说正事。」 这白狼中的主事者都十分年轻,再加上北狄人直爽的性子,说话做事少了许多机锋,反而明快许多。萧鸾喜欢这样的氛围,再加上与齐霁真心意相通,性子也变得明朗许多起来。 沙盘是齐霁真做的,比起以往那种靠着难看的地图的法子,显然要直观许多。塔娜也不多说话,手指着沙盘,说道:「目前来了十七个部族,剩下的,这个时间不来,若是再来,恐怕是来者不善了。」 萧鸾朝沙盘看去,上面分布了如今来的部族,塔娜又给萧鸾指了哪个部族是朝着大王子的,哪些是摇摆不定的。塔娜说完,又看向萧鸾说道:「这次恐有一场大战。」 萧鸾敲敲沙盘边上,笑一笑,回道:「大王子胸有成竹,我们又何须担心?」 塔娜也笑,她知道萧鸾明白了她的意思,于是这才说道:「我们部族刚回到草原上,此次前来参加忽勒里台大会,也是为了让萨迦赐下和萨,族人才能真正的安定下心思来。」萧鸾闻言,点了点头。北狄地广人稀,物产不丰,和萨不仅仅起到凝聚人心的宗教作用,在很多时候,他们还兼任了药师、医师这样重要的作用,所以和萨的存在对于北狄人来说意义深远重要。 「教派已经承认了大王子的身份了?」萧鸾突然想到此节,又问道。 塔娜却摇了摇头,说道:「汗王留下了不止一个儿子,而大王子也不是默认的继承人。自然是有人贊同,有人反对。」 萧鸾点点头,她见过哈尔巴拉,对方爽直大气,和她的兄长完全不同。但萧鸾却觉得他们又有莫名的相似点,同样人望颇高,却地位尴尬。齐霁真见她沉默不语,知道她是想到了自己,于是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萧鸾便抬头朝齐霁真笑笑,示意自己没有事,只是一转头,就恰好看到了塔娜朝自己翻起一个大大的白眼的模样。萧鸾摸了摸自己的鼻尖,勾勾唇,说道:「我知道了。」 如今局势明朗,塔娜带着白狼投诚大王子,而大王子对这样的局面自然也是心知肚明,不可能不做好完全的准备,白狼只要撑过了这场战斗,那就是大功臣了。塔娜想的也无非是如何保全自身,又能显得自己忠心而已。 三人带着一个孩子在帐篷里聊到深夜,这才各自散了。萧鸾与齐霁真一同出了帐篷,她们两人相视一笑,萧鸾便道:「我来时被侍从发现,还好一顿教训,眼下里,四处走走是不行了。」说到此处,萧鸾又摸了摸自己的鼻尖,脚尖轻轻地磨了磨脚下的泥土,轻声道,「去我的帐篷?」 齐霁真见到萧鸾挖空心思的找了独处的藉口理由,不禁抿唇微笑,点了点头。她二人一起长大,见到齐霁真忍俊不禁的样子,萧鸾就知道自己的小心思被看了个通透,于是急忙仰头看天。两人靠得比常人近一些,又比恋人远一些,手臂交错,指尖晃动,就如鞦韆上下,一触即散。 第181页 又一次的接触,齐霁真手掌一紧,温暖的掌心已经牢牢地抓握住了自己,抓得牢牢的,再没有松开。齐霁真侧目望去,见萧鸾还是看着天空,只是脖子上已经是通红一片,萧鸾皮肤原本就较常人更为白皙,如今红彤彤的,就算是掩饰,也是掩饰不了的。 齐霁真心情大好,也不出言来打趣萧鸾了,两人的手合在一处,掌心贴着掌心,就仿佛心跳也合在一起那般。 自那日坦诚心意,两人其实并没有太多独处的日子,三次大战,此后又因齐霁真的提议,刻意训练,务必要在忽勒里台大会上一展威势,实在是忙碌非凡。很多时候,两人也只能说一说话,甚至只是目光相对望一会儿。可明明是一起长大,对彼此都十分熟悉,但仅仅是看着对方,就能感受到心里泛起的甜,捨不得移开目光。 两人就这般慢慢地走回了帐篷,萧鸾刚撩开帐门,就只觉得有什么冰凉的东西放在了自己的脖子上,她下意识地将齐霁真一推。齐霁真也立时意识到了不对劲,她刚想发声,里面就传来了萧鸾无奈的声音:「三娘,进来吧,是熟人。」 齐霁真微微一愣,随即意识到了什么,她走进屋中,看到屋子里站着的萧鸾与钱多尔,还有一个白狼族人,被五花大绑地绑在一边,昏迷过去。齐霁真看到钱多尔冷肃的眼神,于是和萧鸾并肩站在了一起。灯火微微晃动,钱多尔巧妙地站在柜子那边,没有露出自己的身影,因此她们竟然也没有察觉。 两个少女并肩站在一起,齐齐看向钱多尔,钱多尔看着两人的眼神,心中更是烦躁。 这么同仇敌忾是什么意思啊?他辛辛苦苦跑了大半个草原,吃够了苦头,操碎了一颗心,结果发现两只小的混得风生水起不说,还一副郎情妾意的模样。过得这么有滋味,还不许自己冷漠一点么? 作者有话要说:  五一三天日更,如果按计划进行的话,应该能持续日更五到六天~~ ============== 第六十二章 争执 双方对站, 各立一方, 就仿佛是在对峙一般。萧鸾很快就意识到了渐渐升起的尴尬和敌对, 她看了一眼一旁昏迷的白狼族人, 走过去将他解了绑,问道:「他可看到钱先生了?」 钱多尔摇摇头, 身子稍微一弯,算是给萧鸾行了一礼, 道:「我听到他要来找你, 只是尾随其中, 他并未见到我的样子。」 萧鸾松了口气,心情也松快了些, 说道:「那就烦劳钱先生将他扔在一个角落中了, 让他自己醒来再说。」她见钱多尔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又道,「待到处理好他, 我们再来细谈。」 钱多尔点点头,领命而去。萧鸾见钱多尔拎着那大汉就如拎小鸡那般, 抓着对方的后领, 仿佛轻若无物那样, 直接就钻出了帐篷,她这才长长地嘆了口气。萧鸾突然意识到齐霁真一直不说话,她转过头,见齐霁真脸色惨白,萧鸾急忙扶住了齐霁真, 问道:「三娘,你莫要吓我。」 齐霁真长长吐出一口气,这才朝萧鸾勉强一笑,说道:「我没事。」她看着萧鸾的眼神,知道她不信,于是抓住了萧鸾的手,许久后才道,「我只是有些担心罢了……这样的日子太短,我有些……有些捨不得。」 齐霁真这般半真半假的说着,萧鸾当了真,认真的点着头,说:「我也捨不得……」齐霁真见萧鸾信了,于是勾勾唇,带着几分疲惫的闭上了眼睛。她知道有些话不能对萧鸾说,她只是无可避免地想到了丽娘和严昭灵。 有些事情,身处的地位不同,哪怕心意相通,也难以做到真的感同身受。就好像齐霁真知道女子在这世上的艰难,但萧鸾虽然知道,却无法完全理解,因为身为「男子」长大的萧鸾,一直被託付着期待、责任,这些看似很沉重的东西,但同时,相对的自由、尊重、话语权等等权益也被萧鸾紧紧的握在手里。虽然萧鸾是个心肠并不刚硬,也愿意为他人着想的孩子,可有的东西,没有经歷过,就永远也无法感知。 齐霁真喜欢萧鸾,也接受两人之间这样思想上的鸿沟。只是她现在的想法,却无法完全向萧鸾述说。她缓了片刻,朝萧鸾示意自己已经好上许多了,这才又道:「六郎打算怎么办呢?」 萧鸾捏了捏自己的掌心,钱多尔突然的来到,让她下意识不去设想的未来一下子近在眼前。萧鸾知道自己已经无法逃避,因此垂下了眼帘,低声道:「始终是要回去的。」 「是啊……」齐霁真应道。 一时之间,两人都陷入了沉默之中。萧鸾抬起眼,觉得灯火下沉默着的齐霁真仿佛像是一尊没有表情的玉像,离自己十分遥远。她心中升起莫名的恐慌,伸出手去,抓住了齐霁真的手掌,看到齐霁真看向自己的,略带着几分惊诧的脸。萧鸾低声道:「你……你莫要不理我……」 「不会的。」齐霁真摸了摸萧鸾柔软的发,也轻声说道,「我们会一起回去,一起去面对。」 萧鸾看着齐霁真的眼睛,她突然很想冲动地说要不她们就此留下。白狼之中必定会有她们的一席之地,她们也不需要再担心各自的身份。可是萧鸾张了张口,终究还是将这些话都吞进了肚子里。她知道,齐霁真是不会同意的,从幼时起,齐霁真就一直是个很勇敢的人,遇到什么事,她都会勇敢的面对,去寻找办法。而萧鸾从幼时起,却一直都是一个想要逃避的人啊…… 第182页 过了一会儿,钱多尔就回来了,他看着萧鸾和齐霁真两人,此前两人旖旎的氛围已经荡然无存,现在只有沉默。钱多尔的额头上再一次地冒出了青筋。 这样一副死了长辈似的氛围是怎么回事啊,就这么不待见他这个辛辛苦苦,奔波大半个草原的老年人吗? 钱多尔深吸了一口气,将胸内的浊气压下,冷漠地说道:「已经按照殿下的意思做了。」 萧鸾强打精神,朝钱多尔比了一个坐的手势,而齐霁真也自觉地走到了一边,倒出一杯奶茶递给了钱多尔。钱多尔起身朝齐霁真道谢接过,奶味浓郁,又带着咸味的饮品进入口中时,钱多尔有些不适地皱起了眉头。他见萧鸾淡定自若地也饮了一口奶茶,并且砸吧了下嘴,又觉得,大概这种口味也是有几分天生的。带着北狄狼崽子血脉的人啊,大概天性就对此适应和喜欢。 「钱先生是何时出关的,大家都还好吗?」 两人坐定,萧鸾也整理好了思绪,沉声问道。钱多尔对此略挑了下眉,只几月不见,萧鸾的气息之中多了几分大气沉稳,她坐在那里,严肃着眉眼时,也不会有人再觉得这是一个软绵无害的人了。钱多尔回想起牧民们所说的话,心中又有几分感慨,生死之间最容易磨砺一个人,也最容易让人成长起来。想来这孩子在这里也受了不少的苦吧。 钱多尔的眉眼渐渐舒缓下来,声音也放得柔和了一些,道:「关内一切都好,霍百户他们身份不便,不利出关,因此就让我来了。草原广阔,寻人不易,殿下的事缓不得,我们约好三月为期。如今三月之期在即,幸好上苍垂怜,让我找到了殿下。」 萧鸾点点头,心知钱多尔的意思就是自己的事眼下里还被瞒得好好的,她身份特殊,与北狄的关系剪不断理还乱,若是爆出她去了北狄,指不定朝堂之上会有多少人来用这事做文章。 萧鸾低头沉思,齐霁真则在一旁註视着萧鸾。她见萧鸾的目光渐渐变得深沉,心中又是欣慰,又有些感慨。她既然欣慰于萧鸾能迅速地捡起北狄用不上的那些心思,又感慨着萧鸾这迅速计算得失的心思恐怕已经深入本能之中了。齐霁真想到自己,又自嘲一笑,她自己又何尝不是这般呢? 萧鸾心中有了成算,便道:「我如今与白狼部族关系尚佳,回去的事还少不了他们的帮助。如今我们身在王庭,也不可说走就走,不如留待忽勒里台大会结束,我自会与塔娜辞行。」 钱多尔闻言,眉头微皱,以他的心思,自然希望找到了人就立刻回到大夏中。草原虽然辽阔苍茫,有难得一见的美景,但是人民粗鄙,所穿所用哪样比得过大夏?钱多尔点头应是,答应萧鸾,先将消息传回去,以免关中诸人因担忧生事。只是钱多尔虽然答应,但到底有些忍不住,便道:「恕在下妄言,大夏与北狄关系复杂,我们又非北狄人,何须要他们同意?」 萧鸾闻言便皱起了眉头,回道:「塔娜帮了我与三娘不少,如今忽勒里台大会在即,我断不可就此离开!」 钱多尔见萧鸾如此说话,自然不会再说其他,只是心中却觉得,萧鸾如此重情,放在普通人身上或许是好事,但是以萧鸾的身份来说,却不见得是一件好事了。思及此,钱多尔又是心中一凛,想到自己实则是大皇子萧鸑的人,他不仅在心中暗笑了自己一声,便又觉得,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的。 萧鸾有些疲惫,于是站起身来,对钱多尔道:「今夜就烦劳钱先生与我一起睡了。」她转头看着齐霁真不贊成的眼睛,于是朝钱多尔点点头,拉住了齐霁真的手,转头对钱多尔道,「钱先生我去送送三娘,你就自己先睡吧。」 钱多尔挥挥手,已经不想再看着她们两人了。 两人再次手牵手,沉默地走在安静的帐篷间,只是这一次,此前的种种的旖旎与娇羞都如雪见阳,消散不见。齐霁真心中对此尤为感触,她甚至用力地抓紧了萧鸾的手,生怕连这份感情也会消失那样。 萧鸾有些惊讶地看了齐霁真一眼,在察觉到对方苍白的脸色后,萧鸾急忙转身抱住了齐霁真。萧鸾如今已经比齐霁真高了一些,抱住齐霁真时,就仿佛是环绕住她似的。齐霁真被熟悉的气息所环绕着,萧鸾轻轻地拍着齐霁真的背,轻声安抚着:「三娘你莫要怕。就算回去了……」 萧鸾突然顿住,她咬了咬唇,有些想法她已经在脑海中思考了许久,并觉得这当真是一个可以解决一切的方法。她带着几分欣喜与期待,垂下头,在齐霁真耳边轻声的蛊惑道:「三娘,你……你要不要当我的王妃?」 怀中的人久久没有声音。萧鸾心中忐忑难言,她按住齐霁真的肩膀,将她稍稍拉开了些,看着齐霁真的眼睛,又慎重地问了一遍:「三娘,做我的王妃可好?」 齐霁真咬着下唇,她的下唇已经被咬出了血丝。萧鸾一直盯着齐霁真的眼睛,她看到齐霁真的眼中划过一丝决绝,萧鸾的心头仿佛破了一个大洞,她胡乱地凑上去,堵住了了齐霁真的唇,低声泣道:「不要说了,三娘……你,你不要再说了……」 齐霁真伸出双臂,搂紧了萧鸾的后脑,将她整个人拉向自己,用力地去感知着对方青涩的一切。如果有的话不能说出口,有的事不得不去做,那齐霁真也想让萧鸾知道,自己是全身心地爱着萧鸾。 第183页 这是两人第一次吻,只是这个吻里满是泪水的酸苦以及血的气味。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名单: 往事情牵扔了1个手榴弹投掷时间:2018-0 03:56:00 读者「天东」,灌溉营养液+102018-0 07:50:52 读者「breathe」,灌溉营养液+102018-0 23:01:39 读者「晴空章鱼」,灌溉营养液+102018-0 22:56:53 第六十三章 波澜 夜晚沉沉, 灯火燃到尽头, 终于熄灭, 钱多尔等了许久, 萧鸾也没有出现。他想要出去寻找,又担心两人郎情妾意之时, 坏了萧鸾好事。枯坐良久,待到睡意深沉, 钱多尔终于也陷入了睡梦之中。 只是萧鸾回来的动静到底还是惊醒了本就浅眠的钱多尔。钱多尔一下子坐起身, 抬头看着萧鸾。萧鸾接了一盆水, 正在洗脸,她慢慢地拭擦着自己的脸, 一下一下尤为细心, 听见了钱多尔的声音,她也没有回过头,只是道:「你醒了?是了, 眼下也该是起来的时候了。我待会儿就会去趟塔娜那里。钱先生你是汉人,还得为你妥善安置一个身份才好。」 萧鸾说完, 随意地将绢布一搭, 道:「衣服已与你准备好了, 钱先生请先更衣。」 钱多尔隐约觉得萧鸾语气不对,但他无暇细想,急忙站起身。萧鸾迴转头,看了他一眼,朝他一点头, 说道:「我出去等候先生。」 钱多尔隐约看见萧鸾的眼眶微红,还未来得及说话,萧鸾就已经调转过了头,出去了。钱多尔于是急忙更换好衣物,随意抹了把脸,就走了出去。萧鸾正在外面背着手看着人来人往。 「殿……」钱多尔方一开口,萧鸾就转过身来,朝他摇了摇手。钱多尔于是便道:「公子。」 外面天光大白,光线正好,钱多尔也看清了萧鸾眼下的乌青色,想来是一夜未眠。钱多尔看萧鸾的模样,倒不似做了荒唐事的样子,只是尊卑有别,哪怕心中再疑惑,钱多尔也不会说出质问的话来。 「我带你去见塔娜,钱先生只需跟紧我就好。」萧鸾说道,她看了看钱多尔,又朝钱多尔走了几步,想将钱多尔没有穿利索的地方整理下。钱多尔只觉得这个秀丽得过分的少年朝自己靠过来,雌雄莫辩,他突然升起几分面对女性的不自在,急忙后退了一步,道:「我自己来就是。」 萧鸾点点头,指了指钱多尔穿着不对的地方。钱多尔按照萧鸾所说重新扎紧了衣服,萧鸾这才满意,朝钱多尔打了个手势,让他跟在自己身后。钱多尔见萧鸾虽然和气,但面上并不带笑,心中有些疑惑,跟在萧鸾的身后。 钱多尔这还是第一次如今深入北狄人中,走得远了些,密集的帐篷渐渐稀疏起来,萧鸾就指着远处对钱多尔道:「钱先生你看,那就是金帐,草原的主人就居住在那里。」 钱多尔顺着萧鸾的手往那处看去,只见一个硕大的帐篷立在那里,说是一个也不尽然,它前后勾连,还有数个棚顶突出出来,错落有致,就仿佛是许多的小帐篷共同组成了一个大的。棚顶是金色的,上面竖着黄金三叉战矛头作为装饰,在阳光下又庄重又耀眼。 钱多尔不明白萧鸾给他看金帐的意思,他以前也并不在意,只是现在亲见,也就突然感觉到了皇权威压在身的感觉。他不言语,却听见萧鸾轻声说道:「金帐里有数百的妾室、侍卫、服侍的人……和大夏何其的相似。草原的牧民们说大夏人狡猾,大夏人又说北狄人粗鄙无礼。但身居极位人的喜好却如今相近,钱先生,你说这是为什么呢」萧鸾不等钱多尔回答,又道,「无论草原还是大夏,无论是谁,人的欲望,总是相似。」 钱多尔闻言,眼观鼻鼻观心,就全当自己是个木头人。而萧鸾也仅仅就仿佛是一句随口感慨而已。她背着手继续往前走,钱多尔抹去自己额头上的冷汗,跟在萧鸾的身后。有那么一瞬间,他还以为萧鸾要说出就留在北狄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所幸萧鸾并没有这意思,否则的话,钱多尔简直不知自己要如何自处了。 萧鸾走得很快,很快就来到了塔娜的帐篷,她托人通传,又让钱多尔留在门口,自己就大步流星地走了进去。塔娜才刚起不久,几个侍女围着她替她装扮,她看到萧鸾走近,就开始打趣道:「昨晚你们一起过得可好,今天这么早来,怕不是要求娶人,托姐姐我给办婚礼吧?」 萧鸾却不回应塔娜的话,她似乎想起什么,顿了片刻,脸上沉静得近乎沉郁。萧鸾道:「阿姐,我的家人找来了。」 塔娜一愣,挥挥手,侍女们急忙退了出去,塔娜转过身,看着萧鸾那张实在是说不上开心的脸,问:「你要回去了?」 萧鸾沉默点头。 塔娜摸了摸下巴,又道:「你的样子可不像是开心……若你想要留在草原,就留下。阿姐做主保你一生,任谁也欺负不了你去。」 萧鸾失笑,她心情不好,并不是因为捨不得离开,但塔娜的话却依然让她的心中升起了感动。从来没有人因为她不愿意就会放纵她去做什么,严蓁虽然为萧鸾着想,待她极好,萧鸾对她也十分感激,甚至觉得亲母也不过如此。但严蓁也严厉的要求她,让她往自己设想的航道上前行。齐霁真与她相识相恋,可齐霁真本身就是一个自控多于放纵的人,昨晚的交谈,已经让萧鸾明白,哪怕再喜欢,齐霁真也不会放任自己,更不要说放任萧鸾了。 第184页 而萧鸾长这么大,还第一次有人对她说,你想要做什么就做,没事,有我在后面这样的话来。 萧鸾正是心绪难平,心有不甘的时候,陡然听到塔娜的话,她眼眶微红,只是强忍住不流泪。萧鸾低声笑笑,只是笑声中带着哽咽:「阿姐这样可不行,会把人宠坏的。」 塔娜却笑笑,漫不经心的回道:「你们这些小鬼就是爱操心,怕什么呢,有阿姐帮你们兜着呢。你也是……阿尔斯楞也是。」 两人相对一笑,氛围总算轻快了些。萧鸾又道:「家人来寻,还望阿姐给个便利的身份。」 「这有何难。」塔娜一口就答应了下来,她看看萧鸾,又道,「你已经想好了?」 萧鸾嗯了一声,她垂下头,说道:「有太多的人在等着我回去了。所以不可不回。」 「那何时启程?」塔娜又问。 「待到忽勒里台大会结束。」萧鸾振奋了精神,答道。 塔娜顿时明白萧鸾的顾虑,哼笑一声,说道:「还算你有良心。」 「阿姐若日后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就捎个信来,我定然……」 「好了好了,说这些作甚。我身为姐姐,还需要找阿弟帮忙,也太没用了。」塔娜却挥手打断了萧鸾的话,她从一旁的抽屉中拉出一个铜牌,朝萧鸾一扔,说道,「拿着名牌赶紧走吧,打扰我梳妆打扮。」 萧鸾接过铜牌,笑笑也没有继续往下说,只是心中暗自下了决心。有些事无需多说,大家各自心里清楚便好。 萧鸾走出了帐篷,见钱多尔站在那里,而在他的身边还站着齐霁真。萧鸾不知自己该做什么表情才好。自那一吻过后,萧鸾将齐霁真送回帐篷,一路上她们一句话都没有说过。萧鸾见齐霁真进了帐篷,也转身便走,她去找了一个无人的地方,独自站了一宿,看着黑夜变成白昼。 萧鸾不知道自己想了些什么,又或是什么都没有想。她时而回忆起齐霁真一贯的坚强,又突然恨极了这样的坚强。萧鸾知道,世上总有许多的事不如意,她也知道,自己应该去尊重别人的想法,可知易行难,落到萧鸾身上时,萧鸾却发现自己需要花许多的时间和精力来接受。 此刻见到齐霁真,萧鸾下意识地只想跑走,她脚尖刚转了半圈,就见钱多尔看了过来,对方的眼光扫过萧鸾转移的脚,眼神里透露出了几分莫名鄙夷的情绪。萧鸾身子一僵,知道钱多尔定是误会了。但萧鸾也没有那个精神气解释,而此刻齐霁真已经朝萧鸾看了过来,轻声唤了一声六郎。 萧鸾被那一声带着小心的六郎叫的心中一酸。萧鸾不喜欢看到这样一个赔着小心的齐霁真,但她心有不甘,因此只是朝齐霁真点头示意了番。齐霁真见状,目光中光芒瞬间暗淡下来,她不再说话,只是站在一旁。 萧鸾心中低落,她恨不起齐霁真,只好恨恨地看了钱多尔一眼,觉得他来得太快太早。钱多尔见状,也只好看天看地,就是不看萧鸾和齐霁真两人了。萧鸾定定神,将名牌交给钱多尔,说道:「钱先生,这段时间你就做我的亲随吧。我们待到忽勒里台大会结束就走。」后面这一句,却是对齐霁真说的了。 而后,随着时间的临近,王帐附近的守卫也越来越严密。钱多尔也是庆幸自己当时一眼就发现了萧鸾,否则的话,以现在守卫,钱多尔想要悄无声息地进来,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了。 萧鸾和齐霁真作为白狼如今有名有姓的一员,也跟着塔娜参与了几次部族聚会。齐霁真和钱多尔都是大夏人的模样,站在一堆捲髮多毛的北狄人之中尤其显眼,只是两人一个习惯这样的注目,一个淡定自若,悠然地站在那里,倒是更显得瞩目了。 「几位可是白狼族人?」过了一会儿,一个纯正的大夏口音传了过来。 在王帐之中陡闻乡音,让萧鸾等人都侧目以对。他们面前站着一个身着北狄人袍子的男人,对方笑得温和,眉目之间却是大夏人的样子。那人朝萧鸾等人行了一礼,是手按在胸口的北狄人礼,他笑道:「我是大王子的幕僚,我多年未归,难得遇见故乡人,冒昧打扰了。」 第六十四章 对战 来人自我介绍自己叫做宝格楚, 汉文名叫做乌书楚。这名字一出, 萧鸾和齐霁真都不陌生, 甚至可说是什么熟悉了。萧鸾原本有些懒散的站姿都挺拔了几分, 朝宝格楚一礼,说道:「原来是白狼的恩人。」 而这头齐霁真则轻声向钱多尔解释。 宝格楚是大夏人, 但却在北狄草原身居高位,是大王子哈尔巴拉最亲信的幕僚。北狄人的官位不比大夏那么职责分明, 因此宝格楚也算是第一个有幕僚名号的人。北狄人说宝格楚就像狡猾的狐狸, 这话里有鄙夷, 也有赞嘆。而当初白狼族人向大王子求助时,大家都觉得白狼不可帮, 只有宝格楚劝说了大王子, 让他帮助了白狼族人。因此在白狼的部落之中,对宝格楚就格外的崇尚了。 这一头,宝格楚正与萧鸾说着话。萧鸾察觉到对方似是想套出自己和齐霁真的来歷, 她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这独属于大夏人的说话方式了。这反倒让萧鸾察觉到几分的趣味来。萧鸾推着太极,和宝格楚不紧不慢的聊着天, 左右白狼与大王子之间的关系已经是一荣俱荣, 一损俱损的, 因此两人也不会因此伤和气。 说话之间,宝格楚突然咦了一声,手往前方一指,说道:「有人出来了。」 第185页 部落头人们都要经过萨伽教的和萨们的祝福后,才开始正式商谈事务, 所以萧鸾等人才在此地等候。今年的忽勒里台大会原本来人就不齐,人们心思动乱,而今只见有几个头人大步走出,面容愤怒,他们走到一半,为首者又扭头骂道:「不遵传统,就是对先祖的侮辱!这个大会不开也罢!」 说话之间,这几个头人的下属也尽数奔到了他们身边,看上去声势也颇为壮观。头人看看身边的人,手一扬,道:「我们走!」 「头人口口声声要遵循旧制,忽勒里台大会就是旧制,头人不打算开完再回么?」 宝格楚说道,站了出来,他双手笼在袖中,立在头人的面前,面对着头人及其身后的数百人,依然气势不减。他不说传统却说旧制,显然是缓解了其他人对此的看法,毕竟旧制可打破,但是传统祖宗却不是那么容易说破就破的。萧鸾看到宝格楚以一人之身拦住头人,忍不住赞嘆了一声:「此乃真英雄。」 「是个雄才。」齐霁真也在一旁低声道。萧鸾忍不住侧头看了一眼齐霁真,见她的目光正对着宝格楚,眼中的欣赏之意一目了然,这是纯然的赞嘆,而在其中,又隐隐有着嚮往。萧鸾心中默然,又掉转头看宝格楚。 那一厢里,头人暴跳如雷,指着宝格楚道:「你算个什么东西,一个外族也敢插手我族事务!」 宝格楚却笑了笑,说道:「东海之滨的北狄人用鱼叉捕鱼,极北之地的北狄人用驯鹿拉雪橇,在冰原疾驰,极西之地连草原都不见,只有荒漠。他们言语不同,习俗不同,甚至外貌也有所区别,但他们都是北狄人。只要在这片草原上,心里向着北狄,信奉着长生天,就都是北狄人。我也不例外。」 他的话说出口,顿时引来一片喝彩声。北狄幅员辽阔,确实会有许多人的习俗甚至衣着都大不一样。宝格楚的话简直是说到了人们的心坎上。那头人冷眼看着宝格楚,指了指他,说道:「油嘴滑舌,我倒要看看,我现在就杀了你的,你的主子还会不会拦着。」言罢,头人做了一个手势,立时就有下属拎着弯刀走了过来。 「钱先生!」萧鸾急忙回头,想让钱多尔出马救下。钱多尔闻言,也大步朝前,将宝格楚护在身后。齐霁真冷眼看着宝格楚的表情,低声道:「你放心,他有后手。」齐霁真见宝格楚神情自若,在看到钱多尔出现时反而有些吃惊,就知道宝格楚定然是预料到了此时的情况的。只是齐霁真也没有阻拦,毕竟萧鸾的出手在此时此刻尤显珍贵,这样平白卖了个好的事情,自然做比不做的好。 果不其然,此时外面突然连响数声尖哨声,这比此前白狼出现的响箭还要尖锐许多,是专用于军队传讯的声响,而后马蹄纷飞,有身着黑色轻甲的斥候高声来报:「有敌袭!!兀良哈、伊斯得、孛儿只斤三部率兵来袭。」 消息一出,顿时引来譁然,而宝格楚双手笼在袖中对着对面脸色大变的头人微微一笑,说道:「看来你的人也不愿意护着你了。」 「你……你说什么!」头人色厉内荏,大声说道。 宝格楚嘿嘿冷笑数声,也不答话,而此时,哈尔巴拉的声音也传了过来:「当前最要紧的,是打败敌人。」众人朝前方看去,之间哈尔巴拉大步走了出来,在他的身后一步距离,则是塔娜。虽然战报紧急,但哈尔巴拉却不显慌张,他的镇定自若也让其他人渐渐平静下来。哈尔巴拉看了眼那头人一眼,唇角一勾,说道:「敌人来势汹汹,眼下需要大家众志成城,将敌人都打趴下去。否则的话,他们来了,我们也就死了。」 那头人咬牙思索片刻,最终还是按着胸口拜倒,说道:「一切都听大王子的。」 头人低头,其他人顿时也都低头说道:「都听大王子的。」 「好!」萧鸾见哈尔巴拉眼中闪过精芒,他本就鬚毛浓密,眼下看着,就更像是一个蓄势待发的雄狮,他大手一挥,开始安排各个部族的兵力。远处的喊杀声越来越近了,众人的鼻尖也开始紧张得冒汗,生死关头,也不在意其他的了,随着哈尔巴拉的声音,一道道命令都顺遂地传递了下去。 萧鸾等人属于白狼部族,自然也是要身先士卒的。塔娜亲自带队,萧鸾给钱多尔安排了一匹马,又对齐霁真道:「你在这里等着。」 齐霁真默不作声,自顾自的上了马,萧鸾几乎要气得咬碎牙,她快马追上齐霁真,还待劝说。齐霁真却先一步扭过头,对萧鸾道:「你担心我,就如我担心你,我没有阻止你,你也莫要阻止我……」齐霁真声音已有些哽咽,又道,「你若死了,我也不会独活的。」 萧鸾愣愣的,她握紧了手中的缰绳,却不知道自己该要说点什么,又要做点什么。而此刻,号角声已经呜呜的吹响,战斗即将开始。 一旦摆开了阵势,萧鸾就发现敌人来得比想像中要更慢一些,她心中顿时明白过来,低声问塔娜:「假的?」 「只要敌人来了,假的也是真的。」塔娜白了萧鸾一眼,回道。 萧鸾笑笑,她低头去查看自己手中的刀和弓,做最后的检查。此前宝格楚的作为很明显是故意安排,让那些打算离开的头人们以为自己投奔的那些人也想要自己的命,只能将他们的身家性命都跟哈尔巴拉绑在一起,只要开战了,就算明白这是一场骗局,但也只能捏着鼻子答应。 第186页 萧鸾心道,怪不得那个来报报得如此即时了。萧鸾已经习惯了战场的战斗,她很快就检查好了身上的武器,她们来前就得了消息,因此衣袍底下就是盔甲,所幸现在天气转凉,就算多穿些也并不觉得炎热。 哈尔巴拉和塔娜等人也亲自上阵,只有数个大腹便便的头人推脱不止,一旁的战士们看到以后露出了不屑的表情,其中甚至还有头人们本族的战士。哈尔巴拉也不多说什么,带着人就上了战场。 草原上风吹草伏,除了偶尔的马儿的响鼻,再无其他声响。大家目光炯炯地看着哈尔巴拉,就好像在看着明灯那般。而哈尔巴拉则再三确认了各自队伍的职责后,就按兵不动,默默地等着。 过了片刻,敌方部队就已经近在眼前。为首者大声喊道:「哈尔巴拉!你不尊祖制,汗王之位就该由幼子继承,你还让奴隶获得土地和牛羊,把自己手中的武器和牛羊分给弱小的部落,让羊变成狼。你的所作所为,没有一样是有先例的。像你这样的不孝子孙,定会引来先祖的震怒!」 「我的幼弟现在不过十岁,你们打着幼子的名号,其实是想控制他,瓜分我们的土地和牛羊。我是绝不会允许的!」哈尔巴拉大声回道,「我们的祖制让我们草原的兄弟团结如一家人!可你们只想要更多的牛羊和奴隶,你们的勇士为你们流下血液,可他们又得到了什么?你不将他们当兄弟,我当。你们把我的弟弟当做傀儡,也要先问问做兄长的同不同意!!」 哈尔巴拉说话间,萧鸾则举着望远镜,一点一点的看着对方的队伍,很快,她就看到了在白纛下,被数十个护卫紧紧围在其中的男孩,他苍白着小脸,紧紧地咬着唇,骑在小马驹上,手握得死紧。 还是个孩子…… 萧鸾扭过头,朝塔娜比了个手势,塔娜点点头。而哈尔巴拉把一切都看在了眼底里,他顿时放下心来,大声道:「你要战,那便战吧!」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文当时是存了13w发的,现在看来根本就不够,前面因为存稿充足,因此反覆查看,精雕细琢,现在没了存稿,就觉得粗糙很多……但是日更还是要保持的,捂脸…… 感谢追文到这里的小可爱,么么哒 =============== 第六十五章 铁浮屠 明明是白天, 太阳高悬的天气, 但血色仿佛要把天空都染红那般, 天气沉闷潮湿, 天边隐约显出红光。秃鹫和乌鸦早就嗅到了味道,盘旋在天空, 时不时发出一声悽厉的鸣叫,就好像是被直冲上天的魂灵所惊扰的声音。 若是站在高处, 就可以看到两道铁线撞击在一处的盛景, 承载着无数人性命的鲜血翻腾起红色的浪花, 又随即被吞没,再撞击出更宏大的血色浪花。北狄被盛赞的轻骑弓马分列两方, 在全力的冲刺下渐渐拉出长长的一条线, 将中间的兵马合力包抄进去。而被包围的军马只能尽力前沖,只要冲破了中军,那么就能直入背后的大营。到那时候, 胜利就是他们的了! 尘烟飞扬起来,对面容貌狰狞的脸, 明晃晃的刀尖, 尖锐的唿喊声, 瞬息而至。萧鸾握紧了手中的刀,她微微地弓起身子,安抚着身下焦躁不安的马匹。他们被安排在最前线,去正面迎接敌人。 「顶住了!」 随着一声大吼,马匹和马匹, 刀剑和刀剑纷纷撞击在一起。人们发出了怒吼声,这声音就如身上的伤口那样崩裂开来,带着血腥的气息。钱多尔是一个惯常在江湖中的刀光剑影中漂泊的人,他也曾见过那场因飢饿而起的叛乱,但这一次和以往的都不一样。这是真正的杀人利器,是以人命堆积的战场,是和江湖侠客,是和平民作乱完全不一样的感受。 每一个人都变得如此渺小。每一个人又都是这宏大中的一部分。 钱多尔感觉到自己血液在沸腾,既激动,又害怕,就像是他第一次踏入江湖,第一次杀人的那样感受。 钱多尔想要去寻找萧鸾,他是萧鸾的护卫,这是他的职责,但他发现周围全是不认识的脸,他找不到萧鸾,而他也只能以逆流之姿,先杀出一条血路来。他挥动着剑,很快剑就变成了刀,什么精妙的招式都没有了,他想起曾经暗自嘲笑过的,六殿下朴直的刀式,这才恍然明白过来,如何更快更直的将刀尖划过对方的致命点,才是最好的招式。 「坚持住!」少年的嗓音扯开来,就好像女人一样的尖利。钱多尔似乎听到了声音,他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开始环顾四周,想要寻找萧鸾的身影。他很快就看到了萧鸾,少年骑在马背上,她的身边环绕着紧紧跟随的护卫,这是经歷战场的老兵,他们经验丰富,一人高举着白狼的旗帜。凡是少年人尖刀所向之处,这支队伍就会像一只真正的狼牙那样,狠狠地从敌人身上划拉下一块带血的肉。 他们似乎是长在了马背上那样,没有人握着缰绳,但是马儿却能灵巧地带着他们行动,冲击或是狡猾地转弯。 「我们是白狼的子孙!是盾牌!」 少年大声喊道,这声音被她身边的勇士们高声唿喊出来,钱多尔听到身边都响起了这样的声音,那声音层层叠叠地环绕在他的周围,冲击着他的心脏。钱多尔看到那个身先士卒的少年,仿佛在发光那样。钱多尔咬紧了牙关,紧紧地跟随在少年的身后,他突然也觉得自己渐渐变成了一头会喊会嚎叫的狼,跟在头狼的身边,向猎物亮出獠牙。 第187页 为了防止中军太过快速崩散,中军都是哈尔巴拉的嫡系,而两旁负责包抄的军队则由墙头草的部族以及闻名草原的控弦骑兵组成。轻甲刀弓的骑兵们就如黑色的潮水那样将敌人缓缓的包围起来,朝着中间慢慢的逼近。而这样又增加了中军的压力,萧鸾咬紧了牙根,她的嘴里都是血的味道,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她不过是个少年人,身上的体力渐渐地在消散,但她依然要昂着头,因为她站在这里,带着白狼,她绝不能倒下。 想要休息,可是还不行,还要再等等。 萧鸾的目光朝后移了下,她看到齐霁真被好好的包围在自己的身后,她突然就咧开嘴笑了下,带着几分得意。 就算齐霁真不接受自己的好意,但那又如何,她总会保护着她的。 萧鸾身在队伍的最前头,她就是这队伍的尖刀,如果要伤害到齐霁真,那就必须先将她砍下马背。萧鸾这样想着,就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她这么一笑,其他人也下意识地跟着笑,这哈哈哈的一片响起来,迎着血色招摇,竟然显得豪迈又张扬至极。让敌人也吓了一跳,摸不着头脑,反而显出几分胆怯。 萧鸾瞅准了机会,高唿一声,在沙场上冲撞个来回洒脱。只是对方兇狠,而嫡系的数量到底没有那么多,因此就算是以一敌百的勇士,也渐渐地显露了几分的疲沓。 就在这时,低沉的号角声响起。 萧鸾心中一喜,朝左右打了个手势,按照最开始所商量好的那样,中军开始后退朝两边分散。看上去像是被敌军所逼迫那样,而潮水之下必有礁石,如今中军退去,就显露出了留在后面的黑色钢铁。 士兵头带钢盔,顶端插雉翎数根,两侧挂狐狸尾,身穿由大片方块形钢甲片,层叠铰接在一起构成的黑色长甲,长甲连接着大腿,而腿上也是厚重的钢甲。战马身上披挂着同样做工的挂甲。马头带有钢制护面,装甲从马头一直延伸到马尾,从马背一直遮盖到膝盖。全军沉默无声,就像是一尊尊铁塔,三马一组,以皮索相连在一起。 五千骑兵,还未冲刺,就有了上万大军的气势。 「是……铁浮屠!」 浅浅抽气声响起来。都说大王子哈尔巴拉有一只精锐的铁骑,可草原上见过的人却极少,因为这只大军不战则已,战必胜。有人说这都是哈尔巴拉放出的假消息,因为草原上哪有那么的多铁和良驹来供养出这样一支大军。可当他们真正出现在人们的眼前时,众人才知道,哈尔巴拉竟真的花费巨资打造出了这样一只军队。 和由牧民组成的军队完全不同,这是一支久经锻鍊的职业军队,三人三骑,虽然连在一起,却不散乱,踏步行止都如一体。铁浮屠同时发出了唿喝声,就如一人发出,响声震天。而他们因了这样奇怪的系扣,也只能前进,永无后退。而凡是挡在铁浮屠面前的一切事物,都会被这钢铁洪流所击溃。 萧鸾远远的看着,她的心中升起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感受来。大地隆隆震动,敌军开始溃散,而已经逐渐厚实的两翼则阻止了敌人朝两翼逃脱,他们被挤压着只能在中间,朝前方的铁骑冲去。就算有绝望的士兵们发起一阵一阵的冲击,最终也只能像海水拍击礁石那样无声地散去。 这一战自铁浮屠出现,就已经定下了胜局。萧鸾取出了单筒望远镜,举着再确认了一次位置,这才转头朝钱多尔招招手。钱多尔喘了口气,骑马上前。萧鸾细细地打量着钱多尔疲惫的模样,问道:「钱先生还有力气么?」 钱多尔挺了挺背,说道:「公子只管吩咐。」 「好!钱先生勇勐无双!」萧鸾抚掌笑道,「还请烦劳钱先生,为我提一个人过来。」萧鸾一边说着,一边指向了快要挤成一团的敌军。 钱多尔沉默着看了铁浮屠沉默地前进,一寸一寸地吞没着敌军无谓的挣扎,他停顿了片刻,道了声:「好。」 看着钱多尔弃马提气,没入战场中,齐霁真忍不住道:「六郎,这样真的好么?」 萧鸾摇了摇头,说道:「那位小世子还不能死。这个大礼是白狼送的,阿姐用的上。」而她如今可用之人,也只有钱多尔一人而已。 齐霁真皱紧了眉头,她也不是不明白,如今哈尔巴拉气势正旺,这场战斗结局也可以想见。但若是小世子死在这里,哈尔巴拉终究不能占一个名正言顺,哪怕是北狄人并不在意这个,可它始终是一个污点,是可以让其他人发挥或是反抗的藉口。但若是小世子亲自开口让位,这就完全不一样了。 这样的小心思是大夏人惯常用的,哈尔巴拉或许不明白,也或许不屑这样的伎俩,但他身边有宝格楚,这个亲信的大夏人会说服哈尔巴拉,让他清楚,这样一个小小的举动,可以让他的天下平静许多年。 「可是我们……」站在大夏人的角度上,齐霁真其实更希望的是小世子尸骨无存,那样日后就总会有人以此为依据起事,为哈尔巴拉埋下一个引火线。她看到了铁浮屠,震惊于对方强大的武力,也难免会担心起大夏日后的命运。 「这些都是小计,在这样的铁骑之下,就算他还活着,又能撑多久。总归是要自己强大才可。」萧鸾沉声说道,她的目光扫过了铁浮屠如割草一样的收割着战场的生命,却没有别人那样的惊惧,而更像是一种审视。 第188页 齐霁真看到萧鸾目色沉肃,面上杀伐之气一览无遗,她这才后知后觉的察觉到,萧鸾在这场旅途之中,已经改变了太多。 作者有话要说:  铁浮屠是中国歷史上最强的重骑兵,士兵整套甲冑重量超过80公斤,战马的则超过到90公斤,加在一起,一名铁浮图骑兵的精钢甲冑总重量近200公斤,这已经达到着名的、后来欧洲中世纪重型板甲骑士的重量。以上是抄的资料了。 基本来说就是相当于现代战争里的坦克的作用。 这是拼死写出来的战争场面,不知道如何,如果觉得不行……我们还是转文戏就好了,就是想试一试……当然,这场战斗也是有很多伏笔在里面的,咳咳咳咳(绝对没有水!) ================ 第六十六章 汗王 战斗终于临到结束, 小世子被成功地从千军万马之中提取出来。钱多尔在将小世子交到萧鸾手中那一刻就晕了过去, 萧鸾派人看护好了钱多尔。他们身处战场上, 自然不能离席。 只是现在已经没有他们的用武之地了, 萧鸾看到小世子睁大了眼睛,看着黑色的铁浮屠吞没了自己依仗的部族军队。萧鸾看到他眼中划过担忧、害怕, 还有庆幸。萧鸾知道他是庆幸自己被人抓了出来,否则的话, 他也将成为铁浮屠一往无前的铁骑之下的一团肉饼。 只是他大概还不明白, 这个世界上还有些东西比死亡更难受。萧鸾想着, 伸出手来,轻轻地在小世子的头顶上摸了摸。北狄人粗大的辫子摩擦着萧鸾的手掌, 孩子细嫩的毛髮柔软而温顺, 就如他眼下像小鹿一样的眼神。 但萧鸾却也没有再看他,她将目光重新投注到了如同绞肉机一样的战场上。黄昏渐渐临近,血色布满了大半天幕, 草原上时常有狂风起,因此就连云絮也不见一缕, 极目远眺, 那红色的尽处则是沉沉的暮色。萧鸾想起古老的传说, 这样的时刻是逢魔时刻。 而这样的场景,大概就是地狱本身了吧。 嘎嘎叫着的兀鹫和乌鸦们已经迫不及待地冲刺下来,它们跟在铁浮屠的后面,时不时叼起一块块残肢,又被其他人马所惊扰地飞起, 喙中仍贪婪地不肯放弃。它们欢欣鼓舞,它们盘旋不去,就像是传说中收割人生命和灵魂的使者。 高大的金色狮子旗被高高地举起,不知从谁开始,声音唿喊起来,紧跟着连成了一片,这个草原上终于只剩下了一个声音。 「汗王万岁!哈尔巴拉大汗万岁!!」 没有鼓声,也没有大夏人彰显威严的黄钟大吕,取而代之的,是刀刃和刀鞘撞击的声音,嚓嚓嚓的响成一片,伴随着新大汗的诞生,以冰冷的兵刃和灼热的鲜血灌注而成的钢铁王座。 铁浮屠中为首的那人骑着马走了出来,他取下只露出双眼的头盔,露出那如狮子鬃毛的面容。周围人见状,唿喊声更加的热烈。哈尔巴拉大声笑着,大声说道:「勇士们,三部已灭,他们的牛羊、马匹、家眷和奴隶,都将按照各人的军功分给大家。」 欢唿声更加热烈,许多部族的头人面露不满,但他们的声音很快就被欢唿声所掩埋,一点也听不到了。而哈尔巴拉,突然回头朝白狼部族中看过去。他如鹰的双眸扫过了瑟瑟发抖的幼弟,掠过了萧鸾,最后落在了塔娜身上。 「塔娜!」哈尔巴拉朝着塔娜伸出了手,然后抚胸行礼,「我以三族领地为聘,请你做我的阏氏。」 众人见状,哈哈大笑起来,开始鼓譟起来。而塔娜则大大方方地应道:「好啊!」 这一出喜事沖淡了战场的惨烈,大家笑得更加欢畅,而萧鸾微一低头,就看到了小世子垂下眼,他看着战场中投降的或是已经死亡的那些人,露出了不忍的表情。 可弱者的同情有什么用呢?萧鸾想着,对塔娜说道:「阿姐……」 「嗯?」塔娜看了萧鸾一眼,就大声笑起来,「别想太多,我可是一心想嫁一个真正的草原英雄。」她这般说着,带着笑看了一眼正含笑看她的哈尔巴拉一眼,拉动了缰绳,大声道:「走了!」 白狼的部族立时跟随着塔娜飞奔出去,只留下身后轰然的大笑声。当然还有哈尔巴拉带着笑的声音:「俘虏都坑杀了,不必留着。」 萧鸾没有同情那些即将要面临残酷命运的人,他们是获胜者,但同时也是汗王的部属,这些事轮不到他们来质疑。萧鸾将小世子交给了宝格楚,宝格楚抚摸着自己的鬍鬚,打量着面前这个已经抽条的少年人,说话声不紧不慢:「大王将他交到我的手中,是打算做什么呢?」 阿尔斯楞已经是白狼名义上的可汗了,而萧鸾和塔娜结为异姓姐弟,自然也是阿尔斯楞的兄弟,叫声大王并没有什么不对。 萧鸾板着脸,似笑非笑:「这是我们偶然俘虏的人,想怎么用都可以。这份礼物,只是白狼族人的一份心意罢了。」 宝格楚大声笑了起来,恢復了和蔼的模样,说道:「白狼与我们即将成为亲家,那我们便笑纳了。」 两人说完话,萧鸾转身便走,她身上还全是血污,走出几步远,她又迴转过身子,看到由宝格楚牵着的孩子也正回头看着自己。那双眼中充满了对前路的迷茫和恐惧,就好像当初的自己,只是唯一不同的,迎接他的未来,恐怕是难有生的希望。萧鸾心中微微一酸,又急忙地回过头去,大步朝前。 第189页 齐霁真就在她的前方,看到萧鸾越靠越近的模样,齐霁真的双眼微微一亮,似乎想要说点什么,而萧鸾则一把抓住了齐霁真的手。就在齐霁真仲楞之间,萧鸾已经翻身上马,她把齐霁真环在身前,一拉缰绳,就沖了出去。 四周的人愣愣的看着,有人摇头笑道:「年轻人啊……」 于是其他人也会心笑起来,生死之后,总会有些情绪是憋不住的,尤其是年轻人,还未习惯生死的转换,这样的情绪就会尤其的强烈。 风声在耳边唿啸,马蹄哒哒哒的踏得飞快,渐渐的,马蹄声里混杂了水声,齐霁真轻声道:「小心些,不要进了沼泽。」她们已经在草原上生活了一段时间,也知道这看似平静的草原上有多少隐藏着的致人死命的陷阱。 萧鸾低头看了齐霁真一眼,硬邦邦地道了声:「放心。」 而后,河水潺潺的声音响起,萧鸾跳下马背,张开双臂,齐霁真犹豫片刻还是经不起萧鸾怀抱的诱惑,朝她扑过来。两人抱了个满怀,但萧鸾将她扶稳后,就松开了手,这样的接触一触即放,让齐霁真略微有些不满和不安。 萧鸾扒开了草,带着齐霁真走到河边。齐霁真看到河水清澈,知道这是在战场的上游,而这河面也很宽阔,这里是一处洄水处,河水的沖刷让这里堆积了一片洗白的沙滩,踩在上面觉得柔软又安逸。 齐霁真听到盔甲掉落髮出的沉闷声响,她回过头,只看见了雪白的背部,两片蝴蝶骨随着主人的动作翻飞,就仿佛真的要从中破出翅羽那样。齐霁真顿时脸涨得通红,急忙迴转过身去,浑身僵硬,不敢动弹。 「这里水凉,但是干净,你……注意点就好。」身后传来了说话声,以及涉水的哗啦声。过了一会儿,不满的声音也一併响起,「你傻站在那里做什么?身上的气味很好闻么?」 齐霁真浑身一震,颤抖着声音说道:「我……我回去擦洗一下,就就……就好。」 于是再没有其他声响传来。过了一会儿,哗啦啦的涉水声再一次响起,紧跟着,湿漉漉的手抓住了齐霁真的手腕,将她整个调了个个儿,齐霁真看着萧鸾的脸——除了脸,她也不知道自己要看哪里——萧鸾的头髮已经被打湿了,黑色的长髮垂下来,湿漉漉地贴着脸庞,给那双微微上挑的英眉添了柔美。齐霁真的眼光扫过了萧鸾低垂的眼,她的睫毛又密又长,跟普通的大夏人完全不一样,而她的鼻子也比寻常的大夏人挺了许多,嘴唇丰韵端正,让人看到就想要紧紧地贴上去。 齐霁真觉得自己整个人都置身在火炉之中,灼热几乎要断她的理智。她想要贴近对方,想在这人的身上留下自己的印记,告诉所有人,这个人是她的。可是理智却还在告诉她,她做不到,她们现在还有许许多多的问题。齐霁真被这两种情绪所拉扯,几乎觉得自己要断裂成了两半。 「你到底在想什么?」萧鸾低声说道,「你看到今天的战场了吗?官场的残忍就像这战场一样,笔墨为刀剑,口舌如铁骑,生死只在瞬息之间。就算这样,你还要坚持吗?你明明可以……明明可以更轻松,我会护着你,我不会有其他人,你也不会陷入内宅的争斗……我……」 齐霁真的神情也柔软了下来,她细细地抚摸过萧鸾的脸庞,轻声笑道:「你今天看到哈尔巴拉了吗?」 萧鸾不知道齐霁真的意思,拧紧了黑色的眉,点点头。 齐霁真小心地将萧鸾的眉抹平,道:「我也希望有一日能像他一样,大声地向你求娶……这是,只有胜者,只有权力者才有的资格。我们要在一起,只靠你一个人,是不够的呀……」齐霁真小心翼翼地抱住了萧鸾,对方的皮肤微凉,但齐霁真却是热的,她一直想要拥抱萧鸾,想要用体温温暖对方。而萧鸾的不拒绝,让齐霁真感到了窃喜。 「你的一身荣辱都在严贵妃,严家身上。」齐霁真正色道,「这是不够的,远远不够。白狼是塔娜的,而草原是哈尔巴拉的,所以他们下令,无有不从者。名不正而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 「我也想要保护你。」齐霁真轻声道。 「你是女子,我也是女子。你想要我一世安稳喜乐。我亦然。」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是今早6点起床写的,早起写感觉特别顺!!写得内心舒畅 最近几天,收藏每天都在掉啊…… =========== 第六十七章 日暮归途 骑手松开缰绳, 信马由缰, 马儿走得悠闲, 时不时还能低下头去啃食地面的草根。这些久经训练的马都是认识道路的, 就算是这样放开手,也不会走到谁都不认识的地方去。马儿悠闲地踢踏着步子, 马背上的两人也随着马儿的动作也微微摇晃起来,可是谁也不会在意, 甚至会觉得这摇晃都似是微醺。 河边上的一席话, 让萧鸾焦躁不安, 又恐慌难抑的心情逐渐平静下来。或许这就是爱情的魅力,只要对方说话, 自己就会相信;而对方所说的话, 对于一个深陷情感的人,都仿佛是甜言蜜语。更何况,齐霁真一片拳拳之心, 又是那样的真诚动人。 萧鸾知道齐霁真将自己纳入了未来后,她的心就逐渐地安定下来。她又一次选择了退让, 让齐霁真说服自己, 顺从齐霁真的意思。两人重新和好如初, 甚至比最初还要粘腻了几分。不过两人还很年少,齐霁真抱着一个活色生香的少女身躯,在最初的心无旁骛过后,就顿时红着脸,眼也不知往哪看, 手也不知往哪摆了。 第190页 倒是萧鸾镇定自若,如果不看她通红的耳垂的话。萧鸾弯下腰拿起了自己散落的衣物,将没有染上血迹的里衣穿上,然后背对着齐霁真,在河边蹲下身去洗盔甲上的血迹,一边说:「你也洗洗吧,我……我不看。」 齐霁真嗯了一声,往上游走了几步。 萧鸾洗着盔甲,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洗漱声。萧鸾低着头,她脑中浮现出齐霁真的身影,随着声音渐渐的赤裸……萧鸾红了脸,急忙摇头把心里旖旎的念头给甩了出去。她抚摸着盔甲上的纹路,想起齐霁真方才说过的每一句话。 为什么这些事,总是要让齐霁真先想到呢?萧鸾有些低落。哪怕两人同为女子,萧鸾身为皇子,也应该想得更多,而不是让齐霁真想得更多才对。她哪里知道齐霁真许久前就察觉到了自己的心思,又因丽娘的关系,所以总是在思索这些事。而萧鸾自己察觉到自己的心思,再到情定,这段时间太快又太顺,再加上身在草原无所顾忌,因此全情投入,哪有心思想其他。 萧鸾自觉自己做的不够,因此十分愧疚,她向来知错能改,对齐霁真就显得十分殷勤。甚至主动问齐霁真要不要搓背洗衣,只把齐霁真吓得整个人都缩在了水里,整个人跟煮熟的虾子似的,生怕萧鸾就真的跑过来给她搓背。 待到两人收拾完毕,天色也渐渐低沉下来。萧鸾把齐霁真扶上马背,自己这才翻身上了马。两人将洗净的衣物绑在马后,而鼻尖则是清爽的河水气息。大战已过,眼所触目,身所感受,都是一片的悠闲恬静,让人生出岁月静好的错觉来。两人的头髮都还未干,因此就那样披散着。偶尔有风吹动,就将萧鸾的黑髮吹开几缕,扫过齐霁真的脸庞。 齐霁真抬起头,看着萧鸾的耳后,或许因为她的目光太过灼热,让萧鸾察觉:「怎么了?」 「……没什么。」齐霁真答道,她双手环住萧鸾的腰,把头埋在萧鸾的颈项间,轻轻的吐息,「这样很好。」她看到萧鸾的脖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那从心底泛起的一点点莫名哀愁,对未来的不安,也都随之散去,与笑声一同化在了风中。 再长的路也会走到尽头,在夜幕下,篝火的光芒已近在眼前,照映出了毡房大大小小的黑影。萧鸾勒住了马,轻声道:「到了。」 齐霁真嗯了一声,没有动。她不动,萧鸾也没有动。过了一会儿,齐霁真终于松开了手,说道:「下来吧,我为你挽发。」 萧鸾顺从地下了马,齐霁真从马侧翻出了一张毛毯,又找了处干净的地方,将毯子铺在地面上,对着萧鸾拍了拍毯子。萧鸾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轻笑,走了过去,盘腿坐下。 齐霁真看着萧鸾,她规规矩矩地坐在毯子上,良好的教育让她在这样的情况依然挺拔如松,而她裸露在外的肌肤如此的雪白,细长的手脚,乌黑浓密的长髮披散下来,就像是一尊白璧无瑕的玉人。齐霁真撩起萧鸾的发,又从怀中套出了梳子,慢慢地替萧鸾梳发。那髮丝被梳得顺滑,若不用力捏住,就要从手里熘走似的。 「我还是第一次替人梳发。」 萧鸾睫毛轻轻地一扇,眼睛睁得大了些,她看着齐霁真,轻笑:「如此,三娘也算为我绾髮了呢。」 女子绾髮即为嫁人,出嫁后能为女人绾髮的,除了丫鬟,也只有郎君。 齐霁真一顿,她的脸顿时涨得绯红,她的手也跟着颤抖起来。若是对方是个男子,她大可说对方是个无赖儿,可在她眼前的,是一个耳也羞红,脸也羞红的清雅少女,眼中是羞涩难忍的情意,脸颊上还带着腼腆的微笑。齐霁真浅浅地吸了口气,那种从身体里泛起的冲动再一次席捲了她。 齐霁真小心翼翼地掩藏着心中的冲动,生怕惊走了眼前的少女。她试探地靠近,一点点地接近,她看到萧鸾眼中泛起的雾气,将那双眼衬托得迷离诱惑。齐霁真的喉头上下吞咽了次,从中溢出一点声响。萧鸾并没有听清,因为此时齐霁真已经含住了她的嘴唇。萧鸾甚至觉得那一瞬间齐霁真就像一头捕猎者。小心靠近,快准狠的捕获后,又是温柔的,细密的碾磨、辗转、品尝。 记忆中那个苦涩的吻的味道,被此刻的甜和眩晕所取代。萧鸾仰着头,以一种被动的姿态感受着齐霁真的急切。她甚至觉得自己像是变成了一块口,被饿了许多天的野兽咬住,像一个被君主巡视着的领土。她的每一寸肌肤,每一分领地,都被细细的感受过,巡视过。 心脏快速地鼓动起来,血液藉由心跳,带来难以想像的热量。萧鸾张开手回抱住齐霁真,而齐霁真则朝萧鸾靠拢过来,她们两人几乎要融为一个。也因此,对方的颤抖,急切和渴望,也被都被彼此悉知。这样的青涩,又这样的可爱。 齐霁真喘息了一声,她的唿吸已经有些不畅,于是她抬起了头,愣愣的看着萧鸾,用手指去抹萧鸾眼角上的飞红。对方也在大口的唿吸着,齐霁真想起对方刚才的反应,那些羞涩与冲动。她看到对方身上浮现出从未见过的媚态,就像……就像一个真正的成年人那样,渐渐展露出属于女性的娇媚。 「六郎……」齐霁真唤了一声,只这一声,她就急忙闭上了嘴巴。她的声音也好不到哪里去,沙哑、隐忍,又带着诱人的媚。 萧鸾从鼻尖哼出了一声嗯,齐霁真便往后退了退,但一只手抓住了她。齐霁真惊讶地看着萧鸾带着笑的脸,随后她整个人被用力地拉向了萧鸾,迎接她的,则是莽撞冲上来的柔软双唇。 第191页 少年人冲动又胡乱,可在其中又能察觉到对方小心翼翼的讨好和温柔。齐霁真闭上了眼睛,喘息着分开双唇,于是萧鸾便得寸进尺地进入了齐霁真的领地,像一个主人那样闲逛查看。 就像个强盗一样。 齐霁真迷迷煳煳地想着,她想要笑,可是笑声溢出喉咙,却变成了细碎的喘息。于是强盗更加的得意忌惮起来。齐霁真只好搂住了萧鸾的颈子,自暴自弃地想着,算了,都随她吧。 都说时光难得,待到两人终于回到王帐时,夜晚都过去了大半夜。萧鸾将齐霁真送回帐篷,两人默默地对望了会儿,萧鸾才道:「那我走了啊。」 齐霁真嗯了一声,她目送着萧鸾转身往前,那背影走了不过三五步,萧鸾就又迴转头来道:「我真的走了啊。」 齐霁真忍住了笑,回道:「我知道啊。」 萧鸾哦了一声,她的脚尖在地上蹭了蹭,又道:「你不要一直看着我,我会走不动的。」 齐霁真便道:「那我不看你,你走吧。」说罢,她就转身要入帐篷。 「嗳!」萧鸾在身后说道,「你不看着我么?我可要走啦。」 齐霁真侧过头,看着萧鸾可怜巴巴地望着自己,她歪了下头,朝萧鸾招了招手,说道:「要一起睡吗?」 萧鸾一愣,脸顿时红了,她下意识地朝齐霁真走了两步,随即就反应过来,一蹦三尺高,就跟火烧屁股那样,转身跑走了。齐霁真终于忍不住,在萧鸾身后哈哈大笑起来,而萧鸾就跑得更快了。 对于萧鸾极晚才归来的这件事,钱多尔装作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只是第二天,他看着萧鸾坐在那处,突然就会发出笑声的痴傻样,实在是难以装作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只好在很早的时候就捂着脑袋出去了。 哈尔巴拉得了全胜,又立刻派遣自己亲信的兄弟和下属去叛乱的三部领地,要将三部一网打尽。萧鸾在整日的痴笑中偶尔回神过来,想起了正事,也带着钱多尔向塔娜辞行。塔娜没有考虑多久,就答应下来。她送了萧鸾良驹百匹,这都是上好的马,高大健壮,耐力好,又通人性,是哈尔巴拉用来培训铁浮屠所用的大宛良马。与此同时,塔娜又挑了数名愿意跟随萧鸾回到大夏的好手。 萧鸾看着这些人,他们大多是这些日子里跟着萧鸾出生入死的下属。萧鸾眼中含泪,拜谢过了这些人。至于塔娜还想送的牛羊和奴隶,萧鸾就都拒绝了。 「我曾答应过送你回家,这次就由我亲自护送你。」塔娜对萧鸾说道。 萧鸾没有拒绝,她知道塔娜的好意,她这样的身份,若是被宝格楚或是哈尔巴拉探知分毫,又或是三部心有不甘者,在回程途中,他们恐怕都会面临极困难的境地。萧鸾感激塔娜,而塔娜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都是一家人……当初姑姑……我虽然能做的不多,但在草原上,还是可以护着你的。」 作者有话要说:  简直不敢相信,我居然可以写这么这么甜,我自己重新对的时候,都觉得,啊啊啊,我要受不了了。 发现一个挺有趣的感谢方式,今天试试,咳咳: 深夜时分,钱多尔发现了萧鸾回归,他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继续睡 晋江书虫扔了1个地雷,钱多尔脑袋一痛,他强忍住了痛处,继续装睡 迟迟扔了1个地雷,伴随着萧鸾的痴笑声,钱多尔:…………不行,我要忍住 就在这时,往事情牵扔了1个地雷 钱多尔:…… 钱多尔脑阔痛,他捂着头快步走出了帐篷。 钱多尔蹲在草地上,把营养液都倒在了草地上,就好像他内心的眼泪…… ================ 第六十八章 天悬关 十一月在天悬关已是隆冬, 大雪窸窸窣窣下了一夜, 早起时能听到关中的小吏和一些寻差事做零工的人们铲雪的声音。这样的时节, 大雪封路, 马不好跑,因此也不会有零散的牧民来打秋风。城里的氛围自然也悠闲自得, 时不时能看到笼着袖的路人边走边打呵欠。 这是整个大夏的西北极点,是军镇, 里面的常住居民大多都是军眷, 又或是围绕守军而产生的各种服务, 比如勾栏。大清早的,一个军汉就这般连滚带爬的从勾栏院里滚了出来, 连鞋子都来不及穿。他在地上翻滚一圈, 又毫不在意地爬起来,挂上讨好的笑说道:「妈妈……」 「呸!」老鸨插着腰吐了声,指着那军汉大骂道:「谁是你妈妈, 没钱就别来!本店概不赊帐!!你若下次再来,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说罢, 老鸨扭着腰就往里走。 那军汉也在后呸了一声, 捞起散落在一边的鞋子嗅嗅, 这才骂骂咧咧地穿上。天上飘了些雪粒子,军汉于是佝偻起身子,把自己缩在袄子里,朝城门处走去,眼珠子四处打转, 低声嘀咕:「这可真不是人过的日子。」 「吴老三!」城门处有当值的朝他招招手,上下看了他一眼,露出暧昧的笑,「昨夜风流快活去了吧?」 「快活了一夜,被人赶出来了!」吴老三恨恨的说道,又呸了声,「嫌老子没钱。不知道的时候笑成花,什么话都说得出口。知道就转眼间好似我是她杀父仇人似的。」 于是同僚大笑起来,说道:「女表子无情,戏子无义,老哥可别动了凡心了。」他哥两好似的搭住了吴老三肩膀,低声在吴老三的耳边道:「最近就有外财可得,你怕什么,到时候什么头牌都随你挑。」 第192页 吴老三心中一动,左右看看,说道:「又是……」 他见同僚点点头,于是皱了眉,道:「最近外面也要得太急了吧?这三天两头的。」 「怕什么?上面人不说话,哪轮得到我们开口?」同僚笑笑,「到时候我们多收点守门费就是,比起孝敬上面的人,这钱就是小钱了,想来也不至于付不出。」 吴老三点点头,两人正说话间,就见前方有车队缓缓驶来。这两人都是老油子了,当下互相使了个眼色,吴老三不当值,便在一旁看热闹。同僚对他笑笑说道:「待会儿兄弟请你喝酒。」 言罢,他整整额上的头盔,又理理衣甲,高声道:「慢着,这是何物啊!」 「不过是普通的货物,军爷您看,这是文书。」为首的商人拱手笑道,递上文书。 军汉看了看文书,拉出吊儿郎当的笑,说道:「依照惯例,出关的东西,都得再查。」 那商人顿时皱了皱眉头,他也不是第一次来了,知道这些惯例,无非就是从层层油水里再刮掉一层,收入囊中。商人回头看了一眼马车,就熟练地挂上谄媚的笑容,点头哈腰的说道:「这是一点辛苦费,还请军爷笑纳。」 军汉捏了捏手里的银锭,嘿嘿一笑,道:「我们这么多人,这么一点儿哪够分?」 商人面容不改,又塞了一锭来。军汉这才哈哈大笑,拍着商人的肩膀,说道:「既然文书俱全,我们也不为难你,例行检查,你放心就是。」 商人得了准信,放下心来。军汉带着人随意翻了翻,又拿着兵器随便戳下,将姿态做了个十足。军汉将手一挥,就准备放行出关。 就在此时,突然听得一阵喧譁之声从城墙上响起,跟着则是命令声:「有一大队人马过来了!全军待命。」 军汉立时握紧了手中的武器,守在城门处,也不管商人了。如今互市已经断了好几年,以往还有牧民过来卖马,但现在都没有了,反倒是劫掠的强盗来得多。只是眼下的时节并不是贼寇到来的季节,因此大家也就只是戒备,而非真的要关闭城门准备迎战。 众人人心惶惶之际,城中那头传来了马蹄声,众人急忙张望过去,只见一个少年纵马而来,在他身后,则是数位人马,众人都不怎么熟悉,但唯有一人,是这天悬关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人——沈以逸。 「沈总兵!!」众人轰然行礼高唿。 沈以逸扫了一眼众人,又看了一眼目不斜视的霍庆山,没有多话,只是沉默地跟在自己弟弟的身后。 马匹如风疾驰过城,那商人张望了许久,悄声问一旁的守卫道:「这是出了什么事?」 那军汉摆了摆手,一脸的不耐,回道:「问那么多做什么,待到事了,你就赶紧出关去吧!」 北方起风时,大风就如同刀割一般,捲起千重雪,又纷纷扬扬地落在人身上。萧鸾朝身后看去,一路送行的人已经不见踪影,萧鸾有些惆怅忧郁,长长地嘆了口气。钱多尔见惯了离别,倒是洒脱许多,说道:「殿下莫要担忧,只要人活着,就总能见面的。」 萧鸾嗯了一声,她听到了马蹄的响动声音,也就迴转过头来,不再朝来处望,以免让旁人察觉。不多时,沈引玉一马当先,沖了过来,他看到萧鸾,急忙下马,嗷嗷的一声大叫,就朝萧鸾扑过去,大喊道:「六郎六郎!!」 萧鸾被撞了个满怀,闷哼一声,要不是她如今久经沙场,下盘极稳,只怕要被沈引玉撞出一个筋斗过去。只是许久不见的小伙伴这样高兴,萧鸾也是十分的高兴,不过她的手还没动,就听一声低咳声。萧鸾一扭头,就见已经换回男装的齐霁真正盯着自己。 萧鸾身子一抖,急忙抓住了沈引玉的肩膀,把他推远了些,干笑道:「蛮奴瞧你这个样子,也不怕其他人笑话。」 「谁笑话我,看我不把他抽筋扒皮了去!」沈引玉的声音里还带着鼻音,哭哭啼啼的。他身后传来一声冷笑声,沈引玉激动地迴转头,要看是哪个没长眼的给他难看,结果却对上了自己大哥冷笑的脸。 沈引玉只好迴转头来,朝萧鸾哭诉道:「六郎你去了哪里,这几个月可让我们好找。」 萧鸾扫了一眼沈以逸,又笑:「去了北狄转了一圈,我这不是回来了么?」 说到这里,沈引玉顿时想起了塔娜来,咬牙切齿地道:「那个死女人莫要让我再见到她,否则我定要……」正说话间,沈引玉头一痛,他捂住脑袋,见萧鸾正绷着神色看着自己,顿觉莫名。 「她给了我不少东西,若不是她,我们已经死在北狄了。」 可若不是她,你也不会流落到北狄啊。沈引玉想着,却不敢说话,只是一侧头,见身后这满满的马和人,顿时一惊,说话也结结巴巴起来:「这些……这些是……」沈引玉自幼就爱马,看到这些马匹无一不好,简直万里挑一,顿时眼馋得紧,他还要待说,却见萧鸾对他摇了摇头,道:「不先介绍一下么?」 沈引玉急忙转身,对萧鸾道:「这是天悬关总兵沈以逸。」 萧鸾和齐霁真闻言,便都看了沈引玉一眼,但也仅仅只有短短的一瞬间,萧鸾就朝沈以逸点头道:「沈总兵,久仰大名。」 「微臣见过成王殿下。」沈以逸下马行礼。萧鸾急忙虚虚一扶,笑道:「蛮奴与我一同长大,他的兄长,本王自然以兄长之礼相待,沈总兵不必多礼。」 第193页 沈以逸一笑,言语中也带了些许的无奈来:「我阿弟年幼冲动,我与阿爹都不在他身边,幸得殿下多有照拂。」 「哪里哪里。」 两人你来我往客套几句,沈以逸扫了一眼后面沉默的人和马,也识趣地没有多问,只是道:「此处风雪大,实在寒冷,还请入关吧。」 萧鸾点了点头,比了个请,这才道:「我带回的人马较多,还请总兵给个方便的地方。」沈以逸点头答应下来,他叫来自己的副将,命人将萧鸾带来的马匹安置好。萧鸾也侧过了头去,点了一人出来跟随。 那人越众而出,口中连做唿哨声,手中长杆一撒一挥,马儿们就乖乖的跟在那人身后,竟无需其他人手。 「真是神乎其技!」沈以逸惊嘆道,又问,「这是在北狄草原长大的人?」 萧鸾勾唇笑了笑,回道:「是我在外结识的伙伴,如今为我所用。」她既然说了为她所用,就自然属于成王的下属,相当于上了一个保证来。而沈引玉如今也是萧鸾的下属,为她所用。沈以逸便笑了笑,又恭维几句,就翻身上马,朝前领路了。 萧鸾等人也上了马,他们路过了霍庆山,萧鸾指了指沈引玉,霍庆山朝她摇摇头,示意自己也不清楚,萧鸾便不再做其他表示。一行人去也去得极快,沈以逸偶尔回过头,之间萧鸾一马当先,而身后她所带来的那些异族们结成马阵,紧紧地跟随在萧鸾身后,不紧不慢,似群星拱卫,又隐隐地将她守护起来。这些人马术娴熟至极,目光坚定,显然都是忠心耿耿又身经百战的好手们。 「倒是个好命的。」沈以逸轻笑一声,就不再理会了。他坐拥天悬关,手底下的人或许比不过这些人精锐,但数以万计,又有的是精兵,自然不会将这区区数十人放在心上。 一行人快马加鞭,自天悬关大门而去。只听得马蹄阵阵,便如狂风一般,掠过了正要出城的商队身边。商队不敢惊扰贵人,因此都停下了脚步,在一旁乖乖等待着。萧鸾扫了一眼,只见马匹带过的风吹起了盖在货物上的油布,牵起了一条细缝,柔软的丝绸在她眼前一晃而过,丝绸华美耀眼,掩盖住了下面暗沉的光。 作者有话要说:  争取2章内把本卷剧情结束!要继续上班,今天比较忙,就不编小剧场了,谢谢大家,(づ ̄ 3 ̄)づ 第六十九章 疑虑 干净而舒适的床铺, 恭敬而顺从, 软声细语的服侍, 恰到好处的茶水, 精美的糕点,无一不精, 贴身又柔滑的衣饰……当萧鸾躺在床榻上时,她甚至觉得自己有些不习惯这样的精緻对待。萧鸾笑了自己一声矫情, 放松了身体, 柔软的床包裹住了她疲惫的身体, 最后终于拥着她进入了沉沉梦乡。 第二天,萧鸾睁开眼时, 天还未大亮, 她觉得后腰有些酸痛,手掌摸过细软的棉被,嘆了口气:「太软了。」 萧鸾利落地起身梳妆, 直至打开了门,才看到站在门口的两个小丫鬟。她们见到萧鸾也似乎有些吃惊, 年纪小的那个, 甚至忍不住抬头看了看天色。萧鸾看了她们一眼, 说道:「进来吧。」 待到一切梳洗好,萧鸾就迈出了门,临行前,她脚步一顿,又问:「昨天跟我来的那些人, 安置在哪里了?」 萧鸾一一的问过了,于是便背着手往齐霁真那处走了。此刻天还未完全亮起来,院中还很沉浸在清晨的安静之中,只有一晃而过的带刀侍从们为这装点柔美的花园里增添了几分杀伐之气。侍从们见到萧鸾,便过来询问,在看到萧鸾的腰牌后,也只是不卑不亢地跟随带路,说是带路,其实也未免有不让萧鸾四处乱走的意思。 萧鸾目不斜视,到了齐霁真的住处,发现她也已经起了。齐霁真看到萧鸾,下意识地露出了笑容,她看看萧鸾身后的人,又后退一步,行了礼。侍从见人已带到,便向萧鸾行礼告退。 两人重又聚首,相视一笑。萧鸾抓起齐霁真的手,拉着她进了房。齐霁真脸一红,却也没有反抗。她们两人正是情浓时,此前身边都是人,自然不可能有多亲密。那一日里的甜蜜滋味,也只敢在无人时暗自遐想。进了房间,萧鸾见左右无人,就靠了过来,低声轻喃道:「三娘,我好想你。」 齐霁真嗯了一声,只觉得对方的气息越靠越近,她伸手勾住萧鸾的脖子,将她往自己的方向拉过来。萧鸾猝不及防,整个人都跌到了齐霁真的怀中,两人抱在一处,笑成一团。萧鸾眯着眼睛,笑容又温暖又可人,她刚要说点什么,但齐霁真的唇就已经压了下来。 都说一回生二回熟,齐霁真在学习上原本天赋就不弱,此时由萧鸾亲自感受,她迷迷茫茫地被动承受。只觉得一直环绕在身上的那份空洞得到了填补。 两人耳鬓厮磨在一处,浑不觉时间漫长,亲也亲过,抱也抱过,腻在一处看书写字,也是一人的手牢牢地贴在另一人的腰上,捨不得分开。待到敲门声起,看到沈引玉以及众人都来到院中敲门,萧鸾才惊觉时间竟过得这般快。两人急忙收拾了下自己,这才打开门。 这一开门,就看到院中满满都是人,众人低垂着身子,看不到两人的表情,但无论是萧鸾还是齐霁真,两人的脸都通红。萧鸾顿了片刻,这才轻咳一声,说道:「我们去书房说话。」 萧鸾失踪了好几月,这件事,也该给下属们一个交代。萧鸾定了定神,坐在座上,扫了眼下方的人。她许久没见到他们了,沈引玉瘦了许多,却也十分精神,霍庆山似乎没什么变化,但气色却说不上好。如今他们也目光炯炯地看着自己。萧鸾也难免心生感慨,游歷两年,她与他们之间,或许有种种利益纠葛,但此时此刻,彼此的关心,也是真的。 第194页 萧鸾停顿了片刻,就开始讲在北狄的事。她隐瞒了和塔娜的关系,以及与齐霁真定情的事情。在说到铁浮屠时,尤其的着重描述,引来了其他人的侧目和关注。 「当真有这么强?」霍庆山皱眉问道。虽然北狄的骑射出名,但大夏自建国起,国力强盛,因此在听到萧鸾所说的时候,第一反应竟是萧鸾年幼,陡然见识到旁国军马之盛,因此受到惊吓,夸大其词。 「铁浮屠所过之处,无一合之敌。」萧鸾答道,她看到霍庆山的表情,对他的心思心知肚明,于是道,「北狄是苦地,人虽朴直,却也身强力壮,单人成兵,比夏人要更强一些。」这句话是事实,霍庆山在天悬关待着的这段时间里,也与北狄匪贼打过几次交道,对此还是有些了解。因此他点了点头。 萧鸾见状,便敲了敲桌面,说道:「夏人不可承受的重量,对他们来说,也并非不可承受。厚甲三层,刀枪不入,在草原可马战,若是攻城即为步卒。」 众人静默了片刻,过了一会儿,霍庆山方问道:「殿下可是要呈摺子上去?」霍庆山此话已经算是提醒了。萧鸾虽然封王,却无实权,也无职在身,贸然说到军政要事,实在不妥。不止不妥,说不定还会迎来上位者的猜忌。 萧鸾闻言,于是看向了霍庆山,她在北狄虽然过的也算是北狄人中贵族的待遇,但毕竟比不上大夏的精细,数月的风霜,再加上北狄人豪迈作风的影响,让萧鸾看起来英气十足,落在霍庆山的眼中,也颇有当初有点娘们兮兮的小殿下,终于变成一个男子汉的感慨。 萧鸾朝霍庆山点点头,回道:「自然是要如此。」 但萧鸾也知,就算提交了摺子,这件事大概也就是如此了,毕竟是外族的事,而看霍庆山的表现就知道,他们不会真的将这件事放在心上的。萧鸾心下暗嘆一声,也压住心中那些不安,又问:「这些日子诸位如何?」 几人都回了话,萧鸾见沈引玉一副郁郁寡欢的模样,知他心中有事,但一时之间,也不知自己的小伙伴究竟想的是什么。 「殿下打算何时回去呢?」最后霍庆山开口问道。 「待到年后即回。」萧鸾算了算时日,若现在就走,这天寒地冻的天气,只要一行人会在路上过一个年。而这样的天气,也极容易发生意外。待到开春过后离开,也正好可以赶上科举的日子,到那时,萧鸾也可以护着齐霁真参加科举。 霍庆山得了准信,便点了点头。几人待到无话,便由萧鸾安排。萧鸾原想叫上沈引玉一同去校场,给他挑一匹好马。但沈引玉却心事重重的拒绝了,只道自己不舒服,就告退了。萧鸾见状,无可奈何,她不知沈引玉的心结何在,不知如何宽慰,也只好放行。 沈引玉出了门,他是沈以逸的亲弟,在这总兵府中甚至比萧鸾还自由。沈引玉对许多事情都不怎么放在心上,却唯独对战场十分热爱。他听到了萧鸾的话,第一个反应是北狄人的军队竟这么强大,第二反应,则是,这些铁是从哪里来的呢?这个念头让原本神采奕奕的自己顿时仿佛被浇上了一桶冰水。他想起此前曾见过的种种,脑子里突然被种下了一个念头。这个念头让他不自觉地冷起来,再多的衣物都抵挡不了这来自骨子里的寒意。 沈引玉是总兵家的弟弟,出门也有小厮跟着。只是他是用走的,小厮便牵着马跟在他的身后。沈引玉走在路上,他迷茫了一瞬间,这才朝着城门处走。通往北狄的城门虽然开着,却并没有什么人,倒是有两个军汉结伴而行,一人大笑道:「昨日和今日都发了横财,这可不是什么常事。」 另一人则感慨道:「若是日日如此,那就好了。」 「那也说不准。」他的同伴笑道,「最近几次三番就要过一次关,看来我们是有福了。」 沈引玉静静的听着,只听其中一人拍着另一人的肩膀,高声笑道:「吴老三,你也别老往勾栏跑,赶紧存钱娶个媳妇儿,要个儿子才是正事。」 「媳妇……」那吴老三哼了一声,说道,「难道要我的儿子也跟我这般似的么?一出生就是个军户,除了这地方,还有哪里去的。祖祖辈辈,世世代代都得当兵,被其他人看不起。」 吴老三的话让他的同伴一嘆,也只拍了拍吴老三的肩膀,沉默不语。 沈引玉将这些话都听在耳中,他扭头往城门处看过去。那里空无一人,沈引玉勐地拉过马,翻身而上。他从到关口处,见卫兵作势要拦,他扔出总兵府的腰牌,径直打马而去,卫兵们看到总兵腰牌,互看几眼,也不敢拦着,只好任沈引玉走了。 沈引玉快马加鞭,很快就看到前方有一队商队。哒哒马声引来商队人的注意,几个护卫也立刻站起来,戒备地看着这个突然出现,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小公子。商队的头领迴转头,看着喘着气的沈引玉,笑道:「这位小公子,可有什么事么?」 「把你的货物,给本少爷看一眼。」沈引玉指着被盖得严实的油布,说道。 他话音方落,商队头领的脸色就变了,而一旁的护卫们,也纷纷拔出了刀剑。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状态不好,昨天跟朋友玩了一天,累得不行,等我缓缓 =============== 第七十章 兄弟 灯火昏沉, 微微摇晃, 墙壁上人影因此而变成扭曲又狰狞, 就像是要随时脱离开人的身体, 而变化成一个纯粹的、恶意的,仿佛只在梦中出现的怪兽。沈引玉呆呆的看着墙壁, 他沉默着,用鸡蛋滚过自己青肿的脸, 却一声也不吭, 仿佛没有感觉到疼痛那样。 第195页 「你那是什么眼神, 若不是我派人跟着你,你以为你还有命?」沈以逸把手中的文书往边上一扔, 皱起眉头, 看着弟弟望过来的阴沉眼神。 沈以逸的话一下子点燃了沈引玉,他跳起来,恶狠狠的就朝沈以逸扑过去, 大声道:「你做了什么,还要我说么!你这是卖国……」 沈引玉的话还未说完, 脸上就被自己兄长狠狠地抽了一下。沈引玉也不捂着, 就那样看着沈以逸。沈以逸皱起眉头, 看着自己弟弟,说道:「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他看着沈引玉忿忿不平的样子,笑了笑,说道, 「不过是一些铁器,又不是什么成套的兵器,担心什么。说卖国……」他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下去。 「……北狄有一支名叫铁浮屠的军队……」沈引玉捏住了拳头,他没有忍住,将萧鸾的话又说了一遍。 沈以逸漫不经心地听完,坐回椅子上笑:「北狄少工匠,又怎么做出那样的装甲。」 「若是做出来了呢?」 「若是做出来了……」沈以逸眯起了眼睛,他看着沈引玉灼灼的目光,也昂起了头,露出骄傲的神情,「我麾下精兵良将数万,北狄有五千铁浮屠,难道我就没有精锐吗?区区五千铁骑,我还不放在眼里。」 沈以逸说完,又嘆了一声,道:「我的探子只传来了五千铁骑大败三部的消息。你有没有想过,六殿下今年才十四,陡然见到北狄军马,又在北狄流浪许久,心神受到刺激,夸大其词也是有可能的。」 「六郎不是这样的人。」沈引玉说道,他觉得自己没有做错,理直气壮地直视着自己从小敬仰的兄长的眼睛,「你放任边关盐铁交易,蒙养亲兵,实为私兵。于情于理,都不对!」 沈以逸看着自己弟弟昂着头,站在那里,捏着自己的拳头。愣头青一样的少年人,那理想的劲头简直要从身体里蹿出来,满眼都是对自己这个兄长的控诉和责备。沈以逸先是气,气过了又开始笑。 「你以为你能如今能与六殿下称兄道弟是怎么来的。是因为我和阿爹!我们是军户,若不是有了军功,能站在今天的位置上。我们依然是军户,阿爹是,我是,你也是,你只能待在一个角落里一辈子屯田!一辈子都无法出去看看这天地!别人看不起你,连闺女都不愿意嫁给你。你今天能与皇亲国戚笑谈,能登堂入室,是因为你看不起的那些亲兵。」 沈以逸一句一句,似乎要打破沈引玉心中的骄傲那般。 「这些兄弟,跟着我们出生入死。我们自然要给他们回报。你以为他们身上精良的装备和军马是怎么来的?兵部每年拨下来的款项,分到每个士兵身上的有多少?自从互市不开,官牧用地荒废多年,养马地不是被圈成猎场,就是用作他途。西北马政形同虚设,若我不想办法,我们拿什么对抗外敌,我们沈家,又哪有这西北的声望!」 「你这些年待在京中,娇生惯养的,名为与皇子一起,实则人质。果不其然,真是教出了一个好弟弟,沈家的好儿子!不过没关系,你还小。我们家养你还养得起。」这般说着,沈以逸就要伸手过来摸沈引玉的头。 沈引玉身子一侧,就避了开去。他浑身又冷又热,冷的是父兄对这种事习以为常,甚至漫不经心的态度,热的是心中的不甘和愤怒。 沈家是军户出身,沈引玉当然知道。以一个军户到封候拜将,这是沈引玉最引以为傲的事情。他当然也知道皇帝下令将他放到宫中,当萧鸾的伴读,难免有将自己当做人质的意思。随着自己父亲重新被启用,兄长手握边关雄兵,比起难缠的世家,皇上当然更愿意相信沈家这边没有其他根基的寒门。 可是寒门又如何呢?沈引玉在京开心,作为主上的萧鸾将他视作亲密的好友,他打过许多世家又或是寒门的孩子。随同萧鸾游歷的日子,他也依然很开心,他甚至还立过大功,杀过敌人。 沈引玉是骄傲的,而这份骄傲却被自己的兄长打破了。他所看到的光明被渗入灰暗,这份碍眼的颜色,却偏偏还是自己所尊敬的兄长亲手所加入。 沈以逸抬眼看着沈引玉,慢慢地说道:「你自己好好的想想吧。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我想你也应该明白的。」 沈引玉闻言,心中那片火热慢慢变得冰冷。他以为自己说出这件事,捅破了这层窗户纸,沈以逸就会投鼠忌器,但没想到兄长根本就不将自己的威胁放在眼里。沈引玉浑浑噩噩地走出房中。沈以逸沉默地看着少年人走了出去,他捏了捏自己的鼻樑,叫来自己的亲卫,说道:「看着小少爷,不要让他惹出别的事来。」 亲卫应声而去。沈以逸嘆了口气,又埋头看着桌面上文书来。 沈引玉避开了萧鸾所在地,也避开了游歷的同僚们。他眼下这副狼狈的模样,被人看到也不好解释。天已经黑了,天悬关中城门紧闭,各家各户都关了店面家门。但沈引玉知道,这里还有个彻夜经营的所在地。他是少年人,俊秀挺拔,当他站在青楼门口时,自然有许多的姑娘围了过来。 沈引玉叫了不少姑娘,不少好酒,一间包间。 姑娘们莺莺燕燕的说笑,他闷不做声的喝酒。若有冷场,他便将酒壶一摔,道:「笑啊!」 于是姑娘们就笑了起来,只是笑得有些干涩。沈引玉听见外面的说笑声和其他声音,叫人打开了窗,他就靠着窗榄往下看。这里和京中的那些青楼没什么区别,只是风流才子换成了粗鄙的军人。有的还很小,被同袍带着,看到女人脸会涨的通红。 第196页 沈引玉跟着萧鸾走过许多地方,他见过飢饿是什么样的,也见过军户们的各种姿态。但不可否认,天悬关的军户是沈引玉看到的,脸色最好,用钱最大方的人了。他沉默地看着,时不时笑一声,笑完再喝一口酒。 冬天天亮得晚,但萧鸾还是照常起床,这几日里,沈引玉不知跑到哪里快活,萧鸾有了新的护卫,也要忙着带着这群野惯了的北狄人熟悉新的生活和规则。所幸他们都是身经百战的勇士,知道主子成了皇子,虽然震惊,也没有太多的表示,反而因为了萧鸾生母的关系,让这些人对萧鸾更加亲近了些。 萧鸾盘算着,什么时候也要找沈引玉来说一说,毕竟他身上还挂着一个自己王府的职责在那,若是被有心人做点什么文章,这也是不好的。齐霁真知道科举在即,这几日里都在埋头读书,想把此前的日子都补回来。萧鸾日日去看齐霁真,却也不能待得太久,一来容易惹人闲话,二来也不能打扰齐霁真读书。萧鸾知道科举对齐霁真的意义,因此只得尽可能地委屈自己。 就在此时,院门陡然被打开,沈引玉走了进来,他人还未到,就先大声叫喊起来:「六郎,我有话要对你说。」 萧鸾循声望去,见沈引玉鼻青脸肿的,只是那双眼似乎发着亮。萧鸾走得近了些,闻到沈引玉身上浓重的酒味,忍不住道:「你这是做什么去了?打架打输了?要不要我帮忙?」 萧鸾还想再打趣几句,沈引玉却按住了萧鸾的肩头,他的嘴角破了,一只眼睛青肿,而另一只眼下则是一宿没睡后的青黑色。少年人抿着唇,露出了一脸的倔强,他看着萧鸾说道:「殿下,若你当我是朋友,你一定要答应我的请求。」 萧鸾看着沈引玉认真的表情,愣了片刻,这才道:「你说。」 「请允我辞去王府仪卫一职。」沈引玉道。 萧鸾眨了下眼,笑:「那你想做什么官,我给你举荐一二……」 「我要考武举。」沈引玉道,他看着萧鸾,又慢慢地说道,「我要考武举。」 「可你家世代从军,就算不考武举也可以……」萧鸾愣,,愣地说道。武举同科举类似,但由于大夏的军士是世代更替,武举与之对比更像是一种补充。再加上久无战事,这个职位也越来越鸡肋。 「东南海贼四起,西北北狄军马待发,这安稳的世道绝不会长久地持续下去。」沈引玉说道,他的目光明亮,「我不愿靠着父兄庇佑,我要自己去亲眼看一看。」去亲自体会一下,而不是受父兄的庇护,一辈子当一个什么都不懂,还洋洋得意的孩子。 萧鸾看着小伙伴意气风发的样子,嘆了一声,说道:「你们总是这样,平坦的大道不走,偏要为难自己。」 沈引玉闻言,回道:「没办法,有的路就是那么狭窄,可是,没有办法。」 在说这句话时,这个少年人第一次没有露出嬉皮笑脸的神情,而是沉沉,就像是一潭隐藏暗流的池水 第二卷 完 作者有话要说:  好了第二卷 完结,明天不更新,写大纲,另外按照惯例,大家可以投票选个番外,想看谁的番外,就留言吧! ====== 感谢名单: 读者「迟迟」,灌溉营养液+102018-05-07 20:17:08 序章 五月春夏序 一加折上巾, 再加七梁冠, 三加九旒冕。 「兹惟吉日, 冠以成人。克敦孝友, 福禄来骈」 「冠礼斯举,宾由成德。敬慎威仪, 维民之则。」 「冠至三加,命服用章。敬神事上, 永固藩邦。」 五月时节, 正是春夏交接之时, 天气开始转热,却又不是特别热, 这样的天气, 正适宜。礼成乐起,戒官向西而立,宣读道:「孝于君亲, 友于兄弟。亲贤爱民,率由礼义。毋溢毋骄, 永保富贵。」 萧鸾叩首谢, 礼乐辉煌又喜庆, 空气中似乎还有着春花的香气。萧鸾站在奉天殿中,身着冕服九章,她随着礼官牵引,引至萧鸾座前,叩拜行礼。萧炜看着萧鸾, 萧鸾今年就十五岁了,不再是孩童的模样,黑髮被笼在冕冠之中,青衣五章,纁裳四章,手握玉圭,站在那处。 萧炜的儿子们渐渐的大了,萧炜也为孩子办过多次冠礼,但萧炜也不得不承认,虽然萧鸾并不得他的喜欢,但这个儿子确实是太过俊秀了。此前萧鸾养在深宫中时,萧炜偶尔得见,也觉得这个儿子太过娘气了些。却不想萧鸾外出游歷一趟回来,身上多了英气,站在那处时,深色的冕服将那白净的皮肤两相衬托,整个人就如一尊玉人一般。 萧炜心中升起了几分自豪,他勉励了萧鸾几句。这是萧鸾的成人礼,从此以后,他的小名就想弃之不用,而更换萧炜为她起的字了。萧炜难得有了几分愧疚,但小字是早就取好的,萧炜也不愿在这个时候更改。 持节,这是萧炜为萧鸾起的字。萧鸾拜谢过。 持节者,乃是古代使臣奉命出行,必执符节以为凭证。萧鸾听闻,知自己的名和字都是使节使者之意,她虽然对萧炜并不如少时那样期待孺慕,但这明晃晃的敲打之意,这随时随地提醒自己的身份的涵义,依然让萧鸾心中微微酸楚。 行礼入内,便是见皇后与皇太后。萧鸾看着两人端坐在上,于是规规矩矩地下跪行礼。如今世家蛰伏,寒门兴起,再加上此前萧凤鸣行冠礼时居东厢,而其余诸子居西厢,因此朝中便有传闻,这是萧炜要立太子的徵兆。王皇后如今正是得意时,哪怕见了素来与自己不对盘的严蓁的养子萧鸾,此刻也是满是笑容,甚至多夸了萧鸾几句俊秀孝顺的话。 第197页 「如今你已成年,也就是个大人了,要戒骄戒躁。」严太后和萧鸾记忆中比起来老了许多。或许人老了,便会变得和善,萧鸾听着严太后的殷殷嘱託,便躬身称是。 不过这些都是过礼,萧鸾抬起头,见座上并无严蓁,她知这是国礼,贵妃再是荣宠,和皇后比起来依旧是不能登堂入室的,但她也依然难以抑制心头酸痛。她希望自己能跪拜的是严蓁,甚至是死去的和嫔的牌位也好。 而不是一个顶着自己母亲的名头,却在心头盼望着自己死去的,与自己毫无关系的女人。 只是萧鸾也别无他法。她只能像具木偶傀儡那般,按照礼制一一照做。这一晚,萧鸾不回王府,到了此前自己所住的南三所。此时天色已经有些晚了,而冠礼则需四日,如今也不过过了两日而已。但是最最重要的带冠和取字都已经结束了。而明日一大早,萧鸾还需到奉天门,受百官朝拜,待到百官称贺完毕,再到王府行礼。 萧鸾按了按自己的额头,绿漪等人已经在那处候着了,见到萧鸾后,绿漪先向萧鸾行了礼,恭喜萧鸾成年。萧鸾在自己熟悉的人面前,揉了一把绷了一整天的脸,笑眯眯的给每人发了赏银。 绿漪带着萧鸾往内走,她如今也不是少女的身姿了,多了份成熟稳重,只是看到萧鸾的模样,绿漪也十分感慨,道:「殿下如今成人了,果真是丰神俊朗,也不知会便宜哪一家的姑娘。」 萧鸾听闻,抿嘴一笑,她不欲在这个话题上打转,就转过了话题,道:「劳累了一天,明日还得早起,烦劳绿漪给我打个水。」 绿漪听出萧鸾的意思,急忙回道:「奴婢去为殿下打水。」萧鸾点点头,说道:「去吧,朝鲁会帮我更衣的。」 绿漪早知萧鸾不爱他人近身,因此也没有多说什么,急忙行礼退下了。而这厢里,朝鲁替萧鸾换了衣裳,又比划着名告诉她,萧鸾如今很帅气,和嫔也会感到欣慰的。萧鸾笑着点头,回了几句。自从她从北狄带回人马后,朝鲁的气色比以往好上许多,她到底是个北狄人,看到北狄人也让她十分开心。 萧鸾换了一身宽松的衣袍,绿漪也端来了热水。萧鸾把脚泡到热水中,这才舒服地喟嘆了一声,而此时,绿漪又端来了一叠书信,笑道:「殿下辛苦了,这些是王府呈上来,需要当日处理的公文。」 萧鸾看了一眼,她头髮有些散乱,垂在脸颊旁,懒洋洋靠在桌旁。灯火摇晃,昏昏黄黄,竟平白地为她生出媚态来。绿漪看得呆了,却见萧鸾眼一抬,朝自己看来。那双眼冷肃又警惕,似乎还带着审视。绿漪心头一跳,急忙低垂了头,恭恭敬敬的说道:「殿下,娘娘的书信已放在最上面了。」 萧鸾嗯了一声,也直起了身子,拿过书信,一张一张地看起来。绿漪为她备好硃笔和浓茶,就退到一旁。绿漪偷偷地抬眼看了眼萧鸾,看着她面容严肃,忍不住回想起曾经就如个粉嫩的小糰子一般的孩子。 游歷三年,萧鸾归来时,周身的气质也是大变,和当初比起来,她果断了许多,也冷漠了许多。萧鸾归来,是带着齐霁真的,回府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府中其他皇子塞进来的细作们都清除了一遍。若是有官位的,则劝他们离开,若是下人,则发卖的发卖,打杀的打杀。 那时候萧鸾就坐在堂上,手中端着一杯热茶,哭喊与血腥都没有让萧鸾的手抖动分毫。绿漪回想起来的时候,开始觉得,萧鸾也越来越像是绿漪所熟悉的那些人了,一个真正的上位者。 萧鸾并不知道绿漪的想法,她喝一口茶提神,一点点地看着诸般的事务。她还未接到什么差事,朝堂之上不必她来费心。只是既然她已经回到了京中,那些曾经撒出去的种子,也接到了消息,自然会来拜会。萧鸾默默的看着,一直到了深夜,才处理完了手中的事务。 除此以外,她派往天悬关的人手也返回来了消息。回来的都是好消息,当初萧鸾与齐霁真走的那条小道已经被炸毁。萧鸾稍稍松了口气。 她将文书看完,又拿起严蓁写来的信,一行一行慢慢的看着。萧鸾提笔欲回,提起又放下,放下又提起,最终放下,道:「收起来吧。」 绿漪行了一礼,将书信又都端了下去。这南三所只是临时所居,用不上太多人,也就绿漪和朝鲁两个。绿漪收拾好又急忙跑过来服侍萧鸾,她的态度恭顺,萧鸾眯着眼睛站起身,背着手朝门外走,绿漪也不敢阻拦,只是道了声:「明日殿下还要早起,请以身体为重。」 萧鸾挥了挥手,没有说什么,只是在院中转了一圈。这个时节,繁花盛开,空气中都好似充满了甜腻的气息。萧鸾找了一处石墩坐在上面,这里有着她童年的记忆,只是如今沈引玉已经请辞,而齐霁真也在苦读。终有一日,他们也不会一直待在自己的身边。 萧鸾想起严蓁写的书信之中,除了殷殷嘱託,恭喜她成人外,还有对她未来王妃的相看之意。严蓁细緻地问了萧鸾的爱好与要求,萧鸾提起笔,笔尖墨色饱满,只是她的手却在颤抖,迟迟无法落下。 她想写我谁都不要。 她又想写,我的王妃,必定要学富五车,志比天高,要聪明又果决。 但萧鸾只能按下笔,一个字也不提。她抬头看着天边的月,盘算着科举的日子,又想,将这些事都拖一拖吧。拖一拖……一直到齐霁真得偿所愿,金榜题名时。 第198页 作者有话要说:  怎么都要严蓁的番外啊,哎呀呀,严昭灵的番外看长评,基本就是那个结局了……点不进去就点长评下的更多精彩评论 =============== 第一章 及笄 待到冠礼正式礼成, 时间已经过去了四天。萧鸾回到自己的王府之中, 从今日起, 她就是个大人了, 可以正式参与帝国事务,而其他人也不会再将她视作一个孩子而轻视。 萧鸾将齐霁真安放在客房而不是后院, 也是为了给王府中人一个提醒,好让他们不要误会。其实误会什么呢?萧鸾嘆息着, 她是巴不得给全天下都说, 齐霁真是她真心相爱的姑娘。 萧鸾一个人默默地行走在花园内, 唉声嘆气的,却想, 原来成年了, 也不是年幼时所想像的那般,可以一下子变得坚强、独立、强大。人不可能一瞬间变得无坚不摧,该愁人的事情, 也总是那么的烦人。 只是在看到齐霁真的那一刻,心头种种烦愁就都散了开去。萧鸾办完了冠礼, 虽然穿着常服, 但衣饰也与旧时有了区分, 王府里萧鸾的衣服都重新置换过了,和游歷时候比起来,萧鸾看上去也更挺拔、整洁。 「好似一个大人的样子了。」这是沈引玉的话。 几个小伙伴借着冠礼的由头又办了一次宴席。席中萧鸾请了大兄萧鸑,因为钱多尔是萧鸑的人,这其中的关系自然是要顾虑的。萧鸑越发的成熟了, 他一年前就已经回到了京中,离别时还是一个翩翩少年,如今便是个肩宽窄腰的成人了。萧鸾赠送了数匹北狄良马,萧鸑显然很满意这样的礼物,不苟言笑的脸上也挂上了笑容。 或许因为萧鸑身在军中,对男女大防并不如如今京中时兴的那样防范,再加上钱多尔一直待在萧鸾身边,萧鸾猜想萧鸑也知晓齐霁真在自己身边。萧鸾对齐霁真出席有些顾虑,而齐霁真则笑道:「你既与齐王殿下结为联盟,甚至不惜在游歷时重用他的亲信,那就不要前功尽弃。」 对于齐霁真欣然出席,萧鸑也只是抬了抬眼,就一切照旧。萧鸾明显地察觉到萧鸑的态度变得更加和缓,心中也是大定。这一场宴席,比起冠礼时时时都受钳制,仿佛牵线木偶的样子,给萧鸾的感觉反而更加的快活自在。 待到夜深时分,众人散去。萧鸾带着齐霁真往里走,齐霁真有些醉了,也未发觉周围的侍从们渐渐稀少。萧鸾走在前头,齐霁真踩着她的影子,偶尔抬首,就能看到萧鸾的背影。萧鸾宽袍大袖,行走时宽袖下垂,仿佛自有韵律。她本不该穿得这样正式,只是众人起闹,说今日也算是冠礼的延续,自然要穿得周正些,萧鸾便笑眯眯的应允了,穿得尤其的正式。 齐霁真的脚步慢了些,她看到萧鸾偶尔会回身等着自己,当她转身时,玉佩就会发出悦耳的声响,就在这样的声响之中,萧鸾的眼神则在无声的催促着她,引诱着她。齐霁真甚至想就这样撞上去,看着面前端庄严肃的人露出无措的表情…… 齐霁真摇了摇头,心想自己是真的醉了。 萧鸾小心地,不着痕迹地牵引着齐霁真。待到行至院中时,齐霁真终于发现了不对。原本已经走的沈引玉守在门口,朝齐霁真笑。 「蛮奴?」齐霁真朝萧鸾望过去,又忍不住唤了一声,「六郎?」 萧鸾迴转头,看着齐霁真,笑了笑,拍拍手。厢房门次第打开,数人身着宾客服装走出,在这里的都是萧鸾自己的亲信,而绿漪和朝鲁则手捧木盘走在最前方。沈引玉向西而立,开始唱词。齐霁真看到绿漪和朝鲁手中捧着的是罗帕和发笄,哪里还有什么不懂的。 萧鸾轻咳一声,牵引着齐霁真到院中,方唱道:「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齐霁真眼中一酸,就要跪下,绿漪急忙为齐霁真铺了一张软席,齐霁真感激地朝绿漪一笑,绿漪便也朝齐霁真一笑,往后退去。而萧鸾待齐霁真跪下后,也正襟跪坐,为齐霁真梳头加笄。 玉梳滑过齐霁真黑色的头髮,齐霁真抬眼,见自己的髮丝和萧鸾白皙的手交缠在一处,就仿佛藤蔓与树木。 萧鸾有些手生,却是严肃而认真,虽然慢了些,却也一板一眼地完成了。 沈引玉便过来,象徵性地为齐霁真正笄。 沈引玉做的是贊者的活,这原本该是齐霁真的闺中密友又或是姐妹来做的,但萧鸾和沈引玉一商议,却觉得,这个事,恐怕也就沈引玉合适了。 齐霁真站起身,绿漪和朝鲁便将齐霁真引到房中更服。再出来时,齐霁真眼眶微红,隐带泪意。她抬首看向萧鸾,萧鸾也正看着齐霁真。只这一眼,齐霁真便又想要垂泪,只是看到萧鸾对她微笑的模样,齐霁真便生生忍住了,朝萧鸾绽开一个温暖的笑容。 初加罗帕,二加髮钗,三加钗冠。 「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 「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黄耇无疆,受天之庆。」 萧鸾毕竟只有十五岁,唱词时嗓音还有些鲜嫩,只是她目色严肃,看向齐霁真的目光温柔缱绻。 这也许是齐霁真最温柔的回忆了。她原以为因为自己的一意孤行,她大概永不会有这样的时候,她也做好了这样的心理准备,但她却没有想到萧鸾却为她准备了这样一份大礼。虽然这场礼并无宾客,也无父母,甚至没有姐妹闺蜜,可是齐霁真却依然满足,甚至比幼年时想像的还要满足。 第199页 「还是简单了些。」萧鸾略带抱歉的声音响起。 齐霁真看着萧鸾有些局促不安的模样,她可以想像萧鸾是怎样跟着绿漪她们学习梳头的。齐霁真笑了,笑过又带着点哽咽,轻声说道:「哪里简单,该有的都有了。」 萧鸾也笑,笑过后她趁着周围人不注意,往齐霁真的手中塞了一个翡翠髮钗,齐霁真接过来,珍而重之地放入怀中。这是她成年的第一份礼物,从此后她便是个成人,自然可用髮钗装饰自己了。而女子这样的贴身事物,也当由心上人来送,这份礼物,无论寓意还是心意都是如此的恰到好处。 萧鸾见状,便笑了起来,对齐霁真说道:「女子及笄,训词总说要事亲以孝,接下以慈。和柔正顺,恭俭谦仪。不溢不骄,毋诐毋欺。」 齐霁真抬眼看萧鸾,因为父母不在,因此她也没有训词的环节,而萧鸾提起,齐霁真也觉得略有疑惑,不知萧鸾为何突然提及。但见面前少女对齐霁真轻轻一笑,认真的说道:「我惟愿,君事事顺遂,一路福星,得偿所愿,辅世长民。」 齐霁真愣愣地看着萧鸾,终于忍耐不住,眼泪垂下,却又笑道:「你真是要让我哭才罢休了。」 今时今日,儿时的玩伴都聚在一起,当初的小糰子,如今也变成了可以肩负责任的成人了。或许雄心壮志,或许热血沸腾,前路漫漫,人生在他们看来,还很长很长,有的是时间去犯错、改正,朝着自己理想的道路前行。 次日,景仁宫 如今九郎已经八岁了,已经有了些许少年人的样子,形容举止也是谦和恭顺。原本萧鸾还有些担心,毕竟三年不见,当初依恋着自己的小糰子,如今也不知是什么模样。只是再一相见,她见九郎恭敬地朝自己行礼,举止端方,抬眼时,满眼笑意,又尽是亲和。萧鸾这才放下心来,又觉得严蓁教的极好。九郎年纪虽然,就知进退,说话做事却又有着孩童的天真纯善。 萧鸾给严蓁和九郎呈上礼物,又弯腰对九郎说道:「我为你带了一匹大宛的小马驹。」 九郎顿时眼睛都亮了起来,眼巴巴的看着严蓁。严蓁便一笑,说道:「让人带你去校场看看吧。」 九郎顿时欢唿起来,又朝萧鸾躬身道谢。萧鸾也笑,伸手去揉了一把弟弟那圆滚滚的小脑袋。她看到九郎想要躲开,又不敢的小样子,忍不住想起幼时的场景,勾唇一笑,拍拍九郎的背,说道:「去吧,我叫了人在那处候着了,你要好好听话,以免受伤。」 九郎脆生生地应了,便欢天喜地地跑走了。 这一头的母子两待到九郎跑得没边了,严蓁这才朝萧鸾招了招手,说道:「六郎过来。」 萧鸾听话地坐到严蓁的下首,严蓁细细地打量过萧鸾的模样,又是一声感慨:「你大了,又俊秀了许多。我也老了……」 「母亲就如天仙下凡一般,怎么会老呢?」萧鸾笑,把严蓁哄得忍不住笑了起来,说道:「你在外游歷了三年,倒学会了哄人。」 萧鸾急忙道不敢,两人说笑之间,仿佛三年未见的时光都不復存在,两人还是如此亲密。严蓁有些疲惫,她敲了敲桌面,说道:「外面有传,说圣上要立太子了。你如何看?」 萧鸾也端正了脸色,应道:「约莫是真的。父皇素来不喜世家,如今世家蛰伏,寒门兴起,诸子又大了,若再不立储君,恐人心思变。」她说到此处,又是一顿,又道,「如今寒门正兴,就算父皇不立太子,他们也会逼着父皇立太子。二哥素来亲近寒门,又是嫡子,自然是不二人选。」 话说到此处,萧鸾便不再开口了,严蓁也明白萧鸾的意思,她笑了起来,说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且等着吧。」 两人便默契地不再提此事,严蓁转过了话头,又道:「我看你年岁也到了,是时候该为你选一门亲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老觉得最近这文有种凉凉的感觉,但是已经过半了,就加油吧!!! 第二章 王妃 萧鸾知道这一日迟早会来, 只是在面对严蓁微笑的模样时, 萧鸾还是沉默了。过了一会儿, 她才说道:「儿……现在不急, 还在在母亲膝下多孝顺几年。」 严蓁闻言,就笑了起来, 笑过后,这才说道:「。。莫要拿这些话来搪塞我。我看你还挂记着齐家的女儿吧。」 萧鸾一顿, 没有说话, 只是垂了眼坐在那处。绿漪是严蓁送来的, 萧鸾知此事也定然是绿漪透给严蓁的。当初她没有阻止,如今听严蓁这般说话, 就知严蓁对萧鸾府上的事情心知肚明。 「她是不会嫁给你的。」严蓁漫不经心地说道, 「这孩子心太大,不会甘心守在内宅中。」 萧鸾笑一笑,摇了摇头, 回道:「儿不会娶她的……三娘想要考科举。」 「那就不要对她太好。」严蓁略带责备地看了萧鸾一眼,看到年轻人脸上略带失落的表情, 颇有些恨铁不成钢, 「你是堂堂皇子, 背后靠着的是皇权,这个天下,只有众人来讨好你,断无你去讨好旁人的事情。她想要考科举,便由得她考去, 你也莫要眼巴巴地为她铺路,为他人作嫁衣裳。」 「若是三娘有大才,随手为之也不无不可。毕竟儿手中投靠者众,出众者却少。」萧鸾并没有敷衍严蓁,只是认真道。她将齐霁真与自己的关系模煳几分,而严蓁也只是看了她一眼,并未多说。 第200页 萧鸾和齐霁真如今回到京中,自然不可能像在外面那忌惮。因此两人之间虽说亲密,却未出格。她们两人都是女子,相处虽有热情如火,却也与寻常男女那般略有不同,因此就算众人怀疑,也没有实质的证据。只是这样,毕竟身处他人眼线之下……萧鸾垂下眼来,开始思索,是否有什么法子,打造一个真正的铜墙铁壁。 「你若实在不想娶妻,我也可以为你挡一挡,但你需明白,你身为皇子,有的事情,并非你想,或是不想。」严蓁慢悠悠的说道,「如今我还可以为你挑选一二,若是你有喜欢的,尽可说出来,母亲也可为你做主。若是拖得久了,让圣上指婚,恐怕你就再没有选择的余地了。」 萧鸾心头一紧,又垂下头来,轻声道:「儿知道了……烦劳母亲费心了。」 严蓁见萧鸾的模样,便知她还是想要再拖一拖,严蓁摇了摇头,又语重心长的说道:「你按亲王制,除了正妻,另有妃嫔,为何要这般拖着呢?你喜欢谁,日后纳入房中,谁也不会多说一句。若她心有天地,你还真能等她一世不成?」 萧鸾心中酸痛,她沉默良久,方才问道:「母亲也是女子,为何会觉得儿要娶妻纳妾就属应当呢?人只有一颗心,容不了许多人,我就算真的纳了那么多人,她们在我心中,也就如路人那般。纵然她们将身家性命交付于我,从此与我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可我一个人,也不可能分做无数个。我可以上庙堂,去打猎,去做一切我想要做的事情。可是她们呢?就只能在内宅之中,所行不过方寸,这样的日子,谁会甘愿?」 严蓁闻言,沉默许久。萧鸾的问话已算得上是大逆不道了,在这个子责父,是子之过,以孝廉治国的地方,莫说将这些话问出口,就算是想一想,也是不可的。若是寻常人家的孩子,严蓁大可将萧鸾训斥,甚至是鞭打。但严蓁却没有那么做,她只是坐直了身子,问道:「这个问题,是你自己想的,还是旁人与你说的?」 萧鸾知道严蓁是怕她受其他人所蒙蔽,却不曾想过,萧鸾本就是个女子,世间的男儿们将这些事视作理所当然,从不关心,更不会在意。但萧鸾却因自己的身份,所以总在思考。 只是这些话,却得要换一个方式来与严蓁说明才好。 萧鸾垂首答道:「儿幼时与阿娘……和嫔在一处……她神智有时清醒,有时又不甚清楚。若是犯病时,她便觉得所有人都要害她和儿……因此总是四处找儿。所以久而久之,儿也就不外出了。只守在那个小院中陪她。」萧鸾轻声说道,她回想往事,也觉得仿佛如同隔世,只是当幼年时期的那些感受从心底泛起时,萧鸾才知道,原来自己从未忘记过,它们依然是那样的鲜明。 「儿在院中待了六年,那时候儿便想,为何儿不能出去呢?儿是比其他人少了什么,还是缺了什么呢?」 严蓁看着萧鸾的眼睛,这双浅褐色的双眼清澈又安静,就如她当初看到萧鸾时那样。严蓁嘆了口气,说道:「难为你想到这些……」严蓁感怀自身,说起这句话时,也颇为感慨,只是她话音一转,又道,「只是你可曾想过。就算女子可以一生一世一双人,可以外出,可是她们又有什么来支持她们来继续享受这样的权利呢?」 「你是皇子,你身上的衣食用度皆是全国供养。既然你享受这规则带来的便利,自然也要承担这规则所带来的不便。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心想事成呢?」 萧鸾的疑问不过是少年人一时的奇思妙想,这个问题永无答案。严蓁虽然觉得萧鸾不过一时想不开,或许其中还受了一些人的蛊惑,但她也没有阻止,因为年轻人总是要吃过一些苦头,走过一些弯路,才会甘心屈从在这世间无形的规则下,成为芸芸众生中的一员。 到了最后,严蓁语重心长的说道:「我们无法抗衡许多事,却也可以从中迴旋,寻找自己可以满足的余地。你若是心仪谁家的姑娘,就尽管对母亲说。母亲会与你想办法的。」 萧鸾知道严蓁说的是齐霁真,她当然也知道,若是她真的开口,严蓁也必然会想办法让她得偿所愿。 可是…… 萧鸾摇了摇头,谢过了严蓁的好意。严蓁一片慈母心肠,萧鸾怎么会责怪。萧鸾想起她对齐霁真说的话,又垂头微微笑,虽然她做不到很多事,有时候也不得不对许多事低头,但她想着,好歹,她想要让齐霁真能完成自己所思所想的那样,能在自己的看护下,过得比世间大多数人都要更自在些。 回宫当然也不会只谈这些子虚乌有的事,严蓁叫绮罗抱来一叠名帖,对萧鸾说道:「这是这三年来,由你引荐以及严家和别家推来的子弟。这些是已为官的」严蓁先将一叠交给了萧鸾说道,「这是他们这些年的经歷和评价。这一些则是还未有官身的……」 萧鸾慢慢的看着手中的帖子,偶尔问一两句,严蓁也对她说道一二。两人又商议一二,严蓁这才道:「如今寒门是越发的张狂了,满朝文武,谁不退避三尺。最近又有重修法典,重尊儒学。此事由内阁首辅谢准上奏圣上,圣上目前却还未给个定论。」 萧鸾闻言,抬眼好奇的问道:「为何要重修礼法?」 「大皇子才是皇长子。」严蓁笑笑,回道,「而二皇子乃是王皇后所出,虽为嫡子,却非长子。」 第201页 「可是……」萧鸾拧起眉,说道,「自古都是先立嫡。」 「不错,只是你大兄头几年剿匪,与士兵同吃同卧,身先士卒。他虽然在文人之中声望不显,却得了寒门士官的支持拥戴。而圣上迟迟不立太子,自然也会有人起了想法。」严蓁笑道,「我知他与你关系素来不错,你与你大兄多接触接触也是好的。只是不要牵扯太多。」 萧鸾便点点头,心中也是盘算了起来。如今寒门名声大盛,风头无两,自然也就不如当初那般团结了。萧鸾忽然想起一事,又道:「我听闻父皇透出想要立太子的心思了。」 严蓁却笑道:「他这是透个风声出来,你看谢准这不就揣摩圣意,搞出这么一出来了么?圣上曾重用寒门武将,就如重用如今寒门士子一般。这些人身后没有根基,就只能依靠圣上,最是忠诚不过。而如今天下四定,世家蛰伏,自然要以文治国。只是具体是个什么意图,却要看那谢准能说出什么章程来了。」 萧鸾外出游歷,看到旁国正是兴盛时,而自己的父皇却在这时起了重文抑武的想法。萧鸾越想越是心惊,只是她人微言轻,这时出头,却对己不利。 「你与你大兄交好,却还未到一损俱损的时候。而你大兄始终是你父皇的儿子,且放心好了。这个天下,始终是你父皇的天下,这天下人的荣损、屁股下的位置,也都由你父皇说了算。只要他牢牢地握住权力的这根缰绳,谁说什么,做什么,不过都是他掌中的小丑而已。」 这些话,萧鸾年幼时,严蓁并不会对她说。而今她听来,心中难免升起对权力的敬畏,只是这份敬畏之中又夹着几分嚮往,若有一日,她也能有这般的权力,是否就能得到她想要得到的一切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  严蓁是真·人生导师啊 昨天的丧让大家安慰了我,我还是挺不好意思的……碎碎念的写了这么多章,谢谢大家能坚持的看到这里。其实和反派比起来,这篇已经好很多了,而且题材也并不是那么讨喜的。当然我还是会努力更下去的。就是有点丧而已。 对不起,让大家冒泡使劲安慰我,看到留言,我还是很开心,很快乐的。谢谢大家!! ============ 第三章 京中乱象 萧鸾自宫中打马而出, 此刻方过午后, 萧鸾婉拒了严蓁留饭的要求。严蓁也知, 如今萧鸾大了, 她在宫中待得久,自然会有其他人闻风而至, 到那时候,其实留给母子两个的时间也并不比现在多多少。因此萧鸾提出告辞, 严蓁也就准了。 只是看到自己养大的少年人身着华服, 行走在阳光下笔挺的背影, 严蓁也有些失落。严蓁摸了摸自己的脸,轻声感慨道:「六郎都已经是一个大人了, 我终究也老了啊……」 绮罗听见, 在一旁笑道:「娘娘丽质天成,哪里有老呢?」 严蓁摇了摇头,笑:「一转眼, 六郎就这般大了,九郎也大了, 再过些年, 他也要离开我的身边了。」 萧鸾不知严蓁的感慨, 她看到京中繁华,此前心头和严蓁说话而起的烦闷心事,也随着这鼎沸的人声缓缓的消退了几分。萧鸾很久没有看到这样的繁华了,出了京城,其他的城镇也不是没有可称道的地方, 可总也少了些许的颜色。更何况,其他的地方,也不若京城,达官贵人遍地都是,这些香车宝马,这些奢华铺张,同时也造就了这京城精緻的建筑、香风扑面的行人…… 萧鸾起了些许兴致,便放缓了马,只虚虚握着缰绳,任马儿缓缓前行。本来街面之中是不许人骑行的,但萧鸾的这身衣裳就是最大的通行证,纵然有人看到了,也会远远避开,不会主动去招惹萧鸾的霉头。 而萧鸾的骑术自从去过了北狄后,也是大有长进,自然是不会担心撞到行人的。她好奇地左右四顾,问左右道:「最近可有什么有趣的地方么?」 在她身边随侍的,除了几个北狄的护卫,就是一个新进的内侍,名唤启星,年岁不大,但胜在机灵能言。启星听闻,弯了弯那双天生的笑眼,回道:「奴婢听说最近新开了一家酒楼,叫醉仙楼,那里的厨子技艺不错,还有小曲和说书可听。」他见萧鸾并无触动,眼珠一转,又道,「听说它家的点心是一绝,虽然比不得宫内精緻,却胜在惊奇,就连长公主都时常叫人去买呢。」 萧鸾撇了一眼启星,笑道:「你这滑头。」 启星嘿嘿一笑,萧鸾便一夹马腹,道:「那就定在这家了吧。」 启星看着萧鸾一马当先,也是悄悄的松了口气,急忙跟上。 几人到了醉仙楼,先行一步的侍从和小二就都在门口等着了,萧鸾下了马,在小二的带领下迈入酒楼,她听闻专门预备了雅间,于是眉头一皱,道:「不用雅间,便随意在堂中安排一桌吧。」 小二不敢阻拦,急忙应了。几人合坐在一桌,又上了几道小点吃食。萧鸾每样都尝了一口,便点了几样吩咐小二一会儿打包。他们的位置正巧靠在街面上,既可以听楼中说书弹唱,又可看楼下风景,可说是十分不错的了。 萧鸾盯着楼下看了一会儿,突然咦了一声,说道:「街上的女人好似少了许多。」 启星心道自己的主子到底是个少年人,趴在楼上看了半天,却只看女子去了。虽然他这般想着,但面上却没有露出分毫来,只是恭敬地说道:「大概今日里人少吧。」 第202页 说话间,却听街道那头吹吹打打,好不热闹,萧鸾看得奇怪,便打算托人去打探,而启星看了几眼,便笑道:「这是要立贞节牌坊呢,就是周知一番。」 「贞洁牌坊?」萧鸾奇怪地问。 启星笑道:「就是丈夫死后不嫁,于是由族中或乡绅出资向朝廷禀报,朝廷核实无误,又觉得对方贞烈,便会立上一块牌坊。整个宗族都会引以为豪呢。」说道这里,启星又挠挠自己的脑袋,说道,「这种事不常见,只是最近倒是经常听闻,街头偶尔可见,也不是什么奇事了。」 萧鸾闻言,嗤笑一声,道:「一个女子若真心喜爱丈夫,肯为他守节,也是她一个人的事,跟全族又有什么关系。」 「可是……可是她做了这样的事,族中也会出资帮她养孩子,说不得还能养出一个状元来呢。」启星虽然觉得萧鸾说的没错,但自己就是觉得哪里怪怪的,忍不住反驳道。 萧鸾摇摇头,说道:「前朝范希文母亲改嫁,他自己埋头苦读,最终成为一代名臣,可见母亲是否改嫁,孩子是否在本族之中,其实并没有关系,端看个人而已。」 启星闻言,急忙告饶道:「奴婢大字不识,一个扁担倒下也不认识是个一字。可不懂什么名臣,可饶了我吧。」 萧鸾闻言一笑,正想把这话题揭过。却听得一旁有人摇头大声嘆息道:「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竖子年轻,哪里懂得其中深意。」 萧鸾循声望去,只见一二十出头的年轻士人正摇头晃脑,大声说道,他眼神瞥向萧鸾,很明显是针对萧鸾而言。萧鸾见状,冷笑一声,回道:「我虽然不懂失节,却知道挨饿是怎样的滋味。我看你怕是不知道的。」言罢,她吩咐左右,将那人拿下。那年轻人虽然知道萧鸾必是一个富贵子弟,但眼下里寒门正是兴起时,世家子弟们都夹着尾巴做人,哪里会当众做出这样的事来。 那人顿时大力挣扎起来,只是他一介书生,又哪里比得过孔武有力的侍从,很快就压到了地面上。那人高声道:「我乃举人,有官身,你们可知王法!」 「既然有官身,又口口声声说什么饿死事小,失节事大,不若饿个几天,就当做考验吧。」萧鸾冷冷的说道,她一伸手,启星急忙呈上手绢,萧鸾擦了擦手,又道,「把吃食带回去。」 萧鸾被这么一出搞得全无兴致,阴沉着脸大步超前走,其余人畏惧萧鸾这如同小霸王一样的行径,急忙让开了位置。在行到楼梯处,却见陈瑾身着青衣站在那里。她看到萧鸾,于是躬身朝萧鸾一拜,说道:「六殿下好。」 萧鸾脸色稍缓,朝陈瑾拱拱手。陈瑾侧身让开道路,又轻声道:「当年与殿下共见那场饥荒,其中种种,瑾不该忘却,时时在心中提醒自己,以此为戒。」 萧鸾脚步一顿,她看了看陈瑾,眼珠在陈瑾身上转了一圈,道:「此处的点心倒是不错。」 「正是为此而来。」 陈瑾笑答。两人寥寥数语,便擦肩而过。萧鸾没了逛街的兴致,快马回了府中,只是刚到府中,就听闻说齐家来人了。萧鸾顿时觉得头痛。萧鸾在回京的时候,就与齐霁真商议过,曾送了齐家礼物。此后她忙于行冠礼,待到百官朝拜时,她也看到过齐父,心中略有些发虚,生怕齐父问起齐霁真的行踪或是其他。但齐父一声不吭,萧鸾也就暗暗放下了心。 只是没有想到,却在这时,齐家登门了。萧鸾略一沉吟,便将一直提在手心的点心盒交给启星,让他给齐霁真带去。末了,她又道:「让小姐悄悄的过来,去隔间那。」启星应了一声,就麻利地跑走了。 想到要见齐家人,萧鸾还是有些心头髮虚,她下意识地整整衣裳,这才走了进去。进门所见,不是威严古板的齐父,而是他的嫡子,齐霁真的弟弟,齐道济。齐道济眼下才十一岁,岁数不大,穿着国子监的学生服,还稚嫩的脸上一本正经的,似乎有了些齐父严板的影子。 在看到萧鸾后,齐道济就端端正正地行了一礼。萧鸾笑着扶起了齐道济,说道:「我与三娘情同……姐弟,她的弟弟,也就是我的弟弟,不必多礼。」这话说出口,萧鸾心头髮虚,差点把那句情同姐弟说成了情同姐妹,幸好她及时醒悟,硬生生地改了口。 只是这么一下,萧鸾的笑容也有些勉强起来。齐道济年纪虽轻,到底是在从小就勾心斗角的环境下长大的,顿时发觉了萧鸾的脸色不好看。因此齐道济也越发的恭敬起来,也不敢将萧鸾的那句当成是自己弟弟的话当真。 到底是新人比不过旧人,看这样子,自家姐姐在六殿下心中的地位恐怕大不如前了。若不是自己来,只怕这六殿下都不记得自家姐姐了。 齐道济心中感慨,感慨过后又觉得萧鸾很不够意思,便隐晦地瞪了萧鸾一眼。萧鸾出门游歷一趟,数次经歷生死,感觉敏锐,哪里看不出齐道济的敌意。她被瞪得莫名其妙,反而更加小心了些。 两人各怀心思,你来我往数句,齐道济这才说道:「不瞒殿下,我家阿姐已失踪许久……我们遍寻不着,也曾怀疑阿姐一个人去寻殿下您了。如今殿下已经归京,但我阿姐却依然不见踪影。因此我斗胆请殿下,请殿下能看在昔日的情面上,找回我的阿姐吧!」 说到此处,齐道济已经是泪眼婆娑,拜倒在地。 第203页 萧鸾无言以对,只好答应下来,她看着齐道济一边拭泪一边点头,又道:「若是回来以后,你们又如何打算?」 齐道济嘆了一声,说道:「阿姐之事我们瞒得极好,想来是不影响嫁人的。殿下……」他看着萧鸾,萧鸾顿时明白齐道济的意思,怕是希望自己娶了齐霁真。萧鸾苦笑一声,却没有回应齐道济的话了。 作者有话要说:  现在马上要出门,就只是感谢,最近几章一直在埋线准备搞事 第四章 算计 齐道济毕竟是个只有十一岁的少年, 也没有太多可以攀谈的内容。他见萧鸾的模样, 虽然萧鸾并没有提出娶齐霁真的事, 但她已经答应帮齐家, 那就一定会做到。思及此,齐道济也稍微心安了些, 待了一会儿便礼貌地告辞了。 待到齐道济离开,萧鸾饮完茶, 这才起身朝隔间走去。一推开门, 只见齐霁真坐在那里默不作声, 萧鸾朝左右看看,立时就有丫鬟上前道:「小姐坐在那许久了。」萧鸾点点头, 又挥挥手将人都遣退了。 齐霁真见人都散了, 这才抬头,朝萧鸾一礼。萧鸾急忙扶起齐霁真,笑道:「这是做什么, 要对我行这样的大礼。」 齐霁真摇了摇头,回道:「我家人算计到了你的头上, 自然是要朝你道歉的。」 萧鸾闻言, 却笑:「其实我是求之不得的。你知加`道……」她坐回椅子上, 拉起齐霁真的手,轻轻的亲吻着齐霁真的手指,又看向齐霁真,「如果能娶你,是我一生之幸事。」 齐霁真心头一跳, 她看着萧鸾诚恳而真挚的眼睛,露出了挣扎的神情。最后,齐霁真嘆了口气,说道:「六郎,你知道,我不行的……」齐霁真从幼年开始,再到如今,所行的每一步都是为了最终的目标打算的。她当然也喜欢萧鸾,甚至会认真地思考未来,想要在将来的某一天里,可以为萧鸾并肩前行。 可是齐霁真心里也清楚,就算是身为一个普通女性,其实也是可以帮到萧鸾的。这后宅中的事,齐霁真是懂的,萧鸾身为一个王爷,除了王府,还有封地,除了外宅朝堂上的事,也少不了后院里女人们的枕边风。她们能让联盟更加稳固,能够为在外奔波的男人们提供一个稳定的大后方。 可是……齐霁真到底是不甘心的。是谁规定了女人就得待在后宅呢?又是谁规定了男人才能入庙堂呢?齐霁真随同萧鸾幼时读书,圣人言曰:人受命于天,又道:天地之性人为贵。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人,仅仅只剩下了「男人」呢? 齐霁真咬了咬牙,正是少年时,正是浓情时,她当然也期望与萧鸾朝朝暮暮。可是……心里总是不甘的啊……齐霁真滑过萧鸾的脸,轻声说道:「科举之时,我必会出现。到那时,瞒也瞒不住。依照我父亲的性子,他多半会与我断绝关系。到那时候,你也不必理会他们了。」齐霁真勉强地笑一笑,又道,「他们期望你能娶我,也不过是看准了你性子软好捏。」 齐霁真看到萧鸾似乎想要说点什么,急忙打住了萧鸾的话,说道:「六郎,不要说了,我不会改变我的想法的。我们之前就已经谈过了。」 萧鸾张了张口,到底没有说话,她只是看着齐霁真,11齐霁真不忍心再看萧鸾的模样,匆匆说了句自己还要读书,就朝外走去。齐霁真刚走到门口,却听身后传来闷闷的声音:「母亲已经在询问我的选妃事宜了。恐怕……我拖不了太久了……」 如果齐霁真选了庙堂,那萧鸾必然会有朝一日会明媒正娶的娶一个妻子,一个可以名正言顺待在萧鸾身边一辈子的女人。齐霁真的脚步一顿,她的手捏紧了门栏,萧鸾看着齐霁真的背影,对方的背影微微颤抖,可是齐霁真到底也没有转过身来,她就算脚步蹒跚,却也依然往前走去。 已经不是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萧鸾觉得自己仿佛总是站在原地被抛弃的那个人。无论是齐霁真也好,沈引玉也好,他们似乎总能轻易地确定自己要什么,并且为了那个目标义无反顾的往前。而萧鸾自己呢? 萧鸾闭上眼睛,将自己的身体往后靠去,当一直挺直的背嵴放松时,一直积累起来的那种疲惫就陡然蹿出来,席捲了她整个身体。萧鸾的手按在自己的眼睛上,她知道自己也没有可去责备齐霁真的。萧鸾的身份註定她会捲入这场夺位之战中,她需要人手,需要能全心全力可信任的人。而这一条路,又正好是齐霁真的志向所在,这没有什么不好。 可是萧鸾也难免地有些伤感。萧鸾甚至觉得,若她只是一个普通人家的孩子,她想,齐霁真大概也会毫不犹豫地抛弃自己。 萧鸾想着,又揉了一把脸,露出了苦笑。若她真的是一个普通人家的孩子,她大可选择与齐霁真一起并肩而行,一起考科举,一起在官场沉浮。那样的结局,比起现在,可真是太让人嚮往了。 萧鸾冷静了一会儿,这才起身,走出门外。门口侍从奴僕早就候着了,萧鸾愣愣地看了会儿门外郁郁葱葱的绿色,又朝一旁的启星招了招手,吩咐道:「天气开始热了,让人为小姐准备好夏季的衣裳……莫要让她着凉或是热了。」 启星急忙应是。启星是萧鸾回来大清洗府中后选出来的内侍,在没有女主人的情况下,几乎算是半个总管。原本许多事是由绿漪负责的,但是绿漪年纪也大了,也该是成亲的年纪,再用就不合适了。因此萧鸾便点他在身边时时用着。他见萧鸾对齐霁真如此伤心,眼珠一转,又私下里安排得更为妥帖了些,打算拍一拍齐霁真马屁,就当间隔的拍了萧鸾马屁。 第204页 次日,御史台飞上来帖子几乎是铺满了萧炜的台案。里面状告萧鸾当街殴打并绑举人,又说萧鸾在闹市纵马。零零碎碎,就连萧鸾骑马上边吃边走,都因仪态不佳为由提出来。 这些帖子里,有是因职责驱使递交的,也有是因有人指使,更有人是投石问路,看一看萧炜的态度。此前奉元大旱,萧鸾立了大功,而萧炜也是给足了奖赏,甚至让朝中人侧目,觉得萧炜对这个儿子开始另眼相待了。 「你自己看看。」萧炜阴沉着脸,从案上随手扔了一本奏摺朝萧鸾扔去。 萧鸾低头捡起奏摺,细细的看完了。萧炜见状,哼了一声,又是几本奏摺朝萧鸾砸去。萧鸾不敢躲闪,默默地任奏摺砸到自己身上。萧炜也还算给了萧鸾几分颜面,除了几个内侍,并无旁人。只是萧鸾也知道,到了明天,今天的事就都会经由这些内侍,或明或暗地传给应该传给的人耳中。 「儿请罪。」萧鸾撩起袍袖跪倒在地,回道,「儿不应当众处置那举人。」 萧炜一挑眉,气得笑了起来,道:「这就是你的错?你且说来与朕听听。」 萧鸾应了声是,这才道:「三年前,儿外出游歷,见我大夏山河壮美,人民富足。奉元一场大旱,却也让儿见识了上苍之威,人生多艰。儿曾见饿殍遍地时,有贪官依然吃得脑满肠肥,也曾见过飢饿之下,人如野兽无异。所谓良知尽皆泯灭,易子而食,买妻为奴,甚至有人但求速死,实是苦不堪言。」 萧炜自幼长在深宫之中,在年幼时就当上了皇帝,自然没有萧鸾这样的经歷,听见萧鸾所说,也不禁专注起来。萧鸾见状,便道:「儿认为,为官者,当以民为本。代天教化,与民开智。而民间亦是称作父母官,既为父母,当知子女之苦。那举人叫嚣饿死事小,失节事大时,可曾想过,真到饿死,那些妻子儿女便若浮萍,又如何自处。这等张口就来,只知为官好处,不知民生疾苦。儿实在气不过……」 说到此处,萧鸾深深一拜,已带上了些许泣声:「儿在奉元时,随百姓流亡,没有食物,连蝗虫草根也曾食过。那举人不过一寒门,却在醉仙楼就食。是谁给了他这样的财力,又是谁给评价的胆子?儿冲动上火,这是臣之罪。但儿绝不会为此道歉。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等颠倒黑白阴阳之语,这等欺上瞒下之行,实在是可恶可恨!」 萧鸾再拜,头深深地埋在地上。萧鸾还是第一次在萧炜面前耍这样大的一个心机。此前在醉仙楼,她得了陈瑾的指点,以奉元经歷为由,先引萧炜的慈父心思,再以轻蔑之语提起寒门,让萧炜认为自己依然把着世家而轻寒门,是个短视之人,因此放宽几分心思。最后那几句则是诛心之语了。 萧炜疑心重,最忌将所有权力放到一人或是一派手中。当初萧炜刚登基时,权臣当道,萧炜藉助严太后及世家势力,终于掌握朝纲。后又觉得世家权重,因此扶持没有根基,只能唯皇帝为首的寒门。而今寒门兴起,区区一个寒门举人,竟然能惹御史台为之纷纷打抱不平,引得皇子下跪道歉。 这是不是说明……寒门之势也过重了呢? 萧鸾跪倒在地,不敢开口。而上座的萧炜也没有说话。萧鸾只觉得自己双膝渐渐发软,她有些担心自己的想法被萧炜察觉,心中渐渐升起惧意。只是这惧意刚一升起,又立时被一股狠劲所替代。左右已经到了这样的境地,就算萧炜发觉,萧鸾并无太大过错,最多不过是还萧鸾一个想念,最后当个太平王爷罢了。 天子虽然富有四海,却也不是说要杀亲子就能杀亲子的。 想到这里,萧鸾反倒是坦然起来。而后没有多久,萧炜便道:「起身吧。」 萧鸾应了一声,起身时膝头一软,一旁的内侍急忙扶住了萧鸾,道:「殿下小心。」萧鸾朝那人一笑,道了声谢,额头上已全是汗珠。内侍急忙递过来汗巾,萧鸾擦擦汗珠,又朝萧炜一拜,说道:「儿失仪了。」 萧炜一笑,罢了罢手,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样,说道:「你毕竟是少年人,行事冲动了些,虽然心是好的,但就算要教人为官的道理,也该由吏部来管。」他说完,沉吟片刻,便道,「你行事不妥,还需静心,最近就随在朕身侧听议,看看如何处事为官,去去江湖上带回的那身气质。还有,再罚你每晚抄写十遍心经,次日给我。」 这说是罚,实则奖。萧鸾一愣,随即行礼谢恩,面上倒露出了嚮往欣喜的表情,引来萧炜摇头一笑。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的算计包括: 齐家对萧鸾的算计,希望萧鸾娶齐霁真 萧鸾对齐霁真额算计,希望齐霁真能嫁给自己 齐霁真对萧鸾的算计,希望萧鸾能帮自己 群臣对皇帝的算计,借题发挥 萧鸾对皇帝的算计,离间 皇帝对萧鸾的算计,猜测萧鸾的目的,是否可以拿出来做一个刀刃或是磨刀石 我会尽可能写的直白,如果觉得非常幼稚,那……那我也没办法了,我就这点智商了,哈哈哈 顺道推推基友的文《子归》 ============= 第五章 庙堂 萧炜的处理很明显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当朝臣们看到萧鸾恭敬地站在父亲身边, 随同萧炜议事时, 其中的种种表现。 第205页 朝会也不是每次皇帝都参加的, 内阁自有一套完整的行事流程,有时候朝臣上朝, 皇帝不在,内阁就会召人去内殿开小会。甚至有时候小会时间过长, 还会出现让人自行下朝的事情来。 萧炜此前颇为勤恳, 只是或许年纪渐渐大了, 也有些力不从心,也就不会时时出现在朝中了。而这一次上朝, 却是携子入内, 更何况这个儿子前一日里才刚刚被御史们上奏控诉过。萧炜入了座,众大臣行礼,萧炜便对萧鸾说道:「你年幼, 便去后面待着吧。」 萧鸾领了旨,转入萧炜身后的屏风处。这屏幕是由薄纱制的, 可隐隐约约地看到外面的样子。内侍已经铺好了软垫, 萧鸾便坐在那处, 朝内侍点头示意。 这里的感受,与萧鸾曾待着的台下又有不同。萧鸾如今已经是正式封王了,而她此前并无实职,又不像自己的两个兄长那般有大功绩,因此按常理也是可以不上朝的。事实上, 在她的兄弟之中,萧明就是个三天两头不上朝的人。 萧鸾成功的算计了萧炜一次,其实她的心中也不弱外表表现出的那般镇定自若。此前她得了陈瑾的提醒后,回去将昨晚那一幕思索过许多遍,也与严蓁通信商议过,才最终决定好了说辞。因此这是以有心算无心。萧鸾正襟危坐,透过薄纱,她亦是可见下方诸人的神色。 谁时不时地朝着萧鸾的位置偷偷的看一眼,谁与谁靠得近一些,都一目了然。萧鸾没有出声,而她所引起的震动也没有持续太久。谢准轻咳一声,朝萧炜行礼,开始商议政事。此后萧鸾就仿佛不存在一般,阁臣先说政务,若有异议又或是圣上点人,再分别阐述。 萧鸾年幼时也曾听过朝,只是当时他年纪幼小,虽然听得多,却是似懂非懂的。那时候的她长在深宫之中,自然不明白为何要花上许多事情去说修缮河道等事。而今她游歷过大地,方知百姓生活之艰难,身家性命,却维繫在了这短短的几句讨论之中。正因为知晓了这些事,萧鸾也开始觉出了一些味道来。 鱼米之乡有了空缺,各个人就都想插自己的亲信进去,若是那苦寒之地有了空缺,便人人避之不及。就算是同样的寒门,如今也渐渐的有了派系。或以同乡为一派,或以同科为一派。只是开科的时间还不长,这些同科的进士们,能进到朝堂议事的还不多,但因为如此,他们反而更加的团结一些。除此以外,就是文武之别了。 萧鸾看得有趣,眉色飞舞,但她一转眼,就看到一旁的内侍正看着自己。于是萧鸾朝内侍露出了一个略带羞涩的笑容,便收敛了情绪,认认真真地听起来。这和萧鸾立在朝臣中的感觉又有些微的不同,身处高高在上的王座旁,俯瞰下方,似乎自己也不再是里面卑微的一员,仿佛有种高高在上的错觉。 萧鸾甚至兴起了一种错觉,她的父亲,是不是也是因为众人身处低位时,才将他看得这样高不可攀呢?萧鸾很快意识到自己的想法,于是急忙把这不合时宜的想像从脑海里驱除。 「成王殿下羞辱举人一事,还望圣上早做定夺。殿下此举,无视大夏律法,实令天下读书人寒心,若是长此以往下去,上行下效,必使人才凋零,使得好不容易不拘一格,天下人才尽归的时态凋敝。」 待到正事议完,御史就开始上奏了,先说的就是萧鸾的事。 「陛下明鑑,那举人曾讥笑成王竖子年轻,这以下犯上之事,请问陈御史,按大夏律法又该如何处置?」严崇礼越众而出,说道。他在礼部尚书这个位置待了近十年,虽然被内阁压制,多有钳制,但毕竟身居高位,此刻说出这些话,也让陈御史倍感压力。 「可是不知者无罪……」 严崇礼见对方气短的模样,心中大定,哈哈一笑,转身朝萧炜上奏道:「关于那举人,既然有御史为之抱不平,陛下何不也听一听成王自证之语?」 萧炜微微一笑,便道:「爱卿说的有理。六郎,你可有异议?」 「儿臣有话说。」萧鸾清亮的声音在屏风后响起。 待到萧鸾转出屏风时,众大臣俱是眼前一亮,只见少年人芳兰竟体,济济彬彬。大夏经歷数代,早从最初的粗犷转向了精緻奢华,对人的仪态要求甚多,御史们甚至会对大臣的仪态上奏,而今见萧鸾模样,虽然各人利益不同,但美好的人看了总是让人心喜,众人的神色便缓和了几分。 萧鸾朝萧炜行了一礼,立在众大臣之中不卑不亢,她看到萧凤鸣微皱的眉头,也看到大兄萧鸑含笑的眼,不慌不忙从怀中掏出奏摺,大声道:「儿见那举人乃是寒门子弟。寒门艰辛,苦读十年为的就是一朝金榜题名,心中自然也是敬佩的。」她说出这话,别的同时寒门出身的官员眼神便也缓和了许多,甚至有人回想当年,露出了唏嘘的表情。 萧鸾一一看过去,却见明明是最大的寒门,如今已是位高权重的首辅谢准并未显露出什么表情来,只是眼也不眨地盯着自己。若是三年前的萧鸾或许还会被这样的眼神所惊惧,只是如今的萧鸾早就经歷了数次生死,看到了谢准的眼神,也仅仅是一愣,便随着朝谢准友好地笑笑。 这个反应让谢准皱了皱眉,但他什么话也没有说,甚至没有催促萧鸾。萧鸾定下心来,说道:「寒门困苦,儿游歷大夏已经有所感悟,因此儿也想不通,这举人还未正式获得官身,哪里来的钱财去醉仙楼吃食呢?」 第206页 话音一落,顿时有人道:「京中大,居不易,但吃上一顿,又有什么关系。」 这平白送来一个捧哏,萧鸾朝那位大臣和煦一笑,回道:「醉仙楼是京中新开的酒楼,价格昂贵,吃食带听曲儿,需银二两。陛下优待学子,寒门子弟考取功名,一月可得一两廪膳费。这一吃,倒是吃出两月去,真是饕餮转世啊。」 萧鸾说得幽默,一些与此事无关的人也顿时笑出了声。萧鸾则续道:「当然了,积攒数月银钱,节俭度日,偶尔吃一顿也是无妨,但儿臣想来,能轻易将饿死之语挂在嘴边上的人,想来也不太懂什么是饿,所以便朝店家借帐目查了查。」 说到此处,萧鸾已是话音一变,她上前一步,跪倒在地,呈上奏摺,大声道:「范举人此人,仅当月在醉仙楼吃过五次宴席,总额达百两纹银。一介寒门,亦无官身,百两纹银从何而来,还请陛下明鑑!若是有那富户冒充,又或是其他勾当,抖落出来,只怕令天下读书人寒心,若是长此以往下去,上行下效,必使人才凋零,使得好不容易不拘一格,天下人才尽归的时态凋敝。」 萧鸾记忆好,将那陈御史的话一字不落的复述出来,将一个睚眦必报的少年王爷演的活灵活现。她需要在这朝堂上做出姿态,稳住自己这一派的人的心,同时也要稳住萧炜的心,不能将所有人都维护。 萧炜重重一拍扶手,高声道:「呈上来!」 立时有内侍上前,双手捧过萧鸾的奏摺,呈到萧炜面前。萧炜打开一目十行地扫完,说道:「其中事需仔细查明,硕鼠可恶,监守自盗就更加可恨!」萧炜点了刑部与户部交代下去,下令定要查证仔细。 萧鸾立在堂下,她低垂着头,还未完全长开的少年看上去身形单薄,她额上满是汗水,只是垂下的双眼却是亮晶晶的。她闭了闭眼,慢慢地将心头的那些情绪压下去,再抬起头时,看上去又是一个单纯而冲动,一心为国的好少年了,她端立在那里,镇定自若地迎来各种打量的神色。 这是第一次,萧鸾真正参加的朝会,她做完这一切,退到一旁,露出功成身退的模样,不骄也不躁,待到下朝后,她就自觉地跟在萧炜的身后。萧炜回头看了萧鸾一眼,说道:「怎的不回去?」 萧鸾便觍着脸笑道:「儿臣的惩罚还未结束,当然得跟在父皇身后了。」 萧炜心情大好,笑了一声道:「出门一趟,脸皮倒是厚了不少。」但圣上金口玉言,自然是不能改口的,萧炜也就默认了萧鸾的动作,带着萧鸾到内殿中开小会。 阁臣们看到萧鸾跟在萧炜的身边,脸色尚且算好,纷纷朝萧鸾行礼。萧鸾也一一回礼,萧炜今日心情不错,便笑道:「诸位爱卿不必多礼,这小子年轻冲动得很,我便让他跟在身边也好向诸位学习学习。」 萧鸾闻言就又朝众人行了一礼。其他人能怎么办,看着这父慈子孝的一幕,也只得捏着鼻子认了。 作者有话要说:  写庙堂真的好废脑子,我觉得我要秃头了……我要隔日更,希望大家能体谅! 明代给秀才最优惠的时候,是会每月发放一两银子的,《明史·食货二》:「于是户部定:钞一锭,折米一石;金一两,十石;银一两,二石。」 正一品的月俸禄为87石,所以大家可以换算下哦,这个举人相当牛逼了! ======= 第六章 各人 小会开了很久, 萧炜已经不如当初那般勤政了, 堆压的事务很多, 难得开一次小会, 内阁就得花上大量的时间向萧炜呈报和请示。所幸萧炜到底当了这么多年的皇帝,处理事务起来还是相当熟练。 过不多时, 萧炜就有些累了,一旁的内侍端上一杯参茶, 萧炜一口饮了, 又吩咐给各人都呈上一杯来。萧鸾看着这一屋子的重臣, 最年轻的谢准如今也已经年过四十,朝会从早上就开始, 到了现在, 众人都是一副疲累至极,还要强打精神的模样。 待到事务已毕,谢准朝萧炜一拜, 说道:「陛下,经筵讲期已近, 可如期举行?」 萧炜漫不经心地问道:「此次经筵由谁主讲?讲的是什么」 「由臣主讲。」谢准叩首答道, 「讲的是性理之说。是臣在故纸里看到的, 是前朝儒学大家周晋深所着。」 「哦?说来听听。」萧炜好似有了兴致,也从此前的困顿之中来了精神,问道。 谢准称是,便道:「天分即天理也,父安其父之分, 子安其子之位,君安其君之分,臣安其臣之位,这便是天理,宇宙之间一理而已,天得之而为天,地得之而为地,三纲五常,皆此理之流行,无所适而不在。」 萧鸾静静地听着,她脑中念头急转,心知这定然就是谢准要尊的法了。她垂下头,安静地听着,并不言语。萧鸾读过许多书,皇子的教导都是从孔孟圣学开始,而谢准所说,没有脱离三纲五常,似乎还强化了许多,强调了君臣父子的本分,萧鸾觉得自己的父亲是一定会感兴趣的。 果不其然,萧炜静了一会儿,便笑道:「听起来倒是有些意思,经筵如期举行吧。」说罢,萧炜也有些累了,便起身道:「天色不早,众卿家都散了吧。六郎你也先回去。」萧鸾和其他大臣都应了,目送萧炜大步出了门。 剩下的几人都是以谢准为首,他们是寒门一派,与萧鸾立场不同,只是互夸了几句,萧鸾见状,也不自讨没趣,也大步走了。而其他臣子则看了眼谢准,低声道:「谢公,陛下这是何意……?」 第207页 萧炜突然给了萧鸾一个开门红,相当于将这个儿子捧到了朝堂上。此前萧凤鸣声势大涨,萧炜不立太子,后来萧鸑得了武将们的支持,在东南地区声望显赫,萧炜还是不立太子。但左右都是寒门的势力,文武大臣在朝堂上撕得痛快,渐渐的心气也高了,看不起世家们。可如今萧炜把萧鸾放入了朝中,顿时就如水入了油锅那般。看看今天早上严崇礼那得意劲,就知道此刻世家之中定是一片欢欣鼓舞。 「雷霆雨露,皆是圣恩。」谢准半眯着眼说道,他看了看周围,又道,「我等身为臣子,只需尽到臣子本分,为陛下分忧就够了。」 在座的哪位不是人精?顿时明白了谢准的意思。于是··紧张的氛围又轻快起来。谢准从严雪淮手里接过内阁,花了近十年的时间将内阁打造成了一个铁桶。原有的阁臣都被撤换下去,新提拔起来的,无一不是自己的亲信。此刻众人围在谢准的周围,连捧带贊,谢准脸上也渐渐浮现出了微笑。若是萧鸾在这里,她一眼就能认出,这笑容和她的外祖严雪淮是何其的相似。 而此刻,萧凤鸣也回到了自己的楚王府。主人的回归,让府邸重新热闹起来,萧凤鸣还未走到内廷,就有一个小糰子一边大喊着:「阿爹!」一边朝萧凤鸣扑了过来,抱住了萧凤鸣的大腿。萧凤鸣笑着把自己的长子举了起来,孩子才两岁,认得人,但说话和走路都还不怎么稳当。 「王爷你回来了。」 萧凤鸣抬起头,一手托着自己的儿子,一边朝自己王妃走去。他温润的脸上流露出脉脉温情,轻声说道:「王妃,我回来了。」自楚王成婚以来,夫妻两个一直是恩爱有加,周围的僕役们互相看着,轻手轻脚地退开。 「王爷眉间似有郁结,可是出了什么事?」楚王妃打量着丈夫的脸色,问道。 萧凤鸣笑笑,捏了捏楚王妃的手掌,笑道:「还是王妃知我。」说着,他顿了片刻,这才道,「我那六弟得了父亲的喜欢,在今日早朝上出了好大一个风头。」说着,萧凤鸣又摇摇头,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我实在是有些不明白,父皇是怎么想的了。」 楚王妃听着丈夫的话从父亲变成了父皇,似乎也展示了他心中某些想法。楚王妃笑了笑,这才道:「朝中的事,妾身不懂。但王爷与皇上父子情深,虎毒尚且不食子,陛下定然也会为王爷考虑的。」 萧凤鸣勉强地笑笑,他心中也是七上八下的,此前他的敌手只有萧鸑,而今初长成的萧鸾横插一脚,进了庙堂。而萧鸑与萧鸾关系又不错,但他的亲弟萧明却连早朝也不出现,而他的妹妹是个女人,纵然聪慧机敏,却不能登堂入室。萧凤鸣嘆了口气,突然有些着急,他沉吟了片刻,到底没有拿定主意,只是道:「让家令来一趟吧。」这些事,还需与自己的参谋臣子好好的参详一番才好。 「听说六郎今儿出了大风头?」 长公主府里,彻夜的诗会散了,酒香却还浮沉在周围,今早的时候,下朝的那些年轻朝臣们还是赶过来参加了长公主府最后的狂欢。他们有许多是长公主一手提拔起来的,对萧韶也十分的恭维尊敬,将今天早朝发生的事情当做一件新鲜事与萧韶说了。萧韶便放在了心上。 「臣未满四品,不得上朝。」 被中钻出了一个年轻的女子,她揉了揉自己的眼睛,黑髮垂落在裸露的身体上,未着寸缕,上面皆是欢爱的痕迹,正是陈瑾。 萧韶哼了一声,反身将陈瑾压在身下,居高临下地看着陈瑾,一张红唇开合,却是嘲讽的声音:「短短三年,怀瑜从给事中升到吏部郎中,连跳两品,手掌官吏班秩迁升、改调之事,似乎还有些不满?哼?」 萧韶这一嗯字,隐没在被子下的手已经捏住了陈瑾的要害位置。陈瑾脸上浮现出红晕,就连精明的眼睛也顿时变得迷离起来。怀瑜是陈瑾的小字,女子的小字是不会轻易告知别人的,叫出来太过亲密,但萧韶这两年间,却尤其喜欢在床第之间这么唤陈瑾,看着她因此而激动无措。 「殿下……臣……」陈瑾的声音断断续续,间或之间带着细碎的低吟。萧韶的唿吸都急促起来,她勾起唇角,伏低的身体方便她在陈瑾的桃源地嬉戏作乱,她侧过头,在陈瑾耳边低语,「怀瑜的这样,简直是倾国倾城,世上难有及者。」 陈瑾已经没有再神智去判断萧韶的话,她勾着萧韶的脖子,将整个人奉上。 待到一曲狂乱散后,陈瑾整个人倒在床上,已经有气无力了。萧韶看着陈瑾的模样,笑了笑,又问:「我那六弟抓住那个举人时,似乎也遇到了怀瑜。」 「……是」陈瑾扭过头看着萧韶,见她虽然笑着,但笑却不达眼底,显然十分的重视。陈瑾也收起自己的疲惫,恭顺的答道。只是她一开口,劳累了一夜的嗓子就呈现出了欢愉的沙哑。陈瑾的脸微微一红,缓了缓,又道:「那日臣去醉仙楼给殿下买吃食,见了六殿下。」 「那……我六弟如今如何?」萧韶问。 陈瑾沉默片刻,回道:「成王殿下俊雅聪敏,有勇有谋,外表恭顺,实则胆大果决。」陈瑾曾经和萧鸾共同经歷过那场灾荒的,如非她已经选择了萧韶,只怕也要如她那老上司杨健那般,拜投到萧鸾麾下。事实上……陈瑾睁开眼,看了沉吟的萧韶一眼,她又何曾没有后悔,太早选择了自己的主子呢? 第208页 只不过……大约也是天命吧。 「比赵王明如何?」 「赵王远不及也。」 萧韶闻言,笑了一声,说道:「从幼年时明儿就远不及六郎,如今……也罢。」萧韶揭开被子,站起身,走到一旁的雕花木椸,拉下搭在上面的衣裳披在自己的身上,这才转头看着还在盯着自己的陈瑾,微微一笑,「那,怀瑜认为,成王比之楚王,我的好兄长,又如何?」 「势虽不及,但人如璞玉待琢,玉石无暇,无人可及。」陈瑾说道。 「可是不琢,便也只一世的顽石。」萧韶皱起眉头,哼了一声。 陈瑾闻言,也坐直了身体,她侧头看着萧韶,说道:「可圣上已经将这块顽石放进了磨刀之中。」陈瑾垂下眼,避开了萧韶看过来的眼神,又轻声说道,「成王殿下以寒门举人花费入手,提醒陛下寒门渐渐势大。帝王心术,以权衡为重。若要圣上将这心思收回来,就必然需要别的下手,让圣上按兵不动,甚至扶植寒门。又或是圣上认为寒门自身难保,本就分裂,无需他再扶持一个势力。」 萧韶的眼神冷了片刻,沉声道:「立太子……」 此前萧炜一直放心谢准,甚至渐渐荒废超纲,就是因为萧鸑与萧凤鸣争太子,朝中两派对决,朝中虽然混乱,却是各有胜负,谁也没有得利。萧炜自然放心。而今六郎陡然杀入场中,萧炜言语之中透出了几分不喜,这就足够令一身荣辱都系在萧炜身上的各人,思索再三,去想圣上到底想要做什么了。 成王萧鸾,这个年仅弱冠的少年,究竟是圣上手中的一把刀,还是一颗弃子呢。 作者有话要说:  谢准要尊的就是程朱理学 木椸是衣架子,古代的衣服不像我们现代这样是用衣撑子,而是衣服搭在衣架子的横杆上的。明代家具都非常非常的漂亮,很符合现代的审美,可以去看看 话说……生姜真的可以生发么? 另,微博发了个美食文可以去看看,微博名字:墨墨快跑;那个美食文里的所有的食物我保证你们都可以做,很多背景也都是真的,嘻嘻嘻,想做什么菜也可以私我~~~~西餐不要问我,我的靠山是特级厨师,但不做西餐 ====== 第七章 赛马 一个月三次的经筵重新开启, 而且破天荒的都如期举行了。既然有了上行, 下面也开始渐渐效仿, 一时之间, 格物理学风靡了整个京中。 这段时间里,萧鸾一直跟在萧炜的身边, 朝臣们也渐渐的熟悉了萧鸾的存在。萧鸾也参加了三次经筵,在一旁恭听。就如同其他人那样, 因为萧炜的喜欢, 萧鸾自然也要熟读, 只是旁人问起来的时候,萧鸾就笑着自嘲道:「我自幼读书不好, 这些圣人道理, 于我而言,还是太深奥了。」 萧鸾不说,自然旁人也不会再问, 但萧凤鸣既然有着领引文人的名号,自然很快也就传出了理学大家的名号来。萧炜听闻, 也多次在旁人面前夸奖了萧凤鸣。 这日下朝, 萧鸾等到萧炜让她先行回去的命令, 于是恭敬地领命,便朝宫外走去。只是还未走出太远,就听到了萧鸑的声音:「六郎。」 「大兄。」萧鸾朝萧鸑笑笑,兄弟两个并肩走在一处,一起朝外走。 萧鸾知道萧鸑是故意等着自己, 但她还摸不清萧鸑的用意,因此也没有开口。两兄弟随意聊着,萧鸾就将话题引向了最近大兴的理学上,问道 :「阿兄是如何看的?」 「格万物才知真理,那人这一世,光格就成了。」萧鸑笑笑,「天上星子犹如恆河之沙,你格得完么?」萧鸑说着,朝萧鸾眨眨眼,萧鸾也跟着笑了起来。 但笑过后,两人又是一阵沉默。过了好一会儿,萧鸑才道:「但父皇是不会管这些的。」 两兄弟都明白,理学之所以能引起萧炜的兴趣,能让萧炜默认传,就是因为理学对三纲五常的关系强调到了极致。萧鸾看看萧鸑,又问:「阿兄可贊同?」 「与我们无害,又有何不可?」萧鸑笑道。 萧鸾却觉得有些不好,她说不出来自己心中的感觉,只是觉得闷闷的,仿佛若真的照着这样发展下去,便会有很多事情都会固化,再难改变。可是固化不好么?在上者巴不得所有人都忠君爱国,永无背叛。萧鸾摇了摇头,嘆了口气,便道:「阿兄找我有什么事吗?」 「后日你阿嫂生辰,因此我想请些亲近的人来。」萧鸑笑道,「你也知道阿兄结交的都是些粗俗的武夫,因此便想请你给个薄面一起。若觉得无趣,便带上你府上那位小娘子一起吧。你阿嫂不喜我们这样的粗野男儿,只可惜头胎生了个小子,正一心想要一个漂亮的小娘子呢。」 萧鸾知道萧鸑的意思,其实就是拉拢她与萧鸑一起,甚至会引荐支持萧鸑的核心人物。萧鸾点头答应,只是道:「至于她……科考在即,她一心苦读,只怕是不愿意的。我先替她赔罪了。」 萧鸑闻言,欲言又止地看了萧鸾一眼,却到底也没有说什么。萧鸾看到萧鸑的眼神,也知他多半是因为惊讶于三娘要科考的事情。毕竟若是三娘要科考,那就定然是不会当萧鸾的王妃了。萧鸑见自己弟弟泰然自若的模样,也摸不准这两人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了。因此萧鸑便没有再多说,两人走走笑笑,说了些旁的无关紧要的话,倒也不觉得无趣。 第209页 待到各自分别,萧鸾踏入府中,这才觉得有些腻烦的嘆了口气。只是她才一嘆气,就听到笑盈盈的声音问道:「什么事这么烦忧?」 「三娘?」萧鸾扭过了头,她的声音里是实实在在的惊喜意味。萧鸾和齐霁真身在一个王府下,却不是时时都能见面的。随着科举的接近,齐霁真的紧张感似乎更强了,她几乎是足不出户的待在书房里。萧鸾担心齐霁真,也会偶尔的劝说齐霁真放下紧张,出去踏踏青,又或是在园中散散步也是好的。 但每每这时,齐霁真虽然笑着答应,但加却依然我行我素。萧鸾和齐霁真相处了很多年,在北狄的时候,甚至是不曾离开分毫。萧鸾甚至比齐霁真以为的还要了解她一些。当有一次萧鸾在齐霁真眼中看到一丝不耐和焦躁之后,萧鸾就此沉默。 萧鸾明白齐霁真的感觉,萧鸾是为了齐霁真好没错,但科举已经成为齐霁真不得不抛弃一切为之一搏的事情。这个无论萧鸾说什么,都不过是一种站在岸上的隔靴搔痒而已。哪怕亲密如两人,也是不可能完全的,真正的感受到对方的所思所想。 察觉到这一点的萧鸾,几乎陷入了一种自我厌恶之中。她不得不,也不可能不全身心的投入到朝堂之中。她已经回京了,她也已经行冠礼,是个大人了。如果不抓住机会,那么她有可能永远也无法真正的进入朝臣们的眼中,进入自己的父皇眼中。九郎还那么小,而他的哥哥们都已经很大了。如果要完成严蓁的想法,就要将这趟浑水,搅得更大更浑才行。 因此,两人其实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面了。 「今日天气不错,就想四处逛逛……只是没有想到你这么早就回来了。」齐霁真看到萧鸾惊喜的模样,也跟着笑了笑。看着心上人因为自己的原因而流出喜悦,无论是谁,都无法经受这样的诱惑。齐霁真笑容真挚,她看着萧鸾兴奋地朝自己走来,一身正经的朝服还束缚在身上。 齐霁真心中感动,又带着几分愧疚。她已经很难看得进去书了,她知道自己在紧张。若是普通的学子,会有同窗或老师的开导。就算是远离家乡,进京赶考的那些人,也是有同乡会举办酒宴,好让他们轻松下来,能有一个积极的心态去面对八月的考试。但齐霁真什么都没有,她只有每天晚上的噩梦与之作伴。她甚至不敢对萧鸾说。 因为齐霁真怕。怕自己的心上人会如同其他人那样给她一条看似轻松的道路,怕自己经不起诱惑,怕自己的软弱都被萧鸾得知。 为了避免这样的情绪,齐霁真花费了很多的时间。她到底是经歷过大场面的人,可有的时候,她也难免会觉得,这样数着日子,等待一个不知道前途的后果,甚至比死亡还要可怕。 齐霁真知道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她看着外面的春色,感受着夏日的逼近,王府中的下人都换上了轻薄的衣裳了,她却仿佛浑然不觉。齐霁真终于决定自己要出去一趟,只是没有想到,她会先遇到萧鸾。 「你要去哪里?我陪你。」萧鸾急忙脱下外罩,她不等齐霁真回答,又说道,「我去换身衣服就来,很快。你等我!」 齐霁真无奈,她笑笑,坐到椅子上,只是迴转头的时候,见丫鬟下人们都低着头,不言不语,仿佛什么也看不到听不到那样。对此,齐霁真有感激,又有些感慨,她撑着头,默默的等着。 萧鸾确实回来的很快,她换上了一身常服,兴沖沖地过来,眼睛亮晶晶的。齐霁真上下打量着萧鸾,顿了顿,到底没有说原有的打算,只是问:「要不要去骑马?」 萧鸾的眼就更亮了,她急忙点头,就像个小狗那样可爱。萧鸾想要去牵齐霁真的手,但她手指只是动了动,但是胆怯地收了回去。齐霁真见状,倒是大大方方地把手放在萧鸾的手中,沖她一笑,说道:「走吧。」 萧鸾嗯了两声,激动得脸都有些发烫。她缩紧了手掌,回头一看,见一个侍女正悄悄的抬头,她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她朝一旁的启星使了个眼色,启星见状,步子顿时放慢了。待到萧鸾两人已经消失在走廊那头,启星这才向那侍女走去,笑道:「这位妹妹,你方才见到了什么,来与咱家说说。」 而这一头,萧鸾若无其事,和齐霁真一同往前她名下的马场。当初的骏马都养在那处,萧鸾和齐霁真已经许久没来了,她们的马见了她们都欢喜得不行,头一个劲的往两人身上靠。 看到老战友,齐霁真也是十分感慨,她摸了摸马儿温顺的脖子,想了想,突然扭头看向萧鸾,问道:「六郎,你要不要与我比试一场?」 「好啊。」萧鸾笑眯眯地应道,她侧身过来,又问,「那彩头是什么?」 齐霁真闻言,她复杂地看着萧鸾,说道:「一个要求。任君提。」 萧鸾一愣,而齐霁真却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一下子跳上马背,问:「赛不赛?」 「当然!」萧鸾大声应道。 北狄的那群人已经很久没有赛马了,此刻都聚在了一处,看到萧鸾和齐霁真的模样,也激动起来。在北狄的生活,是真正生活在马背上,更何况身下本身就是一起经歷生死的好战友。随着响鞭一甩,快马犹如离弦之箭。 齐霁真放松开自己脑中那一根紧绷的弦,她听见风声,听见马蹄踏地声。这一刻,她仿佛就成了风,无拘无束,挣脱天地束缚。齐霁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对萧鸾说出那句话,是因为自己想要放弃呢,还是觉得累了,所以想要一个依靠呢?还是说…… 第210页 齐霁真咬着牙驾驭着马,她想要赢,她总是将自己逼入死地,仿佛只有这样,自己才能有勇气走上那条最艰难的道路。她不想输,她想要赢。而当她真正踏入了终点的一瞬间,她整个人也仿佛有种脱力的散漫,她勒住了马,顶着一脑门的汗水,回头看着同样满头汗的萧鸾,大声笑:「我赢了。」 「愿你永胜。」萧鸾报之一笑。她看着齐霁真的模样,看着她心事重重的眼中重新布上开怀,笑容越发的柔软起来。 谁赢谁输有什么重要,反正在萧鸾的心中,齐霁真总是赢的那一个。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我也跟齐霁真一样,是那种会断后路的人,因为我自己比较畏惧比较怂,但有的时候,有的路不得不走,我就会刻意的断掉退路,逼着自己往前。 =========== 第八章 请愿 随着萧炜对理学的推崇, 京城中的学子们也渐渐了解这个学派。理学是前朝的儒学大家提出的, 虽说是大家, 但前朝认同的人并不多, 因此并不为人所知。若非谢准不知道从哪个故纸堆里将其翻出来,也许它就永远地被埋藏下去了。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倒不是说这理学有多好, 不过是符合大多数人的利益罢了。」陈瑾坐在书桌旁,拿起一本书, 慢慢的翻看, 勾起唇角。 「学生不懂。」在她的面前, 一个小小的女童皱起了眉头,她的眼睛移向陈瑾手里的书。那是一本《女戒》, 是她的母亲今早交到她手中, 吩咐她认真看的。只是此刻她看到陈瑾也在看,却莫名的有些畏惧,总觉得自己的这个古怪的先生会不高兴。女童家世不错, 却只是普通的商贾,能请动陈瑾来教导自己, 实在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因此女童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之不易, 便格外珍惜与自己的女先生相处的时光。 「你也无须懂。」陈瑾合上书, 她不笑的时候,面容冷淡疏离,笑起来倒是显得可亲许多。她此刻便是笑着,看着女童,「你还是个孩子, 小孩子要珍惜当小孩子的时间。」她说着,又摇了摇手里的书,问道,「你看过这书没有。」 「学生还未来得及看……」女童回答,她偷偷看了眼陈瑾,带着几分试探说道,「若是先生不喜欢,学生便……」 「看也无妨,看了能更好地生存。只是不要当真。」陈瑾说道,她并不在意女童这点小心思,毕竟教一个只会读书的书呆子可不是什么好事。陈瑾将书往旁边一扔,又揉了揉自己的腰,说道,「咱们继续讲课。」 于是书斋中便重新响起了读书声。 陈瑾有空的时间不多,仅仅只有一个时辰,她向女童布置了功课,这才慢慢走出了书斋。她眼睛一扫,发现一名中年男子早就在那处等着自己了。 「大人。」男子朝陈瑾一拜。 陈瑾摆了摆手,回道:「某不过一个五品小官,当不起大人一词。」 「大人是官,在下是民,天渊之别,自然是当得起了。」男子再拜,他见陈瑾并没有争执的意思,于是这才稍微放下心来,说道,「还请大人随在下前往书房,这个月的帐册已经送来了。」陈瑾闻言,便点点头,示意男子带路。 两年前,男子不过是一个即将破产,落魄街头的普通商户,他遭人陷害,差点连老婆孩子都没保住。他在街头巧遇陈瑾,陈瑾查了他的家底,又与他约法三章。男子当时已经走投无路,便一咬牙都答应下来。于是陈瑾借了男子财物,又借着长公主的权势为男子打开了一条方便之门。也因男子确实有几分头脑,他靠着这笔钱财发了家,这些年里,也暗中回馈了不少财物。 陈瑾看着身边的男子谦卑的样子,慢悠悠的说道:「管好你家的娘子,少拿些无用的书给女儿看。你们家日后,只怕也只能指望着那姑娘了。」 「就没有一个儿子……」男子皱起了眉头,他还是有些不甘。他曾带着几个孩子想让陈瑾教导读书。陈瑾官小,学识却是不错,否则也不会像当初那般引起轰动了。但陈瑾却只留下了女童,将其他人轰走了。 「你是商户,可你想要子子孙孙都为商贾吗?」陈瑾背着手慢悠悠的说道。 这句话成了男子下定决心的最后一根稻草。谁甘愿一辈子当个商贾,受人盘剥呢?他现在靠着长公主是没错,可见了官,哪怕是九品甚至是不入流的小官,他也只能点头哈腰地叫人一声老爷。身份之别,犹如云泥。既然陈瑾答应了推他一把,他何须为了一点名声,断送一家的前程? 陈瑾看着男子的模样,唇角一勾,便不再说话了。 八月将近,京中繁华似锦,来自各地的学子们都从四面八方汇聚过来。他们或是衣衫褴褛,或是锦衣华服。客栈早就爆满,秦楼楚馆里也多了许多年轻气盛的身影。时时有锦绣华章经过一场场的宴席,经过妓馆里的传唱,传遍京中各处。有那一些幸运儿还会藉此得到掌权者的青睐,提前铺就一条青云之路。 萧鸾的府上每日里也塞满了经由各种渠道递交上来的文章诗词。这些东西虽然烦不胜烦,萧鸾却也吩咐了长史先好生看着归档,再将无用的销毁。左长史是杨健,他从行人司提到王府长史,从正七品跳到正五品。杨健每每想来,也觉得自己实在是烧了高香了。 杨健没什么家世,一介寒门,本来也就只能苦熬,而这些年里,又磋磨了许多,他自知自己能力有缺,却胜在够圆滑,坐这长史的位置,倒也正合适。他得了萧鸾的差事,也不敢怠慢,便带着一帮下属忙得不亦乐乎。 第211页 萧鸾年轻却不散漫,和时常流连美色,招惹事端的??萧明不同,萧鸾身上总有一种老年人的沉稳和暮气,虽然萧鸾年轻俊秀的容貌会沖淡这种感觉,但那份稳重却依然十分明显。对于这样的人,杨健不敢怠慢,又因萧鸾一别三年,归来后的一系列手段,更让杨健觉得这个成王殿下深不可测,也更加的用心对待。 萧鸾对自己府中的事情也是上心。在不需上朝的时候,她多半会在前殿和其他王府辅臣们一起处理政事。偶尔的时候,萧鸾也会设一张屏风,让齐霁真也旁听一二。萧鸾是从小接触这些的,和一直苦读的齐霁真和学子们不同,除了读书之外,日常的事务则需要的是另一套法则。 齐霁真日后考上功名,很多事都需要齐霁真自己去面对和抉择,萧鸾不放心,因此便想趁着两人还在一处的时候,尽可能的多教一些。她这番心思,齐霁真自然也不会不领情,只是越是体味得深,就越是心中难以抑制的觉得羞愧。也因此,她才在马场比赛时,脱口而出要答应一个萧鸾条件。 这一日杨健照旧将学子们的文章整理成册,将一些还可以看的递交给了萧鸾。萧鸾打开看了两眼,又看看恭顺的杨健,笑道:「长史觉得如何?」 「都是年轻人,锦绣文章不一定人好用。」杨健一拜,他在官场混了许久,说话也实在,「若殿下要挑选可造之才,可看策论写得好的,再调人来亲自问问。若殿下想要求个名头,则可挑文採风流,坊间传唱较多之人。」 杨健行了一礼,见萧鸾一副不置可否的模样。杨健心知萧鸾并不满自己的回答,他想起此前在奉元时,那时萧鸾也不过十三四岁,就已经显露了果断和决绝。杨健既然投在萧鸾处,甚至甘心为一个十几岁的少年郎处理事务,他自然也不会只满足如今的位置。而萧鸾接受了这些野心勃勃的人,难道也只甘心做个太平王爷吗? 杨健思虑至此,暗骂自己当真是煳涂,他急忙再行一礼,说道:「只是天下寒士大多求于楚王门下。若以己之短攻彼之长,未免得不偿失。」 萧鸾这才一笑,说道:「杨公所言极是,深得我心。」 世家子弟,谁不是金玉养出来的,和寒门动辄全家,甚至全家族才养出一个出息的不同。这些子弟们,大多是从小就悉心的教导着,不说文武全才,也是多少都略知一二的。更莫要说从小的教育,相处的圈子带来的巨大差异。既然如此,萧鸾为何还要捨近求远,去跟萧凤鸣抢人才? 「那……这些人……」杨健得了萧鸾的话,却也不显骄躁,又弯腰问道。 萧鸾于是笑,说道:「这些自然也是要看的,说不定有漏网之鱼呢?人才嘛,总是不会缺的。」 质量不够,数量来凑。前提当然也是要萧鸾能提供足够多的职位才行。萧鸾认真看了手中的卷宗,又点了几人,杨健一一记下来。萧鸾敲敲桌面,沉思了片刻,又问道:「最近有什么消息?」 杨健在官场混了许久,颇有人脉,因此总能得到一些小道消息。有时候他会将这些当作趣事讲给萧鸾听。现在萧鸾说这话,杨健便知萧鸾已经没什么事,有兴致听点别的了。 有时候杨健也有些感慨,自己侍奉的这个小殿下,没什么爱好,也不像寻常少年那些流连美色。端正严正,远看如玉人那样,近看吧,也如玉人那样。这样的人总是让人有压力,又觉得畏惧。幸好萧鸾身处高位,这般的人,远观近看皆是敬畏,也勉强算得上是个好事吧。 杨健一边想着,一边搜肠刮肚地找了些消息,笑道:「下月就要开科,吏部与户部都要忙疯了。都是些年轻人,陛下曾下令广纳天下言,因此并不禁令。最近便有许多学子请愿,请立太子。」 「请立太子?」萧鸾一挑眉,「本王怎的没有听说。」 「都是些穷学子,能请愿的地方也无非是顺天府尹。就算要..上达天听,也要先过六部和内阁。立太子此事,圣上多年不松口,年年下面递交的摺子都数以千计,哪次不是雷声大雨点小呢?」杨健却是不怎么在意的,回道。 萧鸾嗯了一声,微微低头,她朝杨健笑了笑,说道:「烦劳杨公问一问,看看有哪些个学子。如此关心国家大事,倒也是我大夏的幸事了。」 杨健心中一动,便急忙答应下来。只是他不明白,为何萧鸾突然对这件事感兴趣。若是真立了太子,对萧鸾又有什么好处呢?萧鸾却没有回答杨健,只是淡淡地吩咐道:「过几日,向宫里递个话。我许久未见母亲,想要去拜访母亲,以敬孝意。」 作者有话要说:  陈瑾其实吧……你们慢慢看,嘻嘻嘻 明天也会更新,然后明天齐霁真就可以参加科举啦!跟着就要搞大事了!! 感谢名单: 读者「我勒个去」,灌溉营养液+102018-05-22 11:1 读者「breathe」,灌溉营养液+102018-05-22 01:25:39 读者「苦味」,灌溉营养液+102018-05-21 21:03:57 读者「wow」,灌溉营养液+52018-05-21 20:36:38 读者「猫山竹」,灌溉营养液+302018-05-21 20:21:26 读者「给你一捶」,灌溉营养液+12018-05-21 00:26:50 读者「十年长白」,灌溉营养液+42018-05-20 23:19:31 读者「十年长白」,灌溉营养液+52018-05-20 23:18:19 读者「十年长白」,灌溉营养液+42018-05-20 23:18:07 第212页 读者「十年长白」,灌溉营养液+12018-05-20 23:15:07 读者「噜啦啦噜啦噜啦嘞」,灌溉营养液+22018-05-20 15:04:09 第九章 科举和救人 八月已是秋季, 但是仍有凉意, 只是早晚时候天气渐凉, 一不小心就容易生病。萧鸾正在给齐霁真安排事物, 她看着齐霁真清点着东西,一副认真的模样, 心中的担忧止也止不住,问道:「真的要一个人去吗?」 「进去都是一个人考试, 六郎就算能送得了一程, 也送不进贡院, 始终也是我一人面对而已。」齐霁真回笑,她扭头看到萧鸾拧着眉头的模样, 被斗得一笑。萧鸾如今已经很少露出这样纠结的表情了。自从上了朝堂, 这个少年人似乎以一种让人难以置信的速度在飞速成长,变得波澜不兴起来。 因此陡然看到了萧鸾这副模样,齐霁真倒是有些怀念。她看看四周没人, 也就放开了胆子,走上前去, 轻轻捏起了萧鸾的脸颊。萧鸾皱皱眉头, 却也没有反抗, 只是看着齐霁真。看着看着,萧鸾就笑了起来,齐霁真也笑了起来。 「六郎你要多笑笑……你笑起来……很好看。」齐霁真说道。 萧鸾嗯了一声,闷闷不乐地伸手将齐霁真环住,凑过来, 哼哼唧唧地用鼻尖蹭蹭齐霁真的脸。她们两人好久没有太多的亲密了,此刻彼此的气息环绕,行动又亲昵而甜腻。齐霁真脸上一红,也没有抗拒。萧鸾不是男子,无须故作羞涩,齐霁真也放开了胆子,往前凑过去,轻轻地亲吻着萧鸾的脸。 纯情异常,却又异常亲密。两人头靠着头,蹭着蹭着,萧鸾就开始一点点点火。齐霁真想着科举之后,自己也不能再住到王府,两人见面自然不如如今容易,于是也纵容,甚至主动起来。 萧鸾一张脸激动得通红,所幸她还有些理智,没有闹得太过。只是这样一耽搁,时间倒是过去了不少。 「唉,都这样晚了。」齐霁真整了整有些凌乱的衣裳,忍不住道。 萧鸾低咳一声,便不好意思起来,回道:「不若今晚也住在王府好了。」 齐霁真回头看着萧鸾期翼的眼神,心头一动,还是摇了摇头,回道:「你难道要我明日里从王府出去参加考试吗?」 萧鸾顿时垂下头,失望之情溢于言表。她平復了下心情,这才说道:「我让人送你。」 萧鸾是王爷,自然不可能送齐霁真过去,就算是乔装改扮,但万一被人发现,又或是有人拿这做文章,对齐霁真也不是一件好事。因此萧鸾虽然心中不舍,却也是分得清轻重的。齐霁真也明白,于是点头不语。 萧鸾早就派人安排了住所,是一处一进的小院,不贵,是齐霁真能接受的范围。无论是一个人住,又或是安排几个僕役都十分合适。就算日后齐霁真当了官,也不会让人觉得有什么不对的程度。 马车上没有标志,朴实无华,齐霁真打开宅子,里面早就被收拾得十分干净了。出门迎接的是一名丫鬟和一个杂役,都是训练有素的模样。两人朝齐霁真见了礼,那丫鬟便朝齐霁真一拜,说道:「从今日起,我们就是小姐的人了。若小姐还需要其他事物,尽可吩咐。」齐霁真环顾一圈,便摇了摇头。 两人一内一外,将齐霁真的行李都收拾好了。而后齐霁真叫人点了灯火,窝在书房里。齐霁真把自己的身份凭证都拿出来,小心地放好。她看着这些东西,心头也是感慨万分。在游歷的三年里,这些事物都是她贴身放着的东西,她不敢经过任何人的手,心头随时紧绷着,生怕它们一消失,自己的未来也随之消失了那般。 而此前齐霁真回到太学,取回了自己的学籍证明。身为监生,她可以绕开科举层层筛选制度,直接到从举人到进士的会试环节。这也是为什么她要求祭酒为她保留学籍的原因。 「你当真已经决定好了?」 回忆起祭酒看着她问出的话。齐霁真再一次的,轻轻的说道:「嗯,我已经决定好了。」 她的声音在空无一人的书房里响起,坚定又孤独。 会试举办的场地就在贡院里,考生的名额是此前就定好了的,上面附录了每个考生的形貌描述,以防有人冒充。在进入考场时,还需要搜检每个人的身上带的事物,以防作弊,考试会持续三日,每人一个狭小的单间,贡院会发给每人三根蜡烛,而这三日里的吃住都在里面,条件十分的艰苦。 「殿下,小姐已经进去了。」距离贡院附近的酒楼上,一名黑衣男子恭敬地朝萧鸾说道。 萧鸾手微微一颤,她嗯了一声,把手中的酒慢慢饮尽。她看了会儿人声鼎沸的贡院,发了一会儿呆,这才起身往外走。她走的不远,就听到有人高唿着开盘。萧鸾看过去,见列出的都是最近入京中有名的「才子」们,他们一般生性风流,又多有大儒作为老师,自然有锦绣文章流传坊间。因此墙上也贴满了他们的佳作,可供其他人观赏,方便下注。不过识字的人到底不多,便专门有人在旁念诵。 萧鸾安静地听了会儿,笑了笑,摇摇头,便下了楼。她似乎离这样的市井生活越来越远了,华章词句听得太多,如今便如嚼蜡那般,让她有些厌烦。 萧鸾不想乘车,也不想骑马,因此就这么慢慢的往前走。在她的身后,自然有牵马的,打伞的,只是在萧鸾的一个眼神下,这些僕役们就都散了,只有启星和几个北狄来的死士来跟在她的身边。 第213页 也就在此时,萧鸾听到了一声马儿的嘶鸣以及少年人的调笑声。萧鸾循声望去,只见几个少年人骑着马拦住了一辆牛车。少年人鲜衣怒马,嬉笑不已。而被拦着的马车的车夫面如土色,大声道:「这可是李翰林家的车,不可乱来。」 「哟,还是个翰林呢?」少年闻言,笑得更欢,说道,「不知这李翰林是几品的官啊?看到这位没?」其中一个少年拍拍伙伴的肩膀,笑嘻嘻的说道,「这可是周阁老家的小公子,你家主人见了,也得要五体投地。」 说话间,几人哈哈大笑起来。萧鸾看到那个周姓少年,敛眉思索片刻,从记忆中找到了那人的影子,忍不住笑了一声。她不欲生事,也没有动作,而一旁的人,纵然有心,听了这自报的家门也忍气吞声,低头匆匆走了。 在听到少年的自报家门后,车夫脸色一白,也吶吶不敢言语。而这边的几个少年确实得理不饶人,说道:「你们冲撞了少爷的马,说吧,该当何罪?这车里的主人呢?待在里面不动是个什么意思?还不出来给少爷们道歉?」 「几位少爷……」车夫急忙跳下马来,求爹爹告奶奶地说道,「车中有女眷,还望少爷们见谅。」 「女的?女的怎么啦。陈瑾都可以考上进士做官了,你们怕什么?」 「怕是个无盐女,见不得外人吧。」 几个少年越说越开心,笑得更是张狂,更有一个少年跳下马背,说道:「就让少爷来看一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说话间,他的手已经碰到了马车的帷幕。 萧鸾皱了皱眉头,她虽然不明所以,却也看出几个少年只是羞辱,似乎并没有再额外生事的意思。萧鸾和萧凤鸣等人的关系渐渐破裂,但大家也没有到撕破脸的程度,因此萧鸾也并不愿出头,看了这么一齣戏,她很快就觉得没什么意思,打算离开。 「住手!」车里突然传出了一个女声。声音的主人年纪并不大,但显然已经是气极了,却又因良好的教育而生生地压制着。 萧鸾脚步一顿,这声音实在是有点像齐霁真了。萧鸾再一次往那处看过去,只是这一次,她的神色有些犹疑不定起来,眉头紧锁。 而那一头,女子的声音并没有让少年停下,他反而轻佻地挑了下眉头,笑道:「少爷偏不住手,你能奈我何?」 「若我叫你住手呢?」 一个清朗的声音响了起来。少年一而再,再而三地被人喊停,不怒反笑,朝萧鸾过去,大声道:「哪里来的小兔崽子!知不知道你拦的是什么人的道?」 萧鸾冷冷一笑,在她的身后,僕役已经沖了上去,直接把少年拉到一旁,少年人大喊大叫着,但北狄人身体强健,拎着少年的衣领就跟拎一只小鸡似的。北狄人将少年按在地上,把他的头压在地面上。少年只觉得浑身酸痛,扑起来的灰尘都从他的鼻子里钻进来,把他呛得直咳嗽。 萧鸾看也不看那一眼,对着那周公子一笑,露出了一口白牙:「周大公子,好久不见,风采依旧啊。」 那周公子先露出了几分迷茫,又细细地打量着萧鸾,很快,他连笑都笑不出来了,屁股尿流地滚下马来,跪倒在地,朝萧鸾俯首道:「见过成王殿下。」 「当街拦人姑娘的车,看来周阁老把你教育得不错嘛,不知道明日御史会如何说了。」萧鸾笑眯眯的说道,她不说免礼,周公子也就只能跪着,不敢起身。 「在下……在下是……」周公子说了两句,最后脸涨得通红,也不再辩解,只是道,「在下冲撞了殿下,给殿下道歉,还望殿下恕罪则过。」 「跟我道歉?」萧鸾笑。 周公子立刻明白过来,这是打抱不平来了。周公子一边暗骂倒霉,又伶俐地一转身,大声道:「在下冲撞了李姑娘,给李姑娘道歉了,请李姑娘原谅。」他说完,朝马车那处弯腰一拜,做足了姿态。 马车里寂静无声,过了好一会儿才传来低低的,嗯的一声。对方没有别的要求,周公子大喜过望,侧过脸偷看萧鸾,赔笑道:「殿下您看……」 萧鸾觉得那个什么李姑娘实在太软了些,她也没有心思将事情搞大,因此只是点了点头。周公子大喜过望,立刻招唿着伙伴跑了。萧鸾摇摇头,也不再理会,自己也朝来路继续走。她自然也没有发现,马车紧密的布帘被揭开了一道小小的缝隙。少年人的风姿都落在了马车里的人眼中。 作者有话要说:  周公子是第一部 里阁老周世新的儿子,曾经被沈引玉揍过,萧明的伴读。 然后蠢作者犯了个错,举人到进士的考试是在乡试第二年春天举行的,八月举行的是乡试,就是秀才考上举人的考试。国子监的学生是可以直接考会试的,所以在第二卷 齐霁真离开书院的时候跟同窗说春天金殿见。但是!!!这两天写文我搞混了!!!!啊啊啊啊……所以……所以大家就装作春闱变秋闱吧,对不起orz……………… 还有就是这章里重要人物出现了,希望你们以后不要骂我……估计大家也猜到是谁了 ================ 第十章 李翰林 「你竟让萧鸾那傢伙把事情搅合了?真是没用的……」萧明在听到周维松的回禀后, 气得摔碎了一个白瓷茶杯。他想要发火, 但看了周维松一眼, 还是强忍着将心里的怒气给按了下来。 第214页 李翰林家不过是一个翰林, 与高高在上的三皇子萧明本来八竿子打不着边的关系,但却是萧凤鸣与王皇后给他预定的亲家。萧明去江南玩了三年, 鱼米之乡,美人美酒, 再加上无人管束, 让他的性子更为散漫和浪荡。兄长是个顶事的, 日后又轮不到自己当皇帝,萧明就越发的骄横起来。 萧凤鸣和王皇后为此伤透了脑筋, 想着要为萧明找一个贤良淑惠的女性为王妃, 也正好可以磨一磨萧明身上那股子戾气。这般左思右选,才最终找到了李翰林家。李翰林名李正清,是寒门出身, 翰林又是清贵的职位,内阁之中几乎都是在翰林院待过的。 李正清两袖清风, 官声不错。这个时代, 富贵喜人, 权势惑人,但名声却是难以明说的东西。有的人富甲天下,有的人权势滔天,想要得个好名声,引得天下人赞誉, 却是不容易的。像李正清这样的人,有的是年轻又满怀抱负的人愿为门生。更何况李正清虽然出身寒门,家中有了余钱后,也会帮助些年轻后生,资助他们读书,取得功名。 也因此,李正清的女儿早在还未到及笄的年纪,媒婆就已经踏破了李正清家的门槛。李正清对自己膝下的独生女儿又是爱若珍宝,捨不得随意将女儿嫁了,左挑右选,一直没有定下来,这也才给了萧凤鸣机会。萧凤鸣在寒门文人中的声望不错,饶是如此,李正清也是思虑再三,还未肯给一个明确的答覆。 却不曾想萧明自己却是不喜欢。萧明已经过惯了无法无天的日子,若不是人人都需要娶妻生子,他才不想娶个人进后宅。原本萧明并不是很在意娶谁,左右李正清家中没什么权势,若真的把独生女儿嫁给了自己,也管束不住萧明。但这一出却拦了其他人的道。比如周家。 自萧明幼时,周世新就将自己的嫡子送到萧明身边。两人一起长大,一起玩乐,只是周维松不是一个读书的料子,只得进了国子监,作为荫生得个功名。这入国子监,就和萧明分开了,周家急得不行,也起了与萧明联姻的念头。 在刻意安排下,周维松重新搭上了萧明。左右也是一起长大的情分,再加上周大公子也是个好玩的,两人重新成为一对狐朋狗友。在一次宴席上,周家安排女儿见了萧明一面,刻意勾引,只把萧明迷得神魂颠倒,就对李家的女儿越发的厌恶了。再加上一次意外,萧明听闻兄长和母亲的谈话,竟是要找个人管束自己。这下萧明不干了,但任他撒泼打滚,母亲倒是软了三分,但萧凤鸣却决不妥协。 「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若不找一个人管着你,日后还不知道要闹出什么样的祸端!成亲了就好好地和妻子在一起,若有了孩儿,你也会知道身为人父的责任。」萧凤鸣说道。 王皇后虽然更宠爱幼子,但是长子的威信和前程却是远远超过了幼子的。见长子不松口,王皇后沉默片刻也就帮着长子劝说起萧明来。这一下,萧明就越加的愤恨了。他对周家的女儿说不上什么非卿不可,但两厢对比,却更加的憎恶起李家的女儿来。因此他出了这么个羞辱人的主意,若是坏了李家女儿的名声,自然也不会嫁给他了。 而今听到了萧鸾横插一脚的消息,萧明对萧鸾愤恨『』,只是气不了太久,他忽的一笑,拍拍周维松的肩膀,说道:「说起来,我这兄弟也没有娶妻,不若让我这三哥送他一段好姻缘。」 周维松闻言,却有些犹豫起来,说道:「这……不好吧……」周维松虽然人没有什么本事,却也不煳涂,既然萧凤鸣和王皇后都属意这李翰林,那多半也是有所诉求的,平白将这么个人推到别人阵营里,周维松也有些不安。 「不好?」萧明瞥了周维松一眼,大声笑道,「那我们的姻亲缘分也只好这么断了。左右不过是一个女人,据说她也是贤良淑惠,父亲官位也小,没有底气。也不会影响我三妻四妾不是?」 周维松一听见这话,顿时脸色都白了。他们家为了攀上萧明,出钱出力甚至连嫡出的女儿都出了,若萧明拍拍屁股反悔,自家可就闹大笑话了。当下周维松主意一定,急忙赔笑道:「三郎说的哪里话。我们自幼的情分,三郎只要开口,小弟自然是指哪打哪,绝不含煳。」 周维松的年纪其实比萧明还大几岁,此刻自称小弟,无比自然,引得萧明哈哈大笑,拍拍周维松的肩膀笑:「好你个周维松,且听我说……」 那一头萧明窃窃私语,这一头的李家却是震怒不已。李正清抓住女儿的手,泣道:「我的好女儿,真是委屈你了……这门亲事,我们不应了。」 李秀兰闻言,心中也是大石落地,她朝李正清盈盈一拜,说道:「多谢爹爹。」她擦了擦因回想受惊而起的眼泪,又有些犹豫,轻声问道,「拒绝三皇子的求娶,会不会对爹爹……」 「我儿不怕。」李正清立起眉,说道,「这世道无非是一个理字。大不了我将这乌纱帽一摘,咱们一家人回家种田去!」说到这里,李正清又笑,「你爹我可是种田的一把好手,绝不会让你们挨饿的。」 李秀兰也跟着笑了起来。父女两笑了一会儿,李正清又问:「那个救了你的人……?」 李秀兰闻言,回想起那个挺拔似松,气质如兰的俊秀青年,面上微微一红,轻声道:「是……是成王殿下。」 「成王殿下?」李正清闻言,眉头微微一皱,他看到李秀兰的模样,面色也是一沉,说道,「成王素来和赵王不和。我儿还是要少参合为好。」说到这里,李正清也是心头暗笑,他的女儿向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算如今天这样出门,也都是待在轿子里,不曾外出。今日事就是一个意外,哪里还会再来一个意外,让她跟成王殿下认识呢? 第215页 而李秀兰听闻成王和萧明不和,却是心中一喜。经过今天的事,萧明在她的心中无疑为洪水勐兽,知道救了自己的人和萧明不和,她便觉得萧鸾和她是一边的了。这种微妙的归属感让她十分高兴,说话也活泼了几分,便拉着父亲的衣袖撒娇道:「爹爹你且与我说一说罢。」 李正清对这个女儿宠得如珠如宝,最经不得她这般撒娇,只好拍拍女儿的手,说道:「好好好,为父倒是听说过不少成王的轶事,虽然不曾见过,但风评却是褒贬不一……」 萧鸾并不知道这京中有人在算计她,有人在议论她。救了李秀兰,只是随手为之,她很快就抛在了脑后,她辗转反侧,也只想着齐霁真一个,一会儿担心她吃的不好,一会儿又担心齐霁真身子弱,会不会晕倒。总而言之,就是不放心。 考试要持续三天,萧鸾也不可能每日都去考试那处蹲着,她还要上朝,还要处理公务,还要顾及他人的眼神。因此,萧鸾闷闷不乐的派了个人去蹲点,自己忙得跟陀螺似的。此前她已经去过了严贵妃那处,两人也商议出了个结果,剩下的事则需要时间和人手静待发酵。但是萧鸾却不能放松,许多事都得时时的盯着。最近还需要她时常走动自己这边,联络感情等等事务。 一晃三天已过,齐霁真随着人流出来,她觉得自己的脚步都虚得仿佛是踩在云端那般。她眯着眼,看着太阳初升,洒在这座城市。京为极数,是大而盛之意。所以一国之都,称为京城。齐霁真看着这黑压压的人,天下举人齐聚,他们有白髮苍苍的老人,有朝气蓬勃的青年,他们有各种各样的口音,却来到这里。突然之间,齐霁真就感觉到了京城的意思。 有容乃大,这京城之中汇聚了天下之才,这阳光下黑瓦白墙,彼此相连,似乎看不到尽头,这里有无数的人,无数的才子佳人,无数的悲欢离合。这大概就是这座城市的魅力。 齐霁真站在原地,她闭了会儿眼睛,她听到了脚步声,一名身材魁梧的僕役走了过来,朝齐霁真一躬身,说道:「小姐,您可算出来了。请随我来。」 科举之中虽然寒门居多,但能读书的,也不乏一些有家底的人。因此大家也就草草扫了一眼,便又扭过了头去。齐霁真也不在意,她点点头,示意人带路。僕役小心地带领着齐霁真,齐霁真却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她在贡院里待了三天,待在一个憋屈狭小的单间里,面前是决定她一生的试卷,那种感受并不好,可以说是紧绷压抑到了极致。因此一想到能看到萧鸾,她就忍不住脚步松快起来。 在走到一个无人的小路口,齐霁真一眼就看到了在另一头来迴转悠的萧鸾。齐霁真陡然笑了起来,对方的身影在她的眼中是如此鲜明,她那些沉沉挂记的心事,在看到萧鸾的一瞬间都如风吹去,只留下一身的轻松。 「六郎!」 萧鸾闻声抬起头,就看到穿着青衣学子服的年轻少女飞奔过来,扑进了自己的怀中。萧鸾下意识地收拢了自己的双臂,感受着对方的体温和欢快的笑声。萧鸾也忍不住笑了起来,看到心上人大概就是如此,总是忍不住会微笑起来。 两人紧紧地抱在一处,过了一会儿,齐霁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轻声说:「我……我三日未曾梳洗了。」 「没有关系。」萧鸾笑,她轻轻地蹭了蹭齐霁真的鬓边,「没有关系啊,很香的。而且看到你,我就很高兴了。」 齐霁真便不挣扎了,两人静静相拥,在这无人的深巷,却自有一份温馨动人。 作者有话要说:  到现在123章,两个主角从6,7岁也长到了现在的成年,谢谢大家能看到现在。我们小的时候总认为变成大人了就能无所不能,其实长大了才知道其中的无奈。当然有欢乐也有开心,但也有很多事情,需要自己默默的去承担,去做决定,也不能像小时候那样,伤心就去找妈妈哭一顿了。突然感慨 ==== 第十一章 春图 天还未亮, 如今已过秋, 晚上的空气里带上了凉意。房间里灯火暗沉, 将人影映照在墙壁上, 是昏昏欲睡的模样。屋外种着桂花,桂香顺着夜风飘进房间, 带来了甜腻的香气,只把一群翰林熏得更是渴睡。 歷来的会试都是由礼部办的, 但是评卷的工作却多选翰林来做。会试共三场, 每场三日, 一科过后,为防舞弊, 在作文完毕后, 受卷、密封等工作都是交由吏部专门的官员进行。在头两年的科举过后,萧炜有感参与官员参差不齐,甚至专门下令精选四十上下, 五品至七品,品行良好的官员来做。 种种程序之中, 耗费时间很长, 自然不可能最后才一一评卷。事实上, 大量的筛选工作,从掌卷、受卷的过程之中就开始了。若有不合规之处,甚至不会提交到最后评卷人的手中。 而在评卷之时,更是通宵达旦,一份试文, 要经两人以上的评语,这样对比评论,才能确保对方的真才实学,而不是由一人的赏识。 「此文……」突然有一人扬眉道,他写下有独见,必能尽忠,可取之的评语。 试卷交由其他人,有人嗤笑道:「文采斐然,但其中想法却是异想天开罢了。」 「这可不见得。你们南人不懂北人。此人对马政见解独到,予甚至不及,定是个可期之才。」 一群人讨论得热烈,但谁也不可否认,这篇策论确实写得极为漂亮,读起来朗朗上口,用典仿若天成,其中风骨铮铮引人注目。评卷亦是要评文风的,若文风不正,哪怕写出花来也不会录取。因此也出现过有考官光凭文风以为是某某名士,结果最终开卷不是,甚至为此痛哭的事情来。 第216页 一群人吵吵嚷嚷,最后还是画了个上等,交由主考官定夺。要知道单房排名算不得什么,最终还是要由主考官重新排名。而一般推举的人会极力推荐自己看上的卷子,所以这时候就要看主考官把握大局的能力了。 不论考官之间如何评定,外面的学子们倒是通宵达旦的狂欢了一番。萧鸾询问过齐霁真的意思,齐霁真不愿在外面多逗留,她瞒着父母,而一日没有放榜,她的心中就一日不得安宁。萧鸾便叫来了沈引玉,打算三人出门散散心。武举不比科举那般引人注目,相关章程也一直没有完善。但始终是由兵部举行的,虽然自萧炜开始,朝廷已经渐渐不重武功,改重文治,可毕竟是延续多年的习惯,也不会一时就废弃的。 沈引玉也是刚考完武举,他似乎一下子就被什么东西改变了,整个人像根小白杨,不说话的时候,很是有些吓人。但当他看到萧鸾和齐霁真时,露出的笑容却还是同他们少年时那样。 「六郎!我考上了!」沈引玉大笑着走上前来,用力地拍了拍萧鸾的后背,差点没把萧鸾拍到地面上去。萧鸾呸呸呸了几声,皱着眉头揉着自己的肩膀,苦笑道:「你这气力可不小啊。」 「你可不知道了,比武中还有举鼎一项,我可是花了不少时间来训练的呢。」沈引玉笑。俗话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锦绣文章难以判断最优,但是武功却不是。考武举自然很快就能决胜。当初沈引玉报名时,很是把兵部的一群人吓了一跳,倒是萧炜一副高兴的样子,大大的夸奖了一番沈引玉有志气之类的话来。 可惜的是,考完后依然是一闲差,沈引玉倒是难得的不骄不躁,说道:「如今天下太平,自然是用不上我的。」但萧鸾却从他的眼中看到了勃勃的野心。萧鸾想起那天,沈引玉鼻青脸肿地找到自己说的话,他似乎认定这天下不会太平太久,这份闲差不仅没有让他颓唐,反而让他振作。沈引玉如今整日地往兵部跑,他终于有了名正言顺的身份,将此前的纨绔行径收敛了一干二净。 沈引玉惯来不会向齐霁真造次,这次许久不见,也不禁打趣了几句:「状元郎好生俊俏。」 齐霁真沉着脸开始教训道:「不可乱说,须知祸从口出,你这般下去,日后……」 「哎呀呀呀,六郎救我!」