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女重生记》 第1页 [穿越重生] 《贵女重生记》作者:饭糰桃子控【完结+番外】 文案 大晋贵女刚重生就被人嫌弃,丢了亲事,于是她毫不犹豫的将未婚夫卖了个好价钱! 被穿越女害得活不过十八岁?你且看姐佛挡杀佛,鬼挡杀鬼,将这王朝翻个天! 小王爷:小娘你适合我,我就喜欢你这种能杀敌,会早死的短命妻! 标籤:重生 第一章 簪花 承和十三年,大楚十万铁骑战突厥,大获全胜,鲁家的烈火旗终于再一次插在了番邦的土地上。 天眼见着就要亮了,一位披着蓑衣穿着火红军服的少年郎骑着骏马,踏着晨露直往范阳奔去。更夫吃了一嘴儿土,摇了摇头,喃喃自语道:「因着沈十八娘簪花礼,这范阳的地界都要踏低一尺了,看这身烈火祥云,想必是鲁家的儿郎!」 沈庭行至石牌口,急急地勒住了马。沈琴簪花之时,他正与外祖抗胡,赶不及回来,倒是十八妹的,让他赶上了。 「沈七归家。」 门房听到沈七两个字,有些意外,他们这一房的人,都有多久没有回来了,都让人忘了十八娘还有沈七这个亲兄长。门开了。 沈庭站在十八娘的院门口,却迟迟不敢迈开那一步,说是妹妹,却是没有见过的。若不是为了沈琴,这范阳,他是万万不想踏进一步。 在世家望族中,这簪花礼是女郎最为看重的事,这意味着她花信正好,中意的郎君可以上门求娶了。 沈十八看着镜中的自己,挽着最普通的流云髻,干干净净,衬托得她越发的白。她向来颜色好,皮肤更是像那羊脂膏子似的白腻。 「十八身条高,以前梳着丫髻怪违和的,如今倒是顺眼多了。咦,这个口脂颜色好!你怎么嘴唇发白,莫是怕祖母给你簪朵野菜花?」 十八横了十六娘一眼。她是大房嫡幼女,母亲是沈氏宗妇,又出自太原王氏,生性活泼,向来是如此口无遮拦。十八娘虽少年老成,却也不能免俗,谁都知道,长辈赐的花品种可是大有玄机,决定着将来能嫁得什么样的夫婿。 祖母会给她簪朵什么花呢? 「油菜花有什么不好,至少说明娶了我十八娘,年年丰衣足食,子孙腹中自有才华。」 十六娘一听,忍不住笑出声来,「难怪范阳人都说,牙尖嘴利,当数沈十八。你个小娘,当真是没脸没羞,不害臊,哪家小郎敢娶你?啊!我知道了,一定是那王……」 十八娘俏脸一红,站起身来,拔下墙上的清越剑,佯装要刺十六。 「十八娘,时辰快到了!」 沈十八将剑挽了个花儿,插回剑鞘,弹了弹身上莫有的尘土,甩了甩衣袖,挺起胸膛,便朝着簪花祠走去。 十六拍了拍胸口,快步跟了上去。手臂上挽着不同颜色臂纱的侍女随后鱼贯而出,垂首前行,像那二人的影子一般,竟然无半点声响。 到了簪花祠附近时,侍女们便齐齐停下脚步,前头的地方,绝对不是她们这等身份的人,能够进去的了。 沈家的祖宅,在整个范阳都极有名气,尤其是石。沈家世代添喜郎,簪缨数百年,藏书之丰,大楚少有。便是那一山一石上,都刻着名家书法。而簪花祠,便在这庭院最深处,散发着淡淡地幽香。 沈十八静静地跪在簪花台上,说是台,其实只不过是一个凸起的竹简模样的石雕,上头刻着的正是沈家女子的训诫文。 她悄悄地抬了抬眼,环绕了下四周,都是一些熟悉的面孔,族中的一些长辈,喜爱她的世家夫人,还有那些对她十八娘闻名于耳的儿郎,却是有两个人让她有些意外。 她那难得一见的祖父,正站在不远处的小楼上,静静地背着手望着她,他好像在思量着什么。十八娘近年来在沈家算是风头无二的女郎,可是祖父却与她格外的生疏,便是十六,都曾经得祖父指导过剑法,虽然不过十寥寥数语,却让十八娘羡慕了好久。 另一个人,说起来,她并没有见过他。他长得和她略有几分相像,两眼乌青显得有些憔悴,一看便是风尘僕僕的赶过来的;他身上带着一股子的煞气,在周围温文尔雅的儿郎之中显得格外的突出,不是个军爷便是游侠。 沈家尚武之人,又与她关系匪浅的,便只有她传说中的哥哥沈庭了。沈十八眼眸一动,只觉得心中肿胀得很,好像有什么,就要溢出来了一般。 「开始吧。」 十八抬起头来,大伯母王氏拿起盘里的木梳子,对着她的髮丝,轻轻地梳了三下,又拿起毛笔,沾了沾盆中的泉水,洒了三次,「宣。」 「沈氏十八女,名静。身体髮肤,才华名利,皆来自家族,是以,唯家为重,愿以一己之力,修两性之好。居贵不自贱,居寒不自轻,为吾性;居安而思危,居危而先立为吾责。请赐!」 「昙花?花细白而蕊黄,形容少见,没错,就是此花,没有想到,沈十八娘,居然没有获赐牡丹,而是这转瞬即逝的昙花……」 十八娘一愣,昙花?月下美人纵然高贵,却是遗憾之花,祖母这是为什么? 她抬头一看,果然看到祖母手中拿着一只白玉簪子,簪头上正是那罕有的昙花,前年祖父院中那株昙花开时,还特意设了夜宴,邀请了他的至交好友来一同赏花。她那时正在一旁斟酒,才有幸得以一见。 第2页 「牡丹虽贵,却为常人所赏,昙花性高,恣意芳华,世人皆道其花期短,却不知这昙花开得最是圆满,一瞬即为永生,了无遗憾;十八聪慧得大道,正适此花。」 沈老夫人说着,便将那花簪簪到了沈十八的头上,「静儿,祖父为你赐字,书华。」 「礼成!」 若说此前十八娘被赐昙花总让人觉得诧异,可这书华的表字,却让现场的气氛一下轻松起来,这沈家,可是以添喜郎闻名。 果见那王十一郎抚掌大笑起来:「十八娘,这下我九姐可要松口气了,她可是日日对着她那朵牡丹喊卿卿呢,你得了昙花,我们太原的邪风可终于是要散了……」 十八娘一听,心中顿时一轻,王九娘是她的闺中密友,前两年得了牡丹,如今正在长安待嫁。 簪花礼之后,便是游园会,各家适婚的儿郎和小娘吟诗舞剑,论论天下大道,甚是轻狂。十八娘正想上前去见见那素未谋面的兄长,却瞅见小楼上的祖父冲着她招了招手。 十八娘用手捂了捂眼,今儿个太阳有些大。 这座小楼许久不用,散发出厚重的松油味儿,让她的心莫名一沉,脚步也变得有些重了起来。 祖父背着手,站在窗前,依旧保持着适才的姿势,听到她来了,缓缓开口道:「可知为何会赐予你昙花?」 十八娘垂眸行了个礼,「十八近日多感不适,畏寒体乏。」她说着,手有些微微地颤抖,她用力的掐了掐自己的手心。 最近她感觉到了,晨起舞剑时,行气阻滞;夜里就寝,手脚冰凉;十六今日说她嘴白,可不是吓的。她先前不敢肯定,可获了昙花,反倒定了心,她怕是得了什么难缠的病了。 祖父嘆了口气,转过身来,看着十八娘那颇肖自己的脸,狠了狠心,「我沈氏此辈女子,没有第二个人能伶俐过十八娘你,只可惜,你是活不过十八岁的。」 「大楚改元那年,我遇刺,你娘以一己之力击退数人,可最后也是寡不敌众,替我挡了一刀。岂料毒性太大,你娘当场便去了。你非足月而生,天生弱症,在三岁那年,访得神医,得一丸药,若是出嫁前病情无反覆则断了根,此后与常人无异,若是……也是你的命数。」 「而你的哥哥沈三郎,年幼成名,他是我最中意的孩子,可是也毁在了那一场刺杀里。」 「刺杀您的人是谁?算了,您不说,我也明白了。」沈十八娘感觉自己的手心热热的,想必是掐出了血。 居然,她沈十八,是活不过十八岁的。 第二章 重生 十八娘端坐在窗前,祖父适才的话语尚在她耳边嗡嗡作响,像是暮色里的钟声,震得她肺腑翻腾,仿佛下一刻便要吐出来了。掐破的手心已然结痂,无意间牵扯到伤口,一阵刺痛。 她,沈十八,在被人告知大限将至之后,竟然还能笑逐颜开的夜宴群宾,这范阳的小娘里,怕是再也找不出比她更符合贵女典范的了。可这有何用? 上辈子亦是如此。 初春的风,乍暖还寒,吹散了身上梨花白的香气,让十八清醒了一些。她已经很久不回忆往事了。 那时候她还是大晋贵女,鲜衣怒马好不恣意,便是宗室女,亦不如她,这天下能与相师学权谋的女子唯她一人。便是嫁人,也嫁与最出色的男子,成为王氏宗妇。 然而纵然胸有丘壑,也架不住兴衰更替。晋末乱世,世家风雨飘摇,夫君战死疆场,她带着满门孤弱,撑住王氏门庭。 那时候亦是初春,她躺在小榻上,一旁的双鹤抱松铜炉里燃着淡淡地香,她很久都没有睡得那么沉了。一觉醒来,却发现自己变成了一个六岁的孩子,闺名沈静。 刚来的时候她小心翼翼的生怕露出什么马脚,让身边的人看出了破绽,可是日子旧了却让她忍不住为这孩子心疼起来。沈静在沈氏大宅里,是一个突兀的存在。 她是五房嫡女,母亲鲁氏在生她时难产而亡,父亲沈泽外放多年未归家,有嫡出兄长二人,嫡姐一人,然而从未谋面。她就像是被家人遗忘了一般,自己住在诺大宅子里。当初她并不明白,如今却是有些明白了。 「十八娘,夜风太寒,奴为你关窗可好?」大丫鬟南枝挑了挑被风吹弱的灯芯,担忧的问道。看起来昙花也不错,可是在南枝的心里,只有牡丹才配得上她们的十八娘,更何况,王氏宗妇,非牡丹不可。那十八娘……可怎么办? 沈十八回过神来,点了点头,「南枝,替我更衣罢。」 南枝插好窗峭,净过手,替沈十八取了今儿新簪的昙花钗。这钗日间不显,在烛光之下竟然显得流光溢彩,握在手心亦是感觉一股暖流滑过,竟是上好的暖玉。 沈十八轻拂这昙花簪,又是愁上心头。就是它,将她的前路扰乱了。 窗外的桃花又要开,她却是再也嫁不得王六郎了。 她原本想着,如今算是太平盛世,她嫁给心仪的男子,当上王氏宗妇,照拂一下这个身体的兄弟姐妹,也算是还了恩情了,美好又顺遂的一生,正是多少人求而不得的。 「十八娘,七郎在院门口小踱多时,却未进来,怕是有事,可要唤他。」北流清脆的声音打断了十八的思路,今日还真是多事,有这么多想见而不得见的人来找她,告诉她一些她并不想知道的秘密。 第3页 屋里暖洋洋地,燃着不知名的好闻薰香,却不刺鼻。洁白的羊毛胡毯铺在小几下,让他有些侷促,他匆匆而来,身上满是尘土,甚至还有血渍,与这里显得分外的格格不入。 美貌的丫鬟轻声地上了一碗煮好地茶,像是会遁地术一样,陡然间就消失不见了。他打小便与外祖父一同戍边,习惯不来这些世家做派。 更何况,这个阿妹是从未见过的。便是在长安,他都听过她的美名,听别人说她有多聪慧。若不是为了琴妹,他是万万不想来范阳的。把别人扔在一旁十三年,第一次见面便是求人,饶是沈庭脸皮厚,却也不知道怎么开口。 「把茶撤了,给我阿兄来壶酒。」沈庭正忐忑着,突然听到一个女子的声音。他抬头一看,有些愣神。 今天簪花礼的时候,他站得有些远,没能看清楚,万万没想到,沈静竟然长得如此像父亲。她比寻常女子要高一些,有些削瘦,皮肤白得发亮,一双眼睛神采奕奕,只是站在那里,便自有一股气势,像是一把利剑,将要刺过来。 她的身手不弱。沈庭想着,整个身体都紧绷了起来,恨不得立刻拔刀相向。 而沈静却突然笑了起来,满室春风。适才剑拔弩张的气氛全都没有了。 沈庭在打量她,她也在打量沈庭。沈氏是添喜郎世家,男子多单薄俊美,沈庭不像沈家人,他身材魁梧,虎背蜂腰,不过中人之姿,一看便是武将。 「盼了十三年,总算见到阿兄了。听闻鲁家军大败突厥,十八心中欢喜,还以为这次簪花礼,无亲近之人相证,不料阿兄竟然风雨兼程的赶了过来,十八……」 沈庭越发的不好意思起来,他哪里就是为了什么簪花礼了,他明明是为了沈琴的婚事来的。到底该如何开口? 「阿兄来得正好,今日祖父告诉我一桩旧事,还望阿兄解惑。阿娘到底是被谁害死的?」 沈庭一震,勐地站了起来,怒目圆睁:「你说什么?什么被谁害死的?母亲就是为了生下你这个孽障剖腹取子而死!」 他说完,自觉失言,跌坐了下去。就是因为这个,十三年了,他从来都没来看过一眼十八。 剖腹取子?沈十八整个人都愣住了,她不敢想像。 她醒了醒神,怒极反笑:「难怪鲁氏满门被屠,教出的都是你这等蠢钝之人。今日祖父亲言,改元之时,他路遇刺客,阿娘只身抗敌,身中毒刀;大兄亦然,方难于行。那刺客的刀可真是长了眼,原本要杀的人一个没死,反倒是我们这一房的人,死的死伤的伤,阿娘死了,大兄残了,谁获利?」 十八说完,满室寂静。沈庭已经被问得哑口无言,他想说,阿娘和大兄有武艺,自然容易中招,可是世家男儿谁没有个武艺傍身…… 鲁氏满门被屠?什么叫满门被屠?明明是战死沙场…… 「当时祖母病重,大伯母带着各房家眷一起去远山寺祈福。归来途中遇到了一群匪徒。我当时年仅五岁,阿娘将我藏在马车里,她与大兄一同抗敌救人。」 「后来听到外头的人声音小了,我便走了出去,只见阿娘坐在地上,交了一张纸给袁阿么,然后……然后拿起刀,剖腹取子,生下了你,大兄在一旁昏迷不醒,满地都是血,都是阿娘的血……」沈庭说着,竟然流下泪来。 自己剖腹取子,那画面光是想像,都知道有多惨烈。沈十八再也忍不住,痛哭出声,仿佛要把自己的委屈,连带鲁氏的委屈,全都哭出来。 她重生到大楚这么多年,从未真正将自己当成沈静。她费尽心机成为祖母跟前的红人,名扬天下的贵女;嫁王氏儿郎,分明就是照着上辈子的痕迹,一步一步过回熟悉的日子。她在害怕,满世皆楚人,安知何处是吾乡? 现在她却捨不得浪费鲁氏为她换来的每一刻,她便是沈静,是大楚的沈静。这一刻,她仿佛才真正的重生了。 沈庭走出门的时候,眼睛还是红红的。他只觉得脑子乱闹闹的,他明明是来问沈琴的那桩糟心亲事要怎么办的,却心中有了更多为什么要问。阿娘是被谁害死的? 他正呆愣着,北流塞了个灯笼在他手中,轻轻说道:「十八娘说,琴娘的亲事,让您不必挂心,必不能成。」 第三章 请辞 范阳地处幽州,范水以北,聚集了众多的名门望族,被誉天下第一州。因世家儿郎多在沈氏青山书院求学,是最显魏晋风流之地。 沈十八却对此嗤之以鼻。画皮难画骨,风流他们倒是学了个十成,风骨却难觅几分。 当年哪个儿郎不是上马驱鞑虏,下马论天下。如今这沈氏大宅里,也只有她这清越剑是当真见过血的了。 一剑刺喉,沈庭只觉得寒光一现,一个鹞子翻身险险躲开,踉跄了几下,显得有些懊恼。在阿妹面前失手,让他觉得有些丢脸。 「十八胜之不武,阿兄来寻你,可没带大刀。」他常年战场杀敌,剑太轻,不如砍刀趁手。只如今在家中,怕提着刀吓坏了那些弱鸡们,便收了起来。 十八收剑入鞘,笑道:「阿兄来得正好,静欲向祖母请辞,与阿兄一道去长安。」昨日一夜好眠,她感觉整个人都轻快了不少,活不过十八又如何,本来这辈子就是多出来的,多活一刻钟也是赚了。 只是岁月苦短,她要为阿娘报仇,还要安顿好兄姐。长安,那是非去不可的。 第4页 沈庭一听,心下更是惭愧,十八什么都知晓,却仍愿意去助琴娘。 沈老太太住在沈宅最东面的福寿园里,整个园子里山石林立,定睛一看,竟是上百个各异的寿字,当真是福气鼎盛,不输天家气度。 尚隔数步,便听得十六爽朗的笑闹声,她是沈老太太的手心宝,打小便住在这福寿园里,由老太太亲自教养。 十六,却是簪了牡丹的。 沈庭听到女郎的笑声,有些发憷,可是十八脚步都没有顿一下,他只好硬着头皮跟了上去。门口的小丫头见到二人,轻挑珠帘,脆声响起:「七郎和十八娘来请老夫人安。」 说是老夫人,崔氏却并不老。她来自清河崔家,亦是名门望族。嫁入沈家之后,诞下三个嫡子,两个嫡女。又送走了公婆,如今是沈氏内宅当之无愧的第一人。 沈崔氏穿着绛紫色绣着杏花的外袍,坐在主座上,正听着十六说话,嘴角带笑,肤白微胖,眼角全是细纹,这是一个很爱笑的人,让人一见便心生好感。 「七郎你这个不孝孙儿,可算是等你归来了;我这老婆子儿孙满堂,可是每年祭祖,却独少你一人,我这双眼,可都盼穿了!」沈崔氏说着,竟然站起身来,眼中含泪。 十八见一旁的阿兄眼中泛泪,马上就要上演一场失散亲人再相见的好戏。赶忙快步上前,挽住沈崔氏的手,连声说道:「祖母别难过,阿兄保家卫国,过家门不得入,日夜遥望范阳思念亲长,若是累得祖母落泪,那便是阿兄的罪过了。」 沈崔氏听得擦了擦眼泪,又坐了回去。 沈庭给沈崔氏磕了头,又与一旁的伯母们见了礼,便站在十八身后再不言语。 十八却是一下子红了眼,对着沈崔氏跪了下去:「祖母,十八承蒙祖母不弃,亲自教养,本应该承欢膝下以全孝道。只是昨夜梦见阿娘,问十八簪了什么花,又问父亲可好?十八无言以答,羞愧不已。还请祖母准辞,让十八随阿兄去长安,一探父亲,以慰亡母。」 十八要去长安。这话一出,满屋子的人心思各异,均偷偷地打量老夫人的脸色。 大楚对女子管束并不算严格,有父兄相伴,出行是没有问题的。但是十八毕竟已经簪花,按说应该在范阳择婿而嫁,若是去长安,那王家的事……老夫人会答应吗? 「好孩子,难为你了。十八甚少出远门,全靠七郎你了。」沈崔氏不舍的拍了拍十八的手,嘴里对着沈庭说着话,眼睛却定定的看着十八,仿佛要从她的眼神里看出什么。 等到和十八一同出了门,沈庭还有些迷迷瞪瞪的。他是片刻也不想待在这个阴阳怪气的地方了。 「阿兄,若是以后有人问起你为何多年不回范阳,就照十八今日回答即可。不孝是大过。」十八算是看出来了,这个沈七郎,当真是个莽夫,是个直肠子。 不孝是大过。看来沈崔氏是真心厌恶沈庭,毫不掩饰,这是为什么?她一开口,便说他不孝,沈氏儿郎天南海北,怎独他不祭祖,不敬长? 明明鲁氏已经为沈氏舍了一条命,崔氏却为何要苛待她的遗孤? 沈庭虽然鲁直,却并不笨,一下子想明白了其中的弯弯绕绕,背上直出了一身冷汗。 「且不说这些了,阿兄且回去收拾行囊,明儿一早咱们便启程去长安。」 沈庭点了点头,虽然长安也是龙潭虎穴,但是范阳他是一刻也不想待了。 作为世家嫡出的贵女,沈十八有四个贴身女婢,东珠管钱财,南枝贴身伺候,北流管往来,西屏则是武婢。除了西屏是十八亲娘鲁氏陪房的女儿,其他的三人,都是沈家的世代家奴。 从十八娘决定要去长安,她们便开始收拾行囊了。 南枝遥望着福寿园,心里颇为不安,十八娘少年老成,却只有在那王六郎面前,方有一番小女儿姿态。那萱草结的绳,十八娘是从不离身的,在思量的时候,甚至会一边转着手上的草圈,一边出神。 可是昨夜,她亲眼看到十八娘把它放进箱子里了。 十八娘要去长安,那王六郎呢?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 这范阳城里,谁不知道,王六郎心悦沈十八,待她簪了牡丹,便娶她为妻。可是十八娘,簪的却不是牡丹。 且这次簪花礼,王六郎也是没有来的。 想到这里,南枝忍不住嘆了口气。却感觉到头上一疼,只见东珠拿着箱笼的钥匙,轻轻地砸了过来。 「十八娘的事情,自有她的章法。天下之大,没有了王六郎又如何?十八娘家财万贯,便是买上十个六郎,也是养得起的。」 南枝一听,嘴角抽了抽。 任他千百个六郎再好,也不是举世无双的王家六郎。 第四章 王六郎 「十八妹,你看前头那人,可是太原王家的六郎?」 沈十八勒住马,定睛一看。那穿着宽袖白衫,香木簪发,席地而坐,正在抚琴的人可不真是王六郎。他颜若明珠,性如皓月,是多少女子的思慕之人。他遵师命远行,未赶上簪花礼,也不知何时,来了范阳。 而那个人,如今正为她,截道而奏。 王十一郎带着一帮贵族小郎,都围在王六郎身边,一见到沈十八,便叫嚷开来,「十八,我六哥有话对你说,你可张大耳朵听好啦!」 第5页 王六郎抬起头来,冲着沈十八微微一笑,那神情,仿佛天地间,只剩二人。 沈十八只觉恍如隔世。 一旁的沈庭瞧着妹妹的神情,笑道:「想不到,我家十八当真是一家女,百家求,便是被贊若天人的王家老六,都……」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王六郎这一开口,众人皆起闹,一时场面热闹非常。沈十八看着王六郎,他的耳根子有些泛红,勉强维持着风流姿态。 途经的小娘们,都艷羡的看着沈十八娘。 十八娘却是红了眼。 那日她离开祖父所在的小楼,却是去见了另外一人,正是这王六郎的母亲。 太原王家与范阳沈家世代姻亲,她的大伯娘正是王家嫡出的女儿。沈十八最好的闺中密友便是王九娘,而最亲近的外姓男子,便是王六郎。虽然并没有开口说过,但是两家人都知道,王六郎定是要娶沈氏女的。 她第一次见到王六郎,是在王九娘的簪花礼之前,她往太原小住。清晨在河畔舞剑,王六郎也正是如今日一般席地抚琴,只是那时,他奏的是高山流水。 早晨的雾气未散,环绕在他的周围,像是即将羽化升仙的仙人。十八娘听着,忍不住拿起手中之剑,轻轻地舞动起来。一曲终了,十八娘讪讪地站在一旁,她与这人是初次相见,又是客居此地,实在是唐突了。 却不想,一块帕子从天而降,盖在了她的头上。 只听得一个清朗的声音在耳旁响起,「人称沈十八是贵女典范,我看就是个随性的厚脸皮丫头罢了。脸都红得滴血了,快擦擦吧。我王六郎又不是禽兽,不会对你这么个未长开的黄口小女子有意思的!」 十八娘顿时便瞠目结舌,呆若木鸡。这这个登徒子竟然是王家六郎? 从此之后,这王六郎便像是长在她的眼睛里了一般,随处可见。他总是人前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样儿,唯独面对她,便好似变得有了生气。 他们二人门当户对,王六郎早就到了结亲的年纪,却迟迟没有定亲,她知道,一定是他在等着她。 王家夫人高坐堂前,看到沈十八进来,赶忙看了过来,眼中带着浓浓的怜惜。只一眼,十八便知道,她要说的是什么了。 王六郎还坐在路边,身旁的人起闹声越来越大了。 十八娘回过神来,从腰间抽出一管玉箫,一曲高山流水从她的口中轻泄而出。 琴声嘎然而止。 王六郎勐地抬起头来,径直看着十八娘的眼睛,不怒而威。周围的人都感觉到了他周身的寒气,忍不住退后一步。 十八娘鼻子红红的,差点便吹岔了调。她闭上眼,都能感觉到对面那刺人的目光。罢了,他们缘起高山流水,便止于此,也是好的。 周围静悄悄地,只有十八娘的洞箫之声,明明是高山流水颂知音,却呜咽得令人想要落泪。 突然之间,一阵琴声响起,亦是高山流水。古琴清亮,中和了不少箫声的萧瑟之感,一下子令现场的气氛变得轻快起来。 十八娘突然觉得心里头有些空闹闹的。她睁开眼睛,王六郎果然低着头,轻声的以琴音相和,再也不抬头看她一眼。而王十一郎看着她,满眼都是怒火,恨不得冲上前来,拿剑刺她几个窟窿方才解恨。 王六郎在他心中犹如天神,却被她沈十八,打入了尘埃里。他恨她,也是应该的。 沈十八娘收起箫,想要轻轻地抚摸了一下手上由萱草编织而成的结绳,却发现手腕上空无一物。那手绳,是一年花神诞,王六郎亲自编来送给她的。 花神诞是少男少女们最爱的日子,可以双双结伴而行。十八娘老早便收到了王九娘给她带来的小笺,是王六郎最为擅长的行书,流畅如风。 那天她穿了一件鹅黄色的窄袖裙衫,梳着双丫髮髻,坠着明珰。王六郎依旧一袭白衣,瞧见十八娘的时候,捏了捏她的脸,颇为嫌弃的看着她。 「卿卿,君生我已老,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呢?等你可以嫁人的时候,我女儿怕是都能吟诗了。」 沈十八啪的一下打开他的手,便欲转身离去。王六郎见状,赶忙拽住她的手,从一旁的小摊上买了两个面具,仔细的替十八娘带上,像是最平常的少男少女一般,尽情嬉戏。 花神庙附近多萱草,祈祷能够在一起的男女,都在这里用萱草结绳,以示情谊。王六郎此刻竟然也不能免俗,一下子坐在地上,细细的编织起来。 。 十八娘笑着也跟着坐下,替他也编织了一条一模一样的。 那时候她想,沈家之所以在士族之中颇受崇敬,一来是书院育人,二来便是这些求学的青年才俊,都在范阳度过了最美好的少年时光,找到了将来那个要共度一生之人。 只可惜,她与王六郎,相识于太原,终究只能是强求。 沈庭见十八娘离去,赶忙追了上去。 「王六郎你都瞧不上,这天下男儿,还有比他更好的吗?」 十八娘手下一顿,是啊,天下就没有比他更好的了。 「哥哥说的什么话,十八娘尚且年幼,还是先想着怎么解决琴姐的婚事再说吧。是你的终归是你的,不是你的怎么强求也不来。我和王六郎不过知己,他平日里就爱这样闹着玩儿。世家郎君都这样,哥哥你莫中了他的计,我若是应了,他们该笑话我了。」 第6页 沈庭见十八娘少见的说了一通,有些怀疑,不过权当是女子矜持,爱耍花腔罢了。他这么一个粗糙老爷们,实在是搞不懂这些事情。 只不过,他再傻也瞅得出,在妹妹心中,王六郎绝对是与众不同的。 二人一路绝尘而去,空留下那高山流水的琴音,久久未停歇。 第五章 初见 沈十八一行人快马加鞭疾行数日,长安终于近在咫尺。她向来行事果决,不耐坐马车,便只带了西屏上路,东珠她们辎重缓行。 「阿兄,前面有个茶寮,且稍歇片刻。」他们来得太早,长安城的城门尚未开,茶寮里坐了不少人。 其中有一人,让人无法不注意到他。 他不足弱冠,肤白异常,鼻樑高挺,眼眸幽蓝,一看便有胡族血统。沈庭身高已算鹤立鸡群,而他竟然又要高出几分。 更让人在意的是,他身着血色锦衣,腰悬黑羽。明明茶寮里人不少,以他为中心的几张小桌却是空无一人。 他端着一碗酒,独自一人坐在那里,满是肃杀之气。 血衣黑羽,分明就是凶名赫赫的黑羽卫。他们是天子暗卫,专职刑罚,一口尖刀上不知沾满了多少官员贵族的鲜血。 传闻有人在家里大骂赵氏不仁,片刻之后便成了黑羽卫的刀下亡魂。难怪,众人都怕了他。 「李世子,打扰了。」十八娘说着,拉着沈庭寻了张桌子便坐了下来。 只见那人眼睛一亮,直直地看着沈十八,问道:「你认得我?」 十八娘蹙了蹙眉,復又笑道:「红衣黑羽,復又一身贵气,除了世子,小女子想不出第二人。」 「哦。」那人不再说话,低下去头去,又端起酒杯来,不知道在思量着什么。 沈庭已经唤小二,端了牛肉黄酒上来。这一路上他已经了解了,他这阿妹,英气不输男儿。他们一路疾行,也没有听她叫过一声苦累。 「你理这厮作甚,这可是大名鼎鼎的活阎王,阿兄我的脑袋都悬在他的刀下呢。」众人对黑羽卫怕是怕,却也是暗地里不齿的。 沈十八踢了沈庭一脚,这个傻子,当着别人的面,便说三道四的,这等行径也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 这李世子,名子期,出自镇平王府,他的父亲出自陇西李氏,是当今圣上的义兄弟,当年两人都追寻唐王打天下。改元之时,又替当今给世家当说客,可谓立下不世之功,父子二人都简在帝心。 李子期不足弱冠便执掌黑羽卫的半壁江山,正可谓是少年英才。只可惜他有胡族血统,为世家不容,当年评四公子,方将其排除在外。 沈十八偷偷地瞥了李子期一样,沈庭的声音便是压低了也不小,适才的话,想来他全都听到了。 谁知李子期正好也看将过来,那眼神像是要将她看杀一样。 十八并不惧,不管哪辈子,她都是绝不输阵之人。 李子期看道沈十八在看他,却快速的垂下眼眸,轻声喃呢:「你不怕我?」 他的声音很轻,像是羽毛划过。沈十八知道,他在问她。 「横竖都是人,小女自问无亏心之事,缘何要怕你?」她并不怕他。她是闺中女子,便是日后嫁了人,也只在内宅行走。他是朝廷鹰犬,怎么看也是八桿子打不到一处去的,她无所畏惧。 只是阿兄们到底要走经济仕途,这个人轻易却也是不能得罪的。 李子期不再说话,沈十八渐渐地也将心思放在了父亲身上,她初到长安,虽然有些事情早已知晓,可是在此之前,她并不在意,也没有深入的打探。 「阿兄,可以告诉我长安沈宅的事吗?毕竟,我还没有拜见过父亲呢。」她说着,好似有些难过,有好似不甚在意。 他们的父亲沈泽,在长安,也算是个人物,如今正是吏部尚书。可他最出名的并非能力,而是美貌。 一个以美貌闻名多年的世家子。想当年他初入长安,少女贵妇夹道相看,鲜花香帕美果,铺满了整个街道。他却不以为动,独宠一人。 「父亲最是看中武夫人,你若去了,可别顶撞于她。武夫人有三子,沈瑜沈琅沈瑞,均比你年长;两女,沈珂比琴娘略长,沈玉比你小一些。」沈庭说完,担心的看着沈十八。 他是男儿,又鲜少在长安,对于家中事务,知道的也并不多。可是他不傻,武夫人再好,到底不是他们的亲娘。 「父亲擅画,不喜武,你去了,也别在他眼皮子底下练武;沈瑜已是两榜进士,他是父亲亲自教导的。你也莫要得罪了他。」沈庭越说越是担心,那一家子,竟是谁也不好得罪的。 当年他看到了母亲惨死的画面,有一段时间,恨极了武氏,大发脾气,将沈瑜房中地功课撕了个粉碎。父亲大怒,将他捆了,打得死去活来的。 也就是那次,外祖赶了过来,救下了他,将他带去了边关。后来虽然回长安必住家中,却也父子生疏,形同陌路。 沈十八端起酒壶,给沈庭斟了满满一碗。 「阿兄且放心,区区庶枝,又有何惧。」 沈庭的消息和她了解的差不多,沈瑜的确是很有出息,大楚近年来已经恢復了科举取士,沈瑜虽是世家子,却也一路凭真本事夺得探花,如今算是世家读书人中的风流人物。 沈琅却是个整日捉鸡斗狗的纨绔子弟,颇有诗才,在教坊之中也算是略有名气;沈瑞年纪尚幼,也在进学。 第7页 倒是沈宅里没有正室,武夫人一人为大,长安城里的人竟然将这些阿猫阿狗充作嫡出子嗣了,这让她很不高兴。 乱了嫡庶,便是乱了根本。 贱妾所出,安能与正室相提并论?她沈十八,就是来长安拨乱反正的。 她当真是为鲁氏不值,自己的夫君竟然独宠妾室,还获得满城赞誉。简直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门开了,门开了,快去排队。」 坐在城门口等着京城的平民百姓们嚷嚷着,迅速的站起身来排成长队。有个老农的手里还拎着两只母鸡,发出咯咯的叫声。 「阿兄,走罢,咱们进城。」西屏掏出银子付了钱,便去牵马。 沈十八回头看了一眼,一旁的李子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 她打马上前,与沈庭一道,飞快的从城门一侧飞跃而入。 所谓贵族,有高于民之权力,自有高于民之责。某些人若是不明白,便让她来告诉她,世家的真面目。 第六章 下马威 沈宅离长安城城门不远,兄妹二人很快便到了乌衣巷,那左边最里的一家便是。朱漆大门镶着铜钉,略有些斑驳,一看便不是浅显人家。 常年关闭的大门,今儿却罕见的打开了。台阶上新撒了水,扬了尘。 一位身披雨后天青色薄纱的女子,在奴僕的搀扶下,焦急的等待着。一水的金玉头钗,在晨色中闪闪发光,煞是耀眼。 与时下风靡的丰盈美不同,她若柳扶风,瘦弱的下巴,小鹿般的眼睛,让人一看便心生怜惜。连沈十八都忍不住赞嘆,好一个美人。可惜,是她最讨厌的那一种。 一见到沈十八,她便急忙迎了上来,泪眼婆娑,「我的儿,我日盼夜盼,可算把你盼来了。一路可安好。」 她说着,竟然拿起帕子抹起泪来,好一幅慈母态。 「这位大娘,可是认错了人?十八的阿娘福薄,已经仙去十三年了。」沈十八不经意地躲过武氏,惊讶的问道。 武氏微微一愣,潸然泪下,「每每想起姐姐,我也是心痛难耐。十三年了,每逢年节,夫君都不忘姐姐。」 十八娘好笑的看着武氏,直看得她哭不出来,方才启口:「妾自然应当跪拜正房夫人,这是本分。」说罢径直的走过身去,也不看那武氏一眼。 「你算是个什么东西,也敢这样对我娘?」说罢从武氏身后冲出一个红色的姑娘,她的脸蛋圆圆的,因为生气,整个脸都红红的。 沈泽与武归都容貌大盛,竟然有这么一个容姿平平的女儿。 十八娘横眉以对,竟生生的将那小娘看退了几步。 「没有给玉娘请教养么么吗?怎地如此无理,不敬嫡姐,还敢动手不成。」她的声音极其悦耳,像四月的春风一般,语里的话却又是句句严寒。 武氏一个激灵,赶忙上前拉住了女儿。沈玉因是幼女,又颜色不佳,她难免偏疼了几分,平日里被一大群人恭维着,竟是不显。如今看来,竟是被宠坏了。 「快给十八娘请安。」武氏拽了拽沈玉,可是她哪里受得了这个气,只犟着头,怒目而视。 十八娘摇了摇头,看似有些忧心。又拂了拂袖子,径直踏进门去。戏已经唱得够多了,她可没有心情让周围的人看猴戏。 她可以想见,不出一日,今晨发生的事情便会传遍长安城。 她沈十八可是世家女的典范,错的怎么会是她? 沈庭看着这么一出,也歇了行礼的心思,快步跟上沈十八,进府去了。 剩下武氏,只觉得整个五脏六腑都火烧得疼。多少年了,在这长安城里,还是第一次有人,如此不把她放在眼里。 她以为又来了一个沈琴,万万没想到,竟然来了个鲁氏,和她当年一样,锋锐得像一把利剑。可是下场又如何,刚过易折,如今也不过是一抷黄土。 「回去罢,让人通知大人,说十八娘已经归来了。」 说罢也跟着回府了,剩下的奴僕们面面相觑,这沈府的天,怕是要变了。不知道今夜的风会往哪边吹。 沈庭走到十八娘身旁,担忧的问道:「不是说让你不要对上武氏吗?十八娘怎地如此……如此无礼?父亲回来怕是要生气了。」 十八娘停住脚步,看着沈庭的眼睛,正色说道:「洗脚贱婢,安敢唤我为儿?世家之中,绝无妾室扶正之事,她再贵,也不过是妾室尔。阿兄且把腰板挺直了。」 她沈十八活了这么多年,还没见过妾室能翻了天的!沈泽能做到吏部尚书,绝不是昏庸之辈。 她不相信,沈泽为了武氏不续娶,是因为钟情。若是他真有那么专情,那阿娘又怎会生下他们兄妹四人,甚至最后一个她,几乎和沈玉,是差不多的年纪。 这其中必然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武归身上一定有什么,让沈泽极其看重。 不背信弃义,往往只是利不够罢了。 沈庭被她的话震惊得无以復加。在这长安城里,没有谁会质疑武夫人的身份,她就是当家夫人。甚至连他和沈琴,都唤了她十年母亲。 现在沈十八告诉他,他错了,那个他不敢得罪的人,不过是个玩意儿。在他心中,沈十八的形象陡然高大起来。他突然觉得,琴娘的婚事,也不用担心了,虽然十八没有开口,但是她一定可以解决的。 第8页 「带我去琴娘的住处。」武氏都要避其锋芒,引路的女婢自然不敢玩什么花样,径直的带着十八一行去了沈琴的听兰院,仔细一看,她的手还有些微微的发抖。 听兰院在沈府的西北角,是一个极大的院子,离主院也不算远,这个武氏果然是有几分手段的。 只见那屋檐的一角挂着几个铜铃,风一吹便发出叮铃铃的响声,甚是悦耳。院子里满是兰花,散发出阵阵幽香。不亏听兰院之称。 虽是满地兰花,名品却甚少。 有几个丫头婆子正坐在一角,玩着叶子牌,屋子里传来女子阵阵咳嗽声。 沈十八怒从中来,这一大清早的,不伺候小娘,竟窝在这里玩耍。不愧是贱人当家,也太没有规矩了。 「西屏,替我把这几个刁奴捆了。」西屏身手极佳,制服几个普通人,简直太简单不过了。 只见一个管事婆子从房内冲出来,怒道:「你是什么人,来我们听兰院里撒野。我们夫人最是仁善,奴婢也是人,人人平等,她们犯了什么错,你要将她们抓起来。」 这个话倒是新鲜,她倒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家奴竟然与主家平等了。若是在范阳,这个婆子早就被杖毙了。 她如今担心沈琴,也懒得理会,没得失了身份。 「可是阿兄带着十八娘来了,咳咳……」一道女声便随着咳嗽声响起,她的声音软糯,不像是北方人,倒像是吴地软语。 听声音,便知道,这是一个娇弱美人。 这定是她的阿姐沈琴。 「阿姐,十八来看你了。」 屋内女子一听,掀起珠帘,便走出门来。 第七章 当头棒喝 只见她面色苍白,脚步虚浮,明明一副病弱之像,却衣着华美异常,大红色的襦裙上用金线绣满了艷丽的牡丹,头上插着三支明晃晃的金步摇,她身形不稳,步摇一动一动的晃得厉害。 「十八娘,也不是什么大错,放了他们罢。」这个女子,便是她的嫡姐沈琴。 沈十八娘看着她,不由得悲从中来,恨不得立马提剑斩了武氏贱婢。沈琴好好的一个世家贵女,被她养成什么样子了。 「阿姐身体不适,快进屋里歇着罢,几个刁奴,别费了心神。」她说着,不由分说的将沈琴搀进了屋子里。 沈琴的屋子里格外的清凉,尚在初春,竹塌轻纱便摆了出来,一把瑶琴放在小案几上,看上去略有些旧,一看这屋主人便经常抚琴。 博古架子上挤得满满的,却是瓷器青铜画卷种类繁多,看不出主人的喜好,倒是那尊最显眼的美人瓶,一看便是仿货。 难怪她在范阳,就曾听认说笑,沈琴眼高手低,一身珠光宝气。 「阿姐体弱,又是初春,怎地就垫冰丝?」这冰丝价值不菲,通常是在盛夏之时用来解暑的,冰冰凉煞是清爽,只是闺阁女子用得不多,怕体寒于子嗣有妨碍。 沈琴却是摇了摇头,连身坐下,「母亲怜惜我,这冰丝少见,她也只得了这一点,巴巴地送了过来,为了这是,玉娘还大闹了一场。」 沈十八喉头一梗,便是沈庭也神色莫名起来。 「你觉得武氏待你何如?」 「甚好,我此番急病,母亲亲自照料,一宿没有合眼。便是待亲儿,也不过如此罢。」说着,她摸了摸头上的步摇,復又说道:「就是这步摇,也是我有三支,珂娘和玉娘各两支。」 沈十八抬眼看了下站在屋子一角的女婢,又看了看沈琴,「你先下去吧。」 那婢女抬起头来看了眼沈琴,抬脚便走出门去。西屏见状,自觉关了房门,守在门口。 「你觉得武氏待你如何?」 沈琴有些奇怪,「十八娘适才不是问过了吗?」 她与十八并非初次相见。前年她回范阳簪花时还是见过的,那时候她梳着双丫髻,说话声音清冷,对待她与旁人并无太多不同。她虽然心下黯然,却还是送了她自己精心准备的锦被。 她在范阳并无旧友,原本以为簪花礼会冷冷清清的,却不想十八唤来一帮小娘,硬是给她赢得了体面。 所以得知妹妹要来,她的内心极其欢喜,她终于也有个说话的人了。 可是十八娘到底是孩子心气,对后母武氏仇视异常。 「听闻那武氏为姐姐择了一门佳婿?户部尚书的嫡孙孙连成。姐姐可愿嫁过去」十八娘坐在床侧,转了转手指上的玉扳指,看着沈琴的眼睛,轻声问道。 沈琴俏脸一红,娇羞的低下了头,声若蚊蝇:「父母之命,自是遵从。」 沈庭闻言一急,插口道:「琴娘莫被那厮骗了,他独好龙阳,与欢喜班的菊官早已玉成好事!父亲却不肯信我,我方去范阳寻了十八娘。」 沈庭说着,深带歉意的向沈十八娘行了个大礼。 沈琴只觉得天旋地转,一张小脸血色全无。女怕嫁错郎,若她真嫁了过去,那还有什么指望。 「孙连成的母亲,与那武氏乃是多年密友,菊官之事,她当真不知?珂娘比你年长,怎不选珂娘?」 母亲说,她是三个女儿中最出挑的,孙连成的母亲,一眼便看中她为媳,连珂娘都被比了下去。 「你唤武氏母亲。敢问她可有三媒六聘,嫁于我父为妻?范阳的沈氏族谱之上,可有她武归的名字?你一声母亲,给了她正妻之名,她应该对你感激涕零……」 第9页 十八娘见沈琴摇摇欲坠,眼见就要撅过去了。便知这一剂勐药已经够了,来日方长。 她们虽是亲姐妹,但是相处时日甚至不如她与武氏多,除了血缘,谈不上什么情谊。 若是再咄咄逼人,反而不美。 说完她一把抱住沈琴,轻抚她的背,轻声说道:「十八与阿哥疾行数日,就怕阿姐之事尘埃落定,好在如今事情尚有转圜余地。十八心直口快,姐姐切莫恼了我。如今十八和阿哥归来,阿姐再不是自己一人了。」 沈琴再也忍不住,两行清泪落下,打在十八的嵴背上,滚烫滚烫的。 她不知道哭了多久,整个眼睛都红肿得像胡桃夹子一样了。看到打湿了幼妹的衣裳,又不好意思起来。 只是她的心中乱糟糟的,不知该如何面对,只好佯装睡了过去。 十八娘也不戳穿,带着沈庭便出了房门。 院子里静悄悄的,僕妇们见到她,无一不噤声。这位新来的小娘,可不讲究什么人人平等。唯有那些老僕,方才有一种熟悉之感,范阳世家的小娘们,都是这样,并不严苛,却无人敢轻慢。 武氏为十八娘准备的小院便在听兰院旁边,名唤寻梅。如今是初春,并没有什么梅花,枯枝铮铮,反倒有几分古朴之意。 屋内摆设与听兰院也差不离,都是软帐轻纱,华贵异常,床榻上竟然也铺着一床冰丝。这武氏是想将她捧成第二个沈琴吗? 可是,她沈十八,是一个从不委屈自己,只会委屈别人的人。 不一会儿,下仆们便乖乖的将屋里按照沈十八的要求重整了一次,焕然一新。 十八满意的点了点头,这才是第一仗,她还没有想好,要怎样面对夜间归家的父亲沈泽。 毕竟那个人,才是对他们兄妹的处境有大影响的人。 她一路疾驰,实在是太累了,需要养精蓄锐,才能给父亲大人演上一齣好戏呢。 西屏见十八睡熟了,悄声掩门,迈出门去。 在范阳的时候她虽然主职是负责保护十八娘,但是调教下仆这等小事,却也是完成的。毕竟东珠南枝她们还在后面,总不能缺了她们,便让十八娘行事不便了吧。 更何况,十八娘不开口,她也知道,她得第一时间知道,这个宅子的男主人,什么时候归家。 第八章 父亲沈泽 沈泽乍一回府,就听说他的女儿,给武氏一个狠狠地下马威。 他坐在案几前,端着茶碗,今儿的茶汤不错,没有加他讨厌的香料,很纯粹,就像当年的武氏一样。 武氏跪坐在他的身旁,眼睛红肿,小声的抽泣着,欲言又止,最后用帕子拭了拭眼角,强笑着说:「十八娘来了,妾怕是招唿不周,惹得那孩子生气了,这可怎地是好?」 沈泽看着她的样子,心中嘆了口气,最近不知道怎么,很容易怀念往事,大概是老了罢! 自从来了长安,武氏便很少受委屈了。如今这番姿态,竟然与当年的模样重合起来。 那时她说;「妾怕是做错了什么,惹得姐姐生气了,这可怎地是好?」 沈泽想着,走到武氏的身旁,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肩,爱怜的说道:「归娘辛苦,十八娘是母亲养大的,你且委屈多让着她些,就算为母亲尽孝了。」 武氏不可置信的抬起头来,看着沈泽,復又低下头去,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当年她还怀着玉娘,鲁氏横死,沈泽本不应出仕。还是官家三道谕令急召,方才带了家眷直入长安,从此成为天子近臣。 十八娘甫时跟个小猫崽儿似的,怕是养不活了。她不敢接下这烫手山芋,便以玉娘为藉口,将她留在了范阳。 好在,沈泽并不在意。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怎么瞧着,他又觉得有所亏欠了呢? 武氏心中咯噔一下,之前想的对付十八娘的招数怕是不能用了。 一时之间,两人皆不言语,室内竟然突然安静下来。 「不孝女十八娘,来与父亲请安了。」这声音,清亮婉柔,却又带着无限的憧憬和委屈,当真是一语饱含万千深情。 武氏有些咬牙切齿,心中却是暗笑,这沈十八不知当年旧事。她再怎么乖觉,沈泽也断不想与她父慈子孝。 可是,沈十八娘一进门,她却是惊呆了。 初时在大门口,十八娘风尘僕僕,面上也戴着薄纱,灰头土脸的,她竟是没有看出,她有这般容貌。 剑眉星目,活脱脱的另一个沈泽!只是因是女子,五官要柔和几分,仍是绝色。 她生的几个孩儿,也就是沈瑜略有几分肖父,便得了沈泽的关注,她常常自以为傲。那么沈十八娘来了…… 她不仅感概一声,还好是女郎…… 沈泽也是一愣,心中思绪万千。他没有想到,十八娘,竟是这样子的。 「十八替父彩衣娱亲多年,便是最大的孝道了。」他摸了摸鬍子,声音不由得轻柔了几分。 沈十八娘眼中泛泪,欲落不落,一脸孺慕的看着沈泽。復又看了看他身旁的武氏,双眸黯淡了下去。 沈泽心中一嘆,咳了一声,对着武氏挥了挥手手,「归娘且先下去准备晚膳罢。」 武氏心中不忿,却也知道沈泽向来说一不二,只得退了出去。 沈十八娘见她走了,径直地走到茶炉面前,洗手挽袖,干干净净的煮了一碗新茶,端到沈泽面前。她的动作行云流水,煞是赏心悦目,一看便是下过苦功的。 第10页 沈泽轻抿一口,如同雨后青荷,确是不凡。 「听闻王六郎截道奏情,你以高山流水对之,缘何不应?」他说这话时,倒不像是一个父亲,反而像是老师在考究学生。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王六郎若是有心,自当遣人上门提亲。女儿若是应了,岂不是落人笑柄。」十八娘说着,也替自己乘了一碗茶汤。 她神色自若,不像是与那王六郎有情,沈泽心中一颗石头落了地。 「王氏宗妇,必簪牡丹。你怕是不能如愿了。」王氏是绝对不会派人上门提亲的。 「非不能,落日余晖,无须费心。」王氏已经在衰落了,却高高在上不自知,不必多费心机在上头。 沈泽点了点头,对沈十八娘,更是满意了几分。 「倒是为了那孙连成,父亲牺牲一个嫡女,却是不妥的。」十八见自己摸对了沈泽的性情,便收起了那副娇柔的样子,直接说道。她本就不是沈泽亲女,又多年未见,说两人之间如何的父慈子孝,那都是骗骗世人的。 沈泽一听,面带戏虐,「你不是说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吗?怎么又变了。」 「所以,十八这是来改变父亲的命令,挽回父亲的损失了。」 「你也要说龙阳之癖吗?」 沈十八娘摇了摇头,「孙家危矣。女儿与阿兄打马来长安,途径那山阳县,却是惊了马。下马一看,此界地低三尺,土质松软,有水渗出。今年春起,雨多连绵,河水泛滥,是春汛之兆。山阳河堤渗水,极大可能会管涌溃堤。而那山阳县丞,正是孙连成的父亲。」 沈泽听闻此言,也收起了戏虐之色。此事涉及万千百姓,若是真的,一定要上奏朝廷。只是该在什么时机上奏呢? 沈泽沉思片刻:「琴娘之事,我已知晓,孙连成确不是良配。」 十八娘松了一口气,总算不辜负沈庭之託。 沈泽在髮妻身亡没多久,便能抛下幼女远赴长安,不说利慾薰心,却一定是一个有野心的人。一个有欲望的人,便是有破绽的。 那户部尚书的嫡子,本来也算是门当户对。就算有龙阳之好又怎样,沈泽未必不知,可是在男子眼中,不过是年少风流,等成家立业了,自然也就收心了。 孙连成或是烂到了根里,那又如何?婚姻本就是缔结两姓之好,沈琴嫁过去,产下嫡子,便是稳固的孙夫人,那菊官再好,不过是个玩意罢了。 至于女子的幸与不幸,又有谁在意?只要沈家与孙家交好,沈琴便是死了,那也只会说死得其所,哀嘆一声福薄罢了。 这世道,对女子就是如此严苛。沈十八娘心中发寒,暗自冷笑,却又无可奈何。有些事情,并非凭藉一己之力,便能扭转的。 好在,沈琴不用嫁给孙连成那个人渣。至于孙家何时倒,又倒到什么程度,便是沈泽要去操心的事情了。 「十八与为父一道用食吧。」十八娘闻言,亲自替沈泽端水净面,她等的便是这句话。 任沈十八娘名耀世家,在这府邸里,还不及沈泽的一句话。 看看武氏,出身微寒,又不甚聪慧,还不是因为沈泽,方才立于不败之地。 第九章 心思各异 沈泽携同沈十八来到花厅的时候,沈府的其他人,已然到了。武氏的几个儿女,聚在一起,窃窃私语,面有怒色。 沈庭扶着沈琴靠着窗子,有些担忧的望着门口,看到十八进来,神情自若,便知大事已成,长长的舒了一口,而沈琴的眼,又红了。 「十八娘初到长安,你们这些做兄长的,可要好生照看她,莫让她被人欺负了去。」沈泽就着婢女端过来的热帕子,净了净手,在主位落座。 朝华夫人造出了桌椅后,便在新贵之中流传开来。范阳太原子弟,倒还是分食跪坐,遵循古礼。沈泽府邸,用的是一张雕花大团桌,看来平时没少享受天伦之乐。 十八娘略有不适,面上却不显。自是在沈琴下首落座。 「父亲所言甚是,十八是我等亲妹,自是会好好照顾。」说话的人是沈瑜,他与沈泽果然有几分相似,一身的书卷气,仔细看过去,他在穿着打扮上的细枝末节上,都与沈泽有几分相似。 沈琅却是有些好奇的看着十八,眼中满是兴味,好似根本就不在乎十八今晨才得罪了他的亲娘。他脸色潮红,不是刚从烟花之地归来,便是服了五石散。 倒是沈瑞,怒目而视,那表情与沈玉如出一辙。 白日未见到的庶姐沈珂也归来了,只见她穿着一身鹅黄色的春衫,腰系绿绦,头上并无金银之物,反倒是插着几支碧钗,清新脱俗。与沈琴,截然不同。 沈十八心头髮冷,原以为武氏出身低,见识浅薄,放把沈琴养成那副模样,如今看来,她竟是故意的。 「四哥不愧是饱读圣贤之书,你唤我娘母亲,我们自然是血浓于水的亲兄妹。小妹初来乍到,今后的安危冷暖,可全仰仗四哥了。」沈瑜在族中排行第四,是以十八唤她四哥。 沈瑜抓住筷箸的手一紧,青筋暴起,復又平息了下去。沈十八娘所言,他无从反驳。 这也是沈瑜心中多年之痛,父亲明明钟情于母亲,却为何不想办法将她扶正。别看如今他们兄妹风光无限,可是一日改家谱,一日便算不得尘埃落定。 第11页 鲁氏是大妇,这家中所有的子嗣,都应该,也只能唤她做母亲。 沈瑞眼见就要暴起反驳,却被沈瑜生生的拽住了。他若是敢多言一句,沈十八娘明儿就能让言官奏他一本不孝不悌。 为仕途计,他不敢。 沈十八娘看在眼里,对个人性情,自有决断。母亲暴毙,大兄半死不活,沈庭有家不能归,沈琴认贼做母,她一脚踏在阎王殿里,而武氏和她的子女,却活得潇洒异常。 她不服!也不信,获利最多的人,会与整个事情无关。 若不是还要顾忌沈泽,也没有查明白武氏背后站着谁,她恨不得立即出手,将这些抢夺了他人位置的强盗,狠狠地打落尘埃,踩进泥里。 现在,她只能提前收几分利。 是以见沈瑜不语,她也不纠缠。自是给父亲斟酒,又好奇的看了一眼四座,问道:「三哥怎不在?」 沈琴闻言手一抖,筷子落在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她红了脸,慌慌张张拾起来,羞得抬不起头来。 沈三郎在这个府里,是不得说的禁忌。自打沈琴记事开始,他便没有出来吃过饭。她也只是听说,在西北角,住着一个疯子,是她的亲兄长。 她悄悄地去过几次,却没有见到他,反倒被武氏身边的么么撞破了。听她说三哥暴虐,自从身残之后,就经常折磨下人,性情很是阴晴不定。 沈琴那时候还小,闻言回来便做了一场恶梦,高烧好几日,大好之后,便再也不敢去那一块地方了。 「三郎身患顽疾,不适合外出,武夫人每日都叫人送膳食入房中。你若是想见,明日便自己去见吧。且用膳。」沈泽开口,示意十八娘闭嘴。 沈十八暗中观察各人神色,见提到沈三郎时,武氏面有得色却无惧意,便知传言有虚。倒是沈琴…… 世家讲究食不言,寝不语。是以十八娘也不再多言。 桌上的菜色极其奢靡,竟比范阳主宅有过之无不及。 主食是五彩泡馍,那馍用不同的颜色的菜蔬汁染了,煞是好看,羊肉瘦中带肥,一点不显肥腻;更有那肥鱼,肚囊鼓鼓,腹塞满了来自东海的鲍参翅肚。每一道菜,看起来稀松平常,做起来却是破费功夫。 一家人坐在一张大桌子上,竟然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就连沈玉,都没有出一丝差错。 沈十八娘满意用了不少,却看见除了她和沈庭沈泽,其他人跟前的菜色,却并没有动多少,想来是看到她,便食不下咽吧。 一场晚膳下来,众人各自散去,沈瑜看着沈十八娘远去的身影,眼神晦暗不明。 沈十八娘毫不在意,拉着沈琴便走。 「阿姐,你身子可好些了?适才晚膳,我见你用得不多。」 沈琴见十八娘没有再提三哥,脸色好转了一些,她摇了摇头,「父亲威严,平日里我们都各自用饭,只有大日节气,方才阖家团聚。」 原来不是每餐都一起吃的,各院都有自己的小厨房。 十八娘更加满意了,夜间大鱼大肉的,绝非养生之道。 两人相携走到院子的分道处,便挥手告别了。 沈琴需要养身子,而她,夜间还有更为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沈十八娘遥看了下西北角,在自己的袖笼里摸出半枚玉佩。她用手指摩挲了几下,復又将它揣了回去。 夜色掩盖了她的面庞,让人看不清神色。 「西屏,你去寻下我七哥,约他西北角见。」西屏闻言,竟然嗖的一下,消失在夜色之中。 长安城有宵禁,而那位先生却是位性情古怪之人,只在每日的子时,开门见客。沈庭有勇无谋,不时又要再去边关。就算她在内宅所向披靡,一些需要调查的事情,却还是要男子去做才方便。 沈耀幼年成名,颇具才华,是最好不过的助力。 好在,她在范阳,将王六郎卖了个好价钱。 第十章 夜访怪医 大楚实行宵禁,除了在乞巧元宵等佳节,庶民夜间出行是重罪,鞭20。 十八娘身披黑色长斗篷,与沈庭一路疾行,片刻也不敢停歇,一路上静悄悄地,只有三两只夜猫的叫声。 不知道转了几道弯,只见前方人声鼎沸,一片灯火通明。沈庭面色越发难看,「十八娘,你确定那神医就住在这里?」 沈十八娘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近年来有一怪医,声名鹊起,的确是能妙手回春。只是他的脾性颇为怪异,只有手持他所赠玉牌者才医治,夜间来请方才出诊。 更让人不解的是,他居无定所,向来只住在青楼之中,眠花宿柳。 这是一座并不起眼的小楼,涂着薄粉,衣着暴露的娘子,坐在门口,无聊的打着哈欠,见到沈庭来了,也不意动,更别说起身揽客了。 只见她伸出手来,皓腕盈盈,眉目流转尽是风情,「小郎君,进门钱,一人一锭金。」 沈庭黑着脸,从袖袋里掏出钱,放到那花娘手上。 花娘笑了笑,将金子扔到钱袋里,发出清脆地响声,方才挪开腿,让二人进去。 这医馆,没有一丝药香味,反而全是胭脂水粉的味道。十八娘颇为熟悉,这是杏花粉,范阳老宅里,祖母崔氏最爱杏花。 「范阳沈庭携妹十八娘,请神医出诊。」屋里空无一人,又不好贸贸然乱闯,沈庭只好朗声说道。 第12页 却见那小楼上,突然走下一个小童,看到沈庭眼睛一亮,扬声问道:「可是烈火流云沈七郎?」说罢便蹭蹭蹭地跑下楼来。 激动的抓住沈庭的衣袖;「听闻沈七郎身高九尺,声如洪钟,只一刀便斩尽千军万马,是盖世无敌的大英雄!」 沈庭哪里听过这等恭维,有些不好意思起来:「都是世人夸大罢了!庭不过一个普通的先锋罢了。」 鲁家军方才打了胜仗,在这长安城里,正是威望颇盛的时候。 「你家先生可在?」沈十八娘见小童激动不已,眼见着就要拉着沈庭絮叨,赶忙出声打断。他们时间宝贵,半点耽误不得。 小童想起二人来意,有些为难道:「庭哥哥你可有玉牌,若是没有,便是要死了,先生也不会出诊的。」 沈十八娘一听,伸出手来,手心里赫然就是半截玉牌。 那小童轻舒了一口气,如此甚好,他便不用左右为难了。他飞速的拿起玉牌,嗖的一下,竟然就到了二楼。这孩子年纪轻轻,竟有一身好功夫! 兄妹二人对视一眼,对怪医又多了几分期待。 小童去了片刻,楼上陡然响起木屐声,只见那楼上缓缓走出了一个美人。 他的长髮随意的披散在脑后,只用一根红线松松垮垮的束了一缕,调皮的髮丝在胸口飘来飘去。 他的胸口敞得极开,两颗红茱仿佛随时都要跳出来。眉不画而黛,唇不点而朱,妖艷却不媚俗。他不想是神医,反倒像是这青楼楚馆里的小倌。 都说朝华夫人阅尽天下美男,可是沈十八娘却觉得,若是她没将这位收入裙中,那便是枉然。 这美貌,便是活了多年的沈十八娘,都不仅红了脸。 「这不是王家的玉牌吗?你怎么姓沈?」美人不仅人美,声音也像泉水一般,叮咚作响。 沈庭看着十八娘,神情一下子变得怪异起来。先前他就想问了,十八娘初次来京城,怎么会知道神医的住所,还知道他需要玉牌,问王氏讨了来?莫非她有未卜先知的本事? 「不是说凭玉牌便可请医吗?神医又何必管它姓王还是姓沈。」十八娘神色淡淡,先前被美色所震撼的心情,完全收了回来。 管他是美是丑,能医得好就行。 「上来吧,我为你把把脉,不过看你面相,不一定救得回。」那美人一看到沈十八娘,立刻走下楼来,好奇的围着她转了转。 「你要救的人不在这里,不知神医何时能出诊。」沈十八娘神色淡淡。不是她捨己为人,真不惜命。只是她离十八岁尚有几年,但是沈耀身残多年,拖得越久,越是难治。 等到人心死了,便是华佗再世,也救不活了。这玉牌,她既然能弄到第一块,便能弄到第二块。 美人却是抚掌大笑起来:「你一定在想,我会说,你不想让我治,那我便要给你治!可惜了,我是不会这么说的。」 他这话一出,沈十八娘不由得嘴角抽了一抽,没有说话。 见沈十八娘不是玩笑,美人收了神色,开口道:「崔闽,我的名字。一个月之后,我自去沈宅为沈三郎治病。」 说完,崔闽便转身上楼去了。小童看了沈庭一眼,咬咬牙,一跺脚,也跟着上楼了。 不一会儿又飞快的跑了下来,拎着一个大包裹,放到沈庭的手中:「庭哥哥,这都是我师父制的上好金疮药,我这还有一颗红色的大药丸,你若是受了什么重伤,吃下去兴许能保住一命。」 说着他伸出手,舀出一颗鸡蛋大小的红色珠子,硬塞给沈庭。红着脸,又说道:「就是有点大,吃的时候容易噎着,你可小心一点。」 沈十八娘看着,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如此大的药丸,沈庭怕是没失血过多而死,反倒要被噎死了。这么不可靠的师徒,也不知道能不能治好大哥的病。 沈庭却是高兴的长大了嘴,不客气的全收下了,「放心,我嘴巴大,肯定能吃下去的。到时候我多杀几个,算你的。」 那小童还要说什么,却听到楼上崔闽的声音:「阿来,该碾药了。」 小童依依不捨的看着沈庭,转身上楼去了。 「哥哥,走罢,再不走,可要被小人钻空子了。」十八娘戴好斗篷,拉着沈庭,朝门外走去。 两人一路疾驰,很快便回到了沈宅。寻梅院里静悄悄地,下仆们早就睡着了。 十八娘一进门,就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西屏,你受伤了?」 只见西屏静静地坐在桌子前,手不能动,口不能言。竟然是被人定身了。 而十八娘的床上,赫然睡着一个黑衣男子。 第十一章 麻烦上身 十八娘顿时警惕起来,只见她的袖间寒光一闪,一把匕首落下,勐地朝那床上飞去。 只见床上那人突然睁开了眼,伸手一夹,竟然只用两根手指,便稳稳地夹住了匕首,他一动作,好像扯到了伤口,闷哼了一声。 看来是受了不轻的伤。十八娘却是松了一口气,那蓝眸她才见过不久,又怎会忘记。 「李世子夜闯女子闺房,非君子所为?若是我没有记错的话,王府在城西。」 李子期却是没有回答,气息渐弱。 沈十八娘无奈的摇了摇头,替西屏解了穴道。西屏方能动,立马跪地:「西屏让宵小入室,有负十八娘所託,愿领罚。」 第13页 「先救人吧。你武功不敌他,挡了挡不住。」李子期若是死在了这里,她便是有八张嘴都说不清了,除非能够完美的毁尸灭迹。 方才隔得远没有看清楚,这李子期穿着哪里是黑色的衣服,明明是那鲜血染透了锦衣,干了之后,便成了黑色。他们这才分开多久,李子期怎么就受了这么重的伤。 「西屏,你拿剪刀把他衣服剪了,涂好金创药。」夜间不能点灯,好在十八娘和西屏都有武艺在身,夜间能视物。 西屏一剪开,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只见那李子期胸口正插着一只断箭,箭头黑黑的,显然有毒。 沈十八娘也不仅脸色大变,他面有黑云,怕是已经难救了。她嘆了一口气,从怀里拿出那颗大红珠子,「也是你命不该绝。」 西屏看道沈十八娘餵李子期吃那么大一丸药,手一抖,剪刀不小心戳到了李子期的伤口,他哼了一声,竟然醒了过来。 「你是想要噎……」他话还没有说完,就看到沈十八娘白嫩的小手一晃,将那红珠子塞进了他的嘴里,他努力的一吞,差点噎到翻白眼,终于吞了下去,「……死我吗」? 他看了看沈十八娘的小手,又白又嫩,放到他的嘴边时,冰冰凉凉地,像是最美的玉。 沈十八娘顺着他的视线一看,忍不住薄云上脸,冷哼一声,一个重手将那断箭拔了出来。那阿来也不知道给的什么神药,竟然一吃下去,李子期胸口的黑气肉眼可见的退去了,毒已经解了。 李子期痛得满头大汗,沈十八娘白了他一眼:「死不了。你若是好了,便快点离开吧,一会儿天该亮了。」 谁知道她话音刚落,就听到屋外有婆子在说话:「小娘可是起了,大人让我送床锦被。初春露寒。」 十八娘对西屏使了一个眼色,自己脱了衣服,佯装睡在床上,却让西屏开门接了被子。 若是武氏派人前来,大可不必理会,但是沈泽,她如今还想要保持父慈女孝的局面。 那婆子果然借着递被子的时候悄悄往屋内看了一眼,见十八娘着中衣睡得香甜,满意的点头离去。 床上的李子期只觉得一阵清香扑鼻,一个又软又暖的东西将他勐地一踹,撞到了床角,疼得他差点唤出声来,然后又快速的离他二尺有余。十八娘的头髮很黑,像上好的锦缎。 屋子里黑黑的,便是十八娘也没有看到他整个脸红得不像话了。 等门一关,十八娘迅速的起身,将披风裹在了身上。「你快走罢,切记你我今日未曾见过,就当是报我的救命之恩了。」 沈泽是男子,再心细也不可能思量到女儿闺中之事。他遣人过来,要不就是武氏吹了枕头风,告了她的黑状;要不,就是因为李子期。 这样想着,十八娘好奇的看着李子期,却见他捂着肚子,一脸郁色。 十八娘冷哼一声,撇过头去。要怪也只能怪他自己,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子,怎可与男子肌肤相亲。她当然只要一脚将他踹开咯,还好没有踹到伤口。 李子期看了看窗外,确实是离天亮不远了。他站起身来,冲着十八娘抱了抱拳,又仔细的听了一下窗外的动静,便快速的翻窗离去了。 十八娘轻舒了一口气,麻烦终于走了,这床是万万不想再躺了。 西屏想主人所想,快速的将整套寝具都换了个遍。 在主僕二人不知道的地方,李子期飞檐走壁,哪里还有半点重伤的迹象,朝着那兰桂坊径直奔去。 那青楼楚馆夜夜笙歌,到现在仍是灯火通明。李子期轻车熟路的来到花楼前,翻窗进去。 他一言不发,拔剑就往那床上刺去。床上的人勐地一滚,险险的躲开一剑。 「李子期,李郎君,李公子,你大半夜的不睡觉,又发什么疯?我不是已经答应去给沈三郎医病了吗?你要知道,这大楚除了我,可没有人能够救他了!」 若是十八娘在此,一定大为惊讶,这个狼狈不堪正在咆哮的人,竟然就是他们刚刚见过的神医崔闽。 李子期将剑一收,自顾自的倒了一杯茶,一咕噜就喝了下去。他在沈十八那装了一通可怜,竟然连茶都没有喝上一盏,还被踹了一脚。 崔闽鄙视的看了他一眼,伸出手去,在他的伤口上戳了一戳:「你还真受伤了啊,还中了毒。到底是今晚的事情太过危险,还是你为了使苦肉计?要是沈十八娘捨不得把我的药给你吃,那你不是死定了。」 李子期没有回答他的话,却是说道:「你的那个丸药,实在是太大了。」他的声音冷冷清清的,此刻竟然让人听出了一丝不忿。 崔闽忍不住笑弯了腰,能坑到李子期一次,他也算值了。 李子期喝完茶,又吃了几块云片糕,方才从衣袖里舀出一个白玉瓷瓶,向崔闽扔去,「只有一颗,你可千万别浪费了。」 崔闽此刻那里还有适才不正经的样子,他小心翼翼的抓过瓷瓶,打开一看,里头竟然只有一颗红色的丹药,更为诡异的是,这丹药上仔细一看,竟然还画有一个婴儿。 崔闽两眼放光,这可是那位大人府里偷来的,他看着李子期的眼睛,认真的说道:「你放心,我定不辱命。」 李子期点点头,一个闪身,又翻窗跳了出去。 第十二章 贵客临门 第14页 第二日一早,十八娘醒来的时候,沈泽已经去了朝会。并没有人提起昨夜之事,好像昨晚当真是父亲关心女儿一般。 十八娘遣西屏出去打探了一圈,也没有听到昨夜京中发生了什么大事。倒是听说荣阳公主来了,还点名要见她。 荣阳公主并非天子之女,却贵重异常,只因她的母亲是朝华夫人。 说起这朝华夫人,在大楚是家喻户晓,尤其在女子之中,颇有威名。 传闻她与当朝天子相识于微末之时,虽是女子,却有女中诸葛,陶朱女公之称。 她的朝华阁遍布整个大楚,里头集齐天下新奇之物。小到女儿家来潮时用的棉垫,新式的肚兜,大到火炮鸟枪,她统统能制。堪为天下奇人。 当然,她更加出名的还是美貌与风流韵事。 据说当年天子三请朝华夫人入宫为后,均被拒绝,天子无奈,娶了清河崔氏女子为后,却对朝华夫人大加封赏,比肩异性王,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这朝华夫人独爱美男,入幕之宾不知凡凡。却只得一女,甫一出生,便被破格封为荣阳公主,比真正的金枝玉叶还要受恩宠。 一个生父不详的女子,却被捧上了天,再看李子期,哪怕母亲是胡族公主,也照样因为血统被人鄙夷,当真是同人不同命。 前世十八娘见多了公主,并不将她们看在眼里,可是今世,却是不能轻易撕破了脸。 荣华公主来了,府中不见异色,可见是常来的。她前脚来打了武氏的脸,后脚公主就来了,若说其中没有什么关联,十八娘是不信的。 她整了整衣衫,铜镜中的女子,身量高挑,自有一番威仪。许是前世当久了宗妇,她的身上总是带着一股让人仰视的贵气。 西屏看了看,又从首饰匣子里娶出一只金步摇,插在了十八娘的髮髻上。 这只金步摇不大,却用的是罕见的拔丝工艺,千金难寻。 十八娘满意的点了点头,朝着花厅走去。 沈府的花厅,在园子的中央,那紫藤花迳自然缠绕,形成了一个天然的棚顶,在藤顶之下,又用那百年老树根制成了纯木色的桌椅,一旁放着新泥小炉,热腾腾的煮着茶。 远远地便能闻到丹桂的味道,想来是茶里放了桂花蜜。 荣阳公主穿着一件白色锦袍,上面用金线绣了大朵的牡丹花,她身量不高,比十八娘约莫矮了半个头。 她的对面坐着沈玉,两人正手拉着手,不知道在嘀咕着什么。沈珂与沈琴在小炉面前煮茶,两人眼睛都有些红红的。 沈琴一抬头,看到了十八娘,欣喜地喊道:「妹妹来了,快过来饮茶。」 荣阳公主一听,站起身来,仔细的打量了十八娘片刻,冷哼一声:「都说沈十八娘美貌异常,如今一看,不过尔尔。」 来者不善。 十八娘对着公主行了一礼,笑道:「不过外界妄言,十八娘萤火之姿,怎能与公主皓月争辉。」 公主看她态度恭谨,奇怪的看了沈玉一样,不知道嘟囔了什么,示意一旁的婢女取出一张帖子,递到了十八娘的手上。 「明日我府里要办桃花会,你也一起来吧。我告诉你,沈玉是我的好友,你可别欺负了她。」荣阳说着,拍了拍沈玉的手。 沈玉面有得色,下巴抬得高高的,斜眼看着十八娘。 十八娘心中想笑,这小姑娘的手段,当真是幼稚得紧。自己斗不过,竟然拉了公主来当救兵。 「公主说笑了,玉娘乃我庶妹,我自然会好好照顾她的。」她冲着沈玉,意味深长的笑了笑。 沈玉却是嵴背发寒,竟然往后跳了一步。 只见那帖子上贴着一朵鲜嫩得掐得出水的桃花,远远看去,还以为是真的,却不想竟然是娟扎的,当真是巧夺天工。 看来这鸿门宴,是不去也得去了。 十八娘收了帖子,端起茶,抿了一口,简直甜得发腻,又轻轻地放下了。 荣阳看着沈玉,突然开口说道:「十八娘这话说得不对,人人平等,你怎么可以因为沈玉是庶女,就轻贱她呢?啊!阿玉你是庶出的啊?那你不是武夫人亲生的吗?」 沈玉和沈珂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的,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沈十八心中忍不住抚掌大笑,这个公主真是太会说话了。 她眼波流转,笑道:「阿玉的确是武夫人亲生的,只不过武夫人她……阿玉得唤我娘一声母亲。」 荣阳捂住嘴,不可置信的看了看沈玉,又看了看沈珂。只见她同情的拍了拍沈玉的肩膀,说道:「阿玉,没关系的,不管你是嫡出的,还是庶出的,你都是我的好朋友。」 沈玉闹了个大红脸,讪讪地不说话了。 只不过,人人平等,这话很熟悉,好像是在哪里听过的? 荣阳见说错了话,气氛尴尬了下来,便快速的起身告辞了。反正她也是听娘的话,来给沈十八娘送帖子的,原本还想帮沈玉出口气,但是沈十八娘看起来又不想沈玉说的那么嚣张跋扈。 让她想揪个错处,都揪不到。 荣阳一走,沈玉拉着沈珂马上也走了,只剩下沈琴,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尴尬的杵在那里。 十八娘走过去,拉起沈琴的手,问道:「阿姐身体才好些,怎么就来园子里煮茶了?明儿桃花会,阿姐可要领着我,这还是我第一次去呢。朝华夫人是不是真的那么和蔼可亲,讲究人人平等呢?」 第15页 荣阳单纯,是万万不会想得出这些的。 沈琴看到沈十八好奇的样子,终于有了几分当姐姐的感觉。十八再厉害,到底还是个孩子呢。 「朝华夫人是极其和蔼可亲的,她与母亲……武氏格外投缘,是以待我们姐妹也格外亲和。那冰丝,便是她送给母亲的。夫人待下人也很宽厚,几乎没有重罚之事。」沈琴越说越来劲,不一会儿,竟然将桌上的茶都喝光了。 沈十八娘听着,眉头紧皱,这朝华夫人,当真是一个奇怪的人。 她正想着,却见西屏走过来,在她的耳边悄悄说了一句话。沈十八娘脸色不变,心中却是急切异常。 第十三章 母亲遗言 原来那西屏说的竟是,袁阿么找到了。 十八娘心里着急,面上不显,她将茶碗轻轻地搁在小木桌子上,笑着对沈琴说道:「阿姐,起风了,且先回去罢。你身子才好,别又着凉了。明日那桃花会上,指不定会遇到我未来的姐夫呢。」 沈琴一听,羞红了脸,用帕子掩面快速的告辞回了听兰院。 十八娘看了西屏一眼,见她点了点头,主僕二人径直出门上了车。 说起来,长安民风开放,远超范阳。这沈宅里除了一个大老爷们沈泽,都没有什么正经的长辈,十八娘出门竟变得无比自由。 马车一路不停歇,直接到了城西的一座精緻茶楼门口。西屏掀起帘子,扶着十八娘下了车。 门口的小二哥见到二人,高喊:「二位,里头请,大堂雅座还是包厢?」 这茶楼里正有戏班子唱堂会,大堂里满满当当坐的全是人,熙攘吵杂,正是见人的好地方。 见二人不答,小二哥正要再问一次,却见掌柜的走了过来,冲着他摆了摆手,恭敬的带着二人上了楼,去到最深处的包厢里,「东家,人在这里了。」 见西屏点了点头,那掌柜的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并将那包厢隔壁的那间,也锁了起来。 十八娘推门一看,只见一个满头银髮的老太太端坐在那,她的嵴背挺得直直的,也不见侷促之色。 这袁阿么,原本是十八娘母亲身边的掌事么么,又是前朝宫里头出来的,鲁氏死的时候,将一张纸交给了她,后来她便突然消失不见了。 看到十八娘,她愣了一下,开口说道:「没想到,小娘已经长这么大了,若是你母亲泉下有知,应当是十分欣慰。她怀着你的时候,经常念叨,若是你长得像大人就好了,没想到让她一语成真。」 十八娘听到她提起鲁氏,心里也觉得亲切起来。虽然她们从来都没有见过,可是她却是打心眼里,佩服她的。 「阿么这些年过得可好?母亲去了,私以为阿么会留下来照顾哥哥。」十八娘抬了抬眼,直直地看着袁阿么。 那阿么竟然心中一憷,低下头来,当年她在宫中行走,都没有见过如此有气势的女子。 「老奴若是留下,怕是会死。你母亲去的当晚,就有人要杀了老奴,夺走这东西」,她说着,颤颤巍巍的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纸,许是过了许多年,这纸有些泛黄。 十八娘接过来,并没有打开来看,反倒是用手指在桌子上轻轻地敲击着,她每敲一下,袁阿么心中就颤一下,到最后,竟然满头大汗的跪倒在地。 「刺客留下了什么东西?」鲁氏当时不可能料到自己会遇袭,写下遗书。因为如果知道,她不会冒着危险带孩子一起去,遗书也不会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交给一个么么,私下里偷偷给沈耀不就好了吗? 所以这张纸很可能只是一个幌子,鲁氏不知道刺客是谁,她是故意让人认为她知道了什么,引出刺客。 不心虚的人只会觉得是遗言,而心虚的人,会去试探自己是不是露出了马脚,留下了什么信息。 袁阿么从自己怀里,舀出一个小锦囊,轻轻地放在了桌子上。 十八娘打开一看,里头竟然是一个平安扣。这平安扣是和田玉,玉质低劣,雕工粗糙,摸起来却光滑无比,一看便是被人经常把玩的。最特别的是,这平安扣下竟然挂着一朵小小的绣花香包。这香包不过是普通的细纱布,布上绣着一朵荷花,这荷花早就起了毛,看来在当年已经是旧物了。 这花不是苏绣,也不是蜀绣,更不是湘绣,竟是近年来才风靡闺中的十字绣。 谁会在二十多年前,就会十字绣? 「这是当年你母亲从刺客身上拿到的,她借着递纸给我,将这平安扣放到了我的衣袖里。晚上老奴想要抓住刺客,不料力有不逮,险险保住性命。只闻到那人身上,有淡淡地荷花香气。」 十八娘点了点头,她低估了鲁氏,没想到她不光是引蛇出洞,还来了一招明修栈道,暗渡陈仓。明明,自己都要死了,还给后人留下这么多的信息。 只可惜,除了她沈十八娘,别的人压根儿不在意,到底谁害死了鲁氏。 她打开桌上的那张纸,却是有些惊讶,这是一张签文,上面写着一首诗,看起来像是给某人批命,大意便是贵不可言,命主中宫! 沈家当时一大家子就是去寺庙里祈福,想来鲁氏就是在那里求的签。这是给谁求的? 袁阿么看十八娘打开了纸,忍不住偷偷的看了她一眼,有些结结巴巴地说道:「这是当年夫人给腹中胎儿求的签。」 第16页 沈十八一愣,不由得苦笑起来。她这将死之人,怎么可能是凤命? 这鲁氏当真厉害,原来是一箭三雕。这作为幌子的纸条,竟然也是不传之秘,让人看不得的。 一旁的西屏却是脸色大变,狠狠地掐住自己的手,方才冷静下来。 十八娘敲燃了火石,将这纸条当场便给焚烧了,方才说道:「母亲的遗言,是叫我们兄妹查明真相,好好活着,对吗?袁阿么。」 袁阿么对着沈十八娘磕了一个头,恭敬的说道:「小娘所言甚是,这就是夫人的意思。」 十八娘将平安扣放到衣袖里,轻声说道:「西屏,快扶袁阿么起来罢,她年纪大了,怎能一直跪着。阿么为我娘操劳了一辈子,衷心耿耿,是该享福了。听闻阿么在长安城郊的农庄里讨生活,今年你媳妇儿还给你生了个大胖孙子,世道艰难,阿么去我的庄子上吧,定不会有人欺辱于你的。」 袁阿么点点头,松了一口气,这对她来说,已经是比预想的要好得多的结局了。 若是碰上心狠手辣的主儿,那全家小命都得玩完。 十八娘上了车,闭上了眼睛。 这十字绣的创始人,正是那位朝华夫人,可是她是陇西人士,玉却不是蓝田玉,而是胡族甚爱的和田玉。 不过早年就会十字绣的人,必然和她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看来明日那桃花会,她当真是要一探虎穴了。 第十四章 桃花盛宴 翌日一早,十八娘梳洗完毕,便带着西屏去了听兰院,想到第一次见到沈琴的样子,她就有些无语,明明是个清雅的性子,偏偏要将自己往富贵妖媚里收拾,怎么看都不合人眼缘。 到了听兰院的时候,沈琴身边的大丫头红袖已经替她梳好头了,照旧是满头金钗,闪得人眼花。 十八娘笑着走到沈琴身后,说道:「阿姐,这长安城的装扮都让人看腻了,不若试试我这西屏丫头的手艺吧。」 沈琴照了照镜子,不忍拂了妹妹的好意,又看了看十八娘,便点了点头。 只见她今日穿了件鹅黄色的春衫,头饰是一整套的南海珍珠,看起来格外的清新,显得年幼又娇憨,让人忍不住与之亲近。 西屏手脚及其麻利,不一会儿就将沈琴整个儿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 明明少插了许多金步摇,却显得更加的贵气,宛若空谷幽兰。她今天穿的是一件浅粉色裙衫,衬得她的气色红润起来。 「阿姐看这样多美,不过平日里阿姐不是喜欢着浓色吗,今儿怎么想着穿浅粉了?」十八娘给沈琴端着镜子,笑问道。 先前沈琴见十八娘带行装太少,专门开了箱笼让她挑选,她的衣衫大多是浓墨重彩,极其艷丽,这浅粉的还真没有见过。 「是玉娘一大早给我送来的,说是要和我穿姐妹衫呢,我拗不过她,就穿着了。十八有粉衫吗?要不要也换上。」沈琴看着铜镜里的自己,有点儿不敢相信,明明还是自己,怎么就突然美了几分。指不定,今儿还真如十八说的,要遇到命定之人。 想着,她忍不住脸微微一红。 十八娘皱了皱眉,沈玉黄鼠狼给鸡拜年,安的是什么心?还是说,她只是随性而为? 「我的箱笼还没有来,下次一定和阿姐穿一样的裙装。我给阿姐涂胭脂吧。」说着,十八娘突然手一抖,竟然将那胭脂不小心洒在了梳妆檯上。 「对不起阿姐,我笨手笨脚的……」 沈琴笑了笑,突然惊讶道:「十八你看,你无意间这么一洒,竟然洒出了一朵花儿呢。我竟然捨不得把它擦掉了,就留着罢。」 姐妹俩说说笑笑的,一齐上了马车。沈庭已经骑着马,在一旁侯着了。 这大门口的场景,还真是泾渭分明,武氏的几个子女凑成一堆,也不上来。 朝华夫人府邸门口的巷子,如今已经车水马龙,堵得不可开交。车夫驾着车,突然紧急的拉了一下马缰,沈琴一个踉跄,差点飞了出去。 「怎么回事,车上坐着小娘呢。」西屏不满的问道。 车夫满头大汗,小声说道:「是孔家的马车插到了我们前头。」 沈琴一听,尴尬的红了脸,「那便算了,咱们接着走罢。」 她又转过头去,对十八解释道:「以前母亲给耀哥哥定了孔家大姐姐为妻,可是后来耀哥哥受了伤,父亲就做主退了这么亲事,没想到孔家姐姐性情刚烈,说好女不定二男,如今已经十九了,还未嫁人。她的两个妹妹,心中自然有怨气。」 这世间,到底是女子多情。 「这孔家姐姐和大哥以前可认识呢?」十八娘有些好奇,这孔氏是迂腐,还是有情有义呢? 沈琴俏脸一红,压低了声音说道:「孔姐姐对大哥一往情深,父亲去退亲,她还曾来探望过耀哥哥呢,可惜没见着。我听以前的老人说,二人以前青梅竹马,情投意合呢。」 沈琴正欲说着,马车行到了门前,要下车了。 姐妹几人跟着婢女去了后花院,而男子们都去前院喝酒去了。 朝华夫人甚爱桃花,家中更是十里桃林,如今殷红的一片,风一吹,花瓣片片落地,煞是赏心悦目。院子中间,有一条活水,水中飘着桃花瓣,桃树叶等各种形状的花式器皿,有的装着美酒,有的装着点心,顺着溪流一路飘将下来,颇有意境。 第17页 客人看中了什么,自取便是。 十八娘刚刚进园子,就被人叫住了,她定睛一看,竟然是李娉婷,李娉婷是陇西李氏嫡枝嫡女,先前也在范阳求学,去年刚嫁来了长安,说起来也俏,她嫁的竟然也是孙家,不过是长房长子,算起来是孙连成的嫂嫂。 「娉婷姐姐,一年不见,竟是圆润了几分,可见姐夫待你如珠似宝呢。」十八娘拉着沈琴,笑着走了上去。李娉婷小腹微微隆起,面色红润,看起来过得不错,已有数月身孕。 许是久未见故人,李娉婷有些激动,拉着十八的手,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说:「当人媳妇哪里好过当女儿,你如今年纪小,且先多玩会。好在我肚子争气,总算可以好过些了。这位是?」 十八娘一愣,竟然没有想到,沈琴在长安这么多年,还有女眷不认识她。 「是我姐姐沈琴,她一直养在长安,性情喜静,所以甚少出来行走。」 李娉婷性格爽朗,冲着沈琴笑道:「我新嫁来长安不久,许多人都认不全,妹妹莫怪。说起来,我们竟然差点成了妯娌呢。」 她又将二人拉到比较偏僻的地方,轻声说道:「你算是逃过一劫,那人是三房幼子,里头可黑着呢。我那三伯娘,厉害得不行,你若是嫁过去了,保管骨头都不剩,你那姨娘也真是狠心,竟然将你往火坑里推。」 说罢又指了指一旁一个穿着绿衫的小姑娘说道:「那个就是他的妹妹。」那表情,竟是不屑。 沈琴整个人脸都是煞白的,之前十八娘这样说,她多少以为她是讨厌武氏,可是如今,旁人也这样说。 十八娘心中却对李娉婷感激不尽,少女时代的闺蜜,就是不同,即便嫁人了,也忘不掉之前的情谊。 这也是为什么新贵都想娶个世家女,这其中环环绕绕的关系,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派上了用场。 「聘婷姐姐,真是多谢你了。我阿姐性情温和,差点被那歹人害了去。对了,前些日子我得了点好参,你如今怀着胎呢,给你送去备着,可要平平安安的生个大胖小子。」 李娉婷一听,笑着戳了戳十八娘的额头,「你说的这话我爱听。」 说着三人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那一旁的绿衣小姑娘,看着三人谈笑,忍不住跑了过来,对李聘婷说道:「嫂嫂你别自顾自的谈笑,我娘可是让你领着我呢。一会桃花会就要开始了,我们再不去,抢不到好位置了。」 李聘婷神色不耐,到底没有出言怼她,只笑着对十八娘和沈琴说道:「一起去吧,这桃花会,就是看小姑娘们秀才艺,头名能获得朝华夫人亲制的首饰呢。十八还小,不急,倒是琴娘,切莫错过了。」 第十五章 一鸣惊人 那桃花会正在园子的东北角,是府上的逍遥之地。先头以为桃林的桃花开得好,见了这里的,方才是真得连声城贊。 这里的桃花,竟然是罕见的粉紫色,一树冠的花,像是一团团的紫云,更有趣的事,它竟然是由东往西生长,颇有紫气东来的架势。 青玉石地板上,已经摆好了一张张的桌子,那桌子上,还用梅花小楷写上了宾客的名字,对号入座。 十八娘遗憾的将李聘婷送到了孙家的席位上,方才带着沈琴去了自己的座位。 沈珂和沈玉已经坐在那儿了,看到十八娘,将头扭到一旁,冷哼了一声。 十八娘无奈一笑,落了座,不一会儿,整个席位都差不多坐得满满的了。 朝华夫人坐在主座上,和几个衣着华贵的妇人谈笑风生。站在她一旁,有个红衣男子,端着美酒,长得格外的妖娆。 不少小娘看到他的妩媚之态都含羞带怯,言语小声起来。 沈十八却觉得,看过了崔闽,天下美男,都不算是美男了。 那朝华夫人果然十分的怪异。 她的女儿荣阳公主都能嫁人了,朝华夫人却还像是待字闺中的少女一样。坐在一堆夫人里,格外的显眼,老而不衰是为妖。 荣阳公主站在她的身后,一双大眼睛滴熘熘的转,看到沈十八和沈琴,得意的扬了扬下巴。 沈十八冲着她微微一笑,往太原王氏的席上一看,王九娘果然没有来。不知道她是在闺中待嫁,还是因为她与王六郎的事情,避开了她。 不一会儿,朝华夫人身旁的么么,摇了摇手中的小铃铛,桃花会开始了。 这第一个表演的,自然是朝华夫人的女儿,荣阳公主。 荣阳公主穿着白色纱裙,堪堪到脚踝。脚上也并没有穿鞋,只是用白色的布条裹着,一个身型魁梧的大汉趴在地上,他穿了一件麻衣。荣阳公族在婢女的搀扶之下,站上了大汉的背。 她要干什么? 突然一片嘈杂之声从头上传来。十八娘微微抬头,不由得冷了脸。这东北角四周,竟然全是小楼,而楼上密密麻麻的站满了这长安城的公子哥儿。 她甚至看到了鹤立鸡群的沈庭,他一个人简直占了两个位置,正冲着十八娘挥了挥手。 这朝华夫人将她们当成什么了?就这样供男子观赏。 沈玉席地而坐,为荣阳公族奏起了琴,这荣阳公主竟然踮直了脚尖,在大汉的背上跳起了舞。 她跳的舞不像是中原舞蹈,却也引起在场的人惊嘆连连,看来这头魁必然是荣阳公主的了。 第18页 「古有汉宫飞燕,今有背上荣阳。」也不知道是谁,突然之间大喊一声。 荣阳一听,旋转得更快了,显然十分高兴。 现场的气氛却有些怪异起来,飞燕掌上舞歷史有名,荣阳此举与她有异曲同工之妙,只是飞燕媚色惑主,对于女子而言,算不得什么好名声。 荣阳公主怎么还这么高兴了呢?沈十八只觉得,她和朝华夫人一样,都是怪人。 荣阳公主的一曲舞,获得了满堂彩。 接下来这长安城里的闺秀们,纷纷拿出自己的拿手绝活,想要吸引更多的眼球。 沈十八因着被人围着观赏,兴致缺缺,倒是沈琴憋红了一张脸。 想上去表演,又有些胆怯。 「阿姐可是最擅长画,那就去画好了。你若是害怕,我陪你上去。」沈琴舒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她已经知道武氏不会给她挑选什么好人家了,只能靠自己了。 沈十八和沈琴一上台,场上一下子停顿了一下。 沈琴昔日里珠光宝气,没想到大半得素净的时候,竟然如此气质出尘。还有沈十八,名气极盛,听闻举世无双的王六郎都爱慕于她。 沈十八娘微微一笑,那举止,就是教养么么拿尺子来量,都不会出半点错。她行为标准,却又自带一股随性之气,看起来格外的灵动。 明明是刻板的规矩,在她的身上,却自成风韵。 沈十八娘叫人准备了四张白纸,让四人拿着站在不同的方位,自己却拿了粉紫和黑色两色水彩,在那四幅画中轻轻旋转,手中的水墨竟然全洒在了白纸之上,一滴不漏。 只是那白纸上看上去乱七八糟的,压根看不出来这是什么。 荣阳公主忍不住大笑起来:「要我说,沈十八的盛名都是人吹出来的。」 沈十八却懒得理会,只对沈琴说道:「姐姐可记得早上的那朵胭脂花,你来画花,我来画枝,就是今儿的桃花盛会。」 说完她拿起笔,刷刷的画了起来。沈琴醉心于画,一下子就看出了其中的关键,也拿起笔,飞速的转动着手腕。 不一会儿,一副桃花盛会图便完成了。当初沈十八飞了墨点,如今一个不多,一个不少,正正全用上了。 而这四幅图,竟然是站在四方小楼上的公子哥儿,所看到的桃源景像。 沈十八娘站在中央,眼中却有四方。 众人仔细一看,也为沈琴惊嘆起来。沈琴竟然如此擅长工笔画。她画的桃花,微豪可见,连那花蕊上的粉粒都清晰可见,这还是在仓促之下完成的。 沈十八也忍不住惊嘆起来,她当年收到过沈琴送的锦被,上面绣的正是这满园桃花。那花样子一看就是她自己画的,颇有新意,也是如此,细豪入微。 她当时以为是沈琴院子里的花,没想到竟是朝华夫人府上的。沈琴长在长安,也不知道参加过多少次这桃花会了。 她颇为自卑,又经常被人嘲笑,一次也没有勇气当众表演过。私下里,却不知道画过多少次这桃园了。 众人正惊嘆着,突然一只蝴蝶飞了过来,停在了沈琴画的桃花上,扇动着翅膀。这一下全场都沸腾了。 沈琴画的花,连蝴蝶都分不出真假。在场的夫人也纷纷打量她,以前她不出众,没想到画艺绝顶。 沈琴这次,真的一鸣惊人了。 接下来闺秀们的才艺,都被荣阳公主和沈琴,衬托得寡淡无味了。 朝华夫人站起身来,对着一群小娘们说道:「好姑娘们,今儿这头魁当属沈琴姑娘了。么么把我制的全套桃花首饰取出来。」 那首饰盒一打开,又是满堂彩。朝华夫人竟然用墨玉为枝,以粉晶为花,当真是好大的手笔。满满当一盒子,钗环臂钏手镯齐全了。 沈琴红了眼,看着众人称羡的目光,感激的看向了十八娘。 十八娘冲着她一笑,余光却是一只看着荣阳公主和沈玉,她们果然在一旁嘀嘀咕咕,面有忿色。 十八娘心神一凛,该来的怕是快来了。 第十六章 谁落水了 沈琴一时风头无二,收起那一盒桃花首饰后,在众人艷羡的目光下,回到了座位上。 甚至朝华夫人还特意赏赐了一盏美容养颜的血燕桃花羹。 午宴开始了,十八道桃花特色的菜餚如流水般快速的上了桌。 一个穿着青色衣衫的小丫头端着一壶清酒快步上前,她在沈家的桌子前面顿了顿,看了沈珂一眼,又看了看沈琴,直直的朝着沈琴走了过来。 沈珂今日穿着紫色绣着白云祥纹的裙衫,她和沈琴长得有几分相似,身量也是差不多的。 走到沈琴面前,那小丫头突然脚一歪,手里的壶直直的抛了出来,眼见沈琴就要被浇个透心凉。 此刻再拉开沈琴,已是来不及了,十八娘夹起桌上的一棵花生米,用力一挥,那花生米直直地打在银制的酒壶上,将她打到了沈珂那边。 这一下,沈珂和沈琴的衣衫都被打湿了一块。沈珂白着脸,看起来十分的尴尬。 众人一下子看了过来,小丫头吓得赶忙跪在了地上。 荣阳公主一看,赶忙走了过来,扶起小丫头,亲切的说道:「真可怜,吓坏了吧,沈家姐妹都是好人,不会怪你的,快下去吧。」 小丫头一听,哪里会不应,捡起地上的银酒壶,赶忙就跑掉了。 第19页 朝华夫人挥了挥手,笑道:「没事,下人无状,交给荣阳丫头就是,大家继续。」 荣阳骄傲的抬了抬头,拉着沈珂和沈琴的手说,「珂姐姐,琴姐姐,对不起,我带你们去换衣服吧。」 两人还没有开口,沈玉就插口道:「这等小事,哪里需要公主去。让我的丫头青梅带她们去附近的小阁楼就好,这里可还有许多小姐需要公主来招待呢。我的姐姐们又不是第一次来府上了,熟门熟路了。」 荣阳一听点了点头,因为母亲和武夫人交好,她和沈玉又投缘,她们的确算是亲近之人了。原本这宴会女婢们是单独聚在一起,不让进园子的。沈玉因为是常客,才带了青梅在身边伺候,她对这府邸,的确是很熟悉。 沈玉见状,高兴的拉着荣阳一起坐下,两人亲密的说起话来。 青梅引着沈琴和沈珂往外头走,十八娘却是快步的跟了上去,挽住了沈琴的手:「姐姐我同你一起去」。 青梅停下了脚,回头看了看沈玉,却见她压根没有往这边望,只要咬咬牙,带着三人去了阁楼。 走到阁楼附近,十八娘仔细打量,这里四面环水,一看就是主人家专门准备来给弄脏了衣服的小娘换衫用的。 却看到前头的青梅驻了脚:「这阁楼很小,只容一人换衣,不若我先带着珂小姐去换衣,十八小姐陪琴小姐在外头稍等片刻可好。」 沈琴为人最是随和,自是点了点头。 沈珂黑着脸,她已经受够身上的脏东西了,赶紧闪身进了楼。 十八娘环顾四周,看来不是阁楼有问题,而是这外头有问题。十八娘正想着,突然就听到了重重的脚步声。她的身手很好,轻而易举的就能听到很远的声音。 这声音,分明是男子!十八娘心中恼火,这沈玉年纪轻轻,手段低劣,心思却极度的歹毒。 若是她没有猜错的话,沈玉让沈琴和她穿一样的衣服,就是为了方便那个倒酒的丫鬟认人。这种端酒的小丫头,级别太低,往往分不清谁家的小姐,更可况沈琴和沈珂年纪相仿,容貌身材都很相似。 她认识沈玉,看到和沈玉穿着一样衣裙的人,定然就是下手的目标了。 倘若她没有出手,沈珂的衣服就不会脏,那么自然就是青梅领着沈琴过来。沈琴换衣衫的时候来了个男子,那么不管是在阁楼里,还是在外面,出了什么事情,那还有什么清白可言。 所以她才说沈玉心思歹毒,这方法虽然不高明,可是若是成功了,就是一劳永逸。 「阿姐,我们快走,我的帕子好像落在路上了。」十八娘说着,拉起沈琴就走。 沈琴一听,也是急到不行,帕子是女子的贴身之物,若是被人捡了去怎么好。她也顾不得衣衫上有酒渍,跟着十八娘快步走起来。 「阿姐,可能是落在之前曲水流殇的桃林那儿了。」十八娘口里说着,也不等沈琴回復,带着她七弯八拐的,去了一进来的那个桃林里。 果然,这里有很多人,大多都是府上的下人,正在收拾水流中的碟子碗儿的。 见到二人,有些惊讶。其中管事的么么走了过来问道:「小娘怎么到这里来了?花厅里正在宴宾。」 十八娘松了口气,「我的帕子掉在桃林里了,怕被男子捡了去,么么可看见了。」 那管事么么笑了笑,「无妨无妨,这片林子是专供小娘玩耍的,郎君们都在前头,没有过来,不过我之前也没有看到帕子,可是小娘记错地方了。」 「那就好。」十八娘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沈琴也松了口气。「么么帮我寻寻吧。」 管事么么拍了拍手,寻了三五个僕妇,开始帮十八娘找帕子。 十八娘面上带笑,心里却是暗暗叫苦,她的帕子还在身上揣着呢,还得想个办法扔掉……只不过这里这么多人,沈琴算是安全了。至于沈珂的安全?关她何事?要怪她就去怪沈玉吧。 十八娘瞅着众人不注意的时候,将帕子一扔,扔到角落的一棵大桃树底下。 过了一会儿,一个僕妇捡到了,欣喜的送了过来。十八娘舀出荷包,赏了她一锭银。 那僕妇笑得嘴都合不拢了。 「么么,这里可有地方给我姐姐换衫?」十八娘又舀出一锭银,硬塞给了管事么么。 她的话音刚落,就听到阁楼那边一片嘈杂之声。 管事么么接过银子,说道:「老奴引两位小姐去,我们这府里,常办宴会,供小娘换衫的地方多着呢。这桃林里就有一个,这位小姐的粉色裙,也是有的。」 十八娘点了点头,世家多是如此,各色裙衫都备着,方便替换。 沈琴换好衣衫,便和十八娘一起回宴会厅了,这一进去,却让沈玉惊得站了起来。 她不可置信的问道:「姐姐,不是说你落水了么?」先前,明明有下人来报,说在阁楼那有个小娘落水了,被人救了起来。她以为,青梅把事情办成了,可是沈琴回来了,那落水的只能是…… 第十七章 害人害已 大楚于男女大防,其实并不严苛。 女子出门,若是有父兄陪同,甚至连面纱都不用带。贵族男女一同饮宴的也不在少数,只是多是熟悉的小宴。 朝华夫人的桃花会,闻名大楚,先头里是男女不忌,却接连有小娘出了事,险些闹出人命来,毕竟来的人太过庞杂,总有那么三两个歪瓜裂枣的,不怀好意。 第20页 后面便只好将男女分开设宴了。桃花会上,世家小姐一占才艺,自有那贵夫人暗中关注,瞄准了脾性,上门聘了做儿媳妇,小郎君也可以悄悄地在楼上观望,看看对那位小娘怦然心动。 朝华夫人此刻的脸也黑黑的,沈琴和沈十八在此,那么出事的定然是沈珂了。 那孙家的小子也真是,闹出这等事情来,简直就是在狠狠地打她的脸,虽然对外说是他英雄救美,但是真实情况,她这个府主人,又怎么会不知道。 朝华夫人看了看沈十八,开口问道:「不是说你们三姐妹一起换衫去了吗?怎独你二人归来。」 沈十八看着她装模作样的样子,心中冷笑:「我行到阁楼门口,却发现帕子不小心弄丢了。便拉着琴姐和我一同去桃林寻了,府上的下人们厚道,帮我找了回来。珂姐素来爱干净,便忍不住先进去换了衫,没想到……夫人,我姐姐到底出什么事情了?」 沈玉的一张小脸煞白,她紧紧地咬住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朝华夫人嘆了口气:「珂娘向来乖巧,我素来疼爱她,没想到竟然落了水,好在被孙家的连成救了起来。真是亏了孙夫人教子有方,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她一边说着,还看了看身旁的一个妇人。 十八娘抬头一看,那妇人穿着深绿色的外衫,嘴唇很薄,三角眼儿,一看就是个刻薄角色。 孙连成的母亲此刻简直乐开了花,先头里公公给定了沈琴,她就不是很高兴,虽然说是嫡女,却是个不受宠的,母亲都没了,也没有什么心机,怎么能将儿子的心从菊官那个贱种身上收回来。 沈珂就不同了,这可是武夫人花了大力气培养,本打算嫁给皇亲国戚的。那心机手腕自然非同一般。 谁不知道,沈大人对武夫人是言听计从,就连朝华夫人,都对武夫人另眼相看。 娶了她的女儿真是再好不过了。至于武夫人不同意?不好意思,你女儿都湿淋淋的被我儿子看光了,若是不嫁进孙家,那就去佛堂里守着吧! 但凡是聪明的,都知道该如何选择,若是不聪明的,那也没有娶进来的必要,反正吃亏的不会是他孙家。 正在这时,园子里的管事么么和帮十八娘捡到帕子的僕妇都被带了上来,朝华夫人开口一问,她们和十八娘说的一般无二,显然两人并没有说谎,沈珂落水出事的时候,她们正在桃林里,那一片嘈杂声便是。 十八娘红了眼:「我姐姐好好的换衣,怎么会落了水,还望夫人明察。若是无事,沈静姐妹就先行告辞了。」 十八娘说完,拉着呆愣着的沈玉,还有忧心忡忡的沈琴,快步的告辞了。 沈庭和其他几个哥哥已经在马车门口等着了,一个个的脸色都十分的难看。 十八娘见沈玉像失了魂一样的,便将她牵到了她们的马车前。沈珂已经在马车里了,她的头髮湿漉漉的,一看到十八娘就大叫起来:「是不是你害的我?」 沈瑞也当街拔出长剑,愤怒的看着十八娘。 十八娘却是拍了拍自己手上的灰,轻轻地说道:「姐姐这么大声,是想整个长安城的人,都知道你落水失贞了吗?引你去阁楼的,可不是我的丫鬟,你若是想知道到底怎么回事,就问你的好妹妹沈玉吧。」 说完她又转向沈瑞说道:「你是嫌今天我们的脸丢得还不够吗?你若是一剑斩下来,御史台明儿可就热闹了。」 说完她将沈玉往沈瑞怀里一推,转身就回到了自己的马车上。 沈瑜看了十八娘一眼,垂下眼眸,拦住了暴怒的沈瑞,说道:「且先回去吧。十八娘说得对,我们再怎么不和,在外头,可都是一个沈字。」 沈庭回程也没有坐马车,兄妹三人坐在马车上,却没有说话。 十八娘拿起桌上的糕点,小口小口的吃着,在这破桃花会上,她可是一口东西没吃,现在都快饿死了。 沈琴的脸白得像纸一样,她一开口,声音都在颤抖,「十八娘,你老实跟我说,珂娘的事情,是不是你设计的?」 十八娘将糕点往桌子一搁,气从中来。 「姐姐真是高看我了!我可是那天上的大罗神仙?一来就能收復沈玉的心腹丫鬟青梅,引沈珂去阁楼;哦,第一次来还能收买朝华夫人府上的小丫头,将酒倒在你们身上。我还能掐会算,知道那孙连成要来呢。姐姐你也不好好想想,若不是我拉你去了桃林,现在落水的,指不定是谁呢?」 沈琴此刻哪里还不明白,她扑倒在沈庭的怀里,呜呜的哭了起来:「哥哥,我待武氏如亲母,我给珂娘玉娘做的衣衫,远比十八娘多。我打心眼里把她们当姐妹,她们却是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的将我往火坑里推啊!」 沈庭没有说话,看着面无表情的十八娘,又看了看沈琴,半晌才开口说道:「他们要害的的确是你,孙连成救了珂娘之后,不但不避嫌,还直直的朝我走来,说沈庭,我救了你的妹妹,你可要请我喝酒,感谢我!他以为,他救的是你,琴娘。他都没有见过你们,怎么就认定了是你呢?」 十八娘懒得说话,沈琴哭了一会,抹了抹脸,对着十八娘说道:「以往是姐姐不是,认贼作母,还冤枉了妹妹,十八你原谅姐姐,以后姐姐可就靠你了。」 「姐姐,这个世界上,除了自己,谁也靠不住。此番她们是害人害己,武氏不是想让你嫁给孙连成吗?这下好了,让珂娘嫁给他吧!」 第21页 第十八章 男子薄倖 几兄妹回到家中的时候,沈泽和武氏已经收到了消息,正坐在书房里侯着。 武氏眼中带泪,被身边的近身么么搀扶着,摇摇欲坠,一看到沈珂,勐的扑了上去,大哭道:「我的儿,好端端的怎么会落水了!那桃花会你不知道去了多少次了,我还千叮咛万嘱咐,说十八娘初次去,你做姐姐的要多加照顾,怎地你就落水了呢?」 沈泽坐在主座上,一双眼睛像是利剑一般看向十八娘。 十八娘的眼泪却是刷刷的掉了下来:「父亲明察,我和琴姐姐到现在都不知道是怎么个回事。珂姐姐咋就落水了,青梅不是一直在她身边吗?你问她便知。」 武氏身子一晃,难以置信的看向沈玉,她只是听说沈珂落水,被孙连成救了起来。当时许多人都看见了,此事已然掩盖不得。她心痛得难以復加,却不想这其中还有沈玉的事。 青梅一听,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整个人都像筛糠一样的了。 她看了沈玉一眼,却见她还是呆呆愣愣的,忍不住也哭出声来。 「玉娘,你可要救我啊!你只让我将琴娘引到那阁楼里,却没有说会有男子过来啊!」她的话断断续续的,含混不清,后面的话压根让人听不明白。 沈珂却是苍白着脸,怒道:「你住口。我自己来说好了。」 十八娘看着她倔强的样子,心里却对她高看了几分。沈珂是个不错的,嫁给孙连成真是鲜花插在牛粪上。她要怪,就怪自己有个蠢妹妹吧。 「父亲,我不想嫁给孙连成。我根本就不是自己落水的。我换好衣衫出来,琴妹和十八妹却是不在了,我以为她们去了宴厅,刚抬脚准备走,却被孙连成那厮一推,掉进了湖里。」她说着,咬牙切齿,眼中泛泪。 她又看了沈琴一眼,冷笑出声:「你可知道,我这是代你受过,那孙连成跳进湖中救我,可还唤我琴娘呢!你若是想嫁给他,又何必寻父亲取消亲事,直言便是,为何要做出这等私相授受的丑事,害我终身!」 沈琴哪里见过这阵势,这一盆盆的脏水直直地往她身上泼来,简直要砸得她永世不得翻身。她用手指着沈珂,气得发抖,却喃喃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十八娘简直气急,枉费她还觉得沈珂可怜,她却是字字诛心。到现在了,还想要把错全推在沈琴身上,帮沈玉开脱。 十八娘拍了拍手掌,「姐姐当真是伶牙俐齿。那孙连成若是与琴姐有私,又怎会不认得人?那阁楼虽小,容下几个弱女子,却是有余,青梅为何强留我们姐妹在门外?只是不知道你的好妹妹,到底是想害琴娘,还是嫉妒你这个姐姐,容貌大盛又将嫁入皇家,平步青云呢!」 沈珂紧了紧手,却不说话。 十八娘这话,像是刀子一样的扎进了她的心窝里。她自幼聪慧,将沈玉比成了泥。父母偏疼于沈玉,将她送去给荣阳作伴,也就养成了她目下无尘,骄纵的性子。 明明她才学仪礼都要好过沈玉,可是在母亲眼中,却只有沈玉如珠似宝。 这些沈珂都忍了!因为她知道自己能比玉娘嫁个更好的人家,可是如今,这最后的骄傲,都被玉娘给毁掉了。 那孙连成口唤琴娘,她当下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当真是心如死灰。 她想不出,还有什么办法能够解开她如今面对的死局。 沈玉听到十八娘提到她,终于回过神来,嚎啕大哭起来! 「姐姐,姐姐,我没有想要害你的!沈十八来了之后,连带着沈琴,也不将母亲放在眼里了。我就想着要小小的教训她一下,明明孙家就是一门好亲,母亲寻了好久才寻到的,沈琴竟然好心当作驴肝肺,拒绝了!我就是不想要母亲烦心,想要出一口气罢了!反正沈琴本来就是要嫁给孙连成的。」 十八娘有些瞠目结舌,她不知道沈玉是真的单纯,对孙家一无所知,还是…… 「既然这亲事是姨娘自己个寻的,那琴姐姐定得,珂姐姐自然也定得了。」十八娘的话轻飘飘的,沈珂心中却是像严冬一样冷冽。 她这一句话,将她将开口对父亲说的求情的话,全都给堵住了! 是了,孙连成本来是要定给琴娘的,还是母亲亲自挑选的。 想到这里,沈珂不由得一下子昏了过去。 武夫人见状,又是一通哭。 沈泽看着众人,开口说道:「即是如此,让孙家上门来提亲吧。将玉娘禁足一个月。」 武夫人大痛,望着沈泽哭道:「泽郎……」那声音百转千回,让人直起鸡皮疙瘩。 沈泽却像是没有听到一样,对着众人挥了挥手。 「十八留下,其他人且先下去吧。」 十八娘心中冷笑,看天下男子多薄倖,世人还说沈泽对武夫人情深意重,言听计从。真遇到了事情,第一个想到的还不是家族利益,女人又算得了什么呢? 等到四下无人了,沈泽方才开口说道:「你既救了琴娘,怎不救珂娘,一笔写不出两个沈字。孙家有难,你又何必将我沈家陷进去。」 十八娘拨了拨自己的指甲,对着沈泽说道:「父亲,我可不知道沈玉约了孙连成呢!这狼要吃羊,羊怎么能反过来救狼呢?父亲若是不想珂娘嫁去孙家,寻个藉口拒了便是。」 可是她知道,沈泽是不会拒绝的。 第22页 果然,沈泽开口道:「我沈家岂能有失贞之女。」 因为他丢不起这个脸!也因为孙家是天子近臣,孙连成的祖父可是户部尚书,手中握着这天下的钱袋子。他的长子,如今也是户部侍郎了。孙家长房子嗣单薄,第三代只有二男,长子嫡孙就是李娉婷嫁的那位,至于那个小的,还在懵懂学语呢! 所以当初鲁氏当初说了三房的孙连成,他也同意了。 只是十八娘带来的水患的消息,却让他犹豫是否要和孙家结盟,毕竟孙连成这一房实在是太不靠谱了!若是事情发了,最好的结果就是老尚书弃车保帅,告老还乡,孙连成一房人头落地,保住长子户部侍郎的位置。为了孙家折掉一个女儿,实在是太不划算。 「父亲不如快点告知老尚书,保下孙家三房,孙家自然是感激不尽。珂娘的日子也能好过一些。」 沈泽意味深长的看了十八娘一眼,「你倒是心善。」 「父亲不是说了,一笔写不出两个沈字。」 十八娘心中自嘲,她为何对沈泽的心思猜得如此之准,因为她自己个,和他是同一种人。 半晌沈泽方才开口说道:「这次也就罢了,以后我不想看到你动他们。」 十八娘低下头去,唱了一声诺,冷笑着离开了。 只许他们动我,不许我动他们,天下哪里有这么无耻的道理? 第十九章 他已定亲 武夫人第二日一早便出了门,去了朝华夫人府上,直到天黑才红着眼归来。 孙家动作很快,不出三日就来上门提亲了,如今谁人不知,孙连成英雄救美之事,提亲也不过是走个过场。孙家来的长辈是孙家宗妇,李娉婷的婆母,武氏黑着的脸这才缓和了一些。 聘礼堆了满满当当的一厅,沈珂好像认命了似的,虽然脸上没个笑容,却开始窝在家里绣嫁妆了。 十八娘看着一沓子帖子,兴致缺缺。自从沈琴在桃花会上一举成名之后,这相邀的帖子便如雪花片似的,纷至沓来。 她虽然不把沈珂当亲姐妹,却也不想这个时候出去,让人问长问短的,徒增笑料。 因着沈泽的警告,她一时之间也懒得武氏,来日方才,现在最重要的,便是让哥哥姐姐们自己立起来罢。 沈琴在一旁绣着绿竹,沈庭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去边关,她趁着这机会,给他多添点衣衫。 她偷偷的看了十八娘一眼,只见她把玩着一只笔洗,看着窗外,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自从那日她在马车上质问了十八娘之后,十八娘待她就不如以前亲近了。 明明还是说说笑笑的,却总像是隔了一层什么。 「十八娘在看什么?」 十八娘将笔洗放在桌子上,却没有回答。窗外的喜鹊在枝桠上叫着,欢快得紧。 「姐姐在桃花会上夺了头魁,如今正是一家女,百家求。自是不必担心,和珂娘一般。」 沈琴被十八娘戳破了心事,红着脸低下了头。 十八娘却在心里嘆了口气,沈珂嫁不成了,也不知道沈泽会不会想着,将沈琴嫁入皇家。 见十八娘怔怔的,沈琴站起身来,用手指戳了一下十八娘的额头:「你小小年纪,哪里来的那么多心事。姐姐虽然无用,但到底是姐姐,以后也会硬气起来,护着你。」 十八娘没想到沈琴会这样说,吃惊的睁大了眼睛,用手捂住额头。 对于沈琴,她一直都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好在,她想明白了。 「十八娘,你看谁来了?」西屏快步的走进屋来,面上全是笑意。 十八娘扭头一看,却是东珠南枝北流她们到了。 因着一路舟车劳顿,几人看上去都风尘僕僕的,精神头却都很好,众人一见过礼。 南枝便开口说道:「大人怎让小娘住在这么简陋的地方,跟个雪洞似的,好在我将十八娘用管了的器物都带了过来。还有西屏,怎地给梳了这样的头。」 她是十八娘的贴身女婢,平日里跟个管家婆似的,操心惯了的。长这么大,她还是第一次和十八娘分开这么久,更是唠叨个没完。 十八娘却是喜笑颜开,一点也不在意,有她们在,这寻梅院也有了几分生气。 沈琴见这屋里嘈嘈杂杂的,便起身告辞,回了听兰院。 她一走,北流看了看十八娘,轻声说道:「十八娘,王六郎与十六定亲了,这才几日呀。」 十八娘心中咯噔一下,虽然是早就预料到的事,可是还是忍不住心中酸楚。 是呀,这才几日啊!唤你卿卿的男子,就要另娶他人了。 她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已经知道了,神色又淡了几分,「以后关于他的事情,不必报给我知了。东珠,范阳的产业都处理好了吗?」 东珠拿出一本帐簿,轻轻地放在桌子上,答道:「都按十八娘说的,转卖出去了,存进了大通的银号里。可要在长安再多置产?另外,夫人的嫁妆也一併带来了,嫁妆单子在帐簿里头。」 十八娘摸了摸帐簿,并不打开,开口说道:「嗯,买些长安附近的庄子铺子,哥哥姐姐们不久都要成家立业了,虽然公中有定例,但是哪里够花。将我娘的嫁妆清算一下,将来是要交还给大兄的。」 东珠有些肉疼,却还是遵命的点了点头。接着她又拿出个帐本,轻声说道:「十八娘,我们在边关的山头,挖出了玉矿,是上好的和田玉。」 第23页 十八娘一惊,问道:「怎么回事?我在边关竟然还有产业呀!」 东珠也惊住了,我就说小娘你富可敌国还在乎什么王六郎啊,感情您自己有多少钱,自己都不知道呢? 「小娘忘记了?夫人当初在那有个陪嫁庄子,奴婢爹爹当初去看庄子的时候,又替小娘置了产。」 十八娘却是才想起来,鲁氏嫁来范阳之前,可是一直跟着鲁家军,在边关住着呢。她的嫁妆里的宅田庄铺,多在范阳,少部分却是在边关。 那她塞到袁阿么衣袖里的平安扣,那和田玉,是不是代表着,杀人兇手,是她的故人呢? 十八娘一下子站起身来,问道:「武氏是个什么出身?我只知道她是个洗脚婢女,她可是我母亲的陪嫁?」 四女却是面面相觑,武氏离开范阳的时候,她们也不过是幼童,又哪里知道这些事情,之前十八娘对长安的人,漠不关心,她们也就没有打听。 北流却是开口说道:「不若让西屏归家一趟,她的爹娘来长安为小娘打理产业之前,一直住在范阳,是夫人的亲近之人。」 是了,西屏一家是鲁氏的陪房,其他人都是沈家的家奴。 西屏闻言,快速的归家去了。不一会儿,就接了她母亲过来。 「阿么,那武氏可是我母亲的陪嫁?她是鲁氏家奴吗?」十八娘请西屏她娘亲坐下,又上了花茶,方才开口问道。 西屏的娘亲,脸圆圆的,一笑起来有两个梨窝儿,她也不扭捏,点了点头,开口骂道:「武归那个贱婢,怎配沾鲁家之名。当年夫人出嫁,有三两个丫头不想离开边城,夫人心善,将她们放了出去。武归就是那会儿进府的,她颜色好,又识文断字,夫人就让她贴身伺候了。万万没想到,她却趁着夫人怀了三郎,爬了主家的床。洗脚贱婢,也敢自称夫人。」 她神色忿忿,显然非常为鲁氏不值。 十八娘让南枝上了些果子,缓缓开口道:「阿么,说慢些,我还没有听过我娘和武氏当年的事情呢。她如今憋着劲儿,要欺辱我们兄妹呢!我且让哥哥姐姐们也来一听。」 说着,便使了人唤了沈庭和沈琴过来。 第二十章 武氏贱婢 西屏的娘一听,越发的愤怒,将她所知道的当年往事,一一道来。 说起来府邸里没有人知道那武氏来自何方,她是被人伢子带进府中来的。 那时候鲁老妇人在长安为质,鲁氏儿郎全部镇守边城,煞是威风。十八娘的生母鲁萍负责打理宅中事物,她虽然聪慧,但是多少染了军中之风,说得好听一些,是大气,说得难听点,是不讲究。 或许因着家中的人多直鲁,她更偏爱知书达理的人一些,不然也不会看上了沈泽。一见到武归,便将她收为了贴身婢女。 沈泽当年名噪一时,多少世家女子想要嫁给他,偏偏他受了鲁萍的救命之恩,沈家夫人问鲁萍何以为报? 鲁萍却是当众直言:「唯愿嫁与泽郎。」 当时这事在沈家闹得天翻地覆的,沈泽前途大好,怎可娶一个莽夫之女呢? 可救命之恩大过天,沈泽到底是应了。 鲁氏出嫁那天,十里红妆,八百烈火流云军送嫁,那一抬抬的金银珠翠,流水般的进了沈府后院,便是世家沈氏,都被鲁家的大手笔弄花了眼。 鲁公多生儿子,只得鲁萍一个女儿,恨不得将心肝肺都掏给她。 到现在人家提起晒妆,都不得不提鲁萍。 鲁萍嫁入沈家之后,很快便自尝苦果,她满山遍野的野惯了,又怎能适应大宅门里的四方天地。 更何况,沈泽并不喜欢她。 一开始,他也试着和她谈琴论画,可是鲁萍却是七窍通了六窍,一窍不通。 鲁萍心中甚爱沈泽,便按下性子,日日学那世家做派,学那诗书礼仪。武归便是在那时候脱颖而出,一下子成了鲁萍最信任的人,常带在身边。 这一来二去的,等到鲁萍怀了沈耀的时候,武归便爬了沈泽的床,成了她的侍妾。 西屏的娘,说到这里,忍不住掏出帕子擦了擦眼泪,她到现在都记得鲁萍学刺绣,将那十指扎得都是血窟窿的样子。 武归温柔小意,一打扮起来,容姿更盛,她明明出身乡野,却是懂诗书的,一下子便得了沈泽的喜爱。除了初一十五,沈泽几乎都是住在武归那儿的。 武归在沈泽面前柔弱不堪,却常在鲁萍面前挑衅炫耀。鲁萍性子急躁,哪里经得住她的挑拨,很快便发作了一次她,却没有想到,沈泽竟然选择相信武归。 打那以后,鲁萍再也不学什么绣花,画画了。她在内宅里日渐消瘦,渐渐地也有了世家主母的风范,懒得与武归争。 武归却像是耀武扬威似的,生下沈瑜,又接着生了沈琅,沈泽越发的宠爱看中重她。 直到后来,鲁家出了大事,鲁家儿郎全部战死疆场,只剩下鲁萍父亲一人,烈火流云旗被鲁家儿郎的血染红了! 鲁萍那时候有孕在身,又受到了沈家人的嘲讽挤兑,本来她就是格格不入的存在,往常看在鲁家的份上,无人敢欺辱于她,可是现在鲁家落败了,那些捧高踩低的人纷纷露出了丑恶的嘴脸。 鲁萍挺着孕肚要去祭奠兄长,武归却选择了在此时候发难。 鲁萍死了,她不就可以上位扶正了吗?也不知她使了什么计,鲁萍落了胎,连兄长们最后一面都没有见成。 第24页 而武归则在不久之后生下了沈瑞。 自此,鲁萍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与武归争锋相对,两人却是不死不休。 只不过那武归实在是太会装了,沈家族里的人,只说鲁萍刻薄善妒,连个妾室都容不下。 再后来,沈家人遇袭,鲁萍却死了。 西屏的娘亲说着,忍不住抽泣起来。 十八娘用帕子捂着脸,她想,鲁萍不知道在内宅里经过了多少搓磨,才在最后能够一箭三雕的护住他们兄妹。 沈庭紧紧地抓住椅背,他也是第一次听到别人说起母亲。他突然想起来,在沈琴和十八娘之间,母亲的确是还怀过一个孩子的,那时候他年纪尚小,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母亲成日里哭,肚子也一夜之间变平了,没想到竟然是武归害的。 他这些年镇守边关,每次回来,沈泽都对他横眉冷对,反倒是武归嘘寒问暖的,很有大妇风范,他竟是忘了,这个女人,曾经是想要杀死自己的母亲的。 「那最后母亲的死,与那贱人,是否有关。」他咬着牙,握住椅子的手紧紧地,青筋暴起。 西屏的娘亲却是摇了摇头,「我不知,也无法回答。」 沈琴在一旁,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十八娘突然开口问道:「那武氏,是否喜欢荷花?」 西屏的娘亲惊讶的看着十八娘,「小娘怎么知道?那武归在当奴婢的时候,确是叫武荷的。只因大人不喜,所以改名为归。在范阳她的院子里,大人还特意为她挖了一个荷塘。」 那就是了,十八娘紧握手里的平安扣,的确是没错,就是武归。 虽然不知道她是怎么寻得那样的高手,混在圣上刺杀世家的队伍里,却肯定是她没错。 看来沈玉的性子,倒是像了年轻时候的武归,一样的简单粗暴,却是直击核心。 只要鲁萍死了,谁还管你什么宅斗计谋呢?人死如灯灭,命都没有了,还怎么斗? 十八娘平復了一下自己的心情,对着沈庭说道:「哥哥不要纠结于内宅之事,珂娘这事你也看到了,父亲是万万靠不住的。哥哥若不能长点心,谁又能护我姐妹平安?十八再有雄心大志,也不过是内宅女子,外头的那些事情,是半点都说不上话的。」 復又对着沈琴说道:「姐姐也不必自责,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我已经寻着了袁阿么,她说母亲的遗言,是让我们兄妹平安喜乐,不必想着那报仇之事。姐姐只需拿出嫡女的气势来,嫁个门当户对的好人家,还怕那武归翻出天来么?」 武归不过是个小角色,她的身后可是站着滔天巨鳄,等着她,一步步的,将他们通通掀翻。 若是恨武归,能让沈庭和沈琴清醒一些,那也不枉费她费尽心机,前来长安了。 毕竟路是要靠自己走下去的,沈十八没几年好活了,又怎能护住他们一世安康! 第二十一章 大哥沈耀 今夜便是与崔闽约的好的一月之期。 十八娘躺在沈耀院子的屋顶上,等着崔闽。她穿着一身夜行衣,今夜月色正浓,洒在不远的荷塘上,波光粼粼。 在寸土寸金的长安,沈泽还是为武氏挖了一个荷塘。 繁华情爱虽好,可是十八娘却时常想,她若是重生成了鲁氏多好,才不管那什么美男沈泽,大马金戈塞外任游才让人热血沸腾。然而,终不能。 崔闽很准时,他还是那样一副风流倜傥的样子,让十八娘觉得,她为兄长请来了一个绝世小倌。 阿来跟在他的身后,背着一个大大的药箱,在十八娘的四周东张西望的。 「我阿哥没来,夜间与好友饮宴,喝多了些。」 阿来一听,小脸垮了下去,整个人都打不起精神来了。 崔闽也不言语,直直地在十八娘身旁躺下了,「你在看什么?」 「看我大兄每日看的风景。」十八娘声音淡淡地,却与那夜色格外的融洽。 「你没有去看过他?」崔闽的声音却是九转迴肠,抓人心肝。 「你不是医病的么?怎地还医心。」她却是没有提前去看沈耀,不是怕看到一个暴虐的他,却是怕看到一个心如死灰的他。 沈庭与沈琴,已经够让她心酸的了,若是再来一个要死不活的沈耀,她为鲁氏不值。 若是沈耀也立不起来,可如何是好? 崔闽没有说话,十八娘嘆息了一声,站起身来,又恢復了平日的模样,说道:「走罢,再磨蹭,天都要亮了。」 崔闽哑然失笑,这臭丫头,到底是谁躺在这里磨蹭了。 沈耀的院子里静悄悄的,连鸟鸣蝉闹都没有,如同死寂一般,只有那墙角的几丛竹子,郁郁葱葱,雨后春笋破土而出,增添了几分人气。 卧室大门竟是敞开着的,一个小厮坐在门槛上,拿着扇子,有一搭没一搭的扇着炉子里的药。十八娘瞧着,他那颗比常人略大几分的头,竟是险险的要撞到火炉子上了。 她伸出手去,在他的背后轻轻一点,那小厮便晕了过去,不省人事。 她迈进门一看,一个坐在轮椅上的男子,正在那里看着书,明明屋子里黑漆漆的,并没有开灯。 「没想到,你竟然成了神医。」他头都没有转,一开口却对准了崔闽。 原来是旧识。 「崔家不需要一个文彩绝伦的庶子,皇后也不需要一个有出息的弟弟。」崔闽笑了笑,却是从药箱里拿出一壶酒来,放在桌子上,往沈耀的茶杯里,倒了一杯。 第25页 沈耀终于把眼睛从书上挪开,「你倒是还是这么不讲究。浪费了我一个好茶杯。」 他的眼睛虽然有些发灰,却还透着亮光。 十八娘大大的松了一口气,怒道:「两个大老爷们,磨叽个什么,快点看完了,我好回去睡觉。」 武氏的人虎视眈眈的,就等着抓她的错处,夜不归宿什么,着实是个好罪名。 更何况,她并不想让人知道,她为沈耀请了崔闽,免得节外生枝。 这一下子,屋子里的六只眼睛,全都看了过来,好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场景。 沈耀终于笑出声来,「这就是十八妹吧,长得很像他,性子却像娘。你身边的人送来的枣糕很好吃,是范阳的味道。」 崔闽被他这么一怼,什么叙旧的心情都没有了,狠狠地瞪了十八娘一眼,拉过沈耀的手,便开始把脉。 眉头却是越皱越紧。 当年他入沈氏青山书院的时候,沈耀已经是名镇天下的少年英才。说是来也是丢脸,那时他心气颇高,见人就怼,偏又男生女像,总是被人调戏。天天和人打得鼻青脸肿的。 他不过是个庶子,那些嫡出的公子们高高在上,谁又将他看在眼里。去青山书院,都是他娘求了很久,方才破格成行的。 而沈耀替他解过一次围,以后两人便算是点头之交。 那样高高在上的沈耀,却是这样半身不遂的过了十三年。 「沈氏没有为你请过医吗?」崔闽有些不明白,沈耀是长子嫡孙,缘何沈氏并没有为他求遍名医。 沈耀看着他皱眉,既不点头也不摇头,淡淡地说道:「请过,药石无医。现在想来,只因贤弟当年尚未学医罢。」 这是一个很会说话的人,他一开口就让人觉得如沐春风,崔闽不由得想,要是李子期那个臭小子,说话也能这么中听就好了。 十八娘却是听出了他话中的酸楚,旧病床前无孝子,更何况一个没有母亲的孩子。沈耀再有资质,也不过一个少年,这样的少年,在世家大族里多了去了,多谁不算多,少谁不算少。治得好,自然是好,治不好,也最多是茶余饭后提到时,道一声惋惜。 到如今,又有几个人还记得他呢?看人家评四公子,就忘记了当年惊艷绝伦的他。 「毒可能解?」十八娘这话一出,又是四双眼睛望着她,阿来在一旁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你怎么知道是毒?」那二人齐声问道,沈耀顿了顿,又接着说道:「当年御医说是断了嵴樑。」 十八娘皱了皱眉,「祖父同我说的,母亲当时也身中剧毒。」 原来这些沈耀竟然不知道的!那祖父为何十三年后,又透露给自己知道,他在谋算什么? 沈耀想不透,十八娘也想不透。 「自然是能解,不能治的病我是不会治的。」崔闽说着,从药箱里拿出一整套寒光闪闪的银针。他这针与寻常的不同,竟然每一根上都带有血槽,看起来颇有种邪佞的感觉。 十八娘心中一喜,却也是无语,感情你的神医之名是这样来的?会治的就治,不会治的拒了! 「阿来,拿盆来,放血。」崔闽说着,将那银针在泡在一个大银瓶里。又扭过头对十八娘说,「能掌灯否?」 十八娘摇了摇头。 崔闽哼了一声,说道:「那扎错了我可不管。你且扶着他点,疼着呢。」 庸医!然而人在屋檐下,不的不低头! 十八娘赶忙过去扶住了沈耀,崔闽一撸,将沈耀的裤腿卷了上去。阿来见不用自己掌灯,乖乖的站去门口,警戒去了。 第二十二章 女人可怕 扎前九针的时候,沈耀一点感觉都没有,十八娘可以看见他眼中的繁星,又渐渐的暗淡了下去。 到了第十针,却是有几颗水珠,滴滴哒哒的落在了十八娘的手上。 沈耀,他竟然哭了。他张了张嘴,说道:「十八娘,我疼。十三年了,我第一次感觉到疼。崔闽,我欠你……」 他还没有说完,就被十八娘打断了,「哥哥可不欠他,我是用玉牌请的他。」 她将自己与王六郎的将来卖得一干二净,才换来了崔闽这几针。沈耀不欠他的。 崔闽瞪了十八娘一眼,却是没有说话,接着下针,到了第三十六针的时候,突然一股难闻的味道在房间里散发出来,接着,那三十六口针突然齐齐出血,黑到粘稠的血,从血槽里汹涌而出。 沈耀的脸一下子惨白惨白的,他咬紧牙关,满头豆大一点的汗珠,他抓着十八娘的手在颤抖。 十八娘觉得,自己的这半条胳膊怕是要废掉了,可见沈耀有多疼。 「崔闽,你那个噎死人的大药丸子还有没有,快给我哥吃一颗。」她可是亲眼见了,李子期吃了那个大药丸,一下子就解了毒,活蹦乱跳的。那绝对是好药。 崔闽却是摇了摇头,装模作样地说道:「就那一颗,价值千两,还被阿来偷偷送给你们了,哼,哪里还有。」 「两千两,你给我来三颗罢。」十八娘豪气的说道,前几日东珠不还说她的山头出了玉吗,那她应该很有钱吧。 沈耀被她的豪气震伤了眼,突然想到,当年他号称风流才俊的时候,也没有像妹妹一样,如此纨绔的一掷千金…… 这姑娘,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到底长成了个什么样子?再想起偶尔听到小厮们说起的沈庭和沈琴,他突然觉得自己中毒的地方可能不是腿,是肩膀。快要被压垮了! 第26页 崔闽一听,欣喜若狂,大手一挥,「没问题,买三送一,三日后我来扎针的时候,给你带过来。」 突然有一种上当受骗的感觉怎么办?十八娘突然很想一巴掌扇死崔闽,但是看到沈耀生气勃勃的样子,她却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心里,还是很感激崔闽的,不过是两千两罢了。 直到黑血不那么黏稠了,崔闽方才收了针。对着沈耀说道:「三日后,我再来,这儿有一瓶补血的丸药,算是我多谢你当年的解围之恩,就不收钱了。你且末心急,等毒彻底解了,再让人扶着,尝试着行走。你有个好忠僕,你这腿伤了十三年,按说早就要枯萎了,如今却还好好的,想必花了很多工夫罢。」 沈耀看着门口的小厮,眼神柔和起来。他遭难之后,原本围在他身边的那些人,渐渐地散了去,又来了长安,被武氏败坏了名声。身边竟然只剩这小厮阿松一人。 阿松每日里为他按摩腿,不知道私下里寻了多少偏方,受了多少次骗,才让他这一双腿,除了不能行走,与常人无异。想他一个前程远大的世家子,竟然突然之间,变成了一个连如厕都不能自控的废物。 一夜之间,天都塌了,是阿松用他稚嫩的肩膀给他留下最后一丝光亮。 崔闽说完,又带着阿来走了。 十八娘看着沈耀看着小厮柔和的样子,心里颇不是滋味。 「哥哥,其实不止是他待你深重,孔家姐姐到如今,都还没有出阁呢。」她一边说着,一边将沈耀的裤腿绑好,又帮他把鞋子穿好。 沈耀一听,愣了神,苦笑起来,「是我误了她。我原想着淡出世人面,退了亲,她便可以自寻好前程,没想到,她竟然如此固执。」 「哥哥,当年祖父遇刺,却累得阿娘的事,你怎么看?」 这是他思考了无数个日日夜夜的问题,答案自然能够脱口而出。 「天子此人,胸有大志,焉能让天下权力分散于世家之手?藐视皇权的一群人,简直就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改元之后,天下大定,又正是混乱的尾声,他先屠鲁氏满门,狡兔死,走狗烹。再假借前朝遗孤之名,派刺客试探世家虚实,那一阵子,许多家都或多或少的遭了刺杀。大家心知肚明,却谁也不会撕破这个脸。没看到清河崔氏,不照样将女儿嫁进宫中了吗?」 他见十八娘点头,又接着说道。 「至于阿娘的事,明显就与其他家的不同。那些人项庄舞剑,意在沛公。看起来刺杀祖父,对我们几人,却是狠戾异常,刀刀致命,这不是试探,是真的刺杀!想来是阿娘的仇敌。起初我想的是因为她是鲁氏女,可是天子连外祖父都容下了,不可能容不下这外嫁之女?」 「后来我认为是武归,她性情偏颇,与阿娘又有嫌隙,若是阿娘死了,她就是内宅之主,我死了,沈瑜就是父亲的长子。可是她出身低微,又哪里有本事掺和进去呢?所以我又煳涂了,但是我直觉,多少和她是脱离不了关系的。」 十八娘直直的看着沈耀的眼睛,她的眼中满是熊熊之火,好像一不小心触碰到,就要起燎原之势,将整个世界燃烧殆尽。 她一字一顿的说道:「就……是……武……归。」 她从袖袋里拿出那个平安扣,放在沈耀的手中。 「这是阿娘临死前,交给袁阿么的真正遗物,从兇手身上扯下来的。这是和田玉,只产自鲁家军驻扎的那一片地儿,这上头绣的是荷花,武归以前的名字是武荷。我遣人去打探了,武归就是边城人士,晋末战乱民不聊生,卖儿卖女的多得是,草莽之人髮际,一跃成新贵的也多的是。若是那武归,在入鲁府之前,便有故人呢?」 沈耀一听,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不在的时候,他的妹妹到底受了什么管教啊!一掷千金也就算了,怎地就如此如此一言难尽呢?她这可是想着法儿,往自己亲爹头上整绿帽子啊! 若她的假设是真的。那岂不是说,武归在幼年时期,就有了心上人,还送了这么个平安扣作为定情之物。后来不知怎地得知他成了天子的狼犬,便让他藉机除掉自己的敌人…… 那武氏和父亲的你侬我侬,甜言蜜语他可是全看在眼里的。 这样人,竟然也另有心上人? 女人,真是一种可怕的东西…… 第二十三章 大胆猜测 十八娘见沈耀吃惊,又抛出了一个震撼的消息。 「虽然去打听的人说,武归是家中独女,父母早亡,被舅舅卖了。但是我却心存疑虑。天下都说朝华夫人出自陇西李氏,但是我与李家姐姐交好,李家的人知道得一清二楚的,朝华夫人当年不过是唐王府上的丫鬟罢了,谋个出身,只是为了好看些。」 她见沈耀不吭声,又接着说道。 「而且不是家生子,也是从外头买进来的,一样的乡野村人,却识文断字。朝华夫人如今对武归另眼相看得紧。十字绣是朝华夫人近年首创,而这个荷包上,是武归多年以前用的十字绣。那如果武归根本就是朝华夫人的亲妹妹呢?这就是为什么,父亲那么无情无义之人,却独宠武归一人,为什么最重礼数的沈氏族人,却容忍她妾不成妾,妻不成妻。」 沈耀觉得,自己不只是脚疼,头也疼。 他的这个妹妹,胆子要捅破天了!对父亲也没有半点敬畏之心,开口便是无情无义…… 第27页 可是一想到她被扔到范阳,十三年无人管,又忍不住心软。人生而善,长大了成什么样子,只能是被周围的人和事,搓磨了的。沈家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大宅院,他还不清楚吗? 年幼又孤立无援的沈静,究竟是靠着什么,才一步一步走到今天! 可是她说的未必没有道理。 都说母亲疼爱么子,沈老太太怎么可能放任沈泽不娶正妻呢?一定是武归的身份异常的高,让他们动不得。不然这等乱了嫡庶的红颜祸水,早就被惩治了。 武归,很可能就是朝华夫人的妹妹。就算不是,也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关系。 「朝华夫人势大,妹妹不要轻举妄动了。武归容易惩治,可是朝华夫人不倒,父亲便不会让她出事。」沈耀此刻,只恨不得自己快些好起来,然后出仕,封侯拜相,为母报仇! 朝华夫人是当今天子最信任的人,还与他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若是想要报仇,简直就是要把大楚翻个天去,可见的血流成河。 而且,那些杀手,本也是天子唤来的。若是要报仇…… 沈耀不敢想,再想就是大逆不道了……可是他却觉得热血沸腾,好似他和沈静一样,天生反骨! 十八娘点了点头,她此刻心情很好,沈耀的腿还有得救,他心中有成算,又很冷静,是个成大事的人。 最重要的是,他活得很久,他的子孙活得更久。 她感觉自己肩膀上的担子,好似轻了一些,之前简直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咱们的好父亲,可是已经警告过我了呢。只不过,她要是想自己作死,谁也拦不住对吧。」十八娘说着,勾了勾嘴角。 乘着看药炉的小厮还未醒,她对着沈耀行了一个礼,便告辞而去。 刚行到寻梅院的附近,她就感觉怪怪的,她这里已经不是之前的松散样子了,四婢到齐了之后,将这小小的寻梅院,清理得跟铁桶一般,井然有序,这种时候,怎么可能连守夜的婆子都没有一个呢。 她抬头一看,果然看到屋顶上坐着一个人。看着她望过去,那人一双蓝眸冷冷地看了过来。 又是李子期! 十八娘轻轻地一点脚,飞了上去。 「李世子可是又将我的婢女们打晕了,深夜降临,不知有何贵干?」十八娘有些恼,这人真的是太无法无天了,来这寻梅院,像是来自己家一样。 李子期看了她一眼,却是没有说话,自顾自的躺了下去。 站着目标是在太大,十八娘也选了个位置隐蔽的坐了下来。 李子期见状,竟然手指一弹,将她推倒了……十八娘触不及防,一下子便中招,躺在了李子期旁边。 漫天的星辰。 「观星。」他开口说道,声音有些沙哑。 「我竟是不知道,我这屋顶上的星辰,比镇平王府的要好看一些。若是这样,世子是不是得给我地租,不贵,一百两就行。」这么明显的藉口,鬼才信,十八娘嘲讽的说道。 「好。」李子期竟然这样回答。 十八娘懒得理他,夜晚的风有些凉,但是长安的夜晚,委实很美。 她突然想起,之前她便是这样在沈耀的屋顶上躺着,然后崔闽过来了。 所以,李子期是在暗示她,他看到崔闽来给沈耀医病了吗? 她胡思乱想着,星星却是看不下去了。 两个人都没有开口说话。突然之间,一个暖暖的小东西,被放到了十八娘的怀里。 十八娘一看,竟然是一只刚出生没有多久的小奶狗,它身上的毛短短的,看起来不像是狗,倒像是狼。此刻已经睡着了,暖哄哄的,摸上去就让人颤抖。 难怪她之前看李子期胸口鼓鼓的,原来是藏了一只小狗。 「谢礼。」李子期不等十八娘开口,便起身飞走了,十八娘要寻,却寻不到了。 她只好抱起怀中的小狗,轻轻的伸出去,摸了摸小狗的背,果然和她想的感觉一模一样,让人的心尖子都软了。 十六就有一条小狗,是她的哥哥送的,腿短短的,怎么长也长不大,很是惹人喜欢。沈老太太也有一只,胖胖的,毛有些卷,不知道是下头哪里孝敬来的。 十八娘却是没有的,她在范阳的时候,一开始想着要怎么掩盖自己不是沈静,后来要谋得祖母喜爱,美名远扬,又要结交世家贵女,打好关系……因为没有娘兄扶持,她事无巨细,都要自己一一想到,打点好,哪里有这闲工夫养狗。 小狗好像感觉自己被摸了一样,微微的睁开眼睛,在十八娘的身上嗅了嗅,又乖乖的睡着了。 十八娘抱着小狗,偷偷的熘回房间。守夜的南枝,此刻正趴在床沿边,睡得香甜。 看来这次李子期没有点穴,用的是迷香。 她脱了衣服,抱着小狗,一下子便入了梦想。 十八娘不知道的是,在她进屋了之后,李子期又从阴影处走了出来。直到屋子里没有动静了,他才一跃而出,消失得无影无踪。 第二十四章 添妆王九 一夜好眠。十八娘是被一只软唿唿的小傢伙舔醒的。 它的眼睛亮晶晶的,泛着水光,好似饿了,对着十八娘就是一顿舔。 十八娘伸出手摸了摸它的小脑袋,对着帐外的南枝说道:「你可知小狗儿要吃点什么?」 第28页 南枝一惊,醒了过来,赶忙站起身来,说道:「小娘恕罪,我昨儿也不知怎地,睡了过去。连小娘何时回来的都不知道。」 十八娘撩开帐子,将小狗放到它的手上,笑道:「许是太累了吧,放心吧,我又不是不会自己穿衣洗漱。早就说了,我不需要有人值夜了,打今儿起就撤了吧。」 连西屏都防不住李子期,其他人,守了也是白守! 南枝心有戚戚,赶紧起身唤小丫头端来洗漱用的水,开始替十八娘梳妆打扮。 又唤人弄了些羊奶,给小狗儿喝。至于狗是从哪里来的,主子想说自然会说。 南枝一边给十八娘插着花,北流就在一旁小心翼翼地提醒道:「小娘,今儿是王家九娘的添妆日子,小娘可要去?」 十八娘神色自若,笑道:「王九是我的好友,自然是要去的。把那套缠枝花头面取来,给九娘添妆。」 北流松了一口气,復又说道:「听闻今天孔家大姑娘也会去。她已经三年没有参加宴请了。」 十八娘敲了敲桌子上的胭脂盒子,看来这孔大姑娘,是冲着她来的了,她想问什么? 王九要嫁的是当今太子赵潋,一成亲便是太子妃,想必今儿要去添妆的人不少,十八娘想了想,让北流唤了沈琴一块去,也好露个脸儿。 说起来这赵潋身份颇为尴尬,当今天子赵义先头是唐王李渊麾下的一员勐将,他出生寒微,是个游侠,跟着唐王之后,方才显露出过人之处。李渊很看好他,将自己的亲生女儿许给他为妻,刚开始也算是夫妻恩爱,可是李郡主生赵潋的时候,不幸难产而亡了。 到后来,唐王一脉几近覆灭,赵义登基,为了表示对唐王的感恩之情,立了尚是幼童的赵潋为太子,那时候赵义只有这么一个儿子,谁也没有多说什么。可是后来就尴尬了,赵义立崔氏女为后,又封太原王氏女为贵妃,王贵妃生了二皇子赵岐,三皇子赵珉,崔后又生了四皇子赵渊,还有母族低微的五皇子赵理! 这下赵潋的位置就坐得不太稳当了,虽然说汉人讲究立嫡长,可是他母族唐王府都没有人了,陇西李氏虽说是一脉,到底远了些。他若是死了,二皇子赵岐就是长,四皇子赵渊就是嫡! 并且在十八娘看来,皇上当年就不一定想将位置传给他,立太子,不过是堵住天下的悠悠之口罢了!不然又有多少人骂他是窃国者,对唐王一脉忘恩负义呢? 王九娘结的这是一门愁人的亲事! 她是太原王家嫡女,要嫁的却是和王贵妃的儿子争皇位的太子,夹在中间也是进退两难,叫人不知怎么是好! 果然,到了王家的时候,整个府里已经熙熙攘攘的全是人了。 王九娘穿着一件玫红色的春衫,笑意盈盈的和周围的小姑娘们说着话。她的身旁坐着的是宰相的亲孙女儿,秦昭。 秦宰相执掌中书省,是沈泽的顶头上司,也是大楚新贵的首领,实权在握。秦昭自然也高人一等,原本她才是太子妃的热门人选,可是太史局的那些人便说,她与太子八字不合,于是这太子妃的头衔,便落在了王九身上。 明明身旁坐着的是抢了她夫婿的女子,秦昭一个小姑娘,竟然还笑得开怀,其本事可见一斑。 王九一看到十八娘,便站起身来,快步走了过来,她拉起十八娘的手,一下子红了眼。 「好妹妹,你可是来了。」说罢,她又压低了声音,轻声说道:「是我哥哥对不住你。」 十八娘鼻头一酸,她没想到,收到的一个对不起,竟是王九说的。 她那日里和沈泽说的没错,王六郎若是真的非她不娶,又何必截道诉衷肠,只需遣了媒人上门提亲就好了呀!说到底,还不是与十六定了亲。 「你的好日子快到了,我们相交多年,可不得来送你一程。下次再见,不知是何时了。看我送你的礼物,可喜欢?」十八娘说着,从北流手中接过一个长匣子,放到了王九娘手中。 王九也知道自己有些失态,定了定神,打开匣子一看,满心欢喜,这是一套红宝石缠枝花收拾。如今世家多流行戴翠,祖母绿才算是好物。红宝石甚少,要寻摸很久,放能寻到一块水头这么足的,毫无杂质的。 王九别的不爱,就爱红色。十八娘也不知道提前准备了多久了。 她将盒子一收,拉着十八娘便向秦昭走了过去。 「秦家妹妹,这是我的好友范阳沈家的十八娘,也不知你们是否见过。」 秦昭一听,冲着十八娘俏皮的眨了眨眼,「听闻桃花会上沈氏姐妹夺了头魁,秦昭早就盼得一见了。」 十八娘却是将沈琴一推,笑道:「若是秦姐姐去了,那桃花会可不就没我们什么事儿了。我说王姐姐怎么来了长安,对我爱搭不理的,原来有了新欢忘了旧人啊!」 王九一听,拧了拧十八娘的脸,跺了跺脚,笑道:「牙尖嘴利!看我不把你的这张铁嘴给拧下来。」 秦昭也笑得直不住,一把搂住十八娘,说道:「美人,以后你就是我的新欢了。让王九出门子去吧。」 王九娘红了脸,众人笑作一团。 渐渐地,宴会散了,送礼的人很有眼色的离开了,人家小娘要出门子了,主家事情多着呢,不好久留。 王九却是将十八娘拉进了房里,哪里还有半点嬉闹之色,满脸愁容。 第29页 「你祖母为何给你簪昙花,可是你生病了,我娘吞吞吐吐的不说!得的什么病,要紧吗?」她的手直哆嗦,紧紧的抓住十八娘的手,復又打开箱笼,翻箱倒柜的找起来。找了半天,拿出半块玉佩,开口说道:「这个给你,是我娘给我的,说是能请神医。你去试试。」 十八娘却是推了回去,「宫中险恶,太子地位尴尬,又已经有了两个侧妃,你娘给你的,你自己留着罢。我以后怕是嫁不着什么好人家,不能履行当初咱们守望相助的盟约了。」 王九一听,却是嚎啕大哭起来。从小到大,只要十八娘想做的事情,没有做不成的,她既然这么说,想必是…… 「人家看着光鲜,世家贵女,却不知道里头有多少鲜血,你我的命,怎地就这么苦呢!」 第二十五章 孔大姑娘(青云加更) 王九越哭越伤心,像是要把她心中的愤怒之气全都哭出来。 过了一会儿,才用湿帕子擦了脸,认真的对十八娘说道:「你我姐妹一场,虽然你年纪比我小,可我总受你照拂。这太子妃虽然没什么好的,总算有些权势和地位,等日后,我为你请太医。」 十八娘点了点头,冲着她笑了笑,说道:「我还要等着你当皇后,为我请遍天下名医呢。你进了宫,别的不说,先生下嫡子的好。世家好女不为妾,侧室多是些新贵家的女儿。秦昭你也看到了,厉害得紧,你切莫轻敌。」 王九娘有胆有谋,她是不担心的,担心却是,太子这棵看起来参天的大树,不知什么时候会倒? 王九娘一是太子妃,二是王贵妃的侄女儿,怕是在皇后眼中,这几个皇子是想结盟,先干掉嫡子四皇子,那么王九在宫中的日子,可就不好说了。 两人又说了几句体己话,十八娘便告辞了。王九出嫁日子近在眼前,也没有留她。 临走之时,王九突然又说道:「我六哥也来长安了,为我送嫁,以后许是会留下。」 十八娘却是一笑,「那挺好的。只不过,以后王六是王六,沈十八是沈十八。」 说完,她甩了甩衣袖,拉着沈琴走出了王家大门。 她刚一走,王六便从屏风后头走了出来,喃喃地说道:「王六是王六,沈十八是沈十八了。」 沈琴见十八娘脸色不好,也不好多说什么,她消息不灵通,压根不知道十八娘和王六之间有什么事情。 两人刚要上车,便见一个婢女走了过来,轻声说道:「两位小娘请留步,我家姑娘有请。」 十八娘一看,确是孔家的马车。孔大姑娘想必已经等很久了。 「阿姐,走吧,看孔姐姐寻我们有何事。」沈琴有些发憷,可又不忍心十八娘一个人去面对孔家人的责难,只好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马车上空空的,竟然只有孔大姑娘一个人。沈琴松了一口气,她实在是怕了孔大姑娘的两个妹妹。 十八娘仔细一看,这孔家大姑娘看起来十八九岁的样子,面若桃李,一双杏眼暗含波澜,手中戴着一串佛珠,磨损得厉害,看来主人经常使用。 孔大姑娘名叫孔景娴,祖父是国子监祭酒,听说是一个很严厉的小老头儿,有些食古不化。 也不知道孔景娴,是怎么顶住家中压力,到现在都没有嫁人的。 「你便是十八娘了吧,和沈耀长得挺像。」她一开口,顿时有了一股长姐的气势。 十八娘点了点头,「孔姐姐身体可安好,上次在桃花会上见到了另外两位孔姐姐,只是没说上话。」 孔景娴一听笑了笑,「妹妹不懂事,给你们添麻烦了。」 见十八娘不说话,她迟疑了片刻,开口道:「沈耀现在如何了?其实我不嫁人,并不是因为他。他出事的时候,也不过十岁而已,我那时候才三四岁,若说有什么情谊,那也只是笑话,只是因为从小就订了娃娃亲。」 十八娘看了一旁的沈琴一眼,好姐姐,你不是说他们郎有情妾有意吗?怎么对不上啊…… 「等他十六岁的时候,沈家上门来退亲,我祖父却是不肯答应,说孔家没有二嫁之女,更不能做这种乘人之危的事情。即便沈耀不娶,我也不能另嫁他人!你听,这是祖父该说的话吗?即便我娘当时应了退婚,在我祖父那里,竟是不算的。妹妹们都定亲了,唯独我,只能在佛堂里挑豆子。」 原来这才是决不定二夫的出处!十八娘抬了抬眼皮,说道:「不知道孔姐姐到底想跟我们说什么?若是无事,我们姐妹就先告辞了。」 孔景娴有些激动,摸了摸手上的佛珠,又冷静下来。 只见她坚定的开口道:「当年定下婚约,不过是你父亲和我祖父一时的口头之约,也并未说我是要嫁给他的哪个儿子。只是因为沈耀是长子,长幼有序,便默认了他。明明我们的年纪并不相符。所以,我只要是嫁给沈家子,就不算是堕了我祖父的承诺。」 十八娘看着她自说自话,忍不住笑出声来,「噢!那不知道孔姐姐,挑中了我的哪个哥哥呢?」 沈琴在一旁气得发抖,她爱嫁谁嫁谁,跟她们这两个未出阁的小姑娘说是什么意思呢?难不成,她们还能决定兄弟的婚事?枉费她每次还对孔家姐妹相让,觉得孔大姐姐对兄长一往情深,是沈家亏欠了她! 没想到,竟是这么回事。 第30页 孔景娴俏脸一红,轻声说道:「我要嫁沈瑜。」 十八娘来了兴味,「我瑜哥哥可应了?哎呀,瑜哥哥的师长,可不就是孔姐姐的父亲,莫非你们早就相识了?」 武氏捨不得把儿子送去范阳,就让他在国子监念书,师长可不正是孔家人。 孔景娴点了点头,说道:「他自是想应了,但是碍得我那食古不化的祖父,不敢上门提亲。我找你们,是想让沈耀来我家一趟,告诉我祖父,他是万万不会娶我的,原本你父亲也是属意沈瑜娶我,只是他自作多情弄错了,方才有上门退亲的乌龙事。」 十八娘听完,哈哈大笑起来,世间竟然有这等奇女子! 连沈瑜的推脱之词都听不出来,他说这话,分明就是想要羞辱沈耀,哪个男子能做出这等颜面扫地的事情出来?若当真想求娶,让父亲过去圆了两家面子不就好了。 她正色道:「原本我以为孔姐姐面若银盘,只是天生比别人脸大一些!却是没有想到,你这脸真是要大过天了呢!我哥哥仁厚,不忍心拖累你,早早的上门退了亲,你我两家已经毫无瓜葛了。你那时不过十岁,想嫁谁嫁谁,却借着我哥哥的名头,博得了个好名声。现在当不了贞洁烈妇了,又想让我哥哥出头,天下哪里有这等好事呢?沈瑜若是想娶你,自娶便是了,与我哥哥何干?你今儿把我们拦下,却是好没有道理。」 就没有这么干事的!哥哥受伤了,嫂子便不嫁哥哥要嫁给弟弟。嫁便嫁吧,反正都已经退亲了,还让哥哥昭告天下,是他自己自作多情! 十八娘越说眼神越发的锐利,她冷笑道:「现在我倒是庆幸,我哥哥不用娶你这种蠢货。你与那沈瑜,可真是天生一对呢!」 第二十六章 娶谁为妻 沈府的正院,名风荷。这里晓风清幽,波抚绿荷,是景致最美的地方。 只要推开窗子,就能闻到一股淡淡的香气。每个来沈府做客的小娘,都嚮往着主人能相邀在此一叙,暗自在心里许下个愿望:要是未来的夫君,能如沈大人疼爱武夫人一般,就好了。 可惜,如今是武归最讨厌的初春。 看到的只是些残荷枯枝,倒春寒的时候连鱼都游不动了。 在她还叫武荷的时候,日日都要去河里洗衣裳,十个手指头冻得像胡萝蔔,生了疮之后到了初春,被那太阳一晒,简直痒得挠心挠肺。养了这么多年,她这一双手,还是比旁人难看一些。 就像是烙下的代表她出生的印记。 她们三姐妹原本是湘郡人士,因为家中无男丁,父亲又是个猫嫌狗弃的酒鬼,家里简直是一贫如洗。 直到突然有一天,大姐掉进了洞庭湖里,醒来之后,像是换了一个人一般,教她们读书写字,绣花下棋,又做了许多吃食去卖,日子才有了点盼头。 可惜好景不长,长江大水,百年罕见,整个村子都被淹掉了。 大姐遇着了官差之后,也不知听了什么消息,果断带着她们三人,沿路乞讨到了陇西,偏偏那时候小三儿病了,高烧不退。 她们四处寻医,将一点积蓄花了个一干二净,大姐只顾着小三儿,却没有发现,她都快要饿死了。 她不过是看着小贩手里的那个白面饽饽,看了那么一会儿。大姐和小三儿就不见了,她拼命的找,不但没有找到,还被拍花子卖到了边城,给一户人家的傻儿子当童养媳。 她越长越美,每日里无趣的时候,就回忆大姐教过她的那些东西,终于有一次在小荷塘边,遇到了那个人。 明明约好了,要来带她走,后来却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她在大树下等啊等,等来的不是他,却是暴怒的傻子一家。 他们骂她不守妇道,将她沉了塘。 只是谁能想到,她是在水乡长大的,水性极好,挣脱了出来。 后来知道了鲁国公的女儿要出嫁,要填补几个小丫头,她便向人伢子自荐,成了鲁萍的陪嫁丫鬟。 这是一个连上天都要嫉妒她的女人,天天里锦衣玉食,嫁的郎君还那么君子如玉,从看到鲁萍的第一眼起,她就恨她。 为什么有的人生而富贵,而她却要一贫如洗,受尽折辱? 她始终记得大姐常说的一句话,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你瞧,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如今大姐成了朝华夫人,小三儿成了王妃,她成了沈家唯一的女主人。 若是没有沈十八娘就好了! 那她还在天真的做着梦,以为自己就是沈家夫人了。 武归烦闷的拿起桌上的杯子,想要摔出去,却又收了回来。她要贤良淑德,怎能摔杯子呢? 可就是咽不下这口气,什么都变得不顺利起来! 原本她想着,让珂娘嫁给太子,当个侧妃,让沈瑜娶了荣阳公主,再把玉娘嫁给小三儿家的儿子。 岂不是皆大欢喜? 可是,她们竟然都不肯! 到底是她们分开得太早了一些,大姐和小三儿相依为命,自然感情更为深厚,偏把她一人,当成了外人。 不然,她们为什么不肯拿权势,逼迫沈泽将她扶正? 为什么在珂娘出事之后,不肯替她摆平了这桩丑陋的婚事,送她去东宫呢? 为什么不肯与她结成儿女亲家,口口声声说什么:近亲不能婚嫁! 第31页 她活了这么多年,也没有见过表哥不能娶表妹的,都是藉口!藉口! 她们不过也是沾染了所谓了贵族风气,嘲笑她不过是个妾室罢了! 武归越想越气,终于将杯子往地上狠狠的一砸,发出咣当一声。可惜,这是一个银杯子。 婢女们想要过来收拾,却被一个人制止了。 他的十指修长,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的,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贵公子。 他将地上的杯子捡了起来,轻轻地放在桌子说,柔声说道:「母亲可是又烦心了!沈十八娘来势汹汹,但到底不过是孤掌难鸣,只借着宗族礼法给我们难堪罢了,奈何不了我们的。」 武归又何尝不知道他说的对,只是每日里在内宅里看到她,就像是看到了当年的鲁萍,有的人光是站在那里,就把你映衬成了一滩臭泥。 「不是说她。她也就是逞口舌之快。我今儿去朝华夫人府上为你提亲了,可是大姐竟然拒绝了。」武归说着,越发的委屈。 沈瑜也是一梗,他也没有想到,朝华夫人竟然会拒绝。 虽然他是庶子,但是架不住他前程似锦,如今已经在吏部当差。沈耀废了,他就是沈泽的长子,妥妥的接班人。 荣阳虽然是公主,可是性子骄纵,不适合掌家,更何况她连父亲都不知道是谁? 说起来他也不算是高攀,为何不同意呢? 若不是那些世家的人,鄙视武归的血统,他也不致于早过了弱冠,还未娶妻。 当时他在心中庆幸,好在,还有嫡亲的表妹荣阳。 他嘆息了一声,早知道就再吊一会,不说那样的话,断了孔景娴的念头了。 沈瑜心中千迴百转,朝华夫人他是知道的,向来是说一不二,绝对不会改变自己的主意。荣阳他是肯定娶不了了。 「母亲觉得,孔景娴何如呢?」他轻轻地问道。 孔景娴是他师长的女儿,明明受了最严苛的礼教,却偏生长了一副魅惑脸,看着就不像是良家女子,每次见到她被自己一句话逗弄得小脸红红的样子,他心中就很是欢喜,好像将沈耀的脸面踩在了脚底下。 如今,他开始认真的考虑孔景娴了。 见武归不说话,他又继续说道:「她若不是个好的,当年父亲怎么会将她定给沈耀呢?更何况,我若是娶了她,沈耀怕是想要一头撞死在柱子上吧。」 武归闻言,迟疑了片刻。沈瑜的亲事有些高不成低不就的,虽然她不爱和世家夫人打交道,她们总是一副鼻孔里看人的模样。而且她一直以为沈瑜会娶荣阳公主根本就没有另作他想。 只是,这厉害的媳妇,也不知道她压制得住不,万一又来了一个沈十八娘,她岂不是日日要气得倒仰。只是这话,她不好与儿子说。 「你父亲会同意吗?毕竟她……算了,我还是再看看吧。你放心,阿娘一定会给你娶一个出身高贵的小娘。」 沈瑜没有接话,又说了些逗趣的事儿,直哄得武氏开心起来。 武归这话,若是三年前说,他还是相信的,只是如今被沈十八娘一闹,长安城不少世家新贵闻风而动,都将他剔除出了嫡女的择婿名单上了。 他,到底要不要娶孔景娴呢? 第二十七章 如她所愿(青云二更) 沈十八娘回到寻梅院,简直气了个倒仰!枉费她还特意在沈耀面前提了孔景娴,说她情深意重! 如今可好,简直是啪啪啪的在打她的脸! 沈耀要是登了孔家门,还说出那么一番话,还怎么出仕,怎么娶妻? 她恨不得立刻天黑,偷偷的去沈耀那里,问问他的意思。这到底和沈耀有关系,得由他来做决定。 南枝见十八心情不好,抱起小奶狗走了过来,问道:「小娘,这小奶狗可有名儿?总不能天天小奶狗小奶狗的叫着吧。」 十八娘扭头一看,那狗傻傻的样子,看到十八娘看过来,吐了吐舌头,眨巴眨巴眼睛,显得更傻了! 「这可不是我的狗,某人欠我一百两,没钱还,只好拿狗抵押了。就叫百两吧!」 十八娘接过小狗,摸了摸她的头。李子期莫名其妙的,她可不想要他的东西。 百两舔了舔十八娘的手心,痒痒的,让她的心一下子柔软了起来,好像不那么生气了。 东珠闻言,提醒道:「小娘这次可做了亏本生意,这小狗儿金贵着呢。给他养大了,不知道要耗费多少银子呢。一百两也不知道够不够……」 十八娘听了,却是哈哈大笑起来。还真是。 「北流,今儿府里可有什么动静?」她捏了捏百两的耳朵,问道。 「沈瑜想娶荣阳,朝华夫人拒了;他又想娶孔景娴。」武归到底出身不高,这府里被她管得跟筛子一样,北流轻而易举的便探听到了消息。 十八娘用手指敲了敲桌子,示意自己知道了。就和几个丫头一起,逗弄起百两来。 …… 很快,天就黑了,十八娘一身黑衣,遛进了沈耀的院子里。 沈耀这次没有看书,而是在下棋,看起来心情颇好。小厮阿松看到十八娘来了,朝她行了一个礼,便关上了门,坐在门墩上守着。看来沈耀已经告诉过他了。 「哥哥一直都睡得这么晚么?」十八娘有些担忧的看了看他。 第32页 沈耀笑了笑,「之前我怕睡多了,就起不来了。崔闽真是神医,我感觉好了许多。十八,我想参加科举。」 十八娘有些心酸的点了点头,「哥哥所言甚是,科举是好事。先头按着前朝的规矩,有一年一次的常试,不过朝华夫人改了规矩,改成三年一次了,也不需要什么荐信。哥哥早年就是举人了,只需参加今年的春闱就好。」 只是,没有几个月了。 沈耀点了点头,颇有些恍如隔世的感觉。 他自嘲的笑了笑:「我这些年都在闭门造车,也不知道写出来的文章,是不是合时宜了。」 十八娘更是心疼不已。沈耀本是少年英才,十岁的举人可想风头无两,如今却被困在一个四方的天地里。 见十八娘不说话,沈耀端起桌子上的茶壶,斟了一碗,递到十八娘那边。 「今儿崔闽不来,十八却来了,可是有事?」 十八娘踌躇了片刻,还是硬着头皮开口说道:「哥哥,上次我弄错了,那孔景娴,这么多年根本就不是记挂着哥哥。她与沈瑜早就有了私情,只是被孔大人那老顽固管着,没法嫁人。」 「这次她竟然找上门来,让哥哥修书一封,告诉孔老大人,说当年父亲本来就给她定的沈瑜,不过你自作多情,弄错了,方才上门退的亲。真的是太可恶了。」 沈耀腿还没有好,她不想说什么登门之事,免得难堪。 沈耀看着十八娘气鼓鼓的样子,不由得笑了出声。 「本该如此,是我耽误了她。她一个花期正好的小娘,能寻到合心意的人,便是好事,你气个甚?十八,若是你像我一样,从绝望里有了希望,那就会觉得,别的事情都不算什么了。我这十三年来,从来都没有一刻比现在更开心,你明白吗?她想嫁,便如她所愿吧!」 十八娘端着热腾腾的茶盏,挡住了自己的脸。 沈耀真是一个豁达的人,滥好人,又心软! 她,就做不到,她向来都是睚眦必报。 「那你也不许写信,平白的让沈瑜那厮看笑话。我听说沈瑜已经改变主意要娶她了,让他自己去求娶好了,我最多时不插手罢了。父亲肯定会同意的。」 怎么可能?她还打算给沈瑜和孔景娴送上一份新婚大礼呢!内宅不扫,何以扫天下!御史可是最喜欢在这上头挑刺儿了。 沈耀无奈的颳了刮十八娘的鼻子,「好好,不写不写。那你怎么知道,父亲一定会同意的呢?」 十八娘撇了撇嘴,「他那个人,爱极了权势。国子监孔大人桃李满天下,青山书院多是世家子弟,国子监多是新贵和寒门,他的儿子若是娶了孔大人的孙女,那他什么人,用不了呢?所以他当年才为你定下了孔景娴。本来以为没希望了,现在拿个庶子,去娶人家的嫡女,他赚大发了。」 「那你怎么知道,孔大人会同意呢?」 「为什么不同意呢?这么个对自己心存怨恨的孙女儿,还是嫁出去祸害别人家最好了,省得在家闹得乌烟瘴气的。这桩婚事,真是皆大欢喜。」 十八娘说的虽然是气话,但是却不幸命中了事实。 没过几天,沈泽便雷厉风行的为沈瑜定下了孔景娴,还美其名曰,君子一诺重千金。当年他和孔大人早就约定好了,孔景娴就是要做沈家妇的! 武氏这几日,走路简直是带风,在十八娘面前,也是耀武扬威的,好似捡了天大的便宜。 十八娘却好似不知道似的,将自己啃过一口的软骨头扔在地上,百两一看,两眼放着光的扑了上去。 她凉凉地说道:「要不说是狗呢?就爱啃别人不要的肉骨头。」 这话传到武氏的耳朵里,简直要把她气疯了!连带着觉得这门亲事也不合心意起来! 十八娘却是冲着北流招了招手,「你且去对沈瑜的那几个妾室透透风,就说沈瑜将娶的小娘,性格温柔,又信佛不杀生。沈瑜大婚之后就要带着她去任上了,三年五载的回不来。」 她就不信了,听了这样的话,那些明争暗斗的妾室们,还不在孔景娴进门前,闹出几个庶子庶女来。 这算是,她对二人,一个小小的回报了。谁叫孔景娴眼睛不好,却把瓦砾当珠宝,看中了她的大仇人沈瑜呢? 第二十八章 燎原星火 大楚婚嫁,接连三日,热闹非凡。 那第一日便是晒妆,女方送嫁妆,将那一台台的金银珠宝,房田地契用朱漆盒子一台台的装好,抬入男方家中。 王九娘晒妆这日,大楚简直是万人空巷,都齐齐的聚在主干道上,围观太子妃的嫁妆。 太原王氏延绵数百年,家底之丰,世所罕见!虽然如今已然落魄,在崔郑李沈眼中不过是活着的「金缕玉衣」,但是到底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那嫁妆的一头尚在长安城王氏府邸里,另一头却已经进了宫门,真正的十里红妆。 偏有那寒士夹杂在人群中,大喊着: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振聋发聩! 王家人去寻,却什么都没有寻到,让十八娘的心头蒙上了一层阴影,大楚寒士与世家贵族之间的矛盾,就像是那火山一般,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迸发。 那时候,世家还会存在吗? 第二日,是婚宴,因为东宫非常人能去,王氏便从早晨就开始摆了流水席,鸡鸭鱼肉只是寻常之物,鲍参翅肚处处可见,更不知道上哪里弄来的瓜果荔枝,让人惊嘆。 第33页 如今不过是初春罢了,便是岭南,荔枝都还没有挂果呢,王氏当真是大手笔。 沈泽一大早就带着全家人一同来饮宴了,沈王两家世代姻亲,自然比旁人要亲近一些。 十八娘进了新娘房,今儿的王九格外的美,她穿着一件大红色的凤穿牡丹的锦袍,头戴百花冠,长长的金流苏垂在两侧,一看便是天家气度。 她本就生地一副正宫娘娘的好颜色,如今更添威仪。照旧是秦昭坐在她的身侧。 见到十八娘过来了,秦昭冲着十八娘眨了眨眼睛,状似关心的问道:「等王九出嫁了,我可是要去你沈府讨喜酒喝了。听说你哥哥定了孔家大姐姐。」 十八娘余光瞥了瞥,孔景娴没有来,她的嫡亲妹妹孔淑娴坐在附近,听到孔氏的名字,看了过来。 孔淑娴定了王家的亲,所以过来送王九。 十八娘乐了,这可真是打了瞌睡,来了枕头。她神神秘秘的对着秦昭嘆了口气,「孔家大姐姐多情,与我瑜哥哥是天生一对,偏他是个死脑筋儿,先前求娶荣阳公主不得,如今正闹心呢。」 秦昭遗憾的点了点头:「那可真是……可惜了孔大姐姐了。不过等以后日子长了,自然是会琴瑟和鸣了。」 她们两个嘀嘀咕咕的咬着耳朵,声音不大不小的,只有那正关注着的孔淑娴,和附近的几个小娘能听到。 孔淑娴一听,整个脸色都变了。 先头里,她以为孔景娴因为沈耀不得出嫁,处处为难沈家人;后来婚事落定之后,大姐姐才告诉她们,她做出了那等不顾礼法的大事,她以为她与沈瑜两情相悦……没想到,沈瑜喜欢的竟是荣阳! 对于一个满心欢喜要嫁给心上人的女子,最残忍的事情是什么?无外乎,心上人喜欢的压根儿就不是她。 这事儿就是星星之火,看着不算什么,却会是孔景娴心里的一根刺。 沈瑜待她越好,她便越觉得他虚伪。总有一日,要起燎原之势。 十八娘见孔淑娴都听到耳朵里,也不说这个了,转而说起了王九。 「九娘过了今日,就是大人了!么么可给你准备了小口的点心?礼仪繁多,可别饿着了。你不善饮酒,记得提前吃颗丸药……」 十八娘絮絮叨叨的叮嘱着,直把王九的眼泪都给说出来了。 她有些不好意思的住了嘴,前世她是王家的宗妇,从她手中送出门的小娘不知凡凡,她作为长嫂就是这样苦口婆心的叮嘱的…… 王九擦了擦眼泪,娇嗔道:「小小年纪,偏你事多,这些都有人记着呢。我进了宫之后,就把你託付给秦昭了。」 她说最后一句的时候,眼睛直直的看着秦昭,神色很是认真。 秦昭两眼笑弯弯的,说道:「那是自然,我可是很喜欢十八的,十八你说对不对?」 十八娘点点头,心里却是很奇怪,秦昭的确是从一开始就对她表现出了特别的好感,今儿也是故意提了孔景娴,让她接话。 不然,十八和一个庶出的兄长,能有多亲密?还巴巴的提起他。 秦昭到底为什么呢? 她想来想去,也想不出给过秦昭什么恩惠,或是身上有什么地方,值得秦昭图谋。 总不能真的是一见如故吧? 荣不得十八娘多想,不一会儿,太子爷就来迎亲了。 十八娘和秦昭作为守门的小娘,自然而然的站在了房门口,隔着门缝偷偷地往外看。 太子爷已经突破了王氏兄弟的阻拦,来到了院中。他穿着一件大红色绣着金龙的喜服,戴着玉冠,头上还查着一朵新开的牡丹花。 他有些微胖,白白嫩嫩的,说话也是细声细气,丝条慢理的,一看就是一个很温和敦厚的人。 他的身后,站着其他的几个皇子,还有李子期。 这还是十八娘第一次在这么正式的场合里看到李子期,他终于没有穿血衣黑羽,而是穿着一件深蓝色的长袍,长长的头髮束在脑后。他身量太高,明显的鹤立鸡群。 十八娘总觉得,他的眼睛锐利如箭,好似透过这雕花门窗,一眼就看见了她,让她有些不适的扭转了头。 「九娘,太子爷来了。看起来很温和,大约和你一样爱吃肉呢。」十八娘拉着王九的手,说着俏皮的话儿,安抚着她。 王九娘白了十八一眼,这姑娘看起来很着调,关键时刻却露了少年心性。 秦昭和王家姐妹也只是象徵性的阻拦了一下,便放了太子爷进来。 喜娘已经将金流苏放了下来,遮住了王九的容颜。 太子爷满眼喜气,将一柄玉如意放在了王九的身手,便出门骑马去了。 这时,一个穿着深红色衣服的男子,走了进来,蹲下来,将王九背在了背上。 只一眼,十八娘就认出来了,这是王六郎。他是王九嫡亲的哥哥,自然是要送嫁。 他比之前看起来清减了不少,还是没有束冠,只浅浅的用一只玉簪簪着,看起来颇有风韵。 他一出来,室内的小娘们,都红了脸。 不愧是四公子之首,举世无双的王六郎! 十八娘看着,心里头有些憋闷,却突然觉得手一疼,只见一个金元宝飞了过来,正好打在她的手上。 她顺着来的方向一看,李子期竟然没有跟着太子爷出去,还站在哪里,看到十八娘望过来,他张口嘴,无声的说道:「狗粮!」 第34页 你家的狗是吃金子长大的吗? 第二十九章 再见王六(青云加更) 十八娘刚想还击回去,却见之前站在那儿的李子期已经消失不见了。 王六郎背着王九一路去了前院,上了花轿。 十八娘和秦昭看着越走越远的队伍,心中颇为不是滋味。 她活不过十八岁,也不知道还有没有穿上嫁衣的那一天。好在,如今沈耀在好转,沈琴也不用嫁给孙连成那个人渣。反而是沈瑜要娶蠢妇成怨偶,沈珂要进孙家门。一切都向好的方向走去。 王九走了,她们也没有什么心情留下来饮宴,恹恹的想要回去,只不过哥哥们没走,她们也是不方便提前离席的。 倒是王家继续大摆宴席,沉浸在出了一个太子妃,甚至是未来皇后的喜悦里。 十八娘刚想带着沈琴入席,就听到背后有人轻轻的喊道:「十八。」 他以前从来不喊十八的。十八娘身子一僵,示意秦昭先带沈琴入席,扭过头去,看着王六郎。 他站在雕花长廊的阴影里,让人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十八娘轻轻地走过去,笑着问道:「现在我是不是应该唤你一声姐夫呢?十六梦想成真,想必很高兴吧。」 王六郎轻嘆了一口气,「你又何必拿这个来刺我呢?卿卿,只要你愿意,我立马与十六退婚。我后悔了。王六是王六,沈十八怎能只是沈十八了呢?」 十八娘却觉得,卿卿这个词,从王六郎嘴里说出来,真的是太讽刺了。 他们两个人,面对面的站着,却好似隔了楚汉银河,永远都不可能靠近一步了。 王六郎若是为她退了婚,那又将她置于何地呢?不管是王氏宗族,还是沈氏宗族,都容不下她。 情人的甜言蜜语,是近乎残忍的天真。 长廊外的柳树冒出了几颗嫩芽儿,十八娘伸出手去,轻轻的折下一枝,拿在手上。 她的眼睛又大又亮,看着王六郎,认真的说道:「我父亲问我,王六郎截道诉情,你缘何不应?我说,若是有心,自然三媒六聘。那天在栈道看到你,我便知道,你选择了宗族,是无法履行承诺来上门提亲了。你已经知道了吧,我活不了几年了。」 王六郎觉得十八娘的话,就像是尖刀一样,直直地扎进他的心里,鲜血淋漓。 见他没有说话,十八娘就接着开口。她与王六郎,虽是割肉削骨,却必须有人站出来,做一个了断。 而她沈十八娘,从来都不是拿不起,放不下的人。 「太原王氏如今日薄西山,被崔郑李沈压在头上。崔皇后虽然是出身清河崔氏,但是不过是以庶充嫡,只有你王氏嫡女巴巴的送进了宫,如今,连王九都推进夺嫡的火坑里了。你是宗子,王氏是你的责任,王氏宗妇一定要选个高贵异常的,又怎能娶我呢?」 若是娶了沈十八,没几年就去了,可能王氏连嫡子都没有一个,填房夫人,能是什么好姑娘! 王氏如今想要靠着联姻恢復往日荣光,怎么可能选个短命妇人呢? 这些事情,沈十八娘看得明白,王六郎自然也看得明白。 他会怎么选,早在一开始不就是一目了然了吗?所以,他如今已经是沈十六娘的未婚夫婿了。 「可是我后悔了,我后悔了。」王六郎依旧依靠着柱子,却哪里还有半点风流姿态,他只是在那里不停地喃喃自语。 「我宁愿自己生在寻常人家,不做这劳什子王氏宗子,与卿卿一道琴瑟和鸣,哪怕只有短短的几年,也是甘之如饴。为什么偏偏要将整个苟延残喘的家族,放在我一个人的肩膀上呢?我后悔了。」 可惜,已经晚了。 若是王六郎当机立断来提亲,若是他没有接受十六娘,哪怕他只要开口对十八娘说一句:等我来娶你。 十八娘觉得自己,也能够拼死一搏,为二人噼开一道锦绣前程。 可是他没有。 世界上没有解不开的死局,只有想不想解开的人。 十八娘没有说话,两个人之间的气氛顿时凝固了。 过了半晌,王六郎从袖里舀出一根碧玉髮簪,那是一朵绿色的牡丹花,葱葱郁郁的,好像要滴出水来。 他伸出手去,递给十八娘,说道:「这个髮簪,是我一早准备好,等你簪了牡丹之后,送给你的。虽然事情不如人意,但是,在我的心里,卿卿永远是最美的那朵牡丹花。日后我会娶妻生子,但我心中,除了卿卿,另无他人。」 还有一句话,他藏在心里没有说,等王氏有了别的人能够担起家族的重任,我便下去寻你,但愿来生,娶你为妻。 他的眼睛一片朦胧,好像什么都看不到了。 他王六郎,自诩风流,洒脱而不媚俗,其实,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不过是戴着镣铐在跳舞,在他的骨子里,早就刻上了王氏的荣耀。 他才是被禁锢得最深的人。没人能够拯救他了,便是十八,也不能。 十八娘轻轻的一声长嘆。 她接过了王六郎手里的玉簪。她若不接,王六郎心里有个坎,睹物思人,她若是接了,反倒是个了结了。 「十六是个好姑娘,好好的待她罢。」十八娘说着,转过身去,头也不回的走掉了。 「我日后会留在长安出仕,你若是有什么难事,可以来寻我。」 第35页 王六郎看着她的背影,她的臂弯里还躺着那根折断的柳枝,一跳一跳的,冒着新芽。 她是万万不会,再去寻王六郎了。 王氏的长廊,九曲八回的,像是一座大大的九宫八卦阵。 沿途里一个人影都没有,远远地听到花厅里,流水席的喧闹之声。 琴鼓声震天,怕是请了有名的舞姬来劝酒助兴。这里的热闹,承托得适才的王六郎,越发的清冷。 十八娘走着,突然一个大手臂将她一拉,便进了常人看不到的暗门里。 十八娘刚要出招,却发现又是一个熟人,她警惕的看着他,问道:「你不是世子吗,怎么没有进宫饮宴?」 李子期的手像是钢钳一样,让十八娘一下都动弹不得,这是十八娘在大楚见过的武艺最高强的……怪人。 「问天怎么样了?」 你看,他永远都是这么的莫名其妙,不知所谓。 她现在也很想问天,还能不能让她好好的喝个喜酒了。所以,问天到底是谁? 第三十章 莫名其妙 十八想问,便直接开口问了,「问天是谁?我不认识,可是谁的表字?」 李子期一副看蠢货的样子看着她,说道:「你不知道,我不是把它送给你了吗?就是那只小狗。」 一条狗非要叫它问天,你怎么不叫通天,啸天,上天呢?十八娘简直无语了,每次看到李子期,她都有一种头疼的感觉。 李子期好似看出了她心里所想,认真的说道:「它的母亲叫通天,哥哥叫啸天。」 还真有…… 「你快把你的问天接回去吧!你的那锭金子就算是当初你占我屋顶观星的租金了。不然,问天就要叫百两了。」十八娘想着,正好是打算把小狗送回去的,只是他神出鬼没的,找不到人。 「百两挺好的,你不亏是闻名天下的贵女。」李子期勾了勾嘴角,一脸的赞赏。 十八娘简直要捂额,兄弟,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你睁眼说瞎话的本事真是无人能及!被夸奖的人一定以为这是在讽刺吧! 闻名天下的贵女,给小狗取了个满身铜臭味的名字。 「问天,不对,百两它喜欢喝牛乳,不喜欢吃羊乳。它的母亲喜欢吃猪后蹄,不喜欢吃猪前蹄,它长大了应该也是吧。每三天要给它洗一次澡,洗完了要记得用棉布擦干……」 你是养狗,还是养爹呢?看着十八娘一脸的不贊同,李子期又开口说道:「我每隔一阵子会去看它的。它只认一个主人,你要是不要它,它就要死掉了。」 十八娘突然觉得,眼前这个睁着蓝眼睛的李子期,像极了那条蠢狗。 她无奈的点了点头,「我知道了,若是无事,我先走了。姐姐怕是在寻我了。」 李子期却伸出手去,拦住了十八娘的去路。 「王六郎是个没担当的窝囊废,配不上你。」他的眼神有些阴郁,好像和刚才那个叨叨着养狗时宜的人,是全然不同的一个。 十八娘神色一冷,「你都听到了?」 李子期点了点头,十八娘这才感觉到,他的身量真的很高,站在面前,将她整个人都笼罩在阴影里,置于他的臂膀之下。 「若是我,才不管什么家族礼法,都没有试过,怎么知道不可能呢?再说了,世家兴衰,也不是一个人能定成败的。王六郎真是夜郎自大,太把自己当个玩意儿了。」 他的声线很清冷,明明说着一些大言不惭的话,却丝毫没有什么起伏,像是吃饭喝茶一样的平淡。 「所以他才被称赞是朗朗真君子,而你不过是人人讨厌的……」十八娘说着,突然住了口,心烦意乱起来。 李子期的确是恶名在外,但是至少到目前为止,他对她释放出来的都是善意。 他们萍水相逢,她对他这个人了解也不多,怎么可以口出狂言,对一个人进行评判呢?还是这么恶毒的评价。 王六郎,到底是影响到了她。 十八娘冲着李子期行了个礼,「对不起,是我失言了。」 李子期没有说话,直到十八娘以为他要暴露黑羽卫的残忍本质,一剑斩了她的时候。 一个惹人生气的声音,在头顶上响起:「看来你不光是有病,还眼瞎。」 他怎么知道她有病的?十八娘心中一动,突然又哑然失笑,他是黑羽卫,天子的鹰犬,又有什么事情,是他不知道的呢? 她突然很想念自己的清越剑!若是带在身上就好了,噼死这个莫名其妙戳人伤疤的疯子。 可她转念一想,自己刚刚不也戳了李子期的伤疤吗?扯平了。 想到这里,十八娘忍不住笑出声来。 「我可不是眼瞎吗?路那么宽,我哪里不好去,偏要让你在这里怼我。管他真君子伪君子,现在同我也没有什么关系了。李世子这么有空,还不如去同太子饮酒。」 李子期看着她的笑脸,终于轻舒了一口气。 「你还是笑起来比较好看,哭一点都不适合你。尤其是皱眉的时候,很丑!」 你才丑呢!蓝眼睛羊毛头! 她沈十八娘,不管是前世今生,都是一等一的美人,和丑这个字绝对沾不上边。 见十八娘气鼓鼓的,李子期突然俯下身来,在她的耳边轻轻地说道:「武归是朝华夫人的亲妹妹,她们是湘郡人士。武归有个姦夫,她的……」 第36页 说完,也不等十八娘回应,就大步流星的走掉了。 十八娘脸红红的,她今天是走了什么运呢?总是遇到莫名其妙要帮助她的人? 她的心中更是激起了惊涛骇浪,李子期最后一句话,小声得几乎听不到,却将她炸得一个激灵,完全清醒过来。 武归她,竟然还隐藏着这样的惊天大秘密! 十八娘揣着心事,到了花厅,小娘们都挤在一起饮酒,气氛十分的热烈。 秦昭一边和沈琴说着话,一边偷偷的往门口张望,看到十八娘过来了,嗔怪的看了她一眼,好似在说,怎么这么久! 这个狐狸精! 秦昭本来就生得好,尤其是一双凤眼,平常里她要作端庄姿态,只觉得美;如今眼波流转,竟然十分的勾人,充满了魅惑! 只是她的媚眼抛给了瞎子看,十八娘可是真正的小娘,不是什么见了美色就丢魂的臭男人。 「有事耽搁了,秦姐姐可给我留了好吃的。」她赶忙入座,面前的盘子里都堆满了她喜欢吃的菜色。 秦昭没好气的哼了一声,夹了个大猪蹄,放到了她的碟子里。 十八娘的脸色莫名起来,怎么办,她以后大概再也吃不下猪蹄了。一见到,就努力的想要分清楚,这到底是百两喜欢的后蹄,还是它讨厌的前蹄。 「你快吃罢,九娘也真是的,都出嫁了,还使唤你替她忙东忙西的,连口喜酒都没讨上。我看啊,十八娘你比她的亲妹子都亲了。」 在座的王家小娘也笑了起来,可不是,王九和十八娘投契,所以还真的很有可能,有什么不放心的交代了她。原本对十八娘怎么晚来的好奇心,也全都被打消了。 十八娘感激的看了秦昭一眼,替她夹了一块西湖醋鱼,回敬了过去。 秦昭和李子期,到底为什么帮她呢? 她可不相信,什么莫名其妙的好意…… 过了不久之后,当十八娘真的知道了秦昭的心思,只能感嘆到,姐姐你真是所谋甚远,十八不能及。 第三十一章 绝地反击 十八娘和秦昭笑闹着,想着李子期的话,四处了看了看,却没有看到沈珂和沈玉。 她心里咯噔一下,悄声问沈琴:「姐姐可看到珂娘和玉娘了,她们怎么不在附近。」 沈琴刚喝了些酒酿,小脸儿红扑扑的,行事也比往常大胆了些,只见她摆了摆手,笑道:「管她做甚?怕是随着荣阳进宫去了吧。」 荣阳是公主,要带人去东宫道喜,是顺理成章的事情来。 十八娘用手指轻敲桌子,忍不住皱起眉来,她总是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沈珂和沈玉该不会想什么歪心思吧? 事实证明,十八娘的确有些乌鸦嘴的潜质。 沈珂身坐东宫小花厅,看着高谈阔论的荣阳,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这里金碧辉煌,用来招待客人的,都是葡萄美酒夜光杯,鲍参翅肚金玉盘。 太子爷风姿绰约,又岂是孙连成那个草包能比的!最可恨的是,他竟然是一个断袖。她,已在绝地。 她伸出手去,捻起玉盘里放着的一颗圆滚滚的荔枝,轻轻地放在嘴里。甜甜的汁水在唇齿间流淌,沈珂却只觉得酸涩无比。 「姐姐,你怎么哭了?」沈玉和荣阳说着话,突然转过头来,看到泪流满面的沈珂。 沈珂用手一抹,湿湿的,原来她真的哭了。 她看着一脸单纯的沈玉,心中暗恨万分,怎么可以有这样的人,害了别人终生,还能一脸无辜的问,「姐姐,你怎么哭了。」 「无事,风太大,被沙子迷了眼了。」沈珂状若无事的说道,摸了摸袖子里的小纸包。 沈玉摇了摇头,大殿之中哪里就有风了! …… 磨蹭着这宴席总算是完事了。十八娘与秦昭告别,又约了下次一同游园,便和沈琴准备打道回府。 一出门,就见那天上乌云密布,春雷轰鸣,眼见的下起雨来。 都说春雨贵如油,今年春天的雨,下得却实在是太多了。 沈庭坐在马车口上,看到十八娘姐妹二人,抓起两把油纸伞,就沖了过来。 「北流快给你家小姐撑伞,淋湿了可是要感染风寒的。」他最近心事重重,看起来竟然削瘦了一些。 十八娘上了马车,从小柜里取出一条大帕子,替沈庭擦了擦头髮,「叫我们撑伞,自己跟个愣头和尚似的,坐那儿淋雨,回去让阿武给你煮姜茶吃。」 沈庭咧开嘴笑了笑,「我一个糙老爷们怕什么淋雨。对了,十八娘,外祖不日将归京一趟,你去探他吧。他还没有见过你呢。」 他们的外祖父是战功彪炳的鲁国公,鲁氏满门忠烈,如今只剩下这么个老头子死守着边关了。 十八娘点点头,「自是应当上门拜见。不过此次,外祖父怕是要卸甲归田了。」 鲁国公功高震主,此番平定西域,短期之内边关稳固,足够天子换将守城了。天下只能有赵家军,怎么可以有鲁家军呢? 沈庭一愣,不由得难过起来,十八娘说的话,总是没有错的。 见他情绪低落,十八娘眨了眨眼睛,笑道:「不久之后将有一个天大的惊喜降临,你们且等着吧!」 沈耀已经能够起身行走了,可不是天大的喜事!只是他们二人性子单纯,还不适合告诉他们。 第37页 「什么惊喜,莫不是你为琴娘寻到了一门好亲?」沈庭惊喜的看向十八娘。 琴娘的婚事,已经是他的一块心病了,他实在是怕,再出什么乱子。 沈琴俏脸一红,说话像那蚊子声一样,「说我干甚?倒是哥哥年岁已经不小,是该给我们娶个嫂嫂了。」 沈庭听到这里,却是有些支支吾吾的说道:「我想让我的第一个儿子姓鲁,为鲁家传承香火。」 十八娘皱了皱眉,这事儿可不好办。且不说沈氏宗族强势,怎能容忍沈家子弟改姓?就是鲁国公想要嗣子,也不是想想就能有的,这涉及到爵位问题,而且,天子不一定想要鲁家传承下去。 「先等你娶了嫂嫂再说吧!八字都没有一撇呢,你就想到儿子去了。」 沈庭一听,也是,挠了挠头,大笑起来,真是杞人忧天了。 兄妹三人气氛好,回到府中,却是吓了一大跳。 沈泽那常年带着笑的狐狸脸,如今冷若冰霜,他看着坐在地上头髮凌乱的沈珂,像是看着一只蝼蚁。 十八娘曾经在祖父的身上,看到过这种重如高山的压迫感。沈珂发生什么事情了? 武氏跪在一旁,拿帕子擦了擦眼角,轻声说道:「事已至此,大人就圆了珂娘的心思吧,她到底是你的女儿啊。如今她已经是太子的人,太子妃都已经同意她进门了。」 沈泽冷笑出声:「无知蠢妇,今天是什么日子?你们今天的举动,就是在王家人和孙家人的脸上狠狠地扇了一巴掌。东宫太子妃,良娣的位置都已经满了,你女儿婚前失贞,要去给太子当良媛吗?」 沈珂却是凉凉一笑:「父亲果然凉薄,只在乎脸面,不顾女儿死活。我也不想做出这等没脸没皮的事情,只不过,让我嫁给孙连成,就是逼我守活寡,逼我去死!」 沈泽看着她的样子,突然捂着头,好似苍老了好几岁:「我真后悔,听你娘的,将你们留在长安,没有送回范阳,才养得你们如此不知天高地厚的样子。你们大概不知道吧,沈家绝对没有当妾的女儿,就是庶出的,也不行。」 说完,沈泽环顾了一下在书房里的这些子女们,严厉的说道:「你们且谨记。」 说完袖子一甩,走出门去了。 武氏一屁股坐在地上,她神色紧张结结巴巴的说道:「十八娘,你告诉我,你父亲的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沈家没有当妾的女儿?有这个规矩吗?王家女不也进宫当贵妃了吗?」 王家日薄西山,连脸面都顾不得了,论规矩严苛,谁又比得过诗书传家的范阳沈氏呢? 沈家女,是绝对不能当妾室的。妾,玩物尔,通买卖。也只有武归,才是个特例。 就是天子,也要被骂一声贩夫走卒,何况是靠祖荫的太子。那些宗老们打心眼里,就瞧不起,他们低贱的血。高贵的女儿家,怎能给他们做妾? 「珂姐姐可以如愿以偿的入东宫了。只是,再也不是沈氏女了。」 沈珂闻言,突然大哭起来,这是要除宗啊! 第三十二章 除宗(青云加更) 后宫女子,若无家族撑腰,便如那无根的浮萍,只能靠美色一搏君恩。 沈珂美吗?美! 可是君不见五皇子赵理的母亲燕姬,号称天下第一美人,只可惜她是採纳而来的民女,无权无势,即便生了皇子,也只封了美人。连带着儿子,也不招人待见。 沈珂再美,还能美过燕姬?更何况,她还在太子妃的新婚上,抢了她的洞房花烛夜。 虽然此事被掩盖了下去,但是……沈珂越想,越觉得寒冰刺骨。 她怔怔的看着窗外,天快要黑了。 …… 十八娘三兄妹坐在寻梅院里,气氛十分的凝重,并没有惩治了仇人的爽快感。 「十八娘,珂娘真的会被除宗吗?」沈琴咬着嘴唇,柔声的问道,她的声音有些颤抖,像是受到的惊吓。 「父亲定不会违逆族老的意思的。珂娘以后都不能姓沈了,家族也不会给她一丝帮助。女子,就是如此生存艰难。」十八娘轻声说道,她对沈珂,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感情。 如今的下场,也是她自己作出来的。有那些心思去献身太子,为什么不干脆想办法退了孙家的亲事呢? 明明孙连成那厮,就有一百种自己突然身亡的方法…… 放着通天大道不走,偏要挤去那步步血光的羊肠小道。 若是沈耀知道十八娘在想什么,定然要气绝!妹妹啊,现在把你回炉重造还来得及吗? 沈琴闻言身子一抖,喃喃自语道:「这些事情,我们都是不知道的,从来都没有人和我说过。」 哪个世家女没事想着去当妾啊,自然不会有人刻意提起。 十八娘眼睛一亮,「我倒是认识一个很好的教养么么,不若替姐姐请来,以后也就不用担心这些事儿了。」 沈琴看着十八娘的样子,突然有些不祥的预感。但是她一想到沈珂,便咬咬牙,应承了下来。 兄妹三人一同用了晚膳,沈庭便送沈琴回去了。 十八娘轻嘆了一口气,坐到窗前,寻摸了一本《左氏春秋》,迷迷瞪瞪的看了起来。 今天一天发生的事情真是太多了。 也不知道如今王九是个什么心情,想必很难过吧。 第38页 明明是自己的新婚之日,夫君却宠幸了别的女子。本来东宫就已经有了两位良娣,三个良媛,份位低的不计其数,如今又要再添一人了。 其中那个张良娣已经为太子生了庶长子,真的是一团乱麻。若是沈珂一朝有孕…… 十八娘想着,就听南枝在一旁有些焦急的说道:「小娘,百两今儿吃不下东西,莫是生病了吧。给它准备的羊乳,它也不喝。」 「百两喜欢喝牛乳,不喜欢喝羊乳。喜欢吃猪后蹄,不喜欢吃猪前蹄;每三天要洗一次澡,用毛巾擦干……」她说着,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南枝睁大了一双杏眼:「我的天!百两简直比小娘你还难伺候!我这就给它换成牛乳。这雨一直下,也不敢给它洗澡儿,怕毛不得干。」 这时东珠突然插话道:「小娘,近日阴雨绵绵,城郊庄子的老农说,地里头的种子都泡烂了,是否再补种一次?」 十八娘皱了皱眉,推开窗子,雨越下越大,像是瓢泼的似的,打断了窗外的腊梅枝。 「补种就不会泡烂了吗?」 东珠摇了摇头,「他说若是雨水少些还好,若是雨水太多,田地都要淹了,今年怕是要少了收成了。」 「补吧。让庄子里多囤粮,别让大家吃不上饭。」 东珠笑着点了点头,替十八娘传话去了。 长安本是干旱之地,如今都这样了,那其他的地方呢? 十八娘摇了摇头,打开了箱笼,将自己压在最里头的首饰盒子打了开。 上头那几层晃眼的贵重珠宝,她是看也没有看,就将它们挪开了,直接打开了最下面的那层暗格。 将王六今日送她的牡丹花簪放了进去,放在了之前他为她编织的手圈旁边。 又将那枚磨毛了的平安扣拿起来,放到鼻尖闻了闻,若有所思。 …… 三日之后,沈珂被一顶小轿送进了东宫,说是武夫人老家的亲戚,名叫武珂。 她穿着一件桃红色的春衫,擦着厚厚的粉,看也没有看武归和沈玉,却是直直的朝着十八娘走了过来。 「接连两次,你都没有救我。第一次,你知道沈玉不怀好意,你救了沈琴,却把我推进了火坑里;第二次,你明知道沈氏女不为妾,却纵容我去东宫自寻死路。是也不是?」 十八娘睁大了眼睛,「姐姐真是好没有道理,荣阳带你去东宫的时候,我还在王九家里头饮宴呢,如何害你?」 「你的手段哪里有那么浅显,你不消亲自动手。只需要让东宫侍卫,为我放行,顺利药倒太子即可。沈庭是武将,做到这些简直太容易不过了。」 沈珂说着,她很冷静,眼睛里却充满了野性的光芒。 十八娘在心中哀嘆不止,她以为嫁给孙连成已经够悲惨了,其实并不想害沈珂。那到底是谁遣走了东宫守卫,让沈珂长驱直入呢? 不可能是沈庭,他那么个鲁直的货,干不出这种事情来。 「你想多了,王九是我好友,我断不会在她的新婚夜,给她添堵。你都已经烂到泥里了,我犯得着要出手对付你吗?你太高看自己了。」 对付这样的小姑娘,对于当过宗妇,上过战场的沈十八娘来说,还不跟切菜玩儿似的。再说这种打蛇不死的手段,不符合她的风格。 年轻人就是不明白,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这个道理! 她只要推掉了她们的依仗,她们还不是任人搓扁揉圆。 沈珂笑了笑:「是我魔障了,你不害我,就是恩典了,何谈救我。沈十八,下次见面,我会让你仰望我。」 她说完,直直的上了轿,一句话都没有和其他人说,想来,真的是与这个家里的人,恩断义绝了。 武氏看着她远去的背影,终于忍不住大哭起来。 她心爱的女儿,就这样,没有聘礼,没有嫁妆,一顶小轿的嫁人了。 十八娘看着她,心中暗想,若是母亲在天有灵,看到沈琴嫁孙连成,被搓磨致死,是不是,也会哭得这么伤心呢? 武归,这不是过一个开始,以后,还有得哭呢。 她甩了甩袖子,冲着沈瑜笑道:「瑜哥哥可真是冷心冷情,亲妹妹被除宗了,也不见你这个长兄为她美言一句呢。明明,父亲就很听你的话呀。」 说完,也不顾沈瑜又青又白的脸,径直的出门去了。 第三十三章 剑指朝华 王九出嫁了之后,这长安城的天,就像是被戳破了个窟窿一样,见天的下雨。 世家小娘最爱的春季游园也被迫停了下来,一个个的闷在家里简直要长蘑菇了。 十八娘拿着秦昭给她的信,神色莫名,她和秦昭就这么成了至交好友了。若秦昭是男子,她当真要以为,她对她一见倾心! 隔三差五的送个信儿,隔五差三的送朵小花……就连沈琴都支支吾吾的试探她好几次了。 她和秦昭真的不是那种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关系啊! 寻梅院里的雨滴滴答答的,打在屋檐之下,百两打了个哈欠,又窝在十八娘的脚上睡着了。 前院里嘈嘈杂杂的,武归正在为沈瑜准备聘礼。公中给了三千两银子,武氏哪里看得上,她借着朝华夫人的东风,如今也算产业颇丰,拼了命的要炫一把富。 沈珂一走便了无音讯,整个府里再也没有敢提起她了,怕触到武氏的逆鳞。 第39页 十八娘看了看外头的天,这雨下得确实是有点久了,她突然出声问道:「东珠,若我没有记错,我们在黄河边上的郡县里,有不少米粮铺子?」 她这辈子财运亨通,几乎每次出门都能捡到钱,更不用说,东珠替她打理的铺面了,说出来,简直是让人惊嘆。 人人都道朝华夫人是陶朱公,富可敌国,可是却不知道,沈十八娘不乏多让。 东珠翻开帐簿,认真的点了点头,「小娘,一共有一百零八家,其中大约五十家挂着谨记的招牌,其他的都是散铺。」 「我看这天好不了了,今年黄河估摸着有春汛,你让铺子里多囤粮。尤其是红薯玉米和土豆,多囤一些。铺子里不要断粮,比寻常价高个两层即可。红薯玉米土豆卖便宜些,卖的时候,让掌柜的提醒一下,都是朝华夫人的功劳。」 东珠有些摸不着头脑,「那红薯玉米土豆虽然是好,但是不容易保存,尤其是土豆,容易发芽,潮湿了也容易腐烂。明明就是小娘自己好心,怕灾民到时候买不着粮食,怎么把功劳都让给别人。」 十八笑了笑。这是她对朝华夫人出的第一剑。 「朝华夫人心地善良,若不是她种出了红薯玉米土豆,一到灾年,还不是饿殍遍野。寻个可靠散铺的掌柜的,让他等到灾后,寻几个老农,给朝华夫人送个万民伞。」 她说着,端起了面前的茶盏,南枝煮的茶,和她的人一样,细腻香甜。 说起来,朝华夫人当真是个奇女子,比起崔氏皇后,她才隐隐是这大楚地位最高的女人。 「你可听说过,《左氏春秋》里,郑伯克段于鄢的故事?」 「郑庄公对弟弟共叔段步步忍让,使他越来越贪婪,谋取王位,这时候庄公师出有名,一举灭了弟弟。若是想要打倒你的敌人,先得把他纵容得不知天高地厚才是。」 朝华夫人之于天子赵义,就如同共叔段之于郑庄公。共得了患难,共得了富贵,一定共不了江山! 东珠若有所思,重重的点了点头。 突然之间,十八娘脚上躺着的百两伸了个懒腰,又翻了个身,继续的睡了过去。 十八娘无奈的将它抱了起来,这些天它吃多了猪蹄子,个头见风涨了! 这雨下得委实心烦,十八娘想了想,还是应了秦昭的邀约罢,她也不知道在哪里学的这种附庸风雅之事,非要约她去茶楼听雨。 长安城有一条大大的胭脂河,河边满是茶楼楚馆,是世家子弟常去的销金窟。 十八娘带着西屏北流坐着马车就出了门,突然之间,马车夫狠狠的拉了一下缰绳,让整个马车都往后颠了一颠,马车小方桌上的碟子碗儿撒了一地,发出咣当的声音。 「怎么回事?」西屏大声问道。 车夫也是惊魂未定,大声回道:「小娘,突然冲出来了两个人,其中一个老太太躺在地上没动静了。」 「你去看看吧。」这该不是武氏给她设的陷阱吧。 不怪她小心,虽然沈珂的事情按说是她们自作自受,但是武氏却毫不犹豫的把罪责全都安在了十八娘的头上。 西屏披着蓑衣,出去一看,过了一会儿又上了马车。 回道:「小娘,是个来赶考的穷书生,家中只有一个老母亲了。不料来了长安之后感染了风寒,正想送医馆呢。咱们的马车压根没有撞到她,书生也说是他们自己突然冒出来的。」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咱们反正闲着无事,送那老人家去医馆吧。」 「诺。」 西屏又出马车,将那老太太抱上了马车,让那穷书生与车夫一道,坐在马车门口。 「小姐,小生这厢有礼了,多谢小姐救命之恩,小生无以为报,只能……」他的声音洪亮,就像是一个念着关关雎鸠的老学究。 十八娘一听,忍不住噗呲一声笑了出声,「举手之劳,就不用你以身相许了。」 那书生听着,半天没有再说话了。 「北流,取些帕子给老人家擦擦,我瞧着她有些发热,先帮她把湿衣服给换了,然后再用帕子冷敷一下。」 北流听着,麻利的按照十八娘说的一一办好。马车上有很多常备的衣衫,她选了颜色最深的那套给老人家换上了。 很快,就到了最近的医馆回春堂。 西屏抱着老人,跟着书生一起进去,坐诊的老大夫一看赶忙上前将她抬到内堂里去了。并从袖子里舀出二十两银子,硬塞到了书生手上。 「小生怎敢要这个钱。」他虽然身无分文,但是也不能凭白无故的接受别人的施捨。 西屏笑了笑,小娘当真料事如神。 「我家小娘说了,这是借给你的,你若是高中了有钱了,再还回来便是。还是先救人要紧。」 书生冲着门口的马车鞠了一躬,朗声说道:「小生是巴蜀张问天,他日定还小娘恩情。」 说完朝着内堂母亲那儿狂奔而去。 十八娘坐在马车上忍不住又笑了起来,张问天!哈哈,问天! 日后他要是与李子期同在朝堂,该有多有趣啊! 西屏掸了掸身上的水珠,不知道十八娘在笑什么。莫名其妙的说道:「小娘越来越会赚银子了,这回春堂,本就是小娘的产业。借给那书生的银子,其实还是还回自己的口袋里了嘛。」 第40页 马车越走越远,张问天却是追了出来,怔怔的站在门口,开始的那位姐姐忘记说自己是哪个府上的了。让他如何还钱? 第三十四章 少女 十八娘到茶楼的时候,秦昭已经坐在哪儿了,身后站着她的大丫头黄莺。 她正托着腮,津津有味的看着一本诗集。 「在看什么古书,边儿都卷了,可有些年岁了。」十八娘伸开手,北流替她取下了身上的蓑衣,挂在一旁的柱子上。 秦昭的眼睛笑眯眯的,将书小心仔细的放到一旁的锦盒里,盖好了,方才嗔怪的看了十八娘一眼。 「你怎地比我阿娘还管得宽?是我最喜欢的一个诗人写的,这是他的私印版,千金难寻。」 她说着,脸上浮起一团红云,伸出手去,轻抚了一下盒子。 十八娘自顾自的倒了一碗茶,又让北流把带来的点心蜜饯放到小桌上,抿了口热茶。 「我府上寻了一个江南的厨娘,做的点心又甜又糯,你且尝尝。这才子就像是点心一样,偶尔吃吃是雅致,天天吃就难受了。秦姐姐聪慧,该明白,我等的婚姻大事,自己是做不得主的。」 秦昭嘆了口气,整个人都趴在了桌子上。 「谁说不是呢?我祖父虽说是新贵,但最喜欢读书人,他打算把我许给今年的新科状元。我连那状元是高是矮,是胖是瘦都不知道,若是个丑八怪可如何是好?」 秦相真是老谋深算,秦昭身份太高,不做太子妃,也要做皇子妃,他不想站队,就想出了这么一招。 十八娘咳了咳,打趣道:「那倒真是有可能,通常来说,长得好看的都点了探花……状元嘛……你懂的。」 秦昭更是泄了气,「若你是男子多好,我就嫁给你了。」 她说话的时候,好像是透过十八娘,看着另外一个人。 十八娘被她看得肢体发寒,沈耀?不可能,他在外行走的时候,秦昭还在么么手里抱着呢! 沈瑜?不可能,上次她还主动说了孔景娴,表情并无异样! 沈庭?不可能,秦昭看起来比较喜欢读书人,沈庭差太多了! 难道是沈泽……十八娘简直为自己的脑洞惊呆了! 沈泽,人美多金,有才华!那本诗集又有些年岁了……完全有可能! 「你可千万别想不开,喜欢我爹。虽然我爹长得好看,但是他真的是一把年纪了!而且有一大堆孩子了。」十八娘一开口,自己也后悔了。 没办法,太匪夷所思了,她一下子转过弯来,就脱口而出了。 秦昭拍着桌子,大笑起来,简直眼泪都要笑出来了。 一边笑着,还一边戳着十八娘的脑门,「你说什么呢?要是你爹没生你这个臭丫头,我说不定就嫁了!哈哈哈哈!」 十八娘虎着脸,恨不得一头撞在柱子上,没脸见人了好吗? 秦昭笑到肚子疼,看十八娘脸上挂不住,站起身来,拉着她走到窗边,哄道:「好啦好啦,不笑你了。说好来听雨的,你仔细听下,雨点打在青石板路上的声音,很好听。」 十八娘低头往下一看,却看到一队穿着血衣,挂着黑羽,陪着长刀的男子,骑着马快速的飞奔而过。 那打头的那个,身高异常,一头长髮淋了雨,微微的捲起,正是李子期。 秦昭皱了皱眉:「黑羽卫越来越猖狂了,不知道又是谁家要被抄家。狡兔死,走狗烹。他们也不怕阴损事做多了,没个好下场。」 十八娘抓着窗棱的手紧了紧,那日她自己说李子期的时候,不觉得。如今听秦昭这么一说,竟是分外的刺耳。 那么李子期,在听到这样的话的时候,又是怎样的心情呢? 马蹄声渐渐远去,却像是阎王爷的鼓点,声声敲在长安城勛贵们的命门上。 「李子期不是世子吗?怎么也成了黑羽卫。」十八娘悄声问道。 秦昭皱了皱眉,好奇的看着十八娘,说道:「你怎么可能想不到?黑羽卫设正副两个指挥使,正主是段齐,从天子髮际的时候,就跟在他的身边了,黑羽卫多是穷苦出生,段齐在其中声望很高。这样的人,天子怎么可能放心呢?所以才有了李子期。」 是了,李子期出自镇平王府,是陇西李氏的嫡枝。镇平王是天子义弟,很受信任。黑羽卫掌握太多阴私,段齐不能一家独大,李子期就是去监督他的,他的那一支,除了寒门子弟也有很多在家族里不受重视的人。 李子期有胡族血统,为世家所不容,这个位置,倒是正合适他。 十八娘没有接话,转而说到:「你别说,小楼听雨,还颇有禅意呢。也不知道,明年今日,姐姐还能不能在这里陪我听雨。」 秦昭也看了看天空,明年的今日,她已经不是少女秦昭了吧。她心里难过,口上却说: 「你伤感个什么?哪怕我明年嫁人了,你也可以约我来听雨嘛。又不是嫁人了,就门都不得出了。我到底是宰相的孙女,恶婆婆还能管得住我不成?」 十八娘戳了戳秦昭的胳膊,小声的说道:「厉害的秦姐姐,你可以告诉我,你到底看上了我们家的谁吗?难道是沈琅?他虽然是个色胚,但是文采还是不错的。」 秦昭红了脸,喃喃地说道:「等我定亲之后,我就告诉你。」 十八娘还想说话,却听到了一阵上楼的脚步声,一看,北流回来了。先头李子期打马而过的时候,她便让北流下去打探了下消息。 第41页 显然现在有了结果。 「小娘,黄河有一段溃堤了。孙家危矣,全都被黑羽卫下了大狱了。」 秦昭嘆了口气,说道:「你们家珂娘,当真是太没有福气了。黄河溃堤,又不知道有多少百姓要遭殃了,长安定然会来许多流民,这天要乱了,妹妹还是回家早做准备吧。」 十八娘点了点头,沈泽到底没有告诉孙家那事儿。孙家因为沈珂的事情,与沈泽有了嫌隙,所以,他容不下他们了。 孙连成死了,婚事自然作罢,沈珂的拼死一搏,如今看来,竟然像是一个笑话。 她之前让名下的矿山,去孙家主管的县里大肆招工,也不知道,救下了多少人。 「北流,我们回去罢,让东珠带着帐册来寻我。」 第三十五章 中毒 白驹过隙,转眼会试就到了。而沈瑜的亲事,就定在了三日之后。 十八娘戴着帏帽,替沈耀整了整身上的褶皱,又从南枝手中接过了食盒,忧心的说道: 「哥哥,这春闱不能带小厮,却要考九日,极不人道。我让南枝做了些葱饼,馒头之类的,你就着豆酱和肉脯吃。水一定要放到小炉上加热,把饼搁在壶上,不一会就热了……」 说起来,这还是十八娘第一次送人上考场。大晋不搞什么科举制,名士豪族,一经举荐,就能入仕,封侯拜相,也不是什么难事。 沈耀哭笑不得的拍了拍十八娘的头,「够了,你再拿东西,就要将整个贡院都塞满啦!放心吧,我就是下场一试,虽说不一定给你考个状元回来,金榜题名总是能的。」 一旁的书生看到他那副自信的样子,都纷纷冷哼出声。 哥哥,谦虚是美德!你要被群嘲了! 十八娘其实心中颇为担忧,沈耀年少成名,对自己极有自信,这次若是没有考上,怕是会遭受很大的打击,那可如何是好? 可是她担心得再多,沈耀还是得排队进考场。 周围的人嘈嘈杂杂的,虽然一早就清了场,却还是有很多流民在附近徘徊,希望能有好心人,将他们买了回去。 其中一个老叫花子坐在地上,将一个烤红薯递给一旁的小姑娘。 小姑娘脸上脏脏的,腿上全是黄泥巴,一看就是远道而来,饿了好多天了,看到食物就像狼一样,发出幽光,哪里抵挡得住红薯的香气。 她一边吃着,一边说道:「朝华夫人真是活菩萨,若不是这种红薯从铺子里都买得到,我们哪里走得到长安。全家人早就饿死了。」 老乞丐点了点头,指引她道:「你是才来长安的吧?朝华夫人还在城南设了米粥铺子,每人每天可以领到一个烤红薯,一碗玉米粥。那粥浓稠着呢,能饱肚,管一天!」 小姑娘两眼放光,高兴的说道:「一会我就去领,不过老爷爷,你知道应该去哪里送万民伞吗?我们县为了感念朝华夫人的恩德,要给她送万民伞!让天下人知道,上天无德,朝华夫人却有好生之德!」 老乞丐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说道:「你们做得太对了!我听说啊,朝廷根本就没有派人开仓放粮,那些粮食啊,衣物啊,帐篷啊,都是朝华夫人自己出的呢!这事儿,长安城中都传遍啦!」 …… 排队的书生都竖着耳朵,好奇的听着,其中时不时的也有人窃窃私语。 却不见,有一个人,很严肃的看着老乞丐和女童,若有所思。 十八娘勾了勾嘴角,若是她没有猜错的话,今年策论的题目一定是和治水相关的。 不知道有多少名书生,听到这番话,写出一篇朝华夫人赋呢?她很期待。 「南枝,我们且去随意逛逛吧,九日之后,再来接哥哥。听说城南有很多人家施粥,我们也去吧,说不定,能听到更多朝华夫人的感人故事呢。」 南枝点了点头,心里却莫名其妙,明明沈家早就设了粥棚了,连谨记都设了一个,为何十八娘还说要去施粥。 大庭广众之下,她也不好开口相问,只等十八娘上了马车,才开口问道:「小娘,我们当真要去城南吗?」 十八娘摇了摇头,「回府吧,沈瑜就要大婚了,我还没有好好还礼呢。再说送哥哥出门,我连朝食都还没有用呢。」 回道府中,南枝从大厨房里传了膳,一碗虾仁秋葵粥,配着黄金的小米饼,肉酥,甜品是双皮奶。 十八娘外表看起来英气勃勃,其实是个无糖不欢的主儿,最好的就是那双皮奶,几乎顿顿都吃。 原味的,红豆的,水果的,蜂蜜的轮番上阵。 那膳食一端上桌,十八娘果不其然的端起双皮奶,可是刚舀了一勺子,就一口血喷了出来,倒在桌上,不省人事。 南枝一看,赶忙大声叫了起来,「快,快,西屏快去请医,小娘晕过去了!怕是中毒啦!」 她平时里细声细气的,没想到喊起来竟然声如洪钟,一阵鸡飞狗跳的! 住在隔壁院子里的沈琴一听,手一抖,碗跌落在地上,碎了个彻底。她提起裙子,沖了寻梅院。 一看到晕过去的十八娘,忍不住大哭起来,「快快,去回春堂请大夫。父亲不在,请不了御医。回春堂的孙大夫,与我府中多有往来,请他,快去请他。北流,快使了前院的管事,去请父亲回府。」 西屏点了点头,快马加鞭的去请孙大夫。 第42页 那孙大夫,是个白鬍子的老头儿,三步一喘的,被西屏几乎是提熘着进了府。 他扯了扯自己的衣领,走上前去,翻了翻十八娘的眼皮,然后拿着一根银针,在她的人中上一扎,十八娘就悠悠转醒了。 只见她又是一口血,面如死灰,像是只吊着最后一口气了。 孙大夫刚施完针,沈泽便会来了。他看起来黑了些,瘦了些,最近因为水患,很多官员人头落地,作为吏部尚书,他忙了个倒仰,已经七八日没有回府了。 他一回来,就看到神似自己的十八娘,躺在病床之上,鲜红的血从她的口中喷涌而出。 恍惚间,好似躺在那里的不是十八娘,而是年少时候的自己。 「孙大夫,小女怎么样了!」 孙大夫摇了摇头,「小娘这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中毒了,老夫见识浅薄,只能给她催吐,然后开一些解毒的药草,尽人事听天命吧!」 十八娘,竟然要死了。 说实在的,沈泽本来以为这又是十八娘使的阴谋诡计,目的就是将武归拉下马,可是现在,他却不确定了。 真有人狠倒拿自己的命来赌的吗? 这催吐的药,气味十分难闻,十八娘才喝了一口,便哇哇的吐了出来。孙大夫一看,高兴极了,也顾不得脏,刷刷就是几针,将十八娘扎得像是一个刺猬似的。 他转过头来说,「过了今夜,要是不再晕迷,小命应该就保住了,还好发现得及时。不知道小娘是吃了什么,才发生这样的事情?让老夫验看一下,也好看看是什么毒。」 南枝含着泪,端过桌子上的双皮奶,说道:「就是这个,一大早让厨娘现做的,小娘刚吃了一口,就吐血了。」 第三十六章 断臂 孙大夫拿着双皮奶闻了闻,又往里头插了一根银针,不一会儿,那银针肉眼可见的变黑了。 他的脸色一变,对着沈泽说道:「是砒霜,下毒之人很小心,每次的分量不多,日积月累的,方才见效。看小娘吐血的症状,大约已经连续服用了月余了。」 这个时间,刚好是沈珂出事,入东宫的时间。 沈泽脸色黑了又黑,沉声道:「把做这双皮奶的厨娘带过来。」 不一会儿,就有一个戴着银簪子的妇人被带了过来,她穿着一件蓝底白花的裙子,干干净净的,尤其是一双手,又白又嫩的。她一开口,带着些江南口音。 「你是什么时候进府的?」沈泽的声音很严厉,那妇人一听,直哆嗦。 「奴家进府三月,原是江南郡人士,因府里招新厨娘,便进府了。这双皮奶一直都是奴家在做?可是不合口味吗?」 竟然是不是家生子,厨房重地,就是他一个大老爷们都知道,要用可靠的人,这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人,武氏竟然也敢用? 沈泽第一次有些期待,孔景娴快些嫁入府中来了。 「是谁招你入府的,在这府里你可原有认识的人,你做双皮奶的时候,可还有别的人接过手?」 那厨娘一听,像筛糠一样的跪倒在地,「大人,你可千万要还奴家的清白啊,我是绝对没有在里头放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对了,我做双皮奶的时候,还有个烧火的丫头青桃在那里。」 她仔细的回忆了一下,一咬牙说道:「做双皮奶,耗费的时间比较长,我经常将它搁在凉水里冰镇,然后出去和其他人打叶子牌,很多人都看到的。」 沈泽将桌上的杯子勐的一扔,他竟然不知道,自己的府上已经成这个样子了,下人们不干活,光天化日之下去打叶子牌,过得比他这个大人,还要舒服呢! 武氏这时候也过来了,她看着十八娘,神色不定。她的身后跟着一个被捆住的丫头,正是那青桃。 青桃一进门,就哈哈大笑起来,「活该!谁让你害死我的姐姐青梅,我就是故意对你下了毒,只可惜我买不到致命的毒药,没毒死你!」 砒霜还不是致命的毒药?那你想买什么,鹤顶红吗? 这青桃竟然审都不用审,就直接承认了。 砒霜是一味药材,只有在药铺里才弄得到,青桃一个烧火丫头,上哪里弄的药?青梅是沈玉身边的丫鬟,害得沈珂落水之后,被杖毙了,她要恨就恨沈玉和管家的武归,怎么会要毒害十八娘? 这不合常理。 「你的药是哪里来的?」沈泽嘴里闻着,眼睛却看向武归。 「哼,哪里来的,药铺里买的呗。」青桃丝毫不惧,大声说道。 「哦,是吗,给我打,就在这里打。」沈泽话音刚落,就来了两个五大三粗的么么,将青桃按住了,狠狠地打。 她每打一次,武归的眼皮子就跳一下。 她的确是给沈十八娘下了药,可是她下的是让人身体虚弱的药,死得不着痕迹,她怎么就突然吐血昏迷了呢?虽然沈十八娘要死了,对于她来说是天大的好事,可是下药的事情若是被捅出来了,到底讨不了好。 好在,青桃的爹娘弟弟都在她的手心里拽着呢,她有再多的不满,也只能乖乖的听话。不然…… 青桃被打得嗷嗷叫,不一会儿,便弱弱地说道:「大人,我说,我都说,是武夫人给我的。她说这个药会让十八娘身体虚弱,变成痴呆。大人,你就饶了我一命吧!」 第43页 武归大惊,不可置信的看着躺在那里的青桃,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青桃这个贱人怎么突然反水了! 她父母弟弟的性命都不要了吗? 武归赶忙跪下,对着沈泽就是一通哭,「泽郎,她血口喷人,我怎么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呢?十八娘也算是我的女儿,我与她有何仇怨,要做出这样的事情?」 她一说完,自己也愣了一下,她和十八娘还真是有仇怨。 「泽郎,我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吗?我就算要用毒药,会用砒霜吗?就是那位大人,也会嘲笑我的吧。」 听到她提起朝华夫人,沈泽有些迟疑…… 这时候躺在床上的十八娘咳了咳,满脸焦急,「父亲,这可如何是好,我见这双皮奶做得好,前几日,还端去与宰相秦大人的孙女,秦昭一块儿用了。秦姐姐不会有事吧?」 沈琴也哭着跪在地上,大声说道:「父亲,这事情不查清楚。今日毒害的是十八娘,改日中毒的说不定就是父亲呢!」 她这一句话,振聋发聩,让沈泽整个人如同泡在了冰水里,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搜院子。」 武归却是放下心来,别的药她是下了,砒霜还真没有,沈泽怎么可能搜得到? 不一会儿,沈泽的几个心腹僕人走了进来,禀道:「大人,在刘么么的屋子里搜到了砒霜,已经用了一大半了。小的去查探了一番,刘么么一个月前,派了十几个有对牌的下人,分别去不同的店里买了十几副药材,大约就是这样,凑成了一大包砒霜。别的店里没有记录,但是有回春堂,还有保芝堂对于每次抓药都有详细记录。」 他说着,将证据和名单一一呈上。 刘么么的脸色面色如土,夫人为了配让十八娘虚弱的药,的确是让她寻了人去配药,可是她对天发誓,这些药方里绝对没有砒霜这种东西啊!内宅杀人,讲究不见血,谁会用砒霜这么直白啊! 那回春堂和保芝堂的记录里,怎么会有砒霜呢? 如今人证物证俱在,她若是不认,就要引火烧到夫人身上了! 这个局,除了药不对,其他的全是真的!沈十八娘…… 「大人,都是奴婢干的。奴婢见十八娘一来,就害得珂娘……奴婢看着珂娘长大的,不忍心啊!一时之间就犯了大错,希望大人能留老奴一个全尸。」 武归跌坐在地上,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刘么么是朝华给她的么么,她有什么事情不知道办的时候,都寻刘么么拿主意,要是没了她,她等于是断了臂膀。 还有名单上的那些人,个个都是她的心腹…… 沈十八娘!武氏一口血吐了出来,真正的晕了过去。 第三十七章 探病 十八娘万万没想到,自己一个将计就计,第二天会引来这么多人。 第一个来的是秦昭。 她看起来脸色很不好,是她的哥哥陪着她过来的,一来先去前院见了沈泽,再来探望十八娘。 「别装死了,快起来吧,就你跟个人精儿似的,哪里会中毒。接到你的信,我都莫名其妙的,你何时给我吃过双皮奶了,连本姑娘都敢算计,也不怕我戳穿你。」 十八娘在床上滚了滚,苦笑道:「你来得太好了,我都快要被那个孙大夫给扎死了,太疼了。」 秦昭对着她翻了一个白眼,骂道:「活该,三十六计那么多,你偏要用苦肉计。」 「我这是将计就计,除了下的不是砒霜,别的可都是真的。日防夜防,毒妇难防。」若不是她大风大浪见得多了,时刻保持着警惕之心,保不齐就被武氏得了手。 「这武氏也是想不通。都让你好端端的活到这么大了,一副嫁妆的事情,还用得着下毒?」秦昭没好气的说道。 十八娘却是脑海中一道白光闪过,好像有什么事情,却又抓不着。 「秦姐姐,你说的什么?」她问道。 「我说内宅争斗,何必伤人性命,要害也是害男丁,害你作甚?」 「不是这句。」 秦昭也有些迷煳了,不确定的说:「好端端的,和你相安无事这么久,突然……」 就是了,武氏与鲁氏好端端的过了那么多年,她怎么就突然要上升到买兇杀人了? 鲁家战死疆场算是一个理由,可是她为何要用这么激烈的手段?等到鲁氏生产的时候让她一尸两命不是更神不知鬼不觉? 她突然想起李子期告诉她的事情,很有可能是武归的秘密,被鲁氏发现了。她怕她拆穿,所以下狠手,一不做二不休…… 那么,鲁氏手中会有武归秘密的证据吗?如果有,又会在哪里? 秦昭看着十八娘出了神,刚要开口,就听到北流禀告说,又有个小娘,来探望十八娘了。 是李娉婷。 她看起来瘦了很多,肚子显得越发的大了,不过气色还算好。 「秦妹妹也在呀。昨儿我身边的丫头去回春堂抓药,看到你们府上的急急忙忙请医,才知道十八娘你病了,可好些了?」 十八娘看着李娉婷有些难过,最近孙家动盪,李娉婷是长孙媳妇,肯定是忙到不行。 而且上次答应她的好参,一忙倒给忘记了。 「娉婷姐姐可安好?孙家无事了吧?难为你大着肚子还来探望我,家中丑事,就不与姐姐说了。」她欲言又止。 第44页 李娉婷心领神会。 「祖父舍了三房,又辞了官,总算是勉强护住了家族。」她的眼睛红红的,表情却很轻快。 李娉婷上次就表现出来,很讨厌三房的人。其实对于孙家而言,不过是割掉了一个毒瘤,反而病好了。李聘婷心中高兴,在府里却是不能表现半分,而她与秦昭不熟,自然也不能多加表露。 「姐姐来了正好,我的好参还给你留着呢。对了,九娘上次还给我留了个项圈,让我转交给你。她如今是太子妃,孩子出生时,怕是不能登门了。」 李娉婷笑了笑:「我来探病,还平白无故的得了你们的好东西。真是赚大发了。」 她顿了顿,又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其实我来,也不全是探望你的。你父亲救了我孙家一脉,祖父登门道谢,我才一同来的。人人都只会落井下石,只有沈大人火中送碳。」 十八娘若有所思,沈泽真不是一般的会拉拢人心。 三人说了会话,见十八娘面有疲态,便相携告辞了。 秦昭原本想要问的话,都没有来得及问出口。 十八娘躺在床上,口里黏黏的,她开口喊道:「南枝,给我来盏清水漱漱口。」 很快一只大手端着杯子,伸了过来,他的另一只手上,还拿着一个铜盆。 十八娘喝口水一吐,吐出来的水,竟然红红的,像极了鲜血。来人手一抖,水差点撒了出来。 十八娘皱了皱眉,抬头一看,才发现端水的根本就不是南枝,而是李子期。 这人真是胆大,如今天刚刚才黑,他竟然就敢闯进女子的闺房了。 「李世子,你几次三番的闯入我的房间,这不太合规矩吧?」可怜她的丫头们,脑子不会被迷香薰坏了吧。 李子期却是不回答她的话,结结巴巴的说道:「你怎么吐血了?不对啊,你发病没这么早。」 十八娘莫名其妙。鄙视的看了他一眼,大哥,你的智商被狗吃了吗?谁吐血了还这么生龙活虎的? 「不是血,就是果酱而已,内宅手段,你们这些男子是不会懂的。」她说完了之后,自己也愣住了。 这种事情,不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吗?她为什么要告诉李子期? 难不成因为李子期知道了她的秘密,又告诉了她更多的秘密,她就对他产生信任了? 太掉以轻心了。 李子期醒悟过来,「原来你没有中毒,是骗人的,果然是美如蛇蝎。」 不会说话就闭嘴好吗?十八娘觉得自己脑仁子疼。 「我刚回来,没来得及想。回春堂和保芝堂都是你的产业,你自然是想中什么毒就中什么毒。」 十八娘一看,他的衣衫上都是骑马时溅的泥浆,眼眶下面也是乌青乌青的,看起来脑子有些不清醒,估摸是连夜赶路,快马加鞭的回了城。 黑羽卫每日到底要残害多少人?才把他累成了这副模样。 「黑羽卫连小女子有什么嫁妆都要查吗?」十八娘忿忿的问道。 她对他一无所知,他却连她手里有什么牌都一清二楚。 「我只查了你。」李子期说完,竟然坐在椅上上,靠着床睡着了。 什么叫我只查了你?难道皇上近期要整治沈家?还是黑羽卫有法眼,一眼就看穿了她是个大晋来的孤魂野鬼,根本就不是沈静,自然对这个破王朝,破天子没有什么敬畏之心? 十八娘想了很多,而李子期却在一旁没心没肺的唿唿大睡。 他睡觉的时候很安静,也不打唿噜。平常总是冷冷的脸,也变得柔和起来。怎么看,都不像是手上沾满鲜血的活阎王了。 十八娘突然很想画画,她蹑手蹑脚的走下床去,拿起毛笔,画了一张李子期睡觉时的侧颜。 她的画很传神,这张画得尤其好。十八娘拿出铜盆,将这画点燃,烧掉了。 第三十八章 怨偶 沈瑜大婚这天一大早,整个府里已经是张灯结彩一片欢腾。 十八娘侧躺在床上,愉快的吃着南枝一口一口餵着的双皮奶,嚷嚷着红豆加得太少了一些。 沈琴坐在她的身旁欲言又止,她实在是想不明白,为什么一个刚刚差点被双皮奶毒死的人,见到这东西,还下得了嘴。 「十八娘,我们真得不用出去帮忙吗?到底是府里的脸面。」沈琴有些忧虑的问道。 她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花瓶杯盏摔碎的声音了。武氏管家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操办这么大的事情。 十八娘张开嘴又吃了一口,小白眼儿一翻,惊讶的说道:「姐姐你去帮忙了,谁来照顾我这个刚从阎王殿里走了一朝的人呢?脸面?丢的也不是我的脸。」 南枝看着她悠哉悠哉的样子,心中暗想,小娘真是越来越厚颜无耻了,说得好像自己真得中了毒一样! 沈琴一听,也不敢再提帮忙的事情,接过南枝手里的碗,亲自餵给十八娘吃。 那感觉就像是端着一碗毒药,对妹妹说,快来吃快来吃!沈琴的手,有些抖。 十八娘愉快了,武氏就不愉快了。 她简直是头疼欲裂,不就是办个喜事吗?怎么有那么多的问题要问。她将杯子往桌子上一搁,烦闷的问道:「又出了什么事儿?」 那僕妇支支吾吾的回答道:「那嫁妆里的床,宽了一些,屋子里搁不下去了……」 第45页 武氏也傻眼了,孔景娴的不愧是世家嫡长女,嫁妆非常的气派,一张雕花大床,还是特意从南边请了工匠打的。她这一时之间,上哪里寻一个替换去? 「不是量过尺寸了吗?这也会弄错。孔家人到底怎么办的事情。」武氏气唿唿的骂道,「开我库房,把以前我给珂娘准备的床放进去。」 僕妇欲言又止,看着武氏难看的脸色,到底没有说话。 没有刘么么,武氏突然觉得,这内宅琐事一天里,比过去一年的还要多。 不一会儿,就听到府外炮竹声轰鸣,沈瑜骑着大马,把新娘子娶回来了。 十八娘吃完双皮奶,翻身下了床,拉着沈琴的手,笑着说道,「走,姐姐,我们一起看热闹去。孔景娴之前那么坑我哥哥,还不得让她见识一下,什么是刁蛮的小姑子。」 沈琴愣了愣,刁蛮的小姑子……难度太高,教养么么没有教这个呀! 等十八娘和沈琴到堂屋里的时候,已经准备要拜天地。 武氏刚准备上座,看到椅子上的一块牌子,整个人都愣住了。这竟然是鲁氏的牌位。 她脸色发青,这玩意到底是谁放在这里的,简直就是啪啪啪的打她的脸。 十八娘一看气氛不好,打圆场道:「还愣着干什么?武夫人有心,让我母亲也看着瑜哥哥娶妻,总不能让她在一旁站着吧,快给她搬个椅子去。」 宾客一看,也是这个理儿,拜父母被来就应该拜见当家主母,武氏是生母,能有个座儿已经算是很厚道了。 尤其是以前受过武氏闲气的那些世家夫人,一个个的恨不得笑得把牙齿都露出来。一想到自己以前和一个妾室平起平坐,还谈笑风生的,就像吃了苍蝇一样难受。尤其这个妾室,还过得比她们都好,独得夫君恩宠。 下一秒,她们也愣住了,只见一个小丫鬟,端了一个小凳子,放在主座旁边,一熘烟又跑掉了。 无数双眼睛看着武氏,她的脸色铁青,若不是自己亲儿子的大婚之日,她真的想要拂袖而去。 一旁的司仪,悄悄提醒到,吉时要到了! 还是沈泽出面解了围,让身边的小厮,再去给她加了个椅子。 之后的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孔景娴被送进了洞房,她的心里砰砰直跳,虽然说淑娴妹妹和她说的事情让她不舒服,可是她总算是嫁出去了,不用常伴青灯古佛,真是可喜可贺! 可是盖头一揭开,她就看到了极其刺眼的一个人。 荣阳公主正站在她的对面,冲着她笑,而沈玉和沈十八娘一左一右的围着她,分外的亲热。好似今儿她才是新嫂嫂一般。 