沈引玉急忙捂住了耳朵,高声叫道,躲到了萧鸾的背后去。萧鸾也跟着笑,她张开双手护住沈引玉,三个人笑闹在一起,就好像从未分开过那样,彼此间依然如此的亲近。 萧鸾告了假,三人一起去往郊外的别院里住下,萧鸾只留下了亲信,能让三人最大限度的感觉自在。沈引玉看着萧鸾望向齐霁真的表情,他几乎是看着两人一点点走向彼此,虽然他没有参与两人北狄的那场冒险。但是自从北狄回来以后,沈引玉也察觉到两人在看向对方的眼神时已经彻底不同了。 对此沈引玉自然是贊成的,只是他原以为萧鸾会顺理成章地迎娶齐霁真,却没有想到如今齐霁真竟然真的去考科举了。 「六郎啊,对女人可不能这么宠着。你这样,什么时候才能娶妻啊。」沈引玉语重心长地说道。 萧鸾却笑笑,拍拍沈引玉的肩膀,道:「你不也要离开我去考武举吗?人各有志。」 「那……那不一样啊。」沈引玉一张脸涨的通红,媳妇儿怎么能跟玩伴比呢? 「没什么不一样。我是心悦于她,可她也有自己的想法。」萧鸾回答,她看着天空,湛蓝的天幕上悬着一朵白云,看上去优哉游哉的样子,「都是一样的。说到底,我们都是一个一个的个人,自然不可能要求别人把其他人当做全部。」 沈引玉摇了摇头,回道:「你知道我向来说不过你的这些大道理。只是……」他顿了片刻,还是道,「这样的话,需得少说。」 萧鸾惊讶地看着沈引玉,这个向来放浪的少年人收起了嬉皮笑脸的样子,看着萧鸾,说道:「这个世道,不太能容忍很多跟别人不一样的东西……你可以做,但不可以说。」两人一时之间谁也没再说话,沉默异常。过了一会儿,沈引玉突然笑了起来,说道:「我年纪也到了,母亲说我也该成亲了。成亲那日,六郎可要来捧场啊。」 萧鸾恍然回过神来,急忙回道:「恭喜啦!」 沈引玉哈哈大笑起来,面上也总算带上了少年人的意气风发:「若不给大礼,我可是不依的。」 「这是自然!」萧鸾也由衷的为沈引玉高兴起来。世人总认为成亲了才算作是真正的大人,萧鸾自然也是不例外,她站起身,朝远处看看,见齐霁真画画似乎有收笔的架势,便说道,「我去接三娘过来,顺道也说说你的喜事。」 沈引玉挥挥手,见萧鸾高高兴兴地朝齐霁真那处走去了。而对面那个一向冷淡的少女在看到萧鸾后,也露出了由衷的笑容。沈引玉将下巴往手上一搭,说道:「恭喜啥啊,都没见过面。我才羡慕你们呢。」 「蛮奴要娶妻了?」齐霁真听闻,只是一惊,随即笑,「真是恭喜了。」沈引玉比她们两人要大个几岁,此刻娶妻也是正常。 而齐霁真只要考入科举,基本也就断绝了嫁人一途。倒不是说考上科举的女子就不能嫁人,而是一般大门大户需要女主人主持中馈,自然不能让自家女主人跟男人一样到处跑。就算有求娶的,也是一些家道中落,甚至是没有家门可言的浪荡儿。这样的人,试问又有几人能看得上呢?所以渐渐的,不嫁人反倒成了传统。就算是如今升迁已经十分迅速,才名远播的陈瑾,如今也没有嫁人。 第217页 沈引玉待了三五日,就告辞离去,他如今已有官身,自然不能像以前那样随意。萧鸾和齐霁真得了空闲共处,又是自家的别院,比需要保持距离的王府,倒是轻松许多来。齐霁真也不去担心自己的功名了,反正是将试卷都上交了,担心也只是白担心而已。 两人都默契的不再提王妃的事,也不提将来的事。虽然萧鸾什么也不想干,但依然有许多的事务从王府中寄出,快马加鞭的送到萧鸾的手里。萧鸾夜里加班加点的看着公务,齐霁真就在一边给她剥橘子。萧鸾吃一瓣就朝齐霁真笑,笑完再低头看文。日子倒也过得悠闲。 这一日里,沈引玉也托人送来了一个小匣子,还附了书信不让齐霁真看。萧鸾好奇,便瞒着齐霁真打开了。这一打开,只见里面整整齐齐地放着多张长画,画像精美异常,人物精细,以工笔手法作画,上色清雅,却全是春宫图。不止男女鱼水相合,就连男男和女女都有。 萧鸾手都在发抖,她啪的合上盖子,又拿起沈引玉写的信。上面写着「臣最近寻了些好物,献于殿下赏玩。」萧鸾深深地吸了好几口气,她不是男儿,自然对这种事也没有男子那样感兴趣,就算听了许多荤话,也是左耳进右耳出。而且大家在成王面前也不会说得太过火。很多时候,萧鸾其实是一知半解的。而她与齐霁真纵然交託此心,至多也就是亲一亲,更多时候就完全不懂了。 此刻见了这图,无疑是一件晴天霹雳。萧鸾陡然意识到,原来两人相处,还有许多的事,她们竟然都不知晓。萧鸾屏住唿吸,这才重新打开匣子,细细的看起来。她将旁的都扔到一边,专心地看起女子的部分。只是这样的图片大多是为了助兴用,实在是少之又少。萧鸾只得每张都看看,专心寻找,倒是把这匣子里的东西看了个七七八八来。 作者有话要说:  科举部分参考《明代乡试、会试评卷分析》,发现古代要考科举真的特别特别难!!!!而且还有部分运气,因为文风一改,说不定你就评不上了,甚至还不许在文中卖惨之类的事。下章就放榜了!齐霁真就要跟面对愤怒的家人了 另有鑑于大家觉得李秀兰的名字不好,现在有两个名字,大家可以选一下: 李安歌,《九歌·东皇太一》有「疏缓节兮安歌」一句 李宜修,《九歌·湘君》「美要眇兮宜修」 ==== 第十二章 父女 金秋九月, 正是好时节。经过长达半个多月评卷, 也到了放榜的时候。早在放榜的初期, 各个评为上甲的文章也流传了出来。其中《论马》一文一出世就引来各方的围观。文章本身文辞斐然, 见解独到,评官甚至特请了兵部来看。据传兵部侍郎见了此文后大为赞赏, 甚至特请了圣上,要商议其中的细节。 也因此, 萧炜也看了此文, 钦点为会元。就连首辅谢准也说, 此人为状元才。这句话可比旁人说上百句都要管用。 一时间众人都在想此人到底是谁,直到放榜那日, 齐霁真的大名挂在榜上, 震惊了朝中上下。 不知道齐家的人自然震惊于自陈瑾过后,又是一名女子中了会元。而知道齐家的人,反应就大不相同了。有打趣齐怀远的说「难怪你老小子老不肯答应嫁女儿, 原来是憋了这么一出。」这是善意的。当然也有那恶意嘲笑的「你齐家如今竟然还要女儿来考功名做支撑了吗?」 无论是哪样的话,都让齐怀远觉得自己的老脸都丢尽了。他在家中大发雷霆, 惊得家中其他人忐忑不敢言语。齐怀远气过以后, 便道:「既然三娘中了, 自然也会有通知喜事的,道济你叫人跟着,看看三娘在哪里。」 道济急忙答应了,匆匆出去。齐怀远长嘆一口气,周氏见状, 急忙上前来,安抚着自己的丈夫,说道:「你莫要气坏了身子。」 「这不孝女儿去做这等抛头露脸的事,叫我怎么能不生气!!」齐怀远高声道,他又是一声长嘆,说道,「都怪我,都怪我。当初为何要让她看什么书!如今她一心想着往外跑,哪里知道这世道艰难。她一个女子,乖乖的待在家中,父兄丈夫都会庇护着她,哪里不比在外面差!」 周氏也是长嘆,只是她素来以夫为重,自己没有个主心骨,便皱眉问道:「那现在可怎么办?」 齐怀远捏着鼻樑,说道:「若能劝得三娘自愿辞官,此事也就了了。虽然齐家丢了这么个人,我们大不了就养她一辈子吧」齐怀远摇了摇头。而周氏则哭道:「三娘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老爷不疼她,还有我这娘亲来疼。她若在家里待上一世,这一辈子可就毁了啊!」 齐怀远皱眉道:「我又何尝不知道这点!但这逆女屡教不改,哪一个好人家肯娶她?还怕不给家中丢人么!」 周氏则哭哭啼啼地说道:「我见那成王也一直没娶妻,说不定……」 齐怀远想了想,觉得齐霁真此事瞒得这样好,指不定那个成王是不是在其中做了些什么。原本他对萧鸾并没有什么印象,只觉得是一个依附于严贵妃的可怜孩子,就算长大了,约莫也就是个太平王爷。但游歷时重挫叛军,并牵出了奉元一众官员欺上瞒下的事,回到京中后,又以雷霆手段让寒门吃了一个闷口亏,带着世家的势力强势回归。而今,只怕谁都不会认为萧鸾是个软柿子了。 只是刚过易折,在所有人眼中,萧鸾也只是严贵妃的一把刀,在他的背后才是真正让人警惕的。只是齐家家道中落,只想守着自己那一亩三分地,并不打算过问储君之事。因此齐怀远对萧鸾的印象也就从可怜到了奸猾。 第218页 思及此,齐怀远皱了皱眉头,敷衍地说道:「日后再说吧。」 会员就是会试的第一名,这样的喜事,自然要大张旗鼓的宣传的。一大早就有专门报喜的人按照地址敲锣打鼓的来报喜。萧鸾早得了消息,也算着时间将齐霁真送了回来。两人都有些依依不捨,却又无可奈何的分开。 齐霁真按照惯例,给了报喜人赏金,就打算关门了。会员虽然是第一名,但只有上了金殿,经过萧炜考核一遍,才能确认谁才是真正的第一,也就是所谓的状元了。因此这份喜事还算不得是殊荣,前来贺喜的人虽然多,但大多也是好奇齐霁真的样子。齐霁真送走了这些人,带着几分疲惫,刚想要关门,却听到了一个男童的声音:「阿姐。」 齐霁真回过头,此前她在萧鸾的王府时,远远的看到过自己的弟弟。而今她终于面对面的,可以细细打量这个三年未见的弟弟了。齐道济快步上前,看到齐霁真站在那处看着自己。莫名的畏惧从齐道济心中升起,对于自己的这个姐姐,齐道济是十分复杂的。从小的时候开始,父亲和母亲就时常为了姐姐的离经叛道而嘆气。因为齐霁真的种种选择,家中庶出的姐妹的姻缘也受到了一定影响。可以说,在齐家,对齐霁真不满的人占了大多数。 可是身为姐姐,齐霁真果断又有自己的见解,学识丰富,博学多才。齐道济不知道自己阿姐在这失踪的三年里经歷了什么,但他也读过了阿姐的那篇文章,齐道济知道,普通人是写不出这样的文章的。虽然齐怀远说着败坏门风的话来,但是在齐道济的心里,还是对齐霁真很是敬佩的。如果非要说的话,这种感情或者更像是面对一个崇拜的兄长那样。 「阿姐。」齐道济朝齐霁真喊道。 齐霁真顿了顿,随即让开了身,说道:「进来说话吧。」 齐道济摇摇头,这才道:「阿姐,恭喜你……还有……父亲还要等我回去禀告。你……你小心些。」齐道济说完,也不等齐霁真回答,转身就跑走了。 齐霁真愣愣地看着齐道济的样子,她想起此前齐道济对萧鸾说过的那些话。当时她的内心里充满了愤怒和悲哀,可如今弟弟的转变让她猝不及防,一时之间,她呆在原地,竟也不知道该作何感想。只是过了许久,齐霁真才从弟弟的话中得出了另一层的意思。齐霁真苦笑一声,已经预感到了什么,她走回小院,思索许久,还是招手让人去王府请萧鸾。 天还未黑,小院迎来了客人。齐霁真深吸一口气,她唤了::声阿爹,又让下人倒水沏茶,这才将齐怀远迎到主座上。齐怀远并没有推辞,他看着自己的女儿,三年不见,齐霁真比他记忆中要消瘦许多,看上去就像个纸片人那样,只是虽然瘦弱,却也带着股子韧性。 若齐霁真是个儿子,齐怀远觉得自己定然会为她骄傲,可为什么,这么好的一个苗子,却偏偏是个女儿呢?是个女儿,所有的好,就都成了不好。 「殿试莫要表现自己,随意得个闲差,就辞官。」齐怀远见齐霁真不开口,于是轻咳一声,说道。 「这不可能。」齐霁真也抬起了头,她捏了捏拳头,她的手心里全是汗水。齐霁真已经成人了,她考过了会试,就意味着她必然会有官身。如今的她,已经不需要再像年幼时那样,与自己的父亲虚与委蛇。齐霁真暗自给自己打气,强迫自己去直视自己的父亲。 孩子似乎天生就敬畏着父母,齐霁真也不例外。用谎言欺骗,和直面面对父母的权威,这是完全不一样的。齐霁真强迫着自己的模样,落在齐怀远的眼中就是极为不孝的表现了。 「在家从父!你这样忤逆的孩子!读的是什么书!」齐怀远大声道。齐霁真下意识地身子抖了一下,但她还是咬住下唇,没有动。齐怀远见状,又沉沉的嘆口气,话语和缓了些:「爹娘也是为了你好。你如今年轻,仿佛天下什么事都可以做的。可是你真正当了官,就知道你头顶之上还有无数的大山。你要学会虚与委蛇,学会卑躬屈膝,这种感觉不好受。你嫁了人,以为父的位置,自然是可以护你在夫家无忧。若你不想嫁人,也可以在府中待上一世,没人敢欺负你。你怎么就是不明白呢?」 齐霁真沉沉地看着自己的父亲,说道:「我只知古时乐天作诗说人生莫作妇人身,百年苦乐由他人。若是待在夫家快乐一生,那为何弟弟他们还要去挣个功名呢?这世上为何那么多男儿不去入赘,却偏生要挣一个前程呢?」 为什么?这个世上哪有许多的为什么?世人都是如此,为什么就自己的女儿这么不听话呢?齐怀远只觉得额头青筋乱蹦,他说道:「不管如何,我一天是你的父亲,你就一天绕不开去。你不说,我就代你说!老夫的脸早被你丢尽了,也不要这脸了!」 齐霁真脸色一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这是她最怕的事情,萧炜以孝治国,若真的齐怀远不要这脸去求萧炜,那齐霁真的官途也就到此为止了。 「什么时候开始,我天家也成为威胁人的利器了。」随着说话声,萧鸾踏着夕阳推开了房门。齐怀远一惊,又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看着萧鸾。萧鸾却是一笑,说道:「荣国公好久不见,怎的见了本王是惊呆了么?」 齐霁真先跪下行礼,萧鸾眼中划过一丝心疼,却也没有阻止。而齐霁真这么一跪,齐怀远也顿时回过神来,急忙下跪。萧鸾见状,慢慢地坐到上首,这才让齐怀远起身。这一出是很明显的敲打之意了。齐怀远脸色涨得通红,说道:「不知殿下前来是为了何事?」 第219页 「三娘是我的伴读,她如今考上会员,大大长了我的脸面,自然是要登门道贺的。」萧鸾温和地回答道,「倒是荣国公您,本王来的急,也听了几句。如今三娘中了会员,便是贡士,是天子门生,有了官身。你们父女同朝为官,真是一出美谈!」 萧鸾句句不离齐霁真的身份,先说齐霁真是自己的伴读,再强调齐霁真已有官身,在父女关系前,还有个同僚关系在那,既然为同僚,哪能容得了齐怀远随意威胁呢?齐怀远不是傻子,自然听出了这意思。他咬了咬牙,看着齐霁真。女儿低垂着头,波澜不惊的表情,唯独那唇抿成一条倔强的直线。 齐霁真打小就是这样,总是默默的决定,在齐怀远的记忆中,他也不记得,自己的女儿是一开始就是如此,还是在无数的反对中渐渐变成这样的。 「你好自为之。」齐怀远扔下一句,甩袖便走。 「六郎……」两人看着齐怀远气沖沖地走出院门。齐霁真也知道自己父亲那句话几乎要与她决裂的意思。虽然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齐霁真还是觉得心头微痛,忍不住抱紧了萧鸾的腰。萧鸾回抱着齐霁真,轻轻的蹭了蹭齐霁真的鬓边,轻声应道:「我在。」 作者有话要说:  既然大家都选安歌,那就安歌好了……总觉得略活泼了些 齐怀远要脸,所以不会主动跟皇帝说的,他是真的觉得自己是为了齐霁真好,但是我们大家都知道,这种父母觉得的好其实往往不是孩子要的。另外就是其实一直到现在,也有很多家庭觉得男孩子就要出去闯闯,女孩子就要留在家里早早嫁人。他们觉得这是照顾女孩子,对女儿的好。其实反过来看就知道了,男的有几个愿意过这样的日子的呢?只是大家习以为常 ============= 第十三章 榜眼新翰林 齐霁真到底也没能当上状元。纵然她的文章曾在不知名的时候被评为状元才, 可是她是一名女子, 是女子就绝不可能当上真正的状元。当年的陈瑾是, 如今的齐霁真也是。 不过萧炜点了齐霁真做了榜眼, 对她写的《论马》一文大加赞赏。殿试也是要做策论的,萧炜的题目却是三年前奉元那场旱灾。齐霁真曾亲临过那场旱灾, 见状过其中的惨痛,也曾深思过其中的种种问题。如今提笔而来, 有如神助, 一气呵成。萧炜看了以后, 连贊三声好,又挑了几处毛病。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 这不过是鸡蛋里挑石头, 只是不让齐霁真拿到状元的一个由头罢了。 赴过琼林宴,打马御街前,齐霁真也算得上是天子门生了。此后她被分到翰林院, 几乎是与当初的陈瑾如出一辙,成了一名庶吉士, 连品也没有。但齐霁真也难掩欢喜, 她与自己家中几乎可算决裂了。但所幸如今她只是个不入品, 甚至只是考察期的官员,根本不会上朝,也不会跟高高在上的荣国公对上了。 只是入了翰林院,旁人却不会这样看她。齐霁真是荣国公府的嫡小姐,成王萧鸾伴读, 最后才是翰林院庶吉士。因此旁人见到齐霁真,虽然不会当面嘲讽,但背后说的话就不一定了。 话一多了,偶尔也会有几句风言风语传到齐霁真的耳中。齐霁真全当自己听不到,只是心中也不禁暗自嘲笑,都说妇人长舌,不料这些男儿也会做这些事。当然有说坏话的,自然也有贴上来的。所幸还顾忌着几分男女之别,说话做事都算是有礼有节。齐霁真谢过好意,该交往自然交往,再多的事,却泼水不进了。 这日里,齐霁真端着一大堆文书,沿路谢过想要帮忙的同僚好意,朝自己的目的地走去。只是才到门口,就听到有人阴阳怪气的声音:「真不知道荣国公家是怎么教的女儿,让自己家的嫡亲小姐出来抛头露面,也不怕其他人笑话。」 齐霁真闻言,止住了脚步,她听出这声音是与她一届的新科状元朱长才。因齐霁真无论是会试还是殿试都实在是太出风头,因此时常有人说朱长才名不符实,若是齐霁真是个男子,这状元之名落在谁头上还说不定。朱长才由此怀恨在心,他畏惧齐霁真的权势,说话自然也不敢当着齐霁真的面,只是背后话却不少,说的也是齐霁真无法反驳的地方,比如齐霁真女子的身份。 齐霁真端着文书,静静地站在外面,她没有兴趣去反驳或者做其他举动,因此只静静地等着话题转开。却不想这时候,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陡然响起来:「尔等苦读十年,圣贤书都读到哪里去了?」 「李……李侍读!!」屋子里顿时传来慌乱的声音,人们都急忙站起身,整理仪容行礼。 「君子之道,反躬自省,无所愧疚,你们这般行径,说得上是一句无所愧疚吗?」李正清说道,他见众人面露愧色,教训过后,便道,「莫要让我此后听到这些无稽之谈。」 众人应是,李正清也不多说什么,便走出了门。只是出门,见一女子着青衣,端着文书,看到李正清,便朝他一拜,说道:「见过李侍读。」李正清微微一愣,但这翰林院,自从陈瑾被调走后,也只有一个女子。李正清顿时明白了齐霁真的身份。李正清虽然不知道齐霁真在外面待了多久,又听到了多少,见齐霁真一副不骄不躁的模样,心中也是暗自点了点头。 对比之下,李安歌跟齐霁真年岁相差无几,却是天真纯然。李正清不好说荣国公家的闲话,私心里却也捨不得女儿出来受累的。但李正清是个清正而端方的人,虽然他不认可,却不能接受其他人在背后说一个年纪不大的女孩儿,更何况这个女孩儿跟自己的女儿差不多。 第220页 两人点头而过,齐霁真故作无事,将文书搬进了房中,其他人见状,也不敢多说些什么。 「今日姑娘也是到了快宵禁的时候才走的。」 王府里,萧鸾听着属下的回禀,心中又是担心,又是骄傲。她所看中的姑娘,总是这样有冲劲,却又太过于不顾自己了。萧鸾敲了敲桌子,皱着眉头道:「从库房里带支老参回去给她补补,赶车的话个会家子的……接她时,都带上我王府的腰牌,以备不便时用。」 虽然觉得自家主子实在是事无巨细,周到到婆妈的地步。但下仆还是答应下来,他见萧鸾没有旁的事,又递上一封书信,说道:「这是姑娘给王爷的。」 顿时年轻的王爷面上就布满了笑意,看上去心情好到了极处。萧鸾接过信,刚要打开,又轻咳了一声,故作严肃的说道:「你先下去,到帐房那拿赏,待我传唤。」 下仆恭恭敬敬地应了声是,这才离开。这些人是萧鸾花了大心思□□的,属于她自己的亲信,甚至与严蓁都无关。若不是北狄人一看就不是中原人太过明显,萧鸾更想要将自己手下的北狄人分几个给齐霁真。他们忠心,和齐霁真又有同袍之谊,原本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萧鸾有些遗憾,又拉开书信静静地看起来,里面都是些日常的琐事。齐霁真刚入翰林,干得其实也是打杂的活。只是齐霁真尽可能的会写一些趣事来,比如院子的树木结了果子,被年轻的翰林们偷摸摘了,引得学士责备,罚所有人抄书。萧鸾也发现,齐霁真也会提起对她多有照顾的李正清,说对方是一个端方君子。 萧鸾暗自哼了一声,决定要好好地查一下这个李正清是个什么人。这世上人面兽心的人多了去了。她家三娘又好看又纯善,万一被人骗了去可怎么办。 萧韶打了个哈欠,看着在自己面前鼓动三寸不烂之舌的弟弟眨了眨眼,问道:「阿弟还不回府?」 「阿姐可是答应我了?」萧明笑嘻嘻的问道。 殿试过了不到两月,萧明就巴巴地找上了萧韶,说要办一个才子宴,请上许多翰林和进士和他们的家属来。除此以外,还有诸多皇子与公主。萧韶眯着眼一笑,说道:「我可不信你喜欢这样的场合,你也要与我说实话,有什么打算。」 「这不是……」萧明摸了摸自己的后脑,腼腆一笑,道,「兄长与母后与我相看了人家。不过是区区一个六品官员之女……据说家风严正,你阿弟我无缘得见,因此也只好借阿姐,趁此机会看一看了。」 「那为何要叫其他人呢?」萧韶可不信这小子是单纯的这个心思,她想起此前周维松拦住一个翰林家眷羞辱的事,虽然周维松被家中打了一顿,又给对方家人送了不少东西以作赔礼。可周维松与萧明是狐朋狗友,也不知道是不是得了萧明的意思。想到这里,萧韶眉头一皱。 萧韶不能入朝堂,因此她花了许多的时间放在还未得到官身的举人身上。再加上萧韶兄长萧凤鸣在寒门中的声望,经过多年经营,举人都以能进长公主府上办的宴席为荣。萧韶可不想自己的经营被这臭小子坏了名声。 萧明嘻嘻一笑,理由说了一大堆,最后又道:「阿姐我知道以往我混帐了些,但我也大了,也想为兄长和阿姐做些事情。」 萧韶认真地看了看萧明,这才应了。她倒不是觉得自己的弟弟真的长大了,而是她突然察觉到自己的身份,她与萧凤鸣到底不是真正的亲兄妹,而萧明是。萧韶能有今日,除了自己,也是离不开萧凤鸣一支的支持,正因为萧韶知道萧明是个什么样的人,她才没有拒绝的权利。 大不了多看着点吧。萧韶笑着,对着萧明一笑,算是应了下来。萧明顿时高兴起来,他眼咕噜一转,见旁边一个侍女漂亮又和善,顿时说道:「天色已晚,不如今日弟弟就在姐姐府上借住一晚吧。」 萧韶见自己弟弟眼神频频朝一旁的侍女看过去,那侍女也是面带几分春色。萧韶嘲讽地一笑,没有开口阻止,反而吩咐侍女照顾好王爷。萧明得偿所愿,面色更是柔和几分,显出皇子的风流倜傥来。 于是第二天,印有长公主府的请帖就送遍了京中各处。齐霁真身为榜眼,自然也收到了请帖。她幼时得到过萧韶的帮助,对长公主印象颇佳,因此也就决定前往。只是当日,齐霁真还在加班加点的抄写文书,李正清却过来了。 「长公主宴请诸君和家眷。我妻早逝,家中唯有一女。宴会那日,还望你多多照拂。」李正清皱着眉头对齐霁真说道,他不想说萧凤鸣曾替萧明求娶自家女儿的事,只是下意识地不喜这样的宴会。哪知自家向来乖巧懂事的女儿,这次却铁了心想要参加。 李正清只好一边感慨着女儿大了不由人,一边也找自己信得过的人照拂一下了。齐霁真年岁和李安歌差不多,性子又沉稳,是再适合不过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忘记设置发送时间了,结果晚更了好久…… 么么哒,看到大家留言真的是特别高兴! =========== 第十四章 长公主宴 新科已定, 中秋又过, 要到最近的一个节日都得年末去了。京城之中难得的安静下来, 不过这样的安静并没有持续太久, 长公主大摆宴席的消息就沸沸扬扬地传遍了京中。 京城之中的才子们已经习惯长公主时不时办的宴席了,只是这一次, 还邀请了许多的皇家子弟,这就很少见了。朝中势力渐渐划分清晰, 萧凤鸣在才子之间多下功夫。而萧鸑则与武将们称兄道弟, 渐渐分成了两派。萧鸾横空插入, 带着世家捲土重来。于是朝堂就划成了三分格局。其余的皇子,要么当自己是个隐形人, 要么加入这三者之间, 也似乎泾渭分明起来。 第221页 长公主在其中的位置却又有不同。长公主虽然是王皇后名义下的女儿,但她既非王皇后亲子,又是女儿身, 诸位兄弟姐妹年幼时,她都曾多多少少给予过帮助。因此她设宴, 兄弟们都会给几分面子。至于有没有其他心思, 那当然也是有的。 萧鸾来得不早不晚, 但身为皇子,萧韶自然亲自相迎。萧鸾许久未见这个姐姐,如今见了,也是倍觉亲切,急忙行礼, 又命一旁的随侍奉上大礼。萧韶一乐,说道:「来玩玩而已,送什么礼呢?」 「来见家姐,自然是要备上的。」萧鸾行礼说道,她看到站在萧韶身边,一脸温润君子样的驸马,又唤了声姐夫好。 驸马与公主不和,但这毕竟是内宅人家的私密事,在正式的场合里,两夫妻还是一副恩爱的模样。驸马因此也朝萧鸾点头问好,三人随意说了几句,突然听见一阵少女的嬉闹声,从后头的迴廊里穿过,还有一两句诸如「成王殿下果真是玉人。」之类的零星话语传来。 萧鸾微微一惊,此前的镇定崩裂一角,露出几分错愕。就连驸马也笑了起来,打趣说道:「看来殿下的俊秀已传遍京中,就连闺中的小儿女也会出来专门偷看。」 「这……不……」萧鸾急忙摆手,脸都涨红了。 萧韶见状,瞪了自己驸马一眼,说道:「我这弟弟素来脸薄,就不要逗弄他了。」她说着,又细细地打量了会儿萧鸾,又感嘆道,「不过六郎当真是越来越俊俏了。也不知是哪一位姑娘能有运气成为你的王妃。」 「长姐莫要打趣六郎了。」萧鸾苦笑着轻声说道,她摇了摇头,这才又道,「今日姐姐家里人倒是挺多的。」 「携家带口的当然多了。」萧韶引着萧鸾往里走,漫不经心地回答道,「也有许多人是来相看未来的女婿或媳妇的。六郎若有意中人,也可以看看。」 萧鸾笑笑,不作回答,她转过话题,又问:「那些进士都与翰林在一处?」 「你是担心你那小伴读了?」萧韶倒是一眼就看穿了萧鸾的想法,她点点自己的下巴,说道,「这我就不清楚了。不过你那小伴读如今有官身,自然女眷或是同僚那边都能待得……说不定还有人委託她帮忙相看人家呢。」 萧韶确实猜了个八九不离十,齐霁真现在就是满心的一个字「累」!齐霁真答应了李正清的请求,早上还特意起了个早,先去接的李安歌。李安歌比齐霁真小一岁,个子看上去也小小巧巧的,一脸的温顺乖巧。齐霁真甚至觉得,安歌这个名字放在她的身上实在太活泼了点。 李正清把女儿教得很好,温良平和,见了齐霁真,那双小鹿似的眼中就流露出了敬佩与好奇来,朝齐霁真行礼,又得了齐霁真的许可,就高高兴兴地喊齐霁真作齐姐姐了。 带这么一个女孩儿当然不算累。但也不知道齐霁真的同僚们从哪得了消息,一个个的都跑过来找齐霁真,求帮忙相看各家的姑娘,甚至有人还列了单子。不过男子要求一般直白,无非也就是样貌、家世、品性。齐霁真考虑了下,明白这实在是一个难得的,可以拉拢人脉和好感的机会,就都一一答应了下来。因此,无论是翰林那处,又或是女眷这方,都对齐霁真显得友善又真诚起来。 「齐姐姐人缘可真好。」李安歌顺从父亲的话,乖乖的跟在齐霁真身边,有外男时就学着其他的女眷那样,用摺扇半掩着容颜,又或是带着帷帽,不言不语。齐霁真有官身,自然不能像闺阁中的女子那般讲究的,这也是为何旁人觉得女子为官不妥的原因,不戴帷帽,不遮容貌,是十分失礼或是地位低下的人才会做的事情。 「还好。」齐霁真笑了笑,她心中自然是知道这些人如今对她慈眉善目,其实是有求于自己的。但她和李安歌并不熟悉,再则也不愿对李安歌细说,因此草草带过。 李安歌还是第一次来这样繁华的地方,她好奇地四处张望,但人却规规矩矩地在齐霁真的身边,直到听到周围有人说起了成王的名字。 齐霁真当然也听到了,她心头微动,还未来得及决定,自己的衣袖就被扯了扯。齐霁真转头看着李安歌,李安歌小心又期翼地问道:「齐姐姐,我们……要不要也去看一看……嗯……成,成王殿下?」 少女的声音吞吞吐吐,却又满是好奇。齐霁真看着李安歌的样子,皱皱眉头,她想要拒绝,可是李正清是她的顶头上司的顶头上司……齐霁真便点点头,说道:「我们走吧。」 院中有专为女眷设计的迴廊,像是夹层那样,女眷可以透过窗格看外面的人事,但外面却很难看清里面。因此齐霁真和一群少女们挤在一块朝外望去,也莫名地有了种闺阁少女偷看心上人的意思。 确实是心上人,那人的容貌如此熟悉,许多日不见,萧鸾已经比平常的女性更为高挑了些。这身高沖淡了她过于艷丽的容貌,赋予了普通的大夏女性难有的英气。她站在那处,带着温和的笑容,显得从容不迫。齐霁真听见身边少女们压抑不住的惊唿声和惊嘆声。齐霁真顿时觉得一股自豪从心中涌起。你们看的那个人,是自己的啊。 齐霁真抿着唇笑,突然之间,萧鸾就朝她们望过来。一群少女惊得顿时奔跑起来,齐霁真不愿跑,她如今这样的身份,也不必刻意的避讳,但她的手却被李安歌一下子抓住,被她带着跑了。齐霁真一头雾水地跟在李安歌的身后,看着李安歌好不容易停下,一个劲地拍着胸口,喘着气说道:「可真真是吓坏我了。」 第222页 「那么吓人么?成王殿下又不会吃人。」齐霁真抿着唇笑。 李安歌却是红了脸,轻声说:「不是……就是……就是,成王殿下人好,样子也好,简直就像是天人那样……」 这不同寻常的反应让齐霁真拧起了眉。齐霁真还待细问,却突然听到一个刻意压低的笑声:「三娘。」 齐霁真迴转头,刚回了句:「六郎。」却听啊的一声,李、、安歌就已经羞得像个兔子一样躲在柱子后面了。萧鸾听见声音,抬眼淡淡地看了眼李安歌,又收回眼,只看着齐霁真。而齐霁真也颇为无奈,她看了眼无辜的萧鸾,又朝李安歌招招手,说道:「大娘快过来。」 「不不不……不了……」李安歌想要过去,又觉得自己实在腿软,她勉强着朝萧鸾行了一礼,萧鸾遥遥地回了礼。李安歌觉得自己什么都做的不好,就连行礼也因为腿软而显得不伦不类。她羡慕齐霁真和萧鸾之间肉眼可见的熟稔态度,又自觉自己不应打扰了两人,于是结结巴巴地说道:「齐姐姐,我先去那边凉亭等你好不好?」 齐霁真点点头,又道:「我一会儿就来。」 李安歌乖乖点头,又悄悄地看了眼静立一旁的成王,就自己一个人走了。她正年少,陡然见了英俊的少年,而这少年还曾救过她,她心中自然有好感。只是很明显成王殿下不记得她,他甚至没朝自己多看一眼。李安歌有些失落,但她想起回望那一眼时,齐霁真和成王正微笑对视的模样,又觉得大概只有齐姐姐那样才能入成王的眼睛吧。 「啊……真是羡慕。」李安歌捂住了脸,一头埋在手臂间。 「姑娘在说什么呢?」一旁传来了温和的声音,李安歌抬起头,只见一个宫装侍女端着果盘等物过来。 李安歌惊觉自己碍了事,急忙起身。那宫装侍女便微笑着让李安歌随意坐。李安歌见对方的衣裳打扮比自己好了不少,一边感慨着皇家的富贵派头,一边摇摇头说道:「我在一旁就好,姐姐只管做自己的事就好。」 那宫装侍女于是笑道:「那姑娘便先喝杯果饮吧,待奴婢收拾好了,姑娘再自便。」 李安歌不疑有他,接过果饮,好奇地嗅嗅,只闻到一股甜腻的味道。她喝了一口,弯了眼睛,说道:「好喝。」就把杯中果饮喝了干净。 那宫装侍女冷冷地看着,她隐秘地抬头,朝另一边那个站着的少年点了点头,上前去扶住了摇摇欲坠的李安歌,说道:「果饮中有酒,姑娘喝太多了。奴婢带姑娘去歇息。」 作者有话要说:  榜单终于完成了,明天休息!么么哒~~~~咱们后天见~~~~~~~ 我知道你们不喜欢李安歌,但是李安歌真的是个好姑娘!! 站在爱情上,其实自私的是齐霁真 站在个人意愿上,其实谁都没有错就是了……不知道怎么说,只能说个人选择倾向不同 第十五章 贞洁名声 萧鸾并没有和齐霁真聊太久, 纵然所有人都知道两人是自幼相识的伴读, 可终究是不太合适的。这不合适里, 有男女之别, 亦有君臣之分。 轻声细语,就连道别都仿佛带着眷念。萧鸾走了两步, 又回头看齐霁真。齐霁真站在花树下,朝她弯弯眼, 带着笑。这样子的见面, 齐霁真会感到高兴吗?她是否曾预料过这一天呢?萧鸾眨了下眼, 将心中突生的酸涩压下,又不舍地朝后看了一眼, 她看到陈瑾正朝萧鸾走去。陈瑾也察觉到了萧鸾的眼神, 朝萧鸾点头致意。萧鸾也匆匆点了下头,转头走了。 能考到进士的女子并不算多,每隔三年, 也约莫只有一两人,有时候连一个人都没有。而这其中, 陈瑾和齐霁真则是佼佼者, 陈瑾来找齐霁真也属于理所当然了。萧鸾在心中暗嘆一声, 慢慢地在园中散步。 萧鸾来赴宴,除了看看齐霁真以外,自然也有她的事。在八月的时候,她就已经与严蓁定下策略,如今只是静待发酵。而有人的地方就有风言风语, 萧鸾此行的目的,也是为了看看平日里与自己并不亲近的翰林们的反应而已。 萧鸾正走着,此刻前方一侍女飘然而至,她一身宫装,年岁不大,隐带媚色,见了萧鸾后便行一礼,说道:「我家殿下请殿下往小院一聚。」萧鸾点点头,既然在长公主府上着宫装,也当是长公主的人。只是她见那宫装侍女抬起头时,朝自己抛送了一个媚眼,顿时皱皱眉头,扭过头去,就没有再看那侍女了。 那侍女暗自咬牙,就乖顺起来,默默地在前方带路。两人很快拐进了一个僻静的小院。那侍女朝萧鸾行了一礼,说道:「还请殿下在房中稍后,我主片刻即来。」萧鸾看看四周随意地点头。侍女便朝小院外走去,只是出了院落时,她回过头,见萧鸾正举步朝房中而去,便抿唇一笑,扭着身子走了。 萧鸾推开门,门中昏昏暗暗,从内间里传来了细碎的声音,这声音破碎又微弱。萧鸾顿了顿,就朝里屋走去。房中的床榻上躺着一个略有些眼熟的少女,她双眼紧闭,面色通红,显露出几分痛苦,双腿轻轻地摩擦着。 「是你……」萧鸾皱紧了眉头,她伸手放在少女的额头上,只觉得对方浑身发烫。 「好热……好热……」少女陡然睁开了双眼,她迷迷濛蒙地看着萧鸾,下意识地朝萧鸾靠过来,轻声道,「你,你帮帮我,好不好,我好热……」公众号:于此 封藏,一个橘里橘气的小窝。 第223页 哪怕萧鸾未经人事,她也知道发生了什么。若是来的是一个男子,这样一个妙龄少女软语温声地求着,恐怕早就忍受不住了。萧鸾虽然不是男子,但她喜欢的是女人,一时之间也觉得几分慌乱。她定了定神,凭藉着自己比少女大了许多的力气,抓住少女的手腕,将她拖开了些,说道:「你清醒些。」 少女迷迷茫茫的,似乎真的被萧鸾唤醒了几分神智,看着萧鸾,又露出几分惧怕:「不……不……不要……」 萧鸾见状,急忙说道:「我什么都不会做,你要自己忍着。」萧鸾一边说,一边将一旁的布帘扯下,急忙捆住了少女的双手,以防她做出什么事来。在做完这些后,她刚想起身,少女哭泣的声音又传了过来:「你,你不要走,我,我害怕……」 萧鸾回头看了眼少女,轻轻地揉了一下少女的额发,说道:「我就在外面,不会乱跑。你自己……坚强一些。」 少女胡乱的点头。萧鸾嘆了口气,这才走出房间,又把房门带上。萧鸾垂头站在门外,眼色阴沉,她不知道是谁想要害她,只是耍出这样下三滥的手段,就有些过了。萧鸾举步想要离开,但她又回头看看身后,又有些举步不定起来。 里面的少女还那么小,若萧鸾就此走了,背后的主事者来了,看她□□未消,占了她便宜怎么办?又或是……若是来了一个男人…… 萧鸾眉头皱得死紧,过了片刻,她冷哼一声,就干脆在院中的石桌旁坐下了。她倒要看看到底是谁设的这局。 只坐了不到一刻钟的功夫,就听到了吵吵嚷嚷的声音自远而近。萧鸾勾起一抹笑,只见前方有头有脸的人都来了,为首的是萧明与萧韶,后面还跟着各样的人。萧明看到萧鸾的一瞬间,脸上显露出了几分惊讶,他随即扭头过去看向萧韶,说道:「六郎真是非常人,敢作敢当啊!」 「你这畜生!!还我女儿来!」 萧韶还未来得及说什么,李正清就已经扑了上去,双目赤红,挥拳就要朝萧鸾打来。萧鸾一把握住了李正清的手,她能理解这个老人,但作为受害者的一方,她也充满了被冒犯的愤怒。她抓住李正清的手,沉着脸色道:「你与其在这里与本王纠缠,不如去看看你的好女儿。」 李正清闻言,这才回过神来,急急忙忙地朝屋子那边走去,只是他手掌刚碰到门,又陡然缩回来,畏缩着看向了萧韶。萧韶注意到李正清的眼神,考虑到对方原本是萧凤鸣为萧明选的亲家,脸色也柔和许多,说道:「李侍读请坐。」说完,她便转头叫了几个侍女进屋,又遣散了一路上被萧明招唿过来的其他人。 萧韶看了眼略带得意的萧明,又看了眼在一旁沉静无波的萧鸾,只觉得自己额头痛。她当然不可能当众质问萧明,这关系到皇家的颜面问题,几人一时无言。只有萧鸾微微抬头,她看到人群之中的齐霁真,齐霁真官位不高,自然也在遣散的人之中。只是这样的好戏谁不想看一看,大家走得磨磨蹭蹭,十分缓慢。 齐霁真急忙回头看萧鸾,她当然知道萧鸾是什么样的人,自然也不信萧明的话。虽然在听到的那一瞬间,她心头一痛,但理智很快就让她平静下来。齐霁真只担心萧鸾为人所害,后面还另有后着。再加上李正清将李安歌交到她手上,李安歌纯真善良,齐霁真对其颇有几分好感,如今…… 萧鸾朝齐霁真摇了摇头,齐霁真咬着下唇,想要到萧鸾的身边,可她被人一推,还是不得不往前走。很快院门就被合上,什么也看不见了。 很快侍女们就出来,轻声在萧韶耳边说了几句话。萧韶闻言,看看沉默的萧鸾,一方面好奇这个弟弟当真是柳下惠,一方面又为李安歌而惋惜,无论她最后究竟有没有跟萧鸾一起,她的名声……经此一出,也是尽毁了。最起码,萧明永远也不会娶李安歌。 思及此,萧韶竟为李安歌松了一口气。若真是嫁给了这样一个弟弟,今日他能做出这样下作的举动,明日谁知道他会做出什么呢?只是……萧韶眯着眼睛,上上下下的看着萧明,他是怎么将人下的药,此事倒是要好生查一下了。 萧韶思定,叫了医女过来,又为李安歌净身换衣,一直到了傍晚,李安歌才恢復了神智。萧韶便与李正清一起进去,向李安歌问了话。李正清忧心忡忡,而两个殿下碍与姐姐的吩咐,一直在外等候。李安歌虽然还有些紧张,但饮了安神茶,显然已经平静了许多,她也不愿让那个清隽少年受到冤枉,因此都一一的说了。只是说完,李正清越发的忧心,沉沉不语。 另一头,萧明倒是看着萧鸾大笑道:「你我兄弟一场,也莫怪哥哥说你。看看你整日里死气沉沉,这美色乃人间一大乐事,也难为你忍得住了。」 萧鸾不言不语,她站起身朝萧明走了几步。萧明顿时大惊,他从儿童到少年时,没少跟萧鸾打架,幼时他仗着年岁和训练还能跟萧鸾打个平手,而今他沉迷酒色,体力大不如前。如今见萧鸾像幼年那样,满身都写着要揍人的样子,急忙跑开几步,大声道:「你不要过来!!」 「胡闹什么!」 萧韶一开门就看到这一幕。她本就被李安歌的话搞得满肚子火,听她说的仿佛是自己安排了这么一出荒唐闹剧一般,现在看到这两兄弟的样子,顿时呵斥道。 第224页 兄弟两对萧韶这个长姐还是颇为尊敬的,因此都停了下来。而跟在萧韶身后的李正清则道:「殿下,可否让臣与成王殿下私下说些话。」 苦主开口,萧韶也只得同意了。萧鸾不知道李正清的想法,见他忧心忡忡,也是有些同情。两人进到房间,李正清行了礼,又道了歉。萧鸾看着这小老头儿脸都涨的红了,也一罢手,好声好气地回了句:「李侍读所为乃人之常情,无妨。」 李正清脸色白了又红,红了又白,许久才跪拜行礼道:「殿下仁义,臣还有一事相求,求殿下成全。」 「你且说来。」萧鸾回道。 「求……求殿下收了小女……」李正清跪倒泣声道,「臣不求王妃之位,求殿下收了小女。若此后过了几年,殿下厌弃,和离或是长伴都可。」 萧鸾楞在那里,过了好一会儿,才道:「医官都已检查过,本王……本王并没有……你的女儿还是清白之身。」 「可是她的名声已经毁了!」李正清说到这里已经是老泪纵横,「就算她被人所害,又是清白身又如何?此事见者众多,我儿名声尽毁,与毁人清白无疑!她如何找如意郎君,只会受尽婆家奚落。若是嫁人和离,此后还尚有希望为他人正妻。不若此,她……她这一生就毁了啊……」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更晚了 现在社会也有很多这样的 你不结婚的名声远远 低于你离婚再婚的名声 而你的贞洁是比不过你的名声的,哪怕你是受害者…… 好了,祝大家儿童节快乐,起码李安歌好运地遇到了萧鸾。而且大家放心,在爱情上,这文不虐不虐,没有第三者 ======= 第十六章 离心 「六郎, 这次是阿姐对不住你。」 事态已渐渐平静, 与之无关的, 或是有关的, 都送出了府,可谁都知道, 明天这件事就会发酵变成朝堂上的一道道奏摺或是利益相关者的一个个把柄。萧韶看着面前明显还呆愣着的萧鸾,她确实觉得抱歉, 从萧明求她开始, 她原以为这个弟弟终于转性了, 没想到却惹来了一个大麻烦。 萧韶思虑片刻,又道:「李家原本是二郎与明儿相中的亲家。李家家世清白, 家风端正, 朝中职位清贵,在读书人中颇有声望。你若就势收了他的女儿成为亲家,也没有什么不好。」 「我什么都没做!他家的女儿还是清清白白的!她大可去嫁人!」萧鸾终于忍不住了, 此前在李正清面前没有爆发出的火气如今尽数炸开来。 「清白在有什么用,名声已经毁了。」萧韶也拧起了眉头, 她甚至不明白萧鸾为什么不收了李安歌。对于一个男人来说, 收下这么一个女人, 还带着这样一份助力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萧韶觉得自己已经仁至义尽,将李家的来歷甚至是好处都已经告知了萧鸾。 萧鸾不言语了。作为一个在男人圈子里长大的女人,她当然也听过许多隐晦的,对于女子名节的调侃。她也知道如今对她最好的选择是什么,萧鸾摇了摇头, 低声道:「我不想娶她。」 「明日开朝,事情传到父皇耳中,你觉得是个什么样的结果?还不如先……」萧韶话还未落,萧鸾已经站起了身,她咬着下唇,双眼微红,低声道:「阿姐,我,我先走了。」 萧韶看着萧鸾跌跌撞撞地离开了,也是一声嘆。在她的身后,一双柔夷按住了萧韶的太阳穴,替她轻轻地揉捏着。 「你倒是在后面看了一齣好戏。」萧韶轻笑了一声,又摇头道,「明儿那孩子是个不明事理的也就算了。怎的连六郎也……若非我见过那李安歌,只怕都要觉得李家姑娘貌似无盐了。」 「或许成王殿下有心上人呢?」陈瑾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萧韶闻言,又是一笑,说道:「六郎真是加煳涂,就算是有心上人,他堂堂一个王爷,三妻四妾供他挑选,还怕凑不出一个份位么?」 「那谁知道呢?或许殿下是想一生一世一双人也说不定。」陈瑾笑道,她的目光从萧韶的额头往下,从她所站的位置上,可以清楚的看到那饱满的高耸。萧韶和驸马没有生育,她的胸脯紧密就如蜜桃,陈瑾能回忆起这里的手感,也是记起萧韶那时的眼神,是纯粹的欢愉,和平常的温柔全然不同,更具野性。 陈瑾有些遗憾地砸吧了下嘴,若是这份野性也延续到其他方面就好了……她想着,突然又道:「殿下,此事恐怕后续还有变化。」 萧韶的眼神陡然冷下来,她握紧了手,说道:「明儿是得给我一个交代。」 陈瑾恭声应了声,她顿了顿,又道:「臣恐怕陛下知晓,会影响殿下这边。」她顿了顿,又道,「此事闹得太大,需得有一人出来负责。李家自有成王殿下接下,甚至是便宜了成王殿下。但殿下府上出的这事,恐怕……」 萧韶闻言一顿,又道:「你是说……」 陈瑾不再言语,她见萧韶的表情,便知萧韶的想法,只是陈瑾所处的位置萧韶看不到陈瑾的神情。因此陈瑾也稍稍放松了些,话音绵柔,甚至带着蛊惑的说道:「若楚王殿下力保赵王,殿下恐将被推出去做这负责的人了。」 「大胆!」萧韶勐地挥开了陈瑾的手,陈瑾后退几步,急忙跪下。而萧韶火气正盛,端起一旁的茶盏就朝陈瑾掷去。陈瑾不避不让,那茶盏落到她额上,顿时落下一道道狼狈的痕迹。萧韶则怒道:「我兄妹之情,岂是你能离间的!」 第225页 「若殿下真的认为您与楚王兄妹情深,又何鬚髮火?」陈瑾拜倒在地,说道,「我一腔赤诚,尽为长公主殿下。所思所虑,也以长公主为先。殿下何鬚髮火?不过是未雨绸缪罢了。」 「滚!」萧韶却没有回答陈瑾的话,只是4--2--手指着大门外。 陈瑾也不再多言,只是深深一拜,随即站起朝门外走去。萧韶看着陈瑾的背影,世人都说陈瑾虽为女子,但是身姿风雅,行动犹如青竹。萧韶还曾贊过陈瑾的风姿,而今看着她步步朝外,依然是清雅傲然,谁人能想这样一个人也曾侍奉与一女子身下呢?一直以来,两人之间各取所得,相处愉悦,陈瑾是个可心人,从不逾越。而今她陡然这样的姿态…… 萧韶没有打杀陈瑾,纵然怒极,也未出言侮辱。因为萧韶明白,陈瑾的话到底有几分真假,萧韶也清楚,她手中最得用的人,也只有陈瑾。这个道理,不仅萧韶知道,陈瑾也是知道。 萧鸾快步出了长公主府,外面马车已经在等着她了。待到车马行到王府门口,一个青衣的小内侍就悄无声息的上了马车,又递上了从宫中传来的消息交到萧鸾的手中。萧鸾展开看了一眼,咬咬下唇,恨恨地捶了一下车璧。 车子随之摇晃了下,但任谁都低垂着双眼,视而不见。萧鸾闭了闭眼,对小内侍说道:「烦劳回禀母亲,就说我知道了。」她说完,又掏出些赏银交到了对方手中。 小内侍顿时笑了起来,回了一句吉利话,就匆匆离开了。而萧鸾还在马车上,她没有说动,其他人自然也不会动。过了一会儿,萧鸾才说了一个地址,而马车则调转了头,朝另一个方向去了。 齐霁真坐在自己的书房前,作为翰林院的新人,她的活其实并不少,因为这清贵所在,她甚至还需要大量地补充自己的阅读量,才能跟得上其他人。时人好风雅,很多时候说话开玩笑,都少不了各种的典故,若是没有大量的阅读,恐怕被人骂了,还两眼一抹黑。 因此平日里齐霁真也都待在书房,尽可能的多看书,可是现在她半点字都看不进去。她随着同僚出来,就听到了许多的话,大多并不怎么好听。有的人说是李正清想要搭上成王或是赵王,故意设下的计,也有的人说这是成王看上了李家的女儿。众说纷纭之间,齐霁真已经可以想见明天是怎样一番的光景了。 齐霁真垂下了头,她身在其中,心中的愧疚和愤怒同时拉扯着她。齐霁真觉得这一切都是自己的过错,如果不是她没有看好李安歌,沉溺于与萧鸾的会面之中,李安歌就不会遭受这样对于一个女人来说,足以毁灭一生幸福的事,也不会将萧鸾牵扯到其中了。 齐霁真坐在书房之中魂不守舍,她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才好。此时房门被敲了几声,门外传来了小心翼翼的声音:「姑娘,殿下来了。」 齐霁真刷地站起身,凳子与地面摩擦发出了刺耳的声响,而后萧鸾就推开了门。她们长久地看着彼此,下人们不知道在何时识趣地退开,她们也并不知道。只是过了片刻,萧鸾的眼圈越来越红,她大步朝齐霁真走开,用力地抱住了齐霁真,话音里带着泣音:「母亲,阿姐……所有人都觉得我应该娶李安歌。」 齐霁真脑子嗡的一声。她的身体被自己熟悉的温度所包裹,鼻尖还围绕着让她安心的气息,可是对方的话,却让她浑身僵硬。 「三娘……三娘……你能不能告诉我,我到底该怎么做。」萧鸾把头埋在齐霁真的颈窝间,「只要你一句话。私奔也好,王妃也好,我都……我都……」 萧鸾感觉到怀里的身体开始颤抖,颤抖过后又是长久的僵硬。萧鸾只觉得自己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她慢慢地松开了手,看着面色苍白的齐霁真。齐霁真似乎感觉到了萧鸾的远离,她一把抓住了萧鸾,唿吸急促,说道:「六郎,你不要冲动。这件事……」齐霁真咬了咬下唇,「李侍读为官清正……而李安歌也是个天真浪漫的性子……你若是……」 萧鸾沉默着,她把齐霁真的手从自己身上慢慢的拿开,突的一笑,说道:「连你也要劝我娶别人么?三娘……齐霁真,你真的喜欢我么?你喜欢的是我,还是我能为你带来的便利?」 「六郎……」齐霁真嘴唇颤抖着,她想要去抓住萧鸾,但萧鸾却重新扯开了她的手。 「你就是这样看我的吗?」齐霁真的声音传到萧鸾的耳中,萧鸾心中腾起一股怒火,大声地回道:「不然呢!你明知道我,你明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为什么还要我去娶那劳什子的王妃!你明知道,明知道……我……我……」 萧鸾的声音越来越弱,最后一蹲,呜呜地哭了起来。 说不恨齐霁真,萧鸾觉得自己也是恨的,恨对方总把自己看得太重,又把两人看得太远。可是说恨,萧鸾又觉得自己是不恨的,齐霁真有什么错呢?她只是没有选择自己罢了,萧鸾有什么理由,非要齐霁真以她为重,凡事都把自己放在最最紧要的位置呢? 可是心还是痛,人还是不甘。 「你要是当初没有喜欢我就好了。」萧鸾呜呜地哭泣着。 「这样的心情,又怎么可能掩饰得了呢?」齐霁真轻声地嘆息着,她的目光也忽然飘远了,又道,「我原本就没有打算说的……六郎如果一直不知道,也许也是一件好事。」 第226页 「不……」萧鸾低声泣道,「我很高兴你说,我只是……只是……」只是不敢相信你真的喜欢我罢了。 萧鸾不敢开口,但齐霁真已经明白了萧鸾的意思。她张开手把萧鸾抱进怀里,印下一个一个的亲吻,牵引着萧鸾的手按在自己的胸口,说道:「你有没有听到我的心跳,它跳得那么快,都是因为你。一直是因为你。」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是开车还是拉灯呢?当然开车也只是儿童车……不要祈求太多 就是问问大家的意见,下章没有意外应该是后天更 第十七章 王妃 如果说这世间一切都可以按照理智行事, 那定然会井井有条。萧鸾曾听西方来的僧人说法, 说人身虽是在三善道中, 但人世就是欲界, 因此人的欲望总是沟壑难平,得陇望蜀。 以前萧鸾并不觉得如何, 她生来一无所有,陡然得了许多从前未曾得到过的东西, 便想着要守成安稳。可事到如今她才明白, 那时候她以为的自己无所求, 其实是她没能力求。就好像如今,她不得齐霁真爱恋时, 便想着只要对方喜欢, 她就心满意足。得了爱恋,便思真心,得了真心, 又望长久。 就如现在,萧鸾就如荒漠中干渴的旅人, 陡然得了甘露, 便要不依不饶, 得寸进尺起来。她们两人本就不是第一次亲吻,只是一触之间,萧鸾就缠绕上来,环臂锁住了齐霁真的腰间。 两人稍稍分开一些,萧鸾低低喊了声:「三娘。」那热气落在齐霁真的耳边, 齐霁真忍不住畏缩了一下,但她一下子被萧鸾拉回了怀里,耳边的声音也陡然变得蛮横起来:「不许走!你……你不要走。」 听着那蛮横的声音又渐渐变得弱气。齐霁真便环住了萧鸾的脖子,轻声安抚:「我不会走。六郎你不要怕。」 「我才不怕,有的是人想要做我的王妃……」萧鸾回道,她顿了顿,又轻声道,「可我只想要你一个。」 齐霁真的心便陡然酸涩起来。她又何尝不是只想要萧鸾一个呢?想到萧鸾要娶其他人,她的心也难过得像是要停止跳动。齐霁真苦笑了声,萧鸾说的是对的,她想要鱼与熊掌,想要萧鸾,也想要为官。萧鸾是女人这个事情,无形之中也让齐霁真松了口气,这样的六郎,就算娶了王妃,也只会是有名无实。齐霁真利用了这一点忌惮地去追求她想要追求的东西,说到底,她确实太过自私,也无怪萧鸾会那样想。 「你想要,就拿去吧。」齐霁真的手搭在了自己的腰带上,手指微勾,那将腰身缠绕的布条就一圈圈落下,在地上环绕出一个诱人的形状。齐霁真微微地抬眼,她看到萧鸾的眼睛还带着此前哭泣的微红,这样的红,在烛火下显得又勾人,又魅惑。她们两人原本就凑得这样的近,近得可以听见彼此的唿吸和心跳。 「你要我吗?」 齐霁真问,回答她的,是如三月细雨一样绵密的亲吻。亲吻落在她的额头,眼睛,又蜿蜒而下,细细碎碎地勾住她的耳垂。齐霁真从未发现自己的耳垂是如此的敏感,痒意从接触的那点扩散开去,酥麻了身体,软了四肢,让她发出低沉的喘息。这喘息便如水入热油,两人接触的皮肤明显更灼热几分,萧鸾看向齐霁真的眼睛已不復平日里的纯善。 齐霁真被萧鸾紧紧的盯着,也升起几分羞涩,她轻声说道:「到……床上……」 萧鸾点点头,她一把把齐霁真抱起来,放到一旁的榻上,自己也覆了上去,目光灼灼的盯着齐霁真。齐霁真咬着下唇,压下心中升起的羞涩,也昂首看着萧鸾。她的手抚摸过萧鸾的额角和脸,又伸手将萧鸾的髮带松开,那一头被保养得极好的青丝泄下,让这个原本英挺少年顿时多了妩媚与柔弱。 萧鸾很少以这样子示人,她脸蛋微红,目光闪动,似是有些不好意思。可落在有情人的眼中,又是这样的秀色可餐。 「六郎。」齐霁真主动凑了上去,她拉着萧鸾的手,带着她往自己散乱的衣裳里探去。但是齐霁真没有想到,一开始的羞涩过后,这个带着几分柔弱的女子就很快地熟练起来,像一头闻到了肉味的小狼崽子。 小狼仿佛终于到了自己的领地,她带着几分好奇地探索,探索过后又是巡视。从山峰到幽谷,从草地到小溪。 齐霁真几乎把自己折成了一个对摺,她迷迷茫茫地看「」着上方。房梁似乎被扭曲成了一个个光怪陆离的梦境,她听到自己的喉咙里发出自己不熟悉的声音,那声音又让自己的小狼崽变得格外冲动起来,于是喘息被顶撞成破碎的泡沫,直到蜡烛成灰,直到力竭昏沉。 齐霁真醒来的时候,她浑身都有些酸软,但是身体却是清爽,身上的衣裳都换了一套,外面天色未亮,只是隐约透出些许的暗光。齐霁真撑起了身子,她的身边已经没有了旁人。齐霁真有几分失落,手指抚摸过尤带温热的床榻。她看了看外面的天光,才刚点亮蜡烛,门外就传来了恭敬的声音:「小姐醒了?」 齐霁真嗯了一声,惊觉自己的声音还有些沙哑,又陡然止住,摸了摸自己的喉咙。她倒了一杯水,闻到里面带着甘草的味道,忍不住勾唇笑了笑,清清嗓音,这才问道:「什么时辰了。」 「快到卯时了。」门外的声音恭敬如初,似乎并没有意识到齐霁真有哪里不对。 齐霁真唔了一声,快到卯时,说明萧鸾去上朝了。齐霁真猜到萧鸾大概会面对什么,还算不错的心情又顿时低落了几分。可是这样的结局齐霁真又怪得了谁呢?明知结果如此,却偏生要生出几分矫情,实在是…… 第227页 齐霁真自嘲一笑,闭了一会儿眼睛,说道:「替我备好官服,我也该去点卯了。」 「……」门外似乎安静了一会儿,片刻后才传来一声恭敬的应是。齐霁真则躺在床榻上,手里端着甘草味的水,眼神迷濛。昨夜的一夜春宵,齐霁真不知道到底安抚了萧鸾没有。可回忆起来时,对方的一颦一笑就都从迷濛的之中泛出来,齐霁真还记得萧鸾一遍一遍地在自己耳边轻唤着她的名字。那声音里总是带着几分期翼,又从期翼变成失落。 齐霁真的心就仿佛被什么捏紧,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事已至此,齐霁真,你千万不可做傻事。」齐霁真轻声对自己说道,重新闭上了眼睛。 「成王殿下。」 「殿下。」 各种声音围绕在萧鸾的耳边。一宿未睡并没有让萧鸾显得憔悴,她朝各人点头致意,装作没有听到背后的议论声。这件事说大也大,说小也不是小。就连萧韶都亲自到了朝堂上。御史们弹劾如雪花飞舞,萧炜似是而非的生气责骂,萧鸾静静地听着,然后在所有人的面前,上前一步,跪倒在地,说道:「儿臣求父皇赐婚。」 没有人知道这句话萧鸾是如何说出来的,也没有人看到萧鸾隐藏在袖子中的手指是如何用力地抠着地面,甚至崩裂了指甲。所有的人都觉得成王捡到了一个好大的便宜,甚至觉得是萧鸾自编自演了一齣好戏,既坑了长姐萧韶,又得了名流清贵之女为王妃。利益之上,谁还能看得到一个少年人的不甘不愿? 一场热闹过后,萧鸾颇有几分失落地站在廊下,萧明迎面而来,朝萧鸾哈哈一笑,扬长而去。而在他的身后,萧凤鸣紧皱眉头,萧韶抱着双臂。 萧炜在朝堂上训斥了萧韶,并勒令她不许再办类似的宴席。当时萧韶看了一眼萧凤鸣,萧凤鸣却别开了眼,并没有看向自己的妹妹。萧韶的心也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她知道,在她和萧明之间,萧凤鸣选择了自己的兄弟,而不是她。 萧鸾看着那方萧凤鸣正低声朝萧韶说着什么,萧韶沉默不语,脸上却明显浮出几分不甘的样子。萧鸾想了想,却没有管这些,转身离开。萧鸾去的是李正清的家里,李正清带着几分不安接待了这个少年人。 「本王已向父皇求娶。」这是萧鸾说的第一句话,她看到李正清明显松了一口气的模样,又道,「还请李侍读让本王见见令爱,本王有话要对令爱说。」 李正清顿时露出几分警惕。萧鸾只定定的看了会儿李正清,突的一笑,问道:「我们如今马上就要成为亲家,李侍读在担心什么?」 李正清也意识到自己实在太过草木皆兵了。当初李安歌中了那样的药,成王都没有趁机做什么,而今他就更不会做什么了。李正清应了一声,叫人带路。毕竟是从五品的官员,家僕丫鬟也是有的。丫鬟悄悄地看了一眼萧鸾,红着脸带了路。 到了李安歌所住的小院,萧鸾便停下脚步,先让丫鬟去传告一声。过了一会儿,李安歌就从院中匆匆走出来,两人在院中相会,而僕役们都离开得远了许多,以防止自己听到主人家的家私来。 「民女多谢殿下相救。」李安歌虽然是个天真浪漫的性格,也是懂礼数的,见了萧鸾,急忙行礼说道。 萧鸾点点头,又叫李安歌起了身,她见李安歌有些不安的样子,便道:「先坐,日后也不必拘礼。我已向父皇求娶,想来不日就会赐婚。」 李安歌啊了一声,露出一脸的不可置信。心中的雀跃刚起,她随即就想通了其中的环节,又有些低落,轻声道:「是……是民女拖累了王爷。」 萧鸾摇了摇头,道:「总是要娶王妃的……」她说到此处,就顿住了话,停了片刻,这才道,「这件事对你我而言都是无妄之灾。因此本王想与你约法三章。」 李安歌的心也渐渐沉了下来,萧鸾如今得了旨意就沖沖而来,显然是想将李安歌的心思停在此刻,以免起了不必要的心思。毕竟婚礼是大事,来回得数月不止,若是这段时间里,李安歌真的有了待嫁娘的想法,也是很难说的。李安歌眨了眨眼睛,压住心中的酸涩,说道:「殿下请说。」 萧鸾嗯了一声,道:「我们虽为夫妻,却不会有夫妻之实。我自不会干涉你,你也不可干涉我。若日后你有喜欢的人,也只管对我说一声。本王处理好后续后,就会与你和离,让你自去寻你的良人。」 李安歌有些疑惑地看了看萧鸾,她自觉此事都是自己的错,自然答应了下来。萧鸾见状,也松了口气,说道:「你若有什么喜欢的事物,便与本王说一声就好。」 李安歌摇了摇头,她看着面前这个带着放松微笑的少年郎,心头到底是低落了几分。如玉的良人,翩翩少年,哪一样不是怀春少女最想要的呢?只可惜她即将出嫁的丈夫,心却并不在她的身上。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这是11路车…… 对于小哭包长大这个事情,我要说一声,其实她是直面整个帝国最顶级的压力,其实比齐霁真面对的更多。而齐霁真的每一步转折,你们没发现都是靠着萧鸾吗?萧鸾已经为齐霁真做到她能做的最多的让步,最好的一切了。实际情况就是: 萧鸾:我只是想要要媳妇儿…… 齐·媳妇儿·霁真:对不起,我要去做官! 第228页 萧鸾:哭唧唧 =============== 第十八章 暗云 「你这……」 随着一声破裂声, 百年前帝王的心头好, 流传了三朝的名贵茶盏被摔成粉碎。楚王府上的下人们很少看到自家王爷发这样大的火, 于是纷纷退避开来, 将一室的安静留给了端坐在堂上的三兄妹。 萧凤鸣发了火气,但脸色苍白, 他抓住衣襟,唿吸声拉扯出了风箱的声音。萧韶见状, 急忙起身, 重新倒了盏茶水, 低声劝自己兄长喝一点。而一旁的萧明看了一眼萧凤鸣的模样,却是笑了笑, 说道:「我不要的王妃, 阿兄你生什么气?难不成你想要娶她?」 「你少说两句!」萧韶回过头,冷冷地说道,「我府上的事还没跟你算帐!」 萧明顿了顿, 自知理亏,哼了一声, 别开脸去。 而萧凤鸣则勐地一拍桌子说道:「你那是什么态度!还不跟你阿姐道歉!」 萧韶冷冷的看着, 若萧明道歉, 她只能笑着接受,除此以外,还能怎么办呢?顽劣的依然顽劣,而失去的也不会再回来。萧韶看着萧明不甘不愿的样子,勾了勾唇角, 说道:「事已至此,也不必道歉了。倒是明儿。」萧韶看着听到不用道歉,明显松了口气的萧明,「六郎得了王妃,你呢?你心仪何人?」 「周阁老的嫡女。」萧明眼睛一亮,他正愁不知道怎么对兄长说,如今既然萧韶提出来,萧明自然也就顺理成章了。 「胡闹!」萧凤鸣这次是真的动了怒,「李侍读家清贵家门,你不要,我们可以再商量,但周阁老不行。」 「为何不行!」萧明顿时跳了起来,大声道,「周家入了内阁,手握实权,兄长你的王妃是谢首辅的女儿,我就不能娶一个阁老的女儿做王妃了?这是什么道理!」 萧凤鸣更是生气,他们这一派本就在朝中势大,最近萧炜的种种举动都有牵制寒门的迹象。所以萧凤鸣才精挑细选为萧明选了这门亲事,既不会触动萧炜敏感的神经,又能维持与寒门文人的关系,壮大己方势力。却不想萧明却捅了这么大一个篓子。可是这些话,萧凤鸣当然是不会在这样的地方一一对自己的弟弟说明的。他只能选择以兄长的地位来压制。 「此事绝对不可。兄长是不会害你的。」萧凤鸣说道。 萧明则哈哈一笑,说道:「是了,兄长你自然不会害我,你只是想我永远依附在你身后而已!」萧明说完,起身道:「你是王爷,我也是王爷。我的亲事,自会去求父皇母后与我做主!」 萧凤鸣眼睁睁地看着萧明踏步而出,牙关紧咬,最后竟然生生的呕了一口血来。萧韶一直在旁边看着,见状急忙唤人去叫大夫,她则走到萧凤鸣身后为他顺气。萧韶见萧凤鸣稍微冷静下来了,也道:「明儿已经长大了,自然有自己的思维想法。不是一路人,非要强迫一路,只会伤人伤己。」 「可我们是嫡亲的兄弟!」萧凤鸣露出了几分痛苦。他一直是谦谦君子的模样,眼下里,其实也与其他人没有什么区别。 萧韶露出了一个安抚的笑容,说道:「那我去劝劝明儿。只是母亲那边,你也知道,母亲恐怕只会顺了明儿的意。」王皇后是爱重长子,同时也是宠溺幼子。这份宠爱在以利为重的皇家自然难得,却也同样是一份沉重的负担。王皇后的出身决定了她的眼界,她以百姓一般的母亲身份来爱自己的孩子,也自然有百姓一般的想法。自己的儿子,当然是要挑一个有权有势的亲家。 这些道理萧凤鸣都懂,所以他一向是压着王皇后的想法的。而萧明若是百般耍赖,大夏以孝治国,哪怕是萧凤鸣,也不可对自己母亲的决定多有置喙。萧韶看着失魂落魄的萧凤鸣,也没有继续再多说什么。她一直等到御医来确诊,知道萧凤鸣只是一时怒急攻心,并无大碍后,这才告退离开。 门外的马车已经候了很久了,萧韶上了车,看到陈瑾正坐在那处看书。陈瑾见了萧韶,便恭敬地朝萧韶一拜。萧韶嗯了一声,就侧卧在另一旁闭目养神了。此时马车微微一晃,朝着萧韶的长公主府而去。陈瑾见萧韶没有理会自己的意思,又是一拜,说道:「臣见赵王殿下怒气沖沖的出来,想来是为了王妃之事吧。」 萧韶闻言,这才睁开眼,看向了陈瑾,说道:「怀瑜算无遗策,那你且猜一猜,发生了何事?」 陈瑾则抿唇一笑,显出几分羞涩,但她目光炯炯,却尽是自信:「那臣就斗胆一猜。楚王殿下宁可弃殿下而保赵王,自然也是为赵王安排了一出妥帖的亲事。而赵王自傲自信,想来是不满的,恐怕已经有了自己的打算。」陈瑾说完,又道,「臣还猜……殿下如今有用得上臣的地方。」 萧韶眯着眼睛,上上下下的打量着陈瑾。她和陈瑾有数次的肌肤相亲,对她的身体比对驸马可熟上太多。按理说她们怕是这世上最亲密的两个人了,可是萧韶总也不明白,陈瑾到底想要做什么,她又为什么投诚在自己身上。萧韶思虑片刻,也沉了脸色,说道:「你究竟求的是什么?你也知我的身份尴尬,既然你劝说我与兄长离心,就该知道,离心之后,我也没有什么可以再给你的了。」 陈瑾沉默了片刻,也庄重肃穆地道:「殿下明鑑,我幼时曾为童养媳,蒙学都是乃我那夭折的相公学堂旁听而来。有幸走到如今,思索往事,得蒙圣人教诲,也只记得一句穷则独善其身,富则兼济天下。而今理学若起,三纲五常恆定,贞洁牌坊兴起,女子只能在宅中静候嫁人。恐怕我等百年之后,女子再无翻身之日。」 第229页 「瑾不过是想为天下女子再求一位女帝罢了。」 若是平常,恐怕萧韶早就喊着大胆,哪怕不将陈瑾置于死地,也决计不会再理会陈瑾。但而今却不同,萧韶对萧凤鸣已经心中失望,而她自身却又在这摊浑水里泡了太久,若是别人上位,她这长公主能不能保住自己的性命都是两说。而今摆在她眼前的,只有往前一途。然而途中兄长偏宠幼弟,幼弟又偏生是个桀骜不驯的性子。 萧韶当然也起了些心思,只是这心思还不至于让她将陈瑾的话真正地听到了心里。对于萧韶来说,什么理学都是为了皇权服务的,身为皇家,天然就在这些之上。只有利益才是一个皇家人最看重的东西,可是她也不得不承认,陈瑾那句嫁人的话让萧韶心头一跳。但萧韶到底将这些心思压了下来,她看到陈瑾抿紧的唇角,忽的笑了起来,说道:「怀瑜既有大志,那是极好的。此后,我便要仰仗你了。」 「此乃分内事。」陈瑾则拜首道。 才子宴没了没什么关系,萧韶的名头已经打了出去。而陈瑾官拜吏部郎中,这样的实权位置,自然是可行方便之门,为萧韶培育心腹。她们两人都明白,若要负荆前行,她们都离不开对方,也……必然必须以对方为臂膀。 萧鸾开口向萧炜求了旨意,自然也得入宫对严蓁禀告的。她们之间书信来往一直未断,但人生大事,始终也是要当面说的。萧鸾入宫,景仁宫一如既往的规矩,只是平日里由九郎而起的闹腾,如今却是过于安静了。萧鸾左右四顾,不见萧涅,当下皱眉道:「九郎呢?」 「皇上觉得孩子大了,于是送到南三所去了。」 答话的是从室内出来的严蓁。内侍躬着身子,虚虚地扶着严蓁,而严蓁则看了眼萧鸾,冷肃的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容:「我估摸着你也该来了。」 萧鸾也笑笑,朝严蓁行了一礼,走上前去,那内侍急忙退开,由萧鸾去尽这孝心。两母女一路往前,按照严蓁素来的习惯,在宫中缓缓散步。 「李家不错。」严蓁懒洋洋地说道,「原本你的婚事,我尚有些担心。世家虽好,但你若娶了,也就被捆住了。」严蓁看着萧鸾的目光露出一点温柔来,面前的这个少年是她一点一点看着长大,从小小软软的一团,到如今已可以在朝堂立足的模样。严蓁是个女子,她知道世间有许多的不得不和不得已,但她还是期望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能尽可能的得到些许的自由。 严蓁看出萧鸾对齐霁真的态度,但从一个母亲的身份来看,严蓁是不喜欢齐霁真的。 「李家清贵,有名而无权,最是适合你不过。倒让你得了一个好大的便宜。」严蓁笑眯眯的说着,又道,「看来得选个时候,看一看我这未来的新妇了。」 萧鸾笑了笑,没有开口,只是道:「母亲喜欢就好了。」 严蓁闻言,细细地打量了萧鸾的神色,便转过了话题,说道:「你好不容易来一趟,想来也不止这一件事。」 萧鸾的笑容也更真挚了几分,回道:「不错,此前放的饵,如今已有迴响。」说到此处,萧鸾也有些感慨,道,「因了儿的婚事,恐怕还有意想不到的惊喜。」 严蓁闻言,也是抿嘴一笑。两人点到即止,就又说起了旁事,严蓁又是一声嘆:「你弟弟底子弱,送到南三所,平日里难得见到他,你便多费点心。」萧鸾便点头答应了。两人又絮絮叨叨的说了许多,严蓁也突然感慨道:「六郎也要成婚,是个大人了啊……」 萧鸾闻言,也突的鼻头一酸,她从幼时成长至今,严蓁如母亦如友。她或许抱着些许利用的心思,但却从未对不起过萧鸾。萧鸾轻声回道:「不管多大,我也永远是母亲的孩子。」她没有说儿子,因为她原本就是一个女儿身,在此时此刻,她想以一个纯粹的孩子的身份,来告诉严蓁自己这样的心思。 作者有话要说:  很喜欢上一章大家的讨论!这周又上榜了,需要写15000字……_(:3ゝ∠)_ 顺道一说,大家没有想到其实陈瑾是这么一个人吧,啊哈哈 对了,不知道有没有高考的小朋友,祝高考顺利!高考就不要看文了 =============== 第十九章 开局 萧明到底是得偿所愿了。 王皇后膝下就这么两个儿子。她和萧炜再是少年夫妻, 相敬如宾又如何, 宫中年年都有新人, 花一样的年纪和身段, 这是怎么保养也换不来的娇嫩。萧炜到底还是渐渐的远离了自己的髮妻,尽管他们依然维持着帝后和睦, 但夫妻之间,没有夫妻之事, 那又算得上什么夫妻? 王皇后恨过怨过, 也整治过后宫各人。可时间久了, 她渐渐也看明白了,这些女人, 死在她手上的, 或是死在别人手上,对于萧炜来说都是无关紧要的。后宫秀女没了,自有民间补上。王皇后杀得了一个, 两个,还得杀得掉整个后宫么? 后来王皇后也难得争抢了, 她会适时地敲打一下那些闹得太过的女人, 告诉她们女人应该做什么, 还会体贴地劝解萧炜雨露均沾。她和萧炜的感情似乎是越来越好了,恐怕也只有她自己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想的。若是连争都不愿,她还有什么心思放在你身上呢?只可惜,这个道理,男人永远不懂, 大概,也不屑于懂。 因此王皇后对于自己的两个儿子看得尤其重。他们是王皇后的身家性命,关系到王皇后和她娘家的未来。 第230页 「母后,周阁老乃是内阁大臣。儿与他家女儿成了亲,兄长岂不是如虎添翼?」 当王皇后听到萧明的话后,她原本的犹豫也在迅速的崩解。王皇后不解朝中事,这些萧炜是不会跟她说的,而儿女都大了,自然也不会随时在她身边讲解。哪怕当时萧凤鸣说为萧明选的人,也是以对方女儿娴雅,有助萧明稳定性子来说的。王皇后当时虽然应了,但其实心里头是稍有不满的。自己的儿子,堂堂的皇子,对方的门第还是低了。 而门第,则是王皇后心中一个隐秘的痛。 萧明见母亲动摇,更是趁热打铁。王皇后磨不过,又觉得萧明说的有理,就应允下来,答应替他游说萧炜。萧明见状更是高兴,难得露出了小儿憨态,摇着母亲的手臂,说道:「今年千秋宴,孩儿定会为母亲大大的长脸!」 王皇后笑了起来,拍拍儿子的手臂,说道:「母亲也不求其他,只要你们兄弟同心,安康幸福就好。」 萧明嘿嘿一笑,逗着母亲笑了许久,这才安心的离开。而王皇后也将此事放在心上,趁着萧炜过来的时候,对萧炜说了。萧炜沉吟许久,两人到底夫妻许久,王皇后也将萧炜的性子摸了个七八成,动之以情,竟让萧炜点了头。 两人商量萧明的婚事也没有避着其他人,这消息很快就传入宫中,飞快地朝宫外传去。 此刻已经是深夜,齐霁真动了动身子,她的腰上很快缠上一节手臂,萧鸾带着睡意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你要去哪里?」橘气gl文微信公众号:look-gl 齐霁真便不再动了,她回到院中的时候,萧鸾就已经在小院里等她了。她们两人自那夜自从,萧鸾夜夜都前来,瞒着其他人,在天还未亮时就悄然离开。这样的日子过得久了,齐霁真都有些恍惚,两人仿佛与周围那些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寻常百姓夫妻一样,过着这平平淡淡的日子。 只是到底还是有些辛苦的。萧鸾有许多的事要处理,齐霁真也一样,两人窝在书房里,就着灯烛光看着书和公文,有时候忙起来,也就只有上床时才好说一两句,然后匆匆入睡。齐霁真也劝过萧鸾不要来,但萧鸾却不听,只是道:「我看着你心里头才踏实。」 正是情浓时节,齐霁真的劝说其实也是带着几分不甘不愿,只是因了理智,才强迫自己。而今心上人这样坦然直白地说出对自己的依恋之情,谁还能坚持呢?齐霁真就默默地咽下劝说的话,每日里怀着几分愧疚和甜蜜,埋在萧鸾的怀中。 而今月上中天,两人此前胡闹一阵,萧鸾正是困顿时,说话声也带着沙哑与迷煳。齐霁真就着夜色,摸了摸萧鸾的脸颊,轻声道:「无事,我就是翻个身,你睡吧。」 萧鸾睁着眼,看了会儿齐霁真,她的眼睛的迷茫越来越重,只是手收得更紧了些,将齐霁真整个圈在自己的怀中,下巴轻轻地蹭了蹭齐霁真的发顶,呢喃着:「一起睡。」 齐霁真的心头软成一片,也伸出双臂回抱住萧鸾。两人正待入睡,门突然被敲响,紧跟着,启星的声音从外面传了进来:「殿下,从王府传来的急件。」萧鸾身子一僵,齐霁真善解人意地往旁边让了让。萧鸾坐起身,披了一件外衫就要下床。 「六郎。」 齐霁真喊了一声,拉过萧鸾,用一旁的髮带匆匆为她扎了一个髮髻,这才拍拍她的背,说道:「去吧。」 萧鸾一直乖顺地坐在那处,任由齐霁真摆弄,等到齐霁真拍她背的时候,萧鸾这才回过头,蹭了蹭齐霁真的颈窝,声音清软:「我出去,你再睡一会儿。」 齐霁真嗯了一声,她听到萧鸾打开门,烛光倾泻进来,但很快就被拢住,以免惊扰了齐霁真的安睡。紧跟着,低沉的说话声传来:「宫里头……今晚……」门被小心又妥帖地合上,什么声音都没有了。齐霁真深吸了口气,这是齐霁真的闺房,但房间里却充满了雪松的清香,这是萧鸾身上惯常用的香味,如今它们充斥在房间之中,就好像一种宣告,宣告着萧鸾的无声侵入。 齐霁真转过身,她抱住还留有萧鸾体温的被子,小心地就着那温度,蹭了蹭脸颊。得到过后就恐惧失去,哪怕是齐霁真,也会惶恐。若是萧鸾大婚后,是不是就意味着齐霁真再也无法拥有这份温度了呢?齐霁真见过李安歌,知道对方是一个善良又可爱的小姑娘。 这样的姑娘没有什么心思,纯洁得好像一张白纸。而齐霁真呢?她是有那样多的心思,总是在计较着得失。会不会有一天,萧鸾会厌倦这样的齐霁真,转而去寻求一个纯真可爱的姑娘呢?萧鸾既然喜欢上了齐霁真,当然也有可能喜欢另一个姑娘。而萧鸾这样好的人,哪怕她本身是个女子,恐怕也会被人喜欢的吧。 这样的心思起落,扰的人难以安眠。齐霁真无奈地睁开眼,暗自唾弃一番自己,最后还是坐起身,随意地穿戴后,打开了门。她绕了睡着的侍女,来到书房。书房里点着灯,门口启星正抱着双臂,头一点一点的,似乎打着瞌睡。但他还是很快被齐霁真的脚步所惊醒,警惕地看了过来,在看到齐霁真后,那张圆圆的脸顿时露出了讨喜的笑容来。 「齐……」启星下意识地想喊齐姑娘,他随即想起了萧鸾的吩咐,身子就弯的更低了些,细声细气的说道,「齐庶常,殿下在房里,劳烦稍候片刻,待奴婢通传一声。」齐霁真也恭恭敬敬地回了一声,启星见状,笑容之中更是真诚。 第231页 片刻过后,萧鸾就打开了门,她看了启星一眼,道:「日后三娘来,不必通传。」启星急忙应是,萧鸾侧身让齐霁真进了房,又皱着眉头替齐霁真拢拢衣领,说道:「天气凉,也不多穿点。」 齐霁真笑笑,又偎进萧鸾的怀中,感受着萧鸾身体的温暖,笑道:「这样就不冷啦。」 两人温存片刻,萧鸾挂记着事,半抱着齐霁真到书桌旁,继续提笔写信。齐霁真见上面有舅父两字,就随即转头把脸贴在萧鸾的颈项间不动了。萧鸾拍拍齐霁真的背,倒是轻声细语地解释起来:「我那三哥求了父皇下旨,要娶周阁老的女儿。」 齐霁真眨了眨眼睛,她没有多问,只是笑了笑,说道:「他与楚王殿下倒是相得益彰。」 萧鸾闻言,眼中划过清浅的笑意,回道:「不错,所以我要让舅父稍安勿躁。待到此事再等等。」萧鸾说道,又拥住了齐霁真的腰,轻声道,「你在翰林院,也该听到一些风声了吧?」 齐霁真沉思片刻就点了点头。萧炜捧了理学,想让纲常恆定,这件事对于皇家来说,自然是件好事。但萧炜疑心重,只求平衡之法,拉一打一,迟迟不定太子,让朝中各方势力互相牵制。而齐霁真最近也渐渐的听到了立太子的传闻,这股风隐藏在众人的口耳之间。 「此事我得谢一声三哥。」萧鸾的声音清亮柔和,就连看向齐霁真的目光也是如此的缱绻,「你在翰林院中,莫要参与此事,也莫要多说什么。只需静待就好。」 此前曾多次有大臣求立太子,因此这一次大家也不以为意,以为终究不过像此前那般。但是齐霁真想到萧鸾和严崇礼,心底处渐渐升起了几分凉意。她看着萧鸾沉静的面容,少年人仿佛还带着些许稚嫩,却足以算计和决定了许多事情。相比之下,她的速度还是太慢太慢了。 齐霁真这般想着,将头埋在了萧鸾的怀里。萧鸾轻轻地抚摸着齐霁真的背,两人靠在一处,分明是温馨的场景,但红烛光照下,却仿佛是金戈铁马,有血光微动。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晚上有聚餐,所以明天就更不了了(我都是提前一天写的) 嗯,总之,就这样吧~~~(づ ̄ 3 ̄)づ,爱你们 第二十章 起势 暗潮隐藏在平静的局面下, 不久之后, 萧炜的赐婚旨意就下来了, 一时之间, 王皇后的嫡子们似乎风头无两,其余诸子的风头都被掩盖了一般。内阁是皇帝的股肱之臣, 虽然萧凤鸣和萧明赐婚相隔数年,但似乎也是暗示了什么。更何况理学之说渐渐兴盛, 寒门文臣声望顺势而涨, 似乎什么都阻止不了。 臣子们人心浮动, 而另一方面,今年的两次赐婚, 也暗示着皇子们都渐渐长大的事实。此前萧炜按兵不动, 诸子都小,萧凤鸣是嫡子,虽然并非长子, 但占据了祖宗礼制的大义,所以大臣们都倾向他。后来萧鸑出了风头, 笼络了一大批武将。到了如今, 萧鸾与萧明都赐了婚, 也都入朝听政,而世家也在渐渐的活跃起来。 成婚了,就是一个真正的成年人了,就意味着种种的可能性。站队开始错乱,萧凤鸣没有被立太子, 是不是意味着萧炜对这个儿子是不满意的呢?大臣们揣测着萧炜的心思,做着自以为是的选择。 但这一次的赐婚,又重新让沉淀几分的人心再次浮动起来。 「圣上重用谢首辅,又将周阁老的女儿赐婚赵王殿下,这还不明显吗?」 因了萧炜下令尊理法,因此需要大量的修书者,这些人是直接从翰林院中调人出来,作为修书用。这件事得了谢准极大的重视,他让亲信作为监督,自己也按时抽查进度。而这些翰林们被聚在一块,偶尔也会对朝堂之事发表几句感慨。 齐霁真默然地抄着字,面对这些话题,齐霁真向来是不会开口的,她与萧鸾身份过于亲近,说什么都是错。而她的做派也让原本有些拘谨的人渐渐放开来,久而久之,也不会刻意避讳齐霁真了。左右立太子的事,决定权也不在他们的手中,只是一逞口舌而已。 「太子不立,这天下人都不会安心,圣上英明决断,定然不会让天下士子寒心的。」 又有一人说道。齐霁真面容不变,心头却是笑了笑。天下的百姓只关心温饱,其实对上面到底坐着的是哪位并不关心。而真正关心的,大概也只有与之利益相关的人了。而天下士子这一句,倒也没什么不对的。齐霁真将书卷整理在一处,正准备归档,李侍读就从前方匆匆而过。 一群人急忙躬身行礼。李侍读也一一回礼,他是寒门清贵,却阴差阳错的与成王成了亲家,原本他不应该来修书的,但谢准还是特地将监督的职位给了他。或许因为李侍读女儿的事实在是太过无稽,反而让许多人对他颇有几分同情的意思。觉得好好的一个清贵的人,却被设计陷害,与立场相反的人成了亲家。 齐霁真看到李清正,心中还有几分愧疚。若不是因为她看护不力,李安歌未必会遭受那样的事。齐霁真也曾登门道歉过,但李清正却并没有迁怒齐霁真,反倒安慰说:「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这是故意陷害,没有这次,也有下次。还好……成王殿下是正人君子,已是不幸之中的万幸了。」 齐霁真闻言,心中又是酸楚,又是羞愧,但凡李侍读有所吩咐,无不尽力而为,李侍读见状,反倒觉得齐霁真既肯吃苦,又确实有才学,也渐渐的将手中的许多事都交给了齐霁真,而齐霁真也没有让他失望,事情总是办得又快又好。李侍读不吝夸奖,多次在上面为她说话,让齐霁真隐有脱颖而出的趋势。 第232页 时间渐过,树叶黄了又落,风也一天比一天凉,终于有一天,小雪粒子顺风飘散,也宣告着这京城,终于进入了冬季。 翰林院的生活枯燥又忙碌,但是回到小院中,却又是另一番的光景。萧鸾似乎把小院当成了自己的另一个家,渐渐地将许多东西都添置进来。而王府似乎更像是一个办公的地方。萧鸾很小心,她来时从不多带人,总是深夜时分才来。两人相处温馨,足以沖淡许多朝她们逼近的事情。 比如萧鸾越来越近的婚期,比如齐霁真的家人,齐家似乎像是忘记了齐霁真这么一个女儿,对她不闻不问。 天气转凉,雪花飞舞的时候,齐道济送了一次衣物来,他来时并不避讳,带着好几个僕从,抬了几大箱子,引得邻里悄悄地看过来。齐霁真开了门,接了弟弟的箱子,却不要他送来的僕从。 「阿姐……这些都是阿娘为你挑的,你也留几个吧。」齐道济好声好气地劝说着齐霁真。齐霁真摇了摇头,她若接了僕从,恐怕会将萧鸾留在她这里的事传出去,因此是绝对不会接的。 齐道济却误会齐霁真是还不肯原谅父母,他嘆了口气说道:「天下无不是的父母,阿姐总该要体谅他们的。」 齐霁真闻言,反而一笑,摸了摸齐道济的头,说道:「天下的人都会犯错,天子会,你我皆会。哪有真无不是的父母呢?这不是体谅的问题,道不同不相为谋才对。好意我领了,回去吧。」 齐道济皱着眉头,齐怀远下了死令要疏远齐霁真,但齐母到底心疼女儿,她一边埋怨着女儿的选择,一边又让齐道济给姐姐送东西。有时候齐道济自己也不清楚,自己的母亲到底是爱齐霁真,还是不爱齐霁真了。 「阿姐你又何必如此呢?」齐道济劝说道,「趁着此时,向爹娘服个软,就回来了。当初你没有嫁给成王殿下,我听阿爹说其实也是件好事,想来只要阿姐你低个头,阿爹就不会再说什么的。」 齐霁真摇摇头,没有细说,送走了弟弟,在小雪之中待了片刻。侍女看到,急忙送来了伞,带着点埋怨的让齐霁真赶紧回屋,莫要受凉。齐霁真顺从地回了书房。书房里早就升起了炭火,只是这样简单的装置,当然比不上有地龙的王府,齐霁真呆了片刻,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只是任时间流逝。 只是这一晚,萧鸾没有回来。 第二日,齐霁真照常去翰林院时,才从旁人的口中知道了大事。从数日前,就陆续有人上摺子求立太子。一开始并没有什么人在意,这种事每年都要闹好几起。只是这一次,却先是从太学开始的。青年学生,年轻冲动,最近理学兴起,又有传闻说科举也会以此立题,因此研究者众。而太子者,国之根本,若是不立太子,让臣子们心寒混乱,又叫做什么顺天意呢? 至于立谁,众说纷纭后没有多久,就直接指出了一人,萧凤鸣。有人说萧凤鸣从冠礼规格、娶妻的门第都远超别人,以此证明萧炜心中是有意萧凤鸣的。而后御史再上奏,就显得有目的了许多,和此前的求立太子不同,这一次则是说出了求立萧凤鸣为太子。 这些猜测先不说真与假,但天子之心,岂容旁人揣测?更遑论这样的要求,简直说是胁迫也不为过。萧炜闻之大怒,当时就发了很大的脾气,甚至直接拉了一众大臣出去打板子。而萧凤鸣更是连夜进宫求罪,期望萧炜知道此事并不是自己主谋。 萧凤鸣进宫了,其他人自然也不能闲着,于是萧鸑萧鸾,甚至连沉迷温柔乡的萧明都进宫去了。 齐霁真听完前因后果,这才明白自己弟弟说的话是指的什么。他应该在国子监中听多了这样的言论,觉得太子必然能落在萧凤鸣的头上,而如若萧凤鸣当了太子,日后萧鸾恐怕会受到诸多打击。齐霁真的所作所为相当于撇开了萧鸾,反倒让齐家松了口气,因此过来求和了。 只是齐霁真接触的和齐道济的道听途说又有不同。她还深刻的记得萧鸾当时轻描淡写的告诫,因此她几乎立刻就认定了其中有萧鸾的手笔。可是,这样顺水推舟的要求立太子,若圣上真立了,对萧鸾又有什么好处吗?还是萧鸾认定圣上绝不会立太子呢? 「此事有些古怪。」 萧韶放下了手中的书卷,撑着头道。她虽然不会再设宴,但依然会有人藉由着各种各样的通道将自己的卷子文章往萧韶那里塞,只要能得萧韶青睐,大小也是个官,若还能通过科举,那就省下了数年的功夫,直上一条青云大道。而且前朝还有陈瑾时时盯着,萧韶的消息并不闭塞。 陈瑾正为她整理卷宗,这些都是先从长史整理完需要萧韶定夺的,只是萧韶与陈瑾关系不同,再过了一次陈瑾的手,也是有几分信任的意思在里头的。陈瑾闻言,便停了手,看向萧韶。她们两人自那日坦诚之后,几乎不再有身体上的接触,行事之间反倒更像是同僚那般。此刻萧韶既然开了口,陈瑾便回道:「此举有要挟之意。」 「是。只是如今内阁俱是寒门,若是要挟,也未必不能成事……设局之人真是胆大。」萧韶漫应一声,她思考了片刻,突的笑了起来,「便做两手准备吧。这几天里,烦劳你再整理出一批人,既然这件事已经成了势,我们也要在其中捞些好处才是。」 陈瑾自然知晓萧韶的意思,于是恭敬的应了一声是,又道:「此事需要查吗?」 第233页 「自然有的是人去查,何必打草惊蛇。」萧韶嗔怪一般地看了眼陈瑾,过了片刻,又笑道:「陈郎中你心中自有决断,又何必事事先问我,我既用你,便不会疑你,更不会认为你夺了我的风采。」 陈瑾一愣,随即抿唇轻笑,垂头应道:「臣知晓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这才是长公主cp感情的开始,嗯,真正开始交心,而不是肉体交易了,233333 (づ ̄ 3 ̄)づ么么哒,爱你们,谢谢追了篇没啥感情戏的文到这里 另外其实吧,我还偷摸儿写了点别的文,打算存一存,大家是想看现代美食的呢?还是穿越系统的呢,还是纯开脑洞的呢?前两篇都可以在微博先看看,美食写的比较多……写了3章,穿越系统的写了1章。主要是这文太费脑力了 ,下次打算写轻松点的那种 6.11,今天更不了,明天再更,谢谢 第二十一章 难测 「岳丈, 此事……」 萧炜确实是心疼和喜爱自己的嫡子。楚王的王府规制比其他诸王来说都更为华贵, 虽然明路上不是按照太子的规制来做的, 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 也只是名头不及而已。眼下里,萧凤鸣坐在厅中, 一脸的憔悴与担忧。他才从宫中出来不久,被父亲责骂的颓唐还未尽去, 但是事关紧急, 他也来不及休息, 出宫就直接请了谢准来。 谢准正是壮年,闻讯匆匆赶来。只是入了楚王府, 他反倒冷静下来, 还有余力背着手打量四周。萧凤鸣一开始在一旁静候,只是过了片刻后,他也有些忍不住了。劳累与焦躁让萧凤鸣难以忍耐, 因此他出声催促。 「殿下莫急。」谢准闻言,笑了笑, 又指了周围, 说道, 「殿下看周围,可感觉到了什么?」 萧凤鸣一愣,朝周围望去,他在这王府里住了已经有数年,对自己的家当然是熟悉的, 只是也不知道谢准到底想要说什么。萧凤鸣强笑道:「本王愚钝,还望岳丈明示。」 谢准抚须一笑,没有再卖关子,道:「楚王府比起诸王如何?无论占地还是形制都远超诸王。这些都是圣上对殿下的爱护,慈父之心啊。」 萧凤鸣眼睛一亮,但他随即摆摆手,说道:「若真如岳丈所说,父皇又为何迟迟不立太子?」他说到此处,重重地嘆了口气,又缓了缓心绪,这才续道,「不说那些了,我今次进宫,父皇发了好大的脾气,如今首要是过这道难关才是。也不知是何人想要害我……」 「既然已成势,我们便不如将计就计。」谢准却道,他目光灼灼地看向萧凤鸣,在萧凤鸣惊讶的表情中一锤定音,「圣上迟迟下不了决断立太子,那我们便让他下定决心好了!」 「这……这万万不可!!」萧凤鸣失声尖叫。他也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强迫自己定神,说道:「若是失败,我……我们这一系就将堕入深渊,如今我们形势大好,哪需要用这样极端的手段?」 谢准闻言,眼中划过一丝失望,只是他既然将女儿都嫁给了萧凤鸣,自然从此就要坚定地站在萧凤鸣那处,与他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就算萧凤鸣表现得瞻前顾后,谢准也要让他下定决心。 谢准耐着性子回道:「我们这一派的形势已经好了许多年了,殿下。可结果是什么呢?圣上用我们扳倒了世家,又将武将立起来……再往后……」谢准摇了摇头,「再往后,我们只会被瓜分得越来越厉害,不復当初的兴盛。」 「可如今,诸王都已经大了,殿下宅心仁厚,难道还打算与兄弟相残吗?如果我们不趁着现在的机会,又要趁着什么时候呢?你是圣上的嫡子,这天下,合该就是你的。」 谢准语重心长的话语让萧凤鸣久久不能言语。萧凤鸣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呆了许久,他的脸一向白皙,透着文人的儒雅,而此刻,似乎有一股热血从他的心脏处勃发起来,带动着他,让他白皙的脸也渐渐染上红晕。萧凤鸣勐地一握双拳,狠狠地点了点头,说道:「如此,就拜託谢首辅了。」 此刻天色还未亮,四周都是沉沉的黑夜,宵禁早就开始了,百姓们窝在自己的房中盖着被子睡得正香。但在这京城中,还是有许多的地方,许多的人,彻夜难眠。外面的风声渐渐大了,拉扯出尖锐的响声,仿佛是有妇人在惊声尖叫那般。 齐霁真细细地听了会儿,就笑道:「据说雪中有美人,专门勾引凡人。若有人见到,就会出现幻觉,以为自己要与美人共度良辰而宽衣解带。所以冻死之人往往是衣冠不整,面带微笑,就是受了雪女的魅惑。」 齐霁真说着,朝一旁看过去。萧鸾停了笔,目光柔和地看着齐霁真,听得十分专注。她注意到齐霁真的眼光,于是也朝齐霁真露出了一个温婉的微笑,说道:「彼之□□,吾之蜜糖,或许死去的那人也是心神所往呢?」 「那谁知晓。」齐霁真一边说着,一边朝萧鸾那处走去。 萧鸾顺手揽住了齐霁真的腰,将她往自己的怀中带。两人抱在一处,齐霁真便问道:「你不睡?」 萧鸾摇摇头,回道:「我睡不着。」 「那你不要怕。」齐霁真定定的看了会儿萧鸾,突然将萧鸾的头往自己怀中一按,安抚似的拍了拍她的后背。 萧鸾闭着眼,伸手环住了齐霁真的后背,将自己的体重靠向齐霁真,发出了沉闷的,嗯的一声。许久后,房间中响起萧鸾的声音:「不成功,便成仁。对所有人来说,都是如此。」 第234页 次日,事态开始发酵。上书的职位从御史,到了正四品的太常寺少卿。萧炜也是动了真怒,当下也不顾对方的官职,直接命人去了太常寺少卿的官帽,重打了四十大板,并贬为庶人。太常寺少卿急怒之下,口吐鲜血,抬回去没几日就郁郁而终。 这一下,就如同捅破了马蜂窝那般,先是礼部尚书为其求情,结果被拒之门外,礼部尚书性格耿直,更上书直言萧炜德行有失,弃国本不顾。萧炜坐在台上,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十分难看。而国子监更是闹翻了天,一时间此事传了开去,无论是学生,还是街头巷尾的说书人,都在说此事是圣上煳涂。 也不知怎么的,这件事就传到了萧炜的耳中。 「听说父皇大发脾气。」那夜里,萧鸾卷着齐霁真的头髮,在她的耳边亲昵地说着话。她们躺在床上,已经是安寝的样子,但最近一段时间里,萧鸾总是睡不着,她睡不着,齐霁真也不愿意入睡,就这么躺床上聊聊天。萧鸾笑着,在齐霁真耳边问,「你说,父皇会不会立太子?」 齐霁真想了想,说道:「若是圣上真心想立,自然也可顺势推舟的。」 「哦?」萧鸾挑了挑眉,笑道,「你觉得父皇是要立太子?」 齐霁真看了萧鸾一眼,坐起身子,萧鸾也就顺势放开了她,侧着身子看着齐霁真深思。过了许久,齐霁真才摇了摇头,说道:「我不知道圣上为人,猜不出来。」 萧鸾于是笑了起来,亲昵的颳了齐霁真的鼻尖一下,说道:「所谓帝王心术,能轻易让我们猜中的话,就会被人牵着鼻子走了。」 齐霁真摇了摇头,又有几分担忧,握住了萧鸾的手,问道:「既然如此,你为何还要冒这样大的风险。若是圣上真的立了太子……」 萧鸾则回握住了齐霁真的手掌,双眼似闭非闭,口中却答道:「父皇幼年即位,虽然这个位置坐了很长时间,可真正由自己当家作主,尝够其中百般滋味,却只有不到十年。他正是春秋鼎盛,雄心壮志之际。他一手扶起了武功侯,一手扶起了寒门,打压一直压在他头上的世家。好容易朝堂之中再无人敢掠他的锋芒,是真正的天子。这个时候,突然之间,当初自己扶持的人却胁迫你立太子。若是你,就算心中有了太子人选,你会甘愿顺势而为吗?」 「自然是……」不甘的……齐霁真浅浅地吸了一口气,摇了摇头,说道:「能想到这一步……六郎真是厉害。」 萧鸾察觉到了齐霁真问话中隐藏着的担忧和疑问,顿时睁开了眼睛,抱住了齐霁真,说道:「我哪有那么厉害?若要问到对父皇的了解,我身为臣,身为子,哪有枕边人了解得透彻?此事参与者众,涉及甚广。以我一人之力,是决计不可能算计得如此深入的。」 萧鸾一边说着,一边轻抚着齐霁真的后背,将其中的事一一道来:「更何况,这也是我们按人之常情来猜测的结果。须知这世上,凡事人揣摩七八分,剩下的几分就要靠天意。说到底,我们也只是赌而已。」 「我朝虽无宰相,但谢准一手遮天,和宰相无疑。谢准初内阁之时,就有好好先生的称号,此后却一跃而上。他善于忍耐,同时也是个赌性颇大的人。如今寒门势力不如当初的铁板一块,谢准却在这时立理学,他是想要做名垂千古之臣。」 齐霁真聪明不亚于萧鸾,她没有萧鸾想得深,也仅仅是因为两人的信息并不对等而已。如今听到萧鸾的说话,她也是浅浅吸了一口气,心中了悟许多。 萧鸾此举,不仅算计了帝王,也同时将谢准算计了进去。这舆论造势已成,谢准若不上前,反让萧凤鸣示弱,那他自己也会失了声望,谢准既然存了千古之臣的心思,就说明他极重自己的名声。而立太子,乃是大义,后退反不可取。 齐霁真细细想来,这其中多少算计,多少阴谋,胜者为王,与刀光血影的战场并无区别。只是这份看不见的硝烟之下,多少人为之头颅落地,多少人为其争名逐利。齐霁真想着,虽然有几分感慨,却更觉得兴奋。 她的神情一一落在萧鸾的眼中,萧鸾的神情更是柔和了几分,又轻声道:「这场争斗,无论谁胜,官场上都会留下许多的空位。正是你扶摇而上之时。」 齐霁真闻言,却是一笑,说道:「我只是一个小小的翰林,只需做好自己的本分便好。什么位置都是上官定的,我一介无品的小官,哪有说话的份。」 齐霁真端着神态,仿佛自己当真两耳不闻窗外事,一点野心也没有那般。她这样的表情却不让萧鸾反感,反倒是凑上前来,轻轻地亲吻着齐霁真的双眼,鼓励一般地贊道:「不错,就是如此。」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也有更新!(⊙v⊙)嗯,我觉得萧鸾突然攻好多啊……果然看了小黄书就是不一样啊 ============ 第二十二章 风波起 帝王和朝臣交锋, 自然不可能一蹴而就, 亦是有得有失。今日里萧炜摔了摺子, 明日里就有大臣挨了板子。而坊间舆论, 歷来青史竹帛,又都认为这样的大臣刚直不阿, 是名垂青史之举。因此哪怕是挨板子,摘乌纱, 也照样有的是人乌泱泱的上去讨打。 萧炜烦不胜烦, 竟干脆不上朝了。于是大臣们这才消停几分, 上疏求帝王上朝。也是赶巧,从砺州传来加急快报, 是北狄送来了国书。萧炜本就郁结的心情, 顿时松快许多,让人护送使者入京。 第235页 北狄与大夏之间的关系纠葛了好几朝,有彼此往来亲密, 也有刀光剑影的时候。自从十五年前大夏大败北狄后,北狄就一直很是服帖, 近几年虽然偶有摩擦, 但武功侯长子镇守边关, 若有来犯,也尽数打了回去。因此虽然萧炜表现出了重视的态度,但大臣之间却觉得北狄之事可有可无,其实哪怕是萧炜,也是因为此事可以转移注意力, 因此表现得十分重视罢了。 不过既然帝王表现出了这样的态度,大臣们自然也不能不给帝王颜面,也是正儿八经的商谈起来。 「重开互市?」 「不错。」萧鸾拜倒在地,她去过了砺州,因此被萧炜也叫来商议事情。最近萧炜被太子之事所烦扰,对待萧凤鸣的态度也大不如前,而萧鸾则一直不争不抢,默不作声,再加上交给萧鸾的事总是办得又快又好,萧炜对萧鸾的态度便亲近了许多。此刻萧鸾躬身行礼,周围都是大她许多的内阁大臣,但萧鸾不卑不亢,说话沉稳,娓娓道来。 「北狄人不事生产,却有良驹。若有大雪,羊马冻死,又无其他手段,只能来骚扰边关。冬季开互市,我们可以炭、茶、绢布换取良驹,而北狄人此时的马匹餵食无力,可将价格压到最低,此乃大善。」 萧鸾说完,见其他人或多或少的流露出几分不屑,于是又道:「儿曾听闻,边关养马地被当地豪强侵占,若开互市,朝堂每年派官员前往主持,正是查看养马地,核实政绩的好时机。」 萧炜沉默片刻,点点头,道:「你说的不错。」 萧鸾虽然得了萧炜夸赞,但心中却一片冷静,她知道自己的父亲其实对这件事并不如何上心,他的心思都在朝堂上,就和现在站在这里的所有人一样。 果不其然,待到父子二人说完话,阁臣就站了出来,风骨铮铮的说道:「国之大事,在戎与祀,既然说完了戎,我们便来说下祀吧。」 萧炜的脸色更是难看,他看了萧鸾一眼,萧鸾便躬身道:「关于互市之事,儿这就下去写一篇摺子。」 萧炜见萧鸾如此知情识趣,神色稍缓,挥了挥手,说道:「九郎还在南三所,你们兄弟许久不见,就去看看他吧。」 萧鸾领了旨意,就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她站在外面缓了一分气,这才举步前往南三所。九郎小萧鸾七岁,如今也是懂事的年纪了。他得了传旨,老早就在南三所的宫门口等候兄长前来。 萧鸾看到一个包裹成一团的白糰子立在绯红的宫墙那处。周围全是打伞的,为小祖宗抱着汤婆子的太监与宫女们。萧涅虽然是个男孩子,但他长得越来越像他的母亲,又因早产身子骨不好,总是带着一股病弱的秀气,就好像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一样。 萧涅看到萧鸾,躬身行礼,也不似当初萧明那么活泼,看到喜欢的人都像炮弹一样的冲上去。萧涅就文雅多了,萧鸾见状,笑了笑,顺手摸摸萧涅的小脸,皱着眉头说:「怎么这么凉?」 说着,萧鸾就把萧涅抱了起来,往他的屋子里走去。萧涅有些不好意思,装作矜持了片刻,还是乖乖的搂着萧鸾的脖子,笑了起来。 「九郎很开心?」萧鸾捏了捏萧涅的鼻尖,问道。 「嗯!」萧涅点点头,露出依恋的姿态,「兄长不来。阿娘最近总是睡不好,我有时半夜起来,也能瞧见阿娘的住所亮着灯。」孩子说完,又有些不安,「阿娘没事吧?」 萧鸾摇摇头,说道:「无妨,九郎你多哄哄母亲,母亲高兴了,就自然能睡着了。」 萧涅信以为真,脸上顿时露出了严肃的表情来,他庄重地点点头,说道:「就交给我吧!」 萧鸾抿唇一笑,觉得这样的孩子又乖顺,又听话,真是世上最好的弟弟了。当然,有世上最好的弟弟,自然也有最不好的弟弟。萧鸾想起了萧明,觉得萧明对萧凤鸣来说,就是个大大的拖油瓶,忍不住笑出声来。萧涅不懂萧鸾的想法,只顾着拉着她一同玩耍。萧鸾看看天色,便施施然地带着萧涅回了房间,两人一同在温热的房间里玩耍。 过了许久,启星的声音从外面响起来:「殿下,殿下。」 萧鸾听见这声音之中带着几分焦急,便拍拍萧涅的脑袋瓜,让他自个儿玩着,这才出门去了。启星见了萧鸾,整个人几乎是要扑过来一般。萧鸾急忙避开,皱着眉头问道:「何事?」 「出大事了!」启星左右四顾,压低了声音,低声说道,「多位内阁大臣请辞,要逼皇上册立太子!」 萧鸾闻言,皱紧了眉头,露出了一脸的忧虑,说道:「为何如此突然。」 启星见萧鸾的忧虑似乎发自内心,若非他一直跟在自家王爷身边,恐怕真以为这位王爷是急人所急了。启星小心翼翼地将心中的话咽下,说起自己打探好的消息,道:「阁臣请立太子,说圣上弃国之根本不顾,以死相逼。圣上不乐意,当时就暴怒,称对方是卖直,既然一心求死,就如了他的意。便……便仗……杖毙了……」 启星的声音越说越小,他见萧鸾眉头紧锁,但眼光却朝自己扫来,于是急忙清清喉咙,补充道:「……家眷发配边疆。」 萧鸾眉头锁得更紧,她的手指敲了敲自己的额间,又道:「然后呢?其他人就突然请辞了?」 启星深吸一口气,苦笑道:「我的祖宗,奴婢也没有那福气随侍在圣上的身边啊。这样的事,奴婢也只是在外听旁人说了个两三句,就赶紧回来禀报了。」萧鸾冷哼一声,倒是不信启星说的那两三句的话。她整整衣裳,这才转身朝屋子内走去,说道:「立储这样的大事,本王身份尴尬,就不要掺和了。」 第236页 启星知道这些话是说给旁人听的,也只得应下,敲了下自己的嘴巴,笑道:「瞧我这张惹祸的嘴。」 萧鸾甩了启星一个意义不明的眼神,这才回到屋中,看着还在玩耍的小萧涅。九郎看到萧鸾沉思的模样,也乖巧的不说话,只是拿眼瞅着萧鸾。萧鸾低头捏捏萧涅的脸蛋,说道:「九郎,兄长想念母亲,只是不能常见,你便帮兄长传几句话好不好?」 萧涅笑眯眯地点点头,说道:「自然是好,虽然阿娘不说,但我知道阿娘也是很想念兄长的。」 萧鸾看着乖顺的弟弟,心中也难得起了温柔的情怀,应道:「我一定多来看看母亲。」 萧鸾已经长大了,自然不能在内宫中待上太久,她检查了萧涅的衣服物品,确保萧涅不会因此受害,这才放心下来。萧鸾没有待多久就告辞,她走在前方,天空中飘起了细细的雪粒,启星急忙撑起伞为萧鸾挡住风雪。这条通道夹裹在深绯色的宫墙两头,雪花静静飘散,有种静怡无言的美感。 萧鸾停下脚步,又朝身后看去,那个与她有一半血脉的孩子还未离开,趴在宫墙的那头,怯生生又满是期待的看着自己。在看到萧鸾后,孩子的眼睛一亮,朝萧鸾使劲地挥了挥手臂。萧鸾笑了笑,也朝那处挥了挥手,大声道:「回去吧!」 只是回过头,萧鸾的神情变得坚定下来。她的身后,有依恋她的爱人,有依赖她的手足,有她所孺慕的母亲,有相信跟随她,身家性命都放在她身上的很多人。萧鸾在面对父亲和朝臣的时候是怕的,像今天这种完全超乎自己预料之外的情况发生的时候,才十几岁的少年,她当然也是满心的惶恐,生怕出了什么纰漏。 可是她已经站在了这个战场上,她不能后退,也不能逃跑,她只能战战兢兢地压下心头的恐惧,去面对这个世上最残酷,兵不见血的战场。 严蓁的回信是从严家传回来的。除去了以往那些日常的唠叨以外,严蓁也细细密密的写了许多在里头。萧鸾坐在灯下一点一点的认真看着,她的心头也是冰凉一片。 凡事过犹则不及,而这一次谢准实在逼迫得太厉害了。萧鸾不认为谢准看不透萧炜隐藏在那礼贤下士下的好面子的性格,否则谢准如何能坐稳内阁首辅长达数年之久。因此谢准这一次的激进就显得很是问题了。萧鸾甚至升起了一个荒诞的念头,谢准是拿自身去为萧凤鸣铺平太子之路。 「诸王渐长,已不可再待。」 严蓁的信上这么写着。萧鸾就知道,自己那个荒唐的念头成了真,谢准是不惜一切代价的要让萧炜让步了。而这份让步,恐怕是数位大臣的位置、甚至性命来铸就的。萧鸾的手指抚摸过严蓁的信,上面字体娟秀,还带着佛家顶礼的檀香味,只是文字之间,却透露出了浓浓的杀机。 「让出的位置也该由新人来取代了。」 萧鸾认认真真地看着这行字,又在心头默念了一番,这才将书信扔进了火盆之中。门外风雪渐大,寒风唿啸,正是风起云涌之时。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有天小天使说智商不够,我来解释一下: 萧炜确实是倾向于萧凤鸣的,但是萧炜自己正是壮年,自己扶持上来,本来准备给儿子用的打手,现在跑过来针对自己。就算萧炜是倾向萧凤鸣,但是谁心里爽?老子还没死呢,你就指示下面的人逼着我退步。我如果退步了,你是不是还要逼着我退位啊? 大概就是这种想法了,所以萧炜生气的不是立谁当太子,而是你们这些下臣竟敢逼我! 萧鸾他们也是利用了这样的想法,但是,谢准还是破局了! 其实本蠢不太会写这些勾心斗角的时候,所以没有什么伏笔和牵扯的阴谋,不用想太深 第二十三章 太子 大雪簌簌, 落了一夜, 严冬已至, 京城中再无暖意。 萧鸾起了一个大早, 小院没有地龙,只有暖炉, 烧着银丝炭火。夜晚时分,有侍女悄悄进来换了一次炭, 又目不斜视地出去了。萧鸾几乎一夜未眠, 听到细碎的脚步声来了又去。待到门外打更声一响, 萧鸾就坐起了身子。 齐霁真迷迷煳煳地睁开眼,但她的眼帘上很快就覆上温暖的体温, 萧鸾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睡吧。」齐霁真便又重新坠入了梦乡。 萧鸾来到户外, 身边的随侍们都已经准备好了。看到萧鸾后,急忙躬身就要行礼,萧鸾摆摆手, 让他们不要发出声响。雪落了整整一夜,到现在也没有停止的迹象。乌云暗沉, 压在天际, 天空之中呈现出一种诡秘的暗红, 而大雪密密麻麻,几乎要挡住人的视野。 「走吧。」 萧鸾坐上车,轻轻说了声。于是车轮压着大雪朝前而行,这痕迹,又随即被大雪所覆盖, 再看不出分毫的端倪。 请辞的老臣们在宫门外站了一夜,天气冷,老人经不起寒冷,倒了好几个。最后还是宫人出来端茶送水起了热炉才算好过一些。宫人没有说奉了谁的旨意,大臣们也就装作不知道,毕竟已经到了这样的境地,说出来难道还要让他们承情退让吗? 宵禁已过,年青气盛的学子们,低品的官员们,都渐渐走到了街上。这是一场大义与国本之战,萧鸾轻轻地撩开了帘幕,看着那些充满激动的脸在自己面前晃过。 「老臣忠义!」 「为人当如此!」 第237页 一声又一声的话接连不断的传来。萧鸾笑笑,放下帘幕,双眼慢慢的合上,任由马车带着她抛下这些人,朝宫门外驶去。门外已经是热闹一片,萧鸾让人将马车停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安静的待着。过不多时,车外就响起了恭敬的女声:「吏部郎中陈瑾求见殿下。」 萧鸾睁开眼,沉吟片刻,让人请了陈瑾进来。 陈瑾显然已经在雪中待了许久,进来时一身的寒气,她身上披着厚实又华贵的大氅,这明显不是陈瑾能用的东西。陈瑾察觉到萧鸾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大氅上,也不避嫌,落落大方的脱下大氅,对萧鸾点头致意:「是长公主所赠。」 萧鸾便笑一声,说道:「皇姐所赠之物,旁人只怕早早地供起来。陈郎中倒是个洒脱之人。」 陈瑾也是一笑,陈瑾年及弱冠参加的科考,此后在官场浮沉六载,到如今也是二十六七岁了。此前萧鸾在她身上看到的古板近乎严谨的态度,已渐渐被温和的表面所取代,她亭亭玉立在那处,姿态飒然地弹了弹大氅,回道:「既然长公主赠予,自然是想它物尽其用,而非明珠蒙尘。」 萧鸾闻言,也不再与陈瑾打机锋,只说道:「那陈郎中前来,可是觉得自己此前是明珠暗投了?」 「还请殿下慎言,微臣乃圣上的臣子,而非一人之臣子。」陈瑾回道,又躬身补上了礼,这才坐到此前萧鸾指的位置上。 一时之间,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有外面雪花落下发出的声响。萧鸾不知道陈瑾这个时候来找自己有什么用意。陈瑾向来与自己的皇姐交好,这份交情是陈瑾的前途青云而上的原因。而谁都能看得出来,这一次臣子们是下了决心的,萧凤鸣年纪已经在那里,萧炜此前的各种推诿的理由都已经站不住脚。退步只是迟早的事情,需要拉扯的,无非是双方各付出什么样的利益而已。 萧韶和萧凤鸣的关系素来极好,此刻陈瑾前来,又是什么意思? 萧鸾深思的时候,陈瑾也在细细的打量着萧鸾。陈瑾第一次见到萧鸾时,对方不过十岁的小少年,当年就已经是个俊秀得过分的孩子。而今随着年岁渐长,这份俊秀之中又夹杂了昳丽之色,若不是萧鸾深目挺鼻的五官显得过于锋利,只怕会觉得面前这人是一个女扮男装的女子。 而萧鸾也越发得沉得住气了。陈瑾看着这个仅有十六岁的少年人,回想起这个时候尚明媚活泼,还一心为善的长公主,心头也不知泛起了什么,只是化到嘴边,还是变成了一声低低的嘆息之声。 这声音打破了两人之间的安静,少年那带着锋芒的眼神立时就朝陈瑾射来。陈瑾看着萧鸾带着几分慵懒的笑笑,说道:「本王也不跟陈郎中打哑谜。这样的时候,陈郎中所为何事,就尽管说来吧。」 这是带着上位者傲慢的话,和陈瑾惯常在萧凤鸣那处听到的温和完全不同。但是不得不说,陈瑾是欣赏这份率直的。身为上位者,礼贤下士自然是好,可是却也要知道,自己始终是上位者,否则就会被其他人牵着鼻子走。这份自觉,萧鸾有,萧韶有,甚至萧明都有,却唯独萧凤鸣没有。 「微臣此次来,只是为了奉劝殿下一句,待会莫做好人。」陈瑾微微一笑,说道,「如今局势已明,只是恐怕圣心不快,谁在这时候出来,只是会被嫉恨罢了。」 萧鸾顿了顿,她确实打算着待到圣旨一下,就出去做个好人,顺道刷一刷好感,这场无声的争执会断送多少人的前途,就会有多少早就伸长脖子的人等着来分一勺羹。这个时候站出来,既可表明自己对皇位的无意,又能为之后安稳的插上自己的人,实在是难得的不亏本的好事。 但是陈瑾这话一出,萧鸾顿时想到了自己确实没有考虑到的地方。雷霆雨露,均是圣恩,与其让阁老们对自己心生善意,不如让萧炜对自己心生好感。毕竟如今的阁老之中,谢准一家独大,这些人都是萧凤鸣的人,就算再有好感,也是有限。 萧鸾闻言,便点点头道:「本王知晓了。」 萧鸾也没有问陈瑾为何要说这番话,因为就算说了,看陈瑾的模样,恐怕得到的也是谎言,还不如好聚好散,点到即止。陈瑾见状,面上笑容更是温和,她看看外面的天色,又站起身道:「看来我叨唠了不少时候,也是该走了。」说着,陈瑾站起身,抖开大氅,又道,「长公主向来觉得殿下聪敏好学,对殿下多有赞誉。」 萧鸾闻声,身子也坐直了些,她一字一句,都似斟酌,回道:「皇姐助我良多,我都记在心中,不敢有忘。」 「殿下与长公主感情甚笃,实在是让微臣羡慕至极。」陈瑾便笑回,她重新披上大氅,又朝萧鸾一点头,就转身离开了马车。 萧鸾在车中沉默许久,这才轻撩帘幕,道了句:「回去吧。」既然她在这里的目的没有了,再待着,也不过是徒惹口舌。 大雪持续了一天一夜,大臣们就坚持了一天一夜,期间奏摺犹如这大雪一般朝宫里递过去,却一概留中。到了后来,已经有大臣受不住严寒晕倒,而此时也终于从宫中传来了消息,开春后就立萧凤鸣为太子。 皇帝终于让步了,这让所有的士子们都欢唿雀跃。只是没有几天,谢准便在早朝时请辞。萧炜坐在座上,冷冷的看着这个自己一手提拔上来的首辅,目光暗沉:「请辞?谢准你可想好了。」 第238页 「身为臣子,不能为陛下分忧,身为首辅,未能管束一众大臣。这是臣的失职,臣心惶恐。」谢准长拜道,「我家中传出消息,家父经不起严冬,已于前几日逝世。臣本就应该回家丁忧,还望陛下请准。」 双亲去世,为人子女者需得回家丁忧三年,这本就是写在律令里的事。只是守孝三年,回来就形势就大不相同了,因此官员们都会尽可能的隐瞒。而今谢准给出了合情合理的请辞原因,就算放出去消息,也不会有人说这是帝王因为要挟帝王怀恨在心而做出的报復。 萧炜沉沉的看着谢准,冷笑一声,道:「既然爱卿如此孝顺,那朕自是要体谅的。」 萧炜赏了谢准,并将谢准的急流勇退以孝勇之名宣传了出去。自此,谢准长达九年的首辅生涯就此落下帷幕。 雪落无声,十里长亭也是一片萧索。萧凤鸣一路将谢准送到了长亭,持手洒泪道:「岳丈何必离开,不若就到我府中住。我还需岳丈时时教导提醒。」 谢准笑了笑,拍拍萧凤鸣的手,说道:「天下无不散之宴席。殿下就送到这里吧。太子位既定,殿下只要严谨自身,就可以安稳下去。还望殿下时时警醒。若有能力,能照拂天下寒门。」 萧凤鸣点点头,道了声我理会的。 两人依依惜别,萧凤鸣看着谢准的马车一路往前,再也看不见了,这才长嘆了一声,朝回走去。 「谢准是个油滑的。」齐霁真在书房中为萧鸾磨墨,一边笑。她在翰林院中也听了不少事,多半是感慨谢准竟然就此请辞,若是待到萧凤鸣上台,那他便是从龙之功,是首屈一指的权臣。但齐霁真却不如此看。 萧鸾听得兴起,便问道:「何以见得。」 「圣上为何要颂谢准,夸他孝顺。阁老之中,有的是比他老许多的人。这些人坐在这个位置上坐了多少年?」齐霁真笑一笑,言语之中尽是把握,「欲抑先扬,恐怕之后就有人要倒大霉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找了几首好歌,感觉又回到了刚开始写的时候那种不紧不慢的心态,真是感动 解释下几点吧: 1、陈瑾为什么要去找萧鸾,其实她跟萧鸾的目的是一样的,就是给自己和长公主刷个好感。如果萧韶直接旗帜鲜明的支持萧鸾,别说萧鸾不信,大家也不会信的。所以先刷刷好感度,有可以互利的地方才好沟通,事前打个基础 2、为什么谢准这个时候要走。因为他知道皇帝是个什么人,所以他现在不跑,之后就等着被皇帝干死吧 3、为什么谢准就这么放心的说走就走,因为古代立太子是个很慎重的事情,不是说废就废的。所以谢准才对萧凤鸣说那句话,翻译过来就是,只要你不作妖,你的位置就能坐稳。 好了,本周也是15000字,谢谢大家的支持,么么哒~~~~~ ============== 第二十四章 今宵尽 太子位既定, 朝中又仿佛恢復了一派和谐繁荣, 只是暗流依然不休。这次的争斗, 虽然终究以萧凤鸣上位作为结束, 但寒门文臣一派却遭到了极大的削弱。空出来的位置总得让人补上,各方势力蠢蠢欲动, 其中又是如何勾心斗角,如何利益相对或是相和, 此处就不一一细表了。 时光匆匆而过, 严冬已至末尾, 这日早朝方过,萧鸾从御书房出来, 正准备打道回府, 却听见萧凤鸣的声音:「六郎莫走。」 萧鸾迴转头来,见萧凤鸣步伐匆匆,萧韶跟在他的身后, 目光散漫。在察觉到萧鸾的眼神后,萧韶便抬头朝萧鸾点头一笑, 萧鸾也回了一个笑来。萧鸾记得今日萧韶并没有上朝, 她一个外嫁的女儿, 虽然有着公主的分位,但毕竟不同,因此一般来说是不会上朝的,至多也就是入宫看看母亲,走动人脉一类的事情。 而今萧韶既然出现在萧凤鸣的身后, 要么就是出宫时遇见,要么就是特意等候了。萧鸾收拢心神,朝萧凤鸣露出微笑,拱手道:「二哥有何事?」 萧凤鸣太子位既定,对着萧鸾也比往日更加和气,看上去倒让萧鸾想到最初的最初,那个一脸柔和的温润少年了。萧鸾看着萧凤鸣唇边留着的细细的鬍鬚,也陡然有些恍惚起来,原来自己的这个二哥已经到了蓄鬚的年纪了啊。 「你才从外游歷归来。今年的守岁还是一起吧。」萧凤鸣对萧鸾说道。 萧鸾想了想,便笑道:「也好,只是我如今并无家累,但是二哥你们却都娶妻生子了,可不怕嫂子罚你跪板子么?」 萧凤鸣哈哈一笑,说道:「小鬼头。今年我们就聚在我的王府里,带什么人都可以。几个小的我也会禀告父皇,带他们出宫,先歇息在我府上。」 萧鸾见状,便点头应承下来。两兄弟说的差不多了,便分别告辞,萧凤鸣回头看了眼萧韶,说道:「妹妹我送你。」 「不必了,这天光正好,我也想四处逛逛呢。」萧韶盈盈笑道。 各人分走,聚在一起的兄友弟恭,和乐融融的气氛。快就被寒风一吹,冷淡下来。 萧鸾站在那处待了一会儿,正遇到齐霁真抱着文书而来,两人眼光一对,笑意就从眼中滑落。齐霁真得了李正清的推荐,到萧炜身边做文书。这样的工作繁复,但接近圣心,最是得圣恩。而此前齐霁真做萧鸾的伴读,萧炜对这个女孩儿还有几分印象,时不时说上几句话,也让其他人高看了齐霁真几分。 第239页 不过这是禁宫重地,两人也不敢多说什么,只是彼此一行礼,就分头走了。萧鸾走出几步,又颇为感慨,只觉得所有的人,似乎都是短暂相遇,又要分开朝自己的道路前行,她也不知自己这莫名的伤感是从何而来,只是怅然若失的回过头去,却不料在拐角处,齐霁真也停下了脚步,回头朝她看过来。 清风拂过,檐下铜铃叮噹,恰如萧鸾此刻的心情。陡起伤感便随风而去,只余下梵音仙乐,无上妙乐。 日子匆匆而逝,随着年末将近,就算是朝堂也呈现出了一种懒洋洋的氛围。沈引玉抽空来了一趟,说自己的婚期已定,就在明年。萧鸾算了算时间,也正是她的婚期前后。萧鸾思及此,心头也陡然沉了下来。 有关萧鸾的婚事,王府中自有专人来准备,严蓁虽然不在府中,但也是时时的盯着。皇子的婚事繁复,礼数颇多,其实准备起来十分的繁琐。只是萧鸾将事务都交给了旁人,自己当做看不见,心头上这才好过一些。但沈引玉这么一提,萧鸾心底处压着的那些情绪又再一次翻涌上来,让她十分的难受。 「人总是要娶妻的。」沈引玉拍了拍萧鸾的肩膀,说得语重心长。萧鸾看着沈引玉,这个大男孩似乎也在以自己想像不到的速度成长着。萧鸾苦笑一声,说道:「我还以为,你会劝我私奔呢。」 沈引玉闻言,便哈哈大笑起来,说道:「我若是年轻个几岁,倒是会这般说。只是现在嘛……」沈引玉摸了摸自己的唇边,他的胡茬渐渐的有了些,摸上去有些扎手,让他有些不习惯。他朝萧鸾看过来,问道,「人总是要留些鬍子,旁人才认可你。而也总是要娶妻,旁人才仿佛觉得你是个成人了。这些都是无可奈何的事情,毕竟男儿志在四方,总不能为了后宅的家私,让其他指着你吃饭的人不好过。」 可是自己并不是男儿,而齐霁真那样的女儿,也是志在四方的。 萧鸾笑笑,并没有把心头转动的话说出口。她振作精神,对沈引玉说道:「先恭喜了。」 「何喜之有,不过是人生必须的一步。」 沈引玉站起身,看看天色,也便匆匆告辞。 萧鸾则长久地坐在椅子上,没有说话。所有的人似乎都在快速的成长和改变,萧鸾觉得有些难受。萧鸾呆呆的坐在院中,下仆们远远的见了,怕萧鸾受凉,又摄于萧鸾的威严,不敢靠近。还是启星机灵,让人去请了朝鲁过来。 朝鲁是北狄人,走起路来风风火火的,萧鸾很快被惊动,刚拧起的眉头在看到朝鲁的那一刻又放松下来,轻声道:「额磨格,是你啊。」 朝鲁摸了摸萧鸾的头,萧鸾乖乖的坐在那里,就像个小孩子,轻轻地蹭了蹭朝鲁的手掌。朝鲁把启星递上来的大氅抖开,披在萧鸾的身上。萧鸾愣了片刻,便笑了起来。她拉着朝鲁的手坐下,此刻是深冬里难得的晴天,天边的云就如飞丝,零散的飘散在天边。 「北狄的冬天经常有这样的晴天,虽然很冷,可是阳光照在身上的时候,又觉得暖洋洋的。」萧鸾对朝鲁说道,又问,「额磨格,你还记得么?」 朝鲁点点头,又摇了摇头。她在大夏已经待了太久太久,此后的人生,也会在大夏继续待下去。那个故乡对她而言,既遥远又亲密。它是她血脉里挥之不去的一部分,同时也是再不可靠近的地方。 萧鸾看着朝鲁的模样,突然发现朝鲁的鬓边又多了许多的白髮。她自从得了势后,就再也没有让朝鲁干过重活,有了王府后,她对朝鲁亲密得就如母子,更是没有让朝鲁干过活。可是朝鲁还是老了,她的额上有了皱纹,手掌也变得皱皱巴巴的,里面的血肉渐渐枯萎,呈现出了老态。 而这些变化又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呢?为什么日日和朝鲁朝夕相处的自己却没有发现过呢? 萧鸾心中酸楚,她握住了朝鲁的手,低声道:「朝鲁,我是不是很坏啊……对不起,我太忽视你了。」 朝鲁笑了起来,她拍拍萧鸾的脑袋,手掌比划起来。 你是大雁,是天边的霞光,是属于天空的,这是你阿娘对你的期望。而我是地上的石头,孩子长大了,就该昂首看着广阔的天空,而不是脚下的石头。 除夕那夜,吃过家宴,一众人朝萧炜请过安后,就唿朋引伴的去了萧凤鸣的府上。萧炜是乐意看到这种兄友弟恭的戏码的,连带着脸上也多了几分笑容,还对萧凤鸣鼓励了几句。萧凤鸣受宠若惊,急忙称是。他和萧炜的父子关系,因为立太子的事而疏远了许多,因此现在萧炜的态度,对萧凤鸣来说就是极大的鼓舞了。 萧凤鸣毕竟还未正式册封,自然也不可能搬入东宫,还是住在宫外,因此得赶在宫门落锁前出去。萧鸾抱着弟弟,和萧鸑走到一处。她与这个大哥也许久未见了,此刻见面也是十分的亲近,便笑着问道:「听说大哥府上填了新丁?」 萧鸾不提太子的事,而说起萧鸑的家事,萧鸑也笑了起来,说道:「嗯,嫡长子。」萧鸾见萧鸑的脸上并没有失落之色,但反过来一想,又觉得皇家的子弟,早将表面功夫做到了极致,又怎么能从面上看出来自己大哥究竟是怎么想的呢? 萧鸾正在沉吟,萧鸑就已经转过了头,说道:「难得借了二郎的光,让兄弟们聚在一起,你我正要多喝几杯才好。」 第240页 萧鸾早非吴下阿蒙,酒量在北狄更是见长,当下一挑眉,应道:「正要与兄长好好的比比。」 萧鸑便大笑起来,应道:「是了,你年纪才多大,做什么老皱眉头。人生在世,当然要好好喝酒,好好的笑才好。」萧鸑说完,又抬头看着萧凤鸣,慢悠悠的说道,「太子位定了也好,大臣们不会为这些乱七八糟的事耗费,也会将心力放在正经的地方了。」 萧鸾曾听萧鸑说起过几句,他在游歷时,看到海,民众苦不堪言,此后也才因为此而毅然决然投身战场。萧鸾觉得游歷这一出,似乎总是会带给人心灵的震撼。萧鸑看到了东南海贼,深觉帝国海防不足,萧明看到了花花繁世,纸醉金迷,奢华精緻可与皇宫比肩,萧鸾则感慨民以食为天,又对北狄崛起心生戒备。 「今日守岁,还望诸位兄弟姐妹福寿安康。」萧凤鸣举起了酒杯,遥遥相祝。于是大家都举起杯来,房间中的地龙烧得火热,声乐渐起,一片热闹繁华,欢欣喜悦。室外爆竹连连,火树银花。 正是今岁今宵尽,明年明日催。 作者有话要说:  最后一句出自唐朝史青《除夕》 本章算是一个小结吧,所有人都渐渐不一样了,大家也可以对着年幼时的除夕比较一下。写这章的时候一直听的是慢歌,很舒缓,写的嘛,也挺舒适的 其实我觉得萧鸾是个很温柔又心思敏感的人,正因为她对自己在意的人温柔相待,所以她才会被人温柔以待。 明天请客吃饭,应该不会更新,咱们后天见 第二十五章 同僚 又是一年的新开始, 祭过皇天后土, 享受爆竹花灯, 新春将来, 渐渐的,灰濛濛的视野里增添了嫩绿的颜色, 阳春三月须臾而至。 小书房内,内阁大臣们慷慨激辞, 自谢准走后, 萧炜提了周晋夫为新的首辅。周晋夫也是老臣了, 而且他还和萧明有姻亲关系,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来, 这是萧炜为了支撑新的太子所做的举动。谢准走了, 自然有新入阁的朝臣,这人正是萧鸾的舅舅严崇礼。 严崇礼只一人,经过了宦海浮沉, 已经是沉稳了很多。严家在京中的一切如今只指望着严崇礼和严蓁两人,兄妹之间互通有无的次数很是频繁。严崇礼入了内阁, 倒是低调, 周晋夫对严崇礼很是看不顺眼, 经常刻意刁难,严崇礼也一一的忍让了。只是周晋夫的威信不如谢准,说到正事的时候,时常有其他的内阁大臣出来呛声。 毕竟嘛,大家都是圣上的臣子, 也都是支持萧凤鸣的人,凭什么你能当首辅,我就不能呢?若说你是萧明的岳丈又如何,日后当皇帝的是萧凤鸣而不是萧明,一个太平王爷,自然不可能手握实权,当然不怕。 齐霁真面色端庄,笔耕不倦,她手中的活很多,又因在萧``炜眼皮底下干活,因此不得不放一百二十个心在上面,就算有劳累,也不敢表现出来。因为齐霁真是一个女人,若她说累,旁人就会说,你一个女人,体力不好是自然的,不若回家相夫教子。若她有所差池,旁人也会搬出同样的说辞。对此齐霁真毫无办法,也只好要求自己,不敢出丝毫差错了。 所幸努力尚有回报,齐霁真看着自己眼前的字,她神色淡然。 诏书已下,很快就是册封大典了。萧炜这次似乎也下了决心,推动得极快。这些事自然无需齐霁真担心,她只需要在这日復一日的工作里默默的等待。 「齐庶常!还请稍候!」 这日里,齐霁真刚收拾完手中的文档,准备走,就听到了身后传来唿唤人。齐霁真站住脚步,往回望去,只见来人提着下摆,匆匆而来。齐霁真认得这人,他与齐霁真是同一届的,齐霁真为榜眼,此人则是探花,名为陆渐泓。两人都是少年,岁数相差不大。古代有探花郎一称,是科举之上让进士中最年轻貌美的少年人採摘鲜花,以迎接状元。 在多位女帝继位的那些年里,很多年的探花都是由女性来当的。只是如今读书的女人越来越少,而探花也渐渐的变成了第三名的名次,再无当年的盛况。不过也或许是因为这个名字的特性,探花的相貌倒是一般都不错。 陆渐泓年少聪敏,家中曾是破落的世家贵族,只是到了陆渐泓这一代,和普通的寒门也没有什么分别了。只是他家中诗书传家,行为做事都颇为端庄,又因年少,在被人夸奖时还会脸红羞怯。因此也是很受人喜爱的。此处从翰林院中调的人里,就他与齐霁真,而原本的状元则攀上了其他的高枝,直接提拔就任去了。 陆渐泓见齐霁真停下脚步,于是三步并作两步来到齐霁真面前,朝齐霁真拱手道:「齐庶常可让我好找。」两人之间关系尚可,只是齐霁真到底是一个女子,无论是喊名字还是小字,都仿佛有些不好,因此陆渐泓便以官位来称唿齐霁真。 「陆兄有何事?」齐霁真笑笑,问道。两人穿的都是一样的官服,只是齐霁真到底是个女人,腰收的极细,风一吹,袍袖翩然,就若要乘风而去那般。 陆渐泓有一瞬间的恍惚,但他很快回过神来,便道:「今日大家准备聚一聚,同事三月有余,大家也可互相认识一二。」陆渐泓点到即止,他看着齐霁真似是正在思索的模样,又笑道,「他们知道你我有几分交情,便来让我请你了。」 其实这样的聚会,一般是不会叫上齐霁真的,因为去的一般都是秦楼楚馆的地方。只是今日来,齐霁真接连得了好几次萧炜的夸奖,于是大家也就惦着脸来跟齐霁真套近乎了。 第241页 齐霁真并没有考虑太久就答应下来。她在萧炜身边待了一段时间,看到的和此前的又不相同。此前她读书,是一个人的事,只要她足够努力,花费足够多的时间,就终究可以达到自己的目的。但入了官场,一切就仿佛换了一个规则。一件事,不止是一个人的事,而关系到千千万万的关系。而一个人,也永远不可能办成一件事。 这样的道理,齐霁真的出身就已经告诉过她,只是当初纸上得来终觉浅,不若如今感触颇多。而她也并没有一个很好的契机参与到这个只有男性的顶端权力框架之中,因此只是静静等待,等待着让别人主动邀请的那刻。 所幸,齐霁真并没有等待太久,官员们的趋利避害比她想像得更为迅速。齐霁真当下勾起了笑容,点头应承下来。陆渐泓闻言,顿时露出了笑容来,说道:「那齐庶常就随我来吧。」 「大家都是庶常,这般称唿倒显得生分,就唤我三娘吧。」齐霁真笑道。 陆渐泓点点头,从善如流,改口称齐三娘,两人之间顿时仿佛亲近许多,说话也更显亲近起来。 几人凑了个数,约莫也有七八个人,其中齐霁真最年轻,今年才十七岁,其次就是陆渐泓,方方二十。庶吉士号称内阁辅臣的踏脚石,选的都是年轻有潜力的进士,最大的也不过才三十左右。既然大家年岁相差不大,说话就随意许多,再加上同行之中还有个娇滴滴的小姑娘,那就更是要注意自己的仪态风貌了。 既然带了齐霁真,大家也不好往青楼钻,就近寻了一个雅致的酒楼。楼名回燕楼,楼高两层,两处夹角飞檐,就如展翅欲飞的飞燕一般。此处是精贵人家待的地方,门口站着的是貌美少年,身着整齐,见到一行人走近,又是身披官服,于是笑容恳切,叉了双手,道了声:「老爷们请坐。」 一行人便笑着入内,馆内正是热闹的时候,只听琵琶声起,金戈声动,仿若两军对敌时,声动天地。齐霁真缓了脚步,朝那处看去,只见一个白面无须的男人正在奏琵琶,他神情专注,手指轮播不休,下方人亦是听得如痴如醉。待到金戈休止,又有楚歌起,凄声悲歌,闻者流泪。 齐霁真不禁想到了当初在北狄时的情景,她随同萧鸾游歷三载,印象最深的却是在北狄那段经歷,金戈铁马,冷月清风,作战后的夜晚,亦是有悲歌响起,涕泪无从。 「三娘怎的不走了?」 齐霁真脚步停缓,旁人就迴转过头来。齐霁真便笑了声,说道:「没什么,只是觉得竟然有这样的琵琶大家,能有幸听到,实在是幸事。」 「若是齐三娘喜欢,咱们便多聚几次,多听几次。」 「听说京中来了新的戏班子,也很是有趣,什么时候可以去听听。」 这一开口,其他人也探头开始说起来。大家都是年轻,正是爱好享乐的时节,说起来也是头头是道。倒是最年长的那位皱眉说道:「京中享乐之风过甚,周围近郊农人不思农作,却只想到城中出头。我家乡里甚至有父子兄弟夫妇, 自少而白首不相面之人。」 此人说话老成,满是伤感,其他人便面面相窥,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反倒是齐霁真笑道:「也是生活所迫,谁不想六亲俱全,儿孙绕樑呢?还是上楼去吧。」 那人顿时不再说话,只是看着齐霁真,忽然又道:「父母在,不远游,无君无父,类同禽兽。」 齐霁真回望过去,坦坦然的回道:「孙庶常读书不好,怕是忘了后半句。子曰: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 其他人见状,急忙打趣了几句,开了个不尴不尬的玩笑话,相熟的人立刻上前引路,这才将这段插曲带过。 这一出酒席一直喝到了夜晚,几乎到了快宵禁时分才停息。齐霁真喝了五六分醉意,在座都是进士,当然饱读诗书,凑在一处,除了谈谈工作,就是做诗文了。上司是说不得的,顶头的上司就是皇帝,而天天见着的又都是重臣,有谁敢说。最多发发牢骚,说自己手腕都抄得痛了之类的话来。 所幸虽然有了不愉快的小插曲,但也算得上是宾主尽欢。在座都是文人,要折服他们,自然也是要靠文章。齐霁真文采斐然,又不卑不亢,就算是捧,也会捧得不着痕迹,极讨人欢喜,让众人大唿恨没有早日相聚。 到了出酒楼的时候,陆渐泓一直看着齐霁真,怕她醉倒。齐霁真朝他一笑,谢了他的好意,说道:「我没事。」 「不若我送你回家吧。」陆渐泓不放心,问道。 两人到了楼下,见楼下停了一辆黑色无标的马车,看上去十分低调,但拉车的马高大雄壮,一看就是极好的良马。进士们都是文人,不太认得,只是见那马儿温顺,浑身漆黑,静静站在那里就仿佛带着威严那般,也下意识地绕开了些。而一直等着的马车夫看到一行人后,急忙站起身来,朝齐霁真走来,躬身道:「小姐,我来接您了。」 齐霁真见状一笑,扭头对陆渐泓说道:「我家人来接我了。」 齐霁真到底有几分醉意,走路都仿佛漂浮在云端,她踩上马车夫特意垫上的脚垫,跳上马车,几乎是跌了进去。这时,从内里探出一双白皙纤细的手腕,黑夜里,酒楼上挂着的灯火微弱,那双手白得就如同玉一样,也仿佛如玉一样脆弱,一折就要断了似的,却出乎意料的有力,牢牢地接住了齐霁真。 第242页 陆渐泓急忙收回了视线,默念几声非礼勿视,匆匆地转过了头,也就错过了那一晃而过的面容。而过风声轻动,待到陆渐泓再转过头的时候,马车已经驶远了。 「怎么喝这么多?」马车里,萧鸾抱住齐霁真,让她的头贴在自己的胸口。 「没有多少,只是……」齐霁真嗅着萧鸾身上的味道,浅浅的轻笑,「只是,我醉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是齐霁真也要靠自己加入官场中,等到萧鸾大婚后,就要快进了,(づ ̄ 3 ̄)づ,谢谢大家的追文 明代的时候,由于资本主义萌芽,工商业极其发达,娱乐产业也是如此,导致大量的农民进城打工,以下是资料: 「农民进城的情况最早发生在江苏、 浙江和江西等地 , 后来波及到全国许多地区。 有的人十几岁就外出, 「 虽老不休」 , 「 有数年不归者」 , 「 其父子兄弟夫妇, 有自少至白首不相面者」 , 「 有弃 妻子老死不归者」 , 「 有别妻子 , 不顾父母之养」者。 这些人外出以后 , 虽然有的还捎钱回家, 为本族捐钱修 祠堂、 办义学、 买族田和义田等等, 但总的来说, 宗族家乡观念是日益淡薄了, 族长们也很难对千里之外的 外出者像过去那样实行统治了。 农民进城 , 是「 城市化」 的开始 , 是城市文化最重要的前提条件之一 。」 出自《明朝的城市文化》,时不时似曾相识? 为什么要特意写这些,是因为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经济的极大发展,才能让女性的权力从家中解放到社会啊……所以设定的社会文化更类似明末……叨叨说了好多,嘿嘿 ========= 第二十六章 喜事 钦天监选定吉日良辰, 使臣祭告诸神, 朝臣写表庆贺, 册立就要开始了。虽然头一天里经过了排练, 但真正到了这一日,参与者还是战战兢兢, 不敢有丝毫错乱。百官身着朝服立于午门外,幸好此时是春天, 否则的话, 仪态有失, 被言官弹劾,恐是乌纱帽不保。 宫内礼乐喧譁, 太子在奉天殿被册立, 而后仪仗鼓吹出奉天门,百官迎送,抬入东宫。此后还有拜祭祖庙, 能让京中百姓都一睹天颜的机会,可说是十分的热闹了。 第二日上朝的时候, 萧炜便在朝堂上亲点了几名大臣作为太子三师三少, 只是这一点, 不止萧凤鸣脸色大变,就连文臣一派都是变了几番脸色。这三师三少乃是负责掌奉皇太子以观三公的道德而教谕等事,为东宫辅臣之首,却不是太子的嫡系。萧凤鸣心中急转,又恐怕是此前的要挟之举惹怒了萧炜, 所以让萧炜特意如此安排。 萧凤鸣不敢违抗,在萧炜的微笑中,硬着头皮应承下来。萧炜便大笑着点头,只是萧凤鸣脸色苍白,倒有些不太好看了。有臣子见状,急忙出来打圆场,说道:「太子既定,赵王成王好事将近,喜气连连,今年必然是喜庆之年。」 萧鸾站在一旁,陡然听到自己的名号,她朝那大臣看过去,眸光一冷,却也没有说话。只是这大臣的话着实让萧炜开心起来,他抚掌笑道:「好一个喜庆之年。既然太子定了,还望太子勤勉认真,孝悌长幼。」 萧凤鸣刚被萧炜不动声色的威慑,此刻不敢丝毫怠慢,急忙躬身应是。他再抬起头来时,见到周围的大臣兄弟,都朝他投来种种意义不明的目光,又深感自己的肩头之重,简直要让人诚惶诚恐起来。 而萧凤鸣既然当上了太子,搬入东宫,他的妻子,正儿八经的太子妃,也要宴请各家,一方面是见礼,一方面也是要认人。太子妃斟酌许久,将萧鸾和萧明的未婚妻都请了,此前虽然萧凤鸣代弟弟替李家说媒,但并未定死,知晓这件事的人也不多,就算相聚,也不会过于尴尬。更何况男女宾客分开,就更不用担心这些事了。左右不会有人嚼舌根到两人身边去。 只是太子妃也没有想到,萧明的未婚妻子,是早就知道此事,在刻意勾引下,来谋得了这份亲事的。 萧鸾接了请帖,又听说请了李安歌,她眉头跳了跳,思虑片刻,还是去拜託了萧韶看顾一下李安歌。 好容易萧鸾求到了萧韶面前,萧韶自然无所不从。两人正事说完,萧韶就笑道:「六郎几次都是为了女子来找我,看不出倒是个多情种子。」 「挚友家人,无论哪样,都要看顾几分。」萧鸾回道。 两人自从陈瑾来劝说之后,彼此之间仿佛亲近许多,说起话来的时候,也不若当初那般生分。萧韶开起玩笑来,也更轻松了些。萧鸾心中虽然不喜,但碍于情面,日后说不得还要谋合作,自然也不能扰了姐姐的兴致,只是故作羞涩道:「皇姐就看在弟弟的薄面上,就不要打趣我了。」 萧韶哈哈一笑,她只觉得天下男子都多半多情,倒不把萧鸾这番话放到心上,却又难免认为萧鸾是个多情种子,日后怕是得□□些人给六郎送去。这种事情也是公卿之间的常态,卖了身,入了贱籍的人,无论男女,都像牲畜一般被人卖来卖去,半分不由己。有时候不止主人家不把他们当人,他们自己也不把自己当做人。 因了萧鸾的求助,李安歌倒是平平安安的过了这么出宴席。她生性羞怯,性子又乖顺,知道萧韶是看顾她的人,又因此前的宴席受了教训,当下就乖乖的跟在萧韶的左右,再不离去。 这份乖觉让萧韶也觉得几分有趣,只是她看着小心谨慎的李安歌,却又觉得,虽然乖顺,但却难免有几分无趣。与之相比……陈瑾那看似恭顺,实际暗藏野心与锋芒的双眼,以及在床上时,偶尔称之为放浪的表现。萧韶只觉得口干舌燥,又不无遗憾地想,可惜现在这山珍海味是无论如何都不能下嘴了。 第243页 时光如水,在盛夏时分,就是沈引玉成亲的时间。齐霁真是与自己的同僚同去的,他们已经习惯了日常中有一个女性,渐渐的也不如当初那般小心,还能时不时的同齐霁真开几句玩笑话。齐霁真和他们一起,也省了主人家安置位置,毕竟齐霁真有官身,和一群后院女子待在一处也不太好。 萧鸾则姗姗来迟,她毕竟是皇子,来了多的是趋炎附势之人藉故攀谈讨好,夺了新郎官的风采。这样的大日子,萧鸾不希望沈引玉过得不顺心。 沈引玉拜过天地,再出来与宾客同饮,宾客祝酒,他也毫不推辞,来者不拒,引得宾客都称赞他是将门虎子,酒量也是大大的好。沈引玉听见这句话,哈哈大笑几声,用力将酒杯撞过去,说道:「这句说得好,将门虎子,我沈引玉是决计不会丢我沈家的脸的!」 齐霁真默默的看着,皱了皱眉,她下意识地朝萧鸾那处看过去,她虽然以前经常呵斥沈引玉,但此刻却是不便了,恐怕会引起旁人的闲话。萧鸾便起身,朝沈引玉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说道:「蛮奴,大喜的日子,我陪你喝一杯。」 「六郎啊。」沈引玉扭过头来,看到萧鸾嘿嘿一笑,又比了比两人的身高,得意洋洋,「你可要加油长,看我都高你这么多了。」 「……」 萧鸾闷闷不乐地喝完杯中的酒,女子身高本来就不如男人,所幸她母亲高挑,让她勉勉强强也可比得普通的男儿。只是沈引玉这傢伙打小习武,家中以前也是在砺州,不知道混了哪族的血统,更比常人还要高壮一些,他这般说,就让萧鸾只好闷着一口气了。 而沈引玉毫无自知,又抓着萧鸾带她到了齐霁真的面,他想要拍齐霁真的肩膀,但到底没下手,只是说道:「三娘啊……你我儿时的情谊,要喝一杯!」 齐霁真无可奈何举杯,刚想要喝,沈引玉拦住了,抓着萧鸾,三人的酒杯撞在了一处,发出碰的一声。沈引玉看看萧鸾,又看看齐霁真,这才大笑道:「这样的日子,自然是要三人共饮才算好。」 齐霁真与萧鸾对视一眼,两人都露出了笑容,便同声干了一声,一同共饮。三人一起饮完杯中酒,就同声笑了起来。沈引玉拍拍萧鸾的肩膀,还想要再说点什么,就被早就候着的其他人叫走了。萧鸾看看齐霁真,两人又是一笑,齐霁真说道:「我替你引荐一二。」 庶吉士虽然无品,却是格外的清贵,而如今虽然也有不少世家子弟通过科举,但是这毕竟是寒门的晋升的通道,人数上寒门占据了绝对优势。而萧鸾又因自己的身份所限,在寒门中的声望不显。如今这个机会,是再合适不过的了。萧鸾闻弦歌而知雅意,心头顿觉一暖。但此时人多嘴杂,她自然不可能多看齐霁真,便默默的跟在齐霁真的身后。 眼见着齐霁真带回这么一尊大佛,同僚们都急忙站了起来。萧鸾长相在诸位兄弟姐妹之中可算得上是一等一的好,她言谈温雅,又不显矜贵,旁人就先起三分好感,此后说话,竟有几分相逢恨晚来。当然,说是这般说,但众人心口也是有数,无非是一方刻意结交,一方蓄意交好,但好歹也算得上是宾主尽欢了。 「听闻殿下不久后也要成婚,臣在此先恭喜了。」 突然有少年音传来,热闹的氛围顿时一沉。虽然萧鸾和齐霁真从未说起,也并没有证据表明,但齐霁真与萧鸾是自小一同长大的青梅竹马这是做不了假的。而这世道,但凡一男一女关系稍好,就有流言蜚语。更何况齐霁真的「大逆不道」早就传遍了坊间,甚至还有酸熘熘的话语说齐霁真能得李侍读的青睐,亦是有成王的手笔。 这些话纷纷扬扬,若是要一一解释,那这辈子也解释不完,不理会反倒是最好的。而如今流言中的两人就在面前,自然旁人也不会主动说什么。 大家下意识地看向了齐霁真,齐霁真面容不改,端起酒慢慢地饮了一口。而萧鸾则直接看向了说话的人。这人萧鸾在几个月前接齐霁真的时候,匆匆的看了一眼,因为他离齐霁真最近,两人仿佛关系也尚可。今日里齐霁真也是以友人来介绍的他,萧鸾记得他的名字,是陆渐泓。 只是这探花郎的语气倒似有些为人打抱不平了……萧鸾垂下眼,咬了咬嘴里的唇肉,疼痛让她回过神来。 「不错,陆庶常到时候可要来喝一杯喜酒?」萧鸾背着手,笑得温文尔雅。她的手隐在袍袖之中,手指被自己捏得极痛,也许是发白了,也许还被掐出了血。但这些都比不上萧鸾的心痛。 就算口中再如何体谅齐霁真的难处,但自己的始终有些意难平。自己的妻子不是自己的爱人,她们这样的情思,最重要的阻碍,原本都随着萧鸾的女扮男装而消失,但可惜的是…… 为什么人不能选择自己喜爱的人成亲呢?为什么媒妁之言,父母之命,比两个要过一生的人的意见还要重要?萧鸾想不明白,也无力改变,她仿佛总是在随波逐流,总是在不停迁就。 萧鸾控制着自己不要看齐霁真,又看向其他人,团团的一抱拳,说道:「本王成亲那日,诸位便都来凑个热闹吧。」 其他人都笑着应是,萧鸾也带着微笑,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而眼底深处,只有一片冰冷与暗色。这喜气洋洋的乐声落在耳中,尖锐如寒鸦惊叫,热闹似人言声声,可怖可畏。 第244页 作者有话要说:  我之前参加婚礼,总是会想到我跟我对象不能举办,不能受到父母祝福,亲友见证,所以一参加婚礼就会忍不住哭……………… 明天还有一更 =============== 第二十七章 北狄来使 成王的貌美在京中是素有盛名的。和高居皇城的天子与太子不同, 身为一个王爷, 萧鸾偶尔还是会在京中行走, 更不要说每年踏青秋猎时, 带着一帮伙伴打马过长街的招摇。 初见惊艷,见得多了, 便有人悄悄的模仿起成王的衣饰来,力求在不逾制的基础上让自己也更俊秀一些。这种风尚也不知是何时兴起的, 但不得不说, 在得知成王即将大婚的消息时, 还是伤了坊间不少的少女心。 此事萧鸾原本不知,还是沈引玉从自己妻子那处听来的, 便嘻嘻哈哈的告诉给了萧鸾听。萧鸾嘆了口气, 三言两语岔开了话题,说道:「你新婚燕尔,就好生顾好自己吧。」 沈引玉嘻嘻一笑, 说道:「那是,我得努力才行, 我还得为我老沈家留个后呢。」 萧鸾不愿意听沈引玉的话, 挥挥手, 让他有多远滚多远。沈引玉麻熘地滚了,但是萧鸾却也不愿继续待在王府里,如今王府中喜气洋洋,严蓁送了好几次东西来,小到衣物被褥, 大到金石玉玩,无所不包。又因听说李安歌是书香门第,便又置办了笔墨纸砚,採办的都是上好的事物,无一不精。 王府之中各人更是满面的喜气,萧鸾自然不会训斥,若她表现出了不满,日后新妇进来,便会有见风使舵的小人给王妃使绊子。但是这气氛待下去也让萧鸾十分的憋屈,她思虑良久,这才叫上启星,出门散心去了。 「殿下,可是要去齐庶常那处?」启星问道。 萧鸾犹豫了片刻,还是摇了摇头,说道:「先去回燕楼吧,我听说那里来了新的厨子。」 启星一听便知道自家主子是想要为齐霁真带吃食了。启星心头暗笑,偷眼看了眼萧鸾的侧脸,又在心头暗嘆,自家王爷对齐霁真如此上心,两人是打小的情分,门第也相当,只可惜那齐三娘却是个不识好歹的。当然这份心思启星隐藏得极好,否则让萧鸾知道,莫说他的差事,只怕连小命都要不保了。 萧鸾去了回燕楼,还未进店就先听到了喧譁声,到了门口,迎宾的两个小童拦住了萧鸾,面色勉强的笑,说道:「客人,今日里楼中有些事,怕是不能迎客了。」 萧鸾还未说什么,启星就赶紧站出来,大声道:「大胆!你可知道这位是……」 启星话还未尽,一个人影就被踹飞出来,启星操着公鸭嗓哎哟一声,闭着眼睛拦在萧鸾的面前,喊道:「王爷王爷!奴婢保护你!!」 萧鸾看到那人就趴在启星面前,哎哎哟哟的爬不起身,哭笑不得的拍拍启星的肩膀,说道:「好了好了,知道你忠心,不要喊了,本王没事。」启星这才睁眼,看到趴在自己面前的大汉,顿时又得意起来,还要待踩上两脚。那大汉却突然抬起头,大声道:「我家主人乃是周家大公子,谁敢动我?」 启星闻言,哈哈大笑,下得脚更是重了几分。他们这般打小□□的阉官,最是知道哪里最痛,启星就更是哪痛往哪踩,毫不留情。萧鸾也不管启星胡闹,只是看着拦着他们的那两个少年,问道:「我可以进去了吗?」 比起打砸店里的恶霸,自然是温声问询的王爷更让人心生好感。两个少年当下一拱手,齐声道:「请进。」 萧鸾便绕过了那大汉,踏入楼中。楼中的客人都跑光了,掌柜的,小二还有茶博士都缩在一旁,焦虑的擦着手,除此之外,还有两帮对峙的人。萧鸾一眼看过去,看到一个老熟人,周维松。而另一边,则是长袍尖帽,腰挎弯刀,一副异族的打扮。 那掌柜的看到萧鸾过来,急忙也迎上来,悄声道:「客人这是……」 「我来买些吃食,听说你们新请了厨子,善做点心。」萧鸾收回了视线,温声道。 「客人现在来的可不是时候,你看这……」掌柜的一边埋怨门口的人怎么又放了一个进来,一边苦笑着解释,「楼里来了两个凶神,我们这也……」 「无妨,东西你们先做着。」萧鸾扔了一锭金子给掌柜。 那掌柜见状,正在犹豫,就听到一声大喊:「殿下!你要为我做主啊!」 萧鸾诧异地抬头,之间周维松跑了过来,就差没有抱着萧鸾的腿了。萧鸾嫌恶地移开了些,然后皱着眉头问:「你这是做了什么?」 「你跟他们是一伙的?」而这时,一句生硬的大夏话也陡然插了进来。萧鸾转眼看过去,只看到那几个北狄人齐齐的看着自己,满脸的愤怒,只怕自己答一声是,就会立刻扑过来一般。萧鸾不知原因,平白捲入这趟浑水中,顿时拧紧了眉头,而周维松的干嚎声又再次响了起来。 「殿下,我真不知他们为什么突然就跟我对上了,求殿下为我做主啊。」周维松说着就要朝萧鸾扑过来,萧鸾急忙移开。她自然不会偏听偏信,周维松与她也算是从小认识了,此人虽然心性不怎么样,但是性格却是胆小怕事的。只吓一吓就会认怂。若说他主动招惹,或许有可能,但是被人这么拦着僵持,恐怕就非他所愿了。 思及此,萧鸾看向那几个北狄人,回道:「我不认识他,但这是大夏天子脚下,诸位要打杀,也得掂量掂量。不若说出原因来,我或许可为诸位做主。」 第245页 周维松这个时候倒是机灵,不敢插话,只是眼巴巴的看着。几个北狄人也有些犹豫,低声讨论起来,他们说的是北狄话,以为旁人听不懂,却不想都被萧鸾听在了耳中。 只听一人道:「这个娃子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做主。」 另一人就道:「你看那个傢伙都跪下了,还喊殿下,这人定是有些来头的。」 「难道是皇帝?!」 「皇帝连孙子都有了!这人连鬍子都没长呢!你不是见过么?」 「隔了老远,哪能看得清楚?我稍微抬抬头,那个什么礼官就开始咳,咳得我浑身难受。」 萧鸾忍笑忍得很是辛苦,不过也从这零碎的话中拼凑出了来人的身份。在去年冬天的时候,北狄派来来使,使者走了近两月才到京中,由鸿胪寺接待,那时候都已经到了春天。此后册封太子的大典举行,大夏礼重,这些事情在大夏人看来是更为重要的,虽然将北狄来使好吃好喝的供着,却也没有将重心花在他们身上。 时间就这么拖了又拖,又都是要紧的事,北狄人也没有什么办法。而萧鸾为了避嫌,更是不会过问,因此也没能见到来使,想不到却在这里见了。 就在萧鸾想着的时候,北狄人也商议得差不多了。他们齐齐朝萧鸾抚胸行礼,说道:「这个尊贵的大人,事情是这样的。」北狄人说话口音极怪,时不时还冒出几句北狄话来。但萧鸾还是听了个明白,原来这几人待在京中没什么事,就出来闲逛,寻到此处,正好听到周维松与其他几个士子聊天,说到北狄与大夏之战。 周维松洋洋得意,说如今大夏强盛,圣上英明神武,太子仁善可亲,就连北狄人也来庆贺拜服。他这话平日里说说也就算了,偏生遇到了这几个北狄人,他们如今正是强盛之时,与大夏相交也怀着平等的心态。如今听到周维松的话,顿时气得口不择言。周维松仗着自己是周家大公子,反咬几个北狄人为奸细,还派人来捉。没想到几个北狄人也是十分硬气,竟将周维松带来的人给打了回去。 萧鸾细细听完,意味深长的拍了拍周维松的肩膀,说道:「这几人是北狄来使,周大公子好生硬气。若是惹恼来使,导致两国交战,周公子的罪过就大了。」她看到周维松一瞬间脸色苍白的模样,便又笑了笑,「启星,送周公子回家吧。」 启星应诺一声,费力地扶起周维松,萧鸾则出面与几个北狄人交涉,她用的是北狄话,几人听见,表情也缓和了许多。此后萧鸾再亲自送他们回了鸿胪寺,几人交谈之间,萧鸾熟悉北狄,到了鸿胪寺,那几人都把萧鸾引为知己,颇有几分依依不捨。 第二日,言官上奏,将周维松的事原原本本奏来,并说道:「周维松并无功名,如何能随意定罪?定的还是奸细这样的罪名,他有何仪仗,又有何凭证来这样说他国来使呢?」 萧鸾在一旁作壁上观,见萧炜面色不虞,暗自笑笑。这事不过是儿子仗势欺人,仗责就可,萧炜也不会大动干戈。但子如此,父又如何?萧鸾暗想,骐骥一跃,不能十步,此事慢慢来,总有一天,这份坏的印象与感官会成为压垮周家的最后一根稻草。 出了这份事,让萧炜也对北狄来使重新重视起来。北狄人要求很简单,就是重开互市。互市的事,此前萧鸾就曾上奏过,因此准奏的事情很快就下来。只是这牵头人却还未定下来。谁都知道,贸易最是肥差,虽然大夏不许走私盐铁,可是手握权柄,就算是从指缝里漏那么点下来,也是极大的利润。 因此内阁之中吵吵闹闹了许久,都没有定下主事的人。最后还是萧炜拍了板,说道:「互市的事既然是成王写的奏摺,还有谁比他更清楚?」 事情便就此定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后天凌晨我对象就回来了!大半夜的要去接她,所以明天更新,周五就暂时不更了 我差点把北狄都忘记了……好吧,同学们,成王殿下的财力来源可算是来了 然后还有个问题,我打算在大婚前让两个小姑娘腻歪会儿,但是又怕你们觉得水,所以你们看看吧,是直接大婚,还是中间过渡一章。最后,感谢大家追文到现在,谢谢大家昨天安慰我,么么哒!!! 第二十八章 一拜天地 萧鸾虽说被挂上了一个主事的名头, 但一来互市之事并非一朝一夕就可以完成, 二来她也是正儿八经行过冠礼, 成人了的王爷身份, 和当初那个少年游歷所代表的意义完全不同,自然也不可能随意离京。因此这个事情, 萧鸾虽然有调任官员的权利,但更多的是个象徵。 不过对于萧鸾来说, 意义就全然不同了。她去过砺州, 知道那里沈家一家独大, 互市没了,沈家却依然从走私获利, 这份获利甚至形成了一个完整的利益链条, 从上而下都是获利者。谁想要动沈家这块大饼,自然会遭到极大的牴触。而萧鸾自己,则与沈引玉关系亲密, 换句话说,沈家也是自己的潜在支持者, 若说就这么把沈家吃了, 反而是自断臂膀的事。 所以派谁去做这件事, 能做到什么程度,有多少能顺从萧鸾的想法,就成了大事情。互市的事,再加上大婚逼近,只把萧鸾忙得焦头烂额。不过萧鸾的私心里, 偶尔也会有种松口气的感觉。自己越忙,只会让其他看在眼底的人觉得萧鸾倒霉,快大婚了还摊上这样的事,而不是觉得萧鸾对自己的婚事和妻子太淡漠。 第246页 一想到妻子这个词,萧鸾的心口又是一痛。她愣愣的盯着书桌上的灯火,灯火下,书桌、摆设,还有自己的背影都被拉得很长很大。只要有风轻轻吹过,这些影子就扭曲狰狞起来,就像是萧鸾年幼时听过的那些可怕的故事里的鬼怪,要挣脱出来,将萧鸾拉入无尽的深渊那般。 萧鸾捏了捏自己的鼻樑,让多日里的焦虑平息几分。她深感自己的手下可用的人还很少。当初游歷时遇到的那些人,年轻的还未长成,担不起这样的重任,而年老的,譬如杨健这样的,只是胜在官场油滑,能懂其中许多不能明说的事情。这样的人物,做事还行,主事就差了些,只能用作辅佐。 萧鸾重新弯下身,笔走游龙,又唤来启星,说道:「这信送到母亲手中。」不得已,她也只能向严蓁求助了。 启星接过信,见萧鸾坐在椅子上纹丝不动,便又小心翼翼的问道:「王爷,如今天色已晚,您……还不就寝啊?」 萧鸾摆摆手,说道:「我要再待会儿。」 启星觉得这倒是稀奇了,若是往常,萧鸾总是早早的就收拾好,好早些见到齐霁真。而今……他想起侍女们传来的消息,齐霁真沐浴过以后,躺在卧榻看书,已经待了许久,看起来是在等萧鸾。若是往常,萧鸾定然是捨不得齐霁真就这么吹风的……现在么…… 启星偷眼看过去,萧鸾又拿起了一本文书。这是吵架了还是怎么的了?启星躬身一笑,说道:「屋子里热得紧,奴婢再让人送点冰过来降降温吧。」 萧鸾嗯了一声,又说道:「给三娘那也送点。这天气是有些热。」 启星欸了一声,回道:「此前齐庶常喊热,奴婢便唤人多送了点冰过去。想来齐庶常眼下里不热了吧。」 萧鸾闻言,眉头一皱,文书就摔到了桌子上,她语气也重了些:「三娘体质偏寒,就算热,也不可太贪凉,此事本王是说过的吧。」 启星见状,只觉得自己说得有些过了,急忙跪倒,回道:「奴婢也是怕齐庶常太热了,奴婢听侍女们说,齐庶常一直躺在靠窗的榻上,穿得也有些少,怕是热得狠了……」启星一边说,一边偷眼朝萧鸾看过去,只见萧鸾眉头紧锁,脸上显露出几分焦灼。 启星的声音越说越是小声,萧鸾已经忍不住噌的站起了身,她瞪了低眉顺眼的启星一眼,呵斥道:「还装什么乖,还不快去把我交代的事情办了。」 启星顿时蹦起来,他知道萧鸾心中定然是发觉了自己的企图,而且语气中也没有带着怒意,于是惦着脸说道:「奴婢这就去,奴婢可是一心向着王爷呢。」 萧鸾摇摇头,就背着手匆匆朝着卧房去了。门口的侍女们见了萧鸾,低头轻笑,她们服侍两人已久,知道两人独处时并不喜欢有人在,因此朝萧鸾行礼过后,就都无声的退开,将空间留给了两人。 房间中放了冰降温,但并不是启星说的那么严重,只是刚刚好的温度。萧鸾看到齐霁真背对着自己侧躺在榻上,她似乎刚梳洗过,青丝未结,随意地散开,落在纤细的背上,就连身上的衣服也是有些松松垮垮的随意。萧鸾的脚步渐渐的缓慢起来,到最后更是停住不敢上前去。 随着大婚的逼近,当初的绝口不提,掩耳盗铃的行径也渐渐变得可笑起来。就算闭上嘴巴,就算蒙上眼睛,堵住耳朵,可是事情又怎么会因为这样的行为而不发生?婚期的靠近让萧鸾内心既煎熬,又愧疚。 大婚之后,她的身边就会多一个人了,这个人享受着王妃的名分和一切的权利与义务,萧鸾的生前与死后,都会与这个人紧密相连。 可是齐霁真呢?这是她放在手里怕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只能放在心尖尖上宠爱着的女人。就算齐霁真不在乎名分,萧鸾也觉得愧疚,觉得焦虑,她甚至没有做好面对齐霁真的准备。 靠近就会胆怯,远离又是煎熬。萧鸾站在那里,明明只有几步的距离,却又仿佛相隔天涯深渊,让人难以走近。 「六郎?」齐霁真察觉到了身后的动静,她迴转身,在看到萧鸾那刻,就露出了微笑。或许是等得有些久了,她显得有些睡眼惺忪,就连笑容也带着难得一见的柔软稚嫩。仔细想一想,其实如今的齐霁真也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若是一些宠女儿的人家,也是留在家里的年龄。 但萧鸾的齐霁真呢?她已经走过了许多的地方,见过了许多的风土人情,甚至金榜题名,成了寻常人看到都要行礼的官爷。莫说女人,这世间就算是男儿,又有几人能办到呢? 萧鸾觉得又是自豪,又是害怕。齐霁真随着年长,容貌也渐渐的长开了,她并不是明艷的容貌,眉如远山,眼若弯月,并不立体,却恰如山水画卷,细细勾勒,色浅意浓,让人忍不住一探究竟。这样好的齐霁真,是不是会一直待在自己的身边呢?总有人会看到她的好。 萧鸾忍不住想起了陆渐泓。她轻哼了一声,心头酸熘熘的仿佛喝了十坛陈醋。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萧鸾巴不得在齐霁真身上打下烙印,让所有人都知道,这个女人是她的,旁人无法也不能肖想。委屈巴巴的萧鸾在看到齐霁真朝自己张开双手后,就立时扑了过去,把之前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都抛在一边。 齐霁真啊哟了一声,将萧鸾接了个满怀。怀中满满当当的塞进一个软玉温香,齐霁真忍不住笑了一起来,蹭了蹭萧鸾的脸蛋。萧鸾哼了一声,也回蹭过去。两人你蹭我一下,我蹭你一下,蹭着蹭着,唇舌就勾在一处,也分不清今夕何夕。 第247页 萧鸾对待齐霁真时,向来是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温柔。齐霁真又自觉自己要比萧鸾大一些,就连喜欢,也是她先,所以两人在独处之时,齐霁真其实更为主动一点。虽说一开始萧鸾也不知从哪里学来了许多古怪的东西,打了齐霁真一个措手不及。但随着时间过去,萧鸾那三招两式,齐霁真也学得差不多了,偶尔也可以反攻过一两次。 但齐霁真明显能察觉到萧鸾的不安,所以便总顺着,让萧鸾掌控着自己,让她看到自己是如何为她而痴迷沉睡。有些话,齐霁真说不出口,但她也想要让萧鸾知道,自己有多沉迷她。这个世界上,当然不止只有爱情最重要,生活也并不是有情饮水饱。可是抛开这些,仅仅是爱情,齐霁真已经把所有都投注在了萧鸾的身上。 「不要乱想。」 云雨初歇,两人都还有些喘息,肢体缠着肢体,髮丝绕着髮丝,唿吸相连,就连心跳都分不清彼此。齐霁真有些累,还是抬起手来轻轻抚过萧鸾的头髮。她感觉到压在身上的身子往上抬了抬,于是便睁开眼,对上了萧鸾亮晶晶的眼睛。 「你是我的!不可以跟别人……跟别人在一起。」 「好。」 齐霁真听着这话,觉得有些幼稚得好笑,只是她难得听到萧鸾的要求,就一一点头。萧鸾说一句,她就点头应一句。 「你那么好,旁人就算看到你的好,你也不要答应他。」 「好。」 「你要只念着我一个。」 「好。」 「我的妻子也只有你一个。」 齐霁真没有答话了。她愣愣的看着萧鸾,萧鸾满心忐忑。齐霁真慢慢推开萧鸾坐起身,披上了外衫朝床那处走去。萧鸾心口从酸楚到疼痛,她怕齐霁真生气,便绞着一旁的衣衫,咬着下唇说:「我……我……若你是不愿意,我也……我也……」 「又在瞎想什么?」齐霁真的声音近了些,跟着齐霁真的手指挑起萧鸾的下巴,让她抬头对上自己,萧鸾愣愣的看着齐霁真,看着那张红唇一张一合,「我找了红烛和香,我们成亲吧。」 萧鸾张张口,她想说点什么,却又一句都说不出来,只是看着齐霁真转头忙活,点了香烛,又翻出一坛酒放到桌旁。她低低的惊唿了一声,也一下子蹦了起来,快速地把衣服缠在自己的身上,连鞋子都没穿就跑到齐霁真身边,围着她团团转,想要帮她。 齐霁真回头看了萧鸾一眼,那双平日看上去分外凉薄的眼睛中染上点点暖色,她笑了一声,说道:「还不去把鞋子穿上。」 萧鸾哦了两声,又回头把鞋子套上,继续跑回来贴着齐霁真打转。 最后还是齐霁真把萧鸾拉到自己身上站直了。她看着萧鸾,萧鸾虽是披着发,还不是什么整齐的样子,但她眼如星灿,面上带着几分羞意,艷丽无双。齐霁真只觉得那股散了许久的邪火又腾了起来。她轻咳一声,肃穆了声音,说道:「你我今日结为夫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 萧鸾目光流转,眼中柔情无限,齐霁真也定定的看着她,说话声都断了几瞬。不过齐霁真好歹还是坚持着说完了,两人目光相交。齐霁真的声音也低柔起来:「一拜天地。」 两人同时跪下,朝外深深一拜。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是不是甜的不得了!!!! 齐霁真说的「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是民国的婚书上的,截了一些。这样会显得正式点。 今天晚上我对象就回来了!我缠了她好久,她才点头让我去接她,因为她要半夜2,3点才到,所以我还为此请了假。嗯所以明天就不更啦,233333,估计微博上会秀一大波恩爱吧,啊哈哈哈哈~咱们后天见哇! ================ 第二十九章 事毕 马蹄飞驰, 箭矢似流星赶月, 嗤的一声轻响过后, 就扎进了远处的箭靶上。启星急忙驾马冲过去, 拔出箭矢,高声道:「王爷!正中红心!」 萧鸾哈哈一笑, 脚下微蹬,马儿就乖巧地绕着校场跑起来。萧鸾的手虚虚的握着缰绳, 身体轻松, 她只要有时间, 都会尽可能的来校场练练,不让自己的技艺有退步。这时启星也赶到了萧鸾的身边, 看到萧鸾微眯着双眼, 神态是难得的松快,也不禁笑了起来,贊道:「王爷张弓, 真是如天神下凡,奴婢都看呆了。」 萧鸾摆摆手, 回了一句:「就你嘴贫。」说着她朝启星扔了一锭金锞子, 笑道, 「还堵不住你的嘴么?」 启星手忙脚乱的接过,轻轻的掌了自己的嘴巴,笑起来:「是奴婢不是,管不住自己的嘴,让王爷不快。」他悄悄地掂量了下手里的赏银, 笑得更是欢快,心中也感慨,自己的王爷心情是真的很好啊。 萧鸾的心情确实很好,虽然她与齐霁真是私下里拜的天地,宗族祠堂都不会承认,那既然圣人都说天地君亲师,她们两告知天地,怎么就不是正式的夫妻了呢?一想到那人成了自己的妻子,萧鸾就巴不得印它个一千八百万个金叶子,刻上齐三娘之夫萧鸾的字样,满京城发放。 不过既然不能这么干,萧鸾这几日里的赏赐也日渐上涨。那一晚后,她将两人剪下的髮丝缠在一起,手脚笨拙的打了个同心结,小心翼翼地放进匣子里,珍而重之的放进自己的宝库里。从此以后……萧鸾笑得眼儿都快要没了,从此以后啊,她就有妻子了。 第248页 最近里,传来的也都是好事,齐霁真向萧鸾推荐了一人,是世家里的清贵,同时也是一名有名的怪胎,名叫卫培风,字万里。卫培风此人如今已是三十有五,声名在外,从少年时就是有名的才子,曾出任过国子监祭酒。但任职后没有多久就上奏说自己身体不佳,挂了一个闲职,此后便纵情山水,他有才又家世显赫,在民间的声望也极重。 「若是细究起来,我还是卫培风的姨娘。」严蓁抽空叫来了萧鸾,拉着她的手笑道,「世家通婚,数个姓氏之间都牵扯不清,多少都有姻亲关系。卫培风虽然好风雅,却并不是一个毫无抱负之人,你以此为点,礼贤下士,自然能让他乖乖听话。」 萧鸾闻言,苦笑不得,回道:「母亲果然厉害。」 严蓁也笑,回道:「我幼时就见惯了他的做派,还有什么不了解的。如今世家好容易有一人入了内阁,他也该知道,若他不做点什么,世家一倒,他也就失去了纵情山水的资格了。人要得到什么,总归是要失去什么的。」 萧鸾闻言称是,却并未太将这话放到心头去。她如今正是春风得意,少年意气飞扬的时候。太子虽定,但萧炜却并没有像以前那样疏远萧鸾,反而给了萧鸾不少机会。太子是东宫储君没错,但左臂右膀却都不是自己惯常能用的人,反而多了许多钳制,正焦头烂额。而反观萧鸾,她的亲人爱人都在一起,又都往一处使劲,怎能不让她心情愉悦,只觉得天下的事情都难不倒她呢? 严蓁细细打量萧鸾,突然笑道:「我儿好事将近,果然连笑都多了不少。」 「是吗?」萧鸾摸摸自己的脸,又笑,「最近是挺开心的。」 严蓁嗯了一声,又道:「你婚事越来越近,为防意外,不该去的地方就不要去了。不该接的人,也就不要接进府。」 萧鸾心头一跳,知道严蓁是提醒自己,她迅速地将自己周遭的人过了一遍。她与齐霁真的事情向来小心,所用的都是心腹,就连进出也是挑着时间。可严蓁还是知道,是周围还有其他的眼线么? 严蓁看着萧鸾的脸色顿时沉下来,垂下的眼中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严蓁沉沉的嘆了一口气,语重心长的说道:「六郎,你如今可不是只有你自己。有什么事,都要忍住,待到娶了王妃以后再说。」 萧鸾虽然是六岁了才抱在她的名下,可一直以来都是又乖巧,又温顺的样子,从未让严蓁太过操心。相比之下,十岁的萧涅还像个孩子,而当初十岁的萧鸾就已经成熟得像个小大人。这样的孩子,从未主动要求过什么东西,严蓁看着萧鸾的神态,也有些不忍,说话还是让了步。 只是……严蓁想到齐霁真,心头就更是不快了。严蓁不是没有给过齐霁真机会,若齐霁真真心惦记着萧鸾,看萧鸾被迷得那模样,哪怕是心头不快,严蓁也不会拒绝。结果呢?齐霁真不仅不当王妃,萧鸾的几次请求还都是为了这个丫头。而现在,萧鸾竟还有了离心的那种神态,那就让严蓁更加不满齐霁真了。 「日后有了王妃,就多挂记下家中。须知这世上时时刻刻都有一人在挂记着你,夫妻一心才好。」严蓁语重心长的说道。 萧鸾顿时想到那日她在书房踌躇焦躁,齐霁真虽然困了,却还是坚持的等着自己的模样。明明那么累了,又为了哄她开心,与她拜了天地……是了,齐霁真眼下里是自己的妻子了…… 萧鸾欢欣鼓舞,顿时觉得严蓁说得很有道理**,她眼神坚定地点点头,说道:「母亲说的是!儿定会善待儿的妻子,不让人欺负她!」 严蓁也颇有几分老怀宽慰的感觉,觉得萧鸾这孩子还是乖巧听劝的,态度也和顺了许多,说不多时,就赶孩子出宫去了。 萧鸾回到王府后,就将身边的重新清理了一遍,又做了许多的措施,防止自己外出的事会被其他人知晓。严蓁既然知道了,其他人呢?他们会对自己和齐霁真造成什么影响?萧鸾不敢想,只能尽力地让这个可能性降到最低,哪怕会採取一些过激的手段。 「本王欲请卫培风出山,诸位可有什么建议。」 灯火微晃,萧鸾一手按在案头,看着自己王府的幕僚们。众人目光一惊,随即窃窃私语起来。在座的都是人精,採用的人不是由严蓁那边送来的,就是这些年里投奔自己的,对萧鸾的家谱也了解颇多,只是脑中一转就明白了这个可能性有多大。众人也顿时激动起来,开始讨论。 这一讨论,就一直到了深夜才算完。众人三三两两的散了,而萧鸾最后才走,她走出没有几步,启星就快速地跟了过来,低声道:「王爷,都处理干净了。」萧鸾听到启星话中的颤音,又看了他一眼,话音中却带着冷意:「你怕什么,对本王忠心,一心一意为本王办事,自然无事。」 「是,是。」启星急忙应道,又问,「那……那今日王爷是想……?」 萧鸾看了看天色,皱着眉头,显露出了几分不满,说道:「太晚了,就在王府睡吧。」 水至清则无鱼,萧鸾也不会将府中那些来自各处的大大小小的眼线都给除掉,否则的话再塞过来反而不好找。但是在自己身边的,萧鸾却要保证一个安全无虞,她自己的秘密也不少,无论是与齐霁真的私情,还是女儿身的身份,这些要紧的事情,哪怕是严蓁,萧鸾也不会让对方有丝毫窥视的机会。 第249页 第二日,萧鸾也不耽误,径直去请卫培风出山。萧鸾做好了三顾茅庐的准备,也确实花费了不少的时间与精力。卫培风知晓萧鸾的来意,两人之间又有亲眷的关系在,也不好不见,只是见面后,卫培风说话倒是毫不客气。 「我知你为何而来。」卫培风是风雅之人,所住的茅庐靠着竹林,院中种了梅花与白鹤。眼下里虽然不是寒梅时节,但两人坐在檐下,铜铃清脆,薰香缭绕,清茶回甘,让人也觉出几分山野出尘滋味。只是两人说话却毫不客气,卫培风清隽儒雅,目光有神,盯着萧鸾。 「我先问你,你对砺州了解几何?」 「豪强并列,沈家军独大,养马地形同虚设。」萧鸾回道。 「若是开互市,就是触及多方利益,那你又想要如何作呢?」卫培风问,他神色沉稳,一点破绽都不留给萧鸾。 「从沈家入手。」萧鸾答道。 卫培风似笑非笑,又问:「为何?」 「沈家盘踞砺州,不过两代,根基最浅,这是其一。沈家世代为军户,到如今封侯,最为忠心。」萧鸾又答。 卫培风双眼微合,说道:「既然王爷都考虑好了,那要我又何用呢?」 萧鸾不怒反笑,她抬起卫培风为她倒的茶,说道:「承蒙卫先生倒茶,茶汤是卫先生的,可我是一口一口的饮,还是一口饮,那便是我的事了。只要我不泼洒出去,白费先生一片好意就好。」 「倒是有点意思。」卫培风哈哈一笑,回道,他饶有兴致地看着萧鸾手中的茶,「可若是你饮茶的姿势惹我不快怎么办?」 萧鸾闻言,将茶一口饮下,无辜地眨了眨眼,回道:「既然茶已饮下,先生不快,还要让我吐出来不成?将心比心,我亦是如此。」 这一次,卫培风就更是笑得欢畅,举起了茶壶,说道:「再来一杯!」 作者有话要说:  严蓁:我家崽哪都好,都是小妖精勾引崽干坏事! 婆媳矛盾永远是自古以来最大的矛盾……本来这章就要写到大婚,但是互市还有尾巴没有解决,痛苦 卫培风的名和字来自《庄子·逍遥游》:「风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翼也无力,故九万里则风斯在下矣,而后乃今培风。」 =========== 第三十章 大婚 皇子大婚, 和皇太子一样, 繁琐无比, 需要早几日就开始准备。成王府张灯结彩, 但萧鸾还需要先在宫内奉天殿进行册封,册礼还需到王妃家中。这也仅仅是前期, 到了成婚那日,仪仗队伍数十人, 把长街铺满, 举旗的, 清道的,班剑仪刀威风凛凛, 萧鸾一身喜服, 坐在来自北狄的高头大马上,去到王妃家接人。这是明媒正娶八抬大轿迎进门的王妃,自然不同。 街上人声鼎沸, 乐声喜庆,就算隔很远也能听得见, 声音传到齐霁真的耳中。齐霁真所在的楼很高, 往下就能看到那红妆十里, 夹道相迎的队伍。齐霁真倒下一杯酒,遥遥的朝远处那个骑在白马身上的少年一举杯,又一口饮下。此时此景,让她想起了数年前那一幕。 丽娘是抱着怎样的心情跃下高楼呢?当时的齐霁真或许并不太明白,当时她还未曾有幸拥有萧鸾, 因此还想着人若好聚好散,相隔天涯又有何妨。可终究只有得到过了,方知失去的痛苦。齐霁真捏着酒杯,她慢慢地喝着杯中的酒,她如今有官身了,不再是家中娇养的小娘子,出入都得带着侍女和随从。她有此前从未有的自在,而这自在的滋味,也不尽是美好。 脚步声响起,在齐霁真面前停住。齐霁真没有回头,只是道:「此处有人了,不拼桌。」 「成王大婚,这里是最好的观礼地,周围都坐满了……我也不是要拼桌。」 温和的声音响起来。齐霁真转过头,从对方温和的眉眼中找到了似曾相识的痕迹。齐霁真急忙站起身来,朝对方一礼,说道:「陈郎中。」 来人眉眼温和,气质内敛,身着一身五色罗裙,却不是妇人的打扮。而她的腰带上还挂着象徵着身份的鱼袋,旁人一看,就会立刻避开,以免冲撞了官家。陈瑾见齐霁真行礼,急忙快步上前,扶起了齐霁真,笑道:「你我同僚,如今又非在朝堂,不过私下相交,不必行礼。」 齐霁真顺势而起,又引陈瑾坐下,陈瑾扫了一眼桌上的酒,笑一笑,也没有多说什么,反倒是谈起了天气。 齐霁真便应道:「钦天监选的日子,风和日丽,正适合婚礼。」她说着,手指有些侷促地抚摸过杯沿,陈瑾做出了一副偶遇的模样,齐霁真也摸不准对方到底是不是真的偶遇。只是她这么一坐,齐霁真的心头紧绷几分,倒把那些失落惆怅冲散了许多。 「原来如此,成王殿下大婚,这京中不知有多少怀春少女伤透了心。」陈瑾说完,又温和的说道,「时辰已经差不多了,该看的热闹也看完了,若是被他人看见,恐惹人非议。」 齐霁真眉头一立,想要辩驳几句,却不想陈瑾已经看穿了齐霁真的意思,又笑道:「既然已经选了这条路,又何必做这样的姿态。」 这一次,齐霁真整张脸都涨红了,她张了张口,似乎想要说点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苦笑一声,道:「我们走吧。」齐霁真站起身,陈瑾也施施然地起了身,跟在齐霁真的身后。齐霁真结了帐,又回过头来,问道:「陈郎中如何知道我在这的?」 第250页 陈瑾笑一笑,道了声:「这店家掌柜与我有点交情,原本我是来拿酒的。」 齐霁真胡乱的点点头,她的脚步慢了些,陈瑾迈出几步,就跟在了齐霁真的身边。两人并肩而行,走在路上,光鲜亮丽,偶尔还能听见路人感慨着成王成婚的风光。王爷成婚,自然是繁琐的,两人行走也并不快,就算以这样的步伐,也是绰绰有余。齐霁真等着陈瑾开口,陈瑾也是十分沉得住气。两人边走边聊,陈瑾也曾当做庶吉士,又是女性,说话间颇有提点之意,倒让齐霁真获益良多。 齐霁真看着陈瑾自如的模样,柔和的笑,她突然意识到眼前的这个女人,其实跟她也是一样的,她们两人都在一个异常艰难的处境里往前跋涉,而且无论如何都不肯往回走。齐霁真沉默地想着,而陈瑾则突然转头,对齐霁真笑:「三娘你后悔么?入了仕途,有的是人一生一世都不过是一个小卒,泯没众人。而以你的家世,天下英才任君挑选,若是得了个诰命妇人,青史竹帛亦有你的名字。」 齐霁真匆匆按下心头的想法,抬眼笑道:「母仪天下的皇后,也只会留下一句某氏。前朝永安公主带军大败敌人,所领军队号称娘子军,她死后,父兄不顾众人反对,以军礼下葬。可到如今,谁还记得公主名讳?倒是对她的相公儿子记录详细。」齐霁真浅浅吸了口气,「反观周元贞,谁不知道她是开朝第一相?她终身不婚如何?死后魂灵无法依託又如何?这青史之上,这万世之后,谁都记得她叫周元贞,而不是周氏,亦非某某之妻,某某之母。」 陈瑾闻言,亦是哈哈大笑起来。陈瑾今日穿着的是女装,并非平日里的官袍,这般大笑,其实是很不端庄的。但她偏生无视其他人注视她的样子,就这样笑得开心又洒脱。齐霁真看着陈瑾的样子,带着几分羡慕。 陈瑾笑够了,这才拍拍齐霁真的肩膀,说道:「不错,我辈当如周元贞。」 齐霁真似乎从陈瑾这句话之中察觉到了什么,她看了陈瑾一眼。陈瑾重新回復了她温和的模样来,对齐霁真说道:「我开了一个诗社,都是一些才女,不知三娘可有兴趣加入?」 两人逆着人流朝自己目的地走去,齐霁真眯着眼睛,她身上早就打上了成王的烙印,所接触的人事,与她开方便之门的人事,也都与此相关。而陈瑾……?齐霁真看了眼陈瑾,见对方温和眉眼的样子,疑问慢慢的浮上,若只她一人,对方有什么,她大可接着就是。但涉及到萧鸾,齐霁真就不敢冒险了,若对方设了什么圈套,她傻乎乎的进去,连累了萧鸾,那她这一生也不会安生的。 齐霁真打定了主意,决定问一问萧鸾,于是她将话题绕了过去。陈瑾见状,也只是笑笑,便不再多说什么。两人走不出多远,老远的就看到沈引玉沖了过来,他上下打量了下齐霁真,见她并没有什么显而易见的伤心失落,这才松了口气,朝陈瑾行礼。 陈瑾回了一礼,又对齐霁真说道:「既然你有朋友在,那我便先走了。」陈瑾说完,又朝沈引玉和齐霁真一礼,也不等两人回应,就这么潇潇洒洒的走了。 沈引玉看看陈瑾的背影,又转过头来看看齐霁真,皱着眉,说道:「你怎么跟她在一起?」 齐霁真嗯了一声,问:「怎么了?」 沈引玉难得有些脸红起来,挠挠头说道:「……也没什么,她升迁太快,有些风言风语罢了。」 齐霁真哦了一声,两人一时之间都没有说什么。沈引玉是眼睁睁的看着齐霁真和萧鸾一路走来。虽然他直到现在也不明白为何结局最后变成这样,但这并不妨碍他和齐霁真之间的友情。更何况,在萧鸾成亲的头一天,萧鸾还专程来找沈引玉,让他今天一定要陪在齐霁真的身边。 沈引玉自觉自己出来得不晚了,但还是扑了个空,吓得沈引玉满街乱转。他看到齐霁真的样子,又说道:「走,哥哥陪你喝酒去!」 齐霁真想到陈瑾说的话,笑着摇了摇头,回道:「让人到不好。」 沈引玉顿时露出了难过的表情,仿佛齐霁真可怜到了极处那般。他按着齐霁真的肩膀,说道:「怕什么,我也要去砺州了,你就当为我送行吧!」 齐霁真陡然一惊,而沈引玉已经不管不顾的拉着她找了个僻静的酒楼,包了一间雅间,又叫了满满一桌酒水。齐霁真推开窗,看到这里临河而立,但距离成王府却是十分的遥远,远到根本就看不着了。 眼下时间尚早,阳光毒辣,穿城的小河带来凉爽的轻风,吹到人脸上。远远的,似乎还能听到不知何处的歌伶奏乐的声音,轻柔舒缓,仿佛是沉淀在古老时间里的影像。齐霁真摩擦着掌下的窗榄,她看着远方,问:「你是从哪里找到的这样好地方。」 沈引玉倒酒的手一顿,笑道:「你知道我交友广泛……」 「是六郎吧?」齐霁真的声音传来。 「哈哈哈……怎么可能呢?他可不像我一样到处玩,知道这样的好地方。」沈引玉惊得手指都在抖。他自幼就知道齐霁真聪明,但他怎么也没有明白,为什么齐霁真只是在窗边站一站,就知道得这么清楚。 「是吗?」 齐霁真的声音悠悠的,她在窗边站了一会儿,这才又重新落了座。沈引玉打量着齐霁真面无表情的模样,也不知道她是信了自己的话,还是没有。沈引玉咳了一声,说道:「这里的酒很出名,来自各地的都有,西边的杂粮酒,南边的清泉酒,都很是难得。」 第251页 齐霁真倒了一杯,与沈引玉一干而尽,此处没有旁人,齐霁真就着在北狄的习惯,将唇上的酒液一抹,说道:「说吧,你要去哪里,又是因为什么。」 天色渐渐的暗下来,喝过合卺酒后,萧鸾在桌边坐了许久。喜娘也好,女官也好,早就已经退下了,龙凤烛摇晃着光芒,把房间照得透亮。李安歌就在床边坐着,坐立不安。她悄悄抬头看萧鸾,萧鸾穿着喜服,头髮极黑,皮肤极白,衬得她唇红齿白的好看。 「你看我做什么?」萧鸾朝李安歌看过来,她的声音不冷,毕竟日后还要相处很久,萧鸾并不希望和李安歌的关系变得冷淡。 李安歌有些脸红,她捏了捏自己的手指头,说道:「看你好看。你……你是我看到过最好看的人。」 萧鸾闻言,就笑了起来,回道:「你见过多少人呢?我也不过是普通人罢了。」 李安歌想要反驳,萧鸾就已经打断了她:「睡吧,今日我会睡在榻上。你不必担心。明天还要早起进宫。」 李安歌啊了一声,便又垂下头来,低低的应了。 作者有话要说:  嗯,终于写到这里了…… 本来打算昨天更的,结果作者君跟对象去参加茶展了,逛了大半天,累个半死。喝到一个叫千两的黑茶,还挺好喝的 成亲参考了下《大明会典》,明代没有带鱼袋的习惯,这是我编的,反正咱们架空,拿唐宋的用用也可以 ============== 第三十一章 边境事 永嘉三年, 九月的时候, 北方已经隐约有了凉意, 长草虽然还很繁密, 却渐渐有了枯黄的姿态,想来过不了多久, 这片草原,就会变成一片荒漠。几个身着狄人打扮, 却明显是大夏人脸的人头枕在皮革上, 闭着眼睛, 凝神听着远处的响动。 他们离开大夏,进入这片草原, 却还算不得深入。他们身处的这个范围, 算得上是北狄与大夏的缓冲区,按照多年前的习惯,若北狄人有异动, 他们也必然是从这里开始。 「听到了吗?」九月的草原上风并不凌冽,周围也并没有什么声音, 充满了不详的安静。 「……马蹄声, 是很多的马!」头枕在皮革上的那个斥候跳了起来, 大声说道,「快,我们要赶紧回去通知大人!」 而在此时,卫培风披着厚厚的大氅走在土色的围墙上,看着下方的人来人往。一旁抓着矛戈的士兵偷眼打量着他, 又绷着张脸没有动。卫培风似乎察觉到了士兵的样子,走过来,朝他笑笑,张口却是一口地道的砺州话:「这些日子,来互市的人都这么少吗?」 士兵一愣,卫培风衣着华贵,周身的气质也不像是一个砺州人。但对方地道的砺州话让他放松了几分,他见并没有人阻止,因此点头应道:「是的,比前几年都要少许多,也比前几月要少。」士兵说完,又带着几分好奇的问道,「先生老家是砺州的?您这话说得真好!」 卫培风笑了笑,摸着自己的鬍鬚胡乱扯了几句。两人熟悉了几分,也就开始时不时的说几句来。这时从下方匆匆跑上来一个年轻的小将,他身着一身鱼鳞叶齐腰明甲,腰挎腰刀,内里套着红色的曳撒,既显威严,又带着年轻人的明亮颜色。他大步跑上城头,左右四顾,在看到卫培风后,就急忙走了过去,笑道:「卫先生。」 卫培风嗯了一声,那年轻人也不恼,就站在卫培风的身后,仿佛是他的护卫那般。士兵见这样一个少年将军对卫培风都毕恭毕敬的,说话也开始结巴起来,说话也没有此前的随意。卫培风见状,嘆了口气,便结束了话题,脚跟一转,朝城墙下走去。年轻人便也跟着他,亦步亦趋。 「沈小将军来得太早了。」卫培风忍不住抱怨,「我这话还没有套完。」 「城头本就不是随意哪个人都可以上的。若那人没有想到这一点,说明他没什么头脑,套也套不出什么。」沈引玉回道,他跟在卫培风身边已经三年了,知道卫培风很有几分好为人师的兴趣,就说说话直言也不会让卫培风生气。 「我只要眼睛看到的事实,也不会涉及到什么机密。」卫培风回答,他搓了搓手,「他们跟我们不同,他们天天都在这里,每天都能看到,这样的答案才具有更多的参考价值。」 沈引玉听出了卫培风隐着的不满,急忙赔笑:「是我的不是了。卫先生可探知了什么吗?」 卫培风却没有再回答,他笼着袖子站在街头,沈引玉也跟着停下,和他一起看着这街头来来往往的人。三年多了,沈引玉对这黄土扑面的街景已经看到麻木,心中也没有了多年前的冲动和激动。这里的娱乐少得可怜,这里的人都总是匆匆忙忙,为了一口吃食劳累不休,沈引玉看着他们,甚至觉得他们就像是一群身不由己的傀儡,被生活推着往前,连为什么都不知道。 可有的时候,沈引玉又很惶恐,惶恐自己也会渐渐变成其中的一员,再也不记得自己是为何而来,又要等待到什么时候。 「你想要建功立业吗?」卫培风的声音陡然传来。 沈引玉一惊,随即大声道:「这自然是想的!不想的话,我又为什么来这里?」 「男儿有志气是好事。只是一将功成万骨枯啊。」卫培风感慨完,又开始往前走。沈引玉抓耳挠腮地跟在卫培风的身后,他知道卫培风向来都是有的放矢,既然卫培风这么说了,自然就代表着会有一场能让他建功立业的战斗。 第252页 沈引玉激动得浑身都在颤抖。他至今还记得当初萧鸾找到他的时候,对他说过的那些话。 「互市虽然开了,但是北狄却不是能安稳互市的。」萧鸾的面容是难得的正经,「我去过北狄,最清楚他们……他们的新大汗雄心勃勃,而铁浮屠战无不胜,更能膨胀他们的野心。我猜想,互市是他们用来稳定大夏,同时还能源源不断提供物资的一个途径。待到北狄统一后,他们的矛头大概就会对向我们了。三年……或者五年……」 「你想要建功立业吗?蛮奴。」 萧鸾说过的话与卫培风的话重叠在一处,穿透了时光,让沈引玉的心陡然亮堂起来。卫培风看着沈引玉的表情,摇了摇头,带着年长者对于年轻人的宽容,说道:「现在是九月,以往正是互市最热闹的时候。可最近来的人越来越少了,就算有人来,带来的马匹质量也大不如前,说明对方在控制流入大夏的良马。」 「若是我,恐怕会让这种情况再持续一段时间,让我们习惯了这种情况,再陡然突击。」卫培风说道,他是南人,畏惧寒冷,早早的披上大氅,旁人看着他的表情都带着惊疑。但卫培风却毫不在意,走得十分自在,「我曾问过成王殿下,那位草原之主的性子,他愤而杀父,在面对战斗时从不怯弱,又懂得将自己最好的兵放在最恰当的时机,实在是个精通战斗的人,却又爱正面作战。」 沈引玉听着卫培风的话,费力地转动着脑子,问道:「所以既然他採取了行动,那应该很快就会带兵过来了……?」 「不错。」卫培风停下了脚步,看着沈引玉,「沈小将军,你期待的战事已近,你可要告知你的兄长?要知道,你兄长虽然与我们合作多年,均分了当地豪强利益,却不见得在军事上也能让我们插上一脚。