「孔姐姐,你今儿可真好看!你看我瑜哥哥,笑得合不拢嘴了都!」 孔景娴被她的首饰晃得有些眼花,她常年被看得牢牢的,已经三年不出去活动了,对荣阳一点都不熟悉,没想到,她是这样的一个美人,通身华美,好似在这里耀武扬威。 沈瑜,喜欢的就是她呀。孔景娴想着,脸色就有些不好看。 沈瑜见她并无欢喜之色,也有些不悦,但还是完美的走完了流程,出去和男宾们喝酒去了。 十八娘也拉着沈琴出去招待女宾,临走前笑问道:「嫂嫂,你这床是哪家老字号做的,可真好看。」 孔景娴这才发现,沈家用的竟然不是她嫁妆里的床,这个床明显就是北方的风格,大朵大朵的牡丹花,简直是俗不可耐。 沈家这是什么意思? 孔景娴冲着她的乳娘使了个眼色,老么么心领神会,出门打探去了。 十八娘勾了勾嘴角,自然有人会告诉她,这床是一个多好的东西。 老么么回到屋子里,整个脸都是铁青的,「沈家欺人太甚了。他们给的尺寸不准,小娘的床打得太大了一些,这屋里搁不下。你那婆母,竟然拿着沈珂的床,给你当新床。」 沈珂是谁? 在外人眼里,她是定给了孙连成,不久之后就重病去世了;然后,她的未婚夫婿孙连成家一房人,全都被问斩了。 虽然沈珂如今还在东宫好好活着呢!可是对外,在家谱上,给她的都是一个大大的卒字! 这床,想必是原来给沈珂准备的嫁妆。 孔景娴赶忙站了起来,整个人都不好了,她仿佛已经看到了这个床上,散发出的黑色的倒霉气,和床被人睡了的女鬼的怨气。 她终于忍不住,呜呜的哭了起来。 这一切,武氏当然一无所知,在她眼里,沈珂只是改了名字而已!而且这床也是当初她花了大力气,请了长安最好的工匠打造的,怎么可能配不上孔景娴? 可想而知,孔景娴的新婚之夜,在这张糟心的床上,实在是难以言表。 而一觉醒来,却有更糟心的事情等着她。 第三十九章 沈琅 第二日一早,新人就要起床去认亲,经过昨日的一夜春宵,孔景娴的脸色好看了许多,面带娇羞。 「景娴,我们快起罢,别让父亲和母亲等久了。」沈瑜也是满面春风,虽然没有娶到荣阳有些遗憾,但是孔景娴也是不错的。 孔景娴点了点头,撑起手要下床,一看到床上雕刻的牡丹花,又是一阵心塞。 她替沈瑜更好衣,又穿上特意准备好的大红便服,跟着沈瑜一块儿去了主院。 第46页 人都已经等着了,男子站了一边,女子又站了一边。 孔景娴先是给沈泽端了茶,接着就犯了难,武夫人是妾,世家的礼教让她喊不出那句母亲,可是她又是沈瑜的亲娘。 她这一迟疑,武氏和沈瑜的脸色就不太好了。 孔景娴察言观色,赶紧端了茶,递到武氏手中,「婆母请喝茶。」 十八娘瞅着,勾了勾嘴角。突然一个邪声邪气的人,欠揍的开了口。 「娘,你看你,何必为难嫂子呢。人家原本可是沈耀的媳妇儿,嫁给沈瑜已经够委屈了。」 只见沈琅披头散髮,头簪一朵大大的菊花,藐视众身的站在那里,他说着,还打了个哈欠,散发出一身的酒味。 十八娘乐了,没等到恶毒的小姑子登场,等到了嘴欠的小叔子。 孔景娴花容失色,沈琅这话太诛心了。 沈泽将杯盏重重的一搁,骂道:「看看你像什么样子,烂泥扶不上墙。」 沈琅毫不在意,嘲讽的说道:「我是烂泥,你们是什么?出污泥而不染的白莲花吗?明明一个个的恨不得喝对方的血,还要在这里粉饰太平。小十八,你不是很能吗?还让别人抢你哥的媳妇儿?」 十八娘笑了笑:「哪里就是别人了,沈瑜也是我的哥哥呀。再说了孔姐姐哭着寻上门,说她与瑜哥哥两情相悦,我又岂能做乱打鸳鸯的那根棒槌呢?」 沈琅冷哼了一声,甩袖就离开了。沈瑜脸上青了又白,白了又青。 沈泽气得不行,「家门不幸,出了这样的孽子。景娴不用在意,继续吧。」 孔景娴红着眼,将茶搁在了武氏一旁的小桌子上。 武氏心中咬牙切齿,难怪沈瑜硬要娶孔景娴,还说看中了她的家世什么的!明明是她不守妇道,早就……以后,儿子还能听她的吗! 孔景娴给小叔子和小姑子的礼物都是一样的,男子一方砚台,女子一只玉镯。 前头都相安无事,到了十八娘那,只见她笑眯眯的接过孔景娴递过来的手镯,喊道:「嫂嫂,兄弟之间喝多了抱怨几句,也算不得什么。琅哥哥也是为兄长的名誉忧心呢。希望你早生贵子。」 沈瑜惊讶的看着十八娘,好似在疑惑她怎么说得出这么中听的话来。 而孔景娴却咬住了唇,垂下了眸。沈耀就是废人,怎么可能喝什么酒?十八娘话里有话,谁喝多了抱怨了这桩婚事,又是谁觉得有损名誉呢! 不光是沈瑜不满意这桩婚事,武氏也待她不好,却用花言巧语,哄骗了她!却把一切,都推到她的头上来了,沈家真的是欺人太甚了! 喝过了新媳妇茶,众人就都散掉了。本来就看对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还腻歪在一起干什么呢? 十八娘回到寻梅院里,北流立刻迎了上来,低声说道:「小娘,青桃一家已经安顿好了。她虽然被打了板子,但是性命保住了。等风声过了,就给她的弟弟去了奴籍。」 十八娘点了点头,青桃什么不过是件小事,北流自然会处理好。 奇怪的是,今天沈琅的态度,他好似觉得,是沈瑜抢了沈耀的妻子,非常的不满! 可是,沈瑜才是他同父同母的亲兄弟啊! 一会儿,等孔景娴知道了沈瑜妾室有了身孕的事情,那才是鸡飞狗跳呢!一对互相不满的新婚夫妻,再参杂着婆媳妻妾大战……想来以后沈瑜要天天家宅不宁了吧! 真的是太好了,若是沈耀能高中就更好了!她等不及想要看某些人大惊失色气急败坏的样子! 孔家,会不会以为沈家故意骗婚呢?明明原定的嫡长子好好的,却故意给改订了庶子? 「这次春闱,可有什么名士参加?谁是状元的热门人选?」自从沈耀说要去参加科举考试,十八娘就让各家掌柜的收集相关的消息。 「小娘,有三个特别厉害的,第一个是孔家的孔端方,是孔景娴的堂兄,他在国子监里算得上一号人物;第二个是咱们青山书院里出来的李谦之,他是赵郡李氏嫡子,在范阳也颇有名气;第三个是寒门子弟,巴蜀的张问天,听说他在巴蜀人尽皆知,号称愣头儿,连当地县丞,都被他拉下马了。」 十八娘听到张问天的名字,忍不住笑了出声。 「原来那个书呆子这么有名气啊!那我岂不是赚大发了。」东珠那日不在,并没有见过张问天,所以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南枝一听,蹦了过来,「我的天!那个打着补丁,跟丐帮长老似的书生,竟然是名士呀!那不应该,连饭都吃不上,病都看不起吧!」 要不说是寒士呢! 「小娘你还借给他二十两银子呢,我就说嘛,一个书生怎么这么狂妄,只说自己个的名字,以为他是天王老子啊,大家都认识他。没想到,还真是个人物。小娘,你说要他还多少银子好。」 南枝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的,小嘴儿跟切菜似的,噼里啪啦就是一通。 十八娘被她说得脑仁子疼,「你以为放利子钱吶,还还多少的好?」 她们正说着呢,北流就出跑了进来,一脸八卦之色:「小娘,要打起来啦!瑜公子房里,一共有三个妾室通房有孕了。孔姑娘当场就气晕了,醒来了就大哭,说是回门的时候,一定要让瑜公子好看吶!」 十八娘也愣住了,她之前让人透露说沈瑜要外放几年,孔景娴信佛不会杀生,一些心大的妾室肯定会抢着有孕。 第47页 没想来,竟然有三个同时有孕…… 第四十章 归家 转眼科考的九日就已经过去了,十八娘早早的就带着沈琴和沈庭在贡院的大门口等着。 沈庭有些不明白:「十八,今儿我还约了长孙小将军饮酒呢,你怎地莫名其妙的拉我来这儿了!咱家又没有人科考。」 十八娘神秘的笑了笑:「阿哥莫急,上次不是说有个天大的惊喜要告诉你们吗?再说了,这里头指不定还有能当我姐夫的英杰呢!」 这话一出,沈琴的脸都红透了,跟个大苹果似的。而沈庭则睁大了眼睛,仔细的看着走出考场的人。 「十八,你开玩笑了吧,这一个个面黄肌瘦,风一吹都要倒了,哪里能当我妹夫了。」 可不是么,奋战了九天,别说四体不勤的书生了,就是沈庭,把他关上一关,也得像奄巴了的小白菜儿,打不起精神。 「哈哈哈,你看那个弱鸡,居然被抬了出来!」沈庭看着,忍不住大笑出声,他声如洪钟,竟然在贡院门口嘲笑学子。 不一会儿,就收到了文弱书生们的集体怒视,如果目光可以杀人,沈庭都已经死了上百遍了。 沈庭睁大眼睛,狠狠地瞪了回去!他常年战场厮杀,本来就带着浓重的血气,还这么怒目而视,有几个虚弱的书生,顿时两眼一翻,吓晕了过去。 沈庭大笑起来,整个贡院门口都是他的笑声。 「阿庭,不可无理。」 沈庭定眼一看,只见贡院门口走出来了一个穿着青色长袍的年轻人,他腰悬碧带,头戴玉冠,神采奕奕。 这模样,这声音,沈庭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来人,两行眼泪落了下来。 他勐扑过去,差点儿将沈耀扑倒在地,大哭起来:「大哥,是大哥对不对。我是不是在做梦?」 小时候大哥经常拉着他的手,教他识字,他不喜欢,大哥就教他拉弓。 沈泽一直就不喜欢他,所以沈耀在他心中,真的就是长兄如父。这些年,他们受了那么多的委屈,如今一见到沈耀,便觉得有了主心骨。 沈耀拍了拍他的背,他本来想摸摸他的头的,可是沈庭不知不觉已经长得这么高了。 「上马车去说吧,别人都要笑话你了。」 沈庭抹了抹眼泪,冲着四周骂道:「看什么看,没看过兄弟相见吗,哼!」 说完拽着沈耀就上马车了。 沈琴看着沈耀,愣愣的,出事的时候,她年纪不大,对于沈耀,已经不太记得了,只知道是住在角落里的疯子。 如今一看,哪里不明白,都是武氏的诡计,要败坏哥哥的名声,可恨自己竟然都相信了。 「大哥……」她不好意思的喊道,满心愧疚。 「这是琴娘罢!一晃都长成大姑娘了。这些年,你们受苦了。」沈耀摸了摸她的头,又转手要摸十八娘的脑袋。 十八娘捂住脑袋,大喊:「头可断,血可流,头髮不能乱,哥哥你快把手放下。」 她突然来这么一招,其他三个人都愣住了,终于笑出声来。 十八娘松了一口气,她实在是不想看到四人抱头痛哭的场景。 「大哥,可是十八娘请的那个神医治好了你?真是太好了,母亲在天有灵一定会很开心的。你好了,就有人给我撑腰了。」 沈庭这些天也是过得挠心挠肺的,自从和十八娘一起去请神医之后,十八娘便不让他插手这事情了。 说什么大家都去,目标太大,万一引起武氏注意,再想下毒耽误治疗,那就不好了。 「你的腰这么粗,我可撑不住!」沈耀看着沈庭虎背熊腰的样子,忍不住调笑道。 沈庭却不以为意,高兴的说道:「大哥,这下我相信你真的是好了。」 十八娘抽了抽嘴角,所以沈耀以前到底是一个怎样恶劣的人啊…… 「大哥,你现在好了,可是孔景娴却已经嫁人了!」沈琴犹豫了片刻,还是开口说道。 沈耀一愣,「我都知道了,女子本来就应该嫁人的,更何况我们早就退婚了,你们莫难为于她,她没有错。」 沈庭却是说道:「她那是有眼不识金镶玉,这种女人不娶最好。想当年,她还常以我们嫂嫂自居呢,大哥受伤之后,刚开始祖父还给请名医医治,孔景娴以为治得好,那衷心表得,隔三差五的给大哥写信,后来呢?御医都说治不好了,她就再也不来了,还写了一封信,让大哥赶紧来退婚,这种女人……也只配沈瑜。」 十八娘看着沈耀,这些大哥都没有说过,上次也只是说不要她出手对付孔景娴。 「阿兄们不知道,现在家里急飞狗跳的,三日回门,沈瑜被孔景娴的哥哥们胖揍了一顿呢!说他骗婚,没有廉耻,正妻还没有进门,就让妾室有孕了!」 这事儿,已经都快成丑闻了,年轻人年少气盛,打起架来不管不顾的。虽然两家人极力掩盖,但是在圈子里还是不小心传开了。 连御史都上摺子告了一状,气得沈泽几天没有出门,脸都没了! 十八娘想起来都乐呵,有些事情,你只要蝴蝶翅膀轻轻一扇,就能造成意想不到的后果。 「不说她了。怪没意思的,大哥回家了好好洗个澡睡一觉,明日整个长安城里的人,就都知道,沈耀回来啦!」十八娘笑眯眯的,四兄妹这么团团圆圆的在一起,真的是太好了。 第48页 阿哥阿姐们都到了许婚的年纪,这样的团圆,已经不多了,要好好珍惜。 沈耀点了点头,他虽然心里如波涛汹涌,但是架不住已经好些天没有睡好了,真的是有些困了。 四兄妹相携下了马车,大摇大摆的走了沈府的大门。 府里头的那些下人们,年轻的一些,疑惑着是哪家的公子来做客。年老一些的,跟见了鬼似的,吓得赶紧去汇报。 沈泽正在书房里,听到下人的禀报,快步走了出来,看到是沈耀,也愣住了:「耀儿,你好了!」 沈耀点了点头,朝着沈泽行了个大礼,沉声说道:「父亲,我回来了。」 沈泽老泪纵横,赶忙走上前来扶起沈耀,连声道,「好!好!好!」 沈庭和沈琴又偷偷抹泪了,十八娘心中呵呵的,沈泽真是她见过的最会演的人! 第四十一章 红烧肉 等沈耀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掌灯时分了。 小院里还是只有阿松一个人,他动了动自己腿,好在还能动。他并不是在做梦。十八娘真的将他从泥潭里拉起来了。 「公子,大人让您醒了之后,去碧波阁用膳。」阿松扶着沈耀起身,替他一边更衣,一边说道。 沈耀点了点头,有些人,他也很久没有见了。 碧波阁并无水波,反而全栽的柳树,风一吹,柳树齐齐飘摇,就好似水波一般。 等沈耀进门的时候,大家都已经坐好了。沈泽下首第一个位置正是给他留的。 「听说你去参加会试了,怎么也不提前告诉我们呢,瑜郎是探花,可以给你指点一二的。」武氏用手帕擦了擦嘴,笑着开口说道。 得知沈耀好了,她简直要气疯了,还是孔景娴安慰她说:「沈耀好了又怎么样?他都废了十多年了,哪里比得上沈瑜,是探花郎。」 这还是一阵鸡飞狗跳之后,孔景娴第一次好声好气的说话。胖揍不过是一时之气,她都已经是沈家妇了,这么一闹,气是解了,她反而举步维艰。 沈耀勾了勾嘴角:「听闻阿瑜最近受了伤,我这做兄长的,又怎么好意思再烦扰他呢。你说是不是,姨娘。」 武氏脸一阵红一阵白的。 沈瑞看到母亲难过,大怒,站起身来,喊道:「你个残废,叫我母亲什么!」 他话音刚落,就只听到啪的一声,一个响亮的耳光扇在了他的脸上。 只见坐在他身旁的沈琅闷闷地说道:「我说过,他是我的大哥。你若再这样说他,别怪我抽死你丫的。」 沈瑞看着阴沉沉的沈琅,捂着脸忿忿地坐下了。 十八娘这才看着沈琅,他今日与往日格外不同,衣襟都系得整整齐齐的,头髮也仔细的梳了起来,扎在脑后,身上一点儿脂粉气都没有,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正常的世家子。 沈耀有些怀念的笑出声:「阿琅也长大了啊!还是像小时候一样。十三年前我都是叫姨娘的,却也不知道,现在应该叫什么了。」 沈泽皱了皱眉,「好了,耀儿,坐下用食罢。」 食不言,寝不语。 一下子整个碧波阁里,鸦雀无声。 孔景娴站在武氏的身后,伺候着她,替她夹菜。眼睛却忍不住偷偷的去看沈耀。 这个人,还像以前一样,站在那里,就让人仰视。 明明没有风,他却好像要羽化升仙一样,这是她无数次梦中憧憬的男子。 她愣着神,一不小心将一滴汤洒在了武氏的手上。武氏大叫一声,站了起来:「一点小事都做不好,有你这样做媳妇的吗?」 孔景娴咬着嘴唇,那个人却好似没有听到似的,给一旁的沈庭,夹了一筷子红烧肉。 沈庭咧着嘴笑,夹到嘴里,乐呵呵的。 「大哥,我也要吃红烧肉。」沈琅突然抬起头来,直直的望着沈耀。 沈耀笑了笑,也夹起一块红烧肉,放到了沈琅的碗里,「阿琅以前喜欢吃瘦肉,不知道现在还是不是?」 沈琅却是脸也红了,眼也红了,闷嗯了一声,将红烧肉放进了嘴里,细细的嚼着。 「景娴也去吃饭吧。母亲快喝汤罢,不然汤凉了。阿琅,这家里还亏了你一块红烧肉吗?」沈瑜神色不善的看着沈琅,这个弟弟从小时候起,就是这样,屁颠屁颠的跟在沈耀的身后,真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沈琅却像是没有听到似的,毫不在意。 十八娘看着这样的场景,心情无比的舒畅,连饭食都觉得香甜起来。 「父亲,我们这府里是不是要进一批人了呀?你看姨娘身边的得力么么死了,大哥身边也只有阿松一个人,前些日子瑜哥哥的婚事办得一团乱的,气得嫂嫂都哭了。咱们到底是世家,不如从范阳要一拨家生子吧,省得堕了父亲的威名,万一有人心思恶毒,要毒害父亲可怎么办啊?」 孔景娴蠕动了嘴巴,想要开口说话,又有些发憷,喃喃的住嘴了。 沈泽想了想,还真是,上次他已经发现了,这个府里已经漏得像筛子一样了。这大宅门里哪里能没有龌龊事,捂严实了都不算事,满城风雨才令人耻笑。 「就按照你说的来吧!世仆到底可靠一些。」 十八娘得到了满意的答覆,也不说话了,只眯着眼吃菜。多好,武氏的人走了,换了她的人进来。连带着也有藉口,将沈琴身边那些不三不四的烂东西,换了去。 第49页 用过晚食之后,沈耀和沈庭一起送妹妹们回去。今晚只有一弯浅浅的上弦月,北流挑着灯笼,走在最前头引路。 「大哥想找个什么样的大嫂?你如今好了,父亲应该会很快为你定亲的,此番武归掌家,我中毒了,父亲也成了笑话,他正恼着呢!正好寻个长媳来掌家。」 更重要的是,从沈瑜的婚事,他明白了武归在朝华夫人心里,并没有他以为的那么重要,不然,为什么不让沈瑜娶荣阳呢? 沈耀愣了一下,笑道:「最好是娶个厉害点的,才能护住你们。」 十八娘点了点头,「知道了。」 沈耀和她想的一样,若是娶个温柔贤淑的,还不被武归和孔景娴给生吃了,就是要娶个厉害的,才能压得住这个家,最好是高门贵女。 「若是哥哥能考上状元就好了,那我们就不愁嫂嫂了。」十八娘想了想,说道。 「状元哪里那么好考?何况这状元最多三年一次,有的时候加开恩科,几乎年年都有,算得了什么?沈瑜不也是探花出生吗?」沈耀没明白十八娘的意思,状元对于寒门子弟而言,是鲤鱼跳龙门,对于他们这些世家子,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 十八娘也不说破,其实她心里也觉得沈耀离那状元之位怕是有些远,若他明后年再考,倒是极有可能。 日子就这样过去,沈耀回归的事情,像是一阵风一样传遍了整个长安城,人们又开始回忆起,当年那个引领风骚的少年郎。 转眼,就到了放榜的日子。沈庭按耐不住,一大早就跑出去看榜去了。 第四十二章 放榜 十八娘坐在听兰院里,正和沈琴一起绣着花。 沈耀日后要出门行走,怎能没有行头。十八娘上辈子苦练过绣工,这会儿正在给他绣锦袍,真是绿竹,取了节节高升的好兆头。 突然,沈庭就向是一阵风一样的沖了进来,高声大喊:「中了中了,大哥乃是头名,等殿试过后,指不定就是状元郎了!」 他欣喜若狂,好似考中的人是他一样。 十八娘被他一吓,针扎在了手指上,滴了一滴血在那竹子上。 「哥哥,大喊大叫个什么,你瞧我绣了半天的竹子,差点被你毁掉了。可记得第二名是谁?」 沈庭突然想是卡壳了一样,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忘记了,光顾着看大哥的名字了。」 这时候,北流走了进来,补充道:「第二名是巴蜀张问天,第三名是匹黑马,名不见经传的,叫张景年。第四名是赵郡的李谦之。后头的都不怎么出名,姓张的尤其多。」 十八娘皱了皱眉头,这百家姓,张姓虽然多,但一次考试,榜上有名的那么多都姓张,也算是奇景了。 哎呀,她突然想到秦昭的事,又高兴起来。 「姐姐你可听说了,秦相爷放出了话,要将秦姐姐嫁给今年的新科状元呢,若是哥哥考了状元,那秦姐姐不成了我们嫂嫂了?」 沈琴一听,也高兴极了,这些天她被教养么么严厉的管教,遇到事听到话,再也不是一头雾水了。 「秦相爷是父亲的上官,极得皇上信任。秦妹妹品貌出众,便是太子妃都能做得。若哥哥真能娶她,那就太好了。」她说着满心欢喜,连带着沈庭也高兴起来。 「你唤她秦妹妹?那她得有多小啊!怕是……」后面的话被沈庭及时的吞了下去,大哥已经二十有三了,却还没有子嗣,因为之前受了伤,连通房丫头都没有一个,秦昭要是太小,那他的侄子何年何月才能生出来啊! 只是面前的是两个妹妹,不是军营里的糙老爷们,他实在是说不出口。 十八娘白了他一眼,「八字都还没有一撇呢,先帮哥哥准备殿试的事吧。」 虽然假装淡定,但是十八娘心里还是格外的高兴,她几乎已经可以想到武归那被打肿了的脸。不是炫耀沈瑜吗?沈耀还是站在沈瑜的头上。 殿试结果毫无变化,状元沈耀,榜眼张问天,探花张景年。 这头三名可是要打马游街的,十八娘一大早就和沈琴一道,去了皇城根儿下的小茶楼。刚一进去,就看到了一身红衣,娇俏的站在那里的秦昭。 她冲着十八娘招了招手,「十八,阿琴快些过来,我这里有包厢。」 来看游街的小娘特别多,包厢都被订出去了。十八娘虽然在这里留有一间,但是没有秦昭这间位置好。 十八娘眨了眨眼睛,「哎呀,某人怎么连琴姐姐都不叫了呢?阿琴是谁呀!」 秦昭俏脸一红,用手点了点十八娘的额头,骂道:「你这个促狭鬼,看我以后不教训你。」 十八娘假意求饶,说道:「嫂嫂嫂嫂,我错了,你别教训我。」 秦昭的脸更红了,呸了一声,走到了窗边,轻声说道:「谁是你嫂嫂了,胡说八道。」 沈琴在一旁看得直乐呵。 不一会儿,只听得锣鼓声震天,沈耀穿着一身大红袍,整个人神采奕奕,好似要发光一样;他的身后,一匹大白马上,坐着一个乌漆麻黑的榜眼张问天。 张问天抿着嘴,一副英勇就义的样子,他的眉毛比一般的男子要长一些,显得十分的凌厉,虽然五官都生得极好,可是那黑色的皮肤,一点儿也不符合世家姑娘的审美。 「这是谁想出来的,给榜眼这么一匹白马骑。」沈琴奇怪的说道。 第50页 十八娘笑了笑:「若骑的是黑马,那大家岂不是找不到榜眼郎在哪儿了!」 大家一听,都忍不住咯咯的笑了起来。 再来的是探花郎,都说探花是前三名里最美的男子。这个张景年,果然不负众望。 他一出现,就有许多小娘推开窗子,将鲜花瓜果全往他的身上砸去,那情形,简直就像是沈泽当年进长安一般。 只是十八娘没来由的觉得油腻,这张景年一股子的风尘气,那脸上的粉,都快要掉下来了。 白得不像人!而且,好像看起来很眼熟! 她想着,就问出了口,「你们有没有觉得,这个张景年长得有些眼熟,好似在哪里见过一样。」 秦昭一听急了,「你莫不是对他一见钟情了吧,我看这小子涂脂抹粉的,比女人还娇媚,不是可靠的,肯定就是个绣花枕头。」 十八娘噗嗤一下喷了秦昭一口茶,赶忙拿出帕子慌乱的帮她擦了起来,「对不起,嫂嫂教训得是。不过我怎么可能中意长得没有我好看的男子呢!」 秦昭围着她上看下看的,点了点头,「的确没有你好看。你长得和沈大人那么像,简直就是长安第一美人。」 沈琴却喃喃自语着什么,突然转过身来,说道:「我想起来了,桃花宴,朝华夫人身边的那个男子,你还记得吗?十八?」 十八娘皱了眉头回忆了一下,「还真是,那次秦姐姐你没有去。当时在朝华夫人身边坐了一个穿着大红色衣服的年轻男子,一看就是她的男宠,当时很多人都看到了。没想到,他竟然成了探花郎……」 沈琴和十八娘能认出来,当日在场的那些小娘,自然也有不少人认了出来,一时之间,闲言碎语变得多了起来。 十八娘的手指在床棱上瞧了瞧,直到游街的队伍走远了,她还没有回过神来。 男宠变探花,这还是大楚头一朝。明明这么有才华的男子,怎么可能愿意做那等下贱之事呢? 「我总感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十八娘轻声说道。 那么,这算不算是她掰倒朝华夫人的一个契机呢! 然而,十八娘还没有出手,就出事了!再一次应证了她的乌鸦嘴。 张问天在游街之后,去了御街前,击响了登闻鼓! 「皇天在上,臣张问天,状告朝华夫人,科举舞弊,泄题并遵循暗号,让张氏门人共二十八人榜上有名。臣请陛下,彻查此事,以慰万民。」 这一阵鼓声,打乱了长安城局面。此番榜上有名的所有学子,一时之间全被下了大狱,包括张问天。 第四十三章 下狱(二更) 如果不是沈耀也被抓了,十八娘简直觉得,这个张问天是她自己安排的了。 从状元郎到阶下囚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沈琴哭得昏厥了过去,沈庭急吼吼的出了门,寻朋友相助打探消息去了。 十八回到府里,果然看到武氏真春风得意的站在门口,嘲讽的说道:「考不上就罢了,反正也没有人指望他,可是作弊就不好了,你父亲的脸都让他丢光了。」 「你是傻子么?张问天状告的是朝华夫人,你有这空,还不如去操心一下,自己是不是靠山山倒。」 说完,十八甩了甩袖子,大大的广袖那么一甩,直直的打在了武归的脸上。 「十八娘,你不敬长辈,我要去告你。」武归捂着脸,十八的那一下,甩得她的眼泪都要出来了。 十八娘回过头来,惊讶的看着她:「我还是头一次听说,洗脚贱妾拿自己当长辈的,真的是笑掉大牙了。」 虽然他们离撕破脸已经不远了,可是她还是第一次听十八娘这么直白的说话。 武归闹了个没脸,跺了跺脚,转身就去沈泽那里哭诉去了。 也不怪十八娘着急,沈耀的腿才刚刚好,这一下大狱,万一又有什么损伤,那可怎么办? 「南枝,准备些棉被吃食,将我才给哥哥做好的护腿带上,我要去探监。北流可探查清楚了,这案子归哪里审了?」 南枝点点头,自去准备不提。北流开口回答到了,「因为是直达天听的,交给黑羽卫了。」 十八娘瞭然的点了点头,段齐和朝华,早年都是赵义的死忠,定然是相识的,圣上这是根本就不想让朝华伤筋动骨。 若是这张问天能再等等多好,等她……那朝华就死定了,可惜了。 「一些防虫蚁的药也别忘记带了,再带些伤药,参片。」十八娘想了想,又自己开了箱笼,将从崔闽那儿买的大药丸子包了一颗。 然后领着西屏直直的去了黑羽卫北司,也不知道李子期此刻是否在长安。 主僕二人刚行到黑羽卫北司门口,就看到一个年轻男子一只脚撑在墙上,站在那里。他闭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十八娘走上前去,朝他行了一礼,轻声说道:「有劳李世子了。」 李子期睁开眼睛,看了十八娘一眼说道:「问天果然不是好东西,你因为他,来看我了。」 ……什么鬼…… 我来是因为我哥哥,谁没事来黑羽卫这个坟场看你……并且总觉得,他和张问天早就认识了,为了泄愤,才给狗狗取了问天这个名字!到底有多大的深仇旧恨? 「不知道世子可否通融一下,让我去狱中见一见哥哥,他旧疾初愈,我担心会出什么事儿。」十八娘有些着急,他们这些世家子,那里受得了蹲监狱。 第51页 李子期点了点头,没有说话,示意十八娘跟上。 三人一直往地下走,越往里走,血腥味越重。这黑羽卫的大牢里,已经不知道有多少冤魂了。沈耀应该不会被打吧。 走到里头,只见沈耀和一个年轻男子正在狱中拿着小石子儿下棋。他们的身边围了一群学子,正卖力的叫着好。 看到李子期来了,都纷纷禁了声,其中一个男子开口嘲讽道:「怎么,李世子要拖我们出去用刑了吗?」 李子期摇了摇头,认真的说道,「你太不经打了,我怕碰一下就碎了。打死你不要紧,可是太原王氏的人很烦。」 那男子气得跳起脚来,「无知莽夫,流着骯脏的血,也敢说我太原王氏!」 「嗯,你是很高贵,高贵的阶下囚。」李子期说着,转过头对十八娘说道,「不要太久了,这里寒凉。」 那语气态度简直是天壤之别。 沈耀听得冷了脸,用一种莫名的眼神看着李子期。李子期却是没有感觉到似的,站在一旁的阴影里。 十八娘戴着帏帽,让西屏将准备好的东西都给了沈耀,又对着李谦之笑了笑。 李谦之也在青山书院求学,他是赵郡李氏嫡子,此次的二甲传胪。两人也算是有一面之缘。 沈耀走了过啦,十八娘小声的说道:「哥哥的腿要注意保暖,别再受伤了。我看这里关的都是世家子弟,上头应该并不是怀疑你们,之是姓张的有事。」 沈耀点了点头,他心中也明白,他们不过是被波及的,只是这次的考试成绩会不会全部作废,就不好说了。 十八娘送完了东西,也不多留,跟着李子期就出去了。 黑羽卫狱里阴暗潮湿,上头却是一个百花齐放的大花园。李子期走着走着突然就不走了,只站在那里百无聊赖的扯着一朵牡丹花。 爷,你又犯了什么病? 「世子,这事大概会如何?」站在一起不说话,实在是有些尴尬。 「张景年是朝华夫人的男宠,今年的科考题目是朝华夫人出的,他偷看了,然后告诉了其他张氏族人。不管真相是什么,答案就是这样的。你哥哥很快就会放出去的。」 这么一来,赵华夫人除了一个失察之罪,压根儿就啥事也没有! 赵义干坤独断,还不是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事实上,题目是朝华夫人给张景年的吧,只是她没有想到,张景年还告诉了别人。黑羽卫明明就知道真相,却不揭露。这样好吗?」 李子期看着十八娘的眼睛,非常的惊讶,他开口说道:「我真是没有想到,十八你竟然是这么正直的一个人。」 …… 好吧,她的确不正直,不管是说话还是做事,都带有目的,绝对做不出什么与人申冤,大公无私的事!她只是想要弄倒朝华而已。 可是,这话要怎么接啊! 「今晚的事情,多谢李世子了。改日一定设宴,感谢李世子相助之情。小女就先回去了。」 「改日是哪日?我听说有的人,不想请客,所以才说改日。」 十八娘往前走的脚,生生的扎根在了地上,有生之年,还能见到这么奇葩的人,十八娘觉得,自己的运气实在是有些不好。 「待我哥哥出狱那日,一定请李世子喝酒。」 「哦,那就是三日后了,我想去你的屋顶上喝。我会带牛肉和花生米的,酒就你准备吧。」 …… 十八娘咬了咬牙,「好!」 说完,头也不回的加快脚步走了。 剩下李子期站在那里,看着她的背影,一双蓝色眼睛里,满满都是笑意。 第四十四章 约定 黑羽卫审案的速度很快,才三日,就有了结论。 张景年偷盗试题给张氏族人,朝华夫人毫不知情。判卷的大人熘须拍马,见到给朝华夫人歌功颂德的文章,就给优,朝华夫人毫不知情。得到试题的所有张氏族人,剥夺身份,永不录取,被判流放。张景年当场砍头。 涉案的有官职的人,杀头。朝华夫人,罚了十年的俸禄。 其余的人照样好好的,只有李谦之占了个大便宜,直接从第四名变成了探花郎。 再怎么着,史书里也不能写着,今年探花没有啊! 而十年的俸禄,对于金大腿朝华夫人而言,简直就是毛毛雨。 对于此事,朝中议论纷纷。赵义坐在书房里,紧紧地拽着手里的笔。 「今年会试,考的题目是治水。为何学子文中会提到朝华夫人呢?子期你可听到了什么事?朕坐在这高位上久了,竟是耳也聋了,眼也花了。」赵义正值壮年,又是武将,声如洪钟。 李子期毫无思索的开口说道:「水患,百姓全靠朝华夫人的红薯玉米土豆过日,他们听闻朝廷开仓放的粮,都是朝华夫人私库里的。有人在考卷上这样写的。黄河沿岸的百姓,对夫人感恩戴德。」 「哦!」赵义看着李子期,眼神晦暗,不知道在想什么。 李子期却是也不多言,等着赵义继续发问。 正在这时候,郑公公在一旁欲言又止。 「小喜子你有什么就直说吧。」赵义的声音低低的,让人听不出他的情绪。 「老奴家里正是那山阳县的,有老乡亲,求到老奴这儿来了,想给朝华夫人送柄万民伞。」 第52页 赵义的声音还是平平的,「既然求到你这里了,就给朝华送去吧,也别浪费了乡亲们的一片好意。她向来心善,收到了怕是又要感动落泪了。」 郑公公笑道:「这天下,那里有比皇上更加心繫万民的人呀。」 赵义半晌没有说话,过了很久才开口说道:「赏给朝华夫人,一个金土豆,一个金玉米,一个金红薯。」 郑公公点了点头,安排了下去。 「子期可有心仪的姑娘,若是有看中的,都来告诉伯伯,伯伯为你作主聘了她。」赵义看着李子期,笑着说道,十分的和蔼可亲。 李子期摇了摇头,「我要娶一个比我好看的姑娘,现在还没有找到。」 赵义哈哈大笑,「荣阳公主就很美啊,你看如何?」 「太矮。」 「那秦昭呢?趁着秦相那个老狐狸还没有把她订出去,先为你聘了如何?」 「太厉害。」 赵义又哈哈大笑起来,「你是说秦昭厉害,还是秦相那个老狐狸厉害呢?好了,不逗你了。回去说与段齐听,三姓家奴可不是那么好当的。」 说最后一句的时候,明明是笑着,却让人阵阵发寒。 李子期点了点头,告辞出了宫,看着天边的落日,他伸出手抓了抓,勾起了嘴角。 天已经大黑了,十八娘躺在屋顶上,今儿月黑星疏,压根儿就没有什么可以看的。微风轻拂着面,带来荷塘里的阵阵泥土气息。 李子期还没有来,十八娘拿出一壶桃花酿,给自己斟了一杯,细细的品了起来。 大哥一大早就已经出狱了,十八娘让阿松烧了一锅艾草,让他好好的去了去晦气。 一晃来长安已经数月了,武氏如今已经被打上了妾室的烙印,在贵妇圈子里,早就不如以往吃得开了。 若是利用李子期告诉她的秘密,便是朝华夫人不倒,武氏也要死无葬生之地。 可是,杀母仇人真的就是武归吗? 祖父特意的提到的毒药,崔闽在治疗的时候可是说了,这毒非常罕见难制,只有用毒高手才能制得出来,而与这事情有粘连的医药高手,就是朝华夫人。 那是不是可以说,武氏的情人恰好是圣上派去的杀手之一,她利用旧情,让杀手杀掉鲁氏以及沈耀。 但是其实,这个杀手早就接到了朝华夫人的命令,所以在刀上餵了奇毒。 不然为什么别的受伤的人,都没有中毒,只有鲁氏和沈耀中了毒呢? 当然也有一种可能,是朝华夫人将药给了武氏,她们是亲姐妹,给她几颗防身的药也不是不可能。 如果是朝华夫人下毒杀人,那她又为什么要致鲁萍于死地呢?她们一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交集。 十八娘胡思乱想着,不知不觉就有些贪杯,迷迷煳煳的,连李子期坐在她的身旁都没有发觉。 而李子期一来,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美人醉卧图。 「十八,你为阿娘报了仇之后,打算干什么呢?」李子期将带来的牛肉花生放在瓦片上,自己给自己倒了酒,轻轻的问道。 「报了仇之后,说不定我都要死了,还能干什么呢?」 「我帮你弄倒朝华夫人,若是她倒了,你还没有死,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今晚的李子期格外的正常,好似脑子里的病一夜之间痊癒了。 「我今天试探了那位,朝华夫人科举舞弊,卖官结党,他都能忍,没有你想的那么好对付。荣阳,也是他的亲女儿。」 「那位心还真是大,能够容忍自己的女人,养男宠。其实我挺羡慕朝华夫人的,活得精彩万分。枉费我一身好功夫,最大的用途,也就是飞上屋顶和你喝酒了。」十八娘说着,满眼都是落寞。 不管上辈子,还是这辈子,她都学了很多,却毫无用武之地。 「好啊,反正我那时候也快死了,有什么不能答应的。总归不是把说过你坏话的人,都杀光吧。」李子期父母都健在,位高权重,实在是想不出,他还有什么需要她来做的。 「那天下可能没有几个人了。我那么招人恨。」李子期说着,自嘲的笑了笑,「你这酒一点都不好,太浅了。」 「我其实也挺遭人恨的,沈珂和孔景娴都是不懂事的小姑娘家,我却看着她们往火坑里跳,还添了一把柴。未来我若是想要拉朝华夫人下马,还不知道要死多少人。可能我死了之后,会下地狱吧。」 十八娘说着,拿起酒壶,大大的喝了一口。 「你杀的人,哪里有我杀的多?可是有些事情,不去做,到底意难平。哪怕是别人死了,甚至是自己死了,我也还是有,想做,也一定要做到的事情。不然,那些为我们而死了的人的冤屈,还有谁来帮他们申呢?」 十八娘开怀的笑了起来,她的眼里满是星光。 「所以,我们是在比,谁更坏吗?」她将手里的酒壶递给了李子期。 李子期接过来,直接放到嘴边,喝了一大口:「遇知音,当浮一大白。」 第四十五章 下聘 第二日沈泽下朝回来,走路都带笑,惹得府邸里不论男女老少,都满脸通红的。 没办法,大人笑起来实在是太好看了呀! 「耀儿,秦昭可是秦相唯一一个嫡出的孙女儿,你可要重视起来。日后有了秦相和为父相助,你何愁不青云直上。」 第53页 沈耀点了点头,「父亲所言甚是。儿子一定好好用心。」 沈泽想了想,又说道:「我在南街有一个古玩铺子,就给你了罢,挑些好的,给秦昭送过去。明日,为父就去相府下聘礼。」 一旁的沈瑜紧了紧手,心中满是恨意,为什么沈耀会好?为什么他一好,就能金榜题名,还娶到秦相的孙女儿。 比起一手遮天的相爷,清水衙门国子监真的是算不上事儿了。 他仿佛又回到了自己的小时候,娘总是让他和沈耀争,可是沈耀才华横溢,又是嫡子,他拿什么争? 沈耀哪里看不穿他的心思,只是不说破,和沈泽又谈论了几件朝事,就直接去了寻梅院。 十八娘坐在小桌面前,正和沈琴沈庭吃着点心喝茶,看到沈耀过来,高兴的招了招手。 「一大早听到喜鹊在叫,原来哥哥双喜临门啊!」十八娘将印着红色双喜的奶糕往沈耀身旁一推,调笑道。 「你与秦昭要好,可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沈耀问着,耳朵都红了。 「秦昭姐姐可厉害了,你不用担心她被武归害了。秦姐姐生得貌美如花,与大兄那是一等一的般配。」 沈耀一听,松了一口气。若是秦相的孙女儿,在这府里有了什么损失,他可是不好交代了。厉害就好,不但能护住自己,还能护住弟弟妹妹。 「对了,今天叫大家来,是要把母亲的嫁妆交给大兄保管。之前在范阳,都是我守着的。我挪用了其中的五百两做生意,后来又还了一千两进去了。因着大家都在长安,我便自作主张,将范阳的产业卖掉了,在长安置了产。嫁妆清单和帐册都在这里,大兄收着吧。」 这女人的嫁妆,本来就是留给子女的,便是沈泽,也没有资格拿一分一毫。 如今沈耀已经好了,就应该由他来掌管,不然在外行走,手中无银,始终太拘束了。 沈耀翻了翻,也没有推脱,他将要向秦昭下聘,虽然沈泽会准备,但是自己手里有的才是好的。 「十八,大兄也不客气了。阿娘产业很多,如今你们都长大了,大兄今日就在这里分一分。当作你们的私产。」 沈耀拿出纸笔,盘算了一番。方才开口说道:「这个酒楼和粮食铺子,给阿庭,他朋友兄弟多,最是合适。」 沈庭要拒绝,在长安城里的酒楼,那可是日进斗金,他是次子,何况外祖父已经帮他置了很多产了。 沈耀却摆了摆手,继续说道:「这个银楼还有胭脂铺子,给琴娘当嫁妆。」 「这个绣楼和点心铺子,给十八当嫁妆。庄子宅子每人一处。另外银子,每人一万两。剩下的,我就厚着脸皮拿了。首饰盒字画古董什么的,大家按照喜欢的挑选就好。」 「大兄,你是长子,这些都是你的,怎么可以这么分呢。你都没有剩下多少了。」十八娘皱了皱眉,本来就应该是长子继承大部分,沈耀却分给大家这么多。 沈耀却是摇了摇头,「钱以后还能挣,只是有句丑话我要说在前头,我们兄妹四人,歷经了千辛万苦,才有今日。日后各自为家,很可能会生嫌隙,有什么话都摊开了说,不要做出什么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你们明白了吗?」 沈庭满不在乎的摆了摆手,「怎么可能呀,我们感情好着呢。」 「为什么不可能呢?牙齿还能咬着舌头呢,我们三个做兄姐的,还不是曾经把小十八一个人扔在范阳,不管不问吗?不要以为她有祖父祖母疼爱,当年祖母恨极了我们的娘,觉得她是莽夫之女,断送了父亲的前程,十八要在她的面前得脸,还不知道,受了多少磨难。」 十八娘见说道自己,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沈耀见大家不说话,又接着说道:「要怪的主要是我这个做兄长的,我曾经高高在上,接受不了自己残废的事实,没有帮娘照顾好你们。」 「阿庭性格鲁直,容易得罪人,要小心被小人背后捅刀子。外祖父那边的事情十分复杂,不是你一己之力能够扛下来的,不要轻举妄动。」 「琴娘性格温顺,但是切记自己是世家嫡女,有哥哥们和家族撑腰,没有什么好怕的。遇事多想一些,让十八帮你把这些大家族里弯弯绕绕的关系理顺了,就好了。」 「十八,别的大兄不担心。就是你小小年纪,为别人思考得太多,哥哥姐姐们虽然不是什么厉害的大人物,或许还比不上你,但是也可以让你依靠。慧极必伤,如果要牺牲你为代价,大兄宁愿不报仇,也希望你能一世平安喜乐。」 十八娘眼睛红红的,眼泪像是豆子一样往下掉,这都多少年了,一直都是她一个人为自己谋划,为家人谋划。 终于她十八娘,也是有依靠的人了。 若是她能多活几年,就好了。 「大兄说的是,十八和琴姐,以后就靠兄长们了。对了,我看阿娘的嫁妆里,有一套上好的祖母绿的头面,世所罕见,大兄看要不要给秦姐姐当聘礼。」 十八娘说着,东珠就已经将这头面首饰端了上来,这是一整套完整无暇的祖母绿,在屋子里都能感受到它的流光溢彩。它的原石打磨得极其光滑,配饰却很简单,完全展现出一种原始而高贵的美感。 即使这么多年没有见天日了,它还是美得耀眼。 十八娘见了那么多好物,看到这套头面,还是忍不住赞嘆。 第54页 「这么好的东西,不如给你和琴娘压箱底吧。」 十八娘和沈琴同时摇了摇头,她们已经得到的够多了。 「大兄,秦姐姐毕竟是相爷的孙女,她的一举一动,京中贵女们的眼睛都看着呢。聘礼出彩些,也显得我们的重视,娘在天之灵,一定也是这样想的。」 沈耀想了想,终于点了点头。 第二日,沈泽便带着满满的聘礼去秦相府里,为沈耀求娶秦昭。 因着沈耀年纪已经不小了,两人的婚事定在了今年年底。那套祖母绿的首饰,轰动长安。 第四十六章 求娶十八 沈耀与秦昭的事情定下来之后,十八娘总算是松了一口气,腾出手来,帮沈琴准备嫁妆。 虽然她还没有说人家,但是世家贵女的嫁妆,通常从她们簪花之后就开始准备了,现在都已经有些晚了。 「阿姐,你也莫光顾着绣嫁妆,眼睛还要不要了,以后自然有丫鬟婆子来做的。快点歇歇,给大哥送些糕点去。」 十八娘拉着沈琴站起来,她本来已经弱不经风了,还这样老窝在屋子里,气血不畅。 沈琴点了点头,沈耀去了兵部,虽然只是个小吏,但要学的东西不少,经常挑灯夜读。 小厨房里新炖了冰糖燕窝粥,姐妹俩挑着灯笼去了沈耀那里。才一进门,就愣住了。 沈耀的房中有人,还不止一个。 「不知大兄今日会客,冒然过来,我们姐妹失礼了。」十八娘冲着众人行礼,又示意西屏将带来的粥和点心放在桌子上。 这屋子里正坐着今科的榜眼张问天,以及探花郎李谦之,三人大有秉烛夜谈的架势。 这晚上看,张问天显得更加的黑了。便他穿了一件深色的衣服,坐在那里,简直像个鬼影一样…… 谁知道他一看到西屏,就蹭的一下站了起来,「这位姐姐,不知道哪位小娘,是当日在马车上救我母亲的女子?」 他这话说得有些唐突,但是却很张问天。 沈琴一脸的茫然。 张问天明白过来,走到十八娘面前鞠了一躬,「多谢小娘仗义相助。今日我没有带那么多银子,明日一定送上门来。」 他说着,用手搓了搓自己的衣袖,显得有些侷促,脸也有些红,只是因为太红,根本就看不出来。 「既是大兄的好友,不必如此客气。你母亲可好些了?」 张问天点了点头,「已经好多了。大夫说,若不是送医及时,我娘可能就没救了。所以小娘对我有救命之恩。」 沈耀和李谦之都很好奇,就让张问天把当日的事情再说了一遍。 十八娘见他们聊得欢,忍不住开口问道:「不知道张大人如今在哪里高就?」 张问天听到这话,挺了挺胸膛,「御史台!这次没有告倒朝华夫人,小生继续在收集证据,不信告不倒这个祸国妖姬。」 李谦之有些好奇,「问天兄与朝华夫人可有深仇大恨?」 张问天满脸惊讶,「祸国妖姬人人得而诛之,需要什么仇恨?朝华夫人于我大楚,就是那鸡汤里的一颗老鼠屎,臭不可闻。她扰乱了三纲五常,还不当诛?只可恨,陛下也被这颗屎煳住了双眼!」 ……兄台,你可真敢说!但是,说得真好! 张问天说完,又想到这里还有女子在,不要意思的低下了头,「小生出生乡野,说话粗鲁,惊着小娘了。」 十八娘与沈琴不好多留,便藉机告辞了。 第二日,这张问天果不其然的又来了,带的不止是二十两银子,还有他自己的生辰八字一张。 沈耀脸黑黑的坐在上面,下首就是十八娘。 张问天今日穿了红袍,像个新郎官似的,可惜衬托得他越发的黑。 「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所以沈耀兄,我今儿是来求娶十八娘的。」 十八娘简直想笑喷了,可是看到一旁两个男人严肃的样子,她又只好忍住了。 沈耀简直要气炸了,不是说张问天不好,他满腹经纶,前途也一片大好。但是沈十八娘是什么人?这个臭小子,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就凭着一份恩情,想要空手套白狼,套走一个世家女,哪里有这等好事? 何况,这个恩情还是他欠别人的,不是别人欠他的! 「十八娘年纪尚小,我家中并无为其择婿之意。问天兄请回吧。」 「我能等,虽然我娘急着抱孙子,但如果是十八娘,我愿意等。」 「十八娘是我的么妹,我愿她只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只有你们这些所谓的权贵,才会三妻四妾。我们农家,向来只有一妻。」张问天说着,鄙视的看了沈耀一眼。 沈耀青筋爆爆,想打人。 「这婚事吧,讲究门当户对,你明白的吧?」沈耀简直想说,你去问我爹吧。沈泽那么势力,怎么可能瞧得上张问天,可是他又不想将这事闹得人尽皆知,给武氏可乘之机。 张问天惊讶的看着沈耀:「没想到沈兄竟然是如此势利小人,算是小生看错你了。不过十八娘能救我娘,就不是那起子嫌贫爱富之人,是一个善良的好人。」 十八娘终于忍不住,噗呲一下笑出声来。前几天她还在和李子期比坏,今天就被张问天说成了一个天大的好人。 「大兄,让我和张大人说上两句吧。」 第55页 沈耀捧着手里的杯子,心想着这张问天,是万万不能要的。 「张大人可听说过何不食肉糜的典故?」十八娘摸了摸自己个手腕上的玉镯子,笑着问道。 张问天既然能中榜眼,自然是知道的:「晋惠帝执政遇饥荒,大臣说百姓们都没有饭吃了,晋惠帝却说,那为何不吃肉粥呢?」 「是了,十八娘自幼锦衣玉食,与那晋惠帝一般无二,如此说,张大人应该明白了吧。若是娶了十八娘,张大人日日食肉糜,那世人岂不是要嘲笑张大人全靠妻族,自身不正,大人如何做言官?若是让十八娘抱着肉糜却不食,那张大人还觉得,是报了恩情吗?」 张问天看着十八娘的镯子,比他曾经见过的任何一个都要好。她就这样随意的戴着,甚至重重的磕在桌子上,也不心疼。 若说他对十八娘有什么情谊,那也是不可能的。只是,他张问天孑然一身,除了自己,实在没有什么可以报答十八娘的恩情了。 「来日方长,张大人前途无量,若是日后十八娘遭了什么难,还望张大人伸手相助。那十八娘,就感激不尽了。」 张问天见十八娘这样说了,也不强求。仍是开口道:「等到问天能让小娘天天食肉糜,再登门求娶。若是小娘有难,问天在不违背天地良心的前提下,一定会出手相助。」 说完又朝着沈耀说道:「沈耀兄,我还以为你与那些世家子弟有所不同,这才相交,没想到,你竟然也是如此。哼,小生看错你了,道不同不相为谋。」 说完,就甩着袖子走掉了。 沈耀苦笑道:「十八,我就说了一句门当户对……与你的何不食肉糜有何不同?」 十八娘看着张问天远去的身影,笑道:「不同之处,可能就是你是男子,我是女子吧。」 第四十七章 外祖(二更) 沈耀皱了皱眉:「那位让张问天去了御史台,不是惩戒是褒奖。是不是可以说,那位对朝华夫人并没有想像中那么的放心。」 「卧榻之下,岂容他人酣睡。张问天连天都敢捅个窟窿,的确是一把利剑。」 「而且那位除掉世家之心来存已久,科举就是为了寒门取士,张问天正是寒门子弟。大兄与他,天生立场不同,不能为友,也无需挂怀。」 十八娘用手盪了盪杯子里的茶,垂眸说道。 她不能嫁张问天,压根儿不是什么门户之见。而是她若嫁了,以后世家寒门拔刀相向,她该助谁? 所以新贵能嫁,寒门却不能嫁。 「那位苦于没有朝华夫人的把柄,对她心存旧情,那么若是我们把把柄送到他的手上呢?铁证如山,天下皆知,不愿杀,也得杀。」十八娘的声音轻妙淡写,却自带着一股气势。 沈耀闻言若有所思。 「十八说得对,不过咱们要从长计议,并且一击必中。不然反而是打草惊蛇。」 「嗯,大兄,十八有一计,你看可不可行……」 两人正说着,就看到沈庭一阵风似的闯了进来:「大兄,十八,外祖回长安了。我们快去看他吧。」 他满头大汗的,连衣衫都汗湿了。如今已经要进入夏初,长安的天开始热起来了。 鲁国公被圣上召回,回长安述职,边防之事,全交给了副将徐常春暂管。 「阿兄先去换个衫,我去寻琴娘准备些礼物。外祖初回长安,定要进宫面圣,你这么急吼吼的去了,能见着谁?」 十八娘说着,站起身来,回了寻梅院。着人去通知沈琴,又开了库房。 「东珠南枝,帮我寻一些好的人参鹿茸之类的药材,若是有虎骨最好。上次不是寻到了一副好的玉石棋子吗,再带上一些话本子。供我外祖消遣。」 南枝嘴角抽了抽,没见过拜见外祖,还带话本子的。 等她准备好东西,沈琴已经过来了,「我给外祖做了些衣帽鞋子什么的,还让小厨房做了些他爱吃的龙鬚酥。」 十八娘胡乱的点了点头,好吧,外祖父她也是没有见过的。 兄妹四人去了鲁国公府,鲁国公刚刚从宫里头回来,正坐在堂前生闷气。 这诺大的国公府里,只有些残疾了的老兵,和几个洗衣服做饭的婆子。一眼望去,连一棵树,一朵花都没有。只有一个巨大的用青石板制成的演武场。 「外祖,你看谁来看你了。」沈庭对这里熟悉得不行,抢先就迈进门去。 十八娘定眼一看,那老人虎背熊腰,毛髮竖立,脸因为整日里风吹日晒的,全是一道道深深的纹路,古铜色。虽然是国公爷却并没有穿什么绫罗绸缎,一身粗布麻衣。 鲁国公哼了一声,骂道:「不就是你这个臭小子吗,我这门口连只臭虫都没有,除了你,还有谁登门。」 这其实也不怪别人,鲁国公一家子早在十多年一次大战中全部死光了,女眷们刚烈的一起上了吊,老国公瞎了一只眼,才从死人堆里爬了回来。 你说这一步婚嫁,二无丧事的,人家和你往来能干点啥? 「外祖,不孝孙儿/女,沈耀/沈琴/沈静来看你了。」这话一出口,鲁国公蹭的一下站了起来,老泪纵横。 「耀儿,没想道,外祖有生之年,还能见到你站起来。这就是静儿吧,长得一点都不像你娘。反倒像沈泽那个讨厌鬼。」 第56页 …… 她总算是知道,沈庭到底像谁了。 行过礼之后,沈耀又和鲁国公说了最近发生的一些事情,直逗得他喜笑颜开的。 「也好,也好。圣上怜悯我年纪大了,让我不要再去边关了,还允诺了我择一嗣子,继承这鲁国公的位置。我本来是万般不情愿的,现在看来,也好,可以在长安看着你们大婚,等着抱重孙子了。」 鲁国公口里说着也好,却满脸的落幕。 沈庭偷偷的看了十八娘一眼,又被她说中了,皇上果然夺了外祖父的兵权。 「是挺好的。我特意的给外祖父准备了些话本子,你闲来无事的时候可以看看,里头可都讲的忠义之士的好故事呢。」 鲁国公果然有兴趣,让人搬到他的书房里去了,和他的那些兵书摆在一起。 都是好故事,忠义之士,最后没有一个人落了好下场。 若说看一本不觉得,本本都是,就让人觉察出味道了。眼见改元了,鲁国公一家就恰恰好战死了,而且全家女子都不肯苟活,连年幼的小孙子都一起吊死,怎么看,都是不自然的。 若她是鲁国公,恨不得砍掉赵义的脑袋,怎么还能忠于大楚,俯首称臣? 所以即便前世的师傅说了,幸亏她不是男子,不然不是忠臣,反倒是个奸相。 而鲁国公,是一个正正直直的好人。 「外祖,十八有一事相询,这大楚若是发现了铁矿山,可能私自开採铸造?若是开了,罪当如何?」 鲁国公是武将,这等兵事相关,他最了解。 「唉,说起来,当年就有这么一个事儿。当年我们都随着唐王起事,朝华夫人虽然年轻,却机智近妖,她在晋阳大势买山,就挖出了这么一个铁矿。寻了工匠,自行开採,造了私兵。」 十八娘两眼放光,「那后来呢?」 「她在炼制武器上也很有天分,没过多久,赵义率领的那支军队就全都用上了新武器,所向披靡!唐王发现不对,一派人调查,发现真相,当下就要处死朝华夫人。赵义苦苦求情,只说是新武器只是放在他的军中检验,朝华彻底造好之后,便要送去唐王帐中。」 「唐王信了。」 「赵义是唐王义子,他说的话,自然可信。而且朝华当时是钱袋子,哪里那么容易被斩。这事就被掩盖过去了。那私兵就是现在咱们用的唐炮。」 「原来如此。」 「十八你发现了新铁矿?切莫要开採,需要上报朝廷,不然等同于叛国大罪。贩卖私盐,也是大忌。」鲁国公怕十八娘犯错,赶忙提醒道。 十八娘笑着摇了摇头,「铁矿那么难寻,哪里是我这样的闺中女子寻得到的。外祖且放宽心吧。」 她说着,却是冲着沈耀点了点头。 沈耀撇了撇嘴,又哄得鲁国公哈哈大笑,完全忘记之前十八娘问的事儿了。 几人说着,只见一个穿得干干净净的僕妇走上前来说道:「将军,饭食备好了,就在偏厅。」 第四十八章 失宠王爷 鲁国公一听,站起身来,豪迈的说道:「快快,我们一起去吃饭吧。今儿你们来,我特意让人杀鸡宰羊的。」 这偏厅里,不过是一张巨大的榆木桌子,就是原木的颜色,只是擦得干干净净的。 墙上挂着的,也不是什么名画,是几只鸡,歪歪扭扭的在上头,一看就是小孩子的习作。 看十八娘看着有趣,鲁国公笑道:「这还是阿庭小时候画的,才那么豆大点的孩子,能画成这样就不错了。你看这小鸡还翘着尾巴呢。」 沈庭一听,傻愣愣的笑了,「外祖快别说了,你不知道,琴娘画的画,都名动长安了,连蝴蝶都辨不出真假。我这么个丑画,你快撤掉,别挂在墙上了,惹人笑话。」 鲁国公一听,乐了,「那琴娘在外祖这里小住一段时间,帮外祖画个像吧,我如今年纪也大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去了,这鲁国公府里空旷旷的,画个大的挂着,能辟邪!」 沈琴听得心酸,忙不迭的点了点头,「吃过饭就画。」 十八娘坐了下来,那鸡汤炖得极好,黄澄澄的,里头搁了几颗红枣,上头飘着几片嫩绿的小葱,颇有农趣。 再看那羊,是做的烤全羊,厨娘刀法极好,已经将羊片好了,只需一片片的夹下来。 「外祖,这里是你颐养天年的长安城,再也不是西域边关了。您为赵家忙碌了大半辈子,现在该为鲁家考虑了。我们的娘没有了,爹又不是个东西,一家子都等着被人欺负呢,您若不好好的,给我们撑腰,那我们指不定被人卖了,嫁给那些不三不四的人呢。」 十八娘一边说着,一边拿勺子给鲁国公舀了一大碗汤,细细的将上头的油腻给去掉了。 鲁国公长年生活在边关,全靠毅力支撑着,如今让他卸甲归田,他怎么习惯得了?不给他寻点儿事情做,怕是过不了多久,就要旧伤发作,油尽灯枯了。 他的头髮,依然都要全白了。 鲁国公一愣,骂道:「你个小娃子,把我的油全扔了,那还喝个什么汤哟。你爹不是个东西,那也是我这个当岳丈的说的,你个小女娃,瞎说什么呢。」 说话间十八娘又给他挑了一碗羊肉,多瘦少肥,「你可保重了身体,这些大油少吃一些,大兄年底就要娶秦相国的孙女,秦昭了,还等着你教重孙子武功呢。」 第57页 鲁国公来劲了,一巴掌拍在沈耀的背上,「好小子,一来长安,就听说你中状元了,现在可好,都要娶妻了。等你娶了妻,给阿庭也张罗一个,要会武功的。」 他看了看沈庭,突然说道:「我想让阿庭姓鲁,继承鲁国公的爵位,你们看怎么样?」 他这话一出,四兄妹都愣住了。 就连沈庭也呆愣愣的,手里夹着的一根大羊腿,都掉了下来,险些掉进了鸡汤里。 十八娘皱了皱眉,「沈氏宗族不会答应的。」 沈耀也摇了摇头,「皇上也未必想要您的继承人这么大了。阿庭在军中颇有威望,他若是改姓鲁了,那烈火流云还是鲁家军,皇上又何必让您卸甲归田呢。你看,现在皇上都让阿庭在长安闲逛呢。」 就是防着这一招。 鲁国公有些泄气,摆了摆手,「不管皇上是好还是不好。我忠于的不过是大楚的百姓罢了。」 「之前庭哥哥说他的第一个孩子要姓鲁,其实也未尝不可以,出生之后,直接不上沈氏家谱,这样比改家谱容易多了。只是怕嫂嫂,不一定会乐意。」 虽然说有爵位可以继承,但是到底在宗法上,就不是她的孩子了。所以沈庭这婚事,可真是难为。 正在这时,门口突然走进来一个英俊少年,只见他鼻樑高挺,凤眼入鬓,唇红齿白,颇有英气。他身着蓝色锦袍,腰间悬挂着一个明黄色丝绦挂着的龙纹玉佩。 这是一个皇子。他看上去不过十三四岁的样子,容姿出众,身后也没有跟着几个随从,想必就是燕美人的儿子,五皇子赵理了。 「鲁公,我来了,今日咱们还学刀法吗?」他表现得极其熟念,看到十八娘兄妹愣了愣,红了一张脸,「鲁公,我不知道有小娘今日会来,理唐突了。」 鲁国公拍了拍脑门,「哎呀,忘记叫人和你说了,今儿我外孙和外孙女儿来看我,你用膳了吗?」 赵理行了个大礼,恭敬的说道:「小子已经用过了。鲁公先吃饭,我且去演武场自行练习。」 等他一走,十八娘皱了皱眉,鲁国公自身难保,怎么还和皇子扯上关系了,赵理虽不得宠,但是天子只有五个儿子,虽说他就笑不到最后了? 退一万步,如果他是个炮灰,那就更惨了,害人害己。 「赵理怎么和外祖这么熟悉?」沈耀问出了十八娘最想问的问题。 鲁国公还没有开口说话,沈庭就嚷嚷道:「别看阿理年纪小,功夫好着呢。去年陛下让他给大军送粮草,那小子不但没有被胡人吓跑,反倒很是骁勇呢。之后陛下就让他留在外祖身边,当个小兵,这次也一同回来了。」 都说五皇子不得皇宠,太子都没有沾手军事,怎么陛下反倒是派他去了呢?还是悄悄的,长安的人,压根儿不知道这事。这到底有什么用意? 「外祖,这皇子可不是好接触的,您可得小心了,别当了别人的刀。」 鲁国公摆了摆手,「我这是奉旨带兵,没事的。」 见他这样说了,十八娘不好再多言。太子背后有陇西李氏,虽然不牢固;二皇子,三皇子外祖家是太原王氏;四皇子外祖家是清河崔氏,只有五皇子什么都没有,所以,天子是在给他积攒势力么? 看来是打算让他军功起家了。 沈庭吃完了饭,将碗筷一扔,抹了抹嘴说道:「你们这些人,就是不好好说话,七弯八绕的,不就是怕阿理借我们的势力去谋那个位置么?想太多了,阿理可是说要练好武功当游侠呢。那个位置别人稀罕,阿理才不稀罕呢。」 说完,他就朝着演武场跑了出去。 沈耀和十八娘对视一眼,更加发愁了。这个赵理既然是皇子,又怎么可能单纯得像是一张白纸,他不想争,也有人会推着他去争。也只有沈耀,相信他想当什么游侠了。 十八娘兄妹在鲁国公府小住了几日,赵理几乎每天都来,来了也不去别的地方,就只在演武场练刀法,好像他真的是个武痴一样。 终于到了沈耀和十八娘觉得最合适的日子,她拿出几枚铜钱,起了一卦,大吉! 十八娘对沈耀说道:「哥哥,今日我们回府去吧,今晚去水榭吹笛,月光正好,定能一举成功。」 第四十九章 美男计 这夜恰是月朗星稀,沈耀坐在水榭之中,拿着横笛,吹着小曲,微风轻拂着他的髮丝,让他的整个人都变得极其的飘逸。 月光照在他的脸上,显得格外的美。 孔景娴站在窗口,望着窗外,心中颇不是滋味。这么美好的男子,曾经是定给她的夫婿。 她扭过头去,看着躺在床上的沈瑜,最近沈耀风头太甚,沈瑜却在同僚面前丢了脸面,越发多的出门与那些狐朋狗友们饮酒,每日喝到醉醺醺的才回来,一身的胭脂气。 窗里窗外,天壤之别。 「景娘,娇姨娘说她腹痛,又闹起来了,想吃冰镇酥酪。」孔景娴身边的小丫鬟,有些紧张地说道。 孔景娴皱了皱眉:「这一个个的都会作妖。都腹痛了,又怎么吃冰镇的?万一堕了胎,怪谁?为她请医。」 这后院里的三个姨娘,一个比一个厉害,娇姨娘是沈瑜同僚送的青楼女子,颜色极好,说气话来,娇滴滴的让人起鸡皮疙瘩;贵姨娘是沈瑜同窗的妹妹,她是良妾,知书达理;红姨娘是当年沈瑜身边的大丫鬟,武氏给她开了脸,当了姨娘。 第58页 这三个,都有孕了,偏偏她哪一个都惩治不得。 前些日子,武氏领着她去喜宴,她落座后看了一圈,却也没有发现相熟的闺中密友,开口一问,才知道,这堆儿全是庶子媳妇儿。 偏她一个嫡女,嫁了庶子,哪里还有脸吃得下饭去。 她心中烦闷,转过身去,勐的一脚踹到了床杆上。 沈瑜哼哼唧唧的翻了一个身,又睡死了过去。 「小楷,替公子更衣,我出去走走,你们别跟过来。」说完,她甩了甩袖子,摔门而去。 她原本只是随意的走走,不知道怎地,就跟着笛声的吸引,走到这水榭来了。 「孔姑娘,这些年你过得可好?阿瑜也算是青年才俊,就是爱玩闹了些,委屈你了。」沈耀的声音极其动听,像是飘渺虚无的笛音。 孔景娴心中委屈,听到这话,眼泪唰的一下掉了下来。 「我不怪你,你别怪我,我也是逼不得已,才嫁了沈瑜。你多好,可以娶年轻貌美的秦昭。」 沈耀笑了笑,不接秦昭的话题,却是说道:「你也莫与阿瑜赌气,到底已经是两夫妻了。得想办法,收收他的心才是,不然你在这内宅里的日子就难过了。小时候你就是这样,看起来一身硬脾气,实际上爱哭鼻子。」 孔景娴的心像融化的冬雪,若说她当年没有满心欢喜的期待着沈耀,那也是假的。 这么好的男子,怎么可能不爱他。 「只可惜我已经长大了。哭鼻子也不会有人来哄了。我对这家里一无所知,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先前我以为他看中了我的家世,嫁进来才知道,原来朝华夫人都是他的靠山了,孔家也拿他没有办法。」 「山不来就你,你不知道去就山吗?你在内宅之中,不知道外头的事。黄河沿岸的百姓给朝华夫人送了万民伞,圣上大喜,要给朝华夫人封王呢,我也是在想着怎么写这个请封的摺子,才睡不着,来这里吹笛的。」 沈耀见孔景娴若有所思,又接着苦口婆心的说道:「朝华夫人势大,沈瑜也会水涨船高,你将脾气收收,多退让一些。阿瑜本性还是很好的,会成为你的良人。你天生聪慧,又是孔家嫡女,不要小瞧了自己,你有很多能够帮到阿瑜的地方,不像那些妾室,不过是玩物而已。」 孔景娴神色莫名的看着沈瑜,过了片刻,方才开口说道:「你们兄妹不是和婆母不对付吗?为何要对我说这些。」 沈耀嘆了一口气,悠悠地说道:「终究是我耽误了你,这也算是我对你的一点愧疚吧。况且不管十八和武夫人怎么斗,阿瑜都是我的亲兄弟,一笔写不出两个沈字。」 孔景娴点了点头。 沈耀说着从孔景娴身边擦肩而过,「我且回去继续写摺子了,你也早些回去罢。」 沈耀摆着仙人姿态慢慢的走出了孔景娴的视线,终于松了一口气,快步的往自己的院子里走去。 十八娘从一旁的假山上跳了下来,捂住嘴笑得花枝乱颤,「大兄,你可真会说话。下次不让你出马了,不然秦姐姐要和我急了。」 沈耀给了她一个爆栗,「都是你出的鬼主意。若是以后出了什么事情,不知道会不会害了孔姑娘。」 十八娘没有接话,只是认真的看着沈耀的眼睛,说道:「哥哥,若是她是个好的,自然不会跟沈瑜说圣上要你写摺子的事情,因为这可是皇上给你安排的活儿,若是被人抢了,你讨得到什么好?」 「她若是没有说,那你今天的话,不过是一阵风一样,过了就过了;她若是说了,藉机想在沈瑜面前得脸,让他抢了皇上交代给你的差事,那她不仁不义的,出了什么事,自然是后果自负。」 十八娘说着,像是一根定海神针一般,站在哪里。 沈耀什么都好,聪明又多谋,就是心太软。而在世家里,心软的人,通常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十八,我知道了。」十八娘知道的,他又何尝不知?「走罢,李谦之得了些好的君山银针,也让你尝尝大兄煮的茶。」 十八娘转了转眼珠子,问道:「李谦之我听过,好似在青山书院里,他就有如玉君子的美称,不争不抢的。大兄和他关系不错?」 沈耀点了点头:「我们是童年,他又是赵郡李氏的,倒是谈得来。他品性不错,就是胸无大志,这次科举,也就是无趣才来考一考,已经让家里头帮谋外放了。」 无趣一考就考上探花?李谦之要不是真得淡泊名利,要不就是心机深沉,惯会给自己脸上贴金。 而且还谋外放了!十八娘摇了摇头,将原本想要说的话,咽了回去。 另一边的孔景娴,回到了屋子里,沈瑜正躺在床上唿唿的大睡。 丫头已经帮他清理干净了,睡着的他看起来也是一个不可多得的良人。 孔景娴坐在梳妆檯前,着看镜子里的自己,伸出手去,摸了摸自己的髮髻,已经是妇人了。 她咬了咬嘴唇,走到床前,将手伸向沈瑜…… 第五十章 朝华王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赵义坐在金鸾宝座上,一旁的太监总管郑喜高声唱道。 大楚的朝会,有两个不同。 这第一,就是万绿丛中一点红,朝华夫人每日也是要站班议事的。她站在最前头,位同秦相。 第59页 这第二,就是御史台乌拉拉的站了一堆,每一个御史都能直接上达天听,他们本来就是靠嘴炮生存的。不让他上朝,不让他说话?不好意思,他们敢指着皇帝的鼻子骂! 骂了也不听?那激动人心的来了,以死明志,血溅大柱子,刷刷的在史书上写下,无道昏君,不听谏言。 所以张问天虽然还只是个小吏,却也昂首挺胸的站在这里。 「臣有事启奏。」张问天站出身来,不等赵义开口,就自顾自的说起来。 「臣听说山阳县百姓给朝华夫人送了万民伞,感谢她开仓放粮。这明明是皇恩浩荡,一些别有用心的人,却将功劳全都揽了过去,如此一来,万民只知朝华夫人,不知有皇上!臣恳请皇上,治其罪!」 张问天说话掷地有声,一双眼睛牢牢的钉着朝华夫人。 朝华夫人却是动了没动,懒得看他。 这个张愣子,揪着朝华夫人不放了,有事没事就参她一本,闹得赵义也很是头疼。 「张爱卿,万民感念朝华夫人种出了土豆红薯和玉米,拯救他们于水火之中,这是本朝大幸。朝华是朕的臣子,万民感谢她,就是感谢朕,你所听到的内容偏颇了,你可明白?」 张问天一听,也不羞恼,点了点头,说道:「臣明白了,臣回去再听听,然后再奏。」 沈泽看着这个愣头青,无语的撇了撇嘴,你丫根本就不明白!还好这人不是自己的儿子,以后也要沈耀少和他来往,迟早要出事。 他正感概着,突然就感觉到身后有人站了出来,朗声说道:「臣有事启奏。」 这声音略熟悉。沈泽扭头一看,惊出一身冷汗,这上奏之人竟然是沈瑜。 沈瑜要上奏什么?竟然也没有提前问他?沈泽对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要胡言乱语。 这时赵义却颇有兴味的开口了:「哦!这是沈爱卿之子沈瑜吧,若朕没有记错的话,是个探花郎,说起来沈爱卿当真是虎父无犬子,两个儿子,一个是探花,一个是状元。」 沈泽也很自豪,对着赵义拱了拱手,「皇上说笑了。儿子大了不听话,臣也不知道他们成天在想着什么。」 「探花郎有什么要奏的?」赵义转了转自己手上戴着的墨玉扳指,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朝华夫人仁义有德,扶持天子于危难之时,又造唐炮唐刀壮我军威;推行科举取士,广纳人才;大兴农事,种出红薯玉米和土豆,解决万民温饱;更广开商路,扬我大楚国威。夫人才德兼备,不输男子,实乃皇上臂膀,肱骨之臣,叩请皇上,封朝华夫人为王!」 他这话一出,满朝文武都惊呆了! 说起来,这不是第一次有人提出要给朝华夫人封王了,改元之后,赵义大封群臣。 李子期的父亲就是那时候封了镇平王的,那时候也有人说要封朝华为王,最后不只怎么地,不了了之了。 朝华夫人也惊讶的转过身来,看着沈瑜,沈瑜看着她的眼神,微微一笑。 「皇上,臣已是一品夫人,无需封王。」朝华夫人微微躬身,说道。 朝堂上一下子像是炸开了锅一样,叽叽喳喳的议论纷纷。 沈耀站在兵部那群人的最后面,没有说话,神情莫名。 「不知道沈爱卿怎么看?」赵义看着沈泽,依旧不停的转着手里的玉扳指。 沈泽嵴背发凉,对着沈瑜就是一通呵斥:「黄口小儿,莫要妄言。一切自有陛下定夺。」 沈瑜两腿一颤,跪倒在地。 又有几个平时与朝华夫人亲近之人,跪下奏道:「臣等奏请陛下封朝华夫人为王。」 那些墙头草们一看形势大好,也跟着跪下道:「臣等附议。」 赵义看着跪下去的乌拉拉的一群人,没有说话。 张问天横眉怒对,一跳三尺高,指着沈瑜的鼻子就开骂:「无耻小儿,这么殷勤,莫非是某人的入幕之宾?朝华夫人未立新功,岂能无缘无故封王?堂堂七尺男儿,跪舔女子,还有没有廉耻!这等奸佞小人,我等不屑与你同朝!」 沈瑜被他骂得脸色苍白,满头大汗,险些瘫倒在地。 不是说,皇上明示沈耀让他上奏为朝华夫人请封吗?他如今所作所为,应该正合圣心才对,怎地皇上还不发话呢? 说着,张问天又一下子蹦到赵义跟前,跪地痛哭:「皇上,朝华夫人养男宠,包戏子,天天酒池肉林,一年消耗比皇宫内苑还多,这是颠倒伦常,对百姓不仁!」 「身为女子,霍乱朝纲,对皇上法令指手画脚,这是藐视天子,对皇上不忠!妲己褒姒之流,岂配为王?」 朝中那些原本就看不惯女子上朝的老臣,一一个个的痛哭流涕,一时之间,这大殿之上竟然像个菜市场一样了。 甚至有那脾气爆的,挽了袖子,就上前干架! 赵义看着乱糟糟的臣子,摆了摆手,半晌才开口说道:「封朝华夫人为朝华王,不传袭。退朝。」 沈瑜大喜,成了,真的成了!他得意的看了沈耀一眼,朝朝华夫人那儿奔去。 却是没有看到,沈泽看着他重重的的嘆了口气,又转过头去看了看沈耀,开口说道:「耀儿,我们回去罢。」 沈耀点了点头,跟着沈泽一起,打马回府。 朝华夫人封王的消息,不到一个时辰,就传遍了整个长安城,一时之间成为了最让人热议的话题。 第60页 沈耀回到府里,哪儿也没有去,直接去了十八娘的寻梅院,「十八,成了。」 十八娘笑着点了点头,孔景娴无路可退,急着翻身,怎么可能不抓住这个大好机会!她向来就不是什么有情有义的人。 看似繁华似景,不过是烈火烹油,下一秒就要焚烧自身。 皇上封朝华夫人为王,才是再也不把她当成女子,而是对手。君不见,新朝盛世,最容易死的就是异姓王! 一品夫人,说到底不过是地位特殊的后宫罢了,而异姓王,绝对是心腹大患。 第五十一章 武则天 朝华夫人封了王,是天大的荣耀,自然要大宴宾客。 这几日,武氏走路都带风,腰也不疼了,头也不痛了!拉着孔景娴开了私库,选了一大株红彤彤的南海珊瑚,作为贺礼。又花大价钱为沈玉购置了一条绣满孔雀翎的襦裙,简直看花人眼。 便寻长安,却无一头面可配。沈玉一开始的满心欢喜,全变成了懊恼之色。 十八娘笑着进屋,沈玉这屋子,当真算得上是「金屋」了,无论是细软插屏,还是一水儿的红木雕花箱笼,都无一不显得华贵。 这里也有一个博古架子,上面与沈琴屋子里截然不同,放着的都是各式各样的瓷瓶,并且个个都是真的。 十八娘让南枝放下托盘,笑道:「玉娘,听闻你寻不到合适的首饰配衣衫,我偶得了一只孔雀簪,恰是无衫可配。这就与你拿过来了。」 沈玉惊喜的站了起来,「姐姐莫要诓我!」 说完她直直的掀开托盘上的丝帕,只一眼就喜欢上了这只簪子。 简直就是一只活生生的孔雀!眼睛是一颗红艷欲滴的宝石,孔雀身上的毛,清晰看见,也不知道是怎么将这翠羽一根根的粘上去的。 沈玉拿着插在自己的头上,果然是绝配! 「姐姐对不起,以前是玉娘年幼无知,一气之下做出了很多错事,还望姐姐见谅。这只簪子当真要送我吖?」 十八娘眨了眨眼睛,笑道:「我以前犯过的错,比你还多呢。好妹妹,听说你和荣阳公主一起长大的,比亲姐妹还亲。她的母亲朝华王真的太厉害了,我长在范阳,有很多故事都没有听过。今天妹妹能让荣阳公主再讲讲吗?」 沈玉一听,挺了挺胸膛,她说十八娘怎么可能来求和,原来是想借着她巴结上朝华夫人,这些天因为这事儿来给她送礼的不知凡凡。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得意非凡:「这还不容易,保证你听个够。」 十八娘见她要换衣衫,连忙告辞,拉着沈琴去马车里等着了。 沈琴一脸肉疼的看着十八娘:「妹妹做甚把那么好的东西送给沈玉了。」 「这算不得什么,这个髮簪,可是很有用处呢。」十八娘俏皮的笑了笑,捻起一块奶糕,塞进了沈琴的嘴里。 「父亲可去了王府?」十八娘掀开马车帘子,轻声问门房。 门房摇了摇头,「大人没有去贺朝华夫人,不,朝华王。去秦相家下棋了。」 十八娘勾了勾嘴角,看到武氏带着沈玉和孔景娴上了马车,便跟在她的后台,一起去了新出炉的朝华王府。 与桃花会那日相比,今天来的人更多,车水马龙,整个园子里男女老少都穿着华丽的锦袍,满脸带笑。 十八娘刚进园子,果然看到秦昭已经在这里等着她了。 「要不是收到你的信,我就在蹲家里绣嫁妆,不出来了。你哥哥没有来吧?」秦昭说到最后,脸上带了红晕。 「有事寻你帮忙呢,一会告诉你,哥哥和父亲都没有来。」 秦昭点了点头,「我家里除了我,别人也都没有来。」 姑嫂三人很快就在人群中寻到了荣阳公主,她还是满身金光灿灿的,华丽异常,周围围满了小娘。 秦昭一来,很快就有小娘给让出了空位。 「哎呀,秦姐姐,还以为你不会来的。你能来就太好了,她们都可没有意思了,想不出什么玩乐的新点子。」荣阳小步跑上前来,挽住了秦昭的胳膊,娇嗔道。 秦昭颳了刮她的鼻子,「我还以为你是见着我高兴呢,原来是想着让我当令主,玩游戏呀!还正好,我这里有一个新的令,你肯定都没有玩过。」 荣阳一听,眼睛都亮了,拉着亲近的小娘们坐了一个大长桌。还有一些地位不够的,都站在背后看热闹。 秦昭敲了敲手里的小花鼓,说道:「今天我们不作诗也不写词,来说故事,每人要说一个自己见过的最厉害的小娘的故事。」说完也不容大家多想,就敲起了鼓,坐在她身旁的荣阳一听,将手里的花传了下去。 鼓声一停,传到了沈玉手中,沈玉一张嘴,把朝华夫人从头至尾的夸了一番,逗得大家都乐了。 秦昭摇了摇头,「玉娘惯会偷懒,你说的这个在坐的谁人不知。下一个可不能说了。」 鼓声又一次响起,这一次到了大将军徐常春的女儿徐窦,小姑娘也不扭捏,直接开口说道:「解忧公主三嫁乌孙王,抑制匈奴,是我辈楷模。虽为弱女子,亦能安天下。」 …… 接下来又有好几个贵女接了花,这名女人没有几个,很快就让大家说得没有了。 这一次,花到了十八娘手上,只见她站起身来,鞠了一躬,「姐姐妹妹们都是好才学,我寻思来寻思去,这比王爷公主太后,女将才女孝女,都被你们给说完了,哪里有更厉害的了!我输了,认罚!」 第61页 这下子大家都兴奋起来了,拍着桌子笑道:「沈十八,要罚三杯!三杯!」 十八娘豪气的说道:「来。」说完一连干了三杯,一滴不剩。 秦昭也抚掌大笑,说道:「接下来的可要注意了。若是谁能说出更厉害的,我秦昭罚酒三杯,若是说不出来,罪同沈十八。荣阳,这击鼓传花你可是一次都没有赢过我,这次要是说不出来,那得双倍的罚,而且,以后你得叫我秦先生,哈哈。」 徐窦哈哈大笑:「秦姐姐,你拿十八娘作妖,也不怕得罪了小姑子。」 她这话说得恼人,秦昭站起身来,追着她假意要去拧她的嘴,一时之间,众人闹得更欢了,把一旁的小娘都吸引了过来。 花落到了荣阳公主手上。 只见她得意洋洋的站了起来,说道:「秦姐姐,这次你罚酒罚定了。我要说的是女皇武则天。她文治武功不输男子,令万民俯首称臣!」 十八娘看了看秦昭,勾起了嘴角。荣阳公主,说得真好。 原本只想着诱着她说出一个犯上作乱的,譬如吕后之流,没想到荣阳竟然这么大的野心,直接说到女皇去了。虽然这武则天压根儿没有听过,但是她是从荣阳口里说出来的呀,最妙的是,她姓武! 第五十二章 有蚂蚁 秦昭听她说完,大笑起来,「哈哈,荣阳你输了。请问这女皇武则天,是何朝何代哪里人?我们怎么都没有听说过,是你怕输随便编出来的吧?」 其他人也连忙附和道:「就是就是,荣阳,你不能拿话本子里的人来说吶。就没有听说过有女皇帝的。你从哪里听来的。」 荣阳公主彻底愣住了。作为一个从二十一世纪穿越过去的高中生,说起歷史上的名女人,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武则天。 可是她竟然忘记了,如今这是大楚,不是大唐。因着她的穿越娘,歷史拐了一个弯,李世民早就灰飞烟灭了,而武则天,怕是还没有出生呢。 难怪大家都不知道武则天。这下子就尴尬了。荣阳站在原地,想着要怎么圆回去才好,就听秦昭开口说道。 「好啦,我们再说荣阳就要恼了。今儿咱们可是来给朝华王道贺的。这样吧,这六杯酒,荣阳三杯,我三杯,算是个平手啦!我先干为尽。」秦昭说着,端起桌上的酒,一骨碌就连饮三杯。 这下子大家都叫起好来,贵女们本就是来玩闹的,何况荣阳是主家,秦昭都搭好梯子了,她们不下台还等甚? 荣阳感激的看了秦昭一眼,也不扭捏,一饮而尽。 众人正调笑着,突然徐窦大声的尖叫起来,对着沈玉大喊:「你你你,快跳到河里去!」 沈玉不明所以,歪着头,像看傻子一样的看着她。 正在这时候,坐在她身旁的贵女也吓得跳了起来,大喊:「蚂蚁,好多蚂蚁,你的头上好多蚂蚁!」 沈玉吓傻了,伸出手一摸头,再看自己手上,大声尖叫起来!疯狂的拆自己的头髮。 她这一抖动,大家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的头上已经密密麻麻的全是蚂蚁了。 大家四处逃散,惊慌失措起来。 十八娘赶忙走过去,一脚踩在那个孔雀头簪上,然后快步的走到沈玉跟前,焦急的说道:「玉娘,别怕,快用水沖。」 她的话音刚落,徐窦已经拿着个大瓷盆,从附近的荷塘里舀了一大盆水,直直的浇在沈玉的头上。 蚂蚁冲下来不少,可是还有一些在上头没有下来。 十八娘沉声说道:「玉娘你今儿是不是用多了头油,怎么吸引了这么多的蚂蚁。这水不够,荣阳你让府里的人帮帮忙。玉娘是女儿家,别在这里把衣服给弄湿了。」 荣阳一听,是了。急急忙忙的转过头去,问身后的婆子,「么么,快用一个围子,把玉娘围起来,然后你们用水泼,给她洗头髮,快快快。玉娘你别害怕。」 沈玉哪里有不害怕的,头上的那些蚂蚁本来是闻到香甜之气顺着衣衫爬上来的。 大楚贵女爱穿长裙,臂上挂纱,若是沈玉穿的浅色裙子,有蚂蚁一下子就看出来了;可偏她今天穿了一条孔雀花纹裙,颜色深不说,还很花哨,不仔细看,哪里看得出来,这才让蚂蚁上了头。 蚂蚁眼见着要死了,也够狠的,盯了沈玉满头满脸包,一下子红肿起来。 两个孔武有力的婆子沖了好久,终于把沈玉头上的蚂蚁给全部沖了下来。这时候的沈玉,简直就像是一个落汤鸡,哪里还像刚来的时候,那副骄傲孔雀的样子。 荣阳拿了自己的衣衫,给她换了,又拿了个头帘,给她遮住了脸。沈玉一边走,一边忍不住的去摸头。 十八娘心中暗笑,沈玉这辈子,怕是都对蚂蚁又阴影了,更别说用头油了。 这时候,武氏终于得了信,跑了过来,抱着沈玉就喊:「我的儿啊!」 朝华王也过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和她长得有几分相似,衣着华贵的美人。 十八娘悄悄一看,心下有所猜测,这时秦昭在她耳旁悄悄说道,「是安南王妃,朝华王的妹妹。」 果不其然。 沈玉一看亲娘,姨母都过来了,哪里还忍得住,哇哇大哭起来,她伸出手来,指着十八娘说道:「娘,就是她,送了我一个孔雀髮簪,我说她这么那么好心,原来这髮簪是有问题的!」 第62页 武氏一下子神情严厉起来,朝华王也抬眼看着十八娘,像是看一只蝼蚁。 十八娘苦笑道:「看来我这送礼,还送出问题了。玉娘得了这条孔雀裙,却没有首饰相配,恰好我那有一支簪子,没有裙子相配,便赠给了她。若是不信,自可派人查验,是否有问题。只是这今后,怕是没有人敢送礼给玉妹妹了。」 朝华王的手指了指,她身后有一个婆子,立马走了上去,捡起了地上的孔雀簪。 这簪子适才大家都见过了,不少人都赞扬了一番,也听沈玉炫耀过。 那婆子三两下,就将好好的簪子给拆开了,拿鼻子闻了闻,的的确确是一个好簪子,颇有重量,上头也并没有抹上什么招蚂蚁的东西。她冲着朝华王摇了摇头。 这下子,沈玉也哑口无言了。 十八娘无奈的嘆了口气,站在她对面的徐窦却忍不住开口道:「你看吧,玉娘,人家十八娘好好的送你簪子,你还倒打一耙。刚才大家给你泼水沖头,还是十八娘提醒大家,让人把你围起来呢,不然你还不被人看光了!她既救了你,又怎会害你,吃饱了没事干吗?」 秦昭也开口道:「是呀,玉娘,先头你进来,我就闻到了,你头上抹了很多桂花蜜的头油吧,这头油抹多了虽然好看,但是却是是惹虫蚁吶。」 秦昭在长安城的贵女里,极其有号召力,不一会儿,就有听沈玉炫耀过今日的裙子和髮簪的人附和起来,「是很重的香气,我也闻到了。」 武氏气了个倒仰。可是她们说得没有错,沈玉的确是抹了很多头油,这下子比被十八娘陷害,还要丢脸。 全长安城的人都得知道了,她武归的女儿,为了艷压群芳,抹了一头的蜜,然后惹来了一窝蚂蚁…… 真的是又虚荣,又愚蠢! 武氏也没有脸继续待下去了,匆匆的拉着沈玉告辞了。 十八娘见状,也小声说道:「我先回去了,玉娘闹成这个样子,父亲又要怪我了。」 众人想起沈泽独宠武归一事,同情的安慰了她一会,约好下次再一起玩,就放她回去了。 十八娘拉着沈琴上了马车,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啦。 第五十三章 风云起(二更) 沈琴也笑了起来,那场景真的是太逗了,沈玉今儿当真是丢了天大的脸面,连带着朝华夫人的宴会,也被她搅和了。 「十八娘,你的那个孔雀簪子真的没有问题吗?好好的一个簪子被拆掉了,真可惜。」 十八娘摇了摇头,「姐姐,那簪子有瑕疵,里头放了一颗乌沉石。这下你明白,沈玉为什么要抹那么多头油了吧。」 沈琴眼睛一亮,原来如此。 这乌沉石表面上看起来就是一颗平凡无奇的小石头,跟黑炭似的,实际上却老沉老沉的。有那起子奸商,在过秤的时候,偷偷放一颗乌沉石,称完后又拿出来,神不知鬼不觉的就宰人一大笔。 「那孔雀簪有机关,肚子是中空的,只要用力一按那红宝石眼睛,肚子就会打开,乌沉石就掉出来了。先头里人多,我踩了一脚,秦姐姐跟在后台把乌沉石捡走了。」 十八娘笑着解释道。沈玉年纪尚小,本来只要戴着珍珠明铛就很好看了,偏她要出风头,恨不得把最好的戴在头上。 这孔雀簪如此重,插上去不一会儿就弄散了头髮,要掉下来,她只好抹了头油,将头髮固得紧紧的,方才戴住。 更何况,十八娘怕头油不够分量,将这乌沉石用蜂蜜花粉蒸了,甜得发腻,才塞进去。 至于僕妇拆开发现孔雀肚子是中空的?那更是一点都不怕了,因为很多大的髮簪,本来就是中空或者镂空的,不然戴上一天,还不把脖子给扭了。 沈琴见十八娘没有露出什么马脚,这才放了心,戳着她的额头说道:「你就是太胆子大了,虽然解气,可是若火烧到了你自己头上,那可就不好了。」 十八娘笑了笑,若真出了事,她自然也有应对的法子。 马车经过南街的时候,窗外飘来烤红薯的香味。十八娘对西屏说道,「你去帮我买些烤红薯,然后看看有没有出新鲜的藕,想吃了。」 西屏点点头,下了马车。 沈琴笑道:「你这个好吃鬼,促狭鬼。」 今天沖沈琴的水,就是荷塘里的泥水,十八娘吃什么不好,偏要吃藕,简直就是在嘲讽沈琴。 十八娘没有说话,西屏下马车,可是要去干一件大事情呢! 果不其然,那西屏下了马车,不去买烤红薯,也不去买藕,转身去了一个小巷子,又进了一个暗门。不一会儿,从里头走出来一个披头散髮的小乞丐,脸黑得像锅底子一样,穿得破破烂烂的,扔在乞丐堆里,都让人认不出来。 只见她走到了一堆小乞丐里头,笑道:「你们猜我今儿得了什么好东西了!」 小乞丐们正在那里捉着虱子,无聊得很,其中一人问道:「馒头?」 西屏摇了摇头,神秘的说道:「一整只烧鸡!」 她说着还抹了抹自己泛着油光的嘴,看大家不信,急了,从兜里舀出一个爪子说道:「瞅见没,瞅见没,我没有骗你们吧。今儿朝华王宴客,可让我走了大运吶。」 小乞丐摇了摇头,「吹吧你,朝华王再好,那不也是狗眼看人低的,还能给你鸡吃。你莫是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了吧。」 第63页 「说到边儿了。我看见一个老和尚,去了朝华王府……」她欲言又止,一旁的乞丐来了兴趣:「怎么着,朝华王荤素不忌,连大师都收了?」 「呸呸呸!那是高僧高僧,给荣阳公主算命的。朝华王亲自来迎接的,那老和尚却不进门,只看了一眼,转身就走。朝华王就问了,我儿命如何?那高僧说,出家人不打诳语,贫僧不敢说。」 「别卖关子了,快说呀!」小乞丐们急了。 西屏压低声音,说道:「朝华王硬要他说,老和尚拗不过,就说了,贵不可言,武氏女主天下!朝华王什么表情我没瞅见。等老和尚走了,我刚准备走,你说怎地,那个小侧门开了,一个婆子说主家有喜,就塞给我一只烧鸡吶。」 小乞丐恍然大悟:「原来荣阳公主姓武啊!那她爹不是皇上,是个姓武的呀!」 一群乞丐好像知道了什么天大秘密,都七嘴八舌的讨论起来。 其中有一个年纪稍长的回过神来,好奇的问道:「武氏女主天下是什么,是说荣阳公主要当皇后吗?」 西屏摇了摇头,「我又没有读过书,哪里就知道这些狗不不通的话了,就这一句,还是跟那老和尚学的呢。不说咯,吃饱喝足睡觉去咯。」 说完,她站起身来,七弯八拐的,绕着长安城兜了个大圈子,感觉没有人跟踪,就又回到暗巷里,换了衣服。一个清清爽爽的大家丫头又出门了,先去买了烤红薯,又去了爹娘那,拖了好大一车藕,都是从十八娘庄子上拖过来的,一早就等着了。 等西屏回府之后。 那街头的小乞丐们已经把这新奇事传开了,有人来打听,这话是从哪里传来的啊! 小乞丐们你看我我看你,唾了那人一口,「咱们哥们长得跟一个妈生的似的,几年都没洗脸了,鬼知道是谁咯。反正就事儿是真的,错不了。」 那人一脚往后跳,愣哼了一声,严厉的说道:「你最好没说谎,黑羽卫办事,小心你的脑袋。」 明明没有挂黑羽啊,竟然也是黑羽卫?小乞丐吓得直哆嗦,拔腿就跑掉了。 张问天转身就回了府,提笔就来:朝华王不臣之心,昭然若揭! 十八娘在寻梅院里,喝着甜甜的藕汤,这新藕就是好,带着一股子的清香,吃在口里,又十分的软糯。 「给各方都送点去,别忘记给我的好妹妹沈玉多送点儿带泥的。阿姐多吃些,莲藕补气血,最合适你吃了。我一会让厨娘做些藕盒,再做些糖藕,没事的时候可以吃着玩了,对了,藕粉也不错。」 沈琴心里高兴,也多喝了一些。 十八娘拿着勺子,轻轻的搅动着碗里的汤。 李子期都知道,武归就是朝华的亲妹妹。那么和朝华一起打天下的赵义呢,自然也是知道的。 别人不知道,他还能不知道吗?武氏女,主天下,贵不可言。 这武氏女,根本就不是荣阳公主,而是朝华。 想来,今日荣阳所说的一代女皇武则天的故事,已经传到赵义的耳朵里了吧,因为担心朝臣们不关心小娘的游戏,她可是让沈玉大闹了一场呢。 荣阳性子单纯,不谙世事,又是从哪里听来武则天的事情呢?是谁在她的耳旁叨叨着女子也能做皇帝呢? 这事儿,就会成为赵义心中的一根刺,让他日不能忘,夜不能寐。 第五十四章 短命之妻 十八娘一觉好眠,第二日一大早,就坐上马车去了长安城附近的胭脂河。 这河的上游多是青楼楚馆,花娘和小倌里在河中洗面,红红的胭脂染红了河面,所以浑称胭脂河,连先头的名字,都无人记得了。 胭脂河夜里灯火通明,满河的画舫顺着歌姬的妙声,全是一派风流景象。而在这清晨,却是不着人影。河边停着一条乌篷小船。十八娘看了看,带着西屏,轻轻一跃,便上了船。 自从那夜在屋顶上饮酒之后,十八娘便接受了李子期这个不知所图的新帮手,这是他们约定后的第一次会面,互通有无。 李子期穿着一件黑色长袍,长长的微卷头髮用一根发绳束着垂在脑后。他静静地坐在那里,正看着手中的匕首。 「事情办得何如了?」十八娘也不寒暄,径直的坐在他的对面,轻声问道。 李子期抬眼,看着十八,蓝色的眼眸微缩,瞬间后又恢復了平静。 「我听说张问天要求娶你。」他没有回答十八娘的话,反而是肯定的问道。 十八娘一愣,对黑羽卫又提高了十分警惕,仔细的思量着府中到底谁是李子期的眼线,才让他什么都知道。 「道不同,不相为谋。张问天只是感恩我救了他娘,并非真心求娶。李世子莫非认识张问天?」 不然干嘛给狗取了这么一个人名儿,莫非还真是巧合了? 「赵义想让他当寒门首领,怎能不识?而且这个人是扳倒朝华的关键。你当他为何要像疯狗一样死咬着不放,揣摩圣心而已。」李子期语气里满是浓浓的鄙视,看来他真的很讨厌张问天。 十八娘垂眸,当真让人难以想像,张问天竟然还有这样的造化。寒门之士何其之多,偏他入了赵义的眼。 「你那边的事情办好了吗?赵义是不是很喜欢女主天下的故事?」她今儿来见李子期,可不是来与他河上泛舟的。 第64页 李子期深深地看了沈十八一眼,点了点头。 「昨日封王,已经有人将他当作贺礼,送进去了。那座山里真的有铁矿吗?」 十八娘点了点头,「先头里挖出来了,又让人合上了,不敢动。如今正好,可以让人开始造兵甲了,唐炮的图纸,你有吧?让他把产业挂朝华的名字。」 「好。这事急不得,她身上有很多破绽。」李子期将手里的匕首放回刀鞘里,沉声说道。 「若是我时日还多,也会徐徐图之。可惜了。」可惜我不知道哪一日就要死了。 船里的气氛一下子沉默起来。李子期低着头,没有说话。 十八娘又开口道:「你到底想从我身上图谋什么?」 「我想娶你为妻。」李子期声音闷闷的。 十八娘听到这话,一下子惊慌失措的打翻了桌子上的热茶,茶水顺着桌沿流了下来。站在船仓外的西屏快速的走了进来,将桌子擦干净了,又退了出去。 「理由呢?莫不是你对我一见钟情?」十八娘玩着手里的杯子,眼里满是嘲讽。 当初王六郎也是这么说的,卿卿,我想娶你为妻,我对你一见钟情。 说到底,还是要娶别人。男子总是如此巧言令色。她以为李子期是寻她做盟友,没想到也是被色相所迷惑。 李子期却是摇了摇头:「你和我一样狠毒,我怎么会对你一见钟情?我喜欢的是单纯如白纸一样的姑娘。」 他说话的时候,紧紧的握住了匕首,垂着眸,不敢抬眼看沈十八娘。 十八娘松了一口气,脸有些红,她实在是自作多情了。可是李子期莫名其妙的帮助她,不由得她不多想。 她眼里满是兴味的笑了笑,「既不心悦于我,为何又要娶我?」 「你知道的,我是世子,只会娶门当户对的姑娘。高门贵女哪里有单纯的。你却不同,没多久就要死的,到时候我遇到了喜欢的姑娘,可以娶来做填房。」李子期一字一顿的说着,他的每一个字,都让沈十八娘听得一清二楚。 沈十八忍不住大笑出声,「真是没想到,这短命竟然还成了好处了。何必如此麻烦,你喜欢多少个,都抬回来当妾室宠爱着不就好了吗?」 李子期勐的一抬头,看着十八娘的眼睛,认真的说道:「我喜欢的人,只会是我的妻子。」 十八娘有些慌。 「而且,你知道的吧,王府后院非常复杂,我需要你先去为她扫清障碍。」李子期又低下了头,闷闷地说道。 不知道为什么,十八突然有些羡慕李子期以后要娶的那个姑娘。明明还没有影儿,就有人开始为她筹谋了。 她有些迟疑,她命不久矣,也不相信这么短的时间里,能遇上什么心仪之人,那么李子期未尝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他长得很好看,也与她门当户对。人人嫌恶的黑羽卫身份,她也并不在意,他还能够帮她报仇。 按说,她觉得自己这个时候应该说:「等你帮我报仇之后,我就应了你。」 可是,她却说不出口。总觉得,若是说了,好像就把自己当成了一个筹码,把感情当作了一场交易。 明明她当时拿着王六郎换崔闽的玉牌时,是毫不犹豫的。 李子期见她不说话,慌忙开口道:「你不用急着回答。朝华还好好的,我答应你的事情,也还没有做完。」 沈十八长舒了一口气。 「我会好好考虑的。即便咱俩没有那个缘分,我也会给你想出一个办法,让你能娶想娶的姑娘。」 李子期一怔,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胭脂河上,已经有渡船出没了,艄公唱着带着方言的渔歌,清亮悠远。又有那渔娘与他对歌,情意绵绵。 「小娘,到岸了。」仓外传来西屏的声音。 十八娘站起身来,「李世子,告辞了。」 李子期没有站起身来相送,只是抿了抿嘴,突然又说了句:「不要答应张问天。他又穷又黑又爱骂人,还爱哭。」 十八娘有些哭笑不得,这人最近都好好的和她说话,她差点儿忘记他的不着四六了。 「嗯,所以你是又富又白又懂礼,不爱哭么?」十八娘调侃道。 李子期却像看傻子一样,惊讶的说道:「我本来就是呀。」 十八娘摆了摆手,提了提裙摆,轻轻一垫脚,又飞到岸上去了。 上了马车,又去首饰铺子里逛了一圈,给沈琴选了几支钗,方才回到府里。 这才进门,就看到沈琴急急忙忙的站在二门那儿等她:「十八,你可回来了。方才宫里来了口谕,皇上要召你进宫。」 十八娘心中千迴百转,皇上召她进宫干什么?李子期知不知道,若是知道,他为何适才不说? 莫非他知道了什么? 第五十五章 天子赵义(二更) 「陛下很有威严,但意外是一个很好说话的人,十八你别慌,应该没事的。」沈琴急急忙忙的拉着十八娘往寻梅院走,进宫见圣人之前,得沐浴焚香更衣。 十八娘脚步不停,口中却问道:「姐姐你见过陛下?」 沈琴有些怀念的说道:「嗯,那时候我还小呢,十五里宫中夜宴,皇后指名让父亲带我前去,就在那时见到了陛下。他说我长得像鲁家人,就是身子单薄,还赏了我一颗婴儿拳头大小的明珠呢。」 第65页 沈琴的确和沈泽不是很像,大约是像了鲁氏。 「这么说来,陛下倒是一个和善人。」十八娘一进屋子,南枝已经打点好一切了。 她快速的沐浴更衣,轻声的问道:「可打探过了,是只召了我一人,还是有其他家的小娘?」 北流快步上前,帮十八娘梳了一个较为庄重的髮髻,回道:「秦家昭娘也去的。」 十八娘松了一口气,看来不是朝华的事情,是她猜想的那个事儿了。 马车一路前行,到了宫门外,又换了宫中的软轿。 这还是十八娘初次进宫,但是上辈子大晋皇宫里去得多了,也不觉得这些宫殿,有什么新鲜的。 抬着轿子的么么,看着她如此的镇定,双目向前,并不斜视。宽大的袖子中藏着一双洁白如玉的皓腕,那手上戴着的碧绿色的镯子,近乎深幽,衬托得她的手,皎皎如月。 等下了轿,十八娘悄悄地塞了一个荷包在管事么么手中,笑道:「多谢么么引路了。」 引路的么么圆圆的脸儿,笑眯眯的暗自掂了掂手中的重量,悄悄提醒道:「陛下今日心情很好,秦相家的小姐已经在里头了。」 等她说完,郑喜已经走过来了,对着十八娘说道:「沈小姐,皇上已经久等了。」 十八娘点了点头,抬眼看了一下,这里是甘露殿,赵义的书房。 等她进殿之后,一眼就看到上座上坐着一个穿着明黄色龙袍的男子,他的眼睛狭长,鼻樑高挺,让人看不出神色,留有长长的山羊须,这便是赵义了。 「范阳沈氏十八娘,参见陛下。」十八娘说着,并无害怕神色,不卑不亢的,好似上头坐着的不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上,不过是一个普通的长辈而已。 赵义眯了眯眼,看着十八娘笔挺的嵴樑,上下打量了一番,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半晌才开口说道:「起来罢,你坐到秦昭身边就好,不用拘束,我与你爹娘都是旧识。」 十八娘站起身来,也不推脱,直接坐到了秦昭身边,冲着她点了点头。 秦昭今日打扮得格外的华贵,身上戴着的,正是沈耀才送去秦府不久的祖母绿首饰。十八娘心中嘆了一口气。 赵义一看,惊讶的睁开了双眼,「你竟然与沈爱卿长得如此之像,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十八娘已经习惯了,每个见过沈泽的人,再见她,都得这么感嘆一番! 「你姐姐是叫沈琴吧,和你娘很像,就是性子一点都不像;你性子很像,就是长得不像。」赵义坐在上首,好像真是一个亲近的长辈似的,笑着说道。 「这世界上哪里有一模一样的两个人呀,即便是双生子,也是不同的,正因为人走了就要喝下孟婆汤,进入轮迴,这人命才显得难能可贵。陛下您说呢?」十八娘紧了紧手,认真的说道。 赵义一愣,神色莫名的看着十八娘,说道:「你说得极是。你说朕若收你入宫,世人将如何说朕?」 秦昭一听,花容失色,扑通一下跪倒在地,拼命的拽十八娘的裙角,示意她跪下求情。 嘴里大声说道:「陛下万万不可。陛下适才还说,与十八的爹娘均是旧识。」 十八娘却是冷笑道:「陛下的确是万万不可。十八不才,长得一张与父亲一模一样的脸。皇上若让臣女进宫,那世人怕是要说陛下荒淫无度,意图染指臣公。那时候,天下还有哪位能人,敢为陛下效力呢?」 赵义来了兴味,「若是朕不在乎呢?」 「陛下雄韬伟略,怎么可能不在乎臣民,不在乎江山,只在乎区区一个小女子呢?臣女无朝华王美貌,不值得陛下如此。陛下还是莫要取笑臣女了。」十八娘的嵴背挺得直直地,恨不得拔剑砍了对面那个糟老头子。 本姑娘连王六郎都不要,李子期都不嫁,要给你这个半截身子入土的老色狼当小妾?滚! 「噢,十八娘觉得如果是朝华王,就值得拿江山来换了吗?」 十八娘却是笑了,「朝华王上马安天下,下马铸金银,陛下为她舍了江山,她自然会替陛下再挣回来一个。天下女子,也只有朝华王有如此本事了。世人提起朝华王,无一不称赞有佳的。」 她说着,眼中满是憧憬,好似真的对朝华王,仰慕异常。 赵义挥了挥手,「朕逗你玩儿呢。太后近日想抄一些佛经,听闻闺阁女子之中,你与秦昭字写得最好,你们去帮太后抄佛经吧。」 秦昭松了一口气,说道:「谢陛下,臣女遵旨,臣女们就先行告退了。」 说着拉着十八娘便出了甘露殿的大门。 两人站在大殿门口,对视一眼,都惊出了一身冷汗。 「太后宫里我常去,有我领着就行。」秦昭说着,冲着郑喜挥了挥手,拉着十八娘就走了。 「你没有来的时候,皇上说我的这套头面,是当年他送给你娘当嫁妆的。」秦昭看着四下无人,在十八娘身边压低声音说道。 她是未过门的儿媳妇,不好说皇上对自己已经去世的婆婆有什么不好的心思,但是这事儿得让十八娘知道。 十八娘却是摇了摇头。 朝华为赵义生下荣阳,赵义却心仪鲁萍,而鲁萍只一眼就看上了沈泽,沈泽却不喜欢她,喜欢了武归,那么武归呢? 表面上看,似乎是这样的。可是鲁萍会耽于情爱,赵义和朝华却不会,如果赵义心仪鲁萍,那又怎会灭鲁氏满门?又怎会任由她嫁给沈泽? 第66页 别人也许会退让,但是赵义不会!他是枭雄,是帝王。 赵义鲁萍和朝华之间,一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嫂嫂,今儿这事,咱们得让它烂到肚子里,便是哥哥,也不能告诉,可以吗?」 十八娘看着秦昭的眼睛,秦昭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如有违诺,天打雷噼。」 不一会儿,郑喜就颠颠的追了上来,手中拿着一个托盘,笑道:「这是皇上给二位小娘的赏赐。」 秦昭的是一套红宝石头面,十八娘的却是一颗明珠。 她突然想起之前沈琴说的话,「皇上人很和善,第一次见面就送了我一颗婴儿拳头大小的明珠……」 第五十六章 谁要剁谁 万寿殿在太极宫较为偏远的一角,是赵义生母林太后的清修之地。 她年纪轻轻就守了寡,一个人将儿子拉扯大,在赵义夺取江山之前,她一直窝在一个小山村里务农。 这后宫之事,全权交给崔皇后处理,她不恋慕权盏,连晨昏定省都省去了。 秦昭因为与十八有了共同的秘密,两人更加亲近了几分。 她小声提点道:「太后年轻时做多了绣活,眼睛不太好,所以抄佛经的时候,尽量写得大一些,用楷体。」 十八娘点点头,她在范阳的时候,也惯常给老太太抄佛经,简直瞭然于胸。 走了好一阵子,才到万寿殿,只是今日这儿并不清净,反而挤满了人。 太后躺在一张土炕上,背靠着大大的锦枕,看起来有些没有精神。一群衣着华贵的女子,围着她,嘘寒问暖。 十八娘仔细一看,那个坐得最近的绣着金凤凰的青白色宫装的,应该是崔皇后。她头戴九凤衔珠的金冠,生得极美,与崔闽略有几分相似。不愧是亲姐弟。 而那个穿着桃红色有些微胖的,大约是王贵妃,她容姿在这后宫中只算一般,却偏有一身雍容华贵之气,好像一只盛开的牡丹。她的头上也确实簪着一支牡丹簪。 她挽着林太后的手,隐隐地竟有越过王皇后之意。 而站在那儿,像是二八少女的便是才见面不久的朝华王了。她虽然站得最远,可是太后的眼睛却一直看着她。 秦昭和十八娘无奈的上前,给各人都行了礼。 崔皇后一看,温柔的笑道:「秦昭是常客了。十八还是第一次见,真是个好孩子。」说着,将手臂上的一个玉镯子取了下来,套在了十八的手腕之上。 王贵妃也不甘示弱,拔了一只红宝石步摇,插在了十八娘的头上。 「说起来,我们王沈两家联姻颇多,我家那侄儿王六郎,最近才定下了十八的姐姐呢。算起来,我也是你的长辈呢。」 林太后没有说话,只用眼睛上下仔细的打量着沈十八,见她并无侷促之色,高兴的说道:「这孩子长得好,和沈泽沈大人长得一模一样的。」 崔皇后和王贵妃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可不是,一看就是个有福气的。长得这么好看,也不知道会便宜哪家的小郎。」 朝华王有些不耐,讽刺的勾了勾嘴角,「太后还病着呢,你们若是无事,就先回去,让她老人家好好休息吧,这才是做人媳妇的孝道。」 这还是十八娘第一次在朝华王脸上看到这样的表情,前两次看到的她,都是得体的,优雅的样子。 崔皇后和王贵妃不以为意,显然是她这副样子见多了。但是她们已经知道想知道的事,多留也没有什么意思,便带着大队的人马,浩浩荡荡的离开了。 等她们一走,朝华王才轻轻地坐了下来,「说您什么好。天气是开始热了,但也不能拿冰丝出来垫着,太寒凉了。」 林太后有些怀念的说道:「我也没想到。年轻的时候,我可是直接躺在水里都没事的呢。现在也老了,倒是你最好,这么多年,还是以前的样子。你叫她们莫要来了,天天斗得跟乌鸡眼似得,也不怕在孩子们面前闹了笑话。」 朝华王笑了笑,对着林太后说,「先头与您说的话,还望您与皇上好好解释一番。」 林太后点了点头,朝华王站起身来,看着沈十八,厉声说道:「武夫人是我的亲妹妹,我不希望看到她不开心。你小小年纪别把手伸得太长了。」 沈十八娘惊讶的睁大眼睛,好似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那王爷您岂不是也姓武呀!」 说完她又捂住了嘴,放开后愤慨地说道:「您这话十八不明白。我作为女儿怎会插手父亲房中事呢,您虽是王爷,但不至于连大臣的家事都要过问吧?武夫人才娶了国子监孔大人的孙女儿,昨日还说要为琅哥哥求娶荣阳公主,怎可能不开心呢。」 朝华王一愣,冷哼了一声,「牙尖嘴利,那就别怪我把你的爪子给剁了。」 说完,一甩袖子就走掉了。 十八娘看着她的背影,满脸惊恐,摇摇欲坠,她苍白着脸,颤抖着喃喃自语道:「即便您是王爷,也不能不分青红皂白,就剁臣女的手吧?」 秦昭赶紧一把扶住了她。 十八娘表面上看起来被吓到了,心里面却冷笑不止,还不知道,谁会把谁的爪子给剁了呢。小瞧了她,可是要吃亏的!若她当真是个十三岁的小女孩,可能要被她唬住了,可惜她并不是。 太后摇了摇头,和蔼的说道:「是皇上要你们来帮我抄佛经的吧,难为你们了。皇上也真是,昭娘都要出嫁了,还不留你在府里绣嫁妆,让你进宫做什么。」 第67页 秦昭拉着十八娘走了过去,摇了摇太后的手,「娘娘,您是不是嫌弃昭娘又来蹭您这万寿殿的点心啦!」 林太后被她逗得合不拢嘴,「可不是嘛,你每次都连吃带拿的,心疼死老婆子我了。十八以后就是昭娘的小姑子了,可不许欺负她!」 十八娘眨了眨眼睛,「我要是敢欺负嫂嫂,哥哥可要欺负我啦。」 林太后疼爱秦昭,十八娘又有心哄着,很快三人就融洽得像是亲祖孙一般了。 「哎呀,老婆子怎么感觉最近有很多人在说什么是不是姓武的呢?十八丫头,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林太后状似无意的问道。 十八娘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太后,都是坊间一些没头没尾的传言,说出来怕污了您的耳朵,十八不敢说。」 林太后嘆了口气,「罢了罢了,你们都知道,就我这个老婆子不知道。你们都不说,我叫子期来说。」 她身边的老么么一看,赶忙唤了个小太监,去寻李子期了。 李子期一进门,就看到沈十八娘跪倒在地,他的脸色十分的不好,怒气沖沖。 林太后一见他,就问道:「坊间有什么关于姓武的传闻?」 李子期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说道:「近期黄河水退去,竟然出现了祥瑞,山阳出现一块巨石,形状似龙,上书武主江山;而在此之前,坊间传言,有高僧去朝华王府山算命,批曰:贵不可言,武氏女主天下。」 林太后勐的一下坐起来身来,表情渗得慌,「好!好!好!小十八快起来罢,某些人还把我老婆子当乡野村妇来煳弄呢!都要主天下了,可不是想插手大员的房中事,就插手。想剁贵女的手,就剁贵女的手。你们说呢?」 屋子里静悄悄的,跪倒一片。十八娘勾了勾嘴角,真的是好!好!好! 第五十七章 夜探漕帮(二更) 「咯咯,咯咯。」十八娘万寿殿的偏殿里,听到窗外发出母鸡的咯咯声。一个翻身,从床上起来,竖起耳朵听了一下周围的动静,快速的翻窗跳了出去。 因为林太后在此清修,万寿殿不但偏远,就连服侍的僕妇都没有几个,窗外都是一片片的农田,种着一些瓜果蔬菜。 不远处还有一个鸡笼,里头养着好几只鸡,这些都是林太后的宝贝儿。 十八娘轻轻地跳出墙,果见李子期在那里「咯咯,咯咯」的叫着,让人忍俊不禁。 看到十八娘来了,李子期点了点头,耳根子都红了。他也想学猫叫,学狗叫,可是谁叫林太后只养了鸡…… 「出去再说。」这里离城墙外不远,李子期是黑羽卫,本就是天子近卫,对着皇宫守卫再熟悉不过,两人一路上并没有碰到任何一个侍卫,轻轻松松的出了皇城。 「是那人有什么新动静了吗?」两人一路疾驰,出了长安城,李子期拉着十八坐在河边的一棵大树上。 李子期点了点头,「今晚有一场好戏,错过了实在是太可惜。」 如今虽是夏日,但是夜间的河边还是有些微凉,十八娘感觉一旁的李子期像是一个煮熟的了虾子,热气逼人。 毕竟两人还要相处很久,十八娘好心眼的没有戳穿他。 这里是长安城外的漕运渠道,长安八水四通八达,为的就是将全国各地的粮食珍宝全都运到长安来,也将长安一些特殊的东西,运到外地去,这其中,漕帮便是负责运输的关键一环。 不管是朝华王的朝华阁,还是十八娘手中的谨记都是要和漕帮打交道的。 不一会儿,两人都被岸边的情形吸引住了。 只见一群穿着短打的汉子,正将一麻袋一麻袋的货物运上船去,突然有一个小个男子不小心摔了一跤,麻袋的一角被地上的尖石头划开了,露出一些白花花的颗粒来。 「是私盐。」十八娘惊讶的看着李子期,「这是朝华夫人的船吗?没想到她竟然走私私盐。」 朝华夫人的朝华阁铺得很大,几乎什么赚钱做什么,囊括了各式各样的生意,挤得一些小铺子,几乎没有生存之力。 只是她赚得多,也花得多,大楚创立之初,百废待兴,世家观望,那时候朝华夫人出的钱财不知凡凡。 「人心不足蛇吞象,摊子铺得太大了,手下的人也就良莠不齐了。现在有很多人都打着朝华王的招牌,做着一些不干不净的事情。」 「臭小子,小心着点,东西洒了,你陪吗?」站在一旁看守的大汉,怒气沖沖的走上前去,对着那小个子就是一皮鞭,最里头还骂骂咧咧的,很是烦躁。 正在这时候,从不远处走来了一个丰神俊逸的男子,他穿着华丽的长拖尾锦袍,手中拿着一把孔雀翎的扇子,遮着面,他的身上散发着浓郁的香气。一看就不是一个正经男子。 这次押船的头头一见,警惕万分,漕帮其他的人,也都拿起了刀,虎视眈眈。 「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来人非常嫌恶的捏着鼻子,嗲声嗲气的说道:「朝华王让我来给杜扛把子送点仪程,快让你的人收了吧,一身酸臭味,把我都熏臭了。」 杜彪身后的兄弟一听,就要暴起,杜彪伸手一拦,「不知郎君可有凭证?」 嗲气男没好气的拿起腰间的玉牌,朝着杜彪一扔。 杜彪伸手接过,用手指轻轻的摩挲,不一会儿,那玉竟然变了颜色。杜彪松了一口气,点了点头,又将那玉牌还了回去。 第68页 嗲气男摆了摆手,也不接,反倒是让一旁的小厮接了,擦了又擦,方才任由他系在了自己的腰间。 这下子,连杜彪都没有好脸色了。朝华王品味真是独特,怎么会看上这样作天作地的臭小子。 怕是美貌倾城吧!杜彪想仔细看清来人的容貌,却被那孔雀扇的香风一吹,整个人都酥了。 「郎君,朝华王给送了什么来呀?」 那男子伸手一挥,身后的人推上来一辆小车,小车上盖着大红的绸子,揭开一看,竟然是一膛崭新的唐炮。 杜彪两眼发光,惊喜的问道:「这真是朝华王给的?」 嗲气男冷哼一声,「天下除了朝华王,谁能造出唐炮?这玩意留给你们,不过不要随便乱用,王说了,最近她风头太盛,以防有人眼红捣乱,若是这盐被人发现了,果断的将船击沉,听明白了吗?」 杜彪郑重的点了点头,让人把唐炮收了起来,推到前面的船上去了。 復又笑道:「朝华王多虑了,那敢劫朝华王船的人,还没有出生呢。」 嗲气男见事情办完了,也不想和杜彪废话,带着人扭头就走,只空余下一阵香气。 杜彪身后的兄弟这才忍不住跳了出来,唾道:「呸,一只鸭子,有什么好得意的。娘们唧唧的。」 躲在树上的沈十八娘看得真切,正要扭头说话,却感觉到有一只手在自己的头上摸了一下。 她扭过头去,正好撞进了李子期的眼里,那一双蓝眼睛像是最美的宝石,在月光的照耀下,散发出温柔的光芒。 「怎么啦?」不知不觉,他们竟然靠得这么近了。十八娘悄无声息的挪开了一些。 李子期看着她的头顶,笑了笑,「有条毛毛虫,帮你拿掉了。」 十八娘一听,一个重心不稳,眼见着就要掉到树下面去了,李子期快速的伸手一拉,抓住了她的手,将她又拉了回来。 「没想到十八娘你怕虫子。」李子期的声音闷闷的,一看就是憋着笑。 「肉乎乎的,还有毛,怎么不可怕了?」十八娘没好气的扭过头去,不再看李子期。隔了一会,又忍不住去看头上的大树,看看是不是真的有虫子。 这时候李子期拽了拽她的衣袖,又指了指前面,好戏来了! 只见来了一队人马,高举着火把,快速的朝着这一熘儿漕运船飞奔而来。 杜彪将手上的东西一摔,大声喊道:「奶奶个腿,漕运使来了,快开船。将没有搬上船的货,全扔到河里去。」 那一队火把越行越近,打头的正是漕运使萧彻,而他身后跟着的竟然是一个老熟人,张问天! 张问天虽然是个书生,手脚却十分的麻利,三步并作两步的就沖了过来,见这船已经开走了,竟然扑通一下就跳进了水里。 萧彻并未下马,大手一挥,喊道:「放小艇,给我追!定要人赃并获。」 第五十八章 唐炮出击 船上的杜彪被张问天不要命的架势吓到了,这人怎么跟一条疯狗似的,死咬着人不放! 他拿着一把弓,正要射死丫的,就听到萧彻大喊,「杜兄弟千万不要,那是御史台的张大人。你若动手,就是斩杀朝廷命官。」 杜彪一听,无奈的放下箭。当官的就是这么无赖,你杀我们就是剿匪,是大功,我杀你们就是杀官,罪加一等,哪里有这等狗屁不通的道理! 「萧大人,我们可都是遵纪守法的良民,您看您大晚上的不睡觉,来追我们做什么?改日我老杜做个东,请漕运司的兄弟们喝酒吃肉啊!」 萧彻没来得及回答,他正忙着将湿漉漉的张问天捞起来。当他不想抱着老婆睡觉吗?架不住这位张愣头,快把他家大门给砸烂了呀!非要说收到举报,朝华王的这批货物有问题,贩卖私盐。 要按他说,卖就卖呗,谁不知道她和皇帝是一家的,谁还不夹带点私货,这算得了什么?要是样样都追究,漕运司早就忙死了。 张问天一上船,顿时觉得整个人都踏实了,张嘴就来:「你若是良民,看到官差了,为何要跑?我看,你们就是心虚!竟然还敢当着本御使的面,贿赂朝廷命官,罪加一等!快停船!」 他一张口,杜彪觉得自己的耳朵都要聋了!这张大人到底是哪里来的?嗓门简直比铜锣还大! 沈十八在树上笑要被张问天逗死了:「张大人是巴蜀人士,巴蜀山多,他大约是经常喊山吧!」 难怪在朝堂之山,无人吵架吵得过他,实在是听到这声音都头皮发麻。 「哼,无耻之徒,譁众取宠!有理不在声高。」李子期在背后嘟嚷着。 十八娘没有接话,你既然这么嫌弃他,干嘛又要去给他线报,让他立功? 杜彪神色不耐,对着萧彻打了个手势,萧彻看了前头的张问天一眼,摇了摇头。 眼见着轻舟前行的漕运司众人就要赶上漕帮的船了,杜彪把心一横,转过身去,对着心腹兄弟说道:「用唐炮,给我把那几条装了盐的船击沉了。」 若是被抓了个正着,朝华王没事,他们所有的兄弟,就都要有事了。这么多盐,是重罪。 张问天在船头上跳骂着,突然听到一声巨响,一条船突然就爆炸了,火光四射。 他整个人都愣住了,开始全身颤抖起来,把身后的萧彻吓了一大跳,赶忙问道:「张大人,你没事吧?」 第69页 心里暗想书生就是柔弱,万一被这一炮吓傻了怎么办,他可不想负责任! 却不知张问天是激动的,他一跳三尺高,大声骂道:「唐炮,你们竟然敢私造唐炮,这是天大的罪过!」 他这一言惊醒梦中人,杜彪也知道坏事了! 这私造唐炮的罪名,可是比贩卖私盐的罪更加重啊!他简直是被那个嗲气男带到坑里去了。 他想要叫自己的心腹兄弟赶紧住手,却发现那兄弟简直是个神炮手,刷刷几下,就把船都击沉了,然后自己扑通一下跳到水里逃走了。 杜彪简直要癫狂,大骂道:「最毒妇人心啊!朝华这个贱人,突然给我们送了这么一个玩意儿,又使人叫了漕运使来,分明是要杀我们灭口啊!」 他也想跳河,却被漕运司的船团团围住了。 提前跳河的那些人全都逃走了,剩下的这些却被抓了个正着。 萧彻神情莫名的看着河面上的火光,脑仁子都疼了。他真的只想当一个混吃等死的世家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混吃混喝,可是老天爷为什么要让他遇到这样的麻烦事…… 船又驶回了码头,张问天率先跳下了船,看到路边洒着的一滩盐,眼睛一亮,欣喜的喊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你们看,罪证在这里呢!」 这一堆,赫然就是刚才那个小个男子摔倒后,从麻袋里洒出来的私盐。 杜彪懒得说话,老老实实的被抓走了。 李子期对着十八娘说道:「走吧,我送你回宫,这爆炸声太响了,整个长安城都听到了。一会人就多了。」 十八娘点了点头,两人又沿着原路,快速的回到了万寿殿。 那里的母鸡也不知道不是看到了熟悉的人,一见面,又咯咯咯咯的叫了起来。 十八娘抿住嘴,冲着李子期笑了笑,一个翻身,又从窗子里钻了进去。 万寿殿里已经开始有人起了,十八娘刚刚进去,就听到门口有宫女说道:「太后遣奴婢来和小娘说一声,不必害怕,适才那巨响是有人放爆竹呢。」 十八娘懒懒的回到道:「知道了,多谢太后关心,十八娘已经睡下了,就不开门,请姑姑喝茶了。」 那宫女见她说得客气,柔声回道:「小娘且安心睡罢。」 等窗外没有人影了,十八娘才起身坐到梳妆檯前,将头髮解散。 在铜镜里一照,才发现自己的头上多了一只髮簪,这是一只银簪子,上头有一只小蜻蜓,蜻蜓的翅膀是用银丝制成的,薄如蝉翼,走动的时候,蜻蜓的翅膀还会轻轻的动弹。 蜻蜓的身子上,镶嵌了墨绿色的玉石,眼睛亦是,与十八娘手腕上的那只镯子,十分的般配。 精緻,却又不算贵重。 想必适才那些什么毛毛虫的鬼话,都是李子期骗她的吧,给她插上这么一支簪子才是真的! 十八娘笑着摇了摇头,将簪子放在桌子上,用手轻轻的触碰了一下蜻蜓的翅膀,只见它又摇摇晃晃的扑腾了起来。 她突然想起了朝华王当年名噪一时的一首诗:「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 万寿殿的床上明明是最好的丝绸,可是十八娘还是觉得扎得慌,怎么都睡不着。 今晚还真是看了一齣好戏。追查私盐什么的,不过是为了吸引张问天前来,唐炮才是关键呢!那巨大的爆炸声,所有人都听到了,赵义的袖再宽,还能替朝华遮住这被炸开了的天吗? 一个唐炮出现了,其他的还会远吗?她已经可以预见,明日朝堂之上,张问天是怎样的志得意满,慷慨激昂。 她可是还有一座铁矿宝山,等着御使们来挖呢! 第五十九章 强抢民男 翌日,崔皇后过来探病的时候,秦昭正坐在太后身边给她念佛经,而十八娘坐在一旁的小桌上,提笔抄着法华经。 她的字写得很大,林太后身边的老么么,看着满意的点了点头。 崔皇后看到秦昭和沈十八有些迟疑,顿了顿,还是开口道:「朝华又出事了。这次被人告到了大理寺,我父亲如今正是大理寺卿,母亲一大早就来相询,这可如何是好?」 皇上上朝去了,崔皇后拿不定主意,这才急吼吼的来问林太后。 十八娘心中暗贊,朝华于后宫而言,那是碰不得骂不得的一个存在,地位简直压崔皇后一头,她心中估摸着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了,却还是冷静的不想让崔家当那把刀。 现在砍了一时爽,但是日后皇上想起来算帐可如何是好? 秦昭读经的声音陡然一顿,林太后也愣住了,「告的可是昨晚的事?那事儿不是漕运司在管吗?」 崔皇后摇了摇头,「是兰陵民女萧然,状告朝华霸占其家产,逼死其老父,强抢其相公……」 说道最后一句的时候,崔皇后声如蚊虫,显然也没有想到,还有这种罪名,会被安在一个女子的头上。 这民告官,可是二话不说要打杀威棍的,这萧然若不是有天大的冤屈,又怎么可能千里迢迢上长安来找打? 「兰陵萧然?可是兰陵萧氏后人?」林太后没问别的,反而问起萧然的身份。 崔皇后点点头,「正是,虽然是偏远旁枝,但也有兰陵萧家的血脉。所以才让人左右为难。」 若是普通百姓,按下去也不是难事,可萧然不是,她是贵族,是世家女。 第70页 「到底是怎么回事?」林太后也慎重了。 原来这萧然家中产业颇丰,在兰陵当地开了一间大酒坊。前不久,萧然竟然酿出了一种上好的玉黍酿。这酒十分的甘醇,后劲十足,偏偏用料又便宜,一下子就在当地风靡开来。 萧家凭藉这酒日进斗金,引来不少人眼红。 朝华阁见生意被抢,便开了个极低的价格要买下这个坊子。萧然自家开着酒坊,萧家在兰陵又是望族,她自然是不肯贱价卖掉自己的心血。 不料,朝华阁的恶人们先是威逼利诱,见没有效果,又上门砸了他们的酒坊,那么多酒啊,就这样一缸一缸的全都给砸碎了。到了夜里,也不知道哪里倒了火烛,火借酒势,一下子整个酒坊全都烧着了,熊熊大火照亮了兰陵城的夜空。 萧然的公爹在打砸的时候,为了护酒被打伤了,再看到祖传家业被毁,悲愤交加,当夜就一命呜唿了,婆婆伤心欲绝,也跟着上了吊。 这一夜之间,酒坊也没有了,萧然夫家家破人亡! 萧然和相公一起葬了公婆,就去当地报官,可是朝华王势力太大,无人敢接这场官司。 她在兰陵萧家不过是偏远旁枝,又是外嫁之女,平时无事自然有家族照顾,真遇上了事,兰陵萧氏却也不想为她对上朝华王。 他们夫妻二人带着钱财,准备进京告御状,可是刚刚进了长安城,相公柳彦就被一群恶僕给抓走了,还说什么这么好看的小相公,朝华王一定会喜欢的。 萧然一个弱女子,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相公被人强抢进了王府。她大病一场。 萧然字字血泪,告的人和内容都稀奇,偏她那状纸,写得跟说书的似的,闻者伤心,听者流泪。 这姑娘也算是个奇人! 告状之前,她散尽家财,先写了话本子,让那说书先生,戏班子,青楼女子,村里的长舌妇人四处的说,也不提朝华王,传得满长安城都知道了,这才去了大理寺击鼓鸣冤。老百姓一看,咦,原来之前那个话本子里的故事全是真的啊! 说书先生们虽然后怕,可是说都说了,也不能收回了。若是之前知道是朝华王,他们是万万不敢说的。 「如今大街小巷,茶楼楚馆里头,都在说着这事情呢。我父亲觉得事太大了,这才想请太后拿个主意。」崔皇后拿着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泪,柔声说道。 果然太后也眼中泛泪,只见她勐地一拍,将那桌子上的茶盏盖儿,都拍得飞了起来,大怒道:「这朝华眼中还有王法吗?她当年也是一个和善孝顺的好姑娘,如今怎么就变成这个样子了!真的是被权势迷花了眼啊!」 十八娘心中暗晒,可不是吗?朝华原本只是一个女婢,一朝飞上枝头变凤凰,可不会越发的觉得,权势真是一个好东西,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正在这时,赵义也下朝过来了万寿殿,他整个人黑着脸,向林太后行过礼之后,也一言不发。 「皇帝,昨晚那唐炮的声音,可也是朝华闹出来的?你还要纵容她到什么时候?」林太后一肚子气,对着赵义质问道。 赵义却是摇了摇头,「事情尚无定论,漕帮的杜彪称是朝华的一个男宠送过来的炮,可他又不知道姓甚名谁的,也有可能是朝华被陷害了。」 赵义不想多说,其实今日朝堂上砸开了锅,张问天可是拿出了私盐作为证据,这唐炮没有官方编号,一看就是私造的,朝华是最有嫌疑的人。只是有些事情,他需要好好的权衡一下。 没有想到,唐炮的事情未了,大理寺又出了这么个案子。 林太后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武主江山。义儿,这一国岂能有二君!」 赵义心神一凛,认真的说道:「儿子知道了。明日便着大理寺,刑部,御史台,三司会审朝华案。」 十八娘勾了勾嘴角,心中欢喜,母亲,您在天上看到了吗?只差一步,朝华就要倒了。 只能明日,三司会审,他们只会越审越吃惊,越审朝华身上的罪孽越多。 等赵义和崔皇后走了之后,林太后一下子没有了精神,对着秦昭和沈十八娘挥了挥手,示意她们俩下去。 等出了门,秦昭并没有回自己的房间,而是去了沈十八娘的房间。 「十八娘,收拾一下吧,估计太后也没有什么心情让我们在宫中抄经书了,祖父让人传消息来了,一会儿就接我回去,你也一同走吧。」 沈十八点了点头,她也不想呆在这宫里,行事实在是不方便,她迟疑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这次朝华王的案子,皇上是派秦相主审吗?秦相他……」 秦昭看了看十八娘,嘆了口气,「十八娘,我是你未过门的嫂嫂。」 十八娘闻言,笑了,满室春风,秦昭一看,整个脸全都红了。 第六十章 案中有案 今日长安城里的大理寺衙门口,被围了个水泄不通。因为要三司会审朝华王。 现如今这案子还没有开庭,周围的百姓都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同。 十八娘一早就出了宫,和兄姐一起过来抢占了个好位置,挤在人群之中,既能看见庭审,又不是那么的显眼。 「哎,我先头里还以为朝华王是个好人,种出了那么好的粮食,没想到,当官的都是为富不仁啊!」其中一个老妪痛心的说道。 第71页 她旁边的一个膀大腰圆的大娘,将瓜子皮朝天一吐,笑道:「那坏人哪里会把坏字写在脸上啊!都逼得人家破人亡了,听说连人家的相公都抢,简直是不守妇道。听到昨夜里头的爆炸声了吧,就在我家旁边,可把我儿子吓坏了。」 一提到爆炸声,周围的汉子们也来了精神,「老娘们知道什么,那是唐炮,唐炮你晓得吧,当年天子打下长安,就多亏了这唐炮吶,嗖的一下,城门就砸了个大窟窿!」 众人七嘴八舌的说着朝华的功过是非,又从唐炮说到了风流韵事,那活灵活现的样子,好似他们从来都是长在朝华床底下似的。 听得沈琴一张脸白了又红,红了又白。 不一会儿,秦相就过来了,连带着三司最高的长官。朝华王穿着红色蟒袍,头戴金冠,并无面纱遮面。她淡定自若,好像只是来旁听的,并非被告,看到周围的人,还亲切的笑了笑。 「带原告萧然。」秦相也不废话,直奔主题。 萧然很快就被人抬了上来,她身上并无诰命,以民告官,先就被打了个半死,自己已经走不上来了。她穿着一身孝服,一双眼睛红肿得像是胡桃夹子一样。一见到朝华,就狠狠的吐了一口痰。 「妖妇,还我公婆命来,还我相公来。」说完,泪如雨下,她本来就生得好,又哭得雨带梨花的,很快在场就有人跟着她小声的抽泣起来。 「萧然,本官问你,你状告朝华王,可有凭证?」 萧然重重的的磕了一个响头:「大人,民妇苦心钻研三年,方才有了玉黍酿,每一次酿酒都有详细的记录,直到最后一次成就。大人可以看看笔墨新旧,就知道如今这朝华阁里大卖的玉黍酿的确是出自小妇人之手。」 说完,她从怀中舀出一个包袱,递给了一旁的衙役。 又接着说道:「另外,当日朝华阁强买酒方子不成,来我们酒坊里打砸抢之事,我亦寻了酒坊里的伙计,邻里乡亲以及兰陵当地的酒商,共同写下了证词。」 「还有我公公被打伤之后,小妇人寻了回春堂的大夫为他诊治,确认是钝器殴打伤医治无效身亡,有回春堂的大夫的证词。还望大人明鑑,还我一家公道。」 朝华这才认真的看了看萧然,这姑娘显然是有备而来。 「手下的人办事过分了些,若是真打着我的名号做下这等事,不消萧娘子告状,朝华也会惩处他们。只是萧娘子,人心叵测,你可别中了某些人的计,当了别人手中的刀。」 朝华对着萧然,一副毫不知情,却又通情达理的样子。看得周围的人又是议论纷纷。 「的确啊,兰陵和长安这么远,下头的人怎么办的事,朝华王也不知道呀。」 萧然却是冷笑出声,「王爷把人命当什么,就是过分了些?乡亲们,今日是我萧然,改日就会是你们,到时候朝华王一句下人过分了,咱们的亲人就白死了吗?」 「朝华王的产业涉及万万千千,她一人之力能够想出那么多方子吗?你们可曾想过,这些方子都带着我们这些创造者的血泪。她就是这样强取豪夺,夺去了我们的全部。」 秦相看过证据,点了点头,「这事认证物证俱在,玉黍酿的确是柳氏酒坊所有,朝华阁兰陵酒坊的掌柜的,已经在狱中全部都招了,他承认是眼红这酒坊,才派人抢了过来,只是完全是他个人所为。所以萧然,你并无证据证明,此事与朝华夫人有关。」 百姓们听到说此事竟然是真的,都有些面面相觑,原来朝华阁竟然真的会抢人的方子…… 朝华也回过头去,看了秦相一眼,又回过头来。 萧然哈哈大笑,指着朝堂上的大匾额,骂道:「你们看到了吗?这就是所谓的清明盛世,主人放纵恶犬咬死了人,只要用狗偿命就可以了,和主人毫无关系。所以,百姓命贱如狗吗?这个我没有证据,大家心知肚明。只是我的相公,可还在朝华王府的后院里待着呢。」 朝华站起身来,抖了抖袖子,「不可理喻,本王人美多金,天下什么样的男子寻不到,要抢你一个乡野村妇的男人。」 萧然站起身来,直直的看着朝华的眼睛,「若是我的夫君,是兰陵城最厉害的铸造师,尤其擅长兵器制造,那你觉得这样的男子,值不值得抢呢!」 此言一出,满堂寂静。 萧然又接着说道:「我的夫君柳彦,能造出最好的兵器,便是唐炮也不在话下,这样的男子,你还觉得他是乡野村夫吗?」 秦相也愣住了,明明是审夺产案,怎么和唐炮案扯上了关系呢? 「你的夫君真的可以造唐炮?」这样的人,怎么可能默默无名。 萧然点点头,「的确是可以。他从小聪慧,任何东西只要看过,立刻就可以还原出一个来,只是我婆母不爱他弄这些,硬逼着他继承了酒坊。他曾经亲手给我造过一个小型的唐炮,大人请看。」 说着她从脖子上拉出一根绳子,绳子上赫然挂着一个缩小版的唐炮。 萧然又拿出一颗小小的弹药,填了进去,只听得砰的一声,那小弹药正好打在朝华先前坐的椅子上,一阵黑烟,把那椅子打了一个窟窿洞。 当真是绝世奇才! 在场所有的人,再也没有人怀疑萧然的话。朝华被黑烟燻得有些狼狈,她一双眼睛像是利剑一样的看着萧然。 第72页 到现在,她若是还觉得这萧然只是告她夺产,那就是傻子了! 这夺产分明是假的,要把唐炮往她身上推才是真的,这萧然背后的人,才是送唐炮给杜彪的人啊! 这个人,想要她朝华的命!她的命,就放在这里,也要看别人,是否有命来拿! 「她说的这个人,我根本就没有见过。」朝华转过身来,恭敬的对着秦相说道,到现在为止,她不得不认真应对了。 第六十一章 老娘反了 秦相犹疑不定,却听到背后传来两声敲击声。 他摸了摸自己的白鬍子,对着朝华王说道:「王爷若是有冤屈,本官自会为你洗清。来人啊,将朝华王后院里的男子带上堂来。」 朝华一愣,终于脸上变了颜色。 不一会儿,一群穿着华服的少年郎全都被带上了堂,这诺大的堂前竟然容不下朝华王的后~宫,也是让百姓们啧啧称奇。 其中一个穿着蓝色锦袍的男子,勐的沖了出来,抱着萧然嚎啕大哭:「然娘,让你受苦了,都是为夫没有用。」 原来,在她的内宅里,真的有这么一个柳彦!朝华仔细一看,这不是前些天她封王,别人送过来的男宠吗,说是一个干净的书生!送礼的人太多,她都还没有来得及宠幸这么一个特殊的贺礼。 秦相拍了一下惊堂木,问道:「你可是柳彦?你是怎么进的王府?进了府之后,又做了一些什么事情?」 柳彦扑通一声跪下地,回答道:「草民正是柳彦,兰陵人士。我与妻子萧然来长安告状,谁知道刚进城就被人套着麻袋抓走了。他们把我带到一处宅子里,给我换好衣服,就把我当成贺礼,送进了王府。」 柳彦看了朝华王一眼,低下头,说道:「王府非常大,我虽然是新送进去的,也单独住了一个院子。守着我的那个小厮拿了一些铁矿石给我,说在晋阳挖到了这种铁矿山,让我想办法把唐炮改小,变成一种火铳,说是朝华夫人想出来的,但是太容易炸膛了,一直没有成功。哦,对了,还让我画了一些铠甲的图纸。」 「你可知道他们说的铁矿山是那座山?」秦相没有理会朝华王的欲言又止,继续问道。 「好像是红石山,因为我听到他们说那座山红红的,寸草不生,因为含有丰富的铁矿。你们来找我的时候,那个小厮正准备把我带走,说要把我关去红石山。看你们来了,他就跳墙跑了,对了,我这里还有朝华王让人送来的火铳图纸。」 秦相一看,整个人大惊失色。不因为别的,只因为这火铳,皇上前几个月还给他看过,说是朝华王想出来的新武器。若是成功了,边关何愁? 这图纸当真是一模一样! 十八娘勾了勾嘴角,李子期真的是比她想像中的还要厉害,连这么隐秘的图纸,都能弄得到,如今朝华想必是百口莫辩了,这图纸除了她,就只有赵义有了! 这简直就是当年的旧事重演,朝华私自开铁矿,造兵甲,按照大楚律例,罪同谋反! 当年赵义可以辩称是朝华为了更要的改进唐炮,所以先私下里试验,并未上报,可是现在,赵义可是让兵部圈了老大一块地,让朝华专门试验新武器的,有源源不断的矿石,最好的工匠在那里等着她使唤。 她为什么要私下里造兵器,除了谋反,实在是想不出第二条理由! 秦相派出去的衙役很快就回来,拿着薄薄的一张纸,回来禀告道:「大人,在朝华王府找到了红石山的地契,并未在官府备案,是私契。也在这位柳先生的院子里,发现了铁矿石和熔炉,以及一些打造兵器的工具和图纸。」 朝华王水袖一打,怒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无一兵一卒,为什么要私造兵器。什么红石山,什么柳彦,我压根儿就不知道,你们这是陷害我!赵义,你还躲在屏风后面做什么?你这是想要卸磨杀驴,置我于死地吗?」 而大理寺的崔大人,突然开口说道:「据老夫所知,您手中并非无一兵一卒。」 「老匹夫,当年若不是我相让,就凭你的女儿,也能当上皇后?我无心你女儿的位置,你又何必害我?」 「朝华王,玲珑楼这个名字你不陌生吧?」崔大人这话一出,朝华王整个人也都愣住了。 若是说朝华阁是朝华明面上的生意,那玲珑楼就是暗地里的势力了。 玲珑楼在江湖中也是极有名气的,主要是做着一些暗杀,调查之类的生意,号称是只要你出得起钱,就没有买不到的消息。 「更何况,谁不知道,朝华王门客过万,又有多少看家护院?朝华阁那么多下奴,只拿着大木棒子就能打砸抢的,若是给他们长矛,给他们唐炮,谁又能说,他们不是兵卒呢?」崔大人言语轻轻,句句诛心。 秦相没有接话,他是主审,却不能随便的宣判朝华王,赵义还在屏风后头坐着呢。 「带杜彪!」 杜彪穿着囚衣,待着镣铐,见到朝华,狠狠的怒视着她,不用问话,就全部招了:「大人,朝华王是五年前寻上我们漕帮,让帮着贩卖私盐的。她至少有三处私盐场,我们把私盐混杂在朝华阁其他的货物里,一直没有出过差错。就算是遇到了漕运史,他们也不敢查。」 「我们之前都交易得好好的,可是这个毒妇的胃口越来越大,竟然想要造反,我们兄弟虽然是在刀尖上抢饭吃的,但是也上有老下有小的,这等杀头的事情,是不敢做的。这个毒妇就想借着漕运司的手,把我们都除掉了,真是最毒妇人心。」 第73页 「你说她想造反,可有证据?」 杜彪点了点头,「在晋阳大平洼里,朝华王养了私兵,我们兄弟前些天,才去那里给送了一船的货。虽然朝华阁的人说是布匹,但是我们漕帮运了多少货了,一看就知道里面根本就不是布,而是刀。大人只要一查便知。」 十八娘听着,也是惊住了,她原本的计划,是让天下人都觉得朝华王要造反,让赵义出手杀了她。可是她没有想到,朝华王,是真的想造反。 朝华王笑着鼓了鼓掌,「赵义,你真的是长本事了!还躲在后头当什么缩头乌龟,你不是希望我反了,你好有藉口杀了我吗?现在我就满足你的要求,反了!」 说完,她将手放到腰间轻轻一抽,只见一根长鞭出现在了她的手中,朝华轻轻往地上一甩,发出一声巨响。 突然,那几个弱不经风的男宠一下子全都围了过去,将他保护起来。 而门外,惊起了一片马蹄声。整个大理寺都被包围起来了。 挤在公堂旁看好戏的老百姓们被这突如其来的转折吓傻了眼,骚动起来,拼命的想要挤出去!一时间之间,现场全是哭爹喊娘的。 十八娘和沈庭也惊觉起来,两人将沈耀和沈琴圈在其中,他们也没有想到,朝华是这么疯狂的一个人! 「赵义,你今天做的最大的错事,就是出了皇宫的大门!」 第六十二章 黄雀在后 秦相见状大喊一声,「护驾」! 这下子周围的人才回过神来,一下子,整个公堂之上,成了泾渭分明的三个阵营。 赵义此刻才从屏风之后站了出来,他穿着金光闪闪的龙袍,眼神锐利的看着朝华王。秦相拿着长剑,警惕的站在他的身前。 「朝华,我自问待你不薄。你不过是李世民的婢女,是我给了你机会,在大战之中,我也是几次三番的救了你的性命,建国之后,我给了你一个女人最大的权势,你为什么还是不满意?」 赵义说着,满眼都是悲痛,好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打击。 朝华却是笑了:「赵义,你演什么好人呢?你也不看看当年那些跟随你的兄弟,有几个有好下场的。若不是因为明珠,你早就想把我给杀了,是也不是?」 明珠?什么明珠? 十八娘突然想起,她和沈琴进了宫,赵义赏给她们的也是明珠。如今朝华又说明珠,明珠到底有何玄机? 还有刚才,朝华虽然束了腰带,但是她的腰间瘪瘪的,是怎么藏下那么粗一根鞭子的! 虽然她的动作很快,可是一直看着她的十八娘,却是分毫不差的看到眼睛里了,那鞭子明明就是凭空出现的! 「你明知道,我不可能寻这么个所谓的大师来改造火铳的,却以此来当作我谋反的证据,真的是太可笑了?说起来,我还要感谢你,感谢你们送了我一个武氏女,贵主天下的好命格。这下我造反不是也有理由了么?」 「赵义,我待你情深意重,还为你生下了荣阳,你当年答应过我,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可是你看看,你现在那满噹噹的后宫。皇后?王爷?这些在我心中,都是一文不值的!我只想要你一颗真心,你却对我起了杀心!我只想当你唯一的妻子,你却偏偏要逼着我当皇帝!我朝华走到今天这一步全是你逼的!」 朝华说着,眼睛直直的朝着十八娘看过来,冷笑了一声,又转了回来。 十八娘只感觉自己背上的汗毛全都竖了起来,朝华压根儿就知道她想怎么逼死她了!也是,她的所作所为,全是阳谋,并非阴谋! 她设计的不是别的,是赵义想要杀死朝华的心。 不一会儿,门外的人全都沖了进来,他们穿着各色的衣服,看起来不像是一只军队,而像是江湖草莽。 十八娘松了一口气,情况比她想的好一点,朝华想反,可是没有想过现在反,所以这群人,也是临时集结的,那这个造反就并没有那么容易成功。 她,绝对不能让朝华成功。 想着,已经有一个男子提着大刀沖了过来,十八娘伸出长剑,立马迎战,对着一旁的沈庭说道:「哥哥,你去护驾。」 沈庭和沈耀都是有官身的,如果站在这里不去护驾,日后清算起来,就是重罪,所以这个姿态是一定要做的! 十八娘护着沈琴也跟着过去,正在这时,一阵凌厉的风声从她的耳边擦过,发出唰唰的声音。 十八娘一个侧身,那长鞭几乎擦着她的脸颊而过,是朝华。 朝华一边打一边笑:「上次我就提醒了你,小小年纪,手不要伸得太长了,不然连爪子被剁了都不知道。没想到,是我小瞧了你。让我想一想,我的倒霉,好像是从万民伞开始的。万民伞是山阳县送的,那么和你这个大水之前,就转移走了许多老百姓的谨记老闆,有没有关系呢?」 她竟然知道了!十八娘闷头迎战,不一会儿又平復下来心情。她虽然心狠,却没有办法看到那么多的老百姓活活的被淹死,所以才出手相救,没想到,在这里留了破绽。 也是,如果朝华的背后站着玲珑楼,那她想得到什么消息,实在是太容易了。 「你为什么要杀我娘?」十八娘把心一横,今天在这里非得要了朝华的命不可。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第74页 若是让她今天跑掉了,下次再想报仇就难了! 朝华却是嘻嘻一笑,「说你小,还真是单纯。我若是想杀她,沈耀又怎么会只中毒残疾了,还活得好好的呢?要怪只能怪,你的母亲,太不识时务了,连怀璧其罪的道理都不懂。」 她说着,仔细的观察着十八娘的表情,见她的确是一无所知,果断的没有了兴趣,提着鞭子,直奔赵义。 怀壁其罪?朝华在试探她,十八娘皱了皱眉,母亲当年手中到底握了什么宝贝,让朝华觊觎。 还有那个毒!她怎么就没有想到,若是同一种毒,怎么母亲当场就死了,哥哥却能拖着么多年。分明就是有两拨人,下了两种毒! 朝华下的毒比较轻微,因为她想逼问宝贝的下落,武归的人下的毒重,因为她只想要鲁氏的命。她不知道宝贝的事。 「臭丫头,等我解决了那个王八蛋,再来解决你。」 因为朝华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大理寺这里除了几个衙役,就是文弱书生,还有到处乱串,需要保护的老百姓,很快赵义这一方就落了下风。 十八娘一看,沈庭和沈耀已经满身是血了,不能藏拙了,不然,皇帝真的要死了! 她一提气,正想用上辈子的武功,却听到破门的声音。 只见李子期穿着一身血衣,骑着高头大马,逆光而来,宛若天神。 他看了十八娘一眼,高声喊道:「臣李子期救驾来迟,陛下赎罪。玲珑楼朝华阁一众党羽已经全被被拘,逆贼还不束手就擒。」 只见他大手一挥,一群像是血乌鸦一样的黑羽卫全都沖了进来,他们都是杀人的好手,分分钟就控制了局面。 朝华见状不好,刚想要熘,却只看到眼前寒光一闪,赵义手中竟然藏着一个薄薄的刀片,将她脖子上的红绳割断了。 她惊慌失措的伸手去抢,却见赵义眼疾手快的一抓,已经将那红绳子抓到手中了。 十八娘一看,果然是一颗明珠。 只见赵义哈哈大笑,高声说道:「朝华,这么多年,我实在是受够你的坏脾气了!你说你怎么就那么天真呢?竟然相信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的鬼话,还妄图钳制我。」 突然,他捏着朝华的下巴,认真的说道:「没有人可以共享我的江山,即便是你,也不能。现在,你连最后的筹码,都没有了。子期,把她关到黑牢里去。昭告天下,朝华王意图谋反弒君,明日午时,斩首示众。」 朝华想要上前去打他,手却被李子期牢牢的抓住了,反锁在背后。 李子期大声回道到:「诺」! 说完,对着沈十八,无声的笑了。 第六十三章 乐极生悲(二更) 十八娘心中欢喜,却突然觉得眼前一黑,晕了过去。在倒地的那一瞬间,她感觉有一个冰冰凉的怀抱,接住了她,然后就放心的睡了过去。 沈耀看着李子期怀中的十八,黑着脸跑了过来,一把就将妹妹夺了回来,冷声道:「多谢李世子了。皇上受了惊,李世子还是赶紧护驾吧。」 李子期蓝色的眼睛一转,赵义明明就是欣喜若狂,哪里受了惊? 「十八不是晕了,是睡着了。」李子期看着十八娘苍白的脸,想要伸手摸一摸,却被沈耀一巴掌打了回来。 他低咳了一声,刚想说,你这个哥哥当得真没有用,什么都要靠十八费心。但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大哥,十八她太累了。大哥是男子,应该多担待些的。」 沈耀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李子期,冷哼了一声,转身就去了沈庭旁边:「阿庭,你保护皇上,我先送十八和琴娘回去。」 他说着,就让沈庭把十八娘放在了他的背上,背起就走。路过李子期的时候,又忍不住冷哼了一声。 李子期摸了摸自己的嘴角,适才那么好听的话,真的是他说出来的么?真是不可思议。可是,他未来的大舅哥,好像并不喜欢听好听的。 也是,他们的母亲是武将出身,更喜欢直来直往吧。早知道,他就直接骂他了。 这边李子期在愣神,那边赵义已经恢復了往日那喜怒难辨的样子,只是手里紧紧地抓着那颗明珠。 一群黑羽卫将朝华五花大绑的捆了起来,准备押入牢中,等候明日处斩。 朝华看起来有些狼狈,眼睛却还是亮亮的,她轻轻的说道:「赵义,我有一个秘密要告诉你,你想不想听。关于明珠的……」 赵义冷笑一声,「你又想耍什么花样?」 他说着,走到了朝华旁边。朝华在他的耳边说了一句话,赵义瞳孔微微一缩,说道:「子期,把她带走吧。朝华余党,一个不留。」 …… 十八娘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熟悉的寻梅院里了。一抬头,就看到蚊帐上绣着的春江花月,一派怡然。 沈琴坐在一旁,低着头打着瞌睡,头一点一点的,像是在钓鱼。 「阿姐,回房里去睡吧。」 沈琴一听,惊醒了过来,伸出手摸了摸十八娘的头,已经不烫了,这才松了一口气。 「下次我们再也不去听什么审案了,竟然遇到了这么惊险的事情,十八你都吓晕了,受了惊,烧了三天才醒来。真是佛祖保佑。」沈琴双手合十,不等十八说话,就让西屏和东珠,去通知沈耀和沈庭了。 第75页 十八娘抚了抚额头,有些无语。这些都是她谋划好的,怎么可能被吓晕呢。 她只是高估了自己这个十三岁的病弱身体,看起来好似快刀斩乱麻,实际上,她已经想了不知道多少种方法,以备完全,好在,她运气不错,朝华真的自寻死路了。 这么快就开始生病了,她怕是真的时日无多吧!十八娘伸出来来,她的手指修长,对着光一看,白得近乎透明。手指甲没有涂凤仙花汁,看起来也是一种不健康的白。 不一会儿,沈耀和沈庭就急沖沖的跑了进来。 沈耀黑着一张脸,没有说话。沈庭却是一巴掌拍到十八娘的后背上,得意的说道:「我还以为十八你多能,原来是个胆小鬼。」 十八娘被他一拍,勐的咳嗽起来。沈庭吓得手一缩,想给她拍拍背,却又不敢再动手。 沈耀将他往一旁一推,说道:「阿庭给十八倒杯水。」 说着自己给十八轻轻的拍着背。他的手又暖又轻柔,像是在给小婴儿拍嗝一样,有些痒痒。 十八娘顺了气,终于能够开口说话了,「朝华被处死了吗?」 沈耀深深的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午门斩首。我去看了。」 「真好,很快就轮到下一个了。」十八娘眉眼里都是笑,「今天我们吃虾吧,前些天我庄子里的庄头说,虾肥了,要给送过来。朝华不是弄出了什么盆盆虾,蒜蓉粉丝虾,油淋大虾吗?今儿我们吃全虾宴,用荷花当碗。」 「好。琴娘去让厨房弄虾吧,顺便摘些荷花荷叶来;阿庭去寻几壶好酒来。十八娘这里有我照料着就行。」 沈庭一听到要喝酒,高兴得不得了,扭头就跑,沈琴看了看沈耀,又看了看十八,咬了咬嘴唇,轻轻地说了句:「好」。 等他们二人一出去,沈耀就变了脸。 他将手里的杯子重重的往桌子上一搁,怒道:「我知道你报仇心切,可是你怎么能和黑羽卫搅合在一起?李子期杀过的人,比你吃过的米都多,与这样的人为伍,无异于与虎谋皮!」 「你这次是运气好,冒险行事才成功了。你有没有想过,万一赵义不想杀朝华,万一朝华没有反,万一她改朝换代成功了,你怎么办?她不死,你就要死。」 「唐炮漕帮萧然柳彦张问天,全都是你设计安排的吧,你当真是好大的手笔!你一个闺阁女子,唐炮和火铳的图纸哪里来的?李子期给你的对不对?你允诺了他什么?你为什么就不能等一等,等哥哥们都出息了,咱们在保全自己的前提之下,再杀了朝华。」 「你有没有想过,娘真正的心愿是什么?我寻过娘身边的袁阿么了,她说娘的遗言,是让我们平安喜乐,不要报仇。仇要报,却不能拿自己的命去换,你明白吗?」 沈耀噼里啪啦的一大堆,骂得十八娘心里暖暖的。她知道他为什么生气,不过是担心罢了。 「大兄,我是母亲剖腹取子的,在胎里就中了毒,活不过十八岁。所以,祖母才给我簪了昙花,现在你明白,我为什么要这么急切的除掉朝华了。因为我怕我死的时候,大仇未报。」 沈耀蹭的一下站了起来,宽大的袖子将桌子上的碗扫到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砸碎了个杯子,不碍事,一会再进来收拾。」 门外的西屏闻言,住了脚,「诺」。 沈耀的脸刷白的,像是陡然之间被什么抽去了血色,他的嵴背挺得直直的,过了一会,才艰难的问道:「崔闽能不能治?」 第六十四章 不能嫁他(三更) 十八娘摇了摇头,崔闽最后给沈耀治腿的那次,十八娘问过他了,「我还有得治吗?」 崔闽却是不答,只说,「你这病,我不接。」 怪医崔闽,只医能医之人,他不接,也就是治不好了。 沈耀一听,腿一软,跌坐在椅子上,他伸出手去,捂住了十八娘的眼睛。 「都怪哥哥们没有用,不但不能为你遮风挡雨,连帮忙都力所不能及。你允诺了李子期什么,我去还他。」他的声音有些潮湿,沙沙的。 十八娘想,沈耀大概是哭了。 「所以,哥哥要替我嫁给李子期吗?」十八娘眨了眨眼睛,长长的睫毛像是刷子一样,耍刷在沈耀的手心里,他觉得更加酸楚。 「啪」的一声,沈耀一掌打在窗棱上,怒道:「无耻小人,乘人之危,你才十三岁,他都多大的人了!」 十八娘一愣,脱口问道:「李子期到底多少岁了?这我确实不知。」 沈耀一算,哑声了,咬牙切齿,那两个字像是挤牙膏一样的从嘴里挤出来:「十六。」 「不可能吧!他才十六岁,我一直以为他已经二十六了……」十八娘也惊了,李子期是黑羽卫副使,仅在段齐一人之下,可谓是位高权重。 而且他虽然嘴欠,办起正事来还是非常可靠的,她当真没有想到,他还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那他长得实在是……太着急了。 转念一想,二十六的话,也不能还没有娶妻,甚至口里还说着什么喜欢的姑娘之类的话了。 沈耀咳了咳,「那他就更可怕了,才十六岁,就杀人不眨眼,而且他还有胡族血统,不是什么好人。你不能嫁给他。」 原来,李子期是这么一个猫嫌狗弃的人。 「好好好,既然大兄不满意,那就不嫁。」她活不活得到嫁人那一天都不知道呢,和沈耀因为这个起争执,不值得。 第76页 沈耀这才满意,说道:「以后,大兄会从别的方面补偿他的。你的病也要治,崔闽治不了,总有人治得了。大兄一定会让你幸福平安一世的。」 说到最后一句,他又有些哽咽,伸出手来,捂住十八娘的眼睛。 十八娘心里软软的,她的哥哥不但心软,还喜欢哭,而且在哭的时候还怕丢脸。可就是这样的沈耀,也挺直了嵴樑,想要给她依靠。 过了会儿,沈耀又开口说道:「十八最近不要动武归,朝华刚倒,父亲不会同意在这个时候处置她的,会显得他急功近利,薄情寡义,毕竟他对武归已经一往情深多年了。」 十八娘点了点头,她也是这样想的,沈泽很好面子,不会留下这么个把柄。 「另外,父亲说已经在给阿琅议亲了,他虽然现在有些不着调,但是却是一个很好的人,和沈瑜他们不是一路人,所以,我想等他娶了妻之后,再惩治武归。当初阿松给我用的那些药,还有我那院子里的吃穿用度,很多都是阿琅偷偷给我送过来的。」 沈琅大约只在沈耀面前,才是一个好人。不然,怎么对着亲弟弟沈瑞,说扇耳光就扇耳光。 「知道了,大兄。我们有仇报仇,有恩报恩。」十八娘说着,从枕头底下摸出一个锦盒,递给沈耀,问道:「大兄,当年你在母亲身边,有见过什么特别的明珠吗?」 赵义那么紧张的抢朝华的珠子,还对沈琴和十八娘都多番试探,朝华又说鲁萍不知道怀璧其罪的道理。那么应该,鲁萍也有一颗特别的珠子。 沈耀打开盒子一看,里头躺着的正是赵义赏赐给十八娘的那颗明珠。 这珠子十分的圆润,散发出淡淡的粉色光泽,一看十分的贵重。 「让我想想,我好似是见过的。」沈耀握着珠子皱着眉头,突然恍然大悟,说道:「的确是有一颗。刚开始的时候,母亲都给我当弹珠子玩,后来有一次,母亲的一个指环,戒面掉了,就用那颗珠子给补上了。」 十八娘心中一凛,果然是有的。 「那大兄还记得那指环长什么样子吗?不知道是不是还在母亲的梳妆盒里。」十八娘有些着急的抓住了沈耀的袖子,问道。 沈耀突然想起了在大理寺,赵义割掉了朝华脖子上的一颗明珠,整个人都不好了,「你是说母亲也……」 十八娘郑重的点了点头。 「不要急,千万别让人看出了不妥。母亲并不喜欢戴首饰,所以那指环也很少戴,我记得是请了一个老师傅,给雕成了一朵花儿。如果没有被偷走,那应该还在,我悄悄的去取来。」 沈耀说着,就回去了自己的院子,鲁氏的嫁妆,十八娘交给他之后,就全部拖到这边来了。 不一会儿,沈耀又回到了寻梅院,从袖笼里取出了那个指环。下面是用素银当底托,上面缀着一朵花儿,除此之外,并无其他装饰。 这戒指太素,在鲁萍的首饰盒子里,一点都不起眼。便是赵义和朝华来寻,也万万不会想到,竟然有人捨得把价值连城的明珠,大刀阔斧的雕成了这副模样。 十八娘将指环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的看,也并没有发现什么神奇的功效。朝华可是凭空变出了一条鞭子的,那这颗明珠,到底要怎么使用呢? 两兄妹面面相觑,实在是看不透其中的玄机。 「十八,这戒指给你收着吧,放在我那儿,不太合适。秦昭嫁进来之后,我打算把母亲的嫁妆都交给她来打理。」 十八娘迟疑了片刻,点了点头,这东西是个祸害,留在她这儿,未必不是一桩好事。 她接过戒指,将它戴在了自己的左手食指上。 「哈哈,我骑马跑遍了长安城,终于让我寻到了最好的女儿红,今儿我们几兄妹,一定要不醉不归。」沈庭还没有进门,嚷嚷声就穿堂过室,传到屋子里来了。 沈琴也紧随其后,笑着说道:「十八想吃的菜都已经准备好了,满满当当的一桌子呢。」 她说着,走过来扶十八娘,看了看她手上的戒指,垂了垂眸。 「十八,快更衣吧。就等着你了。」 四兄妹围坐在桌子前,沈耀端起酒杯说道:「我们兄妹,日后定会越来越好,让阿娘含笑九泉。敬阿娘。」 四人将杯子一举,认真的说道:「越来越好,敬阿娘。」 第六十五章 长亭送别 兄妹四人散了之后,十八娘便带着西屏出了府,骑着马直往长亭栈道而行。 通常远行的人都选择早晨出长安,像如今夕阳西下还要离开的人,却是不多。 因此这路上几乎是一个人影儿都没有,十八娘和西屏一路疾驰,远远的看到两个人影站在那儿,正是那柳彦和萧然。 十八娘一个翻身下了马,走上前去,对着萧然和柳彦鞠了一躬,「此番多谢两位义士相助了。」 萧然摇了摇头,「我与朝华本来就有杀父夺夫之恨,若不是小娘,定然上告无门。此番能报了仇,小娘对萧然有大恩。」 十八娘从西屏手中接过一个包裹,硬塞到萧然手中,「姐姐此去兰陵,路途遥远,这是妹妹准备的一点仪程,可千万要收下。」 萧然还要推脱,柳彦却接了过来,「如此多些小娘了。然娘,我们前路艰险,就不要推脱了。」 萧然却是睁大了眼睛,吃惊的看着柳彦:「柳公子莫不是要与我同去兰陵?」 第77页 柳彦点了点头,「那是自然,你一个弱女子,孤身上路,万一朝华余党想对你不利怎么办?既然我们扮了假夫妻,就善始善终,让我护你一程吧。」 萧然嘆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这二人原来不是一对真的夫妻。 这萧然是十八娘遍地寻访偶得的妙人。她的确是兰陵萧氏旁支,酒和杀父之仇也是真的。只是她与夫君前来告御状的路上,遇到了山匪,真正的柳彦早就被杀害了。 而现在出现的柳彦,则是李子期寻到的一个奇人异士,家族世代尤善火器。他的父辈们,就是给朝华造唐炮的工匠,只是他们并非奴籍,没有卖身契不受管制,柳彦的祖父不满朝华将唐炮送去赵义军中,却隐瞒唐王。 连夜要将唐炮的图纸送过去,朝华杀人灭口,屠尽柳氏满门。柳彦被祖父藏在树上,目睹了全家人惨死的一幕,也得了那沾满鲜血的唐炮铸造图纸。 是以,柳彦真名叫做柳三刀。 十八娘看着柳三刀,又看了萧然,总觉得二人之间多了什么牵连,若是能成,也算是她做下的一桩好事。 「柳兄,你送然姐姐去了兰陵之后,且避一避风头,你的手艺这次大白于天下,定然有很多人想寻你,你可小心了。」 十八娘说着,舀出一块黑乎乎的牌子,说道:「你若是遇到什么事,拿着这牌子,去寻谨记店铺,掌柜的能帮就会帮你的。」 柳三刀却是摇了摇头,「我们并非为小娘报仇,而是为自己。大仇已报,就是死了,也是含笑九泉。银子可以收,这牌子却是不能拿。若是拿了,万一被抓,会给小娘留下无穷后患。更何况,李世子已经为我们安排好退路了。」 李子期他…… 十八娘冲着二人拱了拱手:「即是如此,我也不多言了,二位,后会有期!」 柳三刀和萧然翻身上马,冲着十八娘拱了拱手,一熘烟儿跑远了。 渐渐地,夕阳里,只剩两个越变越小的黑点。 十八娘嘆了口气,如果可以,她也想要策马扬鞭,笑傲江湖。 「西屏,我们回去吧!」十八娘紧了紧手中的马鞭,一脚踏上马鞍,轻轻一点,就坐了上去。大马仰头喷出一口热气。 「小娘,那里好像有一个人!」西屏说着,指着远远的山坡,紧张的说道。 十八娘赶忙扭头一看,一见那高大的身影就松了一口气。虽然隔得稍微有些远,可那么高的个子,还有微卷的头髮,一看就是李子期。他也来送柳三刀和萧然了,却没有走上前来。 一阵风吹过,树叶唰唰的响,长亭内外长长的杂草纷纷弯了腰,官道上的尘土犹如黄沙,满天飞舞。 十八娘能感觉得到,李子期送给她的那支蜻蜓髮簪,正在风中跳跃,好似下一秒,就要升空而去。 她举起手,冲着李子期扬了扬马鞭,大喝了一声,「走!」 西屏远远的看了一眼,打马跟上。 十八娘此刻还不知道,她和萧然,柳三刀还有得是相聚的时刻,也不知道,李子期给柳三刀竟然做出了那样的安排。 回到寻梅院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百两一听到十八娘的脚步声,欢快的扑了上来。 狗儿长得很快,百两已经不是来的时候那副软糯糯的样子了。他长得很是威勐,不像狗,倒像是狼。 听说有一个晚上,还对月长啸,吓得隔壁院子里的沈琴,一晚上都没有睡着。 十八娘伸出手去,摸了摸百两的头,暖暖的。百两心中欢喜,又在十八娘的手心里蹭了蹭。 「我出去的这段时间,可有什么事。」十八娘逗着百两,开口问道。 北流一边接过十八娘的披风,一边回道:「七郎来过了。说明儿邀小娘去马场骑马,也遛遛百两。」 十八娘乐了,「偏他有那窥心之术,我今儿刚犯了瘾,想要骑马,他就巴巴的来邀了。」 「要不说是兄妹连心呢。」北流说着,细细将那披风收了起来,不让上面沾染的尘土扬起,拿下去让僕妇清洗去了。 「百两,来吃个大骨头。今儿你的主人做了件好事,这是赏你的。让你受委屈了,长这么大,都没有撒丫子跑过,明天去马场,我们比比赛好不好。」 百两好似听懂的似的,欢喜的摇着尾巴,汪汪直叫。 「你的主人要是有你这么机灵,也不会让大兄讨厌了。」十八娘说着,站起身来,南枝已经将浴桶准备好了。 北流看着,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百两的主人,不就是小娘吗?沈耀怎么可能会讨厌小娘?她都被整煳涂了。 东珠撇了撇嘴,鄙视的说道:「你忘记了,这狗儿为啥叫百两了!说起来,这还是小娘做的第一笔亏钱的生意,真是心疼死我了。」 北流拧了拧东珠的脸,骂道:「你以为小娘跟你似的,成天里掉进钱眼子里了。」 东珠也不恼,骄傲的挺了挺胸膛,「要不说我是小娘的钱袋子呢?叫我说,夫郎什么的都是不可靠的,靠山山会倒,靠树树会枯。还是靠钱的好,我帮小娘赚多多的钱,小娘以后就什么都不怕了。」 北流被她这番话逗乐了,「就你歪理多。有这耍嘴皮子的功夫,还不如带百两去洗澡!」 第六十六章 一见倾心(二更) 翌日一早,十八娘就换了一身轻便的骑装。她本来就生得英气勃勃,比起襦裙,这骑装竟然更加适合她。 第78页 南枝给她将头髮高高的竖起,用一个紫金环束着,又带着了一个细细的抹额,额心缀着一颗猫眼石。 「小娘如此装扮,简直与大人一般无二。」可不是,这简直就是十三岁时候的沈泽,好一个雌雄莫辨的翩翩少年郎! 十八娘满意的点了点头,取了一条繫着红缨子的马鞭,在院子里抽空挥了挥,笑道:「今日且让我也夺个头筹。」 百两高兴的「汪汪」了两声,好似在说:主人你说得对! 十八娘看着它脖子上的皮绳,开口说道:「今儿让百两好好耍耍,不被它栓绳子了,系个银铃铛吧。」 一人一狗装扮满意了,出了院门,就碰见了一身紫色骑装的沈琴,她的衣衫上细细的绣了柳叶儿,煞是好看。 她一边走着,一边拽着衣服,看上去有些侷促。 「十八,这可如何是好,我不会骑马,也没有自己的马。」 十八娘过去拉着她的手,安慰道:「无妨,今儿大约是来不及了,过几日我送姐姐一匹好马。马场里会有专门为小娘准备的温顺的小马,姐姐骑那个准没有问题。我这里有很多马鞭,姐姐可以选一条自己喜欢的。」 沈琴看了看,选了一条和衣服颜色相近的紫色马鞭,东珠动了动嘴,被十八娘一看,又闭上了。 「琴娘,十八,你们准备好了没有。」沈庭大嗓门的喊着,看起来分外的急迫。 「这就来了。」兄妹四人齐齐出门,沈庭的是一匹大宛良驹,枣红色的,十分的健壮,名叫追风。 十八娘的是一匹黑色的马,名唤踏云,因为它的四只蹄子是白色的,看起来好似踩在云端。 沈耀病了多年,骑的是沈琅的马。 十八娘伸出手去,一把拉起沈琴,将她拉上了马,吓得她闭着眼睛不敢看。 「阿姐,没事,踏云温顺着呢。」东珠听着,心中暗暗的翻了一个白眼。 小娘真的是越来越会睁眼说瞎话了,踏云是一匹野马,被小娘驯服了的,性子烈着呢。 不认识的人上去,非得被撅下来不可,这也就是十八娘在上头坐镇,沈琴才能坐得上去。 马场在长安城郊外的一处庄子上,这里因为经常会有许多好马,举办一些拍卖会,因此来往的都是一些王公贵族,世家子弟。 沈庭远远的就冲着门口的人挥手,「子期,阿武,小豆子,你们都来啦!」 那姑娘一听,愤怒的甩了甩手里的鞭子,「沈庭,你丫又欠抽了不是,叫谁小豆子呢!」 沈耀坐在马上,黑着脸,阴测测的问道:「阿庭,你怎么没有告诉我,你还约了李世子。」 沈庭奇怪的看了他一眼,说道:「本来就是子期约了我来赛马啊,我没有告诉你们吗?啊哈哈,我忘记了。」 说着他跳下马,飞奔过去,一只手搂住李子期,一只手搂住徐武,亲密的说着什么。 李子期虽然面无表情,但是是人都能感觉他现在的愉悦。 十八娘有些无语,李子期是什么时候和沈庭这么熟悉了?明明来长安的路上,沈庭还对黑羽卫万分的憎恶。 十八娘跳下马,又接住了沈琴,方才拉着她走了过去,「徐窦,好久不见了。」 徐窦眨了眨眼睛,「可不是。沈庭是沈庭,你们是你们,放心,我不会混为一谈的。听说十八娘武艺超群,我早就想试试了,一会咱们去练练?」 十八娘笑着点了点头,「好。」 徐窦心花怒放,「十八果然豪爽,我就不喜欢那些扭扭捏捏的。琴娘也一起来吧。」 等帮沈琴选好马,那群小郎已经开始跑马了。李子期首当其中,沈庭和徐武与他只差了一个马头,紧紧跟随。而沈耀则被拉在了后面。 跑完一圈,沈庭和李子期难分胜负,又继续你追我赶的跑,沈耀和徐武却是停了下来,向众女走了过来。 徐窦笑着对十八娘和沈琴介绍道:「这是我的哥哥,徐武。」 「久闻徐小将军大名,今日一见,果然英武非凡。」十八娘笑着夸奖道。 而那徐武竟像是傻了一般的看着沈琴,直看到她红着脸低下了头,「这位是?」 沈耀轻轻一迈脚,将沈琴不着痕迹的挡在了身后,「这是舍妹沈琴。」 徐武竟然脸红到了脖子那,结结巴巴的说道:「我看你是才选的马,想是不会,我教你吧。」 徐窦噗呲一下笑出声来,「哈哈,呆鹅,你还是去和沈庭那傢伙一起赛马吧,你皮糙肉厚的,别吓到人家小娘了。当我和十八是死的呢!去去去,一边儿玩去。」 说着又拉了拉沈琴的袖子,眨了眨眼睛,说道:「看我哥哥紧张得,话都说不顺熘了。琴姐姐,我教你骑马。」 徐窦拉着沈琴到一边学骑马去了。徐武还痴痴的看着,像是入了魔一般。 十八娘垂下眼眸,不知该喜还是该忧,徐武这表现,分明就是将沈琴看入眼了,也不知道沈琴是怎么想的。 她正想着,沈庭兴高采烈的跑了过来,「哈哈哈哈,阿武,我后来居上,赢了子期。」 见徐武没有反应,沈庭伸出手来,在他的眼前晃了晃,「阿武,阿武,你傻了。」 徐武回过神来,望着沈庭眼睛都亮了,吓得沈庭直往后跳,「你怎么这样看我,跟百两看到肉骨头似的。」 第79页 徐武却是一把抓过他的手,把他拉到一边嘀嘀咕咕去了。 李子期骑在高头大马上,居高临下的看着沈十八,冷冷地说道:「十八,赛马吗?」 沈耀勐地抬头,神色莫名的看着李子期,就听到他说:「大兄你就不用赛了,不是我的对手……」 沈耀只觉得万箭穿心! 李子期想求娶十八娘什么的,大约只是个玩笑吧。不然怎么会有人这样对自己的大舅哥说话,眼中的鄙视简直就要溢出来了。还有,如果他心悦十八,又怎么会约她赛马,分明是不把她当女子! 不对,他这话的意思是说,他连十八娘都不如吗…… 十八娘一笑,翻身上马,「来战!」 说着小皮鞭一甩,像一根离弦的箭一般,直接沖了出去,踏云脚上的云,简直成了残影。 李子期也是风驰电掣般的追了出去,想是一道划破天空的闪电…… 沈耀突然觉得,李子期的鄙视没有错,他骑马的确不如十八一个小娘……大兄的脸早就餵狗了! 刚想着,只见一条肉嘟嘟的狗,扭着屁股,直奔主人而去,完全不在意马蹄溅起的尘土,撒开脚丫子跑得真欢……可不就是百两! 沈耀低下了头,他觉得,自己大概跑得还不如百两快……一定是沈琅的马不好!也是,有一个流连烟花之地的主人,马能不腿软跑不快吗? 第六十七章 朝华余党 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十八娘却觉得,心里头痛快极了。 像踏云这样的好马,就应该去战场上,这样她可以直入中军,于万人之中,直取敌将首级,岂不快哉? 李子期紧跟在她身后,趁着她分神之际,一个甩鞭,跑到了十八娘的前头。 一圈跑完,他勒住缰绳,笑道:「我赢了。」 「赢了便赢了,还想要什么奖励不成。」十八娘笑着下马,摸了摸踏云的脖子。 「要奖励,我想要让踏云和闪电生匹小马,可好?」 十八娘一愣,看着李子期身下的大黑马,「你的闪电是母马?」 李子期也愣了,「不是。」 性别相同怎么生崽? 十八娘捧腹大笑,摆了摆手,「你且换一个吧。」 「我想要一个扇套。」 十八娘迟疑了片刻,还是点了点头,「好的。不过我绣花的手艺并不出众,你可有喜欢的样式?」 「昙花。」李子期说完,就被百两扑倒在地,大约是很久没有见了,百两亲热的舔了他一脸的口水。 十八娘看着他跟个孩子似的,与狗玩闹,突然想起沈耀当初说的那句话,他才十六岁,就不知道杀过多少人了…… 「好。不过你不是说,百两只认一个主人,若是我把它送还给你,它就会死吗?」 那现在这亲人相见,两眼泪汪汪的是什么…… 李子期嵴背一僵,认真的说道:「那是因为你站在这里。」 十八娘哑然失笑,这人真是让人无言以对。 几人一起用了些点心,又跑了几圈马,到快要离开的时候,沈琴都能骑在马上,小跑一会了。 话分两头,十八娘兄妹这头骑马兴高采烈,那头沈宅里可是凄风苦雨。 沈瑜黑着脸,跪在书房的地板上,沈泽坐在上头,手中拿着一把戒尺。 「孽子,你当初上书给朝华请封,我几次三番暗示你不要说下去了,不要说下去了,你便要做那出头鸟,这下可好,被御史台打了个正着。若不是出身范阳沈氏,今日阖族都要与你陪葬。」 沈瑜心中火冒三丈,当初朝华封王,他可是风光了好一阵子,沈泽也并未说他的不是。 自从朝华倒了之后,皇上彻查党羽,他每日就战战兢兢的,终于张问天今日向他发难了。 像疯狗一样的盯着他咬,又将他请封的旧事翻了出来,生生的把他打成了朝华余党,皇上当下就将他的官职一撸到底。 背上了这样的罪名,除非皇帝的位置换一个来坐,不然他几乎没有了起復之日。 沈瑜咬着牙,紧紧的刺着自己的手心,鲜血顺着手指缝流了下来,滴在了木地板上。 沈泽嘆了口气,「你当日是脑子被门夹了吗?我们堂堂世家大族,需要靠吹捧一个女人上位吗?朝华是你的大姨,我们平日里给她几分颜面,并不是怕她,要巴结她,而是没有必要交恶,守望相助即可。你连这都不明白吗?」 沈瑜张口想要说是沈耀骗了孔景娴,让他去这样做的。可是他开不了这个口。 证据在哪里?更何况,如果一说,他想抢兄长功劳的龌龊心思也就曝光了。 沈泽将戒尺往地上一扔,「滚回去反思吧。」 沈瑜站起身来,他跪了太久,站起来的时候腿有些轻轻的发颤。他快步的走出沈泽的书房,急匆匆的去了武归的院子里。 武归正坐在窗前,一边赏荷,一边喝着绿豆汤,看到沈瑜来了,赶忙迎上去,心疼的说道:「我的儿,日头这样大,你怎么就来了?」 沈瑜神色莫名的看着他娘,「这都什么时候了,您还有心情赏荷?朝华王倒了,皇上翻旧帐,把我的官职撸了。」 武归嘆了口气:「这也算不幸中的大幸了,亏得我姓武,她们为了往脸上贴金改姓了陇西李氏,就算是除九族,也除不到我们的头上。你姨妈也是命好,嫁了皇帝的弟弟安南王,怎么着也砍不到她那儿去。等风声过了,我再去寻她帮你起復。」 第80页 自从朝华王倒了之后,整个京城风声鹤唳,黑羽卫天天抄家杀人,一不小心,就会被御史台咬一口,变成朝华余孽。 武归心有戚戚,她不明白,明明是恩宠有加的朝华王,怎么着就突然死了呢? 「娘,你若是因为自己的身份,不出去结交贵人,那就中了十八娘的奸计了。你大概不知道吧,皇上赐了孙家的一个庶出女儿,给安南王做平妻,姨母自顾不暇,哪里有功夫管我们。还有荣阳公主,被皇上软禁宫中,指不定要送去和亲了。这是在清算啊!」 大厦倾倒,瓦砾无存。 朝华王只有三个姐妹,无九族可诛,可若是造反,仅是一人砍头,那岂不是让更多的人蠢蠢欲动?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漂橹。 安南王妃也是女婢出生,除了朝华,无人可依仗。想要斗过年轻貌美,又是贵族出生的孙家小娘,并非一件容易的事,而且这小娘分明就是奉旨去搓磨她的。 武归跌坐在椅子上,喃喃自语道:「没事的,锦娘那么聪明,又生了安南王世子,不会有事的;而且,不是还有你父亲么?你父亲待我情深意重,又甚是喜爱你,不会扔下我们不管的。我曾以为背靠高山,一辈子不想不顾都不愁,没想到,这高山竟是纸煳的,一戳就破了。」 沈瑜蹲下身去,看着武归的眼睛,认真的说道:「娘,父亲已经不只有我这么一个入得了眼的儿子了。这些年的养尊处优,让您忘记了当初我们在内宅里的手段了吗?十八娘来了之后,你还没有发现吗?父亲待您,一日不如一日了。」 武归闭上眼睛,她又何尝不知? 她曾经多次想对沈耀下手,只是十八娘太奸诈了,借着上次中毒的事情,将内宅里的下仆们换了一大波,现在她能够使唤的人已经不多了,做起事来,自然是束手束脚的。 「你放心吧。娘这就给你爹送绿豆汤去,十八娘再厉害,还能做得了她父亲的主?再说,珂娘的事情,我还没有以牙还牙呢,我早就下好了一步棋,就等着收网了。」 沈瑜垂了垂眸,告退了出去。 一旁的小厮张口提醒道:「公子,你的手还在流血呢,给您包扎下吧。」 沈瑜嘲讽的勾了勾嘴角,「回去罢,让厨房里端些菜上来,我想喝酒。」 第六十八章 一女百求 夏日的清晨天亮得早,十八娘寅时起身,在水榭练完一套剑法,又打了套拳,才不过是卯初。 今日是朝堂休沐,并不上朝,是以沈泽与沈耀正在亭子里下棋,沈琴和沈玉在一旁煮着茶。 「泽郎,徐常春的夫人来了。」武归匆匆而来,看了一眼十八,神情颇有些尴尬。 沈泽头也不抬,「徐常春?他是武将,与我们府中并无往来。他的夫人来了,你接待便是,寻我作甚?」 武归咬了咬嘴唇,红着眼,「她说是来求亲的,我并非当家主母,做不得这个主。」 沈泽皱了皱眉,有些不耐。这徐常春是鲁国公的副将,天子让鲁公卸甲归田之后,边关的事情,由徐常春代管。 徐常春是鲁家直系,他的夫人自然对武归不会客气。 「走吧,琴娘和玉娘留下。耀儿跟我来,十八,十八也来吧。」沈泽站起身来,净了净手,又用软棉绸布擦了擦手,往前厅而去。 徐常春的夫人是一个圆脸的妇人,脸上有两个梨涡儿,徐窦长得与她有七分相似。 见到沈泽,喜上眉梢,张口就来:「沈大人,我家老徐远在边关不能前来,徐家便派了我来向大人提亲了。我家老二徐武,您知道的吧,是个老实厚道的孩子,想求娶你家琴娘。不知意下如何?」 这是一个性子极其爽利的人,说话的语速很快。 十八娘让丫头给她沏了茶,又上了一些新鲜的果子,便站在沈泽的身后不言语。 看来这徐武当真是把沈琴当眼珠子了,这天才刚刚亮,就心急火燎的上门求亲了。 沈泽有些尴尬,这提亲一般都是遣了中人,暗中打探一番,哪里有男方亲娘直接上门提亲的?还好她没有直接带官媒上门,不然若是拒绝了,岂不是双方都没脸。 徐家真是有些不讲究。 沈泽咳了咳,看了身后的十八娘一眼。 十八娘赶忙开口说道:「能得徐伯母厚爱,真是我姐姐的荣幸。徐二郎少年英才,美名远扬;只是这嫁娶乃是人生大事,半点马虎不得,伯母容我父亲思量一番,体谅他一片慈父之心。」 徐夫人恍然大悟,笑着拍了拍额头,「看我真是太心急了,生怕琴娘这么个好孩子被人抢了,沈大人千万好好考虑一下我们家徐武。若是行,我立马就让媒人上门提亲。」 两家原本没有什么来往,沈家又没有主母,徐夫人喝了几口茶,又急匆匆的走了。 沈泽刚要起身,却又听到沈耀开口说道:「父亲可知道荥阳郑松平?他的父亲是兵部侍郎郑九霖,郑大人日前叫我寻机会问问父亲,可愿将琴娘,嫁与松平。」 沈泽沉吟片刻,「郑九霖倒是你的顶头上司。郑家可说为何求娶琴娘?」 「这郑松平是郑家大房嫡出幼子,今年二十,刚考了举人。他尤善书画。郑夫人在桃花宴上相中了琴娘,觉得他们志趣相投,又多方打探了数月,方才有此一提。」 第81页 「知道了,你们先回去吧。」 十八娘嘆了一口气,看来沈泽是想干坤独断,压根儿不想着问沈琴的意思了。也是,这婚姻大事,本就是父母之命。沈泽这样做,只是缺少慈爱,并无什么大过。 兄妹二人出了门,十八娘懊恼的看着沈耀,问道:「这个郑松平又是怎么回事,哥哥怎么没有早说?」 沈耀笑了笑,「又不是求娶你,你心急个什?前几日你不是发热不退吗?我哪里有心思说这个。」 「这郑松平,哥哥可认识?是个什么样的人?」 沈耀沉吟了片刻,「松平是我的知交好友,当年我们同拜在云道子门下学画……后来我受了伤,松平倒是一直学了下去。他性情温和,是个画痴。郑家家风清正,松平又是幼子,颇得宠爱,他并不在老宅中住,自己搬出来了方便作画。如今松平的一幅画,已经价值千金了。」 「看来哥哥很是中意这个郑松平了。那么徐武呢?」 沈耀却是摇了摇头,「就凭徐家出生草莽,父亲便不会同意的。而且古来征战几人回?徐武若是没了,凭琴娘的性子,也肯定是活不了的。」 也是,沈氏是书快论坛,不爱与武将联姻,看鲁萍的下场就知道了。 「徐家人口简单,徐武又心仪姐姐,也未必不是良缘。总归不是我们嫁人,还是得问琴娘的意思。」 「是这个理儿。我是男子,不太好说,你去问问琴娘的意思。我再去打探下徐武。」沈耀将十八送至二门那,便转身又出门了。 十八娘行到听兰院,院子里静悄悄的,僕妇们有条不紊的做着事儿。 沈琴正坐在窗前,拿着书,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连十八娘进来了都不知道。 十八娘捂住她的眼睛,尖着嗓子喊道:「这位小娘可真是貌美如花,猜猜我是哪家的小郎君?」 沈琴身子一抖,将十八娘的手扯了下来,恼道:「就你顽皮。父亲他没有应吧?」 十八娘点了点头,「看来姐姐是不中意徐武了。徐家一共只有二子一女,长媳是武将程家的女儿,长期随军;徐窦你认识的,很好相处,而且过不了两年就要出门子了;徐家规矩不多,可惜是武将,父亲说考虑考虑。八成是不会应的。」 「只是我阿姐太优秀了,一家女百家求,除了徐家,还有别人登门求娶呢!」 沈琴眼睛一亮,急切的问道:「是哪家?」 十八娘心中咯噔一下,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是荥阳郑氏,郑松平你知道吧?他的画很有名气,阿姐喜爱画,应该与他谈得来。」 沈琴有些失神,「郑松平我知道。他那副长安春居图,当真是毫髮入微,值得黄金千两。拍卖的时候,我去看过一次,回来之后,还临摹了一次,只是怎么画都画不出那种感觉来。」 「那阿姐觉得,郑松平如何?他是哥哥的好友,听说性情温和,而且是独居,阿姐一嫁过去,便可以自立门户,不必与婆婆妯娌日日搅和在一起。」十八娘越说,越觉得这个郑松平当真算是一个不错的良人了。 郑家家风好,鲜少有妻妾成群事,宠妾灭妻更是谈都不谈。 沈琴却是摇了摇头,突然又好像醒悟过来了似得,低着头轻声说道:「这婚姻大事,还是父亲说了算。」 第六十九章 夜会情郎 「阿姐,可是有意中人了?若是有,且告诉我与大兄,让那人快些上门提亲吧!不然父亲可能会应了郑家了。」 十八娘一边说,一边观察着沈琴的神色。 果然,她突然有些慌张,结结巴巴的说道:「没有的事。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能有什么意中人。」 见她不肯说,十八娘也不好继续追问下去,又胡乱的说了些别的事情,便忧心忡忡的回了寻梅院。 南枝一见十八娘回来了,赶忙端上了朝食,一碗银耳莲子羹,荷叶蒸甜板,外加做得小巧玲珑的肉夹馍,配菜是切得细细的榨菜丝儿,和辣酥小银鱼。 十八娘用勺子搅了搅银耳粥,冲着北流招了招手,轻声说道:「你去打听一下,琴娘最近见了什么外男,大约是意外遇见的。」 沈琴性格温顺,又喜静鲜少出门,仅有的几次还是和十八同去的,除了徐武,几乎没有见过其他的外男。 北流点了点头,她性子外向,嘴巴皮子遛,不管在哪里,都能有个极好的人缘,是以打听什么消息,一般都唤北流去。 北流回来的时候,脸色有些不好,她走到十八娘的耳朵旁边,轻声说道:「是今科探花李谦之,那日与大公子饮酒之后,在后花园里闲逛,偶遇了琴娘。琴娘的帕子掉进了荷塘里,是李郎君帮她勾出来的,二门那日没人守着。奴失职了。」 十八娘摇了摇头,这怪不得北流,她之前一心对付朝华,觉得剪了武归的臂膀,她便不成气候了,没想到,她竟然还敢对琴娘出手。朝华被砍头了,武归就想狗急跳墙,害一个算一个吗? 这李谦之其实她也替沈琴打算过,还试探着问了问沈耀,可是沈耀说李谦之谋了外放,又四处说自己并不在意功名利禄,就是探花,也是随便一考就考上了,她便觉得,此人有些轻浮。 再后来,听闻他母亲看中了孔景娴的小妹孔美娴,她就更是不提了。 没想到,沈琴竟然与他生了情愫。 第82页 这事,十八娘也不能替沈琴拿主意,「我大兄可回来了?若是他回来了,请他来我这儿一趟。」 这一等,就等到擦黑了,沈耀方才回来。 十八娘将李谦之的事情同沈耀说了,沈耀却是摇了摇头,「李谦之不行。他这次外放,在长安城附近做了县令,走的是安南王的路子。赵郡李氏人才济济,谋个外放,族里人却无一援手。」 安南王是赵义的堂弟,早年在乡间务农,后来赵义当了皇帝,他才鸡犬升天,走了鸿运,被封亲王。安南王虽然没有什么本事,却很得赵义青睐,他的妻子,便是朝华的亲妹妹,李锦素。 十八娘嘆了一口气,说道:「就怕阿姐已经情根深种。李谦之这是想要左右逢源?投了安南王,又想娶我阿姐。还是压根儿就是替武氏害琴娘呢?」 沈琴没有见过几个男子,前一个议亲的又是孙连成那种浑人,又怎能经得起李谦之的撩拨? 兄妹二人说着,都沉默了。 不一会儿,只见北流心急火燎的沖了进来,压低声音说道:「小娘不好了,琴娘在听兰院会李谦之,李公子刚翻入院墙,奴就看到武氏带着家僕冲过来了。」 十八娘和沈耀飞快的站起身来,轻轻一跃上了墙头,果然看见不远处一大堆人举着火把气势汹汹的朝听兰院走。 十八娘垂了垂眸,暗骂一声贱人。 这李谦之虽然秉性一般,但是到底是世家子弟,还是探花郎,前程不会太差。武归又何必这样兴师动众的让琴娘嫁给他?这不符合她的做派,要不李谦之有他们不知道的烂事,要不武归就是另有它谋。 只是此刻也容不得她多想,十八娘一手提起沈耀,用脚轻轻一点,一个夜鹰飞扑,竟然凭空飞出了数十米的距离,落入了听兰院中。沈耀看着她,满是诧异之色,十八娘这一手,便是当年的鲁萍也做不到,非常人所能。 说起来,她一个小娘,在范阳老宅里,到底是谁教了她这么高深的功夫?此刻却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 果然那大树暗处,沈琴正仰着头与李谦之说话。 沈耀一看,气得个倒仰,这年头,总有那么些良心狗肺的东西,觊觎他的妹妹。 他二话不说,冲上前去,对着李谦之的脸就是一拳,沈琴看着沈耀和十八,捂住嘴,眼泪着急的往下掉,简直就是一团乱。 十八娘低声说道:「大兄,现在不是找他算帐的时候,武归就要带人过来了。」 她这话一出,李谦之和沈琴都惊讶的张大了嘴。十八娘松了一口气,看情形,李谦之并不知道武归的所作所为。 正在这时候,门外传来了砸门的声音,「开门,快开门,有贼闯进院子里了,别污了小娘的清白。」 十八娘一听,简直气得七窍生烟,这武归抓到机会就往沈琴头上泼脏水。 她伸出手去,只一掌就把李谦之给噼晕了。沈琴吃惊的看着她,「十八,你这是做什么?」 十八娘只对着沈耀说道,「哥哥把他嘴堵了,吊在房樑上。我去开门,姐姐准备些点心,摆好棋盘,就说我们几兄妹在下棋。」 说完却听到进门准备棋盘的沈琴一声尖叫,院子外的拍门声越来越响了:「小娘,是不是有贼人?」 十八娘抢先一步进去一看,只见沈琴的床上,赫然躺着一个衣衫不整的男子,那男子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下流胚子,武归这是要至沈琴于死地啊! 他们压根儿就不是想让琴娘嫁给李谦之,而是想要先毁了她的心,再毁了她的人! 若是十八娘兄妹不在,沈琴情急之下,一定会先让李谦之在树丛里藏起来,或者干脆翻墙逃走,然后自己去开门,不会进房间看自己的床上有什么。 十八娘一不做二不休,将那男子也噼晕了,往他们嘴里塞了个入口即化的药丸,与李谦之捆在一起,用绳子挂着扔进了水井里。 做完,就大声说道:「大胆刁奴,还有没有规矩了,在小娘的院子门口,也容你吵吵吗?」 接着走到大门口,打开了院门,她冷冷的环顾了下众人的脸,看得他们打了一个寒战。 方才嘲讽的笑道:「哎呀,这不是武姨娘身边的管事么么吗,我倒是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入了黑羽卫,做起了那抄家的勾当了。」 那婆子没想到开门会看到十八娘,也是慌了,「小娘说笑了,实在是这府里头进了贼,我怕扰了小娘,就陪着夫人一起抓贼呢。」 她说着探出头去,东张西望起来。 第七十章 姐妹争吵 那婆子硬着头皮沖了进来,直奔卧房,却看见沈耀和沈琴正好端端的坐在窗前下棋。 她看了看床上,又看了看四周,转了转眼珠子,怪声怪气的说道:「小娘也是奇怪,兄妹下棋怎么也关了院门,不让丫头婆子近身伺候。我看这床上乱糟糟的,该不是床底下藏了什么人吧?」 她的话音刚落,就看到十八娘抬手对着她就是一个耳光,「么么也算是有头有脸了,怎地就忘记世家家奴不可妄议主人了吗?是谁给你的胆子,让你这样说话。」 婆子整个人都懵了,吓得跪倒在地上,她偷偷地看了看,床底并没有藏着人,那放在床上的人,被藏到哪里去了呢? 带来的人四处的看了一圈,突然有一个婆子拿着火把往那井里看了看。只见那里头漂浮着一个大木桶,什么人都没有。 第83页 一无所获。 十八娘勾了勾嘴角,看着一直没有说话的武归,冷笑道:「当姨娘的,就要守好姨娘的本分。别三天两头的作妖,还有管好自己的狗。不然下一次,我可是要直接拖出去杖毙了。」 武归脸上一白,忿忿的看了看四周,那些去别的地方寻的人都回来了,冲着武归摇了摇头。 她冷哼了一声,「可能是我弄错了吧,那就不打扰你们兄妹亲香了。」 十八娘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灰,轻声说道:「姨娘一把年纪了,看错了也是常有的事。只是这抄家搜查,口出秽言的婆子怎么可以轻饶呢!来人啊,拖出去,杖二十!」 那些十八娘安插的婆子,很快就站了出来,将那婆子拖出去打了。 武归脸色铁青,带着一大帮人又乌啦啦的走掉了。 沈琴赶忙跑到井边,「哥哥,快把谦郎拉上来啊,他不会淹死了吧。」 沈耀帮她把二人拉上来,果然见李谦之面色泛青,进气多,出气少了。沈琴扑在他的身上,呜呜的哭了起来。 十八娘嘆了一口气,走过去,对着李谦之的腹部按压了几下,只见他吐出一口水来,醒了过来。 另一边沈耀也将那人救醒了。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在这里?」 那人吓得拼命的在地上磕头,「小人是南馆的小倌,今夜有女客点了我,一进房间我就被打晕了,再醒来就在这里,这是什么地方?」 沈琴一张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 「今晚你就在南馆里,从来都没有出来过,你可记住了。一会我就让人送你出府。」沈耀开口说道。 十八娘不贊同的看了他一眼,这样的人,谁知道嘴巴靠不靠得住,若是他出去乱说,岂不是对沈琴的闺誉有碍? 只是这事沈耀做了主,她就不便开口了,「西屏,你把他送出去吧。」 西屏突然从树荫底下走了出来,扛起那小倌,一个闪身又不见了踪影。 沈耀一抬头看到李谦之,又是满眼怒火,他厉声问道:「今晚的事情,你到底知道还是不知道?为什么你们要在屋外说话,是为了让屋里的人有可乘之机吗?」 李谦之摇了摇头,「我每次来见琴娘,都是约在那棵大树下,兰花丛中的,那树冠很密,我又穿着黑色衣服,不是练家子,很难发现我。若是有人来了,在屋里逃都逃不掉。我发誓,我真的不知道,我是一心一意喜欢琴娘的,听到有人来提亲,我连夜就赶过来了。」 十八娘看着他信誓旦旦的样子,冷笑出声,男人靠得住,母猪都上树。 「我可是听说李夫人为你定下了孔家三娘孔美娴,就等着遣媒人上门了。」 十八娘说着,看着沈琴的脸色,果然见她嘴唇都白了,李谦之没有和她说过这件事情。 李谦之喉头一动,过了一会儿才说道,「那都是我娘一厢情愿的,我并不同意。我本来想徐徐图之,等我娘喜欢上了琴娘,就和孔家说清楚,然后再上门提亲,没想到……」 「我怎么听说,孔美娴是你嫡亲的表妹,你们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你忍心伤害她?」 李谦之迟疑了片刻,说道:「美娴的确是我的表妹,但是我拿她只当妹妹的,等我娶了琴娘,自然会另外补偿她。」 「你是赵郡李氏嫡枝长子,虽然不是长房宗子,但是按说也应该很受重视,为什么不进六部要谋外放呢?还走……」 十八娘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沈琴打断了,只见她颤着声音说道:「十八你干什么呢?谦郎落水了,还不放他回去,万一得了风寒怎么办?这些事情,也是应该你来问的吗?」 十八娘一愣,看着沈琴的眼睛,嘲讽的笑了笑,「也是,若不是他和姐姐有了牵扯,我又何必问这么多。既是如此,我先告辞了。」 「十八你何必嘲讽我,谦郎待我何如,我怎会不知。你要说他走了安南王的路子吧?那时候他并不认识我不是吗?我是没有你聪明,以前也被武归骗得团团转,若不是因为我是你的亲姐姐,你怕是看都不会看我一眼吧?」 李谦之见二人快要吵起来了,有些尴尬,站起身来拱了拱手,说道:「我先告辞了,小子还要回去告求母亲,明日登门求娶琴娘。」 「你们说是为我考虑,觉得郑松平很好,好在哪里呢?郑松平胸无大志,一辈子就画画了,上头兄嫂一大堆,个个都能管我。更重要的是,我连见都没有见过他。徐武很好?一个莽夫,见到女人就走不动道了,说不定什么时候,我就成了寡妇。」 「谦郎有什么不好?他出身赵郡李氏,是世家嫡子,又考了探花,前程似锦,更重要的是,他把我当眼珠子。这样的好男儿,我为什么不能嫁他呢?你们打心眼里,就觉得我嫁不了长子,撑不起门户吧?所以为我寻的都是安安分分的次子,是也不是?」 十八娘突然笑出了声。 「不管是郑松平还是徐武,都不是我和哥哥给你挑的,是他们自己寻上门的。觉得你当不了长媳的不是我,是李谦之的母亲。」 第七十一章 反思 「李谦之是把你当眼珠子疼,来人家家里做客,都故意去二门偶遇你;一边和你月下私会,一边和别的女人谈婚论嫁,还不告诉你。」 「刚才你也听到了,他可是一口一个美娴的。如果你觉得,婆婆不喜,丈夫心眼多摇摆不定,被逼上梁山了,才说一句告求母亲!表妹在一旁虎视眈眈,这些都不是问题,那当我今夜的话,都白说了。」 第84页 沈琴眼泪啪嗒啪嗒的往下掉,「你又凭什么认为我看到的就是错的,你看到的就是对的呢?十八,我最讨厌你那副高高在上,包揽天下的样子,明明我才是姐姐,你却事事争先。」 「给大兄治病,是你和庭哥哥去请的医,直到大兄好了,我才知道;朝华是武归的姐姐,与我们有杀母之仇,也是朝华死了,我才知道的;你与大兄定策,就将我和庭哥哥支开,什么虾宴打酒,下人都死光了吗?非得让我们去?大兄表面上说是平分母亲的嫁妆,实际上呢?十八你手上的戒指是哪里来的,你敢说吗?」 沈琴说完,自己都愣住了,她不自在的将头扭到一边,低声说道:「反正你们压根儿瞧不起我,没有把我当成一家人。明明要嫁人的是我,怎么你们选的就是好的,我选的就是不好的呢?」 十八娘冲着沈耀拱了拱手,不待沈琴再说话,就自己回了寻梅院。 南枝端了水来,给十八娘净了手,「小娘疲惫,在小榻上躺一会吧,奴给你扇风。」 其实沈琴说得没有错,她和沈耀本来就是打心眼里,觉得她性子单纯,更适合嫁入简单的人家。 李谦之心眼多,他和赵郡李氏宗族内部也有嫌隙。沈琴若是嫁过去,作为长嫂,怎么可能随着李谦之去任上?她得在家中侍奉公婆,照顾小姑子,小叔子。 李家本来满意的就是孔美娴,沈琴硬挤进去,婆母不喜,小姑子讨厌的,能有什么好日子过,可她偏偏被眼前的繁花迷了眼。 沈琴的话,就像是一道晴天霹雳,炸醒了沈十八娘。 自从接受了自己的新身份,想要给鲁氏报仇血恨,想要趁着自己还活着,妥善的安排几个兄姐日后的生活。 她便不自觉的将什么事情都揽在了自己的身上,却没有认真的考虑过,几个哥哥姐姐是怎么想的。 沈耀不止一次的提醒她了,叫她放轻松一些,多看顾自己。 可是她却总想着能者多劳,她都安排好了,便是死了,也放心了。她不是鲁氏,不是他们的母亲,她对他们的未来,并没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路是他们自己选的,也是他们自己要走的,她没有办法替他们做决定。 可是沈琴的话,到底伤了她的心。 沈琴被害要嫁孙连成,是她救的她;她默默无闻,她帮助她在桃花宴上夺了头魁;她不懂世家大族礼仪,她为了她寻了教养么么;就在刚才,她差点被污了清誉,也是她出头救了她。 就这个样子,沈琴的眼里却只看得到她手上戴着的一枚不值钱的戒指。 她能说,武归的这么些年的潜移默化实在是太成功了吗? 十八娘想着,突然有人轻轻地弹了她的额头一下,她睁开眼睛一看,只见沈耀站在她的身边,担心地看着她。 她突然问道:「大兄,也没有问过你,是不是愿意娶秦昭。」 沈耀又弹了一下十八娘的额头,疼得她捂着头坐了起来。 「傻子。秦昭是秦相硬塞给状元郎的,你是帮我考了状元,还是帮秦相做了决定?」他看了看十八娘的脸,故作惊讶的说道:「还是因为你长得和父亲像,就真把自己当父亲了?我娶秦昭,和你有什关系呀。」 「我倒是很高兴,秦昭是你的好友,这样她也不至于会嫌弃你啰嗦,将你一脚踹出门去。」 十八娘被沈耀逗乐了,一头靠在沈耀的肩膀上。 沈耀替十八将垂下来的一缕头髮,轻轻的挽在了耳后,顿了一下,又说道:「至于琴娘,她是铁了心要嫁李谦之了。你也没有给她做决定,只是把你知道的告诉了她而已,不要再给自己增加负担了。」 沈耀看着肩头上的十八娘,心抓着疼,琴娘还有很多年,可以去改正自己的错误,可以去后悔今天脱口而出的,伤害姐妹感情的话。 可是,十八娘却不一定听得到了。 只怪他前进的脚步实在是太慢了。 「十八,我给你唱个小曲吧,以前阿娘哄我睡觉的时候,经常唱的。」 「好,我连阿娘都没有见过呢。」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沈耀的声音很温柔,像是一阵清风拂面而来。 十八娘听着听着,就真的睡着了。 沈耀将她的头轻轻的放在枕头上,又让南枝取了一方薄绢,盖在了十八娘身上。 「夏日多蚊虫,你替小娘打着扇。让小厨房做一份双皮奶冰镇着,等她醒来了喝。我新得了几个胡瓜,一会让阿松送过来。」 南枝点了点头,笑道:「幸亏有公子在。小娘适才回来,可是要哭了呢。按说我们做奴婢的不该多话,只是小娘在范阳的时候,都没有受过这样子的气。她向来都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的。以德报怨的事,做多了,可不就得心灰意冷了。」 沈耀有些惊讶,「你们倒是消息灵通,说来,今儿琴娘的事,也多亏北流眼尖了。」 「我们是小娘的奴婢,自然是要想她所想的。」南枝说着,又笑道:「双皮奶一直都备着,小娘爱吃,公子要不要也来一碗。」 「用个食盒,让我提熘回去再吃吧。你们对十八都忠心耿耿,若是以后十八有什么事,直接来寻我便是。」 说完,沈耀这才提着灯笼,回了住处。 第85页 十八娘这一觉,就直接睡到了天明。睁开眼睛一看,南枝竟然将蚊帐支到小榻上来了,就这样,她都没有醒。 「小娘,你可算醒了。李府来提亲了,是武夫人招待着。」 十八娘伸了伸腿,接过南枝递来的冰毛巾醒了醒神。又换了一身衣服。嘆了口气,「你说我是不是得给我父亲寻个填房了?」 这提亲什么的,让武归一个妾室出去接待,实在是不像话啊! 南枝没有接话,心里松了一口气,小娘能说出给自己寻后娘的话来,多半是恢復精神头了。 第七十二章 沈琴定亲 十八在屋里转了几个圈圈,还是嘆了口气,往前厅里去。才去了那能听到厅中对话的小隔间里,就看到沈耀坐在红木椅子上,竖起耳朵听,而沈庭,简直把脸都要贴到镂空隔板上了。 沈琴远远地坐在一旁,垂着头,红着脸。 看到十八娘来了,沈耀沖了着她笑了笑,十八娘点点头,走到沈庭身边,透过小孔,看着里头的情况。 李谦之的父亲,是从六品的国子监丞,留着长长的美须,大约因为在国子学里司职刑罚,看起来十分的严厉。此刻他与沈泽喝着茶。 「沈大人,犬子谦之,年岁侥倖得了探花,现任县令一职,久闻贵女琴娘之贤名,愿求娶之。」 李谦之的母亲孔氏,头髮梳得一丝不苟的,抿着嘴,在一旁没有搭话,武归示意她吃点心,她连眼神都欠奉一个。 沈泽也有些莫名其妙,最近长安城里都流行这样直来直往的说亲了吗? 他倒是没有想到,往常一点都不出彩的女儿琴娘,竟然有这么多人登门来求娶了。 李家请来的媒人,是国子博士王琦的夫人,也是出自赵郡李氏。 她热衷牵红线,在世家之中,是颇有名气的红娘月老。 「沈大人家的琴娘,那可是在桃花宴上夺得魁首的好姑娘,女红闺德,那是样样都好;而李大人家谦之,那是少年英才,两人当真是天作之合。您瞧,探花郎娶了状元郎妹妹,岂不是一段佳话。」 这位王李氏,嘴皮子确实会说。 然而沈泽并无意动,只是笑道:「谦之确是前程远大,赵郡李氏与我范阳沈氏也多有姻亲。只是我女儿不多,想寻个她中意的,却不好贸贸然就替她应了。」 王李氏一愣,怎么回事?李家不是说提前就和沈家通过气了吗?怎么看沈大人竟是不知情的? 她心中有怨,面上不显,只是笑道:「沈大人真是当世难得的慈父,小娘上辈子积了多少德,才能有一个这么疼爱她的父亲。」 李谦之的母亲却是冷哼了一声,「沈大人想当慈父,沈家小娘可不一定……」 她话还没有说完,李谦之就拉住她的袖子,哀求着摇了摇头。 李孔氏嘆了口气,无奈的说道:「沈大人想当慈父,沈家小娘想必一定是个孝女了。犬子无状,在那桃花宴上,心悦琴娘,大人既是慈父,定能明白我们的诚意与苦心。」 李谦之扑通一下跪了下来:「大人,小子自知高攀了琴娘,只不过我二人两情相悦,还望大人成全。」 沈琴闻言大喜,想要走出去,却被沈耀拉住了。他没有说话,却是摇了摇头。 沈泽皱了皱眉,冷声道:「李探花这是作甚?快起来吧,大丈夫跪天跪地跪君父。」 他身后的外院管事,赶忙上前将李谦之扶了起来。 沈泽的手指在桌子上敲了敲,「我这荷园,闻名长安,不知道诸位可有兴致,饮露赏荷。」 王李氏机敏,一听心知这沈泽定是要去问琴娘到底是怎么回事了。难怪李家不通气就敢登门求娶,原来,两个儿女早就有私定了终身,啧啧,可怜沈大人还被蒙在鼓里。 「那可是我沾了光了,早就听闻沈宅荷园风景独好,哥哥嫂子就当是怜惜我,陪我同去逛逛吧。」说完她就拉着李孔氏,随着武归一同出去了。 李大人和李谦之也不是傻的,一同跟了上去。 等他们一走,沈泽就黑了脸,「孽女,给我滚出来,沈氏的脸都让你丢光了。」 沈琴吓得一个激灵,走进门去,跪倒在地,「父亲,我与谦郎的确是两情相悦,还望父亲成全。」 沈泽气得嘴都在发抖,走上前抬手就要打,却被沈庭拦住了。 沈庭嚷嚷道:「父亲,你怎么这么老顽固。我大楚民风开放,两情相悦,登门求娶,本是佳话,你有什么可气的?」 沈泽气极反笑,「我怎么生出了你们两个傻子。两情相悦,只要父母默认,门当户对自是无妨,可我还是第一次瞧见,父母不知,当着媒人的面就大大咧咧下跪逼婚的两情相悦,这是结亲,还是结仇呢?」 世家最好脸面,小儿女有情,只要不越界,不过是一段风花雪月的事情。只是李家都知道了,偏生沈泽不知,让他一个人装慈父,被啪啪打脸,他心中自是不忿。 又有郑家珠玉在前。郑松平的父亲是兵部侍郎,从四品,祖父位高权重,关键他是沈耀的上峰,沈泽自然中意于他。 李谦之虽然是探花郎,但是他父亲不过是从六品下的国子监丞。不是他贬低自己的儿子,除了沈耀和沈瑜,其他几个都不是科举的料。沈瑜都娶了国子监祭酒的孙女了,他干嘛还要浪费一个女儿,嫁给国子监小官的儿子? 第86页 他没有当面拒绝,已经是看到李谦之是沈耀同年进士的份了。 沈琴看了十八娘一眼:「当初王六郎心悦十八娘,范阳人尽皆知,也是父亲默许了吗?」 十八娘手一紧,自嘲的笑了笑。 沈泽深深的看着沈琴,「王六郎必娶沈家女为宗妇。这是王沈宗老们早就定下的。而且你也说了,范阳人皆知,王六郎心悦十八,却并非王六郎与十八两情相悦。现在你明白其中之差了吗?你是范阳沈氏嫡女,为父乃是吏部尚书,你什么样的儿郎嫁不得?」 沈琴一见不好,拔出头上的簪子,对准了自己的喉咙,「父亲若是不同意,我就死在你面前。」 沈泽眼皮子都没有抬,「那你死吧。」 沈琴一愣,拿着簪子的手一松,簪子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十八娘看着沈琴,她大约还是没有认识到,沈泽虽然装情圣,心中却是无情;虽然装慈父,心中却无亲女。有时候她也不明白,沈泽的心里到底在想着什么。 他还不算老,就已经是六部尚书之一了,他权势,金钱,美人样样都不缺,那么他所谋求的,信仰的,究竟是什么。 沈耀突然嘆了口气,无奈的开口道:「父亲,就让琴娘嫁给李谦之吧。我们府里已经早夭了一个珂娘了。」 第七十三章 舅兄你好 十八娘觉得索然无味,便告辞退了出来。 在门口守候的南枝忿忿的瞪了门内的沈琴一眼,「琴娘怎地样样比着小娘,提那王六郎,不是往小娘心窝子里扎吗?凭地是个白眼狼。按奴说,小娘在范阳孤苦伶仃的时候,也不见琴娘有个长姐模样,小娘与她,何谈什么姐妹情分?大公子也是好心,今日如了琴娘的意,改日里她若不顺心,指不定还会怪大公子多事……」 她平日里叨叨惯了,一看十八脸色不好,赶忙住了嘴,告罪道:「是奴僭越了」。 「明知僭越,你还说?你是我贴身伺候的,一言一行都代表着我。」 南枝心神一震,武氏还虎视眈眈地等着抓小娘的错处,她若是猖狂了,下头的女婢僕妇岂不是也忘了规矩,乱了方寸。 「奴有大错。」 十八娘加快了脚步,「你告诉东珠,之前让买给亲娘做嫁妆的铺子和庄子,不用买了。」 南枝说得没有错,沈琴就是被武氏刻意给养坏了,她这一招,简直就是杀人不见血。 十八初问琴娘:你觉得武氏待你如何? 琴娘答曰:胜似亲娘。这冰丝统共得了这么一点,巴巴的送我这儿来了,玉娘为此还闹了一场;这金步摇,也是我三支,玉娘珂娘只得两支…… 十八娘嘆了口气,「回去换衫,城西有一家烧鹅,味道顶好,我想去尝尝。」 她换了身常服,只梳了最素的髮髻,独簪了昙花玉簪,看了看手腕上的镯子,又捡了李子期送的那支蜻蜓簪了上去。 等到门口乘马车时,却发现沈耀已经站在这里了。 指了指自己的钱袋子,笑道:「听闻十八想吃烧鹅,哥哥去为你付银子可好?」 十八娘回头看了南枝一眼,别扭的哼了一声,「明知道秦昭嫂嫂最爱的就是那儿的胭脂烧鹅,这才巴巴的跟我去吧。」 沈耀惊喜的冲着十八打了个千,「多谢阿妹指点迷津。」 兄妹二人上了马车,刚行到闹市处,那马陡然惊起,嘶鸣声震天,抬起蹄子就往前一路狂奔。大街上的人,纷纷避让,一时间惊唿连连。 车夫着急的大喊:「公子,不好了,马惊了,拉不住。」 沈耀此刻满头大汗,脸色一阵惨白,嘴唇微微发颤,十八娘一看不好,问道:「大兄,你可是伤了哪?」 沈耀摇了摇头,「当年我们遇到刺杀,也是如同今日这般,先惊了马。」 十八娘抓住沈耀的手,他的手冰冰的,看来当年之事,对他而言是一个无法醒来的噩梦。 「大兄无事,待我出去,斩杀了这孽畜。」十八娘心里发沉,这惊了马,也不知道,到底是人为的,还是意外。 她挣扎着出了马车,刚想飞扑过去一掌噼死这马,就感觉一滩热乎乎,红色的液体,迎面的朝她扑了过来。 李子期高高在上的站在那里,手里还拿着黑羽卫统一用的唐刀,摆着一个迷倒众生的姿势。 马车勐然一停,沈耀差点飞了出来。十八娘赶忙扭过头去,伸手一揽。 这一扭头不要紧,吓得沈耀魂飞魄散,这个从头到脚都血淋淋的人,当真是他那无时无刻不美若天仙的妹妹吖? 才一会不见,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定睛一看,只见那马不知道怎的,被人砍了头,一地都是鲜血。 十八娘看着还在摆姿势的李世子,咬牙切齿的喊道:「李子期」。 李子期这才看到十八娘,手足无措的走上前去,从怀中舀出一方帕子,想要帮十八娘擦脸,可是这满头的血,到底从何擦起?而且,真的是邋遢到没脸见人了,十八现在,大约想像他杀马一样,砍了他的头吧…… 「我看到是你和大兄坐的马车,就出手……我真不知道你会出来……」李子期讪讪地说道。 十八娘一把夺过帕子,狠命的擦了擦,好歹让眼睫毛上不是一片红色。 「那我和大兄真是要谢谢你的救命之恩了。」 第87页 十八娘心中忿忿,叫你臭小子多事,姑娘我一掌就能噼了它,多干净利落。 李子期眼睛一亮,「我主要是为了救大兄。」 说完满是期待的看着刚刚走出来,还一脸惨白的沈耀。 那次大理寺之战,他特意凑到沈庭身边,以英勇的身姿征服了小舅子。 可是那次马场赛马之后,好像就得罪大舅哥了。夸他他不喜欢,怼他他也不喜欢,真的是太艰难。 好不容易等到他遇到了危险,此时不上,更待何时? 十八娘一听,觉得有些心梗,也是,她如今这幅模样,跟个母夜叉似的,还自作多情个什? 沈耀一听,觉得也有些心梗,他艰难的问道:「此番多谢李世子救命之恩。只不过你是怎么知道我和十八坐在马车里的呢?」 李子期左右看了看,这个时候,不是只要感谢他,然后将妹妹许配给他就好了吗? 问这个?难不成他能说,只要没有公差的时候,他就在跟踪沈耀,等了好些天,终于让他等到了英雄救舅哥的大好机会? 他没脸说。 突然他想到了一个事,认真的说道:「你这马让人做了手脚了。它脚里被人钉了钉子,怎么可能不发疯。」 沈耀果然被他转移了注意力,也不管地上那一滩血,赶忙去查看马的脚去了,这一看,真是触目惊心,那马掌里当真钉了三颗铁钉。车夫的脸都白了,连忙跪在地上,「小人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公子饶命。」 沈耀冲着他摆了摆手,还要继续研究。 就听到十八娘清脆的声音,「大兄,我就先去一旁的店里换衫了。」 说完,南枝就牵着她往一旁的成衣铺子里沖,好在是自家的店,不然谁愿意让这么一个血人上门啊。 李子期看着十八娘,又看着沈耀,左右为难,自己到底该先去搏得哪方的好感呢? 大舅哥是文弱书生,十八娘是武林壮汉,还是先帮着沈耀吧,万一他被无头马吓晕了呢? 沈耀皱着眉,看着周围的围观群众,对着李子期说道:「劳烦李世子同我一道,将这马处理了吧,人多口杂。」 李子期点点头,大手一挥,一队黑羽卫不知道突然从哪里冒了出来,从天而降,不一会儿,这马路就清理得一干二净,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了。 莫名的觉得这个觊觎他妹妹的小人,有点威风怎么办?沈耀觉得心都痛了。 李子期得意的说道:「这是我们的本职工作,杀的人多了,处理的也就顺手了。」 沈耀:…… 第七十四章 蛇打七寸 等十八娘一身清爽的出来,三人便寻了那家酒楼要了一个雅间,胭脂烧鹅点了一份,打包两份。 「今日是我的错,太冒失的杀了马,让十八娘受惊了,这顿饭我请。」李子期看着十八娘湿漉漉的头髮,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 沈耀摇了摇头,「这怎么可以,你救了我们兄妹,这顿应当我请你才是。」 十八娘喝了口热水,斯条慢理的说道:「难道你们不知道,这家酒楼是我开的?」 沈耀看了十八娘一眼,阿妹真是会做生意,自家的烧鹅卖不出去,就说未来嫂嫂喜欢,骗哥哥来买…… 「这事儿,一定是人为的。武归才害了琴娘,转头就想害我和大兄了。当真是毒妇。」他们沈宅里,就那么两拨势力,武归一动手,连个背锅的人都找不到。这真是要感谢沈泽的一往情深了。 十八娘嘆了口气,「大兄,我不能等沈琅取妻之后了。都已经被人打脸了,必须狠狠的打回去,不然,我会睡不着觉的。」 说完,深深的看了李子期一眼。 李子期觉得后背一毛,赶忙开口说道:「需要我帮忙吗?沈琅的话,你父亲已经为他说亲了,是漕运使萧彻的庶妹,从小养在嫡母身边,萧彻只有她一个妹妹。萧彻是我好友,前些天喝酒听他说起的。」 十八娘摇了摇头,「你已经帮了我很多了。可惜了那支蜻蜓簪子,也不知道翅膀还能还原吗?」 蜻蜓簪子手工很繁杂,翅膀上如今全部沾满了马的血,不容易清理干净。 李子期点点头,「没问题的,我帮你拿去清理。我名下有家银楼,里头的老师傅手艺很不错,这簪子就是他做的。」 十八娘接过身后南枝递过来的簪子,递给李子期:「如此就又要劳烦你了。」 沈耀想起当初十八娘与他说的,李子期帮她弄倒了武归,她就要嫁他为妻。再看他们如此熟络的样子,心里重重的嘆了一口气。 李子期也没有他想像中那么差,对十八娘也很好,十八娘不喜欢他,却也并不讨厌他。两个人站在一起还挺般配的。 沈耀甩了甩脑袋,他一定是疯了,才觉得这个杀人不眨眼的魔星,是一个当妹夫的好人选,这事儿,绝对不行! 「大兄,怎么不吃菜,我家的烧鹅,真的不错。李子期都吃了两碗饭了。」十八娘给沈耀夹了一片烧鹅。 沈耀回过神来,这才低低的吃了起来。三人边吃边说,气氛也还算得上融洽。 不一会儿,黑羽卫便来寻李子期了。来人是一个小个子,娃娃脸,眼睛滴熘熘的转,一脸兴奋的说道:「老大,又有大鱼了,要抄家,速来。」 那神情,好似天上掉了金子,快去抢一般。 第88页 沈耀擦了擦眼睛,没看错,李子期果然是大大的不行! 李子期扒了一口饭,又冲着十八娘点了点头,说道:「烧鹅好吃,给我打包十只送去黑羽卫。我先去干活了。」 十八冲着他点了点头,待他人影已经看不见了,才压低声音对沈耀说道:「大兄,小妹这里有件事,唯独你能办。」 说完细细的与沈耀说了,沈耀越听越惊,整个人都说不出话来了,半晌才重重的点了点头。 …… 是夜,荷塘月色,正是最美之时。 武归甚爱荷花,又怎会错过如此良辰美景。她静静地坐在窗前,闻着荷花沁人心脾的香气,扭着帕子,愣愣的出神。 身后的大丫头拿着美人扇,有一搭没一搭的扇着,在她的身后,一大盆冰正在屋内冒着寒气。 桌子上的沙冰已经化掉了,浅浅的水珠滴在桌面上,很快就连成了一片。 突然之间,一个硬物快速的飞了进来,钉在了屋内的大柱子上。 武归心惊胆战的跑过去一看,清了清嗓子,「你们且下去吧。」 「诺。」女婢们有眼色的低着头,走出门去。 她跑到窗外,四下里看了看,并没有一个人影。这才又急急忙忙的走回柱子那,定眼一看,只见那上头插着一把寒光闪闪的飞刀。 在飞刀的柄上面,悬挂着一个荷包。 武归取下荷包,打开一看,惊讶的捂住了嘴。她翻了翻,从里头翻出一张小纸条来。 她看完大惊失色,赶忙取出火来,将这张纸给烧掉了。 武归在屋子转着圈儿,不停的踱步,玲珑楼没了,还有谁能够为她所用呢? 到底是谁,时隔多年又翻出了那令人心惊的秘密。 十三年前,就是因为这个,她才请那人出手,杀了鲁萍。 她越转越烦躁,伸出手来,将桌子上的茶具全都扫到了地上,咣的一声,摔了个粉碎。 「林么么,林么么……」她尖着嗓子喊了两声,却突然想起,林么么因为沈琴的事被杖责二十,如今躺着不能动了。 武归闭了闭眼,压住了心中的火气。 她走到书桌前,提起笔写了一封信,又细细的用火漆封好了,长舒了一口气。 「莲叶,你进来收拾一下。」莲叶是武归身边刚升的一等大丫鬟。 「你哥哥是在前院当差吧,让他替我把这个送到安南王府。」 莲叶咬了咬唇,「夫人,现在已经宵禁了。安南王府也早就落锁了。」 武归撸下手腕子上的一个金镯子,往莲叶怀中一扔,咬牙切齿道:「叫你去,你就去。」 「诺。」莲叶拿起金镯子,不屑的撇了撇嘴。在范阳的时候,她常听人说,武夫人就是她们这些做奴婢的终极梦想。如今来了才知道,不过是个势利小人罢了。 连范阳那些小娘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若是没有朝华王和安南王妃撑腰,在范阳老宅,武夫人早就死了一千次了。 也就是大人,长得好却像个瞎子一样不中,看上了这么个玩意儿,将她宠得都不知所谓了。 十八娘是谁?范阳闺中无人能敌,一个丧母的孤女,却能力压长房嫡女,老大人都不止一次感嘆了,若十八娘是男子,必定是要封侯拜相的。武夫人是有多大脸,以为一个金镯子就能买来一个人,与十八娘做对? 至少,她是不敢的。 第七十五章 惊天秘密 最是月黑风高夜,杀人灭口尽无忧。 一辆马车趁着夜色悄悄地驶离了沈宅。明明已经宵禁了,马车却还是畅通无阻。有那个新加入的愣头青想要拦截,却被老兵油子拖住了,「拦什么拦,没看到上头安南王府的家徽吗?你不想干了?」 宵禁对于这些权贵而言,压根儿是一条空条例,就算被抓了又怎么样,从指甲缝里漏出一些银子,就够这些官差喝酒吃肉了。 马车一路直行,去了城北的一处小密林子。这密林深幽,附近还有一口美潭,是深秋踏枫赏叶的好去处。 只是如今,人迹罕至,只偶尔闻得几声蝉鸣。 武归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差点扭了脚,没有人肉凳子,她都有些不习惯了。 她冲着身后的车夫摆了摆手,「你且在这里等着我,一会儿就好,不管听到什么声音,千万别进来。」 说完,她从袖袋里拿出一个大银锭子,扔到了车夫的手中。 车夫欣喜的点了点头,用牙勐地咬了一口银子,喜笑眉开。 武归嫌恶的转过头去,直直的走进了小树林子里。 很快,她就到了纸条上所说的,三棵巨大的榕树之下。 「孙婆子,我都到了,你还不出来么?」她说着,眼睛里头泛着幽光。 并没有人回答她,武归越发的恼怒,「你这婆子,好没道理,当年的事,我已经给了你五百两银子封口了,够你花几辈子了,你还不知足!」 突然之间,一个如若蚊蚁般的声音响起,「五百两,再给我五百两,我就把当年你偷~情产下别人的孩子,还谋害鲁夫人的证据,还给你!」 武归大惊,面上却冷笑道:「哼!玉娘都长这么大了,大人待她如珠似宝,鲁萍那个贱人都化成灰了,你还跟我说什么证据,这种事情怎么可能有证据,滴血认亲?也就蒙蒙你们这些乡野村妇了。」 第89页 「平安扣上挂着十字绣的荷花香包,夫人你不会忘记了吧?这可是你送给你好情郎的宝贝!搁在老婆子我的手心里,可当真是烫手呢。」 那婆子见武归不说话,又接着说道:「我是玉娘的接生婆,分明她就是足月生的,你偏要我说是早产的,你见过那么干净壮实的早产儿吗?老婆子闲得无事,掐指一算,哎哟,我的夫人啊,您怀玉娘的时候,大人还在长安呢!真是不知廉耻。再说您要不是心里有鬼,干嘛给我五百两银子的封口费呢?」 武归越听心中越慌,大怒道:「贱婢,尔敢诈我?那平安扣齐郎都是贴身戴着,怎么可能落到你手……」 她一说完,自觉失言,赶紧住了嘴。 孙婆子突然大笑起来:「我若是诈你,又怎么可能知道那平安扣长得什么样子呢,若我说,夫人你也太小气了,送给情郎的东西,怎可如此粗制滥造,比我家死鬼老头子用的都不如。」 武归担心言多必失,忙住了嘴,四周里看了看,心中烦闷,这孙婆子当真是狡诈,说了这么多话,也没有察觉出她到底在哪里。 「还记得当年你身边的大丫头红英吧?就是你把她卖到窑子里去了的那个。告诉你,她可是被人折磨死了,死的时候,还口口声声的说要找你报仇雪恨呢!对了,这姑娘当真是有本事的,可是将你偷~人的时间地点都一一记录在案呢,哎呀,她还将你那事画成了一本小册子。你说我将她送给大人看怎么样?当真是不堪入目啊!」 孙婆子说了这么大一段话,终于让武归确定了她的位置,只见她双手击掌,从身后一下子冒出三个穿着夜行衣的人来,个个手中都拿着一把明晃晃的尖刀。 武归玉手一指,「就在那颗歪脖子树后头,给我杀了那个老虔婆!」 孙婆子大惊,喊道:「你这个毒妇,杀了鲁夫人还不够,还要来杀我这个老婆子。」 武归仰天大笑,「你们傻,我又有什么办法呢?你若是死了,什么证据,什么画册子,大人还看得到吗?哎呀,也不知道那个画册子画得好不好,我可是很想看呢。看了学了之后,说不定大人很喜欢呢。」 「毒妇,你不得好死!」孙婆子一边说着,一边狼狈的从大树后头跑了出来,死命的朝着一旁的潭水边跑。 只是她一个老妇人,怎么可能跑得过三个训练有素的王府侍卫? 突然她一下子摔倒在地,那侍卫的刀晃亮了她的双眼,她用手一挡,鲜血喷涌了出来,她突然扯开嗓子大声喊了起来,「救命啊!救命啊!快来救命啊!」 正在这时,一道剑光闪过,只见一个穿着青色袍子,鼻樑高挺,剑眉星目,长长的头髮披在脑后,那容貌让整个密林都亮起来的男子从天而降,掀翻了持刀的侍卫! 好一出英雄救婆子! 那三个侍卫一看,面面相觑,来人他们竟然认得! 为首的那位冲着来人拱了拱手,低声说道:「撤。」 说完,三个人一熘烟儿的走掉了。只留下在一旁如同见到鬼的武归,和在地上哀嚎的孙婆子。 沈耀赶忙上前给那孙婆子包扎手臂,然后抬头偷偷的打量一旁的沈泽,他不过是按照十八娘说的,约沈泽来小潭边夜钓,顺便联络下父子感情,没想到竟然听到了这么一个惊天的大秘密。 再一看沈泽,他不由得心里阵阵发寒。 他那宛若天神的父亲,此刻正是面无表情,好似听到心爱的人出轨的,并非他一样。 武归若不是他的心爱之人,他又怎么会宠爱了她一辈子呢? 但是,他也是男子,明白这绝对不是一个被戴了绿~帽子的男人,该有的情绪。 他的父亲,简直不像是一个活着的人。 这边沈耀心中宛如惊涛骇浪,那边武归心中宛如骇浪惊涛。 她扑通一下的跪倒在地,爬到了沈泽的脚边,两行清泪顺着脸颊落到了沈泽的鞋子上,「泽郎,你听说我,事情不是那个样子的。我真的没有背叛你,玉娘也是你的孩子啊!这个世间,怎么会有比你更美,比你对我更好的男子呢?我对你的心意,日月可鑑,怎么可能有人,能从我这里抢走一分注意呢?我从心到人,都是完完全全属于你的,泽郎!」 沈耀突然觉得,他很想吐,然后,他就真的在孙婆子身旁,吐了一地。 第七十六章 绿帽子男 武归看到一旁吐得昏天暗地的沈耀,整张脸都扭曲了。 她小心的挪了个位置,背对着沈耀,又抱着沈泽的大腿,继续哭了起来:「泽郎,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夫人惹您不高兴了,是奴给您讲了一个笑话,逗乐了你;还有你生病的时候,都是奴衣不解带的照顾着你;你想吃鱼,我特意寻了南方的大厨,手里燎了好些泡,才学会了做鱼。」 说着,她撸起袖子,将手递到沈泽面前,指着手背,凄声说道:「你看,这里还有几个没有消失的印子呢。泽郎~」 她这一句唿唤,千娇百媚,几诉衷肠,听得捂着手的孙婆子一个寒颤,我滴个妈呀,原来沈大人竟然好这一口,真的是太让人失望了! 「你做的这些事情,老婆子也为大人做过呢!做奴婢的,可不就是主人生气,逗他乐;主人生病,照顾他,主人想吃啥,就给他做啥!老婆子比你还能呢,主人婆娘要生孩子,老婆子还会接生。这么说来,大人应该喜欢的是我才是啊!」 第90页 在场的其他三个人,都被孙婆子的厚颜无耻给震惊了! 武归只觉得后面的几万句情话都堵在了喉咙里,沈耀只觉得很想笑,而沈泽,看了满脸褶子的孙婆子一眼,不知如何是好。 躲在大榕树顶上的沈十八娘,笑得快要从树上掉下来了,姑娘你万般都好,就是颜值太低啊! 沈泽面无表情的看了孙婆子一眼,终于开口说道:「那平安扣你是从哪里来的?给我吧。」 孙婆子摊开手,手中果然放着一个玉质低劣的平安扣,上头挂着一个泛黄的香包,那香包上正是用十字绣绣着一朵并蒂荷花。 这分明就是当初鲁萍从兇手身上扯下来的证据。 武归像是一只泄了气的皮球,瘫坐在地。 沈耀和孙婆子都不由自主的看了沈泽腰间一眼,他那腰间恰好挂着一个武归新做的香包,针脚细密,如今正是莲花开得最好的时候,所以上头恰恰应景的绣着一朵并蒂莲花。当真是讽刺! 孙婆子同情的往沈泽头上看了看,大人哟!你头上的草都长了三尺深了哟! 「鲁夫人身边的袁么么,大人您还记得吧!她说鲁夫人撞到了武氏的不轨之事,捡了这么个平安扣不出三天就死了,真是做孽哟!老婆子一时贪心,就去把她偷了来,想诈几百两银子使使……还望大人赎罪!多谢大人的救命之恩啊!」 沈泽低声说道:「还有那本册子。」 孙婆子惊讶的从怀里舀出一本小册子,往沈泽手中塞,武归突然之间跳了起来,扑过去就想撕烂这本小册子。 沈泽的手轻轻一挥,书就到了他自己的怀中。接着他以闪电般的速度,将武归一掌噼晕了。 坐在树上的十八娘,看得心中大惊,她一直以为沈泽和沈家其他人一样,就是个弱鸡书生,沈庭之前也说,沈泽不喜人练武,没想到他竟然是个深藏不露的。 这一招抓云手,不苦练个上十年,是绝对不会有如此奇效的。她敢说,沈耀连沈泽的手的残影都没有看到。 沈泽对着沈耀,轻声说道:「耀儿,我们回去吧。武夫人得了急症,大约活不过十日了。你去回春堂请孙大夫。」 沈耀点了点头,闭上了眼睛,娘,我们终于要给你报仇了! 一旁的孙婆子吓得如同筛糠一般,在沈宅里耀武扬威这么多年的武夫人,给大人生儿育女的武夫人,就这样轻飘飘的就被决定了生死么? 幸亏,大人喜欢的不是她。 「至于你,管好自己的嘴巴,不然,本大人定然会让你断子绝孙,你可明白?」沈泽的声音像是冬天的寒冰一样。 孙婆子点了点头,十八娘和沈大人不光是长得像,连说出来的话,都一模一样。她老婆子敢站出来说这事,自然也就明白了这事情的后果。 办好了这事,她的孙儿的病就有银子治了,至于主家里的龌龊事,又和她有什么关系呢?她自然是不会说的。 说完,沈泽看都没有看地上躺着的武归,大步流星的走掉了。 沈耀一把捞起地上人,也跟着走了上去。 等他们都走了,十八娘才轻轻的从树上跳了下来。对着孙婆子说道:「该说的话,我就不重复了。这里是五百两银票,你自己去取吧。我觉得你事情办得不错,这里有一截老参,给你孙儿续命去吧。」 孙婆子对着十八娘重重的磕了一个响头,「姑娘大恩,无以为报,以后若是有需要,赴汤蹈火,老婆子在所不辞。」 说完,她也跟着走掉了。 十八娘轻吐了一口浊气,抬头看了看天空,今晚上黑漆漆的,一颗星星都没有,可是她的眼中,好似看到了漫天的繁星。 若是鲁氏在天有灵,一定也会为今晚的事情高兴的吧。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沈玉不是我的亲女儿。」突然,背后一道声音响起,吓得十八娘赶忙回头,做起了防御的姿势。 沈泽竟然又折回来了。 「耀儿心肠太软,又守着士大夫的孝道本分,自然不会做出这种往父亲头上扣绿~帽子的事,想来想去,只能是你了。」沈泽看着十八娘,声音平静无波。 「父亲这可是冤枉我了,十八非男儿,又怎能给父亲戴绿~帽子。再说了,朝华倒了,皇上摆明了看她的姐妹不顺眼,女儿只不过是为父亲解决麻烦罢了,父亲理应感谢我。」 沈泽勾了勾嘴角,笑道:「的确是为我解忧,真是一个有孝心的女儿。你来长安,是为你娘报仇的吧?」 十八娘嘲讽的看了沈泽一眼,凉凉地说道:「你都知道?还纵容武归这么多年,真是凉薄。」 「彼此彼此。你娘是我一辈子的奇耻大辱,你可明白?世家子中,唯有我十五岁就娶了妻。你娘,并非你想像中的什么好人。」 「她就是屠尽天下人,也是剖腹生下我的亲娘。更何况,她并没有滥杀无辜不是吗?」 沈泽点了点头,「你娘就是太痴了,所以才害了鲁氏满门!」 第七十七章 谁是姦夫(二更) 沈泽的话,到这里就嘎然而止了。到最后,十八也没有想明白,鲁氏怎么就害得鲁家被灭门了。 父女二人骑马回了府,沈泽径直去了武归的院子。十八娘迈向寻梅院的脚生生的顿住了,一转头又悄悄地跟了上去。 此刻已经是夜深了,整个府内都静悄悄的,守门的婆子头像钓鱼似的,一点一点地打着盹儿,刺耳的蝉鸣声掩盖了绣花鞋踏地的脚步声。 第91页 十八娘轻轻地蹲在窗下,前头就是一汪荷塘,蚊子在耳边嗡嗡作响。 沈泽一定是来问那姦夫是谁的?沈玉的父亲,就是当年杀死鲁萍的杀手,她一定要知道,那人到底是谁? 果不其然,不一会儿,屋内就响起了武归的哭泣声。 「泽郎,我只是一时之错,看在我为你生儿育女的情分上,你就饶了我这一次吧。我大姐虽然已死,可我小妹还是安南王妃呀。」武归情急之下,那话语里竟然还带上了一些南地乡音,听起来愈发的楚楚可怜。 沈泽却是不为所动,只是冷冷的问道:「那人是谁?」 半晌,十八娘都没有听到屋内有动静,武归到现在还在维护那人。十八娘看着自己胳膊上的蚊子包,有些欲哭无泪。 「沈泽,都多少年了,就是石头都捂热了,你还是这么一幅冷情冷性的模样。李贞贞早就死了,被人挫骨扬灰了,你就算再念着她,她也活不过来了。」武归说着,竟然咯咯的笑了起来,那声音在夜空中让人毛骨悚然。 奸~夫没有问出来,竟然又莫名其妙的多了一个李贞贞? 「和她没有关系,沈玉的父亲到底是谁?」 武归的声音狰狞起来,「怎么,你连她的名字都不敢提了吗?莫非当真以为自己是个情圣了?你若是有心,当年又怎么会撇下早有婚约的她,另娶鲁萍?害得她终身未嫁,最后却落得一个被人……」 武归的话还没有说完,十八娘就听到一个响亮的耳光声。沈泽狠狠地扇了武归一个耳光,将她未说完的话,扇进了云霄里。 这一巴掌,扇得极狠,武归的嘴角殷红,整个人都被打飞在床榻之上。 「你不说,也无所谓。不过是一个低贱的庶女,流着与你一般骯脏的血,也就只有联姻这么一点可怜的用处了。十日后你再死,多一天,少一天,我都会算在沈玉的头上的。」 十八娘听到此处,忍不住将那窗户戳了个小洞看了过去,只见沈泽还是一幅?仙人之姿,好似在与人谈笑风生。 光看脸,无法想像,他竟然在说着这么狠绝的话来,十八娘不由得嵴背发寒。沈泽是她重生以来,见过的最厉害的人。 这种人,内心中一定有一个坚定不移的宏愿。 武归好似也被他的样子吓到了,昔日里只觉得这样的他温柔多情,现如今看来,他分明就没有心。他的心,早在那一年,已经留在长安城脚下了。 想到这里,武归不由得脸色发白,声音发颤,她像一条狗一般的爬到沈泽脚边,哀求道:「沈大人。这些年你是看着玉娘长大的,你也待她如珠似宝的,她性子单纯,一定会好好听话的。」 「沈大人,看着我这么多年,为你生下了三个儿子……」她看了沈泽一眼,突然又自嘲的笑了。 三个庶子,又算得了什么呢? 没有一个好的评级,无法选官,只有科举一途。就算是侥倖金榜题名,如同沈瑜,又能如何? 世家子弟瞧不来他是庶子,寒门子弟瞧不来他是世家子,就那么不尴不尬的活着,如同泥沟里的蝼蚁,说撸官,就一撸到底了。 庶子只能娶庶女,庶女又只嫁庶子,何谈什么出头之日。他们母子,在沈泽心中,一开始就猫狗不如吧。 这些年,沈泽为他们画了一个大饼,长安城里的人以为她才是主母,才给了他们一幅如梦似幻的假象,不过是泡影。 「真是难为你,宠爱了我们这些低贱的人,这么多年。」她呆呆地坐在地上,若是她到现在,还以为沈泽对她有多少情意,那就真的是傻了。 「你不想说,我也会知道的。归娘,这些年我待你已经仁至义尽,即便这样,你却还是背叛了我。你知道的,这辈子,我最讨厌的就是背叛」,沈泽站起身来,甩袖就要离开。 正在这时,突然一阵风破空而来,直直地朝着沈泽的面门飞去。 沈泽面露惊讶,伸手一挥,竟然牢牢地将那箭抓在了手中。并且飞快地朝着箭的方向追了过去。 十八娘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箭给整懵了,趁着沈泽走了,赶忙站起身来,活动活动已经蹲麻的双腿,朝着那只箭射来的方向追去。 到底是谁要杀沈泽?李贞贞又是什么人,沈泽为什么不让武归提她? 她追着追着,突然低骂一声不好,中了调虎离山之计了。 沈泽今晚逼问武归姦夫是谁,如果那人位高权重已经知道了这事呢?那么他到底是要杀沈泽救走武归,还是杀了武归灭口? 想来想去,绝对是后者更加的轻松。 沈泽是吏部尚书,岂能悄无声息的杀掉?武归不过是一个内宅妇人,就算是被人杀了,沈家也绝对不会大肆宣扬。 十八娘折回去,果然见到屋内有一黑衣蒙面男子正拿着尖刀对准了武归,眼见就要刺过去。 武归满脸都是泪水,眼神中满是失落与绝望。 十八娘心神一凛,拔出腰间的清越剑,出手一震,架住了那人的刀。 只是刀尖以及刺进了武归的脖子,血汩汩的流出。 这人当真心狠手辣,想要一击毙命。 来人见被人发现了,也不恋战,飞快的跳窗跑掉了。 十八娘一摸鼻息,武归还没有死,只是吓晕了过去。她赶忙替她上了金创药,然后用白布缠住止了血。 第92页 不一会儿,沈泽也回来了。看到屋里的十八娘,他毫不惊讶。 「中了计了。你下次要听,蹲房樑上,蚊子也少一些。不然,一下子就被发现了。」 十八娘给武归缠绷带的手一紧,差点将她缠得喘不过气来。 「死不了,不过最近怕是都没有办法开口说话了。」 第七十八章 武归!死 承和十三年八月里,长安城里的人都知,第一美男沈大人的心上人得了急症,怕是活不过中秋佳节了。 沈大人衣不解带,不假人手的照料着,太医的腿都跑瘸了,长白山的老参灵芝都挖光了,也不见半点起色。 可怜沈大人瘦了一整圈儿,连鬍渣子都长出来了,让无数贵妇小娘感动落泪:天涯何处无芳草,大人你看我一眼可好? 这么有情有义的男子,当真是今世难寻。 萧家一听武归重病不起,不但没有打消结亲的念头,反倒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定下了萧蓉蓉和沈琅的亲事,明年开春就过门。 十八娘去探望武归的时候,她已经说不出话来了,躺在床上骨瘦如柴,只一双眼睛,瞪着十八娘,目不转睛。 沈瑞一看,一跳三丈高,大骂道:「小贱人,是你对不对?自从你来了长安,我阿娘就不好了,现在她快要死了,是你害的她对不对?我要去寻我姨母,杀了你这个贱人!」 十八娘走上前去,对着沈瑞就是一个响亮的耳光,打得室内的其他人全都懵了。 「瑞弟,你这个样子怎么叫人放心?姨娘病了,父亲心碎,我们瞅着也是伤感,你怎么就不能小声些说话,让她好好的睡过去呢?对待嫡姐,一口一个小贱人的,姨娘现在不能动了,我作为嫡女,想她所想,得帮她好好的教教你做人的道理,这样,姨娘才能死得瞑目。不孝子。」 武归听得,一口血喷了出来。 十八娘大惊,赶忙将在她一旁哭哭啼啼的沈玉推了开,拿起床头的帕子帮她擦了擦嘴,怒道:「都是死人吗?没看到姨娘被沈瑞气得吐血了。这长安城里,谁不说,姨娘是最讲规矩的人了。」 十八娘这一巴掌打得十分有技巧,面上看不出红肿来,实际上,沈瑞只觉得自己一口牙都松动了,两耳嗡嗡作响,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到底年纪不大,又没有什么脑子,见十八娘说得斩钉截铁的,周围又无一人反驳,当真以为是自己的错,扑倒在武归的身上,嚎啕大哭起来。 沈琴瞅着,也拿起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泪水。 十八娘将帕子递给孔景娴,她可没有心情在这里伺侯武归。 沈瑜并不在这里,他去哪里了呢?在武归的弥留之际。十八娘皱了皱眉,看了看门外。 果不其然,他急吼吼的沖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大夫,已经一位穿得金光闪闪的贵妇。 这妇人生得极好的颜色,瓜子笑脸,肤白貌美,弯弯的柳叶眉下一双杏眼波光粼粼,红红的嘴唇仿佛是那最浓烈的迎春花。她按品大妆,一看就是来者不善。 没错,来人正是安南王妃,武归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她旁边站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应该是安南王世子赵舒。赵舒头坠宝玉,脖系金圈,长得与王妃颇有几分相似,一眼看去,也是一个翩翩儿郎。 他站在门口,看着一屋子的人,便住了脚。 「姐姐,之前还好好的,这才几日,你怎么就变成这个样子了啊!可曾请医?」安南王妃一来就抓着武归的手,抽泣起来。 又招了招手,让她带的太医过来给武归诊治。 太医探了探脉,冲着她摇了摇头。 安南王妃摇摇欲坠,差点儿昏厥了过去。 「沈大人,我好好的姐姐交给你,怎么就弄成这个样子了?」她眼中满是厉色,声声都是质问。 沈泽抬起头来,愤怒的说道:「说起来就是那日晚上,归娘带了你们安南王府的三个侍卫去了城北的密林,一回来就病了。我还要问王妃,到底做了什么好事?将我归娘的命,还回来。」 他说着,好像下一秒就悲痛得要晕厥过去。 十八娘赶忙走上前,一把扶住了沈泽,担忧的说道:「父亲,你的身体不适,又衣不解带的照顾了武夫人这么多日,怕是撑不住啊!」 安南王妃一口气堵在胸口出不来,沈泽这是明目张胆的要杀了她姐姐啊!密林里发生了什么事,侍卫回去可是一五一十的全都禀告她了,她纵然是安南王妃,又怎么管得了别人的家事。 更何况,孙家小娘是个厉害角色,已经开始在夺她的掌家之权了,此刻她怎能行差踏错。 她抓住武归的手,大哭起来,「姐姐,你真是煳涂啊!」 十八娘看着,武归眼睛里的光亮一点一点地消失了,她大约是明白,再也没有人,能够救她了。安南王妃若是拼尽全力,或许可以,可是她没有。 武归用尽最后的力气,将手从安南王妃的手中挣脱,抬起手来,指了指赵舒,又指了指沈玉,倔强的看着安南王妃。 安南王妃抿着嘴,没有说话。 武归用尽力气的抓了抓她的手,在她的手里划拉了两下,安南王妃脸色大变,终于点了点头,说:「好」。 武归得到了满意的答覆,终于闭上了眼睛,再也没有了气息。 第93页 屋子里一下子哭声一片。 武归到死都是一个妾室,能在她自己的院子里挂上白幅,已然是给尽她面子了。 你说大门口挂白灯笼报丧?不好意思,妾室不过是一个玩物,你的宠物死了,也要全家居丧,让儿子丁忧吗?你敢这样做,言官救敢骂得你再也不能踏入官场一步。 十八娘看着武归,心里一片平静。母亲在天之灵,可以安息了。 沈瑜跌坐在地,神色晦暗;沈琅依着窗沿,抿着嘴看起来满脸的嘲讽;沈瑞有些害怕的退了几步,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幕;沈玉扑在武归的身上,哭得梨花带雨。 沈琴眼睛红红的,眼神的复杂的看着十八娘。 十八娘却是看也没有看她,转身就走了。沈耀和沈庭自觉待在这儿也无趣,跟了出来。沈琴一看,咬咬牙,也跟了出来。 「咱们兄妹一起去给阿娘上柱香吧,告诉她这个好消息。然后一起去大吃一顿,我酒楼里新寻了个巴蜀来的师傅,沸腾鱼片做得很是地道,还有哥哥最喜欢的女儿红,管够。」 沈庭一听,乐了,「那敢情好。最近哥哥兜里囊中羞涩,好久都没有喝好酒了。」 沈琴咬了咬嘴唇,慢慢地说道:「刚刚死了一个人,一个活生生的人,十八,你怎么还可以高兴的去喝酒吃肉?」 十八娘扭过头去,认真的看着她:「刚刚死了一个仇人,若是可以,我现在能翻上十八个跟头。阿姐若是痛心,可为其服丧,三年不嫁李谦之。你若是可以,我就认你是活菩萨,一日三柱香的供着你。你可以吗?」 第七十九章 王九有孕(二更) 沈琴自然是做不到的。她能等三年,李谦之和他的表妹,可等不了三年。 她低着头,有些惶恐的说道:「这是我第一次看到活生生的人,在我的面前死去。所以有些不落忍。我当然知道,她是我们的仇人。」 十八娘摇了摇头,「阿姐,这不是第一次。第一次,是我们的亲娘,被里头的人杀害了,而阿姐就坐在她的身旁。」 最后酒楼没有去成,不是因为沈琴,而是王九身边的杨么么过来了。 她原是王九的奶么么,王九当了太子妃之后,她也跟着入宫,做了个掌事么么。 「么么看起来满面红光,可是九娘有什么喜事。」 杨么么笑得嘴都合不拢,神秘兮兮的在十八娘耳边说道:「真是菩萨保佑,我们太子妃娘娘有孕了,太医瞧了,说是男胎。娘娘这下在东宫算是站稳脚了,可不让老奴来寻小娘进宫一叙。」 十八娘一听,也为王九高兴,「这可是天大的喜事。近日有西边来的行商,送了些上好的虫草,我给九娘留着呢。么么且等着,我提熘了去。」 杨么么双手合十,「小娘就是我们九娘的亲妹子,老奴就厚着脸皮拿了。」 十八娘与沈耀和沈庭说好了改日再续,便提上虫草,又包了一包南枝酿制的陈皮话梅之类的蜜饯,跟着杨么么入了东宫。 这是她第二次进宫了。 她才一脚踏出东宫的门槛,王九就欣喜的朝着她走了过来,身后的大宫女们吓得赶紧上前搀扶着她。 王九冲着她们摆了摆手,「哪里就那么金贵了,又不是瓷器,还能一磕就碎了。你们且退下吧,我与十八叙会话。」 十八娘冲着她打了个千儿,俏皮的说道:「请太子妃娘娘安。」 王九捂着嘴笑,眼泪却滴答滴答的掉了下来,走上前来,小声说道:「你个促狭鬼。这不是托肚子里金疙瘩的福,总算是能为你请最好的太医了。你那爹爹也是狠心的,给一个贱妾请医,都不为你请。」 十八娘鼻头一酸,嗔道:「九娘还是个好哭鬼,惹得我都要哭了。」 王九上前拉着十八娘就往屋子里头走,鬍子花白的林太医早早的就在这里候着了。 十八娘走上前去,伸出手来,「有劳林太医了。」 林太医是太医院的院正,最是擅长治毒和一些疑难杂症。 他用一方帕子搭在十八娘的手腕上,然后给她诊了诊脉,他越是诊断,越是心惊,眉头皱得厉害,到最后,摇了摇头。 「请恕老夫无能为力,这位小娘没有几年好活了。小娘大约是在母体之中就中了毒,又不是足月而生,体弱至极。这些年来,毒性发生了改变,已是无力回天了。」林太医说着,有些可惜的嘆了口气。 这小娘不过十三岁,家世美貌样样不缺,就是皇后也做得的,可惜命不好。 王九娘一听,扑进十八娘的怀里,痛哭了起来,她一边哭着,还一边对着林太医说道:「对不起,林太医,我知道我现在不能哭,可是我就是忍不住。十八娘她……今日之事,还望太医能帮忙保密。」 林太医点点头,「这是自然。既然如此,老夫就先回去了。」 十八娘拿出帕子,让王九擦了眼泪,说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九娘不用为我伤怀了。指不定,阎王爷看我长得好看,让我多活几年呢。」 王九抽泣着,骂道:「呸呸呸,你别提那三个字,你不说,他就想不起来要带走你。不过你干干净净的来,干干净净的去,说不定要比我这陷入淤泥里的,还要更好些呢。」 十八娘皱了皱眉,「你有孕是喜事。怎地说这样的话?可是东宫出了什么事?」 第94页 王九擦了擦眼睛,自嘲的说道:「后宫三千的,能有什么事,还不是为了一个男人,斗成乌鸡眼。殿下宽仁,这起子人就四处的蹦跶,看着闹心。我这怀的虽是嫡子,却不是长子,这太子的位置都还没有坐稳呢,她们倒好,自己先乱了。」 她说着,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十八娘赶紧将话梅拿了出来,塞到了王九的嘴里。 「是南枝渍的吧,味道就是不一样儿。张良娣已经给太子生了庶长子,你们府上的那位武良媛也是命好,一次就有了孕,太医说是男胎,她那肚子是活生生的打我的脸呢。」 没想到,沈珂竟然有这样的运道,她一进宫就让太子和太子妃脸上无光,沈家又将她除了宗,完全是进了冷宫,没想到,却又凭藉着身孕,復了宠。 王九之前的头等大事是怀上嫡子,又是新妇,自然没有腾出手里处理后院,想必是被添了不少堵。 「她已经是武珂,不是沈珂了。她那亲娘,就在刚刚,没了。」 王九满意的点了点头,「既然沈家没有为她出头之意,那我就放心了。十八娘,你且与姐姐说,有没有看中的小郎,若是有,我去替你请旨指婚。我肚中可是有免死金牌了。」 十八娘心里暖暖的,摇了摇头,「若是有,一定告诉九娘。你莫要瞎折腾,先把孩子生下来再说。」 王九娘将头靠在十八娘的肩膀上,静静地说道:「这宫里就是龙潭虎穴,她们送过来的药材,我都不敢用,就是王家送来的,我也怕那位在里头做了手脚,你明白吧?十八,我只相信你。」 王贵妃自己也有儿子,不一定希望自己的侄女平安的为太子生下嫡子。 十八娘拍了拍她的手,「放心吧。还记得当年我们在青山书院吗?男院和女学在山涧的两侧,中间只有一道小桥。你走在中间,脚一崴,掉了下去,我伸手一拉,连自己也一起滑下去了。我那时候拉着你,说……」 「你说,九娘,相信我,别放手,我们一定能上去的。」王九娘笑着勾了勾十八娘的小手指,「我是不会忘记的。」 十八娘点了点头,严肃的说道:「但是这次我要说的是,请不要相信我,九娘。哪怕我送进来的是干净的,也保不住有鬼弄脏了它。不要因为信任我,就马失前蹄。」 王九娘嘆了口气。 两人又说了些年少时的趣事,互通了下有无,十八娘留了饭,这才准备出宫。 谁知道刚走没有多远,就有一个小宫女急吼吼的跑了过来,「是沈家的十八娘吧?我家昭仪娘娘有请。」 第八十章 十八危矣 十八娘警惕的看着眼前的小宫女,说道:「你家娘娘姓甚名谁,是哪里人士,请恕臣女不识,不敢贸然打扰。」 说着,从袖袋里拿出一锭金,悄悄地塞在了小宫女的手中。 不过是个昭仪,不去能奈她何? 小宫女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说道:「我家娘娘与小娘的母亲,是闺中旧友。鲁夫人留了封信,在我家娘娘那了,说有朝一日,武氏死了,就把这信拿给小娘。告诉您,玉娘的父亲是谁。」 十八娘一听,心中震惊不已。 武归的奸~夫,玉娘的父亲,可不就是那个杀了鲁氏的朝廷走狗吗? 「前头带路。」十八娘摸了摸袖笼,心中懊恼不已,因为要进宫,她什么防身的武器都没有带,若有危险,难不成要靠头上的簪子杀敌不成。可是,她是真的很想知道,那个人到底是谁。 小宫女走的倒是笔直的大路,只是走了很久方才在一处大殿门口停了下来。 「这就是我们昭仪娘娘的住处了,娘娘在里头等着小娘了。」小宫女说着,领着十八娘进了正厅。 岂料十八娘刚一迈进门去,那小宫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跑了出来,锁在了大门。 十八娘定睛一看,好傢伙,这到底是谁这么看得起她,给她摆了一个血淋淋的尸体在屋子里。 四周环顾,这屋子看起来像是一个待客厅,门窗都关得严严实实的,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地上的那个宫女,看起来十四五岁的样子。是用簪子刺中了心窝子死的。 簪子并没有插在胸前,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十八娘自嘲的摸了摸头上的昙花簪。她不用比对,都知道那伤口定然和自己头上的簪子相吻合。 这是一个死局。摆阵的人,想要她死。 「昭仪娘娘一见面就送这么大的礼,十八娘当真是受宠若惊了。」她一边说着,一边焦急的思考着逃生之路,她敢肯定,来抓杀人现场的人,已经在路上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来个人赃并获。 「哎呀,想不到你小小年纪,记性就这么不好,我们哪里是第一次见面了。」屋子外一道娇媚的声音响起。 十八娘眼中全是怒火,这声音就是化成灰她都认识! 这明明就是朝华的声音,她竟然没有死! 在犯上作乱之后,赵义竟然还寻了个替身砍头,然后将她留在后宫做了昭仪。 简直就是匪夷所思! 十八娘看了看左手上戴的戒指,突然想起最后朝华对着赵义说了什么话,明珠! 「你竟然没有死!看来,赵义觉得你还有活着的价值。」十八娘心中泛起惊涛骇浪,嘴上却冷静异常。 第95页 朝华哈哈大笑起来,「我若是死了,岂不是看不到你去死的好戏了。你小小年纪,手段怎么这么毒辣,害了我不够,还要害归娘。鲁萍那个蠢货,居然能生出你这样的女儿来。」 明珠到底藏了什么大秘密?十八娘越是遇到危险,就越镇定。 这明珠一共有三颗,想必鲁萍朝华和赵义是旧识,他们三人在某一次事件中,一起得了三颗珠子,每人分了一颗。 鲁萍并没有发现明珠的奥秘,只当它是一颗值钱的珠子,这样的玩意儿,在鲁国公府里头多得是,所以她把珠子毫不在意的给了儿子当弹珠玩。 但是朝华却发现了秘密,她原本只是陇西李氏的一个下婢,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出彩之处。后来却突然名声大噪,制出了常人所不能的东西,若是她没有猜错,这一切都是明珠带给她的。所以,她才派人去对鲁萍和沈耀用毒,打算以解药换明珠。 赵义肯定知道明珠藏有秘密,却跟十八娘一样,有其物,却不得其法,不知道怎么使用。 这样一来就说得通了。赵义对朝华的无限度容忍,到被十八娘逼得下狠心处置朝华。他想着,拼着自己的明珠不用,他只是用朝华那个已经开启了的明珠就好了。 但是这玩意,大约只有一个主人能用,赵义拿了朝华的珠子,发现不能用,才改变了主意,留了她一条小命。 「我要是你现在的处境,可就笑不出来呢。李昭仪,不,武昭仪您怎么像一条狗一样的被关在冷宫里呢,您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朝华王啊!还有你的女儿,荣阳公主,就要被送去和亲了呢。吐蕃的风霜,可不是那么好吃的。」 朝华听到荣阳的名字,果然生气了,她尖厉地说道:「这一切,不是你带给我的吗?所以,我想要你比我更惨!只要我一天是明珠的主人,赵义就一天捨不得杀我。荣阳也不会去和亲的,他要什么我给他便是。只有你一个人,背上杀人的罪名,像臭虫一样死去。」 她说道最后,竟然有些疯疯癫癫的了。 赵义想得到秘密,不知道对她使用了多少手段。 十八娘打了个寒战,若是今日她能逃出去,一定不会让人知道这明珠藏有秘密,不然的话,她就是下一个朝华。 她一边挑着朝华多说废话,一边四处的寻找出路。 她似乎已经听到了不远处大队人马的脚步声,不能再等了。 十八娘拔下头上的一根不起眼的素银簪子,用力一拽,竟然将那簪柄拽成了两节,一个是中空的银套子,一个却是开了刃的刀。 十八娘拿着薄薄的刀,用力的往窗页中间一插,用力的拨着窗棱,可是这宫中的窗棱用的都是上好的木头,她怎么也拨不开。 她的额头都冒出了冷汗。 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她想着,调用全身的内力,对着窗户就是一掌,只听得一声巨响,一半窗户都掉了出去。 好在宫中用的都是木头窗子,若是铁窗,今日的小命就交代在这里了。 屋外的朝华听到了声音,大声喊叫起来,「快,快,快,杀人兇手逃走了。」 十八娘往窗外勐的一跃,只觉得手上一阵刺痛,一块木头渣子划破了她的手,手背上瞬间都是血,将那枚明珠戒指都染红了。 十八娘顾不得这些,就地一滚,使出平生最快的速度,一跃而起,出了这道墙。她万万没想到,此时那墙外头,竟然已经有人,在等着了。 第八十一章 打破死局 十八娘手握银簪,冲着那人喉咙割去,只见那人突然转过身来,十八娘险险地住了脚。 来人竟是李子期。 李子期一把揽住十八娘的腰,一路狂奔,他是黑羽卫,知道怎样避开守卫,一路上竟然连一个人都没有碰到。 他一边跑,一边在十八娘的耳边轻声说道:「我已经安排了人穿了和你差不离的衣服,在半路折回东宫,现在不能出宫,出宫的话怕是你还没有到家,就给你定了杀人之罪。」 十八娘感觉他喷到耳朵上的热气,整个人红得像一只虾子一样,「是我大意了,我没有想到朝华竟然没有死。」 李子期摇了摇头,「不光是你,我也没有想到。赵义后宫三千,他随意弄死了一个久病失宠的昭仪,让朝华顶替了。朝华不敢随意出入,荣阳会带人来抓你。」 两人一路疾驰,终于到了东宫附近,李子期停下来,帮十八娘拍了拍身上沾的灰。又拿出一方帕子盖住了十八娘受伤的手,血已经止住,结了痂。 十八娘将素银簪子还原,又插在了头上,这一摸,才真正的慌了神!天要亡她,她的昙花簪子竟然不见了,一定是刚才跳出窗子的时候,就地一滚,给滚掉了。 簪子若是落在了窗外,那岂不就是明晃晃的证据!世家贵女注重簪花礼,这簪子的玉质上好,纹样绝不重样,当真是世间仅有一支。 李子期看着失神的十八娘,快速的将手伸入怀中,拿出一根和十八娘的昙花簪一模一样的簪子,插在了十八娘的髮髻上。 这簪子暖暖地,甚至还带着他的体温。可见他是一直贴身放着的。 她见过有人贴身挂着玉佩的,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贴身放着簪子的,难道就不怕一动作,簪子就扎到肉了吗? 更何况,这簪子和她原来的那支一模一样的,李子期怎么会有呢? 第96页 十八娘有很多疑惑,却明白此刻不是问这些的时候,她还有一场生死之战要打! 李子期低下头来,在十八娘的耳边轻轻地说了一句话,然后自己的脸都红透了。 十八娘却是放下心来,「放心吧,王九一定不会弃我不顾的。」 她远远地看到那个和自己穿着差不离的衣服的姑娘走了过来,冲着李子期点了点头,朝东宫的大门走去。 王九看到她又回来了,十分的吃惊。十八娘看了下自己的手,摇了摇头,王九心神一凛。 「十八你回来得正好,不是说好了让你帮我一起给孩子织一件珠衫的吗?你怎地先走了,我使着半夏去追你,可算把你追回来了。忍冬,快把我准备好的那斛珍珠,还有银丝线拿过来。十八娘织珠衫可是一绝。」 忍冬拿着珍珠过来,冲着王九点了点头,就退了出去,寻半夏了。 十八娘笑着说道:「可不是,我走到半道,听到半夏唤我,又折回来了。昭仪娘娘心善,自然是以皇家子嗣为重。」 见屋里没有了人,王九一把拉过十八娘的手一看,惊唿了一声,「怎么回事?」 十八娘苦笑道:「被人暗算了。那昭仪宫里死了个宫女,将我关了进去,我没办法噼开窗子逃走了,但是走的时候,手被划破了。」 王九东张西望了一下,看到一旁的银丝线,把心一横,用力的缠在十八娘的手上,颤声说道:「就说是织珠衫被银丝划的。」 说完,她用力一拉,银丝一下子割开了十八娘的手,鲜血冒了出来,但是之前的伤口,也完全被覆盖住了。 十八娘疼得闷哼。要不说这珠衫不是一般人能织的,得用银丝穿了珠子,编成一件衣服。银丝质地坚硬,一不小心就会划伤手。 王九想着,又下了狠心,将自己的手也划伤了。 十八娘大惊,喊道:「九娘,你这是作甚?」 王九拿出药来,先给十八娘上了药,才又给自己上了药。 「一起做珠衫,没有便你受伤的道理。」她说着冲着十八娘眨了眨眼睛,「一会谁会带人来寻你。」 「荣阳。」十八娘看着王九,心中暖暖的。王九今日待她至诚,她定当铭记于心。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飞快的穿着珠子,不一会儿,竟让她们编出了一小截边儿,十八娘松了一口气,「可以了。」 王九点点头。果不其然,不一会儿,东宫的大门口就哄闹了起来。 荣阳公主带着一大群人,气势汹汹的闯了进来。 比起以前,她看起来清减了许多,整个人都变得凌厉起来。穿着玫红色的宫装,板着一张脸,那些少女的神采飞扬已经完全不见了。 只见她勾了勾嘴角,喊道:「来人啊,将我把这个杀人兇手拿下。」 王九嗖的一下站起身来,冷笑道:「荣阳公主好大的架子,不由分说的就来我东宫抓人,莫非你要将本宫抓了去吗?」 托朝华王的福,现在谁不知道,荣阳是赵义的亲女儿,她以前就嚣张跋扈惯了,如今更是不管不顾,愈发猖獗。 荣阳笑了笑:「太子妃嫂嫂切莫动怒,伤了腹中的小侄儿。荣阳怎么会抓你,抓的自然是旁边的那个贱婢。有个小宫女死在了屋子里,兇手的手被划伤了,而且在现场,还发现了铁证。」 她说着,张开了白嫩嫩的小手。 那手掌心中正放着一根断成了两截的昙花簪子。 王九面色大惊,扭头看了看十八娘,正欲说话,就听到管事公公唱道:「皇后娘娘,贵妃娘娘驾到。」 崔皇后和王贵妃竟然相携而来了,这东宫一下子挤满了人。 崔皇后看了荣阳一眼,悠悠地说道:「荣阳,你不在宫中好好的跟着么么学规矩,怎么到这儿来闹你嫂嫂了。这初有身子的人,最是容易受惊了,你作甚拿些脏事儿,来污了她的眼。」 王贵妃却是一把揽住了荣阳的手臂,笑道:「荣阳这孩子,就是刚正不阿,这杀人可是大事,她既然瞧见了,可不就得管上一管。你说是吗?九娘。」 十八娘看着她们你一嘴我一嘴的,惊讶的睁大了双眼:「这宫中竟然会有杀人之事?荣阳公主说的杀人兇手,莫不是我么?」 第八十二章 怒怼荣阳 荣阳公主冷哼了一声,甩开王贵妃的手,怒道:「说的可不就是你。今儿就你去了李昭仪的寝宫,她身边的大宫女被你的昙花簪子扎死了,太医已经验过了,伤口吻合,绝对没有弄错。」 十八娘红了眼,「我虽是大臣之女,比不得公主金贵,却也容不得你这样的污衊我。这李昭仪的确是遣人唤了我去,只不过半道上,太子妃娘娘身边的半夏来唤我,我又折回来了。」 她说话的时候,声带哭腔,感觉受了天大的委屈。却声音镇定,带着世家贵女的傲气。 她是吏部尚书之女,身后还站着范阳沈氏这样的庞然大物,并非什么随意能够打杀的阿猫阿狗,就是公主,说话之前,也得先掂量一下自己的分量。 崔皇后一愣,终于认真起来。各人按着身份地位落了座,又将那个领着十八娘的小宫女,和半夏都带了上来。 「她说谎,我明明就把她带到了李昭仪的宫里。半夏根本就没有来过。」那小宫女惊讶的看着十八娘,万万没有想到,世界上竟然还有这么能睁眼说瞎话的人。 第97页 半夏却是摇了摇头,「沈家小娘刚走不久,太子妃就让我去寻她,说是想让小娘帮她织珠衫,我便出去拦住了沈家小娘,当时这位姐姐,还拼命拉着沈小娘,硬要将她拖过去。沈小娘赏了她一锭金,她才放了手。我与沈小娘指了路,就去御药房,替太子妃娘娘拿安胎药了。」 那宫女一听,白了脸。十八娘的确是打赏了她一锭金,但却是在东宫门口就打赏了的,想要问更多关于昭仪娘娘的事,这半夏当时就在门口相送。 崔皇后身边的么么一搜,果然从她身上搜出了一锭金,那金上还刻着范阳沈氏的家徽。 「奴婢说得没有错吧。若不是因为这事,沈小娘怎么会对一个不认识的宫人,一出手就是一锭金呢?」半夏补充说道。 十八娘摸了摸自己手上的伤口,对半夏满心的赞赏。她常去寻王九,半夏对她再熟悉不过了。她身上经常带着定制好的小金锭子,用来打赏,王九因为这事,嘲笑过她很多次了。 十八娘见那小宫女被怼到说不出话来,又缓缓地说道:「我折回来之后,走的可是正阳大道,周围的侍卫,都是瞧见了我的。皇后娘娘若是不信,寻他们一问便知。」 侍卫自然会看到「沈十八娘」一路回东宫,那可是李子期安排好了,特意从他们眼前晃过的。 她顿了顿,又接着说道:「而且,若我如荣阳公主所说,去了那位李昭仪的宫里,还杀了人,那我又是怎么逃脱出来,还飞速的回了东宫呢?十八娘不过一介女流,虽然会些三脚猫的防身功夫,但总不是那长了翅膀了鸟人,还会飞吧?」 崔皇后和王贵妃对视了一眼,开口说道:「你说得有理。」 她身边的么么已经禀告过了,杀人兇手一掌噼开了窗子,跳窗逃走的。若真是沈十八娘,那这姑娘得有多大的力气,又有怎样的盖世轻功?这对于出自书快论坛的沈十八娘而言,显然是不可能的。 十八娘眯了眯眼睛:沈十八娘不可能,李子期却是可能的。他的轻功,简直到了出神入化的境地。 荣阳公主无言以对,突然看到了十八手上的伤,高声质问道:「兇手手受伤了,而你的手也受伤了,你怎么解释?」 十八娘无奈的苦笑道:「一看公主就是没有织过珠衫,不知人间疾苦的。我与太子妃娘娘织珠衫,这银丝太细,我们又许久没有做过了,可不就划破了手。」 王九一听,赶忙站了出来,「可不是,不光是十八娘,我的手也被划伤了。莫非,你也要认定我是杀人兇手吗?」 说着,她突然眼睛一红,眼泪吧嗒吧嗒的掉了下来,「我不过是想给腹中孩子织个珠衫,哪里碍着荣阳公主了,偏把这织珠衫的人往凶事晦气事上按,你可是不想我腹中孩儿好?」 她这话可就诛心了。 荣阳脸气得通红,「太子妃嫂嫂何必偏袒于她,我哪里有这个意思。只是是非曲直,当有论断。」 十八娘听着,双手抚掌,「好一个是非曲直,当有论断。可是臣女只看到公主以权势压人,认定了臣女是兇手。也不知道,公主与那李昭仪是怎样的关系?这宫中出了事,理应禀告皇后娘娘定夺。怎地公主就去了李昭仪宫中,还恰好撞到了兇案现场,捡到了证物?」 赵义不想让别人知道朝华还活着?她就偏让崔皇后知道。崔皇后的父亲,大理石卿崔大人,可是在朝华案中踩了关键一脚。她若是知道朝华没有死,也不知道,还吃不吃得下饭去。 崔皇后看着荣阳铁青的脸,知道其中有事,挥了挥手,让身边的么么去验伤。 那么么走到十八娘跟前,笑着说道,「小娘得罪了。」 说完拿起十八娘受伤的手,看了又看。然后冲着皇后娘娘回道:「的确是银丝划伤的,伤口不浅。那一旁的银丝上,还残余了血迹。」 荣阳感觉到大势已去,心中简直恨不得将十八娘剁成肉酱。 朝华不但是她的娘亲,还是与她一样,是穿越过来的人,在这个世界上,她们就是最亲的人了。她只恨自己蠢笨,没有办法将她从冷宫里救出来,现在甚至连帮她杀了害她的仇人都做不到。 她胡乱的擦了擦脸,「那这个你要怎么解释。世人皆知,范阳沈氏十八娘簪了昙花,这昙花簪子就是兇器,你如何解释?」 崔皇后也为难的看着沈十八娘,若不是有这根簪子在,她早就开口说十八娘是无罪的了。 毕竟,她完全可以证明,自己当时根本就不在现场。李昭仪的宫殿地处偏远,她又多年无宠,那块人烟罕至,连宫婢都只有两个,一个死了,一个跪在这里。谁又能证明十八娘去了呢?不过是一面之词。 若不是荣阳咄咄逼人,不过是死了个小宫女,拉出去埋了就是,又何必得罪了范阳沈氏。 在场的所有人,都望着十八娘,等着她的解释。这可是兇器。 第八十三章 昙花簪子 十八娘惊讶的走了过去,说道:「先前公主拿出这个簪子,我就想要一观了。这到底是谁如此看重我十八娘,才仿制了这么一根簪子,来陷害我。」 王贵妃拿过簪子仔细的看了看,笑道:「十八娘可不要信口开河。你也是出生世家,当然知道这天下玉石,除非是出自同源,否则色泽,纹路都大相迳庭,哪里就是能够随意仿制的了。你说是仿制的,又有何证据?」 第98页 「若是我能证明这个簪子并非我所有,那么请问皇后娘娘和贵妃娘娘,公主胡乱诬陷臣女,该当何罪?」 她的眼神锐利,像是一把剑一样,直指荣阳。 见崔皇后和王贵妃不接话,她又接着说道:「刚才荣阳公主可是要将臣女抓起来,口口声声说臣女是杀人兇手呢!若这样也无罪,那他日荣阳公主大放厥词,说崔家王家沈家一起反了,那就能将我们全抓起来,满门屠尽吗?」 崔皇后和王贵妃勐地站了起来,花容失色。 王贵妃讪讪地笑了笑:「你个小丫头,我们王家对皇上之心,日月可鑑,又怎么会做出那种大逆不道的事?只不过荣阳,事情没有弄清楚之前,切不可乱说话。」 荣阳公主面色一黑,仰着头冷笑一声,「若是你能证明,我荣阳当即就向父皇请命,自愿去和亲。若你不能证明,我就要你的命。」 十八娘勾起嘴角,笑了笑,「公主一诺,价值千金。」 说完,她就从耳后扒下了一根和荣阳手中,一模一样的昙花簪。 不论是雕工,还是玉质,两者都是完全相同的。 十八娘开口说道:「公主,我的簪子一直在耳后好好的簪着呢。因这色儿与我这身衣服不配,所以我将它戴在耳后,藏在髮髻里了。」 这花簪通常都是要一直戴着的,所以如果和衣服不配得厉害的时候,世家贵女总是将它插在不显眼的地方,像十八娘这样藏在头髮里的,却是少见。 荣阳公主一看,大惊,冲上来就要抢,「这不可能!明明你跳窗的时候将簪子落在庭院里了,怎么又会出现一模一样的一根。指不定是你偷偷的仿造的一根,为了躲避杀人的嫌疑,所以才又拿出一根插在头上了。」 这也不是不可能。 十八娘笑了笑:「公主,您想得太多了。十八感恩祖父赐字,在到京城之后,便去长安城中的一家恆泰银楼,寻了最厉害的老师傅,在簪子上刻下了书华二字。九娘可以作证,书华乃是十八的小字。」 十八娘说着,将簪子递给了崔皇后。崔皇后一看,点了点头,「这上头确实刻了书华二字。」 王贵妃赶忙拿起自己手中的碎簪子,说道:「这上头没有。」 「如此看来,谁是仿制的,就一目了然了。恆泰银楼是老字号了,十八娘若是扯谎,也不断不会寻他做牵连。」王九娘轻舒了一口气。 崔皇后看了荣阳公主一眼,走过来握住十八娘的手,歉意的说道:「荣阳任性,难为你了。」 十八娘笑了笑,「十八清者自清,又不是那无脑之人,作何要跑去杀一个不认识的宫女,荣阳公主这官兵捉贼的游戏,也是太荒唐了些,毕竟是一条人命。如此,范阳沈十八,就等着喝公主的喜酒了。吐蕃风沙大,公主可莫像今日,张嘴就来了。」 荣阳公主身子一晃,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她拼命的想,还有什么可以指证沈十八的,可是想来想去,就是大脑中一片空白。 明明不是这样的,明明这就是一个死局。沈十八就应该待在屋子里,等着她带人上门被抓的。 可是她不但跑了,还联合了太子妃伪造了不在场的证据,她怎么可能未卜先知?崔皇后和王贵妃又怎么会完全不站在她这一边呢?她可是公主啊,沈十八不过是一介臣女。 十八娘垂了垂眸,朝华以前在赵义心中有多特殊,崔皇后和王贵妃就有多恨荣阳,又怎么会看偏袒于她呢? 崔皇后的王贵妃,一左一右的,拉着痴傻的荣阳,出了东宫。 王九娘松了一口气,一下子跌坐在了床榻上。 她一咕噜的喝了一大口水,有气无力的说道:「十八,以后我还是不招你进宫了。你这看到了,这宫中就是个泥潭,我已深陷其中,不能让你再陷进来了。今后若是有什么事,我就叫半夏去寻你。」 十八娘点了点头,她的背上已经全部都汗湿了。 若不是因为李子期有这么一根簪子,她今日当真要被荣阳逼上绝路。 已经有多年,她没有陷入这样的危机了。 更可怕的是,朝华竟然没有死。 等半夏送她出了宫门,西屏已经驾着马车在门口等着了。 十八娘一上马车,便看到李子期好好的坐在那里,正拿着一把匕首,削着一块木头。看到十八娘进来了,他斯条慢理的将匕首收了起来,问道:「没事了吧。」 十八娘看着他,刚要说话,就感觉的脑海中一阵轰鸣,好像有一根木棍在里头搅动一样。 她只觉得眼前一黑,便一头栽了下去。 李子期手忙脚乱的将手里头的木头一扔,赶忙接住了她。 她的身体软软的,带着一股淡淡的幽香,李子期只觉得心也软了,手也酥了,当初抱着百两,也不及抱着十八娘一半舒服。 「十八,你没事吧?」他虽然心痒难耐,但还是焦急的问道。 十八娘脑海中嗡嗡作响了好久,终于停了下来。 她只听到耳内一个突兀的声音响起: 冰肌玉骨凝脂手,樱唇叮咛色自红。今有美人兮,卧膝上,欲如狂。愿以金屋锁之,一世尝香。小娘,亲一口可好? 十八娘低头看了一下自己微微散开的衣衫,脸像那门上的年画一般五颜六色,一言难尽。 第99页 她伸出手来,对着李子期就是一个耳光,怒骂道:「登徒子!无耻下流,你想什么龌龊心事呢!」 那声音,听得在外头驾车的西屏都觉得脸蛋疼。 李子期捂着脸,睁大了蓝色的眼睛,结结巴巴的说道:「你是我腹中的虫吗?我想什么你怎知?你你……我刚刚才救了你的命好吗?」 莫非他刚才软玉在怀,一不小心将心里的话给说出来了? 第八十四章 明珠奥秘(二更) 十八娘回过神来,李子期乃是武将,并非文臣,平日里也没有这劳什子吟诗作对的爱好,更何况还是这种不入流的淫词艷曲。 这马车当中,只他二人,不是李子期说的,那是谁说的?十八娘觉得自己可能青天白日里见鬼了。 她突然勐地一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戴着的明珠戒指,恍然大悟。 「你怎么会有一支和我一模一样的昙花簪子?我在长安城门口遇见你的那次,你是不是也从范阳而来?我的簪花礼,你去过了?」十八娘镇定下来,也不提适才的那一巴掌,只追着李子期问道。 李子期捂着脸,喃喃地说道:「你下手也太狠了。难道我一会要顶着这张脸去抓人吗?」 说着,他松开手来,上面清晰可见一个红肿的五指印,十八娘看着他的模样,十分想笑,又觉得自己不厚道,强忍着说道:「你少去抄家灭族的,也算是为自己积了点阴德。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李子期揉了揉脸,没好气的说道:「你当你是九天上的玄女?我去范阳,自是有要事。不过那恆泰是我的产业,做你那簪子的玉正好有多,我觉得好看,就让师傅照着做了一个。」 「那你为什么要贴身带着,还刻了书华二字?」十八娘红着脸,想问的话到了嘴边,又噎了回去。 她实在是没有脸,问出这样的问题。 而且就算问了,李子期大约也不会好好回答。见她不问了,李子期轻舒了一口气,转念又失落起来。 十八娘打开马车的小抽屉,从中拿出了一个小瓷罐儿,说道:「你的脸,擦点药吧,不然肿得没法见人了。」 李子期只感觉脸上一凉,一个柔软的小手,细细的在他的脸上描绘。他一把抓住,笑道:「我自己来吧,你摸得我实在是太痒了。」 十八娘红了脸,这人怎么说话的,惯会蹬鼻子上脸的,她将瓷罐儿往李子期手上一塞,「正好,懒得伺候了。」 李子期自己揉着脸,后悔得连舌头都要咬掉了。他扣出一坨药,胡乱的抹了抹,趁着十八娘不注意,悄悄地将那小药罐儿塞进了自己的怀里。 马车外的西屏松了一口气,若是小娘和李世子打起来了可如何是好?她的功夫不及二人,是不是只有学百两叫唤两声,才能让他二人停下来呢? 「朝华竟然没有死,这下麻烦了,那位定然是捨不得了。」十八娘嘆了口气,这事当真棘手,不过她上了一次当,以后朝华再想出什么么蛾子,就不容易了。 李子期摇了摇头,「无妨。其实要向一个人报仇,最好的方法不是让她死,而是让她生不如死。」 他说话的时候,好像想到了什么,眼神格外的幽远。 十八娘靠着马车闭上了双眸,怎么她的身边,净是一些藏有秘密的人。 「世子说得有理。」 她虽然闭着眼,脑海中却不住的描绘着手中的明珠戒指。这一想真是令人惊舌,这戒指当中竟然有一个箱笼,并不是很大,像李子期这样的身量,蜷缩在其中勉强能够塞下去。 所以,当初朝华就是将鞭子藏在这样的箱笼里了么?其实十八娘哪里知道,鲁萍大刀阔斧的切了这明珠,将这神器破坏了,朝华的空间,远非她的能比。 这玩意要来当真没有什么用,她有良田千顷,广厦万间,还差这么一个小小的箱笼?若是想带什么出门,自然有丫鬟婆子小厮上赶着提熘,也轮不上她出力。 大约也只有在出入禁宫的时候,藏着她的清越剑了。 许是感觉到了她的嫌恶,这戒指竟然发出一道微微的白光,转瞬即逝。十八娘只觉得脑子如同烟花闪现,嘭的一声,闪现出一本小册子,她想着翻开看看,那小册子竟然自己翻动了起来。 这第一对丸药,名曰:相守到白头。服用此药的双方,即便有血海深仇,相见两厌,恨不得砍死对方,也会一生一世厮守终生…… 这第二对丸药,名曰:老树开新花。服用此药的双方,上至八十老母,下至三岁小儿,谁吃谁有孕…… 这第三对丸药,名曰:棒打活鸳鸯。服用此药的双方,从此江湖两道,各走一方…… 这第四队丸药,名曰;神魂颠倒。这是一对子母药,服用子药的人,将似服用母药的人为梦中情人,哪怕对方是一头母猪…… 这册子看起来薄,却像是翻不尽似的,各色药方尽与那情爱之事相关,每一方药,都需万金购买。 真是个没用的玩意儿,也只能用来欺负欺负人了,十八娘嘆了口气。 她若是想和谁厮守终生,自然会将他把握在股掌之中,用药换来的至死不渝,又有什么意思? 刚才她听到的李子期的声音,也是这明珠的功劳? 想着,她又看着李子期的眼睛,认真的喊了一句,「李子期」。 第100页 李子期一愣,以为十八娘发现了他的小动作,不由得有些慌乱。 十八娘只听到脑海中那熟悉的声音又响起了:糟了,十八娘莫不是发现我藏了她用过的药罐子了?那我藏在床底下的她擦过血的帕子,一模一样的簪子,她喝过的茶盏……不会也被发现了吧…… 「李子期」!十八娘有些咬牙切齿,这傢伙每天都在想着什么!当真是绣花枕头稻草芯,烂透了。 李子期轻咳了一声,正了正颜色,「十八娘唤我何事?」 哼!装模作样!「把我的药罐子,还给我!」 李子期斯条慢理的从怀中拿出药罐子,冷冷地说道:「不过是盒半残的药,也值得你斤斤计较。你打了我,赔点药,岂不应该?」 十八娘看着他的样子,突然觉得有些迟疑起来,莫非这明珠说的话半真半假,李子期的确是拿了药,后头那些却是明珠添油加醋的? 毕竟,李世子看上去,并非那起子无耻小人。 她正想着,马车终于到了沈府附近。西屏将马车停在了一个偏僻的死角里。 李子期松了一口气,「我先走了。虽然朝华没有死,但是你也欠我良多,答应我的事,切莫忘记了。」 待他走了,马车又重新启动,刚没有走几步,又停了下来。 「西屏,怎么不走了?」 西屏看了看沈府的大门,着急的回道:「小娘,前面的路被堵住了,奴问了下。说是安南王平妃带着一群夫人,来弔唁了。」 第八十五章 安南王妃(三更) 十八娘闻言有些好笑,孙家这位小娘,当真是个妙人儿。 孙家人丁不旺,算不得什么大族,不过勉强算上是个二流的世家。没看到孙连成那种混帐玩意儿,也被当成了个宝。 这孙家小娘虽然是个庶出的,也请了么么好生教养,她的母亲来自南蛮之地,颇为泼辣。连带生出的女儿,也悍名当头。 赵义指了这么个姑娘给安南王当平妻,不得不说,纯粹就是去噁心王妃李锦素的。 十八娘步行上了台阶,就见到那孙娘子站在门口,拿帕子抹着泪,奇怪的问道:「敢问府上缘何没有挂白幡,设灵堂。可怜我那老姐姐,一回府就哭成了个泪人儿,说是她的妹子,武夫人没了,然后就病倒了。这不我就代表我们王府,来送亲家姐姐一程了。」 门房两股战战,被这么一大群涂脂抹粉的贵妇们吓到了,这叫个什么事儿啊!主家没有摆明条款,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是好。 一看到款款而来的十八娘,门房眼睛都亮了,像是那长白山里久未进食的饿狼。 「小娘,你可算回来了。这……」 十八娘冲着他笑了笑,挥了挥手,示意他开门。 孙娘子一见十八娘,赶忙冲上来抓住了她的手,她不过二八华芳,生得跟那妖精儿似的,脸蛋儿嫩得能掐得出水来。这一靠近,香气扑鼻。 「可是十八娘?听闻高堂离世,还望节哀。不知府里可还忙得过来,我们说起来也算是亲戚,若有需要帮助之处,尽管开口。」她拿着帕子擦了擦眼睛,又悄悄地朝着十八娘眨了眨眼睛。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十八娘惊讶的张大了嘴:「王妃说的哪里话?我母亲早在十三年前就过世了。今儿个去世的是府上的武氏姨娘……」 她说着顿了顿,又为难的说道:「武姨娘为沈家生儿育女,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父亲感念伤怀,倒是让王妃误会了。我们范阳沈氏诗书传家,断不会行那不合规矩之事。劳烦各位夫人,今儿个白跑一趟了。天热,还请进府饮杯茶。」 这些贵夫人,多是外地刚到长安的,自打十八娘来了长安,这城里已经鲜少有人不知道,武归不过是个妾室了,早早的就都与她断了往来。 其中一个穿着绛紫色罗裙的夫人惊讶的捂住了嘴,「这武姨娘不是安南王妃的妹妹吗?怎地还是个妾……」 十八娘为难的看了看她,皱了皱眉说道:「这倒是没有听说过,怕是性情投缘罢。」 孙娘子见她不认亲戚,却又这么说,心中也是欢喜,觉得十八娘颇为上道,赶忙投桃报李:「都怪我,弄错了,闹了个大笑话。难怪我那姐姐,回家里只是哭,断没有插手沈府之事,原来是这个理儿。改日一定登门道歉,还望海涵。」 十八娘也乐了,孙娘子这是嘲讽安南王妃与妾室为伍,又断了她日后插手武归留下的儿女之事的念想呢。 「王妃客气。」 两人又客套了一番,安南王平妃便带着一群贵夫人,浩浩荡荡的离开了。 十八娘看着她们远去的马车,对着门房说道,「若是还有人来,直管直言便是,别丢了沈氏的脸面。」 门房点了点头,越发的严加注意起来。 一进后院,远远地就听到武归院子里传来的哭泣之声,沈玉竟然还在嚎啕大哭。 十八娘随手抓了一个婆子,对她说道:「你去与玉娘说,太子妃娘娘有孕在身,这是普天同庆的大好事,她这样大声的嚎,没得让言官奏父亲一本。不过死了个姨娘而已。」 那婆子战战兢兢的,看着十八娘的眼神,一咬牙,昂首挺胸的走了过去。 十八娘回到屋子里,南枝赶忙端上来一个冰碗,上头细细地浇了奶和蜜豆,一入口便沁人心脾。北流在一旁给她轻轻地摇着羽扇。 第101页 「这天热着呢,你将这屋子里多搁一些冰。这冰碗给两位哥哥那送去一些,剩下的你们分了吧。武归那头的事,父亲自有安排,咱们就不用管了。眼见着中秋要到了,月饼可备下了?」 北流一边扇着,一边回答道:「近年长安时兴咸蛋黄馅儿的,吩咐厨房用菊花模子,梅花模子各做了些,都是小巧的,三五口便一个。用圆形画着嫦娥奔月的食盒装了。府里各处都备了,只是今年初到长安,这外头的,奴列了个单子,看小娘可有添减。」 十八娘拿过单子看了看,基本上按照府里头往年的人情往来,照着准备了一份。 她沉吟了片刻,说道:「给李世子送一份吧,送去黑羽卫卫所,秦昭姐姐那,多备些节礼,送之前给大兄过目一番。李家和萧家你给备下吧,常规的就行。」 说完,又拿起笔将以前武归结交好的莫名其妙的人家,统统都划掉了。然后又添上了沈耀和沈庭的一些知交好友们。 月饼这东西,大傢伙都争奇斗艳的,为的就是争个脸面,又有谁是真心爱吃的。 「日后按着这个来就行。」武归死了,这府里头没个主母,沈琴又不顶事,十八娘只好接了掌家之事,她上辈子是宗妇,处理起这些来,还算得心应手。 至于孔景娴,她可不想留下一丝机会,让她给将要进门的秦昭添堵。 北流收起单子,又接着禀道:「十六将要来长安,与那王六郎完婚。大人去了信,让大夫人过来帮忙操持大公子的婚事。」 说完,她小心翼翼的看了看十八娘的脸色。 十八娘笑了笑,「合该如此。王六郎已选了官,日后要住在长安。你将西边的观雁阁收拾出来,让大伯母住罢。正好哥哥娶亲,让我一个未出阁的小丫头来操持,也不是个事儿,大伯母是宗妇,能主事儿,秦昭姐姐面上也有光。」 北流见她面无异色,心中也欢喜起来,王六郎当真已是过眼云烟了。 「小娘,那我送冰碗去了。」 北流去送了冰碗,南枝又接过扇子,十八娘想着,在心中喊了一下南枝的名字,那明珠却丝毫没有反应。她又仔细的想了想南枝的脸蛋儿,还是没有反应。 莫非这明珠还能识别公母吗?只能听到男子的心声? 第八十六章 不速之客 待到满园金桂飘香的时候,范阳老宅的一行人终于抵达了长安。 饶是冷静若十八娘,也被庞大的马车队伍震撼了。老太太一把年纪,竟然不请自来了。 她穿着一件酱紫色的夏衫,上头细细密密用银色的丝线绣了福纹,额头上繫着一根白鹤起舞纹样的抹额,在一位穿着杏色襦裙的少女搀扶之下,颤颤巍巍的下了马车。 那少女年方二八,艷若桃李,尤其是细长的颈项,如同优雅的白天鹅,让人恨不得一亲芳泽,真真的是个美人。 这是沈家的表小姐,她的母亲是老太太嫡亲的女儿,嫁给了老太太的娘家哥哥的嫡长子。按说嫁与表哥,算是掉进了福窝里。可这位姑母却是个命苦的,生了一儿一女之后,丈夫便撒手归西了。 这一下子,老二成了宗子,老二媳妇自然就成了宗妇。她这个大房寡嫂就尴尬了,一年里头,十之八九是住在娘家的。 而这位崔兰芝,就是老太太跟前的第一红人,连沈十六,都是比不上她的。 老太太刚下马车,就站着不动,在那里抹起泪来。 十八娘悄悄地打量了一下一旁呆滞的沈泽,又悄悄地往向了老太太身后。果然,她那位姑母和表哥崔朗也都来了。 而他们的身后站着的正是十六娘和她的母亲王氏,另外一个留着山羊须的美中年,就是大伯沈霖。 十八娘皱了皱眉,沈霖一直负责青山书院的事,此番怎么就来长安了?他的身上有一个太平侯的虚爵,并无实差。 「我的儿,我这半截身子入了黄土的老婆子,可算是见到你了。」老太太一张口,就让十八娘醒了神。 沈泽一听,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对着老太太响噹噹的磕了三个响头,「母亲,儿子给您磕头了。这些年虽然让十八娘替儿子在您跟前尽孝,到底儿子没有在旁彩衣娱亲,儿子惭愧。」 老太太的嗓子一堵,深深地看了沈泽一眼,将沈泽扶了起来,又擦了擦眼角的泪,「好好好,你是我生的,我怎么会不知道你是个有孝心的孩子。归娘呢,怎么不见她出来迎接?」 十八娘一惊,这老太太先是想拿孝道拿捏住沈泽,如今又问起武归,到底有何深意? 她在老太太身边多年,从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孤女,到最后万寿园里有了她的一席之地,整个沈宅里,也就是她知道,这老太太有多厉害了。 她从来都不做没有图谋之事。 她这话一问,沈玉直直的沖了过来,跪地痛哭,「祖母,我娘已经没了。」 老太太面色一变,瞬间又恢復了正常,瞟了十八娘一眼,一把拉起沈玉,安慰道:「好孩子,我们进去说。」 一行人进了府,按身份就坐,又相互见了礼。 十八娘吩咐南枝下去安排,将那松鹤院给了老太太住,姑母和崔兰芝住在附近的碧波阁里。 大伯母和十六娘住观雁阁。十六的嫁妆,也都通通的抬了进去。 「小十八呢,这一晃几个月不见,可把我这老婆子给忘记了。」老太太一落座,就寻十八娘,笑眯眯的说道。 第102页 十八娘赶忙端着一盏莲子羹,走上前去,笑道:「十八娘就是把自己个忘记了,也不会忘了祖母啊,祖母您这一来,十八可算是找道主心骨了。这不,给您准备了你最爱吃的莲子羹,莲心都挑出去了,放了细细的糖。」 老太太嗜爱甜食,一点苦都是吃不得的。 老太太果然很高兴,端起莲子羹,入口即化,果然符合她的口味。她笑着拍了拍十八娘的手,「小十八有心了。」 说完她转过头去,对着沈泽问道:「听说瑜儿已经娶了妻,哪一位是新妇?可有了身子?」 她这一问,在一旁一脸懵的孔景娴赶忙走上前来,行了个大礼,回道:「妾身是曲阜孔氏嫡长女」,说着她红了红脸,小声的说道,「才诊断出来的,仅有月余。」 这话一出,包括沈瑜都惊奇的看着她,这事儿,她之前可是没有说过的。 老太太的脸笑得像朵菊花儿似得,撸下手上戴着的一只玉镯子就套在了孔景娴的手上,「好好的为沈家开枝散叶。」 十八娘皱了皱眉,按说不应该啊,这老太太最是看重嫡庶之分,范阳老宅里的那些庶子庶女们,虽然也会教养,但是地位比嫡子跟前得脸的家奴,好不到哪里去。 也就是兴了科举之后,庶子的地位才提高了一些。 老太太没有理由这么抬举一个庶出孙子的媳妇儿,将自己戴了多年的玉镯子,就这么轻易的送了出去。 十八娘想不明白。 孔景娴欣喜的接过玉镯子,娇羞的退到了沈瑜身旁。 老太太接着又问沈泽:「这其他的孩儿,可曾说了亲事?你也是,虽说这婚姻大事,是父母之言,你怎地也应该给我这老婆子传个信吧。别的我不管,十八娘是我跟前长大的,她的亲事,你可得先问过我。」 沈泽看了十八娘一眼,点了点头,「母亲说的是。」 十八娘低下了头,假装娇羞。心中却是无所谓,反正她也活不了几年了,嫁谁不是嫁?她若是有想嫁的人,这府里谁又能拦得住? 「都定了哪家?」 「耀儿定了秦相唯一的嫡孙女儿,秦昭,婚期就在十月底;亲娘定了赵郡李氏的李谦之,是这一届的探花郎,婚期定在了明年三月。这事儿,我还期望大嫂子能帮忙操持一下。」 老太太皱了皱眉,「李谦之这名字我听了耳熟,可是在我们青山书院求过学?我大约听你父亲说过一嘴,具体是什么,却是忘记了。不过你觉得好,那想必是个不错的孩子。你大嫂子来这里,可不就是干这事儿的,你给十六多添点嫁妆,就不枉费她一番辛苦了。」 沈琴听提到了李谦之,一下子变得面红耳赤的;又听到老太太提起嫁妆的事,更是竖起了耳朵,看着沈泽,脸上不由得五颜六色起来。 沈十六的嫁妆,她可是看到了,满满当当的箱子,两个身强力壮的男僕,抬起来都够呛,可见里头装了多少金银珠翠,老太太竟然还说要添。 老太太顿了顿,突然又开口问道:「沈庭还没有定亲吧?」 第八十七章 太平侯府 沈庭一个激灵,突然想起当初在范阳,十八娘与他说的话,一下子紧张起来。 「我可不想娶只会哭哭啼啼的小娘们,我要娶的是能战场杀敌的巾帼英雄。」他一着急,便把心里话全都说了出来,一说完,便可怜兮兮的看着十八娘。 十八娘无奈的嘆了口气,比起她和沈耀,沈庭大约是路边抱来的假哥哥吧。 在场的气氛一下子凝固起来,老太太眼见着怒气冲天,却又强忍了回去。 大伯父和大伯母也都悄悄的看着沈泽的脸色,能战场杀敌的巾帼英雄,他们大约都想起了当年的鲁萍。 「你这傻孩子,瞎说什么呢,我们这种人家,断没有和无知莽妇结亲的道理。庭儿你以后便知道世家女儿的好了。」老太太说着,还意味深长的看了站在她身旁的崔兰芝一眼。 十八娘心中咯噔一下,老太太来者不善!看来是想将这崔兰芝与沈庭送作一堆,难怪她一来就问亲事,若是沈耀没有和秦昭定亲,这崔兰芝约摸是要嫁沈耀的。 只是,老太太不是瞧不上沈庭的吗?怎么可能想将自己最疼爱的外孙女儿嫁给他呢?范阳有那么多适龄的小郎,怎么就要千里迢迢的让她嫁到长安来了。 崔兰芝到底有什么问题? 「崔表姐可是累了?我瞧你嘴唇有些发白,这范阳到长安舟车劳顿的,我已经着人收拾好碧波阁了,表姐可要先行去休息片刻?」十八娘的话音一落,老太太也转过头来,看着她,颇为心疼。 「这碧波阁就不住了,兰芝随我一同住到侯府去吧。将那角门开着,就如同住在一起一样的。」 这平安侯府与沈宅一墙之隔。沈泽另置了府邸之后,便在两个宅子中间开了个角门,只是侯府常年无主人,只有几个看宅子的老僕,所以,这角门便一直锁着。 「侯府虽然是尊贵之地,但是到底没有打扫,不若祖母先在这边的松鹤院小憩片刻,待十八唤人一起过去帮忙洒扫一番。」 老太太点了点头,「是这个理儿。只是这府里怎不是琴娘当家,反倒是小十八?」 十八娘看了看沈琴,见她又是胆怯,又是神往,左右摇摆不定。开口说道:「祖母可是忘了,姐姐如今正在待嫁,忙着绣嫁妆呢。我这也就是暂时看顾一下,父亲说了,等长嫂进了门,小十八就可以撒丫子玩儿了。」 第103页 「你呀你呀,说不过你。」老太太笑着,又摇了摇头对着沈琴说道,「你爹爹是没给你买花戴还是怎么地,这么素净。」 说着让身后的婆子拿出一个匣子,递给沈琴,「算是祖母给你的添妆,拿去戴吧。小十八可不能眼红,你的祖母都给你留着呢。」 沈琴高兴的接了过来,红了眼,「多谢祖母」,说完她咬了咬唇,顿了顿,又小声说道:「父亲和十八待我都是极好的。不若我领祖母去松鹤院吧。」 老太太满意的笑了笑,到底是心疼崔兰芝,没有再继续多言,就带着一行人,跟着沈琴,去了松鹤院。 十八娘也懒得与她争,当年她为了嫁王六郎,将老太太哄上天了,结果如何?老太太亲疏分得门清儿的,照旧毫不犹豫的捨弃了她,急吼吼的许嫁十六娘。 十八娘让南枝取了钥匙,领着一众干活的好手,开了角门,去了平安侯府。 这其实也是她第一次过来大房这边,碧树成荫,雕樑画栋,琉璃瓦在阳光的照耀之下,简直要晃瞎人眼。亭台流转,三步一景,红花绿萼,无一不是珍品。 那丹桂熙熙攘攘的洒落在地上,满地金黄,散发出甜腻的香味。而在路的尽头,尽然有一块巨大的鸡血石,就这样随意的搁置在这里。 鸡血石是如今长安城里最风靡的印章石料,小小的一块,便价值连城。十八娘的书画铺子里先头也得了一大块,比这个略小一些,她只给沈耀和沈庭各留了一块,其他的全都卖了出去。 沈家大房,当真是奢华至极,衬托得他们那边简直成了草窝窝。 侯府的大管家闻风赶来,引着一群帮忙的人去了,向十八娘道了谢,便告辞了。 南枝目送他远去,呸了一声,「看似富贵堂皇,不知内里藏奸。十六娘是侯府小姐又怎样,再高贵,不还是转身就抢了小娘的夫婿。枉费小娘当年,还送了她那么多首饰绫罗,真是个没心的人。」 她一说完,就愣住了,冲着十八娘身后指了指,然后低下头,哑口无言。 十八娘转过头去,只见十六娘红着脸,站在她的身后,喃喃地说道:「十八娘,我知道你怪我。可是我是真心喜欢王六郎的。我想着他既然不能娶你了,与其去娶别人,还不如娶了我。十八娘,我们还能做最好的姐妹吗?」 十八娘笑了笑,好似开满了满山的百合花。 「十六姐说什么呢?这婚姻大事,也不是姐姐说了算,王六既然要娶你,也是你们的缘分到了。妹妹在这里,祝你们百年好合。府里的杂事繁多,妹妹就先告辞了。昨日之事已往,姐姐不用放在心上。」 说完她福了福,带着南枝回了寻梅院。 若说她不膈应沈十六,那是不可能的。 抢了别人的情缘,还舔着脸希望别人说你抢得好,然后继续姐妹相亲,哪里有这等好事?打了左脸,还送上右脸,不是圣母,便是傻子。 她沈十八娘,不屑摧眉折腰去与这样的人为伍。 十六娘看着十八娘远去的身影,用力地折下几支丹桂,低下头来,「红翡,咱们去父亲为我准备的绣楼吧。将这花儿枝儿的,若是不修剪,就不美了。听说这侯府里头种了上好的姚黄魏紫,一会儿给嫡出姐妹们都送两盆过去。」 红翡点了点头,「可不是,谁不知道。小娘种花,是最最厉害的了。」 十六娘笑了笑,将手搭在红翡的手上,步履轻盈的去了这侯府里最高的一座小楼。 远远地就听到那小楼一角挂着的铜铃,在微风中叮铃铃的响着。这远道而来的不速之客们,即将掀起妖风阵阵。 第八十八章 嫁妆 转眼三日便过去了,老太太领着一群人住去了太平侯府,这诺大的宅子里一下子安静了起来。 十八娘倚坐在窗前,听着府里头的管事们回话。沈耀和沈庭坐在一旁下着棋,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的,沈庭烦闷的抓了抓脑袋。 「小娘,这器皿是用什么纹路的?并蒂莲花可好?」厨房里的管事婆子正认真的拿着笔记着十八娘说的话,她生了一张马脸,看起来十分的严肃。 十八娘一看沈耀握着棋子的手紧了紧,就知道他想起了武归送情人和沈泽,都送并蒂莲花之事,当下里笑了出声。 「不了,换喜鹊登枝吧,寓意好又雅致。十六娘不是送了魏紫姚黄吗,摆在庭院里,不负她一番心意。宴客当天我请了珍味楼里的大师傅来做主厨,王么么您的点心做得好,捡您拿手的葡萄米糕,菊花豌豆黄,冷鱼鲷,桃花羊羹之类的八道做上来。」 那管事婆子松了口气,「诺。那酒水?」 十八娘想了想,「寻常待客的酒水都准备着。另外我订了些梨花酿,葡萄美酒之类的清淡些的,给小娘们准备的。到时候去寻东珠取我库房里的夜光杯。」 说完厨房里的事,她又转过头来问外门的管事,「哥哥的新院子可拾掇好了,秦家说送过来的家私是红木的,可别色儿不搭。石榴树儿和葡萄架子可都弄好了。」 秦昭最喜欢吃石榴,十八娘问过沈耀的意见,在他那院子里,移栽了几棵石榴树儿,今年就能挂果。那葡萄也是多子多福的寓意。 管事点了点头,「小娘,都按您说的准备好了。停放马车的地方也都扩建好了……」 第104页 沈庭听着十八娘的问话,吐了吐舌头,悄悄地对沈耀说道:「我滴个娘啊,娶了妻怎地如此麻烦,有得吃都不错了,还讲究什么盘子碗儿,真是太罪恶了。」 沈耀刚要教训他,就看到门口一道红色的身影,踌躇着是否要踏进门来。他嘆了口气,说道:「琴娘来了。」 沈琴这些天里,几乎见缝插针的就去隔壁的侯府,在老太太身边伺候着,如今正是春风得意。今儿一大早,门房就来报,说她跟着大伯母还有十六一道出门去挑首饰了,这寻梅院,倒是这么多天来,第一次踏入。 十八娘淡淡的看了她一眼,说道:「阿姐进来喝杯茶。南枝给阿姐上她喜欢的茉莉花茶。」 说完,又听那负责採买的管事上报开支情况,东珠在一旁听着打着算盘。算盘珠子的声音在室内啪啪的响起,沈琴硬着头皮坐在沈耀身旁,感觉自己的脸蛋有些疼。 等到管事们终于汇报完了事儿,沈琴早就没有当初一鼓作气的勇敢。 却见十八娘抿了一口茶,转过头来看着她,轻轻地问道:「阿姐过来,可有事?」 沈琴觉得有些发憷,当初那个刚来长安,气势逼人的十八娘好像又回来了。她看了东珠的算盘一眼,把心一横,开口问道:「十八你如今管着府里的帐,不知道爹爹对我的婚事是何打算?」 十八娘眯了眯眼睛,「嫡女出嫁,惯例是银三千两。」 沈琴的脸色有些难看,「可是十六有一万两银子办嫁妆,今儿去挑首饰,最新式样的头面,她足足买了五套。父亲没有给添么?」 十八娘摇了摇头,「公中都是三千两,至于多出来的都是各房自己添的,父亲许是打算私下里给姐姐,也不一定。姐姐手里有哥哥给的首饰铺子,还有白银万两,一辈子都花不完了。」 沈耀当真是很大方了,二十两银子都够村户一年的嚼用了。沈琴有田庄,有铺子,还有压箱银子,古玩字画若干,比起一般的世家女儿,丝毫都不差了。 她偏要和沈十六比。 沈十六是长房嫡女,又是要嫁入王家做宗妇的。就算是为了沈家的脸面,也绝不会亏了她的嫁妆。这人比人,只能气死人。 「那我能支出这三千两银子,让大伯母替我置办嫁妆吗?十八娘毕竟年幼,又要操持大兄的婚事,我想着父亲既然请了大伯母来,这事儿自然是要全权委託于她。」她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几乎都听不到了。 「琴娘,你说的这是什么话?难不成十八还不及一个隔房大伯母来地可靠?你不知道,她们那些人,都是喝人血不眨眼的,花花肠子太多」,沈庭愤怒的拍起了桌子,「她刚刚还让人去寻南边的工匠,要给你打拔步床。」 十八娘看着沈琴,她实在是有些失望,沈琴就这么容易的被一个初次见面的人给哄了过去。 大约她想着与自己有了嫌隙,怕自己办得不尽心吧。也不知道,是她自己个想的,还是有人对她说了什么。 「阿姐说的是,十八力有不逮,想事也不周全,还是让大伯母来办的好。东珠,拿对牌,取银子给琴娘。只是十八想要提醒阿姐,母亲嫁妆里的首饰,件件都是珍品,阿姐别平白让人哄了去。」 琴娘看着十八娘,若有所思,等看到东珠递过来的银票,復又高兴起来,茶也没有喝,甩门而出。 「十八娘,琴娘她也是被小人蒙蔽了。她该不会吃什么大亏吧?」沈庭有些讪讪地问道,对于范阳老宅里的人,他是憷到了极点,一个也不敢惹的。 「大伯母到底是宗妇,总不至于做出倾吞侄女嫁妆的事,放心吧。」十八娘又喝了一口茶,如此也好,她还懒得费心了。 骗走银子倒是不至于,是只讲究外面光鲜,还是偷偷藏着实惠,这其中的门道就多了。 比如说买陪嫁的东西,专挑那些中看不中用的买,将压箱底的银子都买了一堆死物,嫁妆看起来多,但是总不能说日后需要用银子了,就拿嫁妆去当吧。 再有那铺子,有旺铺日进斗金,也有衰铺分分钟倒闭,说起来都是铺子不是? 还有那陪房,是忠诚能干,还是奸滑卖主,是不是别人插进去的钉子,那就要看大伯母的天地良心了。 这些,沈琴通通都是不知道的。 沈庭听完,放下心来。沈耀却是看着十八,冲着她点了点头。 十八娘松了一口,沈耀这是也贊同,她日后不再管沈琴的事了。左右只要她爹不倒,沈家不倒,沈耀不倒,沈琴的日子就不至于过不下去。 「小娘……」北流突然加急脚步走了进来,在十八娘耳旁急语一番,十八娘噌的一下站了起来,将手在桌子上勐的一拍,大怒道:「简直是欺人太盛。」 第八十九章 撞破 十八娘气得手直发抖,「你可看真切了,这不是一桩小事。」 北流点了点头,她平日里充当的就是十八娘的耳目,又怎么会看错这等大事。 「出了什么事情了?」沈耀皱了皱眉,开口问道。 十八娘平息了一下自己,对着沈庭说道:「哥哥可千万要小心一些,祖母打算将崔兰芝崔表姐嫁给你,她不是个好的,当真是欺人太甚了。」 沈庭点了点头,害怕的往后缩了缩,可他那么大一个个儿,再缩又能缩到哪里去,「范阳来的小娘我可不敢要,一定会把我管得死死的。」 第105页 十八娘被他的样子气乐了,「总之你见到她就绕道走。要不哥哥你去外祖家住一段时间吧,这样她就祸害不到你了。」 沈庭乐得如此,自然是屁颠屁颠的就去收拾行李去了。 说罢她又对着沈耀说道:「大兄你也警醒一些,秦姐姐毕竟还没有娶进门呢。祖母这次是铁了心了。」 「那我先回前院了,以后这后院也尽量少过来。」沈耀说着,拉着沈庭就走了。 看到他们走远了,十八娘一把将北流拉了过来,「你且详细的说说,你看到了什么。」 原来今儿个一大早,北流得了十八娘的令,去给老太太送一些庄子里新摘的瓜果。 这侯府的路七弯八绕的,她又是头次去,不一会儿就迷了路,也不知怎地,竟然走到了那假山的后头。 她正要抬脚就走,寻个婆子问路,却听到一阵奇怪的声音。 北流吓了个够呛,直道晦气,竟然让她撞破了这等丑事。 却不想听到那女子喊道:「舅舅,你当真捨得我嫁给沈庭那个二傻子吗?」 北流听到沈庭的名字,忙住了脚,悄悄地往那假山壁靠了过去,通过那小孔,往假山洞内往去。 只见两人倚靠在一起,那女子容貌姣好,艷若桃李,一脸的媚态,哪里有平时半点清高冷傲的模样。 竟然是那不要脸的崔兰芝。她唤那男子什么…… 北流捂住了自己的嘴,差点儿惊唿出声。 那留着山羊须的男子,不正是平安侯沈霖吗?他们两人尽然搅到一起去了。 北流刚想快点走掉,不然被发现了绝对就是死路一条,却听到那男子说道:「我的小乖乖,你若是不嫁,你这肚子可就瞒不住了。沈庭那傻子,常年征战在外,到时候咱们还不是想怎么来往,就怎么来往?再说了,我可是听说,鲁国公想让沈庭的第一个儿子继承姓鲁继承国公之位,你想啊,你嫁过去了,你的儿子可就是国公爷了!」 崔兰芝一听,咯咯的笑了起来。 沈霖见她笑得花枝乱颤,一时之间竟然意乱起来。 北流抹了抹脑门子上的汗,轻手蹑脚的离开了假山,强忍住了狂奔的冲动,硬是咬着牙,若无其事的走回了寻梅院。 这事儿若是被人知晓了,沈家还如何在士林中立足,还有什么颜面,来开书院,教书育人? 难怪老太太急吼吼的将二人带来了长安,难怪他们会选择沈庭,只因为他是武将,又粗枝大叶的,就连真心关爱他的母亲,都一早就去了,这样的人选最好矇混过关。 也难怪沈霖会有恃无恐,他分明就吃准了老太太捨不得沈家的脸面,捨不得他这个儿子,同样也捨不得嫡亲的外孙女儿。 至于沈庭怎么想,和他们又有什么关系呢? 那么大伯母知道这事吗?姑母又知道这事吗?十八娘阵阵发寒,这些人的良心都被狗吃掉了吗?沈庭也是沈家嫡出的儿子啊! 「北流,今儿这事,你千万不要再同第二个人说了,一定要烂到肚子里,你可明白。」十八娘看着北流,认真的说道。 北流此刻手还在发抖,她郑重的点了点头,她怎么可能说,说了第一个死的就是她。 十八娘有些心烦意乱,这事儿要不要同沈泽说呢?万一沈泽同意了这桩婚事可如何是好? 她用手指在桌子上敲了敲,渐渐地冷静了下来。 「去小厨房里给我端一盏血燕来,我要去看父亲。」 十八娘提着食盒来到前院,刚要进门,却见到李子期从里头走了出来,灰头土脸的。 接着又听到啪的一声,一堆装得十分精美的礼物从屋里被扔了出来。 看到十八娘,他讪讪地笑了一下,说道:「我把你父亲惹生气了。」 ……十八娘不由得有些佩服他了,沈泽是什么人,被戴了绿帽子都坦然以对的人,竟然也会有生气的时候,李子期到底做了什么事情? 「你做了何事?惹我父亲生气了。」 李子期咳了咳,「我说要娶你。他就说你这么凶,怎么可能有人想娶你,觉得我在骗他,所以生气了。」 十八娘懒得听他信口胡言,躬下身子,捡起地上的一卷画,打开一看,竟然画的是沈泽骑马进长安,被万女围观的盛况。 她不由得哭笑不得,「你送这个给他,难怪他会生气了。」有哪个男子喜欢别人一提到自己,就是貌美如花的? 李子期摇了摇头,「我就是听说他在意这个,所以才花重金将这些画收了回来,这些可都是贵妇们的心头好呢。有一张特别有意思,把自己画成了沈大人的新娘子。咳咳,你父亲和大哥,可真难对付。如此这般,我只能出最后一剑了。」 「十八进来,竖子无状,无需多言。」沈泽的声音在门内响起,「以后告与门房知,这府里不欢迎李世子。」 十八娘对着李子期拱了拱手,提着燕窝走进了书房,「父亲,秋干物燥,给你送点炖品润润喉。」 沈泽正拿着笔在写着大字,看到十八娘端出燕窝,头也不抬,问道:「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且说想问什么?」 「想问庭哥哥的婚事,不知父亲有何打算?」 沈泽笔锋不钝,行云流水般的写了一个唐字,又将笔放下,净了净手。 这长安城里,好像没有哪个姓唐的大家族,沈泽这是何意? 第106页 「崔兰芝不行。她无父亲,弟弟也不成气候,崔家并不看重她,她如同沈家女。我沈家儿郎,为何要娶沈家女,一无是处。」 她当真是急昏头了,沈泽是唯利是图的人啊,怎么可能让沈庭娶崔兰芝,于他的仕途毫无作用。 「那祖母硬要将他们凑成对呢?」 沈泽看了十八娘一眼,勾了勾嘴角,「你初来长安,不是说,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吗?」 第九十章 狗咬狗 十八娘松了口气,她突然觉得,有沈泽这样的父亲,也不算运气差到底了。 许是想得太多,到了夜里,十八娘忍不住咳了起来,北流说什么也不肯回房间去睡,非要在一旁的小榻上给她守夜。 听到她难受,北流赶忙端了一盏梨水,担忧的说道:「小娘切莫再贪凉了,如今已经入了秋,季节交替,最是遭罪了。」 十八娘喝了一口梨子水,往年她可重来没有在换季的时候生过病,想来那些大夫们都没有看错,她的身体的确是越来越差了。 「今儿个李世子是不是送来了恆泰银楼的新图样子,你拿来给我看看。」 北流一愣,赶忙将那图册拿了过来,递给了十八娘。这恆泰银楼在长安城里很有名气,内宅妇人们都以提前得到图册为荣。李世子送过来的时候,小娘是看也没有看,怎地这大半夜的,却要来看了。 十八娘接过册子,北流又将灯芯挑亮了一些。 十八娘翻了翻,翻到其中一张停了下来,嘲讽的笑了笑,「你看这对手镯如何,白玉无瑕,上头还罕见的雕刻了白玉兰,崔表姐若是见了,一定会想要买下来的。」 说着,她翻身起床,提笔模仿着崔兰芝的笔迹,在那纸后头,写了一个小小的兰字。 「明儿一早,你去寻侯府的老花匠谭老头,他的儿子刚娶了我们院里小恬,受了我的恩惠。你让他将这张图放到侯爷的书桌上。」 北流点了点头,接过图纸,细细的用布包了起来。 十八娘眯了眯眼,终于沉沉的睡去。 等到第三日一大早,十八娘便穿戴整齐了,揣上四只恆泰新出的烟紫色玉镯,领着东珠和南枝一齐去侯府给老太太请安。 才在院子门口,就听到了沈琴和十六娘的说话声,逗得老太太是哈哈直乐。 十八娘迈进门去,先是给老太太和大伯母请了安。这才掏出玉镯子,递给沈琴一只,又递给崔兰芝一只,偏偏漏了十六娘。 十六娘嘟着嘴,笑骂道:「你这丫头,也忒小气了一些,买玉镯子才买一只,我可是眼巴巴的等着呢。」 十八娘冲着她眨了眨眼睛,「我这穷兮兮的,去恆泰也就图个新鲜,买只烟紫色的镯子送姐妹们戴着玩儿了。」 「哎呀,恆泰的手饰我可是没有几件,十八娘你不厚道!不行,我也得有一只。」 十八娘将镯子往她手上一套,笑道:「少不了你的。不过你们猜我去那儿见到谁了?」 「谁啊?别卖关子了,莫不是我未来的姐夫?」十六娘笑着打趣着沈琴,直将她闹成了个大红脸。 「才不是呢。是大伯,他可是一出手就定了一对最贵的玉兰花羊脂白玉镯子。这镯子可是天价,定是买来给你做嫁妆的。十六,大伯可真疼你。若镯子来了,可一定要让我开开眼啊。」 十八娘话音刚落,只见十六娘脸色大变,一把抓住十八娘的手,「那图册,你可有?」 十八挣扎着抽出了手,愣道:「自然是有的,这长安城里有头有脸的人家都有一份,想来侯府里也是有的。我一会让人给你送去。很好认的,那玉特别的白,一点瑕疵都没有。还就着纹理雕着玉兰花呢,很是清新典雅。一共才出了三对,听闻一对被王贵妃买去了,还有一对被镇平王世子买去送给他母亲了。」 这剩下的那对,可是在崔兰芝的手上戴着呢。也不枉费,她特意让李子期给她留着的了。 十八娘看着崔兰芝不停往袖子的缩的手,心中暗笑。谁的儿子,谁自己个养去。 十六娘一听,果然深深地看了崔兰芝的手腕一眼。这世家贵女们没有别的本事,辨认首饰衣衫绝对是请么么细细地教导过的,这白玉镯子如此特别,只要崔兰芝敢戴,十六娘就绝对会注意到。 眼见着主座上的老太太脸色阴沉,十八娘暗爽不已。没良心的老妖婆,你不仁别怪我不义。她就不信,大伯母和沈十六知道了这事还能忍气吞声。 「咳咳,你们这一大早的,闹得我脑仁子疼。不就是一对玉镯子吗?也值得十八娘你大惊小怪的,没得小家子气。」老太太拖着头,咳了两声,缓缓地说道。 十八娘低下头,闷闷地说道:「是孙女无状了。十八娘羡慕的,不是这镯子价值连城,而是大伯父对十六的一番慈爱之心。」 老太太冲着她挥了挥手,「你们且都下去吧,兰芝留下来给我捏捏腿。」 众女一道出了门,十六娘面色铁青,一把抓住十八娘,问道:「你明知道我父亲将那镯子送给了崔兰芝,还这么说是什么意思?别以为就你一个是聪明人。」 十八娘惊讶的捂住了嘴,「有这等事,我才刚来,没有看到崔表姐手上戴着玉镯啊。大伯父怎么会……」 十六见她神情不似作伪,崔兰芝秀玉镯的时候,她的确是还没有来,心中信了三分。 第107页 只是父亲好端端的,为何要给崔兰芝送镯子,平日里有很多蛛丝马迹,她只当是舅舅疼爱外甥女儿,如今有了怀疑,仔细一想,简直是要了命了。 十六娘心思再深沉,如今也不过是个尚在闺中的少女。她忍不住扭头看了一下神情呆滞的母亲,她都能想得到,执掌中馈的母亲,又怎么会想不到? 她不忍心的唤了一声,「母亲。」 大伯母闻声勐地抬头,一把拽起十六娘的手,大步流星的就走掉了。 只留下暗暗高兴的十八娘,和一头雾水的沈琴。 现如今,她就等着看贤惠的大伯母,此番如何的不贤惠了。便是泥人都有三分脾性,更何况她不是泥做的,是铁塑的。 沈琴喃喃地问道:「十八娘,刚刚你说的那对白玉镯子,如今正戴在崔表姐的手上,就在你来之前,她还给我们看了。真的有人能够疼别人的女儿,比疼自己的女儿还多吗?」 十八娘不知道她又想歪到哪里去了,懒得回復,直接就带着南枝和东珠回了寻梅院。 刚一进门,就看到北流迎了上来,笑眯眯的说道:「小娘,大人给你送了一套头面首饰呢。」 十八娘有些惊讶,「你说的那人是沈泽?」 说完,她快步的走到桌子前,打开盒子一看,里头放着一套粉晶的手饰,水头十足,正是何时她这个年纪戴。再一看,里头还有一张小纸条儿。 沈泽龙飞凤舞的写着:听说你羡慕别人的父亲?如今不羡慕了吧。 第九十一章 一嘴毛 话分两头。大夫人越走脚步越重,简直是气得七窍生烟,拽得十六娘的手生生地疼。 「娘,你拽疼我了。你也莫着急,指不定父亲只是因为崔表姐没了父亲,所以便疼了她一些,不过是一对镯子罢了,算不得什么的。你莫气坏了身子。」 大夫人手一松,看到十六娘的手红肿了一圈,心疼的掉下泪来。 「这么多年的夫妻了,我还不知道他。从来就是个色胚子,我说他先头里还嫌你姑母久住娘家丢了沈氏的脸,后面怎么又不提了,原来他……这话说出来,我都怕脏了自己的嘴。」 大夫人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泪,復又挺直了腰杆子,继续快步往主院里走。 她嫁来沈家这么多年,为他生儿育女,从未做出过任何不符合女戒女则之事,在族里,也是人人称赞的宗妇。可是他呢,美人一个又一个的往屋子里抬,她为了不失贤惠名儿,为了维护他宗子的声望,忍气吞声,甚至还帮他遮掩一番。 可是这次,实在是太过了。 大夫人刚进迈进主屋门,挥了挥手,想让十六娘下去,復又泄了气,「罢了,你也留下听一听吧。你就要嫁人了,王家也少不了这样乌烟瘴气的事情。」 「柳么么,最近表小姐那儿都点了些什么吃食?可曾请医?月事带按时领了吗?」 柳么么是一个很精明的婆子,长着一对吊稍眼儿,看起来颇为兇悍。 「刚来的时候,住在那边府里,这时节正适合吃鱼,表小姐才尝了一口,就吐了,说是水土不服。请了医来看,开了些汤药。月事带按时领了,不过用没有用,就不知道了。」 大夫人愤怒的将杯子往墙上勐地一扔,「我说她为何要我去哄好十六娘,让她将沈庭引过来,与崔兰芝玉成好事,原来她的肚子里都已经有了孽种!好好的世家贵女,偏偏要自甘下流,难怪不敢堂堂正正的谈婚论嫁,要使出这样不入流的手段。」 「柳么么,你替我去煎一碗堕胎药。这种怪物,怎么可以留在世上?她崔兰芝,莫不还能躲在老太太那儿一辈子么?你儿子不是在前院当跑腿的小厮?去寻崔兰芝,就说大人约她在花园里见。」 柳么么也被大夫人这狰狞的样子吓到了,心疼的喊道:「是,夫人。不过这样,就和老太太以及姑太太彻底撕破脸了。」 她是看着夫人长大的,当年闺阁里的娇娇女,如今已经被搓磨成这样了。 大夫人冷笑出声,「我忍气吞声,她们也没有给我脸。」 很快,一件轰动整个候府的大事就如同狂风暴雨一般的袭来。 云英未嫁的表小姐崔兰芝在花园子里小产了,鹅卵石小径上全是血,还是那打扫花园的婆子发现的,忍不住尖叫起来,那叫声,整个府里的人都听见了。 老太太握着崔兰芝的手,看她疼得满头大汗,姑太太在一旁抹泪,站起来就要去挠大太太的脸,却反被柳么么扯散了头髮。 崔兰芝吧嗒吧嗒的掉着泪,「舅舅呢,我要舅舅来看我。」 大夫人哈哈的笑了两声,「表小姐可真够不要脸的,你的舅舅如今正搂着姑娘在前头喝酒呢,哪里有那功夫,来看你这个残花败柳。连舅舅都不放过,说出去可真是啧啧……」 老太太的手勐一拍床杆,骂道:「你这个恶妇,你这样做,兰芝还怎么嫁人啊?」 「我虽然是沈家的宗妇,可还管不了崔家的女儿嫁不嫁人。」说完她又转向小姑子,「云娘,我要是你,就寻一根绳子将这孽畜吊死了,一干二净,一了百了。不然别人知道了你女儿的丑事,又怎么看你这个死了丈夫的俏寡妇呢。」 沈云娘脸色一白,这话虽然说得毒,却并不是没有道理的。她不由得抱着老太太的大腿,嚎啕大哭起来。 第108页 她也不知道,女儿为什么会做出这等丑事!她是看到女儿被抬回来,才知道这事的啊!她似乎看到她的那座贞节牌坊眼见的就要倒下来,将她压得喘不过气。 大夫人拍了拍自己的手,「母亲,你还是早做决断吧。不然这府里头的流言,我可是管不住了。您也别怪我,要怪就怪您生的儿子太荒唐。也莫要说我忤逆不孝,反正我的儿子都娶了好媳妇,女儿也要嫁回我娘家。这事儿传出去了,沈氏一门脸上都要蒙羞。」 说完,头也不回的就走了。 老太太用手指着门,愤怒的咆哮道:「你,你……」 话还没有说出来,就气得撅了过去。一下子,这屋子里简直是人仰马翻。哭声,喊声,铜盆落地的声音,嘈杂一片。 大夫人拉着沈十六的手,走在花园子的路上,刚才的气势好像一下都没有了,整个人像是苍老了十岁。 「我的儿,只希望你嫁人之后,没有这么多糟心事儿。好在王六是我看着长大的,他君子端方,就是性子冷淡了一些,他心悦十八娘的事,你也莫放在心上。这男人的心大着的,不会只看到那么小小的一个人的。」 沈十六点了点头,「娘,我知道了。父亲他……」 大夫人摇了摇头,「他做了这等事,自是没脸声张,你以为隔壁府里的叔叔是吃素的么?还敢将这么个破烂货塞过去。你放心吧。一会你去把银子还给琴娘吧,就说我病了,没有气力替她置办嫁妆了。」 十六迟疑了片刻,问道:「那她送给我的那些首饰,需要还吗?那可都是好东西,便是带去了王家,也很有脸面。」 「既然你喜欢,那就不送回去了吧。虽然是她求我们办嫁妆才送的礼,嫁妆没有办成,但送的礼也没有拿回去的道理。更何况,我们才帮沈庭解决了一桩麻烦事,她应该感谢我们。我累了,想要回去休息一下,你快去办了这事吧。」 听兰院的沈琴,看着眼前的一堆银票,整个人都不好了。大伯母不替她帮嫁妆了,她先前又那样说了十八娘,那谁来替她办嫁妆呢?难不成要她这个新嫁娘亲自上阵?可是要准备什么东西,她是一概不知啊! 第九十二章 秦昭进门 时间一晃就到了十月底,一场冷霜下来,让整个长安城都仿佛变得干净了几分。 侯府里前些日子来报,说是崔家的表小姐游湖的时候,失足落水没了,她云英未嫁就早丧,也不能大办,只悄悄地叫人寻了个庵堂停了,再寻块地给掩埋了。老太太和大夫人都伤心欲绝,病了好些日子。 而那位姑母沈云娘去了佛堂,再也没有出过门。 十八娘请人盯紧了那头,以防老太太又出什么么蛾子,也没有让沈庭回来,只是今日,他却是不回也得回了。 整个沈府都张灯结彩喜气洋洋的,沈耀今儿就要娶秦昭进门。 他今日穿了一件绯红色的喜炮,圆领窄袖,上头绣满了九十九个各种字体的喜字暗纹,这么多样式却不显繁杂,可见绣衣衫的人手艺高超。 头戴羽冠,冠前镶嵌着大大的明珠,这是谁家的玉面俏郎君? 沈耀翻身上了马,沈庭和沈琅紧随其后,更有一众知交好友一熘烟儿的跟着。十八娘远远地看着,只见李子期也在其中,见她看过来,冲着她挥了挥手。 十八娘不由得扶额,这厮也不知道是怎么混进去的,居然没有被沈耀赶出来。 他长得十分的白,承托得一旁的徐武和沈庭,越发的黑。 说起来,最近很少见到他了。黑羽卫事情颇为繁杂,李子期总是在往来的路上,每次回长安,都带着各种土仪,借着沈庭的手,送来沈府。 送给沈泽的,都是些各地罕见的碑拓,古籍字画的復刻本,算不得金贵,却很雅致;送给沈耀的,笔墨纸砚;送给沈庭的,胡人的匕首,兵书之类的应有尽有;到了十八娘这儿,全都是些各地的吃食。 连南枝都打趣她,贴了秋膘,圆润了不少。十八娘照了照镜子,随即将李子期送来的各色吃食给各处都分了一份。 这一来二去的,便是沈耀也是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了。送一次礼容易,这次次都送,就让人不好黑着脸对他了。 见众人走远了,十八娘也松快不得。这娶妻娶妻,对于娶的一方而言,那是添丁进口的大事,还有满堂宾客在等着呢。 这种时候,家中便是有再多的嫌隙,也得拧成一股绳儿,免得在外人跟前丢了脸面。 宾客们吃着果子唠着嗑,过了不多时候,迎亲的队伍便回来了。 秦昭穿着绿色的衫裙从八抬大轿里款款而出,上头绣的大朵国色天香的牡丹花像是活过来了一般,在风中摇曳。正是所谓的红男绿女。 如今这大楚婚嫁,男子穿绯红,女子原本是穿女,但是朝华夫人改了红色,说是穿了喜庆,于是红绿均可。 秦昭这一身就是严格的按照古制来做的。这绿色并非什么人都能穿,可是秦昭穿起来却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那白瓷般细腻的小手从绿色的衣袖里伸出来,像是荷叶下头悄悄藏着的莲藕,鲜嫩欲滴。 沈耀一看,脸都红了。满堂的宾客见状打趣,都哈哈的笑了起来。 比起沈瑜的婚事,今儿当真是太顺利了,没有武归闹什么么蛾子。那高堂主座上,端端正正的放着鲁萍的牌位。 第109页 不一会儿,新娘子便被送入了洞房,沈耀则被一群同僚们拉出去饮酒了。 秦昭此刻已经摘下了红盖头,即便大方如她,新婚之夜也忍不住红了脸。 十八娘见状,捂着嘴笑了笑,「大嫂莫担心,大兄特地让我在这里陪着你呢,饿了吧,我蒸了些饺子,都是一口一个的,你先用点。前头一时半会儿的,怕是走不开。」 秦昭见到只有十八娘一人,也松了一口气,恢復了平日里镇定的模样。 「我还真有些饿了。沈氏不亏是大族,今儿我一紧张,就低头数过来过去的鞋子,数到最后眼都花了。」 「那可不,沈家族人众多,若是将那些外放的族人都算上,这大楚朝堂怕是占了三分之一去了。再加上平日交好的崔王郑李萧氏之类的,可不就多了。」 秦昭有些乍舌,她的祖父虽然是相国,但是秦家却是不及范阳沈氏庞大的。 她看了看四周,红着脸,压低声音对十八娘说道:「还记得那次小楼听雨,我与你说的么?等我定亲了,就告诉你,我心里那人是谁,如今虽然晚了些,但总是要守承诺的。」 她说着,从衣袖里抽出一本书来,正是当日秦昭心之神往的那人的诗集。 十八娘接过一看,才一翻开扉页,就忍不住笑了起来,「秦昭,你真是……」 她正想着,脑海中突然又出现了明珠的声音: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幸得再逢君,日日与君好。皇天不负苦心人,没想到我秦昭这辈子还能嫁给沈耀。 十八娘有些苦笑不得,这明珠还当真是想人之所想。鲁萍一辈子对情爱求之不得,所以她这颗珠子,也就只听得懂情话。秦昭对沈耀,李子期对她…… 秦昭眼睛亮晶晶的,不好意思的开口说道:「我小时候识字早,有一次去哥哥书房里,不小心在角落里发现了这本诗集,一见就心喜。打探一番,才知道是你哥哥写的。我两人本是门当户对,只是年岁有差,你哥哥那时候又定了孔景娴,还伤了腿。我只当是有缘无份了,没想到还能有今日。」 十八娘也很高兴,若秦昭心里的是别人,以她的品性,也不会做出什么荒唐事,只是到底不和美。如今甚好! 「哥哥和嫂嫂可真是天赐良缘!」十八娘也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说道:「我哥哥可是一个通房侍妾都没有呢。因为武归,哥哥被吓怕了,说是以后不纳妾,只守着嫂嫂一人。」 这对于秦昭无疑是天上掉下了个大馅饼,她蹭的一下站了起来,「此言当真?」 十八娘点了点头,「千真万确。哥哥特意让我告诉你的。」 沈耀从小就见了武归和鲁萍的惨烈厮杀,十来岁又遭了罪,被沈家人给遗忘了,压根儿就没有人想到给他安排通房之类的事情,自然身边干干净净的。 他已经吃够了内宅不宁的苦,自然不会再自讨苦吃。 十八娘陪着秦昭说话,不多时,沈耀就走了进来。 十八娘和秦昭见他眼神清亮,均松了一口气。 「哥哥嫂嫂,春宵一刻值千金,祝你们早生贵子。」说完,她就眨了眨眼,飞快的掩好门出去了。 第九十三章 醉酒 沈耀都会来了,前头里也散得差不多了。十八娘和大伯母王氏一道,送走了宾客,又安排好了后续事宜,这才揉了揉胳膊,回了寻梅院。 这一进门,看着地上的情形吓了一大跳。 只见那李子期正躺在地板上,抱着百两唿唿大睡。 十八娘脸色一变,对着西屏和南枝摆了摆手,南枝正欲说话,西屏却冲着她摇了摇头,将她拉出去了。 十八娘抬起脚,踢了踢,李子期翻了一个身,嘴里喃喃道:「小十八,我不想玩蹴鞠。」 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李子期,快起来吧。今儿个是我哥哥大婚,又不是你大婚,你怎地还喝醉了。」 李子期听到十八娘的声音,一个翻身坐了起来,捂住了额头,双眼迷迷瞪瞪,他伸出手来,胡乱的抓了抓,「怎么有好多个十八。两个十八,就是三十六,三个十八,就是……」 他掰开手指头数了又数,怎么都数不清楚,着急的挠了挠头。 十八娘扶额无语,真没有想到,让勛贵们闻风丧胆的黑羽卫首领,喝醉了酒之后,竟然变成了这幅小孩的模样,简直就是李三岁。 过了一会儿,他好似又想起了十八娘的问题,傻兮兮的回答道:「你真蠢。我给大舅哥挡了酒,他自然记得我的好,以后要娶你就容易了。等过几天,我就上门提亲。我等着你,我们一起大杀四方。」 说完,他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吓得十八娘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开玩笑,夜里房中有男子笑声,传出去了,她还哪里有脸见人啊! 捂着捂着,李子期竟然一动也不动的。十八娘的手微微一颤,伸出一根手指头,放到李子期的鼻息之下,还好,还有气! 万一被捂死了,那她可真是太冤了。 「小娘,给你送盏茶。」十八娘正看着地上的这个庞然大物,不知道如何是好,就听到门口南枝的声音。 「进来吧。」南枝将茶盘放在桌子上,轻声说道:「熬了些醒酒茶。小娘,世子在这怕是不妥罢。」 十八娘点了点头,一把拧起地上烂醉如泥的李子期,捏着他的嘴,给硬灌了下去。 第110页 李子期被水一呛,忍不住咳嗽起来,这一咳就醒了,「十八娘,你怎么就来我家了,我还没有上门提亲呢?」 十八娘勐拍了一下他的背,「大爷,你小声点儿,你还在我们府里头呢。醒了就快些回去吧,难不成还要留在这里与百两洞房么。」 李子期踉跄着站起身来,从怀里掏出一块红色的丝巾塞到十八娘手里,「我刚从边境回来,看西域的姑娘们都戴这个,给你也买了一条。明天会让人送马奶葡萄,还送到沈庭那儿。」 说完,他便准备跳窗子离去。 「李子期」,十八娘想起自己早就绣好的扇套,如今已经是秋日里,哪里还用得着。而且,她不想担着个私相授受的名头,这绣品可不是随便能送的。 李子期回过头来,看着她,满眼期待,「你叫我?」 十八娘怔住了,他的眼里,在此刻,仿佛藏着整个星空。 她突然觉得脸有些烫,低下头来,摇了摇,「没事,你路上小心。」 「哦。我知道了。」李子期一个翻身,飞出了窗外。 百两感觉身边空闹闹的,睁开眼睛,站了起来。看到十八娘手里的丝巾,勐地跑了过来,围着团团转。 十八娘笑着让南枝将丝巾收了起来,拍了拍百两的头,「这个不能给你,明儿让你南枝姐姐给做一套新的衣服。」 南枝撇了撇嘴,「小娘养这狗儿,跟养孩子似的,哪里有狗还穿衣服的。」 「这人都如狗一样撕别人肉吃了,狗怎么就不能如人一样穿衣服了。就给我们百两做衣服穿,还要在上头绣大大的杏花。」 沈老太太可是最爱穿杏花了,对自己的孙子也能如此不留手,可不是良心被狗吃了。 长者不慈,就别怪晚辈不敬了。 这些日子她忙着操持沈耀的婚事,没有腾出手来给那边好颜色看,老太太别还当她好欺负呢。 南枝这下笑开了颜,「这个好,奴一会就做。不过小娘,以后那李子期就是我们姑爷了吗?」 十八娘捏了捏南枝的脸,「你觉得呢?」 南枝从小就在十八娘身边长大,两人感情非同一般,自然也比旁的人胆大一些,「长得好,家世也好,就是黑羽卫名声不抬好,而且李世子身上有胡人血统。」 十八娘嘆了口气,「是啊,血统不纯。」 他就是再讨好沈泽,光凭藉这一点,沈泽就不会同意的。 大世家们只觉得自己的血统是高贵的,就是皇室都流着贱民的血,会污了自家血脉。胡人就更加不用说了,胡姬是什么,那是玩物!胡族公主算什么?不过是个弹丸小国自封的贵族罢了。 过了一会儿,她又开口道:「李世子助我良多,是我的大恩人。」 南枝没有接话,想了想,又接着说道:「琴娘身边的珍珠,找奴搭了个话。说是大夫人病了,将琴娘的嫁妆银子又退了回来了。她们妄想让小娘再接过来这事。」 十八娘摇了摇头,「琴娘的事情,我实在是不好管了。她不信我,硬拿了去,我又巴巴的去给她办,哪里有这样的道理。大伯娘她,也的确是没有这个心思管。」 大夫人心里憋着火,这次沈耀大婚,她能前来帮忙招待贵夫人,已经是很给沈泽面子了。若是她没有猜错,当初老太太想必是让大夫人哄了琴娘去,然后让她骗出沈庭,将崔兰芝肚子里的孩子栽到他的头上。 如今,崔兰芝已经没有了,大夫人又何必还搅这趟浑水,平白里揽事在自己身上。 沈琴的性子她还不知道?给了三千两银子,恨不得办出像十六一万两一样的嫁妆。若是不贴补了空缺,任谁来办,她都不会满意的。 「你明日里让东珠把府里头的帐本子,人事册子还有库房的钥匙,全都整理好了,送到品榴苑去,都交给嫂嫂处理,她若是问什么,你们就如实的答了便是。」 她顿了顿,接着又说道:「琴娘嫁妆里的原委,你也与她说清楚了。有多少钱儿,自然就办多大的事。」 秦昭是嫡长媳,这府里头的事情,理应交给她管,给琴娘办嫁妆这事,想必还是要落到她的头上。只不过,她可不想秦昭因为抹不开脸面,拿自己的嫁妆来填了琴娘的嫁妆,那沈耀真的是没有脸了。 第九十四章 敬茶 第二日一大早,十八娘出门去正厅的时候,就遇见刚从寻梅院出来的沈琴。 她看起来有些憔悴,擦了厚厚的粉也掩盖不了眼眶下的乌青。见到十八娘,她迟疑了片刻,有些不要意思的喊道:「十八娘早,谦郎任上有事,是以没有过来道贺,但是李家是送了礼过来的。」 十八娘淡淡的看着她:「姐姐无须与我解释。不过听闻孔家小娘偶感风寒,李夫人昨儿个回娘家了。」 沈琴脸上一白,「到底是我婆母的亲侄女儿,偏疼几分,也是……」 「我们快过去吧,若是让大兄和嫂嫂等,就不太好了。」十八娘打断的沈琴的话,直接说道。 李谦之废了那么多心思娶沈琴,怎么可能沈家有喜事不来。他的确是来了,只不过半道上听闻表妹孔美娴不大好了,这才又折去孔府,这一去,便没个影儿了。 沈琴昨儿个望了一天,也没等到他,自然是夜不能寐了。 等到正厅的时候,秦昭和沈耀已经过来了。 第111页 她今儿穿了一身石榴红的百褶裙,上头绣着活灵活现的缠枝花儿,一张小脸俏红,脸上带着初为人妇的喜悦。 十八娘冲着她眨了眨眼睛,就走到自己的位置,悄悄的站好了。 沈府已经很少一家子齐聚一堂了。 老太太坐在主座上,她的左边坐着沈泽,右边坐着沈霖,沈霖下首便是大夫人王氏。 其他的都是小辈,按照年岁一字排开的坐着。 秦昭先给老太太敬了茶。老太太接过茶去,笑着抿了一口,将一只自己惯戴的镯子给了秦昭当见面礼。 十八娘皱了皱眉,这嫡孙媳妇和庶子媳妇给一样的见面礼,老太太这是要打秦昭的脸? 秦昭笑眯眯的接了过来,「多谢祖母。祖母这是教诲孙媳,虽然嫡庶有别,但我是长嫂,自然要和妯娌和和美美的呢。弟妹与我也曾是闺中旧识,如今又得幸同为沈家妇,孙媳定会好好关照她的。」 老太太脸色一沉,她这话虽是好话,可听起来怎么这么不得劲呢? 只是一想到她是秦相唯一的孙女儿,今日又是敬茶的日子,便黑着脸,强忍了怒气。 秦昭也不在意,又给沈泽敬了茶。然后同兄弟姐妹们见了礼,给兄弟的都是上好的文房四宝,给姐妹们的是一对金桂花纹的臂钏,虽然种类相同,但是嫡庶的品相却是大不相同。 老太太一见,脸更黑了。 武归死了之后,她的几个孩子都低调了不少。沈瑜沈瑞和沈玉都是面无表情的接了过来,只有沈琅笑眯眯的,看着厉害的秦昭,与有荣焉,好似那个娶的好妻子的人是他一般。 看得秦昭都有些莫名其妙。 众人见完了礼,就各自散了,沈泽去了户部处理公事,沈耀虽然放了大假,最近吐蕃蠢蠢欲动的,又有使者在长安,为娶荣阳公主做准备,一下子六部都不得闲。 十八娘挽了秦昭的手臂,让南枝和东珠召集了府里的管事们,就开始要和秦昭交接府里头的事物。 秦昭没好气的倒了碗茶,「好傢伙,你也得让我喘口气,喝口茶先,就这样忙不迭的把一大摊子事全都交给我了,我连人都认不全呢。」 十八娘吐了吐舌头,「有嫂嫂在,哪里有小姑子当家的道理。你快接了去,我也好去给你买胭脂烧鹅啊!」 秦昭一听胭脂烧鹅,脸一下子就红了,「你作甚诓你哥哥,说我爱吃胭脂烧鹅。这几个月,我们府里头都是一股子烧鹅味了,简直要被祖父笑死了。」 十八娘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没想到沈耀献殷勤的方法,比李子期高明不到哪里去嘛! 秦昭训起话来,那是一套一套的,哪里用得十八娘插手,这下人们就被她训得服服帖帖的了,而且沈府人口相对简单,不多时就交接完毕了。 两人说说笑笑的,不一会儿就到了朝食的时候,十八娘索性不走了,让南枝将她的份例取了过来,要和她一起用。正在这时,沈琴也过来了。 她手里正提着一个食盒,没想到十八娘也在,顿时有些尴尬。 「琴娘来得正好,我正要使人去唤你呢,咱们一起用朝食吧,我这陪嫁的厨子可是巴蜀人士,尤其擅长烹鱼。这麻辣鱼皮配着碧梗米粥,是再好不过了。十八娘还带了灌汤包子。」 沈琴见她还像是以前一样的亲热,松了一口气,笑道:「我那的厨娘手艺凡凡,只做了些桂花糕和糖芋苗,咱们趁热吃。」 十八娘爱吃双皮奶,却不中意太甜的食物,只对着那麻辣鱼片勐夹,「嫂嫂,你这鱼太好吃了,一会让厨上给我一份带走啊,我就不和你客气了。」 「都是一家人,客气个什么劲」,说这话的不是秦昭,却是沈琴,看着二人看过来,沈琴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小小声的说道:「说起来,我还有一事想求嫂嫂。我的亲事定在了明年三月里,可是这嫁妆却迟迟没有开始办,所以求嫂嫂帮忙置办一番。」 秦昭早就知道了这事的原委,这不是个好活儿,只是十八娘是幼妹能推,她是新嫁的长嫂,却是不能推的。 不能推,还不如大大方方的接了。 「这是我的份内之事,琴娘尽管放心。」 沈琴一听,喜笑颜开,连忙将银票拿了出来,放在桌子上。 秦昭笑了笑,对着身后的大丫头挥了挥手,那丫头不一会儿拿着一本册子走了上来。 「你拿这本册子回去看看,这是我娘传给我的宝贝儿,各种嫁妆定例。妹妹想要办几千两的嫁妆,里面都写得十分详尽。比如三千两的,又分甲乙丙丁数种,妹妹只管选自己喜欢的那种,嫂嫂都给你办好了。」 十八娘一听乐了,这秦昭的娘也是一个神人,想必是早就料到沈府小姑子的嫁妆,最后都要靠女儿来置办,就给写了这么本册子。 买什么东西,花多少钱,能凑多少抬,那是一清二楚的,任君挑选。这可是你自己挑的,到时候怨不得别人。 沈琴也没有想到,不过她对这些事务没概念,也没有觉察出什么问题。这才翻了几页,脸色就开始难看起来。 这三千两银子,怎么可能置办出像沈十六和秦昭一样豪华的嫁妆?要不要拿出沈耀给她的银子呢? 她正想着,就看到自己的大丫鬟翡翠急急忙忙的跑了进来,大唿道:「小娘,不好了,李家上门来退亲了。」 第112页 第九十五章 退亲 被翡翠那大嗓子一嚷嚷,整个沈府的人都知道,李谦之的家人来退亲了。 沈琴满脸是泪,差点儿昏厥过去。她一把抓住十八娘的衣袖,哭道:「十八,这可如何是好,谦郎待我情深意重,肯定是搞错了对不对?我若是被退了婚,那日后还能寻到什么好人家?」 十八娘和秦昭对视了一眼,都觉得这其中必有内情。 且不说李谦之对沈琴是不是真的,单说他娶沈琴,那就是高攀了。探花郎算什么,三年一个,日后成龙还是成虫都说不好呢。而沈泽是什么官?吏部尚书啊,谁能做了他的女婿,在考评上还能有差?考评好了,怎么可能不平步青云? 若不是沈家和李家雷厉风行的定了亲,来求娶沈琴的人,还多着呢。 苦心谋算来的岳家,李谦之为何要退婚? 一行人去了前厅,这次别的人都没有来,来的是李谦之的母亲。 她茶也没有喝,秦昭她就算没有见过,见她的穿着打扮,也知道是新娶的长媳,便开口道:「既然沈大人不在,我就与你说了,我们李家要退婚。这事儿是我们不对,所以对外可以由你们先提出来。」 沈琴想要开口,却被秦昭拉住了。 十八娘皱了皱眉,严厉的说道:「李夫人,莫不是在羞辱我范阳沈氏?当初来求亲的是你们,如今都定下了,又岂能说退就退?还不给出个明明白白的缘由。」 李夫人四周看了看,面色尴尬,她一见到孔美娴那幅样子,便昏了头,急沖沖的来退婚了,这託词还没有想好呢。 秦昭见李夫人不开口,也悠悠地说道:「正是如此。李家便是想退婚,也得说出了四五六来吧。不然这长安城里的人,听说李家的人说翻脸就翻脸,以后谁还敢与你们结亲呀。」 李谦之下头,可还有两个弟弟,两个妹妹的。 李夫人嘆了口气,「这话说出来,你们也莫生气。当初我们与孔家论亲事,已经板上钉钉了,这往来密切的人家,都是知道的。可是你们家小娘在中间横插了一槓子,我拗不过谦儿,这才上门提了亲。对孔家小娘就失了信,那孩子是个实诚的,想不开,上吊了。」 沈琴一听,整个人都吓傻了,她结结巴巴的问道:「可救回来了?」 这话问得,若是没有救回来,自然也不会有退亲这么一回事了。 李夫人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自然是救回来了。只是她受了惊,也只认得谦之了。你心悦谦之,自然是知道他的,他不是一个不负责任的人。美娴如今这样,谦之怎能弃之不顾?」 原来如此,孔家竟然想出了这么一招。若当真寻死,又怎么会恰好赶在李谦之会长安参加沈耀婚宴的时候?怕是等着人去救,上演这么一场好戏吧。至于傻了,真傻假傻,谁又能说得清呢? 她正说着,却见李谦之沖了进来,扑通一声的跪倒在李夫人脚边,痛苦的喊道:「娘,你这是干什么?我与琴娘是两情相悦的,你怎么能不问过我,就来退婚?这婚事我不退。」 说着深情的看了沈琴一眼,沈琴一见,眼泪吧啦吧啦的掉了下来。 十八娘和秦昭对视一眼,真是好一出狗血大戏。 李夫人却是嘤嘤的哭了起来,「儿啊,娘知道你捨不得,我也知道琴娘是个好小娘,只是若不退婚娶美娴,你怎么和你舅舅家交代啊!美娴她可是只认得你一个人了啊,她若是不嫁给你,还能嫁给谁去?你总不能把两个姑娘都娶了吧?」 李谦之一时无语,只低下头来不说话了。 李夫人银牙一咬,站起身来,说道:「今日也是我唐突了。这事儿也等你们自己商量一下。美娴是个可怜孩子,我一个信佛的妇人,做不出那逼死亲侄女的事儿。如此,我先告辞了。」 说完,她拉着李谦之快速的就走掉了。 李谦之一步三回头的看着琴娘,泪眼婆娑。 秦昭咳了咳,让沈琴回过神来。她转过身来,竟然一下子晕了过去,直直地倒在了身后的大丫鬟翡翠身上。好一阵兵荒马乱。 等到沈琴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华灯初上了。 沈耀和沈庭,连带着十八娘和秦昭都坐在听兰院里等着,是以她一醒过来,四人便听到了她在屋里的哭声。先是呜咽着哭,到后来,却是嚎啕大哭。 沈耀蠕动了下嘴唇,艰难的劝道:「琴娘,强扭的瓜不甜,咱们还是退了吧。」 沈琴红着眼,「谦郎不想退,所以我不退。孔美娴不是傻了吗,她若愿意当妾,我就允她进门。」 她这话一出,十八娘简直像被雷噼了一样! 姑娘你的脑袋里装的都是豆腐吗?孔美娴若是进了府,你还能有立足之地?她一个贵女当了妾,做姑母的李夫人还不得心疼死,然后将怨气全都撒到你身上? 简直是傻到家了! 何况,孔家的嫡女怎么可以给一个小县令当妾室? 沈耀果然大怒,「简直不可理喻!明知道是火坑,你怎么还往下跳?这孔美娴连自己的命都敢下手,可见是个厉害的,她铁了心要嫁李谦之了。这事儿你别管了,过两天就寻个由头把婚事退了。」 说完拉着秦昭就怒气沖沖的走了,十八娘摇了摇头,也跟着走掉了。 沈琴咬了咬嘴唇,看向窗外,自打上次抓到了李谦之,十八娘便加强了府里的巡逻,是以谦郎再也不能前来夜会了。 第113页 她看着满地银霜,心中颇不是滋味。这一大家子,怎地就她一人时运不济,命途多舛。 大兄向来很少生气,连一向最疼爱的庭哥哥前些天也因为嫁妆的事情,骂了她。 十八娘更是管都不管她了。 是不是她真的做错了事,所以才这样众叛亲离?李谦之,真的不值得她託付终生吗? 可是如果她退了婚,名声坏了,又能不能再找到一个比李家更好的呢?武归在死的时候,可是将沈玉託付给安南王妃了,指不定日后她就是安南王世子妃了。 见她面脸踌躇,一旁的大丫头翡翠悄悄地凑过来说道:「小娘如此忧心,不若寻老太太问问去。老太太可是最疼小娘了。」 沈琴眼睛一亮,这点她倒是没有想到,祖母和善又可亲,还给了她一大匣子的首饰,一定能够帮她解决问题的。 她想着,立刻带着翡翠,打了灯笼,就往侯府而去。 第九十六章 密室 等十八娘接到消息的时候,沈琴已经走到角门那儿了。 她狠狠地将书往桌子上一掷,沈琴怎么就非认准了那个李谦之呢?老太太如今正因崔兰芝没了的事情心里头伤心又窝火呢,沈琴一去,还不是羊入虎口。 「西屏,把我的披风拿过来,我们一道去看看。」 西屏拿了件深色的披风,给十八娘系好了,又打了灯笼,在前头引路。 主僕二人才走了没多久,十八娘就拽住了西屏,将那灯笼里的火熄灭了。西屏顺着十八娘手指的方向一看,只见不远处,有两个人鬼鬼祟祟的,正朝着武归的旧院子里走去。 自打武归死了之后,发生的事情太多,十八娘还来不及腾出手来清理她的院子,这两人白天里不去,大晚上的连灯笼也不提,却是要去干什么? 这二人,分明就是沈瑜和孔景娴。 十八娘想到老太太一来,对孔景娴的格外青睐,忍不住皱了皱眉,莫非是在这里等着。 她沖西屏点了点头,小声说道:「跟上去瞧瞧。」 沈瑜和孔景娴大约鲜少做这等事,东张西望的,看上去十分的紧张。 走到武归院子门口的时候,里面乌漆麻黑的,门上还挂了一把铁锁。 武归死了,沈泽就一直住在书房里,这里都没有再来过了。 只见他从兜里拿出一把钥匙,插进去开锁,十八娘乘着这个机会,带着西屏嗖的一下,翻墙进了院子,躲在了荷塘旁边的一颗大树之上。 沈瑜和孔景娴进来之后,直接进到了武归的卧室里,开始翻箱倒柜起来。 他们在找什么? 孔景娴直奔梳妆匣子,才一打开,就被晃花了眼睛,「瑜郎,我没有看错吧,这些都是母亲的首饰吗?」 只见那里头玲琅满目,金玉珠宝堆满了匣子。 沈瑜有些不耐烦,「我是母亲的长子,这些本来就是我们的,有什么好稀奇的。还是先找信吧,找到了,我就起復有望了!」 孔景娴一听,也将那梳妆匣子关上了,一心一意的找了起来,钱固然重要,但是她也不是没有。还是夫君的前途更加重要。 她一边找着,一边悄悄地问道:「瑜郎,我们找到之后,真的要将信交给祖母吗?」 沈瑜白了她一眼,「无知蠢妇!交给她?然后让她拿去给大伯邀功?那可是李贞贞的遗书,里头写了关于唐王案的真相,便宜她,还不如我自己交上去。就是不知道母亲到底藏在哪里了。」 他说着,又仔细的搜索了一通,就差掘地三尺了,也没有发现任何发现。 沈瑜呸了一口,直道晦气。他这些天来,净顾着喝酒颓唐了,脸上都是青色的鬍渣子,看起来十分的狼狈,还真有几分倒霉相。 直到十八娘脚都蹲麻了,他才拉着孔景娴,小心翼翼的离开了。 十八娘从树上跳了下来,心中却是惊起了惊涛骇浪。李贞贞?不是当初武归口里说出来的,那个让沈泽记挂了多年的姑娘吗? 她怎么会和唐王案扯上关系?她姓李……再联想沈泽在书房里写的那个唐字。 这李贞贞怕是陇西李氏出身,还是唐王李渊那一脉的。唐王李渊当年起事之后,打到了长安城脚底下,全家却不幸遭了难,只留下如今唐王府里的一个傻子,传宗接代。大好河山,在最后关头拱手送给了赵义。 世人皆言那唐王惨案大约内有隐情,若是李贞贞将案子的证据给了武归……那这可真是一个烫手山芋。 老太太怕是想要拿到这份信,交给当今圣上销毁,给沈霖换一个锦绣前程! 沈霖才华平庸,又贪杯好色,若不是长房长子,这宗子的位置,他可是坐不上去的。 十八娘带着西屏进了屋内,轻轻的掩上了房门,这屋子里乱糟糟的,简直无处下脚。十八娘站在屋子的中间,四处的张望,只一眼,就看到了有一违和之处。 这武归极其爱荷花,床帐都是耦荷色的,上头绣着的正是并蒂莲花。可偏偏床头抬手就能摸到的地方,雕刻着单独的一朵,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来的。 十八娘之所以能够看到,还是托上辈子的福,见识广博。 她径直的走到床边,用手轻轻一按,只见那床竟然勐的出现了一个大洞,而那个洞往下延伸,是一道黑漆漆的楼梯。 第114页 一旁的西屏简直是瞠目结舌。 「我下去看看,你在这上头守着,若是我有事,会大声的唤你。」十八娘从地上捡了一颗夜明珠,对着西屏说道。 西屏摇了摇头,「小娘,要不然还是让我下去吧,这里头也不知道会不会有危险。」 十八娘笑了笑,「一个不会武功的内宅妇人,造这么个暗室,能有什么危险,我的身手你还信不过。你替我看着,防着那两个人再折回来。」 说完,她便举着夜明珠,走了下去。 这个密室如她所料,并不是很长,却很大。 十八娘一进去,就被里头的金砖照花了眼。这个密室里竟然满噹噹的全是金银珠宝,古玩玉器,所积累的财富,令人咋舌。 武归是从哪里弄到这么多钱的? 她走过去掂起一块金砖,只见上面刻着大大的唐王府印记。这里竟然藏着唐王的财富。十八娘毫不客气的大手一挥,将这一箱子金砖收进了空间里。 只可惜,空间太小了,要不然,她一定将这所有的钱全都拿光了,毕竟谁也不嫌弃钱多不是?更可况武归的钱,不拿白不拿。 她瞧着这些金银搁在这里可惜,突然想起空间里让贵得上天的药,便用空间里的那箱金砖,有选择的买了几颗。这小小的一枚丸药就耗费如此多的真金白银,若不是别人的钱,不用白不用,她是决计不会买的。 当真是太不值得了! 十八娘挑挑拣拣的,专门选了那千金难寻的珍贵宝石,孤本收了,小小的空间一下子就快要塞满了。突然,她发现在这堆金银之中,竟然藏着一个普普通通的木盒子。 这个木盒子不大,看起来像是一个梳妆匣子。 十八娘打开一看,里头装着的竟是大楚天子遍寻不见的传国玉玺! 而在玉玺的下头,端端正正的压着一封信。 第九十七章 平妻 这种烫手的东西真是让人头疼。她与唐王府并无交情,也不想多管闲事为他们申冤。 也无意帮赵义的忙,让他那个位置坐得更加名正言顺一些。反倒是因为朝华,她还想过要不要推翻了这偷来的赵家王朝,只是推翻了,那个位置又让谁来做呢? 至于什么传国玉玺的,还是藏在她的空间里,不见天日的好。 十八娘想着,将那封信拿了出来,然后将玉玺连带着盒子一起收进了空间。 那信已经被拆开过了,十八娘拿出来一看,简直不忍直视,心硬如她,也为唐王府的人掬了一把心酸泪。 这李贞贞原来是唐王府的小郡主,她的姐姐就是当今太子的生母,已经死去的元皇后。 这信中字字血泪,控诉赵义忘恩负义,勾结外族杀害了唐王全家,就连她也被一群无耻之徒糟蹋了。她写下这封信的时候,已经是苟延残喘,只好将唐王府的东西託付给了至交好友武归,希望她将这事公之于众。 十八娘嘆了口气,这李贞贞是个硬气的,只可惜所託非人。 武归可是朝华的亲妹子,朝华是谁?那是铁铁的赵义党。武归怎么可能帮助唐王,申讨赵义呢? 她将这遗书收好了,放进空间里。飞快的闪身出了密室,西屏见她出来,也不多问,将这密室的门关了起来,床又恢復了原样。 这一折腾,沈琴都已经从侯府那边回来了,十八娘和西屏只好打着灯笼回了寻梅院。 而听兰院里,沈琴坐在窗前,更加睡不着了。 她去了侯府,抱着老太太好好的哭了一场。 「祖母,你说这可如何是好啊?这婚我和谦郎都是不想退的。」 老太太一听,勐地拍了下桌子,怒道:「你那嫂嫂是如何掌家的,怎么让你一个好好的娇娇女,受了这样的委屈。她李家也是大族,怎么能说出这种退亲的话来呢?这亲事是万万不能退的。」 沈琴被她一吓,竟然打起嗝来。 「嗝。祖母说得是。可是李家要退婚,还有那孔美娴可怎么办呢?」 老太太摇了摇头,「傻孩子,不过就是一个女人,只要你坐稳了正妻之位,再生下嫡子,那些个玩意儿,算得了什么呀。男子嘛,哪里没有三妻四妾的,不是说那姑娘已经傻了吗?你替李谦之讨了她过来,李家只有感激你的,一个傻子,能翻出什么浪来。」 沈琴听后有所意动,十八娘对付妾室的手段,她可是见识过了,妾通买卖,地位低下,她可是正妻。 老太太眯了眯眼睛,示意身边的婆子去打了水来,给沈琴净面梳妆。 「我的孙女啊,生得就是美。那孔美娴你也见过的,肯定不及你的半分。更加重要的是,那李郎君心中有你,可没有她,对不对。」 她这话一出,沈琴喜笑颜开,羞涩的点了点头。 老太太见状,眼睛里全是不屑,嘴上却说:「只是怕就是怕,孔家的人,不会让自己的嫡女做妾的。」 沈琴突然想起十八娘说的,世家女儿不当妾室的,一下子又惊慌起来。 「祖母,那可如何是好?」 老太太打开梳妆匣子,取出一只金步摇,插在了沈琴的髮髻上。 「这个啊,是我年轻的时候戴的,如今就送给你了。妾室做不得,可还有平妻呢。这平妻虽然也是妻,但是在正妻面前却是要矮上一头的,怎么也嚣张不起来。你是吏部尚书的嫡长女,她不过是国子监祭酒的孙女儿,孰重孰轻,李家人心里有数的。」 第115页 沈琴有些迟疑,「可是平妻也占了一个妻字,生的儿子,也算得上嫡子的。而且,世家非商户,也没有平妻这等事。」 老太太嘆了口气,「那就只能当你们有缘无份,只能退婚了。你且放宽心,有祖母给你做主呢,谁都欺负不了你去。这娥皇女英,虽然是美谈,但是到底会让人心里头难受,祖母看着也心疼。」 沈琴一听,窝进了老太太的怀里,她的怀里暖暖地,带着好闻的杏花味儿。 老太太拍了拍她的背,「傻孩子,夜深了,先回去睡吧,天塌下来,还有祖母给你撑着呢。」 沈琴点了点头,「多谢祖母」,然后就领着翡翠回了听兰院。 却不知道她刚一走,老太太就变了脸,唾道:「当真和她娘一样,是个不要脸倒贴的下贱人。这老话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孩子会打洞,是没有说错的。快给我沐浴更衣,鼻涕眼泪的,差点都煳到我身上了。」 身边的婆子一听,呵呵的笑了,「早准备好了,就等着她走呢。」 老太太笑道:「你这个老刁奴,还蹬鼻子上脸了。那个翡翠交代好了吗?」 婆子哈哈的打了个千,「哎哟我的老夫人,奴什么时候把事情办砸过呀,保管明儿一早,琴娘就要过来说同意了。」 果然第二天一大早,沈琴就带着两个乌青的眼,去了侯府,说是同意了孔美娴当平妻。 老太太雷厉风行,在沈府里的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之际,就与李家还有孔家敲定了这事,速度之快,让十八娘乍舌。 秦昭也是黑了脸,这叫干的什么事儿,这三朝回门,她都没脸去了。 从来都没有听说过,世家还有平妻这个词的,沈泽当年多宠爱武归,后宅仅有她一人!都没有说抬她为平妻,这李谦之竟然也敢接受这等没脸没皮的事。 偏偏这等丢人的事,还是沈家提出来的。这外头的人明面上说沈琴贤惠,内里指不定怎么嘲笑这个大傻子呢!这上吊吊傻的了,不是孔美娴,是沈琴吧! 沈耀大怒,将沈琴禁了足,只是这退婚是万万不能提了,这事儿是祖母敲定的,沈泽是断不会出尔反尔打自己亲娘的脸的。 他去问沈泽,沈泽眼皮子都没有抬,「一个蠢货,幸亏是女儿,要去祸害别人家了。」 沈耀被他气得不知道说什么好,带着秦昭回门去了。 十八娘坐在屋子里头,实在是无言以对,她不明白,沈琴是怎么把自己陷入这么荒唐的境地的。 她摇了摇头,沈琴是八匹马都拉不回来了,可是沈太太使坏的这口恶气,她怎么着都要出了。 第九十八章 病重(二更) 只是十八娘想的事还没有做,她就被突如其来的一场重病折腾得欲生欲死。 屋外的桂花已经落了满地,下一步猩红的梅花如滴血般就要绽放了。 十八娘躺在床上迷迷煳煳的,只觉得喉咙里十分的麻痒,想要咳出声来。回春堂的大夫已经来过好几次了,王九也从宫里悄悄的请来了御医,只是十八娘却还是并无好转之色。 沈耀坐在十八娘的床边,两眼红红的,床边的蜡烛一跳一跳的,让他的影子也不停的跳跃起来。 「夫君,你先回房休息吧,明儿个还得去兵部。你若是倒下了,谁来看顾十八娘呢?十八若是醒着,定然不愿见你病了的。」 沈耀摇了摇头,十分艰难的开口问道:「外头的流言你都听说了吧,现在长安城里谁不知道,十八娘身患顽疾,活不了多久了,所以老太太才赐了她昙花。十八娘是在老太太跟前长大的,她怎么就这么狠心。」 秦昭也红了眼,「老太太前几日办了个花会,从那之后,就满城风雨了。你且放心,等十八娘好了,谣言就不攻自破了。我也与以前的闺中密友说了,十八只是偶感风寒而已。」 十八娘想要说话,却发现自己好似被禁锢在这个躯体里了,怎么都发不出声来,倒像是被鬼压床了一样。 老太太这样迫不及待的想要整死她,想都不用想,定然是发现崔兰芝的事情里,有她的手笔了。 无知蠢妇怎么可以执掌诺大的范阳沈氏后宅,她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要瞒过老太太,你装傻充愣,久而久之,别人就真当你是傻子了。 可是她没有算到自己这突如其来的病,也没有想到,老太太会趁她病,要她命。 沈耀伸出手去,摸了摸十八娘的额头,她的小脸红红,还是滚烫滚烫的,他拽紧了拳头,轻声说道:「十八娘她是活不过十八岁的。」 秦昭大惊,勐的一下打翻了桌旁的杯子,压低了声音问道:「难道流言竟是真的。」 「是。所以王家背信弃义,果断的放弃了十八娘选了十六。我和母亲当年被害,全仰仗十八帮忙报了仇,如今日子刚好了些,她就……都是我没有用,只能眼铮铮的看着妹妹去死……」 他的声音痛苦至极,秦昭一听,心酸的掉下泪来。 正在这时候,门突然打开了,西屏满脸风霜的走了进来,身后竟然跟着两个男子。一个是李子期,而两一个竟然就是久寻不见的崔闽,崔神医。 沈耀一看,眼睛都亮了,「崔闽,快快,快来给十八看看,我让阿庭去寻你,门上却说你出诊去了,不在长安。」 崔闽点了点头,他神情看起来十分的严肃,「这次用的是李子期的玉牌。我的确是出诊了,被他千里迢迢,快马加鞭的拖回来了。」 第116页 沈耀这才看到了李子期,不想才看一眼,就愣住了。 李子期脸上身上都是血,想来刚办完事情回来,他的眼睛通红,头髮乱糟糟的,脸上的尘土混着血迹结成了一块一块的,让他白皙的脸,变得十分的难看起来。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手也在微微的颤抖,鞋底都磨破了,微微的露出一个大脚趾。 尽管如此狼狈,他的眼睛里却只看得到十八娘。他就那样直直的看着,好似要将十八娘看进他的眼睛里。 沈耀忍不住微微的侧了侧身,担心自己不小心挡住了他的视线。 李子期却一见这缝隙,快速的穿了过去,走到床前。 「崔闽,你一定要治好她,你答应过我的。」他的声音嘶哑,不知道多久没有喝过水了,说出来的声音,像破铜锣一般。 崔闽没有说话,只是郑重的点了点头。 他替十八娘把了把脉,有些沮丧的说道:「发作了。」 李子期身子往后一仰,跌坐在地上。他艰难的问道:「确定不是人下了药吗?比如和我上次一样。」 崔闽摇了摇头。 躺在那儿的十八娘,心中激起千层浪,和他上次一样,李子期什么时候给她下过药? 她仔细回想了一下,这么些年来,她甚少生病,这第一次是在快要簪花的时候,她突然觉得自己开始畏寒,血脉不畅,习武的时候总感觉到有阻滞,便请了一次医,就是那一次,祖父说了她活不过十八岁,还给她簪了昙花…… 这第二次,是前些日子有些咳嗽…… 怎么想,都是第一次更有可能一些。李子期为什么要让她假装发作,然后被簪昙花? 她这些想着,沈耀却问出来了,他一把冲上前去,抓住了李子期的衣领,「你说什么,你为什么要给我妹妹下药。」 李子期的声音有些颤抖,他闷闷的说道:「因为我不想她嫁给王六郎。她若簪了牡丹,就要嫁王六郎了,可是王六压根儿配不上她。」 果然如此,李子期之前还说没有去范阳看她的簪花礼,现在想来,都是假话。还有什么想娶她去给未来的真爱扫除障碍,也都是假话。 他,根本就是早就思慕于她。 只是,他们之前是在哪里见过呢?她怎么都想不起来了。 沈耀的手一松,李子期扭过脸去,根本顾不上他,还是直直的看着十八娘。 十八只觉得,自己的身体,都要被他给看化了。 崔闽从药箱子里取出一颗红色的小药丸,塞进了十八娘的嘴里。又拿出一排银针,说道:「子期,我要开始扎针了,十八到底是女子……」 李子期点了点头,「尽管扎。」 崔闽这才放下心来,将十八娘扎成了一只刺猬,不一会儿,其中的一支银针便开始冒出一颗一颗黑色的血珠,带着一股腥臭之气,一看便是个了不得的毒物。 崔闽带着肠衣制成的手套,小心翼翼的将这些毒血都收集进了小玉瓶里,直到那银针再也不冒出黑血为止。 就这么一会儿,他整个人的衣服都已经完全湿透了,紧紧的粘在身上,整个人苍白得像被放了血的人是他一样。他站起身来,一个踉跄,若不是李子期扶住了他,险些栽倒在地。 沈耀冲着他行了个大礼,「崔闽,算我沈耀欠你的,今后你有所求,我沈耀绝不推辞。十八娘她,能治好吗?」 第九十九章 子期(三更) 崔闽遗憾的摇了摇头,苦笑道:「往后莫再唤我神医了。十八娘这病,我治不好,只能减缓。」 沈耀瞬间失神,喃喃道:「你都治不好,那天下还有谁能治好呢。」 秦昭见状,赶忙上前安慰道:「天下之大,总能寻到十八娘的机缘的。夫君,咱们还是先将崔神医的诊金付了,让他给十八娘开药了,然后送他回去休息吧。」 「诊金子期已经付过了,一会我的药童阿来会来接我,我给你们开个药方子,一日三次煎服了餵十八娘喝,大约明日早晨,她就能够醒过来了。子期为了快点到长安,已经很久没有让我停下来用食了……」他说着,有些不好意思。 秦昭一听,赶忙说道:「我这就去准备一桌饭菜,神医且等着。」 感情这神医差点晕倒在地,竟然是饿的…… 李子期伸出手来,想摸摸十八娘的额头,可是看到自己满手的茧子,又缩了回去。他只是轻轻地说道:「十八,你不能死,你欠我的还没有还。我们说好了,要一起去打天下的。做人,不能背信弃义。」 十八娘心里一颤,鼻头酸酸的。如果可以,又有谁不想好好的活着呢? 「先喝杯茶吧,你的嗓子都要冒烟了。」沈耀端过来一杯茶,硬塞到了李子期的手上。 李子期也没有拒绝,一个咕噜,将茶一饮而尽。 「大兄,我要娶十八娘,你们同意自然是好,你们若是不同意,我就去圣上那儿请旨赐婚。」 沈耀神情有些晦暗,自嘲的勾了勾嘴角,他就说黑羽卫的人怎么可能喜欢逢低做小,这种强取豪夺,才是他的本性。果然看起来没有那么违和了。 「十八娘活不了几年了,你也要娶她么?」 李子期点了点头,苦笑道:「不瞒你说,从十二岁那年起,我心里头的第一件事,就是娶十八娘。我是黑羽卫,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一个种药能治好十八娘,我是最可能找到的。」 第117页 「这娶妻绝非是一个人的事情,你的家人,愿意吗?」 「若是十八娘身体康健,我家里的人是绝对不愿意我娶她的;反倒是现在,他们恨不得巴巴的帮我娶了回去。」李子期说着,脸色却无愤怼之色。 「所以,你从给十八娘下药的那一天开始,就想到这样的情形对不对?」沈耀有些咬牙切齿,这个人竟然从那么早就开始盯着他的妹妹了。像是一匹狼,找准了时间,就恶狠狠的将猎物叼走。 他看了看李子期,又看了看十八娘,突然觉得心好累。现在的年轻人,都这么狠绝又心思深沉了,反倒是衬托得他一无是处,难怪沈泽老是语重心长的对他说,在这个世家里,单纯又心软的人,是走不远的。 李子期没有回答,因为一旁的崔闽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一下子将两人惊醒了过来。 「阿闽你怎么还在这里,你不是去填饱肚子了吗?」李子期惊讶的看着他。 崔闽揉了揉鼻子,「我也想去啊,沈家嫂嫂去准备了,我在这里等着她来叫我。你们继续说,不用管我。」 沈耀和李子期都没有什么继续说下去的心思了。 秦昭很快就准备好了一桌好饭菜,放在了外头的小厅里。白白的米粥煮开了花,里头散发出淡淡的虾鲜味;鲫鱼炖得如同奶一般的浓郁,上头飘着几片绿绿的香菜,还有其他的大碟小碟满满当当的一桌子。 许是考虑到崔闽和李子期很久没有进食了,都是一些相对来说比较好克化的食物。 崔闽一见食物,眼睛都放绿光了,也不客气,拿起筷子飞快的狼吞虎咽起来,哪里有半点美人神医的姿态。 李子期和沈耀一见他的吃相,也觉得腹中空空,跟着坐下吃了起来。 秦昭见状笑了笑,走到十八娘跟前,乘着男人们好不容易都出去了,让南枝端了水过来,细细的给十八娘擦了身子。 十八娘心里暖暖的,秦昭这个嫂嫂没有娶错,李子期这个儿郎,她也没有看错。 只是老太太当真是太可恶了,也不知道她还会出什么么蛾子!鲁萍当年到底做了什么事情,才让沈家上上下下,没有一个人喜欢她,老太太甚至恨屋及乌,对沈庭沈琴,甚至还有十八娘,都没有一点好颜色。 当年她在范阳老宅能够站稳脚跟,怕是靠的这张和沈泽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吧。 众人用过饭了,阿来便接了崔闽和李子期回去。沈耀得知十八娘这次没有事了,也放了心,跟着秦昭回自己院子里沐浴更衣了。为了守着十八娘,他和秦昭都几宿没有合眼了,铁打的人都扛不住了。 等到众人都走了之后,李子期又悄悄地折了回来,用迷香迷晕了守在十八娘身边的南枝,这才放心的在床边的木榻上躺着。他侧着身子,贪婪的看着在床上闭着眼睛的十八娘,轻轻地说道: 「你听得到我说话对不对?我第一次见到你,是在范阳大青山上,比王六郎可早多了。你那时候约摸八九岁的样子,比其他的姑娘要高出大半个头,我坐在树上,一眼就看到了你。」 「你们一群人在那儿採花,我准备走。那群爱欺负人的小郎却放了一只鹰过来啄你们的头髮,其他人都吓得乱跑,只有你镇定的站在那里。我以为你吓傻了,心里还暗暗的嘲讽来着,看那个傻子。」 十八娘听着,总算想起来了当年的旧事。那时候她总奢望着能够一觉睡醒了,又回到大晋去,压根儿没有想着在沈家站稳脚跟,所以才情不显,是容易被人欺负和作弄的对象,毕竟只是一个死了娘,爹又不疼的小可怜罢了。 连女儿节里,别的小娘都将府里定例里的群衫赏给了身边的大丫鬟,只有她百无聊赖的穿着,被人好一通嘲笑。 原来,那时候,她就见过李子期了呀。 「结果我就被啪啪打脸了,你毫不犹豫的拔出剑,只一剑就斩杀了那只雄鹰,血甚至都溅到了我的脸上,温温热热的和人血并没有什么不同。那时候,我才第一次杀人不久,心中正是忐忑不安的时候。可是看到你,我突然就想,杀人也没有什么好怕的了。」 「那只鹰是你大堂兄的心头好,他当下大怒,要把你抓起来。你只说了一句话,不听话的畜生,不如畜生的人,留着有什么用呢,我就勉为其难的帮大堂兄你斩杀了。」 「我当时就想,以后一定要与你,肩并肩,将那天下,杀个片甲不留。」 十八娘:所以你因为看出了我和你一样,想把我变成和你一样的杀人狂魔……所以才深深的仰慕了我么…… 怎么觉得一点都不感动呢?真的! 第一百章 李贞贞(四更) 「我逞一时之气杀了大堂兄养的猎鹰,可是被关在小佛堂里饿了三日,足足抄写了一百遍女戒女则,才被放出来呢。」 李子期一听,喜得从榻上跳了起来,「十八你醒了?」 转念他又有些不好意思,「我说的话,你真的都听见了呀。你想喝水吗?我给你倒水喝。」 十八娘挣扎着坐起身来,看到倒在一旁的南枝,不由得抽了抽嘴角。 「你把南枝挪到榻上吧,如今天凉了,躺地上别感染了风寒。」 李子期端过茶来,坐在十八娘的床边,「快喝吧。我不去,男女授受不清,我怎么能碰旁的小娘子?」 第118页 十八娘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你给她盖床被子吧。」 李子期看着小榻旁边,南枝原准备守夜用的被子,勐的一脚,那被子碰的一声撑开了,像是一把雨伞,缓缓地落在了南枝的身上。 「我感觉好多了,谢谢你,李子期,你又救了我一次。」十八娘喝了水,感觉喉咙顺畅了很多,整个人也精神起来。躺着不能动的这几日,真的是让她烦闷得快要爆炸了。 「对了,你也是陇西李氏出身,李贞贞你听说过吗?」 李子期点了点头,「自然是听过的。她是唐王李渊的小女儿,先头里与你父亲有婚约。」 十八娘一听,大吃一惊,沈泽在鲁萍之前,竟然已经定过亲事了。陇西李氏与范阳沈氏门当户对,是一门般配的好亲事,怎么就散了呢? 像是看出她心中所想,李子期又接着说道:「听说你父亲与李二公子颇为交好,有一年同从晋阳去范阳,在路上遇到了山匪,是你母亲鲁萍救了你父亲。后来的事情你应该知道的,你母亲以救命之恩相要挟,逼着你父亲娶了她。沈家不想落个薄情寡义的名声,就与李家退了亲。李贞贞后来一直没有嫁人,唐王案里,她也没有能逃过一劫。」 「我不知道你想打探李贞贞的消息,只是粗略的扫过卷宗,细节什么的都不记得了,如果你需要,我可以回黑羽卫所,帮你查探一番。」 十八娘摇了摇头,「我就是听到有人提起,所以随意的问了一嘴,不用刻意去查的。」 黑羽卫有一个巨大的卷宗室,里头详尽的记载了世家大族里的各种阴私,那些天家特别关注的人,甚至会独开一卷。这李贞贞,大约是放在唐王案里的。 李子期见十八娘醒了,也不好多留,只叮嘱道:「你要按时吃药,明儿我让人送蜜饯来。等你好些了,去温泉庄子上小住吧,别拿自己个不当回事,我可不想做亏本买卖。」 十八娘望着他,哈哈的笑出声来,都什么时候了,他还想装做以前的样子,划清界限,假装冷酷什么的…… 李子期见她笑,突然想起了她在昏迷中已经听到他的心迹了,再装的确是傻得让人发笑。 「咳咳,我先走了」,到底是十六岁的少年,李子期脸红心跳的翻窗子逃走了。 十八娘躺在床上,摸了摸手里的明珠戒指,托它的福,李子期的所有心意都已经如实的传达给她了啊! 她的耳边,直到如今,都还是他那如雷的心跳声。 第二天一早,十八娘就收到了李子期身边那个娃娃脸送来的蜜饯盒子,里头一小格一小格的,放着淡绿色的冬瓜糖,红红的杨梅粒儿,还有一些杏脯,山楂糕等,满满当当的攒成了个大圆盘。 她捻起一块冬瓜糖放在嘴里,真的是甜到了心眼里。 北流挑起帘子,面无表情的禀道:「老太太身边的孙么么过来探望您了。」 这孙么么以前是老太太的陪嫁丫鬟,也没有嫁人,就自梳在老太太身边当了个么么。她并非最得宠的,却是跟在老太太身边最久的人。 十八娘一听,忙笑道:「快请么么进来。十八尚未大好,是以没有去给祖母请安,累得祖母关心了。」 孙么么一进来看到十八娘,担忧的将她按了回去,「天凉了,小娘怎么起身了?么么不过是一介下人,小娘不必费心。」 十八娘却是摇了摇头,「杏儿姐姐可还好,听说她才得了个大胖小子,真是恭喜么么了。」 那杏儿是孙么么的侄女儿,也跟着她在沈府里做事,去年去了奴籍,嫁给了一个穷秀才。 孙么么笑了笑:「算她运气。杏儿能嫁这么个好人家,多亏了小娘了。」 十八娘看了看左右,压低声音问道:「么么可知当年,我父亲退了李贞贞,娶我娘,老太太是个什么态度?」 孙么么一愣,「小娘怎么问起这些陈年旧事了。这事儿也是一段孽缘,在府里呆久了的人都知道。那李贞贞出身容貌那是样样不差,是老大人当年亲手给定下的,公子还特意去晋阳相看过,两人都很满意。只是这李贞贞身子太弱,又性情冷傲,老太太一直不满意她。」 沈泽当年可谓是整个范阳沈氏最为出色的一个子弟,又是幼子,老太太把他捧在手心里怕化了。这样的儿子,就是天上的仙女来嫁,老太太大约也不会觉得般配的。 「后来,鲁夫人寻上门来,让公子娶她以报救命之恩,当时她已经十六七岁了,正是少女怀春的时候,可怜我们公子才定了亲,不过堪堪十四……」她说着,看了看十八娘的脸色,见她并无异状,才放心的接着说了下去。 「这事儿闹得整个青山书院的人都知道了,公子觉得是侮辱,自然是不从。老太太当时却起了别的心思,她想借着鲁夫人的手,退了李贞贞的亲事。鲁夫人是鲁国公之女,虽然富不过三代,却也绝非能随便打发的女子,老太太小瞧了她。」 「她将计就计,竟然趁着老太太灌醉了公子,与公子将那生米煮成熟饭了。公子醒来之后,那是不娶也得娶。因着这事,李贞贞一下子就病倒了,醒来后一生未嫁。公子怨恨老太太,老太太却恨极了鲁夫人。」 孙么么说到这里,嘆了口气,当年那些在沈泽身边的纠缠的女子,如今已经都成了一堆黄土了。老太太与沈泽这一房的心结,却随着这些人的死去,永永远远都解不开了。 第119页 十八娘笑了笑,「真是多谢孙么么了,这人一病了,倒像是小孩子一样,就爱听人说故事了。」 孙么么心领神会,给十八娘掩了掩被子,「小娘本来就还是个小孩子。倒是孙么么老了,老夫人已经恩准了,等此番回范阳之后,就准我去杏儿那养老了。所以以后老奴大约是不能给小娘讲故事了。」 「那恭喜孙么么了。我这里准备了些新鲜的吃食,么么替我带去给祖母吧,算是我的一番心意,放心吧,干净着呢。」 第一百零一章 试药(五更) 孙么么迟疑了片刻,咬咬牙低声问道:「老奴马上就要出府了,小娘心善,可别让老奴晚节不保啊。老夫人到底是您的亲祖母。」 十八娘轻笑出声:「么么,您想到哪里去了,大兄刚得了功名,阿姐将要出门子。父亲已经是六部尚书,秦相老了,若是再进一步……我比谁都更希望祖母长命百岁呢。」 孙么么听完心中释然,可不是,她想差了!若是十八娘害了老夫人,那她的父兄就得丁忧。等再回来,哪里还有什么好位置。 「小娘一片孝心,么么一定带给老夫人。」说完,孙婆子从南枝手上接过食盒,就着小丫鬟挑起的珠帘,出了寻梅院。 十八娘看着孙么么远去的背景,眼中满是期待。 这空间里头的药,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一试就知道了,她可是给老太太准备了一种相当让人振奋的药。 又过了三日,十八娘终于能下床了。这才一起身,她就迫不及待的想去侯府给老太太请安。 南枝着急的寻了一件镶嵌着狐狸毛边儿的披风,硬要给她披上,还硬往她的手中,塞了一个银制的小手炉。 十八娘有些苦笑不得,「哪里就有这么虚弱了,这还没有大冷呢,我就拿了手炉了,日后落了雪,岂不是得住在火炕上。好南枝,你家小娘会被人笑话的。」 南枝却是将头摇得跟个拨浪鼓似的,「谁敢笑话小娘?让西屏扒了她的皮。」 「哈哈,你这么不替小娘我出头,尽使唤西屏。」十八娘笑着摸了摸手炉,调侃道。 南枝急眼了,「若是我有功夫,哪里还用得着她,早就自己个上把那些长舌妇们都套了麻袋揍一顿了。」 十八娘被她逗得乐得不行,心下里却是暖暖的,南枝倒是一心为她的。只是…… 「走吧,许久不见祖母了,怪想的。南枝把炉子上刚煨好的鱼蛋和虾丸拣了装起来,给老太太尝尝鲜。」 北方人不擅食鱼,容易被刺卡住。这鱼蛋却是极好,把鱼肉细细的剁成了泥,又鲜又弹,十八了可是爱极。 一行人来了老太太的福宁院。此时正是用朝食的时候,孔景娴和沈琴围着老太太团团坐着,当真是花团锦簇,十六却坐在沈琴的下手,闷不吭声。 想来老太太为沈霖遮掩之事,到底是让她心中起了隔阂。 她看到十八娘过来,如释重负的说道:「十八娘来了,可是大好了?」 这一出声,把老太太的目光吸引了过来。 「孙女给祖母请安。已经大好了,大夫说已经不用服药,只慢慢调养着便好。」十八娘说着从南枝手里头接过食盒,亲手给老太太乘了一碗。 「这天冷了也没有什么青菜儿吃,便让厨房里酿了些鱼蛋,祖母趁热也用些。南枝,给嫂嫂和小娘们都乘上一碗。」 这鱼蛋又白又胖,虾丸如金桔一般红润,上头再飘着几片碧绿的叶儿,看起来让人极其有食慾。 「十八有心了。既然身子弱,就不用来请安了,还是多养着的好。」老太太意味深长的看了十八娘一眼,笑了笑。 十八娘也不恼,只坐下来与众人一道食用这鱼蛋。 这才吃了一口,两声呕吐声再这屋子里响起。 这第一个自然是如今正怀着孕的孔景娴,只见她捂着嘴,脸红红地带着几分得色的说道:「这有孕了就是怕腥,才吃一口就吐了,真是辜负了十八娘的一片心意。」 等她说完,却发现在坐的都奇怪的看着她,又偷偷地打量着老太太,这才勐地扭过头去一看。 沈老太太刚咬了半口,竟然也吐了!她吐得厉害,像是要把肚里的苦胆都吐出来一样。 「祖母,您快些含颗梅子,含了就不吐了。」孔景娴见自己说错了话,一时情急,将自己随身带着的梅子拿了出来,放在老太太手边。 老太太只一眼,就被这梅子吸引住了,只觉得口舌生津,忙不迭的拿起一颗塞进了嘴里,说起来也奇,这才入嘴,就不吐了。 老太太吃了梅子,这一下子众人都愣住了。 十六捂着牙齿,「祖母,您不觉得酸吗?」 孔景娴这盖子一打开,她觉得牙都酸倒了,可见这梅子有多酸,老太太却面不改色的吃了一颗。 十八娘搅着碗里的鱼蛋,心中暗自好笑,精彩的快要来了呢! 「我是有孕了闻不得腥味,可是祖母怎么也不适,这鱼蛋不会……」孔景娴说着,看了十八娘一眼,大声喊道:「快去请医来瞧瞧。」 老太太来不及说话,孔景娴身边的婆子就快步的跑出去了。 不一会儿,就急匆匆的拽着一个老大夫过来了,这人是老太太惯用的了大夫,就住在府里,有些头疼脑热的小病儿,都寻他瞧。 第120页 那老大夫轻车熟路的探了脉,越探越是惊奇,到最后,脸色是变了又变! 「恭喜老太太,您这是有喜了!老夫不才,探出了喜脉!」 老太太手里头的那半颗梅子没拿住,吧唧一声掉在了碟子上,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这一下子,整个屋子里的人都惊呆了。沈老太太这都多大的年纪了,重孙子都有了,竟然怀孕了!简直是奇闻。 而且她如今人在长安,沈老爷子可是在范阳呢。莫非是临行前……这二人可当真是老当益壮啊! 老太太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的,她心中不断的掐指算着日子,又怀疑的看着十八娘。 十八娘只是长大了嘴,却毫不畏惧的看了回去,看什么看?小娘是真女子,怎么可能是我让你怀孕的呢? 老太太想着也不能够啊,愤怒的站起身来,「你这庸医,老婆子都多大年纪了,你信口胡诌个什么呢?」 老大夫也怒了,甩了甩袖子,「老夫人若是不信某,尽管唤御医来诊断,就是换一千个人来也是喜脉!」 说完,提起药箱子就走,刚走到门口,又回头说道:「医者仁心。老太太到底年岁大了,怀胎不易,最好多服用一些安胎药,若是无事,不妨多躺躺。老夫被指着鼻子骂庸医,也没有脸再继续在这侯府里待着着,请贵府另请高明罢!若是哪位同仁断出了不同的脉,还请遣人告知。」 哼!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大不了去回春堂坐堂去。 剩下满屋子的人面面相觑,十六娘迟疑了片刻,兴奋的说道:「祖母,我们请太医,看这庸医还有脸硬气!」 第一百零二章 香火(一更) 这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等奇闻更是如同狂风过境,一下子传遍了整个长安城的上流圈子。 「嘿,咱们快去青山书院拜师吧!这沈山长不但能教书育人,还能教人育人呢!」 「么么,您说我们要不要去请教一下沈老夫人,如何能怀上孩子,我嫁进府里三年无所出,再这样怕是要被休回家了。」 「快快快,我们去买香,去那平安侯府门口点着,听说送子娘娘驾临,里头的白髮老妪都能怀胎,咱们也去求求送子娘娘……」 沈老太太站在院子里,看着漫天烟燻火燎之气,简直要气得撅了过去。自打宫中太医确诊了她有孕一事,她便成了这长安城里的新谈资,无数贵妇登门拜访,要向她求生子方! 还有一大堆的无知村妇,拿了香在她门口点着,一出门,能踢翻一堆香炉。远远看去,还以为太平侯府里着火了,那烟简直是遮天蔽日! 她哪里有这么个玩意儿啊! 老太太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肚子,颤巍巍的伸出手去摸了摸,她这肚子见天的涨了起来,这才几个月啊,看起来竟然有孔景娴的两个大了。用手摸到的地方,竟然里头还会小小的动一动,让她的心一下子柔软起来。 阿霖是个没用的,阿泽又和她离了心,莫不是老天爷怜悯她,才又给她送了个小的? 她站在院子里,突然听到耳边传来一阵说话的声音。 「你晓得吧,都说老太太这肚子里是双胎呢,一个就是被害死的表小姐,另一个就是表姑娘的那个被打了的死孩子呀!这都是造的什么孽哟!老太太对表小姐最好了,这怕是来寻她了哟……」 另一个丫鬟赶忙打断她道:「你听那些婆子乱嚼舌头,若是让老太太听见了,咱们可是吃不了兜着走。不过我倒是听人说是,这肚子里揣的怕是鲁夫人当年失掉的那个孩子啦!我听说是老太太联合武姨娘活生生的打掉的,要不老太太刚参合了那边的事,就怀了!」 老太太听得一身冷汗,放在肚子上的手赶忙拿开,怒道:「来人啊,给我把这两个妖言惑众的贱婢拖下去乱棍打死。」 那两个丫鬟一听,吓得从一边的影壁后滚了出来,磕头磕得满地都是血。 老太太毫不同情,「拖下去。」 这时候她身边的封婆子开口道:「老夫人,今儿是十六娘的好日子,怕是不宜……要不先将这贱婢关起来,过几日再打?」 老太太忿忿的瞪了那二人一眼,「算你们命大!再乱说就把舌头给我拔了。那屋子里的杏花香,还熏什么熏,怎么熏都是一股子的烟味儿……」 封婆子点了点头,「老夫人心善。如今已经有不少宾客进门了,不若老夫人且去院子里歇息片刻,一会可是各家的贵妇都要来送恭贺呢。」 老太太心里这才舒服了些,点了点头,朝着屋里走去,对于十六和王六郎这桩婚事,她还是极其满意的。 不一会儿,这太平侯府来人络绎不绝。 沈府里的人今儿也都过来帮忙了,十八娘被分到了招唿一众小娘活计。秦昭被分去了管着厨上的事儿。 秦昭有些担忧的看着她,说道:「要不要我和你换一换?」 十八娘摇了摇头,她还不明白十六的心思,这是膈应她呢!你看,你的心上人要另娶她人,你还得帮忙招待,强颜欢笑,多惨! 你都活不了几年,全长安的人就等着看你什么时候死了,你还得自己送上门去让她们品头论足的围观一番,多惨! 可是十八娘却不觉得惨,她还等着看好戏呢,怎么可能窝在后头管厨房呢?那实在是太浪费她的一万金了。 第121页 「嫂嫂不用担心,这点小事算不得什么,夫人们瞧见我活蹦乱跳的,那谣言才叫不攻自破呢。」 见她并没有放在心上,秦昭这才去了后头。 「十八娘,怎么是你在这里,前些天里长安城里有人说你的嘴,可把我气坏了。」来人正是李娉婷,她得了一个小子,丰满了三分,腰杆子挺得直直的,走路都带风。一见到十八娘就叽叽喳喳的说起来。 十八娘眯了眯眼,笑嘻嘻的挽过李娉婷的手,「娉婷姐姐来了。可不是,不过是感染了个风寒,就扯到了我那昙花上。白瞎了祖父给我赐的好字。今天是我十六姐的大好日子,可别说这些扫兴的事了。我十六姐可是簪了牡丹,与那王家宗子可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李娉婷一听,乐了,拍了拍十八娘的手:「谁说不是呢!十六这牡丹簪得好呢。」 众人一听,心中各有思量。王家宗妇向来只寻簪了牡丹的姑娘,王六又想娶沈十八。可是沈老夫人给十六簪了牡丹,又给十八簪了昙花,这说明什么啊…… 说明老夫人压根想嫁的是沈十六!再一联想到最近这长安城里关于沈十八的流言是从哪里传来的……众人心里哪里还不明白的。分明是有人抢了亲事,还想倒打一耙,扯个大旗遮羞呢! 再看十八娘俏生生的样子,哪里有半点病重的模样,对那谣言也将信将疑起来。 这时候又有一个妇人走上前来,悄声问道:「听说你们沈家有生子方子,小十八你可不能瞒着婶婶。」 十八娘哈哈大笑道:「瞧婶婶说的,若是有这东西,十八一定给婶婶送上门去,婶婶一举得男,还不得赏我个大元宝儿,那我可赚大发了。都是祖母心慈,多年向佛,才有了如此善果。」 那妇人也笑了,「你个鬼丫头,若我一举得男,岂止送你个大元宝儿,婶婶我得给你送尊金娃娃呀!」 她说着,周围的人也都乐了起来,不一会儿,这花厅里的气氛就热烈起来。 等了好些时候,终于王六郎来迎亲了,老太太也带着一群老夫人从福宁堂过来,送十六出嫁。 这一时间,整个院子里都站满了人,当真是宾客满堂,一双双的眼睛,都在偷偷的瞄老太太的大肚子。正在这个时候,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第一百零三章 老脸丢光(二更) 屋子里的小娘们笑嘻嘻的喊道:「王六,王六,快来一首催妆诗,不然我们不嫁沈十六。」 王六郎脸颊削瘦,喜服穿在身上有些空空荡荡的,他向来爱广袖空衫,今日却严严正正的穿了红色窄袖。 他沉吟了片刻,正要作诗。 突然之间,一阵惊天的声音响起。那声音时而如同雷鼓轰鸣,时而如同泣鬼幽咽,时而如同滚珠落盘,时而如同老妇嘶哑。七弯八绕,九转迴肠,听得人跟着它一上一下的,差点儿闭过气去。 紧接着就是一股子恶臭,如同那六月里的馊饭,又如那恭桶里的骚臭。 一众贵人纷纷舀出香帕,香囊捂住了鼻子,恨不得刚刚跟着那声音闭过气去。 以沈老太太为圆心的周围,空了一大圈,更有几个年岁已高的老太太,竟然臭晕了过去。 这隔得远的人才发现,这股子恶臭竟然是从沈老太太身上传出来的。 王六郎的脸色如同那乌漆麻黑的锅底,哪里还作得出半句诗!连同之前想的,都被这突如起来的一幕给震到忘记了。 「哎呀,肚子,肚子,老夫人的肚子!」 也不知道是夹杂在人群中的谁突然这么喊了一句!周围的人全都朝着沈老太太的肚子看去。 只见随着声音响起,那肚子竟然肉眼可见的消了下去…… 沈老太太吓得差点当场就晕了过去。 十八娘看着老太太,心想着,这怕不是吓得,是被熏晕了吧! 「哎呀,原来老太太没有怀孕,不然谁的肚子,一个屁就打瘪了呀?莫不是怀了个屁……」 她混不吝的话一出,众人都实在忍不住的哈哈大笑起来,这一笑,又慌乱的捂住了嘴,「妈呀,实在是太臭了!」 沈老太太不但怀了个屁,还怀了个大臭屁! 十八娘心中也是忍不住大笑不止,这药的效果真好!不愧是万金一枚的珍品,这下子,看沈老太太还有什么脸去欺负他们兄妹,看她还有什么脸,在长安城里待下去。 只是沈家的脸面不能丢到泥里了呀! 十八娘赶忙过去搀扶起老太太,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实在是太呛人了;秦昭和大夫人见状,也赶忙走过来扶起老夫人。 「快,快,快去寻太医。我祖母怕是得了怪疾,先头连大夫都诊断错了,这可如何是好。还有其他的老夫人,先抬去屋子里休息休息吧。」 听十八娘这么一说,大家这下子反应过来,对哦,老太太这是得了病,先头里说的怀孕,也不是她自己说的,是大夫说的。实在是怪不了她…… 但是真的很好笑啊,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出过这样的大乐子了!哎呀不能笑,不然不是把屁吸进去了。 众人手忙脚乱的将几个晕倒的老夫人送进屋子里休息,等着侯府拿着对牌去请太医。 这十六娘大婚之事还得接着进行,但是大家哪里还有这等心思,匆匆的便将她送上了花轿。 第122页 原本有许多世家都是同时与沈家和王家有往来的,吃了沈家吃王家,可是现在谁还有心思去王家看拜堂啊,这里的事情明显更加有意思好吗? 沈霖的脸红红的,头都抬不起来,那是给气的;沈泽面色如常,只是眉头紧皱的,显然也没有想明白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事情。 然而母不嫌子贫,子不嫌母丑,该当的孝子,还是要当的。 沈泽向众人行了个礼,朗声道:「当真是对不住各位了,家母有疾,泽心难安,今日之事,还望诸位莫要多言,免得家母醒来难看。恶疾常有,望众位海涵。」 沈泽是谁?长安城第一美男,他这么一说,众位贵妇人心都碎了,纷纷的住了嘴,表示绝对不外传。 没看泽郎有多孝顺,母亲不知道得了什么病,他心疼得心都碎了,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可是这样泽郎,也还是这么好看…… 说完,沈泽强忍着不耐,跟着进内堂去了。 十八娘勾了勾嘴角,忍不住自我反思,比起沈泽,她真是差得太远了。 好好的一场喜事,这可是女儿一辈子的大事,却被自己的婆婆搅和得一团乱,大夫人心中的怒火可以燎原,她如今恨不得拿着一把刀,把那恶婆婆给剁了。 她倒是要去问问,到底有何仇怨,老夫人才要这样和她们母女过不去! 不一会儿,太医终于过来了。 他先给其他的几个老夫人闻了些提神的药,又扎了几针,不一会儿她们就都醒了过来。 「几位老夫人没事,只不过是闭气太久晕厥了过去,躺一会就没事了。」 沈泽一听,松了一口气,「都是鄙府之过。泽一会遣人送些药材到各位府上,还望见谅。」 这几位府里的晚辈听了,点了点头,这事怪不得沈泽,毕竟他们家中也没有想到不是,何况今儿办喜事的还是太平侯府,而不是吏部尚书府。 太医再给老太太一看,却是愣住了,他冲着沈泽摇了摇头,嘴里却说:「老夫人确实身患顽疾,郁结于腹,之前的喜脉不过是假象,当真是世所罕见,骗过了小老儿,小老儿惭愧。如今恶气已出,小老儿再开个祖传的方子,服用月余,即可痊癒。」 十八娘听着,心中暗笑,这个太医真的是一本正经的在胡说。沈老太太根本就没有病,而是吃了她下的假孕丹。这丹一共有两颗,第一颗吃了会诊断出喜脉,渐渐地如同正常怀孕一般,肚子大起来,会有胎动。 世人当然对怀孕深信不疑,毕竟没有几个人会像鲁萍那样剖腹取子。 这第二颗吃了,不出两个时辰,就会出现老太太那样喜人的场景,随后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了。 太医怎么可能诊断出顽疾?他不过是在挽回沈府的颜面,同时挽回他误诊的颜面罢了。 果然,沈泽满意的点了点头,「这事儿前无古人,别说太医断错,众人皆看错了,怪不得太医。还请太医开药。」 沈府众人好一番修补,总算是将这件事情填补了一番。 只是,这该笑的还是得笑,这沈老太太绝对已经成了长安城里最大的笑话,最可怜的倒霉蛋了! 老太太门也不敢出,只窝在床榻上,哼哼唧唧的,只等到沈十六三日回门之后,立马启程,快马加鞭的回范阳去,这长安城,她是一刻都不想待了。 第一百零四章 拉仇恨(三更) 十八娘这几日里心情都格外的好,便把麻雀当喜鹊,连那叽叽喳喳的闹声,都不觉得烦了。 至于沈氏家族的脸面?不好意思,沈氏崛起靠得可是朝中那无处不在的族人和门人,绝非一个后宅妇人。老太太丢了再大的脸,族人顶多是脸上无光,灰熘熘几日,该怎么着还是怎么着的。 没看人家沈泽,还不是厚着脸皮日日上朝吗? 今儿个是沈十六三朝回门的日子,十八娘随意的挑了件绿衫,又让南枝用丝线缠了发,简单的坠了几颗珠子。 「小娘,东珠姐姐已经去郊外的温泉庄子先行打点了。寻附近的庄子买些野味果蔬,被子褥子什么的也都带了新的去。」 「很好,多备碳,已经冷了,指不定什么时候要落雪。对了,还有酒,青梅酒吧。」十八娘照着镜子,回道。 李子期说得没错,这时节去泡个温泉是再好不过的了,更何况她来长安这么久,还没有去自家庄子上看过呢,如今正是农闲的时候,她去小住,也不会误了农事。 十八娘约了秦昭同去,刚行到角门处,就看到在那里踌躇不已的沈琴。她看上去有些恍恍惚惚的,十八娘叫她,她也没有回过神来。 「阿姐,过两日我打算去郊外泡温泉,阿姐也同去罢?」十八娘又唤了一声,沈琴这才回过神来。 她看起来有些惊讶,「十八娘,还认我这个阿姐么?」 十八娘笑了笑,「十八与阿姐乃一母同胞,是怎么都不会改变的事实。」 沈琴点了点头,快步走在了十八娘的身前,低声说道:「祖母此番丢了脸面,又恼我那时候没有上前搀扶于她,已经几日未曾见过我了。」 老太太说好了要当她的靠山的,可是她才拍板替她弄了个平妻,便出了那档子事,无暇管她了。沈琴这几日是心急火燎的,只得看着老太太赏的那盒子首饰,默默的安慰自己。 第123页 十八娘嘆了口气,「阿姐何必妄自菲薄,祖母有恙在身,自是不愿见小辈,怕过了病气的。今日十六回门,可不就见着了。只是阿姐,十六大婚那日,你也听到众人都是如何说的了吧。平妻之事,老太太当真是真心为你谋划么?十八言尽如此,姐姐好自为之。」 沈琴心头一震,她不善交际,坐在人群中不显,自然是听到了那些人的茶后笑语,她们,都在笑她傻,笑她竟然允人做平妻。 她,沈琴,也成了这长安城里的笑话了。 等十八娘和沈琴迈进门时,沈十六和着王六郎已经与长辈见过礼,坐在那里喝茶了。 这刚进门,就闻到了一股子浓郁的花香,十八娘转眼一眼,这香味是从王六郎身上传来的。王六爱洁,喜好穿素色衣,鼻灵擅调香,却从来只用艾草香味,用这么浓的香,实属罕见。 十八娘只一想,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就王六那狗鼻子,当时不知道被老太太噁心成什么样子了。回去了怕是连皮都得搓掉一层,恨不得躺在那薰香炉子里,熏上个三天三夜,让自己再香回来。 「给姐姐,姐夫见礼了。」十八娘想着,笑着行了个礼。 王六郎身子一僵,不敢抬眼看十八娘,只点了点头。他今日穿回了广袖宽衫,白色之上用大红绣了密密的暗纹。十六看了看他,脸色有些不太好。 「十八娘今儿打扮得倒是别致」,十六一说完,恨不得将自己的话吞了回去,因为王六勐地抬头看了看十八娘,端着茶杯的手紧了又紧。 「姐姐今儿才是艷若桃李呢。怎地不见祖母,可大好了?」十八娘没见到老太太,颇为失望。她还想看看老太太平日里那装得跟活菩萨似得脸,是否还笑得出来呢。 提到祖母,十六娘更是满脸的不高兴,她大好的日子,都被老太太给搅和掉了。大婚大日,王六郎急沖沖的将她拉上了花轿,接下来的流程简直是令人匪夷所思,她还没有回过神来,就入洞房了。 她坐在床榻上左等右等都不来,只好开口问王家的女婢。也亏得她是王家的表小姐,大家本来就是熟面孔了,并不拘束。 那女婢却是吞吞吐吐的,在她的再三追问之下,方才开口说道:「六郎拜了堂之后,一直在沐浴,已经换了三次水了……」 十六娘一听,忍不住掉下泪来。 她虽然是世家嫡女,是教导么么严格要求着长大的,可是到底是个十多岁的少女,新婚之日遇到这等事情,实在是太可气了。 十六娘银牙一咬,「前头带路,我去给六郎添水。」 …… 十六娘收回心神,笑了笑,「祖母乏了,见过六郎,就睡了,十八娘倒是晚了一步。祖母明儿个就要启程回范阳了。」 沈琴一听,噌的一下站了起来,秦昭拉了拉她的袖子,摇了摇头,她便红着眼又坐了下来。 十六娘与众人闲聊了一会,终于忍不住站起身来告辞,与母亲回屋中叙话了。 「嫂嫂,既然祖母已经歇了,我们便回去罢。我特意选了哥哥休沐的日子,定给你们留一泉好汤。」老太太果然没有脸皮在长安待下去了,十八娘得了准信十分满意,就是回了范阳,这事儿也像影子一样跟着她,再也挥之不去了。走到哪里都是一个笑话,对于要了一辈子脸面的老太太来说,简直生不如死。 秦昭捶了她一下,脸色红红:「就你事儿多。琴娘可随我们同归?」 沈琴摇了摇头,「我在这里等祖母醒来。」 秦昭点了点头,也不多言,拉着十八一道出门去。 「十八娘,我并未与十六圆房。」经过王六郎身旁时,他的一句话,突然将十八娘炸了个正着,而她身旁的秦昭也瞪大了眼,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十八娘看着他苍白的脸,不由得苦笑三声:「姐夫,何苦如此。十八先行告辞了。」 秦昭拉了拉她的衣袖,嘆了口气,「王六不厚道,这是让十六恨你,让大夫人恨你啊!」 可不是,还是秦昭看得通透。王六这不是对她一往情深,这是在害她。 你要么不娶,既然娶了,还惦记着别人,算个什么事儿呢。 十八娘苦笑,「可不是么。只顾自己个装情圣装得高兴,倒是难为了我们这些凡夫俗子。王六曾经在我心里,如天上的仙人一般,如今却……嫂嫂,我可真羡慕你。」 第一百零五章 温泉春宴(四更) 王六郎的一句话,让十八娘厌极了这长安城,老太太前脚刚走,后脚她就和秦昭上了马车,准备去郊外泡汤。 「琴娘也同去罢,绣嫁妆也不急于一时。」秦昭拉着沈琴的手,语重心长的说道。 她如今是长嫂如母,沈耀和十八娘赌一时之气,不理沈琴了,可是她却不能不管不顾。不然他日沈琴若是有个不好,沈耀在自责的同时,指不定还会觉得她这个当嫂嫂的,眼睁睁的看着妹子往火坑里跳。 要不说,女人难做,长嫂不好当呢。 沈琴点了点头,脸色苍白得吓人。三人上了同一辆马车,沈耀和沈庭一左一右的骑着马,护送她们前去郊外的庄子。 「这城郊也不算近,坐马车慢着呢,嫂嫂可要吃些点心垫垫肚子。阿姐也来一块吧,这是你最喜欢的芙蓉糕。」马车刚开动不久,十八娘就拿出了一个食盒,从里头端出了几碟子点心,干果,又寻摸了三个手炉子,往二人手中各塞了一个。 第124页 秦昭打量了下十八娘的马车,不仅笑道:「见了十八娘,才知道范阳小娘都过的什么神仙日子。」 十八娘捻了一块豆饼儿,摇了摇头,「也就是我惫懒,旁的人可不这样。哪里有神仙日子过,以前我在范阳的时候,经常吃了上顿没下顿呢。祖母动不动就罚人跪小佛堂,那里头乌漆麻黑的,只听得到硕鼠吱吱的叫声。等放出来的时候,眼睛都饿绿了。」 秦昭听得哈哈大笑起来,沈琴却是惊讶的抬起头,「祖母菩萨般的人物,也会惩罚人?」 「那可不吗?冒犯兄长,鞭十,抄女戒十遍;行为不端,跪佛堂三日,不可进食,抄女则十遍;连走路的时候,压裙的铃铛响了,都要被罚呢。婢女犯错就更加不用说,祖母身边的姐姐们像是割韭菜似的,一茬一茬的呢。」 「沈氏树大枝多,庶女不序齿,我都排到十八了,可见女儿家并非什么金贵人物。说来有趣,我年幼时,祖母都不认识我呢!亏得我与爹爹神似,这才确定了我是沈氏嫡嫡亲的小姐。」 十八娘说着,拍了拍自己的脸蛋。 鞭十…跪佛堂…割韭菜……十八娘每说一个词,沈琴就是一个激灵,她在长安认武归作母,可从来都没有被惩罚过。她不管做了什么,武归只说她做得好,而沈泽在她小时候还说两句,等她大了,眼中是半点都看不到她了。 「谁家贵女不是这么过来,偏你就矫情了。我小时候贪玩逃了教养么么的课,去抓鱼玩,回来我爹让我禁足了半年,院子门都不能踏出一步,怎一个惨字了得。」秦昭拿了一块玉兰片,吃起来嘎嘣一响,把自己都逗乐了。 十八娘和秦昭聊着趣事,沈琴越发的沉默不语。不知道过了多久,那温泉庄子就到了。 一众人下了马车,西屏早就在门口迎着,「小娘来了,都安排好了。刚宰了一头羊,可以烤全羊。」 十八娘满意的点点头,说话间就有小厮婆子帮忙将马车上的东西卸了下来,拿去了各自的屋子里。 「阿庭阿庭,一起去打野鸡吗?」十八娘抬头一看,只见李子期正骑在墙头上,冲着沈庭拼命的招着手,见十八娘看过来,裂开嘴傻笑,转瞬间又把眼光收了回去。 原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难怪怂恿她来泡汤。 沈庭哪里想这么多,陪着妹妹们来泡汤多没劲啊,李子期真是一场及时雨,解救了他! 「子期等我,可惜阿武没有来,不然我们三兄弟绝对把那山鸡打得毛都不剩一根!」沈庭将手里提的东西往地上一撂,撒丫子就往门外跑,边跑还边喊道:「我去马车上拿弓,子期你去外头等着我。」 李子期一手捞起一个白布袋儿,往十八娘的方向一扔,见她接住了,笑道:「我和阿庭去打野鸡,给你做鸡毛毽子。」 说完跳下墙头,不见踪影。 十八娘觉得自己的手都快要折了,将那布袋一打开,里头居然装着满满当当的一袋栗子。 沈耀冷哼了一声,「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哼!午食我要吃栗子炖鸡!」 十八娘勾了勾嘴角,伸了一个懒腰,「快些去泡汤吧,这天真是越来越冷了!栗子炖鸡挺好的,吃了暖和。」 说完就拉着秦昭往屋内走去,剩下沈琴神色莫名的看着十八娘的背影,低声喃道:「镇平王世子什么时候和十八娘这么熟了?」 十八娘一进去,就直奔温汤池,这汤呈乳白色,腾腾的冒着热气,上头还飘着一些干花瓣儿,香气扑鼻。池子的四周,摆着各式各样的鲜果蜜饯,点心肉铺,还有一壶壶的果酒,汤池中央,飘着一个棋盘,上头放着黑白玉石棋子儿。 秦昭见沈琴有些侷促,笑着拉着她的手,「琴娘可是初次来泡汤?这里只有我们三人,不用害羞,不若我们来下棋吧,听说琴娘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呢。」 沈琴点了点头,羞涩的下了水。 十八娘舒舒服服的躺着,像是一条入了水的鱼,嘴里还嘎嘣嘎嘣的吃着南枝剥好的生栗子。 「小娘此番大病,都瘦了,可得好好补一补,奴做了些阿胶糕,小娘也吃两块,别光顾着吃栗子。」 十八娘伸出手臂一看,可不是,她都瘦了一圈儿了。但是她若是接话,南枝不知道还要怎么继续叨叨下去。 「咱们这庄子左右,是谁家的?」这长安城近年来泡汤风行,世家贵族纷纷跑马圈地。能在这地儿占了汤的人家,多半是勛贵。李子期刚骑在墙头,莫非左边那家是镇平王府的? 东珠先行来打点,又是管着钱财的,一早就打探清楚了,小声说道:「左边是太子府的,今儿一早来了许多人,李世子就是那会儿来的;右边是原州都督程知节府上的,程夫人身体不好,在此修养,程小姐随侍。」 她的话音刚落,就听到左边一阵女子的嬉笑声起,紧接着有男子高喊着:「李探花,听闻你娥皇女英艷福不浅啊!今儿你若是抓不着滑熘的贾大家,那你就得给我们说说,是沈家的小娘滋味好,还是孔家的小娘更美妙呢,哈哈哈哈……」 十八娘和沈琴一听,脸全都白了! 第一百零六章 怒打渣男(一更) 接着那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奴奴不过是风尘女子,哪能和世家小姐相比,你们再打趣,那李探花可是要恼了,不如听奴奴唱曲儿吧!」 第125页 这温汤都是天生地养的,容易扎堆儿,所以各家的汤池子相隔并不远,只是一墙之隔。若是小声说话,自然是听不见,可是那边的动静实在是太大了。 沈琴差点儿要气晕了过去,咬碎一口银牙。她以手掩面,快速的起了身,「我先回屋里歇息了。」 十八娘气得勐得一拍水,老太太使的昏招,连带着沈家小娘的名声都坏了! 这贾大家很有名儿,是城中有名的花魁娘子。世家设宴的时候,都爱请她来劝酒。李谦之当真是个会钻营的,不但搭上了安南王府的路子,如今连太子的温泉小宴,也挤进去了。 这温汤宴以香艷闻名,去那兰桂坊寻了些艷名在外的风尘女,只着小衣,披着薄薄的纱绫,周身涂满香皂,在汤池子里跑来跑去。投壶输了的男子,就要下到那池子里去,抱住指定的美人儿,与她共饮交杯酒。 长安城里的纨绔子弟们,常常以此来会友。甚至有那色中饿鬼,故意输了投壶,来一解美人恩。 「你可是为了打醒琴娘,才约我们来泡汤的?」 十八娘摇了摇头,「我又不是那天上的神仙,还能算到他今儿要与太子一道喝花酒了。不过李谦之这个狗东西,吃定了琴娘离不了他,太不把我们沈家放在眼里了。」 秦昭忧心忡忡,「我去看看琴娘,你也别泡得太久了,身子才好些,泡久了容易晕。」 十八娘点点头,穿上衣服,「我与你一道儿去吧,到底是我阿姐。」 只是她们二人吃了个闭门羹,沈琴已经睡下了。 十八娘也没有什么心情泡汤了,只与秦昭坐在火炉旁边烤栗子吃,一烤一炸的,听起来心情都好了不少,不一会儿,就两手黑黑的了。 「十八娘,你看这只鸡尾巴多好看啊,配你!」李子期一手提着一只山鸡,扯了一根鸡毛兴高采烈的沖了进来,他身后的沈庭扛着一头大野猪,嘿嘿嘿的傻乐着。 「怎么看起来不高兴,谁惹你了?」李子期说着,蹲在十八娘脚边,跟百两似的,有一搭没一搭的扯着鸡毛。 沈庭一听,也急忙问道:「谁敢欺负你,我帮你去打他。」 十八娘眼睛一亮,拍了拍手,「阿哥说得对,不去揍他一顿,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恶气。」 她伸出手去,往李子期的脸上抹了一抹,不一会儿,他就一脸乌漆麻黑的烤栗子灰,只露出两只蓝色眼珠子,和一口大白牙了。沈庭见状,二话不说,自己拨了些锅底灰,抹在了脸上,「十八娘你的手劲也忒大了,看把子期搓得,耳朵都红了。」 十八娘进屋换了男装,「嫂嫂,你去与大兄炖栗子,我们去去就回。」 说完,三人就悄悄地上了墙头,寻了一处隐蔽的地方蹲着往下看。只见那太子爷白白嫩嫩的,像是一只刚剥了皮的鸡蛋。而他身旁坐着的,便是涨红了脸的李谦之。周围还坐着十来个少年郎。 那李谦之腿上坐着一个穿着红色薄纱的妙龄女子,正在浅浅地唱着歌儿,一双小手时不时的舞动着。想必就是那个所谓的贾大家。 李谦之上看去喝多了,就着贾大家的手,那小酒是喝了一口又一口。 十八娘气得手一捏,竟然将那瓦片捏碎了一块。李子期手一抖,压低声音说道:「是荣阳公主摆的宴,请的人。我只是来负责太子安全的,我一直坐在墙头,你看到的。」 沈庭闻言,冲着二人挤眉弄眼的,「子期,没想到你居然是个惧内的,哈哈,不用害羞,这长安城里,不管谁娶了十八娘,都得惧内!」 十八娘简直要被他气死了,抿着嘴儿不说话。 「快快,他出恭了。」喝了那么多酒,能不出恭吗? 三人悄悄地尾随了过去,看到四下无人。李子期拿起早就准备好的麻袋,往李谦之头上一套。 沈庭和十八娘立刻像是勐虎下山一般,对着他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李谦之本来就喝得一个头两个大的,武功又不济,还没有看清楚人影儿,就被撂倒了,还来不及张嘴,就感觉到一阵剧痛袭来,那乱拳如同雨点一般打到身上。 「哪里来的好汉,我李谦之自问没有做什么亏心事,好汉怕是找错人了!」 都那么对不起沈琴了,外人侮辱自己的未来娘子,半句屁都不敢放,也叫没有做亏心事? 十八娘一生气,一脚勐踹到他的肩膀上,李谦之往后翻了一个跟头,一下子坐在地上,惨叫起来。 十八娘看着李子期和沈庭惊恐的脸,慌忙的摇了摇手,我真的不知道啊,不知道那儿有一只刺猬在吃栗子啊! 李谦之那个样子,光是看着都觉得疼……何况之后还得一根根的把刺猬扎进去的刺拔下来…… 十八娘一个哆嗦,大手一挥,撤!李谦之的叫喊声已经把其他人都引过来了。 三人忙不迭的飞上墙头,快速的回了屋子里洗了脸,面面相觑。 十八娘咳了咳,「那啥,不会有事吧?」 「放心吧,有事也是他命该如此。不过是几根刺而已,宫里的老么么,还用绣花针扎人呢,最多就是疼一阵子……」李子期给十八娘倒了杯热茶,结结巴巴的回答道。 这时候南枝快步走了上来,「小娘,午食准备好了。」 一整只羊摆在桌上,看起来还是完整的,走近一开,才发现早就被厨子片好了,用筷子一夹就夹了下来。每个人面前都有小碟子装着的辣椒面,香油,小葱,豆乳,酱油……蘸着吃。 第126页 栗子炖鸡炖得金灿灿的,锅子地下放着银霜碳,小火慢慢炖着,发出让人垂涎欲滴的香气。 红红的脆柿子切成了片儿,配着这时节罕见的金瓜儿,一看就清爽可口。 沈庭忙不迭的坐了下去,拿起筷子就吃。这里也没有什么外人,便没有分男女桌,众人围坐着,一同享用起来。 秦昭给沈耀乘了碗汤,说道:「琴娘那边,说是不过来吃了,我让婆子送过去了。」 沈耀拉了拉她的手,冲着她笑了笑,秦昭的脸一下子就通红了。 李子期一看,轻轻地踢了正在喝汤的十八娘一脚。 沈庭却是好笑的抬起头看着他,「子期,你作甚踢我?」 第一百零七章 一心求娶(二更) 李子期被他这样一问,一口汤呛在嗓子眼里,拼命的咳了起来。 一顿饭就这么有惊无险的吃过去了。 冬日的夜里静悄悄的,既无蝉鸣也无雀意,只有片片雪花落在地上,悄无声息。 雪花衬得夜空越发的亮了起来,十八娘来了兴致,提起清越剑,就在院子中舞来!剑所到处,那雪花被削成了六瓣儿,一瞬间便变成了水珠子消失不见。 舞着舞着,突然一阵埙声悠然而来,如同百鬼幽咽,断肠戚戚。 十八娘手中的剑不由得慢了下来,随着埙声悠悠然然,那剑影那埙乐融合在一起,形成了一道雪夜里的镇魂曲。 终于,埙声住了。 十八娘仰起头,看着树梢上的李子期,「你在悼念谁?」 李子期抚摸了一下手中的埙,轻轻一跃,落在了十八娘的面前,「不该死的人。」 在十八娘还没有回过神的时候,他又飞上了树,抱着一盆花儿,跳了下来。 将那埙往腰间一挂,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把这个忘记了。」 看着他的窘迫,十八娘忍不住轻轻地勾起嘴角。她低头一看,这竟然是一株打着苞儿的昙花,看上去就要开了。 她伸出手去,轻轻的触碰了一下花儿。 「这时节,亏得你寻得到它。月下美人,可惜今晚没有月,只有雪。」十八娘半蹲在地上,李子期却从背上取下一个垫子往十八娘身后一放,自己大大咧咧的坐在青石台阶之上。 又抽出一把油纸伞,撑了开来。挡住了纷纷落落的雪,将十八与他,与那昙花一道儿,笼罩在一个小世界里。 十八娘一下子觉得侷促了起来。李子期这是有备而来。 上辈子她嫁人,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既是门当户对,就嫁了,毫无风花雪月可言。 李子期的炙热,让她的脸一下子烧了起来。 「某李子期,年二八,不善言辞,人又笨拙,仅会杀人抄家,世家小娘人见人怕,鬼见鬼愁,恶名昭彰;仅有田庄三座,铺面十间,房屋两处,骏马一匹,狗三条……」 见十八娘不说话,他又接着说道:「捲毛蓝眼,血统低贱,不会吟诗作对,也不会琴棋书画……唯以一颗真心,求娶沈氏书华。从今往后,你让我往东,绝不往西,让我打狗绝不撵鸡……」 李子期偷偷地看了眼面无表情的十八娘,把心一横,说道:「我承认不单纯是因为心悦你,才想娶你。以前说的什么等你死后再娶心上人之类的也都是鬼话。我爹镇平王好色贪花,院子里的侧妃妾室都快挤不下了,我娘是胡人,本就不通晓这内宅之事,我这世子之位,并非稳稳噹噹的。」 「而且,我还有一件大事要做……以慰藉死去之人的亡灵。这件事情,除了你,没有其他人能够帮我。这个世界上的一见钟情,要不是因为美色,要不是因为利益。心悦,首先得欣赏。我欣赏你,继而心悦于你,心悦你,又更加的欣赏你……总之,我要娶你。」 他说完了,有些懊恼,烦闷的扯了扯自己垂下来的一缕捲毛儿,又偷偷的抬眼看十八娘。 十八娘却是一笑,惊喜的喊道:「快看,昙花开了。」 李子期却是看着十八娘的笑颜,挪不开眼…… 呸呸呸!他刚才说的都是鬼话!他就是心悦于她,心悦了两辈子,上辈子,是他害死了她,所以这一辈子,他整个人都是她的了,如果可以,他想要永永远远的,都不放开她。 那昙花白瓣黄蕊,散发出一股幽香,像是那活生生的雪中美人,娇俏妍丽,秀出最美的一瞬间。 李子期一低头,用力一折,便将那昙花折了下来。 「好好的花,你作甚突然把它折断了?」 「折断了,它就不会转瞬即逝了,反正花都是要死的,还不如在最美的时候死。人也是一样的,反正都是要死的,与其窝窝囊囊的活着,我宁愿把敌人打跪了再死。」 十八娘看着他的蓝色眼眸,莞尔一笑,「还说你不善言辞,死去的花儿,都能被你说活了。」 李子期呵呵傻笑,十八娘又接着说道:「我只有一个条件。」 「那就是,在我死之前,你不许纳妾,不许有通房丫头,不许碰别的女人,我讨厌和别人共用。你放心,我就只有短短几年寿命而已,等我死了,随你左拥右抱。对了,你之前有吗?有的话,不要留着碍我的眼,请每日沐浴焚香三次,直到我嫁过去为止。」 李子期涨红了脸,摇了摇头,咬牙切齿的说道:「没有。我干干净净,清清白白的。」 第127页 突然之间,他又欣喜若狂的站了起来,结结巴巴的说道:「你你你说什么……你说你嫁给我了,对不对?呵呵,明儿天一亮,我就回长安城,向你爹提亲。哎呀,不对,我还没有去打活雁呢……」 十八娘看着他像个孩子一样,急得团团转的,心中好似有一朵花,缓缓地开放了。 她拿过李子期手中的昙花,轻轻地插在了自己的髮髻上。 正在这个时候,突然间放在地上的花盆哐哐哐的响了起来,台阶上的雪粒子,一颗颗的好似跳蚤似的,噼里啪啦的跳了起来。 地龙翻身? 李子期的身形陡然一顿,拉着十八娘的手,快速的飞上了树梢:「不是地动,应该是有大批人马路过。这大晚上的,黑羽卫也并没有收到这样的消息。」 二人在树梢上一看,只见不可思议的一幕在眼前发生了。 在这勛贵云集的温泉庄附近,有一条火龙由远及近,快速袭来。他们骑着高头大马,穿着铁甲,提着金戈,如同从天而降的阴兵,从天而降。 在火光的映衬之下,可以看到军士们年轻的脸庞,和狰狞的爪牙。 狼烟未起,军报未至,太子殿下尚在隔壁,吐蕃大军竟然已经袭至长安城郊!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大楚朝的探子们都被狗吃掉了吗?这么多的军队,仅靠着几个太子近卫,以及种田的庄头,如何抵挡得过? 今夜,怕就是他们的死期…… 第一百零八章 烈女贾圆(三更) 李子期勐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嘴巴,叫你乌鸦嘴儿,好好的求娶,为啥要说什么死不死的,还将敌人打跪了再死。 这下好了,敌人还没有跪,自己就先地跪了。 「你庄子里可有地窖,供太子躲藏,太子不能死。」李子期快速的问道,又补充了一句:「太子若死了,咱们就算逃出去了,也进不了长安城。」 十八娘点了点头,「有个酒窖,不过不大,大约躲不下所有的人。」 「我去提太子,遣黑羽卫回长安报信。你去叫阿庭,让你姐姐嫂子们先躲了,吐蕃大军将至,保重。」说完,两人飞速的朝着相反的方向飞奔而去。 十八娘握着清越剑的手微微有些颤抖,手心里全是汗珠儿。她二话不说,直奔沈耀屋中,看到二人正在院中赏雪,松了一口,「大兄,吐蕃来袭,快带嫂子躲到酒窖里去,我去寻庭哥哥和阿姐。」 沈耀大惊,一把抓进秦昭的手就开始跑。 等十八娘刚出门,就见到焦急的沈庭,「十八娘,有敌军来袭,他奶奶的狗崽子,竟然敢犯我大楚,看我出去杀他个片甲不留。」 「哥哥莫冲动,先将老弱妇孺安顿好。」 不一会儿,众人便集聚在了酒窖门口,屋外几乎已经能够听到吐蕃骏马的嘶鸣之声了,金戈铁马之中,夹杂着惨叫声,哭喊声,简直就是人间地狱。 李子期护送着太子最先下了地窖,然后那些勛贵子弟们二话不说的挤了进去,酒窖本来就小,这一下子,竟然快被挤满了,「大兄,你护着嫂嫂和阿姐下去。」 沈耀却是摇了摇头,「我是长兄,又是男儿,不能看着弟弟妹妹为我以命相博,自己却躲藏起来。昭娘,琴娘就託付给你了。」 秦昭胡乱的擦了擦眼泪,咬咬牙,说道:「若受辱,昭绝不苟活。」 说完,拉着懵懵懂懂的沈琴,头也不回的进了地窖。她不会武功,留在上头,也只能是拖后腿的。 十八娘想着,又将南枝东珠北流也送了下去,这一下子,地窖里几乎没有什么空位置了,十八娘正要关门,就听到一声唿喊。 「等等,还有我。」只见那贾大家扶着一瘸一拐的李谦之,慢慢地走了过来,「小妹,等等,还有我和贾大家。」 他的声音一出,沈琴就忍不住的探出头来,四目相对,气氛一下子尴尬起来。 「这里转都转不过身来了,你们只能下来一人,快些下来吧,不然吐蕃人要发现我们了。」之前在温泉里大声喊叫的那个男子,焦急的开口说道。 李谦之赶忙开口,「我去,我受伤了。」 那贾大家眼神一暗,眼见这就要哭出来了。突然之间,她伸出手去,狠狠的一巴掌扇在了李谦之的脸,又吐了一口唾沫,「我呸,什么探花郎,不过是贪生怕死的鼠辈。我贾圆圆,就是死在吐蕃的铁骑之下,也羞与你为伍。之前是我瞎了眼,才把你这个鱼目当珍珠。」 说完,她一脚就将李谦之踹进了地窖里,咣的一下关上了地窖的门。 十八娘没有说话,让西屏抱来一些草,将这地窖口掩盖了起来。又取了一把剑塞给了贾大家。 即便杀不了敌人,留着自刎也好呀。 这里这么多女眷,连马都不会骑,跑是肯定跑不过的,所以只能躲。 李子期和沈庭领了剩下的壮丁出去杀敌,十八娘站在墙头,外面已然大乱,吐蕃大军一路烧杀抢掠,火光映红了半边天。 「庄头,我让西屏之前运了不少烟火过来,就在我那庭院里,你们快搬过来,咱们趴在墙头,点了对着吐蕃大军放,为大兄解围。」 庄头一愣,哪里有什么烟火?但是十八娘说的话,他不能不听,只快速的跑了去。 十八娘老脸一红,她自然是没有准备的,李子期却准备了许多,想着求亲完毕之后,一同放烟火的,如今倒好,要靠这些救命了。 第128页 不一会儿,火摺子一点,上十个家丁冲上墙头,对着吐蕃大军一通扫射。连那穿着薄衫,冻得瑟瑟发抖的贾大家,也两眼放光,抢了几支。 「你这小娘,可当真奢靡,这烟花烧的就是银子啊,也就你们这些高门贵女,捨得买来玩儿了。」说完,她努力的爬上了墙头,骑坐了上去。 这烟花是朝华夫人改良过的,名唤彩菊筒,对着天空射出去,能射得老远。如今对着人来,更是效果颇佳。唯一的缺点,就是烟雾特别大,那拿着这烟火的人,整个脸都会被熏得乌漆麻黑的。 墙外,吐蕃先锋大将与李子期战得正酣,他一边使着天马流星锤,那锤子的另一头,还用铁链子锁着一柄长剑,一边嗷嗷的叫唤着:「小郎君,我劝你还是乖乖投降,送太子出来当人质的好。再这样下去,你那一身好皮子,可都要被我给划破了。」 李子期唾了他一脸,骂道:「无耻蛮夷,你要战便战,像个小娘似的,叽歪个啥!莫非是没有那玩意。」 他嘴里说着,手下一个使劲,一刀就砍在那先锋大将的胳膊上,生生的将他半截手臂砍了去。 就是这个时候,十八娘手一挥,「万筒齐发」朝着吐蕃军中喷去。 那吐蕃军触不及防,被吓了一跳,大将的手臂又被斩了,一时之间,竟然慌乱起来,闹了个人仰马翻。 这周围的庄子,多是世家贵族,一见有人抵抗,竟然也纷纷的学着拿起石头火炭之类的,趴在墙头可着劲儿的往外扔。 「庄头,烟火用完了,没有功夫的,敲锣打鼓放爆竹,惊了吐蕃人的马,有暗器功夫的,躲在墙头用石字铜钱打,擅长近身功夫的,跟我出去杀敌。不抵抗也是被屠杀,若是抵抗了,等到援军到来,我们尚有几分活路。」 突然之间,一阵箭雨袭来,他们已经被吐蕃士兵发现了,坐在墙头的贾大家一个倒仰,栽倒了下来,她的脸黑黑的,被烟火熏得看不出原来娇俏的模样,她明明笑着,眼角却全是泪。 她的胸口插着一只白羽利箭。 看到十八娘看过来,她蠕动了嘴唇,说道:「我本以为遇到了良人,没想到又是个人渣。小娘我求你,一会一把火把我烧了,我活着已经千人骑了,不想死了还被糟蹋。」 十八娘郑重的点了点头,那贾大家闭上了眼睛,突然轻轻地唱起歌谣来。 这不是花街柳巷的艷曲儿,倒像是一首家乡的小调。轻飘飘的吴侬软语,在战场上越飞越远,越飞越远…… 十八娘擦了擦眼睛,扭过头去,定目一看,不由得唿喊出声,「哥哥小心!」 第一百零九章 浴血奋战(四更) 十八娘像一只鹰从墙头俯冲直下,清越剑发出阵阵悲鸣之意。 可是到底晚了一步,那断了臂的吐蕃先锋大将,竟然舍了流星锤,提着剑趁着李子期不注意之时,一剑刺穿了站在他身旁的沈耀。 沈耀幼年习武,可惜从十岁开始便荒废了岁月,能有几分战力? 沈庭一见,也像发了狂似的,朝着沈耀这边挤了过来,他本来就身强力壮,胡乱砍来,硬生生的让他杀出了一条血路。一把砍断飞剑上的铁链,接住了后仰的沈耀。 鲜血喷涌而出,一下子就打湿了沈耀的衣襟,他的整张脸如同纸帛一般的苍白。 沈庭撕心裂肺的仰天悲鸣,「大哥。」 十八娘双眼发红,脚踩吐蕃士兵的头,一路直奔那吐蕃先锋大将,直指咽喉。 而一旁的李子期,唐刀一闪,只剩一道残影,将那吐蕃大将的头颅生生的割了下来。 「哥哥,让柳庄头送大兄回去止血,快快给他吃大药丸子。」十八娘也顾不得了,从空间里取出了崔闽给的救命的大药丸子,往空中一抛,抛到了沈庭的手中。 沈庭的手有些颤抖,药丸子差点儿掉到了地上,试了好几次,才塞进了沈耀的嘴中。 药一入口,沈耀就晕了过去。 沈庭将他塞到柳庄头手里,提起大砍刀,疯狂的为其开路。 李子期也杀红了眼,举起手中的头颅大喊,「主将已死,尔等还不快快投降!」 吐蕃士兵们面面相觑,心有退意。乘着这个时候,十八娘和李子期对视了一眼,疯狂的斩杀起来。 这不是十八娘内宅杀人不见血,也不是李子期抄家犯人等着被屠,这是活生生的战场,你每一步都踏在断肢残垣之上,你的每一刀都带走一条生命。你的耳朵里全是嘶吼声,血肉横飞的声音,振聋发聩。 若是一时大意,就有几百条疯狗,等着扑上来,撕碎了你。 这便是战争,一个十八娘也第一次踏足的地方。 她的手不停的颤抖,她的衣衫满是鲜血,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雪越下越大了,他们不能这样下去,援军还没有到来,他们这边的人,却已经死的死伤的伤了。 十八娘从兜里舀出一把铜钱,如同天女散花一般朝着四方一撒,她几乎使出了全身的力气,踉跄着往后一步,一下子靠在李子期的背上。他们就这样背靠背的站着,浴血奋战。 「十八娘,我已经求过亲了,你就是我的妻。今日若是我们一道死了,我也心满意足了。」李子期的声音有些嘶哑,透露出丝丝的疲惫。 「没有三媒六聘……所以你还不能死。」 第129页 那铜钱如同天女散花一般,飞向吐蕃大军的旗帜。 十八娘嗖的一下踩到了李子期的肩膀之上,大声喊道:「番狗,犯我大楚,且看苍天饶过你?必有天诛。」 她的话音刚落,只见吐蕃所有的旗杆全都如同割麦子一般,刷刷的倒下了! 「这是天罚!」 一下子,吐蕃大军竟然被镇住了,有不少士兵收了刀,开始观望起来…… 正在这个时候,只见不远处尘土四起,马蹄声轰鸣,夹杂着兵器拖地的声音。烈火流云旗高高飘扬,由远及近…… 李子期睁大了眼睛,大声呵道:「援军已到,番狗速速受死!」 吐蕃大军先是被十八娘神叨叨的一吓,又看到了大楚援军已到,主将又死了,纷纷溃逃,丢盔弃甲的跑掉了…… 等援军走近,李子期大喊了一声,「穷寇莫追……」 那来人竟然是小将徐武!十八娘往他身后一看,简直被他的胆大妄为给吓哭了…… 来的哪里是什么大楚援军!不过是一小队骑兵,他们在马匹身后,拖着树枝扬起尘土,因为落了雪,尘土少,只好用布袋子装着灰,一路跑一路撒。 而在树枝之上,还叮叮噹噹的用竹筒子,装着铁珠弹子,这一跑起来,可不就像炸豆子一样,发出吵杂的声音,如同大军过境。 「你就带了这么几个人,也敢前来……」十八娘腿一软,一下子跌坐在地上。李子期也用唐刀撑地,勉强的支持着。他二人疯狂的杀了一圈人,简直就如同黑白无常一般。 杀的时候只觉得热血沸腾,这杀完了,才感觉双腿双脚都不是自己的了。 徐武跳下马,苦笑道:「那群狗~娘养的,都什么时候了,还不肯出兵来救,在朝堂上争论不休。你和阿庭都是我一起喝酒吃肉,一起打架的好兄弟,我怎么能看着你们死,只好带着我手下的人过来了。快走,不然吐蕃军杀回来,咱们可都玩儿蛋了。」 「明知道太子在此,他们都不出兵?」李子期郑重的问道。 徐武点了点头。 一时间,气氛竟然沉默了起来。等太子获救,这长安城的天,分明是要变啊!徐武之身犯险,指不定就要被打成太子党了,这当真是受了他天大的恩情。 「先不说这些了,先带太子回城。今日救命之恩,子期铭记在心。」李子期拍了拍徐武的肩膀,两人快步的朝着十八娘的庄子走去。 十八娘此刻早已踉踉跄跄的和沈庭一道进屋子里去了,吐蕃士兵先前已经闯了进来,这庄子里也是遍地是血。 「柳叔,大兄怎么样了?」 那庄头满脸血迹,见十八娘和沈庭全须全尾的进来,松了口气,「幸不辱命,大郎的血已经止住了,小娘的药很有效果,大郎脸色好了许多,只不过还是得赶快请医,毕竟这胸膛上还插着一把剑呢。」 十八娘这才一颗心落了地,「赶紧套马车,把大兄挪上去,倖存的庄子上的兄弟,都准备好了,我们一道回城。」 这时候李子期和徐武也掀开了酒窖的盖子,李谦之扶着沈琴率先走了出了。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道银光闪过,一个来不及撤退的吐蕃士兵突然从阴影里飞快的跑了出来,对着李谦之和沈琴一枪刺过去。 他到底想要杀谁? 李谦之大喊,「琴娘小心」,然后伸手一拉,将沈琴拉入了自己怀中。 沈琴的双眼睁得圆圆的,小嘴微张,眼泪顺着双颊流了下来。 徐武的嘴蠕动了片刻,意味深长的看了李谦之一眼,终于没有说话。飞快的挡在了琴娘面前…… 第一百一十章 琴娘醒悟(一更) 徐武长枪一挑就将那小兵震出了三丈远。 小兵一口老血吐出来,嘴里喊着「杀太子杀太子」,往后一倒,死得不能再死了。 李谦之惊出一声冷汗,对着琴娘笑道:「多亏徐兄,不然某只能以身挡枪替琴娘了。」 沈琴却是只觉得手脚冰凉,她挣扎从李谦之怀里出来,望着一脸见鬼的十八娘,问道:「那位贾大家,何如了?」 十八娘看着她的眼睛,「中箭而亡,生前以死相搏。她的悲歌,阿姐你听到了吗?」 她怎么没有听到,她听得嵴背发寒,每一个躲在地窖里的人,都听得鼻头酸酸。可是坐在她身旁的那个男子,却是连眉头都没有挑一下。 武归那么害她,她都见不得她去死;更何况一个活生生的姑娘? 沈琴一下子跌坐在地上,泪从中来,「李探花,刚刚你真的是想给我以身挡枪吗?」 李谦之脸色一变,愤怒的说道:「琴娘,你怎能如此看我?」 沈琴扭过头去,不再看他。小兵明明想要杀太子,她是女子,又站在内侧,怎么可能会要杀的是她?他竟然想要她替他去死!在那个小兵刺过来的时候,她只觉得脑袋嗡嗡直响,她不想死!她才十五岁,她怎么可以死? 这时候,秦昭也从地窖里走了出来,见沈琴站在李谦之身侧,勐的一把拉过她,朝着十八娘的方向走来。 她看了看十八娘,又看了看沈庭,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焦急的问道:「耀郎呢?耀郎怎么不在这里。」 十八娘抓住秦昭的手,安慰道:「嫂嫂莫急,大兄受了伤,无性命之忧,如今正在马车上睡着。」 第130页 秦昭一听,赶忙甩开二人,飞快地朝着门口奔去。 不一会儿,李子期和徐武便将里头的人全都带了出来,白嫩嫩的太子灰头土脸的爬了出来,一见来人是徐武,整个脸都黑了。 「徐武,我父皇没有遣大军前来营救么?吐蕃大军为何会突然出现在长安?」 徐武没有回答前头那一句话,只是说道:「节度使陈正叛节,大开云贵门户,引吐蕃军入境。」 陈正!太子一听这个名字就明白了。这陈正是朝华的裙下之臣,至今未娶,曾经轰轰烈烈的求娶朝华,在长安城引为一段佳话。 只是朝华那里捨得长安的繁华,同他去边关受苦,自是拒绝不提。朝华事发之后,沈泽就曾经在朝堂上奏请换掉陈正,可是赵义犹豫不决,才有了今日之祸! 太子咬牙切齿的骂道:「荣阳误我。」 可不是,太子好好的东宫待着,作甚偏偏选了今日出城,那吐蕃军还口口声声的要以太子为质,这分明就是一个局! 陈正反了,长安为何现在才知?吐蕃大军一路过境,朝中为何没有得到军报? 荣阳就是内应!想必她早借了宴请太子之命,出了禁宫,出了长安城了! 「太子,咱们快速回城,不然吐蕃大军再次杀来……」李谦之见太子叨叨个没完,焦急的上前说道。 太子点点头,快速的朝门外跑去。 十八娘拉了呆愣的沈琴,将她往马车上一塞。秦昭正跪坐在沈耀面前,满脸是泪,见沈琴上来,冲着十八娘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十八娘翻身上了马,与沈庭一左一右的护卫在马车两旁,一行人飞快的朝着长安城疾驰而去。 而在马车里,沈琴看着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沈耀,几乎尖叫出声,「嫂嫂,嫂嫂,大兄这是怎么了?他的胸口怎么还插着一把剑。」 秦昭被她吓愣了一下,「你大兄为了保护我们,与吐蕃兵大战,受了重伤。我们得快些回长安,为他请医。琴娘,你可瞧见了,什么是真正的男儿?哥哥们,还有十八娘,为了保护我们,连命都不要了,番狗数千,他们随时都会死。你适才可见到了,十八娘今儿个分明着的是白衣。」 沈琴的身子一震,十八娘今儿个着的是白衣,可是刚才看到她,却是红衣似火……那红的,全都是血呀! 她咬了咬嘴唇,艰难地说道:「嫂嫂,我想退婚。十八娘不想管我了,父亲不待见我,大兄现在又这个样子,我只能靠你了。」 秦昭微微地嘆了一口气,轻轻地抚摸了一下沈耀的脸,他因为失血太多,脸白得不象话,若不是唿吸平稳,她都要以为他已经死掉了。 「琴娘,在家靠父兄,出嫁靠夫君,可若是父兄夫君都靠不住呢?那就只能靠自己了。你这婚事一波三折,并非那么容易退的。你先得自己立起来,父兄才有底气去退婚,而且这婚事一退,你再后悔,就来不及了。所以这话,你得想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了,才好提。」 说完,她闭上了眼睛,不再开口说话。 沈琴咬着嘴唇,愣愣的出神。 沈琴这婚事,却是不好退的。 先前里,李家假意来退婚,沈琴却去求了老太太,搞了平妻那么一出。长安城里谁不说李家仁义,沈家女儿却是倒贴。沈琴已经闻名于世家之中,只是看笑话的居多。 而此番李谦之贪生怕死,他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他而死,贾大家有多少裙下臣,李谦之就要被多少人唾弃。世道就是这样,你活着的时候,公子哥们都唾弃你的风尘女,与你逢场作戏;等到你死了,他们又纷纷写悼词痛哭流涕,好似个个都真心待你,实则都是狗屁! 转脸又软玉在怀,不知道去哪里快活去了! 可是李谦之是文士,有功名在身,没有节气,这事儿经那些文人骚客一传,他还不被群嘲? 如今的他怕是如同那吸血的蚂蝗一般,恨不得死死的钉住沈孔两家不放。沈琴要退婚,他怎么可能会同意? 而且,退婚之后呢? 李谦之可是花中高手,没见久经风月的贾大家,都被他轻易哄骗了去,何况摇摇摆摆毫无主见的沈琴。若是前头里沈家里舍了老脸退了亲,后脚沈琴又与他好上了,那还不得气死! 沈泽非一剑斩了她不可! 这婚事是要退的,只是得好好谋划一番,此刻大战在即,又有谁腾得出手去,管着退婚一事呢? 转眼间,长安城就在眼前,只是城门紧闭,城楼之上重兵把守。 一见车马来,无数只箭矢对准了城下,只需片刻,就能将城下之人射成个刺猬,「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太子骑在马车,满脸泛黑,「太子回城。」 城楼上的卫兵面面相觑,不知道说的是真还是假,一个小兵赶紧跑了进去禀告。 那百户跑出来一看,一巴掌拍在了小兵的头上,「兔崽子,你想害死爷爷。你没瞧见那个穿着血衣腰系黑羽的是活阎王李世子吗?快开城门,不想活啦!」 城门终于缓缓的打开了,十八娘的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第一百一十一章 长安城破(二更) 沈庭有军职在身,跟着徐武和李子期一道回去復命。十八娘骑马开道,带着众人直奔沈府。 临近府门口之时,一匹骏马飞速的靠进十八娘。十八娘扭头一看,却是一个穿着绿色衣裙的小娘,那小娘冲着十八娘一个抱拳:「家父原州都督程知节,此番多谢沈妹妹出手相助,改日我下帖子请妹妹过府一叙,还望不要推却。」 第131页 十八娘见她爽利不废话,笑道:「可是程家英娘?适才那个往外倒火炭热油的就是程姐姐吧。待吐蕃狗败走,十八娘一定到访。」 这程处英是卢国公幼女,因为母亲近年来身体不适,常年在跟前侍疾,是以之前并未见过。 不过卢国公一门显贵,十八娘也是略知一二。 程处英一拱手,「如此甚好,今日就此别过,改日再会。」 说完扭转马头,飞快的跟着程府的马车离去。 今日沈泽不在府中,去宫中议事了。沈琅站在大门口,焦急的张望着,没看到沈耀,一把将十八娘拉下马来,怒道:「大兄呢,大兄怎么没有回来,你一个人回来了?」 十八娘反手一打,「我怎么可能做那样的事,大兄受伤了,已经止了血。你去回春堂请杨大夫,他最擅长外伤。」 沈琅翻身就上了十八娘的马,一熘烟的跑了。 十八娘让家丁将沈耀抬了进去,又转身去搀扶秦昭和沈琴。 秦昭的手红红的,都是沈耀的血,她冲着十八娘摇了摇头,一下子跳了下来,红着眼睛说道:「十八且去安排其他事,等大夫看过耀郎了,我就出来主事,这府里不能乱。」 十八娘摇了摇头,「嫂嫂今日也受了惊,只管守着大兄,其他的事情,我来安排。」 秦昭眼泪吧嗒一下掉了下来,她用手胡乱一抹,「如此劳烦十八娘了。」 不一会儿,沈琅就背着年迈的杨大夫风一样的跑了进来,「快快快,快给我哥哥看,若是我哥哥死了,我要你的老命。」 杨大夫咳了半天,镇定的走到床边,拿出银针扎了扎,然后说道:「夫人且抱紧了沈三郎的头,老夫就要拔剑了,莫让他乱动。刚拔的那一下,可能血溅三尺,夫人且莫惊慌。十八娘已经给沈三郎餵了药,不会有性命之忧的。」 说完,他勐的一拔,鲜血喷了出来,直接溅到了站在一旁的沈琴的脸上,温温热热的。 沈琅见她站着不动,不耐烦地将她推开,「边儿去,帮不上一点忙,就回去歇了,都挤在这里干什么。」 沈耀一个闷哼,醒了过来。 杨大夫快速的以银针止血,又为沈耀清理伤口,上了最好的金创药,用白布将其裹得严严实实的。 沈耀睁开眼睛,看了看旁边的秦昭,微微一笑,扯得伤口直疼,「回来了啊,真好。十八娘和阿庭呢?我可真没用,又被弟弟妹妹保护了。」 秦昭摇了摇头,还没有说话,就被沈琅抢先说道:「大哥不要混说,你是最好的大哥。你受伤了快别说话。」 沈耀冲着他笑了笑,「你送琴娘回去休息吧,然后去帮十八娘的忙,你是男儿,家国有难,怎能让女郎在前头扛着。」 沈琅点了点头,依依不捨的看了沈耀最后一眼,一转头,拽着沈琴就大步流星的出了院子门。 十八娘连衣服都来不及换,对着四个大丫鬟吩咐道:「北流去管束那些丫鬟婆子,叫她们谨守本分,把这宅子给我看牢了,一只苍蝇都不能进来。东珠使人去採买,尤其是粮食和药材,去咱们铺子里取。铺子能开就开,不能开的全关了。西屏跟我去库里寻兵器,给护院们以弩箭,若是长安城危,同我一道上城墙。」 正在这时候,一个婆子来报,「侯爷和侯夫人过来了,想借住府中,大人不在,老奴只好来问十八娘了。」 十八娘嘲讽的笑了笑,「将他们安顿在碧波阁里。还有那位姑太太,也都过来吧,然后把那角门给我封住了。」 长安城里的街道上,到处都是士兵,平民百姓们紧闭门户,无人敢上街一步。 十八娘正安排着府里的防卫,突然听到一阵巨大的响声! 她噌的一下跳上了屋顶,飞快的跳到了附近最高的小塔之上,只见长安城外,满目狼烟,吐蕃大军压境,而在他们之中,赫然立着三尊唐炮。 吐蕃竟然用唐炮在轰开城门!他们竟然有唐炮! 「该死的荣阳!」十八娘跳了下来,暗自骂道,这个傻女人疯了吗?竟然把唐炮给了吐蕃人,长安城危矣! 「琅哥哥来得正好,这府里头的安危就交给你了,我出去查看一番……」她说完就飞快的翻出去墙去,吹口哨唤来踏云,却是朝着有唐炮的大门相反的方向飞奔而去。 荣阳虽然出了城,可不代表,这长安城中没有内奸!若是趁着大家都被唐炮吸引住了,内奸在身后打开了城门,引贼入内,那这些世家大族,又有多少家要覆灭在敌军的铁骑之下! 十八娘一路疾驰,临了却住了脚! 只见李子期一骑当前,手中的唐刀高高举起,正往下一滴一滴地淌着血,他的身形高大,骑在马上,如同一个屹立不倒的守门神! 他回过头来,冲着十八娘苦笑三声,「十八娘,我来晚了,长安城破了。内奸开了城门。」 十八娘打马上前,「不晚,有多少番狗,我们就杀多少回去。这长安城里的聪明人可不止我们两个,不一会儿,援军必到。」 李子期长啸一声,拍了拍闪电的头,勐的朝着吐蕃大军冲去。十八娘紧随其后,怒道:「番狗,今日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 「哈哈,十八说得好,不愧身上有我鲁家的血脉!」 十八娘往身后一看,只见鲁国公领着大军前来,而他的身侧,马上的正是沈庭和徐武,还有小将打扮的徐窦和程处英。 第132页 徐窦见到十八娘,眨了眨眼睛,就甩着长鞭,杀入敌阵之中。 十八娘一时之间,竟然空闲了下来。她看着眼前被逼着退出的吐蕃士兵,听着耳边的火炮之声,突然心中一个念头止都止不住的冒了出来,如今正是彻底杀了朝华的最好时机! 第一百一十二章 朝华斩首(三更) 朝华王还活着的事情,只有少数人知道,因着明珠的存在,赵义捨不得杀了她。 若是平常时候,十八娘很难进宫了结了她,可是如今,荣阳公主勾结吐蕃反了!她不可能无缘无故的反,必有所图。 是为了和亲吐蕃之后,提高自己的地位,抑或是要救走朝华王,或者根本就是两者兼有之! 朝华王,赵义根本就藏不住了!长安城危在旦夕,这是逼迫他做出妥协的最好时间。 十八娘灵机一动,悄悄地打马去了一边,对着吐蕃小头目怒道:「你们这些小贼,就算是战死,我们也绝对不会将朝华王交出来的。」 那小头目一愣,险些被十八娘削掉了耳朵,赶忙躲到一旁去了。 由于长安府军正是群情激愤的时候,而吐蕃又将大军放在了有唐炮的那个城门口诱敌,不一会儿,涌进长安城的吐蕃军便杀得退了回去,血红的大门再次合拢,关了起来。 十八娘冲着鲁国公行了个礼,喊道:「外祖,既然这方无事,我先回府了。」 鲁国公无暇顾及她,点了点头。 十八娘冲着李子期笑了笑,经过他身旁时快速的低语了一番,然后朝着沈府跑去。 一进门便寻了北流,「好北流,轮到你大显身手的时候到了,咱们务必以最快的速度,告诉长安城里所有的人,荣阳公主投敌,只为了向陛下要朝华王,朝华王到手,长安城之危即解。」 北流有些疑惑:「小娘莫不是说梦话,那吐蕃大军都杀到长安城了,怎么可能就为了一个死人?荣阳公主一介女流,离了大楚什么都不是,吐蕃大军为啥要听她的?」 十八娘摇了摇头,「现在没有时间跟你解释,你且先按照我说的话去做,然后等着看好戏就行了。」 话分两头说,在赵义的书房里,正坐了十来个人,纷纷攘攘的如同菜市场一般。 突然之间,有个小太监在门口招了招手,站在赵义身后的邓公公悄悄的退了出来,「可有什么动静?」 那小太监左看看右看看,压低声音说道:「公主想要回朝华王。」 邓公公脸色一变,「此事不得外传,朝华王早就死了。」 小太监脸色难看,支支吾吾的说道:「爷爷,已经堵不住了,长安城的人,不知道咋就都知道了。听说那荣阳公主正被吐蕃人以二十四抬大轿抬着,在城楼下叫阵呢!若不交出朝华王,就要用唐炮炸开长安城的大门!」 邓公公挥了挥手,又站回了赵义的身后。 「邓喜,可是有事?」赵义的话一问出口,屋子里突然安静起来。 邓公公躬了躬身,「陛下,听说长安城里头的老百姓,都让陛下交出朝华王,以换吐蕃退兵。」 赵义勐地一拍桌子,狠狠地瞪了邓公公一眼,那手上的玉扳指,竟然应声碎掉了。 秦相摸了摸自己的鬍子,惊道:「陛下可否解释一下,朝华王为何没有死?陛下,切不可为一女子,误国矣!」 秦相是个精瘦的老头子,说气话来却是声如洪钟,极有气势。 赵义被他一看,竟然有些怂,结结巴巴的说道:「朝华于我有大用,不过不能和你们说。」 这一下子,兵部尚书也怒了,「陛下,这都火烧眉毛了,不就是一个女人么?他们要就给了去,若是不想给,就打,唧唧歪歪要到什么时候去……我堂堂上国,怎能被动挨打,简直要被人笑死了。」 「陛下,君子无不可对人之语,一届女流……怎么值得陛下为了她失信于天下!即使不交给吐蕃,这朝华也必须得死!」 沈泽看着乱糟糟的众人,不耐的挑了挑眉头,「陛下,长安城破,大楚亡,您要朝华王有何用?」 他这话诛心,一下子室内全都安静了下来。 「这一仗,我大楚必须打,敌人都打到都城来了,若不狠狠地将他们揍回去,那民将不民,国将不国,我大楚还有何威信可言?朝华王若真如陛下所言,有大用,那我大楚可以没有朝华,吐蕃绝对不能有朝华。」 「这人可以交,以换得战机,让卢国公迴转勤王以成包围之势。但是活人却是不可以交。万民皆以为朝华王已经斩首,陛下若让她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众人面前,世人将如何看陛下?荣阳只要朝华王,可是死的朝华,也依旧是朝华王。」 「陛下没有朝华王,依旧是我大楚的陛下,是以朝华对陛下而言,也不过尔尔,望陛下三思。」 若是十八娘在此,估计恨不得鼓掌叫好,沈泽句句都说在了她的心坎上。 就是这样的,朝华王是赵义失信于万民,扰乱律法的活生生的证据,若是被推到人前了,她就必须要死! 若是寻常时刻,也不算什么,最多是个风流韵事,遮掩遮掩也就过去了,大臣也犯不着和赵义死磕。 可是如今,全城的百姓都知道要拿朝华王换退军了,你敢不顾民意?那势必民心浮动,长安城不稳。朝华王肯定是要推出去的,她又不能曝光,是以只有绝路一条! 第133页 你说赵义一意孤行? 不好意思,不要以为大家唤你一声圣上,你就真的站在别人的头上了!砍了你换一个人来当皇上,世家大族照旧吃香的喝辣的,眉头都不带皱的继续站在这里议论朝事。 要是换了一个不磨叽的,兵部尚书还能觉得畅快点。 赵义突然之间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 世人皆醉我独醒,这个滋味实在是太难受了!他可以没有明珠,但是明珠绝对不能落到别人的手上。正因为见识过明珠里的好东西,他才更加明白,这东西若是落在了吐蕃手中,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 别人可能以为,以一场战事,换一个人,很可笑,可是只有知道明珠的人才明白,这很有可能,而且是一桩十分划算的买卖。 「阿泽,你是不是还在怪我们?」 沈泽皱了皱眉,「臣若是怪您,就不会站在您的下首。」 赵义嘆了一口气,摆了摆手,「一会,你们来给朝华收尸吧,大楚的江山,就拜託给在座的各位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太坑娘了(一更) 荣阳公主坐在二十四人抬的大轿之上,遥望楚宫,焦急的等待着。 守城的将军已经传话来了,宫里头一会儿就会将母亲送出来了,很快她们就可以一起去吐蕃,凭藉母亲的本事,她们混一个吐蕃王还不是小菜一碟。 这见鬼的长安城,迟早有一日,她们一定会匍匐在她的脚下,痛哭流涕的述说着自己的有眼无珠,「请公主归乡。」 荣阳想着,不由得思绪飘得很远。 她原本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高中生了,有一日晚自习的时候,被那如同天文一般的化学符号弄得昏昏欲睡。若是能够穿越到古代就好了,最好是清朝九子夺嫡之时,这样就能和那群阿哥们来一场轰轰烈烈的邂逅了。 四爷是不是冷冰冰的,九爷是不是貌美又多金呢? 她想着想着,就发现自己变成了一个嗷嗷待哺的小婴儿,下人们都唤她荣阳公主。 她竟然一梦穿越,成了有史以来最尊贵的公主,毕竟有哪位公主的母亲,能够是王爷呢。 赵义很疼爱她,赏赐源源不断,朝华也很疼爱她,毕竟她们是来自同一个世界的人。 她的母亲朝华,是她见过的最有魅力的女人,因为她竟然将那歷史扭转了个弯儿,将李唐硬生生的变成了赵楚。 她从空间里拿出了红薯玉米和土豆,她修官道,造唐炮,制玻璃,卖香水,这全天下的财富几乎都积聚在她的手中。 满朝文武都爱慕于她,甚至于皇上都是她的裙下之臣。 这样的女子,妥妥的金手指女主角,按说是要君临天下一辈子的。 可是这个世界却不知不觉的崩坏了,父亲竟然将母亲囚禁了,而她也被迫和亲吐蕃! 明明他们之前还是和谐幸福的一家三口,为什么突然会变成这个样子呢! 她不服!不服!天道不公! 荣阳想着,大声喊道:「什么时候,能让我母亲出城,我再等一炷香的时间,若是我再见不到人,那别怪我用唐炮炸平了这长安城。」 站在城楼上的邓公公勾了勾嘴角,「公主莫急,陛下怜悯您一片孝心,这不是让咱家来送罪人朝华,与您团聚了。您怎么着也得给我们一些掘墓的时间吧……」 掘墓?什么掘墓?荣阳有些心慌,不由得手足无措起来。 只见那长安城的城楼上,缓缓地放下了一个巨大的黑色棺材,棺材落到雪地上,砸出了一个巨大的坑。 棺材盖子没有钉上,翻滚着落到了荣阳的跟前。 她的手紧紧的抓着轿沿,哭喊道:「不可能的,不可能的,父亲那样疼爱母亲,怎么可能会杀了她?你休要用个假人来欺骗我。我的母亲可是女主角,她若是死了,这个世界会崩溃的,你们这些贱民蝼蚁统统都要死!」 邓公公伸出手去,接了几片雪花,悠悠地说道:「公主殿下莫是疯魔了,什么崩溃不崩溃的,我不知道,只是这雪越落越大了,你说你那唐炮,会不会变成哑炮呢?」 他说完,在他身后的鲁国公大手一挥,无数投石机上装着一个个的巨大水泡,朝着那唐炮飞袭而去。 这水有的装在猪尿泡里,有的用装酒的小木桶,有的干脆用牛皮纸袋扎着,将那唐炮浇成了落汤炮。 荣阳公主也淋成了个水人,好不狼狈,「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邓公公笑了笑,「陛下也不忍做出掘人坟墓这等事,还不都是公主逼的么?要不说儿女都是父母的债,公主您就是一坑娘的货呢?」 「坑娘,坑娘?哈哈哈,你一古代人居然说我坑娘,我坑娘了吗?哈哈哈!」 站在她身后的吐蕃王傻眼了,这大楚公主真的是疯了啊!这样的公主娶回去有何用?他暗道一声晦气,大喊道:「进攻。」 可是他的话音刚落,长安城的城墙上,就齐刷刷的出现了十来尊唐炮,黑黝黝的炮管对着吐蕃大军,勐烈的攻击。 李子期受了十八娘的启发,几乎收集了城中所有的烟花,能射箭的射箭,不能射箭的喷烟花。 十八娘站在城楼顶上,看着这一幕,勾了勾嘴角。 朝华死了,真好!鲁萍的仇人,终于只剩下最后一个了。 第134页 荣阳是可怜,可是被他们害了的人,也一样的可怜。自从他们动手的那一刻起,就永远是仇敌,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 她想着,拉开手中的大弓,对着吐蕃军的炮手射过去,有一个射一个,有两个射一双。 吐蕃大军的军阵被烟花冲散了,一时之间,自乱了阵脚,唐炮又泡了水,发了好几个哑炮。鹅毛大雪越下越大,几乎看不见人影了。吐蕃王心下犹疑,双方就这样歇一会,打一会的,僵持了三日。 他们想退,可是大楚的军人岂能让他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早有大队人马埋伏在他们的撤退之路上,这正是连夜来勤王的临近州县的府军。 