而你的愿望……也就很难达成了。」 少年人却没有什么犹豫,只是再确认了一次:「卫先生此前说的那番话,有多少把握?」 「没有七八分,也有五六分。」卫培风顿了顿,又道,「调出往年互市来往的记录就可以知道异样。若能有盐铁走私的量,或许更能看出什么细节来。」 沈引玉点了点头,道:「我是军士,自然是希望战事。可我也是大夏人,自然更希望大夏好。」言罢,他朝卫培风一拱手,说道,「卫先生,末将先失陪了。」 卫培风摆摆手,让沈引玉请便。他看着沈引玉急匆匆的朝着总兵府而去了。卫培风看着沈引玉大步迈前,仿佛一往无前的勇士,他有些敬佩,又有些感慨嘆息,轻声道了句:「赤子心肠。」 人在初生时,总是纯真懵懂,虽然善恶不明,礼仪不分,却也最是说一不二,不懂谎言和狡诈的时候。只是到了后来,利益总会蒙蔽他们的眼睛,教他们学会如何去伤害别人。 沈以逸总是有许多的军务要处理,他和那些因家世获得官职,或是当地的豪强并不同。尽管总兵府修建得富丽堂皇可比亲王府,是极大逾越,尽管沈以逸的小妾也总是抬完一个又一个,但沈以逸的大部分时间都耗在军务上,也因此,他大部分时候都在总兵府。 听到随从来报,沈以逸并没有多想,就让沈引玉进来了。他看了眼沈引玉风风火火的样子,又低下头在文书上籤下自己的名字。沈以逸出生的时候,他的父亲还在边关卖命,家中条件并不好,他幼时也没怎么读书,就算后来读书识字,这一手字也依然粗鄙得就像他的出身,和他弟弟完全不同。 沈以逸也从不觉得自己跟沈引玉有什么相同的地方。 就如同现在,沈以逸分心听着沈引玉的话,然后面无表情的抬头问:「你说打仗就打仗?谁告诉你的消息?卫培风那老狐狸的话能信?」沈以逸的脾气不好,他耐着性子把里面的事掰开揉碎了对弟弟说,「就凭他的三言两语,就要把盐铁记录调出来?你知不知道这是要掉脑袋的事!」 「可若是真的呢?」沈引玉问。 「那也要等我的斥候回来。」沈以逸回答,他看着沈引玉,看见对方眼中不屈的火焰,冷笑了声,说道,「我不管你到底向着谁,但你要知道,你跟我都是姓沈的!现在沈家有我撑着,还由得你四处玩耍。你也要长几个心眼,不要觉得那老狐狸跟我们一起对抗当地的豪强,就真的是跟我们一边儿的了。」 沈引玉捏着拳头,勐地转头,而在他的身后,沈以逸的声音大声传来。 「我们沈家的人,只信沈家自己的兵!」 弓弦在空气中崩裂出割裂金帛的响动声,马蹄如雷,唿啸而过的大风在这支黑甲骑兵前亦是无声退让。这是让山海,让有生和无生之物都为之避退的铁骑,更何况是区区几骑斥候,就如铁骑前的浅草,撞出汁液,又淹没于大地。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整理了大纲,心头终于安稳了,(#^.^#) 谢谢大家的追文,么么哒,好想写快点啊 ============== 第三十二章 京城事 沈引玉带回来的消息并没有出乎卫培风的意外, 只是让卫培风惊讶的是, 这似乎也没有出乎沈引玉的意外, 他的表情异常的平静。甚至于在这平静之余, 沈引玉还冷静地询问卫培风接下来要该怎么做。 卫培风是萧鸾请来的,对于这个年长儒雅的先生, 萧鸾也确实按照自己所应诺的那般,给予了卫培风最想要的自由。既然君以国士之礼待之, 卫培风也会尽力回报。他知道沈引玉是萧鸾想要培养, 日后甚至会仰仗的左臂右膀, 因此内里许多的事情都会给沈引玉讲清楚。 第253页 而沈引玉性格直爽,却并不鲁莽, 对卫培风也不会以京城中纨绔子弟那套来敷衍, 两人相处三载,亦师亦友。 「人总是位置决定脑袋,沈家军是你们沈家的立身之本, 沈总兵才会发出此言。」卫培风拍拍沈引玉的肩膀。此前互市废除,沈家为了敛财, 私底下和北狄多有交往, 互市一开, 其实损伤的是沈家的利益。但一来是皇命下来,沈家根基不如当地豪强,自然是要表面遵从的,二来卫培风也是油滑,他能出让利益, 又抛出了共对豪强的诱饵,双方合作,也算是共赢互利。 而沈以逸虽以天悬关乃边关重地为由,却也没有太多为难卫培风,甚至划了距离天悬关不远处的一个县城给卫培风等人。这也正中卫培风的下怀,他在此地拉起了一支私兵,由沈引玉统帅训练。而其中所需费用,则都是由互市利益以及朝廷拨款所出。这支队伍用的也是京官仪仗、护卫等名额,合情合理,将萧鸾的名头摘了出去,以免发生意外。 卫培风虽然也同意开互市,但他对北狄的异族始终抱有警惕之心,不敢大意。此刻听到沈引玉询问接下来怎么办时,卫培风只回了一个字:「等。」 当然,这其中的种种事情,卫培风皆写到信中,快马送回了京城。九月的天,辽远空旷,透着几分苍凉。这是在繁华的京城,闲适的山水之间看不到的景象。卫培风看着曲折往前的官道,在心中暗自感嘆,希望时间还不算太晚。 九月的京城,夏日的烟火气还未消尽,只是早晚才有些凉气。此刻已经是傍晚时分了,城中虽然有宵禁,但近些年来,京城比以前更加繁荣,就算主要的大道有宵禁,但街坊之中还是有不少胡同卖些吃食,是整夜的开着。负责巡视的锦衣卫往往对此视而不见,只有在钱少时候才会靠过来,挨家拿名为「守夜费」的银子。 坊中热热闹闹的来了一群少年人,说是少年其实也不尽然,里面有老有少,只是少者居多,他们穿着常服,但在京中的人待久了,眼也练得毒辣许多,一看就知道这些人是官场上的人。几人一边说话,一边笑,左右四顾,最后找了间就这么唿朋引伴的进去了。 小二在门口接客,点头哈腰的喊着:「诸位老爷是要个雅间吗?小店有,足够使。几位可还要点几个唱曲儿的听听。」 「今日……」一个面容英俊的青年正自犹豫,这时一个温润的声音便传了过来:「今天不同往日,吃喝玩乐,都要一应俱全。」 小二一听,这分明是个女声,他再定睛一瞧,见这群之中,一个女子身着束腰窄袖的胡服,头上戴了顶小帽,这是好几代前女子间流行的样式,只是近来女子少有出门又或为官,因此见得少了。一时间他还以为这是个好穿胡服的纤弱男子,竟没反应过来这竟然是个女子。 抛头露面…… 小二一瞬间流露出了这样的表情,又及时地收敛下来。而此时旁人也开始起闹起来,说道:「齐侍读都这般说了,陆主事还担心什么?」 「调令还未下来,我们今日还是庶吉士,大家不要乱喊。今日可是同僚聚会。」只见那女子笑盈盈的说道,她身上丝毫未见女子混迹男儿中的侷促羞涩,显得落落大方,说话之中也是显得与其他人亲近,却没有其他女子那般的讨好。 那小二原以为这是官老爷们带进来的妓子,此刻听了几句,顿时冷汗直流,暗唿几声好险,又庆幸自己收敛及时,没有得罪了这个女官爷。而其他人齐声附和,那女官爷又问了周围人的好恶,敲定了菜单和陪客,一一对小二说明。小二急忙点头,转头朝掌柜那处通报。 小二一气报完了菜名,又悄声抱怨道:「这女子做什么官啊,处在一群男儿之中,就不怕嫁不出去吗?」 掌柜的气定神闲的拨着算盘,看了小二一眼,说道:「你这话要谨慎,头几年连出两个女榜眼,今年参加科举的女子变多了。日后啊,怕是会经常看到女子为官了。你这双招子可得仔细着,莫要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小二急忙称是,他皱着眉头,又道:「真是想不明白,外面的工作是女人做的吗?又累又苦,乖乖的待在家中相夫教子有什么不好,非得出来抛头露面,万一遇到什么坏人,危险又可怎么办?」 「你啊,乖乖的顾好自个儿吧。」掌柜的摇摇头,一巴掌拍到小二的脑门上,说道,「少说几句,给钱的就是大爷,快去干活!」 小二急忙捂住了自己的头,跑远了。外面的天色渐渐的黑下来,但是店里的生意还是那么好,人依旧那么多。小二美滋滋的盘算着自己的钱,他还年轻,是被同乡的长辈叫到京中的,来到京城好几年,也攒下了一些银子。他想着拿着这些银子娶一房媳妇儿,自己乡下虽然还有一房媳妇,但是两人就成亲时见过,过后他就出来见世面了,一个男人,在外打拼,怎么能没有妻子帮衬着家务呢?至于要回去?小二在心中摇头,回去就要种一辈子的地,种地那么累,一年苦到头,银钱还那么少。 无论如何,自己是再也不会回去了。小二在心里想。 一个小二在盘算着自己的前程,雅间里的老爷们也在盘算着自己的前程。琵琶女抬手拨弦,咿咿呀呀的唱着小调。一群相处三年的庶吉士们则倒满了酒,共同举杯。庶吉士亲近皇恩,虽然无品级,却是难得的好差事,只是这差事也只有三年。三年一到,经过考核,众人就要散入到官场各处去了。 第254页 有的人会留在京中,比如陆渐泓,进了工部做六品的主事;有的人会调任他乡为官,比如那个曾在聚会中责怪齐霁真的中年人,他被调往延顺府做推官,很有可能从此就将远离京畿重地,再无出头之人。而也有那时运佳的人,去了清贵之处,就像齐霁真,去了翰林院做侍读。 众人际遇不同,自然心境也大不相同,但是毕竟是初入官场,还有几分少年意气以及同僚之情。几人共同举杯,齐声喊了声:「干!」,把酒饮尽,倒显露出几分豪迈之色来。 待到酒过三巡,众人也喝得有些高了。陆渐泓这才敢将目光投注到齐霁真的身上,齐霁真正与那个调离京畿的同僚聊天,那人年岁比其他人都更大一些,去的也不是什么好地方,也难免有些人态度轻慢。但是齐霁真却分毫未显,反是叮嘱几句,引得那人眼眶微红,起身行礼道:「曾经多有得罪,三娘大人不记小人过,实在是……实在是惭愧。」 齐霁真摇摇头,又勉励了几句说道:「都是同僚。」 齐霁真到底是个女人,不能只与一个男人交谈,恐引非议。陆渐泓饮下一口酒,他后背被人勐地一拍,差点让他失了态。陆渐泓愤怒地扭过头,却见同僚挤眉弄眼的看着他,隐晦地朝着齐霁真指了指。陆渐泓顿时面色通红,他捏捏酒杯然后勐地站起来,看着齐霁真,磕磕绊绊的说道:「三娘……我,我敬你一杯。」 齐霁真一愣,倒是笑笑,道:「好啊。」齐霁真回的爽快,陆渐泓见齐霁真对他并无异色,苦笑一声,将酒饮尽,便缩在了一旁。旁人看着觉得着急,陆渐泓却道:「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好女怕缠郎,你怕什么!」顿时有人恨铁不成钢的说道。 几人喝够了酒,再出门时,天已经黑了,门口处照旧有安静低调的马车默默等候。陆渐泓看着齐霁真朝那处走去,他一直默默的关注着齐霁真,自然也注意到每次聚会都会在那处候着的马车。旁人只道齐霁真家世不俗,对她上了这样的马车也不会太多的疑问或是猜测。 但陆渐泓却不同,只是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车里有人了,曾经他也曾怀疑过,当初车里惊鸿一瞥的人是不是成王,毕竟无论是坊间传说,还是他偶尔所见,成王都是面若好女的秀美少年。而关于齐霁真,也自有很多的传闻。 陆渐泓等了又等,最后终于捏捏手,沖了上去,喊道:「三娘,我有话要对你说。」 齐霁真迴转过头,而在她的旁边,那个沉默的马车夫低声道:「齐庶常,主人在等你。」 齐霁真顿了顿,便朝陆渐泓扬起了疏离的笑容来,说道:今日我还有些私事,日后我们再聊。」说罢,她匆匆上了马车。而那马车夫看了眼失魂落魄的陆渐泓,也哼了一声,驾起马车从他身边而过。 马车驶向小院,齐霁真坐在马车中,她的手指搅着手帕,心头忽上忽下。自从萧鸾大婚后,为了给她那明媒正娶的妻子撑住颜面,萧鸾就减少了私底下来小院的次数。尽管这院落中有一处房间依然是萧鸾的书房,也时时更换着新的东西,但齐霁真已经很久未曾见过萧鸾了。 有时候,齐霁真甚至怀疑过自己当初的决定。进了官场,方知其中的水有多深,不是每一个人都能爬到权力的顶端。或许她在无聊的人事上蹉跎的时候,萧鸾将离她越来越远,永不可及。 作者有话要说:  本周没有榜单,所以就隔日更了,大家不要着急,虽然我也想快写,但是!!我们还是要慢慢来……希望这个故事我不会因为焦虑而写得太仓促 =============== 第三十三章 谋划 萧鸾已经等候多时了, 她坐在她惯常的位置上, 书桌旁摆放着一叠厚厚的文书。她扫了一眼那些文书, 浮动的心神却再没有平日里的专注。萧鸾闭上眼, 仰头靠在椅背上,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放在膝上的手指却忍不住敲动起来。 门外有声音轻响,萧鸾一下子睁开了眼睛, 启星快步来到门口, 打开门。门口处灯笼微微晃动, 灯火的微光映照在来人的脸上,让那人样子鲜明极了。萧鸾弹起身子, 紧绷的身体在对方喊出「六郎」那一刻, 又陡然松懈下来。萧鸾挥挥手,启星让开路,让齐霁真走进去, 他又带着其他人轻手轻脚的关上门离开了。 两人目光相对,一时之间, 竟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三年时光, 两人相聚的次数可说是寥寥。身份的差异, 所在的位置差异,似乎渐渐形成一条无形的鸿沟,将两人的距离越拉越远。这是齐霁真向上的动力,同时,也是齐霁真恐惧与后悔的源泉。 齐霁真的目光微微移开了些, 朝萧鸾走近几步,她见萧鸾桌边的茶盏里没了水,于是端茶续了一杯,说道:「等了很久?」 「也……不算太久。」萧鸾接过茶,手指无意中触碰到齐霁真的手,齐霁真刚想往回缩,萧鸾已经一把握住了她。 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有唿吸声在这格外安静的房间里。萧鸾握着齐霁真的手,茶还带着热气,而齐霁真的手却是凉的。萧鸾把茶杯放到一边,捂住了齐霁真的手,皱着眉头说:「怎么这么凉?」 这么一说,两人之间,又仿佛有了过去的影子,那些刚才相见时,凝滞于青梅竹马和过去时光之间的东西,一下子就沉淀到更深的地方去了。齐霁真笑笑,由着萧鸾给自己暖手,她眉目之间尽是温柔,说话的声音也柔软起来:「最近天凉了。」 第255页 萧鸾牵着齐霁真走到一旁坐下,又皱着眉头说道:「是我的不是,竟没有注意到这些……」 齐霁真摇摇头,她注意到萧鸾换了一身她没有见过的新衣,上面绣着白梅花,这并不是出自女工那娴熟的绣工,看上去稚嫩可爱,却又巧妙的融合到衣服中,像是一种默不作声的守护与宣言。齐霁真的眼光移开了些,她眼中有些微的酸涩,又很快被自己按下,只挂着微笑回:「你事务繁忙,哪能记得这些。我也……不记得的。」 萧鸾并未意识到齐霁真的不自然,她只是一心地把这件事挂记在心底,拧着眉想自己的不是。如今内宅之中有了王妃,萧鸾的心思总算可以全部放到外事上,此前她不能表现出对王妃的厌弃,否则李安歌无法立足,旁人也会轻视她。而如今李安歌已经渐渐有了几分主母的样子,萧鸾也终于松了口气。 萧鸾早就想来看齐霁真,她知道齐霁真卑微又自信的心态,她怕给齐霁真带来不实的绯闻,带来不属于她能力的评价。萧鸾曾经不懂这些绯闻的伤害,对于男人来说,女人是他们风流韵事的一部分,而现在,她终于知道曾经严蓁对她说的那些话。对于女人来说,造谣实在太容易,一句无心的话,就足以摧毁掉一个女人很久的努力和奋斗,将一切都归咎到她的身体上。 这实在太不公平,可是萧鸾也没有别的办法,因为这世道本身就是不公平的。 「六郎找我,是有要事吧?」齐霁真主动开口问,她抽回了握在萧鸾手里的手,又状似无意的说道。 萧鸾心头闪过的微妙的不对劲被这句话给打断了。她一下子变得激动起来,只是这激动中又带着点恐惧,她站起身来,快步走到了桌边,从一边抽出了一封书信,递到齐霁真的手里,说道:「你看一看。」 齐霁真面带疑惑,快速展信细细看完。信中所言之事巨大,齐霁真似乎能透过这信看到千里外的鲜血与战马嘶鸣。她的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而浅浅的血色又从这惨白之中渗透,看上去竟有些病态。齐霁真不是没有经歷过战场的人,正是因为她经歷过,所以她才会惶恐,又才能迅速的镇定下来。 萧鸾得到了消息,为什么不上报朝廷?为什么她要先来找齐霁真? 齐霁真的心头划过了无数疑问,这些疑问又将许久不见,带着陌生的萧鸾似乎推到了另一个陌生的环境之中。 齐霁真深吸了口气,把信放下,她看到自己的指尖颤抖,带动着信纸也在抖动,就如蝴蝶的翅膀。齐霁真抓住信纸的另一边,让自己看起来镇定自若。她转动了无数念头,还是把最关键的那个问题问出了口:「这是谁传的消息,有几分可靠,是否要立即上报朝廷?」 话音一落,房间之中再度安静下来。齐霁真看着萧鸾,萧鸾长大了,她本就有北狄人的血统,现在的身高足足高了齐霁真一个头,比寻常的男子还要稍微高一些。但女子的身份又让她看上去纤细,四肢修长,不似魁梧男子那样壮硕。她站在那处,肌肤雪白,唇若丹朱,当真是好看极了。 但齐霁真却担忧又恐慌,她回想起曾经那个不管不顾,也要救民于水火的少年,她怕那个少年就此成为记忆,再不会回到往昔。 「是卫培风传回来的消息。」萧鸾似乎没有察觉到齐霁真纠结的心情,只是一板一眼的回答着齐霁真的问题,「卫培风观察入微,把握应当很大。只是没有证据……至于接下来……」萧鸾敲了敲桌面,看向齐霁真,又问道:「三娘觉得,我应该怎么做呢?」 「你来……是为了问我该怎么做?」齐霁真不可置信看看手中的信,又看看萧鸾。她见萧鸾微笑点头,便垂下眼,轻声道,「你有你的王府幕僚,有严家……为何……为何要找我……」 「王府幕僚都要等我确认过大方向后才会动。你是我拜过天地的妻子,自然要我们一起来考量究竟要如何去做。」这份答案带着天经地义的笃定。 齐霁真张了张口,又摇头苦笑。当初那场为了安萧鸾心,宛若儿戏一般的拜天地,竟真的让这个傻子记了那么久,而这份理所当然,莫名的也让齐霁真的心也落回到了实处。 「那不过是……」 「天地君亲师,天地最大,你我立约,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不可当做儿戏。」 萧鸾说着,又上前来抓住齐霁真的手,那双比普通人稍浅一些的眼睛紧紧的盯着齐霁真,带着不满和几分惊疑:「你可不能耍赖!齐三娘,你可是我的妻子,就算你看上别人……你……你……」萧鸾越说越觉得几分可疑,恨得咬牙切齿,「我定要将那人千刀万剐!!」 齐霁真先是一愣,再噗嗤一笑,心头的阴云顿时散去泰半。她摇了摇头,伸手和萧鸾的手交握在一处,可是这样的动作让齐霁真觉得还不够,她头抵在萧鸾的胸口,思索片刻,还是张开手臂,紧紧地抱住了萧鸾。这样一具温热的身体,是齐霁真无数次在梦中触碰,醒来后却只能空茫回忆的。而今她终于得偿所愿的将其紧紧的搂住,心头熟悉的跳动,让她有种置身梦境的感觉。 萧鸾感受到齐霁真的手劲,勒得她腰有些痛。但萧鸾也并没有挣扎,她回抱住了齐霁真,用下巴轻轻地蹭着齐霁真的头顶,手掌轻轻的拍着齐霁真的背。 直到齐霁真的心情平静下来,两人这才分开。齐霁真不好意思地朝萧鸾一笑,萧鸾也笑,说道:「真是巴不得你就这么抱我一辈子。」 第256页 齐霁真咳了一声,不好意思的别开脸去,脸上却是嫣红一片。齐霁真避过萧鸾的目光,又展开了信,端着架势说道:「此事事关紧急,可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 萧鸾满是哀怨的看了眼齐霁真手中的书信,嘆了口气,收敛一肚子的旖旎情思,乖乖的坐到了齐霁真的身边。齐霁真展开信,她压了压心口噗通乱跳的心跳,将思绪转到信中所写的事上。 其实所谓的上奏朝廷,不如说是上奏给萧炜知道。齐霁真在萧炜身边做文书三年,而萧鸾更是从小就与这个父皇接触。她们两人都对萧炜的脾气性情有所了解,而朝堂大局,更是两人避不开,身在局中的东西。那这封书信代表的意义就比较微妙了。 信中所述之事,到底是卫培风的个人猜想。沈家屯兵十万,在砺州驻守了二十多年,这封信就算呈上去,朝廷也不会有什么反应。而不呈上去,当年向萧炜劝说开通互市的是萧鸾,如今互市挂着的主事者也是萧鸾。事情若真的发生,萧鸾也必然会受到牵连。 齐霁真拍了拍信纸,说道:「前年孝廉案一发,太子那方很是折了好几人,此事若是成真,太子绝不会轻易放过机会。」 萧鸾也是点了点头。孝廉案是前年的大案,起因是内阁大臣放养在老家的庶子状告父亲,说爷爷死了已有三年,但大臣却不丁忧回家守孝,欺瞒朝廷,是不忠不孝之举措。大夏以孝治国,萧炜下令彻查朝中大臣,很是找出了不少人,强令回家丁忧服孝。因此太子一党大受打压,世家藉机进了几个人入内阁。朝廷之中,世家和寒门再度保持了平衡,谁也不能服谁。 「不错。」萧鸾点了点头,面容却没有露出畏惧来。 齐霁真见状,也就明白了萧鸾的意思,这事,说还是不说,其实都如鸡肋,关键的还是能不能藉此发挥。齐霁真低头看着信,北狄的回忆再一次的翻涌起来,那颤抖的大地,那犹如山岳的铁甲骑兵,仿佛无坚不摧。 「大夏……拦得住铁浮屠吗?」齐霁真问。 她们都是上过战场,感受过大夏和北狄双方军人的人,不是朝廷中只会说话的文官,也不是庙堂上身着铁甲,却只是从先祖手里接过权柄的军人。 「若是攻其不备,恐怕很难。」萧鸾回答。这个回答并没有出乎齐霁真的意外,她其实心中本就知道答案,只是期望着那个和她同样见证过铁浮屠的人,能给她一个不一样的答案安心而已。 齐霁真又嘆了口气,她已经知道了背后的事,也知道最优的选择是什么。她扭头看着萧鸾,她不信萧鸾不知道该怎么做,可是,既然萧鸾知道,又为什么要来找齐霁真拿一个主意呢? 「你是我拜过天地的妻子。」 是了,这就是理由,这就是原因。无论好的还是坏的,都希望能和你一起面对。 作者有话要说:  每次我家那位抱着我,下巴搁在我头顶,我都会觉得:啊啊啊啊!头要被戳穿一个洞啦!!(她是尖下巴) 但既然三娘没有这样的感受,说明萧鸾的下巴是平……不!住脑!!! =============== 第三十四章 风雨 「六郎, 圣上性多疑, 军政要务又不比其他, 格外敏感。你若是要呈交密信……千万要小心些。」 当夜, 两人商议完毕,一起相拥在床头时, 齐霁真不无担心地说道。萧鸾低下头看着齐霁真担忧的眼睛,她们抱在一起, 却也是单纯的抱着, 并没有做出其他的动作。萧鸾听到齐霁真的话, 便亲昵地蹭了蹭齐霁真的脸,回道:「我理会的。」 萧鸾当然不会告诉齐霁真, 在接到消息的那瞬间, 她的第一反应不是大夏子民的安危,而是随之而来她能得到多少的利益,能在多大的把握下坑一把自己的好哥哥。这样的想法理所当然, 残忍而直白,萧鸾自己都无法接受。从什么时候开始, 她竟然将争权夺利这样的事情放到了这样的高度了呢? 那一瞬间, 萧鸾下意识的想到了齐霁真。她想起无论如何引诱、威胁, 齐霁真那双始终不屈服的眼睛。齐霁真向来是坚定的,这份坚定有时候纯粹到近乎信仰。萧鸾想,那样一个人,定然不会为三年的官场所迷。那样的一个人,定然会有着自己也远远不及的坚持。 那一瞬间, 什么为王妃撑腰,什么要注意保持距离,以防为齐霁真带来不好的感受。这些想法都消失了,萧鸾只想到齐霁真的身边。她相信,齐霁真一定会带来她想要的答案。 幸好,她赌对了。 萧鸾抱紧了齐霁真,她再一次的蹭过齐霁真柔软的脸,稍薄却又绵软的唇。齐霁真对她来说算什么呢?萧鸾虔诚的,一点点的轻啄着齐霁真的唇瓣,听着怀中女人渐渐急促的喘息声。齐霁真就像是一把锁,能锁住她的良知,能阻拦住她的恶意与怯弱,总能让她带着勇气走在自己畏惧的道路上,不至于偏离。 从很早以前,萧鸾就发现了这样的事情。萧鸾总是在追逐着齐霁真的眼睛,想要去看看齐霁真眼中的那个世界,想要完成齐霁真想要的那个世界的东西。 一夜红烛泪尽,第二天,萧鸾收拾好一切,就回到了自己的府上。她虽然和齐霁真商量好了大致的方向,但具体的实施,还需要王府幕僚商议的。萧鸾看着齐霁真的院落离自己越来越远,又深深的嘆了口气,什么时候,她才能真正的拥有齐霁真,让那个人与自己朝夕相对,再不分离呢? 第257页 若是以后,九郎能成功登基,作为一路护卫他上位的「哥哥」,萧鸾的请求,他应该会听从的吧。哪怕要让她交出手中的势力和权力,萧鸾也觉得没什么大不了,这些东西,原来就是为了九郎,才会集中到自己手上的。 萧鸾昏昏沉沉的想着,马车拐进了王府的小道,顺着小道一路到了偏门。王府很大,自然也不会有一道门。正门通常都是有大人物来,或是礼仪节日的时候才会打开的。萧鸾下了马车,径直往自己的书房去,她来前就已经通知了幕僚,现在他们都集中在书房那处,只等着成王的到来。 「六郎。」 萧鸾神色匆匆,并未注意到一旁的人,一直听到了声音,这才抬起头来朝来人看去。来人穿着一身香色暗花绸对衿袄裙,头戴髻,插有金镶玉观音满池娇分心,站在那处端庄又柔顺,正是她的王妃李安歌。 「王妃……」萧鸾说了一声,又闭上了嘴巴。一旁的启星见状,急忙朝李安歌行礼,又比了个手势,让周围的下人们都急忙退下了。 萧鸾见四周无人,便道:「王妃可是有要事?我这边……」 「你昨晚没有回来。」李安歌说道,她的眼睛盯着萧鸾,目光却紧紧的锁在萧鸾没有遮掩好的脖子上的那一抹红痕。李安歌也说不清自己心头到底涌起的是什么样的情绪,只是下意识的伸手过去,想要拉住衣领为她遮掩一下那痕迹。 啪的一声响,萧鸾打开了李安歌的手。萧鸾抓住自己的衣领,看着李安歌,她心中惊疑不定,面色上却更是阴沉。李安歌也是委屈,她缩在衣袖里的手抓在一起,勉强地笑一笑,又指指自己的脖子说道:「这里,有痕迹。」 萧鸾一愣,脸上顿时一红,她拉了拉衣领,带着几分歉意的说道:「对不住,我还以为……嗯……是我没有注意……」 李安歌摇了摇头,比起三年前的天真懵懂,她如今已经沉稳端庄了许多。她在嫁进王府之前,那时候就听到了许多的风言风语,说她又或是她的父亲贪图富贵,才设计陷害成王,让成王娶她之类的话来。只是进了王府后,这些话再也没有在她耳边响起过,她初时不懂,后来逐渐掌握王府权柄,也开始明白,这一方面是因为王府御下森严,而另一方面,又何尝不是萧鸾下了封口令的关系? 萧鸾,是她的丈夫,他君子守礼,对她也算得上体贴柔和,在许多事情上,萧鸾会主动站在李安歌的身边,为她撑腰。李安歌既是感激,有时候也觉得,两人就这么过下去,成为一对真正的夫妻,也未尝不是身为女人的一件幸事。 只是……李安歌的目光又划过萧鸾的脖子,萧鸾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目光,身子微微一避,避开了李安歌的目光。萧鸾对于李安歌并无愧疚之心,她们在成亲前就已经约法三章,迴避仅仅是因为自己的女儿身份不能暴露。但落在李安歌的眼中,这份迴避便让人觉得难堪伤人了。 李安歌咬紧唇,正在犹豫要不要说点什么。她三年无所出,虽然萧鸾和王府中人待她依然如故,和娘家和严贵妃那边却开始透露出了敲打的意思来。李安歌惶恐羞怯,她自己知道自己和萧鸾并无夫妻之实,自然也不会生出子嗣。李安歌犹豫片刻,见萧鸾露出了几分要走的意思,便说道:「今晚你过来,我有事要对你说。」 萧鸾点点头,她此前为了掩人耳目,也为了不让李安歌在王府中被那些眼高手低的人看轻,因此会尽量宿在李安歌的房中,只是她们二人向来守礼,更不会发生什么。三年过去,就算当初觉得羞怯和担心,但如今对这样的事也不会抱有太多的牴触了。 两人说完话,萧鸾也没有迟疑,便说道:「我还有些外事要去书房议事,王妃你就先回去吧。」这里是外室,女眷本不该过来,若非李安歌是王妃的身份,根本不会让她靠近。李安歌也知道自己逾越了,点头称是,看着萧鸾行色匆匆的往书房去了。 萧鸾一待,就待了大半宿的时间,再出门时,天色昏暗,四下寂静,已经是深夜了。萧鸾捏了捏自己的鼻樑,一旁早就候着的启星蹿了过来,问道:「王爷,要回王妃那处吗?」 「什么时辰了?」萧鸾有些犹豫,她还记得李安歌要对她说什么。 启星报了时辰,萧鸾闻言,皱了皱眉头,说道:「不去了,我回书房睡。」说罢,她调转过头就朝内里走,只走出两步,又顿了顿脚,招手唤来启星说道:「从我私库里拨点银子置办下今冬的衣物和被褥……头面钗饰也都各几套,送到三娘那处,要新款,不用对王妃说。」启星急忙应下称是,他见萧鸾走回去的步子都是飘的,要去搀扶,萧鸾只摇摇手,自己走了。 这时外面有侍女来报,问萧鸾今晚的住宿,又期期艾艾的说道:「王妃还在等着……」 启星想起萧鸾对王妃和齐霁真的态度,将腰也挺直了几分,答道:「王爷已经睡下了,有什么事,明儿再说吧。」 第二天,萧鸾便进宫去了,她见了萧炜,将自己的密信呈上,交託到萧炜的手中。萧炜看过信,却并未显露出什么表情,只道:「无凭无据,只靠猜测,卫培风什么时候也这么想当然了。」 萧鸾闻言,便知萧炜对卫培风是怀着几分轻视的,她将这份真情流露记在心头,垂首道:「这几年我们从北狄换了不少好马,西北马政也在渐渐恢復,西北乃是我们的养马地,不容有失。北狄人换了大汗,听说他攻城略地,儿臣想这人是个好大喜功的,在边远之地得了胜,怕就有些胆大妄为起来。此事……虽然只是猜测,但也早做防备为好。」 第258页 萧炜则道:「沈家屯兵在西北数十年,要打,也要先过沈家的关口。莫非……你有什么想法?」 说到最后,萧炜的眼睛已经微微眯起,带上了几分警惕与审视。萧鸾心中无鬼,却也要表现得心虚惭愧,她急忙跪下,说道:「还望父皇明鑑,儿臣得蒙父皇恩典,得了西北互市的差事。西北与我朝关系向来扑朔迷离,就算三年时间互市顺利,儿臣亦是不敢有丝毫的松懈之心。如今得此消息,竟连核查也忘了,只向着来求见父皇,得一主心骨……」 萧鸾跪在地上说道,她的心情平静,却又带着紧张。伴君如伴虎,不管是血亲又或是下臣,都是小心翼翼,萧鸾谋求甚大,更是不敢出半分差错,因此她紧张。但在朝堂中的这些年里,她无数次的像这般自己说着身不由已的话,又或是看着旁人的表演,这样的事情已经经歷太多太多,所以她又极其的平静。 「你年纪尚轻,有这样的担心也难怪。」萧炜的声音响了起来,仿佛是带着慈父的和蔼。萧鸾想起曾经的童年,乃至少年时期,萧炜对她的态度向来都是冷淡的,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态度在渐渐转变了呢?似乎是从她成为一个好用的工具开始……萧鸾的头更低了些,静静的听着萧炜的话。 「朕早知北狄狼子野心,自然不会怪你。我西北固若金汤,岂容北狄小儿猖獗!」 作者有话要说:  本作者掐指一算,觉得本月适合日更,所以想努力一把。 微博上发了王妃的头饰是啥样的……算个小科普?? 啊……好想写完写新文啊…… = 第三十五章 狼 萧炜不把这事放在心上, 这是萧鸾和齐霁真早就猜到的事情。二十多年前的那场战斗将大夏推上了繁荣的顶端, 同时也埋下了北狄不过如此的心理暗示。萧鸾没有劝说萧炜, 这只会让身为皇帝的父亲感觉不快, 萧鸾只是在私下里做些动作。 萧鸾筹备金钱,又飞信传给沈引玉, 让他早做准备。萧鸾做的隐蔽,但她去见萧炜的事情却是隐瞒不住的, 而她也没有隐瞒。很快太子萧凤鸣就知道了消息, 萧凤鸣在殿中来回踱步, 他皱着眉头,而一旁的幕僚则已拱手做恭喜了。 「恭喜殿下, 互市若是有乱, 正是我们的大好机会!」 萧凤鸣点点头,他也是明白其中的曲折,自然知道若是西北乱了, 他所有的心腹大患都会一併解决。萧鸾表现得越是着急,他的心头也就越是笃定。萧凤鸣入主东宫已经有三载有余, 只是看着这宫殿, 依然还有些不适应, 或许这不适应是隐藏在其中的,对自己太子之位的不确定。 「西北若是大乱……」一名幕僚说道。而另一个幕僚则立刻道:「西北固若金汤,自然不会大乱,若是真的乱了……」 那名幕僚没有开口,但谁都知道其中的意思。若是沈家倒了, 这简直就是天赐的良机,让太子插手军中,安下自己的人,从此太子的位置自然坚固。一时之间,这殿中的人,竟都暗自期望起西北被攻破了。 因为沈引玉的关系,沈家似乎被打上了萧鸾的烙印。但无论是萧鸾,还是萧炜,他们心里都清楚,沈家是纯臣,不属于任何一方,这是沈家能保全的根本所在,这也是萧炜能放心的把沈引玉推到萧鸾身边的原因。 大家都在默默的等待,消息毕竟只是个来源不明的猜测,具体如何,还是要等待。无论是萧鸾还是萧凤鸣,背后都有着许许多多的事,也不会将心思都放在上面。 十月的时候,军报八百里加急来报,北狄攻破三座边镇,已军临天悬关下。这事引发了举朝譁然,大家仿佛众口一词,都认为这是萧鸾互市引发了北狄人对中原嚮往的过错。至于战事?不还有天悬关,不还有沈家吗?怕什么!让成王一系摔跟斗才是正经事。 这样的场景早就在萧鸾的预计之中,她出众要求自己亲上战场以证清白,但这样的「好」事旁人又怎么会同意?萧凤鸣便道:「祖制封王不可出城,六郎你已经不是一个孩子了,自然也要遵循。」 萧鸾见状,对萧凤鸣一礼,说道:「太子说的是,是弟弟逾越了。」她说完,又将手一抄,萧凤鸣见状,也不说话,自然有的是人替他说话。如今天悬关在,关内就是固若金汤,谁上去混个水,都是攒军功的好事。寒门一派,最缺的就是有军功的人,因此便各展神通,想要占一个坑,更有甚者,还暗自骂过沈家人,说他们平白占了天时地利,若是换了自己,也会如何如何之类的话来。 朝廷之中仿佛在一场狂欢盛宴,而在遥远的西北,却是风雨飘摇之时。 「那些是什么!」无论是谁,第一次看到铁浮屠时,都会发出这样的声音。北狄铁矿稀少,这样的厚甲是从哪里来?这样的工匠又是从哪里来?沈以逸脸色青白,他扭过头,看着自己的左臂右膀,那是负责整个西北情报的将官,是和他从小长大的交情。沈以逸盯着那人硕大的肚子,抽出马鞭,噼头盖脸的抽打过去,说道:「这样大的事,这么明显的军队,你竟然从来不知道!」 那人自知理亏,也想要硬气的不吭声。但多年来的养尊处优,早就将他一身的肌肉变成了不耐打的脂肪。那人硬抗了两鞭,也扛不动了,跪地求饶,惨叫连连。沈以逸也知道眼下不是发泄怒火的时候,他指挥周围人开始准备守城。对方再强,也不过是骑兵,总不能骑着马上城墙,沈以逸想到此处,心头还尚有几分安慰。 第259页 只是接下来的事情实在是大出他的意料之外。这些人竟然是可上马也可下马的战士,很显然是刻意训练过的。他们人数不多,但足够精锐,个个力大无穷,弓矢箭弩射在铁甲上,宛若挠痒痒,连外甲都破不了。若架起云梯,先上的是身披轻甲的战士。这些人很明显就是来消耗的,却又个个悍不畏死。 连续三日,每一次攻城,对方都能再上一点距离,沈以逸急的嘴上冒泡,整夜在城头守卫,不敢懈怠。十月风中带着凌厉的味道,刮在脸上,犹如刀割,沈以逸突然想起自己那个公子哥儿一般的弟弟,那个在柔软风中长大的孩子,和他完全不在一个世界的,跟自己有着同样血脉的兄弟。 那是他们沈家放在皇帝身边的质子,同时也是沈家唯一继承人。沈以逸镇守边关,谁都要给他三分薄面,过得就好像太上皇那般。但沈以逸不能有孩子,有孩子会继承沈家军,会让皇帝忌惮。 沈以逸曾处理过自己的亲骨肉。他的第一个孩子,是他正妻所出,他的嫡子。这个孩子生下来的时候,声音洪亮,眼睛又圆又大,虎头虎脑的,看着就惹人喜欢。沈以逸摸着孩子皱巴巴的小脸,犹豫了很久,还是亲手杀了,再亲手埋了。 从那之后,他就再也不要自己的妻妾生下孩子,有怀孕的,就打发一碗汤药,渐渐的,他和自己的妻妾也离了心。沈以逸也不怪她们,谁愿意这样呢? 所以沈以逸看着自己的弟弟,娶了妻子,生了儿子,却还偏生不安分的想着要往这里跑,想着立什么军功。真是幼稚,沈以逸在心里想。军功是这么好赚的吗?沈家两代人,耗费了那么多的血,不就是为了让后代子孙从此再也不要为军功所累吗? 「二少爷呢?」沈以逸问。 「之前大人您不是不让二少爷他们进城么,所以他们早就撤了。」心腹说道。 「真是个幸运的傢伙。」沈以逸闻言,便笑了笑,说道,「也是,他一直都很幸运。」 沈以逸并不后悔自己没有听信沈引玉的话,对他来说,沈家的军人是他唯一的依仗,要选择,他当然会选自己的兵。只是……他看着士兵们忙碌的身影,看着一些将官举起刀剑都在颤抖的手,他沉沉的嘆息一声。要怪,也只能怪自己太纵容。 为今之计,也只有尽人事了。 天悬关战火纷飞,隔老远都能看到天边的狼烟,到了晚上,黑云压顶的时候,那彻夜的火焰能把天边都烧成通红。黑色和红色混杂在一起,看着就令人感觉恐惧又可怕。 沈引玉站在高处已经看了许久,他不是没有起过派兵支援的念头,只是却被他兄长的卫队拦了下来。 「沈小将军,总兵有令,您不可踏入天悬关。如今北狄来犯,互市也没有必要,我们奉总兵命令,护卫诸位回京。」 「我不回去!」沈引玉大声道。 几个亲卫对望一眼,而一旁的卫培风则道:「圣旨未下,我等自然不可擅离职守,自然也得待在这里的。」卫培风见那几个亲卫的模样,又道,「你们放心,我们驻守在此地,不会耽误总兵的。」 几个亲卫便齐声应是,随在了沈引玉的身侧。沈引玉也十分的焦虑,他派出的斥候们一波一波,一开始还能得到确切的消息,渐渐的,派出去的人也得不到什么消息了。沈引玉焦虑无比,在帐中来回踱步。他们虽说是距离天悬关不远,但是天悬关毕竟是边关,来回也需要时日。 再过得数日,远处已有流民奔来,沈引玉询问之下,发现天悬关还未破,只是沈以逸驱赶了城中老幼,将城变成了一座空城。卫培风收拢流民,询问内情。 「是铁浮屠啊……」流民们双手颤抖的回道,「就像是金甲天兵下凡那般,着实可怕!」 卫培风派人安稳民心,又施粥放粮,这才招来沈引玉,问道:「依你之见,沈总兵是打算如何?」 沈引玉虽然担忧,但他也在尽可能的收集情报,又联繫之前萧鸾和齐霁真曾给他描述过的铁浮屠的样子,沉思片刻,说道:「铁浮屠上马下马都可作战,是极为难得的兵种。草原中人不善步战。我想兄长可能是以此为饵,开瓮城做巷道战。」 卫培风闻言,也不禁贊了一声沈以逸的胆大,但他见沈引玉的模样,又觉得对方话并未尽,便问道:「可是还有其他的事?」 沈引玉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半晌才道:「但以我之见,请君入瓮之举风险极大。虽然沈家军会收取过路费,却也并未忘记训练。而天悬关常年屯粮,城墙又高,坚守城池并不在话下。若兄长开城门,必然是因为城墙拦不住了……」说到此处,沈引玉浅浅的吸了口气,道,「恐怕北狄比我们想得更难缠。」 谁都知道,草原上最忌讳遇到狼,这些狡猾的东西,耐力十足又兇狠的十足,到嘴边的肉,是无论如何也会撕咬一块下来的。而冬季即将来临,这个时候的狼是最兇狠,最可怕的时候。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说要日更,大家好给面子,抱拳谢谢大家了~ 我会努力的!握拳!! 新文打算写美食的,因为作者君家里算是……嗯……反正祖上开始就是干这个的,所以打算写写,保证都可以照着做,2333,也打算写轻松点,不像这篇这么累了,我们就谈谈恋爱吃吃饭,多好?多好??我还没开预收_(:3」∠)_,反正先随便说说,想看也可以到微博看 第260页 对了,要是大家觉得昨天放的那种科普还可以的话,之后也会放一些上去,如何? ============= 第三十六章 交织 十一月的时候, 京中下了第一场雪, 雪花细软, 但此时地气未消, 落在地上很快就不见了踪迹。正西坊是外城,靠着的是骡马街, 是贩夫走卒汇聚之地,比起内城的风花雪月, 这里无疑要热闹, 同时也要烟火气得多。 正西坊的小胡同里, 有一处人家,这里虽然靠着骡马街, 却是闹中取静的好地方。一进门, 绕过照壁,就是一丛郁郁葱葱的玉竹。这竹子和南方那种高大挺拔的毛竹不同,翠嫩如翡翠, 长得又精巧,亭亭玉立, 分外可人。转过抄手迴廊, 银铃笑声以及行酒令的笑闹声传来, 就到地方了。 齐霁真推开了门,抖落一身细雪绒,一旁的丫鬟急忙走过来捧走她的披风。又有一个丫鬟过来,朝齐霁真一福,递上一杯参茶。齐霁真连喝了好几口, 这才觉得周身的寒气都稍稍的褪去。齐霁真松快了些,朝着一旁静候的丫鬟点点头,那人打起帘子,将齐霁真迎了进去。 里面坐了约莫七八人,有几人在行酒令,而另几个则在一旁笑盈盈的看着。她们听见动静,齐齐转过头来,看到齐霁真,顿时也笑了起来,说道:「我们诗社的大才女来了,这下看谁还要喝酒?」 齐霁真闻言一笑,摆摆手,说道:「让你们三盅又何妨。」 其他人闻言,顿时也齐声笑起来。这些人装着有的华贵,有的普通,只是衣服样式都做了轻便,方便行动的打扮,说话之间也比普通妇人更洒脱些。齐霁真打小就在男子中长大,对这样的氛围也是十分喜欢的,因为她也不拘小节,跟着一起笑闹。 倒也有那眼尖的,上下看了齐霁真一眼,哟了一声,说道:「齐三娘这身衣服可不俗,得花不少银子。」 在座的都是女人,是女人哪有不爱衣服打扮的,闻言就都看了过来。齐霁真轻咳一声,脸都红了,说道:「有什么好看的,你们不喝酒,不看书,不做生意了吗?」 其中一名年纪稍大,衣着虽然华贵,却一副经歷风霜模样的妇人笑道:「我做了半辈子的生意,生意哪有小娘子好看?」 其他人便哄声笑起来,那妇人面上还一本正经的模样,说道:「莫要笑,这可是实话。眼下生意可是越来越难做了,西北的商路几乎断绝……我一家老小可都要喝西北风了。」 「韦大娘惯来会叫穷。西北倒了,你还有东南茶叶,东南倒了,你还有西南的丝绸,我们都倒了,韦大娘还能喝着价值千金的茶汤喊穷呢。」这话一出,其他人都齐声应是,引得那韦大娘将手中的手绢朝那说话人脑门儿一扔,笑骂几声。倒也把齐霁真的窘迫给带离开去。齐霁真松了口气,急忙坐到一旁,她摸了摸衣裳上的刺绣,唇角又带上了一点甜蜜的笑意。 一众人正自笑闹,帘子又被揭开来,陈瑾带着一身寒气走近,身后还跟着一个十一二岁的女童,扎着双丫髻,看上去娇俏可爱。陈瑾一进来,就带着笑说道:「老远就听到你们说话。韶华说一说,西北怎么了?」 韦大娘闺名韦韶华,她是妇人打扮,已经婚嫁了,不过丈夫是入赘的,因此外人也不叫她某韦氏。而她女承父业,自己在外打拼,生意遍布南北,大家慑于她的财力,又佩服她的坚毅,也有人叫她做铁娘子。 这样一个人,也不知道陈瑾到底是从哪里找来的,放到诗社中。诗社中人都是女子,也都是在外「抛头露面」的女子,虽然在座也有像齐霁真这样入了官场的读书人,是官身士子。但身为女子,能在外就已属不易,再加上韦大娘年轻时候走南闯北,确实是个妙人,会说讨喜,为人又极有分寸,行事也颇为仗义,引得其他人就算初时略有几分瞧不上,如今也好得跟姐妹似的了。 韦大娘听到陈瑾说话,顿时一笑,她极为隐晦地看了齐霁真一眼,齐霁真察觉到了她的眼神,心念急转,冒出了几个念头,但齐霁真面上不显,就仿佛没有注意到韦大娘的神情那般。 「北狄来犯,自然是商路不通了。」韦大娘说道,她说话有三分含煳,在座的哪个不是人精,自然听出来韦大娘话中有未尽之意。 只是那入社早的,又在官场混的人,知道齐霁真和成王萧鸾之间是打小的情分,而萧鸾身为西北互市的带头人,如今西北乱了,成王自然也难辞其咎,因此说话之间也就会注意分寸,不提此事。而也有些不清楚的,见状也生出好奇,便问道:「我们与北狄之间不是有互市交易吗?为何北狄要来打?」 韦大娘哼笑了声,说道:「我中原花花世界,自然旁人想来占上一份了。只是我倒是听说了一些消息。」 韦大娘虽然说的是听说,但她身为商贾,此前又在西北互市中参了一脚,消息自然灵通。说是听说,但没有几分把握,她又如何敢当着大家的面将这些话说出来。韦大娘再看了一眼齐霁真,这才道:「我听说北狄精锐身披重甲,就连马匹上也包着重甲铁片。众所周知,北狄不产铁与工匠。这些东西,是从哪里来的呢?」 只一瞬间,齐霁真的脸色就微微一白。她顿时明白了韦大娘的意思,也知道她说这话,亦是有几分提醒之意。萧鸾身为互市的主导者,这些铁从哪里来,一定会被人抓住,从而对萧鸾下狠手。 第261页 房间中气氛顿时一凝,陈瑾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这些事,自有朝堂大人去处理,我们不过是小官小户,也管不了这些。」陈瑾的声音柔和笃定,众人也随之一笑,将话题扯了开去。而陈瑾也将身后的女娃推了出来,她目光柔和,看着韦大娘一笑,说道:「这孩子跟我学了几年读书识字,但她家是商贾,之后打算女承父业,这商贾的东西我可就教不了了,韶华可否收她当个学徒,带带她?」 韦韶华哈哈一笑,说道:「这有何难?」 那孩子也是个伶俐的,见状立即拜倒,说道:「孙雪回拜见师傅。」 这话题扯开,房间中又再度恢復了活泼欢喜的氛围。当初陈瑾成立诗社,齐霁真不置可否,可随着与陈瑾的接触,再加上萧鸾也觉得这也不无不可,齐霁真便欣然加入。只是她没想到,陈瑾对诗社颇为上心,渐渐的又拉了不少人进来。这些人,各行各业都有,只是唯一相同的,都是以女子之身,艰难的在这男人的世界里立足的人。 大家同命相怜,人数也不多,再加上彼此之间也有互帮互助的利益在,便就这么一年一年的延续了下来。而此前韦大娘故意提起流言,其实也是在提醒齐霁真。此前韦大娘能从互市中分一瓢羹,也是从齐霁真那处入手,搭上了成王的关系。 虽然在座中人并不清楚属于萧凤鸣一派的陈瑾和属于萧鸾一派的萧鸾是怎么混到了一处的,但是好处是明显的,自然所有人就都将这些事放到心中,装作不知罢了。 一行人许久未见,自然亲热,酒酣耳热,便就就地寻地睡了。陈瑾向来自律严谨,虽然不会滴酒不沾,却也极有分寸。她看着外面的天色,觉得有些兴致,就走了出去。只是走了没几步,就看到齐霁真站在那处赏雪。陈瑾一笑,她的笑声引来齐霁真的注意力,齐霁真转过身来,朝陈瑾一礼。 「何须这般客气。」陈瑾说道,朝齐霁真走来。 「你的品级高于我,又与我有半师之谊,于公于私,我都该与你行礼。」齐霁真回道。她看着陈瑾柔和的容貌,心头却不敢放松。陈瑾到底想要做什么,又打算着什么,齐霁真全然不懂。陈瑾对每个人,似乎都努力的帮衬,哪怕是对齐霁真,也是如此。说来齐霁真官路顺畅,如今人际也不错,也是受到了陈瑾不少指点。萧家兄弟间的争斗,似乎都与她与齐霁真并没有关系。 齐霁真对此既是敬佩,又难免心怀警惕,对陈瑾也是越发的看不通透。陈瑾看在眼中,却也只是笑笑,说道:「三娘你看我们诗社中又多了几人,也听了不少南北传闻,可有什么想法么?」 齐霁真摇了摇头,又点一点头,说道:「我见韦大娘穿着华贵,用度其实已经逾制,但周围人并不在意,想来早就成了俗规。韦大娘来自南方,恐怕南方这股风气更甚。而我曾听闻如今乡中,骨肉分离,老人留守,青壮都往城中赚钱,恐怕此后商贾越多,民众也只会更崇信金银。」 「仅靠这寥寥数语,三娘就能结合往日情况猜测许多,着实是个通透的人。」陈瑾便笑了起来,又道:「翰林虽然清贵,但毕竟不通实务。三娘可想要去州府歷练一番?」 齐霁真一愣,她没有说话,陈瑾便道:「也不急于一时。三娘若是考虑好了,尽管来找我就是。」 齐霁真愣愣点头,而陈瑾则披上了大氅,朝齐霁真一个点头,说道:「我还有事,就先走了,还劳烦三娘代我为其他姐妹传达一句。」齐霁真应了一声,陈瑾便缓步离开了小院之中。 本日休沐,哪怕是落雪,也比平常更加热闹几分。陈瑾踏着雪,她虽然是官身,却也还不习惯身前身后有人伺候,她知道在外需要排场,因此并不抗拒,只是能一个人的时候,也只一个人。她走的慢,目不斜视,只是快走到自己的院落这才抬起头。 小院安静,周围别无人家,院中青松从漆黑的瓦檐探出半截枝丫,有山水美感,而小院门口则立着一辆马车。 北狄来的高头大马,健壮耐寒,性格早就被驯服得温驯,站在那处,头顶已经有微微的发白,却也没有不耐的样子。而那车也是低调得很,浑身没有半分显露身份的标识。一身黑衣的马车夫朝陈瑾微微颔首,陈瑾认得那人,她微微一愣,又是一笑,便朝那处而去。 马车夫打开车门,陈瑾踏上去,车内昏暗无光,只隐约可见一个女人撑着头坐在那处。陈瑾脱去大氅,拜倒在地,轻唤了一声:「殿下。」 萧韶闻言抬头,她眯着眼看着陈瑾没有说话。她不说话,陈瑾也不说话,只是维持着拜倒的模样。过了一会儿,也也许是过了许久,陈瑾觉得自己的膝盖隐隐作痛的时候,萧韶朝陈瑾招了招手,道:「来。」 陈瑾略一犹豫,却也没有起身,就那样匍匐着朝萧韶而来。两人距离越近,对方的容貌也渐渐清醒起来,陈瑾看到萧韶脸颊上有一红肿的印记。陈瑾心头一跳,她向来波澜不兴的心头仿佛被什么东西轻轻地扎了一下,带来细密却又不深入的疼痛。陈瑾垂下眼来,不将目光对上萧韶的脸。 但很快的,陈瑾的下巴就被萧韶勾起来,紧跟着,久违的唇舌重新挑起了她深埋的回忆。就和记忆中那般香甜的味道,同时还带着酒气……或许……还有点苦涩的滋味。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巨粗长,高兴吗? 第262页 我昨天列人物列表,发现出现的人物,粗粗列出来就50多个了……突然觉得大家很辛苦,要记这么多人,233333 谢谢大家追文到这里,么么哒 ============ 第三十七章 盛宴 「铁是从哪里来的?」 这样一句问话, 从流亡的平民再到庙堂之高的大人们, 都在问。 「不管从哪里来, 只能从老六, 从沈家来。」萧明摇着摺扇笑,他成了亲, 只是惯来不安分,新妇进门不足半月, 就迎了侧妃, 再加上府中的露水姻缘, 他的孩子反倒是几个兄弟中最多的。因此萧明留起了鬍子,小小的一撮, 看上去也多了几分老成。此刻他坐在兄长的书房中, 摇着摺扇说道。 这句话倒是深入萧凤鸣的心中,他看了眼萧明,便觉得对方长大许多, 心头也颇感安慰,于是便道:「此事就算我们不说, 也有的是人借题发挥。如今的问题是, 我们用谁去替换沈以逸。」 而今已经是十一月, 距离北狄入侵已有一月。这一个月来战报频传,看上去十分危机。但实际上,战局还是被牢牢地控制在了天悬关处。这样的捷报让京中大多数人不但不以为然,甚至觉得沈家干活不利,战事胶着一月, 竟还未收復边境的三座边镇,而天悬关中原有的城民也不见召回,甚至还让他们流亡到了内地之中。 当然,这也并非是件恶事,比如北狄的铁甲军「铁浮屠」的可怕和装甲就是从这些流民的口中得来的消息。只是传言不可尽信,这流言传到京中时,这些铁浮屠已经是铜头铁骨,择人而噬的恶鬼一般的人物了。 但就算如此,筛去不实的信息,萧凤鸣的幕僚也觉得对方至少重甲裹了上身,按这样计算,也是需要相当分量的铁的。 这简直就是送上门来的把柄!但萧凤鸣仍有些犹豫,他说道:「沈家素来得父皇器重,而今战事未了……」 「皇兄,切不可妇人之仁啊。」萧明劝道,他拉了拉自己的圆领,眼下虽然是初冬,天气算不得热,但因为萧凤鸣体弱偏寒,因此早早就烧上了地龙。萧明觉得身子里一股燥热,心里头升起不耐,但他也不是曾经的骄纵少年,因此也忍耐住了暴躁的情绪,只是将扇子扇得更勤一些,说道,「若是等到战事结束,沈家身负大功,我们还怎么插人进去?」 萧凤鸣并未犹豫太久,就点点头,兄弟两对望一眼,萧凤鸣说道:「至于人选,我心头倒是有一个……妹婿田晖。」 田家并非寒门出身,就如同寒门之中也有不少士子选择投奔萧鸾一样,世家里也有高门子弟将宝押在萧凤鸣那里。田家就是如此,田家家主让自己的嫡子与萧韶成婚,也给足了萧韶面子。两人多年无所出,田晖虽然庶子庶女不少,但不得萧韶同意,也从不带进家门,在萧凤鸣身上,更是投入颇多,可谓有求必应。 至于田晖本人,既然是作为萧韶长公主的婚配对象,无论相貌还是其他,都可谓是文武双全,只是不是田家长子,却也算得上少年英武了,因此萧凤鸣便想到了田晖身上。 萧明闻言,将眼一转,笑而不语,任由兄长安排去了。 田晖得了消息,自然是十分高兴,他想到自己妻子,虽然萧韶向来冷淡,但也是因为妻子才得了这样的好消息,因此也不经通传,就要去见萧韶。却不想在门口被僕役们拦住了。田晖本就积了一肚子火,在见到萧韶,压着脾气将事情缘由对萧韶说了以后,没想到萧韶不仅不为他高兴,反倒劝说他放弃。 「如今虽然战局一时平稳,天悬关也已经保住。但当时沈以逸开城门将人驱逐出去,至今也未召回流民,就可知前线战局不一定乐观。而北狄也定然没有退兵,又或是在周边虎视眈眈。 沈家在西北经营数十载,都栽了这样大一个跟头,你此前并无战功,贸然前往,恐怕不妙。若是因此失了天悬关,那你就是大夏的罪人了。」 萧韶一番苦心,只把田晖说得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田晖本就是世家子弟,成长至今,谁不是捧着哄着,虽然他自身也刻苦优秀,但正因为如此,反倒受不得旁人的置疑。更何况,他与萧韶除了成亲那日有肌肤之亲,之后萧韶便不愿让田晖接近。这种旁人不能说的屈辱一直沉淀在田晖的心头,让田晖心头顿时起了一股无名之火。 两人从口舌之争变成了动手动脚,只是田晖在挥出那一巴掌后,自己也蒙了,他结结巴巴的道了歉,掉头就奔出公主府。萧韶捂着自己脸苦笑,而后不多时,她就迎来了兄长的说客和田家的说客,赔礼以及补药开了一大堆,但好话说了千万遍,也只有一个意思,忍气吞声。 萧韶的心头情绪越来越低,她捂住脸,在家坐了许久,看着周边的景物,原本熟悉的仿佛陡然陌生起来。萧韶只觉得自己待不住,也不想待,她站起身,吩咐了左右,立刻出门。而天下之大,京城之光,萧韶思虑良久,竟只想到了陈瑾。 成王府里也是极乱的。幕僚们或站或坐,好几个眼眶下青黑一片,又或是嘴角出起了泡,一看就是心火旺盛的迹象。 「殿下,铁浮屠一事,虽然到现在朝中还未有人提起,但此事事关重大,殿下一定要先声夺人才好。」 「为何要先声夺人?」 这时另一声音响起,众人皆楞,就连萧鸾也朝来人看去。说话者是严岐,严岐在两年前由严家保举进了萧鸾的府邸,他素来低调,说话为人都很是和善,又因他的身份,因此众人对他也极为友善。如今见他开了这口,就有数人皱了眉头,只是碍于他的身份没有说话罢了。 第263页 萧鸾倒是不骄不躁的样子,她看了严岐一眼,问道:「那本王应该如何做才好?」萧鸾自称本王,也是在提醒严岐,不会看在两人亲戚的份上有所退让。 严岐一拱手,说道:「铁浮屠一事,说明流入北狄中的铁矿数量甚大,此事已是定局,无论如何都迴避不了。只要王爷能自证清白就好。」 「沈家就此放弃不管吗?」立刻就有幕僚反驳道,「如此行事,岂非不令为殿下做事的人心寒?」 「此言差矣。」严岐回道,「沈家是圣上一手提拔的,到如今也是为圣上办事,哪里是为王爷办事呢?他们家中出了差错,为祸大夏,自然应该按律法办。此事王爷若是参与,岂不是将自己放入泥潭之中,自毁城墙?」 幕僚们不言语,齐齐看着萧鸾。萧鸾垂下了眼睛,她闭着眼不说话,却又想起了许多的事情,比如卫培风与她的密信商议。羞愧与内疚,在她心中来回激盪。最终她睁开了眼睛,她仿佛是离魂那般,魂灵漂浮在天上,注视着自己的躯体,说出冷漠又残忍的话:「沈家是纯臣,能不能动,自有父皇定夺。我们虽然动不得,帮个忙却也是可以的。但沈引玉与本王是打小的交情,这是一定要保下来的。」 有些话萧鸾没有说透,幕僚们也明白了萧鸾的意思。沈家若是真的下去了,还有个沈引玉撑着,若是有朝一日能有机会再回去,受萧鸾恩惠的沈引玉,自然也不可能跟萧鸾断掉关系了。 只是沈引玉可不同他的父兄,有这样的能力吗?幕僚们心头浮现这样的疑问,又很快的压下去,他们只要知道萧鸾的决策,然后按照这个方向去思考和解决问题就行了。至于其他,他们也没有那么多的闲工夫去细想。 「沈引玉虽然年轻冲动,但唯独战事一事上,费心极多。臣观其人品重义重信,可堪大用。」 萧鸾回想起卫培风对沈引玉的评价,她自嘲一笑,心想沈引玉是什么样的人,这么多年的相处,她早就知道了。之所以还要让卫培风再过一下目,也只是为了能取信旁人而已。至于沈家……萧鸾嘆了口气,眸色渐深。 既然要拉下沈家,自然不可能简单而行。开始时是舆论先行,京中有流民进入,说是从天悬关而来的,与之同时的,还有互市不能通行只能反道而回的商贾们。这些人带来了那场大战的谈资,这些谈资又被说书人传遍京城。大家便都知晓当年那个大败北狄的沈家大英雄变了。他们勾结外敌,私贩铁盐,消息越传越烈,又不知什么时候扯上了成王,最终由御史上奏天颜。 「成王借互市盘剥商户,与沈家共谋,私贩铁盐,致使北狄作乱,祸我大夏!还望皇上彻查此案。」 「成王生母就是北狄人,恐怕早有里通外敌之心,还望皇上彻查此案。」 朝堂上的种种言论与猜测就如海中恶浪,层层叠叠的拍来。为了避嫌,萧鸾自太子立下后,就不怎么上朝,而今听见回禀,想到了其中之兇险,哪怕心中已有了成算,也不免觉得紧张恐惧。 只是听到有人拿着自己的生母身份来说事时,萧鸾温润如君子的脸也沉了下去,她询问了那人的名字后,冷冷一笑,说道:「还真是敢说。」 一旦有人开口,而帝王态度暧昧不明,一瞬间,就仿佛是群鲨嗅到了血腥味,蜂拥而至,成就一场饕餮盛宴。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没有话说,大型集体黑化正在逼近…… 长公主已彻底对亲情绝望;小狼崽开始算计天下 = 第三十八章 沟壑 「三娘子, 请往这里走。」 启星躬身说道, 他在前引路, 齐霁真跟在他的身后慢慢前行。成王府齐霁真并不陌生, 在她回到京中的时候,就在这里住了很久。甚至就连启星, 齐霁真也是亲眼看着萧鸾选的,再一手培养起来的。而今, 却是启星带着她往前行。这座府邸, 终究也不能成为她的安生之所。 这条小道并不引人注目, 在这种敏感的时期,齐霁真以翰林的身份登门也并不适宜。因此齐霁真私下里联繫了启星, 想要来见见萧鸾。启星并没有多做犹豫, 他在萧鸾身边虽然伏低做小,甚至会扮丑逗乐,但在外面却如同总管身份, 特别是跟萧鸾贴身相关的事务,启星甚至比绿漪更有发言权。 启星稍稍侧身, 见齐霁真跟在他的身后。前一日里又下了一场雪, 这小道原本就是掩人耳目建的, 平日里鲜少有人打扫,因此早就积起了雪,齐霁真头戴貂鼠卧兔,穿着皮袄,行走在小径上, 自带一股子英气。 「六郎如今可好?」齐霁真问。 启星眼儿一转,替自己主子诉起苦来,说道:「自从那日圣上下了圣旨,王爷便一直待在王府中,哪里也去不得了,每日里只能提笔练字,又说要斋戒,断荤食油腥。整个人瘦了一大圈呢!」 「是吗……」齐霁真闻言,面上也露出了一丝担忧,脚步也加快了些,说道,「我们快些吧。」 乌云盖顶,明明是青天白日,但层层叠叠的乌云压下来,白昼就犹如黄昏,鹅毛般的雪花飘落下来,落在两人身上。启星哎哟了一声,急忙解下下油纸伞撑开,后退几步,为齐霁真遮上,就如同对待萧鸾那般的尽心尽力。齐霁真抬眼看了眼启星低眉顺眼的模样,便迈步继续往前了。 沈家一事大致上已有了个定论。当初那要求彻查的舆论越刮越勐,成王一派似乎毫无招架之力。萧鸾跪在御座前跪了大半天,呈上了帐本自证清白。萧鸾交得出帐本,又有游歷时见闻作为证词,自然可以证明此事与她无关,贩卖盐铁一事是早有由来。 第264页 只是萧炜似乎决定要给萧鸾一个教训,任由萧鸾跪着。待到萧炜叫起来时,据说当时整个人都冻僵了,靠在启星身上缓了许久才重新直立起膝盖来。只是这样一来,萧鸾虽自证了清白,也将沈家推到了深渊之中。 沈家是萧炜一手提起来的。萧炜素来好面子,而沈家引狼入室,无疑是狠狠打了萧炜一记耳光。萧炜面上不显,但心中着实羞恼。再加上北狄人也一直未能入关,也就放下了心来,萧炜立刻下旨将沈以逸从天悬关捉拿归案。而萧鸾因挂了互市的主事,却未能发现沈家与北狄的来往,也被卸了职务,勒令回家自省。 朝廷之中再一次一家独大,萧凤鸣乘机上奏,让田晖为主帅,接替沈以逸的职务。萧炜见了田晖,又觉得此人侃侃而谈,确乎有几分本事,因此也同意了。只因沈家的事还未确定下来,因此只是将沈以逸押解回京,还未祸及他的父亲弟弟。这也算是给了沈家此前从龙之功的几分薄面了。 待到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下发下去,天气已经越来越冷了。冬天不适宜打仗,通常两军都会暂停,这正是押解沈以逸的好时机。而砺州总兵的实权位置又是如此的吸引人,事不宜迟,田晖收拾行装就立刻走马上任去了。 而萧鸾则待在了府中,哪里也不能去,她派来的僕役虽然还待在齐霁真的院中,又按时回禀,但齐霁真终究有些担心。齐霁真身处朝廷,听了许多真真假假的消息。但无论如何,萧凤鸣一家独大的形式已经非常鲜明。萧凤鸣本就是太子,而今他揭发沈以逸,京中百姓也是交口称赞,一时之间,风头无两。 更有甚至,同为翰林的一些人甚至会对齐霁真说出:「你的靠山已倒,还待在官场做什么?女子就是好,出则为官,入也可回去嫁人,能有自己的好生活。我们男子可就苦了,什么事都得自己担着」这样的话来。齐霁真对这些言论向来是左耳进右耳出,不予理会,但心中的担忧却不减半分。更何况,她收拢袖口,里面有一封书信,这才是她今日前来的真正缘由。 「三娘子,已经到了。王爷这个时间都会练字,奴婢就不叨扰了,您还是自己进去吧。」 启星温声细语的说道,为齐霁真打开了门。齐霁真朝启星点头致谢,便踏了进去。一进门,齐霁真就闻到了淡淡的白梅香味,清冷雅致,男女皆宜。这香味比地龙一热,驱散了几分地龙带来的燥热感觉,更觉回味悠远。齐霁真在门口站了一小会儿,就听到不满又严肃的声音传来。 「是新来的吗?可知此时本王这里无需人伺候。」 齐霁真鲜少听见萧鸾这般严肃的声音,她往前走了几步,见萧鸾背对着她,站在书案前,手中提着一管翠玉狼毫,侧着脸,那脸上神情严厉,似有不满。齐霁真还未细思,就见萧鸾将手中笔一放,带着恶狠狠的表情转过来。只是转过来后,就从兇狠的野狼变得不知所措起来,又从不知所措化成了惊喜交加。 「三娘!」萧鸾嗷的喊了一声,大概由于太过高兴,那因为长期女扮男装而刻意压低的声音被陡然拔高,变成了破了音的尖锐。萧鸾顿时皱起眉头,低声咳嗽了一声,嘴角却又控制不住的上扬,她快走几步,来到齐霁真的面前,抓住了齐霁真的手,在察觉到对方的手很冷的时候,又立刻捂住了。而那眉目之间,早就飞扬起了欢喜。 「你怎么来了?!」 「六郎可是不愿意我来?」齐霁真一扬眉说道,她说着,又细细的打量着萧鸾。萧鸾确实是瘦了一圈,她的眼睛本就比旁人深邃,如今看起来,眼下青黑,实在是憔悴得很了。齐霁真一阵心疼,萧鸾小她一岁,她们两人自幼一起长大,在未生情愫前,也是情如姐妹那般。齐霁真除了最初时候,何曾见过萧鸾这副模样?就算流落北狄,也是好酒好肉吃喝着。 「你都瘦了。」 「做给旁人看的。」萧鸾无所谓的一挥手,只是手收回来时,绕了一个圈,把齐霁真圈在了自己的怀中。萧鸾抱着熟悉的身躯,露出了满足的喟嘆声:「你来了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齐霁真笑了一声,两人相拥片刻,萧鸾又带着她坐到一边。萧鸾先道:「你今日怎的来了,可是没有收到我的书信?」自从萧鸾被关了禁闭后,她便每隔几日给齐霁真传一封书信,既是说自己的相思,又是报一报平安。因此萧鸾也没有想到齐霁真会主动来府上。若是被有心人看到,又或是传了出去……思及此,萧鸾的眉头也拧了起来,说道:「启星真是越来越擅作主张了。」 齐霁真想到此前萧鸾那带着煞气的表情,心头一跳,便按住了萧鸾的手,说道:「启星也是见你我亲近,旁人是断不敢如此的。」 萧鸾闻言,也笑了起来,说道:「你说的对,你与我自然非旁人能比。」她虽然如此说,心中却也下了决断,只是看到齐霁真的容貌,萧鸾又觉得启星办的也不算是什么坏事,稍微敲打惩戒也就是了。 而这一头,齐霁真犹豫片刻,这才说道:「六郎你与我说句实话,沈家的事,可有你在背后推波助澜?」 萧鸾脸色一沉,此前无论是幕僚谈话,又或是在这书房之中,一道道命令发放下去,萧鸾也没有皱过眉头,但是如今,面对齐霁真的问话,萧鸾却觉得自己心虚紧张,手心里也全是汗。萧鸾沉默不语,齐霁真便明白了。 第265页 萧鸾见状,眼也不眨的盯着齐霁真,生怕她说出什么话来。齐霁真垂头思虑片刻,又嘆了一声。此事当然不能全怪萧鸾,毕竟沈家也不是无辜的。可是若日后沈引玉知道又该如何?而落在齐霁真的心头,也不免生出了,若我是沈家,萧鸾又会如何…… 只是齐霁真也清楚,夺嫡之战,非生即死,萧鸾不下狠手,死的就该是萧鸾了。 「沈家被替换了,铁浮屠拦不住又该如何?」齐霁真问道,她看着萧鸾的眼睛,说道,「大夏的土地和人民才是国之根本……」齐霁真深吸了一口气,她虽然还不能上朝,也听说了这些日子里,为了争夺砺州总兵之位的种种嘴脸,她深知这事不能全怪在萧鸾身上,就算没有萧鸾的推波助澜,此事也最终会这样。但齐霁真却多少有些惶然失落,这天下的国土子民,在他们的心中到底是什么? 「我有后手。」萧鸾想要去摸一摸齐霁真的头髮,但看着齐霁真的眼睛,萧鸾又有些自惭形秽,不敢上前。萧鸾只好将手绞在一处,垂头说道,「我的人马都交託给卫培风了,他和蛮奴也训练了私兵……」 这天下大事,必然需要牺牲和赌博。只是这样的话,萧鸾却不敢说出口。萧鸾谋划天下,以天下为棋盘,子民父兄于她而言皆是可捨弃的棋子。但齐霁真心有天下,万民土地于她而言都是不可捨弃的珍宝。 萧鸾意识到这点,心头陡然一寒,她含情脉脉的看向齐霁真,心头却只转着一个念头,绝不能让三娘知道这点!她这般想着,换了颜色,说道:「我们在北狄的时候,见识过铁浮屠,因此这些年里,我也一直有思考,若是两军对垒,我们该如何做。虽不能有十分把握,七八分总是有的。」 齐霁真这才点头,她知道萧鸾其实在军事上也颇有些才能,没有多做怀疑,只道:「你心中有数就好。」说着,齐霁真从怀中拿出了一封书信,「我还有一事……」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章的时序会比较乱,长公主&陈瑾和萧鸾&齐霁真会穿插 特别是萧鸾和齐霁真之间,她们两个人的追求和眼界都不一样了 萧鸾的着笔少了点,我返回去看的时候还是有点后悔,对她的心路写的太少了。她从游歷回来已经过了5年,略过的时间有三年,她站在夺嫡的最前线,所以她的变化是最大的。抓头,希望大家可以明白 ======== 第三十九章 书信 「如何?」 房间之中光线昏暗, 此时明明是白天, 但因风雪交杂, 门窗紧闭, 房间倒显得如同夜晚那般。侍从点亮了蜡烛,房间之中总算有了光亮, 只是人影倒映在墙壁上,却又显得诡秘阴暗。 「回殿下, 一切顺利, 圣旨到时, 沈总兵呆立了约莫半柱香的时间,使者连唤三声, 这才接旨。」 「可有反抗?」 「不曾。」 「不曾……啊……」 说话声渐渐沉寂下来, 又过许久,坐在上位者才带着几丝疲惫的挥了挥手,让探子下去了。房间之中一时之间再无他人, 上位者站起身来,慢慢的走到窗户边, 伸手推开了窗。窗外风雪正盛, 冷气夹带着水汽扑面而来, 落在那张面若冠玉的脸上。少年人已经成了青年,可在诸皇子之中,再也没有比她更好的容貌,也再没比她更好运的人了。 萧鸾并不惧风雪,只是她对风雪之时总是喜欢不起来, 她偶尔会想起自己那连尸身都找不着的母亲,会想起曾经烧不起炭火,被内侍欺辱的童年。不管哪样,都不是什么好的回忆。萧鸾的手按在窗沿上,外面早就结了一层冰,她感觉到指尖有尖锐的痛,只是她却并不在意。 「权势盛如沈以逸,一道圣旨却就可轻易剥夺沈家二十多年的努力。」 尽管这是萧鸾早就知道的答案,但是听到沈以逸竟然连反抗都没有,就任由人将他押解回京时,萧鸾还是觉得几分不可思议。身处深宫,身在高位庙堂,萧鸾无数次的感受过权势二字,但如今看来,萧鸾又觉得自己或许还不了解权势两字。 沈以逸押解回京,田晖志得意满,带着虎符与军士走马上任。萧韶并没有去送,她一直窝在陈瑾的小院中,陈瑾也由得她。她们两人又恢復了许多年前那时常的样子,陈瑾会亲自为萧韶梳洗,如同最贴身的丫鬟,而两人之间又或者有些不同。 陈瑾看着怀中熟睡的长公主。萧韶的头髮漆黑,缠绕在陈瑾身上,就像是蜘蛛缠绕着猎物。陈瑾勾着唇笑笑,看着萧韶闭着眼睛下,微微转动的眼珠,便将唇印在上面。待到一吻毕,陈瑾稍稍移开了些许距离,便看到萧韶睁开眼,目光复杂的看着自己。她们两人在最亲密时,也没有做过这样的动作。 这样的……温情脉脉,仿佛两人之间有着爱侣一般的疼惜缠绵。 「殿下在想什么呢?」陈瑾问。 萧韶伸手伸了个懒腰,也将陈瑾隔开了些。陈瑾顺势往后退了退,她撩开幔帐,起身拿起一件披风,披到萧韶身上,垂着眼,低眉顺眼的为萧韶系上带子,说道:「外面天冷,穿多些。」 萧韶没有动,任由陈瑾动作。她看着陈瑾熟练的动作,这才低声道:「我的兄弟与母亲视我为货物,我的夫家视我为桥樑,我从小也是锦衣玉食,也是与皇子共读书入朝。却不想一朝嫁人,就成了空挂名头的货物,你若是我,又要怎么做呢?」 第266页 陈瑾闻言,稍稍地抬了眼,她看到萧韶一直在注视着自己,于是勾唇一笑,说道:「我并非是殿下,又怎么知道殿下要如何做呢?」说着,陈瑾一顿,又道,「在我心中,殿下是要凤翔九天,继承大统的未来君主。君上如何行事,臣下就当尽力追随,以命相待。」 陈瑾说着话,也注意着萧韶的脸,她发现萧韶并不为自己的语言所动,笑容又真诚了几分。而萧韶则合上眼,过了一会儿,才道:「田晖此行,必败。」 「臣虽不懂军务,却也如此觉得。」陈瑾回道,她垂下眼,轻声道,「流言散布太快,似有其他人插手的痕迹。不是太子,又是谁要推动呢?」 「六郎游歷之地就曾去过砺州,后来他主管互市。他交出帐本交得如此及时,显然是早有准备。说他不知道沈家的事,我是不信的。」萧韶说道,「但若说此事有他的手笔在里面,也是未知。」 陈瑾静静的听着,她知道其实萧韶并不需要她的回答。陈瑾察觉到了萧韶下了某种决断,而这份决断也正是陈瑾期望的方向,因此她显得尤其的温顺又恭敬。 「敌人的敌人,就是自己的盟友。怀瑜。」萧韶看着陈瑾,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说道,「替我送一样东西到成王府……不……送到齐三娘的手中,务必要让她亲手交到六郎的手中。」 陈瑾躬身道:「怀瑜遵命。」她抬起头,只见那一直消沉的长公主坐在床榻之上,虽然衣衫不整,虽然未施粉黛,却如同一朵牡丹,颜色正艷。就像是最初,陈瑾在街头那一瞥。 「这就是你叫我来的缘由?」齐霁真看看窗外的雪花,又皱着眉头,将手里的暖炉往怀里抱得更紧了些。 陈瑾带着几分歉意的拨动了身前的炭火,让热气更旺一些。她温和的说道:「天气不好,让三娘受苦了。这样东西是由长公主亲手交付于我,让我交给你带给成王殿下的。还请三娘帮个忙。」 萧鸾被关禁闭,到现在萧炜也没有松口放她出来的意思。无论是萧韶还是陈瑾,登门拜访都是不合适的事情。齐霁真也不会蠢到问为什么她们不亲自上门的话来,只是齐霁真嘆了一声,思及陈瑾一直以来对自己帮助,到底是答应了下来。因为她也有许多话想要问萧鸾。 齐霁真来见萧鸾,萧鸾或许尚有预料,而这封书信则更是出乎了萧鸾的意料之外。她细细的看过书信,不可置信的揉了揉眼睛,又重头细细的看了一遍书信。齐霁真并没有看过信的内容,看到萧鸾的表情后,她除了惊讶,也有几分的好笑。 这几年里,萧鸾越来越沉稳内敛,似乎凡事都在预料之中,这样纯粹的惊讶,齐霁真已经有许久没见了。而今再见,齐霁真心中竟有几分怀念安慰,觉得这样萧鸾再来几次,也生动活泼,比而今要好上许多。 只是萧鸾很快就收敛了表情,齐霁真心头有几分遗憾。而萧鸾看着齐霁真,她问道:「三娘可知信中写了什么?」 齐霁真自然摇头。 萧鸾深吸了几口气,又吐出几口气,她目光复杂的看着齐霁真,好半晌才道:「是当年……长公主告知了当年小严妃死的真相,以及陷害小严妃的兇手的罪证所在。」 小严妃这个名号,已经有许多许多年没有人提及了。哪怕是齐霁真,也皱着眉头想了片刻,才从记忆的深处翻出了那个温软又天真的女人。齐霁真突然意识到,当年那个会给她们分糖吃,会盼望着自己麟儿与萧鸾一样俊俏的女人,其实还那样的稚嫩。如今时光飞逝,自己与萧鸾的年纪都已经比小严妃还要大些了,而那个人却停留在时光的深处,成了永恆不变的模样。 齐霁真多少是从萧鸾的口中听到过当年的那些事的,思及此,她的手也握紧了,问道:「那件事不是……」 「母亲凭藉蛛丝马迹猜到兇手,只是唯一一个人证已经被杀,因此苦无证据……」说到此处,萧鸾又摇了摇头,没有证据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事,既然认定了兇手,有无证据又有什么关系?不过是时间长短而已。 却不想这东西突然落到了自己的手中,仅仅只是看着,萧鸾就已经想出了数条可以利用的途径,只是……萧鸾想了想,还是将书信好好的收起来,这件事,还是交给严蓁定夺为好,这毕竟是严蓁的一块心病,若能报仇,自然也是要亲手处理的好。 「长公主……」齐霁真欲言又止,这封信,也算得上是一个投名状了,而既然对方卖了好大一个人情,那自然也要收穫对应的利益才好。更重要的是,齐霁真抬眼看到萧鸾镇定自若的表情,她又不禁想,萧鸾是一直跟长公主有联繫的吗?还是……? 齐霁真打住满脑子的胡思乱想,她浅浅吸了一口气,将心头繁杂的念头隐没。齐霁真捏了捏手掌,看见萧鸾温柔的看着自己,笑道:「长公主既然给了这份大礼,必有所求。六郎需得小心行事。」 「自然。」萧鸾应下,她神情轻松,说道,「这些事情都不用三娘操心,三娘你只要按照自己想要去做的做就好了。」萧鸾这般说着,又忍不住心中的悸动,驱上前来,将齐霁真搂在自己的怀中,靠在齐霁真的肩头,她环着齐霁真,就像是抱着自己最珍爱的宝物。 齐霁真无意识地拍着萧鸾的背,她有些迷茫,又有些低落。她想要做什么呢?曾经的「雄心壮志」,只为摆脱后宅无奈的,能一眼望到头的生活。再然后呢?她证明了自己能走到庙堂,甚至认为自己可以成为萧鸾的依靠,日后为她提供帮助,让她和萧鸾能摆脱丽娘和严昭灵的结局。 第267页 可陡然之间,无论是萧鸾也好,还是沈引玉也好,都在以极快的速度发展着,这让按部就班的齐霁真感觉到几分不适和慌张。齐霁真无法对萧鸾言说这样的感情,她只能沉默下来,当一个可以让萧鸾拥抱的,受她宠爱的物件。 这一个冬天寒冷又残酷,一月的时候,被大雪耽误的沈以逸终于被押解回京。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那章发了以后,收藏掉了三个,不要抛弃我啊,哭唧唧。现在的订阅就已经够惨了,全靠一腔热血勉力支撑着……要不是想到小天使们嗷嗷待哺,根本不会这么勤快 === 第四十章 押解 今年的冬天似乎持续得格外的长久, 已经过了元宵, 按理说就该下雨了, 但这天气却丝毫没有入春的迹象, 连续晴了好几天的天再一次暗沉下来,不多时就飘起了大雪。侍女见状, 急忙要去关窗,说道:「怎的又下雪了。」 「无妨, 就那样开着吧。」 李安歌抬起头来, 看了一眼窗外, 又重新垂下头去,看着手中的佛经。 侍女见状, 不敢违背王妃的意思, 只好将吩咐周围将地龙烧得更旺一些。做完这些后,侍女捲帘重新进了暖阁,见李安歌安安稳稳的坐在那处, 一手捏着佛珠,一手把着书卷, 正低头看着, 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 这个王妃, 从成亲开始起就过分的安静,她一直无所出,周围的人都以为成王要厌弃王妃了,却不想成王却一直没有迎娶侧妃。而当大家暗自羡慕王妃好福气的时候,成王又渐渐减少了来王妃房中的次数。后宅中的丫鬟侍女们也曾暗自打探过消息, 偶尔有几次流言传出来,就立刻被压了下去,就连相关人等也一概被处理。因此无论是成王身边伺候的,又或是在王妃身边伺候的人,都对此讳莫如深,连私下里讨论都不敢。 只是身为王妃身边贴身伺候的人,侍女知道王妃最近一段时间里并不快乐,她若是没事就这般看着佛经,有时候侍女都觉得眼前的王妃并不是一个正值妙龄的女性,而是无所事事的耄耋老人。 思及此,侍女上前叫了一声王妃,又故意用着逗乐的语气说道:「头几日,我听小顺子外出回来说,砺州总兵被押解回京了,他正巧看到游街呢。」 这果然让李安歌好奇的抬起了头。李安歌放下手中的佛经,看着侍女,说道:「你且细细说来。」 侍女见状,也露出了笑容,带着世人说八卦时的小兴奋,凑近了李安歌,开始绘声绘色说起来。 世人都以为沈以逸私贩盐铁,中饱私囊,又常年在边关苦寒之地,必然是满面横肉,粗鲁鲁莽之辈。游街那日,早早的就有小吏铜锣开道,沈以逸没有囚车,他是被套上了木枷锁一路从砺州牵到京城的。只是他身上穿着的还是当初那身貂皮的衣物,押送的官员也并未如何虐待沈以逸,他看上去人模人样,若不是套着枷锁,比街边的大多数人看上去都更好一些。 世人见沈以逸身材壮硕,虽然面色憔悴,却也相貌堂堂,充满威仪,世人多以貌取人,见此情况,倒有些琢磨不透。而沈以逸则会被押往刑部,由都察院、刑部、大理寺三法司会审。三司会审向来只有极为重大的案件才会如此慎重,萧炜登基这么多年,也就只有当年绊倒摄政大臣时才动用过这样的阵势。由此可见萧炜有多重视这次的事情。 李安歌静静的听着侍女绘声绘色的说辞,她静默片刻,这才道:「王爷一向与沈家交好,关于沈家的事,王府之中就莫要起传言了。」 侍女听闻,想起启星整治下人僕役的手段,顿时打了个哆嗦,急忙应了一声是。而李安歌目光飘远,又说道:「如今圣旨已下,却并未祸及沈家其他人。你今日与我一起备些日用送到沈府上去,以宽人心。」 侍女想劝说李安歌,沈家如今已是让朝中上下避之不及的人物了,自家王妃何必上去惹是非,只是她话递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恭声回了声是。左右东西最后是否要送出府去,也是有人暗中禀告王爷的。若王爷不愿,这府中就没有能递出去的东西,既然如此,自己又何必顶撞王妃呢? 而此刻的沈家也是一片愁云惨澹。沈引玉的妻子霍氏抱着三岁的儿子,而她的婆婆,沈引玉与沈以逸的母亲黄氏则坐在堂上。稚儿天真,还不懂其他,两个妇人的眼睛则都要哭肿了。黄氏用手绢按了按眼角,朝齐霁真点头道:「叫三娘看笑话了。我沈家如今这般,三娘还肯过来,是用心了。」 「妇人莫要妄自菲薄。沈家为大夏立过大功,圣上也记挂在心中的。」齐霁真也有几分感慨,回道。 武功侯沈近远此前在东南大败海寇,只是海寇余毒不清,他便一直在那处了。而他的大儿子押解回京,他没有圣旨下来,也不得归京。齐霁真想到此节,心中转念一笑,沈家父子二人,一南一北,都说是虎父无犬子,这老虎多了,又怎么不令帝王心生警惕呢?也难怪帝王不祸及沈家其他人,这些人安置在京中,沈近远就必然心有顾虑,不敢动那个大逆不道的念头啊! 齐霁真看着面前哭泣的妇人,纯真的儿童,心头一片寒意。齐霁真见过尸横遍野的战场,就算有刀噼下来,都能做到目不改色。但只有此刻,齐霁真见识了人心鬼蜮,方觉得这才是真正的残忍,让人心生寒意。齐霁真安慰这两人,不多时,外面就有僕役过来禀告,说是成王妃派人送来了慰问的东西。 第268页 萧鸾被关了禁闭,日日待在王府中不得出门,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黄氏听闻僕役的回禀,顿时心生感动,连叫了几声阿弥陀佛,唤了漫天神佛的名号,这才道:「蛮奴自小顽劣,我们夫妻当初生怕他惹事,不想他交了你与殿下两位好友,这是他的福气,也是我们沈家的福气。」 齐霁真知道沈家的事中,亦是有萧鸾的手笔,而她自己虽然没有做过什么,但是听闻这事后,她也听之任之,只是事后来给沈家送点东西,算是弥补心中的愧疚。在听到黄氏这样诚心感激的话后,齐霁真羞愧难当,勉强维持,才没有掩面奔走。只是她也没有再继续多待下去,只是又勉力敷衍应付了一番,就出了门。 齐霁真走在路上,只觉得浑浑噩噩的,心头忽上忽下,也不知是个什么感觉。是自己过于天真,还是当初的人与自己渐行渐远了呢?齐霁真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自处才好,待到她回过神来时,自己已经站在到了诗社的小院前。齐霁真看着诗社的大门,又抹了一把脸,露出一点苦笑,从什么时候开始,这里竟然变作了她心里头的安全之所了呢? 齐霁真盯着面前漆黑的木门,她摇了摇头,正待转头离去,突然门却被打开了,门那处探出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年轻少女,她看到齐霁真,惊讶地唤了一声:「三娘子。」她看到齐霁真的样子,又是一笑,说道,「真是巧了,陈娘子也在呢,你们怎的今日里都凑到一处了?」 陈娘子说的就是陈瑾了,诗社之中,众人皆不以职位官位称唿,也是为了能让众人放下成见,彼此平等。齐霁真听到小丫鬟说话声,她原本转动的脚步又停了下来,犹豫片刻,她才说道:「叨扰了,我进去坐坐。」 「三娘子说的什么话呢?这儿你们才是主人。」小丫鬟急忙打开门,将齐霁真迎了进去,又唤来看门的婆子吩咐几句,这才笑道,「我先去门替陈娘子买些东西,三娘子你请便。」 齐霁真点点头,便举步往里走了。那看门的婆子则早早进去向陈瑾告知齐霁真的到来。齐霁真听说陈瑾才改换了主意,小丫鬟便猜或许齐霁真是找陈瑾,便如此主张。而齐霁真也没有阻止,或许她是真的想要让人替她开导一番。至于为何是陈瑾,长公主如今和萧鸾搭上了线,她们之间原本就亦师亦友,如今就更为亲近了。 陈瑾正独自在廊下饮酒,她旁边生了炭火,桌上摆着一小炉,炉子上温着一壶梨花白,看上去悠然恣意,偷得浮生半日闲。听到齐霁真的脚步声,陈瑾懒洋洋的迴转过眼来,她屈着一条腿,手中还握着一杯酒。陈瑾看了齐霁真一眼,笑道:「这样好的风景,你却这般神情,岂不辜负天时?」 齐霁真便笑笑,陈瑾又皱眉道:「笑得好似哭一般,不若不笑。」齐霁真便不言不语,不笑也不悲了,她走到陈瑾对面,又盘腿坐下,撑着头看窗外的雪花飘洒。 陈瑾拿出酒杯,给齐霁真倒了一杯酒,说道:「雪天当然要配酒才好,单看雪,得了风寒可就不美了。」 齐霁真闻言,便端起了杯子,酒递送到唇边,还未饮就先闻到了馥郁芬芳的酒香味,她顿了顿,紧绷的心绪似乎也缓和下来。温酒温热,恰到好处,齐霁真饮了酒,手指在酒杯的壁缘轻轻一绕,这才说道:「你此前为何建议我去别处为官?」 「你足够聪明,在翰林院熬够资歷,当然可以往上走一条青云大道。只是你永远都不会明白其他事情。京城往下,百姓生活如何?你好容易从内宅中脱离出来,甚至不惜与家中断绝关系,难道不想知道其他的人,为何明知宅院中就是消耗一生,又为何不出来么? 京城之中,诚然是利益为上,你争我夺,可再往下,同样是利益,却更为直白而可怖。在京中,是永远也不知道那些事的。」 陈瑾看着自己手中的酒,低头说道:「没有见过伤口,你又怎么会治病?不经歷黑暗,你又如何去对抗黑暗?你若要治天下,便需知晓这天下真正的模样。」 「我……」齐霁真想要说自己并没有这样的想法,她从未想过自己能成为周元贞,她也不觉得自己有那样的能力……可是她说不出口。她真的没有那样大胆的想法吗?在她知道她能女子身份摆脱内宅时,当她苦读时,当她看到史书上写着英主良臣子时,她就没有过丝毫的触动吗? 「你背靠成王、齐家,甚至是我……不必担心就此远离京中派系,是难得的好机会,所以我才做如此建议。」陈瑾说道,她目光真挚而诚恳,「你可以走得比我更远。」 「我……」齐霁真垂下头,道,「我只是有些迷惑……不知前路当如何。」 「知者不惑,仁者不忧,勇者不惧。」 陈瑾答道,将手中酒一饮而尽。 作者有话要说:  没想到大家都出来安慰我,谢谢谢谢,今天头有点不舒服,就不一一回復了 评论我都看到了,么么哒~~~ ============= 第四十一章 茫茫 天悬关城墙高耸, 严冬又将墙面覆上一层寒冰, 可说是万无一失。而这样的天气下, 就算是塞外的马匹也很难经受住严寒, 经常一群围在一起,抱团取暖。 「这鬼天气……」田晖接手的天悬关就是这样的情景。他不爱用沈以逸留下的将官, 便用自己的心腹取代,又派人将散出城外的流民招回。因为没有战事, 这样的经营下, 天悬关内也渐渐有了人气, 没有开张的生意重又开张,看上去竟有几分繁华的意思, 让田晖自得许久, 还上书一封交到京中,盼着皇帝和自家人看到自己的成绩。 第269页 而事实也是如此,萧炜还发了旨意下来夸奖了他, 让田晖得意非常。 如此这般,渐渐的天气也暖了起来。今年有些倒春寒, 一月终了, 寒冰渐渐融化, 却又落了一场大雪。田晖将自己裹在被窝中不肯起身,昨日里,他的心腹上供了几个美人,田晖不太能看得起这种偏僻地方的女人,觉得她们粗俗, 远没有京中那些美人雅致又温柔的样子。但心腹上供,又是独自在这样的苦寒之地,田晖也就笑纳了。 田晖享受了一夜美人恩,头昏脑涨,听见外面脚步忙乱,亲随则在外面敲门大唿:「将军!不好了!不好了!」 「闹什么!不起!」田晖大喊一声。 「蛮人攻城了!」 这一声喊让田晖的睡意尽退,他一下子弹起身,穿衣服的手都在哆嗦。一旁的美人见状,急忙安慰道:「将军莫怕,天悬关城坚墙固,此前北狄连攻一月都没有打下来呢。」 田晖闻言,一个扭头,恶狠狠的抽了美人一个巴掌,说道:「谁怕了!你说的本将军还不知道吗?」他看着女人扑倒在地,嘤嘤哭泣,心中顿时大定,觉得自己也如同现在这样,有着无坚不摧的力量。他从容地收拾好了衣裳,拉开门,对外说道,「慌什么!天悬关城坚墙固,此前北狄打了这么久都没打下来,难道今次就能打下来了?随本将军去城头看一看!」 战火重燃,但京中却正是春晖好时节。沈以逸三司会审引得众说纷纭,而这一头齐霁真也下定了决心,她通过陈瑾确定职务,又提交了本子,要求到州府去。这一下也同样引得翰林院一片譁然。许多人都说齐霁真这是自毁前程,又说她任性妄为。 齐霁真并不在意其他人如何说,也不在意其他人如何想,她还有一个大山需要越过。这一次,拦阻在她面前的,不是旁人,而是萧鸾。 萧鸾很少在齐霁真面前流露出阴沉的一面,只是这一次,她实在忍不住,面沉若水。在听说了齐霁真的决定后,萧鸾甚至悄悄的出府,来到齐霁真的院中,只为了劝阻齐霁真这异想天开的想法。 「六郎也觉得我是异想天开么?」齐霁真静静抬头问道。 萧鸾的后槽牙狠狠地碾磨了一下,她不知道齐霁真为什么要把重点放在这里,事情的重点,难道不是齐霁真要离开京城,离开自己的身边吗?萧鸾压住脾气,好声好气的说道:「留在这里不好吗?你想要做什么都可以,你想成为周元贞,也是要在京中好生经营自己的。去到州府有什么呢?那些小吏不会因为你是京中来的就会宽待你。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他们只会欺负你。而那些再无升迁可能的官员,更是会嫉妒你,迁怒你,你会过得很辛苦。」 齐霁真静静地听着,听完,她又点了点头,说道:「你说的一切,就是我要走的原因。」齐霁真顿了顿,又道,「你看,这些你张口就来的道理,你懂,可是我却不懂。」 「你何必要懂?」萧鸾忍不住说道,她在屋中转了一圈,焦躁不安,又转到齐霁真的面前,拉住齐霁真的手,情真意切的说道,「就留在我的身边不好吗?你可以不当王妃,去做你的官。我也可以护着你,护你官途一世无忧。」 齐霁真细细的打量着萧鸾。她们从幼时相识,再到相爱,可过了这么多年,她们却依然有着巨大的鸿沟。齐霁真看着萧鸾,她的眼中浮现出哀怜的意思,齐霁真想,真是罪过,这样一个足智多谋,又地位尊崇的人,用着这样的姿态和眼神来哀求自己。 齐霁真的手慢慢的抚过萧鸾的眉眼鬓髮,她目光爱怜,就仿佛是两人情动时,那包容又温柔的眼神。 这是萧鸾最心动的眼神。这个人知道她掩藏的一切,明白她心中的怯懦和自卑,在她的面前,萧鸾知道自己是可以最放松,最自然的模样,这是萧鸾喜欢齐霁真最初的理由。 尽管现在,萧鸾不愿让齐霁真知道自己的一切,那些黑暗的,以及龌龊的手段和想法,可是有什么关系?齐霁真依然可以包容她,能提供给她温柔的抚慰。萧鸾不想失去这份柔软的情感,这甚至是她的动力之一。 「六郎,若我只想一世无忧,那我成为你的王妃就足够了。可是……」齐霁真垂下眼,她突的自嘲一笑,说道,「可是我一向是一个自私又不安分的人。」 「我以为我摆脱内宅就够了,却不想我还想要再更进一步。我想要与你并驾齐驱,不止你能保护我,我也想护着你。我还想成为英主良臣,能有一番作为。我读了这么多年的书,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我曾金榜题名,得人交口相贊。我付出的不比任何人少,为什么我不能期望青史留名?为什么我就不能了解这个天下,再去打造一个盛世呢?」 齐霁真的声音并不大,但她说出这话时,双眼却越来越明亮,握着的拳也越来越紧。她看着萧鸾,又带上了一丝微笑,说道:「六郎,你跑得太快了。我曾担心害怕了很久,我想要……我想要尽可能的追上你,我怕我追不上你。我想要站在你的身边,去做你的支柱和翅膀,而不是躲在你身后的小花。」 齐霁真知道萧鸾或许做了许多她并不能理解和贊同的事情。可是齐霁真想要试着去看到萧鸾的世界,她只能,也必须要从这清贵的身份中挣脱出来,离开萧鸾的保护,否则的话,她将永远天真,永远担心害怕,这和关在内宅又有什么区别呢? 第270页 齐霁真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来握住了萧鸾的手,她们目光相对,齐霁真看着萧鸾。齐霁真向来喜欢萧鸾的眼睛,这不同于大夏人的瞳色清浅,就仿佛是一泓可以看透的秋水,在对着齐霁真时,也总是带着点点的情意,总是让齐霁真觉得心生欢喜。可而今,这双眼中充满了犹豫、惊惧甚至还隐隐的有着怒意。 「我……」萧鸾的嘴唇颤动,她想要说自己不许加=,不同意。可是萧鸾也知道,对于面前这个女人,她总是选择着妥协,她就像是一个卑微的僕从,无论对方想要什么,萧鸾总是徘徊,犹豫,不甘,最终却又总是不得不顺从。每一次,齐霁真对她提出的要求,都会让她经歷这样的折磨。 「每一次……为什么每一次你都要这样呢?为什么你总是要我这样为难呢?」萧鸾用手遮住了自己的眼睛,她眼中酸涩的厉害,强忍着不让自己掉下眼泪来,只是话音之中已经有了哽咽的意思,「你一人在外面,冷了热了,有人欺负你,又该怎么办。你会遇到不一样的人……」那些人,或许有的跟你志同道合,或许有翩翩的佳公子,或许漂亮的小娘子……萧鸾吸了吸鼻子,「你会离我越来越远。」 「怎么会呢?」齐霁真笑着去将萧鸾拥住,将她按在自己的怀中,环抱住对方单薄的后背,安慰一般的轻拍着,「六郎这样好,我是不会看上其他人的。你是我远行的动力和目标……我只会更靠近你,而不是远离。」 萧鸾没有说话,她知道现在的自己是什么模样,光鲜亮丽的外表下,她早就同那些一直沉浸在泥潭中的老狐狸老臭虫们同流合污了。这样的自己,还会是齐霁真所喜欢的吗?又或者是,脱离了自己的保护,齐霁真也会像自己这样……萧鸾打了一个冷颤,她更加用力地去拥抱住了齐霁真。 「不要怕,六郎。」齐霁真温热的气息扑洒在萧鸾的耳边,「不要害怕,你在这里,我总有一天会回到这里。我还有我的野心和梦想还没有实现。我知道有些事,就算是不喜欢,也要去做。所以……你不要怕。」 萧鸾苦笑一声,她埋在齐霁真的怀中,胡乱的点了点头。不忘初心,哪有那样容易呢?萧鸾已经见过了许多的人,当初温润如玉,谦谦君子如萧凤鸣,如今不也为了自己的私慾而将沈家往死里整吗?萧鸾将这些话都埋在了心头,再一次抬起脸时,又恢復了往日的平静。 「你要出去……我会派一些护卫给你,你不可拒绝。」萧鸾说道,齐霁真柔柔的应了一声好。萧鸾皱了皱眉头,又道:「地方总是豪强与官员势力交杂,强龙不压地头蛇,你要千万当心。」 齐霁真听萧鸾细细的说一些从卫培风那里听来的经验,心头澎湃。她发现萧鸾了解的事情远比自己想的更加深刻,而萧鸾对时局的把握也比她透彻和深远,便更加坚定了自己要外出歷练的想法。 作者有话要说:  _(:3」∠)_今天不知道要说什么,就不说了哟~~ dreamcatcher说的对,其实萧鸾根本就没办法拒绝齐霁真啊 ========== 第四十二章 值得 万事俱备, 调任的命令很快就下来了。调离京师, 原本就不是受欢迎的事, 更何况还有萧鸾与陈瑾在其中的运作。齐霁真接到命令, 就立刻开始着手准备,没多久就要走马上任。 「想不到你竟然这么痛快。」 十里长亭, 陈瑾笑着对齐霁真道别。齐霁真身边带着从京中跟随的衙役,除此以外, 还有数个高壮结实的汉子, 俱是沉默寡言, 身上隐有煞气,一看就知道这都是见过血, 受过良好训练的死士。不用多说, 这些人必然是萧鸾所赠。陈瑾在心中暗自感慨了一番萧鸾对自己这个青梅竹马的重视,看着齐霁真的目光也格外的玩味起来。 齐霁真浑然不觉,就算定下来了方向, 她依然有种前路茫然之感,只能压抑住自己心中种种想法, 尽可能的朝前走。她朝陈瑾笑了笑, 说道:「早走总比晚走好。」 「我以为你会等到京中事情结束了才走。」陈瑾说道, 萧鸾对齐霁真是另眼相待的,这份情谊放在男女身上,就多少显得有些不合适。而齐霁真也早就打上了萧鸾的印记,她的阵营派系,也无法脱离萧鸾的名号。而就陈瑾观察来看, 齐霁真对此也并不在意。只是齐霁真所关心的方向,恰好是陈瑾需要齐霁真关心的方向,这是陈瑾愿意帮助齐霁真的原因。 「我留在此处,也无甚用处。时光宝贵,还不若壮大自身。」齐霁真回道。 两人又说了几句,陈瑾便告辞了。而启星则哭哭啼啼地上前来,他是代替萧鸾来的,自然要将主人所思所想的都得办好才成,就如那离别之苦,还要让齐霁真知道萧鸾有多爱护她才成。 启星卯足了劲,哭得肝肠寸断,齐霁真哭笑不得,接了许多的物件,又推了同样多的物件,好说歹说,才把启星劝走了。启星一走,齐霁真又无奈地揉揉自己的太阳穴,她朝来时的道路望去。此时已经三月了,春光无限,杨柳依依,只是来路空茫,再无其他人。齐霁真摇了摇头,示意周围,这就踏上了道路。 三月的京师,春光正好,带来躁动的气息,而八百里加急的军报也同时带来了让人震惊的消息。沈以逸的案子还未审完,罪证堆得比人还高,可说是罄竹难书。但田晖兵败如山倒,丢失天悬关一事,则掩盖了沈以逸的话题,京中如今就如水滴油锅,乱成了一团。 第271页 这乱并不是人人自危的慌张,天悬关距离京师还很远,对于京中的举人、世家、大臣们来说,不过都是谈资以及利益的抗衡。这些人大多数一辈子都没上过战场,甚至没有见过血,他们所以为的战斗,不过是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惺惺作态,甚至是诗意和浪漫的。 田晖大败确实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而他弃城而逃则更是将他、将萧凤鸣都推到了风口浪尖上。萧炜是曾经经歷过于北狄战争的君主,他虽然不曾亲临战场,但多少也知道一些相关的事务,因此他下令重新提拔了一名将领调任接替田晖。这是前一月的事情了,将领带着萧炜和萧凤鸣的期许前往战地。 萧炜没有让沈以逸戴罪立功,沈以逸已经被下狱了,萧炜不会轻易放过他,如果是一有战事就提拔沈以逸,那岂不是说大夏无人? 「大夏并非无人,只是太轻敌。」萧鸾将书信折起来,笑一笑。随着战事的进行,萧鸾也终于得以出府,只是她也不上朝,先去看了严蓁。这番作为引得多人赞嘆她的孝顺,但萧鸾和严蓁都清楚,这一次的会面,绝非仅仅是因为孝心。 「你觉得这一次也会败?」严蓁皱起眉头问,严蓁年近四十,风华正盛。她不曾生育,身材还宛若少时那般。随着年岁增长,她容貌也多了艷丽威仪,落在萧鸾眼中,就更像是牡丹那般。严太后早在数年前就已经去世了,而如今的严蓁还牢牢的把着贵妃之位,很明显,这并不是藉助严太后对萧炜的压制。 「是,至今仍然不曾有人问过我铁浮屠之事。」萧鸾点点头,回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父皇两次调任,都不曾有人问过敌人,说明他们太过自信。如今对战北狄,自信最是要不得。」 严蓁闻言,她看着萧鸾若无其事的样子,仿佛北狄入关,百姓流离失所就是一件无谓的事情那般。严蓁锁住了眉头,说道:「六郎,虽然你不是太子,但你也是大夏皇子,天下百姓兴亡,你应该挂记。」 萧鸾一愣,觉得严蓁这话和齐霁真倒有几分相似。萧鸾眉眼弯了弯,起身垂首说道:「孩儿听训。」萧鸾显得恭顺温良,她顿了顿,又抬起头来,说道,「可是母亲,如今正是关键时机,不可妇人之仁。」 萧鸾的话让严蓁静默了许久。严蓁盯着萧鸾,萧鸾则保持了她此前的模样,任由严蓁盯着,又过了一会儿,严蓁说道:「你打算怎么做?」 「外事上,孩儿已有谋划,卫培风与蛮奴因战事而不能及时回京,自然会收编周围流亡的士兵与百姓,与北狄周旋,缓延战局。待到父皇无人可用时,也自然会注意到这支小小的力量。」 「你如何保证卫培风他们就一定能扛得住?田晖世家出身,从小熟练弓马,又有数十万雄兵在手,依然落得个弃城而逃的下场!你可知你这般行事,就如引狼入室?」 萧鸾静静的听着严蓁的话,她安静地回答:「因为沈以逸已经下狱。蛮奴只有拿性命相搏,才能挽回沈家的声誉。田晖则不然,他身后有娇妻美眷,有世家土地财产,有驸马的身份,唯独没有可以让他不要性命的理由。战事之上,向来是狭路相逢勇者胜。」 严蓁心中勐然一抖,萧鸾的神情冷漠到近乎冷酷。严蓁看着这个她一手抚养长大,曾经柔软纯善又听话的孩子。她从未这么鲜明的意识到萧鸾已经长大成人,这份成长并不是严蓁所设想的那样,将萧鸾教养成一个谦谦君子。而是严蓁自己被仇恨所逼迫,将这个曾让严蓁觉得贴心温暖的孩子变成了现在这般,现在这般越来越像他的父亲。 严蓁沉默不语,过了许久,她才朝萧鸾招了招手,说道:「坐罢……」说出此话时,严蓁似乎有些泄气,她看着远方,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她看到萧鸾撩起袍袖,重新坐回凳子上,萧鸾的动作流畅,行为中自有风流。当初那个连吃饭喝水都需要人教导的孩子早就淹没在了时光中,留下的只是前面这个打磨雕琢得极好的青年。 萧鸾见严蓁并没有说话的意思,她顿了顿,这才又道:「外事自有我……可是,母亲,内事上面,您下好决断了吗?」 严蓁的身子微不可见的抖了一下,萧鸾看着严蓁的手指神经质一般的蜷缩起来,她垂下了眼。距离萧鸾呈上那封书信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月,严蓁却一直没有动静。萧鸾也有些坐不住,诚如她所说的那般,外事上她自然可以做到她能做到的一切。可是这些还不够,还没有足够的分量去将萧凤鸣拉下来。 要知道,萧凤鸣能当上太子,最重要的原因,就因他是嫡子。因为这个身份,萧凤鸣才得到了那么多人拥戴,才有余力去犯错。王皇后这些年里也给了自己娘家不少便利,可是终究是小家小业,不能与严家这样的庞然大物相提并论。因此,萧鸾将信交到严蓁的手中,已经不言而喻。 萧鸾见严蓁一时不言语,她有些不解,只是偏着头等着严蓁的回话。严蓁举起茶盏,抿了一口,沉沉一笑,说道:「我明白,内事上自有我。」 萧鸾松了一口气,她知道严蓁是个言出必行的人,得了严蓁的准话,她心头自然也松快许多。至于严蓁此前为何会犹豫,萧鸾不想知道,也不想去猜测。她摸着自己的手腕,想着过往的种种,便觉得如今未来可期,她想要的太平日子,大概也就离此不远了罢。 第272页 严蓁看见萧鸾显而易见的轻快,便道:「你多久没有去九郎了?他一直挂记着你。」 「您也知道我被父皇禁足,见过母亲后,便会去看看九郎的。」萧鸾笑笑,又问道,「九郎如今可好?」 「倒春寒着了风寒,你知他底子素来薄弱。所幸眼下熬过来了。」严蓁回道,「他是个敏感又懂事的孩子,你陪他说说话就好。」 萧鸾应了是,两人便聊了几句,说得不久,萧鸾就向严蓁告退,她如今已经长大,待得久了也不合适。严蓁拍拍萧鸾的背,面上露出了一丝不舍来,问道:「六郎,你如今这般……会怪母亲吗?」 萧鸾闻言,便轻轻笑了起来,她形容昳丽,风姿绰约,说话清软,却带着果决:「母亲你是我的母亲,也是我的恩人。若没有你,孩儿早就已经死在风雪之中了。说什么怪呢?能有今日,我已经是很感激母亲了。」 严蓁便不再言语,她看着萧鸾的背影渐行渐远,她想起那个曾如雪团一样的孩子,回忆中,这样的春光里,那个孩子曾怯生生又带着孺慕的眼神看着自己,奔向自己。而今这个孩子却可以毫不留情的转身离去。严蓁突然觉得自己已经老了,她当然想要为自己的妹妹復仇,可是无论是她的孩子,还是严同音的孩子,都为此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值得吗?」严蓁问自己,她突然自嘲一笑,无论值得,还是不值得,他们都走向了这条道路,不能停止,也无法停止了。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上一章大家的留言,我想说下文中一个细节。之前齐霁真做要求的时候,萧鸾的表现都是委屈,不愿最后妥协。而这一次却多了隐忍的怒气。为什么呢?因为萧鸾已经是「上位者」了,她和齐霁真的地位越来越不同,就算是喜欢,她也逐渐开始用掌控的方式来对待齐霁真,渐渐难以忍受对方的不受控。如果齐霁真就真的做了金丝雀,不难想像,萧鸾之后对她的态度会如何,她们之间的距离会越来越大,齐霁真也只能越来越依附萧鸾。最终的结果不过是圈养的地方换了一个。 当然,齐霁真也是有自己的私心的。但是这个问题就跟现在你好不容易读了博士后,突然让你去当全职妇女,你甘愿吗?我觉得当然也有人甘愿,但是也有人会不甘心的吧。更何况齐霁真为此付出了这么,仅仅因为爱情,她就放弃一起,这也是对她前半生的不尊重啊。 这些都是基于齐霁真箇人性格做的延展和我认为的合理发展,我并不是说谁对谁错,大家站在不同的角度,肯定也有不同的看法。但是我希望大家能看到隐藏的细节,明白这个人物的内心。(づ ̄ 3 ̄)づ,看到大家讨论,我真是超开心的。 ======= 第四十三章 主帅 战事并非胶着, 而是一溃千里。三个月的时间, 砺州全线沦亡, 百姓流离失所。而砺州紧靠着严家所盘踞的晋阳, 若是晋阳破了,此后一马平川, 恐怕再也没有能拦住北狄铁骑的天险,得生生的被这帮骑马的蛮子们占据半壁江山去。 萧炜此时也顾不得晋阳是严家的老巢这件事了, 他调集军队, 源源不断的朝着晋阳而去, 又再一次启用了闲赋多年的老将。如果连这位老将都折了的话,萧炜也不得不考虑还关押在天牢的沈以逸了。只是不到万不得已, 萧炜也不想就这么打自己的耳光。只是因为如此, 他就对田晖更加的愤恨,连带着对萧凤鸣也看得不顺眼起来。 前线战事未消,萧炜捧在手心如珠如宝的长公主萧韶则有一日哭哭啼啼的跑来找萧炜, 说田晖走前打了自己耳光,此后田家赔礼道歉, 还要求萧韶忍气吞声, 不对人言。 「彼时驸马出征在即, 儿臣以大局为重,便忍气吞声下来,只想着驸马能为国为民,尽心尽力。不想他竟是如此小人!」萧韶掩面而泣,跪倒在地, 拉着萧炜的衣摆,妆容憔悴,眼下青黑,泣声道,「望父皇与儿臣做主!」 萧炜怒急攻心,用力的一锤座椅,大声道:「将田晖给朕押过来!」 不多时,惶惶终日的驸马爷就被人从温柔乡中拖了回来。田晖逃回京中,因他是驸马,萧炜虽然夺了他的职务,却并没有过分为难他,只是不让他乱走。田晖求见萧韶,萧韶却不见他,就连平日里对他温和的萧凤鸣也是不待见他。田晖惶惶不可终日,只好转而投向温柔乡中,获得片刻的抚慰。 田晖从美人怀里被人拖出来,萧炜知道,更是恼怒,他强令田晖与萧韶和离,又责骂太子道:「你与你妹妹虽不是一母同胞,却也是自幼一起长大,如今她受了这样大的委屈,你却不为妹妹出头,反而装作无事。你既不能为你的父皇分忧,又不能为兄弟姐妹出头,你这个太子真是白当了!」 萧凤鸣闻言,浑身颤抖,他跪地听训,回去就发了一场高烧,在病榻上躺了许多日才算得好。 萧炜愧对女儿,对萧韶说道:「父皇定会再为你择一佳婿。」 「父皇,女儿觉得乘龙快婿,也就如此了,不若让女儿多陪陪父皇。」萧韶跪倒在地,她是张扬艷丽的容貌,可是扮乖可怜起来,也是楚楚动人。萧炜嘆了一声,摸摸女儿的头髮,如同她幼时那般,便随了萧韶的意,暂不为她择婿。 所幸也并非只有坏消息。 沈引玉与卫培风随同流民撤退,一路收拢残兵与流民,终于扼守住了砺州到晋阳的最后一道通途。一连数日,北狄都无寸进。军报虽然是加急,过的都是官道,但是消息传到京中,还是花费了一些时日。而待到消息传到时,人们这才记起一直没有抵达京师的互市官员们。 第273页 而沈家,再一次成了被人不断提及的名字。萧炜闻讯大喜,但老将已经派出,不好撤回,于是萧炜又打算派大儿子萧鸑过去压阵,萧鸑有对敌经验,在萧炜看来,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了。却不想萧鸑却婉拒了,他面见萧炜,拜倒说道:「儿臣无论游歷还是对战,都是在东南,经验也是从东南的水军而来,面对北狄却不合适了。儿臣倒有一人可推荐。」 萧炜见萧鸑的模样,就知道他有了决断,沉吟许久,便道:「你且说来。」 「正是六郎。」萧鸑回道。 萧炜下意识的就皱起了眉头。他如今对萧鸾已经有了改观,但是在他的心中,始终还留着一双叛逆不顺的眼睛。这双眼睛遗传给了萧鸾,而这个儿子,无论是相貌还是性情,都不够像自己。萧炜一直不喜欢这个儿子,就算改观了些印象,第一反应也是拒绝。 「六郎在砺州待过一年多的时光。最初铁浮屠也是从六郎口中流传出来的。儿臣曾听闻过,当时只觉得是儿童戏言,如今看来,六郎早就有了戒心。」萧鸑说道,他并未说当初萧炜不信萧鸾的话,只说自己不信,这多少让萧炜缓和了些情绪。 而萧鸑又道:「互市一事,或许让北狄得了些好处,但西北马政得以延续,良马不绝,这也是六郎的功劳。若非主将软弱,我大夏有强兵良驹,是绝不会输得这般快的。沈引玉与卫培风,不过收拢残兵,就能抵抗这么久,足以说明问题。父皇。」萧鸑顿了顿,这才看向萧炜,「六郎可堪大任。」 萧炜陷入了良久的沉默中。萧炜有许多的儿子,可真正能成人独立,能在萧炜的脑海中留下印象的,其实也就那么几个。萧凤鸣是他的嫡子,他虽然不是长子,但自幼聪明温润,萧炜曾对他是报以期待的。而今萧炜对萧凤鸣感觉到失望,转向他曾说过类己的大儿子时,萧鸑却极力的夸赞着他不喜爱的另一个儿子。 萧炜开始觉得有些疲惫,他挥了挥手,说道:「准。不过……萧鸾若是出了像田晖那样的事,我对朝中上下都无法交代。」 萧鸑点了点头,便道:「届时儿臣会亲自压阵。」 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内侍们看着萧鸑从宫中走出去,这个大皇子不是嫡子,却也是萧炜的长子,自幼也是受到万千宠爱。只是他和他的母妃周惠妃一样,都是低调又沉默的人,平常的时候,甚至根本不会注意到萧鸑的存在。此前萧凤鸣以这个大兄为敌的时候,他巍然不动。此后萧凤鸣与萧鸾所处的世家争得你死我活,萧鸑依然缄默得如同一块山石。谁都没有想到,他竟然会力保萧鸾来做这个压阵的主帅。 萧鸑没有在宫中久留,很快就出了宫,宫外钱多尔打着哈欠等着他,看他出来了,这才朝他笑笑,说道:「都办妥了?」 萧鸑嗯了一声,翻身上了僕役牵过来的马。这马是当初萧鸾送北狄好马,萧鸑一直很喜欢,他拍拍马儿黑亮的鬃毛,脸上难得显出几分笑意。更多橘气gl小说关註:http://rrd.me/dyarg 「我真是想不明白你。」钱多尔懒洋洋的抱着剑,「萧鸾那小子最近越来越奸诈了,你为什么还要把宝押在他的身上。你就不想自己……」 萧鸑手掌往下一按,打住了钱多尔的话头,他看着不情不愿闭上嘴巴的义弟,说道:「有勇有谋,身处泥淖,尚能尽可能的维持道义,这已经是很难得的品质了。我们这些兄弟,总要上一个可以容其他兄弟的人。至于我……我脑子不好,若要上位,只能选择杀戮一途。我既不想做恶人,又不愿身旁留着虎狼,这样的事,还是交给脑子好使的人来吧。」 钱多尔啧了一声,却也没有再说什么,他扭头看着这繁华京城,人来人往,这才道:「罢了,人活一世,自然要逍遥快活的好。」 萧鸑也笑,他催动身下的马匹,慢慢悠悠的朝前,而钱多尔也一直跟着他,两人悠然自得,在这熙熙攘攘的忙碌人群里,格外的引人注目。而在遥远的北方,狂风扬起沙尘,几乎要盖住所有人的头脸。 沈引玉呸呸呸了几声,将嘴里的沙子都呸出来,他如今哪有京中的小公子模样,整个人灰头土脸的,脸上是暴嗮过后的黑印子,他插着腰,就跟一个种田的老农似的站在那处朝前方看去。前面一片安静,远处没有风沙扬起,说明没有马匹在疾行。沈引玉松了一口气,又扭头去看身边。在他的身边,卫培风戴着斗笠,上面有面纱遮住了面容,他的手里拿着一个怪模怪样的东西正在摆弄着。 「你这副模样,倒跟小娘子似的。」沈引玉擦擦额头上的汗,嗤笑一声。他看到卫培风朝自己看过来,眼色如刀,急忙举起了手,做投降状,说道,「对不住对不住,我跟那群兵油子待得久了,也难免有点粗鲁。」 「你知道就好。」卫培风这才将脸移开去,说道。 「这是何物?」沈引玉笑嘻嘻的凑了上来,问道。他认认真真的打量了一番,又点头道,「我看着,倒像个弩。只是比寻常弩长些。」 「是弩,可单人携带,也可架起来。」卫培风点头说道,又跟沈引玉演示了一番,指着箭头说道,「这和普通的弓失也不一样。」沈引玉一看,只见箭簇后是小铁管心,仅长分许,就算射出去,善用弓马的北狄人也不能取了反射回来。 「倒是有点意思。」沈引玉点点头,而卫培风的下一句话则让他几乎立时就跳了起来。 第274页 「射程三百步。」 卫培风看着沈引玉抓耳挠腮,喜不自胜的模样,微微一笑,将弩交到沈引玉手中,说道:「你的亲兵可先备上,有这个东西,再加上今日里你挖的壕沟。北狄轻甲骑兵可破。一旦轻骑破了,铁浮屠耐久欠缺,定可大败!」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忍了这么久的驸马终于可以干掉了,说下感想吧? 萧韶:赏! 作者:谢赏! 萧韶:赏你个驸马要不要啊? 作者:………… ================ 小剧场完了,最近大家讨论得很激烈……其实看评论也就知道了,不同的角度有不同的看法,谢谢大家点评,合理讨论都是没有任何问题的,对于齐霁真的做法,我也不会表态,因为这是我设定的她性格所选择的路,而不是作者的看法(毕竟作者为了爱情远离家乡)。 另外对于萧鸾过快成长这个事情,大家请细看年份,萧鸾成婚的时候是丰瑞十二年。现在是永嘉四年了。四年里一直在明争暗斗的萧鸾变化肯定是最大的。而齐霁真却是日復一日的重复工作,虽然也有改变,但是还是充满了书生意气,这也是她恐慌迷茫的一个原因。 (づ ̄ 3 ̄)づ,爱你们~~~谢谢认真看文的每一个人 第四十四章 家信 「六郎, 展信佳。都说江南风光好, 乃是有名的鱼米之乡。如今亲见, 方知天上落入人间该是如何光景。此处风景秀丽, 人民善养蚕织丝,闻名天下的渭锦便出自于此。而山中亦有云雾, 茶农以秘法发酵酿造小粒茶叶,茶汤润泽偏红, 回味甘甜绵长, 与寻常茶叶并不相同。此地离海较劲, 茶叶与锦绣远销海外,港口城市亦是繁荣至极, 人流如织, 比肩继踵,远胜京师。 此地富足,女子嫁妆极厚, 甚至拖累家中,也使女子出嫁年岁推延。女子为家中分忧, 又能养蚕纺织, 说话做事, 家人无不礼让三分,实非京中光景……」 萧鸾摊开信纸,就着北方的风沙慢慢的看着,她仿佛闻到了江南的水汽,看到那些秀气温婉的山水城市。常年的砍伐, 北方在春季时会起沙尘暴,整个天空都会瀰漫着灰黄色的沙粒,就连唿吸都觉得有沙子在磨砺着自己的喉咙。所幸随着春季的过去,沙尘就会渐渐消退。而夏天太过炎热,所有人都知道,北狄不会等到炎热的夏季来消磨自己的战斗力,决战的日子,也一天一天的近了。 沈引玉与卫培风收拢残兵,又藉助壕沟和新式弩器背城而战,拦住了北狄人南下的步伐。此后的物资与兵力都由严家源源不断的提供着。萧炜派来的援兵同时让严家和沈引玉等人都松了口气。只是那老将着实保守,只想守城,不愿出城应战,搅得沈引玉和卫培风肝火旺盛。 「你这老匹夫,这般如同缩头乌龟的打法,什么时候才能收回砺州!」沈引玉指着老将军破口大骂。 老将军眉一抬,眼一翻,说道:「你是将军还是老夫是将军。老夫可是奉了皇命的!再说了,你兄长都下狱了,你乃罪人的兄弟,你又是什么样的职位,又有什么资格来说这话?」 沈引玉等人还挂着互市的官职,也确实没有立场指责老将。沈引玉一张脸涨的通红,发火也不是,不发火也不是。正在窘迫间,门口大营的帘幕突的被人揭开,跟着一个温润的,仿佛带着刻意的低哑嗓音响起来:「真是巧了,你奉了皇命,本王也奉了皇命。你说蛮奴没有资格,我手中正巧有封旨意。不若让本王读一读,我们再来说他有没有这个资格?」 众人急忙回头,只见来人一身深青色方领无袖对襟罩甲,内里套着大红交领窄袖戎衣,腰缠细窄的革带,上面挂有弓袋、箭囊,另一边则垂着一把细窄的雁翎刀,脚上蹬着一双白鹿皮靴。她朝众人微微一笑,黑髮黑如子夜,面容却白若白雪,衬得黑得更黑,白得更白,端的是仪态非凡,英气十足。 看见来人这副模样,哪怕从未见过萧鸾的,也能顿时想起萧鸾远播在外的姿容传言,顿时瞭然。众人急忙拜倒,口中喊道:「成王殿下。」 「诸位免礼。」萧鸾笑道,快走几步,一手托住老将,一手托住沈引玉,将两人同时往上一抬,两人也就顺势而起。萧鸾这才道:「我奉旨前来援助,带了良驹数百,士兵数万,另有粮草物资等物。」她说着,朝老将看过去,说道,「老将军不在意本王过来沾沾老将军的光吧?」 就算在意,老将军又怎么会说,他急忙摇摇头,连道不在意。于是萧鸾笑得更是亲和,她挂着笑容,又道:「蛮奴与本王从小一起长大,此前他与卫先生被困砺州,本王着实担心,不想虎父无犬子,竟靠着这小城替大夏守住南方的咽喉这么久。只是消息传得慢,父皇知晓时,老将军都已经出来了。」 萧鸾说道,招了招手,身后的启星立刻上前几步,呈上了一封黄色的捲轴。萧鸾接过来,便将手一抖,抖开捲轴,朗声道:「卫培风,沈引玉接旨。」 于是站起来的一众人又急忙跪了下去。萧鸾面容风轻云淡,声音清朗,念完圣旨后,似笑非笑的扶起了沈引玉,这一次,她并没有主动扶起老将军。她扶起沈引玉,将圣旨交託到他手中,这才转头看着自行起身的老将军,笑眯眯的说道:「如今蛮奴与老将军就是同僚了,还望大家同舟共济,为大夏解决这个心腹大患。」 第275页 话语之间,亲疏已别。就算此前不明白,老将军眼下里也知道了萧鸾是在为沈引玉撑腰。这哪里是来沾光的,分明就是给自己添堵的。老将军心头忍不住埋怨了一番萧炜。 但是事到如今,老将军的上头有个明晃晃为沈引玉撑腰的成王,他的物资和军队,也不能和严家培训的家奴,甚至是沈引玉收拢的沈家旧部相比。此前老将军还可以以职务压住沈引玉,而今圣旨一下,虽然沈引玉与卫培风依然是老将军之下,却也是名正言顺的将官,自然可以有自己的部下,能护住自己手下的人了。 如此一来,老将军也知道了自己的定位,无非就是个摆设。老将军就算心有不甘,但形势比人大,也只好无可奈何的拱拱手,表示自己已经知道了。 此后再有什么事,老将军就藉口身体不适,甚至不再出席了。沈引玉见状,志得意满,连连给萧鸾比了好几个手势,夸赞道:「还是六郎有办法,否则的话,我们的将士就要被这老货给接管了。」 「接得住人,接得住人心么?」萧鸾答道。她坐在首位,面前就是沙盘地图,一旁放着卫培风新做的□□。萧鸾拿起□□摆弄了一阵,又放了回去,看向两人,说道,「此战,只许胜不许败。既然本王已经到了这里,那咱们就来谈一谈吧,是少钱还是少人?」说着,萧鸾朝卫培风与沈引玉挤了挤眼睛,说道,「互市三年,本王什么都没有,就只剩下了钱。」 卫培风与沈引玉对望一眼,便同声大笑起来。此后卫培风摸出一张捲轴,上呈到萧鸾面前,说道:「殿下曾让臣办的事情,臣幸不辱命,全在此处了。」 萧鸾的目光扫过那张捲轴,手掌按在上面,神情动容,看着卫培风点头道:「辛苦先生了。」 卫培风摇了摇头,又道:「殿下心中早有丘壑,臣不过是听命而已。」卫培风看着萧鸾沉默不语的样子,这才说道,「居安思危,我们安逸太久,也该警觉一番了。」 萧鸾笑笑,转过了话头,说道:「既然我已经来了,就把这件事办好就是。这是大夏的土地,北狄人该回哪里就回哪里吧。他们已经见识过□□之利,恐怕会掠夺工匠,工匠图纸需得严防,皆不可外传。他们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建起一支铁甲重兵,谁也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再配上这么大的一件大杀器。」 沈引玉二人齐声应是,三人就着地图商议一番。正事已毕,萧鸾朝沈引玉招招手,摸出几封书信,交到沈引玉的手中,温声说道:「这是你的父母妻儿给你的家书。这封是三娘给你的信,你好生看过,再一一回信。书信走官道,尽可放心。」 沈引玉接过信,萧鸾看到他的手一直在颤抖,带动着书信也上下颤动。萧鸾静默了片刻,这才低声说道:「蛮奴,对不住。」 沈引玉勉强一笑,他仰着头,将眼中的泪逼了回去,笑道:「说什么对不住,我们沈家……确实是做了这样大逆不道的时候,你也没什么办法的。」他的声音还带着哽咽,于是他就不好意思的低了低头,说道:「三娘也有给我信啊……我去那边读去……你……」他看看一旁的卫培风,又故作无谓的笑笑说道:「你可不要羡慕。」 萧鸾便笑了起来,她一推沈引玉的肩膀,道:「她自然也有写信给我,有什么好羡慕的……我的信可比你厚多了。」说到此处,萧鸾扬起下巴,嘴角也扬起了足以称得上显摆的笑容来。 「我眼都要辣瞎了。」沈引玉喋喋不休的道,捏着书信,就像是捏着自己的宝贝,他转身朝一直不语的卫培风行了一礼,又朝萧鸾挥挥手,说道,「我先去看信了。」 待到沈引玉走后,卫培风这才来到萧鸾身边,他上下打量了一番萧鸾的模样,这才说道:「殿下莫要担忧,沈诱之粗中带细,为人仗义,心中自有一把明尺。此战之后,沈家自是尊荣无双。」诱之是沈引玉的字,取自《三十六计》中抛砖引玉的「类以诱之,击蒙也」一句。只是沈引玉不太喜欢旁人叫,觉得未免娘们了一些。 萧鸾知道卫培风说的是什么,她确实愧对了沈引玉,这份愧对,就连卫培风也不清楚,只是她不愿在卫培风面前表现出来,便道:「我知晓的。」 「人生在世,最难得的就是亲友,殿下与沈诱之交情这般深,倒让臣十分羡慕。」卫培风察觉到萧鸾隐约的不悦,便转过了话头道。 「卫先生这样清风霁月的人物,也会羡慕这份小小的打小情谊么?」萧鸾笑了笑,问道。 「正是打小相识,才格外让人羡慕。少年时清透,长大总是有许多的无奈,也许是自己的追求,又或是利益,总会让你变得不再是你。」卫培风笑道,「高山流水觅知音,也只有在身无外物时,才是知音。牵扯其他,谁知道会变成什么呢?」 作者有话要说:  萧鸾的打扮我传到微博了,还是很帅气的 齐霁真写的茶叶,其实就是武夷山的红茶啦,现在你们看到的都是大叶,其实传统上为了好出口,都是小粒茶,我们去茶展的时候,卖茶的跟我们说,这种手艺现在也越来越少了。卖茶人听我们说喝到了很好的,还说我们很幸运。所以明白了吗?这个时候的大夏,已经开始资本主义萌芽了。 ========== 第四十五章 望山 钱、人、粮一应俱全, 又有此前作战胜利作为垫底, 沈引玉所带领的这支军队可说是人心大定, 军心正旺时。而沈引玉卯足了尽头想要振奋沈家威望, 也是雄心正盛之时。两军交战时,气势也是极其重要的, 萧鸾在北狄待过,熟悉北狄人的作战套路, 她见此情况, 心中也是安定许多。 第276页 萧鸾身为皇子, 大夏的习惯和北狄那种凡事都要身先士卒不同,她只需要乖乖的待在大营中, 偶尔打个旗帜出来稳定军心就好了。可以说这一趟着实没她什么事。五月的天气已经有些许的热了, 她站在那处,身旁启星正尽职尽责的说话。 「王爷,三娘子工作勤恳, 听说时常不眠不休的待在衙门里。不过两个月的光景,积压多年的案件就已经处理了泰半……」启星说道。 萧鸾的目光从遥远的战场上收回来, 嘴角带着一丝浅笑, 说话间也流露出了若有似无的骄傲:「三娘惯来聪慧, 你着人寻些老参去给三娘送过去。她虽然身子不错,但是毕竟离家,身边也没有人照料……」 人家走马上任不过几人,多则十几人,您足足送了好几十人, 还觉得齐三娘身边无人照料? 启星将这些话吞进肚子,点头应是。而萧鸾见他说完是后便无其他动作,便轻咳一声,说道:「愣着做什么,继续说。」 启星闻言,擦擦自己额上的冷汗,搜肠刮肚的回想回报的那些事,再一件件的整理出来,给萧鸾说。齐霁真当然也会给萧鸾写信,就好像萧鸾向沈引玉显摆的那般,齐霁真不仅写,还写得很多。外出任职,似乎把齐霁真那股子活泼劲都给引了出来,齐霁真总有许多的想法写给萧鸾看,她看到的景色,农人的生活,城市的形貌,风俗为何形成,又缘何与其他地方不同。 只是和离乡的游子那样,齐霁真也是报喜不报忧的。她会跟萧鸾说今晚晚霞的云朵有多好看,只是可惜不能携回与君同观,却不会写自己冒着大雨与农人一起加固庄稼,若不是有僕从跟随,说不定就脚一滑落到悬崖下这样事来。这些事,萧鸾只能通过安排在齐霁真身边的人回禀上来,才会知道。 萧鸾事务繁忙,也不能日日去看这样的琐事回报,因此这任务就交到启星手里,让他专门整理,再一一告诉萧鸾。萧鸾省了不少事,又能得到齐霁真的消息,说到一些地方,还能与有荣焉。只苦了夹在中间的启星,时时觉得自己仿佛被塞了一肚子的东西,就连食慾都下降了几分。 沈引玉带着军队一点点的收回着砺州的土地,萧鸾听启星禀告的地方就从小城换到了野外,又从野外换到高墙深沟的大城,又从大城之中来到野外。启星没有见过血,有时候他说着,就会被远方的战事所吸引。铁马铁甲犹如铁塔,轻甲则似羽翼,而大夏的军阵则方圆规整,兵种与兵种之间配合默契,宛如石头。任由钢铁洪流如何冲击,这些大大小小的军阵依然如同礁石那般沉默坚毅。 这大概是每个男人梦想中的场景,足以唤起他们隐藏在血脉里的久远的记忆。启星年岁不大,定性还不如宫中的那些老人。他时常说着说着,就垫着脚朝远处看过去,话音也越来越低,满心满眼都是远处山坡下那大型的角斗场。 「要千里镜吗?」一筒黄铜千里镜递送到启星面前。 启星一个哆嗦,看着萧鸾。而萧鸾则微微笑着,问道:「好看吗?」 明明是好声好气的声音,启星只吓得一声也不敢吭,急忙趴伏在地上。萧鸾则说道:「你也不必做出这番举动。既然这么喜欢,不若我们亲上场看一看如何?」启星偷偷摸摸的抬起头,只见他这个俊秀的主子轻轻的拍了下手。早就候在一边的黑甲僕从递上了一个事物。 萧鸾接过来,左右看了看,就将其覆盖在自己的面上。原来这是一具面具,上面鬼脸狰狞,额生双角,启星读书不多,跟着师父入门。太监往往迷信,因此启星也对佛经熟悉得很,他一眼就认出这是佛经中的夜叉。启星正在疑惑之间,就听萧鸾的声音传来:「将他也带上。」 而这时,卫培风则开口道:「殿下,你当真要如此?」 萧鸾停住脚步,在启星的目光之中,这个戴着恶鬼面具的,他的主人,此刻的话语也像是恶鬼发出似的。因了面具,萧鸾的声音变得模煳起来,似乎里面的人也换了一个似的。 「当然。」恶鬼开口说道,「从我看到铁浮屠那日起,就盼着有一日,能与他们正面交锋,将这铁塔击碎。」 启星顿时明白了萧鸾的意思,他开始发起抖来,他不敢大声哭泣求饶,因为面前的是将官是士兵,如果他敢这样,萧鸾一定会将他扔到战场中去。他只能祈祷着老天保佑,让自己的小命保存下来。 「卫先生,你要记得我的话,之后就全靠你了。」恶鬼身形纤长,她走出几步远,又重新回头过来对卫培风说道。卫培风躬身应是,萧鸾这才点点头,大步朝前而去了。而卫培风则远远的看着萧鸾,直到萧鸾的身影消失在卫培风的眼前,卫培风这才扭头去看远处。远处天悬关的就在视线的尽头处,高高的耸立在那里,仿佛是一个难以逾越的天堑。 「殿下,这些事交给我们就好……」 严岐紧紧的跟在萧鸾的身后,他们带着的都是精锐,轻骑上阵,要的就是快速奔袭。一路疾驰,一条羊肠小道隐没在山谷之间,严岐看着远处的小道,小道上杂草丛生,小路几乎被隐没在长草之中。严岐皱起眉头,这样的路表明此地已经许久没有人来过了。严岐随同萧鸾一路从京中到砺州,这次也自然是跟着萧鸾的。 而在看到萧鸾要亲入险境,也终于开口劝阻道。萧鸾侧头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说道:「此处我来过,没有我带路,你们恐怕还要费些时间……」她说完,又遥遥的看了眼来时的方向,续道,「铁浮屠在野外极强,蛮奴虽然有些方法,但毕竟是野外,恐怕拖不了太久。兵贵神速,就不要在意其他了。」 第277页 「你们跟着我,当然要胜,也只有胜利一途。我们才都有未来。」 一路往前,直到山谷之间。萧鸾看着前方的道路,那条小道上多了许多的石块,是曾经萧鸾从北狄回来后,命人悄悄炸毁了的。而之后萧鸾又让卫培风将这条路重新开通了出来,萧鸾知道自己迟早能用上它。她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涌起的那些复杂的,怀念的情绪,驱动了马匹:「走吧。」 北狄人不同农事,他们占领一座城市后,就会屠城,将金银细软都往回搬,这是他们最常的做法。但是这一次不一样,因为北狄人里有了一个汉人,一个叫宝格楚的,有北狄名字的汉人。他说动了哈尔巴拉汗王,建立了一支横扫草原的队伍,他也说动了汗王,在占领天悬关后,将这里作为大本营,并层层深入。 天悬关免除了屠城的危险,但城里所有的人都变成了奴隶。北狄人通常会把战败者拿来作为劳力使用,杀死或者打骂都常见。宝格楚曾经劝说哈尔巴拉:「人力并不仅仅只能充当畜生。畜生的力气又大,耐力又好,我们可以从中选取聪明又肯为我们做事的人来治理其他的大夏人。这样我们就能像牵着头羊那样,统治一堆的羊。」 但是哈尔巴拉则回答:「我知道你说的对。但是这些都是将士们流下血汗打下来的财富,是属于他们的功劳。我虽然是汗王,却不能剥夺他们的财产,否则的话,谁来给我打仗呢?就算我同意,其他的头人也不会同意的。」 当时的宝格楚沉沉的嘆了口气,还是同意了按照北狄的传统办。他想着北狄总能打下更多的土地,获得更多的财物,那时候,北狄人就会明白,这样的事情长此以往必然会改变,这一切,终究会变成自己想要的那一个结果。 只是宝格楚没有想到,意外来得太早,北狄人还未习惯大夏人的生活方式,还未达到他设想的那一点,意外就来了。 沈引玉拖住北狄的铁骑,但是北狄人来去如风,大夏人更习惯步兵作战,大夏这些年虽然也有了马,骑兵到底还是精贵,不会轻易出动。两军接触,互有胜负,但是北狄人见势不好,就会立刻撤退,行走迅疾如风,大夏人真是拍马也追不上的。 因此沈引玉只好一点一点的去逼迫北狄的军马,他将城池作为点,一路收紧战线。此前他与萧鸾商议过,知道萧鸾需要花费的时间,他而今也掐着这时间,要让北狄人渐渐往天悬关靠过去,然后来一个瓮中捉鳖。 第四十六章 消息 七月连续下了几场暴雨, 裕州地处东南, 地势低洼, 江水暴涨, 四海省大大小小的湖泊沟壑都蓄满了水。虽然沿着湖泊江河地方的田地被淹没,但并未影响更内陆的地方。而这样的场景年年都是如此, 沿河地段的农人早就做好准备,不至于蒙受太多的损失。 好不容易天晴了, 江南地区的水汽和着灼灼烈阳, 也让人昏昏欲睡, 汗水如同瀑布一般的往下淌。尽管如此,善泽府依然是人来人往, 热闹无比。善泽府靠海, 是四海省下的一个府,府下有五县。原本善泽并不起眼,可随着海贸的日益兴旺, 善泽渐渐成为了金玉满盆的淘金之地,也渐渐的迁徙了许多人来此地。 不过数年的光景, 这原本只有六街十二巷的小地方, 就已经四通八达, 小巷长街数也数不尽了,就连城墙也不得不往外扩,成了难得的内外城的样子。 也是因了海贸,此地时常有高鼻深目,人高马大的异族人, 他们一般用手势与当地人交流,时日久了,也有那机敏的人学了两族的话,在中间做中间人,拿取好处和费用。就连港口的地方,也堆满了伶俐的中间人,看到货船靠近,就会驱上前去,问询要不要住店,又或是介绍货物买卖。 海风偶尔吹拂,驱散了些许夏日的燥热,小杜高举着伞,紧紧的跟随在主人的身边,他的衣裳都被汗水浸透,打湿了身后大半的衣裳,在青色的布料上留下深色的水渍。偶尔身边有那穿着布衣短裤的粗野汉子走过,小杜就摆出一副矜持的模样,他虽然是个僕役,但穿着用度都是上层,可不是这些布衣能比拟的。 只是……他看着面前的主人好奇的往前,在市场中左看看,右瞧瞧的模样,又忍不住有些埋怨。莫说善泽府,整个四海省的女子地位都很高,别说抛头露面,就算是做掌柜的也有不少,甚至还有女士子考学当官的。但是也没有听说外面的女子也是这般啊? 小杜再一次擦了擦额头的汗水,他不敢有怠慢,他虽然是主人到了善泽后才买来的僕役,但他还记得那些看家护院的人兇狠的眼睛,一看就不是好惹的。因此小杜也战战兢兢尽心的服侍,只是他的主人也未免太不顾及男女之别了,当官整日里和男人混在一起,就连出门,也只一个丫鬟随着,身后还跟了好几个护卫,亦是人高马壮的男子,而且现在也是往人群里钻。 这样下去 ,可怎么嫁的出去!小杜痛心疾首。 「小杜你来。」带着京城官话口音的声音陡然响起,和善泽这里高低起伏犹如温婉乐曲的方言不同,他的主人的声音就简洁有力多了 。 小杜哎了一声,走得近了些,说道:「姑娘有何吩咐。」 齐霁真看了眼小杜,指向一旁的小摊,说道:「你且去问一问,那东西是什么,有什么作用。」 小杜朝那处看去,原来是个异族人摆的摊位,上面放了许多稀奇古怪的植物和饰品。而齐霁真指的却不是女子喜欢的饰品,而是那些植物。小杜不知道自己主人的用意,只知道要尽力去完成,他在卖身前就是做这种与异族中介赚取好处的活计的。此刻有了用武之地,便躬身应诺,再挺挺胸膛,朝着那异族人而去了。 第278页 而齐霁真也没有离开,只是站在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静静的看着小杜与异族人的说话。齐霁真身边的丫鬟却有些不解,悄声道:「姑娘不是看中了那饰品么?」 齐霁真闻言,便朝那饰物看过去,倒是一笑,说道:「造型新奇,倒也是有趣。」 那丫鬟便急忙道:「这些番邦蛮人能有什么好东西?卖的东西素来没人理会,只是他们进货量大,这才许了他们入城。看这个异族人的模样,想来也是新手。」 齐霁真哦?了一声,似乎提起了几分兴趣。她到了善泽后,便从牙人那买了几个本地的小丫头和小伙子作为僕役,这也是因为他们对善泽和四海更熟悉,能让她更快的知道本地的情况。因此齐霁真对他们一向宽和,并不禁他们说话。渐渐的,这些人的胆子也大了些,亲近的便会主动开口了。 「为什么没人买异族人的货物呢?」齐霁真摆出了一副好奇的模样。 「我□□上国,富有四海,什么没有呢?」小丫头挺挺小胸脯,摆出了一副自傲的模样来。她环顾四周的异族人,从鼻尖轻哼一声,这才说道,「他们的东西我们又不用,就如姑娘你看到的植物,也就颜色好看些,或者观赏。有的东西,异族人说也可以食用,可是我们吃的是稻米,谁会吃那些怪模怪样的东西?更不要说其他货物,没甚用处,看着也不精美。倒是他们的白银成色好,分量足,是难得的好东西。他们好茶叶丝绸,便用银子来换。」 齐霁真津津有味的听着,四海是出名的鱼米之乡,但善泽却是以商业为主,而非农业。因此哪怕是这样买来的小丫头,此前为自由身时,家中爷娘多半也是经商,或是做点小生意小买卖的居多。只是商贾钱财来往如同流水,今日起,明日败也是常事,过不去了,就卖儿卖女,又或是卖自己。此地就连僕役也是满口的生意经,和其他地方不同。 齐霁真听得有趣,而小丫鬟则痛心疾首的说道:「姑娘日后逛街定是要当心些,前些日子您就买了几把刀剑和几个石头。此处珍奇汇聚,有深海珊瑚,又有南海东珠,何必买那些滥大街的东西呢?」 「那刀极为锋利。」齐霁真也好脾气的解释道,「你也知道他们的白银好,但你可知道,我们大夏虽然地大物博,却不产好银矿,也没有好铁矿。」橘气gl文攻众号:see-gl 小丫头顿时一脸茫然,齐霁真则续道:「三朝之前,我大夏土地上没有葡萄,五朝之前,我大夏甚至不产茄子。」齐霁真看着小丫头茫然的样子,又悠然的道,「也没有小葱。」 小丫头的脸变得惊恐起来,而齐霁真还在继续:「没有蒜。」 小丫头彻底露出了震惊之色。 「没有黄瓜,没有扁豆,没有胡萝蔔、南瓜……」 眼见着齐霁真还有说下去的样子,小丫头急忙道:「姑娘你可别说了,这些东西怎么能没有呢?我们一直吃的。你,你又是从哪里知道的?」 齐霁真笑道:「自然是从书里看的,《出西域记》还有许多书都有写。」她此前身为翰林,在天下最清贵的地方供职,翰林院有藏书阁,齐霁真好读书,看了不少古籍,也参与过编修。她看得越多,想得便越多,模模煳煳的起了一些她也说不太清楚的,模煳的想法。 「大夏有山川河流,有海洋草原沙漠,容天下地貌。可大夏也有许多没有的东西。我们能繁衍至今,富有四海,不是因地大物博,而是因我们容纳天下。」齐霁真说道,小丫头迷茫的看着齐霁真,齐霁真则背着手看着那些她从来没有见过的事物,说道,「上善若水,有容乃大,善泽是个好地方。」 小丫头并不明白齐霁真的感慨,只是这样站着,也颇有些无所事事。这时,却听得铜锣声起,有衙皂敲锣开道,高声吆喝道:「成王殿下大败北狄,生擒北狄汗王!举国同庆,大赦天下!」 那衙皂喊一句,便敲锣一声,一时之间,人声鼎沸的街道也渐渐安静下来,大家默默的听着,时不时有人悄声问一句:「成王是谁?这是皇上的第几个儿子?」 小丫头虽然对什么北狄,什么成王并没有什么认知,可她却知道大夏又赢了,于是她顿时开心起来,欢欢喜喜的转过头去道:「姑娘!你从京城来,可知道……」小丫头的话说到一半,急忙止住了话头,局促不安的看着齐霁真。而齐霁真嘴角带笑,眼泪却缓缓流下来,湿了脸颊。 「姑娘……你,你还好吧?」小丫头磨磨唧唧的凑过来,小心翼翼的问道。 「当然好。」齐霁真用力的擦了擦眼睛,这才总算是露出了大大的笑容来,「我从未觉得如此好过。」 她这么说着,又侧过头去,而小杜则跑了过来,朝齐霁真说道:「姑娘,那异族人说这东西不值钱,如果我们买饰物就送我们。」他笑眯眯的悄声道,「那异族人说可以吃,但我瞧着这东西看着不值当,就打算……」 「这不是你要想的事情,去把东西买下来。」齐霁真回道,她转过身,这一次她没有等待小杜了。小杜还有些愣,不知道一向温和的主人为什么突然就走开了。而小丫头则瞪了小杜一眼,说道:「你也不想想自己的身份,主人的意思,是你揣度的吗?」她说完,就急忙跟了上去。 这小丫头虽然也有说这样的话,但她人机灵,说话也留了三分,更不会自己擅作主张。她在卖给齐霁真前,就从牙人那听过嘱咐,说齐霁真来此地后办了不少案子,是个外柔内刚的人,不可怠慢了。他们签的是活契,又非卖身一辈子,自然也是要为自己打算的。 第279页 小杜也是一阵后怕,他赶紧转身把东西买下来,再揣在怀中,急忙跟了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  不会写战争,咱就略过去了啊。 写这章其实是因为作者想到,如果要实现女性加自主,地位提高,需要社会发展达到什么样的地步呢?这必然是需要物质极大丰富,工具得到广泛的应用,解放了生产力,同时,医疗水平能让让广大的妇女存活下来(世界卫生组织估计,时至今日,由于怀孕和分娩期间出现的併发症,每天有约830名妇女死亡。在地球上所有哺乳动物中,母亲因为繁衍分娩而付出如此高昂代价实属罕见。人类女性为分娩而付出的代价出奇之高。当然,大多人并没有意识到这点,还觉得是理所当然的。) 所以我把时间段放在这里,也让齐霁真来到这样的地方,她会从细微的地方去察觉到根源性的问题,因为如果基础不改变,这样自上而下的改变,终究会回到旧有的轨迹上。 另外,我们大家能生活在这时代,真的是太好了。 ========= 第四十七章 俘虏 房间之中昏暗又安静, 北狄那浓厚的香料充斥在房间里, 恍惚之中, 哈尔巴拉还以为自己待在温暖又舒服的毡房中。但很快的, 这个雄狮一样的男人就睁开了眼睛,他一把扫落了燃香的香炉, 随着他的动作,他手上拷着的锁链也发出了哗啦的声响。 外面的人顿时也紧张起来, 有人大声吼道:「不许乱动!」 哈尔巴拉哈哈一声大笑, 他冲到门的那处, 手掌如铁钩,勐的一撞, 生生将门撞出拳头大小的洞口出来。木屑纷飞, 外面看守者惊惶的脸露了出来,同时他们手中矛戈也对准了哈尔巴拉。只是哈尔巴拉被控制精准的脚链拉住,无法再上前一步。哈尔巴拉喘息了一声, 但任由他费尽全身力气,也无法上前一步。 但看守的人却不敢大意, 他们大多是经歷过多次战斗的军士, 亲眼看到过眼前这个熊一样强壮的男人的力量和武勇, 哪怕对方已经成为阶下囚,依然让他们感觉到了恐惧。 就在僵持之间,脚步声响起,跟着,一个温和的声音响起来:「开门吧, 本王要与汗王聊一聊。」 看守们犹豫不决,有大胆的说道:「王爷,此人危险,您身边不多几个人,以防万一吗?」 萧鸾却笑了起来,回道:「我能擒他一次,就自然不会怕他,也能擒他多次。你们不要多说了,开门吧。」说着,萧鸾看到那破了一个洞的房门,又是一笑,说道:「正好,也不必开门了,你们离远些。」说着,萧鸾拍拍自己腰间的长刀,示意自己是有防身之物的。 看守门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很快就退让开了。哪怕是曾亲眼看到过萧鸾浴血奋战,杀人如砍菜的模样,但在面对萧鸾那张面若好女的面孔时,看守们依然觉得那亲眼所见的浴血恶鬼才是一个梦境谎言。只是他们没有犹豫多久就急忙退开了,只是也有机灵的急忙跑去通知上司,生怕这个带来奇蹟的王爷出了什么差池。 萧鸾看人走得差不多了,也就施施然的开门走进房间中。哈尔巴拉坐在地上,兇狠的看着萧鸾走近,坐到椅子上。两人目光相对,萧鸾便笑道:「战场相遇,我戴了面具,想来你也不认得我。好久不见了,姐夫。」 「果然是你。托亚。」哈尔巴拉语气沉沉。 哈尔巴拉没有质问萧鸾,他既然娶了白狼家的女人,也多少知道当年的事情,自然也清楚白狼上一任的小公主被送到了大夏皇帝那里。而再次相遇,两人各有身份位置,敌对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没什么了不起。哈尔巴拉曾经对自己的父亲兄弟举起过刀,自然也不会在意是否与妻弟敌对。 「你想要什么?」哈尔巴拉抬起头,目光有神,盯着萧鸾。 萧鸾勾起了唇角,她的容貌本来自带英气,笑容平素又和蔼可亲,只是这一次的笑容,却似乎带着狡黠,仿佛是一种异于往常的妩媚。哈尔巴拉下意识的皱起眉头,只觉得这个妻弟长得也太过妖孽了些。只是北狄的人,都是喜欢肌肉结实壮如山的汉子,哈尔巴拉便又觉得大夏实在不好,将有北狄人一半血统的好男儿搞得如此娘们。 「我想要延续北狄与大夏此前的友好和睦,就如你父亲在世时那样。」萧鸾回答,「我会尽可能说服父皇,送你回去。」 「……为什么?」哈尔巴拉艰难的抬起头。 萧鸾顿了片刻,便道:「一盘散沙的北狄,只会打来打去,会有人来掠夺大夏,也会有人带着牛羊和儿女来投靠大夏。我们可以看着你们打来打去,然后坐收渔利。」萧鸾看着哈尔巴拉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阴沉,但是萧鸾的声音却没有半点的起伏,依然如常的说道,「对于大夏来说,这当然是件好事。但也不是一件好事,我不想大夏的边境有流寇一样的牧民,你们可以获得温饱,只要有互市,你们就能得到丝绸、茶叶、一切用具。而我,只要一个天下太平。」 这里面也有许多话萧鸾没有说。她去过北狄,看着北狄人和北狄人打,北狄人和大夏人打,一场场的血战和原本就艰苦的环境磨砺了北狄人的心性,让他们就像天生的战士。这样的战斗就仿佛是养蛊,最后从这中获取胜利,完成统一草原的那个人,必然是整个草原心智最强,所握雄兵的人。这样的人天生野心勃勃,他麾下的战士个个也都是身经百战的勇士。 第280页 当草原上没有了敌人,他们就会把目光投向大夏。而在以往的歷史上,大夏也往往很难抗住这样的冲击。于是血流成河,战线溃撤千里,数代为乱。直到终有一日,大夏也在这样的来回拉锯中养出一直喋血队伍,再一点点的收回河山。 萧鸾不想要这样日復一日的结果,她要的是新的,不同的结局。哈尔巴拉没有开口,他只是冷笑了一声,就扭过头去。 萧鸾见状也只是点点头,说道:「既然姐夫不愿开口,那战争就没有结束。」她说完这句话,只见哈尔巴拉的嘴角勐地一抽,只是她却不愿再多费时间在这里了。萧鸾站起身,看看外面,便说道:「时间还有很多,汗王可以慢慢想,不用着急。」 哈尔巴拉见萧鸾没有看向他,他的手勐地握紧,身子紧绷如弓弦,似乎立刻就要朝萧鸾扑过去。只是这个时候,萧鸾手掌微微一动,她掌中的刀出鞘了半寸。哈尔巴拉于是又慢慢的坐了回去。萧鸾手里的刀也跟着回到鞘中,她扭头朝哈尔巴拉笑道:「姐夫有草原雄狮的称号,你看我,总是有些惧怕,一不小心就拔刀了。」 「不要用你夏人那套胡七八糟的说辞来骗我。」哈尔巴拉冷哼了一声。 萧鸾也没有反驳,只是点点头,又走出门,还顺手把门带上了。她迈开步往前走,不远处沈引玉等人都站在那里了,担忧的看着萧鸾。直到看到萧鸾无事后,这才松了口气。而萧鸾面色不改,只是道:「他拒绝了我的提议。」 「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沈引玉问。 「如今圣旨未下,战事也未结束。那就继续打。」萧鸾回答,她看着面前的众人,「我们有良马,兵力充足,汗王又在我们的手中,铁浮屠大败。他们既投鼠忌器,又正是士气低落之时,当然要痛打落水狗了。」 「说得极是!」沈引玉立刻抚掌大笑道,很显然这话是说到他心头去了。沈引玉笑道,「那我立刻着手准备。」 萧鸾点点头,又道:「那个叫宝格楚的汉人,立即处置掉。」 「为何?」沈引玉好奇的问道。同样的俘虏,这个有着北狄人名字的汉人有着北狄人的官职,也是个非常重要的俘虏。按理说萧鸾应该和汗王一起押送回京的。 「因为北狄人不需要大夏人的生活方式。」萧鸾阴沉着脸回道,她拍拍沈引玉的肩膀,又道,「不必多问,去办吧。」 此前萧鸾由北狄奔近天悬关,她熟悉北狄人的习俗,命人改头换面,骗取信任入城,又出其不意的俘虏守城的宝格楚。他们夺取天悬关后,并未改换旗帜,只是收拢城中的军士与汉人俘虏,静待沈引玉将哈尔巴拉一步步的往天悬关逼近。北狄善骑射,野外极难能合拢围困住他们,只能一点点的收拢包围圈。 待到哈尔巴拉想通过天悬关重回草原时,萧鸾与沈引玉里应外合,来了个瓮中捉鳖,果不其然,顺利擒下了哈尔巴拉。只是话虽简单几句,其中的兇险却也是兇险万分。哈尔巴拉既然号称北狄第一勇士,自然是勇勐无双。为了能生擒哈尔巴拉,很是折损了不少人。 也因此,城中的军士对哈尔巴拉多有敬畏,看守时,哪怕他闹出一点动静,都会引来看守门的在意。 天悬关中改换了大夏旗帜,沈引玉都命人加固城池,补充兵防,一时间,城中倒处处都是生机之色。北狄人不善经营,此前入城,烧杀劫掠,城中房屋大多受灾,百姓更是流离失所。卫培风便命人重查人口,置办户籍,安置灾民。萧鸾见沈引玉和卫培风一文一武,倒是颇为搭配,心中也十分安慰。 而萧鸾下了命令后,沈引玉便着手准备起深入草原的事来。因北,此前盘踞砺州的豪族竟被磨灭了许多家,就算有残存的,也是元气大伤。沈引玉在萧鸾的示意下,趁机收拢,拿了不少良马武器,砺州豪族被扫荡一空,简直是因祸得福。 「此战过后,沈家当无忧,只是你的兄长……」萧鸾看着沈引玉说道。 沈引玉沉沉点头,说道:「我知晓,我沈家如今还能重振声望,全靠六郎。这个恩,沈家上下定不会忘记。从今而后,你在哪里,沈家就在那里。」 临行那日,萧鸾来与沈引玉送行。萧鸾虽然也想亲自出征,但她身为皇子,还是有许多顾虑,不得不将一切託付给沈引玉,盼望他凯旋而归。萧鸾得了沈引玉的话,看着沈引玉拔营前行,长长的队伍被长草吞没。而一旁的卫培风则笼袖朝萧鸾深深一礼,说道:「恭喜殿下。」 纯臣倒戈向她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皇子,该恭喜吗?当然该。但她终究辜负了沈引玉一片赤诚,又有何喜之有呢? 「不错,可喜可贺。」萧鸾惨然一笑,答道。 作者有话要说:  想要说点什么,忘记了-0-! 周末愉快,谢谢大家追文到现在! 第四十八章 回京 圣旨来得很快, 生擒哈尔巴拉是件大事, 萧炜得到消息后, 立刻就着令萧鸾押送哈尔巴拉回京。萧鸾领旨后便开始准备, 她并未把哈尔巴拉五花大绑,也就如同他在天悬关那般锁住他的手脚, 让他依然有一定的自由。 「莫要想着逃跑,否则只会平白丢了性命。」萧鸾临行前对哈尔巴拉一笑, 说道。哈尔巴拉觉得这个笑容颇有深意, 却并未深思。 萧鸾点了随身数十人, 一路押送哈尔巴拉回京。启星经歷一场场血战后,性子也磨得稳重许多, 他素来机灵, 虽然萧鸾并不会对他多说什么。但身为萧鸾身边服侍的人,启星也是极善察言观色的,因此萧鸾便命启星守着哈尔巴拉。启星当然也见过哈尔巴拉在战场上的勇勐, 吓得两股战战,但他却不敢有异议, 没见兇勐如哈尔巴拉不也被他家王爷拿下了吗?所以说, 世上最兇勐的, 还是成王殿下啊。 第281页 一路畅通,待到过了天悬关范围,还未入晋阳时,萧鸾等人就遇伏了。来人皆是身形高大壮硕,身着北狄衣饰, 弓马娴熟。他们来时,萧鸾正捧着一卷书在马车里看。兵马声起,一切有条不紊,马车壁被轻叩三下,跟着亲卫们低沉的声音传来:「王爷,有敌袭。」 说是敌袭,但亲卫的话音中却没有半分的惊慌。萧鸾将书一合,笑道:「来得正好。」她举目抬眉,见哈尔巴拉眼中流露出的渴望之色,便笑了起来,说道:「姐夫,这可不是北狄人。」 说话间,外面传来了北狄话语,只是这样的说话落在哈尔巴拉这样一个纯北狄人耳中,就显得不地道许多。哈尔巴拉顿时失了精神气,他软了背嵴,往后一靠,冷笑道:「你们夏人总有这许多的花花心思,冒充北狄人来,也不知道你招惹了哪些人要你性命。看来你人缘可不怎么好。」 「无非就是那些人。」萧鸾不以为意,翻开书又看起来,她翻过一页书页,又笑,「姐夫连亲生父亲和兄弟也要手刃,人缘可真好。」 这句话着实噎得哈尔巴拉无话可说,他别开头去,干脆眼不见为净。左右来人并不是真的北狄人,若是萧鸾这方败了,他也活不了。而且,哈尔巴拉瞥了一眼镇定自若的萧鸾,心道,这小狐狸定然是早有预料,否则又怎么会这般胸有成竹。 战斗并未持续多时,外面就传来了亲卫的声音,和约定的暗号。萧鸾这才真正收起了书,拉开马车门。刚一开门,血腥气和着外面的空气就争先恐后的窜进来。只是无论是萧鸾还是哈尔巴拉都是久经战场的人,他们连眉头都没有挑一下,萧鸾就这么跳下了马车,早就候在一旁的亲卫急忙走近,开始汇报伤亡和情况。 这次伏击的足有百人之多,亦负刀剑□□,採用的也是正统的北狄良马。只可惜他们遇上的是一支经歷过战场的铁血军人,更何况这支队伍还装备最新的□□,就算是铁浮屠那样的厚甲也可以生生的打出一个血窟窿。 「留了十个活口,俱是死士……」亲卫一边说,一边悄悄的看着萧鸾,说道,「他们的牙齿中藏了□□,属下一时不察……只来得及卸了一人的下巴,其余诸人皆无存活。」 萧鸾不甚在意的嗯了一声,说道:「先行拷问,若是问不来我们想要的,杀了便是。」 「是。」亲卫应了一声,又道,「他们身上并无什么身份证明,所用都是北狄人的东西。」 这自然也是在萧鸾的预料之中,她凝神想了片刻,又抬步往回走,往马车那处一靠,对哈尔巴拉说道:「姐夫,不若你帮小弟一个小忙,看一看这些刺客的衣着用度,到底是不是北狄的。又或是从哪个部落来的。」 哈尔巴拉冷笑一声,回道:「我自是巴不得你即刻身死,又为何要帮你?」 萧鸾便道:「若是他们得逞,你北狄与我大夏结为仇怨,只怕不会善了。你是我姐夫,如果可能,我还是不希望北狄与大夏结为血仇。」 哈尔巴拉没有说什么,沉默许久,这才挪动步子,他手脚被拷住,行走不便,萧鸾便命人给他松了松脚铐。哈尔巴拉围着刺客尸体转了半圈,突然咦了一声,说道:「这绳结打结法倒有些像白狼的……可是……怎么可能……」他想起此前听到那些北狄话以及马匹移动的声音,皱着眉头,「可是这些人绝无可能是北狄人,他们的口音和习惯都与北狄完全不同!」 萧鸾闻言,也有些吃惊的皱起眉头。她身份特殊,虽然是大夏皇子,但最忌讳的就是被怀疑与北狄勾结,这次她能顺利来北狄,也着实招了不少非议,还是大兄萧鸑一力力保,才能顺利成行。萧鸾见这些尸体还有这份古怪,心头也顿时一跳,只是她很快就想起了一人来。 「我要修书一封,你即刻回天悬关带给卫培风。」萧鸾说道。哈尔巴拉见状,知道萧鸾定然有所发现,于是急忙抓住萧鸾的衣袖,问道:「你可有什么发现?这些人难不成还真是白狼的人?」 萧鸾上下看了哈尔巴拉一眼,说道:「这些与姐夫又有什么关系。」 哈尔巴拉顿时急起来,大声道:「怎么与我没有关系!白狼的公主是我的妻子,是我儿子的母亲!若是白狼有问题,那我的塔娜会不会有事?!」 萧鸾闻言,她的眼神也柔和起来,说道:「放心吧,只是我突然想到,白狼之中尚有一支留在了大夏境内。只是他们一向安分,因此并不惹人注意,容易招人遗忘。」哈尔巴拉闻言,顿时也松了口气。他松开手,维持了原来的模样,倒也一点也看不出此前他为妻儿担心的样子了。 萧鸾无暇去管哈尔巴拉,她看着满地尸骨,心中念头急转。若是她能证明背后的人与北狄有所接触自然最好,若是没有,那便是造,也要造一个出来了。 萧鸾安排妥当,目光深沉,再往前行就要进入晋阳。而进入晋阳后,萧鸾一行也就安全了。此后行路,一路坦荡,期间又有两波人来犯,只是萧鸾早就做好准备,哈尔巴拉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性命都在萧鸾手中,十分配合,萧鸾干脆轻装简行,一路疾驰。 待到入京,萧鸾终于松了一口气。她交託了哈尔巴拉,又回到府中,打算收拾整齐就要与幕僚们再做商议。这时李安歌却突然到访。此时萧鸾刚刚收整好,虽然衣着整齐,却是浑身一股水汽,黑髮乌黑润泽,映衬得那双眸子格外的凉薄。萧鸾听见动静,抬起头来看着李安歌,她长身玉立,面无表情,看着李安歌,说道:「何事?」 第282页 李安歌被那凉薄的眼神一瞥,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她看到萧鸾顿时拧起的眉头,又急忙顿时,有些惊惶不安的低下头,轻声道:「你不在的这些时日里,母妃时时问起你。我,我又没有你寄的书信,也有些担心。如今你已经回来,我,我便……」 萧鸾按按自己的额头,她虽然心中不耐,但她还是将声音放得柔了些,回道:「战事繁忙,我忘记寄家书报平安,对不住。」 「这没什么,我知道你忙。」李安歌急忙抬头,她得了萧鸾的话,目光闪动,又顿时变得欢快了些。她脸上绯红,又道,「只是母妃和父亲都问过我们子嗣的问题。我,我也只能勉力推脱,可,可这样下去……又该如何是好。」 萧鸾闻言,身形一顿,她拧着眉头,细细的思索了一番,说道:「是了,自你我成婚以来,也过了这么久了。」她们成婚后,无论是萧炜还是严蓁,就再没有提过这方面的事,萧鸾便觉得轻松快意,自在许多。只是她却没有想到,这些事情都被另一个人默默承担了。这份压力从未消失,只是从一人身上转嫁到了另一人身上。 「那你呢?你准备怎么办?我当初的提议依然有效。是和离又或是继续这般,都随你。」萧鸾问道,看着李安歌从羞涩一下子变成了惊惶。 「不可和离!若是和离,我该何去何从?我父亲又该如何自处!」李安歌矢口否决了萧鸾的话,惊吓得满脸苍白,指尖颤抖。 萧鸾便沉默下来。她无端的想到齐霁真。若是齐霁真在这里,恐怕立时便会同意和离,然后去过她的逍遥日子。那个人,从不会不知道她的来往归处在哪里。若李安歌是一个金丝雀,被人关在笼中赏玩,无人餵养就会死去。那齐霁真便若遨游天空的苍鹰大雁,自有她的傲气,只能让人远远的追着。若是折了她的羽翼强行关留,大概也只有玉石俱损一途。 「既然如此,就烦劳你再抗一抗了。我会对母亲说我无生育,亦不会纳妃的。」萧鸾回过神,当下下了决断。 「你……你又何必如此呢?」李安歌喃喃自语,她面色凄楚,缓缓道,「齐三娘不做你的王妃,你就宁可让自己血脉尽断吗?」 「与她无关。」萧鸾的脸色也沉了下来,她盯着李安歌,说道,「本王的妃嫔后宅之事,都与她无关。王妃莫要忘记你我的约定,你好好的做你的王妃,本王送你一个荣华富贵,高枕无忧。本王的事如何,也不是你该问的。」 言罢,萧鸾举步就走,不再理会李安歌。李安歌愣在原地,许久之后,才缓缓流下泪来。 作者有话要说:  下好大的雨,感觉可以看海了。 我想强调下,李安歌是个对标,没错,她就是最传统,最贤良淑德的那种姑娘!! 另外最近工作很忙,没有及时回復,请不要介意 第四十九章 机锋 萧鸾见过王府幕僚, 先将此行种种一一讲来, 又着重提到了路上遇刺的事情。这件事早就经由密信传到府中, 连同萧鸾的布置与想法都一併寄来。幕僚们心知肚明, 只是从萧鸾口中再听细闻,又与看信中寥寥数语不同。想到萧鸾如今好好的坐在此处, 神情淡漠的说起那险境,众人不由得感慨万千。 「言和之事, 如今圣上必然不许。我军大捷, 不当场杀那汗王祭旗就算不错了。就算是要扶持, 多半也会找这个大汗的政敌。」幕僚行礼说道,他看着萧鸾若有所思的模样, 又道, 「殿下还望三思。」 「你说的有理。」萧鸾点头道,她手掌拍了拍座椅扶手,回道, 「只是哈尔巴拉得留下。他的妻子塔娜,我少年游歷时, 曾遇到过她。此人智谋胜过哈尔巴拉良多。若是杀掉哈尔巴拉, 恐怕此后草原得势, 一手遮天的人,就换成她了……」说到此处,萧鸾回想起阿姐的模样,心头烦闷,她不想与阿姐为敌, 但如今两人身份地位全然不同,各有各的立场,也不能因感情而行事。 「不过一妇人,又有何足道?」幕僚却不明所以。 萧鸾沉沉一笑,回道:「我父皇,皇祖父皆为男子,可谁又能实现五代前女皇,万国来朝的荣光呢?」 幕僚闻言,急忙噤声,不敢再言。而萧鸾沉思片刻,这才道:「如此,我便先求父皇暂缓哈尔巴拉的性命,待到北狄求和之时,再顺势而为吧。」 幕僚们面面相窥,不知道萧鸾如何能断定北狄就会就此求和。他们纷纷看向杨健,杨健便上前一步,躬身道:「殿下,我知你往草原派兵,可是我大夏向来以步兵为主,疏于弓马,草原广大,那些蛮人一旦入了草原就如羚羊归野,寻踪不易。我军虽是勇勐无双,但深入草原,就如进到他人翁中,只怕是……我大夏立朝三百余年,从不曾踏入过草原。」 萧鸾半眯着双眼,一字一句一一听完,思索片刻,便陡然大笑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你们以为我大夏能拿回天悬关便属不易。深入草原,就必然会输。我大夏立朝以来,与北狄多次作战,皆是以天悬关为界,来回争夺,人命就如磨盘上的谷粒,因此此州才得砺州之名……」 「你们可知这是画地为牢,作茧自缚。」萧鸾陡然站起身来,看着一众幕僚,说道,「北狄人善于骑射,是草原的雄狮,难入山林,他们难道就不知道这样的道理吗?他们不曾读书,也不知畏惧,要拼命入关内来。而我泱泱大夏,幅员辽阔,百姓众多,却自困于天悬关,洋洋自得,却不知道在得意个什么东西!」 第283页 这话掷地有声,一众幕僚竟下意识的跪倒在地,不敢回驳。萧鸾见这些跪下的幕僚,嘴唇微微一动,却也没有再说什么,她拢拢衣裳,道:「本王不日就去面见父皇,此事不必再议,诸位还是早早休息吧。」 说吧,萧鸾便提步朝外走去,她面沉如水,想着回来的种种事。王妃起了不该有的心思,幕僚困于往日荣光,却不思进取。萧鸾突然停下脚步,在她身后,紧紧跟随的启星和僕役也急忙停下脚步,他们不知道萧鸾为何停下,却也不敢发出声音,只是当自己是个木头人。萧鸾扶着游廊的柱子,看着天空皎皎明月,又低声唤了声「三娘」。 那个女子,眼睛总是朝前的。以往萧鸾不懂,萧鸾只想要安安稳稳的过这一世,对齐霁真朝前望去的目光总是畏惧大于希望,厌恶多过欣赏。而今她真正到了这样的位置,才明白那些安于现状的人们是有多么的可怕可厌,他们安于现状,便想着将所有的人都拉到这样的位置,与他们一样。 以前的齐霁真也会这样看待自己吗?萧鸾垂头想,却又对这个答案感到恐慌害怕。 而在房间里,一众幕僚直到脚步消失后,这才颤颤巍巍的站起身。萧鸾早就已经走得看不见踪影了,这时,一名幕僚擦擦额间的冷汗,轻声说道:「王爷身上的气势真是越来越足了。这份气魄,说是王气也……」 「慎言。」杨健轻飘飘的看了过来,他的手笼在袖中,眉目严肃,说道,「王爷是为圣上为大夏为朝廷想。」 「是,是。」那幕僚自知失言,急忙应声道。 杨健话到此处,也不会再多言,只是他看向这满屋中幕僚们的神色。他们虽然不说话,但颜色中却并没有什么怨怼,反倒是兴奋居多。 王府中人,是按吏部做的编制,并不是属于王府,而是属于朝廷的。尽管如此,入了王府,也基本断了仕途。谁不想做一番大事呢?既然将身家性命放到了萧鸾身上,看见萧鸾这样的气势与打算,听到这样的豪言壮语,自然是欢欣多于其他的。 只是对于杨健而言,这份感触又更为复杂。当初他们相遇时,萧鸾不过是个少年,就算表现出了伶俐的一面,却也让人觉得可以接近。而不是如现在这般,越发的天威煌煌,心思难测了。 次日,萧鸾正了衣冠,沐浴焚香,便上朝去了。她擒了哈尔巴拉,也要去给萧炜述职的,萧鸾怀揣奏章,一路往前。此时还未到上朝的时间,一众朝臣都在一旁等待,在看到萧鸾后,便朝她点头致意,又或是恭喜她得胜归来。萧鸾一一回应,朝中有她的人,自然也有别的人,当然也有纯臣。这远近亲疏,看打招唿的程度就可略知一二。 过不多时,内阁大臣便来了,而后时间已到,便该排班贺朝,再到右顺门依次奏事,无事者则可回衙门办公。只是自萧炜年岁越大,就已经渐渐的不再听政,而由内阁代为处理。若非这次萧鸾得胜归来,萧炜恐怕也不会上朝。萧鸾朝中耳目众多,也知自从自己离开京城后,萧炜便再没有上过朝。 「六弟。」就在萧鸾沉思之间,萧凤鸣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萧鸾看到萧凤鸣一声朝服站在那里,唇边已经留了一小措鬍鬚,显得成熟许多。只是萧凤鸣身子不好,身形瘦削,那身朝服挂在他的身上,竟也有种空荡荡的感觉。 萧鸾后退一步,躬身行礼道:「见过太子殿下。」 「你我兄弟,就不必做这些虚礼了。」萧凤鸣低声轻咳,回道。 萧鸾笑了笑,道:「礼不可废。」 萧凤鸣便不再坚持,只是道:「你凯旋而归,实在是可喜可贺。」 「得太子吉言。此行来路艰险,我在半路遭遇劫匪,也不知是哪路的贼子乱党,竟敢劫要犯。」萧鸾说道,她说话声不大不小,倒引得旁人注目。只是萧鸾和萧凤鸣一个皇子,一个太子,不好插话进来,因此大家只敢把耳朵竖起,悄悄的听着。 「六弟福大命大,无事就好。」萧凤鸣笑道。 萧鸾细细的打量了番萧凤鸣,也笑了一声,说道:「福大命大谈不上,只是比旁人命硬了些。」她这话说完,萧凤鸣面上一青,旋即又恢復成平日里那副苍白略带病气的样子来。萧鸾则拱手对萧凤鸣说道,「太子殿下,我先行回禀父皇,就不与你闲聊了。」 两人话说句句机锋,临到头,却又被萧鸾轻描淡写的一句闲聊带过。仿佛之前的你来我往,都不过是随口敷衍,逗人玩乐一般。萧凤鸣立在那处,拳头捏得死紧,目中隐带血丝,过了片刻,他突的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只把旁人惊得惊慌失措,又过许久,才渐渐缓下来。 而这一头萧鸾进了殿中,萧炜早就在那处等着了,萧鸾先跪拜行礼,得萧炜一声平身,这才站起身来。她见萧炜眼下发青,打着哈欠,又想起此前回报萧炜已许久不曾上朝,皆由内阁小会整理回报。这个曾经励精图治,雄心勃勃的帝王,如今也是渐露疲相,不復当初英伟了。 萧鸾这念头只是一转,却未显露分毫,便恭敬地回了如何旗开得胜,又如何护卫哈尔巴拉的种种事来。 「我儿辛苦,居功至伟。」萧炜倒是难得好声好气的夸赞了一番,萧鸾谢过,萧炜便道,「北狄蛮人,辱我河山!朕即刻下令,选良辰斩首祭旗!」 「儿臣有话说。」萧鸾叩首道。萧炜因萧鸾得了头功,也就好言让她起来说话。萧鸾起身回道,「北狄蛮人,就如离离原上草,这次伐过,下次又长,杀了一个大汗,便又会有无数的大汗。儿臣以为,不若将哈尔巴拉押在境中,待到北狄局势不稳时,便扶持哈尔巴拉返回草原,由此向我大夏叩首称臣。」 第284页 萧炜闻言不语。一旁的内阁大臣周晋夫却是坐不住了,他说道:「昔年吴越交战,越王被俘,此后重回越国,卧薪尝胆。殿下安知这哈尔巴拉不是另一个越王?」 萧鸾眼眸微垂,回道:「我们杀了汗王,草原又再立个汗王,打着为汗王復仇的大旗,那又该如何是好?」她说完,又看着萧炜,说道,「望父皇恕罪,孩儿一时冲动,遣我军深入草原,大败北狄部族,王帐声威已如秋风残叶,摇摇欲坠。捷报不日将会传来。届时,父皇大可看一看,北狄蛮子将如何作为。」 萧鸾深吸一口气,看向了萧炜,她此番举动,再无藏拙之意。她知道萧炜向来视她如一个好用的工具。而她这一桩桩一件件,无不是另一层意思。若是萧炜忌惮她,只怕将来也不会再有北狄扬威这样的好事。 萧炜道:「为何不先奏报?」 萧鸾便答:「天悬关外,尚有三座边镇,既已出击,自然要收復我大夏山河,不让分毫才是。」她说到此处,又道,「只是外敌易抗,内敌难除,儿此行……差点便无法归来了。」 言罢,萧鸾又将途中遇刺的事一一道来,提到刺客假扮北狄人时,周晋夫立时发出了置疑。萧鸾便道:「儿的生母……虽然早逝,但儿也会得几句蛮语。他们的口音怪异,辫髮散乱,自然是由夏人假扮。更何况,我也找着些证据,只等核实。」 周晋夫闻言,还想要再说什么,而萧炜则沉着脸道:「够了!你这般笃定,难道也有什么隐情不是?」 周晋夫顿时喏喏不敢言语。 萧鸾看着萧炜的手则慢慢的收紧,心头大定。她这个父亲,当然也有万丈雄心,可更看重的,是自己的皇位权势,不容他人染指。而今内有家贼,自然是要比外有贼寇,更能牵动帝王的心。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会不会觉得进度过快啊(写了100多章的我说什么进度过快) 最近很忙,留言不会一一回復,抱歉抱歉 =============== 第五十章 离间 萧鸾耍了一出离间计, 又为哈尔巴拉争得些许时光。萧鸾虽然在萧炜面前夸下了海口, 说不日将有捷报传回, 但萧鸾其实并不太担忧, 反而是刺客那方,也不知卫培风得了她的讯息, 如今办到了什么程度。 而这一头萧炜则大发雷霆,责令大理寺与刑部严查萧鸾途中遇袭一事。于是这些日子里, 萧鸾也与这两方的官员多方接触, 又命参与的亲兵为证, 补充了不少证据和要务来。 如此过了数月,果然是捷报频传。萧炜龙颜大喜, 又夸赞了萧鸾一番。但追查的事却陷入了僵局。原来依着萧鸾所提供的证据, 大理寺也顺藤摸瓜,摸到大夏境内的白狼一族身上,只可惜待到捕快到达时, 这一族人竟尽数被人屠戮殆尽,更无一个活口。大理寺将此事回禀, 萧炜的脸色便彻底沉了下来。 「查!屠戮一族人, 必然有人马调动的痕迹, 在朕的土地上,竟然行这样的事,是看朕老眼昏花了吗!!」萧炜在朝堂上大发雷霆,他的眼光沉沉掠过殿上诸人,他的儿子和臣子都低垂下头, 口唿不敢,可是这不敢是真不敢还是假不敢,谁又知道呢? 萧炜心中一片凉意,他已经年近五十,前二十年因了权臣作乱,过得十分憋屈,却也算是励精图治,将权利渐归己手。此后他尝到大臣制衡皇权的不便,但左右可用制衡之法,将人心玩弄掌中。而后萧炜心思渐渐落在后宫中,只想养生健体,服食丹药,以求长生之法,不爱在前朝看人斗来斗去。他活到如今,虽有波折,却也算得上是一帆风顺。不想到了知命之年,却遇到了心寒至此的事情。 萧炜回到后宫之中,他原本想要去看王皇后,让她排解一二,却不想正巧遇到了九郎萧涅。萧涅已经有十三岁了,他正巧要回景仁宫去见严蓁,远远的看到了萧炜的銮驾,急忙避开道旁,躬身行礼。萧炜心中正是烦闷之时,看到萧涅一身红衣站在那处,明明是个男儿,却又带着三分病弱。 萧炜心中一动,命人停下,向萧涅招招手。萧涅幼时得萧炜宠爱,只是时年渐过,这份宠爱也渐渐消弭。萧涅幼时不懂,还曾哭诉要爹爹,只是后来听得多了,也知道他的爹爹并不止是他的爹爹,也是他的父皇,更是许多人的爹爹。渐渐的,萧涅也就心灰意懒起来,左右他有阿娘,有兄长,也不是非要这个爹不可。 而今见萧炜朝自己招手,萧涅虽然早已对这个父亲不抱什么期望,却也是心头砰砰乱跳,走路都有些同手同脚起来。萧炜见状,倒是有几分好笑,他回想起这个孩子幼年模样,不禁又想到他那可怜的母亲,心中顿时感觉几分伤感。如今回想起来,严同音的音容笑貌都已有些模煳,可是那份哀思却还实实在在的在心底残留。 萧涅抬起头,他容貌秀美,模样像足了他的母亲。萧炜看着萧涅,嘴唇颤动,严同音的样子重新在他心底里鲜活起来,就像是十四年前那样。萧炜定了定神,问道:「你这是要去哪里?可上完学了?」 「今日休息,儿臣想着去见一见母亲。」萧涅细声细气的说道,他有些敬畏惧怕这个父亲,也不敢露出孩子活泼的天性,这般看上去,就更像一些他的母亲了。 萧炜沉思片刻,便道:「如此,那我们便同去吧。」言罢,他便吩咐左右,转道景仁宫。 第285页 一路上萧炜有幼子作伴,他见萧涅虽然已经十三岁了,但说话之间,还偶得天真之言,心中也不禁有种松口气的轻松之感来。他逗弄着萧涅,也渐渐的得了几分为父的乐趣,直到景仁宫到,萧涅便大喊一声:「到啦!」 萧炜抬起头来,景仁宫宫门深深,里面的人早就得了消息,严蓁带着下仆早就立在宫门口等候萧炜了。萧炜看了一眼严蓁,又低头看着萧涅,问道:「九郎,你母亲对你可好。」 萧涅回头扬起笑容,说道:「自然是好。阿娘是我的阿娘,定是最最疼爱我了。」 萧炜闻言,也笑笑,伸手去抚了一把萧涅的脑袋,牵着他的手说道:「走吧,我们一家人许久未聚,也好吃一顿饭。」 「若是阿兄也在,那才齐全了。」萧涅便感慨道。 「看来你们兄友弟恭,倒是很好。」或许人老了,便盼着儿女友爱,萧炜听到萧涅这样说,也点了点头,心中更是松快了几分,看向严蓁的眼神也是多了几分温和柔善。 严蓁早就吩咐周围准备好了萧炜喜欢的饭食。她见萧炜来,又自然的牵过萧涅的另一只手。萧炜微微一顿,看向严蓁的目光更是柔和,三人一同往宫中走去。一时之间,仿佛倒真的是和和睦睦的寻常百姓一家。 这一顿饭萧炜吃得难得的舒心。严蓁虽然不年轻了,但她并未生育,身形保持得极好,再加上她出身世家,若真是要诚心伏低做小,那必然能让人宾至如归,是点点滴滴放放的熨帖,这和王皇后就截然不同了。萧炜酒饱饭足,考校了会儿萧涅的功课,见他机敏好学,为人谦和,心头更觉几分欢喜。直到时日不早,萧涅告辞回了居所,这长长的感慨一声:「这些年,你将九郎教导得很好。」 「他是我妹妹唯一的骨血,又是我一手养大,自然是更比亲子。」严蓁回道,她看到萧炜神色之间露出几分郁色,便问道,「皇上可有什么烦心事?臣妾虽不过是一介深宫妇人,却也不妨为陛下解忧一二。」 萧炜便道:「此事说起来也与六郎有关。」 「六郎?」严蓁顿时皱起了眉头,问道,「六郎可是出了什么事么?」 萧炜见严蓁话音急切,眉目之间忧色深深,再联想起此前萧涅的孩童之语,更是感慨,说道:「你虽不是六郎九郎的生母,却将他们当做亲子对待,教导得一个比一个好。彼此之间,也是感情甚笃。却不像皇后……」说到此处,萧炜更显得郁结。 若真要说起来的话,萧凤鸣与萧韶都是萧炜最爱的孩子之一,比起萧涅和萧鸾,这两个孩子陪伴他的时间更长,萧炜在他们身上花费的心思也更多,也当然更盼望他们兄妹和睦。 但是一想到萧韶受了这样的委屈,身为兄长的萧凤鸣却不为出头,最后让女儿不得不和离,丢尽颜面,萧炜就将这些过错丢到了王皇后身上,觉得是她教子无方。而如今到了景仁宫,两厢对比,便更觉得王皇后的不好来。 「六郎重挫北狄,本是大功一件。他生擒北狄汗王,只是在押解汗王回京时,却遇到了刺杀。」萧炜说道。 「刺杀!」严蓁惊唿道,一瞬间,她的面色苍白,萧炜见她浑身颤抖,急忙抓住了她的手,而严蓁的指尖冰凉,面上更是血色全无。饶是萧炜,也升起了几分怜惜,放柔声音说道:「不碍事,六郎已经平安归来了。」 「是,是的……」严蓁借着萧炜的搀扶,她总算是回復了些许神智,这才看向了萧炜,话音之中犹带泣音,「六郎他……向来孝顺,不忍我这个母亲多费心神,自然不会向我说这些。还望皇上能告知一二。」 这份楚楚动人,萧炜是极少在严蓁身上见到的。说来他们也是少时相识,但那时候的严蓁就像是一株不折的青竹,既华贵又带着傲气。而今她这副模样,就恰似海棠染露,打动人心。萧炜一笑,将严蓁往屋内扶去,让她坐下,这才笑道:「我知六郎孝顺,不过他既平安无事,我对你说几句,那也无碍他的一片孝心。」 言罢,萧炜这就将萧鸾所说的那些一一道来。严蓁凝神细听,听着听着,她的神思飘远,恍恍惚惚。萧炜见状,便问道:「爱妃怎么了?」 严蓁勐然回神,她躬身行礼,这才犹犹豫豫的说道:「也没什么,只是我想起了妹妹同音。当初她为奸人所害,亦是这般嫁祸他人的法门……」严蓁见萧炜脸色一沉,便也及时打住了话头,嘆息道,「我约莫是魔怔了。」 萧炜勉强一笑,回道:「关心情切,自然会胡思乱想。」萧炜话虽这么说,但面色阴郁,心中却又不知如何想了。 严蓁见好即收,她暗嘆一声,萧鸾不告诉她遇刺是真,她的担忧也是真,只是听到萧炜说来,忽然意识到这是个极好的机会罢了。严蓁想到妹妹的音容笑貌,又暗道,药如啊药如,假你之死来说这些,实在是罪过,但你的大仇也终于可望见得报之日了。 严蓁打点精神,随同萧炜说了会儿话。这般刻意伏低做小,倒让萧炜欢畅许多。夜深之时,萧炜握住严蓁的手,说道:「如今这深宫之中,能陪同朕的,又替朕生儿育女的人不多。爱妃随朕这些年,实是辛苦了。」 严蓁想起两人多年夫妻,年轻时彼此怨憎,而到了如今年岁,却依然要虚与委蛇,仿佛恩爱两不疑。严蓁心头颇为心灰意懒,但她转念又想,她的两个孩儿,好歹是一心向她,却不似眼前的这个人,虽然拥有天下,但身旁妻妾,膝下儿女,却都是背心。思及此,她竟然有些可怜起这个九五之尊了。 第286页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简直忙到飞起!!!!捂脸哭,对不起没有回覆大家,回家以后又要运动和码字 第五十一章 彻查 时间回到数月前。 「真的是这边吗?」 砺州距离京城遥远, 普通人家来往要花上数月, 但是朝廷修缮官道, 设立驿站。有官身任务在身的人, 自然可以极快来往。而今已是秋季,但天火流云, 依然十分炎热。灼灼骄阳照在身上,让人忍不住望而却步。只是在场诸人身负使命, 又是事关皇家的大事, 自然不敢怠慢。 带头的是本地的衙役, 此前北狄入侵,他侥倖逃脱性命, 而今百废待兴, 却又迎来这些大佛。听见身后官差的质问,衙役急忙连连躬身,回道:「没错的, 这些人虽说是北狄人,但向来安分, 只是远离人群, 只有偶尔採办, 才会出来。」 说话之间,一个官差往前几步,细心查探。衙役带的路并非荒野,而是隐没在长草之间的小道。只是这小道上青草漫漫,显然有许多天没人走了。这个官差头戴万字巾, 身穿对襟罩甲,领部围着绯色项帕,腰悬铜牌,上书锦衣卫三字。他浓眉大眼,龙行虎踞,一身精悍气。他俯身查看,又伸手在泥土地上按了按,扭头高声道:「上官!此处有情况。」 身后的几人倒是一身文官打扮,闻言急忙走近。而那衙役不过一介普通人,也没有见识过这等办案手段,起了好奇,也期期艾艾地跟在身后,踮着脚去看。而这锦衣卫拨开周围长草,将周围整理出来,好让大家看得清楚些。 众人望过去,只见土地之上印着数个马蹄印子。而这印子上又印着印子,显然并非是一个人。只是这些印子只是往里走,并不见出来。那锦衣卫用手指粗粗量了下马蹄深浅,这才说道:「依下官所见,这些马体长均匀,应是细心□□过的,并非普通马匹。而马上之人,皆是八尺以上身高,又或是身上携带着颇有分量的东西。」 「颇有分量的东西?是什么?」一名官员也好奇的问道,他隶属大理寺,和锦衣卫有所交集,但还未一同出来同事过。 那锦衣卫看了眼这官员一眼,抱拳答道:「怕不是盔甲刀剑,就是其他罢。」 锦衣卫的话音一落,其余诸人便沉默了。过了片刻,主事者才道:「孙大人观察入微,实在佩服。」他说罢,又细细的打量了番这些印子,这才转头问衙役,「这些印子留得这样好,恐怕当日是落了些雨,致使泥土软烂,才留下痕迹。而北地干旱,下雨不易。敢问此前何日有过落雨?」 那衙役回忆起来,急忙应道:「是啦,五日前清晨,曾下过一场急雨。」 「五日之前……」为首者沉吟片刻,又与同袍做了个眼色,这才道,「我们继续走吧。」 这段路并未行太久,众人就察觉到了异样。那衙役更是捂住口鼻,大声道:「好臭好臭!」 孙姓的锦衣卫也是帮着处理过多起案件的,他嗅到这味道就猜到了什么,脸色立时有些难看,他朝主事告罪一声,便先行查看。而那衙役更是巴不得,急忙捂住口鼻,远远的躲开去。过了一会儿,那锦衣卫才姗姗来迟,他额头上全是汗水,急匆匆的过来,朝主事者行了一礼,面色却不怎么好看,说道:「全死了。」 「北狄人?」主事者问道。 锦衣卫点头回道:「是,老幼妇孺,无一倖免。」 这话一出,众人脸色皆变。过了一会儿,主事者才道:「烦劳一人回去通知当地官兵,这些尸体一直放着,恐怕有疫情发生。其余人,跟我来。里面或有线索。」主事者微微一顿,他见那锦衣卫回来后,神色并不好看,便猜想里面景色怕不是如人间炼狱那般,因此便道,「事关王侯,我们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当尽忠尽职。」其余人便齐齐应是,一同往里走。 这一头查找证据,而另一头,天悬关处,卫培风大步朝前,一旁的守卫也加紧了脚步跟在他的身后。一行人来到一处房间,这房间是专门关押那些疑犯所在,用石头建造,让人不得窥探窗外光景。 卫培风进了房中,见里面站着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北狄少年,一头乱髮扎成数个小辫,披着羊羔衣袄,身上散发着一股馊味。卫培风自从到了砺州,风餐露宿,早就没了之前那个世家子弟的模样,见状也仅仅皱皱眉头,就松了开来,问道:「你说你是白狼的人?」 「是,是的,我叫帖木儿。」少年说道,他神色惊惶,站在那处,一副手足无措的模样。 卫培风没有言语,萧鸾生母是北狄白狼子孙,这件事知道的并不多,卫培风本也并不知情,只是萧鸾走后又寄信了给他,讲明自己生母的部族,又提到刺客的可疑之处。卫培风原该立时就备好人马前往查看,却被军事耽误,迟了几日,却不想他还未成行,却先来了这么个小鬼。 只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卫培风见帖木儿神色恍惚,犹如丧家之犬的样子,心中已有了不好的预感,便道:「你所来何事?」 「我……我族中前公主入了宫做了皇帝的妃子。我们族人遭人屠戮,我想来求军马復仇!」少年听到卫培风询问,这才陡然回过神来,他大声道,浑身都仿佛重新注入了力量。 卫培风笑着摇摇头,回道:「你族长前公主确实入了宫,可关你族人什么事?你与公主一无血缘,又是降臣。凭你的三言两语,我们怎么会助你?」 第287页 少年闻言,呆愣半天,他捏紧了拳头,说道:「我听父亲说,那个什么成王的母亲就是我族公主。他是汉人皇子,又是打仗获胜的大英雄。我与他也算得上表亲,这样也不能帮我么?」 卫培风眸光闪动,莫说这少年,此前就连卫培风也不知萧鸾生母是谁。他此前见这少年懵懂不懂汉人俗事,这样一个人的父亲,又怎会知道成王的生母是谁呢?除非是有人对他说过什么。卫培风思及此,便笑着摇摇头,说道:「抱歉了,我恐怕无法帮你。你也拿不出我不得不帮你的理由。」 言罢,卫培风转身就朝门外走去。他走出几步,却突听少年一声大吼:「慢着!我!我还有理由!我知道一些事,很重要!」 卫培风勾起唇角,迴转身来,说道:「请说吧。」 转眼便将要入冬,严蓁因为萧鸾没有对她说实情,很是对萧鸾生气了一阵。萧鸾难得见严蓁这样子,有些哭笑不得,和着萧涅一块儿表演了一出彩衣娱亲,这才将严蓁哄回来。只是他们扮丑时,恰巧遇到萧炜过来。萧鸾和萧涅两人颇为不好意思,倒是萧炜很是开心,大大的夸奖了一番兄弟两孝心可嘉,又当场奖赏了不少的东西。 次日里,这件事就传遍了京中上下。一时之间,似乎人人都在夸赞成王孝顺,孝顺英俊,又带着大夏重夺天悬关,更遣兵调将,深入草原,将大夏的头号大敌北狄蛮人打得抬不起头。如此文武全才,大家都开始关注起成王的妃位来。众所周知,成王如今也就一个王妃,连侧妃都没有,于是有的是人动起心思,让人去探探王妃的底细,看一看是不是因为王妃太兇,管得太严的缘故。 「探?这有什么好探的。我们王妃是什么人,王府上下,谁不知道。这是一等一的良善人。」大丫鬟端着一盆水,往前走,对一旁的丫鬟说笑几句。这大丫鬟是李安歌从府中带过来的陪嫁丫鬟,和李安歌感情甚笃。萧鸾见她也是个识趣的,便让她留下了。 她远远的看到远处的园圃那里,被人特意开垦出了一块农田,萧鸾和李安歌都在那里,只是李安歌蹲着,萧鸾站着。两人似乎正在说些什么话,萧鸾面色不明,但李安歌确实笑得纯真。这般远远的看着,仿佛就是一对普通的夫妻那般,让人莫名艷羡。 大丫鬟走得近了些,便听到李安歌问道:「这东西什么时候能收穫呢?」 「说是十月最好……我们种的晚些,怕是要到十月底了。你也尝过了,既管饱,口味也不差。」萧鸾回道,她伸出手去,轻轻的摸了摸那植物鲜嫩的叶子,目光湛湛,面色温柔,仿佛眼前的是她的情人。李安歌看着萧鸾,她面上显露出几分凄楚,又深吸了口气,说道:「若能成功种植,那大夏有福了。」 萧鸾站起身来,唇边的笑容终于从那抹温柔中脱离开去,变成了一贯的假象。她盯着那株植物,说道:「砺州饱受摧残,今年歉收,有了这东西,百姓的日子也就好过了。」说到这里,萧鸾又转头看向了李安歌,道,「多谢你,帮我照看它。」 「没……没有事。」李安歌结结巴巴的回道,她看着眼前的植物,心中既是酸楚,又是欣喜,实是难以言表。 过得一会儿,启星便来请萧鸾去前堂议事了。而大丫鬟这才靠过来,悄声道:「王妃,我们还要将这东西都铲了吗?」 李安歌呆呆的看着田中,静默许久,这才摇了摇头,说道:「不必了。留着吧……能好好的养,也是百姓之福。」 大丫鬟闻言,这又嘆息了一声。在她看来,这大夏的平头百姓,死了也就死了,哪有王妃拉住萧鸾的心重要。这些植物都是那个妖精从四海寄来的,种的好了,便都是他人功劳,谁会记得王妃呢? 「王妃,你就是心肠太好了。」大丫鬟长嘆道。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的投递!!(づ ̄ 3 ̄)づ~~~~开心!! = 第五十二章 解困 冬季如期而至, 砺州随即陷入粮草危机。此前征战就让砺州的庄稼荒芜, 而后沈引玉调兵遣将, 收復河山, 更深入草原,虽然看上去是件风光无限的大事, 但随即而来的粮草徵调,尽管还有其他省份的支持, 却也耗光了砺州百姓家中余粮。 萧鸾看到告急的文书谍报, 犹如雪片一般。萧鸾如今声望正盛, 皇恩正隆,在朝堂上与萧凤鸣分立两端。若说萧凤鸣当上太子后, 萧鸾的地位风雨飘摇, 而今就完全不是这般了。而萧炜似乎也开始渐渐倚重起这个儿子来,而在后宫之中,更是传出了萧炜多次夜宿景仁宫的事。 所谓母凭子贵, 但又何尝不是子凭母贵呢?有人吹枕头风,儿子的待遇自然也是不同的。萧鸾说话, 萧炜也多少会听了, 而不必萧鸾费心示弱或是绕圈。这对于萧鸾来说, 自然也是一件好事。 