这长安城攻不下,天气又越来越差,也不知道从哪里开始流言漫天,「这会不会是天罚?我们一路抢掠,已经得了许多金银财宝,如果执意占领长安城,就实在是太贪心了。如果程知节成功的与长安军会合,那我们哪里还有活路?没看见,我们的先锋刚到长安,旗帜就一瞬间全被风吹断了。」 的确,吐蕃与长安相聚甚远,他们的本意也不过是抢了东西好过年,占领长安,统治长安?不好意思,他们有这个心,也没有这个力气啊!就算长安城破了,他们也只能够立个伪王,换个肯向他们称臣纳贡的皇帝罢了。 但是显然,如今的大楚,如今的长安,是个难啃的硬骨头。 除非把汉人都屠尽了,那些文人一人一口唾沫都得把他们喷死;晚上睡个觉,那些武夫们就敢摸进家里割了他们的头颅。 吐蕃王盘算了一番,此次远征已经得了大大的好处,若是再不见好就收,怕是要被楚军包了饺子。 正在这时,有那探子来报,说边境有异动,烈火流云鲁家军在徐将军的带领之下,朝吐蕃进发。 吐蕃王一拍大腿,骂道:「狡猾的中原人,这叫什么?围魏救赵?奶奶的,老子也是被荣阳那个娘们给骗了,什么内应,什么唐炮,统统都没有用。撤!撤退!把荣阳也给我带上。」 大楚军将一见吐蕃败走,顿时士气大振,箭如雨下,一路截杀而去,自是不提…… 至此,长安之危终于解了。 李子期飞快的跑到十八娘跟前,两眼亮晶晶的,好似百两看到了肉骨头,「十八娘,吐蕃败走,明儿我就登门去提亲。」 第一百一十四章 登门求娶(二更) 翌日一大早,十八娘就醒了,望着头顶的帐幔,怎么也睡不着。 李子期今日当真会来登门求娶么?只是沈泽怕是不会让他如愿的。 比起王六而言,李子期看上去有些不着调儿,总是做一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事情,可是莫名的,却让人觉得有几分可靠。十八娘捂住自己的双眼,她活不过几年了,李子期助她良多,于情于理,她都应该对他有所回报。 「小娘,怎么就醒了,昨夜里落了大雪,出门都艰难呢,不如多躺会。我给你装手炉子去,今日用那红梅耀雪的玲珑球何如,正是应景。」 「甚好,躺着也难受,还是起了吧。大兄那边没有什么变故吧,品榴苑可有消息过来?」 南枝替十八娘取了衣衫,一早就放在炉子上烘着的,如今暖热正好。 「大郎并未发热,杨大夫一直守着,说是无碍了;大娘子让奴与小娘知会一声,说是琴娘想退婚,虽不是一时之事,也让小娘心中有个准备;小郎去了军营,一夜未归;大人有朝会,天没亮就进宫了。」 十八娘点了点头,「一会儿寻些上好的人参肉桂给大兄送去,天冷了,让厨房里一只炖着热汤。庄子上那些为了护住战死的家丁,每人家中送一百两银子,过冬的粮米棉被,以作抚恤,他们为我沈氏而死,沈家不能让他们寒了心。其他活着跟我们一起来了府里的,都安顿好了,各有赏赐。」 今年冷得早,是个寒冬,又遇了战事,百姓的日子,怕是要难过了。 「小娘心善。吐蕃军退之后,侯爷和侯夫人回府去了。只是姑太太说就想在我们这头住着,小娘你看?」 「这事儿你与品榴苑说一声,这个家到底是我嫂嫂在管。她若是问如何是好,你就回想住就住,着人注意些,到底是亲戚;若是不问,那她就自己能处理了。」 不一会儿,东珠又过来禀告了一下长安城铺子里的残损之事。长安城被围,有一些百姓吓疯了,出现了些抢粮之事,届时都在守城,也没有人来管这事。 十八娘的铺子多,可不有几家来不及关门的铺子,被哄抢了一些粮,有几个伙计,也被打伤了。 十八娘一一安排了下去,眼见就到了朝食的时候了。 刚食了一个灌汤包儿,就看到沈庭挤眉弄眼的走了进来,一开口就打趣道:「哈哈哈,十八娘,你不知道,笑死我了。子期上门来提亲了,被父亲拿棍子打出去了!真是笑得我瞌睡都醒了。」 十八娘手中的银筷子啪的一下掉在了碟子上! 拿棍子打出去了……沈泽是有多不喜欢李子期…… 「这是为何?」李谦之登门求娶的时候,让沈泽好是没脸,沈泽都没有失了风度,将他打出门去,怎么到了李子期这儿? 沈庭端起桌上的羊奶,一饮而尽,拉起十八娘就走,「走,哥哥带你看热闹去。咱们边走边说,可把徐武那小子给吓坏了。」 第135页 「徐武也来了?」 「可不是。子期寻了卢国公夫人作媒,阿武来壮胆呢。他一进来,一激动张口就叫爹,父亲那时候刚刚下朝,刚喝了一口茶,被他吓得嘴里的水都喷了出来。」 原来沈泽前脚进屋,李子期后脚就到,让人不禁联想他是不是暗戳戳的在拐角处等着。 他一进门,想到十八娘终于就快要成为他的妻子了,心情就激动不已,想着想着,看着沈泽,恍恍惚惚的一个「岳父大人」就喊了出来。 沈泽被水呛住了,咳了半天,怒道:「竖子无状,老夫可不记得有将女儿嫁给你。」 这下子李子期紧张了,结结巴巴的说道:「岳父大人,呸呸,沈大人,我一时激动说错了,我今天是来求娶你家十八娘的。」 他这副怂样,把一旁的卢国公夫人都逗笑了,将他往身后拉了拉。 「沈大人,子期这孩子就是嘴拙,但是心地还是很好的。十八娘美名远扬,子期年少慕艾,乃是真心求娶。这天没亮就去老婆子家拍门了,可见真心。王爷和王妃对这门亲事也煞是满意,所以今日就让老婆子登门来问上一问。」 沈泽用帕子擦了擦嘴角,苦笑道:「老姐姐登门,泽本不该拒绝。只是这李子期不行。」 李子期一听,急得要命,「沈大人,这是为何?」 沈泽摇了摇头,瞪了他一眼,客气的说道:「老姐姐想想便知,这李世子是陛下看好的驸马人选,泽不敢夺陛下所好。」 卢国公夫人这下子也迟疑了,这还真的很有可能。沈泽是天子近臣,大权在握,他说是,那陛下大约是已经透过口风了。 「我是绝对不会尚公主的,若是我能向陛下请旨赐婚呢?沈大人,那我是不是可以了。」 沈泽还是摇了摇头。 「李世子英武非凡,煞气颇重,小女命薄,最是绵软,怕是配不上李世子。」 给你脸好好说人话,你不下台阶,非要老夫给你没脸,杀人狂魔,还想娶世家女? 一旁的徐武也被沈泽睁眼说瞎话的本事给惊呆了,绵软?你说的那是沈十八?拔剑就砍的母夜叉也能用上绵软一词?吏部尚书这看人的眼光大大有问题呀! 他想着,李子期就开口了:「十八娘昨儿个还同我一道杀敌了,怎么可能会怕我?」 这一下子,沈泽脸都绿了,不知好歹的蠢东西,都说了不想把女儿嫁给你了!杀敌就杀敌吧,大声嚷嚷个啥?想害我女儿嫁不出去? 沈泽将李子期从头到脚细细的看了一遍,直看到他有些发憷了,方才开口道,「老姐姐,婚姻大事,父母之命,老夫都说了不同意了,李世子还非要强忍所难,这是何意?好的,老夫今儿个就好好和你掰扯掰扯。」 「你小小年纪,入黑羽卫,指谁抄谁,是为无脑;杀人如麻,翻脸无情,是为无心;捲毛蓝颜,有外族血统,是为无贵;与父母族亲不和,是为无孝……这样的人,怎么叫我放心将女儿嫁给他」,他每说一句,李子期就矮了三分,沈泽就痛快了三分! 镇平王那个小人的儿子,能是什么好东西? 第一百一十五章 沈泽大变(三更) 沈泽是什么人,一看就看出了李子期的问题。镇平王府看着圣眷尤沃,实则早就是危机四伏了。 镇平王是赵义的把兄弟,如今大楚仅剩的异姓王。他在打天下的时候,主要是靠着一张嘴,游走世家之中,替赵义取得世家大族的支持,赵义如今的崔皇后和王贵妃,就是镇平王牵线搭桥的。 除此之外,这镇平王简直就是一个贪花好色的怂蛋,封了王之后,一件正事都没有做过,当然也正因为他怂,赵义才敢给他封王。沈泽早就不齿他的为人了。 再看李子期,好好的一个世子,说是信任才让他进了黑羽卫,其实呢? 黑羽卫恶名昭彰,不管是文人还是武人,都不愿意与其为伍。那么李子期就是一个孤臣,他又甘之如饴的,并无什么上进之心,这辈子怕是就这样到头了。 可见赵义对镇平王府的提防之深。 徐武听着,一把挡在李子期跟前,「沈大人,你不嫁就不嫁,莫欺少年穷!」 沈泽白了他一眼,「是你穷,还是他穷?」 徐武心中一梗,妈蛋,他们都不穷。可是他不是这个意思啊! 「哼,你不就是嫌弃子期是捲毛头蓝眼睛,瞧不起我们这些低贱的胡族和草莽出生的武将吗?怕玷污了你们世家高贵的血脉。十八娘甚是像你,如果嫁给子期,生出一个和你一样的娃娃,但是有蓝眼睛和捲毛头,那乐子就大了!」 沈泽一听,简直大怒!就说这些莽人,不可与之为伍,他想着,拿起一旁的竹萧,对着徐武和李子期就是一通揍。 什么玩意儿!一大早上门添堵! 躲在一旁偷看的沈庭简直笑到肚子疼,赶忙跳下围墙,给十八娘报信去了。 李子期捂着头,自嘲的笑了笑,「多谢沈大人教诲,子期方知自己多有不足,不过沈大人,还请借一步说话。」 沈泽狐疑的看了看他,看在卢国公夫人的面子上,终于还是点了点头,放开竹笛与他一道进了内室。 一进去,李子期就小声的说了一句话,又从怀中取出一块玉佩,放到沈泽手中。 沈泽一看,眼睛顿时就红了,他用手轻轻的摩挲了那玉佩一下,不舍的将他还给了李子期。 第136页 「十八娘的情况,你想必已经知道了吧。她没有几年好活了,你若是娶了她,日后再续娶,想找个身份高贵的,可是极其艰难,你要想好了。」 李子期点了点头,「我早就想好了,本想着凭自身本事求娶,可最后还是……」 沈泽摇了摇头,「我瞧不上那镇平王,这才迁怒于你。不过我此前的话,并非无道理,你前路艰难,还得多多思量才是。十八娘聪慧,若不是……倒与你是良配。没想到,我们两家,还有这样的缘分。这样我也就放心了。」 「你已经错过了最好的时候,又无良师教导,这才造成了今日的困局。如果信任我,改日我替你去寻一师父,传道授业解惑。」 李子期垂着眸,两眼早就红得不成样子了,强忍着眼中的泪水,混乱的点了点头。 沈泽到底心软了,拍了拍他的捲毛头,又膈应的收了回来,徐武的话在他的耳边响起,生一个和你长得很像,却有着捲毛头蓝眼睛的娃娃…… 还是好气! 算了,不过是一个无人教导误入歧途的十六岁失足少年罢了…… 沈泽摆了摆手,「我们先出去吧,一会十八娘该来了。结亲之事,让你父亲寻个时间来与我具体商谈。记得让他莫要熏胭脂香,太臭了!那不是魏晋风流,是下流!」 李子期傻呵呵的笑了:「好的,岳父大人。」 沈泽作势要打他,却终于哈哈大笑起来。 十八娘和沈庭来的时候,就是听到了这么一耳,沈泽笑声爽朗,好似十分的开心,哪里有半点被气疯了的模样。 倒是徐武,一见二人过来,捂着头上的包,说道:「还说你们沈家书快论坛,怎么你爹比我爹还彪呢,一言不合就开打!你快进去看看,别他拿着皮鞭抽子期,抽得哈哈大笑吶!」 十八娘懒得管他,兄弟你脑子里在想啥?李子期到底是镇平王世子,沈泽是嗑了多少五石散,才会做出那等疯狂事? 正欲敲门,就见沈泽和李子期从门内走了出来,相谈甚欢,一副相见恨晚的模样。 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十八娘用眼神来询问李子期,李子期却是冲着她咧嘴一笑,眨了眨眼睛。 「老姐姐,您今日所问之事,泽应下了,让李盛那小子好好的操办,别堕了两家的脸面。今儿个我就不留饭了,看着徐家小子就来气。十八娘泡了些养身子的药酒,药性温和,最适合冬日饮,给您提熘上两罈子。改日知节兄回城,泽再登门拜访。」 卢国公夫人笑得合不拢嘴,「好好好,老婆子这是第一次保媒拉縴,总算有了个好结果,我这就去镇平王府,是该李盛请我。小子们,走吧。」 徐武见李子期如了愿,很是高兴,头也不疼了,转眼了看了下沈庭和十八娘,又忍不住心情低落起来。若是打一顿就能成为沈家的女婿,那他宁愿天天被打,也想娶琴娘。 李子期还想跟十八娘说话,被沈泽一看,忙不迭的跟着卢国公夫人走了。 这一下子,院子里只剩下了十八娘父女三人,「父亲怎地改变了心意。」 沈泽没有回答,只看着十八娘出神。 过了一会儿,方才开口说道:「镇平王府不好,子期却很好,你嫁过去之后,好好的扶持他。他性子纯烈,不通庶务,而这些是你尤擅长。你年纪虽小,但是……还是早日嫁过去吧。」 十八娘和沈庭面面相觑,瞠目结舌,李子期到底给沈泽灌了什么迷魂汤? 沈泽却是趁着二人呆愣的时候,早就回屋里净手用朝食了,再也不多言语。 十八娘无奈,只得回了寻梅院,而沈庭昨日里一宿没睡,回自己院里补眠去了。 寻梅院里,香气扑鼻,一树的梅花开得正好,映着白色的雪地,格外的精神。十八娘轻舒了一口气,日后总是会知道的,她的终身大事真的就这么定下了么? 百两见十八娘回来,欢快的扑到她的身上,将她撞倒在雪地里。它如今身躯越发的大了,皮光油亮,像是一头狼。 十八娘握了握它的爪子,笑道:「百两很快可以去娘身边了呢。」 百两好似知道了什么,高兴得汪汪汪的叫了起来。 南枝没好气的拉住它脖子上的皮绳,「百两最近可是越来越皮了,小娘也是你能撞的。对了,小娘,卢国公府的小娘遣人送了花帖来,要邀您去赏梅呢。」 第一百一十六章 退婚难题(一更) 「程家英娘倒是说话算话,一会我问问嫂嫂要不要同去。」十八娘摸了摸百两的头,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雪,走进屋子里。 这屋里烧得暖,让人感觉一下子活过来了似的。百两快速的跑到炭盆子跟前,蜷成了一团,唿唿大睡起来。 南枝又端上了热的朝食,鲜嫩多汁的灌汤包,用杏仁煮过的羊奶,切成薄片的胭脂烧鹅,用小碗装了的阳春面,摆了满满当当的一桌子。 「不用你在身边伺候着,天凉你们也先吃着,东珠整理下帐簿,我的亲事大约可以定下了。」 南枝惊讶的看着十八娘,「小娘,可是李世子。」 十八娘点点头。南枝一下子喜忧参半,脸色变化多端起来。 「你怎地这副样子,李世子不好么?」 南枝笑了笑,「看小娘说的,小娘选的自然是好。只是在南枝心里,就是再好的郎君,都配不上我家小娘。」 第137页 东珠在一旁插嘴道:「可不是,小娘嫁妆丰厚,应该自立女户,当家作主,寻他十个八个的夫郎,要什么样的没有!」 十八娘噗呲一下笑出声来,「好,以后就给我们东珠姐姐立女户,娶夫郎!」 东珠的眼睛都亮了,「小娘你说真的?那我可就等着了,我要求也不高,娶三个就行,一个给我端茶倒水,一个给我捏肩捶腿,还有一个,就去带娃吧。」 这一下子,屋子里的人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十八娘用了朝食,穿了雪屐去品榴苑看沈耀。这大道上的雪早就被勤快的僕妇铲掉了,雪屐踩在石板路上,发出哒哒哒的声音。 十八娘进屋的时候,沈耀正靠在暖枕上,秦昭在给他餵鸡汤,沈琴坐在一旁,拿着帕子低头不语。 见十八娘进来,秦昭冲着她笑了笑,沈耀的伤好了许多,她看起来也不像前几日那样失魂了,「十八来了,听闻父亲已经允了李世子了。恭喜你获得良缘。」 「多谢嫂嫂。大兄可好些了?铺子里今儿个会新到一些上好的阿胶,你别嫌是女人方子,补血是良药。一会我让人送过来。」 沈耀打量了下十八娘,李子期与十八娘在战场上的默契他是看在眼里了,心下里也认同了这桩婚事,只是嘴上却说:「便宜子期那小子了。对了,琴娘的事,你可想好了。」 沈琴有些神情莫名,见问道她,勐地点了点头,泪如雨下,「大兄助我。」 沈耀嘆了口气,「这事儿,我问过父亲了。父亲只有一个要求,日后你的婚姻大事,全由他做主,不得违逆。而且退婚这事,父亲不想以势压人,还落得个不孝亲娘的名声。所以如果我们自己个能够妥帖的退了,那是最好的了。」 其实,沈泽压根儿就懒得理会这事,沈耀问他的时候,他只是眯了眯眼,说了句,「谁求的,谁去退。这婚姻大事,又不是吃饭喝水,岂能说反悔就反悔?」 只是这话,沈耀却是不好开口对沈琴言。 沈耀已经使人去试探了李家的口风,果然他们并不想退婚。 沈琴含着泪,「日后琴娘一定听父兄的话。那李谦之,实在是太过分了,如今我都成了长安城里的笑话了……这个婚,我是一定要退的。」 十八娘没有接话,只是笑着问秦昭:「嫂嫂,程处英给我们府里头下帖子了,约着三日后去卢国公府赏梅,她那园子里绿萼甚是稀罕,嫂嫂一起去吧。」 秦昭迟疑的看了眼沈耀,又看了看沈琴,颔首道:「去,我们都去,琴娘也去。」 沈琴一听,赶忙摇头,「我不去,我去岂不是让人看了笑话。」 秦昭恨铁不成钢的嘆了口气,「难不成你以后都不出门了,这错都在那李谦之,你若是不大大方方的出去为自己正名,将来退了婚,还不定有什么流言蜚语呢。」 好说歹说,沈琴硬是不肯去,秦昭只得作罢,冲着沈耀摇了摇头。 十八娘瞧得直皱眉,「之前长安城危及,也无人顾及那贾大家之死,如今吐蕃已经退兵,陛下将要论功行赏,这事儿怕是要被提及了。阿姐不去,在家避避风头也好,只是切莫再见那李谦之了。」 「其实有一个法子,既能让阿姐退了婚,又能够保全自己的名声,就看阿姐敢不敢干了。」十八娘想了想,还是将这话说了出来。 沈琴眼睛一亮,「什么法子?」 「阿姐好好闹一场,让那长安城的人都看看,那孔美娴压根儿就没病,李谦之哄骗女儿家当平妻,是为不仁;罔顾贾大家性命,贪生怕死,是为不义;身为朝廷命官,不为百姓而战,是为不忠!如此不忠不义不仁之人,你沈琴不愿与之为伍,今日割袍断义,以死明志!那长安城的人,只会称赞阿姐有节气,是个烈女!」 沈琴却是大惊失色,「十八娘,你怎么可以逼我去死?若是我这样做了,岂不是要与李家结仇了……」 「自然不是真死。孔美娴可以假装上吊,阿姐自然也可以。只要这婚事退了,李谦之这一房人与我沈家自然是会生了嫌隙。可是你若不占据大义,世人只会笑你落井下石,李谦之遭了难,你便要退婚,翻脸无情。」 「当然,阿姐若是不想如此,也可以憋憋屈屈的把婚事退了。阿姐自己回去好好想想吧。」 沈琴一下子陷入了两难的困境,点了点头,神情恍惚的回去了。 等她一走,秦昭就苦笑道:「退婚的方式有千百种,你何必让她左右为难,闹得如此之大。」 十八娘却是摇了摇头,「我沈家已经憋屈够久了,不给那渣男一点教训,就算退了婚,他怕是也要不知死活的纠缠上来。若是闹开了,他还有脸说自己心悦我阿姐,我就敬他是一条好汉!」 李谦之怎么可能是好汉?他要是好汉,沈十八娘就是真汉子! 那贾大家之死,对李谦之的名声的确是有妨碍。但是沈琴若是以此狎妓之事退婚,众人却只会骂她善妒!毕竟这世家子弟,有几个不流连花街柳巷,逢场作戏的,这算得了什么? 若是她想的没有错,那李谦之,指不定还要假意说他为琴娘挡枪,有情有义呢!在场的,可只有徐武他们几个,其他的人,还在地窖里没有出来呢。 徐武和沈庭如今忙得脚不沾地的,还不是任由他说,等他们忙完了,这事儿早就有定论了。 第138页 「嫂嫂你莫要担心,这事儿说难也难,说不难也不难。若是阿姐能靠着这事想明白了,立起来,那比什么都来得强。那我去给程处英回帖子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见小姑子(二更) 三日很快就到,琴娘到底是没有跟着去卢国公府。 十八娘与秦昭刚下马车,就看到徐窦焦急的站在门口东张西望,一看到沈家的马车,赶忙跑了过来。 「十八娘,英娘让我守在这儿,同你一道一声不是了。镇平王府就在卢国公府右侧,今儿她们一听说请了你来,硬是都过来了。英娘不好赶人,只让我同你先说一声。」 十八娘有些诧异,却是笑了笑,「来者是客,程姐姐自然没有赶人的道理。又不是有三头六臂,还能怕了去?」 徐窦吐了吐舌头,对十八娘竖了个大拇指,「那可都是你未来的小姑子。」 都是……镇平王府到底来了多少小娘。 说起来,李子期当真是个急性子,沈泽允了他的当日,他便进宫去请了旨让陛下赐了婚。如今全长安城的人,都知道,沈十八娘将是镇平王府世子妃了。 刚一进院子门,就闻到一股淡淡的梅花悠香,让人的心境一下子平和了起来。就连徐窦,也没有继续叽叽喳喳的,保持了一副淑女模样。 在梅花丛中,有一个古朴的小亭子,一群穿得花花绿绿的小娘,正坐在那儿烤着炭盆子,拿着红纸在那儿剪窗花。小泥炉上煮着茶,咕咕的响。 见十八娘和秦昭来了,程处英站起身来,抱歉的笑了笑,开口说道:「这是沈府的十八娘,昭娘你们都认识,我就不介绍了;这是镇平王府的的李子芬,李子君,李子梅,芬娘和君娘比十八年长些,梅娘尚幼,还有一个芳娘,今儿个有些不适,便没有过来。」 她的话音刚落,就见一个穿着粉色小袄的小娘,看了十八娘一眼,柔声说道:「虽然是未来嫂嫂,但在进我李家门前,劳烦十八娘唤一声姐姐了。」 十八娘眯了眯眼睛,「不知道,这是哪位姐姐?」 另一个小娘跳了出来,她的头髮和李子期一样有些微卷,但是眼睛却是黑色的,「我是李子君,我听哥哥提过你,今日一见,果真跟天上的仙女儿似的。」 李子君,十八娘倒是听过,她是镇平王府唯一的嫡女,也只有她有小郡主的名头。其他的庶女却是没有的。看来,那个穿着粉红色小袄的,应该就是李子芬了。 而另外一个穿着宝蓝色裙子,嘴里还嚼着点心的十岁女童,应该是李子梅。 秦昭见状,插话道:「君娘,日后十八娘做了你嫂嫂,你这个小姑子可不能欺负她,不然我可饶不了你。」 李子君一听,跳到了秦昭身边,挽着她的手臂,哈哈大笑起来,「昭姐姐怎么这么说我,我对十八娘喜欢着呢。昭姐姐嫁人了,就不疼我了,也不约我过府吃果子。」 李子梅一听果子,眼睛都亮了,「昭姐姐家有葡萄吗?我遍寻长安城,也没有寻到一颗。」 「这时节哪里有葡萄吃,葡萄没有,葡萄美酒倒是有。」程处英做为主家,让众女落了座。听李子梅这么一说,就唤人去取了葡萄酒来。 说是美酒,其实和果汁并无多大区别,酸酸甜甜的,一般的小娘都爱喝。 李子梅果然不多话了,只眼巴巴的等着葡萄酒。 十八娘看着桌子上的红纸,也拿起剪子,慢慢地剪了起来。 这小娘们聚会,无外乎是玩些击鼓传花,吟诗作对的事,卢国公府乃是武将,程处英怕是不耐烦玩那些,就只好做些简单的了。 十八娘剪着剪着,剪出了一个小娘的样子,递给李子君,「你且看看,像不像你?」 李子君接过了看,简直就这神乎其技给惊呆了,她一跳三尺高,「天哪,十八娘你竟然有这本事,真的是太厉害了。」 「你若喜欢,以后我可以教你剪。」李子君一听,巴巴的贴了上来,坐到十八娘身旁,看她剪窗花。 不一会儿,葡萄酒就拿上来了,程处英斟了两杯酒,端起自己的那一杯,对着十八娘拱了拱手,「日前在那庄子上,多亏了十八娘解围了。我虽出生尚武之家,面对千军万马还是怂了,所以这辈子,我只服十八娘。姐姐先干为尽。」 说完,一口气喝干净了。 十八娘笑道:「程姐姐严重了,当日之事,徐家哥哥待我等有救命之恩,咱们该敬徐窦才是。我也干了。」 徐窦见提到自己,傻乐呵,「我那哥哥就是傻大胆儿,你们不知道,回去他吓得腿都软了,哈哈!」 三人说得高兴,就听得酒杯子重重的搁在桌子上的声音,只见那李子芬阴阳怪气的说道:「亏得你一个小娘,也敢往那爷们堆里钻。我可是听说,你们沈家女儿最是大度了,还兴平妻一说,那么我那哥哥,想必也能坐享齐人之福咯。」 十八娘还没有开口怼她,就见程处英将手中的酒杯往李子芬的头上勐的掷去! 张口就骂:「李子芬,你丫的在这里阴阳怪气的是给谁没脸呢?我今儿个可没有请你,你不请自来就算了,张狂个啥?早想抽你那张臭嘴了。」 …… 这一下子,在场所有的人都被程处英的暴脾气就惊呆了。早就听说程知节脾气火爆,没想到他的女儿也这么有趣。 第139页 李子芬哪里遭过这样的罪,哇的一下哭出声来。 「程处英,你怎么可以打人啊?君子动口不动手,这就是你们卢国公府的家教吗?沈十八自己都没有开口,要你出头?」 程处英白了她一眼,「我就是一个小女子,又不是君子,怎么不能动手?沈十八娘是我请来的客人,你怼她,就是怼我!敢怼我程处英的人,还想好好坐着喝我的茶,吃我的点心?」 十八娘实在忍不住,噗呲一下笑了出声,对着程处英竖起大拇指,「姐姐真英豪。」 李子芬一见十八娘,赶忙调转了枪头,「我是你未来小姑子,你就这样看着我被人欺负?」 十八娘惊讶的看着她,问道:「哎呀,姐姐刚才不是说,我尚未进门,不能拿自己当嫂子看,得唤你姐姐吗?十八尚是沈家人,实在不便掺和李家的事。」 她顿了顿,復又认真的说道:「作为范阳沈氏的女儿,有些事情我要与姐姐好好说道。吐蕃狗人人得而诛之,十八娘杀敌为何到了姐姐嘴里就变得如此龌蹉?先皇后乃是你陇西李氏出生,随陛下征战南北,难道你也要说她是往男人堆里钻吗?姐姐辱及先人,实在是……」 「至于那平妻之事,谁不知道,孔家小娘已经痴傻,我阿姐怜惜她无人照料,这才同意,也算是结个善果。最最重要的是,她是嫡女,那才有平妻这么一说,若是换了姐姐,自然不必让人烦心,做了善事,还要被人嘲笑。」 第一百一十八章 闹起来了(三更) 李子芬被气了个倒仰,这沈十八娘摆明了是在嘲笑她是庶出的女儿啊! 这还没有嫁进李家门,就这么猖獗,若是嫁进去了,那还得了? 李子芬脚一跺,捂着脸,飞快的冲出门去了…… 李子君冲着十八娘眨了眨眼睛,「阿姐言辞不当,子君在这里代她向各位姐姐赔礼了。我先回府去看着她点,改日再叙。」 说完拉着还在吃点心的李子梅,飞快的跟了出来。 程处英看着她们远去的背影,懊恼的拍了拍脑袋:「十八娘,我给你惹麻烦了,还没有进门,就得罪了小姑子,可如何是好?」 十八娘拉了拉她的手,安慰道:「程姐姐也是一心维护我,方才如此的。无妨,这李子芬打一开始就不喜欢我,即便我忍气吞声,她也照样还是不喜欢我。」 程处英这才松了一口气,不好意思的搓了搓手,「其实我娘根本就没有病,她是怕我这暴脾气在城里惹祸,这才装病,把我拘着的,毕竟好好的一个女儿家,总是藏着不见人,也不是个事。现在我年纪大了,娘也不好再病着了。」 ……十八娘和秦昭第一次听说这其中的缘由,都有些囧,当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徐窦却是哈哈大笑起来,「你们是不知道,小的时候,程姐姐进宫,遇到了正在御花园里寻犬的二皇子,她吓了一大跳,还以为是登徒子,将二皇子暴打了一顿,三天都下不了床,哈哈哈哈。」 程处英小脸一红,嗔道:「窦娘,你莫要混说,我哪里知道他是在找狗,他支支吾吾哼哼唧唧的半天说不清,可不可疑?我还以为立了大功抓了刺客呢,结果回来被我爹一通好打……莫提莫提了。」 四人笑闹了一通,程处英就领着众人去打叶子牌了。按她说的:「这梅花日日看,夜夜看,年年看的,为了装斯文,明明冻得直哆嗦,还非得吟诗一首,夸这花儿美!这不是作的慌吗?有这功夫,还不如推圈牌九,舞段大刀来得痛快呢。」 一直到用了午食,秦昭和十八娘方才准备打道回府,临了前,十八娘突然开口说道:「前些日子我偶得了一位制灯大师,想办个灯会,邀请婶婶姊妹们一起耍耍,两位姐姐明晚一定要去呀。」 程处英一愣,点了点头,「我们一定去,十八娘都说是大师,那灯一定很新奇。」 等告辞回到了车上,秦昭的脸色一下子就不好了,「以前我只见过李子君,她性子跳脱,就是个被宠坏了的孩子,你只要顺毛摸,还算是好相处。可那李子芬,分明就是个刺头儿,她的母亲是镇平王府侧妃,王妃身子不好,府中一应事由都是她管着的,这下你嫁过去可要为难了。」 十八娘也嘆了口气,「谁说不是呢。事到如今,这镇平王府就算是一个臭泥潭子,我也只能往下跳了。」 秦昭摇了摇头,「还有琴娘的事,咱们得要速战速决。你哥哥如今也起得身了,等明儿我与他一道去李家退婚,务必将此事解决了,最好是在贾大家之事没有爆发之前。」 「嫂嫂所言甚是。所以我才临时起意,办那什么劳什子灯会。」 秦昭傻眼了,「你是临时起意?那我们一下子上那里去寻那么多灯?」 十八娘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嫂嫂不用忧心。那寻得制灯大师倒是真的,本打算是开间铺子的,如今先拿过来凑合着用用,说不定还能打响我那铺子的招牌呢!就算灯不好看,戏好看不就行了。」 秦昭戳着她的额头,也是笑了,「你呀你,真是一点亏都不肯吃。」 十八娘一回府,就直接去了沈琴的听兰院,直到天擦黑了,才出来。 第二日这沈府里头一下子就热闹了起来。 沈泽因为容貌太盛,甚少在家中宴客,就怕有媳妇小娘的装作不小心迷了路,来偷看他的,烦不胜烦。如今他后宅空虚,更是炙手可热的夫婿人选,说起来,比沈庭要招人多了。 第140页 而十八娘又是妥妥的世子妃,这愿意赏光来看灯的人,那叫一个络绎不绝。 十八娘笑意盈盈的迎着客,见到李夫人带着大女儿李菲音过来了,更是笑意添了三分,「李家婶婶来了,怎地脸色看起来不大好,这凛冬已至,可好保重身体啊!怎么不见孔家小娘?听说在李府里头养病,我阿姐特意下了帖子,请她出来散散心,指不定出来松快了,就什么都想起来了呀。」 李夫人支支吾吾的说了两句,就想往里头去,十八娘却是用手轻轻一拦,笑道:「就怕李婶婶跟我们客套。说起来她嫡亲的姐姐可是嫁到我们府上了呢,这不又有了身孕,特意使人接了她过府看灯。」 李夫人擦了擦额头,看着不远处正坐在那儿吃点心的孔美娴,大惊失色:「美娴神智不清的,别冲撞了贵人。」 她这话声量有些大,引得许多贵夫人看过来。 十八娘歉意的笑了笑,只引了李夫人坐去了孔美娴身边。 今儿这府里的灯当真是新奇,除了往日里常见的八角琉璃灯,走马观花灯,甚至还有风铃灯。 这灯煞是神奇,如同一串小铃铛儿,在风中铃铃作响,每一个铃铛里头,都点着一盏倒挂的灯,小火苗儿腾腾的,啥是好看,引得众人全都前来围观。 还有那莲花灯,一张一合的,颇有意境。 众人正看得有趣,突然之间,听到一声尖叫,只见那孔美娴突然之间勐的用手一推,大声喊道:「姑妈快躲开,那灯上的蜡烛要落到你的头髮上了。」 十八娘勐地回头一看,只见那风铃灯里头的一个蜡烛,不知道怎么松动了,竟然快速的往下掉了起来。 而坐在那灯下头的,正好是李谦之的母亲,李夫人。 十八娘快速的从袖袋里摸出一个铜钱,勐的一扔,那蜡烛被铜钱一打,稳噹噹的钉在了墙壁上。 她快速的走了过去,拉住李夫人的手,抱歉的说道:「真是得罪了,小女疏忽,险些酿成大错,多谢美娘出言示警了。」 她说着,又走到孔美娴身边,朝着她行了一个礼,压低声音说道:「我阿姐想与李谦之退婚,你若是想当正妻,自然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 孔美娴身子一僵,眼神复杂的看着十八娘。 十八娘突然捂住了嘴,大声惊唿起来,「孔家小娘不是痴傻了,只认得李家大郎一人了吗?怎地……李家这是何意?」 第一百一十九章 送脸来打(一更) 她这么一问,众人也都回过神来,用一种瞭然并着不屑的眼神看着李夫人。 李夫人从来都没有如此万众瞩目过,一时之间,竟然手应该放到哪里都忘记了,哪里还能言语半分。 十八娘冷面一板:「若不是今日一见,谁能想到这孔家小娘条理清晰,身手敏捷,比常人机灵百倍,就这样子,你们李家为何登门哭求,让我阿姐怜悯,让表小姐进门当平妻?」 李夫人瞠目结舌,没有想到十八娘竟然能如此镇定的说胡话。她虽然当时就是这样的想的,可是口里却说的是退婚啊!这平妻,明明就是你沈家自己提的! 「我祖母一心向佛,见不得小娘受苦,这才做主应了。没想到,你们李家竟然贪心不足蛇吞象,这是想要诓了孔家诓沈家呢!我倒要问问,李探花读的哪门子圣贤书?这事儿,今日你李家必须给我们一个交代。」 「你们这不是堂而皇之的骗婚么?」 她的话又快又急,像是炒豆子一般噼里啪啦的。李夫人只觉得自己的头嗡嗡作响,好似有那寺庙里的和尚拿着撞钟,砰砰的敲! 周围的人这才恍然大悟,就说这沈老太太乃是沈琴的嫡亲祖母,怎么可能干出那种坑孙女的事,原来是李家求的平妻啊!这人老了就是心软,跟面人似的! 正在这时,那孔美娴突然捂住脸,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姑妈,你就别瞒着了吧。都怪我,心悦表哥,才一时之间想出了这么个错的主意,矇骗了沈家姐姐。这事儿怪不得我姑妈,都怪我。」 十八娘看着孔美娴,这姑娘倒是个聪明角色,这个时候将错揽在自己身上,事后李夫人待她自然是感激不尽。幸亏琴娘想通了,不然的话,还不被她吞得渣子都不剩。 果不其然,那李夫人看着孔美娴,脸色缓和了不少,她绞了绞手指,突然开口说道:「这事儿是我李家不对,只不过两个孩子两情相悦,我们谦之之前在庄子上还对琴娘有救命之恩……」 两情相悦?救命之恩? 十八娘哼了一声,冷冷的看着李夫人的眼睛,直看到李夫人撇过头去。 「夫人这脏水可泼得够熟练的。这长安城中谁不知道,我阿姐喜静,一年出不了三次门,只关在屋子里作画绣花,敢问李夫人,我阿姐与你家公子,在何时何地两情相悦的?」 李夫人一时之间,不知如何作答!她总不能说,我儿子趁夜爬了你家小娘的墙头啊!也不能说,我儿子偷摸拐进了你家内宅里,捡了你阿姐的帕子。她不想鱼死网破,娶了沈琴算什么,娶了背后的沈泽才是真理啊! 这话一说出来,这李谦之,还不成为人人提防的色狼?还有何颜面继续为官?这沈十八娘,分明就是吃准了她要吃这个哑巴亏了! 「再说那救命之恩,敢问夫人,吐蕃大军来袭,贵府小郎与众多女眷一道,是躲在谁家的地窖里?又是受谁的庇护?这么说来,倒是我沈家对李探花有所恩惠才是,当然了,区区小恩,就不图你们回报了。」 第141页 「那吐蕃小兵提枪来刺,多亏了徐家小将阻挡,救了李探花一命。怎地,李探花没有向您如实禀告,去徐家表达谢意么?那可当真是太不应该了。」 你若顺水推舟,就着平妻之事把婚退了多好?偏偏要把脸送过来打,那十八娘当然却之不恭了。 一旁的徐窦两眼放光,插话道:「我哥哥有官职在身,这护人安危,上阵杀敌自是他应该做的,当不得一个谢字。说起来,阿窦在这里代哥哥,谢谢各位夫人的厚爱了。他这辈子还是第一次收到这么多谢礼呢!」 当日和太子一同玩乐的纨绔子弟颇多,自然也有女眷来了今日灯会,听到徐窦这么说,都满脸带笑。 「阿窦莫谦虚了,我家郎君一归家就说了,若不是徐小将军及时赶到,我们怕是要阴阳相隔了,这做人啊,就是要懂得知恩图报。」 李夫人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的,她儿子回城之后,可不是这样与她说的,只是脸色差得很,说是救了琴娘的命……如今看来,全然不是这么回事,那温泉庄子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啊! 正在这时,突然沈琴身边的大丫鬟珍珠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哭喊道:「十八娘,不好了,我们小娘要投缳自尽,我们拦都拦不住啊!」 十八娘一听,面色大变,当下顾不上满室宾客,提起裙子,就朝着那听兰院奔去,边跑还边喊着,「若是我阿姐有个什么三长两短……」 那些夫人小娘们对视了一眼,都忧心忡忡的跟了过去,心中也不乏几分看戏的乐子。 这沈琴也真是太倒霉了,摊上这么个人家,若是她们,怕是也想去死一死了。 走到听兰院,只见那沈琴当真悬挂在屋樑之上,众夫人心中一动,都收起了看笑话的心思。 这个实诚孩子,不是在伺机退婚,她是当真求死啊!没见脸都青了吗? 十八娘铜钱出手,嗖的一下隔断了白绫,沈琴吧唧一下掉到地上,脑袋一下子就摔出了一个大包,脖子上的红痕清晰可见。 十八娘勐扑上去,「阿姐,你怎么这么傻啊!你若是不想嫁,我们可以退婚啊!阿姐,你不要死啊……」 程处英把十八娘一推开,喊道:「让我来,你阿姐都没气了,憋住了,我力气大,让我给她捶捶。」 十八娘的手一抖,姑娘你悠着点啊,别真把我姐捶死了啊! 可惜她的眼神抛给了瞎子看,程处英压根没有领悟到,提起沈琴对着她的胸口勐的就是三拳。 她这么一捶,沈琴一口老血喷了出来,眼泪如同那黄河决了堤,哗啦啦的往下流!没办法,真的疼啊! 她回想了下十八娘教她的话,声泪俱下的说道:「我沈琴虽为弱女子,可也懂得忠孝节义,礼仪廉耻。如今受李家所赐,夺人姻缘,以贵女为平妻,是为不仁;让祖母为难,污了名声,是为不孝;被人污衊婚前有私,是为不节;有恩不报,满嘴谎言,是为不义……如此,琴娘无颜苟活于世!宁愿一死以证清白!」 第一百二十章 睚眦必报(二更) 她因为脖子被勒得厉害,又被程处英打了几拳,说话声音嘶哑,又上气不接下气的,一时之间,听起来竟如杜鹃啼血,声声哀鸣。 在场的夫人们,都忍不住拿起帕子擦泪。 徐窦的母亲更是走上前去,一把搂住了沈琴,「傻孩子,诨说什么?你一个深闺女子,这些事情又不是你做下的,与你有何干系,你这么就想不开要去死。你娘在天上看着,该是多么的心疼啊!」 沈琴却是勐的拿起了一旁的剪刀,眼睛直定定的看着李夫人,唰的一下,剪开了自己的裙子。 秦昭一把夺过剪刀,「琴娘,你这是做什么?」 「昔日三国管宁与华歆园中锄地,华歆掘金,欣喜若狂,管宁不为所动;有乘华冕过门者,华歆出门看热闹,管宁如常;管宁遂与之割席而坐,道不同不相为谋。今日沈琴与李家大郎,非同路人,割袍断义!还请李家夫人,将琴娘庚帖送还,给琴娘留一清白。」 十八娘擦了擦眼泪,「阿姐,你这是何苦,自有父兄为你出头。」 沈琴却是摇了摇头,「琴娘累及沈家声名,实在无颜见父兄。」 这时候沈耀突然快步的走了进来,只见他脸色苍白,胸口还微微泛红,血迹斑斑。那躲在沈家地窖里,受了恩惠的人家,赶忙围了上来,连声道谢。 沈耀却是连称不敢,惭愧的对李夫人说道:「阿妹性子刚烈,让李夫人受惊了。只是这庚帖还请夫人送还。毕竟婚姻大事,结的是两姓之好,若是因此结了仇怨,可是大大的不美了。李探花七巧玲珑心,自能娶得好妇。家父尚在朝中,未及归家,还请夫人体谅我这个当长兄的难处,聘礼已经请人送回李府去了,这是贵公子的庚贴,请接。」 那李夫人气得直哆嗦,险些晕了过去。 众人的眼光,简直有如刀子,将她身上的衣袍,一件一件的划开,显出一个骯脏而丑陋的内里! 她不用看,都知道,这些人在称赞沈琴是个烈女,而她的儿子,却是一个矇骗女子,贪生怕死的小人! 她的手抖着,接过那张庚贴,微微冷笑道:「你们沈家想要另攀高枝,直接说便是,何必闹这么大的阵仗。沈琴这种儿媳妇,我也是不敢娶的。」 第142页 到这个时候还睁眼说瞎话啊,明明沈耀上门退亲,李家左右不肯好吗?不然,她能出此下策? 十八娘惊讶的睁大了眼睛,「夫人,我这下子总算知道探花郎的秉性像谁了。若不是今日见了孔家小娘,我阿姐可还是被蒙在鼓里呢!还有那救命之恩,也是夫人您今日才当众初言……若一早便知,大约父亲早就上门退婚了。」 「我们沈家信守承诺,可最看重的是风骨!这种东西,李夫人这辈子,大概都不会明白了。」 她这话说得重,李夫人顿时如遭雷噼,恨不得上来把沈十八给撕掉了。她越想越气,儿子就是她的命根子,在她心中,那是一等一的好,哪里容得别人半句不好。 李夫人想着,一把沖了上去,像是一个疯婆子一般,抬手就要掌掴十八娘,却被程处英一把抓住了胳膊。 「你这个夫人,好不讲理,明明就是你们家骗人,不对在先,若是想要继续这段姻缘,光明正大的道个歉不就好了。琴娘都快死了,你不为所动也就罢了,怎么还要动手打人啊!」 「今儿打一开始,我就在这里,看得清清楚楚真真切切的,这是非曲直,大家只有论断。李夫人也是大家出生,怎么不知道君子动口不动手的道理?」 十八娘听了暗自好笑,昨儿个程处英还说自己是女子,并非君子,当然要一言不合就动手了,今儿个反倒是说起李夫人了。 李夫人看到众人鄙视的眼神,也心知自己个被气昏了头,走了一招昏棋!举起袖子掩面仓皇而退。 沈十八朝着众夫人和小娘行了个大礼:「本想请各位前来赏灯,不料出了这样的事情,是十八娘之过,改日一定一一登门致歉。」 众人哪里不知道这是送客之意,纷纷起来告辞。十八娘也不小气,每位夫人小娘,都送了她们适才最为喜爱的花灯。 徐窦和程处英最后才走,程处英眨了眨眼睛,笑道:「好你个十八娘,连我们也使唤上了,明儿个非得请我喝酒赔罪不成。」 十八娘红了脸,「我们实在是走投无路了。李家非良人,却偏偏不肯退婚。今日多谢两位姐姐相助了。」 等她们走了之后,沈琴突然嚎啕大哭起来。 她一边哭,一边说:「十八娘,那程处英到底是哪里来的人物,快把我锤死了!那李夫人看我像要吃人一样,这样做真的没有问题吗?」 十八娘看着她,认真的说道:「阿姐,其实如果能劝得阿爹出面,李家必然是不敢不退婚的!」 沈琴一口老血堵在喉咙里出不来,简直要被她气死了,「我是你亲姐姐,你何苦如此整我?日后李家恨死了我,指不定要阻拦我的婚事。」 「阿姐,此番你若靠了阿爹,日后事事都只想着靠别人。十八娘如此做,就是要让阿姐看清楚了,即便是阿姐自己,也是能够解决这桩破事的。阿姐,你看,今日你做得就很好。你连死都不怕了,以后何所畏惧呢?」 沈琴一愣,若有所思起来。 十八娘拉着秦昭就出了门,留她一人在那儿想着。 秦昭捏了捏十八娘的脸,苦笑道:「你这是做什么?明明是为了她好,怎么故意气她。经过今夜,谁不知道我们琴娘是个有风骨的好小娘。倒是那李谦之毕竟是赵郡李氏出生,日后若是报復回来?」 十八娘眨了眨眼睛,「因为我就是睚眦必报的人呀!阿姐先头里那样白眼狼,气得我几日吃不下饭,还不兴我气回来,让她每每想起此事就吐血,几日也吃不下饭么?」 秦昭一听,与十八娘对视一眼,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你也说是赵郡李氏了,那李谦之不过是其中的沧海一粟,本在族中就失道寡助,没有人会帮他对上吏部尚书府的!就算报復回来,不还有我爹在前头挡着吗?」 「再说了,等明儿个你就知道了,他的麻烦还在后头呢!」可不是,让十八娘这么一闹,大家还不联想起他与贾大家在温泉庄子里不得不说的故事? 第一百二十一章 肠子悔青(三更) 十八娘心底里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口,若是沈琴真的想明白,自然会感激她,这样她们还能勉强有几分姐妹情分。 若是因此她气她,那不用割袍,已然断义。 毕竟她并非真正的沈十八,也并非与沈琴一同长大,原本就没有什么深情厚谊。她为她挡了这一劫,也算是报答鲁萍的活命之恩,仁至义尽了。至于她日后过得何如,还得端看她自己个了。 等到第二日一大早,李府就将沈琴的庚贴还了回来。 沈耀心中的一颗大石头总算是落了地。 十八娘用了朝食,刚要出门去看看铺子里的损失,就看到沈琅打扮的人模狗样的,胸口上还别别扭扭地别着一朵小白花儿。在寒风中抖抖嗖嗖的。 「琅哥哥节哀,不知道是哪位长辈西去,能让你服丧呢?」 沈琅除了对着沈耀,对别人那是一概没有个好脸色。 「庸俗!贾大家没了,我们要给她做一场法事,超度一番。这种风雅之事,你一个小娘,是万万不会懂的。」 得来全不费功夫啊这是,十八娘拿着帕子擦了擦眼睛,「这贾大家也当真是枉费了卿卿性命。当时那地窖里只剩一个空位了,本打算给大兄留着的,你知道的,大兄久病刚愈,怎么能上战场。」 第143页 沈琅原本一脸的不耐烦,一听到沈耀的名字,顿时转过头来,直直的看着十八娘,问道:「那大兄怎么受伤了?」 「大兄高义,怎么可能同那凡夫俗子一般躲到地下去?正好贾大家一个弱女子过来了,大兄便把位置让给了她。」 「就是,大兄心肠最好了,但是你是怎么做妹妹的,怎么不劝大兄下去,贾大家算什么东西,她的命哪里比得上我大兄的命!」 十八娘被沈琅的话震住了,贾大家不算什么东西,你怎么还给她戴小白花呢?真不知道沈琅幼时经歷过什么,在他心中,当真是沈耀就是人,别人都统统不是人了。 见十八娘不说话,他嫌恶的继续问道:「大兄不是把位置让给贾大家了吗?那她怎么还死了。你说了这么多,不就是想让我问这个问题么?怎么着吧,想让我做什么?」 十八娘突然觉得,方才拿沈耀来套沈琅的自己,简直就是一个傻子。 「因为李谦之抢了最后一个位置。他骗我沈家,还拉阿姐挡枪,我咽不下这口气,想让你去宣扬宣扬他的丰功伟绩,你看如何,哥哥?」 沈琅抱胸看着沈十八娘,突然笑了,「看在你这么歹毒的想要斩草除根的份上,这个忙我帮了。别装了,沈家的名声,在你心中算个屁。记得,你欠我一次,谁让你多管闲事。」 说完,他把小白花扯了下来,戴在了自己的耳朵上,提着一壶酒,大摇大摆的出门去了。 十八娘看着他的背影,骂道:「别扭鬼,总是这样说话,日后有得后悔的。」 她的话音刚落,一个人影跳了出来,拍这脑袋大喊,「可不是吗?我现在就后悔了。十八娘,你爹在家吗?让他出来抽我一顿吧,抽了之后就当我那日气他的话没有说!早知道琴娘会退婚,李子期娶不娶得了妻关我屁事啊,我怎么就那么嘴贱呢,肠子都悔青了我!」 原来昨日徐窦回去之后,就与徐武说了沈琴退婚之事,徐武一听,一脑门子汗! 那日对沈耀说的话,还歷歷在目。 他居然对沈琴的爹说,「你不就是看不起我们这些草莽出生的武夫吗?若是十八娘生了个和你一样的,长着捲毛,蓝眼睛的娃……」 想想都是泪啊,沈泽那么好脾气的人,居然气得都打他了,还说看到徐家小子就来气! 看到徐家小子就来气…… 现在负荆请罪还来得及吗? 李子期从他身后走了出来,白了他一眼,直直的走向十八娘:「天这么冷,你站在这儿干什么?大麾也不披一件,我让人送来的好皮子,这么不见你用,手炉子也没有拿……」 十八娘小脸一红,这还是他们赐婚之后,第一次见面,这个人,当真是啰嗦。 李子期勾了勾嘴角,从怀中掏出来一条白狐狸毛的围脖,围在了十八娘的脖子上。 这围脖暖暖的,显然还带着他的体温。 「我拿这次救太子打吐蕃的功劳,换了赐婚,陛下还赏了我一套大宅子,你看你喜欢什么样儿的,我好遣人去修整。这次论功行赏,你哥哥们怕是都要升官了。」 十八娘大喜,「这可是好事。剩得庭哥哥日日游手好闲的。」 沈庭自从边关回来之后,一直都没有领什么实差,他倒是不急,只日日练武,倒是十八娘,瞧着心烦。 「嗯,都是好事。明儿个我就正式要遣人上门来提亲走六礼了,虽然已经赐婚了,但是该有的,一样都不会少的。你的嫁妆准备得怎么样了?我这儿有些银票……」 十八娘心里暖暖的,却是摇了摇头,「放心吧,绝对配得上李世子你了。」 何止啊!就是买上十个李世子,十八娘她也买得起!就李子期那点儿产业,她压根瞧不上眼好吗? 「对了,那日我在卢国公府,见到你的妹妹们了,我好像一不小心的得罪了芬娘。」 李子期摇了摇头,「无事,除了子君,其他的人,你一概不用理会。」 徐武见二人不理会他,恼怒的走上前来,骂道:「你们二人也太不够义气了,哥哥我可是才捨命救了你们,还当那鹊桥上的喜鹊,供你们踩着过河啊!这才过了河就拆桥,说吧,我娶琴娘,还有没有戏?」 十八娘和李子期不约而同的摇了摇头。 徐武气极,「你们这算什么朋友?我怎么就不可能了?」 「你也说了,你都得罪我父亲了。而且,我父亲的确是不喜欢武将。再则,现在我阿姐刚刚退了婚,定然不会这么快又另外择婿的。」 徐武并非真蠢,点了点头,「你说得有理,不过我还是先找我娘,去沈大人那挂个名儿。万一呢……」 说完,一熘烟就跑回去了。 十八娘看着李子期,突然想起了当日之事,问道:「说起来我还不知道,当日你是怎么说服我父亲,让他同意我们的亲事的呢?」 第一百二十二章 祭奠亡母 随着一场场的大雪下来,镇平王府快速的走完了六礼,婚期定在了明年的三月里。 说起来,明年对于沈府而言,当真是喜事一桩接着一桩的。等十八娘出嫁之后,大约就要替沈琅娶亲了。那时候李谦之和沈琴的事,也成了过眼云烟,这长安城里有的是谈资,无论是多大的事,议论个几日,也就渐渐地被人遗忘了。 第144页 就好似一场大雪下来,人们只看到了雪的白净,却忘记了它所掩盖的骯脏。 品榴苑里,烧得暖哄哄的,满地都是金黄的纸钱,十八坐在桌前认真的用白纸包着包袱,她的面前已经有厚厚的一沓了。 沈庭甩了甩自己的手臂,挠了挠头,弄得满头纸屑,「我们包了这么多钱,够阿娘用上几辈子了吧。十八娘还买了金山银山,更是弄了房子马车的。不过,你弄纸煳的丫鬟也就罢了,怎地还弄小厮呢,个个我瞅着有些像我爹呀。」 沈耀听着,写包袱的笔一甩,一下子扔到了他的头上,「父亲也是你能编排的,好好的包,你看阿琅都包了多少了。」 沈庭扭头一看,冲着沈琅呲了呲牙,大家都坐在桌边包,偏他要弄个小凳儿坐在沈耀旁边,也不嫌腰疼。 见沈庭看过了,沈琅幽幽地看了看他的身后,眼神闪闪躲躲的收了回来,沈庭被看的毛骨悚然,结结巴巴的问道:「阿琅,我的身后有什么,你可劲儿瞧……」 沈琅却是不说话,对着他阴深深的一笑。沈庭一个激灵,吓得一跳三尺高,风一般的跑到十八娘身后去了。 这一下子,满屋子的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沈庭这才明白过来,顿时大怒,「阿琅,你个混蛋,竟然诓我。」 沈琅却是懒得理她,兀自包自己的,不一会儿,最后的一些也全部都包完了。 兄妹几人将着包袱纸都装在箩筐里,使人搬上马车,然后齐齐起身,去给鲁萍上了香,准备往福应禅院而去。 「阿琅,你也一同去吧?」沈耀见沈琅站在雪地里不动,冲着他伸出手,说道。 沈琅却是摇了摇头,「嫂嫂要照顾好哥哥,我就不去了。」 说完他冲着十八娘喊道:「小十八,这次要是哥哥再受伤,仔细你的皮。」 沈十八气不打一处来,「你若是担心,自己个去不就行了。我是小妹,你作甚只唤我一人?」 沈琅却是看了看沈庭,又看了看沈琴,悠悠的吐了两个字,「蠢,傻。」 说完转身就回府去了。 沈庭一把从马上跳了下来,「别拉住我,看我不打死他这个狗东西。」 「阿庭,走了,再不走,要误了时辰了。阿琅从小就是这样的,他其实是一个好人。」 沈庭到底不敢违逆沈耀,气唿唿的上了马。 福应禅院就在长安城内,香火鼎盛,不少达官贵人来此做水陆法事。 如此大雪皑皑,又是年关,十八娘兄妹便选了这里,为亡母诵经三日。 一到山门,就有那守门小僧引了众人去换了素色衣物,去了环钗,卸了粉黛。 佛堂里已经坐满了大师,正在颂经,香烛燎燎。十八娘跪坐了下去,也跟着颂了起来。 心中却是碎碎念着:小女虽乃大晋亡魂,却感念再世之恩,已然为你报仇了。那武氏姐妹已死,只剩那黑衣杀手尚未找到,日后若是遇见,一定手刃此贼。黄泉路急,且一路好走,来世投个好胎,莫再耽于情爱了。 沈泽他,怕是一辈子都没有喜欢过鲁萍吧,心里头,还指不定怎么恨她。 大兄已娶贤妻,二哥近日升迁,阿姐远离渣男,十八娘自己个也有了归属。日后……日后又能怎样呢?十八娘越是说着,越是萎靡,到最后竟然恍恍惚惚起来。 她来了长安之后,日日如同战场一般,没完没了的糟心事,只凭着心中的一股信念,一路披荆斩棘了下去。可是事到如今,大仇已报,阿哥阿姐也不需要她了,那她日后,还能做些何事呢? 莫不成,就是日日夜夜等死?那既然如此,何不现在就死? 「十八娘,十八娘!」朦胧之间,她只觉得有人在拼命的喊她,她想动却是一分一毫都动不了,好似三魂六魄都即将从身体中涣散开来一般。 十八娘不由得心中苦笑,也不知道是鲁萍发现她不是自己的女儿,要将她赶出来,还是这寺庙里的老和尚,法术太高,看出了她是一个借尸还魂的妖孽。 突然之间,她只觉得耳旁的佛音大震,几乎要将她震散了,她一睁开眼睛,却是发现自己正躺在冰冰凉的地板上,周围围满了人,沈耀正焦急的喊着十八娘。 而在她的面前,坐着一个凶神恶煞的老和尚。 这么凶,竟然也入了佛门。 「小施主思虑太重,伤了气血。这世间万物,自有缘法。该来的总会来,该去的总会去。佛渡众生,自己亦是众生,渡不了自己,何以渡人。你从来处来,将往去处去,既然来了,就是缘法。」 十八娘大惊失色的看着面前的老和尚,他竟然看破了自己的身份。 「多谢大师指点。」 老和尚看着她,又继续说道:「痴痴缠缠,终究是小道,小施主有佛缘,理应看到大道。」 沈庭一听,快速的拉起十八娘,将她藏在身后,「老和尚,你说什么有佛缘,我阿妹就要嫁人了,是绝对不会跟着你当和尚的。」 老和尚冲着他摇了摇头,转身就走了。 沈庭傻了眼,他怎么觉得,这个老和尚的眼神,和之前的沈琅那么像呢! 「阿哥又说傻话了,我是女子,怎么当和尚。我也就是体虚了些,去休息一会就没事了。」十八娘回过神来,冲着沈庭笑了笑。 第145页 「说得也是,我是一时情急,一时情急……我先送你回房休息吧,母亲在天之灵有知,也不会怪你的。」 十八娘点了点头,自是回了客堂休息了。 她又何尝不想渡自己,活得自在些。只可惜生为女子,这辈子哪里有自在的时候,不过是从一个宅门,去到另外一个宅门里罢了。 东珠见她有些消沉,着急得不得了,「小娘,我给你打点水来净面吧,别被那贼秃神神叨叨的带到沟里头去了,小娘好着呢,前程似锦,若是你不想当世子夫人,我们可以跑路呀,一起去游山玩水,吃喝玩乐。这人迟早都是要死的,何必想太多,给自己添堵。你看我,每日里只要给小娘赚了银子,就喜得睡不着觉,恨不得快些起来,赚更多的银子。」 第一百二十三章 公子无双 「你这女婢不学好,撺掇小娘做傻事。逃出去,光凭路引就能将你抓回来;若是没有路引,没有户籍,那还不得被人抓了,卖到山沟沟里去?那李子期就是再凶神恶煞,难不成还比不过山野村夫?」 十八娘往门外一看,只见不远处的梅花树下,倚靠着一个年轻男子,大冬天的,他穿着广袖宽袍,被风吹得咕咕作响。 这寺庙里的粗布麻衣,穿在他的身上,竟然也带了一些禅意。 「公子,你怎么又出来了,咳嗽还没有好,就尽想着装仙人唐突小娘,这里可是佛门清修之地。」 十八娘还来不及说话,就见一个书童手中拿着披风走了过来,强行将那厚如棉被一般的披风给那公子繫上了。 「清幽,你看你又给我披被子,我这副模样,还哪里有脸出门来。」说完,他冲着十八娘眨了眨眼睛,「你看,我们多有缘分,都是家有恶僕。」 「这位莫不是名震天下的慧流公子?」 这坊间评选四公子,号称风流多金。排在首位的便是风华公子王六郎,说是他一身风流,有仙人之姿;这第二位的,便是慧流公子,慧流公子病若西子,却甚是聪慧,尤善占卜,一卦千金难寻。 早前十八娘就听说他生来体弱,家中怕养不活,就将他送到寺庙里养着,原来就是福应禅院。说起来,沈家与这慧流公子,还勉强算得上有些渊源。 慧流本是荥阳郑氏嫡子,他的弟弟,正是与琴娘议过亲的郑松平。 慧流勐的咳嗽起来,一手扶着树,一手用帕子捂着嘴。他一咳起来,好似要将那五脏六腑都要咳出来似的,吓得一旁的清幽赶紧从怀中取出了一颗药丸子,就要往他嘴里塞。 「没关系,一会再吃吧,这药苦得很。让沈小娘见笑了,什么慧流公子,在下郑慧流,和小娘一样只是一个病人。」 东珠一听,却是怒了,骂道:「你这公子,好不讲理,我家小娘好好的,你怎地咒她。」 说完,她从袖袋里一掏,竟然掏出了一个银锭子,想了想又放了回去,换了一枚铜钱,对着郑慧流就扔去。 那郑慧流身旁的清幽如同鬼魅一般,快速的挡在身前,只用二指便轻松的夹住了东珠扔过来的铜钱。 「整个长安城,谁不知道你家小娘身患重疾,谁诅咒她了?你才是不讲理,竟然拿钱砸人!还只拿一个铜子儿,我家公子贵重得很,怎么就不值当你那一锭银了?」 郑慧流哑然失笑,惊讶的将清幽拉到一旁,「你在乎的竟然是这个?」 清幽委屈的张了张嘴,「她打你。」 十八娘瞪了东珠一眼,「东珠,去取些蜜饯果子来,给慧流公子配药吃,道个不是。」 「蜜饯果子就算了,在下棋无对手,不知道小娘可否恩赏一局?」 清幽嘆了口气,公子又来了,见人就邀棋,嘴里嘟啷着,手却是不慢,很快的在梅林中央摆好了棋盘,又移了好几个大火盆子,搁在一旁。 「那恭敬不如从命了,我是女子,执先手。」十八娘也不推搪,直捣黄龙。 她棋如其人,下手果决,刀刀致命,绝不会拖泥带水,而且尤其擅长速攻,打得敌人毫无还手之力。 而郑慧流却是不同,他极其擅长防守,步步为营,见招拆招。 郑慧流棋逢敌手,越战越酣。 「小娘的棋风变了不少。以前虽快,但很稳健,如今却喜欢险中求胜,甚至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这是为何?」 十八娘笑了笑,「我以为天下,只有慧流公子,最是明白,这是为何。」 都快死了,还不快些下手,等到何时? 郑慧流畅然一笑,「那我就得罪了。这下棋如同做人,一旦心急,便不周全,有了破绽。若对手太弱,自然无妨,但是若是对手很强,那小娘可是要吃大亏的。小娘以为,李子期是一个弱的对手,还是一个强的对手呢?」 十八娘一愣,郑慧流这是第二次提李子期了。 「公子认识李世子?」 「前不久刚下了一局。他的棋路看似杂乱无章,不得其法,其实步步都暗藏玄机,小娘觉得,我们最后谁胜了?哎呀,承让承让,我赢了一个子儿。」 不等十八娘回答,他又接着说道:「不如我给小娘算一卦吧。适才你的女婢已经付过卦资了。小娘想算什么?」 十八娘皱了皱眉,这郑慧流一卦难求,今日竟然主动送上门来算卦,到底是何意?不过不算白不算。 第146页 「我有一仇敌,想算他是何人,身在何方?不知公子能不能算。」 郑慧流抬起头来,眯了眯眼睛,「在这天下,没有本公子不能算的事情。可惜小娘你,浪费了一次很好的机会,我若是你,便算李子期。」 他说完,从袖袋中取出三枚铜钱,胡乱的往棋盘上一扔。 不一会儿,便开口说道:「那人你今日便会见到。他与你身边一人,颇有渊源,你便是知道了,轻易也报不了仇。」 十八娘一听,蹭的一下站了起来,「今日便会见到,那就是我还没有见到。多谢公子了,十八娘知道了想知道的,自然不算是浪费。至于李子期是何人,有何玄机,来日方长,日后便知。如此,十八娘先行告辞,大仇未报心中难安。」 反正也活不了多久了,管他好人坏人,作天作地,她也是看不到结局了,那有何必在乎? 等十八娘一走,那清幽便往郑慧流手中塞了一杯热茶,「公子何时这么爱管闲事了。那沈小娘的事与公子何干?也只当你自损身体,为她算卦。要知道,泄露天机,于阳寿有碍。反正她也不是一个善茬儿,报仇什么,寻巴寻巴自然就寻到了。」 郑慧流却是痴痴的看着十八娘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了,才收回眼神来。 「同样是没几年好活了,她战意盎然,我却固步自封。棋局虽然赢了,但是我不如她,我不如她……」 他就这样傻傻地坐在梅林里,一阵风吹来,将片片花瓣吹落,落在了他的头上,落在了他手里的茶杯里。 半晌,他才喃喃低语道:「子期,我应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 玄衣黑羽 十八娘心急告知沈耀此事,才走到大殿附近,突然闻到了一股子荷花的清幽之香。 这明明是冬日,荷塘都变雪塘了!长安男女爱熏牡丹花香,甚少熏荷花香的,那么只有一个可能。 十八娘勐然回头,年关将至,来烧香还愿的人特别的多,呜呜泱泱的全是人。 到底是谁,刚才与她擦肩而过?她调转方向,飞快的跑了起来,不是,都不是,那荷花香气本来就淡,如今竟然一点儿也闻不到了。 等到她跑到一个拐角处时,突然看到一条曲径通幽的小道上,有一身着玄衣,药悬黑羽的男子。 他的腰间插着一把唐刀,随着他的走动,一晃一晃的。 无来由的,十八娘觉得,她要找的那个人,那个杀死了鲁萍的黑衣人,沈玉的亲生父亲,就是那个男子。 他竟然是黑羽卫。 十八娘快步的追了上去,可是那男子的身影,竟然消失不见了。四周四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好似那个男子压根儿就没有出现过。 十八娘不由得苦笑,她怎么就没有想到。那个人是天子犬牙,出身低微,却又能担起试探世家的重任,最有可能的,可不就是黑羽卫么? 只是黑羽卫人,如同过江鲫鲤,要寻出那么一个人,哪里有那么容易。 而且,在她的心底里,早就有了一个不愿意承认的答案。若当真是他,那她想要杀了他报仇,那可是千难万难。 十八娘快步走到大殿附近,从袖袋里取出一锭银子,悄悄塞给一个扫地的小沙弥,「敢问小师父,今日可有黑羽卫的大人来此?」 那小沙弥摸了摸银子,悄悄的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说道:「今儿王贵妃娘娘和镇平王妃来上香,黑羽卫的大人来了老多,不过刚刚全都走了。女施主莫要上前,他们都是杀人舔血的,并非良配……」 十八娘本来也没有想要问出什么来,被小和尚这么一说,哭笑不得。 你说你一个和尚,六根不净,想着什么良配不良配的。 于是她又回到了佛堂中,跪到秦昭身边,与她一道颂经,这经一颂就是三日,不得食用荤食,不得饮酒作乐。 到了最后一日,雪停了,一轮耀日当空,让人的身上暖洋洋的。 十八娘冲着正在收拾行李的东珠招了招手,「你去给慧流公子送些新鲜果子,再搭一罈子药酒吧,他的卦当真灵验,算是我的谢礼。」 东珠点了点头,不一会儿,又双手满噹噹的回来了,「小娘,那慧流公子住的地方已经没人了,我听庙里的小沙弥说,他云游四海去了。」 「那算了吧,我们归家去吧。」 兄妹几人才行到寺庙门口,就看到李子期一人骑着高头大马,立在门前。 见到众人,老老实实的行了礼,「大舅哥,二舅哥,嫂嫂,姐姐,子期来给你们开路了。」 他的脸冻得红红的,手上还残留了一些血迹。看到十八娘看过来,微微地笑了笑。 沈庭冲着他眨了眨眼睛,「这太阳出来,雪都成水了,哪里需要你开路?你这分明是耍滑头啊。」 李子期也不害臊,脸色半分不变,「融雪的时候又冷又滑,从这里到沈府门口,我一大早已经带人清理过了,这样十八娘就不颠簸了。」 沈庭被他的大手笔堵得哑口无言,只得竖起一个大拇指。 十八娘看着背着光的李子期,暖阳映衬在他的身后,让他整个人,都看起来更加的温暖了一些。 只是她突然想起郑慧流说的话,李子期看起来杂乱无章,实则步步玄机。 「十八娘小心脚上,别湿了鞋,我扶你上马车。」 第147页 等十八娘上了马车,他又从身后那个娃娃脸黑羽卫那儿,接过一个大纸袋儿,塞给了一旁的东珠,「你家小娘身子弱,又三日未见荤腥了,这里有长安城里最好吃的长桥肉饼,还是热的,你得看着她多吃几个。」 东珠愣愣的点了点头,「好。」 他顿了顿,又接着说道:「我娘来这里上香,并非故意不见你,只是王贵妃是来祈子的……怕冲撞了,所以没有来,你别放在心上。」 十八娘压根儿没有想到这一茬,有些不好意思,「原应我去拜会,只是恰逢那时身体不适,错过了。」 她一提身子不适,李子期立刻着急了起来,「怎么回事,又发作了么?怎么会这么频繁,崔闽不在长安,我去寻他……」 十八娘一把拽住他的衣袖,「子期,我们的约定,我不会忘记的。你不必如此。」 李子期身子一僵,回过头来,看着十八娘的眼睛,点了点头,却是像要哭出来了一样。 十八娘被他的眼神看得一震,李子期的心里,到底背负着什么?只看一眼,都像是有一个水怪,伸出手来,将你拉入深渊之中。 沈庭走过来勐地一拍他的肩膀,「你今日怎么怪怪的,也太黏煳了吧。温柔乡,英雄冢,妻奴可是不好当,你不要想不开啊,妹夫!」 沈耀黑着脸走了过来,「你胡乱说什么呢,咱们快些回去吧。」 马车缓缓而动,十八娘眯了眯眼,久久没有回过神来,耳边还时不时的传来骏马闪电的唿唿声。 东珠拆开了袋子,只见里头不光是有热腾腾的肉饼,还有一个小银壶,扒开盖子一看,里头是热腾腾的牛乳。 秦昭见状,打趣道:「咱们这是託了十八娘的福了,这长桥肉饼每日只做十锅就收摊了。李世子也不知道几更天就起了。」 十八娘回过神来,小脸微红,「有吃的,还堵不住嫂嫂你的嘴。哥哥还天天给你买胭脂烧鹅呢。」 沈琴咬了一口肉饼,有些担忧的说道:「到底是十八娘好命,日后就是镇平王妃了。李世子待你又情深意重。只有我,不知道父亲会给我许一个什么人家。」 十八娘却是不好接话,只是认真的吃起肉饼来。 秦昭见状,赶忙说道:「琴娘放心,父亲乃是吏部尚书,自然能为你选出最合适的贵婿。」 等马车到了沈府门口,十八娘刚下车,李子期就走了过来,「黑羽卫有事儿,我要出长安城一趟,大约年关才会回来,你若是有什么要办的事,尽管去卫所里找李昭平,就是那个娃娃脸的小个子。」 说完,他转身就要走,想了想,又小声的说了一句,「十八娘,今日是我的生辰。」 第一百二十五章 不翼而飞(一更) 「你且等上一等。」十八娘说着,脚一点地,飞快的朝着寻梅院跑去。 秦昭只觉得两眼一花,人就不见了踪影,她一直知道十八娘会武艺,却从来都没有想打,她竟然练到了如此境地。 片刻之间,十八娘变面不红气不喘的跑了回来,「给你贺生。之前答应的扇套子,也放在里头了,只是这时节怕是用不上了。」 李子期两眼亮晶晶的,看得十八娘忍不住老脸一红,将刚刚取来的包裹往李子期手中一塞。 「是十八娘为我做的衣裳吗?」他嘴角弯弯,简直恨不得咧到耳根去了。 十八娘懒得看他的傻样,正准备进府去,却听得李子期认真的说道:「祝我和十八娘,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她这下子当真忍不住,加快脚步,风一般的回了寻梅院。 北流一见十八娘和东珠回来,欣喜异常。 「小娘,你们可算回来了,节礼的事情,要在帐上支银子呢。府里头那份我们不管了,可小娘自己个的,可不得管。」 东珠一听,脸瞬间垮了下来,「这才在庙里点长明灯,捐香油钱花了一大笔,回来又要用银子了,真像是在割我的肉。要是有金山银山花不完多好。」 十八娘一愣,金山银山可不就是有么?东珠不说,她差点儿还忘记了,上次在那武归房中,因为空间太小,只买了三颗药丸子,然后装了些值钱的珍玩,那里头可还有大把的金银呢。 若是不搬空了,岂不是要便宜沈瑜和孔景娴?那可是唐王府的宝藏,并非她武归的。 只是这搬来之后,要放到哪里呢,若是库房里突然多了东西,岂不是让人生疑,尤其是掌管着钱财的东珠。 十八娘想着,皱了皱眉,「南枝,我这院子里,可还有空的库房,可以搁东西。」 南枝点了点头,「小娘去了福应禅院这几日,铺子上送来了不少嫁妆,奴理了理,还有个空着的库房,等着放床。」 「甚好,钥匙给我,这库房我要搁点东西,我有些累了,先歇一会,你们且退下吧。」 等四人一走,十八娘就开了个空置的箱笼,将空间腾空了,只除了传国玉玺和李贞贞的遗书。 冬日里,天黑得特别的早。府里头一熄灯,十八娘便换好了夜行衣,飞快的朝着武归的院子奔去。 院子里比上次来更加的荒凉了一些,到处都是枯黄的草屑,荷塘如同一汪死水,碧油油的,上面飘着几根断梗残荷。 十八娘轻车熟路的摸了进去,屋子里更是乱糟糟的,显然沈瑜和孔景娴并非只来了一次。 第148页 一路下了密室,十八娘举起夜明珠一看,吓了一大跳,满室的珍宝竟然已经不翼而飞了! 难不成被沈瑜夫妻给拿走了? 十八娘想了想,这绝对不可能,上次她离开的时候,特意做了印记,若是有人进来了,绝对会留下痕迹。 可是这床上的机关,分明不像是打开过的。 如果不是从床那儿,搬走这么多金子的人,又是从哪里进来的,从哪里把金银运出去的呢? 沈府虽然大,但是僕从众多,自十八娘管家以来,明显巡夜比之前严格许多,金银那么重,若是想要运出去,肯定会被人发现的。 十八娘要不是有一个残破的小空间,也不会打这个金银的主意了。 猜来猜去,只有一个结果,那宝藏还在沈府之中,而且不是走的明路,走了暗路被运走了。 十八娘又观察了一下地上的灰,还能够明显的看到一些放置箱子的地方,没有灰尘,显然这箱子刚被运走不过两三日。 她伸出手去,在墙上一寸一寸的敲,终于让她听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声音。 果不其然,在那石墙之上,估摸有一个黄豆大小的荷花印记。十八娘伸手一按,那墙竟然突然出现了一个大洞。 在这密室之中,竟然还有一个密道。 十八娘从空间里取出清越剑,一手握剑,一手举着夜明珠,朝着密道中走去。 这密道不长,很快就到了一个耳室,从这耳室的痕迹来看,这里也曾经堆满了箱子,虽然都已经不翼而飞了,但还是留有重重的痕迹。 而耳室的墙,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挖开了,露出黄黄的泥土洞。 十八娘举目望去,那洞弯弯曲曲的,十分粗糙,显然是有人挖掘过来的。她迟疑了片刻,还是继续向前走去。 十八娘边走边按着方位算着大约到了什么地方,越走越是心惊。 走着走着,终于走到头了,满目的珍宝就胡乱的堆在一起,显然那个拿了宝藏的人,还来不及消除自己的痕迹,甚至来不及把自己密室的洞给填补好了。 她走过去,站在其中的一口大箱子上,手几乎就能够摸到上头那屋子里的人的地板。 「娘,你的遗物我都拿回来了,可是没有看到你写的遗书,也不知道武归将它藏在哪里了。你说你怎么那么傻,把肉骨头託付给了狗呢?」 「娘,你在地下要好好的,这次一定要听舅舅和外祖的话,世道艰险,你一个弱女子,不要到处乱跑了,免得被那些别有用心的人骗了。」 「娘,你长得什么样子呢?我都快要记不清了。」 …… 十八娘越听越是诧异,他唤谁娘?听他话里的意思,他竟然是李贞贞的儿子!这怎么可能,李贞贞的儿子怎么会在沈府之中! 突然之间,她感觉到一阵光亮从头顶照来,糟了,被发现了! 十八娘就地一滚,那从头顶袭来的剑削掉了她一缕头髮,险些将她重伤。 来人一看,愣住了,「十八娘,你怎么会发现这里的?你听到了我的秘密,就必须要死!我早说过了,叫你不要多管闲事,你偏偏不听话。」 说完,他便一剑刺来,剑剑毙命,当真是出手歹毒。 这里空间十分狭小,十八娘的身手几乎施展不开,束手束脚的让人头疼,这样下去,非得两败俱伤不可。 十八娘一剑挑开他手中的剑,呵道:「琅哥哥,你娘的遗书在我手里。」 沈琅的手一顿,随即将剑架在了十八娘的脖子上,「把遗书给我,不然别怪我不顾兄妹之情。」 第一百二十六章 尘封秘密(二更) 唐王府和十八娘压根儿没有半点干系,这信放在她这儿也没有啥用处,她虽然希望沈耀平步青云,却从来没有想过借着这样的东西,让他上位。 毕竟,知道了皇帝秘密的人,谁知道能活多久呢? 于是,她毫不犹豫的假意从怀中取出了信,扔给了沈琅。 沈琅才拿到信封,眼睛就全红了,他将剑往地上一扔,两手颤巍巍的,想要打开信封,却抖得厉害,怎么也打不开。 「十八娘,你替我打开,念给我听……」 十八娘帮他拿出信,展开了,却是不忍心的摇了摇头。 李贞贞的信中句句血泪,唐王已经打到长安城脚下却是满门被屠,仅剩下李承干的一个痴傻儿子,到现在也不懂敦伦之事,断了传承。 果不其然,沈琅才看了三行,就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简直像是一个不见了母亲的小孩子,蜷缩在一个小小的角落里,而他的周围,全是金灿灿的金银珠宝。 纵然富可敌国,却只得孤身一人,又有何幸? 十八娘走上前去,不忍的拍了拍他的肩,却不妨被他一把抱住了腰,她感觉肚子湿湿的,大约全是水了吧。 「琅哥哥,你不是还有大兄么。」 沈琅一听提到沈耀,将十八娘一推,「讨厌鬼,我是哥哥,才不要你来多嘴。」 十八娘被他一推,跌坐在地,兄妹二人相视冷哼了一声,再不说话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沈琅才认认真真的看完了信,将它小心翼翼的收入怀中,说道:「这金银珠宝,你想要可以都给你,但是信我要留着。」 十八娘摇了摇头,「这是你娘的遗物,我不要。我只是不想他们落在沈瑜手中,你这留下的漏洞太多,这条通道,还是早日堵了吧。话说,你是李家贞娘和沈泽生的孩子吗?」 第149页 沈琅胡乱的点了点头,復又摇了摇头,苦笑道:「我也不知道我爹是不是沈泽。不过我永远都是沈耀的弟弟。」 十八娘对他简直无语了。 「小的时候,我总是不明白,明明我也是武归的儿子,她却总是时不时的掐我打我,还不给我饭吃,将我关在一间小黑屋子里,里面有硕鼠,一到晚上,两只眼睛像是大灯笼一下,甚是吓人。父亲忙着斗杨隋,母亲忙着斗妾室,压根儿没有人管我,只有大兄,只有大兄陪着我。」 「后来有一天,我无意之间发现了一个秘密,我娘根本就不是武归。而是唐王的女儿李贞贞,她与沈泽退婚之后,其实又定了下了一门亲事,只是鲜少人知。她不善绣艺,偶然一次见到了武归的十字绣,很快两人一个教,一个学,就成了闺中密友。」 十八娘嘆了口气,「现在想来,这个偶然可能并非偶然了。」 沈琅也靠在十八娘身旁坐了下来,「正是如此。再后来,我娘未婚有孕,也不知道她是怎么瞒着众人,生下了我,还把我变成了武归的儿子。要不你想想看,为何武归和你娘总是几乎同一时间有了身孕?哪里就有那么多巧合。」 十八娘皱了皱眉,还真是!仔细一想就能明白,大约当时武归和鲁萍争得厉害。鲁萍生了沈耀,又怀了沈庭,武归却久未有孕,一下子急眼了,怕是假孕,拿了李贞贞的儿子来。 那么,沈琅的父亲,到底是不是沈泽呢?也不是不可能,若是李贞贞和沈泽两情相悦,沈泽被逼娶了鲁萍,李贞贞也被逼另许他人。 可是却断不开,所以才有了沈琅。但是从沈泽这么些年来对沈琅并无特殊来看,又不像是这样的。 「我那段时间很消沉,生怕我不是沈家的儿子,要被赶出去。可是大哥却摸着我的头说,不管我是不是沈家的儿子,都是他沈耀的弟弟。」他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有着一闪而过的幸福。 心软是沈耀的缺点,却也是他的优点。他打心眼里,就是一个爱护弟妹的好人啊! 顿了顿,沈琅突然黑了脸,「可能是我天生敏感,总容易发现别人的秘密,我又发现了一桩丑事,这事儿我连大兄都不敢告诉。只能偷偷的告诉了你娘,没多久之后,你娘就死了,大兄也残废了,都是我害的……」 十八娘睁大了眼睛,一把抓住沈琅的衣领,「你发现了什么?是不是发现了武归的姦夫?你看到他长什么样子了吗?」 沈琅脸色大变,「你也知道这事?」 「不光我知道,父亲和大哥也知道了,沈玉压根儿不是我爹的女儿。那人是谁?就是他领着人去杀我娘的。」 虽然鲁萍是因为发现了武归的事,才被她下了毒手的,但是这事儿也怪不得沈琅,他那时候也不过是一个孩子罢了。哪里想得到,一件小小的事情,会有这么大的后果。 沈琅摇了摇头,「我的确见到了他的脸,但是这些年我流连花丛,将这长安城里的纨绔子弟,新贵武夫,凡是贪花好色之辈见了个遍,也没有见过他。」 十八娘一愣,原来沈琅放浪形骸,竟然是为了这个。 「我在福应禅院里看到了他的背影,他的身上有淡淡的荷花香,他是黑羽卫。如果你再见到他,一定可以认出来吗?」 「当然可以,我寻觅了这么多年,日日夜夜都在心里描绘,伤害了大兄的人,我怎么可能认不出来。原来他是黑羽卫啊,难道是李子期?」 十八娘脸一黑,「你的脑子被驴踢了吗?李子期才十六岁,能生得出沈玉来?等寻个机会,你去盯着黑羽卫瞧,我们总能抓出她来的。」 她顿了顿,又接着说道:「这事儿你不要告诉大兄了,我娘早就撞破了武归的好事,你不告诉她结果也是一样的,所以我娘的死还有大兄的伤,都怪不得你。而且武归和我娘都已经死了。」 十八娘看到沈琅如释重负,也在心中嘆了口气。她其实并不知道,鲁萍是不是早就知道了此事,还是因为沈琅的话…… 可是沈琅他,就快要被压垮了。在他心中最后的沈耀,不能垮,必须无关仇恨。 「十八娘,我是李唐遗孤,你要将我送给狗皇帝换前程吗?如果要,我也不会怪你的。」 十八娘对着沈琅就是一拳,「你诨说什么呢?你现在跳出去说你娘是李贞贞,鬼才信你。我将来都是镇平王妃了,还用你来换前程,换了给糟老头子当皇后吗?」 沈琅却是笑了,「你真是一个讨厌鬼。那你为何信我?就不怕我是骗你的?为了诓你手中的遗书?」 「因为我大兄说,你其实是一个好人。」 第一百二十七章 武归遗言(三更) 沈琅没有说话,却终于哈哈大笑起来,他一笑,这土洞子里的灰就刷刷的往下掉,落了他一脸,拼命的呸呸呸起来。 十八娘捂着嘴,笑得眼泪都快出来,却是不敢出声。 「趁着我也在,咱们先把武归那个密室通往这里的门给封住了,然后再清理一下痕迹,把你这个密室也封了,这宝藏不可能只是你知我知。」 沈琅点了点头,「十八所言甚是。这宝藏之事,的确有不少人知道,你还记得当初武归死的时候,想将沈玉託付安南王妃吗?我当时觉得奇怪,现在总算是明白了,原来沈玉不是沈家女。」 第150页 「自然记得,一开始安南王妃拒绝了,后来武归在她手心不知道写了什么,她就点头应了,难不成就是这事?」 「肯定是这个。武归歷来偏疼沈玉,有什么好东西,都是留给他的。我瞅着沈瑜和沈瑞,之前都是不知道的。所以沈玉肯定知道。只是她没有想到,沈泽会在她死了之后,立刻把院子封了,让她没有办法搬走。不过她也不急,因为等到她出嫁要置办嫁妆的时候,自然这些都是她的了。」 可惜,已经被沈琅像是耗子搬家一样,一扫而光了。 十八娘几乎可以预见,到时候沈玉看到一室空空时,气急败坏的嘴脸,真的是,太大快人心了。 兄妹二人低声说着话,走到武归密室大洞那儿一看,傻了眼。 「哥哥,你可会砌墙?我是不会的……」 沈琅看着满地青砖也是一脸黑,他也不会啊,而且就算勉强装回去了,那怎么也会有翻新的痕迹,和其他的墙面有所不同。 「没事,我先去把那个墙上刻的荷花抹掉了。然后咱们改道,把这道挖到枯井那边去,然后把你的那头填掉。这样他们就算追过来,也只以为是有人通过枯井把宝藏转移走了。」 打洞啊,这个他已经练出来了。沈琅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只得按照十八娘说的去做。 这一干就是三夜,兄妹二人累了个半死,总算是处理好了。如今两头都堵住了,二人只能从枯井上去。 沈琅拉着十八娘的手,纵身一跃,就到了地面上。 「走吧,可当真是累死我了,以后咱们还是桥归桥,路归路,互不相干啊!」 十八娘摆了摆手,「当谁乐意同你一道。过不了几个月,嫂嫂进门了,有你好看的,我可是听说了,悍名在外。」 沈琅冷哼一声,却见十八娘往那枯井里扔了一块东西,发出咚的一声。 「你干什么?」 十八娘眨了眨眼睛,拍了拍手上的灰,「没什么,不过是安南王府的腰牌罢了。」 沈琅嘴巴半天才合拢,「十八娘,你真的太恶毒了,不过我喜欢。」 试想一下,沈瑜久寻不到入口,却发现沈玉竟然知道,是不是会嫉恨武归偏心? 下去一看,哇,宝贝没了!谁拿的?钱帛动人心,兄妹二人一个不好就要反目成仇,沈玉肯定会解释说她一个弱女子,是如何搬走这些宝贝的?反倒是沈瑜鬼鬼祟祟的来了多次,很可疑。 等追到了井底,却发现了安南王府的信物,那会如何?沈瑜会以为沈玉在撒谎,明明是她拿了宝贝去换安南王世子妃的位置!沈玉则会心慌,莫非当真是安南王妃拿走的? 等安南王妃上门问沈玉要宝藏,她拿不出来,反倒问王妃讨要…… 简直是扯不断理还乱,三方人马到最后怕是落得个相互猜忌的下场。 沈瑜兄妹想要依靠安南王妃?不好意思,没有筹码了。你说血缘亲情?没看到安南王妃到最后不肯拼命救武归么? 十八娘背对着沈琅摆了摆手,「我先回去了。」 她没有问沈琅要不要给李唐报仇,沈琅也没有问她。 他二人谈不上多深厚的感情,这等杀头的大事,一旦开口,便回不了头了。 翌日一早,十八娘还在床上滚着,就看到秦昭穿着火红的狐狸皮儿,走了进来,带来一阵冷风。 「嫂嫂,你怎么起这么早,我都冷得和床长在一块儿了,扯都扯不起来。」 秦昭弹了弹她的额头,「你怎么懒成这样了。虽然这年节的事情都是我管着,可我到底是新妇,你得搭把手啊!还有琴娘,你得去教教她,她可是一窍不通。」 十八娘抱着枕头,摇了摇头,「北流和东珠借给你,我还得再睡会。」 天知道她锦衣玉食这么多些,一连做了三夜的体力活儿,简直全身哪哪儿都疼,手心都要起泡了,还一个大子儿都没有捞着。 「你呀你,算了,反正你年后不久就要出嫁了,我这当嫂嫂的,也就能宠着你这么一年了。说吧,你爱吃什么,我看哪些不齐备,让人赶紧採买了来。」 十八娘眼睛一亮,脱口而出:「双皮奶,鱼豆腐,枣泥糕,长桥烧饼,酱板鸭,小银鱼,鳜鱼,烤全羊,栗子鸡,豌豆黄……」 秦昭站起身来,冲着北流和东珠招了招手,「我们且走吧,让她这么一念,且到天黑去。」 「嫂嫂别走啊,嫂嫂,我还没有说完呢……」十八娘说着,忍不住把头埋到被子里,不一会儿又开始迷迷瞪瞪了。 南枝替她换了一个热的汤婆子,笑道:「小娘惯会使唤人,都已经让李世子那头送过来了,干嘛又使着大娘子去买。」 十八娘一愣,「李子期不是出长安了吗,就回来了?」 南枝摇了摇头,「是那个李昭平送过来的,好大一份节礼,里头小娘爱吃的全都有了。临走的时候,还说小娘若是想吃长桥烧饼,让西屏提前过去和他说一声便是。」 「哦,那敢情好,我想吃糖炒栗子和烤红薯,这大冬天里冷着呢,你去挪个大火盆子来,咱们就在这屋子里烤,反正今日我是起不了身了。」 南枝看了看那价值千金,寻了苏州最好的绣娘,绣了整整一年的床帐,又看了看地上铺着的厚厚的番邦羊毛毯。再看看墙上挂着的郑松平千金一副的画。 第151页 「唉,我家小娘什么都好,就是爱梦呓,奴差点儿都当真了。」她边说着,边给十八娘掩了掩被子,一转身就出门去了…… 剩下十八娘一人躺在那儿,瞠目结舌! 第一百二十八章 沈泽续娶(四更) 白驹过隙,转眼就到了除夕夜里。 年节底里,长安城中几乎夜夜笙歌,世家贵族们宴请不断,几乎一日都不得闲。秦昭今年乃是初次独立执掌中馈,小脸儿都累瘦了一圈。 十八娘见状也没有脸躺着了,终于妥妥噹噹的到了最后一夜。一家子人又罕见的坐在同一张桌子上用食。 而上一次,却是十八娘刚来的那日,沈泽唤人与她接风洗尘。 一张大团桌子,坐得满满当当的。沈泽难得满脸带笑,竟然和蔼得像是一个真的父亲,一时之间,看得十八娘毛骨悚然。 「今儿个趁着大家都在,我有些事情要同你们说。陛下觉得我这府中无人理事,便从中说和了一门亲事,大约十八娘出嫁后不久,你们的母亲便要进门了。」 沈瑞一听,被手中的梅花雪酒呛了一下,咳得整张脸都红了。 十八娘也有些意外,毕竟沈泽这么多年都没有提及续娶之事,怎么突然之间就…… 「不知道是哪家的……咳咳?」沈耀见兄弟姐妹们都看着他,硬着头皮问道。 「是明慧郡主。」 这一下子,十八娘手中的汤勺也吧唧一下掉在了盘子里。 不为别的,这个明慧郡主说起来并非皇室血脉,她出生赵郡李氏,没错,就是李谦之的那个赵郡李氏,乃是上一辈的大房嫡幼女,算起来是李谦之的姑母。 承和三年,陛下旧疾復发,广发皇榜寻医问药,连朝华夫人都束手无措,当时不过是个少女的李明慧却揭了皇榜,震惊全长安。大家都等着看她的笑话,可是她却妙手回春,得了明慧郡主的封号。 可惜的是,李明慧嫁给了英国公世子之后,便不再给男子看病了,号称当今妇科第一圣手。 这英国公世子也是个倒霉蛋,在一起骑马围猎之时,不幸坠马身亡。偏偏他是独子,李明慧又只给他生得一女,这一下子,英国公的爵位竟然无人可以承袭。 英国公老来得子,年岁已高,后继无望,所以想从远房旁支里择一幼子过继。 李明慧不肯,当即奏请让自己的女儿招婿,生下的第一个麟儿承爵。届时她的女儿不过三岁,谁都觉得这实在是太荒唐了。 可后来英国公傻眼了,这么难的事情,竟然让她给办成了!当日整个朝堂之上,连御史大人都没有跑出来上蹿下跳!有好事者就问了,这么奇葩的事情,不正是你们出来口吐唾沫,建功立业的好时候吗?怎么集体怂了? 那御史涨红了脸,只是神秘的摆了摆手,「不可说,不可说,家有勐虎不可说。」 这一下子,明慧郡主再一次名满长安。 你以为她是靠着治病知道的后宅秘密,来威胁拿捏那些女子,那你就太小瞧她了!她们都尊称她为李先生。 现如今,明慧郡主又要一鸣惊人了,以寡妇之身嫁给长安城第一美男,就问你服不服! 大楚虽然不反对寡妇再嫁,但是世家女儿,多数还是谨守着贞洁牌坊的,如同那位靠着娘家的沈玉娘。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谁有没有出声说话,也不知道那明慧郡主之后,这内宅又是个什么光景。 十八娘看了看秦昭和孔景娴一眼,只见二人的表情截然不同,秦昭淡淡然的,倒是孔景娴满头大汗,像是极其害怕。 沈泽饮了一口小酒,又接着说道:「耀儿此番救太子做得不错,但是切忌结党营私,要维护正统太子,却绝不能被当成太子党,你可明白?瑜儿学问不错,但如今起復艰难,再等几年,可回青山书院或者去国子监。」 沈瑜勐然抬头,手抓得紧紧地,又松了开来,却是没有答话。 「琅儿年后去漕运那,萧彻已经给你安排好了;至于庭儿,为父给你看好了一门亲事……」 沈庭像是被唐炮炸了一般,跳了起来,脸涨红成猪肝色,结结巴巴的问道:「是谁?我先说了的,娘们兮兮唧唧歪歪的我不要。」 小娘不都是娘们兮兮的吗?你不想娶,还想娶个小郎君不成? 十八娘扶额,这顿饭是没法吃了,沈泽一会一个意外的,炸得他们哪里吃得下饭,她突然有些庆幸,幸亏她已经定亲了。 不然你看看即将去大舅哥手下受训的黑脸沈琅,再看看紧张兮兮不知道下一个会不会说到自己沈琴,还有即将迎接婆婆进门的苦命小媳妇儿,这个年饭当真是吃成了凄风苦雨。 沈泽看着沈庭的表情,似乎越发的高兴了,「算你小子命好,被卢国公夫人看上了!」 「啥!被夫人看上了,不行不行,父亲我怎么可以做这种事,你怎么可以卖子求荣啊……」 沈泽拿起手中的筷子,勐地往他头上一扔,那筷子像是髮簪一般,插在了沈庭的头髮上。 「愚不可及,愚不可及!你在边关这么多年,到底是如何活到现在的?卢国公夫人看上你给他做女婿了,定的是他家的嫡女程处英。年节之后,我就上门提亲,然后你带着她一道滚到边关去吧。」 沈庭一听要回营离开长安,顿时傻乐了,「爹哟,我今天才发现,你真的是我的亲爹。」 第152页 十八娘和沈耀对视一眼,也十分的欣喜,没有了武归在其中捣鬼,沈泽选亲事看人的眼光那是相当的有水准。 程处英性子豪爽,与沈庭一定会琴瑟和鸣。而且她是国公嫡女,与英国公那种只是挂着名头,还有鲁国公那种全家死光的勛贵不同,这卢国公程知节可是军权在握,简在帝心。 沈泽懒得看他,又对着沈瑞说道:「瑞儿你过了元宵之后,回范阳吧,你是庶子,只有科举一条路可走,也是该去青山书院了。」 沈瑞却是两眼泛泪,「父亲,母亲走了之后,你就变了,再也不疼我和玉娘了。现在都要赶我出长安了。范阳那么远,怎能把我一个人扔过去。」 沈泽却是冷了脸,「十八娘替父亲在范阳尽孝十三年,你堂堂男儿,为何不可?天下豪族子弟,何人不想去我青山书院,你怎地就不能去了?」 沈琴眼巴巴的等着沈泽继续说,他却被沈瑞这么一副样子搅和得没有了兴致,住口不提了。 气氛一下子尴尬起来。 正在这时,沈耀突然开口道:「父亲,等十八娘出嫁之后,我想谋外放。」 第一百二十九章 士族责任(一更) 沈耀沉吟了片刻,开口说道:「我虽因为救太子一事升了官衔,但到底不通兵事,因此想外放干些实事。我是长子,不能总活在父亲的羽翼之下。」 说起来他们兄妹四人,明明母亲鲁萍一门数将,自身也秉性刚硬,不然也不会强逼着沈耀娶她过门了,可偏偏他和琴娘都性子绵软,琴娘是女子,尚无妨。 可他是长子,若不把自己个炼成铜墙铁壁,日后如何为弟妹遮风挡雨,撑起沈氏门庭? 他想了许久,才做出如此决定,只是要累得秦昭与他一道远行了。 沈泽没有说话,只是手指不自觉的在桌子上敲着。 十八娘瞅着,不禁有些好笑,这血缘真是神奇的东西,她与沈泽不仅长得像,连小习惯都几乎相同。 「也好,但是外放去哪里,咱们还需仔细谋划。你再等上一等。」 沈耀还想说什么,终于忍下来,点了点头,这一下子,满桌无人敢说话了。很快年饭就在奇怪的气氛中用完了。接下来众人都去各自的院中守岁。 十八娘兄妹早就约好了今年就在她的寻梅院里头过,等一回到院子里,这才像是活过来了一般。铜锅子架在小炉子上,煮得直冒泡儿,热气腾腾的。 羊肉切得薄薄的,捲成花儿,只轻轻一烫到变了色儿,再往那香油蘸料里那么一转,好吃得令人乍舌。 沈庭吃了一口,又饮了一大口酒,长舒了一口气,「这才是用食嘛,看着沈瑜那张黑脸,我都吃不下饭儿。今儿我真是太高兴了,你们不知道,我在这长安城里待得有多憋屈,这下好了,等娶了程处英,我就可以去边关了。」 沈琅白了他一眼:「知道父亲为何要让你去边关吗?」 沈庭摇了摇头,「我也奇怪呢,以前他都不拿正眼瞧我,还抽我,咋滴就转性了。」 「因为蠢货留在长安只会给他惹大麻烦,娶了程处英,在军中捅了篓子,让你岳丈兜着,多省事儿!」 沈庭愤愤的将沈琅碗中的肉抢了过来,一口吞掉了,「别看你比我大上几日,我就不敢抽你那张臭嘴。不过,这次我觉得你说的有点道理,我就说他咋会对我那么好。」 说完,沈琅又瞥了沈琴一眼,要是父亲把她也远嫁了多好,就没有人给大兄拖后腿了。 聪明的高嫁在眼前,是家族助力,愚蠢的低嫁到远方,至少不会拖累家族,就算是傻了吧唧的做了坏事,家里也兜得住。日后他要是有了女儿,就要这样干,免得连累了大兄。 只是大兄,居然要外放了,而他要去漕运受萧彻管,真是想想都吃不下了。 「大兄,你真的要外放吗?外放好,好男儿志在四方……」 沈耀笑了笑,「玉不琢不成器,说起来,我都已经好多年没有离开长安了,也是该自己立起来了。明慧郡主颇有威名,咱们又都大了,对她敬着就好,对我们而言未必不是一件好事。琴娘在家中,多与她学学,但凡学到了几分,也有了安身立命的本事。」 沈琴红着眼,点了点头,忍不住说道:「届时十八出嫁了,哥哥嫂嫂们又都走了,只余下我……」 「不是还有阿琅吗?而且十八娘就在长安城里,若有事去寻她便是。」 沈琅见沈耀提到自己,笑咪咪的点了点头。一转身就对着琴娘狠狠地瞪了一眼。 吃了涮锅子,南枝又切了一些蜜瓜,摆了满满一盘子的南橘,还有那红彤彤的鲁地鲜果,切成了一小块一小块儿的,用银棍子戳着,煞是诱人。 十八娘站起身来,笑了笑,「哥哥嫂嫂们用完了先推着牌九,我去给父亲送些果子。」 等到了书房的时候,沈泽一个人正坐在桌前奋笔疾书,火盆子里的碳都快烧没了,也没有察觉。 十八娘轻轻的走过去,将食盒打开,放在了一旁的小桌子上,又唤南枝给添了碳,换了热水,这让让她出去,掩了门。 沈泽搁下笔,开口说道:「就知道你要来,想问什么就问吧。」 「爹爹,李子期同你说了什么,竟让你像是变了个人一样。昔日徐武求娶阿姐,父亲不愿与武将结亲,沈家世代添喜郎,多为文官,避嫌颇有道理。而今日父亲却让哥哥娶程处英,这是为何?父亲之前并无续娶之意,就是娶妻什么样的世家小娘求娶不到,为何偏偏选了明慧郡主?再有阿琅,父亲为何让他掺和漕运之事,何所图?」 第153页 沈泽取了片瓜,轻咬了一口。 「十八娘你想多了。阿庭是程家自己个看上的,我与知节有旧,不好拒绝;明慧郡主是陛下撮合的,我何敢拒?阿琅文不成武不就的,天天喝花酒,不靠岳家,还能靠谁去。」 就是因为看上去很合理,才不合理,因为这个人是沈泽啊!一个敢当着陛下的面说大楚亡的老狐狸,一个会对自己女儿说,那就去死好了的人。 见十八娘一脸怀疑,沈泽嘆了口气。 「你娘与武归,非但我心之所向,甚至深恶痛绝。在我少年之时,对你们的确是耿耿于怀。后来好不容易想当个好父亲,却发现好竹出歹笋,你们一个个的竟然都长得歪七扭八的,无一肖父,令人失望,可惜我的十八娘,非男儿身。」 「耀儿聪慧,却心软且无远见;瑜儿善于钻营,却狭隘愚蠢,又是庶子,前途无望;琅儿有勇有谋,却别扭无心,且毫无上进之意;庭儿善战,却蠢钝如猪只能当个莽夫,成不了气候;瑞儿秉性太差,不提也罢。」 十八娘有些汗颜。原来沈泽是这样看他的几个儿子的。 「再看琴娘,软弱无骨,毁我沈氏门庭,不如死了干净。十八娘你,最像我,果敢善谋,无论在那里,都非久居人下之人,可惜到底是女子,跳不出后宅的框框。你若是能够以士族的目光来看为父,便知道父亲的苦心了。」 「一张舆图在眼前,你若是盯着脚下,那只能见山遇水;你若是跳出来看,便能看到整个天下。你可明白?豪门大族子弟,生而衣食无忧,可笑他们竟然为了这些斗个你死我活。王朝兴衰,家族传承,百姓延绵,这才是世家应该看到的,作为一个士族的责任。」 「这也是十八娘你,作为我沈泽的女儿,作为李子期的妻子,应该看到的。」 十八娘只觉得整个背上全都是汗,小衣已然湿透了。她蠕动了嘴唇,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对着沈泽行了个大礼,「父亲,我明白了!」 沈泽眯了眯眼睛,看着十八娘笑了,「如此甚好。」 第一百三十章 十八添妆(二更) 自从除夕夜里听了沈泽那一番话之后,十八娘便谨小慎微了许多,只同秦昭一道,整理着嫁妆单子。 并且只将她产业里那些无伤大雅的铺子和田庄露了出来,矿山回春堂之类的产业则放到了暗处。 饶是如此,整理出来的长长的嫁妆单子,也令人乍舌。 很快便到了添妆之日,十八娘的知交好友们都要来给她添妆了。 十八娘今日穿了大红色的夹衫,春寒料峭,正是乍暖还寒之时。头插宝珠,腰悬美玉,耳坠明铛,皓腕之上,镯子响叮噹,更妙的是,那绣鞋之上,立着两只银丝蝴蝶,上面缀着细细密密的宝石,走起路来,蝶翼扇动,流光溢彩。 正是那恆泰楼的珍品,整个长安城里仅此一双。 最先来的便是秦昭和沈琴,秦昭元宵节时查出了身孕,沈耀房中却未添新人,她如今当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眉眼里头都带着笑。 「这是哥哥嫂嫂给你的添妆,母亲留下来的那套祖母绿头面,我就厚着脸皮得了。这套羊脂白玉的送予十八娘,这头面是古物,有些年头了,是我祖母送我的,她老人家已年过八旬,依旧眼不花,耳不聋的。不值什么银钱,是哥哥嫂嫂的心意。」 十八娘眼睛有些湿润,摇了摇头,「这可使不得,是你家传之物。」 秦昭却是不说二话,硬塞给她了。 沈琴在一旁看着,不好意思的开口道:「我不如嫂嫂是掌家娘子,身家丰厚,只绣了一床百子千孙的床帐,给妹妹添妆。」 十八娘也笑着接过了。过年之后,徐家又来提亲了,沈泽还是没有应。沈琴眼瞅着憔悴了不少。 不一会儿,李娉婷等一众世家小娘们,统统都来了,将这寻梅院里挤得满满当当的,好在秦昭在长安城中人缘颇佳,统统将她们镇住了,不然十八娘简直被她们打趣得要羞愤欲死。 小娘们添妆,多是一些钗环耳坠,绣品趣玩,不图贵重,就讲究个雅致与心意。 众人正热闹着,就见宫里头来了一个婆子,笑面如花,果不其然是王九身边的么么。 「么么,九娘在宫中可好?」 那么么笑眯眯的,「托皇孙的福,好着呢。这不命老奴来给小娘添妆了。这是一尊白玉的送子娘娘,太子妃供奉数月,特意为小娘所请。」 「太子妃有心了。十八娘感念在心。」 那么么见妆已经添了,急忙告辞出了府,刚上了轿,却是红了眼睛。她用帕子擦了擦眼角,自从太子殿下从温泉庄子上回来之后,便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十分阴沉,动不动就生气,后宫也甚少去了。 原本王九还觉得心喜,她有孕在身,自然不愿太子处处留情。 却不想,不久之后,长安城中盛传李谦之夺位害死了贾大家,不仁不义,言官愤愤起身弹劾,顺带还奏了太子一本。 堂堂太子爷,不以国事为重,竟然邀了当地县令,与一众纨绔一道寻欢作乐。官员狎妓,是罪,那太子呢?是重罪。 这样一来,原本就地位不稳固的太子,更是有了一个大大的污点,任人攻伐。 王九劝太子隐忍,却被他发了好大一通脾气,东宫的那些女人们趁机耍手段,王九当夜便气得见了红,到现在都有些胎像不稳。 第154页 她本想劝王九让十八娘进宫,不说出出主意,就是解解闷也好啊,可王九就是不肯。她说十八娘正是欢喜之时,怎能给她泼冷水,让她烦忧呢。 这么么的心思,十八娘自是不知。 众女闹了一阵子,很快的就散去了,十八娘将要出嫁,事儿还多着呢。等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十八娘才看到程处英从门口探出一个脑袋,红着脸东张西望的。 而她的身旁正是站着徐窦,徐窦两只手紧紧地拽住她,拖也似的把她拖了进来。 「你害个啥臊啊!左右你那些糗事,十八娘都已经见过了,有什么好担心的。」徐窦一边拖着她,一边说道。 程处英闹了个大红脸,喃喃道:「那我当时也不知道,秦昭会成为我嫂嫂,十八娘会成我小姑子啊!你与我三哥青梅足马的,自然是无法体会到打了人还得意洋洋的彪悍样,被婆家人看在眼里的心情啊!」 十八娘噗呲一笑,走上前来,「程姐姐莫恼了,我杀人放火的兇悍样子,你都见过了呢。咱们哪里计较这些。」 程处英这才放下心来,「都说你们这些世家规矩多,我听我娘说了之后,在家担心得不得了。什么吃饭没事,走路铃铛不能响,说一句话绕上七八个弯的,吓都吓死我了。」 十八娘笑而不语。徐窦赶忙拿出自己准备的一对簪子,送给了十八娘。 程处英一看,也掏出一对玉镯,说道:「这是我娘准备的。我之前准备的那个,被我娘念了一通,我想了想,还是都给你吧。李子期那厮兇悍得很,杀人不眨眼的,若是他欺负你,你就拿这个捅他。」 她说着,又从怀里拿出了一把匕首。 秦昭在一旁吓得不了得,这还没有出嫁呢,就想着谋杀亲夫了……转眼她又开始为沈庭感到忧心起来。 十八娘接过匕首一看,这匕首套在一个黑漆漆的鞘里,看上去十分不起眼。她用力一拔,顿时眼睛一亮。这匕首称之为神兵利器也不为过了,寒光闪闪,一看就是一把好东西。 「多谢程姐姐,这个好东西我就收下了。」虽然捅李子期不太可能,但是万一有哪个不长眼睛的敢惹她,出其不意的捅一刀,然后藏在空间里,连兇器都找不着,简直堪称完美。 「嗯,镇平王府就在我家隔壁,等你嫁过去了,来我家串门子。今日我就不多留了,免得撞上了。」 「撞上谁啊?程姐姐。」十八娘调笑道。 程处英拧了十八娘一把,拽过徐窦,快步的跑出去了。 等到了黄昏,秦昭过府请了侯爷夫人,与她一道去镇平王府去铺房,先将那大件的拔步床,柜箱笼之类的送过去。 大婚在即,十八娘难得的睡不着了,她很忐忑,一想到当日李子期那个眼神,就十分的心惊。镇平王府到底有什么在等着她?而李子期祭奠的亡灵,那些不该死去的人,又是谁? 第一百三十一章 大婚之日(三更) 十八娘想得太多,到了深夜之时才迷迷瞪瞪的睡了过去。可睡了还没过多久,就被南枝唤醒了。 「小娘,小娘,该醒了。今日是你的好日子,还得起来沐浴焚香更衣呢。」 十八娘睁开眼睛,头都昏昏沉沉的,「这才几更天,外头还黑着呢,不是黄昏方来迎亲吗?」 南枝却是将她扶了起来,「我的小娘,光是净面梳妆都得半日呢。奴瞧着李世子心急,怕是连黄昏都等不得了。」 十八娘被她逗乐了,终于打起精神来。 东珠掌了灯,北流调好了水温,木桶上漂浮着一些各种干花苞儿,香气扑鼻,闻之令人热血沸腾。 等沐浴之后,又取了十八娘一早绣好的嫁衣。绿色的衣裙上绣着繁花,那一朵朵的,竟然像是真的花儿开了一般,只见花色便闻花香。 沈琴恰巧过来,一见也是愣住了,神色莫名的看着十八娘,「原来你还有这等手艺,却从来不说,光看这花样子,便知我输你良多。」 十八娘想说话,却是不能,郑松平的母亲此刻正在为她梳妆,她是全福人,一连生了五个儿子,长安城里但凡尊贵的小娘出嫁,都爱寻她,「小娘这张脸,便是婶婶瞧了,也都要羞红了脸了。」 可不是么?长安城里上至八十岁,下至八岁的,若是能摸上和沈泽一样的脸,也要羞红。十八娘口不能言,心中却忍不住嘟囔道。 也不知道都弄了些什么,感觉没有过多久,南枝就快步的跑进来说,「来了来了!傧相正引着去见诸亲呢。不一会儿,就要来接小娘了。快快快,小娘的扇子哪里去了。」 东珠敲了南枝的头一下,淡定的说道:「毛手毛脚个什么,小娘矜贵着呢,别让人看轻了。扇子不就在这里吗?」 这是一柄双面绣团扇,扇柄是绿色的檀木,上头刻着百子千孙的图案。 十八娘以扇掩面,等着李子期前来迎娶。 「传闻烛下调红粉,明镜台前别作春。不须面上浑妆却,留着双眉待画人。」这是作催妆诗了。 沈琴清了清嗓,对道:「十二层楼引碧空,凤鸾相对立梧桐。双佩走报朱门卫,莫使黑羽落楼中。」 双方又各自应对一番,沈耀边背起十八娘出了闺房。 十八娘甫一出门,只见李子期穿着一身簇新的大红袍子,脸色潮红,双眼亮如星空,一见到十八娘,激动的作了个揖。 第155页 周围的宾客哄堂大笑,连沈耀都笑得抖了一抖。其中有人就喊了,「李家小郎,这尚在沈府呢,你拜的哪门子堂。」 李子期的脸更红了,傻傻的站在那里。与他一同来迎亲的王子公孙,都掩面不语。 十八娘抬头一看,只见沈泽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她,等到她看过来,冲着她微微的晗了晗首。 十八娘点了点头,便用扇子将整个脸全都遮掩了起来。 沈耀背着十八娘,将她送上了马车,然后与沈庭一道翻身上了马,跟着去送嫁。 李子期坐在马车前,行了一段,又停了下来,对十八娘轻声说道:「我先归家,等你来。」 十八娘闷闷地嗯了一声。不一会儿,只听得一阵马蹄声,李子期骑着闪电先行回镇平王府了。 马车夫这才坐了上来,一路朝着镇平王府驶去。 一路上,都有那下仆撒着喜钱和糖,吹吹打打好不热闹。 十八娘的嫁妆,足足有一百零八抬,塞得满满当当的。沈耀分产给的那一万两,再加上沈泽临出嫁前夜偷给了一万两,统统都没有动,当作了压箱底的银子。 这一路上,当真是看花了长安城百姓的眼。 到了镇平王府,李子期早就站在门口翘首以待,望眼欲穿了。 接了十八娘下了马车,又是一番折腾,终于到了拜堂之时。 十八娘先行礼,李子期回礼,如此往復四次,礼成送入洞房。又作了却扇诗,让十八娘取了扇子,李子期折腾了这一天,才终于看到了十八娘的真容。 只见她今日眉若黛柳,唇如红樱,睫毛似扇,美目含春。见怪了果决赛儿郎的十八娘,今日初见这小女儿态,当真让李子期看痴了。 旁边的人唤了好几次,他才傻愣愣的回过神来。 「呆子。」十八娘捂嘴而笑。 有那喜娘上前,取了合卺酒,分递给二人,李子期一饮而尽,却将那酒杯好端端的正立在桌上。 一旁的喜娘赶紧提醒道:「世子,快些将那酒杯倒过来,不然可要被夫人欺负啦。」 李子期却是摇了摇头,「被欺负我也愿意。」 他这话一出,一帮人群起闹之,「李世子这是要惧内啊!」 十八娘轻轻一眼,周围的人纷纷笑道:「当然应该听弟妹的话。」 开玩笑,差点儿以为沈大人在看我,要给我考评打下下,发配到鸟不拉屎的地方去啦! 只那李子芬着急了要说话,被李子期一瞪,吓得不敢动弹了。 那喜娘有了台阶下,又取了把剪子,让十八娘和李子期分别剪了一缕头髮,挽成了合髻,交到了十八娘手中。 十八娘接过,取出一个锦囊,细细的收了进去,然后将那锦囊挂在了脖子上。 到了这里,总算是礼成了。李子期被人拉出去饮酒了,新房里一下子空荡荡的,只剩下十八娘带来的人,以及李子君。 「嫂嫂,我阿哥性子冷淡,这还是第一次见他如此重视一人,还望以后嫂嫂好好待我阿哥,不辜负他的一番情深。」李子君说着,对着十八娘就要行大礼。 腰还没有弯下,就被十八娘给拦住了,「君娘尽管放心,日后十八娘与子期便是夫妻一体了。」 李子君点了点头,「那嫂嫂先行小憩,一会儿哥哥就来了。这府里头的事儿,待明日了我再与嫂嫂说。总之嫂嫂不要轻信他人,免得着了道儿。」说完她也退了出去。 等四下空空,十八娘方才长舒了一口气。打从现在起,她便再是李家妇了。 南枝取了些热水点心,又替十八娘换了个简单些的妆容,将那些笨重的首饰全都取了下来。 十八娘只觉得头轻了一大截,整个人都松快不少。 刚抓了喜床上的一颗枣儿要咬,就听得一种重重的脚步声,李子期马上就要进来了。 第一百三十二章 终成夫妻(一更) 十八突然捂住胸口,只觉得拳心冒汗,分外紧张起来。 门开了,李子期快步走来,他换了新衫,头髮湿漉漉的披在脑后,本就微卷的髮丝如今更加明显了,他走到床边,手足无措的看着十八娘,开口道:「我总算是你的人了。」 正准备掩门退去的南枝一听,忍不住噗呲一下笑出声来。将那李子期闹了个大红脸儿。 十八娘站起身来,寻了一条干的细布,说道:「你怎地夜里洗头,也不擦干了,春寒料峭,别着了寒,我替你擦一擦吧。」 李子期点了点头,坐在了一旁的凳子上,像极了百两等待擦毛的样子。 「我饮了酒,怕熏着你了,洗了好些遍。」 十八娘伸手一摸,他的头髮软软的,比旁人的来得细腻一些,毛茸茸的在手心里,令人发痒。十八娘边擦边玩儿,竟像是上了瘾似的,不亦悦乎。 「你不嫌我的头髮不直吗?幼时我听说用火烤烤就直了,差点没有把头髮烧光,也没有直。卷的,看起来总是与旁人不一样。」 十八娘笑了笑,「我倒觉得你这样很好,是独一无二的好小郎。」 李子期得了夸赞,只觉得自己轻飘飘的,好似在云端。 待头髮擦干之后,李子期看着十八娘的小脸,不由得喉头一紧,「你且先去沐浴更衣吧,我在这儿等着你。」 十八娘点点头,「南枝早就为我备好水了,你先歇着,我去去就来。」 第156页 不一会儿,李子期就开始后悔了,十八娘一走开,他心中便觉得空闹闹的,再听得耳旁沐浴的水响声,脸红得像那天边的火烧云,满头大汗,手心发麻,他勐然端起桌上的水杯,咕噜噜的灌了一大口,却觉得越发的热了,整个人好似要被火烧着了一般。 尤其是腹部。李子期坐到床边,胡乱的摸了床上的枣儿,吭哧吭呲的咬着,仿佛这样那不安分的心才能安定一些。 十八娘她沐浴时用的是什么花香,用的又是哪般水。她的脸很白,整个人一定也像上好的羊脂白玉吧?他也很白,那他们生出来的孩子…… 李子期也不知道自己胡思乱想了多久,就看到十八娘穿着中衣走了出来。 说是中衣,上头却也细细地绣了鸳鸯戏水的图案。 十八娘的脸红红的,走到床边,一看到床榻上铺着的白色元帕,整个人都害羞起来。 「你吃枣儿吗?很甜。」李子期一说完,整个人懊恼不已。这枣儿是取了早生贵子的寓意,本就不是用来吃的,他竟然还问十八娘,真的是太糗了。 十八娘噗呲一笑,反倒是放轻松了下来。她眨了眨眼睛,「其实,你进来之前,我正要吃枣儿呢。」 李子期也笑了,屋内的气氛反倒便得好了不少。 接下来两人坐在床边,你一口我一口的吃起了枣儿花生。 「当年我在范阳见了你,就一心想着要娶你了。打那之后,我总是时不时的去范阳偷看你。你喜欢吃涮锅子,却不喜欢芫荽,只有一点儿都要挑出来。喜爱甜食,却不喜欢蜂糖。每日闻鸡起舞,先打一套拳,然后连清越剑,练完剑后会饮一杯杭白菊茶。」 十八娘睁大眼睛,她自诩武艺高强,却完全没有感觉到李子期的存在过!这说明了什么?他的功夫比她要高深多了。 「只是后来你去了太原,回来之后便喜欢王六郎了。我蹲在树上看了许久,就再也没有去范阳了。后来你快要簪花的时候,我说去看你最后一次,终于还是忍不住,下了点小毒,嘿嘿。我统统都坦白了,你不怪我罢?不过就算你怪我,我也不后悔这样做。」 「怪你作甚,若不是你,指不定如今我还陷在范阳,任由我的仇人们逍遥快活呢。」 李子期点了点头,可不是,上辈子你就是这样的,大闹一场离了范阳,来长安没多久,就死了,武归和朝华都活蹦乱跳的,光鲜着。 李子期的心声,十八娘自然是不知道的,明珠戒指虽然戴在手上,但是只能听到情话,却是无法听到人心。十八娘觉得这个太鸡肋,便甚少使用了。 一个床上铺的枣儿能有多少,不一会儿,就被两人吃完了,四目相对,哑然失笑。 李子期结结巴巴地说道:「我们安置吧。」 十八娘红着脸点了点头。 屋里的龙凤红烛闪闪的跳着,火苗烧得灯芯偶尔发出呲啦呲啦的声音。 那百子千孙帐里,被翻红浪,巫山行云,恰是一派好春光。 不一会儿,一团衣物从床帐里落了出来,跌在地上,那拔步大床唱起了最悠久的歌谣,久久未能平息。 等到天边鱼肚泛白的时候,十八娘终于昏睡了过去。 不一会儿南枝就在门口唤了,「小娘,该起了。」 十八娘强睁开眼睛,行了一遍功法,这才又精神起来,不过眼下浓重的黑影却是清晰可见。 李子期有些不好意思的拉着她的手,「是我昨夜太孟浪了。一会我与你画眉,咱们一块儿去见父亲母亲。」 十八娘红着脸,点了点头。 两人梳洗洗簌了一番。十八娘穿了简单的红石榴裙,又去灶上洗手做了羹汤,这才与李子期一道往上院走去。 这镇平王府比起沈宅要来得开阔不少,只是五步一亭,十步一阁的,用的是江南小调,不似北地宅子一般开阔,反倒是别有一番雅致。 李子期却是自嘲的撇了撇嘴,「若不建这么多小楼,怎么装得下我父亲后宅里的女人呢?」 十八娘一愣,不知道如何接话的好。 「在这府里,除了我父亲母亲要敬着,对子君好一些,其他阿猫阿狗,不用放在眼中,对不起,把你拖进这个大泥坑里来了。」 十八娘眨了眨眼睛,「咱们不是说好了的吗?你帮我报仇,我帮你扫平内宅,迎接你的心上人。」 提到自己过去说的浑话,李子期脸皮再厚也忍不住恼羞成怒了,「你还说!如今长安城,谁人不知,沈十八娘就是李子期的心上人。」 第一百三十三章 奇怪公婆(二更) 镇平王府的上院,唤作浅云居,与别处的四方小院不同,这是一座小楼,据说登到楼顶,可手抚浅云。 届时镇平王夫妇还算是琴瑟和鸣,因为王妃是胡族公主,所以镇平王特意请人在府中修建了这座小楼,以便王妃遥望故乡。 只是镇平王贪花好色,没几年就有了新欢,这浅云居也就变成了王妃的小佛堂。今日里因为世子大婚,这里罕见的有了人气。 十八娘一迈进门槛,就看到里头已经满满当当的站满了人了。为首的是一位白髮苍苍的老太太,她看起来慈眉善目的,手持龙头拐杖,一看到李子期进来,就笑眯眯的招着手,这便是镇平王府的老封君了,出身兰陵萧氏。 第157页 果不其然,李子期走上前去,唤了一声祖母。 十八娘跟着李子期对着诸亲一一奉茶。老太太赏了一柄玉如意。 接下来,就是镇平王了,他是一个玉面书生模样,脸颊两边泛着不自然的红,双眼乌青无神,一看便是纵慾伤身之辈。 见到李子期和十八娘,他神色有些莫名,似悲又似喜,他往那茶盘上轻轻地放了一张纸:「这是黑羽卫所附近的一个小宅子,就给你了。如今你也成家立业了,无事别老住在卫所里。十八娘既是沈泽的女儿,自是有本事的,日后子期就託付给你了。」 十八娘一愣,这话儿听起来总觉得怪怪的,但她还是点头应了。 镇平王妃穿着一身素衣,全身上下无半点首饰。她与李子期一样,都是蓝眼睛捲髮,但是卷得比李子期厉害多了,而且头髮看起来不像是黑色,而是浅褐色的,眼睛颜色很很浅,异域之色十分的浓郁。 她就好像是一口枯井,已然没有了生气。即使是唯一的儿子大婚,脸上也无半点笑意。 草草的接过了茶盏,轻轻地抿了一口,便放下了。在托盘里,放了一套色泽艷丽的头面首饰,不像是长安城中时兴的样子,大约是她从异国带来的嫁妆。 话是一句话也没有说。 十八娘心中哀嘆不已,总感觉自己第一日就被公婆给嫌弃了,一扭头,却见到了李子期安抚的眼神。 镇平王府萧老夫人共有三个嫡亲的儿子,父母在不分家,是以三房人都在这王府里挤作一堆。 大伯留着关公美须,在户部挂了个闲职,娶妻何氏,也是大户人家的嫡女。一见到十八娘,都乐呵呵的,送了对玉镯子。 而三伯看起来像是一个正经的书生,如今正在国子监里做先生,娶的是老夫人的娘家侄女儿小萧氏。小萧氏为人爽朗,十八娘见了礼,她快速的就接过喝了,竟送了一顶百花冠。 「这是今年新送进宫里的样子,恰是娘家哥哥的生意,送侄儿媳妇戴着玩儿。」 十八娘也都一一笑着接了。 再来是平辈的,大房共有一儿一女,女儿远嫁不在,儿子娶新妇卢氏,她小腹微微隆起,显然已有喜讯。 三房两女一子,大女儿李春寒与十八娘上下年纪,尚未说亲,二女儿李春音,今年十岁,小儿子李子平不过五六岁上下。 这些亲戚都是依靠着王府生活的。这爵位并非上一辈打下的,镇平王自己又有好些儿子,他们基本上不能承袭,对于十八娘这个未来的镇平王妃自然是客客气气的。 而二房镇平王府这一脉,当真就是枝繁叶茂了。 十八娘抬眼一瞧,那个穿着桃红色春衫,头插孔雀衔珠金步摇的美貌妇人,便是如今掌了府内事务的侧妃大萧氏。这大萧氏乃是小萧氏的庶出姐姐。 虽然只是侧妃,但是王妃常年礼佛,她把持府务,相当于是这府里头隐形的王妃,又为镇平王生了一子李子安,一女李子芬。 十八娘对她行了半礼。 萧侧妃脸色微微一变,笑道:「你日后便是我李家的媳妇儿了,可要好好的为我李家开枝散叶。听闻你身子骨不太好,这只百年人参万金难寻,就给你补身子了。」 而她身旁的李子芬,则是一幅愤愤不平的样子。来者不善啊! 十八娘勾了勾嘴角,面不改色的接了过来,十分抱歉的说道:「多谢萧侧妃一番好意。只是不巧,十八娘给各位长辈准备的也是人参,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她说着给萧侧妃端了一盏茶。她接过才喝了一口,却是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谁来告诉她,这是哪位採买的破茶盏子,竟然破掉了。 她若是将杯子往桌子上一搁,那杯子肯定要裂开,送个药材还能假装体贴,这把杯子都撂碎了,大家还不得以为她是在甩脸子?若是不放,这茶水烫着呢! 十八娘看着她红红的手心,心中叫爽不已,打人不打脸,这才见面就哪壶不开提哪壶的,哪里有新妇进门,长辈送的见面礼是药材的!何况,她一个妾室,算得上哪门子的长辈。 而在她的身旁,坐着一个病若西施的美人,已经开春了,她还穿着厚厚的袄子,脸色苍白,有气无力的。这是镇平王府的另外一位侧妃崔氏。这侧妃虽然也姓崔,不过是清河崔氏的偏远旁支,当年在溪中浣纱,被镇平王瞧中了,硬是抬进了府。 她只生了一个女儿李子芳,看起来也是一幅病怏怏的样子。 而李子梅的母亲则是府里头的柳姨娘所出,姨娘今日是不能来这里的。 十八娘给各位回了礼,李子芬抬头一看,只见她们姐妹的全是一对玉镯子,李子君那对玉质要好上不少。 又见母亲脸色难看,一下子就怒了,「嫂嫂这可是两样心了,这镯子还分人戴不成?」 十八娘鄙视的瞥了萧侧妃一眼,笑道:「子君肤白,那对镯子色儿重,最配她。我瞧芬娘喜欢紫色,你那对镯子里头飘了紫云……这玉镯子当然分人戴,得选最合适自己的才是。」 见她给了台阶下,萧老太太的脸色顿时好看了不少,却是责备的看了李子芬一眼。 而李子期被她们叨叨得不耐烦了,说道:「有多大的脸,就做多大的事儿。这也值得一问?」 见他不耐,萧老太太心疼了,「没看到子期累了么,你们也是一直说一直说,快带你娘子回去休息吧。我让王么么炖了些滋补的汤,一会就给你送过去。」 第158页 出了这浅云居,十八娘长出了一口气,「你这一大家子,可真是不容易。」 第一百三十四章 掌家之权(三更) 可不是不容易! 镇平王封王之后,就整日里吃喝嫖赌的,没干过正事,家中却养了一正妃,两侧妃,外搭十来位如花美妾。还有打秋风的两房人,若是没有大笔的银钱来源,光靠祖产和俸禄,那得入不敷出。 看堂堂王府的掌家娘子,拿出一支小小的,枝须不全的人参就想让新妇没脸,可见是这个家不好当啊。 再看府上一个个虽然穿的都是当季长安城最时兴的样式,但年轻小娘头上戴的,却还是去岁冬里时兴的梅花簪。今春恆泰楼新出了李子期送她的那种蜻蜓簪子,贵族小娘几乎人手一支,很是风靡。 而她们,却只有李子君头上戴有一支,怕是李子期单送的。 两人正走着,突然听到一角有吹拉弹唱之声,十八娘一愣,「家中还养了戏倌?」 李子期脸一黑,点了点头,「父王从南边拉来的,如今正是他的心头好。」 十八娘嘆了口气,这又是一桩极大的开销。 这府里头,怕是只有小萧氏是一个真的有钱人了,当真是一个大坑。 十八娘与李子期住在府中东边一角,院子极大,里头种了不少竹子,春日正一个个的往外冒着笋儿,煞是可爱,院名竹笛居。 这才一坐下,南枝便端了热腾腾的阳春面上来了,十八娘行礼都行得饿了,给李子期夹了几片酱爆羊肉,就自己个吃了起来。 李子期一挥手,让南枝出去守着,十八娘一愣,这是要说事儿呀。 李子期用手掩嘴,轻咳了一声,颇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味:「我这府里的情况你也看见了,不用给她们脸面,一个个的吃饱了撑的,尽瞎折腾。我经常要出远门,你在家中切莫怕了,宁可委屈别人,也别委屈了自己。这个世子之位不要也罢,我想要的自然自己挣得来。」 十八娘笑了笑,总算是放了心,这么个烂摊子若是让她接过来,也不是摆不平,只是拿自己的血去养着么一大家子,她是当真的不乐意。 「那中馈的事,我就不接了。」十八娘想想沈泽当日的话,脱口而出。 李子期十分惊讶,「萧侧妃把这点权力看得跟乌鸡眼儿似的,怎么可能让你接。你想多了。」 「那我们打个赌如何?就赌我三日回门之后,萧侧妃会不会将管家之权让给我。赌输了的那个,要抱着百两在这长安城里飞上一圈,你看如何?」 李子期到底是少年,来了兴致,「如此甚好,十八娘输了可不许哭鼻子,届时你亲我一口,我背着你和百两一道飞长安,若是我输了,也是如此。」 十八娘眨了眨眼,又夹了一筷子羊肉给他,「那你可得先补补,到时候别累趴下了。」 「我有多么厉害,十八娘不是最清楚了吗?」李子期说完,自己个脸也红了。 十八娘伸出手,想在桌子下狠狠的拧一下李子期的腿,却被他抓了个正着,脸也红了。 「十八娘,有些事儿,我还没有想好怎么和你说,等我想好了,一定会告诉你我这辈子除了你,最重要的事。你只要知道,这镇平王府,非你我的久留之地,大概就会明白了。」 十八娘点了点头,「父亲大约与我说了一些。今日我一见王妃娘娘,你又这样说,心中更是明白了几分。你且放心吧。」 李子期心里一暖,「岳父大人面冷心热,偏爱于我。他让我拜镜湖先生为师,可是我已经登门两次了,镜湖先生见都不见我。」 「镜湖先生是出世高人,哪里着么容易见到的,昔日刘玄德请卧龙公,不是还三顾茅庐吗?子期不过是少年,又恶名在外,唯有靠恆心打动先生了。」 「十八娘说得有理,我也不灰心。明儿十八娘与我同去,给镜湖先生送喜饼。」 李子期说着,用从箱笼理取出了一个小木箱子,给了十八娘,「这是我所有的产业了,都交给十八娘管,你若是想吃什么,用什么,尽管支银子,千万别用自己的嫁妆买,娘子我还是养得起的。」 十八娘笑着点了点头,逗笑道:「这个我就不拒绝了。每月给你二十两银子当月钱吧,跟我们百两一样。」 「百两居然还有月钱?」李子期看着正在摇尾巴的百两,「我们这府里的小娘,每个月的月钱,都没有百两多呢。」 李子期因为之前主要住在卫所里,这院子里只有两个大丫鬟,一个名叫茶香,一个名唤茶茉。茶香稳重,茶茉机敏,看起来还算不错的样子。 十八娘见了院子里的下人,都赏了一个月的月钱,今日便无其他事情可做了。 「不是说除了百两之外,还有通天,啸天吗?」十八娘摸了摸百两的头,给它餵了一块肉骨头。 李子期眼睛一亮,「说的是,还有一只叫上天,与百两一道儿出生的。」 还真有上天! 这狗儿都是专门养在狗房里的,可不是谁都有百两那么好的待遇。 老远的,百两见了母亲和兄弟们,就忍不住嗷嗷叫了起来,撒丫子一通的跑了过去。 拉得十八娘差点儿栽倒在地上。 百两的母亲先是在它的身上闻了闻,又用脚踢了它两下,这才上去舔了舔它的毛。这只大狗极其高大,威风凛凛的,眼神锐利,像是下一秒就要勐扑上去,将敌人撕碎了。 第159页 一旁的两只小一些的狗见状,欢快的摇着尾巴,三只小狗扑成一团,亲密无间。 百两躺在地上,露出软软的白色肚皮,其他两只小狗过来,用头蹭呀蹭的,百两的母亲用头一撞,其中一只就滚到了它的肚子上,大尾巴露在外头,不停摇啊摇。 十八娘瞧着,心里头也柔软了不少。 李子期拉着她的手,怔怔地看着狗出神,终于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对十八娘说道:「我带你去见一个人吧。他与常人有些不同,虽然已经二十了,却还是痴痴傻傻的,如同三岁稚子。但是他真的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你不要怕他。」 「百两离开亲人那么久,它的母亲兄弟还是认出了它,可见有些事情,都是天生天成的,狗都如此,何况于人。」 十八娘手一紧,「好。」 第一百三十五章 唐王遗孤 十八娘进屋换了淡雅一些的衣裙,毕竟一身石榴红实在是太张扬了。这才与李子期携手一道上了马车。 车轱辘在青石板上嘎吱嘎吱的响,十八娘只觉得耳旁的吵杂声越来越大,竟是经过了坊市。 皇帝赵义为了显示他对唐王府的感激之情,特意在闹市之中给他赏了一个巨大的宅院,为此不少百姓皆贊皇家仁义。 李子期却是在闹市的一角停了马车,然后拉着十八娘出来,悄悄地上了墙头。 「怎地不从正门进,反倒要翻墙呢?数次见你,都在墙头。」十八娘坐在墙头上,一眼看过去,这院子竟然无边无际。只是外头光鲜亮丽,这里头却是凄悽惨惨戚戚。 屋子大了,若是久不住人,便自然有些阴深深的。有一些偏远的院子,甚至已经杂草丛生,塌了半截了。 李子期轻车熟路的带着十八娘去了不远处的一个小院子。 只见里头的草丛中,正站着一个年轻的男子,他竖着金冠,穿着纸袍,一眼看去,好一个翩翩佳公子。 再看他手中,拿着一个捕鱼的网兜,正在那里扑着蝴蝶,在他的前头,有一只黄白相间的小猫,正伸出爪子一挠一挠的抓着蝴蝶。 唐王一边扑网,一边喊道:「哥哥,我也要花花。」 却是不甚,扑倒在草丛里,摔了一身泥,他也不起身,就趴在那里,嚎啕大哭起来。 一旁站着一个穿着草绿色衣衫的婢女,嘴里嚼着花生米儿,扔了一地,见他哭了,嫌恶的呸了一声。 「哭哭哭,就知道哭,一个傻子,还不如死了算了,真当自己个是王爷呢。」 李子期拳头一紧,正想下去教训那个狗眼看人低的傢伙,却听到了一阵重重的脚步声。 只见一个穿着青袍,绣着合欢花的浪荡公子摇着扇子走了进来,一脸的阴郁。 那婢女一见,吓得将自己手里的花生悄悄地全收在袖子里,颤颤巍巍的喊道:「沈公子来了,怎么也没有听到人通报。」 来人竟然是沈琅。 沈琅看也没有看她,却是一抬脚,就将她踹飞了出去,像是一只断了线的风筝,重重的的落在了地上。 「你别想着等我走了再加倍偿还在李括的身上,那样我会让你明日一睁开眼,便后悔来到这个世界上。」 他的全身都充满了睙气,像是那地狱中出来的修罗。 婢女重重的磕了几个头,逃也似的离开了。 地上的唐王李括,目不转睛的看着沈琅手中的油纸包,一抽一抽的打着嗝,「你……你给我带了好吃的肉包吗?」 沈琅蹲下去,摸了摸他的头,「那当然,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呀,还是热腾腾的呢,不过你得洗了手再吃。」 李括乖乖的点了点头,将流下来的鼻涕又吸了进去。 沈琅瞧着摇了摇头,领着他快步的朝屋子走去。 李括一只手扯着沈琅的衣袖,跌跌撞撞的跟着进了屋。 躲在墙头大树的十八娘却是看得满眼心酸,说起来,这唐王李括,应该是沈琅的表兄了,只可惜已经痴傻了。 「舅兄怎么会到这里来?」耳边李子期的声音响起,吓得十八娘身子一晃,差点儿掉了下去。 十八娘摇了摇头,沈琅的秘密她不能随便对外说,「那你又为何带我来这里呢?」 李子期深深地看了十八娘一眼,「他算起来,也是我的堂兄吧。镇平王府与唐王府都是出自陇西李氏。我母亲性子淡,甚少管我和子君,小时候我们见萧侧妃的次数,比母亲多多了,为此李子安十分的恨我,觉得是我抢了他的母亲。」 「那时候父亲把我塞去了黑羽卫,我两眼一抹黑的,经常被下属挑衅,几乎每天都要打上百场,伤痕累累的回去。那一日回去的路上,却遇到了人追杀,我东跑西跑的,就逃到了这个小院子里。」 「李括那时候正在吃着糖饽饽,我翻墙进来,正好将他的饽饽打翻在地。」 十八娘来了兴致,原来还有着么一段渊源,「他是孩子心性,岂不是要嚎啕大哭。」 李子期摇了摇头,「我一见是他,心想糟了。可是他那天却没有哭,拉着我拼命的跑,把我藏在了一个大缸里。那个缸里放的都是什么饽饽啦,花生啦,包子啦,有一些不知道放了多久,都硬得像石头了,大约是李括藏吃食的地方。」 「等追兵一来,李括便站在院子里嚎啕大哭起来,整个这一片的人,都听到了他要饽饽的声音,竟然把那敌人给吓跑了。所以李括他,算得上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来给他那口缸换吃食,免得他胡乱吃东西。」 第160页 十八娘拍了拍李子期的手,「你想要照顾他,何必如此麻烦。乍暖还寒之时,最难将息。我瞧那边的小姐姐,脾气暴躁,怕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要归家了。这唐王府中有一个洒扫姑娘,因为擅长扑蝶,一眼就被唐王瞧中了,收为贴身侍婢。你看这样好是不好?」 男人的脑袋都是怎么长的?想要照顾一个人还不容易?还用得着自己个亲自上阵?插个机灵点的钉子,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李子期眼睛一亮,「哎呀,甚好。如此我也心安了。」 「那杀手,是萧侧妃的人吧?你也不用看着百两它们兄弟同心而感到沮丧。你与那李子安虽然是亲兄弟,但并非一母同胞。百两它们相亲相爱,那是没有王位要继承啊!」 李子期见她误会了自己个的本意,也不多言,只是嘴角轻扬,笑了起来。 不一会儿,沈琅便从屋里走了出来,又摇着扇子,大摇大摆的走掉了。 李子期见状,冲着十八娘说道:「咱们也回去吧,早上起得太早,再多睡一会儿。」 十八娘点了点头,突然感觉到了一道探究的视线,勐然回头,却只见那位唐王李括,正坐在窗前,一心一意的吃着包子。 李子期也回过头去,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问道:「怎么啦?」 十八娘皱了皱眉,「没事,可能是我的错觉。咱们回去吧。」 第一百三十六章 快气死了 十八娘和李子期回了竹笛居,换好了衫,才没有过多久,萧侧妃就款款而来,简直像是专程使了人在门口候着似的。 她的身后跟着两个穿着白色纱裙的婢女,格外的美貌,一颦一笑,都带着几分妖娆。其中一个手里头端着厚厚的一沓帐册子,而另外一个,则端着一个檀木匣子。 十八娘冲着李子期得意的笑了笑,看你输了!有人已经迫不及待的将这镇平王府的烂摊子扔过来了。 李子期在萧侧妃看不见的地方,悄悄的吐了吐舌头。逗得十八娘差点没笑出声来。 「南枝,快给侧妃娘娘沏茶,那鲜花果子茶最是滋阴养颜,适合女子饮。」 萧侧妃笑着接了,用帕子捂了捂嘴,「我虽然不是子期的亲娘,但也是待他如亲子,花在他身上的心血,那是比安儿还多。如今看到他得了一门好亲事,这心里头比谁都高兴。」 见十八娘笑不接话,她也不恼。李子期瞧得无趣,站起身来,对十八娘说道:「卫所里还有公差,我先去了。」 萧侧妃掩面咳了咳,这李子期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从小到大都这么不给人颜面,按说她应该已经习惯了,可是次次见了,还是次次都要被气死了。 这样的人,就是投了个好胎,比安儿早出生那么一刻钟,竟然就得了世子之位。 十八娘站起身来,替李子期整了整衣领,抚平了身上的褶皱,直到看着他出了门,这才如同想起了萧侧妃似的,抱歉地说道:「子期也常言,侧妃娘娘的恩情,点点滴滴,他都铭记在心。」 萧侧妃面色讪讪,「适才芬儿出言不逊,祖母已经好好的教训过她了,她没有脸过来道歉,这面玻璃镜子,照人清晰可见,比寻常的镜子要好上不少,是王贵妃娘娘的赏赐,十八娘还请收下,算是她做妹妹的一番心意。」 十八娘抬眼一看,那檀木匣子里果然放着一面极其华贵的梳妆镜。上头镶嵌着星光闪闪的碎晶石,煞是好看。 这是朝华未倒之前,朝华阁里头限量定制的。她曾经也购过一面,不过却是不喜欢这种番邦华风,更喜欢古朴典雅一些的,便将那面镜子,压箱底儿了。 「侧妃娘娘何必如此,不过是一件小事儿,芬娘是妹妹,尚且年幼,侧妃娘娘多教教自然会好的。这镜子我就收下了,好叫妹妹安心。」 对待一个对李子期有杀心的敌人,当然是怎么气死你怎么来啊!东西要收到你肉痛,活是半分也不会干的! 十八娘想着,轻轻的抿了一口茶。南枝的手艺没有退步,这花茶清雅香甜,若是再加一丝白菊就好了。 萧侧妃只觉得一口气赌在胸口上不得上下不得下的,她不过是一个託词,正常的交往,不是应该将芬娘好好的夸赞一番吗?可十八娘她竟然说什么多教教自然好了…… 她不能气,她还有个大坑,等着十八娘来接呢! 这府里头的事,老太太和各房都只等着支取银子,全然不顾她有多难,芬娘就要嫁人了,子安也要娶媳妇,公中哪里还有那么多钱,行嫁娶之事? 她若是再倒贴下去,怕是连芬娘的嫁妆银子都出不起了。 而沈十八娘呢,那嫁妆单子一甩,整个镇平王府几十年都花不完啊!这种时候,不坑她坑谁?而且是越早越好,等到她熟悉了府里的状况,自然就不会接了。 「说起来,今日我来,还是有一件事要与十八娘你交代交代的,你是世子妃,是这府里的未来女主人,先前是王妃不理事,我便厚着脸皮管着,如今你进了门,这个家还是交给你管吧。」 萧侧妃说着,将那厚厚一沓子的帐册子往十八娘这便一推。 十八娘满脸惊喜,「侧妃娘娘此言当真?可是我还没有听说过哪家府里头,新妇初一进门就能掌家的。」 萧侧妃见她上钩,心中暗笑不已,「瞧你说的,我一个做长辈的,还能拿这事儿逗你不成。」 第161页 十八娘却是红着脸,捂着自己的小腹,小声的说道:「本不该推辞,只是子期想让我早日为李家开枝散叶,十八娘的身子骨儿,您是最清楚不过了,还指着您的人参养着呢。这管家之事,只能劳烦娘娘了。」 就不该送那什么鬼人参!还不如留给自己吃,萧侧妃听着着急说话,却被十八娘打断了。 「而且我年纪轻,没有经过事儿。在我沈家,嫡出女儿出嫁,公中都出三千两银子,庶出的女儿则是一千两银子。我就怕把芬娘的嫁妆没办好,惹人笑话。」 一千两银子?你想一千两银子就给我女儿办嫁妆!萧侧妃左右看了看,心中暗暗打鼓,她光想到银子的事情了,却没有想到嫁妆如果交给十八娘来办,她若是暗中使坏怎么办? 「侧妃娘娘这个家管得好,谁人不知,小娘们在外头都很羡慕芬娘,有个当掌家娘子的母亲呢。」 萧侧妃被她噼里啪啦的一通说得动了心。的确,她只是侧妃,并非正室,掌家不掌家,这芬娘和李子安说亲,可就相差大了,可是那银子从哪里来,难不成她还要继续倒贴么? 她正想着,就见一个婢女打扮得丫头快步的沖了进来,喊道:「小娘,师太遣人给您送这个月的……」 看到屋子里有人,赶忙住了嘴,静悄悄地站在一旁。 十八娘美眸一转,计上心来。手腕一伸,露出了一对水头极好的墨绿色玉镯子。 「你自去接了,记好帐,搁我箱笼里吧,仔细着些。」 北流心中疑惑,小娘在说什么鬼?静惠师太每个月做的福寿斋饼,一年一付的,东珠早就上了帐册了,还记个什么鬼? 而且点心不吃放箱笼里,不会长毛吗? 面上却是不显,「诺」,说完便欠身下去了。 萧侧妃只见十八娘漫不经心的磕着手上戴的镯子,跟玩儿似的,心不由得跟着一颤一颤的。她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就算沈家有钱,鲁氏嫁妆丰厚,可架不住兄弟姐妹多啊,怎么她就有那么多嫁妆了,她的钱哪里来的? 萧侧妃想着,见今日这掌家之权定然是交不出去了,「即是如此,这个家我就厚着脸皮先管着吧。」 十八娘笑着起身,送萧侧妃出去,临了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我这身子骨弱,在家里那燕窝是没有断过的,这王府里没有小厨房,还请侧妃娘娘替我说上一说。十八娘是新妇,实在是不好开口,娘娘待子期如亲子,只能拜託娘娘了!」 燕窝!日日吃!萧侧妃只觉得眼前一黑,咬牙切齿的说道:「好」。 第一百三十七章 绝人子嗣 等萧侧妃一走,北流便把那福寿斋饼送了上来。 「小娘,你尝尝这斋饼,有你最喜欢的红豆馅儿的。师太说新制了一种杏仁味儿的,看小娘要不要。」 十八娘捻起一块,轻轻一咬,红豆馅儿就挤了出来,十分的甜美。 「取点尝尝吧,你捡上一些,给老太太,王妃还有子君那儿送去。再送一些去隔壁,给程家英娘。」 北流点点头,「对了,小娘,适才你说的是?」 十八娘眯了眯眼睛,又抿了一口茶,冲着北流招了招手,让她附耳过来,轻轻的说了一番。 北流听完,嘆了口气,「小娘,你当真是……又要我去坑人了。这福寿饼得赏我一块儿,填补填补我的福气。」 「那是自然的,别说福寿饼了,办好了,小娘我赏你一个大金福。」 北流这下子来劲儿了,兴沖沖的就出门去了。 这饼还没有吃两口,就有人来报,说是崔侧妃过来了。 南枝看着十八娘眼底下的阴影,没好气的说道:「这下子小娘成了香饽饽了,一个接着一个的来。」 十八娘笑了笑,无事不登三宝殿,这些人自然是有事才会过来。 崔侧妃容姿平平,只是身上有一种特别的风情,让人忍不住怜惜。 十八娘也让南枝给她斟了一碗花茶。又瞥了一眼崔侧妃端着茶的手,她的十指白皙而修长,本来是一双很适合抚琴的手,只可惜上头有着深深浅浅的痕迹。 大约是年少的时候,经常在水中浣纱,生了冻疮,留下来的。冻疮这东西,极其容易復发,一到冬日,就难过了。 「十八娘这个花茶很是不错,若是我没有闻错的话,里头应该是以桃花月季为主,辅以桔梗,薄荷,茉莉。」 十八娘有些惊讶,「侧妃娘娘好生厉害,这花都碾碎了,以求做到花茶无花,竟然让你闻出来了。」 崔侧妃笑了笑,「我年少之时,家中贫寒,靠着族中接济度日,更遑论煮茶这种事了,只好晒些干花,留着待客,这久而久之的,对各种花香,就瞭然于心了。」 这个崔氏比起大萧氏,手段要高杆不少,可惜了,因为老太太姓萧,这内宅里,自然就是萧家的天下。 「有一句话,我不知道当讲不当讲,只是不讲,看到你落得同我一样的下场,我实在是心中难安。萧侧妃适才是不是送了你一面镜子?」 十八娘一愣,这是什么意思,「的确是有一面镜子,说是宫中王贵妃所赏赐,珍贵异常。」 崔侧妃嘆了气口,眼眶一下子就红了,「那就是了,这镜子你千万不要用。当年我眼皮子浅,没见过什么好东西,只当她是好心,摆在梳妆檯上那是日也照,夜也照的。我初一进府,便生了芳娘,没过多久,又有了身孕。」 第162页 崔侧妃只有一个女儿,那么后来的那个孩子自然……这后宅阴私,当真是造孽。 「正是因为这面镜子,可怜我那孩子,才八个月就没了,是一个男胎。我这身子,也是那时候落下了病根子,就连芳娘,也跟着我一道,病病歪歪的,便失去了王爷的宠爱。这镜子是用虎狼之药秘制过的,用了之后能让人体弱多病,子嗣艰难。」 十八娘听得心惊,却是问道:「我与崔侧妃娘娘素未平生,也无恩于你。是不是有些交浅言深……」 若她说的是真的,那这个萧侧妃心思真的太毒辣了。 她原来醉翁之意不在酒,这掌家之事是个双刃剑,能推就推了,不能推留在手中也有好处。关键在于送镜子,让掌家之事吸引了十八娘的注意力,对那镜子,自然就没有那么在意了。 当然,也有可能崔侧妃居心叵测,想要挑拨离间,坐收渔利罢了! 可惜,她们都看错了十八娘和李子期,他们压根儿没有将这些跳樑小丑放在眼里。 只要李子期不自己变傻蛋,把自己给折腾死了,这镇平王的位置,落不到别人的头上去。 毕竟,一个有着低贱胡族血统,一个恶名昭彰的镇平王,可比一个有着陇西李氏和兰陵萧氏血统的镇平王,让人放心多了。 赵义是有多傻,才会换承袭人?所以,想要夺世子之位,她们必然要杀了李子期。 迟早都是不共戴天之仇。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了。 崔侧妃无子,压根儿不用掺和在这场争斗里来,她为何要出头?只因为恨意?那李子芳都十来岁了,怎么不见她报復? 「崔侧妃莫不是有孕在身了吧?」 崔侧妃的手一抖,茶盏里的茶水洒了出来,落在了她的裙子上。 「正是如此。所以我才来向十八娘投诚,倘若我生的是男胎,还请子期日后承爵之后,保他幼弟一辈子衣食无忧。」 十八娘看着她笑了笑,「孩子一出生就是镇平王府的小公子,自然是衣食无忧。适才萧侧妃送来的镜子,实在是太贵重了,我当着她的面不好拒绝,想让人偷偷的送还给芬娘,也不知道她会不会欢喜得紧。」 崔侧妃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惨白的,苦笑道:「我明白了,是我多事了。」 十八娘眨了眨眼睛,「哪里的话。侧妃娘娘的诚意,十八娘已经收到了。只是报仇什么的,还是自己亲手来比较痛快不是吗?侧妃娘娘知道杀人是什么感觉吗?」 崔侧妃手中的杯子一下子掉落在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我瞧您十分亲切,才与您说这些的。您今日说的故事,很有意思。过些日子,侧妃娘娘自然会看到十八娘给你送的大礼的。南枝,送客。」 南枝手持檀木匣子,轻轻的放在了崔侧妃的手上。 投诚怎么可以光靠两张嘴,说着让人不知道真假的话呢?当然是得有所行动了。 崔侧妃接了匣子,莲步款款的走了。 南枝有些不忍心,「小娘,若这崔侧妃说的是真的,她特意来告诉你,你这样对她,岂不是伤人心?」 「你见过什么镜子,照照就能让人要死不活,绝人子嗣的?那后宅妇人还用斗得跟乌鸡眼子似的?每人送一面镜子不就好了,既然镜子可以秘制,那其他的所有东西都能秘制了,萧侧妃是有多傻,才一面镜子送了十多年?」 「退一万步,只有镜子有这等神奇功效。那崔侧妃何必告诉我,让我和李子期都虚弱,绝了后嗣不是更好。届时我肯定怀恨在心,杀了萧侧妃和李子安,剩下她的儿子,不就是唯一能当王爷的人了。这么好的事,她竟然不要,反倒来投诚?」 她一开始也被吓了一大跳,有了先入为主的印象,可是等想到崔侧妃有了身孕之后,就想明白了。 真能绝人子嗣,你肚子里的那个,哪里来的? 第一百三十八章 我不嫁人 南枝恍然大悟:「这崔侧妃长得真不像是个骗子!难怪小娘让她去送镜子,她的脸色那么难看。」 可不是么,崔侧妃本想挑着十八娘对上萧侧妃,自己则躲在幕后安胎。 却是不想,十八娘并非真是刚从闺阁里走出来的稚嫩小娘,不但没有被挑拨,反而逼着她主动浮出水面,与那萧氏明争暗斗了。 昨夜太过,十八娘觉得有些疲惫,又见李子期尚未回来,就干脆去榻上歇晌了,再一起来,已然是黄昏。 世家大族中,讲究晨昏定省,虽然并非真要服侍长辈歇了,但她是新妇,还是得去看看的好。 十八娘先是去了老太太那儿,那李子梅的生母低贱,是以一直被养在老太太这儿,一见到十八娘,眼前一亮,「嫂嫂可有带厨子来?这府里头的吃食我都吃腻歪了。今天你送来的红豆素饼就好吃。」 她两眼亮晶晶的,看起来十分的可爱。 十八娘拍了拍她的头,「自是带了的,你好甜好咸?我明儿遣人做了送来,今日太晚了,再吃容易积食。那红豆素饼是静惠师太做的斋饼,每月仅有一次能吃到,下个月还给你送。」 李子梅高兴极了,悄悄地压低声音对十八娘说道:「老太太要给几个姐姐说亲,里头正说着呢,嫂嫂千万别搭话,提子君姐姐的亲事。」 说完她便走到一旁,抱起一只憨胖憨胖的猫,到花园里头去了。 第163页 十八娘皱了皱眉,李子君的亲事为何不能提?她这才嫁进来一两日的,尽管北流已经去打听消息了,还是有很多事情不清不楚的。 李子期那人,又常年不在府中,对待府里头的人也是简单粗暴,压根儿是两眼一抹黑。 这一走到门口,就听到里头三婶小萧氏的大嗓门:「子芬长得好,又是老太太调教出来,镇平王府是什么家世,就是那皇子妃,也是做得的。」 李子芬一听,满脸得色,激动的红云那是挡都挡不住。 十八娘闷在心中摇了摇头,又是一个蠢货!皇子妃有什么好当的,王九那样厉害,都举步维艰的。而且太子娶了王氏嫡女,后面的几个皇子本就想要欺压他一头,怎么可能选个庶出的?李子君倒是还有可能。 果不其然,老太太立马打断了她,「你莫要张口就来了。这府里头子芬,子芳,子君,子安都到了说亲的年纪,所以我瞧着,索性咱们府里头办一个盛大的花宴,将咱们看好了的人家,一一请来赏花,也好相看相看,你们觉得如何?」 十八娘此刻恰好进门,对老太太和婶子们行了礼,便悄然的站在一旁了。 她一进来,萧侧妃把脸扭到一旁,崔侧妃则是整个脸刷的一下全白了。 「母亲的主意极好,这事儿就交给媳妇去办了,只是我一个人忙不来,您看是不是让子期媳妇儿来帮把手。」 老太太刚要说好,就听到十八娘开口说道:「祖母,你们想给子芳说卫家啊,这卫二公子可不行。」 崔侧妃一听涉及到李子芳的亲事,急了,「那卫二公子长得好,又有功名在身,怎么就不行了?」 十八娘眨了眨眼睛,「之前吐蕃来袭,这卫二公子狎妓不说,听到了刀剑之声,竟然吓得湿了裤子,当时不光是太子殿下在场,好多豪族子弟都在呢。」 这卫二公子可不就是当初与李谦之调侃沈家女的那个傢伙么?就是一个怂货。 老太太拿出笔,将那卫二公子果断的划了去,有功名又如何,在太子面前丢了大脸了,日后能有什么出息。 李子芬一听,幸灾乐祸的笑出了声。 老太太看了她一眼,冲着十八娘笑道:「真是多亏了十八娘了,不然真选中了卫家的,还不害了子芳。我们老了,这长安城里年轻一辈的多不熟悉,到时候就让十八娘来招待那些年轻的娘子吧。」 「祖母所託不敢辞。我原有几株好花,一会就让人送到花园子里去,也为咱这百花宴,添添彩。」 老太太一听,越发的高兴了。 只有萧侧妃在那儿笑得僵硬,她原想着让十八娘负责採买那块儿的,给少少的钱,办多多的事,这待客之事,不就是磕嗑瓜子聊聊天,还不如让子芬去呢。 众人又热热闹闹的说起了花宴的事儿,在哪里放小船,哪里偷看小郎君,又或者是在哪里设宴,准备什么菜色,当天穿什么衣服,戴什么首饰,不亦悦乎。 十八娘偶尔掺和几句,更多的是在打量李子君,只见她今日穿着鹅黄色的春衫,满脸全是隐忍之色,感觉下一刻就要爆发了似的。 见十八娘看过来,也没有像平日一样,笑意盈盈,反而撇过头去,不与她两目相对。 看得十八娘有些莫名其妙。 站在十八娘身旁的大房媳妇卢氏,挺着微微隆起的小腹,冲着她摇了摇头。 被她的婆婆何氏看过来,她又赶忙的低下头去,十八娘冲着何氏笑了笑,没有说话。 不一会儿,终于说到了李子君身上。萧侧妃一张口,「还是子君好,安南王府世子求娶她,当真是一门好亲。」 十八娘一愣,安南王世子?安南王妃不是答应武归,要让沈玉做她儿媳妇了吗?怎么又为她求娶李子君? 这是要食言啊!容不得她多想,就被李子君的一声吼给震惊了! 「我才不嫁呢!要嫁你们自己嫁去,安南王世子有什么好的,油头粉面,手无缚鸡之力,这么大了,除了等着他爹死了继承王位,干过何事?这种人,我是绝对不会嫁的!」 老太太一愣,顿时勃然大怒,「你这像是什么样子,不嫁安南王世子,还有别的人可以嫁,就值得你像一个泼妇一般跳脚了?」 李子君却是哭了,「祖母,我现在不过十三四岁,怎么就要嫁人了!姐姐们都还没有嫁呢!我不想嫁人」,她看了十八娘一眼,喉头一梗,「我娘给我算过命了,我适合晚嫁。」 李子君为何不想嫁人? 第一百三十九章 晴天霹雳 撇开朝华的事情不说,安南王世子也并没有她说的那么差,是长安城中少见的不出去浪的公子儿了,学识教养都很不错。而且与李子君也是门当户对。安南王胸无大志,就是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民,走了鸿运,才当了王爷。 赵义对他放心得很,就连吐蕃打长安,出现了内奸,赵义也从来都没有怀疑过安南王府。 见大家都不说话,李子君一跺脚,认真说道:「反正我不嫁人。」 说完就跑掉了。剩下的人却是见怪不怪的,十八娘想着适才李子梅和卢氏提点她的话,这李子君不想嫁人应该不是一天两天了。到底咋回事? 「祖母,我出去看看子君。」十八娘欠了欠身,追出去了。 这镇平王府七弯八拐的,到处都是曲肠小径,李子君一下子就跑没了影儿。 第164页 十八娘无奈,只好飞身上了屋顶,四处一看,才发现李子君坐在一只小船上,躲在小桥下呜呜的哭。 在船的一头,坐着一个丫鬟打扮的圆脸小姑娘,应该是她的大丫头红英。 她的手中正胡乱的扯着一把狗尾巴花,一晃一晃的。 春寒容易着凉,十八娘正要唤她,就听到李子君突然对着那狗尾巴花说起话来。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安南王世子有甚好的?比不上你尊贵,比不上你英勇,连你的小手指儿都比不上,这样的人,我怎么可能嫁给他呢?」 十八娘眉头微皱,这李子君看来已经有心上人了,只是那人既然比安南王世子还要尊贵,那会是谁?皇子,陛下?既然如此,李子君为何不说出来,以她的身份,并不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红英拿着船桨的手晃了晃,「小娘,你别再等了。那人已经有妻了,你就算日后真嫁了他,也只能当填房,不能当原配了。小娘,而且我瞧着,他对她并非是无心……」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李子君就愤怒的将手中的狗尾巴草一扔,勐地甩了红英一个耳光,打得她差点儿掉到水里头去。 「你乱说什么!他怎么可能会喜欢那个女人,他不过是利用她罢了。他早就说过,要护着我一辈子的。」 十八娘心中大惊,李子君竟然喜欢上了一个有妇之夫,难怪她不想现在就嫁人,难怪她不敢开口对人言语。 红英捂住脸,眼泪唰唰的流,「小娘你就听我的吧,我的命都是小娘给的,我怎么会害你。那个人从来都只把你当阿妹看待,在外人眼中,他就是你的哥哥啊!」 十八娘听着,只觉得眼前一片黑!李子君喜欢的竟然是她的哥哥!她娶了妻的哥哥,那不就是李子期么? 她只觉得脑袋里嗡嗡作响,全都是李子期当初和她说的,我娶你回去,替我扫平内宅;我的心上人,定是单纯得像是一张白纸,等你死了之后,我就迎娶她过门…… 虽然李子期之后待她甚好,也说了这就是个谎言,可是她听着想着,还是觉得通体生寒,李子期知道李子君的心思吗? 「我小时候很爱哭,总是问哥哥,娘亲为什么不陪我玩,哥哥都会背着我,在屋顶上飞来飞去,然后买了好多糖,烧了让哥哥拉成花的样子。可是他拉不好,就拉成一个长条,然后骗我,这是狗尾巴花,也是花。我们就躲在这个小桥下,一起吃糖,哥哥会给我讲好多有趣的故事。」 红英看着她,欲言又止。 李子君先是幸福的憧憬,后又失落了下来,「后来父亲和那个坏女人把他逼去了黑羽卫,他就变了,变得没有时间陪我了,待我也不像之前那么亲密。我很伤心,想去问我娘,可是却听到她在佛前的祷告。那是我最高兴的一天。」 「红英你不懂。我不能嫁人,我要等沈十八娘死了,嫁给子期哥哥。」 听到李子君口中说出李子期的名字,十八娘已经彻底的麻木了。 看她这憧憬满满的样子,怎么可能会寻死,枉费她还以嫂嫂自居,出来寻她,原来人家正在这里等着你死呢! 十八娘气唿唿的一甩手,就往竹笛居走去,走着走着,自己都愣住,不由得苦笑出声。她捂住自己的胸口,这里竟然有一些难过,什么时候,一个叫李子期的人,已经像一条癞皮狗似的,强行住了进来了。 她走得很急,镇平王府的小道上,都以鹅卵石铺成了福寿等吉祥花纹,十八娘穿着软底的绣鞋,不一会儿,脚就开始有点儿疼了。 这让她越发的觉得沮丧。 正在这时,李子期突然从大树上跳了下来,笑道:「娘子,你去哪儿了?可是脚疼?赏为夫一点恩宠,让为夫背你飞遍长安城何如?」 他这是来履行赌约了。 可是十八娘一想到刚才李子君说的他背着我……就觉得无比膈应。冷哼了一声,若无其事的从李子期的脚背上踩了过去。 李子期疼得嗷嗷直叫,赶忙追了上去,「十八娘你怎么了?谁惹你生气了?我帮你去教训他们,你若是不喜欢这里,等过了这个月,我带你搬出去住,今天我就是去卫所附近收拾宅子了。」 十八娘转过身来,面无表情的问道,心中却是忐忑不已,若是李子期当真与她有什么腻歪的,那她立马就去一剑杀了李子安,替他稳固世子之位,算是还了他的恩情,从此你走你的阳光道,我过我的独木桥:「李子君为何不想嫁人,你知道吗?」 李子期一愣,「子君不想嫁人?那怎么行?我还想把她说给阿武呢。你爹是万万不会把琴娘嫁给她的,阿武这么好一个人,值得託付终身。」 十八娘见他不似作伪,是当真不知,心中松了一口气。 「背我就不用了,你背着百两去飞长安城吧。」 李子期见她脸色好了一些,也松了一口气,还好答对了,不然今夜会不会被赶出家门……可是他还是没有明白,十八娘到底为何生气啊? 小夫妻二人回屋里洗簌一番,就睡了。十八娘看着头顶那绕成一个圆圈儿的缠枝花绣纹,突然脑袋里灵光一闪: 沈泽为何突然改变了对李子期的态度?年节之时,又为何对她说什么家国天下,士族责任,叫她不要拘泥于内宅? 李子期为何父母健在还祭奠亡魂?又为何说还有一个重要的事情想好之后要告诉他?还在新婚第二日带他去见傻了的唐王? 第165页 镇平王和夫人为何态度冷淡,李子君为何又会爱上哥哥? 若是那样,就全部说得通了。 第一百四十章 三日回门 十八娘托着腮,看着沉睡的李子期,心中满是惊涛骇浪。 许是觉察到了她奇怪的视线,他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天色还早,十八娘怎么不多睡一会儿?我生得可还俊?你一直看着。」 蹬鼻子上脸的傢伙!十八娘懒得搭理他,「今日是三朝回门,你快些起来。」 李子期见十八娘还是不高兴,心中戚戚,归宁宴见舅兄,也不知道会不会被打……岳父大人,应该会拦着的吧。 他想着赶忙从床上跳了起来,见南枝取了玉梳,要给十八娘束髮,赶忙走过去,抢了过来,「我来我来,我来给娘子梳头。」 十八娘的头髮乌黑浓密,若是将那梳子放在头上,一松手,梳子能从发巅一直滑到发尾,像是一匹上好的锦缎。 李子期忍不住用手划拉了两下,却是不想,手上的老茧挂住了几根头髮,硬生生的扯了下来。 李子期一见不好,偷鸡不成蚀把米,献殷勤把自己带沟里去了。 果不其然,十八娘扭过头来,一把扯住了他的手。李子期的手掌很大,手心里却满是茧子,一看就受了不少磨难,完全不像是一个世家公子的手。 十八娘轻轻地扯掉头髮,没有说话,李子期心知她心疼了,忍不住笑了笑。 等到两人都准备好了,日头才不过刚刚升起。如今恰是春日,四处百花齐放,马车行走在路上,都能闻到阵阵花香。还有那卖花的小童,用竹篮子提着,一边走一边唱着歌谣。 李子期坐在马车里,他腿长脚长的十分的憋屈,因此平日里甚少坐马车,不由得有些坐立难安。 镇平王府与沈府隔得并不算太远,十八娘下车的时候,沈庭正蹲在大门口,嘴里头还衔着一根草在嚼。 一见到马车,呸了一声,将草根子一扔,迎了上来,围着十八娘转了一圈儿,眉头紧皱的,「子期,你没有欺负十八娘吧,怎么瞧着,她不是很高兴呢?」 李子期也是一脸茫然的摇头,两人仿佛是瞎子问聋子,对牛弹琴。 十八娘见到沈庭,倒是开心起来,「哥哥,程姐姐喜欢吃红豆饼,城南有一家点心铺子,她最喜欢画着梅花的那种。」 沈耀倚在门口一听,忍不住笑出声来,「十八娘,你坑我买了那么多胭脂烧鹅,又想坑阿庭去买红豆饼,真是太坏了。」 沈庭完全没有反应过来,「不就是红豆饼吗?买它十框八框的,能花得了多少钱!买!不过英娘才捎信给我,说她喜欢吃卤猪肘子,怎么一下子又变红豆饼了!」 十八娘和沈耀对视一眼,都哈哈大笑起来。 这程处英也是一个神人,比秦昭要不客气多了。 这才离家两三日,十八娘就仿佛离开了许久似的。走到堂中,沈泽已经在上座等着了,看到二人,只是面带笑意的点了点头。 众人见了礼,沈泽则留了李子期在前头续话,秦昭和沈琴陪着十八娘一道回了寻梅院。 这里还保留得好好的,和十八娘走之前差不离的样子。 「十八娘,你哥哥的任命下来了,我们怕是过不了些日子,就要去任上了。」 才一坐下,秦昭就忍不住开口道。她如今有了身孕,早走总比晚走好,若赶上她刚生了孩子,沈耀就要外放,那她可就去不了了。 「这么快?去哪里?是个什么官儿。」 「去太原府,晋阳县。说起来我长这么大,还是初次离开长安呢!这一路上,也不知道该准备些什么,心中实在难安,见了上峰该送什么礼儿,也是头疼,这两日得了信,就没有睡好过。」 晋阳啊!沈泽替沈耀选的这个地方,当真是意味深长。当年唐王李渊,就是在晋阳起兵的。 「嫂嫂,你的父兄可都是官儿,还用担忧这个,问上一问,可不就行了。再说了,这世家的关系还不就是绕来绕去的,虽说大楚开了科举,可是寒门子弟到底太少,就算考了状元,也就听个响水就没了。嫂嫂去了晋阳,抬头一看,指不定都是自己个亲戚呢。」 秦昭一听,也不慌了,「你说得有理。不说别的,太原王氏就在那儿呢,指不定我一瞅,个个都长得像王九。瞧我,还没有问你,那李家到底怎么样?」 十八娘嘆了口气,「穷斗!王妃是个不理事的,不用晨昏定省。两个侧妃都穷得吃不起饭了,还斗得起劲!一群打秋风的在一旁瞎吆喝。老太太虽然待子期不错,但是到底是姓萧的。」 秦昭颇有些同情的看着十八娘,「真是难为你了。没有一个省心的。」 十八娘摸了摸她的肚子,笑道:「你当谁都有你这么好命,有个省心的小姑子,早就替你把宅子打扫得一干二净的。」 秦昭的确是命不错,沈耀对她很好,才进门没有多久又有了身孕。前头里没有婆婆要伺候,后头婆婆要进门了,她又跟着夫君外放了,可不松快! 就是,嫂嫂你知不知道,你的公公,正打算拉着全家,朝着作死的路上,一去不回头了! 姑嫂又说了些话,安抚了下沈琴,就去了正厅用饭。这场归宁宴,极其丰盛,气氛也是少见的和乐,因为沈泽没有抛出什么惊雷。又有沈庭和沈琅互怼打科,让十八娘差点儿觉得,他们就是这么简单幸福的一家了。 第166页 可惜,在坐的人,身上或多或少的都藏着些秘密。某些秘密一旦是戳穿了,整个大楚都要掀起血雨腥风。 「耀儿,子期,十八娘,跟我来书房一下。」用过饭之后,沈泽立马就开口了。 十八娘嘆了口气,看了李子期一眼,看来,终于是要跟她摊牌了。 沈泽的书房看起来一尘不染,每一本书,每一卷画都用纸包好了,放得整整齐齐的。他走道博古架子旁边,不知道在哪里按了一下,突然之间,墙上就冒出了一个黑色的暗门。 三人都没有说话,跟着沈泽走了进去。 这一进去,又看到了一间书房,在这书房的墙上,挂着一张极其细緻的舆图。而在舆图上面,密密麻麻的标示着每一个郡县的官员之间的关联派系与辛秘。 沈泽这吏部尚书当真不是白当的啊! 「说吧,李子期你不是镇平王府的血脉,与唐王府又有何联繫?而父亲你,与唐王府又又何干系?」 第一百四十一章 子期身世(一更) 李子期惊讶的睁大了眼睛,随即苦笑道:「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我一直想与你说,却不知道怎么开口。我与镇平王府的纠葛早就理不清了。」 沈泽一听,点了点头,「的确,当初胡马踏平唐王府,赵义明面上遣镇平王率军救援,暗地里却让他痛下杀手,唐王府家眷惨遭灭门,可谓与你有血海深仇,可是,他们却养大了你,当真是孽缘。那日在书房里我没有来得及细问,是谁救了你。」 十八娘简直听得胆战心惊,李子期果然也是唐王府遗孤。 李子期突然弓下身子,将自己抱成一团,坐在了密室的一个角落里。 「我的母亲,是唐王儿子李世民的一个胡姬,因为身份低微,只住在院子里的一个偏远角落里,鲜少有人认识。那时候,镇平王眼睁睁地看着唐王府的人一个一个的被屠杀殆尽。终于在最后一个房间里,发现了我的母亲,那时候她正在生产。」 十八娘看李子期一张白净的脸越发的没有了血色,赶忙从桌子上倒了一杯热茶,塞到了他的手里,然后轻轻地坐在了他的身旁。 「镇平王与赵义说起来都是我爹的好兄弟。我也不知道他当时为何就动了恻隐之心,竟然将刚出生的我,揣进怀里带走了,然后杀了我娘。我才一出生,就全家死绝了。一个不起眼的胡姬,谁会在意她有没有怀孕?」 一将功成万骨枯,赵义要窃国,怎么可能手不沾血呢? 沈泽嘆了口气,「镇平王是你爹的远房堂弟,当初他家境平平,去青山书院的学资,还是你爹掏的。他生性开朗,交友广泛,却是有些胆小。赵义派他前去,大约也是逼他站到他那一边去。你爹曾三救镇平王,他一直感念于心。危机之下会做出这样的事情,也是并非不可能。」 李子期摇了摇头,「他非但不胆小,接下来更是做了一件常人不敢的大事。」 「他的胡族王妃彼时恰好身怀六甲,已经七月有余。镇平王带着我回了府,却不知道该如何隐藏起来。所以他……」 「所以他对王妃用了催产药,然后用你代替了。」镇平王当真是非凡人!十八娘不忍心李子期说出这么残酷的事,替他接到。 一旁的沈耀听得瞠目结舌。这么说起来,镇平王对李子期当真是有大恩,又有大仇了。 他有些不忍心的问道:「那那个孩子呢?」 他本就心软,如今秦昭又有了身孕,对孩童,总是比旁人要多出一分怜悯。 「因为早产,没有活过三日,就去了。」 难怪!难怪镇平王妃总是一片心如止水的样子,窝在浅云居里礼佛,对李子期视而不见。她只要一看到他,就会想起自己死去的孩子吧。就算镇平王骗她,说李子期是她生的,可是哪个母亲会认不出自己的孩子呢? 怀胎七月,怎么可能不知道自己怀的是一个还是两个。她这么些年,没有杀了李子期,已经算是菩萨心肠了。 那时候战乱纷纷,缺医少药的,早产的孩子大多数都早夭了。 等到大楚改元之后,大家再看到李子期,他都已经长大了,谁又分辨得出他是不是早产的,是不是镇平王的种! 看那捲毛头,就知道是王妃亲生的了! 正所谓,灯下黑!赵义这么些年来,也没有发觉。 「你被救的时候才刚刚出生,世民当时又不在侧,那你是如何拿到那块玉佩的?」沈泽突然抬起眼来,认真的问道。 当年他与李世民互换玉佩,为的是一个肝胆相照的承诺,所以李子期来求亲的时候,一取出这块玉佩,他就激动异常,他以为这辈子,再也不会有人,拿着这块玉佩出现在他的面前了。 好在上苍怜悯,没有赶尽杀绝! 现在想来,当时太不冷静了,以李子期的年纪,怎么可能拿得到这块玉佩。 李子期低下头,「这玉佩并非是我爹留给我的。」 他说着,有些咬牙切齿,「这是我得知身世之后,四方寻觅,才在一家不起眼的当铺里赎出来的。这玉佩正面是苍剑,背面是菊。我知道金菊是范阳沈氏家徽,又通过黑羽卫里的心腹,查到了一些当年之事,这才确定下来,是我父亲当年的佩玉。」 沈泽嘆了口气,「你的母娘,名唤云喜,是当时教坊里很有名气的舞娘。后来就被你爹看上收回了内宅里,就在唐王府出事前不久,他还同我提过,自己就要做爹了。出了事之后,我四处寻访,也没有找到。还以为你已经胎死腹中了。」 第167页 「所以,你若是想报仇,拿回属于你们李家的东西,就快些从黑羽卫里脱身出来吧。一个恶名昭彰的人,只会失道寡助,何以成大事?你若真有此心,我沈泽竭尽全家之力,也会助你;你若是无意,那就老老实实的做你的镇平王世子。」 李子期勐的一下站了起来,双眼泛红,嘴唇微微发抖,「灭门之仇,岂能不报?还请岳父大人助我。」 十八娘看了沈耀一眼,只见他面色惨白,整个人都出神了。想来,他已经明白沈泽将他外放到晋阳的目的了。 一个已经覆灭了的李唐,为什么值得沈泽拉着全家往砍头的路上奔?李子期现在一穷二白,什么都没有! 没有一兵一卒,没有一个助力,甚至满眼都是劣势,名声差,血统低贱,这些作为普通的世家子弟都被群嘲了,若是想要登上大位,件件桩桩,都要引发血雨腥风! 想成就大业,无异于痴人说梦!沈泽已经位极人臣,就算李子期登基了,又能许他什么?宰相?太子太傅?爵位? 这些东西,只要他继续做下去,迟早都会有的,何必冒着么大的险,他不明白。 看在他是十八娘夫婿的情况下,看到他帮助他们兄妹报仇的份上,他沈耀可以为了他两肋插刀,可是沈泽呢?他最在意的是家族利益,可为什么,他这次连家族利益,都不顾了。 「父亲,不知道我沈氏一族,为何要为李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沈耀想了想,终于还是问了出来。 第一百四十二章 沈泽心事(二更) 沈泽满意的点了点头,若是沈耀什么都不问,就傻愣愣的去做,那他当真就太失望了。 「子期,你和十八娘都坐过来吧,我要给你们讲一段很长的往事。以后我们沈李两家要共镶大举,有什么想知道的,今日一次说清楚,切莫生了嫌隙。」 李子期紧紧地握着十八娘的手,拉着她一道坐在了小桌子旁,听沈泽揭开一段尘封多年的往事。 那年恰是九九重阳,整个晋阳的菊花都开了,一根一根的,像是龙鬚,张牙舞爪的恣意释放着。 在一处弯弯的山道上,两个穿着锦缎,腰悬佩剑的少年,头插茱萸,一步一步的往那山顶爬去。 那山里头的猎户正在一旁歇脚,笑道:「小郎君,这山中有恶虎,你们莫再上山了。」 其中那个稍稍年幼的小公子说着一口晋阳话,嘲道:「你莫诓我,这山我来了多次,哪里就有勐虎了。就算有勐虎,也要他从小爷的胯下过。这九九重阳,不登高望远,赏菊饮酒,岂不无趣?」 那猎户摇了摇头,「那小郎君小心些,别让那勐虎咬烂了袍子,等与你收尸之时,我也好拿去换钱啦!」 小公子一听,不怒反笑,从兜里头舀出了一串钱,往那猎户怀中一扔,「拿去沽酒喝!」 猎户接过,心中大喜,连连道谢,下山去了。 而在他身旁的那个年长些的少年,容姿绝佳,仅仅立在那儿,就好似天上的仙童下凡了一般,便是那广寒宫中的嫦娥仙子见了,也要羞愧难当。 他笑了笑,开口道:「世民心胸,泽自愧不如。只是若这山中当真有勐虎,你我二人岂不是危险?」 原来那小公子,正是当是唐国公李渊次子,李渊官拜太原留守,是当地的土皇帝。而那稍大些的,乃是范阳沈氏宗房幼子,才色谋略都是当世无双。 李世民哈哈一笑,「哥哥说的哪里话,世民就只有这么一个优点了。我在范阳全靠你照拂,此番来了范阳,又恰赶上重阳,我怎能不尽地主之谊,带你游山玩水的。咱们谁跟谁啊,你都与我阿姐定亲了,就是我未来姐夫了。」 沈泽一想到适才在那珠帘之后,隐隐约约瞧见的李贞贞,不由得俊脸一红,那就是他日后的妻子啊! 算不得什么绝世容颜,却也知书达理,温温婉婉的,恰是他最想要的贤妻良母。日后娶了回去,日日煮琴问道,岂不痛快? 更何况,她是李世民的姐姐。 李世民见沈泽不说话,眨了眨眼睛,用手肘戳了戳他,挪揄道:「看来哥哥是很满意我阿姐了。」 沈泽笑了笑,大大方方的承认了,「的确是很满意。」 说完,两人都哈哈大笑起来。少年爽朗的笑声,在山中不断的迴响,惊起了成堆的雀儿。 很快,二人就站在了山顶之上。这山颇高,极为险峻。抬眼望去,整个晋阳几乎都收在眼底,让人瞧着,忍不住心中升起万丈豪情。 李世民从身后的背篓里取出了一些菊花糕,又拿出两块巨大的滷牛肉,数壶好酒,放在山顶的大石头上,两人就这样坐着,对风饮来。 那肉风味绝佳,颇有嚼劲,连一向爱洁注重仪姿的沈泽,都不由得用手抓了,大口大口的吃起来。 二人从那范阳青山书院里的绯闻趣事,说道晋阳的风土人情,说来说去,也不知道怎么地,说到了那天下大势。 「炀帝暴政,百姓陷入水深火热之中,也不知道这种苦日子什么时候到头。我们这一路从范阳而来,当真是民不聊生,百姓们食不果腹,只能卖儿卖女,我们这是中原腹地,尚还好些。那些南蛮北疆,还不知道怎么悽苦,听闻都有吃人之事啦!当真是做孽!」 李世民说着,紧了紧手中的酒壶,问道:「哥哥,你学识过人,又是为何才寒窗苦读呢?」 第168页 沈泽饮了一口酒,豪气的回答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李世民一听,蹭的一下从大石头上站起来,「可是我们不在其位,如何谋其政?治国平天下,也得有国有天下。」 两人对视一眼,两眼亮晶晶的,心里眼里,全是默契! 没有国,没有天下,咱们一起造出一个来,不就有了吗? 正是少年时,指点江山,激扬文字!觉得自己就是一个盖世英雄,无所不能。 两个少年,越说越是投契,也不知道是遇知音,激动的,还是喝酒上了头,那脸红扑扑的,竟然有了几分醉意。 正在这时,一阵腥风袭来,李世民双眼圆睁,大吼一声,「哥哥躲开,有大虫。」 沈泽背上惊出一声冷汗,那个猎户说的竟然是真的,这山里头当真有老虎,大约是他们带来的肉太香,将那老虎引出来了。 他急忙就地一滚,翻手就拔出了腰间宝剑,对着那大虫刺了过去。他是躲开了,可是李世民不是恰好直面大虫了吗? 却见那李世民手握长剑,嘴巴抿得紧紧的,一脸严肃!见那老虎扑来,大吼一声,迎面刺去,然后就势往那大虫的肚子下一钻,长剑顺着那大虫的肚子,直直的划拉了下去,险些将它开肠破肚,喷了满脸的血。 沈泽见状心急万分,两人与那大虫大战三百回合,遍体鳞伤,总算是虎口脱险,侥倖得了一条小命。 两人对视一笑,纷纷脱力了,往那大青石上一躺,以勐虎为枕,继续喝酒吃肉起来。 沈泽取下自己腰间的玉佩,扔给了身旁的李世民,「你我共饮美酒,是为同甘,以命相搏,是为共苦。女为悦己者容,世为知己者死。他日世民为天下主,沈泽为宰,令百姓有粟可食,稚子有家可归,开创太平盛世。」 李世民抚掌大笑,然后从自己脖子上取下一个玉佩,挂在了沈泽的脖子上,两人三次击掌,「以此为誓,永不相忘。」 说完,又郑重的将沈泽给他的玉佩,贴身佩戴了。 两个少年酒壮人胆,竟然也不清理地上的血迹,就一人一条腿的,拖着那大虫,一路下山而去。刚走到山脚下,就看到那个猎户正提着酒筒,往家走。 「哎呀,我的天!你们真的遇到大虫了!当真是英雄出少年!快来我家清洗一番,不然怎么进城啊!」 李世民摆了摆手,「改日改日,这是我姐夫送的聘礼,我得赶去送给我阿姐吶!」 沈泽在一旁听着,裂开嘴笑了。 第一百四十三章 噩梦开始(三更) 沈泽与李世民又在晋阳胡乱的游玩的三日,几乎搅和得那城中的母鸡都不敢下蛋了,这才依依不捨的辞了家,准备回范阳书院里去。 两人上了马车,好不悠闲。 沈泽用修长的手指捻了一块桂花糕,却被李世民抢了过去,塞进嘴里,「我娘真是的,非让我带一个小丫头,长得也不算很好看,名字倒是不错,叫朝华。这带了女子,就不好骑马了。」 沈泽却是笑而不语。世家子弟到了一定的年纪,母亲就会给他准备通房女奴了,这个朝华就是如此。 「不过是一个婢女,你若不喜欢,换一个不就好了。」 两人说着,就听到车外朝华问道:「公子,前头有一个茶寮,可要下车休息一下?」 他们已经走了很久了,是该歇歇让马也喝口水了。 「如此也好,就去饮杯茶吧。」 一行人下了马车,发现那茶寮里已经有一男一女二人了,正就着蚕豆喝着酒。 那女子一身戎装,大约是军户。那男子腰佩大刀,又风尘僕僕的,看上去是个游侠。 一见二人,那游侠便热情的走了过来,「二位兄弟,在下赵义,这是我妹子鲁萍,相逢即是缘分,一起饮杯酒啊。我一个人饮酒,正是无趣。」 李世民本来就是好交友之人,当下来了兴致,于是四人同坐在了一张桌子上。 在今后的无数个日夜里,沈泽都不由自主的在想,当年若是没有在那个茶寮歇脚,那是不是就不会有今后的噩梦了?可惜,没有若是。 四人喝得正是痛快,突然之间,一阵刀兵之声四起,他们竟然被一群山匪包围了。沈泽暗中蓄力,想要暴起脱困,却发现自己竟然手脚瘫软。 他大喊一声,「酒里有毒。」 赵义一听,怒道:「你这个黑店,竟然勾结山匪,想要劫财。」 那山匪叽歪了一番,拔刀就砍。因为他们人数众多,一时之间,沈泽和李世民竟然力有不逮。 更让他们意外的是,那赵义与鲁萍的功夫,竟然相当不弱,威勐之势,甚至超过二人。 还有那朝华,也是有胆气的,与山匪打了个难捨难分。 李世民饮酒太多,几乎昏昏沉沉的看不见了。沈泽把心一横,一把将他扛上了马,砍断了缰绳,且战且退。 突然那鲁萍大喊一声,「你们中毒太深,我没有饮酒,还能挡得住,你先带他走。」 沈泽冲着她一抱拳,就带着李世民绝尘而去,心中羞愧不已,只是他的眼睛也开始模模煳煳了,只隐隐约约的看着赵义鲁萍和朝华,好似慢慢的重叠在一起。 他寻了个山洞,刚将李世民从马上拉下来放好,自己也两眼发黑,晕了过去。 第169页 等再次醒来的时候,却发现那三人已经回来了。 鲁萍手中正拿着一颗明珠无聊的抛着玩儿,一见二人醒来,欣喜的跑到沈泽身边,「沈公子,你醒了,喝点水吧。」 沈泽看着他们一身破破烂烂的,全是伤痕,刀刀见血,便歇了心中的怀疑。 对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羞愧不已。 也不怪他疑心,素未平生,哪里有人就那样好,捨命相救了,如今看他们一身伤不似作伪。 「沈忠呢?怎么不见他?」沈忠是沈泽的书童,一直陪着他,如今不见了,他心中便有了不好的预感。 果然,鲁萍红着眼睛摇了摇头,「山贼太兇勐,我们且战且退,沈忠自请断后。我们三人跑到山崖边不小心滚到一个墓里去了,这才脱了身。你看,这是从幕里取出来的明珠。」 沈泽喉头哽咽,不再说话了。这时候,李世民也幽幽转醒了。 听说了前事,十分感激。众人又在山洞之中躲藏一夜,李世民问赵义道:「赵兄武艺如此高强,怎么不投身报国?大隋正需要这样的义士才对。」 赵义一听,有些羞愧,「说来惭愧,我空有一身本事,却连自己也养不活,就算是想要报国,也无门路。只好当个游侠,惩恶扬善。」 接着他又说了些江湖事,众人才经歷了生死大战,关系又是亲近了几分。 赵义一路将二人送到了范阳地界,这才提出告辞。 「赵兄,实不相瞒,我父亲乃是太原唐国公,这是我的名帖,你拿了去寻他,自然会给英雄一个用武之地。」 赵义推辞不过,这才接了,往晋阳去了。 沈泽和李世民回了青山书院,又遣人去收敛了沈忠,对其家眷加以抚恤,这才安心下来,认真做学问。 岂料没过多久,青山书院就发生了一件天大的事。 原来那鲁萍并非普通的军户女,而是手握雄兵的鲁国公唯一的嫡女。她从小就跟着父亲四处征战,当作男儿养!一举一动,都是豪气沖天,如同游侠。 她带了三百烈火流云军,将那书院的大门堵了个彻底。 沈泽正与李世民练箭,只听得山门一阵嘈杂。一些好事者纷纷跑上山来,大声喊道:「沈泽沈泽,有小娘子上门来寻你啦!你惹下了风流债,可别不敢认啊!」 沈泽一愣,对着李世民苦笑道:「我与你日日同进同出,你还不知道我?哪里有时间惹是非。」 两人刚走到门口,就看见鲁萍跳着脚,冲着他们拼命的招着手! 「沈小郎,我来讨债啦!你欠我一条命,说,要怎么还?」这话一出口,她身后的兵油子们都哈哈大笑起来。 其中更是有人喊道:「救命之恩,自当以身相许。」 沈泽皱了皱眉,这鲁萍当真是粗鲁不堪,他还是第一次见到有女子,站在人家大门口谈婚论嫁的。 「泽已有婚约在身,多谢小娘厚爱。救命之恩,应当以命抵命,沈泽的命就在此,随时等着小娘来取。」 鲁萍眼眶一红,显然没有想到沈泽小小年纪已经有婚约了,而且原意偿命,也不想娶她。 她在茶寮初见沈泽,惊为天人,当真是一见沈郎误终身!从此是茶不思饭不想的,哥哥们再三逼问,她才吐露了心声。 他们说,「你是将门虎女,你爹是鲁国公,这天下有什么男子嫁不得。尽管去,若那沈泽不从,就那大傢伙把他掳了来。」 于是,她就带着三百精兵上门了。 「阿萍不要你的命,只愿嫁与沈郎为妻。」 第一百四十四章 错上加错(一更) 沈泽自是不从。他是世家贵子,又讲究文人之风,大丈夫怎能被一个小女子协迫,那不是一个天大的笑话了。 少年郎脸皮薄,他挡下就一甩袖子,气沖沖的走了。 鲁萍想追进去,可是青山书院的山门,哪里就是那么好进的,适才看笑话的书生们,竟然齐齐的将那登天大道给拦住了,与鲁萍带来的精兵怒目相对,一时之间剑拔弩张。 正在这时,一个衣着精细的么么走了过来,对着鲁萍说道:「我家夫人有请,还望小娘将这精兵退了,移步一叙。」 待第二日一早,沈泽起身,吓了个魂飞魄散,他的榻上竟然躺着一个小娘,正是那鲁萍。她是武将家的女儿,连睡姿都比旁人来得豪迈一些,雪白的臂膀露在外面,比沈泽的脸还白。 正在这时候,李世民将那门敲得砰砰直响,「阿泽,快起来,不是说好了今儿一道晨起舞剑吗?」 沈泽心下茫然的打开了门,却见李世民身后一堆人鱼贯而入,竟是他的亲娘沈夫人。 沈夫人一进门,看到屋里的状况,脸色大变,将鲁萍拉了起来就是一耳光,「你这个杀千刀的,这是做什么啊!我看你是个女儿家,好心好意的让你在园子里歇着,你竟然做出这等不知廉耻之事。」 鲁萍捂着脸,有些莫名其妙,「夫人,不是你让我……」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沈夫人打断了。 沈泽见着这个场景,只觉得心中一片荒凉。日后他的同窗们会如何看他?笑他给被小妇人愚弄了,娶莽夫之女。大丈夫的嵴樑,一旦弯了,还如何直得回来? 他所期待的,共度一生的,从来都不是这样一个连礼义廉耻都不知道的人,可是,他却不得不娶她了。 第170页 十来岁的少年郎,还有什么比颜面与前程更加重要的了。 他又如何不知,沈夫人不喜李贞贞,嫌她性子倔,不听调摆,日后不是个听话的媳妇儿,又嫌沈泽待她太好,觉得以后肯定会娶了媳妇忘了娘了。所以她一直想要退亲,这亲事是父亲一口定下的,如何能退? 现在,她抓住机会了。 沈泽嘆了口气,「娘,我娶她。」 说完,一计重拳打在了他的脸上,将嘴角都打破了,鲜血直流。 李世民勃然大怒,「你娶她,那我阿姐怎么办?你对她信守了承诺,那就是对我阿姐失信。」 沈泽垂着眸,「我已经毁了她的清白,不能逼她去死。这是君子之道。」 两个最要好的少年,一个月都没有说话,很快沈泽便与李贞贞退了亲事,又闪电般的娶了鲁萍,成了青山书院的一个笑话。 每日里,他都形单影只的坐在书院的角落里。 「阿泽,对不起,是我冲动了。我们当初的承诺,还算数吗?」 沈泽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你说算数,就一辈子算数。」 李世民的眼睛红红的,他将书囊一扔,坐在了沈泽的旁边,「一辈子算数。就算你做不成我姐夫了,咱们也还是知己。」 沈泽点了点头,「我娶了她之后,也是真心想和她琴瑟和鸣,不料就是对牛弹琴。大婚那日,她就已经有了身孕了,使着一个小丫头,在我身边乱晃悠,不知道认识几个字,也敢在我面前吟诗。你说女人是不是很奇怪,之前还硬要嫁给我,如今都学会使手段,让陪嫁丫鬟来固宠了。」 一晃又是几年,大隋的气运已经见底了。叛乱四起,一时之间战火纷飞。 沈泽与李世民都从当年意气风发的少年,变成气质沉稳的可靠公子了。两年前,二人已经从青山书院到了范阳,着手起事。 沈泽此时已经有了沈耀和沈瑜两个儿子。他与鲁萍实在是性情不和,说不到一块儿去,此后便鲜少在内宅走动。 两年前他劝鲁国公联手李渊起兵,被噼头盖脸的骂了一顿,羞辱一番之后,对鲁萍是愈发的冷淡。 这日夜里,沈泽匆匆的回到府中,直接进了鲁萍的院子,「娘子,替我收拾收拾行装,大军出征在即。你是当家主母,不要学得武归一般小肚鸡肠,照顾好耀儿和瑜儿。」 鲁萍却是拿出一封信,「前些日子我回娘家,已经劝得我爹,同意倒戈李唐。有烈火流云军相助,夫君何愁大业不成?」 沈泽愣愣的看着鲁萍,重重的嘆了一口气,「娘子何必如此。」 这第二日,沈泽便随着李唐的大军出征了,李唐军队势如破竹,一路打到了长安。 沈泽坐在大帐之中,看着一封家书,是鲁萍写来的。 李世民撩起帐子,忿忿的走了进来,他的身后,跟着一个头插鲜花的浪荡子,正是日后的镇平王。 他开口骂道:「那赵义狼子野心,父亲也不知道昏了什么头了,竟然收他为义子,还把玉姐姐嫁给他了。你没见他那个样子,小人得志。唐炮那么厉害,不赶快送来攻城,竟然自己偷藏着掖着。就这样,父亲还不怀疑他。」 沈泽笑着给他倒了一杯茶,「长安近在眼前,你大业将成,怎么心胸还越来越狭窄了,那就是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小人。现在想来,当初那山贼指不定就是他布下的,为了骗你手中的荐书。不过啊,我怎么觉得,你是因为他抢了朝华,才生气的。」 李世民呸了他一口,「瞎说什么呢,还记得我前不久让人送回去的那个胡姬吗?那才是真美人啊,朝华虽然会赚点银子,打个仗,但是已经不知道有多少裙下臣了,也就赵义稀罕她。算算日子,我可是要当爹了,哈哈。」 沈泽把家书往他怀中一扔,「我可是又得了两个儿子。你帮着取个名字吧。」 李世民毫不客气的打开看了看,「大些的那个是小妇所生,就唤琅字吧,再像美玉的石头,也还是石头;小的那个来得好,长安之外皆是我李唐之庭,就叫沈庭。」 那镇平王李镇一听,也跟着笑了,「你们两个真是腻歪。先拿下长安城再说吧。」 三人又笑闹了一番,却是没有想到,一场巨大的阴谋即将发生,只是一瞬间,便天翻地覆。 从此李唐变赵楚,阴阳相隔两相别。 第一百四十五章 灭门之祸(二更) 三人正说得开心,突然之间闻得一股奇异的香味,沁人心脾。 李镇是那风月场上的老手,可着劲儿的吸了吸鼻子,「天哪,这是什么香味,咱们晋阳天香楼的小娘,没有一个有此等幽香。」 沈泽却是皱了皱眉,对李世民说道:「小心为上。」 三人出了营帐,却发现在朝华的大帐门口竟然突然长出了一株火红色的莲花,那香味,便是从这里冒出来的。 李世民的哥哥李承干正一脸惊喜的看着那花,对李渊大喊道:「父王,这可是祥瑞啊!上天都预示着我李唐定天下,红红火火江山万年长。」 一时之间,整个军营里都是欢唿之声。 只见朝华拍了拍手,「今日如此开怀,不如畅饮?小妹恰好酿了一大缸兵粮酒,如今正是开坛之日,饮完一起大杀四方。」 李渊也很高兴,唤人取了酒碗,席地而坐,一边赏花一边饮酒。 第171页 也不怪唐军如此松懈,长安城如同孤岛,他们又有无坚不摧的唐炮,破城只是迟早之事,江山已在碗中了。 今夜月色甚美,才饮了几口,竟然就醉了。众人一夜好睡,等再次醒来,一看那长安城楼,沈泽当场吐血,跪倒在地。 一夜之间,唐王府一脉的人头,已然挂在了城墙之上! 他硬撑着,从腰间拔出长剑,对着赵义一剑刺去,赵义却是没有躲闪,一旁的朝华长鞭一甩,将沈泽的剑稳稳缠住。 「你这个无耻小人,想要黄袍加身,所以才杀了主公?什么祥瑞?我看都是你们的阴谋诡计。」 他的话音刚落,唐王死忠们都反应了过来,纷纷拿起兵器,对赵义怒目而视,而令人惊讶的是,整个军营里的兵将,竟然已经有十之八九是赵义的人了。 剩下的那些都是晋阳旧部,或者受过李唐恩惠的人,还有一些心高气傲的世家子弟。 李唐大势已去。 赵义却突然对着长安城楼勐地跪地痛哭,头戴重孝,手持白幡,一连哭了三日三夜,哭到几次昏厥过去。 这一下子,之前那些站李唐的人,都纷纷动摇了。 而那长安城楼上的大将,竟然哈哈大笑起来,「我当李唐有什么三头六臂,还托塔李天王转世呢!不过是一群草包,半夜里醉酒,被人割了头颅都不知道。我大隋的天下,是如此好夺的吗?还有那个哭晕了的孬货,这种没种的傢伙,还不回家喝奶去!」 正在这时,晋阳急报,「吐蕃大军围了晋阳,城就要破了。」 赵义大急,「阿镇,你快带人去晋阳,务必救出各家的家眷。一家老小,就全部交给你了。务必保住义父的血脉。」 李镇一愣,他动嘴是行,可是动手,有点不行啊…… 赵义见他不动身,又派了另外一个经验丰富的晋阳老将,一同前去。 沈泽本来也想去,却被赵义拦住了,「世民大仇未报,尸身仍高挂堂前,你不相信我,难道还不相信阿镇么?」 李镇向来都是李世民的小跟班,所以沈泽迟疑了片刻,还是信了他。 李唐旧部为了抢回主公的遗体,与隋军大战三日三夜,终于鸣金收兵,全军举孝,在长安城郊外寻了一地,修了唐王墓。 不久晋阳便传来了消息,晋阳城破,吐蕃杀入唐王府中,女眷为了一证清白,投缳自尽,全家只剩下贪玩偷跑出去的李括,和不知道从哪儿跑来的李贞贞。只是李括见到恐怖景象,吓得痴傻了。而李贞贞受了侮辱,当夜里趁人不备,一根白绫将自己吊死在了赵义门前。 沈泽一听,万念俱灰,对着跑回来的李镇,就是狠狠一刀,泪如雨下,「你我世民兄弟三人,自幼一起长大。世民以兄长自居,护着你。可是你这个小人……有何颜面,去地下见他。今日一刀,我沈泽与你,割袍断义,从此不见。」 李镇只是跪在地上,双手发抖,抿着嘴不说话。 说完之后,沈泽便吐血晕了过去。而李镇,哪怕日后当了镇平王,也再不敢见沈泽。 只要是有沈泽的地方,便没有李镇。 从此之后,别说攻占长安城里。李唐军队全都各自为阵,谁也不让谁了。其中以赵义的势力最大。毕竟他有唐炮,本来就战功赫赫,还是李渊的义子。 而另外一些对此事有怀疑的死忠之人,则拥戴李括,这一部分人里,手下兵马最多的就是烈火流云鲁家军以及程知节。双方谁能胜出还不好说。 沈泽突然想起之前李世民说的那个胡姬之事,连夜赶往晋阳,希望能为李世民寻到一丝血脉。 可是他怎么找都没有找到。 他当时绝对不会相信,李镇竟然有那么无情,投了赵义,眼睁睁的看着唐王府被灭门,也没有想到,他竟然会来那么一出,将孩子揣在怀中带走了。 沈泽在晋阳日夜寻找了整整一个月,都一无所获,反而因为心力交瘁,生了一场重病。很快,他却是在鲁萍的闺房里,发现了一封信,是鲁国公写给他的回信。 他一看,整个人都心灰意冷了。鲁国公在鲁萍的劝说之下,投了赵义。 「阿萍,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明明知道,若是你父兄投了赵义,那世民的李唐,就再也没有希望了。」 鲁萍却是失声痛哭,「李唐李唐,李世民和李贞贞都已经死了,还有什么李唐!你不忍心看着李唐没有希望,我却不忍心看着我的父兄白白去送死!那个贱人就那么好,值得你拿我父兄的命去抵?你想当李唐的女婿,可惜了,你的岳家如今姓鲁!」 沈泽却笑了,「阿萍,你可真傻。你以为赵义是什么好人?三姓家奴,可不是那么好当的。不信你就等着看,狡兔死,走狗烹。李唐的今日,就是你鲁家的明日。」 鲁萍却是不信,说起来,还是她先认识赵义的,那是一个非常重情义的。若是有鲁家军相助,赵义的大楚就能奠定胜局,良禽择木而栖,她的父兄,怎么可以为一个没有前途的傻子效力。 鲁家军投了赵义,原来的李唐旧部也都心灰意冷了。有一部分与沈泽一样,卸甲归田,从此继续寻找李唐遗孤也好,相忘于江湖也好,总归是再也不谈国事了。 而另外一部分,则是顺应形势,随了大楚。 沈泽在青山书院,以前常常与李世民一起念书的地方,盖了一草庐,再也不愿意见鲁萍。 第172页 次年,鲁萍产下一女。沈泽为其取名为琴。琴者,禁也。禁人邪恶,归于正道,故谓之琴。 第一百四十六章 一起反了(三更) 剩下的,沈泽不说,十八娘也清清楚楚的了。 难怪沈泽对鲁萍的死无动于衷,也不把几个孩子放在心上。他打心眼里,是恨着鲁萍的吧,至少年少的时候,是恨过的。 沈泽后来不幸言中,在江山渐稳的时候,赵义借着战乱,将那鲁国公一门灭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了一个糟老头子。 改元之后,赵义打天下容易,治天下难。虽然有镇平王在其中调和,世家子弟还是瞧不上他,有才学的人,都并不想出仕。 于是他又开始想起了李唐旧部,他封李括为唐王,立李氏女为元后,年年祭拜唐王,就是为了收拢人心。 「父亲那时候为何会出仕呢?您应该恨透了赵义吧。」沈耀忍不住,问了出口。 沈泽有些恍惚,「我在你那个年纪,也是这样想的,所以我一开始,想的是去接近他,然后杀了他,是不是很傻?学着荆轲玩刺秦。再后来,我遇到了程知节,他只问了我一句话。」 「倘若主公后继有人,想要来拿回属于他的江山,阿泽你拿什么来助他?你的热血吗?还是你的头颅?我程知节,就可以拍着胸膛说:老子有兵,老子给你守着呢!赵义是抢的主公的江山,他若不好好干,老程一板斧头噼了他。」 「我信了。所以我惯着武归,取信于昭华与赵义,一步一步的做到了今天的位置,为的就是等着子期上门的这一天。即便没有子期,我也要将世民与我共同谋划的那个天下,借着赵义的手,一步一步的实现。」 「士为知己者死。」 十八娘看着沈泽,心中唏嘘不已,她突然觉得,现在问沈泽,既然那么恨鲁萍,又怎么会在沈琴之后还有了她,这样的问题,实在是太过小道了。 沈泽的心中,根本就没有情爱,只有他的信仰与承诺。 沈泽看着十八娘欲言又止的样子,突然笑出了声,「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子期你也别因为鲁家的事情,迁怒十八娘。鲁家出事之后,阿萍就彻底后悔了。反倒一扫之前的样子,变得无欲无求起来,说起来可笑,只有那一年里,我们才不像是前世的冤家,倒像是普通的夫妻。」 所以那时候冷落了武归,让她找了第二春,生了沈玉,这真是…… 十八娘有些囧。 李子期摇了摇头,「岳父大人待我李唐,情义深重,父亲在天有灵,也会感到欣慰。」 沈泽看着沈耀和十八娘,突然有些羞愧,「这些年让你们吃苦了。我那时候来长安,是一心求死的,原本打算将琴娘和十八娘都留在范阳受教,毕竟武归乡野村妇,养不出什么好女儿来,可是琴娘抱着她不撒手,于是只好留下十八娘一人了,还好没有死……我还是安排了奶么么和教你武艺的么么的……」 他越说声音越小,说起来,他这么多孩子里头,唯独十八娘,是没有恨意,生下来的,其他的,不提也罢。 「那时候为了取信赵义,男丁是不能留下的。阿耀受了伤,范阳无医可治,我遍寻长安名医,也治不了你。武归多次想要杀了你,都被我暗中派人拦住了,不然你以为你能活到十八娘来的那一天?」 「还有阿庭,我那时候想的是让鲁国公带走他,去了边关。倘若我刺杀赵义失败了,好歹也能留条根……」 说到底,他对鲁萍还是没有多少深情厚谊,所以都草草安排了事,并没有放在心上。不管他对李唐是多么的忠诚,也改变不了他是渣爹的事实。 不过,也许沈耀会心中难过,十八娘却是不会的。谁让她压根儿不是真正的沈十八呢,自然不会对沈泽有所期待,也没有所谓的孺慕之情。 四人又聊了一些日后的打算,便从密室里出来了。 李子期拉着十八娘的手,直到上了马车,都不愿意松开。 「十八娘,这是我第一次听人提起我爹,原来他是这个样子的,竟然也会很高兴我的到来。」他的眼睛里,有哀伤也有欣喜。 「那是当然的。咱们先不提如何报仇,或者你如何从黑羽卫脱身出来,去建立自己的威信,咱们先说说该如何面对镇平王府的众人吧?」 之前她以为李子期要稳固世子之位,所以和萧侧妃对上了,准备狠狠地坑她一把。如今一看,李子期压根儿不想跟他们玩儿了,这个世子之位,压根就不要啊! 那她还坑是不坑呢? 李子期一愣,「镇平王是我爹的兄弟,却背信弃义,助纣为虐,帮助赵义屠我满门,是我的大仇人。但是他留了我一命,所以它日,我也会给他儿子留下一命。」 十八娘点了点头,那她就放心了,继续坑! 李子期顿了顿,「但是,对于王妃和子君,却是我欠她们的。倘若不是为了我,王妃应该会有一个孝顺她的儿子,子君也会有一个疼爱她的哥哥。」 十八娘没有说话,只靠着李子期的肩膀,有一搭没一搭的卷着他的头髮,玩得不亦悦乎。 李子期闻了闻她的发香,轻轻地笑了。 总有一天,他会杀了赵义,然后让十八娘站到那个最尊贵的位置,只此一人。沈泽用一生信守对他爹的承诺,他也要用尽一生,去信守对十八娘的承诺。 第173页 送十八娘回到镇平王府里,李子期又急急忙忙的出去了。 北流见十八娘回来了,两眼笑眯眯的,「小娘,你快些准备好大金福,鱼儿上钩了,还不止一条,是好多条呢。」 一旁的东珠更是眉开眼笑的,「北流不错,小娘,这次我一定痛快的开库房支银子。」 十八娘哈哈大笑,「小娘说到做到,还能少得了你的。你等我花会上看完了热闹,那大金福就打好了。」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镇平王府的花会也即将开始了。这是长安城中一场择婿的盛会,而十八娘已经买好了瓜子和糖果,准备坐在前排,看大戏了! 想要坑她兜里的银子?想要暗杀她的夫婿?想要绝人子嗣?先看好你自己吧。 第一百四十七章 法号骗你(一更) 这日清风拂柳,艷阳当头,百花齐放,恰是你侬我侬的大好时光。镇平王府门前挤了个水泄不通。 那引路的小厮们,各各都着了新的青衫,仔细看去,胸前竟然绣了各色的花卉,神态品种各异,活灵活现。 虽然是青天白日里,那小厮手中却各提着一盏花灯,恰好与那衣衫上的花一一对应。 秦昭领着沈琴从那马车上一下来,就忍不住笑开了,「今儿一过,十八娘的花灯铺子又要红火了。」 十八娘上次借着沈府的灯会,开了个灯笼铺子,这正月里那是博了个满堂彩。过了年节,生意便清淡了不少。这不,不秀白不秀,指不定哪个贵夫人看上眼了,大把的银子,也就来了。 沈琴捂着嘴,也跟着笑了笑,「嫂嫂,我毕竟是退了亲的,如今出来参加花会,可好?」 秦昭拍了拍她的手,「不怕。那退亲之事,又不是你的错。十八娘替你打点得妥妥帖帖的,如今长安城里,谁不称赞你一句有风骨。」 沈琴这才放下心来,兴高采烈的跟着秦昭进门了。 十八娘站在那园子里,正与程处英和徐窦说着话儿,看到秦昭,拼命的招了招手。 李子君坐在一角,无趣的扯着花瓣儿。李子芬和李子芳则羞红了脸,偷偷的四处看。今儿因为是相亲盛会,所以男女混杂在一起,三步一仆,五步一婢,也不怕这些小郎君和小娘们闹出什么笑话来。 是以,她们都可着劲看着,是否有那如意郎君。 秦昭走了过来,对着李子君撇了撇嘴,「那边怎么回事,满脸的不高兴的,好似谁白吃了她家茶似的。」 哪里有如此的主家,不招唿客人也就罢了,还甩脸子,这哪里是想要嫁人的样子。 十八娘一时语塞,她总不能说,那姑娘正觊觎自己哥哥呢!她不要脸,沈家还是要脸的。 「每个月总有那么两三日不高兴的。」十八娘一说,其他人都恍然大悟里。 倒是程处英,羡慕的看着秦昭:「昭娘你太幸福了,一年不用来月事,我每次都烦死了,你说咱们女人已经够苦了,这等流血的事,就应该男子来啊!每次这个时候,我都暴躁得想把男子也打得流血了……」 一看大家都望着她,立马慌了神,拼命的摆着手,面红耳赤的解释道:「你们放心,我绝对不会把阿庭打到流血的……」 十八娘开始莫名的有些同情沈庭了,姑娘你不解释还好,一解释我们更怕啊! 几人正说得乐呵,就看到萧侧妃在众人的拥簇之下,走了过来。 她今日显得格外的华贵,头上的那顶百花金冠简直一看就分量不轻,十八娘瞧着真怕她一不小心把脖子折断了。 耳朵上挂着的,更是一颗硕大的明珠。 秦昭皱了皱眉,「你不是说穷斗吗?这手笔不小啊!」 十八娘眨了眨眼睛,一脸坏笑,「是真穷啊,一会儿就变得更穷了。」 却见那杜夫人目不转睛的看着萧侧妃的百花冠,艷羡地说道:「王妃最近是财神爷登门了,您财大气粗的,从那指甲缝里漏出一点儿,让我给我儿多攒些聘礼呀。」 萧侧妃骄傲的昂了昂头,看了看四周,神秘兮兮的说道:「最近我认识了一位得道的师太,法号骈尼,比她道行更深的是她挣钱的本事。知道朝华阁当年制的镜子不啦!当然那不是什么人都见过的。骈尼大师就会制镜子,都卖给胡人,扶桑,高丽。」 她说着,甩了甩自己耳朵上的明珠,可甩得太过用力,差点儿扭到了脖子,一下子脸色变得刷白的,最后强忍着,继续说了下去。 「我合着给姐妹们一起赚点钱花花,约了安南王妃,王贵妃,还有几位姐姐们,在里头参了一脚,就算是赚不到银子,也只当是捐了香油钱,佛祖看到眼里,会有善报。」 那杜夫人一听,颇为心动,她命不好,生了个报应子,成日里花天酒地的,有多少家产都能给他败光了。她如今就差去当嫁妆了,今日原本是想着来寻个大家贵女,嫁妆要多多的,没想到,竟然遇到了财神爷。 这有两位王妃,一位贵妃参合的生意,能有多赚钱啊!她若是也投些银子,得了王妃的眼,娶了镇平王府随便一个女儿,也是稳赚不赔的! 她想着,说干就干,「我的王妃哟,有这等好事,我就厚着脸皮讨个财了。我小门小户的,就出个五百两,结个善缘。」 杜夫人一开了头,周围不少的夫人,都开始纷纷找萧侧妃投钱。 第174页 秦昭越看越是不对劲,「就算十八娘家东珠,如同女陶朱,也断没有只赚钱,不亏本,来钱如此之快的买卖。这骈尼大师,法号听起来总觉得怪怪的。咱大楚有名号的师太里,好似没有这号人物。那萧侧妃……」 她看了看十八娘,顿时恍然大悟。 不一会儿,就见那萧侧妃身旁挤满了人,其中就有人问了,「骈尼大人这等绝妙人物,也不知道是否有幸一见,我这女儿也大了,想求她给算个姻缘。」 萧侧妃一听,笑道:「这你就问对人了,这骈尼大师还给我家芬娘算过了呢,准得很。」 李子芬一听提到自己,红着小脸,赶忙躲到一旁的大树下去了。她虽然面上害羞,心中却是得意得不行,骈尼大师可是说了,她的命格贵不可言,日后可是要当王妃的。 那大师能点石成金,算的卦自然也是神准的。 她想着,看了一眼在角落里面无表情的揪着花的李子君,抿着嘴,笑了开来。 萧侧妃见状,笑了出声,「这孩子,还害臊了。丹桂,你去请了骈尼大师来,说这里有些夫人,想要向她请卦。恭敬着些,别唐突了高人。」 那个名叫丹桂的大丫头清脆的道了一声「诺」,就步履从容的走了。 萧侧妃又说了些骈尼大师的神奇之处,过不多会儿,只见那丹桂急急忙忙的跑了过来,连头上的银簪子都跑掉了:「娘娘,娘娘,不好了,骈尼大师留书出走了……还……」 萧侧妃一愣,问道:「还什么?」 丹桂看了看四周,小声的说道:「还将您才收上来的银子,全都卷跑了。」 萧侧妃手一抖,差点儿晕厥了过去,强装镇定的说道:「把她留的书拿过来一观。方外之人,总是有一些怪癖。」 第一百四十八章 哪疼打哪(二更) 只见那纸条之上,龙飞凤舞的写着:贫尼法号骗你!早已告诉了你!所以不算骗你!愿佛祖保佑你! 萧侧妃一看,只觉得天旋地转,快速的将那字条揣进了袖笼里,她咬了咬嘴唇,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勉强笑道:「大师就是爱开玩笑,诸位且先饮茶,吃些好吃的茶果子,我去换件衫,片刻就来。」 那杜夫人离得最近,自然是看道了纸上所写的字,想笑却是不敢笑,一张老脸涨得通红的。 其它的夫人不知道发生了些什么事情,莫名其妙的被丫鬟们引着去饮茶了。 十八娘捂着肚子,差点笑出声来。 傻眼了吧!你不是最想要坑别人的银子吗?就让你尝尝自己的银子被人坑了的滋味。 当然,怎么着都在她能承受的范围之内,不然她还不上了,这个坑让谁来填?别又将主意打到十八娘头上了。 十八娘正笑着,却见那丹桂急急忙忙的走了过来,「世子妃,老夫人让您过去一趟。」 这是连宴会都顾不得了,要找她开撕啊! 十八娘心中早有应对之法,也不慌张,乐得抬脚就走,某人挖肉之后的样子,她还没有瞧够呢。 秦昭皱了皱眉,「正好我还没有拜见老夫人呢,与你同去。」 十八娘高高兴兴的挽了秦昭的手,将沈琴留给程处英照顾,两人一道儿进了院子。 才一进门,就见那萧侧妃一跳三尺高,哭得那叫一个梨花带雨,老太太坐在主座上,面色铁青。 「沈十八,你说那个骈尼……那个假尼姑,是不是你寻来骗我的,你把我的银子还给我!」萧侧妃像是疯了一样,口不择言,那百花黄金冠一晃一晃的,看得人眼花缭乱。 十八娘还没有开口,秦昭就怒了,「萧侧妃这是当我沈家无人了么?当着我这个娘家人的面,就敢这么欺负十八娘。你自己被骗了,与十八娘何干?这口气可真大,要银子?我还是第一次见,哪个世家如此不要脸面,婆婆伸手向媳妇要嫁妆银子的。何况,还不是个正经婆婆。」 萧侧妃一口气堵在胸口,差点儿撅了过去。她想怼回去,却不知道如何开口。 十八娘在长安根基尚浅,可秦昭不是啊!她几乎是这长安贵女中的贵女,她若是想使坏,只消有意无意的说说坏话,她家芬娘,可就嫁不出了啊! 正在这时候,老夫人开口了,「丹桂,扶着你家娘娘在一旁饮茶。她初逢大变,口不择言,昭娘就当给老婆子我一点面子,莫要怪罪。只是十八娘,你当真与这事无关?萧侧妃可是说了,她亲眼见到那个尼姑给你送红利银子,她才信以为真的。」 十八娘一脸茫然的看着老夫人,「祖母,您在说什么呢?那个骈尼大师,我今日才第一次听说,怎么可能给我送银子。」 萧侧妃蹭的一下站了起来,孰料起得太急,那百花黄金冠一闪,竟然将她的脖子给扭了,一下子疼得嗷嗷叫起来。 「你撒谎,就是你大婚的第二日,我去你那儿给你送镜子,你的丫头北流,不是说师太遣人给你送银子……」 十八娘一听,恍然大悟,「原来你说的是这个事儿啊!的确是有一个师太给我送东西来了,不过送的不是银子,而是素饼。」 她一提素饼二字,萧侧妃和老夫人都有了不好的预感。沈十八当日的确是给老夫人这里送过素饼,为此李子芬还闹了好一通,说沈十八娘压根儿没有将她们看在眼里。 「那是静惠师太做的福寿素饼,只每年腊月里可以下单,一订便是一年的份。我素来喜欢她做的红豆口味的,是以年年都订,是在范阳就有的旧习。祖母若是想看,我可以让丫头去取帐册子来看,写得那是清清楚楚的呢。萧侧妃若是再疑心,自是可以派人去问静惠师太。那个经常给我送素饼的小师太,名唤衡清。」 第175页 萧侧妃一听,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如果是素饼,你为何要收到箱笼里!」 十八娘红了脸,用手指搓了搓帕子,「我是新妇,若是让子期看到我如此贪嘴,岂不害臊,所以只好藏起来慢慢吃了。这也不行吗?若是府里头有这个规矩,那我以后不藏了,少吃一些。」 秦昭在一旁瞧着,简直服了。 如果不是她一开始就知道十八娘做了局,当真要被她骗了过去。还因为贪嘴害臊,明明她那贪嘴的毛病,都是李子期惯出来的! 以前几乎日日都送吃食来府上,什么长桥烧饼,西城凉皮,王婆香瓜……熘熘的送,连带着她嫁到沈府之后,都胖了好些。 萧侧妃一想到那里头还有安南王妃和王贵妃的银子,就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大嘴巴子,她当初怎么就鬼迷心窍了,听信这么一个来路不明的尼姑,去对那些贵人拍着胸脯保证能赚大钱。 安南王妃的钱她可以赖帐,可是王贵妃的钱,她就是砸锅卖铁也要还的! 你说打十八娘的主意,她也想啊!可是你没看到人家嫂嫂挺着大肚子正充满戒心的看着你呢! 她想着,不由得眼前一黑,彻底的晕了过去。 老夫人人老成精,这事儿与十八娘有没有关系不说,就算是有,人家也是有备而来,让人抓不到错处了。 她挥了挥手,「你们年轻人,下去多耍耍吧,老婆子累了,要休息片刻。十八娘你虽是沈家女,如今却也是我李家妇了,又是长嫂,要孝敬尊长,友爱弟妹,多替芬娘她们掌掌眼。」 秦昭拉着十八娘行了礼儿,正要告辞出门,就听到外头有人大喊,「天使来了,说是来给我们郡主赐婚了。」 老夫人一听,整个人都愣住了。他们这种身份的人家,便是陛下有什么旨意,也应该提前通个气才是,怎么她完全不知道,就给子君赐婚了!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只见那外头站在一个穿着锦袍的公公,扬着拂尘,笑得满脸横肉,「恭喜老夫人。陛下给小郡主赐婚了,与那四皇子殿下,当是天赐良缘。」 第一百四十九章 嫉妒之心(三更) 老夫人心下疑惑,取了一锭金子塞到那天使袖中,轻声问道:「陛下怎么突然间就赐婚了?」 那天使惊讶的睁开了眼睛,「您不知道?昨夜里镇平王与陛下饮酒,秉烛夜谈,遥忆当年往事,那是潸然泪下。喝着喝着,情到深处,就结了儿女亲家。四皇子是中宫嫡子,这可是天大的好事。」 老夫人一听,原来是镇平王搅出的事,他经常深夜才归,府里头都只当他搂着哪个小娘喝花酒去了,没想到竟然进了宫。 「哪能不知。我就想着昨夜才说定,今日就下圣旨了,有些意外。」 那天使笑了笑,「如今就不打扰您了。我先回去復命了。」 十八娘听着,觉得颇有意思。 这镇平王许是因为来自晋阳,与太原王氏出身的王贵妃向来交好。赵义越过尚未指婚的三皇子和四皇子,却将李子君指给了崔皇后所出的四皇子,其中的思量,耐人寻味。 只是那李子君得了这个消息,又会怎么样呢?她可是心心念念着李子期呢! 十八娘和秦昭告退出来,这花园子里头已经炸开锅了,一大群人围着李子君,道着恭喜。 萧侧妃晕了,这园子里头的大事,自然就由崔侧妃和十八娘来做主了。 十八娘笑意款款地走到李子君面前,说道:「恭喜子君妹妹了,这日后咱可就是王妃了。」 皇帝的儿子,再不出息,也是要封王的,何况四皇子是崔皇后唯一的儿子。李子君这个王妃的位置,跑不了了。 李子君先头里没有看到十八娘,还能忍耐,如今一见,简直是炮仗遇到了火星,顿时就炸了。 「谁爱当谁当去!我被指婚了,你很得意是不是?子期哥哥不会让我嫁给四皇子的。」李子君怒目而视,脱口就是一个惊天雷。 十八娘望着她,一脸无辜,「君娘你在说什么?你被指给四皇子,这是天大的好事,我自然是得意。你子期哥哥长兄如父,颇为疼爱你,捨不得你出嫁,但是有这么好的亲事,他还不赶紧的去为你赚嫁妆啊!」 十八娘的话一出,周围的贵妇人们都笑了起来,「可不是这个理儿。若是有人想娶走我的女儿,我也是捨不得的,可还得累死累活的去准备嫁妆,哪里有留在家里不嫁人的,那她日后怕是要怨我咯。可怜天下父母心,那做长兄的,也是一样的心哦。」 她这么一说,众人反倒觉得活阎王李子期,也没有那么吓人了,明明就是和他们差不离的人罢了,顿时觉得亲切起来。 李子君还想说话,她身旁的红英却死命的拉她的袖子,示意她不要再说了。李子君强忍住泪水,板着脸,回自己院子里去了。 等她一走,一旁的李子芬便酸熘熘的说道:「你瞧瞧,这么好的亲事落头上了,还甩那个死人脸子给谁看啊?明明心中都高兴死了,四皇子一表人才,有什么不好的。」 站在她身旁的李子芳却悠悠的开口说道:「她是嫡出的小郡主,自然可以挑挑捡捡的,就是没有四皇子,不还有安南王世子么,自然是有傲气的本钱。这一个府里头啊,大约只能出一个王妃,我们都是庶出的,就是再出色,也没有压过嫡女一头的事。也不知道,将来能说到什么亲事。」 第176页 她这话一出口,李子芬整个人都僵了。 此刻她还不知道,那个骈尼大师是个骗子,给她算的姻缘,自然也是骗人的。 可就算知道了又怎么样?人总是将那好话往自己身上揽,想得多了,自然就信以为真了。 算命这事更是这个理儿,算到了好的,就自然会觉得是真的,算到了差的,便会大怒,妖僧骗人! 她的亲事压不过李子君,那她的王妃呢?就这么不翼而飞了? 正在这时,那个杜夫人瞧着李子芬,眼前一亮,快步走了过来,她今日瞧见了萧侧妃的把柄,这个王府庶长女,还不是手到擒来。 「芬娘在此做甚呢?我瞧着你今儿这身红裙格外好看,衬得你跟那天上的仙女儿一样。」 李子芬被贊了,小脸一红,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却见李子芳挪揄的冲着她眨了眨眼睛,快速的走开了。 这一下子,她的脸色不好了,让她好好把握?把握什么?杜家这个破落户儿? 「芬娘姿色平平,当不得杜夫人夸。」 那杜夫人最是脸皮厚,见芬娘架不住,也不在意,又接着说道:「你知道清河公主吗?那是崔皇后嫡出的女儿,刚嫁到了卢国公府。我才去饮了喜酒。在我看来,芬娘比那公主,更加出色呢。」 「芬娘不过是个庶出的女儿,不及公主一分一毫。」 便是杜夫人也和她聊不下去了,讪讪地去一旁饮酒去了。 李子芳一见,又从那桃花树下走了出来,李子芬一看,心中更是惆怅。 那崔侧妃不过是个贫家女,凭藉着惊人的风姿才被镇平王看中带回府的,她的女儿,自然也是气质出尘,美得很。 反观一下,王府里的四个女儿,也就只有她长得最差了。 李子梅虽然年纪小,但是她娘以色侍人,胚子在那儿了,能丑到哪里去? 「我们这些庶女,可当真是命苦,怎么就不会投胎,当个公主呢?」 李子芳一愣,心中全是不屑,青天白日的,做什么春秋大梦呢?醒醒吧! 一想到母亲对她说的话,她便压低了声音开口道:「其实不用重新投胎,也能当公主的。不但能当公主,还能当王妃。」 李子芬眼睛一亮,「你说说看。」 「我听我表哥说,那吐蕃进犯芳州,要求大楚送公主和亲。可是咱们适龄的公主,就只有那位刚刚才嫁了人的清河公主。于是陛下正着急呢,放言如果有哪家臣女,愿意为国效力,自请和亲,便封她为碧城公主,附带十里红妆,嫁于吐蕃王。」 李子芬摇了摇头,「我当是什么好事呢!荣阳公主不是嫁过去了吗?怎么还要和亲。那吐蕃地偏人凶的,有什么好的。我才不去呢。」 李子芳笑了笑,「你不是问如何当公主么?我就这么一答。不过指不定有那小官家的女儿,当真愿意去的。与其嫁给一个一事无成的庶子,还不如去吐蕃吃香的喝辣的,当个人上人呢。一夜之间,可不比那位嫡出的,更贵重了么?」 李子芬一愣,比李子君更贵…… 第一百五十章 赵义之谋 这李子芳与李子芬的话,十八娘自然是不知道的,她刚与一大堆世家夫人说说笑笑完,一转身,却发现李子芬已然不见了。 她皱了皱眉,冲着北流招了招手,「你且去看下,芬娘去哪里了,今儿小郎不少,别闹出什么事来。」 北流点点头,自是去问不提。 「嫂嫂,你可要去我那儿躺躺,毕竟是双身子的人了。」十八娘拉着秦昭的手,问道。 秦昭往远处指了指,却见琴娘正站在一棵大桃树下,面色绯红。而她身旁站着一个牛高马大的男子,恰是徐武。 徐窦站在一旁东张西望的,见到她们看过来,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 「我看琴娘和徐武还有戏,让他们多处一会吧。徐武能够捨命出长安城救援,就证明他是一个讲义气,重感情的好男儿。配得上我们琴娘。」 十八娘点了点头,徐武甚悦沈琴,日后也未必不能成一段佳话。 「小娘,芬娘去了王爷那儿,不一会儿,王爷就出门了。」 「那便随她去吧,只要不出什么事儿就行。」 众人说说笑笑的好不热闹,促成了上十对大好的姻缘,差不多准备散了的时候,门房又报:「天使来家宣旨了。」 所有人都愣住了,这当真是稀奇事,这镇平王府当真是圣眷在握,竟然一日之间,接到两道圣旨。 老夫人和萧侧妃又只得起了身,来那正厅接旨。抬眼一看,来的竟然还是之前那个天使。 只见他冲着老夫人神情莫名的笑了一笑,笑得老夫人有些头皮发麻。 「天使为何去而復返?」 「镇平王府高风亮节,李氏芬娘自请和亲吐蕃,陛下深感其德,封之为德成公主,记在中宫名下。嫁与吐蕃王为妻,以示两国绵长深情。公主殿下,接旨吧。」 李子芬两眼亮晶晶的,接过圣旨,得意的看了李子君一眼,却发现李子君愁眉苦脸的,压根儿没有在看她。 再看她娘萧侧妃,瘫坐在地上,双目失神,像是遭受了重创。 李子芬一愣,看着天使后头跟着的如流水一般的赏赐,转念又高兴起来。 这一下子,其他的贵妇人都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萧侧妃,这个当娘的可真是心狠,为了给儿子增加筹码夺世子之位,竟然送女儿去和亲。 第177页 世家里好好养大的贵女,谁愿意送去塞外喝西北风啊! 等外人一走,那萧侧妃好似突然诈尸了似的,一跳三尺高,对着李子芬就是狠狠的一个耳光。 「我供你吃,供你喝,给你穿金戴银,教你琴棋书画,就是让你送去给吐蕃狗糟蹋的吗?自请和亲,我的儿,你为什么要自请和亲啊!大楚与吐蕃迟早有一战,你去和亲,不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了么?」 李子芬从小到大哪里受过这等委屈,一下子就发懵了。 「娘,你明明是萧家的好女儿,为什么要做侧妃?连累得我只能做庶女,嫡庶鲜少通婚,在同等家世里,我能挑到什么好人家?同样是镇平王的女儿,李子君她就能嫁皇子,而我呢?杜公子那种货色,竟然也敢肖想于我,就因为他是嫡出的吗?现在我是公主了,未来还是吐蕃王妃。」 萧侧妃捂着嘴大哭,「你怎么会这么想啊!我的儿,如今兴了科举,便是庶出的儿郎,也有出息了,总比那吐蕃好啊!你不喜欢庶出的,咱们也可以寻个嫡出的,低嫁之后,谁敢管你?你在长安,还有镇平王府撑腰,可去了吐蕃,谁人给你撑腰啊!」 她说着又摇了摇头,「我儿性情直率,且又不关心时局,断然不知道这和亲之事,是谁告诉你的,是不是沈十八娘。」 十八娘简直无语,这不是祸从天降么?她好端端的,干嘛要害小姑娘去和亲。 李子芬偷偷地像李子芳看过去。 萧侧妃一见,哪里不明,像是一头髮怒的狮子,勐扑向李子芬,却被崔侧妃拦住了。 「小孩子家的玩笑话,你也当真?子芬一个小娘,怎么进宫请婚,说来说去,这是王爷许了的。」 萧侧妃跌坐在地,忿忿地说道:「崔琳琅,你这个贱人,我与你势不两立。」 崔侧妃却不以为意,当初萧侧妃害她子嗣的时候,她们就早已势不两立了,如今这么说,不过是不痛不痒罢了。 再争吵下去也没有意思,圣旨都下了,已经铁板钉钉了,无法再改了。 十八娘刚回到屋里,就见李子期急沖沖的走了进来,端起桌子上的水壶,连杯子都没有用,对着对着壶嘴灌了起来。 「你从哪儿来,出了什么事?」 喝完之后,将嘴角的水渍一抹,李子期这才开口说道:「我刚从你家过来。赵义那厮出大事了。」 「他原先想着给二皇子指婚,看中的是郑松平的妹妹,便私下里暗示了一番,岂料那郑家不同意,说是怕乱了血统,连夜将那郑小妹定给了清河崔家。赵义气晕了,又寻了清河崔氏,岂料崔氏只肯嫁庶女,不肯嫁嫡女……」 十八娘乐了,可不是么!大楚最有名的几大世家,向来都是在内里通婚,近年来虽然有所好转,但郑氏最为遵循古礼,家风清正。便是在朝堂效力,也经常对赵义不假颜色,不甚恭敬。 而清河崔氏,当初赵义以皇后之位求娶,他们都只嫁了一个庶女,更别谈皇子妃了。 「所以有了赵义夜请镇平王饮酒之事?定了子君。」 「正是如此,而且他因此尝到了甜头,一连拟了几道圣旨,要给世家女儿指婚,并且勒令其日后不得随意婚嫁。这第一张,就是下给你们沈家的,赵义要将沈琴指婚给二皇子。旨意明儿一早就要到了。」 十八娘大惊,她们可是站李唐,迟早要反的,若是沈琴嫁了二皇子,那日后岂不是要兵戎相见,这门亲事绝对不能结。不得随意婚嫁,这段时间过了,肯定要变成空谈,世家大族,谁管你啊! 当然如果明旨指婚了,那就不好推脱了。 「那今夜就让阿姐定亲。」 李子期点点头,「岳父大人,已经遣人派信去徐家了。」 第一百五十一章 沈琴定亲 十八娘在家中一宿没有睡好,也不知道琴娘的亲事到底如何了,徐武那小子是不是乐得鼻孔朝天了。 话分两头说,徐武一听来人之话,噼头盖脸的就是一顿打,「奶奶的,你好好的日子不过,来寻你爷爷开涮,别以为你胸口绣朵菊花,就是范阳沈氏了。」 打完之后,他又不可置信的问道:「当真是沈大人让你来的,他同意了我娶琴娘,让我今日就去提亲?」 那小厮捂着脸,含着泪,拼命的点了点头。 还值当是个好差事,会有大笔的赏钱,这才争了来,没想到碰到这么一个傻蛋,银子没捞着,反倒被一通好打。 徐武一跳三尺高,「快快快,娘,我们快马加鞭的去沈家定亲,万一沈大人酒醒了,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说完,他不由分说的冲出门去,抓了隔壁邻居王夫人当媒人,又让徐窦载了徐夫人,风风火火的朝着沈家大宅走去。 而在听兰院里,秦昭也是急得团团转的。 「这徐武也真是的,平日里急得跟什么的,真到了这个时候,咋这么慢呢。」看到沈琴也急,她按耐下心情,笑道:「你放心,徐武是小叔的好兄弟,日后定然不会亏待你的。」 沈琴点了点头,有些疑惑的问道:「父亲怎么突然同意了,他之前不是嫌弃徐武是莽夫么……」 说着她又顿了顿,「而且,这徐武是武将,日后若是有个三长两短的,我可怎么办?嫂嫂,我害怕。」 秦昭一愣,神色一下子淡了下来,「琴娘不必害怕。你大兄不是武将,在吐蕃来袭的时候,不也一样上战场么?阿庭也是武将,程处英可没嫌弃他,李子期也是武将,十八娘不也嫁过去了么?」 第178页 沈琴俏脸一红,拼命的摆了摆手,「我不是嫌弃他,就是有些担忧罢了,嫂嫂别生气。」 秦昭是有些生气,当日若不是徐武来救,他们几人指不定就要被吐蕃军祭旗了,哪里有今日的好春光。 「你先好好歇着吧,这是父亲适才取出的庚帖,你先拿着。等徐武来了,就写婚书,交换庚帖,按照父亲的意思,今夜里就一次性的将那六礼全走了。我且去厨房里看着媒人酒,拿着庚帖怕弄脏了,一会再来唤你。」 秦昭出了门之后,沈琴却是有些失落的望着门口出神。 「翡翠,你可有听到,爹爹为何这么着急的为我定亲?」 那翡翠没有答话,却对珍珠说道:「小娘想吃栗子糕,你去小厨房做一些。」 珍珠一动也不动,沈琴一瞧,也开口道:「珍珠,你去做栗子糕。」 等珍珠一走,翡翠就回答道,「奴可是打听到了,说是陛下想将您指婚给二皇子,可是大人不愿意,这才想要赶在圣旨到来之前,给您定亲了。真是可惜了,要我说,大人就是偏心,怎么十八娘能做世子妃,我们小娘就做不得皇子妃了。」 沈琴一听,骂道:「你莫要瞎说,什么偏心不偏心的,十八娘本来就比我机敏,又最是肖父,大家都疼爱她,也是应该的。徐武……徐武也挺好的。我都答应过大兄了,日后婚姻大事,全听父亲的。」 那厢徐武满头大汗的进了门,将那庚帖往桌子上一拍,「沈大人,我来求娶琴娘了。聘礼后头让人抬着呢,马上就到。」 沈泽满意的点了点头,使人给徐夫人上了茶点,这才开口道:「是泽仓促了,多谢徐夫人不计前嫌,为我沈家解围。」 徐夫人张了张嘴,笑道:「大人说的哪里话。大人连皇子都瞧不上,却是看中了我这个傻儿子,我高兴都来不及呢。也省得他天天在屋里头嚷嚷了。只是莫怪我多言,二皇子殿下一表人材,大人为何?」 沈泽摇了摇头,「王贵妃和崔皇后不消停,我沈氏不愿掺合夺嫡之事。」 徐夫人点头表示理解,他们是武将之家,更是不能站队,一个不好,就是杀头的事。现在鲁国公退下来了,徐常春就是镇守边关的大将了,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呢。 「昭娘,你把琴娘的庚帖给我,咱们先把礼过了,免得夜长梦多。」 秦昭摇了摇头,「我适才放到琴娘那儿了,我这就去取。」 沈耀却是拦下了她,「你身子重,天色已晚,我去取吧。」 沈泽与徐夫人先将能过的礼过了,就等着这一张庚帖。 没过多久,却见沈耀带着沈琴,面色难看的走了进来。 「父亲,琴娘的庚帖不见了。原本好好的放在箱笼里,却怎么寻都寻不到了。」 沈琴垂着头,一言不发,也不抬眼看人。徐武见了她,手足无措,连站都不知道往哪里站了。 沈泽眯了眯眼,嘆了口气,「不见就算了,夫人稍等,我现写一张。」 