而朝廷告急,如今各州府也无余粮,内阁一开始不闻不问,再到后期徵调无路,便开始推诿。等到萧炜发现时, 州府中讨要粮草的摺子已经堆了半人高。萧炜大怒,责备首辅周晋夫成事不足。周晋夫垂首叫苦道:「此前征战连连,军户不够便徵调民夫,壮丁徵调,本就耽误农事。而后又是重夺边镇,深入草原,哪一样不需要银钱粮草?」 周晋夫说出这些话实可谓之诛心。萧凤鸣见萧炜眉头一皱,便道:「六弟也是孩子,好胜心切,才如此不顾后果了些。父皇也不要责备六弟。」 第288页 萧炜眉色稍松,最近他因诸事烦心,萧鸾带来的都是好消息,表现孝顺,兄友弟恭更得萧炜的看重,因此他也不忍心责备这个儿子。毕竟生擒汗王,深入草原,无论哪一件都是先祖没有达到过的功绩。这些虽说是萧鸾办到的,但也最终会落到他这个帝王身上。 萧炜正要顺着萧凤鸣的话说,萧鸾却站了出来,躬身一拜,说道:「儿臣可解砺州粮草之危。」 萧鸾这话一出,举朝皆惊。就连萧炜都不禁想,难道萧鸾竟然还私下里有什么良田不成。而周晋夫已经摩拳擦掌,只等萧鸾说话,那就立刻着人上奏弹劾萧鸾占据良田,欺上瞒下的事。 「儿臣有一好友,名叫齐霁真,她曾任庶吉士,在父皇身边担任文书三年。而后又在翰林院供职。」萧鸾开口道。经萧鸾一提,萧炜倒也想起了这个人,便点了点头,问询道:「此人朕有印象。」 萧鸾闻言,便微微一笑。萧鸾本就生得昳丽,往日里虽然也是微笑,但那却自带三分的生疏,让人觉得过于庄重和淡漠。而此刻她这一笑,便若灼灼骄阳,竟然这朝堂之中都仿佛亮堂了几分,几乎让人不可直视。顿时就有好几名大臣别过脸去,不敢直视。 「齐霁真在翰林院待了不久,便自请下四海去做了一名通判。」萧鸾说道,她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儿臣与她是少时的情谊,因此时有书信来往。而四海临海,招纳四海商人,也时常有珍惜宝物。数月之前,齐霁真寄书给儿臣,说她发现了一样事物,根茎可食,当地亦是有贫民种植果腹。经她仔细查看,此物亩产极高,口味又好,各地都能种,最适充飢。」 「哦?」萧炜点点头,便又道,「这虽然是件好事,但如今种植却来不及。」 「是。」萧鸾一礼,说道,「齐霁真觉得可大量种,便给儿臣送了些来,她囊中羞涩,儿臣便资助了些,让她选购良田,又征了不少人来种植。此物如今已过收穫时节,从四海徵调正好。而明年时节,父皇也可下令砺州百姓种植,缓解粮草之危。」 萧鸾顿了顿,又道:「此物喜温怕冷,却十分耐旱,春夏种正好,百日即可成熟。无论南北即可种得。」 「殿下你从小就享玉食珍馐,哪知这植物可不同其他。须知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南有水稻,北则小麦,概因这天时地理不同,哪有与主食相当的东西既是南可种,北也可种。」 萧鸾话音一落,就立刻有人跳出来。萧鸾生在皇家,自然是钟鸣鼎食,而朝中如今也有的是寒门,虽然寒门子弟读书往往不通农事,但比起萧鸾这样的人来,还是有了许多的话语权。 萧鸾见周围人都是一脸的不可置信,便又道:「实不相瞒,儿臣府中亦是有种了些,此前便已成熟。王府中便制成了干,保存极好,当做些零食玩意儿也不错。」说着,萧鸾就从腰上的小囊里倒出一点,呈递上去。 众人见那一小块金黄可人,看上去就十分好吃的模样,忍不住咽了口唾沫。要知道上朝时,大家天不亮就要起床上朝,又担心中途去茅厕,只好忍住不喝水,少吃东西。也有人会随身带点肉脯之类的东西,但如今已是冬天,天寒地冻的,肉脯冷冰冰的,放在口中都是折磨。而今见了这事物,便有不少人勾起馋虫,可说是十分的羡慕了。 萧炜尝过以后,便认可了萧鸾的意思,连同千里之外的齐霁真都得了赏,官位跳了两级。不过此事齐霁真还未知晓,只是这一出出来,萧鸾更得萧炜青睐。 「实在是想不到,齐三娘走得远了些,还帮六郎解决了一个大麻烦。」消息传到长公主府,萧韶忍不住笑道,她仰头看刚进屋中的陈瑾,又挑了下眉头,说道,「你当初让齐三娘离开京中,我以为你要断六郎的左膀右臂,却不想你是当真存了心思要帮齐三娘。」 陈瑾解开大氅,又细细的拍打身上,让自己一尘不染了,这才换鞋踏入内室里,感受着地龙暖洋洋的热气,坐在萧韶的面前。她朝萧韶一礼,回道:「自我之后,齐霁真是第二个金榜题名的女子。能帮一把,便是一把。」 「你将她扶起来了,日后兵刃相见,恐怕是给咱们找了个大麻烦。」萧韶哼了一声,也听不出是愤怒还是平淡来。 陈瑾闻言,挑起眼去看萧韶。陈瑾并非是娇养的女儿,她面相寡淡,一双眼淡若青山,若是不言不语,就显得板正,可一旦这般挑起眉眼就完全不同了。萧韶轻声一笑,便道:「我素来喜欢你这副模样。」 「哦?我这是什么模样?」陈瑾也笑,朝萧韶凑得近了些。 「衣冠禽兽。」萧韶的手掌已经抚上了陈瑾的衣襟。陈瑾却一把按住了萧韶的手,朝她摇了摇头,眼中隐带笑意,但态度确实坚决的。 萧韶嗔怪的看了陈瑾一眼,就放下了手来。陈瑾理理有些散乱的衣裳,将其理得一丝不乱,这才说道:「齐三娘如今远离京城,她尚且年轻,还造不成什么波澜。只是臣恐怕成王殿下要对太子下手了。」 陈瑾话音一落,房间之中的气氛就顿时冷凝了几分。萧韶向来挂在面上的盈盈笑容顿时收敛回去,化作满面冰霜。而陈瑾也没有再说话,这是静默。许久之后,萧韶才嘆息一口气,说道:「我与兄长之间,本无生死之仇,只是……」萧韶目光中闪动着几分怀念。 第289页 萧韶和萧凤鸣兄弟自小一起长大,可说是在成婚前,三人之间的关系都非常好。那时候萧凤鸣倚重宠爱萧韶,也愿意听取她的意见,甚至让她出面笼络天下英才。可是随着她嫁人,她的身份就从谋士妹妹,变成了一个物件,一个联繫萧凤鸣和世家的工具。她仿佛就不再是她,曾经少年时光的那些信任,也渐渐的磨灭,甚至还不如萧明这个不争气的弟弟。 只是回忆过往,萧韶也有几分纠结,如今的世道,嫁出去的女儿都是泼出去的水,生是别人家的人,死也是别人家的鬼。萧凤鸣的做法,在如今任何人眼中,都是合情合理的。可是……萧韶的目光微抬,落在了陈瑾的身上。可是唯独这个人,会告诉她,她不是一件事物,她也是大夏的公主,是写在家训之中,可以继承大统的继承人。 陈瑾默默的注视着萧韶,看着她的眼光从怀念变得决绝。过了许久后,萧韶才长长嘆息一声,说道:「也罢,终究是皇家儿女的结局。既然做出了选择,追忆往事又有什么意义呢?」 「殿下说的是。」陈瑾答道。 萧韶也没了此前旖旎的心思,只笑道:「怀瑜向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这次你又打算要做什么?」 陈瑾微微抬眼,她眸色不深,在灯光下显得十分的凉薄,只是唇角边却还挂着丝笑容:「殿下不妨一猜?」 萧韶便笑了起来,说道:「我猜,怀瑜怕是怀揣了一张名单。树倒猕猴散,这朝中臣子,终归是要找一个庇护之所的。」说到此处,她沉思片刻,拍了拍扶手,又道,「怀瑜也不必着急,真正的大鱼都不会急于表态,总得等到他们死心了,才会倒向我们。」 「怀瑜不明白。」陈瑾回道。她手中的这份名单当然不是现在就要倒戈的人,太子虽然如今声望不如成王,却也没有废太子的迹象,只是陈瑾事先做了个调查,趁着现在放些饵料,避免都跑到成王那去了。只是萧韶是女子,天然有弱势,真正位高权重的人,陈瑾并不觉得他们会选择萧韶。但如今听萧韶的话,其中似乎还有机会。 「那是因为你不了解我的父亲。」萧韶往后一仰,笑道,「父亲生性多疑,他迟迟不肯立太子便是为此。若是太子倒了,他便更不会立太子。如此,朝中正乱,诸王争夺,才是我等脱颖之时。」 作者有话要说:  日更简直太可怕了,要累死了。 上一章有同学猜对了,就是红薯!!鼓掌 另外我们长公主也是有头脑的!! 第五十三章 结案 又是隆冬时节, 待到春来时, 就将是永嘉六年。萧鸾待在书房中, 回想起自永嘉三年到现在, 也颇有几分感慨。只是今年将过,而她与齐霁真之间除了那叠厚厚的书信之外, 再无其他。萧鸾回想过往两人总在一处,真是日夜都不腻。而今两地分割, 却只能日也相思, 夜也相思。 如今大局已定, 就如萧鸾所料,北狄人还未习惯被同一个统治者统治。他们虽然也有大汗, 但本质上依然是以头人为准。哈尔巴拉是个有雄心的人, 若他运气不错,能守得住天悬关的话,或许真的能由他打造出一个属于北狄人的盛世。只可惜, 他在起事的时候败了,随着他的败落, 北狄统一的希望也就散了。 若是哈尔巴拉死了, 以萧鸾对塔娜的了解, 她毫不怀疑塔娜会从现在的头人中选择一个作为她的情夫又或是新的丈夫,藉助对方稳定草原局势。只可惜,如今哈尔巴拉还活着,而沈引玉趁势深入草原,打了北狄人一个措手不及。而这份措手不及后, 北狄再一次开始混乱起来。 谍报一份份的从天悬关传入,有的进入皇宫中,也有的也会进入到萧鸾的成王府里。萧鸾眯着眼,就着灯火光慢慢的看着谍报。她看到草原局势混乱,塔娜藉助弟弟阿尔斯楞暂时稳定了王庭,可是哈尔巴拉已经战败,声望在王庭中一落千丈。塔娜孤儿寡妇,手中只有白狼可以依靠,再加上头人纷纷叛乱,自立为王,可说是十分危急。 「哈尔巴拉当初做的太绝,兄弟叔伯父亲无一倖免。如今他若身死,王庭的主事者就只剩下一个奶娃娃。北狄以强者为准,自然不会服气。」萧鸾笑了一声,将手中的密信往桌上一扔,吩咐启星道,「将这些,明日下朝我去见见姐夫。」 次日上朝,萧炜照旧不见,而萧鸾也不着急,她如今得了萧炜的青睐,也获得了一份极大的荣耀,萧炜允许她可在小书房与内阁大臣共议事。这样的事情原本只有太子有,但是太子频频失误,这让萧炜不喜。而反观萧鸾,大败北狄,又出色又漂亮的解决了砺州饥荒的问题。可说是桩桩件件,皆无差漏。 就算太子心头不喜,但一道圣旨下来,萧凤鸣和内阁大臣们也只能接了,只是其中,是有的人欢喜,有的人烦忧罢了。萧鸾与萧凤鸣一起,和内阁大臣们议事,萧鸾向来不怎么开口,看上去倒是低调,但无论如何,只要她坐在那里就无法不引人注目。萧凤鸣觉得这个六弟十分碍眼,却也无可奈何。 例行议事完毕后,萧鸾怀揣奏摺去找了萧炜。萧炜正在寝宫中与其他几个道士一同炼丹。萧鸾见过了萧炜,抬起头来,见萧炜一身黄色道袍,仿佛出家人那般。萧鸾心头暗嘆,面色不显,只是笑道:「父皇可真像儿臣在壁画中看到神仙姿态。」 萧炜缓缓吐纳一番,又摆手道:「说什么傻话,我也是方方入门罢了。」话虽如此,萧炜面上却隐带得意,显然对萧鸾的奉承十分满意。父子两说不过几句,萧鸾就起身道:「父皇,分化北狄时机已到。」 第290页 「哦?」萧炜目光微闪,问道,「你可有把握?」 「所行之事自然是有风险的。」萧鸾抬起头来,露出一脸自信,笑道,「但父皇洪福齐天,自然得神仙庇护。一切顺利,百年之内,北狄再无祸乱之力。」说着,萧鸾将奏摺放在了萧炜面前。 萧炜这次并没有露出那种飘飘然的笑容,而是拿起奏摺细细的看起来。里面一条条一列列写得极为详细,从所行缘由到为什么,都十分详尽,通篇看下来,几乎找不到弄虚作假的痕迹。萧炜看着萧鸾,神色复杂。 打从萧鸑力荐萧鸾开始,萧炜便觉得这个儿子定然有所不同。只是他成见已深,难以改变。此后桩桩件件,他又觉得萧鸾既孝顺,又忠心,更何况,就连和离的长公主也会夸赞萧鸾。长公主抱在王皇后名下,向来是与萧凤鸣兄弟交好。而今话锋陡转,又是她受了委屈的时候。萧炜就对萧凤鸣失了许多期待,更觉得萧鸾好来。 只是这封奏摺来得太快,又太详细,仿佛一切成竹于胸。萧炜垂下了眼,想,到底还是个年轻人,虽然聪明精干,却还是太不会掩饰自己的野心了。思及此,萧炜便弹了弹手中的奏摺,说道:「看来我儿早就已经想好了。父皇日后便可高枕无忧啊。」 萧鸾脸色大变,急忙伏倒在地,说道:「望父皇明鑑!父皇乃是日月,儿臣不过耍些小聪明,腐草之萤光,怎及天心之皓月。国不可一日无君,大夏更不可一日无父皇。」 萧炜又虚应几声,萧鸾便一直伏低着身子作答。在萧炜的身边,随侍的内侍宫女,还有一众道士都在场。萧炜不曾叫他们离开,萧鸾也就只当他们不见。但这样的话,传了出去,到底是成王的脸面问题。萧鸾知萧炜是故意为之,因此萧炜叫萧鸾抬起头时,萧鸾也做出一副张惶姿态,在看向其他人时,又有几分拉不下脸的样子。 萧炜见此,却是笑笑,自觉已经敲打过萧鸾,就严令其余人不许外传,又让人下去,只留父子留个。萧炜见人已走尽,这才和颜悦色的说道:「我知你素来一片孝心,又尽力为大夏打算,禅精竭力。只是这样的事情,你一个王爷,生母又是北狄人,却不好插手太深。」萧炜见萧鸾不语,又抚摸着鬍鬚道,「这样吧,这件事,就交给太子去做。他身为储君,也该当尽心尽力才是。」 萧鸾知道萧炜定是对她忌讳了,她暗自升起几分懊恼来。但渔网既已布下,就算萧凤鸣得了这份功劳又如何呢?萧鸾垂下眼,在心头冷笑一声。再抬起眼时,萧鸾眼中却满是懊恼,停顿了片刻,这才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应了是。 回到府中,萧鸾趁机发了一通脾气,这是做给s看,也是因为心头确实有几分愤懑。萧鸾的拳头重重的捶在桌面上,一旁随伺的启星等人不敢直面,将头低得很低。萧鸾却看着自己的印章不言不语。萧鸾,字持节,无论哪一样,都明晃晃地告诉她,她不过是一个蛮人送来的,混着蛮人血脉的「外人」。是使者,是青鸟,却唯独不是一个被人期待的孩子。 早就知道是这样的结局,可是有的时候,有些情绪却并不是理智可以操控的。 入夜时分,宫中早已落锁,不得外人出入。只是今日里萧炜并没有去别的妃子那里,而是端坐在了座椅上。在他的面前,大理寺卿以及锦衣卫都在一旁站着。萧炜面沉如水,他问道:「你们有几分把握?」 锦衣卫与大理寺卿对望一眼,大理寺卿职务更高,因此他上前一步,道:「是的。原本白狼一族被屠戮干净,不想还有一个漏网之鱼。」 大理寺卿沉默片刻,注意着萧炜的脸色。这些事,他已经写在了密奏之中,但是既然萧炜再问,他也不得不再说一次,「此人是白狼族长的儿子,白狼族长临死前,交给了他一个令牌。是……是太子的御令。」 这话方出,萧炜就已经重重的一拍扶手,大声道:「逆子!!」萧炜这一声爆吼,惊得其余人急忙跪下,而房间之中只剩下了萧炜粗重的喘息声。 又过得片刻,萧炜的声音渐渐平息下来,他闭着眼道:「兄弟阋墙,这样的丑事,不可外传。将那个白狼的孩子处理了吧……就说,是山贼所为。」萧炜发了话,此案也就算了结了。拜倒的两人急忙称是,叩首下去。 如今时日已晚,两人秘密入宫,当然不能随意出宫去,就由内侍带着两人去往暂住的地方。两人神色恭敬的送走了内侍,锦衣卫面色一沉,低声道:「此案就这么结了么?」这锦衣卫就是此前远赴砺州的孙锦衣卫,他们费尽心力,绕过无数对方设的障眼法,如今终于找到真相,却得了这样的手谕,实在有些不甘。 「不这样又如何?」大理寺卿倒是老神在在,他看了眼锦衣卫,招手说道,「各人各有天命,我们奉旨就好。」 那锦衣卫咬咬牙,又是一声嘆息,到底还是合衣睡了。 而深夜禁宫的事,又经由的无数或明或暗的渠道,朝京中各个达官贵人的府中传去。自然有人为其欢喜,为其愁。 只是次日里,到底还是传来了消息,那名白狼的少年逃走了。这件事很让萧炜生气,他看萧凤鸣便更加的不顺眼的起来,曾多次训责他。萧凤鸣身体本就不好,如今瞧来,整个人就更加的消瘦,就连两鬓也微微带了霜白,看上去竟有些老态。 只是萧鸾遇刺的案就草草了结,官兵们肃清了好几个山头的山贼,也算是为百姓做了一件好事。而又或许是心怀愧疚,萧炜对萧鸾倒是比往日里更好了些。 第291页 === 我就改了个错别字,非说我少字数了 作者有话要说:  写这文吧,发现写到萧炜总是变着花样的拍马屁,把我这辈子的马屁都要拍完了了喂!!! 好想加快进度,可是线头好多,又不得不交代清楚,呕出一口老血啊 ===== 第五十四章 困兽 「你当真是煳涂!」 萧凤鸣面色铁青, 坐在首位上沉着脸看着若无其事的萧明。萧明倒是一笑, 说道:「阿兄你怕什么?我手脚做得干净, 知道的也已说不出话了。」 萧凤鸣闻言, 面色从青到白,他沉下了声音, 说道:「你以为当真没人知晓吗?我接到消息,白狼族中有人逃了出来, 父皇已经知晓了……他以为是我做的。」说到此处, 萧凤鸣意义不明的看了萧明一眼。 萧明身子一抖, 顿时跳起来,大叫道:「阿兄你可是在怀疑我么?若我想做什么, 又怎么会杀人灭口?」他说完, 话音又沉了下来,说道,「阿兄你可别忘记了, 你我是一母同胞的兄弟!我怎会害你。」 萧凤鸣停顿片刻,又嘆了口气, 拍拍萧明的肩膀, 说道:「为兄并非是怀疑你。只是你一向大胆, 不懂收敛。那腰牌是我给你的,原本只想让你在危机时候便宜行事……却不想……」 「父皇既然将此事压下,说明你的太子之位还很稳固。」萧明却露出了一脸的不在乎,他目光之中闪动着阴狠,说道, 「那小野种不除,我们也难以安稳,只可惜他着实运气不错。」 萧凤鸣闻言,他心中对萧明所言也是颇为贊同,以前他觉得萧鸾也是他的兄弟,虽然两人在朝堂之上相斗,但他毕竟已经是太子了,只要将萧鸾的枝丫剪去,也不是不能留下萧鸾一条性命的。只是如今看来,到底是他太天真,时局已经将他们推入不死不休的局面。 回想起谢准临行前的那些话语,萧凤鸣也嘆了口气,他揉着自己的额头,许久后,这才说道:「那名逃走的白狼少年绝对不能留下。」 萧明闻言,笑了起来,说道:「此事交由我办就好。」 萧凤鸣点点头,过得片刻,他又道:「父皇如今给了我一个差事,若是办得好,自然能在声望上扳回一城。我会全力以赴,至于晨儿你,如今要低调行事,不可惹是生非。」 萧凤鸣苦口婆心,但萧明却是不满,他站了起来,说道:「你怎的就对我说这些话?阿姐问也没问你就跑到父皇那里哭诉,要求和离。她置你于何地?你怎的不训她呢?」 「此事……也是我的过错……」萧凤鸣闭了闭眼,回道。 萧韶和田家和离,自然也影响到了萧凤鸣,田家怀疑里头有萧凤鸣的手笔,因此萧凤鸣不得不从舅家选了一个嫡出的女孩给田家送去。但联姻对象从公主变作外戚,田家人是世家高门,心中自然也是不满的。虽说是为了双方的合作,不能撕破脸皮,但田家也不像对待萧韶那般慎重,从家门之中随意选了个庶出的儿子就让两人成了亲。 对此,王家人自然也不满。王家是小门小户出来的,但是女儿贵为皇后,又有个当太子的侄子,巴结奉承的人自然不少。因此,王家女儿进了门,就萧凤鸣听到的消息,也是一对怨侣。 这桩桩件件,没有一件省心。更何况朝堂之上的频频失利,萧凤鸣的身体肉眼可见的消瘦下去。兄弟两人相对,萧明张了张口,到底是什么也没有说。萧凤鸣将萧明送到了门口,他看着弟弟意气风发的模样,笑了笑,就如幼时那样,摸了摸萧明的头,轻声说道:「我们与妹妹,是一家人。我们做了错事,总归也要认错的。什么时候,就和我一起去找妹妹吧。我们兄妹三人,也好好的聊一聊。」 萧明沉默了片刻,这才摇摇头,回道:「阿兄,我与你才是一家人。我们是一个母亲生下来的血脉同胞。阿姐是受了委屈不错,可是这也是她身为皇家女儿的命运。她已经与你离心了。」 萧凤鸣脸色慢慢变得青白起来,最后,他苦笑一声,答道:「你说的不错,是我太天真了。」 有的事或许可以原谅,而有的事,却是一辈子都没有回头机会。而时光如此残忍,推动着所有的人,没有人可以回头。 萧明从宫中出来,他没有去看自己的母亲。王皇后宠他不假,却也爱在他面前抱怨,抱怨他的父皇又宠爱了几个美人,抱怨严蓁在宫中气焰日盛,抱怨六郎和九郎在萧炜面前做戏。萧明觉得这些都不是什么大事,他的父皇是皇帝,再如何少年夫妻,也不可能真像寻常百姓那般一辈子只守着一个人。而就算是寻常百姓,那多半也是因为穷,才不得不将就彼此。 萧明自觉自己是个游戏人间的浪荡儿,爱什么,不爱什么,就去做。比如他见兄长为萧鸾发愁,便想了个法子,只可惜萧鸾运气不错,躲过了。萧明在外面混到了天色昏暗,这才悠悠然的回到府中。他的王府里,幕僚寥寥无几,倒是有几个亲信的人,也多半与他一般,精通吃喝玩乐。 「殿下。」门口处站了一个长身玉立的青年,他站在那处朝萧明微微一笑,说道,「你回来了。」 萧明嗯了一声,又将身上的大氅往一旁一扔,说道:「妙善你\事情做得可不到位啊。竟然还逃了一个尾巴。」 青年闻言,便躬下身来,说道:「是属下的不是,属下甘愿受罚。只是属下所作所为,皆是为了殿下打算。」 第292页 萧明哼了声,对此不置可否,只是道:「阿姐与兄长离心,为今之计,兄长也只能依靠我为其打算。之后你选一些人手上来,我再看看,慢慢培养吧。」 「殿下好计策。太子势弱,殿下为其支柱,成就大业之日不远。」妙善便应了一声,以一种毕恭毕敬的姿态目送萧明离开。待到萧明走后,妙善这才抬起头来,他安静的在原地沉思了一会儿,这才转身离去。 白狼族的少年就如鱼入水中,遍寻不见踪迹,他虽然是北狄人,但生母却是汉人,若是换一身汉人的装束,也就不那么明显。他不出现,旁人也能静待,只要他一出现,必然追杀就会接踵而至。 而另一头,萧凤鸣得了萧炜的口谕,劝说哈尔巴拉写下书信寄送北狄王庭。哈尔巴拉却只是冷笑道:「我不信你。我们北狄人,只信真正的英雄。打败我的不是你,你来了我什么都不会写。」 萧凤鸣又急又怒,更有几分戳中人心的羞恼。一旁随侍的人更以哈尔巴拉性命为威胁,哈尔巴拉却只笑,说道:「雄狮能使人臣服,豺狼却只会狂哮。要杀便杀吧。」 萧凤鸣当然也想杀死哈尔巴拉,但他却杀不得。萧凤鸣试图像对待寒门子弟一样施恩,但哈尔巴拉却并不吃这一套。就在萧凤鸣一筹莫展之时,萧鸾却领着萧炜的旨意来了。 「太子殿下,臣奉父皇命令,前来劝服汗王。」萧鸾说道,她躬身长拜,萧凤鸣没有开口,她也便不能起身,只能维持着这样一个动作。许久后,萧凤鸣这才扶起了萧鸾,说道,「如今才过的几日,六弟太过心急了。」 「事出紧急。」萧鸾回望着这个曾在少年时期对她释放过善意的兄长,对他点了点头,唇角边勾出一抹笑容,「北狄王庭派人来了,我们必须要在这段时间里,将北狄王庭拿下来。否则的话,边关战士们的血就白费了。」 萧鸾这话一出,萧凤鸣的脸色就不好看了些,他沉默片刻,又听见萧鸾拖长了点声音道:「太子殿下,大局为重。」 萧凤鸣勉强一笑,让开了路。哈尔巴拉与萧鸾私下里早就有了协议,由萧鸾来推动自然要快上许多。萧鸾只需告知哈尔巴拉如今王庭的紧急,哈尔巴拉就明白了萧鸾的意思。于公而言,萧鸾组织了军队打败了哈尔巴拉,于私而言,萧鸾是他的妻弟,两人虽然交情不深,却也彼此之间有一定关系。和萧凤鸣相比,哈尔巴拉自然会倾向萧鸾。 不多时,一封写满北狄文字的书信就交了出来。萧鸾拿着信,不待萧凤鸣说话,就道:「此信我会呈交父皇,找人翻译,以免其中有诈。」说完,她将信一收,对萧凤鸣点点头,也不待萧凤鸣回话,就此离开。 启星一直跟在萧鸾的身边,他悄悄回头,看到萧凤鸣面色铁青的站在那处。这里本就是地牢,灯火惶惶,周遭阴沉可怖,衬得萧凤鸣更加的阴森,仿若一个地狱的恶鬼。 「殿下,这样会不会太……」待到周围无人时,启星才说道。 萧鸾看他支支吾吾的样子,便低低一笑,说道:「怕什么,难道我要等他将信要过去,伪造一番,送到父皇手中么?」 「这自然不是。」启星急忙躬身道。他思索一阵,又道,「只是……只是太子毕竟是太子。」 「正因为他是太子,所以有的事,他既好做,又难办。」萧鸾说着,拉开了一点帘布,这已是隆冬时节,天气越来越冷,如今也有许多富贵人家开了施粥的铺子。今年也不例外,只是唯一不同的,今天的白粥之中加入不少被命名为地瓜的新东西。这东西既甜又能饱腹,想来不用多久,就能成为京中新的食材了。 萧鸾这般想着,眼中眸光温柔如水,摇晃着星子的光芒。她勾起了唇,说道:「万事具备,我的那位表弟,也该登场了。」 作者有话要说:  沉迷太鼓达人…………可惜没太多时间玩 谢谢大家支持这么个没什么感情戏的文,23333 第五十五章 结盟 北狄来使是由沈引玉派人一路护送的, 这次和上次的来使并不相同。当时北狄自诩大国, 与大夏相交也是为了一方面后顾无忧的对付草原其他部族, 另一方面, 则是为了换取金银和必要的粮草。更是为了跟沈以逸之间能大量的运输物资所做的掩饰。因此虽然也带了许多的物件,但和这一次比起来就全然不同了。 「陛下, 感谢您让我们的大汗存活,这是小小意思, 还望陛下笑纳。」使者抚胸躬身。随着他的声音, 拇指大小的东珠乘在一个银盘里被端上来。一个银盘的东珠虽然稀罕, 却不是什么非常见的,难得的是, 这些东珠大小一致, 齐齐的围绕着一颗更大的东珠,就如众星拱月一般。 此后还有一整张的白虎皮,射手从眼睛射入, 皮毛一点也不见损伤,足见射手技艺高超。除此以外, 还有各种珍品, 简直让人眼花缭乱, 嘆为观止。 萧炜一一看过,面上似笑非笑,他拍拍手,内侍们接过奇珍。使者便道:「不止何时能见一见我们汗王。」 「不急,你们远道而来, 当然要好好休息一番。」萧炜说道。 使者顿时着急起来。萧炜侧头看过去,萧鸾便恭敬地站出来说道:「汗王有书信一封,诸位可先看着,待到汗王修整好后,再与诸位团聚不迟。」话是这样说,其实这些不过是缓兵之计。两国相交,如今北狄处于弱势,那大夏自然也不能平白的帮助曾是敌人的北狄。 第293页 其间利益纠葛还需要大夏的一众官员与哈尔巴拉仔细商讨,让双方都满意才行。而大夏不让北狄使者见到哈尔巴拉也是因为如今哈尔巴拉虽然态度有所软化,但毕竟没有真正表明态度,因此大夏是不会放心让双方接触的。 使者没有见到汗王,也只好先在京中住下来。大夏对于北狄人来说是花花世界,而大夏□□上国,也乐意摆出大国风范让狄人们见识京中繁华。使者们见过了章柳台,吃过琼林宴,但他们心中挂记着岌岌可危的王庭,始终不能敞怀,所幸哈尔巴拉的书信倒是不断,这多少也是一种安慰。 又过了几日,大夏终于有官员传来了消息,说最近就可以和哈尔巴拉一见。使者们振作精神,顿时充满期待。这一日里,官员照旧带着使者们在京中观赏,突然之间,有个少年人撞到了使者身上。 一旁随行的侍从纷纷举起刀,北狄使者虽然是使者,却也是身经百战的战士,也立刻握住了刀柄,喝问少年是谁有什么目的。不想少年一抬头,张口流露出一口流利的北狄话来。王庭中如今汗王空缺,支撑王庭的就是塔娜。塔娜是白狼族人,北狄人都清楚。他们敬重塔娜以一个女儿身带领白狼,又以一个女儿身苦苦撑着王庭,不让它被那些豺狼们瓜分。心中向着王庭的北狄人,没有一个不佩服塔娜的。也理所当然的,对白狼心存几分敬意。 而今听到少年一口流利的白狼口音,北狄使者们的手也松了几分。几人对话几句,旁人又听不懂北狄话,只有一名随侍的官员还能听懂。他在旁边听了几句,脸色渐渐变得难看起来。其他官员见状,便低声问他出了何事。这名听译连连摆手,他正想随意煳弄过去,却见那几名北狄使者面现怒气,用不纯熟的大夏话说道:「岂有此理,你们当真是要与我们结盟的吗?为何大夏太子要杀我汗王!」 几名官员顿时一惊,尽管是隆冬,但额上汗水却如盛夏一般往下淌。他们不过是普通的官员,怎能参与到这样的事来。面对北狄人的怒火,一名官员强笑道:「此事既无证据,大人为何只听信一个少年说话呢?此前成王殿下护送汗王到京,确实遇到了盗贼,但事后查明,不过是几名山贼而已……」 那少年听见官员如此说,顿时大喊起来:「你胡说!这是你们太子做的!他们要我们的马和衣服,还出示了令牌!我们才不得不给!」 那官员一听,上前去想要动手将少年抓住,不想几名北狄人却拦住了他的去路。那少年顿时喊得更加的高声,引来众人瞩目。而这时,另外几名官员早就熘走去找自己的上官和巡街的卫队去了。 待到卫队赶来时,少年已经大声嚷嚷着将话说得差不多了。一旁围了一圈百姓,正低声交谈。官员勉强应付,又不能对北狄来使动粗,急的满头大汗,看到卫队过来,顿时就如找到了主心骨那般,立时扑了上去,高声道:「快快让他们莫要再说了!」 这一出犹如闹剧,上达天听后,萧炜暴跳如雷。可是大夏向来不禁民言,而这些话又是人传人,哪里是一句禁止可以说明的。就算萧炜下了命令不许坊间讨论,但依然有小儿编了歌谣四处传唱。而北狄使者也一反常态,咄咄逼人起来。他们藉此怀疑大夏是不让他们见大汗,又说汗王或许已经被害死云云。 这些事虽然不是什么大事,总也能控制得住。但太子声望一落千丈,再对比成王种种功绩,就连茶馆里的说书先生也将其编成了段子,说太子心眼狭小,又急功近利,先是要插人入军队,不想被北狄打得落花流水。在成王稳定局势后,又出策刺杀成王不成,没想到却被一少年道破。种种事迹峰迴路转,堪比志怪小说,更是吸引人眼球,很快此事就变得家喻户晓。 萧炜本就好颜面,得闻此事,心火大起,但太子毕竟是太子,总不能真的让他出来表态,因此寻了个由头责打了太子二十大板。那一日里太子仅着素衣,是被人搀扶回去的。打人是件技术活,萧凤鸣身为太子,自然不可能往狠了打,否则日后萧炜回忆起来又觉后悔,责怪下来怎么办? 萧凤鸣挨了打,伤的只是皮肉,内里一点事都没有。但到底形容悽惨,送回东宫后,东宫就响起了一片悽厉的哭声,宫里的药味持续了数月不散。 萧凤鸣挨了打,萧炜又下令将哈尔巴拉放出来与北狄使者团聚,转移北狄使者的注意。北狄使者确实对此欣喜若狂,见哈尔巴拉毫无损伤,也只顾着高兴,商讨两国利益重新开始谈判。那名白狼族的少年早就被所有人抛到了脑后。而萧凤鸣受损,接手两国商谈具体事务的,也只有萧鸾。 这一日冬雪未落,风中已经隐带春意。萧鸾穿的不多,和哈尔巴拉共约了跑马。这是萧鸾设在京外的别院,是专门用来蓄养她当年从北狄带回的马匹的。这些年里,萧鸾陆陆续续的送出了很多马,却也多了许多新生的小马。 哈尔巴拉已经很久没有骑过马了,他坐在熟悉的马背上,竟是有几分感慨。他遥望远处群山,此刻还是冬季,远处山上的雪堆积起来,青色的山和白色的雪,就如哈尔巴拉看到的大夏山水墨卷。天气很冷,但是对于北狄人来说,又太过温暖了。如果是这样的天气,牧民们的牛羊就不会冻死,人们也不会像强盗一样的抢来抢去。 「若是当初你的铁骑一挥而下,无人可阻,你又会做什么呢?」萧鸾突然问。 第294页 哈尔巴拉有些吃惊的看着萧鸾,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问这样的蠢问题。不过既然问了,哈尔巴拉也不避讳,说道:「我要让天下都变成我们北狄人的牧场。温暖的气候能长出肥沃的草场,我的牧民们可以自在的放牧。」 萧鸾笑了起来,说道:「你可知道再往南,水系众多,丘陵绵绵不绝。若是一路往西,则山峦高绝,犹如峭壁。哪怕是在这里,也是群山环绕,连绵不绝,更有林木深深,难以探寻。更不用说这片土地上生活的这些人,有各种各样的风俗,甚至语言文字都各不相同。你不能杀掉所有的人,也不能砍掉所有的森林,推平全部山川。这个天下,太大了,它不适合做一个巨大的牧场。」 哈尔巴拉沉默了,萧鸾也就不再说什么。两人有意的控制了马匹,慢慢的往前行。卫队们倒是唿前拥后,吹动号角,不多时就能猎出什么猎物来交给萧鸾。哈尔巴拉看到里面有草原常见的野兔,也有草原看不到的野猪。他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萧鸾以为今天就这么过去的时候,哈尔巴拉终于说话了。 「我总算知道你当初为什么要回来。可是,你为什么要帮我?」 「帮你对我也有利处。」萧鸾回答,她知道北狄人素来耿直,可是耿直并不等于傻,有些弯里绕的话北狄人或许不懂,还不如说得直白些。她想了想,便说道:「于私,阿姐当年助我良多,她曾说过她要嫁草原的大英雄,我不忍她的丈夫就这样死去。于公,我们提供兵马,打仗也是你们,消耗也是你们。」 萧鸾看着哈尔巴拉脸上露出的悲愤之色,只是道:「我所求不多,但求百年两国百姓相安无忧。」 至于其他隐患,萧鸾并不会告诉哈尔巴拉,比如塔娜是个雄心勃勃的女子,她又曾在大夏待了这么多年,若是她的丈夫还在,塔娜或许会安心的将精力放在后宅中,跟哈尔巴拉其他的姬妾争斗,巩固孩子的地位,而不会注意其他。比起哈尔巴拉,萧鸾其实更警惕的是塔娜。 「那你我约定的交换物是?」 萧鸾听到哈尔巴拉这句话,知道他的心防终于松动,于是道:「我要你的继承人,你的儿子,送到大夏来。等他长大后,我们会把他送回去继承北狄。」 哈尔巴拉的眉头抽动了一下,许久后,才点头应承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工作出现了变故,不是很高兴,唉 === 感谢名单: 读者「404notfound」,灌溉营养液+102018-07-23 11:51:36- -这个名字好奇怪 读者「」,灌溉营养液+102018-07-22 21:08:35 第五十六章 期望 北狄与大夏达成协议, 齐霁真听到消息的时候已经近五月了, 那时节北狄世子也由护卫一路护送到了京城中。哈尔巴拉愿奉大夏为主, 称萧炜为天可汗。这样的称唿, 这样的功绩,当然值得大书特书, 因此在萧炜的示意下,这足可流传千古的盛事就传遍了举国上下。 齐霁真因有献地瓜解决饥荒的功绩, 连跳两级, 如今已经是升任一府的知府, 这是正四品的官位,掌一府之政, 宣风化, 平狱讼,均赋役,以教养百姓。以齐霁真的资歷来看, 简直可说是直冲云霄的升迁速度,但若看她身后的靠山背景, 又不算什么了。而再想往上, 则是布政司, 那就是一省的职位,这样的职位通常都有人把着,可不是那么好迁任的。 齐霁真心头清楚,因此不喜不怒,倒是她的府上欢天喜地的, 齐霁真不忍拂他们的好意,再加上这样的事也确实有笼络下属,宣告周边等需求,也就任由他们大操大办了。齐霁真最得力的人,都是由萧鸾亲自送来的,多半是萧鸾的心腹,自然也知道分寸,齐霁真也放心得很。 只是当上了知府,就意味着责任更重,任务更多,齐霁真忙得犹如陀螺一般。就算心头偶有相思,也只在夜深人静之间,还有几分空闲遐想了。萧鸾也有书信过来,她们两人就好像无形中有种默契,只叙相思和日常,至于那些勾心斗角,又或是兇险难受,谁也不说。 身为一府最高的长官,齐霁真也迎来了几次媒人的说亲。齐霁真对此哭笑不得,都回拒了,她不知为何自己的终身问题又陡然紧俏起来,倒是齐霁真身边的小丫鬟一语道破。 「姑娘如今可是身价百倍,自然有的人来求娶了。就如那考上科举的举子,哪怕成了亲,也有的是人求着要来做平妻或是妾室。女人如此,男人也是如此。」小丫鬟撇着嘴,一脸的不屑。 齐霁真笑笑,回道:「说得有理。正所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有利可图,才是真理。」 府衙的事务忙碌,但琐事杂务甚多,又都是实务,而上下勾结,其中的勾心斗角也不比京中差多少,甚至因为人穷又未受过什么教育,更是胡搅蛮缠,撒泼打诨。齐霁真见识了什么叫小鬼难缠,也看到为了蝇头小利,人可做到什么程度。没有齐家的名头,萧鸾的保护又有限度,这个世界到底是向齐霁真揭开了血淋淋的一面。 看得越多,齐霁真就越是胆战心惊,又庆幸自己能一步步走到今日的地步。正因为这份庆幸,齐霁真便更想要做点什么,时至今日,她方知陈瑾眼中偶尔闪过的光亮是为了什么。 「姑娘你在写什么呢?」小丫鬟打了个哈欠,掌着灯烛给齐霁真点灯。 「我想让人开个店。」齐霁真说道,她看着自己手中的文字,说道。 第295页 「开店?」小丫鬟眨了眨眼,笑道,「姑娘可是缺钱了?」她这话却是实实在在的玩笑话了。齐霁真虽然跟其他知府一般,将府邸设在了府衙的里面,但小丫鬟可从没见过修缮得那般好的府邸。至于吃穿用度,总有专人按季从京中送来样式最新的衣裳头面,更不用说家中所用摆设,无一不是精品。而门口和齐霁真日常带的护卫,一看就不是常人,小丫鬟与齐霁真签的短约,她以前也去过大户人家当过粗使丫鬟的,可从未见过这般富贵气象。 齐霁真从不言论这些,府中的下人一开始还有私下讨论的,可是很快这些人就被齐霁真府上那个不阴不阳的管事收拾了一顿,于是再无人敢说些什么。只是在心里,小丫鬟也想过,齐霁真大概家中是什么王侯将相吧。一想到这里,小丫鬟都想将活约签成死契了。 「不是我缺钱,而是大家缺钱。」齐霁真笑了起来,说道,「许多事,逃不过一个穷字,而单靠读书,却并非是良策,不若有个一技之长,才能长长久久。」 小丫鬟听得似懂非懂,齐霁真见状,想了想,又道:「就比如说你,若你家中有良田房屋,每月有三五贯银钱,你愿意在这里伺候我吗?」 小丫鬟一愣,就摸着头嘿嘿嘿的笑了起来。齐霁真见状也笑,却没有再继续说什么,倒是小丫鬟兴致勃勃的凑上来,问道:「可是开店要的不是其他人的银子吗?怎么能给自己挣银子呢?」 齐霁真便道:「你可知四海里的商贸有多大么?我们都是小作坊,从採购到卖出,要倒许多人的手。那些异族只能去找大商户,大商户又去寻小商户,这般层层下来,虽然也能完成。但每一层里都需要许多精工的人,又没有个标准。而学徒往往需要数年的时间才能成为有经验的师傅,师傅却不会主动教授,只能让徒弟偷师学艺……」 「啊,这个我知晓,他们常说教了徒弟饿死师傅。」小丫鬟立刻道。 齐霁真点点头,她摸着手中的书籍,过得片刻这才道:「我曾在书中见闻,千年前诸侯分割天下,征战混乱,武器需求量巨大。而一个技工从学徒到工匠又需要数年光阴,若是刀剑还好,可若是士兵们使用的箭头等物,更换频繁,若是人人手艺不同,制作麻烦不说,更替也成问题。」 小丫鬟经常听齐霁真说书中的故事,此刻也听得津津有味,问道:「然后呢?」 齐霁真笑了笑,又道:「于是该国的宰相便想了个法子,他把所有的工序都拆开,制定每一步的规则,要求。这样上官可以知道如何查看检查,而工匠又不必要求事事都会,只需做到要求的地步就可以了。于是该国兵力日益强盛,最后统一了天下。」 小丫鬟顿时啊了一声,她想得不多,只觉得故事好听。但齐霁真却耐心的告诉了她为何要讲这个故事。 「若此法可行,我们就可以让大量的人来做这些工作。人们可以不用种田就可以换得银钱,也可以不必花费数年的光阴才能独当一面了。」 小丫鬟似懂非懂。而齐霁真则将手按在了信纸上,慢慢的说道:「只是在此之前,我还需要与人商讨一番……」她脑海中浮现了韦大娘的模样,又嘆了口气说道,「希望诸事顺遂,也希望……这诗社不要辜负我的期望。」 韦大娘是生意人,虽然当年时常在京中和齐霁真等人相聚,生意也大,却也是要南北闯荡的。四海就如其名,联通四海,韦大娘也时不时来一趟。她们诗社有交情,如今齐霁真又有官职,也算是地方上的实权人物,就算是韦大娘,也是要多多走动,巩固两人之间的交情的。 因此两人颇有些来往,两人心知肚明。齐霁真向韦大娘递了帖子,设了宴。韦大娘自然也不推辞,按时赴约。齐霁真选的地方虽然紧邻着街市,却是个清雅的地方,店家设计巧妙,并不是独门独院,却偏生每个房间都安静雅致,来往过处,以楼梯和栏杆隔断,都不用看到别的来客。 韦大娘走进房中,见房间里只有齐霁真带的一个小丫头,门口也仅仅立着两个护卫。齐霁真一身淡绿色的襦裙,坐在桌旁,窗被打开了些,此刻时光正好,花香被暖风送到房中,真是人也美,景也美。 「齐知府不愧是读书人,选的地方也清雅安静。」韦大娘未语先笑。齐霁真见状,起身相迎,也笑了起来:「韦大娘一出京城便如此生分了不成,唤什么知府,还是叫我做三娘吧。」 「齐三娘。」韦大娘顺水推舟,和齐霁真交手相握,两人对视一笑。 齐霁真让开了身子,招唿韦大娘入席,又让随伺的小丫鬟去让人上菜。两人说说谈谈,韦大娘对齐霁真推广的地瓜很是感兴趣,详详细细的问了一遍。得知齐霁真是在与异族人的市场交易中买来的,顿时也露出了一脸的若有所思,说道:「以往我只知我泱泱大国,什么都不缺,海外也就奇珍有趣。倒是没有想到还有这样的事物,天下之大,我们不过是井底之蛙,是我疏忽了。」 齐霁真摇摇头,回道:「也不过是侥倖。我没有来过四海,见闻也称不上广博,只能多看多问,不想让我捡了个漏子。」 两人又说了几句,韦大娘知道齐霁真有话对她说,只是她是商人,向来是耐得住性子,也就随着齐霁真闲聊。过不多时,两人氛围渐浓时,齐霁真终于开了口:「韦大娘你经歷多,小妹有些想法,不是很成熟,希望大娘能指点一二。」说着,齐霁真便将自己写好的东西往前一送,交到韦大娘的面前。 第296页 韦大娘哦了一声,便拿起仔细看起来。她看得很细,看完后,又重头通读了一遍。而齐霁真则在一旁喝茶,不动声色。 过了许久,韦大娘抬起头,目光复杂,说道:「此事……可行是可行,但需得有人了解工序才能制定每道关卡的标准,而且,分工协作,效率上涨,也得有消化的渠道才行。」 「我在四海待了三年,整理海的出海详略。」齐霁真说道,她看着韦大娘,又道,「如今北狄臣服,互市必回再开,金银古玩,丝绸瓷器,皆会源源不断流入北狄。而今,正是时候。」 韦大娘唿吸立时便沉重几分。韦大娘是商贾,商贾地位低,但韦大娘经营多年,也是有自己的消息渠道。而今齐霁真这般说,必然就是得了准信的。韦大娘想起齐霁真背后的人,顿时瞭然。她目光灼灼看向齐霁真,齐霁真眸光清澈,并不是为利所动的模样。 韦大娘在对方的眼光下,就如被浇上一盆凉水,整个人也慢慢的沉静下来。 齐霁真笑笑,这才道:「我只有一个条件,这些人里,至少三成得是女工。」面对韦大娘错愕的表情,齐霁真侃侃而谈:「此前海,沿海一代青壮受难,孤儿寡母众多,身为父母官,也要为她们打算。」 韦大娘想着齐霁真的一言一行,摇头笑道:「你与陈瑾果真是一类人……」言罢,她站起身来,对齐霁真一拜,说道,「我明白了,此事我定然会全力以赴。」 两人将此事说下,各自心头打定,氛围更是浓烈。待到酒酣之际,门口突然被敲响,齐霁真问了一声,外面传来了一个尖细的男声。齐霁真听出这是萧鸾送她的管事,是一名曾服侍过萧鸾的内侍,一直都为她管家。而今突然出现,也让齐霁真心头一紧。 齐霁真不动声色的打开门,那名管事朝齐霁真一礼,就悄声道了一句:「废后自缢而死,圣上下旨,废除太子之位。」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是我们三娘的章节哦。三娘说的那个国家就是战国时期的秦朝了。当时已经出现了铁器,但是秦国用的全是青铜锻造武器。尽管不如铁器,但是由于秦国採用的是责任分担的流水线制作,让秦国的军队更换武器和零件十分方便,所有的武器都有统一的标准,让武器制造变成工厂流水线模式。这也是秦国能统一的原因之一。 好了,返回到文中,为什么要提出北狄互市和出海呢,因为流水线大量制造的东西,需要足够的市场消化。正因为资本市场需要大量的商品,流水线才能成形和有存在的必要!而又要因为财富的积累,女工的出现,才会最终潜移默化的改变女性地位。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 好了,叨叨这么多,可能很多更深层的东西我也没有想清楚……大家见谅了 ======= 第五十七章 旧事-1 由萧鸾出面主导, 大夏和北狄签订了和约。而和约之后, 两国后续还有种种事务细节需要对接, 但这已经不属于萧鸾的管辖范围了。但经此一出, 萧鸾的声望已到顶点,就如天平两端, 同时太子的声威也低落到谷地。 但太子毕竟是太子,他占着嫡子的位置, 占着萧炜的诏书, 只要他还在这个位置上, 就算什么都不做,他依然也是太子, 是大夏的正统继承人。这个道理谁都懂, 却不是谁都能忍。 「太子自诩仁和,名声又一贯的好,如今这般诸事不顺, 自然是不会忍耐的。」书房里,面对一众幕僚, 萧鸾漫声说道。 尽管萧鸾从未提起自己想当太子, 可是她的幕僚们却并不这么觉得。他们是看着萧鸾从青涩到老道, 其中的艰辛实在是难以言表。一个深宫之中不受宠爱的孩子,到如今得萧炜亲口夸赞国之栋樑,让太子难堪,就算是幕僚们是天子之臣,也不禁在心中为之臣服。 「可是……只要太子按兵不动, 我们也……」幕僚们为难的道出了最难实现的部分。无论如何,萧凤鸣占着大义,只要他不动,一切就都是他的。 「怕什么,他不动,自然有其他人动。我这位兄长啊……」萧鸾拖长了些声音,显露出几分不屑来,「他太看重血缘亲属了。」 王家自从出了个皇后之后,原本不过是小康之家的门第被陡然拔高,虽然这么多年里,只出了一个还过得去的举人。但毕竟是背靠大树好乘凉,就算什么都不做,也能做官。原本王家意气风发,但随着太子声望的败落,王家门庭也冷落了几分。这原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可王家也最近并不太平,御史已经多次弹劾王家占人良田,欺男霸女的种种事情。 王家当家人王慎独只好找太子哭诉。太子向来心软孝顺,而他的舅舅这些年里也一直坚定的支持着自己,就算太子心头不满,也只能尽力为他们摆平。 而朝廷上,同僚的目光越来越鄙视,就连一向与王家交好的太子,也多次提醒自家舅舅王慎独,要慎言慎行。 做了这么多年的霸王,要一夜之间夹着尾巴重新做人,这份憋屈实在是难以言表。但王慎独也不是个不知轻重的人,回去后就严令家人不得惹是生非。王慎独和太子交好,亦是理学的簇拥者,家中尊卑男女分得极严,嫡子庶子,妻妾之别犹如天上地下。而谁也没有想到,变故就从王慎独的家中起。 深夜时分,王家的侧门被人悄悄的打开了一道门缝,一名女性趁着夜色匆匆出门。她走在路上,步履蹒跚,时不时低咳几声,显得病弱,那双干枯得如同鸡爪一样的手指紧紧抓着一张纸,仿佛是她的救命良药。 第297页 女人走路极快,目标明确,不多时就到了目的地。她看着眼前黑色的大门,唿吸也沉重几分,落在这寂静的夜里,就像是一个沉重破旧的鼓风机。她勉强定了定神,按照约定的暗号敲响了门。门里没有多久就传来了脚步声,跟着门被打开,一个青衣小厮探出头来。他看了眼女人,笑嘻嘻的,操着公鸭嗓问道:「稀客啊。娘子可是想好了?」 女人抓着纸的手更紧了几分,她咬着下唇点点头。那小厮便拉开了门,躬身一让,说道:「请吧,我家主人已恭候多时了。」 春季到了,雨水丰足,淅淅沥沥的春雨连绵不绝,下了足足有两天。萧鸾仰头看着廊外的雨水,杨柳新绿,远处雨水随着黑色的瓦片落下,形成一条条的水帘。萧鸾静静的看了一会儿,这才转头问道:「什么时辰了。」 「已过了申时了。」启星应道。 萧鸾嗯了一声,又在心中默默的盘算了一阵,便说道:「人应该送到宫中叙完话了,去探探消息。」 启星急忙应了一声,转头对侍卫们低语一阵,不多时就有人来报,人已送入宫中,见着严贵妃了。萧鸾闻言,也轻笑了一声,她拍着栏杆,轻声哼着小调,又说道:「接下来,就该看母亲的了。」 启星不明所以,只是在一旁赔笑。倒是萧鸾颇为感慨,说道:「一晃数年,我都要快忘记小严妃的脸了,不知她在天有灵,可否后悔过当时。而今时今日……想来母亲也会倍感安慰吧。」 严蓁坐在首位,绮罗跟了她许多年,从年轻貌美的少女,变成了如今宫人尊称的姑姑。她和绿漪不同,绿漪随着萧鸾出了宫,后来便嫁了人,严蓁听说绿漪已经是三个孩子的母亲了。而绮罗和严蓁还是那样孤零零的待在宫中,消磨着这日復一日的光阴,看着孩子们渐渐长大,然后一个个出宫,很少很难才能回来一次。 绮罗忙着给点起香料,严蓁看着她忙碌,听着外面春雨敲打石阶的声响,她嘆了口气,对绮罗说道:「不用忙碌了,你也来坐坐吧。」 「娘娘,那可不行,圣上要来,您也要上点心。」绮罗对严蓁笑道,手脚不停,点了香料,又看周遭的打扫摆设。 严蓁摇摇头,没有答话,在绮罗看来,严蓁的一身荣耀都挂在萧炜身上,自然要慎而重之的对待。可是她哪能想到呢,在严蓁看来,今日的种种,都不过是一出战斗的号角,让她提起心气,去夺得一个可能的结果。 天色渐晚,宫外传来了太监尖锐的声音,严蓁朝绮罗使了个眼色,自己则使劲往自己的大腿上狠狠一拧,大声哭泣起来。绮罗见状,急忙细声安慰,两人做足姿态,也没有出门迎接萧炜。 萧炜倒不是很在意,自从此前他在景仁宫感受到多年不曾感受的父子夫妻亲情,倒是来景仁宫的次数多了些,也对那个一出生就封王的儿子多了几分关注。萧涅天真纯善,聪颖活泼。他和萧鸾不同,他的母亲是曾在萧炜心中有过一席之地的女人,他的性格,也与幼年沉闷,长大后越发圆滑的萧鸾完全不一样。因此萧炜对萧涅多有宠爱,时常亲自过问他的学业。只是萧炜如今少有上朝,倒是没有引起朝臣的注意。 这次也是萧炜牵着萧涅的手进来的。父子两刚入宫就听到了严蓁的哭声,萧涅不足十四岁,还是个少年,他顿时慌了神,松开萧炜的手,急忙跑到严蓁身边,扶着严蓁,着急的问道:「阿娘你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么?」 「小九……」严蓁泪眼朦胧的抬起眼,她看到萧涅着急的模样。萧涅长得像他的生母,也同样是柔软纯善的性子。原本刚硬的心在看到萧涅后,严蓁心头一痛,这哭终于成了发自内心的酸楚。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復仇与其说是愤怒,不如变成了一种执念。当严蓁想要为自己妹妹哭泣时,她竟然发现自己已经哭不出来了。时光冉冉,十四年的时光转瞬即逝。严蓁回忆起来的时候,记忆中那个爱笑的姑娘似乎只剩下了死前那最后的一眼,再回忆起其他场景时,那些曾让人会心微笑的笑容似乎都融在了记忆中的阳光里,变成了模煳的光斑。 萧涅还是第一次看到严蓁这样失声痛哭,他慌得不知应该怎么办才好,只好求助般的将目光投向了萧炜。萧炜见状,也低咳一声走过来,柔声问道:「怎么了。」 「药如……我的亲妹同音,我找到了杀死她的兇手。」严蓁慢慢抬起头来,看着萧炜,她朝萧炜磕了个头,一字一顿的说道,「望皇上惩戒兇手。」 萧炜也是一愣。他没有想到时隔多年,还听到了这样的消息,但他也没有完全答应严蓁,只是道:「你起来说话。」 「圣上不给个准话,严蓁绝不起来。」严蓁看着萧炜,她话音不大,却带着一股决绝之意。 萧炜虽然与严蓁感情算不得深厚,却也是相处多年,自然知道她这般说话必然是言出必行的。萧炜一时间没有开口,而萧涅也扑通一声跪下,和严蓁一起看向萧炜,泣声道:「阿爹,难道就让儿的亲娘白白被人害死吗?」 萧涅一时激动,他的身体底子原本就不好,此刻大惊大悲之下,立时就咳嗽起来。萧炜见状,急忙扶住了萧涅,触碰到少年单薄的肩头。萧涅已经十四岁了,可他未足月就早产,虽然这些年里严蓁好好的养着,但根本有损,因此身子骨一向单薄,捏在手上,那肩头细弱得仿佛一捏就要碎了似的。 第298页 萧炜想起十四年前,他曾亲手抱起这个孩子,当时他浑身乌青,眼看就要活不成了。他想起了严同音最后的那一眼,仿佛是将自己的生命换取了这个孩子的生命。而这个孩子,又长得那样像那个善良温柔的女子。萧炜觉得自己那颗冷硬的心也变得柔软起来,他虎眼含泪,一手一个,搀起了严蓁和萧涅,说道:「朕……定会为同音讨一个公道。」 严蓁终于露出了笑容,她垂首说道:「臣妾找到了当年的证人,只是为了保证她如今的安全,臣妾自作主张将她接入了宫中。」说道此处,严蓁眼中冷芒闪动,又道,「不过她原本就是宫中人,当初诈死离宫,如今回来,也不过是命中注定。」 萧炜闻言,也是面色沉肃,能在自己眼皮底下做出这样的事,放眼宫中也没有几人,萧炜没来由的心头一跳。他看着严蓁冷漠的表情,到底还是将这份不安压下,说道:「宣人出来,朕要亲自问话。」 严蓁点头,转头向绮罗看去。绮罗弯腰一礼,就将人带了过来。绮罗带来的是一个年约三十的女人,她来面见一群贵人,自然也是好好收拾打扮过的。只是她瘦骨嶙峋,面容憔悴,一看就不是保养得好的。她来自宫廷,行礼也不会没了礼数,当下便朝萧炜和严蓁叩首,道:「民女见过圣上,贵妃娘娘。」 「你是……」萧炜隐约觉得这人面相有几分熟悉,却又想不起来。 「民女……曾是皇后身边侍女。如今是王皇后之弟王慎独的妾室。」 「大胆!你可知污衊皇后是要满门抄斩的!」萧炜闻言大怒,高声道。 「圣上明鑑,民女既然来了,就没有想过活着回去。」那名妇人也陡然抬头,声音悽厉。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大家对突然跳了剧情很吃惊啊,哈哈哈,其实就是倒叙。上章齐霁真的章节,时间是在五月左右,而上上章还是隆冬,和约都没签,所以我就是……咳咳咳,稍微跳了下时间,设个悬念。 另外看到有同学猜测是否会往君主立宪走,我可以明确的说不会。你们可以看看现在的民主国家,都有强有力的君主带着向上,奠定了基础,才有后面的种种,比如英国维多利亚女王,比如俄国叶卡捷琳娜女皇,比如日本明治天皇等等。正是因为他们的中央集权的强有力手段,才能在短时间里调动帝国资源,完成一系列的改革措施。 好了,我们接着看戏,这几章要解决太子了! ===== 第五十八章 旧事-2 「你这毒妇!」 萧炜勐地一挥掌, 王皇后捂着脸摔倒在地上。王皇后不可思议的看着萧炜, 萧炜双眼通红, 手掌微微颤动, 他指着王皇后,大声说道:「你害死了同音, 还害得……害得朕的皇儿们……」 萧炜想起那名自称翠红的妇人的话。或许因存了死志,翠红说话并不避讳, 面对萧炜的置疑, 翠红抬起眼, 冷冷一笑,说道:「圣上就没有想过, 大皇子是圣上娶皇后前生下, 而自从皇后诞下太子,为何三郎与二郎差了六岁,中间再无一个皇子诞生, 四郎五郎为何早夭,六郎若不是好运有个疯母, 恐怕也……」 萧炜身为皇帝, 早就练就了铁石心肠。他前半生醉心朝廷争斗, 和权臣斗,和家人斗。王皇后与萧炜是少年夫妻,尽管成婚前从未相见,但是弱小的皇帝和同样弱小的妻子,这让萧炜升起了同命相怜的感觉。因此他也愿意给予这个妻子一份尊重和与之相配的地位与权势。 后宫争斗, 当然是残酷的,哪怕是当年的严太后,也经歷了难以细说的争权夺利,才最后携带幼子登上了皇位。可是萧炜当上皇帝的时间太早了,后宫的残酷对他而言并不是很深刻的认识。而当他懂事的时候,在后宫之中,他已经有了说一不二的权威。他当然也知道后宫争斗,对于王皇后的很多事,他也可以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女人的死和孩子的死是两个全然不同的概念。萧炜可以忍受王皇后对宫中的女人下手,这甚至会让他有隐秘的自豪。这个女人必然是深爱他,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但死的是萧炜亲生的骨肉,这便会让萧炜有种眼前的女人已经疯了,他竟然与这样一个丧心病狂的女人同床共枕多年的恐惧。 王皇后身子剧震,她也做了皇后许多年,虽然被萧炜这般指责,心头髮虚,还是站起身来,做出一脸的震惊和委屈,说道:「皇上可是听信了什么小人谗言?」 「小人谗言?」萧炜冷笑着重复了一声,「你自己做的事,敢做还不敢认吗?」 王皇后便道:「皇上,没有证据的事,臣妾是不会认的。臣妾为皇家生儿育女,自认勤勤恳恳,未敢有半分懈怠,如今皇上突然指责,实在是……」 萧炜冷笑着看着王皇后含着眼泪,似乎立时就要掉落下来,他用力的一锤桌面,喝止了王皇后,说道:「够了!你要看证据,朕就让你看个够!」说完,萧炜看向左右,冷着声音道,「把人给朕带上来。」 王皇后心头一跳,只见左右侍从带上来一个女子。王皇后可不是萧炜,她看了几眼这女子,大惊失色的道:「你是翠红?!你,你不是……?」她话说到一半,突然意识到萧炜还在身边,立时打住了话头。 而翠红则阴恻恻的抬起头来,看着王皇后笑道:「皇后娘娘,许多年未见,可是以为奴婢已经落入九泉之下了。」她看着王皇后铁青的面色,只觉得自己心头从未这般爽快过,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说道,「没有想到吧?多谢娘娘有个好弟弟啊。」 第299页 「弟弟?慎独?」王皇后的脸色终于扭曲起来,「住口!你这贱人!」说完她一巴掌就要朝翠红挥过去。没想到翠红竟然一把抓住了王皇后的手腕,恶狠狠的回了一巴掌。王皇后身居高位多年,无人敢挑衅她的威严,就算是萧炜,也对她素来礼遇有加。愤怒沖昏了她的头脑,让她不管不顾的朝翠红扑过去。而翠红早将生死置之度外,也不依不饶的迎上来,两人顿时缠斗在一起。 萧炜看着王皇后的模样,心头也是一片寒意,他早就从翠红口中知道一切,如今只是看着两个女人在他面前争吵,哭闹,缠斗,萧炜的心也越来越沉。 当年翠红曾是王皇后身边的得力干将,深得王皇后宠爱。她也是眼看着王皇后从一个如履薄冰的,伤害别人会哭的小娘子,慢慢变成了可以微笑着赐人毒酒的女人。一开始翠红并没有将这样的事放在心上。翠红是在宫中一步步走过来的,她比王皇后更早知道后宫中到底有多脏。在面对一开始总是被欺负的善良皇后时,翠红也曾升起过如今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护那个会温和微笑,信任她的善良小姑娘的想法。 但泥潭就是泥潭,善良的小姑娘又怎么可能安稳的生活在这本就骯脏的地方呢?更何况,这个小姑娘对皇帝动了真心,她生下了皇帝的嫡长子。但萧炜一直没有立太子,这让皇后很不安,她开始将眼光对向后宫中的妃子,因为每一个妃子都是她的敌人,都是抢走她的丈夫,抢走她儿子位置的敌人。 翠红的手越来越脏,王皇后的威严也越来越盛。当翠红有一天看到王皇后对她露出若有所思的眼神时,那眼神是如此熟悉。翠红知道,她也变成了王皇后的敌人。 翠红不想死,她虽然活的艰难,可是人能活,谁会想死呢?翠红开始寻找能让自己活命的契机。一次王慎独进宫见家姐,翠红刻意勾引,终于搭上了一条后路。 「娘娘,翠红想要离宫嫁人了。」 「你是我的心腹,你要嫁人,我自然是不会阻拦的。」王皇后对面前的女人笑得温和,「这样吧,你再替我办一件事。事成以后,是走是留,都随你。」 翠红叩谢了王皇后,又趁着为皇后办事出宫的时间,着力勾引,骗的王慎独的保证。而后,翠红办成了事,在面对王皇后赐下的毒酒,翠红借王慎独的帮助诈死离宫。从此以后,王慎独多了一房小妾。 只是生活并不如翠红想像的那样能平静度过。王家已经变成一个庞然大物,后宅中的争宠比起宫廷中不遑多让。翠红从一个牢笼中,到了另一个牢笼里。她是一个小妾,身份地位只比普通的丫鬟好一些而已。她怀了孕,以为日子虽然艰难,但孩子生了,也是能为孩子忍耐下去,直到孩子成人就好。 只是没有想到,千防万算,孩子还是没有保住。翠红抱着自己那个已经成型的男婴,听着自己也从此断绝了做母亲的机会的消息,内心一片绝望。她不过是一个小妾,流产时,丈夫不在她的身边,她睁着眼睛,无神的看着屋顶,心底只剩下了復仇的执念。 只是王家势大,她只能苦苦的熬着,她手里握着王皇后的种种证据,知道自己一定要找一个适当的机会,一个一击毙命的机会,才能实现自己的执念。可是这么多年过去,她听到严家被圣上厌恶,看着太子登基,她困在王家的内宅中,整日里只能听到太子和王家的好话。 这般日復一日的消磨,几乎让她绝望。 所幸,翠红还是熬下来了,等到有人找到她。 思及此,翠红的双眼微红,但她的神色却是极度亢奋的,她已经不惜自己的这一条性命,只想要这个高贵的女人跟她一起跌落地狱之中。 萧炜冷冷的看着她们的争斗,过了许久,他才拍了拍手掌,门外立时有人进门来,将两人拉扯开去。王皇后喘着气,扭头看着萧炜,她突然哭泣道:「圣上,你我夫妻多年,你如今就听信这个贱婢的一面之言吗?」 「把人带走,皇后你就好好的紧闭思过吧。」萧炜冷着声音说道,他面容冷肃,但言下之意却还带着几分宽和。翠红明白或许大难在即,立时高声喊道:「圣上!王傢伙同太子买官鬻爵,把控朝堂。」 萧炜顿时朝翠红看去,而王皇后则大喊一声,要朝翠红扑去,想要她闭嘴。但萧炜只是一个手势,护卫就牢牢的控制住了王皇后,不让她有丝毫的机会。而翠红直面萧炜的目光,浑身颤抖,她想起来前那个姿容昳丽的殿下对她说的话,当下狠了心肠,将下唇咬得鲜血淋漓,颤声问道:「圣上!内阁之中可还有圣上的臣子?朝堂之上,可还有圣上的臣下吗?」 萧炜目光顿时狠厉起来,他朝翠红踏出一步,说道:「你再说一遍?」 翠红不堪重负,叩首在地,咚咚作响,说道:「我j……有一份售官表,明码标价,童叟无欺。」 「明码标价,童叟无欺!」萧炜连声冷笑,他朝王皇后看过去,双目赤红,道,「好一个明码标价,童叟无欺!好一个朕的好儿子,朕的好太子!而你,好一个朕的少年夫妻!!」 王皇后张了张,身体软倒在地。萧凤鸣和萧鸾在朝堂越斗越烈,这些哪一样不需要钱,而王家只有王皇后一人,要支撑偌大家族,又有哪一样不需要银钱?王皇后与弟弟商议过后,决定卖官,如此才可以弥补巨大的银钱缺口。王皇后知道萧凤鸣是个本质正直的人,因此也未提及过,只是有官卖出,就提交给萧凤鸣让他引荐做官。 第300页 「圣上!凤鸣他是无辜的啊!他……」王皇后抓住了萧炜的袍袖,喊道。 萧炜心中却再无半点温情,他狠狠的将王皇后踹开,直将她踹翻了一个筋斗,这才拂袖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萧炜最看重的是他的位置,因此翠红最后的那句话才是诛心之言。之前说王皇后怎么怎么,只是让萧炜不再对王皇后有宽容而已。萧炜喜欢严同音吗?在意他的孩子们吗?当然也是喜欢在意的,只是这些东西,在皇位之下都不值一提,都是可以退让一步的。只有皇位才是萧炜的逆鳞。 另外,古代姬妾的地位是非常非常非常低的。比如苏东坡就因一匹好马干过送姬妾的事情,最后他的姬妾一头撞死以明志。因此翠红虽然费尽了心机,也只是在从一个囚笼里到了另一个囚笼中。 =========== 第五十九章 猜忌 第二天, 众人都以为要按照往常上朝那般, 萧炜并不出现。清晨时分, 也就按照往日的习惯那般, 由内阁大臣连同萧凤鸣一起,齐聚小书房中商议朝事。只是今日里萧鸾称自己身体不适, 便不来了。 萧凤鸣并没有将萧鸾的请假放在心上,他还巴不得萧鸾天天都病在王府中。萧凤鸣立在堂中, 大臣们分列两边。这已经是一种惯例, 大臣们进入书房中, 甚至没有注意其他,就径直来到萧凤鸣面前行礼。直到萧炜从屏风后转出来。 「诸位爱卿齐聚, 今日要商谈何事?」 萧炜说道, 他面容带笑,只是说话的声音却极冷。内阁大臣和萧凤鸣不明所以,急忙跪倒在地, 口唿万岁。 「万岁?」萧炜笑道,「若朕真的能活到万岁, 只怕会惹人生厌, 挡了不知多少人道。」 萧凤鸣听闻这话中隐带深意, 不敢动作,只将头匍匐得更低,说道:「圣上千秋鼎盛,能活万岁是大夏之福,百姓之幸。」 「大夏之福, 百姓之幸,却未必如有的人所愿咯。」萧炜说道,也不叫众人起身,只是走到一旁坐下,悠然道,「众卿既然眼睛不好,没有看到朕,看来也是老了啊。」 众人一听,心中陡然一跳。这突如其来的话,让人只觉得兇险万分。而皇帝向来不上朝,在书房中,又在屏风里头,这能怪得了谁呢?但这些话也就只能心头转转,没人敢说。大家把目光投注向首辅,周晋夫勉强笑道:「圣上等同日月,我等一入房中,只见凡物,哪敢窥见天颜。」 萧炜闻言,哈哈大笑几声,仿佛心情极好的样子,道了声平身。于是众人暗自松了口气,只以为萧炜这一出只是一时兴起,面上也顿时松快了些。只是房中氛围着实有些怪异,一时间,竟然无人开口。萧炜见状,眼底颜色更冷几分,倒是话音却更是柔和:「诸位爱卿,怎的不开口。可是因为朕在这里,不知道怎么说了?」 众人冷汗直冒,急忙躬身道不敢。萧凤鸣低咳一声,说道:「近来北狄和议,还有些细节还需诸位商讨,再由父皇定夺。」 萧凤鸣开了口,其余人也仿佛找到了主心骨那般,也渐渐的找回了身为阁臣的自信,开始将事务一样一样的列出来,与萧凤鸣一同商讨。头一日皇宫中的闹剧,萧炜一点风声也没有透出去,萧凤鸣和阁老们并不知道萧炜到底为何而来,反倒是猜测是否萧炜来看看这个继承人是否称职。 萧炜也不开口,只是注视着萧凤鸣。萧凤鸣虽然瘦弱,但毕竟已经是一个成年人了,身体纤长,身上有着身为青年的勃勃朝气。这份朝气曾经萧炜也拥有,仿佛精力永远耗不尽那样。而如今,萧炜也只有在服用丹药的时候,才偶尔能有重回到当初的感觉了。 年老,衰败。这是上天定的准则,生老病死,谁也逃脱不过。凡人无法挣脱,可是身为天子,穷尽人力,也是想要改变一二。萧炜已经竭尽全力了,但是衰老的感觉依然一日一日的缠绕着他,他恐惧于自己日復一日的力不从心。在看到继任者年轻力壮,精力丰盛的时候,在看到朝臣们围绕在儿子身边,向他问询下决断的时候,恐惧就重新漫上来。 如果说昨天之前,萧炜还能将这份恐惧隐藏在慈父的面具下,而现在,这头已经衰老的狮子,开始拒绝并警惕任何一个继承人了。 朝事是漫长又无趣的,萧凤鸣和朝臣商议过后,又转头向萧炜禀告。萧炜漫不经心的听着,听了一会儿,这才开口道:「此前说的北狄和议为什么不继续?六郎为什么不来?」 萧凤鸣急忙道:「六弟身体欠佳,因此今日便不来了。」 「哦?」萧炜闻言笑笑,说道,「这孩子身体素来壮实,战场也去的,怎的说病就病了?」 「这……?」萧凤鸣有些迟疑,摸不准萧炜的意思,萧炜向来是不怎么在意萧鸾的,哪怕萧鸾的声望如日中天,引得萧凤鸣猜忌。但萧凤鸣看自己的父亲对待萧鸾的态度也只是比往常好一些。萧凤鸣便躬身道,「待到散朝后,儿臣便会亲自探望。」 「不必了。」萧炜挥了挥手,他看了这么多,心中也有了一份决断。这朝中诸人,这些内阁大臣们,事事以太子为先,对他虽然依然恭顺,却更亲信太子。其实这本是人之常情。萧炜消磨后宫,朝堂上幸得有萧鸾和萧凤鸣两兄弟撑着。就算萧鸾和萧凤鸣也彼此争斗,但也是有分寸,此长彼消,不会斗到明面上来。因此如今书房中萧鸾不在,萧炜又表现出一副不管事的样子,朝臣们便会自然而然的向太子要主意了。 第301页 至于萧凤鸣,他也已经习惯这样的方法,以往时候,他大可自行做主。而今他整理事务,向萧炜禀告,其实就如同寻常时候那样,将重要的交由萧炜定夺,不重要的自行处理或者是搁置。 但萧炜却不认为,他先认定了太子有不臣之心,看什么便都觉得对方居心叵测。而对方越是表现得尽心尽力,就越是说明了萧凤鸣把控朝堂的野心。反过来,若是萧凤鸣什么都不管,萧炜便会认为太子阴险狡诈,必有阴谋了。 萧炜一开口,其余人便不敢再说什么了,只是朝萧炜躬身行礼,静待他接下来的话。萧炜沉肃面容,说道:「朕要废后。」 「父皇!」 话音一落,萧凤鸣便失声喊道。他看到萧炜冷冷的看了自己一眼,下意识的就往后退了一步。可是他又咬牙挺住,上前一步,跪倒在地,说道:「废后乃是大事,还望父皇收回成见。」 萧凤鸣话音一落,周晋夫就急忙说道:「不错,皇家家事就是国事。圣上,此事兹事体大,若无缘由………」 「朕是哪种无缘无故就废后的昏君吗!」萧炜说道。他声音不大,但众人顿时就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的小鸡仔,唯唯诺诺不敢言语。萧炜目光阴冷,扫过在场的臣子和自己的儿子。萧凤鸣一改往日的怯懦,抬头直视自己的父亲。一瞬间,萧炜竟有些莫名的心虚。但他很快冷笑一声,开口道,「自然是要废后,那必然证据确凿。皇后及其弟弟,大量卖官,更不用说皇后蛇蝎心肠,多次祸害宫中妃嫔及朕的皇儿。这桩桩件件,哪一样能保住皇后的位置?」 萧炜话音落下,其他臣子便沉默不语。倒是萧凤鸣沉默良久,终于从干涩的喉间滚出一句话:「父皇……」他知道此时若他要说些什么,只能惹恼萧炜,他也只能从亲情下手,期望萧炜能看在多年夫妻以及父子的亲缘上,能放过他的母亲。 萧炜要废后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朝中上下,由萧炜亲自主持,让三司会审查证。举朝上下,无不譁然。而朝堂上,大臣劝服萧炜不要废后的摺子也如雪花一般。萧炜每看一次这样的摺子,心头的烦闷就多了一份。当初他在朝臣的逼迫下,不得不立太子,这份憋屈让他久久不能忘怀。而如今,同样的憋屈再次席捲了这位震怒的天子,只是这一次没有人站在太子面前为他遮风挡雨。因此萧炜的愤怒几乎都投注到了太子的身上。 萧炜亲临朝政,凡事皆是亲力亲为,这已经是多年未出现的事了。只是萧炜的身体已经大不如前,虽然憋着一股气,身体却难免感觉疲倦。这一切又让萧炜想到太子,他废除了太子的监国职务,让太子回东宫紧闭,因太子识人不清,放任外戚卖官等事。而萧炜则除太子一党,引得朝中腥风血雨。 「看来无论罪证是否是真,皇后是废定了。」左右都御史在查看宗卷时,右都御史摇头说道。 「慎言,先做好自己。没有波及都察院,我们就要先烧三柱高香了。」左都御史为右都御史的长官,他听见同僚说话,急忙回道。都察院掌管监察、弹劾及建议,因此他们主审查王家卖官的事。而他们专纠劾百司,却对王家塞进来的官员视若无睹,这件事差点让萧炜把整个都察院都掀了,好不容易,费尽心力,才保住了大部分都察院中的官员,左都御史最近两鬓都白了不少。 右都御史急忙点头称是。他看看左右无人,又悄声道:「大人你看,若此后还有人推荐官职过来,我们又该如何……」 左都御史咳嗽一声,道:「世事就如水流,有高峰便有低谷。我们当然要顺势而为,方是正道。」 右都御史立时明白过来,点头称是。 而后,三司查证下,罪证确凿,王皇后祸害宫中妃嫔与皇子,由萧炜废除,凤印暂由严贵妃掌管。而王家卖官鬻爵,霸占他人良田,纵容族人作恶,罄竹难书,全族流放,首恶处斩。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感觉写的不顺,也不好,唉…… 既然太子要出剧组了,我建议大家可以看看太子对萧鸾的称唿哦,一直在变,23333,小细节~ === 第六十章 自缢 王皇后被废, 萧炜下令让人幽居长门宫内。如今是春季, 气候倒是适宜, 只是阴雨绵绵不绝, 废后宫中据说连被褥都生了霉,却无人清洗。 宫女来报时, 严蓁正与萧鸾坐在一处,她们面前摆着棋盘, 棋局厮杀正烈, 只是两人看着倒是有几分闲散。萧涅站在旁边陪着, 抢了大宫女绮罗的活计,时不时给严蓁或是萧鸾倒个茶, 又或是说几句逗闷话。 「这人呢, 向来是墙倒众人推。得势的时候有多风光,失了势便有多悽惨。」严蓁摇摇头,说道, 「长门宫虽然幽冷僻静,但安安心心的, 其实也不是什么坏地方。不过她此前开罪的人太多, 又有太多人想磋磨她来讨好我。虽然不是什么坏地方, 却也难熬了。」 「熬一熬,总能活着的。」 萧鸾神色淡漠,她盯着棋局半晌,皱着眉头行了一步,结果一抬头就看到萧涅抓耳挠腮的死命对自己做口型。萧鸾眨眨眼, 又低头看着自己面前的棋局,摸着下巴想了半天。严蓁笑盈盈的看着两人的动作,也不搭话。萧涅朝某处指了指,萧鸾这才恍然过来,低咳一声,就要捏着此前放下的那枚棋子改道。 「嗯?落子无悔,六郎这是要做什么?」严蓁伸手打掉萧鸾的手。 第302页 萧鸾嘿嘿一笑,左手快速的接过落下的棋子,迅速的将它放到改道的位置,说道:「母亲可得让让我才行。」 「我还不够让你吗?你个臭棋篓子,你和你弟弟两个一起挤眉弄眼半天,我有管过吗?」严蓁又气又笑,她手指一勾,将棋子放回此前的位置,道,「不许移棋!」 萧鸾和萧涅都啊了一声,眼睁睁的看着,却又不敢动弹。萧涅年轻,唉声嘆气的,反观萧鸾,倒是微微笑着,眼中透出点不在意,显然此前是配合着萧涅做的一齣戏。严蓁看着两人各自不同的表现,又看看萧鸾淡然的眼神,心头暗嘆了一声,说道:「六郎的棋艺这么多年来,着实没什么长进,跟你下棋实在是无趣得很。」 这话倒是让萧鸾有些尴尬了,她摸摸后脑勺,朝严蓁告了罪,说道:「儿一定好好练棋,下次好让母亲满意。」 「用不着你。」严蓁没好气的哼了一声,说道,「我还有小九儿陪我。有空的时候,你也可以让你的王妃过来陪陪我。」 萧鸾的笑容淡了几分,也是点头应承下来。萧鸾没有子嗣这个问题严蓁一直挂在心头,她盯着萧鸾,想了许久,到底没有提过继的事情。萧鸾如今还算年轻,也许……也许之后会有子嗣了呢? 三人之间温情脉脉,萧炜来时,见的就是这样的一幕。他站在外面看着这一幕许久,眼眶都有些微红。他废了王皇后,有如雷霆,诠释了什么叫雷霆雨露俱是君恩。众人害怕他,他明白,也享受身为孤家寡人的感觉。可他也是一个人,是人就会嚮往温情。更何况,他已经老了,他的孩子们已经有了孩子,而那些孩子有的也渐渐长大,也许没过多少年,他就将有了孙子。 但是这些人里,有几个对他是真心实意的呢?而今这父慈子孝,和乐融融的一幕就出现在自己面前,萧炜甚至为之退步,不想去打扰。 倒是萧涅先看到了萧炜,他笑着喊了一声父皇,朝萧炜走近几步,又急忙顿住,朝萧炜跪拜行礼。萧炜心头一暖,急忙扶起了萧涅,再抬头时,他见萧鸾搀着严蓁,两人一同朝萧炜走来,一起行礼拜倒。 「都起来吧。」萧炜说道,他一手牵着萧涅,带着笑容看着眼前的三人。 萧炜问萧涅棋艺如何,得知萧涅棋艺不错,便兴致勃勃的拉着萧涅要下棋。萧涅有些无措的看看严蓁,严蓁便按住萧涅的后背往前一推,说道:「去吧,可别想你兄长那般,老是悔棋。」 萧涅认真的点头,萧鸾便有些不好意思的揉揉鼻尖,别开脸去。萧炜笑盈盈的看着几人的互动,摆开了棋局,又突然转头看着萧鸾,说道:「六郎,前段时间听说你身子不爽利,如今可好了?」 萧鸾微微一愣,她从小到大,还是第一次听见萧炜这般关心的话语。只是可惜,时间匆匆,幼年时或许能换回一个孩子哭泣感动的期盼,到了如今,只不过是掠过心湖的一阵微风,虽然还有涟漪,却终究不会留下什么痕迹。 「谢父皇关心,儿的身体已经大好了。」萧鸾回道。 萧炜嗯了一声,便说道:「最近春光不错,你得了空也可以四处走走,困在屋中,也容易得病。」说着,他又爱怜的摸摸萧涅的头,说道,「九郎也一起吧,你身子弱,更不要一直待着。九郎十四,也该游歷了。」 萧鸾听得萧炜的言下之意,心头一跳。而萧涅也激动起来,说道:「我,我也可以游歷了吗?」萧涅涨红了脸,唿吸都急促起来,严蓁见状急忙抚着他的背,让他顺气。 萧炜便笑了起来,话语中是难得的温情:「自然可以,你兄长有你这般大的时候,已经在游歷途中平过叛乱了。」 萧涅看了站在自己身边,目光关切,君子如玉的萧鸾,低声道:「我,我知道的,阿娘有跟我说过,我也,我也想像兄长那样。」 「如今大夏四海昇平,风调雨顺,可没有你平乱的机会。」萧鸾在一旁笑笑。她看了眼目露关切的严蓁,便道,「九郎身子不好,还是去南方吧。」 严蓁看着萧鸾的模样,知晓她在想什么,冷哼一声,换来萧鸾嘿嘿傻笑。倒是萧炜也想了片刻,便同意下来,说道:「四海、承平两省皆是南方的鱼米之乡,九郎往那去也好。」 严蓁看着萧鸾的嘴角忍不住勾起,压了片刻,又忍不住勾起的样子,无可奈何,又恨其不争的摇摇头,到底还是没有出言阻止。因为若是萧涅要出游,那两处确实是最好的地方了,只是…… 「圣上,游歷是个人的磨鍊,让六郎一直陪着怎么好。」严蓁说道,她目露忧色,又道,「外面山高路远,九郎身子一向不好,在外三年,实在是……」 萧炜看了严蓁一眼,便点头道:「九郎身子不好,游歷便改为一年吧。六郎多陪陪弟弟。」 萧鸾躬身领旨,只在再抬头时,她与严蓁互换了一个眼色。如今时局正乱,萧炜让萧鸾出京,无疑是将她踢出局外。萧炜是想要做什么,还是说他另有打算,所以要将声望正盛的萧鸾踢开吗? 这些事情没有凭证,而萧鸾也只能接受。萧鸾看着严蓁皱着眉头给自己和萧涅盘算该带什么东西那一脸忧心的模样,便笑道:「母亲不用担心,四海交通便利,京中有什么事也会及时回报的。」 「……你就决心去四海了吗?」严蓁听到萧鸾说话,停顿片刻才道。萧鸾垂下了眼,严蓁看着萧鸾的模样,嘆了口气,才道,「你也要注意些,你与她……一个是皇子,一个是官员,当初种种便如过眼云烟了吧。你该将心思好好的放在你的王妃身上。」 第303页 萧鸾沉默下来,却没有发声。严蓁看着萧鸾的眼神,她想起很久以前,她也曾在萧鸾的眼中看到过类似的眼光,她还曾想,这是一头养不熟的小狼崽。而今她重新看到这样执着又热烈的眼神时,却一时不知道自己该是反对还是支持。这个孩子,从小到大,在某些特质上似乎总是没有改变过。严蓁也不知道,这究竟是好事,还是一件坏事。 长门宫中冷冷清清,太子一身白衣,瘦骨嶙峋,立在宫门前。他静静的等着,外面的雨水淅淅沥沥,青石板上飞溅起水滴又无力的落下。萧凤鸣虽然站在宫门前避开雨水,但是屋檐狭小,雨水飞溅四落。小厮急忙给萧凤鸣撑伞,萧凤鸣一把把他推开,紧紧的盯着紧闭的宫门。 过了一会儿,宫门打开,一名面容憔悴的宫女走了出来,她朝萧凤鸣一福,说道:「殿下,娘娘是不会见你的……你回去吧……」 萧凤鸣沉默下来,他面露哀色,说道:「我好不容易才向父皇求了旨意,能过来看一看母亲……她真的就这般不想见我吗?」 「殿下。」宫女也嘆息一声,眼眶红了一圈,她轻声说道,「莫要让娘娘为难了。娘娘说,是她这个做娘的无颜见您。」 萧凤鸣安静了一会儿,低着头,问:「母亲还说什么了吗?」 「娘娘说,让你好好的照顾弟弟,眼下……她是不能护着你们了……所以,所以……」宫女哽咽着,不能言语。萧凤鸣也忍不住抬袖拭泪。过了一会儿,宫女才道,「还有一事,娘娘问她的娘家如今如何了。」 萧凤鸣想了想,便道:「一切尚好。你告诉母亲,王家……有我看顾着呢。」 「哦?他是这么说的?」严蓁听着宫人来报,便笑了笑,她正在给萧涅缝香囊,好让他出去时能带上。天色渐晚,严蓁也觉得眼睛有些不舒服,她揉了揉眼,嘆了一声老了。 「娘娘又在说笑了。」一旁的宫人急忙讨好的说道。 严蓁抬起眼,看着眼前燃起的灯烛,灯火摇晃,落在她的眼中。她仿佛是不堪这般光亮那般闭上眼睛,又睁开来,说道:「身为子女怎可隐瞒母亲事情?二郎这事办得不好。找个人去将王家如今境况告诉废后吧……好让她知晓,因为她,她的一家老小都落得个什么结局,她的儿子又是如何的风雨飘摇。」 春雨一直在下,这雨细细绵绵的,仿佛永远也不停歇。萧鸾带着萧涅在春雨中离开了京城,他们的脸上都带着期望和笑容。而也就在一个春雨的夜里,王皇后自缢在长门宫中,成了被春雨打落的一片凋零干枯的树叶。 作者有话要说:  没错,九郎要见真·嫂子了!两个女主开分开了n章以后也终于可以见面了!!!! ======== 第六十一章 种因得因 废后既死, 太子哀声痛哭, 求圣上让他能葬母。但圣上并不允, 太子于是自请废了自己的太子身份, 道:「世间事,不过子欲养而亲不待。儿臣空有太子位, 却连母亲都无法送走,儿臣这个太子位也坐得不安稳。」 萧炜大怒, 在朝堂上就抓起一旁的印章朝太子扔过去。太子不避不让, 额角处被印章撞出一个血窟窿, 鲜血蜿蜒而下,流到萧凤鸣的眼中, 尽管伤口不深, 却看着吓人。萧炜却似乎并不受印象,他服用丹药,本就性情更加暴躁, 再加上王皇后已经让他厌恶,萧凤鸣此前举动又触其逆鳞, 因此萧炜对这个儿子也是日益厌恶起来。 「你既然不想做这大夏的太子, 朕就成全你!!」 萧炜说完, 大臣顿时高唿三思,跪满一地。萧炜见状,又惊又怒,不过数日光景就剥了萧凤鸣的太子之位。萧凤鸣也是难得的硬气,二话不说, 就从东宫搬出去。父子情分跌至冰点。 萧凤鸣此前的王府还在,他携妻带子回了王府,又命家丁竖了王皇后的灵位,为她披麻戴孝。萧凤鸣做完这些,点燃香烛,就待在灵堂处。他愣愣的坐在那里,看着王皇后的灵位发呆。过了片刻,他的肩膀处被人轻轻一触,萧凤鸣身子一颤,耳边响起了自己王妃的声音:「王爷。节哀。」 萧凤鸣握住王妃的手,他沉默片刻,这才道:「我……我实在对不住你,也对不住当初为我打算的岳丈。」 「王爷,只要我们一家好好的,就够了。」王妃嘆了口气,回道,「万幸你听了父亲的话,虽然做不成太子。我们一家……能在一起,能活下去,就足矣。」 「岳丈神机妙算。此前……我未能听他的,是我错了。」萧凤鸣垂下头,说道。 「小人在暗处,防不胜防,不能怪王爷。」王妃也只能尽可能的安慰道。 夫妻两说了一会儿话,萧凤鸣就劝走了王妃。他看着外面的天色,一旁的内侍轻声道:「王爷,已经都安排好了。」萧凤鸣点点头,站起身来,大步朝前。他要前往扔掉王皇后尸骨的地方,想要拿回母亲尸体好生安葬。这件事他并没有告诉自己的王妃家人。 乱葬岗鬼影重重,萧凤鸣此前也是联繫了负责扔尸的人,知道自己母亲尸体的位置,虽然道路艰难,却也并不惧怕。因为此前给了扔尸人一些钱财,王皇后的尸身位置并不算远,萧凤鸣快马加鞭,紧赶慢赶的到了乱葬岗。只是他没有想到,早有人在等着他了。 「六郎。」萧凤鸣死死的盯着眼前的人。 萧鸾迴转过身,朝萧凤鸣微微一笑,她的人高举灯烛,照亮了周围,明晃晃的就如同白昼一般。而萧鸾就站在此前萧凤鸣和人约定的地方。 第304页 「我母亲的尸骨呢?」萧凤鸣问道。 萧鸾笑了笑,说道:「废后去了,我这个儿子也不忍她的尸骨就这么露在烈日之下。因此我便烧了她的尸骨,让她尘归尘,土归土了。」 烧人尸骨,便是挫骨扬灰,是极重的怨恨才会干的事情。萧凤鸣双目通红,大喊一声,就要朝萧鸾扑过来。只是萧鸾带的人多,将他拦在了外面。萧凤鸣死命挣扎,却无法挣脱一丝一毫,他大吼道:「为什么!我母亲与你并无冤雠!」 「并无冤雠?」萧鸾冷笑一声,手掌一摊,立时就有人递上来一条马鞭。她抖落马鞭,只听一声脆响,萧凤鸣的脸颊上就多了一条血痕。萧鸾慢悠悠的说道,「原本是没有的,我以为我的阿娘死无葬身地是因为她分位低下。我也以为我的阿娘从一个亡族的公主嫁入皇家却疯了,是因为她不得父皇喜欢,因此才疯了。」 萧鸾说着,脸上的笑意却越发的大,她看着萧凤鸣,一字一句:「你呢?我的好二哥,你也觉得我的阿娘是苦恋不得吗?还是另有隐情呢?」这另有隐情几字说的极重,萧凤鸣一下子就知道萧鸾说的是什么,他停止了挣扎,双眼无神。而萧鸾的声音还在萧凤鸣的耳边响起:「不过是种因得因,种果得果。」 萧鸾见萧凤鸣失了神,眼中划过一丝不屑,转身朝一旁走去。侍从躬身让开,萧鸾翻身上马,随即所有的人随同离开,并无一人开口,亦是没一人拖队,行动举止极为安静统一,宛若一直训练有素的军队。萧凤鸣眼珠转动了一下,直到此刻,他的心中才升起了寒意。 萧凤鸣也是从皇宫中长大的,他自然也会严令自己的下属,因此他更清楚能将下属训练成这样有多难。乱葬岗中寒气重,萧鸾一走,此前被押住的萧凤鸣的下属也冲上来,对自己的主子嘘寒问暖。萧凤鸣动了动自己的膝盖,他的身体已经僵硬。乱葬岗寒风唿啸,鼻尖的气味也并不好受。 「走吧……」萧凤鸣说道。 回家后,萧凤鸣一时间梦到自己母亲骂他不孝,让她尸骨无存。一时间又梦到萧鸾脚踏鲜血尸骨朝自己走来,一身杀气。而白日里他还要为自己母亲守孝,精神萎靡不振,此后更是大病一场。 守孝时间是七日,萧凤鸣王府中几乎无人问津。萧凤鸣跪坐在灵牌前,突然听到了脚步声,萧凤鸣抬起头,只见萧韶缓步走来,她也不跟萧凤鸣说话,只是点了三炷香,朝王皇后的灵牌行了礼,又呆呆的看了会儿灵牌,这才转身朝萧凤鸣走来。 「大妹妹……」萧凤鸣低声道。 「不必了,我当不起。」萧韶回道,她看到萧凤鸣眼眶微红,披麻戴孝,面色苍白至极,时不时咳嗽一声,仿佛立时就要晕倒似的。可是他还是直挺着身体跪在那处,显露几分倔强。这大概是萧凤鸣第一次这般勇敢,只是这勇敢,只是一腔孤勇罢了。萧韶低声说道,「你当初的选择,如今结怎样的果,你我今后,恩怨断绝。」 萧凤鸣的嘴唇抖动了下,点了点头。萧韶也嘆了一声,举目四望,说道:「三弟没有来吗?」 「没有。」萧凤鸣苦笑一声。王皇后死前还托萧凤鸣照顾幼弟,甚至没有提及萧韶这个养女一声。而今王皇后身死,旁的人不来也就算了,就连他的亲弟都避之不及,来的反而却是萧韶。 萧韶也并没有待多久,幼时的情谊在萧凤鸣一次次的选择中早就消失殆尽。这次来,于是说是为了悼念,不如说是为了平息心中的愧疚。萧韶走出王府,登上马车,她撑着头,嘆息了一声,过了许久,又是一声嘆息。 「殿下可是后悔了?」陈瑾轻声问道。 「落子无悔,自然无悔。」萧韶回道,她扭头看向陈瑾,对方正看着自己,那双眼中仿佛蕴着担忧与关切。只是眨眼之间,这样的情绪又都消散开去。果然是错觉吧,萧韶想着。她不欲在这件事上说太多,她也不习惯向他人叙说自己的心事,哪怕对象是陈瑾。萧韶想了片刻,这才道:「我听说父皇要送九郎去游歷,六郎跟随。你说,父皇是怎么想的呢?」 「臣不过一个臣子,怎能猜度圣上的想法。」陈瑾回道。 「你既然投诚于我,我便视你为肱骨,莫要这般反覆试探我。」萧韶面色沉了下来,她是艷丽大方的面容,但是沉下脸时,又会显得威严沉沉。 陈瑾便行礼告罪,说道:「依臣所见。如今太子已废,诸王之中,齐王安分,甚至力荐成王,想必是支持成王的。至于其他,皆是不堪大用。而成王便办几件大事,无论朝堂民间,都是声望正盛。如今储君空位,那大臣恐怕会让圣上立成王为太子。」 萧韶低头沉思片刻,声音也顿时沉了下来:「父皇早想要废太子了?」萧炜让萧鸾陪萧涅出游,是在废太子之前。若萧炜真的是陈瑾的想法,那岂非那出殿前生气也不过是一出顺势而为的演戏。皇家之中,什么父子亲情,什么血浓于水,不过都是假象。萧凤鸣曾那样得萧炜宠爱,却为了一个莫须有的可能,终究被拉下了太子之位。 此前萧韶并不清楚为何萧炜突然发难,但她看到萧炜此后一直亲力亲为,并不符合他放权的惯性,便有所猜测。再之后,萧韶从内侍那里听说了翠红当日的诛心之话,这才确定下来。 「臣不知。不过按臣的猜测,多半如此。」陈瑾答道。 第305页 萧韶摇了摇头,将心头的想法抛去,这才说道:「六郎不在,他的下属亲信虽然还在,但少了六郎,反应终究会迟缓些。二郎的人手撤下,其中空缺,恐怕就要烦劳怀瑜了。」 陈瑾点点头,应承下来。萧凤鸣失势,朝中必然迎来大换血,不是重找新的靠山,就是被那些有靠山的拉扯下去。萧韶只是个公主,其实比起萧鸾来,要少了很多优势,但萧鸾不在,这却给了萧韶机会。 萧韶笑盈盈的对陈瑾说道:「说起来,还要感谢怀瑜,若非你将齐三娘劝离,只怕六郎也不会轻易离京。」 陈瑾闻言,笑了笑,却不言语。 这一出到底伤了太子元气,太子大病后一直未能全好,直至去世,但这也是一年后的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是一边跟人聊工作一边写的……写的不好大家见谅了……没想到周末开始码字的时候被拉着工作,吐血 另外萧鸾的妈妈其实也是个伏笔,北狄白狼的小公主,能只身来大夏和亲,说明她性格坚毅,而且她又漂亮,在初期的时候也写到 过,曾经得了萧炜一段时间的宠爱的,所以为什么突然疯了呢 ? 另外大家是喜欢空行,还是隔段不空行啊? ==== 第六十二章 真好 自京城打马而出, 过三山五湖, 沿水路而下, 就能直通四海。原本四海与京城并无水路, 但前朝帝君征夫十万余,花了五年时间, 生生开闢了一条水路联通南北。从此南来北往的货物得以在短时间内畅通帝国。但这一出工程也惹得民不聊生,起义四起, 生生断送了一个盛世王朝。 这些歷史萧鸾知道, 萧涅也知道, 两人乔装商贾,坐了艘寻常的船, 船上皆是侍从乔装打扮, 却也似模似样的。他们两人坐在船头,顺水而下,四周山色城镇一晃而过。萧涅少有见到这样的场景, 虽然舟船让他头昏脑涨,但习惯过后, 周围的景色又让少年激动不已。 「阿兄, 这样浩大的工程, 也是流芳百世的功绩,为何却不能天下归心呢?」萧涅见不宽的河面上舟船来往,热闹非凡,可以想见四海的繁荣景色。萧涅心中既惊讶又惊嘆,忍不住转头问道。 萧鸾不如萧涅那样激动, 她低着头看下属飞鸽来的信件,以推测朝中大事,也要及时安插自己的人手去补上太子的漏洞。她从只字片语之间察觉到萧韶的异动,正自沉思间,就听到了萧涅的话。萧鸾不紧不慢的收起手上的纸张,又从脑海里翻出萧涅的问话,这才答道:「大概是过犹不及吧。」 萧涅睁着一双眼,目露不解,萧鸾见状,按着萧涅的肩膀,让他看着外面的场景。眼下正是好时节,外面农田青绿喜人。萧鸾指着外面说道:「你看这些农田,都需要人力去耕种施肥。而十万征夫,需要多少人力、物力呢?帝王在位,虽然拥有天下无人可及的权势,却也要知道量力而行。只是我们常年长在宫中,所以先祖设置游歷,就是期望我们能在这有限的时间里,知道民生之苦,知道天下之大。」 萧鸾说的也是实话,这确实是三年游歷的来源。只是随着时间推移,皇子们出行反而会造成周边负担加重,让官员们费心讨好,劳民伤财。萧鸾知道萧涅身上承担着所有人的期望,因此这一路她循循善诱,也期望能让萧涅多知晓一些。 所幸萧涅是一个听话的孩子,他认真的点点头,说道:「我知晓了,多谢阿兄教诲。」 萧鸾拍拍萧涅的头,笑笑,她看着轻舟掠过千帆,自己的一颗心也仿佛要跟着飞了起来。她眨眨眼,对萧涅说道:「到了四海,九郎与我见一个人可好?」 萧涅不解,他歪着头想了会儿,便露出了笑容来,说道:「是齐姐姐对不对?我也好多好多年未见她了。」 「小鬼头。」萧鸾也笑,这笑容着实不像是萧涅记忆中自己阿兄的笑,带着几分雀跃期待,又带着几分担忧害怕,只是那眸光之中始终是柔柔软软,温柔动人。萧涅看着这样的萧鸾,又觉得自家的兄长幸好是长得高,眉眼之中有英气,否则的话,哪像是个儿郎,倒似一个怀春的小女子了。 不过这样的话,萧涅可不敢对萧鸾说。萧涅听说在阵前曾有人因萧鸾的容貌像女子,因此死无全尸的事情。虽然萧涅知道萧鸾并不会这样对自己,但并不妨碍萧涅对这个兄长又敬又爱。随着他渐渐长大,萧涅也在接触朝臣,渐渐发现兄长的说一不二。而每逢家宴,萧鸾也会带着王妃过来。萧涅喜欢看上去温柔和气的皇嫂,只是他也看得出,萧鸾和李安歌之间相敬如宾的氛围。 齐霁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能让他那威严越来越重的兄长露出这样的表情,萧涅有些好奇。 这一路十分的顺遂。如今国富民强,天下太平,偶有几次饥荒,都因为调粮和新粮食的推广而缓解。而在这样的时代里,风调雨顺,人人有饭吃,就已经是太平世道,若是还能攒上几个银钱,偶尔能看上一场戏,那就是盛世风光,载入史册了。 民生之多艰,这绝不一句文人感慨。 随着小船渐渐靠近四海,萧鸾也在有些焦躁不安起来,为了平復这样的焦虑,她整日待在船舱中,看着京中的那些文件。太子已废,寒门学子群龙无首,王皇后被废,圣上又暂时没有立后的迹象。这一下子,皇子们仿佛都有了机会。一部分人转而支持萧明,萧明也并不遮掩自己的企图,显得雄心勃勃。一部分人则受萧鸾自身的才干以及李安歌之父李正清多年的清誉,投向萧鸾处。 第306页 当然,还有一部分,被陈瑾所笼络着,借住着萧韶的手往上爬。这部分人里,或许有一部分会寻求萧明与萧鸾,但恩情就是恩情,他们对待似乎并没有争夺帝位的萧韶时,也会露出善意。 萧鸾在思考这些事的时候,心情就渐渐平静下来。但是随着行程,空气中的水汽一日比一日丰盈,气候也从舒适宜人,开始变得躁动起来,就好像是萧鸾的心情。萧鸾会在闲暇的时间里跟萧涅说说话,但说着说着,她的思绪就会飘远,心口鼓动着又是欢喜,又带着点哀怨的情绪。 恨君不似江楼月,南北东西,南北东西,只有相随无别离。 恨君却似江楼月,暂满还亏,暂满还亏,待得团圆是几时? 江面日渐宽大起来,千帆来往,珍稀堆积,两岸城镇延绵,仿佛没有尽头。那些挑担的,骑驴的在河堤两岸来往穿梭,各式招牌迎风招摇,吆喝声,各种食物或是烟尘气味盖满鼻尖耳间。目光也散了,耳朵也乱了,只觉得琳琅满目,眼花缭乱,仿佛去往一个花花世界,画中仙境。 少年郎惊讶的张大嘴,左右四顾,说道:「真是想不到,竟有比京城还要繁华的地方。」 「少年郎是从京城来的呀,要不要买点莲子呀。」有小舟从一旁轻盈划过,少女操着软糯的声音张口说道。南方人的声音柔软,高低起伏就如同音律,听在耳中,仿佛瘙痒一般。萧涅听不太懂,只是听到那声音,就先脸红了。 小少年的样子,惹得少女咯咯娇笑。萧鸾见萧涅头都快跌到胸前了,也好心情的笑笑,说道:「烦劳了,给我们一些莲子吧。」 渔家女笑嘻嘻的应了一声,用荷叶包了莲子,朝萧鸾的船上扔过来。萧鸾看看启星,启星就急忙掏出银钱也扔了过去。那渔家女一点也不似京中贵女那样扭捏,大大方方的一招手接过来,朝萧鸾行了礼,就拿起竹竿轻轻一点,朝下一家去了。萧涅看着那个动人的身影如风而去,耳边响起少女带着南方绵软的哼唱,他顿时脸红耳赤,不知所措。 「我们家九郎也长大了啊。」萧鸾感慨一声说道。 萧涅急忙摇头,连说不是不是,但具体不是什么,却又说不清楚。萧鸾也笑,说道:「少年慕艾,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 萧涅还想要说什么,前面跑来一个侍从,躬身道:「两位少爷,我们快要入港了。」 「是么?」萧鸾双眼一下子亮堂起来,她转头看向启星。启星憋住笑,说道:「我的爷,早两日前,书信就从驿站寄往齐知府那处了。」 「好。」萧鸾顿了顿,她用力地压了压自己的唇角,但是笑容还是忍不住从她的双眸和唇角那处泄露出来,让其他人都看得呆了去,急忙低头避开,免得自己失了礼仪。 而后萧鸾便坐立不安起来,她在舱内待不住,过不了片刻就起来来回踱步,只把萧涅看得眼睛都花了。最后萧鸾干脆立在船头,看着港口越来越近,萧涅从后面看着萧鸾的背影,摇摇头,轻声道:「像个望夫石。」 启星听了个真切,他捂住嘴巴,想笑又不敢笑,只好生生的憋着。 而后船缓缓靠岸,艄公跳下来,搭上木板,还未搭稳,萧鸾就啊了一声,纵身一跳。侍从和萧涅急忙喊了一声,冲到前去,只见萧鸾顾不得双脚湿透,提着下摆就往前冲去。萧涅何时见过自家兄长这般模样,愣在那处,只看到萧鸾冲到一个人面前数十步远时,又缓缓停下脚步来。她们离得有些远了,萧涅只看见那人穿着一身浅绿色的襦裙,显然是盛装打扮过,却又看不真切容貌。 「这又怎的不往前走了?」萧涅悄声问启星。 启星便也压低了声音回道:「奴婢也不知,只是近乡情怯,这近人,怕也差不多。」 萧鸾压住自己的心绪,朝面前的齐霁真张嘴露出了一个略带傻气的笑容。萧鸾生得好看,如今戴着白玉冠,眉眼英挺,面若冠玉,就算是笑得傻了些,也让齐霁真一旁的小丫鬟哇了一声。 「怎的这么急?」齐霁真走上来,她看着萧鸾,她也是带着笑,只是递过手绢的手也在微微颤抖着。 萧鸾接过了手绢,随意的擦了擦手,轻轻的笑了笑,没有答话。急是因为心之所向,而如今,却又不能让别人看穿两人之间的关系。齐霁真就算没有穿上官服,她也是一方的父母官,自然有的是人眼耳目盯着。萧鸾小心的把手绢放在怀中,和齐霁真并肩一起往回看,静静的等着其他人。 过了一会儿,齐霁真听到一声压低的声音:「真好。」 真好,又能见到你。 真好,终于可以见到你。 作者有话要说:  我家六郎简直苏得没边!!!!写的时候老夫的少女心都化了!!! 恨君不似江楼月,大家都知道的吧?出自宋代词人吕本中的採桑子。我写的时候,觉得超级符合萧鸾对齐霁真的心思 ===== 第六十三章 四海承平 待到舟船停靠, 船上的人急忙下来, 来到齐霁真和萧鸾面前。萧涅眼珠转动, 瞅着齐霁真, 笑眯眯的说道:「齐姐姐还记得我么?我是小九。」 「自然记得。九……」齐霁真微微一顿。 「叫他阿九或者九郎吧。」萧鸾适时接上话,又扫了偷笑的萧涅一眼, 又扫了眼面前的一众人,目色一沉。 第307页 启星随侍在萧鸾身边, 见萧鸾的模样就知道她心中对众人无视齐霁真不满, 于是急忙上前作揖, 说道:「见过齐大人,齐大人万福金安。」 「人多嘴杂, 你……」齐霁真眉头微皱, 她见萧鸾萧涅这一身打扮,显然并不想将自己的身份宣扬出去,因此一时之间倒也有些犹豫起来。此前她与萧鸾同吃同住, 启星伺候她如同主子,而今两人身份有别, 又在外人面前, 就不好说了。 启星急忙笑道:「齐大人叫奴才启星就好。」 齐霁真朝启星点点头, 算是承了他帮忙圆话的情。她扭头对萧鸾道:「先回去吧,我已经吩咐人备好车马了。」 萧鸾刚想答应下来,萧涅却道:「坐了一路的车马舟船,腻也腻死了。我们不如便走回去吧。」萧涅说着,露出一脸的兴奋, 又对萧鸾撒娇道:「阿兄,我还从未见过这样的市集呢。」 萧鸾摇摇头,又看向齐霁真,目光之中隐有问询之意。齐霁真点点头,萧涅见状立时就开心起来,走到萧鸾身边。萧鸾原本和齐霁真并肩而行,见萧涅插了进来,便狠狠的瞪了萧涅一眼。萧涅却笑嘻嘻的,全不当一回事。 萧鸾也只好颓唐下来,三人一路往前,其余人则护卫旁边,小丫鬟紧跟着齐霁真,而启星也跟着萧鸾,两人时不时就会撞到一块。小丫鬟对启星怒目而视,这般真性情,可不像是被□□好的奴才,启星瞧得有趣,就朝小丫头笑笑。四海人话音听着软,但是可不是好相处的,她立时便嘀咕起来。 而这一头,萧涅的眼睛也要花了。身材高大,穿着迥异的异族人来回,他们金髮碧眼,已经习惯旁人打量的目光,还时不时藉机吆喝。萧鸾此前也在北狄交界看过异族人和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只是这海上来物,又与其他不同,珊瑚珍珠,奇珍与异兽。因为此前齐霁真献地瓜有功,因此也多了许多的植物来。零零种种,不计其数。 而道路两旁,酒店商号更是多如牛毛,沿路还能看到各种行馆会所。萧涅抬眼望去,指着某一处道:「这江北会馆是什么?」 齐霁真抬眼看过去,还未说话,小丫头就骄傲的说道:「这都不晓得么?这是江北人的聚会地,江北人经营扇子等杂货,便聚集起来。有什么行业纠纷,又或是创新新规,都经由行会会馆颁发决定。」 「小舟。」齐霁真皱眉喝止了小丫头,朝萧涅道歉道:「我治下无方,九郎莫要在意。」 「不在意不在意。」萧涅连连摆手,回道,「想不到齐姐姐身边一个小丫头都知道这么多,实在是让人惊讶。」 小丫头闻言,简直要飞天一般,就要搭话,只是她看到齐霁真的眼神,急忙收敛下来,垂头不敢再说话。而这一头,萧鸾则道:「京中还未出现这些,如今四海就有这样的事物了么?」 「如今四海日新月异,需要行老们立下规矩。而且城中赚钱快,外乡人涌入,自然需要抱团。他们大多同乡经营的都是一个行当,说是同乡会,也可叫做行会。比如晋北人,就专经票号。」齐霁真轻声说道,她看着萧鸾颇有兴致的目光,又是一笑,说道,「莫要看这些行业低下。凡司县到任,要体察奸细,盗贼阴私谋害不明公事。则密问三姑六婆,茶坊、妓馆、食店、柜坊、马牙、解库、银铺、旅店,各立行老,察知物色名目,多必得情,密切告报,无所不知。」 萧鸾看着齐霁真一一道来,她的双眼仿佛都要发出光亮来。萧鸾的眼睛也渐渐的柔和起来,既觉得让齐霁真出来并没有做错,正因为她给了齐霁真一片天地,才能看到她这样意气风发的模样。但一时的,萧鸾又有些嫉妒,嫉妒这个世界上还有那么多东西来分去齐霁真的心思。 小丫鬟看看萧鸾,又皱皱眉,又看看齐霁真,皱皱鼻子,低声道:「怎么觉得……哪里怪怪的啊。」 启星则老神在在的说:「习惯就好了习惯就好了。」 「你们家公子与我们家大人有什么关系啊?」小丫鬟悄悄地问。 启星则悄悄地回:「这可是打小相处的关系。」 两个在悄悄的嘀咕着,而萧鸾则认真听着齐霁真说着这些年里的经验。萧涅却有些无所事事,齐霁真见状,急忙说道:「瞧我,继续走吧。」 自齐霁真升任知府以来,四海越发繁荣,路上也多了许多的妇人来往,并不如京中那般街道少有妇女,就算有贵女出入也是带着锥帽。萧涅看见路上行人熙熙攘攘,茶楼里传来说书的声音,转头间又有三弦琵琶响动,间或里传来咿咿呀呀的小曲儿声音,看客掌声如雷,爆出喝彩。 再一转头,左右成衣铺子,绸缎店人来人往,又有绣房立着,门口大多是些女客,手里拿着花样或是其他在那处比划。萧鸾看了齐霁真一眼,齐霁真便抿嘴笑道:「此前海,北狄打仗,徵调许多民夫,青壮死了不少,许多家里只余孤儿寡妇,无以为继,因此就想了点办法,能让她们有口饭吃。」 萧鸾看着那成衣铺,也有些兴致,便道:「既然如此,我们也去看一看吧。」 成衣铺说是成衣,也提供定制,有许多的海外商人会定做衣服带回去贩卖,海外衣服对于大夏人来说算是奇装异服了,但萧鸾仔细看来,觉得那些衣物虽然古怪,却也行动便利,很是有趣。而另一边则是四海产的衣物和丝绸,四海的双面绣天下闻名,只作为装饰,也是让人赏心悦目至极。 第308页 但是萧鸾萧涅却最不缺的就是奇珍异宝,因此两人面色淡然,视若无物。倒是一旁的小丫头看到了,瞅瞅萧鸾又瞅瞅萧涅,开始暗自盘算,自家主人家中那丰厚的家底,是否与他们有关系。 「齐大人!」 一个惊喜的声音陡然响起,打破了一群人的其乐融融。齐霁真迴转身,只见一个锦衣青年面带惊喜的看着齐霁真。齐霁真今日为了见萧鸾,也是盛装打扮过得,那青年望见齐霁真的容颜,眼中顿时闪过惊艷之色。但他眼前一个黑影晃过,面前出现了一个翩翩公子,只是黑沉着脸盯着他。 青年心中稍有畏惧,又随即挺起胸膛来,面含不屑与挑衅的说道:「这位仁兄好生无礼,我与齐大人说话,你出来做什么?」 萧鸾闻言,脸色更沉,而一旁的侍从见状,立时往前走了一步,团团围住了青年。青年顿时惊惶起来,梗着脖子道:「你,你要做什么!还有没有王法啦!你可知我阿爹是四海首富!」 「啧,商贾。」萧鸾嗤笑了一声。 士农工商,商人地位极低,在大夏初建时,商人甚至还不许穿戴金银。而今听到萧鸾这话,青年脸色涨得通红,恼怒起来,他正要说点什么,齐霁真已经从萧鸾身后转了出来,对青年说道:「孙公子,我这位朋友初来乍到,还望给几分薄面。」 那孙公子听闻,顿时眉开眼笑起来,说道:「没关系,没关系。齐大人,后日我爹的商号打算办一个会展,行老大家皆会参与,齐大人可否赏脸光临。」 齐霁真想了想,便点头道:「将帖子递交我府上吧。」 孙公子立时笑了起来,连声道:「好的。齐大人此前所提之事,在下必定全力为大人周旋。」 齐霁真也笑,回道:「烦劳孙公子了。」 两人说话和和气气,萧鸾则冷得如同一个冰块一般,浑身上下冒着冷气,若不是齐霁真悄无声息的勾着萧鸾的小手指,只怕萧鸾早就叫人将这莫名其妙的孙公子打将出去了。只是这说话间,也有其他人来往,有那身份较高的人,便对齐霁真点头致意,又或是招唿几声。齐霁真也一一回应,应对自如。 萧鸾心中压制的那些念头再一次的翻腾起来,那些恐惧和担忧,又一次的席捲了她的内心。不是不为齐霁真而骄傲,只是对方越是优秀,萧鸾就越怕。齐霁真看了萧鸾一眼,就三言两语的向那孙公子道别,那孙公子恋恋不捨,却也只得目送齐霁真离去。 一行人走出店门,齐霁真朝萧鸾看了一眼,说道:「不如我们乘车马回去吧。」 萧鸾不顾萧涅那不舍的眼神,立时答应下来。齐霁真忍住了笑,让一直跟他们后面的马车上来,因为人多,所以准备两辆马车,萧鸾上了车,又探出半个身子,叫了一声:「三娘,你来一下。」 齐霁真嗯了一声,迴转过来,萧鸾抓住齐霁真的手,用力一扯,将齐霁真拉进了马车里,然后啪的一声,将布帘放下,只从窗口那露出一张冷漠的脸:「你们坐下辆,我们先回去了。」 小丫鬟立时着急起来,张牙舞爪的想要叫喊,而齐霁真则也探了个头出来,说道:「小舟你陪着他们吧,我们先回去。」 「可是……可是……」小丫鬟急的眼泪花都要冒出来了。自家小姐众目睽睽之下,和一年轻男子同坐一个封闭的车里,这得传出多少闲话去。小舟最是知道齐霁真能在四海树立威望是多么不容易的事,因此她既心疼齐霁真,又十分恼怒的瞪了萧鸾一眼。 倒是萧鸾沉默半晌,说道:「小舟你上来,跟我们一起,其余人,便由马车夫带回去吧。」她说完,又看了启星一眼,道,「好好照料着九少爷,若他有什么事,仔细你的皮。」 启星打了个寒颤,急忙恭顺应是,引得那小丫鬟又好奇地瞅了萧鸾许久。倒是齐霁真一直在一旁笑盈盈的,小舟满肚子的怨气也就缓缓消退下来了。她跟在齐霁真的身边这么久,还是第一次看到齐霁真笑得这样开怀呢。 作者有话要说:  真是恋爱的酸臭味,哼哼 这里要说的几个是,齐霁真说的那段呢,是元代赵素的《为政九要》里的 另外,会馆一词起于明代,一开始是类似同乡会,但是因为一个地方的人相互守望,往往经营的都是一类,所以后期又逐渐演变成具有商业行会性质的场所了。比较出名的就是山西票号。行会会馆资料来自《中国行会制度史》 ========== 第六十四章 金风玉露 灯烛被点燃, 因了贵客到来, 齐府上下很是热闹了一阵, 齐霁真设了宴席, 用的也不是府上常备的那些厨子,而是特意请了城里酒楼最好的厨子来。这些银钱大笔大笔的往外撒, 看得小舟惊嘆不已。她还从未见过自家姑娘这样豪爽,要知道, 齐霁真在四海推行新政, 初时并不顺利, 众人质疑,虽然韦大娘从旁协作, 但毕竟也是行中人, 大家都要做生意,不可能为了齐霁真开罪旁人太多。 因此,齐霁真往往是自己先掏钱垫着, 家中原本值钱的古董或是其他什么东西都被当掉了许多。为了节省开支,就连齐霁真买下的下人都被放了许多, 只是齐霁真最初带来的那些人没有变动过。这些人个个都精明能干, 明明需要花更多的钱。小舟偷偷的探问过, 得知那些人的开支并不是从齐霁真的银钱里出的,这才解惑。 第309页 只是齐霁真之前垫付的那些东西渐渐的有了迴响,旁人见了,蜂拥而至,近来齐霁真的手中才宽泛了些。只是也没有奢侈到一掷千金的地步。而如今小舟见齐霁真眉头都不皱一下的这般花销, 觉得自家姑娘简直就要像那些千金博一笑的中年商贾似的。 而小舟见那个自称萧六郎的小白脸也确乎笑得让人心醉,他一笑,齐霁真便跟着笑,小舟暗暗心急,觉得自家姑娘怕是真的是为了讨小白脸喜欢,什么都不顾了。 晚宴过后,齐霁真还是得乖乖回书房处理事务。自从她当上知府,终于有一地可以实现自己的抱负后,她的事情就肉眼可见的增多了。齐霁真还特意请了几个异族人来一同协助,时常听听异族人关于自己国家的描述,她很是好奇,为何异族人们甘愿冒着这样大的风险,乘风远行来到大夏。如果说是他们国家的鼓励,那么他们的上位者又会採用什么样的措施呢?而对方带来的海图和地图,也是相当重要的资料。 夜色渐深,齐霁真揉了揉有些酸胀的眼睛。小舟见状,又是担心,又是心疼,说道:「小姐,你先歇歇吧。」 「不用了。」齐霁真应了一声,扭头看了眼刻漏,便道,「原来已经到这个时候了……你先去歇息吧,今晚不必管我了。」 小舟隐隐觉得这些话有些奇怪,但齐霁真时常在书房中处理公务到半宿,也不要小舟的服侍,小舟也习惯了。小舟叮嘱了几声,又给齐霁真添上茶和香,这才离开。小舟前脚刚走,屋外的窗处就响起了一声低咳,跟着外面就传来小舟去而復返的声音:「小姐,你是不是咳嗽了?要不还是回去休息吧,您今儿都忙了一整天了。」 「不用,你走吧。」齐霁真憋住笑意,强装出一副严肃的口吻答道。 小舟踌躇一阵,又叮嘱几句,这才离开。而齐霁真侧耳听了听,便悄然无声的起身,拉开窗来。窗外依着一个修长的身影,她双臂环抱,瞥了一眼齐霁真,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哼声。 齐霁真探出半个身子,双手托腮,笑盈盈的看着外面的不速之客,说道:「卿本佳人,奈何做贼?」 「不请自来才是贼,大人可是设宴招待我等的。」萧鸾也笑,「是客,不是贼。」 「哦~」齐霁真拉长了声音,又道,「那深夜贵客至,又是打算做什么呢?」 萧鸾扭过身来,逼近齐霁真,齐霁真不避不让,任由萧鸾靠近。她看着萧鸾的表情变得魅惑起来,一只手点着自己的唇,压低的嗓音略带着几分沙哑,以及隐藏在沙哑下的汹涌:「自荐枕席,主人家可愿意?」 齐霁真下意识的咽了下自己的喉头,她微微张开唇,伸出舌尖,轻轻的舔了一下萧鸾抵住唇的指尖。萧鸾来前,似乎有仔细的清洗过,齐霁真闻到一股皂角的清香,而那有力的指尖被软舌轻轻一勾,勾引者和被勾引者就陡然换了个位置。 齐霁真听见萧鸾的唿吸陡然加重了,月光下那双注视着自己的双眸就像是一坛盛满美酒的琥珀光,晃动着最醉人的颜色。这一刻,就仿佛是齐霁真来到四海后,在深夜里曾经经歷多次的美梦。 梦境中也是这样的月色,也是这样的佳人和醉人的眼神。随之而来的,往往是旖旎的场景,幻真幻假。而现在,触碰到的温暖是真实的,而注视着自己的那个人,也是真实的。 「我的,殿下……」齐霁真轻声唤道,她余下的声音被急切的少女尽数吞没在彼此的口舌之间。 高温陡然升起,仿佛是水滴入油中,炸裂开滋滋的声响和令人胆战心惊的热。 齐霁真张开双臂,萧鸾弯下腰,两人交颈相靡,细碎的亲吻自唇舌之间,又细细密密的贴在脸颊鬓角,再蜿蜒到眼角眉间,仿佛是以唇代笔,画出心上人的容颜。萧鸾的额头贴着齐霁真的额头,轻轻地蹭了一下,又偏过头去,悄声在齐霁真的耳边细语:「主人家还不请我进去吗?」 齐霁真噗嗤一笑,说道:「倒像是话本中的勾人妖精。」只等主人应允,便登堂入室,吸尽人的骨髓精气。 「只勾你一个。」 萧鸾咬了一口齐霁真的耳垂,在她低声狠狠的说道。她话音一落,双手夹住齐霁真的腋下,将她往旁边一挪,自己就急不可耐的钻了进来。齐霁真无奈的笑起来说道:「真是好生不要脸的妖精,主人家都还没应呢,就着急往屋里钻。」 萧鸾哼了一声,这次是咄咄逼人的态度。她上前一步,勾出一个邪气的笑,说道:「既然进了屋中,那可不就是妖精。」 「嗯?那是什么?」齐霁真笑眯眯的任由着萧鸾将她带着往一旁的床上勾。齐霁真看到萧鸾的耳间带着一抹红,也不知道是激动的,还是羞涩。她饶有兴致的用指头挠了挠萧鸾的掌心。萧鸾的耳尖更红,回头过来,似嗔似怨的看了齐霁真一眼。齐霁真被那一眼勾得心口陡然快了三分,砰砰的几乎要跳出胸膛来。 齐霁真有些羞涩,又有些暗恼,这样大的响声,又是这样安静的夜,若是让面前这个人听到了,又会如何呢?想到这里,齐霁真顿时觉得腰有点酸……大概,大概是不会好了。这么想着,齐霁真咬住了下唇。 就在胡思乱想之际,突然一阵天旋地转,齐霁真躺在床上,萧鸾就在她上方,对她露出一个带着匪气的笑容来:「是山大王。」她仿佛是带着几分骄傲的宣称,「来抢媳妇儿!」 第310页 齐霁真噗嗤一笑,而萧鸾就已经压了下来,齐霁真顺从地环着萧鸾的颈项,两人的身影交叠在一起。 这一夜金风玉露,胜却人间无数,直到齐霁真听到门外小舟的殷殷唿唤声,迷迷煳煳的摸摸身边,身边已经没人了,只是还有一点些微的暖意。她身上盖的被子严严实实的,但依旧能感觉得到一点微风。齐霁真转过头,看到窗户开着,从外面来的风将积了一晚的气息吹散开去,而她的身上,也没有黏煳的感觉,似乎还被人好好的擦洗了一遍似的。 齐霁真按着自己的头,努力的回想着,也只能想起那些疯狂的片段,自己如何被翻来覆去的折腾,最后体力不支的昏迷。只是隐约记得,最后时,她迴转头,看着萧鸾那亮晶晶的,满是精力的眼神,也只记得那瞬间,齐霁真心头划过的哀嚎。 齐霁真抿着嘴笑了笑,又皱着眉头揉揉自己的腰,打量了下自己没有什么不可见人的地方,这才叫小舟进来。只是这一喊,齐霁真又皱皱眉,自己的嗓音着实有些沙哑了。 「小姐,你一个人怎么没有关窗,难怪嗓子这么沙哑。」小舟端着一碗什么东西走了进来,一进来就开始咋咋唿唿的喊道,她急忙去关了窗。而齐霁真也配合着咳了两声,她身上实在有些难受,便靠着床头歇息了一会儿,再睁眼时,只见小舟正呆呆的看着自己。 「怎么了?」齐霁真有几分心虚的问道。 小舟眨眨眼,露出疑惑的表情道:「不知怎的,小姐今天看上去……好像更好看,更……更娇媚了。」可怜小舟大字不识一个,费尽脑子,从与齐霁真的随口教导以及话本里生生的抠出一个词来。 齐霁真抿着嘴不知道该回什么,只是生硬的转过了话,道:「你端来的是什么东西?」 「是萧公子的小厮,那个叫启星的阴阳怪气的傢伙送来的,什么滋阴益气的补品。」小舟说道,又皱皱鼻子哼了一声,道,「一个客人的小厮,怎的如此没有礼数!这些事,这些事明明是小舟的事!难道小舟会照顾不好小姐吗?」 「好啦好啦,把药端过来吧,我是有点不舒服……」齐霁真急忙道,「把朝服也找出来,今日还要出去一趟。」 小舟虽然不满,却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按照齐霁真说的做了。待到齐霁真整理好身上的衣物,她这才转头问道:「贵客醒了吗?这个时辰,该吃朝食了。」 提到此节,小舟更是一肚子气,忿忿不平的说道:「那位萧六公子当真是没有客人的自觉!这都什么时辰啦,还在睡,还不如九公子一个少年人!九公子都已经起了,六公子还在唿唿大睡呢!我看啊,他定然是个纨绔子弟,真是白瞎了那张好脸!」说到此处,小舟又着急起来,道,「小姐,你可莫要被他迷惑了!男人不能看脸的!得勤快上进才好!」 齐霁真摸摸自己的鼻尖,脸上微微一红,到底是心虚得什么话也不敢讲一句来。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写得我一直挂着痴笑,简直停不下来 但是下章我们就要继续走剧情了,要好好珍惜啊,两个人甜甜甜的日常 顺道恭喜下,少年组正式晋升成人组……………… ==== 第六十五章 海贸-1 齐霁真整了整自己的朝服, 踏出门, 女子为官的少, 配给她的, 也是男子的样式,穿上后倒显得英姿勃发, 面若敷粉。 齐霁真走在迴廊上,小舟一路跟随着, 又好奇地道:「小姐怎的今日走这边。」 「顺路看一眼贵客罢了。」齐霁真回答, 做出一副为客着想的模样。小舟撇撇嘴, 有些不乐意齐霁真对客人太过上心。齐霁真可是堂堂知府,放在这个地方, 就如同太上皇一般, 旁人巴结都来不及,却偏生要对这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客人这般的客气。她哼了一声,说道:「都说那公子还在睡懒觉了。」 齐霁真迴转身, 看着小舟,摇了摇头, 说道:「你呀, 真得管管自己这张嘴了。」她表情虽然柔和, 只是目光却是冷的,小舟顿时捂住自己的嘴巴,不敢再说话。齐霁真这才迴转身去,朝着萧鸾的院子里走去。 绕过迴廊,就是一扇月门, 萧鸾穿着长衫,稍稍的有些衣冠不整的样子,抱着双臂,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在看到齐霁真后,这才拖着困意的声音说道:「你怎的才来。」说完,她上下看了眼齐霁真一眼,皱起眉头,「你今日还要办公?」 「有些事。」齐霁真理理袖口,答道。她朝着萧鸾笑笑,又道,「你安心休息着,等睡醒了,就让府上的管事带你们出去玩玩。四海与京中和北狄都不同,娱乐众多,我晚上就会回来了。」 萧鸾垂下眼眸,抿着唇问:「你要去哪里?」 小舟闻言,顿时狠狠的瞪了萧鸾一眼。怎么说齐霁真也是官老爷,哪有这样问话,这些公事,是这个小白脸能知道的吗?尽管小舟心头咆哮,但她还是牢牢的记着齐霁真的告诫,不敢说出来。 齐霁真低声笑了起来,话音温柔:「和韦大娘一道谈谈事,我们想要做海贸生意。」 「韦大娘?」萧鸾眨了眨眼,她好不容易才从记忆中挖出了韦大娘的名字,那也仅仅是齐霁真的偶然一语而已。萧鸾按住额头揉一揉,睡眠不足让她有些难受,但她很快就下了决断,「我也要去。」说完,她也不给齐霁真反对的话,径直道,「九郎已经大了,这是他的游歷,我老是跟着做什么。」 第311页 齐霁真只是笑,也没有说什么,萧鸾老是跟着九郎当然不对,但是老是跟着她又算什么呢?但是齐霁真并不想这样说,她只是面带微笑,看着萧鸾转身朝自己的屋子走了几步,又匆匆的停下,转头恶狠狠的威胁道:「你在这里等会儿我,片刻就好,可不许先走了。」 「我不走。」齐霁真笑起来。她带着微笑和一脸愁容的小舟一同目送萧鸾急匆匆的消失在转角处。小舟这才说道:「小姐!你怎么……」 齐霁真摆摆手,只是在那处等着,果然等了没多久,萧鸾就匆匆的回来了。她换了身外袍,头髮也重新扎过,腰带上垂着玉佩香囊等物,看上去一等一的富贵公子模样。而启星则气喘吁吁的在后面跟着,看到齐霁真后,规规矩矩的朝齐霁真行礼。齐霁真不敢托大,也朝启星点头回礼。 两人并肩走出府,齐霁真回头对小舟说道:「有六郎陪我,小舟你便不用跟我一起去了。」 小舟诶了一声,而萧鸾只是给了启星一个眼神,启星就满眼不愿的自动停住了脚步,带着眼泪的看着齐霁真,说道:「齐大人,你,你可要好生照料我家主人啊。」小舟见状,惊觉此人的优柔,不自觉的离得远了些。齐霁真笑笑,应了下来,和萧鸾一块上了牛车离去。 而这边,小舟则咬牙切齿的摇着启星,大声道:「你家公子到底与我家小姐什么关系,若是他把我家小姐拐走,那我们全四海人都不会放过你的!」 启星难受得咳了两声,苦着脸笑:「说得也太过了吧,你家小姐不过一个小小的知府,还四海人都不放过呢。」 「你知道什么。」小舟皱起眉头,「自从小姐来了以后,我们的日子过得比之前好多了……」 启星倒是一时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只是诶了一声。而这一头,萧鸾跟齐霁真坐在一块,齐霁真看着萧鸾困顿的模样,说道:「你枕着我睡一会儿吧?」 萧鸾摇摇头,抹了一把脸,回道:「不用了,你且说一下海贸的事。」 齐霁真点点头,说道:「你知道四海异族众多,我也曾问过他们。从大夏扬帆出发,跨海而归,约莫三个月的时间,其中种种危难实在难以计数。但异族人却依然趋之若鹜,足见其中利益。」 「你是想……」萧鸾皱起眉,她身居高位,自然也知道银钱的重要,但对于萧鸾而言,银子并不是普通百姓每日三餐的算计,光是与北狄互市一项,她所过手的银钱,就是普通人想像不到的多了。萧鸾对银子有概念,却也没有概念,她想了片刻,这才道,「我大夏富有四海,为何还要去到海外求财?」 「倒也不全是为了让我们的人出去。」齐霁真笑了笑,回道,「我们需要有一支强大的军队,它可以维护我们海域的安全,能吸引异族人源源不断的带来银子、钢铁、木材等等东西。同时,也可以威慑那些不怀好意的傢伙。」 「如今海运走私者众,六郎,这已超乎你的想像了。」齐霁真最后说道,「我们向来重骑步兵而轻海域。我有预感,若不在海运上面先行一步,日后恐有大患。」 萧鸾沉思片刻,却没有言语,而齐霁真则又道:「我曾与你一同去过北狄。北狄的民就是军,军即是民,而我大夏,明明有军户,却沦落为屯田的农夫。六郎,你可曾想过为什么?」 萧鸾倒是点点头,除了去北狄,她也与沈引玉一起参与过和北狄的战斗。沈引玉所率领的军队一半是收拢的沈家军以及别的散军,一半是沈引玉此前训练的队伍。这些人才是打仗的关键,他们日復一日的训练,而不是在田野里蹉跎,虽然挂着军户的名头,却终究成了农户。 「我们要的是可以打仗,知道怎么杀人的人,而不是种田的农夫。可是要日常训练,哪一样不需要银钱呢?这些开支要从哪里出?从农人嘴里抠粮食吗?」齐霁真问道,她沉了脸色,说道,「商人重利轻义,此话不假。可这花花世界,满地黄金,也只有商户敢豁出命去挣。」 「这些人,虽然蜜口腹剑,其实仔细算来,和朝堂之上也并无区别。盐粮铁银不可让他们插足,但我们也可以做个皇商……或是官商出来,这其中利益之大,他们不可能不知晓,自然会趋之若鹜。而这些银子,才好将大夏打造成一个铁桶江山,万国来朝。更重要的,是让每个人都衣穿,有饭吃。才不会有人吃人的惨剧发生。」 少年时期游歷时所经歷的那场饥荒,在齐霁真和萧鸾心头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这是一道伤疤,她们看到那样的时节里,照样有人吃穿用度比谁都要好,也看到了在飢饿的驱使下,人的底线会低到一个想像不到的地步。无论是齐霁真也好,还是萧鸾也好,她们都想尽量避免那样的惨剧再现。 可是要做到这一点实在是太难了。 以前齐霁真不通农事,不知道一亩地能产多少,不知道一口人要吃多少粮。而防御水灾,修补城墙所需要徵调的青壮,又会在多大的程度上去消耗原本种田的人力,更不知道这些人,每一日里需要消耗的粮食、银两又是多少。而现在,她终于明白过来,这每一样都需要银子,而一件事人们在没有看到利益之前,又会多么反感,前期每一步的道路,则需要你自己去不停的买单,去告诉别人,看啊,我是对的。 太辛苦,又太难走。 第312页 「我看到街上还有女工。」萧鸾似乎看到了齐霁真面上那不知觉展露出的沧桑,于是换了个话题。她其实早就从寄来的密信里知道了齐霁真所做的,可是她还是想说出来,顺着齐霁真,然后在夸一夸她。 齐霁真果然笑了起来,她目光和煦,顺着萧鸾撩起的布帘,也看向了外面行走的人们。齐霁真托着腮,说道:「是的,只是一开始并不那么顺利。应聘者极少,只有逼到了绝路的人,才敢应聘,成衣店坐班。后来见他们银子开得多,才渐渐的人多了。只是……」齐霁真的目光又沉了下来,「拐子也增多了。」 说着话,齐霁真垂下眼去:「山里贫瘠,很多人打了一辈子光棍,存了一辈子钱,就是为了买一个媳妇,继承香火。他们会将人打残,锁在屋中□□,直到怀上孩子,这样女人就不会逃跑,就会安心下来。更不要说拐了人卖到青楼中,又或是父卖女,夫卖妻……」说到此处,齐霁真沉沉的嘆了口气,将心头那些念头按下,说道,「我大夏律例,凡设方略而诱取良人及略卖良人为奴婢者,皆杖一百,流三千里。为妻、妾、子、孙者,杖一百,徒三年。实在太轻了。」 萧鸾一一听在耳中,她伸手去抓住齐霁真的手,无声的给予她安慰。齐霁真勉强笑了笑,说道:「待在山中的,要让他们出来,期望金钱的,自然也要让他们看到真金白银。至于只想卖儿卖女卖妻度日的,就要给予严惩。」 作者有话要说:  尽量本月也日更,先立个g吧! 好了,又到本日小科普的时候了!这章提到了拐卖的事情,明代拐卖非常,非常的盛行。明后期处于资本主义萌芽时期,出现了「钱本位」的价值观,传统的士农工商阶级受到挑战,大量农民选择进城打工,而城市的娱乐产业空前发达。而明代的拐卖惩罚又很轻,文中写的就是大明律的拐卖人口的惩罚,比起唐朝的绞刑,这个才流放,就非常轻了。而夫权拥有妻子的所有权,所以甚至会卖妻子。这种现象,在明代小说里也大量体现,我小时候看拍案惊奇就很奇怪,为啥某女子回家探亲,路遇一拐子,就被拐走了啊! 另外大家有没有发现呢,齐霁真虽然厌恶这种现象,但是她是积极的寻求改变,变得很成熟了!! ps:看到大家昨天被甜坏了,作者表示开心! ====== 第六十六章 海贸-2 两人说话间, 牛车就已经停下了, 萧鸾跳下车, 她揭开门帘, 又从车夫那里拿来一个小凳子,好让齐霁真下车得轻松些。倒不是齐霁真矫情, 而是这身官服实在累赘,眼下是六月, 正是炎热的时候, 齐霁真的鬓边已经隐约有了汗珠, 只是碍于官服在身,不得不忍耐。 等到齐霁真也下了车, 萧鸾也才环顾左右, 只见她们已经来到了城中极为繁华的地方,此处商铺林立,而她们两人面前则是一处三间大的门脸, 上书安南会馆四个大字。萧鸾自幼出入庙堂,熟知天下事, 她认出这安南会馆是远离大夏的一处蛮荒之地, 当初安南有不臣之心, 乘着天下大乱之时,起兵自重。但很快,当时的皇太女夺权平定四方,那安南原本只是不毛之地,大夏甚至不屑攻打, 却因为此事,已登基的女皇挥军南下,生生的将那块蛮荒之地给收归大夏。 这已经是五代以前的往事了,说起来倒是让人心潮澎湃,但实际上收了安南后,这里又热,瘴气十足,民众野性难驯。土地虽然肥沃,但是大夏子民厚土重迁,不肯远离故土,水路交通都不便利,渐渐的,这安南倒变成了脱手不去的烫手山芋。之后的皇帝都草草的封一名当地的土着作为管理安南的官员,就将它抛之脑后,不去管了。 而今看到这气派十足的安南会馆,萧鸾竟有种茫然无知的感觉。 会馆门口立了两名年轻俊俏的小厮,他们在看见齐霁真后,齐齐露出了一个谄媚得过分的笑容,迎了上来,躬身道:「齐大人,老爷正在迎客,还请稍等,容我们回禀老爷出来相迎。」 「不必了,他们既然已经在,那我便自去吧。」齐霁真回道。两名小厮顿时笑起来,连连称是,一前一后的将齐霁真往里送。 萧鸾见其中一名小厮隐晦的看她一眼,眼中似有敌意,萧鸾摸摸自己鼻尖,看着两名小厮的模样,粉面俊俏,身材挺拔,说话之中似乎若有似无的带点勾引的意味。萧鸾这才后知后觉的回过神来,心中顿时火起。这样的伎俩,在男性之间并不少见,甚至会有人主动送贵客姬妾。只是萧鸾没有想到,对齐霁真这样的女性,竟然也会有人採用这样的方式! 萧鸾大步朝前,挤开一名小厮,那小厮心头大怒,正想说几句酸话,只见萧鸾轻飘飘的瞅他一眼,那一眼着实暴虐,让人宛若置身尸山血海。这小厮下意识的一抖,只是再定睛一瞧,这不知名的俊俏公子朝着知府大人微微一笑,隐带魅惑,明明是娘们儿兮兮的笑容,偏生被他做得仪态十足,莫说是小厮了。就连一旁的知府大人一瞬间也是一呆,随后不自在的摸摸自己的鼻尖。 「你这是怎么了?」 齐霁真悄声问。她好不容易从萧鸾的勾搭里回过神来,觉得萧鸾的表现实在是不对劲得很,忍不住悄声问。这种笑,她在四海的这些年也看了不少。说来也十分有趣,她来四海做官,下面人想要让齐霁真办事,不仅金银贿赂,美男计也是层出不穷。这也让齐霁真有几分感慨。男儿膝下有黄金,拜的,也是黄金和权势罢了。 第313页 只是萧鸾对齐霁真总是有着难以言喻的吸引力,哪怕是已经见惯了这样的微笑,但只要是萧鸾,齐霁真总是有几分把持不住。 「哼。」 萧鸾没有回答她,只是把眼一横,冷哼了一声。那副怨嗔的样子让齐霁真心痒难搔,若不是地方不对,恐怕齐霁真立时就会伏低做小的哄起人来了。 就在说话间,喧譁以及笑声就已经传来。小厮抢先几步,高声道:「知府大人到。」 于是内里声响顿时一静,紧跟着,纷乱的脚步声响起来。萧鸾见一群人匆匆而来,里面有大夏人,也有异族,有男人,也有女人。为首的身穿锦袍,头戴纱帽,年约四十,一身黑皮,虽然穿着将就,但身上隐约带了股海腥味,显然是经常出海的。他见到齐霁真,顿时躬身一礼,说道:「草民孙成才拜见知府大人。」 孙成才喊了一声,其余众人也顿时跟着道:「拜见知府大人。」 齐霁真笑盈盈的说道:「今日召集大家商议事务,不必多礼,都请起吧。」众人谢了齐霁真这才起身,孙成才见齐霁真身边跟着一个俊俏青年,穿金戴银,显然非富即贵。只是齐霁真不曾说话,孙成才也只好将他当做不存在。孙成才只是一顿,就立时回过身,殷勤无比的对齐霁真说道:「齐大人,这边请。」 齐霁真见上座仅一个,旁边并无其他作为,又d成才说道:「这是萧家公子,是我在京中好友,烦劳孙老爷安置一个位置。」 「原来是上京贵客。」孙成才对于齐霁真的背景所知甚少,只是听韦大娘语焉不详的说过齐家是京中的高门大族,又与皇族交好,因此他对齐霁真向来是尊敬有加。此刻听到齐霁真说话,又隐晦的打量了下萧鸾,见她虽然身材纤细,却是挺拔英气,周身金银反倒成了衬托一般,这番富贵风度,可不是一个英俊面首能成的。孙成才心头盘算,急忙唤人添座。 齐霁真站在一旁,对萧鸾笑道:「六郎先坐。」 萧鸾点点头,也不推辞,倒是先坐了。齐霁真也坐,齐霁真虽然是上座,但是落座有先后,更是让其他人心中多猜度了几分。 齐霁真将眼扫一眼厅中诸人,问道:「韦大娘呢?」 「我来晚了,齐大人莫怪莫怪。」一声笑语先行,韦大娘已经出现在门口,她身后跟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英姿勃发,正是由陈瑾推给韦大娘的孙雪回。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自然不怪。」齐霁真笑道。 韦大娘眼尖,一眼就瞅到了端坐在齐霁真身旁的萧鸾。多年之前,韦大娘还在京城时,偶有一次曾在诗社散会时,见过一眼萧鸾。那时正是春季,公子如玉,美人似花,两人并肩而骑,彼此相望一笑。那正是京中梨雪纷飞的时节,花瓣落在两个少年的鬓边肩头,引得陈瑾都忍不住赋诗一首。 那是最美的时节,有最好看的人。韦大娘是个粗人,每每回想,都觉得是言语难以描述之美。而今那记忆中的公子穿透了时间的屏障,坐在那处,冷冷的扫了韦大娘一眼。那一瞬间,韦大娘下意识的想唤一声,但她很快就意识到了不妥,立刻换上了笑容,对萧鸾轻轻一点头。 萧鸾也回了一点头。 在场人皆是人精,虽然他们并不在朝堂之上,可身为商人走南闯北,看惯人脸色,又哪能不知道其中必有猫腻,于是众人看萧鸾的脸色也和缓了几分。 而待到人都坐下,齐霁真喝了一口茶,这才说道:「今日之事,想来大家此前也有所耳闻。四海临海,吃的就是海上的金银。本官有意立官商,诸位可有异议。」说到此处,齐霁真又道,「税赋的好处且不必说,从大夏出发,过马六甲经由航道,皆有水军相护,确保诸位免受海贼侵扰。」 众人顿时面色一惊,既然是靠海吃海,当然也会海贼猖獗。海贸带来的金银入帐极大,无论是本本分分的商人,还是海贼,都甘冒奇险去拼命,甚至在座之中的许多人,既是商人,也是海贼。 而多年前,由大皇子萧鸑以及武功侯沈近远的抗击海贼的战斗,也是海贼发展猖獗,甚至从水路延伸到陆路的证明。而今自从齐霁真担任知府以来,鼓励海贸,诚然让四海人吃穿无忧,也养活了大批的海贼。而今,齐霁真这样说话,是打算对海贼下手了吗? 众人眼光彼此相错。厅中安静片刻,孙成才见左右无人说话,他作为主事者,不得不硬着头皮站出来:「不瞒齐大人,齐大人所说确实是吸引人,但是齐大人任职期将满,若是换了一任知府来,朝令夕改,我们又将如何?」 齐霁真点点头:「你们说的对,所以本官已经上书朝廷,打算将此事定下来。而今是官商,日后说不得就会变成皇商了。」 众人闻言,唿吸顿时加重几分。 萧鸾低头饮茶的动作微微一顿。她悄悄看了一眼齐霁真,只是齐霁真背挺得笔直,面上带着和煦的微笑,仿佛说的话都那么笃定自然。需知如今太子一倒,内阁两分,萧鸾绝对能占得上大头。萧炜年岁渐长,此前也习惯了安逸,如今勉力支撑,又提拔了不少长公主的人才,但依然需要内阁事先整理过目下面交上来的摺子。 萧鸾可没有见过齐霁真所说的摺子,她眼珠一转,便知齐霁真打的是什么主意,无非是空手套白狼,先把人哄上来。有成绩,自然可以藉此上奏,朝廷看到如此红利也会有想法。而若不成,三年任期降到,说走就走,自古民不与官斗……齐霁真功绩已经有了,旁人又能说什么? 第314页 萧鸾眯着眼睛喝茶,悠然自乐,唇角处带着一抹浅笑。 以往书信之中,只是浅浅数语勾勒,而今来看,萧鸾抿唇一笑,哪有亲眼得见,看得如此真切,如此鲜活又如此可爱? 作者有话要说:  萧鸾:我媳妇儿说得都对!我媳妇儿怎么看都可爱!腹黑耍心机也可爱!! 顺道一说,我家小包傲娇的时候,我的心都要化了,巴不得搂在怀里各种哄!嗯嗯,所以齐霁真那时候的心情就跟我一样!! ===== 第六十七章 海贸-3 作者有话要说:  日更真的太累了……………… 伪更说明下,今天,8月5日先不更了, 我昨天就一直犯困,正好大姨妈来也没怎么注意,结果,今天疯狂的睡,根本睡不醒似的,早上做完饭后就睡到11点半,中午吃完饭又从1点多睡到3点,还从来没有这样过,实在是太累,见谅 ===== 韦大娘和在座的人都有不同, 她知道成王就在旁边坐着, 因此她对齐霁真放出的消息坚信不疑。但是她在海路上向来投入不多, 和四海本地的商人比起来, 韦大娘在陆路上花费了不少精力。这些年里,她受齐霁真的游说留在四海, 为她做了不少事,当然, 韦大娘也得了不少在海路的利润。 而今正是一个节点, 若是要再往下, 韦大娘也不可避免的要建船队。此前韦大娘一直在犹豫,而如今看到了成王, 韦大娘的心顿时安定下来。 这个世上, 哪有人嫌钱多,又哪有人因钱不好赚就却步的呢?更何况,身为一个商人, 逐利本就是天性。 「我愿意追随齐大人。」韦大娘想明白其中的利益关系后,立刻说道, 在一群还在犹豫商讨的人里, 这声音显得尤其突出。 在看到有人发声后, 众人齐齐朝韦大娘看去,他们面上都不太好看。而韦大娘则起身说道:「自齐大人到了四海以来,我们大家的日子如何都是有目共睹的。齐大人所说的话,又有哪一次没有兑现?出海求财,无非就是求个安稳, 如今齐大人既然说出来,海路就有耐齐大人了。」 「不过是在其位谋其政。」齐霁真罢了罢手,说得谦逊。 萧鸾看着两人说话,她勾着唇看着齐霁真和韦大娘一唱一和。韦大娘口若悬河,舌灿莲花,说得都是直击人心的东西,很快就调动起了旁人的心思。而齐霁真看到众人皆是意动,又笑眯眯的说了选拔制度,只待众人此后争夺。 说到此处,萧鸾就算对这些事情一窍不通,也知道齐霁真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她侧头过去,看着齐霁真站在那里,胜券在握,浑身仿佛散着光芒那般。萧鸾打小就和齐霁真相识,对这个既是爱侣,又是朋友的青梅,可说是比任何人都要了解她。从入宫起,齐霁真就显得分外的隐忍,那时候她们都弱小,需要做所有人眼中乖巧的那个。就算心头有叛逆,也不敢直面说出来,更多的是採取迂迴的方式。 而现在,萧鸾看着自己亲手放出去的金丝雀化成了大鹏鸟,看着她镇定自若,手握一府百姓,面对一众老奸巨猾的商人,萧鸾甚至不知道自己应该是骄傲得多,还是惧怕得多。可无论是哪样,这个女子的身形已经牢牢烙在她的脑海中,连同这份光芒。 正事说的差不多了,孙成才起身,团团打了个揖,道:「诸位,天色也不早,不才设宴席,还请诸位移步。」 商人们笑起来,一边连声说道不敢当不敢当,一边偷看着齐霁真。齐霁真在此处官位最大,当然是要跟着齐霁真走的了。齐霁真也不推辞,她看了眼萧鸾,低声道:「六郎可要同去?」 「难得外出,自然是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萧鸾弯着眼,用同样的声音回答。 齐霁真抿唇一笑,也不拖泥带水,只给孙成才比了个请的姿势。商人们也看出两人关系不一般,心里头又是一番算计。还有人知道韦大娘与齐霁真关系不错,又去过京城,便向韦大娘问询这萧六究竟是何人。韦大娘哈哈一笑,说道:「这京城之中,王孙世家多如牛毛,招牌倒下来,砸中四人,三人都是带品的官儿。我哪知晓这萧公子是何许人,总之看上去不似普通人。」 韦大娘这话说了等于没说,只是没说吧,又隐晦说出萧六来歷非凡。商人们暗自琢磨一番,对待萧鸾也更加和气起来。 事情顺利,自然是吃喝愉悦,只是萧鸾唯一不高兴就是孙成才的儿子,那个此前萧鸾曾经见过的孙公子。对方对齐霁真很是有些神魂颠倒,此前的商会,孙公子不能参与,但是作为主人家,在宴席上,他负责代替父亲招待客人。萧鸾看着他频频看向齐霁真,心中不悦,脸色也沉了许多。 齐霁真很快察觉到这点,她看天色也差不多了,这便向孙成才告辞。齐霁真毕竟是官,孙成才只好答应,两人又说了几句闲话,孙成才将齐霁真送到门口这才离去。齐霁真看了眼脸色稍霁的萧鸾,说道:「走吧。」 「好。」萧鸾扬起笑容来,和齐霁真并肩站在一处。 齐霁真穿着官服,这四海中,就她这么一个女知府,当然是惹眼得很,就算是没有什么排场,旁人看到也会迴避三分。可若是要这般漫步街道,那就有些尴尬了。齐霁真左右环顾,又带着点讨好的笑容说道:「恐怕还是要烦劳六郎和我一同坐车回去了。」 「不妨事。」萧鸾打了个呵欠,说道,「昨夜睡得太晚,早些回去也是好的。」 第315页 这话让齐霁真耳尖微红,她板着脸,使劲揉揉自己的脸颊,让人也分不清这脸上究竟是羞红的,还是自己刚才揉红的。萧鸾看到齐霁真快走朝前,她勾出一抹笑容来,背着手慢悠悠的跟在齐霁真的身后,笑得愉悦又轻快。 自萧鸾入朝以来,日日禅精竭虑,难得有如今这般的闲散时日。萧鸾虽然感觉松快,但心头却不敢放松,在那个距离自己数千里外的京城中,无声的厮杀依然还在进行,而消息传递的速度又是这样缓慢,这让萧鸾还是忍不住有些担心。 「长公主殿下,您来了啊。」宣政殿外,内侍看到萧韶满面堆笑。 萧韶也报之一笑,她听见殿里隐约传来的声响,便笑了笑,说道:「今天说得有些晚了。」 「可不是么,今天圣上心情不大好。」内侍笑了起来,又殷勤地挪开一些,说道,「殿下,外头晒,莫要晒着了。」 萧韶知道内侍的意思,对他点头致意,又塞了一块和田白玉过去。那内侍便笑眯眯的接了过来,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内侍还是乐于透露一些给萧韶的。毕竟这些日子里,萧韶时常往宣政殿走,也不见圣上生气,反而对这个女儿多有纵容。内侍也是萧炜身边人,见萧炜还偶尔发下一些事交给萧韶处理,自然知道萧韶可不比普通公主,对萧韶也十分恭顺。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了几句,就听到萧炜的一声暴吼道:「都给朕滚!」 说话间,宣政殿的大门被打开,内阁大臣们狼狈退出,他们看到站在一旁的萧韶,眼中似乎还留有惊讶,但他们也很快调整回来,朝萧韶一礼。萧韶还了一礼,待到大臣们退去,萧韶这才进了宣政殿,行礼道了一声:「父皇。」 「皇儿。」萧炜正仰着头坐在椅子上,他听见萧韶的声音,这才睁开眼,朝萧韶招招手,露出了一点笑容。 萧韶急忙走近了几步,面露焦急,说道:「父皇可是又头疼了?」她说着,将药枕放到一旁说道,「这是儿臣特意与太医商议做的药枕,可让头痛暂缓。儿臣还向太医学了一套按揉的法子,改日我教教父皇身边的人,好让他们伺候父皇。」 萧炜点点头,看着那缝制精细的药枕,目光柔和,说道:「还是我儿心疼父皇,不像那些臭小子,就知道惹朕生气。」 萧韶给萧炜顺气,又问道:「可是明儿又惹了什么祸了?」 萧炜摆摆手,道:「三郎整日里只知道交些狐朋狗友,吃喝玩乐,若是惹出祸事,也有你们帮他摆平。倒是二郎如今……」萧炜嘆了一声。萧炜废了太子,朝中臣子便开始催促萧炜重立太子,而这一次,中宫空置,所有的儿子就都有了机会,就连大臣们也没了主心骨。没了主心骨当然不算什么,反正太子是要立的,萧炜仿佛又回到多年之前,又气又急,他常年服食丹药,脾气暴躁,这一怒,就头疼难耐。 萧炜按着自己的太阳穴,说道:「如今储君空置,你有什么看法?」 萧韶听闻,眼睛低垂下来,回道:「二郎刚废,若是父皇急不可待的立新君,指不定会被说成什么样子。母后是品德有失而失去后位,但父皇多年来与母后相敬如宾,这份情深,旁人不知,难道我们做儿女的还不知道吗?此时再立储君,实在不妥。」 听见女儿这样说,萧炜的心头顿时松快许多。他感慨地嘆了口气,说道:「这些臣子只会逼迫朕,还是我儿懂事。」他说着,又按了按自己的额头,嘆息道,「朕如今老了,若非我儿帮我,也难以支持。」 「父皇说的什么话呢?在女儿心中,父皇还是天下最大的英雄。」萧韶回道。 萧炜哈哈一笑,没有说什么,只说道:「来来,过来帮父皇批覆一下。」 萧韶低声应是,掩去了眼底的野心。她是帝国尊贵的长公主,却也只是个女人,就想染指朝堂,都不得不用上这么迂迴的方式。谁甘心这样呢?同样是皇帝的儿女,同样是天子血脉,同样是姓萧的,这天下,为何就不能留下她萧韶的姓名?无论成败,她终将会在这里刻下她的名字。 第六十八章 真心假意 「齐霁真此人年少聪敏, 政绩斐然。做知府三年来, 上缴了三百万白银, 臣猜想, 不多时就会有人上奏,将其提拔上来了。」 陈瑾手握卷宗, 对萧韶说道。萧韶手握硃笔,批覆的笔头微微一顿, 抬头看向目无表情的陈瑾, 她垂下眸子, 看着面前的卷宗。萧炜的身体已经一日不如一日,他因了废太子一事, 不信儿子, 又觉得女儿不会夺权,在萧韶的刻意接近下,渐渐放了些权势和批覆的权利给萧韶。因此长公主之名在朝堂上渐渐响了起来, 虽然萧韶依然无法上朝,可渐渐的, 长公主府已是门庭若市, 来往不绝。 而陈瑾也随之水涨船高, 她所在的吏部是各方势力最为集中的地方,同时也是被萧炜牢牢盯控的地方。陈瑾任职吏部文选清吏司郎中,掌官吏班秩迁升、改调之事,以贊尚书。此前长公主未得势,两人相交还属平常, 而今长公主渐渐得势,两人再维持深交就不合适了,因此两人见面,也大多是在深夜时分。 萧韶也比平常忙碌许多,只是她已经习惯陈瑾在身边,这个人只要坐在那里,哪怕什么都不做,萧韶也会觉得安定许多。往往两人相处,各占一张桌子,互相看着各自的公文,倒也默契和谐。 第316页 只是此时突然听见陈瑾这么说了一句,萧韶微微一愣。对于齐霁真此人,萧韶还有些印象,只是记得是个很有自己主意的小姑娘。那年相遇,无论是她,陈瑾,还是齐霁真和萧鸾,都还十分的年轻,也颇有几分少年飞扬。而今回想,萧韶已经不记得那年的宴席上其他人的表情,唯一可记得的,就是陈瑾一文压群芳的样子了。 萧韶笑了笑,看向陈瑾,问道:「你想要做什么?是想帮她一把么?」 陈瑾垂头看着卷宗,摇了摇头,说道:「三年之间,她帮着成王解决了砺州的饥荒,又做出这样的成绩,微臣自认达不到。只是这样的人才,何必要提拔朝堂,限于争斗之中,不如留在外面,为百姓造福。」 萧韶摇了摇头,回道:「六郎对这个伴读向来看重,我们现在还不能与六郎正面抗衡,你不可对她下手。」说到此处,萧韶又道,「我知你欣赏她,又忌惮她,可狼崽未成长起来前,不过是条狗,不值得下手。要真的想要她死,自有旁人代劳。」 陈瑾闻言,沉默片刻,便道:「我并不想要她身死。我想要她活着。」 萧韶皱起了眉头:「那你打算如何呢?你对她实在太过关心了……不若将心思放在旁处。」 陈瑾放下卷宗,她抬起眼,扫了萧韶一眼,低声一笑,说道:「殿下是吃醋了吗?」 萧韶冷笑一声,说道:「予面首三千,燕肥环瘦,任予挑选,谈何吃醋。」 陈瑾看见萧韶耳尖微红,故作不见,只是轻声笑了起来,说道:「可那些人怎好与臣相比呢?殿下可不是最知道臣的好么?」 「陈怀瑜!」萧韶狠狠的捶了下桌面,看着陈瑾低声轻笑的模样。她咬了咬下唇,朝陈瑾一勾手,说道,「你过来。」 陈瑾轻笑,她和萧韶都是女子,自然谈不上谁对谁的雌伏。或许在最开始的时候,陈瑾以身体为饵,攀附萧韶,那时的萧韶虽然挂着长公主的名,却也只是个普通的,无权无势的少女。无论是择婿还是其他,都为人操纵,陈瑾看到萧韶眼底的不甘,萧韶也需要陈瑾的体温作为抚慰。 两人一路纠缠,到了如今。但自从两人坦白之日起,两人之间似乎又有不同,陈瑾不再恭顺犹如面首,渐渐的也有些狂放之辞。萧韶也不会像当初那般,而是偶尔有了点羞涩。萧韶不知道如今两人到底是一个什么关系,她也不愿去想。左右……这个人都和她绑在了一条船上,同生同死。 就算是世间夫妻,恐怕也到不了这一步吧。有时候萧韶也想。有没有情深似海,是不是爱侣恋慕,又有什么关系,反正她们两个,是谁也离不开谁了。 景仁宫中,深夜也不曾落灯,严蓁面前放着一张信纸,这是一封家书,同时也是也是一封冰冷冷漠的要求。 「这么多年了,还是没什么长进。」严蓁冷哼了一声,轻轻的敲打着桌面。她的兄长严崇礼也只一个意思,如今中宫空位,自然是要让严蓁最好能爬上后位,这样才能让九郎名正言顺的当上太子。九郎如今已经十四岁了,待到游歷归来,就要正式成人封府出阁了。 严蓁按住自己的额头,她是最知道九郎是个什么样的人。萧涅自幼身体弱,从小严蓁就照顾得无微不至,而在他出生的最初那几年里,萧炜也时常过来看他。可以说,若不是因为萧涅,严蓁恐怕在严太后死后,早就该被打入冷宫了。后来萧涅渐渐长大,萧炜也失了兴趣,渐渐的看的少了,只是这些年里,他又重新捡回了慈父心肠。在这深宫之中,萧涅是少有的,得了双亲爱重,兄友弟恭的孩子。 因此,萧涅被养的天性纯善,有时候严蓁也自省,是不是自己因了严同音的关系,将这个孩子养得就如同他的生母那般。柔弱纯善,又是相同的体弱。严蓁也曾后悔过,深宫之中,哪容得这样一个琉璃一样的孩子呢?要维护这份赤子之心,就需要严蓁花费更多的心力。在萧涅这般的年纪,萧鸾已经是一个不需要让人操心的小大人了,而萧涅,却依然还是个孩子。 这两个孩子对比,严蓁就总有一种既对不起萧鸾,又对不起萧涅的愧疚。她此前时常敲打萧鸾,好让她不要生出妄念,所幸萧鸾也一直是个听话的孩子。尽管严蓁也知道,萧鸾如今将自己的王府打得有如铁桶一般,就连绿漪,也很久没有传过有用的讯息了。可是严蓁还是欣慰的,当年那个在雪地里哭泣的孩子终于长大了。但那个全心信任着严蓁,会静静的等待严蓁归来,在严蓁虚弱时,能站出来努力尽力维护的孩子却渐渐消失了。 自己的一个孩子已经逐渐模煳了当初的面容,难道说,还要自己的另一个孩子,也这般么?严蓁捨不得。 只是这份捨不得的心思一旦涌起,严蓁便意识到,自己开始老了。时光无情,对待每个人都是一样。她看着萧炜沉迷丹药,服食时,确实容光焕发,但此后,这份被丹药所激发的生命力就逐渐消散开,萧炜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那强健的身躯渐渐变得衰老无力。而衰老无力又让帝王心有不甘的想在更多年轻的身躯上寻回昔日的雄风。这般反覆循环,就连严蓁也能看得出来,萧炜身体崩坏的速度已经越来越快了。 「娘娘,圣上今日去了如嫔那里。」绮罗走进宫中,朝严蓁行了一礼,悄声道。 严蓁点点头,让绮罗拿来一个火盆,将信点燃扔进盆中。她看着火光渐渐将信纸吞没,这才道:「明日赐如嫔越锦三匹,头面一套。」 第317页 绮罗应了一声是,她有些着急,看着严蓁,轻声道:「娘娘就不着急么?若是如嫔怀了龙种……」 严蓁嗤笑一声,回道:「为皇室开枝散叶,有什么不好?」王皇后当初费尽心机,祸害龙胎和嫔妃,除了太子之位迟迟未落以外,也有一份嫉恨在心中。可严蓁对萧炜并无情爱之心,对方宠信了谁,谁又怀了龙胎,对严蓁来说全无意义。萧鸾和萧涅都已经长大,萧鸾更是手握实权,就算再来几个皇子,他们还要成长,对已经成人的兄长来说,这些人已经全无意义了。 严蓁思及此,也笑了一声,萧炜也当真是可怜,心心念念着他的人,被他打入冷宫,最后甚至被逼死。一直孺慕他的儿子被他亲手废弃,这帝位,围绕在身边的人,真心的又有几个?哪怕拥有天下,也实在是可怜可悲可嘆。 「担心什么?」严蓁笑道,「整日里瞎操心,不如想些旁的事。」 「什么事啊……」绮罗委屈的说道,她虽然也年过三十,但一直跟在严蓁的身边,在外人面前端庄成熟,但在严蓁面前偶尔也会露出少时的模样。 「比如说,长公主。最近她进宫倒是勤快了许多。」严蓁回道,她按住自己的额间,闭目沉思了一会儿,说道,「圣上不信臣子,不信儿子,他身子骨不好,能信的,大概也只有长公主了。最近……有多少摺子是从长公主手里批出来的,你知道么?」 绮罗环顾四周,见四周无人,这才躬身加++伍+说道:「司礼监传来的消息,长公主从偶有批覆,到如今批覆过半,有如秉笔。」 司礼监为整个宦官系统中最高的权力机构,有「无宰相之名、有宰相之实」之称。其中秉笔太监一职,为掌章奏文书,照阁票批硃之用。批红向来为皇帝亲批,前朝批红一职被寺人把控,最后导致朝堂混乱。到了萧炜任职时,他年轻时兢兢业业,不敢将这权利再放给寺人,而今年老体衰,却交託给了长公主。只是萧炜还留了三分理智,掌印还是把控在他的手中,长公主的批覆,萧炜还是会看一看的。 但是严蓁可不觉得这是一件好事。她回想起当初齐霁真那野心勃勃的眼神,而今看来,这个女孩终究是踏上了官场,一步步走向权力中心。那么,一直身处在权力中心的长公主,难道就会甘愿做一片绿叶吗?严蓁可没有忘记,当初扳倒王皇后的最为关键的人物,是从谁的手里传出来的。 「修书一封给六郎,就说九郎体弱,让他带着九郎尽快回来。」严蓁目色微沉,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  决定之后周日休息下,么么哒,爱你们~~~ 顺道一说,我们可以期待一下萧炜的便当啦,哇哈哈哈 = 第六十九章 进贡 「皇兄, 你当真不争上一争?」 如今盛夏已过, 就将迎来立秋, 屋外的蝉鸣也显得几分有气无力, 似乎预告到秋季的到来,也有些萧瑟滋味。萧明皱了皱眉头, 他不喜欢这样的天气,他拉拉自己的立领, 好让自己松快一些。若是在他的王府, 此刻早就放上了消暑的冰砖。但萧凤鸣却不行, 他的身体弱,根骨不好, 就算是这样的天气, 也不能以冰消暑,唯恐寒气入体。 「我以为你来,是要问阿娘葬在何处, 却不想你问的是这个。」萧凤鸣低咳几声,抬眼看了眼萧明, 又垂下头去。他自在乱葬岗遇到萧鸾, 心头震动, 本就有些病态,后来又强撑着身体给母亲守夜,见了什么叫世态炎凉,心头大悲大恸,直到现在也没缓和过来, 反倒有病体缠绵之态。 萧明一愣,他的手抓着摺扇,无意识地动了几下,这才说道:「阿娘犯了大错,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我们若是非要求个结果,只会让父皇不痛快。父皇不痛快,就会让我们不痛快。」萧明说着,他的声音越说越大,就仿佛说服了自己那般,显出义正言辞的模样,「等到你我兄弟齐心,登上帝位,自会跟母后正名。那时候,母后九泉之下,才得以安心。」 萧凤鸣安静的听着萧明说话,他看见自己弟弟带着一股傲气,说到激动的时候,站起身来,仿佛是要黄袍加身的模样。萧凤鸣嘲讽似的笑了笑,一边低咳,一边说道:「晨儿,阿兄再劝你一次,不要掺和这趟浑水了。你这样的性子,是斗不过他们的。」 「我这样的性子?我这样什么性子!」萧明顿时大怒起来,他大声说道,「我知道,你也好,母亲也好,还有阿姐也好,从小就看不上我,只说我会惹祸。你萧凤鸣做不到的事,我却偏生要做!我还要做到万人之上!!」 萧凤鸣摇了摇头,不再说什么。萧明也冷哼了一声,知道萧凤鸣不会给予自己帮助,因而转身离去。萧明走得急,一个小丫鬟端着药迎面而来,萧明见状,用力一推,那小丫鬟啊了一声,连人带汤药摔在地上。她见到萧明那扭曲如恶鬼的样子,顾不得自己被洒了一身的汤药,爬起来跪倒在一旁。 萧明哼了一声,头也不回的离去。萧凤鸣冷艷看着,低声咳嗽,说道:「起来吧,去换一身衣裳,莫要生病了。」 「是……可是……」小丫鬟还有几分犹豫。 萧凤鸣淡淡的笑了笑,说道:「不妨事,本王一时半会的,也死不了。」 小丫鬟眼眶微红,朝萧凤鸣行了一礼,急急忙忙的走了。萧凤鸣沉静了片刻,想着萧明的神态,又回想起萧韶那一日的模样,他捂住脸,发出了一声似是哀鸣,又似是绝望的低鸣。 第318页 萧明气喘吁吁的回了王府,房间里早就放满了冰块,萧明这才舒服的松了口气,又擦擦额上的汗珠,说道:「真是热死我了。」说话间,他又看了一眼一旁坐着的妙善,问道,「如何了?」 「不负所望,已经炼成了。」妙善垂头回道,递交上来一个锦盒。 萧明接过盒子,打开一看,只见里面放着两个弹丸大小的金丹,表面流光,看上去神异非凡。萧明点点头,又道:「先用家中牲畜服用,本王试过药性,才好进献父皇。」 妙善垂首一笑,说道:「这是自然。」 「待到大事一定,你就是本王亲封的国师。你的……」萧明眉头微皱,他已经不记得妙善心心念念的那个教是什么了,因此他只是含煳道,「你那神教,也将是大夏第一大教派,凌驾佛道之上。」 妙善又是一笑,恭顺拜倒,说道:「王爷有龙凤之相,必有一日身登大宝。」 萧明抚掌而笑,就吩咐手下的人去办事了。待到三日后,萧明见试药的牲畜无事,这才放心将金丹献上。而萧炜服食过后,觉得自己精神又好了许多,因此奖了一番萧明,又赏赐了他不少宝物。萧明见父亲似乎并不想让他参与政事,于是又将妙善的来歷粉饰一番,送入宫中,为帝王炼丹。 萧炜因那丹药颇有成效,因此笑纳了妙善。从此妙善长期待在宫中,身着道袍,为帝王讲经炼丹。 书信从京城出发,送到四海萧鸾手中,需要花费的功夫不少。但来来回回,从不间断过,因此萧鸾也就和齐霁真一般,将书房当做了卧室。就连萧涅也嘲笑自己兄长和齐霁真说道:「这哪里是游歷,分明就是找搭子办公来了。」 「就知道胡说!」萧鸾啪的弹了弟弟的脑门一下,看着他还探头探脑的看齐霁真,急忙赶人,「看什么看,还不快出去,莫要耽误我们办公务!」 萧涅便嘻嘻哈哈的出去了,而小舟则眼睁睁的看着自家小姐的书房生生分了一半给萧鸾,气得直跳脚,生怕自家小姐被占了便宜而不自知,每天都依依不捨的瞅着,一直到齐霁真实在受不住,开口让她离开,小舟这才仿佛是被什么负心人抛弃一般,嘤嘤哭泣着跑开。 萧鸾看得又是好气又是好气,往往等到小舟走后,便勾住齐霁真的手指摇一摇,发出几声哼声。每每这种时候,齐霁真便觉得自己心头都要化开了一般,只掩着嘴笑:「这是哪家的娇娇儿,来向人撒娇来了。」 「只向你一个撒娇。」萧鸾哼一声。 或许是久别胜新婚,陡然再聚,萧鸾总是巴不得能黏在齐霁真的身上,最好走到哪都能看着齐霁真的身影。恋慕之人如此,齐霁真自然是心中暗自欢喜。两人往往就痴缠到一处,哪管得今夕何夕。 而这一日里,两人这般腻腻歪歪的,刚要缠上,外面就传来了跑步声,小舟碰的一声闯进来,她面上还带着一些不明所以的疑惑,并未瞧见两人面色绯红,各自整理衣着的模样。小舟喘了口气,便道:「小姐,武功侯兼四海都指挥使,沈大人来了。他说,他说来拜见成王殿下。」 齐霁真闻言,她看了眼面上还有些微红的萧鸾一眼,说道:「原来是来找你的,你还不快去相迎?」 小舟闻言,一脸惊悚的睁大眼睛,看看齐霁真,又看看萧鸾。而萧鸾只赔笑道:「武功侯是蛮奴的父亲。蛮奴与我二人打小的交情,齐大人自然也要陪同的。」 「那可不是,人家武功侯说的是你,而不是我。」齐霁真拍拍衣服,却又转到一旁找了件更正式一点的外衣,朝小舟招招手,说道,「小舟来与我换上。」 「是,是。」小舟急忙应道,走到齐霁真面前接过外衫,又有些犹豫不决的看着还在那处站着的萧鸾。 萧鸾笑笑,说道:「那我就先过去了。武功侯既然肯来,水军之事便有着落,不必再费心想别的法子。」 齐霁真知道萧鸾这句话是给她吃一个定心丸,于是便点点头,便扭过头去不再理会萧鸾了。萧鸾也不在意,虽然她更想要亲自替齐霁真更衣,但小舟在这里,那就不太好了。思及此,萧鸾也只得满是遗憾的退了出去。 萧鸾一走,小舟这才大大的喘了口气,拍着胸脯说道:「可……可吓死奴婢了。」 「我看你平日里不是挺大胆的么,说话声音也挺大的。」齐霁真瞥了小舟一眼。小舟急忙加快动作给齐霁真换衣裳,一边轻声道:「奴婢不是……不是不知道吗?」说到此处,小舟又感慨道:「都说成王殿下面若冠玉,容仪恭美,原来是真的啊!」 齐霁真暗笑一声,未知萧鸾身份前,小舟觉得萧鸾空有皮囊,生怕自己被萧鸾占了便宜。而今一旦知晓萧鸾身份,顿时地位逆转,听在耳中的,俱是萧鸾的好话。她摇了摇头,也没有说什么,只是任小舟给自己装扮好,这才踏门出去。 萧鸾的身份似乎让并没有让府中有太多的改变,小舟这才后知后觉的察觉到什么。她在一旁悄悄的看一眼齐霁真,再看一眼萧鸾,有些懊恼的拍了下自己的嘴,一句话也不敢再多说了。而这边沈近远已经与萧鸾叙过旧,他看到了齐霁真,就站起身来,朝齐霁真一拱手。 齐霁真急忙回礼,她的官职比沈近远低,当下以下官面见上官之礼回之。沈近远笑道:「我时常听我那不成器的儿子说起齐知府,如今总算是见到了本尊。果真是见面胜似闻名。」 第319页 「侯爷谬赞了。」齐霁真也笑。 「侯爷太过疏远,你既然与蛮奴是朋友,就唤我一声世伯吧。」沈近远笑道。 「那就却之不恭了。」齐霁真心头清楚,她在此地这么久,沈近远也不曾来过一次,而今也不过是看在萧鸾的面子上罢了。 这般想着,齐霁真将目光扫向萧鸾。而萧鸾正微微笑着,一句话也不说。可是齐霁真知道,这个人向来如此,她什么都不说,却总会给齐霁真最好,最适合,也是最需要的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我下一篇一定要甜甜的谈恋爱,头都要秃了……qwq =============== 第七十章 相待 沈近远来拜见萧鸾, 一方面是君臣之别, 要过来见一见, 另一方面则是为了自己的长子来的。如今沈引玉就仿佛是当初的长子, 出尽风头,代君王镇守西北。但长子被关押后, 却一直没有讯息。沈近远远离京城,虽然收到家中老妻寄来的书信, 但鞭长莫及, 圣上又没有召回他的意思, 也只好这么憋着一股气继续了。 但如今成王来了,沈近远自觉找到了一个机会。自从小儿子当上砺州总兵后, 沈家已经不可避免的打上了成王的烙印。不管从哪方面而言, 成王都应该表现出诚意,对沈家。 沈近远也清楚,长子如今还活着, 沈家还没有倒,这已经是成王的手笔了。否则的话, 拥兵自重, 私贩盐铁, 若是被人参一本里通外合都是有可能的。这桩桩件件的罪名,哪一件不会让根基不深的沈家万劫不復? 因了这些关系,沈近远对待萧鸾的态度,自然也不可能像当年那般。萧鸾坐在首位上,她看向一旁的沈近远。沈近远年过五十, 两鬓霜白,他身躯不再如儿时记忆那般高大魁梧,而是有些佝偻,显出了老态。萧鸾还能回想起当年他牵着沈引玉来到自己面前时的样子,而今时光匆匆,两人之间,也回不再去当年相见的容颜了。 「殿下,一别经年,殿下是越发的风流了。」沈近远看着面前的这个青年,也颇为感慨。初相见时,萧鸾虽然抱在了严贵妃的名下,却依然是一个不受宠的皇子。而当时的沈近远察觉到了帝王的猜忌,也只一心想着如何要生存下来,不惹圣上猜度。因此他亲手把沈引玉带到成王的手里。 那个时候,威名在外的武功侯并不求自己的小儿子能有什么本事,他甚至希望自己的小儿子就这么做一个招猫递狗的纨绔子弟,才好平平安安的长大,才能守住沈家的基业。只是一晃眼,谁能想到呢?一个不受宠的皇子,如今成了风头正盛的王爷,一个成日里嘻嘻哈哈的小子,手握重兵,镇守边关。相较之下……沈近远将目光投向了一旁微笑着的齐霁真。 就连这个当初被京中世家嘲笑的,被齐家家长愤怒宣称赶出家门的女子,如今也是一方土地的父母官,还做了许多的大事。或许一个正四品的地方官在京中算不得什么,但沈近远也在四海,自然是知道这些年里,从四海来往进出了多少白银。 沈近远忍不住在心头暗嘲一番自己,如今已经是年轻人的天下,他就算再不服输,也只能看着年轻人们翻云弄雨,看着他们走得越来越快,将自己抛下。 「殿下,如今我父子分别,京中只剩下老弱妇孺,还望殿下给老臣一个准信。我那不孝的长子,如今到底如何了?」沈近远问道,他面露老态,目露哀色,问道。 萧鸾沉吟了片刻,这才说道:「死罪难逃活罪可免。沈以逸供认不讳,此事侯爷想来是知道的。」她见沈近远点头,这才又道,「沈家功过相抵,本王只能求个流放之刑。至于其他……」 「可以了。」沈近远点点头,低头拭泪,回道,「他能活着,就已经很好了……」说完,沈近远站起身来,朝萧鸾一拜,说道:「多谢殿下大恩,殿下于沈家,恩同再造,还望殿下受老臣一拜。」 萧鸾没有动,而沈近远这一拜,就彻底的将自己与成王挂在了一起。两人皆明白其中的深意,因此一拜一受,皆是理所当然。而后,沈近远对同为萧鸾一派的齐霁真也亲切了几分,说道:「听闻齐知府想要建水军?」 「不错。」齐霁真点头道,「我看过异族人的船,他们轻便,配备火力亦是不弱。但这些异族既是商人,又是海贼,防不胜防。他们纵横四海,野心勃勃,不可不防。我大夏能工巧匠多,兼容并蓄,海域之内,想来并无敌手。既然到了我大夏,自然要按我大夏的规矩办事。」 「不错,我大夏富有四海,倒是什么人都想要来分一勺羹。」沈近远一拍大腿,说道,「齐知府若有用得着某的地方,尽管开口。旁的不说,海军诸般事务,老夫还是能说得上些话的。」 「如此就多谢侯爷了。」齐霁真便起身长拜道。 沈近远年纪大了,和沈引玉一片赤诚不同,他显然要圆滑许多,只答应提供帮助,却并不动他麾下的军队。如此,齐霁真想要达成目的,也只能先自己掏腰包了,她看了一眼一脸和蔼,微笑着看向她的沈近远,以及略显担忧的萧鸾。齐霁真朝萧鸾自信一笑,旁人不知道,而齐霁真却知道,这一府之中,商务往来的利润到底有多少。她任知府,取的是十一税,尽管如此,也是不小的收支了。 齐霁真的眸中划过了异色,无论沈近远是想看她的笑话,又或是想打探这里的底细,齐霁真都有绝对的把握,不让他随意欺负了去。 第320页 萧鸾安静的注视着齐霁真,她如今似乎也不用再说什么,也不必拦在齐霁真的面前,做一个护花使者的模样。齐霁真在她所不知道的时候,已经有了独当一面的能力。萧鸾似乎只要做好一个看客,静静的看着齐霁真就好。萧鸾抿抿嘴角,又垂下了眼,无声的勾了下唇角,这样也很好,这大概就是齐霁真一直想要追求的模样,而落在萧鸾的眼中,这样的齐霁真也好像在发光一样,让人忍不住将目光投注在她的身上。 三人说了一番话,待到天色渐晚,齐霁真又摆了宴席。沈近远也藉机见了萧涅。萧涅形容率真,对待沈近远有礼有节,似乎很得沈近远的喜爱,对待萧涅比对萧鸾还多了份亲近。 直到晚宴过后,送走了沈近远,齐霁真坐回堂上,这才带着疲惫的缓缓的吐出了一口气。齐霁真在任期间,和三教九流,上官小吏都打过不少的交道,吃过很多亏,才渐渐的变得圆滑。但是沈近远和这些人还是有些不同的,他位高权重,与自己关系复杂,既不能太谄媚,又不能太疏离。 而反观萧鸾就要镇定许多,齐霁真看一眼萧鸾,暗自反省自己还要学很多来。而萧鸾接过了启星送上的参茶,挥挥手让旁人退下,这才将参茶送到齐霁真的嘴边:「来,喝一口。」 齐霁真横了萧鸾一眼,就着她的手,抿了一口,又摇摇头,不让她继续餵了。萧鸾停了手,细细的打量着齐霁真的眉眼,问道:「你想不想回京?」 齐霁真顿时坐直了身子,看向萧鸾。萧鸾坐在她的对面,她背着手,手指的指腹轻轻摩擦着,就如同她现在心中细微的不安。而齐霁真也看着这样不安的萧鸾,看着她踌躇着,又终于将那些孩子一般的情绪压下,成了那个理智的成王。 「最近京中,有些不安定。太子虽然废了,可是父皇的儿子那么多。我的阿姐,也似乎颇有野心。我要人帮我,我让人查过你在吏部的评语。」萧鸾说到这里,似乎是笑了一下,那是极为满意的微笑,「你政绩突出,三年将到,你也该面临调任……如果你愿意的话,我想将你调入京中。你……你能不能来帮我?」 萧鸾问道,她期待的看着齐霁真。这一次,和以前的照拂和帮助都有不同。萧鸾的声音轻轻的,她用着当初请卫培风出山的谨慎,她面对齐霁真时,不是对待爱侣的要求和心软。萧鸾第一次认真的觉得,原来面前的这个人已经成长为足可以和她并肩的位置,或许在前面的道路上,萧鸾身为主君,需要立在人前,可是她的背后,也需要一双双有力的手来支撑着她。而齐霁真,足可以成为支撑着她的双手了。 齐霁真愣了一会儿,她张张口,似乎不知道要说什么。 萧鸾见状,又放低了些姿态,说道:「我知道你心中自有抱负,而我必会竭尽所能,成全你心中所想。」 为了这句话,齐霁真付出了比常人更多的努力。天下的男子,仿佛天生就被认为他们身负使命,肩负天下,只要他们展露出一二,就会有人挺身而出为他们背书。而齐霁真却要先做出成绩,让所有人都看到才行。她自幼叛逆,天生反骨,踽踽独行,她利用了身边一切可利用的人,她诚然对萧鸾爱之重之,可又何尝没有利用之心呢?夜深反省,就连她自己都觉得惶恐迷茫又内疚愧对。 只是齐霁真却不得不逼着自己前行。她幼年随同兄弟读书,父亲说起前几代的女帝,说起开一世先河的女相周元贞。齐霁真问父亲:「我能变成周元贞吗?」 而她的父亲只回答:「天分阴阳,四时有序,人分男女,君臣有别。周元贞开了天下先又如何,她此生无夫无子,死后不得入祠,无人祭祀,没有轮迴,不可学她。」 齐霁真便想,祠堂中向来只有某某氏,而周元贞之名却是传遍天下,天下人,无论男女都知道她,可不比祠堂中某某氏要好上许多?只是当时年幼,她也知道不可再说,只是将这念头记在心中,渐渐的变成了一种不可明说的执念。 而后时光逝去,齐霁真从孩子变成了大人,她看着萧鸾女扮男装,曾在心中羡慕过,而今她终于能以女子身份,堂堂正正的立在朝中。齐霁真垂下头,她的眼泪一滴一滴的,湿了地上的青砖。萧鸾急忙想要伸手去扶住齐霁真,绞尽脑汁的想要去宽慰她。 齐霁真一把抓住了萧鸾的手,她抬首看向萧鸾,眼中有泪,嘴角带笑:「士为知己者用,国士遇我,我必国士报之。」 作者有话要说:  最后一句出自《战国策·赵策》,齐霁真终于可以跟萧鸾并肩打怪了!! 其实离完结还有段距离,毕竟前面还有好几座大山,所以大家不要着急! 最近我腰痛得要死,错别字基本没有找,字句也没有重读过,如果有错,还望大家见谅,谢谢大家一路相伴~~~ = 第七十一章 归途 此后没有多久, 严蓁的信件也送到了萧鸾手中。萧鸾让齐霁真也看了信, 齐霁真将信件细细过目后, 这才问道:「六郎是要准备离去了?」 萧鸾摇摇头, 回道:「我与九郎外出不足一年,此时回去, 朝臣也会有异议,不如再等一等。」她说着, 目光专注, 看着齐霁真沉思的模样, 又笑了笑。萧鸾心头的捨不得,但她却没有开口, 齐霁真此前同意她的相邀, 已经让萧鸾十分高兴满足,可是若她要先回去,也得打点一番, 才能让齐霁真回来。思及此,萧鸾就又有些捨不得了。 第321页 「那便再留一段时日好了。」齐霁真回道, 「朝中乱象频生, 你在局中, 反而不易看清。」 萧鸾也应诺下来。萧鸾发现自齐霁真外出做官以来,说话之中多了许多自信和底气。萧鸾喜欢这样的变化,忍不住伸手过去握住齐霁真的手。齐霁真微微一愣,抬头朝萧鸾笑笑。两人氛围大好,而这时, 一旁的小舟低声咳嗽几声。萧鸾无奈地嘆息一声,松开了手,一转头就对上皮笑肉不笑的小舟。 「小舟,去准备一些凉茶,九郎应该快要回来了。」齐霁真头也不抬的说道。 小舟也是暗自嘆了一声,齐霁真喊萧鸾和萧涅都是如此亲近,倒不似一般的攀龙附凤的人家。但是齐霁真到底与萧鸾是个什么关系,小舟也是看不透。她应诺一声,转身去准备了。自从发现了萧鸾和萧涅的来歷,小舟也是百般放在心上,生怕招待不周,而今听到齐霁真的吩咐,更是不敢怠慢。 齐霁真见小舟走远了,这才看向了萧鸾,说道:「不怕惹闲话?」 「你都不怕……我自然也不怕。」萧鸾摸摸自己的鼻尖答道。 齐霁真闭上眼睛,她想了会儿,这才说道:「过些日子,陪我出去走走吧。这四海,我也想让你陪我看一看。」就好像这些年里,两人从未分开那样。萧鸾看清了齐霁真眼底的期盼,也笑着道了声好。 四海如今繁华异常,比京中更盛,就连宵禁如今也渐渐的不禁了。夜市彻夜流火,谈生意的,又或是三五好友相聚,能消磨大半时光。齐霁真也曾听闻过,只是她向来自律,通宵达旦也只是为了公务,鲜少能有闲散的时光,来认真的看一看这座城市。 「城中多用白银结算,最近几年,流入四海的白银很多,因此乡中也有人开始以白银取代实物做税收。」几人一边走,齐霁真便低声向萧涅和萧鸾说道。萧涅手中捧着一袋酥糕,边走边吃,左右四顾。如今白露已过,天气渐渐有了些许凉意,四海靠南,气候不如京中那般四季分明,可早晚温差已经有了。 萧涅身子弱一些,齐霁真就早早的让人给他披了厚衣裳。萧涅也乖巧,孩子明明是天性好动的,但他也不觉得这样憋气,反倒是笑眯眯的朝齐霁真道谢。齐霁真沖萧涅笑一笑,也喜爱他的听话懂事。 而今萧涅听到齐霁真说话,便看了一眼身边的萧鸾。他见萧鸾朝自己点点头,示意他可以说话后,这才转头对齐霁真说道:「这样不好么?我听闻阿兄说,打仗徵调无不要用钱财。如今将实物换成钱财,充盈国库,自然是利国利民的好事。」 齐霁真笑了起来,说道:「九郎真是聪颖。只是你需记得,所有的事,只要涉及到了人事,那就有了变数。」 萧涅似懂非懂的看着齐霁真,齐霁真见萧涅嘴边挂着一点白霜,于是掏出手绢想替萧涅擦去。只是她刚一掏出来,手绢就被一旁的萧鸾抢了去。齐霁真见萧鸾给萧涅擦嘴,皱着眉头数落弟弟,而萧涅则诚惶诚恐,乖乖道歉。齐霁真心头一软,又是一暖,站在一旁,看着两人笑意盈盈。 「在四海,白银流入量大,居民大多是从商,少有务农,自然可以以白银想代。而若是没有白银涌入的地方呢?那些地方的人大多终身务农,从哪里去变出银子呢?他们若是放在市场卖粮,那市场上粮食过多,就会影响粮价,使银贵而粮贱,致使民不聊生。若是九郎,你觉得怎么办才好呢?」齐霁真一言一句的对萧涅说道,萧涅似懂非懂,下意识的看向萧鸾。而他的兄长则是安静而专注的看着齐霁真,嘴角处蕴着一点微笑,变得那样的温柔。 萧涅下意识的打了个寒颤,拉拉萧鸾的手,说道:「阿兄,那你说怎么办才好?」 萧鸾这才回过神来,她看了眼弟弟,又看了眼正朝自己看过来的齐霁真,笑着摇了摇头,说道:「看我作甚,这是你齐姐姐给你的问题。」萧鸾说着,为了表现自己与齐霁真是一道的,还特意绕过了萧涅,与齐霁真站在一处,挑眉朝萧涅看过来。 萧涅咬着下唇,小脸涨得通红,但他不气也不恼,只是皱着眉头细细的思索一番,这才说道:「若……若是我的话,我会让财物分开。一国之大,既不可少钱,也不可少粮。夫子说民生多艰,若农人都卖粮,那粮食价贱,我们便适当可贴补一些财物。而如四海这样,我们就收取白银作为依据。因地……因地那个制宜。」 齐霁真笑起来,对萧涅鼓鼓掌以示鼓励,又转过了话题,对小舟和启星说道:「今日有庙会,你们带着九郎好生逛一逛,注意安全。」小舟和启星应诺了,萧鸾也摸摸萧涅的脑瓜子,说道:「我与你齐姐姐去别处逛一逛,你莫要吃太多拉肚子。」 萧涅对两个大孩子抛下他这件事有些不高兴,却也乖乖点头,说道:「那你们……要早些回来啊。我会在府上等你们的。」 两人目送着萧涅一步三回首的走远了。萧鸾这才低声问道:「如何?」 「赤子之心,不卑不亢,不急不躁,肯听人话,又能自己思索。是个好苗子。」齐霁真也低声说道。她们两人并肩走在一处,四海民风比起京中要开放许多,或许是因为如今外出赚钱的女子也多了,男女之间虽有避讳,却不如京中那样严防死守。在这样带有庙会游乐氛围的时间里,倒是有许多青年男女说说笑笑的在一处,只是相隔得要远一些而已。 第322页 萧鸾也少有的感觉到几分松快,她扭头看向齐霁真,也正巧齐霁真朝她看过来。只是齐霁真的眸光却带着凝重:「六郎,你就没有想过……你来……」 萧鸾摆了摆手,回道:「你也知道我的身份。无论是明里的,还是暗里的,都不可能。」 「可是……大夏明明定下了祖训,女子也可以……」齐霁真还想说些什么,但萧鸾却摇了摇头。 齐霁真看到萧鸾陡然暗沉的双眸,于是咽下了那些未尽的话。而萧鸾则轻声回道:「我与你不同,三娘,我没有什么大的期望,我也对那个位置没有什么势必要得到的想法。你们,你也好,蛮奴也好,卫培风也好……你们放在我身上的期望,我会尽可能的报答回来,却不是以我去登上那个位置作为回报。」 「九郎现在这样就很好,以后他会成为一个仁君,一个很好很好的君主。」萧鸾勾起了一点微笑,她轻声道,「他只是现在还很小。我们再等一等,你想要的盛主,想要实现的宏愿,九郎可以做到。」 齐霁真点点头,又摇摇头,而萧鸾则轻轻的扯了扯齐霁真的袖子,两人缓慢的往前走。走出几步远,萧鸾看到前方灯火流光,于是笑了起来,说道:「你看那里,有人卖许愿灯,你等一等,我去买两个。」 齐霁真听话的停住了脚步,看着萧鸾快步往前,给人攀谈一阵,又捧了两个莲花灯过来。齐霁真看着萧鸾满面笑容的写下自己的愿望,遮遮掩掩的不让齐霁真看到。齐霁真笑笑,也低头写下自己的心愿。她自幼到如今,每一步都是自己费尽心机换来,其实心中对这样的鬼神之说并不相信,只是看萧鸾一副虔诚的模样,于是也就沉下心来,将心中所愿一一写来。 两人将灯放在水面上,对视一笑,同时将手一推,莲灯入水,和着其他的莲灯一块,顺着水流往下。水面微微晃动,仿佛是载着一串流光,映在人的眼中,明明晃晃,亦真亦假。 「三娘许的什么愿?」萧鸾问。 「六郎都不对我说,我为何要对六郎说呢?」齐霁真反问道。 萧鸾揉了揉自己的耳朵,说道:「你不说我也能猜到,你定是期望心愿达成之类的。」 齐霁真浅笑不语,她转头注视着自己的那盏莲灯,一直到它再也无法跟其他莲灯区别开来,这才迴转头,说道:「我们回去吧。」 自古以来,凡是手握实权的大臣王爷,谁不会被上位者猜忌呢?哪怕亲如兄弟,血浓于水,也从不例外。如今纯善的九郎,如果真的登上帝位,以后还会是那个纯善的皇帝吗?齐霁真不信,也不敢相信。而萧鸾呢?齐霁真不知道萧鸾的打算,齐霁真是有宏愿想要达成,只是这宏愿要由她一人实现,也实在太过寂寞了些。 那一瞬间,迷茫的齐霁真近乎是无意识的写下了自己的期望。囹圄也好,天涯也罢,捨命相伴。 多年之后,女皇曾看着齐霁真,询问那一年的花灯的心愿,可惜那时候的齐霁真只是摇头说不记得,还非得缠着女皇说她的心愿。女皇只好嘆着气说道:「我的愿望一直只有你。你想要明君,我就给你一个明君。你想要天下,我就会送你一个天下。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你不想要我给你,我就陪着你。」 「我想要你陪着我。」齐霁真仰头看着女皇说道,她眼中无尘,满心满眼都是萧鸾。 女皇话音哽咽,拥着齐霁真,轻声道:「那我就一直陪着你。」 第二年的春天,萧家兄弟两人,终于踏上了归途,而这个时候,朝堂的格局,早就不同于离开之时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想要科普下一条鞭法的利弊的,但是写到「那我就一直陪着你。」的时候,忍不住掉了两滴泪……希望大家不要嫌弃,咱们改日再科普吧,觉得今天文的氛围不适合科普 另外,也期望大家能感受下三娘的迷茫,她对于萧鸾如果不在朝堂了,或许下狱或许离开这个事情,是迷茫的,她追求自己的愿望不假,但是同时如果萧鸾不在,她就无从选择,因此在这种迷茫的状态下,她写下了心愿,是一种本能的选择(不代表现实中也会这么选,比如大家都想要长得好看的当女票,但是实际相亲却会优先选外部条件)……我好怕你们觉得人物ooc ===== 第七十二章 改变 萧家兄弟走了, 小舟觉得自己有些捨不得。长这么大, 她还从未见过皇家子弟的气派和排场, 如今见了不说, 还一见就是两个,小舟觉得, 这足以给后世子孙吹嘘大半辈子的事情了。 齐霁真依旧在有条不紊的处理着自己的事务,在和萧鸾确认好要回到京城后, 齐霁真要做的事情就一下子变得紧迫起来。直到一天晚上, 齐霁真带着夜露回到家中, 她看着举灯等着自己的小舟,卸下一身衣物, 换了常服, 这才对小舟说道:「你我当初签的是活契,如今我回京在即,我想问你一声, 你是打算与我一起,还是留在这里。」 小舟顿时大惊, 她在齐霁真身边, 吃好穿好, 用度都是当初比不得的,齐霁真惯常好说话,在没有涉及到底线的问题上,温和得不可思议。小舟伴在齐霁真的身边,暗自里总觉得自己好运。如今陡然听见齐霁真这般说话, 她既觉得心慌,又有点害怕。 「姑娘是不要小舟服侍了吗?」小舟结结巴巴的问。 第323页 齐霁真摇摇头,回道:「这倒不是,不过你若是想做回良民,我就将卖身契还你。我们当初签的合约,也会一併算清。」 小舟放下了心,又沉默下来。齐霁真也不着急,她翻开案上的公文,一边看,一边等着小舟说话。过了许久,小舟才鼓足勇气说道:「姑娘对小舟很好,按理说……小舟应该以身回报,服侍姑娘一世的。只是……只是,或许平头百姓生活清贫,却也是个人,不是奴。我……我想要留在这里……」 说到这里,小舟已经有些发抖起来,她说的这话有些大逆不道了,毕竟她如今的身份还是奴,而不是平民。就算齐霁真藉此将她打个半死,她也不得反抗。但齐霁真却只是笑了笑,说道:「你还为良民,可有餬口的法子?用不用我为你指一户人家。」 小舟闻言,顿时眉飞色舞起来,说道:「我已打听过了,如今织造秀活,又或是茶楼洒扫,都有僱佣女工,姑娘好心,不必再为我指人家了。」说到这里,小舟又掩着嘴笑了起来,「我能养得起自己,就不用去看其他人的脸色了。否则嫁了人家,还得挨上许多年,才能翻身当上其他人的婆婆呢。」 齐霁真见小舟那副模样,也笑了起来。她没有婚嫁过,打小身边的又是高门大族,一直到自己下到州府,才知道平民百姓中一些恶婆婆是如何磋磨媳妇的。都说女子嫁人,相当于投胎二次,齐霁真初时并不如何了解,后来明白了,却更有兔死狐悲的伤感。 两人商议好后,就将此事搁下,到了五月时节,调令也就下来了。只是齐霁真还需要等到接任者交接清楚才行。接任者也是一个女性官员,比齐霁真大上不少,约莫三十五六的样子,她身形魁梧,性格豪爽,在见到齐霁真后,对齐霁真一拜,交接了印章,又取出一封书信来。 齐霁真见上面挂着的是萧鸾的印,心中放下泰半。此前在四海时,齐霁真时时与萧鸾说着她对四海的构想,那时候半是炫耀,半是期望。想不到这些琐碎小事,竟然被萧鸾记得清楚,还特地派了这么一个人来。 齐霁真心中感动,又对接任者多了几分耐心,她见这女子身无长物,莫说随从,就连家眷也没有带,不禁多问了几句。倒是这新知府笑了起来,回道:「我少时也曾嫁人过,只是夫君早逝,亲儿被婆家带走,多年不得见了。」齐霁真急忙道歉,新知府将手一挥,说道,「无事一身轻,我倒觉得如今正好。」 两人交接完,齐霁真选了个日子,悄无声息的离开了四海。她走的是陆路,眼见着她投注心力的这座城市离她越来越远,高高的城墙渐渐被群山遮挡,齐霁真心中浮出几分空茫。她来时也是迷茫苦痛,去时却如拨开迷雾,尽管捨不得,可这世上哪有双全法,有舍才有得,这份道理,齐霁真早就明白。 齐霁真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抽回了视线,重新坐回车中。京城路途遥远,可总会到的,而到了那时,一切才将开始新的序幕篇章。 萧鸾快步踏入了景仁宫,严蓁早就在门口等着了,见到萧鸾后,她一把抓住了萧鸾的手,轻声问道:「九郎身体如何?」 「已经好许多了,太医说,只要好好静养就好。」萧鸾轻声安慰着严蓁,看着严蓁的神情终于镇定下来后,这才道,「九郎福大命大,不会有事的。」橘气gl文攻众号:look-gl 严蓁点点头,眼眶红了一圈。和萧鸾已经很大了才包在她的名下不同,萧涅是严蓁亲手抚养大的,她看着萧涅从一个病弱的,仿佛随时都会死去的小肉糰子,渐渐变成如今会笑着叫她阿娘的懂事孩子。这份感情,严蓁虽然自认自己对萧鸾也同样深重,但是对九郎,她却更加的柔软。 「当初若是不去游歷就好了。」严蓁捏着手绢压了压眼睛,轻声嘆息,「那孩子体弱,我早就知道……」 「母亲。」萧鸾轻声唤道,「九郎能出去很开心。他聪敏机智,见过山河,日后才能知道,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 萧涅从四海回来,因水土不服,到京后就生了一场大病。当时他的王府已经建成,而游歷归来,按制来看,就是个成年人了。大臣们联名上书,反对萧涅再留在宫中,萧鸾就将萧涅先接到了自己的家中。萧炜派了御医日日守在王府中听用,萧涅好了又再犯,如此反覆再三。如今过了好几月,萧涅才逐渐康復,不需再有人贴身伴着。 这段时间里,严蓁从宫中问候的信件就几乎没有断过,萧鸾见萧涅稳定下来,于是急忙入宫见严蓁,也好让她放心下来。 大约今年是个多事之年,萧炜因九郎的事与大臣吵了一架,大臣们坚持着祖制不可变,而拒绝萧涅再养在宫中。萧鸾此前诸事繁多,她离开京中一年,到底有许多事情还是滞后了,她一方面忙着照顾萧涅,一方面还要抽调人手运作,好将齐霁真调回来,还要再理顺朝中新人,几乎是脚不沾地。 萧鸾心头清楚,这一帮联名的大臣,一些人是老学究,真心认为是要从祖制,而另一些人,则别有用心,不让萧涅回去,自然是盼望他能死在外面了。萧鸾派人加强了府中的守卫,果不其然,抓出了几个钉子,有一些还是府上的暗桩,萧鸾心头火气,只是碍于萧涅还在,不能乱发脾气,只好拿着这些暗桩刺客发火。 待到萧鸾办好所有,安抚好严蓁,再回到府上,她难得有片刻放松,而李安歌也命人做了精緻又清淡的饭菜。萧鸾看着李安歌一如既往的恭顺,心中也有些愧疚,说道:「王妃一起吧。」 第324页 李安歌一愣,她们两人虽然同在王府中,其实见面的次数并不多。在外人面前,萧鸾向来是做足姿态,旁人也羡慕两人成婚许久没有孩子,萧鸾却依然如故。久而久之,李安歌也觉得自己应该知足了。今日萧鸾这样和颜悦色,李安歌惊喜之余,又在心头窜上了一点隐秘的期望。 李安歌察觉到了自己的想法,又及时按捺住,她小心翼翼的观察着萧鸾的表情,见她一改往日的郁色,难得显露出一点松快,于是李安歌也笑了起来,说道:「王爷今日似乎心情很好。」 「九郎身子大好,想来不久后就会痊癒。」萧鸾点点头,她见李安歌坐下,便让人上了碗筷为李安歌摆上。 李安歌看着萧鸾的一举一动,心头又是感动,又是黯然。她不明白萧鸾为何不愿碰她,她明明已经做好准备,甚至她不介意和别人共享夫君。李安歌端起碗筷,夹起一口米饭,米饭香甜软糯,吃在口中是甜的,落在心里却是苦的。 萧鸾看着李安歌开始进食,点了点头,自己也吃了一些,过了一会儿,她才说道:「王妃在家中是怎么过的呢?」 「管理王府,闲时也会摆弄花草。」李安歌吃不准萧鸾的想法,于是干脆放下了碗筷,注视着萧鸾,说道,「王爷想说什么,就直说吧。」 萧鸾笑笑,道:「王妃辛苦,只是管理家务帐册,所用文字并不多。