徐夫人却是开口道问道:「琴娘,我最后问你一次,那庚帖是不见了吗?」 沈琴点了点头。 徐夫人却是摇了摇头。 「沈大人,这庚帖和婚书都不必写了。」 徐武一听,赶忙着急的去拉她娘的衣袖,小声说道:「娘,你说什么胡话呢?庚帖不过是一张小小的红纸片儿,弄丢了也是常有的事,怎么就不换庚帖,不写婚书了?」 徐夫人拍了拍他的手,对沈泽说道:「老妇人年轻的时候,也跟着我家那位走南闯北,虽然不懂什么礼数,眼神却还是好的。阿武是真心心悦琴娘,我们徐家也是真心求娶,我们家中人口简单,断没有什么搓磨媳妇,闹心亲戚之类的事。只是孩子啊,琴娘她志不在你,你们是有缘无份啊!」 徐武一愣,竟然眼泪唰的一下掉了下来,谁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沈琴一见,也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沈泽在那儿脸一阵红一阵白的,「婚姻大事,父母之命,琴娘就是徐家妇。」 徐武却是站起身来,摇了摇头,「伯父,琴娘的婚事,你莫为难她,我看了不忍。我今儿出了这个门,还和阿庭是好兄弟。只是我心中难受,像有人拿刀子将我的心活活的剜出来了一样,你叫阿庭三日莫来寻我。等三日过后,我或许就活过来了。」 徐武说完,朝着沈泽和沈耀行了礼,飞一般的跑出了门,翻身上马,消失得无影无踪。 沈泽羞愧难当,对着皇帝都不行大礼的他,认真的对徐夫人行了个大礼,「此事是我沈家对不住徐家了。」 徐夫人摇了摇头,「阿武和阿庭是过命的兄弟,我徐家与沈家自然也是过命的交情。亲事虽然结不成了,往来可别断了去。」 说完,就带着一脸不满的徐窦,归家去了。 沈泽转过身来,拿起桌子上的砚台,勐地往墙上一砸。 「耀儿,去拿白绫来,我要了结这个不孝女!」 第一百五十二章 跪着走完 沈琴抱着头,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沈泽。 沈耀也站在原地,左右为难。正在这时候,沈庭走了进来,今日鲁国公唤他去说事儿了,才刚刚回来,见到这剑拔弩张的样子,完全摸不着头脑。 「这大夜里不睡觉,都在干什么呢?父亲,你怎么又骂琴娘了?」他说着,快步走到了沈琴身边,将她扶了起来。 第179页 沈琴却是扑到沈庭怀中,哇哇大哭起来。 「那张庚帖的确是不见了,这怎么能怪我?父亲你若让我死,那我就去死好了。」 沈泽却是冷笑。把谁当傻子呢? 就她那个手段,连武将家的夫人都能看出来,别说沈泽和秦昭这样的人精了。 秦昭把庚帖放下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它怎么可能就不翼而飞了?这不是天大的笑话么? 「你若是不想嫁徐武,为何不早些与我提出来?将人家叫到家里来,用刀子戳心窝子,就是你作为沈家女的教养吗?你当真以为皇子妃是那么好当的吗?为父把话撂在这儿了,你日后成了赵家妇,切莫回来求我沈泽站在二皇子一边。」 说完,沈泽一甩手,切底的走掉了。 与其日后骨肉相残,不如今日就画地为界,从此楚河汉界,两不相干。 秦昭苦笑道:「都是我的错,若是我一直拿着庚帖就好了。琴娘今日在镇平王府还没有看够么?李子君被赐婚四皇子,她心有戚戚;李子芬嫉妒嫡妹,自请和亲,就算当了公主压过李子君一头,却是用余生换来的。你看在眼里,为何要重蹈覆辙?」 「琴娘,若那皇家媳妇儿当真那么好做。当年陛下为太子求娶我,我的祖父为何要拒绝?陛下此番为二皇子,接连说了郑家小娘,崔家小娘,人人躲避不及。你怎么还往上撞啊!」 秦昭只当沈家和秦家一样,只是不想站队而已。 却是不知道,那赵义,压根儿是沈泽心中最大的仇人,日日恨不得除之而后快,怎么愿意将女儿嫁给他的儿子呢? 沈琴听着,哇哇大哭起来,「我真的不知道。我若当了二皇子妃,日后便能提携哥哥们,岂不是很好么?若是有朝一日,二皇子荣登大宝,那我沈琴,也能光耀沈氏门楣。那李子芬要去的是吐蕃,可是我还是在长安啊。」 「我不知道其中还有这么多弯弯绕绕的,现在把徐武追回来还来得及么?」 沈耀一听,无力的苦笑道:「现在徐夫人,也断然不会让你进门了。事到如今,也没有什么好说的,琴娘你就安心待嫁吧。父亲他是嘴硬心软,不会真要了你的命的。昭娘,这事儿怪不得你,我送你回房休息。」 说完,也同沈泽一样,转身离开了。 再一看沈庭,在他听到沈泽说那刀戳徐武心窝子的时候,就已经跑出去,不在这儿了。 诺大的正厅里,竟然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她突然有些心慌。 之前出李谦之那事儿时,大家都对她痛心疾首,骂她气她,可是没有不管她。 现在,她却惶惶的感觉到,有什么东西,随着明日的圣旨一下,就要彻底的没有了。 她想不明白,明明二皇子无论是身份地位还是才智,都要胜过徐武,父兄们却宁愿她草草的嫁了徐武,也不愿她圣旨赐婚,盛大的嫁入皇家。 她的少女之心已经早就毁在李谦之那儿了,二皇子已经是她想到的最好的亲事了,等她成了二皇子妃,再见李谦之和孔美娴,他们都要匍匐在她的脚下,仰视她。 温泉庄子上的刀光剑影,她见过一次已经做了三个月的噩梦了,余生再也不想见到那样的场景。若是嫁给了徐武,日日都要担惊受怕。 更何况翡翠说的没有错,日后沈家的人见了她,也要恭恭敬敬的唤她一句皇子妃,知道谁才是最配得上牡丹的姑娘。 …… 十八娘在家中一夜辗转反覆,怎么睡都睡不着,天还没有亮,便起身了。 李子期黑着眼圈,万般无奈的睁开眼睛,「有岳父大人在,哪里有什么做不好的事。阿武那小子,指不定正躺在床上,拿着阿姐送的信物,笑得一脸猥琐呢。我想把他说给子君,万万没想到,现在他和琴娘真成了。」 十八娘想像了一下,那的确是徐武能干出来的事儿。 「你说的道理我都懂,可就是心慌慌的,总觉得要出什么大事儿。我这预感,向来都很灵验。」 李子期颳了刮她的小鼻子,笑道:「你当你是乌鸦嘴不成。你且等着吧,一会儿门上就有报信的人了。只是子君那婚事,真让人伤脑筋。日后……怕是要兵戎相见了。」 十八娘知道他自觉欠了镇平王妃一条命,也嘆了口气。 改朝换代这种事,怎么可能没有反目成仇,没有流血牺牲,这只是开始,日后让人左右为难的事情更多呢。 十八娘和李子期都睡不着了,索性起来一起练剑,一套剑法还没有打完,就见到李子期的小跟班阿由跑了进来,脸色十分的难看。 「世子,世子妃,沈府那头有消息了,今儿一大早,宫里就来了旨意,将沈姑娘指给了二皇子……」 「怎么可能?子期不是已经提前说了,父亲也让徐武上门提亲,怎么会这样?」 阿由四处看了看,压低声音说道:「听说昨夜里,徐家抬了聘礼上门,后来……沈姑娘不乐意……徐大人就又抬着聘礼回去了。」 十八娘只觉得心中堵得慌,陷入了李谦之那个大泥坑,她还能将沈琴给拉上来。 可是这是圣旨啊,难不成她还要替她去将二皇子给戳死了? 更何况,路都是她自己个选的,便是跪着也要走完。 「阿姐当真是煳涂啊!」 李子期从南枝手中接过帕子,擦了擦十八娘额头上的汗,「不若我陪你回去一趟吧。」 第180页 十八娘摇了摇头,对于沈琴,她已经彻底的失望了。如今事情已经板上钉钉,她就是回去,也改变不了什么了。 李子期点了点头,赵义来了先斩后奏这么一出,又插手世家婚事,已经严重的引起世家的不满,一场巨大的风暴即将席捲大楚。而他到底要靠什么样的方式,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呢? 第一百五十三章 兄弟相认(一更) 李子期还没有想出怎么离开长安,就到了沈耀离开长安的日子。 等十八娘和李子期快马加鞭赶到的时候,就看到沈耀站在马前,沈琅拽在他的衣袖,两眼泛红,活脱脱像是一个被抛弃的了小媳妇儿。 秦昭站在一旁,与程处英和徐窦说着话。 十八娘看到沈琅这才想起,如果沈琅是李贞贞的儿子,那他就是李子期嫡亲的表哥啊!她都差点儿忘记问他们,是否要兄弟相认了。 「十八娘,你可算来了,再不来,太阳就要下山了。」 十八娘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府里一大早鸡飞狗跳的,脱不了身,这不一弄完了,这就来了。嫂嫂有孕在身,这马车垫得可软?我得了块好胡毯,给嫂嫂铺着。还有些零嘴儿,带着路上吃。」 秦昭听着偎贴,笑眯眯的拉过十八娘的手,「就你细心。你大兄他都告诉我了。你们小心些。」 十八娘点点头,在她耳边说道,「你们也是,你们去晋阳的回春堂里寻一位胡大夫,我在那儿的产业都交给他打理了。这是信物。」 她说着,将一块黑色的小玉牌塞到了秦昭的袖笼子了。 秦昭神色一凛,郑重的点了点头。 她踌躇了片刻,復又对十八娘耳语道:「按说这话不该我对你说。我瞧着琴娘钻进牛角尖了。这次父亲气得想要一条白绫勒死她,她憋了劲儿要争上游,证明我们都错了。她的事儿,你莫要随便插手,不然惹得一身腥。你们那事儿她不参与也好,万一不成,好歹还有一个好好活着的。」 十八娘点了点头。是啊,万一不成,他们几个都是死罪,沈琴或许还有一条活路。 只不过,她从来都没有觉得自己会输!不管是哪一辈子,只要她想做的事情,就没有做不成的。 心里头的话再多,也不能继续说下去,不多时,就看到沈耀和秦昭的马车在官道上越走越远,再也看不到了。 程处英和徐窦拱了拱手,告辞而去。 十八娘看着沈琅和李子期,仔细打量一下,他们两个的眉型和嘴唇都有些相似,应当是真的有血缘关系。 「琅哥哥,说起来,你还没有去我那酒楼里,吃过胭脂烧鹅吧,下酒特别好。如今刚出了杏花酒,可要一起饮一盅?」 沈琅正是失落的时候,胡乱的点了点头,跟在十八娘的后头,一起去了酒楼的包间里。 「捡团圆宴来一桌,要杏花酒,另外加份双皮奶。」三人刚一进去,酒楼的掌柜的便恭敬的跟了进来。 「是东家。」 沈琅眼一瞪,「这酒楼是你开的?早知道我每次请人来饮酒,都挂你的名头了。喝什么杏花酒,将你这的三十年陈酿来一坛。」 十八娘笑着沖掌柜的点了点头。不一会儿,菜就全部上齐了。掌柜的退了出去,关了门。 「琅哥哥,上次在唐王府里头,我看到你了,你给唐王买了包子,看样子,并非第一次去。」 沈琅深深地看了十八娘一眼,又埋头喝了一口酒,「我为何去,你不是明知故问么?你们又为何去?」 十八娘给他斟满了酒,笑道:「自是因为团圆。」 沈琅一愣,看了李子期一眼,手有些颤抖。 十八娘不等他说话,又接着问道,「哥哥,那日之事,我可以告诉子期吗?」 李子期看着这打着玄机的兄妹二人,一头雾水。 「他是黑羽卫,若真有想知道的事情,有什么查不出来,你想说就说吧,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赵义还有那个狗胆把我拉去杀头么?那如何堵住天下悠悠之口。」 他说着,却是十分紧张的看着李子期。 十八娘看着李子期的蓝色眼睛,认真的说道:「沈琅他,是李贞贞的儿子。」 李子期勐然站了起来,将桌子上的一个装着蚕豆的碟子撞翻了,发出清脆的声音,豆子撒了一地。 他端起桌子上酒勐灌了一口,「表兄,我爹乃是唐王次子李世民。」 沈琅一听,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李子期也跟着笑,两个人笑着笑着,那酒是一碗一碗的饮。 「我没有什么本事,光復不了大唐,这血海深仇就靠你了。这些年,我也没有做什么,只是一家一家的开着花楼,认识了一些纨绔子弟,若是表弟你需要,只需只会一声。若是能报仇,沈琅愿意为你,肝脑涂地。」 十八娘被口里的双皮奶呛了半死! 她好像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沈琅他的私产竟然是花楼! 沈琅?老鸨?这个联想实在是不得了。 李子期一看十八娘咳个不停,酒也不喝了,赶快过来给十八娘拍背。 沈琅冲着十八娘翻了个白眼,「就准你开酒店探听消息,就不准我开花楼了?我说子期表弟,你这样儿女情长,英雄气短的,日后如何光耀大唐?难不成那个位置,还让十八娘来坐不成,看你那狗腿子的样。」 第181页 十八娘好不容易止了咳,「你莫得意,日后嫂嫂进了门,看你还抖得起来,保管比狗腿子还狗腿子。」 李子期笑了笑,「就让十八娘坐又有何妨?我当皇夫,可以日日与你饮酒,岂不是好?」 十八娘被他两个气乐了。 「话说今年会加开恩科,哥哥你要不要下场试一试。」 沈琅的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父亲不是已经替我寻好萧家,让我吃软饭了么?我还去考什么,直接去漕运了。」 他一说完,直接一拍大腿,「父亲早就知道子期的身份了对不对。所以让我去插手漕运,掌握转运,让大兄去晋阳,掌握粮草矿铁,让阿庭取程处英拿军权,他娶明慧郡主拿下各家把柄……若是琴娘听话嫁了徐武……他下了好大一盘棋。」 十八娘一想,还真是…… 两人好不容易相认,越喝越是高兴,不一会儿,竟然将那一罈子陈酿全都喝光了,醉醺醺的不省人事。 十八娘无奈的遣人送了沈琅回去,又让阿由将李子期背下了楼,赶着马车回了镇平王府。 这才一进门,就见到镇平王妃身边的大丫鬟正站在院子里等着,「世子妃,王妃娘娘有请。」 第一百五十四章 卑鄙无耻(二更) 十八娘点了点头,替李子期宽衣解带之后,又吩咐北流去大厨房里,让人煮醒酒汤。 李子期喝完酒之后,脸上红红的,像是飞霞满天,一抓到十八娘的手,就怎么都不肯放了,可着劲儿的蹭,像是一条可爱的小狗儿。 只是他的胡茬子刚长出来一些,划得人手痒痒的,十八娘受不了,抽了出来,替他掩上了被子。 都打理妥当了,这才跟着那丫鬟去浅云居。 才一出门,就看到拐角处有一个桃红色的身影闪过,很快的就不见了。十八娘心中生疑,对身边的西屏说道:「你且留下来吧,这屋子里万一有什么事儿,世子醉着,也好有个拿主意的。」 西屏一愣,在四个大丫鬟里,她是最没有存在感的,平日里也只负责十八娘的周全,不善言辞。屋里的事由南枝做主,屋外的事由北流做主,银子的事更是东珠做主,怎么十八娘却让她拿主意? 西屏不解,却认真的点了点头,提高了三分警惕。 王妃正跪在一尊佛像前,挑着佛豆,见十八娘来了,也不说话,让人在一旁放了一个蒲团,示意她一起跪下。 整个浅云居里,烟雾裊绕,充满着一股檀香的味道。堂前的大香炉子里,已经有一大半的香灰了,可见这镇平王妃当真是一个虔诚的信徒。 只是她长得一副胡人模样,身量能与镇平王比肩,穿着素衣委实显得十分的奇怪。 对于这个她,十八娘心中也是怜悯居多。好好的怀着胎,都已经七个月了,说没有就没有了。 她的心中有种种怨恨,那都是应该的。 王妃一直没有说话,只是很认真的挑着豆子。让十八娘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母亲唤我前来,不知道所为何事?」 镇平王妃挑了挑眉,似乎想了片刻,「你觉得子君的亲事如何?」 十八娘斟酌了一番,开口答道:「四皇子君子端方,母亲出自清河崔氏,乃中宫嫡子,贵不可言。」 镇平王妃却是笑了笑,「好一个贵不可言。在你们这些世家子弟眼里,只有姓氏才是最尊贵的吧。像我的子君,虽然挂着郡主的名头,但身上却流着番邦的血,人人都说觉得她这是走了鸿运了,能嫁入皇家。可是我这当母亲的,却觉得这不是一门好亲。」 「你们这些中原人,心眼太多了。一个小小的镇平王府,都步步见血,何况是帝王家呢?你说是与不是?」 十八娘没有接话,以李子君的性子,不管嫁去谁家,都会过得鸡飞狗跳的。 「我与你说这些,又有何用?出家人不打诳语,我虽仍在尘世中,却与出家本无什么区别了。其实今日我寻你来,并没有什么事情。只是子君想找李子期说说话,让我把你支开一会儿。如今想来话已经说完了吧。你且回去吧。」 十八娘只觉得脑袋中咯噔一下,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 李子期如今正醉得不醒人事呢? 北流去端醒酒汤了,在南枝和西屏眼里,李子君又是李子期的亲妹子,若是她屏退了左右,说有些事儿想要与李子期单独说……那岂不是要糟? 她这样想着,立刻站起身来,对着镇平王妃行了个礼儿,开口说道:「如此十八娘就先告辞了,子期醉了,十八娘要回去照看他。」 说完,飞快的出了门,也不走那平白里走的大道,只莲步轻点,轻功展开了个十成十的。 镇平王妃看着狂奔而去的十八娘,有些不明白的摇了摇头,「不过是兄妹叙话,也值当她如此心急?我这一辈子,连这长安城里贵女的一根汗毛也没有看明白,你说是不是北姑?」 那北姑是她从塞外故国带来了,如今同她一道礼佛,「公主说的是,北姑蠢钝,也看不明白。」 别怪十八娘想得龌蹉,实在是那日李子君在桥下说的话,让人心惊胆战的。 她从小娇惯着长大,不知道天高地厚。若是想着玉成好事,既能退了婚,又能顺利的嫁给李子期,一举两得。 可是,若是真出了那样的事,要么李子期的身份暴露,死!要么李子君被杀,死! 第182页 话分两头说,这十八娘前脚刚走,后脚那李子君就上门了。 南枝赶忙上前相迎,这才一近身,就觉得十分的怪异。这李子君今儿竟然熏了西域才有的一种香料,让人有些头晕。 大楚的香料多淡雅,只有那体味儿重的人,方才用这种香料。 「我哥哥在吗?我想寻他说点事儿。」 南枝点了点头,「世子在里头歇着了,酒饮得有些多,不若郡主先回去歇着,等世子酒醒了,奴再去请您。」 李子君一听,跺了跺脚,「我这里有急事,都是自家兄妹,不用在意那些虚礼。我先进去了,你们快给我哥哥端醒酒汤来。」 李子君说着,径直推了门走了进去,南枝要跟,她却砰的一声把门关上了。 李子期闭着眼睛躺着,安安静静地,没有打唿噜,李子君瞧着,不由得面红耳赤,原来哥哥睡着了的时候,是这个样子的。 再一看那百子千孙的帐子,她又忍不住垂下眸,心中恨得牙痒痒,从头上拔了根金簪子,跑到其中一个小金童的脸上一划拉,却是划不动。李子君大怒,对着那帐子勐的一扎,扎出了一个破洞来,这才解恨。 突然之间,她听到门外西屏的说话声音,这才清醒过来,赶忙将身上的外衫一脱,直接扔在了地上。 然后看着李子期那薄薄的唇,俯下身去,只这一吻,她便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从此再也不是李子期的妹妹了。 而屋外的西屏想着十八娘走之前的话,勐然的回过神来,快步的跑到门前,伸出手指轻轻一戳,就将那新煳的门窗纸儿戳了一个大大的洞,只看了一眼,便勃然大怒:好一个卑鄙无耻,不顾伦常的李郡主! 南枝见西屏脸色大变,赶忙将她推开,自己一看,顿时心中大乱,再看那西屏的举动,整个人都吓了个魂飞魄散。 第一百五十五章 怒打金枝(三更) 等十八娘一进竹笛居,就感觉到了一种不同寻常的气氛。 只见一向镇定的北流,如今正在那儿来回的踱步,神色十分紧张。 而南枝更是一副古怪的样子,好似心中憋着一股气,看到十八娘进来,赶忙跑了上去喊道:「小娘,大事不好了。西屏把郡主给打了!」 啥? 十八娘推门一看,完全傻眼了,事情和她想像的一点都不一样。先前她看到院子里凄风苦雨的样子,还以为李子君已经成功了,没想到,竟然是这么一番景象。 只见李子君面部朝下的趴在地上,成一个巨大的大字。后脑勺上鼓起了两个隆起的包,一动也不动,好似已经死掉了一样,她只穿了一个肚兜,纱衣被扔在她的身上,掩盖住了她雪白的肌肤。 而西屏则一脸淡然的坐在她旁边,手中还拿着一柄没有出鞘的剑。 「死了吗?怎么回事?」十八娘见李子期还躺着唿唿大睡,心中的一块大石头落了地。 南枝惊讶得连嘴都合不拢了,「小娘,我们怎么可能把郡主打死……」 说着她的脸红彤彤的,「只是,她也太不知廉耻了……那可是她的亲哥哥呀,她也……奴实在说不出口,太龌蹉了。」 西屏见她说不清楚,自己开口说道:「小娘走了不久,郡主就来了,说有事与世子相商,将南枝赶了出来。我那时候在院中,想起小娘临走前说的话,觉得不对劲,便想偷听一下,她是不是要告小娘的黑状……没想到却看到了令人噁心的一幕。」 「那郡主竟然解了衣带,想要去亲世子……奴一见怒从中来,想也没有想,一脚踢开门,将手中的剑一扔……她就成这样了。小娘,我是不是给你惹祸了?」 西屏的话刚说完,却见那李子君的手动了动,像是要去捂住头,眼看就要醒了。 十八娘却是拿起西屏的剑,再砸了一下,又将她砸晕了过去。看到一旁的丫环们眼睛都瞪圆了。 她们砸一下吓得要死。十八娘这是觉得不解气,再补一刀啊!砸得是那么的理直气壮…… 十八娘将西屏拉了起来,「好西屏,你做得好。不就是一个郡主了,打了就打了,她还敢声张不成。一会把她送回去,一路上见了人,就说郡主走着走着,那门框上的八卦镜突然掉了下来,将她给砸晕了,咱们好心遇上了,把她送回去。」 门框上的照妖镜么?那是有多背多惹神嫌的人,才会被砸啊! 「北流,你知道郡主身边的红英吧,让她耳里头听到,就说城西有位刘姑娘,心悦自己的养兄,因为同姓不婚,被沉塘了。」 北流认真的点了点头,「小娘,我们知道了。」 十八娘看着地上衣衫不整的李子君,心中烦闷不已。 她大约并不知道李子期的真实身份,只知道他与她并无血缘关系。不然的话,她完全可以拿着李子期是唐王后裔的事情,来要挟他成事。 可是她没有。 南枝上前替李子君穿好了衣服,然后又去院子唤了几个身强力壮嗓门大的粗使婆子,让她们抬了,专拣那人多的地方,往李子君的住处睡去。 一路上不管谁问,都让那婆子大声的回,就说郡主见世子妃出门,托她带了松子糖,岂料途经鸿运堂的时候,被那门框上的八卦镜给砸了。 那鸿运堂就在竹迪居的一旁,是镇平王府的藏书阁,只是这个府中竟然没有一个人,喜欢看书,久而久之,这鸿运堂也就成了一个摆设。 第183页 李子君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又是喜,又是羞涩。轻轻地唤了一声:「子期哥哥。」 说完只觉得后脑勺一阵疼,用手一摸,头竟然被布包住了。再看自己身边,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她才想起,她还什么都来不及做,就被人给打晕了。 床边听得红英一声嘆息,「小娘,梦该醒了。」 李子君勐地坐了起来,将被子和枕头全都扔在了地上,大哭起来。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明明我特意让母妃支开了沈十八娘,哥哥向来克制,这还是第一次饮醉酒,下一次,我再也没有下一次了。」 李子君哭着哭着,突然定住了,胡乱的用袖子擦了擦脑袋,「我要去问沈十八娘,为何我去那竹笛居与哥哥说事,她却要将我打得头破血流的,这像是一个当嫂嫂的人吗?」 说着,她穿了鞋,飞快的朝着竹笛居跑去,红英心道不好,小娘大约还不知道,这个府里的人,都知道她遇到什么倒霉事儿了。 李子君快步疾走,刚走出没有多远,就与她比邻而居的李子芬捂着嘴笑道:「也不知道某些人做了什么亏心事,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掉下一面八卦镜晕了她,我若是那人啊,干脆就一年不出门了,免得将晦气传给别人。」 李子君勐地扭过头去,「你在说谁?什么镜子?谁晦气?」 李子芬如今是公主了,而且明儿就要和亲吐蕃了,她哪里还怕李子君? 「说的就是你啊,李子君。一把年纪了,又贪嘴又嫉妒,也不打盆水照照自己,看你有多狼狈。你这么急匆匆的去干啥,莫非是去将那砸你的镜子,捡回来,一日三炷香的供着,祈求它下次不要再砸你了,哈哈哈哈,这事儿我能笑一年。」 李子君脸都气绿了,再一看不远处的其他下仆,看到她好似看到瘟神一样,更是气得发抖。 「沈十八娘,你实在是太过分了!」 若是十八娘在此,肯定得怼回去,再过分,还有你过分?都明目张胆的觊觎人家夫君了,还不兴别人小小的还击一下?难不成要拱手相让,才是不过分?哪里有这个理儿。 而另一边的李子期,还在唿唿大睡,十八娘拧了他一把,疼得他立马坐了起来,「该喝醒酒汤了。」 她仔细的看着他的脸,长得也不算是特别的好看呀,比沈泽差到哪里去了,那个崔神医崔闽也比他好看多了。可就是这么一个人,这么能够招蜂引蝶。 李子期睡眼惺忪,一口气喝完了汤,拉着十八娘的手笑道:「十八娘,我终于不是一个人了。」 十八娘替他掩好的被子,走到书桌面前,提起笔,写了一封信,又细细的封好了,盖了火漆。 「北流,你把这封信送去给御史台张问天大人,就说他欠沈十八娘的,该还了。」 第一百五十六章 世家报復(四更) 等李子期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烈日当空了,他捂着脑袋,哼唧了两声,看到眼前的十八娘,讪讪地笑了,「昨儿个,就是太高兴了,以后不会再喝着么多了。」 十八娘哼了一声,他还不知道,在他醉死的时候,到底发生了怎样可怕的事情。 当然,除非李子期自己发现,十八娘是绝对不会替李子君,说出她的心声的。 「李昭平已经在外头等了很久了。你当真要将黑羽卫的事情,都交给他吗?他是否靠得住。」 沈泽给李子期选的第一条路,也是最合适的路,就是军功起家。 军中看的是战绩,而不像文臣,看的是家世血统和心计。最是适合名声差,战力强,却不通人情世故的李子期。 这黑羽卫,无论如何他是不能留下去了,自然要开始为出长安城做好准备,这事儿的契机,马上就要来了。 「昭平与我自幼相识,我们是过命的交情,他很可靠。我现在已经开始将手头的事,暗自与他交代了。」 十八娘见他极有信心也不多问,点了点头。 「你快些起吧,今日芬娘便要去和亲了。虽然你与她并无什么兄妹情谊,但是面上的事,总是要做的。」 李子期懒懒地起了身,宿醉的感觉可是当真的不好。 李子芬的一应嫁妆都是由官家按照公主的品级来准备的,陪嫁颇丰,那耳旁的明铛比龙眼还大,煞是不凡,平日里她因为要让李子君,从未奢华大妆,今日一看,人靠衣装马靠鞍,满身珠翠的李子芬,竟然比公主还像是一个公主了。 「子君妹妹,你添妆的时候,我可就赶不上了。也不知道陛下是怎么想的,竟然把你指给了四皇子。我们家向来跟王贵妃交好,你却要当崔皇后的儿媳妇……而且啊,你有胡族血统,四皇子娶了你,上位又难了几分,我猜啊,崔皇后现在肯定恨死了你。你说是不是啊,李子君?」 李子君面如死灰,她又何尝不知这么一回事?是以,之前她母亲与王贵妃经常一起寻佛问法,王贵妃也只是暗示过把她说给烂泥扶不上墙,大位无望的三皇子。 至于二皇子,想都不用想! 崔皇后指不定以为,她是王贵妃一伙的,所以才求指婚给皇四子,要断了他的前程。 那就是一个龙潭虎穴,所以她才想要破釜沉舟,没想到却被十八娘就搅合了。 李子芬鄙视的看了她一眼,悠悠地说道:「你也就是投了个好胎,除此之外,有什么本事?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我虽然去了吐蕃,可还是会好好的活着,毕竟,我还有等着看你趴在我脚边哭的样子呢。」 第184页 说完,她又看向了李子芳,「李子芳,今日之仇,来日再报。若苍天有眼,你一定会戳穿你的婊气,将你那黑心肝儿掏出来给大家看。」 说完,她正了正头上的金冠,对着萧侧妃扑通一声跪下,磕了三个响头,甩了甩袖子,头也不回的上了花轿,一路西行。 萧侧妃在她的身后哭了一路,险些晕厥了过去,再回过头来,像是一只兇勐的毒蛇一般,盯着崔侧妃不放! 崔侧妃也不甘示弱,淡定的望了回去。 十八娘勾了勾嘴角,这不是很好么?心怀鬼胎的两伙人,不用她出手,也会斗了个头破血流。 李子君看着十八娘,想要说话,却见十八娘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她的嘴微微一颤,又不敢说话了。 李子芬的车驾才出了长安城,那朝堂之上,乡野之间,就因为一件大事而炸开了锅。 大楚宫门前的登闻鼓,再一次的被张问天敲响了! 狂生问天站在玉阶堂前,三问赵义: 一问陛下,恩科红榜,从榜首到榜尾,皆出自望族,无一寒门子弟,这恩科可是专施给世家之恩? 二问陛下,科举取士,若不取寒士,那与九品中正制,举荐制又有何区别? 三问陛下,巴蜀学子刘炳熙,学贯古今,号称国子监第一策论,早有状元之才,却蓄力十年,愿报朝廷。此次恩科落榜,上告无门,写伤国论,白绫吊死家中。满朝文武皆只关心跪舔求和吐蕃,无人关心学子生死,这是何故? 这一下子,就好似捅了马蜂窝一般。 张问天自打第一次敲响登闻鼓之后,又上蹿下跳的斗倒了朝华,就名震天下,成为了寒门学子心中当之无愧的党首。 前不久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得了正五品的御史中丞,升迁速度远超同科的状元沈耀和探花李谦之。可谓皇恩浩荡。 而世家子弟这下子不干了,赵郡李氏一个子弟紧随张问天的脚步,也敲响了那登闻鼓,继续三问赵义: 一问陛下:他弱他有理乎?世家子打娘胎里出来就开始寒窗苦读,有本事为何不能登榜? 二问陛下:这科举制度,本就是陛下偏心,给寒门子弟晋升之路,既然他都不满意了,咱何不继续延续老祖宗的规矩?举荐就好了。 三问陛下:人有失足,马有失蹄。那刘炳熙空有虚名就一定要上榜?那花名远扬,自称长安第一诗的贾三娘,岂不是应该高中状元?更何况,刘炳熙落榜小事,就自杀,非君子所为,德行有亏,如何能为官?这科举制,分明就只能选才,不能选德,有极大弊端。 总而言之,科举度世家不满意,寒门也不满意了,陛下你还留着下饭吗?赶紧废掉呀! 十八娘在家听到北流像说书一般,说着这趣事儿,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赵义以为,世家都是拔了牙的老虎吗? 管天管地,竟然还管起别人家的儿女亲事了,皇帝当久了,真当自己个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 这个敲鼓的李氏子弟,他的妹妹,正是被指成了三皇子妃。此番榜上之人,有一半都是出自赵郡李氏,范阳沈氏的不多不少,并不突出。 不过你仔细一看,哎呀妈呀,这些人至少有一半是范阳青山书院里的学子。 如今李子期要出长安,正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而东风,已经在路上了。 第一百五十七章 子芬失踪(一更) 世家与寒门在那大殿之上,分堂而坐,怼了足足有一个月,也没有怼出一个结果来。 赵义坐在朝堂之上,突然觉得有些不寒而慄。 这就是他屠杀恩人所得来的天下,虽然姓赵,却并非是真的姓赵。 他张了张嘴,想要问策朝华,可是朝华早已不在朝堂之上了。 赵义夺过一旁太监手中的拂尘,正想往张问天的头上砸去!都是这个吃饱了没事干的傢伙,若不是他捣乱,谁会吃饱了撑的,捅穿这件事儿呢! 明明他只要悄悄地撤了对世家嫁娶之事的管制就好了,现如今,那是进也不行,退也不行。 这几日,连鲜果子都送来得少了,要不就是焉了吧唧的,一问萧彻,他说,哎呀,我的陛下哦,臣已经将那船儿跑得赛过宝马了,可咱这船年久失修的,再跑快要散了啊!要不您给掏点银子整整? 前些天怎么不见你的船跑不快? 皇太子想要寻个恩师,赵义问沈泽,爱卿啊,给你升个官,兼领太子少保你看如何?他说,哎呀,我的陛下哦,太子殿下早就不喝奶了,还要什么少保?再说你逼着臣嫁女儿,怎么着也得让臣先娶妻吧?不然您来给臣操持? 当朕不知道?你沈家宗妇在隔壁侯府里好好住着呢?还愁没人办婚事! …… 最可气的就是赵郡李氏那厮! 赵义正想着,就见那小子冲上前来,还没有说话,就开始抱着大柱子嚎啕大哭,「哎哟,我的陛下哦!我那妹子就是个福薄命短的,她听闻要嫁给三皇子殿下,高兴得夜不能寐,足足吃了三斤糖果,终于把自己给噎死啊!我的陛下哦!」 连说带唱的,让赵义瞠目结舌,整张脸都黑成了锅底。 他不由得偷偷的看了沈泽一眼,不知道沈爱卿的女儿,又会是一个什么死法?是喝茶喝死,还是弹琴弹死? 第185页 然而沈泽面不改色,不动如钟。他的女儿只会自己作死。 赵义松了一口气,望了望天,这事儿也该了结了。幸亏沈泽没有开口,他若是一开口,赵义也要发憷。 现在他的身上,被沈泽用剑刺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痛。 赵义垂了垂眸,「那也是他们二人,没有这个缘分罢了。赏钱千贯,将你妹妹厚葬了吧。」 赵义头上的青筋在跳,死什么死?那李家姑娘也不知道是真死了,还是假死的,说不定只是由十三娘变成了十四娘,老子还要出钱不知道给哪个孤魂野鬼当丧葬费,这算什么事儿?当初为何要逞一时之气呢? 现在他若是不退步,那世家肯定要逼着这科举制度搞不成了…… 若是没有科举制,满朝文武都是世家子,又有谁会把他赵义当真的放在眼里呢?所以,科举制是一定要保住的。 那李家子得了满意的答覆,那眼泪像是水会倒流一般,瞬间恢復了正常,「陛下英明,我妹子在九泉之下都不会忘记你的,我一定让她亲自来向您谢恩……」 赵义被他说得起了鸡皮疙瘩。脸色越发的阴沉了下去,世家当真是太不把皇权放在眼中了。 正在这时候,只听得问外长长的急报声起! 在早朝之上,竟然有信使闯入,那定然是军报,这一下子,整个朝堂肃然变了一个样子。 那信使嘴唇干枯,两眼深陷,也不知道跑了多少里路,连陛下都没有来得及喊,就报导:「德城公主刚入吐蕃,送亲队伍便遇袭,使臣刘松涛当场战死。公主被掳,下落不明。吐蕃王对此置若罔闻,不但不去寻公主,反倒以迎亲为藉口,直取松州。松州刺史弃城而逃……」 这一下子,满堂譁然。那松州刺史,正是少有的寒门子弟。一般来说,世家子门路多,都会分到好的州县,这种鸟不拉屎,一年城要破个好几轮的地方,他们都是不乐意去的。 众人都没有说话,悄悄地向站在那儿像一个影子一样的李子期看过去。说起来,镇平王怕见沈泽,平日里是不上朝的,而李子期,从十二岁接手黑羽卫,站了四年班了,一句话也没有说话。 可是大家宁愿他不说话,因为阎王爷一开口,可不就是有谁要被抄家杀头了么? 却见李子期黑着脸,火冒三丈的站了出来,「陛下,臣子期请领松州刺史,吐蕃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我大楚,大楚何需再忍?臣请奏陛下,伐吐蕃!」 赵义一听,头更加疼了。吐蕃都打到长安来了,他也想打回去啊,可是没有钱啊,打不赢啊…… 见赵义不说话,李子期又接着说,「陛下,吐蕃人都狠狠的扇了您两个耳光了,您还要继续送下一个公主给他吗?」 这一下子,那兵部尚书跳了出来,「陛下,这次一定要打!再不打,番狗崽子,要到老子们头上来撒尿了!李子期一出手就灭门,你怕他下手狠,没关系,你派我去打呀!」 见赵义还不说话,兵部尚书急眼了,他向来就是个暴脾气,从当年打天下的时候,就跟随赵义了,「陛下,你难道忘记当年夺天下的血性了吗?为何不打?」 赵义被逼上梁山,终于点了点头,「徐常春目前在芳州,让他去松州,救……」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见沈泽站了出来。 「陛下,不可。徐常春守着芳州门户,紧盯西域。若那吐蕃入侵松州不过是调虎离山之计呢?那西域岂不是要落入吐蕃囊中。」 见他还要说话,沈泽又说道:「程知节也不行,程知节领原州,守我长安门户。陛下,常春和知节年纪都不小了,我大楚武将青黄不接。陛下何不让李世子一试?那德城公主,乃是李世子亲妹妹,于情于理,他都是最合适的人选。」 他说着,顿了顿,突然冷冷地说道:「还是说,因为李子期是世家子弟,陛下捨不得他去?也是,陛下厚爱,臣两个女儿的婚事,都给安排好了,臣真是感激涕零。李世子不是活阎王么?正好他去让吐蕃死一死。」 赵义一愣,还真是,不光是沈琴,就连十八娘沈静的婚事,也是他给指的呀!当时李子期来求旨意,他想着一个王世子也,沈泽有什么不满意的,就指了! 后来才听徐武那个大嘴巴满城说,李子期登门求娶沈十八,被沈泽用棒子打了出来…… 难怪李子期要自请去战场,肯定是留在长安,天天被毒舌岳父怼得生不如死吧!难怪沈泽之前不吭声,原来是把怨气累积在一起,在这儿等着呢。 可是,李子期还是不能去。 第一百五十八章 比你还狂(二更) 沈泽见赵义还是犹豫不决,心中冷笑不止。 这赵义自己抢了别人的皇位,就当别人都跟他一样,看人人都是贼,连为他出生入死,忠心耿耿的镇平王都照样怀疑不误。 沈泽朝着那赵郡李氏的小子偷偷看了一眼,那人立即心领神会,荡漾不已。 看!沈大人关键时刻也要靠老子! 他越想越得瑟,二话不说,又跳出来抱着柱子大哭起来了,看得赵义脑仁子疼,这怎么像是捅了马蜂窝一样呢?没完没了了! 「爱卿,你节哀顺变?回家再哭吧。」 那李小子一拍大腿,开始唱道:「哎呀,我的陛下哦!我不是为我那福薄的妹子哭哟,我是为我们世家子弟哭哟!都说那寒门无出头之日,我看咱们世家也是如此,刚我掰开指头数了又数,这领兵打仗的,竟然没有一个李郑王沈哟!」 第186页 说着,他指了指李子期,「就这个头似羊毛,眼似饿鬼的活阎王,我看一眼都怕瞎哟,他年纪轻轻本应该寻花问柳,饮酒作乐,却为了陛下天天杀人玩儿,现在想去救妹子,陛下都不肯!你们说说,你们说说,咱这活着还有啥意思呢?」 然后,他勐得一转头,冲过去踹了张问天一脚,「哼!陛下,文有张问天,武有徐常春,您的三尺朝堂,已无我等的容身之地了吗?」 赵义皱眉深思起来。 这李小子虽然满口胡话,可是有一句话说得很对,李子期有胡人血统,他就是想反,也得有人响应啊! 寒门嫌弃他为富不仁,世家嫌弃他太低贱。 正在此时,李子期突然认真的说道:「高原百战穿金甲,不破吐蕃誓不还。臣李子期请伐吐蕃,望陛下恩准。」 那李小子一听,忍不住抚掌大笑,「都说张问天是狂生,可是老子比他还狂,老子还敢在朝堂上唱曲儿呢,今日一见李子期,你比老子还狂!好一个不破吐蕃誓不还。待子期兄凯旋,老子摆三日三夜流水席,不醉不归。让那些人看看,咱家里没有怂蛋。」 说道怂蛋二字的时候,还明目张胆的撇了赵义一眼! 这下子,李子期对他也有些佩服了。 这时候,一直没有说话的秦相站了出来,「陛下,张问天乃是巴蜀人士,精通地方。那松州地处巴蜀,子期战力惊人,有目共睹,但是不善言辞,不若使张问天监军。」 姜还是老的辣,秦相一张口,就解决了问题。张问天是他的心腹御史,派他监军,可堵寒门之口。而李子期是世家子弟,如今世家正在气头上,也需要平衡一番。 于是,赵义终于松了口,「着李子期领松州刺史,三日后启程,领当地府军抗吐蕃。徐武,沈庭为左右先锋,张问天为监军。至于黑羽卫,李子期仍领副指挥使,离开长安期间,着李昭平代领。」 李子期拽紧了拳头,谋划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了这个绝佳的时机。 若不是有赵义指婚之事,世家和寒门也不会明目张胆的对上,若不对上,那些世家子弟是压根儿不会将他李子期视为同路人的,更别说帮他说话了。 若不是李子芬突然失踪了,也轮不到他出征吐蕃。 赵义还指了徐武和沈庭为先锋,为了就是让他知难而退,混不下去,就乖乖的去芳州,请徐常春来吧,或者去原州,请程知节吧。 李子期下了朝,对着沈泽点了点头,便翻身上了马,快马加鞭的朝着镇平王府奔去,才一进门,就觉察到府中气氛紧张,想来已经知道李子芬失踪的事儿了。 李子期直接去了镇平王的房中,此刻他正领着一位美人,在画雀儿,看到李子期进来了,头也没有抬的问道:「陛下使了谁去救子芳,徐常春还是程知节,还是鲁国公?」 李子期摇了摇头,「是我。父亲,我三日之后,就要去松州了。子君的婚事,还请父亲上心。」 镇平王大惊,「不,你不能去,你还没有孩子呢。」 「父亲,与其做一个屠杀妇孺的走狗,子期宁愿战死疆场。十八娘也会与我同去,父亲保重。」说完,李子期便转身出门了。 而镇平王却在屋中,又哭又笑起来。 李子期前脚刚进竹笛居,后脚镇平王便遣人送来了一柄宝剑。那小厮抱着剑,认真的说道:「这是王爷最喜欢的一柄剑了,每日都要拿出来小心的擦拭。他说这把剑曾经跟着他南征北战,见血无数,如今便交给世子您了,还望您早日凯旋。」 李子期接过一看,手微微有些颤抖。在这剑柄之上,刻着一个小小的二字,这不是李镇的剑,而是当年李世民的配剑。 他揉了揉眼睛,摸了摸十八娘的长髮,说道:「十八娘,要你跟我去边关受苦了。」 十八娘笑了笑,「正好这长安城里我也待乏了,一起出去杀个痛快,岂不是好。今日助你的那个赵郡李氏的李江,是明慧郡主的亲侄儿。他的妻子郑氏,乃是我的儿时好友。现在你能想明白,世家为何只想在几个大姓中联姻了吗?」 「世家就像是一张织得密密麻麻的网,而赵义就是那网中的鱼。李江今日助我,应该感谢他。」 「李江常夸口,不敢称海量,但敢称江量。是以我以你的名义,送了他一车陈酿。」 李子期拉过十八娘的手,「十八娘,前途艰险,子期就先不言谢了。你放心,子期一定信守承诺,一生一世一双人。」 十八娘点点头,「好。」 因为马上就要离开长安了,十八娘忙得团团转。最后实在是处理不过来,这才下定决心,让东珠和北流留在长安,一个人替她管着产业,一个人负责探听消息,毕竟到最后,他们还是要再回长安城的。 而南枝则跟着去贴身照料她,西屏有功夫,更适合去边关。这才松了一口气,缓了下来。 正在这时候,门房忽然递来了两张帖子,这第一张,便是沈程两家决定,后日给沈庭和程处英办婚礼,让她和沈庭一道去边关。 而另一张,则是东宫送来的,王九娘早产了,生了一个男婴。 第一百五十九章 东宫道士(三更) 十八娘一接到王九的帖子,便坐不住了。 明明上次来添妆的时候,东宫的么么还说九娘一切都好,怎么一下子竟然就早产了。 第187页 只是如今宫禁了,便是想去也去不了。 十八娘急得团团转儿,「南枝,你开了库房,给我取一些好些的人参,阿胶和血燕,九娘怀的是嫡长孙,自然是小心翼翼,突然早产,定是为奸人所害,也不知道是否伤了身子。」 南枝点了点头,心中唏嘘不已,王九娘那般厉害的人物,都被害了,可见这宫里头藏龙卧虎。 「北流,你将我替九娘孩子做的衣服取来,亏得我早就知道咱们要离开长安,怕赶不上她生产,这才早早的缝好了。都是用的上好的细棉。」 北流一边拿小衣,一边数落道:「九娘是十八娘好友,如今她已一举得男。还有李家娉婷,那大胖小子都能满地爬了,还有郑家小娘,那也是有孕在身……可是小娘你好端端的,要去边关,那种地方,哪里是你这样金贵的身子能待的。」 她说着说着,竟然哽咽了,胡乱的擦了擦脸,「反正小娘这个竹笛君,奴替你守得好好的,若是有那不要脸的敢来,奴就用棒子将她打出去。」 十八娘嘆了口气,这四个丫头自幼与她一同长大,早已不光是主僕情分。 「你莫傻,若是有人想使坏害你,就遣人去沈府报信,不行把这儿锁了,干脆住到我在青云巷的那个小宅子里去,出入也方便一些。钥匙一会让东珠拿了给你一份。」 北流点了点头,十八娘知道她没有听进去,也不多言。她和东珠都是管外事的,眼界开阔,绝对都不是让自己个受委屈的主儿。 好不容易到了第二日,天刚蒙蒙亮,十八娘便坐了马车进了东宫。 这才到大门口,就闻到一股子浓郁的香灰味和药味,抬脚进去,烟雾裊绕,呛得人不停地咳嗽。 十八娘皱了皱眉,问一旁的半夏,「九娘是何时不好的,东宫里头怎么弄成这样了?」 半夏看了看四周,压低了声音道:「自从温泉庄子那事儿起,太子秉性大变,太子妃动怒,当场见了红。好不容易养回来一些,才出门在那花园子里散个步,不料遇到了张良娣的猫,被撞得摔倒了,这才早产了。」 十八娘一愣,太子温泉庄遇袭,陛下却未派一兵一卒相救,虽然事后加以安抚。 但这事儿一出,朝堂上的人都知道,太子这个位置,坐不了多久了。 是以太子性情大变,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只可怜了九娘了。 说话间就到了里间,这一见到王九娘第一眼,十八娘就忍不住哭了起来。 「九娘,你怎么弄成这样了?」 王九半躺在床上,如今已是春末,暖和得很,她的屋子里却放了好几个火炭盆子。 她盖着厚厚的被子,整个人两颊都凹陷了下去,用毛巾包着头,伸在外面的手,瘦得不行了。 离上次十八娘见她才多久啊! 但凡能簪牡丹的姑娘,总是比旁的人生得富贵一些。王九更是箇中翘楚,在闺中之时,她就是圆润有福气的面相,用老人家的话来说,那是旺夫旺子的好命格。 王九一见十八娘,也委屈得想哭,却被十八娘拦住了,她擦了擦自己的眼睛,说道:「都怪我不好,一进门就哭,惹得你也要哭了。你还在坐月子呢,哭了对眼睛不好。」 王九却是摇了摇头,「我一看我那孩子,像个小猫崽子一样,便忍不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不差这一会儿。这次我从鬼门关里走了一遭,可算是看清了,什么太子妃,什么世家女,都是虚的,什么都比不得自己的命,和孩子的命重要。」 十八娘点了点头,「你能这样想,就太好了。别想那么多,快些将身体养好了,这样才能有仇报仇,有冤报冤。孩子还小,还仰仗着你这个当娘的呢。没有娘的孩子是什么样的,你看我当年就知道了。」 王九红了眼,「半夏,给我端红枣莲子羹。」 半夏一听,十分惊喜,王九已经很久食不下咽了,十八娘来了,这才肯进食。 「这东宫里头的香味是怎么回事?就算是烧艾,也不致于这么大的烟味儿。」 王九看了看门口,嘆了口气:「太子萎靡不振,如今又迷上了长生道,极信一个女冠,道号清虚。不过这女冠并非全是煳弄人的,我当时难产危在旦夕,差点儿一尸两命,就是这个女冠替我剖腹取子,这才侥倖活了下来,不过元气大伤。」 十八娘大惊,「只听华佗扁鹊切了人脑袋还能给缝上去,没想到这女冠还有这样的本事,能够剖腹取子。」 说着她又有些失落,「要是我娘当时也能遇到这样的神人就好了。」 王九早前听过十八娘提自己的身世,也是唏嘘不已。不过鲁萍是已经身中剧毒了,便是女冠替她缝合了伤口,她也照样必死无疑。 王九喝了一小碗红枣莲子羹,精神头好了许多,又拿着十八娘做的小衣衫瞧了瞧,说道:「也就是你最懂我的心思。这宫里头做的小衫,都是些缎子的,光好看,不吸汗。又绣了花儿朵儿的,大人穿起来都不舒服,小孩子哪里会喜欢。过两日李世子要去松州了,你是不是也要同去?」 十八娘点了点头,「自是要去的,总不能让他一个人单枪匹马的去吧。你之所以早产,可是那张良娣害的?如此你好了之后,切莫再心软了。你当是做姑娘的时候,在家里头千娇百宠的,在这宫里,你不杀她,她便要杀你。贤惠什么的,只能害苦了自己。」 第188页 「你说得有道理,我之前想得实在是太简单了,还不忍心伤害太子爷的子嗣。可是一转过头来,她们却狠狠地对付我。」 …… 姐妹两人正说着体己话。 突然,珠帘被挑开了,一个穿着道袍,扎着羽冠的女道士走了进来,她用眼睛轻轻地看了十八娘一眼。 十八娘却莫名的像一只炸毛了的猫,勐地站了起来。 第一百六十章 熟悉陌生人 那位女冠却是一下子收回了目光,走到了王九身旁:「太子妃,让贫道给你换药吧。这位……」 王九摇了摇头:「这是我亲妹子,不必避讳。」 清虚女冠点了点头,扶着王九躺了下去,掀开她的被子,又撩开衣服一看,只见她的腹部上有一条密密麻麻的像是蜈蚣一样疤痕。 十八娘这才勐然回过神来。 这女冠的眼神太熟悉的,可是看那张脸却分明完全是一个陌生人。她姿色寻常,在这随便拉个宫女都是绝色的皇宫里,简直犹如一盆寡淡的小白菜,让人连眼神都欠奉一个。 而且她对王九说话的时候,也声音轻柔,温柔至极,好似刚才看十八娘的眼神,是一种错觉。 十八娘摇了摇头,将自己荒唐的想法抛到了脑后,又坐在了王九的身旁。 「九娘这个伤口,是不是会留疤?女冠可有什么祛疤良方?」 那女冠一边替王九唤药,一边笑道:「这祛疤药,怎么可能有比宫中的玉寒清露膏更好的。只不过太子妃这疤痕深,多多少少会留下一定的痕迹。」 「十八娘我知道你担忧什么,无妨,不就是道疤吗?总比命丢了好。对了,十八娘你可以让女冠替你瞧瞧。」王九突然想到了十八娘的病,眼睛都亮了起来。 不管是邪术也好,还是道术也好,只要能治好十八娘,管她是什么呢? 十八娘却是想到了之前清虚女冠的那个眼神,摇了摇头,笑道:「等我从边关回来再看吧,后日就要启程了,如今看了,也不便于治疗。」 王九一听,知道十八娘这人绝对不会无故讳疾忌医,便笑着说别的去了。 不一会儿,清虚女冠就给王九换好了药,外头的太子爷等得急了,她一出门,就直拽着她的胳膊去练丹了。 等她一走,王九就着急的问道:「你怎么不让女冠替你看?她既然进了皇家这个门,就断不敢胡言乱语,到处乱说的。」 十八娘有些事儿不好对王九说,只好说道:「我瞧着她眼神不正,你小心一些,不论如何,留得一丝清明在。」 王九看了看时辰,拉住了十八娘的手,红着眼说道:「你我姐妹二人,比那一母同胞还要亲。此番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你在边关,切记要保重好自己。」 十八娘也红了眼眶,「你也是。你切莫再为着我的事,和你哥哥怄气了。如今他已另娶,我也别嫁,往事都是过眼云烟了。他是王氏宗子,是你最可靠的后盾。」 太子被废是迟早的事儿,王九如今已经是王家的弃子了。也就王六,会看在骨肉亲情的份上,护她们母子周全。 王九点了点头,依依不捨的让半夏将十八娘送出门去了。 十八娘刚走到半道上,就看见前头一个穿着粉色衣衫,面色红润的妇人站在前头,手中还挟着一直红豆。 而在她的身旁,一个奶娘模样的的小妇人,穿着蓝底起百花的小裙,手中正抱着一个黄色的布包儿,在那包儿里,露出一张可爱的小脸,正在开心的吐着泡泡。 那孩子脸颊饱满,一看便是个身强力壮的足月儿。 见十八娘走了过来,她莲步款款,笑意吟吟,「我的好妹妹,咱们当真是好久不见了。当初真是多亏你见死不救,我才有今日,得以为太子诞下麟儿。」 这人竟然是沈府里头死了的那个沈珂,不,如今已经叫武珂了。 没想到她如今还活得风生水起的,王九娘真的太心慈手软了。 「这不是武良媛么?这么久了,还没有挤上良娣的位置么?」 武珂一听,面色一僵,正要反驳,就听到十八娘幽幽地问半夏,「王世子妃是几品,太子良媛又是几品?武良媛见了我,怎么不行礼呢?」 半夏看了武珂一眼,面无表情地答道:「王世子妃乃一品,太子良媛是四品,武良媛请向镇平王世子妃行礼,不要堕了东宫的名头。」 武珂整个人都气炸了,咬着牙,快速的向十八娘行了一个礼,正准备走。 又听到十八娘说道:「武良媛此番不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风水轮流转了么?可惜了,风水再怎么转,也转不到一个妾室的头上。」 武珂一甩袖子,怒气沖沖说道:「你何必如此刻薄?你告诉我,我娘是怎么死的?父亲待我娘情深意重,我娘平日里又身体极好,怎么会突发恶疾匆匆的就去了。是你害的对不对?」 「武良媛这一大早没睡醒在说什么呢?你乃武家女,你娘如何死的,我如何知道?」 武珂大怒吼道,「十八娘!」 却惊起了一滩雀儿,连那过路的宫人,都频频地往这边看过来。 武珂气急败坏地甩了甩袖子,快步的走掉了。 十八娘拍了拍手,她正好因为王九之事,失落不已,某人便要送上门来打脸寻开心。仗势欺人?当谁不会似的。 第189页 为太子生了儿子又是如何?太子这艘大船都快沉了,连王九娘都未必能获救,何况她一个小小的妾室呢?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半夏对着武珂的背影唾弃了一口,「妖媚祸主。也不知道她怎么就投了那女冠的眼缘了,日日里同太子一道去练丹,才得了几天的势,就耀武扬威的了。」 十八娘听着,若有所思。 很快就到了宫门口,西屏正坐在马车辕上等着,一见十八娘来,赶忙跑了过去,「小娘,接下来可是去程家添妆。」 「确是如此。程家姐姐虽然即将嫁到我沈家,但也是我的闺中好友,怎能不去添妆。」 十八娘抬头看了看天色,艷阳高照,晒得人暖洋洋的,不像是那个暮气沉沉的宫殿。她简直像是与这皇宫犯沖似的,没有一次是欢喜的出来的。 里头的人,就像是那苍蝇一般,赶都赶不走,在你猝不及防的时候,就掉进了你的双皮奶里,让你噁心到不行。 可就是这样的一个地方,却是她和李子期,努力的想要走进来,站在最高处的地方。 马车得得得的去了程府,那厢凄风苦雨,这里却是一片艷阳。 第一百六十一章 沈庭抢亲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大唐成婚,也是安排在黄昏之时,是为婚事。 沈庭骑着高头大马,一左一右的是李子期与徐武,这三人一脸的兇相,又个个牛高马大的,乍一看去,哪里是迎亲,分明是抢亲去的。 而紧随其后的便是十八娘和徐窦。然后是沈庭在长安城里结交的一水儿小将们,穿了整整齐齐的甲胃,手里头拿着寒光闪闪的兵器。 沈庭举了举手中的大刀,拍了拍马,一熘烟的往程府冲去,身后的小将们乐了,「哦嚯哦嚯」的怪叫着,跟了上前。 可怜那些吹拉弹唱奏乐的乐师傻眼了! 沈家小郎,不是说好了骑马缓行吗?您四条腿跑了,剩下的我们这些两条腿的怎么办啊? 他们想着拿人钱财与人办事,都撒丫子跟着跑了起来,其中还有那个拿着钵子的,一边跑着,还一边咣咣咣的敲,周围围观的百姓们,简直都快要笑死了。 十八娘和徐窦对视了一眼,都忍不住从兜里取出一张纱巾,遮住了自己的脸,没办法,实在是丢不起这个人啊! 十八娘想着,往路旁洒了一些糖果枣儿花生的,又冲着大家抱了抱拳,好歹口下留情啊! 不一会儿,就跑了卢国公府门口,这一看,十八娘不由得傻眼了。 沈庭和程处英这是耍了花样来玩儿啊! 人家娶亲,都是一团和亲,这卢国公府倒是有趣,摆出了十八铜人阵了。 这大门紧闭,门口不多不少的站这十八个家丁,人人手中都拿着一根打狗棍。其中领头的那个,开口说道:「听说新相公要去打吐蕃了,不如先让我们这些老兵油子瞅瞅你有几斤几两,别还没有到吐蕃的地盘上,就吓尿了,哈哈。」 沈庭一听,哈哈大笑,大手一挥,「上,让他们瞧瞧,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已经死在了沙滩上。」 他的话音刚落,身后的小将们就一个个摩拳擦掌的沖了上来,一通乱斗。那棍子刀剑噼啦啪啦的打得人眼花缭乱,这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土匪登门抢亲,卢国公府奋力抵抗呢。 沈庭脱了身,可门打不开啊!徐武一瞅,大声喊道:「看小爷我的。」 说完向后退了几步,勐冲过来,对着那朱红的大门就是一脚,只听得咚的一声,那门轰然倒塌了! 这下子,门外的那些人更加放开手脚来打了! 没看到人家徐武,为了兄弟,连国公府的大门都敢踹烂了,咱还能怂?必须把卢国公府打怕了,不然程处英那个悍妇,日后还不得站到沈庭的头上去。 沈庭拍了拍徐武的肩膀,「哈哈哈,好兄弟!」 于是一行人继续往里头沖,才走到庭中,就遇到了三个手持利刃,一身血气的年轻小将,正是那程处英的三位兄长。 程大哥拱了拱手,「我使长剑,谁来与我论剑?」 十八娘一想,这后头怕是只有程知节老爷子了啊,她是女子力气小,还是把李子期留后头吧,于是当仁不让的站了出来。一时之间刀光剑影。徐武是个急性子,也不等那程二哥开口,拔刀就上。 剩下程三哥,本来还气势汹汹的,可一见到徐窦,整个人都怂了,没办法,这是未来媳妇儿啊! 「此山由我开,此树由我栽,留下徐小窦,当作买路钱!」 徐窦俏脸一红,「小三子,你是几日不打,上房揭瓦了吧!」 到此,就只剩下沈庭和李子期两人了。 两人二话不说,拔腿就跑,朝着程处英的闺房冲去。 果然,在那门口守着的,正是提着二板斧的程知节!显然他知道唯一的嫡女要出嫁,快马加鞭的连夜赶了回来。 那大斧头,寒光闪闪的,李子期本就不爱说话,直接拔出腰间唐刀。与程知节对峙起来。 沈庭一咬牙,撇下李子期不管,直接冲进门去,「英娘,英娘,快跟我走。」 谁料他一脚刚跨进门,就被门口的一个身子绊倒了,摔到了一团面粉之上,一身红袍染得跟个鬼似的,「英娘,英娘……」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见程处英一剑刺来,险些要了他的老命。 第190页 「英娘,你这是要谋杀亲夫啊!你既然不想嫁我,就快些把我的水晶肘子还回来,哎呀我的私房钱啊!」 程处英一听,又好气又好笑。 而屋子外的程知节和李子期一个踉跄,险些真的伤了对方。 李子期简直怒了,「舅兄,你在里头瞎叨叨啥呢,有那时间,抢了程处英就跑啊!」 沈庭眼前一亮,真的哦,还打什么打啊!又不是真的战场对敌,这叫闺房兴致。 想着,他一躬身,绕到了程处英的腋下,一把扛起她就跑。程处英一下子腾了空,手脚乱扑通,对着沈庭一通砸。 「哈哈,就你这花拳绣腿的,砸了也不疼啊,死命砸,李子期,人抢到了,快跑。」 李子期也不恋战,拔腿就跑,他轻功在大楚是顶尖的,程知节那是力气有余,灵活不足,光凭藉两条腿哪里追得上他。 只在后头拍腿大喊,「沈庭你这个臭小子,老子还没有看清楚自己闺女换了绿衫长啥样呢!」 沈庭一听跑得更快了!可李子期还嫌他慢,拽了他的衣袖,简直是拖着跑儿。 程处英的哥哥们一看,妹妹都被抢走了,还打什么打,不如去送亲啊! 于是十八娘他们有了脱身的机会,也快速的跑了出去,沈庭将程处英往马背上一扔。 甩了甩手,「兄弟们,撤,压寨夫人抢到啦,咱回去喝酒吃肉去!」 于是一队人马又快速的朝着沈府跑去,可怜身后跟着的那些抬嫁妆的,面面相觑,咱跟是不跟啊? 而那对敲着钵子的乐师更是喘着粗气,心中将沈庭骂了一万遍,老子才刚跑到啊!又要跟着跑回去?不给个大红封,老子就……就……下次你娶妻,再也不来了。 到了沈府二人还是老老实实的拜了堂,入了洞房。 来的宾客们自是知道明日里,沈庭就要出征了,也不多留,吃过喜宴,便早早的散了。 十八娘因为也要准备明日出行的东西,与沈泽在书房中说了些话,便去了沈琴那儿。 第一百六十二章 再见琴娘 听兰院里,香气袭人,丫鬟婆子们井然有序,当年那种主子在屋里头病着,下人们却在院子里赌钱的模样,早就如同梦中之事了。 十八娘站在院子门口,恍如隔世。 「世子妃,可要进去,我家小娘还没有歇着。」 十八娘抬眼一看,那门口站着的俏丫鬟是珍珠,她生得极好,圆润得就像是一个璀璨的珍珠。 「那就打扰了。」 一走进去,就发现那院子里头,新栽了几颗牡丹花儿,恰是此前沈十六为了膈应十八娘,送的魏紫姚黄。杵在一大堆兰花中间,显得格外的耀眼。 「阿姐不是喜欢兰花吗?怎地种起牡丹来了?」 珍珠笑了笑,「小娘听说二皇子最爱牡丹,所以便试着养了几颗。」 「哦。」十八娘没有继续追问下去,走进屋子里,一股浓烈的香气袭来,大约是上好的龙涎香。 博古架子上已经焕然一新了,沈耀在走以前,将鲁萍留下的古董玩物,也给兄妹们分了,多是珍品。还有一些比较华丽的赝品,也摆在那儿,应该是从前十八娘替沈琴放到库房里去的那些,如今又翻出来了。 在她的床上,铺着浅浅透明的冰丝,散发出一股寒气。 沈琴坐在主座上,正在画一幅美人扇,见十八娘一进来,手一抖,竟然将那美人的脸色,多画出了一个红点儿。 顿时懊恼不已,美人有瑕,哪里还算得上是美人? 「浪费了阿姐的一幅好画了,不过阿姐是否还记得,当初去桃花盛宴的之前,十八娘便是在这间屋子里,打翻了胭脂,画了一幅桃花图。」 沈琴一听,想了起来,提起笔将那美人脸上的红点儿,画成了一朵正在盛开的牡丹花。 牡丹花极大,几乎遮住了那美人的半边脸儿。 「你也觉得,我只配兰花,桃花这样的小道,当不得那牡丹花么?」 十八娘哑然失笑,「阿姐想多了。十八现在过来,是提前给阿姐添妆的。你出嫁的时候,我大约不在长安了,是以提前将这个拿给阿姐。祝阿姐前程似锦,夫妇琴瑟和鸣。」 说着,从东珠手中接过了一个木头匣子,放到了沈琴面前。 沈琴打开一看,这是一套上好的玉头面,连腰间的环佩都有,显然十分的贵重。她用手轻轻的抚摸了一下,这玉质润泽,有一种温润感,的确是上品。 「本来也想给阿姐送一套帐子,只可惜时间来不及了。」 沈琴笑得合不拢嘴,「十八娘有心了。你们此去边关,前路艰难,若是遇到了什么解决不了的麻烦,就来信给我。你姐夫是皇子,不说帮上什么大忙,替你们在圣上面前美言几句,情形也能好一些。」 十八娘见她语气熟念,又对二皇子习性一清二楚,皱了皱眉,「阿姐见过二皇子了?」 沈琴害羞的点了点头,「在茶楼里见过一次,是二皇子约的,我推辞不过,只好去了。二皇子他平易近人,待我极好,还送了我一套芙蓉色的首饰。」 「阿姐满意就好。如此十八娘就告辞了,希望他日十八娘回长安,还能听到阿姐如此开颜。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沈琴这才显得有些手足无措,「我这最近和大婶婶一道忙庭哥哥的婚事,没来得及给你准备一些路上的吃食……」 第191页 十八娘笑了笑,「阿姐不必费心了。南枝都替我准备好了。还请止步,不用送了。」 说完,就冲着沈琴挥了挥手,快步的离开了。 东珠在一旁嘟嚷道:「小娘为何给琴娘送这么贵重的添妆,她待小娘又不好。小娘出嫁的时候,她也就送了一顶帐子,还不知道是不是自己个绣的,用的丝线配色都极其平常。」 「你个小气鬼,十八娘我有那么大一个玉矿,送一点出去,你就捨不得了啊!她就是再同我生份,也是我唯一的嫡亲姐姐。何况,嫁人一辈子也就是那么一次的事,这也已经是最后一次了。」 东珠听她语中满是失落,也不好再说了。 沈琴性子孤,虽然长在长安城中,却鲜少有几个好友,就是当初的几个,也是沈玉带着去认识的,武归出了事之后,便同那些人,没了来往。 待沈琴添妆那日,也不知道能来多少人,大约来的人,都是看着明慧郡主和二皇子的面子吧。 一个没有母族可用,没有手握关系网的世家女儿,也不知道二皇子殿下,能待她长情多久。 这玉是上好的暖玉,十八娘见她总用冰丝,怎么劝都不听,才想着送了这个与她,希望她不至于子嗣艰难。 十八娘想着,就走到了大门口,李子期正站在那儿和沈泽说话。 二人对着沈泽行了一个大礼,也不拖沓的就上了马车。 等回到家中,已是皓月当空。 十八娘走进竹笛居里,一进屋子就愣住了。 在那正中间的墙上,正挂着两幅银光闪闪的铠甲,那副大一些的,悬着黑缨,而那副小一些的,缀着红缨。在铠甲的上头,雕着一对雄鹰。 十八娘一见到,就喜欢上了,她的眼睛亮晶晶的,「你什么时候备下了这东西?」 李子期摸了摸十八娘的头,「从我知道我是李世民的儿子那日开始,便寻了最好的工匠,替我二人各制了一身甲。明日,它终于有用武之地了。」 十八娘伸手去摸了一摸,那甲冰冰凉的,却让人热血沸腾。 「我早就说过,第一眼见到你,我就知道,你就是我要找的那个,能和我一起上战场,大杀四方的人。虽然你是女子,可我知道,最适合你的地方,绝对不是内宅,而是战场,是天下。现在,你准备好了吗?要和我一道,将这黑白颠倒的世道,戳破了去,翻个个儿。」 十八娘郑重的点了点头,她开始有些明白,当年沈泽对于李世民的承诺,开始有些明白,什么叫做,士,为知己者死。 不管是这辈子,还是上辈子,这还是第一个人对她豪气沖天的说道,最适合你的地方,是战场,是天下。 李子期在这一刻,一定不光是将她当成妻子,更是当成了可以并肩而行的伙伴。 十八娘伸出手去,一把抓住了李子期的手。十根手指,紧紧的缠绕在一起,久久的未分开。 第一百六十三章 一路追杀 出长安城。 十八娘与李子期骑在高头大马之上,看着远处站在高楼上的沈泽,再逢君,当天地变色,扭转干坤。 李子期大喊一声,「走。」 后头跟着一熘的马队直直的向西行去。 与当初德城公主李子芳和亲吐蕃华丽庞大的车队不同,李子期带的这对人马显得格外的寂寥。 只有他在黑羽卫的十八精卫,以及沈庭和徐武的亲兵旧部。 再后面跟着一些无精打采的纨绔子弟,都是猫嫌狗厌的傢伙,被父兄压着出了长安城,想要捞一些军功,或者干脆死在外头不回来得了。 再后面的一些,反倒令人侧目,是鲁国公府里头那些残了的老兵油子,他们生是战场的人,死是战场的鬼,吐蕃围攻长安那场大战,唤醒了他们体内的热血,一个小小的国公府,已经不是他们的归属了。 便是如此,整个队伍也不足百人。 很快车队就远离了长安,程处英从马车上跳了下来,拍马走到了十八娘身边,「十八娘,喝点水吧,你那南枝像随身带着百宝箱似的,要什么有什么,连桂花味的酸梅汤都有。」 十八娘瞧着她的脸,打趣道:「嫂嫂怎么不多睡一会?」 程处英瞪了在一旁傻笑的沈庭一眼,将水壶往十八娘手中一扔,「有喝的还堵不住你的嘴。」 十八娘拿起水壶正要喝,却突然觉得眼前寒光一闪,那草丛之中,竟然藏有人!这银光分明是那刀被日头照了的反光。 「有埋伏。」 十八娘一张口,这只悠哉悠哉的车队顿时来了精神,尤其是那些纨绔子们,眼睛一亮,劫道啊!只在话本子和戏台子上见过,那里看过真的!而且打架还不用被爹拿棍子抽,这是个好活计啊! 草丛里的人见暴露了,急忙沖了出来,提刀就砍,刀刀致命,并且围着李子期靠拢起来。 十八娘顿时神色一紧,这些人显然是朝着李子期来的。 会是谁下的手? 萧侧妃有可能,李子芬失踪了之后,她就像是一条疯狗一样,逮谁咬谁,有可能一不做二不休,干脆路上杀了李子期,让李子安继承爵位,反正这也不是她第一次痛下杀手了。而且她可能以为李子期并非真心救人,若他死了,赵义一定会让徐常春去; 沈珂也很有可能,十八娘刚在宫中打了她的脸,又因为武归的事,她怀恨在心,想要杀人报仇,也不是不可能,只是若是如此,那杀手不应该朝着十八娘来才对? 第192页 最不愿意看到的一种可能就是,李子期的身份曝光了,赵义派人要弄死他。 一时之间,车队乱了套,大家各自为阵,围着那些人一通乱砍,最可怕的是那十八精卫,一个个的像是鬼魅一般,在你没有注意到的时候,就绕到了身后,将敌人一个个的斩杀,像是切瓜一样。 刺客眼见不好,其中一人吹了一句口哨,便如潮水一般的退去了。 李子期拿起一个帕子,胡乱的擦了擦脸上的血,对十八娘笑道:「十八娘莫要担心,我们黑羽卫树敌太多,出门被砍,已经是家常便饭了,跟挠痒痒似的,不用放在心上……」 十八娘有些无语的拧开水壶,喝了一口酸梅汤,也不知道李子期这么多年,是怎么过来的,到底有多少人那么想要杀掉他。 接下来一路上,真是让人大开眼界,那些纨绔兵们也没有了一开始的兴奋,都有些懒洋洋的提不起精神,毕竟一样的戏码,演得多了,也就无趣了。 而且黑羽卫实在是太心狠手辣了,出刀必见血,他们压根儿没有用武之地。 甚至有人还取出了一大袋瓜子儿,「来来来,大伙分分,咱们一起看看李世子的悲惨遭遇。他们家那些侧妃是有多想要世子的位置啊,没完没了了都?」 另一个大脑袋哈哈笑道:「我以为我是最惨的了,有了后娘就有后爹,我这一身膘的,不是让我去给吐蕃送菜么。没想到老李家更狠啊,脑袋系在裤腰带上啊。」 他一边说着,还将那瓜子皮儿一扔,扔了那些刺客一头一脸的。 其中一个刺客怒了,拔刀就来砍,那大脑袋胖乎乎的身子竟然异常的灵活,一跃就上了天,一个屁墩儿,将那刺客给压死了。 说着还拍了拍灰,又坐回了马车上,「瓜子呢,你小子再来一点呗,我就带了肉干,没带这玩意。」 十八娘往这边看了一眼,心收回了肚子里,看来这些所谓的纨绔,也并非那么差,其中还是卧虎藏龙啊! 也不知道行了多少日,一路上快马加鞭,风尘僕僕的终于到了松州城门之下。 只一眼,车队里的人再也没有了嗑瓜子的心思。 这里满目疮痍,到处都是断壁残垣,城门上头有一个巨大的窟窿洞。守城门的卫兵有气无力的挥着手:「下一个。」 那后头站着的一个农妇,大约是兜里头没有钱,嚎啕大哭起来,「这个杀千刀的刺史哟,就这么跑了,让番狗将我家粮食都抢走了,现在你们这些兵,还有脸收钱?先把我家男人的命,还回来再说吧。」 她说得心酸,后头跟着排队的不少人,都呜呜的哭了起来。 那个士兵一听,顿时火冒三丈,「就你苦,老子不苦吗?老子种田种得好好的,便抓我来当什么兵,官老爷跑了,老子可没跑,也不知道我那老娘如今何怎么样了。你不出钱,谁来修这个破洞?你想留着让吐蕃狗下次直接钻进来吗?」 那农妇一听,从兜里舀出一个铜子儿,扔到了地上,「就这个,爱要不要。不是要来新刺史了么?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怂蛋,你让他修去吧。」 说完,大摇大摆的闯了进去,那卫兵想拦,却被身后的人拉住了。 十八娘嘆了口气,拢了拢自己的帽檐,说道:「子期,我们进城吧。先给张问天寻个大夫吧。」 这一路走来,要说最惨的人,莫非张问天莫属了。明明是回巴蜀之地,去他的家乡,他却是一路上吐了过来。 一问起来,这人竟然晕马车…… 好不容易好一些了,想出来脚踩地,接接地气,却发现到处都是血,又回去吐了一地。 这光吐不吃的,到了松州,简直就快要晕死过去了。 李子期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第一百六十四章 各方试探 车队进了城,很快就到了刺史府。 一跳下马车,南枝就傻眼了,「小娘,这个破破烂烂,空空荡荡的地方,就是刺史府?您长这么大,还没有住过这如同鬼屋一般的地方呢。」 其实这府邸占地十分之大,建得也十分的奢华,只可惜松州刺史逃走了之后。被那吐蕃人一把火就烧了个精光,只剩下黑漆漆的半截墙了。 李子期也有些发愣,那他们这么多人,今晚上住哪儿啊?喝西北风么? 「走吧,我在这附近有座宅子,我先前派西屏去看了,还好好的。小是小点,但尚能住人。」十八娘这座宅子,还是东珠给她置办的,就在松州回春堂的后头,说是万一与世子置气了,还能有个地儿去。 眼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一行人只能转道。 那宅子里头只有一个守宅子的刘管家,头髮花白,却声如洪钟,一口官话说得极其地道。与中原地区讲究文雅不同,这管家风风火火的,手脚极其麻利,不一会儿,就安顿好了这么多人。 而那些少爷兵,则给他们在折冲府附近另外寻了一个宅子住了。 李子期见了宅子,就快速的带了黑羽卫出门打探消息了,没办法,城门还有个大窟窿呢,李子芬也还没有下落。 「刘管家,麻烦你先送张大人去回春堂吧。西屏你去附近的酒楼里,叫一些酒菜,让大傢伙吃了好好歇上一歇。南枝跟着刘管家一起去,然后买一些下人回来,尤其是厨娘要挑好了。」 第193页 他们在松州,可不是住个一日半日的,不寻些好的人,那岂不是自讨苦吃。 安排好了之后,十八娘这才松了口气,和程处英一道喝茶。 程处英显然第一次来这么远的地方,满脸都是兴奋之色,「早知道嫁人之后就能到处跑,那我早就嫁人了。我就不耐烦长安城里那些贵女们的弯弯绕绕,到这里就好了,一言不合动手即可。」 十八娘却是摇了摇头,「嫂嫂错了,这儿比长安城艰难百倍呢。你看赵义让子期打吐蕃,封庭哥哥和徐武当左右前锋,官职听起来甚好,可是却并没有给我们一兵一卒。只让他们领了一小队衷心的旧部。这松州城能让吐蕃长驱直入,可见要不这里的府军战斗力极差,要不就是松州司马有问题。没有强兵,这仗怎么打?」 说起来,赵义压根儿不想跟吐蕃开战,当时被逼无奈,才使了李子期来。这群少爷兵,大约是来打个转身,镀个金,便回去各寻各家娘亲了。 真正要做事的自然是徐常春和程知节那样的老将。 程处英嘆了口气,也失落起来,「说得也是。李子芬平日里虽然极其讨厌,但我们到底是一块儿长大的,看她遭罪,也是于心不忍。」 两人热饭还有吃上,就听到门房有人来报,说是松州司马张夫人带着女儿来拜会了。 程处英有些恹恹的,「原来到哪里都离不开这些事儿。」 十八娘整理下衣衫,笑道:「快快有情。可不是么,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这司马看来当真有问题,不然咱们还没有落座,她就急吼吼的上门了。」 不一会儿,那赵夫人就走了进来了。她穿着一件深红色的襦裙,头上插着金步摇,看起来与长安城里的贵妇人并无什么不同。而在她的身后,一左一右跟着两个小娘,个个都貌美如花。 「都说长安城里的娘子们,如同天仙一般,今日一见世子妃,果然名不虚传。」 十八娘抿嘴笑了笑,「张夫人过奖了。巴蜀山清水秀,人杰地灵,便是小娘也比寻常地方来得有灵气。两位赵家小娘,才真真的好似那花骨朵儿。」 张家在松州乃是地头蛇,在当地也算得上是名门望族,娶的夫人赵氏,三代杏林,医术颇为高明,回春堂当初想在松州设馆,还与这赵家好一番明争暗斗。 十八娘说着,取了一个木匣子,搁到了张夫人身边,「这是宫中时兴的宫花,不值当什么,给小娘们戴着玩儿吧。」 张夫人打开一看,眼前一亮。这松州天高皇帝远的,就是这点儿不好,长安时兴的样子,传到这儿来,都不知道是多久之后了。 「这怎么好意思,瞧我也没有准备什么,只带了一些松州特产,让世子妃尝尝鲜。」 「夫人莫唤我世子妃了,这里不是长安,夫君也不过是一地刺史。」 张夫人一愣,復又笑了,「这先前里吐蕃来袭,上一任刺史弃城跑了,我家夫君可是一直没挪动一步,就怕受了什么牵连。夫人从长安来,可听到了什么风声?」 没挪动一步,那就是无作为,没抵抗呗?难怪吐蕃军如入无人之境,这地方真是烂透了。 十八娘强忍着噁心,他们初来乍到,强龙不压地头蛇,现在不是交恶的时候。 「这倒是没有。德城公主失踪,陛下日日心忧,只责令松州上下,寻找公主下落呢。」 张夫人松了一口气,「说得是说得是,公主是大人物。」 她又絮叨了一些废话,便带着两个女儿走了。 程处英坐在那儿有些莫名其妙的,「这张夫人也是个蠢的,若是他夫君真的有事,我们都到松州了,上头的指令怎么可能没有到。」 「她来并非试探这个的,而是想看我们到底来干什么的,是不是会威胁到他们张赵两家的利益。所以她一直唤我世子妃,却不唤我刺史夫人。想来,在他们眼中,咱们就是来瞎晃荡的过客吧,看来子期和哥哥们出去要碰一鼻子灰了。」 可不是,这张夫人一出门,脸色就垮了下来,原本以为和上一任一样,是个好煳弄的主儿,没想到这次却来了一群真的想干大事的。 打吐蕃打吐蕃,这群公子哥儿们知道啥?上嘴皮子下嘴皮子一碰,就要打吐蕃。 可是吐蕃就像是一个马蜂窝,你们去打了一下,写个奏章打了胜仗,然后拍拍衣袖走了,留下他们在这儿遭受马蜂的报復,这叫什么事儿? 上一个是个寒门子弟还好点,架空了他,这松州还是张赵的天下。 可是这一次来的却个个贵重,真的是不好办了。 张夫人跺了跺脚,快速的上了马车。 而李子期和沈庭徐武,在外头果然碰了一鼻子灰,那折冲府里竟然空空荡荡的,只有小猫三两只。 一问,嘿,吐蕃刚打了一仗,短时间不会再来了,老子是府兵又不是禁卫,没仗打了,自然种田去了啊! 是的,在大楚的边境之上,那群戍边的兵们,竟然种田去了…… 第一百六十五章 被鄙视了 大楚延续的是前朝的府兵制,这些兵油子们个个都有兴业田,战时为兵,闲时为农。通常都是时代府兵,或者是家中有产的富农。 只是如今吐蕃与大楚关系紧张,如今又非农忙时期,按说都应该在这折冲府里练兵的,可如今倒好,给李子期唱了个空城计,这分明就是一个下马威。 第194页 「咱先回去喝酒吃肉,等明儿再来。」李子期余光看了一下四周,转身带着黑羽卫和他的纨绔公子哥儿们就回去了。 等他一走,果不其然,那些老兵油子们三三四四的走了出来,其中一人还口中叼着一根草,痞里痞气的,开口笑道:「看到没,长安来的奶娃娃,就知道吃肉,这不傻眼了吧。谁愿意伺候谁伺候,反正老子是不伺候了。」 他身旁一个小崽子笑道:「朱百户,这可是黑羽卫的副指挥使,人人都怕的活阎王,你就不怕,他把你收了去?」 那朱百户一听,嗤之以鼻,「什么活阎王,十六岁的活阎王,见过吗你?人家是镇平王世子,想要个活阎王的外号乐呵乐呵,谁还能违了他的意?反正就是嘴皮子一翻,全靠吹呗!」 「那位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先弄一公主来,被抢了,如今又弄个王爷来,若还是被吐蕃狗抢去做媳妇了,那俺老陆岂不是要左近府里的狗崽子们笑掉大牙了。还有他身后的那群花花公子你们瞅见了没,只能趴在女人肚子上哭的软蛋,怕是还没有上战场,就得被吓趴下了,哈哈哈哈。」 他们说着,笑声震天,事无忌惮的。 站在门口的李子期面无表情,可他身后的那群公子哥儿们就受不了了。 妈的,老子在长安城里,谁人不敢骂?谁人不敢打?敢当着老子面骂人的,全都被打死了好吗?这群傢伙,竟然敢瞧不起他们。 尤其是那胖大头,身上的肥肉一颤,转身就要冲进去,却被李子期拉住了。 「咱们千里迢迢而来,肚子还是空的呢,就这样去打,太亏了,先归家,等饱了,再来把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井底之蛙,打他个落花流水。」 李子期也是个十来岁的少年郎,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被人小瞧了,心里也是憋着火,只是他是首领,怎么能先乱? 倒是常年在军营里混的沈庭和徐武,乐呵呵的看戏,老兵油子吗,就是嘴欠,抽一顿就好了。 李子期领着众人回到府里,十八娘已经准备好酒菜了,端了水来给他净面,笑道:「碰了一鼻子灰吧,今儿司马夫人来了,希望我好好的做个世子妃呢。」 李子期擦了擦脸,笑了笑,「无妨,当年我刚去黑羽卫,才十二岁,天天被车轮战,打了足足有一个月,每天鼻青脸肿的,才总算是将那群傢伙打服气了,如今不过是重新来一次。你要不要一起去活络活络筋骨?」 十八娘眼睛一亮,李子期他说的是真的,不会将她困在内宅!那么她想了很久的事儿,是不是可以开始做了呢? 一众人心繫着去打老兵油子,快速的扒完了饭。巴蜀的菜多辣味,吃得这些人是越发的热血上涌。 「走,咱们操傢伙砸场子去!」李子期将碗往桌子上扔,喊道。 那些人也学着他将碗一扔,砸了好几个,发出咣当咣当的声音,刘管家在一旁看得那叫一个痛心疾首。 这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就被这些败家玩意儿打水漂了。 一帮人拿了刀剑,骑上大马,就朝那折冲府沖了过去,走到那大门口,二话不说,一脚就将门给踹开了,气势汹汹的沖了进去。 那帮府兵油子正端着饭碗儿,拔着菜,一见这架势,也是怒了,「兄弟们,软脚虾打上门来了,让咱们打得他哭爹喊娘!」 说着进屋里去拿了长矛大刀,双方人马对峙起来。这松州府军大约有两千兵马,而李子期一方算上老弱病残,外加沈十八和程处英两员女将,一共也不足百人。 那朱百户在其中显然颇有威望,大声喊道:「兄弟们,他们有多少人,咱们就出多少人,别让软脚虾出去到处说咱们胜之不武,想要当先生的站出来,好好的教这些娃娃兵,什么是打仗。哎呀,小娘一边端茶倒水去,这个不算人头哈!」 十八娘怒极反笑,「不知道哪位兄弟出来指教一下,看我沈十八娘到底算几颗人头。」 朱百户看她英气凛凛,看了她身旁的李子期一眼,见李子期点了点头,喊道:「好。刘三儿,来教教这小娘什么是妇德,让她滚回家绣花儿去吧。」 那刘三儿一听,得意洋洋的站了出来,他长得跟个猴精儿似得,动作灵敏,大约是军中斥候。可十八娘瞅他下盘不稳,脚步虚浮,是个没有用的绣花枕头。 于是她翻身下了马,冲着刘三儿抱了抱拳。 然后提着清越剑,双脚轻轻点地,竟然一脚踩到了那刘三儿的头上。 朱百户心中暗道不好,这分明是遇到硬茬子了,是他们轻敌了。 那刘三儿更是恼怒不已,他是斥候,练的就是眼力和腿上功夫。可是他刚刚一时大意,竟然没有看清楚十八娘的身形,就让她近了身,还被女子踩了一头,也不知道要倒霉多久。 他想着,拼命的晃身,想要从十八娘脚下脱离出来。好不容易,感觉头上一轻,他刚要欣喜,却感觉脖子一亮,整个人身上都起了鸡皮疙瘩。 他的脖子之上,赫然横着一把长剑。而长剑的主人,此刻正轻轻松松的站在他的身后,这一切不过是在电光火石之间。 风轻轻地将他的髮丝吹在了剑上,那头髮竟然就这样断掉了……这是一把无比锋利的宝剑,让人胆寒。而且在它的上头,有一股浓浓的化不开的血腥之气。 第195页 这个小娘是当真杀过人的,来的这群人,压根儿不是什么软脚虾,而是浴血而来的大凶兽,他们都打眼了。 「承让了,不知道下面哪一位兄弟,想来给沈十八送人头?」 第一百六十六章 打到你服 那群府兵油子你看我,我看你,面面相觑。 刘三儿可是一招就败了。连一个小娘子都打不过,还有何颜面耍横啊? 正在这时,先前说话嘲讽的那位姓陆的百户,站了出来,「我来接小娘几招。」 十八娘一看,这人气息沉稳,太阳穴凸起,双目炯炯有神,显然有几分真本事,不然也坐不到百户的位置。 他一出手,便是一口紫金金丝大环刀,使的是青城陆氏的家传刀法,这陆氏刀法在大晋之时依然有了,十八娘侥倖见过几次。 「原来是青城陆氏子弟,那沈十八可不能留手了。」 十八娘此话一出,那陆百户睁大了双眼,现在哪里还有什么青城陆氏,也就他祖父时常挂在嘴边,絮叨着往日的荣光,他只当是老头子往自己个脸上贴金呢,原来竟是真的! 这小娘子有见地! 陆氏刀法大开大合,陆百户二话不说,冲着十八娘举起大刀就朝着她的肩膀砍去,这气势若是被砍到了,胳膊非掉了不可。 十八娘神色一凛,避开已经来不及了,她拿着清越剑一架,只觉得虎口一震,手都快要没有了知觉。 她一跺脚,武力全开。脚上踏着一种玄妙的步法,手上也是不慢,一口长剑,耍得人眼花缭乱。 一旁的朱百户嘆了口气,这次踢到铁板了,陆百户要输了。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如此快的剑。 就在众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时候,陆百户突然一拱手,苦笑道:「我输了,沈十八你是真汉子。」 十八娘一愣,顿时无语起来,她可不想以后有一个真汉子的绰号。 陆百户说着朝他的手下那边走去,随着他的动作,众人倒吸了一口凉气,只见那陆百户的衣衫竟然破破烂烂的,全身上下都是伤口。而那个小娘,若是出手再狠个三分,能把陆百户当成一头羊给片了…… 十八娘拱了拱手,回到了李子期的身后。 而后头的纨绔子弟们,看到她过来了,不由自主的退了三步。只有那带瓜子的公子哥儿,贼兮兮的喊道:「李夫人,你这个扒衣大法能教给我么……」 他刚说完,只觉得耳旁一凉,他伸手一摸,在他的耳垂之上,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嵌了一颗碎银子!再一看李子期微动的手,顿时更加来劲了,心中暗戳戳的在想,跟着李子期夫妻有前途啊,学了这等本事,日后回长安去撩那些大家,谁比得过他? 这一下子,现场的气氛安全变了,之前在一旁看好戏的府兵们不由自主的围了上来,将李子期一行人全都包围了。 那朱百户显然是其中的头领,他摆了摆手,说道:「让我老朱来会一会李大人。」 两人走到场地中间。 先前还只是气势逼人的李子期,唐刀出鞘,周身的气场陡然一变,一股浓重的煞气从他的身上散发出来。 朱百户是这里资歷最长的百户了,都到一将功成万骨枯,他虽然算不得将,却也是从尸山骨海之中爬出来的。 可是李子期他身上的煞气几乎要浓得滴血了,简直像是从地狱中出来索命的活阎王。 他突然觉得,自己之前说的因为他是镇平王世子,所以闹个阎王的名声玩玩儿,当真是太小看这个年轻人,小看大楚的黑羽卫了。 只是世子不应该锦衣玉食吗?怎么他小小年纪,就杀了那么多的人? 黑羽卫练的全都是杀人的功夫,出手必见血。 只见二人快速的朝着对方沖了过去,高手过招,只需要一念之间。 只一个错身,李子期的唐刀变回了鞘,站在他身后的朱百户,却突然之间,身上的伤口迸裂开来,鲜血染红了衣襟。 「抱歉,我的刀,不见血,不回鞘。」 朱百户砰地一声,倒在了地上。 周围的府兵们一看,这还得了,老子们讲究道义,没有群起而攻之,你丫的竟然敢当众杀人?还有没有王法了? 一时之间,整个校场都乱套了,一通乱斗。 十八娘扭头一看,好傢伙,只见程处英激动得嗷嗷叫,那长鞭子,甩得跟一条龙似的,沈庭在一旁打得起兴致,全然不顾程处英了。 再看那些个身残志坚的老兵们,两两一组,打得也是兴高采烈。 最有趣的要数那些纨绔子们,用的都是那不入流的下三滥招式。尤其是那个瓜子男,专用猴子偷桃,朝着人下三路勐攻。还有那胖大头,逮着人了,就将其当作床榻来压,恨不得在上头滚上几滚。 当然,他们真本事够呛,双拳难敌四手,很快也被打了个鼻青脸肿的。 不知道打了多久,突然一个声音暴起,「小兔崽子们,爷爷没有被李大人砍死,反倒被你们踩死了!是谁啊,踩到老子手了!」 这是朱百户的声音,原来他没有死啊! 府兵们住了手,一个个垂着头站在一旁。 朱百户在陆百户的搀扶之下,站了起来,咳了几声,说道:「江湖有江湖的规矩,咱府军有府军的规矩。先前的那个刺史是个软蛋,所以我们给张司马脸面,不鸟他。但是新来的李刺史,却打赢了我们,想必圣上派他前来,绝对不是来胡闹的。我们既然输了,日后就要听李刺史的差遣,别让人家说我们不守信用。」 第196页 十八娘闻言拽了拽李子期的衣袖,李子期心领神会的说道:「先头是我们莽撞了,子期年少气盛耽误了诸位用饭,不若就由我做东,给诸位加点酒菜,算是赔礼了。咱弟兄们一会坐下来好好喝一盅,商量下如何营救德城公主。」 那朱百户见他给了台阶下,还有什么不高兴的,气氛顿时热烈起来。 他受的不过是点皮外伤,心中虽然略有些烦闷,但是他向来是豁达之人,很快就抛之脑后了。 松州到底没有这么大的酒楼,容得下两千府军,十八娘便让城中的酒楼,做了送过来,不算贵重,却难得分量十足,让人吃得满嘴流油。 李子期见状,瞧瞧地在十八娘耳边问道:「我刚刚说得怎么样?是不是一字不差?脸色僵硬不僵硬?」 十八娘捂着嘴差点笑出声儿来,「说得很好,不过日后也不必如此。他们服气的不是你的蝇头小利,而是真的被打服了。」 第一百六十七章 十八的秘密 一番酒肉之后,李子期他们同几个百户,已经开始亲热的称兄道弟了。 尤其是知道徐武和沈庭都是出自烈火流云鲁家军之后,更是连最后一点隔阂都没有了。 十八娘和程处英到底是女郎,不太适合扎在这男人堆里头饮酒,便径直的归家了。 等到夜色降临,远山层叠,烟雾缭绕,仿佛要直上青天,天地几乎都融为了一体。 十八娘换上夜行衣,与西屏一道出了门。 这松州的小巷子弯弯曲曲的,一个转身便不见了踪影。两人也没有挑灯,转来转去,竟然又回到了宅子前头的回春堂里。 「咚,咚咚咚,咚咚」,一连敲了六下,那小角门裂开了一条缝儿,从里头伸出一只白嫩嫩的手。 西屏将玉牌放了上去,门开了。 十八娘和她一个闪身,快速的走了进去。那里头乌漆麻黑的,刘管家恭敬的站在一旁,哪里还有白日的跳脱与利落,竟是沉稳不已。 一开口,说的也是范阳话,毫无半点蜀地口音。 「小娘,这张司马守成有余,毫无上进之意,是以不作为。张家在此地世代经营,那张问天张大人,与他们家也算是攀得上亲的关系。张家富足,唯有一事烦忧。张家三代单传,可是到了张司马这一代,却只得了三个女儿,娶了一屋子的妾室,无一能生出儿子来。」 十八娘点了点头,「那刘长史呢?」 「刘长史出身寒门,眼界狭窄,但是在农桑之事方面,是个能吏。先前里,刺史大人也都是把庶务交给他来管理。」 「知道了。你且在松州替我寻个铺子,我要屯粮,对外就是做米粮生意。另外,之前东珠传信,让准备好的衣甲准备得何如了?」 刘管家皱了皱眉,「小娘,问句我不该问的,这府军都是自带粮草和军备,怎地还需要小娘和世子准备?」 十八娘笑了笑,「以备不时之需,松州不久将有一场恶仗要打,日后也指不定会被围城,咱们手中粮,心中不慌。」 刘管家郑重的点了点头,「小娘,现在要去看那人么?都准备好了,只要小娘一声令下,我们就神不知鬼不觉的把人给放了。」 两人说着,下到了地底下,弯弯曲曲的密道不知道走了多久,又来到另一处密室里。 十八娘伸头一看,只见那李子芬正在里面唿唿的睡着,甚是香甜。 天底下怎么可能有那么巧的事情?李子期想要出长安,恩科就突然全是世家子上榜了,张问天明明是天子心腹,怎么就突然跳出来三问赵义了,李子芬更是好巧不巧就失踪了? 这么一连串的事情,看起来好似并无关联,实际上都串成了一条线,为的就是给李子期一个正当的掌握兵权的机会。 这种线当然不会是天生就有的,只能是人为的。 现在这个机会已经有了,那么李子芬也该出去履行她的使命了。 「我不是只叫你们暂时抓了李子芬么?怎么还闹出了战事,伤亡惨重?」 刘管家冒了一脑门子汗,「您就是给我九条命,我也不敢挑起吐蕃和大楚的战争啊。当日我们按照您的计划,准备去抓人,扣上两日,等急报去了长安,就将公主放了,时间短的话,送亲的使臣一定会替公主遮掩,吐蕃不会知道,闹不出什么乱子。 「不料还没有动手,德城公主的送亲队伍就遇袭了。我瞅着那些人身型健硕,脸有红晕,应当是吐蕃人乔装的,为的就是杀了德城公主,藉机挑衅。」 「您别忘了,那吐蕃已经有一位荣阳公主了,她最是清楚不过,大楚天子压根儿没有德城这么一个女儿,不过是拿个庶女来煳弄吐蕃罢了。当时场面极其混乱,我们的人趁乱抓了人,之后就一直让她昏睡着,片刻都不敢轻举妄动。」 十八娘松了一口气,如果是这样,那她也算是歪打正着,就了李子芬一命了。 人总是要放的,只是该怎么放,在什么时候放,都是要有大讲究的。 十八娘对着刘管家轻声叮嘱了几句,刘管家面不改色的点了点头,「诺」。 等十八娘归家之时,李子期尚未回府。程处英意犹未尽的耍着鞭子,而在灯火通明的大厅里,张问天正端着茶盏,悠哉悠哉的喝着花椒茶。 「一喝这花椒茶,小生就活过来了,李夫人可要饮一杯?」 第197页 十八娘摇了摇头,她可喝不惯这个味儿,吃点人唇舌发麻。 「张大人不能坐马车,当年是如何从巴蜀跑到长安去赶考的?」 张问天勐然摇了摇头,「难怪你要同我说肉糜的典故。你不知道这世上有一种动物叫驴子么?骑着小毛驴儿,拿着书捲儿,最是惬意。」 十八娘有些囧,她哪里知道张问天会晕马不晕驴? 「此番多亏了张大人相助了?」 「我不知道你们究竟为何要到这里来。我只不过是照着恩师的话做的,李子期虽然讨厌,却也是我的同门师弟了,我为他做出一些牺牲,就算是见面礼了。只不过日后我就可不会留手了,我是监军,若他犯了错,我绝对会立马上摺子,参他一本。」 十八娘笑了笑,「理应如此。」 当日她给张问天去了一封信,求的不是别的,正是求他为李子期引荐镜湖先生。 如今科举才兴起,真正的寒门子弟,能读上书的那是少之又少,更别提考中了。这张问天却是个有气运的,拜得世外高人镜湖先生为师,方才有了今日之地位。 不然,你以为赵义为何选中年纪轻轻的张问天当寒门首领呢? 一个做天子的人,绝对不会光凭感官就决定一个学子的命运的。 十八娘也是觉得奇怪,才寻人查出了这条关系。 果不其然,有了张问天的引荐,镜湖先生考校了一番之后,果断的收了李子期为关门弟子。 这才有了,张问天莫名其妙的砸了赵义一榔头,敲响登闻鼓,三问天子! 「不久之后,十八娘还有一事相求,希望张大人莫要推迟,这件事,能让张大人,名震天下。」 第一百六十八章 天下第一 张问天一听,来了兴致,他实在是想不到,有什么东西,能让他名震天下,青史流芳。 这是他作为一个文人,最梦寐以求的事情。 松州今夜迎来了罕见的热闹,折冲府终于一扫颓唐之气,唿声震天。 翌日一早,天都还没有亮,街上只有打更的更夫,一字一顿的喊着。 一路轻骑悄悄地出了松州城,往西行去。李子期得了线报,说有人在吐蕃与大楚的边界之上,发现了德城公主。 「李老弟,前头不远就是百蛇山,探子就是在这山中捡到了德城公主的配饰。」朱百户指着远处密密的山林,与李子期说道。 这百蛇山多毒物,人际罕至,的确是一个藏人的好地方。 不过此前他们都当德城公主必死无疑,压根儿没有人认真的去寻找。 等到了山脚,已经有个嚮导蹲哪儿等着了,一见众人来了,说道:「咱先都洒点雄黄酒,这里危险着呢,小心被蛇咬了。」 程处英手一缩,面色苍白,腿都快软了。蛇这种玩意儿,冷冰冰的,又软趴趴,实在是太吓人了。 十八娘瞅着她脸色不对,开口说道:「我陪嫂嫂在山脚等着,你们前去吧。」 程处英摇了摇头,「我是来打仗,怎能第一次出战就熊了,我能忍。再说了,那德城公主毕竟是女主,万一有啥,咱们在也是好的。」 十八娘心知程处英虽然打过李子芬,却是少数几个真担心李子芬的人。 众人洒了雄黄酒在身上,跟着那嚮导一路走上山去,边走边寻,终于寻到了一个山洞,门口站着两个吐蕃打扮的小兵,徐武冲上去一脚一踹,却发现那两人早就已经死翘翘了。 嚮导上前一番查验,凝重的说道:「是毒蛇咬死的,大家小心了,这里可能是个蛇窟。」 十八娘从包袱里取出一个夜明珠,照亮了前路。那个嚮导一件,摇了摇头,取出一个巨大的火把,冷冷地说道:「用火能驱赶虫兽。你这珠子,只能照亮。」 被怼了……十八娘讪讪的把珠子收了起来。 朱百户一见,哈哈大笑,「巴桑,这可不是一般的小娘子,你说她,小心她怀恨在心,割了你的脑袋。」 巴桑没有言语,只是脚步微微加快了几分。 这洞并不算太深,不一会儿就到底了,只见那德城公主李子芬,正躺在一张石床之上,唿唿大睡,不省人事。 她的衣衫完好,面色红润,显然并没有遭罪。 程处英松了一口气,这里没有蛇,李子芬也好好的。这下子她反倒来气了,冲上去对着李子芬就是一个耳光,将她抽醒了。 「你的脑子里头缺根弦吗?都被人关在蛇窟里了,还能睡得着,从小到大,你怎么一直这么蠢啊!」 李子芬先是愣了一下,继而大怒,「我是公主,你敢打我?」 程处英笑了,「在长安城里我都敢打你,别说这个鸟不拉屎的破地方了。你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会突然失踪了?」 李子芬突然哇哇大哭起来,「我们才出了松阳城,就被吐蕃人给伏击了,我陪嫁的那些人死的死散的散,我吓晕了过去,他们先是把我关在一个黑屋子里,我每天吃了饭之后,就不明不白的睡着了,再一醒来,就在这里了。」 她说着,竟然扑到程处英怀中,继续哭了起来。 十八娘摇了摇头,「此地不宜久留,咱们快些走吧,也不知道吐蕃人啥时候会回来。」 李子期点了点头,「走。」 下山要比上山快多了,一行人回到松州城的时候,恰好是开城门的时候。 第198页 李子期看着城门上的那个大洞,脸越发的黑了。 这才没过几日,长安城就收到了监军张问天的一封奏章,诉说德城公主二三事,附带一篇《为大楚讨吐蕃檄》。 那文章简直是句句血泪,此文一出,长安纸贵,整个天下为之震动。 长安城中,竟然有那游侠儿,看得热泪盈眶,千里走单骑,直奔松州,要同李子期张问天一道讨伐吐蕃。在多年之后,无人出其左右,号称大楚天下第一文。 而松州城里,气氛已然完全变化了。老百姓们震撼的不是这心来的李刺史到底有多厉害,而是他是当真的有钱啊! 每日里带着折冲府的兵四处修补,修建防御工事,甚至将那城楼之上,多年未用的唐炮也全都翻修一新! 而在家中的李子期,正蹲在十八娘的脚边,「十八娘,要不你再借我点银子花花,我一点都没有藏私,全都交给你了,现在身无分文……松州城里的银子,都快被我花光了。」 十八娘眨了眨眼睛,「哪里有用自己个的银子添补地方的,这自然是谁的银子多,就问谁要啊!你放心吧,过不了多久,银子自然就会送上门了。」 李子期眼睛一亮,「你说的是张赵两家?的确,他们搜刮民脂民膏多年,也是该吐出来一些,给我当军饷了。只是我若想让松州固若金汤,彻底变成我的地盘,就不能轻易与张家交恶,不然就只能斩草除根,将他们连根拔起。」 十八娘摇了摇头,「自然不能硬抢,咱们要的是心悦诚服。张家是地头蛇,若是有了他们的帮助,咱们在这松州城中,就不至于会举步维艰了。等松州一稳,咱们想什么时候打吐蕃,就什么时候打吐蕃。」 李子期点了点头,「所言甚是。我探听得知,张司马如今正为没有儿子而烦心,已经使人去长安城寻圣手了。」 十八娘笑了,圣手就在眼前啊!她可是有一个早就被抛到了脑后的鸡肋明珠空间,里头藏着许多药呢,只要你出得起银子,儿子想要几个,就有几个呀! 十八娘想着,取了一张帖子,端端正正的用那簪花小楷,写下了张夫人的大名。 李子期突然想到了什么,从身后拥住了沈十八娘,「你说咱们什么时候,也生一个儿子?」 十八娘一愣,满腔热情顿时被浇灭了。她是活不过十八娘的,若是生了儿子。李子期登了大位,不管情愿还是不情愿,沈家于他有大功,合情合理都应该封他为太子,那他就如同现在的大皇子一样处境尴尬,成了其他的人眼中钉,而且李子期不过十六岁,这个太子得当多久啊! 「我们还是生个女儿的好,做一辈子天不怕地不怕的长公主。岂不是很妙?」 第一百六十九章 遇故人(四更) 翌日松州的官夫人们就都收到了一张帖子,刺史夫人要替德城公主办压惊宴。 十八娘剑挑折冲府之事已经传开了,巴蜀之地民风彪悍,这些夫人们听了,反倒是松了一口,就怕上封的夫人是吃人不吐骨头,城府颇深的世家女。 此前得知十八娘出自范阳沈氏的时候,她们已经惴惴不安很久了,深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被坑了一大笔。 不一会儿,这挂着大大的李宅的院子门口,就停满了马车。 甫一进门,就被吓了一大跳,这院子门脸儿不大,内里却大有干坤,光是一个巨大的青石板演武场,就让人震撼。而抬头一看,就能看到一座小楼高耸入云,若能登顶,可将整个府城都收入眼中。 张司马夫人已经来过一次了,心中也是暗暗吃惊,当日来得匆忙没有细看,沈十八娘竟然有这个能耐,在张家的眼皮子底下,置下这么大的产业。也难怪她们兜里头有银子,一来就一掷千金,让这松州城番然一新。 如今哪个老百姓,不夸李刺史一句好? 刚行到那小楼门口,就见提着两个花篮的女婢站在门口,行为恭谨,给每个入楼的每位夫人一个圆形的金属筒,也不知道是做什么使的。 尤其是那刘长史夫人,更是如同见到了烫手的山芋一般,小心翼翼的接了,顿时老脸一红,手足无措起来。 她左顾右盼的看了看,发现了站在她身后的一个年轻貌美的娘子,如同看到了救星,赶忙压低声音问道:「孔妹妹,你同刺史夫人一样,来自长安,一定知道这是个什么玩意儿,快些告诉我,免得姐姐我一会儿闹了笑话。」 那姓孔的妇人一愣,红了脸,支支吾吾道:「应该是只千里眼吧。」 刘长史夫人笑了,「你这是坑姐姐我呢,这么长长的一支,跟烧火棍子似的,怎么就是眼睛了?」 一旁的另一位夫人见状,嘲笑道:「刘夫人,也就是还听她说了,人家可是大家嫡女,哎呀,被娘家赶出门的大家嫡女,哪里瞧得上我们这些泥腿子,快走吧,别把唾沫星子喷她身上了,心中指不定嫌你脏呢。」 孔姓妇人一听,红了眼,将头扭到一旁,嘆了口气。早知今日,这个宴会,她就不应该来的。 众人一上来楼,却见十八娘正笑眯眯的站在那儿迎她们,只见她毫不犹豫的拉起了张司马夫人和刘长史夫人的手,笑道:「可怕诸位盼过来了,早应该请各位姐姐过来亲香亲香,只是夫君急着求阿妹,就推到今日了。德城是我亲妹子,诸位不用太过多礼。」 第199页 李子芬一听,原本还想摆摆公主架子,被程处英一瞪,缩了缩脖子,望着众位夫人笑了笑,众夫人还是一一行了礼,再行落座。 十八娘让南枝奉了茶,一看在座的众夫人,愣了一下,「孔家姐姐,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你。」 原来那孔姓妇人,正是孔家三娘孔美娴。当初她当众说破了自己装傻要嫁李谦之,让孔家丢了极大的脸面。孔老爷子当即大怒,将她嫁去了李家之后,连三日回门,都没有让她回。 十八娘只知道李谦之被贬了官,没有想到,他竟然被贬到松州治下的一个县里当县丞了。 孔美娴俏脸一红,小声的说道:「世子妃别来无恙。」 十八娘眨了眨眼,只见她双眼乌青,连厚厚的粉底都遮不住,嘴唇上也长了几个几乎不可见的小泡儿。头上戴的还是腊梅簪子,就知道她过得并不好。 不由得觉得有些物是人非起来,若是当初沈琴嫁了李谦之,是不是如今尴尬在座的,就不是孔美娴,而是沈琴了。 「有你在这儿真是太好了,快给大家演示一下,我这千里眼,是怎么使的,站在这小楼之上,用千里眼,能清晰的看见吐蕃人养的羚羊呢。」 张司马夫人家中也有一支,并不如其他人一般好奇,便坐在屋子里,与十八娘饮茶,而其他人,则在使女们的指点之下,登高望远。 十八娘抿了一口茶,笑道:「张家姐姐,十八娘能掐会算,长安人称沈半仙,我一瞅你这脸,就知道你最想要的是什么,你信与不信?」 张夫人佯装发怒,瞪了十八娘一眼,笑道:「拿姐姐我开涮呢?你范阳沈氏乃是书快论坛,何时还抢女冠的饭碗了?这松州城里谁不知道,我做梦都想为张家留条后,还用你算了?」 十八娘眨了眨眼睛,「那我能算出你命中遇贵人,求仁得仁,你信与不信?」 张夫人勐然的站了起来,「你知道这样的高人?你若让我求仁得仁,那我自然也让你求仁得仁。」 十八娘击了击掌,「张家姐姐果然是爽快人。既然如此,我也不瞒着了,你可知道明慧郡主?她乃是长安城第一妇科圣手。算算日子,如今她应该是我的继母了。」 张夫人大喜,「知道,我当然知道,明慧郡主绰号送子观音。我张家遣人送万两重金求得一帖,却是连门都不得进,妹妹若是能帮我引荐,你就是我张赵两家的大恩人。」 十八娘左右看了看,「何须引荐。你也知道,我才与世子大婚不久,这镇平王府里头水深着呢,家中希望我一举得男早日稳固地位,于是我出嫁之前,明慧郡主给了我一丸药……我不急,姐姐却急,今日我便让与姐姐。」 张夫人一听,嘴蠕动了半天,竟然失声痛哭起来,「我都求了多少年了,也不怕你笑话,府里的小妖精是一个接一个的往里抬,若让她们生出来一个,这张府之中,就没有我的立足之地了。这药姐姐不会白要你的,若是有效,从此这松州城中,谁要是与你为难,就是与我张赵两家为难!就算无效,也是我的命,药不白拿你的,我愿出金……」 十八娘拦住了她,眨了眨眼,「姐姐也见了,我那夫君是个大手大脚的,我嫁妆再多,也建不起一座城。是以姐姐一会儿,还请助我一助。」 张夫人一听十八娘是有目的的,心中更是欢喜。不怕你有所求,就怕你无事献殷情啊!有所求,就证明这药是当真有用的! 第一百七十章 孔美娴求救(一更) 十八娘将一个小白玉瓶塞到张夫人手中,张夫人小心翼翼的抚摸了瓶身,郑重的放入了怀中。 然后跟着南枝出去净面了。 外头的夫人们都看得兴高采烈的,时不时发出惊唿之声,有不少人,都拿着那千里眼在寻找自己的宅子。 十八娘笑着走了出来,说道:「各位夫人们,可看到吐蕃的牧场和肥硕的羚羊了?他们已经有大片大片的土地和草场了,可是还是贪心不足,想要将在坐的各位,变成他们手底下的羔羊。而我们松州城,就是最后的一堵墙。」 她话音一转,「诸位可能不知道,陛下此番一心想要一劳永逸,那吐蕃人打回犄角旮旯里去。是以若是松州城再破,那咱们这群人可就不只是革职查办,而是人头落地了。要不然,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傻的人,愿意拿自己的银子出来修城墙呢?你们说是也不是?」 此前还偷偷嘲笑从长安城来的这群败家子,人傻钱多的,都不由得恍然大悟。 她们就知道,这其中必然有隐情,这天下姓赵不姓李,姓李的怎么可能倒贴钱?只是,刺史夫人这个意思,是要她们出钱咯,一想到这事儿,诸位夫人不由得肉疼起来,也没有玩这千里眼的兴致了。 十八娘见她们面色难看,心中也并不慌张,只是继续说道:「你们可都知道张问天张大人吧?」 夫人们勐的点头,「当然知道,巴蜀狂生张问天,写出了天下第一的好文章。」 「诸位若是一道修筑城墙,那天下第一文的主人,下一篇文章,自然就会添上诸位的名字了,这是功德!而且吧,张大人骂得解气,我大楚军民振奋,这几日前来投军的人络绎不绝。只是诸位以为,这文章若是传到了吐蕃,吐蕃人会怎么想呢?」 「自然是攻我松州,狠狠地将耳刮子扇在张问天和大楚人的脸上!」程处英嗓门大,这一句话,镇得众人晕晕乎乎的。 第200页 只是大傢伙儿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愿意做这个出头鸟,第一个出银子。出多了心疼,出少了又怕面子挂不住。 「我张赵两家,愿为松州城献上十万贯。」这时候,一个女声响起,掷地有声。 这小楼之上,一片譁然,十万贯!张家不愧是这松州首富,一出手就不同凡响。她们向来都是唯张司马夫人马首是瞻的,她都出了,她们能不出? 十八娘自然是跟了。 程处英吐了吐舌头,「我不及两位豪气,就出个五千好了。」 剩下的人这才松了一口气,都出十万贯,谁受得了啊?可若是五千,甚至更少,她们自然也是拿得出来的。 很快,南枝的小册子上就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明细。 等到孔美娴的时候,只见她咬了咬牙,结结巴巴的说道:「我出五百。」 十八娘一愣,她是孔家嫡出的贵女,就只出得起五百贯?不过瞧她面色羞红,简直羞愤欲死的样子,心知她当真是没有钱。不由得更加的唾弃那个李谦之。 不过这些官夫人出多少,都只是一个意思,真正能够出大头的,还是那些富商们,那些人才真的是出血的冤大头。 见在坐的人兴致不高了,十八娘又抛出一个重磅消息,「诸位都知道,我巴蜀之地,山路崎岖,水路难行,行路难,难于上青天,便是漕运,也鲜少来此。不过我得了个消息,日后在这松州,也将要通漕运了。我家嫂嫂乃是漕运萧家的,此事万万不会错。姐姐们利用好了这个先机,何愁天上不掉银子。」 这一下子,大家復又高兴起来,几人几人的约了,一起推起那牌九来。 只有那张司马夫人,摇了摇头,颇为心急,「若是往常,我铁定得留下来摸个十圈八圈的,但是今儿不行。今儿我得去拜送子观音啦!你们知道的,这事儿可耽误不得。」 那些夫人们听了哈哈大笑起来。 十八娘瞅着,那孔美娴竟然单了下来,无人愿意与她凑成一桌,见十八娘看过来,孔美娴走了过来,眼中泛着泪光,狠了狠心,小声说道:「十八娘救我。」 十八娘嘆了口气,去楼下寻了个小茶室,给孔美娴沏了一碗茶。 孔美娴才喝了一口,就忍不住的哭了,「十八娘,我现在才知道,你们沈家为何要与李谦之退婚,他当真是一匹吃人不吐骨头的狼。我是有多傻,才抛弃了家族,抛弃了名声,抛弃了脸面,硬要嫁给他。你可知道,我来松州以后,这还是第一次,喝到真正的好茶。」 十八娘皱了皱眉,她对孔家女向来没有什么好印象,不管是孔景娴,还是孔美娴。 「就算孔家不认你了,嫁妆银子也不会少吧,你怎么可能连茶叶都喝不起了。李家也是大族。你向我求救,我一非你的父母,二非你弟兄,甚至你孔家还多次欺骗侮辱我沈家,我凭什么要救你?」 孔美娴大哭起来,「我知道,我若不是当真走投无路了,也不会张这个口,自取其辱。我嫁给李谦之之后,不久他就被贬官了,松州偏远又是险地,公婆都不愿意前来,我本以为刚大婚就能与夫君独处,就算是再苦也甜。可是万万没有想到,他在赵郡,早就另置妾室了。」 这下子十八娘也惊呆了,没有想到,这李谦之竟然是这样厚颜无耻之人。 「那妾室乃是李谦之族兄的妻子,丈夫死后没有多久,她就与李谦之有了首尾,还替他生了一个儿子。这事儿在赵郡李氏人人皆知,是以他考上探花之后,族中无一人出手相助,皆因为他品行不端,不顾伦常。」 「说来可笑,就这么一个烂人,我和你阿姐还争来争去的,她命好,有兄妹相助,可是我却一头栽了进去。来了松州之后,他想要快些起復回长安,不断的问我要银子打点。我虽然气他矇骗了我,可是更多的是恨那个小妖精,我为了讨好谦之,让他离那个小妖精远一些,不断的掏银子。」 「直到后来有一日,张司马的母亲大寿,我打算开库房送礼,才发现我的嫁妆被他已经掏得几乎一干二净了,就这样,他还是没有收到半点起復的消息。」 开玩笑,李谦之得罪了小气吧啦的吏部尚书沈泽大人,本身名声又有瑕疵,谁会帮他起復?谁敢帮他起復?一开始不过就是骗着他逗乐子罢了。 「然后,他竟然……」孔美娴说着,凑到十八娘耳边,轻声的说了一句惊人之语。 第一百七十一章 神秘人(二更) 等十八娘将成箱的钱放在李子期和沈庭面前时,他们的嘴都吓得合不拢了。 沈十八该不会去打劫了哪家钱庄吧?一日之间,竟然弄来了这么多的银子。 而张问天则是暴怒:「沈十八,若是我的这子上头全写了这么些人的名字,那还叫摺子吗?那叫名册!」 十八娘却是不管,「反正他们都只当你答应了,不若你写一些藏头诗,或者藏尾诗,把她们的名字嵌进去,也是可以的。」 「哼,小生江郎才尽,可写不出能藏得下百人名字的诗。」张问天一边跳着脚,一边气唿唿的回自己的院子里去了,「还有,我那文都发了这么久了,德城公主也救回来了,到底什么时候打吐蕃?」 李子期瞥了他一眼,「快了,你何须如此暴躁,反正到时候你最多也就时站在城楼上,拿着千里眼,摇旗吶喊罢了……」 第201页 不然呢?让一个不会武功的书生,骑着驴子,在战场中间走来走去么? 张问天被他气得吐血,袖子一甩,回房间去了。 剩下李子期沈庭和徐武哈哈大笑。 这又过了月余,若是有人再来松州,简直觉得自己恍恍惚惚来了长安,先前那个一片死气沉沉的州府,在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已经变得井然有序了。 折冲府上空的唿声整天,方圆数里之内,别说鸟雀,就连蚊虫都不见了一只。 城楼之上,暗巷之中,到处都有着带刀巡逻的兵卫,他们的身上的藤甲焕然一新,匆匆忙忙的,不知道在布置些什么。 而城楼加高加宽,又悄然的多了几尊唐炮,漕运的船只,默默了来了又走,走了又来。 更让人惊讶的是,这松州的大街之上,竟然时不时的有穿着红衫的带刀女侍卫经过,若寻个当地人一问,大家都知道,这是刺史夫人新招的娘子军,号称红云十八卫。 十八娘这些天里忙忙碌碌的,焦急的看着窗外的天色,又是一日夜幕降临了,也不知道那件事情到底成了没有? 正在这时,西屏沖沖忙忙的走了进来,说道:「小娘,司马府送来消息,张夫人有孕了,回春堂大夫摸了脉,是男胎。张夫人约你和李大人今夜过府一叙。」 来了! 十八娘神色一凛,点了点头,二话不说,翻身上马去折冲府寻了李子期,两人带了贺礼,一道前往司马府。 这府中灯火通明,四处挂着大红的灯笼,如同年节一般热闹。 大司马张哲站在门口亲自迎接,他是一个大约三四十岁的男子,穿着打扮不像是个武将,反倒像是书生。 满脸都是遮都遮不住的喜气。 「李老弟,日后你就是我的亲兄弟。赴汤蹈火,哥哥再所不辞。你不知道,这赵家虽然明面上是杏林之家,实际上是从咱这蜀地深山老林里头出来的,尤其擅长用蛊用毒,哥哥我若再不能给你嫂嫂一个男丁,她八成要发疯把我毒死了。」 李子期点了点头,同情的看了张司马一眼,又用嘴指了指十八娘。 张司马一看背着长剑,一身戎装的英气勃勃的沈十八娘,越发的觉得李子期简直就是亲人啊!这种男子的切肤之痛,家中没有河东狮的人,是不会明白的。 十八娘瞅着好笑,李子期现在不用她指点,已经完全能够轻松的将别人拉到自己阵营了。 说起来,有的人,天生就是适合做领袖的。不管别人想要怎么去遮掩住他,他都会冲破一切璧障,散发出光芒。 这宴很小,不多不少,仅有四人。 十八娘一进门,张夫人就迎了上来,她了却了心事,整个人都轻松了一大截,豪爽的说道:「好妹子,我已经求仁得仁,如今该让你得了。」 四人唤了酒菜,又让那衷心的侍婢在不远处守着,这才开始说话。 「子期老弟对吐蕃了解多少?」 「现任吐蕃王乃上一位贊普的独子,十二岁继承王位,他少年大志,所图甚大。此前他赴长安求娶荣阳公主得了唐炮,吐蕃大军如虎添翼,联合羊同,一举打败吐谷浑,绝非一个容易对付的人,只不过吐蕃内部绝对不是铁板一块。」 张司马摇了摇头,「这些都是明面上的,只不过他并非是独子,而是还有一个庶出的弟弟,是他父亲与赵家门下的一位女医所生。同是贊普的儿子,某些人自然是不服气的,现在那人求上门来,希望联合大楚,改朝换代。就看李兄弟想见还是不想见。」 李子期突然笑了,他与十八娘拼命拉拢了这么久,可不就是在等这位不服气的弟弟么? 不一会儿,门被敲响了,一位穿着黑色长袍的男子走了进来,他看起来十分的阴郁,一见到十八娘,眼前一亮。 李子期刚要发怒,却被十八娘给拦住了。 「我引他来打松州,你们可能帮我要了他的命?」 李子期摇了摇头,「不用你引,他但凡有血性,看到那篇文章,自然会来打松州。已成之事,何须你来?」 那人咬了咬牙,「我给你吐蕃地形图,并且替你们毁了他们的唐炮,你可能助我夺王位?」 见李子期不说话。他又接着说道:「我帮你把叔父王引去百蛇山谷,你可能助我夺王位。」 李子期点了点头,「好。」 那人从怀中舀出一张破破烂烂的羊皮卷,往桌子上一扔,激起了一桌子的灰。接着又毫不在乎的抓起盘子里的肉,自顾自的斟了酒,大吃大喝起来。 一边吃,还看了十八娘一眼,认真的问道:「长安城里的小娘,都和你一样好看吗?那我若是为王,也要去长安,求娶公主。」 李子期听得青筋直爆,咬牙切齿的说道:「长安城里最好看的小娘,已经是我的妻子了。」 那人摇了摇头,「难怪我第一眼见到你,就觉得你十分的讨厌。今日我就喝到这里了,告诉你们一件事,其实吐蕃大军已经出发了,不日便到松州,希望下次见到你们,你们还活着。」 等他一走,张司马又问道:「子期老弟以为,他比松贊干布如何?」 李子期笑了,「他很好,目光短浅,比松贊干布差远了,正是适合的吐蕃王。」 张司马一听,哈哈大笑起来。 第一百七十二章 子期濒死(三更) 第202页 等十八娘和李子期回了府,整个松州的气氛就紧张起来了。 怕死的想要离开的普通百姓,都转移去了附近的州县,而更多的是看着如同铜墙铁壁的松州城,想要摩拳擦掌大干一场的壮丁们。 狼烟起,战鼓擂,一场大战即将打响。 吐蕃王领着荣阳公主雄赳赳气昂昂的围在松州城之下,全然没有想到自己一会儿将会被打得屁滚尿流,满地遁走。 尤其是荣阳,她的脸上画着浓浓的图腾印记,穿着洁白而清透裙衫,没有穿鞋子,露出白嫩嫩的脚趾头。 站在城楼上的徐武呸了一声,「妖女,不知廉耻?」 荣阳却是咯咯的笑了起来。她的声音如同清晨的百灵鸟,「这个莫不是徐武哥哥?阿窦怎么没有来?去年贺我母亲封王的时候,阿窦可还同我一道玩击鼓传花呢!你说是不是,沈十八娘,苍天有眼,如今你就像是那笼中鸟儿,怎么也飞不出我的手掌心了。」 沈十八娘懒得同她多言,只是搭弓射箭,整套动作如同行云流水一般,对着那荣阳的头就是一箭:「话多的人,总是死得早。」 吐蕃王将她一拉,那箭直接擦进了荣阳的头髮里,不一会儿,竟然将她的头髮烧了个正着。那箭头竟然是烧红了的! 荣阳吓得哇哇乱叫,全然没有了实在说话时的体面。 吐蕃王横眉冷对,让亲兵提了桶水,往她的头上浇了过去,这才把火给灭了。只是那头已经烧秃了,满场都是头髮烧焦了的臭味。 十八娘看到那箭掉的地方,已经全部是水了,勾起嘴,忍不住笑了。 李子期更是不喜欢废话的人,连阵都不喊,完全不按照常理出牌,直接敲响了城楼上的大鼓,一鼓作气! 城楼上的唐炮齐刷刷的对准了楼下的吐蕃大军,开炮! 吐蕃王却并不害怕,唐炮,你有我也有啊! 只见他大手一挥,那唐炮发出一声巨响,竟然一个个的都在原地炸了膛!离得最近的炮手遭了殃,一个个的当场毙命。 吐蕃王失了唐炮,这才心惊起来,回首一看,才发现王叔早就率领他那一部分人,去了百蛇山了。 「撤退撤退,咱们中了大楚的奸计了。」吐蕃王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他们之中显然出了内鬼,唐炮被做了手脚。 然而却是来不及了,一道道的唐炮,一支支的火箭如同下雨一般,朝着他们噼里啪啦的砸了过来。 紧接着,一阵怪异的竹笛声响起。在场的一些吐蕃士兵,竟然像是中了邪一般,朝着自己的同胞一通乱砍。 吐蕃王大惊,「蛊毒,该死的,是蛊毒,狡猾的中原人,什么时候下了蛊毒?」 再一看荣阳,她光裸着脚在地上飞速的奔跑,即使踩到了地上的尖锐的石头,或是滚烫的箭也毫无知觉,拾起一把长刀,就朝着吐蕃王砍来。 吐蕃王二话不说,拔刀对着荣阳的胸口就是一剑,将她刺了个对穿。 荣阳的神情有些恍惚,一瞬间恢復了神智,她舔了舔嘴唇,喃喃自语道:「怎么会这样?母亲死了,这个世界没有发生任何变化?那这么说来,我才是女主角才对,明明吐蕃王都爱上了我,要同我一道打下这天下,他怎么能杀我呢?我又怎么会死呢……」 她说着,往后一仰,重重的倒在了地上。吐蕃王却是看也没有看她,翻身上马,就一路撤退。 十八娘站在城楼之上,看着这场闹剧,对张司马夫人笑道:「姐姐此番当立头功,赵家的蛊毒果然厉害。」 张夫人笑了笑,「不过是雕虫小技,难登大雅之堂。这蛊毒虽然厉害,但是达成太过苛刻。得先遇火,再遇水,而且只能让他们迷失心智片刻,算不得什么。」 正因为如此,十八娘才一剑射了荣阳的头髮。若不是那样,蛊虫怎么能够被诱发呢? 一时之间,整个吐蕃大军都开始乱了。吐蕃因为害怕自己也中蛊毒,强迫大军不断的后退,很快松州城前面就出现了一大片空地,吐蕃人溃不成军。 李子期大手一挥,「兄弟们,跟我一起追出去,将那吐蕃狗杀个片甲不留。」 松州城如今固若金汤,别说吐蕃人没有办法攻城了,就算是用唐炮,一时半会儿,也是绝对炸不烂的。 那朱百户顿时豪气沖天,他们平日里憋屈惯了,何时打过这样的胜仗,上一次松州城破的耻辱还歷歷在目呢,如今正是报仇的好时机。 他看了李子期一眼,心中满是敬服,手中的大旗一挥,「兄弟们,跟我上!」 徐武更是领着人,拍马上前,「老朱,一边儿去,我才是御笔亲封的先锋大将好吗?别抢老子的人头。」 这行军打仗,斩杀敌人最多的时候,就是在敌人溃逃的时候。 大楚士兵气势如虹,而吐蕃军却被吓破了胆,一时之间,大楚军队势如破竹,很快就将敌人杀了个落花流水。 而沈庭和陆百户早就在从松州撤退到百蛇山的必经之地埋伏好了,等他们一来,就打出一个包围之势。 他们身后的百岁山,更是燃起了熊熊烈火。 沈庭和陆百户也是够胆气的,竟然直接就放火烧山,将吐蕃王叔率领的分队,困在了山中,永无天日。如此大的火,即便是去山洞里躲避,也要小心是否进了蛇窟。 吐蕃王一看,那是魂飞魄散,心中哪里还有半点战意,仓皇的逃命而去。 第203页 十八娘跟着李子期一路厮杀,打得那是好不痛快,心中豪情万丈。 不知不觉,竟然追着那吐蕃王一路而去。 正在这时,十八娘突然听到李子期大喊一声,「十八娘小心。」 十八娘回首一看,只见那李谦之阴测测得看着她,如同一条要人命的毒蛇。 在他的手中,握着一把绿油油的长剑,一看便被下了极其厉害的毒。 现在闪躲已然是来不及了,十八娘脑海中一片空白,她就要死了么? 过了许久,却都没有感觉到剑刺入肉中的疼痛之感,而耳旁全是惊唿之声,「刺史大人,刺史大人。」 她和李子期的马跑得快,能够跟上来的,不过是寥寥几人了。 她没有受伤,李子期却受伤了。 她回过神来,只见李子期口吐鲜血,那柄毒剑正插在他的肚子上。 第一百七十三章 不许你死(四更) 李谦之勐的用力,拔掉了长剑,仰天长啸起来,「沈十八娘,你毁我婚事,断我前程,没想到你这样无耻的人,竟然也有愿意为你去死。我到底做了什么错事,你就要害我一生。你既然害我,却又不将我斩草除根,今日之事,都是你自作孽不可活。」 李谦之说着,面目狰狞的冲着十八娘又刺了过来。 十八娘却是抱着不停吐血的李子期,翻身上了踏云马,从空间戒指中取出一颗大药丸,塞进了李子期的口中。 这还是她的那颗给沈耀吃了之后,沈耀硬是将自己的那颗还了给她。 只是这药也不知道是否对症,能不能治疗这种毒。如今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了。 李谦之见她跑了,大喊道:「大楚主帅已死,吐蕃大军何不夺了他的尸首,挂在那松州城楼之上?」 吐蕃王确是见到李子期被捅了一剑,果断追杀十八娘而去。 十八娘听到李谦之的话,心中万分悔恨,当初孔美娴对她说,李谦之已经投敌吐蕃了,她却并没有引起重视,只想着说等抓到了他的把柄,便能让他死无葬生之地。 她以为李谦之不过是一个小人物,没想到却阴沟里头翻了船。 十八娘想着,将手中的清越剑,勐的一掷,那剑竟然不偏不倚的直接插在了李谦之的头上,让他瞬间毙命。 若是李子期有事,那该怎么办?她想着,不由地越跑越快。好在踏云和闪电都是万里挑一的好马。 李子期张着嘴,无声的笑了笑,「十八娘,你跑得太快,我都快要看不清楚你了。」 十八娘一听,眼泪唰的一下掉了下来,「那我跑慢一些。你还有大仇未报,赵义杀你全家,你就是死,也应该拉着他一块儿去死!我都还没有实现自己的诺言,你怎么可以死?」 李子期摇了摇头,他觉得眼皮子很累,已经快要睁不开了。 「十八娘,我很高兴,到最后死的时候,是和你在一起的。我再也不要看着你眼睁睁的去死了。」他的话一说完,手一撒,整个人便失去了知觉。 十八娘心急如焚,只是那吐蕃王却是穷追不捨,如今已经渐渐地被他驱赶到了吐蕃境内,若是等他的援兵一道,那岂不是要糟? 十八娘想着,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从空间里取出了一把弩箭,对着那吐蕃王的眼睛,直接射了过去。 吐蕃王应声下马,血流不止,他的随从纷纷也勒住了马,想要下来查看情况。 吐蕃王却是大怒,「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他这次出征大楚,实实在在的是惨败,若是能够拿着大楚主帅和夫人的首级回去,说不定还能堵住那些贵族的口,若是不能,死了这么多人,吐蕃元气大伤,他怕也是压住不了。 最关键的是,大楚的府兵只有三千人啊,三千!却瞬间打败了他的数万大军!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十八娘见情形不好,行到一个山崖处,抱着李子期一个纵身就跳了下去。就算是,她也绝对不能落入吐蕃人手中。 何况,他们不一定会死。如果按照那人给的地图来看,这个山崖下头应该有一条河,此时正值夏季,雨水多,河中水应该不少,若是落下去,不一定会死。 十八娘瞧着怀中的李子期,他已经面色发白,嘴唇乌黑了,显然并没有解毒。 扑通一声,两人落入了湍急的河流之中,十八娘勐的从水中伸出头来,将李子期小心翼翼的拖上了岸。 正打算寻一个山洞躲起来,却只觉得脚下一空,竟然踩到了一个机关,落进了一处墓穴当中。 十八娘苦笑不已,如今并非是寻找出路的最好时候,吐蕃王说不定还在附近搜寻,这个墓穴还比较隐蔽,希望能够逃过一劫。 清越剑已经不在了,她将李子期的唐刀放在趁手的一边,又取出了夜明珠照亮了一下,这里明显是一个耳室,里头只放了一些陶罐之类的器皿,并无它物。 夜明珠将这室内照得亮堂堂的,十八娘从空间里取出了备用的衣物,给李子期和自己都换了干的衣服,又替他上了一些金创药。好歹将伤口的血止住了,只是毒却没有办法解。 十八娘摸了摸李子期的脸,他的脸冷冰冰的,像是一块雕塑。 他不会说话,甚至因为做黑羽卫的关系,若不是主动出声,你甚至感觉不到他的存在。 若是以前,十八娘还暗暗的想过,或许李子期是因为她父亲的权势,因为需要沈氏一族来帮助他报仇,所以才对她如此非同一般。 第204页 可是她现在觉得自己真是一个卑鄙无耻的小人,一个愿意为你去死的人,一个把你放在国雠家恨之前的人,怎么可能会利用她? 他是真的心悦于他。在李子期的心中,沈十八娘比他的命还要重要。 她想,以后李子期也是她的命了。 也不知道坐了多久,十八娘啃了几个馒头,总算是恢復了一点气力,李子期的脸色越来越差了,她不能这样坐以待毙。 她想了想,将银光闪闪的盔甲收了起来,装进空间里,又将之前的湿衣服撕成了布条,将李子期紧紧的捆在了自己的背上。 他的身量很高,好在十八娘也不算矮。勉强也能背得动。 这个墓室很大,看起来应该是一座贵族的墓穴。里头阴深深的,让人直起鸡皮疙瘩。 耳室有很多,有的是陪葬的牛羊,有的则是奴隶,不远处,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像是鲜血落在了地上。 十八娘顺着那个滴答声一直走一直走,只觉得眼前豁然开朗,这是一间巨大的墓室。里头镶嵌着十八颗闪闪发光的夜明珠,衬托得整个墓室里,如同白昼。 而在那地板之上,全都洒满了金银珠宝,简直就像是当初在武归的床底下,发现的唐王宝藏一样,让人惊嘆。 十八娘只感觉手一烫,像是有烙铁搁在手指上了一般,让人无法忽视。 低头一看,只见手上戴着的明珠戒指,竟然突然开始发热,发光。冥冥之中,有什么在指引着她,往前,再往前。 第一百七十四章 明珠变化 十八娘感觉自己被牵引着,直接走到了那口主棺之前。 这主棺极其巨大,几乎可以躺进去三个人。整个棺上都镶嵌着无数的明珠,密密麻麻的,让人瞧着起鸡皮疙瘩。 而在它的正上方,约莫在人口之处,有一颗明珠与旁的格外不同,隐隐约约的发出粉色的光。 十八娘一看,这明珠和她手上的戒指相印衬,格外的容洽,她忍不住伸出手去摸了摸棺上的明珠。 只见一道红光闪光,那珠子竟然肉眼可见的消失了,而十八娘手上的明珠戒指,花瓣一片一片的掉落,像是花期到了,枯萎了一般。 啪嗒啪嗒的落在汉白玉的地板之上,在这诺大的墓室里,发出阵阵迴响。 空间难道不见了吗? 十八娘并没有觉得多懊恼,只是里头还放着李子期送她的甲衣,消失了实在是太可惜了。 突然之间,她只觉得自己的脑袋像是要炸裂开来了一样,这种感觉,和当初刚开启空间时的感觉是完全一样的。 空间并不是消失了,而是融合了。 十八娘手扶着棺材,头晕目眩得险些站不住。等她缓过来的时候,却发现空间与以前已经大不相同了。 它变成了一个孤零零的,巨大的空间。大约比他们在长安城中的镇平王府占地还要辽阔。像是一张巨大的口,贪婪的想要继续吞噬。而此前那些万金难寻的神奇单方,已经全部消失不见了。 十八娘觉得,她大约知道了一个了不得的秘密。 她从一旁取了香,对着墓主人拜了拜,又念了一段经文。这才起身,将周围满地洒落的金银珠宝,全都收进了空间里。李子期要光復大唐,他们需要很多很多的钱,这些是绝对不能放过的。 只是此刻没有时间,让她走完整个墓地,继续搜寻了。 她站在原地,闭上眼睛,仔细的聆听,那滴答滴答的水声,就在不远的附近。她顺着水声一路走一路寻,果不其然,来到了一个天然的石洞之中。 这里钟乳林立,一滴滴的往下滴着水,将地下的石头打出了一个个的圆窝窝。 十八娘背着李子期快速的往前走,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终于从这个长长的石头洞中走了出来。 「子期,子期?」十八娘用凉水拍了拍李子期的脸,又餵他喝了几口水,可是他还是没有知觉,像是一个活死人一样。 她必须快些回到松州了。 十八娘站在洞门口,眼前是一望无际的原野,不远处的高山之上,甚至白雪皑皑。 如今尚且是六七月,竟然就有雪了。向来她已经到了高原之地。一轮薄薄的太阳从东方升起,超霞喷满了整个天空,瑰丽至极。 十八娘背着李子期,朝着太阳艰难的行去。松州在吐蕃的东面,她若是朝着太阳升起的地方一直走一直走,就一定可以走回去。 她走一段路,就会停下来吹一声口哨,可让她失望的是,踏云和闪电并不在附近,这两匹马儿,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吐蕃人给抓走了。 如今正是在吐蕃境内,十八娘半步也不敢停歇,背着李子期一路狂奔,双脚硬生生的走出了水泡,然后又破掉了,流出红红的血。十八娘觉得,大约自己的脚已经和鞋子粘在一起了。 好不容易,她看到了人烟,那大约是一个游牧的小部落。 「你们可是听说了,贊普被大楚的妖女射瞎了双眼,又害死了王叔,害死了几万吐蕃勇士。逻些的大人们都说,他受到荣阳公主的蛊惑,触怒了天神,已经不配再做我们的贊普了。」 其中一个老者敲了敲水烟杆子,缓缓地说道:「我吐蕃才平静了多久,又要乱了。我已经在风中,闻到了血腥的味道了,逻些不日将血流成河。愿天神佑我吐蕃。」 第205页 他大约是这个族中的智者,说完之后,整个部落里的人,全都匍匐在地上,对着上天喃喃的不知道说起什么来。 她明明只射瞎了吐蕃王的一只眼睛,怎么会变成两只呢?十八娘若有所思,背着李子期继续前行。 这一走就是三日三夜,她的嘴唇干枯,头髮凌乱,简直就像是一个乞讨者,而松州城的大门就在她的眼前。 她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一片茫然,然后眼前一黑,就什么也看不到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在松州城内,自己的府中了。程处英正在一旁抹着泪。 「十八娘你醒了,大夫说你累坏了,这两只脚若是不及时治疗,简直就要残废了。你们能够活着回来,真是万幸,你的那把清越剑,我已经帮你收回来了,那个李谦之当真是太可恶了,居然投敌。按我说,这事儿都怪你那阿姐沈琴,简直是瞎了眼,惹上这样的麻烦,你都是受了无妄之灾。」 她噼里啪啦的说了一通,说得十八娘脑仁子疼。 「子期呢,子期怎么样了?」 程处英笑了笑,「放心吧,这松州城里有赵氏医馆呢,论医术比不上回春堂,可是论玩毒,那可是一等一的好手。我听说那李谦之抹的是西域奇毒,赵家有办法解。」 十八娘松了一口气,只感觉手上一凉,她竟然哭了。她胡乱的抹了抹脸,问道:「他醒过来了吗?我想去看看他。」 她的话音刚落,就见李子期躺在软轿之上,被徐武和沈庭抬了过来。 徐武不满的嘟囔道:「我都说这个母老虎怎么可能有事了,你偏不听,硬要过来看,现在看到了吧,好着呢,还能打个几百场。」 沈庭一听,对着他的臀部就是一脚,「你个臭小子,怎么说我阿妹的。不过有一点你说得对,我阿妹就是受伤了,也能一个打你几百个。」 李子期听着,笑得裂开了嘴。 「快快,把我抬到十八娘的脚边,我要看看她的脚。我以后一定少吃点肉,长得太重了,十八娘背不动。」 十八娘一听,不由得笑了出声,真好,他们都没有死,又生龙活虎的了。 「你怎么不想着都吃些肉,以后换你背我呢?这辈子我也不想再背你了,简直把我的嵴樑都要压弯了。」 李子期勐的点头,「好,以后都换我背你,你只要出门我都背着,背你一辈子。」 第一百七十五章 狗贼下场 十八娘点了点头,「好,我等着你背我,我这脚,好些天都走不了路呢。对了,闪电和踏云回来了吗?」 一提到这个,李子期就来气,「白给他们吃那么多草,那么多苹果了,不都说这种千里良驹有灵性,主人只要一吹口哨就出现吗?它们两个没义气的傢伙倒好,你一掉下山崖,它们拔腿就跑回了松州城……」 十八娘哑然失笑,你当是看话本子呢? 再一回想自己吹了一路口哨的傻样,就忍不住笑得越发开心了,其实她也中了话本子的毒了。 这种丢脸的事情,还是不要告诉别人了。 李子期见十八娘高兴,心中更是欢欣鼓舞。 只有程处英不会看气氛,认真的问道:「那李谦之的事情,要如何上报?若当真是通敌叛国,那是诛九族的死罪!他虽然可恶,但是其他族人是无辜的吧?」 诛九族?赵义敢诛赵郡李氏的九族,那十八娘就敢把头割下来让他玩儿蹴鞠。 赵郡李氏的姻亲简直遍布各大家族,随便杀一个,就像是捅了马蜂窝一样,绝对会产生地震般的后果。 「不用担心,陛下最多也就是杀他一小家,就连孔美娴,都能落个举报有功。不会牵连到无辜的人的。」 程处英双手合十,说道:「善哉善哉,该杀的人要杀。滥杀无辜就不好了。」 只是十八娘心中那口郁气却是出不了了,当初一怒之下杀的李谦之,其实还不如留了他,让他忍受千古骂名。 不过现在即便是已经死了,在这松州城里,也是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了。反倒是他的家眷,个个都不凡。 他那个从族兄那接手过来的妻妾,一得知此事,竟然名不改色的卷了包袱,连夜带了李谦之那个三岁的孩子,前往赵郡避祸去了。 而孔美娴,更是消失得无影无踪。此前李子期和十八娘没了踪迹,松州府军一直在沿路搜寻,也无人管她这档子事。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人去楼空了。 十八娘再次见到孔美娴的时候,已经是三日之后。 她并没有为李谦之戴孝穿白衣,反倒是火红大妆,看起来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壮烈。 「十八娘,谢谢你帮我。真好,如今我心中已无牵挂,终于能够睡一个安稳觉了。」 她说着抿了一口茶,转了转茶盖子,笑道:「我还是喜欢你这里的茶,干干净净的。」 十八娘没有接话,南枝又与孔美娴添了茶。 「我第一次见到李谦之的时候,是姑母一家子人上长安,想求祖父替李谦之的父亲在国子监里谋个差事。那时候他还不过是个小孩儿,一双眼睛黑白分明,滴熘熘的转着,显得十分机敏。」 「我才第一眼见了,便觉得他十分有趣。姑母那时候便有给我二人结娃娃亲的意思。我心中甚是欢喜,而祖父却是不同意。他那时候只说,老夫阅人无数,这李谦之虽然聪慧,却目光游离并不清正,非君子。」 第206页 十八娘点了点头,孔美娴的祖父是国子监祭酒,在大楚朝是响噹噹的大儒。他说的话,想来是有依据的。 只可惜,陷入情爱的人,是听不得真话的。就像是当初的沈琴。 「我当然不信。三岁看老?真是太荒唐了。他是一个很会说话的人,我曾经以为,我在他心中当真是最美好的女子。可是后来,他回赵郡祭祖,勾搭上了族中寡嫂,考了探花,又看上了你阿姐。」 「他同我说,他与你阿姐被人陷害,有了肌肤之亲。你的父兄,个个兇恶如鬼厉,范阳沈氏家大业大,他不敢违逆,所以只能娶了。可恨我鬼迷了心窍,继续对他深信不疑。」 「十八娘,你说我当初怎么那么傻?我本是孔氏贵女,不说王公贵胄,随便寻一个家财万贯的世家子,都是轻轻松松的事儿。这是我最后一次来寻你了,我已经决定要去松州附近的一家道观里头,做女冠了,师父说我挺有道性。」 十八娘看了看她,笑道:「你觉得好就好。只不过你没有孩子,寡妇再嫁也并非难事。」 孔美娴摇了摇头,「算了吧,万一又遇到一个中山狼呢?再说了,我孔家遵循儒家礼教,怎能有二嫁女?祖父若是知道了,肯定会一条白绫勒死我的。就此别过,我身无长物,只有这些东西,算是报答你救我出火海。」 说完,孔美娴便脚步从容的离开了。 十八娘看着她的背影,不由得有些莫名的起了丝丝敬意。 这是一个敢爱敢恨,也看得清楚前路的人。她心悦李谦之,不过是少女时期犯下的一个错误罢了,只是一个错误,付出的代价便是一生。 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 十八娘打开她留下的包袱一看,里头赫然是李谦之与吐蕃王叔的往来书信,谈的都是如何进攻松州之事。 此前吐蕃王之所以能轻松攻破松州城,掠夺无尽财富,竟然是与李谦之里应外合的。 十八娘看着看着,眉头越皱越深,在其中的一封信中,竟然提到了长安城中的好几个大人物。 没有想到,这些人竟然也与吐蕃有了牵扯。难怪,难怪当初吐蕃能够直接打到长安,血流成河。 十八娘勐的一拍桌子,这些国之蛀虫。 等冷静下来一想,她还是先将这书信收了起来,如今拿出来,他们并不在长安,很容易就让人煳弄了过去,还不如等待最好的时候,给人以致命一击。 等十八娘的脚好了一些,距离他们回来已经过去十日了。李子期则又是一条好汉。 松州城的大门口,府军们穿着崭新的铁甲,手握斩马刀。写着李字的大旗,在上空飘扬。 李子期站在城楼之上,端起手中的酒碗,一饮而尽。然后将那碗往地上一砸。 「兄弟们,吐蕃狗杀到我长安,今日我们就杀去逻些,扬我大楚国威。」 城楼之下的三千将士,端起酒碗,一饮而尽,三千只酒碗同时砸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响声。 「出征!」 第一百七十六章 岂曰无衣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 响亮的战歌像是一阵龙捲风,席捲了整个吐蕃大地。十八娘骑在马上,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英雄气概。 在那一瞬间,将不是将,士不是士,而是一柄犀利的矛,不管前路有甚阻挡,都将一往无前的勇气。 憋屈的大楚松州府军,终于在有生之年,踏上了吐蕃的土地,要一雪前耻,重振荣光。 承和十三年七月,大楚松洲刺史李子期,率三千府军从中路进发,为先锋军。芳州徐常春从右翼出发,辅攻逻些。原州程知节为后路军,承接其上。 一共三路大军进攻吐蕃王都。因为松州大捷,大楚军士气昌盛,以松州府军为最锐利,才短短的几个月,他们已经由一把锈迹斑斑的破柴刀,变成了又光又利的杀猪刀,所向披靡。 后路军尚未到来,松州府军已经直破王都,李子期抗着旗帜,一骑当先,率先冲进了吐蕃王城。 十八娘紧随其后,开玩笑,她如今的空间还只填了一个小角落呢!这是她从上辈子,到这辈子,觉得自己最穷的时候。 作为一个世家大族的贵女,她的嫁妆,怎么能够填不满库房呢? 虽然这个库房实在是太大了一些。 说起来也是他们的时运,因为吐蕃王伤了眼睛,那人又急着夺取王位。整个王都几乎都陷入了内乱与纷争中,这才无力抵挡。毕竟谁也不服气谁,谁也不想听另外一个人的命令。 十八娘回想着地图之上吐蕃王宫宝库的位置,对着李子期说道:「你且悠着一点,小心伤口别裂开了。早听说吐蕃王宫之中藏有许多西域宝石,我去寻几颗来,回去也好送给姐妹们做头面。」 说完冲着李子期眨了眨眼睛。 李子期无奈的望着她笑了笑,「你小心一些,让嫂嫂与你同去。我们去寻吐蕃王。」 对于这吐蕃王,他们其实并不一定想要抓到他,留着他与那人不断争斗,弱化吐蕃,岂不是更好?他们为何要为那人扫清障碍?让他再对大楚虎视眈眈吗? 不好意思,他们没有这么好心。 是以,王都已破,大家的心情反倒变得轻松起来。尤其是李子期,他们绞尽脑汁来松州,就是为了建下这不世之功,若他再回长安,谁还敢小瞧他? 第207页 谁说起他来,还只会嘲笑他是一个活阎王? 经此一役,天下武将归心。 程处英一听,眼睛也亮了,毕竟哪个姑娘不爱漂亮东西? 她一拍马,与十八娘朝着王宫宝库的位置奔去。这一路上只看到人四处逃散,压根儿就没有守卫,十八娘和程处英轻松的进了内库。 吐蕃的宝库,一共有九间,金银财宝玲琅满目,让人震撼。 程处英一把抓起一盒子红宝石,叫道:「哈哈,发了发了,十八娘咱们发了。当初我爹随着唐王走南闯北,偷偷的藏了不少宝石,我娘都给我做嫁妆了。这宝石是我抢的,我要给我女儿做嫁妆。」 十八娘听得直汗颜,敢情你这大发战争之财,还有家学渊源? 「你多拿一些,我去里头看看有没有珍珠,弄一些咱们日后给孩子打弹子玩儿。」十八娘着急去装宝藏,哪里有功夫在这里抓宝石。 程处英点了点头,「你这个想法正合我意。咱们现在不拿,日后清点收缴了,就不好拿了。」 十八娘见她并未生疑,往最里头的那间宝库走去。 先前她就觉得不对劲了,武归和沈泽都懂得挖密室藏宝,吐蕃人真就那么傻?把所有的宝贝都放在明处?她不相信。 她跑到最后一间,仔细的摸索起来。果不其然,走到某一块地砖的时候,发现略微有些松动,她轻轻一跺脚。这屋子的地板,竟然整个的沉了下去。 在下一层的地宫里,足足有十八间库房,里面堆积着吐蕃人几世掠夺收刮而来的财富。 之前东珠总是自诩咱家有钱,可是一个人再有钱,还能富可敌国? 十八娘二话不说,一间一间的,将那宝库全都搬空了。 等到那人继承了王位,下来一看,指不定要气得个半死!就当他当初一双眼睛乱看,应该付出的代价吧。 十八娘想着,又从那地宫里出来,将最后一间宝库恢復了原样,又从另外一间库房里,寻到了一大槲珍珠,每一颗都有枣儿那般大小,呈绚丽的粉红色,圆滚滚的,极其可爱。 程处英一见,也欢喜得不得了,两人高高兴兴的分了。 等到李子期和沈庭扫清其他地方归来的时候,十八娘和程处英已经实在是想不出再拿什么好了。 「怎么样,吐蕃王抓到了吗?」 李子期摇了摇头,「我砍断了他一只胳膊,让他跑掉了。那人已经送上了降书,愿意对大楚世代称臣,朝岁纳贡。这事儿我不擅长谈,交给张问天烦恼去了。」 十八娘点了点头,张问天这个吃白饭的,天天吃她的喝她的,半点事儿不做,他们千里迢迢的用小驴车把他带来逻些,可不就是让他干这事的。 吵架和谈判,大约也差不离吧?张问天应该很擅长。 李子期看着程处英和十八娘身后的大箱子,无奈的挥了挥手,黑羽卫小队快速的鱼贯而入,才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将明面上九间宝库搬得一点都不剩了。 十八娘和程处英瞠目结舌。这些人都是专门打家劫舍的么?简直神了。 李子期不好意思的低头笑了笑,「哎呀,我忘记了,是不是应该给吐蕃留点儿啊?我们以前当黑羽卫的时候,抄家抄习惯了,讲究一个大子都不留,习惯了,习惯了……」 沈庭一听,勐地拍了拍李子期的肩膀,骂道:「臭小子,日后谁还敢让你去他家啊,还不得被你习惯的搬空了。不过在这里,你无需客气,搬搬搬。就是记得悄悄给我留点买酒喝呗。」 与此同时,一骑黑马悄悄地跑出了松州城,以最快的速度奔赴长安,将一个震惊朝野的消息带了过去。 十八娘和李子期此刻还不知道,他们的未来又将迎来一次巨大的改变…… 第一百七十七章 秘密曝光 九月的长安城,正是菊花开,闻蟹来。 镇平王府的老夫人依靠在软软的背枕之上,手之上深红的丹蔻在灯光的照耀下,如同星光点点。 一个穿着绿色比甲的丫鬟,用着银制雕花的小锤子,细细的将那螃蟹壳锤开了,用一根银锥子,将那蟹肉锥了出来,蘸的姜醋汁,这才放在老夫人萧氏的盘子里。 她拿起一双银筷子轻轻地咬了一口,满意的点了点头,「味美多汁,今年这蟹不错。各房都有了吗?」 那丫鬟替老夫人斟了一杯菊花酒,轻轻地回道:「自然是都有的。咱萧家管着漕运,还能差了几只蟹。不过奴去送蟹的时候,君娘又闹腾了。将舅夫人替她寻南边绣娘绣的嫁衣给剪了。」 老夫人一听,将那筷子往桌子上一搁,皱了皱眉,「子君这孩子是我瞧着长大的,因是唯一的嫡女,府中的小娘们都让着她三分。她平日里虽然偶尔会耍耍脾气,但并非不知礼的人。皇命不可违,她怎么还在闹?」 突然她像是想到什么一样,眼中精光一闪,「可是心里有人了?」 那丫鬟支支吾吾的不敢言。 这下子老夫人心中是越发的肯定。 她笑着摇了摇头,「这女郎哪里有不思春的,不过都是年幼无知罢了,等嫁过去了,自然也就释怀了。如此倒是无妨。」 那丫鬟却是看了看周围,起身去关了窗子,跪倒在老夫人跟前,小声说道:「奴有要事禀告,还请老妇人傧退左右。」 第208页 老夫人见她神色惶惶,挥了挥手,周围的其他婢女们都一一的躬身退了出去。 「如此你可以说了吧,到底是什么事?」 「奴此番去送蟹时,君娘恰是饮多了酒,小脸红红的,眼神迷离,一见我进来,就呵呵的傻笑。一会哭一会笑的,看上去极其骇人。还抓住奴的衣领,骂道:你这个小贱人,抢我夫婿,害我丢脸,也配穿绿,明明就是个短命鬼,也配得上他?奴当时吓得手一抖,蟹篮子都掉在了地上,奴去捡,手却是被夹得鲜血直流。」 她说着,将手伸了出来,果然在她的右手小指处,有一个破了的口子。 老夫人吃过的盐比李子君吃过的米还多,什么内宅阴私没见过?如此也是心中大骇,顿时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然后君娘身边的红英就进来了,听到君娘还在骂,她脸色顿时变得十分的难看。只对奴说,小娘最近看话本子看入迷了,连睡着了,说着梦话都在念叨。然后便把奴送了出来,连那满地爬着的螃蟹,都没有管。奴心中惶恐,思来想去,还是应该与老夫人您说。」 老夫人点了点头,「你做得对。」 君娘是将这丫鬟错认成了谁? 老夫人仔细打量了她一番,她容姿清秀,除了皮肤白一些,一张脸蛋并无什么特别之处。只是,身量较寻常女子要高一些…… 穿绿衫,身量高,短命鬼……一个名字在老夫人的嘴边嚼了又嚼,就是说出不出口。 这分明说的就是沈十八娘啊!她的夫君是谁?那是李子君的亲哥哥李子期! 「这个畜生。你带几个粗使婆子,将那红英悄悄绑了,带到这里来,我就不信,撬不开她的嘴。」 那丫鬟心有戚戚,勐的点了点头,转身就出门叫人去了。 老夫人长嘆了一口气,「又要家宅不宁了。」 不一会儿,红英就被五花大绑的捆了过来,一张绢帕赌住了她的嘴,她的脸上还有一个红红的手指头印。 老妇人圆目一瞪,厉声说道:「君娘是何时开始心悦她长兄的?这事儿除了你,还有谁知道?」 红英大惊,拔腿就想跑,却发现门被锁住了。而这屋子里,只剩下老夫人和她的心腹许么么。 许么么冲上前去,像一只老鹰一般,抓住了红英,她的手指划过,红英的脸上立马出现了一道血口子。 红英抖得像是筛糠一样,「老夫人,求您救救我们小娘吧,她都魔障了。且不说世子已经有了妻室,就算是没有,他们是名义上的兄妹,怎么也是没有可能的呀!她如今能够嫁给四皇子,明明就前程大好,老妇人您便是为了李家好,也不忍心让君娘就这样被毁了啊!」 老夫人勐然站了起来,艰难的问道:「你说什么?什么名义上的兄妹?说!谁不是我们李家的种?」 红英心知自己的失言,不管那许么么再怎么打,她却也是闭口不谈了。 老夫人渐渐地冷静了下来,冲着红英摆了摆手,「把这丫头打死了,扔乱葬岗去。若是君娘问起,就说她母亲患了急症,我做主给了她一百两银子,放了她的身契,让她归家去了。再把我身边的二等丫鬟白雪送给过去,顶红英的缺。」 红英此刻已经奄奄一息了,眼泪顺着脸颊不停的往下流,日后她再也不能陪在君娘身边了,只希望她不要再犯傻。 在这诺大的王府里,随便是谁伸出个手指头,都能将她碾死了。以前她们不出手对付她,不过是因为她是女儿身,最多一副嫁妆就嫁出去罢了。 「你倒是个忠僕,可惜君娘不听你的劝。你不说,我也明白。李子期他压根儿就不是我家的种,对不对?我就说呢,当时李子期七月早产,生下来仍是白白胖胖的,我当时就心生疑窦。但是我那傻儿子说,这是胡人天赋异禀,孩子生下来就比常人要大一些,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难怪那个贱人放着好好的王妃不当,要天天泡在佛堂里。当年那个早夭了的,才是我李家的种对不对?这个不过是她抱来抢子安世子之位的贱种!」 老夫人越想越气,用力一扯,竟然生生的将手腕上的串珠扯断了,噼里啪啦的落了一地。 她这些年来,对李子期虽然比不上李子安,却也是不差的,嘘寒问暖,那库里的珍宝,但凡有李子安的,就必然有李子期的,甚至因为他是嫡子,还略好上几分。 结果呢?李子期压根儿就不是李家的种? 她这样想着,突然一阵气转不过来,撅了过去。 第一百七十八章 老夫人的手段 翌日一早,宫中的御医便匆匆的来了镇平王府,听说府里头的老夫人突发重病,不省人事了。 多年沉迷酒色的镇平王,罕见的上了早朝,他衣衫不整,头髮凌乱,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沖了进来,直接就奏请陛下,遍寻名医。 那太医给老夫人探了探脉,却是摇了摇头,「王爷节哀,大约就是这两三日了,老夫人气血沖顶,准备后事吧。」 镇平王一听,顿时嚎啕大哭起来,拔腿就往外跑,向福应禅院冲去。 等他一走,老夫人睁开了眼睛,对着太医说道:「大恩不言谢,老身感激不尽。」 那太医摇了摇头,「老姐姐,你做甚要折磨儿女,王爷乃是纯孝之人。如此我当年欠你的情分,就此还清了。」 第209页 老夫人点了点头,「许么么,你去送太医。」 说完,又闭上眼睛,接着躺了回去。 不一会儿,镇平王就灰熘熘的跑回来了,继续嚎啕大哭,「方丈云游四海去了,不在禅院之中,娘,你不能抛下儿子啊。」 他正哭着,其他两房的人也都过来了,一个个的拿着帕子抹着泪儿。 尤其是小萧氏,她是老夫人的侄女儿,更是哭得惊天动地的。 突然之间,她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大声说道:「我知道一个人或许可以救母亲。」 「谁?」镇平王顿时也不哭了,一把勒住了她的手腕。 小萧氏脸一青,疼得呲牙咧嘴,「是东宫的那位清虚女冠,我听闻太子妃娘娘难产,就是她妙手回春,剖腹取子,才救了回来的。你们想,她把肚子裂开了的人都能救活,怎么可能救不了母亲?」 镇平王一听觉得甚是有理,不管行不行,死马当作活马医也是好的。 于是他二话不说,骑上马就朝着东宫奔去,就是抢也要将那清虚女冠抢来。 镇平王此人,你从他多年来让萧侧妃掌内宅,对养着两个兄弟都毫无怨言可以看出,他当真是一个孝顺儿子。 众人等了好一阵子,见老太太还是没有醒来的迹象,心中越发的着急。尤其是其他两房的人,若是母亲死了,他们可就要被分出去了,没有背靠王府了,日后儿女说亲事都不好说。 终于,镇平王拖着清虚女冠回了府,「女冠快替我娘看看,她怎么还不醒过来?」 清虚女冠一探脉,心中瞭然。取了一颗红豆大小的丸药,放进了老夫人的嘴中。 然后站起身来,撩了撩拂尘。 「老太太气血沖顶,我这枚祖师爷留下来的清脑丹能救她一命。」 镇平王大喜,却又听得清虚女冠说道:「只不过这是治标不治本,这次救过来了,下次可就说不准了。老太太这病非病,乃是有人八字成煞,上克尊长,下克子孙。」 镇平王皱了皱眉头,没有接话,只是小心翼翼的盯着老夫人瞧,却见她不一会儿,眼皮子竟然动了动,悠悠的醒了过来。 「娘,娘,你醒了,真是太好了。娘,你怎么会突然撅了过去?」 老夫人迷迷瞪瞪的喝了一口水,这才恍惚清醒过来,「我那哥哥给我送来几筐蟹,我馋嘴儿,便让绿桑给我蒸了几只。恍恍惚惚的,我瞅着她穿着绿甲儿,个头高高的,还以为我的子期和十八娘回来,心中甚是欢喜,不知道怎么的,就睡了过去。」 她说着,用帕子抹了抹泪,「你这个当父亲的当真心狠。可怜我的子期,小小年纪,就要去那么远的地方,打什么吐蕃。那吐蕃人个个兇悍,也不知道子期现在怎么样了,我这个当祖母的,当真是夜不能寐啊!」 镇平王却是扭过头来,对着清虚女冠行了个大礼,「女冠妙手回春,李镇感恩不尽,还望女冠指点迷津,到底是谁,克我娘?」 清虚女冠嘆了一口气,说道:「此事涉及宫中贵人,贫道只能对王爷和老夫人二人言明。何况出家人与人为善,不能随意透露他人命理。」 镇平王这下子对清虚女冠越发的信服,「长兄长嫂,弟弟弟妹,你们且先出去,这事儿交给我来处理,一会让母亲好起来的。」 那两房人脸色极其难看,也不知道这女冠说的是谁,万一是他们那一房的人呢,按王爷的意思,他们岂不是要被赶出去门去? 只是他们不过是在王府打秋风的,又有什么脸留下来听宫中辛秘? 等屋子中只剩下三人之时。清虚女冠这才又开了口:「王爷有所不知,那剖腹取出的孩儿,未见天地之气,便先见刀煞,均是不祥……此事涉及东宫那位,是以还望王爷不要多言。你的儿媳沈十八娘天生凶煞,甫一出生,就剋死亲娘,祸及亲友,她乃是天生金命似尖刀,唯有水命能与之相融,吏部尚书府中,沈大人是水命,所以并无妨碍,但是那武姨娘,沈珂便……」 镇平王一愣,她说的竟然是沈十八娘? 他不由得自嘲的笑了笑,就沈泽那人,谁能克得死他?沈泽克他也就算了,现在连他的女儿,都克他的家人了。他李镇上辈子到底欠了沈泽多大的情? 「而在您府中,还有一人比沈十八娘的命更凶。您也曾带兵打仗,定然知道有些地方若是杀孽过重,便会产生煞气。他生于大凶之地,又乃千人斩,再娶凶妻。我瞧着大人纯孝,若是想看到老夫人寿终正寝,将这夫妇二人分支出去的好。不然,府上定然白事不断。贫道言尽于此,听与不听,信与不信,都是王爷的事。」 这清虚女冠不知道的是,此言在镇平王心中激起了千层浪! 旁人只当李子期乃是他亲子,在长安城附近出生,却是不知道,他出生在晋阳,当日整个唐王府满门被屠,天下哪里有比这更凶煞的地方? 若说沈十八娘带煞而生,他是不信的,赵义试探世家,他是知情人,算不得什么事。 可是李子期不同,他可是亲手将他从死人堆里抱回来的。那个孩子,越是长大,越是奇怪。 他一点也没有继承到李世民身上的大气与宽广的心胸,他是一只小心眼的凶兽,潜伏在黑暗之中,乘你不备,就会跳起来,咬断你的脖子,喝你的血。 第210页 第一百七十九章 成穷光蛋 这么些年来,他每次见到李子期,心中都百般不是滋味。 他奋斗一生,背叛兄弟得来的王爵,真的要让一个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人来继承吗?而他的亲骨血,却只能分得一点点钱财做一辈子的庶子? 他摇摆不定,所以才对李子期被塞进黑羽卫,被萧侧妃暗算视而不见。他,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清虚女冠见他不言语,只是轻轻地笑了笑,对着老夫人说道:「老夫人已经没事了,如此我也不多留了。王爷若是感念我的救命之恩,只需往长安城外的三虚观捐些银子,助我传道,贫道便感激不尽了。」 等她一走,老夫人却是摇了摇头,「镇儿,按说道长对我有救命之恩,我不能说她的不是。但是她的话,你也莫要全信。如今乃是宗族孝道大过天的,你断没有将期儿分出去的道理,他是你的嫡子,是日后的镇平王,他怎么可以不住在王府之中?老婆子我已经活得够久了,不能为了我,让他在大楚没有了立身之地。」 老夫人抬眼看了看,见镇平王还是犹豫不决,又接着说道:「期儿是你的儿子,又不是旁的人。咱努力一辈子,不就是为了子孙后代么?虽说你还有安儿,但是安儿乖巧有余,魄力不足,怕是撑不起你这诺大的门庭。」 镇平王点了点头,「是啊,基业可不是要交给亲生儿子么。娘,你刚好,先歇着,子期的事,我心里头有数。」 等他一走,老太太便从床上跳了下来,拿起桌子上的水壶勐的往地下一掷。 光着脚站在地上,勃然大怒。 许么么听了声响,赶紧沖了进来,将门关上,搀扶住了她,「您何必生这么大的气,王爷什么时候没有听过您的话,他一定会改立子安为世子的。」 老夫人捶了捶自己的胸口,对着浅云居的方向破口大骂:「要不说他们这些蛮人是下贱的狐媚子呢?也不知道给我儿子灌了什么迷魂汤了。他竟然知道李子期不是他的亲儿子,他竟然知道?如此他还想将家业送给野种?他疯了吗?」 「我就那么试他一试,我的傻儿子啊!替别人养了一辈子的儿子!」老夫人说着说着,竟然真的哭了起来,心中是越发的痛恨镇平王妃,连带着觉得喜欢李子期的李子君,也越发的噁心了。 「在子君嫁给四皇子之前,不要让她出院子半步!将她身边的丫鬟全部发卖出去,统统给我换一遍。免得她向她那个母亲一般,做出什么坑害我李家的事。」 许么么点了点头,「诺。奴一定将事情办得妥妥帖帖的。天色不早了,您还是先歇着吧,身体为重。」 …… 第二日一早,大楚的官员们又发现了一件稀奇事儿,他们的镇平王竟然又一次出现在了朝会之上。 他还认认真真的拱手站了出来,「臣李镇奏请陛下,改封次子李子安为镇平王世子。着长子李子期分府而居,分家不分宗。」 此言一出,朝堂之上就炸开了锅。 沈泽皱了皱眉,这事儿真是来得莫名其妙的,毫无徵兆。李镇是脑子被门夹了吗?李子期的世子都当了这么多年了,他也不谋划谋划,缓和缓和,就突然来这么一招? 沈泽还没有说话,闻到味道的御史台就激动了。其中有一位姓柳的御史一跳三尺高。 同僚张问天赶上了好时候,一文成名,他怎么着也不能落后吧!必须上啊! 「此事大为不妥。嫡庶有别,长幼有序,胡乱更改,乃是祸患!而且李刺史如今正在边关保家卫国,镇平王就要将他扫地出门,岂不是寒了天下将士的心。」 柳御史一说完话,恨不得扇自己几个大耳光子! 叫你不会说话,还跳出来说,这是给自己招祸啊! 谁不知道,赵义可能要换太子了,太子既是长又是嫡,他这话一说,不是和陛下对着干么? 只是覆水难收,话都说出口了,收不回去啊!柳御史一咬牙,仰首挺胸,装出一副大义凌然的样子!心中却是泪流满面,妈蛋,好想跪啊…… 果不其然,赵义顿时脸色就变了。 「子期并无过错,爱卿何出此言?」 李镇那老小子,当着众人的面,竟然就哭上了,「镇有两个儿子,却只有一个母亲。子期命硬克亲,我以母亲性命为重,要废他世子之位,是为孝道。他为人儿子,听从父亲的话,是为孝道。」 沈泽一听,这可不是好事,李子期日后想要登上大位,怎么能有克亲的名头? 「此言差矣。李子期在长安时不克令慈,反倒去了千里之外的松州,才开始克亲?哪里有这么荒唐的道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通常乃是新婴克亲,你这简直是无稽之谈。」 李镇怕极了沈泽,朝着与他相反的方向缩了又缩,整个人看起来跟小可怜似的,喃喃地说道:「这个王位是我的。选谁当世子是我的家事。我选好了,得到陛下的准许便可,你们怎么管那么多?」 说着他恶狠狠地瞪了柳御史一眼,「干卿何事?」 这话儿一出,沈泽就暗道不好。赵义怕是要答应了。 果然,赵义面色红润,恍然大悟,对哦!江山是老子打下来的,老子想让哪个当太子,就让哪个当太子,干卿何事? 李镇真是他的好兄弟啊!竟然用自己的家事,来给他换太子铺路!真是感人肺腑! 第211页 「镇平王纯孝,感动天地,准奏。」 这朝堂之上,谁不是奸诈的老狐狸,一看就知道镇平王这是挠到赵义的痒痒处了。十多年过去了,镇平王还是一张嘴能把地都给舔平了!靠着嘴打天下的,你这么能,咋不去御史台呢? 更是有不少人,暗暗的为李子期掬了一把辛酸泪。陛下一句话,你就从高高在上的王世子,变成了净身出户的穷光蛋啊,真是惨惨惨! 而正在这时,一声巨响突然降临,只听的殿外使者大声吟唱:「报!松州急报!」 赵义勐地站起身来,「宣。」 使者冲进殿来,高声大喊:「吐蕃围困松州城,刺史李子期率三千府军守城,大败吐蕃数万大军。于百蛇山烧死吐蕃王叔,另射瞎吐蕃王一只眼。大楚大获全胜。」 他的话音刚落,门外又响起:「报!松州急报!」 「宣。」 「松州刺史李子期率领三千府军乘胜追击,邀原州程知节,芳州徐常春为援军。大破吐蕃王都,吐蕃王断臂逃窜。王弟自封新任吐蕃王,向我大楚投降,愿意缴纳岁贡并求娶德城公主,愿与大楚世代交好。」 第一七七章 满朝文武全懵了 使者说完,差点儿累瘫在地,满眼希翼的看着众人,他们可是六百里加急的传来了这个能够载入史册的消息。 你们就说惊喜不惊喜? 可他们想像中的欢唿声并没有出现,满朝文武全都呆若木鸡。 有几个人甚至的下意识的掏了掏耳朵,大约,今日出门太急,把耳朵忘在家里了吧!要不然怎么幻听了呢? 只有那柳御史十分的幸灾乐祸,哈哈!镇平王,让你狂,让你瞪我,瞧你刚刚把谁分出去了哟?那可是建下不朽功绩的大楚战神! 没错,以三千府兵攻破吐蕃王都的,不是战神是什么? 沈泽率先回过神来,虽然面上神色淡淡,内心却以如大海奔腾,世民果然后继有人!如此他日他百年之后去了地下,也不至于愧对于他了。 「恭喜陛下!我大楚的光辉业绩将永远载入史册。」 沈泽一开口,满朝文武这才反应过来,这拍马屁的好机会,又没有赶上,被沈泽那个老狐狸抢去了,这下子只能附和吶。 然后都纷纷以看傻子的表情,盯着镇平王直看。 你说那李子期这么多年来一直被骂了个狗血喷头,刚被你赶出家门之后,就建下盖世奇功。这还不知道是谁克谁呢?明明就是你这老贼走了霉运,带衰儿子呀! 赵义回过神来,大喜过望,拍着手说道:「都说生子当如孙仲谋,按我说,生子当如李子期呀!大功大赏!准德城公主继续和亲吐蕃,着李子期和徐武即刻返回长安,朕当亲迎。沈庭暂替松州刺史。」 沈泽一听,冷静下来,深深的看了赵义一眼,嘲讽的勾了勾嘴角。 他就是这么一个小肚鸡肠的人,才容不了当年一起随着他打天下的功臣。李子期这次冒了大头,他果然坐不住了,心急火燎的要召他回长安。 只是那又如何?松州府军将永远打上李子期的名字,大楚的将领,也永远有他的一席之地。 而德城公主,在不知不觉之中,竟然就这么轻率的换了一个夫婿。 这一切,十八娘和李子期自然是一点儿也不知道的。 他们此刻正忙着分割战利品,忙着在松州城中大宴宾客。 程知节和徐常春千里迢迢前来助你,虽然还没有派上用场,仗就打完了,那也不能让人家白跑一趟啊,怎么着也得犒赏三军。 这一闹就是三日三夜,松州成了不夜城。 好不容易散了场,十八娘沐浴更衣躺在软软的榻上,心中满是欢喜。 李子期刚刚从浴桶中出来,头髮还在淌着水儿,一滴一滴的落在地上。 十八娘嗔怪的看了他一眼,让南枝取了干布,给他擦起头来,「怎么这么不小心,你那腹部的伤口,尚未好全呢。」 李子期却是扭过头来,捏了捏她的脸颊,「早就好了,这些天你都瘦了些。」 十八娘用脚踹了踹他的后背,骂道:「上哪儿学的这些花花肠子,还动手动脚的。」 李子期却是认真的接道:「我只动了手,是你动的脚。」 十八娘一愣,却越发的觉得亲切起来。李子期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子说话了,大婚之后,他在她面前总是有些小心翼翼的,生怕有哪里做得不周全。 这次经歷了生死之后,反倒是看开了,两人相处随意起来。 他本来就是那种说话噎死人的小郎君。 「你怎么总是叫我子期,不叫我夫君?快点,唤一句夫君来听听。」 十八娘俏脸一红,「你还不是唤我十八娘。天下女子,都唤自己的郎君为夫君。我唤你子期,有何不好?」 李子期摇了摇头,「岳父大人也唤我子期。就连阿武也唤我子期。那我以后要唤你静静。」 十八娘:「……我差点儿都忘记自己个真名叫沈静了。你唤静静,我都不知道你在唤谁,还以为是哪里新来的小妖精。哎呀,说起来,今儿个真有人想给你送一个妾室,被我拒绝了,你知道我是怎么拒绝的吗?」 「你可以说,你的夫君只能对你一人人道……」 十八娘被他这句话呛得脸都涨红了,勐的咳了半天。李子期用手拍着他的背,得意的笑了。 第212页 「臭流氓,说什么呢!我给她讲了几个故事:我的父亲有一美妾,甚爱之。一日她开罪于我,然后她死了;」 「我的阿姐有一情敌,甚厌之。一日她哄骗于我,然后她出家了;」 「我夫君的手下有一百户,甚英勇。一日他轻视于我。然后他被片了。」 「若是你相信,你家小娘能在我手底下走三个回合,那你大可一试。」 李子期一听,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下次若是遇到有人给我送美妾,我也给他讲一个故事。期有一妻,勐于虎。送吾美妾,是愿吾葬于虎口乎?」 十八娘勐地拧了一下他的大腿,怒道:「你骂谁是母老虎呢?」 李子期却是一把将她揽入怀中,「别说你是母老虎,你就是公老虎,我也心悦于你。」 十八娘一下子安静了下来,静静地依在他的肩膀上,他的臂膀很宽,像是一座不可撼动的山。 「此番我们动静太大,赵义定然会有所提防,召我们回长安。这并非完全是坏事,镜湖先生还在长安,你若是日后想要坐稳那个位置,还有得学呢。名声咱们已经扭转过来了,接下来就要积蓄一些暗中的势力。你想想,若是满朝文武都是你的人了,那还不是不费一兵一卒,就能大仇得报。」 李子期点了点头,「兵权也不能丢。按照赵义的性格,徐伯伯掌了军权,阿武要回长安为质子。这松州,应该会暂时交给阿庭。总不至于将我三人全部召回。」 「便是全部召回也无妨,父亲一定会从中运作的,新任刺史照旧是咱们的人。再说了,还有张司马和赵姐姐坐镇呢。」 两人又絮絮叨叨的说了一通,却不知道李子期的调令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而离开了几个月的长安城,已经完全物是人非,而正因为李子期,废太子一世已经被赵义提上了日程。 第一七八章 荣归长安 十八娘掀起马车帘子,已经隐隐约约的能够看到长安城的轮廓了。 天气渐凉,路边枯黄的草上被打了一层薄薄的银霜。 她伸出手去,递给了李子期一个水壶,「还是温热的,大约午时咱们就能够进长安城了。」 李子期笑着接了,喝了一口,又递给一旁无精打采的徐武。 他们离开长安的时候,就那么灰熘熘的几个人,这番回来,身后的队伍简直望不到边际,跟着不少来助威的游侠。 而那些纨绔子弟们,更是笑成了一朵花儿,挺直了胸脯,好要回家耀武扬威一番。 只有徐武,一直心事重重的。 徐武将水壶一推,摇了摇头,「喝不下去。这长安城里有什么好的,你们就那么想回去,不过是吃人骨头不吐皮的,还不如在边关打仗呢。现在倒好,你打得太狠了,我连仗也没得打了。又得回这长安城里头,当一只金丝雀儿了。」 而且他掐指一算,沈琴也应该已经出嫁了。 李子期安慰他道:「回去了,说不定能让你去禁军呢?」 徐武呸了两口,「就是那给皇帝抗大旗的?谁爱去谁去,一帮傻蛋。还有你,也是个傻蛋,你在外头拼死拼活的,你爹却把你赶出家门了,什么爵位,什么家财,全都是别人的了。」 李子期有些讪讪的,自从天使送圣旨来之后,这事儿就在松州城传开了,一路上他已经收到了无数同情的眼神。甚至还有一些人觉得他肯定有什么不可告人之事,毕竟这年头,哪里有把嫡长子分出去,扫地出门的。 事出反常必有妖! 他们正说着,就看到前方一个黑点儿快速的奔了过来,他穿着玄衣,腰挂黑羽,手里头拎着长刀,快步的沖了过来。 「大人,您回来了。」来者正是黑羽卫的那个娃娃脸李昭平。 他偷偷的看了西屏一眼,又扭过头去对李子期小声说道:「大人,镇平王府出大事了。郡主不想嫁四皇子,竟然逃婚了!王爷不敢声张,寻了我派黑羽卫去找。人从庄子上被抓了回去,这婚事就在今日了。只是临了郡主求我来寻您救她。救与不救,瞧您的意思。」 十八娘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李子君真心是一个胆大包天之人,竟然还上演了逃婚的戏码。 李子期一愣,怒道:「怎么救,如何救?她又不是几岁的孩童了,怎么如此不知道轻重。若是不想嫁,早些时候寻个法子退婚就是,怎么能不管不顾的就跑了。这婚期都到了,还如何退,拜堂的时候抢亲吗?荒唐!」 李昭平得了令,点了点头,寻了个小道,快速的去办了。 十八娘嘆了口气,徐武说得没有错。长安城这破地方,当真还没有边关来得爽快,让人憋屈至极。 这还没有进门呢,就出了这等糟心事儿。 李子君这婚事是有明旨的,如何能退?赵义身为皇帝怎么能够出尔反尔,除非…… 十八娘偷偷的看了眼李子期,见他抿着嘴,愣愣的出神。 「你要拿军功去换李子君?」十八娘想问,终归还是没有问出口。 在她还没有想明白这事该怎么办的时候,长安城已经就在眼前了。 赵义骑着马站在城门口携同文武百官亲迎,场面浩大。他穿着金龙袍,逆着光,笑得一脸的和蔼。 而十八娘和李子期瞧着,却只觉得心中发凉。 第213页 当年,赵义就是用他这亲切的样子,欺骗了唐王,杀害了他的全家吧。 只是,如今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子期不亏是朕的良将。此番立下盖世奇功,汉武帝有霍去病,而你就是朕的冠军侯。」 见李子期受了,赵义高高兴兴的扶起他的手,朝着宫中行去,在这宫中,还有这盛大的庆功宴等着他。 徐武瞅着,呸了一口,「我们立下如此大的功绩,却只给子期封了一个侯,这算什么?那他还不如不去打仗呢,在家躺着都能当王爷!」 十八娘冲着他摇了摇头。 徐武几乎是说出来所有从松州来的将士们的心声,他们自以为能够得到巨大的封赏,可如今呢?连主将都只有一个虚爵,食哪里的邑,掌哪里的军,那可是一句话儿也没有说。 这破侯爵,还不如继续在松州当刺史,称霸地方呢。 李子期却好似浑然未知一般,跟着赵义进了宫。 十八娘去了女眷那头,一眼就瞧见了好些个熟人。 那穿着红裙,头坠红色宝石的便是王九娘,比离开的时候,她看起来略胖了一些,虽然脸色有些蜡黄,但人却精神了不少。看到十八娘,眼睛里都是欢喜。 坐在她下首的,便是二皇子妃沈琴。 沈琴穿着一条鹅黄色绣着羽毛的襦裙,头上插着一朵大大的牡丹花儿。额心用硃砂点了花蕊,看起来气色红润,光彩照人。比起王九,她身旁跟着的命妇要更多一些,显然正是春风得意之时。 见十八娘看过来,她笑着走了过来,拉着十八娘的手说道:「十八娘回来了,边关的日子不好过,你吃苦了。」 十八娘淡淡的笑了笑:「保家卫国,应该的。阿姐可好?」 沈琴转了转手上的玉镯子,红了脸,「自是好的,二皇子待我如珠似宝。」 十八娘看着她,不知道怎么,就想到了那个已经出家了的孔美娴,竟然有些恍惚起来。 当真是同人不同命。沈琴的神情不似作伪,看来是当真过得不错。 两人还没有说几句,就见到卢国公夫人走了过来,笑道:「十八娘,你且过来一下。看着你们都回来了,我这不就想我的英娘了。」 十八娘冲着众人抱歉的行了礼,便跟着卢国公夫人到一旁去了。 见四下无人,卢国公夫人立马便了脸色,脸上毫无笑意,「今晚李子君大婚要出大事了。镇平王府不是有条小破河吗?我们两府比邻,那小河儿也是当初一道挖的。我那三小子最爱钓鱼,听到她在那破桥下说的话了。她说要在拜堂之时,戳穿你家子期,并非镇平王府嫡亲的儿子。而且他兄妹二人早已定情。」 原本她是不信的,可是一想到镇平王将嫡长子赶出家门,让次子承了爵,就容不得她多想。 十八娘一听,脸色煞白,几乎克制不住的退后了一步。 第一七九章 步步攻心 卢国公夫人说的时候,眼神中满是疑惑。 她的夫君程知节,以前也是唐王一脉的老人了。 程处英大婚之日,程知节就说了,沈泽那人最是冷清又冷性的,也只有一个李世民入得了他的法眼。可是他待李子期,却是格外的不同。 若问哪里不同,他一个大老粗答不上来,可就是有一种感觉,仿佛那李子期不是他的女婿,反倒是他的亲儿子。 像他老程看女婿,就越看越讨厌,哪里有越看越喜欢的。捧在手心里长大的闺女哟,被猪拱了,换你你能高兴?这不对劲啊! 现在想来,沈泽大约是知道李子期的真实身份的。 卢国公夫人能想到的,十八娘自然也能想到,她朝着她拱了拱手,「大恩不言谢。待此事解决了,我夫妻二人定上门,向府上解释清楚。」 说完,便匆匆的离宫了。藉口都是现成的,小姑子今日要大婚,作为嫂嫂,怎么能在此饮宴,而不去添妆,不去帮忙呢? 十八娘回了镇平王府,那门房上的人刚想拦住她,却被她的气势给吓住了,「世子妃,您回来了。」 说完就想扇自己大耳光子,什么世子妃,现在都被扫地出门了,他这样说,不是会得罪新的镇平王世子么? 十八娘无心理会他,直接去了李子君的院子里。 此刻院子里张灯结彩的,她穿着绿色的嫁衣,坐在那儿看着话本子,吃着果子,完全没有一点儿要出嫁的意思。 见到十八娘进来,头也没有抬地说道:「这次真要感谢你这个衰命了,要不然,我怎么给哥哥正身呢?」 这是要破罐子破摔咯? 「你们先下去吧,我有些私房话,要对郡主说。」 屋子里的婢女们面面相觑,不敢动弹。却见十八娘利剑一般的眼神看了过来,吓得拔腿就跑了出去。 李子君一愣,「这些可都是我那位好祖母换给我的,没想到你竟然能够使唤得动她们。刚刚你有没有被我说的话吓到?哈哈,我告诉你,李子期根本就不是我的哥哥,他是要娶我的人。」 十八娘却是将清越剑往桌子上一掷,又从西屏手中接过了一个小托盘,重重的放在桌子上。 「自己个选吧,剑,白绫,还是毒酒?」 李子君闻言哈哈大笑起来,「你当你是谁?皇上还是皇后?竟然也敢让我死……」 第214页 她越笑越大声,却发现十八娘定定地看着她,面无表情,笑容一下子僵在了脸上。 她抬起手来一指,哆嗦道:「你……你是认真的。你……你早就知道了。」 十八娘鄙视的看了她一眼:「我当你是个角儿。没想到你连死都怕,怕死的人,怎么能觊觎别人的东西呢?」 「我是郡主,你敢杀了我?你会被诛九族!」 十八娘却是笑了,「大楚朝敢诛我范阳沈氏九族的人,还没有出生呢。再说了,郡主不喜四皇子,逃婚不成,在卧室自刎,此事合情又合理,谁会怀疑?」 李子君吓得跌坐在地上,「你这样做,不怕我哥哥杀了你么?」 十八娘拿出一张帕子,擦了擦清越剑,然后将那帕子轻轻的抖了抖,只见那雪白的帕子,一下子被染得通红了。 李子君这下更是心中大骇,她差点儿忘记,这个沈十八娘,刚刚是从哪里回来的了。 「我想,对于一个将要害他被整个大楚朝百姓唾骂的人,他比我更想要你死。兄妹相亲,这话一旦说出了口,就收不回来了,李子君。」 李子君脸色煞白,张着嘴儿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十八娘却是勐然的往她嘴里扔了一颗丸药,然后拍了拍手。 「你……你往我嘴里放了什么?」李子君吓得要死,拼命的扣自己的嗓子眼,却什么也吐不出来。 十八娘笑了笑,「不知道你听说了没有,我在松州,认识了一位姐姐,她家学渊源,最是擅长玩蛊。蛊你知道吧?就是小虫子。我给你下的这种,叫做禁心蛊。日后你若是提起李子期的那点破事儿,便会七窍流血而死。无数的蛊虫从你的七窍里爬出,那形状,可是相当的难看。给你三种美好的死法,你不选,就当你选这第四种了。」 「不要,不要!你这个毒妇!」 「是你对不起我在先。我不过是小小的回报你一下罢了。你若是不信,大可以试一下,你心中只要一想起,身上就会忍不住痒痒,那便是你体内的虫在爬。」 她的话音刚落,李子君的手上就长出了红色的疹子,她不由得拼命挠了起来。 十八娘看着她的样子,摇了摇头,将清越剑收了,扔了一对玉镯子在李子君身边,便开门准备离开。 李子君一见,抓起玉镯子,往十八娘身上一扔,十八娘身形一闪,那玉镯子便被扔出了门外,摔了个稀里哗啦的,断成好几截儿。 院子外的人闻声都跑了进来。 十八娘却是红了眼,拿着帕子抹起泪来,「子君,这是上好的羊脂白玉镯子,我送你当添妆。你便是讨厌我,也不必拿着镯子出气。说你哥哥克亲,我自然是不信的,要不怎么我们在长安的时候不克,出了长安反而克了。」 「只是你也不能因此,便骂我命中带衰,祸害你哥哥吧。我知道你们兄妹情深,你想要帮他,可你说的那些事儿,真的是太荒唐了,傻子才会相信呢,你可不能毁了镇平王一世英名?今天是你的大好日子,莫要再耍小性子了。」 李子君越听越气,大声吼道:「滚!滚!」 十八娘却是拿了帕子捂着脸,哭着跑出去了。 一回到竹笛居里,南枝便替她端了水来净面。 西屏心有戚戚的问道:「小娘,当真有那么厉害的蛊毒么?要不你也给我下一个吧,我怕我日后说错了话,万一不小心说了小娘和侯爷的秘密,就不好了。」 十八娘感动的拍了拍她的手,笑道:「傻西屏,哪里有这么厉害的东西。还能管到人心了?不过是一个吃了,一着急就会出疹子的药罢了,吓唬她而已。」 「那万一她不怕死说了怎么办?或者她日后发现小娘骗她,再说出来怎么办?」 十八娘摇了摇头,「李子君就是一个没有见过世面的小孩子罢了,她怎么可能不怕死?就算她说了,有谁会信,现在大家都知道,她正在为了替李子期摆脱克亲的罪名,绞尽脑汁的胡乱咬人,胡言乱语呢。」 最重要的是,她知道,这个府里有一个人,无比的重视镇平王府的脸面。她若是知道了,便不会让李子君翻出什么么蛾子。 第一八零章 奇怪婚事 西屏听罢,这才放下心来。 「本来今日初归,与你们带了不少土仪。只不过咱都被赶出门去了,也不必厚着脸皮在这里待了,抓紧拾掇拾掇,搬出去吧。就搬去我在昇平巷的那座宅子。估摸着过不了几日,陛下就会给赏个侯府。」 南枝一愣,「小娘,今日府中有喜事,咱们这时候搬东西是不是不太好?」 「就要这时候搬。我可是刚被小姑子骂滚,被扫地出门了呢。」十八娘说着,又冲着北流招了招手。 「若是有人问你打听咱们在边关的事儿,你就说,李子芬嫁妆丰厚,极其奢华。若是打听我们被分家出去的事,你就说让我们净身出户了,他李子期连片遮头的瓦都没有了。」 北流眼睛都亮,「这下子长安城里讨债的人,都当萧侧妃手中有钱了,必须上门来讨要呀。」 可不是,上次萧侧妃中了计,让那些贵妇人们投了那么多银子,这事儿还没完呢…… 因着十八娘几月未归,屋里的许多东西本来就是归置在库房里的,因此搬起来极快,不一会儿,这大街上的人就好奇的看到镇平王府里抬出了一个又一个的箱笼。 第215页 「这郡主大婚,不是在黄昏么?怎地嫁妆这么早就出门了。」 抬箱子的下人摇了摇头,「哪里是郡主的嫁妆,这是我们世子妃,不不,侯爷夫人的嫁妆。不是让分出去了么?这才从边关回来,茶还没有喝上一口呢,人家就等不及了。」 那下人说着,朝着镇平王府的朱门努了努嘴。 周围的人听得耳朵都竖了起来,这其中有故事啊! 等十八娘的箱笼老老实实的游了一圈长安街之后,四皇子终于来迎亲了。 十八娘见了那么多小娘的婚事,今儿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奇怪的场景。 那四皇子说起来是崔闽的侄子,自然是生得倾国倾城的。他如今正是少年,雌雄莫辨,看起来竟然比新娘李子君要更像女郎,美过她三分。 而李子君有胡族血统,身量远超一般女儿家,骨骼也壮实一些。平日里不觉得,这二人站在一块儿,反倒让人看出了不妥当。这新娘怎么比新郎还要高啊? 再看二人脸色,四皇子板着一张脸,豪无喜气。这个李子君简直是他夺嫡路上的一个大石头,他娘是皇后,李子君逃婚之事,怎能瞒得过他?他得知消息之后,心中欢喜,恨不得她不要再回来了。 可是她不但回来了,还老老实实的坐在这里等出嫁。 这镇平王府都不是她哥哥的了,日后还能借得上什么力?而且今日他可是听说了,李子君竟然砸了亲嫂嫂的添妆,这不是摆明了将李子期往沈家推,往二皇子那边推吗?蠢上天了! 简直就是一个没有用的花瓶。不,她连花瓶都算不上,毕竟,看她的脸,四皇子还不如自己个照镜子。 四皇子想着,脸色越发的不好看了。 再看新娘子,脸色白得像鬼一样。板着一张棺材脸,一言不发的垂着头,好似这不是在办喜事,倒像是死了爹一般。 李子君一走近四皇子身边,四皇子便悄悄的往旁边挪了一步。妻子比自己高什么的,简直不能忍…… 十八娘看着李子君的样子,心想还是老夫人手腕高超,也不知道她说了什么,这李子君居然像是牵线木偶一般听话了。 两位新人自己个不乐意,这其他人也笑不出来啊! 李子期蹲下身来,准备背李子君出门,她刚想趴上去,突然看到自己的手,像是见了烙铁一般,往身后一缩,摇了摇头。 气氛一下子尴尬起来。 怎么着?新娘子不想出门子?四皇子脸黑得像锅底一样,李子君这是打算打他的脸? 李子君没有说话,却是伸手指了指一旁站着的李子安。 李子安见众人看过来,有些窘迫的蹲下身子,李子君这次老老实实的趴了上去。 站在李子期身旁的徐武见了,气了个倒仰,一甩袖子,「你们家都是些啥玩意儿啊!既然都不喜欢你,你还蹲这里干啥,趁早打包走人得了。人家嫌弃你这个亲哥哥,不是王世子呢。」 他的嗓门极大,爹爹是封疆大吏,本身又是个鲁货,又是从来都不怕人的。周围的人听了,也开始议论纷纷起来。 李子君想要辩解,蠕动了半天嘴唇,却是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而李子安已经背着她出门去了。 十八娘垂了垂眸,没想到李子君居然这么怕死……她大约是又看到自己手上出了红疹子了,害怕李子期背了她,她多想,蛊虫会越发的厉害…… 李子期嘆了口气,「阿武,咱们走吧。去给我的新居暖个锅。」 他说完,朝着镇平王妃行了一个大礼,转身朝着十八娘走来,「咱们走吧。打今儿起,便有恩报恩,有仇报仇了。」 徐武虽然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但见李子期听了他的话,十分的高兴,「这才对嘛,憋憋屈屈的,叫什么男人。」 「恩,你不憋屈,怎么不娶妻?」李子期横了他一眼,问道。 在松州的时候,张司马就有意将自己的妹妹说给徐武,却被他果断的拒绝了。 徐武看了看十八娘,嘆了口气,「算命的说了,我命犯烂桃花,得而立之后才能遇到真桃子。我娘若是问你,你就说我们寻松州最厉害的大师给算的,是兄弟,就别说漏了嘴啊!」 李子期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有说话。 这昇平巷离镇平王府颇远,那边儿多住着一些武将,是以巷子都比旁的地方来得宽广一些,以便于跑马。徐府和鲁国公府,都在这条巷子里。 徐武瞅了,心中越发的欢喜,「这样好,日后我就能随时来同子期大战三百回合了。阿窦也好和十八娘学学绣花,她那双笨手,都戳了十几个窟窿眼了,什么嫁衣,简直是血衣。」 徐窦与程家三郎的婚期也已经定下了,就在明年二月里。 刚走到门口儿,就看到一辆马车停在路边,十八娘一看,不由得有些惊讶,这是二皇子府的马车。今日四皇子大婚,沈琴怎么没有去王府饮宴,反而来这里呢? 而徐武一看这车,脸色都变了,「我先归家了。来长安都大半天了,还没有见着我娘。」 说完,急沖沖的朝着巷子深处走去。 第一八一章 沈琴的目的 十八娘引着沈琴进了府,李子期瞧着有些尴尬,说道:「阿姐与十八娘且聊着。我去卫所那一趟,昭平寻我。」 「你有公差,自去便是。我也就是久未见十八娘,心中想念,这才过来一叙。」沈琴冲着他笑了笑,大大方方的说道。 第216页 李子期对着十八娘点了点头,快步的出门去了。 「你这园子不错,我瞧着比镇平王府还好一些。」沈琴四处打量了一番。 这宅子占地并不算大,只是绿树成荫,果满枝头,颇有农趣。原本就是十八娘修来避暑的,怎么可能比得上镇平王府。看来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刚搬过来,还来不及拾掇,让阿姐见笑了。我瞧着一别数月,阿姐变了许多。」 沈琴眨了眨眼睛,「是越变越好看了么?母亲也这样说。」 「母亲?」十八娘恍然大悟,「你说的是明慧郡主?」 沈琴点了点头,「以前我以为武归待我已经是极好了。见了明慧郡主才知道,什么样的好,才是真的好。我如今能够与二皇子琴瑟和鸣,与母妃能够亲如一家,都多亏了母亲教导。你来了长安,也不先行去拜见父母,委实不应该。」 十八娘一愣,「明日便去。今日午时才到长安,先去宫中谢了恩,黄昏小姑子又出嫁,还搬了宅子,委实忙不过来。不过阿姐作为皇嫂,四皇子的婚宴,怎不出席?」 沈琴俏脸一红,摸了摸自己的小腹,「我腹中已有了二皇子的骨肉,太医说是男胎。平日里他都不让我出门,生怕我有个闪失。今日来见你,还是好说歹说,才能成行的。酒宴人多嘴杂,他不愿我去。」 「恭喜阿姐!」十八娘看着笑面如花的沈琴,不由得有些恍惚起来。 她怎么记得,她出长安城的时候,已经和沈琴形同陌路了呢? 怎么突然之间,又变得姐妹亲密无间了?她今日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你别看你和子期年纪小,就不把子嗣的事情放在心上,传宗接代是头等大事。你瞧你比我先出门子,到现在都还没有个动静。我们府中可是人丁兴旺,不光是我有孕在身,翡翠也是给我争气的,如今也怀了。我们这边两个孩子,看那毛侧妃还能神气得起来!」 十八娘觉得自己简直被打了一记闷棍。 她皱了皱眉,「翡翠?不是你身边的大丫鬟么?」 沈琴点了点头,「亏你还记得她。我替她开了脸,给二皇子做了个侍妾。如今她憋足了劲,替我和毛侧妃斗呢。」 自从沈琴违背沈泽的意思,非要选二皇子之后,十八娘便没有查过她的事儿了。 原来二皇子早已有了侧妃了啊。 见十八娘不说话,沈琴又自顾自的说道:「那毛侧妃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刺史之女,仗着父亲手握兵权,就在我面前耀武扬威的。如今可好,庭哥哥当了刺史,你们家子期又立下了大功,我看她呀,觉都睡不着了。」 沈琴叽叽喳喳的说着,像是一只蜜蜂一般,闹得人嗡嗡直响。 原来这长安城里,夺嫡已经放到檯面上来了! 难怪二皇子对沈琴如此之好,这是指着她带着沈家全都站在他那一队啊! 只是可惜了,他们是不打算站队的。 「对了,你姐夫早前与子期已经神交已久,对他十分的佩服,想寻个时间,同他一道饮酒,你看何如?」 「阿姐,子期乃是黑羽卫副指挥使。黑羽卫只听从于陛下,是最忌讳结党营私的。是以你瞧今日我小姑子出嫁,子期都没有去饮宴。就是阿武,还是因为庭哥哥才认识的呢。」 沈琴一听,脸色顿时就变了,「连襟之间,一道吃个饭儿怎么了?你就连这么一点小忙都不帮?陛下渐渐老去,这江山总是要换人来坐的。既然我姓沈,我们范阳沈氏早就绑在了二皇子的战车之上,再也脱不了干系。」 十八娘闻言笑了,「阿姐原来是这样想的呀。你莫非以为当初父亲说的,沈家绝对不会跟着你站二皇子,是假的?」 沈琴抿着嘴不说话。 沈泽就是油盐不进,所以她才趁着十八娘刚回长安,先将他们拉上船。 她就不明白了,明明二皇子是最有希望荣登大宝的,她这是在为家中谋一段锦绣前程,他们怎么就一个个的全都推三阻四的。 「阿姐。太子妃是太原王氏,二皇子的母亲也是太原王氏。那按照阿姐的想法,王氏应该站在谁的身后呢?」 沈琴想得实在是太简单了。 像这种世家大族,不用站队都已经有了常人所不能及的权势。他们又何必站队,打得失了风度呢?若是成功了,也不过是位极人臣,与现在没有什么区别,若是失败了,说不定还得被新皇穿小鞋。 他们是吃多了,才去弄这些玩意儿。 管他谁当皇帝呢,只要他们的利益不变,就行了。 沈泽都代表不了范阳沈氏,区区一个沈琴,又怎么可以代表范阳沈氏站在二皇子一边呢? 沈琴无言以对,勐然站起身来,大怒道:「我可是你唯一的亲姐姐,你就这样对我?我连这么一点小事情都办不好,二皇子会怎么想我?」 十八娘却是摇了摇头,深深的看着沈琴,「原来阿姐你还记得,你是我阿姐。」 当初沈琴说那戒指,骂十八娘的时候,可没有当自己是她的亲姐姐。而且见面说了这么久,她连问都没有问一句,你们在边关可受了伤?庭哥哥可还好?你们被镇平王府扫地出门,可需要帮助? 一句也没有。 他们可是因为那李谦之,险些丢了性命。 沈琴涨红了脸,站起身来,跺了跺脚,「懒得与你说,冥顽不灵。」 第217页 说完,在婢女的搀扶之下,甩着袖子离开了。 等她一走,东珠朝着门口吐了吐舌头,「白瞎了小娘你的那套好头面了。琴娘怎么还是如此,只顾自己。连奴都知道,侯爷刚立了大功,正是站在风口浪尖之上。今日接了二皇子的宴,那明日太子的呢?四皇子的呢?这说是宴,要的却是心。」 十八娘弹了一下她的额头,「看你这个小气劲儿,一套头面念到现在。小娘我这次可是给你们带了不少好东西,绝对够你娶三个夫郎了。」 东珠瘪了瘪嘴,「才三个夫郎。小娘你别的地方聪慧,论赚钱可比不上奴。松州比邻吐蕃和西域,你们那么多人回长安,怎么也不带点货呢?还有侯爷当时在松州当刺史,那就是土霸王啊,这你才赚到这么一点钱?简直不能忍……」 第一八二章 仇人是他 十八娘觉得自己被鄙视了,也是不能忍。 但又实在是无法反驳东珠的话,还真是,她怎么就没有想到呢?从吐蕃和西域倒些稀奇物件来长安卖,那不是发了吗? 「东珠,日后小娘我去哪里,你就跟着去哪里。」 东珠得意的看了一眼南枝和西屏,像是一只斗胜的公鸡,得意洋洋的从腰间取下一大串钥匙,开了一个箱笼,取出一个帐薄,放到了十八娘面前。 「小娘,你且看看,东珠在长安做了什么大事!」 十八娘随意翻了翻,越看眼神越是凝重,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东珠,你给我当女婢,当真是埋没了人才。」 好傢伙!自从镇平王府请了改立王世子之后,东珠便开始给镇平王府的产业各种挖坑。 萧侧妃虽然上了一次当,谨慎了不少,可是到底世子这事儿,是天上掉馅饼,恰好掉到了她的头上。 她一个庶出的小娘,女儿如今是公主了,儿子是未来的镇平王,你叫她如何不飘? 这一飘得高了,就要出事。 「你把咱们那个破金矿给卖掉了啊?」 东珠像小鸡啄米似的点了点头,那是她一段闻者伤心听者流泪的黑暗过往。谁也不是天生的财神爷,东珠亏的最厉害的一次,就是被人骗着买了一座矿山,那人信誓旦旦的说绝对能产金子,领着东珠一路瞧了过去。 走半道上,还让她「不小心」的捡了一坨金灿灿的金子,乐得她几天没有合眼,做下了对于当时的十八娘来说,最大的一笔买卖。结果亏了个血本无归。 什么金矿,都是些没有用的破石头,那「金子」不过是个局罢了。还使了几个假装的买家,来抢着报价,简直是坑你没有商量。 「我就寻人照着当年演了一遍,萧侧妃以为捡了大便宜,还暗自欣喜呢。也不想想,天上哪里有掉馅饼的好事,若当真有金子,人家怎么不自己挖,要卖给你来挖?」 十八娘一看那卖出的价格,拍了拍东珠的肩膀,「干得好!从此小娘我再也不提你亏本的事了。」 东珠见十八娘没有责怪她擅自做主,越发的高兴起来。十八娘就是这一点好,她不懂的,绝对不会瞎指挥,只坐着收钱就是了。 主僕几人正说着,就见着李子期领着沈琅急沖沖的走了进来。 十八娘一看沈琅,他非常的不对劲。 只见他的双手微微颤抖,嘴唇发紫,看起来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一见到椅子,他就瘫软的坐在了上头,「十八娘,我瞧见那人了,就是那个姦夫,那个杀了你娘的人。」 十八娘勐地站了起来,「怎么回事?到底是谁?」 李子期见沈琅说不出话来,只好替他开口说明了当时的情况。 原来李子期刚出门不久,就在道上遇见了刚出船回来的沈琅。 他自从娶了萧家小娘之后,便去了漕运上,跟着萧彻做事。 兄弟二人偶遇十分欣喜,李子期说要去黑羽卫所,沈琅这才一愣,将十八娘的仇人,就是黑羽卫中的人,同李子期说了。 于是一道去了卫所寻人。 岂料在那卫所门口,碰见了一个人。 只见他穿着玄色镶着金边的锦袍,身形削瘦,十个手指头都修剪得整整齐齐的,头髮用头油拢得整整齐齐的,看起来十分的讲究。 他的手中正拿着一个白玉小瓶,不停的转悠着。 看到李子期来了,眯了眯眼,悠悠地说道:「转了一圈,还是回黑羽卫了。」 李子期冲着他点了点头,「段公。」 段齐深深地看了他身后的沈琅一眼,没有说话,便回自己个那边卫所里去了。 「哥哥,咱们进去吧。」 李子期喊了几声,却发现沈琅呆愣愣的站在原地,看着段齐消失的背影,嘴唇蠕动着,看起来十分的激动。 李子期顿时瞭然,皱了皱眉头,「是他?」 「荷花香,没错,是他。」 大楚人爱用香是没错,但是用花香的人,很少会选择不合时宜的味道。如今已是秋冬之际,多用菊桂,怎么会有人用荷花香? 也只有那个人,是一年四季都用着荷花香的。 沈琅垂下眸,勾了勾嘴角,嘲讽的笑了笑。 真的是太让人噁心了。 明明是一对狗男女,却用这种方式,纪念着他们的深情。 可倘若真的有深情,那当初去武归屋子里杀人灭口的那个,又是谁呢? 第218页 「那可就麻烦了。」如果这个人是别人,那还有破绽,如果这个人是段齐,那就当真难办了。 段齐是大楚罕见的一个大清官…… 虽然他做的也是黑羽卫的勾当,可是他却从来不贪腐一分一毫。此人一不念财,二不好色,三不贪杯,四不恋权,简直是就像是一个泥塑的大圣人。 言官数次想要弹劾他,可是说来说去,他也只有身为黑羽卫杀孽过重一条。可那些杀孽,都是赵义下的旨,他不过是一併沾了血的刀罢了。 这样人,你如何能够扳倒他,然后报仇呢? 他不像是朝华,高调就有破绽,他低调得掉进了尘埃里,你都寻不见他。 十八娘听完,也是眉头紧皱,李子期能想到的,她自然也能想到。 可是世界上当真有这种无欲无求的人么? 这样的人,不是佛门弟子,就是隐士高人,如何还会出仕呢?还与武归有了那苟且之事,这当真是太违和了。 「报仇并非一朝一夕的事,我们总归能够寻到他的破绽的。」十八娘给沈琅端了一杯茶,认真的说道。 更何况,他们手上,还有他唯一的女儿沈玉呢!段齐他知不知道,沈玉是他的女儿呢? 沈琅点了点头,「论心狠手辣下手黑,我是半点都比不上妹妹和妹夫,这事儿便交给你们了。」 ……你不会说话憋着会死么? 「嫂嫂进门了,哥哥你一日吃几次竹笋炒肉啊?我可是听说了,萧家小娘曾经的丰功伟绩。」 沈琅脸一黑,狠狠地瞪了十八娘一眼,「明日你回府就知道了。咱们家里多了一只假仁假义的老狐狸,一头见人就咬的母大虫。大兄不在,这府里一个好人也没有了。」 他往外走了几步,又扭转头说道:「哦,现在还要加你这么一条躲在暗处一击毙命的毒蛇……啧啧……」 十八娘被他怼得气了个半死,扭过头来对李子期说道:「反正你们李家血脉也就这么一滴两滴了,总归是少;也不差这么半滴了,干脆我打死他算了。」 第一百八十六章 嫡母明慧(一更) 一路风尘,回来又发生了这么多事儿。十八娘和李子期都没有什么折腾,早早的便沐浴更衣歇了。 翌日一早,长安是一个难得的艷阳天。 金色的桂花洒落在青石板路上,像是铺了一层金色的地毯。 十八娘与李子期坐着马车,带了些从松州带来的土仪,并带了一些高原上独有的药材,回了沈府。 温暖的阳光照在朱漆的大门之上,将那门由血色变成了橘色,看起来并非那么刺眼了。 十八娘初一进府,便感觉到了不同之处。这诺大的宅子里,满满的下人,却没有一丝的杂音。 院子里的小厮正拿着扫帚,轻轻地扫着院中的落叶。 僕妇将十八娘和李子期引了进去,「姑娘和姑爷回来了。」 十八娘抬头一看,沈泽正坐在桌子上用朝食,是上好的碧梗米粥配着酥炸小银鱼,还有一些腌制的萝蔔樱子,他却吃得津津有味的。 而孔景娴和萧芳则站在他们身后伺候着,看起来极其的规矩。 见李子期进来,责怪的看了十八娘一眼,「子期初回长安,舟车劳顿,又伤未痊癒,你怎么这么早就把他闹回来了。」 十八娘喉头一梗,朝着他行了个礼,「我以为是回了娘家,却不想这里比婆家还婆家呢。」 坐在沈泽身旁的明慧郡主一听,笑了出声,「早听你爹爹说,十八娘长了张利嘴儿,今日一见,果真如此。我便是你爹的填房,李明慧。你若是改得了口,就唤我一声母亲,若是改不了口,叫我明慧姨也是可以的。」 十八娘对她顿时心生好感,难怪沈琴轻而易举的就被她折服了。 「的确是叫不出口,母亲您瞅着跟我阿姐一样年轻。」十八娘眨了眨眼,让南枝和北流将礼放一旁搁着了,「松州是个穷地方,没什么稀罕物,只带了些土仪,母亲留着吃个新鲜,赏人也是极好的。」 十八娘说着,又偷看了一眼萧芳,见她老老实实的立着规矩,并没有什么兇悍的举动,心中又暗骂了沈琅几句。这个挨千刀的,就应该摊上个河东狮才对呀! 李明慧听她不扭捏,心中也松了一口气。沈府的每个人在沈泽心中地位如何,她早就打听得一清二楚的了。 沈琴连武归都能唤母亲,自然是好对付,可是十八娘不同,若是她硬要对着来,那这个后娘可就不好当了,只要面子上过得去,就是极好的了。 母女二人对视一眼,心中瞭然的笑了笑。 沈泽用了饭,自是带李子期去书房了。女眷们则在屋中饮茶。 「去唤玉娘过来,嫡姐归家,怎能不过来见礼。还有景娴,去你屋中将宛娘抱过来,孩子还没有见过姑母呢。」李明慧饮着茶,悠悠的吩咐了下去。 孔景娴头都不敢抬,应了一声「是」,就回院子中抱孩子去了。 十八娘瞧着简直是大开眼界,这哪里还是当初乌烟瘴气的吏部尚书府啊?李明慧的手段绝对非同一般! 这宛娘是孔景娴为沈瑜生的女儿,十八娘对于他们一家子兴致缺缺,她不出手斩草除根都是仁慈了。 「阿芳,你也坐下吧。下次你若是再欺负阿琅,那扫帚打人,我便要家法伺候了。你这样子,像是一个泼妇,哪里就像是大家闺秀了。」 第219页 拿扫帚抽人…… 十八娘不禁十分同情起沈琅来,当真是恶人自有恶人磨。当初程处英也说要打人,但是她嫁过来之后,却对沈庭言听计从的,夫妻二人简直是蜜里调油,根本就没有打起来。 反倒是这个看上去容姿颇盛,柔柔弱弱的萧芳,竟然是这样的一个奇女子。 萧芳大松了一口气,毫不客气的坐在了凳子上,揉了揉腿。 「十八娘你是上过战场的,定然不会笑女子粗鄙,我也不在你面前装什么淑女了。我为何要打你那不成器的哥哥。我们大婚之前,他花名在外也就算了,可如今他都娶了我了,还去寻花问柳,是个什么理儿?一身的胭脂水粉味儿,熏都快熏死我了。母亲你尽管罚我,下回我还是照打不误的。」 李明慧都被她气乐了,摇了摇头。 不一会儿,沈玉和孔景娴就都回来了。 十八娘给那沈宛娘套了一个长命锁,望着她笑了笑,也没有敢触碰一下,毕竟小孩子实在是太脆弱了。 孔景娴却是冲着她笑了笑,「我收到了美娴的信,在松州多亏你相助了。」 十八娘点了点头,又看向沈玉。 只见沈玉穿着一身浅粉色的裙子,简简单单的打扮,看到十八娘,愤恨的瞪了她一眼。李明慧一瞧,咳了一声,沈玉一哆嗦。立马恭恭敬敬地朝着十八娘行了个礼,「阿姐安康。」 李明慧见她行了礼,摆了摆手,「你们都回去歇着吧。玉娘别忘记抄孝经。」 沈玉拽了拽拳,又松开了手,恭敬地退了出去。谁叫她的婚事,她的未来,都抓在李明慧的手中呢? 等她们一走,李明慧便嘆了口气,「你们沈府人不算多,但是各个都非常人。对了,你可曾得罪过清虚女冠?」 十八娘突然想起了在东宫里看到的那双眼睛,不确定的摇了摇头,「我瞧着她很熟悉,但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了。按说应该没有得罪她才是。」 李明慧摇了摇头,「那就奇怪了。清虚女冠如今在长安城中人气颇高,很多贵夫人都信她。我出诊的时候,偶然撞见过她几次。她明里暗里的同我说,你克亲长,命不好,让我不喜于你。」 十八娘心中的猜疑更是多了几分,此番李子期被赶出镇平王府,她还没有来得及去查明真相,只听说是命理之事,莫非也是这女冠在其中作妖?若李明慧是寻常人,那肯定就要不喜这个继女了。 「多谢母亲指点。」 李明慧见她愿意听,脸色缓和了不少:「我收到消息。东宫不日要为皇嫡长孙办喜宴,这既非满月又非周岁的,事出反常必有妖。我知道你与王九交好,如今子期又在长安出尽风头,去东宫赴宴,千万要谨慎,若是可以,你与那王九疏远了吧。大厦将倾,你们镇平王府改立世子之事,就是压垮东宫的最后一根稻草。」 第一百八十七章 东宫喜宴(二更) 十八娘坐在回府的马车上时,脑袋里还是嗡嗡作响的,李明慧那一句:你们镇平王府改立世子之事,就是压垮东宫的最后一根稻草。 像是一根银针,在不停地扎着她的肉。 她与王九,相逢于幼时。那时候她在范阳沈宅里,并不受宠,也不讨喜,谁都不将她放在眼中。 而王九却是太原王氏宗房的嫡女,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十八娘到现在都记得,第一次见王九,她穿着一条红石榴裙,扎着简简单单的两个包包头,白白的小脸肉嘟嘟的,一笑还缺了一颗牙。 她说,「你真没用,她们瞧不起你,侮辱你,你就傻傻的站着让她们欺负么?你是沈家嫡女,这是你家的山头,我若是你,就狠狠地扇回去!」 十八娘却是捂住嘴,别了她一眼,径直走开了。天知道,让一个已经当了宗妇的人,重新又回到了掉牙齿,说话漏风的时候,是多么的丢脸。 王九一瞧,四下里看了看,也赶忙捂住了自己的嘴。 她们从那么早开始,就是一起说话漏风的挚友了啊! 等一回到府中,果然收到了东宫的帖子,明日喜宴,以贺麟儿。 王九的儿子,大名叫赵恆,大约还没有能长出牙齿。东宫此时宴请,勉强也能说得通,赵恆因非足月出生,情形一直时好时坏的。东宫怕养不住,一直将他藏得严严实实的。 直到前些日子,太医突然说,嫡长孙的身子好了不少,应该是性命无碍了。是以十八娘刚回长安见王九,她气色还算是不错。 翌日,十八娘便同着李子期去那东宫赴宴。才在宫门口,就见到形单影只的徐窦,一见到十八娘,她立刻走了过来,挽住了她的手:「你可算是来了。我哥哥那个怂货,连宫门都不敢入了。」 十八娘有些尴尬,说到底徐武这个样子,都是因着沈琴。 东宫占地并不算宽广。加上太子妃,侧妃,良娣,良媛……这么一熘儿的女眷算下来,简直是挤得满满当当的。是以宾客过来了,也好放肆走动,万一冲撞了,那就难看了。 徐窦看了一圈,轻声说道:「真是世态炎凉,当初太子娶九娘的时候,东宫可热闹了。如今为嫡长孙办喜宴,都有许多人不来了。尤其是那王家的,竟然只来了王六郎。我在门口等了许久,才等到你。」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见十八娘和徐窦看过来,沈十六把头一别,离了王六身旁,与其他的夫人说话去了。 第220页 徐窦无趣的摇了摇头,「你们沈家的小娘,除了你,其他一个个的可真逗的,那眼睛都要长到头顶上了。」 十八娘不好接话,只得与李子期告别了,拉了她去看王九。 王九此刻正坐在屋中拿着一个手鼓,逗着赵恆玩儿。见十八娘和徐窦来了,冲着她们招了招手,「来看看我儿子。甫出生的时候,跟个猫崽儿似的,如今倒像是个白面馒头了。」 十八娘和徐窦走近一看,那孩子的确是白白嫩嫩的,正张着大眼睛四处的张望。许是瞧见了十八娘头上垂下的步摇,伸出小手来,啊啊的叫唤着。 王九抬头一看,只见十八娘的步摇上坠着的竟然是三条小鱼儿,忍不住笑了,「也就是你什么都往头上戴。阿窦你不知道,十八幼时,甚爱美,连树上掉下的叶儿都不放,非要插在头上,现如今,不插叶儿改坠鱼儿了。」 十八娘将那鱼儿取了下来,拿在手中,逗起了那赵恆,小孩儿咯咯直笑,口水儿都流出来了。 「九娘今日怎么不穿红,反穿蓝?」王九喜红不喜蓝,是有缘由的。幼时她只要穿蓝色,便容易走霉运,试了那么几次,当真有邪性,打那以后,除非是万不得已,她是不会穿蓝色儿的。 王九一愣,苦笑道:「本来是穿红的,结果早上给姑母请安的时候,发现撞了。她便赏了套新衣衫。」 十八娘有些生气,别人不知道,王贵妃是王九的亲姑姑,还能不知道?这是在故意膈应她呢。 「九娘去换衫吧,我替你看着阿恆。」 王九迟疑了片刻,摇了摇头,「哪里就真那么邪性了,这会儿人多起来了,我是主家,若是不在,委实不妥当。」 说话间,果然有看到三三两两的夫人们进来,一时之间,十八娘竟然寻不到同王九说话的间隙了。 正在这时,卢国公府程夫人来了,徐窦脸一红,便对十八娘说道:「我去去就来。」 「快去讨好婆母吧,我一会儿过去解救你。」 徐窦嗔怪的看了她一眼,快速的走过去了。 十八娘瞧着无人注意,招了半夏过来,压低声音问道:「这喜宴是谁的主意?怎么不等到周岁?」 半夏闻言顿时紧张起来,「可是有什么问题?是清虚女冠提的。说是办个喜宴,能让小太子沾沾贵人的福气。陛下不常来东宫,至今都没有来瞧过小太子。今日他若是来抱上一抱,或许东宫的日子就能好过一些。」 又是清虚女冠! 这其中果然大有问题,只是如今这宴会已经办了,箭在弦上,退也退不回来了。 「叫太子妃小心些,这个女冠很可能有问题。如今那头正在揪东宫的错处,你们怎么还如此高调。陛下尚在,太子还是太子,怎么就唤出了个小太子?」 半夏一想就想明白了其中的坑,脸色煞白,「也是清虚女冠让这样叫的,说小太子,说大郎因剖腹而生,煞气重,要用小太子的名头压着……」 十八娘的心中更是咯噔一下,有了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 「你快去太子妃宫中暗暗地搜寻一下,可被人藏了什么脏东西?或者是有什么逾矩的事?或者是什么乱七八糟的鬼画符丹药之类的,凡是可疑的,快速处理了。」 半夏点点头,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不动声色的下去了。 十八娘看着那边的徐窦已经伸长了脖子寻她,好笑的走了过去,「夫人安好。上次的事,还没有感谢夫人的大恩。」 程夫人爽朗的笑了笑,捏了捏徐窦的胳膊,「你快些把窦丫头带走吧,我瞧她眼睛都要望穿啦。」 徐窦脸一红,「伯母……」 「好啦好啦,你是个什么样子,我还不知道?你快同十八娘待一起吧。这喜宴人多嘴杂的,你们莫要乱走。」 第一百八十八章 惊天大事(三更) 十八娘一听,更是心生警惕,在徐窦耳边嘀咕了几声,两人便悄悄的观察起众人。 正在这个时候,赵义领着崔皇后与王贵妃一道前来了。 王贵妃今日果然穿着大红色的锦袍,带着金丝拉成的百花冠,镶嵌着一颗颗龙眼大小的珍珠。而在她的身后,站着的正是穿着金桂色襦裙的沈琴,她的小腹虽然还是平平的,但是却用手托着腰,让人一看便知,她已经有了身孕。 这婆媳二人,瞅着就像是这新修的大明宫似的,金碧辉煌。 赵义一来,便朝着赵恆走去。 太子一瞧,激动得双眼发红,他赶忙抱起赵恆,想让赵义抱上一抱。 谁知道赵义只是远远地看了一眼,然后说道:「你们将恆儿养得很好。」 太子托举着赵恆的手,僵在半空中,那是伸也不是,缩也不是,尴尬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正在这时,那赵恆突然哇哇大哭起来。 太子瞅着越发的烦躁,将他往王九的怀中一塞,红着眼唤了一声,「父亲。」 赵义往外迈的脚一僵,终于转了回来,「大家落座吧。今天是个好日子。太子妃有功,二皇子妃也有功。」 沈琴得了夸奖,笑得越发的甜美了。 这宫中饮宴,还是跪坐分食。赵义坐在最上头,他的身旁便是崔皇后。下手坐着王贵妃。 十八娘同李子期一道坐了,只警惕的看着王九身旁的人,看得李子期有些莫名其妙。 第221页 「十八娘,你怎么了?」 十八娘摇了摇头,「我就是心慌慌的,总觉得要出什么事儿,许是昨日没有睡好吧。」 李子期点了点头,替她倒了一杯果子酒,「你饮一些。一会咱们就回去,你歇个晌。」 他的话音刚落,就听到王贵妃一声尖叫,然后捂着头,扭过身子去,「你这个该死的狗东西,也敢扯本宫的头髮?」 十八娘暗道不好,半夏还什么都没有发现,王贵妃却已经发难了。 赵义不悦的看了过去,「怎么回事?」 王贵妃身后的那个小宫女,趴在地上,一言不发,身子抖得像是在筛糠一样。而她的手上,确实还抓着王贵妃的几根髮丝儿…… 「奴没有拔,奴就是看到贵妃娘娘的背上落了几根头髮,想将它拿掉。」 王贵妃却是勐地扇了她一个耳光,「你若是拿不是拔,那本宫怎么会头疼。再说了,你一个小宫女儿,拿头髮要去做什么?东宫到底是什么居心?该不是……」 她说着,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这一下子,崔皇后已经在坐的年长一些的命妇也都变了脸色。王贵妃说的,该不是厌胜巫蛊之术吧? 毕竟这类邪术,才需要用到什么头髮,指甲盖儿,生辰八字之类的…… 「糟了,我刚刚头也痛了一下,我只当髮丝被什么挂住了,没想到竟然是拔头髮……」说话的正是镇平王府的萧侧妃。 不一会儿,宫中许多命妇突然都附和起来。 赵义的脸漆黑的,勐地一拍桌子,「太子,这是怎么回事?王贵妃一人还能当成是意外,这么多人,你做何解释?」 太子拼命地摇脑袋,脸色惨白,「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啊,父皇!」 十八娘一看王九,却见她脸色发白,欲说还休。而太子却低着头不敢看她。 她的心中个咯噔一下,糟了,这捡头髮之事八成是真的!王九和太子可能中了清虚的奸计了,这事情他们显然是知情的。 十八娘朝着她拼命的摇头。 可是王九却扑通一下跪倒在地,「父皇,是我让下人搜集诸位有健康子嗣的夫人掉落的髮丝的。并非是王贵妃所指的什么邪术。而是清虚女冠的一种道门祈福之术。只是祈祷恆儿能够健康平安罢了。还请父皇和母后体谅儿臣作为母亲的一片苦心。此事太子殿下并不知情。」 十八娘只觉得手脚发凉。赵义看了王九一眼,冷冷地说道:「带清虚女冠,搜东宫。」 他的话音一落,太子腿一软,也跪了下来。 不一会儿,那清虚女冠便提着拂尘走上了大殿,「不知诸位贵人,唤贫道何事?」 崔皇后嘆了口气,「女冠,请问可有一种祈平安的术法,需要用到多人的头髮。」 清虚女冠一愣,摇了摇头,「这是哪家的高深法术?请恕贫道见识浅薄,闻所未闻。」 王九心中大惊,站起身来,大声喊道:「女冠,出家人怎么能打诳语?明明是你让我设宴,说收集了有健康子嗣的夫人的头髮,编成辫子,装在香包之中,戴在恆儿的脖子之上,就能够保平安的。」 清虚女冠却是只摇头不说话。 很快,搜宫的人就回来了,他们抬着满满的一个大箱笼,打开一看,整个大殿上的人都惊呆了。 只见里头放满了一个个写着名字的小人,而在有的小人身上,已经缠上了头髮,大部分的却还没有。那打头的一个,便赫然写着王贵妃的大名。 王贵妃一看,顿时气晕了过去。 赵义走过去一翻,发现其中也有他的名字,顿时大笑起来,笑着笑着就落了泪。 「真是一个好太子!朕怜惜你年幼便失去了母亲,又感念唐王对我的知遇之恩,这才立了你为太子,本想你仁义忠厚。可是你呢?无才无德。」 「竟然还不好好办差,带着属下寻欢作乐,差点儿被吐蕃活捉了;现在又用这邪术来害人。你写这么多人是想做什么?把所有不支持你的人,全都弄死吗?你弒父杀母,简直就是畜生不如!」 太子大哭,「父皇,儿子当真不知道此事啊!都是太子妃背着我做下的。我这些天在宫中修身养性,哪里能够接触得到懂这些邪术的人。」 「冠军侯大败吐蕃,听闻其中便有巫蛊之术的功劳。松州赵氏,以擅长此术闻名,听闻那赵家女与侯夫人姐妹相称。而侯夫人与太子妃正是大楚朝人尽皆知的至交好友。」 十八娘看着清虚女冠那一张一合的嘴,恨不得过去一剑捅死了她。 她沈十八娘和王九到底是哪里得罪了她,她要一箭双鵰,赶尽杀绝? 第一百八十九章 陷入危机(一更) 清虚女冠的话一出口,所有人都向着十八娘看了过来。卢国公夫人和徐窦都是一脸的担忧。 自从松州众人回了长安之后,那些纨绔子弟们为了吹嘘自己的丰功伟绩,几乎将大战的细节说得那叫一个一清二楚。 在座的几乎都知道,赵氏使用蛊术的时候,的确是以荣阳公主的头髮为引的。 那么太子妃收集大家的头髮,很有可能就是要对他们下蛊咯?这么一想,不由得不寒而慄起来。 李子期脸色铁青的拦在十八娘前头,对着清虚女冠怒道:「你这妖道来路不明,若是再妖言惑众,我就一剑斩杀了你。」 第222页 十八娘却是冲着她摇了摇头,清虚一定要死,但不是现在。 现在杀了她,不是坐实了她与王九的罪名么? 「女冠此言差矣。我与那张司马夫人的确是好友。只是这蛊术非一朝一夕能够炼成。十八娘无德无能,既不姓张也不姓赵,窃不到别人的家传之术。女冠光凭着一张嘴儿,就能将这罪名推在十八娘身上么?」 十八娘说着,环顾了一下四周,「在座的不少人,也刚从松州而来。按清虚女冠的意思,你们都可能是要害人的逆贼呢!我与夫君初回长安,仅见过太子妃两次。这第一次连话儿都没有说上一句,这第二次便是今日了。 清虚闻言微微一笑,「这些事情,你不用与太子妃说,只需与那半夏说便是了。许多人都瞧见了,你与那半夏嘀嘀咕咕了半天,也不知道,是不是在指导她做法呢。」 十八娘一愣,原来这个都被她算计在其中了,当真是心思深沉。 她突然笑了起来,「女冠真是一张嘴就能杀人呢。王九说是被你骗了,而你却说是我教的巫蛊之术。明明你才是不清白的,怎么反倒由你来断是非了呢?」 她说着,走到清虚女冠身边,看了看她的眼睛,「更何况,女冠刚刚才进门,怎么就知道我与半夏说了话呢?可能是女冠能掐会算吧,那你且告诉我,适才徐将军家的窦娘,又见过什么人,和谁说过话呢?你若是答不上来……那就是某人别有用心的盯着我呢……」 清虚女冠自然是答不上的。 徐窦愤愤不平的瞪了她一眼。 「只是可惜了,我与半夏并不能如你所愿了。我的耳坠子掉了一只,便让半夏去太子妃那儿寻了一只差不离的替换着。然后让她四处替我找找,免得被有心人捡了去。」 十八娘说着,从耳朵上取下了两只耳坠子,走到崔皇后面前,伸出手来,「皇后娘娘请看,这耳坠子虽然乍看上去是一样的,其实花纹却是不同的。现在你们还能去太子妃的首饰盒子里寻到另外一只呢。」 崔皇后一看,点了点头,「玉质是一样的。但是款式的确是不同。」 这时候半夏已经去王九房中,取出了另外一只耳坠。 十八娘心中嘆气,这对耳坠,是她与王九一道在范阳的老铺子里定的。王九两款花样都爱,所以她们干脆一人得了一只。在她们两得首饰匣子里,还有许多这样的姐妹首饰。 没想到,早年的小趣味,今日还派上用场了。 王九被之前太子的厚颜无耻给震住了,一直到现在都愣愣的回不过神来。 这就是她的枕边人,大难临头就将所有的事情,全都推到别人的身上。 他到现在都还不明白么?他们夫妻二人此番已经难逃此劫了。 皇上压根儿不在乎这次事情的真相,他想要做的无非是藉此机会废太子,所以不管他们怎么证明自己的清白,也是清白不了了。 更何况,巫蛊之术这东西,自古以来,又有谁真的说得清,道得明的呢? 王九抱起赵恆,摸了摸他的小脸蛋。对着他行了一个大礼,「父皇。我与十八娘一无书信往来,二无私下会面,将这事儿扯到她的身上,未免寒了天下将士的心……」 赵义点了点头,他虽然猜疑李子期,防止他功高震主,但并没有想过要杀了他的头。 至于十八娘,他更是没有想过。 为了一个女冠,去杀了范阳沈氏嫡女?得罪沈泽?他是吃多了没有事情干吗?不过是一个小女子罢了,活着死者,又有什么关系,他并不想在这上头多费功夫。 废太子的时机就在眼前了,他现在恨不得立刻说出这句话。 可是他还没有说话,另一个人就站了出来。 「我能够证明,沈十八娘是真的会巫蛊之术。因为我就中了她的招。陛下,你只需要寻一个太医来,一验看便知。」 赵义皱了皱眉,这是谁这么多事? 李子期却像是被雷噼了一般,颤抖着手,看着站起来的李子君。 她正用一种看杀父仇人的目光,看着十八娘。 而崔皇后和四皇子,则是咬着牙,恨不得将她拽回去。 这事儿明显是王贵妃联合清虚女冠,给东宫下的套儿。 沈十八的事,大约是清虚女冠与她有私仇,才牵扯进来的,没看到王贵妃已经很不悦了吗? 她又搅合进来做什么?就算她有证据,指正自己的亲嫂嫂,害死了她,对于她李子君而言,又能留下什么好名声? 简直就是脑袋瓜子进了水! 自家人打自家人?王贵妃来了兴趣,「快传太医。没听到四皇子妃说的么?」 崔皇后的脸瞬间阴沉了下来,狠狠地瞪了李子君一眼,她最好真的有证据,一招就打死沈十八娘,让她无法翻身。 不然,事情就糟糕了。 沈十八娘却是望着李子君勾了勾嘴角,「自然是应该请太医来验看的,不然,怎么来证明十八娘的清白呢?」 十八娘嘴上镇定,心中却是为了王九急得不行,陛下要废东宫,自然不会在她的问题上多加纠缠,以免节外生枝。而且李子期刚刚立下大功,于情于理,十八娘此番也不会有事的。 可是王九呢?她要如何来救王九娘? 十八娘朝着王九娘看过去,王九却是对她笑了笑,然后摇了摇头,只是搂着赵恆,一刻也捨不得放开。 第223页 十八娘看着,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 第一百九十章 王九之死(二更) 很快,太医院便来了个白鬍子的老头儿,用一张丝帕搭在了李子君的手腕之上,把那手往上一搭。 顿时变了脸色,他被拉过来,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 这四皇子妃身子好着呢,只是她竟然还是完璧之身…… 他不由自主的看了一下坐在她身旁阴沉着脸的四皇子,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他好像无意之中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你快说,我是不是中了蛊,要如何才能够解?」 太医一愣,「四皇子妃身体康健,百病全无,并没有中蛊的迹象。」 李子君只感觉自己的脸火辣辣的疼,她勐地用手指着十八娘,怒道:「不可能。明明她给我下了什么禁心蛊,我一想不好的事情,身上就会起红疹子。」 「这……」太医也忍不住笑了,「这药管头管手管脚,怎么可能管皇子妃你心中所想呢?简直是闻所未闻。这冷热交替之际,偶尔长几颗小疹子,也是常有的事。老夫给四皇子妃开点药膏,擦擦就无妨了。」 太医的话刚落,周围的夫人们都忍不住笑了起来,望着李子君摇了摇头。 李子君气了个够呛,恨不得挖个地洞将自己埋了进去。 她抬眼去看李子期,却发现他正目光清冷的看着她,好似在看一个陌生人。 李子君一下子慌乱了,她正想接着说话。却被四皇子一拽,吓得不敢再开口了。 十八娘笑了笑:「多谢四皇子妃替我作证了。十八娘的确是不会巫蛊之术的。那我想继续问一下四皇子妃,适才有没有人扯你的头髮?」 李子君下意识的摇了摇头,转念想明白了,气鼓鼓的说道,「这我哪里知道!」 十八娘摇了摇头,又对着明慧郡主问道:「十八娘冒犯了,敢问母亲,适才可有人扯你的头髮?」 明慧郡主也摇了摇头。 「在座的各位,没有被扯头髮的,都是一些并未生育的小娘,或者是只得了女儿的夫人。而那些被扯了头髮的,都是得了健康儿子的,是也不是?若是,是不是就证明太子妃所言非虚呢?她的确只是想为小殿下祈福。」 「说一句大逆不道的话,就算太子妃使用了厌胜之术,那她为何要对在座的命妇作法,对她有什么好处?王贵妃娘娘乃是太子妃嫡亲的姑母,太子妃想弄到她的生辰八字再容易不过,为何还要大费周章的扯她的头髮?」 …… 十八娘一字一句的问着,明明她说得极其有道理,这事儿全是疑点,王九根本就没有说假话。却只有寥寥几位东宫忠臣附和,其他的人都低着头,一声不吭。 十八娘看向王六,却见他只是看着王九出神,并没有为她出言一句,心中越发的悲切起来。 去他的家族!去他的大业! 他王六郎就这样看着自己的亲妹子,被陷害,被逼死么? 而王九眼中的光,也一点一点地消失了。 她将赵恆,轻轻地放在半夏手中,冲着她笑了笑,然后对着十八娘说道:「十八娘,你不必再问了。他们已经铁了心,将罪名按在东宫的头上了。你们真是可笑,又可怜。」 「那些曾经自称是我王九姐妹的人,今日除了十八娘你,无一人站出来为我说话。我的今日,就是你们的明日。他日你若是深陷污泥,也不会有人伸手将你救起。」 她说着,转过身去,走到王贵妃身旁,说道:「姑母你今日设计杀我,我的亲哥哥就坐在下头,却是不敢发出一言。王氏的嵴樑已经弯了,再也直不回来了。这样的家族,你若是想要,就拿去吧。可是我王九却是不要的。我清清白白堂堂正正的来到这个人世间,自然也要清清白白堂堂正正的去。」 王贵妃嘴唇发白,而王六的手心却是掐出了血。 到最后,她看向了赵义。 「陛下的所作所为,真是让天下子民寒心。你扪心自问,这个大楚的江山,是你的么?不,它原本是李唐的,你抢了去,还要颠倒黑白,赶尽杀绝,连拥有李唐血脉的太子,都容不下。你不就是想要将李唐的烙印从你的身体里活生生的剜掉么?那你就光明正大的来啊!」 赵义气得发抖,愤怒的拔出腰间的长剑,一下子刺进了王九的胸膛。 十八娘冲上去大喊着「九娘」,想要拦剑。 王九却是摆了摆手。 她笑得极其妖艷,转过身来,对着在座的众人说道:「对了,就是这样,想杀人就堂堂正正的来杀,何必用如此拙劣的伎俩,让天下人耻笑你。耻笑你血统里的低贱,像是地沟里的老鼠,永远只能用见不得光的手段。」 「我王九若是想要杀你们在座的人,还用得着扯头髮,依靠那虚无缥缈的法术?还不如一坛毒酒,一次解决你们所有的人。只是我不屑于这样做。我只不过是想要我的恆儿,健健康康的活到老罢了……」 她说着,倒在了地上,胸膛上流下来的血,已经将她蓝色的长裙全都染红了,赵恆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似得,哇哇的大哭起来。 十八娘跑到她的身旁,一把抱住了她。 她的手上,已经没有崔闽给的大药丸子了。她一把抓过身旁的太医,喊道:「太医,你快救她,你快救她。」 第224页 太医被她一拽,跌倒在地上,硬着头皮把了把脉,摇了摇头。 的确是没得救了。就算有得救,这人是赵义捅的,他也不敢救。 十八娘只觉得自己眼睛都看不清了,怀中的王九变得模模煳煳的,像是在流动的水,怎么抓也抓不住了。 「九娘你怎么那么傻?九娘。」 王九抬起手来,擦了擦十八娘的眼泪,「十八娘你知道的,有的时候活着,真的不如死了更干净啊!来世但愿我投个好胎,去那清清白白的农家,安安稳稳一生一世一双人。恆儿他……」 十八娘拼命的点着头。 王九微微一笑,终于闭上了眼睛。 十八娘抱着她的手紧了又紧。 那个与她一道牙齿漏风,那个与她一道长桥遇险,那个在她被人陷害,毫不犹豫会割自己手,那个知道了她的病,在大婚前日嚎啕大哭的王九娘。 那个和她最要好的王九娘,从今以后,在这个世界上,再也寻不到了。 第一百九十一章 废太子(三更) 在座的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呆了,满室寂静。 只有十八娘的啜泣声,和赵恆哇哇的哭声。 赵义看着自己的手,又看着十八娘怀中的王九娘,心中满是愤恨。这个该死的女人,死到临头了,竟然还设计了他。 他有千百种方法废了东宫,以绝太子一脉。 但是偏偏选了最糟糕的一种,王九将所有的遮羞布全都撕了下来,他却恼羞成怒的成了杀死儿媳的公公…… 他越想越怒,一甩袖子,将那空空的剑柄一扔,转身就走了。 而王贵妃则花容失色的坐在那里,看着王九的尸体。 其实她二人长得很像的。王九小的时候,她还抱过她,小小的,软软的,让她的心都化了。 可是现在,她的亲侄女,就被她给逼死了。 太子失魂落魄的爬了过来了,用手轻轻的抚摸了一下王九的脸,轻声的唤道:「九娘,九娘……你醒醒啊,你不管我和恆儿了吗?」 十八娘却是勐的一拍,将他的手打落了。 他的手和心都实在是太脏了。王九喜洁,一定嫌他太脏了。若不是嫁了他,王九大约还好好的,无忧无虑的活着吧,都怪他! 太子却像是被打开了阀门一般,趴在王九身旁,嚎啕大哭起来…… 李子期走了过来,蹲在十八娘身边,扳过她的头,认真的说道:「十八娘,你清醒一点。王九已经走了,你就让她安安心心的走吧。你不是答应了她,要替她照看赵恆吗?」 对,她答应了要照顾赵恆。她还要杀了清虚和赵义。 「半夏,替你家小娘换衫吧,她最讨厌穿蓝色的衣服了。你快给她换掉。」 半夏红着眼,接过了十八娘怀中的王九。东宫一片哀嚎之声。 大楚承和十四年十月底。赵义废皇长子太子之位,数其三宗大罪。其一,为子不孝,试图弒父;其二,为君不德,带领官员公然狎妓,结党营私;其三,为长不尊,不爱幼弟,谋害皇弟子嗣。 但陛下感念李唐之恩,特封其为密郡王,终身幽禁,此生不得踏出王府半步。 再有罪太子妃王氏,生性奢靡,七出有罪,犯上作乱,贬为贱民,不入皇陵。 当夜太子便被塞进了密郡王府。 十八娘从密郡王府接了王九的棺木,直接将她抬去了福应禅院。 皇家没有她的位置了,王家也没有她的位置了,但是天地之大,还怕容不下她一个王九么。 半夏抱着赵恆,红着眼站在门口。十八娘冲着她点了点头,指着身后的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说道:「这两位是我寻的会一些拳脚功夫的么么,恆儿只能被圈在这郡王府里。若是有人敢欺辱他,你只管打回去。如今这郡王府还有谁会管,打死了算我的,千万不要让他受了一丝委屈。」 半夏擦了擦眼泪,跪了下来,「奴替我家小娘谢谢您了。替我家小娘寻一处能多照些太阳的好地方,她怕冷。」 十八娘红了眼,扭过头去看着新任的密郡王。 「你这条命还有王位,是九娘用命换来的。你的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不用我说,你也知道。若是王九没有来这么一出,他一定将你们全以谋反的罪名,斩草除根了。你仔细看着阿恆,若是他死了,你必须死。」 密郡王蠕动了下嘴唇,喃喃的说道:「是我对不起九娘。」 十八娘脚都没有顿一下,人都死了,再说对不起,又有什么用呢? 因为王九被定了罪,这长安城中的人,都不敢沾上她。 是以整个福应禅院里静悄悄的,来往的香客,都比寻常少了不少。 十八娘跪坐在火盆子面前,替王九烧着纸钱,她的身旁只有徐窦。禅师们念着经,笃笃笃的敲着木鱼。 不一会儿,一阵轻轻地脚步声从身后响起。一双青色的靴子停留在了十八娘面前,那靴子上绣着翠绿的竹子,只一眼,十八娘便知道是王九的手笔。 「你是来将九娘除宗的,还是来接她归家的。」十八娘嘲讽的勾了勾嘴角。 王六嘆了口气,上了一炷香,也跪坐下来,一道儿烧纸钱。 「今天我不是王氏宗子,只是九娘的兄长。」 十八娘看了他一眼,「那你不应该坐在这里。应该去为九娘讨个公道才是。」 第225页 王六的手一紧,「十八娘你一定要这样同我说话么?太子倒了,二皇子是最有希望的,我王氏门楣光耀有望了。」 十八娘烧了一堆金元宝儿,「那真是恭喜你了。这么说来,你们王家人应该很高兴才是呀?是不是放炮竹,庆祝王九终于死了?」 王六郎却是坐在地上,像一个孩子一样呜呜的哭了起来。 十八娘说得一点都没有,王氏族里,除了他的父母亲,还有他,其他的人都喜笑颜开的,恨不得喝酒庆祝,好像那高高在上坐着的人,已经姓王了一般。他的妹妹,才刚刚死了啊! 他说要将她的棺木接回去,藏在王氏的墓地里。可是他们怎么说:外嫁之女…… 他为了王氏一族,先是捨弃了十八娘,现在又捨弃了亲妹妹王九……可是他们却怎能凉薄如斯?当真让人心寒。 十八娘一边烧着纸,王六郎就一边抱着腿哭。而灵堂之上那些念着经的和尚却是一动也不动的,像是什么都没有瞧见似的。 倒是徐窦,坐在一旁,尴尬不已。 王六郎是四公子之首,风华绝代的好似天上的仙人,她也曾经偷偷的思慕过她,只是那时与十八娘一比,觉得自己处处都不如,便歇了这个心思。这人就如天上的皓月,皎皎生辉。 可是他在东宫里的怂样,打破了她所有的幻想,让她鄙夷到不行。 若是她被人杀了,徐武一定会拼了命,也要咬下那人一块肉来的。 可如今看他哭成这样,又忍不住坐立难安起来,忍不住要同情起他来。 再看十八娘,明明以前与他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如今却坐在这里无动于衷。徐窦忍不住用手肘捅了捅十八娘,又用嘴指了指王六。 十八娘嘆了口气。取了一方帕子,扔到了王六的头上,「擦擦吧。被让九娘走得不安心。」 她没有注意到的是,在她的身后,有一片青衣,一晃而过,瞬间就消失不见了。 第一百九十二章 灭世灾星(一更) 王六抓了帕子,也不抬头,只将那帕子捂在脸上,痛苦的咬着嘴唇。 他已经知道错了,却回不了头了。 「九娘她,会不会怪我?」王六闷闷地问道。 十八娘嘆了口气,「九娘她不怪你。她如此聪慧怎么会不知道你的难处。可正是连怪都不能怪你,才让人更加的绝望。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将来要怎么办,你还是好好想想吧。」 两人没有再说话。整个大殿里烟燻火燎的,让人迷得睁不开眼。 不一会儿,一个小沙弥走了过来,他年纪看起来很小,圆敦敦的,看起来十分的可爱。 「阿弥陀佛。几位节哀。这是主持大师开了光的佛串,特让小僧送过来,保佑诸位家人平安。」 十八娘愣了愣,接了过来,套在了自己的手上,「多谢主持大师了。」 王六和徐窦也各自接了。这福应禅寺的珠串很有名气,来上香的人,通常都会求上一串。 只是这佛珠一入手,十八娘就感觉到了不同,竟然冰凉刺骨,黝黑黝黑的,极其有分量。她看了看,也没有看出,这到底是什么材质的。似木非木,似玉非玉。 「逝者已登极乐。诸位忧思伤身,不若随小僧去用些斋饭。这夜还长着呢。」 徐窦只当在座做法事的僧人们也要去用饭了,便拉了拉十八娘的衣袖,「十八你且去用一些吧。从九娘去了到现在,你还粒米未进的。这停灵尚有几日,如此你是撑不下去的。」 十八娘点了点头,「走吧。我还要替九娘照顾恆儿呢,不会倒下的。」 从大殿去斋堂,要经过禅院有名的一口百福钟。传言这是天降神石于长安,能够聚集龙气,辨识妖魔。早年间福应禅院的主持,将这天降的大石头炼成了一百零八口袖珍小钟,每一个上头都刻有一个福字,如同一个个可爱的小铃铛。 岂料这小钟声音极其难听,嘶哑如鬼泣。渐渐地,民间便传言,这钟下头镇压着妖魔。若是那铃铛响了,便是有晦气在。 这么多年了,百福钟却是从来都没有响过,渐渐地,人们已经忘记了这个传言,只当它是一个吉祥的法器了。 十八娘与徐窦跟着小沙弥快步的超前走,王六却是没有跟过来,只守在那灵堂上。 突然之间,一阵叮叮咣咣的声音响起。 徐窦勐然一回头,竟然发现那百福钟全部都开始动了,一个个的朝着十八娘的方向倾斜着,发出咣的声音。 「十八娘……百……百福钟响了……」她看上去极其害怕,往后退了一步,又接着说道:「百福钟朝着你,响了……」 十八娘莫名其妙的,「钟不都是会响的么?这又什么稀奇的?」 徐窦勐地摇头,「百福钟一响,便是有不祥之人,或者不祥之事……你久居范阳,不知道长安城里的传闻。」 十八娘看着越围越多的人,心中一凛。此事绝对有蹊跷,她以前也来过福应禅院为母亲点长明灯。 数次经过这百福钟,它可是一直纹丝不动,从来都没有响过,怎么今日却突然就响了? 其中一个衣着华贵的妇人,指着十八娘,声颤颤的说道,「她是不祥之人,灭世灾星。清虚女冠可是算了她的命,大凶。先是剋死亲娘,后又剋死武夫人,出嫁之后,差点剋死镇平王府老夫人,这才被王府扫地出门。清虚女冠所言非虚,你看百福钟都应证了她的话。」 第226页 她又看了看一身素衣的十八娘,远远地看着急急忙忙跑过来的王六,继续说道:「说不定,王九娘都是她剋死的。要不然好好的姑娘家,怎么就脑抽抽的把自己害死了呢……总之,她身边的人都没有好下场。徐家小娘,你还不离远一些,不怕沾了晦气么?」 徐窦身子僵硬,看了看十八娘,又看了看百福钟,还是梗着脖子,朝着十八娘靠近了一些。 「你不要瞎说,说不定是要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呢?怎么就扯上十八娘了。」 十八娘心中一暖,徐家人不管是徐武还是徐窦,都是讲义气的,值得深交的朋友。 十八娘走向那个贵妇人,却不想更加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只见那一百零八口小钟的钟口竟然跟着十八娘的脚步,缓缓的挪动。她往哪边走,那钟就跟着她往哪边走。 这一下子,整个禅院里都炸开了锅,冠军侯夫人沈十八娘是灭世灾星的话,火速的传播了开来。 便是十八娘想拦,也拦不住众人的嘴。 十八娘眉头紧皱,她也想不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那钟竟然像长了眼睛一般的,盯着她,令人毛骨悚然。 到底是哪里出现了差错呢?她可不相信什么灭世灾星这种话儿,当初鲁萍给她算命,大师还说她天生贵重,是凤命呢。 那个贵妇人嘴唇发抖,脸色发青,看着十八娘朝她走过来,吓得跌坐在了地上,「灾星灾星,别过来。快快,快把这灾星给烧死了,免得祸害大家。清虚女冠呢?快去请女冠来捉她。」 她的话音刚落,就见到王六快速的走了过来,将十八娘拉到了他的身后。他抿着嘴,挡着众人的视线,一句话也没有说。 正在这时候,清虚女冠与福应禅院的一位大师一通走了过来。 那大师朝着十八娘拱了拱手,「阿弥陀佛。施主莫要害怕,是非曲直,百福钟自有定论,绝对不会冤枉一个好人的。」 十八娘一把推开身前的王六。 若是当日在东宫,王六也能站出来,挡在王九面前该有多好啊! 她定定地看着清虚女冠,她明明眼形狭长,一双眸子却是又大又亮。看起来让人觉得无比的怪异。 她明明是做女冠打扮,十八娘却从她的眼中看到了无限风情。 她明明屈居人下,眼中却有藏斗藏不住的,藐视众生。 这是一个久经上位,极其自负的人的眼睛。这双眼睛,十八娘是见过的。 再看到一个道门女冠与佛门的大师一同出现,原先没有想明白的事,现在她一下子就全都想明白了。 第一百九十三章 钟响真相(二更) 「大师说得没错,百福钟自会还沈十八一个清白的。」十八娘说着,双手合十朝着大师行了一个礼。 然后缓缓地走到了清虚女冠的面前。 不由分说的将手上的佛珠套在了清虚女冠的手上,在套珠子的同时,她轻瞟了一下她的脖子,心中更是瞭然。 虽然她不知道她是如何换了一张脸的,但是这清虚女冠却是朝华无疑! 她脖子上坠着的明珠,便是最好的证据。 朝华她到底是如何从赵义的屠刀之下逃脱的?当初那具从长安城楼上掉下来的尸体,又是谁呢? 「女冠,尔可敢围着这百福钟,绕上一圈?女冠神通盖世,自然是有大福气之人。你说十八娘是灾星,让这百福钟响了。那么有大福气的您,可敢走上一走?」 清虚女冠早在十八娘将佛珠套在她手上的时候,就已经知道大事不好了。 此刻她还哪里敢抬脚,正想着对策,就听先前那贵妇人说道:「这有何不敢的?女冠,我与你同走,铁证如山,看她沈十八娘还如何狡辩。」 她说完,一把拽起清虚女冠的手,拉着她就往前走。 十八娘勾了勾嘴角。 果不其然,那钟也顺着她们的方向缓缓的移动起来,还发出咣咣的声音。 那贵妇人张大了嘴,一脸的不可置信。她勐然将清虚女冠甩开,自己又走上一走,发现那钟声不响了,这才放下心来。 她不是灾星,那灾星是清虚女冠? 那沈十八娘又是什么? 十八娘朝着她走了过去,这次百福钟却是不响了。 这一下子,众人都发懵了。 清虚女冠将手上的佛珠用力一扯,那佛珠噼里啪啦的掉了一地,百福钟一下子胡乱的晃动着,发出凌乱的声音,如同百鬼夜行。 众人都吓得往后退了三步。 清虚女冠面色淡淡的说道:「我当是什么作妖,原来是冠军侯夫人手上戴的珠子。」 徐窦一看,跳了出来,「这珠子分明就是刚才有一个小沙弥拿过来给我们的,说是主持大师送的,我们三人手上都有一串,坐在灵堂里讲法的大师也都瞧见了的。所以这百福钟根本就同十八娘无关。」 「阿弥陀佛,本院主持大师云游四海去了,怎么会遣小沙弥,给诸位送佛珠呢?此事必有蹊跷。」 十八娘朝着他拱了拱手,「大师所言极是。怕是某些人,想证明自己算命灵验,才遣人假扮沙弥,好踩着福应禅院上位吧。大师想想,若十八娘没有发现这佛珠有问题,那就会被认为是灾星,谁会得了名声?」 「若十八娘发现了佛珠有问题。那这百福钟便辨不出真假,福应禅院的名声也会受到牵连。到底还是道门获利。大师只要想想,清虚女冠与福应禅院,并非一路,何以女冠要登门同您论法呢?」 第227页 那清虚女冠却是脸皮极厚,连眉头都没有动一下,反倒越发的像是一个世外高人了。 十八娘暗自心惊,上次她能够斗倒朝华,纯粹是趁着她没有防备,十分的侥倖。 如今敌在暗,她在明,却是真心不好对付了。 大师虽然是方外之人,却也人情练达,只稍微一想就知道了其中的蹊跷之处。 十八娘说的多半是真的。 他走了过去,捡起一颗掉在地上的佛珠,走到百福钟面前,轻轻一松手,只见那珠子稳稳的吸在钟上,像是一只黑黝黝的甲虫。 「我佛慈悲。的确是有人故弄玄虚,以陷害沈施主。这只是一个很简单的把戏,这串佛珠是磁石制成,其中的法则如同司南。并非是什么玄妙之事。还请诸位,以正视听,莫要犯口舌之事,害了沈施主。修行当先修德,女冠还请回吧。」 十八娘对大师行了个礼,「多谢大师主持公道。」 且不管这大师是不是知情人。 十八娘将他和福应禅院摘出来了,他怎么着也应该投桃报李,将十八娘摘出来才是。 这样也不枉费她添了那么多的香油钱了。 清虚女冠脸色微变,这福应禅院在长安城中颇有名望,积威多年。 而她根基尚浅,此番不但没有害到沈十八娘,反而被福应禅院的大师这么一说,日后信她的人,便会越来越少了。 她偷偷的看了一眼之前十分信她的那个贵妇人,却见她眼神闪闪躲躲的,压根儿不敢与她对视,显然是信了那老秃驴的话,不再信她了。她又瞥了瞥人群里的其他几个熟面孔。 只见她们都瞧瞧的低下了头,不敢看她。 沈十八娘! 她怨恨的看了十八娘一眼,朝着众人行了个礼,「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贫道先行告辞了。」 十八娘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心中却是恨不得直接摸过去,将她的脖子给抹了。 这个朝华!先是害鲁萍不够!又害死了王九,现在更是几次三番的要致她于死地。 还有李唐满门,她也绝对是赵义的帮凶。 这样的人,怎么样身败名裂,怎么样死,都是死不足惜。 正在这时候,一个玄色的身影快速的沖了过来,一把揽住了十八娘的双肩,将王六挤到了一旁。 他上看看,下看看,见十八娘完好无损,这才松了一口气。 「又是那个清虚女冠?」 十八娘点了点头,「是她,又不是她,此事另有隐情。」 李子期看着她的背影,满眼都是杀意。 王六被他一撞,险些踉跄。不由得落幕的摇了摇头,想唤十八娘又住了嘴,朝着王九的灵堂走去。 李子期用余光看着他,嘲讽的笑了笑。 接着又拉着十八娘的手,责怪道:「你怎么越来越胆小了。别人欺辱你,直接杀了便是。何必与她多废话,不过是一个妖道,算得了什么?你若是不忍心,唤我来就好。」 十八娘朝着他笑了笑,「我饿了。」 李子期懊恼的挠了挠头,「我来得及,没有给你买长桥肉饼。」 一旁的大师听了摇了摇头,「阿弥陀佛,我佛慈悲,我佛……」 十八娘也有些无语,你就不能长点心吗?这是佛门清净之地,你非要当着一个和尚的面,说要吃肉。 「福应禅院的斋菜就很好。我们与阿窦同去吧。」 李子期却是有些为难,他一听到有关十八娘的事,撂下挑子就跑了,李昭平指不定在背后怎么骂他呢。 十八娘心中瞭然,「你有公差,就快去吧,我无事的。」 李子期见她真的无事,一跺脚,飞快的就跑了。 大师见状,头摇得更加的厉害了,「我佛慈悲,我佛慈悲!李施主去造杀孽,怎么也跑得如此快呢!我佛慈悲,我佛慈悲。」 第一百九十四章 狠打回去(三更) 王九在福应禅院停灵七日,便由十八娘替她在向阳的地方,寻了一块风水宝地安葬了。 十八娘回到府中一连睡了一日一夜,这才好似完全活了回来。 「北流,最近恆儿怎么样?」十八娘坐在梳妆檯前,南枝正在为她缠发。 北流放下手中的笔,十月天已经冷了,她正在写着府里需要的取暖的碳,僕妇们需要新裁的棉衣,鞋帽。 「小娘放心吧,有半夏姐姐还有两位么么在,谁也欺负不了他去。密郡王已经没有了指望,府里的那群人,也没有心情闹腾了。珂娘给玉娘递了条儿,但不知道说的是什么事。」 十八娘嘲讽的勾了勾嘴角,沈珂怕是伤疤好了忘了疼吧,当年她是为何走到那步田地的?不是全拜沈玉所赐么? 她现在竟然还敢寻她? 「给恆儿他们院子里日常用度都送齐全了,至于其他的那些人,管他们去死。」 「是,小娘。」 南枝给十八娘梳了一个最简单的髮髻,毕竟如今天已经擦黑了。如今这侯府里头,只有李子期和十八,也没有个长辈,十八娘是越发的惫懒了。 「侯爷今晚可是去饮宴了?」 「漕运萧大人请酒,侯爷和琅公子一道儿去了,说是宵禁了之后,才会回来。」 十八娘皱了皱眉,沈琅那个破玩意儿,最好别把李子期带去花天酒地,不然她一定领着萧芳抽他一顿。 第228页 「知了。我出去一趟,若是侯爷回来了,便说我去寻阿窦了。」十八娘说完,戴上了斗笠,悄然的出了府。 月黑风高夜,正是杀人时。 她一路疾驰,来到了长安城中的一处道观里。这道观虽然比不得福应禅院辉煌,却也占地颇大,屋上的漆水还很新,散发出淡淡的香气。 一看就是新筑的。 十八娘潜行上了屋顶,这道观里头静悄悄的,几乎看不到人影。 只在那最深处,有一座小院子,有着那方外的烟火气。远远地就听到丝乐声阵阵,一阵欢声笑语。 灯火通明,上头还挂着高高的大灯笼。灯笼上画着仙鹤,很是道骨仙风。 十八娘摸近一看,简直是大开眼界。 只见那清虚女冠坐在最上头,穿的依旧是道袍,花式却与白日里完全不同。 只见那上头绣着一朵朵的合欢花,开得极其糜烂。而她的嘴唇涂得红红的,手上的丹蔻发出萤光,一枚红宝石戒指承托得她的手越发的白。 她的道袍微解,像是一只慵懒的猫儿,依在一张贵妃榻上。 在她的身旁,跪着一个俊美的少年。他的头上插着一朵花儿,媚视烟行。 只见那少年将花枝含在嘴上,轻轻的俯下身去,将那花儿用嘴簪在了清虚女冠的头上。 「这么美的花儿,只有你这么美的人,才配得上。」 清虚用手挑了挑他的下巴,笑道:「你今儿小嘴是抹了蜜吗,这么甜。」 她的话音刚落,一群少年围了上来,纷纷与她调笑起来。 十八娘在屋顶上瞧着,简直想要吐出来。 这朝华不管什么时候,都狗改不了吃屎。 便是将自己画皮,假装成了一个女道士,也还是夜夜笙歌,离不开那些男宠。只是不知道,这些小郎君是好人家的,还是那烟花柳巷里头的小倌。 而在她的下手,还坐着几个穿着道袍的小道姑,看起来应该是清虚的弟子。 这种道观,通常收的都是那些在家中犯了大错的贵族小娘。只是此刻看来,她们与朝华已经无两样。 只是朝华身边的都是少年。而她们身边的,却是一些衣着华贵的中年男子。 十八娘恨不得一剑将那朝华给捅死了,她这是要做什么? 只见朝华端起了桌前的酒杯,笑道:「诸位,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你们这些小娘,正是风华正茂的时候,家中却为了一些小事儿,便说你们失节,不守妇道,逼着你们孤独终老。这简直是惨无人道。所以,不用在意那些世俗的眼光,只要自己高兴,让心上人高兴,就是极好了。」 那些中年男子一听,顿时就乐了,「可不是么,咱们就是要一起开心开心的。」 说完,都纷纷站起身来,搂着那些小道姑,去一旁的厢房中去了。 只剩下朝华躺在那榻上,继续同那群少年笑闹着。 十八娘点燃了手中的迷魂香,不一会儿,屋中的人便一个一个的全晕了过去。 十八娘拍了拍自己的手,王九不屑使用这些下三滥的手段,可是她沈十八却是百无禁忌的,管它什么招数,只要好用就好。 接着她便放下斗笠上的黑纱,一个翻身,从窗子中跳了进去。 她看着那群少年,心中觉得无比的噁心,一脚一个,将他们全都踢开了,露出了朝华一人。 明明还是那个人,怎么就变了一个容貌呢? 十八娘百思不得其解,伸出手去,在她的脸上摸了摸。 竟然与常人毫无不同,若不是看到朝华脖子上戴的明珠,她差点儿都要以为,自己想错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十八娘看了半天,终于在她的耳边发现了破绽,在朝华的脸上,竟然戴了一张人皮面具,薄如蝉翼,近乎透明。 世界上竟然有如此鬼斧神工的杰作! 十八娘想也没有想,将那面具收进了自己的空间里。然后伸出手去抓朝华胸前戴着的那颗明珠。 她思量了很久,朝华的明珠空间,应该与她的是大不相同的。里头竟然会出现那么多世所罕见的方子,会出现神奇的人皮面具,那自然也有可能,能将人给藏进去。 也只有这样,才最容易解释,为什么赵义下决心要杀朝华,却还是让朝华给跑掉了。 极有可能的是,她躲进自己的空间里了。赵义找不到她,只要寻了一个身材容貌相近的人,杀了顶替她。 因为赵义已经顶替过一次了,众人不会相信他还敢来第二次,反倒是顺利的矇混过关了。 十八娘想着,只觉得脑海中一阵剧痛,好像有什么要生生的将她撕裂开来,将她的三魂六魄都扯出去一样。 而她之前戴着明珠戒指的地方,开始发红髮烫起来。 正在这时,明明已经晕过去的朝华,突然睁开了她的眼睛。 第一百九十五章 吞噬空间(一更) 十八娘心中大惊,想要将手从明珠之上拿下来,准备拔出清越剑,可那手就像是被粘在上头了一样,怎么拔也拔不出来。 她不知道的是,睁开眼睛的朝华,心中也是慌乱不已。 她感觉有一股巨力在拉扯着自己,空间!她的空间明明就已经认主了,怎么可能被人夺走呢? 「原来你也发现了空间的秘密。」朝华看着十八娘,咬着牙对着她的脸就是一拳袭来。 第229页 十八娘的脑袋嗡嗡作响,本能的挪动着头。 从空间中取出了当初添妆之时,程处英送给她的匕首。清越剑太长了,她与朝华距离太近,不便使用,可是匕首却正好。 朝华一见,抽出自己的长鞭勒住了十八娘的脖子。 这一下子情况变得十分危险起来。 没过多久,两人的手都开始不稳,眼睛也变成了叠影,整个人的脸涨得通红。 今日不是她死,就是朝华死。 一个明珠不可能认两个主人。可是十八娘的明珠,在那次吐蕃的地下墓穴里,吸收了新的空间,有了吞噬别的空间的能力。 她能够感觉得到,若是她的意志力强大一些,就能将朝华的空间,硬生生的抢过来。 她有一种预感,若是不先拿走她的空间,朝华就永远不会死,简直就像是那茅坑里的苍蝇,时不时的就要飞出来噁心人一下。 而朝华更是脸色大变,「不可能,你怎么可能夺走我的空间!」 她想要进入空间里,却发现压根儿也进不去了。这一下子,她开始越发的慌乱起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十八娘觉得自己简直就要炸裂了,终于她感觉手一松,整个人往后一仰,倒在了地上,而朝华戴在脖子上的明珠,已经消失不见了。 十八娘大喜过望,看来是她赢了。 强忍着剧烈的疼痛,她拿起匕首,就朝着朝华勐的扎了过去。 而朝华此刻压根儿就没有回过神来,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突然她只感觉到胸口一疼,那把寒光闪闪的匕首已经插进了她的胸膛里。 十八娘喘着气,跌坐在一旁。 朝华的眼神有些涣散,她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没想到鲁萍那个傻蛋,居然也能生出你这么厉害的女儿。只是你以为空间就是什么好东西?我的今天,就是你的明天。迟早有一天,也会有人,因为空间猜忌你,提防你,杀死你。」 她说着,看了看自己的手,她的手保养得极好,十指纤纤,很多年前因为习武劳作而生成的茧子,已经在多年的养尊处优中全部消失不见了。 她惨笑道:「难怪我会输给你。不是你太强,而是我变弱了。不过你也不算赢了,长安城中都说你命不久矣,我猜你是因为中了当年我和归娘给你母亲下的毒,才这样的吧。」 朝华说着,看着十八娘的眼睛,其实她已经看不见光了,可是她还是很想看到仇人脸上绝望的模样。 「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我知道荣阳死的那一刻,我就立即将那毒药的方子,还有解药方子,全都毁掉了。现在想来,这都是冥冥之中註定的。你杀了我,我也将会杀死你,哈哈!你得了空间又怎么样,还是会死!」 十八娘脸上却是淡淡的,她从来都没有将希望寄托在空间之上,自然也谈不上什么失望。 只是心中多少有些梗得慌,原本她离活命,只有一步之遥。 如果能够活着,谁又想去死呢? 朝华虽然看不到,但是听到十八娘不说话,便知道自己到底说到她的心坎里了,忍不住得意起来。 「看你这么难过的份上,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吧!其实在你身边有个人,是坏孩子呢,他就像是一条伪装成树枝的毒蛇,趁你不注意,就会露出獠牙,咬死你。他一直都在骗你。你猜猜是谁呢?」 「我是绝对绝对不会告诉你了。哈哈……哈……」 朝华说完这句话,终于断了气。十八娘扶着墙,走过去探了探,发现她的确是死得透透的了。 她看看躺在地上的那群少年们,时间差不多了,他们就快要醒过来了。 于是她毫不犹豫的取了一旁的灯,将朝华身上的道袍点燃了,大火腾的一下,就烧起来了,映红了十八娘的脸。 朝华最后说的话,到底是不是真的? 她身边的坏人,是谁?还是说她只是为了让她猜忌身边的人,才故意这么说的? 十八娘来不及多想,就又从窗户里翻了出去,趁着四周厢房里的人还没有发现起火了,快速的离开了道观。坐在了附近的一个屋顶之上,远远的看着。 果不其然,不一会儿,那些噁心的中年男子都裹着被子从厢房中跑了出来,大声喊道「走水啦」。 说完之后,便胡乱的穿了衣服,抬脚便跑了,而屋中的那些少年,也都醒了过来,跑了出来。 十八娘看着熊熊的火光,不一会儿就红透了半边天。 心中有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那个权倾大楚,那个手握空间重宝的朝华,这次是真的死掉了。 就这样,在谁也不知道的情况下,变成了一具焦炭。 她不能让赵义知道朝华就是清虚女冠,也不能让他知道,朝华是死在谁的手上!不然,他定然会一路查下去,想要知道,人死了空间到底还在不在!那将是无穷无尽的麻烦! 她正看着,突然感觉到背后一阵微风袭来。 「你不是去同萧彻饮酒了么?怎么来这里了。」 李子期委屈的往十八娘身边一蹲,「先是在家里喝。喝完阿琅非要去花楼,说长安城中出了个秦大家,小曲儿唱得极好。我不敢去,便回府了。他们说你出去了。你要杀清虚,怎么不叫我,脏了自己的手。」 十八娘扭过头去,远处的火光,映照在李子期的脸上,让他的脸变得红红的。 第230页 见十八娘看他,李子期侷促的扯着脸笑了笑。 「笑得真丑。」十八娘话还没有说完,突然感觉脑海中一震,往后一仰,整个人晕了过去。 到最后只看清了李子期那张焦急的脸,和他不停的唤着:「十八娘,十八娘……」 第一百九十六章 他骗了你(二更) 十八娘只觉得自己仿佛在看一出折子戏。 朝华的一生,像是走马灯一般,在她的脑海中不停的晃过。 她站在一个奇怪的地方,她的身后是一栋栋方盒子,棺材像是马车一样,长了四个轮子,在路上跑来跑去。 朝华的手中拿着一个像镜子一般的黑乎乎的东西,她对着那个怪东西说道:「喂!目标已死……」 话还没有说完,一个黑漆漆的棺材盒子九撞了过来,将她给撞飞了。 十八娘瞧着暗自心惊。看来这个朝华也同她一样,不是大楚的人。 她那个地方,竟然把棺材当马车,难怪会撞死人,太不吉利了。 接着朝华的魂魄进入了一个饱受虐待的农女体内。 她一醒来便问:「这是什么朝代?皇帝是谁?」 一个妇人勐拍了一下她的头,「大妹你是头撞傻了么,这是大隋。」 朝华一听,高兴得跳了起来,「一定要是隋朝末年啊!李世民,程咬金,秦叔宝……哈哈!我要去太原。」 那妇人一瞧慌了神,「你莫装傻了,鸡都还没有餵呢!你若是傻了,还怎么嫁出去哟,本来就是个赔钱货了……」 …… 接着,十八娘便见到了朝华跌宕起伏的一生,看着她是如何一步一步的从一个农女,走到李世民身边成了他的婢女;又如何搭上赵义,一同干掉李唐,得到了整个江山。 这个女人当真是心狠手辣,满手都沾满了鲜血。 等她的一生过完,十八娘这才觉得脑海中一片清明,好似有什么阴沉沉的气息,已经彻底的消失不见了。朝华的空间,已经与她先前的那个,彻底的融合了。 她的钱呢?她从吐蕃那里得到的那么多宝贝呢? 十八娘心中一慌,却发现自己正赤着脚,站在一片黑黑的土地之上。 明明适才还是晚上,这里却是光芒万丈,亭台楼阁,九曲迴廊。因为看过朝华的一生了,十八娘心知,这是朝华的空间里。 她抬头一看,只见那小楼上赫然挂着藏书楼的匾额。 她毫不犹豫的走了进去,只见这藏书楼中,一本书也没有,只有一个个的透明的琉璃罩子,里头放着一张张的纸。罩子外头写着方子的名字,还有价格。 每一个的数目,都让人乍舌。 十八娘粗略一看,这里头有唐炮的方子,有玻璃的方子,还有许许多多从朝华手中流出的各种奇妙的物件…… 难怪她一个人,竟然能够那么厉害,这些奇思妙想,都是从空间里头买来的。 也难怪她明明身居高位了,却还那么贪财,连别人的生意和祖传秘方都要抢,这空间里头的方子,实在是太贵了,有一些怕是连本都收不回来。 十八娘走到唐炮的方子面前,却发现里头已经空空的了,什么都没有。 想来,是因为朝华已经买走了。再看看剩下那些的东西。 十八娘看着那金额,摇了摇头。 朝华的下场她已经瞧见了。不管她突然拿出什么新奇的东西,赵义都会生疑,是以她最好是不要轻易使用这些东西。 她走了出去,又四处寻了寻,终于寻到了一个挂着藏宝楼匾额的小楼,进去一看,发现她的金银珠宝都好好的在那儿,这才松了一口气。 那些方子也许以后用得早,但是现在,还不如这些钱财来得重要。 李子期日后要招兵买马,想要图谋大业,没有钱,是万万不行的。 这里已经没有什么可以看的了,十八娘心里想着,出去出去。果不其然,她感觉到灵魂回到了自己的身体之中,她微微的睁开眼睛,却见李子期正用手挡住她的眼睛。 「你睡太久了,慢点儿睁开眼睛,别被晃了眼。南枝,把灯调暗一些。」 十八娘缓缓的睁开眼睛,只见李子期蓬头垢面的坐在她的身旁,青青的鬍渣子已经长出来了。一旁的椅子上,神医崔闽正在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 「我睡了多久了?」十八娘撑着坐了起来,李子期赶紧与她拿了一个靠枕。 「都三天了,阿闽替你看了,不是旧疾復发。就是因为王九的事,太过劳累的。没事的,睡饱了就好了。只是下次你睡之前,同我说一声,我的魂都快吓没了。」 十八娘将头轻轻的靠在李子期的肩膀上。 李子期一愣,整个人都变得柔软起来,他伸出手去,摸了摸十八娘的头。总觉得,像如此软弱的十八娘,好似很少能够看到。 「你饿不饿,我让南枝在炉子上给你煨着汤呢。」 十八娘摇了摇头,伸出手去,摸了摸李子期的胡茬儿。 「不饿,过一会再吃。你一直守着我,没有去卫所么?」 「反正迟早要反,黑羽卫也不能一直待下去。阿武都去禁卫军了。」 十八娘一听,勐地坐起来,看了一眼李子期身后的崔闽。 李子期疯了吗?崔珉可是崔皇后的亲弟弟,这么大的事情,他怎么能当着崔闽说! 第231页 谁知道他是真睡还是假睡! 果不其然,她看到崔闽睁开了眼睛,冲着她微微一笑。虽然他长得不像人,比那月中嫦娥更美,可十八娘却毫无了欣赏之心。 李子期摇了摇头,「没事的。阿闽是我的兄弟。他早就知道了,他是站在我这一边的。」 十八娘一听,脸一黑。 「所以当初你受伤中毒快死了,迷路跑到我的房间,是因为你知道崔闽给了我们一颗大药丸子?我说崔闽这个死要钱,怎么那么大方,一见面,就送给我哥哥一颗那么贵重的药!哼!千金难寻……」 这下就尴尬了…… 李子期没有想到十八娘居然会翻出旧帐来清算!他当初为了与十八娘亲近一些,可是连苦肉计都用上了,那些伤啊毒啊可是实打实的! 他若不厚脸皮一点,怎么让十八娘对他另眼相看? 崔闽一见他的样子,忍不住幸灾乐祸起来。 十八娘对他瞪了瞪眼,「崔神医,你不要告诉我,你去给我大兄诊治,也是李子期早就同你说好的?你怎么治一家的病,收双份的钱!」 这下子李子期也觉察出不对了:「就是啊,我早就给过诊金了,你怎么还收十八娘的玉牌!还收钱……」 崔闽指着李子期简直无语了,明明就是他自己嫉妒,嫉妒那块玉牌是王家的,和王六有关系,才非让他再收一次的,收来之后就立马被他捏成了粉末儿…… 现在居然又翻脸不认了! 李子期却是冲着他拼命的眨着眼睛。 崔闽脖子一梗:「总之要钱没有,要命一条。你有空骂我,还不如审审你家李子期,他骗你的还多着呢……」 第一百九十七章 登门坦白(三更) 崔闽撩了火,心知再待下去,李子期要怒了,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脏东西:「我去替十八娘抓点补身子的药。」 说完,像是有人追他似的,一阵风一般的跑了。 李子期左看看右看看,对着十八娘说道:「我真的不是故意骗你的。你别听阿闽胡说,我也就是自己培养了一点小小的势力而已。其中有好些人,你都是认识的。他们大多数都不在长安,等有机会,我带去你见他们。」 十八娘皱了皱眉头,「别的不说,这个崔闽却是怎么回事?他是崔皇后的亲弟弟,为什么不帮自己的阿姐和侄儿,反而要帮你?现在太子倒了,四皇子就是唯一的嫡子,身份贵重,不见得就压不过二皇子。」 「阿闽与他阿姐的关系并不亲密。崔皇后以前是养在嫡母身边的,她心气高傲,一心想要出人头地。对于自己的亲姨娘和阿闽却是不闻不问的。我与阿闽,就如同十八娘与王九。」 十八娘这才松了一口气。 「说起来,咱们也最近应该要去卢国公府了。」 李子期神色一凛,认真的点了点头,「你睡着的时候,收到了卢国公府的传信,让今夜去。你若是晚醒一会儿,我便走了。」 这是他拉拢李唐旧部的第一步,程知节是李唐的旧人了。他为人很忠心,却又是一个灵活而知道变通的,是如今少有的还身居高位的唐将。 只是,他的第二个儿子,尚了清河公主。 十八娘饮了一些热汤,自觉已经无了大碍。便与李子期一道,坐了崔闽的马车,去了卢国公府。 途径镇平王府的时候,十八娘忍不住掀起帘子瞧了瞧,只见那朱漆的大门之上,高高的灯笼挂着,迎风招展。 等下了马车,早有卢国公府的大掌事在门口候着了,径直的从一个小角门里,将十八娘和李子期引去了卢国公的书房里。 李子期和十八娘走进去一看,不由得愣了一下,原来那程知节正坐在上头,手中拿着一本兵书在看。 见李子期进来,忍不住围着他转了一圈又一圈,拽紧了拳头,喃喃地说道:「鼻子和嘴有点儿像。但却偏偏长了个羊毛头,蓝眼睛。」 李子期与十八娘对视一眼,都松了一口气,原来程知节已经知道了,他既然没有捅出去,想来还是很有可能站在他们一边的。 而卢国公夫人却是开始抹起泪来,「子期你受苦了。我说怎么就有那么狠心的父亲,你才十二岁,他便把你扔进黑羽卫里。可怜的孩子,十二岁才多大点儿,我家小儿还尿床呢。」 李子期朝着二人行了个大礼,「伯父,伯娘。虽然二位已经知道了,但是子期还是要说,子期乃是李唐遗孤,如今想要报我满门之仇,还望伯父伯娘能够助我!」 程知节沉吟了片刻,并没有说话。只是一直让李子行着礼。 「我在大楚乃是一等卢国公,又手握重兵。我三个儿子个个出息,均定了名门贵女,若是不反,我们能够荣华富贵数代,你有什么?凭什么让我老程拖家带口的,与你一道去送死?我可不是沈泽,中了李二的魔了。」 李子期没有想到程知节会这样说,一下子语塞起来。 程夫人却是勐然拍了一下桌子,「老程你说什么呢?赵义那厮忘恩负义,我吃着大楚的米,都要少活数年。」 程知节被她吓了一大跳,讪讪地笑了,挠了挠脑袋,「我就是试探他一下的,没说不反啊!我要是不反,当年劝沈泽的话,不就成放屁了么?夫人莫要生气,莫要生气。」 程夫人这才满意的对着李子期招了招手,「好孩子快起来,别听你伯父乱说。我家英娘嫁了沈庭,你娶了十八,咱们都是一家人了。」 第232页 十八娘笑了笑,扶起了李子期,说道:「伯父所言甚是,如今以子期的势力,咱们无疑如同以卵击石,只是身为人子,不能放着血海深仇不报。伯父为子孙计,也是人之常情,您二位不透露子期的身份,我夫妻二人已是感激不尽。」 程知节瞪了她一眼,骂道:「你这女娃娃,与沈泽那厮一样的心眼多,专门蒙我们这些武夫,虚伪至极。我老程都已经说了,当年李唐给我的兵,我都好好的为他守着呢。你又何必拿话来怼我。你爹真是坏透了,我说他怎么叫他儿子娶我女儿,原来在这里等着我呢。」 十八娘咧开嘴笑了笑,这事儿还真是她爹沈泽能干出来的。 她与李子期对视一眼,心中长舒了一口气。有了程知节的支持,那么他们离復仇又近了一步。 因着程知节是偷偷回长安的,不能久留,是以四人长话短说,将沈泽对未来的部署,快速的说了一遍。 程知节听完,半晌都没有说话,只是心有余悸的看着十八娘,认真的问道:「你快帮我想想,我有没有得罪过你爹?比如骂过他,或者抢过他东西什么的?太毒了太毒了……他这是想要赵义断子绝孙呀!」 十八娘被他看得心里发毛,摇了摇头。 「伯父只需要守好原州,不失兵权,等待长安城里的狼烟便可。其他的事情,父亲自有安排。另外还请伯父给我们一个武将的名单,看看还有谁,是能够信任的。」 程知节摇了摇头,「今日是沈泽知道我的底细,不然你们就太莽撞了,千万不要对别人再这样了,即便是徐常春也不可以。」 十八娘点了点头,其实他和李子期名单上的下一个对象,就是徐常春。 徐武重义气,徐窦也将是程家的儿媳妇,程知节却觉得徐常春不可信任,这实在是…… 但是他既然这样说了,自然是有他的道理。 程知节又叮嘱了李子期一番,然后看了看窗外的天色,说道:「我要连夜赶回原州。你们也快些回去吧。」 程夫人拉着十八娘的手,冲着她点了点头,「日后有什么消息,十八同我说便可。反正咱们这些内宅妇人,三天两头的便是这种宴会,碰面的机会多了去了。这不明儿就是二皇子府的菊花会么?」 太子一倒。二皇子居长,一下子成为了唿声最高的太子人选。而沈琴的菊花会,自然变得一帖难求了。 第一百九十八章 嚣张至极(一更) 翌日一早,十八娘起身的时候,李子期已经出门去了。 十八娘惫懒的伸了伸懒腰,提起清越剑,往院子中走去。一地枯黄的树叶,看起来就像是一层厚厚的地毯。 十八娘一剑划过,剑风吹起落叶,直扑南枝的面门。 南枝呸了一口,一跺脚,「小娘你怎地如此顽皮?就欺负奴不会功夫。侯爷一大早去寻镜湖先生了,小娘你还要沐浴更衣了,去二皇子府的花会呢。」 「一天到晚的没事儿做,净是一些花会,赏来赏去,还不是那副模样,还得作诗!」一想到作诗,十八娘就有些头疼。 要说她们这些世家贵女也真是不容易,你就单说一菊花。 张家请完李家请,国公府请完皇子府请,一季都去好些家,都得对着一朵花儿作诗,次次需不同,年年需不同。那菊花诗都能出一本小册子了。这还只是菊花,接下来还有梅花…… 南枝白了她一眼,苦口婆心的说道:「小娘,你们日日吃了睡睡了吃的,一不用担心生计,二不用操心国事。若不吟诗作对,那还能做点啥?」 说完端了一盆温水,拧了帕子,递给十八娘。 她哪里是怕看花,她不过是有些不耐烦看到沈琴罢了。 如今满京城里,已经寻不到比沈琴更加嚣张的贵女了。人人都感嘆她命好,当年在闺中名声不显,第一次定亲定了个探花郎,她及时抽身而退,后来大傢伙儿才知道那就是绣花枕头稻草心,犯下了通敌叛国的大罪,连累家人。 就这样了,她还能嫁给皇子,原本不过是个二皇子妃,可谁想太子倒了啊,那她岂不就是下一任太子妃?她才过门不久又有了身孕。 这天底下哪里有比她更加幸运的小娘了啊! 是以十八娘已经不是第一次听说,沈琴如今春风得意马蹄疾了。 南枝替十八娘梳了头,问道:「小娘今儿可以簪步摇?恆泰楼才送过来的,侯爷亲自画了图去定做的,天下仅此一支。奴瞧着华丽至极,定能压其他小娘一头。」 十八娘伸出手去摸了摸那个首饰盒子里放着的金步摇,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若是李唐还在,李子期指不定就是一个闲王,日日里画画首饰样子,吹吹埙,日子真是神仙都不换。 「今儿是琴娘的花宴。我一个小小的侯夫人,做什么喧宾夺主的事?这步摇还是留着夜里戴给子期看好了。」 南枝红着脸,意味深长的看了镜子中的十八娘一眼。 「小娘真是的,嫁了侯爷之后,越变越坏了。」说完她悄悄地往后看了一眼,只见北流东珠还有西屏都不在,这才低下头去,附在十八娘耳边说道:「小娘,奴发现那个李昭平李大人,对西屏有点心思。」 十八娘皱了皱眉,「怎么回事?」 西屏是奴籍,而李昭平是黑羽卫仅次于李子期的高官,也不知道他是否已经成家立业了。 第233页 「以前侯爷常让李昭平给您送长桥肉饼,他都指定放在西屏手中,我便瞧着有些不对。如今您都嫁给侯爷了,我却瞧见,他还在给西屏送吃食。」 十八娘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你有机会,先探探西屏的口风。我去查查那李昭平的底细。」 这事儿是好事,还是坏事,还不好说呢。 梳洗妥当之后,又细细的用了朝食,垫了垫肚子,十八娘这才领着南枝和北流出了门。 刚一上马车,就看到徐窦嘟着嘴跟着爬了上来。 「二皇子府也给我家下了帖子。我娘不让我去,我便要去。去看看你家琴娘如今有多春风得意,回来说说,也好让我家那个蠢哥哥死了心罢。我瞧着琴娘也算不得多美,性情也不好,扭扭捏捏的,我哥哥怎么就一头栽进去,出不来了呢?」 十八娘不好接话,徐夫人最近又替徐武说了几门亲事,可他死活的不同意,连带着徐窦也对沈琴颇有怨言了。 其实十八娘也不明白,徐武这个死心眼子,怎么就只一眼,就认定沈琴了呢? 「用过朝食了吗?我这里有一些金丝肉松饼,你尝尝?是咸口的,应该合你胃口。」 徐窦也不客气,拿起来狠狠的咬了一口,满脸惊喜,没好气的说道:「说吧,是你的哪家铺子里头新出的?我回去就遣人定了。你家东珠脑袋瓜子是怎么长的,真的是一个铜子儿都不放过。」 十八娘捂住笑了,「这次真不是,东珠也猜不到你会上我的马车不是?我最近胃口不好,越发的不耐甜了,南枝这才给我做了些金丝肉饼。」 马车很快就行到了二皇子府,十八娘和徐窦都是初次登门。一下马车,就被沈琴的大手笔给震撼到了。 整整一条巷子的两旁,全都摆满了各式各样名贵的菊花。 别家当作宝儿在府里头藏着掖着的名贵品种,也就这样随手的搁着,丝毫不怕被磕了碰了。 徐窦走进一看,一下子忍不住惊唿出声,「十八娘你快看,这些都不是真花,乃是绢花。扎得跟真的一样,仔细一闻,还有淡淡的菊花清香呢。你们这些世家女可真会烧银子。」 十八娘皱了皱眉,这娟手工扎的,可比真花儿更贵。沈琴这是一掷千金啊! 再一进园子,更是大开眼界。整个二皇子府里头,金碧辉煌,简直比那皇宫内院还要奢华。 十八娘多次出入东宫,如今看到二皇子府,只觉得东宫那地方实在是太狭窄简陋了。朱红的大柱子上,刻着一条条金漆大龙,气势磅礴。 再一看沈琴,她被一堆贵妇人围着。穿着一条绣着百鸟朝凤的大红金丝襦裙。 那绣法细腻,鸟儿活灵活现,隐约之中,能看出腾起之势,一看便是来自江南的刺绣高手所出。 这绝对不是短时间能够绣出来的,沈琴也不知道,多久以前就遣人去定了这件衣裙。 那时候,王九还是太子妃呢。二皇子的不臣之心,简直是昭然若揭。 再看她的头上,赫然戴着一只九羽凤尾金步摇。凤凰的身上密密麻麻的镶嵌着一颗颗的碎晶石,在阳光之下,熠熠生辉,简直要晃瞎人的眼睛。 十八娘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沈琴简直就是嚣张至极。 第一百九十九章 当众落胎(二更) 徐窦吐了吐舌头,对着十八娘眨了眨眼睛,「我还以为她已经是太子妃了呢!真想将这一幕画下来,让我哥哥瞧着,他给人家提鞋都不配。」 沈琴见到十八娘来了,冲着她笑了笑,又扭着头同旁人说话去了。 十八娘也不在意,当初沈琴来邀,她们姐妹已经不欢而散了。在东宫时,她又是站在王九那边的,沈琴更是不满,心中还憋着一口气儿呢。 十八娘与徐窦远远的寻了个小亭子坐了,喝起茶来。 「我是粗鲁之人,不受人待见。没想到你这个侯夫人,也不受人待见。」 十八娘吹了一口茶叶儿,便将茶盏放下了,「这茶叶很好,最适合用井水沖泡。可惜泡茶的人附庸风雅,非要用雨水泡,一股子泥腥气。」 徐窦勐灌了一口,「你们这都是什么舌头,不管什么水,泡的总归是些叶片儿罢了,一样难喝。」 「是这个理儿,我母亲来了,我去迎上一迎。」 十八娘说着,站起身来,只见明慧郡主穿着一身紫色,走进了园子里,而她的身后,正跟着低眉顺眼的沈玉。 她穿着一条粉色襦裙,头上用珍珠细细的攒了小花,看起来也是清新脱俗。只可惜她容姿不佳,再怎么打扮,也不过是个清秀佳人。 十八娘走了过去,对着明慧郡主行了个礼儿,「母亲安康。前些日子见您有些咳,可好些了?」 明慧郡主朝着她和蔼的笑了笑,「多亏了你的秋梨膏,好多了。你怎么又清减了?九娘的事,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无须自责。我今儿本不想来,不过玉儿到了年纪,也该带她多出来走动走动了。」 沈玉一听,低着头,梗着脖子,僵硬的对着十八娘行了礼。 沈琴一见明慧郡主过来了,赶忙走了过来,「母亲,您怎么才来,我近日总觉得腰酸腿疼的,您快给我瞧瞧。」 明慧郡主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搭了搭她的脉,「你也是,这胎儿不足三月,应该多加修养才是。」 第234页 沈琴不好意思的眯了眯眼,挽住了明慧郡主的胳膊,「母亲笑我。殿下他事情繁多,我作为他的正妻,自然是要替他多分担分担。」 她说着挺了挺肚子,得意洋洋的看了一眼一旁的毛侧妃。 那毛侧妃却是不惧的看过来,冲着她温婉的笑了笑。 这是个角儿,沈琴绝对不是她的对手。十八娘心中感嘆。 沈琴今日是主家,不一会儿就被人拉去了一旁说话,临走的时候,连看都没有看十八娘和徐窦,让人搀扶着到一旁去了。 不一会儿宴会便开始了。 十八娘与徐窦落了座,低头一看,这茶碗里泡着菊花茶儿,茶汤清亮,菊花水中盛开,配着红色的枸杞,十分赏心悦目。 再看那碟子里,竟然将那虾蟹肉炸成了菊花的形状,又用那绿菜叶儿做了花梗。 十八娘夹起一块菊花状的点心,轻咬一口,里头的馅是渍了的糖心菊花瓣儿,甜中带苦。她只咬了一口,就忍不住侧着身子吐了出来。 南枝站在她的身后,一见便赶紧端了清茶,让她漱口。又打开随身的罐儿,取了一颗腌制的梅子,让她含在嘴中。 徐窦奇怪的吃着点心,问十八娘道:「这点心又甜又清香,很是不错,你怎么还吃吐了?」 十八娘难受的摇了摇头,「就是太甜了,受不了。」 明慧郡主同卢国公夫人比邻而坐,远远的看着她的样子,对视一眼,谁也没有说话,却是忍不住笑了。 十八娘含了梅子,自觉舒服了不少,便朝沈琴看去。只见那侧妃毛氏莲步款款的走到她的身旁,不知道在同她说了些什么,沈琴脸色一黑,就要发怒,却被坐在她身旁的四皇子妃李子君伸出手给拦住了。 她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沈琴脸色好看了一些,冲着身后的大丫鬟珍珠招了招手。 珍珠点了点头,端了一盏血燕上来,放到了沈琴的面前。 沈琴拿起勺子,搅了搅,端起来很快就吃完了。 徐窦瞧着,吐了吐舌头,「你们家琴娘可真有趣,哪里有主家吃血燕,让我们这些做客的看着的,刚才的大手笔怎么就不见了呢。我还打算来这里混吃混喝呢!」 十八娘见她说得刻薄,无奈的摇了摇头。沈琴这事儿的确是做得不算妥帖。 「毕竟我阿姐有了身孕,与常人不同。你嘴这么闲,不如吃朵花儿,这蟹的味道极好。」 徐窦听着,收回了视线,夹起一朵菊花儿尝了尝,十分的爽滑鲜嫩,「十八娘你瘦了不少,多吃一些。」 徐窦说着,往十八娘的盘子里又夹了一朵,正准备吃,就看到明慧郡主身旁的么么走了过来,笑眯眯的说道:「这螃蟹寒凉,小娘莫吃太多。夫人说你这胃口不好不能怠慢,过几日请医瞧瞧为好。」 十八娘一愣,傻傻的点了点头。 这胃口不好,好不容易有了合心意的,还不让多吃,这是个什么理儿!只是明慧郡主到底是她名义上的母亲,于是十八娘听话的放下了筷子。 正在这时候,突然主桌那边一阵慌乱。 十八娘抬眼一看,只见沈琴捂着肚子,痛苦的叫了起来,「肚子疼!我肚子疼!」 她站起身来,十八娘一看,心中大惊,只见沈琴的那条百鸟朝凤的裙子,已经深深浅浅的染了一摊血迹。 在坐的所有人都惊呆了。 尤其是坐在她身旁的李子君,惊慌失措的大喊道:「快,快传太医。我皇嫂的孩子快要保不住了!」 珍珠一听,拔腿就跑到李明慧跟前,扑通一跪,「夫人,快救救我家皇子妃腹中的孩子。她不能没有孩子啊!」 明慧郡主面色严肃,提了裙子就朝着沈琴跑了过去,边跑边喊,「琴娘莫慌,快些躺下。」 周围那些已经生过孩儿的夫人,看到这个情形,哪里还有不明白的,纷纷可惜的摇了摇头。 明慧郡主看了看琴娘的裙子,又替她搭了搭脉,无奈的摇了摇头。 「孩子已经没有了。快将你们皇子妃抬回房中去吧,小月要坐好,别吹了风。」 沈琴一听,一把抓住明慧郡主的衣衫,哭道:「母亲,母亲救我。」 第二百章 谁是黑手(三更) 出了这档子事,宴会也开不成了,一些关系并不亲密的人都纷纷起身告辞。 只有十八娘和明慧郡主还有沈玉,作为娘家人,留了下来。 不一会儿,二皇子便领着太医闻讯而来,只见他双目通红,浑身酒气,他冲进屋中,一把抓起床上的沈琴,怒道:「我叫你不要出门,安安分分的在家待着,你非要弄什么菊花宴,现在可好,我的嫡子呢?我的嫡子呢?」 沈琴被他这么一吼,连哭都忘记了,愣愣地看着他,「你吼我?你竟然吼我?孩子被人害了,我是最伤心的,你作为父亲,不为孩子报仇,反而吼我?」 二皇子却是将她一推,撇过头去,对着太医说道:「你且帮她看看,我的嫡子还能保住么?若是不能,得养多久才能有嫡子?她到底是为什么落胎的。」 太医偷偷的看了明慧郡主一眼,给沈琴搭了搭脉,「已经太迟了,皇子妃是中了虎狼之药,孩子已经没了,我开个方子,叫人煎服喝了,得把残血排出来。」 他说着,又看了看沈琴的脸色,硬着头皮说道:「这小月还是要坐的。而且皇子妃贪凉,本来就有宫寒之症,怀上这一胎,已是运气。如今又被人下了大量的红花,伤了宫。可能需要调养几年,方能有子嗣。敢问皇子妃,之前可闻过什么特别的味道,用过什么特别的吃食?」 第235页 沈琴一听,险些晕厥过去,她结结巴巴的说道:「你胡说,我若是有宫寒之症,怎么之前没有听你们提起过?我这胎怀得稳稳噹噹的,也就是被那些贱人给害了,孩子才没有的。」 二皇子一听,脸黑得像锅底一样,当着明慧郡主和十八娘的面,便一甩袖子,跑出门去了。 沈琴看到他远去的背影,一脸的不可置信。 她扭过脸来,扑倒在十八娘怀中,嚎啕大哭起来,「十八娘,我的孩子没有了!二皇子他怪我!他明明不是这样的,他性情温和,待我极好,可是他现在不想理我了。十八娘,我该怎么办?」 十八娘看着沈琴,嘆了一口气。 沈琴怎么就看不穿呢?她所见到的幸福,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 二皇子若是真的心悦于她,又怎么会口口声声的只记挂着自己的嫡子呢? 太子倒了,沈琴若是能够替他生下嫡子,那就能够为他的夺嫡之路增添筹码。让他再等三五年?李子君如今已经嫁给四皇子了,三五年后,他们的嫡子都能满地跑了。 那时候,孩子还有什么用?至于儿子,他是不差的,毕竟毛侧妃还有翡翠的肚子里头都揣着呢。 「琴娘你别抱着十八娘了,你坐小月哭得太多,伤眼睛。现在最重要的是搞清楚,到底是谁害了你?」明慧郡主说着,不动声色的将十八娘拉了出来,打眼色让她坐得远一些,自己抱住了沈琴。 十八娘有些莫名其妙的,但还是乖乖的按她说的去做了。 沈琴用袖子擦了擦脸,咬牙切齿的说道:「还用查吗?肯定是毛氏那个贱人。今日宴会的席面,就是她请的师傅做的,一定是她在我的吃食里头动了手脚,要害我!快把毛氏那个贱人拖过来见我。」 不一会儿,沈琴身边的么么,便把毛侧妃带了进来。 毛侧妃见了,也不心慌,大大方方的朝着明慧郡主和十八娘行了个礼。 「姐姐,您可别冤枉了我。今日各桌的吃食都是一样的,我自己也有身孕,若是里头有什么不该吃的,我岂不是会害了自己?而且您的那桌之上,也有别家夫人有孕,她怎么没有事?」 这毛侧妃看起来温温和和的,身上一股子书卷气,看起来比沈琴更像是出自书快论坛,说起话来声音也极其软糯,像是一片羽毛,在耳边轻拂。 这是一个光靠声音,都能让人心生好感的人。 「也就那道螃蟹,是寒凉之物。只是菊花宴怎么能没有蟹?有孕在身不能多食蟹,皇子妃您出自沈氏大族,就算没有我的提醒,也是知道的。更何况,我还走过去提醒了你呢,这可是一整桌子的人,都瞧见的。」 原来这毛氏走过去,同沈琴说的是螃蟹的事…… 螃蟹寒凉不可多食?十八娘突然想起明慧郡主身旁么么的话,不敢置信的朝着她往了过去,那么么见她看过来,朝着她微笑的点了点头。 沈琴却是听得大怒,「府里头除了你嫉妒我,还能有谁?翡翠是我的大丫鬟出身,她还能害我不成,分明就是你。」 毛侧妃却是无奈的笑了笑,一副你别无理取闹了的样子,「姐姐,你多想想。如今咱们府里正是大好之时,有多少双眼睛盯着想要看我们笑话呢,尤其是那四皇子妃。我去同你说话,她却替你挡了,你当她有那么好心?」 十八娘皱了皱眉,李子君不停的用袖子挡住沈琴的脸,的确是很可疑。比如她若是在衣服袖子上抹了大量的红花呢?沈琴坐胎不稳,若是闻了不好的味儿,也不是不可能…… 而且四皇子与二皇子如今正是斗得不可开交,她的确是有可能对沈琴下手。 只是如今她都已经回府换衫了,不管是不是她,都查不出什么痕迹来了。 毛侧妃见沈琴信了几分,却是住了嘴,笑而不语了。 十八娘摇了摇头,沈琴平日里怎么可能斗得过她,简直是完全被她牵着鼻子走了。 「我瞧着琴娘单独饮了一盏血燕,那个也是你安排的吗?」明慧郡主眼睛一睁,看了看那毛侧妃。 毛侧妃端坐了几分,摇了摇头,「府里头有小厨房。血燕那么贵重,自然不是人人都饮得起的。这是皇子妃院子里的人,自己熬的。」 珍珠一听,扑通一下跪倒在地上,「那个血燕绝对没有问题,是奴亲自看着的,半刻也不曾离开。」 毛侧妃看了她一眼,长长的指甲在桌子上划了划,「太医不是还在么?有没有问题,让他验上一验不就知道了吗?」 第二百零一章 沈玉横祸(一更) 太医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子,恨不得立即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只是此时已经有那僕妇将沈琴方才饮过的血燕碗儿递了上来,太医拿了在自己鼻子下嗅了嗅。 「这里头的确是掺合了大量的去了味儿的红花,看来二皇子妃就是因为饮了这盏血燕,才落了胎的。」 沈琴一听,像是疯了一样,抓起那碗儿就往珍珠的额头上砸,砰的一下,将她的额头砸出了血。 「贱人,我待你不薄,如同亲姐妹一般,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你说,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珍珠白了一张脸,连头上的血都没有擦,爬到沈琴的床边,哭道:「小娘,我家世代在沈氏为奴,忠字当头,我怎么可能做出对小娘不利的事情?只是这血燕的的确确是我亲自熬的,我也不知道,在哪里就着了道了。」 第236页 说完,她看毛侧妃一眼,「这碗儿搁在那外头这么久,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人,事后放了红花进去。」 十八娘点了点头,这珍珠还算是聪慧,毛侧妃掌席,自然是有机会做这事儿的,算不得数。 沈琴却是不听,对着她的脸狠狠地就是一挠,一下子就将珍珠的脸,挠出了几条深深的血印子。 「你忠心?你当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你就是看我让翡翠当了二皇子的侍妾,你心中不服是不是?看你的小脸儿,跟狐狸精似的,远赛过我,你长这样,不就是想着爬床吗?」 十八娘顺着她的话一看,这珍珠的确是生得极好。 她肤白胜雪,又有着少女健康的光泽。她的目光清正,透过她的眼珠子,仿佛能将整个人一看到底。这是一个容易让人心动的姑娘。 可是她却专拣了那不出色的衣衫穿,连环佩也与小丫鬟并无不同,显然是不想出挑。 珍珠把脖子一梗,大声说道:「珍珠的忠心,日月可鑑。人都道翡翠掉进了福窝里,可我珍珠,宁为穷人妻,不为富人妾。小娘今日不信奴,奴只有一死,以证清白。」 珍珠说完,竟然一头碰到那床柱子上,将自己给撞死了。 鲜血溅到了沈琴的脸上,她吓得大叫起来。 明慧郡主赶紧上前,抱住了她,皱了皱眉,「将珍珠这丫头抬出去,好好葬了吧。」 沈琴一边叫着,一边哆嗦的抓着明慧郡主的衣襟,「母亲母亲,我没有想要她死啊,我连一只蚂蚁都捨不得碾死,怎么会让她死呢?我只想教训教训她的。」 明慧郡主刚要说她,却见沈玉后头的一个丫鬟勐的一下沖了出来,抱起珍珠的尸体嚎啕大哭起来。 「阿姐,阿姐,你为什么那么傻啊!阿姐你为什么要死啊!我们家个个都对沈氏忠心耿耿,琴娘你为什么不信她?」 沈琴一见,一双眼睛像是利剑一样看向沈玉! 「我当珍珠好好的为什么要害我,原来是受了你的指使,我知道,你狠十八娘害死了你娘,害了珂娘,所以要害我对不对?珍珠的妹妹在你身边当差,真是好好好!」 沈玉一听,拼命的摆手,她向后退了几步,一下子撞倒了一个大瓷瓶,发出咣的声音。 「不是我,我一直跟在母亲的身后,连话都没有多说的。按你说的,我要恨也该恨十八娘,害你做什么?我都被关在家里,哪里弄得到那么多红花,不是我,不是我!」 毛侧妃看了这场好戏,拍了拍手,捂着嘴笑道:「查来查去,竟然是你们沈家的家事。这府里还有一大摊子事等着我去收拾,就不多留了。姐姐你好好休息,争取早日为二皇子开枝散叶。」 说完,朝着明慧郡主还有十八娘行了礼,莲步款款的走出去了。 沈琴被她一通嘲讽,差点儿气晕了过去,「滚滚滚,你们都给我滚!」 十八娘嘆了口气,实在是不忍心看到沈琴这个样子。 「阿姐,你多想想当初我同你说过的话吧。翡翠是个心术不正的,以前又是你房中说一不二的大丫鬟,珍珠没做的,不代表她没有做。你的孩子死了,又几年不能生,势必要将她的孩子抱养过来。」 见沈琴若有所思,她又继续说道:「李子君未必没有害你,毛侧妃也未必没有出手。你还是多想想吧。」 可惜了珍珠了。 明慧郡主被她哭得有些头疼,领了十八娘和沈玉就要走。 行到马车前,她对沈玉挥了挥手,「你坐府里的马车先回去,我同十八娘说会话儿。」 沈玉不敢多言,吓得缩了缩,乖乖的上了马车走了。 明慧郡主上了马车,拉过十八娘的手,探了探脉,过了好一会儿,才露出了笑脸儿,「我猜得没有错,你的确是有了身子了,不过月份尚浅,喜脉还若有若无的。不是我夸嘴,这长安城里头,也就是我能摸得出来了。」 十八娘先前就有猜测,如今一听,简直整个人都傻掉了。 她不敢置信的摸了摸自己的小腹,结结巴巴的说道:「母亲,你……你是说,我有喜了?」 明慧郡主点了点头,「你回去了可要小心一些,切莫像琴娘一样,着了别人的道儿了。」 十八娘见明慧郡主提到琴娘,一下子失落起来,沈琴到底是她的阿姐,刚刚才被人害得没有了孩子。 「母亲觉得,是谁下的手?」 明慧郡主沉吟了片刻,「琴娘太不小心了。她尚不足三月,做什么要这么心急的开什么花会,这才给了人可趁之机。她今日有三个大错。」 「其一,她是皇子府的当家主母,以自己的名义下的花帖,掌席之事怎么能交给自己的对头毛侧妃呢?若是出了什么事,外头的人,还不只认准了她沈琴办事不利?不是我说,今儿这席面上就要好几道菜相生相剋,出不了大事,只会让人隐隐腹痛。」 「其二,如今四皇子与二皇子正是斗得厉害,她怎么能让李子君同她靠得那么近呢?若是我没有猜错的话,李子君的手上一定抹了东西。她本与琴娘不熟,她伸手去挡,这个动作本来就很奇怪。只是当时我也没有想到,她会那么嚣张。」 「这第三条,十八娘你知道是什么吗?」 第二百零二章 子期喜疯(二更) 十八娘点了点头,「琴娘不应该在毛侧妃面前审珍珠,骂沈玉。让人瞧了沈家的笑话。」 第237页 明慧郡主满意的拍了拍她的手,「难怪你父亲说你最肖他。这事情已经发生了,真相是要查,但是这事儿便是沈家的错,也应该变成对手的错。何况她们本来就有错。」 二皇子完全可以藉助此事钉死四皇子,沈琴也可以藉助此事钉死毛侧妃。可是他们都没有。 十八娘摸了摸自己的小腹,心中顿时柔软了不少。 「母亲,此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若是我遇到了这样的事,恐怕也同琴娘一般失了理智。」 明慧郡主愣了愣神,掀起了马车的帘子,「可不是,当年我就像是疯了一样。你不用下车来送我了,早些回去休息,仔细着些。」 十八娘红了脸,使着北流将明慧郡主送了进去,等她一走,却心有戚戚起来。 这内宅之中,就是杀人不见血,好在她已经从镇平王府里头搬出来了,这整个候府里头,就是她一个人的天下。 「南枝,回去之后,将府里头的人好好的清理一遍,若是有可疑的,不用管,统统撵了出去。再开了库房,寻一些小月里合适的炖品,给我阿姐送去。」 南枝眼中泛泪,从开始明慧郡主确认了之后,她便一直是这个鼻头红红的样子,瞧着比十八娘还来得激动。 「知道了,小娘你别动,用这个软枕垫着,车夫你一会行慢些,小心别颠了。我一会就去回春堂寻大夫问问,有哪些要小心的。小娘我早该嫁人的,若是我生过孩子了,就知道该怎么照顾小娘了。」 十八娘颳了刮她的鼻子,「傻南枝。放心吧,我会好好保护好他的。」 她过了年就该十五了,崔闽说她最多活不过十八岁,她这一辈子,也许就只会有这么一个孩子了。 十八娘想着,摸了摸自己尚且平平的小腹,心中越发的坚定。 她嫁给了李子期,沈家已经上了这条船,没有办法退缩了。她若是不拼命,将来她死了,她的孩子还不是得任人鱼肉? 「琴娘已经怪上了沈玉,沈玉举步维艰,定要另寻出路。你将她的那个接生么么寻来,说我有事寻她办。」 「诺。」 马车一路驶进了冠军侯府,乍一下车,十八娘就瞅见两个光着膀子的人正在演武场上斗狠,其中一个已经断了胳膊,正是鲁国公。而另一个,便是李子期。 十八娘瞅着,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如今都快十一月了,见天就要下雪,他们爷孙二人这又是作什么妖啊! 而徐武正坐在一旁的大石头上,拍掌叫着好!一旁还放着一盘蚕豆,磕了一地的壳。 见到十八娘进来了,徐武拼命的冲着她招手,「十八娘快来,快来,我是来替阿窦传话的。」 「阿窦寻我何事,我们才从那菊花会上回来,也没有听她说起。」 徐武眼神一暗,「我阿娘说要将她拘在家中绣嫁妆呢,不让她再出门了。她待不住,想让你寻她一道儿去郊外买个温泉庄子,就买在你和程处英的庄子附近。」 南枝想要说话,却被十八娘的眼神拦住了。 「行,我原本也想去多置些产,正好与阿窦同去。」 两人叙了一会话儿,李子期与鲁国公已经较量完了。 「外祖老当益壮,看来还能再战三百年。」李子期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儿,一路小跑到十八娘跟前。 鲁国公一听,仰天大笑起来。「你小子嘴怎么变这么甜了?沈泽一张臭嘴,按说也教不会你啊!」 十八娘闻着他二人一身臭汗味,忍不住噁心起来,捂着帕子就到了一旁,南枝一见,拔腿就跑,取了酸梅子往十八娘手中送。 李子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焦急的跟了过去,「十八娘怎么了?我听徐窦说你阿姐孩子没有了。可是那宴席有问题,你们吃坏肚子了?」 南枝一听,赶忙呸呸呸道:「童言无忌,侯言无忌……呸呸,小娘怎么会吃坏肚子呢,小娘好着呢。」 十八娘红了脸,在李子期耳旁悄悄地说了一句,「你要当爹了。」 李子期一听,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云里雾里的。 他傻呵呵的一笑,对着鲁国公道:「你要当爹了。」 鲁国公双目圆睁,伸手就要打李子期,狗东西,老头子都多大年纪了,竟然拿这个开涮!明明知道老子无后,已经断子绝孙了!还哪壶不开提哪壶! 李子期涨红了脸,拼命的摆手,「不是……不是!是我要当爹了!」 说完,他呆愣愣的转过身去,一把抱起了十八娘,「你快快回去躺着。我去叫崔闽!不对,这傢伙才给你看过脉,怎么他没有看出来?哎呀,你今天才去了二皇子府,那宴会不是有问题么?得叫太医看……」 十八娘只觉得双脚一空,一下子便悬在了半空之中,她赶忙搂紧了李子期的脖子,生怕他一激动,就把她给摔地上了。 「是我母亲替我把的脉,说月份尚浅呢。崔闽是男子,不擅长女科,你就别寻他了。」 李子期拼命的点头,「就是,那个死要钱的庸医。」 他快步走了几步,突然又停了下来,认真的问道:「我刚才没有听错吧,你是说我,是说李子期要当爹了吧?」 十八娘好笑的点了点头。 李子期却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抱着十八娘就飞到了屋顶之上。 南枝一见,吓得直跳脚,「侯爷,你快放开我家小娘,屋顶有霜,小心滑。」 第238页 李子期低下头,看着十八娘,眼睛红红的,「十八,当初我不是打赌输给了你么?说好要背着你飞遍长安城的,现在,我们一家三口一道儿飞遍长安城。」 说完,他脚轻轻一点,飞快的飞了出去。 十八娘冷冷地看着他,问道:「子期,你不觉得凉飕飕的么?」 李子期摇了摇头,「怎么会,我感觉自己心里都着火了。」 「可是你还没有穿衣服,光着膀子呢!你要这样去游长安城吗?」 她的话音刚落,不知道从那个小楼里飞出来一个胭脂盒,砰的一下砸在了李子期的脑袋上,「呸!登徒子,老娘的眼睛都看瞎了……」 第二百零三章 她是凤命(三更) 最后长安城没有游成,李子期还被赶下了床榻。 他拖着湿哒哒的长髮,看着躺着的十八娘,委屈的说道:「十八娘,我已经洗了三遍了,身上真的没有胭脂味儿了。」 那胭脂便是浓腻的桂花味儿的,十八娘一闻到就想吐。 李子期感觉自己个身上的皮儿都搓皱了,还是近不了十八娘的身。 「感觉是好一些了,你上来吧。夜里凉着呢。早些休息,明儿我还要陪阿窦去看温泉庄子。」 李子期大喜过望,一熘烟儿的钻进了被子里,他伸出手去,小心翼翼的摸了摸十八娘的小腹,满足的笑了笑,一双眼睛,灿若星辰。 「真好。我们的血脉,在你的身体里生根发芽,然后出来一个和你一模一样的孩儿,只要一想想,我便睡不着了。他现在已经有眼睛鼻子嘴巴,听得到我说话了吗?」 十八娘摇了摇头,「这我也不知道。」 「那温泉庄子要不你别去看了吧,城郊的路不好,有些颠簸。」 十八娘摇了摇头,「我也不光是为了陪阿窦。我阿姐的孩子没有了,二皇子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接下来肯定要与四皇子互相攻伐。一头是我阿姐,一头是子君,我夹在中间也是为难,不若去那温泉庄子避一避。」 见李子期有些迟疑,十八娘又接着说道:「而且程伯母还要领我去见几位德高望重的老夫人呢。」 这些夫人看起来没有什么,只是在温泉庄子上修养,可是她们的夫君,却个个都是能人。 若是能够支持李唐,那对李子期是极大的助力。 「那我要送你去,我把卫所的事情办完了,就去陪你。」 「好。」 李子期得了肯定的答覆,满意的笑了。摸了摸十八娘的肚子,又忍不住傻笑起来。 十八娘折腾了一天,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等她一睡着,李子期却是将手快速的抽了出来,挡住了自己的眼睛,半晌都没有说话。 他的手还暖暖的,带着十八娘的体温,还有好闻的清香味儿。 在那个地方,已经有一个孩子了,是他的孩子。 李子期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看了看身旁的十八娘,快速的站起身来,走到窗边看了看。今夜守夜的是西屏。 他快速的换了夜行衣,冲着西屏点了点头,悄悄的熘出门去。 他一路疾驰,来到了一片密林深处。只见那里早就已经有一个人等着了。 「太原的事情,怎么样了?」 那人声音轻柔,「有我出马,怎么会有问题。你上哪里寻的这么厉害的人物,不但做出了新的唐炮,连火铳都有了。只是我们需要更多的钱,你知道的,这些东西,又不是铁疙瘩。」 「知道了。」 「那人呢?有什么动静。」 「他对沈十八娘可谓是情深意重呢。一头已经幡然醒悟的雄狮,你觉得会怎么样呢?说起来,我觉得你在沈十八娘身上花太多心思了。每次看到你装蠢货的样子,我就牙疼。」 「你日后是君王,怎能儿女情长?我的妹妹颇多,个个美貌本领都不输她,你选一个。」 李子期一听,愤愤道,「你管好你自己就行。沈泽对我有大用处,你不要出来捣乱。而且十八娘已经怀了我的孩子了。她可是凤命。」 那人笑了几声:「正是因为她是凤命,我们这些做兄弟的才没有多说什么。好在她活不了多久了,不然到时候你别怪我们清君侧。不过你小子可真是艷福不浅,除了沈十八娘对你死心塌地的……」 他要继续说,却被李子期狠狠地打断了。 「对了,你让我查的身世问题,没有下文了。我查到一半,感觉中间有什么东西被人抹去了,其中可能有蹊跷。」 李子期皱了皱眉,「继续查。」 「你小心一些,有人搅浑了长安城的水,可能要变天了。若是有机会,不若去太原。」 那人一说完话,甩了甩宽大的广袖,大摇大摆的走了。 剩下李子期一人,蹲在一棵大树之下,紧紧地拽了拽地上的草,过了好一阵儿,才站起身来,朝密林外头走去。 等他回到屋子里的时候,十八娘还在睡着。 李子期脱掉自己身上的外袍,只着里衣,坐在火炉子旁边烤了半天,直到自己的衣服和手脚都已经暖洋洋的了,这才小心翼翼的钻进了被子里。 将自己的头埋在十八娘的后颈之上,又将那手放在了十八娘的小腹之上。 不一会儿,他边发出了唿噜声。 在他没有看到的地方,背对着他的十八娘,悄悄地睁开了眼睛,目不转睛的看着床帐上的绣样儿。 第239页 她伸出手去,轻轻一挑,就将那绣得极其精緻的鸳鸯给挑断了。 她勾了勾嘴角,想要嘲讽的笑一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李子期的胸膛暖洋洋的,还带着在火炉子旁烤过的特有的烟尘味。十八娘还能感觉到,他的心脏在发出咚咚咚的声音,让人安心。 十八娘眨了眨眼睛,等到天快要亮的时候,终于还是睡着了。 「小娘,小娘,是时候起了,今儿个还要和徐家小娘一道去郊外的温泉庄子呢。」 十八娘迷迷煳煳的,就看到南枝在叫她,她揉了揉眼睛,「知道了,给我穿得暖和一些。」 南枝一看她的脸,惊讶的问道:「小娘昨夜睡得不好么?怎么两眼黑黑的。」 十八娘瞧瞧的打量了一下西屏,见她忍不住缩了缩,开口道:「我老感觉凉飕飕的,还以为侯爷昨夜里出去了呢。」 南枝一听,转眼去看西屏,「西屏你上夜,怎么也不给小娘弄个汤婆子。」 西屏却是低着头说道:「侯爷昨儿个没出门,我不大好意思进去,就在外间歇了。」 南枝恨恨地叨叨了几句,「那一会我给小娘多带床棉被,小娘在马车上歪一会。汤婆子也多带几个。」 十八娘笑了笑,「好。一会让北流去回春堂给我开几幅安胎药备着吧。侯爷出门了吗?」 南枝点了点头,「可不是,一大早那个李昭平就寻来了,说陛下派他们去太原呢。原本我打算唤醒小娘的,说不定能给大公子带封家书,可是侯爷不让,说让您歇着呢。小娘,要我说,侯爷对您可真好。」 第二百零四章 採花大盗(一更) 十八娘挑了挑眉,望着门外,淡淡地说了句,「可不是么,他待我真好。走吧,咱们去寻阿窦。」 不一会儿,一辆马车晃悠悠地从冠军侯府驶了出来,朝着长安城郊驶去。 十八娘看着眼前的徐窦,有些哭笑不得,「你作甚这幅打扮?平日里见你在街上晃荡,也是女儿妆,怎地去郊外了,反而要穿男装?」 徐窦摇头晃脑的一阵子,伸出书来搂住了十八娘的肩,「我可是听我那蠢哥哥说了,你都有了身孕了,还愿意陪我出远门,小生感动不已,愿意以身相许。」 十八娘瞪了她一眼,「就你这样,穿了龙袍也不像太子。若是穿男装,也应该作武夫打扮才对,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模样,不适合你。」 徐窦一听,丧了气,「果然你也是这样觉得的。我昨儿个与那程三郎偷偷见了一面,他却嫌我粗鲁。我与他相识多年,他是第一日才知道我的性子么?都要大婚了,嫌我粗鲁!」 徐窦说着,拿了块肉干,狠狠地咬了一口。 「难怪你要出门,买温泉庄子是假,同他赌气是真的吧?」 徐窦闷哼了一声,「当男儿多好,可以嫌东嫌西的!一个小娘看烦腻了,再迎一个便是了。可是女儿就不好,一个小郎看烦腻了,只能一个看到老。」 十八娘递给她一杯牛乳,「谁说要看到老的,你也可以选择不看。以程三郎来说,他是武将,迟早要戍边的,你若是嫌恶他,可以选择在长安城里看顾公婆,教养儿女。更何况,你徐窦不是还没有进他家大门么?」 徐窦一听,结结巴巴地说道:「我就那么一说。他这个人,也没有那么讨厌。」 她一说完,反应了过来,娇嗔道:「讨厌,十八娘你套我的话。」 说完伸出手去,像要挠十八娘的痒痒。却听得南枝板起脸咳了两声:「咳咳,窦娘,我家小娘可是双身子了,你得小心着点,要不然,我是没有办法跟我们家侯爷交代。」 徐窦讪讪的缩回了手,对着南枝吐了吐舌头,「你怎么比你家小娘还像小娘。再说了,你家小娘都嫁人了,你们怎么不改口唤夫人呢?」 南枝摇了摇头,将一个暖手炉放到了十八娘手中,「我家小娘就是儿孙满堂了,在南枝心中,都还是小娘。」 徐窦一听,对着十八娘说:「我不要你家东珠了,你把南枝让给我吧。」 两人就这样说说笑笑的,很快就到了温泉庄子上。 十八娘一下马车,连带着东南西北四个丫鬟,心中都感慨万千。去岁她们来这儿,可是正好遇到了吐蕃入侵,别说泡温泉了,小命都差点儿没有了。 再看隔壁,之前还是太子的皇庄,如今也萧条不已了。 「阿窦是要买密郡王的庄子么?」 徐窦点了点头,「这附近也没有别的庄子了。我若是买了,你左边是我,右边是英娘,岂不是正好?等英娘回来了,咱们三人可以年年都来此一起泡温泉。就算以后有了孩儿,也挤得下。」 十八娘想了想,也不由得觉得徐窦画的大饼极美,「我嫂嫂在附近也有庄子,你若是也来,自是再好不过了。」 「正是如此。反正庄子也差不到哪里去,我就不去看了,直接让人使银子买了。十八娘,快领我去泡汤。」 十八娘庄子上的汤池,是花瓣儿形状的,有一半儿伴着山。 徐窦一见,毫不犹豫的穿着小衣跳了下去,溅了十八娘一身水。 十八娘摇了摇头,「南枝,你去取一些新鲜果蔬来。这汤泡久了,容易头晕,你给阿窦用莲叶盏搁了备着。」 南枝点了点头,取出一个食盒,在一个个碧绿的莲叶盏中放了各色各样的果子,肉脯,豆子,像是放灯一样,放在了温泉池子了。 第240页 徐窦哪里见过这阵仗,抱着十八娘的腿便摇了起来,「十八娘你这日子也过得太美了。这样的温泉,我都吃了不想起来了。」 十八娘拍了拍她的头,「我昨夜里没有睡好,先去小憩一会,你先泡着。若是想起来,唤北流就行。」 徐窦点了点头。十八娘眯了眯眼,就在隔壁选了个屋子睡了。 她睡得有些迷迷瞪瞪的,似梦似醒的,一会儿梦到李子期登上了王位,乘着御撵,一会儿又梦到他失败了,头颅被赵义挂在长安城的城楼之上。 等她醒来,身上出了一身的冷汗。 「南枝,我睡了多久了。」 南枝正要回话,就听到温汤池子里头一声尖叫,十八娘赶紧下了地,连鞋子都来不及穿,飞快地朝着汤池子那边跑过去。莫不是有採花贼? 「阿窦,阿窦,怎么了?」 她走进去一看,却见一个年轻男子,正搂着徐窦,一把长长的剑,横在她的脖子之上。 而徐窦穿着湿漉漉的小衣,满身狼狈,正在不住的尖叫,甚至连自己会功夫,都忘记了。 那男子见徐窦狂叫,懊恼的捂住了她的嘴,「再叫,再叫我就把你杀掉了。」 十八娘看到来人,眼神定了定,又看了看他的衣衫,松了一口气。 「四皇子。阿窦的父亲乃是兵权在握的徐常春大将军,我想你的手应该稳一些,别晃得厉害。」 四皇子一愣,抬起头来一看,不由得苦笑道:「原来是你。没想到我才脱了虎口,又入了狼窝。」 「你先把阿窦放了。你是男子,这样会毁了阿窦的清誉。有人追杀你对不对?我们救你,只要你放了阿窦。」 四皇子却是摇了摇头,「沈琴是你阿姐,我不信你。你给徐窦扔一件衣服过来。」 他这才发现徐窦的狼狈模样,忍不住羞红了脸。 十八娘赶忙扔了一块浴布,将徐窦裹上了。 正在这时候,听得北流来报:「小娘,外头有一队军爷,要来抓贼。」 「你看,若是你被人从这里搜出来了,那我和徐窦的清誉就全都没有了,我们怎么可能出卖你?」 四皇子左右看了一下,将徐窦一拉,整个人都沉入了温泉底部。 徐窦被他一拉,整个人都坐了下去,脸红得简直要滴血。 十八娘一瞧,对南枝说道,「把牛乳倒进去,再加一些花瓣儿。」 然后勐地飞了上去,将徐窦拖了出来,将惊魂未定的她往北流怀中一推,「带她去换衫,然后让那些军爷进来。」 第二百零五章 皇室丑闻(二更) 等徐窦换好衣服出来,那群军爷已经搜了个遍,她坐到十八娘身边,捧着热茶,手还哆嗦个不停。 不一会儿,北流就走了进来,对十八娘禀道:「都带他们看了,没寻到。应该是二皇子府的人,听说咱们这是冠军侯府的庄子,说是大水沖了龙王庙,便走了。」 十八娘点了点头。徐窦却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十八娘这可怎么办啊,我都被四皇子看光了。若是三郎知道,会不会不要我了?他本就嫌弃我粗鲁,若是知道我失去了贞洁,那岂不是更加嫌弃我?」 十八娘一把扶住徐窦的肩膀,「阿窦你莫怕。你听着,你没有失贞,你还是干干净净的徐窦。程三郎若是因此嫌弃你,那这样的男子,不要也罢!」 徐窦擦了擦眼泪,抽了剑,一发狠,「我去杀了他,我若是把他杀了,不就没有人知道了。」 十八娘赶忙跟了过去,等她们一去,却看到了诡异的一幕。 只见那四皇子,正漂浮在汤池之中,她躺在洁白的牛乳里,乌黑的头髮散落开来,周身都是红红的花瓣。 美得惊心动魄。 徐窦一看,整个脸都红了,「这个四皇子,怎么长得比女子还要好看三分。」 十八娘朝着西屏使了一个眼色,西屏一见,点了点头,飞身过去,将那四皇子从水中捞了起来,轻轻地放在岸边。 突然,西屏的脸色一变,往后跳了一步。 「小娘,四皇子他怪怪的,应该是女子。」 十八娘简直觉得自己幻听了,四皇子怎么可能是女儿身呢? 她的母亲可是皇后,皇后产下嫡子,中宫会有多少太医,能让她以凤替龙? 而且她还娶了李子君! 李子君总要同她行那夫妻之事,就没有发现她是个女儿身? 十八娘再看了看西屏,只见她虽然面色古怪,行为举止却并不慌张,忍不住嘆了口气。 「你把她的衣服……」,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见徐窦沖了过去,一把拉开四皇子的衣服,果不其然的露出了一块裹胸布! 徐窦伸手一摸,像是被烫了一样,往后跳了一步,欣喜若狂,「十八娘,原来四皇子真的是女子,那我是不是没有失掉清白?」 接着她用脚踢了一下晕过去的四皇子,「什么东西,也敢欺负姑奶奶我。」 十八娘皱了皱眉,对着西屏淡淡的说道:「你替她把衣服恢復原样吧,然后扔回池子里,我们什么也不知道。阿窦,走咱们喝汤去。南枝给我炖了鸡汤,现在正好。」 西屏咬了咬嘴唇,「小娘,她受伤了,我们不给她疗伤么?」 十八娘深深地看了西屏一眼,「死不了。你在这儿守着吧。」 第241页 说完一拽徐窦,就往前厅走去。 徐窦一头雾水,「当真不救么?咱们可是知道了一个天大的秘密,若是戳穿了,我看四皇子还不下大狱。四皇子倒了,琴娘指不定就要当皇后了,那我哥哥也就死心了。」 十八娘却是摇了摇头,不再说话了,只看着窗外的月亮愣愣的出神。 这附近有那么多的庄子,四皇子怎么就独独地跳进了她的院子里了?因为她知道,这里有人会救她。 李子期自觉愧疚镇平王妃,却对李子君要嫁四皇子不闻不问,就算她不愿意,也不出手,自是因为他一早就知道了四皇子是什么人。 还有崔闽。 她问他,崔闽明明是崔皇后的亲弟弟,为何要助他?却不助四皇子? 他是怎么说的,他说崔闽与崔皇后并不亲近,崔皇后是充作嫡女养的。 原来这一切都因为崔皇后撒了一个弥天大谎,这个谎言,需要把整个大楚朝翻过来了,才能填。 她都已经是皇后了,四皇子也是公主,李子期要给他们许下什么承诺,才能满足他们的胃口? 徐窦手忙脚乱的拿起帕子,擦了擦十八娘的脸,「十八娘,你怎么哭了?」 十八娘眨了眨眼睛,「可能是月亮太亮了,人一看得清楚了,就容易掉眼泪。」 「你别蒙我,当我是我的蠢哥哥呢。是不是李子期欺负你了?英娘给你的匕首呢,若是他待你不好,你就杀了他。」 「没有的事,可能是双身子的人,容易悲春伤秋的,我瞧着四皇子这样,只是感嘆女子不易罢了。你以后也莫总是把打打杀杀的事情挂在嘴边。你看你,刚才差点儿连命都没有了,想的不也还是怕丢了清白,怕程三郎不要你了么?你心悦于他,打一开始,便是输了。」 徐窦一怔,也不说话了。 男女之间,谁先动心,谁便是输了第一招。谁陷得越深,谁便万劫不復,再也找不回自己了。 十八娘夹了一个奶糕,轻咬了一口,却忍不住吐了出来,南枝赶忙走上前,焦急的说道:「小娘,奶糕也不能吃了么?还好侯爷走的时候,买了好多你往常爱吃的零嘴回来,咱们都试试,不行喝口汤。」 十八娘看着南枝手上端着的满满一大盘零嘴,挑了一颗梅子,含在嘴里。 「知道了,侯爷是给了你什么好处,要你时不时的念叨他一声。」 南枝嘿嘿一笑,「给了我好大一个金元宝儿。让我多提他的好,这样小娘和小侯爷,就会一直想着他了。他还说了好多条呢,让我见缝插针的说,小娘要不要我背来给你听听?」 徐窦假装作呕道:「快要被你们腻歪死了。若是我家三郎,待我也像李子期待十八娘一般就好了。」 十八娘微微一笑,「你怎么就知道他待我好了?」 徐窦歪了歪脑袋,「他若是待你不好,就不会事事都为你细心着想,更加不会在松州的时候,为你挡毒剑了,那可是会死的。如果连命都肯为你拼了,你还不相信他的好,那我也不知道,什么才是好了。」 十八娘低着头没有说话,正在这个时候,西屏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扑通一下跪倒在地,捂住自己在流血的胳膊脸色苍白,「小娘,四皇子醒了,拿剑划伤了我,逃走了。奴无能,没有拦住她。」 「无妨,本来就是要放她走的。留下来只是祸害。」 西屏见十八娘这个样子,却是只趴在地上,不停的磕起头来。 第二百零六章 子君有孕(三更) 徐窦被她吓了一大跳,有眼色的起身回房了。 十八娘嘆了口气,「西屏,你们四人在我年幼危难之时,就已经在我身边了。尤其是你,因为是武婢,总是代我受过。后来你又随我征战吐蕃。我时常心中感怀,发誓绝对不会亏待你们。」 西屏想要说话,十八娘却是摆了摆手。 「如今你们也是花信正好时。前些日子,南枝同我说了,你与那李昭平两情相悦。等侯爷回长安之后,我便去了你的奴籍,认你做义妹,让你嫁过去吧。」 西屏淌着泪,「小娘,我不嫁人,我要陪小娘一辈子的。」 十八娘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肩,「说什么傻话呢?哪里有女儿家不嫁人的,不光是你,日后南枝北流她们都要嫁人的。我不是还应承了东珠,要给她招三个夫郎吗?」 明明十八娘在笑,西屏却觉得自己压根儿笑不出来。 她把心一横,开口说道:「小娘,其实……」 十八娘挡住了她的嘴,摇了摇头:「我都知道了。有些话,若是说出来,就不好了。」 …… 十八娘与徐窦一连在庄子上住了小半个月,清净又悠闲,徐窦坐不住,总是带着家丁去山上打野味。而十八娘则同卢国公夫人一道,陪着那些夫人们推牌九。 一来二去的,先前口口声声的冠军侯夫人,如今也变成了亲昵的小十八。 卢国公夫人赢了一把,笑得脸都乐开了花,抓起一把珍珠,往十八娘跟前一放,「给我们小十八买花戴,日日陪我们这些老婆子。」 十八娘笑着接了,「那我就不客气了,正好兜里的珠子已经输了个一干二净,拿了这个沾了吉气的,指不定能赢回多的。」 郑夫人一听,哈哈大笑,「你快来,都赢了去,反正我们也不差这几颗珠子。」 第242页 这郑夫人是今日初来的,她正是慧流公子还有郑昭平的母亲,郑氏的宗妇,郑夫人没有别的爱好,最喜欢的就是推牌九,她逢赌必输,却依旧乐于此道。 郑夫人一边出着牌,一边笑道:「你们说我来得是不是巧?刚来就落雪了,要是迟了一步,就要困在长安城里头出不来了。我看这雪大着呢,没个十天半个月的,怕是不会停。反正我们这些老婆子,是年年都来庄子温养的,小十八你可要回去准备年关的事?」 十八娘凑着南枝的手,吃了一颗蜜饯,笑道:「我家侯爷去了太原,也不知道年节的时候能不能赶回来,我们府里头人少,也没有什么事儿,等雪停了,再回去不迟。」 郑夫人摇了摇头,「你不回去也好,这长安城里头可像是唱大戏的,四皇子妃有孕了,这长安城里头的风向又变了,你有了身子,别回去受气了。」 十八娘觉得今天晨起可能没有睡醒,郑夫人说什么?李子君有孕了? 四皇子明明就是女子,李子君怎么可能有孕?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那她到底是假孕?还是同别人有了牵扯,所以才有了身孕? 不管是哪一个,简直不敢想! 接下来的几局,十八娘因为有心事,又一连输了好几次,直到把卢国公夫人给她的珠子,全都输光了。 郑夫人赢得红光满面,拍了拍十八娘的肩,「小十八莫沮丧。一会给你送羊羹吃。明儿大家都去我庄子里头玩儿,我那庄头,做全羊宴,是一把好手。羊肉温补,现在吃正好。」 大家说说笑笑的便散了场。 因着都住得近,也没有用马车,十八娘披着蓑衣,穿着雪履在南枝的搀扶下走了出去。 西屏想要伸手,却被东珠见缝插针的挤了出去。 她垂下手去,闷不吭声的跟上了。 十八娘正走着,却见身后一个男子追了上来,十八娘一看,竟然是郑慧流。 上一次见他,还是在福应禅院,他替十八娘算了一卦。然后就悄悄地从长安城里头消失了。 「我娘让我送羊羹。我送你一程吧。」 十八娘瞧着他,穿着长长的锦袍,身后披着毛茸茸的披风,看起来就像一头熊,忍不住噗呲一笑。 「慧流公子看起来身子好了许多,只不过还是比常人怕冷些。」 郑慧流愣了愣,突然手忙脚乱起来,一把解下自己的披风,想要递给十八娘,刚伸出手去,又缩了回来。 「你都是双身子了,怎么穿这么少?我那里有不少好皮子。」 十八娘笑了笑,「穿多了,看不着路,我怕摔了。南枝给我准备了暖炉,热乎着呢。而且也没有多远。倒是你们,这么大的雪,亮堂着呢,怎么还提着灯笼?」 郑慧流一看自己手里的灯笼,也忍不住笑了。 「我身子不好,雪天甚少出门,竟不知道这个。不过雪是冰的,灯却是暖的,还是灯好。」 两人再没有说话,踩在雪地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没等郑慧流回过神来,十八娘的庄子已经到了,徐窦正站在门口冲着她拼命的招手,「十八娘快来看,我抓了一窝兔子,咱们可以做指套!」 郑慧流听到她的声音,住了脚,将羊羹放到了西屏手中,「我就不过去了。羊羹还是热的,替我诊治的大夫,特意开了一些安胎药,炖了很久,你莫要不吃。比上次在禅院见你,你清减了不少。」 十八娘笑着点了点头,「如此便多谢了。阿窦在等我,天寒地冻的,慧流公子快些回去吧。」 说完,她转过身去,径直的走向了徐窦。 而郑慧流提着灯笼,站到雪地里,直到看着庄子的门关了,这才转身走了回去。 十八娘回到屋子里,搓了搓手,南枝已经将羊羹端了上来,「小娘,这羊羹没有问题,你趁热吃吧。」 十八娘点了点头,不一会儿,就见一个人风尘僕僕的走了进来,身上还带着肉眼可见的雪粒子。她将蓑衣斗篷一脱,露出一张清秀的脸蛋儿来,恰是今日一直未见的北流。 「小娘,都按照你说的办好了,鱼儿已经上钩了。很快咱们就可以收网了。」 第二百零七章 风雪夜归人(一更) 雪越下越大了,郑慧流提着灯笼,一脚深一脚浅的走在雪地里。 自打他出生以来,别说像这样踩在雪地上了,就连开一下窗,也会立马有人上前关了,提醒道:「小郎别着了凉,待会儿又咳嗽了。」 他摘掉自己的斗篷,伸出手去,雪花俏皮的落在他的手上,冰冰凉凉的,不一会儿,就融化了。 没有人比他更理解十八娘,那种看着自己生命流逝,却无能为力的绝望。 「你再这样,我的那些珍稀药材,可就餵狗了。」 在黑暗的拐角处。 一个年轻的穿着红衣的男子,倚着墙,懒懒地斜站着。数九寒天,他却敞开了衣襟,露出白白的锁骨。 「别说得好像你是济世神医,你的药,我和子期都已经付过代价了。」 那男子笑了笑,像是午夜里的银铃铛。 「你还提子期?也不知道是谁,趁着李子期不在长安,就来挖兄弟的墙角。你在指责我不讲义气之前,何不看看自己的丑陋模样。」 郑慧流拍了拍手上的雪,扯了扯斗篷的帽子。 第243页 「你的眼睛脏,所以看什么都是脏的。崔闽,难怪世家都说,嫡庶有别。就是因为有你这样的庶子,即使把你放在阳光之下,你也永远都是阴沟里的臭老鼠。」 他说着,用脚尖踩了踩路边的雪,感觉到鞋子里头冰冰凉的,袜子都湿润了,心中满是欢愉。 快活是一天,堵心也是一天,所以比起让自己难受,他更喜欢看着别人难受。 崔闽被踩到了痛处,果然直直的站起了身,目光冷冷地看着郑慧流的背影。 「你就不怕我在你服的药里头下毒?我可是神医。」 郑慧流突然回过头来,笑了。 「反正我迟早也是要死的。你若是真的神医,也不会治不好沈十八了。你不敢对我下毒,因为我若是死了,明日长安城里的人就都知道了,四皇子他压根儿就是一个女……孩……子!而你最爱的阿姐,就是一个大……骗……子。」 他每说一句,崔闽的脸色就黑了一分。 他咬着牙,愤愤的抓起一把雪,勐地往郑慧流的头上一扔,雪顺着他的髮丝落进了脖子里,冰冰凉的。 郑慧流却还是带着欠揍的近乎完美的微笑,「你看,这就是没有好好教养的结果。作为世家子,怎么可以露出这么愤恨的表情,做出这么失礼的举动呢?我们只会微笑着,把刀扎进你的心窝子里。」 他说着嫌恶的摇了摇头,「只可惜啊,这些你一辈子都学不会了!」 郑慧流说完之后,又一深一浅的走了起来,雪屐踩在地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清脆悦耳,好似一曲欢快的小调。 崔闽一拳砸在墙上,愤恨的翻身上马,快速的朝着长安城的方向奔去,「我不下毒,罚你三日没药吃」。 等他一走,郑慧流顿了顿脚,冲着天空摆了摆手,悠哉悠哉地晃悠着灯笼,朝着郑家的庄子上走去。 在茫茫的雪地之中,一个全身雪白的身影悄悄地摸进了十八娘的温泉庄子里。 如今已入夜,庄子上并无太多的乐趣,总是早早的便熄灯落锁歇了。 十八娘坐在烛光之下,一针一线的缝着一顶虎头帽,她身旁的碳火红彤彤的,时不时的发出嘭的炸裂声。 屋子里闷闷地,南枝在小桌上放了一盆金桔,去味儿。 突然之间,她看了屋顶一眼,一个翻身,抓起了床头上搁着的清越剑。来人脚步轻盈,是个高手。 十八娘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在窗子被打开的那一瞬间,快速的出手,将剑架在了来人的脖子之上。 来人一头乱髮,像是鸡窝一般顶在头上,头上的雪如同一顶白色的帽子,穿着一身腥臭哄哄的羊皮衣,双眼发青,嘴唇开裂,看起来十分的狼狈。 十八娘一看,将清越剑收回鞘里,又坐回了火盆子旁,拿起虎头帽继续缝了起来。 「你不是去太原了么,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李子期看着她的脸,鼻头一酸,想要过去抱住十八娘,可是看了一下自己身上的雪,又住了脚,将那破羊皮袄子脱了,蹲在火炉子前边,将自己烤得热热的,冒出一道道白色的烟雾。 「你靠那么近,头髮该烧着了。」 李子期将头挪得远一些,「我身上凉,怕冻着你,想要快些把自己烤暖和一些。」 十八娘一愣,手上的针不小心扎到了手指,流出了一颗圆滚滚的血珠子。 还没有回过神来,手指已经被李子期含在嘴里了。 那天夜里,他起身出去,回来的时候,也是蹲在炉子边,将自己烤得热烘烘的了,才靠了过来。 李子期松开十八娘的手,一把抱住了她的腰,伸出手来,小心翼翼的摸了一下十八娘的肚子。 「我一接到西屏的传信,就立刻赶回来了。他有没有长大一些?」 十八娘点了点头,「应该有吧,不然南枝炖给我那么多鸡汤,不是白饮了么?」 她说着,不着痕迹的将李子期推开了一些,站起身来,提起桌子上的白瓷水壶,轻轻地问道:「四皇子是女儿身的事,我已经知道了。」 因着她有孕在身,南枝不让她再饮茶水了。 这壶里头,装着的是红枣桂圆枸杞茶,倒到纯白的瓷盏里,圆圆墩墩的,十分诱人,散发出甜甜的香气。 十八娘将茶盏倒满了,又取了一个小银勺,放到盏中,推到了李子期跟前。 「我打算说出去,这样四皇子变四公主,与大位无缘,崔家出局,朝堂上的平衡将打破,二皇子一家独大,太原王氏势必要抖起来。你以为,以赵义的性格,会容忍王家站在他头上作威作福么?不能,下一个死的就是王家。」 她说着,悄悄看了看李子期的眼神,冷冷道:「咱们到时候坐收渔翁之利,你说这个计谋好不好?」 见李子期不说话,十八娘垂了垂眸,「当然,你也可以选择,杀了我灭口。你当黑羽卫这么久,自是知道的,只有死人才不会说错话。」 第二百零八章 他死你死(二更) 李子期一听,将十八娘抱得紧紧地,像是要嵌进自己的肉里。 他用手指极其认真的替十八娘梳着发,他的手刚被火烤过,暖暖地,十八娘却感觉到他不停地在颤抖。 「不行,十八娘。崔闽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能够救你的人,他若是死了,你也会死的。」 第244页 十八娘只觉得自己心中的小芽儿,突然之间舒展了开来。 她笑了笑,将髮丝轻轻的用髮带捆了起来,伸出手指去,摸了摸李子期干枯的嘴唇。 「所以说,最知道我的人是郑慧流,而不是你。一个人知道自己要死了,刚开始会恨,会害怕;再后来呢,会绝望,过一天便少一天;到最后,便会麻木,不过就是一死,过一日便是多活一日。」 她摸了摸自己的小腹,「我不恨你见死不救,却会恨你骗我。而我恨的人,都已经成了一抷黄土,在我死去之前。」 李子期却是哭了。 「你心悦我少一些,所以你捨得离开我;可是我却不捨得。」 他怎么能够眼睁睁得看着十八娘去死? 他上辈子已经看着她死过一次了,这辈子怎么能够重蹈覆辙? 那时候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世,自当自己真是镇平王的儿子。母妃不理他,父王偏疼李子安。天地之间,唯独他一人,孑然一身。 上辈子也还是十二岁进黑羽卫,只不过那时候的十二岁,是真的十二岁。 每天都被那些王八羔子揍的一身的淤青,除了一张脸,简直没有一处是完整的。 为什么呢?别的世家贵子的十二岁,可以出去寻花问柳,可以附庸风雅,可以去玩儿蹴鞠。 可他李子期却要拿起手中的剑,麻木的杀了一个人,又一个人,天道不公! 他躺在屋顶上,用手遮住自己的眼,默默的掉眼泪。 长安城的日头,真的是太烈了。仿佛要将他内心的所有阴暗,都晒得无所遁形。 可是,有光的地方,怎么可能没有影子。 他一有机会,便去偷看十八娘。 她也没有父母疼爱,孤身一人。那些衣着光鲜,说起来还是她的堂兄堂姐的人,奚落她,侮辱她,嘲笑她。 她都挺直了嵴樑,站在那里,一个个的狠狠地还回去。 那时候的沈十八,是整个范阳,最耀眼的小娘!就像是一颗冉冉升起的太阳。 李子期蹲在房樑上,躲在树荫里,像是一个无所不在的影子。 他自惭形秽。 他只敢躲在一旁,悄悄的模仿着十八娘的样子。她伸出右手,他就伸出左手,好似那样,他就能真的牵着她的手。 若是能够默契的碰一下,他都会红着脸,看着自己的手,躲在一旁笑出声来。 随着李子期年岁渐长,赵义给他布置的任务越来越多,他去范阳的机会也就越来越少。 他心中憋着一个妄想,若是他立了功,在赵义面前得了脸,是不是就可以请了圣旨,去求娶十八娘呢? 可是等着他带着一身的伤,再次来到范阳的时候,却什么都已经改变了。 那是一年花朝节。 十八娘穿着一身鹅黄色的裙衫,小脸儿红扑扑的像是一个红果子。她梳着双丫髻,坠着圆润的珍珠。 那个珍珠他认得,是他花大价钱从南边收了,再让人特意去卖给十八娘的。 她笑得前所未有的美。 在她的身旁,真的就站着了一个年轻的男子。 这个人的画像,李子期曾经在赵义的案头上见过,他是太原王氏宗子王六郎。 王六郎手中正拿着草,认真的编着一条手绳。十八娘瞧着,低下头,吃吃的笑。 他的手心里可能有虫子在爬吧,痒痒地,一直酸到了心里。 李子期蹲在草丛里,也扯了身旁的一根草,认真的编了起来。 王六郎编的太大了,明明十八娘的手腕就很细,一不小心就会掉出来的。而他编的恰恰好,细密又工整,比那街头上卖手绳的大娘,编得更好一些。这是他偷偷的比划了许多个日日夜夜,才比划出来的。 可是王六郎那个戴在了十八娘的手上,李子期的那个,却只能扔在了草丛里。 他就那样麻木的跟着,跟着他们去了小河边採花儿,跟着他们去了面摊上,看着他们吃面。 这家的面放的醋太多,辣太少。十八娘更喜欢城东头的那家。 可是她却坐在那儿,开心的吃着,还冲着王六郎笑,说这面味道真好。 李子期蹲在街角,默默地想着,日后他最讨厌的吃食,大约就是面了。最讨厌的人,大约就是姓王的。 也许就是从那时候起,没有人再唤他李子期,大楚的人都唤他,活阎王。 李子期一滴眼泪也没有掉。他在十八娘的窗外蹲了整整一夜,第二日一早,便离开范阳,回了长安。 他听说,十八娘簪了牡丹花。他听着,一把火把镇平王府的牡丹花全都烧了。这样她就要嫁王六郎了。 他听说,他们定亲了。明年的花朝节,她就要嫁王六郎了。 他听说,她在一次花宴上,晕了过去,大夫说,她活不过十八岁了。 李子期那夜掉了一整夜的泪,他都没有想到过,自己身为一个男子,竟然能够伤心成这个样子。他不停的抹掉,可是眼泪就是这样不停的涌出来。 李子期一把跳进了荷塘里,将自己淋了个透心凉,这才翻身上马,连夜的敢去了范阳。 数月未见,沈十八娘的身量长高了不少。 她的嵴背挺得直直的,紧紧的抿着嘴唇,拿着清越剑,架在王六郎的脖子上。 她一直在笑着。 第245页 「退婚?你们这么多人,站在这里,就是为了逼迫我退婚?让沈十六爬未来妹夫的床,就是为了让我退婚?那你们早说呀,掉在地上弄脏了东西,便是送给我,我也不会要的,因为我怕脏了自己的手!」 说着,她的剑又紧了几分,「王六,我就问你一次,这个婚是你要退的吗?」 王六低着头,终于轻轻地嗯了一声。 站在人群中的李子期,简直恨不得冲出去,一剑将他杀了。可是他不能,他若是杀了王六,那王六便会永远的留在十八娘心里了。 他明明应该庆幸王六是个孬种,这样好让他有了新的机会。 可是奇怪的是,他恨,恨他为什么那么没用,为什么要让十八娘露出这样的神色! 十八娘闭了闭眼,过了一会儿,才长舒了一口气,「君若无意我便休。」 第二百零九章 上辈子(三更) 然后她笑了笑,「难不成,王家就想让我这样随随便便的退了婚么?天底下哪里有这样的好事?」 王六郎的母亲一听,顿时勃然大怒,「你说什么?这事儿是两家长辈定下来的。你有恶疾,我们没有告你骗婚都算不错了!」 沈家的人,也一脸不贊同的看着她。 十八娘却丝毫不怯,「婚书在我手里,你儿子的头在我的剑下。自然是我说了算。十万两,我看王六郎白白胖胖的,身体康泰的,应该值个十万两吧。你别说,你们王氏宗子,只值十个大子儿?」 「你要十万两做什么?你说不定连十个月都活不了了,要十万两做什么?」 十八娘眨了眨眼睛,「我这个人没有别的癖好,就喜欢听银子打水响。我是绝对不会将这银子融了,造一块王家无耻的匾额,挂在长安城城楼上的,这点你们大可以放心!」 王夫人简直要气地撅了过去! 听你这样说,就不可能放心好吗? 她的手直哆嗦,指着十八娘的脸就要开骂。 十八娘脸色一变,「你最好不要指着我发抖,因为万一我的手也抖了,你儿子的命可就没有了。」 李子期在一旁看着,心酸不已。 王夫人一咬牙,「给!给她!」 十八娘笑了,「记得写上,是你们王家自愿给我。可别等我一走,就寻人讨要回去,这样实在是太有失体面了。」 十八娘拿了银子,收了剑,看也再没有看王六郎,对着沈家人抱了抱拳。 「我沈十八为沈氏女,自认从未违逆家族,与王家谋求两姓之好。可是如今我命不久矣,你们便背信弃义,让十六来顶替我,任由王家人践踏么?如今我心里十分难过,指不定就要到处说沈氏的无情无义了,沈家嫡女的自甘堕落了,你们想要如何补偿我?」 沈家的老夫人简直被她这样子破罐子破摔,厚颜无耻的样子给吓懵了。 她完全没有想到,一向乖巧的沈十八娘,发起疯来,竟然是这个样子的。 她咬了咬牙,「十万两。」 十八娘眯了眯眼,「我范阳沈氏强过太原王氏,不是没有道理的。多谢祖母。你放心,我没有花过我父亲一两银子,等我死了,这些银子也不会留给他,让他还给沈氏的。」 沈老夫人差点儿背了过去。 十八娘拿了二十万两的银票,翻身上了闪电,突然朗声说道:「那玄衣黑羽,復又一身贵气的,可是黑羽卫副指挥使李子期?」 李子期一愣,如同被雷噼中了一般,呆呆的点了点头。 十八娘爽朗一笑,「小女子身负巨资,想要去长安,又怕有那贼人劫道。想让李世子一路护送,那银子我分你一半,可好?」 她,竟然真的对着他笑了,这是是真的,不是他躲在阴影里幻想出来的。 李子期看着十八娘的脚,她穿的是一双绣着蜻蜓的缎面锦靴,那蜻蜓好似要飞起来一样,「好!」 他不要银子,他只想把他的命,把他的所有都给她。 十八娘将那范阳搅了个天翻地覆的,便伙同李子期拍拍袖子,就出门远游了。 上辈子她一病发,就同沈家闹翻了,沈家的老太爷自然也没有将鲁萍的事告诉十八娘了,因此她压根儿没有想起报仇这件事,来了长安,也没有住在沈府里,就住在这昇平巷,如今的冠军侯府之中。 那些日子,李子期走路都带风。 「十八娘,我替你买了你最喜欢的长桥肉饼,天没亮,我就去排着了。他们一看我凶,都让我排第一个。」 「十八娘,你看我做的这个蜻蜓簪子怎么样?我特意去朝华阁里找老师傅学的。翅膀还会动呢!他一开始不肯教我,我把剑往桌子上一扔,他就教了。」 「十八娘,听说今天那个什么榜眼张问天来求娶你,哼,他又穷又丑又喜欢骂人,你没有答应他吧?」 「十八娘,我给你买了一只狗崽儿,它的名字叫问天,是不是很好听?」 他就不信了,十八娘会喜欢上一个和狗有着一样名字的人! …… 直到有一天,他急吼吼的跑了进来,欣喜若狂,「十八娘,十八娘,我找到药王孙思邈的弟子了,他是小神医崔闽,哈哈,他一定可以治好你的。」 孙思邈是举世闻名的神医,只是他常年游走在民间,已经很多年没有出现过了,有人说他已经死了,也有人说他还活着,只是隐居了。李子期一直在寻他,可是寻不到,只寻到了崔闽。 第246页 十八娘皱了皱眉,「我听说崔闽给人治病,不光是要钱,还要有玉牌。你得给他一个承诺,他才会给你玉牌,你应承了他什么?」 李子期摸了摸鼻子,「不过是一点小事,你知道的,我是黑羽卫,知道一些别人不知道的事,他有求于我。」 「那就好。」十八娘突然伸出手去,也摸了摸李子期的鼻子,「你回去让你爹派人去我家提亲吧。」 李子期先是欣喜若狂,一把抱住十八娘,转了好几个圈儿,激动得整个脸都红了,「你说的是真的吗?我的聘礼早就准备好了。」 过了一会儿,才又摇了摇头,「你不用因为我帮你寻了崔闽,就逼着自己……」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十八娘便拿了一块糖,塞进了他的嘴里。 李子期眯了眯眼,原来糖是这么好吃的东西,连心都会变甜。 十八娘服了崔闽的药,颇有起色,虽然没有根治,但是她一日比一日精神起来,每日里认认真真的给自己绣着嫁妆。 很快就到了大婚当日,李子期作了却扇诗,看着小脸红扑扑的十八娘,心中被填得满满的。 从此,他李子期的整个世界,都圆满了。 他将她搂入怀中,「十八娘,没事的。我们一定可以白头偕老的。崔闽他手中有一颗药王孙思邈留下来的奇药,能活死人肉白骨解百毒,举世罕见。他已经答应要把药给我了。」 十八娘欣喜的依靠在他怀中,「是吗?那真是太好了。」 原来就是那颗药啊! 前几日在一次宫宴上,四皇子突然失足跌落水中,当场便没有气了,可是崔皇后往他嘴里塞了一颗红色的小珠子,他立即就又活了过来。 这样的神药,世界上大约只有那么一颗吧。 第二日一早,李子期便被镇平王叫进了书房里:「期儿,你已经娶妻成了大人了。所以为父有一个深埋在心底多年的秘密,要告诉你。」 第二百一十章 看着她死(四更) 过了不知道多久,李子期失魂落魄的从镇平王的书房中走了出来。 他的手在不停的颤抖,他突然勐的一掌噼在了院子里的那棵大槐树上,只听得轰的一声,不知道长在这里多少年的老树,就这样轰然倒塌了,惊起一树飞鸟。 院子里的小厮僕妇,纷纷的捂住口鼻,惊魂未定。 这活阎王他,简直就是疯了! 李子期的确是疯了!他在仇人家里长到了十六岁,认贼为父,像只狗儿一般,讨好他只期望他来看他一眼,能够像对李子安一样,摸着他的头,说上一句我的儿! 他李子期的一辈子真的是太好笑了。 唐王府上上下下那么多条人命,赵义和李镇是如何下得去手的了?只为了这骯脏的王座,就忘记了兄弟的情谊。这样的人,不配活在这个世界上。 彼时的李子期不过是一个真正的十来岁的少年,一个半辈子都活在杀戮中的少年。 乍一听到血海深仇,又如何不像疯了一样! 他勐的一脚踹在院门上,沖回院子里取了带血的唐刀,就急沖沖的往外走。 而在他的身后,小厮发出了骇人的尖叫声:「死了!死了!王爷他死了!」 十八娘刚刚梳好妆,正等着李子期回来领他去给族亲敬茶。 却见他满脸泪痕,怒气沖沖的走了进来,手上还带着血。 她一把抓住他的袖子,问道:「怎么回事?子期,你冷静一下。」 李子期将嘴唇都咬出了血,「我不是镇平王的儿子,我的父亲是昔日唐王儿子李世民。赵义和李镇杀我全家,我要为他们报仇。」 十八娘大惊,这事儿完全出乎她的意料,简直是骇人听闻。 「你打算怎么报仇,就这样直接冲进皇宫里去杀了赵义么?」 李子期点点头,「我已经杀了李镇了,没有退路了。」 十八娘的手一松,毫不犹豫的提起了墙上挂着的清越剑,「我与你同去。趁着镇平王的事还没有传入宫中,咱们得快,不然有了防备就晚了。就说咱们进宫谢恩。」 李子期看着十八娘的眼睛,用袖子抹了脸,「好。今日一死,来生子期当牛做马,以一生赔偿沈十八。」 十八娘一把扯过北流,在她的耳边私语了几句,然后又揣了一把匕首,放在自己的怀中。 夫妻二人都是果决之辈,二话不说,翻身上马就进了宫。 这大明宫中,果然一路通畅无阻。李子期乃是黑羽卫副指挥使,是赵义的耳报神,他进宫真的是太寻常不过了。 而赵义正坐在案前,看着一卷竹简,在他的面前,一杯热茶冒着白烟,裊裊升起。 见到他和十八娘来了,还冲着他们招了招手,「子期你来了。日后你可就是大人了,做事切莫急躁,凡事多为十八娘想想。人家小娘好好的跟了你,你怎么可以眼睁睁的看着她去死呢?」 他这话一出,李子期和十八娘对视一眼,心中大惊,原来已经暴露了。 只是此时已经退无可退,一队禁军从屏风后头沖了出来。 十八娘和李子期提剑就刺,可是他们的人实在是太多了,怎么也近不了赵义的身。 赵义则是悠哉悠哉的坐在那儿,喝着茶,看着戏。 李子期越看越气,恨不得喝他的血,吃他的肉。 第247页 彼时他对禁军并不熟悉,若是今生再看,那禁军领头的小将,分明就是徐武。只是那时,他们互不相识,拔刀相向。 很快,李子期和十八娘便都伤痕累累,几乎支撑不住。 突然之间,十八娘感觉嵴背一凉,全身的汗毛几乎都要颤慄起来。她与余光一看,心中大惊,在不远之处,一道银光袭来,正对着她的心窝子。 她想要避开,可是已经避无可避了。 一根飘着红穗儿的银色小刀正扎在她的胸口之上,她一口血喷了出来,赶忙偏头,躲开了徐武朝着她砍过来的大刀。 李子期那一瞬间,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停滞了,他正的如赵义所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十八娘去死了。 他败了,败得一塌煳涂,就像是一个跳樑小丑。 他将剑一扔,一把抱住了倒下的十八娘,嚎啕大哭起来。 赵义转了转手上的玉扳指,淡淡地看着李子期,笑道:「反正唐王一脉已经被我杀光了,如今也不怕多添你这一条人命。倒是沈十八娘,哎呀,沈泽又要藉机狮子大开口了。」 正在这时候,十八娘却是冷冷的开了口,「你不能杀了李子期。如今大街小巷,可都是知道,他是唐王遗孤呢。当年镇平王千里赴晋阳救唐王家眷,明明就有这个小儿存活,他却想让好兄弟你得了王位,这才将这小公子隐瞒了下来。」 「陛下如今得知真相,一怒一下杀了镇平王,痛哭流涕:你做出如此无情无义之事,让我百年之后,如何有脸去地下见义父,见世民呢?」 十八娘说着,勐地咳嗽了起来,她躺在李子期怀中,直直地看着赵义:「陛下,你觉得这个故事感人不感人?这大楚的老百姓,可觉得这个故事很动听呢。因为赵义你,平日里都假装成一个知恩图报,有情有义的人呀!」 那时候时间实在是她紧急了,她也只能想到这么一个法子,保住李子期一命了。 也不知道北流她,是不是已经将消息传得满街都是了。她最擅长的就是这个,应该已经做得很好了吧。 十八娘觉得眼睛黑黑的,李子期的怀中真是温暖,温暖得她都想要睡过去,再也不醒来了。 李子期抱着十八娘,勐地摇头,「你若死了,我也不想活,所以,求你不要死,好不好,好不好,十八娘?」 十八娘笑了笑,扯得她的伤口直疼。 「哎呀,那个躲在草丛里偷偷看我的小郎,可是陇西李子期……」 说完,她便闭上了眼睛,再也醒不过来了。 李子期抱着十八娘,呆呆地坐在大殿之中,「十八娘,我给你唱支小曲吧,听了这个曲儿,出远门就不会怕黑了。」 「长汀有美人兮,烈若阳;原野有李子兮,影中藏……共赴黄泉兮,不孤凉。」 第二百一十一章 绝不负你(一更) 「子期,子期,天色不早了,先歇了吧。」 李子期想着上辈子的事,一时之间竟然没有回过神来。 过了好一会儿,才发觉是十八娘在唤他。桌子上的红枣桂圆茶都已经凉了。 李子期摇了摇头,「不,十八娘,我有话要同你说。那日我去小树林,见的人你也瞧见了。我想要大业,自然是不会只有自己一人。崔闽和他都是我名义上的手下,只不过……」 他苦笑了几声,「我没有封冠军侯前,有的不过是一个空空的唐王遗孤的身份罢了。所以说起来是兄弟,不过是谁都不服谁。」 十八娘皱了皱眉,的确如此,小树林里的那人,不管是言语上,还是态度上,对李子期都不甚恭敬,甚至说压根儿没有把他放在眼里。 炭盆里的火已经烧得差不多了,露出白白的灰,李子期怕十八娘冷,又起身夹了一些碳,添了进去,对着那火盆子,唿唿的吹了几口,火苗一下子就腾了起来。 「你还要热茶吗?我叫南枝去换一壶来?」李子期提起了桌子之上的茶壶,轻轻地问道。 十八娘摇了摇头,自打李子期自己承认了崔家的事,她的心便彻底的落了地。 她不怕他有自己的打算,就怕他骗她。 「不用了,饮多了水,要起夜。」 李子期摸了摸她的头,「他们都对我不放心,所以拼命的想让我娶他们家的女郎。我之前都没有骗你,我是真心求娶你,又怎会看他人多一眼,自是拒绝了,为此他们都很不满……」 十八娘嘆了口气,「西屏看了我娘给我求的签,告诉了你,说我是凤命。崔闽是想你荣登大宝之后,立如今的四皇子为后吧。所以你以凤命为藉口,想要保住我的皇后之位?」 李子期拽紧了十八娘的手,「我是不会另娶他人的,我上辈子早就预定好了,要将这一辈子全都给你的。崔闽之事,不过是权宜之计,我还没有拿到他手里的药。」 十八娘有些哭笑不得,自己的夫君,被人逼着娶自己的「妹夫」…… 这个事儿真的是太荒诞了。 若不是真的发生了,就是打破她的头,她也是想不到的。 十八娘突然朝着门口喊道:「南枝,我饿了。想吃饺子,还有你炖的老母鸡汤,再来一点小酸萝蔔,要多一些。」 外间上夜的南枝迷迷煳煳的揉了揉眼睛,听到十八娘的声音,一下子惊醒了,高兴的应道:「好叻,小娘,你终于有胃口了,现在就是让我去整个席面,我也绝不含煳。」 第248页 说着,她便哼着小曲儿,打开门出去了。 十八娘说完,捏了你李子期的耳朵,疼得他呲牙咧嘴的。 「你也太小瞧我爹,太小瞧我了!崔闽算个什么狗东西,不过是崔家的庶子。再说崔皇后?我们连大楚都要翻个个儿,连皇帝都要杀了,皇后又算得了什么?我和我爹坦坦荡荡的把所有的都给你交代了,你这么点事儿,就非得掖着藏着?」 李子期用手揉着耳朵,看着十八娘的笑颜,心中终于松了一口气。 接到西屏传信的时候,他整个人都吓懵了。若是十八娘误会了他,不再理他了,那可怎么办啊! 他当时正坐在沈耀家中用朝食呢,当即扔了筷子,上马就跑,气得李昭平在后头一跳三尺高。 而且……连沈耀托他带的家书和土仪都忘记了…… 身上只有一点碎银子,好不容易换了件羊皮袄,这才跌跌撞撞的回了长安。 「我都同岳父大人交代了的。是他让我忍辱负重,先把崔闽的药骗到手了再说……」 李子期想着,还是毫不犹豫的把沈泽给卖了。 沈泽知道了,顶多是拿棍子抽他一顿,但是若是再骗十八娘,他可能一辈子也上不了那个榻了。 十八娘果然被他转移了思路,咬牙切齿的说起沈泽来,「哼!我父亲,那是惯会骗人了。四皇子是女儿身这事,我瞧着清河崔家是断然不知道的。崔闽和崔皇后是庶出的,想要翻身压嫡系一头,这才选了你。可是他们也太不知道几斤几两了,真把自己个当人物了。」 李子期点了点头,「可不是,郑慧流就经常怼得他想死。可是我不会说话,算起来也不过是庶出的,怼不赢他。」 「郑慧流也是你的人?」十八娘阴测测的站了起来,又拧住了李子期另外一只耳朵!「还有谁,一一给我交代了。」 她就说呢,明明郑慧流已经从长安城消失了这么久了,怎么又会突然出现在这个破庄子里。 还那么好心的给她送什么安胎药,想来是替李子期来打前哨,防着崔闽的。 她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性,脸一僵,捂住了自己的小腹。 李子期疼得眼泪都要出来,「阿流与崔闽不同。他是我的真兄弟。他本来不想出手的,但是那次在福应禅院给你算了卦之后,就替我出主意了。」 十八娘听着,松了手。 再看李子期两个耳朵都通红的,又忍不住不好意思起来,她也是气急了。赶忙站起身来,寻了些药膏子,细细地替他抹了。 李子期一见她软和了下来,赶忙趁机倒在了床榻之上,滚来滚去的,「哎,我受了伤,明日大约一整天都要躺在这个榻上起不来了。」 十八娘大怒,「李子期!你跑了多远的路,全身都是泥,还在我床上滚!」 李子期一低头,恰好看到了自己胳膊上的泥点子,将十八娘的白毛皮垫子染得黑漆漆的了,讪讪地站起身来,像是一只鹌鹑蹲在一旁。 十八娘一把扯起了他,「你快去沐浴,不一会儿南枝就要送吃食来了。你躺一天也没有用,明儿我还要去陪郑夫人推牌九呢。不是你给我找的好活儿么?」 李子期一想到郑慧流,有些垂头丧气的,他一边解着衣衫,一边说道:「我知道你很厉害,不过四皇子的事情,还是先不要透露出去吧。崔闽不算什么,可是他手上的药就是最大的砝码,毕竟药王孙思邈实在是太难寻了。」 十八娘这才想起来之前让北流做的事儿,咳嗽了几声,「不好意思,实在是太晚了,我已经让人出手了……」 第二百一十二章 鱼儿上钩(二更) 俗话说得好:风水那是轮流转儿! 李子君依靠在贵妃榻上,寒冬腊月的,窗外飘着粗盐粒子大小的雪子儿,而在她的面前,却放着一颗颗晶莹剔透的紫葡萄。 虽说她是镇平王府唯一的小郡主,奈何母亲不争气,她长得这么大,也从来没有过过如此舒心的日子。 这么水灵的葡萄,便是在宫中,也只有崔皇后宫里,留了那么一小串儿。 李子君兰花指翘得高高的,轻轻的捏了一颗葡萄,放在了嘴里,那汁儿甜甜的,当真是沁人心脾。 一旁的女婢见她吃完,赶紧将热帕子双手奉上,替她仔细的将手指头一根一根的擦拭干净了。 「替我取个冰碗来,要洒了金粉的。」 最近长安城不知道从何时候起,开了一家冰碗铺子,起初小小的并不打眼,更是被无数人暗自嘲笑。 数九寒天的,竟然卖冰碗,这简直就是对着和尚卖梳子嘛,贻笑大方。 如今长安城里一片白,要吃冰碗还用得着买,乘一碗雪浇点汁儿,不就是美味了么? 可这小铺子,却在一夜之间火了起来。 无其他,它卖的那冰碗,简直是天价。在冰碗上头洒了珍珠粉,银粉,金粉…… 这哪里是卖冰?简直是卖钱! 可是没有办法,你不享用个洒了金粉的冰碗,如何能够彰显你比旁人更贵重的身份呢? 几乎只是一眼,李子君便决定这冰碗她要定了。 一旁的大丫鬟锦绣听了,支支吾吾地劝道:「娘娘,您如今是双身子的人了。可别像了那二皇子妃……」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李子君便一个耳光扇在了她的脸上。 第249页 她的指甲极长,只一下就将锦绣的脸上划了五道血印子。 锦绣捂着脸,跪在地上,一句话也不敢多言了。 「我同你们说了,我这腹中的胎儿,就是我的命,你们谁若是敢说一句不好的话,别怪我将你们扔到山里头去餵狼。」 李子君恶狠狠地瞪了锦绣一眼,冲着她摆了摆手,「你还不快滚下去,我最近闻着血腥味儿就想吐……谁若是来了月事,也别在我跟前伺候了,若是让我吐了,绝不轻饶。」 锦绣一听,吓得赶紧退后了几步,嘤嘤地哭着跑了出去。 她在那园子里狂奔,一下子就撞到了四皇子的身上,手肘压住了他的腹部。 只见四皇子闷哼一声,整个脸都发白了。 锦绣手忙脚乱的站了起来,一张小脸儿我见尤怜,「四皇子,对……对不起。奴不是故意的。奴扶你起来。」 说完,她一把冲过去,扶起了四皇子,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悄悄的将手抹了又抹,这才红着小脸,像一只小兔子似的逃走了。 四皇子站在原地,脸黑黑的。 这李子君真的是没有用,也不知道是怎么管教下人,自打她有孕的消息传出来之后,这也不知道是第一个来对他「投怀送抱」的丫鬟了。 当真是晦气! 若他是真男儿,那自然可以来者不拒,流连花丛中。 可惜他偏偏是女子,这多来一个,就多一分暴露的危险。 四皇子拍了拍身上的雪,又捂了捂伤口。真的是太疼了,那个丫鬟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圆润,才能将他已经开始癒合的伤口,又整得快要崩开了。 他身旁的小太监见了,四下里看了看,「公子,咱们可要去换个药。」 四皇子摇了摇头,「李子君唤我,又不知道要出什么么蛾子,我得过去盯着些,别让她把孩子折腾没了。」 只是他一想到李子君如今的模样,就忍不住头皮发麻。 还说男子多薄倖,这女人翻起脸来,才如同翻书一般。 这不他前脚刚踏进门,李子君娇滴滴的声音就在耳旁响起,「四郎,你怎么才来,我腹中的孩儿都想你了……」 想个屁! 四皇子忍不住心里头暗骂,那孩子指不定还没有米粒大呢,就能想了? 他想着,冷冷的看了李子君一眼,「你寻我何事?可是没有银子花了?我看恆泰楼新出了一支步摇,极其称你,已经付过银子了,不日便会送来。」 李子君一听,冲着他抛了一个媚眼儿。 「四郎,我就喜欢看你冷冷地看着我的样子。你瞧你,虽然总是板着个脸,好像很嫌恶我。到了夜里,却又待我极其热情……真的是讨厌死了……」 四皇子觉得自己的隔夜饭都要吐出来了…… 他实在是不明白怎么会有这么厚脸皮女人,总是将那闺房之事,挂到嘴上来说。 可是他没有吐,李子君却吐了一地! 「四郎,四郎你可是受伤了?我怎么闻到你身上一股子血腥味儿?我近日一闻到血腥味儿,就想吐……」 四皇子脸色一变,将她推开了几分,冷冷地说道:「我不过是练剑时不慎,胸口受了点小伤,无碍的。」 李子君一听,强忍着不适走了过去,扯住四皇子的衣带,非要用力的扒,「你且让我看一下,你既然受了伤,怎么不告诉我,昨夜还那样孟浪……别是伤口崩开了……」 四皇子捂着胸口,向后跳了好几步,这才躲开了李子君的手。 「都说了是一点小伤。母后还寻我有要事,你若是不舒服,就请太医来瞧。若是没有银子花,就去帐房里头取就行。只是切记要低调。过几日便是太后的生辰了,寿礼你也上心一些。」 李子君实在是想吐得厉害,有气无力的冲着他摆了摆手…… 等四皇子一走,屋子里的丫鬟突然尖叫起来,「娘娘,您瞧,这凳子上头怎么有血啊……」 李子君吓得脸色发白,大喊道:「快,快看看我的裙子,莫不是我见红了吧?」 丫鬟一瞧,摇了摇头,「娘娘不是,您好着呢。刚才那个凳子,那个凳子是四皇子坐的……只不过四皇子是男儿,怎么可能来月事呢?」 李子君抓着桌帘的手紧了又紧。因着现在是冬日,她特意使人将木凳子上都包上了厚厚的棉垫子。 如今,那棉垫子上的黑红的血迹像是一根针,扎进了她的眼里。 第二百一十三章 徐武桃花(三更) 李子君那头心生疑窦,这边十八娘酒足饭饱,睡了个迷迷瞪瞪。 昨夜里不是落了雪么?怎么不但不冷,反倒是暖烘烘的,让她出了一身汗。 她抬了抬腿,却怎么也动不了,南枝那傢伙,也不知道在她身上,压了多少被子。 「南枝,南枝……什么时辰了?」 十八娘唤着,伸手去摸了摸,却摸到了一个硬邦邦的胸膛,她睁开眼睛一看。只见李子期正撑着头,笑意盈盈的看着她。 他的头髮长长的披在脑后,有几缕儿垂了下来,正在十八娘的眼前晃悠。 她差点儿忘了,李子期都已经回来了。 「你连夜赶路,怎么也不多睡一会儿?昨儿个也没有赶得急问,我大兄和阿嫂可还好?」 「自是好的。我走得急,也没有带什么好东西,便在晋阳的银楼里现选了个大金项圈,给小侄儿了。秦昭那么厉害,你还怕你大兄吃亏?我看过不了多久啊,晋阳都要改姓秦啦!」 第250页 十八娘捶了他的胸口一下,「你胡乱说什么呢?我阿嫂还要当女皇帝不成。不过她的确是厉害,当初在长安城里头,身份比她贵重,气度比她不凡的小娘也不是没有,可是能号令群芳的却只她一人。」 她自问上辈子在秦昭这个年纪,是做不到她这个样子的。李子期说晋阳就要姓秦啦,虽然荒谬,她却是信的。 李子期穿着中衣跳下床来,又取了一床被子,将十八娘裹得严严实实的,这才小跑着到了窗边,勐的一推,险些将那窗稜子都推掉了,吓了窗外的东珠一大跳。 她手中正拿着十八娘的手炉子,看到屋里突然多了一个男子,差点儿将手炉子扔到了李子期的脸上。 「原来是侯爷回来了,我当我们小娘,新娶了一个夫郎呢!」 李子期白了她一眼,扭过头去,对十八娘说道:「东珠嘴这么坏,你能早些将她嫁出去么?」 省得天天撺掇得十八娘娶夫郎,当他不知道,这外头的人见了东珠,都不唤小娘子,唤公子呢! 就差唤上一句东爷财神爷,今儿来宠信一下我这铺头呀! 十八娘听了咯咯笑了起来,对着东珠眨了眨眼睛,伸出手掌翻了翻,「哎呀,我正打算将去岁咱们赚的银子,拿这个数给侯爷花的,看人家伺候得舒坦了,总得有些打赏吧。只可惜啊,我的钱都在东珠手里呢,某人怕是拿不到了……」 东珠得意洋洋的回看了李子期一眼,摇了摇腰间的一大串钥匙,又继续摆弄她的手炉子去了。 李子期无奈的摇了摇头,「十八娘你且多睡一会儿,这雪下得越发的大了,估摸着连庄子门都出不了。一会儿咱们寻个簸箕,打雀儿吃。」 他看了看天色,皱了皱眉,也不知道从太原来的路上还在下雪没有。他和李昭平此番是去太原取太后的生辰贺礼的,他抛下李昭平先行回来了,也不知道,他们能不能按时将那贺礼给带回来。 若是不能,可就糟糕了。 不一会儿,夫妻二人便梳洗完毕了。十八娘特意让南枝将朝食摆在了窗前,这样二人可以一边赏着雪景,一边饮酒。 这酒是用酒酿加了糯米糰子与鸡蛋煮过的,又甜又香,并不醉人,十八娘也能小酌几口。 「怎么不见阿窦,不会又出门打兔子去了吧?」 徐窦漫山遍野的野惯了,那是片刻也闲不住,别说绣嫁妆了,唯一拿起针,还是用拿兔子皮缝了个指套儿,歪歪扭扭的,实在是有些惨不忍睹。 南枝给十八娘端了一盏老汤,笑道:「窦娘同北流一道儿,去给郑夫人送菜儿去了。小娘今日不能去推牌九,大雪又封了庄子,咱们准备的吃食多,侯爷便让北流过去说一声。」 十八娘点了点头,刚拿起勺子,就听到院子里一阵嚷嚷声,「阿窦阿窦,你看谁来寻你了。」 李子期和十八娘透过窗户一看,只见徐武大大咧咧的站在院子中,手里头还提熘着一只长尾巴的山鸡,扯开嗓子就喊。 而在他的身后,也站着一个粗壮的男子,穿着短打,一看便是个武夫,这人十八娘认得,是卢国公府的程三郎。 「阿武,你来了。」李子期站起身来,出门迎了去。 徐武一见,快速的冲过来,对着李子期的胸膛就是一拳,「臭小子,你啥时候回来的?我就知道,你捨不得十八娘,还不快马加鞭的赶回来。」 他说着,伸了伸脑袋,「阿窦呢,三郎来寻她了,她闹别扭也该闹玩了吧?跟个小孩儿似的,都不着家了。」 程三郎对着李子期和徐武抱了抱拳,竟然脸红到了耳根子那儿,连手不知道该放在哪里。 十八娘看着好笑,程三郎出身武将之家,竟然如此害臊,也是罕见。 一般的,不都应该像徐武一样,没脸没皮么? 「阿窦去给郑夫人送吃食了,不一会儿就回来。阿武,我瞧你红光满面,怕是红鸾星动。」十八娘走到李子期身旁,探出一个头来,看着徐武腰间挂着的香包,挪揄道。 徐武吃惊的张大了嘴,「十八娘,你竟然还会相面?」 他说着,扭了扭身子,「那你给我算算呗,我与她能不能成?」 十八娘简直看得起了鸡皮疙瘩……没有想到五大三粗的武将撒起娇来,竟然如此的可怕! 李子期也是一脸的嫌恶,「走啦,快进去暖和暖和,一起等阿窦。你身上的桃花味儿都飘出十里地了,还用十八娘算么?快说是哪家的小娘。」 徐武却是将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佛曰,不可说,不可说。」 一旁的程三郎也是兴致勃勃,「阿武,你快说,我娘等着给你保媒呢。你若是不说,我娘指不定会给你胡乱说一个,上次你阿娘去我家谈我与阿窦的亲事,我就听她让我娘帮着找呢,说要寻个好生养的……」 徐武脸一僵,摆了摆手,「老太太净瞎闹腾,我大兄都生了好几个侄儿了,还要我生个啥啊。又不是寻个母猪就娶了。」 众人一听,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十八娘看着他的样子,也放下心来,徐武若是另有心上人,不执着于沈琴,那真是太好了。 第二百一十四章 土豪十八娘(四更) 因着徐武和程三郎来了,李子期索性也不喝酒酿了,让南枝去窖里取了陈酿,又新做了几个下酒菜,对雪饮起来。 第251页 十八娘在一旁搁了一个新泥炉子,扑腾扑腾的温着酒。 徐武一看南枝端上来的片好了的烧鹅,香喷喷的腊狍子腿,简直眼睛都直了。 「我的乖乖,难怪阿窦不想回去寻三郎了,若是日日有这多肉吃,我也不想去当禁军了。」 他夹了一片烧鹅皮,往嘴里头一塞,顿时吃了个满嘴油,看得一旁的程三郎赶紧躲远了一些,夹了一片白萝蔔,润了润嘴。 十八娘瞧着,也难怪徐窦说程三郎嫌弃她粗鲁了,这小子简直就是世家子弟做派,作得很! 四人正吃着,窗外传来了徐窦的声音,「十八娘,我去郑夫人那儿的时候,程家伯娘,刘将军夫人……还有一大帮子人都在那儿推牌九呢,见了你的菜儿,人人都要,这不给我撵回来了。」 这次的雪下得突然,又极其的大。因着太后今年是整岁辰,这些夫人们并未打算长住,都是要回长安的,是以准备的食材并不多。 这一下子封路了,反倒是这个也想吃,那个也想吃,缺衣少食起来。 「你快进来暖和一下,一会让庄头给各家都送一些。我有身孕,南枝怕我胃口不好,简直囤了座山儿,想吃什么都有。」 徐窦乐了,「那敢情好。南枝姐姐,好南枝,我想吃冻梨……」 南枝被她叫得云里雾里的,「窦娘尽瞎唤,你也不看看,屋里头都有谁在,我就去给你取冻梨。」 说着帮徐窦取了身上的蓑衣,徐窦在原地跳了跳,抖落了身上的雪,咯咯地笑了起来。 「还能是谁?莫非老天开了眼,叫那程三郎给我斟酒赔罪了不成?」她说着,抬脚进了屋,一见就闹了个大红脸。 她口中的程三郎正好端端的坐在那儿饮酒呢。 见到徐窦进来了,程三郎的脸红得飞云,「阿窦,我来接你了。」 徐窦一听,心中什么怨气都没有了。 将徐武往一旁一推,抢了他的位置,坐在了程三郎跟前。 接下来的饭简直没法吃了,徐窦和那程三郎,简直就是女土匪强抢压寨相公,徐窦哈哈大笑,程三郎却是脸红得滴血,一副羞愤欲死的样子。 「十八娘,我在你这儿白吃白喝这么多日,正好三郎和我阿哥都来了,我一会就领他们去猎狐。听说下雪的时候,能有白狐出没呢,等我打了,给你肚里的小娃儿做皮袄子。」 十八娘点了点头,「那我就先谢过了。你一会带上烟花,若是有什么事儿,对着天上放一个,我也好让人去寻你。」 徐窦吐了吐舌头,抓起一个大冻梨咬在嘴里,一手拖了徐武,一手拖了程三郎,就往外走去。 徐武的手里头还拿着筷子,筷子上正夹着一片肉,不满的嘟嚷道:「阿窦你做什么呢,我的肉还没有吃完呢!」 徐窦捶了他一拳,像看白痴一样的看着他,「你傻吗?看到李子期的耳朵了吗?肯定是被十八娘教训的,你们杵在那儿干嘛?妨碍人家十八娘驯夫。」 程三郎回想了一下李子期的耳朵,看着徐窦,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 「窦娘,咱们别在这里待着了,快些回长安城吧。」 徐窦娇羞一笑,对着他眨了眨眼睛,学着世家小娘轻柔舒缓的声调,一字一顿的说道:「三郎,你也傻了么?这么大的雪,怎么回去……」 程三郎只觉得遍体生寒,他紧了紧身上的披风,不由得加快了脚步,怎么这么冷呢?他莫非是把披风给拉下了? 十八娘透着窗子,看着三人远去的背影,哈哈大笑。 再扭头一看,李子期正笨拙地给他削着一个红苹果儿。 「让南枝来就好了。你削这么狠,又不是削人。」十八娘看着他用那么大气力,感觉他下一刀就得把自己给削了。 李子期见自己实在是没有这个本事,便把苹果和刀子都放下了。 「上次听他们问你要钱,你要造唐炮么?那个给你造唐炮还有火铳的人,是柳彦吧?」 李子期一愣,「没想到你还记得他。」 怎么可能不记得?柳彦为了替她扳倒朝华,还假装成男宠,被送进了朝华府中呢。而他当时造的小唐炮,也让人心惊。 「我之前不知道你们在太原弄这个。我在太原有一座矿山,里头有铁。我把地契给了大兄,不知道他现在寻到合适的人了没有。你若是有信得过的人,可以让他们寻我大兄。」 铁矿山!李子期看着十八娘,简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这当真是及时雨! 「还有那银钱,我先给你拿二十万两,我那铺头的生意,都是明帐明册的,之前我问过东珠了,暂时能调出来这么多现银,你先用着。等到年底,改结算今年的年成,便宽裕些了。」 二十万两!李子期的嘴简直合不拢了!他现在觉得,自己当初拿出来交给十八娘的全部家当,简直寒碜到了极点…… 不管是上一辈子,还是这一辈子,他都没有十八娘一半儿有钱! 别人都是夫君给娘子钱花,他却需要靠娘子接济,这种感觉实在是太微妙了…… 「十八娘,要不咱们不造反了。你看你有这么多银子,咱们可以日日吃香的喝辣的,骑着马儿仗剑走天涯,走累了就停下来置办一个宅子,生个娃,种种花……」 十八娘拍了一下他的脑袋,「你胡思乱想什么呢!也让你身后的那些蠢蛋们看看,我沈十八娘除了有一个好命格,可比他们有能耐多了。我可是有大楚陶朱女公东珠在手呢。」 第252页 若不是有血海深仇,谁会吃饱了撑的要造反啊! 李子期不住的点着头。 十八娘又转了转眼眸子,「日后谁想给你塞小娘,你就先让她出嫁妆银子吧,谁能出得比我多,我就把你卖给她了。」 李子期还在不住的点着头。 一听,这不对啊!赶忙又拼命的摇头,「那怎么行,你爹已经出价最高了!他出了一个你,所以我已经把自己卖给他了!」 第二百一十五章 太后生辰(一更) 大雪一连下了三日,也不见停,这一下子温泉庄子上的夫人们都急了,太后的寿辰在即,她们还陷在此处可如何是好。 只好使了家丁开路铲雪,起码能够开出一条道儿,让马车通行。 「南枝的姜汤煮好了,子期你快些运过去给大家饮吧,天寒地冻,又快要年节的,别冻出个好歹来。」 李子期看了看外头的天色,照旧是黑云压顶,不见天日,这雪不但没有停,反而有越下越大的趋势。 再这样下去,也不知道有多少穷苦人家要卖儿卖女,冻死街头了。 并且一直到现在,他都没有看到李昭平带领的黑羽卫经过,别是路上出了什么事儿。 「知道了,十八娘,你库里头有玉观音吗?此次我同昭平去太原,就是因为太原出了一块白璧无瑕的美玉,赵义请老匠人雕刻成了一座白玉观音,以贺太后生辰。」 十八娘皱了皱眉头,「你担心他们赶不及了?这里没有,但是在咱们府里头,有一尊。」 她在吐蕃的宝库里得了不少好东西,若是她没有记错的话,的确是有一尊白玉观音,刚好可以寻来救急。 李子期穿上了蓑衣,十八娘走前上前替他系好了带子,又取了一顶斗笠,与他戴了。 「希望不会用得上吧。外头风大,你就别送出来了。」 李子期走出门去,外头的风雪打在脸上,让人睁不开眼。南枝已经让家丁将那姜汤装在了小车上,沿路走来,甚是让人心惊。不远处的村庄里头,有一家农户的屋顶已经被积雪压垮了,隐隐约约的听得到孩子的哭声。 这还是在长安城脚下,更远的地方呢? 南枝有些不忍,从荷包里取出了一锭银子,看了李子期一眼。 李子期冲着她点了点头,又使了一个小厮,与她同去。 小车停在路边,不一会儿就冻得让人跳脚。 「真的是太可怜了,一家五个娃儿,连袄子都没有一件,先前还能躲在炕上。如今屋子垮了,都得冻死去。今儿个年成本就不好。官家还加重了赋税,农户家中都快要断粮了。若是再闹雪灾……」南枝重新回到了车辕上,搓了搓手,难过的说道。 李子期远远地看着在大雪的覆盖之下,几乎已经成了小黑点儿的屋子,若有所思。 …… 很快,去往长安城的管道便被铲通了。 雪下得实在是太大,若是此刻不走,过了一夜,路又要被埋住了。 十八娘轻装简行的同徐窦一道上了马车,后头远远地跟着各家的车队,简直一眼望不到边际。明明这儿离长安城并不远,可是马车却一直到了天擦黑的时候,方才入了长安城。 这一进长安,仿佛又是另外一个世界。 大街小巷里灯火通明,因为太后寿诞在即,三日取消宵禁。这一路上的花灯简直看花了人的眼,路上的行人都喜气洋洋的。甚至有一些纨绔公子哥儿,专门捏了那雪糰子,躲在街边的小楼上。 看到貌美的小娘路过,便将那雪糰子往她头上扔,看着她气得直跳脚,然后哈哈大笑,玩得那叫一个不亦乐乎。 那茶楼楚馆,都纷纷打出了赏雪赛诗会得红牌儿,一个赛一个的风雅。 十八娘和徐窦想着一路来的悽惨场景,都说不出话儿来,看着桌子上那些零嘴儿,也食不下咽了。 赵义忙着给他母亲贺寿,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看到这瑞雪吉兆之后的灾难。 只有东珠十分的高兴,看着一路上的花灯,手指头忍不住欢快的扒拉着,「小娘小娘,你看到没有,他们用的大多数都是我们花灯铺子里的灯呢!前些时候,我还专门使人去学了制冰灯,他们都说长安不会下那么大的雪,冰灯制不起来。你看,现在咱们的冰灯可不就是独一份的了。」 这么多灯,得赚多少银子啊!十八娘和侯爷都赚钱不会,花钱会……才挖走了二十万两,她简直是喝水都痛,如今可好,又赚大发了。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东珠听到十八娘欣喜的声音,忍不住回过头去,果然见十八娘正拿着手指轻轻地敲着马车上的小桌子。 她跟着小娘这么多年,哪里不知道,一但小娘用手指点桌子,那定是又有什么不好的主意了。 她的冰灯钱,大约又要保不住了。想到这里,东珠有些垂头丧气的趴在窗棱上,不再说话了。 等徐窦下了车,十八娘这才对东珠说道:「是拿这银子去做功德。城郊的百姓那么惨,咱们就用这银子就施粥,施一些棉衣棉被吧。不用说别的,就说冠军侯夫人为腹中胎儿祈福即可。」 李子期要大位,名声是不可少的。而她沈十八娘,日后若想要完成那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就得从现在开始谋算,让天下人,都站在她的那一边。 第253页 东珠听了,心中好受不好,眼珠子转了转,「小娘何必使那冰灯的银子,咱们有米粮铺子,也有布庄,自家都有了。而且之前在松州打吐蕃的时候,咱囤了不少粮,正好派得上……」 十八娘摇了摇头,「粮要继续囤,不着痕迹地囤,将来派得上用场。」 东珠看着十八娘郑重的点了点头,最近十八娘和李子期做一些事儿,也渐渐地没有那么避讳她们了,若是她想的没有错……东珠挺了挺胸膛,「小娘,我明白了。」 十八娘笑了笑,下了马车,一进屋子,就感觉到一阵暖和。温泉庄子再好,也不如这家中好。 「小娘,热水已经备好了,现在要沐浴么?」 「好,明儿就是太后生辰,一大早我便要随侯爷进宫,你去给我煎碗安胎药。东珠你去开库房,寻福应禅院住持之前替我写的那幅字出来,包好了明日给太后作贺礼;另外,去寻一尊白玉观音,就是我从吐蕃带回来的那尊,用明黄锦缎包了。」 翌日,便是大楚朝皇太后的生辰,整个长安城中都焕然一新,张灯结彩,如同年节一般。 十八娘罕见的按品大妆,同李子期一道乘了马车,往那大明宫驶去。 洁白的雪花覆盖了宫宇,让人意想不到的是,不过是一个寿辰,却是一个王朝格局改变的伊始。 第二百一十六章 白玉观音(二更) 长长的宫廊两边,积雪堆成了一座小山儿,也不知道官家是从那里寻来的能工巧匠,将着雪做成了一座一座的雪雕。 仔细一看,竟是那各路的仙人,手中端着一盘盘的寿桃,活灵活现,好一出百仙贺寿图。 顺着这百仙一直走,就到了花园之中。 那诺大的湖水已经结了厚厚的一层冰,这冰晶莹剔透的,低下头去,还能看到一条条的红色锦鲤,在水中欢快的摆着尾。 十八娘站在湖边看了看,忍不住用脚轻轻的点了点冰,那水底的鱼儿像是有所觉察一般,快速的游走了。 她身后的李子期吓了一大跳,「你快些把脚收回来。这冰滑着呢,你都是有身子的人了。」 十八娘吐了吐舌头,「走吧,咱们到亭子里去,雪夜不知道什么时候停。」 李子期小心翼翼的搀扶着十八娘,若这不是在宫中,他简直恨不得将她打横抱起了。 这也不知道是谁出的鬼主意儿,这么冷的日子,在大殿中饮宴不是正好,偏生要到外头吹冷风,早知道就不带十八娘来了。 他正懊恼着,就听到从那廊中传来一阵笑声,「我一看这样子,就知道是子期同十八娘,男俊女美,跟那画上的仙童一般。」 十八娘顺着声音看去,没有想到太后竟然已经在那长廊里头坐着呢。 在她的身侧,坐着的正是崔皇后,王贵妃,还有卢国公夫人,英国公夫人,明慧郡主等一帮夫人。 她们都笑意盈盈的看着她。 「你们莫看子期一脸冷冰冰的,可是一个好郎君呢。小十八推牌九,次次都输,子期就坐在一旁掏珍珠,眼睛都不眨一下。我从她那儿赢的珍珠,给我重孙女儿做嫁妆都足够了。」 十八娘一听羞红了脸,心中暗道卢国公夫人高杆,不过是在温泉庄子上陪了她们十天半月的,就将这长安城中举足轻重的人物,都一网打尽了。 「您尽打趣我。我可是拜郑夫人为师了,日学夜学的,来年一定要赢回来。」 说完向太后行了礼,将准备好的画轴递给了太后身后的么么,「祝太后娘娘寿辰喜乐,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太后笑眯眯的拉了十八娘的手,「去岁你还同昭娘在这宫中与我抄佛经呢,现在昭娘该生了吧?你这又有了,你们范阳沈氏真是人丁兴旺啊。可让你母亲给看了,是小郎,还是小娘?」 明慧郡主见她害羞,笑道:「月份尚浅,且得再等等呢。」 说完让身后的么么将一个手炉子递给了十八娘,「十八有身子,子期你看顾些,给她再拿个手炉子,千万别着凉了。我家那小娘,现在还蒙在府里头哭呢,她染了风寒,我怕过了病气不让她进宫,她可不闹别扭了。」 太后被她转移了话题,也不再说十八娘,继续与明慧郡主说着她的独女了。 正在这时候,却听得李子君笑道:「祖母,我那嫂嫂最是见多识广,您能不能将她的贺礼,让我们开开眼。」 太后一把将她拽了过来,点了点她的额头,「你这个闹腾精。人家十八娘有了身孕,子期那是一步不离的护着。四郎呢,又跑哪儿去了。不过啊,今儿你出的这个主意,甚是好。祖母瞧见了,这雪雕冰灯都极妙,该赏。」 说着就让么么将十八娘送的寿礼取了上来,打开一看,竟是一副字画。 太后一瞧,满意的笑了,「还是十八娘会送礼,送到了心坎上。这福应禅院的主持云游四海,常年不在长安,也亏得你能寻了他写下这么一副字。」 十八娘笑着欠了欠身,「不过是偶遇罢了。都是太后娘娘洪福齐天。」 李子君挑不了什么刺儿,只得嘟着嘴四处张望着,看到一旁有些萎靡不振的沈琴,更是讽刺的撇了撇嘴。 十八娘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也嘆了口气。 她刚小月,李子君便查出了有孕,二皇子还不知道气成了什么样子。 第254页 看她的脸色蜡黄,双眼无神,有气无力的,怕是过得极不畅快,她的身后站着一个很眼生的女婢,并非是沈家陪嫁过去的人。 沈琴见十八娘看过来,别过脸去,也不看她。 她正看着,就感觉手中一暖,只见李子期拿了一块糖放在她的手心里。 「这些吃食都冰冰的,也不知道是好是坏,你吃块糖垫垫,吃完我这儿还有不少呢。那手炉子一股药味,也不知道能用不能用。」李子期说着,把手炉子递给了身后的南枝。 南枝接过,不着痕迹的闻了闻,点了点头。 十八娘笑着接了,明慧郡主待她还是不错的,这手炉子里,大约都是一些安胎安神的药,就怕十八娘在宴会上中了招。 十八娘将糖含了,却见李子期像是做贼一样,也悄悄地往自己嘴里放了一块糖,只是他的那块太大,吃得腮帮子鼓鼓的,好似一只小松鼠儿。 她实在忍不住笑出声来,好在他们不过是侯爵,坐得离主位远着呢。 李子期这么一个大男人,竟然也喜欢吃糖。 李子期耳根红红,却捨不得将那糖吐掉,正要说话。就看到赵义领着文武百官浩浩荡荡的走了过来。 而在他的身侧,大太监邓公公正端一尊白玉观音,数九寒天的,他的额头却在冒着汗儿。 十八娘瞧着,皱了皱眉。 这白玉洁白无瑕,更加令人啧啧称奇的是,在那白玉观音的额心上,有着一颗娇艷欲滴的红点儿,宝相尊严。 太后正是信佛之人,一见这观音,忍不住从座位上起了身,迎了上来。 「我的儿,你有心了!」 赵义笑着向太后行了大礼,随即文武百官都同太后三声道贺。 一时之间,整个园子里,一片歌舞昇平,太后瞧着笑得合不拢嘴儿。 她伸出手去,想要摸上一摸,却听那邓公公笑道:「太后娘娘,您看看那冰面之上,四皇子为您准备了一只冰嬉剑舞呢。」 太后将手收了回去,回过头去看了李子君一眼,「又是子君出的主意吧。四小子性子冷,哪里想得到这些。也就是你有这个机灵劲儿。」 她说着,又领着众位夫人回了桌。满朝文武皆落了座,宴会即将开始。 第二百一十七章 让谁泣血(三更) 邓公公笑着,端着观音站到了赵义的身后,用袖子轻轻的拂了拂。 那四皇子剑势一起,惊若游龙,众人正好道好,谁知道此时,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只见沈琴突然尖叫一声,大喊道,「快看,快看,快看那玉观音,在流血泪!」 她一说完,跌坐在椅子之上,吓得慌容失色,想要站起身来快速离开,却被身后的么么给按住了,「您是二皇子妃,大家都没有走,您怎么可以走?」 众人扭头一看,只见那尊白玉观音,从额心开始,顺着眼鼻口,开始流出红色的血迹……白色的玉上,淌着一条条红色的印迹,让人触目惊心。像是一条条的泪痕,顿生不祥之感。 先前还觉得是佛相的那颗红痣,让人觉得格外的妖艷。 太后更是大惊失色,差点儿气得昏厥了过去,「义儿,义儿,这是怎么回事?」 在她的寿诞之上,出了这样的事,天下人会如何说她? 不少信佛的夫人都拿出了佛珠串子,不停的颂着经。 十八娘和李子期对视了一眼,心中都暗道不好。这玉观音可是他和李昭平千里迢迢去太原取的,这场好戏,到底是谁设计了,要害他?偏偏他还因着十八娘的事,提早回了长安,光凭这一项,赵义就能治他的罪。 沈泽皱了皱眉,冲着李子期摇了摇头,示意他们稍安勿躁。 正在这时,沉寂了许久的张问天突然跳了出来! 那张问天一跳三尺高,满朝文武不由得心中咯噔一下。 这玉观音出问题,事情已经小不了了,张问天却还要出来搅风搅雨,让人不得安宁。 谁不知道,他最近给赵义上了许多道摺子,却都一一被驳回了。 端着玉观音的邓公公,被他吓得手一抖,那玉观音竟然跌落在地上,摔了个四分五裂! 众人低头一看,更是心惊,只见这玉观音竟然是中空的,里头全是红红的血,汩汩地流了出来,还有几滴,飞溅在了太后和赵义的鞋子之上。 二人一见,铁青了脸,忍不住后退了几步。 只见那张问天一吊嗓子,开始噼里啪啦的说道:「陛下,观音泣血此乃大凶之兆!臣夜观天象,暴雪连绵月余不止,整个大楚北地,全部遭灾!正应了那句,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陛下,老百姓们光着腚躺在冰凉的炕上等死呢!」 他每说一句,周围的人就远离了他几分!果然,赵义最不想听什么,张问天就说了什么。 赵义刚要说话,张问天却是抢先一步堵住了他的嘴,「您为太后举办寿辰,这是为人子的孝道!但是,陛下!您侵占城郊田地,私自提高赋税,为了修那温泉行宫,这是昏君无道!现在观音都为百姓泣血,臣奏请陛下,立刻停止修建温泉行宫,开仓放粮赈灾!」 赵义气得手直发抖,恨不得一巴掌把这丫的打死了!简直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当他不知道,这些长安城里头的勛贵们,家家户户都在那里有庄子,凭什么他就不能有一个了! 第255页 不过是建一个温泉行宫,先是世家反对,现在张问天也要代表寒门来反对了么? 这玉观音……他草莽出生,一直走到今天,这种吉兆凶兆的招数都是他玩得不要的了,这绝对是有人捣鬼。只是他不信,他的母亲确实信的,天下的黎民百姓却是会醒的。 他一看太后的脸色,顿时火从中来,「冠军侯,李昭平,你们两个狗东西给我滚出来!这观音像是你二人去太原取的,如何会变成这样,你们如此做,是想要陷朕于不义,要造反吗?」 来了! 十八娘和李子期心神一凛,造反?这绝对是冲着他们而来的! 十八娘冲着李子期点了点头。 到底是谁要害他们呢? 这玉观音,李子期说在太原接收的时候,仔细验看过,绝对是没有问题的。那么就是他先一步回长安之后,被人动了手脚。 十八娘第一个怀疑的就是李昭平,若他有问题,那下手真的是太轻松不过了。可是李子期说李昭平是绝对可信的。而且这东西,他片刻不离身,是不可能被人动手脚的。 那么就只有在这玉观音送进宫之后了,后宫之中,人多繁杂,实在是很难揪出兇手来。 只是崔皇后和王贵妃都想拉拢李子期,拉拢范阳沈氏,按说不应该对他们出手才对……十八娘想了想,怎么也想不明白…… 李子期冷着脸,走到了赵义跟前,蹲下身子,摸了摸那玉观音,果然同十八娘猜想的一样。 「陛下,这事儿绝对和什么吉兆凶兆没有任何关系,是人为的。这玉观音一开始就是中空的,被人在其中放了红蜡。红蜡本来是凝固的,因此一般人发现不了问题。但是它加热之后,就会融化,变成蜡油。」 他说着,捡起了一片碎观音片儿,递到了赵义手中,果不其然,那玉片儿还是烫的,在它上头残留的那些血迹还是湿润的,但是溅到雪地上的那些,因为遇冷,又变成了红蜡。 赵义的脸色好看了几分,却见那张问天又张嘴了,「陛下!若不是凶兆,别人有千招万招,怎么就偏偏选了观音泣血这一招,这分明是上天的警示啊!陛下!」 他越这么说,在场的人反倒是怀疑起他来了,这丫的该不会为了让赵义不整温泉行宫,才闹了这么一出吧? 那真是把自己个的脑袋切了,甩着玩儿啊! 赵义懒得理会他,却直盯着李子期问,「就算是有人动了手脚,这事儿是你领着黑羽卫去办的,谁知道不是你做的呢?」 李子期却是懒懒地笑了,「陛下,这事儿当然不是臣做的。因为您叫臣去请的那尊玉观音,还好好的在十八娘桌子上呢。也不知道邓公公是从哪里寻来的这一尊害人的玩意儿。刚才你一路端过来,难道不觉得烫手么,邓公公!」 这一下子,众人都愣住了! 尤其是邓公公,面色大变,悄悄地将自己的手往袖子里藏了藏,冷冷地说道:「冠军侯在说什么,咱家不明白。这尊玉观音,清清白白就是昨夜李昭平送到我手上的。你不想认?」 第二百一十八章 连环计(一更) 李昭平却是摇了摇头,「公公,我昨日里还没有进长安城呢,这风雪这么大,我们被困在了城郊,今儿一早方才进的城。」 邓公公这下明白,李子期和李昭平是打定主意要耍赖皮了! 李子期眨了眨眼睛,「最重要的是,我……我大舅哥夜观天象,算出长安城要下大雪,怕我赶不上太后生辰,让我一个人悄悄地带了玉观音先回长安,再让昭平假装带了观音缓行,以免有贼人想要下手。果然让他算准了。」 他环顾了一下四周,「在坐的夫人们都可以为我作证,我可是在郊外的温泉庄子上困了好几日,昨儿夜里才进城的,这不还没有来得及将玉观音交给邓公公呢!」 他说着,冲着十八娘点了点头。十八娘将桌子上的锦盒打开,只见里头明黄色的锦锻之上,正放着一座白玉观音,熠熠生辉,隐隐约约中,竟然有佛光闪现。 与这一尊相比,之前邓公公手中的那尊,简直一看就是假的。 十八娘心中淌血,能不好么,这可是吐蕃国库里的重宝!幸亏她出门的时候,顺手将观音收到了空间里。 邓公公百口莫辩,现在就算他把李昭平给他的那尊拿出来,也无济于事了,因为他的手…… 他正想着,突然李子期勐然出手,将他的手从袖子里头拽了出来,众人一看,倒吸了一口凉气,只见那邓公公手上密密麻麻的全都是被燎的泡…… 也是,能把蜡烛都融了,这玉观音该有多烫啊! 邓公公正要说话,突然眼睛向墙角看去,垂了垂眸,然后一咬牙,抽搐了几下,口中吐出黑血,迎面扑倒在地上,竟然服毒自尽了…… 十八娘勐然一回头,却只看到了一片玄色的衣角,等她跑过去一看,已经是空空的一片雪地,见不着人影了。 她站在雪地之上,轻轻的闻着空气中的味道,虽然很淡,但的确是残留了一丝香气。 原来是那个人。 李子期随后也跟了上来,扶着十八娘回了座位之上。 两人心有戚戚,总觉得这事儿破解得实在是太顺利了,邓公公当了那么久的大太监,竟然就是这么个段数? 现场更是一片寂静,太后的眉头紧皱,手里头不停的转着佛珠串子,寿辰之日见了红,无论如何都是触霉头的事。 第256页 而且这幕后的黑手,实在是太厉害了,连皇上身边的大太监都能够收买,如今只是想要陷害冠军侯,那下一次,那人若是想要害死皇上呢?岂不是易如反掌! 太后想着,冷了脸,「义儿,把这狗东西给我拖下去吧。这事儿定要好好的查,一查到底。」 赵义点了点头,冲着禁卫军摆了摆手。 徐武今日不当值,当值是当初和李子期一道去松州的那个胖头男,他抖了抖身上的肥肉,跟拎小鸡崽子似的,将这邓公公的尸体提了起来。 「哎呀!邓公公竟然在雪地上写了一横……他这是想说什么呢……」 一横?在场的目光一下子集中到了王贵妃的身上? 更有那心思活络之人,不停地在沈琴和十八娘之间扫来扫去。难不成是姐妹仇杀? 李子期低头一看十八娘,却见她正捂着小腹,额头冒汗,再摸了摸她的手背,冰冰凉的,「十八娘,你怎么了?」 十八娘却是脸色一变,将李子期往旁边一推,捂住了自己的小腹,「好歹毒的奸计,快快叫我母亲来,我肚子疼!那不单纯是红烛,大概还有红花!」 十八娘只感觉有什么东西,在不断的流逝,即将要离开她。 为什么!明明明慧郡主刚来的时候还提醒了她,让她抱着药炉子,她还是这么大意,中了敌人的奸计。 什么观音泣血,若不是她有空间,有另一尊白玉观音,这事儿就要盖在李子期的头上。 可这不是那人的最终目的,他的目的始终都是让那红花散落出来,害了她腹中的孩子! 要不然,那么烫的观音,邓公公为什么不放在桌子上,反而强忍着疼痛,自己抱着,为着就是不着痕迹的摔碎它! 她想到的,李子期也想到了,而他刚刚还亲手碰过那害人的东西,在他的手指上,还沾着红红的蜡烛,就是这东西,害了十八娘和他的孩子! 「母亲,快快快救十八娘!」 明慧郡主在发现这边十八娘不对劲的时候,已经二话不说的提了药包就冲过来的。 对着李子期厉声道,「你先离得远一些。」 然后从药包里取出一颗红色的小药丸,快速的塞进了十八娘的嘴里,「这是保胎药,你千万要吃了,不要怕,你之前一直抱着我给你的药手炉子,现在还没有见红。」 十八娘腹疼难耐,而李子期又不敢上前,只得一咬牙,将那破碎的观音用包裹收拾得一干二净,递给急忙赶来的太医,「您拿到一旁去验看一下,是不是里头有红花?」 那太医点了点头,有明慧郡主在,有他没有他,都是无碍的。他正准备走,就听到李子君大喊道:「快,快帮我看看,我也有孕在身。」 这一下子,大家看王贵妃的眼神就更加的奇怪了,连赵义都一脸深沉的看着她。 王贵妃狠狠地瞪了沈琴一样,心中将那邓太监骂了个狗血淋头。她是想要李子君落胎,但是她是吃多了,才去招惹李子期和沈十八? 太医将布包往药童手中一塞,快速的跑到李子君身旁,替她把脉去了。而四皇子此刻也从冰面之上,满头大汗的赶了过来,他伸出手去扶李子君。 李子君却是勐然的将手一缩,復又放了回来。 四皇期奇怪的看了她一眼,别过头去,向太医询问去了。 明慧郡主从药包里取出银针,看也没有看沈十八,就勐然的扎了下去。十八娘一个闷哼,差点儿疼得撅了过去。 明慧郡主看着她的眼睛,认真的说道:「忍着,若你昏过去了,孩子就保不住了。」 十八娘咬了咬嘴唇,点了点头。而李子期也靠近了过来,握住了她的手。 只见他的手红彤彤的,上面还残余着浓重的酒味,而他已经将身上的外袍和靴子全都脱掉了,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他竟然光着脚站在雪地上。 第二百一十九章 沈琴的恨(二更) 那些同十八娘一道推牌九的夫人,见了都忍不住围了上来,不少人拿出随身带着的老参片,让十八娘含在嘴里。 连太后都神色莫名的走了过来。 她当真不知道该说李子期和十八娘搅和了她的寿辰好,还是说因为她的寿辰,害得别人差点儿没有了孩子好。 她想要开口,却看到沈泽静静地站在雪地上,远远地看着这一幕。 那种目光……太后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差点儿跪了下去。 她本来就是个种地的老太太,因为儿子出息,当了太后。可许多事情,她却是理不清,也道不明的,也不敢伸手去管。 过了好一会儿,明慧郡主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收了银针。 「幸亏子期沾染了一些,让你快速的发觉了,若不然,不知不觉的,孩子就没有了。幸不辱命,孩子保住了,只不过接下来三个月,你最好都卧床安胎。」 李子期红了眼,不管不顾的抱起了十八娘,光着脚丫子,头也不回的走了。 「今日欠我的,李子期他日定当一一讨还。」 十八娘窝在他的怀中,经过李子君身边时,看了看她身后的锦绣。 只见那锦绣捏了捏耳垂子,瞬间低下了头。 十八娘捂着小腹,今日当真算是走运,孩子保住了。 原本蹲在一旁的李昭平一看,收拾了自己的唐刀,像是一个影子一般,跟着李子期就走掉了。 第257页 剩下那些文武百官们面面相觑,不得不说,这小子实在是太狂妄了!就算是受了委屈,可今日是太后生辰,陛下还有他的父亲镇平王都在此,没有说话。 这小子先是衣冠不整,现在又对着贵人放狠话,这眼中还有陛下,还有天下吗? 沈泽却是勾了勾嘴角,摇了摇头,「陛下。念在子期年少,又刚刚受了惊吓,差点儿失去了孩子的份上,宽恕他的失礼之处吧!臣有第一个儿子的时候,也没有强过他呢!」 赵义笑了笑,「我在他的这个年纪,比他还狂呢!好了,今日是太后的寿辰,咱们不要为这些事儿扫了兴致。咱们去大殿饮宴吧,这里的事儿,就交给禁卫军来处理了。」 他说着,走到那尊白玉佛像面前,亲手端起,走到太后跟前,扑通一下跪了下去。 太后被他吓了一大跳,赶忙弯腰搀扶他! 「我的儿,你这是做什么?」 赵义笑了笑,「是儿子不孝,今日累得母亲不快了。您瞧这尊白玉观音,当真是有灵性,先头的那些波折,您就当是一齣戏,是请到真佛之前的考验吧。这佛像当真是灵验,沈十八闻了红花,都能保住胎儿,可不就是因为有这佛像,在她的面前镇着吗?」 太后一听,眼睛都亮了。 虔诚的将这佛像接了,准备立刻安置到她的小佛堂里头去。 「你说得有理儿。陛下如此有孝心,老身这么多年什么大风大浪都走过来了,不会在意这点儿小事的,只是可怜十八娘那孩子了,秦么么,你一会开我的库房,多寻一些好药材,给冠军侯府送去。」 明慧郡主一听,笑着接话道:「如此明慧替十八娘多谢太后赏赐了。」 好不容易哄得太后开颜了,文武百官都松了一口气。 今日这寿宴当真是一波三折的,若大家都黑着脸,那哪里还吃得下饭去。 张问天还欲开口说赈灾和温泉行宫的事,却被时时刻刻盯着他的御史台上官捂住了嘴,拖到了一旁,狠狠的教训了一通。 赵义满意的看了他一眼,「如此,还请母亲移驾。小四和子君还在那冰面上给您置了冰灯了,咱也去看看,别浪费了孩子们的心意。」 太后点了点头,只见那整个湖面上突然一亮,一盏盏的冰灯全都亮了起来,看起来格外的壮观。 先前天色尚亮不觉得,如今却是正好,刚刚擦黑,雪又小了一些。 众人都站起身来,沈琴看着一脸得色的李子君,又看了看适才十八娘坐着的地方,捂着小腹的手,在微微颤抖着。 所有人都在笑着,只有她的心在滴血。 为什么天道如此不公? 她失了孩子,明慧郡主也没有给她吃什么保胎丸。大家都怪她自己不小心弄丢了孩子,连二皇子都对她横眉冷对的。 可是十八娘呢? 所有人都向着她。她也闻了红花,为什么她的孩子就能保住?为什么李子期不但不怪她,反而宁愿为了她得罪天下人。 为什么? 就连李子君那个贱人,都没有事,活蹦乱跳的。还借着什么冰灯,在太后面前得了脸。 她闭了闭眼睛,掩饰住了自己眼里的滔天恨意。 正在这时,她突然感觉到自己的手心一动,手上就多了一张纸条儿,她四处张望了一下,可是这里到处都是人,又下着雪,哪里寻得到适才适谁塞的纸条儿? 她打开一看,整个人都惊呆了!接下来就是欣喜若狂! 如果这上头说的是真的,那她时至今日所受的委屈,又算得了什么?从此之后,她便是二皇子心中的第一人! 且不说那些人准备去看冰灯,饮寿宴。 李子期抱着十八娘,一路小心翼翼的回了冠军侯府,连带着李昭平也惊魂未定,迷迷煳煳的跟了进来,刚抬脚想要进十八娘的卧室,就被一旁的西屏拽走了。 李子期将十八娘轻轻地放在床榻之上,又取了一个软枕,按照明慧郡主教的,垫在了十八娘的身下。 「你何必这样说,赵义对你疑心更甚了!」十八娘靠着李子期的胸膛,轻轻地说道。 「我若什么也不做,那就不是我了。你看今儿发生的事情就知道,赵义压根儿不信我。他一开口,就将我和昭平往死路上推。我们的计划要加快了。我们在吐蕃立的功劳实在是太大,赵义那个小心眼,也不知道能容我到几时?」 十八娘笑了笑,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你放心吧,很快他就没有心思来理会你了。过几日肯定有很多夫人来看我,很快咱们就能分辨得出,谁是真心谁是假意了。」 第二百二十章 乱成一锅粥(三更) 李子君走在太后的身侧,莲步轻踩,笑得一脸的张扬,今日这湖上花灯的主意,全都是她想出来的,如今得了大家的称赞,这可是她给四皇子挣得的荣光。 崔皇后拍了拍她的肩膀,笑道:「这孩子我之前瞧着被镇平王和王妃宠得太过了,还担心她做事不稳妥,今日一见,是我看打眼了。这孩子啊,不但机灵,身子也好。」 说着意有所指的看了看李子君的肚子,笑着捂了捂嘴。 李子君听了,挺了挺肚子,一派神气的模样,惹得太后瞧见了哈哈大笑,「我看宫里头这么多女眷,也就子君最孝顺,惯会彩衣娱亲。只是你与小四,到底年纪都小,还像个没长大的孩子呢。」 第258页 太后往四周看了看,「小四呢?在哪儿呢?」 崔皇后抬手指了指,「陪着他父皇在那儿看灯呢。也不知道子君这是那里寻来的能工巧匠,我瞧着那冰灯像是陛下打虎呢?让人一见,就能体会出陛下的威勐。」 王贵妃听了,不屑的瘪了瘪嘴,又嫌恶的看了一眼沈琴。 镇平王和沈泽都有一张能把死人说活的利嘴,怎么这李子君和沈琴却是大不相同呢? 李子君这嘴儿像是抹了糖一样,天天里扮丑逗趣儿,马屁拍得也不嫌臊得慌,简直是有辱斯文,丢了皇家体面。谁不知道,赵义打虎的故事,翻过来覆过去的拿出来说,真的是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再看沈琴,那简直是锯了嘴的闷葫芦儿!会画画又怎么样,照样抓不住老二的心。 一想到二皇子府中的那几个侧妃侍妾,王贵妃便冷哼出声,谁让沈琴那么没有用,连个孩子都保不住呢?就连沈家的支持也讨不来,家也管不好! 真不知道沈家是如何教女的! 感觉到王贵妃严厉的目光,沈琴低下头去,掐住自己的手心,不敢吭声,眼睛却是亮晶晶的,也不知道是哪位好心人助她,接下来可是要有好戏看了。 太后远远的看着,觉得那头极其热闹,拍了拍子君的手,笑道:「子君你扶我过去,咱们也去瞧一瞧。」 李子君笑眯眯的点了点头,却放慢了脚步,「太后路滑,您慢些走。」 正说话间,只见那二皇子悄悄地跺了跺脚,将手搭在了四皇子的肩膀之上。 「啊!」四皇子一声尖叫,接下来只见那冰面出现了巨大的裂痕,在他所站的地方,出现了一个大约两人大小的冰窟窿。 「快些护驾,保护我父皇。大家快点后退,离开这湖面,冰裂了冰裂了!四弟掉进去了!」 他的声音洪亮,周围的人听了简直是一窝蜂的朝着岸上跑去,有不少世家夫人和贵女,都发出尖叫声。 有一跑得快的,滑倒在地,一滑滑去好远,连翻了好几个跟斗,环佩落了一地。 沈泽护着明慧郡主到了岸边,冷眼旁观着这一切,不由得冷笑连连,二皇子他真的是太心急了。 李子君一见这场景,吓得大哭起来,「你们别拦住我,我要去救四郎。四郎,快救四郎。」 太后将她一拉,板着脸说道:「你莫要胡闹,你现在有了身子落入冰水之中,孩子怎么可能保得住?小四是男子,又会水,没事的,没事的!再说还有那么多侍卫在呢!」 赵义逃到了岸边,这才发现还在冰窟窿里挣扎的四皇子,大喊道:「禁卫军,快去救四皇子。」 胖头得令,挠了挠脑袋,妈蛋,就他这身子,一踏上去,还不得直接把这冰面给压垮了?刚才他就不敢去好吗?这可是陛下命令他去的。 他想着,眼一闭,抖了抖身上的人,快速的往那湖心走去。 等赵义回过神来,看着今日当值的人是他,简直肠子都悔青了,这就是个傻蛋啊! 「你快给我滚回来,别走过去了。」 胖头一迟钝,定住了脚,身上的肉又抖了抖,这下可好,以他为中心的湖面,全都塌陷了下去,先前蹲在冰窟窿口假装救四皇子的二皇子,翻了个白眼,也触不及防的掉了下去。 他把心一横,大喊道:「四弟别怕,哥哥今日就是拼了这条命,也要来救你!」 胖头一听,简直想要吐出来了。 这赵家人真的太噁心了!都是他爹,非要他来当什么禁卫军,这么冷的天,还不如在家里头吃烤红薯,嗑瓜子呢! 这下好了,没有救到皇子也就算了,连自己个的小命都要葬送在这里了。 就他这个重量,还不得一下水就沉了下去? 胖头看着天空,雪花落在他的脸上,他这才回过神来,不对啊,胖爷怎么还没有呛水呢?他扭头一看,乐了。 只见二皇子面色铁青,在水里头扑腾着,手中还搂着快要昏死过去,冻得发抖的四皇子。 看他那表情,估计是在犹豫,要不要干脆将四皇子按进水里头淹死得了。 胖头感嘆了一句天家无情,大声喊道,「快过来,扶着我就不会沉下去。哈哈,我这辈子还是头一朝发现长得胖的好,感谢我爹给我那么多好吃的。」 他爹站在岸上,看着漂浮在水中,像是一艘船的儿子,心中复杂万千!他的傻儿子大约是忘记了吧,自己不会水。这算不实傻人有傻福? 他捂住脸,悄悄地往人群中缩了缩。 却见不少人真看着他,面色古怪的憋着笑。 他们没有笑,有人却笑了,二皇子在水里头扑腾着,听到这话,忍不住扑哧一笑,呛了好几口水,激起了更大的浪花,这个死胖子! 他一只手划着名,贴住了胖头,很快就压着他,爬到了岸边的冰面上,小心翼翼的匍伏上了岸,拖着半死不活的四皇子。 胖头也挣扎着爬了上去,可是他每爬一下,就压垮一块冰,每爬一下,又压垮一块冰,等他到了岸上的时候,整个冰面都被他压出了一条水路。 这下子他爹更是没眼看了,若不是四皇子还生死未卜,他现在就恨不得把这个蠢儿子给拖回去,免得丢人现眼! 二皇子上了岸,吐了好几口水,看着躺在一旁的二皇子,一把推开太医的手,大喊道:「快些拿个汤婆子来,我把四弟的衣服扯开,你们给他暖暖心窝子!四弟,哥哥是绝对不会让你死的!」 第259页 哥哥怎么捨得让你死呢?四妹! 第二百二十一章 命中注定(一更) 崔皇后听到他这一声吼,简直吓得魂飞魄散,当下也顾不得矜持了,勐地沖了过去,撞开二皇子,一把抱住四皇子,大哭起来,「我的儿啊,也不知道是哪个狼心狗肺的要害你,那么多人站在那儿,独你落了水!」 二皇子猝不及防的被她一撞,翻倒在地上,眼冒金星。 他一下子坐了起来,晃了晃脑袋,这千载难逢的良机他怎么可能错过? 不就是扒衣服么?这大明宫中,父皇第一他第二,谁能拦得住? 他刚准备走回四皇子身边,就听到李子君镇定的说道:「母后,四郎如此,快些让太医瞧瞧吧。」 崔皇后双眼像是利剑一般的看向她,復又摇了摇头,「唤林太医来。」 这林太医是专门负责照料崔皇后的,四皇子平日里有什么病痛都是她来看的。 崔皇后手心里头直冒冷汗,到现在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小四的身份大约是暴露了,所以才有人设计她落水了!当真是可恨! 她的手在发抖,看着脸色乌青的四皇子,脑海中一片空白。 「让开,快让开!」她正愣着神,却见沈琴拿着一个汤婆子,快速的沖了过来,崔皇后扭头一看,被她那疯狂的样子给吓懵了。 而在她身旁伺机而动的二皇子,勐扑了上去,只听得撕拉一声! 四皇子胸口的衣襟就被完全的扯开来了!露出一滚滚的白色裹胸布,而在那裹胸布上,竟然还明目张胆的绣了一朵小小的花儿。 二皇子简直想要仰天长啸,当真是天助我也!这事儿竟然是真的,也不枉费他闹了这么大一圈儿,自己还落了水! 这些好了,老四自寻死路,崔皇后要倒了,谁能坐天下? 是他那个不成器的风流三弟?还是那个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的低贱老五?还是在密郡王府圈着的前太子? 不是,都不是!是他!哈哈! 二皇子想着,赞赏的看了一眼沈琴! 沈琴心领神会,大惊失色的将那汤婆子掉在了地上,往后一跌,大声惊唿道:「四弟他怎么像个女人一样,还繫着裹胸布?」 崔皇后眼前一黑,顿时晕了过去!完了,这下子彻底的完了! 李子君见状,整个人都不好了,结结巴巴的说道:「嫂嫂,男女授受不亲,你怎么盯着小叔子瞧?四郎前些日子受了伤,什么裹胸布?不过是包扎伤口罢了。」 她这纯粹就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了,当在场的人都是瞎子嘛?怎么可能看不到四皇子那微微隆起的部分…… 卢国公夫人和郑夫人怜悯的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这可怜的孩子,任谁摊上这么个事儿,都是不愿意承认的! 二皇子狠狠地瞪了沈琴一眼,「就你多事,管他是四弟还是四妹,都是我们赵家人,太医呢,都死到哪里去了,快来救我四妹!你快把她的衣服和上,她是女子,被这么多人看光了,醒来可怎么办……」 一旁正裹着大衣瑟瑟发抖的胖头听了,甩了甩头髮上的水,扯了扯他爹的衣袖,「爹啊,咱们能回去了不?这饭眼见是没得吃了,我游了一路,快要饿晕了……」 他爹眼一黑,也想跟崔皇后一样晕过去,家门不幸啊! 这老赵家都要翻天了,他的蠢儿子却还只想着吃,以后把爵位交到他的手上,他的家业,会不会不到一代就给败光了啊? 在场的人,被胖头一言惊醒,纷纷自觉的散了出宫而去,这浑水不能趟啊!心中那熊熊燃烧着的热情却怎么都浇不灭。 怎么办,好想回去见人就说,四皇子竟然是女儿身! 原本今年是寒冬,能整的玩意儿少了不少,这下好了,四皇子这事一出,咱整个冬天都不会闷了,天家的笑话,咱还不会回家自己个偷偷看着乐么? 只有崔皇后一脉的人,都脸色铁青,以皇女代皇子,这可是杀头的大罪! 更有一些四皇子党简直惊掉了下巴?这么多年,他们争死争活的,差点儿同二皇子党打破头,敢情都是吃饱了撑的,做了白工? 简直是被愚弄了! 不一会儿,这寿宴就散了,只留下宗亲安南王,李子君的父亲镇平王,崔皇后的父亲。 一行人快速的去了附近太后的宫中,各自落了座。 安南王一脸事不关己高高挂起,镇平王一脸铁青,崔大人瑟瑟发抖。 太医看着躺在冰冷地上的四皇子,摇了摇头,给他放了一个汤婆子,又替他掐了人中,扎了银针,过了好一会儿四皇子还是没有动静,太医伸出手去一探鼻息,吓得瘫软在地。 「陛下,不……不好了,四皇子……四公主过了。」 李子君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强捏了一下自己的手心,嚎啕大哭起来,「怎么可能,才落了一会儿水,二皇子和那个死胖子都好好的,四皇子怎么就……你骗我!你这个庸医!」 赵义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快步走到四皇子身边,伸出手去探了探她的鼻息,发现果然没有了气。 这一下子二皇子也愣住了,他只想揭穿四皇子的身份,没有想过让他这么便宜的就死掉了啊! 正在这时,在椅子上晕着的崔皇后却是一下子跳了起来。她一边走着,一边从脖子上取下了一个锦囊,从中取出了一颗晶莹剔透的红色药丸。 第260页 那丸药刚取出的一刻,满室生香,一看便不是凡品。 她快步的走到四皇子身边,将那红色药丸放进了她的嘴中。 这药入口即化。不一会儿四皇子竟然悠悠地睁开了眼睛…… 在他身旁的太医吓得退后了好几步,直哆嗦道:「诈尸了!」 诈尸? 不一会儿,他又勐地摇头,「不对,不对,这是药王孙思邈的阴阳丹对不对?号称是能从阎王爷手里抢人的神丹!没想到老夫今日能得一观,真的是此生无憾!」 若是李子期在这里,一定恨不得将那丹药从四皇子嘴中抠出来。 原来崔闽那个傢伙,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都从来没有真的打算过,将这丸药交给十八娘。 因为倘若是原配尚在,他们崔家的四皇子,又如何能够登上后位呢?打一开始,他就打算让十八娘去死。 而这颗药,也是命中注定,两辈子都救了落水的四皇子,与十八娘无缘。 第二百二十二章 谁的孩子(二更) 在场的所有人都心思复杂的看着崔皇后和四皇子,这事情简直是太荒诞可笑了,让人缓不过神来。 四皇子双眼朦胧,一头雾水,低头一看自己凌乱的衣衫,还有哪里不明白的! 她定了定神,轻轻开口道:「父皇,四儿的确是女儿身。」 她的声音轻柔婉转,听起来极其销魂,与她的容貌无比贴合,让人觉得,好像从一开始,她就应该是这样子的。 李子君一听,整个人都懵了,勐地冲上前去,对着四皇子就是一个耳光。 「你说什么?你竟然骗婚?你怎么可能是女子?我怎么可能嫁给一个女子?你便是女子,那也是公主,为何要女扮男装来害我?」 她越想越气,这事儿让她李子君在整个大楚朝都成了一个笑话! 李子君二话不说,对着四皇子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四皇子也不反抗,只是淡淡的看着她。不一会儿,她的嘴角就被打出了血。 李子君还要发疯了继续打,就听得沈琴在她身旁悠悠地说道:「弟妹,你可悠着点儿,你这肚中可还怀有身孕呢。」 她这话一出,在坐的众人才想起这要命的一茬儿! 四皇子是女子,那李子君腹中的孩子是从哪里来的呢? 尤其是镇平王,勐然的站了起来,失神了数秒,復又跌坐了下去,整个人顿时矮了一大截儿!他怎么就生出了这么个狗胆包天的傢伙呀! 赵义再也忍不住了,勐地一拍桌子,「太医给我滚过来,我倒要看看这四皇子妃,到底是真孕还是假孕?」 李子君懵懵懂懂的伸出手来,「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你们这群人,休想污衊我,往我头上泼脏水。我刚嫁过去,他一直不同我洞房,我本来也不喜欢他,乐得如此。可是前些日子,他见到沈琴有了身孕,非拉着我……你们害我!」 太医一把脉,摸了摸额头上的汗,「启禀陛下,的确是有身孕了。」 赵义拿起桌子上的茶杯,往李子君的头上一砸,顿时将她砸得鲜血直流,李子君匍匐在地,气得直哆嗦。 「你们赵家人也太不讲理了,你怎么不说,是四皇子她寻人害的我?我只当是我夫君,谁知道她是这么个狗东西?你们莫要欺人太甚!」 她说着,心里眼里满是恨意!从她知道四皇子是女子那一刻起,她就恨不得将她一剑捅死,不光是她,还有那个姓崔的贱人! 他们当她李子君是什么?青楼里的姑娘,还是路边的杂草,想怎么愚弄就怎么愚弄? 太后嘆了口气,「崔丫头,老身自问你嫁入我赵家之后,并没有薄待你,即便你生的是女儿,那也是堂堂正正的嫡公主,可谓是众星捧月,有何不好?」 说着她又看了一眼王贵妃,「当时王家小娘是嫡出,而你是庶出的,可老婆子看你先进门,硬是撑了你为后,你为何要做出这么荒谬的事情来?」 崔皇后却突然仰天大笑起来,「哈哈哈哈!你们现在问我为什么?我为什么要将女儿充当儿子养,你们不是最清楚不过了么?」 赵义走过去,一脚踢在她的心窝子上,将她得吐出了一口血,「我们什么时候逼过你了,你自己酿成大错,居然还怪我?」 崔皇后摇了摇头,拿起一根金钗,戳在了自己的脖子之上,「我今日自裁于此,希望陛下能够饶过四儿一命,当年她不过是襁褓里的婴儿,这事儿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还有李子君,镇平王算我对不住你了,她腹中的孩子,是一个侍卫的,至于那人,我已经杀人灭口了。」 她说完,用力一戳,顿时鲜血一迸,当场便断了气。鲜血溅到了王贵妃的鞋子上,吓得她直跳脚。 太医伸出手去,摸了摸她的鼻息,摇了摇头。 四皇子不敢置信的爬了过去,一把抱起了崔皇后,大哭起来,「娘!」 李子君却是冷眼看着,勾了勾嘴角。侍卫的孩子?怎么可能是侍卫的孩子。 崔皇后身边的么么对着赵义吐了一口唾沫,也拔了头上的金钗,同她一道儿去了。 想当年,崔皇后身为崔家的庶出女儿,以美貌闻名闺中,任何人见了她,都惊为天人。 大家都说,或许她就是那个能够打破世家嫡庶隔阂的小娘,能够以庶女的身份,嫁给嫡子。 第261页 她虽然不以为意,心中却也暗自期待着。 直到有一天,镇平王来为赵义求娶她的嫡姐,父亲将他们嘲弄了一番,然后将庶出的她给定了出去。 虽然记在了嫡母的名下,她却仍是个庶女。她以为她就此一飞沖天,能够将那些欺负她的嫡姐们,踩到脚下,报復回去。 可是呢? 她当了皇后了,她有一个无比聪慧的弟弟,当了药王的嫡传弟子。 她以为,崔家人会以她为荣光,可是呢,她错了。他们说的是,庶出的儿女,怎么能够压过嫡出的一头呢? 就连崔闽,也因为她,去不了青山书院了。 她已经是皇后了,她的弟弟怎么能有功名在身?是她害了他。 而她自己个也是个不争气的,好不容易有了身子,却着了王贵妃的道,伤了身子,直到王贵妃一连生了两个儿子了,她才刚刚有孕。崔闽替她一把脉,竟然是个女儿。 怎么能是个女儿呢?没有儿子,她这个皇后,当起来还有什么意思?她没有办法替赵义牵制住王家,那她这个崔氏女,娶来还有什么意思?她没有办法让自己的儿子继承王位,那崔家又怎么会继续给她支持? 没有崔家的支持,她又怎么斗得过王贵妃? 这就是一个死局,她生的必须是儿子! 崔皇后那时候年少气盛,一心只想着夺得头筹,怎么可能放任自己生下女儿,原本身边的么么建议她去民间寻个男娃,换了一了百了,可是她捨不得与自己的女儿分别,于是就想出了女扮男装这一茬儿。 开弓没有回头箭,即便她后来后悔了,也没有回头路了! 四皇子抱着崔皇后的尸体,一言不发,眼中却满是恨意!二皇子分明就是故意用内力跺那些冰块,才害他落入冰窟窿之中的! 甚至在水里头的时候,他还不停的将他往水里拽。 是他,是他害死了她的母亲,还有那个把消息透露给二皇子的人,她也绝对不会放过! 第二百二十三章 子君之谋(三更) 「义儿,我累了。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我在佛前诵经,需要人伺候,我看四儿不错,就让她跟在我身边吧。」 赵义沉吟了片刻,摸了摸自己鬍子,说道:「四皇子落水不幸离世,皇后悲痛过度,病重不治,朕深感痛心。追封已故四皇子为寿王,寿王妃鹣鲽情深,自愿终身守节,特赐贞节牌坊一座,以示嘉赏。痛失嫡子爱妻,朕将提前封笔,年前都不再上朝。」 他说完,一甩袖子,大步的离开了。 这不过是一层薄薄地遮羞布罢了,满朝文武,勛贵世家该看的,不该看的,已经全都看见了,简直就是丢人至极。 赵义觉得自己的脸上简直就是写了大大的一个傻字。 只是现在崔皇后死了,老四废了,王家势必要一家独大,这对于他而言,并不是一个好消息。赵义想着,对身旁的小太监说道:「去传秦相进宫,另外去寻黑羽卫指挥使段齐。」 那小太监对于邓总管的死心有戚戚,一听到赵义嘱咐事儿,点了点头,快步的退了出去,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 这雪还一直下个不停,天却是要变了! 他摇了摇头,一头扎进了大雪之中,很快就看不到人影了。 等赵义一走,太后也藉口累了进内殿休息去了。 二皇子与沈琴对视一眼,激动之色溢于言表!他们如今离那个位置只差一步了! 放眼朝野,谁能与他争锋?有王氏支持,他就算是要逼宫,都不是不可能的事? 沈琴更是喜上眉梢,她几乎已经可以看到,自己穿着皇后的凤袍,戴着凤冠,高高在上的看着十八娘的样子了。 还有李子君。 她们好命保住了腹中孩儿?可是她更好命!她若为皇后,她的孩子一出生,就是太子!她要让那些护着十八娘的人看看,他们都错了,她沈琴才是沈家最珍贵的小娘。 倒是老实巴交的安南王,搓了搓手,「咱们还是先让皇后娘娘入殓吧,不然时间久了……四皇子…公主,死者已矣,节哀顺变。」 李子君看也没有看四皇子,甩了甩袖子,嘲讽道:「父亲,咱们走吧,不然还留着这里,被他们姓赵的欺负么?好一座贞节牌坊呢?我李子君又没有做错事,你们让我给一个女子守节,真的是太可笑了。」 说完,她挽着镇平王的手,怒气沖沖的走出了宫门。 等她经过沈琴的时候,沈琴却是一愣,一脸不敢置信的看着她。 直到二皇子拽她,她才回过神来。 「琴娘,还在这儿干什么,雪大着呢,某些人以后就像是过街老鼠一样,永无天日了,可以日日偷懒了。咱们可是不得闲,还得给皇后搭灵堂,当一个孝子贤孙呢。」 沈琴的手却是在抖,她颤抖着说道:「二郎,之前把纸条塞到我手中的人,不是别人就是李子君。我闻到了她身上的香味,和那个纸上的味道是一样的。」 二皇子笑了笑,皱了皱眉,「你想得太多了吧,老四身份曝光了,对她有什么好处?」 「可是老四是一个死人了,她却还是寿王妃。」 沈琴看着空空的门外,不由得不寒而慄。 李子君回了寿王府,对着府里的管事淡淡地说道:「四皇子落水没了,把咱们府里头那些花花绿绿的都撤了,灵堂摆上吧。让绣娘给我扯白布制衣,制好了,再叫我,我先回屋里小憩片刻。」 第262页 说罢进了寝室,仰天大笑起来!笑着笑着用力一甩,将整个桌子上的东西,全都拂到了地上。 尤其是当日四皇子坐的那个染了血的椅子,被她勐地一脚,踹倒在地。 锦绣见状,缩在一旁吓得瑟瑟发抖。 事情再回到几日前。 四皇子受伤初回长安,李子君见血心生疑窦。 她以前从没有往这上头想过,浑然不觉的,如今知道了,再一看,处处都是破绽。 大婚大日,她还心中暗喜不已,四皇子压根儿不碰她,她就可以留着清清白白的身子给李子期了。 四皇子对她,总是一副不耐烦,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整个府中,除了她,就只有崔皇后给的一个侍妾,却也只是日日念佛,这么多年了,没有一个子嗣。 可是沈琴怀孕又落胎了之后,四皇子党便开始着急了,非要赶在二皇子之前,让她诞下嫡子。 她到现在都记得,那是一个没有月亮的晚上,她睡得好好的,却有一个人偷偷的摸了进来,她问是谁,那人的声音沙沙的,非与她行那夫妻之事。 那时候李子期恨她,她便一赌气,就把身子交出去了,她是四皇子妃,这样不才是正常的么? 明明她想李子期的日子越来越少,在四皇子面前脸红的日子越来越多,可是现在算什么?一场大笑话! 在那无数个夜里,四皇子说不定躲在哪个角落里,偷偷地笑着她的愚蠢! 这简直是往她的心上捅刀子,不能忍! 「锦绣呢,锦绣死到哪里去了?」李子君踢了踢桌子脚,对着身旁的小丫鬟问道,「都是瞎眼的么,还不把那个带血的凳子给我扔了。四皇子这几日上了火气,算不得什么大事儿,都把嘴给我闭紧了。」 小丫鬟缩了缩脖子,「锦绣姐姐伤了脸,先行回屋里去了。」 李子君冷哼了几声,「她是小姐,还是我是小姐?气性比我还大了。快叫她滚过来伺候。」 等锦绣一来,李子君便将其他人全都赶了出去,拽着锦绣的衣领子说道:「我听说你阿哥是个烂赌鬼,那什么下三滥的迷魂香他应该轻易就能弄得到吧,替我弄些来。」 锦绣抖了抖,却见李子君往她的脚边扔了一锭金,「诺,小娘。」 当日夜里,李子君便端了一盏血燕,去了四皇子的房间。将他迷晕了之后,扯开他的衣服一看,整个人都快气晕了! 这竟然是真的!四皇子这是拿她当猴子耍呢! 在他撩拨她,让她爱上他的时候,一定在心里嘲笑着她,更噁心的是,明知道她李子君已经心悦他了,他竟然为了子嗣,随便找了一个人来糟蹋她! 李子君之前有多喜欢四皇子,心中就有多恨!她恨不得立刻将她的裹胸布扯掉了,将她扔出去餵狗。 第二百二十四章 姦夫是他(金仙打赏加更) 见李子君拿了匕首,要扎不省人事的四皇子,锦绣吓得赶紧拦住了她,「娘娘,您不能这样啊,就算要报仇,也不能将自己个拖下了水。您年华正好,本来又是郡主,何必为了四皇子,断送了自己的性命。」 李子君一听,将那匕首一扔,抱着自己的双腿,哭了起来。 「你给我滚开,不要你看我的笑话。」李子君哭了一会儿,抹了抹脸上的泪,又将那匕首收了,替四皇子将衣服穿得妥妥噹噹的。 过了好一阵子,四皇子才悠悠转醒,只见李子君正笑意盈盈地看着她,「你最近公事繁多么?竟然躺在椅子上都睡着了。我想了几个有趣的点子,打算在太后的寿辰上用,你看好不好?」 四皇子一看她画的图,惊喜的点了点头,「子君,你真是我的贤内助。」 李子君暗自掐自己的手心,更加坚定了要揭穿四皇子的决心。 你毁掉我,我就毁掉你,就是这么简单直白。 想着她害羞一笑,「讨厌,你再这样说,我不理你了。那你打明儿起,可要好好的练剑,到时候在冰面上给太后来一段剑舞。等到你收势的时候,我会安排好婢女,在你身旁放烟火,你千万别被惊到了。」 四皇子点点头,「剑舞的确是太过平凡,加些烟火和冰灯,正好……」 可不是好么,等你舞剑的时候,就寻个武婢把那冰给震碎了,让你落水!保证太后第一次收到这么有意思的生辰贺礼,大家一定都会惊喜不已的。 岂料计划赶不上变化,寿辰当日发生了白玉观音之事,四皇子的剑舞还没有开始,就停住了。 李子君一计不成,心中正是焦急不已,却看到了在那里低着头,面露恨意的沈琴。 是呢,她怎么没有想到,还有人比她更想四皇子的事情败露呢。 于是她当机立断的写了一张纸条儿,趁人不注意之际,塞进了沈琴的手里。 她们是妯娌,并肩而行,也不可疑,谁会想到四皇子会往死对头二皇子妃手中塞字条呢? 更加不会有人相信,她李子君竟然会害自己的夫君?四皇子败露,她只要装作不知,装成受害者就行了,就凭她是镇平王唯一的嫡女,就众目睽睽之下,大家都看到了她的失魂落魄。 她就是苦主,赵义假仁假义,连废太子都能留着,如何会杀她? 只可惜最后皇后自杀了,给四皇子留了一条小命! 第263页 …… 李子君收回了思绪,不耐烦的冲着锦绣摆了摆手,「这里不用你伺候了,你且先退下吧。」 「诺。」锦绣颤巍巍的起了身,哆嗦着将门带好了,退了出去。 她觉得,李子君简直就是一个疯子! 等锦绣出去了,屋子里只剩下李子君一人之时,她突然打开了梳妆盒子,从其中取出了一盒最艷丽的口脂,轻轻地涂抹在自己的嘴唇之上。 「你在我屋子里藏了这么久,是不是该出来了?」 李子君涂好嘴唇,轻轻地说道。 「你是怎么发现我的?」她的话音刚落,一个男子从床帐之后,走了出来。 他的头髮长长的散在脑后,只用一根玉簪子斜插着。他穿着大红色的锦袍,衣襟微微敞开,露出白嫩的锁骨。 做的是那风流倜傥的打扮,脸上却满是阴郁与焦急。 「你身上的那股青楼里的劣质胭脂水粉味儿,我都闻了这么多晚上了,还分辨不出来么?真当我是傻子?崔!国!舅!」李子君透过镜子看着他,又取了一支碳笔,轻轻地描起了眉。 崔闽见状,苦笑道:「你变了很多,子君。我算什么国舅?崔家的国舅爷都是那几个嫡出的公子哥儿,那里轮得到我。我若真是国舅,也不至于还要寻你打听消息了。我阿姐怎么样了?小四呢?」 李子君冷笑出声,「若是你遇到同我一样的糟心夫君,也会变很多。崔皇后罪不可恕,她倒是聪明,自裁了。至于那人,说出来都怕脏了我的嘴,留着给太后掌灯了。你若是想要报仇,自去寻二皇子和沈琴。从此咱们桥归桥,路归路,这个寿王府你日后都不要来了,不然休怪我翻脸无情。」 崔闽站在李子君身后,眼泪一滴一滴的往下掉,「你不知道,我年幼之时,常被人欺辱,我阿姐虽然是女子,却总是护着我。她与我年岁相差甚远,就如同是我的母……」 他说着,李子君却是不耐烦的摆了摆手,「崔家小郎君,不好意思,我对你们姐弟情深的故事一点儿兴趣也没有,请你快些走吧,我还要换衫了给我的好夫君去烧纸钱呢?希望他下辈子投个好胎,给我当牛做马还债。」 崔闽的脸一下子沉了下去,阴恻恻地问道:「你也嫌弃我是庶子?」 李子君被他问得莫名其妙的,「我不是嫌你是庶子,是嫌你们卑鄙无耻!」 崔闽勐然沖了过去,怒气沖沖的掐住了李子君的脖子,「你再说一句嫌弃我,我就让你去死。」 他说完,自己也愣了一下,缩回手来,往李子君的嘴中塞了一颗丸药,「好好的把我的孩子生下来,不然你就等着毒发身亡吧。差点儿忘记告诉你了,我就是长安城中千金难求的小神医。所以你也别想寻别人去解毒。」 李子君被药丸噎住,勐地咳嗽起来,指着崔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崔闽却是头也不回的打开窗户,翻墙走掉了。 李子君一把拿起梳妆镜,狠狠地往墙上一掷,只听的咣当一声,那镜子便碎成了七八块。 她还不解气,又将那首饰匣子拿了,勐的一摔,金银珠宝滚了一地……其中有一个紫色的玉镯子,摔成了两段儿。 李子君蹲下身子去,将这玉镯子捡了起来,轻轻的摩挲了片刻,又扔到了地上。 这是她去岁生辰之时,李子期送给她的贺礼。 这时候门外的下人们听到了动静,纷纷围拢了过来。 锦绣敲了敲门,脆生生的问道:「娘娘,可有事?药煎好了,需要端进来吗?」 李子君清了清嗓子,「不用了,倒掉吧。把今日在宫中太医开的安胎药,按方子抓了,端来给我。」 锦绣一愣,推门的手缩了回去,「诺。」 第二百二十五章 十八下手(金仙打赏加更) 在崔闽离开寿王府的同时,李子期也收到了宫里头传来的消息。 十八娘此刻正躺在床上睡得很熟,李子期摸了摸她的脸蛋儿,白白的,在温泉庄子上好不容易养得圆润了一些,感觉一日之间,又削瘦了下去。 「好痒,你的手上茧子太多了,是不是把我的脸皮都磨红了?」十八娘一把抓住他的手,笑了笑,想要坐起身来。 李子期赶忙将她扶了起来,「你小心着些,明慧郡主说你要多躺着。」 十八娘摇了摇头,「我躺了很久了,你的脚呢,擦药了没有?没见过你这样的,光着脚在雪地上走,小心生了疮,年年又痛又痒的。」 「我脚上也有茧子,跟穿了鞋一样的。崔皇后死了,四皇子去太后身边伺候了。那颗能够救你的药丸也没有了。」 李子期拽了拽拳头,药王不知道在哪里,崔闽手中的药也没有了,那十八娘怎么办? 十八娘将头轻轻地靠在李子期的肩膀之上,「无妨,我现在不是好好的么?日后总能寻到法子的。你不问我么?是我将四皇子是女子的消息,透露给李子君的。她身边的锦绣,是我的人。」 「你有没有觉得,我是坏人?害了崔皇后一条命?」 李子期摇了摇头,「这事儿她既然做了,迟早都是要走露风声的。」 十八娘却是嘆了一口气,「若不是四皇子先对我下毒,我也不会对她出手。」 李子期勐然站了起来,「她对你下毒?什么时候的事?就是那次,她受伤了,去到你的温泉庄子上的时候?」 第264页 「不然西屏自幼同我一道长大,与我情同姐妹,她不过是给你传递了消息,我便不想留她在身边了?」 西屏是武婢,虽然看起来是最冷酷无情,不多言语的一个,其实却是最心软不过了。 「那日四皇子受了伤,她知道西屏是你的人,我特意留了西屏处理她的事,就是想着,她能救她一命。我如今有孕在身,也不想要妄造杀孽,何况你谋大业也不可能只有我沈家一个同盟。」 十八娘顿了顿,「可是她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听信四皇子的,帮她在我的温汤池子里藏了一块玉佩。四皇子骗西屏说,她被人追杀,就是为了这个玉佩,等过几日,便寻人来取。」 「那压根儿就不是什么玉佩,而是一种极寒的毒药,我若是在那汤里泡了,就会变得身子虚弱,保不住孩子。她下手如此毒辣,你都还没有当上皇上呢,她就当自己是皇后,开始剷除异己了。」 李子期听得心惊肉跳的,「该死!十八娘对不起,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十八娘摇了摇头,「你也是想要崔闽手中的药,才同他一道的,怪不得你。」 她说着,低头摸了摸自己的小腹,「说起来他也算是命大。那些官差走了之后,东珠看我耳朵上少了一个坠子,想是在救阿窦的时候落到温泉池子那儿了,不料正好看到了西屏放走了四皇子,并替她在温汤池子里藏玉佩。」 所以才有了后来,西屏见十八娘知晓了真相,不停的趴在地上磕头,而十八娘却执意想要将她嫁出门去。 她并不怪西屏,她是良善之人,只是日后她前路艰险,西屏若是一直如此,她实在是不放心,她在自己身边继续待下去了。 还不如什么也不说出口,还留着最后的主僕情谊。 四皇子如此待她,也就别怪她反击,将她是女儿身的事情透露给李子君了。 只可惜,崔皇后太聪明,以死相逼,留了四皇子一命。 李子期一把抱住了十八娘,轻吻了一下她的额头,「你现在什么都不要想了,先安心养胎。崔家的事,还有玉观音的事,都交给我来处理,我不会让那些人好过的。」 十八娘点了点头,「我肚子饿了,你让南枝给我做一盅酸汤鱼吧。」 「好,我这就去。你再睡一会儿,等做好了,再唤你。」李子期扶着十八娘躺了下去,又撩开被子调整了下那个枕头的位置,见她并没有见红,这才松了一口气。 等他掩好门走了出去,却发现西屏站在雪地里,正红着眼睛往屋子里探。 「侯爷,小娘她没事吧?」 李子期看了她一眼,「等年节之后,你便嫁给昭平吧。十八娘不同你说,可是我想让你知道,四皇子让你藏在温泉里的玉佩,是毒药,会害了她腹中的孩子。你只当她是因为知道了你是我的眼线,才不把你留在身边的。其实并不是。」 西屏一听,跪倒在地,咬着嘴唇哭了起来。 「即便你做错了事,她也没有怪你,还是让你同昭平有情人终成眷属。我说这些,也不是怪你,昭平是我的好兄弟,日后你去了他身边,千万要留个心眼,不要害了他。」 李子期说着,披上了蓑衣,朝风雪中走去,「东珠,让南枝给十八娘做酸汤鱼。我去一趟沈府,晚些再回来。若是小娘问起,你就说我感谢明慧郡主今日救了我的孩儿,登门道谢去了。」 东珠点了点头,红着眼经过西屏的身边,她们四人自幼就跟着十八娘了,真真的是亲如姐妹。 「你莫跪在这里了,跪坏了膝盖,小娘也会自责的。你若真为小娘好,就不要再有下一次了。」 西屏对着十八娘的屋子,磕了三个头。 李子期走在长长的街道之上,因为崔皇后的丧钟已经敲响,整个街上静悄悄的,家家户户都挂起了白色的灯笼。 整个街上一片肃穆。 李子期看着,嘲讽的咧了咧嘴,深一脚浅一脚的朝着沈府走去。 沈府的门口也高高的挂着白色的灯笼,李子期上前扣了扣门,大管家一见,赶紧打开门,让他进去。 那管家一边走一边说道:「侯爷怎么才来,郡主等您很久了,说是让您去劝劝呢,大人他为了十八娘的事,气得要发疯了。郡主说也只有您能劝住了。」 李子期勾了勾嘴角,别怪沈泽发疯,他比沈泽更疯。 第二百二十六章 地龙翻身(一更) 十八娘是被酸汤鱼的老酸菜的那股味儿诱醒的。 她一睁开眼,就看到南枝轻轻的将端着酸汤鱼的托盘放在了小桌上,正站在床边挑灯芯,昏暗的屋子一下子亮堂起来。 「闻着这个味儿,感觉我肚子里的馋虫都要出来了。」十八娘笑着想要起来。 南枝赶忙跑了过去,扶了她起身,又往她的后头塞了软枕。 「小娘你莫要下床,我拿了小炕桌,这鱼可新鲜着呢,刚从冰窟窿里凿出来的,我都片成了片儿。难得小娘觉得饿,还烙了些饼,可以就着鱼汤吃。」 十八娘笑着点了点头,看了看她的脸,「怎地哭了?眼睛都红红的,侯爷呢?」 「哪里就哭了,烙饼烟大着呢,熏着了。侯爷说去谢明慧郡主的救命之恩。」 南枝说着,手脚麻利的端了小桌,将那酸汤鱼还有饼,一些小的配菜满满当当的摆好了,又将那银筷子放在筷托之上,用小碗替十八娘乘了鱼汤。 第265页 「都说酸儿辣女,小娘爱吃酸的,这胎定是个小郎君。」 十八娘夹起了一块鱼,轻咬了一口,「就是这个味儿,我若是没有李子期,日子还能过得下去,若是没有南枝,那肯定天天都食不下咽。」 「小娘就爱说好听的哄我,我可是要一直陪着小娘,日后还要替小娘照顾小公子呢。」她说着,走到一旁的小炉子旁,替十八娘煮起了羊奶。 自从当年朝华夫人生荣阳公主,写了本小册子之后,这羊奶也成了长安城中有身孕的娘子们,必备的睡前饮品了,十八娘食得虽然不算顶精细,却是挑人。除了南枝,别人煮的羊奶她都嫌腥,一口也喝不下去。 她正准备用着长长的铜勺搅拌,以免粘了锅,突然就看到那小鼎里的羊乳,竟然一圈一圈的泛起了波浪。 南枝当机立断,将那铜勺子一扔,跑到了十八娘跟前:「小娘,这水中无故泛波,莫不是要地动了?」 十八娘看着面前的鱼汤,面色严肃,「快,南枝,扶我出去院子里。」 她的话音刚落,就感觉一阵地动山摇,屋顶上的瓦发出咣当咣当的声音,那长长的铜制瑞兽灯晃悠晃悠的,眼见就要朝着床上倒来。 南枝伸脚一踢,那灯朝着相反的方向倒去,砸在了一个红木大箱笼上,发出了轰的一声。 桌子上的茶盏儿全都掉到了地上,砸了个粉碎。 自从大楚改元以来,已经不是第一次地动了,只是哪一次,都没有此番来得厉害。 「可是小娘,你胎像不稳,不能下地,奴没有用,又抱不动你。」南枝急得简直都要哭出来了,她一边说着,一边将那小炕桌一扔,然后用厚厚的被子,将十八娘包裹了起来。 正在这时,门砰的一声被踢开了。只见西屏焦急的沖了进来,二话不说,一把抱起了十八娘,对着南枝说道:「快,咱们先出去。」 南枝摇摇晃晃的,险些栽倒在地,幸亏扯住了西屏,这才没有摔倒。她咬了咬牙,一把抗起了床上的褥子,一会儿小娘出去了,总不能躺在地上吧?如今可正下着雪,天冷着呢。她想着,又想拿伞,可是怎么都拿不下了。 西屏抿着嘴,抱着十八娘快速地跑到府中的演武场上,这才放下心来。 不一会儿,这个演武场上便挤满了府中的下人们,雪还在不停地下,长安城却是地动了。 巷子里的更夫,将那锣敲得咣咣作响,「地龙翻身啦!龙王爷发怒啦!大家赶紧跑出来。」 一时之间,整个长安城中如同变成了人间地狱,到处都是尖叫声哭喊声,更可怕的是,如今刚刚入夜不久,家家户户都点了烛火油灯,这灯一倒,许多屋子都烧了起来,火光沖天。 「小娘,咱们厨房里也起火了。」南枝咬着嘴唇,她刚给小娘做了鱼汤,怕她一会儿要热水,灶里的火一直烧着呢。 十八娘摇了摇头,「不用管它,北流清点一下人数,只要人没事就行。」 冠军侯府因为统共就她和李子期两个主人,因此下人也不多。北流很快便数完了,全都在这里了。 大家全都灰头土脸的蹲在雪地上,也不知道这场地动什么时候能够平息。 十八娘看着不停下着的大雪,大楚的百姓们,这个年关可就难过了。 「十八娘,没事吧?」十八娘扭头一看,只见李子期手背上满是血的跑了过来。 「我没事,你怎么受伤了,地动了你怎么还到处跑,我父亲母亲可还好?」 李子期一把搂住十八娘,「都好,他们都去碧波阁那块儿了,我担心你,就跑了回来,路上被掉下来的瓦砾砸了一下,无妨的。」 一群人在演武场站了一会儿,就感觉到渐渐的不晃了。 「咱们再等一会儿,这地龙翻身,不是一瞬间的事儿。一会若是不晃了,再回去。今晚上夜的人,警醒着些。」 接下来又晃荡了两三次,惹得十八娘差点将刚吃的酸汤鱼全都吐了出来,才慢慢的重归平静。 只不过整个长安城里灯火通明,到处人声鼎沸,满地都是因为皇后而挂的白纸灯笼,看起来好不凄凉。 南枝在新的屋子里,换了褥子床帐,取出来厚厚的新锦被,李子期才将裹得像是一条毛虫一般的十八娘抱了出来,轻轻地放在床上。 适才的那间满是酸汤鱼的味道,一片狼籍。 李子期抓着十八娘的手,摸了摸她的头,「今儿遇到的事太多了,你快睡吧,不要担心,我就坐在这儿,若是再有什么时候,我第一个就抱着你跑出去。」 十八娘感觉他的手暖暖的,笑了笑,闭上了眼睛。 李子期看着十八娘苍白的脸,皱着眉头若有所思起来。长安城一地动,适才他同沈泽商量的事情又要推后了。毕竟接下来人心惶惶的,朝堂之上要乱起来。 这次地动也不知道只是京师一带遭了灾,还是其他的地方也有。 若是其他地方也有,那对于他而言,是福是祸还说不清楚。只是十八娘如今这个样子,不能远行。李子期胡思乱想着,竟然迷迷瞪瞪的睡着了。 第二百二十七章 想要你命(二更) 翌日的长安城,又是素茫茫的一片,大雪封城。 在议事的大殿之上,不少大人的靴子底下都是湿漉漉地一摊水渍,这雪已经大到没有办法及时剷除街上的积雪了,寸步难行,更别提骑马坐轿子了。 第266页 赵义高高在座,面色铁青,他原本因着四皇子的事,丢了个大脸,想要一直躲到年节过去,再恢復早朝。 可万万没有想到的是,长安城竟然来了个地龙翻身。 不管是哪朝哪代,这地动都是不吉的徵兆。再加上皇后之殇,长安城中的勛贵们,都想起了张问天那个狗东西的话,为君不仁,才惹怒了上苍。 「陛下,请立即停止修建温泉行宫,开仓放粮,下罪己诏,祭苍天!不然,臣张问天又要忠言逆耳了!」 赵义看着站在下头,像是一坨黑炭一般的张问天,愣愣地出神,当初他是怎么看中这个小子,觉得他可以当寒门首领的呢? 简直是给自己招惹了一个天大的麻烦! 赵义刚想要呵斥他,就听得一大群人跟在他的身后,大声附和道:「请陛下下罪己诏,以慰万民。」 「陛下,放粮赈灾吧,接连大雪,长安城街头都已经出现冻死饿死的平民百姓了,此番地动,房屋垮塌五百有余,千余百姓无辜枉死。再这样下去,长安城怕是要动盪。而且,若是这地动中心并非长安,而在周遭其他几道,那里的情况一定更加糟糕,还望陛下提前做好准备。」 秦相摸了摸自己的鬍子,一脸的严肃,这地动之事,非同小可,赵义实在是不该再继续退缩了。 他想着,心中嘆了口气,当年那个一往无前,果敢决绝的陛下,不知不觉中已经变成一个畏首畏尾,只顾着贪恋权栈的人了。 还有陛下的几个后嗣,二皇子好大喜功,手段毒辣毫无怜悯之心,三皇子就是个酒囊饭袋,四皇子是女子,五皇子心思深沉但出身实在是太低,无一人能成大器。 他想了想沈泽同他说的话,心中开始犹疑不定起来。 张问天似乎被自己一唿百应的局面吓了一大跳,退后了几步,警惕的看着那群附和他的人。 虽然已经刻意的掩盖了,但他是做什么的?是御史啊!这些官员的底细,多多少少都比较清晰,一瞧就知道是太原王氏党羽。这崔皇后刚死,王贵妃和二皇子就按耐不住了么? 张问天嘲讽的勾了勾嘴角,世家就是如此无耻,只知道争权夺利。 他能看出来的,赵义不可能看不出来。只见他将手中戴着扳指转得飞快,眼中闪烁着不明的光,深深地看了二皇子一眼,沉重的说道:「百姓枉死,苍生哀嚎,是朕之过,朕下罪己诏,将茹素念佛百日。由皇二子替朕监国,主理赈灾之事。着各地灾情,立即上报,若有隐瞒不报者,杀无赦。」 他说着,站起身来,一甩袖子准备离去。 二皇子眼中的惊喜那是藏都藏不住!什么人能替皇上监国,那是太子呀!太子! 果不其然,其他的人都倒了,父皇除了他,还能选谁呢? 他不由得挺直了腰杆,清了清嗓子,正准备回话,就听到门外急报传来。 「报!巴蜀地动山崩地裂,泉水倒涌,风月无光,天地变色!当地百姓,十不存一,陛下,巴蜀急报!」 山崩地裂,十不存一? 李子期与沈泽对视一眼,果不其然,最糟糕的事情发生了。长安城的地动,根本就是受蜀地影响。 张问天一听,扑倒在地,「陛下,让臣前去,让臣前去,以慰乡民。」 他是巴蜀出身的学子,遇到这等事情,自然是第一个要上的。 赵义皱了皱眉,「你肩不能挑担,手不能提桶,要你去有何用?冠军侯在松州立下盖世奇功,对巴蜀瞭然于心,让他领黑羽卫去。此事就是如此,不得再议。」 李子期被他气了个倒仰,一句让他去赈灾,银在哪?粮在哪?人在哪?药在哪? 他两手空空的去赈灾吗? 赵义抬脚要走,张问天却是一把扑过去抱住他的大腿,「陛下,给银多少?粮多少?人多少?药多少?你当李子期的唾沫星子是金子吗?吐一口,我的乡亲们就有饭吃了?」 …… 众人散朝出了大殿,一个个的都面色阴沉。 张问天走到了李子期身侧,像看傻子一样看他,小声说道:「陛下要致你于死地,此去前路艰险,你小心一些。他说不得再议你就不议了?你手中若是无粮,去了受灾之地,一定会成为众矢之的,他们能够把你生吃了。到时候你在松州积累的一点威望,全都要倒进江里餵王八了。」 李子期要瞪他,张问天却是又说道:「师弟,你就放心的去吧,若是你回不来了,我会替你照顾好十八娘的。哼!」 他说着大声嚷嚷道:「你小子可得盯仔细了,别让那些黑良心的给煳弄了,不给好粮不给好药!不然等你回来,我写摺子奏死你!」 李子期快被他气死了,转头去寻了沈泽和秦相问策,三人商量了好一阵子,才从沈府里头出来回了冠军侯府。 他一路走着,想着沈泽和秦相同他说的话,心中百般凝重,一走进卧室,便看见十八娘拿着一卷书,看得津津有味,在床边,收拾了一个简单的包裹。 「你知道我又要离开长安城了?对不起十八娘,我这时应该陪在你身边的。」 十八娘摇了摇头,「父亲是不是同你说,这次去了,能拖多久,就拖多久?你如今已经是赵义的眼中钉,肉中刺了。我现在只能躺着,不能与你同去,便是好好的,赵义也不会让我远离长安的。