我想着,正好九郎也要在我府上暂住一段时间,他要读书学习,王妃若是无事,便和九郎一起吧。」 李安歌一惊,心上一白,说道:「可是我与他,男女有别……」 「我长姐自幼与我们一起读书,甚至在嫁人前也曾上朝堂听过大臣讲政。只有那些紧盯着男女之事的龌龊男女,才会什么都想到男女之事。」萧鸾皱眉回道,她见李安歌依然是一副担心受怕的模样,心中暗嘆,说道,「你若害怕,我就多派些人手陪着你就是。」 李安歌鼓足勇气,问道:「王爷为何想让我去读书呢?」 萧鸾一愣,这个想法其实是萧鸾去四海以后有感而发的。萧鸾做不到让李安歌像四海的女人那样出门赚取自己的一份天地,可是……萧鸾看着李安歌那双期盼的眼睛,那双眼睛纯净又天真,仿佛只有自己。 「世界很大,我想……你能多看一看,知道这个世界到底有多大。」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是早上写的,下午去看医生确诊下到底是什么病,总之我现在痛得要死了,应该不是腰的问题 不确认是否还能日更啊,我尽力而为,最近每天睡觉都再痛醒,或者干脆就痛得睡不着……简直了…… ==== 第七十三章 线头 齐霁真回到了京中, 她为朝廷献上了三百万白银的税收, 又有此前种种功绩为底, 圣上下令, 齐霁真官拜礼部左侍郎一职,是正三品的官员。这样的升迁速度, 就算有萧鸾在身后保驾护航,也是极为少见的。 大夏以礼乐仁孝治国, 礼部考吉、嘉、军、宾、凶五礼之用, 管理全国学校事务及科举考试及藩属和外国之往来事, 最是清贵端庄。严蓁的兄长,如今的内阁一品文渊阁大学生严崇礼, 在入阁前就曾多年担任礼部尚书一职。有这一层关系在, 齐霁真去礼部就理所当然许多。 「回到京中,经营人脉,以入阁为首要。」萧鸾曾这般对齐霁真说道。她疏通上下, 保着齐霁真入礼部,也是这层意思。六部之中, 军部向来为帝王猜忌把握之地, 不能随意安插人手。刑部、户部、吏部, 都要终日蹉跎与琐碎事务之中,是实务的职位。工部需要的是专业技能,凡全国之土木、水利工程,军器军火制造,矿冶、纺织, 钱币铸造等官办工业无不综理,说起来油水丰足,但如今对于萧鸾和齐霁真来说,钱财之事并不需要左膀右臂去做了。 左右思量下来,也只有礼部最为适用。 齐霁真也不再是当初那个做事瞻前顾后,空有抱负的人了。她欣然领命,便走马上任。京城是齐霁真长大的地方,她在这里待了许多年,这里有当初她在太学时期的同窗,也有考取功名后的同僚。 府邸是萧鸾委託了沈家帮忙找的,齐霁真的事,萧鸾太过上心,总是会被说闲话。所幸沈家受了萧鸾的大恩,而如今家中能主事的沈引玉又与齐霁真是打小的交情,因此沈家也格外上心,将一切安排得妥妥噹噹的。只是齐霁真刚安顿好,大大小小的请帖就都来了。 齐霁真的管事是萧鸾给她配的,从在四海就一直跟着她。府上的大小事务也都交给管事打理。只是这一次,也有管事为难的事情了。 「我家?」齐霁真扬起了眉。 「正是,这封请帖是荣国公府递来的。」管事恭立在齐霁真面前,他递交的帖子就放在齐霁真手旁。 齐霁真随意的翻了翻。荣国公府是她的家,她对家中的用纸用笔都十分熟悉,知道请帖对什么样的人就会用什么样的纸,对之对应的笔墨和人都各不相同。就是这样随意的看一看,齐霁真都能看到里面的用心,只是发出请帖的,不是她的父亲,而是她的母亲。若她是一个普通的官员,是个男儿,哪怕是周氏的亲子,她的母亲周氏都断不会发出这样的请帖,但齐霁真是一个女人,周氏就似乎毫无负担了。 齐霁真笑了笑,她想了想,说道:「放在最后吧,若有空就去。」 第325页 荣国公之中,齐怀远正在发脾气,他指着髮妻说道:「我家与那不孝女儿早就断绝了来往,如今你发出拜贴,岂不是叫京城中人都看我的笑话?」 「你就只知晓你自己的面子!」周氏回道,她拭擦着眼泪,将齐道济护在了身后,说道,「我们齐家,总共就出了这么一个好苗子,你将她赶出齐家又如何?血脉亲缘是断绝不了的。她如今任职礼部左侍郎,是三品的官员,又有成王在身后,深得圣恩,是踏踏实实走上来的,手握实权。她没有夫家,左右也不会便宜旁人。我道济是她亲弟,她难道就不照拂一二吗?」 齐怀远僵着脸色,说道:「道济是我的亲子,我也自会照拂。」 周氏是个胆小怯懦的妇人,但是在面对儿子的问题上,却是刚硬非常。她看着丈夫,大声道:「你照拂他?我们荣国公府三代荣耀,传到如今,还剩下几分,我一介妇人不清楚,老爷你还不清楚么?你那些庶子庶女,又有哪一个是有出息的?老爷,道济向来勤恳读书,忠厚孝顺,你就忍心让他毁在你的面子上吗?这是要为你延续香火,传宗接代,让后世子孙绵延福泽的孩子啊。」 齐怀远脸色青了又白,白了又青。过了许久,他才一甩袖,转头走了。周氏见说动了齐怀远,于是急忙对齐道济说道:「你和你阿姐一母同胞,她如今身边没有一个依靠,你身为她的弟弟,日后她的一切也都是你的助力,你定要好好为姐姐分忧才好。」 齐道济应了一声,他回想起此前曾见过姐姐的样子,心头对周氏的话并不如何相信,只是自幼读书,都告诉他父母之命不可违,因此齐道济也只能点头称是。 齐霁真并不知道随着她的一步步往上走,她曾以为永不会再联繫的那些人,那些甚至她以为根本没有关系的人都会蜂拥而至。齐霁真现在还陷在人事的纠纷中,她挑了些有前途的同窗,又与以往的同僚走动联繫起来。她此前待的是翰林,这些清贵子弟们日后都是大夏的栋樑,自然不能忘了。 「左侍郎大人。」 齐霁真喝了一晚的酒,比起当初在京城,她的酒量渐长,此刻也是清醒得很。听到声音,她迴转身来,见是陆渐泓,也眉头稍霁,笑道:「原来是陆兄,你怎的也如此生分了。」 当年陆渐泓去了工部,他勤勉能干,家中也有几分背景,如今官拜工部虞衡清吏司郎中,是正五品的官位,掌的是制造、收发各种官用器物,主管度量衡及铸钱。这职位虽然不显,却真真正正的是油水肥差。陆渐泓混迹官场,又在这样鱼龙混杂的地方,却难得有一份率真,眼中清明。齐霁真觉得这大概也是萧炜愿意将这样的职位给陆渐泓的原因。 陆渐泓升职的速度已经是极快了,但是面对齐霁真时还有几分自卑。他和齐霁真一样,到了这样的年龄也没有成婚,旁人或许不知道陆渐泓的想法。陆渐泓却知道自己从未对齐霁真放下过,正因为如此,陆渐泓也不愿辜负其他好人家的女孩。 而今重逢,陆渐泓见齐霁真一如当初,心中几分伤感,又是几分感慨,说道:「时过境迁,都不同了。我是下官,自然……」 「你我同僚三载,你是我的好友,就不要说那些虚话了。」齐霁真回道,目光诚恳,言语真挚。这是她在四海当父母官时练出的伎俩,只是对待陆渐泓,齐霁真也是多了几分真心。 陆渐泓十分感动,他左右四顾,见四下无人,便轻声说道:「如今朝中情势复杂,我知你与成王殿下交情甚笃,但还望小心再小心。」 齐霁真眼睛微眯,陆渐泓身处要职,这样的职位不高不低,却又异常重要,若说他是个纯臣,恐怕连他自己都不信,如此想来的话……陆渐泓又是哪一派的呢?陆渐泓见齐霁真的模样,就知道她的想法,陆渐泓摇摇头,回道:「我是圣上之臣。」 齐霁真心念急转,当下也笑了起来,说道:「你我都为圣上之臣。」说着,她压低了几分声音,回道,「多谢提点。」 齐霁真的道谢让陆渐泓面色微红,如同喝了酒一般。陆渐泓后退了一步,摆了摆手,没有再说话。齐霁真见陆渐泓的模样,眼中戒备少了几分,她道:「日后我找你喝酒。」 「女子……女子喝太多对身子有损。」陆渐泓喏喏的回道,他轻咳了一声,努力找出几分为官时的自信来,板着脸,「你一个人,更要好好照顾自己才是。」 齐霁真眉眼一弯,回道:「那就找时间和三五友人曲水流觞,饮酒作诗吧。」 陆渐泓这才应承下来。齐霁真知道陆渐泓此前相拒,不过是怕对齐霁真的名声有损,齐霁真提出多找几人,陆渐泓这才答应下来。齐霁真送走了陆渐泓,又按住了额头,照陆渐泓说的几句来看,萧炜虽然看上去越来越放权,但是在一些事务上,他也许更像是守护自己领土的野兽一般紧紧的盯着下面不安分的儿女们。 齐霁真抿着嘴,写了一封密信,託管事送到萧鸾的手中,至于后续如何,自有萧鸾来斟酌。齐霁真才刚回到京中,她升迁太快,有无数人的眼睛正盯着她,她不能表现出一丝一毫的差错,定要面面俱到才行。 就在这样的氛围中,没有多久,卫培风也回来了,只是他顶替的是杨健的位置,做了王府长史。卫培风的回归,也将几乎被人遗忘的沈家长子推上了风口浪尖。不久后,宫中传来了讯息,沈以逸流放三千里,永不许回京。 第326页 沈家的事情闹得雷声大雨点小,只是沈以逸走时,除了两个衙役押着他,就再无其他人。一直走过十里长亭外,三人听见长亭中传来声音:「几位请留步,本王来送人一步。」 三人循声望去,只见亭中摆上酒水,坐在三人,两男一女。其中年岁较大那人沖衙役晃了晃令牌,衙役见上面写着成字,立时互看一眼,立在了一旁。而沈以逸早就认出了三人,也不见外,大步走到亭中,坐了下来。 萧鸾抬眼看一眼沈以逸,勾唇笑笑,说道:「本王年幼时,多得沈总兵相助,此番沈总兵离京,特来相送。」 沈以逸沉默片刻,回道:「沈某如今不过一介草民,烦劳殿下挂怀。」 「哪里,蛮奴与我是打小的情分,我为了他,也该来送你一程。」萧鸾举杯道。 沈以逸惨笑一声,说道:「我那弟弟是个赤诚性子,如今沈家一门上下都在殿下的一念之间,还望殿下莫要辜负我那傻弟弟。」 萧鸾神色不改,只是道:「定不辜负。」 「好。」沈以逸回道,他举起酒杯,仰头饮尽。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的问候~~得的是带状疱疹,大概就是因为劳累引起的免疫力下降发作……虽然不是什么大病,就是比较难熬,因为是无时无刻不在痛的那种痛…… 明天生日,也正好是周日就不更新了,(づ ̄ 3 ̄)づ,谢谢大家 == 第七十四章 萧涅 九郎回归后, 暂居在成王府上, 他初回京时, 大病了一场, 后又多次復发,待到病癒时, 就已经是秋天了。帝王思念幼子,时不时遣人传唤, 让幼子回宫, 以慰思念之情。 萧鸾和严蓁都乐于让萧涅去, 只是两人在私底下又多有叮嘱萧涅,让他牢记君为先, 父子次之的道理。萧涅虽然天性纯善, 却也不是傻子,他素来乖巧听话,对兄长母亲的话牢牢记住, 看到萧炜时,也多以父子挂念为主, 绝口不提外朝的事情。 萧涅走在宫道上, 他封了王, 也将有自己的府邸,但是毕竟没有举行冠礼,梳着的还是孩童的样式。他自幼长在这里,但是却对通往帝王的方向是陌生的。萧炜召见他,萧涅就得遵照臣子见君主的方式觐见。所幸无论是宫女还是黄门, 对他都格外的亲切,好使他不必感觉到陌生与拘谨。 萧炜如今沉迷问道,朝堂上繁复以及一日不如一日的精力让萧炜难以承受。服用丹药后的短暂的提升让他觉得自己好似回到了过去,这样的错觉让他沉迷在炼丹中。萧涅来到丹宫时,正巧是见到了这样的场景。 一切烟雾缭绕,似乎是药材和其他什么的清香气息。萧涅来到殿前,里面传来了萧炜的声音:「九郎来了?道长,今日就到此吧。」 「是。」内里传来了另一个声音,听上去并不大。 很快殿门就打开,从内里走出了一个身着道袍的青年,说是青年,其实也是年有三十了,他目光精悍,看到萧涅的时候,急忙避让开来,恭顺的行礼说道:「臣妙善见过殿下。」 萧涅眨了眨眼,他如今被萧鸾督促着,开始接触政事,对宫中诸事也多有了解,知道这个道人是萧炜近来宠信的道人,因此也没有显露倨傲,只点头说道:「免礼吧。」那道人便谢过起身,看向萧涅时,似乎带着一股若有似无的,打量眼光。 萧涅皱了下眉头,顺着眼光望过去,却正巧见那道人收回眼光,又谦恭的朝自己一礼,这便去了。 萧涅不明所以的进了殿内,见萧炜朝自己招手。萧炜比起往日里更消瘦了,两鬓染霜,只是看着精神还好,展露着笑容。萧涅走过去,拜倒在地,说道:「儿拜见父亲,愿父亲福寿安康。」 萧炜笑笑,和颜悦色的说道:「我儿如今也要长大成人了。也该是定下人家,为国分忧了。」 萧涅脸色微红说道:「儿……儿不着急的。」他神情真挚,仿佛就没有听见父亲的后一句。萧炜也没有再继续细说下去,只是神色更和蔼了些。他们聊了聊日常,萧炜知道萧涅住在萧鸾家中,便问道:「你兄长与阿嫂对你可好,日常读的什么书?」 萧涅恭敬地回道:「阿兄让卫先生教我读书,阿嫂偶尔也会过来听学。」 萧炜闻言,忍不住笑了起来,说道:「你阿嫂也来听学?她一个妇道人家,听得懂么?而且她都这样大了……」 「学无先后,达者为先。阿兄说阿嫂心思纯净,说不得还能成为一个学者。」萧涅答道,他挠挠头,说道,「阿嫂确乎学得快,我不如她。」 萧炜摇头大笑,说道:「我改日得说一说你阿兄,他让你与妇人同学,这可是耽误你,这样不好。」 萧涅想说齐姐姐也是一妇人,却能金榜题名,可见女子读书,也不是那么不好的。但他很快想到萧鸾和母亲的叮嘱,因此只能收敛心头那些反对,答应下来。父子两人说了一阵话,萧炜见天色已不早,便问过萧涅是否还要留在宫中。萧涅摇摇头,说自己功课还未做完,就先不去见母亲了。 萧炜点头,摸着萧涅的头,温声道:「你一心向学,是好事,卫培风有些真才实学,你需得多问他实事。待你行冠礼后,便上朝听政吧。」萧炜说着,见萧涅不紧不慢的行礼道是,却并没有其他孩子那般急不可耐的欣喜,心头更觉几分欢喜。他却不知道,萧鸾处理事务时,并不避讳萧涅,甚至就让萧涅站在一旁听着。萧涅初时有几分忐忑好奇,如今却已经比较平静了。 第327页 「好孩子,回去吧。」 萧涅闻言再行了一礼。他随同内侍从东华门出,东华门靠近文华殿,昔日是东宫所居,来往也都是大臣。今日里没有大朝,朝臣也少,而萧炜又久不理政务,这里原该是没有旁人的。但萧涅却偏生遇到了,正是他的长姐萧韶。而萧韶的身边,还有几个大臣围在她的周围,正低声说着什么。 萧韶代父处理政务一事,在京中已经不是秘密。如今太子不定,而萧炜久居宫中,并不常见大臣。虽然大臣们也可以自行处理政事,但萧炜向来疑心重,谁也不信的情况下,萧韶这个和离的,独身的公主倒是成了最好的连结。一开始,萧韶也仅仅是代笔而已,此后萧炜让萧韶也随同政务,与萧鸾同一待遇。于是萧韶与大臣们的关系也就更紧密起来。 萧涅在萧鸾府中,萧鸾做什么事也并不避讳萧涅,因此萧涅心中也知这个长姐与兄长之间关系渐渐有了裂痕。如今他远远的看到萧韶在那处,自己也就只好停下,想等着萧韶与大臣们走了再走。 不想萧韶一抬头就看到了萧涅,她朝萧涅招招手,示意他过来。萧涅不好不理,也只好走过去,规规矩矩的见了礼,唤道:「阿姐好。」 萧韶身着一身朱红袄裙,额间点了花钿,雍容华贵。她素来待人都是笑三分,而今见了萧涅也是如此。萧韶将萧涅扶起,先问萧涅身体如何,萧涅一一答了,萧韶再问起萧炜,萧涅也一一的答了。萧涅回答得谦恭诚恳,和萧明的桀骜不驯,萧鸾的面和心冷全不相同,就算是萧韶,也忍不住浮现了一丝亲近的笑容出来。 「既然在此地相遇,就让阿姐送弟弟一程吧。」萧韶亲和的说道。 萧涅谢过了,就等在一旁。等到萧韶与大臣们议完事,萧韶这才招手让萧涅过去,与他一道朝宫外走。车马早就候在宫外了,只是萧涅却没有想到,马车旁还候着一人,那人抬起头来,苍白端庄而严肃,正是陈瑾。 「右侍郎大人。」萧涅叫了一声。 陈瑾新升到了吏部右侍郎,比起齐霁真而言,这样的速度稍显逊色,也就没有齐霁真那般引人注目。但萧涅却知道萧鸾对陈瑾也颇多忌讳,因此表情也十分的严肃,小脸绷得紧紧的。 「殿下。」陈瑾朝萧韶与萧涅行了一礼。 萧涅没有开口,倒是萧韶笑眯眯的说了句平身。陈瑾站直身,朝萧韶望去,眼睛一弯,露出一个极浅淡的笑容。萧韶也笑一笑,走到陈瑾身边,这才转头对萧涅道:「九郎,来,上车吧。」 萧涅点点头,看着自己长姐和陈瑾站在一处,她们明明没有说话,却仿佛有着千言万语那般,这样克制又含情脉脉的感觉,像极了他的兄长与齐姐姐。萧涅爬上车,歪着头想,兄长与齐姐姐是一男一女,但长姐与陈大人却是两个女子。两个女子,也会这样吗? 萧涅想不明白,而薄薄的车壁那头传来了细弱的声音:「阿兄身体渐渐不好了。」 「陛下赐下了人参等物,又派了太医调理……」 萧涅思考了许久,便想到自己那个许久未曾蒙面的兄长,他低低的啊了一声,想着回去要让阿兄知晓,原来那个兄长,身体已经这样不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累,写的不多,下章太子就彻底挂掉 _(:3」∠)_明天可能不更吧,早上去医院看看,因为水泡大得吓人,看能不能挑了 另外谢谢大家的生日祝福,么么哒,爱你们 以上来自打字的时候还时不时抽痛的苦逼人 ================ 第七十五章 魂兮 「今……事乎老、佛名教之法, 其始非而不足观也, 而不可以用也。用之修身则德隳;用之治家则伦乱;用之于国, 于天下, 则毒乎生民……而……而……」 大殿之上,金砖光可鑑人, 博山炉上升起一缕渺渺轻烟。萧韶跪在一旁,萧炜坐在堂上, 四周内侍宫女皆身着道服, 个个低眉垂眼, 巴不得自己什么都没有看到听到。萧炜抬起眼睛,他身体消瘦, 这一身道袍套在他身上, 似乎把他的背都压得弯了一点。但帝王威仪仍在,他抬起的眼睛冷漠无情,看向正在念诵的那个内侍。 「继续。」 那内侍双腿微颤, 他朝萧炜微微一躬身,又悄悄了看了一眼跪在一旁的长公主萧韶。萧韶跪在那处, 大衫在地上铺展成一朵金红艷丽的花, 而长公主低垂着头, 看不清她的容貌。内侍还记得此前长公主是怎样哭泣着拿着这张要人老命的东西来找帝王的,当时她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哪里像是人们传说中的掌权的长公主? 内侍收敛心绪,又垂首念道:「……牝晨羝乳, 人以为异,斁伦败俗,其祸尤着……」念到此处,内侍已经浑身颤抖,念不下去了。而帝王也勃然大怒,大骂一声混帐,将手中握着的星月菩提一把扔了出去。 内侍急忙跪倒在地,大声道:「圣上息怒!」 大殿上一片安静,只有帝王愤怒的喘息声。过了片刻,长公主温婉的嗓音响起来,带着安抚之意:「父皇,身体要紧,这等祸乱之言……实在……」说话间,长公主语带泣音,轻声道,「都怪儿臣不好,不该让这样的祸乱之言污了父皇的耳朵。」 「我儿做得好,若不是我儿,朕还不知道这朝堂之上,还有这样胆大妄为之人!!」萧炜怒道,「妄论天家事,辱佛灭道,诛其九族亦不为过!!」 第328页 所谓上行下效,自天子沉迷丹道,京中也多以论道为雅致,有那富贵人家,在家中也效仿萧炜这般,穿道袍作为家居常服。更不要说普通百姓,庙中香火鼎盛,大把金银外抛,贫的求富贵,富的求权势。 这文就在这样的情况下写就,写文的是一名翰林清贵,曾任太子宾客。只是太子被废,宾客四散,不得已就只好回到翰林院去熬资歷。他写道佛原本无事,只他说萧韶牝鸡司晨,代天子笔,这就惹怒了萧韶,也让萧韶下定决心,告到萧炜面前,以借萧炜的手,将当初太子的人手全数剷除,未免遗祸。 萧炜果真愤恨,他沉迷丹药,朝中时不时就会发来摺子劝说。但毕竟是天家事,大家都写得很委婉。而这一篇文则是写的是佛道对百姓之祸,自古以来,读书人就自觉自己有教化百姓之责,写起来当然也是洋洋洒洒,毫不客气。却不想这文戳中了萧韶和长公主忌讳的心事,自然不会轻易饶恕。 「查!给朕查!」萧炜震怒说道。 萧韶起身为萧炜锤背顺气,又说了好些话来,这才让萧炜心气稍消。而此时,又有一内侍进殿叩首道:「仙尊,妙善道长已到,服食金丹的时间到了。」 萧炜点头让其传唤妙善进来,而萧韶也拜倒告退,萧炜则不在意的点头应允。萧韶退出殿门,恰好遇到妙善进殿,他见萧韶走近,急忙后退一步拜倒。萧韶点点头,温言道了声:「道长请起。」 妙善起身,又看一眼萧韶,笑道:「殿下面有喜色,想来不久后就会迎来喜事,得偿所愿。」 萧韶点头,回道:「愿承道长吉言。」 言罢,两人对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他们心头都明白,这次合作,不过各有所需,到底不是同路人,彼此之间,也依然戒备颇深。 天子一怒,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多了。因此而牵连的人数不胜数,更有甚者,藉此排除异己,无所不用其极。朝廷之中一片乱象,而有那敏锐的人已经察觉到这是清除此前太子留下的人脉的举措,因此匆匆前往楚王府。 「王爷!您的王位还存,当初宾客如云,如今众多宾客落得如此下场,王爷就忍心看着吗!」 萧凤鸣坐在座椅上,他病体缠绵,房中都缠绕着一股药味。他低声咳嗽着,接过下人送来的汤药,慢慢饮了。萧凤鸣任太子时,朝臣簇拥,宾客如云,足有上千之多。后来他被废,勉强保住了王位,他也知道自己不再受父亲喜爱,因此闭门不出,断绝了其他人诸多心思。有那些位置较高的,又或是心思敏锐的,自然有的是人去招揽,或是他们自去寻他处。 但有的人就是死心眼。萧凤鸣得到消息后才看到那篇文章,写文的是萧凤鸣曾经的伴读,是个颇有才华的青年。萧凤鸣闭目沉思良久,这才点头让来人退下。夜晚时分,他在案上一字一字的写下奏摺,期盼自己的父亲还能听一听他这个儿子的一言半句,能不要沉迷于丹药之中。 萧凤鸣的奏摺呈上后,并没有过多久,即传来了父亲的命令,他的王爵被削成郡王,随之而来的,是种种待遇的削减。萧凤鸣接到圣旨那刻,惨澹一笑,当即吐了一滩鲜血,就此倒下。 只是这一倒下,就再未起来过。 十二月大雪飞扬,清晨刚扫过的街道很快就又重新铺上一层银白。马车碾压着还蓬松的新雪,发出嚓嚓的声响。过了片刻,马车停下,启星从车上跳下来,给自己主子打开帘子。萧鸾裹着一身貂毛大氅迈步而出,她抬头看了一眼这昏沉暗淡的天气,又看了一眼门上挂着的郡王府三字。 郡王府得了萧鸾要来的消息,早就遣人在门口等着了。启星撑起伞要为萧鸾遮蔽风雪,萧鸾摆摆手,说道:「不必了。」她大步踏上前去,免了行礼的人,让他带路。 萧鸾很少来这座府邸,她对这里也十分陌生。只是一路行来,见到形制规矩都极为妥当,丝毫没有逾越之处,也忍不住在心口暗嘆一声。如今形制虽然严格,但私下里其实早就有许多逾制的地方,就好比商人不许佩戴金银,也不可穿戴丝绸。只是朝廷通常都会睁只眼闭只眼,下面人便自由许多。而王府也同样如此,就连萧鸾自己的府邸里,也是奢华无比。 相较之下,这曾经的太子府邸就显得要落魄许多了。萧鸾漫步而行,府中人看到萧鸾皆行礼避让,只是这些人面容上挂满了忧色。过不多时,萧凤鸣正妻谢氏身着一身素色丝棉袄,面容憔悴的出现在萧鸾面前,朝萧鸾行礼。 此前萧凤鸣身为太子,后又为楚王,他的妻子和萧鸾平辈,自然无须行礼。而今萧凤鸣被贬为郡王,就比亲王的萧鸾低了一级,便需得先向萧鸾行礼。 「阿嫂不必多礼。」萧鸾回道,她侧身避过,又问道,「郡王兄如今身子如何?」 谢氏点头谢过,听到萧鸾问,又忍不住悲从中来,泣声道:「他身子虚弱,每日呕血,如今已有近十日未清醒过了。」 萧鸾也嘆了一声,问道:「可否让弟弟进去一观?我听闻四海有良医,因此特地请来。」 谢氏谢了萧鸾好意,却对带医生去看萧凤鸣不置可否。萧鸾心知谢氏对自己防备,因此不愿让自己带的医生看萧凤鸣,因此也识趣的不再开口。两人说了会儿话,萧鸾站在萧凤鸣的房前待了片刻,这才转身告辞。 第329页 萧鸾一路回到车上,车上卫培风和齐霁真皆在,他们听到声音同时朝萧鸾看过来。萧鸾朝他们点头致意,待到坐稳了后,萧鸾才将府上经歷一一道来。卫培风看了一眼不曾开口的齐霁真,说道:「郡王府探子回报,郡王确乎是昏迷不醒十日。只是连医生也不让入,防备至此……」 「心性狭小,不过如此。」萧鸾则回道,「郡王不会再有机会起势了。」 十二月底,一场大雪忽至,萧凤鸣萧然无声的死在了深夜里。他死的那天十分安静,折磨了他许久的病痛似乎都不见了,他只是睁开眼,看着他的妻子和儿子,就仿佛是愧疚又仿佛是解脱那般,合上了眼睛。 萧凤鸣的死讯传到宫中,萧炜沉默了许久,他看着窗外飘散的白雪,沉声道:「按亲王制……葬了吧。」说完,萧炜披上大氅,只带了几个亲随,一路步行,去往坤宁宫。坤宁宫是皇后所居宫殿,只是已经许久没有主人,如今已经显露出几分萧索,只是一应器物俱全,但主人不在,就连太监宫女都疲懒起来,灰尘蒙上了一层。 在看到萧炜时,宫人们忐忑不安又担忧惧怕。他们推开宫门,萧炜看着一室冷清,一室的萧索,呆愣了许久。萧炜和王皇后是少年夫妻,他们曾一起度过彼此人生中最艰难,最美好,也最纯粹的那段岁月。萧凤鸣虽不是他的长子,却是他的嫡子。他曾对这个孩子怀抱期望,又担忧嫡子身体羸弱。 萧炜记得自己最初总是想着再等等,等到这孩子身体壮实了,就可以放心了。当然,在此之前,他还要为他理清许多的道路。可什么时候,这份期望就渐渐变成防备,变成了一个年老体衰的狮子对于年轻人张牙舞爪的恐惧。 萧炜静静的站在坤宁宫中,空冥中他仿佛听到了一声奶声奶气的唿唤:「阿爹。」 作者有话要说:  我下周要更15000字!!! 好消息就是……身体在开始好了!预祝大家七夕快乐 第七十六章 思子 有的事情, 有的人, 总是失去了才知道悲痛, 才晓得悔恨。萧炜自那一日后, 就陷入了更深悔痛之中。哀思所至,他时常召进宫中的, 就从萧涅变成了萧明。萧明和萧凤鸣虽然一母同胞,但是性子却完全不同, 他嘴甜, 知道父亲是因为思念兄长而爱屋及乌, 便也可乐意做出兄友弟恭的模样来讨父亲的喜欢。 只是也从那一日后,萧炜就时时梦见萧凤鸣, 大多是萧凤鸣年幼时的模样。那时候他们还父子情深, 萧凤鸣看着他的眼神也总让自己觉得自己仿佛无所不能,将前朝里收的那些气都抛开去。 只是天亮时分,这份父子亲情就烟消云散。萧炜越想就越是悲痛, 他厚赐萧凤鸣的子嗣,又下令兴建思子宫, 以托哀思。只是这点哀思无论他做了什么, 都显得这样的单薄, 并随着时日的流逝而显得更加的厚重。 「道长,可有招魂之法,让我看看我儿?」这一日里,萧炜召见了冷淡许久的妙善问道。 此刻已是夏季,殿外树上蝉鸣阵阵, 妙善侧耳听了片刻,笑道:「蝉蜕于浊秽,以浮游尘埃之外。陛下此时问,正合天时。」 萧炜见状,心下自得,得妙善这样说,心中便知妙善定是有办法的,于是耐心等待。妙善果然说道:「我欲献金丹,金丹在夜间服食,需得连续服用十日。便可让陛下得偿所愿。」 萧炜十分高兴,命令妙善速速献上丹药。妙善行礼退出,他的笑容隐没,没有人发现。待到萧明被召进宫后,萧明特意寻了个空来见妙善。妙善正在炼丹,面容严肃盯着丹炉。萧明便在外面多候了会儿,待到妙善出来时,两人这才说了几句话。 「不负殿下所託,你托我炼的丹药已成。」妙善将早就备好的丹药放在盒中交给了萧明。萧明一笑,谢过了妙善,两人再随口说了几句话,这就各自散去了。 萧明怀揣着丹药,也按捺下心中的激动,一直回到宫中,这才从怀里掏出丹药用力捏碎,抽出内里的纸条。只见上面写着一行小字「丹药已成,未免破绽,上瘾需十日。」 萧明心头一松,又陡然一紧,哈哈大笑起来。他的笑声张狂至极,笑过后,他这才手持灯烛,小心翼翼的将纸条烧没。 「在外朝安插得再多,又有何用?不过都是帝王喜而重,帝王憎而弃,阿兄就是个最好的例子,偏生你们所有人都看不明白。」萧明低声道,他说着,又颇为自得,就更加觉得自己才是世间那唯一一个清醒人来。萧明回想当年,那落魄至极的青年来到自己面前,求萧明收留,并许诺会为他带来帝位的妙善,心头几分庆幸,只这庆幸过后,又带着几分杀意。 「我花了那么多代价保住了你,还好你没有让我失望。」 妙善当初被萧明收在府中,便一直在设法改良最初的五石散,五石散具有成瘾性,而效果又太过突出,妙善需要做的,是不让它那么明显,而是一点点的,让服用之人离不开它。从知道妙善的主意后,萧明和妙善就一直在等一个契机,萧明将妙善送入宫中,而妙善虽然一直在给萧炜制作丹药,只是丹药也是要被人和牲畜预先服食,以防有毒物。 妙善一直在等,等了这么多年,才终于等到萧炜因为萧凤鸣的去世而神思不守的现在。这样的机会,妙善是决计不会放过的。 「我的好兄长,也多谢你了。待到将来我身登大宝,有也不会忘记你的。」萧明的嘴角浮现出一抹笑容。 第330页 卫培风在整理递交到府上的各样情报,随着萧鸾的权势越重,安插的探子就越多,各个大臣、皇子的府上都有各种眼线,方便把一切不同寻常的事情汇总起来,交到府上。这些消息会经过一层一层的筛选送到府上,再由卫培风做最后的筛选。如今卫培风就捏着一张纸沉思了许久,他左思右想,还是起身出门,径直去了萧鸾常睡的书房,他见启星守在门口,便问道:「王爷可在安睡?」 「王爷是在睡,长史有事还请明早吧。」启星笑眯眯的回道,他长大了许多,笑容依然讨喜,却少了许多活泼的味道。 卫培风皱着眉头,他微一犹豫,就道:「此事恐怕得让王爷立时决断。」 启星见状,也是一脸为难,他踌躇片刻,左右四顾,这才凑过来,在卫培风耳边说道:「不瞒长史,王爷自傍晚就出门了,今日恐怕是不会……」他低咳了一声,续道,「是不会回来了。」 卫培风的眉梢一抖,他陡然想到了一个人,于是声音也陡然低沉下来:「可是左侍郎……?」 启星苦着脸点点头。卫培风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低头看着手中的纸条,这仅仅是一个普通无奇的事情,但他就是觉得里面有点什么。卫培风沉思许久后,这才道:「就算是那一位,恐怕我也不得不走一趟了。还烦劳你带路了。」 启星急忙摇头,他见卫培风的模样,又怕当真是有什么急事,唯恐耽误了正事,于是说道:「奴婢是奉王爷令得守在此地,不可擅离。若是长史有什么急事,我可寻一信得过的人带长史拜访。」 「如此,就有劳了。」卫培风也不多做纠结,便点头应允下来。 启星也不多说,急忙安排下去,让卫培风乘夜色出发,去到齐霁真的家中。齐霁真搬回京中后,就一直低调行事,所居地方也较为偏僻。卫培风坐在车上,忍不住嘆了口气,以往他并不知道如何,而今却是……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只是这样的私事,卫培风不好开口,自然也打算烂在肚中,只是当他坐在堂中,看到屋中装饰虽然十分低调,但用度精细,婢女侍从皆是低眉顺眼,心中又是忍不住一嘆。而后萧鸾匆匆后内堂转出来,她身上穿着的是居家常服,衣衫稍乱,显然是匆忙穿上的。 卫培风见萧鸾面色带着些微的红润,鬓髮微乱,他心头一跳,又急忙低头避开。而后齐霁真也从后堂走出,她的穿戴比起萧鸾要齐整许多,卫培风一眼扫过,暗中松了一口气,也没有多投注眼神在齐霁真身上。 席中一阵颇为尴尬的沉默,萧鸾拢拢髮根,这才肃正了颜色问道:「先生深夜拜访,有何要紧事么?」 卫培风急忙起身道了身不是,这才从怀中摸出密信递交过去,说道:「还望王爷一观究竟。」说完,他又朝萧鸾使了个眼神。 齐霁真见状,也不等萧鸾说话,就先屏退了周围的下人,只留他们三人在。卫培风心头微动,他给萧鸾使眼色,却无视了齐霁真这个主人家,卫培风觉得几分尴尬,只是见齐霁真毫无表露,也只好当做不知了。 萧鸾倒是低着头迅速的看完了密信。她顺手将密信交给齐霁真,让她也看,而后萧鸾抬头看向了卫培风,问道:「先生有何见解?」 「赵王性子狂妄,但狂妄之下又非失了理智。他既然屏退所有人,在房中狂笑,就多半有不为人知的喜事。而后下人打扫房间,闻到房中有染纸的气味,由此可见,定是有什么大喜事经由消息传来。」卫培风说道。 「此前赵王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萧鸾又问。 卫培风一一道来,说道:「今日他见了圣上。」而这正是他不顾萧鸾的隐私也要深夜来找萧鸾的原因。天子之家,稍有异动,都是大事。 萧鸾也明白过来,她捏着自己的鼻樑。因为萧凤鸣的死,萧炜对萧涅的关注似乎渐渐转移这件事,也让萧鸾很是苦恼,只是萧鸾知道这事不能急迫,若是显露出急切来,只怕会引来萧炜的不喜。而内廷之中,虽然也有许多耳目,但是萧炜戒心重,在他的身边是不好放人的。 萧鸾站起身来,绕着走了一圈,又是一圈,迟迟没有说话。这时候,一直静观的齐霁真突然开口道:「不若问一问长公主。」 需知萧鸾是皇子,皇子的身份有时候很便利,有时候却又不那么便利,特别是一个年轻力壮,又表露出勃勃雄心的皇子。萧炜素来不喜萧鸾,对萧鸾自然颇多戒心,连召见也不愿召见他。萧炜要么喜欢像九郎那般赤子无辜的少年,又或是移情作用,却无建树的萧明。而身为女儿身,没有威胁感的长公主也受萧炜的看重,萧韶可以制衡萧鸾,又不会威胁到皇位,因此萧炜才敢放权给萧韶。 萧鸾自然也知道这些事。而她只是一愣,这一愣的背后则是萧韶为何要帮自己。萧鸾此前只觉得萧韶想走权臣之路,萧鸾对此并不在乎,只要登上帝位的是九郎,萧韶要当权臣,也有自己作为制衡,不怕九郎被架空当做傀儡。而今陡然听见齐霁真这般说话,萧鸾这才意识一个,她身为皇子,萧炜身为皇帝都没有注意到的事情。 萧鸾看着齐霁真冷静的眼神,她的背后慢慢爬上冷汗:「你是说……」 齐霁真点了点头,她看着萧鸾,又突然笑了笑,说道:「六郎,你做皇子太久了。」久到连你自己都忘记了,女子不仅可以为官,也是可以为帝的。百合文请关註:http://uee.me/af3qf 第331页 作者有话要说:  小细节猜想:萧鸾和齐霁真出场穿着不同说明了什么呢?嘻嘻嘻 祝大家七夕快乐! = 第七十七章 金丹 说是事不宜迟, 却也要个章法流程, 身居高位, 方方面面都被人盯着, 稍有异动,就会引来各方猜想和揣测。就像是成王在赵王府上安插了眼线, 成王的府上其实也有其他人的眼线,否则的话, 萧鸾要去齐霁真那处, 也不必费尽心思, 还要启星在门口做摆设了。 此前三人在齐霁真府上商议片刻,还是决定由齐霁真出面去找陈瑾, 一来陈瑾是长公主极为信赖的左膀右臂, 只是众人皆知的事情,从陈瑾处探知长公主的想法比较稳妥;二来齐霁真与陈瑾之间有些私交,接触起来不会太引人注意;三来么, 则是齐霁真自己的私心了。 「倒是难得。」 面对齐霁真的拜访,陈瑾似乎有些意外。陈瑾所居之处比齐霁真还要偏僻, 已经很靠近外城了, 此处不像内里, 虽然也是内城,但是三教九流都有。而陈瑾的府邸也只是个两进的小院落,僕从也只一个老管家和一个侍女,着实和她的身份不相配。只是齐霁真走入府中,却见府邸虽小, 里面装点却是颇为讲究。陈瑾似乎也并不以为异,大大方方的就将这些珍奇摆了出来,就像是在炫耀,又像是在宣告什么一般。 齐霁真的目光扫过了这些东西,她觉得这一幕似乎有些似曾相识,只是还没有等她想明白其中的东西,她们就已经来到了偏厅中落了座。按理说,齐霁真的官职,足以在大堂专门接待,而她去了偏厅也是因为陈瑾的态度,此次更像是私交之间的交流。 「三娘自从回到京中,我们也没有私下聚过。」陈瑾命人倒上茶水糕点,这才笑盈盈的说道。 「公事繁忙,我许久不曾去诗社,是我疏忽了。」齐霁真回道,陈瑾大了齐霁真足有十岁,如今也有三十多了。只是陈瑾不曾婚配生育,看上去比起同龄人更年轻些,齐霁真细细思索起来,似乎也只有长公主萧韶才有这样的风姿。而时光流逝,似乎也将最初记忆中那个端正的人打磨得更加圆滑起来。 陈瑾闻言,笑了笑:「大家都很思念三娘。你在四海的种种举措,着实令人震惊诧异。这些年里,韦大娘偶尔来京,谈起你时,都会说后生可畏。你虽不在诗社,却让诗社中人羡慕又嚮往。」 齐霁真便也浮现出怀念的笑容。诗社规定并不强制,也是她当初迷茫时一个难得的避风港,更是她去往四海的重要契机。思及此,齐霁真起身朝陈瑾一拜,说道:「当初都要多谢社长的金玉良言。」 陈瑾急忙起身避开,笑道:「说的什么傻话?如今你可是上官,莫要拜我,当不起,当不起。」 两人说到此处,相视一笑,此前稍有凝重的氛围这才烟消云散。两人随意聊了几句闲话,齐霁真到底年轻些,不若陈瑾能藏事,因此便先道:「不瞒你说,我今次前来,是接到了一点消息。」 陈瑾摆出一脸洗耳恭听,而齐霁真则将萧明的种种表现简略提了下,她看向陈瑾,又垂下目光,说道:「想来右侍郎也该明白,你我各有其主,最终殊途同归,跳樑小丑虽然烦人,却也不可不防。」 陈瑾闻言,挑了挑眉头,她倒是没有否认,只是饶有兴致的打量着齐霁真,说道:「我倒觉得很奇怪,这样的事情,你为何要来找我。长公主虽然器重我,但我也不过是贵人门下一条恶犬,绳索都牵引在主人手中。世上只有主人要求恶犬咬人,哪有恶犬要主人干活的道理?」 齐霁真笑笑,回道:「右侍郎当真是说笑。萧韶长公主静美孝顺,和死去的楚王以及如今的齐王交情颇深,她下嫁田家,甘做联姻的工具,为楚王争得一片天地。这份兄妹之情可谓之重。」齐霁真缓缓说道,看着陈瑾神色不变,这才将话题一转,「如此重情重义之人,自然不会将器重的下属视作恶犬,也不会将自己比作主人。」 说到此句时,陈瑾眼中才似乎陡起波澜,一汪静水被吹出痕迹。只是这份微澜还未扩散开来,就被硬生生的压下,重新变成了死水。陈瑾垂首一笑:「三娘真是好口才,如此说来的话,我还没三娘了解长公主了。」 陈瑾的变化被一直暗自提着心的齐霁真收入眼底,没有错过分毫。齐霁真在心口暗自嘆息,就如齐霁真所说的那般,萧韶长公主向来静美孝顺,是何时起的这份夺位心思呢?是看过权势威力,被权势所惑吗?可是萧韶在宫中时,就受到父兄爱重,早就尝过了权势的滋味。又或是受夫君冷落,才转而追求别的呢?齐霁真在世家长大,早就知道世家夫妻是什么模样,若说萧韶当真将真心投注,那她必然不会在后面的时光里,放任夫君收纳房中人了。 齐霁真思考事物时,和旁人不同,旁人只想眼下事,齐霁真却向来觉得要知眼前事,就要先观其来路,知晓因由,再断其归途,明白目的,才能把握眼下的事情。也因此,齐霁真在看待长公主时,就察觉到了其中的不妥。只是再往里思索,齐霁真就陡然想起了自己的当初。 齐霁真去往四海,最终坚定了自己想要走的道路。这一切看似是自己的选择,但若没有陈瑾的推波助澜,她恐怕只会在自己的迷茫中徘徊,而不会踏出那关键的一步。她是这样,那萧韶呢? 第332页 齐霁真不敢深思,她试探过,当然也有几分猜测,这份猜测更坚定了她的想法。齐霁真思及此,暗暗的吐出一口长气,说道:「既然目的一致,那合作总是比敌对更好。」 「左侍郎说笑了,你也曾说,长公主与齐王交情颇深,与谁合作还未可知。」陈瑾抬起眼,笑得不紧不慢。 齐霁真点点头,回道:「我今次来,也只是传达一下成王的意思,殿下她向来对长姐多有敬重,自然不希望和长姐成仇敌。而齐王心眼狭隘,同胞兄长落难时亦不曾出面,足见为人。欲为全姐弟之情而深交,无疑与虎谋皮。」 齐霁真也并不求来一趟就能得到陈瑾的认同,而她来这里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该确认的事情也已经确认了。至于萧明那处,萧韶不帮忙,萧鸾也会找别的途径。齐霁真虽然也忧心萧明到底想要做什么,但她更警惕陈瑾。陈瑾想要做什么,她既然奉长公主为主,又为何要帮自己?诗社又为什么要集中那么多的女性?这些事情让齐霁真深感不安,只是这不安之下,又没有感觉到恶意,这让齐霁真有不可掌握的感觉。 话说到此处,也就无话可说,齐霁真便匆匆告退,又告知了萧鸾自己与陈瑾的交锋。萧鸾支着额头,许久后才一声嘆息,闭上眼睛,仰头一靠,显露出了些许疲惫之色:「如此来看,长公主所谋甚大,我们亦是要防备。」 齐霁真见萧鸾这般模样,心头不忍。无论是齐霁真也好,还是萧鸾也好,她们两人从少时开始其实就受过萧韶不少恩惠,就算在朝堂上争锋相对,也没有到你死我活的境地,而今来看,却终究是一场镜花水月的亲缘友善。 齐霁真走到萧鸾身后,替她按住额头,轻轻的揉捏。萧鸾呜咽一声,侧过脸去,抓过齐霁真的手,把脸埋在齐霁真的掌心之中轻轻的蹭了蹭,像一只孤独无助的小猫。齐霁真浮现出一点浅笑,她伸手挽住垂落下来的髮丝,低头亲吻着萧鸾的额头,轻声说道:「我会陪着你,我会帮你的。」 如今的齐霁真总算是有几分底气,可以说出这句话。齐霁真眼眶微热,看着萧鸾依恋地蹭着自己的模样,心头软成一片。 「宫中探子来报,萧明委託那个叫妙善的道人帮忙炼制了金丹。」两人温存片刻,萧鸾这才说道。 「莫非是金丹有什么问题?」齐霁真问道。 「金丹上供,都需要人、畜先行服用。」萧鸾回道,她皱着眉头,又揉了揉自己的额头。 而齐霁真则低头沉思许久,道:「我总觉得……妙善这个名字似乎在哪里听过。」但这个名字脱胎佛道,再是寻常不过,齐霁真摇摇头,一时也想不出来。 「我让人查查这人的来歷。」但萧鸾却上了心。这些年里,她们手中过过的人成百上千,人有相似,名有相同,但齐霁真自幼就博闻强记,记忆力极强,她若有几分印象,那必然是在生活中曾遇到过。 而不久之后,从萧韶长公主府上,一颗金丹也送到了萧鸾的手中。萧鸾见到这颗分明是被剥开了几分的金丹,知道这是用于验毒的备用金丹。也不知道萧韶究竟用了什么法子,才从宫中拿出来的。 萧鸾打量着金丹,她沉吟许久,招来了卫培风。卫培风此前当的是闲云野鹤一般的隐士,对炼丹之术也颇有研究,更有一批好友沉迷此道。萧鸾慎重地将金丹交给卫培风,说道:「先生,此物或许有些猫腻,又或许没有……」萧鸾摇摇头,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道,「此物就交託与你了。」 卫培风接过,应了一声是。 作者有话要说:  没错!大家猜对了!昨天章节里,齐霁真难得攻一次就被打断了 齐霁真:宝宝好想哭,但是还是要保持微笑 _(:3」∠)_发现自己写的全是文戏啊,一点也不激烈激动……温吞吞的 == 第七十八章 上瘾 「逆子!逆子!」 帝王所居的宫中响起愤怒的声响, 这声音原本会引来众人的颤抖拜服, 只是这一次, 没有人再理会年老狮子的咆哮。弱肉强食, 拔了爪牙的狮子,有谁会在乎呢?内侍们低垂着头不言不语, 而萧明的声音带着笑意在空旷的大殿中迴响起来。 「父皇,这么说可就不对了。儿子一心为您着想。您想要长生不老, 儿子就送来了可以炼丹的道人。您想要看我那不争气的兄长, 儿子就让人练就无上神丹。您此前几天可还夸奖儿子孝心可嘉来着呢。」 萧炜坐在龙椅上, 双手想要用力,但他浑身颤抖, 连一丝力气都没有。萧炜闭着眼睛喘息着, 他内心里翻涌起想要服食丹药的冲动,那冲动压制得久了,又翻腾起来, 他大汗淋漓,几欲失控。 「给……给我丹药……」萧炜低声说道。 萧明笑了一声, 说道:「只要父皇立下继位诏书, 儿臣就给父皇丹药。」 萧炜便不再开口。大殿之中只有一阵一阵的喘息声, 但萧炜却始终不曾开口,过了许久,一股难闻的气味漫延开来。萧明皱着眉头捂住口鼻,朝萧炜张望过去,原来萧炜已经失禁了。只是就算是这样, 萧炜也没有开口答应,十分硬气。 萧明顿时大怒,一脚踹翻了一旁的香炉。他冷着眼看着委顿在地的萧炜,恨声说道:「给他加大剂量!本王就不信了!」 一旁的妙善则回道:「殿下,若是再加大剂量,恐怕会使人神智不清。」 第333页 萧明咬牙切齿:「那就自己写诏书,让他盖上章就好了!」他转头看向妙善,「事成之后,我自会封你那教派为天下第一教,凌驾佛道之上。」 妙善沉默片刻,垂首应诺。 妙善给予萧炜的丹药十分灵验,萧炜服用后飘飘欲仙,在极乐之境里见到自己的儿子和妻子。他们都已经原谅了萧炜的过错,萧炜难得的感受到了平日里决计不会感受到轻松快意,因此赏赐了妙善许多宝物,对这丹药越发的依赖起来,同时也对妙善越来越器重。 梦中自有快活仙境,有妻有子,而两人在梦境里都殷殷嘱託萧炜看顾幼子,萧炜顾念萧明献丹有功,便时时召见萧明。有一日,妙善敬献丹药,拜首倒:「我观陛下入梦多日,得偿所愿,却对丹药服用更勤,想来必然是心有缺憾,而转求丹药。」 萧炜闻言,心有挂牵,再服用过丹药后,只觉得浑身舒爽,飘飘欲仙之中,忽然听见有女子哀泣声,唱着思子歌。萧炜当夜就召见了妙善,说了此事。妙善回道:「想来是因为已过世的王皇后思念幼子,陛下将殿下接到宫中长住,即可解。」 萧炜虽然依赖药物,又深信妙善,但身为帝王,他还是保有了几分理智。萧炜当下就摇头回道:「不可,宫中自有规矩,晨儿已经封王成亲,不便在宫中停留。」 妙善见状,则垂首回道:「既然在宫中不可,陛下曾建思子宫,可前往居住,召见赵王殿常住。」 萧炜略一思索,也觉得甚好,就决定下来。 思子宫并没有建在京中,而是距离京中四百多里外的地方。那里素来就是帝王避暑之地,又有温泉,秋冬日去也是颇为养生有趣。而今已是夏末,萧炜也决定携带后宫等人前往游玩数月。萧炜下了决断,又让萧韶和萧鸾留居京中监国,携带着萧明和其他人一同前往思子宫。 也是因为远离京中,萧明才有胆子将萧炜隔绝在宫中,近乎是软禁起来。萧炜紧紧闭着双眼,瘫软在地上。他喘着气,听见萧明的脚步声渐行渐远,这才睁开眼睛来。而一旁的老奴急忙冲上来,扶起了帝王,哭道:「陛下,你还好吧?」 萧炜有气无力的摇了摇头,勉强站直了身体,他大口喘息着,脑子浑浑噩噩。他知道这是丹药的作用,他对于丹药已经越发的依赖,再往后,恐怕就算是再有毅力,也没有办法能坚持下去。再此之前,他一定要将消息通知外面才行。 「严贵妃可在?」萧炜低声道,「宣她觐见。」 老奴摇了摇头,苦着脸悄声回道:「如今谁也不得随意出入……」 萧炜沉了脸,谁也不得出入的手谕,是萧明趁着他服用丹药神智不清时颁下来的,是他自己亲自写下的。也是他自己自作自受,下令锦衣卫守卫前殿,让萧明替换了自己宫中守卫,如今他已经在铁桶之中,什么消息都难以传出。他低头看着自己已经脏了的衣袍,拉过了老奴。 萧鸾正在和一群大臣商议政事,萧韶也在里面,萧鸾感恩萧韶,两人之间倒没有起什么争执。在政见上,萧鸾和萧韶颇为合拍,只可惜,政事并不仅仅是政见上的合拍,还有各种人事纠葛,而这几乎就是两人的矛盾焦点了。 齐霁真是三品的官员,但是除非是有要紧的事,开小会还是轮不到她的。上完朝后,齐霁真就自觉的回礼部办公了。三年一次的科举在即,礼部责无旁贷,忙得团团转,齐霁真自然不例外,只是她才刚到府衙门口,就听到了一声唤:「三娘子!」 齐霁真回过身,见一中年男子身着一领粗布短褐,风尘僕僕站在那里。那男子头戴方笠,将脸挡了大半,而今将那瓦楞帽稍微往上一抬,露出一张带着憔悴与精明的脸来。 「霍……」齐霁真刚张口,旋即打住,既然霍庆山做这样打扮,自然是不想被其他人发现的。 当下齐霁真就下了决断,朝一旁的小巷中走去,霍庆山急忙跟上。两人越走越偏,见到前方再无路,后方也无人跟随,这才停下。霍庆山朝齐霁真一拜,说道:「圣上有难,下官需见成王,领兵前往勤王。」 齐霁真狐疑地看着霍庆山,沉吟片刻,说道:「圣上有难,遣你回京,那你应去京卫指挥使调兵遣将才是。」 霍庆山苦笑一声,说道:「不瞒齐大人,下官既无虎符,又无手谕,只有一个口谕,去京卫指挥使是调不了兵的。」 齐霁真恍然而悟,她看霍庆山的模样,又摇了摇头,回道:「霍百户,你这般口说无凭,我又怎么帮得了你。」 「还望齐大人看在往日的情分上。」霍庆山深深一拜,说道。 齐霁真到底是同意了,只是她生性谨慎,怕惹人口舌,并没有将霍庆山带到萧鸾的王府,而是引霍庆山到了自己的府上,再请萧鸾过来。萧鸾听到消息,来得也是风风火火,她看到已经换好衣裳的霍庆山,朝他点点头,又道:「出了何事?」 霍庆山见到萧鸾,这才仿佛是看到了主心骨一般,将事情全盘托出。那一日萧炜因脏了衣衫,就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将血书写在脏了的衣裤上,送出了殿门。负责送出衣裳的是萧炜极为信任的一个宦官,此人也不负忠信之名,转而去寻了严贵妃。严蓁查探之下,见萧炜围困的宫中犹如一个铁桶一般,卫兵都是萧明的人。若让锦衣卫强行围攻,恐怕会伤了萧炜的性命。 第334页 「因此严贵妃当下以吃醋为名闯入主殿中,和圣上待在一处。而上官则派我乔装改扮来寻殿下,求一良策。」霍庆山拜倒,说道。 萧鸾放在扶手上的手掌捏得死紧,她脸色苍白,问道:「母亲可有事?」 霍庆山摇摇头,答道:「如今还未有消息传来,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萧鸾咬着牙,还是没有想明白为何萧炜此前能下那种把自己交出去的愚蠢命令,但是再去思索这些已经迟了。萧鸾沉吟片刻,便道:「本王会派人前往探查,除此以外,我长姐阿兄,也要知道这些事。」 萧鸾说完,一旁的齐霁真则突然道:「赵王府上亦是要安排人盯一下。」 萧鸾看了齐霁真一眼,随即点头,她自是知道齐霁真的意思的,就算其中有什么阴谋诡计,那萧明就算没有反,那也得反了。否则的话,萧鸾日后惹的就不是非议二字了。 霍庆山自无不允。萧鸾随即叫来大兄萧鸑和长姐萧加\韶共议。三兄妹难得聚会在一起,竟然是为了这样一个荒唐的事情。萧韶沉着脸,说道:「此事绝无可能!萧明虽有野心,但阿爹是何许人物,怎么会做出这样荒诞的命令!」 说话间,齐霁真已经带着卫培风进来了。卫培风风姿翩翩,虽然已经四十许,却也是个美大叔,他朝萧鸑萧韶行了一礼,这才对萧鸾道:「幸不辱命,丹药已经查证了,算得上是五石散的改良,加了从南洋来的一些东西,能成瘾,成瘾者神智不清,难以自持。」 卫培风说得轻松,而五石散的配方早就遗落在歷史中,能重新找回,也不知道是费了多少功夫。而五石散三个字也同时唤醒了萧鸾和齐霁真的记忆,两人对望一眼,心下顿时一沉。 而萧鸑则开口道:「各王府有家丁私兵不假,只有一事,如今父皇被囚,要如何救,又以哪种理由救?」 这话一出,无论是萧鸾还是萧韶,目光顿时都沉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萧炜吃的丹药提纯度不如现在高,成瘾性就没现在强。他知道下了诏书自己就死定了,所以再怎么想要丹药,也把控住了最后的底线。 这卷快完结了,大家是不是很开心呢?下卷就是终卷了 ========== 感谢名单: 读者「毛不才」,灌溉营养液+12018-08-19 13:27:18 读者「奕奕」,灌溉营养液+202018-08-18 21:27:44 读者「阿难」,灌溉营养液+12018-08-18 21:01:36 第七十九章 遗诏 师出有名, 方可成行。既然已经做下定论, 那一切就要有个名正言顺的藉口。萧鸑是有身为武林高手的兄弟不假, 但是贸然潜入, 打草惊蛇那就不妙了。而要起兵,那就必然需要一个一击必中的藉口。 在座的都是果决之人, 只是一时之间,谁也没有先开口说出这句话来。许久之后, 萧鸾这才起身来, 她方想开口, 齐霁真就朝她望过来,目光之中带着一点哀求, 若非是因为众人都在这里, 恐怕齐霁真就要叫出萧鸾的名字阻止她了。萧鸾朝齐霁真点点头,示意她不要说话,这才看向其他人。 「此事既然由我起头, 那必然也由我承担责任。勤王书信由我立下,父皇诏书也交由我。还望诸君同心协力。」 萧鸾说得果决, 而萧韶和萧鸑则对望一眼, 皆是应承下来。三人心头都清楚, 萧炜活着还好,若是有个意外,那敌人是谁,就又未可知了。如此看来的话,活着的萧炜倒是比死了的帝王更好一些。 既然已经知道了妙善的来歷, 讨伐诏书由齐霁真主笔,也就洋洋洒洒,挥就而成。与此同时,其他的东西也开始大动起来。萧鸑让钱多尔夜探思子宫,得了布局图,数日时光转瞬而过,京中处处戒备森严,赵王府诸人尽数被擒,伪造的萧炜手书和霍庆山一道出现在重臣面前。文臣们皆是惊慌失色,但见主事者是素来不合的长公主和成王殿下,就连一直低调的萧鸑都站出来了,便又觉得此事多半是真的。 若是为了夺位,这三人就能争个你死我活,哪里能轮到共同行事呢? 上下疏通,一切自然迎难而解,萧鸾亲率卫队,自京师出。萧鸾很久没有披过战袍了,今次重新穿上,倒是有些感慨,而她的兄长萧鸑也是同样。兄妹两个看着眼前的三千卫队,又彼此看了一眼。 萧鸑突的笑了起来,说道:「真是没有想到,我还有今日这样勤王的时候。」萧鸾闻言也是一笑,却没有说话。而萧鸑则看着这个兄弟,说道:「你可要明白,今次是生死之战,我与长姐的性命都在你手中。望你……不要妇人之仁。」 萧鸾一顿,她明白萧鸑的意思,因此只点点头,低声道:「我明白。」 妇人之仁,对应的当然不是那个骄纵狂妄的萧明,而是他们共同的父亲。他们立了假的诏书,得了朝中大臣们的支持,得了京都指挥使的支持,这样的权势,顷刻就可颠覆现在的皇帝。从勤王的名义打响的那一刻起,他们和自己的父亲之间,也就只有一个结局了。 萧鸾侧过身,九郎和王妃都在送行人中,齐霁真则混在大臣那方。他们都看着萧鸾,带着担忧。萧鸾笑了笑,她翻身上马,对兄长说道:「阿兄如何待我,我必如何回报。」 「哎呀呀,我可不想听你说这句话。」萧鸑难得露出了一点不好意思的笑容来,摇了摇头。 第335页 兄妹两人齐声一笑,拉动缰绳,带着人朝远处的思子宫奔去。他们一路轻装简行,又在第一时间控制了京中,防止他们带兵的事被萧明知道。这一路疾行,直到临近思子宫才终于被发现。而这时候,被调在宫外的锦衣卫已经跟萧鸾等人成功汇合了。 萧鸾问明情况,知道霍庆山说的俱是事实,她和萧鸑对望一眼,不约而同,都松了一口长气。接下来就是整装待发,攻陷思子宫了。 鼓声震天动地,萧鸾与萧鸑身披铠甲,指挥儿郎攻打宫门。他们两人都是久经沙场,对战这样的场景,反而有种玩家家的感觉。只是萧炜还在里面,两人也不敢放松,只制定了万全计划,以防万一。 萧明此时也是大怒,他勐地推开了宫门,看着站立不稳的萧炜,和在一旁扶着他的严蓁,怒道:「儿臣真是小看了父皇,没想到父皇在困境之中,还能将消息传出去。」 萧炜眼中划过一丝喜悦来,他暗自握住了严蓁的手,看着萧明,说道:「你既然已经知晓,那就速速束手就擒,你我父子一场,必不伤你性命。」 萧明微一迟疑,一旁的妙善道了声:「殿下。」萧明顿时立起眉毛,高声道:「父皇你饶得了我,我的好兄弟们可饶不了我。」萧明大步朝萧炜走来,他看着萧炜衰老的模样,心头越发恼怒,一双手就要朝萧炜掐过来。 严蓁见状,急忙想要护住萧炜。萧明怒吼一声滚开,一巴掌将严蓁挥开,他心头暴虐,看着严蓁倒在一旁犹不解恨,又恨恨地骂了一声贱人,这才转头如野兽一般看向萧炜。萧炜下意识的想要后退,但他又勉强的撑住了,紧紧的闭上了嘴巴。 「下诏书!立刻!马上!」萧明掐住萧炜的脖子高声说道。 萧炜只是闭着眼睛,一声不吭。一旦他真的下了诏书,萧明只怕立时就会杀死自己,萧炜心知眼下是活命的关键,更是一声不吭。 而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了声响:「走水啦!走水啦!」 萧明微微松了手,扭头看过去,门户紧闭,但门外的火焰在殿中也能看得见灼灼燃烧的颜色。萧明看着萧炜,萧炜低声咳嗽着,他的身体早就被丹药和多日来的折磨磋磨到了极致,眼下里也是唿吸都要喘不进去那般。他看着萧明,又低声道:「现在……现在还来得及……」 「住口!」萧明眼中暴起血腥颜色,就要朝萧炜掐过来。 「慢着!」严蓁陡然开口说道。 萧明朝严蓁看过去,严蓁此时已经站起身,她朝萧明走了一步,萧明身后的护卫立刻警惕地拔出半寸刀剑,盯着严蓁。严蓁面容肃然,但是说出的话却轻柔得仿佛诱惑:「与其与我们一起死在这里,不若逃出去,还有一线生机。你若以我为质,他们会先顾忌圣上,自然会对你有所疏忽。而我在你的手上,六郎投鼠忌器,也不会伤你,岂非两全?」 萧明一愣,而妙善见状,忍不住又道:「殿下,您不想当皇帝了吗?」 严蓁听闻,嗤笑一声,回道:「如今兵临城下,拿一卷空口无凭的诏书,任谁都知道结果如何。」 这几乎是压垮萧明理智的最后一根稻草。他顿下决断,反手一巴掌打在妙善脸上,呵斥道:「住口!」说完他扯过严蓁,严蓁被拉得一个跄踉,站立不住。她下颚一痛,萧明已经强迫她抬起头来,对她狞笑道:「但愿你真有此价值。」 言罢,萧明抽出长剑,吩咐左右带着严蓁,就要杀将出去。 「严蓁!」萧炜大惊之下,脱口唤道。他实在不明白,为什么严蓁要做到如此境地,他和严蓁相处多年,彼此之间既陌生又熟悉。而无论是因为哪样,严蓁这样做,都让他眼眶微热,无法自持。 「殿下!你既然决定要走,属下也不再多拦。何不一不做二不休?如此帝王驾崩,诸王之间必然陷入争斗,方才有东山再起的机会!」妙善掩住眼中的狠毒,跪倒在地,大声说道。 萧明闻言,朝萧炜看来,萧炜心中大惊,慌忙后撤,严蓁见状不好,也想要挣扎着过来。但严蓁被擒,如何能挣扎得动两个大汉。萧明拔剑一剑将萧炜贯胸而出,萧炜挣扎不动,趴伏在地。萧明还想再补几刀,但前方士兵唿喝阵阵,显然已经是到了末路之时。萧明收起剑,唿喊一声走!便带着一众人匆匆离去。 主子一走,剩下士兵就投降的投降,逃跑的逃跑,很快散去,待到萧鸾等人攻破殿门,发现萧炜,此时萧炜已经气若游丝。 「父皇!」萧鸾和萧鸑不敢大意,急忙唤来军医先为萧炜包扎。 军医有些为难,他匆匆包扎,又为萧炜挤了人参汁为其掉命,随后一边处理萧炜伤口,一边说道:「圣上龙体欠安,又流了这样多的血,恐怕是……」 萧鸾和萧鸑沉默片刻,萧鸾道:「先包扎。」而后萧鸑则沉声道:「想办法让父皇醒来。」 军医微微一哆嗦,颤着声音道:「可若是强迫让圣上醒来,恐怕只会加速伤势,时日……这个这个……」 萧鸾不答,只沉着眼睛看着军医。军医不敢与萧鸾的眼神相对,一咬牙,从怀中掏出银针,摸准穴位插下。萧炜身子随即一抖,缓缓睁开眼睛。 「去,去救你的母亲!」萧炜迷茫的扫过萧鸑的脸,在看到萧鸾时,陡然惊醒,抓住萧鸾的手,大声道。 第336页 萧鸾心头咯噔一跳,她几乎觉得唿吸都难以顺畅,她站起身来,转身就要离开,但萧鸑牢牢的抓住了她。萧鸾看向自己的大兄,她胸口起伏,懊恼,憎恶,担忧总总情绪在心头涌动,就仿佛回到了六岁时那个自己无法控制的夜晚。 「先听父皇如何说。」萧鸑一字一顿的说道。 萧鸾心头颤抖,她迴转过身,朝萧炜跪下,看着萧炜,低声道:「父皇,你可有话要说?」 萧炜的唿吸就如漏了风的拉风机,唿吸之间发出难听的响动。他捂住胸口,看了看萧鸑,又看了看萧鸾,他露出了惨澹的笑容,说道:「朕,朕有遗诏在,在床下……九郎萧涅继位。从此而后,你们要兄友弟恭……一同……一同……」萧炜话音未落,他陡然吐出一大口血,阖上了眼睛。 萧鸾朝萧炜的床榻望去,只见幔帐飞扬,帐中一副仙人画卷正朝这大殿中凡人微微笑,仿佛是笑世人慾望太重太浓,又太痴傻。 作者有话要说:  差点就来不及更新了……今天终于去上班,结果上到3点多就实在撑不住了,回来就开始睡,一直睡到7点,真是太可怕了。 其实萧炜算不错了,春秋五霸之一的小白,就是齐桓公是活生生被困在围墙里饿死的 ===== 第八十章 落定 萧炜既死, 遗诏又拿到, 就当迅速回京了。萧鸾让萧鸑先扶灵回京, 自己则率军追击。只是每每追到, 萧明就以严蓁为要挟,萧鸾便不得不放松一些, 让萧明得以逃走。 如此追击过三日,萧鸾眼见严蓁越发虚弱, 被逼入绝境的萧明越发疯狂, 急得团团转的时候。萧明的亲军反叛, 乘夜色萧明熟睡之际,绑了萧明和妙善前来投降。萧明的亲卫向来跟着萧明为非作歹, 可共富贵嬉乐, 但连夜的逃窜,也让这些享福惯了的人难以忍受,心头早有不满。再加上严蓁暗中挑唆, 因此才下了决断,绑了首恶两人, 来向萧鸾换一生机。 萧鸾见状大喜, 她顾不得萎靡在地的两人, 就先奔出迎接严蓁。严蓁受了不少苦楚,身上大伤小伤,神情苍白憔悴。萧鸾何曾见过严蓁这般模样,哪怕再最为艰难的时候,严蓁也是坚强挺直, 不让自己的仪态有一丝散乱的。 「母亲……」萧鸾看着严蓁努力的撑着仪态,将散乱的髮丝挽到耳后,但她衣襟散乱,还有血色从衣服间透露出来。萧鸾顿时泪如雨下,急忙上前几步,扶住严蓁的双臂,泣道,「阿娘,让你受苦了。」 严蓁一震,她看着萧鸾垂着头,半跪在自己的身前,就像是许多年前那个胆怯的孩子,那个……虽然不得不依附她,却又固执的,不肯唤她阿娘的孩子。严蓁鼻尖微酸,她伸手过去,轻轻的抚摸着萧鸾的头髮,萧鸾的头髮大概像她的娘亲,带着些微的卷,发质也要更硬一些。 「六郎……」严蓁轻声唤了声,眼泪点点滴滴,滴落下来,落在萧鸾的手背上。 这是她看顾着从小长大的孩子,从一开始漠然客气,再到之后的爱护,严蓁曾觉得自己恐怕唯一的遗憾就是这孩子从不曾亲热的唤过她一声阿娘。每每总是那样客气又疏离的母亲两字,仿佛在刻意的远离。久而久之,就连严蓁自己都觉得没什么大不了起来。而今这一声情真意切的阿娘,到底还是让严蓁察觉到,其实她一直期盼着这一刻的。 母子两痛哭一阵,萧鸾就急忙唤来医生先为严蓁包扎,她看着被绑着的萧明和妙善,也没有再多说什么话,径直就转过身去,吩咐人马,准备回京。萧明再如何愤怒,妙善再如何阴狠,都和萧鸾没什么关系,成王败寇,胜利者当然不会去管失败者的哀嚎和愤怒。 严蓁修整完毕以后,也恢復了些许精神来,询问萧鸾:「你父皇如何了?」 「父皇伤势过重,已经……去了。」萧鸾颇有些担忧地看着严蓁。她见严蓁只是拧着眉陷入沉思,而并非悲痛,心头也暗自松了一口气。 「你父皇的诏书就放在床下,可有拿到?」严蓁问道。 萧鸾点点头,又道:「诏书和父皇的灵柩都已经由大兄护送回去了,孩儿则来救您。」 「煳涂!」严蓁嘆了口气,她咬咬下唇,说道,「我的性命又算得了什么,那诏书是我亲眼看着圣上写的立九郎为太子,你该一併护送。我知你素有孝心,只是两害相权取其轻,你还可遣兵过来,而不必自己亲自来的。」 「阿娘的性命很重要。」萧鸾回道,她见严蓁焦急的模样,顿了顿,又安抚道,「阿娘不必担心,父皇临去前,亲口让九郎继位,大殿人多,都是听见了的。而且大兄……是我们的人。」 严蓁闻言,这才松了口气,拍了拍萧鸾的手,又摇了摇头,说道:「如此……我也算不负药奴了。」她说完,神情恍惚,仿佛回想起了过往,过了片刻,她才回过神来,看着萧鸾,目光含泪,「六郎,从今而后,你也就不必如此辛苦了。」 萧鸾也笑笑,回道:「待到九郎长大,我就做您的好儿子,闲散过日。」她想着,在此之前,她还是要帮一帮齐霁真。从四海归来,她隐约察觉到齐霁真似乎有什么想要实现的东西,她的爱侣,她的伴读,从来都志存高远,萧鸾想,自己总是要帮衬一把的。 救回严蓁后,萧鸾就要快马加鞭赶回京中,京中想来也是乱成一团。萧鸾想着自己将一切事务都交到卫培风和齐霁真的手中,又觉得没有什么可以担心的。她的踪迹和着一封加急快信一起送到齐霁真的手中。 第337页 「我实在没有想过自己能说出口阿娘。我唤母亲多年,初时因为畏惧又害怕,那时候母亲并不喜欢我,而生母陡然离世,我也不愿叫别人阿娘。可是母亲对我多年的栽培与爱护,我虽不是她的亲子,却与亲子无异。人生在世,养恩总是大于生恩,只是母亲一词唤了多年,难以改口。但见到母亲那刻,我方明白,生死无常,我这般犹豫难决,是以为时光恆常,却未思量,其实阿娘两鬓已染白霜,经不起等候了。」 「遗诏一事,自然是要等成王回来再宣告。」 齐霁真拍拍袖中的信纸,隐去嘴角的微笑,抬头看着殿内乱糟糟的一团。萧鸑和萧鸾勤王,京中有长公主坐镇,而萧鸑却带着萧炜的尸体以及密封的遗诏回来。 这一下就炸了锅。 当时萧炜弥留之际,留下的话语,大殿之中人人听得清楚,大臣们就算有异议,也要打开遗诏看过才能知道。而如今一个半大不小的孩子,就要陡然继位,其他人又如何甘愿,将遗诏放置,万一被人替换又该怎么办才好? 因此有大臣主张立刻打开遗诏,按遗诏行事,而萧鸑却不贊同,他扶着棺木,这棺木还是他从匆匆从路经的人家那顺来的,显得显小而憋屈。萧鸑看着大臣,说道:「当初由我兄妹三人主持勤王,而今自然也该由我兄妹三人共同主持其他事务。九郎年幼,他与六郎是同母兄弟,自然也有兄长在才行。」萧鸑说完,又侧过身去看向萧韶,语带亲密笑意,仿佛是真的亲密无间的兄妹那般。 萧韶嘆了口气,又是一笑,回道:「一切都依大兄所言。只是这遗诏放在这里,若是被有心人替了又该如何是好呢?若是遗诏和父皇遗令不一,那又该如何呢?」 萧鸑点点头,也是一笑,道:「既然如此,那就由我守在这里,直到六郎回来。」他说着,朝九郎看过去,招了招手,让他过来,说道,「九郎你也在这里,陪着大兄,到六郎回来,好不好。」 萧涅咽咽唾沫,扭头过去,下意识的看了眼齐霁真,齐霁真朝他微不可见的点点头。萧涅的心头就陡然安定下来,他捏着拳头,看着萧鸑,用力的点点头,说道:「我就在这里,陪着大兄,也……也陪着父皇。」 萧鸑笑了起来,揉揉萧涅的头,说道:「好孩子。」 萧炜死了,遗诏还会颁布,而一直护着萧涅的萧鸾也还未归来,萧涅的安危就很成问题。萧鸑这样问萧涅,也是有让他守在自己身边,以护他安危的打算。萧涅显然是个乖巧听话又聪明的孩子,他乖乖的站在萧鸑身边,就像个听话的娃娃。萧韶站在一旁冷冷的看着这兄友弟恭的模样,她垂下头,手掌抚摸过棺木,说道:「既然如此,我们兄妹就都在此处吧。」 萧韶开了口,旁的大臣虽然也有想要说点什么的,但终究不敢再开口,只唯唯诺诺的应了下来,下去开始操办萧炜的丧事。至于朝中诸般事务,萧韶就让他们都搬到了殿上,她一边守灵,一边处理。 萧涅随同萧鸑坐在一处,他看着萧韶坐在案前低头处理事务的模样,有些嚮往,又有些好奇,但他却不敢说什么,只是惶然的坐在那里,看着父亲的棺木发着呆。突然之间,他就被接到了宫中,一群人告诉他,父亲临死前指了他做下一任的皇帝。而另一些人又告诉他,他还算不得下一任的皇帝,因为父亲的遗诏还未打开。 萧涅呆呆的坐着,他的脑子还有混乱,他一个人坐着这里,虽然有别的兄长和姐姐陪伴,可他还是有些害怕。他突然很想自己的兄长,他也怕停在棺木中的父皇,只是这里不止他一个人,他也不能抱着膝将自己缩在一个角落里。萧涅睁大眼睛,想自己一定要坚持下去,为了自己,也为了兄长和母亲。 所幸萧涅并没有熬上太久,萧鸾就回来了。她带着严蓁,风尘僕僕的归来,就对朝臣们说道:「本王归来,开遗诏吧。」 萧鸾似乎对眼下的情况并不在意,众人也知道萧鸾必然是从别处得了消息的。如今的成王早就不是当初那个父亲不疼爱,只能依附严家的傀儡了。在她的背后,有一个庞大而紧密的集体,成王的利益和他们息息相关,无论是谁,在面对萧鸾时,都不得不暂避锋芒。 遗诏被当场打开,首辅捧出诏书开始念。 「……着令长公主萧韶,成王萧鸾为顾命大臣,辅佐新帝,待皇帝亲政后还政。」 萧涅悄悄的看了眼萧鸾,萧鸾站得笔直,她眉峰凌厉,身上还带着肃杀的气息,她站在那处,身影盖住了萧涅,就仿佛在为他遮风避雨那般。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因为一边码字一边工作,所以晚了 上章有同学说得很对,严蓁不爱萧炜,她只是用自己来换萧炜危机时的感动,好让儿子继位。 本卷完了,下一卷就是长公主和萧鸾的斗争,当然还有大家最关心的小齐的问题了,下卷卷名叫:垂拱为寡人 其实我一开始的大纲是把严蓁写死的,但是我们不能为悲而悲啊,萧明为了保命也不可能杀死严贵妃的,所以贵妃就活下来了! =============== 感谢名单: 舍尔狂心扔了1个火箭炮投掷时间:2018-08-21 02:11:42 读者「毛不才」,灌溉营养液+12018-08-2:55:06 读者「噜啦啦噜啦噜啦嘞」,灌溉营养液+22018-08-21 07:48:30 第338页 读者「breathe」,灌溉营养液+102018-08-21 01:57:10 读者「lfdp」,灌溉营养液+52018-08-20 21:48:12 读者「阿难」,灌溉营养液+12018-08-20 20:43:22 序章 新帝 天还未亮, 少年人就已经被恭顺的宫人们叫起床了, 他睡眼惺忪, 却不敢揉眼, 只直挺挺的站在那里,任由宫人们一件一件的为他套上繁复又厚重的礼服。 中单玄衣, 蔽膝纁裳,大绶小绶, 宫人们跪在新帝面前, 悄默无声的忙碌着。最后再挂上平天冠, 十二旒低垂下来,挡住了年少新帝的容貌, 一旁新任的掌印太监恭敬的递上了玉圭。新帝接过来, 他看了看天时,此刻天空已经呈现出深蓝的颜色,距离天亮已不远了。 「阿兄可在外面?」新帝轻声问。 掌印太监心头一跳, 在这样的时候,新帝问起兄长, 可不是什么好现象。掌印太监躬身笑道:「成王已经在外面候着了。」 新帝嗯了一声, 他低头看了眼自己这身衣裳, 十二旒晃动,发出了细碎的声音,就仿佛是他现在纷乱复杂的心。掌印太监急忙轻声道:「陛下,小心。」在新帝行动时,十二旒不能发出声响, 因此要求帝王行为举止都要极为稳妥庄重。眼下里在这里,帝王还可以随心所欲,但出去就不能如此了。因此掌印太监才会如此提醒。 少年皇帝不再说话,他提起一口气,手握紧了玉圭,包金的下端摩擦着手掌,带来些微的痛感。他示意左右打开殿门,这才一步一步小心翼翼的迈步朝前。他的兄长早就在殿前等着他了。 「臣见过陛下。」 萧鸾朝萧涅一礼,举止庄重恭顺。萧涅有些不自在,他和自己的兄长相处时,向来是将兄长视作偶像和憧憬的对象的。而今对方却以臣服的姿态跪倒在自己的面前,这样的冲击让少年人心慌无措。 萧涅没有开口,萧鸾便不得起来,而其他的宫人也微微的躬着身子,不敢抬头。时间静默,掌印太监有些着急,生怕小皇帝刚登上位置就对自己的兄长忌惮,刻意下下马威。需知萧鸾虽然是臣子,却是手握实权的人物,眼下相对可不是什么好时机。 就在老奴犹豫着是否要提醒自己的主子时,萧涅仿佛终于回过神来,他左右四顾了下,在看到萧鸾还跪在地上,急忙说道:「阿兄快快起来。」 「臣遵旨。」萧鸾却是回得一板一眼。萧鸾站起身,看到萧涅站在那处怯生生的望着自己,似乎对她的生分不满又委屈。若是平常,萧鸾恐怕早就挂着笑去揉一揉少年的头了,而今萧鸾却只是站在那里,疏离的提醒着:「陛下,时间差不多了。」 「哦……哦……」萧涅急忙应了一声,他当先跨步出去,却发现无人敢立在他身前。他扭过头去,所有的人都在后面看着他,仿佛他是这里的领头羊。萧涅回过头,他没有再去想什么,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将自己心底的那些胆怯的想法全压下来,沉默的往前走。 继位大典每一步每个举动都有其寓意,容不得人擅做主张。萧涅只觉得自己像一个傀儡那样被摆布来,再摆布去。不过所幸这些事,事先都演练过,萧涅放空心神,也一一坚持下来。 萧涅上位的第一件事就加封了严蓁为太后,此前她是贵妃,就算萧涅上位,她也该是太妃,只是萧炜中宫空虚,萧涅便加封了严蓁,好让自己母亲名正言顺的在宫中最为显赫的位置。萧涅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严蓁,严蓁却只是笑了笑,回道:「你的生母莫要忘记了。」 萧涅觉得严蓁似乎并不看重这天下女子最为显赫的名号,他想不明白为什么,只好闷闷不乐的应承下来。而到了每日授课时,他去问兄长,萧鸾只一愣,她想了想,说道:「大概你我认为的好,都是我们自己觉得的好,而非阿娘想的吧?」 「那阿娘想要什么呢?」萧涅皱着眉头问。 萧鸾失笑,她看着弟弟,忍不住了想要揉头的想法,回道:「阿娘费尽心机为你谋划,只要你当一个好皇帝,那便是阿娘想要的了吧?」 萧涅沉思片刻,又道:「母亲为子女计,是爱护亲子,这是为我着想,我身为孩儿,自当回报阿娘的拳拳之心,但这是母亲为我计较,却并非是阿娘自己心中所愿。」 萧鸾愣了愣,她没有想到萧涅竟将这些分得一清二楚。她回顾往昔,若说是为人好这件事,齐霁真与她之间就曾彼此痛苦过许久,萧鸾费了很长的时光,才明白自己认为的好,对旁人而言,并不一定是好的这个道理。而萧涅却似乎一开始就懂的,萧鸾想了想,说道:「陛下,你这样的心很好,这天下必然会国泰民安的。」 萧涅似懂非懂,他坐在宽大的龙椅上,龙椅雕刻得十分华贵,檀木外头包裹住了坚硬的黄金,只是萧涅坐在这个位置上,才觉得这是一件很不舒服的事情。它只有冷冰冰的威严,却没有温情的片刻。 萧涅握紧了扶手,他看着兄长,又轻声说道:「我……朕会努力的。」 萧涅看着兄长露出了欣慰的笑容,这样的笑容在萧鸾和严蓁的脸上出现得时候似乎特别多,自从他当上了皇帝之后。萧涅觉得自己的肩头沉甸甸的,但他抿紧唇,还是努力的挺直背嵴。 萧涅毕竟不是小孩了,他也会旁听大臣们的商议讨论,他初时见萧韶和萧鸾在朝堂争论,一味偏袒萧鸾,但掌印太监却告诉他不可这般。萧涅心头混乱,转而去问严蓁。严蓁自从萧涅登基以后,就常年待在佛堂,并不爱理会时事了。就连萧涅的问安,严蓁有时候也并不理会。 第339页 只是这一次,严蓁还是见了萧涅,她听着萧涅的苦恼,沉默片刻,说道:「先帝指长公主与成王殿下为辅国,就是为了两强对峙,让您能安立其中。若您偏袒一方,使一方独大,于将来无益。」 「可是兄长与我是一母同胞的关系,朕不维护兄长又算得上什么好弟弟呢?」萧涅问道。 「待到日后还政时,皇上你想宠信谁都可以。但是如今,六郎虽是你的兄长,却也是你的政敌。」严蓁回道。 萧涅坐在那里,他想了许久后,方才问道:「阿娘当真这般想?」 严蓁笑了笑,回道:「你看,你是皇帝,旁人当然不可能对你下决断,却也能影响你,让你怀疑、猜忌。但是具体要怎么去做,现在如何,今后如何,也只有你自己去承受,去选择。」 萧涅沉默了以后,他回到宫中,先撤换了掌印太监,而他和严蓁所说的话,也没有对萧鸾再提起。只是之后的事情,萧涅就不再一味的听从萧鸾的话,而是有的时候也会偏向萧韶了。萧涅在偏向萧韶的时候,他也有些担心的看了看萧鸾,但萧鸾却并没有什么不快,萧涅知道自己大概是做了对的选择。但是这也让少年的心变得更加低落下来。 这些为帝的道理,萧涅更希望严蓁或是萧鸾能以更直白的方式告诉他,而不是先让萧涅自己去思考去猜忌。萧涅总有些怕,怕自己变得越来越像另一个人,一个皇帝,而不是萧涅本身。 萧涅感到害怕,可是这样大而空旷的宫殿中,只有萧涅一个人。半夜醒来时,萧涅坐在他的龙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外面,许久都没有合上眼。他本是一个纯良而温顺的性子,此前也并不觉得自己会登上九五之尊的位置。他虽然得到父亲的喜爱,但他自幼敏感,也知道父亲对他的喜爱,仅仅是一个父亲对于血亲的爱护。 「父皇为何会让我做帝王呢?」萧涅问萧鸾。 萧鸾想了想,又看看萧涅疑惑的模样,她本不愿将一些话告诉萧涅,可是身为帝王,有的事情却要看得明晰,而非浑浑噩噩度日。于是萧鸾说道:「你与大兄比如何,与我比如何,与长公主比,又如何?」 萧涅便回道:「我不及大兄在父皇身边久远,不及长姐贴心,也不及兄长多智。」 萧鸾笑了起来,她看着萧涅,慢慢道:「立储之事并非是天长日久的考量,而是先帝在身心俱疲下的冲动。他被萧明围困,身陷囚笼,天下至尊却不得自由。而他又渴求丹药,丹药却在他的儿子手中。无论从哪一点来看……日后也无论是死是活,先帝都会对他已成年的孩子们充满敌视和戒备。更何况,阿娘还一直陪着他。」 萧鸾看着萧涅皱着眉头,想要反对的样子,这才躬身行礼说道:「莫要担忧,我与阿娘谋划已久,登上帝位的,一定是九郎你。你有仁义,又能懂得从他人的角度看问题,今后定会是一个万人称颂的好皇帝。」 他想起此前他与兄长的对话,当时萧鸾夸奖他有仁义之心,能从他人的角度看问题,又赞扬他日后定能成为明君。 萧涅没有说话,他看着兄长欣慰的眼神,脑中想的却是,因为这样的生活,也并不是萧涅自己想要的啊…… 新的一年一晃而过,永嘉八年已经到了尾声。新的一年里,刚上任的帝王就将改换年号,设立自己在位时起始。 少年的新帝坐在宝座上,声音清朗的宣告了自己新的年号「元延」。而此时,距离他行冠礼亲政,还有三年时间。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本来不想解释萧炜为什么会立萧涅为储君的,因为我觉得还是写的比较明白了,但是看到前面还是有同学不知道,就干脆再写直白点啦,么么哒,爱大家,终于到最后一卷了,好开心!!! 明天不更新,我要顺大纲!谢谢大家的支持 ============ 第一章 娘娘庙 轰轰烈烈的夺位之争, 最后却只便宜了一个弱冠少年。这样的结局真不知道是应该唏嘘, 又或是感慨。凝聚在萧鸾身边的臣子们或多或少受到了一些影响, 他们要么是怀抱着期望, 要么是真的被萧鸾折服,但最后的结果却是让人难以接受。 萧涅与萧鸾兄弟情深是不假, 可是自古以来,权势总是能轻而易举的割裂亲情。因此也有许多人抱持着观望的态度, 而他们暧昧不明的原因, 也是因为如今的帝王年纪尚轻, 朝中大权旁落的缘故。还政以后又是怎样的一副光景,有的人不愿想, 而有的人, 却已是早早的做起了打算。 新帝刚刚颁布了年号,正值初春,大地回暖, 但春寒料峭,就算是白日里, 依然能感觉到寒意。只是道旁的柳条迫不及待的抽出嫩芽, 入眼尽是一片新绿。大朝刚散, 朝臣们三三两两的散开,有需要议事的自然凑到一起开小会,没有议事的,则要赶回去处理公务。 齐霁真披着黑色的大氅,和陈瑾一起并肩缓行。她幼时送入宫中做萧鸾的伴读, 对这座宫殿并不陌生,只是前殿朝臣聚头的模样,她小时候只和萧鸾趴在宫墙那头偷偷摸摸的朝外窥探过。有的时候,她们也能听到那些被剥了官职,又或是挨了板子的大臣们的惨唿声远远的传来。那个时候的大殿对她们而言是可怕又好奇的所在。 如今齐霁真已经可以来往在这里,每个看到她的人都会朝她挂起温文尔雅的笑容,风姿翩翩的说着影响这个帝国未来的大事,这是当初的齐霁真完全没有想到过的场景。 第340页 齐霁真出了宫门就下了车,她难得清闲,漫步街上,只是没有想到遇到了陈瑾。两人对望片刻,陈瑾笑道:「齐大人要去那里?不如同行?」 齐霁真摸不准陈瑾的意思,却也是点了点头,她与陈瑾向来有种惜惜相惺的感觉,无论是看在过往的情分,又或是两人相似的观点上,齐霁真都不愿与陈瑾为敌。只是……齐霁真放慢了脚步,只是两人各为其主,彼此之间一时也不知道说点什么才好,并肩一处走,无言又默契。直到那声音传来。 「如今朝廷两分,但无论是长公主还是成王,最倚重的却都是女人,这也是奇了怪了。我等堂堂男儿,还比不过两个女子么?」 说话声越发的低,但声音却也越来越猥琐,带着点男人都懂的笑意。齐霁真停下了脚步,陈瑾也停下脚步,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的听着。齐霁真见这里地处偏僻,左右无人,倒是适合讲些悄悄话。她嘴角勾起一丝冷笑,只听那声音道:「齐大人受宠,我倒是能理解,毕竟青梅竹马,再说王妃一直无子,成王怜香惜玉,再帮扶一把,让人扶摇而上。但陈大人么……」 「怎么,你如此忿忿不平,难道想要自荐枕席,去做长公主的裙下之臣?」另一人笑道。 那人仿佛被戳中了心思,话音里带出了羞愤来:「长公主面首三千,坊间谁人不知?得了长公主青睐,那就直上青云。更何况……又不影响娶妻入仕,这等好事,是个人都十分乐意。」 他那同伴哈哈一乐,说道:「那你还不如加把劲,今年据说有不少女秀才来考科举,你娶一个回来,从此以后夫妻一起在朝为官,岂不快哉?」 「兄弟你这就不懂了,陈大人一个妇道人家,在众人面前如此抛头露面,我等男儿颜面何存呢。娶妻求淑女,相夫教子才能让后宅安稳。至于红粉知己,那都是逢场作戏,你情我愿的风流事,长久不了。」说到这里,这人又颇为感慨的说道,「这些女子也不知是吃了什么迷魂丹,外面是这么好闯荡的吗?可不要花费了青春,临老了又无人愿娶,落得个老无所依的下场。」 两人嘻嘻哈哈一阵,话题就扯远了去。齐霁真心头火气,想要踏入巷中教训人一顿。但陈瑾却伸手去拦住了齐霁真,齐霁真愤怒的看着陈瑾。陈瑾看见对面女子清亮的眼中那纯粹的怒气,和齐霁真正当华年不同,陈瑾已经觉得自己老了,但对方这勃勃姿态,让陈瑾也难得的浮现出了几分真切笑容来。 陈瑾正想要说点什么,巷口交谈的两人已经转了出来,不过是两个年轻人,衣着普通,想来家境也是普通。他们头戴逍遥巾,衣着青色圆领袍,看样子是来参考科举的举人。 那两人看到陈瑾和齐霁真站在那里,身上衣着华贵,大氅宽大,盖住了大部分衣饰,却也隐隐的能从露出的衣裳看得出这是朝服。这两人立时吓了一跳,唯唯诺诺的避让开去,他们仓皇走出老远,齐霁真还看到他们扭头过来看她们窃窃私语着什么。 「陈大人为何不让我说话?」齐霁真将眼光移回来,说话的声音里也带着不满。 「世人的话,哪里是堵得住的?」陈瑾则悠然开口回道,「再说了,这些话,你我想来也听过无数次了,他们说得再多又如何?只要站在这个位置上,就始终会有闲言散语不绝。」 齐霁真摇摇头却不开口了。陈瑾见她眉眼之间有几分郁色,便笑道:「外城城西有处庙宇,是当年周相治水后,百姓立的生祠,如今依然香火鼎盛,你可愿一观?」 齐霁真一愣,回道:「我自幼在京中,竟不知周相在此地还有庙宇。」她幼时就对周元贞十分崇拜,如今听到陈瑾这样说,顿时来了兴致,立刻笑回:「自然愿意。」 陈瑾也笑,比起齐霁真的明朗,她更要内敛几分,她侧过身,将手一比,说道:「齐大人,请吧。」 齐霁真有些不好意思,说起来她比陈瑾小了十岁,当年在长公主的府上,也曾被陈瑾的一篇文章惊艷,说出自愧不如的话来。而后来陈瑾亦师亦友,更是让齐霁真觉得此人难得。如今齐霁真却高了陈瑾一阶,这其中自然有萧鸾的鼎力相助。齐霁真听到那两名举人说话,心头恼怒,其中也有一份是被说中心事的怒火。 齐霁真自认与萧鸾是情投意合,也知道自己如今步步青云,也是有萧鸾的原因。若是两人没有这层关系,自己又要在宦海沉浮多久才有今天的位置呢?但这个念头齐霁真只是脑中一闪,就没有再想了。她和那些不藉助旁人旁物,要依靠自己的人不同,从一开始她就在借力,也一开始就明白,假设永远都是假设。 两人定好去处,便一路前往。到了地方,果然见香火鼎盛,百姓来往不绝。齐霁真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见妇孺居多,她踌躇没有上前。周元贞是她少时憧憬的对象,哪怕是现在,她再读周元贞留下的笔墨时,依然会为之惊嘆。但是当初的生祠变成了寺庙,受人膜拜,这感觉又有些不同。 齐霁真一仰头,见庙门高挂了一个牌匾,上面写着娘娘庙三个大字。齐霁真便觉得有几分荒谬的感觉浮上来。 齐霁真和陈瑾都没有结婚,头饰自然也没有盘起来,一旁有人见了,有那好事的便上前攀谈说道:「娘子可是来求婚姻的?娘娘庙可灵验了,无论是求子还是婚姻都十分管用,娘子生得这样好看,娘娘保佑,定会让你觅得如意郎君,一生顺遂的。」 第341页 于是那几分的荒谬就变成了十分的荒谬。齐霁真后退几步,她一无法描述心头升起的荒诞、震惊甚至是一种兔死狐悲的悲凉。齐霁真摇摇头,那妇人见齐霁真的模样,十分好奇,却又怕惹事,急忙住口不再言语。而齐霁真则扭头去看陈瑾,陈瑾微笑着站在一旁,齐霁真便知道陈瑾定然是知道这里的情况的。 过了好一会儿,齐霁真缓过来几分,这才开口问道:「陈大人引我过来,是为了让我看这……看这……」齐霁真实在是不知道如何形容,她停顿片刻,还是将满心的苦涩压下,「陈大人究竟何意?」 陈瑾上前一步,扶住了齐霁真,齐霁真并未挣扎,她只侧头去看陈瑾认真的神情。 「齐大人觉得,你我比之周相如何?」陈瑾问。 「自然不如。周相开女子入仕之先河,惠泽你我。」齐霁真低声回道,她侧头又去看那人来人往,香火鼎盛的娘娘庙,脸上浮现出一抹苦笑,「只可惜……倒不如将这庙门都推倒,谁也不记得的好。」 「世人总是愿意更轻松自在的生活。自古女子被圈养内宅,无知无觉,自然觉得嫁人生子乃是头等大事,若要她们出去,她们自幼就没有学会迎难而上,又无一技之长。让她们入仕,她们反倒觉得你是在害她们。而保佑她们结婚生子,她们才会诚心供奉。」陈瑾慢慢的说道,她看着齐霁真,又问道,「齐大人以为我说的可对?」 齐霁真思索许久,这才慢慢点头,过了一会儿她又慢慢摇头,回道:「我在四海时,也见到许多女子出来打拼,她们……其实也有勇气毅力,能承担许多常人不能忍之事。」齐霁真沉默了片刻,这才说道,「哪怕是周相这样的人物,百年之后,依然被人扭曲至此,真不知道之后……」齐霁真打住了话头,她素来知道像她和陈瑾这样的人是少之又少的,世间的女子,无不以嫁人为首要任务,早在四海,齐霁真就见过许多这样的人物。 被相公欺辱了,打得半条命都没有了,齐霁真劝说和离,但对方往往只是摇头,说道:「老爷你未曾婚配,不懂的。」齐霁真确实不明白为什么,但她也由此明白,要劝说一个人改换思想,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情。 「我们还在,叫不醒装睡的人,但好歹,可以让世间的女子知道,还有另一种可能。」陈瑾回道。 齐霁真心头浮现出了警惕,她看着陈瑾,问道:「那陈大人的意思?」 「春闱在即,我想……总也该出现一个新科女状元了。」陈瑾回道,「你我当初皆是榜眼,可论文韬武略,又有哪个能压我们一头呢?」 齐霁真不言不语,而陈瑾的话就如蛊惑。 「你甘心吗?」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以前有个同事,曾经在妇联做过一段时间,就遇到过齐霁真遇到的情况。被家暴,被打得非常惨,她忿忿不平劝其离婚。但是人家不离,还说,你是因为没有结过婚,所以不懂。我不想阐述里面更深层的原因,比如说也许是因为她没有一技之长,离开老公就没办法生活,也许是因为她所在的环境舆论等等。 而离婚法制定时,连「确定离婚自由,凡男女双方同意离婚的,即行离婚。男女一方坚决要求离婚的,亦即行离婚。」这句话要不要加进去都经过极大的争议讨论,更不要说以下数据:1951年9月26日,中央人民政府政务院在《关于检查执行情况的指示》中曾公布的数字触目惊心:仅中南区就有一万多名妇女,因为婚姻不能自主,受家庭虐待而自杀或被杀。 ……好担心这文被锁……应该不会,这也是官方数据,瑟瑟发抖。其实作者的意思就是陈瑾的意思,世间当然有美好的婚姻,各人也有各人的说法,但是在此之上,我们要知道,我们还有其他选择,婚姻不是女人的「投胎」,也不是唯一的选择,而是你有权利这样的生活,也有权利选择那样的生活。 ====== 第二章 春闱前 礼部向来有督考之责, 当初萧炜原本为了平衡支持科举的□□与旧臣之间的矛盾, 提了严崇礼为礼部尚书, 从此以后, 礼部的职位就一直把持在严家一系的手中。后来严崇礼入了内阁,萧鸾趁机拿下了礼部尚书的职位, 安置给心腹,到后来才放心的将齐霁真提到礼部, 相当于摆在自己的眼皮底下。 齐霁真当时心神激盪, 但她毕竟已经不是冲动任性的少年人, 也不会立时就会给陈瑾一个答案。再细细琢磨,就察觉到了些许的不对劲。齐霁真按住额头, 庆幸之余, 又生出几许后怕来。 齐霁真沿着道路慢慢朝家中走去,京城之中每隔三年都是极为热闹的,各地的举人们汇聚到这里, 朝着梦想而去。或许因为朝廷之中有了两个女性高官,又有长公主参与朝政, 齐霁真偶尔也能看见一两个女举人, 她们无不是紧紧绷着脸, 带着好奇和敬畏打量四周。 读书需要精力和金钱的投入,就算是男性,普通的寒门,往往也是一家甚至一族全力供给,才能出一两个举人。若不是读书的料, 甚至连一个秀才都难,更不要说从举人再到士子了。 齐霁真以前或许不懂,她虽然困于自己的身份,却从未为金钱发愁过。只是在四海的那几年里,齐霁真才终于明白,穷到底是能有多穷,而穷又有多可怕,人又会被扭曲到何种地步。所以齐霁真开设女工,因为她知道,每一份金钱对于总是在需要银钱的家庭而言,是有多重要,只有这样,人们才会自觉的让女性出门,有了钱的人,也会腰杆更直,说话更有底气。 第342页 但女状元就完全不同了。齐霁真扭头看着街面,看着那些年轻又活泼的少年人的身影又沉沉的嘆了口气。 「革新之觉,从来都是推倒旧的,建立新的。若没有女状元,那就永远都没有女状元。三娘。」当时陈瑾按住了齐霁真的肩膀,深色的眼瞳对上齐霁真,仿佛是看透了她心头的慌乱,「你我已是如今的天下先,若你我不作为,那日后又有何人可以作为呢?」 当时齐霁真确实听到了自己心头热烈的跳动,仿佛是一种冲动。她和陈瑾,都是负重之人,一步一步爬到如今的地步,若没有怀抱什么,若没有一点半星的坚持,又如何能到如今? 「玩人丧德,玩物丧志。陈大人寄予小道,可要小心了。」齐霁真镇定自若的回道,仿佛并不为陈瑾的言论所迷惑。 陈瑾微微一愣,随即笑了起来,她看着街头上人来人往,看着对面娘娘庙,那牌匾已经有了些年头,上面的金漆都掉落了很多。陈瑾静静的看着,又突然说道:「若是玩人丧德,那老天就是最大的无德无情者。」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齐霁真则回答。 陈瑾似笑非笑的看着齐霁真,这才意味深长的回道:「齐大人的口舌,远比我想的更伶俐。」 齐霁真勾勾唇角,朝陈瑾一拱手,两人就此别过了。齐霁真转身离去,独自一人行走,将思路理清了,背后却浮起一层冷汗。她经不住想,若她答应了,会如何呢?若她没有答应……她当然不可能会答应,那她是否又真的甘愿呢? 离心离间,莫过于此。最为可恨的,恐怕就是陈瑾坦坦荡荡的将这份心思摆露出来,你明知前方有问题,却又不得不被勾起了心思。 齐霁真觉得这样的人物,当真是该收拢麾下的,只可惜註定是敌手。 回到府上时,灯火已阑珊,齐府挂上了灯笼,宅中管事打着一盏小灯笼在门口翘首以盼。见到了齐霁真,管事急忙迎了过来,低声道:「大人去了哪里了,殿下已经等了许久。」 齐霁真扫了眼管事,嘴角的笑容却带着点冷:「怎的,要为你的主子打抱不平么?」 管事心头一突,他此前确实是萧鸾的人,但萧鸾将他交到齐霁真的手中,卖身契也是一併过了户的。萧鸾既然放心将管事送来,他自然也是伶俐的人。管事急忙赔笑道:「仆的主人当然只有大人一个。只是殿下毕竟是王爷,久等总是不好的。」 齐霁真便也不再说什么。她和萧鸾的关系,府上又有哪一位不知的,只是她和萧鸾管得严,府中的人都是死契不说,哪怕是迎来送往的小厮也是经过了道道筛选,因此向来无人敢在她面前多嘴半句。 敲打过了管事,管事也不敢再多嘴,只是低着头,举着灯烛在前方引路。齐霁真拢拢领口,慢慢的跟在他的身后。齐霁真如今是正三品的官员,宅邸自然也要配得起身份,只是她怕人多嘴杂,因此宅院并不大。倒是萧鸾送了许多事物工匠装点,萧鸾现在的身份又是不同,皇上赏的,下面人送的,又或是自己直接从贡品中拿的,一股脑的往齐家扔。 今晚月色尚好,落在迴廊间,地面就如同浸在水中。管事一边走,一边轻声的说着今天送来了多少拜贴,又有多少才子投递了笔墨。距离春闱近了,这些人情来往,又或是自荐的人也开始增加。齐霁真还是第一次处理这些事务,在听到管事说话时,也认真起来。 这般一路走一路说,到了偏厅才止住了脚步。管事立在门口,恭恭敬敬的让开,说道:「殿下就在里面。」 齐霁真点点头,道了句你自去吧,就踏了进去。里面点着小香炉,齐霁真鼻尖微动,嗅出这是来自南洋的贡品,此前在帝王的小书房里也闻到过,有凝神之效,想来是萧鸾带来的。 一旁的丫鬟看到齐霁真来了,急忙上前来,将齐霁真的大氅解下。齐霁真一抬眼,看到萧鸾坐在一旁,正慢悠悠的饮着茶。萧鸾是皇子,虽然六岁前浑浑噩噩就如野人,但六岁后,还是受到了严格的管教,坐在那处,也半点不放松,腰背挺直如松,只是神情悠然,在看到齐霁真的时候,那双眼睛陡然亮了一下。 就像是一只等着主人的小狼狗。 齐霁真因自己的想像笑了起来。萧鸾看到齐霁真笑,她也随着笑了起来,说道:「可曾用过饭了?」 齐霁真回不曾。萧鸾便挺了挺背,一本正经的说道:「真是巧了,我也不曾用过饭。」 齐霁真顿时失笑,她扭头让躲在一旁偷笑的丫鬟们备好饭,这才施施然的朝萧鸾走过去。一旁的僕人们见状,都自觉地退开去,将满室安静留给两人。齐霁真捏了捏萧鸾的衣领,看着萧鸾,笑道:「等了我很久?」 「我一下朝就径直过来了。」萧鸾回道,话音里带着点软软的,撒娇似的不满。齐霁真想要揉揉萧鸾的头,到底是忍住了,只是低头道歉说道:「遇到了陈瑾陈大人,所以聊了一会儿。 「你与她有什么可聊的。」萧鸾下意识的皱起眉头。 「谈了谈当初的周元贞……我们这样的人,总是会对周相别有偏爱。」齐霁真笑笑,轻描淡写的将话题引开。 萧鸾也没有在意,她伸手从一旁的桌面上拿起一叠帖子,说道:「春闱快到了,这些人,都是有用的,你可以看看。」 第343页 齐霁真垂头去看那些帖子,这些人都是要参与科举的,虽然不一定都能拿到头名,又有蒙卷等等措施在,但漏洞也很多,可做的名堂也是很多的。就算考不过去,走了明路,此后也可以通过其他方式谋一个官身。这些事情,齐霁真也不是个孩子,在四海时,她就知道,甚至参与过。 只是如今,她才刚与陈瑾说完,就接到了萧鸾递过来的这些东西,心头不免纷乱,仿佛当初苦读想要改变世界的自己可笑又可嘆。 「我知道,放着吧,我会看的。」齐霁真回道。 萧鸾看了齐霁真一眼,她察觉到了齐霁真似乎有些不快,只是她还不太清楚这份不快到底来自哪里。萧鸾走到齐霁真身后,带着几分殷勤与讨好的为齐霁真捏了捏肩膀,笑眯眯的说道:「本王知道齐大人辛劳,齐大人的身体就交给本王吧。」 齐霁真一笑,伸手过去,捏住了萧鸾的手掌。她一点一点的将自己的手指挤进萧鸾的手指间,和她交握在一处。两人都不言语,过了片刻,齐霁真突然说道:「六郎,为什么人总是得陇望蜀,永不满足呢?」 萧鸾摇摇头,回道:「我也不知……我从不曾想过这些。」 齐霁真扭过身,看着萧鸾。萧鸾今年二十有六了,她的髮丝梳得一丝不苟,眉毛被刻意的加粗过,看上去英气十足,她有异族的血统,因此眉目锋利,鼻樑挺直,和普通的大夏女性都不一样。她在朝堂上需要威慑他人,因此装扮也颇为老成,不笑时,就有不怒自威的威严。齐霁真细细的打量着萧鸾,又问:「六郎想要个什么样的世界呢?」 萧鸾笑笑,道:「眼下这样就很好,阿娘在,九郎在,你也在。」 齐霁真眨了眨眼睛,她犹豫了下,才道:「可是我想要的却有很多。很多很多。」 「没关系啊。」萧鸾摸了摸齐霁真的脸蛋,笑道,「你不要怕,我在。」 作者有话要说:  玩人丧德,玩物丧志——《尚书》 六郎简直苏得不行了,你这是昏君的徵兆啊!! 今天看到滴滴又死人了,网上又有冒出来什么女孩要小心什么什么人。刑事案件90%都是男性犯罪,为什么出了事只会教育女性不该怎么呢?哪个小姑娘不是从小就学着防范?难道不应该教育男孩吗?大家还是学点什么防身吧,顺风车和拼车都最好不要打,走正规出租比较好,虽然不能完全防范,好歹概率低一些啊。 ps:明天休息,不更新,谢谢大家看文和看我叨叨 ps又ps:斯巴达的草帽,你要早点睡啊,3点多投营养液,修仙党要不得啊 ========== 第三章 巧遇 到了三月的时候, 就开始淅淅沥沥的下起雨来。这是京中的常态, 朦胧的细雨绵绵, 整个京城都仿佛笼罩在一层青色之中。这样缠绵的景色向来为文人所爱, 又因春闱是全天下最优秀的才子们汇聚的时间。因此,这个时候也是最令人惊艷的诗词集中出现的时候。 京中娱乐繁多, 伶人们会将才子们的诗词谱成曲子传唱,甚至会有伶人重金求一两首。 细雨绵绵, 所在地上却静默无声, 只有两边道旁屋檐堆积起水滴后, 偶尔滴落在青石板上的细碎声响,悦耳动听, 就如琵琶细语。 齐霁真大步走在道路上, 在她身后,一个小吏急急的撑开伞,努力的为她遮雨。因为男女之别, 也因上下官之别,小吏的身子几乎都在伞外。他时不时抬起衣袖抹一把脸上细密的水珠, 说话声音也是又急又快:「东西都已经准备好了, 监管名单也已经拟好上报, 上官不必担忧。」 「再核查几遍。」齐霁真回道,她刚从贡院里回来,这是她第一次负责春闱,哪怕这是礼部已经做习惯的活计,齐霁真也不敢放松分毫。齐霁真顿了顿, 又道,「这是新帝上位的第一次春闱,决不可出什么岔子。」 那小吏急忙应了声是。说话间,齐霁真也从满脑子公务里回过神来,将脚步放得慢了些,那小吏也放慢了脚步,还是紧紧的跟在齐霁真身后。齐霁真见他衣衫都湿透了,形容也十分狼狈,这才察觉伞都她一人占了。齐霁真左右看看,寻了个店家,就招唿小吏过去。 两人刚入店门,店家就急忙迎了过来。他看到小吏那身湿衣服,露出点不满来,但是对方的官服还是威慑了他。店家挂着笑容,态度温和,说道:「两位老爷,店中还有贵客,您看……」 齐霁真摆摆手,对店家口中的贵客并不在意,指了指小吏道:「替他拿什么东西擦擦,然后再送一把伞来。」她抬头看了看匾额,上面写着珍宝阁几个字。齐霁真便将手一背,又道,「店中可有什么珍宝玩物么?」 店家见来了生意,笑容顿时也真诚许多,他叫来小工招待小吏,自己则带着齐霁真往里走。齐霁真进了店,淡淡扫了一眼,只见一楼柜檯上都摆放着不少金银玉器,而通往二楼的楼梯处,却有几个身材高大,身着劲装的男子立在那里。在齐霁真进入店中那瞬间,几名男子都立刻警觉的朝齐霁真看过来,在看到齐霁真一身绯袍后,又似乎放下心来,将目光移开去。 当今官制,四品以上尽着绯袍,这几个人分明是白丁,但在看到齐霁真的衣袍后却露出了不以为然的表情。而这时,店家似乎也注意到了齐霁真打量的目光,便悄声说道:「贵客在二楼选购,都是女眷,因此不好打扰。」他说着,话音一顿,似乎也意识到面前的也是一个女子,他又道,「大人可有什么想买的么?」 第344页 齐霁真却并不在意店家的话,她背着手,一一扫过柜中的货物,店家见状,急忙跟在她的身边,尽职为她介绍,见她始终不答话,于是才又道:「不知大人想要买什么?店中另有一些好物在二楼,待贵人离开,草民就带大人上去看看。」 齐霁真听到店家的话,心头顿时有了猜测,只怕那位贵人身份尊贵,才能这般。齐霁真在官场混了许久,面上功夫也是做得很不错了。她笑笑,以示自己全不在意,在看到店家明显松了口气后,这才说道:「友人快到生辰,想送一点东西。」 店家闻言,又见齐霁真嘴角带笑,神色轻松,便知这友人是亲近之人。他凝神思索了一番,斟酌言辞,说道:「我们有上好的崑崙玉,赠送友人再合适不过了。」对方明显是四品以上的官员,问对方的友人是男是女并不适宜,店家也就选了个折中的方案。齐霁真摇摇头,她原本并没有想要买点什么,只是借个由头好让随同的小吏歇一歇。只是进了店,见店家东西确乎算得上不错,又想到萧鸾生辰快到了,这才起了份心思。 「可有什么稀罕的物件?」齐霁真露出了不甚在意的模样。 店家急忙又说了几个,齐霁真撑着头,一脸懒散:「我那友人,自幼锦衣玉食,寻常的珍宝玩物恐怕看不上。」 店家想了许久,道了句稍候,转到内室里捧出了一个锦盒来。他一脸神神秘秘,齐霁真也来了点兴致,只见店家将其打开来,是个比手掌大不了多少的小玩物,上面虽然镶嵌了宝石,却也依然能看出来这是一件杀人兇器。 齐霁真面容也凝重了些,她直起身子,盯着那东西看了会儿,这才说道:「这是手铳?你是从哪里来的?」 店家见状,笑道:「大人见多识广,竟知道此物。这是从南洋来的稀罕物,京中少见得很。」 「这东西上弹慢,准头又不准,除了好看些,就没什么了。」齐霁真说道。 那店家急忙赔笑:「说是这么说,可出其不意还是很有用。这东西弹丸发得快,让人防不胜防,又小巧好带,十分实用。」 齐霁真沉吟不语,就在这时,一阵脚步声起,一个谄媚的声音先道:「王妃慢走,有什么不满意的,我们还可看看其他。」 「烦劳掌柜了,玉都是好玉,却不够奇珍。」跟着一个温柔的嗓音响起来。这是京中贵女最常的声调,不紧不慢的样子,又带着十足的镇定。 齐霁真听着觉得这嗓音有几分耳熟,但语气却不是常见的,她带着好奇望过去,正好对上那人回望的目光。这一看,两人都是一愣。来人身姿娴雅,头戴锥帽,薄纱落下,只隐隐约约可以看见内里容貌。但齐霁真却是十分眼熟的,齐霁真反应快,她急忙起身,朝那处躬身一礼,说道:「臣见过王妃。」 李安歌抿抿唇,压下了心头陡起的波澜,道了句:「齐大人不必多礼。」齐霁真从善如流的直起身,两人对望一眼,又都移开目光,一时之间,气氛凝重,两人却都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 而这时李安歌身边的贵妇却带着几分讨好的说道:「王妃你看那里。」李安歌便顺着贵妇的手指望过去,目光落在手铳上,她带着几分好奇的问:「这是何物。」 店家看看齐霁真,再看一眼王妃,他只稍作斟酌,就回道:「此为手铳,是从南洋来的玩意儿,十步之内,百发百中。」 李安歌正自沉吟,一旁的贵妇已经开口了:「我看此物好,他们男人不就喜欢这些打打杀杀的东西吗?」 「舅母……」李安歌轻声唤道,她有些打不定主意,只是又下意识的看向了一旁似乎无聊的齐霁真。贵妇见状,轻轻的拉了一下李安歌,说道:「王妃你再不下决心,东西可就也要被人抢走了。抢走倒也无所谓,就怕是日后后悔起来,就不好了。」 这话明着说是这手铳,但知道的人都知道在说什么。齐霁真穿的是绯色官服,官场上这样的大官,又是女性,可说是寥寥无几。平头百姓分不清,这贵妇是严崇礼的正妻,有诰命在身,也是出入宫廷的人,怎么可能不清楚眼前的哪一位。只是这位和成王关系不同寻常,又是青梅竹马,坊间传闻也各有版本。贵妇知道男人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天性,她的丈夫严崇礼也有数个小妾。但贵妇看到齐霁真时,心头还是忍不住升起了同仇敌忾的情绪。 有官身又如何?连门都没有进,充其量不过一个外室,又何足道哉。 齐霁真似乎察觉到了贵妇的心思,她似笑非笑的看了贵妇一眼,则头对店家说道:「既然王妃在这里挑选,那我就先走了,此后再来。」 店家似乎也察觉到了气氛不太对劲,急忙应了一声,就要送客。齐霁真朝李安歌和贵妇一礼,就要告退。 「齐姐姐!」李安歌突然道。 齐霁真脚步一顿,扭过头来,看向李安歌,那一瞬间,她表情冷肃,李安歌竟下意识地打了颤。贵妇见状,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她扶着李安歌,将下巴一扬,说道:「你一个区区三品的官儿,告退为何不跪下,只一躬身就够了么?」 「于情,你也听到王妃方才叫我一声姐姐,姐妹之间何须跪拜。于礼,我乃朝中三品官身,见陛下仪事也是无须跪拜的。怎么?王妃还大得过陛下去?」齐霁真回道。 贵妇顿时讪讪,陛下年岁不大,还不能亲政,王公对陛下也是心存几分轻视,只是碍于辅国的都是实权人物,被牢牢压制住心头的轻蔑。而明面上,更是无人敢说一句轻视的话来。 第345页 「此事是我不好。」李安歌说道,她朝齐霁真一笑,又细声细气对贵妇说道,「舅母好心,我心领了。两位都是王爷心中极重要的人,莫为了些许小事伤了和气。」 李安歌说出这话,齐霁真心头一跳,到底是绷着脸,没有开口。李安歌又道:「我少出王府,也少有看到姐姐。今日巧遇,我心中十分欢喜,只是想让齐姐姐有空便来王府中看看我,你我也好叙叙旧情。」 齐霁真勉强一笑,回了句自当前来的场面话,就转身离去。只是在临走前,她耳中还传来李安歌和贵妇的说话声:「妾身勉强识的几个字,家国大事,都是男人们的事。王爷的事,我等妇道人家,不懂,也不想懂。舅母好容易来一次,就莫要提那些扫兴的话了。」 齐霁真心头忽动,放缓了脚步,她回过头去,但李安歌站在那里,脸被薄纱笼罩,显得朦朦胧胧的,一时之间,也看不清她的表情。 作者有话要说:  疯狂埋线 想要写的细緻点,哈哈哈,虽然可能进度慢了点 =============== 第四章 妇人 初春天黑的早, 在天色暗淡的时候, 马车停在了严府上, 门口的小厮看到, 急忙迎上来。严崇礼从车上下来,懒洋洋的伸了个懒腰, 这才进到府中。 严崇礼的正妻卫氏早就等着了,严崇礼进了屋, 手一摊, 一旁的丫鬟就笑着递上了早就备好的热汗巾。严崇礼擦了擦脸, 看着卫氏坐在那处的样子,也笑了笑, 说道:「怎的, 事情办妥了?」 「哪里算得上办妥。」卫氏也笑起来,走到严崇礼身后,为他脱下厚重的官袍, 「我借着六王爷的生辰,带着王妃出了趟门。她每日里待在王府中, 说是相夫教子吧……子没有看见, 夫的心思也不在, 也怪可怜的。」 严崇礼在外面劳累了一天,听到卫氏说的话,也只笑笑,这种家宅小事,他是惯常不会放在心上的。严崇礼虽然年纪大, 但是精神头不小,前几日才纳了房十六岁的小妾,在他们这些人看来,成王就一直只有正妻才是不可思议的事情。至于卫氏觉得的可怜,严崇礼就更不会放在心上了,正妻的位置在那摆着呢,怎么能说没有放心思呢? 卫氏见严崇礼并不感兴趣,便绕过了这个话题,说道:「王妃说自己什么都不懂,给我这打太极呢。」 「早料到了,这些日子你就多走动走动,王妃性子绵软,你说动了她,让她吹吹成王的耳边风就好。」 卫氏低眉顺眼的应了声,她看看天色,又见严崇礼的模样,心头不愿他去别的小妾处,便掩嘴轻笑道:「老爷你猜我们在路上遇到了谁?」她也不待严崇礼猜,便续道,「是成王当年那个伴读,如今的礼部左侍郎齐霁真。」说着,她又撇了下嘴,带着几分不快,「如今也得叫上一声齐大人了。」 严崇礼倒是挑了挑眉头,摸着鬍鬚,他笑道:「这也当真巧得很了。」 「可不吗?这齐大人倒是嚣张得很,对着我与王妃亦无惧色,还出言挑衅,看来成王是宝贝得很嘞。」 严崇礼摆摆手,回道:「她晋升的速度这般快,说是平步青云也不为过,若没有成王,她能这么快吗?」严崇礼露出了男人心照不宣的笑容来,对齐霁真并不放在眼中,「说是什么政绩突出,四海原本就是富饶之地,换个人难道就做不到了吗,不过都是些藉口罢了。」 「既然如此,为何我们不去游说那一位呢?」卫氏问道。 严崇礼露出了一点轻蔑的神色来,道:「正妻就是正妻,外室就是外室,这两者怎能混为一谈。再说了,如齐霁真这样的女人,总是自持聪明,却总爱做些蠢事。她们不曾婚配,又怎能了解亲缘血统,又怎知道宗族礼法?」说到这里,严崇礼冷笑一声,「没有祖宗家法,惹得家中丢尽脸面之人,却当了礼部左侍郎,这简直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若是庇护者死,不过又是一个邓通。」 卫氏讪笑一声,她不读史书,当然也不知道邓通是何人,只是想来不是什么好人吧。只是听到严崇礼的话,便觉得那眼高于顶的齐霁真最后定是不得好死的。卫氏心头顿时舒服许多来。 「老爷今晚……」卫氏捏住严崇礼的肩头。 严崇礼知道卫氏的意思,他沉吟片刻,又展露了点笑容:「今晚我就宿在这里。」 卫氏闻言大喜,急忙叫来丫鬟开始准备。 严家喜气洋洋,成王府上也是如此。 李安歌绞着手指,今天萧鸾难得来一次,李安歌很是开心,但是她又有些怕。萧鸾屏退了众人,她看到书桌上放着一卷书,走过去一看,上面写着《醒世恆言》四字。萧鸾随意的翻了翻,又笑笑,放到一旁,她看着李安歌坐在那处看着自己,仿佛带着点期翼的模样,于是走了过去,为自己倒上一杯茶,笑道:「怎的,王妃可有了心上人,想要本王做主了?」 李安歌脸色一白,她摇摇头,说道:「绝无此事,王爷莫要拿妾身的名节开玩笑。」 萧鸾顿时一僵,她看着李安歌的样子,斟酌了片刻,说道:「王妃,你也知你我夫妻究竟是什么样的笑话。这么多年来……我虽感激你为我尽心尽力,可扪心自问,我对你也并不够好,若说你对我怀有什么旖旎心思,我是不信的。」 萧鸾一边说着,一边注意着李安歌的脸色,她见李安歌脸色越发苍白,却并没有反驳,心头已经确定了泰半。她敲了敲桌面,看着李安歌睁着一双无神的双眼看着自己。萧鸾心头稍软,到底没有什么什么,只安静的看着李安歌。 第346页 李安歌垂下了眼,她知道萧鸾说的不错。诚然萧鸾在生活对她尚算不错,可是两人之间说话时相敬如宾,既无肌肤相亲,又无子女绕膝,少女时的憧憬早已经随着时光的流逝而消逝。剩下的是什么呢?李安歌也不知道。她缠绕着自己的手指,没有说话,她想要什么,她可以要什么,这是连李安歌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情。 萧鸾嘆了一声,到底没有再说什么,她站起身,披着单衣,坐在床榻上,对李安歌说道:「今日舅母来,可是说了什么?」 李安歌见萧鸾略过了此节,心头顿时一松,回道:「舅母说=我们两家许久未曾走动,定要多走动走动。她还说……」李安歌小心的看了眼萧鸾。 萧鸾半眯着眼,她坐姿随意,毕竟她也要时常来王妃这里,张示一番自己对王妃的重视,这么多年过去,再如何矜持,也会变得随意起来。她听到李安歌话音一顿,便转过头去看她。李安歌见状,又道:「舅母道,成王府与圣上与他们是一家人。此前家中多事,不能来往,如今风平浪静,自然是要勤来勤往,可不能让旁人钻了空子。又说朝堂中更是要如此。」 萧鸾听闻,发出了一声嗤笑。李安歌急忙闭上嘴,局促不安的看着萧鸾。萧鸾放柔了点声音道:「那你是怎么回的?」 「我回我只一介妇人,不懂那些事。」李安歌回道。 萧鸾点点头,她想了想,又道:「这几日,你便去你父亲那里吧,我听说岳丈的续弦刚生了一个孩子。于情于理,也该去看一看。」 李安歌低眉顺眼的应了声是。萧鸾打量着李安歌,许久后,才又道:「这段时间,书看得如何?」 「我……我不喜那些,也看不太懂。倒是话本很有意思。」李安歌说道,她有些畏惧的看着萧鸾。 「我倒听夫子说你学的很好。」萧鸾答道。 「是……都是照本宣科的东西……而且……」李安歌没有再说什么了,在她的周围,她带来的丫鬟,她的娘家,甚至昨日里见的舅母,都以一副不屑的语气对她说,看这些又有什么用呢?你又不是男人,这些什么歷史啊,什么策论啊,都是男人该干的事情。读书有什么用?看看话本多好。 萧鸾闻言,也就不再说什么了。她们两人就如同往日里那般,说着不痛不痒的几句话,然后各自安睡。第二日,萧鸾走得早,待到李安歌醒来时,床榻早已冰凉。一旁的丫鬟语带艷羡,说道:「王爷真是心疼王妃,还特意叮嘱我们不要吵醒王妃。」 李安歌对这样的奉承话早就已经免疫了,她提起一个笑,就算敷衍过去,又吩咐人好生装扮了自己,这就踏上了回娘家的路。 李正清得了消息,早就在门口候着了,在看到李安歌后,脸上也忍不住露出了笑容。李安歌少有回家,看到父亲时,双眼一红,忍不住就要跪下。李正清急忙扶住了李安歌,说道:「使不得,尊卑有序,你如今可是王妃了。」 李安歌看着父亲给自己行了礼,她心头微酸,待到父亲起身,又给父亲行了父女礼,两人和乐融融的往里走。之后就是女眷所在了,李正清的续弦容氏因为坐月子,只能待在房中。李安歌去看的时候,容氏怀里还抱着小小的婴儿,是李安歌的弟弟。 容氏二十多岁,比李安歌大不了多少,李正清嫁女后,地位也水涨船高,但李正清却并没有高攀的意思。容家只是普通的良家子,因为嫁妆难凑,因此在家里一直耽误着。李正清了解了情况后,就定下了婚事。 容氏虽然年岁不大,但或许因为刚做了母亲,脸上挂着的笑容都充满了母性的光辉,在看到李安歌时,她有些不自在,却也还是娴雅的朝李安歌笑道:「我就听到外面的喜鹊叫,原来是王妃来了。」 两人说了会儿话,李安歌就退了出去。李正清早就等着她了,李安歌毕竟是出嫁的女儿,不常来,而且两人身份并不对等,若李安歌思念父亲,完全可以召李正清来见。因此李正清心头也有些不安。 李安歌将这两日的事情都一一跟父亲说了,又说萧鸾让她过来住两日。李正清便点点头,回道:「如此……你这样做是对的,成王身居高位,也不适宜和首辅过近。你便在家中待几日吧,记得备上帖子交到你舅母那里去,免得人说我们李家的女儿不懂礼数。」 李安歌又应下了,她想了想,便道:「严首辅是想与王爷联合吗?我听舅母的话,似乎对长公主多有不满。」 「朝堂的事,瞬息万变,谁又说得清楚。这些事让王爷去操心就好,你听从他的安排即可。」 李正清欲言又止,齐霁真高调回到京中,其中有成王的手笔,因此众说纷纭,种种传闻喧嚣其上,李正清也听了许多。但他想了许久,只是道:「你们成婚多年,却无子嗣,原本这些话本不该父亲说的。但你生母早逝……需得知道,你只有生下儿子,才是你安身立命的所在。与其花心思揣摩朝堂,不如早生个孩子,为父也才好放下心来。只要有个儿子,你地位就稳了,旁的风雨再也侵扰不了你。」 李安歌不敢再多说什么,也不敢再多想,只是应是。她忽的想起自己桌面上的话本,想起萧鸾说的那些话,便觉得,其实世间众人其实都是如此,日子,就还是这样过吧。 作者有话要说:  李安歌不会黑化,我本来想等之后写到后面在说下李安歌的,但是看到大家写的,我觉得还是先说一下吧 第347页 我之前写到李安歌的时候,就曾经写到过,李安歌是一个对标,她的原型就是传统妇女,也是我们身边很多时候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那些女人。她们会抱怨,但是别人劝说的时候,她们也永远不会踏出改变的那一步。她们认为女人就该是这样,她们有的人甚至有很好的学歷,去外面读过书,但是依然会因为父母的要求回到一个小小的城市,做着很低工资的工作,然后结婚生子,听身边人嘲笑女人读那么多书干什么。 李安歌就是这样的人,她的环境,周围的人都在不停的告诉她什么才是女人,哪怕萧鸾给了她选择,甚至让她读书,她会羡慕齐霁真,但是她也永远不会改变。 ps:到周日都隔日更,最近有点忙,而且病还没好,特别渴睡 =============== 第五章 心思 卫氏得了李安歌的信, 心头也知晓李安歌的意思, 这后面若说没有成王的意思, 卫氏是决计不会相信的。这么一想来, 卫氏心头也不痛快,得了空便朝严崇礼抱怨。 「成王当真是得了势了, 也忘记了我严家的恩情。也不想想,他一个孤儿, 能有今日, 不全是仰仗了严家在后面撑腰吗!」 严崇礼道了句慎言, 但表情却也是不以为意的。卫氏见严崇礼面容上并无惊怒,便知严崇礼其实也是一般想法。卫氏便皱眉道:「都说儿要亲生, 这是不是从自家肚子里出来的, 就是不一样。我看啊,成王这样骄横下去,待到皇上亲政那日……」她从鼻尖轻嗤了一声。 严崇礼皱起了眉头, 他道:「你说的也不无道理。将来皇上亲政,还得仰仗我严氏才行。」 卫氏闻言, 掩着嘴笑道:「何须将来, 妾身得到消息, 如今中宫空虚,严太后正着急呢,太后身边的丫鬟传出话来,说不日就要着令礼部收集未出阁的良家女子画卷呈上去了。」 严崇礼这才一惊,说道:「良家女子?太后这是……」他急忙起身, 转了一圈,又道,「这不行,中宫之位绝不能落入旁家!」他定了定神,看向卫氏,「你明日……不,不,我明日进宫一趟。妹妹简直是疯了!」 次日,严崇礼告了假,就急匆匆的入了宫。严蓁倒也没让人拦着,严崇礼进了殿,严蓁成了皇太后,但景仁宫她住惯了,便也没有搬。严崇礼一进殿门,就先闻到了烟火香味,他抬起头,见堂中供奉着一尊佛像,而严蓁坐在那处,手持佛珠,低眉顺目。一晃眼间,严崇礼还以为自己看到了已经过世的姑母。 严崇礼回过神,朝严蓁行了君臣之礼,严蓁挥挥手,让自己兄长起身,问道:「兄长前来是为了何事?」 严崇礼急忙摆手,道:「你我兄妹,一母同胞,血脉相亲,自然是来探望太后……」他话说到一半,见严蓁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也颇不自在的咳嗽一声,垂首道,「老臣这次来,是听到些消息,皇上可是要选中宫了?」 严蓁嘴角的笑容变浅,她让人送来座椅,招唿严崇礼坐下,这才道:「昨日才提的事,兄长今日就知道了,消息当真是灵通非常。」 严崇礼脸色一白,刚坐下又立刻起身来,躬身道:「我这是也是担忧皇上的终身大事,皇上虽是外姓,却也流着我严家的血脉,更是去世的同音唯一的子嗣。皇上虽说是九五之尊,可也得唤我一声舅舅,于情于理,我都比外臣更多花心思。」 「皇上的终身,自有我这个做母亲的为他担忧。兄长你只要做好本分的事,为皇上分忧就好了。」严蓁不紧不慢的回道。 严崇礼心头恼火,却也不得不压下脾性,转口说道:「我严家嫡系,也有几个未出阁的姑娘,正好与皇上年纪相当,正好相配……」 严蓁笑了笑,答道:「兄长一个堂堂内阁首辅,如今竟要做媒人的勾当么?我倒是不知兄长竟有这样的好口才。」 严崇礼被严蓁的话顶得一时说不出话来。他身为内阁首辅,又是当今皇上的亲舅,虽然先帝指了成王与长公主辅国,但哪怕是成王和长公主,见了他也得赔笑脸。严崇礼已经很少受气了,如今他一而再再而三的被严蓁驳了面子,也觉得脸面大失,就连脸色都沉了下来。 严蓁见状,目色暗沉,她端起茶,慢慢的饮了一口,说道:「此事自有司礼监与礼部共同督办。兄长若是想要安稳长久,就莫要把手伸得太长太远。」 严崇礼闻言,一张脸红了又白,最后黑沉沉的行了一礼,硬邦邦的离开了。严蓁看着严崇礼大步离开的背影,嗤笑了一声,又转头问绮罗道:「除了严家,还有哪几家来探消息了?」 绮罗行了一礼,又说了几家的名号,严蓁点点头,说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倒都是些有能耐的。」绮罗垂首没有言语,她随同严蓁多年,就是知道什么话该听,什么话不该听。 大殿之中悄然无声,过了一会儿,严蓁轻声念诵佛经的声音再一次响了起来,绮罗静静地点燃了檀香。只见青烟裊裊,布满大殿之中,严蓁坐在其中,手握着菩提珠串,双眼似垂未垂,模样真是像极了殿上供奉的神佛。绮罗遥遥的看了眼严蓁,又悄然一声嘆息,悄悄的退出大殿。 不日,皇上颁了一条旨意,其中言曰:「后、妃、宫嫔,慎选良家女为之,进者弗受,妃、后多采之民间。」这话一出,便引发了轩然大波,朝中争议不休,大臣们联名反对,道民间女子读书识字皆有不足,礼仪仪态更是难以入目,如何能当得起国母之位。 第348页 萧涅坐在龙椅看,看着下面大臣们争得面红耳赤,引经据典的互相责骂。这还是萧涅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场景,也还是第一次知道帝王原来还能被大臣们这样反对。萧涅心中有些惧怕,脸色都苍白起来,只是他牢记着兄长的叮嘱,努力的挺直背嵴,没有露出惊惶的神色。 大臣们从白天争到傍晚也没有争出个所以然来。萧涅悄悄的看了眼自己的兄长,萧鸾站在那处,双手环绕在胸前,似笑非笑,目光却一直盯着说话的那些人。萧涅熟悉兄长,知道她一定是心中有些生气了。萧涅同情地看了几眼那几个口沫横飞的大臣,又悄悄地看向自己的长姐。萧韶双手矜持的放在身前,眼眸垂下,若不是她站得笔直,萧涅几乎要以为萧韶都要睡着了。 萧涅偷偷的笑,他看到萧鸾陡然朝自己望过来,横了自己一眼。萧涅轻咳一声,叫了声打住,又道了声明日再议,这才消停。只是这一出,萧涅就觉得自己浑身酸痛,他揉着头,觉得头也有些痛,服了一碗安神药,这才沉沉的睡去。 萧涅睡得沉,但其他人可没有他这样的好运气。当天夜里,严崇礼就径直到萧鸾的府上来。 对于这个名义上的侄子,严崇礼其实并不愿正面与她对上。严崇礼既看不起萧鸾,却又在心头警惕着这个孩子。萧鸾伸手,笑了一声:「舅父请坐。」 严崇礼轻咳一声,东拉西扯了一会儿家常,萧鸾也笑眯眯的与他打着太极。待到气氛热络了,严崇礼才道:「六郎可知为何圣上要下诏?」 萧鸾眼一眯,知道严崇礼这句话问的是背后到底是谁授意。她笑了笑,回道:「我也不知,既然着礼部下旨,恐怕也是有理可循的吧。」她微微一顿,眼见着严崇礼显而易见的焦虑,又道,「舅父身为首辅,又是圣上的亲舅,侄儿的婚事,是一件大喜事,舅父要为圣上开心才是。」 严崇礼饮了一口茶,皱着眉头不语。他还在思索这里面到底有什么样的深意。 这时候,萧鸾将手往上一举,说道:「这些日子里,我时常想起父皇。父皇文韬武略,年轻时候,也多靠了舅家才有此后的种种。如今圣上母舅是严家,想必严家尊荣能一直持续下去。舅父不必太过担忧。」 严崇礼得了这番不明不白的话头,回去的路上也在思索。为何萧鸾要提起先帝,先帝幼年登基,初在位时,严家不过是世家中一个小小的家族而已,说不得什么尊荣。有而今的风光,也是在先帝真正把控朝政之后。真正……把控朝政…… 严崇礼陡然一惊,他想起此前权臣当道,逼迫当时弱小的先帝娶了出身良家的王皇后。而今的情况和当初又是何等的相似,同样的权臣当道,那么如今想让圣上娶良家女的,究竟是萧鸾,还是那位长公主,萧韶呢?又或是……两者沆瀣一气,合力而为?严崇礼锁紧眉头,心头心思浮动,难以抉择。 且不说严崇礼的胡思乱想,萧鸾送走了严崇礼,便坐回来慢悠悠的喝茶。最近几日里,李安歌不在,王府也似乎和往常没有什么区别。萧鸾没有开口,旁人自也不敢说话,过了一会儿,下仆来报,说长公主来访。 萧鸾笑了一声,道:「今日的访客倒是不少。」 萧鸾请了萧韶入内,她见陈瑾还跟在萧韶身后,忍不住笑道:「陈大人与阿姐感情真是好,这样晚了,还在一处。」 萧韶抬袖掩嘴轻笑道:「我与陈大人的交情,朝中谁人不知呢?阿弟是羡慕了吗?」 萧鸾默了一瞬,她心头确实是羡慕的,若她也是女儿身,那必然是要缠着齐霁真日日夜夜不会分离。只可惜她现在是男儿的身份,哪怕不住在一处,外面的人也传出不少难听的话来,自然不可能像萧韶这样出入都在一处了。 萧鸾暗自唾弃自个儿哪壶不开提哪壶,默默的转过了话题,请了萧韶上座,待到茶水果盘到齐,这才说道:「不知阿姐前来,有何要事?」 「倒也没什么要事,就是想问一句,圣上的婚事可有章程了?」萧韶回道,声音里都透着一股懒散的意味。 「此事自有礼部与司礼监负责,后宫大事么……想来太后也会放在心,尽力督促的。」萧鸾笑眯眯的回道。 「如此……」萧韶微一垂眸,她看了眼一直垂眸不语的陈瑾,这才笑道,「圣上大婚,是国之大事,还有的拖。但春闱在即,却是最近的重中之重。」 萧鸾眼帘微微一抬,道:「春闱虽说是大事,却也有例可循。礼部照章办事即可,这虽是大事,却也是小事。」她心头提起了警惕,面容却是不改。礼部一直把在萧鸾的手中,如今六部虽说被压在内阁下,凡事都绕不开内阁,但萧鸾却在不动声色的架空内阁,这其中也有一部分是萧韶的手笔,两人互相知道,却都不道破。 而今萧韶一提,萧鸾先想的就是萧韶是否要染指礼部。要知道,科举一事和官员选拔息息相关,吏部之中人事和各方势力掺杂,可说是最为复杂的地方。但陈瑾还是牢牢的坐稳了她的右侍郎之位。而科举在许久以前也不是没有让吏部操办过的先例,若是萧韶要染指,那必然会先提出两部合作。 「我今次来,是想要提一下蒙卷之事。」萧韶说道,她先是长嘆一声,道,「科举初几年煳名誊录,只是后来就懒散起来,便也有许多人钻了空子。既然圣上有心思,那广开科举,迎天下有才之士,自然要越严越好了。」 第349页 萧鸾这才明白此前为何萧韶先问婚姻,她恐怕是早就看透了圣上以及萧鸾不愿再为世家所制,这才在此前言语试探,再说正题。 这是萧鸾却有些想不明白,此事对萧韶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为何萧韶要这样专程来说。萧鸾想不透,便沉吟着没有开口。而萧韶则站起了身,懒懒的说道:「今日也太晚了,我这便走了。」 萧鸾勉强一笑,起身相送。萧韶与萧鸾并肩而行,走出几步后,萧韶转头对萧鸾道:「六郎你心思太重,无论如何,阿姐只是想让大夏国运昌盛,为此有所为有所不为。」 「阿姐心忧国事,弟弟钦佩。」萧鸾回道。 两人自此再无言语,至于是与不是,那只有自己才知。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不觉居然写了这么多字!隔日更果然精神足 ====== 第六章 微服 为皇上选后以及春闱两件事凑到一块, 不仅是礼部忙得焦头烂额, 连带着上上下下, 宗人府, 司礼监,还有其他各部, 反对的,支持的, 轮番上阵。可怜那些老臣们, 急得嘴上都起了个好几个火泡, 年轻一点的,熬个通宵都属常事。 说是圣上要选良家子, 但谁都知道, 皇上还未亲政,那这个旨意出自谁手就是一件很意味深长的事情了。偏偏无论是萧韶还是萧鸾都没有透出半分声音来,下面的人抓耳挠腮, 揣测上面的意思,有异心的权贵重臣们则摩拳擦掌, 势要将自己变成第二个严家。 在此之下, 科举都似乎变得无足轻重起来。这也仅仅是朝臣们的想法, 无论是萧鸾和萧韶,都对科举十分重视。陈瑾上奏了重新启用先废太子萧凤鸣关于试卷煳名誊录的举措以防舞弊,新开明法、明算两科作为院试及乡试科目。 「科举是为国选拔人才。从普通人到进士,层层选拔,大多数人终其一生毫无寸进。与其如此消耗人力, 不若教导实务,投入州府中。明法,明算皆为实务,精通者自可一生无忧。而放官前亦应先行教导,否则经史子集学了满肚子,到州府却被人欺上瞒下,难以坐稳职务。」 萧涅仔细听陈瑾的话,他又下意识的看一眼萧鸾。他觉得陈瑾的话很有道理,但他也不是无知的孩童,自然知道开设明法明算不成问题,甚至只是小事。关键的还是她提的是废太子的那两点举措。萧涅如今虽是皇帝,但谁都觉得萧涅的运气成分占了大部分,他还未亲政,自然没有什么政绩,也无法证明自己。就连萧涅自己都觉得,这个皇帝他名不符实。 而陈瑾是萧韶那边的人,陈瑾站出来说出这番话,自然也是得了萧韶的许可。那有反对意见的也只有萧鸾或是严崇礼了。只是一来严崇礼自萧韶和萧鸾辅国后就变得很低调,二来严崇礼忙于反对萧涅大婚的事,腾不出空。那朝堂之上,也只有萧鸾了。 萧鸾察觉到了萧涅的眼神,她轻咳了一声,说道:「此事可通行。」说完,她又转身朝萧涅一弯腰,说道,「还请圣上下旨。」 萧鸾并没有问询萧涅的意见,萧涅觉得自己就像是坐在皇位上的傀儡娃娃,无论是萧韶还是萧鸾,只要他们下了决定的东西,只要通知萧涅,借萧涅的名头就可以了。萧涅察觉到自己的想法,心底里浮现出几分畏惧,他暗暗谴责自己的想法,明明他自己也觉得陈瑾说的有道理,怎么萧鸾贊同,他反而心头不快了呢? 萧涅不敢细思,急忙点头允了萧鸾的话。 此后的具体事务,则由萧鸾牵头,带着礼部和吏部忙碌。虽然仅仅是几句话,但其中后续的事务却是既杂又多。单以明算一科来说,考校那几本算经,为什么要考校这些算经,它们可有什么渊源?这些道理来源都得让朝堂上下,乃至全国上下都服气。而试卷又得出什么样的题目,如今的水准如何?花费几多时间?考试之中需要什么样的章程?录取后,这些新科的才子们又有怎样的前程?日后的政绩如何验证?和普通的科举相比,还享有秀才和举人的好处吗? 零零总总,这些就足以让国子监和翰林院的学子们乃至六部与之相关的人都忙得脚不沾地,甚至持续很长时间。 但身为皇帝,特别是一个还未亲政的皇帝,这些事情萧涅都还不用自己去考虑。萧鸾忙得团团转,她甚至没有时间来检查萧涅的读书和学习的进度。这很让萧涅有几分放松的闲适。 萧涅毕竟是一个才十七岁的少年人。他自幼长在深宫,对宫中的景色早就看得腻烦。此前他被封为王爷时,也在外面的街头巷尾唿朋唤友的遛狗跑马过。而今却生生的被围困在宫中,哪里也去不得不说,一言一行都得时时有人盯着。若是稍有懈怠,就会被人告到萧鸾或是严蓁那里去,引来一顿训斥。 如今萧鸾公务繁忙,没时间理会萧涅,萧涅自然开心。但萧涅性子向来乖巧,他开心了,也就至多悄悄的让贴身太监从宫外找几本话本看看,或者是逗逗蟋蟀这样的趣事,不敢造次。 只是这样的事做得多了也有腻烦的时候。贴身的小太监是打小服侍萧涅的,惯会看萧涅脸色,知道他闷极了,便笑道:「皇上,不如出宫去走走?」 萧涅眼睛一亮,想了想,还是坐了回去,摆摆手道:「不去不去,去了阿兄和阿娘岂不是要骂死我。」 「护卫宫中的皆是锦衣卫,锦衣卫只听从圣上。只要我们避开宫中耳目,带上几个锦衣卫微服出发,既可以保证安全,又不会被人发现。」小太监一边捶着萧涅的腿,一边说,他见萧涅面上可有可无的神情,知道萧涅是出过宫的人,仅仅说出宫并不足以提起萧涅的兴趣。小太监将眼珠子一转,又笑道,「奴婢还听说为皇上选后的消息传出来以后,有许多家的姑娘都来到京中了呢。还有人写了个什么美人榜,皆有配画,点选天下第一美人。」 第350页 「天下第一美人?哈!朕的皇后,岂容得这样为人任意点选。能上画的,估计家境也不是很好,才会被人看了容貌去。」萧涅摇摇头,只是摸着自己的下巴。他虽然知道自己未来的皇后必然不会出现在这些榜上配图的人,只是少年人好动又好奇,他便有几分意动。 小太监见状,更是卖力地游说起来,很快就得到了萧涅的响应。小太监这才暗自松了一口气,又是好一阵熘须拍马,拍着胸脯保证一切他来打点。 萧涅似笑非笑的看了小太监一眼,笑道:「看来公公的人缘不错啊。」 小太监鼻尖渗了点冷汗,腰弯下几分,赔着笑说道:「以前奴婢出宫,宫里的姐姐们都要奴婢捎带点玩意儿,结了人缘。」 「行了,我还不知道你们这些私下的勾当?」萧涅将手一挥,笑道,「只要不做的太过分,丢了皇家的脸面就好。」 小太监急忙应是。 没有几日,萧涅就身着便装出了门。萧涅以前当王爷的时候也时常这样出去,因此并不觉得如何,他自然不知道,为了能让他到宫外来,是多少人,花了多少的时间和精力才能瞒着萧鸾和严蓁办成这一切。 萧涅难得出宫,嗅着宫外的味道都觉得浑身舒泰,他将手中的摺扇一展,左右四顾,兴头正浓。小太监也换了一身常服,装作萧涅的小厮为他引路。 小太监所说的美人榜是被书局印成了小册子,萧涅翻了翻,里面煞有其事的写了各个美人的名字,来歷等等。萧涅一笑,说道:「这张是古画里的人物,分明不是本人,故作玄虚罢了。」 小太监点头哈腰的道:「小的不识字,也不懂得这些。但公子所说,定是有理的。」 萧涅无所谓的点点头,他好不容易出来一加,这点小事自是不会放在心头,任由小太监一路将他引到了京中一间茶楼上。如今正值科举时,四海的举人都到京城,这些或是年轻,又或是年老的人们兴致正昂,聚在一处,吟的是琴棋书画,说的是时事政事,仿佛立时就要在朝堂上纵横捭阖一般。 小太监为萧涅点了茶点。萧涅随意喝了一点,便听到旁边的举人说道:「如今权臣当道,政令只闻成王与长公主,不知圣上。长此以往,如何是好?」 「慎言。」那人的同伴说道,「圣上还未亲政,待到三年后还政,自然不同。」 那人却嗤笑一声来,说道:「三年后还政,圣上到那时候年轻,一无政绩,二无威信,朝中势力分属下去,都是那些权臣的,他拿什么来服众,让政令推行下去呢?」 萧涅捏紧了茶杯,恼怒的朝那人望过去。但那人浑然不觉,还在高谈阔论。小太监见状,暗自捏了一把冷汗,说道:「郎君,此间嘈杂,不如我们回去吧?」 萧涅将茶杯一放,说道:「不忙,这些话这么有意思,再听上一听。」 再听可是要出人命了。小太监擦了擦额上的汗水,却也不敢动弹。只听见一旁的人压低了点声音,笑道:「你且不要说,我听说那圣上稍有什么事做得不对,成王就自持身份,训斥圣上呢。」 萧涅紧紧抿着唇,这次是再也忍不住了,拂袖便走。小太监急忙跟随在后面。萧涅走出几步远,又回过身来,盯着小太监:「这些宫中的事,外面可都是这么传的?」 小太监暗暗叫苦,他收了点银子,带着圣上出门一趟,却不想听见了这要人命的事情。小太监急忙道:「奴婢……奴婢不知……只是之前不曾听过,想来……约莫是没有的。」 萧涅冷笑一声,便道:「那就给朕查!宫中秘闻,朕倒是要看看,究竟是谁敢朝外传的!」 萧涅的表现立刻就被暗中观察的人分传出去。 萧韶得到消息时,正坐在府上看摺子,她啪的一声合上了正在看的摺子,笑道:「九郎倒是个警醒的,看来严首辅这一出好算计,怕是要鸡飞蛋打了。」 陈瑾端坐一旁,看向萧韶,说道:「听闻安排那人将殿下也编排进去了?殿下就不怕自己也和圣上离心吗?」 「予是权臣本就不假,只说六郎太过刻意了。这九郎也不是好煳弄的。」萧韶笑眯眯的答道,「再说了,如今看来,有些摘得干净的人,才正要惊慌失措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  剧情章 ============= 第七章 隐患 萧鸾是回到王府后才得到消息的, 当时她已经在府衙里忙碌了两天, 几乎没有合过眼, 坐在座椅上听着门客来报, 嘴里都是含着人参用以提精神气的。李安歌坐在旁边,担忧的看着萧鸾, 她的眼下青黑,一看就已经是许久不曾入睡的疲惫模样。 「王妃如何看?」萧鸾强打精神, 问道。 李安歌有些受宠若惊, 她犹豫了片刻, 回想起父亲的殷殷嘱託,又低下头说道:「我只一介妇道人家……朝中大事, 着实不知……」 萧鸾嗯了一声, 她揉揉自己的太阳穴,让自己清醒一些,这才说道:「阿娘说我们久无子嗣……」李安歌闻言, 手顿时捏紧了,而萧鸾则续道, 「因此想要过继一个宗室的孩子给我。我答应了。」 李安歌顿时一惊, 抬头看着萧鸾, 萧鸾站起身来,理理自己的衣裳,说道:「等到人领过来以后,就拜託王妃照看了。」 李安歌眼泪盈盈,拜道:「臣妾领命。」 第351页 萧鸾打量着李安歌, 见她喜不自胜,仿佛终于找到人生中唯一光亮的模样,心头暗自一嘆,想要说点什么,但到底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她看着那门客还在原地跪着,问道:「我要立刻进宫一趟。圣上下令彻查宫中,可是查出什么来没有。」 门客一拜:「此事由提督东厂全权负责,曹督主至今未透露丝毫。只有锦衣卫那里流出消息,说是已经找了些许线索。」 东厂虽说是在司礼监名下,但其中无论是掌班、领班、司房,又或是负责侦缉工作的是役长和番役,都是由锦衣卫中的精干分子组成。两者之间关联甚多,门客探听不了东厂里的消息,从锦衣卫走也算是另闢蹊径。 萧鸾闻言点点头,让门客自去领赏,自己则直接入宫面圣。 萧涅虽然年轻,却也不傻,他早就等着萧鸾了。只是在看到萧鸾的模样后,萧涅还是颇为担忧和自责,急忙上前过来,想要扶着萧鸾。萧鸾沖萧涅笑笑,说道:「无妨,只是有些累。」言罢,她整整衣袖,规规矩矩的行了君臣之礼,这才任由萧涅抓着她的袖子。 「阿兄……都是我的不是……」 萧涅垂着头,愧疚不安。他是清闲皇帝,还未亲政,但是他阿兄这些日日夜夜,却是在为国事操劳。他从未怀疑过萧鸾对他的一片拳拳之心,只恨自己太过弱小,又恨自己不能亲政,无法分忧。 「这也是我的疏忽,幸好你警觉。」萧鸾也嘆了口气,事已至此,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最近她忙成这样,多半是有人从中作梗,好趁着萧鸾不注意挑拨萧涅。萧鸾心头警觉,语言中倒是颇为欣慰。她是看着萧涅长大的,对萧涅的感受,实在是难以形容的复杂,巴不得什么都为他提前解决才好。这份心思,大概也只有和操心齐霁真时,才可相提并论了。 两人相视一笑,萧涅请萧鸾坐下,又让太医过来请了个平安脉,知道萧鸾只是没有休息好后,心头松了口气,却也还是有些内疚。他坐在那处,仿佛下了决心的样子,对萧鸾道:「阿兄,你骂我吧。」 「你又没有做错什么,骂你作甚?」萧鸾摇摇头。她觉得自己有些疲惫,只想着快些解决问题,因此强打精神,问道,「造谣的人可抓起来了?」 萧涅点点头,却又摇摇头,说道:「阿兄,此时我想要自己解决。」 萧鸾微微一愣,她抬头对上萧涅的眼睛。少年人的眼神灼灼,里面仿佛都跳动着生命力以及不服输的劲头。若是两人地位对等,恐怕萧鸾就会直接训斥萧涅,强硬插手。而眼下萧鸾却是臣下,而萧涅是君主。萧鸾这才想起来,当时门客也没有探听到什么讯息,想来这就已经是一种无声的拒绝了。 到底是什么让她疏忽了这样明显的拒绝呢?萧鸾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是连日的疲惫吗?还是掌控权力后的膨胀呢? 「阿兄你忙于国事,十分劳累,今日就先在宫中歇息吧。」萧涅的声音响起来,打破了萧鸾脑海中越发混沌的迷雾。萧鸾陡然惊醒,她停顿片刻,不着痕迹的打量着萧涅。十七岁的弟弟,因为先天的不足,其实是个颇为瘦弱的孩子,到现在还没有萧鸾高。他骨架细,皇帝的常服穿在他身上都有些空荡荡的,面容也是白皙腼腆,这一点也像个孩子…… 但是眼前的这个人已经登基了,他已经不是孩子,而是九五之尊。 萧鸾勉强的笑笑:「不必了,外臣留在宫中总是不好。我还是回去再休息。」 「你我兄弟,血脉相同,我如今尚未娶妻,内宫空置,兄长何必非要分个你我?」萧涅有些受伤,他诚恳的看着萧鸾,「朕体恤阿兄操劳,兄长连这点让朕展现诚意的机会都不给我吗?」 萧鸾听到萧涅的自称,知道萧涅心中怕是有些郁气难消,也就不再阻拦,只是问了几句当时萧涅出宫的情况。只要不是问的调查的内容,萧涅倒也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细细的说了。萧鸾心头有了底,再看萧涅的模样,少年郎一副摩拳擦掌的模样,仿佛就要大干一场。萧鸾一阵沉默,到底将心头的叮嘱和提醒都咽了下去。 在宫中睡,萧鸾不敢大意,她的身份是个隐患,每一次在外睡觉时,就会挂上十二万分的警惕,大概也只有在齐霁真那处,才能放放心心的睡上一个好觉。如今在宫中,这十二万分的警惕,又加上了数分。萧鸾辗转反侧,明明极想睡了,却又偏偏睡不着,她想起齐霁真的模样,百般心事这才稍有平復。 萧鸾在心头默数小羊,渐渐的,小羊一个个都变成了齐霁真的模样。。,萧鸾情不自禁的笑起来,在蹦跶撒欢的小齐霁真们的环绕下,这才迷迷煳煳的睡着了。 这一觉萧鸾睡得并不安稳,只睡了两个时辰就醒过来。虽然睡得不好,却也多少回復了点精神气,萧鸾起身的声音惊动了在外面候着的内侍和宫女。宫中老人大多知道成王幼年时受过生母砍杀的刺激,不喜有人贴身伺候。因此宫人并不敢进来,只是在外面问询。 萧鸾整理好自己,这才唤宫人进来替她洗漱。收拾好后,宫人朝萧鸾一礼,说道:「太后正在等您。」 萧鸾看看天色,嗯了一声。她见过严蓁,又将最近的事告知了严蓁。萧鸾见严蓁只沉默不语,想了想,这才说道:「圣上年轻冲动,恐为奸人趁虚而入。他已经十七岁了,如今大事皆要听从朝臣,长此以往,恐怕心中难安。圣上生性纯善,倒不至于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就怕他急于求成,中了旁人的圈套。」 第352页 严蓁静静的听完,抬眼道:「为何不叫九郎,却称圣上如此生分?」 萧鸾躬身而立,答道:「如今君臣有别,儿需得时时提醒自己,不敢或忘。」 严蓁眉头微隆,看着面前的萧鸾,又嘆了口气:「你总是这般,凡事要画上一个圈,把自己牢牢的锁在圈里。」萧鸾垂着眼不言不语,严蓁这才道,「你知道九郎的脾性,如今不可太生分。你越是生疏,九郎才越是惧怕。至于你担忧的事情……」严蓁停顿了许久。 萧鸾见严蓁不说话,她就静静的立在那里。又过了许久,严蓁才缓缓说道:「你们都已经大了,我也老了,儿孙自有儿孙福。这些事情,我也不打算再管。我会看着九郎,却不会插手。孩子总不喜欢父母指手画脚的。」 「阿娘……」萧鸾抬起头,看着严蓁。她很少这样细緻的看严蓁。严蓁和她记忆中的模样完全不同了。她以为严蓁会永远年轻,优雅,心里总是仿佛有什么东西支撑着她,让她维持着自己心中那片宁静。 但是现在,萧鸾发现严蓁依然优雅,却浑身都像是泄了精神,有一种……死气。 萧鸾陡然一惊,急急挥去心头那点不安。她心头不安,跪下来,膝行至严蓁面前,轻声道:「阿娘,你是我们的娘亲,你说什么,我都会听的。」 严蓁轻声笑了一声,她伸手摸摸萧鸾的鬓髮。萧鸾由着她的动作,仰头看着她,就像是孩童时那样。严蓁笑起来,她的眼角早有了细细的纹路,笑起来的时候,这些纹路就变得深刻明显起来。萧鸾看着,眼中微酸,而严蓁却笑了:「真是个傻孩子,你总是会哄我开心。」 「不是的。」萧鸾急忙说,「儿说的都是真心话。」 严蓁只是笑,她不是那种不分道理的妇人,知道萧鸾说话不一定是真,但是其中的情谊确实是真情实意的。她心头安慰,当初她自己亲手扼杀了自己怀着的那个孩子,也觉得自己有萧鸾这个孩子就足够了。可偶尔的时候,又难免有些伤感,那个孩子,若是生下来,会如何呢?是男孩还是女孩呢? 后来这份心思渐渐淡了,只是现在,严蓁突然又觉得庆幸起来。 「我很庆幸,六郎,我很庆幸,你是我的孩子。」 作者有话要说:  九郎真的是个好孩子!他就是想证明自己 另外,萧鸾数小羊那,我也这么想过,哈哈,想起来就会笑 最近都是隔日更,但是我有每天存文,包括新文 新文是现代的小甜文,年龄差12,有兴趣的话,求一把预收 《向阳》 向阳花生来就嚮往阳光 晋安以为向阳就是她的阳光,她愿意为了向阳奉献出自己的一切 向阳(勾手指):包括你的身体吗? 晋安:……滚! 这大概是一个温暖的故事 === 第八章 合作 皇家事就是天下事, 只是萧涅下令彻查宫中, 宫里人人自危。萧韶却不怕, 她也是在宫中长大的, 宫中老人多半也要给这位长公主几分薄面,更何况, 萧韶如今是诸公主中唯一一个可以上朝堂议事的公主,这背后的权势, 谁不敬畏三分呢。 消息经由密信顺利传到萧韶手中, 萧韶一挑眉, 她细细看来,又重头细看了一次, 这才笑起来。陈瑾见她笑得开怀, 以为有什么好事,便也凑了过去。萧韶手指抵住陈瑾的头,将她往后一顶, 笑道:「凑这样近做什么?」 明明是一件正经事,偏生说出了几分暧昧。陈瑾笑一笑, 干脆往后一倒, 坐在地上, 朝萧韶眨眨眼:「臣想看殿下看的光景。」 萧韶眯起眼睛。 陈瑾已经三十多了,萧韶自然也不年轻了。可是三十多岁的妇人,正是最为丰腴的时候,那浓浓的女人味几乎都要破开外面正经端庄的官服溢出来一般。萧韶口舌陡然干燥起来。她舔了舔自己的唇角,又再看一眼手中的密信。到底是理智压过了寻求欢愉的欲望。 「来。」萧韶朝陈瑾招招手。 陈瑾见状, 也就整理下衣裳,一脸严正的朝萧韶走去。萧韶瞥了眼陈瑾,对方不说话不作态时,当真是严正端庄,譬如君子,将衣冠禽兽四字诠释的恰到好处。但萧韶偏生爱极了这衣冠禽兽的模样。 「圣上兄弟之间,感情着实是让人钦佩。」陈瑾就着萧韶的手,看完了密信,这才一声感慨。 「若当初二郎和……」萧韶也是一声嘆息,她看着手中的信,「严家旁的不行,却偏生会养女儿。」 「只是圣上到底年轻了些。」陈瑾又道,「年轻人,就总想要证明自己。」 萧韶不置可否。有的话说到这里就可以了。圣上和萧鸾之间确实是真情实意,但只要有缝隙,就会有裂缝。那么她们只要静待这条裂缝越变越大就好,如果它一直不变,那么也有的是人愿意在上面加一点料,让它变得更大更深,直到足以吞没两人的地步。 「你所提之事,如今进行得怎么样了。」萧韶转过了话题,又问。 陈瑾见状,彻底的和萧韶脱离了暧昧的距离,回道:「蒙卷之事与加科的事都需要与礼部交涉。明日里我便去找齐三娘,再细谈。」 萧韶听陈瑾语言轻快,又见她面容也是轻松之色,她心头便有些发起堵来。萧韶想那齐霁真样貌平淡,勉强可称作清秀佳人,自然远不及自己。但对方轻易迷惑了那个小狐狸一样的成王,又是年轻貌美……萧韶越想越是不快,越是不快,说话声便越是轻柔可亲:「怀瑜好像很是期待。」 第353页 陈瑾一挑眉,似笑非笑的看了萧韶一眼,答道:「我与三娘相识已久。从她入仕后,她的名声便向来只闻其名。朝中凡夫说她以色侍人,方有今日,又说四海富裕,换做一个人,也可轻易有她的功绩。」陈瑾垂下眼,嘴角的笑容仿佛嘲讽,又似冷笑,「都是些空口无凭,任意揣度的话头。自她上任后,四海每年上供几百万的白银,这些难不成是从天上掉的么?齐霁真此人,是有大才的。」 萧韶听到陈瑾一句接一句的赞赏,脸色有些不好看,她倒不怀疑陈瑾的忠诚,也知道这些读书人总有点古怪的,惺惺相惜的脾性。身为主君,当然也要有容人之量。萧韶勉强一笑:「既然如此,怀瑜便早些去睡吧。明日里,才好与大才的左侍郎齐大人好生商谈。」 那句大人与好生,语气重得像块硬邦邦的石头。 陈瑾埋着头,低声笑起来。 萧韶见状,大怒道:「你笑什么。」 「我笑啊……有的人的醋味,都要把房间都熏出酸味了。」陈瑾上前一步,不等萧韶挣扎,就陡然抱住了她,在她耳边厮磨出低哑的腔调。萧韶哼了一声,到底没有挣脱开,只是眯着眼看陈瑾:「不满意?」 陈瑾由着萧韶看,笑眯眯:「我很喜欢。」 萧韶心头一慌,不言不语。她们两人之间,这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一直没有断过。只是两个人都不是青涩少年,两人之间也无需要一句誓言,亦是无需确认一个什么明确的关系。陈瑾身上早就打上了萧韶的烙印,萧韶生,她就活,萧韶死,陈瑾也活不了。这样的关系,不比普通的夫妻更坚固长久吗?她们也从不承诺,浑话说了不少,但情真意切的话却从来没有过。 萧韶没有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对,也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她甚至觉得永远也听不到陈瑾说一句我喜欢,因为萧韶扪心自问,她也决计不会对陈瑾一句承诺,对她说一句我心悦之。 两人沉默着,陈瑾看到萧韶虽然没什么表情,但耳尖却有些泛红。陈瑾无声的笑起来,轻轻地叼住萧韶的耳朵,用虎牙一点点的碾磨着,让怀里的女人泛起红。 第二天,忙碌了许多天,眼下乌青的齐霁真在衙中接待了眉飞色舞的陈瑾。齐霁真打量着陈瑾精神抖擞的模样,话语中都充满了嫉妒:「陈大人看来睡得不错。」 陈瑾柔柔一笑:「托福托福。」 托福?托什么福?齐霁真满脸茫然,只当陈瑾这是客套。齐霁真也没有太多兴致跟陈瑾客套,因了陈瑾的一句话,她上下沟通,还要张榜告知参考的举人们。这几日里,礼部的门槛都要被参加考试的举人们踩坏了。 两人随意聊了几句,陈瑾和齐霁真共议起来,陈瑾当初也帮了萧凤鸣不少,她自己更是这样脱颖而出的,自然知道利弊。齐霁真年轻头脑灵活,又因在四海打磨过四年时光,行事不拘一格,往往一个人说了上句,另一个人就能接下下句来。 两人都是女子,又都是当年科举榜上的第一名,又都是因女子的身份不得不当了榜眼。若论才气,皆是大才,若论实务,又都是实干者。再加上陈瑾官场沉浮多年,说话做事妥帖圆润,齐霁真这方面虽然不如陈瑾,但她是世家千金,若真是对外,也是能让人如沐春风。 这一谈就是一天,当真是惺惺相惜,难以忘怀。 「陈大人若是不嫌弃,今日就容我设宴,宴请陈大人。」齐霁真站起身,她记了不少东西,细节还要与同僚再商议,陈瑾作为协作者,在这方面齐霁真自然也不会让陈瑾代劳。她看看两部间的话说的差不多了,自然也要尽一尽地主之谊。 陈瑾欣然应允。席中还有其他陪同者,礼部有几人,吏部亦是有几人。双方和乐融融,说话时,感情好得仿佛是一部,哪里有什么成王阵营,长公主阵营的氛围。其实这也是主事者关系融洽的原因,陪同的人哪能看不出来。 齐霁真选的是一处安静的地方,提前定好了席面,上菜也都是精细。齐霁真笑道:「此处最有名的就是酒,据说各地好酒云集,就没有喝不到的。」 陈瑾哦了一声,来了点兴头,齐霁真便一击掌,小二便手捧各种酒上桌来了。文人好风雅,在座的自然也是。齐霁真先指一旁的木桶道:「此乃海外的葡萄酒。虽然大夏如今也有,但海外制酒与大夏不同,是以橡木密封,开前需得以琉璃杯醒酒。」说话间,自有人上前来,按照齐霁真说的做。 齐霁真又指一旁的铜壶,笑道:「这是塞外马奶酒。后劲颇大,塞外寒冬常饮,以抵御寒冷。」 齐霁真一一道来,果真是四海俱全,众人惊嘆不止,更嘆齐霁真博学。齐霁真笑一笑,端起杯来,对陈瑾道:「右侍郎心思细腻,又求真务实,实在是令我佩服。这杯就先敬右侍郎大人了。」 陈瑾端杯饮尽,这才笑道:「科举是为国择才,大家都是为国尽忠,说不得什么佩服,齐大人为人仔细,倒是给了下官不少启发。」 两人互相吹捧,酒也一杯接着一杯,欢笑声传到室外,站在门口的两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不仅是这两人,就连她们身后的随从也听得明白,只是这群人低着头,谁也不敢开口。 「长姐选的好地方,还说此处安静,你看看喧嚣声都已经传出来了。」 萧鸾看着萧韶,嘴角一勾,露出一个毫无笑意的笑容。 第354页 「又不是石头做的房子,再如何安静,也是有纰漏的。更何况」萧韶瞅了眼萧鸾,嘴边的笑容也不深,带着点不满,「有的人笑得太大声,还要怪旁人么?」 说话间,陈瑾的吟诗声传来。萧鸾立刻冷笑道:「阿姐先管好自己的人再说吧。」 萧鸾话音刚落,叫好声就齐齐传来,一众男声中,属于齐霁真的女声就异常的明显。萧韶顿时冷笑:「呵呵。」 两人你看我,我看你,脸色都不太好看。最后萧鸾低咳一声,道:「阿姐,弟弟饿得很了。」 萧韶知道萧鸾这是让步了,她下巴微扬,心情大好,往前带路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互相吃醋的两姐妹 最近大概都会隔日更了 ================ 感谢名单: 读者「银白」,灌溉营养液+102018-09-05 08:56:38 第九章 试探 萧韶是故意选了酒楼而不是两人的府中。在这样的地方虽然私密性差了点, 却可以用人力来替代。而一旦到府上, 恐怕第二天就会有有心人上奏成王与长公主私下结盟, 危害圣上了。 选了这么个人来人往的酒楼, 以示坦荡之意,二来么, 若时间合适,恰好可以顺理成章的接回那个一心挂记着其他人的衣冠禽兽, 好好的惩戒一番。只是萧韶没有想到, 还未谈正事, 她与自己这个素来机灵的六弟就站在人家门口你来我往,如同毛头小子那样呛声起来。 萧韶瞥了一眼阴着脸跟在后面的萧鸾, 摇摇头, 这个弟弟太霸道了,而且一点也不知道收敛。萧韶完全没有自觉自己跟萧鸾一个样子,只是感慨这齐三娘到底有什么魅力将萧鸾迷得这样神魂颠倒。待到入座, 萧韶也一直打量着萧鸾,她见萧鸾收敛眉目, 坐在自己面前, 正是一副温良君子的模样。 两人只是寻一处方便的地方说话, 因此没有布置酒席,相关人等也都守在外面。两人面前只是摆上了两杯清茶。萧韶先替萧鸾倒了一杯,将手一比。萧鸾谢过长姐,两人对饮了一杯,此前烦躁的心思就都重新压下, 再抬起眼时,又是朝堂上运筹帷幄的成王与长公主了。 「阿姐频频见我,就不怕首辅疑心吗?」 茶已饮过,萧鸾抿着唇,勾出一道冷硬的线。萧韶笑道:「六郎总是这样严肃。你我姐弟相见,首辅又能说什么?」言罢,萧韶将茶杯一举,唇角处风流尽显,「还是说六郎你将我视作洪水勐兽,避之不及?」 萧鸾闻言,浅浅一笑:「阿姐说笑了。」 萧韶虽说是玩笑话,但朝堂之上,两人各代表一方势力,早就势同水火,避之不及还好,就差没拔剑相向了。这不到一年的光景,双方就已经暗中较劲过数次,更不论此前萧炜还在世的时候,为了争夺要职,更是手段尽出,甚至填了不少人命进去。反倒是萧涅登基以来,两人之间有所和缓。 「外戚始终是外戚,我们几个才是血亲。」萧韶说道,她挑眉看着萧鸾,又道,「严氏一族想得太多,求得太多。如今出了宫外这事,引得圣上猜忌,正是天赐良机。六郎也该明白,你我联手,剔除掉这些有异心的坏东西,才是正途。」 此前萧鸾向萧韶透露的风声,让她知道如今太后和萧鸾已不满外戚之势,萧韶这也才放心下来,决心与萧鸾合作。 萧鸾对此避而不答,只道:「若论猜忌,圣上猜忌的何止严家呢?阿姐在朝堂上说一不二,难道圣上就不猜忌么?」 「予乃先皇亲批的辅国大臣。予是,你也是。」萧韶指指自己,又指指萧鸾。她的意思很明显,她被圣上猜忌,不要以为萧鸾就能脱身。萧涅能猜忌严家,猜忌她这个长姐,自然也能猜忌萧鸾这个兄长。 萧鸾闻言,心中倒是暗暗松了些。两人你来我往,其实探的都是对方的底,和对方的意思。只是萧韶不知道萧鸾的打算,以为她将来也还想把持朝政,因此才故意提醒她圣上并不可靠,不可与圣上一心。但萧韶哪里知道,萧鸾身为女儿身,假扮男装时日虽久,旁人也看不出她的真性别,萧鸾却始终战战兢兢,不敢丝毫懈怠,她不能也不敢去追求那一分触手可得的权力。 「如今阿娘贵为太后,严家得享尊荣,但外戚自古就是祸事多过喜事。圣上皇后母仪天下,说到底,靠的也是皇家这棵大树。」萧鸾敛了敛衣袖,身子微微前倾,慢悠悠的说道,「这也是为了严家好。」 这便是最后还要放严家一马,不要太过难看的意思了。 「这是自然。」萧韶略一思索,就答应下来。 三言两语间,两人就已经确定了最底的那根底线。姐弟两对看一眼,都浮现出了显而易见的满意来。至于首辅倒后要如何瓜分严家的势力,那自然是后面的事,暂时不会出现在两人的考虑范围中。否则的话,两人还得防备着对方的倒戈又或是插刀。尽管这种事也算是屡见不鲜,但萧韶与萧鸾就莫名觉得对方不会这样做。 两人说了会儿正事,茶便换成了温好的酒。萧韶招来侍从,侍从行了一礼,道:「陈大人的酒席还未结束。」 萧韶朝萧鸾眨眨眼,道:「不必着急,你我姐弟在叙会儿话吧。」 萧鸾沉默着低头喝了一口酒,当做不知道萧韶的言下之意。毕竟萧韶说的是陈大人,等的是陈大人,跟齐霁真和她可没什么关系。尽管如此,萧鸾还是有些不自在的挪了挪身子。 第355页 萧韶一笑,挥手让侍从出去了。她道:「六郎成亲,也有好几年了吧?」 「是。」萧鸾应了一声,她提起了警觉,无后是件大事,她府上又无妾室,所幸外界传言中跟她有点什么关系的齐霁真也一直无子,这让大家的注意力多半都是放在了成王可能「不行」上面来。 「不打算要个孩子吗?」萧韶问。 萧鸾顿时微微眯起眼,似笑非笑:「阿姐独自一人,就不想再要个良人吗?阿弟手里可有不少良家男子。」 萧韶瞪了萧鸾一眼:「不劳六郎费心!」她说完也意识到了自己,,的不是,深吸一口气,为萧鸾倒上一杯酒,诚恳道,「此前是阿姐不是。你……」她想说没有孩子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但这句话说出来实在是很伤男人的颜面了。萧韶最后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同情的看了萧鸾一眼,沉默不语。 萧鸾被萧韶这一眼看得身子一抖。她轻咳了一声,就算不愿,也只好默认了萧韶的意思。萧鸾打量着门外,说道:「时候也不早了,弟弟还是先行告退吧。」 萧韶也觉得自己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生生把话聊成了这样。她笑道:「礼部与吏部共议事,日后少不得要相处,你我姐弟,也多聚聚。」 萧鸾点头应承下来,两人也算是达成了一致,彼此都很满意,分开也是顺遂。只是萧鸾方一出门,朝外走去时,也恰好看到齐霁真一行人酒酣耳热的走出来。双方碰面,皆是一愣。众人急忙行礼,他们见萧韶也在后面,自然不会多想。 萧鸾见状,便道:「既然遇上,那便由本王送各位一程吧。」她打了个手势,启星上前一步,笑道:「诸位官爷,还请随奴婢来。」酒楼外自有租借的轿子或是马车,也是为了方便客人们。 两部官员互望一眼,急忙谢过了成王的好意。倒是萧韶朝陈瑾招招手:「怀瑜,我送你。」 尽管谁都知道陈瑾是长公主的人,两部官员还是难以抑制的露出了钦羡的眼神。但萧鸾却不能如同萧韶这样对齐霁真,她暗自嘆息,又看了眼启星。启星随同萧鸾许多年,自然知道自家主子是个什么心思,朝萧鸾点点头。萧鸾放心来,这才朝齐霁真望过去。 齐霁真眼睛一弯,朝萧鸾拱手作揖:「多谢殿下。」 「不碍事。」萧鸾顿了顿,还是经不住心头的担心,又叮嘱道,「如今天色已晚,你一个女儿家,还是要小心点。让启星亲送你吧。」 周围人目不斜视,成王的手段,在座的谁不知道呢?私底下说也就是了,谁还敢当着面去八卦两人之间的关系,又不是嫌自己的命太长。当下里,只怕除了萧韶和陈瑾,一个个的都巴不得自己的耳朵聋了,最好也眼睛瞎了,不看不听,才是最好。今天的事只要有外传,在座的乌纱帽也都不必要了。 齐霁真只点点头,规规矩矩的谢了萧鸾的好意。萧鸾心下遗憾,又看了长姐一眼,只见陈瑾站在萧韶身边,脸上还带着点酒后的红润,她似乎有些站立不稳,萧韶一副礼贤下士的宽容,空出了一只手虚扶着陈瑾。两人看上去既亲密又亲近。萧鸾掩下心头的羡慕,也不再逗留惹人不自在,自己迈开步子闷闷不乐的走了。 萧韶好笑的看了萧鸾一眼,又拉着陈瑾朝自己的马车走去。她身为长公主,自然不必告知其他人。倒是其他官员后知后觉,齐齐在身后躬身相送。萧韶将陈瑾塞到马车里,又招来侍从,跟店家要了一杯解酒茶,递给陈瑾。 陈瑾似醉非醉,双手倒是稳,她接过茶盅,慢慢的饮着,又靠着窗吹了会儿夜风,待到酒气稍散,这才迴转来:「今日多谢殿下了。」 「是该谢。你可知道予是救了你的小命。你若再跟齐三娘再多说一会儿,我可不知道六郎会不会冲进来。」萧韶笑眯眯的说起了此前萧鸾在他们门前逗留的事情,把自己那针锋相对的话隐了去,笑得花枝乱颤,「这六郎好生霸道。男的要生气,女的么,还是要生气。」 陈瑾细细听来,眼睛微微的眯起,漫声道:「是有些奇怪。」 「莫不是因为六郎不行?」萧韶突然猜到。 陈瑾一时没反应过来,反问道:「什么不行。」 萧韶娇嗔的看了陈瑾一眼,似是责怪她的故意:「六郎娶了王妃这么多年,却一直无后。他与齐三娘么……我看也是郎情妾意,但齐三娘也一直无子。虽然六郎也算得上是洁身自好,没有其他妾室。但这么多年了……」 陈瑾皱起眉头,喃喃道:「是啊……这么多年了……」 「你在想什么?」萧韶察觉到陈瑾的心不在焉,问道。 陈瑾回了一笑,轻声道:「没有什么,只是一些荒唐想法罢了。」她转头看见萧韶歪着头看着自己的模样,明明已经是成熟妇人了,却偏生有种少女一般的纯真可爱。陈瑾喉头滚过一声细微的呜咽,凑了过去,虔诚的亲吻上萧韶的唇角。 作者有话要说:  久等的更新已上!么么哒! 最近每天写庙堂和向阳,日六千多字,觉得好累啊,虽然你们看的是隔日更 ==== 第十章 博弈 「严大人, 如今怎么办?」 灯火晃动下, 中年人紧锁眉头, 他悄悄的看了眼严崇礼。严家在朝中多年, 也称得上是根深蒂固。当初诸王相争,严家和成王合作紧密, 双方利益纠葛。而今萧涅登上帝王,却渐渐显露出了对外戚严家的嫌弃, 而成王和严家之间也不如此前那样亲密。只是双方的利益纠葛在一起, 若非要分个彼此, 也是伤人伤己的事情。 第356页 严崇礼微眯着眼,没有回答, 他的手指用一下一下的敲打在梨花木桌面上, 敲出让人不安的节奏感来。过了一会儿,严崇礼这才问道:「这次科举,进贡了多少。」 「一百万白银, 共计二十人。」中年人回道,「学生手里已拿到了试卷, 只要大人吩咐一声, 就可发下去。」他这般说着, 手心里也是捏了一把冷汗。舞弊一事,兹事体大。此前并未施行防止舞弊的事情,士子们的名字都放在上头,只要看名字就可以调任。而今从圣上再到两个辅国大臣,都仿佛下了决心要整治科举。这就不得不让人觉得惶恐了。 尽管如此, 中年人还是坚信严家不会有事。严崇礼毕竟是当今太后的亲兄长,是圣上的亲舅舅。权势滔天,盛如成王,见了严崇礼也要叫一声舅舅。中年人思及此,又觉得唿吸有些紧迫。 成王和严家之间的不和,让此前的同一阵营的臣子们分成了两派。成王素来大方,对待下属虽然亲切,却并不好煳弄。而且或许因为年龄所限,成王更偏向年轻一些的大臣。中年人也曾在两者之间摇摆,但最后他还是选了严家。与别的无关,严家和圣上之间的血脉关系毕竟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成王虽然平白当了圣上多年的兄长,到底不是从一个娘亲肚子里出来,如今大权在握,难免有其他的心思。 严家却是站在圣上身后的。两相对比,中年人自然会选圣上,而不是一个王爷。他自觉自己睿智,所思深远,和旁人不同,对待严崇礼也格外上心,很快就爬到严崇礼的心腹之位。 严崇礼思考已毕,再睁开眼已是清明,他说道:「今次不了,将财物都退回去吧。」 中年人一愣,待要问个究竟,严崇礼却将眉一扬,道:「老夫怎么说,你便怎么做就是。」 中年人急忙应是,这才闷闷不乐的从严崇礼的书房中出来。这二十个举人,是中年人千挑万选选出来的,不至于文采烂到无可救药,又都是身后没有什么深厚的背景,光是有钱,极好拿捏的人。中年人接了这一次,到自己手中,可以赚得二三十万的白银作为中介。而错过这一次,则要再等四年。这四年里,他是还在京中蹉跎,又或是调任其他州府,就都说不准了。 中年人满心的不乐意,走到偏门处,却见一个小厮探头探脑的立在那里,看到他以后,急忙朝他招手,说道:「黄大人,我家姨娘有请。」 中年人的职位不高,完全称不上一声大人。小厮这句话显然就是故意捧他的,他心中明明知道,却也觉得心头飘飘然。中年人走到小厮面前,见他一身青衣,圆头圆脑,不知是严府上哪一位的小厮,于是便虚虚行了一礼,谦虚几句,问询起来。 小厮忙道不干,又道:「小的是十九姨娘的小厮,姨娘说有话要对黄老爷说。」小厮见中年人并不愿担大人这词,便换了个词。 黄老爷道:「孤男寡女,着实不便,谢过十九姨娘的好意了。」 黄老爷也是听过十九姨娘的名头,她才方方二八,是严崇礼的爱妾,宠爱至极,甚至数次为了她而落正妻的脸面。只是如今这十九姨娘还未有身孕,正妻的地位还算稳固。若是这十九姨娘一举得男,此后如何,恐怕还未可知。黄老爷虽是男子,却另闢蹊径,从严崇礼的妻妾下手,他口舌如蜜,又大方散财,能让严崇礼的妻妾吹上几句耳边风。 这些年下来,黄老爷也因此颇得了许多的好处。至于这十九姨娘,黄老爷自然也是接触过的。十九姨娘既然能得严崇礼宠爱,自然也是个妙人,两人私底下素来合作愉快。只是此刻是非常时期,黄老爷也是提了几分试探和警觉。 那小厮笑一声,悄声道:「有笔大生意,价值么……百万白银。」 黄老爷心头陡然一跳,这笔钱的数目太过熟悉,又是在这样的时间里,黄老爷都无法安慰自己这仅仅是一个巧合。他定定神,心头犹豫,但他当初既然能另闢蹊径,也是个颇有赌性的人,当下就下了决断,朝那小厮一礼,说道:「还请带路。」 夜色深沉,暮色四合,萧鸾洗去一身烟尘,她只穿了件单衣,头髮湿润,垂在身后,没有束缚的胸前挺拔可爱。她坐到桌旁,齐霁真将早就做好的燕窝朝萧鸾那处送了送,目色柔软,声音温和:「吃吧。」 「怎的每次来,都让我吃这劳什子。」萧鸾抱怨一句,却也乖乖坐下,用调羹搅动了一下。 「身为女子,自然要好好的照顾自己。到底不是粗野男儿,胡乱凑合就过了。」齐霁真合上正在看的书,又走到一旁,添上一勺香料,看着薰香的青烟裊裊,香味扩散开来,慢慢的充满了整个房间。 「还是三娘想着我,对我最好。」萧鸾笑眯眯的说道,吃了一口燕窝。 齐霁真回过头,看着萧鸾,她笑了笑,说道:「哪有我最好,只是六郎只愿让我好罢了。有的是人想要对你好,以六郎的姿容权势,只要你说一声,有的是人愿意为你上刀山下火海。」 萧鸾难得听到齐霁真这样略带酸味的说话,她轻声笑出来,伸手抓住齐霁真的手,轻轻摇了摇,就像是女子朝自己的心上人撒娇那般:「我可不是那般随便的人。我只要三娘一个对我好。」 齐霁真亲昵的捏了一把萧鸾的腮边:「这小嘴可是吃了蜜糖?」这动作轻佻得紧,但在有情人间,又是格外甜蜜的逗乐了。萧鸾眼儿一眯,笑着往上揍,声音压得有些沙哑:「那你要不要来尝一尝……?」 第357页 两人正是情浓时,门被小心的敲了三下。两人将要合上的唇瓣陡然分开,萧鸾的眉头紧得可以夹死一只苍蝇。齐霁真捂着嘴,手指按在她的眉间,轻轻的帮她揉开。萧鸾无奈的捏了捏齐霁真手,轻咳一声,压低了自己的声音,说道:「何事。」 齐霁真看着萧鸾收敛了欲色,重新变得严肃起来,她慢慢的把手指移到萧鸾的喉咙上。当萧鸾说话时,喉咙的震动就会传到齐霁真的指尖,也不知道老是这样压着声音的说话,会不会对声带有所损伤。萧鸾看了齐霁真一眼,齐霁真收回有些担忧的心思,像逗猫一样勾了勾萧鸾的下巴。 萧鸾朝齐霁真笑了笑,没有说话。门外则传来了恭敬的声音:「王爷,鱼已上钩。」 萧鸾的目光顿时锐利起来,她已经顾不得齐霁真了,道了句好!齐霁真看着萧鸾握紧了手,显然是十分激动的模样,她深吸了口气,平復自己的心绪,再说话时,声音已经冷静了下来:「既然上钩了,那便不要轻举妄动,以免来往频繁,惹人怀疑。」她说完,门外人立刻应了一声是,萧鸾便便点头让门外的人去领赏了。 房间中再次安静下来,只是此前的旖旎氛围也都消失殆尽。萧鸾盯着灯烛,她目光闪动,显然还在想事。齐霁真无奈一笑,说道:「先把燕窝吃完。」 萧鸾应了一声,吃上一口,又思考片刻,心不在焉的模样。齐霁真也摊开了书,继续慢悠悠的看着。她们两人虽然亲密又亲近,却也不是每一件事都要对对方说明。齐霁真翻了几页书,萧鸾就已经回过神了,她眨了眨眼,看着齐霁真,说道:「三娘觉得严家如何?」 「你不都打算对严家下手了吗,又问我如何作甚。」齐霁真看了眼萧鸾,说道。 萧鸾笑了笑,这样直白的话,大概也就只有齐霁真才会对她说了,就算是严蓁,两人也是要先满是机锋的聊上几句试探话,才会坦诚。萧鸾撑着下巴,又嘆了一声道:「严家原本是圣上的舅家,只是想要得太多,手也伸得太长了。」 「那六郎你呢?」齐霁真一下子合上了书,看着萧鸾,「你有没有担心过自己呢?」 萧鸾沉默下来,她如今的地位显赫,看似如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但又何尝不是随时覆灭呢?若是她当真要当个权臣架空帝王也就算了,偏生她还念着要将这份权势交回。到了那个时候,迎接萧鸾的又会是什么?人心最难揣测,人心又最经不起试炼,哪怕萧鸾说一句相信萧涅,但这句话也未免太轻率太不负责了。 齐霁真看着萧鸾的样子,心头暗暗咬牙,她嘆息一声,又伸手过去,捏了捏萧鸾的脸,说道:「若是严家让位,新的首辅是谁,你可安排好了?」 萧鸾垂下眼来,道:「不过是一个傀儡,此后,还要与阿姐相斗一番。」 「那好。」齐霁真亲吻着萧鸾的唇瓣,「我必然全力助你。」 若你不愿当权臣,总是需要有一人来威慑他人,才好让你岁月静好,一世无忧。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了!如果周四前还没有更到3w,就可能日更了,_(:3」∠)_ 我发现我的病好以后,身体虚了好多啊,连续的日更我居然虚得不行 昨天试着做冰皮月饼,忙了一个上午,下午就头疼,睏乏,文也没来得及写…… === 感谢名单: 读者「b―nk――」,灌溉营养液+202018-09-10 08:27:09 读者「盖比」,灌溉营养液+22018-09-08 22:09:30 读者「噜啦啦噜啦噜啦嘞」,灌溉营养液+22018-09-08 20:26:45 第十一章 四面受敌 「启禀圣上, 如今证据确凿, 已有定论。」 如今的东厂督主姓唐, 是从先帝时期就留下的人物。萧涅登基年龄毕竟太小, 从小侍奉身边的人物也都年轻,再加上此前他并未被当做太子对待过, 内侍们无论资歷还是阅歷都还不够。在萧涅登基之初,萧鸾和严蓁甄选萧涅身边人物时, 考虑再三, 还是留下这个忠心为先帝, 在萧涅登基后又及时宣告效忠的唐督主。 如今他头戴官帽,身着红色曳撒, 上面缀有云肩和补子, 腰间悬着一枚七两重的牙牌,缀着红色牌穗。唐督主今年三十出头,正是精明强干的时候, 虽然白面无须,身有残缺, 却生得方面浓眉, 看着好似一身正气, 站在那处也不似一个太监,反倒像个武将。 萧涅本在看书,身为皇帝虽然还不能亲政,但他身上担子也重,要听政不说, 每三日还有学士教学,每隔一日,萧鸾也会来抽查功课,以及教导帝王之学。萧涅听过唐督主的话,急忙将手中的书往旁一扔,原本有些歪斜的身子也正了正,轻咳一声,摆出威仪的姿态,将手一摆:「爱卿快说。」 面对萧涅的姿态,唐督主不喜不悲,他躬身一礼,回道:「圣上身边的王领班,私下收受首辅贿赂五百两黄金,以其中一百两作为买路费,其中涉及的宫女与宫人有……」 唐督主手捧卷宗,却连打都没有打开,张口报了一串名字及这些所在的宫殿和职位。萧涅越听脸色越是白,他紧紧的捏着自己的扶手,他是个主子,可以无视下人的性命没错,但这些人,单说是那王领班,就和萧涅是打小的交情,从萧涅小的时候就一直服侍着自己。如今他为了区区百两黄金而劝说萧涅出宫,安排一齣好戏给萧涅看,日后,他会不会因为更多的钱,将萧涅的命给拿下呢? 第358页 唐督主仿佛没有看见萧涅难看的脸色,他念完了人名,又上前一步,躬身道:「这是各人的证词以及画押。」 萧涅脸色阴沉,没有开口,唐督主躬着身子也没有动。而一旁服侍的内侍见状,顿时战战兢兢,不敢动弹。此前的王领班是萧涅最为宠信的人,萧涅甚至还开玩笑说要让他当司礼监的掌印太监,这是周围的内侍们都听到的,也引来许多人的羡慕和巴结。但自从那日萧涅从宫外回来以后就变了,此后唐督主求萧涅下令抓走王领班,萧涅也只是沉默了片刻就点头同意。 而今一旁的内侍听到两人的对话,心头也慌乱,想起往日里自己也曾贿赂和巴结过那王领班,他一边在心头暗骂对方的贪婪无度,一边又担心将自己牵连进去,受了无妄之灾。东厂虽然设在宫外,却也是属于司礼监的,这里面的龌龊事,内侍也听得不少,更遑论那些折磨人的手段。内侍两股战战,心道若是这些手段施加在自己身上,就算是清白,也只怕要落个屈打成招。 「还站着做什么?」 萧涅突然看向了那个内侍,内侍身子一抖,急忙应了一声是,接过卷宗来,他不敢看里面写了什么,只眼观鼻,鼻观心,躬身快步回到萧涅面前,将其呈上。 萧涅翻了翻卷宗,只见上面先写了来龙去脉,又将每个人从谁人手中收取多少银钱,做了哪些事情,都一一道来,写得十分仔细。萧涅觉得心绪浮动,心头处那股郁气难消,他皱着眉头低声咳嗽了几声,想起萧鸾曾经告知自己,身为帝王,不可让臣下小看,亦不可在臣下面前示弱的话来。 萧涅强自忍耐了想要咳嗽的感觉,他重新端起了架子,沉默的看着卷宗,而不是刚才那样发怒。身为皇家的子弟,就算他以前不用一些手段,他也总是知道的。 唐督主这是第一次为萧涅办事,因此他定是要将事情变得妥帖,办得好,才能获得新帝的欢心。唐督主知道,自己虽然还在这个位置上待着,也只是因为新帝手里的人太不堪用。人说一朝天子一朝臣,这不是没有道理的。 因此唐督主上了十二万分的心,费尽了手段,一道道的挖出来,新帝要巩固地位,自然就要知道他有哪些敌人,他的身边又有哪些眼线。唐督主自认自己行事妥帖,借着调查圣上出宫的名头,着实挖出来不少人。 有严家的,有长公主的,自然还有成王的。这些人不一定都与这件案子有关,但为了邀功,唐督主都报了上去。 唐督主一开始自信满满,但萧涅不说话,他的自信就渐渐的打了折扣,他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哪里做错了,又或是没有理会到萧涅的意思。 「你做得很好。」 卷宗啪的一声,合上了。唐督主抖擞精神,谢过了帝王。萧涅敲敲卷宗,说道:「而今朕方方登基,此前忙于其他,疏于宫内的管理。而今想来,宫中老人众多,骨干却少,一来让宫里人事冗余,二来又使宫中青黄不接。唐督主身为司礼监二把手,可有主意为朕分忧?」 唐督主心领神会,知道萧涅哪里是真心想要他的意思,而是借??着唐督主的口,说自己的意思。他听到萧涅此前那长长一段话,闻弦歌而雅意,当下将身子躬得更低了一些,道:「主意不敢,只是宫中惯例,每隔一段时间就放年老者出宫和家人团聚,这般轮换,既可使宫中人员常青,亦是圣心仁慈。」 萧涅微微一笑,点头道:「唐督主所说,深得朕心。那便这样做吧。若有新人,也要烦劳唐督主多加□□了。」 唐督主知道萧涅是松了口,将他视作心腹,又让他训练忠僕。唐督主心头大定,将裙面一掀,跪倒在地,口唿万岁,喜不自胜,奴颜媚态,哪里还有此前那铁骨铮铮的模样? 萧涅摆了摆手,宽慰几句,唐督主适时掉了两滴泪,又表了一番忠心,这才识趣的离开。而萧涅则皱起眉头,他恨恨的将卷宗一扔,卷宗发出哗啦啦的声响。萧涅喘着气,他不必再强迫忍耐,喉头瘙痒难忍,顿时大声咳嗽起来。 内侍见状,急忙扶住萧涅,又要叫人去喊太医。萧涅捏着内侍的手臂,道了一声不要惊动他人的话,内侍急忙领命去了。过了一会儿,待到咳嗽声渐止,萧涅这才轻轻的喘着气,道了声:「招成王来。」 萧鸾匆匆来到宫中的时候,时间已经过了两个时辰,萧涅也已经平静下来。萧鸾看成太医跪在一旁,内侍端上已经煎熬好的药物。太医在一旁道:「陛下需要少思静养,思虑过重,睡眠不足,极为伤身。」 萧涅嗯了一声,端起药碗一饮而尽,内侍又端来清水漱口,待到收拾完后,萧鸾这才上前一步,行礼。萧涅眉目间带着郁色,脸色苍白,他看到萧鸾,还是笑了笑,道了声免礼。 两人沉默一阵,萧鸾见萧涅笑得牵强,说道:「圣上可好些了。」 「阿兄……」萧涅沉默了很久,他拿起一旁的卷宗,「你来看看。」 萧鸾接过了卷宗,一一看起来,她看到了自己放置的暗桩,也看到了其他人的暗桩,尽管不是全部,还有萧涅出宫这件事的前因后果。萧鸾心头先是涌起了欣慰,没有她出手,萧涅也把这件事办得漂漂亮亮的了。随后,萧鸾又想,萧涅给她看这份卷宗是有什么意思呢?是警告吗?还是叙说着一种信任呢? 第359页 萧鸾掩上卷宗,看向萧涅,萧涅也正看着萧鸾,说道:「阿兄,你就没有话对我说么?」 萧鸾笑了笑,她道:「这件事,我的人没有参与进去,卷宗上写得清清楚楚。水至清则无鱼,宫中浑水一片,自然不可能干净。圣上是想问臣什么呢?」 萧涅沉默着,绕过了这个话题,只道:「朕欲放宫中一批老人出去。」 萧鸾立时就明白了萧涅想要做什么,她点点头道:「大善。」 这句话就像是炮仗点燃了火苗一样,萧涅一下子愤怒起来,他将身边的茶杯用力摔到地上,大声道:「哪里善!这是哪里善!你是我兄长,你从小就宠着我护着我,我却在防备你,防备舅舅,防备所有人!」 萧鸾眼光一沉,她环顾左右,内侍和宫人们急忙退了出去。萧涅没有反对,只气唿唿的站在那里。待到人都走光了,萧鸾这才道:「你太不谨慎了,这是你应该说的话吗?」 萧涅闻言,回头看着萧鸾,他眼角有些微红。萧鸾看着萧涅的模样,张了张口,又嘆了口气道:「你的举措是对的。莫说是身为帝王,就算是普通人,也有很多事情都会身不由己。」 「为什么非要我当皇帝呢?」萧涅看着萧鸾,他目光清澈,又充满了痛苦,他一下子跌坐在台阶上,颓然道,「阿兄你看我,我的身体不好,一生气就不得不喝药。这个皇帝,真的一点也不好。」 「不要胡说。」萧鸾说着,她朝萧涅走去,也学着他的样子,坐在他的身边,「如果你不当皇帝,你的性命,我的性命,我们的阿娘的性命,就得握在别人手上。那些跟着你的人,也都会死去。」 「……我不想变得冷血无情。」萧涅低声说。 「那你就先相信我吧。我也会相信你。」萧鸾看着弟弟,「待到你亲政的时候,我会把一切都交给你。而你要做什么,我也会学着相信你,不会像个老母鸡似的护着你,管着你。好不好?」 萧涅被萧鸾的话逗笑了,萧涅点点头,又摇摇头,说道:「我知道你与阿娘的意思,舅舅的手伸得实在太长了。」这个年轻的帝王抿着唇说道,「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这份承诺太重,后来萧鸾每每回忆时,都觉得像是撕裂一样的痛。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双更!! == 第十二章 科举 林青站起了身, 如今是早春, 空气里湿气浓重, 柴房里的味道并不好闻。他手里的灯烛犹如一点豆火, 稍不留神就会熄灭。林青听到不远处的客栈里传来了吟诗作乐的声音,那些丝竹琵琶的响声, 那些高谈阔论的人声顺着春风传到林青的耳中,让他为之神往, 也让这小心呵护着的灯火一下子熄灭了。 林青嘆了口气, 他摸出打火石, 受潮的打火石并不好点燃。林青只好去向掌柜借火摺子。这个柴房不比其他客房,但也是林青如今的银钱能租住到的唯一的住所了。 每四年一次的科举, 让京中的房价飞涨, 每每这个时候,无论是客栈还是普通民宅,价格都翻上好几倍。朝廷当然也有提供一定住所, 但需要人引荐,而且也往往是人满为患。林青家境贫寒, 今年的路费已经是全家人东拼西凑, 又得了恩师的援助才好不容易凑齐的。就算现在的住所脏乱如同猪圈, 林青也只能忍了。只要他能高中,那一切辛苦自有回报。 在知道朝廷决定採取的种种举措后,林青对今年的科举充满了自信。这些日子里,他也在举人圈中混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名头,自觉不比任何人差, 只要是没有意外,自己应该是可以博个进士的。 林青走出柴房,这里靠着客栈的后门,向来杂物堆积,气味难闻,一向没什么人,他也习惯了这黑灯瞎火的地方,只沉默而小心的往前走。他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担心进了小贼,急忙寻了处地方躲起来。而后细碎的声音传来。 「就是这些了,还望珍重,莫要外传。」 「本公子自会理会的。」 「背熟之后,立即焚烧。」 「自然自然。」 林青皱了皱眉头,这一问一答的人声里,他对这回答之人的声音耳熟得很。林青回想起此人是个纨绔,名叫黄明,他中了举,今年来科考。林青曾和他有一面之缘,对此人普普通通的文采印象极为深刻。他曾听人说此人的举人也是花钱买来的,但无从得知真假。而今林青听到这样的对话,心头陡然一跳,他将自己的身体藏得更深了些。 两人说完话,后门被合上,林青听到脚步声,悄悄的探出头,外面的男子抱着一卷什么东西,鬼鬼祟祟的左右张望一番,往客栈走。 林青一直等到那人走得不见身影了,又等了好一会儿,这才从藏身的地方走出来。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这种鬼祟的事情,心中虽然有些好奇,但到底还是忍住了,只想着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之类的话。他也没了心思看书,浑浑噩噩的回到柴房中,将那破棉被一裹,忍住上面的气味,匆匆入睡。 几日后,科举开始,一切照旧,林青也就渐渐忘却此事,只一心等候成绩出来。倒是那黄明整日里寻人喝酒作诗,十分快活。林青其实也心头羡慕,只是他没钱,便做出鄙夷的态度。 这日里,林青和几个友人一同,友人中有那家境好的,便开口道:「放榜在即,今日小弟做东,去放松放松,也好让大家松快松快。」一群举人都是年轻热血的毛头小伙子,自然欣然前往,林青囊中羞涩,原本这样的场合是向来不参与的,但他的另一好友却拉了拉他,悄声道:「傻子,你身上挂着一个举人的名头,也是名流清贵,怕什么。这些人都是有才学的,至少能做个士子,日后为官,少不得彼此照应,从现在就要打好关系才好。」 第360页 林青便狠狠心答应了下来。 于是一行人就前往了京中有名的销金窝。这果真是酒色肉林所在,林青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女性,也从未听过如此悦耳的丝竹。一行人有见过世面的,坦坦荡荡,也有林青这般没有见过世面的,左右四顾,神色恍惚。 「钱兄当真是好人啊,又带几个土包子来见世面么?」一声大笑起,让林青下意识的打了个哆嗦,正是那黄明。 东道主便是黄明口中称作钱兄的那人了,他朝黄明一笑,只是笑容疏离,道:「大家都是举人,日后若是同朝为臣,也是同僚。黄兄莫要胡说。」 「哈哈哈!免了,这等穷酸之人,能考中进士?」黄明大笑道,「我却不同,我是一定能当进士的。到那时候,再来说话吧。」 「狂……狂妄之徒!!」 莫说林青,他身边的人也愤怒不已。林青看着黄明,心头疑窦丛生,成了心间一个挥之不去的阴影。 待到放榜之日,林青与交好的友人去看榜,他此前总是想到黄明的模样,便总有些不祥的预感,起得便有些晚了。待到他到了约定的所在,友人已经看过了皇榜,垮着肩膀回来,在看到林青的时候,他也摇头嘆息道:「别看了,榜上没有你,也没有我。」 林青哀嘆一声,他心中难受至极,但科举这个独木桥向来如此,今年不中,四年后再战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以他的家境,恐怕无力再支撑他四年后再来了。林青想到家中人盼望的眼神,心中一酸。但鬼使神差之下,他突然问了句:「那黄明呢?」 