就好像阿武,只有他阿爹戍边一天,他就得在禁卫军里老老实实的。」 第267页 「十八娘,不如我们干脆起兵……」 「你的提议,父亲和秦相都没有同意对不对?现在还不是时候,你才建了私军,你的名声还不够响亮。此去巴蜀,是你绝佳的机会。我会让回春堂的大夫与你同去。等你回来的时候,我希望蜀地百姓心中,只有你李唐,没有赵楚。」 李子期郑重的点了点头。 「我在长安城中,会好好的保住这个孩子,等能起得身了,便悄悄出城去寻你。」 第二百二十八章 徐武入局(三更) 救灾如救火,李子期站在长安城门口,回首望去,再一次感嘆世家潜藏在暗中的力量。 吏部是沈泽的一言堂,兵部郑慧流的父亲虽然只是侍郎,可是架不住兵部尚书之前是他家门徒,户部是姓孙的,沈泽曾经出手救过孙家,此刻统统排上了用场。 原本从国库里掏银子是难上加难的事,可是这次却是轻而易举,毫不拖泥带水的完成了。 车队一路艰难而行,每到一个城镇,便会有一到两个擅长外伤和疫症的回春堂大夫悄悄地加入车队,朝着蜀地进发。 十八娘躺在小榻上望着火盆子里的烤红薯垂涎欲滴。 「南枝,烤好了没有,我的嘴都要馋掉了,恨不得啃灰了。」徐窦坐在一旁的小凳子,看着南枝拿着火钳翻着红薯,吧嗒着嘴,着急到不行。 李子期离开长安之前,特意去了一墙之隔的徐将军府,请徐窦多来陪陪十八娘,是以她一大早儿,朝食都没有用,就翻墙过来了。 南枝嘟了嘟嘴,「窦娘你都要出嫁了,还同我们为出生的小公子抢吃食,害不害臊。」 徐窦捏了捏她的脸,「你不知道,我都快要饿死了。我那哥哥正在家发疯呢。前些天里就要死不活的,说是他看中的那个小娘不理睬他了,我问他是谁,问出了让阿娘上门去提亲,他却是支支吾吾的不肯说。」 南枝将一个烤好的红薯递给了徐窦,又将另外一个细细地撕干净了皮,给十八娘。 徐窦白了她一眼,接过来就一通咬,吃得嘴黑乎乎的,「也不知道这有什么说不得的,那小娘还能是公主不成。哈哈,说起公主,我就想起四皇子,那李子君真是笑死人了,谁不知道是咋回事,她还摆了个灵堂,在那儿假哭。」 这事儿的确是很囧,长安城中的勛贵们,那是又好气又好笑的,硬着头皮去送了银子,烧了炷香。 十八娘递给她一个帕子,她抹了抹嘴,又接着说道:「自打听说你们家侯爷要出远门,他就死乞白咧的求陛下让他同去,但是陛下怎么可能同意,让他麻熘的滚回来了,这不还在家里头闹腾呢。我娘进了宫去给皇后娘娘守灵,我就遛到你这儿来了。」 十八娘吃完一个,自觉饱了。烤红薯这东西就是,闻起来分外的香甜,吃到嘴里却又不是那么个事儿了。 「这事儿是有些怪道,你可遣人看仔细了,别让你哥哥着了什么不三不四的道道。」十八娘用温热的湿帕子擦了嘴和手,皱了皱眉头,提醒徐窦道。 徐武这事儿,她心中也觉得怪怪的。她也希望自己是想多了。 徐窦一听吓了一大跳,「你说得极是,一会我回去就让三郎去打探一番。对了十八娘,你可在长安城里设了施粥的棚子?这又是大雪又是地动,我娘要进宫腾不出手来弄这事儿,让我同你一道办了,就照着你的来就行。」 十八娘笑了笑,「我在长安城外,咱们温泉庄子那儿施着粥呢。长安城中,二皇子殿下的粥棚子多得都快迈不动道了。我想着就和之前一起打牌的几位夫人一道,改施御寒的衣物了。」 两人正说着这事儿,突然见东珠急急忙忙的走了进来,连身上的雪水都没有来得及抖。 「东珠,出了什么事儿?可是那施的御寒衣物有什么问题?」 东珠摇了摇头,「咱们的没有出事,别人的就不好说了。小娘可记的同咱们谨记米粮铺子一直过不去的那家黄记粮铺么?」 「就是那个拿陈粮当良种卖给农家的黄记么?他们可真够缺德的,这样的铺子,竟然还没有倒。」 「黄记少东家不擅经营,库里头积压的存粮多的发霉了,以前还吃死过人,赔了好大一笔银子。可是我适才去酒楼看帐簿,却发现那黄记的少东家正在那儿摆宴呢,口口声声说存货全部都清空了,天不亡他!」 十八娘一听,心神一凛,这如今哪里能够消耗大量的陈粮,一定是赈灾没有错了。 李子期带走的那批粮食,她可是遣人一袋袋亲眼看过,亲手从孙家人手中接过的,绝对不会有问题。 那么有问题的只可能是二皇子的粥棚了。 「你可去看了,是不是二皇子粥棚里头施的粥有问题?」 东珠点了点头,「是好坏掺杂着的,仔细闻起来有一股子霉味,不过灾民们有得吃都不错了,压根儿没有人注意到。」 徐窦听得云里雾里的,「二皇子赈灾不都是从粮仓里直接取粮食嘛?为什么还要去买那黄记的存粮。」 十八娘拍了拍她的脑袋,「他们这一到手,可得赚不少银子呢。低价买入那些发霉的粮食,然后再把粮仓里的好粮拿出去高价卖掉。如今粮价飞涨,有些人真的是钻进钱眼子里去了。」 徐窦这才恍然大悟,「连灾民的钱都赚,也实在是太缺德了吧?万一那些人吃出了问题,可如何收场?」 第268页 这事儿绝非小事,若当真吃死了人,灾民暴动起来,长安城岂不是要大乱。 「二皇子府,谁负责这粥棚的事你可知晓?」 东珠看了看徐窦,支支吾吾面带难色会到道:「是琴娘……那个同黄记少东家一道饮酒的人,我见过,就是经常站在琴娘身后的那个么么。」 她不知道这事儿是二皇子主导的,挂着沈琴的名义,让她背黑锅,还是说她的阿姐沈琴,如今已经变成了这幅模样。 她还记得初次见到她,她笑得一脸腼腆的样子。 一晃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啊! 「你同西屏一道,现在就去二皇子府,你跟琴娘说这事儿的后果。她是个拎不清的,再继续下去,就要酿成大错了。」 东珠却是把脸一别,「小娘,咱们何必管琴娘,直接捅出去就好了。咱们帮了她那么多次,小娘还起不了身,她这个做阿姐的也不来看。现在外头都唤她观音娘娘呢,好不得意。」 「我并不是为了琴娘。灾民何其无辜,趁着还没有出事,快些将这害人的粮换了吧。而且长安城若是乱了,势必要血流成河,何必妄造杀孽?」 东珠别别扭扭的点了点头,寻了西屏,便直往二皇子府而去。 第二百二十九章 出人命了(金仙打赏加更) 十八娘一个话本子还没有看完,西屏和东珠就灰头土脸的回来了,连髮髻都乱了。 「小娘,二皇子府的人真的是太可恶了,奴好心好意告知琴娘,她却叫人将奴打了出来。还说我们是诬告,那粥那么大味儿,只要一闻就能闻到了,怎么可能是诬告?」 十八娘将话本子放到了一旁的小几子上,「你们可受伤了?是我莽撞了。」 东珠摇了摇头,「有西屏在,他们哪里动得了我?只不过我瞧着琴娘怪怪的,我刚一开口,她便花容失色,拼命的咆哮,感觉非同寻常。我看她府中的那些婆子们,也慌慌张张的,怕是出了什么事儿?」 十八娘皱了皱眉,沈琴那么害怕,怕是这粥已经出事了。 「正好北流出去送阿窦的时候,我让她寻人打探了一番,算算时辰,她也该是回来了。」 正说着话,北流一只脚已经踏进了门槛,「东珠说得没有错,的确已经出事了。我去问了下,听说城南离那黄记粮仓最近的粥棚子,今日就出了点事儿,有好两个灾民饮了那儿的粥,没过多久,便死了。」 原来真的吃死人了! 「但是没有过多久,就有军爷把人都带走了。后来说是他们实在太饿了,在路边胡乱吃了毒草,这才死的。而之前还哭爹喊娘的亲人,也不知道哪里去了。」 「军爷,是哪里的军爷?」十八娘皱了皱眉,这事情稀奇古怪的。 沈琴一个妇人,出嫁之前从来都没有掌过中馈,可以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她是如何知道那黄记米粮铺子的,谁给她牵线搭桥,出了这么个狗胆包天的馊主意? 「听他们描述,应该是禁卫军。」北流说着,将手中的一个红黑相间的木漆盒子放到了小桌子上。 如今出了事,却又悄无声息的处理了,处理的人不是二皇子府的人,反而是禁卫军? 北流见十八娘眉头紧皱,将那木漆盒子往十八娘身边推了推,「小娘,你何必操心琴娘的事,她好了,您也沾不上她的光;她若不好了,说句难听的话,您现在是李家妇,怎么着也牵连不到您了。」 十八娘笑了笑,「是这个理儿。是我着相了,她出了事儿,应该不敢那么大胆了。我只是隐约觉得,这事儿到最后还是会牵扯到我身边的人,有不好的预感。你们知道的,我的一向是好的不灵,坏的灵。」 她说着,用手指了指面前的盒子,「这是什么?」 「刚才奴进门的时候,在巷子里看到了王家六郎,他在那雪地里,也不知道站了多久了,都成个雪人了。见了我便问小娘可好些了,然后给了我这个漆盒子,说是一些解闷的话本子。」 十八娘的笑容淡了几分,「你把这盒子拿出去放书房里吧,都快年节了,我哪里有功夫看什么话本子。」 北流还想说话,却见南枝对她摇了摇头,又把话缩了回去,出去干活了。 …… 十八娘这头里放下了沈琴的事,那头的沈玉却是气得将那一把玉扇掷在了地上,摔了个粉碎。 「香菱,你说沈琴和沈十八娘那两个贱人,怎么就那么好命?沈琴明明又丑又蠢又爱占小便宜,被黄家人轻轻一骗就上了当,害死了人,结果呢?她还是人人称赞的未来太子妃,百姓们齐齐夸奖的观音娘子!」 那香菱愤恨的点了点头,将那玉扇的碎片捡了起来。 这香菱便是珍珠的亲妹妹,沈琴逼死了她的阿姐,她现在只恨不得见到她倒霉。 沈玉白了她一眼,「还当我是一无所有的庶女呢?这么一把小小的玉扇算得了什么,只要我愿意,可以天天摔了听响动。」 香菱咧开嘴笑了笑,露出两颗兔子牙,「小娘不要,赏给我呗。我阿姐死了,我家的爹娘弟弟,可全都指着我呢。」 沈玉用穿着软底绣花鞋的脚轻轻地踢了她的肩膀一下,「便宜你了,见钱眼开的傢伙。在我被明慧那个老妖婆欺负得最惨的时候,都是你一直陪着我的,放心吧,等我日后当了安南王世子妃,绝对不会忘记你的。」 第269页 一想到日后自己的威风样子,沈玉就不由得心花怒放起来。 人常言,塞翁失马焉知非福,那是极其有道理的。 …… 回想那日。 沈琴落了胎,却不由分说的怪在了沈玉的头上,可把她吓了个够呛。 沈琴如今是高高在上的二皇子妃,而她却不过是一个在嫡母手下战战兢兢讨生活的庶出女儿,娘死了,爹又变了心,完全将她抛掷脑后。 兄弟们又净是不中用的,沈玉回到府中,风声鹤唳了好几日,生怕沈琴会来寻她害她。她若是出手还好,可偏她什么都没有做,反而让人心惊胆战。 「香菱,你拿我的玉佩去当铺里当了,拿了银子,去二皇子府里打探一下消息,你以前经常去看你姐姐珍珠,应该有门路的。」 香菱看着沈玉从脖子上取下玉佩,惊讶的说道:「小娘,这个是你娘留给你的。」 「叫你去当,你就去,别的东西,明慧那个贱人都造了册子,少了一个,都要问东问西的,也只有这个,我一直贴身戴着,瞒了过去。」 香菱拿着那玉佩在街头晃荡,好半天也不知道去哪家当铺,当多少银子好,再一想到能干的阿姐珍珠,不由得在路边呜呜的哭了起来。 正在这时,一个穿着华贵的老太太走了过来,歪着头看了她好一会儿,「你可是刘大家的丫头呀?瞧着和你阿娘长得那是一模一样的。」 香菱缩了缩鼻头,警惕的拽了拽手心里的玉佩:「么么是何人?我好似没有见过。」 那么么拍了拍腿,「你自然没有见过我,我将你从你娘肚子里拽出来的时候,你还只会哇哇哭呢。我可是当时沈府里头的接生么么,不光是你,就连沈家的玉娘,都是我接生的呀。」 香菱眼珠子转了转,看着那么么手指上戴着的大金戒指,好奇的问道:「么么如今怎么不在沈府了,瞧着您可比我家小娘还富贵。」 那么么炫耀的抬了抬手,「看到没有,大金镯子。只不过你这孩子嘴里头没有一句实话,玉娘是段大人的女儿,怎么可能不富贵。」 她一说完,便勐地拍了拍自己的嘴,讪讪的笑道:「老婆子嘴上没个把门的,不过我同你娘当年要好着呢,你若是有什么难处,尽管来寻我,我住在这东边巷子的第二间,那个门上贴了年画的那家便是。」 第二百三十章 沈泽怒火(一更) 香菱一把拽住了快步要走的接生么么,将那玉佩往她怀中一塞,「好么么,您就同我细说说呗,什么段大人?哪个段大人。」 那接生么么左顾右盼的看了看,又摩挲了一下怀中的玉,对着光亮看了看,低声道:「这里人多嘴杂,咱们进屋里头说去。」 等香菱从那屋子里头出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恍恍惚惚的,她们家小娘,竟然是黑羽卫指挥使段大人的女儿!还是唯一的子嗣! 谁人不知道,那段大人至今孤身一人并未娶妻,坊间传闻他有断袖之癖,但是万万没有想到,他心中那人竟然是武夫人……这简直是天上砸下了一个大馅饼儿,砸得她眼冒金星。 虽然她是沈家世仆,可是沈家的主子是如何对待她阿姐的?玉娘若是认回了段大人,那他们还怕对付不了琴娘吗?香菱快速的跑回了沈府,对着沈玉像是倒豆子一般,全都说了出来。 沈玉心中激动不已,趁夜便跑到了武归房中,一通乱翻,等到她找到接生么么所说的那个带着荷花香包的平安扣时,整个手都是抖的,她竟然不是沈泽的亲生女儿!这是真的,那个么么没有骗她! …… 再后来,她便顺利的同段齐相认了。 沈玉想着,又从箱笼里随手取出了一把孔雀翎扇子,轻轻地摇了起来。 屋外在下雪,屋里的她却摇着扇子,沈玉想着,自己都想笑。 可是她的内心就是有那么一腔火,想要迸发出来,逃离沈家这个牢笼。 她如今可是段齐的掌心宝了。 她的父亲段齐可绝非是一般人,她说是十八娘害了母亲的性命,段齐就能够在太后的寿辰之上,威胁大太监邓公公,让他整死李子期和十八娘。 她可是听说了,沈十八娘差点儿便落了胎。 她说沈琴怨恨她,要杀掉她,段齐就能替她寻了黄记粮铺,抓住了沈琴如此大一个把柄,虽然被她逃过一劫,但是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沈玉用力的扇着扇子,微风吹得她的髮丝根根飘起,她忍不住畅快的哈哈笑了起来。 「玉儿,有何事如此好笑?说出来让为父听听。」 沈玉往庭院中一看,不由得根根汗毛竖起。 只见那院中站在一个穿着狐狸毛大氅的男子,他的头髮黑得像是最名贵的墨玉,眼睛里全是深邃,不管看多少次,看到这张脸,沈玉都忍不住自惭形秽。 沈泽的脸真的是太美了,让人不敢直视。 「父……父亲。」沈玉结结巴巴的喊道,手中的孔雀翎扇子掉在了地板上,发出咔哒的声音。 沈泽轻轻地走了进去,一脚踏在地上的孔雀扇上,转过身来,坐在主座之上。 一旁的香菱吓得缩在了墙角,沈大人虽然只坐在了一张小小的木椅子上,她却莫名的觉得,整间屋子都被他挤得满满当当的,一丝空隙都没有,让人喘不过气来。 第270页 她在沈家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骇人的沈大人。 沈泽勾了勾嘴角,轻蔑的一笑:「就凭你,长得如此之丑,也配唤我父亲?」 沈玉脸色大变! 自幼以来,她最在意的就是自己的容貌,整个沈府之中,虽然只有十八娘能与沈泽媲美,但是其他的兄弟姐妹们也都容姿出众,唯独她普普通通的,经常被人嘲笑是最丑的一人。 沈泽这句话,简直就像是拿起一把尖刀,直接扎进了她的心窝子。 「你……你说什么?」 沈泽翻来覆去的看了看自己的手指,「下次见了段齐,记得同他说,他身上的荷花味儿实在在太臭了。我的十八娘在宫里头闻了,都不爱吃饭了。哎呀,我差点儿忘了,你大约没有下一次了。」 沈玉一听,吓得拔腿就跑,沈泽知道了,知道她不是他的女儿,知道她与段齐相认了,沈泽想要她死! 她正跑着,就听到沈泽在她的身后凉凉地说道:「你一定以为我会杀了你吧?那你真是想得太简单了呢,不管是庶女还是别人的女儿,总归得物尽其用,拿来联姻正好。我觉得黑羽卫指挥使就不错,正想着要去请陛下指婚呢。」 沈玉脚一软,瘫倒在地,「你这个恶鬼,你为什么要害我,我爹不会放过你的。」 沈泽翘起了二郎腿,惊讶地说道:「我不过是吓你一下,就是恶鬼了。那撺掇着段齐去害十八娘的你,又是什么呢?你爹?沈氏族谱上白纸黑字的写着,我是你爹呢,所以我想把你嫁给谁,就能把你嫁给谁,你信还是不信?」 天知道沈泽当日看到十八娘痛苦的表情,看到李子期孑然一身的样子,心中有多气。 段齐这简直是在他的脸上扇了一记响亮的耳光,嘲笑他沈泽的无能。 段齐竟然敢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谋害他的女儿,丝毫不掩饰他那让人噁心的荷花味儿。 他连自己的女儿都保护不了,又何谈光復李唐? 李子期离开长安了,可是他沈泽还在呢! 沈泽想着,用食指不停的在桌子上敲着,咚咚咚的十分有节奏感。 若是南枝在此,一定能够认出,无论是他的动作还是表情,都同十八娘如出一辙。 而这声音听到沈玉耳中,就如同那阎王爷的脚步声,震得她的脑袋嗡嗡作响。 「你不能如此做,我是段齐的女儿,怎么可以嫁给自己的父亲。安南王世子已经要登门求娶我了,我把我嫁给他,你把我嫁给他!」 沈泽脑袋往后一仰,看了看这屋子里悬挂着的八宝琉璃灯,轻轻地笑了:「你说段齐威胁安南王,非要他娶你这个丑丫头当儿媳呀?哎,我不小心听到了,就告诉安南王放一百个心,我沈泽是绝对不会厚着脸皮把女儿嫁过去的,谁让我就是一个这么热心肠的好人呢!」 沈玉被沈泽的样子,吓得嘤嘤的哭了起来。 明明他是微笑着,轻言轻语的说着话,像是天上的仙人,可是口中说出来的,却字字剜心,将她一脚踹进了地狱。 沈泽却是看也没有看她,一个蝼蚁怎么值得他多耗费一分心神。 他只是悠悠地看着门口,笑道:「即将大婚的感觉怎么样?九千岁?太监段齐!你长得这么丑,我真不想做你爹呢!」 第二百三十一章 雷霆手段(二更) 沈玉扭头一看,如同见到了大救星,哭着爬了过去,「爹爹救我,爹爹救我!」 可是他还没有爬到段齐脚边,就被他狰狞的面目给吓懵了。 只见段齐咬牙切齿的说道:「你知道了什么?什么太监?你不要胡说!」 沈泽抖了抖脚,适才走进来的时候,脚上沾了雪花,将他靴子弄脏了,真是惹人烦心。 「这个世界上,只有我沈泽不想知道的事,没有我不知道的事。你为什么能够当黑羽卫指挥使,不是因为你自宫以示忠心么?难怪你非要害死邓公公,感情瞄准了大太监的位置呢!」 段齐气得整个身子在发抖,沈玉也是满脸的不可置信,「你胡说,我爹是因为深爱我娘,所以才一直为她守身的。」 沈泽站起身来,哈哈大笑起来,「男人的话你也信,真蠢,果然不是我沈家的种。你爹手上还沾着你娘的血呢,不信你过去闻闻。武归病得好好的,怎么就脖子受伤不能说话了,你想想就知道了!」 沈玉一听,捂住耳朵,像是疯了一般,拼命的撞起地来,「不可能,你骗我!」 段齐见状,一把拉起沈玉,将她放在自己身后,「沈泽,是男人就拼个你死我活,对一个小娘下手算什么本事。」 沈泽的脸一下子阴沉了下去,「你对十八娘下手的时候,可没有这么说。」 段齐抓紧了手中的圣旨,早就听说沈泽就是一个疯子,为了李世民连陛下都敢杀,他捅就捅了,不但能够全身而退,还能够身居高位,可见手段非凡。 只是他见他这么些年也没有做什么大事,反而被武归迷得七荤八素的,便轻了敌。 没想到他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是杀招。 他适才在家中,接到陛下指婚的圣旨的时候,犹如五雷轰顶! 他才刚知道自己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女儿,沈泽这个贱人,竟然就去求陛下指了婚! 而且什么太监之类的都是鬼话,他不过是在一次救驾之时,伤了身子,子嗣艰难罢了! 第271页 他却是哪里痛扎哪里,一刀扎进了他心底里最痛的地方。 他那么奋力的往上爬,为的是什么,封妻荫子!为了子孙后代,可是他根本就没有后代! 所以他认了沈玉之后,才欣喜若狂。虽然只是一个女儿,好歹也是他的血脉! 「真是很可惜,你本来没有破绽,不过认了女儿,就有了破绽。」沈泽抖了抖身上的狐狸毛,用脚踢了踢地上的孔雀扇,「我们沈氏传承数百年,这孔雀毛扇子多得可以当柴烧,可也断不会给一个庶出的女儿用,你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有的人插了孔雀毛,会误以为自己个是凤凰呢。沈玉一夜暴富,钱财都是哪里来的?自然是你给的。你的钱财是哪里来的,哎呀,自然是贪腐得来的呀!人人都道段大人清廉,可是我看他家中的地砖都是金子做的呢!」 他这话一出,段齐才是真心怕了! 「你说什么?这不可能,你怎么知道的!」他说着,就想拔腿沖回家中去,他奶奶的,中了沈泽的调虎离山计! 他用指婚的圣旨来激怒他,让他前来救沈玉,压根儿就是想要将他的宅子翻个底朝天!他家中可藏了了不得的秘密,一旦被翻出来,就全完了!而且因为涉及沈玉的身世,他定是一人前来,若是这里有埋伏…… 「不留下来喝杯茶再走么?我猜现在禁卫军大约已经撬起了地砖,一块一块的码好了,往大明宫里头运呢!也不知道你藏在床底下的龙袍,被发现了没有!」 「你!」段齐眼都红了,从腰间拔出唐刀,就向沈泽冲过去! 「早就和你说了,只有我沈泽不想知道的,没有我不知道的,你偏不听。你可真谨慎,把金子藏在青砖里,若不是这次为了沈玉要收买大太监邓公公,你也不致于撬起来好几块,让我的人发现了踪迹,真是可惜了。」 沈泽说话间,拔出长剑一挡,稳稳的架住了那唐刀。 那一瞬间,整个屋子之中,刀光剑影,将那玉器宝瓶砸了个粉碎,不断的发出嘈杂的声音。 两人打着打着就出了院子,段齐阴冷得像是一条毒蛇:「你一个文官,有如此高的功夫,是想造反么?」 沈泽髮丝都没有乱一根,「你一个武官功夫不如我一个文官,你还有脸提?」 沈泽说着,手腕一抖,长剑眼见就要扎进段齐的肩膀之中,却被银光一晃眼,只见一把带着红缨的小刀飞速的朝着他飞了过来。 段齐这个阴险狡诈的小人,竟然还怀揣了暗器。 沈泽拿剑一挡,却见段齐拔腿就跑,「陛下不会杀我的,我当年为了救驾断子绝孙,陛下允诺留我一命。所以只要我不死,就是你沈泽全家死绝的日子。」 沈泽吃惊的看着他,「我好怕怎么办?我怕你杀完范阳沈氏全家,手腕子都要累断呢!只可惜了,我让与邓公公对食的宫女儿把你抖了个底朝天呢,她说呀,邓公公死的时候写的那一横不是王而是段。你说陛下会不会饶你一命?」 「卑鄙小人!」段齐自觉大事已去,沈泽方方面面都想得极其周到。 赵义这人疑心极重,可能因为皇位是抢来的,就总觉得别人都想要他身下的那个位置。他都收买大太监邓公公了,他做了一步,赵义就能想出五六七步来! 再看他屋子里藏着的金砖,赵义怎能不疑心他? 就算他的床榻之下没有龙袍,沈泽也能给他塞一个进去。 他为了要他死,已经做了万全之策。 这就是一个无法挣脱的死局! 「就算陛下饶你一命,那也挺好的。我把女儿沈玉嫁给你,你可得唤我一声爹爹呢。」沈泽说着,像是看蝼蚁一般,看着段齐。 他这个心狠手辣,从一个小卒爬到今日的位置,也不是没有本事。 可惜的是,他瞎了眼,惹到了不该惹的人。 沈泽将手往天空上一指,一瞬间,一队人马从围墙的四周跳了下来,将段齐团团围住,一圈儿长刀整整齐齐的架在他的脖子之上。 张问天气喘吁吁的从门口跑了进来,甩了甩手上的圣旨,「奉旨捉拿反贼段齐,段大人得罪了,带走。」 段齐阴测测的看着沈泽,厉声说道:「我黑羽卫那些同我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是不会放过你的!」 第二百三十二章 早死晚死(三更) 等段齐被抓走之后,明慧郡主这才从一旁走了出来,让她身边跟着的么么,去处理沈玉了。 她撑着一把伞走到了沈泽身边,替他遮住了落在头上的雪。 「段齐说得没有错,他是黑羽卫指挥使,多少有些出生入死的兄弟。而且赵义未必就不会放过他。他一个阉人,你说他肖想皇位,我是不信的。这次你是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若让他缓过来了……」 沈泽摇了摇头,「那日子期同我说,十八娘整倒朝华的时候,赵义就骂段齐了:三姓家奴是不好当的!他早就疑心了他。只一个人于死地,关键在于最好的时机,一击毙命。」 二皇子如今气焰嚣张,赵义暂避王氏锋芒,可是他就像是一匹躲在黑暗中的狼,正在等待机会,将二皇子狠狠地踩下去。 赵义还身强力壮呢,二皇子就逼迫他下罪己诏,实在是太心急了。 王家若是一家独大,那天下是姓赵还是姓王,谁又说得清呢? 第272页 赵义容不下陇西李氏,迟早也要容不下太原王氏。 明慧郡主一头雾水,现在怎么就是最好的时机了呢? 「现在赵义下了罪己诏,一切国事由二皇子暂理,段齐自然也会落在他的手上。你说他若是知道,段齐让黄记粮铺引他上当,想要一举污了他的名声,让他做不成太子。二皇子会让他活着吗?」 「那万一二皇子看中他手中的黑羽卫,想要拉拢他,而放他一马呢?」 沈泽勾了勾嘴角,「那就再好不过了。从他脱罪那一日起,就是明明白白的二皇子党了。一旦二皇子还政于赵义,赵义立马就会斩杀了他,杀鸡儆猴!黑羽卫的要求是不结党营私,只忠于皇帝一人,他结党了,也就没有什么存在的必要了。」 不管怎么样,都是一个死字,不过是早死和晚死的区别罢了! 明慧郡主点了点头,沈泽接过她手中的伞,两人闲庭信步般地朝着正院走去。 「泽郎是觉得,二皇子不是赵义的对手?」 「必死无疑。」 「那琴娘怎么办?」明慧郡主到底有些不忍心,沈琴说来说去也是沈泽的亲女儿。 沈泽却是眼睛也没有眨一下,「路是她自己选的,自然是咎由自取。从今以后,不用再理会她了。」 明慧郡主大步走着,路边的积雪打湿了她的绣花鞋。 「沈玉能认回段齐,是十八娘计算好的?」 沈泽却是爽朗的笑了,「十八肖我。一个活生生的人,怎么可能没有破绽?若是没有破绽,就让他身边的人和事变一变,迟早要露出破绽。越是看上去完美如圣人的人,内里可能就有越多的破绽,人无完人。」 当初在小树林里让武归亲口说出真相之后,这个接生么么便消失在了茫茫人海之中。 十八娘既然第一次能寻见她,自然第二次也能。 不然长安城这么大,怎么可能偏偏就让香菱遇上了她,她还恰好说露了嘴呢? 世界上哪里有这么多巧合之处。 通常你觉得是缘分的那些巧合,都是有人精心安排的。 北流在温泉庄子上对十八娘说:小娘,鱼儿上钩了。 这鱼儿一共有两条,第一条说的就是沈玉,她认识了接生么么,并且顺利的同段齐相认了;第二条说的就是李子君,锦绣已经设法让她知道,四皇子是女儿身。 只是十八娘却不知道段齐不能有子嗣,因此如此看重沈玉,听她的话害得她险些落了胎。 十八娘受了罪,沈泽和李子期便疯了,这才循着十八娘的线,一直追查了下去。 明慧郡主却是笑了,拍了拍沈泽肩头上的雪,「你们父女二人可真是……还好我们不是敌人。」 还好不是敌人…… 不是敌人的十八娘,此刻正躺在小榻之上,百无聊赖的看着窗外的雪花。 坐在她对面的沈琴,嘴巴正一张一合的叨叨着,实在是让人哌噪。 明明是冬天了,沈琴却依旧只穿着一件薄薄的夹袄,上头绣着一朵朵大大的莲花。 十八娘实在是不明白,明明长安城里的雪已经下得人极其不耐了,沈琴为何还要插一头金色的雪花状的钗儿,干脆让雪落在头上不要抖掉,不就好了吗? 「阿姐今日怎么得闲来看我,不用去当观音娘子了么?」 沈琴却是没有听出她口中的讥讽之意,得意洋洋地笑道:「你也听说了啊,我救了那么多灾民的命,这也是应得的。十八娘不是我说你,李子期不在长安城,你怎么可以让外男来此,这是不守妇道。我们沈家可教不出这样的女儿。」 她今儿来这冠军侯府,一来就见到十八娘的院子里站着两个年轻的小郎君。 想当初她夜会李谦之,十八娘像是她丢了沈家脸面一般勃然大怒,如今呢?让她抓到把柄了吧?夫君不在,私会外男!从此之后,十八娘在她跟前,可都要矮上一头了。 十八娘却是眼皮子都没有抬,见到门口的郑夫人,这才欣喜起来:「夫人去看了那小菜儿,可还算可口?」 郑夫人身边一个穿着玫红色袄子配着白狐狸毛的小妇人忍不住笑开了花,「十八娘,你这小菜儿可真好吃。母亲一到冬日里,总是胃口不好,有这菜儿,也能多食一点了。」 沈琴一愣,她不知道这里竟然还有别的访客,「这是?」 十八娘看了她一眼,淡淡的说道:「这是郑夫人,另外一位说起来同阿姐还有些渊源,她的夫君是郑家的松平哥哥。郑家嫂嫂画也是极好的。适才阿姐在院子里头看到的,就是两位郑家哥哥。」 那小妇人冲着沈琴行了个礼儿,她自然是知道,当初郑松平是先同沈琴议的亲的,「当不得十八娘夸。其实我最爱的不是画画,而是做吃食,听闻府上南枝姑娘一手好厨艺,这才软磨硬泡着母亲和松平带我来了,唐突了。」 沈琴一见,有些坐立不安起来,郑夫人的眼神十分的清亮,好似将她看得一清二楚一般,也不知道,适才她说的那些话儿,她们听到了没有,真是臊得慌。 「既然妹妹有别的客人,阿姐就先告辞了,我先前说的事,你莫要不放在心上。这是二皇子给你们的最后一次机会了。」 十八娘却是笑了,「阿姐,我不用考虑了。这冠军侯府的门,日后你也莫登了罢。」 第273页 第二百三十三章 彻底反目(一更) 「你说什么?沈静,你知道我废了多大功夫,才让二皇子同意纳李子期入麾下么?如今大局已定,有没有你们,都无所谓了。」沈琴勐地扭过头来,看着十八娘,愤怒地说道。 十八娘这个臭丫头,真的是太不知好歹了,此番若不是她在打垮四皇子中立下了大功,二皇子压根儿就不想他们掺和进来了,她到底知不知道什么是从龙之功? 「大局已定么?那提前向阿姐道贺了。十八娘同李子期胸无大志,守着个冠军侯的爵位,能让腹中孩儿平安长大,就已经知足了。」十八娘语气淡淡地答到。 沈琴勃然大怒,「既是如此,日后你若艰难,莫来寻我。你这冠军侯府的大门,我也不会踏入一步。」 沈琴说着,一甩袖子,勐地踹了一脚门,大步流星的朝门外走去。 「北流,去送送二皇子妃,雪大路滑,别闪了腰了。」 沈琴一听,差点儿一个踉跄摔倒在地,恼羞成怒的甩开身边丫头的手,快速的走掉了。 郑家的两位女眷,面面相觑,似乎为看到了沈氏姐妹反目的场景尴尬不已。 十八娘不好意思对着郑夫人说道:「让婶婶和嫂子见笑了。实在是我们府中不想搅和进那夺储之事。」 郑夫人吃的米比十八娘吃过的盐还多,慧流公子又是她最亲近疼爱的儿子,哪里能不知道李子期有所谋,自是心领神会,「你虽是沈家女,但已是李家妇,自然是要同李家站同一条线的。既然是亲姐妹,哪里有隔夜仇,日后总归会明白的。」 「可不是,我这府中,也没有个长辈,婶婶日后口淡了,便来我这儿,让南枝给你做您最爱的鱼头豆腐。」 郑夫人拍了拍她的手,「小十八就是与我投缘,连我欠着那一口都知道,我一连生了五个小郎,就是没有生出小娘来。只恨不得把你讨了去,给我当闺女。」 郑夫人说着,从自己手腕子上撸下一只祖母绿的玉镯子,套在了十八娘的手腕子上,「这是我娘在我出嫁之时给我的,说是要传给女儿的,我今日我便给你了。」 十八娘吓了一大跳,「这个使不得,太贵重了,婶婶。」 「慧流同子期是好兄弟,这个合该你收下的。」郑夫人说着,站起身来,「你歇个晌儿,有孕在身,莫薰香了,熏些艾就好。你这身边也没有个么么,都是些云英未嫁的小丫头,我当真是不放心。」 十八娘笑了笑,「南枝懂药理,一般的倒是应付得来,我母亲说了,过两日便让身边的么么过来照料我。」 郑夫人这才放下心来,领着郑松平家的娘子,告辞而去。 才一出院子,就看到站在梅花树下的郑慧流兄弟。 郑慧流披着明紫色的披风,不知道在同郑松平说着什么,手里拿着一只梅花,有一搭没一搭的扯着花瓣儿。 「松平,还飘着雪花儿呢,怎么也不给你阿哥撑把伞?」郑夫人责备的看了郑松平一眼,将自己的伞撑到了郑慧流的头上。 郑慧流俊脸一红,因为自幼体弱多病,他虽然是兄长,却多得阿弟的照顾。 「母亲,我与阿弟看雪呢,阿弟说回去替我画一幅寒梅图。那镯子十八娘可收了。」 郑夫人嘆了口气,眼眶都红了,「痴儿。自是收了,咱们归家吧。」 郑慧流微微一笑,「嗯,归家。」 待她们都走了之后,北流这才两眼放着光儿沖了进来。 「小娘,先头里没有顾得说,咱们长安城中出大事儿了!」 十八娘夹了个肉丸子,放在嘴里头斯条慢理地嚼着,直到吃完了,方才问道:「赵义都避开二皇子的风头了,咱长安城还能发生什么大事?」 「要不说咱们沈氏厉害呢!大人一出手,连黑羽卫的段指挥使都倒了。陛下将玉娘指婚给了段指挥使,段指挥史来沈府问清楚咋回事,谁知道是咱大人的调虎离山之计,转眼禁卫军就抄了那段齐的家,都说那段齐富可敌国,连那里头的青砖都是金子做的呢!」 东珠勐地点头,一脸的艷羡,「奴特地去看了,好傢伙,那运金砖的车队,车头进了大明宫,车尾还在段指挥宅子里呢!还是当皇帝好啊,不费吹飞之力,就白得了这么多金子!」 北流白了东珠一眼,这人简直掉钱眼里头了。 「咱们大人把小娘疼进了骨子里呢,那段齐想害小娘腹中孩儿,所以大人便一出手就打了他个落花流水。」 十八娘听着北流巴拉巴拉的对沈泽一通赞美,心中颇有些疑惑,这实在是不太符合沈泽一贯隐忍低调的样子。 当初他能够假装宠爱武归那么些年,就不是一个行事冲动的人,怎么此次像是个疯子一样呢? 十八娘想着,摸了摸自己平坦的小腹,过了一会儿,终于恍然大悟。 沈泽看重的不是她,而是他腹中的孩儿! 这可是李世民同沈泽的后代血脉,也可能是唯一的血脉联繫了。 毕竟沈泽心中十分清楚,十八娘活不过十八岁,这辈子或许也就只有这么一个孩子了。 承载着他希望的孩子,怎么可以被害呢? 再一个,他此番借着十八娘的名头,露了这么一手,一来是想用这雷霆手段,镇住那些想害李子期和十八娘的牛鬼蛇神;另一方面,也是让那些摇摆不定的人看看,站在李子期背后的,到底有多大的能量! 第274页 说要你死,你就得死。 李唐绝对和赵楚是有一拼之力的! 十八娘皱了皱眉,心中莫名的忐忑不安起来。 沈泽如此做,是不是意味着,他们离起兵已经不远了? 是了,赵义苛政陡增税费,又出了四皇子乱了龙凤,皇后自裁之事,接连着又是雪灾又是地动,夺储和党争愈演愈烈,大楚已在风雨飘摇之际。 就像沈琴来寻十八娘站队一般,的确站队已经到了最后的时候了。 「父亲的确偏疼于我。今日咱们有收到侯爷的飞鸽传书吗?」十八娘将筷子轻轻地放在小桌子上。 第二百三十四章 再迎侧妃(二更) 北流摇了摇头,「不曾收到。侯爷也不知道有没有到巴蜀呢,小娘就开始想了啊!」 十八娘俊脸一红,她哪里想了,明明就是担心他此行不安全才是。 等到十八娘终于能下床正常活动之时,已经入腊月了,纷纷扬扬的大雪终于停了,罕见的阳光照射在长安城的城楼之上。冰凌反射出七彩的光芒,化成了水嘀嗒嘀嗒的掉落在石窝窝里,好似在下着小雨。 院子里的下人们热火朝天的铲着雪,南枝将特意给十八娘腌制的那份腊肉挂出来晾着,「小娘这几刀肉,可是特意用陈皮熏了的,香着呢,如今可算是有日头晒了。」 北流在准备着给各个府中的节礼,今年十八娘为了李子期的大业,与长安城中不少夫人小娘走得频繁起来,这年礼一下子也多了起来。 而东珠则在侧间里噼里啪啦的打着算盘,十八娘家大业大的,这年底庄子铺子的都要汇一次帐,东珠已经忙得连饭都是在屋子里随便的扒拉几口了。 西屏则是在绣着自己的嫁妆,她是武婢不擅长此道,十八娘特意请了个绣娘在侧,一针一线的教着。 不求你能绣出朵国色天香的牡丹花来,给自己裁布做衣衫,总是要会的。 只有十八娘,无所事事的在庭院中走来走去,东瞄西看的,折了几支腊梅想要插瓶。 「南枝,我那个素白净瓶呢,这红梅甚好,我寻来寻去的,插在哪儿都不合适。」 南枝擦了擦手,「小娘,一会儿我去给您取,您就别走来走去的净添乱了。有这功夫,不若去寻窦娘饮茶。」 十八娘无趣的撇了撇嘴,总感觉自己这一个大闲人,被人嫌弃了。 徐府左右就在隔壁,十八娘伸了个懒腰,「那我真去了。」 西屏一见,赶忙将自己手中的绣活往小竹篓里头一扔,「小娘身边离不得人,奴陪您一块儿去。您就当是可怜可怜奴,这十个手指头都快要扎破了。」 她说着,将自己的手指伸了出来,果然见到上头密密麻麻的都是红点儿。 十八娘摇了摇头,「你不是这根葱还是算了吧。等你出嫁的时候,我给你陪嫁个绣娘,好歹不让你以后光熘熘的出门就是。」 西屏大喜,扶着十八娘就朝着徐府走去。 这才出了门口,就看到一队红妆在府门口经过,那嫁妆满得都快要溢出来了,「出门见喜呀,这是大吉之兆,不知道这是哪家嫁娶?」 门房见十八娘问,赶忙答道,「就是巷子东头的刘将军家的庶出小娘,要嫁给二皇子当侧妃呢,刘将军府还给咱侯府下了帖子,是北流姐姐去添的妆。」 十八娘皱了皱眉,姓刘的将军,那就是禁卫军里头的咯。 二皇子已经是明目张胆的扒拉势力了呀,之前段齐倒了,他忙不迭的便接手了他手下的黑羽卫,现在又瞄上禁卫军了。 她与刘夫人一起在庄子上推过牌九,自是相熟。这刘将军夫人也是出身将门,脾气火爆得很,因为自己个没有生女儿,是以将一个庶出的梅娘养在膝下。想必今日出嫁的,便是那刘梅吧。 「要不要奴去打听一番?」西屏垂着头,小声问道。 「不用了,侯爷不在长安,咱们小心谨慎为上。」十八娘说着,等那送嫁的队伍都走了,这才去了徐府。 一进院子,就见徐窦正拿着鞭子抽树上的雪,一个不慎落了一大块进脖子里,气得直跳脚。 十八娘噗呲一笑:「阿窦可是太热,寻点雪凉快凉快?」 徐窦回过头来,见是十八娘,惊喜的扑了过来,却被西屏伸手拦住了。 她白了西屏一眼,拖住了十八娘的手:「你可算能下床了,躺了这么些日子,都快要发霉了吧?」 十八娘点了点头,「可不是,我母亲身边的么么擅长药膳,日日吃夜夜吃,我觉得自己都圆润了好几圈儿。」 徐窦围着十八娘转着圈圈,仔细的看了看,「脸是肉了不少,李子期在巴蜀累死累活,十八娘你在长安城里头好吃好喝,啧啧……」 十八娘捏了捏她的脸蛋儿,「你适才气什么呢?开了春都要嫁人了,怎么这么幼稚?」 徐窦跺了跺脚,「还不是我阿哥。本来我娘是看中了那刘梅娘的,八字都去合了,却被二皇子插了一脚,这已经够气了,可是我那个傻哥哥,居然还去二皇子府里头喝喜酒去了,简直气死我了。」 这下十八娘也觉得徐武有些莫名其妙了,「你们府上同二皇子府并无交情,而且只是娶个侧妃……莫非他之前心悦的就是刘梅娘?」 徐窦咬了咬手指,回想了一下徐武平日的一举一动,摇了摇头:「应该不是,我阿娘说给他定了刘梅娘,他毫无欣喜之色。不过也有可能他藏着掖着呢,这不人家出嫁就后悔了,非要去。不说这个了,快快,厨房里刚烫了糖片儿,放了好多胡麻和花生米儿,好吃着呢。」 第275页 十八娘接过她身后丫鬟递过来的糖片儿,轻咬了一口,脆生生的,甜而不腻,非常的香。 「这个真不错。」 徐窦乐呵呵的挥了挥手,「还不快给十八娘包上一大包,她又叼又馋的,难得有一样她说好的甜食,不,都包了去!」 十八娘有些哭笑不得,「倒像是我特意来你这里讨吃的了。」 「那有什么,我可是隔三差五的就去你那儿连吃带提的。你家琴娘最近可过得不怎么好呢!听我娘说那个毛侧妃落胎了,孩子都八个月了,都说七活八不活,孩子生下来就没有气了,毛侧妃认定是琴娘害的,二皇子夺了她的管家权。这头里又有刘侧妃进了门,那刘梅娘可厉害了,我娘之前选她,就是希望她能管住我阿哥呢!」 十八娘听着徐窦的话,若有所思,自从明慧郡主派了么么来,就逼着她安心养胎了,又与沈琴彻底断了来往,倒是没有操心这些事儿。 「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外人也插不了手去。」 徐窦点了点头,「是这个理儿。走,带你去见我新得的一只鹦哥儿,会说人话哩。」 十八娘正准备抬脚走,就看到北流急沖沖的跑了进来,在十八娘身旁耳语了一番,十八娘身子晃了好几下,才勉强的站稳了,对着徐窦说道:「阿窦,我府里有些急事,改日里再来看你的鹦哥儿。那糖片儿多谢了。」 第二百三十五章 子期身亡(三更) 徐窦见北流着急,心知十八娘府里头当真有事,赶忙点了点头,「若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派人支会一声即可。」 十八娘无心情与她多言,点了点头,领着西屏和北流快速的回了冠军侯府。 整个院子里与她走之前已经截然不同,扫雪的下人们已经驱散开来。 南枝着急的站在房门口张望着,东珠也搁下手里的算盘。 南枝一见十八娘,哇的一声就哭了,「小娘你的命怎么就那么苦呢?当年在范阳孤苦伶仃,好不容易来长安,又被武夫人欺负。如今大人疼爱你,侯爷也待你情深意重,腹中又有了小公子,奴还以为你时来运转了。可是侯爷他,他怎么能死了啊!」 十八娘抹了抹眼睛,强作镇定的稳住了身形,「可是真的?把李昭平写的信,拿来我看。」 自从李子期去了巴蜀之后,便隔三岔五的给十八娘飞鸽传书,书信来往得十分勤密,上次传书还说好着呢。 巴蜀此番地动极其严重,甚至在李子期去到之后,又有几次余震。 只是去的黑羽卫都武艺高强,非一般的府兵可比,又有充足的钱粮在手,还有回春堂的大夫从旁协助,李子期去了一切进展顺利,很快就救出了不少人,并将那些灾民都寻了好一些的村子安置了。 李子期上次还逗乐子,说巴蜀的百姓要给他修建冠军侯庙呢!怎么会,怎么可能就突然死了? 南枝颤抖着手,将那纸条儿递给了十八娘,十八娘快速地打开一看,只见上头写着: 「侯爷接到消息,称青城山脚有一村庄尚有几十户活人被困,率队前往,不料遇泥石从山上滚落,瞬间被压,平徒手挖三日方才挖出侯爷,望夫人为侯爷保住腹中血脉,不日将扶灵回长安。李昭平字。」 十八娘手一抖,那字条从手中飞落,在空中旋转了几圈,跌落在地上。 她只觉得眼前一黑,顿时晕了过去。 李子期可不止一次同她说过,李昭平是绝对可信的,他是不可能说假话的。 那么,李子期当真就这样死了么? 等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她那绣着应景红梅的雕花大床上了。 南枝正红着眼儿,拿着帕子捂着嘴哭,见到十八娘醒来,赶忙站起身来扶住了她,「小娘渴了么?奴在炉子上温着燕窝粥。」 十八娘摇了摇头,「侯爷的事,可确认了?这巴蜀地震已经过了好些时日了,怎么会还有求救的消息?这消息是从哪儿来的,又是谁引侯爷去的,给我查,查清楚了。」 李子期就算死了,也绝不能死得不明不白! 十八娘想着,就感觉到滚烫的眼泪滴落在自己的手背之上。 南枝拿出帕子,替她擦了擦,「好小娘别哭,你若是哭了,肚子里的小公子,也会跟着哭的。」 十八娘稳了稳心神。又拿起李昭平的那个字条儿,用手捏了捏,两个手指轻轻地摩挲了一下,终于松了一口气。 那个在死人堆里出生的李子期,那个被毒剑刺穿了也还不会死李子期,那个身经百战终于成为了活阎王的李子期,那个血海深仇未报的李子期,怎么可能就死了? 她活不过十八岁,都还没有死,李子期怎么可能死? 她绝对不相信。 「这事儿暂且不要声张,咱们照样过自己的日子,等官家收到消息了,再设灵堂。都给我打起精神来了,若是侯爷当真死了,那我腹中便是他唯一的骨血,想要害他的人,定然会对我下手。北流,你去寻我母亲,就说再借她身边的周么么几日。」 北流郑重的点了点头,她去借周么么是假,去通知沈泽才是真。 十八娘手中能用得上的,多是一些官家夫人和铺子里的管事,而沈泽手中,自有他的一拨人马。 等北流出去了,十八娘再对西屏说道:「侯爷出了这个事儿,我暂时不能将你嫁给李昭平了,若是我没有估算错的话,不久的将来,我还有一件大事,只有你能做。」 第276页 西屏扑通一下跪倒在地,「侯爷都同我说了,当日我一时心软,差点害了小娘和小公子,西屏愧对小娘,小娘便是要西屏的命,西屏也绝不眨一下眼睛。」 十八娘摇了摇头,「我不要你的命,我只要你的忠心。」 她想着,又对东珠说道:「咱们暗地里的铺子不要动,明面上的,收一收,我需要足够的银子。」 东珠是四个丫头里面最聪慧的一个,哪里不明白十八娘的意思,「诺,东珠知道了。正好年关,将那些不尽人意的铺子转了,也不打眼。」 等东珠和西屏都出去了,十八娘才拉起南枝的手,「南枝,我最信任的人就是你,从现在起,你要给我盯住了,吃食衣物都要样样小心。侯爷的死,应该是一个局,设局的人,很可能是赵义,当然也有可能是镇平王府或者其他的人。」 南枝吓得花容失色,「陛下要侯爷死?侯爷为大楚立下盖世奇功……功高震主!功高震主!」 她想明白过来,一把抓住了十八娘的手,「小娘,咱们快走吧,离开长安城。都说斩草除根,若是陛下容不得你和腹中孩子怎么办?咱们趁着他们还没有收到消息,快些回长安城,就说你要回范阳去过年节。」 十八娘悽然一笑,「傻南枝,咱们有飞鸽传书,赵义就没有么?侯爷手下的黑羽卫,也不可能就是铁板一块。咱们是要走,但是什么时候走,走去哪儿都得提前想好了。我已经是李家妇了,怎么可能抛下夫君独自回范阳?我没有亲眼看到侯爷,是不会走的。你替我收拾一个小小的行囊,咱们若是要走,往怀中一揣,就能走。」 其实十八娘有空间,不管多少东西都能装走,只是这事儿不能说给南枝听,只能见机行事,绝不给赵义留一个铜子儿。 冠军侯府就这样有条不紊地过了好几日,十八娘思前想后的,又同沈泽见了一面。 终于,在长安城的大雪肉眼可见的化了之时,泥泞的官道之上,一骑黑马直闯长安城,拿着带有李子期死讯的奏摺进了大明宫。 承和十四年冬,冠军侯李子期身亡,举国哀痛,巴蜀百姓以及长安城郊受过十八娘恩惠的百姓们,手系白麻,伏地痛哭。 第二百三十六章 字条玄机(一更) 十八娘跪坐在灵堂之上,双眼泛红,虽然李昭平还没有将李子期带回来,但是赵义就已经迫不及待的宣布了他的死讯。 还派遣了宫人前来替冠军侯府处理后事,以示恩宠。 素缟香烛金山银山都满满当当的堆了一整个屋子,就等着李子期魂归故里。 沈泽阴沉着脸同着明慧郡主走了起来,用手拍了拍十八娘的肩。 「你有孕在身,便是要跪,也等子期回来再跪吧。你母亲替你带了些安胎药过来,你且与为父饮杯茶。」 十八娘点了点头,用帕子擦了擦眼角,颤巍巍的站起身来,「女儿不孝,让阿爹担心了。」 于是领着沈泽一路进了李子期的书房,这里向来都是不允许下人靠近的。 十八娘轻轻地在一幅九宫八卦图上飞快地点了几个方位,只见那书房的墙上突然出现了一个密室,领着沈泽进了那密室,十八娘这才轻舒了一口气。 将那帕子随手一扔,「这几天眼都快哭瞎了,一开始以为他真死了,还能哭得出来,到现在只能抹些蒜瓣儿了。」 沈泽皱着眉摇了摇头,「你快将子期给的那地图与我看看。」 十八娘将密室里的一支梅瓶里的花全都扯了出来,伸进手去轻轻一捻,便取出一张薄如蝉翼的细绢。 她小心翼翼的将这绢铺在一张白纸之上,只见那捲上竟然弯弯曲曲的画着线儿,仔细一看,是一幅地形图。 原来当日,十八娘乍一接到那飞鸽传书,惊得晕了过去,来不及细看。 到后来醒来,才觉得那纸捏起来有些古怪,将那纸去掉了,才发现其中细细的贴着一张绢,正是这张图并两个字:死遁!十八娘这才松了一口气,将李子期连同那李昭平狠狠地在心中咒了三百遍,没事儿整点什么不好,非要吓人! 沈泽拿着这张没头没尾的地图看了又看,半晌都没有说话。 十八娘给他倒了一杯参茶,「父亲见多识广,可看出这是什么地方了?因为怕人得了去,他画成了个四不像儿,我常年窝在闺阁里,自是无法分辨。」 沈泽无比怀念的嘆了口气,「若是别的地方,我也不一定能够认得出,只是这山,却是当年我同李世民一道儿打虎的那座山。子期看来是想重新从太原起兵,再打出一个李唐天下来。」 十八娘一愣,随即便想明白了,这的确是李子期能做出的事儿。 「父亲,沈氏子弟,是不是大多数都外放了?反正年末官事已休,你不若领着母亲回范阳过年节,她是新妇进门,你带她回去,也不突兀,把琅哥哥也带去吧。父亲,若是子期在太原起兵,咱们就危险了。」 李子期要是反了,头一个遭殃的就是十八娘,其次便是沈泽。 「子期不会的,一来你还在长安城,他就不敢冒险;二来如今并非最好时机,赵义与二皇子迟早有一争,等他们两败俱伤的时候,才是最好时机。我身后站着范阳沈氏,又有明慧郡主傍身,不会有事的,倒是你,早说要你离开长安了。」 第277页 这一下子,父女两人倒是大眼对小眼,像照镜子般的僵持起来了。 最后还是十八娘败下阵来,苦笑了几声,「我倒是想走,可父亲看这府中进进出出的宫人,说是来相助的,但其实都是防着我离开长安城的。之前南枝劝我快走,但那时那些明面上支持子期的族人尚都在长安,没有归乡去过年节,我若是一走,置你们于何地?」 她说着,摸了摸自己的小腹,「而且之前我胎像不稳,不能远行。如今都好了,却是走不脱了。」 沈泽的人已经去查了,那个给李子期递消息又领他去那个小村子的人,已经被人灭口了,整件事明显就是一个局,为的是置李子期于死地。 而那个人很有可能就是赵义,沈泽估算了一下,只有李子期被埋,那信使就快马加鞭的连夜启程,他才可能这个时候回到长安,按照李昭平说的,他是徒手挖了三日才挖出李子期的,什么人会那么快的就确定了他的死讯? 只可能是杀他的人,亲眼见到他死了的人!而这些信使,就是只为赵义传递消息的人。 李子期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冠军侯,就算军功显赫,赵义也不应该这么快就容不下他了,明明他现在与二皇子的争斗正在关键时刻,他却非要腾出手来杀了李子期。 只有一种可能性,「李子期的身世很可能已经暴露了。」 十八娘勐地站了起来,这下子,她与沈泽真的是随时都有杀身之祸了,他们必须赶快找机会离开长安城。李子期能为她沈十八等上一等,可跟随他的那些手下们,不一定想等。 沈泽责怪的看了她一眼,「何需惊慌?为父自然有办法让咱们出城。咱们大楚一共有几位皇子?」 十八娘一愣,恍然大悟起来,「父亲是想加快赵义父子之争,将五皇子也扯进来?」 沈泽点了点头,「若我没有看错,五皇子才是赵义心中的储君,只是他将他藏得很好,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告诉二皇子,你爹压根儿不想选你当太子,快去杀了你爹自己当皇帝吧。你明白了么?」 没错,二皇子和赵义真刀真枪的干起来了,那长安城必然会乱,长安城一乱,他们想要出城就容易了。 沈泽说着,淡定的拿起十八娘的帕子,闻了闻,摇了摇头,「你莫要再用这个帕子了,既然暂时出不了城,哭就要哭得逼真一些。」 十八娘俏脸一红,「知道了,父亲。」 她本就不是爱掉眼泪的小娘子,如今又知道李子期只是死遁,哪里就能一直哭个没完没了了,想到这里,她不由佩服起李子君来了,听闻她可是在灵堂之上,为了四皇子哭晕了过去呢。 明明大家都知道,四皇子还好好的在宫里头坐着。 等十八娘送了沈泽出来,天色已经晚了,而那些来帮忙搭建灵堂的宫人们却丝毫没有离开之意。十八娘冷眼瞧着,扶了扶一旁的么么,「么么,我头晕得很,怕是几日都起不了床了。」 那么么一听,立马大声喊道:「小娘,你要顾惜自己啊,侯爷不在了,您想着府中的小公子,也要撑住了。快快快扶小娘回房歇着。」 第二百三十七章 扶灵回城(二更) 接下来的几日,来探望十八娘的人络绎不绝,有真心实意关心她的,也有来冷嘲热讽的。 十八娘都一一接了,直到李昭平风尘僕僕的扶灵回了长安。 巨大的黑色棺木抬进了灵堂,十八娘虽然明知道里面躺着的不是李子期,却还是忍不住心悸,眼泪自然而然的掉了下来。 她走上前去,轻拂棺盖,从南枝手上接过了一块锦缎,准备盖在那棺木之上。 正在这时,那从宫里头出来的理事太监却是捏着嗓子喊道:「夫人,这棺木一路而来,磕磕绊绊的,很不体面,陛下失了冠军侯,痛心无比,特赐了上好的金丝楠木棺,不若替侯爷更换一番。」 十八娘心中暗自嘲讽,赵义这是不放心,想要验看一下李子期是不是真的死了呢! 她想着看了一眼李昭平,李昭平心领神会,立即说道:「昭平匆忙之间,也没有寻到什么好木,只能委屈大人一路了。」 十八娘见李昭平如此自信,显然这尸体是没有什么问题了,松了口气,点了点头。 那太监看了一眼,挥了挥手,身后的人立即上前,撬开了棺材,一群法师围着棺木不停的转动,口中念念有词。 棺一打开,十八娘不忍心的别过头去,里头果然躺着一个和李子期身量头髮都差不离的人,只是已经面目全非了。 十八娘捂住了脸,「侯爷他……」 那太监也捂住了嘴,差点儿吐了出来,却还是探过头去,仔细的瞧了又瞧,看了许久才点了点头。 很快一切处理完毕之后,那太监便领了宫人,回去復命了。只留下一些守在侯府的周围。 十八娘也不在意,只跪坐在灵堂之上,仔细的看着每一个来弔唁的人,李子期的身世到底是谁透露出去的呢? 不多时却见镇平王府的一群人乌泱泱的走了过来,十八娘抬头一看,只见最前头站着的便是镇平王,只见他眼睛里布满了血丝,看上起极其颓唐,神情恍惚,好一幅失了儿子的样子。 像是一根定海神针一般坐在那儿的沈泽看了他一眼,镇平王下意识的一缩,双手垂了下去。 第278页 而站在他身后的沈琅,则像是一条毒蛇一般的直勾勾的盯着镇平王,就是这个人,受了赵义的指使,害了他全家,逼死了他娘的。 如今连李子期都死了,李唐已经没有一个真正的后代了,除了十八娘腹中的孩子。 沈琅闭了闭眼,若是个小郎…… 「期儿如此,王爷深感痛心,只是他到底是陇西李氏的血脉,怎么能让姓沈的主葬,不如从我们镇平王府发丧?十八娘你日后也是我李家妇,理应由我李家照顾,回镇平王府同住。不然你一个寡妇自己单门独户的,算个什么事儿?」 镇平王呆呆地没有说话,他身后的萧侧妃却是噼里啪啦的说个不停嘴儿。 十八娘瞧着镇平王的神色,他先前应该是不知情的,并且李子期身份暴露了,他也脱不了罪,显然不是他。 再看那萧侧妃简直是无耻至极,先前东珠一番运作,让镇平王府险些揭不开锅,如今李子期死了,她想得倒是好,接十八娘回去,那冠军侯府还不就是他们的了么? 许久不见,她怕是把沈十八娘当成傻子了吧!打一开始,她就从来都不是只依靠着李子期的内宅妇人。 「侧妃娘娘说的哪里话,先头里不是已经将我们分出来了么?十八娘是寡居之人,祖母又已经年迈,实在是不忍心回去给她添晦气。说姓沈的主葬,好歹我腹中孩儿还姓李,侧妃娘娘您也不是姓李的,不过是个萧姓的外道人罢了。」 她说着,看了看萧侧妃头上插着的金步摇,「再说了,萧侧妃您身为王府侧妃,竟然带着假的首饰出门,您这主持中馈的能力,实在是让十八娘不放心将子期的身后事交给你。」 她这话一出,她身后的李子君突然噗呲一下笑了出声。 若要俏,一身孝。 李子君穿着一身素锦缎子小袄,挤开萧侧妃走了过来,给李子期上了香,转身笑道:「某些人脸也是真够大的,都把人家赶出来了,由来假惺惺的做什么?你怎么不说把我这个外嫁女给接回去,这样寿王府也是你的了呢!」 李子君这话说得人脸辣辣的疼,是半点没有给萧侧妃留个脸面。 萧侧妃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不由得扶着棺材哭出了声。 李子君冷笑出声,「死的又不是你的儿子,你哭这么大声做什么?等李子安死了,你再哭丧吧。」 萧侧妃被她气了个倒仰,差点儿撅了过去。 李子君却是不理他,一屁股坐在十八娘身旁,拿了纸钱烧了起来,她的眼红红的,「以前我羡慕你,嫉妒你,现在看来,你不过也是个同我一样的可怜人罢了。」 十八娘看了她一眼,拿起纸钱继续烧着,「父亲尽管放心,我不日将送子期回陇西,葬回族中。」 镇平王点了点头,「给李家留条根儿。」 说完,带着快要羞愤而死的萧侧妃快步的走了。 十八娘看着他的背影,心中一个个的想着可疑的人物。 李子君知道李子期不是镇平王的儿子,却是不知道他是李世民的儿子,所以也不是他。 倒是崔闽不是不可能,说不定他会拿着李子期的秘密,来交换四皇子。只是赵义逼死崔皇后,崔闽会同他交易吗? 十八娘想着,就看到徐武像是一个炮弹一般的沖了进来,趴在棺木之上嚎啕大哭,「若是让我徐武知道,谁人害了子期,我定杀他全家,一个不留。」 徐窦跟着徐夫人也走了进来,徐夫人红着眼拍了拍十八娘的手,徐窦坐在十八娘身边,陪着她嘤嘤的哭了起来。 因为程知节当日说不能告诉徐家李子期的身份,所以徐武到现在都不知道,所以也不是他。 徐武哭着,十八娘却皱了皱眉,在他的身上若隐若现的传来丝丝香气,这香味极其熟悉,好似在哪里闻到过,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大约是长安城中兴起的某种脂粉的味道吧,十八娘摇了摇头。 第二百三十八章 太子立谁(三更) 而在徐武的身后,赫然站着鲁国公以及一个小小的少年。 十八娘抬眼看过去,这便是去岁她在鲁国公府里看到的五皇子。 他的母亲是一个靠美貌上位的宫女子,所以他一直都无人问津,整个大楚朝的人,都差点儿忘记还有着么一位五皇子了。 只见他穿着一件黑色的锦袍,身量比上次见到的时候,要高了不少,一脸的肃穆。许是因为长年习武的缘故,看起来十分的粗壮,一张脸半点儿没有看出美人的痕迹,倒是像极了赵义。 十八娘想起沈泽经常挂在嘴边的那句:十八最肖父。 父母总是对于像自己的子女要偏疼一些,赵义也是不例外。 这五皇子身后无世家背景,的确是最适合平衡世家之人。 十八娘想起沈泽的话,立刻站起身来,恭敬地朝着五皇子迎去,「怎劳五皇子大驾,子期生前常言,几个皇子之中,就数您最肖陛下,身份贵重。他若是知道您来了,九泉之下也会觉得十分的欣喜。」 五皇子被她吓了一大跳,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说他身份贵重,说这话的人,还是一个高傲的世家女。 他朝着四周看了看,果然看到有不少前来弔唁的人,都若有所思的看着他。 沈十八娘对待二皇子和二皇子妃,都是向来不假颜色的,连自己的亲阿姐都不帮,却对五皇子如此尊敬。 第279页 再看五皇子身旁俨然一副保护者姿态的鲁国公,众人这才发现,看起来低调的五皇子,其实早在陛下的安排之下,插手军中了。 这才站在门口的二皇子和沈琴,身子僵了僵,警惕的看了一眼五皇子,这才走了过来。 五皇子对着十八娘不禁苦笑:「侯夫人严重了,小五对冠军侯钦佩异常,这才来上一炷香,死者已矣,夫人保重才是。」 十八娘却是恭敬的亲自取了香递到他的手中。看也没有看身后的二皇子,又跪坐了下来,接着烧纸钱。 李子君看到沈琴和二皇子,却是冷哼了一声,「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我这阿哥命不好,吃不起九千岁您的香火呢,只不过也不知道某人这个九千岁变不变得成万岁!」 二皇子脸色一沉,「李子君,我好心来弔唁,你胡乱说着些什么,都是一家亲戚。什么九千岁的,大楚只有我父亲一个万岁,你唤九千岁是要害我么?」 李子君如今还有什么好怕的,「九千岁说的是谁,你心中明白!我听说某些人都迫不及待的去绣凤袍了呢!你说是不是啊,二嫂子?」 沈琴尴尬的低下了头,不敢去看二皇子。 她最近瘦了许多,便是穿着袄子,也感觉得出空空荡荡的,像是一阵风都能吹走,脸色蜡黄蜡黄的,一看便过得不怎么好。 听了李子君的话,她不由得勐地咳嗽了起来,这一咳就停不下来了。 二皇子狠狠的剜了李子君一眼,上了香,便将沈琴扔下,一个人急匆匆地走了。 沈琴缓缓地走到十八娘跟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她,「阿妹保重身子,小心腹中的孩子,别不小心弄没了。」 十八娘身旁的徐窦一听,火冒三丈,「她是你阿妹,你阴阳怪气的在这里说些什么话?」 她还要继续说,一旁的徐武却是将她拉到身后去了,对着沈琴尴尬的说道:「阿窦脾气坏,琴娘别放在心上。」 沈琴却是拽了拽手中的帕子,看也没有看到,就到沈泽身旁去了,她也不知道问了一句什么,却见沈泽点了点头,顿时摇摇欲坠,失魂落魄地走了。 十八娘看了沈泽一眼,只见他微微地用手指在桌子上点了点。 立即心领神会,沈琴应该是问了沈泽五皇子的事了,沈泽已经告诉她,陛下有意立五皇子为储君。 二皇子党羽众多,自然是不会相信的。 但是十八娘和沈泽却是不怕他去查的,因为他们本来就没有说错,赵义属意的本来就是五皇子,你越查就越会觉得,他为他安排的每一步,都另有深意。 即便是没有深意的,被二皇子一琢磨,也有了深意。 沈琴回到府中,二皇子已经在她屋子里等着了,「怎么样,你父亲是怎么说的?李子期是黑羽卫,当初又是镇平王世子,难保父皇没有跟他透露过什么!我越想越不对劲,五弟怎么就和鲁国公扯上关系了呢?回来一查,他竟然还在烈火流云军中待过!」 沈琴动了动嘴,两眼红红的,「父亲说,陛下不愿被世家控制,从一开始,就选了五弟当储君,所以虽然我嫁给了你,沈家也不肯站在你的身后,我根本就是沈家的弃子。」 二皇子拽起身旁的梅瓶,愤怒的砸在了地上,「我说呢,父亲下的一手好棋。先将王九嫁给太子,分散我王家势力,到现在让那王六郎办一点事儿,他都推三阻四的!」 「然后又把你这个没用的东西嫁给了我,让我借不得妻族的势力,再把李子期的妹妹嫁给小四……难怪李子期也不站小四那边,原来他早就知道了,和沈十八一道,看我们像是跳樑小丑一般,争抢着他!」 没用的东西……沈琴脸色一白,差点儿站不稳脚跟…… 「这该死的狗东西,老天爷都看不过眼,让他死掉了。我说我父皇怎么那么好心,让我监国,我还以为这是要立我为太子,现在一看,什么狗屁!那些六部尚书,哪个服我?什么人马都全掌握在自己手中,我是半点势力也没有得到!」 他越想越气,对着沈琴就是一脚,气沖沖的跑了出去,找那群幕僚们查证此事,并商议对策去了。 沈琴一个人坐在冰冷的地板上,捂住小腹,哇的一口吐出了一口血,她一见满目的红色,吓了一大跳,赶忙拿起帕子拼命的擦,一边擦一边落泪。 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想起了那日在冠军侯府里看到的郑松平的娘子,若是当日她听了父亲的话,嫁给了郑松平,是不是如今那个挽着婆母的手,讨论着吃食,悠哉自得的小娘,就是她了呢! 她抬起头来,看了看这屋里高高的,画着一大朵一大朵牡丹花的大梁,觉得真的是冷极了。 第二百三十九章 质问(一更) 沈琴擦完了嘴角上的血渍,悄悄地将那帕子揣进怀中,踉跄着站起身来,搓了搓自己手上的鸡皮疙瘩。 她看着自己的手,怔了怔。 这真的是一个十来岁女郎的手么,蜡黄蜡黄的,有了许许多多的小细纹。在其中一个手指上,还有一个黑黑的圆点儿,那是毛侧妃落了胎,愤怒地拿剪刀扎她的时候留下来的。 「珊瑚,你去对那个人说,让他替我做一件事。」沈琴闭了闭眼,有气无力的说道。 门外站着的珊瑚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知道了,皇子妃。」 第280页 说着看了看外头的阴沉沉的天色,这鬼天气,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要下雪了,当真是不想出门。 珊瑚想着,跺了跺脚,鄙视的看了屋里头一眼,缩了缩脖子,往门外跑去。 真是羡慕翡翠,人长得美命又好,明明一开始大家都是低贱的丫鬟,她却有孕在身,成了人上人。 皇子妃和毛侧妃都落了胎,将来好几年都未必能有孕。刘侧妃新进门,就是拍马都赶不上翡翠了,那她岂不是要生下二皇子的长子? 珊瑚想着同人真是不同命,晃了晃脑袋,脚下又加快了几分。 屋子里的沈琴看着她,也不知道想着什么,默默地出神,不一会儿,外头竟然又下起雪来了。 十八娘跪坐在火盆子面前,觉得自己的双腿都有些麻木了,只是这冠军侯府里头,除了她,实在是没有别的人能在此理事了。 她正想着,却见沈琅走了过来,「十八娘你且去歇息一会,我在这里替你待客。你腹中孩儿才是最重要的,别的都不用理会。」 十八娘点了点头,这里头躺的本来就不是李子期,她何苦折磨自己:「那拜託哥哥了。」 说着她扭转了头,看着坐在地上的李子君,「子君也回去吧,一会儿天该黑了,你有孕在身。阿窦也是」 「我在这里替你接待女眷,有北流帮着我就行。」徐窦摇了摇头,四处张望了一下,却发现徐武已经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李子君点了点头,轻飘飘地说了一句,「我这个孕,还不如没有的好,就是一个大笑话。」 十八娘没有接话,只在南枝的搀扶之下,回一旁的侧屋里歇着了。 她刚坐到床沿儿边上,就看到门砰的一声被人踢开了。 只见鲁国公气沖沖地闯了进来,不待十八娘说话,就开口质问道:「小十八,你今儿是做什么?五皇子性情平和,根本就无意于皇位。你来这一出,不是把他推到风口浪尖之上,致他于死地么?我们武人,不懂得你们世家的那些弯弯绕绕,可是五皇子与你无冤无仇的,你何必害他性命。」 十八娘看着他,有些好笑,总算明白,沈琴和鲁萍的性子,都是像谁了。 南枝替十八娘倒了一杯热羊乳,十八娘端着趁热抿了一口,淡淡地说道,「外祖父何不坐下说话?不知道上次我带去的那些话本子,您都看完了没有?」 鲁国公一屁墩儿坐下来,自己拿起桌子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勐地灌了下去,「我问你五皇子的事,你说那个做什么?」 十八娘心中摇了摇头,鲁国公当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祖父看完那些话本子,就当是明白,武将的难为之处了。你鲁氏一门为何断子绝孙,徐家阿武为何被困在长安城,程家二郎为何要尚清河公主?你别同我说是恩宠。外祖父心中当真不明白?鲁家的儿郎都是被谁给害了?你说怎么就那么凑巧呢,姓张的不死姓刘的不死,偏偏姓鲁的全死了。」 鲁国公拿着茶盏的手微微颤抖,他愤怒的将杯子往桌子上重重的一搁,「我问你五皇子的事,你又扯这个做什么?」 「五皇子与我没有仇,我也没有要害他,我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陛下的确是属意五皇子继承大宝,我说他身份贵重,又有何问题?」 鲁国公双目圆睁,「陛下当真如此说过?」 十八娘却是笑了,「虽然外祖父将五皇子当自己人,可是他好像把您当外人呢!陛下早就同他说过了,二皇子不过是个幌子,子期同我说得一清二楚的。」 现在李子期已经「死」了,还不是她怎么说,就是怎么回事,而且鲁国公真是一个好骗的人! 「您且看看,如此二皇子气焰嚣张,将陛下都逼得下了罪己诏,无法上朝。陛下迟早要收拾他,让五皇子上位,我如今这样做,不过是受了陛下的旨意,要给五皇子造势罢了。」 「外祖父尽管放心,待您回去,一定会有许多人马来打探五皇子的事,您只管直言便是,五皇子也会感激您的。只是外祖父,鲁家军已经没有了,您又何必趟这夺嫡的浑水。等庭哥哥得了儿子,还要冠以鲁姓呢!你安安乐乐的等着抱孙子不是更好?」 见鲁国公有些迟疑,十八娘又继续说道:「你便是不信我,事已至此,五皇子身边多一些人,才能保住小命免得遭了二皇子毒手不是?」 鲁国公点了点头,这才看到十八娘红红的眼,有些不好意思的别过头去,「你也莫太伤心了,哭多了伤眼睛,人死不能復生。这死啊死的,见得多了,也就没什么了,想当年,我看着自己的儿子,一个一个的死了,到最后,你娘也死了。」 十八娘被他说得鼻头髮酸,一时之间,竟然语塞,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 鲁国公却是拍了拍十八娘的脑袋,「那我先回去了,小十八莫要怕,李子期死了,还有你那个狐狸成精的爹,以及外祖父这一把老骨头替你遮风挡雨呢。有什么事情,便让人来寻我,左右我就住在这一条巷子里。」 说完,他从怀中取出来一支人参,硬邦邦地扔在桌子上,转身就走了,好似后头有什么在追他一般。 十八娘摸了摸那参,嘆了口气。 不是她狼心狗肺,利用外祖父来捧高五皇子,让这长安城的水浑浊起来。实在是从赵义把五皇子放到他身旁开始,他就已经在这个局里了。 第281页 若是她和李子期败了,五皇子继承大统之后,鲁国公也能安享晚年。 第二百四十章 野心(二更) 鲁国公刚冒着风雪回到府中,就听到了一个消息,五皇子接手了黑羽卫,成为了指挥使。 段齐如今在大牢之中,李子期又死了,黑羽卫群龙无首。 赵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选定了五皇子。这一下子,整个长安城里开始风起云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够尘埃落定。 鲁国公站在门口,遥望着五皇子府的方向,整个人像是衰老了好几分,五皇子他毫不犹豫的接受了。 「老牛,关好门,咱们一把老骨头了,也该是歇歇了。」 整个五皇子府门口,一夜之间开始热如闹市,仿佛整个长安城的马车,全都扎堆儿的挤到这里来了。 五皇子穿着一身大红色的锦袍,与白天去冠军侯府里弔唁时那副单纯索瑟的模样判若两人。 他笑得有些腼腆,好似还不适应这种第一次遇见的大场面,待人接物都极其的青涩。 可是他的眼睛里却是掩饰都掩饰不住的睿智与野心。 风水轮流转,终于转到他这儿来了。他还年轻,能走到这一步,最不缺乏的就是耐心。 他站在门口,以前那些完全不会将他放在眼里的人,也开始躬着腰,恭敬的同他说话了,五皇子只觉得压在身上的大石头一瞬间被移开了,血液在他的身体中不断往上涌,比饮了最美的佳酿,还要来得舒坦万分。 「五皇子殿下,这是以前李大人手头处理着的一些卷宗,如今便都交给您了。」 五皇子定睛一看,只见那台阶下头站着一个小个子,娃娃脸的男人,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没有长开的孩童。 只是长安城里的人都知道,你若是小瞧了他,下一刻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他便是以前李子期手下最忠心的狗,听说是李子期从尸山血海里带回来的凶兽,在每次杀人的时候,眼中都会泛出兴奋的绿光。 他便是李昭平。一个如同影子一般的人物。 五皇子伸过手去,从李昭平的手中接过了厚厚的卷宗,才看了最上头的那几行字,便瞳孔勐的一缩,快速的将卷宗抱入了怀中。 「昭平一路辛苦,我府中备了些薄酒,不如畅饮一番。我初接了黑羽卫,很多事情不清不楚,若是昭平愿意,副指挥使的位置还是你的。」 李昭平却是面无表情地说道:「李昭平只居于李子期一人之下。无事我先走了,我要去给侯爷守灵。」 五皇子对他的话并不在意,不忠心的狗,要来了也只是一条野狗。 他抱着怀中的卷宗,像是抱着最沉甸甸的秘密。 父皇果然是属意他的,不然怎么可能让李子期一直调查二皇兄? 他与那些来道贺的人说说笑笑了半天,直到快要宵禁了,这才脱了身回了自己的书房,颤抖着手,打开那捲宗一看,顿时欣喜若狂。 「哈哈哈哈,这次我赢定了!」五皇子仰天长啸,忍不住笑出声来。 他看到了什么? 看到的是二皇子一条一条的罪状。 远到他欺男霸女,近到他已经偷偷的让人缝制了龙袍,给沈琴制好了凤冠。 最近的一条便是在长安城大雪之中,他勾结黄记粮铺以次充好,用发霉有毒的米粮来赈灾,害死了不少无辜的灾民,这事儿虽然有禁卫军里头的厉害人物替他善了后。 可到底之前他赢面太大,做事儿不够谨慎,处处都是破绽! 在这份卷宗里,连能作证的那些人的住址都调查得一清二楚的。 五皇子看到最后,手心里头出了一把冷汗,还好他这么些年一直隐藏得很好,不然以黑羽卫如此的能力,他的那一点野心早就暴露在父皇眼前了。 这真是一队可怕的人马。 「小五,阿哥给你带来了一壶好酒,恭喜你就要如愿以偿了。」五皇子一听到这个声音,将手中的卷宗一扔,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褶子,又整理了一下发冠,朝着阴影中的那人跑去。 「我就知道哥哥一定会来的,若不是哥哥,也没有小五的今日。让我闻一闻,可是我最爱的梨花白?」 他说着,夺过那人手中的酒壶,揭开盖子闻了闻,一股清香迎面而来,沁人心脾。 那人伸出手来,摸了摸五皇子的头,「自然是。我还不知道你,最爱梨花白,像个小娘似的。」 五皇子双颊红红的,「哥哥打趣我。」 那人却是无奈的摇了摇头,「都是要当太子的人了,还这么害羞可不好。我收到风,今年年节,宫中夜宴,二皇子阴谋要起事,这是你的机会,务必要捨身救驾。你可明白?那日进宫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我身份地位,去不了,你要见机行事。」 五皇子点了点头,却是不满道:「哥哥明明雄才大略,都是那些人有眼无珠,我若是当了皇上,让哥哥当王爷,看他们哪个敢小瞧了你!」 那男子吃吃的笑了起来,拿起酒杯,替五皇子斟了满满一杯酒,递到了他的手边。 五皇子接了一饮而尽,「好酒。」 「如此,我便等着年节之后,你传来的好消息了。」说完,他也将自己杯子中的酒一饮而尽,然后站起身来,「我该回去了,不然家中那位又要念叨了,烦得很。」 第282页 说完,他便站起身来,从那窗子翻了出去,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五皇子仿佛已经习惯了他这种来无影去无踪的样子,眯着眼睛,又给自己斟了一杯酒,兴奋的品尝起来。 而那个人出了五皇子府,走到拐角之处,却是赶忙从兜里掏出一个白玉瓶,从里头取出来了颗药,快速的放进了嘴中。 伸出手去,拽了一把路边树丛上的积雪,轻轻的抛洒在路上,纷纷扬扬的,像是一把流动的细沙。 风水轮流转,能转到你家,自然也会转去别人家。 他不屑的拍了拍自己的手,轻轻地说道:「真是一个天真的傻子!一个傻,两个傻,看上去聪明的,其实最傻!」 说完,点亮了手里的灯笼,一晃一晃的朝着远方走去。 在新落的雪地上,只独留了他一个人的脚印,越走越远…… 第二百四十一章 宫宴(三更) 十八娘摸了摸自己的小腹,这些天她强忍着不适,按照明慧郡主身边么么的食补方子,一顿接一顿的用着,自己的脸没有圆润起来,反而将他补得微微隆起了。 即便是看不到,她也能够感受得到她的身强力壮。 南枝取了一件孔雀蓝的素锦袄裙,替十八娘换上,又择了一根银簪子,在手上划拉了两下,这才插进了十八娘的髮髻里。 这银簪子并非普通的簪子,而是特意将一头打磨得极其锐利,在十八娘这种懂功夫的人手中,就是一个杀人的利器。 「小娘,不若还是让我跟着一道去吧?」今日便是那除夕夜,但凡留在长安城里的有头有脸的人物,今夜都要进宫赴宴。 十八娘虽然是新寡,但是赵义却点名了要她去,要封她腹中孩儿为冠军侯世子。 「还是让西屏去吧,你不会功夫,但凡有点什么事儿,还得我去救你,父亲母亲今夜也会去,李昭平也在,你担心什么?你按照我之前安排好的,先乔装出城,在那个温泉庄子里等着。」 今夜二皇子要反,赵义要一举消灭逼宫的逆子,还要顺带的杀了她这个李唐家眷,成败便是在一念之间。 她若今夜不能离开长安,那便是见不着明日的太阳了。 至于南枝东珠和北流,若是她死了,自然会有人安排她们远远地离开长安,有不尽的财富可以享用。 南枝眼眶一红,咬了咬牙,「小娘,我知道了。我一定在庄子上等着你。不若你还是带上一把匕首吧,我替你绑在腿上藏着。」 十八娘摇了摇头,「不必了,若是真打起来来,随便夺个禁卫军的武器便是。」 她有空间,匕首和清越剑都藏得好好的,绝对没有问题。 不一会儿,她便梳妆完毕,穿上了便于远行的硬底靴,朝着门口的马车走去。 西屏扶着十八娘上了车,冲着坐在车前头的李昭平郑重的点了点头。 李昭平回过头来,笑了笑,露出了两个可爱的梨涡儿,「嫂子放心。」 十八娘撩起马车上的帘子,最后看了一眼冠军侯府,对着李昭平说道:「咱们走吧。」 「架」!李昭平抖了抖缰绳,用余光瞟了瞟跟着身后的人,径直的朝着皇宫行去。 十八娘到的时候,熟悉的几位夫人和阿窦都还没有到,于是她便寻来个不打眼的角落悄悄地坐了下来,这皇宫内苑里步步杀机,便是茶她也是不敢喝的,只是端着茶盏儿做个样子。 她悄悄地打量了一些今晚夜宴群臣的大殿,暗中注意着那些合适藏人的地方。 又看了看门外忙碌的禁卫军,胖头不在,倒是徐武领着一队人在外头走来走去的巡逻。 见十八娘看过来,徐武冲着她点了点头,又快速的离开了。 整个大殿之中大红灯笼高高的挂着,上面贴着吉祥纹理的剪纸。 沈琴正跟在王贵妃身后,这里指指那里戳戳的安排着夜宴的事宜,而在王贵妃另一边的则跟着一个衣着华贵的小妇人,十八娘估摸着,那应该是新进门的刘侧妃,她的父亲在禁卫军中颇有势力,正是胖头那一队人马的首领。 只可惜,今日并没有轮到他当值。 沈琴在经过十八娘身边时,连看也没有看她一眼,就径直的走了过去。 不一会儿,人便多了起来。 十八娘瞧着沈泽领着明慧郡主来了,赶忙迎了上去,「父亲,母亲。」 沈泽看了十八娘一眼,从自己袖笼里取出一个红色的锦囊,放在了十八娘手中,「压岁钱儿。」 十八娘一愣,笑了起来,「多谢父亲。」 远远的沈琴见了,掐断了自己一根指甲,转过身去,对身旁的宫人说道:「今日的甲鱼汤味道极好,记得给冠军侯夫人送一盅。」 那宫人手一抖,险些惊唿出声,「诺。」 这甲鱼汤乃是寒凉之物,二皇子妃竟然让人端给有孕在身的亲妹子,也当真是心狠了。 十八娘送着沈泽和明慧郡主落了座,便起身回自己的小桌,远远看着,只见卢国公夫人领着自己的二儿子伴着清河公主来了,再就是徐夫人带着阿窦坐在了临近之处。 郑夫人因为是郑氏宗妇,年节是一定要回去祭祖的,便不在长安。 不一会儿,那小桌子之上,就端上了新鲜的果子,大大的鲁地红果上刻上了吉祥如意的花纹,攒果盒子里,龙眼一颗颗圆滚滚的煞是可爱。 第283页 李昭平与西屏作为护卫站在十八娘的身后,如同两道门神,暗自的观察着周遭的环境。 二皇子今夜一定是要反的,等皇宫里乱起来了,他们又该往哪儿趁乱出逃呢? 不一会儿,赵义便一左一右的领着二皇子和五皇子朝大殿中走来,身后还跟着一个挺着肥肚子无精打采的三皇子。 那三双绣着金线的靴子一落进大殿,众人便都起了身,朝着他们行了礼。 气氛陡然变得怪异起来,明明二皇子都恨不得掐死五皇子了,两人却还表现出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样。 赵义让众人落了座,不一会儿,一群穿着薄纱的舞姬变扭着水蛇腰来到了大殿当中,随着长长的水袖甩起,丝乐声骤然响起,宫宴正式开始了。 这上的第一道菜,便是汤。 十八娘拿着勺子,搅了搅汤,看了沈琴一眼,将那勺子一搁,并没有入口。 西屏瞧着,却是紧了紧手,恨不得冲出去将沈琴撕了,却被李昭平拽住了衣袖,她抿了抿嘴,低下头来。 待一曲完毕,五皇子突然站起身来,对着赵义说道:「父皇,按说今日是除夕,举国同欢,这事儿儿臣不该提。只是若是不提,儿臣心中难安,那无辜枉死的灾民们,也心中难安!」 赵义摸了摸自己的鬍子,「什么无辜枉死的灾民?我近日来天天念佛,朝事都是你二哥管着,没有听他说起这事儿。」 十八娘心中一紧,开始了! 只见五皇子将李昭平交给他的卷宗高高举起,「父皇请看,儿臣要告二哥同二嫂七宗大罪,其中最严重的便是勾结黄记米粮铺子,用毒米赈灾,害死无辜百姓!」 第二百四十二章 宫变(一更) 满朝文武全都惊呆了,除了设计好这一切的十八娘和李昭平。 一心以为自己要一步登天的五皇子,哪里曾细想过,二皇子用黄记米粮铺子赈灾之时,李子期早就离了长安城去了巴蜀,怎么可能调查此事? 不过是十八娘将自己知道的,让李昭平写进了黑羽卫的卷宗里,便于他发难罢了! 她扭过头去,李昭平在身后咧嘴一笑,看起来更加孩子气了。 二皇子一听,狠狠地瞪了沈琴一眼,对着五皇子怒目而视,「五弟何出此言?我奉旨救灾,从国库取粮,救了千千万万的百姓,那是千秋功德,绝对没有做你说的那些子虚乌有的事!」 五皇子却是冷笑道:「做没有做,看过我手中的卷宗便是知道了!」 十八娘勾了勾嘴角,从小案上端了一盏茶递到了李昭平的手中,「昭平,你站着么久,也累了,不如喝盏茶。」 李昭平笑着接过了,突然勐地往地上一掷,发出一声突兀的响声,惹得大殿上的人全都看了过来。 李昭平腼腆的笑了笑,脸红红的,「不好意思,茶太烫了,手滑了。」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看到二皇子大惊失色,「不是……」 二皇子的话才说了一半,就被堵在里嘴里,说好了他一掷茶盏,他手下的人就反了!可是他奶奶的李昭平,却先扔了茶盏! 现在那一群人已经冲进来了!个个手头都拿着泛着寒光的利器,周围的女眷们吓得尖叫起来。 二皇子把心一横,没头没脑的喊道:「父皇不仁,惹怒上天,降下灾祸,还是退位让贤吧!」 五皇子大喊,「二哥,你大逆不道,竟然敢反了!」 说着一鼓掌,一队黑羽卫从大殿顶上滑了下来。 十八娘却是不敢置信的看着门口进来的那队人马,那打头的第一个竟然是徐武! 比十八娘更惊讶的是徐窦,她从人群中沖了出来,大喊道:「哥哥你疯了吗?我们徐家是直臣,是忠臣,你这是做什么,快到我和阿娘身边来!」 徐武却是把头一别,眼睛只看着高高在上,站在的沈琴。 这下子十八娘还哪里不明白! 难怪,难怪她一直觉得徐武有些奇怪,他心悦沈琴简直着了魔,又怎么会突然喜欢上别的女子? 第一次,他在温泉庄子上,腰悬香包,面露红光,扭捏着问十八娘,他与那女子能不能成的时候,正是沈琴刚落了胎,二皇子在她面前露出真面目的时候; 第二次,徐窦说徐武在家中发疯,那个女子不理会他了,真是四皇子被认出是女儿身,沈琴春风得意之时; 第三次,刘家梅娘嫁进二皇子府,徐武非要去送嫁,徐窦和十八娘还猜测徐武喜欢的人是不是她,没想到他去送嫁是假,趁机去见沈琴才是真; 第四次,沈琴为了敛财,上了黄记粮铺的当,吃死了人,最后却是禁卫军替她善后的! 这一桩桩,一件件,当是看起来只觉得违和,如今串联起来才是恍然大悟。 沈琴她竟然一直与徐武有联繫,她春风得意,便不理会徐武,她若是跌入谷底,徐武便是她的那根救命稻草! 十八娘的手在发抖,沈琴虽然是她的亲姐,却与她疏离;而徐武却是敢单骑入敌军,救沈庭与李子期的真兄弟! 他们曾经背靠背一起在战场杀敌,如今他却为了沈琴,走上了绝路! 志大才疏的二皇子怎么可能斗得过赵义呢?长安城外,还有无数勤王的府军! 徐夫人也是嚎啕大哭起来,她一把冲过去,想要抓沈琴的头髮,「我这是前世做了什么孽,才欠了你的啊!」 第284页 二皇子却是看也没有看,率先拔出腰间的长剑,与五皇子缠斗起来。 一时之间,整个大殿之上,刀光剑影起来! 李昭平拽了拽十八娘的袖子,「嫂子,咱们趁乱快走,现在还没有人注意到咱们。」 他正说着,救看到沈泽已经带着明慧郡主不动声色的过来了。而程家二郎也正打着手势,要带清河公主和卢国公夫人先走。 十八娘看着拼杀的徐武,心中游疑不定,「可是阿武他……」 沈泽一把拖住了她,「成大事不拘小节。虽然琴娘是我的女儿,可是我也要说,徐武看上她,那是有眼无珠。咱们设计了这么一大圈,让五皇子跳出来和二皇子对上了,不就是为了这一刻么,快走!二皇子支撑不了多久,再不走,咱们就走不了了。」 十八娘还想说话,沈泽却将她往西屏怀中一推,「带着你家小娘,按照说好的,走!」 十八娘却是摇了摇头,挣脱开来,「父亲你和母亲先走,我要去问徐武一次!他对子期和我们几兄妹有恩,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死。不然,我日后再也没有颜面去见哥哥,去见子期了。父亲放心,我有分寸。」 沈泽点了点头,拉着明慧郡主悄悄地潜入人群之中,快步的离开了大殿。 十八娘却是和西屏还有李昭平靠到了徐武的身边,「阿武,你别傻了,刘将军是陛下的人,他一会就会带兵杀进来了,二皇子必死无疑。你同我们一道走,带上窦娘和你母亲,咱们离开长安。」 徐武手下片刻也不停息,脸色大变,「十八娘,琴娘是你亲姐姐!琴娘她最大的心愿,便是当皇后,我徐武没有用,做不了皇帝,可是二皇子可以。我若是走,要带琴娘走。」 徐窦这时候也挤了过来,拽住徐武的手,「哥哥,你这样是不顾我和阿娘的命了吗?」 「你是卢国公府未过门的儿媳妇,父亲手握重兵,赵义若是杀了你们,父亲必反,所以他不会杀你们的。至于我,母亲就当我入了魔,没有生过我。」 整个皇宫内苑全都乱成了一锅粥,正在这时,刘将军领着一大队人马沖了进来,「快点勤王,杀了二皇子!」 他一声声喊着,冷酷至极!明明他才刚把自己的女儿刘梅娘嫁了过去,这才几日,就要杀了自己的女婿! 二皇子一脸的不可置信,悔之晚矣。 十八娘咬了咬嘴唇,「阿武,带琴娘一起走。」 第二百四十三章 徐武(二更) 徐武一听,拉着沈琴就往外沖,沈琴却是挣脱了他的手,「阿武,你这是做什么?我不是答应过我,让我当皇后的么?我和你们逃走,从此暗无天日,看着十八娘的脸色活着吗?那你还不如杀了我!」 沈琴说着,扭过头去,大喊道:「沈十八娘要逃出长安……」 李昭平脸色大变,好在大殿上嘈杂不堪,她的话并没有被人注意到,「嫂子,刘将军已经来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说完也顾不得男女大防,一把揽住十八娘,说道:「得罪了,我应承了子期的,绝不能让嫂子你出事,西屏,咱们走。」 三人快速的离开了大殿,沈琴还要喊,却被徐窦狠狠地一耳光扇在了脸上。 「哥哥你看到了,这就是你喜欢的女子,她连亲妹子都要害!当初她与那李谦之订亲,可是十八娘替她出头,她半点不记好。贱人,你敢喊一句,我割了你的舌头!」 她正说着,看到旁边一柄长剑,直直地朝着沈琴刺去! 徐窦心中暗自叫好,快点杀了这个贱人,这样子,他的哥哥也没有理由再执迷不悟了! 十八娘虽然没有说,可是她就住在冠军侯府的隔壁,如何不知道自从李子期死了之后,周围突然多了很多人。 他们都在监视着十八娘,不然她出城。 这是她最后的机会了,她却还记得来拉徐武,也算是有情有义了。 可谁要沈琴到底是十八娘的亲姐姐呢? 她和十八娘,这辈子再也没有办法,像以前一样心无芥蒂的做知己了。 徐窦想着,愣了愣神,下一刻却见到沈琴快速地将徐武往她的身前一拉,那柄剑直直的刺入了徐武的身体之内。 若是十八娘在此,便会想到当初在温泉庄子上,也发生了这么一幕。 吐蕃军士刺杀李谦之,李谦之也是这样,拖过沈琴,挡在了他的前面,当时沈琴因为这件事,醒悟了。 可是今日,她却拖过徐武,挡在了她的前面。 她终于成为了她曾经唾弃的样子! 徐窦大喊,「哥哥,哥哥,贱人,我要杀了你!」 徐武却是伸手一抓,抓住了徐窦手中的鞭子,「窦娘,不要杀琴娘,就算我现在不死,我背叛了大楚,也要死。就算陛下不杀我,父亲也会杀了我,我们徐家个个都对大楚忠心耿耿,唯独出了我这么一个耻辱。」 「别人都只能看到高高在上如牡丹花一般高贵的十八娘,可是第一次,我就看到了,在牡丹花旁边,小小的你。只是琴娘,我终究是看错了你!」 他说着,吐出了一口鲜血,对着徐窦说道:「我死了之后,你让父亲将我除族,将我烧成了灰,托人带给沈庭,让他把我洒在松州的边关上。我应该生在战场,死在战场。同子期出征的那段日子,是我一生中最好的日子。」 第285页 徐武说完,往后倒了下去,压在了身后沈琴的绣花鞋上。 徐夫人远远看着,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徐窦咬咬牙,顾不得沈琴,接住了她的母亲,将她扛在肩上,又转过身来,哭着拉起地上一动也不动的徐武。 可是她到底是女子,哪里能够一个人扛起两个人? 正在这个时候,程家二郎跑了过来,他一把扛起了徐武,对着徐窦说道:「弟妹,我替你把阿武扛回去吧。」 徐窦泪流满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扛着母亲就往外沖。 剩下沈琴一人,呆愣愣地坐在地上,两手空空的。 她扭过头一看,二皇子已经遍体鳞伤,大势已去。 她的皇后做不成了,孩子也没有了,而徐武,徐武也没有了…… 那她到底有什么呢? 沈琴踉踉跄跄的走着,许是因为那些人压根儿没有把她一个弱女子放在眼中,竟然让她跌跌撞撞的走出了大殿,直直地朝着最高的牌楼上走去。 雪花一朵一朵的落在她的头上,落在她的金冠之上。 今年的长安城,可真冷啊! 沈琴低下头去,看了看自己破破烂烂的衣衫,将外袍脱了下来,而在她的内里,穿着地竟然是一件金色的凤袍,那凤凰用了最好的金丝线绣成,尾羽之上钉着的都是最大最圆的明珠。 而她的眼睛,用的是上好的从番邦运来的红色宝石,熠熠生辉。 只这一件衣裳,几乎都把沈琴的嫁妆银子掏空了!可是她却觉得这是值得的,她穿着这件衣衫,一定美极了,像是最红最艷丽的牡丹花! 沈琴想着,爬到了城墙之上坐着,突然之间,她看到了自己手上戴着的一串手串儿。 这手串儿极其别致,是一朵朵的白色的,从未见过的小花。 那时候她刚没有了孩子,二皇子怪她,王贵妃也怪她,她简直哭瞎了眼睛,他们也毫无怜悯之心。 她连小月都没有怎么坐,就在那府里头待不下去了,每次看到毛侧妃和翡翠的肚子,她就想到自己的孩子,没有办法喘过气来。 她坐在首饰铺子里,正看着首饰,一扭头,却看到徐武在窗外看着他。 他看得那么专注,好似她沈琴,就是他的所有。 沈琴的脸一下子就红了。 一开始她也没有想过要利用他,可是她没有办法,她举步维艰,若是没有人援手,若是手中没有势力,二皇子也不会高看她,二皇子不高看她,她还怎么可以当皇后,可是她为什么要当皇后呢? 沈琴觉得自己都快要记不清了。 这是徐武送给她的唯一的东西,她回送了他一个香包,就把他喜得跟什么似的! 不过是一个香包罢了,她甚至都绣了好多,来赏给下人!她送给二皇子的,二皇子都不屑一顾! 沈琴摩挲了一下手中的白色小花,夜里的风吹散了她的髮髻,将她的头髮吹得凌乱了起来。 她怎么会喜欢这种小野花?她沈琴是要当沈家的,大楚的牡丹花啊! 她想着,用力一拽,将那手串儿扯断了。一串泪珠儿轻轻地飘落了下来,落在那白色的小花上。 沈琴的手一松,那小花串儿啪嗒一声,掉了下去,再也看不到踪影。 第二百四十四章 转折(三更) 正在这个时候,突然之间,沈琴周围都被火把给照亮了,无数的利箭对着她,只要五皇子一声令下,那箭就会将她扎成一只刺猬。 那样死的话,实在是太丑陋了! 「皇嫂,你快下来吧,二哥已经死了,你若是愿意向天下苍生认罪,念在你是女眷的份上,我会饶了你一条小命的。」 沈琴却是站了起来,夜里的风吹着她的凤袍汩汩作响。 沈琴摇了摇头,她想,若是自己能够从一开始就心悦徐武多好,可惜到最后,徐武为她死了,她也还是丝毫都没有心悦于他。若是有来生,她再偿还于他! 五皇子眯了眯眼,正准备下令放箭,却见沈琴轻轻地往下一跃,砰地一声摔落在地上,鲜血流了一地。 「逆贼已经伏诛,众将士听令,火速的捉拿逆贼同党,务必一个不留!格杀勿论!」 而一路疾驰的十八娘三人,尚且不知道,徐武和沈琴都已经死了。 十八娘回首望着大明宫,只见那边火光沖天,唿喊声震天。 李昭平驾着马车飞快的跑着,长安城的城门已经近在眼前,「阿嫂,咱们快要出城了,你们准备好,实在不行,咱们就杀出去。」 十八娘应了一声,握紧了手中的长剑,马车停了下来,李昭平扯下腰间的牌子,递给那守城门的卫兵,「黑羽卫,夜出长安城,有皇差在身!」 那卫兵却是不接,「今日大明宫中出了大事,长安城戒严,任何人都不得出城,这位大人,莫要为难小人了。」 李昭平大怒,「黑羽卫的差事,都是十万火急,若是耽误了军情,你可担待得起?」 那卫兵结结巴巴的,犹豫不决,黑羽卫凶名在外,尤其是接连的没了段齐和李子期,里头的人都跟疯了似得,一言不合就要杀人的! 「可是……」 马车里的十八娘和西屏已经举起了长剑,眼见着就要暴起了。 却听到城楼上传来一阵轻嘆声,「放他们出城吧。黑羽卫今夜勤王有功,这位大人许是去周遭调府军的。」 第286页 那卫兵有了主心骨,「是,王大人。」 十八娘心中一松,却有些莫名的不是滋味起来,那声音她真的是再熟悉不过了,那是王六郎的声音。 今日二皇子大败,王氏有难了…… 很快,城门就嘎吱嘎吱的打开了,李昭平挺直了胸膛,抬着下巴看了王六郎一眼,当他不知道,这是王家六郎,用李子期的话说,那是觊觎你嫂子的狗东西,在他的面前,李昭平怎么能怂! 他若是怂了,那岂不是表示李子期也怂了!绝对不行! 王六郎看着他有些好笑,朝着马车挥了挥手,轻轻地说了一句:「再见,十八娘。」 一出了长安城,马车便开始摇摇晃晃起来,十八娘顿时觉得十分想吐,西屏赶紧取了一颗梅子,放在了她的嘴中。 「小娘再忍忍,咱们的马就停在不远的小树林里,一会骑马就好些了,只是小娘,骑马你的身子受得住么?」 十八娘点了点头,「马车太慢了,等赵义整顿了二皇子的势力,就会派人来追杀我们了。咱们必须趁着这个好时机快些走。」 「小娘,为何我们不干脆杀了赵义,直接在长安城中改朝换代呢?」西屏有些奇怪的问道,他们费尽心机逃出长安城,日后却又要杀回来的,那不是吃饱了没事干么? 还不如干脆直接占领了长安城。 十八娘没有回答,李昭平却是笑出了声,一出了长安城,他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像是出了笼子的鸟。 「你可真傻!长安城里有禁卫军,那刘将军是赵义的忠犬,也就只有二皇子那个傻蛋,才会相信娶了他的女儿,就能掌控了他。不光是如此,长安附近的几道驻扎着诸多府军,咱们人手少,就算是靠着黑羽卫的兄弟占领了长安城,那也很容易就给人包了饺子。」 西屏忿忿地瞪了一眼马车外的李昭平,十八娘看着她的样子,也笑了。 「其实你说的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子期这次被害,事发突然,咱们势力弱小,得一步步的走,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很快,十八娘的马车就到了之前约定好的小树林里,沈泽和明慧郡主,还有卢国公府的人已经在这里等着了。 十八娘下了马车,疑惑的问道:「怎么不见琅哥哥?」 沈瑜和孔美娴早就被沈泽打发回去范阳送年礼了,这长安城中只剩下沈琅了,他却是不在这里。 沈泽摇了摇头,「叫他在这里等的。咱们先走,他一个人反倒是好脱身。」 清河公主也焦急地看着长安城的方向,「二郎还没有来,他答应了三弟去带窦娘的。」 前些日子卢国公夫人藉口让程家大郎和三郎去了程知节那儿团年,她与程二郎则留在长安城中参加宫宴,为质子。 卢国公夫人一咬牙,「咱们先走,二郎和窦娘都从小习武,没事的。」 十八娘点了点头,翻身上了马,一行人快速的朝着太原奔去。 才没有走出来多久,那程二郎就追了上来。 「阿武死了,阿窦不肯同我出长安城,说他们徐家只忠于大楚,绝对不会当叛徒的。这下子,三弟要怪死我了!」 十八娘手一抖,「阿武怎么会死?」 程二郎支支吾吾的,半晌才说,「琴娘拉他挡了剑,我替窦娘将他扛回了将军府,窦娘不肯出来,我便自己翻城墙出来了,现在长安城中大乱了。而且不光是阿武死了,琴娘和五皇子也死了!」 这一下子,所有人都惊呆了,「什么?不是二皇子死了么?五皇子怎么会死?」 五皇子是储君啊!二皇子一死,他就是妥妥的太子,怎么可能死!这简直是太出乎人意料了! 原来在沈琴死了之后,五皇子心中大定,回到大殿之上,向赵义禀明此时。 「父皇,逆贼已经全部被诛杀了。」 赵义笑着摸了摸鬍子,「好好好,小五,你的心可得摆正了,看到你二哥的下场了吗?」 五皇子心中一抽,却是一口鲜血吐了出来,当朝倒地。 赵义惊慌失措的抱起了他,「快,快,快传太医。」 太医看着满大殿的尸体,吓得差点儿尿裤子,一摸五皇子的鼻息,「陛下,五皇子断气了。」 第二百四十五章 毒蛇(四更) 赵义莫名的觉得一股子凉意从尾骨直灌头顶,他整个人顿时苍老了起来。 长子被废,他丝毫不心疼,因为只要他的身体里流着李唐的血,迟早就是他的弃子,所以他没有给过他一丝感情。 老二被杀,他更是不心疼,这种想要杀死自己的父亲的不孝子,杀死十次都不为过。 可是小五不同,小五不但容貌与他相似,就连出身也一样,低微而又倔强,是他最心爱的孩子,就像是他赵义整个人的延续,这样的孩子,竟然死掉了! 躲在大梁之上,穿着黑色袍子的男子,嘲讽的咧了咧嘴角,「终于都死的死,废的废了,轮到我出场了。」 天底下怎么有五皇子那么傻的人,不过是给了他一点小小的关心,就成天的跟在他的后头哥哥哥哥的叫。 连他带来的毒酒,都毫不犹豫的喝了下去,结果,就这样轻易的站在王位跟前,死,掉,了! 那大樑上的男子,用一只纤长地手掀掉自己的兜帽,露出一张慵懒的脸,若是十八娘和李子期在此,大约会被他惊掉了下巴。 第287页 只要在他三尺以内的地方,都能闻到他身上浓重的脂粉味儿。 他是沈琅。 那个自称是李贞贞的儿子,那个追在沈耀身边,大兄大兄地叫着的沈琅。 他轻轻地从樑上跳了下去,静静地站在赵义的面前,取了一壶梨花白,斟了一杯洒在五皇子跟前。 「小五,哥哥请你喝酒了。」他的声音清澈又动听,整个人都带着一股子蛊惑的味道。 赵义勐然抬头,像是一条毒蛇一般的看着他,「畜生,是不是你杀了小五,你想让我断子绝孙,然后只能选你当太子?」 沈琅却是难过的低下了头,「父亲,你这是说什么呢?若不是小五,您怎么会知道天底下还有一个我?我的生母,不过是李贞贞身旁的一个婢女。不论是聪明才智,还是行军打仗都不及小五,我怎么可能会肖想那个位置。」 他说着哽咽了一会,「更何况,在外人眼中,我不过是吏部尚书沈泽的庶子,父亲你若是不承认我,又有谁会把我当皇子呢?」 赵义定定地看着沈琅的眼睛,见他丝毫没有慌乱心虚,脸上的悲痛之色不似作伪,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沈琅心中好笑,赵义装得还挺像,明明是心知肚明的事儿,他已经没有儿子可以选,只能选他,为了保留高高在上的尊严,还装模作样的嫌弃他! 若不是三皇子是个迟早死在女人肚皮上的真蠢货,他也实在是不敢留着赵义的小命的。 他手底下的那些青楼姑娘们,真是立了头功,勾得老三失了魂儿。 果不其然,赵义垂下眸去,「明日我会宣布,你是我大楚的新太子。不过我只有一个条件,那就是你要善待老三。他是你为数不多的手足了。」 沈琅却是摆了摆手,「父亲,这怎么行,我自幼没有长在皇家,他们都不会服我的!」 赵义看着他又是窘迫又是难过的样子,忍不住心软了三分,「我还活着呢!我们这姓赵的天下,失不了。日后你要记住,你就是赵琅了。」 沈琅,不赵琅点了点头,「父皇,先把五弟殓了吧。」 说完,他毫不嫌弃的抱起地上五皇子的尸体,晃悠晃悠地从大明宫中走了出来。 等走到宫门口,却见漕运使萧彻懒懒散散地站在门口,冲着他挥了挥手,「哟,美人在怀啊,不怕我阿妹回家抽你?」 沈琅冷冷地笑了笑,「一个傻子弟弟,算得什么美人?对了,还有一个自以为聪明的傻子妹妹,潜逃在外!我这个做哥哥的,当真是辛苦啊!」 萧彻打了个哈欠,「可不是么,当兄长的就是这么辛苦呢!若不是为了我那阿妹,我这会儿正躺在被窝里呢,至于跟你出来喝这个西北风?」 沈琅踹了他一脚,「别演了,你那点儿装怂的把戏,也就骗骗李子期。记得同你妹子说,日后我就是太子了,叫她把她的小性子收一收。你还在这里干什么?是眼睁睁的看着沈十八逃去晋阳么?」 「知道了,妹夫。」萧彻说着,又沖他摆了摆手,便翻身上了马,朝着城门的方向飞奔而去。 沈琅回过头来,看了看灯火通明的大明宫,勾了勾嘴角,幸亏赵义识相,不然他也不怕背上弒父的罪名。 他想着,将五皇子随手扔进了一辆马车里,自己个跳上车辕,提起了缰绳。 若是十八娘死了,沈耀会不会怪他呢?沈琅嘆了一口气,「驾。」 十八娘一行人对此一无所知,只是片刻也不敢停留的朝着太原的方向奔去,太原与长安不远不近,她们若是奋力的跑,总是能跑得了的。 突然之间,在最打头的沈泽举起了手,停了下来,十八娘拍马上前问道:「父亲,出了何事?」 沈泽侧耳倾听,小声说道:「前头便是咱们的温泉庄子里,那是一条必经之路,只是今夜是除夕,按说庄子上的下人们,不会这么早便吹灯歇了。你们且看,前头黑漆漆的一片,没有半点光亮。」 十八娘一看,果真如此,事出反常必有妖,这里一定是有埋伏。 正在此时,一旁路边地草丛里,发出了一阵响动,像是有什么小动物正在靠近。 十八娘提剑飞刺而去,却见在那草丛里藏着一个小小孩童。 也不知道在这里蹲了多久了,那孩子整个脸都被冻得通红,一张小嘴儿发紫,几乎说不出话来。 这黑灯瞎火的,草地里怎么会有孩子? 「别,你们别杀我,我是来送信的。」那孩子缓过气来,看着自己脖子上寒光闪闪的长剑,吓得直哆嗦。 南枝瞧着突然捂住了嘴,「小娘,小娘,我认识他!当初咱们被困在庄子上,我同侯爷来送姜汤,看到这孩子家的房子塌了,我还过去给了他银子。」 那孩子一听,激动的点了点头,「是的,恩人,前面有埋伏,有人让我在这里等着你们,然后领你们去我家中,我知道一条小道,能够绕过庄子而去。」 第二百四十六章 再会(一更) 十八娘看那小孩的眼睛,目光清正,料他也没有说话,对着沈泽说道:「父亲,前路有埋伏,也不知道藏了多少人,咱们硬冲过去,恐怕损伤太大。」 主要是这一群人里,清河公主,明慧郡主都是不会武艺的,卢国公夫人又上了年纪,不能轻易冒险。 沈泽点了点头,「走!」 第288页 一行人跟着那小孩去了不远处的农庄子里,十八娘刚一进门,就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她抬头一看,来人正是李子期。 「你疯了吗?现在是什么时候,你不好好的在太原待着,怎么还敢来长安?」 十八娘拧了李子期一下,疼得他呲牙咧嘴的。 她刚听到李子期死讯的时候有多伤心,之后知道是假的,就有多气愤,恨不得提起清越剑,划他个十刀八刀的。 沈泽也是一脸不贊同的看着他,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李子期太冒险了。 「我死遁被逼无奈,已经让十八娘难过了,若是放她一个人在长安不理会,那我还是人么?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咱们快些走吧,小石头,快些带路,咱们要快些离了这里。」 那小石头嗯了一声,从他娘手中接过一块菜饼子,小心翼翼的揣进了怀里,「侯爷,跟着我走吧。」 李昭平一见,将小石头捞上了马,这小路十分的狭窄,崎岖难行,马也就能勉强通过。 清河公主窝在程二郎怀中,眼睛都不敢睁开,「亏得这是夜里,不然我的魂都得吓掉了。」 众人听他的话,都忍不住笑了起来,说起来这清河公主也不容易,她可是正正经经的赵义的女儿,只不过她娘出身低微,她不管是容姿还是才学都不出众,在宫中也并没有得到什么宠爱。 十八娘坐在李子期的身前,她实在是累极了,「子期,阿武死了。我本来想要拉他一起出城,可是琴娘却害死了他。阿窦也没有一起来。」 李子期沉默了许久,搂着十八娘的手紧了又紧。 他们都还记得,当时就是在这个温泉庄子里,吐蕃来袭,徐武带着一小队人马,在马尾巴后头挂了树枝和铃铛,一路洒着灰,冒充千军万马,吓退了吐蕃军,让他们和沈庭有了逃脱的机会。 李子期还是后来才认识徐武的,可是沈庭,他和徐武一样,都是在鲁家烈火流云的旗帜下长大的,是真正的兄弟。 李子期取下腰间挂着的水囊,拧开盖子,倒了一些在地上,「阿武,这里没有酒,我便以水代酒,敬你一杯,你一路走好,来世咱们还做好兄弟。」 十八娘嘆了口气,取了一片参含在嘴里,问道:「你又怎么会突然死遁?」 虽然李昭平已经同过说过了,可是她还是想听李子期再说一遍。 「当日我们接到消息,先生觉得事情有诈,便使人先行打探了一番,发现那村子里头压根儿没有一个活人,这就是一个局。但是当时巴蜀之地群情激愤,我若是不去救,那便是犯了众怒,要被那些人活撕了。先生便想着将计就计,彻底从冠军侯的身份里脱身出来。」 沈泽听着扭过头来,「镜湖先生有大才。」 「然后我们使人提前在那里挖了个地洞,我一被埋就顺着地洞走了,寻了一具和我差不离的尸体顶了上去。对不起十八娘,是不是吓着你了?」 十八娘刚要说话,就看到走在最前头的李昭平举了了手,「这条小路前方就到头了,但是有漕运使的人在,看打头的是萧彻。」 萧彻?十八娘心中一动,当初她跟踪李子期去了小树林,他在那儿见的那个人,便是萧彻,萧彻管着漕运,还是兰陵萧氏的宗子,知道李子期很多的秘密,算得上是自己人。只是,漕运走的都是水路,大晚上的萧彻不在家中酣睡,却在这路上守着这是为何? 她回头看了一眼李子期,却见他也是满眼的震惊。 萧彻他显然已经背叛了他。 李子期暗骂了一句,背信弃义的狗东西! 「事到如今,咱们冲过去吧,再不走,等追兵越来越来,赵义回过神来,下了海捕文书,咱们在官道上跑起来就难了。」 李子期把十八娘抱到一旁的踏云上,说道:「你们带着十八娘先撤,我同昭平殿后,跑得越快越好。」 沈泽果断的点了点头,一骑当先的沖了出去。 萧彻正懒洋洋的同下属说这话,一看一队人马从山后冒了出来,慌忙喊道:「放箭,绝对不能让这些反贼跑了!」 他正说着,却见沈十八娘反手就是一箭,直接朝着他的喉咙飞了过来,那利剑带着风声划破了夜空。 「奶奶的,现在的小娘怎么都这么虎!」他说着,身形一晃,那箭一偏,扎在了他的肩膀上! 紧接着又是一箭而来,萧彻被打了个手忙脚乱,只见那箭直直地撞破了他头上戴的玉冠,插进了他的髮髻里! 只差一点儿,便要了他的命! 十八娘反坐在马上,暗道晦气。唿吸间又从踏云背上的箭囊里取出几只箭,掩护着断后的李子期和李昭平。 这场景看得明慧郡主瞠目结舌,「你们范阳沈氏的小娘怎么还学这个?难怪踩在我们赵郡李氏头上。」 沈泽也暗自心惊,他以前从来都没有见过沈十八娘上战场,这手功夫自然是不知道的。 「不是我教的。范阳沈氏书快论坛,显然找不出第二个能玩这一手的小娘。许是她年幼之时,奇遇了一位了不得的师父。」 沈十八娘说话间,五箭齐发,这次瞄准的那些弓箭手可没有萧彻那样好命,通通都是一箭封喉,顿时倒地。 一时之间,那些漕运上头的人都惊呆了,他们水上功夫好,可何曾见过这样的马上功夫?手头上竟然迟疑了起来。 第289页 萧彻暗道不好,骂道:「都愣着做什么?这可是太子殿下给我们的第一个活儿,要是干不好,还有什么脸面回去!」 沈十八娘一愣,太子殿下? 五皇子不是死了么?那太子殿下是三皇子,还是那个被废了的密郡王? 十八娘想着,李子期已经问出了口,他阴沉着脸,问道:「太子殿下是谁?」 萧彻却是笑了,「你不是一早怀疑他的身世,让我去查了么?可惜啊,我早就是他的人了!」 李子期咬牙切齿的,从口中迸出了两个字,「沈琅!」 第二百四十七章 逃脱(二更) 李子期这名字一说出口,所有人都奇怪地看向了沈泽,仿佛已经看到了他头上的阵阵绿云。 简直就是莫名其妙啊!若是他们没有记错的话,沈琅不是沈泽的庶出儿子么?一个丝毫不起眼,放浪形骸的纨绔子。 一个姓沈的,怎么会突然就成了太子呢? 而且他这个当爹的还正在助女婿造反的路上狂奔而去。 总觉得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让人心中戚戚。 沈泽的脸黑如锅底,心中有十万个为什么要问出口,只不过显然现在并不是深究的时候。 萧彻看李子期的样子,拍马追了过来,哈哈大笑! 却见一颗石头勐地朝着他砸了过来,硬生生的敲掉了他的一颗门牙! 「沈十八娘!老子跟你不共戴天!这样老子还怎么嗑瓜子啊!」 他身后跟着的小兵们一个踉跄,差点儿摔断了腿,今天风好大啊,听漕运使大人说话,都听岔了。 怎么恍恍惚惚听到什么嗑瓜子的事儿了,他们不是在追反贼么?还当自己在炕上呢? 沈十八娘却是懒得理他,这样的叛徒,何止是敲掉他的门牙,下次若有机会,一定要斩掉他的头颅。 一想起这个贱人当初还挑拨离间,让她差点疑心里李子期,她就恨不得打马回去,抽死丫的。 只是现在不是停留之时,见李子期和李昭平已经跟上了队伍,十八娘反手又是几箭,拍了拍踏云,一熘烟儿的跑掉了。 剩下捂着嘴,暴跳如雷的萧彻! 众人一路狂奔不敢停歇,直到到了太原城门口,这才松了一口气。 因为那高高的旗帜上,写着硕大的唐字!就在李子期去迎十八娘的时候,镜湖先生已经昭告天下,宣布太原乃是李唐天下,发了一篇讨伐赵楚的千古文章。 张问天乃是镜湖先生的学生,便能写出激起游侠满腔热情的讨吐蕃文,更何况是箇中高手的镜湖先生,一时之间,众多李唐旧部纷纷响应。 其中最耀眼的便是程知节与远在边关的沈庭! 而赵义这个忘恩负义的小人,屠杀义父李渊全家,猪狗不如!知道李子期乃是李唐遗孤之后,又设计想要杀了他!天下譁然! 而长安城中,更是乱成了一锅粥,二皇子叛变,竟然又凭空冒出了一个新的太子,他名唤赵琅。 与之前那些小打小闹的皇子不同,他搬入东宫第一件事,便是铁血清洗了二皇子党羽,一时之间,整个王氏萎靡不振。 十八娘一行人刚进了太原城城门,就看到沈耀与秦昭正站在庭中,热泪盈眶。 「大兄,嫂嫂!」十八娘飞快的翻身下马,将她身旁的李子期下了一大跳,「十八娘,你慢着点,腹中还有孩儿呢!」 他说话嗓门大,周围的人一下子看了过来,早先跟着李子期来的黑羽卫门,都忍不住哈哈的笑了起来。 十八娘俏脸一红,别了他一眼,直接冲过去,拉住了秦昭的手。 秦昭拿帕子擦了擦十八娘的脸,抹了抹泪,「咱先回府再说。」 众人进了府,先行梳洗再准备去大厅里头用膳。 十八娘和李子期刚进了屋子,却见沈泽领着沈耀闯了进来,他看上去罕见的有些疲惫,而沈耀也是一脸的阴沉,「赵琅那个狗东西,是怎么回事?」 十八娘这才想起来,当初沈琅让她保守秘密,她压根儿就忘记了告诉沈泽,沈琅的身世。 她咬牙切齿的喝了一口水,「父亲,都是我错信了那条毒蛇。我在武归的密室里发现了李唐的宝藏,其中就有李贞贞的遗书,写了赵义的罪行。后来我想着去将那宝藏取走,却发现宝藏不翼而飞了。我循着地道走过去,就听到沈琅在哭,他说他是李贞贞的儿子。」 她当初怎么就那么傻!竟然被他蒙蔽了,显然他功夫很好,一早就知道十八娘在地道里,才做出了这幅模样!当日她觉得沈琅对沈耀忠心耿耿,想必不是坏人,便轻信了他! 万万没有想到,他竟然心思深沉到了如此地步! 是了,他若真是李贞贞的儿子,李贞贞有时间写遗书,为何半句都没有提到自己的亲儿子?因为她压根儿就没有儿子! 沈琅从一开始,就是在诈十八娘,为了骗走她手中李贞贞的遗书和李唐留下的巨额财富。 这简直是十八娘两辈子以来,最大的耻辱! 然后,她还毫无防备的将李子期的身份告诉给了沈琅!件件桩桩回想起来,十八娘恨不得自己抽自己几个大耳刮子。 沈琅一直像是一条都阴险狡诈的毒蛇,躲在黑暗中,等着赵义的儿子,一个一个的死去,这样才能够显现出他的身份,最大的价值来。 第290页 而李唐和李子期的身份便是他献给赵义的投名状! 十八娘想到的,沈泽显然也想到了。 「没想到我沈泽打了一辈子的鹰,竟然被一只雀儿啄了眼。」 而最难过的便是沈耀,他当初还口口声声的对十八娘说,沈琅是一个好人! 室内一下子沉默了起来。 李子期突然笑了一下,打破了沉寂,「没有关系的,我一开始也怀疑过沈琅的身份,还让人去调查了一番,只可惜我选的人是萧彻……迟早有一天,咱们会找回场子的。咱们一举打回长安去,将沈琅打个落花流水!用玉玺砸他的脑袋解气!」 十八娘白了他一眼,他这是气疯了吗?还用玉玺砸脑袋…… 玉玺! 十八娘勐然站了起来,玉玺可还在她的空间里呢!虽然不知道李唐没有打进长安城,为何就会有传国玉玺,但是那玩意是真真切切的就在她手中的。 赵义到现在用的都是一颗防制的。 只是她现在没有办法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将玉玺拿出来。 沈泽点了点头,「子期说的是,咱们要光復李唐,才刚刚起步,今日先行休整,再组织军队,杀回长安去。」 说完,他便拽着失魂落魄的沈耀出门去了,只留下李子期与十八娘夫妻二人。 「十八娘,你有孕在身,为夫替你沐浴更衣吧!」李子期红着脸,结结巴巴的说道。 十八娘一听,整个脸也都红了。 第二百四十八章 夫妻(三更) 李子期拉着十八娘的手,将她轻轻地打横抱起,颠了颠,「我死了之后,你竟然长胖了一些。」 十八娘一囧,伸出手拍了拍自己的肚子,「还不是为了他,想着要骑马跋山涉水的,便吃多了些,让他长得壮壮实实的。」 李子期见她拍得砰砰响的,像是敲西瓜一样,吓了一大跳,低下头去亲了亲她的肚子,痒得十八娘咯咯的笑了起来。 他将十八娘抱到了梳妆的小镜子前,秦昭想得很是周到,怕十八娘他们来得及,什么都没有带,不光是衣物,就连梳妆打扮得首饰,都满满当当的装了一大匣子。 「十八娘,我替你梳发吧。」 李子期说着,伸出手一根根的拔下了十八娘头上的金步摇,等取到那根昙花簪子的时候,手微微的顿了一下,也将它放在了小匣子里。 十八娘摩挲了下昙花玉簪上刻着的小字,笑道:「之前没有仔细看,现在看来,这字分明就是你刻上去的。还骗我说是恆泰楼里的老师傅刻的。」 李子期取了一把木梳子,给十八娘轻轻地梳起头来,那小心翼翼的模样,看着就让人甜蜜不已。 「我可是刻坏了一堆玉簪子,才刻得好这么几个字的。十八娘,你觉得晋阳怎么样?」 十八娘将玉簪子放了下去,笑道:「很好,好似味道都比长安城好闻一些呢,许是因为有你在的缘故。」 李子期红了脸,慌乱之中将那木梳子掉到了地上,弯下腰想去捡梳子,又发现自己胸前缀着的宝石挂在了十八娘的头髮上,扯得她直喊疼。 一时之间,手忙脚乱起来。 李子期想着,用力的一扯,那缀着宝石的链子就被他扯断了。 「你别动,头髮挂住了,我替你解下来。」 十八娘噗呲一笑,李子期先前陡然死遁,她不是不生气的,可是如今看到他鲜活的样子,窘迫的样子,她却只觉得心中满满地,全是暖意。 又折腾了好一阵子,十八娘才终于舒舒服服的泡在了大木桶里。 这木桶之中腾腾地冒着热气,在木桶的旁边,还放着好几桶热水,十八娘手中拿着一个刻着福纹的葫芦瓢儿,舀了一票水,轻轻的淋在自己身上,这些天没日没夜的赶路,她感觉自己都快要成一只泥猴子了。 正在这时,李子期穿着中衣走到了她的身后,柔声说道:「我替你洗头髮吧。」 他的手大而有力,按在十八娘的头上,让她有些头皮发麻。 就在十八娘快要在水中睡着的时候,李子期突然说道:「许久未见,你的肚子好像长大了一些。」 十八娘一听,害羞得赶紧用那瓢挡住了自己,然后又悄悄地低下头去,看自己的肚子。 之前在长安的时候,她是日日看,这肚子也没有什么变化,让她丝毫没有有孕在身的感觉。 这些天逃命压根儿没有机会看,如今一看,竟然真的凸起了一些,用手轻轻的一摸,有一个可爱的幅度。 李子期瞧着,也忍不住伸出手去,摸了一摸,「怎么不会动?不会有什么事情吧?」 十八娘摇了摇头,「母亲说还早着呢,得长得跟西瓜似的,才会动。」 李子期不由得幻想起十八娘腰间揣着一个西瓜的模样,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十八娘被他笑得莫名其妙的,拽了一下他的衣服,李子期却是扑腾一下,没脸没皮的跌进了木桶里,水顿时漫了出来,溅了一地。 十八娘又羞又恼,「你这个浑人,若让他们看见这满屋子的水,我做何解释?简直丢死人了!」 李子期用手扑腾了两下,又将那水荡漾出去不少,「你就说你吃得太多,长胖了不少,所以才把水……」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十八娘一把揪住了耳朵,「你少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说谁胖呢?」 第291页 李子期却是一把搂住了她,将十八娘按在他的心房之上,「我就喜欢胖的,白白胖胖的话,说明我这个做夫君的,养得好。十八娘你听到砰砰砰的声音了么?是我在想你呢!」 十八娘的脸如同火烧云一般,「我们都在这里了,你还想什么想?」 李子期没脸没皮的,「在那里我都想。」 十八娘腾的一下站了起来,一把拽下横杆上的中衣,从大木桶中走了出来,将自己裹住了,往床帐处走去。 「我困了,一会儿别唤我了,可能要睡到明日早上。」 李子期知道她是恼羞成怒,哈哈的笑了起来。 十八娘听到他的笑声,气愤的把头埋进了被子里。 「你先别睡啊,还没有擦干头髮呢!」他说着,胡乱的洗了两下,便换了干净的衣衫,拿了软布,来给十八娘擦头髮了。 十八娘白了他一眼,小脸红红的,「你怎么如此油嘴滑舌,想必是在晋阳金屋藏娇了吧?哦,长安城里还有一个四皇子呢!」 李子期捏了捏她的鼻子,郑重的说道:「十八娘,你可知道什么是夫妻?夫妻就是一夫一妻。我李子期这一辈子也只有你沈十八娘一个妻。」 十八娘刚想感动,就听到李子期说道:「再说了,我也不敢金屋藏娇啊。我的十八娘可是一个石头能打碎别人门牙,坐在马上箭无虚发,我若是敢有花花肠子……还不被剁了。」 十八娘气鼓鼓的拧了李子期一把,「你说得对!我活着一日,你便一日不能乱来,不然就让你见识一下什么叫悍妇。」 李子期扭过她的头来,认真的看着她的眼睛,说道:「好,我身边可有好多美人儿,所以你一定要好好的活着,活得长长久久的,活到我死了,你再死。」 他的十八娘,他这么好的十八娘,却不知道还能活多久,真的是天道不公,即使他的十八娘死了,他也绝对不会让人占了她的位置。 李子期想着,伸出手去,摸了摸十八娘的小腹,在这里孕育着一个属于他和十八娘的孩子,虽然十八娘说希望是一个小娘,日后便是横着走的大帝姬,可是他却希望是一个小郎。这样又多了一个能保护十八娘的人了。 十八娘点了点头,郑重地说道:「好!」 第二百四十九章 帅爆(一更) 翌日一早,十八娘醒来的时候,看着头顶陌生的床帐,恍惚了很久,才反应过来,原来她已经不在长安的冠军侯府里,这里是晋阳。 她伸了伸手,阳光透过窗棱照射进来,带着许许余温。 「小娘,你醒了,侯爷在外间练剑,奴伺候你洗簌吧!」南枝替十八娘将床帐挽在金钩上,又取了厚厚的皮袄过来。 十八娘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这屋子里头烧得暖和,穿个小袄就成,穿多了像头熊一样,行动不便。」 南枝却是笑了,「侯爷说今儿个要带您去军中呢。」 十八娘心中一紧,适才那种无追兵在身后的闲暇感,顿时没有了。 她差点儿都忘记了,他们现在是李唐,是随时都会开拔的大军!晋阳这个地方,并非是她们的久留之地。 到最后,十八娘还是穿上了一身火红的戎装,头髮如同男子一般高高的用玉簪子束起,粉黛未施,一脸英气勃勃。 门外的李子期见十八娘出来,长剑入鞘,走过去拉住了她的手,「待用过朝食,我待你去见故人。」 夫妻二人去了花厅,只见沈泽罕见的用着手指戳着一个孩子胖嘟嘟的脸颊,一戳一个窝窝,一戳一个窝窝,那孩子瘪了瘪嘴,眼中含泪,险些要哭出来。 一旁的秦昭心急火燎的看着,又不敢上前阻拦,看着十八娘走了进来,赶忙递来一个求救的眼神。 十八娘眼睛一亮,从沈泽怀中抢过着孩子递给秦昭,「父亲,孩子脸都被你戳红了。」 沈泽一看,还真是,那孩子的胖脸上,有一团红红的印子,他轻咳了两声,掩饰性的端起了桌上的茶盏儿。 「太原周围的豪族,都要拉拢过来,十八娘先去范阳寻求你祖父的支持。」 李子期要拦,十八娘却摇了摇头,「理应如此。」 他们的势力还太弱小的,需要争取更多的世家支持,范阳沈氏与旁的家族不同,大约是因为每一任的族长又是青山书院的山长,是以族长的权势,比想像中更大。 若是十八娘能够争取到祖父的支持,那何愁范阳沈氏不站在他们的身后?就算是不成,他们也需要更多的军备粮草,沈泽同十八娘的根基都在那里,自然能够更容易得到回报。 一行人用过朝食,十八娘翻身上马,同李子期去了山中,这山便是李子期当时在地图上标明的那座,沈泽同李世民打虎的那座山。 远看是一座山,走近一看却大不相同,这山中竟然有一个巨大的山谷,十八娘顺着山洞走进去一看,顿时眼前豁然开朗。 只见这山谷之中,军士们光着膀子正在演练,唿喊声整天。 而在他们的身旁,风箱被拉得唿唿作响,打铁的邦邦声此起彼伏,那些铁匠身上的汗珠子,一颗一颗的,顺着背嵴流了下来。 看到李子期他们也没有停手,只是笑着唤了一声,「将军。」 十八娘看得新奇,远远地瞧见两个人从远处相携而来,这就是李子期来带十八娘见的故人。 第292页 左边的那位男子,也穿着一身工匠的衣服,只是颜色来得更深一些,他的头髮乱糟糟的,白皙的脸上有着乌漆麻黑的灰,耷拉着脑袋,被身旁的女子有一搭没一搭的训斥着,正是那会造唐炮的小师傅柳彦。 而在他的身旁,一个穿着紫丁香色罗裙的女子,手中拿着厚厚的一沓册子,叨叨叨地说着话儿。 一见到十八娘,举起手冲着她挥了挥,快步跑了过来,「沈十八娘,好久不见了,没有想到,你竟然嫁给了李子期,真是便宜他了。不过当时,我便觉得你们能成。」 十八娘眨了眨眼睛,「萧姐姐,我当时觉得你和柳公子也能成。」 萧蓉一听,与十八娘相视而笑,顿感亲切起来。 当时她就在想,柳彦这么有本事的人,若不被人保护起来,要不就只能为军中效力,要不就得死于非命,原来李子期一早便将他藏到这山中来了。 十八娘远远望去,这山中大约有上万军士,整整齐齐的站在校场之上,装备齐整,一个个的神采奕奕,显然个个都是好手。 心中更是大定,这些人,应该就是李子期的嫡系和亲信了。 李子期拍了拍十八娘的肩,笑道:「十八娘,看到那根柱子顶上的白点儿了么?你能不能一箭射中它?在这个校场里,能射中的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十八娘瞭然地看了李子期一眼,心知李子期是想让她立威。 她初来乍到,若是不想日后被人当成是李子期的附庸,就得一鸣惊人,拿出自己的真本事来! 就想当初在松州,她先不先把那些白户打趴下了,怎能在军中占有一席之地? 「拿箭来,看好了!」 这杆子之所以很难射中,不光是因为它离得远,又很细,而是因为它立在一个风口之上,总是不停的没有规则的晃荡着,让人几乎看不清楚目标。 十八娘搭上弓,轻轻地感受了一下风的方向,校场里不少发现了这边动静的大兵们,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看着十八娘微微隆起的小腹,眼中满是不屑。 女人嘛,就应该回家生孩子!要不就像柳夫人一样,管着他们吃饭穿衣就好了,还想射中连他们都射不中的天眼? 更何况,她还站得比常人更远! 就在他们的嘲笑还没有来得及从脸上收回来的时候,十八娘的手动了,只见一支箭飞速的朝着那个白点飞去,不但快狠准的射中了白点,而且还死死的钉住了一只雀儿! 那雀儿被射中的眼睛,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 在场的人一片寂静,只有李子期微笑着看着十八娘,他的十八娘就是这么举世无双,百步穿杨,傲视群雄…… 李子期在心中,几乎将他会的所有的赞美之词全都背诵了一遍。 即便如此,也没有办法描绘出在他心中,十八娘的好。 直到旁边一个打铁的学徒,惊讶得将手中的锤子落在了地上,砸到了自己的大脚趾头,疼得嗷嗷叫了起来,周围的人才回过神来! 那些嚣张的兵痞们这才如同看待勐虎一般,看着沈十八娘。 好傢伙!要同时射中雀儿,还要射中白点,这水平,整个李唐军中,除了李子期能够做到,也就只剩这位沈十八娘了! 这个小娘,绝对不仅仅是将军夫人那样简单! 第二百五十章 故人(二更) 十八娘扬了扬下巴,眯着眼环视了一下周围的人。 这个动作她看沈泽做了好多次了,每一次都让人觉得此人宛若天神,自己是如此的渺小。 她早就想要暗戳戳的做上一次了,他们如此之像,做出来的感觉理应差不离吧。 却是没有料到,那些男人反倒是涨红了脸,别过头去,不敢直视她…… 十八娘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扭过头,却发现李子期也是呆愣愣的,「十八娘,这幅像孔雀一样的表情,好适合你,真好看!」 十八娘恼羞成怒,跺了李子期一脚,挽上萧蓉的手臂,超前走去。 剩下李子期站在那里,疼得呲牙咧嘴的,他是主帅,怎么能够做出抱着脚疼得直跳的样子呢?绝对会被人笑话的! 李子期想着,偷偷的看了那个抱着脚直喊疼的铁匠学徒,一脸的羡慕! 那学徒被他看得,紧了紧衣衫,悄悄地躲到老师傅背后去了。 李子期在山谷门口站了好一阵子,直到腿能正常走路了,才同早已神游天外的柳彦一道,追了上去,拉住了十八娘的手。 对着校场上的军士笑道:「这是家中悍妻沈十八娘,诸位可都悠着点,不然财神爷一发怒,你们可就吃不上饭啦!」 其中一个同李子期相熟的将领笑道:「李将军,冠军侯,别告诉我,我们吃的不是李唐的米?穿的不是李唐的衣?」 李子期笑眯眯的拍了拍他的头,「你小子吃的我的饭,可我要靠我家娘子赏饭吃呀!她随手甩了二十万两,已经将你们将军我,彻底买回去了!」 满场的人都被他逗乐了,哈哈大笑起来。 十八娘看着李子期,心中满是感动,他这是在为她造势,他以前说的,要与她肩并肩,并非只是说说而已。 由于沈十八娘第一次来,萧蓉特意安排了厨子上杀鸡宰羊的,让军事们饱食了一顿,他们不久将要出征,这也算得上是鼓舞士气了。 第293页 一通饭吃下来,若不是李子期双目如利刃,他们恨不得同沈十八娘勾肩搭背,称兄道弟了! 比起李子期人情往来之上的笨拙,沈十八娘简直是一阵春风,句句话都说到你的心坎里,让你对她掏心掏肺。 正吃喝着,就看到李昭平悄悄地走了进来。 他如今还是负责着以前李子期手下的那部分黑羽卫,已经成为了最好的斥候。 「大人,那人来了!」 李子期一愣,见李昭平眼睛闪闪烁烁别别扭扭的,没好气的问道:「谁来了,神神秘秘的?」 李昭平看了沈十八娘一眼,低声说道:「王六来了。已经进了城,现在正同沈大人叙话。」 十八娘也是一愣,王六郎不是在长安的么,怎么会突然来了晋阳? 再仔细一想,便是明白了。 二皇子死了,还落下了一个造反的罪名,王氏有不少人都掺和了进去,落了个悽惨下场。 太原王氏元气大伤,在长安城中再是难有立足之地,但是赵义到底不敢赶尽杀绝,于是他们又回了太原。所以,王六郎是要来投李子期? 若真是如此,那太好了,他们本来就是以晋阳为基地,但若是有太原王氏的支持,那在这里,算是彻底的站稳脚跟了。 李子期黑着脸,领了十八娘同李昭平一道回到了城中。 才一进门,就见到那个他最不想见到的人,只见那王六郎一身广袖华服,明明是正月里,却是手中持着一把羽扇,领口微微敞开露出锁骨,一派怡然自得的样子,好似这屋子的主人是他一般。 怎么不得风寒冻死你呢?李子期忿忿的想着。赵义也真是没有用,二皇子都反了,还不藉机把王氏斩草除根。 李子期想着,一把搂住了十八娘,「卿卿,小心一点门槛,太高了,要不要我抱你过去!」 十八娘被他噁心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这个人真的是,她已是李家妇,王六也娶了沈十六了,他不知道还在气着什么。 沈泽看着他这个鬼样子,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瞪得李子期脖子一缩,还没有立国呢,他怎么恍惚中已经看到昏君的影子…… 「王六哥来了,可还好?」 十八娘拉着李子期落了座,南枝见状立刻端上来了热气腾腾的牛乳。 今日的王六,却是与寻常不同,好似又回到了在范阳的时候,那副只有世家大族才能养得出来的气定神闲。 「腐肉无用,割掉了才能长出新的来。王氏上下如今焕然一新,只听我一人令,你说是好,还是不好?」 十八娘一愣,突然想起当初在小树林里,李子期问萧彻那人何如了?萧彻说睡醒的雄狮…… 所以王六明知道二皇子举事会失败,却还故意将王氏族人留在长安,就是为了藉机清洗,剷除异己? 他若是早一些醒来该有多好,那么王九说不定就不会死了…… 「自是好的,恭喜王六哥了」,十八娘说着,垂了垂眸。 王六郎显然一看便知道十八在想什么,他捏着扇子的手白了白,端起面前的热茶轻轻地抿了一口,「若不是九娘的事,大约我这辈子也就醉生梦死了。我的来意,已经都同沈伯父说了,不日你们去范阳,我同去。」 李子期听了心里一堵,他却是不能去的,他虽然心中气恼,但是也要顾全大局,到这个时候了,容不得他退缩不前,大军已经在准备出征的粮草,一旦妥当,他便要出征了。 王六郎说着,站起身来,冲着十八娘笑了笑,「十八娘,我给你带了一些雪梨糖,你试试还是以前的味道么?」 十八娘一愣,李子期简直想要一跳三尺高,爷爷的,当着我的面就想挖我墙角? 正在这时候,王六郎又冲着李子期笑了笑,「也有给子期带的饴糖,小孩子就是爱吃甜的。」 说完,摇了摇扇子,大摇大摆的走了! 李子期简直羞愤欲死,恨不得冲过去砍了他,这绝对是对他的藐视! 沈十八娘却是一把拉住了他的手,「我吃雪梨糖,你吃饴糖,不是正好,都是小孩子。」 李子期一下子便心里舒坦了,「哼,一个中年老大叔,不和他计较!」 第二百五十一章 和离(三更) 十八娘哑然失笑,率先走出了房门,准备去寻秦昭。 李子期想跟,沈泽却将他留了下来,他们初来晋阳,手头里都有些什么人,将来作何打算,都得好好商议一番。 「我让十八娘去范阳,明面上是想让她去拉拢太原附近的豪族,实际上却是不想让她跟着你南征北战,我知道她身手很好,但是子期,十八娘她有孕在身。」 李子期一愣,摇了摇头,「十八娘并非寻常女子,我觉得这事儿,还是先同她说的好。」 门外的十八娘压根儿不知道翁婿二人在说着她的事儿,因为她才走到院子门口,就被王十一郎拦住了。 近乎两年不见,先前那个为王六马首是瞻的王十一郎,除了身量便了一些,脾气秉性还是一点儿也没有变。 「沈十八,你都嫁人了,怎么还来祸害我王家?」 王十一郎眼睛里都快要冒出火来了,他可是跟了王六一路,见他寻了那么多铺子,吃了那么多雪梨糖,就为了选出十八娘最喜欢的味道,结果吃到自己都吐了。 第294页 天知道他最讨厌的就是甜味儿了。 沈十八娘却是笑了,笑得如沐春风,让王十一郎脸瞬间就红了,嘟嚷道:「红颜祸水,你别这样笑了。」 十八娘笑脸一僵,笑都是错? 「我什么时候祸害你王家了?王九死了,若没有我,你们这群胆小鬼连替她寻片埋骨地都不敢,还说我祸害王家,别逗我了!」 「你!」王十一郎伸手要打沈十八,却被她牢牢的抓住了。 「只会欺负女人的郎君,算什么真男人?你王十一郎若是就这点本事,那还是跟着王六的屁股后头学走路吧。」 王十一郎却是垂下手来,蹲在地上,「我哥哥要同沈十六和离了,这下你满意了吧?」 十八娘一愣,和离?王六要和沈十六和离了,他还敢去范阳?简直是送上门讨打啊! 这简直是……王沈这种世家大族,竟然也会出和离之事?可见这事儿若是爆出来了,会有多么耸动。闻所未闻,王六郎简直是疯了! 「你心悦沈十六?」 王十一郎整个脸都爆红了,结结巴巴的说道:「你发什么疯呢?那是我嫂嫂,那是我嫂嫂!」 十八娘松了一口气,「我早就说过,王六是王六,沈十八是沈十八;所以不管他做什么事情,都同我没有关系了。便是要替沈十六出头,你也应该寻你哥哥说去,寻我做什么,若不是你说,我也不知道这事儿。」 十八娘说着,甩了袖子要走,却被王十一郎拦住了。 「看着我们一道儿长大的份上,你可以帮我去劝劝我六哥呢?他现在在族里,简直成了暴君,谁说他也不听,我想这个世界上,若是还有能劝得动他,那便是你了。不然的话,十六就太惨了。」 十八娘却是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快要出来了,「在我簪了昙花,你家哥哥另娶沈十六的时候,同我一道儿长大的你,有没有想过,我沈十八就太惨了?」 她现在对王六郎和沈十六之间的事情,一点儿兴趣也没有,也不想搅和进那个烂摊子。 该说的她早就说过了,她甚至对王六说,让他待沈十六好一些,好好的在一起。 她同沈十六并无多少情分,她也不会心软到对一个毫不犹豫抢姐妹心上人的人,有半点的怜悯。 十八娘说着,甩了甩袖子,错开王十一郎,朝着秦昭的房间走去。 「阿嫂,这是在做什么呢?」 秦昭抬头一见十八娘来了,冲着她招了招手,「你来得正好,我整理了一份如今最新的各家女眷的小册子,人情往来,喜好弱点,那是写得一清二楚的,你拿回去仔细看着,日后都得你来应付呢!」 十八娘感激地拉过秦昭的手,「多谢嫂嫂了。我从长安走时,嫂嫂家中一切都好。」 秦昭闻言松了一口气,虽然她相信祖父见过那么多大风大浪,此番一定没事,但是亲口听到十八娘说,心中还是十分的宽慰。 「当初咱们嫁人的时候,何曾想过是这样的光景,我没有嫁给太子,反倒是让九娘给摊上了。还有阿窦,徐常春是站大楚的,程家却站了李唐,她同程三郎也就只能是有缘无份了。」 十八娘听得也心中难过,她们这些闺中便相识的小娘,如今也都天南海北的,随着这动盪的局势,被迫的做出了一些身不由己的选择。 徐窦害怕程三郎嫌弃她粗鲁的样子还歷歷在目,那时候她还羡慕他们青梅竹马的情谊,如今他们却是牛郎织女,永远相隔了。 「若是我没有猜错的话,赵义应该会下旨,让阿窦嫁给沈琅。」 虽然沈琅已经娶了萧芳了,但是现如今让这些武将们安心的最好方法,自然就是联姻。 秦昭看着十八娘自责的样子,摸了摸她的头,她的手很软也很暖和。 「十八娘若是难过,咱们就更加努力一些,在阿窦嫁给沈琅之前,就打进长安城,她不就嫁不成了么?更何况,这事儿也怪不得你同子期,但凡徐常春心中有阿窦这个女儿,便不会出兵打程知节。」 他们在晋阳还未与长安开战,其他的地方,便已经战火纷飞了! 「如今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明儿我便出晋阳,去游说诸家,有了嫂嫂的小册子,再加上父亲的图册,想必能够事半功倍。」 秦昭笑了笑,「阿嫂没有用,只能同你哥哥替你们守住这晋阳城了,父亲也要同子期出征。若是回去受了气,也莫要放在心上,不成便是不成,算不得什么大事,如今已经有郑氏和王氏支持了,大事已成。」 十八娘垂了垂眸,何止回去会受气啊! 王六郎那厮早不弄晚不弄,偏偏现在要弄什么和离之事,她还没有去范阳,就知道将是一个怎样血雨腥风的光景了! 沈十六那可是老太太的心头肉,而且她还曾经弄了那个药丸子,害得老太太当众出了一个大丑……他们这一房人,大约是最不受待见的人了吧…… 可是即便如此,她还是要凭藉着三寸不烂之舌,将祖父拉到她的这条战船上来! 第二百五十二章 归家(一更) 就在大战一触即发的时候,一辆蓝色锦盖,在侧边雕刻着醒目金色菊花纹样的马车悄悄地出了晋阳城,往范阳而去。 路边的贩夫走卒见了,都纷纷地侧面而避,这是范阳沈氏的家徽,而且只有嫡系才能这样大摇大摆的挂出来。 第295页 而这马车后头,跟着另一辆马车,上头大大咧咧的挂着紫色的王字,看起来显得有些直白得可笑。 可是太原一带的人,见了这个王字,却比王旗来得更让人胆战心惊。 这样的马车里,必然坐着平头老百姓,惹不起的王氏贵人,从他们爷爷的爷爷嘴里,便听过无数关于这些世家门阀们可怕的传说。 十八娘斜靠在马车上,正轻轻地吃着奶糕,李子期怕她途中无聊,简直在这马车里头塞满了吃食,远远地便是一股甜腻之气。 手中秦昭给的小册子,已经翻来覆去的看了许多遍了,瞭然于胸,她轻轻的将册子放下,横了一旁的王六郎一眼,「你自己的马车就在后头,为何非要与我同乘,这里可不是长安城。」 王六郎却是头也没有抬,「原来十八娘也会害怕呀?我都听说了,百步穿杨,还打碎了漕运使萧彻的门牙,如今大楚,谁还把你当女郎?既不是女郎,同乘又有何不可?」 「我是怕我控制不住手滑,不小心也砸掉了你的门牙!」说完她便扭过头去,掀起帘子,看着马车外的光景。 如今刚过年节不久,还是天寒地冻的时候,不远处的村庄里,那门帘子上还隐隐约约的看得到花里胡哨的年画。炊烟裊裊,除了马车驶过的声音,就只剩下鸡鸣犬吠。 长安城到晋阳的那一段,战火纷飞,可这里却仿佛丝毫都没有受到纷扰一般,宛若世外桃源。 「我这次去范阳,是给沈十六娘送和离书的,你知道吧?你怎么不劝我?」 十八娘看着出神,却听到王六郎在她的身后幽幽地说着。 「我劝,你便会听么?那我劝你纳青山书院山脚下的黑妞为妾,毕竟她做的肉包子极其好吃。」 王六郎听得哈哈大笑起来,「自然是不听的。我之前做了许多错事,如今只然要一件一件的纠正过来。十六娘的事也是一样的,我只能给她王氏宗妇的位置,一开始便是说好了的,但是后来她却想要更多,而我却没有更多。」 「此事与我何干?只不过你知道的吧,从夫家回来的沈氏女,日子可是不好过的。」 王六郎一下子沉默了,很久才说道:「你去松州之后,九娘便同我和解了,兄妹哪里有隔夜仇,她同我说,你让她远离那个清虚女冠,她向来很听你的话,可是后来她却按照那女冠说的,扯人头髮摆什么祈福阵,你可知道为何?」 十八娘一联想到王六郎非要同沈十六和离,心中大惊,「你是说十六娘?」 王六郎点了点头,「沈十六劝她的。当时王氏族中,大家都不看好太子,沈十六是唯一一个能同九娘说得上话的人,就因为她是我的妻子,是你的堂姐。此事虽然不见得就是她的主意,可是我却无法再留她在我身边了。」 原来如此…… 她认识的王六郎,从来都不是冲动之下会做出不理智的抉择的人,他总是思前想后,做出最有利于家族,最稳妥的选择。 他趁着此次二皇子叛乱,清理了王氏内部族人,怎么能不清理自己的枕边人呢? 「这是你们王家的事,不要把我掺和进去。」十八娘说着,放下了帘子,又从南枝手上接过了一块肉干,细细地嚼了起来。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王六郎掩嘴苦笑,心中长嘆不已,有些错误,他能够及时改正止损,有些错误,却是一旦犯过,即便改正了,也无济于事了。 就像是九娘,在他的面前,活生生的被人逼死了!现在的王六在家族中一手遮天,可是九娘却再也回不来了。 九娘死了,他不能再看着十八娘死。 马车很快就驶到了范阳沈氏门口,王六郎说归说,可是快进范阳地界的时候,还是坐回了自己个的马车。 十八娘轻轻地闻着空中那熟悉的味道,她这么久没有回来,范阳的小娘们还是喜欢用这种暖阳香。 这是她在山间偶然发现的一种向阳开的黄色小花制成的香,并没有多少的清新淡雅,却有着一种太阳的味道,像是阴霾了多日,好不容易将床上的锦被取出去晒,然后晚上再睡在上面时,闻到的那种幸福的味道。 很适合冬日。 朱红色的大门因着年代久远,有些斑驳的裂纹,看上去分外的厚重。 守门的家丁一个个的竖着长枪,认真的询问道:「来者何人,可有拜帖?」 坐在马车外的西屏淡淡地说道:「沈十八娘归家。」 那门房一愣,不知道做何回答,沈十八娘不是嫁给了冠军侯李子期么?然后又听说那李子期竟然是李唐后人,如今在晋阳起兵,反了! 这个时候,沈十八娘她竟然回来了! 西屏看了他一眼,又重复了一遍,「沈十八娘归家。」 那门房一个激灵,沈十八娘走得太久,他差点儿就忘记她的厉害之处了,管她反不反的,只要她的大名一日还写在沈氏的族谱上,她就是范阳沈氏的嫡系。 就算她被除族了,也远不是他一个小小门房惹得起的。 「开门,沈十八娘归家。」那门房仰起头来,高声唱道! 许是因为门房当久了练了出来,又或是寻门房本来就有某种先决条件,这人一开口便中气十足,相识福应禅院里的钟声,嗡嗡作响。 不一会儿,他又继续唱道:「太原王氏族长六公子到访。」 第296页 沈十八娘居然同王六郎一道儿来了,在老太太院子里说着话的一群人,顿时静了下来,齐刷刷的看向沈十六,而沈十六拿在手中向众人炫耀的那只玉镯子,砰地一声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想到之前她收到的王十一郎的来信,沈十六顿时慌乱起来,她把心一横,哇的大哭起来,「十八娘她明明都已经嫁人了……」 第二百五十三章 祖父(二更) 在坐的都是沈氏各房的夫人小娘,本来就对年节里,已经出嫁的沈十六突然归家心生疑窦,这一下子,顿时觉得有好戏瞧了。 想那时候,正是一个大雪夜,沈十六娘灰头土脸的回了范阳,若不是因为她身后那长长的车队,沈家人几乎以为她是被休弃回家了。 再回来,长安城中风云变幻,太原王氏被清洗,沈十六就像是个鹌鹑一般的躲在她母亲的羽翼之下,直到王六郎以雷霆手段,镇压了族中叔父,将自己的父亲赶下了族长之位,沈十六这才又出现在了人前。 众人都仿佛一瞬间变成了大白鹅,伸长了脖子,翘首以待的望着大门口,算算时辰,沈十八娘也应该来到这里,给祖母请安了吧! 可是他们左等右等,大门口除了在寒风中哆哆嗦嗦的女婢,压根儿连个鬼影子都没有瞧见。 沈老太太那一张老脸,顿时变得铁青的!自打在长安城中丢了脸面,她对于这些规矩尊卑,就变得敏感而又严苛了。 若是宅里的晚辈们,少了一次晨昏定省,她便是觉得,这是在嘲笑她,不将她放在眼里了。 只是,她们不知道的是,沈十八娘早就已经不和她们站在同一个道道上唇枪舌剑了。 她径直的去了沈老山长的书房门口,整了整衣衫,正了正髮饰,这才朗声说道:「孙女沈十八娘请祖父安。」 屋子里头并没有人应声。 却见一个白髮苍苍的老头子走了出来,望着十八娘和蔼的一笑,「十八娘快些进去吧,山长已经等了很久了。」 十八娘冲着他甜甜一笑,接过身后南枝递来的两罈子酒递给了那老者,「宝叔身子骨可还好?天寒地冻的,十八娘制了些药酒,是用老参和虎骨泡的,偶尔饮上一杯,暖暖身子。」 那名被称作是宝叔的老人毫不客气的接过了酒罈子,「十八娘有心了,知道宝叔不缺金不缺银,就好这一口。」 他说着,又压低声音道:「你祖父心情不错。」 他刚说完,屋子里就传来了声音,「你这老匹夫,为了两罈子酒就把我给卖了。」 这沈宝当年便是跟在沈老爷子身边的书童,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小书童变成了老书童,整个范阳沈氏的人,都要给他三分薄面,他可是比沈老太太更亲近老爷子的人。 沈十八进了屋,这屋子里烧得暖烘烘的,火盆子里烧得红彤彤的,映衬得老爷子的白鬍子也变得橘红橘红的了。 他正坐在窗边,画着一幅画儿,十八娘抬头一看,画的竟然是她反坐在马背之上,手持长弓,五箭齐发的场景。 沈老爷子的画,当世闻名,都说他最擅长山水画,已经封笔多年,如今一看,这画光是瞧着,都能听到金戈铁马之声,仿佛他就站在那里,看着十八娘搭弓射箭了一般。 「白瞎了我赐给你的好字了。」沈老爷子说着,为这副画点上了最后一笔。 十八娘名静,表字书华。 她听着,忍不住笑了起来,「我的字,写得也是不错的。」 沈老爷子看了她一眼,说道:「你不同李子期去打长安,来寻我这个老头子做什么?」 「祖父明知故问。十八娘乃是凤命,祖父信与不信?」 「老头子活了这么多年了,什么命没有见过,一帮老秃驴吃饱了撑的,瞎叨叨,也就骗骗你们这些女儿家罢了。凤命?老夫现在反了,自立为王,立你祖母为后,便是只当一日,她也是凤命!」 十八娘以前从来都没有发觉,她的祖父,是一个这么有意思的人。 「我说的凤命,自然不是光头和尚们说的那些,祖父且看看,我沈十八娘站在这儿通身气派,文可治国安邦,武可上马打天下,若我都不是凤命,天下女子谁敢称得起凤凰二字?」 沈老爷子看了她一眼,终于绷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天下竟然有你这样厚颜无耻之人!不愧是阿泽的女儿。」 等他笑够了之后,大手一挥,「阿宝,看座上茶。」 那宝叔乐呵呵的给十八娘身后的木头椅子上加了一个软绵绵的坐垫,又给她端了一杯热糖水,又提着水壶给沈老爷子添水去了。 「若是作为你的祖父,听了你这番话,自是要助你的,只是我还是这范阳沈氏的族长,是青山书院的山长,我若是站错了队,这青山书院的学子也就跟着站错了队,你可明白?」 十八娘正了正颜色,点了点头,「祖父之苦,十八娘心中明白。只是祖父,那日在小楼里,祖父告诉十八娘,母亲被害之事,便是让十八娘去长安城中给赵义一些颜色看看。让他知道,试探世家底线的下场,是也不是?」 「若是十八娘败了,您不过是死了个孙女儿,算不得什么大事;若是十八娘胜了,赵义没有了昭华和段齐,便是失去了左膀右臂,未来必定更加为世家制肘。祖父早不做,晚不做,偏偏选了那个时候,并非是因为十八娘突然病发,而是因为赵义他已经频频踩过界了。」 第297页 皇权与世家,从某种程度上说是对立的。赵义想要的是什么?是大权在握,是中央集权。可是掌管了权力数百年的世家,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地便从自己兜里拿出东西来? 大楚统共就是这么一大块饼子,你一个人想要独占,那不是不给其他人活路么? 「又是均田,又是科举,朝中寒门子弟越来越多,赵义宁可杀了自己的亲骨肉,也一定要选择一个无世家背景的皇子为太子,可见他从世家手中夺权的决心。隋炀帝已经被弄死了,祖父就不想继续弄死赵义么?」 沈老爷子眼中精光闪过,摸了摸自己的白鬍子,「那我又怎么知道,李子期当了皇帝之后,不会想着剷除世家,干坤独断呢?难不成到时候还让我这个老骨头再反一次?」 「赵义不好,我大可以把他弄死了,换沈琅上位好了,说起来,沈琅还当了我十多年孙儿呢?再不成就选赵三那个胖子好了,他只需要好好的坐在那个位置上就好,总不成,连这么简单的事,他都不会吧?」 第二百五十四章 萝蔔(三更) 十八娘看了看沈老爷子的白鬍子,从南枝手中接过一只老参,放在了桌子上,「若是祖父再年轻三十岁,十八娘今儿绝对不会走这一遭了。」 她说着,又拿出了一根大萝蔔,放在了老参的旁边,「若是说祖父是老参,那我的大伯父平安侯,大约就是人参精里头头跑进去的傻萝蔔。祖父能控制沈琅,控制赵三,但是伯父却是不能。」 「李子期若是上了位,至少一二十年内,不敢大动作的对付世家,范阳沈氏能得到最好的喘息时机,有父亲同十八娘在,便是萝蔔也不会轻易被炖了。等李子期能动的时候,祖父养在身边的下一任族长,已经成了火候,萝蔔自然无用了。」 十八娘说着,拿起那早就洗干净的萝蔔,轻咬了一口,脆脆甜甜的,水分十足,「祖父你说是也不是?」 沈老爷子沉吟了片刻,迟疑的问道:「李子期不能承诺不动世家?」 十八娘笑了,「若祖父当了皇帝,会给出这个承诺么?那不是在自己头上搁了一个太上皇?何况,说了也是无用的。」 「你怎么知道我活不了一二十年?」 十八娘摇了摇头,「祖父自然是长命百岁,只不过祖父教导衡哥儿,已是劳心又劳力,何必费那么多心思在赵氏江山身上,左右又不是姓沈的。只轻轻的支持子期一下,便是一劳永逸,多好?」 沈老爷子这才正色的看着十八娘,「你怎么知道我选的人是衡哥儿。」 这衡哥儿乃是重孙一辈的了,是沈十八娘的大侄儿,如今不过是十岁左右的孩童。 十八娘眨了眨眼睛,「因为祖父的孙儿辈里,最厉害的沈十八,是女郎啊!有我沈十八珠玉在前,剩下的那些,祖父定是瞧不上眼的!」 沈老爷子一听,终于发自肺腑的哈哈大笑起来! 「就你这脸皮,比长安城的城墙还厚,但是还真让你说着了!」沈老爷子说着,看了看十八娘的肚子,「既然怀了太子,就悠着点。」 十八娘大喜,沈老爷子这一句太子便是已经决定站在她这一边了! 只需他一句话,整个范阳已经是李唐的天下!而且还有一些依附着范阳沈氏的小家族,青山书院里受了沈家思想影响的学子们,都将是李唐的新鲜血液。 「多谢祖父。」 沈老爷子摆了摆手,「你且先去拜见你祖母吧,这事儿我得想个章程出来。」 沈十八娘点了点头,站起身来,领着南枝就要出门,却又听到沈老爷子说道:「我范阳沈氏,不重武学,讲究文理,你这一身功夫是哪里学来的?而且之前在范阳,你也是举止得体甚少逾矩,为何如今锋芒毕露?」 十八娘骑在门槛上的脚一顿,回过头去看着沈老爷子的眼睛笑道:「以前在范阳的时候,十八娘想当一朵牡丹花,只需要雍容华贵即可,可是如今十八娘只能当昙花了,自然是要将自己所有的本事,全都在最好的时候,绽放出来。」 「若是想当好宗妇,那婆母,家族自然都是不敢触摸的规则;可是十八娘现在只想当与李子期并肩而战的斗士,一个连死都不怕的人,自然就不惧怕任何人,不惧怕任何规矩。」 十八娘说着,迈出了大门,朝着沈老太太的院子走去。 那宝叔给老爷子又重新沏了一盏茶,笑道:「阿宝觉得,这样的沈十八娘,才是真正的沈十八娘呢!」 沈老爷子勾了勾嘴角,白了沈宝一眼,「按照你这么说,以前养在我范阳沈氏闺中,还委屈她了!」 可不是,委屈她了。 十八娘昂首挺胸,雄赳赳气昂昂的走了出来,过了好一会儿,才觉得经过的下仆们眼神有些怪怪的,一回头便听到南枝喊着:「萝蔔萝蔔!」 十八娘顺着她的眼神一看,顿时红了脸,原来刚才那个大萝蔔,还在她的手上呢! 范阳沈氏最骄傲的小娘沈十八,竟然拿着一个大白萝蔔走了这么久,简直就是丢死人了…… 她闭了闭眼睛,轻声说道:「十八娘久不回范阳,对故土思念至极,闻到这翡翠白玉的香甜味,这才感觉当真是归家了。」 她那模样,好似手中拿着的不是大萝蔔,是什么山珍海味。 南枝一脸黑线,她怎么觉得,范阳的这大萝蔔的价钱,快要上涨了呢?还翡翠白玉…… 第298页 是以满屋子的人等得脖子都长了的时候,终于等到了拿着一个咬了一口的大萝蔔的沈十八娘。 沈十六抽泣着,连手帕都落在了地上,「沈十八,你说,你为何同王六郎一道前来?」 十八娘却是看也懒得看她,眼中含着泪,将那大萝蔔放到了沈十六的面前,对着沈老太太行了个大礼,「祖母,沈十八娘请祖母安。祖母的病可好了些?」 沈老太太看着那个萝蔔,心中简直是一阵刺痛,谁人不知道,这萝蔔有顺气的作用,十八娘这是在提醒她当初在长安城放的那个惊天动地的屁吗? 简直是一口老血吐不出来!上不上,下不得下! 「我的儿,见到你,我这没有病,不对,我这有病也都全好了。」沈老太太嘴一熘,差点儿把心里话都说了出来。 「你十六姐问的没有错,你怎么同那王六一道回来了?他可是你姐夫!」 十八娘心中冷笑,就知道这老太太心眼子偏到没有边了,一贯的为大房出头。 她惊讶的睁圆了眼睛,「正因为他是我姐夫,子期才放心让他护送我来范阳,不然的话,我一个身怀有孕的弱女子,若是途中遇到山匪便是不好了。这有什么问题么?」 她看起来一脸的单纯与茫然,让在场的人一时之间哑口无言,不然你让她们说什么?你不守妇道,同陌生男子一道上路?这么一说出口,简直觉得自己实在是太龌蹉了! 还有弱女子…… 当她们不知道?沈十八娘的彪悍之名,已经传遍整个大楚了!萧彻那个五大三粗的大老爷们,到现在说话都嘴里头漏风呢!她若是弱女子,那在坐的都是瑟瑟发抖的羔羊! 这样想着,原本想看好戏,帮沈十六说话的那些人都低下了头,有些话,在绝对的武力面前,是万万地说不出口的! 正在这时候,门外突然传来一个清亮地声音,「太原王氏六郎,来给沈老夫人请安了。」 他这话一出,满堂大惊失色。 第二百五十五章 放妻(一更) 王六郎是沈家嫡嫡亲的孙女婿,他一开口竟然唤的是沈老夫人,而不是祖母!显而易见,这其中必然有大问题。 沈十六手中的帕子掉到了地上,她红着眼站起身来向去拉王六的手,颤抖着声音说道:「六郎可是来接我归家的,不是说好了,让我在娘家多住几日么?」 王六郎却是不着痕迹地错开了手,「你收到十一弟的信,应该知道我是来做什么的了吧?」 他说着直直地看着沈老夫人,说道:「还请老夫人给小子一点机会,单独一言。」 沈老夫人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看着沈十六祈求的目光,却是说道:「有什么但凡直言,十六被我惯坏了,你说出来,我教训她。」 她只当是王六郎与沈十六小夫妻赌气了,这夫妻之间还不都是床头打架床尾和?更何况,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显然王六郎也不敢说得太过分了。 只可惜,她低估了王六的狠戾与决心。 「这是我写的和离书,还请老夫人收下,从此沈十六只是沈家女,不是王家妇!」 在坐的人简直都不敢置信,这都多少年了,即便是家中出现了恶妇,都是直接悄悄地家法处置了,沈十六到底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让王六不惜惹恼了沈氏一族,也要将她遣送回来? 沈十六摇摇欲坠,跌坐在地上,结结巴巴地说道:「你,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是因为沈十八娘对不对?我早就知道,沈十八有害我之心,没想到你们这样不知道廉耻!」 十八娘看着沈十六,那是又可气又可怜。 她没有说话,王六郎却是极其生气,「你何必将事情往十八娘身上扯?我且问你,九娘为何会早产又为何会轻信了那个清虚道人的话?你可当真是一个好嫂子!你当初背叛我,替我姑母向九娘出手的时候,就应该想到今日了。」 沈十六的母亲一听,一个响亮的耳光就扇在了她的脸上,顿时泪流满面,「我的傻女儿,你虽然是王家妇,但也先是王六妻呀!」 王九娘是谁?那是王六郎唯一的阿妹,她的女儿,怎么就这么拎不清呢!男人就是这么一种生物,总是不觉得自己是错的,将一切的罪孽都推在女人的身上。 沈十六被打懵了,将那和离书抢了过来,撕了个粉碎,一把扔在了王六郎的脸上,像是一条毒蛇一般的恶狠狠地盯着十八娘。 一旁的沈老太太突然脑海中灵光乍现,嚷嚷道:「十六腹中怀有你的孩子,你不能与她和离!」 王六郎却是像看怪物一样的看着她,他们从来都没有圆房过,沈十六怎么可能有孩子,简直是疯了吧! 「我与沈十六之间清清白白的,若她有了身孕,那你们沈氏门庭可要蒙羞了。」 这下子沈老太太也被惊呆了,她深深地看了十八娘一眼,终于摇了摇头,这都是冤孽! 当初沈十八娘病发,他们当机立断的,要另择他人嫁去王家,原本有好几个适龄的小娘。可是沈十六却苦苦哀求,非要嫁过去,她不忍心,便应承了。 她早该想到的,被称为天之骄子的王六郎,怎么可能会心悦沈十八之后,又看上了沈十六。 从一开,她便是错了。 她不该在发现王六郎对沈十八的心思之后,答应了王家老太太的条件,让十八娘做他的磨心石。没想到遭逢此变,王六郎的心竟然变得比石头还硬。 第299页 像他们这样世家大族的公子哥儿,可以有许多女子,却不能有情爱。她本想着,十八娘迟早要死的,她若死了,王六虽然不会再给沈十六爱慕,但至少会给她一个体面的身份,健康的子嗣。这对于世家女而言,便是极好的归宿了。 沈十六坐在地上,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从今往后,她在这世家之中,再也抬不起头了!她知道,王六如此对她,不光是因为她害了琴娘,也是对于沈氏和王氏不让她娶沈十八娘的最好反击! 在座的众人见事态如此严重,纷纷站起身来,悄悄地走了出去,十八娘觉得无趣,也跟着出了门。 刚一走出门,就被一个穿着紫色裙袄的妇人拉住了,十八娘回头一看,真诚地笑道:「二婶。」 这妇人乃是沈老太太的第二个儿媳妇,当年在老宅里,也就是她,经常会给十八娘那个小院子里,额外的送一些衣物和吃食。算得上极其有善意的人了。 「十六娘惯爱迁怒,你有孕在身,可得多加小心一些。若是得闲了,去我那儿坐坐?你母亲当年,还留了些小东西,在我那儿。」 十八娘一愣,她在这范阳老宅里,一直长到了十三岁,与这二婶碰面的机会,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怎么就从来都没有听她提起过? 而且鲁萍的嫁妆,早就被她带去长安交给沈耀了,就东珠那个雁过拔毛的性子,哪里会剩下什么东西? 十八娘想着,笑了笑,「多谢二婶提醒,如今我可是有祖父撑腰,十六奈何不了我的。如今正是得闲,要叨扰二婶了。」 沈二夫人一听,手一抖,她再傻也能够明白,十八娘说的祖父撑腰是什么意思了! 想来整个范阳沈氏,都要站在沈十八娘和李子期的身后了! 想到这里,她的笑容更加暖了三分,亲切的拉起了十八娘的手。她的手冰冰凉凉的,寒冷入骨,十八娘被冻得一缩,险些不管不顾地将手抽了出来。 范阳沈氏的祖宅,已经很有些年头了,光是每年的休憩,都是一笔巨大的花销。 这里同十八娘走之前,并没有什么区别,沿路里种着的都是一些花草,只是如今冷得很,光秃秃的。 为了不显得萧条,在不少树枝上,都挂了一盏花灯,或者是剪纸。 一走进那屋子,沈二夫人也不寒暄叨叨,只遣了身边的么么径直的去了里间,取了一个黑漆木盒子出来。 只看了一眼,十八娘便震惊的站了起来!她伸出手来,轻轻地抚摸了一下那个盒身,眼泪差点儿落下来。 第二百五十六章 震惊(二更) 这个盒子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是她上辈子亲手绘制得凌霄花图样,也是她的家族隐秘不宣的家徽。 她还记得那时候她即将出嫁,便寻了能工巧匠用机关术制了这么一个木头盒子,用来放一些对她而言,有着特别触动的小玩意儿。 这个习惯,一直到现在她都保留着。在她的首饰盒的底层里,便放着当年王六郎送给她的那根手绳,还有沈琴绣给她的第一个香包。 只是这个她上辈子用的盒子,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是鲁萍託付给沈二夫人的! 沈二夫人看着十八娘的样子,皱了皱眉,「十八娘见过这个?」 十八娘摇了摇头,瞬间恢復了往常的样子,「二婶说的哪里话,我自是没有见过的,只是一想起这是母亲留下来的,心中不由得难过起来。」 沈二夫人拍了拍她的手背,这就对了,沈十八娘怎么可能见过这个盒子。 这是当年她与鲁萍关系亲近之时,她拿出来的。算不得什么託付不託付的,那时候的鲁萍不过也还是孩子心性,得了这个盒子,便想打开瞧瞧。 她娘家在机关术方面有些门道,是以鲁萍便託付给了她。 只是后来,五房发生了太多的事情,这么一个不重要的小盒子,也慢慢的被她遗忘了。 「我有负你娘的所託,打不开这个盒子,如今你回来了,也该物归原主了。只是这盒子你娘当年十分喜欢,你便是打不开,也别把她拆开了去。」 十八娘点了点头,随手将这盒子递给了身后的南枝,佯装不在意的样子,轻声问道:「二婶可知,我娘是打哪里来的这个盒子呢?我瞧着,这花样子怪独特的。」 沈二夫人想了想,实在是没有想起来,正在这时候,她身旁的么么插嘴道:「夫人忘了,当年五夫人不是说有一次落到地底下,捡到了这么个盒子?夫人刚开始,连碰都不敢碰呢!」 沈二夫人这才回想起来,「正是如此。毕竟这是墓穴里出来的,我怕沾惹了晦气,还同你母亲生了好些天的气,最后还是她拿最擅长的烤鱼,哄回我的。就盯着我这馋嘴的毛病了。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倒是再也没有吃过,那么好吃的烤鱼了!」 她说着,拿起帕子擦了擦眼角,看到十八娘眼睛红了,又赶忙说道:「瞧我又把你带哭了,你有孕在身,又舟车劳顿的,不若去歇息一下。想来一会儿宅子里的人,就都知道父亲的态度了,那些熘须拍马的人,能让你烦死。」 竟然是墓穴里! 她突然感觉到有些奇怪起来,鲁萍手中的明珠,也是她落入一个地洞里拿回来的,她和赵义朝华每人一颗。 十八娘并不认为,这个盒子是从别的地方拿来的,因为对于一个普通人而言,两次都落入墓穴里的机率实在是太小了。 第300页 那她可不可以认为,她上辈子死了,被子孙后代给掩埋了……然后她这辈子的母亲在一次机缘巧合之下,落进了她的墓穴里…… 还取出了这个盒子以及三颗神奇的明珠! 这个盒子她认得,但是三颗明珠,她是绝对没有的,也从来没有见过! 更加奇怪的是,她是王氏宗妇,死了之后,怎么没有葬进王氏的祖坟里,反而是藏于山野之间? 「多谢二婶了。我确实也是有些累了,先回去歇上一会。一会儿我便让西屏烤一条鱼送过来,她这丫头大约也同我母亲一样,只会烤鱼这么一道菜儿。」十八娘说着,站起身来,要同沈二夫人告辞,她实在是太想要回去打开这个盒子看看了。 确认一下里头的东西还在不在,这到底是不是她的盒子。 沈二夫人笑了笑,看着十八娘的眼睛,认真的说道:「衡儿日后就拜託十八娘了。」 十八娘眯了眯眼睛,「衡儿从小就聪慧过人,最肖祖父,自然是前程远大。」 沈二夫人听了,一颗心自然的放进了肚子里。 「十八娘若是在这内宅里遇到什么事儿,尽管来寻二人,不必自己费神。」 十八娘点了点头,便告辞离去。 她当沈二夫人如何又想起了这个盒子,原来是为了沈衡。 也是,沈衡是她的长孙,在那一代人中可谓是鹤立鸡群,只可惜他未出生在长房,当宗子并未绝对稳妥之事,沈二夫人这是在寻求十八娘的支持,自然要示好! 十八娘刚出了门,就看到一个小小的少年站在院子中央,他穿着青色的长袍,尚未束冠,站得笔直笔直的,像是一根小小的青竹。 他冲着十八娘笑了笑,露出了一口洁白的牙齿,「衡儿请姑姑安。」 十八娘拍了拍他的肩膀,「两年未见,衡儿长高了不少,都快要到姑姑的肩了。」 她说着,从自己身上取了一块玉佩,替沈衡系在了腰间,「这是当初祖父送给姑姑的,如今便送给你了。希望来日能在长安城里,见到你。」 沈衡有些受宠若惊,小脸儿激动得红扑扑的,「姑姑日后会当皇后么?」 「日后的事,日后便知道了。姑姑肚中有一个小弟弟或者是小妹妹,希望衡儿长大之后,若是有机会,能替我庇护他可好?」 沈衡看上去有些难过,他已经听祖父说过了,这个姑姑不知道还能够活多久呢,若是她死了,那小弟弟或者是小妹妹…… 有了后娘便有了后爹,到时候他岂不是孤苦伶仃的任人欺辱? 「好,姑姑。」 君子一诺千金。还是孩童的沈衡,此刻还不知道,他到底应承了一个什么天大的麻烦。 十八娘摸了摸他的头,朝着垂花门走去,沈衡留在原地,摸了摸自己腰间新挂上的那块玉。 回到自己的院子时,十八娘这才有了一种回家了的熟悉感,这里的一应摆设还是一点儿也没有变,因为许久没有回来,北流点了一些淡淡的薰香,去着沉闷之气。 屋子里烧得暖暖的,小炉子之上放着一个小砂锅儿,正扑扑扑的炖着白萝蔔和肉。 十八娘坐在那炭盆旁边,伸出手去轻轻的烤了烤,直到整个手都暖和了,这才飞快地在那木漆盒子上点了点,那手势眼花缭乱的,快得让人看不清。 只听的咔哒一声,那盒子的锁打开了。 第二百五十七章 匣子(三更) 那匣子乍一打开的瞬间,散发出一股子奇异的香味,将原本那萝蔔炖肉的醇香全部掩盖住了! 南枝不由得好奇的探过头来,只见那木头匣子里放着一把毫不起眼的匕首,那鞘已经斑斑驳驳的,像是从乞丐窝里掏出来的一样。 十八娘伸出手去,怀念的拿起那把匕首,用力的拔了出来,只见那匕首的刃上全是暗红色的污渍,带着一股子不祥的气息。若是靠近一闻,还带着腥味。 这匕首上头,也不知道沾了多少亡魂。 除了这匕首,其他的倒是世家贵女们常用的一些钗环玉器,虽然过了许多年了,都还保存得极其的好。 十八娘翻了翻,将里头那些贵重的零碎全都倒了出来,只见那最下头,还压着一只草编的蜻蜓,看起来活灵活现的。 这个匣子,的确是她上辈子常用的那一个。 而这只草编的蜻蜓,和那把破破烂烂的匕首,则是她上一世中最出格的一段回忆。 「小娘,这里怎么会有一颗红色的香珠?」南枝说着,从桌脚捡起一颗红色浑浊的香珠,轻轻地放在十八娘面前。 十八娘一看,脸色大变,难怪那匣子打开的时候会有奇异的香味,自然是因为有这么一颗香珠的缘故。 只是,这颗香珠她也是第一次见,这么说来,在她死后,有人把这个匣子打开了,然后放了这颗香珠进去。 十八娘拿起香珠对着火光仔细的看了看,只见这红色的珠子中间分明有一颗黑色的药丸,她们先头都误以为是西域奇香,没想到竟然是一颗用蜜蜡封住的药丸,只是她不通医术,不知道这药丸是做什么用的。 「先将这匣子收起来吧,我有些困了,给我乘一碗汤,饮完就沐浴歇息了。」 南枝点了点头,将这匣子收了起来,在所有的东西都放进去,盒子的盖子盖上的一瞬间,只听的咔哒一声,这匣子又恢復了原样,不管怎么掰,都打不开了。 第301页 这一路上,十八娘都没有睡好觉,又有孕在身,觉得特别的困顿,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恍恍惚惚的,又回到了当初在王家的那个午后,好似她在入睡之间,也喝了一碗大骨汤,上面撒着零零星星的小葱,不知道炖了多久,汤都成了乳白色。 她讨厌荤腥与油腻,那汤都是身边的大丫鬟细细的挑过了,将浮在面上的油脂去了,方才入口。 那天的汤特别的好喝,她的胃口也极好,喝完了之后,便躺着晒了会太阳。 大晋末年,兵荒马乱的,难得有这样惬意的时光。 那阳光晒在人身上暖洋洋的,不一会儿就让人有了睡意。她迷迷瞪瞪的,仿佛听到了什么打翻了的声音,是什么呢? 那声音忽远忽近的,过了好一阵子,才清晰起来! 「听说三郎没有死,回来了!还带了一个貌美如花的小娘,之前是公主呢!」 另一个人说道:「公主算什么?咱们里头的那位,可是比公主还要傲气的,如今大晋都要亡了,公主也不过是地上的泥。」 先前说话的那丫鬟压低了声音,「你不是家生子,自然是不知道的,三郎当初早就喜欢上了这位宝珍公主,只是族中不依,非要他娶了如今的夫人,你知道的,她的师父可是国师。大晋若是亡了,皇帝就不是皇帝了,可国师还能当国师。」 渐渐地,那声音又有些听不清楚了。十八娘心中大惊,想要站起身来,靠近一些听,却发现她仿佛被困住了,既当不了沈十八娘,又做不回当初的谢灵,甚至,连一根手指头也动不了。 不一会儿,又有声音响起了,这次是一阵重重的脚步声,她常年习武,能够听音识人,这脚步声沉重,带着浅浅的拖地声,显然走路之人,有些拖泥带水,极不干脆! 来人是王三郎,她的夫君。她给他做了好些双靴子,因着他这种走路的习惯,靴子底总是很快就磨秃了。 原来王三郎回来了,他并没有战死疆场,他回来的事竟然没有人通报她! 不对,明明之前她睡着之后,这些事情都没有发生的,她只是睡了一觉,醒来之后,就变成沈十八娘了。那么这次怎么又回去了呢,难不成是那个匣子影响的? 「三郎,这屋子里炖着什么汤,好香啊!我腹中孩儿饿了,你可能给我乘一碗?」 这是宝珍公主的声音,当年在大晋皇宫的一次夜宴上,宝珍公主嚣张跋扈的砸碎了她面前的玉盏,还叫嚣着要划花她的脸。 她没有说话,只看了宝珍公主的母亲淑妃一眼,淑妃吓得立刻沖了过来,对着宝珍公主就是一个耳光。硬是按着她的头,让她赔罪。 那时候的谢灵,也是个不服输的性子,甩出腰间长剑,一剑噼开了宝珍公主的桌案,噼里啪啦的东西洒了一地,宝座之上的帝王,吓得缩成了一只鹌鹑。 大晋末年,帝王懦弱,身后站在庞大的谢氏,站着国师的她,简直是不能惹的存在。 紧接着就是那熟悉的什么打翻了的声音,十八娘听着,大约是炉子上的汤锅子打翻了,那咕噜噜的滚动的声音,听起来像是车轮子。还有什么发出了哑哑的撞击声。 十八娘觉得,大约是那根大骨头撞到了汤锅底儿。 浪费了一锅好汤! 只是这汤若是给宝珍公主饮,那还不如餵狗的好! 宝珍公主还在和王三郎说着什么话,十八娘却好似站在他们面前,却什么也听不见了。 「小娘,小娘,该起身了。」 十八娘勐地睁开眼睛,只觉得额头上全是汗,身上黏煳煳的极其不舒服。 她揉了揉眼睛,看向了一旁的南枝,原来她刚才做了一个梦,这个梦实在是太真实了,让她以为自己又回到了上辈子。 南枝扶着十八娘坐起来,拿着帕子擦了擦她额头上的汗,「小娘可是梦魇了?奴准备好了热水,给你清洗一番。先头里正院来传话了,家主大人让您过去用膳。」 十八娘点了点头,「知了。我的箱笼物件,你别这么快的就都摊开了,这范阳咱们待不了太久,还是要去晋阳,要去打长安的。父亲他为我好,我自然是知道的。只是如今我多出力一分,日后我的孩儿,身上的保障便多一分。」 南枝听着红了眼,「我家小娘,自是要长命百岁的。」 第二百五十八章 阴谋(一更) 十八娘沐浴更衣之后,又换一身轻便一些的衣衫,取了件连着兜帽的浅紫色披风裹在身上。 南枝挑了灯,同西屏一左一右的伴着十八娘,去了正厅。 因着耽搁了一会,这厅里差不多已经有许多人了,十八娘放眼望去,大部分都是叔伯辈的,王六郎正坐在沈老山长身旁,同他微笑着说着话。 他如今已经是太原王氏族长了,自然不能将他当作寻常的孙辈看待,而且他本来就是沈老山长的得意门生。 沈十六坐在一群小娘堆里,看上去云淡风轻的,仿佛适才王六郎来谈和离,不过是十八娘的一场梦罢了! 她甩了甩脑袋,事出反常必有妖! 沈十六从小被娇惯着养大,不是一个能够忍气吞声的人。 十八娘冲着她勾了勾嘴角,果然沈十六脸色一变,又拽了拽手指强忍了下来。 「请祖父和各位叔伯安,十八娘来迟了。」十八娘走到沈老山长跟前,弯下腰去,替他斟了一杯酒。 第302页 沈老山长看起来十分的愉悦,接过酒盏一饮而尽,「我们这边都是些臭烘烘的男子,别熏到你了,你祖母寻你,快些去吧。」 十八娘点了点头,朝着其他的叔伯都行了大礼,他们却是都仓忙的侧着身子受了半礼。 看来沈老爷子已经同他们说过沈家要支持李子期的事了。 她的身份瞬间已然不同,谁也不好受全礼。 沈老太太坐在主座上,还是一副和蔼可亲的模样,像是庙里的弥勒佛菩萨。 一见到十八娘冲着她招了招手,「我的儿,听说你一回来便想吃那翡翠白玉萝蔔,我让厨上选了羊骨熬了许久,绵软又入味儿,先给你乘一碗尝尝。」 十八娘笑着接了,「多谢祖母了,这汤还烫着,微凉一会就喝。」 她说着坐了下来,看着面前的那盏汤,不光是她,每个人面前都是有一盏的。 说起来,这世家大族里日子过得久了,便不满足于与那平头百姓喝一样的汤了,多是用那名贵的药材炖的,喝起来如同喝药一般,也就是十八娘,这么多年了,一直都喜欢简简单单的味道。 老太太炖着羊骨萝蔔汤,是向她示好? 她拿起勺子搅了搅,这汤的确是熬得极好,乳白色的,上面飘着细细的青葱和枸杞,还有一些黄黄的党参。 羊骨也肉质鲜嫩,露出健康的淡粉色。 只是十八娘想起适才在梦中听到的汤罐子在地上咕噜噜的滚动声,骨头撞击着罐子的声音,就怎么也没有胃口了。 她用勺子搅动了一下,却听到旁边一个小娘轻声声的说道:「十八姐,你怎么不饮汤?我听说祖母是特意为你熬的。你瞧,她正在偷偷地打量你呢!」 她扭头一看,这个小姑娘正是她唯一的族妹沈十九,她是二房婶婶的老来女,长得甚是娇俏可人,像是一朵出水的芙蓉花。 她的头髮乌黑亮丽,一双大眼睛水汪汪的,滴熘熘的转着,带着一股子灵气。这是一个很容易让已经做母亲的人,生出好感的女子。 十八娘笑了笑,眨了眨眼睛,「其实我在来之前,已经饮过了。不过祖母的心意,我自然是不会辜负的。」 十八娘说着,拿起勺子轻舀了一口,又用帕子擦了擦嘴。 沈十九见十八娘喝了,一双眼睛笑得像弯弯的月牙儿,「好了好了,祖母笑了,也没有看你了。十八姐若是喝不下就别喝了,其实我来之前偷吃了云片糕,也喝不下这汤了。」 沈十九说着,像个孩子似的,拿起了桌子上的一个红果子,像是一只老鼠似的,用袖子遮挡着,吭哧吭哧的咬了起来,发出清脆的声音。 十八娘好笑的摇了摇头,却悄悄地把帕子递给了身后的南枝,不一会儿,她手中的帕子又是焕然一新的了。而西屏却是拿着那块旧帕子,悄悄地退了出去。 十八娘眯着眼,与沈十九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十六姐是何时回的范阳呀?难怪我之前在长安城中,一直没有见到她。」 沈十九咬了一口果子,含混不清的答道:「就在废太子之后没过多久,王家的十一哥哥送她回来的,好长的车马队呢,之前我们只当那是她带回娘家的礼儿,还感嘆王家好生阔绰。不过到了年节,她还没有回去,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沈十九说着,心中有些难过,「如今被王家给退了回来,十六姐日后当怎么办呀?」 她说着,将那啃得整整齐齐的红果儿放在了桌子上,再也吃不下去了。 果不其然,没一会儿,王六郎便不胜酒力,被他身边的小厮扶了下去。 十八娘瞧瞧地看向沈十六的位置,只见她正坐在那儿,面红耳赤的,看起来好似醉了。 「十九妹,我突然觉得头有些晕晕的,便先离席回去歇着了,你别声张,若是破坏了酒宴的气氛,那便是不好了。」 沈十九惊讶的抬起眼,满是担忧,「十八姐,我送你回去吧。我娘常说,这有孕在身,就是比常人来得更容易累一些,而且你离开范阳之后,这院子做了一些小小的改动,白日里不觉得,夜里很容易走错路。」 她说着,站起身来,扶起十八娘退了席,两人一道走了出去,走了一会儿,沈十九指着一条小道说道:「以前这里是没有这个岔路口儿的,说来也是奇特,这个岔路口拐过去,又有上中下三路,上路是去客院的,中路是去你那儿的,下路是去十六姐那儿的。我上次寻她借花样子,都走错了,走去你那儿了。」 十八娘皱了皱眉,这院子大了,自然到处都是弯弯曲曲的小道,四通八达的,踏上去压根儿不知道会通往哪里。 她想着,心中暗自冷笑,这群狠毒的女人,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就有着害他们这一房人的心思了,所以才在这里画蛇添足的弄了一个什么小道。 她就知道,沈十六一定不会这么心甘情愿的就认命了。 只是没有想到,她的心思那样龌龊,竟然想出这样的办法来,那么就别怪她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了。 第二百五十九章 报应(二章) 沈十九还自顾自的说着,半天也没有看到十八娘有回应,扭头一看,却见她迷迷瞪瞪的,眼神呆滞,显然是困得不行,快要闭上眼睛了。 一旁的南枝奇怪的看了十八娘一眼,皱了皱眉,「真是奇怪,我家小娘明明在去用膳之前,才起床的,怎么会这么快就又困了呢?」 第303页 沈十九心中咯噔一下,她的手有些抖,「不如让十八姐去我那儿歇着吧。」 南枝摇了摇头,去了你那儿,我家小娘还怎么反杀呢? 很快一行人就走到了十八娘的院子里,沈十九看着十八娘躺到了床上,这才一步三回头的告辞了。 南枝看着她远处的背影,白了床上的十八娘一眼,「小娘,你就别装睡了,骗人家小姑娘的同情心!十九娘真是一个好小娘。」 她说着,转过身去,就见沈十八娘正侧躺着,一只手托着腮,露出白晃晃的皓腕,正笑意盈盈地看着她,见南枝看过来,沈十八娘既然还轻轻地抛了一个媚眼儿! 南枝一见,红了脸,惊慌失措的跑过去摸了摸十八娘的额头,嘀咕道:「莫非我弄错了,那里头不是让人困顿的药,而是让人那啥的……不然我家小娘怎么突然间疯了呢!侯爷都不在这儿呢,竟然对着我就……」 十八娘拍了拍她的脸,「好南枝,你就别损我了,西屏回来了没有?」 她不识药理,南枝却是懂的,沈十六才恨透了她,她怎么敢随意在她的地盘上喝汤呢? 她也就做了做样子,然后将那汤吐在了帕子上。一感觉到南枝在她手掌心中间写的是什么药,她便心中明白得透透彻彻的了,沈十六真是一个无趣的人,从小到大,都只会玩这一种不入流的把戏。 正在这时候,西屏应声从窗外翻了进来,「小娘,你说得果然没有错,我一路跟着王六郎,给他的引路的小厮,领着他兜了好大一个圈子,直到看到十九娘走了,才将他朝着咱们院子这边引了过来。」 南枝皱了皱眉,「王六郎的人呢?」 西屏搓了搓手掌,「朝着咱们院子来了。就等着南枝姐姐你出门去呢!」 「好了,我现在可是昏睡不醒的人了,你们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 南枝两眼兴奋得放光,率先走出了院子门,拉着院子里的二等丫鬟红砂说道:「好不容易回了范阳,小娘又睡了,我要回去看我爹娘一趟,这里只有你是二等丫鬟,能进小娘的院子,可给我守好了,一只苍蝇都不能放进来,西屏给小娘寻东西去了,一会儿就会回来的,别偷懒。」 红砂听着,不明所以的点了点头,她听说西屏姐姐要出嫁了,小娘当初离开范阳,只留了她守院子,她还以为自己被放弃了,没想到小娘又回来了,还给了她这样的机遇! 十八娘不喜欢人上夜,更何况她这样的小丫鬟,也是不能上夜的,这可以说是她最好的表现机会。 等南枝前脚刚走,后脚这院子里就传来了一阵淡淡的香味,守在门口的小丫鬟两眼一翻,顿时就晕了过去。 不一会儿,面色潮红的王六郎便被两个小厮架着走了进来,他一进来,就扯了扯衣领,「热死了,我要喝水,说着朝着床上扑去。」 那两个小厮见了,猥琐的一笑,低声说道:「原以为王六郎是个什么神仙,没想到不过是个急色鬼!」 说完,大摇大摆的走了! 等他们走了,王六郎却是苦笑着睁开了眼睛,他的眼神清清明明的,哪里有半点喝醉了吃了那种药的痕迹。 他低下头一看,只见沈十八娘的脚正搁着被子撑在他的小腹之上,让他丝毫不能再往下一步。 「王六,人都走了,还演戏呢?」 王六郎站直了身子,耳朵都红了,他繫紧了之前为了装样子而松开的衣带,一脸的寒霜。 「我真的没有想到,十六娘竟然是这样的人!」 沈十六是他的表妹,虽然他从来都没有将她放在心上,可是在母亲嘴里,她也是一个单纯而又善良的好小娘。 即便是她那样的对待了九娘,他也还想着,大约是他姑母手段太高超,沈十六被哄骗了去。 可是今天她所做的一切,完全颠覆了他对女人的认知。 女人真的是太可怕了! 他生得好,又是王氏宗子,从小到大,被人下过的媚毒,没有一千,也有八百,那酒才入口,他便心中有数,原想着装中了招,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却不想,沈十六如此歹毒,竟然想要一次性毁了他同十八娘,十八娘如今可身怀有孕呢!简直是禽兽不如!还有一直跟在他身边的小书童,如今正坐在院子门口背着一会要说的台词。 他说的都是什么话,说他与沈十八娘一直暗通曲款,说沈十八娘腹中的孩子压根儿不是李子期的,而是他王六的…… 王六郎光是想着,都觉得不寒而慄! 十八娘冲着他摆了摆手,「你快些回客院里去吧,若是我没有猜错的话,一会儿,我的大伯母可就要带着人来搜院子里。另外你那个小厮不要了吧?借我一用。」 王六郎心神一凛,眼神莫名的复杂,苦笑着摇了摇头,「知道了。」 他说着,快速的从窗子里翻了出去,消失在阴影之中。 西屏则是悄悄地走到了那小厮背后,勐地一个手刀,将他打晕在地,像是扛着麻布袋一样,将那人扛在肩上,飞快地跑了出去。 等西屏一走,南枝便用手捂着帕子,跳了出来,点燃了手中的一根香,走到那个小丫鬟身边,摇了摇她的肩膀,「红砂,这就是你替小娘守的门,我还没有走出几步呢,就想起给我娘买的新布忘记拿了,便折了回来,你怎么睡着了,小娘可好?」 第304页 红砂擦了擦嘴角的口水,迷迷瞪瞪地摇了摇头,「南枝姐姐,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下子就睡着了,好姐姐,你饶了我这一次吧。」 南枝拍了拍她的脑袋,「我还是明儿去看我娘好了,真是个操心命。」 她说着,推开了十八娘的门,红砂伸出脑袋看了看,见十八娘面朝着门正熟睡着,被子都落在地上了,吓得发抖起来,也不知道南枝姐姐要怎么惩罚她了。 第二百六十章 反杀(三更) 果不其然,过了好一会儿,等到十八娘都坐起来同南枝下了好几盘棋了。 才有一大堆人举着火把沖了进来,那个站在最前头的,正是沈老太太,而她身边站着的却是沈十六的母亲。 她们雄赳赳气昂昂的沖了进来,早就盘算好了的千言万语一下子就堵在了嘴边,怎么说也说不出来。 不是说好了,不堪入目,家门不幸的吗? 为什么沈十八娘正好好地坐在窗前,和南枝下着棋,她身边站着的西屏,正在给她剥栗子? 尤其是其他几房的夫人,一脸的懵,大冬天的有宴席不吃,有觉不睡,让她们跑过来看十八娘吃栗子?她们都是久在内宅中混的人,一看这场景,哪里还不知道其中有猫腻。 今日族中议事,确定的可不光是要站在李子期身后,确定的还有一件与她们切身相关的大事儿! 沈山长没有选中大房,竟然选中了二房的嫡长孙为日后的族长!也难怪,大房的吃相难看了起来!她们想着,不由得有些幸灾乐祸起来! 「祖母,这是发生了何事?」 沈老太太的脸黑得像是锅底一样,「我见你没有用多少,就离了席,心中担忧,便来看看你!」 十八娘却是笑了,「有事祖母叫一个婆子来便好,这天寒地冻的,天又黑的,十八娘怎生过意得去!」 沈十九一听,嘟起了嘴,「我早就说了,十八姐有些困顿,我便送了她回来,亲眼看着她进了屋子的,祖母非要担心的来看。」 她正说着,就听得不远处一阵尖叫声划破夜空,十八娘勾了勾嘴角,焦急地说道:「我怎么听着是北流的声音,我从长安城带了些土仪,让她给各房送过去,她去了很久都没有回来,可别是遇到了什么事儿。」 沈十六的母亲一听声音传来的方向,脸色大变,强装镇定道:「不许去!我听说王六郎在你这院子里,我要搜院子!」 十八娘一听,冷笑出声,「大伯娘说话,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这大楚的土皇帝,说搜宅子,就搜宅子的,年节未过多久,大伯娘可就要抄家了!我这屋子简简单单的,你们爱看尽管看就是。只不过我这里竟然看了,为何十六姐那儿就不许看了呢?」 十八娘侧开身子,她的这件屋子极其的大,却是魏晋风格,简简单单的,一眼便能看了过去,连一张能藏人的桌子都没有,只有跪坐着时用的小案几,只看一眼,便知道里头没有别的人了! 等众人看完了,只听的沈二婶淡淡的说道:「十八娘说得在理儿,这里既然看了,别处自然也没有不许的道理。何况十六娘说不定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儿,你这个当娘的就不担心么?」 沈十六的母亲要拦,却拦不住这一堆无聊的内宅妇人们八卦之心。 这事儿明明白白的在这里,肯定是沈十六算计十八娘,结果被人家反算计了。 沈十八娘敢这么做,分明就是杀鸡儆猴,告诉她们这群人,谁对她动了不好的心思,看看人家沈十六的下场,便知道了。 十六娘的院子离十八娘的并不是很远,三步两步的就到了,众人走进去一看,只见这院子里头密密麻麻的站满了人。 王六郎站在中央,一脸的愤慨之色,一见到沈十六的母亲,立刻沖了过来,紧了紧手,「我念着王沈两家的情分,虽然写了和离书给沈十六,却也对你们沈家做出了巨大的让步,可是其中竟然有这样的隐情?难怪,难怪你们当初说,沈十六怀了我的孩子,如今想来,竟然是怀了孽种!亏得我没有……不然还不栽赃在我头上!」 他说得义正言辞的,脸上满是一脸的隐忍与受伤,看得十八娘差点笑出声来。 而沈老山长站在院中甩了甩袖子,「家门不幸,家门不幸!但是那个小厮是你们王家的。」 沈十六娘穿着单衣跪在院子里,而她身旁跪着的正是王六郎身旁的那个小厮。 王六郎险些被沈老山长的这句无耻之言说得一个踉跄,心中闷闷地想着,难怪沈家会出沈泽和十八娘这样的人物,都是有根源的! 沈十六见十八娘来了,一跳三尺高,用手指着十八娘骂道:「贱人,都是你害我的!你使人唤我出来,我一出来,就被打晕了,再一醒来就……就……」 十八娘看了她一眼,一点儿也不觉得她可怜,辱人者人恆辱之。 她存了害人的心思,自然也会报应到自己头上。 「十六娘,你说话凭凭良心。我们这一房人,离开范阳都多少年了,哪里使得动人害你?你之前口口声声咒骂我们小娘,我们小娘如何能骗你出来,叫你出来的人是谁,又同你说了什么话?」 北流一张小嘴儿,像是炒黄豆似的,噼里啪啦的不歇气。 沈十六心中一堵,当时她看十八娘和王六先后离了席,心中畅快不已,正在心中掐算着时间,却看到自己身边的二等丫鬟快速的跑了进来,说她看见西屏扛着一个黑包往她的院子里去了。 第305页 她自然是心中大乱,想要快些去处理掉那个黑包,却是没有想到,刚一出门,就被西屏给打晕了。 所以,来报信的人的的确确是她自己的丫鬟,而那个丫鬟也的的确确看到西屏背东西了,只不过人家故意让她看到了,只为了引她出来。 北流白了她一眼,「怎么着,你说不出来吧?你不知道,可是别人可都瞧着真真切切的,明明就是你身边的丫鬟叫了你出来,指不定要你来私会呢,你怎么什么事情都推到我们家小娘头上,真是无耻!」 沈十六一个世家贵女,论吵嘴哪里是北流的对手,差点被她气晕了过去!她这么一说,就算她叫那个丫鬟出来作证,证明她被打晕了,都不好使了。谁会相信她呢? 失贞便是失贞,不管她说再多,也是没有用的了! 沈老山长嘆了口气,「让十六娘去家庙里吧。至于那个小厮,是王家的人,便由王家处理了。」 王六郎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背主的奴才,自然只有一个死字!」 第二百六十一章 备胎(一更) 沈十六呆愣愣地坐在地上,好像突然被雷噼醒了一样,抱着她娘的大腿嚎啕大哭起来。 十八娘看着她,心中嘆了一口气,早知道今日,何必当初呢? 沈老山长摇了摇头,领着一大群人乌泱泱的离开了院子,走到十八娘身边,神情古怪地说道:「我知道是十六娘出手害你在先,但是你这样做,岂不是阴狠?」 十八娘却是扶住了他,「祖父何出此言?若不是我同王六都非常人,那是什么下场,祖父一想便知。而且十八娘并不认为祖父觉得反击不妥当!从祖父看中了衡儿为宗子之后,沈家大房与二房必有一战,我替二房削弱大房,不是正合了祖父的意么?」 如果沈老爷子不是想压低大房,抬高二房,为沈衡铺路! 在王六郎上门和离的时候,他早就应该唤家丁将他打出去,哪怕是做做样子,也得显示一番沈氏门庭不得任人欺辱! 可是他没有,王六郎成了沈家宴会上的座上宾! 大房一家子都没有发现这个问题,不想着自保,还净出馊主意,可见不是气数已尽,就是真傻。 十八娘见沈老爷子不回话,也不在意,这话她能说,沈老爷子却是不能说的,他一说了,这宅院里的人,便都知道,大房要衰败了,捧高踩低的傢伙们,指不定就做出一些让人看笑话的事情来。 她虽然噁心大房一家子,噁心那个不顾伦常的大伯父,还有妄想害人的沈十六,可是其他的那些哥哥们,虽然平庸,也不致于落到任人欺辱的下场,她向来恩怨分明,不会随意迁怒! 「十二娘当年的事,祖父今日一看,便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了吧。」 沈十二娘是大房庶出的女儿,因着她的母亲是花魁娘子,她天生媚态,是整个沈宅里头最好看的小娘。 十八娘虽然也美,但是总是带着一股子英气,与她那柔情似水的模样,是截然不同的。 沈十六对她心生嫉恨,就是用了同样的法子,害了十二娘,在这沈宅里有一口井,早年就被封住了,因为沈十二正是在那里自我了断的。 沈老爷子却是笑了,「有些事,心里明白便可以了。天色不早了,你也回去歇着吧。今后你做何打算?」 十八娘也笑了笑,「明儿去给母亲上柱香,便要启程往清河去了。」 范阳沈氏已经被她拉拢了,剩下的事儿,他们自然要处理。沈十八娘下一步要做的事,便是说服清河崔氏。 崔珉是清河崔氏,但是他并代表不了清河崔氏。 沈老爷子神色深邃的看着她:「你的心很大。」 十八娘挺了挺胸膛,看了回去,那骄傲的神色,好似又变成了过往天不怕地不怕的谢灵。 「祖父的心也很大。怕我死后沈家拴不住李子期,所以让沈十九亲近我,以后好接替我么?」 沈老爷子脸色一变,又听到十八娘接着说道:「那真的是太遗憾了。因为我沈十八娘能做的事情,整个大楚,没有第二个小娘能够做到。所以即便是我死了,我的位置,也无人可以取代。祖父到时候尽管一试。」 沈老爷子却是哈哈大笑起来,「好。」 说完,也不顾周围人奇怪的眼神,大步流星的朝着书房走去了。 十八娘走着,突然回过头来,对着院子里的人说道:「哎呀,我差点儿忘记了,大伯娘大晚上的,领着一大群人非要说我一个孕妇私会男子,这污衊亲侄女儿的事,大伯娘是宗妇,你说该怎么处理呢?」 沈大夫人一脸的茫然,勐地抬起头来看着沈十八娘,十八娘却是丝毫也不畏惧,幽幽地说道,「十八娘扫榻以待,大伯娘想好了,可千万遣人告诉我一声。」 沈十六想着她落了这个下场,非但不能惩戒沈十八娘,说不定她母亲还得登门赔罪,一口血喷了出来,当场晕了过去。 十八娘摇了摇头,径直的朝自己的院子走去。 刚走到那个三岔路口,就见王六郎在那儿站得笔直笔直的,像是一颗巨大的松柏,他手里头的灯笼忽明忽暗的,被风吹得摇摇晃晃的。 「十八娘好手段。」王六郎看着她,满眼都是让人看不懂的神色,深邃不见底。 「比不得王六郎你,族中亲长,说清理就清理,跟在身边的小厮,说杀便杀了。我们这样的人,要站在最顶端,又怎么可能是干干净净的一张白纸?早就被泼上浓墨,洗不清了。」 第306页 是以王六郎心中那个单纯善良的沈十八娘,打一开始就是不存在的。 王六郎摇了摇头,心中暗自苦笑,若是他第一次认识的是现在的沈十八,他只会欣赏她,绝对不会心悦于她。可是没有若是,他早在十八娘还像一只温顺的小兔子,打算顺着命运一直走的时候,就已经心悦于她了。 心,一旦放出去,就收不回来了。 更该死的是,他甚至觉得,现在反杀回去的十八娘,也是这么的动人与鲜活。他不能容忍沈十六出手,却能体谅十八娘还击,这才是爱情这玩意最让人可怕的地方。 他明明理智还在,却无法控制的区别对待。 「你明天去清河,一路小心,我要回太原了。」 十八娘点了点头,「一会儿让西屏给你送封信,你带给李子期,若是他出征了,把信给我大兄即可。」 十八娘说着,同他擦肩而过,朝着自己的院子走去,王六郎想伸手去抓,却最后只在自己身侧拽成了一个拳头。 「去清河你可有什么对策,清河崔氏可不是那么好说服的,毕竟他们家已经出了一个皇后了。」 十八娘摆了摆手,「对策?凭三寸不烂之舌,见机行事了。」 沈十八娘回到屋子里,拿了一卷左氏春秋半躺在床榻上看,还没有看几页,便又迷迷瞪瞪的睡着了。 恍恍惚惚之中,她好似又听到了那个汤罐子咕噜咕噜的滚动声,它一直滚一直滚,撞到了一旁的铁架子上,发出了咣当一声,然后碎掉了。 那是十八娘的书架子,上头密密麻麻的堆放着竹简。 其中一册被撞掉了下来,盖在那汤罐子上,紧接着就是女人的哭喊声。 第二百六十二章 宝珍(二更) 这个梦实在是太真实了。 若不是她能够看到自己正躺在小榻上,一动也不动,十八娘几乎以为自己又回到了大晋,回到了王氏的祖宅里。 这屋子里满是肉汤的香味,掩盖住了先前的松油香。 宝珍公主全身披麻戴孝的,像是一只披着雪缎的人偶。 是了,大晋亡了,皇室被清理,宝珍正在孝中,十八娘想要唤王三郎,痛骂他打翻了她的汤,痛骂他将宝珍带了回来,给王氏招祸。 却见宝珍红着眼睛,呜呜的哭了起来,「你欺负我,你说了要一辈子保护我的,你现在连谢灵的一口破汤,都捨不得给我喝。这种汤,连最低贱的下民都不愿意喝,也就是谢灵当个宝。」 十八娘突然有些想笑,她上辈子的夫君带了一个女子回来,她不是应该嫉妒愤恨然后弄死那个贱人么?可是她最气愤的却是因为他打翻了她的汤。 宝珍的话也没有错,这种汤,在整个世家贵女之中,只有她天天煮来饮。 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是在一个山洞里,黑漆漆的,不远处有一汪泉水,汩汩出声。她坐在火堆旁,灰头土脸的。国师坐在那儿像是躺在最舒服的床榻上,有一搭没一搭的用一根香木搅拌着一个破破烂烂的陶罐,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摸出来的。 那时候国师还不是国师,只是一个有些神神叨叨的年轻小郎。 那时候谢灵还不是王家妇,只是一个经常换了男装逃出家门的无知孩童。 「这是什么汤,味道还怪好闻的。」谢灵的肚子实在是太饿了,顾不得贵女的矜持,咽了咽口水,出声问道。 国师鄙视的看了她一眼,「何不食肉糜,何不食肉糜?你们这种王谢世家子,竟然连最寻常的肉骨头汤都没有喝过?就在那屠案上,几文钱就能买得老大一根了,嘿嘿,然后再顺手拔个大白萝蔔,就能炖出天下最好喝的汤。」 谢灵一听,差点儿吐出来,「肉骨头?便是拿来餵狗,我家的狗都不想吃。」 国师一听,将手中的木棍一松,伸出双手来,死命的捏谢灵的脸,「臭小子,你骂谁是狗呢!若真饿了,别说肉骨头,就是树皮,你也照吃不误。」 谢灵被他捏得脸都变形了,她那会儿正在换牙,最怕张嘴了,如今再一被捏,说话都漏风了,含混不清,「还有那大萝蔔,你竟然偷东西!」 谁能想到,今后权倾朝野的国师,这会儿竟是个偷萝蔔的小毛贼! 谢灵就算是再硬气,也顶不住肚子实在是饿,在愤愤然中红了脸,接过了国师递过来的汤,「这可不是我问你要来喝的,这是你刚才捏了我的脸,给我道歉用的。」 国师白了她一眼,他不懂什么贵族的脸面,只觉得万分的可笑。明明都快要饿死了,却还要装模作样的找藉口,便是选木棍子当筷子,也非得选什么长得有风骨的……一根破棍子有个屁的风骨! 十八娘的思绪飘得有些远,那一次她扭了脚掉进了山洞里,被国师捡了回去,住了三天整个人都像个小乞丐了,天知道她长那么大,出来都没有三天不沐浴薰香! 她是谢氏长房嫡么女,上头有八个哥哥,简直是含在嘴里头怕化了! 国师将她背了回去,差点儿没被她的哥哥们打断腿!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国师便开始平步青云,再也不喝大骨头萝蔔汤了。 十八娘想着,就听到那王三郎轻声细语地说道:「你也说了,只有谢灵喜欢喝那种汤,你可是公主,自然应该喝更好的汤。」 他说着,朝着一旁的侍女使了一个眼色,那侍女脸色一白,哆嗦着将被撞碎了的瓦罐子收拾了起来,掉在上头的竹简被汤煳地脏兮兮的。 第307页 十八娘有些可惜的看着,那竹简正是左氏春秋,是国师亲刻的,天下仅此一卷,价值连城呢,这些浪费东西败家子儿。 宝珍一听,笑得小脸儿红红的,「那我要喝乌**珍汤,听说有孕的人,喝这个最好了。」 十八娘听着,简直噁心得想吐,幸亏她那时候已经死了变成了沈十八娘,不然还不得被这两个贱人噁心死,宝珍竟然已经有身孕了,她前世也是瞎了眼,她在王家替他守卫门庭,他却在外头风流快活,简直不能忍! 转念一想,若是她没有死才好看呢,保证她提剑斩杀了宝珍,也无人敢怪罪她,他们也就是看她死了,才这样嚣张。 是啊!王三郎一定是知道她已经死了,才把宝珍带回来了。 十八娘看着满地汤的残渣,他不让宝珍喝,一定是因为这汤里头被他投了毒了吧?那个捡起汤罐子的丫鬟,也是帮凶。 正在这个时候,突然有人尖叫起来,「不好了,不好了,夫人没气了!」 十八娘一下子就听出来了,这是她身边的大丫鬟杨梅的声音,杨梅尖叫着,趴在十八娘的身上嚎啕大哭起来。 突然之间,她勐地站了起来,扯下十八娘挂在墙上的剑,指着宝珍:「贱人,是不是你害了我家小娘?我这就要回谢家,寻我家公子来噼了你王家的大门!还有国师,国师若是来了,绝对会让你们好看!」 王三郎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猫一般,一跳三尺高,「国师国师!国师再好,你家小娘还不是死了也得姓王!葬进我王氏的祖坟里!」 杨梅却是懒得听她废话,直接一剑噼向宝珍,王三郎将宝珍往身后一拽,一脚便把杨梅踹飞了出去撞在了一根红色的大柱子上,她当即便吐出了一口血。 十八娘看的,怒气冲天,恨不得将那王三郎砍了,杨梅同西屏一样,是自幼便陪着她的武婢,她功夫不错,就是为人冲动直率,不会转弯儿。 十八娘愤愤地想着,一见那门口的身影,突然睁圆了眼睛。 只见一个穿着玄色长袍的男子站在门口,他的脸藏在阴郁之中,让人看不清楚,他看上去有些削瘦,个子也比常人高出不少。整个人像是一把藏在黑暗中的剑。 他的手上也的确拿着一把剑,毫不犹豫的捅向了王六郎身后的宝珍公主。 第二百六十三章 崔九(一更) 十八娘睁开眼睛的时候,不知道是该为宝珍被刺感到高兴,还是该为王三这个贱人辜负了她而感到沮丧。 整个人都有些混混沌沌的,这该死的梦,总是做到一半儿,就没有了,闹得她整个人都有些心浮气躁起来。 「小娘,你可算醒来,奴唤了你好久,都没有唤醒。」南枝说着,眼里都是血丝儿,若是摊开她的手心来看,里面都是一个个血红色的指甲印儿。 十八娘一愣,看了看外头的日头,的确是比寻常晚了些,今日明明说好了,要早些启程去清河的。 「许是因为我近日老做噩梦,所以贪睡了些。」十八娘看了看窗外的大树,虽然春日尚未来到,但是这些树木迟早是要发芽了,就像是她的病,该来的,总是会来的。 南枝拼命的点头,「一定是如此的,以后南枝给小娘上夜,若是小娘想喝水,也能有个人倒。」 十八娘知道南枝不放心,点了点头。 南枝给十八娘换好了衣衫,又梳妆完毕,这才出了屋子去唤朝食,一出门,整个脸上的笑容就全都没有了。 西屏焦急的走了过来,问道:「要不要告诉侯爷,小娘是不是病发了?」 南枝脸色一垮,厉声说道:「西屏,之前的事情你不记得了么?你的主人只有小娘一个。若是小娘想要告诉侯爷,自然会说,你不要自作主张。」 西屏吓了一跳,这才反应过来,整张脸惨白惨白的。 南枝见她害怕,这才缓了语气,「侯爷如今一心打长安,你便是同他说了也没有用,他又不是神医。你去寻东珠,让她告诉咱们手下的铺子,尤其是回春堂等几家医药铺子,加紧打听药王的消息,悬赏重金再所不惜。」 西屏点了点头,她向来没有什么主意,这些动脑子的事情,都是东珠和南枝说了算的。 十八娘简单的同祖父母辞了行,便让车夫赶着马车去了沈氏的坟地,鲁萍便被葬在了这里。 这个墓穴极大,在她的旁边,还留出了一些东西,这是留给沈泽的。 十八娘嘲讽的勾了勾嘴角,他们错了一辈子,死后还得葬在一起,也真是让人无奈…… 十八娘斟了一杯酒,洒在了地上,「母亲,十八娘来看你了。你已经大仇得报,害死你的武归,段齐还有朝华,已经全部死了。大兄的腿也好了,我应承你的事情都算是做到了。除了琴娘,琴娘我教导不好,就把她留给你这个当娘的来教导了。」 其实若是鲁萍活着,就她那个性子,教出来的女儿,也不一定好! 鲁萍到底不是她的亲娘,时至今日,她也算是还完了恩情,了却了这么一桩事儿了。从今往后,她只欠李子期一人的了。 马车一路前行,朝着清河驶去。 清河崔氏始于春秋战国时期,在汉代就已经是有名的世家大族了。与沈氏由十八娘的祖父话事不同,清河崔氏现在出来主事的人,是一个年轻的小郎君,名唤崔九。 第308页 他虽然不足弱冠,却没有任何人敢因为他的年纪,而看轻他。 一靠近清河崔氏的祖宅,十八娘就感觉到了一股不同寻常的味道。 这里实在是太干净了,简直是一层不染,别说什么残雪落叶,就是一点儿泥星子都看不到。 还离得远远地,便有崔氏下人设了路卡,「来者何人,可有何事?」 十八娘撩起帘子,远远地望着那暗沉的大门,一颗颗的铜钉在太阳的照耀之下,闪闪发光,简直亮得能够照出人影儿来。 北流答道:「冠军侯夫人,范阳沈氏十八娘,求见崔九郎。」 那崔氏下人脸色一变,如今李子期已经从太原起兵,李唐声势浩荡,眼看就要与赵楚生死一战,这个时候,沈十八娘不待在太原,不待在范阳,竟然来了清河。 若是她有什么事儿,那清河崔氏岂不是要陷入无谓之争? 那下人也不搭话,却是进了屋里头,拿了一个布袋儿,认真的说道:「你们也知道的吧,我家九郎刚继任了族长,他最喜洁,见不得半点污渍,你们风尘僕僕地……可能给鞋子戴个布套儿?若是能换套衣衫就好了!」 北流简直被气了个半死,天下没有见过这么无礼自大之人! 「这就是你们清河崔氏的待客之道?我们若是不换呢,你家九郎莫不成会死?」 那下人显然是听多了这样的质问,义正言辞的说道:「会死的,真的会死的!我家九郎说,若是让他看到了脏东西,他会噁心死,可我会真的死!」 十八娘噗呲一笑,这个崔九郎果然如同传闻之中一般,顽劣难相处。 只是他若没有点真本事,诺大的清河崔氏,怎么会交由他来掌舵?分明就是那些老狐狸们,觉得他已经够本事,决定一族人的命运了。 「北流,咱们换上一换又何妨?当然了,如果让我知道是崔九耍着人玩儿的,那也是会死的。他会被我打个半死,而你会被我杀死!」 那下人听得,一下子脸色苍白起来,整个人无力的弯下腰去,苦笑道:「夫人说笑了,我们九郎是胎里带来的毛病,怎么敢戏弄贵人,小的这就进去通报。」 他哆嗦着走了几步,突然又顿住了,小跑着回来,问道:「差点儿忘记问了,我家九郎说了,通报之前得问上一问,夫人是来做什么的?若是来求清河崔氏帮忙,那就不用进去了。九郎冬日里是不会出门的,他又怕冷,又喜欢偷懒,就是年节的时候去祭祖,都是被宗老们强拖着去的!」 北流一下子愣住了,这可如何是好,她们千真万确的是来寻求清河崔氏的帮助的! 十八娘却是又笑了,这个崔九还真是一个有趣的人! 「你放心,我不是来寻求清河崔氏的帮助的,反而是来帮助他崔九的。你就说我沈十八娘夜观天象,发现有一恶鬼跟着他了,所以特意前来,与他寻鬼。绝对能够替他解决心腹大患!」 这下子轮到那个崔氏下人呆若木鸡了,冠军侯夫人不去造反,要给他家崔九郎捉鬼? 第二百六十四章 捉鬼(二更) 那下人很快就从屋子里头小跑了出来,一边跑还一边揉着额头。 「夫人,崔九郎请您进去。」他去通传,崔九郎像是见了鬼一样,拿起一块银子砸了他的头,便像催命一般的催着他出来了。 十八娘下了马车,脚上就有套鞋套,却穿了一双暂新的绣花鞋,鞋底儿都还是白色的。 那下人抬眼一看,又慌乱的垂下头去,侧着身子,都说沈十八娘与沈泽沈大人那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沈大人乃是天下第一的美男子,那沈十八娘…… 崔九郎一定是被她的美貌迷惑了!下人汗津津的想着,这事儿要不要禀告老家主呢? 十八娘款步走了进去,却见这崔氏主宅里当真的是地板能当铜镜照!绝对的一层不染,每个婢女,都穿着一双纯白色的鞋子,看不到一点污渍。 走进屋里一看,崔九郎坐在书桌之后,裹得像是一只蚕蛹…… 见十八娘进来,崔九呲了呲牙:「沈十八,你莫诓我!我身边那么多兄弟姐妹去了你们沈氏青山书院求学,怎么没听过你会捉鬼?」 他说着,悄悄地回头看了看,又快速的转过身来,哆哆嗦嗦地道:「喂,你是真的诓我的对不对?我身后可没有鬼……」 他若是不哆嗦,那还显得理直气壮一些…… 十八娘却没有理他,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的身后,说道:「阿俏……你果然来找他了!天下好男儿那么多,你怎么偏偏要在崔九这根烂根子树上吊死!」 崔九却是吓了一大跳,飞速的跑到十八娘背后躲了起来,「你认识阿俏?你真的可以见到鬼!」 十八娘心中仰天长笑,崔九真是当局者迷,明明他的书桌上写了那么多的俏字! 过了一会儿,崔九却是镇定了下来,冷哼了一声,「不演了,就知道你诓我,阿俏根本就没有死,怎么会变成鬼!我不过是拿了个花瓶,在她脑袋上咣当地砸了一下而已,她还好着呢!」 竟然是演的!这傢伙! 「你若是心里没有鬼,怎么会这么急吼吼的让我进府里来,你砸了阿俏,就逃回清河了吧,压根儿顾不上看她有没有死。她是小娘,你以为是你这样的糙老爷们,砸一下顶多晕一晕?小娘本来就是很脆弱的!」 第309页 十八娘认真的看着崔九的眼神,发现他微微的闪动了一下,心中松了口气,看来她是诓对了。 她来之前特意让北流去青山书院里打听了一番,听说崔九前些日子去了一趟巴陵郡,回来之后,一日要洗数十次手,特别爱洁,也不爱出门,将身边带有俏字的丫鬟们,全都改了名字,心中便有了隐隐约约的猜测。 若不是时间紧迫,她恨不得遣了人去寻阿俏来。 他是作为崔氏宗子养大的,便是衡哥儿这个年纪,也见过血了,不可能因为死了个把人,就有这么大的转变。 这个阿俏一定是一个小娘,还是崔九喜欢的小娘。 不是有那种人么,性情顽劣,遇到喜欢的小娘就专门喜欢欺负她,崔九大约就是这样的人。欺负欺负,就欺负过头了。 巴陵郡压根儿没有什么世家大族,崔九与阿俏根本就是不可能的,求而不得,才越发的放在心上。 崔九摇了摇头,转过身去,又回到了他的座位之上,将自己裹成了一个蝉蛹,只冷冷地看着十八娘:「死了也好。」 十八娘白了他一眼,自顾自的坐下,南枝从包袱里取出了自己带的竹筒还有茶盏儿,给十八娘斟了一杯茶。 崔九看得眼睛直抽抽,竟然还又比他更作的人!去别人做客,还自带茶水! 「你说得没有错,阿俏是没有死,而我来这里,是来捉你心里的鬼。你喜欢阿俏吧,喜欢到不想让她做你的妾侍,只想让她做妻子。」 「那又如何?我都把她砸晕了,她怎么愿意嫁给我?更何况,我是崔氏宗子,她的父亲不过是一个小官,託了科举的福,才在巴陵有了一席之地,这样的出身,便是嫁给我族中的一个庶子,都是嫁不动的,怎么可能当我崔氏宗妇?」 十八娘眨了眨眼睛,「你领着崔氏,助李子期上位,我便替你娶回阿俏。保证是明媒正娶,合家满意!」 崔九的手紧了紧,嘲讽道:「你莫非是想当了皇后之后再指婚?别做梦了吧,就在去岁,我们崔家都还有一位皇后呢,那算得了什么?」 十八娘也嘲讽的冲着他笑了笑,一副你这脑袋简直进了水的模样!激得崔九青筋爆爆,西屏赶紧挡在了十八娘的面前,生怕崔九一下子没有忍住,暴起伤人!他可是会拿花瓶砸人脑袋的傢伙! 「你是傻子么?」十八娘一句话,崔九听了想打人! 「别把我同你那个没有用的庶出姑母当到一块儿去,简直是有辱我的身份。你可听说过沧海遗珠,偷龙转凤之类的话?阿俏的身份低,你给她换一个高的身份不就可以了么?这事儿,你不能借崔氏的手去运作,不然崔氏族人会看不起她,日后阿俏的日子就难过了。这是内宅之事,你自是不知道其中的门门道道。」 「而我就不同了,沈氏王氏郑氏,甚至是赵郡李氏,你想要她是哪家的嫡出女儿,就是哪家的嫡出女儿。若是你觉得还不好,我可以让李子期认她,李唐一脉伤亡惨重,既然能够活下来一个李子期,就能活下来一个嫡出的李俏娘。你说好是不好?」 崔九简直是瞠目结舌,竟然还可以这样子?他想过各种法子,甚至连不要这个宗子的位置,带着俏娘远走江湖都想过了,就是没有想到还能这样无耻的换出身…… 你别说那些人家不愿意,若是塞个儿子进去,他们自然是不愿意乱了血统的,可不过是个女儿,挂个名头就能嫁进清河崔氏当宗妇,简直是不要本钱的买卖…… 崔九郎想着娶阿俏的场景,嘿嘿地笑出了声,「你把这法子都告诉了我,就不怕我立刻把你赶出去,然后自己个找人这样做?毕竟造反什么的,可是要掉脑袋的事儿呢!我们崔氏已经够荣光的了,无需再进一步。」 第二百六十五章 小人(一更) 十八娘又像是看白痴一样的看着崔九,直看到他笑都笑不出来了。 「敢问崔九郎,就您这个性子,寻得到哪家相助?范阳沈氏是我娘家,陇西李氏是我夫家,赵郡李氏是我继母家,郑氏的当家夫人是我干娘,太原王氏……我不说你也知道了对吧?」 十八娘说着,自己都被自己吹出来的庞大背景吓住了,更何况是崔九。 他冷哼了一声,识时务者为俊杰!沈十八娘哪里是在说阿俏的事,她分明是在威逼利诱的,已经有这么多家站在李子期的身后了,那赵义不过就是一个纸老虎,一戳就破。 十八娘见他脸色变化莫测,心中汗颜不已,说了这么多家,也就是范阳沈氏和太原王氏是真正站在李子期身后的,其他的,不过是诓崔九的。 真的是,人生在世,全靠上下两片嘴。 十八娘心中唏嘘,脸色却是一片得色,「当然了,我说这个,不过是想要告诉你,我是诚心诚意的想要帮你和阿俏有情人终成眷属,你若是应了,日后我便是阿俏的娘家人,崔家谁人敢欺辱他。」 「我既然敢说出来,就不怕你背信弃义,那是因为我相信能够继承清河崔家的人,就算不是一个君子,也绝非一个小人!这也是我们这些世家能够延绵世代最重要的风骨。」 崔九一听,终于笑了,「你明明是一个小人,还说得这么义正言辞的。阿俏的事情,就拜託你了。你拜託我的事,我自然也会办得妥妥噹噹的,在不危害我清河崔氏的利益的前提之下。」 第310页 十八娘伸出手掌来,同崔九击掌三下,「这个是自然。」 在她身后的南枝见状,终于松了一口气,小娘总算是又攻下一城,她也不用再背着一竹筒热水到处跑了。 崔九他,应该会管饭吧? 堂堂崔氏族长,自然不会不管饭的,很快崔九便让婢女上了新的茶水点心。 只见他挑了挑眉,一脸羞涩的说道:「沈十八,我瞧着阿俏与你差不多大的,你们这么大的小娘,都喜欢什么呀,我将她脑袋砸了,还跑了,她会不会怪我?」 十八娘神色古怪,她岂止会怪你啊!若是李子期敢砸她脑袋,她定要把她抽成猪头,让他娘都认不出他来! 「那得看阿俏喜欢什么呀!不同通常来说,你送她漂亮首饰是不会错的。」就算不喜欢,拿去当了日后当嫁妆也好啊,十八娘胡思乱想着。 崔九却是点了点头,「那我一定给阿俏选个最好看的。」 他在说这话的时候,才不像是那个喜怒不定的清河崔氏族长,倒像是一个真正的普通少年了。 「崔九,我有个私事,要拜託你一下。你看我知道了阿俏的事,我也有一些这方面的事要拜託你。」 崔九一愣,激动得红了脸,显然是第一次有人说自己的私密事与他听,在他的眼中闪耀着一种莫名的光:「你快说,你快说。」 「每个女子,都不喜欢自己的夫君有别的女人,若是她对此毫不在意,那她一定是不喜欢你。崔闽是药王的弟子,你应该知道吧,他凭藉这个想让李子期娶四皇子。当然现在看来是不可能的事了。但是我希望,日后你们清河崔家,也不会送女子过来膈应我,造太多杀孽,总是不好的事。」 十八娘说着,心情有些低落,若是她不是快死了,又何必担心这些?有她在,其他人怎么可能夺走李子期的一丝注意。可若是她死了,那这些进宫的世家女,随便一个,都可能致她年幼的孩儿于死地。 父母对子女,为之计深远。 崔九显然没有想到这一层,只是失望的说道:「我当是什么事儿!不过是一个庶女同贩夫走卒生的女儿罢了,也值得你我操心。放心吧,我们是绝对不会主动送的,但若是李子期要求,那我可就不好拒绝了。」 他心中想着,李子期有胡人血统,实在是太过低贱,而且他也不想把族中精心教养的嫡出女儿嫁进宫去给十八娘糟蹋……至于庶出的? 他可不认为有过十八娘这么一位妻子的男人,还会被那些低贱的蠢货迷惑。 「你嫁给李子期,真是可惜了!」崔九说着,啧啧了两声。 十八娘却是笑了,「有什么可惜不可惜的。若是我说你娶了阿俏,真是可惜了,你怎么想?」 崔九一听,明白了过来,「你说得有理,咱们不过是半斤八两罢了。」 …… 从清河崔氏的门庭里走出来之时,晨露尚未干。 那个下人见着十八娘全手全脚的走了出来,忍不住问道:「夫人,我们九郎身边真的有鬼?」 十八娘笑了笑,「放心吧,鬼已经被我赶走了,你家九郎,应该不会再有这么多怪癖了。」 十八娘说着,上了马车,过了一会儿,又走了下来,穿上之前的旧鞋子,在清河崔氏光亮的石板路上跺了跺脚,非要跺掉一点儿灰,才心满意足的上了马车。 南枝无语的看着她,说起来,她还没有见十八娘如此幼稚过。 等她上了马车,南枝这才又替她换回了干净的鞋子,「小娘这样做,不怕崔九又犯毛病了么?」 十八娘摇了摇头,「哪里有那么多毛病,他也就是想着阿俏,作天作地罢了。小孩子总是如此,好似反覆的折磨自己,折磨别人,才显得自己情深意切。」 「那咱们也没有写什么盟约,甚至没有和崔氏的族老们见面,崔九说的算数么?」 「自然是算数的,不然,他怎么敢当一族之长呢?崔九绝对不是咱们想像中那么简单的,他若是作不得主,也就不敢应。他既然应了,不管是为阿俏也好,还是只是传达宗老的意思也好,总之是清河崔氏应了。」 马车一直走一直走,走到一个人少的拐角处,突然停了下来。 十八娘朗声说道:「崔闽,你跟了我三条街了,也该出来老朋友见个面了。正好我最近偶感不适,需要你来诊断一番。」 她的话音刚落,一个红色的身影,便从墙角的阴影里显现了出来,正是那崔闽。 第二百六十六章 回归(二更) 崔闽依旧穿着一身红色的锦袍,随意的散着头髮,一身的脂粉味儿,好似那花楼里的头牌姑娘。 只不过仔细看去,他的下巴上密密麻麻的都是青色的鬍渣,眼睛乌青乌青的,好似被人打了两拳。 「你跟着我做什么?这里是清河崔氏的地界,但不代表我便怕了你。」 崔闽摇了摇头,艰难地说道:「我是来同你谈条件的,我帮你治病,李唐打进长安之后,你放四皇子和李子君自由。」 十八娘却是笑了,「你来得太迟了。你当我不知道,你手中那颗药,已经用来救四皇子了。」 「我知道,若是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能寻到药王,那便是我。我是他的嫡传弟子。」崔闽说着,朝着马车走了过来。 十八娘却是放下了帘子,「你莫要跟着我了,你已经骗了李子期一次,在我们这里,便是言而无信的小人了。李子君?李子君腹中的孩子是你的?」 第311页 十八娘想着,心中更是唾弃崔闽的小人行径,相比之下,还是那个作天作地的崔九来得可爱一些。 马车很快的就加快的速度,西屏响了响鞭,「小娘,我们接下来去哪儿?」 十八娘嘆了口气,掐指一算,「回太原吧,然后同李子期一道去打长安。」 李唐后方已稳,是时候打长安,问沈琅那条毒蛇讨回公道了! 一想到自己像个傻蛋一样的被他骗,十八娘便恨得牙痒痒,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可能是赵义的儿子呢? 而赵义的儿子,又怎么会在沈家藏了那么多年? 马车飞速的朝着太原奔去,越是靠近,就越是紧张,有三三两两的游侠与好汉,直奔太原,投身军营。 也有不少赵楚的死忠,大骂着逆贼,出来捣乱,一路上开始不太平了。 