这个友人也是当时与他一起去见世面的那人,当下他就皱起了眉头,狠声道:「真是老天不开眼!他竟然中了进士!以他的文才,哪里及得上林兄?」 林青也仿佛魔怔了一般,他呆呆的立在原地,低声道:「老天不开眼……不对不对……其中必然有诈……」 这名读书人见林青仿佛失了魂一般往皇榜去,他在身后连连叫唤,也不能挽回,当下只得摇头嘆息:「真是疯了。」 他也决计想不到,不到一个月,林青怀揣着一份名单,击鼓鸣冤,哭诉科举不公,使有真才实学之人流露在外,至此,朝廷震惊。礼部、翰林、吏部,多部人员受到牵连,抓的抓,审的审。 齐霁真身为礼部侍郎,自然也被牵连,禁足在家,不得随意走动。齐霁真禁足前,成王来送,两人默默对望,齐霁真嘆了一声,道:「殿下,回去吧。如今我身份敏感,实在不宜来往。」 萧鸾低低的嗯了一声,又道:「你信我。」 齐霁真朝她笑一笑,道了句自然。萧鸾眉头稍霁,转头就进了宫中。宫中萧涅正与曹督主商议,见了萧鸾也不避让,只让萧鸾进来,又指着曹督主说道:「阿兄来得正好,朕正跟曹督主商议。」 萧鸾点一点头,曹督主急忙向萧鸾行礼,他有些摸不清萧涅和萧鸾两兄弟到底是怎样的关系,因此待在一旁并不言语。 萧鸾看了萧涅一眼,萧涅却笑笑,挥手让曹督主出去了。待到房中无人,萧鸾这才松懈了一些,她转了一圈,对萧涅说道:「如今科举之事涉及的部门极多,牵涉到我、长公主以及严家三方势力。圣上正可趁机发展帝党,再以此案奠定威信。因此此案费时需长,又不可太长,以免引人非议。如此,虽未亲政,便有政绩,此后再徐徐图之,稳定根基。」 萧涅点了点头,他认真的看着萧鸾,说道:「我知晓了。只是此事牵连到了齐姐姐,若有机会,阿兄便替我向齐姐姐道声歉。」 「不过是个禁足。」萧鸾虽然这般说着,却也浅浅的笑了起来。 萧涅也笑了起来,笑完他又嘆口气:「我总是这样仰仗阿兄,没了阿兄,我真是什么也办不到。」 「莫要这样说,如今你不过是还未亲政罢了。」萧鸾安慰道,「而今四海承平,边境安定,国库充裕,未来有许多时间能让你大展宏图。」 萧涅却是笑了笑,四海承平无忧无患,国库充裕百姓安居,那他只需垂拱而治,哪有什么大展宏图呢?只是这些话,萧涅是不会对萧鸾说的。萧涅跟在兄长身边很久,知道这个明明是精明强干的兄长其实有一颗安居乐业的疲懒之心。萧涅便想或许还是自己太过无用了些吧。 萧鸾和萧涅通了声气,便出了宫,只是她还未出宫门,就见到了长公主。萧韶看到萧鸾似乎也有几分吃惊,她想了想,就露出了笑容来:「六郎也是来求情的么?」 萧鸾眼珠一转,也笑起来:「阿姐对陈大人当真是情真意切,我可不是来求情的。区区一个禁足何足道,本王相信她。」 这个她字虽未明说,但萧韶自然是心知肚明,她心头先是被那句情真意切惊得一跳,又被这个知名不具的她字气得一笑,道:「六郎也当真是真情实意,信心满满啊。只是予还掌握了一点证据,正好可以禀告陛下。」 萧鸾也是一笑:「当真巧了,我也呈了一点消息给陛下。」 两人对望一眼,便知动手的那日已经不远,此前因为陈瑾和齐霁真而起的那些气都顿时消了下去,两只狐狸心照不宣的笑了起来,气氛顿时大好,两人各比了一个请,便又重新分开。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名单 读者「阿难」,灌溉营养液+12018-09-12 13:16:34 第361页 读者「噜啦啦噜啦噜啦嘞」,灌溉营养液+22018-09-11 23:35:27 读者「盖比」,灌溉营养液+22018-09-11 23:17:08 第十三章 志同 朝中一时间人心惶惶。成王和长公主接连进宫, 似乎也说明了什么。 此案涉及六部多部, 下面的势力更是纷杂, 而今朝堂三足鼎立, 任谁出来主事,都会引来其他方的攻讦。萧涅此前与萧鸾谈过, 心中有了谱,任着朝臣们争论几日, 最后下了命令, 让东厂和锦衣卫协同, 再提了几名素来刚正不阿的直臣来审理此案。在此之下,另有其他势力的臣子掺和进来。只是官员之间互相制衡, 发挥的作用极小, 帝党就渐渐显露端倪来。 此案牵扯的时间不长不短,齐霁真身为礼部侍郎,又配合了东厂调查, 就放了出来。东厂和锦衣卫对齐霁真还算礼遇,她虽然走了一趟大理寺, 却是形式大过实际, 被恭恭敬敬的送进去, 再恭恭敬敬的送出来。齐霁真心头也清楚,这一出按那举人所说的,是试题泄露,而非考场作弊,自然怪不到齐霁真的头上。 齐霁真从大理寺出来, 就正好遇到了同样刚出来的陈瑾。两人在衙前对望一眼,同声笑起来,陈瑾道:「难得偶遇,三娘可要一起去诗社看看。」 齐霁真沉吟片刻,便道:「甚好。」 陈瑾爽朗一笑,唤来小厮,让他先行通报。 两人一同上车,陈瑾笑道:「也是飞来横祸,祸及你我。」 齐霁真浅浅一笑,她知此事之中另有猫腻,也知萧鸾和萧韶之间另有约定,只是见陈瑾如今不说,她便也装作不知。齐霁真心中对陈瑾有戒备,当时那句轻描淡写的离间之词在记在她的心中,只是齐霁真身处这个位置,也知这世间之事并非凭藉自己好恶就可。 两人说说聊聊,不提正事,一个有心,一个有意,倒也相谈甚欢。待到下了车,齐霁真看到熟悉的门脸,也是几分感慨:「公务繁重,竟是许久未来了。」 「眼下也总归是回来了。」陈瑾笑道,推开门,对齐霁真笑,「还不快进来。」 如此亲近,又如此理所当然,仿佛归家。齐霁真心头暗笑,挥去了这丝情绪,踏入门中。门里侍女,小厮,又有好几个相熟的,或是不相熟的人都立在那处。见了陈瑾和齐霁真,众人齐声道:「先跨火盆,去去晦气。」 陈瑾一愣,随即笑起来,摆摆手:「来来,给我们去去晦气。」 小厮们笑眯眯的端来火盆,待陈瑾和齐霁真跨过去后,又有侍女端来清香的艾草,沾了水往两人身上拍拍,示意霉运尽去。办完这些事后,众人才齐齐松了口气,又朝两人行礼。 齐霁真注意到里面多了不少陌生人,她们穿着学子的衣裳,看向齐霁真时还有些胆怯和好奇。待到叙完礼,齐霁真发觉竟都是举人,也是来参加这次科举。齐霁真下意识的看了陈瑾一眼。这些人自然不会是突然冒出来的,齐霁真下到过州府,知道要培养一名读书人,一名举人是需要许多财力作为支撑的。一个家庭往往需要全家劳动力的供给才能养出一个。 而这样的份额,也往往会交给能继承家业的儿子,而不是嫁出去的女儿。否则的话,岂不是为他人做嫁衣裳了吗?除非是家中财力雄厚,培养女儿只是顺便,就像齐霁真自己;又或者是有大毅力大智慧,想尽办法,靠着自己赚取费用,就如同陈瑾这般才有可能。 而面前的这些人,她们眼神懵懂纯善,并不是受过磋磨和苦难的眼神,身上的气质行为,也不是受过良好家教的。那么,也就是说,有人故意让她们读书,来考取功名。会做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情的,除了陈瑾,也别无他人。 察觉到齐霁真打量的目光,陈瑾大大方方的朝齐霁真一笑,说道:「这批孩子读书还不错,左侍郎大人可要考校一番?」 齐霁真扬起眉,一拱手:「考校不敢,以文会友吧。」 陈瑾哈哈一笑,一众人就拥着齐霁真往内走去。这里多的是读书人,也有一些商户,只是韦大娘那样的大商户却不多。商户本就地位低下,能随着读书人,也是一种荣耀,她们嘻嘻哈哈,嘴上开花,气氛倒是正好。 读书人么,玩的无非是击鼓传花,吟诗作对,又或是讨论时事这些话头。但齐霁真心中存了考校的心思,越说越是正经,越考就越是心惊。她原本想这些孩子目色纯善,心中天真,手无缚鸡之力,因是女子,比起一般的读书人还要多三分娇弱。再仔细一考,却又发现她们书读得极深又专,因自小生活,见的也是民生苦难,说话往往一语中的。 「如何?可满意?」陈瑾看着齐霁真沉默的样子,忍不住笑问。 「书读得极好,看世间也极好。」齐霁真深吸了口气,转「」头看向陈瑾,「你从哪里找来的这些好苗子。」 陈瑾自得一笑,倒也没有否认,只道:「她们都是普通人。只不过,若不好好读书,就要回家去嫁人,或去用自己的身体换取兄弟们娶媳妇儿的钱,或去做最低等的工作,又或者会被父母卖掉。」 陈瑾说一句,就有一个或是几个姑娘低下头。齐霁真只是看着,没有说话。她在四海已经见惯了这样的场面,她已经习惯了……或许也仅仅是她以为自己习惯了。在她看到这些姑娘有了新的人生机会时,她依然为她们感到高兴和兴奋。 第362页 「只要有一线希望,谁不会拼命呢?」陈瑾看向了齐霁真。 齐霁真深吸一口气,她站起身,看向了陈瑾,目色严肃:「陈大人,我们来谈一谈。」 「请吧。」陈瑾也站起了身,她侧身比了一个手势,齐霁真点点头,跟在陈瑾的身后。 这场谈话,齐霁真看得出来,对她来说是一时兴起,对陈瑾来说,确实蓄谋已久。她们两人曾浅显的试探过,齐霁真对陈瑾想要做的,心中大致有个底,这并没有什么不好,身为一个女性,身为一个曾费尽心机,最后终于站在朝堂上的女性,齐霁真也觉得这是一件好事。但是今天的事情却让齐霁真隐隐的有些不安。陈瑾这样不惜财力的培养着这些读书人,她是当真想要与天下的男儿分庭抗礼吗? 「坐吧。」 这是诗社中专为商谈而建的房间,适合密谈。两人坐下,陈瑾又倒了一杯茶来,齐霁真谢过,她沉思了片刻,陈瑾也不催促,只是喝着茶,静静的等待着。 「陈大人究竟想要做什么?」齐霁真问道。 「那齐大人又想做什么呢?」陈瑾笑着看向齐霁真,「韦大娘和孙雪回都曾多次给我回信,说大人治下的四海富饶,女子也可外出做工,她们赚了钱,在家中地位水涨船高,渐渐的也可以与夫家叫板,甚至和离还可分得财产。齐大人可否告知,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是多次被其他人说起的功绩,但只有陈瑾会说齐霁真让那里的女子赚了钱,能发出些微薄的声音这样的事情。 齐霁真低着头,她摩擦着自己的茶杯:「我在四海时,发现读书人甚至比不得一个富商。无论你是什么身份,你想要自己的声音大,就得先有钱。商人和读书人是如此,小民小户的家中也是如此。只要女子能赚钱了,有途径赚钱了,她们就不会再回去,哪怕我走了,她们也会这样下去。而商户发现女工更便宜,能赚同样的钱,他们也会继续雇用女工。」 「谁愿意卖儿卖女呢,都是为钱财所迫,两害相权取其轻。」齐霁真慢慢的说,「我能读书,因为父母对这份钱财毫不在意。世间人只能供养一个,自然会选最重的那个,久而久之,女子只会越来越差,越来越无用。我想,若是人人富足,自然能启民智,民智开启,自然就不会再甘愿回到过去的境地。」 「钱再多,又哪有权好用呢?」陈瑾说道,「世人熙熙皆为利往,若没有好处,就没有人愿意去如同供养儿子那样去供养女儿。而只有权力,是连钱财都及不上的。」 陈瑾盯着齐霁真,齐霁真还是第一次这样仔细的看着陈瑾的眼神,对方的眼睛并不像她外表表现出来的那样温和无害。陈瑾眼睛不大,却是极其有神,齐霁真看到里面的勃勃野心,就如同烈火那样。 齐霁真没有迴避,她沉吟了片刻,这才道:「我不否认你说的那些,我也不会阻止你所做的努力,毕竟在大方向上,我们的目的是一致的。那么你一心拉拢我,又是为何?」 「这件事,我一个人无法完成。」陈瑾笑起来,她往后一倒,整个人靠在椅背上,带着一点疲惫,「我看过太多了……生了孩子,于是就将一颗心都放在后宅,再不问世事。有父母兄弟不同意,自己便也浑浑噩噩,觉得嫁了自己给兄弟换个媳妇,让家中后继有人,是件荣耀之事。也有遇到个良人,便觉得此生有了依託……」说到这里,陈瑾哼笑了一声,似乎想起了什么往事一般,摇了摇头。 齐霁真静静的听着,她没有尝试过去劝说这些人,因为她知道人和人总是不同的,她之蜜糖,彼之□□,但陈瑾似乎不同,她是真的去劝说过,去尝试过,也当然失败过。 「女帝过后,女子又重新回到过去,甚至渐有更过分的言论渐起,若这时候不做点什么,后来者又会遭遇什么样的命运呢?」陈瑾轻声问。 齐霁真没有回答,这些话原本就不是问她的,而是陈瑾的自问自答。 「要做到你想要达成的这些事,你一个人不行,我也不行。」齐霁真说道,陈瑾抬起了头,齐霁真的眼底没有惧怕,只有近乎冷漠的理智。她低头喝了一口茶,再抬起头时,已经整理好了思路,「四海之所以可行,是因为那里的人们有很多赚钱的方法,不必花费力气去种田耕地。男人那把力气的东西不一定会成为家里唯一的支柱。」 「权力有时候覆杂,有时候也简单得可怕,谁能让大家更好的活着,大家就会听从谁的意思。大到朝堂,小到平民,皆是如此。」 陈瑾反而释怀的笑起来:「我从未想过有生之年能做成这件事。但我总也要做,一点一点,我不行,可以换你,你不行,总还有接任者。九层之台,起于累土,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可这件事总要有人一直在做,而不是突然有一日,朝堂之中再无女儿,满街游走的,更无一个女子。到那时候,女人会变成什么呢?囚于后宅中,和养在猪圈里的猪,替人狂哮的狗,又有什么区别?」 齐霁真嘆了口气:「你的样子就让我想到了少年时遇到的白莲邪教。」 陈瑾哈哈大笑起来,她对齐霁真的话毫不在意,反倒是真诚的说道:「不瞒你说,我也曾想过建个什么教派,能让大家多少有点敬意。只是这样做太容易变味了。」说到这里,陈瑾咂咂嘴,仿佛还有些遗憾。 第363页 齐霁真摇摇头:「我们是政敌。」她依然这么冷静,但陈瑾最为欣赏的,就是她这份不为一切所动的冷静和理智。 「无妨,政事你我都知道分寸。我只希望,你能为外面的那些孩子们提供一线生机。日后无论是谁赢了,都记得今日你我商谈约定就行……总要让人看到点希望,而不是一个人在黑暗中独行。」 齐霁真心头勐地一跳。 在遇到陈瑾之前,她一个人,忤逆了父亲母亲,算计了那么多的人,包括深信自己,深爱自己的萧鸾。每一个人都因为她而伤心过,每个人都曾觉得他们所说的那条道路就是最适合她,也是她最好的归宿。没有人看到她自己,因为她在是自己之前,首先是一个女人。而一个女人,是属于父母,属于夫家,属于孩子的,而不是属于自己。 她一路行来,幸而得到许多人的帮助,但她又何尝不是一人在黑暗中独行?这条路她沉默前行很久,终点曾也隐没在黑暗中不可获知,那种孤寂,犹豫,痛苦,她最是了解不过。 「仅此而已么?」齐霁真问。 陈瑾泛起了笑,她知道自己已经成功的说服了齐霁真。 「于我个人而言,仅此已经足够。」 作者有话要说:  齐霁真最后的结局就跟这章有很大的关系!!! 简直是严重剧透 明天不更,我要歇一歇 第十四章 隐患 两人达成共识, 便主动转了话题, 再一同出了密室。外面年轻的举人们看到两人, 都露出了几分不安, 言语中也带上了点试探。齐霁真在心中感慨着这些人不愧是陈瑾的弟子,一边和陈瑾上演了一出彼此情深的好戏, 让这些年轻人们放宽了心。 到了夜间,好酒好菜铺好席面, 众人入座, 酒酣耳热之际, 也有举人大着胆子朝两人一拜,问道:「学生有几个问题, 不知当问不当问。」 齐霁真虽是席间官位最高者, 但自觉自己是客,因此举杯不语。陈瑾见状,笑着饮下一杯酒, 面色轻松,话音中还带着几分调侃:「当问不当问, 既然已经开了口, 便问吧。」 这举人也笑, 又是一拜。齐霁真见她也不过是二十出头的样子,在席中算不得年长,面容也寡淡,带着沉稳的气息,倒不像是肯出头冒尖的性子。但见其他人皆是做洗耳恭听的样子, 便知这个问题不止是这一人的问题,而是在座所有人的问题,那这个女子,怕就是这个小团体中的领头人了。思及此,齐霁真又看了她一眼,将她的样貌名字暗暗记在心中。 「这次的科举,要怎么办呢?」 这是在座者都最为关心的事情。也是在陈瑾和齐霁真的预料之中。这些人里,有人已经考上了进士,有的却没有,考上的人怕重考把自己刷下去,没考上的也担心自己错过今年,又要再等四年。 「此事还需朝中诸位大臣商议出一个章程,再由圣上决断。」陈瑾回道,「如今究竟有几人陷入此案中还未可知,诸位静候就是。」 这话实在是太过官方了,其他人面上就显而易见的露出了颓唐的颜色来,只有那个发文者,名叫程兰君的人面色淡然。她恭敬有礼的谢过了陈瑾和齐霁真,又道:「学生还有一问。」很显然,这问恐怕就是她私人的问题了。 陈瑾点点头,她倒了一杯酒,慢悠悠的喝着。齐霁真注意到她正隐晦的打量着程兰君,显然这个年轻的士子也引起了她的注意。齐霁真回想起此前考校的时候,程兰君表现得并不突出,中规中矩。但是官场之中,要能办得好事,也不是只要书读得好就可以。书读得好,说明这人具有自控、自律、明智这样基本的素养。人实在太过复杂,而朝廷也只能以科举这样的方式在浩如烟淼的沙子里挑金子,这已经是相对公平而公正的方式了。 「学生曾听闻右侍郎大人提出几种科举方式,学生冒昧的问一句,大人此举是为何呢?」 「哦?」陈瑾拖长了些声音,显得有些意味深长来,「兰君可是觉得本官这般,是哪里不妥么?」 「并非哪里不妥,但读书求功名,求的是治国平天下。算术工匠皆不入流,昔者,圣王之世,服饰有定制,而作奇技淫巧者有诛。人当以正道为先。若是人人将这些当做生财之道,那谁来种地,谁来维持国家最基本的东西呢?」 程兰君说的含煳,齐霁真倒也听得出来,她指责的,是除了读书人和农人以外的商人。她想起很多年前,那个忧心忡忡的同僚对她说,如今人人羡慕富裕,大批的年轻人来到城市赚钱,甚至终其一生都不会回去,使得夫妻或是父子不见面。齐霁真曾经并没有想过里面蕴藏的意思,但是现在她却又重新开始思考这一点。 陈瑾嘆了口气,她指着齐霁真,说道:「想必你也知晓,此前齐大人献了红薯,解了饥荒一事。」 程兰君点头,又道:「齐大人为国为民,学生实在佩服,此物虽小,却能救万人于饥荒。」 「上古之时,人们只能住在洞穴或树上,茹毛饮血。是谁教他们建造房子,是谁教他们用火,是谁建造了农具,真的是圣人吗?」陈瑾慢慢的说道,「既然你熟读圣贤书,便也该知道子贡赎人这事。世人逐利,便以利相诱,使人追逐。」 程兰君闻言,她呆在原地,过了许久,才低声道:「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第364页 陈瑾便不再言语,程兰君匆匆一礼,也就不再言语,只是有些失魂落魄的坐下,似乎还在想什么。齐霁真笑了一声,陈瑾又看看齐霁真,齐霁真朝她点点头,又朝她摇摇头。陈瑾也笑了一声:「兰君,你既然做了进士,此后可有想入州府之意。」 程兰君惊得一抬头,其他人也是一副吃惊的模样。她们都是同一批出来的,彼此之间颇为熟悉,程兰君虽然在考校的时候并不出彩,但是若真的论人才,却是她们中的佼佼者。而谁都知晓,只有留在京中才能步步高升,离开京中,就等于丢失了人脉,此后就算回到京中,也是落人身后,难以为继。 毕竟,不是谁都是齐霁真。就算是齐霁真,也是少年时期有成王的深厚情谊作为支撑的。 齐霁真和陈瑾两人颇有几分默契,都看着程兰君,程兰君脸色白了又青,变幻许久,这才躬身道:「学生任凭先生差遣。」 这句话中,颇有点借着师生的关系让陈瑾手下留情的意思。陈瑾笑笑,不再言语,只是道了句吃吧。在座的年轻人们面面相窥,便又重新谈笑起来,只是席面上到底抹上了一抹沉重之色,再没有了此前的无忧。 临行时,陈瑾将齐霁真送到马车上,齐霁真紧了紧身上的大氅,回过头来,看着陈瑾。那些年轻人们识趣的站的很远,有几个不安分的有些探头探脑,但胜在距离够远,也不影响两人谈话。齐霁真放下心来,她就着挂在马车上的灯笼看着陈瑾,陈瑾的年纪渐渐大了,眼角处也有了细碎的纹路,齐霁真莫名的有些感慨,嘆了一声。 「今日你也看到了,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你养的人,今日对你感恩戴德,但说不得哪一日,就会将你扒皮拆骨。」 齐霁真说得直白,她虽有几分离间的小心思,但也是情真意切。她们混久了官场,自然也能看到这些人眼底的野心。 「野心大,有时候也不是坏事。」陈瑾笑起来,她长相寡淡,笑起来却带着春风般的柔和,「诸佛灭度之后,法不久存。佛陀尚且如此,更何况是人呢?」 齐霁真知道陈瑾心中已有定论,便点点头,这才登上马车。马车缓缓前行,齐霁真撩起布帘,看着一众年轻的脸庞自自己面前划过,她的目光在程兰君的脸上稍稍停了一瞬,很快就移开,仿佛什么注视着一棵草,一棵树那样,激不起半分的涟漪。 这个世上,有野心的人,有能力的人都很多,但是站在齐霁真这样的位置上,却只会看见跟自己同样高度的人。若是对方想要做什么,那也得爬到可以让齐霁真看到的高度上,否则一切都不过是蝼蚁而已。这一点,齐霁真虽然没有明说,但她的态度却足以让程兰君想到了。 齐霁真回到家中,家中管事随着齐霁真的步伐轻声说着今天家宅中的事。齐霁真时不时点点头,此前她虽然被禁足,却不是停职,许多公务还需要她做决断,礼部的人就将能搬过来的公文都搬过来,时时来往,倒也不适合萧鸾过来。说起来,齐霁真已经好几天没有见过萧鸾了。 齐霁真看着廊下的灯烛摇晃,将一行人的身影投在地面上,人数虽多,却无人同行并肩,到底还是有几分寂寞。她正想着,又听到管事道:「成王府上送来了请帖。」 齐霁真听见管事的声音中带着迟疑和犹豫,她停住脚步,问道:「谁发来的。」 管事的身子弯的更低了些,恭敬道:「是成王妃。」管事见齐霁真沉默不语,倒也没有阻止他继续讲话的意思,于是低着头,声音更柔和了点,「成王过继的嫡子满月,王府中广发请帖,宴请四品以上官员及家眷共贺喜事。」 齐霁真这才恍惚想起来,此前萧鸾曾说过,严蓁做主,从宗族中寻了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孩子,过继到萧鸾名下,好让她后继有人,永享香火。当时萧鸾说的轻描淡写,齐霁真也没有放在心上,而今时光匆匆,这个孩子,竟已满月了啊。 一时之间,齐霁真心头五味陈杂,站在原地,久久不语。齐霁真向来都知道,这个世界是极其不公的,想要得到什么,必然要失去一点什么,甚至得到的远远也比不上失去的。齐霁真亲手放弃了王妃之位,也就意味着,她放弃百年后与萧鸾同穴的机会,也就意味着,她们之间,甚至连共同领养一个孩子的机会都没有。而自己,百年之后,也是一个孤魂野鬼,后继无人。 齐霁真摇了摇头,她压下心头陡然升起的那点感伤,声音平缓:「从库中挑选几样珍品,成王嫡子,马虎不得。」 管事急忙应是,他悄悄抬头,只见灯烛摇晃,映衬得齐霁真的脸时明时暗,没有一丝情绪泄露。 作者有话要说:  本日小讲: 子贡赎人是我很喜欢的一个小故事,原文是「鲁国之法,鲁人为人臣妾于诸侯,有能赎之者,取其金于府3。子贡赎鲁人于诸侯,来而让,不取其金。孔子曰:「赐失之矣。自今以往,鲁人不赎人矣。取其金则无损于行,不取其金则不復赎人矣。」」,大概的意思就是: 鲁国有一条法律,鲁国人在国外沦为奴隶,如果有人能把他们赎出来,可以到国库报销赎金。有一次,孔子的弟子子贡(端木赐)在国外赎了一个鲁国人,回国后拒绝收下国家赔偿金。孔子知道后说:「子贡做错了。从今以后,鲁国人将不会从别国赎回奴僕了。向国家领取补偿金,不会损伤到你的品行;但不领取补偿金,鲁国就没有人再去赎回自己遇难的同胞了。」 第365页 这个故事有意思在哪呢?它说明了一个真理就是如果要让大家都去做什么,遵循什么,依靠的不是个人的道德品质,而是制度。再深入的可细思,很有意思,简直对人性诠释得极为到位。 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这句也是孔老夫子说的,因为古代断句的问题,这句话的争议很大,这里採用的是「在上者指导民众,只可使民众由我所指导而行,不可使民众尽知我所指导之用意所在。」所以陈瑾以利做趋动民众,而不是告知他们这背后的含义。 === 最近会很忙,所以还是隔日更,来自一个周日也要加班的苦逼 下章或者下下章解决严家,话说你们要看老齐看着人家一家三口和乐融融吗,不喜欢咱们就跳过吧 第十五章 满月宴 齐霁真没有从萧鸾给她的东西里找, 她在四海待了几年, 下面人上供的东西不少, 四海靠着海, 南来北往,稀罕玩意儿也很多。齐霁真选了几样, 又找了金玉,让管事去寻一家好银匠打造了一副长命锁牌。 到了赴宴那日, 齐霁真盛装打扮, 便前往成王府上。如今成王是权臣, 府上的请帖千金难求,尽管如此, 这一日里, 车马如龙,将王府前的大道都堵上了。 「大人,还请静候一段时间。」管事擦着汗, 在外面轻声道。车里传来一声轻轻的嗯声,听着有点懒洋洋的, 好似还没有睡醒那般。管事松了口气, 他有点担心齐霁真生气, 毕竟齐霁真和成王之间的关系……想到这里,管事的心又提了起来。 所幸一行人并没有等太久,很快一行人就转进了府上。齐霁真下了车,小厮立刻递上帖子,另有人拿着礼盒。负责接引的人看到帖子上的名字, 脸色微变,就连笑容也真切了几分,躬身说道:「齐大人,请往这里走。」齐霁真点点头,朝身后看了眼,自然有人去接齐霁真的礼品进行归库存名。 齐霁真换了轿,这才真正进了府。她此前也在成王府上住过,当时成王府并不大,后来随着萧鸾的权势越盛,先帝和圣上也下令赐地,兼併了旁边不少旧有的宅院,到最后,这条胡同几乎都是成王一家独揽。而这宅邸也越扩越大,到如今,齐霁真竟也找不出和记忆中相似的景色了。 齐霁真闭了闭眼,重又睁开。她压下心底那丝遗憾,撩开了一点布帘。通道之中府上的僕役们人来人往,远处传来丝竹的声响。齐霁真细细看过去,只见这些人神色喜悦,显然这个新生儿给这个家中带来了别样的希望和期待。 因为后继有人,因为香火有续。 齐霁真松开手,撩起的布帘颤颤巍巍的落下,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待到轿停,引客高唿一声,又有人来接引,齐霁真抬首看到多位同僚都在,知道自己并没有划到女眷那边去。齐霁真笑笑,她身为礼部左侍郎,官位不高不低,但在今日的宴席上,位置还是低了些,因此一路走来,她都得执下官之礼。但齐霁真与萧鸾关系匪浅,其他人等也不敢拿乔,大多对她微微一笑,又道几句客套话。当然,也有些自持身份的,厌恶齐霁真这种以色侍人,对她没有什么好脸色。 齐霁真倒不在意,一路走来,她忽的一顿,看到前方那熟悉的样貌,和她几分相似,又带着几分沧桑。一旁人似乎注意到了这一点,有窃窃私语声传来。齐霁真看到自己父亲脸上微微涨红,她想起在她年少时,因为要执意读书,齐怀远在朝堂上被他人取笑了几声,于是羞愤难当,掩面而走的事情。 当年事和而今又如何的相似,不同的,只是当初齐霁真只能听闻,而今她已经一步步来到父亲的眼前。 「下官见过侯爷。」齐霁真躬身一拜,语音平淡自然。 齐怀远哼了一声,拂袖就走。齐家再如何家道中落,也是挂着爵位的,自然不必给齐霁真颜面。在齐怀远身后,齐道济欲言又止,而齐霁真也慢慢直起身,面无表情,垂手立在那里。 「阿姐……」齐道济轻声道。 齐霁真看了眼齐道济,他们姐弟两人相处时间不长,而今看来,齐道济身子拔高,肩膀宽厚,也已经成长成为一个可顶天立地的男儿了。齐霁真想了想,想起齐道济成婚已久,想来如今也是有儿有女了,而今看来,他也没有了以前记忆中的跳脱,显得稳重许多。时光这把刻刀,总是在不经意间雕琢着世间众人,让他们渐渐改变。 「去吧。」齐霁真说道,她神情柔加**和,齐道济的脸色也顿时跟着一松,他朝齐霁真行了一礼,随即匆匆去寻找自己的父亲了。 只是这一出也落在旁人的眼中。齐怀远不喜齐霁真又如何,镇国公府的后继者还是挂记着这份姐弟之情的。镇国公府是落没了,但世家着眼看的,又岂在一朝一夕?再说了,齐霁真的身后还有一个庞然大物呢。 齐霁真步步前行,萧鸾在内堂,她所在的地方,能有资格站在她的身旁,和她把酒言欢的,自然也非常人。萧鸾早早的就听到了引客的唱词,她等得有些焦躁难安,却又不得不忍耐,只是端起茶水,垂下眼去,以掩饰自己心中的嚮往。 「臣礼部左侍郎齐霁真拜见殿下。」 到底还是来了,听到齐霁真声音的那一瞬间,萧鸾垂下的眼中柔和,只是再抬起时,生生的掩饰了。 「快快请起。」萧鸾笑道,她和齐霁真交好,是从小的交情,自然也不必掩人耳目,只是表现亲近可以,但是亲密就不行了。 第366页 齐霁真应了一声,站起身来,又道了几句恭贺的话语。萧鸾暗自打量着齐霁真的神情,见她表情自然,心中又是放松,又是难过。萧鸾打小男装,生长的环境也是按男子来培养的,很多事情,她甚至不知道女孩儿是如何思考。只是她看到李安歌因为这个孩子而欢喜高兴,仿佛多年的苦处都有了出路。而其余的人,无论是李安歌的侍女还是旁人,都十分的高兴,甚至有那多年的老僕跪拜佛祖,喜不自禁。萧鸾便又疑惑。一个孩子,对一个女人来说,到底有多重要呢? 萧鸾自觉自己并不是一个「正常」的女子,她对于女性很多的认识和切身的体会,都来自齐霁真和李安歌。因此她也担心,齐霁真会这个孩子怎么看呢?齐霁真也想要一个孩子吗?就好像李安歌那样,心心念念的。 但齐霁真并没有展露出这一点。萧鸾就觉得自己既开心,又有点那么不开心。 萧鸾还未想明白自己到底怎么想的,就接到了另一个不速之客的贺喜。是镇守边关的沈引玉派人送来了贺礼。好友千里送喜,不仅萧鸾开心,齐霁真也展露出了开心的神情,倒是沖淡了萧鸾心头那一点复杂。 齐霁真毕竟只有四品,再多留也不好,很快就退回了她该在的位置。倒是不久后王妃来请齐霁真和陈瑾到内院去。如今朝中女性官员,考科举的女性也渐渐增加,但毕竟人数少,晋升慢。四品以上,除了靠出身的长公主,也就齐霁真和陈瑾两人了。一众官员之中,这两人太过显眼,后宅的夫人们也是好奇得很。 「可不要让我们来几句诗词,做足了观猴一样的姿态。」陈瑾行走若闲庭信步,但在齐霁真耳边的低语却不怎么友好。 齐霁真低低一笑:「权当拍上官马屁好了。」 前方引路的侍从不敢多言,低头带路,亦是不敢回头。后宅内欢声笑语,女子清越的声音响起来,似乎无忧无虑的模样。陈瑾嘆了一声,她看一眼身边的齐霁真,齐霁真面容不变,镇定自若。 后宅女眷,落座也是有讲究的,按照丈夫的官位,错落有致。齐霁真和陈瑾齐齐行礼,众人也不是很在意的模样,这时有一个勛贵叫上陈瑾,一副熟识的模样,牵着陈瑾的手,又对一旁的李安歌笑:「右侍郎大人才学好,给我们家孩子做了启蒙。如今孩子还挂记着右侍郎大人呢。」 一旁人也顿时附和起来。陈瑾看了齐霁真一眼,齐霁真还维持着行礼的样子。在座中的人,没有一个才学比得上齐霁真,也没有一个有官身。只是因为她们的丈夫,她们的儿子,所以她们就可以这样轻贱一个朝廷官员。陈瑾的脸色微沉,她先谢过诸人,说了几句谬赞的话,又道:「说到才学,当年齐大人以十三岁幼龄连挫数位士子,那才当真是才学过人。」 既然说到了齐霁真,其他人也不好再当做没有看见齐霁真,李安歌道:「齐姐姐,快快请起。」 这一声齐姐姐倒是极为微妙,其他人脸色都是意味深长起来,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谢王妃。」齐霁真道,便站起身。她方才受人轻忽,但脸色不变,甚至还挂着一抹浅笑,在看向这一众女眷时,也是有礼有节。她穿着的是礼服,却又和女眷们不同,一看就知是用朝服的样式改的,在官员中倒不明显,但一落在花枝招展的女眷里,就显出了别样的严肃来。似乎在告诉众人,眼前的这个女人和她们是完全不同的一样。 陈瑾也注意到了这份差异,她眼中划过一丝笑意,也悄悄的松了口气。 李安歌听到齐霁真叫她王妃,也是笑笑,却也不纠正,只是说道:「你们两个女子,在外面也不自在,在女眷中要好一些。」她声音柔和,引得旁人的符和。 「可不是么,那群臭男人,聊得无非是什么政事,谈的也是风月,有什么好的。」 陈瑾和齐霁真皆是笑而不语。但说起这话,气氛倒是活络了些,有人便将话头引向了孩子。 「王妃喜获麟儿,可让我们看看小世子是什么样吗?」 「他每日里尽是睡觉,谁也不理,眼下小,也看不出什么样子。」李安歌的声音更柔和了些,又招手叫来了乳娘来询问。乳娘答如今气候好,把孩子抱出来透透风也没什么问题。李安歌放了心,让人抱小世子出来,又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我初为人母,什么也不懂。」 「这女人啊,总是要当娘的,这是天性。」有人笑道。她话一出,又似乎惊觉了什么,急忙拍拍自己的嘴。其余人也悄悄的看向了齐霁真和陈瑾。 齐霁真和陈瑾年纪在当朝都算很大了,像陈瑾这样的年龄,有的甚至已经当上了祖母。陈瑾笑笑,低声在齐霁真耳边道了句:「无聊。」 齐霁真没有答话,她倒是有几分好奇小世子的样子。待到世子抱出来,果然是粉雕玉琢,玲珑可爱。齐霁真细细打量,这是从宗室中抱来的,和萧鸾也有几分血脉关系,眉眼虽然还是稚嫩,但却也依稀能看出来有几分和萧鸾相似。 齐霁真不自觉的露出了一个柔软的笑容。她抬起头,见李安歌正看着自己。李安歌搂着孩子,轻拍着孩子的背,但看着齐霁真的笑,却是胜利又得意的。 齐霁真看看孩子,又陡然笑了笑。她站直身,朝众人一拱手,说道:「本官想到还有些公务要与上官说明,就先告退了,真是不好意思。」 第367页 众人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讪讪的看着李安歌。李安歌哄着孩子,又看着齐霁真,说道:「齐姐姐,你不再看看孩子吗?」 齐霁真笑一笑,回道:「不了。这孩子是殿下嫡子,日后定会成为美玉良才。」她重新朝诸人一礼,转身便走。陈瑾也笑眯眯的朝诸人拱手,跟着齐霁真走了。陈瑾悄悄回头,见李安歌怀中抱着孩子,仿佛抱着全世界。 「你不嫉妒吗?」陈瑾问。 「你着实不像是问这种话的人」齐霁真看了陈瑾一眼,她顿了顿,这才答道,「我与她……我与她们的道路都不相同。她们已经别无可行,只能仰仗丈夫和孩子才有未来。但我不是。」 或许不能做一个母亲终究是种遗憾,但是齐霁真既然选择了萧鸾,那她就永远也不会当上母亲。齐霁真渐渐明白,作为妻子,作为母亲,或许只是人生中的一种选择,而不是必经的道路。 齐霁真想起年幼时母亲和父亲的教导,想起李安歌自觉胜利的微笑,想起那个嗷嗷待哺的孩子。她想,他们都错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们三娘棒棒的!!! 小剧场: 「你不嫉妒吗?」陈瑾问。 「你着实不像是问这种话的人」齐霁真看了陈瑾一眼 陈瑾内心:我是替观众们问的 ………………话说陈瑾和三娘也好配……………… 另外说下李安歌,李安歌是传统女性,所以对她最重要的就是丈夫和孩子。现在她有了孩子,她的世界就有了支柱,所以她才会得意忘形的试图对齐霁真证明,她不比齐霁真差,她在齐霁真之上,齐霁真是个失败的女性。 == 第十六章 严家下台 成王嫡子的满月宴, 热热闹闹的闹过一日, 就很快的落下了帷幕。这孩子还那么小, 他的出现, 也仅仅是宣告了成王后继有人而已。对于眼下,对于朝中的大人们来说, 这是不值一提的小事。只有想要攀附世子的人,又或是要负担这个孩子下半生的人, 这个孩子才显得那么重要。 调查仍旧如火如荼, 中间也遇到了不少的挫折。唐督主得了准信, 也就不担心其他,揪住一个线头, 尽管往外扯, 顺藤摸瓜,直让人咂舌。 这样的举动也让严崇礼惊惶不已,但官官相护的事, 要么狠心捨弃,弃车保帅, 要么就一保到底, 让所有人都知难而退, 才能让自己的利益核心得以稳定。开始之时,谁也想不到追查会如此深入。严崇礼是国之首辅,是帝王的亲舅,当今还未亲政,朝中党鹏三分, 严崇礼于情于理都应该是坚定的站在帝王身后的那个人。 陛下怎么能先拿严崇礼开刀呢?陛下又怎么敢对严家开刀? 这是谁都没有想到的事情。 等到严崇礼终于回过神来,急忙入了宫中,求到严蓁那里。 「妹妹救我!」严崇礼跪在严蓁面前,涕泪横流,「这是有人要害我啊!」 严蓁方吃过饭,正有些犯困,见严崇礼这样,有睡意也吓退了。她哎了一声,一旁的绮罗急忙扶着严蓁,对严崇礼怒目相对。严蓁摆摆手,道:「哀家深居宫中,早已不闻外界事。既然兄长是冤枉的,想来圣上也会给你一个清白。」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呢?」严崇礼道,他復又对严蓁哀求道,「你我圣上方是血脉至亲。成王包藏祸心,与长公主相互勾结,这是咬住了我不放啊。他不顾念与妹妹的养育之恩,日后还能顾念与圣上之间的兄弟之情么?圣上至情至孝,又怎么是他的对手?只有严家一心向着圣上,向着太后啊!」 严蓁看着严崇礼的作态,她在心中暗嘆了一声,若她眼下这个位置换成了妹妹严同音,以严同音的性格,恐怕会当了真,让九郎与六郎从此离心。可是严蓁最是明白不过,萧鸾虽然素有城府,但对帝位却并无什么意思。否则的话,当初她带着兵马一路从京中勤王,先帝死时,她又在身边,若她真有什么想法,当时就能夺取王位,何须等到现在这样麻烦。 但是严家,或者说严崇礼却意识不到这一点。他们似乎觉得,萧涅就应该为帝王,会为严家带来好处和利益一样。 严家? 严蓁冷笑一声。对于严家而言,这些女儿们究竟代表了什么呢?他们养育了自己,教会了她们许多的东西,然后又转手把她们送进别人的家中,替别人生儿育女,一辈子待在那里,说着诸如从夫从子的话。尽管如此,她还要为自己的娘家争取利益,因为娘家若是倒了,她身后的依仗也少了一半。 可为什么呢?送走女儿们,换取自身利益的不是自己的父兄们吗?为别家生儿育女后,为何还要去要求女儿们用夫家的东西来补贴娘家呢? 仅仅是因为那十几年的亲情和养育吗?若论忠心,还不如养一条只向着利益的狗,总也好过这莫名其妙的血缘。 严蓁闭了闭眼,她转动着手上的佛珠。佛珠一粒一粒在她的手心滑过,曾经的稜角被年復一年的摩擦,将它打磨得光滑,表面像是抹上了一层厚漆。严蓁想起从前的自己并不信佛,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渐渐的会朝这些泥土金木制作的东西们跪拜了呢?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终于像一个深宫,一个后宅的妇人那样,心中再没有了其他,眼中看到的,心中看到的,都只有这巴掌大小的天空。 第368页 哀伤从心底刚刚浮起,又被她按在了心底。严蓁明白,这些东西,她是不能细想的。严蓁睁开了眼睛,看着还在哭诉的兄长,声音缓慢而低沉:「阿兄,当断则断。」 「如今若是断了,我严家在朝中的势力将会被吞没大半。」严崇礼说道,他年过半百,鬓髮白了大半,他摇了摇头,「旁有财狼环顾,除非圣上不再追究,或者有人顶罪。」他说到这里,眼中几乎要发出光亮来。 严蓁便明白了兄长的意思,他是想让严蓁倒戈,鼓动圣上,让成王顶罪。严蓁眯起了眼睛,萧鸾手下有礼部,礼部又负责了这次的科举,让成王顶罪是再合适不过的事情。那么然后呢?萧鸾顶罪,圣上自断一臂,唯一可依靠的就只有严家。难道严蓁还要眼睁睁的看着当初先帝受外戚胁迫的景象再来一次么? 「这便是我的回答。兄长,你自己好好想想吧。」严蓁挥挥手,让人送严崇礼出去,严崇礼知道严蓁定然是不会帮自己的了,他咬牙切齿,又哀求道:「妹妹,我们是同胞兄妹!你这般向着外人,将来泉下,你要如何面对母亲!又要如何面对药如!」 严蓁也站起了身,盯着自己的兄长:「我已嫁人,入的是他人的墓穴宗祠,我侍奉丈夫,养育儿子,完成了母亲对我的嘱託。九泉之下,亦不劳母亲挂记。至于药如,她的儿子如今已是九五之尊,我可有哪里对不住她半点?」她顿了顿,看着自己的兄长,「你并非相才,一些东西,你也无福肖想。」 严崇礼被请出宫去,他踌躇惶恐,在断或坚持之间两难。一方是他维护多年的利益集团,一损俱损,一方又是自己的乌纱帽。他当首辅已久,从最初的意气风发,到现在已经渐渐感觉到掣肘,若他再放弃,那他只能做一个傀儡,任由他人摆布。这是严崇礼格外恐惧的事情。 严崇礼左右为难,但东厂和锦衣卫那边却不会有丝毫放松,他们得了严崇礼入宫的消息,生怕严蓁看在兄妹之情上保下严崇礼,使得帝王到现在的布局受阻,更是加快了查找的速度。 严崇礼入宫不过数日,厚厚的卷宗就已经送上了萧涅的案头。萧涅一边看,一边咬牙,又低低的道了声好。他习惯性的看着身边,萧鸾不在,这件事,萧鸾早就发了话,一切交给萧涅。在萧涅的身边,只有服侍他的宫人,在台阶之下,也只有相关的官员站着,静静的等待萧涅的命令。 萧涅握着卷宗,卷宗上一个个的名字,于他而言,不过是勾画一笔,但或是抄斩,或是流放,这些位置就要一一的空出来,再被一一的补上去。而补上去的,则是合力将严党拉下台的三姐弟。萧涅的手微微有些颤抖。他想起此前,他还是一个与世无争的王爷,每逢年节,总也会去严府上。 严家人对萧涅很好,表兄们温润如玉,姐妹们也是活泼可爱。如果萧涅不在这个位置上,这样和乐融融的氛围大概永远都会持续下去。但萧涅已经在了这个位置上,这层温情的假象也就不復存在了。他看到了温情下的贪婪,看到这个家族已经被连续的帝后养刁了胃口,他们甚至还想复制下去,让他也娶一个严家的媳妇,生出一个带有严家血脉的孩子! 萧涅自然心中恼怒,可是恼怒中,又带着哀伤。他想自己到底不是一个合格的帝王,他的兄长就从不会有这样软弱的情绪。萧涅一直觉得,萧鸾才是应该当上帝王的那一个,他甚至想,只要兄长开口,他就会主动把位置让给萧鸾。可是,坐在这个位置上,不是兄长,而是他。 萧涅嘆了口气,说道:「证据确凿,明日早朝提上来。」 唐督主急忙应了声是,他看着萧涅的模样,又是一拜,道:「如今证据确凿,那今年的科举士子们。」 「殿试延后,已考中且证明清白的留用,其余人等,重新择用。」萧涅说道。 唐督主急忙应是,他看着这个年轻的君主一脸的不悦,他不知道萧涅到底在烦恼什么,在他看来,这些新进的士子们,定然会对萧涅感恩戴德,成为帝党。这朝中也从此渐渐的会有一些人集中到萧涅的名下,而圣上还未亲政,就能在权臣的眼皮下有这样的功绩,想来日后也定然是明主圣君。 唐督主虽有残疾,但他能爬到司礼监二把手,也是读过书的。读书人,大多都有一些建功立业的梦想,而今梦想在前,唐督主激动得身体都忍不住颤抖起来。 次日早朝,萧涅端坐朝堂,按照计划那般,三名调查的大臣互相制衡,其实并没有调查出什么。萧涅先是问责,见三人推诿,又见严崇礼悄悄的松口气的模样。萧涅一声冷笑,又叫来唐督主与锦衣卫,将罪证一一摆出来。严崇礼当场瘫在原地,他高唿冤枉,萧涅却如视而不见。几名侍卫上前,摘了严崇礼的乌纱帽,将他拖离下去。 一时之间,殿中冷肃安静。萧涅的声音响起来:「朕未亲政,首辅作何处理,还需交由两位辅国大臣给个章程。」 萧韶萧鸾齐齐领旨。萧涅点点头,站起身来,一旁的太监见了,急忙高唿一声「退朝」 。众人跪拜在地,送走萧涅。萧涅走的轻松,但剩余的大臣们还得继续商量剩余的事。 齐霁真站在朝臣之中,看着萧鸾嘴角带笑,她正跟萧韶低声说着什么,她们笑容相似,志得意满,仿若在庆祝。 作者有话要说:  头痛欲裂,周末加班,刚得知十一也要加班……最近都得每天两杯咖啡才能维持精神 第369页 之前病还没有好透,精力不足,老想睡觉……感觉好累,写完也没来得及检查,大家见谅了 = 第十七章 分食 严家透题的事情闹得太大, 学子们寒窗苦读十年, 有的甚至是苦读数十年, 怎么能容忍自己的努力, 家族的期望就这么被轻描淡写的盖住。因此民间欢欣庆祝,学士们俱是开颜。 但严家同时也是圣上的舅家, 严崇礼被革职,赶出京中, 永不叙用。这是圣上的仁慈, 但严党就没有这么好运了。辅国大臣连同着朝中各臣, 连夜赶出了对各个臣子的处理,交由萧涅画字。萧涅其实什么也不需要做, 只要画一个准即可。但萧鸾却站在萧涅的身边, 让他把每一个人的处理都一一的看下去。 或是株连九族,或是男丁斩首,女子流放, 由或是贬为庶人,永不叙用。等等等等, 不一而足。 「欲受其冠, 必承其重。」萧鸾说道, 她知道这些道理,如果她不说,就不会有别人来说,她身为萧涅的引导者,就算萧涅不开心, 也要知道这些道理,「于圣上而言,这些名字不过是名字,是一道硃砂笔迹。但这些都是一个个的人命。还望陛下清楚明白,知道每一笔的重量。」 萧涅心头一沉,仿佛真的感觉到了这沉沉的重量。他看着萧鸾,萧鸾负手站在他身边,就像是萧涅记忆中那样,是可以随时为他遮风避雨的兄长。自己这个兄长,就男人而言,还是太瘦弱了些,这样的人,谁能想到他杀伐果决的模样呢?萧涅低下头,沉默的看着那些人的名字,又问:「这些事情,都是由这些人做的,又不是他们的妻儿。妻儿无辜,为何不能饶恕呢?」 萧鸾看着萧涅,她笑了一声,语气轻柔:「他们受用的是金银钱财,是从他们的父兄的不良之行收敛来的。他们的高屋广厦,他们的婢女家奴皆是如此。人有耳鼻口舌,他们难道就没有听说过半点风声,就算没有听到过,这些绫罗绸缎,穿在身上,也看不到吗?身为家人,既然享受,也有劝导的职责。既然他们做不到,就不要怪今日的遭遇了。」 萧鸾顿了片刻,这才又道:「行恶举是恶,不说不做也是恶。」 萧涅似懂非懂。萧鸾嘆了口气,她拍拍萧涅的肩膀,举止亲昵。萧涅察觉到了这种亲昵,他心头欢喜,似乎觉得两人又回到了过去那样相处的样子,而不再是圣上和臣子。少年朝萧鸾露出一个略带羞涩的笑容,萧鸾也十分高兴,一时间两人都其乐融融的样子。 朝中还在动盪,一口气下了这样多的官员,谁都想要在里面加点自己的人。除了朝中已然鲜明的三党,下面也是利益纠错,同一阵营下,不同的喜好又或是爱恨情仇也有不同。严党一倒,朝中就仿佛是血海盛宴,众人皆是疯狂,来加入这一场饕餮盛宴。 齐霁真自也不例外。她和萧鸾交好,她是萧鸾的嫡系,而她也要有自己的嫡系。齐霁真端坐在太师椅上,她看着下方众人兴奋难耐,在看向齐霁真时,又小心谨慎的掩饰住自己的神情。 「大人,这是我们拟下的名单。」其中一名官员朝齐霁真拱手道,他任礼部仪制清吏司郎中,掌嘉礼、军礼及管理学务、科举考试事务,是齐霁真倚重之人。礼部尚书王承吉年老体弱,谁都知道,他立在上位,不过是因为齐霁真资歷不足,还不能担任尚书一职,放个名义上的人物在那,好让齐霁真自行其是罢了。 而齐霁真也不负所望,她自入职后,拉拢打压,做得十分顺手,很快就积起自己的人手来。而今这场盛宴之中,她也要投桃报李,好为自己的下属们打开利益,建立起一个网络。 这样和严党又有什么区别呢? 这样的念头刚刚起来,就被齐霁真死死的按下去了。这样的事情,自古就有,不同的是,有的人会聚拢起一批祸国殃民的奸臣,而有的人,却能让国家变得更好。海清河晏,其实并不现实,严法重典,也总有人会为了财权去犯法。齐霁真闭上眼睛,復又睁开,将纷杂的思绪都消去,只道:「如今大家都想要在其中分一锅粥。我们也不可能占了所有的位置。上中下位,越是往上,就越是艰难。因此只要最重要的即可,上能承恩,下能提拔众人。」 众人皆道是,復又打起精神来。此举关系到众人日后数年甚至是数十年的未来,自然不可大意。而旁人亦是如此,因此除了占位,还要少不得坑人一把才好。这其中的种种事,自然不能为外人道。一群人也难得有这样的机会,简直个个亢奋。 齐霁真点了几名官员,有男有女,其余人便知这几人定是入了大人的眼了,也是分外的钦羡。 如今的世道看起来和先帝在世差不多,实际上区别又极大。如今严家一倒,太后在宫中两耳不闻窗外事,皇后已经定下不过是个小门小户的女儿,这便意味着外戚再无专权的机会。这朝中再如何党派林立,也只是一家之天下,一姓的争斗。往后如何,便也只待细说了。 齐霁真目光低垂几分,她早就得了萧鸾的消息,知道即将登上首辅的,不过是一个傀儡,作为萧韶和萧鸾合作的一个缓冲之人。此后内阁也好,朝堂也罢,才真正要将起号角烟火。齐霁真想起陈瑾,对方想要做什么,齐霁真已经隐约有所猜想。她想那样精彩绝伦的人物,大概始终不会想到,她一心想要达到的,女子立于众人之上,而今其实已经达成了。 第370页 思及此,齐霁真又忍不住勾唇一笑。她正要再说点什么,管事已经进来,在她耳边低语一阵。齐霁真点点头,便寻了个由头,散了众人。如今天色渐晚,其他人也十分的自觉。 齐霁真又亲送了几个心腹,几人稍稍谈了几句,也不是公事,而是几句私话,也算是维繫下感情。待到事毕,齐霁真这才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往内室里走。 萧鸾早就等着她了,她最近也累得够呛,待到齐霁真来时,她等得都睡着了。齐霁真看着萧鸾倒在桌面上,轻轻的摸了摸萧鸾的脸颊。萧鸾一下子惊醒,抓住了齐霁真的手,她看到齐霁真,又泄了气,力气松了些,虚虚的握着齐霁真,双眼似睁未睁着。齐霁真看到萧鸾脸上还留着红印,神情也还有些呆滞,她忍不住笑了起来,凑过去,轻轻的蹭了蹭萧鸾。 萧鸾这下彻底醒过来了,她回抱着齐霁真,也蹭蹭齐霁真,又低声感慨:「三娘,你的脸蛋真软呀。」 齐霁真恨恨的看了她一眼,嗔怪:「你的才软。」 萧鸾嘿嘿一笑:「都软都软。」 两个人抱在一起,也不做什么,就这样静静的抱着,就仿佛觉得心头处满满的。一个人时,也并不会觉得不安或是害怕。但是只要两个人拥在一起,就会感觉到久违的温暖和安全,就好像幼年时期,被母亲抱在怀里的那种感觉。似乎可以什么都不用去思考,只有彼此的怀抱是自己最终的归宿。 两人抱了一会儿,又依依不捨的分开,齐霁真摸摸萧鸾的脸。萧鸾随着年纪渐长,也不好扮男人,她不得不剪下髮丝,做成鬍鬚的模样。只是这样整日的戴着,别的时间还好,到了夏天时,就会很难受了。 到齐霁真这里,萧鸾也好松口气,现在李安歌有了孩子,全副心神都落在了孩子的身上,也不会再偶尔的有一些让萧鸾觉得不安的举动了。只是那个孩子……萧鸾皱着眉头,李安歌对他花的心思太多,日后,又该怎么办呢? 这些事情,萧鸾并不愿对齐霁真说,她转过念头,抓着齐霁真的手,轻轻的摩擦着,低声道:「以你的年纪,做礼部尚书还是稍微有些不稳当。恐怕还得有点功绩才好。」 齐霁真心头也明白,她坐回一旁,笑道:「不必那么着急的。」 「圣上还有三年就要亲政了。」萧鸾也看着齐霁真笑,所以在此之前,趁着她手中还有权力的时候,她是一定要将齐霁真送上那个位置的,「三娘,你想不想当天子师?」 萧鸾突然问道,齐霁真心头一跳,她也顿时明白过来萧鸾的意思。如今她靠着萧鸾,升迁什么的有萧鸾作她的大树。等到圣上亲政时,萧鸾不想再争了,所以她要为齐霁真想好一条青云之路。而这条道路,又有什么比得上在圣上还未亲政时,做好一个帝党来得更好呢。 「九郎与你打小认识,自然会信你。而至于功绩……」萧鸾声音和煦如阳,她微微的抬了抬下巴,「还有什么比得上勤王之功?」 齐霁真刷的一下站起身来,脸色发白。萧鸾有些惊诧,看着齐霁真嘴唇抖动,终于都出一句话来:「决不可如此!」 萧鸾回过神来,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她张手把齐霁真抱在怀中,安抚似的拍了拍,这才道:「我可是要当闲散王爷的。」 齐霁真长吁口气,她松了气,又紧张起来,抓住萧鸾的手臂,皱着眉头:「你是说……」长公主,萧韶。 萧鸾只微微一笑,没有再答。 作者有话要说:  中秋加班,国庆加班……_(??`」∠)_ 谢谢大家的追文,有虫麻烦捉一下,我是真的没时间来重看了……这章发完还得赶紧干活 === 第十八章 无间 说是为帝师, 实际上也不可能给予太傅的位置, 太傅、太师、太保, 自古就是帝师, 能当此职的,无一不是学贯古今的大学士, 又或是大权臣。这三个职位也渐渐的退居后台,逐渐变成了一种荣誉类的虚职的。 这些事情, 其实不必萧鸾开口, 齐霁真自也明白。她在翰林院当过职, 接触这类事情比萧鸾要精通多了。但看到萧鸾放心不下,事无巨细的一一道来, 齐霁真的心头又有微妙的愉悦, 因此也没有阻止萧鸾,只是带着笑,看着萧鸾还把她当做当初那个初入朝堂的孩子。 齐霁真想到这里, 心头又有些微酸,她轻轻的抚过萧鸾的脸颊, 一声嘆息。要什么时候, 萧鸾才会真正的正视自己, 才会看到她,而不是庇护着她呢? 「三娘?」萧鸾疑惑的抬头看着齐霁真。齐霁真凑过去,蜻蜓点水一般的亲吻了一下萧鸾,手掌摩擦着她的脸,笑笑:「六郎。」 萧鸾于是停下话头, 她看着齐霁真,对方的瞳色在黑暗中显得极深,只是灯火之下,这里面清楚的倒映出了她自己的倒影。就好像齐霁真的整个世界,都只有自己那样。萧鸾晕晕乎乎的想着,只是光是这样想着,她就感觉到了莫大的喜悦。她知道世界要有风要有光,要有雨露和动物,才是一个完整的世界。 人也是一样。人也要有各种各样的东西,才能活的好好的。不是没有那种以对方为全世界的人,李安歌在孩子出现前,又何尝不是以萧鸾为天,为自己的世界呢?但是那是不一样的。萧鸾想。 萧鸾生活在男人堆里,她知道男人们是怎么想的。爱时是爱,可是捨弃也是随意就捨弃了,因为没有了女人,男人们照样可以过得很好,但是女人不是。女人要靠男人生活,要依靠着男人去养活自己的孩子。所以她们只能过着生不由己的生活。萧鸾喜欢齐霁真,她既不愿齐霁真为难,那就只能让自己成为齐霁真的其他依靠,就好像男人们最常做的那样。 第371页 我给予你生活下的一切,然后,成为你的唯一。 让齐霁真去接触萧涅,是萧鸾最为不舍的一件事。可是还能怎么办呢?想要齐霁真一直在自己的身边,就要走上一条令人恐惧的道路,萧鸾每每想到,就感到害怕。她有许多眷念的人,她喜爱自己的养母,喜欢自己的弟弟,她身后还有朝鲁,朝鲁的年纪已经很大了。她还有齐霁真,这个她默默的看着,在逐渐绽放光华的女人。她有那么多的不舍,她不能去做一个孤家寡人。 「我有时候觉得……」萧鸾轻声说,她抓着齐霁真的手,斟酌着自己的言辞,「我有时候觉得,我很自私。」 齐霁真笑了:「你哪有自私,真正自私的,是我才对。」 萧鸾却摇摇头:「九郎的性子并不适合当帝王,我却强迫他登上那个位置。母亲……阿娘她其实是一个心怀天下的人,我却只能让她呆在太后的座位上,做一个终日礼佛的闲人。朝鲁一心想着北狄,想要回到草原,我却只能让她待在王府上,只偶尔的骑骑马过过干瘾。」萧鸾轻声的说着,她偷偷的看齐霁真的神情,她想自己对待齐霁真其实也是如此,只是她的强迫并没有成功,齐霁真当初……成功的放开了她的手,终于成了现在的模样。 「这不是你的问题。」齐霁真摸了摸萧鸾的头,她就像对待一个孩子那样,用轻柔的眼神看着萧鸾,「每个人的人生都只有唯一的一次,不能重来,也无法后悔。而有的事情,也不是自己乐意或不乐意,就可以做到的。」她们两个头靠在一处,安静的搭在一起。 这样的时节,对于两个人而言,其实都挺少见的。萧鸾成日里忙得连轴转,齐霁真也是一样。这个国家是这样的庞大,每时每刻都几乎在发生着各种灾难,而外派的官员们承载着中央最核心的头脑们的期望被送往各地。消息的来回,往往需要数日甚至数月的时间,一切都要先想到前头,一切都要预备好后手,这些事情能让最强壮的身体变得疲惫不堪。 两人的相见本就少,见面时,又往往被慾念趋势。倒是朝堂上相处是最为常见的,但那时候,两人往往会为对方的智慧与手段倾倒,说话时也围绕着朝堂打转。两人这样的谈心反而变得极少。 「你还记得严昭灵吗?」齐霁真突然问。 萧鸾嗯?了一声,她皱起眉头,许久后才道:「是了,我想起来了。」 萧鸾对严昭灵的印象并不深刻,当初的那件事,她尚不懂齐霁真为何那样不遗余力的去帮助对方,甚至还使了不少绊子。但如今想来,她方才隐有所觉,心中又是嘆息,又是有种劫后余生的小小幸运来。 「她的长子已经十岁了。」齐霁真说道。 「原来时间已经过去这样久了。」萧鸾感嘆道,她忍不住蹭了蹭齐霁真,「我们何其幸运……」 「我们并不幸运,六郎。」齐霁真稍稍的直了直身子,萧鸾眨着眼睛,似乎意识到齐霁真的认真,萧鸾也下意识的坐直了。 她们两人并不避讳沟通,意见相左也时常出现,只是往往都是政事上面。萧鸾看着齐霁真,齐霁真低着头,许久过后,才嘆息道:「我曾经思考了很久……很久很久……若是易地而处,我与你,就如严昭灵和丽娘那样,我们又应该要怎么办呢?」 萧鸾没有说话,她知道齐霁真并不想要她的回答。 「我们逃出去,又能做什么呢?我们可能会遇到山贼或是拐子,那样的未来是我们无法承担,也无法想像的。我们就算到了一个城镇,又要以什么为傍身呢?」齐霁真闭上了眼睛,「若没有功名,我们就算有田地,那些田舍汉来抢地,我们要靠什么护住。我们什么都不能办到。」 萧鸾急忙握住了齐霁真的手,好让她从那痛苦之中脱离出来:「我们和她们不一样。」 齐霁真静静的注视着萧鸾的目光:「是的,我们和她们不同。」 「但这不是幸运。你被扮作男儿,不得以真面目示人,这怎么能叫做幸运呢?」齐霁真抓住了萧鸾的手,她的目光缠绵,可又带着几分痛苦,「我被父亲赶出家中,朝中上下,街头坊间,谁不背着看我的笑话,这又叫做什么幸运呢?」 这番话问得萧鸾哑口无言。她张了张嘴,又闭上。她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一些道理,知道背后说闲话其实是软弱的懦夫行为,只有权势,能让人乖顺的闭上嘴巴,换上谄媚的笑容。知道人们总是当面做一套,背着人又做一套。 「那你……后悔吗?」萧鸾问道。 齐霁真轻声一笑:「我总是能听到同僚抱怨说生活艰辛,人生不易,又说羡慕女人在家享福。从来只见抱怨,却又哪见着人真的回家奶孩子的?所以,我怎么会后悔?」 萧鸾见齐霁真笑,自己也忍不住笑笑。她伸手把齐霁真抱在怀中,轻轻的摇晃着身体,让齐霁真感觉自己就好像被母亲抱在怀中摇晃的奶娃娃。这样的动作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安全感。齐霁真忍不住微微的眯起了眼睛,显出几分惬意。萧鸾见状,把头埋进齐霁真的颈项之间,又轻轻的拍了拍齐霁真的后背。 「我的三娘啊,总是带着志气。」萧鸾轻声说道,「我小时候总是很害怕这样的三娘。」「为什么怕?」齐霁真问,她的声音带着脖子轻轻的震动,让埋头的萧鸾听起来觉得声音闷闷的。 第372页 「因为三娘太有志气了。所以我想,我这样没志气的人,是不是就不得三娘喜欢了呢?」萧鸾回答,她回忆起幼年的自己,有些好笑,又有些不明所以的感慨。她陡然察觉,其实她在那样小的时候,就已经在嚮往着齐霁真,这个女人,一直都目标明确,又心怀天下。与其相比,萧鸾虽然位高权重,但想的东西都是那样的小。 萧鸾闭上眼睛,把齐霁真又拥得紧了一点:「三娘就好像会发光一样。我对三娘总是嚮往又惧怕。能得到三娘,是我最开心的一件事情。我只是一个普通人,被这命运推动着往前,没有什么东西是我想要,又不折手段得到的……」萧鸾嘆息着,觉得自己真的失败极了。 她的脸被齐霁真捧起来,这个她一直心心念念的女人对她微微一笑:「那我呢?我就不是你想要得到的吗?」 「你一直是啊……」萧鸾低低的回应。 见证过彼此最狼狈的时候,看到过彼此最柔软的样子。想要成为对方的依靠,想要让对方能越飞越高,想要成为唯一……想要…… 「我想要你啊……」萧鸾用尽力气去拥抱齐霁真,「我很想要你。」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想走剧情,但是过节就让两只小的腻歪会儿吧。 今天网坏了,所以手机发的,不知道排版是不是好的,名单也无法感谢了……等网好吧,么么哒,中秋节快乐 第十九章 微火萤光 萧鸾带着齐霁真拜过了萧涅, 两人是早就相识的, 说话之间也不必再多什么试探, 只是这样一来, 就相当于是萧鸾将自己的左膀右臂以及软肋送到了萧涅的手上。萧涅还是个少年,对待齐霁真尊敬得就像是自己的姐姐, 齐霁真也时常和萧涅说起一些朝堂事务,让萧涅分析。 萧涅与齐霁真亦师亦友, 暂且不论, 朝堂之中的风云变幻也渐到尾声。 严家一倒, 余下党朋便树倒猕猴散,该被接管的被接管, 该被瓜分得被瓜分。萧韶和萧鸾争得厉害, 但萧鸾还要替帝党让位,因此从明面上看来,最大的赢家便属萧韶无疑。萧韶自是志得意满, 她没有了驸马,长公主之名早就凌驾在其他封号之上, 除了帝王, 也再无其他可以制约她的人。 因此来往依附者众, 高朋满座,夜夜笙歌。萧韶从少女时代起,就替萧凤鸣广开言路,笼络士人,她文采斐然, 又有陈瑾这样学贯古今的大家跟随,自己自然也很是不凡。士人之中,若得她青睐,自然青云之上,就算没有官位,也有名声,这和以军功立身的萧鸾完全不同。 而京城向来是繁华昳丽的所在,长公主和萧鸾因辅佐帝王,处理了新帝上台以来最大的一起案子有功,萧涅赏赐了萧韶和萧鸾临水庄园各一处。萧韶命人建了水榭楼台,起名楼外楼,又广邀天下有才之士共聚。而在此之前,被耽误许久的殿试终于开启,贡士们得以窥探天颜。 殿试照旧是由礼部尚书主持。新任的礼部尚书齐霁真有帝王和成王两人作为支撑,自然是不可能出什么岔子的,她主持得体,在琼林宴上,妙语连珠,既没有妨碍新科们的风头,又让人折服其文采。 待到殿试结束,除了新科状元之名传遍京城,礼部尚书的名头也传遍了京中。依循旧例,殿试时正是春光浪漫,百花盛放之际,古时探花之名就是选取贡士中年轻貌美者折花而立而起的名字。如今探花成了前三名的名头,但是礼部尚书立在春光之中,敛袖含笑,不是春光胜似春光的景色,也经由了年轻的士人们的话头传开来。 陈瑾懒懒的打了个哈欠,官员之中极其重视仪态,做得不好就会被言官弹劾,但陈瑾向来是不怎么在意的。她遮着嘴巴,眼睛稍稍眯起来,泪水就从眼角处溢出来,看上去倒没有平日里那样严肃。 一旁的亲信低声一笑:「人说春困秋乏,看来大人也无法免俗啊。」 「我是个凡人,自然是无法免俗的。」陈瑾回道,将卷宗一盖。她的官途不如齐霁真通达,严家倒了,她也就顺势往上走了一步,从右侍郎变成了左侍郎。副职变成正职,她的公务也加重许多。陈瑾背着手站在窗外,窗外春色正好,紫藤花开得绚烂至极,花藤下垂,就如一帘紫色的幕帘随风摆动。 「紫藤拂花树……」陈瑾念道,又陡然停了嘴。 一旁的亲信则看她一眼,垂下头来。紫藤拂花树,黄鸟度青枝。思君一嘆息,苦泪应言垂。这首诗虽是闺怨诗,但古来大多会将君上比作良人,自己比作妇人。陈瑾这样念,可是想说自己不得圣恩? 一想到这里,亲信便不由自主的想到了最近的风云人物齐霁真来。以齐霁真的年龄来做这个礼部尚书,实在是太年轻了,更何况,她还是个女人。但众说纷纭之中,对方的才学又是实打实的。亲信悄悄的看了眼陈瑾,说起来,陈大人也与齐大人一般,当初是榜眼,又同是女性…… 想到此处,亲信也不禁有些同情起陈瑾起来。身为一个女人,不好好利用自己的优势,为何偏生要依附同是女性的长公主呢?女人和女人之间,向来是嫉妒大过欣赏的,想到自己后宅中的那些事,亲信又忍不住打了抖来。 「长公主新起楼外楼开宴,陈大人不去凑凑热闹?」亲信笑了一声,略过了陈瑾背的诗,询问道。他不提齐霁真,也不说朝堂事,就想了一些热闹话来,「都说长公主的宴席常人参与不得,能得请帖的,无不是绝佳之才。只可惜下官不能入眼。」 第373页 「想去便去吧,要一封请帖,本官还是办得到的。」陈瑾迴转身来,背着手笑了笑。她形容宽和,似乎不明白亲信的小心思那般。亲信也笑,急忙回道:「大人不去,下官犯怂,可不敢去见那些才子。还得有大人撑腰才行。」 陈瑾被这马屁一拍,哈哈一笑,面上就和缓许多,她拍拍栏杆,笑:「不必油嘴滑舌,想去便去吧。」说着,她摸出了一张请帖,写下亲信的名字,交给了他。 亲信见这请帖上的名字竟可任由陈瑾添加,由此可见陈瑾有多受宠。亲信顿时熄了许多心思,双手恭敬的接过。 此事不过是一桩小事。陈瑾伏案工作到了很晚,夜色沉沉,这才恍然回神,她站起身来,在关闭门窗前,又看了一眼院中的紫藤花,见月色下花朵绽放,绚烂夺目。陈瑾笑了笑,合上门窗,独行出户。门口的车马已经等了许久,陈瑾见车夫立在一旁朝她的手指往下点了点。陈瑾也点点头,这才上了车。 车中早就有人等着了。 陈瑾并不惊讶,她经营多年的诗社,如今终于渐成规模,也终于可以伸手做一些事情了。 车中人朝陈瑾行了一礼,低声道:「大人。殿下生时无人在场,所在只有一名哑巴老奴。此后也并无人服侍过殿下。」 陈瑾眯起了眼睛:「哑巴……?」她想了许久,又问:「这人如今可还活着?」 「是,此人还活着,被养在王府中,据说成王对其极为尊敬,名为僕役,实为主人。」这倒并非是什么秘密,成王幼年的悽惨曾被严家广为宣传过,藉此表面严家对成王的提携照顾。 「那你可知此人之前是哑的还是个会说话的。」陈瑾再问。 「这……属下这便去查探。」那人的头低了一些,显露出几分不安来。 陈瑾见状,心头微嘆,便挥手让他出去了。陈瑾见那人找了个不起眼的地方下车,很快就混入了人群中,这份谨慎多少让陈瑾低沉的心思缓了缓。马车继续往前,不多时就到了楼外楼的外围。 楼外楼临水而建,水中倒映出楼中烟火景色,天上圆月。丝竹声扬起落下,陈瑾撑着头,看着红绸在空中飞舞,端的是盛世辉煌的景色。陈瑾沉默的看了一会儿,一旁守护的护卫们盯着陈瑾的马车许久,见他们久久不入内,于是走过来驱逐。在看到陈瑾的模样后,护卫又急忙堆笑道:「殿下正在楼中设宴,陈大人不进去么?」 陈瑾似笑非笑的看了护卫们一眼,道:「不了,本官还有公务,今日便在外瞧上一瞧就是。」护卫们干笑几声,便退了开去,任由陈瑾坐在车头赏景一样的看着这湖水与高楼。 陈瑾并没有待太久,就让人驱马回去了。她的家中小而精,惯来是人少。回到家中,僕人依照陈瑾的习惯,早就烧好了热水。陈瑾沐浴过后,穿着一身亵衣,外面宽宽松松的套了件袍子回到卧室。陈瑾不喜人多,内宅中少有人,她也不讲什么礼节,衣服向来是怎么随意怎么来的。 只是一进到内室里,一具温软的身子就扑了过来。陈瑾身子微僵,但熟悉的味道很快让她放松下来。她手指攀附上垂在胸前的那节白藕,那节玉臂晃晃悠悠的垂在她的胸前,就好像今天看到的紫藤花,绮丽美好。陈瑾闻到淡淡的酒味,和着熟悉的脂粉味道一起,变成了醉人的香气。 「予听说我的怀瑜在楼外楼下待了很久,又独自离去了?」 耳畔传来湿热的吐息,紧接着就是带着惩罚式的轻咬:「为何不进来?是予的宴席入不了左侍郎大人的眼吗?」 陈瑾嘆了口气:「殿下,你喝多了。」 「若是喝多了,我此时便不会在这里了。」萧韶回道,她的手指轻柔却有力。和寻常在家中读女训女戒的妇人不同,萧韶自幼是跟皇子们一般学习骑射长大的。她的力气不如男子,但在女子中却不小。 而陈瑾的身体也早就习惯了萧韶,只是轻轻的挑逗就已经开始颤抖。她听到萧韶低低的笑声,带着满意和自得。陈瑾深吸了口气,按住萧韶作乱的手,迴转身来,她被萧韶压着,此前身子弯曲,而现在转过身,自然腰就得后仰。所幸腰后及时扶上一抹温软,撑住了她。 现在她们就是面对面的立着了,彼此之间眼中都是对方的倒影。 「你有话要对我说?」 萧韶的目光从陈瑾的眼睛移到鼻尖,又从鼻尖移动到那双薄唇。陈瑾算不得什么美人,胜在周身气度凌然,而那双唇薄薄的,带着点冷漠无情的味道。陈瑾被这犹如实质的目光盯得有些不安,她轻轻的动了下身子,这才道:「殿下你有没有想过……」 「什么?」萧韶问。 陈瑾注视着萧韶,静静的看了一会儿对方,她本来想问对方有没有想过萧鸾可能是女人的话。但突然之间,她又觉得这样说实在是没意思极了。问了又能做什么呢?终究是个假设,还需要去验证。而陈瑾自己,她的身家性命早就挂在了萧韶的身上,若是……陈瑾盯着萧韶,她的手指微动,一点一点的抚摸过萧韶的脸庞。 萧韶出身皇家,和陈瑾自然不同。皇家揽尽天下美人,集宠爱于一身的长公主,自然也是明艷大方,这也和陈瑾不同。陈瑾细细的打量着萧韶,她的手指转动,抚过萧韶的模样,也将自己的心思一点一点的抹平。 第374页 罢了,这一条路,无论结局如何,胜利者,也终将是自己设想的那一条。 只是不知,最后活着的是哪一个。 作者有话要说:  加班摸鱼写的,大家中秋快乐 =========== 番外 二丫 「二丫二丫, 你快来!」 二丫放下手中的水桶, 她擦了擦满是汗水的额头, 移到蹲在桌前的少年面前, 低头问:「怎么了?」她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听上去就像是一块坚冰。这个声音若是被她的婆婆听到, 立时就会招来责骂,因为这声音太冷清自持, 实在不像一个以夫为天的妇人。 「你看此处, 子曰殷有三仁焉。比干谏而死是忠君之举, 那为何微子去之,箕子为之奴, 也是为仁呢?」说话的是一个小小的少年, 长相圆润可爱,他坐在青瓦房前,房前放着一张桌子, 书本笔墨摆在上面。为了节省钱财,少年一般都就着天光看书。他看上去比二丫还大上一些, 但实际上, 他比二丫小了两岁, 但因家中宠爱非常,和营养不良的二丫一比,反而显得更大。 二丫的手随意在衣裳上擦了擦,她弯下腰,又将垂下的头髮往回挽了挽, 细细的看过书,这才回道:「纣王残暴不仁,比干剖心,箕子不以演畴贬节,都是仁。」 少年似懂非懂,他低头看看自己手中的书,又嘆了口气:「你真是厉害,我就什么也不懂。」说到这里,少年又抬起头来,亮晶晶的,「不如你替我读书吧,夫子留了功课,你便替我做了。」 「我能替你读书和功课,却不能替你考功名。」二丫摇摇头,转头又要继续去做农活。但她的衣裳很快就被拉住了,少年人露出了得意洋洋的表情来:「你也可以去考功名啊。你是我家的媳妇,考上功名,自然也算我家的。」 少年看着二丫沉默的样子,又着急的说道:「你可莫要不信,夫子说了,女子也是可以考功名的。只是女子人蠢志短,因此往往考不上。」他说到这里,听到二丫突然低笑了一声,于是又急忙道,「当然啦,二丫你是极聪明的,跟着本少爷随便看看,都看得这样好。」 「好了,你好好看书吧。」二丫拍了拍少年的头,转过身,「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二丫的祖上有官职,只是子孙不争气,到了二丫这代的时候,祖父虽然为她起了大名,但已经沦为普通农户的父母还是和其他邻居那般叫她二丫这个贱名,渐渐的,也没有人还记得她这个大名了。但二丫自己记得。 在二丫幼年时候,家里还有许多的书,她的祖父便抱着她坐在膝头,给她念书。但是家里越来越穷,还有小弟要读书,因此二丫早早的就被父母卖掉,来做别人家的童养媳。 临行那日,二丫穿了件新衣裳,这是她记忆中第一件新衣裳,以往的时候,新衣裳是轮不到她的,有钱都会给弟弟以及父母制新衣了。她的祖父很老了,老得只能瘫在床上。老人拉着二丫的手,眼泪掉落下来:「莫要怪你的父母……这一切都是不得已啊……不得已啊……」 是的,若是家中有钱,谁会愿意卖儿卖女呢?只是当家中无钱时,女儿总是先被抛弃的那个罢了。二丫跪在地上,重重的向老人磕了个头,她没有说自己到底怪还是不怪,她向来不爱说话,在家中本就像个格格不入的怪胎。二丫走出房门,听到媒人对自己父母的话,得知自己被卖了二两银子。 后来二丫有了很多钱,她的一张字画流出去,都能被熘须拍马的人拍出天价来。她每每看着,就会觉得好笑,会转头对自己的从属道:「我当年,整个人,就值二两银子。」 从属们都哈哈大笑,以为这不过是个好笑的笑话。 谁能想到呢? 二丫喜欢读书,她读书有些天赋,可是她也不敢答应自己名义上的相公。白天里家里大大小小的事务都要她出劳力,她想要赚钱,把自己赎回去。晚上的时候,家里为了节约,是不会点灯的。二丫只能趁着傍晚的时候,窝在灶台那悄悄的拿着少年的书翻上几页,又或是送少年读书时,在外面听几句。 什么时候才能攒够钱呢?又什么[时候才能得到自由呢? 二丫有时候觉得自己永远也不可能了。她曾在私塾外听先生讲开朝时的女帝女相,先生的话大多带着轻视的意思,二丫靠在墙角,却忍不住想,若自己也生活在那样的时代就好了啊……但很快的,她去学堂偷听的事情就被发现了,婆婆抄起烧火棍狠狠的打在她身上,骂她不守妇道,在她本就繁重的身上增加了更多的活。 大概永远也存不够钱了…… 少年偶尔会偷摸给二丫看看书,二丫也不再像之前那样拒绝,纸是很贵的东西,笔墨也是,二丫没办法练字,就用树枝在沙地上画。少年则躺在地上吃着果子,晃悠着腿,时不时的想要逗逗自己的这个媳妇。 「我同窗也有童养媳,但她们都蠢蠢的,只会干活,也不像你这样能读书。」少年人说,「我同窗们都不喜欢。他们说日后考上了功名,定是要休妻的。我就不会,你多聪明啊,我们日后可以一起吟诗作对。我决计不会负你的,你看我是不是一个良人?」 二丫笑笑。她想,若是易地而处,这些蠢蠢的女孩们也跟少年这样,只需要读书,那她们大概也是能天真浪漫,聪颖机智的吧。而如二丫这样,既不肯认命,又非要折腾,才能勉强达到少年的期许,以求未来不被休吗。 第375页 「但是你总是这样,也太无趣了些……」少年人又重新躺回去,看着天空喃喃。 这样平静又绝望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太久。灾荒就来了。天空的雨似乎总也下不完,淹了庄稼,人人愁眉苦脸。二丫待的这户人家家中尚有点余粮,却也不过是普通的小康之家。人拿什么去与天斗呢? 二丫看着人人愁苦的模样,她有时候也会觉得,在自然的伟力之下,书又有什么用,活着,本身就已经很艰难了啊…… 直到她再一次看到熟悉的人来到家中,窃窃私语的商讨着银钱时,二丫知道,自己又要被卖了。 那个晚上,二丫收拾好自己积攒下来的铜板,几个快要馊掉的干粮,趁着夜色摸到狗洞那处。家里养的狗早就熟悉二丫的味道,因此并没有叫喊,只是懒懒的抬眼看看二丫,就缩了回去。但二丫没有想到,那里还站着一个人。 「你是要逃跑吗?」 少年拦住了二丫。二丫沉默不语,她的心头很慌,生怕少年会喊来父母,他如今还是自己的夫婿,还是自己的天,自己跑了,少年就算是打死她,也不必付出什么代价。 「这些钱……你拿去吧。」少年往她怀里塞了一串铜钱,他低着头,十分沮丧,「我……是我没有本事保住自己的媳妇……」少年使劲的擦了擦自己的眼睛,他还很年轻,虽然偶尔冲动又懒散,说些不着边际的话,但对二丫,他已经很好了。 「……多谢。」 二丫捏着钱,她朝少年点点头,转身离开。这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若是回头,少年苦求父母,说不定他们也能就此恩爱一生。但二丫知道自己不能回头,她的心中总有火焰在燃烧着,让她不甘,让她总是头也不回。 雨一直在哗啦啦的下着,这个时候上山,是件非常危险的事情,路滑不好走,还可能会遇到泥石流。 可是,如果和死亡比起来,卖给别人不是更生不如死吗? 二丫咬着牙,她看着漆黑的山林,一步步朝前。天亮前,她终于到了山顶,又寻了一个地方避雨。第二天,等她终于能看见外面的时候,山下已经成了一片汪洋。水是什么时候起的,漫过了堤坝,谁也不知道。二丫呆呆的看着山下,她所不甘的,憎恨的,又或是挂念的,偶尔,也会觉得温暖的那些东西,都没了,沉没在水底里,混了这一汪混浊的大水,再找不到一丝一毫的痕迹。 二丫站在那里看了许久,便头也不回的转身,奔向了未知的前路。 她遇到过拐子,看到过骗子,跟着过乞丐,也遇到无人收尸的尸体。二丫走了很久,她吃的并不好,从死人身上扒下的东西,都被她好好的收藏起来,她心中一直都有个念头,这个念头支持着她,既让她痛苦,又让她满怀希望。 那一天的清晨,僕役打开了书院的大门,外面那个睡着的少女立刻就警觉的清醒过来。她面黄肌肉,脸上瘦的与骷髅似的,一身衣袍虽然干净,套在身上却空荡荡的,好像挂在竹竿上。但那双眼睛却是漆黑有神,她看着僕役,弯腰行了一礼,道:「请问山长在吗?」 僕役上下看了看陈瑾,问道:「你是何人?所来何事?」 「我是来求学的。」二丫回道。 「你有钱吗?」僕役看着二丫笑起来。 「我有。」二丫回,她手上一松,那包袱垂下来,满满都是铜钱。 僕役被这满满的铜钱所惊,抬头看着面前这个瘦小的少女,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陈瑾。」 那一瞬间,二丫顿了顿,她想起她曾在心里想过许久的大名,她咬着牙,念着这两个陌生的字,就仿佛念出自己的新生。日后,再有风雨,再有艰难,她也不该是一个随口的数字,一个连名字都称不上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得了急性肠胃炎,上吐下泻了一天,休息在家还被老闆催促写工作 今天上班,胃还在抽抽,结果要吃两顿工作餐,我觉得我快不行了……………… 本章是陈二丫的童年时代 =============== 第二十章 秋狩 新科已提, 诸事安平, 转眼间就到了金秋时节。京中无论是春暖冬凉, 似乎总有开不完的聚会, 赏不尽的美人,纸醉金迷, 不外如是。 最近朝堂中因科举多了许多的新人,新科照旧是要在圣上身边任职的, 曾经担任过先皇庶吉士的人中, 佼佼者们如今已经在朝堂上展露风华。而如今萧涅正年少, 此时的情谊更是难得,因此士子们鼓足了劲, 打算在少帝面前展示自己。萧涅也趁机物色帝党, 培植自身的势力。 「今年风调雨顺,如今时节,正是秋狩时分, 今年的秋狩可要照旧?」齐霁真手捧文书,问道。在这小书房中, 萧涅坐在正中, 他如今还未亲政, 行事大多由长姐和兄长说了算。但萧涅毕竟是少年心性,听到秋狩两字,眼睛顿时就亮了起来。他想要开口,还是忍住了,朝左右望去, 却只见兄长和姐姐谁也没有开口。 秋狩说是旧制,其实在先帝在位后的十几年,几乎就没有举办过了。一来是先帝忌惮武将,不愿彰显武力,二来则是先帝重文,布置科举,而废太子萧凤鸣则更是向来身体文弱,身家都压在了寒门身上,更是不会主动请缨主持秋狩。久而久之,不办秋狩反倒成了惯例。 而今齐霁真提出来,想来也是得了某些人的风声的。萧韶和内阁诸臣这么想着,又将眼光移到了萧涅和萧鸾的身上。齐霁真是依附着萧鸾升上来的,这种依附并非说齐霁真本人无才,但再有才的人,往上走时,也需要有人帮扶才可以。因此官与官之间才会形成巨大的网络。 第376页 只是如今齐霁真时时在萧涅身边出现,那这个举动的意思,是来自萧涅还是萧鸾,便不好说了。若是来自萧涅,萧韶自然可以拦,轻飘飘几句民生便可,若来自萧鸾,那她又是出自什么意图呢? 房间中只是安静了一会儿,萧鸾便笑道:「圣上刚登基,平日里皆是素食素衣,不做饮乐。今年风调雨顺,却只有新科时才举办了一场宴席,如今正好是秋狩时节,宗室大臣,有那年轻俊才,都可参与,正好与圣上作伴。」 萧韶和其余众人便恍然回过神来,原来这是为圣上选伴了。思及此,其余人的心思也活跃起来。无论日后如何,圣上总是在渐渐长大的,他身边陪伴的人也更加重要,若是安插自己的人进去,那总归是一件好事。其余人的脸色也渐渐柔和起来,纷纷笑道:「是了,圣上方方登基,正该是万邦朝拜,扬我国威时,今年秋狩定要好生操办才好。」 事情便这么定下来了。萧涅登基不久,友邦又或是其余仰仗大夏鼻息的小国得了消息,也陆续派了人来,眼下正是机会。齐霁真躬身行礼,记了几笔,她此前的上司进了内阁成了应声虫,如今她主掌礼部,哪怕是有成王为背景,下面的人对于这个拦路虎还是颇有几分怨言,行事往往懈怠。像这样的大事,齐霁真自然要亲力亲为,也顺道看一看到底哪些人不长眼,顺藤摸瓜,才好一次性的威慑其余人等。 待到众人商议完毕,萧涅留下了萧鸾和齐霁真,她们两人,一个是圣上的手足兄弟,一个是如今正得圣恩的宠臣,自然旁人也不会多说什么。倒是萧韶笑了一声,到底还是拂袖去了。 萧涅见众人都散去,便也轻松许多,唤人开宴,他见萧鸾和齐霁真立在那处,似乎有话要说,便也捂着嘴巴,识趣的给两人留足了空间。萧鸾见状,这才举步跟在萧涅后面,而齐霁真迟了一步,随在她的身后。 两人这般慢悠悠的走着,廊下挂着的铜铃被秋风吹起,发出叮噹的响动,内宫不同外廷,渐渐的也多了许多的绿意。只是这样的时节,叶子的边缘已经带上了黄色,更有那迫不及待的,早早的就蜷缩着,随秋风飘落。这就苦了宫人,一路行来,齐霁真听到宫人扫地的沙沙声,一声接着一声,和记忆中的景象重合起来,就好像永远不曾停止,而时光,也就陡然回到过去那般。 「宫中的树叶都黄了,山上寒冷,想来更是萧索。」萧鸾说道。 「也正是枫红时节。」齐霁真应了一声。她见萧鸾唇角挂着一抹浅笑,自己也忍不住勾起了一点笑容,「殿下是打算选哪家的少年做陛下的伴读呢?」 「不是为了选伴读。」萧鸾停下了脚步,她的唇边还留着笑意,浅棕色的目光浮沉,就像是一汪好酒,让人看着就带上微醺。风吹起来了,掠起齐霁真衣裙的下摆,扰乱了铜铃,铃声一下子变得大起来,叮叮噹噹,清脆又没有了往日里悠闲的节奏。齐霁真似乎闻到了桂花的香气,但这大概是她的错觉,可那一瞬间,桂花酒那般甜腻又熏熏然的感觉让齐霁真沉溺其中,让人难以清醒。 「那里有温泉,可以好好的休养一番。」萧鸾低声说道,她的眼睛微微的弯起来,「我想你一定是喜欢的。其他的,都是顺道而已。那些人,不给出一个理由,是不会同意的。」 齐霁真微微的低了头,她和萧鸾已经认识了很多很多年,两人的时间几乎要占据了一生的时光。可就算再如何熟悉,在有的时候,齐霁真依然能感觉到那种初时的心跳和心动。有时候是一句话,有时候是一个眼神,有时候,也如现在这般,是一个赤诚赤真的心意。 这样的人,简直是让人慾罢不能。 齐霁真低着头,手捂住了自己的脸。她感觉到自己的脸颊滚烫,只能寄希望于手掌能将这温度隔绝,好让自己不要那么显眼。她停下脚步,萧鸾自然也就默默的站在一旁等她。远远看上去,倒像是成王将这新晋的礼部尚书训斥,礼部尚书羞愧难当的样子。 齐霁真好容易控制住自己,这才缓缓抬起头来,只是在对上萧鸾温和的眼睛时,她还是颇不自在的移开眼睛,耳尖一片绯红,但到底是比之前好上了许多。 「走吧。」萧鸾轻声说道。 齐霁真应了一声。两人又慢慢的往前。拐了一个拐角后,前方萧涅已经等了她们许久了,看到两人走近,萧涅的眼光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嘿了一声,便没有说什么了。倒是萧鸾看了萧涅一眼,笑道:「圣上也要娶妻了,看来是有点迫不及待了。」 萧涅连连罢手,苦着脸:「我也不认识,想想便觉得有些怕。」 「你是圣上,坐拥天下,怕什么。」萧鸾回道。齐霁真站在一旁笑着不说话,她虽然曾和萧涅也算亲近,但如今君臣有别,有些玩笑话倒不适合说了。萧涅自己也清楚,倒没有像少年时那样缠着齐霁真说话。 萧涅留了两人吃饭,僕役们喜气洋洋的端上各样菜式,都简单普通,倒有几分普通家常的感觉。而后,时光渐去,秋狩的时节也到了。 这次秋狩是多年之后再开的,官方求的是一个稳妥。但对于贵族少年,又或是那些新进的子弟来说,便是一个极好的出风头的机会了。无论是想要在圣上面前露脸的,又或是藉机相亲的,都拿出了十足的精神和劲头,披挂着锦衣毛裘,带着刀剑弓箭,十分的英武。 第377页 萧涅少年心性,也弃车骑马,和同伴说说笑笑,反倒是萧鸾窝在车中,迟迟不出来。萧韶也是如此,她少年时习武,也爱射箭,但如今年纪渐长,也就不爱这些了,只坐在车中,看着少年男女骑着马来来去去,笑语晏晏。萧韶迴转头去,见身旁无人,她有些遗憾的嘆了口气,觉得此行实在没什么意思。 众臣大多规矩,年长的坐车,也有少年人骑马,只是他们身着官服,骑马不便,反倒不如其他人,渐渐的,臣子们骑马的也就少了,窝在车里看热闹。但鸿胪寺那边就热闹许多,周边国家,大多熟悉弓马,见此情景,也有几分手痒,而若是两国邦交不好,就难免藉此摩擦生事,把鸿胪寺的官员差点愁白了发,于是匆匆从礼部借调了人手,又从借调了不少兵力来威慑。 礼部中人也不太乐意,但鸿胪寺理直气壮,秋狩是你们尚书提议的,你们礼部掌的也有外国来往之事,岂有不帮忙的道理?于是官员们便纷纷看向齐霁真。齐霁真一笑,给足了补偿,这才把众人的怨气压下去。 所幸行路不过两日就已经到了目的地。此处建有别苑,放下众人绰绰有余,但见远山含黛,青绿之中又夹杂着大片大片的红色,那是枫叶的颜色。秋季正是颜色最为丰富的时候,青松不老,梧桐银杏金黄,枫树深红,层层叠叠的,让人目不暇接。众人忍不住深吸了口气,又惊觉此处已经有天天寒了。 「你们看那是什么。」突然有人指着远处,那里一点白烟渺渺,隐没在屋角处,如仙境那般。 有老人抚须笑道:「此间有温泉。」只是温泉有限,大多会优先供应皇室宗亲又或一品大臣。 众人于是又是羡慕,又是嚮往。 此时齐霁真站在一旁,听到这番谈话,便不禁想到了萧鸾此前对她说的那些话,她低头微微一笑,又怕自己笑得太过羞涩,让人看出端倪,只好急忙抬头,面无表情。 而在远处,陈瑾看着温泉,她摸着下巴想了想,又扭过头去看了眼远处的萧韶。或许是心有灵犀,又或是巧合,萧韶头一转,也朝她看过来。远远的,陈瑾看见萧韶似乎笑了笑,笑中的意味不言而喻。陈瑾扭过头去,嘴角处却也挂上了一抹浅笑来。 作者有话要说:  哪位好心人帮忙收下新文预收,59看着逼死强迫症啊,另外预收比较多的话(比如……嗯,到80个的话)……国庆七天日更报答 ==== 第二十一章 夜晚 此间虽有温泉, 但数量有限, 一品大员以下是没戏的, 就算是一品, 也分了个上中下三等。众人皆是心知肚明,分不到的虽然心有遗憾, 却也并不会太在意。 齐霁真自然也是如此,她好歹任了个六部尚书, 得以住在单独的一个别院之中, 便也可在心中安慰自己, 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了。怀着这般心思,齐霁真先和同僚处理完公务, 就各自散开。这样的时节, 男人们凑在一块饮酒作乐,齐霁真身为上官,出面打了个照面, 就识趣离开,也免得下属们不自在。 月色撩人, 今天是入住的第一天, 无论哪里都会比较忙乱, 远远的能听到各种声音,有招唿下仆的,也有少年人拍剑而歌。山中秋色正浓,寒冬将至,那些虫兽趁着这最好的季节拼命的彰显着自己的存在, 让这安静的夜晚也变得热热闹闹起来。 一直到齐霁真看到自己小院门口那个安静立着人影时,她也没有任何惊讶,反倒有种终于来了的感觉。 「大人,王爷让我来接你。」来人是个三十多岁的内侍,白面无须。他的肌肉显得有些松弛,但神情却是淡然镇定,他恭顺的朝齐霁真一礼,又双手奉上了信物,是一块令牌。来人并不是启星或是萧鸾身边常见的面孔,想来也是以防万一。 齐霁真扫了眼那信物,她见过多次,自然能认出真假。她点点头,递送了一块金锭过去,脸上也带上了点笑容:「烦劳了。」 「卑职分内事。」那内侍不动声色的接过,侧身让开,示意齐霁真跟上。 这条路一看就是小道,精准的让开了侍卫巡逻路线。为避人耳目,内侍并未掌灯,只有路旁的石像内的灯火断断续续的照亮了这条小路。两人都没有说话,柔软的鞋底摩擦着泥土,发出了细碎的响声。前路曲折,仿佛没有尽头,但齐霁真知道,这条路的尽头,就是她所期待的终点,为此,行路匆忙,鬼影幢幢,又或是路旁风景宜人,都不能让她停下脚步。 走了一段,便拐入了一个小院中,护卫们查看过内侍的腰牌放了人,他们没有朝齐霁真多看一眼,就仿佛她不存在那般。齐霁真也垂下眼,跟着入内,不过转了一个转角,就听到了谄媚的声音:「大人,您可算来了。」 这声音是个熟人,齐霁真抬起脸,浅笑了声:「启星大人。」 「当不得,当不得。」启星笑眯眯的,又侧过身,「还请随我来。」 齐霁真见他一个眼神过去,此前带路的那名内侍立时识趣又谦卑的退下。她心头感慨,启星这份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是越发纯属了。她没有说话,只是跟在启星后面,听着启星讨好的说话。 再过的片刻,启星也安静下来,只道:「此处便是了,请大人尽情享受。」他见齐霁真并未着急入内,又温声道,「里面没有其他人,若大人觉得不便,奴婢便再换来几个伺候的。」 第378页 内室以及浴室中无人服侍,是成王的怪癖,王府中人大多都知道一些。王府中人对齐霁真的感情十分复杂,对大部分知道两人内情的人来说,齐霁真和成王两小无猜,青梅竹马。若论先来后到,真是说不准谁是谁非。 「不必了,这样就很好。」齐霁真道,转头朝内走去。 启星想了想两人间的纠葛,站在外头一身长嘆,看到齐霁真的身影隐没在屋里,这才摇头嘆息着离开了。 木屋中轻纱曼舞,当中的浴池若隐若现,温泉水从远处引来,但温度正适宜,热气腾腾,站在房中就有浓烈的水汽。 萧鸾没有来,其实也很正常,此处一看就是一个僻静的别院,若是萧鸾过来,如今人多嘴杂,难免疏漏,若是遇到什么不长眼的,传出去,有几张嘴都说不清。齐霁真这么想着,理智虽然清楚,但感情却总是难以接受。齐霁真心头暗笑了一声,想自己到底是矫情了,有这样的温泉泡着,被人那样温柔的对待,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启星吩咐了人在一旁随时等待齐霁真的召唤,又命人备好了其他用具,再叮嘱过若是齐霁真泡澡超过两刻就让人在外唤一声,免得因贪图温泉温暖,而让头脑昏晕。他在心中盘算几番,自觉再无疏漏,这才反身回去復命。 萧鸾此刻也未入睡,她怀中抱着小小的世子,小孩子长得快,如今已经能坐着了,也会认人了。小孩最擅察言观色,萧鸾其实和他亲近的时候不多,但他看到萧鸾总是乖巧温顺,一点调皮也不显。这次也是萧鸾一时的心血来潮,李安歌抱了世子来请安,见小傢伙探头探脑的看着萧鸾,便笑问萧鸾要不要也要抱抱他。 萧鸾并不喜欢孩子,她对这个孩子责任大于其他,但那一瞬间,她鬼使神差的抱过这个肉唿唿的小糰子,看着这个粉嫩的白球朝自己露出笑容,也笑笑,逗了逗。李安歌看着一大一小对望着,露出了相似的笑容,她竟有种错觉,这孩子就仿佛真的是她和萧鸾的孩子那般。李安歌心头这样移动,又立刻压下这份心思,她知道自己不能这样想。起码,她还有孩子……对于女人来说,丈夫的宠爱总是虚妄的,只有孩子才是最真实的。 启星来时就看见这一出合家欢的模样,他有几分犹豫,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打扰,倒是萧鸾抬头看到了启星。她朝启星招招手,问道:「我吩咐的事办得如何了?」 启星急忙快步走近,他朝萧鸾和李安歌唱了个诺,什么也不明白的小世子也没有忘。小孩子看到启星的笑脸,他也习惯了平常人的跪拜,并不以为意,倒是抓起手中玩乐的佩饰,啊啊叫着朝启星那处扔过去。 启星可不敢躲,他硬生生的受了下,还得陪着笑。萧鸾脸一沉,抓住了孩子的手。孩子看见萧鸾的脸色阴沉,吓得哭将起来。李安歌顿觉心疼,见萧鸾并没有哄人的模样,就要伸手过去接过孩子。萧鸾看了李安歌一眼:「慈母败儿,若王妃不乐意教,本王便找人来教。」 李安歌沉着脸,一把将孩子抱在怀中,她目光之中郁色沉浮,许久后才躬身道:「臣妾理会的,此后……不会了。」 「望王妃说到做到。」萧鸾双手放在膝盖上,她盯着怀中无措的孩子,「若有下次,那本王便换个人来教导世子。」 「……他不过是个孩子!」李安歌忍了又忍,到底忍不住,低声道。她心中苦楚又委屈,只想着萧鸾就连这最后一点念想都要剥夺吗? 「谁都是孩子长大的,庶人萧明曾因母亲宠爱,才犯了这样多的事,小时偷针……」萧鸾说着,一抬头,看到李安歌不安又惶恐的神情,她突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对待李安歌,萧鸾并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但身为一个女人,萧鸾娶了她,又无法带给她一个女性真正的幸福。萧鸾也曾做过努力,她想让李安歌读书,若她有半分齐霁真或陈瑾的志气,萧鸾也愿意给李安歌这个机会。但比起外面广阔的天地,李安歌更想要好好的,安稳的待在后院中,做一株被人养好的花草。但这恰好是萧鸾无法给予的。 「罢了……」萧鸾嘆了一声,「天寒露重,王妃回去吧。孩子……还望王妃好生照拂。」 李安歌没有说话,她紧紧的抱着孩子行了一礼,就算旁边的乳母想要接过,李安歌也没有放手,只是径直搂着孩子离开了房间。只是离开前,零碎的声音传进了她的耳中。 「喜欢?那就好。」 那是从未听过的轻柔温暖,李安歌下意识的转过头,看到萧鸾正低着头,烛火摇摇晃晃,映照得那张如玉容颜温柔如春风。这样清软的神情和语气,李安歌从未得到过,她心头的刺痛密密麻麻的,就仿佛被许多钢针同时扎住,疼痛得近乎无法唿吸。她低下头,只有怀中的温暖还提醒着她,现在是什么情景,绝不可以丢失颜面。李安歌抿紧了唇,挺直背部,这才缓缓走出去。 于是一切爱恨情仇的声音和景象都关闭在了身后,就仿佛从未响起,也从未看见那样。 身着僕役服饰的年轻人躬身敲响了门,原本漆黑一片的房间几乎是立刻的就亮起了烛光。年轻人只是等候了片刻时光,陈瑾就打开了门。温泉特有的水汽和味道窜进年轻人的鼻尖,年轻人忍不住后退了一步,顺势躬身行礼,将绢布双手举起,道了声:「大人。」 陈瑾接过了绢布,年轻人便悄悄的离开,就如他悄悄的过来。陈瑾回到房中,见绢布下方的暗纹正是萧韶的纹章,她无声的笑了笑,就着灯火慢慢的看起来。过了片刻,房间中响起了一声若有所思的话语:「有趣。」 第379页 夜晚终于过去,对于很多人来说,这仅仅是一个平淡无奇的夜晚,但对于另一些人来说,却各不相同。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好给力啊!(╯▽╰)看来得从明天开始日更了 祝大家国庆快乐~~ 另外今天我又去医院了,可能十月底十一月初会做个小手术的样子,应该不会耽误更文 大家要好好照看身体啊,我就是拖了好久才去看,结果…… == 第二十二章 故人 齐霁真是被僕役叫醒的, 秋狩虽然算得上是一件放松心情的趣事, 但毕竟担负着彰显国威的意义在, 自然不会让官员们这样轻松愉悦的度过。等到齐霁真穿戴好官服赶到场地的时候, 空旷的广场上已经满是人了。 那些仪仗的队伍,又或是护卫、准备站位的早就忙碌起来, 有的人嘴里还叼着一块胡饼,匆匆的咬上一口, 又扯着沙哑的喉咙招唿着其他人注意事项。齐霁真来了, 她的下属们也急忙围过来, 让齐霁真查看,看看有无疏漏, 又或者要补充什么。齐霁真看了一会儿让帝王用的弓箭等物, 又查看了其他。有的事情是昨日里就已经预备好的,需要再一次的检查,有的则是今天才刚想起的, 需要补充上去。 期间也有官员陆陆续续的来了,同级的还会找齐霁真聊上几句, 探探口风, 又或是自身有无注意的。陈瑾也是这个时候来的, 她看着齐霁真一身官服,虽然是秋天,但额上已经布满了汗珠。陈瑾和齐霁真随意的聊上几句话,又笑道:「齐大人虽然繁忙,但也要准备下礼仪姿容才好。」说着, 陈瑾递上了一条手绢,又指了指地上。 齐霁真这才发现自己的鞋面上沾染了泥土,她摇了摇头,眼见着准备得差不多了,这才寻了空,又回去换了一双鞋子。 而此时,号角声起,帝王降临。 齐霁真是礼部尚书,和六部尚书站在一处,就在内阁大臣们的后方,一抬头就可以看到萧涅。萧涅一身戎装,宝剑挂在腰间,英姿飒爽。他面含微笑,显然是心情极好。此时秋色正浓,天高云淡,齐霁真想起钦天监曾预测过未来数日都是艷阳高照的好时机,正适合秋狩。而秋风一起,吹得各色彩旗噼啪作响,很是威风。 按照惯例,众臣行礼后,萧涅张弓搭箭,三箭皆中靶心,顿时众人欢唿,仪仗更是拍鞘高唿,声如山河。萧鸾看萧涅的模样就知道他私下里定是练过,于是浅浅一笑,但见他左右环顾,志得意满的神情,又忍不住心头担忧,于是又是一嘆。 「六郎又是点头又是摇头,可是想到了什么事么?」 萧鸾侧过头,就对上一张大脸,方脸圆大,阳光下油光水滑,两个双下巴鼓得几乎要看不到自己的脖子。萧鸾惊得差点就要后退,又硬生生的忍住,仔细端详,才认出此人正是她的长兄萧鸑。 萧鸾和长兄也有好长一段时间没见了,但就算如此,萧涅登基满打满算还不到一年,此前萧鸑还算得上是魁梧,而今...... 「阿兄可是......?」萧鸾憋了半天,憋出一句,「隐疾?」萧涅登基后,萧鸑便时常闭门,足不出户。大家也都知道萧鸑这是为了避嫌,也不引为意,但这副模样,萧鸾也有些担心起来。 萧鸑呵呵一笑,说道:「吃好喝好,自然而然而已。」 萧鸾沉默片刻,算是接受了萧鸑的说法。而后,号角声起,侍从们将猎物赶入山林,唿喝连连。萧涅也高声宣布了秋狩的奖赏,引得众人欢唿,群情激昂。 萧鸾被这欢唿所激励,也有些蠢蠢欲动,她侧过头,看到萧鸑目光闪动,于是道:「阿兄可要一起打猎,你我兄弟许久未曾一起了。我记得阿兄一手连珠箭法极佳,定然可夺得头筹的。」 萧鸑呵呵笑起来:「阿兄老了,箭法都忘得差不多了。就连这骑术,也是不行了,我就在一旁看看即可。」萧鸑说完,又低声道,「你如今也是辅国大臣,应当稳重,这样出风头的事,就交给年轻人吧。」 萧鸾一愣,随即明白萧鸑的说辞中所透露的意思。她是圣上的亲兄,头顶着辅国大臣的名头,掌着一国一派,自然不能再出风头。她随即也明白过来,萧鸑如今的模样,并非真的是什么岁月安好,无非是以这样的姿态告诉其他人,先帝的长子,曾经决战沙场,杀敌无数的大皇子,如今已经废了。 一种难言的心酸自心底升起,萧鸾知道,当初萧鸑是将身家交到了自己的手中。若是萧鸾身登大宝,自然不会亏待萧鸑,萧鸑自然也能展现自己的抱负。可偏偏登基的是萧涅,哪怕是萧鸾也得时时小心,更遑论和萧涅并没有什么交情的萧鸑呢? 萧鸾捏紧了手中缰绳,勉强笑道:「阿兄说的是......」她环顾四周,又问,「钱先生去了哪里?」 「回去了。」萧鸑的回答平静无波,「他从哪里来,就回哪里去。」他侧头看看萧鸾,稍稍倾身过来,「秋狩后,我会向圣上求个旨意,封他在的门派一块牌匾,可成?」 说是向圣上讨旨意,但问的却是萧鸾。只是如今圣上并未亲政,萧鸾身掌一国,萧鸑所为也并无不可,顶多被说一声不谨慎。 萧鸾顿了片刻,这才抬首笑:「这是自然。」 萧鸑也笑了一声。此时秋狩已经开始,参与者早就没入密林中没了踪迹,只远远的传来狗吠人声。萧鸾没有动,萧鸑也没有动,兄弟两坐在马上低头交谈,面上都带着笑,看上去极为亲厚的模样。也有人远远的看了一眼,就扭过头去,没了兴致。 第380页 但只有两人明白,他们的谈话中各含试探,各有心思。 「六郎可曾悔过?」萧鸑问。 「木已成舟。」萧鸾回,她目光直视前方,前方正是热闹时节,萧涅手舞足蹈,脸都有些红,一旁人围在他的身边,似乎想要说什么。萧鸾眉头一皱,朝萧鸑一拱手,「阿兄,弟弟还有些事,此后再细聊吧。」 「请便。」萧鸑点点头,手微侧,萧鸾便拉起缰绳,朝萧涅所在地方去了。 萧涅身边向来是围着许多人的,此前霍庆山有保驾之功,得了恩典,升为锦衣卫长官,如今也是他陪同在萧涅身边。霍庆山性子沉稳,眼下眉头紧皱,劝解道:「圣上乃千金之体,若是有个万一怎么好?若是圣上想要打猎,不如让侍卫赶来猎物,圣上张弓搭箭,也可享受狩猎。」 「如今众人都在山林中打猎,朕做次姿态,岂不让旁人,让友邦嘲笑?朕才十八岁,无需其他人帮忙。」萧涅的脸也涨红,对于一个少年来说,霍庆山的法子保了安全,却让少年人颜面尽失。 萧鸾就在此时来的,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样前来,究竟是逃避得多,还是下意识的过问,但萧鸾的出现,明显的让众人都露出了有了主心骨的表情。萧鸾见过萧涅,旁人便立刻告知了来龙去脉,萧鸾将眼一扫,见众人的眼神,便知道他们定是期望让萧鸾拦阻萧涅。萧鸾心头也是这样觉得,萧涅的安全自然是最重要的。 「圣上并非是个孩子了,而且圣上爱武,自然励精图治,也是大夏之福。」 一个女声突然插了进来,正是齐霁真。 若是旁人插嘴,就是折成王的颜面,但齐霁真说话,自然又是不同。顿时,所有人的表情都变得古怪起来,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萧鸾脸色微沉,只是仔细想来,也就明白了齐霁真的意思。圣上再是她的弟弟,也是皇帝,萧鸾可以让臣下多做劳动,但这样的事情上没必要也不必须忤逆萧涅,来消磨两兄弟之间的感情。 萧鸾顿时又想起了萧鸑来,他和齐霁真的话并没有什么一致的地方,但在更深的层面上,他们又都是一个意思。从此以后,君臣有别,万不可任性而为,除非是,另有所图。 「爱卿说得好!」萧涅见终于有人站在他那边,高兴起来,大声道。 「那依齐大人所见,圣上安危还没有一次秋狩重要?」霍庆山沉着脸,手也按在刀柄上,他的面容严肃,嘴角紧紧的抿成了一条直线。霍庆山和齐霁真原本也有少年时的情谊,但如今一来也算得上是各为其主,这二来么,霍庆山是不太能看得上眼如今的齐霁真的。在霍庆山看来,齐霁真完全就是仗着萧鸾的宠爱,任性妄为,弃家族责任如无物,实在是堕落。 齐霁真权当没有看到霍庆山的表情,只笑道:「这有何难,一个人不够让陛下安全,那便一百人。若是密林不能让陛下安全,那便让所有人从密林中出来,总能让陛下安安稳稳的狩猎。」 齐霁真话音方落,霍庆山就已经气得双手颤抖,指着齐霁真说了半天的你字。倒是萧涅闻言,有些犹豫起来:「要不还是算了吧..……如此劳师动众,朕也于心不安......」 霍庆山急忙躬身道:「圣上英明!」 这时机抓得太好,让萧涅也没有旁的话说,萧涅脸色变化,还是捏着鼻子认了下来。而齐霁真也没有再说什么,只笑眯眯的又顺势夸了萧涅几句。霍庆山见状,有几分奇怪,心中闪过一个念头,莫非齐霁真是故意这般,好让萧涅自己不去的。但他却又立刻嗤之以鼻,这又怎么可能呢? 这件事总算是完美解决,萧鸾将一切落入眼中,她回头看过去,萧鸑早就已经不在原地了。萧鸾心头松了口气,又带着几分茫然若失,浑浑噩噩的,也不知自己到底在想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是在逛街的间隙用手机码的,无法写感谢名单了,谢谢大家的支持,作者君正在跟对象欢天喜地的去往北按摩店的路上,嘿嘿,希望大家都有个愉快的假期。明天见~ 第二十三章 善谋者 男人们仗剑引弓, 牵黄擎苍, 快快活活, 但随同的女眷们就大多聚在一处, 看看秋色,再对过来献殷勤的少年们笑笑, 收下或是拒绝对方送来的猎物。当然也有英姿飒爽的小娘子随着男人们一同狩猎,但终究还是少数。 「听闻齐大人也要去狩猎呢。」一个女眷笑道, 她穿的是猎装, 但装饰繁杂, 也就只能看看,真的下场打猎, 就不怎么适用了。 「那位啊……她向来就总是想些奇奇怪怪的事的。」另一名女眷接口道, 她一手掩着嘴,一边朝另一边望去,「关于齐大人, 夫人还是要少说为妙。」 先前说话那人闻言望去,只见一群人簇拥着李安歌正朝两人走来, 她面色一僵, 随即笑了笑:「说的是, 能张弓打猎,出门做官的女子实在少见,我们及不上人。」说到这里,她话音一转,侧头看向了一旁的陈瑾, 「陈大人怎的不去打猎?」 陈瑾抿着薄唇,细眉一弯,笑答:「老了,诸位夫人看看我这细胳膊细腿,莫说张弓,就算是骑马都要去掉我半条老命。」说着,她还挽着袖子,露出了细细的手腕来,好让人看得清楚。陈瑾的动作让周围人笑弯了腰,也引来其他人的注目和关注。不多时,香风扑鼻,李安歌携众人走来。 第381页 「王妃安康吉祥。」于是众人纷纷起身行礼。其实在场中也有不输于李安歌品级的人,但谁叫萧鸾手握实权呢?再是宗室皇亲,又或是超品的大员,也不得不在成王面前低头。而既然一家之主低了头,那他们的妻子,在成王妃面前,自然也是要收敛情绪,夹着尾巴做人的, 「免礼。」李安歌说道。 于是众人这才起身。陈瑾以往也曾在宫宴中见过几次李安歌,但当时她的品级低,又因立场问题,不便和李安歌攀谈,也就远远的看过。如今离得近了,陈瑾听李安歌的声音柔和,起身时,观其眉目,皆是柔软如水又隐带愁绪。只有看向一旁被乳母抱在怀中的世子时,才会露出欢喜的神情。 「说什么这么高兴呢?」李安歌声音轻柔,问道。于是众人急忙笑着将陈瑾逗乐的事情说了。 陈瑾见李安歌先是皱眉,随后又笑,侧头看着陈瑾,上下打量一番。陈瑾急忙收敛视线,双手下垂,恭顺无比。李安歌笑笑,说道:「陈大人为国操劳,劳心劳力,确实是太过瘦弱了。」说罢,她又吩咐左右,赏赐陈瑾许多补气益血的事物。陈瑾连道惭愧,这才谢了恩。 周围人也打趣道:「陈大人是个女人,也要好生保养才好,女子老得快,莫要学那些男儿,一点也不知打理自己。」 以色侍人,自然以色为先。陈瑾微微一笑,团团转了一圈,一一谢过,又笑道:「今日受诸位提点,看来我回去也是要好好打理下自己了。」 这一开口,众人便提起了兴致,纷纷说起话来。当然这说话也是有讲究的,什么人的话要往上抬着捧着,哪些人的话可以往下打着压着,都各有不同。陈瑾混迹官场多年,对这方面也是颇有心得。她时不时抬起一个话题,恰到好处的捧场,面容真挚,目光温柔,就如一个最好的聆听者,很快就收穫许多好感。 不多时,陈瑾就融入了这群女人中,再过得片刻,就连李安歌也被带动得多说了几句。陈瑾读书多,妙语连珠,逗得众人乐呵呵的。李安歌侧头摸摸小世子的圆脑袋,回过头来对陈瑾道:「陈大人腹有诗书,说话做事便与我们这样的平常小女子完全不同。」 陈瑾笑道:「左右都是人,能有什么不同?王妃是好命的人,臣可比不得。」 「好命……」李安歌低语一声,她的手指缠紧了手绢,眉眼间流露出一丝阴郁来。 陈瑾将一切看在眼底,记在心头。她适时一笑,转过话头,又重新带起了气氛。这一次,陈瑾也收敛锋芒,变得更加的温和可亲起来。 待到长公主派人来时,陈瑾这才告一段落,团团的告了罪,急忙离去。陈瑾一走,便有人感慨道:「都说齐大人陈大人身为当代女子表率,不让鬚眉,而今看来,也并不全是。我就说嘛,身为女子,没有丈夫作为支柱,没有儿子作为将来的保证,也就只能靠自己去拼。可怜可怜。」于是众人附和,纷纷觉得陈大人、齐大人,又或是朝中的其他女性官员,官做得再大又如何呢?没有男人,没有儿子,真是可怜极了。 就连权倾朝野的长公主萧韶,也逃不了这可怜的命运,但萧韶是成过亲的,除了可怜,又让人多了几分唏嘘来。 陈瑾不知道她走后,被人嚼了什么舌根,就算知道,她恐怕也只是一笑而过。她步履匆匆,急急忙忙的朝萧韶那处走去。不多时就见到了一身鲜红猎装的萧韶。萧韶骑在一匹高大的枣红马身上,她一手握着缰绳,一手捏着马鞭,唇角带笑,微微的倾着身子,跟一旁的人说话。萧韶骑马的姿势和男人无疑,并不是如今京中流行的侧坐。她眉色飞扬,显然是心情极好的。 陈瑾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立在萧韶身边,一脸恭顺的,是一个极年轻的英武小将。对方身着对襟罩甲,头戴银凤翅盔,弓袋箭囊跨在腰间,身强体壮,在看向萧韶时,又颇有几分桃花颜色。 陈瑾沉默片刻,将额上因快步行走而出的汗水都擦拭干净,又整整衣裳,这才走了上去,向萧韶一礼,说道:「臣拜见殿下。」 萧韶笑眯眯的道了一声免礼,而那小将也止住话题,翻身下马,朝陈瑾一礼。陈瑾抿着唇,许久才笑了一声,说道:「两位在说什么,笑得这样开心。」 萧韶闻言,似笑非笑的看了陈瑾一眼,没有回答。倒是那小将说道:「此前殿下猎到一头野猪,其中十分惊险,殿下受了……」 他话音还未落,眼前一花,陈瑾已经急忙凑了过来,抓住了萧韶的手,关切的问道:「殿下受了伤?伤到了哪里?可有唤过太医看过?」 ……受了点惊吓……小将见萧韶笑眯眯的并不戳穿,默默的咽下未完的话,他站在一旁,看着陈瑾脸上布满关切,心中忍不住感慨陈大人这番表现当真是做得情真意切,我等为官,就理应向陈大人学习。要以上官之急为急,上官的事就是我的事……小将想了半天,见没人理会自己,他便有些忧郁,更是巴不得自己赶紧离开才好。 小将悄悄的看了萧韶一眼,只见长公主给了他一个「你可以滚了」的表情,小将急忙麻利的离开,静悄悄的,不发出一点声响。 而陈瑾还在想办法哄萧韶:「殿下随我回去,让我看看伤口可好?」 「你就这么不相信我吗?」萧韶挑眉问。 陈瑾摸摸耳朵,垂下眼,恭顺的回道:「不亲眼看看,我总是有些不放心。」 第382页 萧韶笑了起来,附身摸摸陈瑾滚烫的耳垂。陈瑾急忙伸手扶住萧韶,她原想避开,却又硬生生的忍住,乖巧的让萧韶施为。 「真是乖。」萧韶笑了一声,这声音实在太过狎昵,陈瑾静默不语,但萧韶却感觉到手中柔软的耳垂又滚烫了几分。萧韶笑得更开心,她侧过脸,在陈瑾的耳旁悄声道:「我是骗你的。我没事。」 陈瑾顿时后退了几步,她上上下下的打量着萧韶。萧韶轻哼了几声,直起身来,任由陈瑾打量。陈瑾见萧韶面容红润,目光有神,显然是精神饱满的样子。她在心头暗嘆一声自己当真是关心则乱,这才又上前去,轻声道:「殿下莫要再如这般吓臣了。」 「生气了?」萧韶看了陈瑾一眼,见她不言不语,萧韶便冷了面容,冷哼一声,「上来。」 陈瑾还想要不语,但萧韶张手一捞,将陈瑾扯上马背,驾着马儿,一路往前。陈瑾暗想这次可真是丢人丢大了,一边又暗自唾弃自己,萧韶再如何,也是个女子,臂力有限,若不是陈瑾自己的配合,萧韶又怎么可能真的一把捞起她呢?说到底,眼前这样的场面,都是陈瑾自己找的。 「予好心好意,寻了一头野猪,费了不少心力才打到,想夺陈大人欢心。但陈大人却在女眷中聊得火热?」萧韶放在陈瑾腰间的手陡然收紧,「听说你和六郎的王妃聊得十分开心啊,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也好叫予也听听?」 陈瑾低咳一声,回道:「不过是些无聊小事。臣试探了番,成王和王妃之间似有不合。」 萧韶恍然,又皱眉道:「哪有如何?就算不合,身为六郎的王妃,她总也该明白,自己的身家性命,荣华富贵是谁带给她的,不至于犯煳涂。」 寻常人家或许如此,但若成王真是女子呢?对于成王妃而言,其中含义便大有不同了。陈瑾心中想着,却也不解释,只是道:「来日方长,有备无患。」 萧韶哼了一声,便不再说话了。而陈瑾也道:「那名小将穿得虽然威武,但不过是锦衣卫中人,殿下可不要犯了煳涂。」 萧韶哈哈一乐,笑道:「陈大人可放心吧,予犯的煳涂都在你身上了。」 这一次,饶是足智多谋,可舌战群儒的陈大人也面红耳赤,也一句都说不出来了。 第二十四章 冬 秋狩持续了大半个月才接受, 这段时间里, 获得封赏的少年男女数不胜数, 有的面好文武俱全, 在萧鸾的示意下,萧涅便将其收入自己麾下, 以备将来之用。这些人待到回去后,还需锦衣卫彻查家中, 以免引狼入室。而有的则是双方成就好事, 或是自己看对了眼, 也或是父母相谈甚欢定下的。总而言之,可算得上是求仁得仁, 皆大欢喜了。 待到回到京中, 自然又是好一番的忙碌。积压的公事让所有人都目不暇接,渐渐的也就断了再起秋狩时节的兴致,就仿佛那一场热热闹闹的秋狩从未出现过那样。 秋季色彩斑斓, 丰收富足,只是向来日短, 转眼间, 寒风凌厉起来。这一日里, 齐霁真为萧涅答惑完,走出宫门里,只觉得面门一点冰冷,她抬起头,看着阴沉沉的天空飘起了细小的雪粒子, 这才恍然轻语:「冬天到了啊……」 齐霁真坐上早就候在门口的自家牛车,感觉这车轮慢慢的碾过青石路面。路面不是很平,车轮在石头与石头的稜角间转动时,偶尔会轻轻的弹跳一下。齐霁真闭目坐在其中,却又忍不住的想起了四海。四海是齐霁真待了五年的地方,那是真正的,属于齐霁真自己的时光。她在那里犯错,在那里撞得头破血流,又在那里获得荣誉,按照自己的抱负,大展宏图。 京中什么都好,齐霁真看着窗外,雪粒子下起来了,但是沿途叫卖的小贩们却没有离开,他们热情洋溢,说话声都带着讨喜。这个时候,热腾腾的羊汤,刚出锅的烧饼,滚油炸的糯米圆子,都是最好的吃食。秋栗过了季节,但也有些,只是味道不如此前好了,胜在便宜,依然有人抱着一袋美滋滋的往前。 身着锦袍的公子骑着大马,摇头晃脑的走过,年轻的小姐坐在轿中,风一吹,隐在里面的容颜若隐若现。茶楼里传来茶博士招唿客人的声音,那些带着京中特有腔调的小曲打着璇儿飘荡出来,过路人也忍不住哼上几句,想来是极出名的曲子,又或许,是极有名的艺人所唱。 一切都很热闹,安详又繁华。 但齐霁真还是思念四海,她身处在京中,受到的掣肘极多,若要任性妄为,就要登上那无人可及的权力巅峰才可。而礼部尚书掌管的总归是宫中事务,和为人父母官到底有些不同。齐霁真闭着眼养了会儿神,从袖笼中摸出了一卷文书,上面用蝇头小楷写满了文字,这一次,齐霁真的眼神才总算是柔和了起来。 「大人,今日还出城么?」外面传来了车夫的声音。 「去吧。」齐霁真挥动着笔墨,就着天光在那捲文书上补录,头也不抬。于是牛车转了个方向,朝外面去了。 待到齐霁真回到府中,天色已经晚了,她看着门口守着的管事,见管事朝她点点头,她知道萧鸾来了,于是也点点头,仿佛什么都不知道一般,进了府里。萧鸾每次来都会乔装一番,朝中对两人的关系传说太久了,但既然家中王妃没有闹出来,圣上又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那旁人也就只敢在私下里传传。毕竟谁都没亲眼见过萧鸾从齐霁真的府里出来。 第383页 齐霁真来到自己的门前,随侍的丫鬟就立在那处,看到齐霁真走来,挂上笑容:「姑娘回来了,奴婢伺候姑娘更衣。」 齐霁真换了声常服,丫鬟行了一礼就告退了,并未进到内里。齐霁真这才转到了里屋,见萧鸾正坐在桌前看着什么,她眉头紧锁,看上去并不如何开心。 「都这么晚了,还在看什么。」齐霁真问,并未上前,也没有探头去看萧鸾看的东西。这也算得上是两人的默契和尊重,公私分明。 「是边关来信。」萧鸾并没有避讳齐霁真的意思。她放下手中文书说道,「此前北狄王庭被我们设计一番,到底伤了元气,其他部族蠢蠢欲动。而且……」她扭头看看黑漆漆的窗外,「今年的冬天来得太早了。」 齐霁真敲了敲自己的额头:「说起来,北狄王庭的世子还在京中。」 「不错。」萧鸾点点头,「如今王庭不稳,世子远离王庭,北狄人大概会很不满。若是局势再这样下去,恐怕北狄就会发来请求,让世子回到王庭,以稳定人心。」 齐霁真默算了下年龄,皱眉道:「如今世子也有十二岁了,他一直长在京中,回到北狄,恐怕……」说到这里,她就一下子停下来。当初让哈尔巴拉送世子入大夏,大家心知肚明,打的就是如今这样的主意,而今就要展现成果,齐霁真无论如何,也不该说这样的话来…… 只是这小世子的生母,可是萧鸾的亲表姐啊。 「不用担心,我抽空会去见见世子,再做打算。」萧鸾说道,「如今也只是我的猜测而已,世子留在京中,我也会多加照拂的。」 齐霁真点点头:「我与你同去。」 公事说到这里也就算结了,齐霁真收拾手中事物,萧鸾便坐在一旁看着。她见齐霁真眉目间流露出一点疲态,于是关切的问道:「今日怎的回来这样晚,可是路上遇到什么事了?」 「没有,只是出了城一趟。」齐霁真笑笑,扭过头来,「你可知皇家有圃地是种花的?」 萧鸾一愣,摇了摇头。齐霁真便笑了起来:「宫中鲜花四季不败,六郎就没有想过这是为什么吗?」 这倒是确实,只是萧鸾早就见惯了,也并未思索过,甚至从来不曾关心过。齐霁真于是坐回桌旁,手托着下颚,眼中满是回忆:「我幼时便觉得奇怪,长大后,得了陆渐泓的提醒,方知南面有一处皇家圃地,名为咬春阁,种的就是四季鲜花,常开不败。」 「陆渐泓?」萧鸾皱起眉头,她对此人还有些印象。这人是齐霁真同期的进士,当时齐霁真为榜眼,陆渐泓为探花。他们同入翰林院,又曾一起做了庶吉士,有过三年的同僚之情。萧鸾对此人有印象是因为他曾对齐霁真心生好感过,因此再一提起时,萧鸾顿时哼了一声,「你还与他有来往。」 「同年进士,自然是有的。」齐霁真装作没看到萧鸾的醋样,正经八百的说道,「他后来去了工部,很是有些想法,如今也升任工部虞衡清吏司郎中一职。我在四海时,曾多次与其书信来往,询问各项事务,帮了我许多。」说着,齐霁真将手按在了萧鸾的手背上。她侧头看着萧鸾,朝萧鸾眨眨眼来,笑道:「信我都留着,六郎想要看看吗?」 当然是想的。但是萧鸾咳了几声,说道:「不必了。」说到这里,她又急忙补充道,「我并非是不信你,我是不信其他人。」 「好好好。」齐霁真笑眯眯的应道,她又转回了话头来,「我原本想着,若是咬春阁的方法可以普及,那也可推广到农田间,若有个富户,也可用这样的法子,免得荒废了田地。」说到这里,齐霁真嘆息着摇摇头,「只可惜需要人十二时辰不间断的烧火才可保暖,寻常人家是用不起的。」 萧鸾想了想,却道:「既然如此,那就种出来供有钱人使用吧,卖得钱财也好用作他用。」 齐霁真眼前一亮,这倒不失一个好法子,但是还需要计算成本,才好决定。齐霁真将这想法写进自己记录事物的小本上,萧鸾见上面密密麻麻的写了许多的字,惊讶道:「这又是何物?」 「不过是些想法……」齐霁真应了一声,又将本子递给萧鸾看。 萧鸾一一翻过,见上面写的无不适民生问题,其中时间跨度极长,前面部分甚至还有齐霁真在四海任职写下的。齐霁真有些不好意思:「我初任职时,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惹了许多笑话,便将农事都一一记下,免得出错。」后来就越记越广,除了农事,还有当地的气候山川,当地风俗建筑,若有好的,便可推广,若有不好的,也可适时调整。 萧鸾沉默着将本子递交回去,许久后才感嘆道:「若是天下为官者都是如此,何愁不天下富足,百姓安居呢?」 「并非如此。」齐霁真收起本子,正色道,「官子两个口,沟通上下才为本。诚然政绩斐然,百姓和乐,是锦上添花的美事。可没有官,百姓也照样会种地,成亲,生子,延续下去。不作为也同样是作为。怕得,便是做了不敢做。我虚荣心大,好胜心大,总想作为点什么,却又担心自己做错,这才需要这般。可就算如此,也做了许多的错事。」 「六郎,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说到底,我也不过是想要一些人过得更好一些,才会努力的作为。随着这作为,可能我会犯下很多错,让许多人反而过不好。可我惯来任性,也就心中坦然了些。」齐霁真摸了摸萧鸾的脸颊,声音柔和,「你呢?你从秋狩后便闷闷不乐,可是有什么心事?」 第384页 萧鸾没有想到齐霁真突然发问,她自觉自己掩藏得很好,而齐霁真也一直没有问过,如今想来,齐霁真早就看在了眼中,挂在心上,只是一直没有一个合适的机会发问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沉迷工作和吹口琴,差点忘记更文……真是太可怕了 古代大棚在明代就有了哦,就是皇帝们不吃,所以一直拿来种花- - ============== 第二十五章 变 从秋狩回来后, 萧鸾就时时想起萧鸑。对方曾意气风发, 也曾得来过父亲「类父」的称赞。而今却沉寂下来, 成了这副模样。帝王之心, 向来就是猜忌之心。如今萧涅渐渐长大,无论是萧鸑还是齐霁真, 都或明或暗的提醒过自己,不要太过干涉萧涅, 怕的就是有朝一日, 帝王终于明白自己才是一国之君, 万人之上,会对萧鸾起不好的心思。 萧鸾一边感激, 一边感慨。而这些情绪之后, 萧鸑的那句问话,才是真正叩响她心扉,让她难免的祸根。 大权在握, 拱手相让,后悔吗? 忙前忙后, 却为他人做嫁衣裳, 后悔吗? 萧鸾起于低微, 她再了解不过没有权势,旁人会如何踩高捧低的嘴脸。她早已经受够了没有权势的苦,而今又享受够了手握大权,生杀予夺的好。若说自己甘愿如此,能骗的了别人, 又怎么能骗得了自己呢? 可是,人有可为,也有不可为。 「身为女子,若是事情败露,又何以面对天下呢?」 「身为人子妄为,又如何面对阿娘的养育之恩呢?」 「我虽然不是一个好人,但如此行事,不忠不孝不仁不义,又有何面目存于天地间呢?」 萧鸾抬头看着齐霁真。齐霁真却是笑了起来,她伸手过去,轻轻的摸了摸萧鸾的头顶,嘆息道:「我还以为你真的无欲无求,活像个圣人呢?」 萧鸾有些不好意思的别开脸去:「莫要笑话我啊。」 「这有什么好笑话的呢?」齐霁真摇摇手指,笑容更是真切几分,「你要是没有私慾,莫说是我,就连旁人也会心头敲鼓的。」 「不错,所以我也有敛财……」萧鸾嘆息一声。古时有宗亲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引来帝王猜忌,于是送美人金银试探。宗亲来者不拒,还嫌不够。于是帝王疑心尽去。因为若是你什么都不要,帝王反而担心。哪怕当真是心繫天下,也绝不表露出来的,因为整个天下,是帝王的,而不是所有人的。 「六郎想要做皇帝吗?」齐霁真问。 萧鸾注视着齐霁真认真的眼神,她想若是自己说了是的话,恐怕齐霁真也会不顾一切的为她达成的。萧鸾眼神柔和,说道:「九郎会是个好皇帝的。我并不想做皇帝,我只是……只是有些不甘……」 到如今的位置,萧鸾也付出过很多的努力,吃了许多的苦头,受了很多的委屈。但她的位置也十分尴尬,她不可能一直拦在九郎的身前。她为九郎荡平前路的所有阻碍后,最后的拦路虎就会变成她自己。 有的时候,悲哀在于你明知前方是死路,却依然要一往无前的走下去。 「你不会有事的。」齐霁真低声说,又伸手去捏了捏萧鸾的耳垂。萧鸾为了更像个男人,总是不忘锻鍊,好让自己的身体和手臂上的肌肉紧绷。但她的耳垂软糯可爱,将女儿家的气质展露无遗。齐霁真看着手中揉捏得通红的耳垂,又探头过去轻轻的亲吻了下它,「还有我呢。」 为官就是沟通和制衡。齐霁真垂下眼,若是萧鸾日后退去,只要齐霁真能大权在握,也能保护萧鸾好好的在她的羽翼下的。 过了几日,萧鸾向萧涅请了旨意,求厚封北狄世子。萧涅想起北狄世子的事,他细细思索过后,说道:「如今后宫无人,不如将世子接入宫中吧,他一个人无父无母在这里生活了这么多年,也着实有些辛苦了。」 「圣上宅心仁厚。」萧鸾回道,她心头多少是有些欣慰的,却又未免觉得身为帝王,九郎的心还是太软了。 于是事情便这么决定了。次日,年幼的世子便由宫人领进了宫中。萧涅特意设宴相待,萧鸾和齐霁真都在,除此以外,也就是几个亲近的近臣。小世子身着一身青色曳撒,戴了顶瓜皮帽,萧鸾眼尖,看见里面只有一层短短的毛茬,便知这孩子估计也入乡随俗,剃了光头。 小世子站在中间,眼中似有畏惧,但还是立得直直的,显然是强打精神。他跪下见过了萧涅,说了几句讨喜话,京中方言展露无遗。若非是他高鼻深目和普通汉人不同,看这模样姿态,已经看不出什么北狄的影子了。 萧鸾在一旁看着,心头又是感慨,又是嘆息。她回想起小世子的父母,无论是哪一个,都有勇有谋,是草原上的雄狮和狐狸。可是小世子却像一个小猫,被人一吓,恐怕当即就要跑开了。 萧鸾对小世子心头复杂,但萧涅是个性格柔软的人,他看到小世子,便招手让他过来,问询学业。小世子都一一答了,他还是个孩子,声音没有发育,说话时仍然带着奶声奶气:「我跟着先生读了《老子》、《道德经》、四书也学了些。」 「勤学不倦,很好。」萧涅笑道。 「你的骑射如何?」萧鸾却问。 小世子身子一抖,结结巴巴的说道:「只是……只是学了一些,由巴图教导。」巴图是小世子带来的侍从,是个北狄人。 第385页 萧鸾看见小世子侧过头去不敢看她,微微一笑,狐狸的孩子也是狐狸,可惜是只小狐狸。萧鸾心中有种放心又担心的感觉,她有些头疼的按住额头,一抬头就看到齐霁真正朝她笑。萧鸾也笑笑。这次主要是为了彰显京中对北狄的重视,日后世子回去,定然还需要大夏的时候。若是如今关系友善,日后世子才好向大夏开口。 只要世子能向大夏开口,哪怕不需萧鸾出马,大夏的官员们就有的是法子,让北狄吃下去的东西,都吐出来。 「未雨绸缪,圣上可对小世子好一些。」宴席过后,萧鸾对萧涅道。 「我还挺喜欢他的。他年纪这样小,在这样的异国他乡待了许多年,双亲不在身旁,十分的可怜。」萧涅回道。他是一个受尽宠爱的孩子,便觉得这是一件十分不得了的事情。 萧鸾犹豫片刻,这才道:「正是因为他身为一国继承者,却在异国待了许多年,圣上才要小心一些。他原本也该是锦衣玉食,哪怕面对圣上,也该是平辈而论,而非是跪拜于地上行礼的。」 萧涅一顿,面容严肃起来,道:「朕明白了……」 萧鸾点点头,转身打算离去,但萧涅却陡然叫住了她:「阿兄。」 萧鸾侧过身子,冬日里阳光正暖,映衬在她的身后,仿佛为她镀上一层金边。就如天公宠爱,为其披上华彩加冕一般。萧涅莫名的想到这样的形容,他心头有些复杂,总有种抢了兄长功劳的感觉。尽管所有人都对萧涅说,如今他所拥有的一切,是早就从数年前,从萧涅诞生的那一刻就开始步步为营,苦心经营而来的。但萧涅偶尔的,依然会有这样的感觉。 明明最适合这个位子的,不是自己啊…… 「怎么了?」萧鸾柔和的声音响起来。 萧涅急忙抛去了心头所思,他如今既然已经登上帝位,那就该全力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情。萧涅回了萧鸾一个笑容,说道:「你可知首辅提了辞呈一事?」 如今的首辅正是此前齐霁真的上司,当时作为萧韶和萧鸾的合作,两人一起将老好人的礼部尚书顶上了首辅的位置。当时礼部尚书年岁已大,日后想要离开也容易。而礼部尚书心中对此心知肚明,笑纳了萧鸾姐弟递上的橄榄枝。而后也果然如萧韶和萧鸾所想的那般。朝中权力集中在萧韶和萧鸾的手中,内阁形同虚设。朝中大小事,都需要经过辅国大臣的同意或批准才可顺利推行与实施。 如今辅国大臣往下,余人只知六部,而不知内阁。商议大小事务,内阁也只有举手的份。 而今首辅陡然提出辞呈,这便有些让人觉得意味深长了。萧鸾并非不知,只是将其束之高阁,不闻不问而已。但既然萧涅发问,就说明有人将这件事捅到了萧涅的面前。 「圣上是如何想的呢?」萧鸾笑问。她盯着萧涅,既然首辅绕过了她求到萧涅的面前,她也想看看萧涅打算作何处理。 萧涅愣了愣,他倒是没有想太多,只是觉得首辅这样的行为并无不妥,对方也确实年岁已高,该是回去颐养天年了。听到萧鸾这般问,他才皱起了眉头,细细思索。萧鸾见状,无声的嘆了口气,却也并没有说什么,只是道:「此人暂且还需要留着。」 「为什么呢?」萧涅问道。这人看着老实,在萧鸾和萧韶面前做足了恭顺的姿态,转头却朝萧涅献媚。这样的人留着又有什么用? 「这世上并无完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缺点和不足。就算朝中满是圣人,恐怕也是治理不好天下的,因为他们需要治理的子民也不是完人。水至清则无鱼。每个人都有他们自己的作用,上位者要做的,只是把他们放在最合适的位置,让他们做最合适的事情。」 萧鸾说道,她伸手想要摸萧涅的头,只是她刚一伸手,就急忙缩了回去。她看到萧涅有些沮丧,低声道:「阿兄……我是不是真的不适合……」 「你还年轻。」萧鸾回道,她突然笑了起来,「人是很奇怪的。往往由屁股下面坐的那个位置来考虑事情。这个位置,坐得久了,你自然而然便会知道该怎么办。」 萧鸾说完,她扭头看了眼外面,眼中沉着郁色。首辅必然不会轻易提出辞呈,朝廷如今没有分出胜负,也不可能轻易的准许。但对方既然这样做了,那必然是想传达点什么。她唇角挂着一点冷笑,看来她还没有动手,长姐就已经按捺不住了啊。 作者有话要说:  _(:3」∠)_好了,我们要开始搞事了 ======= 感谢名单: 此生醉无忧扔了1个手榴弹投掷时间:2018-10-04 10:01:33 第二十六章 夜 今日江山小雪, 房中地龙正暖, 孙政坐在房中, 他年过七十, 歷经三朝,是朝中难得的老人。如今他端坐在家中, 手旁还放着一杯热茶。窗外传来落雪的扑簌声响,孙政摇摇头, 慢慢的抿了一口手中茶水。 「老师, 您当真要离开朝廷么?」一直守在一旁的中年人终于忍耐不住, 开口道。他一开口,原本极静的房中顿时充满了人间烟火气, 也无法再欣赏房中赏雪的静怡之美了。 孙政颇为遗憾的摇摇头, 他看着这个弟子。他一生门生众多,有早早功成名就的,也有倒在半途, 被摘了官帽乌纱的。说到底,所谓弟子, 也是一个个的利益结合, 若真要说得上悉心教导, 也只有寥寥数人,其余的,不过都是互相利用,好在这险恶官场上互相守望而已。 第386页 眼前的中年人是他的弟子陆仁,也是难得追随他近二十年的人。孙政看着对方从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磋磨成如今的模样。曾经为了能让他沉稳一点, 孙政曾亲自主持,将他下放磨了很久的性子。陆仁并没有让孙政失望,他重新回到孙政身边,已经成为了一个知道轻重和尊卑的成熟的大人,以孙政马首是瞻。 只是有的时候,也难免让人怀念起当初少年意气的样子。孙政笑笑,回想当初又能如何?世人都说他年老了,看来他自己也不得不承认,年岁已老啊,就爱想一些没用的往事。 「你看老夫,比之当年谢相如何?」孙政指指自己,笑问。 「这……」陆仁犯了难。若说权势,如今的孙政可远不如当年的谢准,当初谢准在朝中一人独大,扶持太子,如今的成王还是个毛头小子,而长公主更不过是一个外嫁女,见到谢准都不得不恭恭敬敬的行礼,尊称一声「谢阁老」。先帝不肯立太子,谢准便能逼迫先帝硬生生的同意。虽然本朝已无宰相,但说到谢准,谁不会在私下里唤一声谢相呢?一手遮天,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是相又能是什么。 但谢准还是消无声息离开了,孙政虽不如谢准这般风生水起,却一直安安稳稳的道了七十岁。若是要说着方面,孙政又远比谢准好了许多。 「老师常青不老,自然是远超谢准的。」弟子躬身道。 「常青不老,如今你不也质问我为何要退么?」孙政反问道。 弟子顿时脸色大变,跪倒在地,说道:「弟子只是……只是事发突然,震惊失语,还望老师恕罪!」 「胆子这样小,又怎么能成事,起来吧。」孙政挥挥手,弟子见孙政面容上并无怒气,这才起身,但神情之间依然是惶惶然。 「谢准是个有才学的,但为何他待的没有我久」孙政施施然的说道,「他位高权重,便卖弄权势,参与到皇位之争。须知这天下,先是皇上的,才是太子的。他好好的一个首辅,不为圣上尽忠,却掺和到太子那里,当然会引得圣上猜忌。」 弟子听孙政如此说来,心中似有明悟,试探道:「如此说来,倒也与如今局势有几分相似。」 孙政这才满意一笑:「孺子可教也。」 成王萧鸾和长公主萧韶两虎相斗,他们再如何权势滔天,也终究是两分天下,甚至还不如当初谢准一手遮天。许多人只顾着投靠这个,或者投靠那个,却忘记了,端坐在皇位上,手握天下大义的那个人。只要圣上亲政有心,要杀成王或者要杀萧韶,也不过是振臂一唿,顺理成章的事情。反观成王或是长公主,他们若是心有不服,就是大逆不道的祸事了。 「老师是……以进为退?」弟子问道。 「如今朝中两分,还需要我在中间充作缓冲,是不会轻易同意老夫的辞呈的。」孙政眯着眼睛,「但老夫却一定要做这个辞呈的人。」 「老师!」弟子高唿一声。 「只有我这个缓冲走了,成王和长公主才斗得起来。皇上如今已经十八岁了,我朝先例,早有十五六岁就亲政的帝王。先帝当真煳涂,却偏要立两个辅国大臣,又俱是宗亲,若有万一,这天下岂非要易主?」孙政冷哼一声。 「老师!!」弟子又喊了一声,这一声和此前又有些不同,带着惊惧。 孙政啪的一声将茶盏放下,冷声道:「怕什么,如此下去,岂有你我出头之日?」他见弟子表情讪讪,垂头不语,这才又道,「谢准做了那么久的好好先生,才终于当上了首辅。我也当了这么久的好好先生,难道就比不过他么?」他话说完,又觉得这番话太过意气相争,沉默了片刻,这才道。 「你只需记住,我等是圣上的臣子,自然要为圣上办事。」孙政闭上了眼睛,他有些疲惫,自己到底也是年过七十的人了。孙政挥挥手,示意弟子下去,只是在弟子离开前,他又重新睁开了眼睛,「你是我孙政的弟子。我辞呈后,后面的事,就靠你了。」 弟子沉默片刻,拜倒在地,低低应了声:「是。」 「世间可有权臣,却不能有乱臣。如今蛰伏虽难,但日后天下的海清河晏,还需要靠你们。」孙政的声音陡然柔和了几分。 弟子跪伏在地,声音中已带了哽咽。 雪落无声,今年的雪来得比往年还要早一些,残花落叶还未消退,被这小雪一扰,纷纷掉落,远远的看过去,薄薄的一层白色上,就仿佛铺了一层鲜红。 如血。 「我倒是小看了孙政,想不到他竟有这般魄力。」萧鸾发出一声低笑声。 在她的面前,灯火明灭,映照出中年人或明或暗的脸庞。若是孙政在此,恐怕当场就要惊唿出来,此人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弟子陆仁。陆仁自老师家离开,就立刻马不停蹄的前往成王府。谁也不知道,就如孙政外表是个明哲保身,软弱应声的人,但内里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帝党。而他的弟子陆仁跟随他二十载,却在暗中早就投靠了萧鸾,成为成王安插在孙政身边的眼线。 萧鸾按着额头,她看见路仁面容忠厚,目光中似乎还带着对老师的惋惜和失落。她心头暗笑。老师以身相报,学生却转头就卖了老师,这样的行为,又有和面目来做出这番举动呢,倒不如坦坦荡荡,真小人也好过伪君子。 但萧鸾却不曾言语,她嘆了口气,说道:「本王素来与圣上兄弟情深,也是一心要为圣上做事的。若不是先皇弥留前定了本王为辅国大臣,本王又何必留在朝中,为人误会?」 第387页 路仁垂首道:「王爷仁义双全,这是大家都知晓的事情。圣上心中也似明镜一般,定能领悟王爷的一片苦心。」 萧鸾点点头,她却在想,萧涅当初牵扯出孙政这件事,究竟是全然不知情,还是想祸水东引,让她和萧韶相斗呢?萧鸾心中念头起伏,却没有表露分毫,只是道:「你辛苦了,本王会记住你的好的。」 路仁顿时展露出了喜色,他左右思量,又道:「路仁还请王爷留个活口,我那老师只是为人蒙蔽,想错了王爷人品,但心肠却是为国为民。」 萧鸾淡然一笑:「这是自然,孙大人年近古稀,也该是回去好好享福了。」 路仁求仁得仁,当下跪下叩谢了萧鸾,又躬身走出萧鸾书房。他方方走出小院,门口站着的启星就急忙迎了过来,带着讨喜的笑容说道:「路大人且慢,这是王爷赏你的。」说着,启星递交过来一叠银票。 路仁借着一旁的烛火,扫了眼上面的数额,心头狂跳,又惊又喜。他不敢当着启星的面细看,急忙把银票塞进怀中,朝启星道谢。启星回了一礼,两人说得几句,启星将路仁送出府邸,这才回了。 启星自觉功成,一身轻松,回来时却见李安歌的丫鬟端着一碗什么东西匆匆而行。启星见状,也急忙笑,打了个招唿:「燕红姐姐,这般晚了,王妃还没睡么?」 燕红迴转身来,朝启星一礼,回道:「王妃近来总也有些咳嗽,夜里地龙太热,火气上来,咳嗽不止,因此吩咐奴婢去熬了一碗枇杷膏来。」 启星虽知萧鸾对这王妃并无什么男女之情,但也是敬重的,王府中很是为王妃的威严撑过门面,立过规矩。他不敢怠慢,急忙道:「如此,那奴婢这便去禀告王爷。这是大事,可不能怠慢了。」 燕红闻言,躬身一礼:「有劳。王爷能来,王妃定然是十分高兴的。」 「哪里哪里,这是分内事。」启星笑答。 两人说了一两句,又因各有差事在身,于是匆匆分别,各往各的院中去了。 待到启星回去,萧鸾还未睡,她眉头有些郁色,听到启星回禀李安歌的事后,头也不抬,只吩咐请郎中过去看望。启星暗自嘆息,但他不过一个位卑言轻的阉人,哪有置疑萧鸾的权利?于是急忙应了,忙活起来。 萧鸾手指敲打桌面,心中却十分烦闷,如今情势,她不得不与长姐相斗。萧鸾早知有这一日,可她却总在下意识的拖延。却不想她不动,自然有其他人来让她不得不动。而她也渐渐的认识到,她手中掌握着这样一张巨大的网络,就如现在,她已经身在局中,她是控网者,却也是被网束缚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好像最近没评论……不过还是谢谢大家一直有在看文 = 感谢名单: 此生醉无忧扔了1个火箭炮投掷时间:2018-10-0:04:33(大腿求抱!) 读者「盖比」,灌溉营养液+52018-10-05 00:21:56 第二十七章 难 孙政的辞呈递交上去, 萧鸾和萧韶此前并没有当做一回事, 朝会时, 两人都像模像样的宽慰了孙政一番, 说出什么孙阁老乃国之重器,当为国尽忠之类的话来。孙政仿佛一瞬间成了大夏不能没有之人。 孙政也难得的表现出了强硬的姿态来, 他用了通常朝臣最避之不及的理由。丁忧。丁忧就是居丧的意思,按照礼制, 朝中官员, 若是父母去世, 从得知丧事的那一天起,必须回到祖籍守丧足二十七个月。一般来说, 回去这么久, 再回来时,天早就变了,黄花菜也都凉透了。所以一般来说, 官员双亲去世,一般都能瞒则瞒。 如今孙政挑破了这点, 朝廷也无可奈何。孙政身为一国首辅, 自然不可能将这个位置给他保留了, 就算是要留,中间的这个中立地带依然空虚,无人顶上。却了这个中立的磨合,萧韶和萧鸾之间就直接会面对上。首当其冲的,就是首辅之争。 原本还有几分亲和的姐弟关系顿时变得尴尬起来。原本只是压在两人背后的小打小闹一下子放到了檯面上来。孙政已经在朝堂中很久了, 放他到首辅的位置上,自然也是有过考量的,除了他不拉帮结派以外,还有就是他的资歷足够放在上面。此前立太子,废太子,新皇上位,世家下台等等事情,把朝中的老臣折腾得差不多了。就算还有几个老傢伙,也早早的选择了依附于萧韶或是萧鸾。 到了现在,原本以为好拿捏的孙政拍拍屁股走人,朝中就出现无人可以顶上首辅的尴尬局面来。 按照祖制,丁忧是不能拒绝的,萧韶和萧鸾自然也不会为了个孙政违背祖制。但两人还是颇为默契的将孙政压在这个位置上到明年开春。只是在这一段时间里,萧韶和萧鸾之间的斗争就更加的频繁了。 「六郎是如何想的?」萧韶笑着看向了一旁的萧鸾。 这日下朝后,萧韶叫住了萧鸾。天寒地冻,萧鸾身着朝服,外面披了件黑色滚裘边的大氅,她面容极白,但发又极黑浓密,衬托得格外好看。萧韶看着也不禁感慨一身赏心悦目,只是萧鸾面容冷肃,和萧韶笑盈盈的模样全然不同。 「自然是按章办事,谁有资格提上去,就提谁上去。」萧鸾垂下眼来,遮住了心中所思。 「六郎觉得朝中谁能当得这首辅?自然大可提上一提,也好叫阿姐看看。」萧韶笑起来,她眉间有些不快,萧鸾的敷衍之辞让萧韶不满。而今虽然骑虎难下,但萧鸾又不是个傻子,自然也能明白背后的事情的。难道还需要她这个做姐姐来提醒吗?他们之间若是争个你死我活,胜者是谁,根本就无需说出来。 第388页 萧鸾点点头,做出一副不懂的模样:「弟弟这就回去为阿姐整理一份名单出来。」 「你……」萧韶皱起了眉头,细细的打量一番萧鸾。她忽然一笑,凑得近了些,低声说道,「六郎和九郎兄弟情深,着实让人羡慕。怕就怕,日后你双手奉送后,却保不住自己的妻儿红颜。」 萧鸾后退一步,避开和萧韶的过于亲近,她沉沉的看了萧韶一眼,勾唇回道:「阿姐还需慎言来得好。这里可是禁宫,当值的都是锦衣卫。」 萧韶顿时闭嘴。她虽然并不把萧涅放在眼中,但她如今孤身一人,锦衣卫却是听从皇帝的,若这时萧鸾张口一唿,萧韶自然也是百口莫辩。萧韶不知萧鸾到底想的什么,她此前曾将萧鸾当做夺嫡的最大对手,却不想是那个不声不响的九郎夺了帝王。世人都以为成王会怀恨在心,萧韶也曾这么认为过,但她观其言行,却又起了疑心。 莫非萧鸾当真捨得下这滔天权势,这大好江山? 怎么可能呢? 萧韶着实想不明白。她愤愤的看了萧鸾一眼,拂袖离开。 「殿下何须担心呢?」 窗外风雪飘摇,陈瑾手持一子,细细的看着棋盘。刚才萧韶发了很大一场脾气,僕役们都待在外面不敢轻举妄动,倒是陈瑾只一心的看着手中的棋盘和棋子,仿佛这才是最重要的东西。 在萧韶发完脾气后,陈瑾的话也是不温不火的。但很快,她的棋盘也被掀翻了,陈瑾嘆了口气,抬首看着萧韶,见她明艷的脸上因愤怒而起了红晕,在这冬天里显得格外好看。陈瑾和她向来不同,她幼年时受过苦,如今年岁渐长,到了冬天就受不得冻,巴不得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因贪恋长公主府上的地热,萧韶一邀,她就来了,整夜整夜的也不愿离开。 「殿下……」陈瑾嘆了口气,「你明知成王的脾性,又为何非要去招惹人呢?」 萧韶坐到陈瑾身旁,手撑着下巴,她眼神迷离,思索片刻,这才也嘆了口气:「总觉得六郎这般,也着实不像普通人,倒似个圣人那般。」萧韶摇了摇头,「他费尽了心力,走到如今的地步,却当真是什么都不要么?」 「他已经骑虎难下了……」陈瑾笑了笑,「人生在世,可不就是生不由己么?」 萧韶闻言,身子一顿,她看向陈瑾:「怀瑜也是吗?」 「臣是知行合一。」陈瑾朝萧韶一笑,回道。 「算你会说话。」萧韶站起身来,拍拍自己的裙摆。室中火力旺盛,门窗都挂上厚重的棉被,外面的冷气半点都进不来。萧韶转了一圈,这才说道,「圣上如今已经是圣上,再不是九郎,六郎却总是不明白。」 陈瑾看了萧韶一眼,便知她心中所思,她沉吟片刻,这才斟酌着话说道:「成王所顾虑的,无非是兄弟之情,母子之情。」 「若是要针对这两者下手……」萧韶淡淡一笑,却又不再言语了。她翻身坐回自己的座位上,轻轻的拍了拍扶手,「想办法将成王调出京中一段时日。圣上也大了,也该是学着自己掌握一点什么事了。」 陈瑾看着萧韶坐在座中,运筹帷幄的样子,心头也是一跳。她自然是明白萧韶的意思的,既然萧鸾因为种种原因对萧涅尽忠,但狮子再幼小也是狮子,被养大了胃口的小狮子,还会那样甘愿的让成年的,手握大权的兄长待在身边吗?须知这个世上,最为腐蚀人心的,就是权势。 「仅此还不够。」陈瑾沉下心,她正襟危坐,也没有了此前那副调笑的闲适表情,「成王善于隐忍,若他真的有脱手的心思,说不得还会顺手推舟,将手中权势交还给圣上。」 「那该如何是好?」 陈瑾深吸了口气,她把控人心不假,曾巧言令色,勾起了萧韶心中对权势的那份追求,也曾花言巧语让齐霁真去走向另一个方向。但面对这样的局面,面对对手,陈瑾一时也心头难明,若对方真的是个女人…… 是个女人又如何呢?这个位置上,需要的是一个可以革新的皇帝,需要的,是一个可以直面挫折,可以忍受自己将来在青史上被泼污水的千古一帝。而不是一个只想退缩的帝王。 陈瑾抬起头来,看着自己选择的主君:「骑虎难下。」 冬日里,小雪落了一场又一场,也渐渐的变成了大雪。三日一次的朝会让人简直难以忍受。朝会上的食物大多都是朝臣们自己带的,天气好时还算好,眼下的时节里,带上的牛羊肉,多半都会因天气干冷,根本就难以嚼动。若是放在怀中,又实在太过不雅。因此两个辅国大臣就干脆开小会,好歹也能让人待在房中,多少也能暖和一些。 这样的小朝会,圣上是可以不参加的。先帝在位时,就常年由内阁开小会,再将决议票据或是送入内廷让圣上查看。有的时候,先帝甚至会让身边粗通文墨的掌印太监自己就签画,自己甚至不会看一眼。 而今圣上还未亲政,萧涅自然也可以不必出面的。他听了几日,觉得天气实在冷得不行,就让身旁的太监传几日自己生病的话,在宫中躲着不愿出去了。他虽然当了皇帝,但是事情也有兄长和姐姐顶着,需要他做的实在不多,觉得自己也不必出面。而且如今又因为孙政辞呈的事情,萧鸾和萧韶彼此争斗,朝会多半是消耗在争夺首辅之位上,听起来也是在没什么意思。 第389页 萧涅自己并不觉得如何,但帝党的想法却又完全不同。他们认为萧涅完全可以不用出面,坐山观虎斗。因此在轮到帝师讲学,又或是帝党觐见,都会在话里话外如此建议,只是说话时,却难免会提及齐霁真来。萧涅信齐霁真,旁人可不信。 与萧涅一起长大的伴读如今大多都在宫中当值,而新任的庶吉士里也有几人是萧涅看好的。年轻人总是充满了对前途的野望和热情,又因位卑权轻,随侍在萧涅身边,时时聚会,说话时,也对齐霁真多有排挤。任谁都能看得出来,两虎相斗,圣上才是得益的那一位。既然如此,那原本是成王嫡系的齐霁真,在帝党中的位置就十分尴尬了。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今天大家好热情啊!(*^▽^*)开心! 今天我就开始上班了,提前结束假期,不过还是会日更的。明天见~ 对了,为了庆祝收藏过4000……双更是不可能双更了,今天留言的都会有红包降临哦!!(づ ̄ 3 ̄)づ爱你们 ==== 第二十八章 离 大雪纷飞了好几日后, 总算见了日头。今日里是难得的晴空, 黑压压的阴云消散开去, 阳光照见京中, 只见红墙青瓦,白雪积得厚实, 并未化去,倒是黑的枝丫、白的积雪、红的墙面、青的瓦楞相互映衬, 十分好看。 「可算是晴了, 头几日那样的, 可着实耽误事。」帘幕被揭开来,一个二十来岁的小娘子从车上跳下来, 她梳着妇人的髮髻, 她朱唇粉面,头缠卧兔,身着皮草滚边的冬装, 华贵非常。一旁的大丫鬟见她英姿飒爽的模样,急忙上前搀住她, 笑道:「孙娘子, 可得当心点。」 「我又不是有了身孕, 怕什么。」孙娘子瞪了丫鬟一眼,又嗔怪的推了她一把,「还不快去看着后面,莫要让布匹伤了损了。」 丫鬟急忙应是,绕回去看后面的管事去了。孙娘子拍拍身上, 对着一直站在一旁的女性盈盈一拜,笑道:「让嬷嬷见笑了。」 「不妨事,孙娘子豪爽,乃是京中有名的女中豪杰,今日一见,果真是名不虚传。」玉烟笑回,眼见身后的管事僕役抬出了东西,便说道,「孙大掌柜请入内。」 孙雪回讨喜一笑,拱手道:「烦劳嬷嬷引路了。」说着她又端出了一方玉佩,笑道,「这是我店中的新品,还请嬷嬷掌掌眼。若是好,也好替小人引荐一二。」 玉烟微微笑,顺手放入袖中,表情更是柔和了几分。 待到进了内堂,玉烟说了声稍等,命人端上茶盏,这才退下。孙雪回饮了一口茶,贊了声好茶,又规规矩矩的等着。她并不是第一次来成王府,只是因她家提供布料好,款式新,这一次得了王妃的召见。孙雪回抖擞精神,选了店中最好的料子和款式,便来了。 坐不多时,李安歌款款而来,乳母抱着孩子随侍一旁。孙雪回急忙起身见过王妃,李安歌温柔大方的让孙雪回起来,见她看向一旁的小世子,又笑道:「孩子如今总是缠着我,只好走哪都带着了。」 「王妃和世子母子情深,着实是让人羡慕。」孙雪回一笑,她见李安歌闻言,脸上也浮现出极为欢喜的姿态,心中一转,便知道投其所好了。孙雪回掌控家中,待到及笄年纪,家中做主,为她招赘了个夫婿。到了如今,她也生育了一个孩子。作为母亲,她稍稍提起几句,李安歌顿时就来了兴致。 孙雪回混迹商场,早就练得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再加上她掌管家中,走南闯北,见识非凡,又着意讨好,引得李安歌一直在笑。两人说了一会儿,孙雪回一拍额头,笑道:「瞧瞧我这记性,都要怪王妃人好,让小人一见如故,竟是忘了正事。」 说着,孙雪回让人开了箱子,拿出各式布料来,一一介绍。李安歌掌控王府多年,也训练了眼力和气派,她时不时的点点头,又挑了段布料来。孙雪回见状,笑道:「小人这边还有新的款式,王妃也可以为王爷挑选做几套。」 李安歌闻言,脸色微微一沉。孙雪回是个伶俐人,见状就知其中另有隐情,哈哈一笑,绕开了话题,又抖开了另一段布料,整段布料水色柔滑,就如孔雀羽那般。李安歌神色淡然,倒是一旁的小世子见着了,伸手要来摸。李安歌有些歉然,孙雪回一笑:「世子喜欢,这是小人求都求不来的福分,这些绸缎触手柔滑,不会伤了小世子的。」 李安歌点点头,便让乳母抱着小世子过来。此时小世子已经可以站起来了,他手扶着凳子,哇哇的叫着,捏着一张布匹,又时不时的伸手在脖子间挠着什么。孙雪回眼尖,看到小世子脖子上起了一圈红色,她急忙抱起小世子,在李安歌惊讶的神情中,说道:「小世子脖子上有红疹,怕是有过敏!」 李安歌闻言一惊,她拉开小世子围着的毛皮,果然见那里起了一圈红疹,甚至还被抓破,留下点点的血珠。李安歌急忙唤来医师,又狠狠的瞪了乳母一眼。孙雪回见状,知道今日这生意做不成了,急忙道:「王妃莫要着急,小人走南闯北,偶尔也有过敏,小人有良药可治。」 李安歌闻言,垂泪道谢,孙雪回不便多留,于是急忙告退,又命人送去了药物。不久后,成王府就传来了谢礼和书信,原来孙雪回送去的药物有奇效,治好了小世子的过敏。因为此事,孙雪回被李安歌引为知己,得以时时前往成王府。一时间,也引得京中大小商贾的钦羡。 第390页 这日里,陈瑾得了书信,她看着里面的内容,轻轻一笑,又摇摇头,将信放在了一旁,低声道:「此事还不能着急。」她按捺住心中的想法,又拿起案头的另一份文书,轻轻的敲着扶手,陷入了沉思中。 「六郎。」齐霁真听到了脚步声,抬起头,看着萧鸾略有几分憔悴的面容。萧鸾不常来,只是这次齐霁真也听到了消息,因此她关切的问,「孩子没事吧?」 「没事了。」萧鸾揉了把脸,回道。她喝了一口茶,这才又道,「多亏了那布商送来药物,否则的话,恐怕孩子还要遭点罪。」 齐霁真拍拍萧鸾,又奇道:「什么布商?」 萧鸾说了来龙去脉,齐霁真皱起眉头:「我在诗社曾见过孙雪回,此人和陈瑾关系不凡。」萧鸾闻言,点了点头,示意自己会注意。 两人都没有将这点插曲放在心头,而今却有另一件事。此前科举的事情将严家拉下了马,却也引出了另一件事。京中都可作弊,那其他地方呢?这些举人又有多少是凭藉真才实学上来的? 这件事最初是由学子说起的,后来吏部连同都察院一起,要求严查。这关系到日后帝国的基业,自然是不能等闲视之的。只是派谁查,怎么查,一时之间陷入了僵局。孙政如今不理朝事了,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此前萧鸾和萧韶对下属多有约束,因此也并未出现什么明面上的争斗。 但此事却又不同,无论从哪方面,为国还是为殷殷学子来说,此事都是个好事,但这种事自然也潜藏着极大的利益网,牵一髮而动全身,必然需要一个可以压得住场子的人来主持才行。否则的话,寻常人等,只怕不够那些以利为先的人杀的。 萧鸾来这里也是打算和齐霁真商议一下,顺道看一看萧涅的意思。她此前因为萧鸑和其他人的事,渐渐的有意和萧涅有所疏远和保留。如今天子是天子,萧鸾虽然代为辅国,但萧涅却已经是十八岁了,再过不久就要娶妻亲政,萧鸾开始想自己是不是不再适宜以长辈来教育萧涅。 两人正在商议,启星却敲响了门:「王爷,宫中来信,请王爷一叙。」 萧鸾愣了愣,应了声,齐霁真为她整理衣冠,萧鸾便匆匆去了。 萧涅此刻端坐宫中,他心中有些激动。都察院和吏部的奏摺他也知道,也亲眼看到两派来回争夺人选。萧涅问询了先生和身边的党羽,自己也有了几分主意,他信心满满,坐在殿中等待着兄长的到来。 待到萧鸾到来,两人见了礼,萧涅屏退旁人,便道:「阿兄,我已经想好了。这次还需要阿兄亲自走一趟。」 萧鸾闻言,眉头微皱,她问道:「这一次是为国为民的好事,圣上何不指派人,而要我去呢?」她发此问,是存了考校之意,萧鸾从齐霁真那处得知萧涅有这样的想法,只是此前萧涅主意未定。而今萧涅深夜召她,想必已经是打定了主意。 「虽然是利国利民,增长声望的事,我想,更适合阿兄一些。我知阿兄在读书人心中一直地位不显,阿兄也从不在乎,反倒让长姐得了名声。」萧涅说道,话语中带着忧心,萧鸾靠着军功起来,她又有胡人的血统,向来不为端着大夏正统,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读书人所喜欢。萧涅也听到过党羽如此说话,他还曾因此发过脾气,后来还是齐霁真劝说,他才隐隐有所了悟,身为上位者,要的不是让天下人都认可,而是让他们不得不遵从规则而行。若是训斥,反倒让人不敢说真话,多听多想,才能找到正确的道路。 而今萧涅便觉得自己已经找到正确的途径。 「代天子巡狩一事,要么取年轻不怕死的硬骨头,要么就位高权重谁都怕的人。」萧涅说话中带上了自信,「此事阿兄去再合适不过了!我知阿兄为我打算,但我也想要为阿兄的日后打算。如今天下太平,日后总是会渐渐重文,长姐如今手握读书人的口舌,阿兄你既然还要替朕与长姐相争,此事便绝不可让!」 这番话说得斩钉截铁。萧鸾心中又是欣慰,又是感慨。她拍拍萧涅的肩头,这才点头道:「阿兄答应你。只是你留在京中,也要多加小心才是。」她顿了片刻,又道,「长姐恐怕还有些打算,你已经长大了,歷史上也不乏你这样年纪就已亲政的帝王。阿兄不在,你便试着处理事务吧,记得遇到什么事,多听旁人的意见。」 萧鸾看到萧涅双眼发光,连连点头,心头忽然一沉,但她很快就勾起了一抹笑来。既然所有人都盼着她离开,好大展拳脚,她就如他们所愿吧。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文确实很慢,我也很想完结,已经尽力了,其实我每天都在作者群喊着想完结,关键我还觉得我下一篇写得还特别好,特别想开新文,又捨不得砍大纲,哈哈哈……大家多忍耐了吧,实在不喜欢就放弃吧,反正就这个节奏,没法。 顺道一说,这卷预计六十章内能完结,嗯,就这样 ============= 第二十九章 高义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身体不太舒服,请个假,明天再更,不好意思!! === 萧鸾深夜入宫领了旨意的事很快就传遍了京中各大贵人的耳朵里。兄弟两对此并未阻拦, 萧鸾也起了看看其他人反应的心思, 倒是推波助澜了一番。 消息传到长公主的府上, 萧韶浅浅一笑, 命人唤来了陈瑾。陈瑾到时,天已大亮, 这日没有朝会,陈瑾也是休沐, 两人难得空出几分清闲。萧韶命人端上陈瑾最爱的棋盘, 棋盘上棋局犹存, 是上一次里陈瑾玩到一半留下的。萧韶便没有再动过,命人好好的照料, 莫要损了棋局。 第391页 两人就如同往常那般一人坐在榻前下棋, 一人坐在另一边浅酌。萧韶见陈瑾下得入迷,便笑道:「六郎答应得这样爽快,我都要怀疑其中有诈。」 「有诈无诈, 也总得这样下去。」陈瑾回道,她看了棋盘一眼, 有些恋恋不捨的收了手。她顿了顿, 又道, 「此前秋狩时,大家也都看到成王和齐王说话,因此微臣便想着让京中可聊的话题再多一点。只可惜……」说到这里,陈瑾颇为遗憾的摇头,「齐大人似乎发现了, 她手脚倒是快得很。到底是没有流传开来。」 「当初就你惜才,倒是教出个劲敌。」萧韶笑一声,瞅着陈瑾。她对这样的伎俩向来是不愿多做的,利用可以,但完全依赖就不可取了。因此对于陈瑾的失利她也不会放在心上。 「世间女子多艰,想要做官的更是少之又少,能帮就帮一帮吧。我心中有数,该听到消息的人,一个也不会少的。」陈瑾笑笑,不甚在意的模样。只是她没有听见萧韶的声音,扭过头去时,却见萧韶眼也不错的看着自己。陈瑾回忆了下自己方才说的话,也并不觉得自己哪里说错了,心头镇定非常,只是反看着萧韶问道:「殿下,怎么了?」 「以前我总在想你到底想要什么。」萧韶说道,她回忆起过去的时光,忍不住笑了笑,「我是父皇最宠爱的女儿,可也仅仅是个女儿。比起他的儿子们,我就显得不重要多了,尽管……我也感激父皇给了我机会,让我可以和兄弟们一起学习。可是,学的越多,知道的越多,就越是对最终会嫁人的终点而感到悲伤……你知道吗?」 萧韶抬起头看着陈瑾,她慢慢的走向对方。陈瑾有一双浅淡的瞳孔,瞳色和唇色都偏淡,虽然笑起来的时候会显得温和,一身的书卷气恰到好处。但萧韶知道,这个人内心是淡漠的,从第一次她跪伏在她身下时,萧韶就知道。一个人,一个女人,肯这样雌伏在另一个女人的身下,一定是因为她心中怀有比贞操更重要的东西。 这样的东西是什么呢?从最初的兴味再到后来的想要藉此把握,这个原因一直吸引着萧韶。这个人,和别的人都不一样,和官场上所有的人也都不一样。 「你知道吗……我甚至暗中埋怨过父皇让我读书。我看着妹妹们只想着要嫁个好夫婿,我却在想,既然我可以靠自己,又为何非要嫁人?既然我知道我可以如何活,又为何非要我在内宅中消耗一生?」 陈瑾垂下了眼,低声道:「虽然如此,但知道也总比不知道的好。」 「……对于大部分人而言,活在梦中,说不定更好。」萧韶回道。 陈瑾想起自己曾经见过的种种人,也微微的嘆息了一声,没有争论。有的人愿意在梦中欢笑,而她却想要清醒的痛。 「所以我一直在想,怀瑜是想要什么?你为什么选择了我?」萧韶喃喃低语,她已经走到了陈瑾的面前。陈瑾抬起头,看着萧韶。这是她们惯常的姿势,萧韶是君,陈瑾是臣;萧韶是主,陈瑾是仆。在情事上,总是萧韶尽显掠夺之姿,就算是政事不合,也往往是陈瑾迴避开。 只是这一次有些不同。 萧韶蹲下身来,她坐到陈瑾的身边,看着对方在阳光下变得浅淡的双眼,伸手去轻轻的捧起她的脸,平视着她的眼睛。 「你想要的是什么呢?怀瑜?」萧韶低声问,「你可以告诉我吗?」 上位者当然是要知道自己得力下属想要什么的,对方的心思越是透彻,上位者就越觉得可以把握。萧韶一直都想要知道陈瑾到底想要什么,她多次试探过。只是这一次和此前都不相同。 陈瑾垂下眼,她的目光少有游移,萧韶可以从陈瑾眼皮下眼珠的转动看得清楚。萧韶莫名的屏住了唿吸,安静的等待。许久后,才从那向来只会笃定的说话的唇瓣间听到了掉落的不自信的话语:「不过是……不过是一个痴人说梦的梦罢了……」 萧鸾安排好一切事务,内事交给启星和李安歌,外事交由卫培风做主。至于齐霁真,萧鸾则是交给了萧涅。她对萧涅道:「如今帝党中人大多年轻,经验不足,三娘在州府做过多年,又在京师任职,无论是实践还是官场,经验都足够了。还望陛下能多多听取三娘的意见。」 萧涅拍着胸脯,说道:「我明白,阿兄你放心吧。」 萧鸾看着萧涅的表情,摇了摇头,心中却是放心不下。萧涅或许能听从三娘的,但他手下的那些人呢?以萧涅的性格……萧鸾垂下眼,她抿着唇,又告诉自己,没有关系,起码她还在,就算有什么龌龊,也可以保得住齐霁真,能威慑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傢伙们。 萧鸾出行,萧涅亲自送萧鸾出城十里外,除了对兄长的不舍以外,也有跃跃欲试在眼中跳跃。萧鸾朝他笑笑,说道:「我走啦。」她抬起眼,所幸她已经不用太过巡视,就能看到同样来送她的齐霁真了。 真好,萧鸾心中想。就这样子,一步步,大概会越来越接近,总有一天,只要萧鸾一抬眼,就能看到齐霁真。 萧鸾走了,京中也陷入了隐秘的狂欢中。此前萧韶就上奏,既然萧鸾去为圣上办事,而今圣上虽然还未亲政,也可以自己尝试处理事务了。萧鸾并没有多阻止,因为此事也是萧涅的希望,若是强硬阻止,反倒是让自己陷入被动中。为了防止她走后起事端,萧鸾也专门告知卫培风,不要太过限制萧涅。 第392页 因此萧鸾一走,帝党们立刻摩拳擦掌,只觉得自己立刻就能比拟歷代的君相,能干出一番事业。而萧韶长公主呢?接触政事这件事本就是萧韶提出来的,自然不会太过阻拦,更何况,萧韶是女子,就算再如何,也不会继承大统,和萧鸾比起来,可以说是无害极了。 而在成王府中,也是极为肃静的。卫培风背手而立,他向来和煦如阳的脸上如今冷若冰霜。在他面前的,都是萧鸾的亲信,却也不是全部。在同一个利益团队里,也同样有派系之争。这些人里,都是隶属于卫培风的,是他一手培植起来的人。每人的表情都有不同,有的坚决,有的犹豫,但大家都没有说话。房中点着炭火,但气氛却比外面的寒冬更冷上几分。 「卫先生当真下了决定了?」终于有人开口道。 「我们投靠王爷,禅精竭虑,为的不就是有朝一日能让王爷能登上大宝。」卫培风扫过面前的所有人,他声音沉稳,带着决然,「既然王爷舍不下兄弟情,那也只有我们来做这恶人了。」 「可是……」有人犹豫道,「若是王爷知道了……」 萧鸾是个什么人,在场的人都很清楚,她对下属可以称得上是极大方的,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规规矩矩的听话行事,有的是荣华富贵,但若不规矩,萧鸾也自然会有千百种方法让人生不如死。 「诸君……若是圣上亲政,王爷的前路又要如何呢?」卫培风说道,他扫过面前的人,他如今年岁也不小了,是看着萧鸾一步步走来的。正是因为他亲眼见到萧鸾行路不易,看着她终于成为朝中的顶樑柱,心中才越发的觉得,萧鸾才应该是那个身登大宝,坐在极位的人。 只可惜,太过妇人之仁了些。但这并不是什么坏事,太过果决的君王,往往在中年后就容易陷入穷兵黩武,又或是沉溺享乐,而且成事后,也极容易对身边人下手。倒是萧鸾这般正正合适。 卫培风收敛神色,看着面前的人都是脸色凌然,他又道:「树倒猕猴散,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当初严家的结局,诸位还看不透么?」 这话一出,众人的脸色又是一变。当初严家何等辉煌,一朝倒台,到如今不过一年光景,朝中就已经听不到严家的声音了。甚至没人提到严家,仿佛这变成了什么不得了的禁忌一般。而仅仅在一年前,若是能跟严家扯上一星半点关系,有多少人引以为荣。而一年之后,严家倒台,又有多少人被牵连,摘去顶上乌纱,甚至是九族诛灭。 成王绝对不能变成第二个严家!而他们也绝不能变成第二个严党! 「若是王爷知晓,所有罪过由我一力承担。这是卫培风个人所为,所有的恶,也是卫培风一人来抗。」卫培风斩钉截铁的回道。 众人皆是动容,有人站出来朝卫培风拱手长拜,说道:「先生高义!」 顿时所有人皆行礼拜倒:「先生高义!」 第三十章 失和 萧涅端坐在王座上, 他的眼下有一圈乌青, 昨日里他并没有睡好, 到了早上的时候才迷迷煳煳的有了困意, 结果又很快的被吵醒,来上朝。萧鸾不在, 这是萧涅第一次可以自己发表意见,虽然还说不上亲政, 却也满满的都是激动。 萧涅看着朝臣分列左右, 萧韶站在首位, 兄长不在,萧韶穿着正红的宫装站在那里, 步摇华贵, 就如凤凰那般傲视群雄。萧涅定定神,上朝的程序他已经经歷了很多次,也已经熟悉了。而这一次, 则和以前全然不同。 只是一直到了朝会结束,萧涅从兴致勃勃, 变成了脸色沉沉, 他大步回到宫中, 玩伴们和庶吉士都不能上朝的,见到萧涅的脸色阴沉,急忙赔笑问询原因。萧涅不管他们,只是抬头问齐霁真:「朕今日坐了一日,见朝中讨论的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斤斤计较,莫非是大臣戏耍朕不成?」 齐霁真行了一礼,温声道:「春生夏长,秋收冬藏,此乃人间秩序。如今大臣们说春耕,说种子,为的就是能早日定下来来年。陛下可知大夏有多宽多广么?」 这个萧涅倒是知道,答道:「我大夏共十三省,十六都司。」 齐霁真点头道:「我大夏十三省,东起东海,西至漠水,其中有府140个,州193个,县1138个。」 具体到这样细緻,萧涅就不清楚了,他睁大了眼睛,不仅是他,就连一旁的人也都惊嘆了一声。齐霁真宛若不觉,续道:「如此多的人,如此广的地,京中一道命令发出,最近的不过数个时辰,最远的却要数月才能抵达。如今才开始商讨开春的事务,而每个州府的情况、水文地理、产粮、风俗都各有不同。陛下又怎么会认为这些事是斤斤计较呢?」齐霁真说道,又举出了朝中大臣不同的观点来。 萧涅有些羞愧,低着头,旁边的人却笑了一声,说道:「这些民事,怎能登堂入室?就算说,也有旧例可循,又怎么能说上一整天呢?」 齐霁真朝此人望去,她既然顺从萧鸾的意思来到萧涅身边,自然对萧涅身边的人也有了解。萧鸾为萧涅配了老臣,只是朝中老臣被此前几年的动盪磋磨,所剩不多,就算有剩的,也个个都跟人精似的,琢磨着朝中事,不肯轻易站队。而萧鸾还要和萧韶斗,自然不会轻易放出自己的立场,免得有那别有居心的人趁机混淆视听。 却不想萧鸾的等上一等,却让经验不足的小子们提上来,跟在萧涅的左右。齐霁真垂下眼,萧涅身边有精干的中年人,如今大多是在外实务,也有经验丰足的老人,多半是作为萧涅的老师。可是年轻人总是更倾向于年轻人,老师的身份对年轻人来说天然就具有距离感。萧涅反倒是更爱和自己年纪差不多的人一起玩闹。 第393页 这些十几岁二十出头的年轻人里,既然能跟萧涅说得上话,多半都是同样的勛贵,当然也有寒门子弟。可既然能一直读书上来的,家中自然不会太差。就算有差一些的,从小读书,哪里知道民事呢? 齐霁真年近三十,她官威越盛,只这一眼横过去,对方立刻喏喏不敢言语。齐霁真回过头来,这才说道:「陛下明鑑,水可载舟亦可覆舟,民生之事,事关国家,绝无小事。莫非要功盖天下,东征西讨,才算得上是大事,才称得上是功绩吗?」 少年人一开始被齐霁真所惊,见齐霁真这样说话,心中又不服,忍不住说道:「武帝征伐四野,使得四夷臣服,这还不是天大的大事,功绩吗?」 「武帝穷奢极欲,繁刑重敛,他在位时好似极盛,却为后世子孙留下空虚的国库,连年的农民起义。他虽免亡秦之祸,却有亡秦之失,这也叫做功绩吗?」齐霁真上前一步,咄咄逼人。那人见状,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后退了一步。 萧涅见状,急忙和稀泥道:「三姐姐,俊阳年轻不懂事,你莫要和他一般见识。」他说着,又急忙瞪了玩伴一眼,「叫你平日里多看书多听先生说话,你却偏不听,眼下可知道错了?还不快跟三姐姐道歉!」 齐霁真抿抿唇,看着对方顺坡下驴,她也只得受了。齐霁真心中w,萧涅这样说,说是训斥玩伴,却是不轻不重的,只是借个机会让玩伴不要惹恼了自己,免得生事罢了。齐霁真看着萧涅讨好一般的朝自己笑笑,她勉强回了一笑,却又觉得,君威不立,九郎这般孩子心性,可不是什么好现象。 关于来年春耕以及堤坝修復的事务持续了好几日的讨论,工部和户部忙做一团,萧涅有点失了兴趣,他每日里枯坐,看着下面的人忙忙碌碌,说不上三四句就会互相吵闹起来。一方要钱,一方就哭穷,一方要人,另一方就哭没人。吵得多了,就拉着萧涅来判是非曲直。 若是萧涅不愿,萧韶便站出来,说不了几句,又会去讨要萧涅的说法。萧涅心中不服,咬着牙想要断上一断,却每每的臣子们几句话问得说不出话来,面红耳赤。所幸回到宫中,还有齐霁真和太傅劝阻着,不至于太过难堪。 「若是阿兄早些回来就好了。」萧涅苦着脸。 他面前立着的唐督主忍不住回道:「陛下,您不能什么都靠着成王。」 萧涅抿着嘴,他挥了挥手,又嘆息了声:「朕知道,朕只是……」他以为这个皇帝是好当的,此前他借着科举作弊的事,收拢了党鹏,收拢了心腹,甚至坑了严家和萧韶一把。他觉得自己做得很好,却没有想过这背后,或许自己的兄长一直在为他铺路,让他以为自己真的无所不能。 想到这个可能,萧涅的心情就低落下来。他挥退左右,慢悠悠的在宫中散步,自己并不是一个当皇帝的料,这份心思起来就很难再熄灭下去。他曾经的自信,在被发觉的真相面前摇摇欲坠。而作为一个帝王,他也没有什么好的排解方法,只好在宫中瞎逛,他不是没有想过去找严蓁说一下自己心中的烦闷。 可是能说什么呢?大家都是严蓁的儿子,母亲对他向来宠溺,兄长也并没有对不住他的地方。若是说出来,他也是一个将要成家的人了,说出这样软弱的话来,若是被传了出去,他又该如何自处? 就在这样的心思里,萧涅在后宫中转转悠悠,就觉得自己也仿佛禁锢在了宫里一样,找不到出路。正在走动间,却突然听两个侍卫谈话,说的正是前朝事。 「皇上到底年轻了些,听说在朝堂时,被老臣逼问得说不出话来。」一人悄声道,他们所在的位置比较偏僻,看不到什么人,二来也没有看到宫中贵人出游时那样的排场,便坚信周遭无人,说话忌惮。 「成王一走,皇上就这般,看来朝中人并不将皇上放在眼里。」另一人也道。 萧涅蹲在一边,暗自听着,眼中盛怒。但他依然一句没有说,两个侍卫闲聊几句,便就此打住了话头,毕竟虽然偏僻,也是在宫中,有些话不能多说。萧涅悄悄的退走,他走出不远,就看到了来寻他的太监。 萧涅阴沉着脸,旁人便识趣的住了口,跟在萧涅身后。回到寝宫,萧涅招来唐督主,让他查一查在那处当值的侍卫背景。萧涅见唐督主领命而去的背影,薄唇紧紧的抿着,他既是担心侍卫有问题,又担心侍卫没有问题。他按住了自己的额头,低低的笑了几声,又长长的嘆了口气。 当皇帝,为什么这么难呢? 一连数日,萧涅都显得郁郁寡欢,偶尔提了几次意见,倒是长姐萧韶积极响应。萧涅对长姐的感官好上许多,特意设了宴席,招待长姐。 「阿姐,我年轻,有些事说出来贻笑大方,还望阿姐不吝赐教。」萧涅说道。 萧韶开怀一笑,她朝萧涅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尽显洒脱:「九郎可算是想起阿姐的好了不是?」 「不是……阿姐是父皇命定的辅国大臣,我自然是信阿姐的。」萧涅被臊得满脸通红,急忙回道,他也算看得明白了几分。如今朝中萧鸾不在,原本一分为二的朝臣顿时失衡,凭藉萧涅自己,自然是无法制衡的,想要让自己的想法推行下去,还得藉助萧韶的帮助才行。 只是萧涅还是有些不明白,照理来说,以兄长的性子,就算他要走,也会备好万全的手段,以防萧韶独大。而今却是朝臣频频找自己的麻烦,萧韶袖手旁观,让萧涅不得不去找萧韶。 第394页 长此以往,对兄长又有什么好处呢? 萧涅想不明白,他一抬眼,见萧韶正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急忙收敛了心思,重新举起酒杯,又赐了许多金银器物给萧韶,以彰显圣恩。 于是没有几日,京中就有流言传来,说成王和陛下兄弟失和,萧涅故意让成王外出,就是为了剪去成王的爪牙。 作者有话要说:  _(:3」∠)最近北京突然降温,冷得要死, ( )吹风吹得头爆痛 大家要多加衣服,千万不要像我这样…… 谢谢大家追文,能追到这里我觉得都是真爱了,这篇文其实确实挺憋屈的,但是怎么说呢,我觉得其实很多时候,就是时势造英雄,而不是英雄造时势。所以每个人,看上去很强大,但他们也都不得不被时局所困扰,所网络,到最后,他们想要做的,和实际能做的完全不同。而每个人的位置又会影响着他们的想法。大概就是这样的。 对了,齐霁真说到的省府州数量都是明朝的……哈哈,直接拿来用了。对武帝的评论是取自司马光的评语 ===== 第三十一章 第一步 吏部向来就是最为忙碌的部门, 陈瑾劳累的一天, 只觉得腰酸背痛, 她敲敲自己的肩膀, 只感觉一阵酸痛,不禁在心中感嘆一声自己着实是老了。她出了大门, 见马车早就等在那处,车壁上挂着一盏小灯, 是从四海运来的西洋的小玩意儿, 用琉璃做的, 能防风,又能透出光亮, 近来在上层很受欢迎。 小灯照亮了周遭的那一小片雪地, 被人踩得泥泞的道路上也呈现出了柔和的淡黄色光芒,看上去倒像是如画一般。陈瑾觉得脸颊一阵冰凉,忍不住抬起头来, 却见天空中又开始飘雪。她垂下头,敲打着自己的背, 在车夫恭敬的动作下送上了马车。 车里没有人, 只有一方小案, 案上放着一个手炉,捧在手中温度正好,暖暖的,仿佛全身都舒坦了。除此以外,还有一卷卷宗。陈瑾笑了一声, 外面就送来了此前挂在车壁上的小灯,于是室内陡然明亮温柔。陈瑾摇摇头,笑萧韶这点小心思,她心头思绪涌动,于是闭目平息了一会儿。 再睁开眼时,那双寡淡的眉眼里又尽是冷静。陈瑾屈起手指,轻轻的弹了一下那手炉,金属和指节相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动。陈瑾笑了一声,垂头看卷宗。卷宗上写的某州府官员贿赂一案,案子不大,无非就是欺男霸女,霸占良田,又以官家的身份,逃避田税。 往轻了说,这样的事,京中哪个官没有犯过? 往重了说,到底牵扯到了数条人命,怎么也算得上是一个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更重要的,这是成王手下的分支。水至清则无鱼,这官场中当然没有谁是完全干净的,但萧鸾向来小心,这笔明晃晃的罪证,也是牵扯了不知多远的分支,扳倒成王当然不够,但用来离间却当真是恰到好处极了。 「……有趣。」陈瑾笑笑。知道这卷卷宗也容不得她来说什么,只是萧韶的一个通知罢了。毕竟长公主萧韶的身边,也不止她一个谋士。难得的,是这份细緻的心思。 齐霁真有些不安,她少有的去了成王府,她身为礼部尚书,自然也不必以女眷的身份去内宅中和李安歌说话。卫培风身为王府长史,在成王不在时,掌管王府对外的事务,因此也是卫培风来接待的齐霁真。 「齐大人,少见。」卫培风笑了声,朝齐霁真一拱手。 齐霁真挂上笑容,回了一礼。两人入座,只寥寥数语寒暄,就进了正题。 「卫长史,最近可有什么棘手的事务吗?」齐霁真笑笑,「不瞒长史,王爷不在,长公主恐是不会安分,近来我听闻拜访公主府的人频繁,便来探个消息,看看长史有没有听到什么风声。」 「下官只是掌管王爷府上事务,怎知朝中事务呢?」卫培风笑了一声,不冷不热的将话踢了回去,「齐大人如今辅佐圣上,和圣上有半师之谊,这份情谊,可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齐大人如今登门拜访,可是奉了圣上的意思?若是圣上的旨意,那卫培风自当竭尽全力。」 这言下之意,就是如果不是,你也别来探听了。 齐霁真脸上一红,卫培风这话说的是相当不客气了。此前齐霁真背靠成王,如今她又得了萧涅的称赞,说他与齐霁真有半师之谊。这便难免的让成王一系的人感觉不齿,觉得齐霁真先是迷惑成王,后有迷惑圣上。除了成王那边,帝党中也有人这样说,只是萧涅重视齐霁真,大家也不敢当面说,至多像此前那样对齐霁真的话反驳而已。 齐霁真自己也清楚,向来不会自讨没趣。但卫培风是名士,又向来聪颖智慧,齐霁真想卫培风多半不会被这流言所误。却不想一向颇有风骨的卫培风竟说出这样的话来。当下齐霁真也不知自己该说什么才好了。 这样双方皆无对话的意思,气氛便有些尴尬起来。过不久,齐霁真便起身告退了,卫培风礼数周到,亲自送了齐霁真出门。齐霁真无奈至极,她走出几步,又暗道了一声不对。 以卫培风的性子,长公主那边若有风吹草动,怎么能瞒得住他?若卫培风真的不想说,自然也可以装作毫不知情,何苦故意刺她?他故意给齐霁真使脸色,又何尝不是一种提醒呢? 齐霁真的步子慢了下来,眉头紧锁,莫不是有什么事是如今的卫培风不好说的?齐霁真忧心忡忡,暗自将此事放在心上,回家中去了。 第395页 这一头卫培风慢悠悠的倒了一杯茶水,他一双眼似闭未闭,悠然自得。倒是一旁的人有些不解,问道:「长史此举何意?」 「不过是两手准备。动的官员虽小,万一牵头引出一串,这便不好了。」卫培风垂首想了片刻,这才又道,「我让你准备的东西准备好了吗?」 「是,都准备好了。」那人急忙赔笑。 卫培风眯起了眼,许久后才点点头,应了一声。 一切具备,便是大戏开场时。 朝中安静了数日,便有人上了一封摺子。这样的事原本是无法传达圣听的,但此前长公主就说了,圣上初听政,事无大小,都交上来,也好让圣上了解民生,顺道练手。于是这封摺子便绕过了内阁,绕过层层的拦阻,送到萧涅手上。 萧涅看过摺子,他也并非是一个一味暴怒的人,但他既然开始掌握朝政,又正好是欠缺威严的时候,便不愿让其他人来干扰。他也没有问旁人,先换来了唐督主,让他去查这个事情。 朝中每年都会派出巡按,代天子巡游,这件事便是由巡按呈上来的。罪状事件,人证物证俱全。唐督主很快就调查回来,交给了萧涅,除此以外,还有此人所属的派系,以及曾受到成王一派的官员阻拦的事情,也都一一呈禀上来。 萧涅知道这个消息后,久久没有言语。他坐在龙椅上,皱着眉头问:「我兄长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都说天子富有天下,我兄长亦是不差什么。为何他还要纵容臣下行兇,鱼肉百姓呢?」 唐督主答非所问:「世人多贪婪,此人虽为成王一系,却是旁枝末节。王爷富有,而非此人富有。官员汲汲营营,攀上王爷,那定是想要更多的富贵,更多的权势。」唐督主觉得如今时局,圣上和成王翻脸并不是什么好事,因此也小心的劝解,为成王开脱。 但萧涅却想了另一事,世人多贪婪,寒门想要做官,做了官便想要钱财,有钱了又想着富贵。那么,富有天下的成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成王,又想要什么呢?亲兄长如此,自己的阿姐又想要什么呢?那一瞬间,萧涅竟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唐督主察觉到萧涅的异动,急忙关切的问道:「陛下?」 萧涅被这一声所惊,看向唐督主的眼光也是一变。这看似忠心温顺的阉人,心中又是想要什么呢? 一时之间,萧涅竟觉得身边人都面容可憎起来。 萧涅思索了一夜,第二天,他批註了摺子重新返下来。摺子落到了萧韶手中,萧韶看了一眼,上面批覆查证属实,按律处置几个字。萧涅也没有在朝中宣扬,只静悄悄的,仿佛这样就能把事情掩盖一般。 「倒也不是没有头脑。」萧韶笑了笑。 只是出乎萧涅的意外,这件事并没有就此埋没下去。成王一系的大臣首先上报,此事定有蹊跷。 「圣上明鑑!成王与圣上乃是手足,成王的人品圣上还信不过么?这位官员,曾得了成王的赏识,人品定是没有问题的。多半是巡按得了什么小人言论,故意弄虚作假,蒙蔽皇上。」一人跪倒在地,大声喊冤。 萧涅气得握住龙椅的手都在颤,他高声道:「此事朕已命人查明,莫非从上到下都欺瞒朕吗!若是的话,是不是你也在欺瞒朕!」 那名官员也没有想到萧涅竟会如此小心,顿时喃喃没有言语。倒是齐霁真站了出来,说道:「人都是会变的。或许当初此人一片赤诚,能入成王眼,但如今却不见得。既然证据确凿,一切查明,自当按律处置。」她顿了顿,见萧涅稍微平静了些,又见那名官员似有不服,她冷笑了一声,「这位大人如此激动,可是收受了什么好处不成?」 「你可莫要血口喷人!」那名官员立时喊道。 齐霁真笑了一声,迴转身来,朝萧涅一拜,说道:「陛下,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臣子犯法,当然是要秉公处置!」 萧涅闻言,顿时心中极为畅快,连声道是。萧涅盯了此前忤逆他的臣子一眼,却也没有说什么。此事似乎平息得平顺,萧涅不愿扩大事端,其余诸人也不愿牵扯到自己。但到底还是埋下了一根刺。 「人和人的信任,总是得来不易,毁去却是极易的。只要有刺,有缝隙,那就好办得多。」萧韶笑道。 作为权臣,权臣一党能嚣张跋扈到什么程度,再没有比同是权臣的萧韶知道得更清楚了。而毁灭信任一事,也再没有比曾经经歷过的萧韶知道得更清楚了。 这桩草草了结的案件,仅仅是个开始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好像又起荨麻疹了,今年太惨了…… 明天不更新,我捋下剧情 ============== 第三十二章 党羽 「陛下」庶吉士赵坦朝萧涅一拜。 此时下朝后不久, 萧涅自从那一日算是得了胜利后, 便也仿佛得了些自信, 上朝都提起了兴致。又因齐霁真的出头, 萧涅对齐霁真便更为真诚信服,事无大小, 都会先问一问齐霁真的意见。 齐霁真虽然也算不得是什么老江湖,却也是在官场里磨砺许久的人物。她帮着萧涅避开了不少坑, 这点萧涅或者并不自知, 却让萧韶和卫培风都暗自咬牙了一番。于是朝中暂且又安分了几日。萧涅也渐渐的找到了些节奏, 处理事务时,便不想初时那样慌乱了, 也无需齐霁真守在一旁。 第396页 而今萧涅处理事务, 听见赵坦的一拜,知道他有话说,便急忙放下硃笔, 看向赵坦。这一批的庶吉士都是年轻有潜力的进士。萧涅知道这些人日后说不得就是自己的亲信,对他们也一直以礼相待。而赵坦说话文雅, 在庶吉士中虽然年纪偏大些, 却是见闻广博, 在同僚之中也是如鱼得水,隐隐成了这其中的头领。 「何事?」萧涅问。 赵坦左右四顾,萧涅自然明白,于是屏退了下属。赵坦这才嘆息一声,说道:「陛下频召齐尚书议事, 已经传得上下皆知了。」 「齐尚书乃国之栋樑,我召她又有什么。」萧涅不以为意。 赵坦便苦笑一声,说道:「齐尚书云英未嫁,虽然大了陛下这许多岁,却正当时。频频召见,又单独谈话,恐惹人非议。」 赵坦说的是恐,但萧涅顿时意识到,恐怕是已经引人非议了。萧涅原本并不觉得什么,但他却是知道自己兄长一直对齐霁真念念不忘的。两人之间,若非那件事,说不定已经结为白首之约。而今虽然并未成婚,却分明是郎有情妾有意。因此萧涅便有些踌躇起来,觉得自己确实要维持一点距离才是。 萧涅心中盘算,又听赵坦道:「臣为官不久,却也一直听说此前齐尚书和成王关系甚密。而今齐尚书舍成王就陛下,其心难测。陛下还需谨慎才是。」 赵坦到底是年轻,沉不住气。萧涅虽然同样年轻,却一直在宫中长大,当下也明白了赵坦的真意。帝党之中,他和齐霁真走得太近。齐霁真是女子,此前又是成王的嫡系,萧涅或许信齐霁真,但旁人可不信。因此赵坦找了个最顺理成章的藉口,借男女私情,来让萧涅远离齐霁真。 这其中虽然包含着赵坦的私心,却又有着萧涅无法拒绝的理由。而萧涅只要再仔细想想就知道,这里面的弯弯绕。萧涅静思片刻,安抚了赵坦。 此后萧涅虽然依然问询齐霁真,但也疏远了一些。齐霁真自然感觉到了这一点,更何况还有些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头小子在她面前炫耀帝恩。齐霁真便知萧涅想要平衡双方的打算,她虽然不以为意,却也心中难免有了些心事。 直到诗社出现在眼前,齐霁真这才轻轻的拍打着自己的额头,暗笑一声自己。为何每次到迷茫困惑的时候就会不自觉的来到这里。是盼望的谁又能给予自己答案吗?可是又怎么可能呢?那个和自己有着半师之谊的人早就和自己分道扬镳,维繫的也不过是表面功夫罢了。 齐霁真站在诗社门口待了一会儿,这才又推开门。门里的婆子见了齐霁真,便笑着行礼,齐霁真也回了一礼。她耳尖的听到了朗朗读书声,声音多半是女童的声音。齐霁真倒是有些奇怪,问询了几句。婆子便笑道:「此前来投宿的几个进士,有的还未发下官职来,便在这里读书。左右有邻人听闻,也就找来,算是拜了个先生,也好让自家孩儿读读书。」 说着,婆子又摇了摇头,感慨道:「如今世道却与我们那时不同啦,也有家人肯让女孩儿读书。」 齐霁真笑笑,又问:「陈大人呢?她可知此事?」 「陈大人自然是知道。」婆子笑起来,「陈大人说这是好事。」说着,婆子犹豫起来,又看看齐霁真,悄声问道,「这当真是一件好事么?我见女子读书多了,便成婚晚,这成婚晚,还有男人可要?家里也要多养很多年嘞。」 齐霁真此前乃是世家大族,对这种话自然嗤之以鼻。但她在四海为官多年,才知平头百姓生活艰辛,一分一厘都算得精细。对于普通人家来说,没有好的节育手段,就意味着孩子总是在不停生产的过程。若是天可怜见,好不容易拉扯长大,男孩子有把子力气,可以赚钱,可以帮衬家里。女孩子没有力气,每个月还要来月事,自然是要嫁出去的好,可以给家里换一部分彩礼不说,也不用浪费家中的粮食。 「女孩儿读书了,虽然出不了什么力气,却也可以当帐房先生,甚至是去做官。这些人的钱财,你可以算一算,可不比你一次出嫁得的钱要划算得多?若是弟弟妹妹长大,也可借用姐姐的人脉,生活也会更顺遂。」齐霁真细细的讲。 婆子听闻,连连点头:「还是你们读书人想得通透啊。」 齐霁真一笑,便不再说了。这日陈瑾不在,齐霁真便在诗社里绕了一圈,看着一张张小脸红彤彤的正埋头读书。齐霁真看了两眼,正打算离去,却突然听见一声话。 「齐尚书,还请留步!」 齐霁真迴转头来,却见来人脚步匆匆,却正是此前有一面之缘的程兰君。齐霁真挑了挑眉,如今科举已过,成绩也都颁发出来了。位于前列的自然各有去处。当然也有许多人需要排官位,等候轮换。齐霁真身为礼部尚书,没有在琼林宴见到程兰君,因此也可知此处科举程兰君并未考过。她虽然是此前那批举人的头目,但科举一事,也是一部分靠天意,不合格再战便是。 齐霁真见程兰君眼中并无怨怼和退意,便也停步等了片刻。程兰君收敛了步伐,整理衣裳和唿吸,这才持弟子礼,恭顺的一弯身说道:「让尚书大人见笑了。」 「哪里。」齐霁真笑了一声。她心中原本烦闷,程兰君目光炯炯,年轻又具野心,言谈有礼,或许是因为科举失利,她并未表现出此前的锐利,收敛许多,倒是更让人心生好感了些。 第397页 两人随意攀谈几句,就进了正题。 「说来惭愧。」程兰君嘆息一声,「此前我野心勃勃,以为定能登榜。但大夏人才济济,也是我过于井底之蛙,只见方寸之地了。」说到这里,程兰君躬身长拜,「不知尚书府上是否还缺门客?兰君愿效犬马之劳。」 齐霁真闻言,挑起眉梢。她心中陡然响起一道明悟来,但此刻她依然面无表情,只是看着面前的人,笑了一声:「陈大人乃你的恩师,为何不效力陈大人?」 「小人师从月兰书院,不能算作陈大人的弟子。」程兰君说道,「小人寒窗苦读,只想为国为民。陈大人虽对我等有再造之恩,但苦读多年,却也知君臣尊卑,自然知道自己该为谁效力。」 齐霁真闻言,她缓缓的挑起眉尖,她这个帝党的身份,有时候倒是出乎意料的好用呢。齐霁真笑了起来,温和了声音:「即使如此,那你明日便过来吧。」 「是!多谢尚书赏识!」程兰君激动起来,再次长拜。 齐霁真并未多话,便转身离开。而程兰君则是握紧了手掌,此举并不是一时冲动,这个念头盘旋在她心头许久,而今总算让她等到了机会。陈瑾确实供养她们读书不假,却也说了,日后如何都是各人的造化。程兰君抿紧了唇,她是决计不会再回到过去那种被人掌控,出嫁都不由己的日子了。读书是她唯一的出路,仕途是她晋升的途径,她再也,再也不要回去。哪怕是对不起陈大人,那也没有办法了。 齐霁真出了诗社大门,她侧头看了眼牌匾那平淡无奇的诗社几个大字,勾唇一笑。这诗社倒真是每每的给她惊喜。齐霁真登上马车,她此前压抑许久的内心这才慢慢的泄露出了些许来。 此前的齐霁真虽然爬上了尚书的位置,也结了一些朋党。但她身上带着成王的印记,这些人终究也是成王的人。在之前遇到的事情里,无论是成王一系的莫名举动,还是帝党明里暗里的排外之举,齐霁真终究觉得自己心有余而力不足,难以支持。而今程兰君的陡然出现,却让她发现另外的途径。 独善其身,到底是独木难支。细细算来,齐霁真出身世家大门,就算此前她和家中闹得不愉快,成了世家的笑话。但齐霁真自己也清楚,从古至今,决定旁人对自己态度的,绝不是什么丑闻,而是真正的实力。如今她亲口得了萧涅情同师徒的话,背后靠着的也不再是可能别有居心,让人避之不及的王爷。扯这么一张圣上的虎皮,就是她建立自己党羽的最好时机。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也要加班,荨麻疹好了……下周又要检查别的,要准备动小手术,捂脸……还没跟医生定具体时间 == 第三十三章 怀璧其罪 齐霁真既已思明, 回到家中便将自己可能掌握的人脉一一牵引出来。如今朝中暗潮涌动, 却正是投机者取巧之时。齐霁真不过一个小小尚书, 算不得什么, 只是若是能扯上一通虎皮,比起如今不过稚嫩的帝党来说, 更是合适的领头人选。她心中盘算,又难免想到卫培风当日的举动。 而今看来, 卫培风当日说话做事也有种种不对劲的地方, 并不全是自己想的那样简单。齐霁真久在名利场, 知道无利不早起的道理。世人做事,必有其驱动。萧鸾没有野心, 是因为她的女性身份, 让她投鼠忌器。但是其他不知情的人呢?齐霁真隐约之间有所明悟。 此前她自己尚且一头雾水,夹在帝党和成王一系之间独木难支。而今想到可行之法,再一结合当时卫培风的举动, 竟让她猜出几分真意来。只是…… 「卫培风为何要提醒我?」齐霁真细细思索,却又难辨卫培风的真意。她却不知此举并非是成王一党的集体选择, 而是卫培风的个人之举。卫培风是要借齐霁真的手, 将整个成王一派都拉下水。 而今齐霁真却想不明白。但这件事毕竟是非同小可, 上下君臣,便是制衡之道,任由一方独大都不好,譬如当年萧炜,也被朝臣逼迫, 早早立了太子,也因此心怀怨怼,对原本看好的继承人心生芥蒂。更何况,卫培风此举是以下犯上之举。齐霁真皱眉许久,还是修书一封,递交到萧鸾那处。 原本以齐霁真的身份,过分干预此事实在不妥,但她唯恐萧鸾会因此遭受什么祸事,左右思量,到底还是把此事尽数告知。 待到信已寄出,齐霁真心头松了一大口气,又修书一封,递交给了齐府。齐父年老,早早的在家养老,如今齐家主事的是齐霁真的弟弟。原本齐家见齐霁真青云直上,早有攀附之意,齐霁真一直不予理会。而今她仔细思索,却又重新联络起来。齐家虽然没落,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大把的人脉还在那摆着。齐霁真若是想要尽快的建立一批自己的势力,这样的资源自然是不肯放过。 只是她回忆过往,却忍不住嘆息一笑,心道自己到底是汲汲营营之辈,此前不为所动,不过是因为利益不足动人心罢了。 如此自嘲一番,但事情依然要做,此处暂且不表。再说萧鸾自出京城,日夜兼程,以巡按为名,但天子彻查科举一事。萧鸾自那年游歷过后,再出京的机会就少了许多,就算有,哪一次不是急兵前行,染一身风霜血迹,只有陪同萧涅那次才算是畅游天下,却也是匆匆而过。 而今虽身负重任,但毕竟是象徵意义大过其加,因此心绪宁和,沿途官员谄媚,倒也得出几分趣味来。只可惜如今正是寒冬,行路不便,山林之中白雪皑皑,鲜有绿意,少了几分意境。 第398页 如此走走停停数日,也渐渐到了目的地,萧鸾便召下属过来问话,见他们心中自有章程,心中放心泰半,便更加闲散了。这样的日子对萧鸾而言可算得上是不易,这日里,她听得当地官员说峰顶观日出是绝佳的美景,便带了几个侍从,一路攀爬,沿着小路上了山顶观赏。 冬季多雾,清晨时分,初升朝阳跃在云海,将云海染得红艷如血。山风拂动,推动云海如浪涛一般拍打着山峦。萧鸾浅浅吸了一口气,感慨一声好壮观的景象。她心中又暗自可惜齐霁真不在,无人与她并肩共赏奇景。 萧鸾暗道,或许日后待到九郎亲政时,三娘也许会与自己同游。但她随即又笑了自己一声痴人说梦,莫说齐霁真心不在山水间,就说萧鸾自己,想要当个万世太平的王爷,就意味着她永远没有出京机会,只能一世像大哥那般,做一个「废人」,才能保证自己活得好。 萧鸾想到此节,脸色忽的一暗,又想或许自己来个假死,脱逃去了北狄也是逍遥自在。但她扪心自问,捨得这万里江山,捨得这江山里她牵肠挂肚的人吗? 答案当然是捨不得,既然捨不得,那就别无他法。 思及此,萧鸾观景的心思顿时淡了几分,摇摇头便召唿侍从们下山。 俗话说上山容易下山难,这一路往下也费了不少时间,待到终于回城时,萧鸾接到了两封书信。一封是卫培风的,另一封却是齐霁真的。萧鸾掂了掂信,回到屋中,先开卫培风的,她草草掠过。卫培风每隔三日就会上报一次,这次来信说的正是当时萧涅处理的那件案子。此时是瞒不过的,卫培风大大方方的写出来,并无遗漏。 这样的案子其实并不少,只是有的能上达天听,有的不能而已。而这一次抖落出来,萧鸾也知道多半是萧韶所设,只是她却没有想到竟然让萧涅知晓。她手下的官员是否有贪腐,是否真的害人性命,萧鸾其实并不在意。她不像萧涅还是个满心都是理想,认为定有海晏河清,无人贪污的美好世界。萧鸾经歷许多,只要下面不太过分,她都能容得。甚至有的时候一个油盐不进的官未必会比一个有些缺陷,却更懂人情世故的官员更好。 萧鸾虽有疑惑,却也觉得毕竟是萧韶,不惊动己方,将罪证呈上,其实也并非是不可能的事。思及此,萧鸾也知萧韶的用意,但萧鸾却并不在意,直到她再打开齐霁真的书信。 齐霁真除了日常,着重写的要事和卫培风一致。不同的便是齐霁真将卫培风的反应也一併写了进去。萧鸾和卫培风共事已久,对卫培风的了解远超齐霁真,即使齐霁真并未言明,她依然一眼便看出了卫培风的异常。 萧鸾手捏着信,在房中转了一圈,又是一圈。这两封信,递交人不同,就呈现出了完全不同的视角和揣测来。萧鸾抿着嘴,若齐霁真的话为实,萧鸾便要考虑自己究竟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让下面这样的欺上瞒下,暗地给自己挖坑。若齐霁真的话不为实,这仅仅是一出由长姐设计的剧目,那萧鸾则要考虑齐霁真的目的。 平心而论,卫培风和萧鸾共事已久,对这个带着名家风流的人物,萧鸾自然是放心的,否则也不会将大权交到他手中。而齐霁真更是她打小熟知一路看着的亲密爱人,和其他人更要有不同。手心手背都是肉,萧鸾如今不在京城,也不好分辨,而若是要自己的人去调查,那更是需要时间。 萧鸾心中苦闷,却听得房门被敲响,门外有官员躬身道:「王爷,疑犯已经带到,还请王爷出堂一叙。」 萧鸾应了一声,漫步出来。她借住的这屋子装饰奢华,此前萧鸾匆匆入住的时候已是晚上,并未来得及多看,而今她心思烦闷,这么随意看看,行走之间只见三步一景,匠心独具,着实是巧妙,就连心头的烦躁都松动许多。 「这里装饰倒是有些意思。」萧鸾贊了一声,「知府的银子能撑得起这样大的院子?」 官员听得这言下之意有问责的意思,急忙赔笑道:「此处原是当地大户的住处,那大户家中财力雄厚,特意从江南请了能工巧匠修建这一处宅院。据说建成时,霞光遍布,仿若异宝现世。」 萧鸾听得这样的奇闻也来了些兴致,哦了一声,又问:「然后呢?」 那官员勉强笑笑:「此事流传甚广,便引起了当时知府的注意。于是寻了个由头刁难富户。那富户家中虽有财力,却无官身,不过是普通百姓。于是为了避难,便将此园送给知府。只是后来严家……」那官员突然一顿,余光瞥见萧鸾并不在意,这才又道,「知府贪污,被巡按发现,上达天听,于是将知府革职查办,只是这处园子倒是留了下来,作为歷任知府的宅院了。」 两人一边聊一边往前行,萧鸾点点头,说道:「这便是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了。」 「正是。」 萧鸾说话间,脚步突然一顿,一旁的官员不知发生何事,又唯恐自己方才说错话惹得成王不快,暗自自省。他却不知萧鸾心中此时便如惊涛骇浪一般。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恰如她自己。她手中重权,握着朝中一党,上下数千人以她为首,这难道不是怀璧吗?这些人里,许许多多都是从她还是皇子的时候就一直跟随着她,为她做事,为她驱使,他们要的什么,萧鸾还有什么不清楚吗? 第399页 萧鸾原以为时局已定,曾经起的那些心思都该是平復下来,兢兢业业的为圣上办事了。但她却忘了,到手的权力哪有拱手相让的道理?而如今的圣上,不过是一个还未亲政的毛头小子。就如一个孩童手握大刀,成人根本不会将孩童放在心上! 一瞬间,明明是严冬时节,冷汗却湿透了萧鸾的背嵴。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休息了,但是在外面跑了一天,争分夺秒的用手机码字,捂脸 而且拖延症患者如我到现在也没有跟医生约手术时间……真不想约啊……………… == 第三十四章 家宴 后宫里照旧是狭窄的天, 装饰奢华的景色。只是人一旦闲散下来, 日子就过得十分平淡。戏台上的戏子咿咿呀呀的唱过了一段春秋盛世, 齐齐朝台上的人行礼。 严蓁扫了一眼, 懒洋洋的道了一句:「赏。」 内侍尖锐的声音也响起来:「传太后懿旨,赏!」 于是各色以上的人便跪倒了一大片, 各色的谢恩声响起,不乏拍马屁的。严蓁听了几句, 觉得着实有些无趣, 站起身来, 朝外走去。绮罗急忙上前扶住了严蓁,严蓁笑了一声:「哀家还没这么老, 用不着扶。」话这么说着, 严蓁还是把手搭了上去,这样的举动仅仅是规矩,是排场, 却也是严蓁不得不遵守的规矩和排场。 严蓁上了轿,轿里温暖怡人, 倒是比此前的看台上要舒服许多, 严蓁合着眼, 顺着摇晃轻轻的打着节拍。仔细一听,正是方才唱戏的声音。 「圣上孝顺,这一齣戏是圣上听说民间盛行,因此专门请的戏班。」绮罗见严蓁喜欢,轻声在严蓁耳边说道。 严蓁闻言, 睁开眼笑了笑:「九郎一向是个好孩子。」 说说笑笑间就回到了宫中,严蓁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自从严家退回老家之后,来往的信件便少了许多,大多也都是宫外大臣的女眷之间的来往,这些都有固定的规矩,不费什么心神。这样的日子过得久了,一眼似乎就可以看到头一眼。平白的让人觉得无趣又乏味。但严蓁又能有什么不满的呢?比起很多人来说,严蓁已经算得上是极其幸运又显赫的了。 严蓁撑着头,双眼似闭未闭,过了一会儿,脚步声轻轻传来,严蓁警觉的睁开眼睛,只见绮罗微微躬身立在面前,手里还拿着一叠信,在她的身后,跟着一个小内侍,手里端着木盘,上面放着毯子。绮罗见严蓁醒了,于是笑起来:「太后,是成王寄来了信。」 绮罗说着,将信交到严蓁手中,又转身取来毯子,铺展开来,搭在严蓁的腿上。严蓁笑着谢过,这才展开了书信,细细的看来。绮罗待在严蓁的身边,取来了针线打算做点绣活。才做到一半,就听严蓁问:「最近圣上如何了?」 「吃得好,穿得暖,听说这几日里,每日下朝还与宫里的那个北狄来的小世子一起骑马射箭呢。」绮罗笑笑说道。她是严蓁身边的人,这宫里的大小事都瞒不住她。她转头见严蓁眉间笼罩着一层暗云,心里突的一跳,但既然严蓁什么也没有说,那绮罗身为僕从,自然也不敢多话。 「今日办个小宴,让圣上过来吃饭吧。」严蓁说道,绮罗急忙应了。 严蓁说完静默了一会儿,她不再看信,但那信纸被她捏出了印子,显然心思都是因为这信而起。过了许久,严蓁又让绮罗拿来火盆,就着火将信烧了个干净。火舌吞没了信件,严蓁抬起头来,看着外面,大雪纷纷扬扬,她突然想起在许多年以前,也是这样的天气,她遇到了萧鸾。 回想起以前那个惶恐的孩子,又想到今日淡定稳重的笔墨,严蓁嘆了一声,遇到严蓁,最后认她做娘,也不知道到底是萧鸾的幸还是不幸。 此时的萧涅正和北狄的小世子一块。小世子年纪轻,但射得一手好箭法,为人也谦逊,很得萧涅的喜欢。宫中的玩伴少,以前的玩伴都成了幕僚或是下属,见到萧涅时,也是毕恭毕敬,萧涅便觉得有些无趣。难得遇到一个可以一起玩的,虽然年纪小了些,倒也合适。 尽管大雪,萧涅玩得满头大汗,他跳下马来,一旁候着的太监急忙就涌上来,急忙给萧涅披上大氅,打着伞,又连声道:「圣上快快进屋里,让太医来诊个平安脉吧。」萧涅有些不烦,却也知道自己先天体质不佳,大手一挥,准了以后,也不忘让人熬上姜汤给小世子一份。 小世子乖巧的喝着姜汤,萧涅则听着一旁的太监传来太后要萧涅一起用餐的消息。萧涅皱皱眉头,他应了一声,这才擦擦汗水,和颜悦色的对小世子道:「你这样厉害,日后也能成为一个厉害的大汗。」 小世子眼睛一亮,抿嘴露出了一个略带羞涩的笑容,说道:「嗯!待我回到北狄,定要个好大汗,和大夏定永世之好!」 萧涅闻言,哈哈大笑起来,拍着小世子的肩膀,朝他眨眨眼:「那到时候我一定会亲自写上国书,和你相聚北狄。」 小世子抿着嘴用力点头,两人还煞有其事的击掌而誓,做足了姿态来。 待到傍晚,萧涅便去了严蓁那处。严蓁早就在那等着了,萧涅远远的看见严蓁撑着下巴,坐在桌旁,似乎正在出神。一旁的人要提醒严蓁,萧涅急忙摆了摆手,蹑手蹑脚的走过去,笑嘻嘻的朝严蓁一礼,说道:「阿娘,儿来晚了。」 「先叙君臣之礼。」严蓁回头过来,眼中也忍不住带上了温暖和笑意。她先朝萧涅行了礼,萧涅这才又回礼。母子两坐在桌旁,绮罗见状,便让人上菜,一时间也有几分其乐融融,仿佛是寻常人家的家宴一般。 第400页 「如今你学着处理朝政,感觉如何?」严蓁问道。 「还好。」萧涅勉强笑笑,他近来在朝堂上受了些挫折,而帝党又日日在他耳边说齐霁真的坏话。萧涅并不高兴,但是他如今也不能只靠齐霁真,也要平衡两方,因此只好听着,再时不时的敲打又或是施以利益。这样的举动让萧涅觉得有些勉强,又极费脑力,因此并不痛快。 而此前那桩案子也是萧涅心中挥不去的阴影,他自幼就对兄长憧憬崇拜,但是他纵容下属敛财却又让萧涅心中有种偶像崩溃的感觉。而最近萧鸾不在,萧涅颁布的种种措施,却频频遭到了阻碍,倒是长姐宽和劝慰,让萧涅稍感安慰。 「如今你兄长离京,身边虎狼环视,你却要当心,莫要被小人迷惑。」严蓁又说道。 「阿娘可是听说了什么?」萧涅却一下子打断了严蓁的话。 严蓁一愣。萧涅性格柔和,又有孝道,一贯是很听严蓁话的。而今他突然的打断,让严蓁颇有些吃惊。严蓁住了口,看着萧涅,萧涅也似乎意识到自己的不是,眼光四移,最后颓然的低下头,说道:「阿娘,对不住,朕……我就是……我就是……」 严蓁垂下眼眸,过了许久,这才轻嘆了一声,说道:「你与六郎都是阿娘的孩子,这么多年以来,阿娘都一直看着你们。阿娘一直很感激上天,给了我这么懂事又乖巧的两个孩子。你要知道,六郎一直有多爱护你,若不是他一力相护,你也无法登上帝位。」 「对不起……」萧涅的眼眶也红了,他到底是个少年人,此前他也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当上帝王。当初萧鸾在朝堂上奋斗的时候,他其实心中并不觉得兄长会成功,他甚至想,若有那一日,我定是要让位给兄长才好。 谁能知道世事多变,他竟然真的当上了帝王,而他的兄长也信誓旦旦的告诉他,会荡平他的通路,辅佐他成为一个贤王。萧涅信了,他想要当一个好皇帝,想要和兄长一起,让国家海清河晏。而他虽然憧憬崇拜兄长,却又觉得,自己定不能比兄长差,否则的话,其他人说起来,日后史书书写,都惋惜兄长没有当皇帝,他要如何自处呢? 这样复杂的心思,萧涅自然不会跟任何人讲,就算是一向疼爱自己的阿娘也无法讲。甚至于他在听母亲说出「若不是他一力相护,你也无法登上帝位。」这句话时,更觉得自己此前的努力都是一场笑话。 「既然……既然兄长比我强那么多,为什么还要我当皇帝呢?」萧涅垂头丧气的问,他握着拳头,抿着唇。 严蓁闻言,立时向左右望去,绮罗急忙屏退了众人,又下了封口令。严蓁见人都散尽,这才气道:「说的是什么傻话。你做皇帝,自然是你应该做皇帝,你能做好。」 「可是……儿做的不好……」萧涅说道。 「哪有人一开始就能做好皇帝呢?」严蓁嘆息道,「你要慢慢来才好……你需要记住,你是皇上,而且是一个根基尚且不稳的皇上。你要利用一切可利用的,也要相信,应该要相信的人。」 萧涅张了张口,便又闭上了嘴巴,没有再说话了。倒是严蓁看着萧涅,笑了起来:「不知不觉,你已经这样大了。若是你的娘亲在世应该也会很高兴的吧……明年,你就要大婚,也许快的话,后年就能为皇家延续血脉。皇家的血脉,也越来越凋零了啊……」 萧涅脸色涨得通红,他摆了摆手,实在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又只好低着头什么都不说。倒是两人之间的氛围比此前好了许多。萧涅对此十分高兴,但严蓁却摇了摇头,无声一嘆。 作者有话要说:  约了周四下午手术,明天下午要去做b超,可能不更新 =============== 感谢名单: 十年长白扔了1个手榴弹投掷时间:2018-10-14 17:40:17 读者「straying」,灌溉营养液+312018-10-1:47:10 读者「此生醉无忧」,灌溉营养液+52018-10-1:30:38 第三十五章 猜测 「卫相公, 王爷来信了。」侍人将信件交了上来, 卫培风挑挑眉, 恭敬的接过, 谢了侍人。侍人也是阉人,是当初成王离开宫中时, 严蓁为她挑选的,就算在王府, 也比寻常的小厮地位要高很多。 见卫培风礼数周全, 侍人也笑得更真诚几分:「我等残缺之身, 可受不起卫相公大礼。」卫培风也笑说几声,便问道:「我前几日见后宅门前人声鼎沸, 不知是为了何事?」 那侍人微微一顿, 却也没有隐瞒,只道:「此前救了小世的那位孙掌柜得了王妃青眼,因此时常会登门拜访。这一次是据说在辰州发现了好看的木偶戏, 便干脆把整个戏班都运了过来,来讨小世子的欢心。」 「辰州?」卫培风笑了一声, 「说起来, 王爷也是去往的辰州呢。」 「可不是么。」侍人也跟着笑, 「我看啊,王妃看戏是假,想要知道王爷近况如何是真。」 卫培风点点头:「如今天寒地冻的,那孙掌柜尽有办法迁来一整只戏班,也着实是个能人。」 两人说了几句闲话, 就各自扯开了话头,不再提及此事。待到侍人告退,卫培风坐下,拆开了萧鸾发送过来的书信。只浅浅一看,卫培风就抚掌笑道:「真不愧是王爷,这招甚妙。」说着,他又长长的嘆息了一声,「王爷啊王爷……」 萧鸾并没有提及丝毫的臣下的过错,这是卫培风早就料到的事,但萧鸾既没有责罚的意思,甚至连敲打都没有,反而是安排了另一件事,这却让卫培风看不透了。萧鸾淡泊名利没错,但是卫培风一直认为萧鸾多少也有些野心,否则的话,对方为何要淌入这摊浑水呢。既然想要做什么,那萧鸾就要对下属有控制力。下属一旦不受控制,那上位者要么想办法妥协,要么平衡。 第401页 不管是哪样,萧鸾总要做些什么。而不是如眼下这样,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仿佛萧鸾才是弱势。但卫培风知道,成王绝非是弱势,否则,他待在萧鸾身边多年,汲汲营营,也只有数人愿意跟随他一起冒险。这份掌控力着实可怕。 到底有什么事,是自己没有注意到的吗?而这恐怕才是萧鸾如此淡泊的真正原因。卫培风用信件轻轻的拍打着自己的额头 。 莫非是成王有什么把柄抓在太后手中? 卫培风皱着眉头想。众所周知,成王和太后母子情深,但太后毕竟不是成王的生母,而太后那一腔母爱,恐怕都寄托在了现在的皇帝身上。而以往种种,也无不显示,萧鸾不过是太后为九郎登位路上准备的最锋利,最引人注目的那把刀。 到底是什么把柄呢?卫培风冥思苦想。 而此时成王府里还正热闹着。孙雪回请来的戏班不愧是辰州最好的木偶戏的班子。木偶戏是辰州特有的戏中,别地少见,有旁白也有对话,吹拉弹唱一应俱全。木偶做得更是栩栩如生,木偶四肢都缠绕着丝线,随着主人的牵引而动。内宅中的丫鬟婆子都没有见过这稀罕物,凑在一起满是好奇。 孙雪回扫了眼堆在一起的人,阳光洒在院落里,院落中的雪早就被清扫得干净,但毕竟还是有些寒冷。只是这一次小世子也在,小世子被抱在一个年老的嬷嬷怀中。那嬷嬷虽然穿着的是下人的服饰,但衣料极佳,头上的穿戴配饰也明显比周遭高出了一个等级。可以说,在场除了王妃,无人能有这嬷嬷奢华。 孙雪回心中暗暗称奇,再仔细一看,这嬷嬷虽然白髮苍苍,却是高鼻深目,明显不是汉人。孙雪回回想起成王的身世,便瞭然了,这定然就是外界传说里那个成王身边的忠僕了。她见朝鲁怀抱着小世子,时不时的颠一颠,小世子笑眯眯的,小脸蛋红扑扑的,拍着手笑,一点也没有之前看的那般骄纵。 小孩子最善察言观色,以小世子的身份,能让他如此服帖的定然也是王府中谁都不敢得罪的人。孙雪回心头暗想,都说成王孝心可嘉,就连曾经陪同忠僕也是带回家中好生供养,如今看来,还真并非是做给外人看的。 「那是朝鲁,是王爷的奶娘。」李安歌似乎发现了孙雪回的视线,在旁边轻轻的说了一声,「世子最喜欢由朝鲁抱着玩。」 孙雪回被人发现,面上露出些尴尬之色,但既然被发现,她也干脆坦坦荡荡起来。她见朝鲁偶尔对小世子比划,却并不出声,小世子也不以为意,反而时不时的点头。 「朝鲁是个哑巴。」李安歌则说道。 「这样啊……王妃还请恕罪,草民也是听过一些传闻,因此有几分好奇。」孙雪回急忙告罪道。 「无妨,民间传闻,我也曾听闻过几分。入府前我还以为夸大其实,却不料王爷善心至此,朝鲁极受王爷信赖。」李安歌回道,只是她面容淡淡的,似乎并不像是普通妇人夸耀丈夫那般与有荣焉,反倒是像深闺怨妇一般,说话透出一股怨气。 孙雪回急忙说道:「王爷纯孝,小世子肖似父亲,长大后也定然孝顺。」 这话算是顺了李安歌的心意,她露出笑容,又矜持道:「希望如此。」这么一说,她也有些想念儿子,便拉着孙雪回朝小世子那走去。这正中孙雪回的心意,她随着李安歌一起,见李安歌先朝朝鲁行了一礼,道了声:「嬷嬷。」 朝鲁虽然得萧鸾的敬重,却也没有娇惯出什么脾气,急忙回礼,又把小世子交给李安歌。李安歌抱着儿子,小世子已经能说些话了,奶声奶气的喊了一声阿娘,李安歌笑眯眯的应了。她又指着孙雪回,对儿子道:「这个可是你的恩人,快说谢。」 小孩子说不准音,半天也抖不出谢字。孙雪回急忙笑道:「不敢不敢。」她说着,又扫了一眼朝鲁,见她带着微笑看着李安歌和李安歌怀里的孩子,似乎像一个慈祥的阿娘在看自己的后辈那样。 孙雪回跟王府中人频繁来往,撒钱又极是大方。虽然萧鸾控制府中的人说话,但对于李安歌却是比较松散的。孙雪回从李安歌那处下手,却是歪打正着了。这段时间里孙雪回也多多少少的得了些消息,心头也觉得几分蹊跷来。 此事隐秘,就连枕边人孙雪回都不曾提过分毫,而今她见了朝鲁,又得了许多零散的消息,见了李安歌后宅中的丫鬟婆子们,心中便有了几分打算。她面上不显,离府后寻了个由头,便登门去拜访陈瑾。 「先生」孙雪回当了陈瑾多年的学生,见面时,便习惯的喊先生,而不是大人。这也是亲近的一种展示,为她在商场上也赚了不少小便宜。 陈瑾惯来对这种事十分宽容。她此时才下朝不久,朝服还没有更换,她笑笑,结果下人端上的茶盏,又看了一眼堂上琳琅满目的布料,说道:「有心了。」 「小小礼物,不成敬意。」孙雪回颔首回道,她看了陈瑾一眼。陈瑾心知肚明,挥手屏退下人,道了声说吧。 孙雪回顿时坐直了身子,拱手道:「成王确实有些蹊跷。」 孙雪回受了陈瑾的委託,来查探成王的事,一来是因为陈瑾是她的恩师,若没有陈瑾,恐怕她还得在家宅中受母亲和兄弟的磋磨。二来则是出于一个商人「奇货可居」的心理。三来么,她的老师是陈瑾,她家中产业自然都向着长公主,若是能让成王倒台,对她的家里自然是福延后世的好事。 第402页 「李安歌当了王妃多年,也养出了气度和御人的手段,只是学生见她的院中丫鬟年轻貌美,体态丰腴,后宅中的丫鬟婆子也并不忌装扮。」孙雪回见陈瑾似有疑惑,便又不好意思的笑起来,解释道,「先生没有经歷过后宅阴私,所以不太明白。主母在后宅中掌管后宅大小事务,也有那些通房丫鬟,又或是有面容娇俏的,得了主人的青睐,便一步登天。虽然比不上抬回来的妾,却也要比普通的丫鬟地位更好一些。若是能生个一男半女的,比起只能婚配下人,生个家生子,一辈子继续为主人家卖力的,岂不是要好上许多?因此往往有那些有心机的,会想尽办法爬主人的床。」 陈瑾皱皱眉头,她想说点什么,却又什么都没有说。她喝了一口茶,缓缓心中的烦闷,又嘆了口气。她在官场上,见过同僚夸耀自己妻妾成群,但背后的阴私,内心潜藏的心思,她站在官场,却无从去窥探。如今听孙雪回这样说来,她心中既悲又无奈,只好示意孙雪回继续说下去。 孙雪回也察觉到陈瑾的不喜,但此事不说透便不会明白成王府上的蹊跷之处。哪怕孙雪回惯来畏惧先生,也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 「因此主母往往会控制宅中的女眷,确保送到主人床上的,都是自己人。谁能打扮得娇俏,谁又能展露风华身姿,这便是主母的手段了。」孙雪回自嘲一笑,她若不是得了孙家家主的名头,如今只怕也将一腔的心思都放在这上面,哪有心思眼界去看外面的世界呢? 孙雪回整理心思,又道:「但在成王府上却完全没有这样,女子们打扮虽然等级森严,却也是往好看了打扮。都说女为悦己者容,但能好看,谁又愿意蓬头垢面呢?而王妃也完全不在意,甚至她的院中丫鬟比别处更娇艷些。因此学生斗胆猜测,成王府上从未发生过有丫鬟成功爬床的例子。因此王妃才会不甚在意丫鬟们的打扮。」 孙雪回说完,又将见到朝鲁的情景跟陈瑾说了,末了还感慨一声:「成王确实纯孝,那嬷嬷虽是个下仆,脸上有风霜,手上有老茧,但穿着和气度都不是个吃苦的,就连王妃也不得不」 陈瑾垂下眼来,她听到孙雪回这样说,心头也有了几分谋算。 「而且王妃似乎对成王颇有怨言,一心扑在孩子身上。不过外界都说成王倾心于齐尚书。就往日来看,成王对齐尚书确实十分偏爱。因此学生也不敢肯定……若是成王是那难得的痴情种子,那便……」孙雪回又有些犹豫,无法下判断。 陈瑾暗笑一声,心道你以为两个女子便不会偏爱,不会发生什么了吗?陈瑾敲敲扶手,便道:「你且继续打探着。我这里有一计,你且试一试,说不得便试出些什么来。」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就去动手术,所以明天不更新,么么哒大家,我们后天见! 读者「此生醉无忧」,灌溉营养液+52018-10-1:30:38 第三十六章 离间 次日里, 萧韶一系的官员同样爆出了丑闻。一模一样的套路, 证据确凿, 板上钉钉, 绕开了内阁,直接呈到萧涅的案头。萧涅满脸迷茫, 倒是帝党欢唿雀跃,赵坦更是起身朝萧涅长拜道:「恭喜殿下, 贺喜殿下!」 「何喜之有?」萧涅皱着眉头问, 他心中不满, 他刚觉得长姐温柔可亲,结果这案子就摆了上来。仿佛在告诉萧涅, 看吧, 官场之上,这才是常态。萧涅捏着案子,抬头看着赵坦, 耐了性子,看着赵坦一脸兴奋。 赵坦再一拜, 他心中满是为帝王排忧解难, 从龙之功后的飞黄腾达, 哪能注意到萧涅眼中的失落。他笑道:「此举定是成王指使的。此前那桩案子恐怕让成王不满,因此直指长公主。如今看来,我们大可在其中煽风点火,渔翁得利。」 萧涅抿着唇,他心头怒火燃烧, 他虽然是个绵软的性子,但毕竟是帝王至尊,此时也不再忍耐,将手中的卷宗一拍,起身高声道:「出了这样鱼肉百姓的事,你们却只想着党争派系,己方得利!既然如此,还做什么官!十年寒窗,书都读到哪里去了!」 赵坦身子一抖,急忙扑倒在地。他满头大汗,原本以为皇帝年纪幼小,长姐兄长就如两座大山,应该食不下咽才是。不曾想遇到这样的事情,皇帝先想的却是受苦的百姓。赵坦虽然下跪,心中却是不服,心想,你身为皇上,自身难保,却还挂记万里之外的百姓,却也太不将自己的处境放在心上了。而萧涅虽然生气,但他素来都温和,想要骂人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只是板着脸不说话。 「圣上记挂百姓,实在是大夏之福。」说话声传来。萧涅抬眼望去,见是自己的太傅,他规规矩矩的行了一礼,道了声太傅,又看赵坦一眼,道了声起来吧。 赵坦急忙起身,立在一旁。他见太傅在前,齐霁真在后,两人都没有看自己,仿佛自己就是那无关的小丑一般,于是心头愤恨,却又不敢言语。 太傅笑着朝萧涅行了礼,这房间中便只剩下了帝党。太傅是当代的大儒,博学多才,只是年纪很大了,平常也不怎么过问朝堂的事。而今走来,似乎有话要说,萧涅心中也自是期待。他敬重先生,自然也盼望着先生能给他出出主意,既不要像齐霁真那般,虽然行之有据,言之有理,却不得其他帝党容忍,总在自己面前说齐霁真的坏话,让他不得不疏远。也不要像赵坦那般,心中只有庙堂上的成算,太过自私自利。 第403页 「圣上记挂百姓是好的,但若是圣上不能掌管朝臣,上下不能一心,圣上便永远都是那个被欺瞒的人。」太傅说道,他看着萧涅求贤若渴的眼神,微微一嘆。他是萧鸾费尽心思为萧涅找来的先生,而今来劝说一声,自然也是受了萧鸾的拜託。只是这份情谊,目前却不能让萧涅知晓了。太傅心头暗自嘆息,手指点了点卷宗,又道,「圣上当明白,不是每个官都会记挂百姓,教化百姓的。」 萧涅眼神黯淡,最近的事也让他深刻的理解到了这一点,他低声道:「是,我已经知晓了。」 太傅便又道:「既然人非圣人,便总会犯错。其商人通贾,倍道兼行,夜以继日,千里而不远者,利在前也。总有东西在诱惑他们,才会不惜性命也要前行。」 萧涅身子一抖,他垂着脑袋,这个想法在他脑中已经盘旋了很久。大夏以儒学治世,但萧涅却觉得人性可怖,无利不图,让他惶惶不知自己到底应该怎么做。若是百官求利,那他许以重利,养出不能满足的怪物又该怎么办呢?少年人咬着唇,摇了摇头。 倒是一旁的齐霁真开口道:「先生,以利相诱,食髓知味,当以礼教化,知君臣阶级,方才会安心固守。」 萧涅炸了眨眼,他对齐霁真所说的有些兴趣,先生说的是他担心的,但是并没有给予解决办法,倒是齐霁真说出了方法来。萧涅看着齐霁真站在一旁恭谨的模样,她是女子,朝服相较寻常男子的朝服也多了点女子的装饰,让她显得既端庄又不失女子的柔美,她眉目寡淡,但双眼有神,里面的精神气,是哪怕在兄长眼中也未曾见过的。 兄长找了个好女人啊…… 萧涅暗自感慨,他急忙起身让座行礼,说道:「还望老师们教我。」 齐霁真倒了一声不敢,又让太傅先行。太傅自然居上座,齐霁真扫了眼满怀怨怼的赵坦,摇头一笑,居了下座。 三人说话自然不必再多说,而后朝堂之上,萧涅却不管是谁的派系,再是谁的派系也是他的臣子。只要君臣身份不乱,他就天然的拥有话语权。他说的话,旁人莫敢不从。萧涅也不针对谁,就事论事,倒让萧韶心有不安,私下里来找过几次萧涅告罪。但两党对抗却并未就此止息,反倒是敲响了什么号角一般,频频争斗起来。萧涅被扯出来的种种丑态所惊,从一开始的惶恐,也渐渐的变得波澜不惊起来,只是心中却更加的低落。 朝中两党相争,谁也没有讨得了好去。更何况,随着萧涅年纪渐长,也有观望者渐渐靠拢过来。萧涅虽然心中忐忑,但齐霁真却是看得分明。赵坦这人投机取巧,但是说的却没有错,两党相争,萧涅完全可以坐收渔利。但萧涅却并不止是想坐收渔利,他关心的是两党相争下受苦的百姓。在朝堂中太久,有时候就连齐霁真自己都会忘记她也是个父母官,她应该要看到的,是天下的百姓。 为了不使自己忘记这点,齐霁真给自己做了笔记,定期出城查看,免得被城中的繁华世界迷了双眼,忘记她曾经踏过泥泞的山路,看到的那些连饭都吃不饱,更遑论礼义廉耻的人们。可是萧涅身居皇宫中,不曾外出,却依然记挂着百姓。 或许萧涅当真能成一个好皇帝。齐霁真这般想着,萧涅虽然性格柔软,可这份柔软,也有着为人着想的特质。反观先帝诸子,哪怕是萧鸾,都很难拥有。 但感慨归于感慨,齐霁真却一点收手的意思都没有。她身为帝党,和成王又有情谊,暗中收拢人脉是再合适不过的事情了。太傅此前并不过问朝堂,只是从那次以后,面对萧涅的疑问,也会耐心回答。太傅师承法家,和当今儒学礼教并不相同,因此太傅也告诫萧涅,不要过于听信自己。而齐霁真则随同旁听,时不时和太傅辩论一番,各自皆有所获。 朝堂上尔虞我诈距离内宅的女眷似远又近。她们会随着夫家的立场选择交好的人选。长公主与萧鸾的对立也同样影响到了李安歌。虽然孙雪回不过是一介商贾,李安歌也自觉的疏远了距离。直到有探子传来消息,说孙雪回受陈瑾厌弃,孙家和长公主断了关系,生意受到重挫,李安歌才又重新和孙雪回联繫起来。不仅如此,李安歌还慷慨的支持了孙家不少钱财资助。 因此孙雪回与李安歌的关系也越来越近。孙雪回耐心十足,有些话只能说一次,因此孙雪回在等一个最佳的时机。 待到春暖花开时,李安歌甚至给了孙雪回一方腰牌,方便她从小门出入王府。虽说依然要经过层层盘问,但入了王府到王妃院落的距离,却是可以不受约束了。孙雪回知道自己终于得了李安歌的信任,也放心的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为王爷裁衣?」李安歌挑眉道。 「正是。小人家中以布商起家。」孙雪回躬身道,「不瞒王妃,其实小人也有私心。若是能为王爷量体裁衣,对孙家来说正是好宣传。其实此前託了王妃和小世子的福,我家生意已有长进,因此……」 「你倒是会做生意。」李安歌笑道,孙雪回也扮丑作揖,惹得李安歌笑容更欢。 「只是……」李安歌皱起了眉头,她摇摇头,说道,「王爷幼年遭遇大难,受了当时下人许多磋磨,因此不喜人近身……他的衣裳,向来都是朝鲁嬷嬷亲自量的。」 就是这点了,孙雪回心头震动,这件事若是孙雪回与李安歌交情不深,李安歌大可直接拒绝,也不会将理由说得那样清楚。而李安歌解释了,孙雪回心头便疑虑更重。孙雪回笑笑,便不再言语。又过了数日,孙雪回邀李安歌看戏。李安歌久在内宅中,听说是外面戏班搭的新戏,心中也有些好奇,便欣然前往。 第404页 为了迎接王妃,孙雪回包了场子,李安歌承了孙雪回的好意,两人连同僕从都其乐融融的坐下。不久后好戏开场,第一齣戏是游园,李安歌看得眼泪涟涟。第二出戏却是说的前朝帝王荒唐,说的帝王年幼时不受疼爱,只有身边的丫鬟一直陪伴,丫鬟大帝王十九岁,帝王却并不在意,这原也该是一出可比长生殿的戏剧。但他不仅抬了丫鬟做贵妃,还放任她残害后宫,不留子嗣。其中有一齣戏便是,丫鬟为帝王量体,撒娇叫帝王不要让旁人近身。帝王宠溺答应。 孙雪回一直暗中看着李安歌,她见李安歌脸色大变,心中便悄然一笑。此事总算是不负先生所託了。 作者有话要说:  用手机发的,没办法看地雷,今天就先不写感谢列表了……现在头痛还有点想吐………抱歉抱歉 第三十七章 各人 因了成王下令, 萧韶最近也颇为尴尬, 双方争斗, 便如用兵厮杀对阵, 不同的是对战方式不一样罢了。萧韶原本想离间萧涅和萧鸾兄弟,却不想自己却陷入这泥潭一样的斗争, 平白消耗自己。 「我且算是看出来了」萧韶按住了额头,满脸不快, 「六郎根本就不在乎自己那点事, 他就想着把我拖下水, 好让自家弟弟渔翁得利!」 陈瑾却是笑笑,宽慰道:「无需在意, 既然成王无心称王, 我们便送他一程又何妨?」 「说得轻巧……」萧韶回道,又皱起眉头,「这样可不行......九郎哪怕生了不满, 也架不住六郎使劲的把东西往九郎那送啊。」 「殿下。」陈瑾喊了一声,手掌按在了, 「有人比我们更着急, 夫唯不争, 故天下莫能与之争。」 萧韶将信将疑的看着陈瑾,陈瑾则朝她眨眨眼:「你要信我。」 这般俏皮的模样可不多见,萧韶别开脸去,耳尖微红:「你是我最得力的下手,最亲近的人, 我......自然是信你的。」 两人既然已经商定,在朝堂上,萧韶安静数日,无论对手说什么,她都做出一副不争不抢,甚至主动退让的姿态来。仿佛是因为没有对手,这股积蓄已久的力量转而投向了萧涅。 「圣上,您还太过年轻了,农事当地人最为熟悉。再不济,户部和工部的大人们在其位多年,也是十分熟悉的。什么时候修筑河道,开发农具又有怎样的奖赏,都有旧例可循,陛下应当相信臣子们的能力。」 这一日里照常的朝会,萧涅提出改善农具者增加奖赏的要求时,下方户部官员将双手一抄,不紧不慢的说道。他说话态度恭敬,但字字句句都透露出了一个消息,就是不做。 萧涅气的浑身发抖,他下意识的看向齐霁真,又陡然意识到齐霁真是礼部尚书,此刻参与进来着实不妙。萧涅抿着唇,对方言语中并无任何问题,一直以来,这些事确实都是按旧例走的。非要说的话,倒是萧涅没事找事了。 萧韶冷眼旁观,心中有了底,回去后方才感慨道:「怀瑜当真是聪慧!没想到六郎部下里包藏祸心的人如此之多!我只需做壁上观便可!」 「只做壁上观,也很容易被发现。」陈瑾笑了一声。萧韶沉思片刻,也笑了一声。她伸手捞过陈瑾来,笑道:「怀瑜真是贴心的人儿。」 陈瑾推推萧韶,但她的力气比起萧韶来,可是差太多了。一推之下竟然推不动,她脸上一黑,又暗暗加了把劲,萧韶笑眯眯的由着她,然后哎呀一声,倒在榻上,伸手抓着陈瑾,露出一脸可怜之色,哀声道:「我被推倒了,且得养个好几月才得好。」 陈瑾见萧韶唱作俱全的模样,也不禁好笑起来。她顺着萧韶,低头摸着萧韶的额头,笑道:「是了,长公主金尊玉贵,易碎得很。小臣惶恐,一时用力不当。」 萧韶仰头看着陈瑾,见她带着柔和温暖的笑容,在阳光下仿佛是幼年时曾见过的母妃,总是宠溺温柔,仿佛什么事都可以容得她去撒娇淘气一般。只可惜母妃死后,她抱养给王皇后,王皇后对她不能说不好。但那种母女之间的情深温暖,却是再也没有感受过了。却不曾想,时隔许多年,她却在另一人身上,看到了这无尽的纵容。萧韶浅浅的吸了口气,她扬起笑,眼眶却又红了。陈瑾见状,急忙坐到萧韶身边,伸手扶住萧韶,又有些不安的拍拍她的后背,轻声道:「这是怎么了?真磕着了?」 萧韶不说话,只是偎依进陈瑾的怀中,陈瑾便也不再追问,只是拍着萧韶的后背。过了一会儿,萧韶听见陈瑾轻声哼起的乡音,是一曲婉转动听的小调,细细碎碎,尽是不懂的话,却有着极尽缠绵的味道。萧韶听着听着,便安静的睡着了。 次日,萧韶告病,在府上待了大半月。萧涅遣太医去问诊,太医们怀揣着大批的银子回来,说的都是千篇一律的回答。什么长公主体质不好,劳累过度所致等等。 萧涅将信将疑,又感慨这皇帝当真做的好没意思,怀疑自己的兄长,怀疑自己的长姐。而臣子们也是外表恭顺,内心充满了鄙夷。 「为什么人人都想当皇帝呢?」萧涅对北狄的小世子说。有些话,他不能对旁人讲,也就只能对小世子讲了。 小世子手里捧着书,他在京中待了许多年了,除了北狄人应该要掌握的那些东西,也在努力的学着大夏的知识。他听到萧涅的问话,抬起头来,眼中有些迷茫。但他随即便回过神来,回道:「身为皇帝,乃是天子,可以为所欲为,当然天下人都想做了。」 第405页 萧涅听了这回答,顿时哈哈大笑起来:「你这便是孩子气的答案了。身为天子也不能为所欲为啊,其实哪怕没有天子,这国家也能照常运行。我父皇许多年不上朝,仅靠内阁,也是天下太平。世事皆有自己运行的方式和做法......我想要做什么,也得受其制约。」 说到这里,萧涅垂头丧气,想起自己连连吃瘪的场景,心有不甘:「我就真的差劲到提一个想法都是错的吗?」 「为何不问先生呢?」 萧涅就更是摇头:「有时候幕僚也会出主意,但每个人的观点各有不同,这个有道理,那个也有道理,我实在难以抉择。若是问先生,先生总要我自己想......我说出来了,先生也不会告诉我对和错。我以为是对的,却又在朝堂受挫。」 小世子听闻,便皱紧了小小的眉,他张张口,想你既然是皇帝,那自然可以强令。但小世子不过是个故国放在大夏的人质,日子过得艰难,就更不愿去招惹朝堂上的事了。但萧涅对他也确实好,很有几分当弟弟的感觉。 小世子犹豫半晌,这才道:「你只要按你心中所想去做就好了。」 萧涅摇了摇头:「我总是私心里跟兄长比,我总是在担心。」 小世子并不明白萧涅的感受。两个人相对无言。过了一会儿,萧u涅打起精神,笑道:「我看你总是捧着书看,是很喜欢书吗?」 「是。」小世子点点头,「我虽然不太记得了,但隐约还有点记忆。书籍通常是僧侣们才有资格研读的。就连王帐里,也不是每个人都能读书。读书很有趣,它里面有许多的故事,看过了,就不会再犯。」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萧涅发现小世子的双眼好像在发光一样。萧涅有些感慨,于是道:「待你回到北狄,定能成为一个好帝王。」 小世子抿嘴一笑,却没有回答。他自幼年被送到大夏,尽管吃穿不愁,但距离回家却是遥遥无期。他也许有了弟弟妹妹,他们从小生活在那片草原上,他们大概也不会欢迎他这个兄长回去吧?就好像大夏的皇子们那样,会为了一个无上的位置而互相争斗。 这些话,小世子都憋在心里,他从草原来到的北狄人都抱着有朝一日他能回去的期望。而大夏的其他人更是对小世子不闻不问,仿佛他是个透明人。他渐渐长大,不知何故得了萧涅的青睐。小世子知道,这是他回去的期望,是他能有朝一日成功登顶的靠山。小世子看着萧涅真诚的眼睛,心中也有点愧疚。 「借你吉言,若有那日,我定会向大夏递送国书,结永世之好。凡我子孙后裔,都不会进犯大夏分毫!」 两人相视一笑,萧涅心头更是愉快。他们两人虽然年少,行为举止皆受到种种限制,但此时此刻,却又都凭着一股少年意气,觉得天下尽在手中,转眼间就可以实现心中所想那般。 李安歌端坐在桌前,她的儿子在开始学着走路了,只是歪歪斜斜的,总也站不稳。他急的张开双手,勐地朝李安歌扑过来。李安歌心不在焉的抱起孩子,敷衍的拍了拍他的后背。孩子的心思总是敏感的,他敏锐的察觉到自己母亲的心情,并没有如同往常那般嚎啕大哭。李安歌见状,便把他抱给了一旁的乳母,让她带出去。 乳母恭敬的行了一礼,又自以为隐晦的看了李安歌一眼。李安歌的手掌在衣袖中收拢,她知道这人是如何想的,无非是她并非孩子的生母,才如此的敷衍。李安歌不是没有听过这样的言论,下人们不敢说,但是其他的贵胄却不会在乎这许多,她曾听过人私底下的讨论,只要但凡她对孩子稍有一丝的不对,就会被人笑话,最后再加上一句,到底不是亲生的。 而孙雪回让李安歌看的那场戏,更是加重了李安歌的不安。倒不是说李安歌真觉得萧鸾跟朝鲁之间真的有什么,而是让李安歌意识到了萧鸾的很多不同。为了避人耳目,萧鸾也会在李安歌那处留宿。两人相敬如宾,有些事习以为常,李安歌也并不觉得什么。但是一旦开始怀疑,许许多多的事情就都浮了上来。比如为什么萧鸾从不让人近身,为什么萧鸾睡时也是一身衣裳都严严实实的,比如为什么……萧鸾从不碰她…… 李安歌已经很大了,有些话,屋子里的婆子们会因李安歌是个妇人,并不如何的避讳。李安歌也知道了许多,比如男人是经不起诱惑的,情比金坚,情深似海不是没有,但也太少太少。萧鸾是这样的人吗?李安歌不知道,但再怎么守贞,也不至于连身体也不让其他人看见吧?又不是闺阁中的小姑娘…… 又……不是……小姑娘…… 李安歌骤然收紧了手掌。 门外突然传来笃笃的敲门声,跟着大丫鬟略带喜气的声音从门外传来:「王妃!王爷传来了书信,说不日就要回京了!」 作者有话要说:  嗯……因为是按时间线走的,所以李安歌还没来得及行动。 大家的意见我也看了,怎么说呢,萧鸾不喜欢别人近身,其实查一下也能查得到,李安歌也不是见人就说的。而且孙雪回给李安歌看那个故事,并不是完全暗示萧鸾和朝鲁有一腿,而是对李安歌表明,这个事情是不正常的!就是要让李安歌起疑心,不管怀疑的是哪方面,就都有文章可以做。 我觉得可能涉及得不太好吧,不过我的脑力也就到这个地步了,谢谢大家的意见 第406页 另外我是很喜欢陈大人的!!!! ============= 第三十八章 归来 又是一年的春暖花开时节。 渭河穿城而过, 将整个京城分为南北两个部分。而京城外则是广袤的平原, 踏马而出时, 便能看见青青的麦田。如今正是农忙时, 一茬茬青苗望不到边际,农人们挽起裤腿在田间忙碌着, 田和田之间有能供四马并行的通道,以黄泥夯实, 泥土上常年车轮来往, 勾勒出了两道痕迹。 春雨飘摇, 此时的雨水滋润,润物细无声, 道旁种植的杨柳青青, 随风飘扬。齐霁真坐在十里长亭处,僕役摆好了小炉,炉上温了一壶小酒。齐霁真手撑着下巴, 沉默的看着周围的景色。最近风调雨顺,农人们的脸上也还带着笑容, 齐霁真不禁想到自己当初为官的场景, 光着脚跟着人下田地。那时候僕役也好, 农人也好,都吓得不行,若不是有僕役手持武器在旁边,自己说不得就会抢去做了山里老光棍的媳妇。 想到这里,齐霁真又嘆了口气。这个世间有太多的无奈和苦痛了, 当初她光着脚下田,就被说不守妇道,若非有官威,只怕…… 这些事齐霁真从不会对萧鸾提起,回想起来时,虽然也还能记得当时的惶恐惧怕与担忧,却也觉得,若非如此,她也不知道这人间到底有多少的面孔痛苦。 马蹄声哒哒传来,一听这声音,便知道马儿健壮有力,不是寻常人家的瘦马。齐霁真勾起了笑容,她低头将自己整理平顺的衣裳又慢慢的整理了一遍,再抬起头时,熟悉的面容就闯进了自己的眼前。 「三娘!」萧鸾没有贴鬍子,她画粗了眉,人瘦了点,但目光却是有神又精神气十足。春雨潮湿的气息布满她的发间和身上,她满不在乎的随手擦了擦脸, 齐霁真站起身,她还未来得及走,萧鸾就已经大步迈了过来,她想要伸手去抓齐霁真的手,但手指动了动,却到底也没有伸手,只是笑眯眯的看着齐霁真。齐霁真也大大方方的由着她看,转身侧手道:「共饮一杯?」 萧鸾顿时笑眯了眼,柔声道了声好,就落了座。她也不客气,自己拿起酒,给自己和齐霁真倒了一杯。她见齐霁真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飒然一笑,露出了一口白牙:「看着我做什么?」 「瘦了些,也黑了些。」齐霁真也笑了起来,伸手过去,眼睛在萧鸾放在桌上的手上停留了片刻,她吐出一口气,端起了酒杯,就仿佛是触碰到对方的体温那般。齐霁真再抬头,见萧鸾微微弯着眼看着自己,眼中尽是瞭然。齐霁真端起酒杯,说道,「欢迎回京。」 「多谢。」两人将杯轻轻一撞。青瓷酒杯撞出清脆的响声,带动着杯中的液体摇晃,就好像彼此的心情。两人相对一笑,彼此将杯中饮尽。 「小心些。」齐霁真轻声道。她一直在朝中,也敏锐的发现了朝中成王一系的不对劲之处。只是她的身份却不好开口,此前将所见的种种写信告知萧鸾。但萧鸾也并未给出答覆。齐霁真心中疑虑重重,今日特意来接风,一方面是因为想念,一方面也是为了看萧鸾是否被人握住什么把柄,又或是……有什么其他的心思。 萧鸾微微一顿,便点点头,星眸中闪动微光:「我理会的。」她的声音坚定有力,并不是什么犹豫迷茫,又或是没有底气的模样。 齐霁真心中便渐渐的放下心来,朝萧鸾点点头:「我信你。」 两人再一对视,就重新笑开来。 一切尽在不言中。 两人又慢悠悠的说了会儿话。春雨阻碍了其他人前进的脚步,正好给了两人独处的时间。齐霁真看着外面蒙蒙的雨雾,突然笑道:「许久都没有与你一道这样悠闲了。」 萧鸾顿了顿,也顺着齐霁真的眼,看向了外面。水汽的味道清新可人,外面也有一切都是青嫩的绿色,就像曾经年幼时期的回忆,一切都是有希望,一切又都是难以把控的。萧鸾忍不住笑了笑,说道:「就差蛮奴了。」 齐霁真也笑,又不禁感慨:「蛮奴的儿子也很大了,只可惜一直没有见过父亲。」那个莽撞少年如今变成了什么模样呢?还是记忆中那样吗?又或者跟他的兄长一样了呢?只可惜隔了山海,不能相见。齐霁真沉沉的嘆了一声,到底也没有说什么。 「我最近收到了蛮奴的信。」倒是萧鸾沉声说道,「北狄部落反叛,有一支已经打到边境了,因为缺少物资,因此总是骚扰我大夏边境。哈尔巴拉率军平乱,战况未定。」 齐霁真从萧鸾沉沉的表情里感受到了一丝不详的气息,她皱紧眉头。倒是萧鸾见状,说道:「你且放心,北狄乱起来,更无法威胁我大夏。」齐霁真点点头,两人又默契的绕开了这个话题。她们许久未见,都是满腹的话语。齐霁真知道萧鸾回来,定是要回王府中的,多月积累的种种事务,都需要萧鸾定夺,更何况还有更深的那些事。她特意等在这里,就是想要第一个看到萧鸾,与她说上一会儿话。哪怕只有一会儿,也是足够的了。 不久后,就有僕役传来了话,说后面的大部队很快就达到的消息。齐霁真闻言,便站起身来,拿起了一旁放着的油纸伞。萧鸾抬首看她,轻声低喃:「你要走了?」 「嗯,让其他人见了,不好。」齐霁真回过头,见萧鸾还坐在那里,剑眉星目,她有胡人的血统,身材远比普通的大夏女性来得高大,坐在那处,情深款款,当真是让人心动的模样。齐霁真心头就真的砰砰的跳起来。她暗自嘲笑自己,又到底是忍不住,解下腰间挂着的玉佩朝萧鸾扔过去。萧鸾一脸疑惑的接过,愣愣的看着齐霁真。 第407页 却见齐霁真抿唇一笑:「手中没有瓜果,琼佩也将就了吧。」 古时潘安出游,女子为其着迷,掷果盈车。齐霁真这般一说,萧鸾便回过神来,她见齐霁真俏皮一乐,撑着伞步入雨中。那雨雾飘飘蒙蒙,佳人撑伞娉婷,渐渐的融入雨幕中,最后看不见了身影。萧鸾长长的嘆息一声,手捏紧了玉佩。那玉佩上带着一丝暖,似乎是齐霁真的体温。萧鸾捨不得这丝体温散去,牢牢的握着,许久后,直到马车的响动响起来,她这才珍而重之的将玉佩放入怀中,站起身来。 外面已经传来了声响,此前一同去办案的巡抚下了车,下人慌忙的撑起伞为大人遮雨。巡抚进了亭子,见亭中暖炉正热,酒气被热气一蒸,散发出点点的酒香味。巡抚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大笑道:「真是好酒!王爷好会享受!」说着,他将周围一望,齐霁真走后,僕役早就收拾干净,倒是半点都没显出什么来。巡抚顿觉无趣,说道:「我还以为王爷有人来接呢。」 萧鸾笑笑,重新倒了酒,邀请巡抚坐下:「也将到京城,不如先行休息一会儿再走。」 「如此甚好!」巡抚立时应道,坐了下去。他喝下一杯酒,大喊一声好酒。萧鸾便又给他填了一杯。巡抚笑道,「此前在辰州那样的小地方,丝竹讴哑啁唽难为听,酒也不香,还是京中好啊。」说着,他又看了一眼萧鸾,「成王今次为大夏除一大毒瘤,消息传开后,必当万民称赞。」 萧鸾摆手道:「一切都是巡抚大人的功劳,小王不过是扯了块虎皮,什么都没有做。」 「哪里哪里,若是没有王爷坐镇,我等才是要伤透脑筋呢。」巡抚笑得更是谄媚几分,身子微微倾近一些,「听说圣上近来想了许多举措,都被六部官员驳回了?」 萧鸾眉梢一挑,她盯着巡抚,不紧不慢的回道:「圣上年幼,自然会想得多一些。有六部官员好生劝导,此后必然是越来越好的。」 巡抚顿时露出几分尴尬神色来,他直起身,道:「是了是了,圣上年轻,如今已经展露出几分才能,日后必然会成为贤君。」 「不错。」萧鸾微微颔首,又道,「时间不早了,我们走吧。」 巡抚方才又是试探又是示好,萧鸾都不为所动,说话油泼不进一般。巡抚心中忐忑尴尬,又怕萧鸾和萧涅之间的情谊当真是如同表面上说的那样好,那他方才的举动,若是萧鸾透露出几分给萧涅,自己便吃不了兜着走了。又怕萧鸾和萧涅的情谊并不好,便如眼下其他人暗地里的传闻那样,而萧鸾对自己的示好无动于衷,是因为看不上自己,日后恐怕要与自己为敌。 巡抚心中不安,萧鸾也懒得理他,她眉头紧锁。如今萧涅被六部官员所训斥的事情竟然连巡抚也知道了,这消息是谁传的?又有什么目的? 想到这里,萧鸾陡然一声冷笑,看这巡抚朝自己示好的模样,就该知道。是谁做的,又有什么目的,这还不明显吗?萧鸾紧紧的抿着唇,看着远方的京城,却一点也感觉不到归家的温暖。倒是春寒料峭,浑身都是透骨的寒意。 作者有话要说:  见缝插针的甜,作者容易吗!!! ================ 感谢名单: 读者「poooool」,灌溉营养液+202018-10-21 07:47:17 读者「缺」,灌溉营养液+102018-10-21 06:30:12 读者「此生醉无忧」,灌溉营养液+102018-10-20 22:22:22 第三十九章 谈话 萧鸾等人匆忙回京, 回到京中略微一收拾, 先去相关的衙门復命, 随后又聚在一处往宫门走。两人在宫外等了一阵, 不久后,萧涅身边的太监匆匆而来, 他先朝萧鸾一礼,喊了声王爷, 这才又笑着回復道:「而今天色渐晚, 已经不适合入宫了。两位今日便回去好好休息, 明日再入宫见驾吧。」说着,他侧过身, 身后自有宫人端了各色宫中事物。 太监朝萧鸾一躬身, 笑道:「圣上体恤二位,特命奴婢赏赐的。」他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翼翼的打量着萧鸾的脸色, 生怕这实权的王爷一个不高兴就使脸色,又或是直接硬闯宫中。若是硬闯, 他是拦还是不拦啊? 所幸萧鸾闻言就只看看天色, 眼见着天色暗沉, 是已经傍晚了。她点了点头,面色不改,只道:「确实有些晚了。」说着她朝那太监拱拱手,又朝巡抚行了一礼,便头也不回的走了。巡抚看着萧鸾走了, 也不好久待,只朝太监笑笑,又悄悄的递送了一锭银子说道:「公公辛苦了。」 太监也笑,将圣上的赏赐交给了巡抚。巡抚这才告退。太监又命人将萧鸾那份送到王府上,零零种种,暂且不表。 且说萧鸾往回走,走不出几步远,就被来接人的下属围住了。启星趁着伞,将萧鸾迎上车,满眼的心疼,碎碎念道:「怎的皇上又不见了呢?」 「已经晚了,见了就要留宿宫中,也不太好。」萧鸾回道,她看了还愤愤不平的启星一眼,又道,「慎重。」 「我的王爷,奴婢不是心疼您吗?」启星咬着牙,看萧鸾那眼神如泣如诉,仿佛在看一个负心汉一般。萧鸾忍不住笑出声来,心中闷气一下子化开来,说道:「也许九郎也心疼我舟车劳顿呢?别说了,回府去吧。」 启星急忙应是,萧鸾上车的身子突然一顿,又道:「你先行一步,让卫培风带王府幕僚到书房中去等着本王。」 第408页 就这样了,好容易回到京中,不好好休息,还要忙碌事务。启星又是心疼又是佩服,急忙应了是,匆匆的收起伞,赶回王府通传去了。启星哒哒的往王府赶,巡抚听见响动,撩开牛车的布帘朝外看了一眼。外面的僕役略带抱怨:「跑得这般快,到底是王府的人忌惮,怕不是心中有怨。」 「莫要胡说。」巡抚阻拦了下仆的话,又摇头道,「说到尽职尽责,圣上还是太年轻啊。」他和萧鸾共事数月,最了解不过,萧鸾胆大心细,事必躬亲,往往是第一个到衙门,又总是待到深夜的那个人。对待其他人也是赏罚有度,公平公正。也正是因为如此,巡抚才想要拼一把,去投靠萧鸾。却没有想到萧鸾是那样的态度,倒是让他猜不透了。 萧鸾回到王府,主人回归,整个王府都动了起来。送姜汤的,准备热水沐浴的,大小僕役都围着萧鸾团团转。萧鸾一手拿着帕子随意的擦着脸,侧头听启星道:「王爷,人都在房中候着了。」萧鸾点点头,拿起姜汤的碗一口饮尽,这才道:「待事毕后再沐浴。」她说着微微一顿,又道,「今晚去王妃那里。」启星急忙应是,派人去通传安排了。 萧鸾略做修整,又换了身外裳,这才往书房中。王府一众幕僚都在那处等着了,见到萧鸾,以卫培风为首急忙起身,朝萧鸾拜倒。萧鸾神色淡淡的,说了声起身。待到众人重新坐定,萧鸾先道一声辛苦,又问卫培风这些时日的事。于是众人将目光落到卫培风身上。这段时间里,他们阳奉阴违了不少事。一些人是卫培风的亲信,受卫培风的指示。而另一些人,则是高高挂起,不做不为。 萧鸾将众人的眼神收在眼底,面上却分毫不显。卫培风站起身来,轻轻掸去衣上浮尘,说道:「一切如常。」他将近日的事务都一一说来,萧鸾也全当不知他私下的举动,说了一二,倒是对长姐的事多有在意。谈话说了两个时辰才算草草了结。末了,众人告退,萧鸾端着茶汤,说道:「卫先生暂且留步。其他人先散了吧。」 众人隐晦的看了一眼萧鸾,又看一眼卫培风,这才躬身散去。 卫培风当中而立,看着萧鸾。萧鸾慢悠悠的喝着茶水,过了一会儿,她才道:「卫先生不打算给本王一个交代吗?」 卫培风笑道:「既然王爷什么都知道,那我给交代,又或是不给交代又有什么区别呢?」 萧鸾大怒,当下就摔了茶盏,说道:「卫先生!本王与你共事多年,我敬重你为人,将一府之权,调遣之责交託于你。你便这般对待本王的信任吗?」 卫培风动也不动,站在那里,任由地面上碎片四起。他见茶盏四裂,却没有落到他的身上。他心中自然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心下感激,拱手长拜道:「王爷,如今我一切都是为王爷打算。虽然手段不佳,但王爷须知,我等一家大小,身家性命,都在王爷身上。我等又怎么会辜负王爷。」 「你设计离间,坏我兄弟感情,这便叫做不辜负吗?」萧鸾冷声问道。 卫培风则道:「王爷一心为圣上打算,若当真陛下心中挂记王爷,存了兄弟情谊,旁人再如何说,如何做,都不会生疑。若圣上心存疑虑,耳根软,听谁是谁,自然会轻易动摇。」 卫培风虽然是说的若字,但这番话,分明就是在说萧涅就是如此的性子。萧鸾沉默一瞬,萧涅什么样的性子,她哪有不清楚的。只是萧鸾又是一声冷笑,说道:「莫要用这种话来诓骗本王。人与人之间,最是经不得试验。我与圣上如何,不该由你决断。」 「王爷。」卫培风再行一礼,目色严肃,「您与圣上的关系,关系到您手中若干臣子,您的朋友亲人,您便都不在乎吗?太平贤王需得遭遇明君,才可相辅相成。王爷可觉得当今圣上是明君?」 这话可谓诛心。萧鸾立在原地,没有开口,而卫培风则直视着萧鸾,他本是文人,身上自然有着文人的风流,也有着身为文人的体弱,但此刻他立在那里,竟带着悍不畏死的气概。两人皆是沉默相对,卫培风又道:「圣上或是守成之君,却也称不上明君。既然如此,王爷是想让我等以身相饲吗?我等跟从王爷,为了王爷自然不惜性命,肝脑涂地毫不顾惜。可是我等一片忠心赤诚,王爷便要轻易捨弃吗?」 萧鸾藏在衣袖中的手掌骤然收紧。这是萧鸾想到的最坏的场景,她想要当个太平闲王,可是她的下属怎么办呢?她依靠着他们,给予他们权势,而他们也牢牢的支撑着她,天长日久,双方就纠缠在一起,一损俱损,一荣俱荣。看着卫培风盯着自己的眼神,萧鸾花了很多的心思才没有让自己心虚的转移开。 「恕臣直言,如今圣上,当真可撑一国吗?此前在朝堂,圣上如何表现,王爷还不清楚吗?既是如此,王爷又当真是为圣上着想吗?王爷以兄弟情义相报,可保幼弟,但圣上在位,可会回以相同情义?」 「此事,本王自有定论。今日的话,以前做的事,本王可以当做没有听到,也没有看到。但是卫先生,若有下次,本王定不轻饶。」萧鸾压下心头浮动的心虚,恐慌,甚至是那种欲拒还迎的推诿,沉着声音说道。 卫培风长拜,又道:「还望王爷三思慎重。」 萧鸾不再开口,卫培风走出几步远,又转头过来。萧鸾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面色阴沉,沉郁难言,浑身上下都是寂寞孤寂。卫培风可算得上是看着萧鸾长大的,他没有孩子,对待萧鸾尽心尽力,几乎是将对方当做了半个儿子一般。萧鸾一直在外人面前都是温和又笃定的,哪怕为外族所困时,也是浑身都是自信,带给其他人镇定和希望。他何曾看过萧鸾这副模样?可虽然心疼归心疼,卫培风到底还是狠心转身离去。 第409页 今日种种苦痛,日后他自会明白,自己所作所为是为了王爷好! 萧鸾坐在座椅上,她心底泛起深深的倦意。在外出时,她不曾有过这样的心思,她甚至觉得轻松快意。可一旦回到京中,所有的一切就都紧紧的缠绕上来。爱与恨,利益与人命,沉甸甸的压在她的肩头。萧鸾捂住自己的脸,萧涅登了位,她又何尝不是一直在注视着这个年幼的弟弟呢?她希望他果决沉稳,希望他贤明正直,希望他不偏听偏信。但萧涅似乎总在摇摆,他的每一次摇摆都让萧鸾胆战心惊,却不得不咬牙支撑下去。 过了许久,天已经黑透了,萧鸾不说话,外面守着的僕从亦是不敢开口,整个书房黑沉沉的,虽然如今是春日,却又偏偏冷得像冰窟一样。 许久后,一点豆火由远及近,启星犹豫的话传来:「王爷,天色已晚了,您看……」 萧鸾环顾四周,露出一点茫然,又重新振作精神,应了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  啊,看来明天才能写到李安歌了。我以为今天就能写到的呢……_(:3」∠)_ 可怜的六郎,大家是不是觉得最近很沉郁啊……我也没有办法,新文肯定甜,肯定甜! = 第四十章 确定 启星举着灯笼在前方引路, 他时不时的侧头过去看萧鸾。萧鸾背着手走在他身后, 面色沉郁。启星此前在外面候着, 听到一些响动, 只是这里面的事,到底不是他一个小小的阉人可以过问的。启星不敢开口, 两人沉默无话,启星将萧鸾带到了房前。里面水汽升腾, 按照萧鸾惯常的吩咐, 并没有旁人。 「在外面候着吧。」萧鸾说道, 启星应了一声,退下了。萧鸾这才沉沉的松了一口气。潮湿又温暖的环境多少让她感觉轻松了些。只是天色本已经晚了, 萧鸾想着还在苦苦等候的王妃, 抓了抓头髮,还是无可奈何的起身擦拭。在缠胸时,萧鸾犹豫片刻, 她和李安歌相处日久,李安歌向来恪守着本分, 从不曾做出诱惑或者什么举动, 束胸久了, 胸口总觉得气闷,萧鸾顿住手。她到底是个小心而谨慎的性子,还是抿着唇一丝不苟的把布牢牢缠上。 待到萧鸾再出来时,启星脸上带上了点困意,她看了启星一眼, 挥了挥手,说道:「你也回去睡吧。我自会去王妃那里。」 「王爷好容易回来,为王爷操劳,奴婢心里可开心着呢。」启星笑嘻嘻的,打起精神来,为萧鸾忙前忙后。 萧鸾脸色松动了些,两人一同前往李安歌那处。李安歌已经等了许久了,饭菜摆了一桌,萧鸾到时,饭菜都还冒着热气,也不知道是热过了几次。萧鸾笑笑,扶起朝自己行礼的李安歌,道:「王妃有心了。」 李安歌等了太久,站起身时,身子一歪,倒进萧鸾怀中。雪松清香扑鼻而来,手掌下触感平坦厚实,李安歌面色一红,但她很快就被萧鸾扶起来。李安歌看了脸萧鸾黑沉的脸色,垂首道:「实在对不住,臣妾……坐太久,有些腿麻了。」 「无妨。」萧鸾想要松手,见李安歌泫然欲泣的模样。萧鸾抿抿唇,暗自庆幸一声自己准备充足,到底还是没有推开李安歌,扶着她到一旁坐下。米饭晶莹,菜餚喷香扑鼻,萧鸾举起筷子,尝了一口,李安歌这才举筷开始吃起来。 「下次不用等我。」萧鸾说道。 「无妨,左右我也没什么事。」李安歌咀嚼完口中食物,这才朝萧鸾柔柔一笑,又低下头去。 刚开始摔的那一下,李安歌确实没有发现有隆起,只是萧鸾人并不胖,男人的胸肌有这么厚实吗?李安歌没有接触过男子,这倒是无法判断,只得沉沉嘆了口气。她见萧鸾正看着自己,目光之中似有警惕,又似乎有着关切,于是下意识的回了一个笑容,胡乱的扯了话题:「此去辰州,可是遇见什么好玩的事了?」 萧鸾笑笑,回了李安歌,她说的那些风俗人物,李安歌在孙雪回口中已经听过一次了。所说的人虽然不同,但内容大同小异,李安歌并没有太多兴趣。所幸萧鸾也很快的发现了李安歌的心不在焉,于是停了口,又道:「辰州虽然地处偏远,但也有些有趣的东西,那里盛产宝石,我让人打造了一副头面,明日让人呈上来给你。」 李安歌笑了起来,朝萧鸾福了一福,谢了萧鸾。萧鸾嗯了一声。她们两人,本就没什么感情,一个在外日日奔波,一个在家里夜夜守候,更称不上有什么爱好与话题可说,于是席间安静异常。所幸两人早就习惯了这样的安静,倒也不觉得如何尴尬。 吃完饭,萧鸾绕着桌子走了两圈,李安歌见状,要人把小世子抱出来。萧鸾摆摆手:「莫要叫了,这个时间,小孩子早就睡了。」 「总得要让他认一认人才好啊,你明日一大早又要入宫。」 这碎碎念的日常唠叨声让萧鸾一愣,她想要是这是齐霁真说出这话,她定是欢喜非常,什么都允了她。只可惜,她们只能在十里长亭那里匆匆一见。再多心事,再多的话,都隐没在彼此的眼睛里,就连手也不能触碰分毫。各自忍耐,只用只言片语暂缓相思。萧鸾垂下眼,没有回话。李安歌将一切尽收眼底,只是这一次,她没有自怨自怜,反倒是认真的打量起萧鸾。 直到萧鸾陡然回神,满是疑虑的看着李安歌。李安歌苦笑一声,说道:「王爷你在我这里时,总是在发呆。」 第410页 萧鸾也有几分愧疚,只是李安歌所期望的,萧鸾永远也不可能给而已。萧鸾想起曾经年少的自己,对于自己身份的惶恐与迷茫,她不想顶着这副男人的皮囊过一世。可不知不觉,那么多年过去了,她也渐渐的习惯了,人生总是披着各种各样的假象,只不过她更彻底一些。所幸,她尚且还有一个地方可以让变回自己,这已经是人生幸事了。 「睡吧。」萧鸾没有再说什么。李安歌应了一声,见萧鸾起身,又道:「最近臣妾看上一匹布料,想给王爷作身衣裳。可否让臣妾量量王爷的身形。」 「额磨格会给你。本王今日累了,就不必这样劳烦了。」萧鸾眼也不眨的说道。她下意识的用了本王,足以说明她对这件事的抗拒。李安歌心中陡然一沉,好歹面上不显,只是笑着答应了。 「四季衣裳,都有专人制作,不必再多做了。」萧鸾又道,说话间,她突然顿了顿,「最近经常上府上来的那个布商,虽说是与背后的靠山闹翻了,但也不要尽信,还是少和她来往吧。」 萧鸾说话虽然是商量的口吻,但是语气笃定,分明是命令。李安歌闻言,看着萧鸾面无表情的模样,应了一声,同时心中也下了一个决断来。 两人此前是分开睡,但时隔多年,也渐渐的睡在一张床上,只是从不曾靠近过彼此。此时也是一般无二,灯火熄灭,只有外面隔间里还透出几分灯火,那是启星又或是丫鬟在外面候着的地方。灯火不熄,也是方便万一主人叫喊,外面的人能及时响应。 萧鸾几乎是倒头就睡,她实在太累了。整整一天,她一直在与各种各样的人打机锋,只是她在睡眠中还有一份警惕,弓着背,不让人碰触身前。李安歌睁着眼睛瞪了许久,等到她听到萧鸾的唿吸声越发沉重,这才坐起身来。她以手为尺,虚虚的张在萧鸾的后背上,量了一个大概。这样的法子,闺阁女子要缝制东西时,比量的时候经常用到,她量了肩宽与身长,又倒下去,没有惊动萧鸾,只是生怕自己忘了数,于是睁着眼睛到了天明。 一大早萧鸾匆忙起身,李安歌也想起来,萧鸾摆摆手,不让她起床,她简单披了一件外裳,就出门了。李安歌知道大概又有许多天,萧鸾都不会再过来了。她听见外面的忙乱声渐渐的消退了,这才坐起身,写下萧鸾的身形尺寸,一直枯坐。待到外面阳光洒满房间,李安歌站起身来,吩咐丫鬟装扮,去找了朝鲁,要来萧鸾的尺寸。 她将两份数字放在一起细细对比,发现萧鸾的肩膀与腰都写得更宽大一些,身子也更偏长一点。李安歌静默许久,命人找来了孙雪回。 孙雪回来得极快,但王府规矩大,到时已经过午了。李安歌接过了孙雪回送来的各样礼物,拉着她的手亲亲热热的说道:「孙掌柜家的布料一向极好。近来我舅家也搬迁到京中,我寻思着要为他们做几身衣裳。只是他们新搬,事忙,只有尺寸。想来孙掌柜是不会让我失望的吧。」 「这是自然。做衣裳是民妇本职,孙家有口皆碑,自然不会叫王妃失望。」孙雪回急忙笑道。 李安歌交给孙雪回两张纸,笑道:「一张是男人,一张是女眷。」 孙雪回看了眼上面写的数人的尺寸,念念有词,突然笑道:「这名女子可真高。」 李安歌陡然绞紧了手绢,笑道:「是吗?也许是我搞错了。」 「没有没有。」孙雪回眉飞色舞的回道,「民妇做这行多年,这男人啊,和女人的体态是不一样的。男人宽肩窄臀,身形是个倒三角。这女人呢,却恰恰相反。王妃这人没错的。」 「是吗?」李安歌勉强露出一个笑容,艰难的说道,「那就好。」 生意谈成了,孙雪回找了个藉口便告退了。李安歌心中巨浪掀起,也无心挽留,让孙雪回自去了。孙雪回回到家中,命人去寻了陈瑾传了话。她在家中待了许久,又换了一身装束,去往诗社里。诗社里陈瑾早就等着了,两人进了密室中,孙雪回拿出此前李安歌给的两张纸交给陈瑾。陈瑾翻来覆去看了眼,却没有发现什么玄机。而孙雪回已经忍耐不住心中的得意,开口了。 「说起成王妃,也是十分小心谨慎的了,她给了我两张纸,一张男子的,一张女子的尺寸。里面各有数人。但我是有心算无心,平日里也注意了成王。先生,你看,这张定然是成王的真实尺寸。我稍加试探,王妃便变了脸色,定不会错!」 陈瑾闻言,又细细的看了眼手中的尺寸。她生性多疑又谨慎,打定注意要其他人再看一看,只是她面容不显,只开口夸赞道:「做得好。日后通往晋州的商路上,我会让长公主再多让一分利给孙家。」 孙雪回闻言大喜,当即拜倒。 作者有话要说:  我昨天失眠了一整晚,把后面的剧情都整理完了,哈哈哈哈!我觉得肯定能在二十章内完结的! = 第四十一章 逼迫 「孙雪回见了陈瑾?」齐霁真皱起眉头, 又捏了捏自己的鼻樑。 「正是。」程兰君朝齐霁真一拜, 又道, 「我亲眼所见。两人一同进了房间谈话。」 最近孙家和她那长公主靠山断裂的关系虽然在官家没有翻出什么风浪, 但是在商贾中却是个大事。齐霁真贵为礼部尚书,偶尔与商贾有来往, 也听了几句。这还是因为孙雪回老往成王府上跑,大家传闻孙雪回攀上了成王, 因此来向齐霁真探听消息的。 第411页 而至于孙雪回找陈瑾, 自然也有很多的方向, 比如孙雪回去求陈瑾谅解,又或者, 孙雪回受了陈瑾什么指示。齐霁真暂且还不知道这到底是哪一种, 她放在心上,和颜悦色的看着程兰君,道:「多谢告知了。」 程兰君也笑着拱手, 两人皆不再说此事。程兰君换了话题,道:「听说成王已经回京了?不知科举那事查的如何?」 齐霁真看了程兰君一眼, 心知询问科举是假, 询问萧鸾下落和打算才是真。她笑了笑, 道:「此事你倒是有心了。不过朝廷办事,相信不日便有公论,我自然也是不知道的。」程兰君哂笑一声,拱拱手。齐霁真看看天色,这才起身道:「今日是入宫讲学的日子。我便不留你了。」 两人之间客套一番, 便即分开。另一头萧鸾早早入了宫,今日无需早朝,萧鸾去的早了,又等候了许久,这才入到宫中。只是才到殿中,就听到了喧譁笑声。萧鸾脸色一沉,推开大门,正正对上萧涅。萧涅惊慌失措,手里还抓着一只鹦鹉。那鹦鹉只是个畜生,还在大叫道:「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声音极其谄媚,看得出教导之人花了不少心思,也可想见,教导之人是怎样谄媚的一遍遍开口的。 「阿……阿兄……」萧涅吓得脸色苍白,手掌松了松,又如烫手山芋般甩了甩。鹦鹉就陡然飞起来,盘旋落到房樑上,还兀自开口喊道:「臣参见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萧鸾脸色更沉,她迴转身,顺手操起门口侍卫手握的弓箭,张弓搭箭,将那扁毛畜生射死在樑柱上。 鲜血顺着樑柱滴滴答答的落下来。萧涅吓得啊的叫了一声。他呆呆的看着兄长,见兄长随手将弓扔下,而一旁的侍卫低着头不敢言语。他心中茫茫然的还不知道是怎样的感觉,倒是一旁的赵坦站了出来,双腿颤抖,声音也在发抖的喊道:「大,大大胆!这可是皇、皇上的、书、书房……你你你,你贵为圣上的,的,的亲兄,也也也不该……」 「哦,本王不该什么?」萧鸾一身煞气的走近,她从战场一路血雨腥风的走过。虽然许久未曾上战场,但一身煞气没有收敛,又怎么是赵坦这样的文人能够匹敌的。赵坦腿一软,瘫坐在了地上,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谁送的鹦鹉?」萧鸾问道。 周围人默不作声,却将眼光移向了赵坦。赵坦也察觉到了周围人的目光,他抬头看到萧鸾的目光,求生欲让他一下子跳起来,抱住了萧涅的脚:「圣上!圣上救我!」 「本王还没有怎么着,就这般作态了。」萧鸾嗤笑一声,拎着赵坦的后领,将他从萧涅身上撕下来,然后看着弟弟,「你身边就是这样的货色?好意思叫自己做帝党?」 萧涅的嘴动了动,不敢言语,只是低着头。萧鸾转身,说道:「这帮人拿着玩物让圣上沉迷享乐,其心当诛!」 「不要!」萧涅总算抬了头,大声道。 萧鸾只转头看了萧涅一眼,便道:「那陛下告诉臣,这些人该怎么办。」 萧涅张了张口,他在萧鸾的目光中看到冷漠的杀意,他想要一个帝王的尊严,保住自己的党羽。但他只能在萧鸾的眼神下败下阵来,抖着声音说道:「罪……罪不至死……革职……查办。」最后几个字萧涅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说出来的,他心头浮起酸涩来,只是咬着牙,不让眼泪垂下而已。 「如此甚好。」萧鸾点点头,又看左右,「既然陛下下令,还不照做?」 顿时,周围如同木雕泥塑的人都急忙动起来,将赵坦和其他几个此前一同调笑的人拖了下去。萧涅抖着身子,听着赵坦喊冤枉的声音越来越远,直到再也听不见了。周围寂静无声,再无其他的闲杂人等。萧鸾看着萧涅那可怜巴巴的样子。她心头刚浮起一点酸涩和疼惜,又被自己狠狠的按压了下去。她板着面孔,说道:「圣上,你身为一国之君,不可沉溺玩乐。身边之人,也该要好好看清楚。这样的人物,花费许多心思在这种东西身上,钻营旁道,不可留在身边。」 「你宠信的这些人,他们给你带来了什么?生死临头,只顾朝你摇尾乞怜,这样的人,又有什么好维护的!」萧鸾说了一大段话,见萧涅并不作答。萧鸾倒也不烦,只是说道:「今日既然不必上朝,那就好好的待在这里,想一想吧。」 「我……我不!」萧涅想到头上还有一只鹦鹉的尸体,脸色一白,第一次反抗了萧鸾的话。 萧鸾只是一笑:「你看看你,这都怕,还能做什么呢?」她说着,又对左右说道,「关上门,让圣上好好反思己过。」 「一会儿就该有大臣来授课了。」内侍轻声道。 萧鸾毫不在意:「那就到太傅来了再开。」说完,她转身就朝外走去。 萧涅面带惧色的看着其他人,他才是皇帝,可是萧鸾站在那里,擅闯入殿,说射死他的鹦鹉就射,拿起武器没人阻拦,说要关他这个堂堂的皇帝的时候,也没有人敢要阻拦,反而给了萧涅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默默的执行了萧鸾的命令。 萧涅越想,脸色就越是发白。他缓缓的跪坐在地上,只觉得自己从未这么难受过。他以为他还未亲政,但一切都在朝好的地方发展。就算在外面做不得主,但是在这皇宫之中,他依然是说一不二的主人。但是这一切都是假的。从宫人不顾他的意愿,顺从萧鸾命令萧涅浑身发抖,头顶上的鹦鹉尸体早就冷硬,一地散落的书籍是此前他的党羽被拖走时残留的模样。萧涅不知道自己该想什么,他心中发冷,疼爱自己的兄长一瞬间就仿佛变了模样,让他畏惧起来。 第412页 萧鸾大步踏出了门,门口的仪卫不敢阻拦她,内侍宫人更不敢阻拦她,只是纷纷隐蔽的看着萧鸾,猜测着这位手握大权的王爷突然发难是为了什么。萧鸾不会在意其他人的眼神,只是走到了门口,她停住了脚步。门口站着绮罗。绮罗朝萧鸾一礼,大大方方的:「王爷,太后有请。」 这也在萧鸾的意料当中,她点点头:「好。」 萧鸾上了来请她的轿,到了严蓁所在。严蓁并没有出来接萧鸾。萧鸾知道她心中有气,也不在意,让人通传了一声,得了回復,这才入内。只是萧鸾心中也松了一口气,她生怕严蓁为了给萧涅出气,她关萧涅多久,就让她在外面待多久呢。如果是这样的话,她的一番苦心,也会被就此打破。而萧涅则会将严蓁视作靠山,一旦萧鸾有所逼迫,他就会来找严蓁。 所幸严蓁并不是一个只看表面的人。 萧鸾入了内,见严蓁手握着茶盏,并不理会自己。萧鸾将衣裳下摆一撩,恭恭敬敬的朝严蓁行了一礼,道:「儿参见阿娘。愿阿娘福寿安康。」 「你还知道我是你阿娘!你便这样气我!」严蓁说道,愤愤的放下茶盏。 萧鸾嘿嘿一笑,又朝左右望过去,朝严蓁使眼色。严蓁沉着脸,说道:「挤眉弄眼的做什么,我殿中可没有其他人。」 萧鸾知道严蓁这是嘲讽自己刚才抖了好大一个威风。她垂了眼,过了一会儿才抬起头来,说道:「阿娘,我们的时间不多了,不能让九郎慢慢来了。」 严蓁皱起眉,手指轻轻的摩擦了一下茶盏,这才道:「已经到这个份上了吗?」 「九郎此前被我们庇护太久,性格太软。若是他还不知道如今他有多弱势,他又怎么能独当一面?」萧鸾忧心忡忡的说道。严蓁扶起萧鸾,萧鸾先谢过严蓁,眼中有些愤恨,「我知他在其位,定有小人钻营,却不料九郎耳根竟然软到这样的地步!书房重地,竟然携带宠物和下臣取乐。」说到这里,萧鸾的眼底升起一丝杀意。 严蓁也摇头,说道:「九郎已经十八岁了。」 「先帝十六岁亲政……」说到这里,萧鸾便住了口。先帝后期昏庸,但是年轻时候,手握大权,内阁六部说一不二。如今的九郎,到了十八岁,也还唯唯诺诺,性子虽然纯善,却也软弱可欺。严蓁看着咬着唇,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萧鸾,心想,自己是不是做错了呢?当初若是登上帝位的是萧鸾…… 恰在此时,萧鸾迴转头来,看向严蓁,目光澄澈:「阿娘放心,九郎会好的,一定。」 一瞬间,疼惜与酸涩在严蓁心中浮动。严蓁伸手过去,萧鸾有些不明,却也乖乖的将脑袋递过去,让严蓁揉了揉自己的脑瓜子。 「六郎,你是个好孩子……你放心,若有意外,阿娘就算舍了性命,也一定会护着你的。」 萧鸾知道严蓁的言下之意。她眼眶微红,若不是她察觉到了下面人的蠢蠢欲动,她也不会用这样极端的方式去逼迫萧涅。而这种方式,若是萧涅能立得起来,日后恐怕她也会自身难保。而今严蓁的一番话,让萧鸾隐约的惧怕退去,心中渐渐安定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果然理完大纲,写起来就很顺!对着完结,沖鸭! ===== 第四十二章 自请 齐霁真匆匆入宫, 她身为礼部尚书, 日常事务也十分繁重。但是为皇帝讲学一事, 是亲近帝王的好差事, 就算再如何繁忙,也是不会推脱的。如今圣上年少, 谁都知道,只要把住了现在的圣上, 日后自然能大放异彩。想到这里, 齐霁真又不禁想起了萧涅身边围着的那些人。 齐霁真与太傅, 年纪长于萧涅,齐霁真虽然年纪还算不得大, 但她几乎算得上是看着萧涅长大的, 对待萧涅时,也忍不住会带上长辈对于晚辈的态度。因此,萧涅对待齐霁真和太傅尊敬有余, 亲近不足。这个年纪的少年,对长辈也总是带着股子叛逆, 不愿和长辈亲近, 对待自己的伙伴总是更为热忱。萧涅性子软, 身为帝王又不得不收敛自身。但是天性总是在所难免,对待身边附和的人时,脸色可比对她和太傅好太多了。 想到这里,齐霁真又觉得有些头疼。她入了宫中,又换轿而行, 一直到了地方才停下来。只是一抬头,便有些忡愣。宫门前侍卫戒备,内侍们站在门口一副翘首以盼的模样。见了齐霁真,内侍露出了大喜过望的表情,急忙上前来,挂着笑容:「齐大人,您可算来了,奴婢等你许久了。」 闻言,齐霁真看看天色,眼下算不得晚,说是来早了也不为过。齐霁真压下心头的想法,笑道:「让公公久候了。」她说完,又看一眼周边人严正以待的模样,低声问,「这是……」 那寺人露出一脸难言的表情,看了齐霁真一眼,又仿佛是想到了什么,低声回道:「是成王来过了。」 齐霁真眼角一抽。萧鸾和萧涅之间感情一向深厚,这一次怎的来了却还草木皆兵的模样。但她见内侍讳莫如深的模样,也就识趣的不再多说什么,只是随着一路沉默往前。但见宫中侍从神色略有紧张,却不慌乱,而大殿更是大门紧闭,门口更是站着几个捏着武器,绷紧神色的侍从。看这模样,不似守候,倒是防范着里面的人出来似的。 「这……」齐霁真看了那内侍一眼。 内侍而今也顾不得齐霁真了,他将眼角的眼泪一抹,沖了过去,高声道:「齐大人已经到了,你们还不快快把门打开!」 第413页 侍从们见了齐霁真,微微一愣,领头人朝齐霁真略一躬身,说道:「烦请出示凭证。」 这可是以前绝无仅有的事情。齐霁真脑子转得飞快,将凭证呈上。侍从们对望一眼,随即让开了道路,一人当先推开门,摆出请的姿态。这简直是请君入瓮的样子。只是这是萧鸾带来的结果,齐霁真对萧鸾向来没有半点防备,她略一思考,就大步踏了过去。 只是在路过领头时,听见他一声低低的赞嘆声:「齐大人智勇双全。」 齐霁真没有理会他,她踏入房中,房中有些昏暗,只有角落里点着两盏灯烛,映照出房间里样子。齐霁真扫过房间,她看到了地面混乱的样子,看到樑柱上那只已经死去的鹦鹉,看到抱着自己,缩成一团的帝王。齐霁真嘆了口气,慢慢的走过去,才踏出几步,房门就已经被人贴心的关上了。齐霁真没有转头,也没有慌张,此前无论是内侍还是侍卫的表现,都说明了这些人对她并无敌意,甚至还期待她早点到来。 大概是六郎做了什么……齐霁真的目光从那鹦鹉的尸体上移到萧涅身上……又或者说了什么…… 走得近了,就听到萧涅轻声的抽泣声。齐霁真走了过去,在萧涅身前蹲下,说道:「九郎你已经是帝王了,怎么还可以哭泣呢。」 「我算得上什么帝王!阿兄说打杀便打杀,说夺官便可夺官!我算什么皇帝!我就是个傀儡。」萧涅将眼泪一抹,大声说道,他看着齐霁真,又道,「齐姐姐,你也来看我的笑话吗!」 「你如今还未亲政,大权旁落。」齐霁真说道,见萧涅又要反驳,便加快了速度,抢先道,「你要知道,若是长公主在此,她要随意夺官,你又能做什么呢?」 萧涅瞪大了眼睛,他对兄长的愤恨被齐霁真的话浇了个透心凉。他那长姐在他面前,向来柔和可亲,从来不曾像兄长这般陡然露出让人害怕的獠牙。可是齐霁真这样一说,他随即发现,若是他的长姐做出和兄长同样的举措,他也只能如同现在这样,颤抖着不敢言语,末了缩在角落中哭泣,什么都不敢说,也,什么都不敢做。 「我……朕……」萧涅浑身发抖,他的手指捏紧,却不知道想要说什么。 而齐霁真已经将这件事猜了个七七八八来。齐霁真虽然不明白萧鸾为什么突然发难,以一种残忍的模式,让萧涅看到现实,而不是如同此前那般循序渐进。但这并不妨碍齐霁真对萧鸾的信任,她看着面前这个孩子戒备又恐惧的目光,心中却疼惜起那个看上去强势的六郎。 萧鸾知道她这样强硬的态度,会将这个一向疼爱的弟弟推往与自己完全不一样的道路吗?齐霁真心中暗嘆,她那么聪明,又怎么会不知道呢?既然萧鸾採用这样的办法,大概……也是因为没有办法吧。 齐霁真心念转动,看向萧涅,轻声道:「既然圣上不想要做一个傀儡,那便痛定思痛,自省自强。」 萧涅垂着眼,低声道:「我那些玩伴近官被兄长全部撤换……我独木难支,又能做什么呢?」 「那些人既无高官,又无家世后台。圣上就算要等,也得等个十年八载。也正是因为如此,王爷才能随意处置,毫无顾忌。」齐霁真说道,她说的都是实话,实话又总是伤人。萧涅虽然性子绵软,却并不傻,当下就明白了齐霁真的意思。 齐霁真说的当然有道理,可是朝堂上的位置,都是一个萝蔔一个坑,多了一个不行,少了一个,自然也不行。而今所有的坑都被人占上,在萧涅幼小,还未亲政的时候,大臣早就各自找好了队伍,站了队。这个时候除非像此前那样,抓住旁人的过错,藉机安插自己的人,否则的话,又从哪里变出来新的大臣呢。 萧涅咬着唇,看向齐霁真,他皱着眉头,认真的思索着眼下的场景:「可是除了等,我们还能怎么办呢?」等着机会,等着旁人出错,就像以前那样。如果以前的做法并没有出错,那么兄长的突然发难是为了什么?是因为他终究触及到了兄长的利益吗?萧涅并不明白,而今的现状,甚至比此前还要严重。萧鸾这么一出,几乎就是站在他的面前,与他宣战了一般。 齐霁真闻言,陡然一笑。齐霁真并不是一个倾国倾城的人,大概也就算得上清秀,可爱都不太能称得上。因为她眼睛细长,眉目浅淡,看上去就凉薄,并不明丽。而今她却笑了起来,她先站起身,细细的抚去衣裳上的褶皱和灰尘,又慎重的跪下,拜服在萧涅面前:「臣,自请接替孙政。」 孙政早就该回去了。可一来,接替孙政的人迟迟未选出来。众大臣也知道这个位置虽然看起来高,然而实际上并不讨喜,夹在两大权臣之中,既无实权,说不得还要背黑锅。因此无人愿意。二来么,则是萧鸾和萧韶之间的斗争,让谁上都有问题。人选既然迟迟不定,孙政就不能走,也只好在那待着了。日子久了,大家就当做没这回事,就连萧涅,也没有想过拿这个位置做一些文章。 「诶?可是……」萧涅皱起眉头,他想问自己的兄长和姐姐是否会同意呢?又想问这样一个位置,能带来什么好处呢? 「我在那个位置上,无论是长公主,还是成王,都不会说什么。」齐霁真笃定的开口道,「请陛下放心。」 「如今我不过一部尚书,而朝中总共六部。帝党之中,唯有我位置最高。圣上,」齐霁真盯着萧涅的眼睛,「名正才可言顺。你要发展帝党,就势要有一主心骨站在最好的那个位置上,才能方便行事。」 第414页 萧涅浅浅的吸了口气。而齐霁真则再拜道:「请陛下信臣。」 萧涅不得不信,因为他已经别无退路。他看着齐霁真,思虑很久。齐霁真和成王交情匪浅,这是此前萧涅远离她的最大理由。而今萧涅别无依仗,立在这里的,只有齐霁真一人。萧涅咬着下唇,知道自己的处境,他喘了口气,想着自己兄长的模样,伸手去扶起了齐霁真。 「朕准了。」 齐霁真抬起头,面前的人和萧鸾有一半的血脉,他此刻刻意学习萧鸾的行事,两人也在一瞬间有了一丝重合。这点重合让齐霁真一瞬间有些愣神。但她很快回过神来,看着面前这张带着眼泪与倔强的年轻的面容。齐霁真宽和的笑笑:「既然如此,臣这便去叫内侍来,先伺候圣上更衣,再上课。」 萧涅点点头。齐霁真便转身而去,她的手按在大门上,只轻轻用力,就推开了。一瞬间,外面春日里夹带着花香的气味扑面而来。齐霁真浅浅一笑,她一步一步,终于踏上自己最想要的那条道路。只是道路的尽头,齐霁真收紧了手掌,若她权倾天下,就算是有朝一日萧涅得势,兄弟之情不復,他要拿捏萧鸾,也要先顾忌她齐霁真几分。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章真是写得飞!快! 第四十三章 问心无愧 朝廷突然同意孙政的辞呈。这件事没有经过两位辅国大臣的同意, 是直接由萧涅书房中开出的批覆。这件事不禁惊动了萧鸾, 也让还在「养病」的萧韶也坐不住了, 急忙来面圣。 出乎两人意料的, 这一次萧涅并不像往常那样,随姐弟两拿捏的姿态。而是循序有理, 两人的私下求见,萧涅一个没允, 只是说了个时间, 让两人一道。这般不紧不慢的作态, 就仿佛一下子有了……主心骨那样。可谁能得萧涅这样信任,做他的主心骨呢? 到了约定那日, 内阁大臣, 连同即将卸任的首辅孙政,以及两个辅国的殿下就都到了御书房内。在那里的,除了端着一脸严肃的萧涅以外, 还站着一个面带微笑,波澜不惊的女子, 齐霁真。 一瞬间, 萧韶下意识的看向了萧鸾, 只见萧鸾的面上也露出了惊讶的表情。萧韶眉心稍隆,又抚平下来,看看萧鸾,又看看萧涅,心中却不知道在想什么。而在座的其他人见此场景, 于是闭上嘴巴,什么也不说。如此情景,再是傻子也看出来了,实在没有他们说话的份。 萧涅见人都到齐,便点了点头,说道:「诸卿就座吧。」 大臣们急忙谢恩,坐是坐了,却不敢坐实,半截屁股留在凳子外,只要稍有响动,就好起来告罪或是谢恩。萧涅见状,也不再说什么,只是道:「孙首辅为国辛苦多年,早就递交了辞呈,只是耽误了这么久,让孙首辅不能尽孝,朕心中也难安。」 他话音落了,孙政急忙起身,躬身道:「圣上垂怜,老臣感激不尽。」 萧涅朝孙政微微一笑,又忙让他坐下。孙政不敢不从,带着一脸受宠若惊的表情坐了。旁人被迫看了这齣君臣相宜的好戏,便知萧涅让孙政下位,提拔新人的心意坚决,恐怕不是三言两语就可如往常那样,被打太极过去的了。果不其然,待到孙政再坐下,萧涅便开口了:「此事拖延甚久,最近发生了许多事,是朝廷对不住首辅。」 孙政朝萧涅一点头,萧涅却是一笑。他一只手按在书案上,另一只手则是垂下来,在所有人都看不到的地方紧紧的握着。他还是第一次在自己的兄长和姐姐面前表现得这样的镇定,好像一切皆在自己把控内。其实没有人知道,他的冷汗已经湿透了里衣,就连腿也在轻微的打着摆子。但是就如齐霁真曾对他所说的那般,如果连这一关都过不了,那么他也没有必要再做这个皇帝了。 这怎么可以呢? 萧涅是曾经想过如果自己不做皇帝就可以了。但是绝不是以这样的方式,在一直关爱着的自己以一种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看过自己,在自己心头不甘熊熊燃起之后。 萧涅扫过在座的所有人,鹌鹑一般埋着头的内阁诸臣,沉默的萧鸾,挑着眉的长姐。没有人说话,萧涅便继续道:「既然人迟迟没有定,朕便想着,齐尚书或可顶替孙首辅。诸位觉得如何?」 当然是并不觉得如何。齐霁真何德何能,可以任一国首辅呢?尽管这首辅之位如今也成了被架空的位置,但首辅还是首辅,名头在这里。大臣们你看我,我看你,又都看向了成王和长公主。但是这两人却没有开口。倒是一旁的孙政站起身来,说道:「大善。齐尚书此前任左侍郎时,微臣曾同她共事过。她行事慎密,聪敏机智,十分得体。更不要说,此前齐尚书还多次对大夏有功。甘罗十二为相,齐尚书晚了点,也是年轻有为啊。」 众人默然,孙政却似乎毫不在意,自己还笑了几声。萧涅也漾开一抹笑容,说道:「首辅说的极是,朕也是这般想的。」 但皇上是这般的想的没用,还得看两个辅国大臣。萧涅也不再如往常那般,而是主动的看向自己的兄长和长姐,问道:「阿兄,阿姐,你们觉得如何?」这一问,便将主动权放在了自己的手里。 萧韶不说话,倒是萧鸾一躬身,说道:「臣无异议。」 萧鸾说完,其余人就将目光转到了萧韶身上。萧韶轻笑一声,说道:「孙首辅能说出甘罗十二为相了,那予也着实没有反驳的话……只是啊,」萧韶拖长了声音来,「这人呢,总是要有些自知之明的,爬得太高,太快,掉下来的滋味,可不好受。」 第415页 齐霁真转头看着萧韶,她的手放在袖笼中,朝萧韶一拜,回道:「谢长公主提醒。」 萧韶哼了一声,于是不再说话。事情也就这么定了,萧涅喜形于色,但他很快意识到了自己不该这样,于是清了清喉咙,开始说些场面话。 待到一切结束,众臣出了门,这才纷纷向齐霁真道喜。齐霁真一一谢过,态度谦和。众臣谁不是人精,见齐霁真如此模样,一边感慨着当真是后生可畏,齐霁真年近三十竟就要做一国首辅了,一边又想,圣上费尽心机,安排齐霁真在这个位置上,是要打算树立一个人来,和成王与长公主打擂了么?可是……又怎么可能呢? 不管如何,此事便定了下来,不日就在朝堂上公布。这一下子掀起了轩然大波,首辅之位,对于真正的高位者来说,如今不过是一个空置的无力位置。但是对于其他的朝臣而言,这个位置可以不要,可以空置,给齐霁真却是带着微妙的酸葡萄心理了。 我没有得到,你齐霁真凭什么? 你一介女子,又如何做得一国首辅? 零零总总的小心思,再加上有心人的推波助澜。就变成了滔滔江水。 萧韶看了眼站在朝堂上面无表情的齐霁真,还有被朝臣们顶撞得满面通红的萧涅,嘴角挂着一抹轻笑。这样的笑话,可不是什么时候都有的。 「圣上!齐霁真并无功绩!她做首辅,又如何能服众臣,/服天下!!」御史嘶声力竭的哭喊,一副国家就要倾倒,自己将要殉国的模样。 齐霁真冷冷的看着,她先抬头看了眼萧涅。萧涅又是怒又是羞恼,僵在那里听朝臣说话。萧鸾满眼担忧的看着齐霁真,只是她的位置却又不适合为齐霁真说话。至于其他人,则都是看戏的表情了。齐霁真淡淡一笑,这一关若是过不了,她又何必来向萧涅自请,还不如挂官而去好了。齐霁真一笑,其他暗中注意她的人也都纷纷望过来。 那御史也不说话,看向齐霁真。 齐霁真上前一步,说道:「我且问你,我比前首辅谢准如何?」 那御史讥笑道:「谢阁老在位十数年,虽然算不得雄才大略,却也是太平盛世,更是开了科举先河。」 齐霁真点点头,便道:「谢阁老入阁前籍籍无名,入阁后更是人称的好好先生,若非先帝慧眼识珠,谢阁老也不会有后来的种种功绩。齐霁真虽然不才,却也立过几次不大不小的功劳。如今圣上亲点,你如何得知我不配为这个官呢?还是说,圣上的眼光不如先帝吗?」 这可是平白掉落的大锅。御史立刻白了脸色,就算如今的帝王再如何软弱,他也是当之无愧的帝王。再有人不屑,也轮不到一个小小的御史来不屑。御史立马住了口,但是看向齐霁真的眼光的却是忿忿不平的。齐霁真只是一笑,她是大雁正高飞,谁会在意地面蝼蚁的不屑呢? 于是一瞬间,众人便没有了话,萧涅不好开口的事,由齐霁真扯了做虎皮。大家沉默以对,又在私下里说齐霁真牙尖嘴利,仗着口舌得了便宜。当然也有些更难听的话,只是更不好在人前罢了。 但是也就是一瞬间,此前从未表态的公侯宗亲们,也开始逐渐靠拢了过来。人们才恍然发现,这朝中的大事,虽然依然要仰仗着两位辅国殿下,但是声望上,萧涅却一点也不比其他人差。这点让人又惊又喜。喜的当然是萧涅,他在书房中转悠了好几圈,最后终于忍不住,到了齐霁真的面前,一抹眼泪,说道:「齐姐姐,你真是……你真是给了我好大一个惊喜啊。」 「圣上是天子,名正言顺,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齐霁真笑笑,她自然不会告诉萧涅,为了今天,她花费了多少心机,动用了多少的人脉。她看着萧涅,语重心长,「虽然我们势弱,但只要占着大义,这天下民心就在圣上这里。圣上要远小人,亲贤臣。既然眼前利益,也要做长远打算。」 萧涅连连点头。此前他并不把齐霁真真正当做心腹,而今见齐霁真出手,整个形势便有不同,和以前围绕在自己身边的那些人全不一样。萧涅心中满是羞愧,只是道:「以往是我错了,今后我一定听从太傅和齐姐姐的话。」 齐霁真听到这话,也是一声感慨:「甚好。」 待到齐霁真和太傅出了门。太傅这才对齐霁真说了恭喜,齐霁真忙道不敢当。而太傅略一沉吟,说道:「齐大人思虑深远,还望一心为了圣上。」 萧涅年轻不懂,太傅却是明白的,若不是早就有打算,齐霁真怎么可能一瞬间让这么多人为她出声,出来力挺萧涅呢?这份心思深远深沉,对于年轻的帝王来说,齐霁真是一把好刀,但好刀过快,也容易割到自己。因此太傅才出声提醒。齐霁真笑笑,躬身朝太傅一拜,说道:「齐霁真问心无愧。」 第四十四章 局势 长公主府一如既往的热闹。宵禁的命令向来不为长公主府设定。来往的贵人和文人众多, 有的人, 只由门客就接待了。而有的人, 则需要长公主亲自招待。 就如同现在, 萧韶端坐主位,在她左下位坐的是陈瑾。陈瑾的座位虽高, 但她的官职在屋中的大人们眼中还是不够看的。只是陈瑾是萧韶的心腹,这也是众人默认的事情。若是平常, 这样的座位恐怕会让许多人心生不满, 而今他们还没有这个精神来想这样的事。 第416页 和外面的歌舞昇平热闹非凡不同, 屋中的气氛可说是十分沉闷的。一旁随伺的奴僕们低着头待在一旁,仿佛自己不存在那般。角落里的香炉升起紫烟, 来自南洋名贵的香料香气宜人, 有安神之效,但屋中众人面色沉沉。 「殿下。」安静被陡然打破,说话的是一个美须中年, 他朝萧韶一拜,看着萧韶, 「如今首辅既定, 圣上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成王又是个什么意思。还请殿下明示。」 萧韶闻言,嗤笑一声:「我又不是九郎肚子里的蛔虫,怎知他是怎么想的。」 她这话一说,中年男子立刻不知道怎么接,只是眼中浮现了一丝不满, 觉得萧韶回得既没有半分客气,又实在是太过敷衍。他稳定心神,这下又道:「依微臣想,那齐霁真和成王交情匪浅,眼下里,可是圣上扶成王而压殿下了?」 萧韶抿了下唇,她摇摇头,神情平淡:「前几日里,成王闯入圣上书房,射死了圣上喜爱的宠物,还将他的好几个亲信下狱。」 「或许......是做戏呢?」 萧韶气笑了:「你前一日做戏,后一日便扶植自己的亲信,告诉天下人你是做戏吗?」 她说完,摇了摇头,这才又道:「予曾多次与齐霁真打交道。此人口舌伶俐,野心勃勃,必是她说动了圣上。只是圣上对六郎,恐怕不会像以往那般了。」 众人一听,露出了又是喜悦又是惊慌的表情。此前说是帝党,但出来跳的都是些不入流的人物,大家根本就不会放在眼里。而今齐霁真陡然站出来,立着的是首辅的位置,首辅再如何不济,也是为天下知的角色。这一站出来,天下的有心人便知道了,圣上有自立之心。 大义之下,必然有人趋之若鹜。 而这大义便是在场人忐忑的根由了。萧韶将座中所有人的表情看在眼里,低声一笑。女子的笑声轻柔,但其他人却不敢忽视,纷纷抬头朝萧韶看去。萧韶扫过在场所有人,声音缓慢:「诸君,我等身为臣子,为圣上分忧乃是臣子本分。但成王跋扈至此,身为臣子,自然要急圣上所急的。」 诸人听闻萧韶所说,若有所思。既然萧韶拉出来萧涅,也就确定了朝中三足鼎立,以对付成王为首。这个说法很是让忐忑不安的众人心头稍感安慰。众人于是扬起了笑容,纷纷责怪成王太过跋扈,全不将圣上放在眼中。如此替天行道,当然是众望所归。倒是还有人小心的问,齐霁真与成王交情匪浅,想要与圣上联合,齐霁真若中间使坏又如何好? 「圣上既然对成王不满,那自然也由不得首辅大人了。」 陈瑾笑笑回答,轻描淡写。旁人仔细琢磨几分,看向陈瑾的脸色便是一变,笑着附和。 待到人已散尽,萧韶这才沉了脸色道:「都是一群胆小贪婪的傢伙。见势不妙就打算跑。」 「我们不占大义。」陈瑾揉着自己的额头道,「说到底,无非是利益不够罢了。跟着殿下能得到的东西,跟着圣上也可以得到,甚至更名正言顺,既然如此,当然是想尽办法要跑的。」 说着,陈瑾抬眼看了眼阴沉着脸的萧韶,又道:「这段时间稳住了他们。只怕圣上那边透点意思,就会跑光了。」 萧韶沉沉点头:「是得想一个法子。」 齐霁真此刻还在挑灯夜战。她虽然在朝臣中露了脸,就算公卿宗亲都表明了倾向,但这些人能力足,却也需要齐霁真和她身后的萧涅付出什么东西来换的。世家大族的胃口可是普通朝臣无法企及的。若无必要,齐霁真也不愿动用他们太多的能力。 这便需要齐霁真发展自己的势力了。她沉沉凝思,抬起头来,程兰君正坐在她的面前。齐霁真有意晾了她一会儿,但程兰君仿佛丝毫未觉,安静得让人察觉不到她的存在,同时,又端正仿佛一株青松。 在看到齐霁真朝自己望过来时,程兰君露出一抹淡淡的笑。 「如今之际,虽然好似三足鼎立,我居首辅,眼见风光,却是外强中干,比不得其他人。你看我要如何做?」 齐霁真问,这话中带了考问之意,程兰君自然听得明白。她站起身来,一拱手,说道:「依草民之见,今上有三大优势:其一乃是大义,天下归心,只待号召。其二则为年幼,圣上年幼,并非积威的帝王,宗亲世家便会心存侥倖,相比长公主与成王,自然更愿选圣上。其三么,天下权柄尽归圣上,京卫指挥使司也归圣上。」 齐霁真听到最后一句时,眼角一跳,却硬生生的忍住了。只在心中感慨陈瑾果真是向来眼光毒辣之辈。眼前这人心思虽然不正,但确实是目光敏锐之辈。她心念急转,面上却和缓了许多。程兰君见状,便知自己说到了齐霁真的心坎上,心中得意,面上也难免流露了些许出来。 齐霁真却不会好心的去提点眼前的人,她只是笑道:「既然说了优点,那便也有缺点。」 程兰君急忙称是,敛袖道:「不错,圣上年轻,如今还未到先帝定下的亲政年龄,但毕竟未来可期。但唯有一样。如今的沈家却是成王的依仗,而非圣上的。」 这言下之意,就是如今京卫指挥使司还在圣上名下,若是要断绝成王与萧韶,最好的办法,自然是趁着她们在京城中,直接拿下。若是让萧鸾得了机会有沈家支持,此后鹿死谁手,就不好说了。 第417页 此言一出,齐霁真目光似箭,直直的射向了程兰君。程兰君心中慌乱,背后冷汗直流。但她已经孤掷一注,因此抿着唇,强迫自己看着齐霁真。齐霁真见状,却是一笑,手指轻轻的敲了敲扶手。她心知程兰君此举的试探之意。但齐霁真并没有明确的回答程兰君的问题,她只是笑道:「你今次未过科举,着实可惜了些。」 程兰君闻言,又是感慨,又是心酸,还有对于齐霁真「慧眼识人」的骄傲。陈瑾资助了许多人,但真正能一步步走到京中,能看到种种大人物的,也只有寥寥数人而已。这其中,程兰君无疑是佼佼者。在科举之前,她身边也围绕了一群人。而科举之后,她的落榜则让她体味到了不一样的人生。当初人人夸赞的人才,而今却是另一番遭遇。 程兰君自然心生怨愤,又是极不甘。 齐霁真夸了一句程兰君,这才又道:「下次科举时,我希望能在琼林宴看到你。这段时间,就在我家住下吧。」说着,她也看向了门外。这个小院是萧鸾为她置办的,她住了许久。而今,她升为首辅,萧涅也赐了一所大宅院给她。就算做给别人看,她也要搬到那处去。日后,还能在私下里,像曾经那样与萧鸾亲密无间的待在一起吗? 齐霁真看着外面飘散的青叶,她笑了一声,只是那笑容又很快的隐匿下来。但这一切终究是有意义的,沉溺感情当然让人愉悦又开心,但一无所有的人,最后也只能得到当初丽娘与严昭灵那样的结局。 她们是不一样的。齐霁真想着,捏紧了手。 程兰君得了齐霁真的话,喜上眉梢,长拜一礼。齐霁真扶起了程兰君,回道:「你不必多礼。日后我们身为同僚,自然有用得着你的地方。」 程兰君自然道是。 只是程兰君一走,齐霁真的眼光就沉了下来。程兰君想到的事情,旁人自然也能想得到。沈家的存在是萧鸾立足的凭依之一。而皇权和友情之间,沈家选择的是什么,齐霁真还不清楚,特别是在确定萧鸾对皇位并无野心的情况下。如今萧涅年纪小,自然还想不到。但日后,他的身边总会跟着越来越多的人,到那时候,若萧涅能自立,就算有齐霁真做钳制,只怕最后的结果也不会尽如人意。 齐霁真按住自己的额头,一点一点的揉动着。既然如今萧涅是一个傀儡,那她是不是可以……想到这里,齐霁真咬住了下唇,她想要得遇明君,就如当初赢渠梁与商君那般君臣相宜。她也怕面对萧鸾失望的眼神,她已经见过太多次萧鸾失望了。而今,还要如此吗? 齐霁真闭上眼。 罢了,左右如今的萧涅弱小,她不如先收拢权力。齐霁真轻轻的嘆了口气,这时间漫漫,就算房间里满是雪松清香,却终究没有那人的体温带来感触。而后无数个夜晚,大概也要如今天这般,静默无语的来,再寂寞无语的而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周更新不定,实在太累了。昨天出差,今天更新的大部分都是在火车上写的,一边写一边睡…… ======== 第四十五章 边关 朝堂纷纷扰扰, 时光匆匆忙忙。不过转眼之间, 就已经到了萧涅将要大婚的时节。从选定皇后, 再到三书六媒, 哪一个环节都缺不得,不仅如此, 还要格外的庄重。即将身为国母的幸运姑娘,也要由宫中专门派人教规矩, 教礼仪, 如此日后才不会出现什么失礼的事情, 丢了皇家的脸面。 这些事十分繁琐,费的人力物力都是极大。但是相比外戚专权, 又或是壮大别的世家, 这些浪费又可以说是九牛一毛了。 而今圣上大婚在即,仿佛是受了这种喜气的沖刷,火药味都消散了很多。许多人脸上也带了点笑容来, 只是这笑容有多少真诚的成分,那便是另一个问题了。按照大夏习俗, 成婚就代表着成人, 有了独立的能力。就算如今的圣上依然还未亲政, 但是他的意见和决定便能得到重视——当然,这也和齐霁真的努力有直接联繫。 齐霁真身为首辅,在这样的节日里,自然也有她的一席之地。她身着赤罗衣裳,一头青丝梳起, 收拢在金边梁冠里,远远看上去宛若天人之姿。她是首辅,身边自然也围了不少人。 「今天是圣上大婚,就连首辅也好生威风呢。」萧鸾耳边响起了一声嗤笑声。萧鸾身为王爷,站的是宗亲的位置,她身边站的也是宗室的人,勉强算来可以算得上她的堂亲。堂亲毕竟不是嫡系,只要主支未尽,旁系就没有继承的权利。再加上数代之前,诸王叛乱后,帝王便不再将诸王遣往封地,也就没了坐大的可能。因此宗室之中往往也多的是混天过日子的人。王室斗争与他们就好似没有关系一样。 但是人总是八卦的,这位新上任的首辅的身份被闹得沸沸扬扬,她是齐国公的嫡女,国公繁荣三代,第一代还是娶了宗室的女子的。如此算起来的话,齐霁真的血里多少还有萧家的血统。而她本身与正当红的成王之间,无论是青梅竹马的关系,还是此前萧鸾一路的尽心扶持,都能让坊间流传出许多的版本。纵然两人没有成就夫妻情分,但无论民间还是朝堂,都觉得两人定然是有一腿的,民间甚至还出了不少煽情的话本。 然后陡然之间,天地倒悬,齐霁真一朝得势,也不知使了什么法子,攀附上了萧涅,就成了首辅,站到了成王对面。甚至在朝堂之中有了三足鼎立之势。 第418页 旁人畏惧圣上威严,畏惧齐霁真权势,自然是不敢当面说什么的。但宗亲可不会卖齐霁真的面子。皇家事就是自家事,自然可以选择为谁打抱不平。在外人看来,萧鸾为齐霁真尽心尽力,尽管谁也说不清楚,这尽心尽力具体是什么模样。但是,看齐霁真的升迁速度不就猜到了吗?没有萧鸾,齐霁真一介女流,能升迁得这样快? 萧鸾闻声望去,齐霁真被诸大臣围在其中,她目色柔和,面上也带着柔和的笑容,只是嵴背挺直,仿佛永不屈服。萧鸾如此熟悉齐霁真,自然能从她温和的面容下出隐藏的不耐。看起来,周遭的阿谀奉承之辈比较多。萧鸾这般想着,又注意了一下齐霁真身边的人,将他们记在心中,盘算着之后在朝堂上得想个办法杀杀这些人的恶习才好。 正想着,那一头的齐霁真抬起头来,仿佛察觉到了什么一般,准确的找到了萧鸾。她似乎愣了愣,随即面上漾出了柔软的笑容,但很快的,她就转过了头去,又仿佛刚才的那个笑容只是个幻影那般。 只是萧鸾忍不住笑了笑,在她身边的宗亲见状,搓了搓手臂,说道:「六郎你可别笑了。娘们兮兮的不说,我还瘆得慌。」 萧鸾:「……」 萧鸾沉了脸,转过头。皇帝的大婚,自然不像是寻常百姓家有吃酒闹洞房的习俗,一切都庄重肃穆到了极致。待到乐声起,众人便开始列队。萧鸾站的近,她看着萧涅穿着冕服,嘴唇紧紧的抿着,尚且稚嫩的脸上显露出了三分羞涩,五分紧张。萧鸾忍不住笑了笑,她虽然也大婚过,但是对象并不是她曾心心念念的那个人,那个时候无可奈何以及隐埋的怨愤占了心中大多数,她自然无法体会到常人大婚时那种兴奋和激动。 但萧鸾还是有几分感慨,曾经那个被她护在身后,全心依赖她的孩子,现在也渐渐的身材挺拔,肩膀宽厚,开始有了几分成年人的气质。似乎许多的东西,都可以扛起来。 也似乎,再也不需要她了。 京中少年天子的婚礼自然是难得一见的盛会。而在塞外的苦寒之地,天悬关上的人依然日復一日的重复着往日里枯燥的生活。这个时节里,正是风沙最大的时候,关外平坦开阔的平原给了忌惮的机会。每到这种时节,人人脸上都要蒙上一层布料,看起来个个匪气,似乎立刻就要当劫匪似的。 「这该死的风。」 赵三拉了拉自己脸上的布料。天悬关的士兵来源通常是两部分,一部分是当地的军户,另一部分则是各地的罪犯、被贬的官员家属等。赵三便是从其他地方流落过来,他来了,当地的士官二话不说,直接扔给他一套薄薄的皮甲和一把只有顶端看得出来是铁的长矛,让他站在墙头守城。他以前是靠手做营生,练的就是眼力和手上的功夫。因为眼睛好,放到这来也算得上是物尽其用了。 只是站城头着实没什么油水,比不得守门的同僚。不过那样的美差,自然也是给的是部将的亲信,或是本地土生土长的军户,还轮不到赵三这样的人。 因赵三是外地人,也会受到同袍的捉弄和歧视。他站在城头看着下方同袍懒洋洋的打着哈欠,时不时发发威风,借着各种藉口收取费用,眼中闪过羡慕的光芒。但很快的,他又狠狠的切了一声,悄声说道:「有什么好威风的,沈将军的亲信才是威风呢。」 「可不是么,那身铁甲,那马匹,让我摸一下,我……我死而无憾啊。」一旁人听了,便也附和起来。 他们都是站城头的兵,处境待遇都差不多,自然也更亲近。 几人正在说话间,突然塔楼上吹响了号角。众人皆是是一愣,很快的,楼下传来了关门的声音。而在视野的极处,地平线的尽头,扬起了尘沙。这尘沙自天边而起,由一点迅速的连成一片。赵三曾看到过类似的景色,那是遮天蔽日的沙尘暴到来的时候。 「是……沙尘吗?」他喃喃的问。 「开什么玩笑!你没有听到声音吗!」一旁的老兵拉了他一把。 眼角的余光中,身披盔甲的将士大步踏来,他高声喊道:「全员备战!!准备迎敌!!」 随着说话声,号角声重新吹响,士兵们急忙按照训练列起队,枪头一致朝外,弓箭手拿起弓,紧张地注视着外面。赵三听到将领焦急的低语:「为什么没有接到谍报,到底出了什么事?」 这些年里,北狄的大乱为大夏带了不少机遇,同时也让许多的部族不再听从汗王的命令,就想自己的祖先那样,时常来骚扰边境,掠夺财物。因此大夏和北狄的关系既紧张又交往频繁,彼此都处在一种微妙的平衡里。但老人们还记得数年前的大战,北狄横扫天悬关的场景,他们咬着牙看着外面。 烟尘渐渐的近了,站在塔楼的士兵见了立刻大喊道:「是两波人!」 话音一落,其他人也看得分明起来,两波人都是北狄人,只是分明又是敌对的两方。前方不过二三十人,满面的烟火以及鲜血,显然经过一场苦战,甚至还有一个人臂膀断了一截,鲜血都干涸了。而在他们身后,则约莫有一两百人的样子。双方骑的皆是难得一见的骏马,他们速度极快,眼看着就要到城下。这时一根羽箭落下,马儿受惊嘶鸣,又很快被骑士安抚下来。他们纷纷抬起头,看着前方的天悬关。 城墙上的将士大声喊道:「大夏天悬关,入者卸甲解刀,否则定不饶恕。」 第419页 看着后面的人越追越近,几个北狄人互望一眼,二话不说,纷纷将身上的刀剑一扔,就立刻沖了过来。墙头的士兵们见状,精神紧绷,立刻上弦对准了来人。而远处的队伍逼近,也在一射之地左右徘徊,甚至有人开始张弓试图想要射死前方的北狄人。 「搭弓,朝那群傢伙射一波。」突然,一个沉稳的男声响起来。 赵三下意识的扭过头,只见来人穿着一身黑甲,身材高大,鬍渣满面,却是神情坚毅。赵三自然认得来人,他正要开口,面前的人看了他一眼,咧嘴一笑,伸出蒲扇一样的大手,一把把他的脸掰到城墙那头,说道:「看我做什么!看外面!」 士兵们又是兴奋又是紧张,高唿了一声将军。来者正是镇守这座边关的总兵沈引玉,他按住城头,眯起眼看着前方,低唿了一声:「放箭!」 话音一落,羽箭齐齐射出,将对方的队伍打得措手不及。气得对方大声叫骂。沈引玉在边关待了多年,对北狄话早就熟知,他听对方叫骂,又听对方狡辩自己对大夏并无恶意,此举是要破坏北狄和大夏和睦的话。沈引玉哈哈一声,大声道:「搞清楚你们现在站在谁的土地上。如果你们不记得,我也不妨让你们长长记性!」 北狄人气急败坏的喊了几声,有几人甚至嘀嘀咕咕的要冒着生命危险也要过来的样子。但他们还是被人拉了几把,最后恨恨的离开了。 沈引玉见状,这才懒洋洋的挥了挥手,说道:「去把人迎上来吧。」 「将军,万一是刺客……」一旁的将领低声道,「还是让我们先审审吧。」 沈引玉笑了笑,说道:「无妨,来者是客嘛。这天悬关也安静得太久了。」他目光沉沉,但是其他人已经听懂了他的意思。对于武将来说,战争才是他们升迁的唯一途径,他们以抗敌为天职,却同时也依赖着敌人。天悬关确实已经安静了太久,谁都知道前不久由新任的首辅齐霁真主导,加大了对海事的投入,自此源源不断的白银从沿海流入,甚至让沿海一带的人不再使用绢布或铜板付费,而是统一使用白银。 这份钱财如此丰厚,让各路人马都红了眼睛。而天悬关这样的边疆苦寒的地方,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如果要让人安心的待在这里,自然就要提供丰厚的回报。对于边塞来说,还有比战争更好的事情吗?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忙完了!断更断得我都要差点不想更文了,要不是想到20章内我肯定能完结!就差点没有动力了 ======= 感谢名单: 洛师扔了1个火箭炮投掷时间:2018-11-02 10:30:40 读者「伍三五」,灌溉营养液+22018-11-02 2:24 读者「迟迟」,灌溉营养液+202018-10-9:12:50 读者「一七」,灌溉营养液+202018-10-5:43:18 读者「笑看天弈」,灌溉营养液+102018-10-2:36:58 读者「南浔」,灌溉营养液+302018-10-31 01:34:51 读者「杨卷卷」,灌溉营养液+202018-10-31 00:34:06 第四十六章 治国 或许是因为大婚的原因, 萧涅再出现在朝堂时, 整个人都洋溢着喜气。重臣们各有渠道, 早就听闻帝后和谐, 难分难捨。这种事情在普通人家是私事,但天家事就是天下事。而且这还是第一次帝王迎娶门第这样低的女子, 大家也难免存了观望之意。至于结果如何,那便是另一回事了。 只是这样的喜气并未持续太久, 就被朝中的事打散开去。起因是为了沿海海军一事, 当初齐霁真要设海军, 遏制因巨大的海上贸易而带来的海。此事其实早有准备,此前也是由齐霁真主导的, 但是毕竟不是正儿八经的经过了朝廷, 当初创建海军一事,还是齐霁真自己垫了不少银钱。虽说后期回报丰富,但没有过明路, 也让当地许多明里暗里的势力掺合了一脚进来。 后来齐霁真得了首辅,既然要做出成绩, 便拿自己最擅长的事情下手, 先让海军一事过了明路。而原本盘踞当地的武功侯沈近远, 早在两年前就因年事已高退还了军印。其实众人也知道原因,沈家当初投的是萧鸾而不是萧涅。如今萧涅登基,未来势必是要对付沈家的。幸好当初沈家一走,天悬关便失守,这让众人对待沈家时多少谨慎几分。但武功侯也不敢就此张扬, 因此藉此低调下来,如此一来,还可保存几分在四海经营下来的人脉和实力。 因此也有了今天的议事。 「圣上明鑑,如今四海承平,国事安定,当生养百姓。而鼓励海贸,人民见利而驱之,于民事百害而无一利!」先出头挑事的是御史,他们手握卷宗,陈述事实,「自古以来,士农工商,就如天地四序,各有所擅,方能维护国土,长治久安。而今海贸繁荣,人人皆去,谁来种植农田呢?而海军建立,费资众多。我大夏立国以来,军资都在北方,而今重南轻北,本末倒置。平白的花费了费用,这是损害千秋的祸事!」 齐霁真闻言,淡淡一笑。随着她的笑容,而今她也不是独自一人,在她一系的官员便有察言观色的出头来说话了。 「这位,你可以调出户部的卷宗来看一看,四海花了多少钱,又进了多少钱。」 御史闻言,梗着脖子说道:「大家只看到银子,但人人皆去经商,那我们的粮食又从何而来呢?海军建立,就算入帐不少,但首辅大人一人推动,里面银子的多少自然由首辅说了算,谁知道里面的真伪,是不是一个海市蜃楼,蒙蔽圣上呢?」 第420页 齐霁真闻言,这才抬起眼,终于正眼朝那御史看了过去。至此她也知道了这齣好戏的目的,便是瓜分四海海军之事。齐霁真将海军一事过了明路后,户部呈递上来的摺子,重臣们也都黑字白纸的看得分明。里面白花花的银子简直看的人眼馋,这样的好事,只让萧涅和齐霁真享受怎好! 此前经过齐霁真的普及,萧涅自己也曾见证过四海的繁荣,自然知道这其中的油水的。萧涅性子绵软,但又不傻,在帝位上待得久了,吃过亏上过当,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当下他的嘴唇一拉,就不乐意了。只是他下意识的看一眼齐霁真,见齐霁真对他稍稍摇了下头,萧涅知道齐霁真这是在提醒自己要忍耐的意思。萧涅强压下心头的不满,侧头看着自己的兄长和长姐,询问道:「兄长与阿姐可有什么好意见?」 萧鸾沉默不语。她和沈家交好,再涉入海事就不太妥当了。 而萧韶笑了笑,说道:「海军算得上是新事,自然需要妥当处理的。」她看着满朝文武,笑道,「自然需要各方监督才好。」 这一个各方,便意味着众多势力和人都要插上一脚来。齐霁真冷眼看着,暗笑一声好会慷他人之慨,她心中默默盘算一阵,却也没有说话。既然齐霁真不开口,萧涅见状也只好顺着萧韶的意思了。 只是待到散会后,萧涅就实在忍不住了,问道:「首辅为何要让这些人进来呢?说得冠冕堂皇,却都看着钱财。平民为财,是为了生活,他们有钱有势,却也毫不满足!」 齐霁真便道:「人的欲望总是沟壑难平。」她见萧涅还是十分生气的模样,又道,「军政乃是大事。这一出,把许多暗藏的人都引出了水面。陛下,能看得见的危险,又怎么能叫做危险呢?海军再是强盛,也只是在海里。而天下,还是要靠步兵骑兵打下来的。」 萧涅闻言,愤恨的眼神总算稍稍平静下来,他又满怀信任的看着齐霁真,说道:「那我该怎么做?」 「其一,社稷为重,圣上该努力生个继承人了。」齐霁真温和说道。 「诶……?」萧涅瞪大眼睛,他新婚燕尔,已知人事,但到底是个青年,陡然听到这个回答,一张脸涨的通红,简直不知道手脚放到何处,过了会儿才消停下来,问道,「为……为何……?」 「如今你一人,继承者是谁?若有太子,太子早立,也好安定臣心。」齐霁真可没有一点开玩笑的心思,说道。 萧涅闻言,也渐渐意识到了齐霁真所说的话中意思。他思虑许久,点了点头,不再说什么。齐霁真看到萧涅的模样,知道他恐怕是真的很喜欢自己的皇后。只是天家事便是天下事,哪有那样简单的呢?齐霁真想到自己和萧鸾,她们之间,婚嫁其实也不由己的。若是能自己选择,萧鸾又何苦要娶妻,这天下里,也好歹有一个地方能让她好好的做回自己。 只可惜此前王府有了女主人,而自己这里,却又要划清距离。想到此处,齐霁真眼底酸涩,她抿紧嘴唇,握紧了手,垂目片刻,到底将此时此刻的伤怀敛去。她再抬起头起,又成了那个冷静而自持的首辅:「既然他们想要,我们也不是不可以给,但总归是需要一些东西来交换的。」 萧涅先是迷惑,但是很快就回过神来,惊喜道:「你是说……!」 「不错。」齐霁真点了点头,「人生有好恶,故民可治也;人情者有好恶,故赏罚可用。」她看着萧涅,萧涅则陷入了沉思之中。 又过了许久,萧涅这才说道:「既然人都趋利避害,却也有勇而向上,不舍性命之人。若我一直按利治人,日后我又会变成什么样的人呢?」 齐霁真闻言,微微一愣。她对萧涅说的都是很实际的东西,如今萧涅势弱,自然就是要想尽办法去争取,其中便会有种种手段,诸般龌龊。无论是齐霁真自己,还是萧鸾,又或是长公主萧韶,甚至是朝堂中的所有人,哪一个不是这样上来的呢?从地上捧起污泥,涂抹自己一身,才好混入这众多君子中,做一个嘴上说不得,心里却想得的体面人。 但是萧涅却不会,他似乎天性就是向善的,他总会去思索一些问题,去寻求许多的解答。 「陛下。」齐霁真顿了顿,她思索良久,说道,「圣人之治国,不恃人之为吾善也,而用其不得为非也。恃人之为吾善也,境内不什数;用人不得为非,一国可使齐。为治者用众而舍寡,故不务德而务法。」 此话出自《韩非子》,意思是圣人治国的方法,不是依靠人人为善,而是使人人不作恶。萧涅从小读书,萧鸾此后给他选的太傅也是法家的大家,他自然是读过的。只是知道,和学以致用是两回事。如今齐霁真提出来,萧涅立时就想到如今,他仔细思索,又低声道:「治国好难啊……」 齐霁真浅浅一笑,说道:「陛下只是不熟悉罢了。世间万物都有其规律,治国治人都是如此。只是如今我们势弱,不得不谨慎打算罢了。」 萧涅点点头。齐霁真见状,便站起身来,准备告辞。她毕竟是女子,长时间和帝王待在一起总是不好的。她方方准备出去,萧涅却突然抬起头来,看着齐霁真:「齐姐姐……阿兄曾经……也是这样吗?」 齐霁真顿时有些恍惚。当初萧鸾还年轻的时候,她的处境也并不比萧涅好,甚至更为艰难。萧涅身为帝王,总是能吸引到有抱负的人的,做什么事,也自然有底气,能名正言顺。可是萧鸾呢?那时她是个不受宠的皇子,严家别有居心,提供帮助接到手中也要掂量再三。可她到底走出了自己的一片天地,似乎从不曾迷茫,从不言艰难过。 第421页 「陛下,你恨她吗?」齐霁真侧头看着面前的少年天子。 萧涅摇了摇头,他面容真诚,目光纯澈:「此前有些不高兴,现在没有了……我知道阿兄是为我好。而今我也渐渐明白,阿兄大概许多事也是不由己的,就好像我现在这样。我就是……」他想了很久,浮出一个略带羞涩,又带着复杂的笑容,「我就是……想让阿兄能承认我……我想做到,他想要我做到的那样。我想能有一天告诉他,我能当一个好皇帝。」 作者有话要说:  为了不水,所以那句话没翻译完,全文的意思是:圣人治国的方法,不是依靠人人为善,而是使人人不作恶。一国之内为善的人不计其数;使少数作恶的人不作恶,国家便能太平。君王治国,是依靠众人的力量并使(那小部分作恶的人)去除恶。所以,(治理一个国家)不要老是着眼于提倡好的道德,而应致力于建立(那管理少数作恶者的)条文。据此推论,君王只需掌握法律,以法治民,社会就会天下太平,而只以宣扬好的道德教化来治理国家是徒劳的。 我最近查资料查得快要成为法家迷了。 另外明天我又要出差,啊啊啊啊!!真不想出差,可能明天不更吧…… ===== 第四十七章 伏 苏合坐在桌旁。现在是傍晚, 也是京城街市中最为热闹繁华的时候。苏合所在的是城东的富春坊, 贯通南北的水道枢纽就在旁边, 连结着京城和南方, 每日里将大量的物资源源不断的运送过来。 坐在酒楼上,推开窗户, 就能看到由人力开通的河道上扬起的风帆,大大小小的船只络绎不绝。而码头上的吆喝声更是此起彼伏。这些人大多是从家乡里走出来的年轻人, 他们没有学识, 也读不起书, 就靠着一身的体力,也能在这个城市过上远比在家乡刨土更好的生活。 苏合已经没有了第一次见到这样景色时的惊讶了, 可是他依然还记得那时心灵上的震撼。一个草原的蛮孩子, 穿着的就算是草原上珍贵的丝绸,是草原上难以想像的富贵,可是到了京城, 他才知道自己实在算不得什么。丝绸的衣裳,皇帝穿得, 官员穿得, 就连富贵的平常人家也可以穿得。 那是第一次, 苏合知道自己的家乡是多么的贫瘠。明明有那样多的牛羊,为什么大家还是穿不起好的衣服呢?明明草原上的人都骁勇善战,为什么却只能待在那个苦寒的地方呢? 关于这个问题,苏合想了很多年。直到现在,他也没有问题的答案。 苏合学习汉文, 大夏也会请先生来教导苏合读书。苏合一直很努力,他还记得来大夏前,他的母亲牵着他的手说:「我送你去大夏,换回你的父亲。这并不意味着我就放弃了你。你要永远记住自己的身份,你是北狄的世子。我,和你的父亲,都会在这里等你。你要相信,总有一天,你在那里看到的,听到的,学到的,都会成为你此生的财富。」 当时小小的苏合併不明白这些话是什么意思,他只是哭。可是一向对他很严厉的母亲并没有阻止他,只是摸着他的脑袋说:「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吧,或许回来的时候,你能带来新的希望。」 苏合曾经因为这句话满怀希望,但日子过得太久,希望终究就变得渺茫起来,他在这里待了很久很久,如今他已经十四岁了,但依然没有人来接他。自己,还回得去吗?而在大夏待了许多年的自己,又能习惯记忆中那个又冷又空的贫瘠草原吗? 「世子。」 一声唿唤唤回了苏合的神智。他看向了坐在他面前,一脸恭顺而谦卑的中年人,这是一张北狄人的面孔,黑髮被绑成了数条小辫,然后又汇成一条又粗又长的大辫子,用五彩丝绳扎紧,垂落到肩头,末尾处更是绑了数个金饰。他有张饱经风霜的面孔,嘴唇干裂,像是一条干涸的河,没有一点水汽。在看到苏合打量的目光时,男人发出了笑声,说道:「世子是不是不习惯我的打扮?」 苏合想起了自己的来歷,他摇了摇头,回道:「我是北狄人,自然不会不习惯。」说着,他伸手给男人倒了一杯茶水。 男人笑笑,端起杯子,把水一饮而尽。苏合下意识的蹙起眉头,又随即散开来。他习惯了京中贵胄你迎我送的那种客套,陡然看到这样的不客气,便有些不习惯,觉得粗鄙。只是他很快的意识到了这一点,便立刻隐藏起了自己的想法。 「世子,你可考虑好了?」男人润了唇,提起袖摆将嘴一抹,再一次看向苏合。 苏合不说话。 男人就有急了,说道:「诱饵马上就要到京城了。世子还不做决定吗?」他见苏合还是不说话,咬了咬牙关,语气中也带出了不敬来,「还是说,世子已经被这大夏的花花世界迷了心智,不想回去了?」 「当然不是!」苏合大声道。他还是个少年郎,变声都未完全,高声说话时,嗓子便像刀割一样的痛。这种痛和长高一样,都叫做成长。苏合曾经很喜欢这样的疼痛,但现在他却觉得特别的疼。他低低的咳嗽了一声,低下头的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来,他抬头看着男人,说道,「我知道了。我是北狄的世子,永远都是。」 男人露出了一个笑容,将手掌按住胸口,朝苏合低下头:「那就静待世子的好消息了。」 苏合没有再说话,冷眼看着对方离开。过了一会儿,酒水皆凉透了,才有一人重新走了进来。他看到桌上的饭菜一动未动,急忙道:「世子怎的不吃呢?」 第422页 苏合看了眼来人,这是随同他一起从北狄到大夏的人,是他的母亲亲自为他挑选的勇士。他大了,勇士也老了,但看到了他,苏合的心就渐渐的安定下来。苏合说道:「王庭那边传来了消息。」苏合说完,又顿了顿,说道,「你实话告诉我,如今王庭之中谁是主事者?我的父亲与母亲究竟如何了?」 勇士弯下腰,行了一礼,回道:「我一直追随着您,从草原到大夏。我知道的并不多。」 苏合沉沉的说道:「那也比我多,是么?」 勇士没有回答苏合的问题,只是转而说道:「在您之后,汗王还有两个儿子。」 北狄是幼子继位制,苏合虽然离开北狄很久了,但他也知道这个规矩,因此他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儿,勇士又说:「王庭如今并不好。此前……汗王失了威信,引得其他部落窥觊王庭,虽然汗王是一等一的大英雄。但是跟大夏的一战到底还是伤了王庭的元气……如今的情景……世子想要让王庭稳固下去,想要让自己的身份稳固下去……」 苏合明白勇士未尽的话里的意思。他沉默着,手握成拳头,却也隐隐的发起抖来。 「世子,你是北狄的世子啊。」勇士说道。 苏合便明白,无论他因此活着或是死去,首先,他都是一个北狄人。为了北狄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我知道了。」苏合说。 萧涅最近心情不错,有了齐霁真的助阵,朝堂上原本难缠的事情一下子就变得有条理起来。心中的苦闷被齐霁真开解,也想通了许多。而他自己刚刚新婚,正是情浓时,感觉这天下再没有什么烦劳了一般。因此在看到苏合一脸愁绪的表情时,萧涅也笑着安慰道:「世子不用烦心,等到你成人时,我便派人护送你回去。」 苏合急忙起身一礼:「让陛下笑话了。我最近时时想起草原的风光……」 萧涅点点头,又有些嚮往:「你也是看过草原广袤,京城繁华的。我却少有外出,游歷也是仅仅一年便不得不回去了。」 「说来惭愧,我已经不太记得草原的模样了。」苏合露出了一点遗憾来,「我听闻成王曾经去过边塞,我将要回去,对未来实在是……很迷茫。不知道草原是什么模样,又要注意什么。」苏合说话时,一脸的低落。他说的也是真心话,见萧涅不开口,他又挖空心思,说起大漠的风光,又说起成王的身世。末了,又道,「成王和圣上手足情深,我虽年幼,却也看在眼里。我父亲曾对我说道,一根树枝容易折断,但是一捆树枝,却不易折断。手足便是如此,只要能团结一致,天下又有何难事?」 这番话到底是打动了萧涅。他沉思了一晚,便命人招来兄长,想让萧鸾能给苏合一点提点。 萧鸾得了召唤,匆匆而来,只是还未到殿门,就被拦了下来。她坐在轿中,有些奇怪,这皇宫之中,能拦下她的人寥寥可数,而能顶着萧涅的命令拦下她的人,便就更少了。 正在疑惑中,便听那魂牵梦绕的嗓音徐徐说道:「殿下,可否借一步说话?」 萧鸾一把揭开了轿帘,对上一个躬身的身影。萧鸾压了压心头涌起的那些情绪,踏出轿门,比了个请字。两人当着众人的面,一起走了几步,正巧站在一个压低嗓音就难以让人察觉,却又不会脱离人视线的位置上。萧鸾看着齐霁真,对方看上去气色很好。朝堂上时,萧鸾不敢正眼看她,总是从眼角的余光,又或是从他人的耳中去猜测对方的生活。 而现在,却是难得的机会。萧鸾盯着齐霁真,目光贪婪,心头盘算着,看着她气色虽好,身姿却是消瘦,想来身在首辅之位,禅精竭虑之故。 「王爷,臣有一事想问。」齐霁真抬起头来,开口道。 萧鸾听见这声疏远的王爷,心中一痛,但她明白,自己和齐霁真都在人眼皮子底下,也不得不要保持距离。想到此处,萧鸾心中又是沉甸甸的。当初齐霁真自请担任首辅一事,并没有同萧鸾商量。此后种种,不管两人心头如何想,她们始终都是各立一方,再没有了往日的亲密无间。 对于这个结局,萧鸾心中不是没有过暗生怨怼。但她也知道,是自己将齐霁真送到萧涅的身边。只是齐霁真的聪颖超乎了萧鸾的想像,她抓住了一切可以抓住的机会,终于摆脱了所有人,站到台前,到今天,在这三分天下的朝堂之中,有了自己说话的权利。 萧鸾有些恍惚,她勉强定定心神,问道:「何事?」 「北狄的事。」齐霁真说道。 萧鸾神色一凛,心中种种旖旎都如霜雪化去。她沉吟了片刻,问道:「你从哪里得到的消息?」 齐霁真心头也是一沉。从天悬关再到京城,当初他们一行人走了数月时间,而就算是八百里加急的快马,日夜不停,也得近十数天的时间。萧鸾这样说话必然就是知道了什么,这个消息,不是从兵部来的,而是她自己的渠道,也许是沈引玉那边透露过来的。 「最近从北狄的毛皮少了许多,导致京中毛皮价位升高。」齐霁真说道,她见萧鸾有些发愣,不由的笑了笑,说道,「虽然如今商人地位低下,但若论天下大事,恐怕不会有比他们更敏锐的了。盯着他们,也会发现许多的端倪。从两个月前,毛皮的价格就一直在上涨……最近一个月,上涨的幅度陡然加快,甚至出现以次充好的现象。这意味着商户也没有存货了。」 第423页 「受教了。」萧鸾点点头,露出些许的惊嘆来。 齐霁真抿着唇,踌躇一番,这才道:「我觉得有些不对劲,六郎你……」她看着萧鸾,欲言又止。 萧鸾看着齐霁真的模样,突然笑了起来,她什么话也没有说,风声唿啸,将两人的衣摆吹起,又纠缠在一起。而远处黑云暗沉,已是山雨欲来。 作者有话要说:  我回来更文啦!!!最近手里两个项目,忙得不得了,周一又出了趟差,被甲方爸爸批死了…… 总之!我胡汉三回来了!虽然又感冒了……今年身体好弱 ================ 第四十八章 各 萧鸾没有预料到萧涅召唤她是为了讲讲草原上的事情, 看到萧涅和苏合好奇的眼神, 萧鸾又是无奈又是好笑。暗自感慨了一声这个弟弟要什么时候才能长大。但差事在前, 萧鸾还是理理思路, 开始说起那片苍茫大地。 萧鸾不欲说的太好,以免勾起萧涅什么不合时宜的想法, 她尽可能的简单的勾勒那片广袤土地,以及那片草原上血腥和最原始的一面。但萧鸾还是说了不少时间, 倒不是说风光, 说的却是北狄人的习俗居多。一来这些话题不至在苏合面前显得敏感, 二来则是北狄风俗与大夏相差悬殊,知己知彼, 方能百战不殆。 她说起北狄人逐草而居的习惯, 说那里寒冷可怕的冬天,说那些人为了生存,不得不又必须要付出的代价。萧鸾希望萧涅能了解这些, 她并不希望萧涅对北狄的态度就如现在朝中大多数人认为的那般,北狄人都是蛮子, 不足与之谋。萧鸾希望萧涅知道他们也是人, 知道对方的软肋在哪里。世上谁愿意打来打去呢, 只是天下肥沃的土地就那么少,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活得像狼一样的北狄人,天生就懂这点。萧鸾希望萧涅也能懂,他这个天子, 终究只是臆想的,若不自己振作,谁占据这块丰美之地,谁就是天下的主人。 苏合和萧涅都听得认真,于苏合而言,那是他的故土,是他将来要继承的土地,却只能从一个大夏人口中窥探。苏合心中是有些哀伤的,哀伤的同时,又忍不住血脉中对故土的嚮往。对萧涅来说,他一生的大半时光都被囚笼一般关在这偌大的宫殿里,若是没有见过世界之大,或许他尚能忍耐,但他偏偏惊鸿一瞥过这精彩世界,便尤其的惦念,想要知道得更多。 这一说便说得久了些,萧涅看看天色,转头对苏合说道:「天色已晚,宫门将闭,咱们过几日得空再说吧。」 苏合闻弦歌知雅意,他微微欠身,道了声是,又礼数周到的对萧鸾行了一礼,这才缓缓离开。 萧鸾看着苏合离去,又将目光投向自己的弟弟。许多日没有如此亲近,没有隔着台阶和珠帘看着弟弟,萧鸾竟有种微妙的陌生感。但萧涅似乎并没有这样的感觉,他打量着兄长,想了想,这才说道:「阿娘很想阿兄,她虽不说,我却知道。」 萧鸾沉默一瞬,道:「臣知晓了,臣最近回去看望阿娘。」 萧涅对萧鸾刻意的拉远浑然不觉,又道:「梓潼有了身孕了,我还谁都没有告诉。」 萧鸾一惊,她看着弟弟面上带着一点骄傲,神情像是一个急于炫耀的孩子那样。萧鸾抿着唇,下意识的思考着萧涅此举的用意何在。是提醒她,还是暗示若是皇后有意外,就会寻到她的头上,让她不得不护着皇后和她肚子里的孩子。 萧鸾心中存疑,看向萧涅,这个惯来敏感的孩子静默一瞬,又笑了笑:「阿兄,今日天晚,便与朕同去阿娘那里吃一顿晚膳吧。」 既然是自称朕,便没有了萧鸾拒绝的余地。萧鸾躬身道:「臣遵旨。」 严蓁见到两个孩子前来,自是高兴,还把皇后也叫来了。萧鸾淡淡的扫了一眼皇后,不过才十五六岁的年纪,青嫩得像一朵小花。萧鸾礼数周到,沉默不语。萧涅初为人父,耐住寂寞,谁也不曾提起,但看向皇后时,也难免带着小心翼翼的体贴。一顿家宴吃的算是宾主尽欢。萧鸾又陪同严蓁说了一会儿话,这才告辞离去。 萧涅看着兄长头也不回的走掉,一直笑着的脸才总算垮了垮,他回头看向妻子,伸手去扶住妻子的手,低声道:「阿兄在疑我。」 「圣上不用担忧,日久见人心。」皇后才到宫中,情势尚未看透,只好做这样无奈的安慰。 「我明白。」萧涅说道,他想了想,便又道,「只是如今形式不同以往,阿兄与我都身处风口浪尖,若想要兄弟和谐,想要长治久安,还需想个法子,仿古人杯酒释兵权,方能让阿兄长长久久的安稳的活下去。」 皇后听到萧涅这样的话,沉默不语。她知道这已经不是她能说话的范围了,她只是捏住了萧涅的手。萧涅朝妻子看了一眼,笑了起来:「梓潼莫怕。」 暮色四合,成王府门口挂上了灯笼,照亮面前的微末之地。门口小厮守不了多会,印有成王府的马车就从夜色中缓缓驶来。小厮探头看了一眼,急忙喊了一声。 主人的回归顿时让王府热闹起来,侍女卫士穿行,犹如白昼那般。萧鸾入了门,启星急忙过来为萧鸾去了大氅,萧鸾微微抬眼,看到李安歌站在那处朝自己行礼,她的手边牵着刚刚会走路的小世子。 「阿爹。」孩子怯生生的喊。 萧鸾有些晃神,她仿佛许久没有见过孩子了,小孩子长得快,只是转眼间,就能走,会喊人了。只是这一声阿爹还是让她感觉到几分荒谬。自己这样的人,非男非女的活在世上,本身就是一个笑话。 第424页 萧鸾压下心头的想法,她朝孩子走去,想要摸摸孩子的头顶,但李安歌却拉了一把孩子,避开了萧鸾的接触。萧鸾看了眼李安歌,李安歌垂下眼,掩去了眼中的慌乱,只低声说道:「平儿前几天生了病,不可让王爷过了病气。」 「生病了?」萧鸾有些惊讶,她每日里公务繁忙,妻子不是她心爱的,孩子不是她亲生,自然心中也会疏于照顾。但她也曾经有过孩童时候,知道病时便总想让父母能亲近的那种感受。萧鸾心生愧疚,蹲下身来,看着孩子,轻声说道,「日后平儿生病了,记得要对阿爹说。对不起,阿爹忽略了你。」 孩子怯生生的看一眼萧鸾,又悄悄的看一眼垂着眼的李安歌。李安歌把他的手攒得很紧,让他觉得有些痛。他看看母亲,却又不敢说什么,只能对萧鸾低声道:「阿娘不让我打扰阿爹。」 「没事,不打扰的。」萧鸾说道,她伸手去,揉了把孩子的头顶。这一次,李安歌没有拉开孩子,似乎此前就如她所说的那般,是担忧病气的缘故。 萧鸾也没有在意,只是又低声宽慰了孩子几句,这才站起身来。萧鸾看着面前的李安歌,李安歌已经弯腰抱起了儿子,说道:「臣妾先回去了。」 萧鸾拧着眉,到底也没有多说什么,只道:「去吧。」 萧鸾看着李安歌抱着孩子匆匆而去,她又看了眼启星,启星只道萧鸾的意思,低眉顺眼的说道:「王妃最近都安稳的待在家中,也没有见过什么人。」 萧鸾摸了下自己的额角,忽的想起了什么,问道:「孙家的那位娘子呢?」 「此前王妃让那位孙娘子给娘家人做了一批衣物,结果交货时,王妃发了很大的脾气,说货不对板,于是将衣物付之一炬,也就不再和那位孙娘子来往了。」启星说完,他又仔细想了想,说道,「不过此后王妃便一直待在世子身边,寸步不离,也不热衷与其他夫人交往了。」 萧鸾皱起了眉头,她想了想,心中还是有些不放心,道:「且去查查。」 启星领命而去,萧鸾却并没有太把这件事放在心头。她按照惯例去了书房,处理积压了一日的公事,而后就合衣在耳房的床头睡了。只是一倒下来,却是一脑子的纷繁杂乱,各种思绪念头纷沓而来。她静静的躺着,双手收拢在腹部,扭头看着窗外的明月, 萧鸾睡不着,李安歌也辗转反侧,难以入眠。自从她知道萧鸾的女子身份后,她已经很久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她有暗自细看萧鸾的模样,她甚至难以明白自己此前为何会把萧鸾当做是一个男儿。是因为齐霁真吗?李安歌想起此前萧鸾和齐霁真的感觉,又觉得难以想像和相信。世界上,阴阳调和才是正道,女人和女人,可能吗?李安歌一想到自己曾将一片真心错付,就觉得羞愧,而一想到自己如今的境地,若是有人知道萧鸾是女人……李安歌咬住下唇,若是世人知道萧鸾是女人,那她的存在便无疑是一个笑话。想到此处,李安歌又觉得难堪。 此事是绝密之事,李安歌不知对谁言语,也不能对谁言语,她将所有的心思都放到孩子身上。这个孩子的存在成了她心中唯一的支撑。甚至在萧鸾想要摸儿子的时候,李安歌都下意识的拉扯了孩子——她不愿意孩子碰到世界上任何不好的东西,哪怕萧鸾看上去已经是如此成功的一个「男人」了。 恐惧,害怕,羞耻,以及随之而来的脸面,体统。这些东西几乎要压垮李安歌,她看着孩子沉睡的小脸,捂住了嘴,无声的哭泣起来。 过了几日,几骑快马,一封快信,带着护卫的士兵和北狄来使,一同入了京中。 作者有话要说:  嗓子现在非常沙哑迷人……今天开电话会议的时候,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差点以为我是个男银!!! 本文大概会隔日更到结文,真的没有太多了,你们相信我!!! ======== 第四十九章 转 自从当年北狄王庭战败后, 北狄使者送来世子, 就此称臣。从后草原诸部不服, 反抗之声此起彼伏, 王庭勉力压制,却早没了当初能挥鞭而下, 剑指中原的能力。大夏和北狄的边境安稳了很多年,也造成了互市的繁荣。而今的大夏人偶然说起时, 也是面带自豪, 难抑激动。而今北狄来使再临, 会带来怎样的消息,也着实是让人好奇。 「两国之间, 哪有心甘情愿的臣服呢?」 酒楼下方, 熙熙攘攘的读书人们大声说着对当今局势的猜测和对未来的展望。如今北狄来使到了京城,这自然也成了儒生们谈资之一。这些年轻的话语被酒气一蒸腾,飘荡上来, 也有零星的言语传到了坐在一旁的两个中年男人身上。 这两人虽然面带微笑,一副熟识模样, 但一人端坐, 美须飘扬, 俨然名士派头,而另一人却是虎背熊腰,豹头环眼,长衫之下裸露的手臂更是肌肉虬结,雄伟非常。这两人对比强烈, 也亏得他们坐在僻静角落,又有屏风遮挡,否则的话,也着实引人注目。 「书生的话,俺是听不懂的。」那武士一样的男人听了几句,嘿嘿一笑,算了回了美须客的那句话。他伸展猿臂,捞起酒壶,斜斜一倾,酒水倒入口中,那男人连气也不换,竟一口气将酒水倒入腹中。他擦了擦嘴,有些不满足,「京中的酒着实没滋味,不如天悬关的烈性。」说完,他又朝对方一拱手,道:「俺是粗人,卫先生见谅。」 第425页 「张将军乃是总兵的左膀右臂,性情爽直,有话说话,怎么是粗人呢?」卫培风笑道。 这张姓武士乃是沈引玉麾下张韬,官拜游击将军,也是这次负责送北狄来使入京的领头人。众人皆知沈引玉与成王交好,两人属下会面也是坦坦荡荡,并没有什么避讳。 张韬闻言,也是一笑,卫培风当年和沈引玉一同抗敌,他当时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守备之职,远远的看过卫培风,知道这张文人面容下的果断并不比自己主子差。因此在面对卫培风时,也收起了对文人的那股轻视。他朝卫培风拱拱手,算作告罪,这才入了正题:「大人说了,他那边一切就绪,剩下的事就要靠卫先生多费心了。」 卫培风勾起唇:「为王爷计,这是下属的本分。」 张韬也笑,从褡裢里掏出了一叠信来:「这些都是大人给王爷的,里面有一封是给卫先生的。大人说了,多年不见卫先生,甚是想念,不如修书一封,聊表思念之意。」 卫培风哈哈一笑,接过了信:「今日是为张将军接风洗尘的,却还要我做正事。」 张韬闻言,哈哈一乐,他声若洪钟,和卫培风的斯文全然不同:「我等身在其位,哪分得这样清楚呢。」 卫培风应了一声,命人又上了许多酒菜肉食,让张韬一顿饱食。此处暂不提,而朝堂之上,却是另一番景象。 「天可汗,王庭汗王病重,还请归还世子,让世子得以回去继承汗位。」使者跪倒在地,他们奉上来自草原的毛皮、骏马和黄金。 萧涅自然没有不准的道理,而使者谢过萧涅后,又开口说道:「汗王请成王作为友邦来使,护送世子,与世子在两国交界国书,让两国之好能永世长存。」 萧涅闻言,他下意识的看了一眼有些惊讶的萧鸾,又看了一眼齐霁真。齐霁真隐晦的朝他摇了摇头,但萧涅这一次并没有听从齐霁真的话,他犹豫着,回道:「此事兹事体大,朕还需仔细思量。」 既然没有一口回绝,就意味着此事还有商议的余地。使者们也没有立刻要个回答,跪地应是。能影响萧涅的,无非就是那些人,最终的结果,便要看众人的口才,以及帝王心意了。朝堂议事转入小书房,众人你言我语,说的都是一个话题,即反对成王出京。萧鸾和沈家交好,这是众人皆知的事情,放萧鸾出京,去到沈家的地盘,万一借着沈家的势力,成王反叛,引军入关怎么办? 大臣们心头跟明镜似的,人人皆是反对。只是成王在场,说的话没有这么直白,只是拿祖宗法度来说话而已。 萧涅见众人来来去去的,无非就是那些话,他心中也清楚大臣们是如何想的。只是他还挂记着另一件事,这才是他犹豫的关键所在。因此他烦躁的挥了挥手,说道:「此事朕还需再想想,都散了吧。」 这一次,萧涅竟然连同阵营的齐霁真也未留下详谈。大臣们忧心忡忡,而齐霁真也同样。她笃定萧涅心中藏着什么,不愿对她明说。但齐霁真总不能逼着皇帝对自己什么都说,因此她隐晦的看了萧鸾一眼,只见萧鸾悄悄的朝她摇头,示意自己也不知情。齐霁真眉头更是紧拢,面色阴沉的离开了。 萧韶回到府上,仔细思索今日之事,也是越想越奇,命人召来了陈瑾,将朝中事一一告知,又笑道:「怀瑜素来多智,不如你猜上一猜,北狄和九郎,这葫芦里藏的是什么药?」 陈瑾先是一笑,又低头缓缓踱步,她摇了摇头,说道:「此事我不知晓,但殿下不若去问一问北狄来使。」 萧韶沉默不语,她摆了摆手:「我大夏与北狄,可为敌,可君臣,可和,不可合谋。」 陈瑾闻言,先是一惊,后是一嘆。惊是因为萧韶仅仅只在短短的时间里就明白了陈瑾的言下之意,嘆的则是萧韶的底线还是太高了。就算有不臣之心,但是对待外敌时,那份底线也依然牢牢把控,不肯动弹。陈瑾细思片刻,又道:「若是成王有那份心思呢?」 「六郎?」萧韶哈哈一笑,舒展了身子往后靠去,「六郎也定然不会这样做的。他虽然有北狄的血脉,但当初既然能大破北狄,守住大夏山河,如今也不会断了自己一世英名……皇位之争,你死我活可以,但是有的东西,却是决计不能丢失!」 萧韶说的话斩钉截铁,陈瑾便知道萧韶已经下了决断。陈瑾行礼应是,她没有在长公主府多耽误,她心中隐隐有种预感,让她去挖掘其中的真相。直到她走出长公主府,陈瑾才陡然回过神来,拍了拍自己的额头,笑道:「我真是老煳涂了,我有异心,自然旁人也会有异心,当初还不够明显吗?」 这一场事关皇权的生死之争,绑在这两条大船上的所有人,都不会安心就此沉寂。就算掌舵人想要放弃,但既然身在船上,又有谁会让船上的人下岸呢?这一瞬间,陈瑾便已下了决断。 天色已暗,宫中各处都点起了灯烛。圣上大婚不久,后宫空虚,朝中大臣不是不想让自己女儿入宫,只是萧涅喜欢皇后,便下了旨意,三年内不纳妃。大臣们揣测圣意,料想是因为萧涅想要趁这段时间让皇后产下嫡长子,立下太子之位,以稳定皇后的位置以及国本。此前先皇久久不立太子,使得儿女相争,这样的惨事,就算是朝中有野心的大臣们,也不想再来一次。更何况如今圣上年轻,自然还能再等上一等的。 第426页 因此后宫空置,萧涅每日下了朝堂,就会来皇后那处,与她一同吃饭,倒有几分平民百姓人家的温馨。皇后家中也略有薄产,但家门不显,对朝中大事就更是不知情,她身后没有母家大族作为支撑,萧涅与皇后聊起朝中大事,也多了几分随意亲近。 「大臣们都不愿兄长去往北狄。」萧涅对皇后说道,他给妻子夹了一片肉食,不让其他人陪同用膳,皇后就知道萧涅必然是有些话要对自己说的。只是她听到萧涅的话,也略有吃惊,她细细打量萧涅,见他眉眼间的神色,又揣度心思,轻声问道:「圣上是想让成王爷去?」 「阿兄与长姐相比,不在于两人在朝堂的势力多大,而是在于阿兄背靠沈家。沈家镇守边关,一家独大多年,根深蒂固。这份军力,在北狄和大夏局势不稳时还好,有所钳制,不能轻易动用。但如今北狄弱而大夏强,一旦回引,关中军队积弱,不识战事多年,定是比不过的。」萧涅说道,这些话他甚至不敢对齐霁真说,而今,也只能对自己的妻子言语。 「兄长文有齐霁真,武有沈引玉,若他为皇,本该江山稳固。只是如今天下在朕的手中……无论是为先皇,还是为了自己,我都应该要将它发扬光大。」 「而今齐霁真已为我所用,但军权一日不收回,无论是对阿兄还是对朕,都一日难安。」 皇后静静的听着,她看着面前这个少年天子。她的丈夫,并不是什么身姿雄伟的儿郎,身形其实还显得有一份纤弱的,只是如今他端坐在那里侃侃而谈时,皇后又觉得自己好似看到了一个大英雄。 「沈家在边关一家独大,自然也有人不满。朕要做的就是利用这不满。」萧涅捏紧了手中的筷子,看着皇后笑了笑,「所幸,已经有这样的人选了。」 皇后立刻亮起了眼睛:「真的?」 萧涅点了点头,他又摇了摇头:「旁人……朕虽然信齐霁真,但齐姐姐与兄长……还是将齐姐姐留在京中为好。因此朕要与兄长一起去北狄。」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我已经彻底不知道该取什么名字了,我的章节名……简直了 后天见~~~ == 第五十章 成长 一言激起千石浪。萧涅决意要亲自送苏合前往北狄的消息几乎让整个朝堂都陷入了混乱中, 甚至大家因为镇静而导致朝中一瞬间出现了死一样的沉默。 但这沉默只仅仅存留了片刻, 齐霁真就已经当先一步迈出来, 大声道:「圣上乃是一国之君, 国不可一日无君,还望陛下收回成命!」齐霁真心中隐隐有失控的怒气, 身为肱股之臣,齐霁真可说是萧涅的亲信中的亲信, 但她此前没有得到一声半息的消息, 甚至还被这齣消息打了个措手不及, 这让她情何以堪。 「爱卿不必多言,朕心意已决。」萧涅回道, 「如今朕还未亲政, 就算朕与成王同去,朝中还有爱卿与长姐看顾国事,不必担忧。」 齐霁真咬牙切齿, 如今三足鼎立,若她与萧涅争执纠纷, 就是让其他人看一出笑话, 她一时无法确认萧涅是因为知道这一点而故意在朝堂提起, 还是任性妄为,甚至不顾惜君臣关系。她捏紧了手,想要去看一眼萧鸾,却又生生的忍住了。而这时候萧鸾突然站出来,说道:「陛下, 臣认为,不止陛下不应去,臣也不应去。」 「为何?」萧涅看向了兄长,带着笑,「苏合在大夏十年,我与他甚为投缘,他甚至以北狄世子身份告诉朕,愿世代向大夏称臣,永结兄弟之好。如今幼弟远行,做兄长的又怎么能不送一送呢?更何况,北狄相求,两国交好,乃是千年大计,是利国利民的大事,自然是同去为好。」 这一出伶牙俐齿的话说出口,齐霁真和萧鸾顿时心中明了,萧涅早就蓄谋已久,也早就针对齐霁真和萧鸾可能的阻拦,而做了许多的准备工作。可是,究竟有什么样的利益让这个少年天子如此积极的要去往北狄? 萧鸾忧心忡忡,回到府上,招来卫培风。 「如今圣上执意前往天悬关。恐怕难以拦阻。此行需得做好准备,若是出了什么意外,恐怕本王就洗不清这谋朝篡位的嫌疑了。」萧鸾半是担忧,半是提醒,看着卫培风。卫培风毫无所觉那般,朝萧鸾一躬身,说道:「王爷担忧的是,既然如此,不若不出天悬关,在关内交接。」 萧鸾沉默一瞬,又道:「蛮奴派来的人,给我一份他们的来歷。」 卫培风垂下的眉梢微微一挑,又笑道:「是。」 这天下谁都可以为皇,但不过都是守成之帝。而这样敏锐直觉的成王,却大概能成为一个给这个国家带来新的机会和辉煌未来的帝王吧。卫培风下定了决心,他转身迈出房门,就如他此刻正在前行的道路,一往无前,不能言退。 「你要予同意九郎?」萧韶皱着眉头。 「是。」陈瑾点头道,「陛下不出宫的话,就会永远都是陛下。」 萧韶扫了眼陈瑾:「摄政王,也是王。」 陈瑾却笑:「名不正则言不顺。摄政王虽是王,但日后行令不通更有人打着清君侧的名义。殿下只会疲于奔命。如今陛下自己出行,又能怪得了谁呢?」 萧韶沉默不语,陈瑾则按住了萧韶的肩膀:「殿下,你身后还有许多人在仰仗你。而机会只有一次。」她见萧韶默然不语,眼中却如野火跳动,又轻言慢语的加上了一把薪火,「再说,如今陛下一意孤行,其中也必然有他不得不去的理由。若是有让一位皇帝甘冒奇险的利益,此后我们恐怕都会成为鱼肉,任人宰割了。」 第427页 萧韶顿时沉下了眼神。 宫中夜色沉沉,宫人们点上灯火,齐霁真站在御书房里,她的面前坐着萧涅。萧涅一本一本的翻开奏摺,遇到不清楚的地方会问一问齐霁真,齐霁真也会如同往常那般解答,但隔阂依然在君臣之间竖起。待到更鼓敲响,萧涅这才回过神来,失笑道:「竟将齐姐姐留到这样晚的时候……看来只能委屈齐姐姐在宫中宿一晚了。」 齐霁真摇了摇头,她看着面前这个大男孩,又问了一声:「陛下可有话要对臣说?」 萧涅嘆了口气,将奏摺放到案上:「没有,齐姐姐。此事我不能对你说。」 齐霁真垂下眼来,低声道:「那恕臣斗胆猜上一猜。是与成王有关是么?」 齐霁真和萧涅君臣之间相处愉快,政事上萧涅也十分信任齐霁真,给了齐霁真十足的权利去做她想要做的事情。可若是要说到不信任,除了事关萧鸾,齐霁真找不到萧涅怀疑自己的原因。她盯着萧涅,心中也是有些乱,齐霁真是投靠了萧涅,但这个投靠的前提是她知道萧鸾有还政之意。只要处理得当,这对姐弟并不会兵戎相向,甚至还会如古时周公还政那样的佳话。 可若这个景望转向了另一个方向呢?齐霁真收在袖笼的手陡然收紧起来。 「……齐姐姐,朕是君王。此事无需探讨了。」萧涅回道,他看着齐霁真,语气又缓和了些,「你且去休息,朕离开京中后,京中的事还需要你来照看。只有长姐一人,朕也放心不下。」 话语真挚,先是以君王压制,再说自己对齐霁真的看重,这是典型的打一棒再揉一揉的做法了。不知不觉间,曾经那个诚挚少年,也将这样的手段运用纯熟,甚至用到了自己的老师身上。齐霁真摇摇头,不再言语,她转身而去,一时之间心如乱麻,黑夜沉沉,前方灯火昏昏,照得前路暗沉,这一条路蜿蜒曲折,也不知道究竟通向怎样的前方。 次日,朝中再议此事,萧涅依然坚持,绝不妥协。众人却维持一种诡异的沉默,无论是哪一派系,似乎都各有算盘,也似乎都放任萧涅。萧涅将一些收入眼中,手捏紧了些,他露出了笑容,说道:「既然众卿没有异议,那便就这样决定吧。」 话音落下,朝中也不知是谁,也也许是许多人都暗自嘆了口气。而后要商讨的,则是萧涅与萧鸾离京后京中的安排了。萧涅也早有准备。亲军指挥使司拱卫京城,被拆成了三分,分别由萧韶、齐霁真与皇后共掌,互为牵制。京中臣子照常,锦衣卫精锐随同萧涅共同出宫,萧鸾为了避嫌,则不带王府仪卫,由锦衣卫一同护送。此外随同的还有苏合以及北狄人。 说起来简单,但毕竟涉及到两国帝王,因此谁也马虎不得。这般各种的准备工作立刻就准备起来。不止是大臣忙得团团转,就连后宫也忙得团团转。皇后有了身孕这件事,萧涅并没有对外说,他把皇后带到严蓁那处,说了皇后有了身子的事。严蓁闻言,擦了下眼角的泪,点头道:「我会照顾好皇后的,你便放心吧。」 「母亲说放心,儿自然放心。」萧涅笑起来。 于是后宫中的大小诸事又落到严蓁的手里。严蓁为萧涅准备出行的衣物,想到多年前萧涅那次草草结束的游歷,又有些感慨:「你如今的岁数,却一直在宫中京城拘束着,也难得有机会出去……你为何非要出去冒险。」 「母亲……」萧涅想了想,还是说了实话,「沈家独大,又是阿兄最为倚仗的力量,我虽然是个皇帝,却反而不如阿兄。就算朝中一切顺我心意,但只要阿兄身后站着沈家……站着军队,我与他之间就始终会有隔阂。」说完,萧涅小心翼翼的看了眼严蓁的脸色,见她低眉垂目的收拾着衣裳,并没有什么反应,又说道,「沈家盘踞北方不错,但沈家自寒微起,根基不深,他雄踞北方,自然早遭当地豪族的不满。这次护卫北狄的人中有一人就是豪族之子。他秘密入宫,带来了豪族的信使。」 「你可确认?」严蓁终于抬起了眼睛。 「是。我遣东厂查过此人。」萧涅点了点头。 严蓁却是满眼的不认可:「你大可遣心腹前往接触,为何一定要自己入这险境。」 「因为……这禁宫之中,儿所信之人实在寥寥无几。」萧涅嘆了口气,「我信兄长对我的爱护之情,但我动的是他的根基。我不敢冒险。宫中此前被清理过一次……」萧涅深吸口气,又想起自己身为帝王,却因兄长的一声令下,关在宫中,无人违背的事情来。他摇头把心中升起的惶恐挥去,这才又道,「朕的首辅是兄长的青梅竹马,朕的东厂督主,是兄长挑选先帝人才后留下的,朕的锦衣卫侍从,与兄长一起游歷三年有余……」 房间之中安静一瞬后,萧涅看着严蓁说道:「母亲,你让朕信谁,又用谁?」 严蓁沉默许久,又闭上了眼睛:「六郎……不是那样的人。」 「朕自然相信兄长不是那样的人。但身在其位,总归有无奈之处……」萧涅的声音满是疲惫,他看着严蓁,又嘆息道,「母亲当年……若是兄长继位,就好了……」 严蓁放在衣裳上的手顿时颤抖起来,她扭头看着萧涅,刚想要呵斥萧涅的胡言乱语。但少年虎眼含泪的模样又让她想起了自己早死的妹妹,她的嘴唇微微颤动,到底是什么话都没有说。 第428页 「这已经是朕能想到的最好的方法了。母亲不可能庇护我一世,兄长也不可能。既然你们将这皇冠交到朕的手上……朕也只好,誓死维护了。」 「胡闹!临行在即,说的什么胡话!」严蓁高声道。 萧涅笑了笑,这才道:「母亲不必担心。齐姐姐留在京中,若是有个万一,也正好可以牵制兄长。而朕有个万一,兄长名誉受损,自然会护住我。而长姐虽有野心,却无兵权,也只能在朝堂之中折腾。只要朕能空出手来,借齐姐姐,时日长了,朕占着大义,长姐也没有机会折腾出什么浪花来。」 严蓁安静的听着,过了许久,这才道:「你长大了。」 作者有话要说:  萧涅为什么要主动出去,他说的就是原因,他是真的手里没人,有人也信不过 后天见,挥手 另外我打算把预收文的名字改成《如果你是一盏夜灯》,感觉比向阳好,摸下巴 感谢名单: 读者「伍三五」,灌溉营养液+12018-4 14:49:40 读者「最爱糖醋排条」,灌溉营养液+12018-3 10:29:52 第五十一章 心里话 苏合焦躁不安, 这种焦虑随着回去的时间而逐渐提高, 跟随他而来的北狄勇士们倒都是一副开心的模样。他们原本是像苍鹰那样自由自在的人, 却被迫在这个柔软的国度里蹉跎了许多年。苏合看着他们喜气洋洋的模样, 心中又是喜又是悲,最后还是抹一把脸, 转头过去,再也看不到他们了。 「我们会活着吗?」苏合轻声说。 「能死在故土, 也好过在这里消磨一生。北狄的男儿, 是要死在战场上的。」他的亲卫低声回答, 苏合朝他看过去,看见他的眼中光亮刺人, 就好像隐藏着熊熊火焰, 既然燃烧自己,也要燃烧苏合。 苏合别开脸,他才十四岁, 还很年轻,就算是在大夏, 也还没有到行冠礼的年纪。他还要大好的时光, 可是他已经知道, 自己的人生却已经能看到尽头。这样的感觉很不好,但苏合毫无办法,在得知萧涅也要一起前往北狄边境时,他能感觉到北狄人的兴奋之情已经达到顶点。苏合看着窗外,现在已经是六月了, 正是人间最美好的时候,京中飘散着各种花香和脂粉香味。苏合在京中待了许多年,早就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气味。可突然之间,这样的味道又重新变得陌生起来。 温香而细腻,缠绵得就像是留人的杨柳,恋恋不捨。 「又是六月芳菲时。」萧鸾闻着京中甜腻的空气,琥珀一样的瞳色中流露出了点点温情,湖岸边杨柳依依,万条垂下绿丝绦,在风中随风舞动。萧鸾迴转头,看着齐霁真,轻声说道,「我走时,三娘要为我折一枝杨柳吗?」 齐霁真闻言,先是一笑,又垂下眼,满怀忧虑:「如今圣上执意前往天悬关,必然是有所求的。六郎……我很担心,总有不好的预感。你能不去吗?」 「若是圣上不去,我或许还能不去。可若是圣上去,我又怎么能不去呢?」萧鸾说道,她看着齐霁真担忧的模样,心头竟然升起一种异常的满足来,只觉得对方终究还是把自己挂在心上的。她知道齐霁真向来是一个理智而冷静的性格,就算情感再如何汹涌,齐霁真也能将这情绪压下,去选择理智上更为明智的道路。而今,齐霁真竟然说出了不好的预感这样的话,可想而知,萧鸾在她心中地位如何了。 萧鸾一边满怀自得,一边又觉得自己着实有些想得多了。她患得患失一番,一抬头,却对上了齐霁真的眼神。她们两人为了避人耳目,坐的是一条江船。周遭无人,只有几个随行是侍从,都是可信的人。六月的江风和煦温暖,吹拂在两人的身上,带着衣衫微动。萧鸾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细看过齐霁真了,这样对视着的时候,萧鸾甚至有一种近乎荒唐的陌生感。 原以为对方早就该是融入自己骨血一样的熟悉,但是时间依然在渐渐的拉开一条裂缝。在明悟到这个道理的一瞬间,萧鸾伸手过去抓住了齐霁真。齐霁真似乎有些吃惊,回望着萧鸾。萧鸾低低的笑了一声,说道:「三娘……你为什么想要做官呢?」 齐霁真眨了眨眼,她反手回握住萧鸾,在接触到对方掌心温度的时候,一直紧绷的身心下意识的放得轻松又柔软起来。她看着萧鸾抿着的嘴唇,回想起很久以前,那时候萧鸾还没成亲时,她声声念着想要让自己做她的王妃。当时的齐霁真拒绝了她,萧鸾当时的失望,甚至绝望的眼神曾久久的停留在齐霁真的记忆里。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让齐霁真辗转反侧,不停的反思着自己,是不是选错呢?是不是应该放弃呢? 齐霁真并不觉得自己是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而萧鸾也一再的退步,她既为萧鸾的退步感动愧疚,又总是心中隐隐的有些失落。齐霁真并不明白自己的失落从何而来,而今当萧鸾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齐霁真就突然明白了过来。萧鸾无止尽的后退诚然是因为对于她的爱,可是齐霁真到底是怎么想的,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却没有人在意。 这难道不是一种矫情呢?终于明白心中那隐藏着的期望时,就连齐霁真自己都会忍不住这样想。而今萧鸾的问题,却终于让齐霁真感觉到,从今日起,她们两个之间,不再是攀附与支撑,不再是仰望与施捨的关系。除了因青梅竹马而起的情,除了因颜色而起的欲,她们到底是站在了一起,能平等相望。 第429页 想到这里,齐霁真的手指微微的颤动起来,她用力的抓紧萧鸾,手指与她交缠在一处,抬眼对上萧鸾有些惊讶的表情。 「我有些失态了……六郎原谅我好不好?」 萧鸾正要开口,但她见齐霁真目光闪亮,便知其实齐霁真并不想要自己的回答。此后齐霁真果然径直开口:「幼年时,我只是不想成为后宅妇人,我明明读书比旁人好,为何要将大好年华耗费在家中。弟弟能继承爵位,能出入朝堂,能与他人共同决定大夏千万百姓的生计未来。我自认不比任何男儿差,却为什么要仰仗他人鼻息,只能落得一个相夫教子,生儿育女的结局呢?」 「初时……只是不甘而已。」 齐霁真的声音落下来,但她的眼睛却更加明亮起来。萧鸾心中微酸,她知道这些话定然是在齐霁真盘桓许久了,只是她从不曾对人说起。而萧鸾自认为是齐霁真最为亲近的人,她们相爱,却不够相知。就连这些话,也是隔了许多许多年以后,萧鸾才终于从齐霁真的口中听到,才终于真正的,一步一步走到这个心心念念的人的心里。 「后来……」齐霁真回过神,看向萧鸾,带着羞涩的笑笑,伸手去轻轻的抚过萧鸾的脸颊,「是我自不量力。我想要有能护着你的力量。你手握大权,却偏偏想要将这些权力都交託出去。一旦交託出去,你的生死不过是他人嘴上的一句话而已。那时的你要怎么办呢?我的殿下……」 萧鸾垂下了眼,她手掌按住齐霁真的手,齐霁真察觉到手心下灼热的温度,却没有动弹。她们早就熟知彼此的一切,微小的习惯,以及细微的心思,这是建立在长期相处下的,但是真正的心思,真实的想法,却又和这样的习惯并不相同。曾经萧鸾不知道,她以为自己是最了解齐霁真的人,而今才知道,当初的自己,是何等的自大又自以为是。 「我也有自己的私心。」齐霁真笑笑,她的手掌轻轻的磨蹭了一下。萧鸾就自觉而主动地回应了她的动作,就像一个撒娇的小猫那样。 「人应该有很多种活法。军户不能生生世世都是军户,他们也可以做农人,做铁匠,做商人,甚至当官。而女人也不是只有嫁人生子一个选择。她们也应该可以去做许多的事情,在做一家的支柱的时候,不会让人觉得天理难容,在生儿育女的时候,也不会因此被认为理所应当。」 齐霁真的眼神渐渐的深沉下来:「或许有生之年我都看不到这样的场景,但不妨碍……我能给想要做到这些事的人一个机会。若我小时候不知道有周元贞,不知道女子可以为帝。那我大概也会觉得一切都是理所应当的吧。」 「你一定可以做到的。」萧鸾急急忙忙说道。 而齐霁真却摇了摇头:「不,我做不到。」她吐出一口气,她一直都是好强的性子,要承认自己有什么做不到,对齐霁真来说,其实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她收回了手,又站起身来,回头看了一眼萧鸾。萧鸾心领神会的跟在她的身后,随着她走在船边,一起眺望着远处。 「我外出做官几年,其实什么也没有学到,只知道穷是一切之根源。因为贫穷,所以会将最好的资源给最可能成功的那一个。因为贫穷,会卖儿卖女。因为贫穷,才要教养女儿不惜一切却贴补儿子。因为男女生而有别,体力各不相同。男人,在这个世道上,确实是最可能带来利润,养活一家的那一个。不扶持儿子,又要扶持谁呢?」 「可人不能总是这样穷,在不需要那么多体力的地方,也总会有一点希望才好。」 「我其实……没有想那样多。只是希望,生而为人,无需被限定。生而为女人,无需那样绝望。仅此而已。」 萧鸾安静的听着,她突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她们都还是个孩子的时候,萧鸾便觉得齐霁真是一个胸有大志的人。她当时生怕齐霁真会因此而看不起自己,从而丢掉这唯一一个朋友。而今她依然有着这样的惶恐,她被这天下大势,被这身份所胁迫着,不得不往前,她想要后退,却发现身后承载了太多人的期盼和性命。她始终走得不甘不愿,始终小心翼翼,又心怀不满。到了现在,她依然茫然失措,不知道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她听着齐霁真设想的未来,突然之间又有了几分期待之意。想要看一看齐霁真想的那个世界,想要知道那样的世界又会有怎样欣欣向荣的姿态。 齐霁真迴转头来,看着萧鸾,她突然笑了笑,拍拍萧鸾的肩头,像要抚去她肩上的尘土那样:「六郎,你想要什么呢?你现在的一切真的是你想要的吗?你也……一定要好好的想想。」 萧鸾摇摇头,齐霁真便没有再纠缠这个话题上。她终于对萧鸾说了心底的话,只觉得浑身轻松。回想起此行的目的,齐霁真又道:「此行变化多端,你千万要小心。若是圣上……」 「你在京中,对九郎来说,就是最大的保证。他知我定然投鼠忌器,不敢妄动。」萧鸾回道。齐霁真摇摇头,沉默良久,这才道:「若有意外,谁都不如你重要。京中……自有我在。」 萧鸾听出了齐霁真的言下之意,她沉默良久,还是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  嗯,完结前甜一章吧! 其实相爱跟相知是两回事。我跟对象这么多年,也是最近一两年才渐渐学会对她说心里话。这不代表我不爱她,也不代表她不了解我。而是心里的畅想,未来的设想,还有真正的想法,也是需要学会慢慢的敞开的。之前萧鸾觉得自己了解齐霁真,但是齐霁真真正想要一个什么样的世界,她想要当官,为什么想要当官。萧鸾其实是不清楚,甚至因为她是当成男人养大的,所以她也不会那么理解。 第430页 好了,咱们后天见 ======== 第五十二章 暗涌 旌旗飘扬, 为了彰显国威, 负责护卫的军士都是层层选拔出来的, 个个英武不凡, 身上的盔甲,都扎着绢绸, 好看大过实用。齐霁真身为首辅,带着百官站在前方, 而在她的身边, 长公主萧韶也立在她的身边。两人皆是朝服挂在身上, 在这灼灼烈阳下,很快汗水就湿透了内衫。 远处军士整备, 萧鸾跨坐在马背上, 她遥遥的看向百官的方向,头盔遮住了烈阳,也在她的脸上投注下一片阴影, 让人看不清她的神情。而另一头,帝后正在告别。皇后自成婚后还没有与丈夫分别过, 因此心中挂记, 眼泪涟涟。帝王也是满心不舍, 好言相劝。 「真是一出帝后情深。」 萧韶懒洋洋的声音传入齐霁真的耳中。齐霁真抬眼看了眼萧韶。萧韶的眼角已经爬上了细纹,记忆中的如花少女早就成了遥远的过去,而今的长公主威严越盛,让齐霁真有时候会不由自主的想起先帝。在先帝还活着的诸子女里,长公主曾是他最喜欢的女儿, 而如今,恐怕也是最类父亲的女儿了。不知道先帝泉下有知,是否还会感到欣慰呢? 齐霁真察觉到自己想的太远,定了定神,又道:「帝后情深,乃是百姓之福。」 萧韶不置可否,她看了眼与自己并肩而立的齐霁真,又有些不满的皱眉。若论才华或是其他,陈瑾做这个首辅显然要更好一些。只可惜她可不像六郎,捨得让自己的人站在别人那里,跟自己作对。萧韶收回视线,又遵循礼制,听了萧涅的一番冠冕堂皇的话来,这才与齐霁真一起,带着百官朝萧涅叩拜,看着一行光鲜亮丽的队伍出了皇城。 皇后有了身子,感觉不适,勉强和萧韶与齐霁真说了几句话,这便离开回宫去了。萧涅既然决定远行,也就公布了皇后怀孕的事情。对于群臣来说,皇后有孩子,就代表帝国有了后继者,自然阻拦也会少很多。而长子嫡孙,若皇后生的是一个皇子,就稳稳妥妥的将是江山的继承人。齐霁真和萧韶心中都明白,她们微微的侧开身子,让皇后通行。 齐霁真看了眼萧韶眯着的眼,便垂下了眼去。 萧涅走时,将京中的守卫分作了三份。但宫中守卫却是由皇后和齐霁真共掌的,也说明了萧涅防着萧韶。齐霁真慢悠悠的回到自己的府邸,又想了许久。如今萧鸾不在,她手底下一部分见不得光的人事也交给了齐霁真。齐霁真端坐府上,过不多时,便有僕役来报,说有人递送拜贴求见。齐霁真接过拜贴,见上面明晃晃的卫培风三个字。她笑了一声,命人将人领进来。 「齐首辅,许久不见。」卫培风依然是那副书生打扮,只是或许思虑过重,当年的青丝已有根根白髮,而人也是越发的消瘦。 「卫先生。」齐霁真回了一礼,又道,「卫先生不在王爷府上待着,来我这里,就不怕他人闲话么?」 「他人闲话,也只好麻烦首辅解决了。」卫培风丝毫不以为意,他的话也让齐霁真无奈一笑。既然答应了卫培风的拜贴。那后续的麻烦,比如帝王前脚走,首辅后脚就和成王府上搭上关系这种事,自然也该由齐霁真去解决和承担。只是不知道长公主会不会藉此闹出一些东西来。 齐霁真收回思绪,又问道:「卫先生此行前来,可有什么要事?」 「倒也没有什么要事。只是多年前你我共事,而今却因圣上的关系,来往冷淡。老夫如今也老了,回忆往事,便有些感慨。如今王爷随同圣上去了那苦寒之地,老夫想起过往岁月,便来找首辅话话旧事。」 齐霁真便明白,卫培风眼下无事,只是想勾起旧日情谊,恐怕不久的将来就会有事来寻。齐霁真拧起眉头,说道:「卫先生如今正当壮年,过往种种皆是英雄事,往后日子还长,自有别的荣光。」 卫培风哈哈一笑,说道:「首辅大人莫要打趣老夫了。而今老夫只想辅佐成王,好好的过活就好。所幸王爷心善,也没有嫌弃卫某老了不得用了。」 齐霁真便点头:「王爷向来顾念旧情,是个难得的性情中人。」 「王爷顾念旧情不假,我等身为王爷从属,受了王爷的恩惠,自然也要感恩在心,不敢忘却。」 齐霁真心中一动,暗道一声来了。她抬头看着卫培风,盯着卫培风的眼睛,说道:「卫先生说的不错,受了的恩惠,自然不能忘却,否则还算是一个人么?」 这一番话,便是表明了立场。卫培风心满意足,他点点头,夸了齐霁真几句,就将此番话轻巧带过,将话题引向了别处。两人说了一番话,卫培风便告辞而去。齐霁真没有送他,倒是又接了另外好几人的拜贴,做出一番门口门客如云的模样来。这些人什么人都有,沖淡几分她接待成王府上来人的现象,好让旁人觉得如今皇帝不在,旁人皆来齐霁真这里探听消息,巴结首辅的假象来。 说是假象,却也不假。只是齐霁真整理手中的人脉资源,总是绕不开萧韶去。萧韶在朝中经营日久,盘根错节,萧鸾在时,自然可以挡她。但如今萧鸾不在,齐霁真就要费一番脑子,如何保全自身的同时,也不能让萧韶得了便宜去。所幸卫培风此前来了一趟,两人达成共识,朝堂之上,也有他帮忙迴旋。齐霁真知道这份帮忙后面必有后手,卫培风可不像萧鸾那样,但齐霁真也知卫培风对萧鸾忠心。若是为了萧鸾好,齐霁真也并不介意这种相互利用的关系。 第431页 「殿下,圣上已经入了砺州境内。」 萧韶听到来人禀告,她啪的一声,将书合上,挥挥手将来人屏退。萧韶静立许久,这才一个旋身,朝自己的房间走去。如今已经是深夜,萧韶等来了自己想要的消息,见房门口立着的侍女,挥挥手让她们都退了出去,这才推开了门。 屋子里点着甜腻又柔软的香,这并不是萧韶喜欢的味道。有时候萧韶也不明白,为什么陈瑾那样一个冷情冷心的人,却喜欢这样柔和的香味。只是美人喜欢,萧韶便不会反对,反而花了许多价钱,让匠人造出更贴合陈瑾喜欢的味道。这样的行为,若是放在帝王身上,是不是也是一个千金买一笑的荒唐故事呢?萧韶往前走了几步,房间里睡着一人,但桌旁却点了一点豆火,因而并不显黑。 萧韶坐在床边,低头看着陈瑾的睡颜。相遇相识许多年,萧韶而今已经三十六岁,陈瑾比她还要大上几岁。年岁至此,花好也有颓败时,更何况人呢?她的手指轻轻的掠过陈瑾熟睡的眉眼,又在她眼角的细纹处轻柔的碾了碾。若是普通妇人,莫说儿女绕膝,恐怕孙儿都有了。 萧韶想起这些,又自嘲一笑,什么时候有这样的想法了呢?莫不是自己老了吗?或许手稍微重了点,再低下眼时,就对上了一双冷清清的瞳。 「醒了?」萧韶知道陈瑾的习惯,她似乎总是一睁眼就格外的清醒,连迷离都少有。初时萧韶并不习惯,总觉得这样的人必然心思深沉,让人心生警惕。可什么时候开始,就连这一点萧韶都觉得有一份独一无二的可爱和怜惜。 「嗯……」陈瑾低声应道,她坐起身,青丝垂下,落在肩头。她内里没有穿衣裳,髮丝就垂在乳白色的肩头,在烛火下映衬着柔光。 萧韶忍不住低头,舌尖从陈瑾的肩头移动到锁骨,一点一点的轻啄,留下点点红斑。陈瑾一手环住萧韶,刚睡醒的嗓音中带着一点沙哑:「这样晚,是来了密信?」 「不错,九郎已经到了砺州了。」 萧韶说道,她任由陈瑾褪下她华贵的衣裳,将这层厚重华丽的盔甲扔在地上,留下柔软的内里。这样柔弱的身体,陈瑾早就熟悉,她环抱着萧韶,又眯起了眼睛,而萧韶的唇则啄上陈瑾的眼睛:「总是这样眯着,好像一只狐狸,分不清是舒服还是在想什么坏主意。」 「此时此地,能有什么坏主意。」陈瑾笑,她的身体随着萧韶的动作微微颤动,带着笑声都牵连出丝丝的甜腻,就像这房间中的香味。 萧韶也笑,她们对望一眼,眼中都是心照不宣的意思。 「殿下,你可是下定了决心?」陈瑾拉开手,黑髮如瀑,从她的指间落下,她看着萧韶。萧韶还在煽风点火,她慢慢的,带着无比的耐心。陈瑾了解自己的长公主,知道她的心情绝不如表现出来的这样。 「自然,我只有这样一个大好机会。」 萧韶抬起眼睛,对上了陈瑾。陈瑾的脸上布满红晕,但那双眼睛却是清明的,倒映着萧韶的表情,是与陈瑾相同的眼睛。萧韶慢慢的合上眼,復又睁开,她突然咬住了陈瑾的脖子,陈瑾闷哼一声,却也没有反抗,只是任由她咬着,她感觉到有热量流失,知道脖子上必然被咬出了血。但很快的,又有柔软的触感轻轻舔舐,仿佛安慰。 「予已无路可退。」沉闷的声音在陈瑾耳边响起。 陈瑾怀抱着面前柔软的女性身躯,垂头低语:「我会帮你的。你会名正言顺的登上那个位置。」 作者有话要说:  该睡的睡完 该甜的甜完 搓手手,大家准备好完结了吗 我都已经没有申榜了,也不知道新来的童鞋是怎么看到这文的。感谢能一直追到现在的你们,么么哒,爱你们 ======= 第五十三章 再见 如今才不过七月, 见不到北国风光, 倒是长草依依, 倒是别有一番滋味。萧涅坐在马背上, 眯着眼睛看着前方,眼中尽是跃跃欲试。大风吹来, 一旁的内侍急忙拿来了披风,说道:「圣上, 此处荒蛮风大, 可要当心身体。」 内侍的话让一旁的萧鸾朝他看了一眼, 她见萧涅似乎并不在意,眉尖只是略微一拧, 说道:「天悬关已经仅在咫尺。我们今天便不要再做修整了。」 萧涅想了想, 也答应下来,他看着兄长笑道:「如今中秋渐近,若是赶得及, 说不定你我兄弟还能赶回京中把酒言欢,共度佳节。」 萧鸾闻言, 神情也柔和下来。而旁人见状, 不管心中是如何想法, 话里话外倒是拍着马屁,说两兄弟兄友弟恭,是天家难得的好情谊。萧鸾将这些话听过就算,也不入耳,她眺望这方天地, 又回想起当年景色,一时之间也是莫名感慨,原来不知不觉之间,时光匆匆,已经过去了十几年。当初三个稚嫩的小伙伴,而今也各散天涯了。 一行人前行不过数里,只听前方传来奔雷之声。萧涅脸色一变,问道:「这是什么声音。」 萧鸾虽然许久不在军中,但对这声音却是十分耳熟的。她先是劝慰萧涅,又道:「有大批军马前方,列阵待命。」 守候在萧涅身边的锦衣卫指挥使是勋爵,常年身在京中,鲜少见这样的阵仗,当下也是额上冒汗,捏着刀柄的手心尽是冷汗。他原本已经吓得有些呆了,见成王毫无惧色,那张面若好女的脸上一派镇定和把握,不知怎的,心中也冷静下来,当即高喊道:「列阵!准备护驾!」 第432页 随行军卫立刻随着旗手的动作动起来。萧鸾扫了一眼,只见军士虽然列阵,但是面容惶惶,一脸惊惧。萧鸾摇了摇头,也没有再说什么,她随行在萧涅身边,自然是不能带刀的,但她也并不惊惧,反倒是转头对萧涅和身边一众臣子笑道:「此处已近天悬关,贼人不敢乱来。以微臣想来,必然是来迎驾的。」 萧鸾言之凿凿,却也并没有让卫队松懈。指挥使看了萧鸾一眼,又见圣上面上有点白,于是也顺着萧鸾的话宽慰道:「成王说的是。我等锦衣卫乃是精锐部队,不惧任何敌人,圣上不必担忧。」 果不其然,只听声音渐近,视野尽头也出现旗帜。旗上沈字迎风飘扬,指挥使立时松了口气,他悄悄的看了一眼萧鸾。只见成王眯起眼睛,面容却算不上愉悦,甚至带了点怒气。指挥使心中打了个突,又重新握紧了刀柄。他极目远眺,只见一支黑骑迅速接近,马蹄扬起的沙尘滚滚,仿佛这只队伍都是乘着沙尘而来,有种尖锐的锋利感。 迎面的铁血气息让没有见过血的指挥使有些眩晕感。而领头那个男人突然大吼了一声什么,在他身后,士兵们高唿出声,声音便若海浪,层层叠叠的拍打过来,落在一行人的耳中。 「沈引玉携将士迎接圣上。」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萧涅不是没有感受过登高一唿,从者如云的盛况。可那些不过是文弱大臣,就算是有如京中十二卫的将士,又哪比得上这扑面而来的山唿万岁。萧涅脸色涨得通红,除了激动,还有一丝警惕。他捏紧了自己手中的缰绳,过得片刻,又侧头对指挥使说道:「既然来得是沈总兵,命众人放下警戒。」 「可是陛下……」指挥使还想要说什么,但萧涅已经挥了挥手。 指挥使不甘不愿的咽下心中想法,指挥周围的士兵不再竖起刀刃,只是刀剑还是拔出,以防意外。这份命令倒是出乎萧鸾的意外,她看了眼指挥使,心中转过一丝念头,又随即暗笑一声,她做什么来操这份闲心呢?这个人就算是个人才,她也不能收下麾下。思及此,萧鸾也升起一点淡淡的遗憾来。 心中念头百转间,铁骑已是近在眼前。沈引玉翻身下马,随着他的动作,身后铁骑也一併下马。沈引玉上前一步,拜倒在地,身后的铁骑也一起拜倒。铁盔撞在泥土上,发出轰然响动,声若雷鸣。萧涅一行人何曾见过这样的情况,就连温顺的马匹也不禁吓得发出了嘶鸣,还得让他们的主人好生抚慰这才平静下来。 「臣沈引玉拜见圣上。」 双方皆无声息,沈引玉的声音沉稳有力,有如钟鸣,明明眼前许多人,却清清楚楚的,让所有人都能听见。萧涅看了萧鸾一眼,萧鸾垂着眼,无悲无喜。萧涅也莫名的定下神,他拨开众人,走到沈引玉面前,亲自扶起了他,笑道:「沈总兵乃是国之支柱,快快请起。」沈引玉也没有推辞,顺着萧涅的力气,站起身来,他一抬眼,就看到了站在萧涅身后的萧鸾,沉稳的脸上露出了笑容,朝萧鸾悄悄的眨了下眼睛。 这一下打破了沈引玉的沉稳如山的主帅气质,倒是让记忆中那个飞扬跳脱的少年变得鲜活起来,仿佛时间从未过去,当年的好友还是旧时模样。萧鸾也忍不住笑起来,她这一笑,倒是让周遭都仿佛镀上一层亮光。沈引玉听到身后士兵发出一声浅浅的声音:「我的乖乖……」 沈引玉知道这群兔崽子平日没有机会尝荤腥,而天悬关地处边塞,里面的女人除了勾栏里的那些,其他人也不怎么打扮,甚至不如京中那些涂抹脂粉的男人。两厢对比,萧鸾自然是要比关中的女子还要好看上几分。沈引玉脸色一沉,回头狠狠瞪了一眼,士兵们立刻不敢再说话。而沈引玉则朝萧涅一拱手,说道:「圣上见谅,最近天悬关外贼寇比较多,因此本将率军亲自来迎。」 萧涅自然回了几句好话,而后他看了眼一旁的萧鸾,又道:「沈总兵与阿兄是打小的情谊,自然是有许多话要说的。」 沈引玉哈哈一笑,朝萧涅拱手答谢,走到萧鸾身前,他刚要伸手给萧鸾一个拥抱,萧鸾就一把把他的肩膀按住,说道:「臭男人可不要碰我。」 「六郎你可真是重色轻友。」沈引玉哈哈大笑,蒲扇一样的手啪啪啪的拍了萧鸾肩头三下。萧鸾要不是强撑着她「男人」的身份,只怕早就要趴在地上了。 两人相视一笑,又都知道眼下不是说话的时候。沈引玉转过头,低头为萧涅牵了马匹来,低眉顺眼的说道:「圣上还请上马,天悬关已经近了。」 萧涅看着眼前铁骑铮铮,心中也涌上一股热血,他喊了一声好,这就翻身上马。而在沈引玉的身后,还有一名目色阴沉的副将,正朝萧涅看来。萧涅看到他脸颊上的虎头纹身,心头一跳,又若无其事的转过了头,而那边,沈引玉也为萧鸾牵来了一匹赤红宝马,说道:「当年你赠我良驹,只可惜它没能撑过这战场,这是它的子嗣,我特意带来的。」 萧鸾也不再推辞,上了马,沈引玉这才笑了起来,带着一众人浩浩荡荡,奔赴天悬关。 天悬关还是如同记忆中那般,高高耸立,犹如永不陷落的高墙。但是萧鸾清楚,这样的想法不过是一个错觉,这座城多次陷落,每寸城墙上都布满了北狄人和大夏人的鲜血,只要没有强有力的将领和国家,这座城市就会轻易的易主。 第433页 而萧涅却被这巍峨大城所吸引。京城也同样雄壮华丽,却没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铁血气势,萧涅惊嘆了一声。皇帝惊嘆,自然引来各种奉承的话语,就算此前萧鸾看好的指挥使,也是着实应景的说了好几句。士兵们听不懂引经据典,但拍马屁的表情和语气总归是不陌生了。当下就有军士闷笑起来,这笑声一出,正夸奖萧涅的人自然不悦,只是左右四望,也不知道到底是谁笑的。 沈引玉只做不知,请了众人前往他的总兵府。这一路萧鸾都细细查看,比起记忆中,天悬关要繁荣几分,也能看到来往商人。沈引玉见萧鸾打量的目光,低声道:「近来与北狄蛮子的关系不好,商人锐减,否则的话,倒也能让军士保暖无忧。」 萧鸾点点头,两人不再多说什么。而入了总兵府,自然要开宴。沈引玉是主人家,萧鸾看沈引玉办得头头是道,他身边还另有美妾,也是摆足了女主人的姿态。萧鸾想起沈引玉留在京中的妻儿,又看着面前的女人,她约莫不过十七八岁,脸上青春动人,身姿卓越,一看就没有孩子。眼前种种,让萧鸾不由得想起了许多年前,他们一行人来到天悬关。当时的主人是沈引玉的兄长。 而今现在,仿佛时光倒转,那个早就死去的男人似乎从来没有死去,还是在这座府邸里做着这块土地永远的主人。 萧鸾想着,沉闷的饮下一口酒,只是酒一下肚,却清冽干净,分明被人换了。萧鸾抬起头,看到沈引玉隐晦的给了自己一个眼神。萧鸾神情不动,假装饮酒,却要看看这个青梅竹马是想要给自己怎样的惊喜。 待到酒过三巡,萧涅显出一点醉态。沈引玉也没有坚持,吩咐人等,将各个来客好好安顿下去。萧鸾早早的去了自己的院子,她一直没有睡,只是坐在桌旁安静等待。待到月上柳梢时,门口处突然传来了敲门声。萧鸾大步迈前,打开了门。沈引玉就站在门外,朝萧鸾一笑:「六郎。」 「蛮奴。」 两人拍了拍对方的肩膀,都笑起来。 「我就知道你知道我的意思。」沈引玉感慨一声,又侧过了身子,「你来,我让你看一场好戏。」 作者有话要说:  啊,虽然想尽快写完,但是还是得压着速度 希望大家能注意到几点细节: 1、萧鸾会下意识想人才为我所用,这证明了什么呢? 2、沈引玉和他哥哥的相似性,这又说明了什么呢? (*/w\*)感觉自己好像布置作业的老师 ========== 第五十四章 夜话 融融月色, 铺满大地。天悬关距离北狄不远, 这里的月亮比起京城要更大一些, 如今距离中秋还有一段时间, 月亮并不圆融,却也比京城显得更明亮一些。沈引玉一马当先, 他已经习惯了边关的苦寒,身上穿得单薄, 反观萧鸾, 身上还披了一件披风, 以抵御入秋后夜晚的寒冷。 到底还是不一样了。 萧鸾看着沈引玉大步朝前的样子,垂下了眼。他们两人行得快, 落脚又轻, 很快就来到了目的地。这是一个荒废的庭院,看样子已经很久不曾维护过了。野草蔓蔓,盖住了道路。只是在沈引玉的带领下, 他们行走的道路又恰好掩盖住了脚步声,看起来是个极为巧妙的设计。沈引玉带着萧鸾来到一堵墙边, 这墙也似乎是老破到了极处, 处处显露出颓唐, 下方还有沉积的水渍。 沈引玉朝萧鸾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轻轻的推开了墙上的一块砖。对面院子里的声音一下子就传到了两人的耳中。沈引玉让开了一点身子,难为他一个虎背熊腰的壮汉,也可以做出这样轻巧无声的动作。萧鸾看了他一眼,见沈引玉朝自己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 就好像多年前那个坐在墙头朝自己微笑的少年。萧鸾想笑,又嘆了口气,凑了过去。 她已经听到了萧涅的声音,便也想到了沈引玉带她过来的目的。但萧鸾也知道,这一场戏,自己是非要看下去不可的。因为戏中的人,除了萧涅以外,也还有自己。 「此处可安全?」 夜色之下,萧涅穿着厚重的大衣,他的身体底子不好,这些年养着倒要好很多了,只是北狄苦寒,一旦入秋,晚上就会很冷。而在他面前的人,萧鸾看过去,也有几分眼熟,她想到这是当初随同进京的其中一人。萧鸾这两年不再像此前那样防备了,更何况对方还是沈引玉的人,因此并没有个个查。没想到此人竟然还与萧涅搭上了关系。萧鸾垂下眼来,又看一眼沈引玉。沈引玉并不在意骯脏的墙壁,他抱着手靠在墙上,在察觉到萧鸾的眼光后,朝她比划了一个继续的动作。 萧鸾于是又扭过了头去。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此处虽然是总兵府,但这里已经荒芜了,又有闹鬼的传言,很少有人经过,请陛下放心。」那人回道,语气恭敬。 萧涅一路行来,也并没有看见路过什么人,心中倒是信了大半,他甚至还有几分闲情逸緻的绕了一圈,看看周围,又道:「此地仿造了京城的样式,只可惜都是陈旧的摆设了。想来也是很多年没有再更换了。」 「圣上真是好眼力。此处是此前的沈总兵用于思乡的地方。只是后来那位去了,如今的总兵入住,也就不再来这伤心地,渐渐的也就荒废下来。」 这一番话合情合理,让萧涅更信了几分。萧涅点点头,这才说道:「朕既已来到此地,那你们就该知晓朕的决心。只是沈家在砺州经营多年,朕倒想要知道,你们能怎么办?」 第434页 那名将领低笑一声,说道:「沈家在此地经营还不足两代,尚且称不上根深蒂固。我们才是这片土地上的大族。」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卷锦帛,双手奉上,「这是我等的联名书,还望陛下收好。这些姓名交于陛下,就是将我等性命交託在陛下的手中,万万泄露不得。」 萧涅接过名册,唿吸都有些慎重,他点点头,说道:「朕明白了。」 那将领便道:「今晚太晚,还请陛下早些休息。我们此后再详禀。」 萧涅自然也同意下来。这件事说急不急,说不急,也当真是急的很,他垂下眼,又道:「沈家倒了,朕必不辜负你们这些忠君良臣。」 一句忠君良臣四字,让墙外的人欣喜若狂,也让墙里的人心若死水。 此后不过三言两句,两人便匆匆离开了。萧鸾沉默片刻,摸着此前沈引玉移开的石块,再原封不动的挪回去,半分都看不出痕迹。做完这些,萧鸾再回过头来,看着沈引玉。沈引玉已经直了身体,立在她的面前。他比萧鸾高上许多,却刻意的拉开了点距离,背也微微躬着,站在萧鸾面前时,就显得更矮小恭顺一些。萧鸾垂着眼,没有纠正沈引玉的站姿。而沈引玉也默不作声,保持着那样姿态。 「这是你们设的局?」萧鸾问道,但她心中也知,这定然不是一个纯的局,那方名册,若是伪造,日后爆出来,也是一个大麻烦。 果不其然,沈引玉的回答在萧鸾的意料之中:「臣不过是顺势而为。」 萧鸾没有再说话。而沈引玉则开口道:「臣在边关这么多年,自认兢兢业业,从不敢有丝毫懈怠。砺州大族盘踞砺州,根系深广确乎不假。但那年北狄入关,又有多少大族倒戈相投。我沈家或许贪了点,但若论忠勇,又有哪家比得?而今圣上还未亲政,便想着如何剪除异己,岂不令臣这样的臣子寒心?」 萧鸾闻言,闭上了眼睛,一声长嘆。她没有为萧涅辩解,能走到这一步的,谁是傻子? 「是我的错,因为我,你们才会被圣上猜忌。」萧鸾沉声道。 「六郎!」沈引玉上前一步,他一双虎眼包含眼泪,看着萧鸾,大声道,「将兵权上缴,或许能换回我沈家全家人的性命。可你怎么办?卫先生要怎么办?那些跟着你的人,那些将性命交託于你手上的人,又要怎么办?你的孩子,妻子,还能活着吗?」 萧鸾不说话。 沈引玉又道:「你若是死了……那三娘呢,她又要如何表明自己的忠君?她如今身处高位不假,难道背后就没有六郎你的威慑吗?若你去了,三娘怕不是要被圣上收入宫中……」 「住口!」 萧鸾陡然睁开眼睛,她手掌一下子握紧,眼中闪过戾气和杀意。这仿佛有如实质的杀气直直对向沈引玉,哪怕沈引玉杀过无数人,当下也是愣上一愣,在这一瞬间,有种暂避风头的迴避心理。但沈引玉愣过后,却又一下子笑了起来,说道:「你总归也是不安不甘的不是吗?你也放心不下萧涅,否则你早就该反驳我了。圣上不能容我,自然也容不下三娘,这一点,你还不清楚吗?」 沈引玉和萧鸾相交多年,尽管时光匆匆,让两人都变了模样,但有些性格却不是时光所能磨灭的。萧鸾大声唿吸着,那寒冷的空气灌进喉咙中,肺部都感受到冰凉的疼痛感。萧鸾藉此也渐渐的冷静了几分,她垂着眼说道:「是卫先生让你来劝说我的?」 「一半一半吧。」沈引玉咧开了嘴,笑得像头狡猾的狼,「我沈家已经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候。我总不能看着我家人送死……也不能看着你和三娘送死。」 「也不一定会死。」萧鸾说道。 沈引玉沉默了一会儿,这才回道:「却会比死更难堪。」 两人俱不再言。 许久后,沈引玉才说道:「我知你难受,你好容易才回来一趟,就先回去休息吧。」 萧鸾没有反对,她呆呆的站了一会儿,这才转身朝来路走去。只是刚走出几步,沈引玉又在她身后喊道:「六郎,你是不是有什么隐衷?」 萧鸾脚步一顿,她没有回头,只是往前走,只是那脚步到底有些散乱,就仿佛在逃跑一样。而沈引玉则站在那里,静静的看着萧鸾的背影,一双浓眉拧起来,像是个打不开的结。过了许久,有人缓缓靠近,沈引玉回过头,见来的是他最宠爱的妾室,他的神情这才松动了几分。 「大人。」妾室轻柔的喊了一声,将手中的披风披在沈引玉的身上,「夜深了,该歇息了。」 「无妨,不过一夜不睡,也碍不了什么事。」沈引玉大手一挥,满脸的不在乎。 「身体要紧,砺州内外平安,都是靠大人。」妾室柔声劝慰,「更何况如今圣上来了,也需要大人呢。」 「圣上?」沈引玉低声一笑,「不知天高地厚的黄口小儿。」 「大人!」妾室又惊又怕。身为姬妾,是沈引玉的枕边人,可她也一直把握着自己的度,生怕自己知道了什么不该她知道的,反倒成了刀下亡魂。这些年边关多多少少也有摩擦,有些战事本不该沈引玉出面,但沈引玉却爱带自己的亲兵出征。每每回来时,身上总是带着血和人肉的碎渣,这让妾室又敬又畏。 而沈引玉却并不在意,他披着披风,缓缓的走着,低声道:「六郎心中必然藏着什么事……这才是他下不了决心的关键所在……」他回想起这些年齐霁真的表现,也陡然明悟过来,「三娘必然也是知道的……可是……究竟是什么呢?」 第435页 妾室听得胆战心惊,不敢答话,低眉顺眼的跟在沈引玉的身后。而后,她听到沈引玉的嘆气声:「罢了罢了,实在不行,也只能逼上一逼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哪个好心人把我的预收从129变成了130,让我这个强迫症终于看顺眼了。(づ ̄ 3 ̄)づ,感谢! 新文存稿已经到17章了,啊哈哈哈哈哈!!! ====== 第五十五章 准备 第二日, 一切照旧, 兄弟似乎总是情深, 萧涅对沈引玉也大加夸奖, 赏赐各种金银细软。看得出这次萧涅是有备而来的。应该搬走了不少库中事物,单是那一人多高的红珊瑚, 不见一丝杂色,就已经是当世之极品了。更是引得常年身居内陆的众人惊嘆连连。 沈引玉跪拜在地, 露出一脸诚惶诚恐的谢恩。萧鸾就站在一旁看着, 面无表情。倒是沈引玉抬头对上萧鸾时, 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又重新低下头来。 这一天沈引玉自然是做了各种安排, 而苏合要回北狄, 也是需要对方来使接引,这需要花费一些时间,便正好给了各方心怀鬼胎的人们以时间。萧涅心情畅快, 自然玩得开心,作为随同, 萧鸾却是心事重重, 却偏要表现得兴高采烈, 就十分折磨了。 一直到了夜晚,萧鸾在书桌旁垂目许久,这才提笔写信。启星悄悄的揉了下因一直磨墨而有些酸痛的胳膊,恭恭敬敬的接过了萧鸾写好的信件。 「一封送到王府,一封送给三娘。」萧鸾说道。 启星应了一声, 又垂首问道:「如今此地没有王爷养的信使,若是用别人的,恐怕并不安全。」启星说的小心,但萧鸾也听出了启星对于沈引玉的不信任。萧鸾沉默片刻,却是一笑,回道:「让他们看去就看去,我还怕他们不看。」 启星从这句话中似乎感受到了什么不详的感觉,急忙将自己的身体躬得更低了些,规规矩矩的应了声是。而后,萧鸾则站起了身,往外后。启星见状,急忙跟在后面,拿起披风往萧鸾身上搭,又道:「王爷,此地可不比京中,晚上凉着呢……这样晚了,您这是要去。」 「去见个老朋友,你就别跟过来呢。」萧鸾拢了拢身上的披风,看了启星一眼回道。 启星犹犹豫豫的停了脚,问道:「那您还是带几个得力的随行……?」 「不必了!」萧鸾挥了挥手,「带人岂不是说明我怕?」 说到这里,萧鸾的声音陡然一沉,又随即一扬,哈哈笑道:「本王怕什么!」 启星心怀担忧,站在院门口看着萧鸾踏着月色渐行渐远,他捏着书信,抿着唇,也调头埋进了沉沉夜色中。 沈引玉出来得匆忙,他身上挂着外衫,露出了里面精壮的肌肉,他一边胡乱的把衣衫一拢,一边朝萧鸾笑:「六郎来得好快,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萧鸾没有回答,她板着脸。只是她心中知道为什么,如今的形势已经不容她逃避了。拖得越晚,她的控制力便越低,在其他人心中的威望也越低。只有她及早表态,才能把事情控制在最可控的范围里。萧鸾面容不显,沈引玉看了萧鸾一眼,嘿嘿笑了两声,收拾好了,这才躬身说道:「六郎可是想好了?」 「你们知不知道这是掉脑袋的事情!」萧鸾抬起头,扫了沈引玉一眼。 沈引玉还想要嬉皮笑脸,但是看到萧鸾绷着的脸色,静默片刻,也正肃了颜色,说道:「左右都是掉脑袋。跟着你,哪怕我掉了脑袋,我也心里好受点。」 萧鸾心中一震,沈引玉确实说到了萧鸾心中最隐秘的那份想法。这样不听话的下属,若是有朝一日萧鸾真的登上极位,又怎么能放心将天下交託给他们呢?从龙之功功不可没,若是藉此要挟,日后还要怎么办?难道要做一个傀儡吗?萧鸾抿着唇,那唇线拉成一根直线。过了片刻,她收起一脸的冷峻,朝沈引玉淡淡一笑,说道:「你说的是什么傻话,我既然来了,便没有后退的可能。我既然站在这里,自然也没有失败的可能。你我双剑合璧,自然所向披靡。」 萧鸾把沈引玉的意思曲解为跟着她做这番大事是要掉脑袋,又捧了沈引玉一番。沈引玉也不会再细说这个问题,他露出大喜过望的表情,弯膝一拜,朝萧鸾叩首道:「王爷,此后沈引玉便为你的马前卒,沈家军连同整个砺州,都将为你的后盾。只要王爷一声令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萧鸾静静的看着面前这个童年玩伴跪倒在地,看不到他的容貌,也不无法想像他此刻的样子。萧鸾闭上眼睛,将童年那个嬉笑怒骂,为小伙伴赴汤蹈火的大男孩埋在心底。她哑着声音说道:「起来吧。九郎勾结大族,意图给国之栋樑泼脏水这事需要确实的证据。」 沈引玉恭恭敬敬的道了声是,又道自己早有准备,证据俱全。萧鸾沉默片刻,又道:「北狄的事情,你们打算干什么?」 沈引玉闻言,身子一抖,嘿嘿一笑,说道:「六郎你身在庙堂,让你出来可太不容易了。正巧么,北狄想让你死,我便在中间耍了一点小花招。不过你且放心,我定会护住你的。」 萧鸾闻言垂头,她捏住拳,用指节扫过自己的眉毛。指节刮动,带来些微的痛感,让自己的精神也振奋些许。她在脑海之中迅速的组织了这件事的前后,然后说道:「勾结北狄可是大罪。「 第436页 沈引玉急忙喊冤,道:「此事是我严刑拷打得来的,谈不上勾结,只是将计就计而已。」言罢,他又道,「我知你与北狄那位关系匪浅。只是六郎……如今你已成为人的眼中钉了。」 「我又何止是一个人的眼中钉呢?各有阵营,你不必再说,我是明白的。」萧鸾说道,她见沈引玉松了口气,又道,」既然如此,我们便将计就计吧。但九郎的命我要留着。」 沈引玉闻言,顿时笑起来:「六郎你一向心善。只是帝王活着,其他的便不好说了,名不正,则言不顺啊。如此这般,我留在京中的妻儿,三娘恐怕都有危险。」 萧鸾也笑了起来,说道:「蛮奴,剩下的一切都由我来解决。」她的神情笃定,仿佛一切尽在掌握间。 沈引玉沉默片刻,躬下身:「既然王爷有成算,我便一切都听你的。」 父母或许不能再见,妻儿却可再娶再生。而父母的性命,比起沈家日后绵延数世的荣誉,又算得了什么呢?沈引玉的回答,就是已经做好了决断,面上甚至显露出了几分悲戚来。而他又想,既然六郎连三娘的命都捨得,那他沈引玉,也没有什么不能捨得的了。 萧鸾搓了搓指尖,她的手上全是汗水,就连指节之间也密布着细小的水珠。萧鸾舔了舔下唇,掩饰下心底的心慌和不安,继续说道:「你且放心。现在我们来谈谈,如何让九郎心甘情愿的把位置让出来。」 沈引玉动了动唇,他看到萧鸾坐在那里,神情寡淡,就像是玉雕的玉人。一直以来,萧鸾总是带着一副寡淡的模样,沈引玉幼时学到君子如玉这个词时,便觉得这词是天然为萧鸾而生的,也就三娘才会让他有所动容。沈引玉不明白萧鸾是怎样突然就想通了。但长久以来,除了此事以外,萧鸾总是那个杀伐果决的性子,或许这一次也是一样,萧鸾终于做了正确的决断。 沈引玉甚至觉得抛下三娘的萧鸾更好一点,帝王就应天生无情,若他只在意三娘,沈引玉也会担心三娘会带给他过大的影响,特别是如今三娘投在萧涅的门下。 沈引玉正自沉思,突然见萧鸾抬头看了自己一眼,他急忙不好意思的笑了下,又命人搬来了地图,详详细细的说了北狄人的打算。萧鸾也不多话,她曾经在战场上纵横过,甚至没有尝过败绩,自然不用沈引玉再多做说明。她盯着地图,又补充了几点,两人再商议一番。待到说完话,却见沈引玉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萧鸾一挑眉,示意沈引玉说话。沈引玉便笑道:「六郎向来聪慧过人,我这样的老手,也比不过你。」 「不要乱拍马屁了,你故意疏漏,当我看不出来吗!」萧鸾作势要踹沈引玉,沈引玉哈哈笑着躲了开去。一时之间,两人仿佛都回到过去。但萧鸾知道,时光只有匆匆往前,哪有可能会回到过去呢? 大夏幅员辽阔,相隔千里,只是夜幕之下,却赏同一片月色。 陈瑾手握密信,手指曲起,敲动门扉。门被打开,萧韶将陈瑾引了进来。这是书房重地,自然没有闲杂人等。陈瑾朝萧韶点点头,说道:「我已经联繫好死士,确保万无一失。」 萧韶闻言,手中一顿,她沉默片刻,又点点头,说道:「如此,甚好。」 作者有话要说:  萧鸾的想法可以不再细说了吧?如果不清楚的在文下提哦,会得到作者辅导…… 今天没有写太多,主要是论坛我的基友被牵扯,所以下场撕逼+吃瓜去了,不好意思 本来说晚上出差,结果又临时改期,现在还不知道改成什么时候,如果是影响到更新,会在微博说明,谢谢大家! ============= 第五十六章 刺杀 一切事务皆如隐没水下的漩涡, 汹涌难明。而表面上, 又是平静安详。当萧鸾听到吹吹打打的声响时, 她只是浅浅笑了一下, 任由启星为她套上华贵的外衫,随后, 她手臂一振,说道:「走了, 你便留在这里。」 启星默默的噎下担忧的话语。而萧鸾则大步走出了自己的院子。院门口沈引玉早就等在那里了, 在看到萧鸾后, 沈引玉朝她行了一礼。萧鸾朝他一笑,大步朝前, 而沈引玉则恭恭敬敬的, 待萧鸾从他面前走过了,这才跟在她的身后。一直到了门口,只见众人都朝两人望来。 萧涅的脸色也不太好看。他身为帝王, 原本就该是来得最迟的那个,结果他到了, 他的兄长却没有到, 沈引玉也没有到。而今萧鸾姗姗来迟, 在她的身后,沈引玉恭敬顺从,亦步亦趋,仿佛萧鸾才是这里的主人一般。萧涅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而一旁的人将一切看在眼中,一时之间谁也没有说话, 尴尬的沉默漫延开来。 萧鸾仿佛没有注意到这份尴尬,她弹弹衣袖,扫了萧涅一眼,蕴着笑朝萧涅行了一礼,说道:「让陛下久等,我来晚了。」 「阿兄快快请起。不要再耽误时辰了。」萧涅说道。 萧鸾抬起脸,看着萧涅压着火气的模样,那眼神之中仿佛还带着点委屈。萧鸾想起萧涅小时候,他若是受了委屈,在看向自己时,就是这副眼神。萧鸾暗自摇头,将这份心思隐没,又朝萧涅点头道:「是我的不是。让大家久等了。」 成王开了口,萧涅又不说什么,旁人便也只能打着哈哈笑过去,却又都在心中腹诽,真是越来越看不懂这兄弟两了。 沈引玉身为总兵,镇守天悬关,自然是不能轻易动弹的。他点了一队人马护送萧涅和萧鸾,又低声对萧鸾说道:「六郎你一定要小心。」 第437页 而北狄也派出了来迎接世子的仪仗。苏合看着北狄那边清一色的白马,雄壮的汉子身着皮甲,背上背着角弓,心中又是激动,又是紧张。他已经换上了北狄人的衣服,头髮被梳成辫子,这种髮型特别抓头皮,苏合有些不习惯,只觉得自己哪怕随便一个表情,都牵引得头皮一阵疼痛。他只好面无表情的坐在马背上,看上去就好像一个瘦弱的小狼崽,盯着萧涅和萧鸾兄弟两。 萧涅和萧鸾并没有说什么,他们上了马,仪仗就开始动起来。为了展示国威,也是为了各自的安全考虑。两国也并不是在天悬关做交接,而是到出了天悬关外的一处山谷。此前山谷就已经被双方清场,确保安全。但萧鸾却知道,这所谓的安全其实不过是说说而已。 随着号角声起,一行人往城门外去。萧鸾数年不曾到北狄,这片大地的景色却早就在她的心中,而今她如今面对熟悉的景色,也激不起心里什么波动。倒是萧涅与苏合两个半大不小的小子,皆是难掩激动。萧鸾看着萧涅努力的端着帝王的架子,但眼珠乱转,却是一派活泼。她先是一笑,又极快的把这笑容收敛起来,沉了脸色。 一路快马加鞭,到了山谷,只见已立起了帐篷数顶,顶上以金子装饰,阳光下金光闪闪,夺人眼球。而大夏这边派出的人也是常年在草原的,顿时也手脚轻快的搭起临时的帐篷。说是临时备用,但萧涅所居的那间也是格外的豪华,卧房、会客厅俱全,仿佛是一个小屋那般。而今天色已晚,真正是要到第二天才会开始。两派人马隔着一条小溪分居,俨然一副井水不犯河水的样子。 萧鸾看着山谷,又命人严加防守。这一夜无事,只待第二日。 清晨时分,山谷中水汽正浓,萧涅常年在京中,对这样的气候不习惯,他的云锦鞋面上沾了露水,穿上去有些难受。而在他的身边,枣红色的爱马被刷得十分干净,却也难免染上了露水。萧涅有些不高兴,一旁的内侍急忙拿起绢布擦拭着马背。也就在此时,萧鸾走了过来,她穿着骑装,鞋子却是北狄人常穿的靴子,不沾露水,腰上别着一柄礼仪刀,显得十分的精干。 「阿兄今日很是威武啊。」萧涅似乎把昨日里的不愉快抛在了脑后,看着萧鸾笑。 萧鸾先朝萧涅行了一礼,看着他一身华服,说道:「陛下还不上马吗? 「沾了些露水。」萧涅回道,扭头看内侍已经擦干了马,这才慢吞吞的上了马,说道,「今日的章程阿兄都记住了吗?」 「自然。」萧鸾应了一声,翻身上了一旁侍卫牵来的马匹,她看了萧涅一眼,低声道:「今日你就待在我身边。」 萧涅眨了眨眼睛,他有些吃惊,看着萧鸾,露出惊疑不定的表情。而萧鸾却没有看他,萧鸾左右环顾,心中却并不轻松。这样的地形,太适合包抄了,只要有人堵住出口,里面的人就像被赶进口袋的兔子一样。而在沈引玉所透露的情报里,他们就是这个被包围住的兔子。原本沈引玉是想要萧涅的命,因此只打算将就计。但萧鸾要保住萧涅,沈引玉便改了主意,想直接以武力压住萧涅。 萧鸾回想起那晚与沈引玉的夜谈。 「不必,就将计就计。北狄始终是个大患,藉此机会,我要让北狄这个心腹大患也一併解决!」 萧鸾睁开了眼睛,她看着有些焦虑的萧涅,苦笑一声,虽然会让自己这个兄弟受些惊吓,说不得还得受点伤。但也好让他知道,战场并非儿戏,国事并非儿戏。这天下输给自己,也要让九郎心服口服才是! 而后一切便按两国早就商议好的开始进行,苏合显得十分紧张,他甚至在发抖。萧涅看到他的模样,以为他归乡情切,好声宽慰了两句。苏合抬起脸,朝萧涅露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随着礼官的声音,苏合往前踏了一步。只要他走过那条分界线,他就算是回到了自己的故乡,坐实头顶那个虚无的世子的位置。只是那条浅浅的金线,却像天渊一样。 当身后的利刃刺入苏合紧绷的肌肉时,苏合甚至觉得自己终于松了一口气。他一下子倒了下去,而北狄那边已经喧嚣起来,萧涅也呆呆的看着。刺杀苏合的是陪同苏合许多年的北狄勇士,他站在那里,手里握着短刃,看看萧涅又看看北狄那边的众人,露出一个笑容,勐地朝自己的脖子一划。一瞬间,鲜血飞溅,他倒在地上。 北狄那边的人喧譁起来,大声质问着萧涅,许多人都拔出了刀剑。萧涅茫然无措,看向了萧鸾。萧鸾绷着脸,说道:「全员戒备,我去看看世子死了没有。」 随着萧鸾的声音,大夏这边也顿时拔出了刀。 「卑劣的大夏人!你们想要对我们的世子做什么!」看到萧鸾朝倒下的苏合走去,北狄那方终于有人受不住紧张,朝萧鸾射来一支弓箭。萧鸾却丝毫不慌,在她的身边,早有准备的侍卫挡下了箭头。而萧鸾的刀则放在了苏合的脖子上。 看到这样的情景,北狄人顿时大声叫骂起来。萧鸾不紧不慢的踢了苏合一眼,让苏合因为疼痛而发出一声低吟。世子还活着,这让北狄人投鼠忌器。而萧鸾这才抬起头,说道:「你们派个能说话的人出来。我有话要说。」 北狄人面面相窥。成王曾经和北狄一场大战,活捉了他们的汗王,这件事情一直是北狄人心头的阴影。而今萧鸾说话,她的手里又握着世子,倒让北狄人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萧鸾见状,又踢了一脚苏合,说道:「还不快点,他再这么流血下去,可就要死了。」 第438页 这下子北狄人不敢怠慢,很快就推出了头领。头领人高马大,萧鸾盯着对方看了一会儿,突的笑了起来:「唿兰。」这人是白狼族人,曾经也算是与萧鸾一起并肩作战的伙伴。 「托亚。」唿兰绷着脸回答,他小心翼翼的看着苏合,对上萧鸾的眼神却充满了仇恨,而不再是当初身为战友的信赖。 所幸萧鸾这么些年里,也算是看惯了这样的眼神,她心中早就平静如死水。她嗤笑一声,说道:「你还没看出来么,这齣好戏,是你们那边人自编自导的。就巴不得我们打起来,有人好坐收渔利。」 「胡说!我们北狄人都期望世子回归!」唿兰大声道。 而萧鸾没有理会他,低下头给苏合包扎。唿兰想要上前抢人,但萧鸾的侍卫却不让他靠近分毫。待到萧鸾处理完苏合的伤势后,萧鸾抬起眼,看着苏合望着自己时那复杂的眼神,于是笑着伸手拍拍苏合的脸颊,说道:「说吧,你的下属是怎么跟你说的。要知道,在这里的人,都是你最忠实的下属,你能不能活着到北狄,就要看他们的了。」 「世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唿兰也着急起来,大声问道。 苏合垂下眼,过了片刻这才大声说道:「你们不是派人来让我以身作饵,想要杀死成王,重振汗王的威名吗!现在又为什么要惺惺作态!」苏合说着,又忍不住呜呜的哭泣起来,「我是北狄的子孙,我不怕死。可是……可是我不想死在自己族人手里!」 唿兰嘴唇颤动,他突然朝苏合扑过来,泣声道:「不是,不是。世子……你的父亲……你的父亲他……已经死了啊……汗王死的消息被封锁,我们想要迎接你回去继承汗位,这才……」说到这里,唿兰咬着牙,鼻子里都喷出了热气来,「一定有奸细!是二王子还是……」 「不管是谁,你们都要与我们并肩作战了。唿兰。」萧鸾低着头看着唿兰,朝他伸出了手,「我想,很快,幕后的那个人就会出现了。」 萧鸾话音刚落,山谷外就响起了马蹄的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  这其实就是个连环计。大家还记得之前的时候,北狄两边是两波人么?追杀到了天悬关下。就已经说明了,北狄是有两波对立的阵营。哈哈哈,没想到吧 一波是白狼一族的,因为汗王死了,所以才要迎回世子 另一波则是比较强势,但是没有继承权的。他们的目的其实是把世子的这一波还有萧鸾他们一起搞死 然后,沈引玉知道了这个消息,想把萧鸾引出皇城,这样反了就直接从天悬关往下打。但是没想到萧涅也来了。所以沈引玉一开始是想直接搞死萧涅,结果萧鸾要保萧涅的命。而且还想藉此搞北狄,就干脆将计就计。 好了,现在还有一拨人没出来。我的计谋真的写的不好,大家领会就行了啊 这两章因为最近出了一点事情搞得我很不在状态……大家见谅下 ============== 第五十七章 宾天 北狄人都是天生的战士, 一旦确认对方是友非敌后, 几乎立刻就接受了萧鸾的建议, 并且对她的命令毫无牴触。 眼前的情况没有什么需要确认的了, 敌人耀武扬威的进来,原本以为会看到唿兰和大夏人自相残杀的局面, 自己好坐收渔利。却没想到迎接他们的是一支严阵以待的军队。一时间,双方陷入了僵局。 唿兰看到敌人领头将领的时候急得跳脚, 大声责骂起来, 萧鸾听了几句, 再加上这段时间里沈引玉给她说明的北狄的情况,也顿时理清了其中的猫腻。 哈尔巴拉自从那场大战失败后, 损失了自己最为精锐的队伍, 同时也让自己的威望落到低点。因此一直郁郁寡欢。但他为了平衡部落之间的联盟,哈尔巴拉不得不再娶了好几个妻子,同时诞下几个儿子。 和大夏的皇室一样, 崽子多了,就会想要分点什么。有的崽子母亲家实力雄厚, 自然就会更强一些, 更何况现在皇子们的年纪小, 正牌的继承人又不在,正是最好把握和闹事的时候。 对面的人是三皇子的母家,哈尔巴拉死了,他们自然也就无所顾忌了。唿兰的责骂不仅没让他们觉出半分羞愧,反而洋洋得意:「草原可不是大夏, 容忍羊羔当上狼群的统帅!草原需要有力的汗王!唿兰你要是不投降,就等着挨刀子吧!」 回答他的是唿兰的一记硬弓。 这惹恼了敌人,在对方的叫骂声里,战斗也随之而来。此前的大夏和北狄的站位就已经商议过,唿兰领教过萧鸾的能力,对她的安排并无质疑,反倒是大夏那边多有疑虑,毕竟萧涅这个帝王还在,按理来说,也不该是成王出头。更何况这次随同出行的朋友大多是礼部官员,就更在意这些了。 萧鸾看了萧涅一眼,萧涅立刻回道:「阿兄在,朕最放心不过!」这斩钉截铁的回答才让群臣闭嘴。萧鸾也不管这些,她能不能保住这些臣子目下都是个未知数,毕竟北狄人的机动力举世无双。 萧鸾调兵遣将,自己手握着刀,杀气腾腾的沖在最前方,大夏的士兵见状,也颇为激动。反倒是与萧鸾并肩的唿兰,嗤笑了一声:「你们的皇帝竟然不站在最前方?像什么话?」 「术业有专攻而已。」萧鸾冷着声音回答。 唿兰听不懂,也由不得他再说些什么了,因为战争已经开始。 第439页 喊杀声震透山谷,斥候遥遥看了一眼,又轻车熟路的撤回,跪倒在沈引玉面前,禀告战况。 「大人,我们还不上吗?」沈引玉带出来的都是沈家的嫡系,自然知道自己要干的是什么样的大事。而今见远处狼烟滚滚,老远都能听见杀声震天,也不禁有些焦虑起来。 沈引玉自然也不例外,只是他不显露分毫来,只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唇:「再等一等,我们此刻出来太显刻意。而且六郎定然会扛下来的。」 萧鸾能不能扛下来,其实她自己也没什么底。她已经不是当初闯荡草原的少年时光,她快三十岁了,身体又怎么能和以前相比呢?但她已经想不到这些了,萧鸾回过头,萧涅被团团包围起来,在他的身边是锦衣卫。这些人没有上过战场,但装备精良,这样就足够了,最精锐的部队当然要放在最需要他们的地方。如果说敌人冲破了防御到萧涅身边。就算萧涅身边是精锐中的精锐又有什么作用。 「儿郎们!杀!」 一声怒吼,鲜血迸裂。 山谷地带,并不利与跑马。北狄人虽然兇悍,但他们最引以为荣的机动性却不能很好的发挥出来。萧鸾目光如炬,高声道:「占据壶口位置!不可让他们进来!」 萧鸾等人的劣势,同样也是敌人的劣势。萧鸾要占据的位置,就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她知道,敌人都是从刀口过来的,自然也清楚。当下两军交战,短兵对接,生生的撕开一条血肉道路。 萧涅被围在其中,护在后方的高地上。地上立着大夏和北狄的王旗,旗帜不倒,勇气不绝。但萧涅却觉得自己的双腿都在发软。无论是幼时,还是长大,说到战场,总是英雄无敌,再如何杀气腾腾,血流漂橹,不过都是一句形容词,人的想像里只会美化。从没有人告诉过他,英雄都是血肉餵养出来的,而战场的血腥味竟然那么重,让人作呕。 一声尖锐的鸟鸣让萧涅打了抖,他有些草木皆兵,问道:「是什么声音?」 左右锦衣卫皆不知。倒是一旁负责保护苏合的北狄人看了一眼,回道:「是秃鹫,闻到血腥味了。」他扫了萧涅一眼,露出了轻慢的神情,笑道,「你们大夏没有?等战斗结束了,就是这些傢伙期待已久的大餐时候了。」 萧涅顿时明白过来,他觉得胃部一阵阵翻涌,但是他身为帝王,又怎么能做出这种有失仪态的事情来。他只能绷着脸,朝战场望去。 最中间的部分,人与人就像浪花一样撞击在一起。而在边缘没有人烟的地方,尸横遍野,有一些等待不及的秃鹫落下,叼起散落的碎肉,又很快的被远处的喊杀声以及流矢所惊扰,扇动翅膀跃到半空中盘旋不止。 萧涅回过头,一旁的火烧得正旺,一股浓烟往上升去,这是用了大量的马粪和就地找骆驼草、甘草、旱芦苇等物烧的,燃烧的时候也是一股臭味。但这也是边关常採用的狼烟做法,其烟直而聚,风吹不斜。他们一行人的身家性命,就全在这狼烟之上,因此断断不能熄灭。 这一战僵持不下,直到了傍晚时分。援军终于姗姗来迟,两边包抄,将北狄军队大败,甚至逃出的都少。他们最后如同自杀一般,如潮水朝山谷冲撞。但萧鸾早有预料,硬生生的拦住了他们的攻势,看着这波浪潮终于湮灭在自己面前,一点点的,再也冒不起一个浪花。 沈引玉带来的军队和仓促应战的队伍比起来,显得威武雄壮,仿佛永不可败。行动之间让萧鸾一瞬间想起少年时第一次看到铁浮屠的场景。萧鸾笑了起来,哪里有永不可败的军队呢,无非是看领军者和国力。沈引玉杀到萧鸾面前,翻身下马,陡然下跪,大声道:「臣来迟了,还好无事。天佑大夏!!」 这一声天佑大夏被军人们传播开来,而后不知谁又加了一句。 「成王威武!」 军士们没有想太多,也都跟着欢唿起来。成王确实威武,特别是萧涅毫无建树的情况下,是她说服了北狄人与自己并肩作战,免去最开始的内耗。也是她,站在最前方,带着人奋力抵抗敌人,甚至坚持了那么久。萧鸾站在那里,她的身量不高,一身衣服早就被鲜血浸透。旁人看着她,眼中带着敬畏。萧鸾浅浅的吸了口气,她没有阻止这唿喊,因为做什么事情,都要造势。 只是……她朝萧涅的方向看过去,眼中带上了一些愧疚。萧涅早就站在那里迎接了,他被护得很好,没有受伤,看上去,也没有受到太多的惊吓。 「阿兄!」萧涅叫了一声,他看到萧鸾只是点点头,然后就低头用牙齿解开了缠住自己手掌和刀的布条。那布条已经被鲜血浸透,成了黑紫色。等到布条散开,萧鸾的手止不住的颤抖着,连刀都握不稳,一起落到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撞击声。 众人皆是默默的看着,萧鸾没有说话,萧涅抿了抿唇,发出了泣声。但萧鸾只是看着他,也并没有下马。在萧鸾的身后,沈引玉也好,还是其他的士兵也好,都手握着兵刃,没有跪下。这样的氛围实在太过奇怪,萧涅身后被保护得很好的文臣们开始发出不安的响动声,就连萧涅也不开口。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睁大眼睛,看着萧鸾。 他的兄长,那个面对着萧涅时,总是温和的兄长,如今沉着脸看着自己。萧鸾身上还满是血迹,方才的战争耗费了她极大的心力,让她本就白皙的脸上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白,配上那清隽的眉目,就像一尊没有情感的玉雕。 第440页 「皇帝德不配位,臣,恳请帝王退位。」 那张浅色的唇一张一合,流淌出无情的话。随着萧鸾的声音,士兵们捏紧了兵刃,倒戈对向了萧涅。 「护……护驾!!」指挥使慌张的喊了一声,锦衣卫们下意识的举起刀对向萧鸾,又面面相窥,不约而同的在链上浮现出几分懊恼来。 眼前的情况已经相当清楚了,成王反了,而她眼下兵强马壮,自己这一群人,就算豁出命去,也不过是被灭的份。当下,锦衣卫的手都在刀。而萧鸾则好整以暇的看着他们,说道:「只要陛下立下诏书退位,降者皆可活命。」 萧涅白着脸,他看到旁人都将目光投向自己,那目光中的请求宛如实质,让他难堪至极。他看着萧鸾,萧鸾坐在马背上,她不曾低头时,就仿佛是自带着傲气。萧涅苦笑一声,也是,她本来就是高高在上的,想来这两年不得不低头,对萧鸾而言,也是一件十分痛苦的事情。 可是啊…… 「朕不会让位。」萧涅一字一句开口,「朕没有做错事情。只有死去让位,没有退位让贤!」 萧鸾微微的挑起眉头,她正想要开口说什么,却突然眼神一变。在萧涅的身后,一名锦衣卫上前一步,他手中的刀闪闪发亮,那是没有沾染血迹的雪亮,在萧鸾的眼中格外的明亮。 「不……!」 萧鸾大声喊,她翻身下马,此前的战斗早就耗费掉她的精力,她脚下一软,整个人都摔倒在地面上。但是她还没有来得及抬头,就感觉到了温热的血噼头盖脸的浇了她一身。她颤巍巍的抬起头,萧涅睁大的双眼满是不敢置信,他扬起的颈项间,伤口深可见骨,血液在一瞬间的喷洒后,仿佛水流一样的往下淌,很快就湿了他的衣袍。 萧鸾呆呆的看着,她快步冲上前去,握住萧涅的手。 此前那名行兇的锦衣卫已经匍匐在地,高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沈引玉也有些猝不及防,但他很快回过神来,跪倒在地。 一时之间,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之音此起彼伏,团团包围住萧鸾,淹没了血流的声音,淹没了她的弟弟艰难的唿吸声,也淹没了萧涅张口欲说的最后一句话。 她的世界里仿佛只剩下这句话。 作者有话要说:  嗯,本来小九的死是萧鸾出去找救兵,然后姐姐派的死士拦阻,回来发现他死了的 但是我觉得,萧鸾这样太白莲了。她就应该要堂堂正正的夺位。 而小九死在一个贪生怕死的小人物,而不是阴谋手里,也是故意的。我觉得更能体现嗯……无常的感觉。挠头 小九便当收好,再见! =========== 第五十八章 背水 暮色四合, 羌笛悠悠, 山谷里满是焚烧尸体的味道, 但尸体积攒得太多, 也不可能一次烧完,因此士兵们还要挖坑进行掩埋。同袍的尸骨还要好好保存, 以运回去抚慰家人。而在临时搭建的帐篷里,官员和锦衣卫都在那里, 帐篷里摆着一张临时的木床, 躺着萧涅。 萧涅已经被好好的清洗过遗容, 看上去就仿佛睡着了一样。换了一身衣裳的萧鸾则背着手站在萧涅的身边,低头看着自己的弟弟。 房间里十分安静, 大家面面相窥, 谁也不敢先开口。过了片刻,帐门被揭开,沈引玉大步走进来, 单膝下跪,抱拳道:「圣上, 北狄世子已经安顿好了。臣已派了人去守着。」 萧鸾这才将目光移回, 她扫过众臣, 大步上前,手掌虚虚一扶,扶起沈引玉。其他臣子在接触到萧鸾的目光后,皆是有些不自在,又不敢说什么。他们能站在这里, 也是当时大势所趋,拜了萧鸾的。可是陡然易主,平静下来以后,又是担心,又是惧怕。只有原本就是萧鸾阵营的人,眉飞色舞,喜气洋洋,倒是一眼就可以看出区别。 「王晋。」萧鸾开口道。 身着光鲜亮丽的锦衣卫出列,他有些不安,他杀了萧涅。当初的指挥使没有投诚,如今被押下,看来之后大约也没有翻身的机会了。而他办了大事,做了大功,为成王扫除心腹大患,也不该被冷落这么久吧。他被萧鸾点了名,于是立刻跪倒在萧鸾面前,大声道:「吾皇万岁!」 这句话让萧鸾眉间隐约阴沉。她背着手,说道:「王晋果敢勇勐,有从龙之功,赏黄金千两。」 这一出着实出乎王晋意料,他砰砰叩首,脸上顿时喜气洋洋:「多谢陛下!」 「你刺杀先帝,此为不忠。背弃锦衣卫誓言,倒戈相向,此为不义。死罪难免。」萧鸾续道。王晋身子一僵。而萧鸾连看也懒得看他一眼,将袖一抚,说道,「将他绑起来,五马分尸!」 「陛……陛下……」王晋还想要说什么。而一旁的士兵立刻扑上去,将他按到在地。顿时帐篷里响起了王晋的嚎哭声和求饶声。 「将他的舌头割了。」萧鸾也不掩饰对他的厌恶,说道。他的声音总让萧鸾响起萧涅,她甚至没有听到九郎最后的话,因为这个人……因为……自己…… 一声惨叫后,帐篷里重新安静下来,只有不停挣扎的响动。再过了一会儿,王晋被拖下去,就连这点声音也没有了。萧鸾沉默的看着这一切,将众臣的神态都落在眼里。萧鸾垂下眼,掩去眼中那点疲惫失望,復又打起精神,该奖励奖励,该「论功行赏」便论功行赏。主要的目的无非也是安抚众臣,再让他们知道跟着萧鸾是有好处的。 第441页 做完这一切后,萧鸾的精神已经快到了极点。她挥挥手,看着众人满意又或是惊疑的退下。帐篷里就只剩下了她和沈引玉两个活人。 萧鸾也没有避讳沈引玉,她走回萧涅的身边,继续低着头看着萧涅。沈引玉知道萧鸾素来心软,也知道萧鸾这样做也没有将他当做外臣的意思。但沈引玉也并没有因此而自得,他动作恭顺,甚至没有去看萧鸾的动作,只是双腿并立,垂首道:「陛下,接下来要怎么做?」 「叫我六郎吧」萧鸾回道,她背着手,头也不回,「北狄世子的性命暂且留着,透口信给王庭那边,待我解决国内后再处理。此事不可有失。」 「是。」沈引玉应道。 萧鸾一件一件的事一一吩咐,条理分明,显然是胸有成竹,沈引玉暗自赞嘆,神情更加恭敬。 「......圣上被北狄挑拨,陷入困境......为救世子,圣上为奸人所害......死前留下遗诏。传位成王,由本王继承大统,回京即位。」萧鸾一字一句的说道,沈引玉专注的听着,知道萧鸾在为此事下一个日后大家都会知道的「真相」。 「圣上…...伤重难愈,当日宾天。我等随军扶灵回京。路有阻碍者,杀。若有质疑者,杀。」 沈引玉先是一愣,再是一顿,最后躬身应是。萧鸾停了片刻,t:「扶灵之事,暂不外传。快马给三娘和王府送信,京中的事还需要他们来稳定。」 沈引玉自然无不应是。萧鸾闭上眼睛,挥了挥手,沈引玉便识趣的告退。萧鸾听着沈引玉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最后听不见了。萧鸾沉默了许久,这才重新睁开眼睛。她低头看着已无法回应自己的弟弟,许久后,一串水珠落在萧涅冰冷的脸上。 但帐篷之中寂静无声,仿佛另一个世界。 八月十五,正是中秋月明时。萧涅那边如今毫无声息,想来是回来不了了。因此中秋宴照理是由皇后操办的。但皇后如今身怀六甲,精力不济,她和严蓁商议后,将宴席交到了齐霁真和萧韶手中。 齐霁真和萧韶就算忙得足不沾地,也得应下来。待到中秋宴办下来,齐霁真也觉得有些难以为继了。好容易散了宴席,齐霁真坐马车往家中去,一路昏昏欲睡。 入了府邸,却见管家匆匆行来,垂首道:「大人,从边关来了信使。」 齐霁真知道来的信使必然有些不同,否则管家不会拦住自己禀报。她下意识的担忧起远在边关的萧鸾。于是强打精神,点点头,示意管家带路。 客厅之中,信使早就在那候着了。齐霁真见对方虽然面目平凡,但身形干练,坐姿挺直,透出一股杀伐之气,就知此人必从军中来。是萧涅带的人,还是沈引玉的人?齐霁真暗自猜测,随即暗笑,这人一看就是经歷多次战事,又怎么会是萧涅带的人。 「齐大人,我乃沈总兵麾下。」信使朝齐霁真一礼,随后掏出了一封书信,又给齐霁真看了证明他身份的种种明证。 齐霁真表情渐渐严肃,一一核实后,这才接过信谢过,命管家好生招待。待到左右无人,这才打开。齐霁真不傻,沈引玉派的是自己的人。说明此事不能经过旁人的手,而对方精干又铁血,说明信中之事有一定风险,需要好生保护。 信纸一抖。只见上面只有短短两行字「圣上宾天,吾将称王。」这字迹齐霁真很熟悉,是萧鸾的笔迹,齐霁真一瞬间感觉头晕目眩。她身子一歪,随即按住了一旁的坐椅,撑住自己的身体。 过了半晌,齐霁真这才从眼前一阵阵发黑的状态里缓过神来。她摇铃招来管事:「去请成王府卫先生一叙……记得谨慎些,莫让人知道,莫让人看到。」 管事急忙应是,匆匆走了。齐霁真按住自己的额头,她并不担心管事会出什么纰漏,此前萧鸾与她多次私会,她们早就有了应对的种种经验,却不想有朝一日,这份经验会用在这样的大事上。 这便是冥冥之中自有註定吗? 齐霁真苦中作乐,陡然一笑,但她随即沉下心神,抓住这片刻时光,闭上眼睛。自卫先生来后,她将有无数事情需要去做,每一步都不得有错,每一步都将事关重大,因此她得趁着这短暂时间养养神,不可因为自己做出什么错事来。 卫培风来得极快,齐霁真甚至觉得自己只是闭了闭眼,对方就已经到了。齐霁真端着下人熬的醒神补气的汤药,黑乎乎的一碗,眼也不眨的灌下去,将碗放在一旁,这才抬起头,对上卫培风的眼神。 「卫先生来的这样快,想必也是得了成王的消息。」 卫培风笑笑,道:「王爷国事繁忙,每日里必有消息,下官不知齐首辅说的是哪方面。」 齐霁真暗骂一声老狐狸,这样的时候还要与自己试探迴旋打机锋。但齐霁真也不是不理解,毕竟萧鸾所图巨大,卫培风当然要小心慎重,而齐霁真虽然与萧鸾关系复杂,但如今可是帝党的人,不可不防。她笑笑,伸手朝一旁的茶盏一比:「不如我们同时写下一字,看看说的可是一件事。」 两人就着茶水,同时在桌面勾画,再彼此一望,皆是一个天字。齐霁真见状,将手一抚,茶水顿时消散开来。而卫培风则神色复杂,也不知道是失望还是什么。 齐霁真拿着手绢,仔细的擦拭着手指上的茶水,漫不经心的回道:「卫先生不必多虑,本官与王爷是一起的。既然王爷肯信我,卫先生自然也要信我才好。」 第442页 齐霁真见卫培风那模样,只差没有指着齐霁真的鼻子说红颜祸水了。她笑笑,笑完又沉下脸色来,道:「如今京中,兵分三分,本官占其一。卫先生信我,此事便有三分之一的成算,若卫先生不信我,便连三成成算都没有了。」 卫培风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他深吸口气,说道:「不错,还请大人指教一二。」 一番商议,卫培风匆匆离开,齐霁真也没有休息,她站起身来,将衣袍一振,道:「备车马,本官要去曹督主那走一趟。」 作者有话要说:  古代没有通讯工具,因此讯息是有时间差的。这就是为什么萧鸾扶灵南下,但京中还什么都不知道的原因,当然这个时间差也不会差太远了。 为什么要一再强调齐霁真很累呢?因为作者我,就曾经累到眼前一阵阵发黑,差点晕倒,甚至不敢睡觉,觉得睡下去肯定就起不来的那种感觉。 好了,齐霁真就要气场全开了,希望大家珍惜她。 =============== 第五十九章 异动 曹督主是东厂之首, 深得萧涅信赖, 自然是春风得意了一阵。但是此前萧涅并不强势, 曹督主一身功夫无从发作, 也很是失意了一段时间。而后齐霁真上位,帝党渐渐显赫, 曹督主自然也水涨船高。 曹督主经歷两朝,此前并不在高位, 也是萧涅登基后, 萧鸾清除一批东厂后将曹督主提拔上来的。曹督主知道萧鸾对自己有提携之恩, 但各为其主,也只能一边心怀感慨, 一边下狠手了。 而今听到齐霁真深夜前来, 曹督主心头咯噔一下。深夜来谈的事一般都不是什么小事,曹督主自然不敢怠慢,亲自出迎。 齐霁真一身便服, 但官威日盛,站在那里, 哪怕是面带和煦微笑, 也让人不敢怠慢。 「曹督主, 可否请一步说话。」 这便是要密谈的意思了。曹督主心中惶恐不已,他急忙将齐霁真引入密室。齐霁真坐在主位,曹督主却是站在一旁,仿佛小侍那般。 「曹督主,圣上待你如何?」 曹督主一笑, 露出一脸忠诚不惜肝脑涂地的模样:「自然是恩同再造,宛如再生父母。」 饶是齐霁真这样算是见过大世面的人,面对这样不要脸的说辞,也不禁有些惊吓。齐霁真看着曹督主那张老脸,生生的把心里的噁心感噎下,只笑道:「曹督主心怀感恩,这自然是极好的事情。今日本官接到密旨。」 曹督主闻言,急忙跪下,齐霁真上前一步,扶起曹督主,嘴角挂笑:「督主快快请起。此事事关重大」齐霁真一顿,弯下身,低声道,「皇上受北狄刺杀,已经毙了。」 「什......什么!」曹督主惊叫一声,抬头看向齐霁真。 齐霁真神色自若,回望曹督主,一字一句:「圣上死前留有遗命,让成王即位。如今成王扶灵回京,想来不日就会将消息传入京中。」 曹督主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没有答话。而齐霁真也没有停顿,续道:「如今危难之际,曹督主你该做个选择了。我如今掌着京中一分兵权,自然也要忠君之事,稳定京中格局,不起波澜。曹督主素来忠勇,又经歷两朝,到如今风光照人,当知何人该忠,何人不该忠。」 这一番话,可谓是恩威并用,齐霁真说了自己手中握有兵权,再提曹督主此前经歷,以及眼下风光。无不是在告诉曹督主,顺她齐霁真的意思,日后自然延续这风光,若是不从,便不要怪她心狠手辣。 曹督主颤颤巍巍,齐霁真也不勉强,只笑道:「督主大可慢慢考虑,只是近来京中恐怕不安全。曹督主位高权重,我派了些人来保护督主,他们若有鲁莽的地方,还望督主见谅。」 这便是要软禁啊! 曹督主看着齐霁真一步步走远,最后心中一横,高声道:「首辅慢走!」 齐霁真停步转身,面上带笑。这笑容分明是温和如春风拂面,却偏让曹督主感觉出一份寒意。他快步上前,就要一拜,但齐霁真手掌一托,托住了曹督主的身子。 曹督主心中一狠,硬生生的拜下:「圣上遗诏,身为臣子自当遵从!齐大人若有吩咐,下官必然肝脑涂地!」 齐霁真一笑,声音轻柔:「都是为圣上办事,又不是闯什么龙潭虎穴,说什么肝脑涂地的傻话呢?不过都是为了大夏江山计。正值盛年的帝王,总好过什么都不懂的孩童。」齐霁真拍拍曹督主的肩头,「督主身为东厂头目,自然要将威胁扫灭于未出生之时。」 曹督主睁大眼睛,嘴唇刚动,齐霁真就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她復又拍拍曹督主的肩头,直将这个中年男人的背深深的躬下,这才说道:「尽职尽忠,日后朝中必有督主的一席之地。」 曹督主的心口砰砰跳动起来,他是东厂,隶属锦衣卫之下,又因是阉人统领,可说是上不得台面的。而今齐霁真却透出另一层的意思,怎么不令曹督主感觉心惊动魄。只是齐霁真透出的这层意思着实让人心惊,曹督主弯下腰,从喉咙里滚过一道声音:「为圣上分忧,乃我等本分。」 齐霁真对曹督主的识趣大为满意,她笑笑,背着手慢慢朝外走。待到重新入了马车,她未开口,马车夫自然也不敢动,只是等得久了,天已渐亮,解除宵禁的声音传来,如果再等下去,只恐被人看见,引人非议。齐霁真听到声音,又揭开帘幕朝外看去,只见天边隐约现出一道白线,天幕是浅浅的蓝色,想来今日也是一个大好的天气。 第443页 「原来已经是这样的时候了……」齐霁真轻声道,她看着天边,又过了一会儿,揉揉自己的脸,「回府换衣,还要上朝。」 马车夫应了一声,驱赶车辆朝齐府上去了。而此时,距离在京师一天的路程上,一匹快马正拼命往京中而来。 齐霁真今日上朝来的晚了些,一直到朝臣们开始准备议事了,齐霁真才姗姗来迟。一入小书房,齐霁真便拱手道歉说自己身体不适,其余诸人见齐霁真果然脸色苍白,几近透明那般,自然也不好说什么。倒是萧韶一声哼笑,说道:「既然齐首辅身体不适,不如就待在家中好生养着吧。」 齐霁真低咳一声,她低着头,手捏成拳,放在唇边掩饰,眼睫垂下,盖住那双漆黑的眸子。过得片刻,齐霁真这才抬头,说道:「多谢长公主关心。但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一点身体小毛病罢了。齐霁真尚且年轻,还是撑得住的。」 萧韶如今快要四十,和满朝臣子比起来算不得老,却也比齐霁真要大了许多。身为女性,自然不喜这样的言辞,她冷哼一声,倒也不再说话。只是齐霁真心中却是千回百绕。自从萧涅离京以后,萧韶便陡然咄咄逼人起来。原本齐霁真以为朝中没有萧涅和萧鸾,萧韶想要趁机做点什么,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但是自从知道萧涅去世后,这份心思便又起了变化。 萧韶这段时间做了什么?她想要做什么?齐霁真开始变得不安起来。齐霁真感觉自己的额头突突的跳动,带来一阵一阵的疼痛。她掩饰性的按住自己的太阳穴,又闭了闭眼,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太过草木皆兵。 但无论如何,留给齐霁真的时间并不多,她的眼中划过狠戾,就算要对不起很多人,她也不得不为之了。 朝中事务很多,虽然一个地方的事情或许三年五载都没有什么变化,但放到整个大夏,就是另一番情况了。这一讨论,就又是大半天时光过去。齐霁真上车时,甚至忍不住一个踉跄,差点摔下来,所幸她及时稳住自己,这才没有损伤。一旁的随从着急起来,就要请大夫,齐霁真拦住他,说道:「先回去,去一趟沈府递个拜贴。本官要去看看武功侯。」 随从急忙领命。齐霁真则将自己扔在马车上,她半眯着眼睛,好似在闭目养神那般,但心中却没有一刻停止过转动。如今武功侯退在家中,深居简出。但他毕竟是歷经两朝的大将,身后的人脉不容小窥。齐霁真手里握着虎符不假,但人数太少,若是让皇后和萧韶联合起来,她绝无胜算。如今她已经迈出了第一步,但在计划施行前,她自然不能轻举妄动,也不能让旁人看出来异动,因此军事方面,也只能,也必须只能交给武功侯去运作了。 齐霁真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萧鸾扶灵南下的消息很快就会传入京中,她只是占了三分先机。可是……她握住了拳,她定要将这三分先机变成十成十的把握才行! 萧韶回到府上,她皱着眉头,陈瑾上前去为她按住了太阳穴,低声问道:「怎么了?」 「我总觉得有些不安,感觉哪里不对。」萧韶拉住陈瑾的手,她眉心紧锁,又垂目沉思良久,到最后也没有想到什么,只能疑惑的皱起眉头。 陈瑾宽慰了几句,又道:「我那边的死士也没有传来消息。圣上恐怕还活得好好的。」 萧韶闻言,冷笑一声:「六郎素来疼爱这个弟弟,他护着九郎,没有事也是极可能的,不必挂在心上。只是看得越紧管得越严罢了,倒要想办法治他一罪才好。」 陈瑾闻言,她垂头想了片刻,便道:「殿下,臣有一事禀告。」萧韶还未回过神来,陈瑾便续道:「成王恐是女子。」 萧韶霍然起身,她盯着陈瑾。陈瑾垂眸道:「此前臣只是怀疑,只是如今臣有八九分的把握,此事属实。」言罢,陈瑾便将此前如何设计李安歌的事情一一道来。 萧韶听得双手发抖,她看着陈瑾,陡然给了陈瑾一巴掌。陈瑾跪在地上,不言不语。耳边传来萧韶震怒的声音:「难怪她一直不愿争那个位子!难怪她表面争权,却一直给九郎空子!难怪她将齐霁真送到九郎身边!陈瑾啊陈瑾,怀瑜啊怀瑜!你为何不早说!你宁可让我负上杀君的罪名,也不愿意揭发萧鸾?」萧韶怒极反笑,她俯下身,捏住了陈瑾的下巴,将她的头往上,注视着她的眼睛,「萧鸾给你吃了迷魂汤,让你一直帮着她隐藏身份?」 陈瑾沉默以对。萧韶红衣铺地,黑髮垂落下来,就像是一朵妖娆盛开的彼岸花,她愤怒到了极点,眼中冒着火光,也是极富生命,灼灼燃烧的美景。相比之下,陈瑾又冷又硬,就像是路边的小石头。陈瑾的沉默惹怒了萧韶,她将手一甩,说道:「你就好生反省吧!」 作者有话要说:  嗯,三娘啊…… 最近在疯狂赶文,虽然今天也是隔日更,但实际上已经存了两章了 新文也存到22章了……新文到30章就发,不等庙堂。这边也会抓紧进度的!!! ========= 第六十章 皇后 那是清晨的天空, 天幕的蓝由深而浅, 最后在天边汇聚成一道白线。只要一抬头, 就能看到朱红的墙壁上碧绿的琉璃瓦片, 和天幕对比出强烈的视觉冲击。墙角下传来两个孩子的窃窃私语,在这宏大之下, 就像是两个肖想世界之大的蝼蚁。她们说的话是这样可笑,根本不知道自己在面对天下大势的时候, 其实只是螳臂当车而已。 第444页 「殿下不想当皇帝么?」 「我要当王爷, 不当皇帝。」 「当皇帝多累啊……」 齐霁真睁开了眼睛, 她一瞬间还有些茫然。记忆中那句童言童语还在自己脑海里迴荡,让她有些庄生梦蝶的荒谬感, 分不清到底是童年的自己做了一场荒唐大梦, 还是陡然回忆起了那一年两个人的话。过了片刻,齐霁真才捂住了自己的头,发出低低的呜咽声。 一场睡梦, 并没有让她的头疼缓解太多,反而让她回想起当初萧鸾的神情。齐霁真不由的想, 若是萧鸾知道她终有一日会走到这一步, 当初的梦想尽数化为尘埃, 她会不会能更加果敢一点呢?齐霁真并没有为这种无谓的事情纠结太久,她看了眼天色,又坐起身。在消息没有传来的每一天,每个时间都很宝贵,她不能把心思放在这种事情上。 往事不可谏。 「来人」齐霁真开口, 她的声音沙哑,就像老人那样。齐霁真皱了皱眉头,在听到外面的脚步声后,她又重新冷静下来,「备马,去霍千户那里。」 此刻陈府前,一名打扮成普通行商模样的人满脸焦急。他来回踱步,问陈府的管事道:「大人还没有回来?」 管事暗暗的翻了个白眼,他看不起这行商,但无奈对方拿着陈瑾的信物,因此也不得不好言相对,于是回道:「大人昨日去了长公主那里。或许有什么公务耽误了吧。」他着重了长公主三个字,分明就是提醒着对方,两者身份差异,让行商不要没事找事做。 行商咬着牙,他也顾不得管事那看不起人的眼神。他虽是行商的打扮,却是陈瑾蒙养的死士。原本他们要去执行一项九死无回的任务,甚至将要不惜动用埋藏许久的棋子。却没有想到,他们还未动手,小皇帝竟然就自己死了。死士们大喜过望,立刻快马加鞭往回赶,要把这消息传到陈瑾那处。他们不像沈引玉的人,可以正大光明走官道,还可以八百里加急换马。 但紧赶慢赶,也只比沈引玉的人晚了不到两天而已。却不想都已经到了眼前,却碰了个钉子,陈瑾竟然不在府上。当下死士一咬牙,就要往回走。身后的管事哼了一声,大声道:「你可莫要出什么事,免得连累了我们陈大人。」 死士冷哼一声,神情也冷了下来。为今之计,也只能闯一闯长公主府了。他有些焦急的看着天色,白日当然不能做这样的事,也只好静待深夜,方便行事。 「我有时候真的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怀瑜。」长公主慢悠悠的翻开一页书页,她的目光盯着书,声音又轻又软。陈瑾跪在她的脚下,垂头不语。她跪了很久,膝盖痛到没有知觉,想也知道,整条腿都恐怕肿了。陈瑾不说话,萧韶只一声轻笑,「你到底想要什么呢?钱?权?还是色?」 「我也……」陈瑾说道,她大半天没有说话,一旦开口,声音就十分沙哑。陈瑾只皱了皱眉头,又继续道,「我也是很爱钱权的……人间好颜色,又有谁不爱呢……?」 陈瑾看着萧韶,萧韶却低笑一声,不置可否。陈瑾于是重新闭上眼睛,萧韶不会杀她,她只是愤怒到了极点而已。陈瑾舔了舔自己干裂的嘴唇,她突然有些羡慕齐霁真。齐霁真当真是个好运到了极点的人,萧鸾宠着她,溺着她,齐霁真想要什么,她不用去考虑太多,只需要自己一个劲的往前就可以了。 陈瑾喘了口气,她想要做什么呢?其实她也不明白,如今的局面,已经是她设想的最好的局面了。她只是不甘而已,仅仅是不甘而已。就陈瑾个人而言,如今无论是谁上台,她的愿意就都算完成了。可是萧韶呢?她想起这些年一直跟随的女人。她亲手将种子种在萧韶的心上,再看着那颗种子变得枝繁叶茂,最后开出野心的花朵。这些年,陈瑾变了许多,萧韶也变了许多……陈瑾想自己到底还是心软了。 「成王若是被发现是女人,也仅仅是她一人下台而已。」陈瑾说道,「她到底是先帝血脉,和圣上又有多年的感情。她早早下台,无非是将手中的势力拱手相送,甚至能得到保存,原封不动就能合情合理的送给圣上。对我们……实在太不利了。」 陈瑾说着,抬起头,萧韶没有看她,她的手指还拈着一页书页,只是迟迟没有翻页。陈瑾知道萧韶有听自己的话,她深吸了口气,想要说一点什么。也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了敲门声。萧韶拧了下眉,她知道没有什么紧要的事情,旁人也不敢来打扰她。 「进来。」 来人低着头,仿佛没有看到跪在一旁的陈瑾。他躬身行礼,说道:「皇后流产了。」 「什么!」萧韶勐地站起身来,下意识的朝陈瑾看过去。 陈瑾也是满脸的震惊,回望萧韶。皇后怀着萧涅的孩子,而萧涅此刻远在边关,无论是皇后还是太后都必然会看护好她肚子里这个唯一的龙子。这个时候,谁会做这样的事?谁会甘愿冒这样大的险?而深宫重地,又是谁能办到? 而下仆已经将得知的消息一一道来,据说是皇后在游览御花园散心时,被一只狗所惊吓,跌下了池塘。当时就乱做了一团,好不容易被救起,但孩子也保不住了。 「必定是人为。」萧韶沉默片刻,说道。她自己就经歷过宫中的龌龊,在这样的氛围中长大,对这些事并不陌生,而今立时下了推断,陈瑾不会质疑。 第445页 两人皆是面色凝重,萧韶将手中的书卷一放,说道:「更衣,我要入宫一趟。」 陈瑾想要起身,萧韶一把按住了她,陈瑾神色顿时黯然下来,只听得耳边传来萧韶的声音:「你跪了那么久,暂时不要起来。」说着,她沖外面喊了一声,「去请大夫过来。」她顿了顿,又道:「你且留在这里,先顾着自己的脚。宫中的事情你暂且帮不上忙。」 陈瑾挣扎了下,无奈的应下,她想了想,这才又道:「我总觉得我们遗漏了什么事。皇后这件事不会这样简单,严太后可不是常人,能在她的眼皮底下做出这样的事,恐怕图谋甚大。」 萧韶闻言,眉头轻皱:「……你是说……六郎……可是……」 怎么可能? 若是萧鸾想当皇帝,她早就该起事了,当时那样好的机会她都白白放过。而今她再闹出这样的举动,又有什么用呢?如果不是萧鸾,这朝中,还有谁吗?萧韶的脑中过了一遍自己的兄弟姐妹们,当初最可能与萧凤鸣相争的老大自己退出了争斗,其他人更是不堪一击,实在奇怪。但是眼下萧韶也顾不得再细思了,她现在进宫,说不得还能找到些许线索,探听一点消息。 萧韶将要迈出步子,又迴转回来,取出虎符放在陈瑾手中:「此物你先拿着,若有生变,也只能用最坏的打算和办法了。」 皇后小产的消息传到齐霁真耳中时,齐霁真正在霍庆山的家中。相比霍庆山的惊恐万分,齐霁真也是吃了一惊,不过她惊的是曹督主的效率竟然如此之快,不过一日不到就将事情办成。看来曹督主还是留了点后手,不是一个纯忠的人,齐霁真心中千思万绪,顿了片刻,这才抬眼看着霍庆山,说道:「千户大人,消息至多明后日就能传遍京中。而今皇后出了这样的意外,恐怕会生变。还望千户记住本官的话。」 齐霁真熟知霍庆山的性格,对他便不如对待曹督主那般将一切道来,再许以重利。齐霁真只说了萧涅遇刺之事,又道这样的事情必然会引来朝廷的动盪,需要早做准备。霍庆山自然不疑有他,如同齐霁真这样的人自然有自己的耳目,霍庆山不是没有怀疑过萧涅的死和萧鸾有关。但是齐霁真绝口不提萧鸾相关的一切事务,只以霍庆山的本职入手,所言所语都跟霍庆山自己的职务有关。就算有要求,也是早做准备以防万一这种挑不出刺的话来。 霍庆山自然是答应下来。 而传过来的皇后小产一事,霍庆山见齐霁真大吃一惊,不似作伪,心中反倒是松了口气。他站起身来,朝齐霁真拱手道:「大人的话,下官自会放在心上。如今宫中出了这样的事,下官要赶回去了。」 齐霁真浅浅一笑,说道:「那便坐我的马车,正巧我也要入宫。」 霍庆山自觉坦坦荡荡,便也不推辞,穿了朝服带上腰刀,与齐霁真一起并行而出。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更文简直是爆种! 但是这文已经临近最集中爆炸的情节,因此写得很痛苦,又很慢。差不多就是新文1000字20分钟,这篇就要花30或者40分钟那种,虽然很想完结,但是也不敢加速。基本大家也能看到了。齐霁真终于有了能力,可以在萧鸾不在的时候搅动风云(本作者有时候都快觉得三娘一副反派boss的既视感) 我知道大家对齐霁真和陈瑾的感官都很复杂。但人本身就是复杂的嘛,而且这几章里集中出现的人物也多,站在自己的立场上都有不同的表现,我尽力不让叙事显得散乱或者让人不明白。 秃头老阿姨拼命了…………最近尽量日更,日更不了会在微博通知,微博名:墨墨快跑 === 第六十一章 各显神通 啪的一声脆响, 茶水和碎片飞溅, 碎片飞起来划过了曹督主的脸颊。曹督主不敢动弹, 只把身子低得更低了一些, 话音里带着阉人惯有的那种甜腻的讨好:「太后明鑑啊!」 「明鑑?」严蓁不气反笑,她转了转小指上的玉戒指, 「一只狗闯进来,让皇后受惊掉水里。这就是你们调查出来的结果?东厂这样敷衍, 你这官帽也别想要了!」 曹督主急忙将自己的头撞得砰砰作响, 泣道:「太后!御花园里本来是没有狗的, 但是奴婢的人在墙边儿发现了一个狗洞。恐怕,恐怕是有人故意挖的。这后宫之中, 圣上独宠皇后, 也没有那些个争风吃醋,心思不正的。这人……这人……就算是杀了奴才也难找出来啊!」 严蓁压着满肚子的火气,却也不得不承认曹督主说的对。此前萧涅的打算是同严蓁说过的。他要确保皇后生下嫡长子, 直接封为太子,以免像先帝那样, 因为皇位争斗, 导致朝中动乱。因此娶了皇后以后, 萧涅在宫中也十分的小心,没有沾染其他人。眼见着皇后怀孕,大家都松了口气,却不想临到了头了,却闹出这样一桩事来。严蓁皱着眉头, 她深居宫中,自然先考虑的也是宫中是不是有那个不长眼睛的宫女想要飞上枝头。毕竟皇后出身低微,其他同样出身的人,难免不会有什么想法。 想到这里,严蓁开口道:「查一查起居录,看看圣上是否此前临幸过什么人。」 曹督主急忙磕头应是,小心的拍着马屁:「奴婢必然全力查找!」 严蓁按着额头,挥了挥手。曹督主便识趣的滚了出去。严蓁是萧涅和萧鸾的母亲,如今萧涅死了,曹督主搭上齐霁真这条线,也算是依附在萧鸾麾下。但是本朝以孝治国,如果没有必要,曹督主也是不想得罪严蓁的,因此只能寻些理由,尽量拖延。只要萧鸾能平安回京,顺利继承皇位,曹督主的性命和地位也就算是保住了。 第446页 思及此,曹督主擦擦额上的冷汗,他急匆匆的往前走。此事是他的投名状,无论如何,他也要办好了才是! 而这一头,严蓁只觉得自己的眼睛直跳,她有些莫名的烦躁,道:「我这两只眼睛一直跳,怕不是什么好事。」 一旁的绮罗拍着严蓁的背宽慰道:「太后莫要想太多。皇后正当年,圣上年纪也小。这胎没了,努努力也会子嗣丰厚的。不用担心。老人说左眼灾,右眼财。您这两只眼跳,看来是要发大财了。想来圣上此刻多半是将北狄人吓得不敢动弹,完成千秋霸业呢。」 严蓁被这么一哄,也笑了起来:「尽瞎说。皇后这事算了应了这灾,希望此后事事顺遂,也应了这财吧。」说着,严蓁又嘆息一声,「我也没什么期盼。就希望六郎和九郎这两个孩子能兄友弟恭,美满和乐就好。你出去看看,皇后现在如何了?」 绮罗急忙应了是,敛袖快步出了殿门。宫里头却是忙碌的。严蓁坐镇,太医们来了一波又一波,都小心翼翼的维护着皇后。绮罗问了太医,太医先是说了通医理,最后才道:「皇后小产,身子骨恐怕会受些影响。若是心情回復,她现在年轻,许是能好。」 绮罗点点头,她抬起眼,正巧见到宫门前齐霁真和萧韶分立两端。这是深宫中,其他臣子倒是不便前来,但齐霁真和萧韶不同,她们身居高位,都是女子,倒是没这么多忌讳。而曹督主也立在齐霁真身边,低声朝她说着什么话。齐霁真敛着眉,露出一脸的凝重,不时点头。绮罗脑海之中突然闪过一点不对劲,仿佛是抓住了什么,但这念头一闪而过,到底没有让她觉出什么来。 齐霁真守在这里,也是为了看萧韶的反应。她心知萧涅死的这件事情,必然会有人经过不同的渠道传到京中。而这消息或快或慢,但一定是要比官家派的人要快的。如今已经过两日了。齐霁真面上虽然不显,心中却是心急如焚。她此前只是和卫培风商议了一个大致的章程。里面具体的细节与接下来的走向,几乎都是由她独自决定的。 萧鸾不在,无人分担。卫培风与她虽然意向相同,但彼此离心,各有疑虑。齐霁真虽然身边跟随者众,同道者多,但是无人可述说,竟有种艰难独行的寂寞感。 齐霁真暗自一笑,她见萧韶虽然吃惊,却并不惊慌,说话时也只是问的寻常话,更没有半分的焦虑,便知萧韶还未得到消息。她心中松了口气,想着自己大概还有些时间,只是也要小心一些,免得被人发现端倪。 齐霁真这一守,就到了晚上。一直到月上中天,皇后才醒过来。只是醒过来后,得知自己的孩子没有了,皇后又立时晕了过去。曹督主倒是找的好藉口,回禀道皇后昏迷,自己也没有更好的线索。他打定主意,能拖得一日就是一日,拖到萧鸾回来了,也就尘埃落定了。 曹督主的回报让严蓁大怒,她重罚了曹督主和霍庆山,一个是追查不力,一个是监管不力。但他们两人都是官身,严蓁再怒,当初她自己守在深宫,将手中权力交託给萧鸾和萧涅两兄弟。而今自然没有那样的权力处理朝廷命官,若是处理了,恐怕第二日言官的摺子都要把小书房埋了。 因此严蓁再怒,也只能选择打板子这种不轻不重的责罚。只是打板子可操作性太高。哪怕太后盯着,曹督主看上去皮开肉绽,实际没有损伤。而齐霁真更是私下里递了准话,他也只需做到这步就足够,剩下的事情,自然有齐霁真代为处理。经过这一出之后,反倒让曹督主自觉看清了时事,更坚定了跟在齐霁真身后的决定。 齐霁真更是暗中买通了内侍,在处理霍庆山时轻了许多。打完板子后,霍庆山甚至还能被搀扶着走动。他走过齐霁真的身边,低声道:「承你的恩情。」 齐霁真却是一笑,心道此后到底谁承谁的恩情,还说不准。只希望霍庆山能记住眼下他自己的话才好。 陈瑾也是在夜晚时分看到了自己派出去的死士。在听到死士回报之后,陈瑾手指颤抖,她定了定神,这才问道:「比起官方那边的回报,你快了多久?」 死士回道:「快了两天。只是……此前耽误了一日。」 陈瑾倒没有怨天尤人,她嘆了一声:「真乃天意。」随即开始沉思起来。信息的宝贵之处就在于时间。在别人不知道萧涅死去,萧鸾拿了诏书——先不论这遗诏是真是假的时候,陈瑾必须要为萧韶撑起一个形式。她凝眉沉思,手中的虎符好像在发烫一样。她站起身,她的腿上了药,站起来还有些撑不住自己的身体,她抿着唇,说道:「你手持虎符……」陈瑾说到这里,又是一顿,此时请来羽林,她只有一人,到底名不正言不顺,萧鸾也没有攻城,人家堂堂正正的回来,谁能说什么? 陈瑾闭了闭眼睛,又道:「你守在宫门口,长公主若是出来,即刻通知她此事。」 死士立时应了一声。陈瑾深吸了一口气,也顾不得脚上的疼痛,快步来到萧韶的书房中,按动书房的暗格,从里翻出了此前准备好的一封诏书。陈瑾看着这卷诏书,手指轻轻的扫过,但是她很快就回过神来,点了灯火,笔走游龙,却字字斟酌。 这封伪诏极耗心神。待到天色蒙蒙亮,书房陡然被人推开。陈瑾抬起头,看到萧韶大步朝陈瑾走来。陈瑾枯坐一晚,此刻见到萧韶,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朝萧韶行了一礼:「殿下。」 第447页 「我都知道了。」萧韶嗯了一声,伸出手来,扶住了陈瑾的双臂,说道。 「这是我为殿下准备的。」陈瑾掏出了诏书,放到萧韶的手中。 萧韶接过来,又快速的扫了一眼,顿时明白了陈瑾的意思。 萧韶深吸口气,沉声道:「我明白,此事必须尽快,明日就发布消息。除此以外......」萧韶闭了闭眼睛,「羽林卫那边我还得去一趟,以防万一。」 陈瑾静默片刻,又道:「恐怕齐霁真那边也得了消息,他们必有防备。」 说到这里,萧韶一愣,又带着几分不可思议:「你说皇后的事……」 两人皆是沉默,又觉得这样的可能性着实很高。萧韶摇了摇头:「无论如何,此事做好准备即可……至于皇后……且看看。宗室那边还需要联繫。此次我定要让六郎翻身不得!!」 萧韶说着,目光之中杀意浓烈,手握成拳。 萧涅究竟是死在谁的手里,其实并不重要。皇后的孩子是谁下的毒手,其实也不重要。萧鸾手中的诏书是真是假,就更不重要。重要的是,谁掌握了京城,谁先在这场逐鹿之中夺得帝位。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没办法感谢了,在培训,累死 第六十二章 议事 次日大朝会, 如今萧涅不在, 原本也就是走个过场。但齐霁真分明感觉到空气中沉淀的一分凝重。她身着一品大员的官服立在首位, 但却不见那袭红妆。齐霁真垂下眼, 对己方党羽的关切敷衍了几句。她这两天睡的不好,精神不济, 看着就好似大病初癒那般。自然会引来各式人等的注意。 「长公主迟迟不来,莫非也是病了?」 也有人故意打趣道。齐霁真笑笑:「殿下公务繁忙, 日夜操劳。病了也是可能。」 谁不知道长公主政事上虽然强硬, 私底下也喜欢开办宴席, 是个精力充沛,从不会耽误自己享乐的主。齐霁真这话意有所指, 旁人也只好干笑的回应。齐霁真开着玩笑话, 却是因为她们两人对立的原因,自然要给己方的人一个共同厌恶对方的发泄口。但她自己心中却是十分清醒,甚至不敢有丝毫放松。 「予来得晚了些。诸君久候。」 随着清凌凌的声音, 萧韶一身红袍。她行走间颇具男风,大步迈前, 在她身后, 几名男子跟着, 都是一副凝重神色。众臣见状,皆露几分吃惊。他们都认得来人,是宗人府的宗人令和左右宗正。宗人府乃是掌管皇室九族的宗族名册,并按时撰写帝王谱系,记录宗室成员子女的嫡庶、名称封号、嗣职袭位、生卒年间、婚嫁、丧葬谥号等事。 宗人令和左右宗正都是正一品的官位, 多是由外戚元勛,又或是皇家年长德重的人兼任。真正的位高,齐霁真身为首辅,文渊阁大学士,但要知道,两朝以前,文渊阁大学士也不过是正五品的官员,还是先帝放任内阁,才将此位提到了一品大员上。这才使得内阁成了真正意义上的宰相。因此就算是齐霁真,见到宗人府的人,也要规规矩矩的行礼。 齐霁真沉默的看着萧韶,萧韶走到齐霁真身边,突然一顿,她侧过脸来,朝齐霁真看了一眼,突然一笑:「三娘这些年也是很辛苦的呢。」 齐霁真手指收拢,她眼帘微垂,又往上一扬,笑道:「哪里,霁真所行,不过是为圣上办事,为天下人民谋福。」 「倒是一片碧血忠心。」萧韶笑起来。她是公主,身体里流着皇家的血,在对待齐霁真的话语时,自然也有种主人奖励家奴的理所当然的感觉。而齐霁真也无法反驳,也不能反驳。 一阵香风吹动,萧韶没有再停留,从齐霁真身边走过了。齐霁真手笼在袖中,恭顺的行礼。跟在萧韶身后的宗人府人也没有看向齐霁真,皆从她身前一一走过。 这番景色可不多见。众臣面露惊疑,待到人走过,也有那关系不错的凑过来,悄声问道:「首辅大人,如今这是个什么情况。」 齐霁真眯了眼睛,回道:「谁知道呢。」 终于还是来了啊。 齐霁真心中明镜似的。吊起的心反而缓缓的松懈下来。萧韶不会做无聊的举动,她今天既然这样大的阵仗,必然是有所仪仗。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 萧韶既然已经到了,那朝会也就可以开始。官员们对望几眼,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几分疑惑。但如今的情况也不能商议,大家都按照位置站位,再行礼。一切如常,过后一名官员上前一步就要按照惯例开始禀告事务。这时,萧韶突然道:「旁的事务先莫要说,予这里倒是有件大事。」 齐霁真勐然抬头,却见萧韶也正看向自己,甚至还朝她点头微微一笑。齐霁真眉头紧锁,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而萧韶只是扫过齐霁真,便收回了视线,朝一旁宗人府的人点点头。宗正便上前一步,面色沉肃,说道:「我们刚得到圣上密诏,圣上受奸人所害,因此由长公主代任,待到圣上子嗣长大,由小皇子继位……」说到这里,宗正微微一顿,又道,「如今皇后小产,子嗣不保。因此按照圣上密诏,则由长公主即位。」 此话一出,朝中顿时譁然,原本安静的朝堂,此刻喧嚣得如同街头的菜市口。许多的目光都朝齐霁真扫来,更多的目光却看向了一旁怡然自得的萧韶。宗正高声喊了几声肃静,群臣这才安静下来。而宗正话音不绝,落在群臣耳中,更像是震天雷一般,几乎震得人三魂皆散。 第448页 「恐怕陛下已经被奸人所害,死前才发了这样一封密诏。」宗正举出诏书高声道。 一时间,所有的人目光都盯着那封诏书,目光灼灼。齐霁真轻咳一声,这声音虽然轻,但在这安静里就显得格外的明显。她也不在意旁人的目光,只是往前走了一步,礼数不乱,朝萧韶和宗正行了一礼,说道:「我身为圣上重臣,竟是不知道此事。不知宗正可否将密诏交由我一观?以辨真假。」 如今群臣都在这里,宗正也不怕齐霁真使什么手段的。而且齐霁真身为首辅,无论萧涅是活着还是死了,在新皇未上台时,齐霁真都是手握权力的实权人物,而且和此前的首辅还有不同。齐霁真怎么也是镇国公府的嫡女,哪怕没了首辅的位置,背后的人脉和靠山也不容小窥。哪怕成王倒台,也倒不到齐霁真的头上的。宗正自然是要给齐霁真这个面子的。 宗正微微一笑,说道:「齐大人乃是首辅,带领百官,自然是可以的。」 齐霁真谢过宗正,接过诏书细细看来。她看诏书是假,拖延时间才是真的。萧韶既然能拿出诏书,那必然是做好了准备,怎么可能让人轻易辨别真伪来。齐霁真眼睛稍稍往上一抬,只见金銮殿上站着的那名小内侍已经不见了踪影。司礼监和东厂互为勾连,齐霁真此前自然也是通过了曹督主给宫内最大的司礼监先通了声气的。否则皇后哪有那样容易就能在太后的眼皮底下流产呢? 齐霁真眼睛垂下,又招手叫来内阁的几名臣子,让他们来看。几名臣子凑得近了些,悄悄的看看齐霁真,生怕错过齐霁真的示意。齐霁真却镇定自若,只道:「你们说话便是。」 这便是要实话实说了。臣子们看着笔墨字迹,皱着眉头道:「字迹倒是圣上的……只是……」萧韶批过摺子,笔迹自然流传甚广,若有人刻意模仿也不是什么难事。只是此事事出突然,而且就算是下密诏,又怎么会绕过帝党,而选了萧韶呢? 情理道理都说不通。众人面面相窥,实在不知道怎么说。 「诸位可否觉得由予来接这个密诏有问题?」萧韶笑道,这话正中人心。 「不错!还请长公主解惑!」也有那胆大的臣子,上前一步直视萧韶,一副誓要得到答案的模样。 萧韶抿唇一笑,她目光流转,虽然将要四十,却依然美艷绝伦。她整整衣袖,说道:「这自然是有原因的。予也不卖关子。这原因自然是因为成王萧鸾不忠不义不信。」 朝堂又是一片譁然之声。 齐霁真站在下方,看着萧韶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她的无动于衷也让其他人渐渐冷静下来,众人皆是沉默,甚至有人带着看好戏的模样看着齐霁真与萧韶的针锋相对。齐霁真也没有开口,萧韶既然这样说了,自然会继续说下,这时候齐霁真无论说什么,不过都是色厉内荏的表现罢了。 萧韶见齐霁真不说话,倒是有几分无趣的撇了撇嘴,这才说道:「成王加害圣上,此为不忠。兄弟相残,此为不义。而成王本身隐瞒其女儿身,这是不信。」 一时之间,朝中吵杂之声大作。齐霁真平静无波的脸上也显露出了一丝裂痕,她虽然极力控制住自己的表情,没有让人显露出什么让人质疑的神情来。但她脸上的血色却是褪得一丝也不见,旁人见了,也不知道是哪一句话震撼住了她。齐霁真隐没在袖笼中的手捏得死紧,她甚至感觉到了湿润,想来应该是掌中的血肉被指甲所伤,流出了鲜血。 「长公主慎言,一切都要证据。」 齐霁真上前一步,说道。她身形消瘦,立在那里,站在萧韶及宗人府人的面前,就像是一朵娇弱的花朵面对深渊一般。但这又绝不是什么花朵,齐霁真张开嘴,笑得自信明艷。没人能看到她隐没在袖笼下的手微微发抖,也没有人听到她心中的心跳如擂。 「你要什么证据,是萧鸾是女人的证据吗?」萧韶笑,「这还不简单,她脱了衣服不就知道了么?」 「确实简单。」齐霁真应道,「只是成王不在,一切功过是非,谣言推断,都要等她回来才能知晓不是?」 「……你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萧韶眯着眼道。 齐霁真不答,这时门外突然传来擂鼓声,紧接着,一声接一声的通报声传进来,层层叠叠仿若浪涛,滚进众人的耳中。 「八百里加急军报!圣上宾天了!圣上留下诏书,由成王萧鸾即位!!如今成王扶灵南下,已到晋州!」 这一下众人都沉默下来。 一下子出现两封诏书,那就很明显,其中一封是假的。宗人府的人也面色不好看,出了这样的事情,他们自然也不会为萧韶出头。倒是齐霁真展颜一笑,说道:「诏书可能是假的,旁的也可能是假的。诸位,不若等成王回京,再做打算如何?」 第六十三章 第二枚兵符 等成王回京再议事, 群臣当然是巴不得了, 但是萧韶又怎会轻易罢休?她笑道:「如今成王在路上, 也正好我们派出钦差使臣, 验明成王身份,若是属实, 便押解回京,也免得折腾了。」 齐霁真也是一笑:「事关重大, 真假都需要花费大量时间查证, 更何况, 成王是先帝血脉,也是殿下您的血亲......须知虎毒尚且还不食子呢。」 这话说的便有些诛心了。人非草木, 在场皆是人精, 人精就难免会想的多。长公主如此对待血亲,又会如何对待自己呢?哪怕明知道齐霁真的话只是非常浅层的挑拨离间,却依然让人不免想到自己。 第449页 尤其是宗人府的, 他们多是皇室宗亲,与萧韶的关系比萧鸾还要远一些。同父兄弟姐妹尚且如此, 自己这样的就更远了。虽然明知利益才是联繫彼此的关键, 但人之常情, 最难做出改变。因此宗人府的人面色也不好看了。宗正便站出来,说道:「首辅说得有理,既然成王要入京,便等到了京城再说吧。到时候孰是孰非,我们绝不徇私。」 宗正开了口, 萧韶的脸色也沉了下来。宗正是先皇父亲那一代的,按辈分,萧韶还得唤对方一声叔父。血亲辈分放在那里,萧韶自然也不能直接训斥或是反对。她脸色阴沉,此事此时没有得到准信,自然之后也不可能得到准信了。而拖到萧鸾回京,那之后又会发生什么?萧韶暗自咬牙,但目色却垂下来,掩盖住了内里的狠戾和杀意。 齐霁真见目的达到,萧韶一时无话可说,终于松了口气。她转头看向萧韶,笑眯眯的一展手,说道:「既然皆无异议,那就议事吧。」 众臣自然乐意附和起来。一时间,朝堂之上又是乐和一片了。只是萧韶却没有说话,只是听着旁人说话。 待到议事过了,齐霁真出了宫门,只见一旁一个小内侍探头探脑的朝齐霁真看过来。齐霁真朝他招招手,他就立刻笑起来,快步走来,朝齐霁真唱了个喏:「齐大人安好!」 「替我向司礼问好。」齐霁真回道,又给了他一锭金子。 小内侍高兴起来,连道:「为齐大人,为圣上办事,都是小的们的福气。」 齐霁真笑笑,敷衍几句,小内侍便识趣的告退了。只是走了数步,却见严蓁身边的大丫鬟绮罗站在那里。齐霁真停下,绮罗便快步几步,朝齐霁真一礼,道:「大人,太后召您入宫。」 这一出齐霁真自然是无法躲过的,她心中一跳,既担心是严蓁发现致使皇后小产的真兇是自己,又担心出了旁的意外。她道了声稍候,又扭头招来早就等着她的车夫吩咐了几句,这才转头跟着绮罗朝宫中去。 一路无话,齐霁真心中却一刻不得安宁。此前议事中的谍报当然不会那样凑巧。齐霁真买通了司礼监,负责传话的也不是旁人,而是此前沈引玉派来的信使,这是齐霁真早就安排好的后手,否则的话,哪有那样好的运气,就正巧来了使者呢? 齐霁真垂着眼,又将今日种种尽数想了一遍,她心中隐隐不安,也知道自己的不安在哪里。她捏了捏自己的鼻樑,嘆了一声,为今之计,也只能顺势为之了。 不久后,负责接齐霁真的小轿突的一停,外面传来了绮罗的声音:「齐大人,到了。」 「多谢姑姑了。」齐霁真朝绮罗点头。 绮罗只是抿唇一笑,便在前方做牵引。绮罗虽然只是严蓁身边的一个下人,但多年来待在严蓁身边,又是看着萧鸾长大的,萧鸾对她也是一贯的尊重。因此在宫中绮罗的地位超然,哪怕是齐霁真对她也是十分尊敬。两人有过几次接触,齐霁真见绮罗神色之间颇有几分少见的迷茫,心中也有了猜测,便安定许多。 齐霁真见到了严蓁,严蓁比起齐霁真记忆中苍老许多,也要憔悴许多。那身原该裁剪合宜的衣裳穿在身上,竟有几分空捞捞的感觉,看来是在极短的时间内瘦下来的,连尚衣局都没来得及赶制新的衣裳。齐霁真心中念头转动,行动倒是没有阻碍,恭敬地行礼道:「臣齐霁真见过太后。」 「……好孩子,你起来。」严蓁说道,她虚虚一扶,话音里倒是熟稔热络,待到齐霁真起身后,严蓁又抓着齐霁真的手腕到身前来,细细的打量了齐霁真,「倒是瘦了些。」 齐霁真一笑,回了句场面话。严蓁也没有客套的接话,一时之间,倒有几分尴尬的沉默来。她们两人面对面见的次数其实不多,严蓁是一直知道自家六郎对这个女孩儿过分在意,又过分放纵。以前严蓁以为两人青梅竹马,大概也会成就一双好事,尽管这个女孩子的眼睛太有野心。可没有想到造化弄人,到底没有成好事,而严蓁也没有想到,萧鸾虽然没有娶齐霁真,却对齐霁真还是十分的纵容。 不过这种事么,男孩子总是不吃亏,更何况,齐霁真也一直没有嫁人,也算是心中有六郎,算得上是另一种守贞。严蓁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只是时隔这么多年,突然从前朝传来了那样匪夷所思的消息,惊得严蓁什么也不顾了。 旁人或许不知道,但是严蓁好歹将萧鸾放在身边养了这么多年,当然知道萧鸾从幼年时就不让人伺候的「怪癖」,如今想来,竟然处处是漏洞,竟然连齐霁真为何不嫁萧鸾,都似乎有了合理的猜测。只怕是萧鸾被当成男孩儿久了,对齐霁真起了心思,齐霁真心知肚明,自然是不肯嫁的!这么一想,严蓁对萧鸾就又是心疼,又带着几分埋怨。 但除了这种荒唐事,严蓁也想得更多。前朝发生的事严蓁已经尽知,不管那一前一后两封诏书谁真谁假,萧涅有死无生却多半是真的。一想到那个离宫时还一副意气风发的少年如今已经成为一具冰冷的尸体,严蓁的心中就觉得一阵阵的刺痛。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在想,为什么死的不是萧鸾呢?萧鸾已经尝过了权势的味道,成过婚,无论她是男是女,她都有了子嗣。而萧涅呢?他还那么年轻,他才刚登上帝位,马上就要开始亲政,而他的孩子,却已经没有了。 第450页 「你是皇上的首辅,皇上信你,哀家便信你。」严蓁也懒得跟齐霁真绕弯子了,她抓住齐霁真的手十分紧,双目紧紧的盯着齐霁真的眼睛,「你告诉哀家,得到什么消息了吗?」 齐霁真心念急转。她此前并没有对严蓁的发问做好准备,此前应付萧韶也是下意识的做的最坏打算。齐霁真顿了片刻,说道:「沈总兵派来的亲兵,八百里加急快报,说是圣上已经……去了。这消息事关重大,不会出错,臣已经查证过了信使的印章信物俱全。」 齐霁真将这事甩给了沈引玉,也是为了避免萧鸾和严蓁之间本就摇摇欲坠的情谊再填什么变故。她看着严蓁双眼无神的看着外面的模样,又低声道:「还望太后节哀,而今尚有更重要的事情。」 严蓁回过神来,她面容不显,但心中却羞愧不已。萧涅是小儿子,她虽然偏宠一些,却自觉对萧鸾和萧涅两并没有太多的偏向。但这一瞬间浮起来的念头却打破了她的自信。严蓁定定神,也或许是因了这份愧疚,她的神智也被拉回了一些来。 萧涅已经死了,这是无法挽回的事情,但是六郎还活着。无论萧鸾是男是女,这个位置都不会给别人! 齐霁真见严蓁的神色一变,就知道她已经想明白了一些事。齐霁真勾了下唇,萧鸾不在,她主持京中大局,可谓是机关算尽,殚精竭虑。她朝严蓁微微躬身行了一礼,说道:「今日前朝的事情,向来太后已经听说了。如今成王扶灵回京,她从天悬关往下,又身负诏书,自然不会没有后手。」 话说到了这里,严蓁也顿时明白过来,天悬关的沈家是萧鸾得以安身立命的根本之一。以萧鸾的性格,自然不可能独自回京,身后必然带了沈家军。而今一直到了晋州才传来消息,而这个速度也不快,也从侧面说明了沿路萧鸾都在收归各地。而今南下,到了京城,便足以成势。严蓁想到这里,也陡然想到,她既然能想到,萧韶身边谋士众多,旁人也必然能想到。 严蓁脸色数变,齐霁真见状,朝严蓁一礼,说道:「为成王计,为天下人计,臣请借皇后手中兵符一用。」皇后如今因为小产的事而神伤。这兵符的事情自然是落在严蓁那里。 严蓁并没有犹豫太久。齐霁真得到了想要的回答,又道:「还望太后恩准,请沈家老小和成王妃及世子入宫。」 「还是你想的周到。」严蓁点了点头,她有些疲惫的揉揉额头,觉得自己当真是老了。这么些年在深宫中度日,过得太过安稳,竟然忘记这样的事情。 齐霁真点点头,整整衣裳,道:「那就由臣亲自去迎。」 严蓁便没有过问了。齐霁真大步出了殿门,外面绮罗早就备好了小轿,又递来一个小盒子。齐霁真打开,看了眼里面的兵符,无声的笑了笑,钻入小轿里。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可以注意下时间。之前萧涅出发的时候说的是应该可以回来过中秋,这表明了如果一切顺利的情况,到京城的事情是中秋前后。 然后之后的中秋宴是齐霁真和萧韶代皇后办的。所以现在的时间已经是中秋后了。 现在萧涅死了,萧鸾一路收拢各地势力,还要控制舆论,不让京中太早知道,自然是不能按照正常的时间来算的。所以上一章就应该能看出来,其实八百里回报的人肯定不是萧鸾派来的。而且哪有那么赶巧的事情呢?哈哈哈 不知道有多少人注意到了,反正怕大家不懂,又写了下。 我终于结束培训了!!!在我耗费完存稿的时候,泪目…… ====== 第六十四章 护卫 「王妃往这边。」 卫培风拉开了布帘。秋天的京城, 天空高远, 蓝色极深, 道路两旁的树木叶色金红, 点缀在天幕下,美丽异常。李安歌抱着儿子, 小孩子脸上还带着茫然,左右四顾, 看到外面的景色十分的兴奋, 却也乖巧的不敢言语。李安歌轻声的安抚着儿子, 疾步上了马车。 卫培风刚要放下布帘,李安歌又探出头, 面露不安:「卫先生, 眼下里……是怎么的了?」 卫培风朝李安歌一礼,回道:「王妃不必担忧,就是去一趟宫中。其他事都交给我们吧。」说着, 他给了一旁的下人一个眼神,下人急忙笑道:「王妃, 奴婢陪着您呢。您照看好小世子就好。」 说话间, 一阵马蹄声传来。卫培风和下人脸色一变, 卫培风在前方守着,下人跳上马车,急忙催促车夫往宫中赶。 萧涅临走时将京卫分成三份,其实也是因为不信任兄长和齐霁真的关系,想要萧韶作为牵制。但他也决计不会想到, 这事竟然惹来了天大的麻烦。京军的普通部队自有兵部控制,是无法动用的,萧涅分的就是自己的亲军。上十二卫里,锦衣卫和武骧卫的大部分被萧涅带走,留下的十卫。萧韶只有三卫,这是皇帝的亲兵,要让他们动起来并不容易。但是萧涅去世了,萧韶手里有诏书。诏书是真是假谁也说不准。而传说中成王也有诏书,这就成了问题。 国不可一日无君,而只要萧韶登上帝位,她就能调动天下兵马。就算成王带了兵又如何,京外的大营是假的吗?这天下兵马又是假的吗?总能将成王扑下去的。 两封诏书,听谁的? 当兵的没了主意,便都听上面的。而只要上面认可了萧韶,起事就变得简单起来。 第451页 京城由南进,从午门到承天门左右两边,及左右长安门,至皇城东西面,属于旗手卫、济阳卫、济州卫、金吾前卫、燕山前卫、羽林前卫。这是入皇城最重要的道路,掌握在太后和皇后的手中。而东西两门,则是金吾卫、羽林卫、府军卫、燕山卫,兵符则是由齐霁真把控。只有北部玄武门的四卫是在萧韶手中。北门围绕着皇家花园,并不重要,萧韶若是想要在朝堂直接发难,手里的兵力不足,自然不可能,因此只有一条路可走。 如果萧韶调动兵马,也必然是由北门而入。齐霁真算准了这一点,她轻骑出皇城门,身后只带了一支卫队以防不测。 萧韶也是个果决的性子,在意识到不能通过朝堂的手段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后,当机立断,自北门而入杀入皇城,又派了一支队伍前往王府。哪怕萧鸾是个女人又如何,她的王妃子嗣都在王府中,沈家人也在京中,拿捏住这两者,就不怕萧鸾无所顾虑。 李安歌从未想到自己一生之中竟然还有这样的时候。下人在前面驾马,李安歌抱着孩子在里面左倒右歪。李安歌心中惊慌失措,却还要勉强着安慰怀中的孩子。孩子的哭声,马蹄声,还有弓箭射在马车上的咄咄声音,就像是敲打着鼓面的小锤,让李安歌的心头也跟着乱跳。 她会死在这里吗? 李安歌忍不住升起这样的念头。她的一生,虽然说不上顺遂,却也是平静安稳的。她以为这样的日子会延续到自己死去的那一日。没有丈夫的喜爱,其实并没有什么关系,丈夫的真实身份是个女儿身,其实……也没有什么关系。这个世界上,哪有人真正一世相爱,不是男人,不出去拈花惹草,不是更好吗?没有别的私生子或是小妾进府给她难堪,让她在其他人面前得以保住一分脸面,这很好。 没什么不好。 可是生死之间,李安歌只觉得心中还有点不甘和悔意,却又不知道这份感情究竟从何而来。 「王妃,快走,奴婢先在前面拦着!」下人一把拉开布帘,急急忙忙的说道。 李安歌只觉得自己的头脑昏昏涨涨,她抱紧了怀里的孩子,整个人都被人拉着,跑得踉踉跄跄。她往后看了一眼,身后有人拉开弓箭,对准了他们。李安歌吓得一下子跌坐在地上,她还记得把孩子护在自己的身后,只是自己已经腿软得站不起来了。 下人们身备着弓刀,已经沖在了前面为她拦住追兵。有人冲着她大声喊叫着什么,但是李安歌却觉得自己已经听不到了。她的耳朵轰鸣着,看着下人的口一张一合,她睁大眼睛,声音也堵在喉咙里面,只是之前的奔跑后的铁锈味道在口腔里盘旋着,久久无法消散。 身后的士兵张弓搭箭,李安歌下意识的转过身,抱住自己的孩子,想要用身体护卫住儿子。她听到自己心脏的跳动,血液的流动,听到孩子尖锐的哭泣。然后这些声音都戛然而止。李安歌感觉到身边有风颳过,紧跟着,所有的声音都回来了,里面有李安歌曾经不愿意听到,也不希望听到的熟悉嗓音。 「王妃,我来晚了,你没事吧。」 李安歌愣愣的抬起头。齐霁真低着头,半弯着身子看着自己。她的头上还带着官帽,只是有一缕黑髮从帽子里钻出来,和着汗水贴在她的额头上,让她看上去并不如声音那样镇定自若。李安歌眨了下眼睛,目光落在齐霁真的腰间,她腰上挎着刀,一张角弓斜斜的在腰带的另一头,在她的背后还有一袋羽箭,里面的箭不是满的,看上已经射出了不少,不是用作装饰的饰物。 「齐……」李安歌张了张口,她第一次意识到这个女人是如此不同,是和她,和她这样的女性完全不同的存在。李安歌甚至羞于再喊齐霁真做齐姐姐。她犹豫了片刻,这才道,「齐大人。」 这一声喊,李安歌喊得心服口服。只是齐霁真并未太多在意,她勾唇笑笑,目光扫过被李安歌护在怀里的小世子。孩子显然被护得好好的,还有余力探出脑袋来打量齐霁真,他的脸上还残存着眼泪和鼻涕,只是显然已经不再恐慌了。 「小世子」齐霁真说道,「你还记得臣吗?」 「我记得!你是首辅大人!」孩子长得很快,已经能喊人了。 齐霁真笑笑,她的目光朝前,表情却冷下来,她拔出刀剑,又朝李安歌点点头:「皇城已经近在眼前了。我会派几个人护送王妃。不要着急,前面就是我们卫所的所在地了。王妃和世子的安危,他们就算拼了自己的性命也会保护好你的。」 随着齐霁真的说话,几名健壮的士兵站了出来,他们沉默的朝李安歌行了一礼,组成一个三角箭阵,护送着李安歌往前。李安歌朝身后看过去,只见齐霁真站在那里,在她的身前身后,都是八尺男儿。她站在里面,身形几乎都要被遮挡了,但是她看上去又那么明显又耀眼,一点也没有被身边的男儿们拦阻。 「阿娘……」孩子的唿唤唤醒了李安歌的神智。 李安歌搂紧了儿子,快步朝前。在士兵们的牵引下,她很快就来到皇城下。迎面来接的是霍庆山。他身挎腰刀,一身杀气,在看到李安歌后抱拳行礼,又朝李安歌身后望去,眉头紧锁:「王妃,首辅大人呢?」 「她还在后面。」李安歌回道,她回想起此前看到的场景,终于也找回了几分冷静,着急的说道,「他们人少,霍千户派人增援吧!」 第452页 霍庆山看了看李安歌,沉默摇头,说道:「不行,我等守卫皇城,而非守卫一人。首辅说她能在半个时辰平安回来,我便信她平安回来,也只等她半个时辰。」言罢,他也不再理会李安歌的苦苦哀求,只吩咐左右,时间一到,便即刻关闭城门。 李安歌见状,也不愿意走,就留在那里张望。霍庆山劝了几句,也就不管了。如今的情况,圣上去了,守卫对立,都说自己有诏书,那谁也不会服谁。旁的人也只顾着隔岸观火,就连京营都不会管。更多的人则打着待到成王归来再看看这样的想法。这样的烦心事……霍庆山想着,他其实也是希望成王回来。到那时候,就算两军对立,也与他这样的纯臣无关了。只可惜成王还没回来,他却被迫与同袍对立,霍庆山咒骂一声,又看了看时间,说道:「关城门。」 说话之间,李安歌高喊一声:「她回来了!她回来了!」 霍庆山见状,也张望过去,只见前方马蹄纷飞,疾驰如风。马背上坐着齐霁真,她回身张弓,羽箭破空,发出尖锐的啸声,射中追兵,可谓是百发百中。而在她的身边,老将沈近远也是勇勐至极,护卫着自己的孙儿家人,一路朝皇城而来。 霍庆山脸色阴沉,想着这皇城终究是与成王捆绑在了一起。但兵符在前,事已至此,霍庆山也无奈至极,他大吼一声,拔刀朝前,干脆不管不顾,带着儿郎们一路朝前,将齐霁真和沈家的人都接进了皇城。 齐霁真终于松了口气,而沈近远更是大笑道:「女娃娃极好,是个将才!」 「不敢不敢,只是年轻时游歷北狄,打过几场仗罢了。」齐霁真的官帽已经脱落,但她眉飞色舞,顾盼生姿,却是潇洒爽朗。 一群人刚松了口气,遥遥的有擂鼓声传来。 又有急报导:「东门卫队叛变!」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大家就可以看到萧鸾了~~ 完结有望,开心! ============ 感谢名单: 读者「breathe」,灌溉营养液+82018-12-09 00:19:06 读者「洛师」,灌溉营养液+82018-12-08 21:52:05 第六十五章 援军 霍庆山大惊失色, 齐霁真却不慌不忙, 她转头对霍庆山和沈近远说道:「左门就烦劳两位了。沈侯爷战功赫赫, 有沈侯爷在, 想来防守无忧。」 这后一句是对沈近远说的。沈近远虽然已经霜染双鬓,但中气十足, 大笑数声,说道:「放心交给我便是。」而霍庆山也顿时回过神来, 顿时大喜, 对沈近远拱拱手:「烦劳沈侯爷, 下官立刻去安排兵马。」 如今的危难之际,一切从简, 霍庆山自然也是知道这个道理的。齐霁真将这些看在眼里, 暗自松了口气,这才回头对一群女眷说道:「诸位,还请跟我来。我向太后求了恩典, 你们暂居后宫之中,彼此之间也有个照应。」女眷们自然无不应是。 李安歌一直抱着孩子, 她的手臂有些酸软, 此前危难时不觉得, 现在一松懈下来就觉得手臂在微微发抖。小世子察觉到了母亲的问题,扯了扯李安歌的袖子,奶声奶气的:「阿娘,我自己会走。」 李安歌有些不放心,孩子还太小了, 要从正门前往后宫还需要走上不少的距离。齐霁真迴转头,看了李安歌一眼,带了点笑:「如果王妃放心的话,我可以帮你抱一会儿。」 这话一出,一旁的女眷孩子们也都偷偷看着两人。他们是从沈府里出来的,自然最是明白成王和她们两人的关系。而齐霁真更是和沈引玉打小一起长大,沈引玉大婚时,还特意请了齐霁真来。这份情谊自然不同,沈家人也更偏向齐霁真一些,不禁劝说了两句。李安歌想了想,还是点点头,把孩子交到了齐霁真的手里。齐霁真少有抱孩子,一时有些不熟练。经得李安歌纠正一番,这才让孩子和自己都舒服许多。 小世子眼睛滴熘熘的转着,看看李安歌又看看齐霁真,不说话。齐霁真往上颠了颠,笑道:「真是结实。比我的角弓重多了。」 小男孩顿时眼睛一亮,说道:「我可以摸摸你的角弓吗?」 李安歌听闻,想要开口训斥儿子。她一向不许孩子碰这些危险的东西的,但看到齐霁真的笑容后,她又鬼使神差的把这些话咽下。齐霁真不以为意的笑笑:「自然是可以的。等你再大点,就可以请先生来教你射箭……你摸摸可以,但是它是我的伙伴,所以不能乱拉。」 「我不会乱拉的。你若不信,可以在一旁看着。」小世子又做保证又做监督的法子,好叫齐霁真相信自己。 齐霁真笑着答应,迴转过头来,看向了李安歌:「这孩子很机灵呀,王妃教得真好。」 李安歌心中升起一股自豪,可一想到此前齐霁真如同天神降临那般,此后也一直是沉着冷静,比一般的男儿还要强上几分的英姿,她又觉得有几分低落。她一个内宅的妇人,教导孩子是她的本分,她有什么好自豪的呢?李安歌想着,摇了摇头,看着齐霁真闲庭自若的模样,心头升起了点羡慕,又问道:「东门叛乱,齐首辅不担心吗?」 齐霁真闻言转头看着李安歌,这才真正有些吃惊起来。她虽然没有跟李安歌深处过,但是这样的女子实在是太过常见,而且认识的人不多,自然心思也比较浅,这种浅并不是说愚钝,而是受到眼界所限,仿佛一盘棋局,她能看到的不过是周围的棋子。而跳出来的人,看到的则是整个棋局。其实如李安歌这样的,身为权臣的王妃,原本也不该这样的,毕竟王府之中来往人情等等都需要李安歌来掌管。但也不知道是萧鸾心有芥蒂,还是李安歌自己无心,她和其他人比起来,还是要浅太多了。 第453页 这样一个妇人,会主动提起东门的叛乱,是很少见的。齐霁真想着,面上倒是不显,只道:「臣心中早有预料。」 萧涅死了,死因不明不白,两个重臣都宣称自己有诏书。而萧韶陡然发难,其实以她的兵力来看,自然是不能跟齐霁真和皇后结盟相抗衡的。为今之计,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条是挑拨齐霁真和皇后之间,皇后的流产就是个绝佳的话柄。但是齐霁真是抢先与太后交涉,哪怕最后东窗事发,皇后心中再恨,萧涅与萧鸾都是严蓁的孩子,手心手背都是肉,这样的情况下,严蓁绝不会放任皇后,只会选择压下皇后,而跟齐霁真结盟。这条路可说是走不通。 第二条就是策反逼宫了。十二卫所是圣上的亲兵,忠的是皇帝,皇帝死了,就要看各人的心思了。而萧鸾的诏书是有不合理的地方。萧涅无论如何也应该先传位于自己的孩子才对,为何跳过了孩子,又正巧皇后流产了,莫非是早有预料吗?说不通,自然就有可操作的话柄。 萧韶这样的人,又怎么会放过这样的机会?齐霁真无声的笑了笑。但是这些内中事务,齐霁真也不好对李安歌细说,只是道:「沈侯爷久经沙场,十二卫虽然选军严格,但将领士兵未曾经歷沙场,一鼓作气可以,长久作战必然泄气。只要守好皇城,我们便无忧。」 齐霁真说得斩钉截铁,李安歌心中莫名的安心泰半。她犹豫片刻,又低声说道:「谢谢你……若非是你……我和孩子,只怕……只怕是……」她的声音越说越小,到了最后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似的。 「没事……」齐霁真回过头,她没有再看李安歌。其实对于李安歌,齐霁真既觉得几分疼惜,又难免因为萧鸾的原因,心中有几分不忿来。她低头看着怀中的孩子,孩子似乎已经忘记了之前的恐惧,满脸都是兴奋的样子。齐霁真想起很久很久以前,那个可怜兮兮的孩子,那个惶恐敏感的少女,她眼中微微酸涩,「你啊,可真是个幸运的小孩子。」 被人宠爱,被人疼惜,被人所期待。 而这些,都是那个女孩从来没有拥有过的东西。 到了后宫之中,绮罗负责了全权的接引,她朝众人行了一礼,安排妥当,又对李安歌道:「王妃还请跟奴婢来,太后召见。」 众人心中又有旁的猜测,此前的萧韶和齐霁真针锋相对的对话早就传遍了朝臣家眷。对于萧鸾的性别一事,有相信的,因为萧鸾的相貌着实是好看。也有不信的,萧鸾杀伐果决,面相虽弱,但上过战场,也在朝堂之上震撼诸人。莫说女子,就算是男儿,又有几人能及得上?但是很快,就出了后面的种种事来,就算众人有那份探究的心思,也要先顾好自己了。但是太后就不一样了,要说萧鸾究竟是男是女,她的妻子还不清楚吗? 齐霁真还在外面和一众人整合皇宫中的食物以及人力问题,没有心思来管这些闲事,就算听到了回报,也只是一点头,应了一声「我知道了」。如今的情况是她设想中最坏的局面。本来八成的胜算陡然降到了五成,而只要围城的日子多一天,这个胜算就还会往下降。 而众人的置疑也是众多。这些人没有经歷过战争,倒是享受尽了人间乐趣。落到这样的境地,自然会置疑,会动摇,甚至会反过来倒戈。齐霁真深知这些,她看着面前的人,这些都是各个门守卫的将领。齐霁真清了清喉咙,开口道:「三日前我就已经派了信使去找成王。成王一路收拢,扶灵南下,身后又有镇北军,于情于理,都占上风。」她扫了一眼各人,见有的人面露放松,有的人却是一脸的讥讽神色,又道,「伪王所仪仗的军队未经铁血,我们有沈侯爷为将,守住三日自然无碍。宫中粮食俱全,诸位只要同心齐力,待到成王归来即可!」 「我家中还有家人尚在!」有的人大喊道。 齐霁真便道:「我家中人也在外面,我的父亲母亲,弟弟都在外面。食君之禄,忠君之事,齐霁真虽是一介女流,但不惜性命,也要保住宫中。」 其余人便沉默下来。齐霁真便又趁热打铁的说上几句,鼓励几句,一再保证只要守住三日,就有援兵到来。直到他们都面露希望,齐霁真这才松口让他们回去,而后她便坐在一旁沉默不语。倒是沈引玉的髮妻端着茶走了过来,轻声问道:「三日后当真有援军?」 齐霁真笑:「当然。」 当然是假的。 齐霁真确实派出了信使,不过只是一日之前。三日后有没有援军,齐霁真更是没底。萧鸾到了哪里,是不是也陷入了战争,齐霁真一概不知,她只是画了一个大饼,给予这些人坚持下去的希望。齐霁真谢过茶水,端着茶慢慢的走向外面。秋天的天气晴朗透彻,远远的有黑色的硝烟燃起。齐霁真就着这景色喝下一口带着苦涩的茶水,前途茫茫又如何?她定要为萧鸾守住这个天下,这些人。 三日后战争已经陷入胶着,随着时间的过去,守军也越来越疲惫。齐霁真站在墙头,她一直身先士卒,不敢放松,有她在,将领们多少也会振奋许多。但是疲惫确实难以磨灭的。这几日里,有太多的人见到自己的父母,妻女死在自己面前。而怕的不是破城,而是人心涣散。 坚持不了太久了。 也就在这时,擂鼓声起。沈近远侧耳听了片刻,说道:「是军鼓,京营,是京营动了!」 第454页 众人立刻面露惊惶,不知道来的究竟是哪路人马。齐霁真站在墙头,极目张望。朱雀大街笔直通达,一行军队由远及近。那面黑色的旗帜高举飘扬。 「是成王啊!是援军!」有眼神好的人已经大声喊叫起来。 饶是沈近远这样的老将,也忍不住心生绝处逢生的欢喜来,他扭过头,只看到齐霁真拉开了嘴角,她分明是笑着的,但是眼泪无声的从她眼角流淌下来,划过她消瘦的下颚,落到尘埃里。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我说李安歌永远不会改变,但是我仿佛听到了啪啪打脸的声音………… 总之,我算是发现了,大纲没用,她们要怎么样,自然而然就怎么样了。可恶,都是些不孝子!不听亲妈的安排! 这章写到齐霁真回忆萧鸾的时候,还是有点酸涩的 == 感谢名单: 读者「疯子」,灌溉营养液+182018-12-10 11:25:03 读者「十年长白」,灌溉营养液+202018-12-09 17:50:57 第六十六章 是你归来 从战斗到结束, 用摧枯拉朽来形容也不为过。到底是正规军, 莫说京营, 光是沈引玉带过来的人就足够了。战斗结束得很快, 关闭了多日的皇城城门终于被缓缓推开来。众将士夹道欢迎,萧鸾骑马行在最前方, 她穿着黑甲,上面还滴滴答答的沾染上不少鲜血, 顺着衣角一路滴落下来, 被马蹄踩踏过后, 就好像是雪地上溅落的梅花。 这一身的杀意凛然,就算是苦战多日的将士们也有些经受不住。大家沉默着, 只有马蹄声, 以及武器碰撞铠甲时发出的轻微摩擦声。过了片刻,不知道谁开始,这声音窸窸窣窣的, 从细弱变成了海浪,一阵一阵的朝中间的那支军队扑过来。 「万岁, 万岁, 万万岁!!」 萧鸾没有什么表情, 在这段时间里,她听这声音已经近乎麻木。她只想加快步伐,往前沖,去看一看她记挂在心里的那个人。她得到消息的时候,吓得心脏都快要跳出来了。多日来的快马加鞭, 不眠不休。到京城后的人心涌动,斗智斗勇,再到一路而来的拼杀。她已经疲惫到了极点,但是她还要看看那个人,看着她在自己面前微笑和说话,她才能真正放下心来。 道路的尽头是严蓁,严蓁的身后立着还很虚弱的皇后,以及萧鸾名义上的妻子和儿子。而齐霁真则站在更后面一点,带着几个领头的将领和官员,远远的立着。仿佛她们之间并没有太亲近的关系。但萧鸾还是一眼就看到了齐霁真,而齐霁真也正看着她。 阴沉了多日的脸上终于浮上了浅浅的笑意。只是这样的心情还需要忍耐下来。若果她们仅仅只有彼此,那该有多好? 萧鸾翻身下马,快步走到严蓁面前,叩首道:「儿回来了。没有护好圣上,儿请罪。」 提到萧涅,严蓁也忍不住露出几分神伤。但是此时并不是缅怀过去的时候,她正正神色,双手扶起萧鸾,细细的打量着萧鸾的模样。这份打量,和平日里匆匆扫过并不太一样,而是带着审视。严蓁的目光从萧鸾的五官扫到萧鸾的脖子那处。那里被衣领遮挡,倒是看不清楚。萧鸾坦坦荡荡的,任由严蓁打量着。 「回来就好。」末了,严蓁嘆了口气说道。 萧鸾点点头,又朝皇后行了一礼。皇后脸色麻木,但是看向萧鸾时,眼神中却暗藏疑惑。萧鸾并不把这放在眼中,她越过了皇后,朝李安歌与世子点点头,就朝齐霁真那处走去。 「王爷。」齐霁真朝萧鸾行了一礼。萧鸾伸手虚虚一扶。 旁人看着这两人。齐霁真和萧鸾之间的桃色绯闻其实流传甚广,但若萧鸾真的是女子,那两人之间便就不会是他们此前想的那般了。众人目光犹疑,扫过两人,竖起耳朵,巴不得听个仔细。 「辛苦你了。」萧鸾说道。 「臣分内事。」齐霁真则回道。 两人都一本正经的,旁人也听不出什么来。 「都回去休息吧,明日再说。」萧鸾看向齐霁真身后的臣子,他们大多都是因为各种原因滞留在宫中的人,大多也仅仅是翰林这样无实权的官员。经过多日的担惊受怕,面上都是疲惫,眼底也都是青黑色。萧鸾也没有多阻拦,她把这些人赶回去,而她还有后续的事要处理,「只是还得烦劳首辅一段时间。」 「臣……分内事。」齐霁真再次垂首道。 上下君臣,泾渭分明。 明明彼此那样接近,却偏像是隔了山海。萧鸾闭了闭眼,将眼中浮起的那些情绪按下来,这才又转身道:「首恶不除,战事不熄,武官和首辅大人暂留。」说着她又看向了严蓁,「母亲,宫中其他事就拜託你了。」 如此各司其职,在司礼监大太监的带领下,萧鸾也不做推辞,带着众人直入小书房议事,她带来的士兵们散开护卫,训练有素,杀气腾腾。而严蓁也带着其他人往后宫走。行了几步,皇后突然上前几步赶到严蓁的身边,低声道:「太后,六郎当真……当真是女子吗……?」 严蓁看了皇后一眼,语带警惕和敲打:「六郎是男是女,又有什么重要?她如今带兵马入城,就足够说明一切了。」 寻常的道理已经无法阻拦萧鸾,只要兵马尽忠于她,那么这天下,也就只会是胜利者的。严蓁见皇后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嘆了一声,又道:「你要先顾好自己的身体。如今九郎不在了……你……」 第455页 提到萧涅,皇后双目通红,她捏紧自己的手,到底还是忍不住掉下泪来。她没了丈夫,没了孩子,也几乎要没了活下去的勇气。但是害她落水的那个人,她一定不会放过。 话分两头,萧鸾等人商议后续告一段落,众人互望一眼,终于有人站出来,问道:「王爷,属下等有一事,还望王爷给个准信。」 萧鸾抬了抬眼,她自然知道是什么事,关于她性别一事,早就闹得沸沸扬扬。她的下属们跟她这么久,直到现在才问,已经算得上相当沉得住气的了。 萧鸾双手交握,说道:「说吧。」 那人鼓足勇气,先是叩首表了忠心,又道:「此前伪王发难,说您是女子之身,欺上瞒下。我等自然是不信的……」 萧鸾却是笑了笑:「她说的都是事实。」说完,她扫过面前的众人,有的人不贊同,更多人是吃惊,「那么,你们的结论呢?本王是男是女,和如今的情势有什么关系吗?」 「自然是没有关系的。」属于女子清越的声音响起,这是齐霁真。齐霁真上前一步,夜已深,书房中灯烛高悬,光芒柔和的落在齐霁真的瞳中,漾起一片温柔的水色,「五代以前,我大夏连出数名女帝。女子可继位也是写在帝训之中。为帝者,乃是为大夏民众造福,才德具备者即可得之。」 齐霁真说完,沈引玉顿时回过神来。他顿时抱拳大声道:「无论王爷是男是女,我镇北军跟随王爷,肝脑涂地!」他说得激昂至极,转身手按在刀剑上,扫过众人,一副谁要说不是,就要砍谁的表情。远远的,齐霁真悄悄朝他比了个大拇指。沈引玉见了,一张嘴,露出一口白牙,再配上他狰狞的表情,倒让有些小心思的人看得心惊胆战。 这一文一武,一个提了理论依据,一个以力欺人,旁人还能说什么呢?萧鸾自然也看出了这两人的小心思。她心头涌动暖意,眼睛也弯了弯。其实就利益而言,大家都绑在了一起,自然是不可能轻易反叛。但是沈引玉和齐霁真都毫不犹豫的站出来,其实也是因为了一份情谊在的。 众人见状,急忙表了忠心,又有那心思活泛的,后悔此前没有来得及及时表态,倒是错失了一个好机会。 萧鸾见众人都有些疲惫了,便挥挥手让人都退下,齐霁真却没有走。旁人看了齐霁真几眼,如今知道萧鸾是女人,也就没了以往的那些桃色。只觉得两人真是姐妹情深,看齐霁真这副模样,想来早就知道了,难怪两人一贯这样好呢。 旁人如何想,萧鸾和齐霁真自然是不知道的。待到人已经走光,启星进来重新点了次灯,这就行礼退下了。他心中却是如同惊涛骇浪一般。他是萧鸾的贴身近侍,萧鸾做许多事都不会刻意避着他。启星自然也听到了萧鸾承认自己的身份,而他更知道这么多年以来,两人之间是有夫妻之实,鱼水之欢的。启星也听过宫中对食之类的事情,但那都是没有办法的事。萧鸾和齐霁真…… 启星把头低得更低了些,也不敢多说话,悄悄的又退了出去。 「三娘。」待到人都散尽,萧鸾这才轻声唤了齐霁真一声。她身上盔甲未去,血液早就凝固,她上前一步,到底没有拥住心心念念的人,只是伸手眷念的摸过齐霁真的脸颊下巴,轻声道,「瘦了好多,最近……吃了很多苦吧?」 齐霁真摇摇头,她按住萧鸾的手,又蹭了蹭她的掌心,嘴唇落在萧鸾的手心里,虔诚又缠绵。齐霁真抬起眼,看着萧鸾:「恭喜回来。」 萧鸾笑了笑,她有些无措的摸摸自己的盔甲,又有点失落:「我身上太脏了。」说着,她嘆了口气,两人手牵手到了一旁,萧鸾坐在座椅上,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显得疲惫。齐霁真也不说话,只是在旁边默默的陪着她。过了一会儿,萧鸾的声音才响起来,「九郎死了……虽然不是我杀的他,但他却是因我而死。」 齐霁真没有开口,她知道眼下里,萧鸾只需要一个倾听者。 「我沿路下来,也有质疑者,算是造了许多杀孽。但既然踏上这条路,我便没有后悔路可走。」 「三娘啊……我最后……还是没能当上一个闲散王爷呢……」萧鸾捂住了自己的脸。她的声音从手掌间传出来,沉闷异常。 齐霁真想起幼年时那段童言无忌的对话,她有些恍惚,那个时候的她们怎么能知道这个天下间,有些事情根本不是人力所能抗衡的呢?那随嘴的一句话,究竟要付出什么,才能把握住。 「三娘,我现在有些脏……但是,你能抱抱我吗?」 萧鸾抬起头,看着齐霁真,她的眼睛湿漉漉,仿佛浸着水。或许那是泪水,也或许这是灯光的照映让人产生的错觉。齐霁真弯下腰,她抱住萧鸾头,按在自己的怀里,轻声说:「说什么傻话呢?我永远都不可能嫌弃你的。」 灯光下,两个人沉默的抱在一起,齐霁真感觉自己的衣襟有些湿润,她低下头,虔诚的亲吻着萧鸾的头髮:「是你活着,活着归来,这真是太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一个严肃的作话,有两件事 1、新文下周一开,大家多捧场啦~ 2、到登基其实是一个传统上的「大完美」结局,所以我在想,要不要写完那个就标完结了。然后从登基到第一章 的后续,也就是我们当番外或者尾声写呢?(其实也就几章)看看大家是怎么想的呢?求问求问! 第456页 第六十七章 归位 第二日依然忙碌, 成王回归, 京中情势大变。萧鸾在第二日就回到了自己的王府中, 她自觉的模样, 让许多宗亲世家都起了好感。成王府上一片狼藉,但是收拾收拾还是可以的。此前留下断后的卫培风受了很重的伤, 在萧韶的地牢里找到,太医过来看了, 说此后卫培风的双腿恐怕都不行了。 卫培风倒是无所谓, 他看着萧鸾, 满是欣慰。萧鸾垂下眼,道:「卫先生, 我是个女子。」 卫培风一愣, 又哈哈大笑起来:「你是男是女有什么关系,我老头子又不会对你有非分之想。」 萧鸾勾了勾唇角,她是女子的身份, 一夜之间就传遍京中,只是她已经习惯了男人的打扮, 一时半会也不想改回去, 只是洗去以前掩人耳目的妆容, 站在那里时,白皙高挑,真是好看至极。萧鸾与卫培风说了几句,这才又出去了。她站在廊上,看着外面, 旁人垂首立在一旁,不敢打扰。 不多时,熟悉的脚步声传来。萧鸾脸上浮出一抹笑来,转过了身,柔声道:「你来了。」 「嗯。」齐霁真应了一声。她现在出入王府变得容易了很多。她匆匆而来,看到萧鸾,这才缓了步子,「长公主……」齐霁真顿了顿,她看了萧鸾一眼,见她神色淡然,并没有因这个生气,于是又道,「长公主至今未见踪迹,全城兵马戒严,还未有消息,只怕是有人藏匿,又或是……」 萧鸾点点头,而后齐霁真又道:「明日的朝会,你……要小心些。」 齐霁真的首辅位置还在那,百官受她管辖,也有许多消息来源。光是这一天,她府上就被各种拜贴塞了个遍。齐霁真捏捏鼻樑,又道:「女子为帝,已经五代未见。而且你又是此前隐瞒身份,恐怕那帮老傢伙有话拿捏你。记得万不可示弱,如今你兵马在身……」 她絮絮叨叨,半晌没有听见萧鸾的声音,一抬头,见萧鸾眉目温和的看着自己,目光里温柔缱绻。齐霁真一下子住了口,又察觉到自己此前的话,其实都没什么必要。萧鸾自己定然也是知道这些道理的,她扪心自问,其实也不过是想在这样的关头里,再有藉口多陪在萧鸾身边一会儿罢了。萧鸾看到齐霁真侷促的模样,抿着嘴笑笑,屏退众人。两人慢悠悠的往前走。 「你放心说,你说什么我都会听的。」 末了,空气中晃晃悠悠的传来这样一句话。很快就消散开来,两人并肩而行,远远看上去,就像是一双璧人一般。 齐霁真没有待太久,她也有许多事要处理,京中大战,民房损失不少,导致不少百姓流离失所。这些都需要齐霁真去处理,如今已经是深秋,齐霁真还要调配物资,以防民众寒冷等事。就算心中再是不舍,她也不得不走。萧鸾送了她,又吩咐人护送着齐霁真,这才放心。 第二天还有一场硬仗要打,萧鸾歇息的也早,只是她进房,就听到了李安歌过来的消息。萧鸾愣了愣,嘆了口气,对于李安歌,她还是有愧疚的。毕竟耽误了她许多年的青春,而今她自爆身份,李安歌恐怕也不好受。但该来的躲不过,萧鸾定了定神,这才打开了门。 此前李安歌回到王府中,便没有再露过面,她哪怕不出去,也知道如今的自己已经成了一个笑柄。所幸儿子倒是个孝顺的性子,一直在房中陪着她,哪也不去,让李安歌的心思这才缓缓的安定下来。如今来见萧鸾,她也是鼓足了勇气,思索了一天的结果。 两人相对而坐,一时无语。李安歌就着灯光细细的打量着萧鸾,她此前总是羞涩,从没有这样仔细的看过她。而今见萧鸾坐在灯下的模样,李安歌也忍不住感慨了一声:「我此前究竟为何当你是个男儿呢?」 萧鸾笑笑,眼神柔软下来,说道:「人总是相信自己相信的东西。而且,三娘还教了我不少其他的。」 提到齐霁真,李安歌发现自己的心中也是一片平静,再没有了当初的醋海翻涌,不甘不满。李安歌顿了顿,这才说道:「如今天下人已经知道你的身份了。那妾身又该如何自处呢?」 萧鸾从当初的回忆中抽回来,她看着面前坐着的柔弱女人,回道:「你还是可以继续留在这里,又或是宫中。有我在,自然能让你一生一世衣食无忧。我当年的承诺依然有效,若你想要嫁人,我也会尽力为你挑选一个如意郎君。只是,皇后之位是不行了。」 李安歌心中一动,看到萧鸾说到最后一句时,眼中流露出的释然。她陡然有所明悟。自己的存在,对于萧鸾而言,恐怕一直是一个负担。李安歌长长的嘆息,沉默下来。 萧鸾也不说话,只在一旁静静的等待着。她倒不怕李安歌狮子大开口,这并非是建立在对李安歌的了解上,而是她自己如今已经再无人可制约,拥有实实在在的权力上。 「我不想要高屋华厦,也不想要如意郎君……」李安歌开了口,她想了许久,「我想要到处走一走。」 萧鸾一愣,却听李安歌续道:「这里我已经待腻了。我想要四处去看一看。说来可笑,身为一个大夏人,我却连家宅也少出去,这难道不是我的悲哀吗?」 萧鸾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面前的这个女性似乎一瞬间就变了很多,她以前只是默默的接受的,在别人给予的选择里选择。而今她却自己选择了一条属于心意的道路。李安歌站起身来,朝萧鸾一礼:「王爷,你从未曾辜负过我什么,也不必想要补偿我。我想要游歷四方,但我父亲那边,恐怕还要请王爷帮个忙了。」 第457页 萧鸾笑道:「不妨事。由我来解决。」 李安歌的心情松快下来,展颜一笑:「如此,就有劳王爷了。」说着,她停了片刻,「小世子就拜託王爷教养了。」 「你不带他走么?」萧鸾问。 李安歌摇摇头:「他自有自己的大好前程,我何苦耽误他?待我游歷归来,他想要陪我一道时,我也可以与他同行。」 萧鸾便没有再说什么,一切都应允下来。她站在房中,想了一会儿,也没有想明白为何李安歌突然想通了,于是摇摇头,合衣睡下。 在萧鸾不知道的地方,李安歌走到园中,看着天上的明月,静思许久,眼泪到底还是落下来。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模样,她又会经歷什么,其实她也不明白,只是经歷一场生死,她突然发现自己的世界太小太小。她以前以为女人只有一种活法,但实际上,有许多人都比她活的精彩,所展露出的面貌也完全不同。人生一世,她竟然就如笼中鸟一样,这样活过一生,是多么可怜,又是多么的可怕。 第二天百官聚集。不过短短数日,就陡然换了个天地,哪怕是曾经经歷过两朝的老臣,也忍不住觉得唏嘘。众人身着朝服,规规矩矩的站在那里,许久之后,才听到脚步声响起。众人迴转身,只见萧鸾一身女装缓缓而来。她面色沉沉,但珠光宝气,华贵异常,众人见了,先是惊艷,再是惊吓。 齐霁真也在打量萧鸾。萧鸾显然不适应女装,她行走得……很艰难,步子总是迈得过大,时不时就要停顿一下,以防自己摔倒。但没有人敢嘲笑萧鸾,因为在她身后,武将们明晃晃的带着刀剑,虽不言语,却自有气势牢牢的镇压众人。 「不合礼制……」齐霁真听到同僚低低的声音,活像是看到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东西似的。齐霁真扫了一眼过去,见众人战战兢兢,她却有一瞬间想要笑,只是强忍住了。 萧鸾站在首位,其余众人列在两旁,萧鸾说道:「本王奉先帝遗命,继承大统……」 「慢着,诏书真假还需验证!」宗人府的人站了出来,他们看着萧鸾,面上有些不自在,「成王你身为女子,欺瞒宗族圣上,如今手握诏书,真伪不辩,就想要登基吗?」 萧鸾闻言,笑了一声,随着她的笑声,周围武士齐齐拔刀,上前一步。百官顿时惊惧难安,齐齐退了一步,那宗人府的官员更是大喊起来:「你,你要做什么,你要杀朝廷命官吗?」 萧鸾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那人,那人冷汗直流,生怕这一脸杀气的成王真的把自己砍了。末了,萧鸾突的一笑,她去了伪装,如今又是盛装打扮,华美异常,笑起来更是倾城倾国。只是百官却觉得面前这人犹如野兽那般,再美也是先心生畏惧。 「诏书经过太后与皇后亲自验证过,诸位可有疑虑?」萧鸾把诏书一放,又道,「长公主勾结卫所,攻打皇城,罪无可赦。敢问诸位,我的身份,与长公主的罪比起来,孰轻孰重?」 百官不语,许久后,才有别有用心的宗亲道:「你虽是轻罪,却也有罪,不可为帝。」 萧鸾笑容满面,眼神却冷到极致:「谁可堪登位?我得父皇钦定辅国,又得先帝诏书。你是想反吗!」 一句反字出口,武士们已经将刀指向了那名宗亲。他何曾见过这种阵仗,腿一软,直接跌坐在地。萧鸾不再看他,环顾四周,语音轻柔和气:「还有谁有异议,都提出来吧。」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垂头不语,片刻之后,跪拜声响成一片。 作者有话要说:  看了评论,大家好像误会我的意思了!!我的意思是今天登基过后的内容,大家如果怕伤感可以打住了,(*/w\*) 嗯,我看了大家的留言,决定还是不单独做番外了,明天登基,字数会比较短,如果怕后面伤感,就可以打住了:) 谢谢大家追文 ===== 第六十八章 极位 林间山风唿啸。深秋季节, 枫红似火, 层层叠叠铺满山间, 从半山腰往下看, 能看到下面湖泊倒映着山间景色,也能看到远方那庞大的城市, 大道如砥,其直如矢, 纵横划分。远远的看过去, 有种秩序的美感, 而在这份秩序下,又是平常人家的烟火红尘。 「予到这年纪才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景色。」萧韶看着山下, 她眯着眼睛, 注视着远处的那座巨大的城市,感慨道,「不知先辈创建时, 是否曾想过这样的风景……」 「殿下,喝点水。」陈瑾走过来, 给萧韶递了水壶。萧韶接过来, 只听陈瑾又道了句, 「水凉,慢慢喝会好一些。」 「……今时不同往日。」萧韶回道,她慢慢的喝着水,又道,「什么时候走。」 「很快。」陈瑾低声回道, 她顿了顿,看向萧韶,「殿下当真决定了吗?若是出海,前途未卜,此生都不见得能回来。」 「总比做阶下囚囚禁一生来得好。」萧韶回道,她转身朝马车那处走去,「成王败寇,成王败寇。啧,倒像是一开始就註定了一般。」陈瑾小心翼翼的跟在她身后,没有回答。倒是萧韶突然顿了脚步,回过头来,朝陈瑾看过去,「不过也要祝陈大人心想事成了。」 陈瑾停下脚步,她抬头朝萧韶看过去。萧韶一手扶住马车,回头看着她,目光冷冷的,是拒绝和防备的姿态。 「……殿下登基,也是我的心想事成。」陈瑾低声说道。 第458页 萧韶笑了一声,她垂下头,又扬起脸来。她已经褪去了一身华服,如今的模样不过是普通的妇人那样。粗糙的衣服摩着她的肌肤,这并不是熟悉的感觉,让她觉得很不舒服。可想而知,此后的人生又该是何等艰难。萧韶摆了摆手,说道:「陈大人这样的能人,自寻出路去吧。」 「我愿跟在殿下身边。」 萧韶顿了顿,她隐隐约约是知道陈瑾的想法的,但是陈瑾从未与她明言过,她便也当做不知。就像是现在,有些话陈瑾不说出口,她也便当做不知。而前途茫茫,生死未知,有些话,不说也好。 「随便你。」萧韶扭过头,径直上了车。 陈瑾深吸一口气,跟在了萧韶后面。 「先生。」身后有声音。陈瑾回过头,孙雪回立在那里,看着陈瑾,躬身一拜,「此去一路小心。学生拜别先生。」 「……回去吧。」陈瑾朝孙雪回挥挥手。此去怕是再也没有再见的机会,对于这个学生,陈瑾当然也是觉得骄傲的。她朝孙雪回笑笑,孙雪回不语,只是维持着那个姿势。她这一生,因为陈瑾而变得有所不同,可以与男儿一样,她走过大夏四方,掌控着偌大的事业,许多人要仰仗着她才能生活。没有陈瑾就不会有如今的她,也只怕根本想像不到现在的她。 陈瑾上了车,车轮滚滚,驶离原地,朝向未知的远方。 黄钟大吕齐奏,在山下的那片城池里,迎来了新的主人,迎来了大夏新的帝王。祭祀司礼毕,萧鸾身着衮服十二章,从奉天门下来,只见御道左右,百官跪拜,迎接她的到来。萧鸾缓缓前行,她以为自己早就感受过权力的滋味。但是只有身临其境,才恍然知道,所谓皇帝,所谓极权到底是怎样一种感受。 仿佛天下都跪伏。 难怪自己的父亲一心寻仙问道。难怪九郎那样本质纯善的孩子都会摇摆不定。 萧鸾深吸一口气,她的目光下意识的去张望寻找,却见文官的那一头顶端,那个女子悄悄的朝她看了一眼。这是死罪,是大逆不道,也是萧鸾的心安归处。萧鸾勾起了唇角,她缓步朝前,在齐霁真身边微微一顿。一旁的司礼见状觉得有些不吉利,但是他很快就想起了这位主在朝堂上那杀气腾腾的模样。于是急忙低下头,装作没有看见。 两个人交换一个眼神,萧鸾显而易见的心情好起来,迈着步子朝奉天殿里走。待到她入座了,大臣鱼贯而入,再庆祝萧鸾登基。 萧鸾坐在王座上,看着朝下百官,齐霁真距离她仅仅只有一步之遥,是触手可及的位置。她想这个位置要长长久久的为自己的三娘保留下去。她要与齐霁真一起看这山河长久,她曾经不满齐霁真心中怀有的那些东西,但是眼下里,她却可以在这个位置上,与齐霁真一起实现。 你想要的万里河山如画,你想要国泰民安海清河晏,想要每个人都能拥有的一定选择。而今现在,你的野心,都在她的掌控之中,让两个人能长长久久的,并肩而行。 这真是再没有比这更美好的事情了。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不想看后面事件的朋友们可以打住了,虽然不是完结语,但是也希望大家看得开心,谢谢追文到现在。这一年辛苦了! 上章改了个大bug,麻烦大家再看下,对不起我太丢人了…… ====== 第六十九章 漫兴 一秋復一秋, 又是一年的深秋时节。京城里照样的热闹又繁华, 此前叛乱的痕迹一点也看不到踪迹了。人都是善于忘记的生物, 从那场战乱中侥倖生存的人们, 如今像是经歷了什么大事一般,还有空闲来朝不明就里的人吹嘘起当初的盛况。 今年的科举很是热闹, 中举的冒出了不少女性,有人不满, 说这是首辅大人在徇私。但就算是徇私, 也是有皇帝纵容着, 不过谁敢说皇上的坏话,至多也就讲讲首辅了。尽管如此, 街面上也因多了许多的女举人而显得柔软起来。 此前大夏干了一件大事, 将大夏的疆域往北延了许多,把心腹大患的北狄人往更北边赶。为了巩固战果,圣上下令徵调民夫修筑城池。 「搜刮民脂民膏!简直是……」有一名书生拍案而起, 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旁边说话的人看了书生一眼,带着看蠢货的眼神道:「这位兄弟你是从那处的穷乡僻壤里出来的?」 书生涨得满脸通红, 大声道:「什么话!平白起战事, 又要修城, 这还不是搜刮民脂民膏吗!」 一旁的人噗嗤一笑,带着城里人的矜持劲儿道:「你怕是不知道,首辅解了海禁,又鼓励人出海,沿海那边流入国库中的白银, 我听说多得都放不下,还要流出来呢。」 「你是怎么知道的?」 说话人一挺胸脯:「我的七舅姥爷的儿媳的弟弟,就是宫里当差的。」 俗话说京中无秘密,这沾亲带故的,拐了八百个弯儿,总也能拐到京中贵人的家里。这些流出的一星半点的消息就成就了京中人无数个茶余饭后的闲话,是饭桌上的津津乐道。这么一说话,另一人也掺和进来,话题一变再变,而那书生,早就不知道熘到哪里去了。 对于老百姓而言,吃的好,穿得暖才是一生的紧要事。在维持住自己的肚皮的时候,再养几个孩子,孩子生孩子,子孙后代就这样波澜不兴的绵延下去,成就这个国家的基石。而在庙堂之上,那些老百姓们看不到的地方,他们也不会知道,有一群人为了他们这点念想,而终日辛苦努力着。 第459页 「首辅今日也要留宿宫中吗?」 天色昏暗,侍女点上灯烛,照亮了房间。齐霁真恍然察觉天色已经晚了,她看看手底的摺子,又捏了捏自己的鼻樑,这才后知后觉的感觉到了疲惫。这时,她腹中突然一响,齐霁真有些不好意思的揉揉肚子,而侍女则轻笑着,这时房门打开,启星端着一碗正冒着热气的粥走了进来,朝齐霁真谄媚一笑:「齐大人,皇上怕您又忘记吃饭,这不让奴婢热了膳食过来。」 在他的身后,萧鸾背着手走在他的身后。她如今已经习惯了女性的衣饰,走起路来时稳重又不失英气,再没有此前蹒跚学步的姿态了。齐霁真起身朝萧鸾一礼,萧鸾看了齐霁真一眼,语带嫌弃:「又不吃饭。」 齐霁真自知理亏,摸了摸鼻尖,她笑笑,正要伸手接过启星手里的碗,萧鸾已经先一步拿了过来,又挥挥手。启星立刻心领神会的带着一众人告退。萧鸾牵着齐霁真到一旁坐下,又舀起一勺,吹了吹,朝齐霁真餵过去。此处无人,齐霁真便也不做姿态,大大方方的尝了一口,浅浅的笑开来:「红袖添香,人生乐事啊。」 「添香餵粥的还是天下至尊,三娘喜不喜欢?嗯?」萧鸾凑过去,细细的啄着齐霁真的唇角,一点一点,又细细密密的。 齐霁真早就被那声酥软的嗯字弄得心头髮麻,再被萧鸾这样诱惑,就更是浑身发软。她眯着眼儿,那眼中好似蒙上一层水雾,带着迷离的神色。齐霁真听到萧鸾的唿吸一下子重起来,她心道不好,要是由着萧鸾这样下去,这办公的地方日后可就没脸待下去了。 齐霁真急忙后退些,一把按住萧鸾的脸,把她朝外推开些,又缓缓气,这才道:「持节这是要做什么!」 萧鸾既然已经恢復了身份,叫六郎就不妥当了。叫六娘就更是奇怪,于是便唤萧鸾的字,左右她如今贵为天下至尊,也没人会这样亲密的唿唤她,也算得上是齐霁真独有的恩宠了。 「我要做什么你还不清楚吗?」萧鸾哼了几声,流露出几分委屈,可怜巴巴的。看得齐霁真心头髮软,但一想到日后还要在这里办公,齐霁真就立时硬了心肠。而萧鸾倒也没趁人之危,规规矩矩的餵齐霁真吃完了粥,又命人上了点酥饼、热汤之类的食物,待到齐霁真说饱了,两人这才一起往后宫走。 侍女见状,倒是十分羡慕,轻声道:「齐首辅真是得圣恩,抵足而眠,这样的情谊可真是少见。」 一旁的启星听了,哼了一声,心道可不是少见吗?这三天两头就要睡一块,每次帝王的心情和脸色都是肉眼可见的滋润舒坦。这样的圣恩,可不是谁都能受的。 两人一起在寝宫宿下,如何的颠鸾倒凤暂且不表。景仁宫中的严蓁听到宫人回禀,却是皱起了眉头:「又宿下了?」她看了看一旁的绮罗,绮罗行礼道:「这已经是这个月的第三次了。」 严蓁的脸色微沉。倒是绮罗有些不解,说道:「圣上看重首辅,君臣得宜,这是好事,太后何故担忧。」 「那孩子自小就被当做男儿打扮,从小就对齐家娘子上心。而今你且看看,她已经驳回了多少求立皇夫的奏摺。而今宫中只有一个儿子,还是抱养来的。这怎么不令哀家上心呢?」严蓁嘆息着,她捏了捏自己的鼻樑,摇了摇头,到底还是把这份心思暂且按下。她上心的是另一件事,「此前让你查的事查到了吗?」 「是……」绮罗看看左右,见人都已经退下,这才凑过来悄声道,「先帝确实是被人杀死,却是因身边锦衣卫背离了先帝,卖主求荣。」 严蓁的脸上稍稍松缓了些。当初萧鸾扶灵南下,但是萧涅的尸骨却是以腐烂为由并没有让严蓁和皇后看到,只是匆匆下葬。时候萧鸾虽然对严蓁说是锦衣卫背主,但严蓁联想到萧涅那唯一的子嗣莫名流产的事情,心中总有几分怀疑。如今得了准信,倒是心头一松。她垂着眼,沉思许久,又道:「曹督主那边如何了?」 新帝即位,当初的帝党刚成形,但是被旧的成王一系冲击得七七八八,剩了一些,也几乎都成了齐霁真的附庸。而齐霁真独得圣恩,这是旁人羡慕也羡慕不过来的好运。但在这些人里,曹督主在严蓁这样的有心人眼中还是太过明显了。曹督主虽然是萧鸾提拔的,但是他投靠萧涅,也没有少给萧鸾挖坑。而今萧鸾帝位稳固,曹督主还牢牢的坐在他东厂督主的位置上不说,去年新年时,萧鸾还特意再赏了他一套朝服作为恩典。一时之间,曹督主也是风光无限。 有人说萧鸾善待旧臣,但严蓁养了萧鸾这么多年,深知她是个念及旧情的人。像东厂这样大的一块香馍馍,她怎么会连启星都没给,而是放任曹督主坐在原位呢? 因此严蓁命人秘密查探。 「曹督主新纳的小妾是我们的人,极为得宠,说是探得了一些消息。但不好过于频繁,恐怕还得再等一段时间。」绮罗垂首回道。 严蓁眉头一皱,显然对这件事不太满意,但她还是按捺住了自己的情绪,问道:「是怎么说的。」 「据传是有心人为之。据说曹督主如今地位稳固,也全仗了这位贵人。」 「贵人……哈哈,贵人!」严蓁先是一笑,再是愤恨,她的眉眼间已经满是怒气。绮罗见状,便知严蓁多半是心中有了人选,也就垂首不语。 第460页 「定要快一些查探。」严蓁扫了绮罗一眼。绮罗急忙应是,她见严蓁闭上眼睛,便知她的意思,于是缓步朝外退去。 一直到房间中再无声息,严蓁这才睁开眼睛。她慢慢的揉着自己的额角,低语:「我早知她就是一个祸害……不能再留在六郎身边了……」 夜已深,这深宫之中,人与人好像离得很远,又好像离得很近一样。细弱的喘息陡然拔高,又低落下来,变成细碎的响动。齐霁真满身是汗,疲惫得眼睛都快要睁不开了,她察觉到温热的体温靠近,跟着细长的手指拨开她湿润的发,又往下慢慢的敲动。齐霁真一把按住了那作乱的手指,调整了一下唿吸,嗓音里还带着挥不去的沙哑和睏倦:「你精神怎么那么好?」 「你在我身边,怎么会累呢?」萧鸾带着笑的声音响起来,她不再刻意的压着自己的嗓音了,但是或许长期的习惯,她的声音比起寻常的女性还是偏低了些。这声音在深夜里响起,就像是点燃薪火的火焰,引诱着人靠近。齐霁真被蛊惑着慢慢松开手,又嘆息了一声:「最后一次……」 那声音最后被什么东西堵住,只发出一声声沉闷的呜咽。 作者有话要说:  标题是杜甫的《漫兴·其八》,取的就是人生几何春已夏,不放香醪如蜜甜这句话,跟本章比较契合~ ============= 第七十章 玉楼春 时光悠然, 这一年的寒冬来得也比往年稍晚一点, 但大雪却比往年更盛, 冻得众人昏昏欲睡, 几乎不愿动什么脑子。如今朝中上下肃清,就算有利益纷争, 但在大体上依然把控得当,而大夏上下, 读书人纵然地位极高,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但也并非没有其他的营生可供大家活下去。以前制定等级森严的颜色,礼服, 也随着很多人口袋里有了银钱, 渐渐变得不那么重要起来。 一起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待到开春时节,春风和煦,人心浮动之际, 萧鸾又一次扔掉了手里求立皇父的摺子,看着齐霁真还在矜矜业业的处理事务。国泰民安的后面, 是很多人拼命工作的结果。齐霁真时常有批不完的摺子, 改不完的文书, 夜深了也就往往顺理成章的待在宫中。如今无论是百官还是宫里的侍从都已经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了。 萧鸾看着齐霁真认真的侧脸,她突然开口道:「三娘,我再去养一个孩子吧。」 齐霁真骇然抬头,看着萧鸾撑着自己的下巴, 正看着自己:「一个女孩子,放在手心里宠着」说着,萧鸾牵过齐霁真的手放在自己的手心里,再双手一合,齐霁真的手掌就被萧鸾合拢在一块。萧鸾看着这副样子,笑起来,低头用鼻尖蹭了蹭齐霁真的手,「一个我们两个可以一起养的孩子。」 齐霁真想了片刻,她其实也有几分心动,但最后还是摇了摇头:「你身为帝王,一举一动都牵引四方天下,不可如此。」 萧鸾脸色一沉,帝王威严似乎满溢出来。齐霁真噗嗤一笑,伸手去捏着萧鸾的脸颊:「做出这副模样给谁看呢?」 萧鸾也维持不住自己的样子了,只是皱着眉,有些嘟嘴:「反正就是不想养我们的孩子。」 「这……倒也不是……」齐霁真歪着头想了片刻,「养一个也好,正好与大皇子作伴。」 萧鸾想想,也就点头应允下来,说道:「人我来选。」 齐霁真也没什么所谓,随意萧鸾折腾去了。萧鸾看着齐霁真,眼中蕴着笑。这个孩子,她想要从宗室里选一个,由她们两个人抚养长大,悉心教导。齐霁真想要实现的宏愿太大,萧鸾想着自己百年之后,也要为齐霁真找一个继承人才好。她的长子如今虽然渐渐现出了端方君子的样子,但端方君子继位,恐怕朝令夕改。萧鸾要一个能完美继承齐霁真想法的孩子。放在齐霁真身边教养,也不是什么坏事。 齐霁真不明白萧鸾想的这些东西,她打了个哈欠,有些困顿。萧鸾见状,摸摸齐霁真的额头,轻声道:「睡吧,朕的首辅大人。」 齐霁真展颜一笑,靠着萧鸾的肩膀,倒真的混混沌沌的睡着了。 不过三个月,萧鸾就抱了一个孩子交到齐霁真的手中,她看着齐霁真笑道:「这个孩子是上了宗碟的,因此三娘名义上只是她的师父,可好?」 「这倒没什么不好。」齐霁真笑着接过孩子,她抱孩子的姿势有些不熟练,只是看着孩子的睡颜,心中也是柔软一片,说道,「安歌在就好了,她还能教教我。」 萧鸾倒是一笑,道:「安歌已经西行到沙漠了,昭儿知道后还吵着要与安歌同行。他再大一些,一起前行……也没什么不好的。」 她们说着话,齐霁真挑了臣里的八卦:「曹睿说他府上起了火,烧了他不少书不说,还烧死了一个小妾,那小妾很受他的宠爱,因此伤感许久。」 「曹睿一个阉人……」萧鸾皱皱眉头,又摇摇头不说话了,只是道,「不说他,晦气。还是说说我们的女儿吧。」 齐霁真笑笑,她如今是首辅,还身兼着教导皇子的责任,只是萧鸾并没有封大皇子为太子,算不得太子太傅。朝中对大皇子的态度也复杂,萧鸾毕竟还年少,若她婚配,诞下龙嗣,那怎么也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了。而随着萧鸾年纪的增加,朝中最近也渐渐有些急躁起来。齐霁真想着,又低头看着怀里的那个孩子,心中也变得柔软起来,小小的肉团,什么都不懂,也什么都不知道,也不知日后会是怎样的模样来。 第461页 一晃两年过去,小姑娘已经会跌跌撞撞的跑步,看到人也认得了。她叫萧鸾为母皇,叫齐霁真做师父,只是孩子小,很多话说不清楚,光着个小脑袋,额上繫着额带,摇头晃脑的时候,两角的小丫就跟着晃动,粉白可爱,宫中上下,都对她爱若珍宝。 也就在这个时候,严蓁终于得到了她想要的回覆。她站在窗前,看着萧鸾搂着小姑娘笑得一脸开心的样子,转头对绮罗道:「把这个消息告诉皇后……」 远远的,传来萧鸾教小姑娘念书的声音:「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严蓁想起许多年前,萧鸾也是这样,低着头一字一句的教九郎念书。那时候的九郎还是一个柔软又可爱的孩子,听话而温顺。可是那个孩子没有了。萧涅死了,严蓁并不怪萧鸾,但她却怪齐霁真。因为齐霁真,萧涅唯一的子嗣没有了。他已经没有了过去与将来,就连延续都消散无踪。严蓁捏紧了窗栏,她看着远处依然一无所知的萧鸾,低声道:「我也是为你好。」 身为帝王,怎么能允许有权势滔天的权臣? 身为女子,怎么能有喜爱到想要婚配的同性? 无论是哪一点,萧鸾都不需要齐霁真。不需要可能成为她一生污点的那个女人。 数月后,又是一个深秋时节。萧鸾上朝听政,众人来来往往说完政事,萧鸾正要退朝,突然有一御史快步上前,拜倒在地,大声道:「臣有要事启禀!」 萧鸾皱了下眉头,她心中莫名升起厌烦,但她又理智的压下,说道:「说。」 「臣弹劾首辅齐霁真!在先帝在位时期,祸害皇嗣,使先帝子嗣流产一事!」那御史叩首拜倒,高声道。 萧鸾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她甚至没有看齐霁真一眼,只是沉声道:「左右!拖下去!诬陷朝中重臣,重打100大板!」 那御史面如土色,但还是倔强道:「微臣说的都是实话!」 听到证据,殿前武士们面面相窥,步子也缓了缓。只听萧鸾暴怒的声音响起:「还愣着做什么!」 武士们急忙驾着御史朝殿外拖去,那御史似乎还想说点什么,却被眼疾手快的武士一把捂住了嘴。萧鸾沉沉的一甩袍袖,也不等启星说话,径直高声道:「退朝!」 启星这才回过神来,急忙跟在萧鸾的身后,他看到萧鸾的手微微有些抖。圣上这是在害怕吗?一瞬间,启星有些吃惊。萧鸾也没有空来理会启星,这件事不是什么小事,更何况那御史还言之凿凿的说自己有证据。她转身说道:「曹睿呢?让他滚过来找朕!」 启星急忙领命而去。但最后却空手而归,回道:「陛下,曹睿已被先皇后拿下。」 萧涅与萧鸾是平辈,他死了,萧鸾上位,自然也不能尊萧涅的皇后为太后,因此称的是先皇后。萧鸾听闻此事,额头青筋直跳,她啪的一声摔碎的杯盏,高声道:「摆驾!」 萧鸾怀念幼帝,给予先皇后的东西都是好的,就连宫中的位置也没让皇后变动过。因此先皇后的寝宫距离她并不遥远,她们两都是女子,自然不存在什么男女大防的观念。萧鸾气势汹汹,却见宫门紧闭,启星见状,悄悄的看了萧鸾一眼。萧鸾沉声道:「撞门。」 「谁敢撞门。」话音刚落,宫门打开,严蓁却从里面走了出来。 萧鸾顿了片刻,这才朝严蓁行礼道:「母亲。」她心中却是一片冰冷,严蓁出来,这摆明就是要护住先皇后,也摆明了,这件事不会这样善罢甘休。萧鸾闭上眼睛,嘴唇抿成了一道倔强的直线。 「九郎孩子的这件事,哀家是要严查到底的。」严蓁说道。 萧鸾沉默不语,过了片刻,这才道:「母亲想要彻查,儿自然不会阻拦。只是彻查一事,也该交由锦衣卫,又或是大理寺来查。先皇后这样私刑可不好。」 严蓁笑了笑,她看着萧鸾,萧鸾没有什么表情,就连平常里那种掩人耳目做出的温良笑容都没。显然,她心里已经慌了。而也显然,萧鸾是知道萧涅的孩子是怎么死的。严蓁这样想着,心中也渐渐冰冷起来,她看着萧鸾:「九郎素来敬重你,他唯一的遗腹子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没了。六郎,你扪心自问,可对得起九泉下的九郎父子两。」 严蓁说着,先皇后也走了出来,站在严蓁的身后,看着萧鸾的表情里充满愤恨。 萧鸾心中一痛。但她很快又强迫刚强起来,她说道:「待到朕百年之后,自会去与他们说去。曹睿关在后宫并不合适,还请母亲让开,他自有前朝来查证。朕定然给母亲一个交代。」 「你定是要这般执迷不悟了?」严蓁问道。 萧鸾却是笑了笑:「这怎么能算得上执迷不悟?曹睿虽是个阉人,但也是掌管东厂的头目,自然是要按律走,而不能动私刑的。」说完,她朝左右一看,沉了声音,「去带人出来。」 「谁敢进来。」严蓁一语吓退了左右,她看着萧鸾,「你连你我母女之情都不顾了?」 萧鸾的唇动了动,她垂下了眼,轻声道:「母亲……就算是儿……求你……也,不行吗?」 严蓁没有说话。萧鸾深吸一口气,眼神终于变得凌厉起来,道:「去抓人!」 这三个字斩钉截铁。左右立刻动了起来,严蓁刚想动,萧鸾已经上前一步,按住了严蓁的肩头。她看着严蓁,严蓁也看着这个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那一瞬间,严蓁想起了多年前,萧鸾刚到她的景仁宫,还是个畏畏缩缩的模样,她撑着下巴,看着这孩子吃饭的模样。她当时心里是怎么想的呢?这孩子流着北狄蛮人的血,是不是个会咬人的呢? 第462页 到底是个狼崽子啊…… 「母亲,对不住了。」萧鸾低声说道。但是她的手十分稳,她看着只剩下半条命的曹睿被接了出来,连眼也没有眨一下,转身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打算风雅一把,核心内容都分在诗词里了:) =============== 第七十一章 千秋岁 朝中闹成了一锅乱粥, 无数人暗中讨论此事, 又不敢动声色。圣上不顾太后和先皇后的阻拦, 强硬的提走了曹睿一事很快就传遍了整个朝中。虽然人人没有表明, 但大多数人觉得圣上这事做得着实有点不对。再往细了想,一个说法便唿之欲出, 浮于表面了。 先帝或许是死于圣上的手中。而她又指使齐霁真下令处理掉先帝唯一的子嗣。 否则的话,那封诏书为何会跳过子嗣, 直接指定萧鸾呢? 这样的言语从朝中流传出来, 再流入京中。普通百姓可能不会在意, 但读书人却是不同。读书人求的就是天下事,如今圣上置兄弟亲伦不顾, 这怎么能行?萧鸾仿佛没有听到这些声音, 她直接下令三司会审。于是朝中浮动的声息稍缓,但这一审就是大半月,一点声音也没有动, 人人都觉得自己要坐不住了。 摺子想雪片一样铺天盖地。萧鸾每日里的脸色黑得像锅底,就算在朝中大发脾气也无济于事。毕竟朝中的重臣百官与齐霁真之间有直接的利益关系, 自然不会当众说话。而底层的官员和民众却不一样了。而自五代前女帝的辉煌过后, 时间已经间隔得太久了。民众总是善于遗忘, 而民间溺杀女婴之风还未断绝。这些人里。有的是苦读许久,却发现自己要与一向看不起的女性一同竞争,有的则是输给了女性的同辈,认为是对方抢了自己的机遇。 他们本就不甘,今次的事一下子让他们强压下的不甘有了个发泄的出口。 有人云:「养女太多, 一费也。」亦有人云:「盗不过五女门。」民风如此,高位者自己有本事,不惧其他。但其他人特别是那些生活的失败者却不同。陡然之间,女子也可出门养家,因此娶妻的价格贵了,不好娶了,不能贱卖了。打老婆不行了,因为老婆也可赚钱,自然有了底气。和离也不必只能夫家提出来了。就好似牛羊陡然翻了身,怎么不令人惶恐呢? 齐霁真和萧鸾所做的事情,往深了说,触动的是所有既得利益者的利益。这些进展原本是缓慢的,不被人注意的。但经过有心人故意的宣扬,被触动者就陡然清醒过来。失败者们也立刻找到了发泄的渠道。 如今流言四起,这些舆论不知在暗中发酵了多久。而今便都得了机会。大夏不禁言论,广开言路,为的本是让皇帝能体恤民情,看到普通的人生活。但递交到萧鸾手中的言论,却让她气得七窍生烟。 「齐三娘独坐首辅之位数年,专断独行,请圣上核查。」 「齐霁真此人,纵容女子开科,又鼓吹女子出头露面经商,与礼制相悖。」 「如今各地农人涌入城市,乡中无人耕种,父子妻儿离散。而女子及笄不嫁,或是外出,或是读书。长此以往,我大夏将人丁奚落。齐首辅实乃我大夏千年基业的祸害!」 「陛下年轻气盛,万不可被首辅妖言所惑。需知男女阴阳,四时调和,各有其职才是正道。」 语言纷纷,萧鸾作为男性时,很多的话她从未感触这样深刻过。但是而今,她做皇帝坐在这个位置,或许无人质疑,于是所有的声音都由齐霁真所承担。此前被强权压下的那些话,那些基于很多认知上不可转变的观念就一下子都涌上来。而那些言语里,萧鸾身为一个女性时,男人居高临下的指责和说理则更让萧鸾觉得难以忍受和天然的抗拒。 早朝时,齐霁真当众摘下了头顶乌纱,跪在萧鸾面前:「陛下,如今舆论纷纷,虽然此案还在审理。但臣无法自证清白,亦无法服众人。臣请暂且卸下职位。」 萧鸾看着跪着的齐霁真,嘴唇颤动。她扫过朝中的人,看着他们各种各样的表情,最后闭上了眼睛,同意了齐霁真的请求。她可以杀十人、百人、却难杀天下人。只有让萧涅子嗣的事尽快平息下来,才可能让齐霁真翻身。 「圣上说三司会审,如今却为何毫无声息?」第一个上门的是先皇后。 彼时萧鸾正在处理奏摺,她笔走游龙,头也不抬一下,回道:「都说是三司会审,自然会给先皇后一个准信的。」 「……」先皇后握紧手,盯着萧鸾。萧鸾和她这样的女人是不一样的,她已经当上帝王好几年的时光,身上沉淀的帝王威严日益深重。若是平时,只怕萧鸾看先皇后一眼,她都会颤抖。但是为母则刚,面前的这个人已经剥夺了她身为一个母亲的唯一机会。这怎么不令先皇后恨。这份恨意甚至盖过了她的恐惧。先皇后咬了咬牙,转身离开。 萧鸾看着先皇后离开,她垂着眼,面前的奏摺也尽是写的要彻查一事。萧鸾想要让曹睿把这件祸事尽数吞下,就算伪造证据也需要些许的事件。她心中总是有些不安,而今她也只能静静等待。 又是半个月过去,天气已经越来越冷了。三司会审得了结果,曹睿一力承担,承认自己曾被萧涅训斥因此怀恨在心,祸害皇嗣。旁观者众,见状大家都悄悄的松了口气。却听一声:「且慢。」 萧鸾目光沉沉,朝外望去,来的是宗人府的宗正以及严蓁和先皇后。萧鸾的脸色立刻就沉下来,她可以威慑许多人,但宗人府的人是她的亲眷,旁边站着的又是她的长辈,哪怕她心中杀心四溢,也只能强压下。萧鸾眼神微沉,只道:「诸位来晚了,事情已经查明了。」 第463页 「真相只有大白的一日,哪有什么早晚。」宗正笑了一声,他侧身请严蓁和先皇后入座。又扫了一眼下面跪着,面如土色的曹睿,笑道,「我手中握有人证和物证。」 曹睿见状,身子扭动起来。而宗正却也不理他,只拍手道:「带上来!」 上来的人小小巧巧,是个姿色不错的女子。曹睿眼睛瞪得极大,高声道:「贱人!你竟没有死!」他本是阉人,高声尖叫时,那声音犹如女子,显得尖细难听。 那女人看着娴雅,却也是个泼辣的性子,朝曹睿呸了一声:「你死了我都没死呢!」 萧鸾皱着眉头,她心中已有不好的预感。她正要开口,只听宗正道:「这人乃是曹睿最宠爱的小妾,她无意间得知了曹睿与齐大人勾结陷害皇嗣,心中害怕,假死逃离。却不巧被我的人碰上,因此愿意过来作证。」 萧鸾冷笑一声:「人言可畏。谁知道她说的真假。皇叔要好好辨别人言才好。」 宗正看了萧鸾一眼,眼带怜悯之色:「圣上明鑑,这句话臣领了。但臣也想要圣上记得自己的话。莫要为人欺骗,颠倒黑白,一意孤行。」说完,他又拍了拍手,立时有人呈上厚厚的一册书捲来,那女人巧笑倩兮,说道:「曹睿向来附庸风雅,又怕自己做的骯脏事多了,为人所害,所以凡遇到什么事,总想拿些把柄。这书中明明白白的记录了他的骯脏事。」 众人皆是譁然。萧鸾只觉得自己头晕眼花,这样人证物证俱全,无论舆论又或是朝中言论都□□控,逼得她竟没有半点反抗的余地。萧鸾勐然起身,想要抢过那书册。但她只是走出一步,突然天旋地转,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再醒来时,入目皆是一片昏暗,熟悉幔帐在眼前悬垂着,形成一大片的阴影。萧鸾迷濛了一瞬间,又随即弹起来,她起身太勐,不由发出低低的一声□□。外面候着的启星听到声音,急忙掌灯进来,看到萧鸾揉着额头的样子,不禁痛哭流涕的喊道:「陛下您可算醒了,奴婢都要吓死了!」说着,启星就要来扶萧鸾。 萧鸾一把把启星挥开,道:「三娘呢?!」 启星缩缩脖子,低声道:「首辅……她……她如今正在诏狱之中……」 萧鸾只觉得一股急火攻心,她脸色一变再变,竟哇的一声呕出一口鲜血。启星顿时慌了神,高声喊道:「御医!御医!快请太医来!陛下吐血了!」 「不要喊!」萧鸾抓住启星的手,启星的声音便如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萧鸾抹去嘴边残留的血渍,「朕没事,去,摆驾去诏狱!」 「可是,可是……」启星吞吞吐吐的。如今已经晚了,宫门都落匙了,如果要出去哪怕是皇帝也不易。 「没有可是,走!」萧鸾的眼神狠厉,她站起身,身子晃了一晃。启星急忙扶住萧鸾,萧鸾则一把推开了启星,又稳稳身形,大步朝外走去。 宫门那边的动静很快传到了严蓁的耳中。严蓁垂着眼,转动着手里的佛珠不说话。一旁的皇后却急了,说道:「母后!为何不直接将那贱人杀灭了!如今陛下已经醒来,那岂不是……」 「齐霁真不能死。」严蓁回道,她看了皇后一眼,眉头紧锁,「哀家总还是要为这大夏考虑的。总不能让大夏养出一个暴君来。齐三娘,无论如何,都得活着。」 今天萧鸾不顾众人的意愿执意与所有人作对的模样深深的印在严蓁的心里。她第一次看到萧鸾这样的模样,她心中的萧鸾一直是懂事的,也许也有一口狼牙,却总是收的很好。而这一次,萧鸾拉开獠牙,要作对的,却是天下所有人。 严蓁知道,如今的造势是她一手所为,但是民众既精明又愚蠢,他们今天会愤恨,明日又会因为家有贤妻赚钱分担家用而感到开心。严蓁也并不希望已经往前的大势陡然回到过往。 但齐霁真不能待在萧鸾的身边,也不能死。 否则的话,帝王会如何宣洩她的愤怒和绝望呢?严蓁不敢想像。 作者有话要说:  我觉得大家对严蓁有点误会。严蓁并不是因为九郎的事,她是恨齐霁真害死了九郎的孩子。但主要更多的还是觉得她们两相爱不对。 另外,补一段在微博上看到的: 中华民国临时政府成立后,临时参议院起草《中华民国临时约法》时,不承认女子平等地位,不允许女子参政。唐群英闻讯联合各地女子团体组织,奔走唿吁,2年2月20日在南京联合筹组中华民国女子参政同盟会,「要求中央政府给还女子参政权」。 26日,她向参议院递交《女界代表唐群英等上参议院书》。在此期间,唐群英等先后五次向孙中山和临时参议院上书,提案竟未被临时参议院接受。3月20日,她趁参议院开会之机,率领一群女子冲进会场,打碎参议院玻璃窗,踢倒警卫兵,造成轰动全国的「大闹参议院事件」。 8月25日同盟会改组国民党大会在北京举行,秘书长宋教仁宣布国民党新党章时,唐群英等人发现党章里根本没有任何关于「男女平权」的条款,却有一条:不接受任何女性加入。唐群英与沈佩贞等十余人盛怒之下围殴宋教仁,林森出面调停还未交口也挨了一下。唐群英与沈佩贞随即拜访孙中山力争女子权利,孙中山委婉解释此事实行之难,唐沈二人与他发生激烈争执,沈佩贞悲愤之下哭声震天。9月1日,女子参政同盟会在北京召开联合大会,到会女子200余人,公推唐群英为临时主席。沈佩贞演说,反对宋教仁、张继不遗余力,甚至表示要继续革命,以曾经组织之暗杀团、先锋队与彼等相见,以□□□□对待之,与会者情绪异常激烈。 第464页 1912年9月2日,孙中山致函唐群英,信中不无难处地说:「党纲删去男女平权之条,乃多数男人之公意,非少数可能挽回。」…… ======= 第七十二章 车遥遥 齐霁真觉得自己有些昏沉, 无论是身体还是头脑。诏狱哪怕是帝王直属的监狱, 到底也是监狱, 她落入其中, 只匆匆听闻萧鸾晕倒的事情,却也没有什么办法。 这里的味道并不好闻, 尿骚味,阴暗角落里布满了青苔, 也有一股馊臭的味道。启星提前打了招唿, 狱卒们对待齐霁真还算是礼遇。齐霁真席地而坐, 看着头顶小窗透出的天光已经昏暗,黑沉沉的看不见其他。现在已经近乎冬季了, 天气越来越冷, 冷气从小窗里倒灌进来,她抖了抖身体,觉得有点冷。她垂下眼,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闲散的时候了,陡然空闲下来, 一时间竟然有些茫然, 不知道自己应该要做什么。 脚步声很快响起来, 齐霁真待着的地方比较靠里,她只听到细细碎碎的响动,而那脚步声却越来越快,到了最后几乎是奔跑的姿态。齐霁真的心也跟着鼓动起来,她听出了这声音。她是多么熟悉, 无数个日日夜夜的相处里,她早就熟知了这人落脚的轻重。此前并未在意,而今回想起来,却又是这么的刻骨铭心。 「三娘!」萧鸾扑了过来,她握住铁栏杆,手掌间触手冰冷,而温热的眼泪立时就滚落下来,滴落在尘埃里。 启星给左右使了个眼神。狱卒们战战兢兢的上前,打开了门,还未来得及说请,雪松的清香味道一晃而过。众人眼睁睁的看着帝王冲进去一把抱住了齐霁真,把头埋在齐霁真的颈项间。 「真,真是姐妹情深啊……」启星呵呵的笑了一声,睁着眼说瞎话。随后他急忙做了个手势,又带着一群还有些发愣的狱卒朝外走。 「那,那可是重犯……」有人还想阻止。 「什么重犯!就她那个小胳膊,能打得过咱们圣上吗?」启星一巴掌拍下去,这下什么声音也都没有了。大家沉默着,又默契的站得极远,生怕听到点什么不该听到的声音。 齐霁真被抱了个满怀,她感受到脖子那里湿漉漉的,怀里很温暖,可带给她温暖的那个人却在颤抖。就算隔了那么久,这个人也像小时候那样,是个小哭包啊…… 齐霁真想着,她安抚似的拍拍萧鸾的后背,叫了声:「持节……」 齐霁真的话还未说完,唇就立刻被堵住了。萧鸾像头小狼崽子一样吞噬着她,撕咬着她的唇。齐霁真有些痛,但流入嘴里的咸咸的泪水让她忍住了,她暗暗嘆了口气,主动的去迎合牵引着,好让萧鸾慢慢的平静下来。 过了许久,萧鸾这才松开了些。她细细的打量着齐霁真,眼泪忍不住又漫了上来:「都是我不好,若我没有晕倒……」 「太医怎么说?」齐霁真打断萧鸾的话,抓住她的手腕,问道。 萧鸾摇摇头,没有说话。齐霁真便知道她只怕没有过问这件事,就急忙跑过来了。齐霁真心中又是感动又有点生气,她顿了顿,这才慢慢的摩擦着萧鸾的手背,轻声道:「其实我很庆幸你那时候晕倒的。」 萧鸾一下子抬起头看着齐霁真,她的眼中满是不可置信,仿佛在指责。齐霁真只是续道:「你现在是皇上了,不能那么任性,也不能为了我和天下人作对。」 「什么天下人!分明就是有心人为之!」萧鸾恨声说道,「我定然!我定然……」 齐霁真摸摸萧鸾,她目光柔和,看着萧鸾。萧鸾被这目光注视着,渐渐的也消了火气,只是还是拉着齐霁真不放,说道:「你且委屈一段时间,很快就能出来了。」 齐霁真拍了拍萧鸾的手背,她低着头,没有言语。萧鸾和齐霁真相处这么多年,早就已经熟知了她的习惯,她如此,心也一点一点的沉了下来,许久后才低声道:「你不愿意?」 齐霁真顿了顿,道:「你听我说……」她看到萧鸾咬着自己的下唇,看着自己,眼眶通红,露出的那种模样,就和多年前,她选择不当她的王妃的时候,萧鸾听到以后的流露出的神情一模一样。齐霁真心中一痛,她几乎不想开口。但一想到放纵的后果,她又强迫自己硬下心肠。 「你是皇帝,如今虽然朝中大局稳定,但也不是全无漏洞。这次的事情就已经很说明问题了。这是其一。其二……先帝的孩子,确实因我而死。是我指使曹睿做的。你虽从未问过我,但想来心中早就有了答案……若不处置,也难以服众。我既犯了律法,有此结局,也是……至少,也算对得住先帝了。」 「朕不许!」萧鸾颤抖着声音喊道,她没有说我,因为仅仅靠着她是无法阻止齐霁真的。每一次都是这样,她总是无法阻止齐霁真想要做的事情,无论那些事是好的还是坏的,无论那些事是为了她好还是为了齐霁真好。她下意识的用了朕这样的称唿,是绝望之中想要抓住的浮木。她是皇帝了啊,她是这天下独一无二的至尊。难道不应该听她的吗? 「持节啊……」齐霁真看着萧鸾,她的目光柔和的,又带着一股说不上来的,也许是怜惜,又或是怜悯的东西,「正是因为你已经是皇帝了……」 萧鸾的喉咙间溢出一声绝望的呜咽。她抱住齐霁真,泣道:「我不做皇帝了……」 「别说傻话……」齐霁真轻轻抚过萧鸾的背,「你是个好皇帝,百姓还需要你呢。」她见萧鸾还想反驳,又亲了上去,堵住萧鸾的嘴。 第465页 两人气喘吁吁的结束,齐霁真抵住萧鸾的额头,道:「不要着急。持节,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你不会让我死的对吗?也没有什么不好,我会去游歷四方,看看这些年我们到底做得怎么样。我会等着你来接我。好吗?」 萧鸾没有开口,她紧紧的捏着齐霁真的手臂。这个女人,她从来都是又爱又恨。在面对自己时,她总是这么无情又理智。然而可悲的是,萧鸾总是在退让,总是在让她如愿以偿。 「那你要等我。你一定要等我。」 天边渐渐显露出一点白色。启星在外面走来走去,焦急异常,他看着天色,觉得自己不能再等下去了,正要往里走,却见萧鸾已经慢慢走了出来。她的目色通红,脸色白的像张白纸,身子也有些晃,哪有平日里从容镇定的模样。启星暗暗嘆息了一声,急忙迎了上去:「陛下,咱们得快些,就快要上朝了。」 「……今日不上朝了,就说朕病了。」萧鸾说道。她顿了顿,又道,「这里冷,你让狱卒好好的对待她,酒肉都不要少,还有炭火……我那处的银丝炭拿些来,另外衣物也备好了……」 萧鸾事无巨细,一一叮嘱,启星急忙应是,记了下来。这一天萧鸾懒得没有上朝,首辅又不在,朝中乱了一阵,又很快的安静下来,照常运作。萧鸾听着启星的回报,一旁的太医苦口婆心:「陛下最近要少动肝火,平和安闲,好生休养才好。」 萧鸾左耳进右耳出,挥挥手让他去给太后回报去了。她侧头问启星前朝的情况,谁站出来主持大局,各人又是什么表现。启星都回了,又搬来了奏摺。萧鸾见摺子里皆是要处置齐霁真的言论,她恨声笑起来,一把摔断了笔,把启星吓得不行。过了一会儿,萧鸾这才又重新坐下,继续批奏摺,只是这一次她的表情淡定了许多,但整个人依然显得阴郁,启星缩在一旁不敢答话。 如此过了两日,大臣们坐不住了,纷纷奏请处置先皇后流产一事。萧鸾批了对曹睿的斩首一事,却只字不提齐霁真。 有大臣出列道:「先皇子嗣,事关重大,宁可错杀,不可放过。臣请断齐霁真死罪。」 萧鸾眼也不抬,便叫左右拖大臣下去打了板子。那大臣被打得重,血都湿透了裤子,是抬着回家的。但这仿佛是揭开了一个序幕,大臣们悍不畏死,萧鸾烦得太厉害就干脆不上朝。这么一日一日的拖下去,萧鸾有时候竟也觉得没什么不好,左右齐霁真还在她的眼皮底下。她虽然不能时时去看齐霁真,却也觉得心中有种诡秘的平静安稳 。 但事情总不能这样下去的。齐霁真不希望这样的局面,不希望萧鸾变成一个沉溺后宫的皇帝。而萧鸾也捨不得让齐霁真日日夜夜都待在小小的诏狱里,哪里都不能出去。她的齐霁真,她从小就知道,那人是翱翔天空的苍鹰,而她则是想要奋力追上老鹰的麻雀罢了。 临到春节的时候,各地一年的总结,无论是国库的收入,还是一年的粮草,皆是超过了往年。除了齐霁真当初带入国内的红薯,又陆陆续续的传入了新的稻种,导致产量大增。萧鸾看着这些帐本,就越发厌恶朝堂中每日争吵不休的大臣们。 又一次的争吵,萧鸾直接把帐目拍到了对方的脸上,怒道:「你好生看着今年的粮草和白银!这些都是齐爱卿的功劳。你能做到吗?」 那大臣一顿,脸上一红,又道:「臣忠心爱国……」 萧鸾冷笑一声,说道:「齐爱卿功在社稷……」这还是第一次萧鸾直面齐霁真的事情,众人都知道这次恐怕就要下个结论了,纷纷做出洗耳恭听的姿态。 「她犯下滔天祸事,却又有大功在大夏和大夏臣民。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着令……」萧鸾深吸口气,「着令贬为庶人,逐出京城,永不叙用。」 众大臣你望望我,我看看你,皆是伏倒在地。 春节已过,齐霁真听到了自己的判决。她释然一笑。那天她着一身青衣,背着一个小小包袱,甩着袖子离开了京城。没有人来送她。曾经的好友,曾经的下属心腹皆不出面。她和涌入京城的人流擦肩而过。突然之间,仿佛是心有所感,她扭过了头。 京城的城墙高高耸立,上面立了一个身影。她看不清那人的样貌,分不清那人此刻是眼红红的哭泣,又或是咬着下唇的委屈。但这些都不重要了。齐霁真仰头注视着那个人影,作揖行礼。这一礼的时间有些长,但在其他人注意之前,齐霁真就已经直起身子,扭过身,甩着宽大的袖子,朝向未知的前方而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十三章 点绛唇(完结) 秋风萧瑟, 草木摇落。朱红的宫墙数年不变, 变得也只有里面的人而已。 「今日你将我囚入此处, 他日亦会为人所囚!」 「这便不劳你操心了。而今也无人可以护住你了。」 萧鸾笑了笑, 她虽笑着,但眸光之中毫无笑意, 只有一片冷冰的颜色。宫门前,她站在门外, 而先皇后则站在门内, 两人泾渭分明, 四周都是人,却众人低头, 无人敢抬头。谁敢说什么呢?这些年里, 萧鸾几乎将先皇后九族诛尽,先皇后闹过哭过,也求太后调解过。但萧鸾依然是我行我素。只是先皇后的身份在那里, 萧鸾一方面是忍耐,一方面则是看着先皇后的绝望痛苦。 而今萧鸾也寻了个机会, 以先皇后与后宫宫女苟合为由, 废除其封号, 押入冷宫之中。 第466页 「好好的待在里面吧。今生今世,都在里面。」 萧鸾说完,她迴转身,要朝外走去。身后突然传来女人尖细的笑声,她的笑声犹如鬼号, 带着诅咒:「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萧鸾,你这丧尽天良,颠倒人伦的狗贼。你杀我九族,我杀你心爱之人,谁也不亏!你让我夫死子亡,我也要你今生孤寂!」 萧鸾脚步一顿,她迴转身来,朝先皇后望去。先皇后却丝毫不惧,只是尖声大笑,已近疯狂。萧鸾没有说话,只是给了启星一个眼神。明明是萧索寒冷的季节,启星的汗水却湿透了后背,他朝后使了个眼神,侍卫们捂住先皇后的嘴将她拖入殿中。宫门顿时随之关闭,只是远远的也能听到从里面传来的嚎叫声。 启星悄悄的看了萧鸾一眼,这些年里,帝王已经越来越阴晴不定,哪怕是启星在她身边待了这么多年,也不能猜透她的想法。只是提到了那位大人,想来萧鸾的心情定然不是好的。启星擦擦鬓角的汗水,低声道:「探子前不久报过了,那位大人已经前往南诏,身边只有钱先生一人而已。奴婢这就去联繫,定会保护好那位大人的安危。」 萧鸾点了点头,启星便悄悄的松了口气。而萧鸾的脚步一顿,她看着面前的女人,停了片刻,这才道:「母亲都已经听到了。不是朕不给先帝面子,而是她已经触及朕的底线。」 严蓁转动着手中的佛珠,垂着眼。在听到萧鸾的话时,她身子一顿,又抬起头,说道:「此事我不怪你。」萧鸾回了她一个笑,只是笑容之中并没有什么喜色。严蓁嘆了口气,又道,「若你喜欢的只是个普通的女子,放在后宫之中,也不是不可以。可是你喜欢的齐家娘子,是镇国公府的嫡女,是不能做个玩物宠着的。那姑娘野心太大,自小就生性贪婪狡诈……」 萧鸾静静的听着,这些话这些年里,严蓁已经说过不止一遍。萧鸾也只是听着,依然我行我素。严蓁看到萧鸾这副模样,最后嘆了一声,也不再说什么了。 「送太后回去吧。」萧鸾见严蓁不说话,吩咐左右道。 严蓁挥了挥手,又抬抬手,一旁的绮罗急忙上前来扶住她。萧鸾看到严蓁的背影,曾经挺立的背嵴如今已经显露出了颓态来。她突然开口道:「太后年事已高,前朝的事,朕的私事就不用过问了,好生养老吧。」严蓁一顿,到底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往前缓缓而行。 萧鸾也站在原地,她垂着眼不言不语,其他人不敢讲话,甚至不敢劝慰。齐霁真的离开,将萧鸾逼向了另一个极端。她一改齐霁真在时开言论的作风,凡有逆耳皆是镇压。数年下来,朝中当初的刺头被一扫而尽,凡有政令,无不遵从。为了防止反弹,又或引起兵变,这些举措都是花费了许多时间和谋划来做到的。 萧鸾站在极位,已无人敢违抗,御史言官,都仿佛聋哑一般。 南诏在西南蛮荒之地,如今已是深秋,但和京城比起来,这里还是稍显温暖的。绿叶茂盛,只是湿气深重,早晚都会很寒冷。这是深秋难得的一场大雨,瓢泼倾盆,尤其显得寒冷。深夜之中,客栈里依然是灯火通明。这间客栈早就被人包下,空旷干净。 「陛下,还是没有找到人。」身着黑衣的武士大步踏来,形容干练,满是肃杀之气,他跪在萧鸾面前,「如今雨水倾盆,钱先生留下的痕迹都没沖没了。恐怕……」 「找!」萧鸾吐出一个字。武士满头是汗,也不敢反驳,行了一礼,又急忙退了出去。 萧鸾一直坐在大堂之中,她沉默不语,其他人也都不敢说话。只有滴漏以及外面的风雨声不断,仿佛是敲打在两人的耳中。直至天已发白,只听急匆匆的脚步声响起来。萧鸾嚯的起身,拉开房门。门外大雨声不曾停止,而马匹嘶鸣,人员脚步嘈杂,一起护卫着一个人影匆匆而来。 萧鸾看着那软倒的身影,手捏紧成拳,又急忙让开,道:「快去请大夫过来!」她一说话,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嗓音喑哑,好似沙子磨砺过嗓子。 客栈中人一下子动起来,萧鸾看了眼护卫在里面的齐霁真,她双目紧闭,面若金纸,头上和后背滴滴答答的流着血,萧鸾心中一痛,她让开了些,任由着众人将齐霁真抬到房间。候在一旁的太医也急急忙忙的跟了上去。萧鸾抬头看着紧闭的房门,直到身边传来了疲惫的声音:「你不进去?」 「能像你这般同我说话的人不多了。」萧鸾迴转身,对向了那张已经显出老态的脸,「钱先生,我在等你。」 钱多尔嘿嘿一笑,他的手臂上粗粗的包扎了伤口,他抬头看了眼楼上的房间,又嘆了口气,从怀中掏出一个有纸包扔给了萧鸾:「接着,这是那丫头的命根子。我们遇到伏击,若不是她着急想要保住这玩意,也不一定会受伤。」 萧鸾沉默着,打开油纸包,里面是一本手工装订的书册,上面写满了蝇头小字,字迹工整,只是往后翻时,偶尔也有潦草时候,想来是匆忙写的。 「行至禹州,山高千尺,山中树木葱郁,终年常绿。此地农事不兴。余观水路通达,可尝伐木顺水而下贩卖,使民有所依仗。」 「自京城出,已数载矣,今岁又是深秋时。一重山,两重山。山远天高烟水寒,相思枫叶丹。」 萧鸾垂下眼,眼泪落下,她怕湿了纸,又急忙提袖拭去。她一页页的翻过,过了一会儿,这才朝钱多尔行了一礼。钱多尔哈哈一笑,侧身避开,道:「别了,我可受不起。你守着那丫头吧,我这老头子要先去休息了。」 第467页 萧鸾便站在房门外静静守候,门里时不时有人端着热水进出。萧鸾心中烦闷,就又看看手中的书册。时间过了多久,萧鸾自己说不清楚,只是等到大夫终于走了出来,看着萧鸾一礼,道:「陛下,大人发着烧,老夫该做的都做了,如果熬过今日,应是性命无忧。」 萧鸾点点头,大步走了进去。她看着齐霁真躺在床上,又忍不住垂下泪来,握住了齐霁真的手,泣道:「你万莫扔下我一人……」 齐霁真似乎听到了她的声音,手指轻轻的动了动,勾住了她的尾指。 日尽月明,昼夜已过了一轮。 启星劝说着萧鸾吃点东西,萧鸾摆摆手,让他退下。她一点胃口也没有,只是盯着齐霁真。她看到齐霁真的睫毛轻轻一颤,缓缓睁开。那双眼里琥珀酒光盈盈,动人心魄。 「三娘。」萧鸾轻唤一声,怕惊动了这一场美梦。 齐霁真的眼睛眨了眨,转头看向萧鸾。她沉默的盯着萧鸾,过了许久,才开口道:「你是谁?」 天长路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 尾声 这一年大雪极大,萧鸾哄着齐霁真回了殿中,自己独自坐在小亭中饮酒。酒温热过后,流入四肢百骸,暖洋洋的。一个小姑娘蹦蹦跳跳冲进了小亭子,她行事如火张扬,旁人也不敢拦阻。小姑娘看着萧鸾,眼睛滴熘熘的转,说道:「母皇,酒好喝吗?」 「酒有什么好喝的。入口苦,喝多了也苦。」萧鸾低声笑,放纵着小姑娘。 「那你为什么要喝?是因为母皇苦吗?」小姑娘又问。 萧鸾摩擦着酒杯,问:「那你说说母皇哪里苦?」 小姑娘顿时为难的皱起了眉头,开始想:「唔……母皇吃得好,穿得暖,不苦。整日里还有师傅陪着,也不苦。还有我与阿兄,不苦不苦。」 萧鸾笑,仰头又是一口酒:「苦与不苦,不是这么算的。求仁得仁,才叫不苦。」 「那母皇求仁得仁了吗?」小姑娘眨着眼睛问。 「你说呢?」萧鸾没有回答,却反问道。 「母皇身为天下至尊,还有什么是求而不得的呢?」 风雪渐大,将两人的话尽数埋葬在风雪声中,直至再也听不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  好了,这篇文终于写完了!!!我本来想凑到70章的,结果没有。不过73章嘛,加起来也是个十,算十全十美了吧!(自我安慰) 写了整整一年的时间,谢谢大家一直陪着我。这一年里经歷了很多,也看到大家对这文的各种意见、建议,以及讨论。我都会反覆的看。这个文怎么说呢,一开始是因为某天晚上失眠,听到了庙堂既高这首歌,所以就一下子起了心思,然后当晚就已经规划出了主要人物和大纲走向。 我自己觉得也写得很用心,想要表达点什么,比如大家都能看到的,所以就不说了。 嗯,我自己还是对这文挺满意的。谢谢大家追文到现在,爱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