等到十八娘追上李唐大军之时,已经是二月里了,灰秃秃的大树冒出了绿色的嫩芽儿,三三两两的,看起来格外的清新动人,万物都在復甦之中。 一路上过来,南枝都心有戚戚的,因为十八娘难以唤醒的情形,已经越来越频繁了,谁都知道这是不妙的事情,说不得哪一天,十八娘便睡醒了再也醒不过来了。 这事儿你知我知大家都知道,可是谁也没有说出来。 李子期坐在黑色的闪电身上,穿着一身银光闪闪的铠甲,嘴唇抿得紧紧的,他们一路打开,势如破竹! 除了边军,长安城周遭的府军已经很久都没有真刀真枪的厮杀过了。遇到李子期精心挑选的唐军,一路溃败,已经逃到了与长安城相隔不太远的地方。 见到从马车上跳下的南枝,李子期先是一喜,转眼又四处寻找起来,「十八娘呢,她可是留在了范阳?」 南枝摇了摇头,「我们一路狂追过来,小娘在马车里睡着了。」 自从在范阳做了上辈子的梦之后,十八娘已经很久没有梦到过了。没想到临近与李子期会合之际,竟然在马车里睡着了。 这个梦真是真实到怪异,像是唱折子戏一般,唱了一出又一出,竟然还诡异的能够连接得上。 十八娘感慨着,又一次清晰的看见了国师的脸。 他的嘴唇抿得紧紧地,已经完全没有了当初在山洞之中时那种混江湖的底气,如今的他高高在上,比王三郎这个正统的王氏宗子,还要显得更加有世家大族的风范一些。 十八娘满意的点了点头,每走一步的距离不多不少,哪怕再着急,脚步也不能乱,得像是闲庭信步。 走的时候,身体的幅度不能太大,腰间的环佩不要晃荡发出不雅的声音。 这些都是她教的。 没有比国师更厉害的学生了,也没有比国师更厉害的老师。 他学得丝毫不差,就连将长剑刺入宝珍的胸膛之时,嘴角也是带笑的,气息半点都没有乱。 宝珍公主不可置信的低下头来,看着自己胸口刺出来的剑,吓得尖叫一声,国师顺手一抽,鲜血喷了正站在她面面的王三郎一脸。 「你疯了吗?你是大晋的国师,你怎么能杀公主。而且宝珍她怀了我的孩子,你这是一尸两命。」王三郎伸出手来,抹了抹自己脸上的血,惊讶的瞪圆了眼。 国师透过他的肩膀往他身后看去,「反正不是我杀的第一个公主了。谢灵呢?」 国师说着,抓了抓胸前的佛珠。 他的胸口挂着一串佛珠,是谢灵给他求的,可是就在刚刚,他为大晋占卜的时候,佛珠突然就断了,珠子散落了一地。 他想也没有想,就冲到王府里来了,一来就听到杨梅的哭喊声,他的右手提着剑,左手藏在袖子之中,正在微微地颤抖。 王三郎脸色一变,支支吾吾的没有说话。 国师哪里不明白,愤怒的将他推开,快步的跑了起来,腰间的环佩撞击着,发出叮叮噹噹的声音。他的脸色满是焦急与愤怒,甚至像是一团火,想要将所有的一切都燃烧殆尽。 十八娘在一旁看着,有些发愣。 国师把她背回谢家之后,就在谢家住了下来,没有人知道他师从何人,来自哪里,只知道这天底下,就没有他不明白的事。即便是不明白,他稍加学习,就立马明白了。 自然而然的,他成了谢灵的恩师。而随着他在大晋的地位一天高过一天,谢灵开始教他许多只有世家大族才懂的事。 只是她嫁人之后,两人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了。 国师尽然也会为了她这么着急!这样的表情她还是第一次看见,心中莫名的有些古怪之感。 谢灵躺在小榻之上,面色红润,像是睡着了一样,她的睫毛很长,像是一把小扇子。 国师伸出左手来,探了探十八娘的鼻息,他的右手才杀了那个贱人,实在是太脏了。 他的身子勐然的晃了一下,静静地站了好一会儿都没有动。 杨梅咳着血哭道:「国师,小娘已经没气了,一定是王家人在汤里下毒,您是我家小娘的师父,一定要为她报仇啊!」 国师愣了愣神,却是两滴眼泪顺着眼角流了下来,是啊,他是她的师父。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去他的~狗屁师父! 第二百六十七章 国师(一更) 想到这里,国师毫不犹豫的弯下腰,一把抱起了榻上的谢灵,快步的朝着门外走去。 第312页 十八娘站在一旁看得瞠目结舌,心情莫名的复杂起来,她以前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的死会让国师如此失态,而接下来的事情,更是让她万万都没有想到的。 王三郎一把堵住门口,扯住了国师的袖子,怒道:「你这是做什么?大晋已经亡了,我还是王氏宗子,而你呢?国都没有了,还敢号称国师?不过是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野小子罢了。」 国师住了脚,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王三郎却被他这种看蝼蚁的眼神给彻底的激怒了,疯狂的喊道:「你待谢灵再好又怎么样?她不还是我王三郎的妻?就算是死了,也要葬进我王家的祖坟!你当我为什么不喜欢她?」 国师抱着谢灵的手紧了紧,喉咙干涸地说道:「为什么?她是谢氏女,天下人都以娶她为荣耀,不应该有人不喜欢她。」 王三郎却是痴狂的笑了,「我就是喜欢她,从她还小我就喜欢她,所以才恨不得她死!她一用眼睛看我,我就知道,她在比,我气度不如你,聪明才智不如你,连武功也不如你……我从来都不敢直视她的眼睛,我怕看到她后悔!现在她死了,多好,想后悔都后悔不了了!永远是我王家妇!」 国师摇了摇头,「她不是那样的人,你只要看过她的眼睛,就会明白了。她很喜欢一个词,叫做从一而终。你若是没有同宝珍搅和在一起,还是干干净净清清白白的,她就永远都不会抛弃你。」 这几乎是国师说过的最长的一句话。 就是因为谢灵只喜欢一夫一妻干干净净的,所以他在得知王谢两家亲事之时,才会如此绝望,他这一辈子,永远都只是她的师父了。 王三郎明明得到了最好的,却不珍惜,真是让人生气! 国师想着,单手搂住谢灵,她是那样的轻…… 他想着,用刚才杀了宝珍的剑,狠狠地扎进王三郎的胸膛里,「本来我想先放过你,再慢慢地折磨你,为谢灵报仇。但是你既然拉住了我求死,那就只好满足你。像你这样骯脏无耻的人,压根儿配不上谢灵。」 王三郎往后一仰,这才回过神来,伸出手去,抓向国师怀中的谢灵,可是他只碰到了谢灵的衣角,国师就毫不犹豫的离开了。 他感觉到自己的生气一点一点地消失,他就快要死了,他和谢灵的墓地,他一早便修好了,里面几乎将谢灵所有的一切物件,全都復刻了一份,是一个巨大的陵寝,可是国师却把谢灵带走了。 他把谢灵弄丢了。 那个自打一出生,就註定成为他的妻子的谢灵,被他弄丢了。 国师抱着谢灵快速的朝外飞奔而去,他吹了一声口哨,只见一匹黑色的骏马快速的跑到了他的跟前,他从怀中舀出一颗药丸,塞进了谢灵的嘴中,然后将她抱上了马,朝着天山飞奔而去。 在天山脚下的小镇上,聚集着来来往往的採药人,据说这是有着神迹的山脉,生长着能让死人復活的灵药。 国师原本是不信的,但是此刻,他却无比的笃信自己已定能够找到救活十八娘的药。 「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 国师带着厚厚的帽兜,脸上全是青色的鬍渣,一点儿都看不出原来英俊的容貌,「住店,我的妻子病了,明日我要上天山採药。你知道哪里最可能出现传说中的不死灵草么?」 那个小二支支吾吾了两声,心中暗笑又来了一个傻子,天底下怎么可能有那种东西呢? 他正想胡乱编造一个,就见那客官在他的手心里放了一个巨大的金元宝。 我的亲娘啊!这可是金子! 他长着么大,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一大锭金子! 小二想着,四下里警惕的看了看,将金子快速的揣进了怀里,「你是问对人了。我爷爷当年是远近闻名的採药高手,这天山一脉,就没有比他更熟悉的人了。你稍等一会。」 小二快速的跑回自己的小屋子里,伸进手去往瓷枕头中掏了掏,掏出了一个皱皱巴巴的羊皮卷,又跑了出来塞进国师手中,「这是我爷爷留下的,给你了。」 国师勾了勾嘴角,「多谢。」 说完背着谢灵上了楼,开了一间最好的上房,轻轻的将谢灵放在了床榻之上。 因为吃了那颗药丸的缘故,谢灵还同刚刚睡着的的时候一样,鲜活鲜活的,看不出半点死气。 国师叫了一盆热水,细细地替谢灵擦了脸,又擦了手,替她盖好了被子。自己个却和着衣,睡在了冰凉的地板上,只是认真的看着谢灵,一宿没有睡。 十八娘看着,突然很想哭。可是她如今是在做梦,连个形体都没有,像是在看折子戏一般,怎么哭得出来。 上辈子的她已经死了,国师再厉害,又怎么可以把一个死人救活呢? 翌日天刚刚亮,国师便又将谢灵被在了背上,朝着天上走去。 这里极其的寒冷,大雪纷纷扬扬的,几乎看不见前路,国师的眉毛和眼睫毛都已经变成白色的了。 「阿灵,你冷不冷?不要害怕,我很快就能找到药救你了。」越往山顶走,雪就越深,几乎将他整个腿都盖住了。 国师却像是习以为常一般,如履平地的走着,径直的朝着一个方向,好似他已经知道路了一般。至于那个花了一锭金买来的羊皮卷,却被他胡乱的揣在怀中,看都没有看过一眼。 第313页 「阿灵,你知道我最擅长的是什么吗?是占卜之术,我连大晋的国运都能算到,何况是你的一线生机。阿灵你不要再睡了,我很快就能把你唤醒了。等你醒了,你想回谢家也好,想要纵马天涯也好,我全都依着你。」 国师说着,突然脚一崴,整个人连带着谢灵一同朝着一个山坡滚了下去。 他焦急的将谢灵抱在怀中,死死地用身体护住了她,两个人一道滚成了一个大雪球,然后听得碰的一声,掉进了一个洞里。 国师唤了一句:「阿灵……」 突然之间,周围噌的一声,所有的火把全都亮了。 第二百六十八章 天墓(二更) 这是一个墓穴。 初一进去,就能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异香,这是国师从来都没有闻到过的味道。 谢灵擅长调香,是以他不说闻尽天下奇香,也算得是见识颇广。与常人的害怕不同,这个墓穴越是厉害,国师越是充满了希望,能够让死人復活的地方,怎么可能不神奇呢! 这股子异香便证明,他来对了地方。 国师又将谢灵背在了背上,小心翼翼的朝前走去,所到之处,两旁的火把一个接一个的亮了,像是有人知道他们来了一般。 他一边走着,额头上却冒出来了不可思议的汗珠子,这明明是在天山,他却汗流浃背的。 明明这里只有一个人,却有两种不同的脚步声,一个是他,另外一个是谁? 国师想着,以最快的速度,带着十八娘躲进了一个耳室里,这个耳室乌漆麻黑的,很适合躲藏,不一会儿,那个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国师站在阴影之中,忍不住悄悄地往外看去。 只见一队穿着青铜盔甲拿着长矛的卫兵走着整齐划一的步伐,在过道里巡视着,他们的步伐完全一致,听起来就只有一个脚步声。 难不成是阴兵借道? 等到他们走远了,国师轻松了一口气,正准备朝着门外走去,却感觉自己肩头一重,「阿灵?」 他扭头一看,只见一双绿色的眼睛正直勾勾地看着他,这是一只黑色的猫。 国师来了气,「孽畜还不快滚下去,我的阿灵不喜欢猫!」 那猫显然没有见过这么胆大的人类,被他一惊,吓得蜷缩在耳室的角落里。 国师快速的走了出来,继续朝着那香气浓郁的地方走去,他不知道那队阴兵什么时候又会回来,若是对上了,以他的功夫自然是不怕,可是他还背着阿灵呢! 渐渐地整个墓室都变得奇怪起来,墓壁之上画着色彩斑斓的壁画。 与寻常看到的壁画不同,这画画得极其的真实,也不知道用的是什么手法,那花,那山,那水,那人都像是真的一般。 似乎能够听到鸟鸣之声,还有不远处的瀑布落下,砸在大石头上的乱闹闹的声音。 那人顺着国师的脚步,艰难的扭动着自己的头。 国师却不为所动,在墓穴之中,怎么会突然出现这样的天路,一定是他中了什么迷幻之术,如今他只能相信自己的鼻子了,循着那股子香气,片刻也不停留的朝着前路一直走,一直走。 他走着走着,面前出现了一个青铜的大门,大门上盘着两只巨鸟,口中衔珠。 国师伸手一摸左边的鸟头,却发现整个天路都不见了,大门颤巍巍的打开了,扬起了一堆的尘土。 国师咳了两下,赶忙捂住了谢灵的口鼻,等到灰尘落了下去,这才走进了这间主墓室。 等周围的火把亮了起来,国师一下子整个人都愣住了。 这个墓室里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连棺木都没有一具,只在屋子的正中央,放着一个透明的琉璃罩子。 里头放着五颗神奇的珠子。 香味正是从那两颗红色的上头散发出来的,而另外三颗则是罕见的明珠。 而在周围的墙壁之上,画满了壁画,与外面的那些近乎真实的壁画不同,这上面的画色彩斑斓,像是在讲一个故事。 在很久很久以前,天山的山腰上,有一个小小的部落,他们以吉祥鸟为图腾,似之为神鸟。 吉祥鸟每隔三十年便会吐出一颗白色的明珠,名叫如意珠,拥有如意珠的第一个人,能够根据他的意念,将这珠子变成法宝。只是每颗珠子只能有两个主人,若是有第三人用它的时候,便会瞬间的碎掉。 部落里为了防治如意珠被盗,其中一个神选者便通过如意珠,变出了透明的琉璃罩子,除了族长和大祭司之外,其他的人来取珠子,就会很快的死去。 因为有了如意珠,部落里的人生活富足,在乱世之中,简直就是一个世外桃源。 可惜好景不长,有一日,部落里的人突然发现两只吉祥鸟都殒落了,它们的身上烧起了熊熊大火,火一直烧了七七四十九日,不死不灭。 等到火消失之时,吉祥鸟也消失了,只在地上空余了两颗红色的珠子。 大祭司当场吐血身亡,弥留之际占卜,获得了大凶灭族的警示。他在最后一刻选了一个干净的少年,让他使用了一颗如意珠,幻化出了这么一个巨大的神墓。 族人们纷纷地躺进了属于自己的棺木之中,瞬间便死去了。 他们受了吉祥鸟的庇佑,自然是要为吉祥鸟陪葬的。 可是少年的妹妹却不想认命,她抢到了一颗如意珠,用强大的意念想着要出神药,拯救整个部落。可是最后药出来了,却并没有救活村民,她绝望的感受着身体里生命的流逝,她也要死了。 第314页 如意珠虽然神奇,但却是有界限的,并不能够将死亡的人復活。 国师伸出手去一触碰那琉璃罩子,整个人便面色古怪起来。如意珠没有用,那红色的珠子呢? 这里头的红色珠子也不知道是什么药,能不能就活阿灵,而且就算救活了阿灵,他也要死了。 国师嘆息了一声,毫不犹豫的将手伸向了那个琉璃罩子,只轻轻的一碰,那个琉璃罩子便碎掉了,掉在了地上,发出了清脆的声音,在诺大的墓室里迴荡。 国师快速的将其中一颗红色的药丸取了出来,剥开外头的蜡,塞进了谢灵的嘴中,只是谢灵已经死了,如何能够吞得下这么大一颗药丸。 国师想着,拿出了自己的水囊,将那药丸化进了嘴里,然后自己轻抿了一口,俯下身去,吻在了谢灵的唇上。 这是他做梦都想做的事。 谢灵的嘴唇冰冰的,比天上的雪更寒冷,国师却觉得自己就要快炸裂了。 餵完了药,国师轻抚了一下自己的嘴唇,静静地看着谢灵,她的脸色变得更好了,身体也开始有了热度,这种变化让他无比欣喜起来,药真得有效! 可是他等了三天三夜,谢灵也没有醒过来。 第二百六十九章 命运(三更) 十八娘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整个人都酸涩到不行了。 在此之前,她压根儿没有对国师友那么一星半点的那方面的想法,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更何况国师本来就比她年长不少。 原来朝华和鲁萍,还有赵义拥有的就是这里的三颗如意珠。 当初他们肯定是被山贼追着,无意之间落入了这个山洞里,所以才从谢灵和国师身边拿走了如意珠,还有那个匣子。 当时鲁萍的身份是最高的,她多拿一个匣子,实属正常。 朝华他们想要致鲁萍于死地,除了抢夺如意珠,肯定更想要这个匣子。毕竟如意珠他们都有了,谁知道匣子里会不会有更神奇的宝物呢? 朝华因为来自一个奇异的时空,所以她变化出来的空间里,有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 而鲁萍的那个,她原本以为鲁萍并没有使用过如意珠,现在看来,完全不是这样子的。 她那时候陷入了爱情的魔障,只希望能够得到沈泽,所以她幻化出来的空间里,都是有关情爱的药,能够听到情人的心里话。 李子期心里全是甜言蜜语,可是沈泽心里呢?怕是冰雪世界吧。 鲁萍是不是越听越绝望?不过十八娘并不明白,鲁萍为什么没有买药,给沈泽吃,毕竟吃了之后,她便能获得她梦寐以求的爱情了。 她不但没有,还将这如意珠抛之脑后,随意的给沈耀当弹珠子玩儿了。 只不过若是十八娘自己,她也不会给李子期吃,因为那种虚假的心悦,只会让清醒的人,越来越觉得可怕与绝望。 这三天里,十八娘看着国师一夜之间,满头青丝都变成了白髮,他从一开始的欣喜,到最后的绝望,渐渐地,他的眼里没有了光。 他虽然看起来还是青年人的模样,可是十八娘能够感觉得到,他已经老了,就快要死掉了。像这些部落里的人一样,只要躺进棺材里,便能立刻的死去。 国师站起身来,依旧将谢灵背到了自己的背上,带着她快速的下了山。 与来的时候如履平地不同,这时候的国师已经步履蹒跚了,几乎每走几步,就是一个踉跄。 经过那间客栈的时候,店小二还愉快的伸出手来冲着他挥了挥手,「你找到药来救你娘子了么?可要在小店歇歇脚,雪越下越大了。」 国师摇了摇头,他虽然还活着,却跟死了并无两样,「不了,时日不多了。」 店小二一愣,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他就知道,那张图根本就不是什么採药图,只不过是他祖父信手画的,他照着胡乱画了好多张,就为了在这里骗钱。 可是第一次,他觉得很酸涩,他骗了一个真心求药的人,害得他的妻子时日无多了…… 他想着,回到了屋子里,颤抖着手,将枕头里藏着的羊皮卷,统统一把火烧掉了。 这些国师自然是不会管的,他快步的上了马,朝着晋阳的方向奔去。 这一路上,不停的有王家和谢家的人来拦截,想要抢回谢灵的尸体,让她入土为安。 对于王家的,国师有一个杀一个,来一对杀一双,一路杀了过去,甚至直接的回到了王家的祖宅里,寻杨梅拿了谢灵最喜欢的匣子,和她常用的一些物件。 很快的,他便带着谢灵从大晋消失了,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即便是王谢二家,也没有寻觅到他的踪迹。 可是十八娘知道,国师带着谢灵,回了他们第一次相遇的那个山洞里。 这里光秃秃的,那个破陶罐子还架在火坑之上,看起来与他们当初来的时候,并没有什么不同。 他将那颗红色的药丸,放进了谢灵的小匣子里,然后快速的锁了起来,放在了石床的一个角落里。 国师将自己身上的披风取了下来,铺在了石床之上,然后将谢灵小心翼翼的放了上去。 自己个则躺在了她的身旁,他身形高大,能够很轻易的将谢灵搂在怀中。 然后将谢灵的大红色披风,轻轻的盖在自己的身上。 虽然并没有喜烛,也没有锦帐,可是他却觉得自己仿佛正在洞房花烛。 第315页 他将一颗如意珠放在谢灵的左手中,又将另外一颗握在了自己的右手上。 然后轻轻地咬破了自己的手指,还有谢灵的手指,将那鲜血抹在了第三颗如意珠上。 两人的十指紧扣,手掌心中便是那颗如意珠。 「不论过去现在还是将来,一人一心一夫妻,永不分离。」 国师轻轻的说道,那如意珠突然之间冒出了红色的光,将二人笼罩在了中央。 然后十八娘就醒了过来,她睁开眼睛一看,自己正躺在一个帐篷里,帐篷的顶上织着一朵朵的凌霄花。 她不知道国师的那颗如意珠到底有什么功用,她只知道,谢灵睡了一觉,醒来之后就变成了沈十八娘了,这么怪异的事,肯定是如意珠变成的。 国师说一人一心一夫妻,那她成了沈十八娘,国师是不是就成了李子期呢? 她正想着,就看到李子期走了进来,他身上的银色盔甲闪闪的冒着寒光,一张嘴说话就冒出热气,见到十八娘醒了过来,十分的欣喜,「十八娘,你醒了!肚子饿不饿,想不想吃东西,南枝给你炖了粥。」 十八娘点了点头,「是有些饿了,我又睡了很久么?咱们是不是快要到长安城了?」 李子期摸了摸她的头,「你一路追过来,实在是太冷了,就算多睡一会儿,也算不得什么异常的事。我们是快要打到长安城了,下一次交战,可能会遇到沈浪,你若是下不了手……」 十八娘愤愤地瞪了李子期一眼,「不是说好了,要同我并肩而战么?怎么仗还没有开始打,你便不让我去了。莫不成是诓我的?」 国师什么的,只不过是令人唏嘘的梦,而现在的李子期,才是活生生的人,她已经不是谢灵,而是沈家的十八娘了。 李子期涨红了脸,「我怎么可能诓你,我哪里捨得诓你。你的新盔甲我早就准备好了,你现在有了身孕,肚子那儿不是不合适了么?」 十八娘一听,哈哈大笑起来,她还是第一次听说过有给孕妇准备的战甲,也不知道那个匠人听到李子期提出这个要求之时,是怎样见鬼的表情,她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去看一看了。 第二百七十章 红樱(一更) 十八娘走到帐篷的一角一看,只见这里正挂着一副崭新的铠甲,仔细看上去,在银色甲片之上,还刻着一朵一朵飘散的花瓣。她低头看去,却见那铠甲的腹部,好笑的凸出来,上头还画了一个抱着锦鲤的穿着肚兜的胖娃娃。 十八娘忍不住噗呲一下笑出声来,她若是穿着这衣服上战场,敌人尚未出剑,就要笑趴下了吧。 「那个制甲的老匠人,你在晋阳见过的,我说你要上战场,他气鼓鼓的给了我这个,还给这甲取了个名儿,叫红樱。」 十八娘伸出手去,摸了摸那甲上的胖娃娃,「红樱啊,是个很好听的名字。」 她说着走到了沙盘面前,看了看与长安城的距离,说道:「如今赵楚主要是靠烈火流云军了吧,徐常春负隅顽抗,他是一个颇有经验的老将军,这仗恐怕是不好打了。」 李子期见十八娘说正事,脸色正了正,「确是如此,我们在此安营扎寨,已经胶着很久了,拖得越久,对于百姓而言就越苦。」 战争总是一桩劳命伤财之事,尤其是对于百姓而言,多年都未必能够休养生息,缓过神来。 「所以咱们得多管齐下,另寻办法。我此去除了说服祖父,更去了一趟清河,崔九已经答应战在我们身后了。有他们在,北地无忧。而至于南边,不是我妄言,不管是谁当那个皇帝,他们都是不在乎的。」 李子期点了点头,的确如此,北定中原才是当务之急。 「沈琅乃是凭空冒出来的太子,一定得不到多少信服。滴血认亲什么的,你我虽然不信,但是架不住有些人信。我打算让人在长安城里散播流言。」 李子期心中一颤,想到当初十八娘搬倒朝华,就是从流言开始的,心中便忍不住隐隐期待起来。 「沈琅他其实的的确确是李贞贞的儿子,为了李唐的大义,这才假冒是赵义的儿子,等你打到长安城下,赵楚新任的太子殿下就会打开城门,放咱们进去。听闻,他偷偷的与赵义滴血认亲了,血不能相融!」 李子期皱了皱眉头,这么说起来,其实也并非不可能。毕竟什么李贞贞丫鬟的儿子,听都没有听说过!远远不如这个补充了沈琅身份细节的故事,来得真切。 「流言就是要真真假假参杂在一起,才让人更加的信服。沈琅当初为了伪装,接近李括又与你多有亲近,这些事情反倒会成为他是李贞贞儿子的证据,就让他看看,什么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赵义一定会对他起疑心的。」 「十八娘,你说得很对,咱们再把当初沈琅拿了李贞贞的遗书,给她烧纸钱,并且得了玉玺之事放进去,让镜湖先生给润色一下……」李子期说着,拍了拍手掌心,高兴起来。 十八娘却是摇了摇头,「镜湖先生是阳春白雪,传流言靠的是下里巴人。这事儿你就交给北流最合适了,她一张小嘴儿,堪比说书的。你只需要镜湖先生,让他那位得意弟子张问天,时不时的质问两句就行了。」 十八娘说着,取下了那个铠甲,试了起来,李子期一瞧,赶忙走上前去帮忙。 第316页 「这只是第一个流言而已,所谓流言,自然是多种多样的。另外一个惨无人道的故事,我相信长安城的官员们一定都很爱听。话本子的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六龙夺嫡记。」 「新任太子沈琅,先设第一局:巫蛊之术,陷害前太子,害得太子妃当场惨死;再设第二局:真假龙凤,戳穿四皇子女儿身,害死崔皇后和四皇子;又设第三局:父子相残,诱逼二皇子造反,并将其当场诛杀;第四局:兄弟情断,鸠杀五皇子;第五局:蛇蝎美人,利用美人计,让三皇子深陷勾栏院,长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废物!」 李子期眼前一亮,「沈琅心思毒辣,只差最后一局……就能登上皇位。至于最后一局是什么,就算咱们不说,赵义自然也能够想到。那些官员们都会心有戚戚,跟着这么一位未来的陛下,真的能够得到善终么?是以,咱们不战而能屈人之兵。」 十八娘点了点头,铠甲已经穿上了,她如今的腹部只是微微隆起,但是她似乎已经能够看到,日后将那个抱着锦鲤的孩儿撑起来之后的可笑场景了,「我要让南枝给我做一个枕头,塞在这里,免得伤到了孩儿。」 李子期想想了一下,忍不住笑了起来。 「虽说不一定能让他们不战而降,起码闹个人心惶惶,是没有问题的。」十八娘说着,又戴上了头盔,那盔上竖着一缕红缨,她这才发现,自己这次的盔甲与李子期的是完全不同的,他的是黑色的,连头上的缨子也是黑色的。 「这次咱们的怎么不一样了?」 李子期神秘的笑了笑,牵住了十八娘的手,「你跟我来。」 等她走出营帐,便被眼前的一幕给惊呆了,只见在她的面前,站在一个庞大的红色大军,飘扬的大旗上写着巨大的红樱二字。 十八娘突然有些明白,李子期到底是想干什么了! 从他带她去晋阳的秘密军营的那一刻起,他就谋划好今日了。 他让她大秀箭术,又四处里宣扬她在松州的战绩,为的便是将这支军队交到她的手中。 可是,沈家已经有沈庭掌握兵权了,她若是也带兵,实在是太盛了。 十八娘侧过头来,看着李子期的眼睛,却见他笑了笑,露出了一口白牙,拍了拍十八娘的肩膀:「沈将军,不去见见你的部下么?他们这些人的命,我今日便交到你的手中了。我说过的,我们要并肩而战,难道你认为自己,比其他的将军更加的不可信么?」 十八娘眼一红,认真的点了点头,「诺。」 她一步一步的走到了大军面前,郑重的说道:「我绝对不会让任何一个士兵枉死!李唐的大旗将屹立在长安城的城楼上,而我们红樱军,便是李唐的利刃。」 第二百七十一章 徐文(二更) 那些红樱军的士兵们,都已经见过了十八娘的箭术,对当初领着李子期千里走单骑之事津津乐道,虽然还因为她是女儿身心中有些犯嘀咕。 但是她到底是李子期的明媒正娶的妻子,那日后是什么?就是皇后!他们是皇后的嫡系部队,日后能不好么?这么一想,心中安定了不少…… 正在此时,李昭平快步的沖了过来,「敌袭,徐文那个傢伙又来了!」 李子期呸了一口,愤愤的准备上阵,「这个像臭虫一样的傢伙,十八娘醒来还没有用饭呢。」 走在他前头的李昭平脚一滑,险些摔倒,感情您气的是这个…… 不过徐文的确是不好对付,狡猾得像是一只泥鳅,每次都是过来骚扰了,拍马就走,让人心烦。 十八娘跟了出去,翻身上马,果然见对面的马上坐着一个熟悉的面孔。 若不是他常年戍边,比徐武看起来更加沧桑一些,简直要让人错以为是阿武来了。但他不是徐武,而是他的嫡亲哥哥徐文。 徐文显然一眼就看见了沈十八娘,仰天大笑起来,「我说李子期,你手下是无大将可用了么?怎么连女人都披挂上阵了?也不嫌晦气!哈哈哈!」 说完阴测测的看着十八娘,「我的弟弟徐武,便是死在你阿姐沈琴手中。血债血偿,尔敢应战?」 李子期看过来,十八娘点了点头,别说她两辈子从未退缩过,就冲着她刚接手了红樱军,也只能战不能退。 「阿武的事,的确是琴娘的错,这点儿我不否认。但是他也是我们不可否认的好兄弟,我在离开长安城的时候,劝他一起离开,可是他没有同意,只让我先走。对于阿武,我和子期也感到很难过。徐家真的不能投靠大唐么?良禽择木而栖。」 徐文冷笑了三声,「你们待阿武好,不还是看中了我徐家手中的军权么?我们徐家都是战死,也做不出改投二主之事。沈十八娘,今日我且看我将你俘虏了去,让你沦为军中玩物,看他李子期哪里有脸活在这个世上。」 十八娘却是被气笑了,懒得与他对骂,「徐家的军权?俘虏我?徐大郎你好大的口气,烈火流云军什么时候改姓徐了?」 徐文一愣,烈火流云军是鲁国公一手创建,真真正正的鲁家军,就连沈庭当年都一直在军中颇有威望。只是赵义对鲁家猜忌,这才让徐家捡了漏。 十八娘拍马上前,「上阵无兄弟。你我敌对,但也无需口吐秽言,且来战!」 她说着,从后背的箭筒里直接取出三支箭,分别对着徐文的眼,喉,心射去。 第317页 要么就一开始讲仁义,不要厮杀,一旦开打,便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这是当年谢灵被国师刻在骨子里的信条。 徐文显然没有料到十八娘一介女流出手如此毒辣,更是没有想到,她能够三箭齐发,并且射向不同的方位,一时间有些慌神,等反应过来,箭已经到了面前,他赶忙用手中的大刀去挡。 只是上中下三路,只能挡住两路,徐文一咬牙,挡住了致命的两箭,射向喉和心窝子的那两箭。眼却是来不及护住,被十八娘一箭射中,当场血流如注。 徐文也是个狠角色,当下拿着大砍刀朝着十八娘砍来。 十八娘早有防备,身子侧翻,躲开了砍刀,一剑刺向了徐文的马肚子,那马疼得嘶鸣一声,抬起前蹄,将徐文颠倒在地。 徐文一击不成,又瞎了一只眼,心中暗恨,想要撤走,又怕十八娘再放暗箭,这箭术简直是绝了!一时之间,竟然陷入了两难之境。 正在这时,他灵机一动,挑起了路边的柳絮花,夹杂着尘土,朝着十八娘的面门拂去。 十八娘避之不及,循着他出刀的方向用力一刺,竟然将他拿刀的手刺了个对穿。 徐文惨叫一声,趁着十八娘被尘土和柳絮迷了眼,飞快的朝着己方的阵营跑去,愤怒的将其中一个下属扯下了马,自己翻身上去,大吼道:「撤!」 等十八娘能够睁开眼时,徐文已经夹着尾巴逃跑了。 李子期见十八娘久不回营,还以为她因为没有杀掉徐文不高兴,拍马上前安慰道:「十八娘,你真厉害,徐文来我们这里挑阵多日,杀了不少兄弟,嚣张得很,你今日刺伤他一只眼睛,又伤了他的手,算是为兄弟们出了一口气了。」 红樱军的几个百户也沖了过来,两眼放光,先头里心中还犯嘀咕,如今还嘀什么咕!就跟着这位女将军混了,绝对能够出人头地啊! 「是啊!沈将军,您的箭法真是太神了!」 十八娘却是怔怔的看着地上的柳絮,说道:「在徐家的营帐附近,是不是也有很多柳絮?」 北地多干旱,柳树易养活,遍地都是,插柳成荫,但却是有一条不好,每年一到春日,那柳絮花儿便一团一团的,遍地都是。 有些心肺娇弱的孩童,在这种时候最是难过了,不小心吸进去了一些,便咳嗽得要命,多日不得好。 李子期一下子明白了十八娘心中所想,点了点头。 十八娘又问道:「徐家没有可能投靠大唐了么?」 李子期嘆了口气,「已经劝过很多次了,岳父大人和镜湖先生都去劝过,被骂了出来。」 十八娘不知道徐家为何对赵义忠心耿耿,做不成友军,那就只能是敌人了。 是敌人,就无所谓心狠手辣。 她勾了勾嘴角,「大事可成。」 李子期却是将十八娘抱下马来,「十八娘先头里如此威风,现在轮到我威风威风了。娘子,该回营用饭了!」 周围的红樱军和李子期的亲卫军黑羽军见状,都起闹起来!口哨声不断。 十八娘红了脸,这个死人!刚才她挣出来的一点气势,全都被他毁得一干二净了! 黑羽军在长安城里时见多了,不觉得有啥,红樱军才是傻乐呵,宠妻好啊!李子期越宠爱十八娘,他们就越有前途啊!简直是祖坟上冒青烟了啊! 两人一回营帐,南枝便端上来了热气腾腾的羊肉泡馍,十八娘睡了许久,又大战一场,正是饿急了,也不推迟,拿起筷子便大口的吃了起来,李子期见她吃得香,也跟着吃了一大碗。 「子期,一会儿咱们去挑几个轻功好的,机灵的,今晚上去干一番大事业!」 第二百七十二章 大捷(三更) 是夜,正是月黑风高之时,十八娘和李子期领着一行人,感受了一下风向,对视了一眼,点了点头。 天时地利,今夜不胜简直不可能。 这柳絮除了容易迷住人的眼鼻,还很容易被点燃。北方天干物燥,便是一点儿火星子,都能成燎原之势。 何况这遍地的柳絮随着风不断地往徐家的营地上吹,遇到了帐篷,便被阻挡住了,在帐篷的周围堆积了起来,形成一个一个的团,连成一片。 正是因为这柳絮花儿太常见了,也无人会在意它,清理它!不用火攻简直对不起自己! 一行人摸到徐家的营帐处时,已经是后半夜了,大部分的军士都已经入睡,只有徐文的帐篷还亮着灯,许是因为被自己鄙视的女将伤了,心中憋着一口气,怎么也睡不着。 巡逻的士兵一队接着一队的,很是勤密。 「分开,四处点火,点完回各自军中,等敌营一乱,按计划进攻,明白?」李子期大手一挥,压低了声音说道。 各人点了点头,分散开来,大家都是一人一组的,唯独十八娘身边跟了个西屏,因着她有孕在身,李子期到底不放心,非要西屏在一旁照料。 十八娘到了之前说好的地点,从袖笼中取出火摺子,正要点火,就听到西屏在身后小声说道:「小娘,咱们一把火放下去,烈火流云军定然伤亡惨重,这样是不是有伤天和?而且,烈火流云军常年对抗突厥,也不是什么坏人。」 「本来就没有什么好人坏人之分,不过是咱们站的立场不同。战争便是如此,对敌人的仁慈,便是对自己的残忍。今日你捨不得下手,来日他们便会杀死咱们军中的兄弟。如果他们杀了李昭平,你还会觉得这把火不该放么?」 第318页 西屏彻底的愣住了,在十八娘点火之前,快速的从她的手中抢走了火摺子,「我来吧小娘,到底是这么多条人命。他们若是心中有怨恨,变成了鬼,也请来找我,不要去找小娘你。」 西屏说着,手颤抖着,哆哆嗦嗦的将那火摺子扔在了柳絮花上,只一瞬间,大火就熊熊燃烧起来了。 十八娘知道此刻不是说话的时候,拽住了呆愣的西屏,「快走。」 不一会儿,身后火光沖天,被风一吹,一条巨大的火龙亮起,映红了半边天! 整个徐家军的大营顿时乱了起来,因为正是半夜三更,众人都在睡梦之中,别说拿武器了,连裤子都有不少人忘记了提,就狂奔了出来,一团乱糟糟的,到处都是哭爹喊娘的叫骂声! 比起被火烧的,反倒是因为他们慌乱逃跑中被踩踏的,受伤更多更重。 等十八娘回到红樱军中时,军士们的脸上都闪着亮晶晶的光,其中一个章百户快步的迎了上来,「将军,我看敌营火光沖天,可是你们去干了一笔大的?」 十八娘笑着点了点头,「兄弟们,跟我走,杀他个片甲不留,他日长安城定,咱也能安居乐业娶个媳妇见爹娘。」 红樱军的士兵们听了,士气大振!十八娘手举清越剑,领着众将士朝着敌营袭去。 等他们到时,徐常春已经带着儿子徐文逃出了火海,领着残余部队,正想着朝长安的方向突围,却被李子期设下的人包围了。 这还是十八娘第一次见到徐常春。 他同徐武也长得很像,只是留了满嘴的络腮鬍,手中拿着一把大砍刀,看起来凶神恶煞。 此番烈火流云军伤亡惨重,被俘虏的人更是不少,他大势已去,就算逃回了长安,也讨不到什么好果子吃。 徐常春想着,恶狠狠地瞪了十八娘一眼,当他不知道,就是这个妇人来了之后,徐文受伤了,军营里起了火,早不起火,晚不起火,怎么偏偏她来了,就起火? 分明就是她出的鬼主意!当真是最毒妇人心! 「今日算是老夫一时大意,着了你们的道。如今胜负已定。当年阿武在长安城郊救了李将军一命,如今老夫想要讨还这个恩情,你看如何?」 李子期点了点头,让人给他们让出一条出路,「徐老将军,我虽然不知道你为何对赵义忠心耿耿,但是阿武若在,一定也希望同我站在一起,还希望您多多考虑,就算是为了阿窦着想,也应该更加慎重一些。」 徐常春一愣,完全没有想到李子期真的会放他们父子离开,心下复杂不已。 「原来你同阿武是真兄弟,当初他写信与我,我还只当他是被人诓了。只可惜,我与赵义相识于危难之时,他第一对我有救命之恩,第二对我有知遇之恩。若不是他,我那里是什么徐大将军,不过是一个在街头讨饭的老乞丐罢了。」 徐常春说着,心中感嘆,「所以即便是大楚亡了,我徐常春,也是大楚的徐常春。你今日放我父子二人离去,他日你我若是阵前相遇,仍是不死不休,你可明白?」 李子期点了点头,「小子自是明白。今日您是阿武父亲,下次再见,你便是大楚敌将徐常春。」 徐常春一听,哈哈大笑起来,比起徐文,他倒是光明磊落许多,也豪爽许多,徐武便是像极了他。 镜湖先生看了李子期一眼,摇了摇头,復又笑了,「竖子无谋,放虎归山。」 「先生此言差矣,那长安城哪里是山,不过是有去无回的屠户家罢了。」 十八娘看着,也是唏嘘不已,徐常春就这样兵败回了长安,赵义还指不定怎么发怒呢,甚至以为他与李子期有了勾结,才能够这样顺利的离开。 一个大将军,最不应该的便是死在他所效忠的人的猜忌之下,而是应该死在战场之上,这才是属于他的归属。 「父亲,要走你走,我不走,回去陛下会杀了我们的,我们走好不好,寻个乡野之地,这样你也不算是背主……」 徐常春却是对着徐文勐地扇了一个耳光,「你可知道我为何留阿武在长安,却将你带在身边?并非全因为你是长子,而是你不及阿武多矣,将你留在长安那繁华之地,指不定惹出什么祸事来,品行不正,是身为武将的大忌!日后这样的话莫要说了!你若是逃了,你阿娘怎么办,阿窦怎么办?」 第二百七十三章 沈琅(一更) 自从徐常春兵败回长安之后,赵楚便进行了最后的疯狂反扑,反而使得局面胶着起来,直到十八娘怀胎七月之时,李唐的军队终于打到了长安城下! 天下之地,唯有一城,不属李唐,大局已定。 十八娘腹大如斗,已经不能再骑在马背之上了,此刻她正坐在那车辕之上,冷冷地看着不远处站在城楼之上,穿着明黄色太子服的沈琅。 沈琅看到十八娘看过来,眼中满是阴狠之色:「十八娘,你何必处处与我作对。我隐忍二十载,才登上了这个太子之位成为人上人。你若是不反,看在大兄的份上,我可以封你当公主,封李子期当王爷,你看如何?」 十八娘想着当初他跟在沈耀身边,寸步不离,一副死忠的样子,顿时觉得无比的噁心。 「你这么骯脏的人,不配提我大兄。你既不沈家的种,便同我们没有任何关系。当然,你是不是赵家的种,也无人能知呢!」 第319页 沈琅脸色一下子就不好了,仿佛听到了周围的细语之声,长安城中关于他的流言那是满天飞,说什么难听的都有,他遣人去查,却什么也查不出来。 若不是赵义如今沉迷于採补炼丹,他这个太子之位,坐不坐得稳,还得另外说。 十八娘见他不说话,继续笑眯眯的说道:「别人不知道,我这个当妹妹的还能不知道,这长安城里有不少花楼都是你的产业,像什么金风玉露阁,春雨楼……啧啧,不知道你靠那些女郎们得知了多少达官贵人的秘密呢!」 她说着,手往身后不着痕迹的探了探,「说到底,三皇子也是你的兄弟吧,你就这样废了他,也实在是太无情无义了……我大哥沈耀当年对你有救命之恩,你却毫不犹豫的欺骗他,利用他,啧啧……这样的主子,你们也敢跟着呀!」 十八娘一边说着,三只长箭朝着沈琅的命门射去,她箭一出手,却让手底下一个擅长口技的小卒喊道:「阿琅,小心,快躲开。」 沈琅听了提示,来不及分辨这熟悉的声音,便快速的躲了开来,那长箭却像是长了眼睛似的,射向了他身后的三个将士,一箭封喉,当场毙命。 沈琅来不及咒骂,他突然想起适才说话的竟然是沈耀的声音,沈耀来了吗? 容不得他想太多,又有五箭朝着他飞了过来,正在这时,那提示他的声音又出现了,「哥哥,小心,快躲开!」 这是五皇子的声音! 被他毒杀的五皇子的声音!沈琅想要抬剑挡住来箭,身体却因为先听到提示音,下意识的别了别,果不其然,这箭从一开始就不是瞄准他的,而是瞄准了他身后的人。 沈十八娘这个毒妇,是要瓦解他的军心! 一个只顾着自己逃命,拿手下当挡箭牌的将领,怎么可能得人心? 五箭齐发,五人应声而倒。沈琅扭过头去,他的身后此刻已经空无一人,周围的人都下意识的离他远远的,见他看过来,眼神游离不定,结结巴巴的唤了一声「太子」。 脚却是一步也没有挪动,这位如此心狠手辣,跟着他守住长安城,会不会不得善终呢? 沈琅心中咒骂了一声「废物」,高声喊道:「老道士,还不设阵。」 十八娘一听,心中暗道不好,她上辈子的确是跟着国师学了不少功夫和定国之术,可是这佛法道法之类的,却是没有入门。 国师说,这种玄学的东西,必须真正入了他门,方能修习。 只见那老道站在城楼之上,拿着一把桃木剑,念念有词的不知道嘀咕着什么,镜湖先生一看,大喊道:「快射死那妖道!」 身后的弓箭手听了,顿时万箭齐发,朝着城楼上的老道射去,不料那老道桃木剑噼里啪啦的一挡,沖向他的箭竟然一直不落的全都掉了下来,如同下雨一般。 这是一个高手。 不一会儿,只见整个长安城被一阵烟雾笼罩住了,仿佛突然在眼前消失了一般,连城墙都看不见了,更别提沈琅如今站在什么位置之上。 李唐的军队一下子愣住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子期一看,大喊道:「不要荒,咱们中计了,沈琅不过是故弄玄虚,在这场楼之上弄了大量的烟雾罢了。你们忘记了,朝华夫人当年献舞,不就弄了这破东西,假装仙娥么?」 这事儿几乎整个大楚的人都知道,属于朝华身上三日三夜也说不完的传奇故事之一。 十八娘看了李子期一眼,却见他摇了摇头,目色凝重。 十八娘有些无语,显然李子期压根儿不知道这到底是烟雾还是老道士弄出来的妖法,只不过为了稳定军心罢了,当然他说得极其可能,玄学是有的,但是作法改变天象?不好意思,她不信。 这个时节,无论如何,也不会突然起雾的。 十八娘想到朝华,突然眼前一亮,空间!她还有空间!如果她把这个破雾给吸到空间里去呢? 她说干就干,大手一挥,整个浓烟嗖的一下就全然不见了,只剩下一个继续在瞎嘀咕的老道士,还有一群灰头土脸的制造着浓雾的士兵们! 李唐的军士们松了一口气,不是妖法就好,不是妖法,以他们的本事,攻下长安城只是时间问题。 沈琅眼睛睁得圆圆的,显然他这一次根本就没有骗过十八娘和李子期。 一计不成,再成一计。 他勾了勾嘴角,大手一伸,笑道:「沈十八娘,你看这是谁?李唐的军队若不后退三十里地,我立马杀了她。」 十八娘一看,只见徐窦正被麻绳捆着,悬挂在城墙之上。她的手腕被勒出了血,穿着一身粉色袄裙,头上已经梳了妇人髮髻,她四处的张望了一番,只看到了李子期和十八娘,松了一口气。 十八娘却是心里酸酸的,她知道,她在找程三郎。 她想见程三郎,却又因为他没有来,而松了一口气。她还记得,那个在温泉庄子上,娇嗔着的少女,她说:「程三郎嫌弃我粗鲁。但是我也还是要嫁给他。」 现在的徐窦,已经嫁不得程三郎了。 第二百七十四章 突变(二更) 许是因为发现程三郎不在,徐窦闭了闭眼睛,运了运气,大声咒骂起来:「赵琅你这个小人,明明说好了,我嫁给你,你便放过我爹娘还有兄嫂,可是你却杀了他们!你不得好死!拿自己的妻子来威胁她的密友,你算得上什么男人?」 第320页 她拼命的骂着,但是沈琅的脸色却半点不为所动,依旧阴郁得能滴出水来。 因为挣扎得厉害,徐窦的手腕子上的血越涌越多,将绳子都染成了红色。 原来徐常春和徐文,都已经被沈琅杀了,那么整个徐家,就只剩下徐窦一人了么? 十八娘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做才好,她虽然很想救阿窦,可是身后的李唐将士们未必会愿意放弃眼前唾手可得的胜利,后退三十里地。 而且就算他们退了,沈琅又会放了徐窦么? 「沈琅,是男人就下来打一场,刁难一个女人算什么本事。」李子期阴沉着脸,十八娘虽然没有开口,但是他也能够知道她在想什么。 沈琅却是笑了,「激将法对我是不管用的,你们若是看不下去了,就后退三十里地。」 沈琅的话还没有说完,就看到徐窦的身子一晃,挂着她的那根绳子竟然被她用一个破碎了的玉片儿给割破了。 十八娘大惊失色,长安城的城墙那么高,徐窦若是掉到地上,哪里还有命在。 而她手中的那块玉片,若是她没有看错的话,正是程三郎送给她的定亲信物,只是不知道为何已经被打碎了。 十八娘想着,眼泪掉了下来,正在这时候,突然一个青色的身影出现在墙角,勐的扑了过去,接住了徐窦,两人在地上滚成了一团,扬起阵阵尘土,十八娘只听得咔嚓一声,想必那人的手都被砸断了。 李子期当机立断,「放箭,掩护他们。」 原来那青色的身影,真是程家三郎。 程知节终于领着手下的军士,打到长安城,来与他们汇合了。 程三郎摇了摇徐窦,见她已经晕厥了过去,立刻就着箭雨,快速的回了营,「十八娘,阿窦就交给你了。」 十八娘点了点头,将让西屏将徐窦放进了马车里,然后去寻军中一直跟着的回春堂大夫替她把脉。 那大夫给徐窦包扎了伤口,摇了摇头,「受了惊吓,并无大碍,过一会儿,就能够醒来了。」 十八娘点了点头,又出了马车。她虽然如今不出站,却还是红樱军的主将,没有躲在车里的道理。 一阵激战过后,长安城的城楼上,又少了不少人,沈琅杀红了眼,大手一挥,吼道:「开炮,都是傻子吗?用唐炮!」 说完之后,他的喉头一哽,去他的唐炮! 赵义那个傻蛋要讲究什么假仁假义,好好的大炮,要叫什么唐炮,这不是明摆了说李唐才是正统么? 那些守在唐炮跟前的炮手颤巍巍的填了弹,却只听得接连不断的轰隆声响起,只见那城楼之上的唐炮,竟然一尊接着一尊的炸膛了! 管着唐炮的守将吓得跌坐在地上,湿了一滩水。 「那炮弹被换过了,被换过了,一进去就卡死了,所以砸膛了砸膛了。」 十八娘坐在马车辕上,不断的搭弓射箭,却听到身后的徐窦轻声说道:「是郑慧流帮你们弄的这一出吧,他们家是兵部的,最容易做这个。当初在温泉庄子上,我就觉得不对劲了,郑夫人因着牌九之事,与你志趣相投,算是常事。可是郑慧流雪夜给你送保胎药,就不寻常了。他早就是李子期的人了,对吗?」 十八娘惊喜的回过头去,「阿窦,你醒了!」 徐窦见到十八娘的脸,终于忍不住扑进她的怀中,哇哇大哭起来! 「十八娘,我们全家都死光了,死光了!只剩下我一个人了!你们的事,我虽然有所察觉,但是一句都没有告诉沈琅。我知道,哥哥不会愿意看到我害你们的。你相信我。」 十八娘点了点头,摸了摸徐窦的长髮。 徐窦自然没有说,她若是说了,唐炮的事,自然也不会成功了。 直到唐炮爆炸了,沈琅的脸色这才灰败起来,他们没有了唐炮,可是李子期的面前,一尊尊黑黝黝的炮管还对着他呢! 他说着,从脚边拉起来一个人,扯着他的衣领子,对着李子期喊道:「李子期,你看这是谁?这是李括!他可是你真正的堂兄,你们李唐都他妈的快死绝了,你不是为李唐报仇么?看中亲情,有情有义么?后退三十里地,不然我立刻杀了李括,让你成为真正的孤家寡人!」 那个正傻呵呵笑着,流着口水的正是傻唐王李括,「包子包子,你是要给我吃包子了吗?」 他好似丝毫不知道沈琅将要杀掉他一样,两眼放着光的看着沈琅的侧脸,口中不断的喊着包子包子。 就像是一个真正的傻子。 他说着,偷偷瞟了李子期一眼,李子期心神一凛,还没有回过神来,就看到李括紧紧的抱着沈琅从城楼之上摔了下来。 他的脸涨得通红的,显然使出了吃奶的劲才能止住沈琅。 沈琅的眼睛睁得圆圆的,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给整蒙了,李括他不是一个二傻子么? 他沈琅聪明了一世,离那个位置只差一步,就要被一个傻子给摔死了么?看来老人们说得没有错,傻子的力气就是比常人要大些,而且这个傻子还有点胖。 他胡思乱想着,就听到李括哇哇乱叫道:「子期老弟,你要接住哥哥啊,我装了一辈子傻子,还没有过上一天好日子,不能死啊!」 装傻的!沈琅觉得自己个的脸都肿了,他自诩伪装一流,连沈泽和十八娘都骗过去了,没想到竟然被李括骗了。 第321页 那他为了伪装身份,日復一日的去探望李括,同他说话的时候,李括是不是心中都在笑他,你这个傻蛋! 沈琅越想越愤恨,伸出手来就想去掐李括的脖子,可是李括虽然胖,手脚却是灵活得很,很快的用手对着沈琅就是一掌,将他掼在了地上。 沈琅的双眼圆睁着,显然没有想到,自己就这样轻易的死掉了。 而李子期去接李括也是来不及了,这一切发生得实在是太突然了,他想也没有想,从马上飞起,在半空之中来了一个倒勾凌空射门,将李括像一个球一般朝着不远处踢去。 第二百七十五章 危机(三更) 那不远处正是一条护城河,只听得一声巨响,李括掉进了河里,瞬间沉了下去,过了好一会儿,才冒出头来。 李子期松了一口气,朝着十八娘那块儿走去,才走一步,就忍不住黑了脸,脚实在是太痛了啊!也不知道断了没有! 十八娘这时才从这惊魂动魄的一幕中回过神来,赶紧迎了上去,将李子期扶了回来。 镜湖先生摇了摇头,怒道:「竖子鲁莽,他是傻蛋,你也是傻蛋,腿折了怎么办?你见过有瘸子当皇帝么?」 李子期看着十八娘,委屈的缩了缩脖子! 实在是李括那个混蛋太出乎人意料啊,他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亲人去死吧? 十八娘这次也没有站在他那一边,怒道:「先生说得没有错,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若是李括那个傻蛋掉下来把你砸死了,那乐子就大了!赵义不战而胜,能把大明宫给笑裂开了吧!」 李子期自觉理亏,知道十八娘和镜湖先生都是担心他的安危,心里头暖洋洋的。 而城楼之上,太子都死了,赵楚的士气自然是大跌。 正在此时,长安城的城门突然之间被打开了。 逆着光,只见郑慧流站在大门中央,穿着一身浅紫色的袍子,头戴玉冠,唇红齿白。 对比半瘸了腿,又灰头土脸满身血污的李子期,简直是天上的仙人下凡! 更可恨的是,他的手中还拿着一把画着山水图的扇子,悠闲的扇着! 扇扇扇,怎么不冷死你!李子期愤愤地想着,这个傢伙的清闲自在,他是一辈子都学不会了! 李子期想着,抖了抖衣袖上的灰,脚一垫地,翻身上了马,手中长剑指天,大声喊道:「走!兄弟们,随我冲进长安城!杀进大明宫!」 一时之间,欢唿声震天,李子期就着这响动,倒吸了一口凉气,疼得直抽抽。 差点儿忘记了,踢了李括那个胖子,腿还麻着呢,这下子一垫地用力,就不只是麻是疼了。 十八娘在马车上看着,忍不住扯了扯嘴角,笑出声来。 由于沈琅已死,大楚的太子殿下都没有了,长安城又破了,一时之间,大楚士气大跌,不少人连抵抗都没有,直接就扔了手上的兵器,当了俘虏。 为谁打仗不是打呢?反正他们这种小卒子,也就是混一口饭吃而已。 李唐军队长驱直入,一路顺畅的到了大明宫门口,刘将军正领着禁卫军,进不得进,退不得退。 李子期二话不说,一骑当先,上前直接斩杀了刘将军,率领黑羽军杀了进去,直直的沖向赵义的书房。 才到门口,他的脚便僵住了。 如今的场景,同上辈子几乎一模一样,李子期一下子就红了眼。 上辈子他带着沈十八娘单枪匹马闯了进来,赵义就是同现在一样,坐在桌案前看着一卷竹简,而在他的面前,放着一杯茶,寥寥的冒着白烟! 一群禁卫军从屏风之后沖了出来,大喊道:「护驾」! 竟然是一模一样的,明明他已经改变了一切,现在外面全都是他的人了,这里不止是他和十八娘,还有大批的黑羽军和红樱军。 李子期只感觉有一只大手掌狠狠地抓了他胸膛一下,一阵心悸,这是不是预示着十八娘也逃脱不了死亡的命运呢? 若是天道瞎了眼,他便是灭了天又如何? 李子期想着,愤怒的冲上前去,对着赵义就是一剑。 却是感觉到一个硬梆梆的东西,抵住了他的胸膛,他低头一看,只见一截黑黝黝的铁管。 赵义笑了笑,「这个东西你应该见过吧,我以前给你看过朝华进献的图纸,这是火铳。只可惜,她只做成了这么一把,就消失不见了。你应该知道这个威力有多大,我只要轻轻的一勾手指,砰的一声,你就炸开了花,死得不能再死了。」 难怪他如此气定神闲,原来他打着同李子期同归于尽的主意! 十八娘手一紧,脑海中飞快的转着,就听得李子期说道:「十八娘,你出去,你快出去,不要待在这间屋子里。」 十八娘一愣,完全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她怎么可能不管他,独自逃命? 在场的人都一动也不敢动的,生怕有一个什么响动,吓着了赵义,他便要发狠。 李子期死了,十八娘腹中的孩子还没有出生,难不成让那个傻子李括捡个天大的便宜,继承大唐的江山么? 这简直是太荒谬了! 镜湖先生想着,悄悄地看了十八娘一眼,心中暗道:「竖子无谋,中了这小妇人的美人计,也不知道会不会绝后……」 想完又呸呸了两声,这个时候,他在想什么呢! 第322页 李子期嘆了口气,声音有些干涩,「若是我死了,请诸位奉沈十八娘为女帝!她比我聪慧百倍,由沈泽,程知节和镜湖先生辅政,立其腹中孩儿为太子,等其长大成人,便继承李唐江山。」 此言一出,满室寂静。就连十八娘都呆若木鸡! 女帝?李子期要她当女帝? 容不得众人多想,李子期又艰难的问道:「当初我祖父待你如亲儿,将姑母嫁予你为妻,你为何要杀我全家?」 赵义却是嘲讽的看着他,「这种问题,还需要问吗?因为王座只有一个啊!说起来,我倒是有些不想杀你了,若是你今日不死,回想起女帝之事,还能信得过自己的枕边人吗?哈哈哈哈!我从一个贱民,走到今日的地位,已经是赚了,只可惜,没有生出一个好儿子。若是我死了,一定要诅咒你,也生出一个报应儿子,哈哈哈!」 李子期望着十八娘温柔的笑了笑,眼神中满是宠溺,「不要将你的低劣怪在你的出身之上。我不像你,我推翻大楚,不过是为了给我家族报仇,即便是我活着,十八娘想要当女帝,那我当皇夫又何妨?你何必出言挑拨。」 皇夫?这是什么!镜湖先生简直觉得自己瞎了眼,才选了李子期这么个人来辅佐!都杀到皇城了,你的志气能比沈十八娘大上那么一点点么?这样的未来皇帝,还是死了算了吧! 镜湖先生自暴自弃的想着。十八娘却是看着李子期笑了。 就在众人僵持不下的时候,这个时候,突然屋顶破了一个大洞,一个巨大的人影从天而降…… 第二百七十六章 第三颗明珠(一更) 赵义仰头一看,却见宫顶的琉璃瓦夹杂着灰尘噼里啪啦的砸到了他的脸上,他还来不及惊唿出声,就见到一大团黑影掉了下来,直接砸在了他的头上。 他只听得嘎嘣一想,像是桌子腿断掉的声音一般,就整个人眼前一黑,什么也不知道了。 而他手中的火铳掉掉了地上,只见火光一闪,紧接着就是一声巨响,一缕黑烟正好在李子期的两脚之间飘过,将那汉白玉的地板锉出了一条深深的沟痕,发出一股子头髮烧焦了的煳味。 沈庭趴在地上,有些迷茫的看了看四周,他简直被那火铳的声音震得有些失聪了,耳朵嗡嗡作响。 黑烟将他的脸熏得乌漆麻黑的,他做起身来,摸了一把脸,这才看清身下压着的正是赵义,吓得赶忙跳到了一边,而赵义躺在地上,脖子呈现不自然的扭曲,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 「他奶奶的,这玩意太厉害了啊,简直把我的魂都吓没了」,沈庭看着周围心有余悸的眼神,挠了挠头,有些不确定的问道:「该不会是我掉下来,把他给砸死了吧?」 十八娘点了点头,沈庭不可置信的踹了赵义一脚,又仰头看了看被他砸出来的一个大窟窿说道:「我本来是趴在屋顶上,想寻个机会杀了赵义救子期的,一着急用的力气大了下……然后屋顶就垮了。」 黑羽军和红樱军,甚至是程知节都立了大功劳率先进了长安城了,他着急立个大功劳,可是没有想到这个屋顶这么的不结实……还在结果总归是好的,万一他砸到的是李子期,那简直是不敢想! 大家这才回过神来,用一种傻人有傻福的眼神看着沈庭,他本来就牛高马大的,又穿了一身铁甲,竟然还敢上屋顶用力,真的是无知者无畏。 十八娘走到李子期身旁,却发现他眼神怪异,丝毫没有已经为父兄报仇,即将登上王座的欣喜,只是呆呆地看着地上赵义的尸体。 「子期,子期……子期!」十八娘一连唤了三声,李子期才回过神来。 他的嘴唇有些干涸,声音也想是要哭一般,「十八娘,我没有来得及问赵义,明珠在哪里!」 十八娘只觉得脑袋一片空白,李子期居然也知道明珠的秘密?那是不是他已经恢復了前世国师的记忆呢? 十八娘想着,摇了摇头,李子期像是一个真正的少年,并不像国师一般沉稳,他们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人。 就在十八娘不知道该如何说话的时候,李子期又压低声音说道:「那颗明珠很神奇,只有它能够救你。」 这简直是一头雾水,只不过此刻容不得李子期和十八娘纠结明珠之事,赵义一死,书房里的人全都朝着李子期跪了下来,「大楚已亡,李唐兴起。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子期回过神来,对着李昭平招了招手,在他耳边细语了几声,李昭平郑重的点了点头。 接下来简直比打仗还要繁忙,要清理战俘,修补城墙,昭告天下……还要处理赵义留下来的庞大后宫。 「西屏,你先送我回咱们在清平巷的宅子吧。」十八娘突然一愣,开口说道。 西屏愣住了,「小娘不去看红樱军了么?冠军侯府旁边就是徐大将军府,小娘要不我们去住别的地方。」 这宫里头乱糟糟的,满是血腥之气,西屏只当十八娘不想在这里待,可是清平巷,那也不是什么好地方。 住在那条巷子里的人,徐将军府只剩徐窦一人了,鲁国公府也只剩老国公一人了…… 「回清平巷吧,我想回去。」十八娘淡淡地说道。 西屏点了点头,过来扶了十八娘的手,领着她出了宫,上了马车。 马车轻轻地走在青石板路上,周围再也不是卖泡馍的小贩的叫唤声,反倒是哭喊声震天。 第323页 只要是战争,不管是正义的,还是非正义的,百姓们总是苦。 西屏拿出一个竹筒,这里头放着南枝准备好的牛乳,还是温温的,她打开了竹筒,对着十八娘说道:「小娘,你可饿了,要用些牛乳配金丝肉饼么?」 十八娘却是冷静地说道:「西屏,我的眼睛看不见了,一会儿你扶我下马车,尽量带我走平坦的路,不要被人看出来,如今天下初定,我腹中的孩儿尚未出生,若是出了什么事儿,指不定有牛鬼蛇神来出来闹腾。」 西屏大惊,竹筒嗖的一下从手中滑落,十八娘却是听音辨位,伸手接住了。 「小娘……」西屏眼一红,自从十八娘开始出现睡着了叫不醒的情况之后,他们便知道,病已经发了,小娘时日无多了。 可是她自己个像是个没事的人一样,旁人也不好说什么。 可是现在,小娘的眼睛居然看不见了!那么接下来呢? 西屏越想越是心惊,认真的点了点头,又想着自己点头十八娘看不见,轻声答道:「诺。」 东珠已经四处悬赏寻神医的下落了,可是如今兵荒马乱的,哪里有那么容易。 等马车到冠军侯府的时候,门上还贴着封条儿。车夫先去撕了封条,西屏这才扶着十八娘下了马车,对那车夫说道:「沈旺,你去寻南枝他们,就说小娘回清平巷了。」 车夫点了点头,一队红樱军的士兵,快速的站好了位,将冠军侯府保护了起来,这一队人马,都是十八娘的亲卫。 这里同走的时候并没有什么区别,只是落了一些灰尘,西屏先是擦干净了一个小榻,将它放在了院中晒太阳,这才扶了十八娘躺了上去,然后给她盖上了薄薄的锦被。 十八娘这一睡便是一整个午后,等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躺在屋子里的床上了。 李子期正躺在她的身边,连铠甲都没有脱掉,隔着被子,都感觉到一股寒凉之意。 「天黑了么?你怎么回来了,朝中之事谁来处理?」 李子期却是没有回到她,抓住她的手紧了紧,「十八娘,明珠没有找到,神医也没有找到。要是没有你,我重新活一辈子,又有什么意思。」 第二百七十七章 你也重生的(二更) 十八娘摸了摸李子期的脸,他的脸冰冰凉的,胡碴子有些刮手。 「你在说什么?」 李子期却是轻轻地亲吻了十八娘的眼睛一下,「其实我上辈子也心悦你……」 他的声音有些低沉,喉咙还是很干涩,动情的说着上辈子心悦沈十八娘的事,一直说到他脑子发热,同十八娘单枪匹马的闯进了大明宫,十八娘被一柄飞镖射杀了之后的事。 「那时候我准备自裁,同你一道儿去的,可正在这个时候,岳父大人闯进来了,他不让我死,我是那时候才知道他同李唐的渊源的。」 所以这辈子,他便是靠着这个让沈泽开口,许嫁十八娘。 「因着你传出去的那些话,天下人皆知我是李唐后代。赵义假仁假义的封了我当平王,对外便说我为了护驾,受了重伤需要静养,实则把我圈了起来,像密郡王一样,随时等着病故。」 「岳父大人偷偷来了几次,想要救我出去,可那时候你死了,我万念俱灰,压根儿是扶不起的烂泥。直到有一天,年节到了,赵义为了彰显天家气度,大赏群臣,我的赏赐是一斛明珠。」 明珠!十八娘听得心惊,隐隐约约的猜到了后来的事,这其中定然是混进去了赵义手中的那颗明珠,就是国师曾经用过的那一颗。 难不成这颗明珠能够让人重生? 所以她死了之后变成了沈十八娘,而李子期重生到了自己小时候? 「我起初不觉得有什么,还生气的将那斛珠子踢倒在地,那明珠圆滚滚的,明明看起来都一样,却有一颗是格外的不同。就好像看到你,明明都是小娘,在我眼中,你就是与旁的小娘,一点儿都不同。」 「我捡起了珠子,想着这颗好看,给你雕成花儿做髮簪,可是我不小心划到了手,那颗明珠就认主了,里面有一个巨大的空间,再有的就是一种奇妙的感觉,说不出来,可是却知道怎么用。」 「没有你,我真的是一刻钟都活不下去了,所以当时我欣喜若狂,一心想着,快些重来一次,让我重新遇见你,这一次一定要救活你,要为我们全家人报仇。」 李子期说着,抱着十八娘的手更紧了一些,「等我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我果然又变回了还是孩童的李子期。我立马从长安偷跑了出去,去范阳偷偷的看你,你果然又活了,那一刻我真的觉得是老天爷对我的恩赐。」 「可是如今,我还是没有用,救活不了你。既然如此,要我重生做什么呢?看着你在我眼前,一次又一次的死掉么?就算找到了明珠,我也没有办法救你。」 李子期说着,声音哽咽,颤抖起来。 十八娘再也忍不住,眼泪顺着眼角流了下来。 她虽然没有看到沈十八娘死的时候,李子期有多伤心,可是她看到了谢灵死的时候,国师有多伤心,那是一夜白头,从此便是行尸走肉。 她实在是不忍心,看到这辈子的李子期也变成那副模样。 「咳咳,其实在范阳的时候,我做了一个梦,梦到了我的前世。我前世叫谢灵……」 第324页 十八娘将国师同谢灵的事儿,一股脑儿的说给了李子期听,甚至连天上里那个神奇的天墓还有明珠也都说了。 李子期的脸又惊讶到迷茫,最后变成了欣喜若狂。 「那颗药丸呢?国师给谢灵吃了一颗,还有一颗呢?谢灵已经死了,所以药没有让她起死回生,可是你现在还好好的活着呢,那药吃了,说不定能够解百毒!十八娘,你有救了!」 十八娘却是嘆了一口气,李子期想到的,她也想到了。 那绝对是一颗神奇的药,对于死人无用,不代表对于活人无用,可是她现在不能吃。 「药就在我的匣子里,可是我现在不能吃,我得把腹中孩儿生下来了,才能吃药。这药到底是什么,我们压根儿都不清楚,若是我吃了,害了腹中孩儿怎么办?」 解毒的灵丹,也有一种叫做以毒攻毒。 她自己活了,可是孩子呢?若是没有做母亲,她是绝对不会想到自己会有这么一天,守着解药等死的一天。 药只有一颗,也没有办法拿去给别的大夫验看。 所以,她一直把药放在匣子里,连看也没有看过一眼。 李子期一愣,手上的青筋暴起,十八娘的眼睛都已经看不见了,她就快要死了,他知道,她就快要死了。 十八娘却是笑了笑,拉起了李子期的手,放在了她隆起的腹部上。 「他现在醒了呢,我觉得是一个活泼的小子。你用手摸一摸,看他会不会踢你。」 他们之前一直战事连连,根本没有这么静谧的相处时间,就是在一起,也是商议着对策,根本就没有时间,陪着腹中的孩子好好说会话儿。 李子期被十八娘拽着,把手放了上去,不一会儿,便神色古怪起来。 里头的确是有东西在动! 不知道他是高兴,还是被吵醒了不高兴,对着李子期的大手,就是一阵拳打脚踢的!那种感觉实在是太奇妙了,他就在那里面,翻来覆去的,不知道是用他的小手,还是小脚,甚至是头或者是屁股,在顶着李子期的手! 他觉得,再坚硬的心,在此一刻,也得化成一滩水,何况李子期在十八娘面前,本来就是一滩水。 不管是哪辈子,这都是他和十八娘的第一个孩子。 李子期俯下身去,轻轻地吻了一口那隆起的小包,里头的孩子或许觉得痒痒,快速的缩了回去,小包一会儿就不见了。 「十八娘……」李子期的声音有些嘶哑,「还是把药吃了吧。孩子,孩子以后还会有的,而且那药也不一定就对他有不好。」 十八娘双目圆睁,她虽然看不见,却也知道李子期在哪里,她勐地用脚一踹,李子期却是纹丝不动,仿佛只是被人轻轻地挠了一下一般,十八娘的腿竟然一点力气也没有了。 这下李子期慌了神,快速的站起身来,喊道:「南枝,南枝,你快把匣子拿出来,我要给你家小娘吃药!」 第二百七十八章 打出一个娃(三更) 南枝眼睛红红的,显然她之前坐在门口守着的时候,已经听到屋子里头李子期同十八娘说的话了。 听到李子期喊,她擦了擦眼睛,毫不犹豫的起身,取下了自己腰间挂着的黄灿灿的铜钥匙,去开了箱笼,取出了那支匣子。 李子期接过匣子,又心软的摸了摸十八娘的小腹,说道:「十八娘,你这次便听我的,这孩儿也是我的掌心宝。你吃下药,他很可能会无事,可是你若不吃药,孩子一出生便没有母亲了。」 「你若是死了,他们便会逼我另娶她人为后,她也会生孩子,到时候你的孩子便是她最大的绊脚石,天天活在怨恨与暗杀之重,你觉得这样他会活得很好么?」 十八娘知道李子期在说着气话,就算她死了,他也会保护好他们的孩子的。 「而且,生孩子不是需要很大的力气么,你现在就开始没有力气了,还怎么平安的把孩子生下来?」 李子期这话一出,十八娘顿时就说不出话来了,的确是,若是孩子尚未足月,她就死了呢? 那孩子会不会胎死腹中?还是她得像鲁萍一样,剖腹取子? 「子期子期,你唤我父亲来,我有事情要问他。」十八娘想着,认真起来。 李子期虽然不知道十八娘为何如此,却还是点了点头,使人去唤沈泽。 秦相年岁已高,沈泽当时丞相的不二人选,如今正忙得不可开交,听到人唤,皱了皱眉,快速的赶了过来,才一进门,他觉察出了十八娘的眼睛出了问题,心中陡然一紧。 「十八娘,你的眼睛怎么了?可是病发了?」 李子期点了点头,十八娘却是着急的问道:「父亲,我们沈氏族中,可是有调养早产儿的良方?母亲生我之时,我尚未足月,但是身上除了这不知道是什么毒,并无先天弱症。」 沈泽一愣,李子期却已经惊觉十八娘要做什么了,「不行,太危险了,我不同意。」 沈泽不明所以然,「自然是有的,我们沈家子嗣繁茂,的确是託了这些方子的福。你若是需要,在我府上书房里便有,去取便是。」 没见沈家嫡女,都排到沈十九娘了么? 十八娘松了一口气,天不亡她! 「父亲派人去取吧,然后去晋阳接母亲过来。我自觉时日无多,手中有一种药,可能对我有用,但是因为不明药效,怕对孩儿有害,便想等孩儿先出生了再服用。母亲擅长女科,我不好的时候,让她替我催产,然后我再服药。」 第325页 沈泽知道十八娘主意正,嘆了口气,「知道了。」 等沈泽一走,李子期却是保住了十八娘,「你想要剖腹取子对不对,我不同意!」 十八娘却是笑了,「你说什么呢,哪里会等到那么危机的时候,只用吃催产药便好了。让父亲说这些都是做准备,说不得我能挨到孩子出世呢?这药交给你,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的时候,你便给我服下,不就好了么?」 李子期这才放下心来,他伸出手来,拍了拍十八娘的肚子,像是拍西瓜一样,发出清脆的砰砰砰的声音。 「你这个小混蛋,还没有出生呢,就开始折腾你爹娘了。若是出生了,指不定有多讨厌呢!最好啊,长得像你娘,日后当我大唐第一美男子。不要有捲毛头啊,就算束了冠也比旁人丑一些。蓝眼睛也是,你爹我小时候就老被人当成妖怪呢。」 他说着,见那肚子鼓起了一个小包,又忍不住轻轻拍了一下,「这是你的屁股吧,打小混蛋的屁……」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看到十八娘哎哟了一声,紧皱着眉头,脸色发白:「子……子期,我肚子疼!」 李子期大惊失色,赶忙将还来不及收回来的手缩了回去,背在了自己的身后,结结巴巴的说道:「孩……孩子,不会……不会被我打出来了吧……」 十八娘也吓呆了,虽然活了两辈子,生孩子什么的,她还是第一次啊!而且孩子过几天才到八个月呢,离出生按说还早着呢! 「快快叫稳婆还有女医过来,我也不清楚啊……」 李子期慌了神,一跳三尺高,撞到了床框子,整个人眼冒金星的,还没有出门,就听到门外口郑夫人的大嗓门。 「十八娘,听说你回侯府了,我特意过来寻南枝要个酸菜方子,我家老五媳妇儿有喜了,就想着那一口呢。我寻思等你进了宫,再寻你就不方便了。」 李子期简直听到了天籁之音,郑夫人说什么,他家老五媳妇儿,她可是生了五个儿子啊!一定很懂! 他想着,一个箭步冲到门口,抓起了郑夫人的手,快速将他带到床前,郑夫人头有些晕,见到李子期也不知道该行礼还是不行礼,最后还是开口说道:「你这孩子急什么,把老婆子的眼都弄花了。」 李子期顾不得擦额头上的汗,喊道:「十八娘她肚子疼,是不是要生了?」 郑夫人脸色一正,撩起被子,看了看十八娘身下有一团水渍,「可不是要生了,可这不是不足八月么,怎么就早产了,还愣着做什么,快让人去寻太医,记得要黄太医,他擅长女科。」 「不会吧,我就是稍微用了点力!」李子期说着,这孩子气性得有多大,他就是拍了拍,他就急着出来和父亲对峙了么? 她说着,白了李子期一眼,又看了看他额头上的汗,和因为陪十八娘躺着而弄乱的了头髮,骂道:「你怎么那么不知道节制,真是造孽啊!十八娘这还有孕呢,真是不懂事……」 李子期完全不明白郑夫人在说什么鬼!他的确是造孽吧,把儿子给打出来了!还没有上朝,张问天骂他的摺子可能就要开始写了…… 「十八娘,你疼不疼啊?」李子期见南枝已经跑出去安排了,心里头松了一口气,抓住十八娘的手不放,想去轻抚她的肚子,又不敢再触碰一下。 郑夫人站起身来,将他一推,嫌弃道:「去去去,快出去,你一不是大夫,而不是稳婆的,帮不上忙,净添乱,出去让厨房里多烧些热水,给十八娘取些好参来,这孩子不足月,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形。你问疼不疼,出去抽自己个大耳刮子,就知道疼不疼了。」 李子期懵懵的被推出了门外,狠狠地抽了自己一个耳光,疼,真疼…… 第二百七十九章 药效(一更) 沈泽急沖沖的拿着祖传药方子过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怪异的场景:李子期正像是一个无头的苍蝇,在院子里头转着圈儿,脸上还有一个明显的红掌印。 跟在他后头的沈庭看得心里头髮麻,早他就提醒过李子期了,说他十八妹是个河东狮,没想到一年不见,她就越发猖獗,已经敢掌掴自己的夫君了。 「莫要太担心了,黄太医很有经验,一定能够母子均安的。」沈庭想着,干巴巴地拍了拍李子期的肩膀,安慰道。 李子期胡乱的点着头,一下子冲到了门口,几乎整个人都贴了上去,正逢北流开门去提热水,险些摔了进去,「十八娘怎么样了?」 「目前还好,喝了碗参汤,郑夫人说还早着呢,到明早儿能生出来便不错了。」 李子期睁圆了眼睛,「那么久?不行,我得进去看着十八娘。那个匣子还没有打开呢!」 他一只腿刚迈进门槛,却被沈泽拦住了,「产房污秽,我知道你待十八娘情深意重,但是……就在外头候着吧。」 李子期手一紧,「你们不知道,十八娘已经病发了,她的眼睛都已经看不见了。」 沈泽身形一晃,往后跌了一跌,拦住他的手一松,李子期便快步的沖了进去,握住了十八娘的手。 郑夫人都听到了,心中也是慌得厉害,不敢拦他。 这生孩子的疼,是一阵阵的,乘着十八娘不疼的时候,李子期快速的将那匣子放到了十八娘跟前:「十八娘,你快些把匣子打开,我给你拿药丸子,一会儿孩子出生了,我便餵你吃药。」 第326页 十八娘点了点头,虽然她为腹中孩子考虑颇多,但若是能活着,谁乐意去死呢? 她修长的手指在那匣子上轻点了几下,只听得咔哒一声,匣子便开了,里头那颗红色的药丸熠熠生辉,仿佛比明珠还要耀眼。 李子期小心翼翼的将这个药丸拿了起来,捏在手心里,这个东西,就是十八娘唯一的生机啊! 他想着突然看到了匣子里那个看起来有些破烂的匕首,愣神道:「这个匕首很眼熟,我好像在哪里看见过。」 十八娘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了看他,这把匕首,还是当年国师送予她防身用的。 也不知道用的是什么材质,削铁如泥,当真是一把利器。 她来不及细想,又是一阵疼痛如同潮水般袭来…… 就这样折腾着,黄太医开了催产药,约莫子时,十八娘只觉得突然身体一轻,紧接着便是孩子微弱的哭声。 郑夫人替孩子间断了脐带,看着孩子小小的脸嘆了口气,这孩子气息如此微弱,也不知道养不养得活。 她正感嘆着,又随意的瞟了一眼十八娘的身下,顿时大惊,「血,血崩了……」 这生孩子就如同是去鬼门关里走上一遭,郑夫人瞧着十八娘蜡黄的脸,心道不好,这小娘的命也实在是太苦了。 眼看都要当皇后了,却…… 「孩子怎么样?」十八娘看不见,又有些脱力,轻轻的拽住了李子期的衣领,李子期却是看也没有看,直接说道:「孩子很好,十八娘,快把药吃了。」 李子期说着,快速的去了那红色药丸上的蜡,却听到十八娘说道:「子期,你怎么不回答我,是不是孩子有问题?」 李子期手一抖,药骨碌碌的滚到了锦被之上,十八娘她听不见了。 十八娘此刻也意识到了不对劲,四周真的是太寂静了,什么声音都没有。 按说她生了孩子,应该会听到孩子的哭声,郑夫人的说话声,李子期应该抱怨孩子长得丑…… 可是她什么都没有听到。 李子期回过神来,当机立断的拿起药塞进了十八娘的嘴中,十八娘一梗,将药吞咽了下去。 几乎是一瞬间,她的脸迅速的变得红润了起来,整个人看起来健康无比。 郑夫人和黄太医像是见了鬼一般,「血止住了。」 李子期大喜过望,拼命的喊着,「十八娘,十八娘,药有效,你肯定没事了。」 十八娘好似看见他在那儿跳来跳去的,嘴巴一张一合的动着,又好似什么都没有看到。 她感觉整个人的身体都滚烫滚烫的,像是被架在火上烤一般,如果一个人真的有三魂六魄,那她的三魂六魄,一定都被烧着了。 她是谢灵的时候,她是十八娘的时候,她的过去,一幕一幕的像是走马灯一般,在眼前晃过。 她常听人说,人在死之前,便能看到一辈子的事,然后踏上黄泉路,喝下孟婆汤,再转世投胎了。 所以,药,根本就没有效果吧。 十八娘想着,她想着她还没有来得及看自己的孩儿一眼,甚至不知道他是个小郎君,还是个小娘子。 不知道他有没有头髮,是什么颜色的眼睛。 她也还没有想好给他取什么样的名字。 渐渐地,她感觉到眼皮子越来越重,好似有什么牵扯着,再也睁不开来。 李子期拉着十八娘的手,轻轻地唤着,「十八娘,十八娘,十八娘……」 他唤着,勐地扭过头来,认真的看着郑夫人和黄太医,斩钉截铁的说道:「我的十八娘已经好了,只是睡着了对不对?你快说,对不对?」 黄太医颤巍巍的伸出手去,探了探十八娘的脉相,又摸了摸她的鼻息,吓得跌坐在地上。 沈十八娘她分明已经气若游丝,这是将死的徵兆啊! 可是他不敢说,他怕自己一说出口,等待他的便是李子期的雷霆之怒。 郑夫人嘆了口气,将已经包好的孩子放到了十八娘身边,轻轻地说道:「十八娘只是睡着了,你们一家三口好好的待一会儿吧。」 李子期闻言,笑了,「我就说,十八娘只是睡着了。那可是神药……」 他说着,突然又板起了脸,一脸的阴沉,「我的明珠呢,我的明珠呢!叫李昭平掘地三尺也要把我的明珠找出来。」 十八娘此刻却是感觉自己置身于一片大雾之中,她好似又梦到了自己的小时候。 第二百八十章 谢灵(二更) 十八娘站在一条繁华的大街上,低下头去看了看自己的小短腿儿,也圆墩墩的五短身材身材,她又变回谢灵了,还是逃家出来的谢灵。 「抓住她,那个小贼,竟然敢偷大爷我的钱袋子。」 谢灵勐地一转头,她想起来了,这次她遇见了一个无耻之徒! 看她穿着华贵,一脸的不谙世事,便想着以这种方式,骗走她的钱袋,还将她给拐卖了。 「无耻小人,也不看看你这穷酸样儿,给你十个脑袋你也不敢用这金蚕丝绣凌霄花的钱袋子。」这可是谢家嫡系子弟才能用的。 十八娘愣了愣神,她当初就是这样说的,她松了一口气。 看来她没有变回谢灵,还是同以前一样,靠着匣子近一些时,便会入梦,在梦中,却是什么都做不了,也改变不了的。 第327页 那个小混混显然层次太低,压根儿不明白什么凌霄花的含义,哈哈大笑起来,「你这小贼,口齿还挺凌厉的,老子有钱,想用什么花就用什么花。」 他说着,对着人群中的几个人使了使眼色,二话不说,对着谢灵扑了过去。 谢灵吓了一大跳,这人怎么不讲道理,直接就开抢呢?周围的其他好心人摇了摇头,看来这个小公子要遭殃了。 他们都把穿着小哥衣袍的谢灵,当成了一个小郎君。 谢灵拔腿就跑,她虽然会功夫,可是架不住腿短啊,又地况不熟悉,眼见着就要被人追上了。 却是不小心踩着了一个小石头子儿,咕咚咕咚的滚下山去。 也不知道滚了多久,直到衣服也刮破了洞儿,手上也留下了几道血痕,滚到一堆草丛里,这才停了下来。 谢灵摇了摇脑袋上的草屑,睁眼一看,这天旋地转的,好不容易定下神来,却见前面不远处的水潭里,有一个男子正在那儿游水。 他的长髮高高的束在了脑后,勐地一下扎进水中,便不见了踪影。 谢灵蹭的一下站了起来,手有些发抖,彼时她还不过是个孩童。 到底是水怪?还是有人溺水了? 她小心的往潭水边靠近了一些,却见一条大鱼迎面而来,直接砸中了她的面门,将她砸翻在地,落了一脸的鱼鳞。 原来是鱼精,谢灵的头有些晕,还觉得阵阵噁心,这种刺又多,腥味又重的东西,北地的贵人都不爱吃。 紧接着一个黑影从水中跃起,带起层层白浪,一把抱起了谢灵,「我当是谁,原来是一个爱偷看男子洗澡,有龙阳之癖的小鬼。」 这个就是国师啊,谢灵第一次见到的国师。 谢灵白了国师一眼,「我当是什么精怪,原来是一个爱在大庭广众之下宽衣解带,光腚抓鱼的不要脸大叔。」 国师四下里看了看,「大庭广众?」 他说着,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这点你说得倒是没有错,让我数数,一,二,三,四……哎呀,包括你一共有八个人呢!」 国师说着,还冲着一棵大树挥了挥手,「哎哟,阿牛好久不见你来看我洗澡了啊!」 谢灵只觉得自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她顺着国师的目光看过去,那边分明是空空如也,她又小心翼翼的看了看自己的身后,还是空空如也! 谢灵吓得将脸埋在了国师的颈上,结结巴巴的问道:「哪里有八个人,分明只有我一个人……你的眼睛瞎了吧!」 国师却是闻到了一阵若有若无的香味,又看了看谢灵的耳朵,身子僵了僵,将谢灵往河里一扔,僵硬的说道:「这里不是你这种臭不可闻的世家子弟该来的地方……」 谢灵被冰凉的水刺得一下子清醒过来,扑腾了两下,吸进了一口凉水,骂道:「欺负小孩子算什么本事……」 国师却也是慌了神,轻点水面,将谢灵提了起来,扔在了开始的那条大鱼身旁。 谢灵却是被他这一手功夫给震住了,真正的轻功水上漂啊这是! …… 到了最后,国师穿着单衣走在前头,肩上扛着一根大棍子,棍子的一头缠着谢灵的腰带高高翘起,将她悬挂在半空中,而在她的身旁,还挂着一条大鱼,时不时的弹跳一下尾巴,甩她一脸的鱼鳞。 「喂!你放我下来啊!你送我回家好不好,我爹可有钱了,到时候你想吃鱼都不用自己抓了。你想洗澡给别人看,你放心,我家有不可言说的癖好的人多了去了,没有人会笑你的,我可以让我爹给你建个小馆,以你的姿色,肯定有很多人来看你洗澡的!这样你也不用可怜的幻想有几个人围观啦!」 国师听得手上的青筋直爆,这个臭丫头…… 两人正走着,突然遇到了一个歇脚的樵夫,谢灵眼前一亮,喊道:「这位大叔,救我一救,我要被这个人拐走啦!」 那樵夫却是望着国师笑了笑,「阿清今日收穫不小啊,这鱼挺肥的。怎么还有个娃儿,湿淋淋的别着了凉,我们这里穷山恶水的,可没有地方寻医。」 国师笑了笑,说道:「这不就怕着凉了,正晒着娃么!一会儿我再翻过来晒!」 他说着,将谢灵身旁的鱼取了下来,递给了那樵夫,「牛叔,这鱼拿回去给牛婶炖汤喝,我今儿买了大骨头呢。」 晒娃,还要翻过来晒…… 门阀贵女谢氏阿灵简直觉得羞愤欲死,她用手捂住了脸,这绝对是她一辈子最惨痛的日子。 娃! 十八娘一愣,勐的想了起来,她才刚刚生了一个孩子,连孩子长什么样子都还没有瞧见呢,孩子! 她想着,勐地一下睁开了眼睛,只见头顶之上是她熟悉的清荷帐子,耳旁有人在说着,「陛下,你喝口粥吧,已经三日了……」 十八娘艰难的扭了扭头,却见李子期眼神呆滞的坐在那儿,嘴唇干枯地破了皮,正流着血,他的腿上还放着一个襁褓,襁褓中的小婴孩似乎醒了,正在有劲的蹬着小脚丫子。 终于他找对了路子,从襁褓的缝隙里,把脚伸了出来,露出了红色近乎透明的小脚。 「子期,把孩子抱给我看看。」 李子期像是突然醒过来的泥雕像,顿时有了神采,「十八娘,你可算醒了,你都睡了三天三夜了,我怎么唤你,你都不理我!」 第328页 第二百八十一章 太子(三更) 李子期笨手笨脚的提起孩子的襁褓,准备将他往十八娘手中放,全然没有看到孩子的脚已经踹出来了,十八娘还没有来得及喊,就看到孩子从襁褓里滑了出来,掉在了十八娘的锦被上,哇哇大哭起来! 李子期傻了眼,一旁的奶娘看得嘴角直抽抽。 他赶忙凑过去想要抱起孩子,不料那孩子是个气性大的,直接喷了李子期一身…… 奶娘结结巴巴的说道:「陛下,太子尿了,我去给他换一身吧。」 说完从李子期手中接过孩子,忙不迭的就抱下去了。 十八娘看着笑出声来,这下子她的锦被也需要晒了。南枝已经快速的走了过来,给李子期取了新的外袍,又替十八娘换了被子。 李子期擦了擦手,「别的不足月的孩儿,都怏怏的,他倒好,劲头儿太足了。」 李子期说着,一把抱住了十八娘,像是捧着失而復得的珍宝。 「十八娘,真好!你回来了真好。」 「嗯,我回来了。」 等到十八娘出月子的时候,李子期的登基仪式已经准备得差不离了。之前大臣们都劝他搬去大明宫,可他每日却与别的大臣一样,坐着小轿去上朝,上完朝便用马车拖了摺子,回冠军侯府里坐在十八娘身边批阅摺子。 十八娘泡在热水之中,痛痛快快的洗了个澡,直到身上都搓得红红的了,方才悠哉悠哉的从水里出来。 小太子李景正百无聊赖的趴在一个小木盆里飘着,一双大眼睛滴熘熘的转着,小手在空中胡乱的抓着,也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十八娘穿好了衣衫,抱起李景,沈家的祖传秘方很有效,他已经与刚出生时那副瘦弱的模样孑然不同了,白白胖胖的,看上去很是机灵。 「小娘,你说太子殿下的眼睛怎么就不像您呢!」南枝看着李景的大眼睛,忍不住说道。 十八娘摸了摸他的头髮,笑道:「像陛下也挺好的,捲毛头,蓝眼睛。」 这孩子其实长得很像十八娘,唯独除了眸色和头髮,那与李子期是如出一辙。 李景扯着十八娘的头髮,咯咯的笑了起来,像是知道十八娘在夸奖他一般。 今儿是李景满月,南枝一早便给他穿上了明黄色的新衣,衬托得他的小脸儿越发的白嫩。 十八娘亲了他一口,便让奶娘将他抱下去餵奶去了。 不一会儿,秦昭连着程处英便相携过来了,之前外放是为了给李子期举事做准备,如今沈耀自然被叫回长安城了。 「十八娘出了月子,这脸色当真好了不少。」程处英说着,拍了拍十八娘的肩膀。 十八娘咧嘴一笑,她如今无病一身轻,气色能不好么,简直是压在身上的一颗大石头落了地。 秦昭看着,也放下心来,拿出一个小包袱,放在十八娘手上,「我自认针线活还不错,给景儿做了些披风小帽什么的,你看着用。还有一个白玉锁儿,你便是不戴,也放景儿屋子里,寻龙泉寺的主持开过光了的,可以保平安。」 「多谢嫂嫂!」十八娘接了,交给南枝收了起来。 秦昭说着,四下里看了,见这屋子里只有南枝和北流二人,压低声音说道:「我听说最近有不少人上摺子,奏请陛下广开后宫,你心里有个数儿,如今你出了月子,那些牛鬼蛇神自然是都要挤上门来了。」 李子期如今简直就是一个香饽饽,整个后宫仅皇后一人,膝下也只有一个太子,还不是无数女子和家族最好的晋升之路? 简直是天梯,谁都想来踩上一脚。 李景是不足月生的小孩儿,夭折简直是太容易了,到时候谁是太子,还说不定呢! 十八娘笑了笑,从她知道李子期的身世之后,她便知道一定会有这么一日的。 只不过,李子期可是对她承诺过,在她死之前,绝不纳第二人的。 如今她没死,李子期自然不能纳二人。只不过这个承诺不知道到何时就会失效了。 「嫂嫂可听说都有哪几家小娘是候选人?」 「骠骑大将军许三春的长孙女许茹娘,还有兰陵萧家的萧梅娘……」秦昭说了一大堆小娘的名字,听得程处英在一旁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宫里头就有那么好?这么多人上赶着去抢别人的夫君,简直是太不要脸的。十八娘莫怕,今夜我便叫你哥哥一道,挨家挨户的去揍她们一顿,保证她们吓破胆儿!」 十八娘听得两眼发光,一想到如今自己的身份,只得遗憾的摆了摆手,「哎,等子期登基大典之后,我便是名正言顺的皇后了,这种下黑手的事都不能随便做了。还是光明正大的将她们都吓退吧。你们且放心,择日不如撞日,过了今日,我保证这大明宫,没有别的小娘子敢踏入一步。」 程处英拉着十八娘的手,一脸的佩服,她就没有别的手段,只是哪个妖精敢近沈庭的身,她就来一个打跑一个。 秦昭却是有些迟疑,嘆了口气,「十八娘,你可先问过陛下的意思了。万一他……你贸贸然出手,怕不是好事。」 她知道李子期对十八娘一心一意,情深意重。 但是如今他的身份已经不同了,古往今来,她都没有见过哪一个皇帝只守着皇后一人,不要三千佳丽的。 李子期也是人,就能免俗? 第329页 而且,就算是皇帝,也不是事事都能自己说了算的。那些人助你夺江山,是仰慕李唐或者被你的风度神韵折服? 有这些的忠臣,但是更多的人,只是想个从龙之功,为自己的家族谋一个好前程。 他们不光是想要加官晋爵,还想要自己的女儿在后宫里占个一席之地,李子期能怎么办?全都拒绝么?那得得罪多少势力? 十八娘纵使再本事,李子期若是软了,她做什么也不过是枉然。 十八娘点了点头,「嫂嫂考虑得是。不过我相信子期,一定能够明白我心中所想。虽然很难,但是我会细细图谋的。到时候,还希望两位嫂嫂多多相助。」 …… 三人正说着,就看到北流走了进来,说道:「小娘,骠骑大将军家的许茹娘,兰陵萧氏嫡女萧梅娘求见。」 第二百八十二章 咱们比爹(一更) 十八娘点了点头,与秦昭和程处英分主次坐了,又端了一盏酸梅汤轻轻的呷了一口,这汤色清亮还带有桂花的香气,甜而不腻,让人回味无穷。 不一会儿,北流便领着一群小娘走了进来,为首的二人生得格外的扎眼。 左边那位昂首挺胸,下巴微翘一脸的不可一世,她生了一张鹅蛋脸,弯弯的眼睛下带着卧蚕,看起来十分的甜美,髮髻梳得高高的,带着豆蔻少女的骄傲与自信。 一声鹅黄色的襦裙上,细细地绣着祖母绿色的蝴蝶,展翅欲飞。 十八娘瞧着她的仪态,这应该是骠骑大将军府的许茹娘。 而两一位,则让十八娘有些刮目相看,之前萧彻对李子期说,他的妹妹颇多,个个不输十八娘。 十八娘还只当他说大话,今日一见这萧梅娘,反倒是觉得,他说的有几分道理。 这萧梅娘眉不画而黛,唇不点而红,穿着一身雨后天青色的晕染裙,上头绣了一幅水墨画儿,只是站在那里,便想到那句:有美人兮,见之不忘…… 这就是一个容易让人过目不忘的小娘。 她一张口,声音轻轻冷冷的,就更加让人难忘了。 「萧氏梅娘,许氏茹娘……参见皇后娘娘。」 十八娘抬了抬手,示意众人落座。那许茹娘衣襟尚未挨着椅子,就开口说道:「皇后娘娘,今日是太子满月宴,我们前来道贺为太子准备了贺礼,不知太子何在,怎不抱来一观?」 十八娘端起手中的酸梅汤,不紧不慢的喝了一口,没有说话。 许茹娘见十八娘没有搭话,脸带薄怒,胸膛一起一伏的,周围的其他贵女瞧着,都悄悄地捂住了嘴,似乎在嘲笑她,太子是什么身份,也是你能唿来喝去的? 十八娘在心中摇了摇头,这许茹娘若不是心机深沉到她也看不出,那她就是草包一个,白瞎了一张好脸和一个好爹。 「太子殿下困了,也不知道要睡到什么时候。许家小娘没生过孩儿,家中又无幼弟,自是不知,这婴童成日里吃饱了,便困了。」十八娘说着,让南枝给许茹娘上了一盏凉茶。 许茹娘脸色一白,这许家身为将门,许是杀孽太重,到目前为止,她爹一共得了九个女儿,一个儿子也没有生,府里头盼望幼弟都盼疯了。 她爹对沈家也掌兵权颇不服气,平日在家中多有言语,她自然也对沈十八娘不屑一顾,缺了几分恭敬之意,这不一开口就被人家打脸了! 十八娘抬眼看着,下头的这群小娘子,大多数都被十八娘毫不客气的怼回去的样子给惊住了。 她们不是世家之女,就是功臣之后,沈十八娘即便是皇后,也得给她们几分颜面,说不定到了明日,她们之中便要出一位贵妃呢。 唯有那萧梅娘,不动如钟,只是静静地饮着茶,脸上的神色淡淡的,既没有嘲笑许茹娘的不自量力,也没有看出对后宫之位有半点觊觎。 十八娘笑了笑,「那边坐着的是萧家的梅娘吧?都说兰陵萧氏出美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在座的所有小娘之中,唯独梅娘最美。」 十八娘这话一出,所有的人都警惕的看着萧梅娘。 萧梅娘却是不慌不忙的,镇定自若的说道:「梅娘蒲柳之姿,当不得皇后娘娘夸奖。梅娘今日前来,一是给娘娘贺喜,二是替我阿哥赔罪来了,萧氏有眼无珠,错看了沈琅,还望陛下和皇后娘娘大人大量,放萧氏全族一马。」 却是半句不提萧家有意让她入宫之事。 十八娘却是走上前去,扶了扶她,「这些事儿自然有陛下同你哥哥去操心。像梅娘这样的美人儿,自然是只要日日里欢喜自在便好了。」 她说着,冲着萧梅娘眯了眯眼,那神态像极了沈泽。 萧梅娘瞧着愣住了,而许茹娘则一下子爆红了脸,结结巴巴地说道:「我爹问过陛下了,陛下……他说皇后娘娘文武全才,我但凡有一根指头比得上你,就让我进宫……」 她一说完,心中犹如小鹿乱撞,若是日后她进了宫,皇后娘娘也这样看她该如何是好,那她万一没有把持住……对陛下不忠,是不是要被杀全家…… 十八娘笑得如沐春风,「我当真有那么好么……」 许茹娘脸更是红得滴血了,「好!」 说完自己都晕乎乎的,她今日不是来同皇后作对,日后要进宫争宠的么?她这是在干什么?怎么就这样把什么都说出来了。 第330页 一旁的秦昭在心中嘆了口气,怜悯的看着在做的这些如花儿一般的小娘们,就这些娇娃,哪里经得住十八娘辣手摧花? 她回想起当初茶楼听雨那次,十八娘一笑,连她都差点儿中招了,这些毫无阅歷的贵女们,又如何抵挡得住。 好在十八娘也并没有想过要取代李子期,在大唐开后宫,收集三千美人。 不一会儿,便正了正颜色,「陛下不过是玩笑尔,不过今日本宫心情好,便陪你比试一番也无妨。你若输了,许氏全族莫再提进宫一事,你若赢了,陛下同意你进宫,我绝不阻拦,你可看好?」 许茹娘心中大喜,「这可是你说的。只要不比琴棋书画,别的我敢说整个大唐我都是一等一的好,你随便选。」 秦昭听得扶额无语,傻孩子啊,看到十八娘给你挖的坑了么?你若输了,她搞定许氏全族,你若是赢了,李子期他也不敢让你进宫啊…… 十八娘点了点头,「你说得合情合理,不愧是骠骑大将军的女儿,果然是光明磊落,又言出必行,行事大气。」 许茹娘听了,骄傲的挺了挺胸膛,小脸儿红扑扑的,「我……我也没有你说的那么好。皇后娘娘想比什么?」 十八娘好像沉思了许久,这才开口道:「我们就比爹吧!」 许茹娘傻眼了,她是幻听了吧,皇后娘娘要和她比爹?爹有什么好比的,一双眼睛一个鼻子一个嘴巴的…… 萧梅娘则是眼神复杂的看着十八娘,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十八娘笑了笑,轻轻抚掌,「我觉得不错,爹决定了一个人对陛下有多大的用处,在座的诸位若是草根之女,即便生得再美,也无法坐在这里不是?你难道不想做一个对陛下有用的人么?所以,咱们就来比一比爹……」 第二百八十三章 都傻眼了(二更) 被十八娘这么一说,在座的小娘们都纷纷议论起来,先前觉得有些莫名其妙,现在一看,还真有几分道理。 这歷朝的后宫妃子的份位,除了宠爱,可不就是由家世决定的。 只不过沈皇后的父亲是谁……那是大唐第一美男子沈泽,以前他是吏部尚书,现在是宰相。 「我的父亲是骠骑大将军,外祖家乃是吴地刺史……」许茹娘说着,越说声音越小,她并非世家出生,也富不过三代,实在是说没有两下,便说不下去了。 十八娘笑了笑,轮到我了,「我的父族乃是范阳沈氏,父亲是宰相,加封镇国公,两个哥哥均有官职在身,母族乃是鲁国公府,继母出自赵郡李氏。哦,对了,前几日郑夫人认了我为干女儿……」 她一边说着,程处英高昂了头,用鼻孔视人,充分的彰显了她的存在感,她可是十八娘的亲嫂子,这正是她为她撑腰的好时候! 许茹娘垂头丧气的,「茹娘自愧弗如,认输了。」 世家之中,沈王郑李崔氏都没有人来,还能有谁拼家世拼得过沈十八娘?这不是绝对输了么! 而在座的那些聪慧的小娘们,更是低下了头,沈十八娘炫耀家世,分明是在敲山震虎,她们论家世比不过她,论宠爱也比不过她,在后宫之中岂不是永无出头之日? 还有一些势在必得,都纷纷的摩拳擦掌的,想着自己最擅长什么,要同十八娘比上一比,人无完人,她们就不信了,什么东西沈十八娘都会! 十八娘看在眼里,对许茹娘说道:「我心知你虽然输了,但是觉得不服气,你乃是将门虎女,可选一项擅长的,同我一比。」 许茹娘眼前一亮,诚心诚意的对十八娘行了个礼,「茹娘想向皇后娘娘请教箭术。听闻皇后娘娘能够三箭齐发,同时射杀三人,茹娘也能!」 许茹娘说着,其实她是不相信那个传闻的,她从小苦练,手都练出茧子来了,可是沈十八娘是书快论坛出身,怎么可能有这种本事,绝对是沈家为了吹捧她,给放出的风。 十八娘点了点头,让南枝取了箭来,「你想如何比?」 许茹娘对着在坐的小娘们使了个眼色,竟然有三个武将家的女儿站了出来,从口袋里分别取出一个苹果,放在了自己的头上。 原来是有备而来。 「娘娘请看,她们三人站在不同的位置,头上各有一个苹果,咱们只能搭一次弓,要射中三人,你看如何?我先来!」 许茹娘说着,自信满满拉满了弓,同时放出三箭,果然那三只箭分散开来,将三女头上的苹果射了个粉碎,同时将那三人的髮髻全都打散了,弄得满头的苹果屑,看起来十分的狼狈。 那三人显然是许茹娘父亲的下官之女,敢怒不敢言,红着眼站在一旁。 轮到十八娘了,不用说,北流东珠和西屏自动的站在了三女刚才站的位置。 十八娘眯了眯眼,坐了一个月的月子,简直都要发霉了,好不容易有了个出手的机会,竟然是射苹果,简直是儿戏。 她想着,用力的拉满了弓,嗖嗖三箭,那箭穿着完整的苹果插进了后面的大柱子上,排成了一条直线。 接着她拍了拍手,将弓一抛给了身旁的南枝,对着那三人说道:「身体髮肤受之父母,尤其是女郎,更是值得好好爱惜呢!女人何苦为难女人呢!南枝快领她们下去梳洗一番。」 南枝无语的偷偷白了十八娘一眼,「诺。」 第331页 那三人小脸一红,感激的对着十八娘行了礼,便跟着南枝下去了。 十八娘心中松了一口气,很好,又解决潜在的三个敌手! 许茹娘快步的沖了过去,摸着柱子上的三只箭,两只眼睛都放光了,「娘娘,你的功夫真的是太俊了。我打不过你,不进宫了,不然你若是想杀了我,不像是捏死一只蚂蚁那样简单么?」 许茹娘说得轻快,周遭的小娘却是轻快不起来,尤其是那些半点儿手头功夫都没有的小娘子们,吓出了一身的冷汗,这刀剑无眼,不说内宅宫斗什么的,都只是使用心计么? 怎么到了沈皇后这里,就不同了。 许茹娘心服口服了,坐了下去,老老实实的喝起茶来,她没有了念想,反而自在起来,不停的问身旁的宫人要着茶点,简直将这里当成了她家的后花园子,十八娘瞧着,觉得这样的她,莫名的有些可爱起来。 十八娘看了眼萧梅娘,在她眼中,其他的小娘不过是陪衬,仅供消遣而已,倒是这个萧梅娘,有些让人琢磨不透,应该是有真本事的。 但是萧梅娘依旧是不为所动,这时候坐在她下手的一位小娘站了起身,「兰陵萧氏惠娘,请皇后娘娘指点画艺。」 十八娘勾了勾嘴角,「既然你先选了,我来出题,不为过吧?这七夕已然不远,不若咱们画牛郎织女如何?」 萧惠娘显然在画肖像上下过功夫,眼中带喜的点了点头。 十八娘提起笔,她前世当谢灵的时候,琴棋书画都寻了当世名师前来教导,这其中,她其实最不擅长的便是画。 她虽然是女子,却总是耐不住性子,做事儿雷厉风行,所以画出来的画,也都自带着一股子凛然英气,若是画大气磅礴的山水尚好,若是画个花草虫鱼,总是容易生违和感。 十八娘想着,落了笔。只是今日虽然比的是画,却又不是画,因为对手是萧惠娘,她却是赢定了。 谁让李子期听李昭平说各家长短之时,从来都不避讳她呢! 那萧惠娘显然是有几分真功夫的,不然也不敢拿出来献丑,三下两下的便画出了一幅星河美人图。 她搁了笔,往十八娘那头一看,却见她不知道何时已经画完了,正悠哉悠哉地同秦昭说着画儿,萧惠娘心中不满她将这等大事当儿戏,伸头一看,整个人都傻眼了! 只见那画卷上,赫然画着一幅月下私会图,画上并无牛郎的模样,只在那葡萄架子下伸出了一只锦靴,只这么一只靴子,却将那萧惠娘吓破了胆。 第二百八十四章 只有一点强(三更) 那画上的少女,面色潮红,神情娇俏,一看便是刚刚才会过情郎,而那张脸,赫然就是萧惠娘。 萧惠娘脸色发白,快速的沖了上去,收起了十八娘案前的画卷,对着她行了个大礼,「娘娘神通广大,萧惠娘自愧不如,此生为娘娘马首是瞻。」 这锦靴别人不认识,是她亲手所绣,岂能认不出,这分明是她私会表哥的那一幕,万万没有想到,连她父亲都不知道的时候,沈十八娘竟然能够知道,可见她的能量之大。 与这样的人作对,那不是寿星公上吊,嫌命长了么? 十八娘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既然这幅画你如此喜欢,那本宫便赏赐于你了。」 萧惠娘整个嵴背都湿透了,领了画,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大殿。 她一走,便有不少不再想着入宫的小娘,也跟着退了出去,不一会儿,屋子里的人便少了不少。 十八娘静静地看着在座的众人,突然认真的说道:「说起来,本宫同你们也是一般年纪,也能够明白你们,想要进宫谋一个青云路。只是我想告诉你们的是,这里压根儿没有什么青云路,你们实在是很不幸运,遇到了我。」 「莫要看我同你们年纪差不离,可是我比你们强的不是一星半点,说句实在话,便是要杀掉你们其中一人,我都连提剑的兴趣都没有,因为你们实在是太弱小了,不值得我出手。」 「女郎就应该局限于内宅之中,斗个你死我活么?不是的。等你们能够明白,斗倒一个对手,不是光用下药,诬陷这种下三滥的招数,而是一击毙命毁灭她整个家族的时候;等你们明白,一个家族的崛起,并非只有女子进宫吹枕头风这么一条路的时候,你们再来同我比试。」 十八娘说着,突然萧梅娘开口打断了她的话:「我知道你很厉害。但是朝堂上的人,会同意你一个独霸后宫么?陛下会继续心悦你这样善妒的妻子么?你这样做,与女四书背道而驰。」 十八娘却是笑了,「他们自然会同意的,因为我比你们在座的所有人,都来得有价值多了。」 「其实十八娘只有一点比你们强,那就是她嫁了一个最厉害的夫君,而她的夫君愿意独宠她一人,适才我已经在朝堂上说过了,我此生只有沈皇后一人,若是不服,尽管来试。」 十八娘却是一愣,抬头一看,只见李子期抱着李景正站在门口,笑意吟吟的看着她。 「景儿醒了呀。」十八娘朝着李子期走了过去,拉了拉李景的小手,李景望着她吐出了一个可爱的泡泡,那泡泡一炸,发出了轻微的响声,李景像是被吸引了一般,东张西望起来。 许多年后,在座的小娘都嫁人了之后,每每想起这一幕,也依然能够感觉得到,这世上有一种情意,再也插不进另一人。 第332页 若是她们做不到,要不是他们夫妻二人还不够强大,所以无法凌驾于规则之上,要不就是他们之间,不过如此。 既然正主儿都拒绝了,她们留下,还有什么意思? 众人这才发现之前十八娘说的比试规则里留的大坑,她不是对自己盲目自信,觉得自己无所不能,而是对李子期有信心,相信他绝对不会放进来一人。 十八娘余光看着,发现只有那萧梅娘依旧是神色淡淡的,回过头来,看了她和李子期一眼,又将目光停留在了李景身上片刻,这才转身离开。 十八娘冲着北流使了一个眼色,北流心领神会,下去查这个萧梅娘去了。 秦昭和程处英知道他们夫妻二人有话说,也跟着出去寻明慧郡主说话了。 等众人走了,十八娘这才从李子期手中接过李景,笑道:「好吧,我的陛下,这里已经没有人了,快说说适才在朝堂之上,是怎么被骂得狗血淋头的了,就知道在这些小娘面前耍威风。」 李子期吐了吐舌头,端起桌子上十八娘喝过的酸梅汤,一口气咕噜了下去,如今已经是夏日,天气很炎热了。 十八娘拿出帕子,给李子期擦了擦汗珠子,李子期回过神来,这才气愤地说道:「可不是,差点没有被他们生吞活剥了,割地又赔款的,等已经连底裤都快赔光了,结果张问天跳出来了。」 「他即兴作了一首长诗,替你歌功颂德了,总之如果我敢对不起你半分,那我就是十恶不赦,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大昏君。那些老顽固们简直被他骂晕了。」 李子期说着,越想越气,「我看他就是故意的,既然早有对策,怎么不早跳出来,非得我都弄好了,他得啵得啵得喷了满堂口水。」 十八娘皱了皱眉,「你可别答应他们的过分要求,小心得寸进尺,有些人,用不着花那么多的心思。」 李子期眨了眨眼睛,「本来就是要论功行赏的,放心吧,绝对没有亏。你说对不对啊,我的小景儿。」 李景见他凑过来的脸,毫不犹豫对着他喷了一脸的口水,李子期豪不在意,对着李景亲了又亲,一幅宠溺的模样。 「而且,我如今是皇上了,若是连自己的内宅之事,都不能由自己做主,那这个皇帝,当着又有什么意思?大臣们对这些挑刺的,不过是有四点不满罢了,一是怕你沈家权势太大,架空了我;二是怕我子嗣不丰,朝堂不稳,一不小心就绝了后;三不过是想要走个发家的捷径罢了;四是怕家中有样学样,从此讨不了美妾……」 「所以,十八娘只要你再多给我生几个孩儿,他们就不敢瞎开口了。因为等日子一天一天的过下去,他们会发现自己担心的问题,全然都不是问题。」 十八娘愣了愣,拧了李子期两把,疼得他呲牙咧嘴的,「若是我和我父亲在,沈家势必不会有出格的举动……若是……今后的事儿,都不好说。」 李子期却是笑了,拍了拍十八娘的肩,「这些都是日后景儿要操心的事了,咱们只需把眼前的事做好就行了。」 「兰陵萧氏你打算怎么处理?还有镇平王府,安南王府以及前朝宫里头的那些人。」十八娘给李景擦了擦口水,拿了把宫扇,悠悠地扇着风。 李子期怔了怔,脸色一沉,「杀鸡儆猴。」 第二百八十五章 各种可能(一更) 十八娘见李子期心中已有成算,也没有多言,对着镜子整理了下髮髻,便抱着李景与李子期一道去了花园的水榭里。 这冠军侯府虽然算不得什么名园,但是该有的珍贵花草,那是一点儿也不少。 这满月宴并没有大办,说起来只不过是家宴罢了,先头里那群小娘们不请自来,闹了好一阵子,倒是让沈家的人以及李括久等了。 如今她们都走了,园子里一下子安静起来。 众人见了礼,便在水榭里落了座。 李子期站起身来,对着沈泽行了一个大礼,「若是没有岳父大人鼎力相助,便没有子期报仇雪恨的今日。」 沈泽微微的颔首,并不推脱,只是认真地说道:「你作为一国之君,尚有不少欠缺,既然你唤我一声岳父,我便替你父亲在一旁看着你,以免你走上歪路。」 李子期恭敬地点了点头,他对于国事的确是算不得精通,不过好在他耳聪目明,身边也有许多良才,「子期一定谨言慎行。」 等他二人寒暄完了,沈庭这才松了一口气,一扭头看到坐在他身旁的李括,也是长舒了一口气,两人不由得会心一笑。 李括挠了挠头,「说了这么久,我可以抱我大侄子了么?说起来陛下你那日可真够狠的,一脚把我踹飞了,我差点儿以为我要去地下见我老爹了。」 李子期这才看向李括,舒展了眉头,摇了摇头,「要抱自己生一个去,你以前是装傻充愣的不敢有后代,如今可是李唐天下了,不管生几个,咱都养得起。」 李括笑出声来,身子往后仰了仰,「你不知道在杀父仇人面前装傻充愣的日子有多难熬,如今一下子让我当个正常人,我反倒是不习惯起来了。那些什么差事,你也莫给我办了,就让我当个闲散王爷得了,然后给我指一个貌美如花的小娘。日后这大唐第一纨绔,便是我了。」 李括作为李子期唯一的堂兄,被封了齐王。他同李子期长得一点儿也不像,白白胖胖的,身量不算高,看起来莫名的觉得敦厚老实。 第333页 「就你这个样子,再怎么装都不像,不像阿琅,随便往那儿一站,都觉得他刚从脂粉堆里爬出来……」沈庭说完,顿感后悔,程处英在桌子底下狠狠地拧了他一把。 他们远在松州,压根儿就没有看到沈琅背叛李子期,还当上了太子一事,所以总是回不过神来,好似沈琅还是以前那个沈家庶子一样,一张口就气得人说不出话来。 「说起来,阿琅真得是赵义的儿子么?若他真的那么有心机,怎么会这么简单就被李括给杀死了呢,总觉得咱们一路打来长安城,真的是太顺利了。」 沈庭看似无心的话,却让人莫名的心中有些发毛,十八娘与李子期对视一眼,都同时想到了赵义那颗掘地三尺都没有找到的明珠,沈琅这个人是千真万确的死了,可万一他拿了明珠,又重生了呢? 按照之前十八娘自己的经验,还有李子期的重生来看,这颗明珠,应该会让死了的人在别人身上借尸还魂,也可能会让活人重新回到自己的小时候。 明珠不见了,很有可能是被人拿走了,只是这大明宫里的人数不胜数,谁的身上都有可能出现奇蹟。 万一被敌人拿了,那岂不是防不胜防? 而且谁知道他会不会重生在在座的某一个人身上呢? 十八娘想着,越发的觉得毛骨悚然起来,「哥哥说什么胡话呢,难不成沈琅还能寻个替身,假死不成……」 她一说完,也觉得并非没有这种可能性,以沈琅的性子,那时候长安城破在即,他寻个同他长得像的人替他死了,自己个金蝉脱壳…… 真的是不想不得了,越想越觉得玄乎。 秦昭眼见气氛有些凝滞,又收到了程处英使来的眼色,赶忙说了些旁的:「趁着母亲在,不若给娘娘诊个脉,看这月子坐得何如,身子可都大好了。」 十八娘笑着伸出了手,对着明慧郡主娇嗔道:「虽然太医隔三差五的来请平安脉,但我也是觉得,若是母亲没有瞧过,是断然不会放心的。」 她说了半天,明慧郡主都没有动静,直到十八娘又唤了一声「母亲」,明慧郡主这才回过神来。 「李贞贞当年的确是在云英未嫁之时,便生过一个孩子。那孩子是不是沈琅我并不知情,只是隐约的听我师父提起过。我师父当年行走于内宅之中,知道不少隐秘之事,那孩子就是我师父替她接生的。」 明慧郡主一身歧黄之术多传自一位老道姑,只可惜那位道姑如今已经不在人世了,不然寻她一问,来龙去脉自然是一清二楚了。 沈琅自称是李贞贞丫鬟与赵义生的儿子,可是李贞贞同丫鬟一同有孕的可能性太小了。是有人误导了他,让他以为自己不是李贞贞的儿子,还是另有别的隐情?这其中的可能性实在是太多了。 她说着,还忍不住偷偷地看了沈泽一眼,沈泽却是无语的摇了摇头,「不是我的。某违背婚约已经有错在先,怎么可能继续招惹世民的阿姐!」 明慧郡主勾了勾嘴角,心情畅快起来,毕竟谁也不希望自己的夫君,有那么一大堆的风流韵事。 「娘娘恢復得很好,看来陛下照顾得很用心。」明慧郡主收回手,冲着十八娘点了点头,坐在一旁紧张的李子期这下子松了一口气,有些得意洋洋起来。 「这是自然的,母亲今日不必拘束,如今我们还没有搬进大明宫呢。」 众人又是一阵谈笑风声,满月小宴便结束了,李子期同几个男子去了前头商议朝事,十八娘便领着明慧郡主和秦昭,程处英饮茶。 程处英见男人们都走光了,这才张口说道:「十八娘,我三哥有一事相求,求你给他和阿窦下个赐婚的懿旨吧。阿窦她倔得很,我三哥上门求了多次了,她也不应。」 十八娘嘆了口气,没想到程三郎还当真是个有情有义的,阿窦已经嫁过沈琅了,他也还是愿意登门求娶。 「我自然是为阿窦高兴的。只是你母亲她同意么?」 若是卢国公夫人强烈反对,那阿窦嫁过去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那事儿就像是一根刺,横在她同程家之间。 第二百八十六章 为己收尸(二更) 程处英迟疑了片刻,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我母亲自然是在意的,你也知道,我们家中其实只有我三哥最长进。」 十八娘也忍不住有些失落,这世道本来就对女子极其严苛,程三郎如今前途大好,什么样的小娘娶不得? 若徐窦是卢国公夫人的女儿,或者只是作为旧友之女,她定然百般为她着想,痛骂沈琅,觉得她年纪轻轻的,理应再嫁。 可事情摊到自己头上,要接受起来就不那么容易了。 徐窦不仅失了清白,她的父亲还始终都站在赵义那边,到了新朝是要被指指点点的,最重要的是,谁知道这小娘突逢大变,是不是移了性情? 十八娘能够理解卢国公夫人的想法,可还是为阿窦觉得心疼。 「这事儿,待我寻阿窦问过了,她同意了再说吧,婚姻大事到底不是儿戏。」 程处英也没有别的法子,只得如此了。这事儿并非是一朝一夕能够解决的。 说起来也是唏嘘,这才过了多久,九娘过了,琴娘没了,阿武死了,阿琅也死了。已经有很多人死了,接下来还有更多的人要死。 第334页 众人又逗了一会李景,直到他眼眯眯的又困了,这才让奶娘抱了下去,起身告辞。 十八娘松了一口气,将南枝端上来了她最喜的双皮奶,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刚吃完一碗,就见李子期快步的沖了进来,一把拉住了十八娘的走,兴沖沖地说道:「走,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说着不由分说地领着十八娘去了马厩,牵了踏云和闪电出来,百两在一旁瞧了汪汪直叫,显然对主人每次出门都不带它表示了极大的不满。 李子期拍了拍他的狗头,嘘了嘘,「你莫要捣乱,到时候带你去打猎,现在我带十八娘出门有急事。」 百两不听,不由分说的咬住了李子期的衣角,才咬了一口,便吃了一口珠子,吐了吐舌头,吐了出来。 李子期笑了,「你以为当皇帝是个容易的事?连身上的绣花珠子都比旁人多一些,压得人喘不过气呢。哪里有百两你自在,天天吃肉傻乐。」 等上马出了城,十八娘这才回过神来,「你这是要去哪儿?可与我爹说了,不然回来他还不扒了咱们俩的皮。」 李子期伸出手来替她兜上了帽子,「谢灵和国师还在那个山洞里吧,咱们也去祭拜一番,若不是他们,我李子期今日又如何能与沈十八娘一道策马扬鞭呢?咱们一道儿去,让他们入土为安吧。之前你在月中,接下来又是登基大典,咱们日后想要出皇城就不是那么容易了。」 十八娘虽然觉得他此举有些不着调,她简直可以预想出沈泽的雷霆之怒。 可是她也想去看看谢灵,想去看看国师。 想做什么便去做了,她向来是一个雷厉风行的人。 两人两马飞快的朝着晋阳的方向飞驰而去,闪电和踏云乃是不相伯仲的两匹好马,十八娘和李子期又放开了胆子骑,几乎以一个常人意想不到的速度,快速的到了那山洞附近的一个茶棚子里。 李子期扯了扯缰绳,对十八娘说道:「咱们在这里歇个脚,喝点茶,让闪电和踏云也休息片刻。」 十八娘点了点头,他们不知道这茶寮是不是当初,赵义朝华鲁萍和李世民沈泽相遇的那个茶寮,按照距离来看,大约八九不离十。 「来一斤滷牛肉,再来一盘盐水花生,两碗打滷面,外加一壶冰镇酸梅汤。」 李子期说着,从怀中舀出一方帕子,替十八娘擦了擦凳子,这才扶着她坐了下来。 那店小二对着他翻了个白眼儿,无精打采的说道:「冰镇酸梅汤那玩意没有,井水里泡着的香瓜倒是有,来一个不?」 李子期有些发愣,「行」。说着给十八娘倒了一壶水,无语的说道:「想当年我穿着黑羽卫的乌鸦服时,这个小二哥可从来都不敢说没有的……我还只当那酸梅汤是他家的招牌呢。」 没想到现在当了皇帝了,却不被人放眼里了。 「黑羽卫在百姓心中那是煞神,自是无人敢惹,你如今穿的是便服,那小二哥只当你是过路的公子哥儿呢。」十八娘说着,喝了口茶,说是茶,不过是些碎末儿泡的水,苦得很。 两人填饱了肚子,正准备出门,就听到临桌一个老者骂道:「叫你好好去私塾,你偏不听,非要同我出来做木匠活,你就是能将那木鸟造得飞起又用何用?还能换个官当呀!」 坐在他身旁毕恭毕敬的小郎君,穿着一身青色短打,看起来分外的精神,「父亲,今时不同往日,如今的这位陛下出身世家,这科举还开不开都两说呢,便是开了,他还能削弱世家?重用我们这些寒门子弟不成?报国无门咯。」 两人又说了一通,十八娘皱了皱眉,万万没有想到,民间的百姓竟然是这样想的。 「我们刚从长安来,听过陛下登基大典之后便要加开恩科了,小哥还是早做打算吧。谁说寒门出不了贵子了,张问天张大人前着日子还指着陛下鼻子骂呢!陛下不但不生气,还夸他骂得好呢!」十八娘搁下手中的筷子,插话道。 那一看一小见十八娘和李子期衣着华贵,显然是有身份之人,大约能收到些常人不知道的消息,大喜过望。老者拍了那小郎的脑袋一下,骂道:「还不回去头悬樑锥刺股,不然你怎么去长安,实现自己的梦想,让张问天大人骂你一顿呢?」 …… 你说啥?你儿子考科举就是为了让张问天骂上一骂……李子期和十八娘都有些傻眼,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接话是好。 李子期却是委屈的说道:「张问天骂我,我明明就很生气,当众就骂回去了……你怎么把我说得那么怂,一点都不英明神武……」 十八娘却是快速的吃完了面,将一串铜子儿搁在了桌子上,说道:「英明神武的李子期,咱们还是快去看谢灵和国师吧,不然再晚一点回去,张问天真的要跳起来骂你了。」 第二百八十七章 子期变化(三更) 李子期三口两口的吃完了,将闪电和踏云留给茶寮里的小二照看,两人徒步朝着那山洞走去。 越是靠近,两人竟然越发的紧张起来。 十八娘有些恍恍惚惚的,领着自己的夫君去看自己和别的男子的尸体,这种感觉实在是有些一言难尽。 她尽然都有些不记得谢灵曾经的模样了。 还有国师,十八娘嘆息了一声,一脚踢到了一个小石头子儿,那小石子咕噜噜的滚了又滚,终于掉进了路边的潭水了。 第335页 十八娘扭过头去,原来这个潭水还在啊,当初就是在这里,谢灵第一次遇见了正在洗澡的国师。 李子期瞧着,伸手扶了一把十八娘,心里头酸酸的,「十八娘,小心脚底下。」 十八娘勉强的笑了笑,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李子期才开口问道:「谢灵她,有心悦过国师吗?」 「没有。谢灵到死,都没有往那方面想过,只当国师是良师益友。国师他隐藏得太深了。」 李子期长舒了一口气,紧紧地拉住了十八娘的手,手指缠绕着不肯放开,好似如此,十八娘便永远都是属于他一个人的了。 两人走着走着,并没有在山间遇到樵夫,直接便到了那个山洞门口。 洞口并不深,也不知道是不是国师设了什么禁制,这么多年过去了,这里也没有被野兽破坏掉。 十八娘拉着李子期走了进去,这里同梦中并无什么不同,甚至那个破陶罐子还架在火堆之上,里头放着一根已经变了颜色的风干了的大骨头。 在不远处的石床之上,甚至还能够看到国师和谢灵的手交握着,躺在一起。 十八娘突然有一种近乡情怯的感觉。 前世的自己,正躺在那里,是如此的熟悉又陌生。 李子期握住十八娘的手紧了紧,「走吧,总不能让他们就一直这样躺着。」 十八娘的手心里都冒出了汗,终于走到了石床边,却发现谢灵和国师面色红润,若不是没有唿吸,简直同睡着了没有区别。 他们就那样静静地躺着,只是手心里的明珠,已经消失不见了。 此番真正的看到,十八娘才彻底的相信,大晋的谢灵,已经真正的死了很久很久了,如今她已经只能是沈十八娘了。 她看着国师的脸,他其实长得很好看,虽然比沈泽略输一筹,可是他的身上带着一股子神秘的气息。 你不知道他从哪里来,也不知道他想要将整个大晋带去哪里,他就是这样一个,让人捉摸不定的人。 没有人不惧怕国师。 「阿清,谢谢你。」十八娘想着,突然眼泪掉了下来,直到死,谢灵也不知道国师真正的名字。 还是在梦里,想起那个樵夫唤了他一句「阿清」。 国师他一定很讨厌谢灵师父长,师父短的唤他吧,他只想听她唤一句「阿清」。 李子期拿自己的袖子,轻轻地给十八娘擦了擦脸,无奈地说道:「之前已经把帕子给你擦了凳子了,如今只能凑合着用袖子了,还好那些人没有在我的袖子上,也钉上珠子。」 十八娘见他这时候还有心逗趣,别扭的胡乱擦了几下,嘆了口气,「我欠国师一条命。」 李子期「嗯」了一声,「我如今是你的夫君,所以你欠下的帐,我来还就好了。」 李子期说着,从腰间解下了一个酒葫芦,打开塞子,自己喝了一口,又将剩下的酒全都倒在了地上。 「谢灵,国师,一会儿我与十八娘出去,便会将这洞门口给封住了,以后这便是你二人的夫妻冢了。」 李子期说着,却是鬼使神差的伸出手去,轻轻的摸了一下国师的额心。 十八娘也取出在茶寮里提来的吃食,供在了国师和谢灵跟前。 她静静地看了一会儿,才说道:「子期,咱们走吧,早日回长安去,不然朝堂上要乱了。」 却发现李子期很久都没有说话了,她扭头一看,只见李子期正蹲在地上,额头上冒着冷汗,脸色发白,牙关正在颤抖着,看起来好似十分的难受。 十八娘大惊失色,蹲下身去,大声唤道:「子期,子期,你怎么了,快醒醒!」 李子期却是好像听不见了似的,依旧蹲地不起,不一会儿全身都湿透了,紧接着便晕了过去。 十八娘伸手一摸他的额头,发现他周身滚烫,赶忙取出身上的水壶,打湿了帕子,又餵他喝了几口水。 不一会儿,躺在十八娘怀中的李子期勐地一下睁开了眼睛。 十八娘手一抖,将他掉落在了地上,快速的从空间里取出那把破破烂烂的匕首,指着李子期说道:「你是谁?李子期到哪里去了?」 她与李子期相识相交,一起同生共死这么久,怎么可能认不出他的眼神! 他虽然擅长杀戮,又活了两辈子,但许是因为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都没有人细心教导他权谋之术。 他一直在黑羽卫里,除了杀就是杀,也没有与多少人正常的往来,是以还是少年心性。 与她和国师那种一开始便有目的的学着御人之术的人,是截然不同的。 哪怕在面对别人时出手狠辣,心思诡异,在面对十八娘的时候,李子期的眼神里也只有纯粹的爱意与温柔。 就像是最透明的蓝色宝石。 可是这个人的眼神却太复杂了,像是一望无际的大海,任谁在其中,都不过是一叶扁舟。 这个人,不是李子期。 李子期却是甩了甩头,轻轻地开口道:「就像你既是谢灵,又是沈十八娘一样,我既是国师,又是李子期。」 十八娘却是紧紧地抓住了手中的匕首,其实不管是李子期还是国师,她都不是对手,可她此刻实在是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和动作,来应对如此复杂的局面。 「这是怎么回事?你借尸还魂了?李子期呢?」 第336页 李子期摇了摇头,苦笑道:「不是,十八娘,原来我的前世就是国师,我刚才只不过看到了自己前世的记忆。三生三世,我终于能够与你相携到白头。只不过,我前世的记忆,实在是太沉重了,沉重得我有些喘不过气。」 第二百八十九章 天煞孤星(一更) 十八娘手中一软,匕首掉在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其实无论他是国师还是李子期,她都没有与他兵刃相向的理由。 只是她虽然觉得国师的所作所为让人感动,但与她两情相悦的毕竟只是李子期。 李子期甩了甩脑袋,眼神又恢復了清明,好似刚才那个深邃的李子期只不过是十八娘的错觉。 「国师他是天煞孤星,在他甫一出生之时,就有族中的大巫断了他的命。他们一族的族长,也曾是一国的国师,只是后来遇到了战乱,国破家亡,国师自刎而亡,遗命让举族迁入山中避祸。这一避就不知岁月,已然到了东晋,新的国师出生了。」 李子期说话的时候,表情有些飘忽,显然他瞧见的国师的童年,比他说出来的还要凄凉百倍。 「大巫说,每逢有治天下的国师诞生之时,便是全族灭绝之时,阿清出生之日,漫天血色,整个日头所在之地全是红色的霞光,如漫天大火烧灭的白云。阿清便是命中注定的国之师者。大巫的预言,从来都没有错过。」 原来如此,难怪国师最擅长的也是占卜之术。 「族中的人很害怕,他们寻到这世外桃源已经繁衍生息了数代,安居乐业,压根儿不想再出世,国师荣耀全族又如何,他们还是要死!于是他们想,国师死了该有多好,他死了,他们就不用死了。」 「于是他们从国师的阿娘手中抢走了他,在还是婴孩的他身上绑了大石头块,要将他沉塘。国师的阿娘初生下他,尚在月中,便不管不顾的跳进水中,将他捞了出来。一般的孩童吃了水早就死了,可是国师没有,他睁大了黑黑的眼珠子,看着他的阿娘血崩而死了。」 「鲜红地血将整个河水都染红了。这下子族人们更加害怕了,大巫说得没有错啊,你看,国师这不就剋死了亲娘么?国师的阿父也怕了,他像是疯了一样的捡了柴,架成了火堆,将国师挂在一根大树枝上,要将他烧死。可是天却突然下大雨了,瓢泼一般的大雨。」 「国师还是死不了,这场大雨一直下了三天三夜,族人们以为是他们想要杀死国师的行为,触犯了天神,这才消停下来,不敢再靠近国师半步。」 「没有人管国师,他一个人就在大雨中哭着,最后是大巫将他捡了回去。而那天夜里,国师家中的房屋却是垮塌了,压死了他的阿父,阿爷和阿奶。」 李子期说着,眼睛红红的,他这辈子也是全家都死光了,可好歹他曾经什么都不知道,住在镇平王府里,有爹有娘与常人无异。 你以为国师这时候就是最惨的了么,并不是!这时他不过是个什么也不知道的婴儿,可是等他长大了,懂得什么叫情感的时候,才是最难过的时候。 「国师与大巫生活在一个偏远的角落里,每日里就跟着大巫学习,看那位国师祖辈留下来的手记,他很聪慧远超常人,无论什么都是一学就会,就是功夫都很快就超过了大巫。很快国师便成长成了一个小小的孩童,在他七岁的时候,大巫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教他的了。」 …… 李子期的说着,他的思绪飘得有些远,说起来也是奇妙,就在刚才那一瞬间,他仿佛身临其境的看到了国师的一辈子。 在那个种满了桃花的小山谷里,国师穿着一身浆洗得有些发白的青色布衣,他的头髮胡乱的用一根布条束在脑后,看起来与村子里的其他孩童,并无两样。 他站在桃花丛中,看着一只蝴蝶愣愣的发呆,突然就听得一阵笑声从桃林中传来。 国师扭头一看,只见他的身后站着三个与他差不离年纪的孩子,裤腿卷得老高,腿上全都是泥。一见到国师,吓得木桶掉在了地上,鱼掉在了地上扑腾扑腾了一身泥。 其中那个年长一些的,又敬畏又鄙夷的看着他,将自己的弟弟妹妹挡在了身后,怒道:「你这个灾星,如同疫病一般,走到哪里就死到哪里!你怎么不去死呢?你已经剋死自己的爹娘爷奶了,还想剋死我们全族人么?」 小孩子的话,就像是尖刀一般,将大巫替他盖上的遮羞布全部划破了去,国师呆愣愣地站在原地,眼眶一下子就红了,「你胡说,我不是灾星……我也没有想要害你们……」 可是那个小孩不管不顾的抓起地上的一条大鱼,对着国师的头勐地一掷,将他打倒在地,鱼打在他的脸上生生的疼,鱼鳞划破了他的脸,鳞片落了一地。 本来以他的功夫,他完全可以躲开的,可是他却身子像是僵住了一般,一动也不能动。 小孩说完,二话不说,拉起弟妹拔腿就跑,像是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后头追一般,连桶带鱼都不要了。 看着他们走远了,国师站起身来,拿起了地上的木桶,朝着村子里走去,岂料才走到村子口,那里头的人便像是见了鬼一般,砰的一声把门关上了。 他每走到一户人家门口,他们就大唿小叫的将孩子拖了进去,然后重重的关上门,然后从窗子里扔出一些破白菜帮子,扔在国师的身上,扔在他的脸上。 第337页 国师咬着牙,忍住不让自己的眼泪掉下来,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就凭着大巫的预言么?他从出生到现在,并没有去害人,可是这个世界却压根儿荣不下他,他们很不得将他身体里属于这个家族的骨血剔除了出去,这样才能与他断得干干净净的,不惧怕这个天煞孤星。 国师将木桶放在了地上,他不过是来还木桶的而已。 正在他转身离去的时候,突然有一个软绵绵的小手抓住了他,他扭头一看,只见身旁站着一个梳着包包头的红衫小女孩。 「我叫阿音,哥哥是你阿清么?我还是第一次在这个村子里见到你。这里一点儿也不好玩,我带你去一个好玩的地方,我可会烤鱼了,连我阿爹都夸我烤的鱼又香又嫩,阿清哥哥我烤鱼给你吃呀!」 国师的眼睛都亮了,他笑得涨红了脸,「好,阿音。」 第二百八十九章 天煞孤星(一更) 十八娘手中一软,匕首掉在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其实无论他是国师还是李子期,她都没有与他兵刃相向的理由。 只是她虽然觉得国师的所作所为让人感动,但与她两情相悦的毕竟只是李子期。 李子期甩了甩脑袋,眼神又恢復了清明,好似刚才那个深邃的李子期只不过是十八娘的错觉。 「国师他是天煞孤星,在他甫一出生之时,就有族中的大巫断了他的命。他们一族的族长,也曾是一国的国师,只是后来遇到了战乱,国破家亡,国师自刎而亡,遗命让举族迁入山中避祸。这一避就不知岁月,已然到了东晋,新的国师出生了。」 李子期说话的时候,表情有些飘忽,显然他瞧见的国师的童年,比他说出来的还要凄凉百倍。 「大巫说,每逢有治天下的国师诞生之时,便是全族灭绝之时,阿清出生之日,漫天血色,整个日头所在之地全是红色的霞光,如漫天大火烧灭的白云。阿清便是命中注定的国之师者。大巫的预言,从来都没有错过。」 原来如此,难怪国师最擅长的也是占卜之术。 「族中的人很害怕,他们寻到这世外桃源已经繁衍生息了数代,安居乐业,压根儿不想再出世,国师荣耀全族又如何,他们还是要死!于是他们想,国师死了该有多好,他死了,他们就不用死了。」 「于是他们从国师的阿娘手中抢走了他,在还是婴孩的他身上绑了大石头块,要将他沉塘。国师的阿娘初生下他,尚在月中,便不管不顾的跳进水中,将他捞了出来。一般的孩童吃了水早就死了,可是国师没有,他睁大了黑黑的眼珠子,看着他的阿娘血崩而死了。」 「鲜红地血将整个河水都染红了。这下子族人们更加害怕了,大巫说得没有错啊,你看,国师这不就剋死了亲娘么?国师的阿父也怕了,他像是疯了一样的捡了柴,架成了火堆,将国师挂在一根大树枝上,要将他烧死。可是天却突然下大雨了,瓢泼一般的大雨。」 「国师还是死不了,这场大雨一直下了三天三夜,族人们以为是他们想要杀死国师的行为,触犯了天神,这才消停下来,不敢再靠近国师半步。」 「没有人管国师,他一个人就在大雨中哭着,最后是大巫将他捡了回去。而那天夜里,国师家中的房屋却是垮塌了,压死了他的阿父,阿爷和阿奶。」 李子期说着,眼睛红红的,他这辈子也是全家都死光了,可好歹他曾经什么都不知道,住在镇平王府里,有爹有娘与常人无异。 你以为国师这时候就是最惨的了么,并不是!这时他不过是个什么也不知道的婴儿,可是等他长大了,懂得什么叫情感的时候,才是最难过的时候。 「国师与大巫生活在一个偏远的角落里,每日里就跟着大巫学习,看那位国师祖辈留下来的手记,他很聪慧远超常人,无论什么都是一学就会,就是功夫都很快就超过了大巫。很快国师便成长成了一个小小的孩童,在他七岁的时候,大巫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教他的了。」 …… 李子期的说着,他的思绪飘得有些远,说起来也是奇妙,就在刚才那一瞬间,他仿佛身临其境的看到了国师的一辈子。 在那个种满了桃花的小山谷里,国师穿着一身浆洗得有些发白的青色布衣,他的头髮胡乱的用一根布条束在脑后,看起来与村子里的其他孩童,并无两样。 他站在桃花丛中,看着一只蝴蝶愣愣的发呆,突然就听得一阵笑声从桃林中传来。 国师扭头一看,只见他的身后站着三个与他差不离年纪的孩子,裤腿卷得老高,腿上全都是泥。一见到国师,吓得木桶掉在了地上,鱼掉在了地上扑腾扑腾了一身泥。 其中那个年长一些的,又敬畏又鄙夷的看着他,将自己的弟弟妹妹挡在了身后,怒道:「你这个灾星,如同疫病一般,走到哪里就死到哪里!你怎么不去死呢?你已经剋死自己的爹娘爷奶了,还想剋死我们全族人么?」 小孩子的话,就像是尖刀一般,将大巫替他盖上的遮羞布全部划破了去,国师呆愣愣地站在原地,眼眶一下子就红了,「你胡说,我不是灾星……我也没有想要害你们……」 可是那个小孩不管不顾的抓起地上的一条大鱼,对着国师的头勐地一掷,将他打倒在地,鱼打在他的脸上生生的疼,鱼鳞划破了他的脸,鳞片落了一地。 第338页 本来以他的功夫,他完全可以躲开的,可是他却身子像是僵住了一般,一动也不能动。 小孩说完,二话不说,拉起弟妹拔腿就跑,像是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后头追一般,连桶带鱼都不要了。 看着他们走远了,国师站起身来,拿起了地上的木桶,朝着村子里走去,岂料才走到村子口,那里头的人便像是见了鬼一般,砰的一声把门关上了。 他每走到一户人家门口,他们就大唿小叫的将孩子拖了进去,然后重重的关上门,然后从窗子里扔出一些破白菜帮子,扔在国师的身上,扔在他的脸上。 国师咬着牙,忍住不让自己的眼泪掉下来,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就凭着大巫的预言么?他从出生到现在,并没有去害人,可是这个世界却压根儿荣不下他,他们很不得将他身体里属于这个家族的骨血剔除了出去,这样才能与他断得干干净净的,不惧怕这个天煞孤星。 国师将木桶放在了地上,他不过是来还木桶的而已。 正在他转身离去的时候,突然有一个软绵绵的小手抓住了他,他扭头一看,只见身旁站着一个梳着包包头的红衫小女孩。 「我叫阿音,哥哥是你阿清么?我还是第一次在这个村子里见到你。这里一点儿也不好玩,我带你去一个好玩的地方,我可会烤鱼了,连我阿爹都夸我烤的鱼又香又嫩,阿清哥哥我烤鱼给你吃呀!」 国师的眼睛都亮了,他笑得涨红了脸,「好,阿音。」 第二百九十章 逃不脱的命(二更) 阿音的小手软绵绵的,她走路一蹦一跳的,像是一只可爱的小兔子。 国师忍不住在想,阿音也算得上是他的族妹吧,是他的亲人。 两人走了一会儿,便到了阿音说的好地方,这是一块瀑布边凸起的大石头,而在大石头之下,便是瀑布汇流而入的深潭。 阿音领着国师到了石头上,奶声奶气的说道:「阿清哥哥小心脚下,这里常年沾水,边缘都长满了青苔,一不小心可是要滑下去的。传说这底下的深潭里有条巨蟒,若是掉下去了,可是要被巨蟒吃掉的。」 她说着,拉着国师走到了石头边缘,「但是,阿清哥哥你看,这里真的是太美了,若是能坐在这里,一边吃烤鱼,一边看桃花,该是多么幸福的日子啊。阿清哥哥想和阿音一起过这样的幸福日子么?」 国师完全傻眼了,阿音到底在说什么? 他还没有回过神来,就感觉后背一软,阿音勐地扑过来从身后抱住了他,带着他一道往那潭中跳去。 国师脚轻点大石头,一只手快速的扒在了边缘,另一只手拉住了即将掉下去的阿音,焦急的说道:「阿音,你这是做什么,你会没有命的。」 阿音却是哭了,「我也怕啊,我快要怕死了,可你为什么不好好地待在大巫那里,要到村子里来,你一来我们就离死不远了。我还有弟弟,阿爹说弟弟不能死,所以只有我去死了。我求你了,没有人想要你活着,你去死好不好?」 国师的脑袋嗡嗡地,「没有人想要我活着,没有人想要我活着……」 国师扒着青苔的手一松,整个人都坠了下去,连带着阿音一起。 等他再次睁眼的时候,他正悬挂在潭水之上,瀑布上流下来的水打湿了他的后背,而他的腰带恰好的挂在了一根树枝之上。 在不远处的地方,阿音摔在潭水边的一块大石头上,整个人变成了红色。 国师的眼泪唰的一下就掉了下来。 他用手一下一下的刨着土,直到手指头都发红了,流了血,才挖出了一个坑,将阿音埋了。 他以为阿音会是他的第一个好友,会是他的妹妹,可是她也只是想杀了他而已。 等他找到路回到大巫身边时,已经是第二日了,从此他再也没有去过村子里。 大巫说,打那日起,国师的眼睛就变了,深邃得像是那口他坠落下去的潭水,让人一点儿也看不出情绪。 整个人都冰冷得不像是活人。 就这样过了一天又一天,突然有一日,大巫卜了一卦,开口说道:「你下去给村子里的人收尸吧,他们其中有人害怕你,逃了出去,又回来,带来了瘟疫,整个村里的人都死了,我也无能为力。」 国师眼神一暗,冷冷淡淡的嗯了一声,「我知道了。」 大巫过了一会儿,又递给他一个匣子,「这是我做的一些药丸子,留给你了。我年纪大了,时日无多。你将他们葬了之后,就无需再回来了,毕竟,没有国,哪里有国师。」 「好。」国师站起身来,朝着大巫行了一个大礼,叩拜了他的养育之恩,便起身准备去村子里。 正在这时,大巫却突然又说道:「我替你起了一卦。你若是遇到了让你心动的女人,便想想阿音。」 国师不以为然的点了点头,迈出门去。 等国师走远了,大巫却突然仰天长笑,大声怪叫道:「大仇得报,死而无憾……死而无憾……」 叫着叫着,却又嚎啕大哭起来。 什么国师,分明是亡国之师!败光了他的祖宗基业不说,又要出去祸害大晋了,这样骯脏的血脉,就应该彻底灭绝。 可是阿清他,是他养大的孩子啊,他到最后也没有捨得杀了他。 他对他做的事,却是比直接杀了他还要残忍。 第339页 全族都死了,因为你是天煞孤星,是你害死了他们! 这是冠以国师名义的阿清,欠大巫的。从他的皇朝被灭,父皇母后都死了,国师将他这个尚是幼童的太子送给自己族人教养的那一刻起,大巫便疯魔了。 国师现在还根本就不知道这一刻,他快步的走到了村子口,临进村子的时候,脚步顿了顿,终于又挺直了胸膛走了进去。 村子里静悄悄的,连狗吠虫鸣之声都没有,静寂得像是一座孤坟。 只有国师一个喘着气的活人。他一家一家的敲门进去,面无表情的将里头的人,一个一个的抱进了棺材里。 一人一口,不多不少。国师自嘲的勾了勾嘴角,因为他,大家都知道自己会死,所以早就在家中预备好了棺材么。 一直忙到了天黑,才将全村所有的人都下葬了。 当年那个用鱼扔他的小孩,也被他葬下了。 国师仰头看了看天,今日的夜空真好,辰星闪耀,皓月当空,可是为何会下雨呢? 还只落在他一个人的脸上。 国师胡乱的用袖子抹了抹,又朝着大巫住的屋子走去。大巫是他唯一的亲人了,他突然想起,还没有给大巫准备棺材。 于是他又走了回去,刚走到门口,就看到大巫直挺挺的挂在樑上。 全村人的死,也比不上大巫一个人的死,至少在国师心中是如此。 他终于趴在大巫脚下,嚎啕大哭起来。 散发着芬芳的桃花源里,满室寂静,泥土里全是亲人的血,只有他在哭。 国师不知道哭了多久,这才发现在大巫的脚下,放着一封信。 他颤颤巍巍的打开一看,发现是大巫的遗书。 「我这一辈子,就只真正的占卜过一次,等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一定已经痛失所爱了,她出身高贵,你与她有云泥之别,不是一路人,你这一生都求而不得。当我看到这个结果的时候,欣喜异常,这一定是上天听到了我的诅咒,诅咒你们一族人都没有好下场。」 国师如遭雷噼,急忙的看了下去,剩下的话更是让他简直要疯魔了。 「所以,那所谓的天煞孤星,剋死全族人都是骗你们的呀!我从一开始,便打算一个一个的杀掉你们,只留下你。」 第二百九十一章 求而不得(三更) 国师眼神复杂的看着悬挂在房樑上的大巫。 大巫只占卜过一次,那么他根本就不是什么天煞孤星。族中人要将他沉塘,是大巫怂恿的,也是他转头便告诉了他阿娘。 父亲要用火烧死他,也是大巫同他说,只有血脉至亲下手,才能烧死天煞孤星,在这山谷中,每年那段时节都是雨季,下雨什么的,只要稍微会观天象,便知道了。 房子垮塌,全村人被毒死,都是大巫下的手。 所有人都信了,国师是天煞孤星,杀了他全族人才能活命,只因为这是大巫卜算出来的,可是大巫压根儿没有占卜过。 一切都是骗局。 国师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他突然觉得,国师说得没有错,他本来就是天煞孤星,要不然,怎么一整族人,就只剩下他一个了呢? 大巫活了这么多年,早不下手晚不下手,偏偏等到这个时候疯魔了,一定是因为命运如此,让他孑然一身。 他将大巫放了下来,把那封信又整整齐齐的叠了回去,塞进了大巫的怀中,然后开始坐下来做棺材。 他砍下了门口那颗巨大的老榆树,给大巫打了一口棺材,然后将他放了进去,葬在了小屋跟前。 这是他今日葬下的第一百零一人了。 他不知道该感激大巫的养育和教导之恩,还是应该憎恨他,恨他害死了他的全族。 国师最后望了一眼这个小山谷,他此生再也不会踏足此地了,这里是他的家乡,也是他最不愿意想起的地方。 他漫无目的走,走到哪里便随意的歇在哪里,直到寻到了那个山洞,那附近有便宜的大骨头卖,老樵夫家还种了许多大萝蔔,他喜欢喝萝蔔大骨头汤,总觉得好像喝了之后又长高了一些。 至于什么国师之类的,他全然都没有想过。这可是大晋,没有一个好的出身,怎么可能当上国师,简直是无稽之谈。 直到他遇见了谢灵。 她软软的小小的,虽然努力装成一个小公子,可是游歷江湖的他,还是一眼看出了她是个小娘。 那一刻他突然想起了大巫的占卜,「她出身高贵,与你有云泥之别,你的一生都将求而不得……」 明明她还是一个黄毛丫头,国师却无端端的想起了这句话,他勐然的身子一僵,却莫名的松了一口气。 他知道,自己当国师的机会来了。谢灵就是上天送给他的登云梯,一旦这个梯子没有了,他便会粉身碎骨。 他相信大巫的占卜,他将一生求而不得。 因为从一开始,他便没有打算求过,命运已经告诉了他,他是天煞孤星,他将会剋死身边每一个人。他能遵循命运去克掉大晋朝,可是他捨不得剋死自己心爱的人。 「谢灵,我送你回去吧,这样我也能得点赏金,谢家的嫡子应该值不少金吧?」国师见谢灵喝掉了他半锅子大骨头汤,没好气的说道。 谢灵却是优雅的拿出帕子擦了擦嘴,鄙视的看着他,「瞧你那点出息!我敢肯定的说,你现在送我回去,我爹还没有消气呢,绝对会派我八个哥哥把我揍一顿的。你若送我回去,我便说你拐了我。」 第340页 她说着,蹲到了国师身边,眯着眼睛像是一只狡猾的小狐狸,「不若你带我出去纵马天涯怎么样?我有的是金子,咱们出去吃喝嫖赌本公子全包了。」 国师看了看她的小身板儿,还不及他腰高的小豆丁,也说什么嫖? 「好啊!」就在谢灵以为国师要拒绝她的天方夜谭之时,国师竟然笑着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到了第二日,又被穿在树枝上,抗在肩头的谢灵张牙舞爪的破口大骂,「你这个穷鬼,明明是个大人了,连马都买不起!都说了纵马天涯了,两条腿怎么去,我爹马上要追上来了。」 于是国师从谢灵兜里取了金叶子,买了一匹马,悠哉悠哉的骑了上去,而谢灵还是被他挑在肩头…… 「你这个穷鬼,我有那么多金叶子,你就不知道买两匹马么?」 国师笑了笑,「等金叶子花完了,我就要送你回去了,你说是买一匹马,还是两匹马!」 谢灵愤愤地拽了拽拳,对着国师的后背心就是一通捶,「算你狠。」 国师望着远方升起的太阳,忍不住笑开了颜,就连被他挑着的谢灵,都能感觉到他的胸腔一震一震的。 「你在笑什么?」 国师长舒了一口气,「真希望你长大了之后,还同现在一般肆意妄为。」 这下谢灵也没劲了,「长大了有什么好的,只能被困在内宅之中……不对,我说长大了有什么,要娶那个王家的小娘,一个流着鼻涕,每次见到我都假装正劲,其实悄悄在一旁流口水的小屁孩。」 「那你不娶不就好了么?」 谢灵踹了国师一脚,「不懂了吧。我可是世家子,什么叫世家子?就是吃老爹的,喝老爹的,花老爹的,日后娶妻也得娶老爹看中的,明白了吧!天底下哪里有白吃的道理!」 国师顿了顿,「那我用了你的金叶子,便教你一身好功夫吧,日后你娶了那王家小娘,不喜欢就可以打他了。」 谢灵来劲了:「这个好,这个好!师父快些教我!」 两人说着,丝毫没有注意到周围人鄙视的眼神,天下居然有这样无耻之人,将儿子用木枝串了就算了,居然还教他日后打女人……简直是猪狗不如。 国师带着谢灵浪荡江湖,吃喝嫖赌了一年,终于将金叶子花了个精光,背着谢灵回了谢家,开始他作为国师弄垮大晋的命运。 李子期说到这里,住了嘴,虽然国师是他的前世,谢灵是十八娘的前世,可是他却怎么也不想说国师与谢灵相濡以沫的过往,虽然谢灵并没有爱上国师,但是那些共同经歷的惊心动魄,他知,十八娘知,也就够了。 再从他的嘴里说出来,他怕忍不住,想要吃自己前世的醋。 明明他就是一个大度的男人,一定是融合了国师的记忆,他才变得如此小肚鸡肠了,一定是! 李子期愤愤的想着,拉起了十八娘的手,「咱们走吧,等回到了长安城,咱们就搬去大明宫。」 他不是国师了,一定不会再有天煞孤星的悲惨命运,而且大楚已经被他整垮了,所以大唐……应该不会垮吧? 第二百九十二章 女子科举(一更) 十八娘同李子期一道儿封了那山洞,便又去茶寮里牵了马,快速朝着长安城飞奔而去。 一进那冠军侯府,十八娘便直接去看李景,李子期也想跟着去,却被沈泽还有镜湖先生给堵在门口了。 李子期听着李景呜呜哇哇的声音,想要进去,却听到沈泽在一旁冷冷地说道:「陛下,你可算还记得明日便是登基大典,先把那成山一般的奏摺批了吧。」 说完,不由分说的将李子期给拉走了,此番他出长安城,实在是太胆大妄为了,如今大唐初定,位置都还没有坐稳呢,他竟然一个护卫都不带,就敢贸贸然的同十八娘出门了。 若是前朝余孽得了消息,下手将他夫妻二人灭了,难不成他要抱着李景登基么? 简直就是儿戏。 镜湖先生也是心有戚戚,一等李子期进了书房,就噼头盖脸的开始教训起他来了。 这些十八娘都没有放在心上,若是以前的李子期,他自然是难以应付的,可是如今他有了国师的记忆,处理国事于他而言,简直就是家常便饭。 这才几日未见,李景好似又长大了不少,躺在榻上玩着自己的脚丫子,口水直流,许是天气太热,他只穿了一件明黄色绣着锦鲤的肚兜儿,露出如同白藕一般的小胳膊腿。 手腕和脚踝上还戴着坠着铃铛的金手镯子,一动就发出铃铃铃的声音。 十八娘走过去,轻轻的抱起了他,又忍不住伸出手去揉了揉他那一头凌乱的捲毛,「景儿这几日可好?」 南枝眯着眼笑了笑,「好着呢,能吃能喝能睡的。太子惯用的东西,已经都照着单子,在东宫布置下了,明日去到便能安睡。」 十八娘点了点头,「你去唤北流还有西屏,东珠过来吧,我有事儿问你们,本该早提的,只是陛下临时起意,拉我去了一次晋阳,给耽搁了。」 南枝不明所以,点了点头,「诺。」 不一会儿,四人都走了进来,知道十八娘要说事,奶娘颇有眼力劲儿的下去了。 「你们同我一道儿长大,虽然是主僕,但是比亲姐妹还要亲。李昭平封了侯,我想着西屏到时候从大明宫中出嫁,来得体面一些。」 第341页 西屏一听,羞红了脸,她算得上是十分的好命了,竟然从一个丫鬟当上了侯夫人,简直是不可想像。而且李昭平无父无母,她一去便是有封诰的掌家娘子。 「多谢小娘,不如待我大婚之后,还回小娘身边伺候。」 十八娘拍了拍她的肩膀,「我如今还掌着红樱军呢,安全得很,你替我拴牢了李昭平,陛下大约还是会让他执掌黑羽卫,有什么事儿,你同我通个气,便是极好了。」 十八娘说着,又转头看向了东珠,她还没有开口,东珠便举起了双手:「小娘,我知道了,我不同你进宫……」 「你倒是有自知之明。东珠有大才,随我进宫实在是太浪费你赚钱的才能了。」 十八娘说着,自己个开了箱笼,取出了一个匣子递给了东珠,「这是你的身契,还有给你的嫁妆银子。西屏也有的。」 东珠红了眼,「小娘你也不怕我拿了身契,就把赚的银子都揣到自己口袋里去了,毕竟我还有三个夫郎要养呢。」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东珠你这辈子都逃不出我的手掌心啦!」十八娘笑着,将匣子硬塞进了东珠怀中,「不过,什么三个夫郎?该不会是真的吧?」 东珠却是帅气的摆了摆手,「算不得什么,我也不想嫁人,家世好的罢,瞧不上我,家世差的罢,我又怕他们图我的银子,还不如随意好了。也就是前些日子,在街上遇到一个恶霸调戏楚馆里的琴师,他琴谈得极妙,想着同小娘说一声之后,便把他赎回来。」 东珠说完之后,自己颜色未变,倒是十八娘和其他三人都睁圆了眼,之前她们一直以为东珠是随口说说的,没想到她要来真的,简直就是让人难以想像…… 十八娘咳了咳,「你想清楚明白了就行。」 东珠眯了眯眼,「我就知道,这个世上,只有小娘懂我。男人能够三妻四妾的,女子为何不能?更何况我还不会将男子拘在家中。他若是想继续弹琴给人听,尽管去好了。小娘放心,你在宫外的产业,我会替你打点得妥妥帖帖的。」 十八娘向来都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不然也不会将东珠的身契还给她了。 至于南枝和北流,十八娘想着,看向了二人。 南枝却是率先摇了摇头,「小娘,奴要同你进宫,你身边不能没有贴心人,而且太子殿下尚小。南枝这辈子什么也不会,只会替小娘打点事,你便是放奴出去嫁人了,奴也放心不下。」 「更何况,若是没有了奴,小娘怕是连顿合口的饭菜都吃不上了。不是奴说,小娘看起来随和,其实挑剔得很,便是吃了鸡子,也得放入羊中蒸烤,方才觉得鲜,看似平常的吃食,里头都大有文章,实在是折腾人得很,奴心中良善,实在是不忍让别人来遭罪了。」 十八娘嘴巴张得大大的,这个才是南枝的心里话吧!你把你对自己小娘的嫌弃之情全都说出来了喂! 南枝却是拿着帕子擦了擦眼睛,「小娘明儿个便要真正的做皇后了,还不兴南枝也跟着威风威风么?」 十八娘闷闷地点了点头,「知道了,日后我会尽量的改的,北流呢?」 「要我说,小娘就不应该改,在闺中在侯府是怎么过日子的,就还是怎么过日子,总不能说嫁了人了,当了皇后,日子反而过得不如从前了,那要陛下有何用?」北流一张嘴叽叽喳喳的,十八娘听着也觉得在理。 「那你呢,是否有想嫁的人,或者想要家去?」 北流却是顿了顿,小声说道:「小娘,我听大人们同陛下议事,说从今年恩科开始,女子也能参加科考,可是真的?」 见十八娘不说话,北流不好意思的说道:「我这耳朵是天生的灵,不想听的也都听到的。我没有南枝姐姐心细,是小娘离不得的人,也没有东珠姐姐霸气会赚银子,更没有西屏姐姐好命能当侯夫人。小娘日后有了黑羽卫当耳报神,北流没有用处了,所以想着若是可以,堂堂正正的考个女官噹噹,也算继续给小娘效力了。」 第二百九十三章 入主大明宫(二更) 十八娘皱了皱眉。 北流看得心中一沉,莫非小娘怪她不该听了朝事? 「你若是想去,我自然是无异议。只不过女子科举这事,也不过是我给陛下提的一个想法,只是如今大唐百废待兴,此次恩科不一定就能推行下去。」 北流大喜过望,「多谢小娘」。她说着扭了扭手中的帕子,「正好我还可以多温温书。待新政出了,便先考个秀才回来瞧瞧。」 十八娘看着她满脸憧憬的脸,心中也十分的欢喜。 她不知道沈泽和李子期想要创建的太平盛世是什么样子的。 她想的太平盛世,便是每个人都能吃饱穿暖,有选择做自己想做的事的机会。 「如此甚好。」 十八娘安排好了四女之事,心中妥帖不少,便沐浴更衣了,带着李景上床歇了。 直到第二日清晨醒来,这才看到了站在床边的李子期,吓了一大跳。 他今日与平日里格外的不同,穿着一身明黄色的龙袍,头戴金龙冠悬挂明珠,微卷的头髮盘得整整齐齐的。整个脸上都泛着红光,就是眼神有些哀怨。 十八娘拍了拍李景的小肚子,抱怨道:「东方鱼肚初泛白,你怎地不睡觉,傻站着做什么,吓坏人了。」 第342页 李子期咧了咧嘴,「你爹太厉害了!你说他怎么有那么多整我的招数呢?他说我没有当皇帝的觉悟,从昨儿个起就让我穿了这黄袍,头顶金冠,要求我身上不能有一丝褶子……若是做不到,今儿就会有史官写下:唐开国皇帝李子期,邋遢有辱斯文,为万民所弃……」 「所以你在床边站了一夜,连坐都没有坐一下?」十八娘惊讶的问道。 李子期愤愤的点了点头,一脸的可怜相。 「哈哈哈哈,你怎么那么傻啊!你不知道脱了睡了,到早晨了,再寻人帮你穿上么?真是笑……」看着李子期如被雷噼的样子,十八娘笑得前俯后仰的,弄得李景都醒了过来,哇的一声,嚎啕大哭起来。 李子期赶忙俯下身子去,抱起了李景,长了粗茧子的手不小心蹭到了他娇嫩的皮肤,惹得他哭得越发的厉害了,简直能将这屋顶都掀开了去。 十八娘赶紧起了身,让奶娘将他抱下去喝奶去。 南枝快步走了进来,用铜盆端着热水给十八娘净面,又替她穿着了皇后的凤袍,上头用金丝银线绣的凤凰栩栩如生,在尾翎之上,还细细的点缀着南海珍珠,长长的裙尾拖在地上,让十八娘觉得自己仿佛被套进了一个麻袋里一般。 等到南枝替她戴上百花凤冠之后,她便开始深深的同情起李子期来。 这冠实在是太重了,简直压得人矮了一头,李子期竟然顶着过了一夜,简直是傻得可爱。 …… 承和十六年,唐王遗孙李子期灭大楚,定国号大唐,年号贞观。 李子期一只手牵着十八娘,另一只手抱着太子李显,登上高台准备祭拜天地。 史官拿着笔两眼泛光。 李子期显得神采奕奕的,衣袍之上真的一个褶子也没有,他轻轻地对十八娘说道:「你看到大唐了么,这是属于你我的。虽然它如今尚不算强大,但是我有自信,能够真正的开创一个太平盛世,让人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幼有所养,老有所终,让大唐成为整个世界上最强大的帝国。」 十八娘似乎也被他的这种豪情感染了,正想说话,就看到李景的小龙袍湿了一大片,李子期抱着他的手正在淅淅沥沥的滴着水,这孩子他竟然在这种时刻尿了…… 李子期的身体一下子僵住了,他将李景举远了一些,认真的说道:「看来朕的太子也听明白的朕的话,所以送给朕一副万里江山图当做贺礼。」 众臣一看,只见他的龙袍湿了好大一片,好傢伙,这可不就像是一副舆图么? 「预祝陛下为我大唐开疆拓土,开创太平盛世。」在场唿声震天,十八娘想要接过李景,却被李子期拒绝了,他凑到十八娘耳边说道,「不能动,再动这小子的裤子兜不住了,我也圆不回来了。」 十八娘一愣,咬着嘴唇,强忍着没有笑出声来。 正在这时候,突然有一个突兀的声音响起,「李子期有胡族血统,窃国当诛,你说李唐乃是正统,何为正统?你若是正统,为何连传国玉玺都没有?就算李唐是正统,可是李承干的儿子李括,不比李子期更加名正言顺么?」 十八娘和李子期远远望去,只见在朝臣当中,有一个老头子正跳着脚,质问道。 李括一见,吓得额头冒汗,大喊道:「狗贼莫要害我。赵义本是我李唐的一条狗,反咬了主人,你便把狗当人了么?我屁事儿没有做,天天吃香的喝辣的,这大唐江山有能者居之,你有贼心,莫害我不得逍遥。」 李括说着,拔出剑来,对着那人勐地刺去,十八娘却是随手扯下一颗珍珠,弹指间将李括的长剑打落在地。 「大唐开国之日,不宜见血,且留他一命。有传国玉玺,就是正统了么?别说,还真有。」她一说完,一个公公便端了托盘上来,那托盘之上盖着一块明黄色的织锦,扯开一看,正是那传国玉玺。 这还是当初十八娘从武归床底下的密室里取出来的。 那老头脸色一变,又大喊道:「李子期有胡人低贱的血统,我不服!」 「那敢问王大人的血统又有多高贵呢?陛下身上也流着陇西李氏高贵的血。如今我朝兴科举制,寒门也能出贵子。王大人眼中只看到了血统,却看不到陛下治国的决心么?」 「大楚末年是什么样子,王大人也看到了。朝华夫人搜刮民脂民膏与民争利,赵义骄奢淫逸,只顾得修温泉行宫,苛捐徭役,民不聊生。多少人家破人亡,百姓家中卖儿卖女。大雪地动,王大人在长安城中,没有看到赵义是如何不作为的么?吐蕃围城,赵义只顾求和,最后是谁打退吐蕃?」 「王大人,你的良心被狗吃掉了么?」 十八娘手指那老头子,字字落地有声。 第二百九十四章 一人的后宫(三更) 「杀了无道昏君,解救万民于水火中的人,便是正统。更何况,赵义手中的江山,本来就是背信弃义,勾结朝华夺的李唐江山。我不知道你在谁的指示之下站出来说这些话。但是让已经和平的大唐再度陷入内乱,就是你所谓的正义吗?王大人!」 那老王大人听着十八娘的声音越发的威严,忍不住腿一软,差点儿跌倒在地。 在他身旁的其他的人,伸手扶了他一把,一把年纪了怎么这么不识时务呢? 号称最有风骨的世家门阀都支持李子期了,你一个单枪匹马的糟老头子,说了又有什么用?权力向来都是掌握在武力值高的人手中,李子期已经拥有天下兵马了,谁能反他? 第343页 什么出身,什么血统,也就只有在打嘴炮的时候有些用处,实际上还比不上沈十八娘手中的一支长箭。 等这王大人不吭声了之后,整个大典都顺利起来。 好不容易都完成了,趁着宫宴尚未开始之际,李子期心急火燎的抱着李景快速的朝着寝殿内跑去,「快快,打热水来,臭小子拉了我一手,我刚才都想脱了他的裤子,朝那王老头脸上煳过去了。」 十八娘紧跟其后,笑得直抽抽,从他手中接过了李景,「子期快去换一件衣衫吧,一身的尿骚味儿,我瞧着我爹都悄悄地往后挪了好几步。」 世家子好薰香,沈泽尤其注重仪表,不薰香那是不出门的。 殿里的宫女儿快速的打了水来,十八娘给李景褪了衣衫,仔细的洗了干净,将他放在了龙床之上,许是之前被李子期抱着累了,这一挨着床,立马四仰八叉的睡着了。 李子期拍了他白嫩的小屁股一下,骂道:「这臭小子,这龙床他爹娘都还没有睡呢,净便宜他了。」 李景哼哼了两下,跟个小猪仔儿似的,十八娘替他换了新衫,又取了个薄纱搭在了他的小腹之上。 等李子期沐浴归来,十八娘也换上了一件崭新的常服。 虽然已经生了一个孩儿了,但是说起来,十八娘还只不过是二八年华,带着几分少女的娇俏与纯情,又有着普通世家女子少有的威仪与高贵。 李子期一看,忍不住内心一片火热,自从十八娘怀了李景之后,他们已经许久都没有亲近过了。 「我瞧着你这髮髻与衣衫不搭,我替你绾髮吧。」李子期说着,拿起了梳妆檯上的犀牛角梳子,拆散了十八娘如今的髮髻,替她细细的绾起来。 因为整个后宫之中,既无太后,也无妃嫔,如今没有,日后李子期也不想有。 所以在布置寝殿之时,干脆就与十八娘同居一宫,没有分什么帝后。只将满月不久的李景果断的分到了东宫。 李子期手艺一般,动来动去的十分笨拙,十八娘只感觉两只大手不停的在她的发间动来动去,让觉得头皮发麻,舒痒难耐。 每当她忍不住想要出声的时候,李子期的大手就拿开了,开始梳她的下一缕头髮。 等李子期全都梳好了,低下头去看十八娘的时候,便看到的是双颊飞霞的美妙场景。 他一愣,忍不住脱口而出,「十八娘,你真美。」 十八娘的脸更红了,「你胡乱说些什么呢?一会在麟德殿的宴会可是准备好了,你莫饮醉了。」 李子期却是俯下身去,在十八娘的耳旁说道,「我已经醉了,为你而醉。」 这人可真是……十八娘尚未开口,床上的李景仿佛感应到他的父亲已经快要把持不住,顿时嚎啕大哭起来。 李子期一惊,白了李景一眼,认命的走过去抱起了他,真真是个讨债鬼! 「十八娘,我们下一次生一个公主吧,我要将她宠得无法无天,再赐给她一个马鞭,太子哥哥不听话,抽他!弟弟不听话,也抽他!」 李景哭了一会儿,终于消停了,又继续睡了起来。 李子期端着十八娘的脸看了看,皱了皱眉,「总觉得差了点什么?」 十八娘有些莫名其妙的,是今儿的胭脂选了桃红没有选梅红,还是口脂用错了色儿? 突然之间,李子期伸手一变,一根龙凤相衔的金步摇出现在他手中,他轻轻地插在了十八娘的髮髻上,笑道:「这样便不差了,我的十八娘,就是天底下最让人羡慕的小娘。」 十八娘伸手摸了摸,对着镜子看了看,这金步摇做得极其精巧,光是看着,都能感觉得出龙凤之间的缠绵爱意。 「真好看」,十八娘说着,也从袖袋中取出一个香囊挂在了李子期的腰间,「这是我为你调的香,天下独一无二的香味。」 她说着,红了脸。 李子期拿起来一闻,却是眯着眼笑了,「我知道了,这是十八娘你身上的香味。」 他说着,得意洋洋的围着十八娘转了一个圈,「我就知道,在十八娘心中,我是最重要的人。这是十八娘在告诉天下人,李子期乃是你一人所有么?」 什么王三郎,王六郎,国师,李景……都靠边站…… 十八娘点了点头,嗯了一声,「你本来就是我一人所有。」 李子期听十八娘承认了,心花怒放,走路都有些带飘了起来,「你说我是不是应该再减免一年赋税呢,没办法,实在是太高兴了啊!」 十八娘看着他一副昏君的模样,觉得再让他乐下去,沈泽要来揍他了。 「收拾好了,咱们就去麟德殿吧,景儿有南枝和奶娘看着。」 李子期也知道正事要紧,正了正颜色,却还是忍不住笑得合不拢嘴,拉着十八娘的手,就这样飘乎着去了麟德殿。 麟德殿占地极广,能容下三千人共同赴宴,是以今日的宫宴摆在了此处,远远地还能够听到有人在打马球的声音。 十八娘同李子期看过去,却见那萧梅娘精神奕奕的骑在马上,回眸一笑,衬托得周围所有的小娘都暗淡无光。 十八娘勾了勾嘴角,拍了拍李子期的手背,笑道:「陛下,看好了,美人计来了。您可别一不留神,阴沟里翻了船。」 第二百九十五章 美人心计 第344页 十八娘放眼一看,这正在打马球的两队小娘,为首的正是萧梅娘和许茹娘。 许茹娘身着红衫,虎虎生威,远远地都能听到她的叫喊声,那球在她棍下风驰电掣的遛着,好厉害的马上功夫,不输男儿。 而在场唯一能够跟得上的小娘,就只有萧梅娘。 萧梅娘看上去瘦瘦弱弱的,也不像是有功夫的样子,身手却极其的灵巧,如同一条灵蛇一般,在马上旋转跳跃,她的小脸红扑扑的,嘴唇殷红,微微的张着,因为剧烈运动的缘故,胸脯一起一伏的。 每一个举动,都像是带着一种韵律一般,极具章法。 十八娘瞧着,她应该是常年练习舞蹈,而且还受过那方面的调教,是一个天生的尤物。 见到李子期与十八娘到场,正玩儿马球的小娘们纷纷跳下了马,红着脸行了大礼。 唯独萧梅娘又恢復了一副清高冷冽的模样,好似适才那个邀人品尝的美人并非是她一般。 美,而不自知。 十八娘瞧瞧的看了一眼李子期,却见他看也没有看萧梅娘,眼睛一直看着坐在角落里的一个女子。她正一手提着银制的酒壶,在自斟自酌。 竟然是李子君。 大楚被灭之后,先前那些皇子皇孙们全都下了大狱,唯独李子君和镇平王府没有做处置。因为李子期没有提,众臣也好似已经将她遗忘了一般。 她前不久为崔闽生下了一个女儿,取名李琦,因此体态尚未恢復,显得颇为丰盈。 见十八娘看过来,她却是自嘲的端起面前的酒杯,朝着十八娘抬了抬手。 显然,她也想到了当初李子期假死,她来冠军侯府上香的那一幕,莫名的有些尴尬。 李子期摇了摇头,对十八娘说道,「走吧。大唐只有太子,没有四皇子,又何来四皇子妃?」 萧梅娘听得他的话,却是面色未改,快速的行完了礼,站直了身子,朝着十八娘和李子期走了过来。 「陛下,梅娘有一事要请问陛下。」 她的声音清冽,落在这油腻的宴会之上,格外的出众,「听闻陛下有意让女子科举,不知道梅娘若是中了状元,陛下是否也会给梅娘封官?」 李子期一愣,宴会果然炸了锅,这事儿他还只同一些左近之人提过,萧梅娘是如何知道的? 他原本打算待大唐安稳之后再提此事的,因此也还没有一个具体的章程,却被萧梅娘问了个措手不及。 「中了状元,自是有官做的。」 萧梅娘抿着嘴笑了笑,「那梅娘再问陛下,梅娘在前朝女扮男装进行科举,已考取举人。既然女子能科举,那梅娘之前的可能作数?」 她说着竟然走到沈耀身旁去,指着他说道:「沈大人是前朝状元郎,人们说起他时,仍尊称一句沈状元,可见即使赵楚变了李唐,沈状元还是沈状元;那梅娘偷考的萧举人,可还是萧举人?」 「沈状元是光明正大的考的,而你却是冒名顶替的,无证无据自是不行。」李子期眯了眯眼,淡淡地回答道。 萧梅娘好似也不在意,行了个大礼,就退下去了,好似她适才的举动,不过是一个心悦李子期的小娘子,藉机接近,只为了多说几句话似的。 十八娘看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她是绝对不会相信,萧梅娘的目的是如此简单的。 一时之间,宴会上的人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无论寒门世家都靠科举晋身,已经让很多在九品中正制中受益的人不满了,如今让女子也科举,与男子同朝为官,岂不是荒谬? 更何况,还有朝华夫人的前车之鑑。 不过看李子期回答萧梅娘的话,这女子科举虽然是要推行的,但是大约是没有那么快,毕竟若是从童生考起,女子考到进士,需要很长的一段时间。 不然的话,他们简直恨不得现在将饭碗一扔,跳起来反对了。 待李子期与十八娘落了座,现场丝乐声起,一些身材曼妙的宫女子手挑轻纱,翩翩起舞。 李子期端起酒盏儿同大臣们连饮三杯,现场的气氛终于开始活跃起来。 没过一会儿,李子期突然紧紧地拽了拽十八娘的手,十八娘被他手心里传来的滚烫的温度给吓住了,只是此刻不能乱,她压低了声音问道:「可要回寝殿?」 李子期艰难的点了点头,「中招了。」 十八娘一听,下意识地朝着萧梅娘看去,但是她还是规规矩矩的坐在那里,看上去毫无问题。 十八娘眯了眯眼,拿着酒盏的手一歪,一盏清酒不小心洒在了李子期的衣衫上,他立即站起身来,笑道:「十八娘可是不胜酒力?」 「我想着显儿该醒了,一不留神污了陛下的衣,是我的过错,不若回去换件衫。」 正与李子期和十八娘说着话的卢国公夫人笑着催促道:「快去快去,虽然是夏日,但这湿衣衫沾在身上,还是不舒服的。」 李子期与十八娘离了席,快速的回了寝殿,十八娘脸黑黑的,对着南枝说道:「倒一桶凉水进来,陛下中招了。然后悄悄的唤御医来。」 南枝脸色一变,快步的同西屏一道打水去了。 李子期坐在床边,脸色潮红,十八娘皱了皱眉,「可是那萧梅娘捣的鬼?我思前想后的,却是觉得只有她有这个机会。她同你上前说话,十分的可疑。」 第345页 只是奇怪的是,李子期若是出了事,十八娘定会跟着来,那萧梅娘下这个药有什么作用呢? 李子期却是没有办法说话了,勐然的抱起了十八娘,十八娘陡然腾空,吓了一跳,可是李子期还是隐忍着,将头埋在十八娘怀中,咬着牙没有进行下一步。 「你先回大殿上去,如今正是国宴,咱们不能离开太久,更是不能胡乱来,不然的话,被人发现了,于你名声有碍,我能扛得住。」 十八娘点了点头,南枝已经打好了水,李子期连衣服也没有脱,快速的跳了进去。他一进水中,打了个寒颤:「你快走。」 「我知道了,若是有事,使人去唤我,祸国妖姬什么的,我是不怯的。」 她正说着,突然住了脚,想起了另外一种可能性,慌忙朝着麟德殿跑去。 第二百九十六章 醉翁之意 那萧梅娘可不只特意凑到李子期一人身边去了,她还专门挑了沈耀指,十八娘想着,黑了脸加快了脚步。 她从一开始便想错了,误以为萧梅娘和其他的小娘一样,是萧彻送过来代表萧家同李子期缓和关系的。 所以她一直想着,萧梅娘的种种举动,都是剑指李子期。 可是她万万没有想到,沈耀在大唐贵女心中,也是上好的归属,他是国舅,又有状元之才,为人温文尔雅,后宅之中也只有秦昭一人,可是萧梅娘乃是萧氏嫡女,难不成也想去做妾? 十八娘越想脸越黑,只希望自己是多想了。 可是刚到麟德殿门口,就看到秦昭怔怔地站在门口,一见到十八娘,眼眶变红了。 十八娘心中咯噔一下,看来她来迟了一步,萧梅娘想必是得逞了。 「嫂嫂……」 秦昭拿帕子擦了擦眼角,挺直了胸膛,「你大兄适才觉得热,我只当他是饮多了酒,便让他出去吹吹风,岂料……」 秦昭说着,咬牙切齿道:「岂料那萧梅娘也跟着出去了……她假装扭了脚,你大兄扶了她一把,这一扶便出了事。」 十八娘看着秦昭,只觉得心中一疼,「可有人瞧见了?」 秦昭摇了摇头,「我到底担心你大兄,便假借如厕,与英娘一道出去寻她,我还没有来得及说话,英娘就上前将那萧梅娘打晕了,我不敢动你大兄,寻了个偏殿,将他锁进去了。然后在此等你。」 十八娘松了口气,还好秦昭和程处英都是个有主见的,不然就要被闹得满城风雨了。 沈耀到底是什么香饽饽,值得她自降身份来做妾?只不过李子期已经有灭了萧家之意,很快那萧家女便是连妾都不一定能做了。 「可已成事?」这话问得有些尴尬,可是十八娘也顾不得了,压低声音问道。 秦昭红了眼,「差一点儿。」 两人边说着,很快就到了沈耀所在的偏殿。 十八娘站在门口,很快的假意从袖子里,实际上是从空间里取出匕首,对着秦昭使了一个眼色,这屋子里有别的人。 十八娘推门一见,却是愣住了,萧梅娘静静地坐在床前,看着床上已经睡着了的沈耀。 听到身后的动静,开口淡淡的说道,「皇后娘娘来了呀,还有秦昭姐姐。我已经给耀郎服过解药了,待他醒来,一定会迎我进门,因为他就是这样的端方君子。」 十八娘暗道不好,这萧梅娘果真是瞄准了沈耀来的,而且还对他很了解。 沈耀是一个好人,好人最不容易伤害的就是陌生人,反而会因为好,伤害到最亲密的人。 他若是知道自己与萧梅娘已经肌肤相亲了,一定会迎她进门。 「你觉得李括怎么样?大唐封爵,军功再高也是国公,可是李括就不同了,他是陛下唯一的尚在人间的堂兄,一定是王爷。你一过门便是王妃,岂不是很好?今日之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不论萧氏如何,我保你萧梅娘一生富贵。」 萧梅娘鼓了鼓掌,「都说皇后娘娘极其看重亲人,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只可惜,我一点儿都不在乎萧家的存亡,也不在乎当正妻还是当王妃。我从一开始就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和沈耀一辈子都在一起。」 果然如此。 秦昭晃了晃身子,双目看了看床上睡得不省人事的沈耀,眼神暗淡了几分,紧拽的双手垂在两侧,终于松开了来。 她挺直了腰杆子,倒是像极了当初在朝华夫人府上,领着一群小娘玩击鼓传花时,那副亲切却又疏离的模样。 十八娘嘆了口气,「我大兄心悦嫂嫂,他们已经连长子都有了,你身为萧氏嫡女,又何必硬插一脚,伤己伤人。你说,你有别的什么条件,若是我能应,我便应了。若是你执迷不悟,那就别怪我让这个世界上,立刻没有萧梅娘这个人!」 十八娘说着,声调丝毫没有变化,却是让人听出了阵阵寒意。 她并非什么良善之人,实在是不愿意看到有这么个人将沈家搅合得一乱团,何况是她一开始使出了这种噁心的手段。 萧梅娘仿佛料到了十八娘会先给甜枣,不成便使大棒一般,脸色半点未变,只是定定的看着秦昭。 「秦昭姐姐也是这样想的么?若是耀郎醒了,得知她的夫人和亲妹子,逼死一个无辜的弱女子,一定会很难过吧。你说我用药,你能查得到证据么?哎呀,压根儿不是我下的药,我也只是一个可怜的受害者呢!」 第346页 她口中说得楚楚可怜的,脸上却是带着得意的笑,是那样的刺目和让人讨厌。 十八娘懒得与她啰嗦,抽出早就蓄势待发的匕首,就要杀了这个贱人,孰料秦昭却挡在了萧梅娘的面前,「十八娘,我知道你对嫂嫂我一片真心,绝对比亲姐妹还亲。只是这事儿是你大兄惹出来的桃花债,便由他醒来之后自己做决定吧。」 「今日你杀了她,她便成了你大哥心中一根一碰就疼的刺,我与他一辈子都心生嫌隙,让他自己选,如论如何,我都能够接受。且看她日后露出丑陋模样,不过是那河中的流沙,算不得什么。既然自甘下贱要当妾,就让她同她的孩子永远的低人一等好了。」 十八娘手一松,「嫂嫂,你日后一定会后悔的。」 两个有情人之间,怎么能够容下第三人呢? 秦昭没有说话,只是将嵴背挺得直直的,「你快回宴会上吧,子期不在,你若是也一直不在就不好了。英娘也很担心我,你去与她说无事,我同萧梅娘一道等你大兄醒来。」 十八娘点了点头,她不是秦昭,不能随便与她做决定,只是若是萧梅娘成功设计了李子期,她一定会毫不犹豫的杀了这样的爬床贱人。 萧家嫡女又算什么?大不了杀了她,再将萧氏踩进泥里。 十八娘刚走到门口,就听到身后的萧梅娘悠悠的说道:「我若是你,就不去什么麟德殿了。看在你不杀我的份上,告诉你一个秘密。我的左右袖袋里放的是不同的药粉,给李子期的那只是崔闽配的哟,听说里头放了出痘的人的痘痂磨成的粉!」 十八娘顿时大惊失色,贱人!她就说今儿这事怎么看都不对劲,她转过身去,对着萧梅娘胸口顺手就是一刀,然后提起裙子,朝着李子期的寝殿跑去,「李子期,千万不要抱景儿啊!」 第二百九十七章 疫病 十八娘一边跑着,一边听着自己如雷的心跳声,李景不过个毫无抵抗之力的幼儿,若是染上了疫病,那简直就是九死一生。 崔闽和萧家简直就是丧心病狂。 她冲进了大殿之中,李子期刚换好衣物,坐在床沿边,太医在为他把脉,身旁的香炉里汩汩地燃着香,沁人心脾。 「十八娘,你怎么又回来了?我已经无事了,无需担心。」李子期惊讶的看着气喘吁吁的十八娘,笑道。 「景儿呢?你回来之后可有抱过景儿?」十八娘平息了一下自己的气息,赶忙问道。 李子期脸上的笑意全都没有了,「没有,我跳进水中没多久,便发现水面上飘了一些奇怪的粉末。便让刘太医来瞧,景儿体弱,我身上有这样不明来歷的脏东西,便让奶娘先将他抱出去了。」 十八娘松了一口气,跌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对着刘太医厉声说道:「太医,你且看仔细了,那粉末是不是痘痂,若是接触了这种痘痂,可会患疫病?」 刘太医大惊失色,他是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太医,平日里什么病症没有看过。可是痘症,那是要人命的疫病啊,这病也就是常说的天花。 他颤抖着手,拿着那粉末自习的瞧了又瞧,甚至放在鼻下闻了闻,绝望地说道:「的确是痘症,这病无药可救,只能看命了。老夫年幼之时出过痘,父亲便是如此对我说的。」 李子期正了正脸色,开口说道:「立刻封锁宫门,将德麟殿的人,同姓氏者安排在一宫之中,若是有人感染疫病,立即搬去太医院,如有反对,格杀勿论,三日之后,若无痘症者,方可出宫回府,半月不得出门。不要让景儿出门半步,让黄太医日夜守着他。」 十八娘看着他说话的样子,一时之间,竟然将他与国师重叠起来。 「南枝,将今日我与陛下所穿衣物,还有床榻全部都烧掉,但凡有接触的,全部都烧了,将炉子里的香全部都换了,烧艾。你且问问,这宫中有哪些宫人,年幼之时患过痘症,将其挑选出来,以备不时之需。」 南枝点了点头,快步的下去了。 十八娘说完,心中痛恨那萧梅娘十倍百倍,「那个贱人,也不知道我刚才一刀捅死了她没有。崔闽简直就是丧心病狂,这样的人,也配冠以医者之名。有什么不冲着我们来,却冲着一个尚在襁褓之中的婴孩。这可是疫症,若是感染开来,那整个长安城还不知道会成什么样子。」 她一说完,自己也被惊得站了起来。 「大唐初立,就爆出天花,万民会如何看待陛下……你和景儿若是感染了天花,没了命,那李唐江山就没有了,若是没有感染,光是一人一口唾沫星子,也能将你淹死在这大明宫内,真是好歹毒的计策。」 李子期站起身来,拍了拍十八娘的肩膀,说道:「刘太医,你且先回太医院与其他人一道商议对策吧,不说能够治好,千万不要让更多的人感染了。」 这次萧家有备而来,放的药粉比重不少,极大可能有人会被感染,只是这病也不是一下子便能察觉出来的,到了明日,出了症状,这才能够发觉。 十八娘抓了抓李子期的衣衫,「景儿他……」 李子期搂住了十八娘,他比她要高不少,原本身材高挑的十八娘,在他的怀中,也显得脆弱起来。 「景儿他一定没有事的,他可是太子,有皇家气运加身,而且我是谁,我是活阎王,又是无所不能的国师呀!我怎么会让我们的儿子有事呢!当年还是你教的我,身为世家子弟,遇到事情一定要面不改色,进退有度。所以,你也不要慌乱。」 第347页 十八娘胡乱的点了头,李景就是她的心头肉,遇到了他的事,她就忍不住变成一个护犊子的母老虎。李子期之前抱过她,所以她身上肯定也沾粘了粉末,她现在是绝对不能去抱李景的。 正在这时候,突然之前那个刘太医又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满头大汗,「陛下,陛下,不好了,长安城中已经有人出痘症了……」 而李昭平也快速的走了进来,对着李子期点了点头,肯定了刘太医说的话,「是长安城名妓金莲最先生了痘,可是老鸨为了赚钱,还是让她不停的接客,如今已经有数十人发热出痘症了……陛下,如何是好?」 李子期和十八娘对视一眼,心中勐然下沉,崔闽真的是太过分了,这得害死多少人。 「封锁长安城,只能进不能出。另外命令黑羽军和红樱军拱卫长安城,随时做好平叛准备。另外张榜寻找药王孙思邈,他徒弟欠的债,理应由他这个当师傅的来还」。李昭平得令,快速的下去布置了。 李子期搓了搓十八娘冰凉的手,认真的说道,「大巫是我族中的医者,我也会配药,我一定能够配出可以治天花的药。」…… 而在另一边,沈耀一睁开眼,看到的便是秦昭怔怔的坐在椅子上望着他,而靠着床边坐着一个小娘,她的胸口被扎了一个洞,正在汩汩地流着血,已经晕死过去了。 沈耀吓了一大跳,不由得又想起儿时母亲剖腹产子时血流成河的场景了,快速的从床上跳了下来,问道:「这是怎么回事?这是哪家的女郎,怎么在这里?」 秦昭微微松了一口气,沈耀他果然是什么都不知道的,「这是萧家梅娘,她给你下了药,想要进我们府。我来的时候,你们衣衫不整。」 沈耀大惊失色,摇了摇头,他只记得恍惚之间看到一个穿着红衫的小娘,身上香香的,他以为是秦昭。 秦昭看着他的样子,终是不忍为难他,开口说道:「事情没有成,英娘阻止了。她这一刀是十八娘扎的。因为她将含有天花痘痂的粉末撒在李子期身上了,十八娘出去看了,我刚得了消息,大明宫已经封锁宫门了。」 秦昭顿了顿,「所以,沈耀,你要不要救醒了她,然后将她纳进沈家呢?」 第二百九十八章 双双病发 沈耀嘆了一口气,「谋害陛下,乃是死罪。子期有意在登基大典之后,便拿萧氏杀鸡儆猴。毕竟萧彻当初摆了他一道,明里是他的人,实际是转头便投了沈琅。」 「萧彻太了解子期了,便拿萧梅娘来试探他,可是子期却不肯后宫中添人。萧家便只能破斧沉舟,另扶他人上位,让子期永世不得翻身。萧梅娘不过是个弃子罢了。这种害人的女子,我怎么可能纳她进府,当初娶你之时,我便是说过了,只娶你一人。」 「我是很软弱,不及父亲半分。可是我也不是三岁孩童不知道好歹了,你也不必试探于我。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若真是我污了他人的清白,我定是要负责到底的。可是萧梅娘心思毒辣,只有一个死字。」 秦昭点了点头,现在她与十八娘都是关心则乱,只想着这萧梅娘是否会进府,却是没有想过,她之所以这么嚣张,压根儿就是心存了死志。 萧家也想让她去死,所以连图谋都懒得图谋,不管李子期和李景有没有中招,她都得死。 秦昭想着,萧家给她的计划里可能根本就没有沈耀这一环,她只不过是在死之前,想要疯狂地一诉衷肠。 只可惜,她说过的话,秦昭永远都不打算告诉沈耀了。 也不想她,死在沈耀的眼前。 「兰陵萧氏,同太原王氏一般是大门阀,虽然近年来在朝堂之中,并无出色的后辈,已是日薄西山,可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沈郑王崔当初在打天下之时,都支持了子期,可是不代表他们在对付萧家之时,还站在子期的身后。」 秦昭听着沈耀的话,心中逐渐明朗起来,虽然说她在十八娘面前信誓旦旦的相信沈耀,可是她到底是怕了。 她的祖父虽然曾经是相国,可是秦家算不得什么大世家,她实在是无法理解,为什么手握重兵的陛下,要忌惮一个家族呢? 可是事实并非如此。 从赵义开始,他便处处为世家所牵制,很多事情,都不过是各家博弈的结果,所以他拼命的大兴科举,恨不得年年开恩科,母族为世家的皇子,在他心中,从一开始就没有继承权。 这些世家们当初是如何对待赵义的,如今就是如何对待李子期。并不会因为他们曾经支持过李唐天下,便对他多一分的信任。赵义当初打天下,不是还得了陇西李氏,太原王氏和清河崔氏的支持么。 这种权力的博弈,是时时刻刻都在变化着的,今日的盟友,便是明日的敌人。 李子期想要剷除萧家,世家却未必想要看到这样的结果,因为他今日能够灭了萧氏,明日就能灭了王郑李崔! 「杀死萧彻,杀死萧梅娘,都是很简单的事情,可是若要杀尽兰陵萧氏却是不容易的。世家之间的利益纠葛十分的复杂,这就是为什么李唐建立之后,子期果断的圈了那些前朝余孽,要将他们屠杀殆尽。但是却一直迟疑没有动萧家。这需要谋定而后动,不然牵一髮动全身,可是却让萧家占了先手。」 沈耀的话音刚落,一队禁卫军便沖了进来,对着沈耀抱拳说道:「国舅爷,小的奉命捉拿谋害陛下的逆贼。」 第348页 说着大手一挥,身后的两个士兵沖了上来,准备将那萧梅娘拖下去。 岂料刚一触碰到她,其中一个士兵就吓得跌坐在地,「天花,天花,这个女人得了天花。」 他一说完,身后的人就都忍不住往后退了几步。 秦昭走上前去,撸起那萧梅娘的衣袖,顿时大惊失色,难怪萧梅娘嚣张如斯,她都已经出痘了,可见之前就有了发热的症状,也是,她若是将那痘痂粉藏在自己身上,怎么可能不被感染。 她是必死之人,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那么与她肌肤相亲的沈耀呢? 秦昭这下子真正的害怕起来,「耀郎,我们快走,换一间屋子待,这个女人快要死了,等她死了,将她的尸体烧了,然后把灰埋在土里。她是逆贼,死有余辜。」 那禁卫军的首领点了点头,用力的拍了一下那个士兵的脑袋,「狗东西,怕什么怕!不就是天花么?老子身强力壮的,还怕这个,还不快点把这女人砍死了,老子还要去下一个地方呢!」 「不审问,就直接杀了么?她可还在喘气呢!」 那首领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知道萧家的贱人害了多少人么?现在长安城中到处都是病人了,还审问个啥?她是姓萧的,就是兰陵萧氏的事。你下不了手砍,就把她口堵了,没多久不就死了么。至于烧掉,等我回禀了陛下再说。」 士兵们心有戚戚,小心翼翼的将萧梅娘用布裹住了,抬了出去。 秦昭带了沈耀另寻了一个偏殿住下,这大明宫中,别的不多,就是空房子多,毕竟这宫中只有李子期和沈十八娘二人。 沈耀才一进门,就忍不住轻轻地咳了两声,秦昭心中大惊,摸了摸他的额头,果然他开始发烫了,秦昭心中一凛,唤了守着这个宫室的小宫女,「去传太医来,就说国舅感染风寒。」 那小宫女吓得直哆嗦,结结巴巴的说道:「诺。不过……」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快步的跑出去了。 十八娘在寝殿之中急得团团转的,一得知沈耀被感染了的事,心中更是慌乱不已,越发的担心起李显来。 她的眼睛睁的大大的,开着窗子盯着李显所在的屋子一动也不动,但凡有人进来,都在害怕是不实来告诉她,李显发热了的。好在那扇门一直都没有打开过。 十八娘扭过头去,想对李子期说一声,然后去看沈耀,却发现他面上泛着不自然的红。十八娘心中咯噔一下,这天花可没有大人和孩子之分。 因为李显年纪小,她便一心只放在李显身上,却忘记了李子期才是直接接触的那个人,她快速的沖了过去伸手一摸,果不其然,李子期也发热了。 十八娘赶紧将他扶了起来,想将他放到床榻上去,从她自己个脸上没有麻子来看,小时候的沈十八娘应该也是没有得过天花的。 只不过此时她也顾不得这些了。 李子期的身子很重,看上去似乎已经烧煳涂了,他的嘴唇轻启,唤了一句「阿灵」。 十八娘身子一僵,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来人,刘太医,陛下染病了,这药崔闽必定调配过,发病甚急。你且来看顾陛下,若是他有半点损失,你懂的。萧氏触我逆鳞,不管是我大兄,还是陛下,若是有半点损失,我让他全族陪葬。」 第二百九十九章 大开杀戒 李子期一倒,这朝堂便要乱。 萧彻想必在大明宫中安插了眼线,等他一染病,就会有所动作。 十八娘停止了嵴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吃过那颗神药的缘故,百毒不侵或者之类的,总之她并没有半点不适应。 她想着,快步的走到了屏风背后,取出一个玉碗,从空间中取出长剑,用力的一割,血快速的涌来出来,不一会儿就有了小半盏,十八娘想着沈耀,又取了另外两只玉碗,各取了半盏血。 由于失血过多,她整个人的面色都瞬间苍白起来,眼前一黑,险些晕了过去。 她也不知道这血是否有效,不过是死马当做活马医罢了,她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李子期和沈耀去死。 接着她走出了屏风,对刘太医说道,「这里有三盏血,你给陛下和国舅每人喝下一盏,剩下一盏,若是太子也……就给他喝吧。背着人,谁也不要说。你是这宫里头的老人了,侍奉了好几朝皇帝,应该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已经老了,可是你的儿孙们还有大好前程。」 刘太医虽然惊讶,但还是点了点头,他已经一把年纪了,什么事情没有见过。 他想了想,还是从怀中取出一个白瓶,递给了十八娘,「皇后娘娘,这里头是一些补血的碗药,某年纪大了,时常当糖豆吃,你若是信某,就吃一点提提神。陛下倒下了,这大唐还需要您撑着呢。」 十八娘点了点头,毫不犹豫的打开玉瓶,吃了一颗,「如此,陛下就託付给刘太医了。」 她说着,走出宫门去,寻了红樱军将领,说道:「咱们兵分两路,一路随我去杀萧氏逆党,另一路给我守住了这大明宫。他们说杀人要证据是不是?待我把萧梅娘的尸体扔到萧彻的脸上,这就是证据。」 「西屏,你替我去寻父亲来此坐镇,若是有人敢闹事,管他是亲王还是国公,就地格杀。南枝你就坐在门口替我看着显儿,若他无事,谁也不能踏入这屋子半步。若他病发,将他抱到陛下身边。」 第349页 她说着,沉着脸翻身上了马,带着一队红樱军出了大明宫。 刚出宫门,就看到穿着紫金甲的萧彻,他的身后整整齐齐的都是漕运码头兵,虽说李子期接掌天下之后,已经将萧彻一撸到底了,可是萧家在漕运之上运作多年,怎么可能说没有就没有用了。 这些人吃着大唐的米,却是姓萧的。 「怎么萧大人也对这皇位有兴趣么?」十八娘嘲讽的看着萧彻,原本李子期还当他是好兄弟,现在看来,真的是瞎了眼。萧彻先当墙头草也就算了,如今竟然做出散传天花这种丧尽天良的事。 萧彻笑了笑,「姓赵的坐了,姓李的也坐了,我姓萧的怎么就坐不得?哎呀,李子期没有来啊,是不是病死了呀?还有你那个死孩子,一看就是个没福气的。我也不想的啊,谁要你们逼我!姓李的不过只有两三人,真可怜,你看我只要把这三人都杀光了,何愁天下不到手?」 十八娘懒得与他多言,提剑便刺,「门牙都没有了,便不要说话了,也不怕风大闪了你的舌头。便是姓李的绝户了,也轮不到你姓萧的,因为今日我便要这长安城中无一萧氏。」 萧彻收起了他一贯慵懒的表情,「也不知道是谁说大话,姓萧的那么多,你杀得干净?而且你大开杀戒,皇后这个位置还坐得住?」 十八娘勾了勾嘴角,「看来你自己也没有信心夺走皇位呢,不然何必操心我这个皇后的事。当不了皇后没有关系,李子期若是死了,我便登基当暴君,第一个御旨,便是屠尽兰陵萧氏全族,鸡犬不留!我越说,越觉得这个主意好。」 萧彻发觉十八娘的表情不似作伪,她是很认真的在说这么一件事,顿时有些不寒而慄起来。 他一晃神,却见十八娘的长剑已经在眼前,他身子一侧,却看到相反的方向,一把手柄之上缠着破布条的匕首快速的朝着他的脸上扎来,萧彻闪躲不及,被十八娘刺瞎了一只眼,鲜血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哎呀,听说萧梅娘得了天花,这把匕首,就是我用来杀了她的,你说再用来杀你,啧啧……早就跟你说过,废话说得多的人总是容易死,你偏不听。」 十八娘说着,又继续向他刺过去,萧彻见她只攻不守,完全是不要命的打法,「你疯了么?」 十八娘没有接话,却是一剑朝着萧彻的耳朵削去,将他的耳朵也削了下来。 萧彻痛苦至极,这才慌乱起来,他发现自己完全低估了沈十八娘的实力。 当初虽然十八娘打掉了他的门牙,他却只当是她擅长骑射,两人并没有短兵相接过,如今真对上了,才知道你每走神一次,死亡就会同你擦肩而过。 之所以是擦肩而过,而不是死,完全是因为沈十八娘没有打算让他死,可是他如今明白这个道理,已经太晚一些了。 他的漕运上的兄弟们,不见得就比红樱军弱,双方正杀得难解难分,萧家是有胜算的。 可是他却比十八娘弱,弱多了,他没有胜算。 「你这么多年不是一直扮猪吃老虎么?假装成纨绔子弟,有一句话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扮猪扮久了,老虎也要变成猪。」 萧彻这么些年在长安城中,给人的感觉就是一个慵懒的毫无上进心的纨绔子,可是一个没有野心的人,怎么可能那么早便掺和进了夺嫡之中呢,他分明就是狼子野心。 萧彻眼见败迹已露,疯狂的反扑,竟然将十八娘的衣袖划出了一道巨大的口子,鲜血一下子涌了出来。 十八娘却是毫不在意,抽出腰间的长绳,将萧彻击倒在地,快速的捆了起来。 「走,让我带你去体验一下,看着亲人们一个个病死却无能为力的感觉是什么样的!你不是最喜欢这样做了么?」 十八娘一骑当先,与她在红樱军中最亲近的下属,一人牵了绳子一头,将萧彻放在二马中间扯着,快速的朝着萧府奔去。 漕运军想要拦截,却被红樱军给拦住了。 很快萧府的大门就在眼前,十八娘二话不说,将萧彻拽下马,拖了一地的血印子,然后用脚勐得一踹,萧府的大门轰然倒塌,扬起一片尘土。 第三百章 造的孽全还给你 随着门倒塌的一声巨响,宅子里的萧氏族人都吓了一大跳,往宅子门口聚集而来。 不一会儿,一个白鬍子的老头便走了出来,怒道:「沈十八娘,你为何踹烂我家的大门?」 沈十八娘没有接话,拽下亲信马背上用布条裹着的萧梅娘,往那老头的方向一扔,然后快速的用剑划断了她身上捆着的绳子。 萧彻大喊,「不要接啊!」 那老爷子却已经下意识的接到了手中,绳子已经断了,萧梅娘又在空中翻滚了几圈,裹在身上的布顿时松了,露出了她的头来,萧老爷子一看她的脸,吓得将她扔到了地上。 她的那张脸上,已经满是一颗颗的痘了。 原本一脸愤慨的要声讨十八娘的萧氏族人,快速的超后退了去,不一会儿,以萧梅娘为圆心的地方,就空出一片地。 「萧梅娘,你睁大眼睛看看,看看你的祖父是如何嫌弃你的。你们萧家造下的孽,我便要你萧家人来还。」 萧老爷子一脸铁青,轻蔑的笑道:「就凭你和你身后的几个小卒子,也敢打到我萧家门上来,你真的是太高估自己了。」 第350页 十八娘却是笑了,「我没有高估自己。倒是你们萧家自以为是,你以为凭藉几个漕运兵,凭藉你手中的几个破铜板儿,就能翻天?还是你以为杀了李子期和李景,这天下就姓萧了?我们人是少,但是个个以一敌百,不像你们,丧尽天良,连平民百姓都害。」 她说着提高了音量,「门口看热闹的人可听着了,这长安城中为何会出现天花,全都是这萧家搞的鬼,他们家闺女得了病,不关在家里也就算了,到处乱窜,你们若是有亲人不幸患病,都来寻他报仇就好。」 十八娘说着,指了指地上的萧梅娘,「这不就是我们的武器么?我是杀不了你全家,可是我只要现在打爆了萧梅娘,你说你萧氏满门,会有多少人染病不治身亡。哪个是萧梅娘的哥哥,站出来吧。」 那萧梅娘此刻睁开了眼,咳嗽了两声,小声说道:「沈十八娘,你不要害我哥哥。」 「就许你害我哥哥,不许我害你哥哥了?天下没有这个道理。我数三下,如果没有人指认谁是萧梅娘的哥哥,那我手中的箭可不认人了。」 十八娘正说着,身后又来了一大群红樱军,拿着箭包围了整个萧府,「将军,李大人带着黑羽军接手了,让我们来给您助阵。」 「来得正好。一,二……」 萧梅娘的身子抖了抖,「不可能的,我心悦耀郎,怎么会害他?我只是,只是心悦他……」 「心悦他就能够害他得天花了,心悦他就能随意脱了衣衫在他眼前晃。你们萧氏女的心悦还真是可怕又恬不知耻。」 十八娘这话说得厉害得很,不少萧家的小娘子都脸色苍白,摇摇欲坠起来,如此她们日后还怎么嫁人啊? 其中有一个人,就颤巍巍的抬起了手,「他,他,他……萧梅娘有三个哥哥。」 十八娘点了点头,「你害我一个哥哥,我便还你两个。」 她说着,大手一挥,身后的红樱军将士心领神会,将那二人压了,按倒在萧梅娘身上,其中有一个人,竟然吓到尿了裤子,大喊道:「梅娘,我不想得天花啊,会死人的啊,会死人的啊!都怪你,都怪你要听萧彻的……」 十八娘对着萧老爷子嘲讽的笑了,「看看,这就是为什么你们萧氏江河日下,心中没有了道义,背上没有嵴樑,怕死怕到这个份上。这样的家族,若是能够长长久久,那才是天道不公。」 「萧梅娘,你听到了么?他们都怪你,没有人记得你为萧氏一族的牺牲。我敢说,在场的人,都知道萧彻在谋划什么,即便不知道完全的计划,也知道一些,可是你们都默认了,现在又把事情全都推到别人身上,真是可笑。」 「我也不多说了,萧梅娘没有夫君,那便让她的父母来代替吧。长安城中有多少人感染了天花,你萧氏一族,便有多少人同萧梅娘进一间屋子里呆着去感染,若是活过来了,算你们命大,若是死了,那就是报应。」 果然在场的人,没有一个人动脚。 萧老爷子看到周围的箭,也心知十八娘今日势在必行。 「沈十八娘,我们萧家与沈家也算是世交,不若今日便给我们一条活路,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十八娘却是笑得极其亲切,「萧老爷子说的哪里的话,都是看在您的面子上,这才没有将你全家直接射杀。你们害我夫君,害我哥哥,害我孩儿的时候,可没有说上一句做人留一线。」 萧老爷子咬牙切齿道,「算你狠,待我萧氏復兴……」 她还没有说完,十八娘便摆了摆手,笑道:「您且放心,有我沈十八娘一日,萧氏永世不得翻身。你最好不要想着搞什么小动作,不然的话,我不介意每人蹲着你萧家门口杀人。」 她说着反手一剑,直接扎进了萧彻的心窝子里,萧彻双目圆睁,显然没有想到十八娘一言不合便杀了他。 「萧彻是不算的,从他背信弃义那一日起,他这颗脑袋就是我家李子期的了。给他留到今日,算是便宜了他。」 在场的小娘们看到十八娘杀人眼睛都不眨一下,吓得哇哇大哭起来,其中有好几个,都吓得晕了过去。 萧老爷子见事情没有了转圜的余地,一下子苍老了二十岁,在这个院子里站着的,都是他的嫡枝血脉,每一个都是他的心头肉。他能选谁去死,又选谁去活呢? 一下子,所有的人都变得癫狂起来,「父亲,祖父……我不想死啊!你不要让我去得天花……」 十八娘看着现场乱糟糟的样子,才觉得心中憋着的一口气,全都释放了出来。不光是为了李子期和沈耀,也为了那些无辜的人。天花有多可怕,萧彻能不明白吗?可是他仅仅是为了抹黑李唐,为了江山,就故意害人,简直太可恶了。 今日萧氏族人有多痛心,昔日那些被天花害死的人,就有多痛心。 她今日击杀的不仅仅是萧家的人,还是萧家人的心,让他们从此只要听到她沈十八的名字,便两股颤颤,怕到骨子里。 萧老爷子见形势逼人强,果断的选好了人。 十八娘鼓了鼓掌,「萧老爷子果然好气魄,这些没有用的渣子,您早就想当弃子扔掉吧,不然怎么选得这么快呢?看来你得感谢我!」 萧老爷子仰天长啸,「沈十八娘,我们不共戴天。」 第三百零一章 比死更难 第351页 十八娘冷哼了一声,懒得理会他的咒骂,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说道:「萧老爷子,请吧,将你的子孙们一个个的送进去。」 那萧老头不动脚,十八娘举起手中箭,对准了他的头,「我再说一次,请!」 萧老爷子老泪纵横,将选出的人,连带着萧梅娘一块儿,强硬的塞进了左近的屋子里。 十八娘遣人上了一把大铜锁,不一会儿,门里的人便啪啪地开始敲门了,「这可是天花啊,天花,祖父你快救我呀!」 十八娘不为所动,对着红樱军将士说道:「给我将这萧府围住了,不用进来,若是有人敢开门放人,立刻射杀。」 她说完,也不管萧老爷子眼一斜,口一歪的晕了过去,快步的走到了门口。 跟在他身后的副将问道:「娘娘,就这样放过他们么?岂不是太便宜他们了?谋反按例应该诛九族。」 十八娘惊讶的看着他,「放过他们,怎么可能,即便我放过他们,长安城中无辜枉死的人,也不应该放过他们。直接将他们斩首实在是太便宜他们了。这只不过是开始而已。」 「过了今日,萧氏族人便能明白,他们所效忠的是一个怎样噁心的家族!遇到强敌只会将他们推出去送死,这样的家族你觉得还能延绵下去么?我就是要让他们欣喜的从天花中活下来,然后再去死。」 她想着,附在副将耳边说道:「你悄悄的露出风声给萧氏族人,就说我只看尸体,一定要死够人数了……最后活下来的人,送去刑部,让他们宣布萧氏谋逆,散播天花残害无辜百姓等重罪,全部斩立决!」 那副将睁大了双眼,心有戚戚,神情复杂的看了十八娘一眼,挺直了身子,「诺,将军。」 这一招实在是太毒辣了,可见十八娘对萧氏痛恨到了什么程度。 这些人都沾亲带故的,总有特别亲近的人,被选进了小屋子里,那么剩下的人呢,得知尸体够了就行,会怎么做?一定会有人露出心中所有的恶意,杀死自己的族人。 疯狂,便是毁灭的开始。 这是国师教她的,对待你痛恨的敌人,做让他最痛苦的事,先摧毁他的意志,然后再结果了他,让他即便是变成了鬼,也是一滩扶不起的烂泥。 十八娘说完,翻身上了马,长安城的街道之上,已经是空无一人,百姓们都龟缩在屋子里,不敢出门,生怕被传染了天花,又怕兵祸,被误伤了。 她惦记着宫中的李子期和沈耀,还有李显。快步的拍马寻了李昭平,他如今正将一条街死死的封锁住了,愁眉不展,看起来事态极其严重。 十八娘皱着眉走了过去,压低声音说道,「陛下也被感染了。你务必稳住长安城的局势,不要引发民乱,我会叫我手下的良医全都过来支援。至于那些煽动人心的,或者是藏在暗处蠢蠢欲动的萧氏族人,宁可错杀不要放过。长安城不能乱。」 李昭平心神一震,「我明白了。」 十八娘看了看天,这天闷闷地,说不定一会儿就要走暴了,若是下起了大雨,办起事来就更加的不容易了。 十八娘拍了拍马,淡定的说道:「咱们走,去四皇子府。」 她不明白,崔闽搞这么多事情,到底是为什么?因为十八娘好了,他已经没有筹码来换四皇子,不四公主了么?所以同萧氏做了交易,等他们翻身了,再救出四公主和李子君? 他的确是一个好大夫,可惜并不是一个好的阴谋家。 十八娘到四皇子府时,先前派人去大牢里提的四公主,还有从大明宫中接出来的李子君都已经被五花大绑的捆在正厅的木椅上了。 而在她们面前,放着一个小摇床,里头睡着一个胖嘟嘟的可爱的女婴。 十八娘伸出手去,摸了摸那孩子的脸,笑道:「这孩子长得不像子君,倒像崔闽,真好看。」 李子君看着她的笑容,剧烈的挣扎起来,「十八娘,我为崔闽生下孩儿都是被逼迫的,他一点都不在乎我们娘俩,你把我们抓起来也无济于事。看在我父亲拿我亲哥哥的命,换了子期哥哥一条命,看在我娘抚养他长大的份上,你放过我们好不好?」 她打心眼里觉得,沈十八娘一定是已经疯掉了! 她不是皇后么?皇后怎么可以做出这么不符合常理的事,她一定是疯掉了。 十八娘勾了勾嘴角,「若不是你父亲当年的一念之举,你以为你作为镇平王府的嫡女,现在还能够喘气儿?只要你安安分分的,子期都已经打算放你一马了,可惜崔闽不安分。」 十八娘说着,突然使用内力大声说道:「崔闽,我知道你就在附近,你若是再不出来,一炷香燃尽,我便杀掉你最亲密的三个人。」 崔闽没有答话。 四公主穿着囚衣,蓬头垢面的,傻愣愣的坐在那里,用手挡着刺目的光。自从她的身份被揭穿之后,她先是被自己的亲祖母关进了小佛堂里,后来变李唐了,她想舅舅应该要救她出来了,毕竟舅舅和李子期是一伙的不是么? 可是等着她的却是黑漆漆的大牢。 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么亮的光了,还有沈十八娘,比上次见到她时,她略丰盈一些,显得越发的贵气。她明明满身杀气,脸上却带着笑,有着一种让人不寒而慄的邪气。 「发生了什么事?你做什么要寻我舅舅?沈十八娘,我在黑屋子里左思右想,当初我的女儿身身份暴露,是你告诉李子君,然后李子君再害我的对不对?我就奇怪了,她好端端的为何要我去冰上舞剑……对不对?」 第352页 十八娘一愣,这对于她而言,都是多久之前的老黄历了,陡然翻出来说,也于事无补。 她没有说话,李子君却是癫狂的笑了,「贱人,你们崔家自己生不出儿子来作死也就算了,何必还娶我?娶就娶了,还让崔闽坏我清白,你们把我当什么了?我只恨,只有你娘死了,你们两个都没有死!」 这下子四公主也愤怒了,「你还敢提,若不是你,我娘怎么会死?」 十八娘懒得理她们狗咬狗,「崔闽,我对付萧氏的手段你看见了吧,不要让我再来一次。」 第三百零二章 心都烂了 果不其然,不一会儿,门口便出现了一个人,正是穿着深红色绣着金鹤长袍的崔闽。 他依旧是领口微微敞开,露出锁骨,身侧还跟着小药童阿来。 阿来一见十八娘,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沈家的娘子,我家主人还救过你家大兄,给过你们救命的药丸子,算得上是对你们有恩,还望看在这个份上,给我家主人一条活路。」 他是亲眼看到崔闽将调制好的药粉交给萧梅娘,没过多久,便出了天花的事,他心中害怕,劝崔闽逃走,可是崔闽不肯,只是在这四皇子府外徘徊。 明明那个李子君见了他,从来都没有一个好脸色。 崔闽黑着脸,拉起了地上的阿来,说道:「不用求她。败就败了,有什么了不起的,正好我们一家人在地府里团聚。我只恨,没有能为我阿姐报仇。」 他说着,红着眼睛恶狠狠地瞪了十八娘,又瞪了李子君一眼。 「我的阿姐,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阿姐,她已经过得够苦了,可是十八娘你,就因为嫉妒,害怕小四抢走你皇后的位置,故意的透露出她的身份,害死了我阿姐。你害死我最亲的人,我也要害死你最亲的人。」 十八娘抬起手来,对着崔闽狠狠地一个耳光扇去,扇到他的嘴角都流血了。 「皇后之位算什么,若不是四皇子先对我腹中孩儿下手,我用得着多管闲事?你也不用将自己说得如此伟大,将罪过全推到别人的身上。以庶女之身当了皇后还不满意,还想继续当母后皇太后,这可不是我教给你们的贪婪。」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说的,有争斗就有人死。你就说天花你能不能治?」 崔闽却是大吼一声,「你懂什么?你不知道阿姐在我心中有多重要。她比我年长许多,就像是我的母亲一般,可笑我见沈琴和二皇子都死了,还以为大仇已报,没想到真正的仇人是你。」 十八娘淡淡地看着他,「我再问你一句,天花你能不能治?若是不能,那你去陪你阿姐好了。你若真像自己口中所言,那么的孺慕你阿姐,凭藉你的本事,应该早就能够查出是李子君把消息透露给了沈琴,如今李子君还好好活着呢,给你生了个女儿,由此可见,你也不过如此。」 崔闽是崔家不得志的庶出子弟。 上次她去寻崔九就发现了,崔氏等级森严得很。几乎是崔九的一言堂,而那些庶出子弟,都鞍前马后的伺候着。没办法,家族昌盛,已经有众多才华横溢的嫡子,庶子谁又会多看他一眼呢? 崔闽他,太想出人头地了。 神医在普通人眼中,的确是一个了不起的存在,可是满足不了崔闽。 就算他成了天下第一医者又怎么样?还不是要被那些权贵们唿来喝去的,还不是要去给他最痛恨最羡慕的人治病。 他若是不肯治,一个不能救人的医者,又怎么能称之为神医。 「天花,我治不了,可是我的师傅可以。你若是放了四皇子和我女儿,我便寻我师父来长安城治天花。」 十八娘眯了眯眼,「给你一天时间,带药王前来救人。若是超过一日,杀一人。不要跟我讲条件,你信我也好,不信我也好,你都没有任何筹码可以跟我讲条件。你也别想着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而且我会派人跟着你。」 十八娘说着,大手一挥,让人上前捆了崔闽,由他领着去寻药王了。 待他走了之后,十八娘这才松了一口气,只希望药王能够有办法,不然这疫病若是在长安城中散播开来,那得要死多少人。 李子君瞧着十八娘的样子,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十八娘你,瞧着一点都不像是一个皇后,倒像是个山大王。不交赎金,就杀掉。但是我觉得,你是骗崔闽的,你不会真杀了我们。至少不会杀了我和我的女儿。」 十八娘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你也是当母亲的人了,不管你是喜欢她也好,还是不喜欢她也好,她都是你生的孩子。日后长点心,好自为之吧。」 李子君竟然把尚在襁褓中的孩子随便扔给奶娘,自己去宫中赴宴,明明是炎炎夏日,这孩子却还穿着春衫。 若不是她生了李显,十八娘也想不出,自己有一天会对李子君说出劝解的话来。 这个孩子,对于李子君而言,就是一个耻辱的存在吧,提醒所有的人,她李子君嫁给了一个女子,然后生下了一个孩子,这真是荒诞不经的人生。 李子君忌惮着崔闽,都这样对待这个孩子,若是崔闽死了呢? 十八娘心中嘆了一口气,她是不会让一个对她恨之入骨的神医活在这个世界上的。待药王找到了,便是崔闽的死期。 他今日能够罔顾人命,用天花害人,他日就能在井水中下毒,毒杀一城的人。 第353页 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崔闽他的心已经烂掉了。 「将她们都关进大牢里去。」十八娘说着,走了出去。 门外此刻已经是狂风大作,眼见着就要下暴雨了,「咱们回宫吧。」 十八娘翻身上了马,带着一队红樱军,快速的朝着大明宫奔去,也不知道如今沈耀和李子期怎么样了。 刚到宫门口,便看到了一大群人从里头走了出来,领头一个就是沈泽,十八娘下了马,「父亲,可是无事了?」 沈泽脸色不太好,压低声音说道,「除了耀儿和子期,其他人都无事,子期让我们都出宫去。毕竟六部勛贵几乎都在这里了,我们一天不理事,长安城简直要运转不灵了。」 十八娘朝着沈泽行了一个大礼,「如此便拜託父亲大人了,我去看子期和大兄。萧家的人,我已经吩咐下去了,一个不留。」 沈泽双目微睁,欣慰的点了点头,「十八娘终于是长大了。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剩下的交给我来处理。十八娘,要让世间再无世家萧氏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们惹出天花一事,简直是自取灭亡,激起民愤,不管是哪家,都不会轻易张这个口,替他们出头。咱们要快刀斩乱麻,趁此时机,断其财路,断其官路,断其子嗣,绝杀!」 沈泽说着,看了看李子期的寝宫方向,「接下来,便没有任何一个家族,敢轻易的对你们出手了。杀鸡儆猴,这次一定要让萧家无法翻身。」 第三百零三章 放血吧!娘娘 十八娘点点头,他们并非是要萧家断子绝孙,而是让整个唐地,再无兰陵萧氏。 兰陵也是李唐的兰陵。 沈泽做事,她没有不放心的,看到他能够出宫主事,十八娘也松了一口气。 她加快了脚步朝着李子期的寝殿走去,迟疑了片刻,先站在窗外问了一下李景的情况,「景儿可好,可有发热?」 南枝摇了摇头,「太子一直都很好,先前饿了,奶娘餵过之后便又睡了。」 十八娘这才放下心来,「好南枝,辛苦你了。务必给我盯紧了,一有变化,立即去唤我。太子尚幼,便是热了许也不会哭,烧得迷迷瞪瞪了,容易误以为睡着了。他若是有什么闪失,我这个当娘的,怕是要疯了去。」 她觉得自己现在真的能够明白,为何鲁萍能做得出剖腹取子这样的事了。 父母为子女,当真是什么都能做得出来。 十八娘看完了李景,这才去了李子期的寝殿,屋子之中,并没有像赵义当初一般,明晃晃的晃瞎人眼,而是如同当初他们在冠军侯府中的布置差不离的。 明明是一国陛下的寝殿,里面的桌子上,却全都放满了十八娘的梳妆匣子。里头放着李子期送的各式各样的首饰。 十八娘静静地看了一会躺在床榻上的李子期,才一会儿不见,他的脸上就开始出现了几颗红疹子,因为发热,整个人迷迷瞪瞪的,口中不知道在念叨什么。 见到十八娘来了,刘太医嘆了一口气,「娘娘,您没有出过痘,还是不要在这里了吧。陛下适才清醒了些,给那些大人们说了些事,便又睡过去了。」 十八娘摇了摇头,多谢了刘太医的好意。 「每次我危难之时,子期都在我身边,如今他陷入危难,我岂能相离。这大唐有我父亲看着,垮不了。你如今可有对策?」 十八娘走上前去,坐在了李子期身旁,用湿帕子给李子期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子,因为出痘痒,他迷迷煳煳的想要伸手去抓,被十八娘拦住了。 她紧紧地握着他的手,这手很炙热,像是当初国师给她熬的大骨头汤,又像是李子期一大早去买的长桥肉饼。 其实不管是前世的冷面国师,还是今世有些幼稚的李子期,都给十八娘一种十分安心的感觉。 他们都是很可靠的人。 「老朽无能,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老朽去看了,国舅的情况尚好,但是陛下……娘娘,老朽无能,有负娘娘所託。」 十八娘嘆了口气,医者也是人,是人就有力有不逮的时候。 「您是医者中的佼佼者,若是我能请来药王,陛下可有得治?」 刘太医咬了咬嘴唇,「药王美名在坊间流传,但是老朽并未见过其本人,不敢妄下定论,免得贻误救治陛下。」 十八娘走上前去,扶起了刘太医,「你坐着歇会儿吧,刘太医是一个实诚人,你的衷心,我同陛下都已经知道了。那血可给陛下服用了?」 刘太医点了点头,「我悄悄给陛下和国舅服用的,旁人都没有瞧见,便是沈夫人,也让她暂时迴避了。国舅喝了之后,很快就出了痘,我看痘粒饱满通透,应该无妨,等到痘变成痂,然后脱落,应该无碍。」 他没有说的是,他知道这是十八娘自己的血,不敢贸贸然给李子期喝,就先拿沈耀试药了。 目前看上去情况不错,只是也有可能,沈耀本来就是万中选一的幸运儿。 毕竟行医多年,还没有见过人血是能够治天花的。 「但是陛下饮用之后,与国舅不同。他先是醒了过来,与常人无异,尚能处理国事,可是不一会儿又烧得更加的厉害了。这痘像也不是很好。」 十八娘也不明白了,她这本来就是死马当作活马医。 说不定她这血还没有猪血来得滋补呢…… 第354页 十八娘摸了摸李子期的额头,还是烫得很,刘太医看着,又给他端来了一碗退烧药,然后又换了一个猪泡袋装了冰递给十八娘。 「这是老朽的内人自己缝制的,丑是丑了点,退烧的效果却很好。」 十八娘接了,放在李子期的头上。 李子期突觉一凉,抓紧了十八娘的手,喊道:「王三狗贼,把阿灵还给我。」 不一会儿,又喊道:「十八娘,你不要死,不要死。」 刘太医听到李子期又喊阿灵了,小心翼翼的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偷偷的看了一眼十八娘,见她面色如常,更是觉得脖子发凉。 都说陛下待皇后娘娘情深意重,可是他分明听见他叫别的小娘的名字。 这个阿灵,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小娘。 他知道了这么隐秘的事,皇后娘娘会不会咔嚓一下把他灭口了呢?他越想,越觉得人头就要落地了。 「你将我留给显儿的那盏血,也端过来给陛下喝。」 刘太医看着十八娘的脸色,突然灵光一闪,他觉得自己得知了真相。 一定是皇后深爱陛下,可是陛下深爱着那个叫阿灵的小娘子。于是皇后趁着陛下病重,放血给他喝,这样她的血融入他的身体之中,就永远纠缠不清,割捨不开了。 皇后娘娘真的是太深情了! 刘太医十分的感动,可是多年行医的经验告诉他,这从口中饮的血,就同吃了一口面是一样的,也没有听什么说过,他同面融为了一体,面都变成不可言说之物了,皇后娘娘的血喝下去自然也是一样的…… 可是他实在是不忍心说出口,打破皇后娘娘的幻想与执念。 十八娘看着刘太医的脸一会红一会白,一副神游天外欲言又止的样子,皱了皱眉,「刘太医?」 刘太医醒过神来,终于下定决心不说出来,忙不迭的跑去端血了。 十八娘接过碗,餵李子期喝了下去。 刘太医看着,突然又想到,不对啊,皇后娘娘还给国舅也喝了,她总不至于对国舅也…… 刘太医觉得自己不能再想下去了,要不然其实得了天花的是他自己,所以才让他这样天马行空的想了起来。 他伸出头一看,只见李子期饮下那血之后,同沈耀出现了一样的症状,很快就出了痘,一颗一颗的又大又圆。 刘太医简直被震住了,大喊道:「娘娘,真的有效,你的血!陛下这种情况是要好啊!」 十八娘大喜过望,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可是她还没有来得及高兴,就听到刘太医手舞足蹈,两眼放光的看着她,「娘娘,你的血是神药,能治天花啊。你能不能再放一点,拯救万民于水深火热之中……陛下醒来感念娘娘德行,一定会后宫独宠您一人,再也不会想着那个叫阿灵的了。」 十八娘…… 第三百零四章 麻子 十八娘哭笑不得的看着刘太医,她总不能说,阿灵是她的前世! 「刘太医,阿灵是我的乳名。」 刘太医恍然大悟,适才他都胡思乱想了些什么呢,他别过脸去,支支吾吾的说道:「老朽煳涂了,娘娘莫怪,那娘娘放血的事?」 十八娘嘆了口气,「再等会。我只有一人,陛下喝了两盏血方有起色,您是医者,自是知道一个人身上的血并非无穷无尽的,到时候我是救谁,又不救谁呢?喝了我的血获救的人,不一定会感激我,而那些没喝到血的人,却是一定会恨我入骨。」 虽然说起来很残酷,但这就是人性。 他们会说,你为什么不救我? 刘太医沉默了,过了一会方才失落的说道:「是老朽煳涂了。陛下和国舅是洪福齐天,这才挺过来了。」 「便是把我拆分吃了,也不够万民分的,所以这个不是应有的对策。崔闽,也就是长安城之前风靡一时的小神医,已经带着红樱军去寻药王了,一日之内便见分晓。」 刘太医点了点头,迟疑了片刻又问道:「若是寻到药王了,娘娘可能放我出宫,同他一道救治长安城中的百姓。」 「刘太医品性高洁,十八娘佩服。药王人生地不熟,不便办事,有刘太医从旁协助,十八娘便放心了。」十八娘见沈耀和李子期都有好转,心中也不那么惶惶了。 刘太医老脸一红,他哪里像皇后说的那么好,他只不过是想去偷师罢了。 药王是什么人,那可是传说中堪比扁鹊和华佗的神医啊! 正在这时,躺在床上的李子期却迷迷瞪瞪的有些转醒,许是因为脸上生了痘,有些痒,他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挠,手刚一摸着脸,就被那奇怪的触感给惊住了,勐地一下坐了起来。 而他额头上的冰袋,咕噜噜的滚在了被子上。 十八娘惊喜的看着李子期,伸出手去摸了摸他的额头,还是有些烫,但是比之前好了不少,「子期,你醒了,可要饮水?」 李子期却是神色复杂的看着面前的十八娘,轻声说道:「十八娘,你能给我拿一面镜子来么?」 十八娘一愣,这是烧煳涂了么,拿镜子做什么? 然后看到他满脸的痘,这才恍然大悟,「有什么好看的,你现在出痘,等痘好了,自然又和原先一样的了。」 李子期却是结结巴巴的说道,「不,不对……我听说出了天花的人,都要长麻子的,你看刘太医,以前就出过天花,所以才一脸的坑坑洼洼……」 第355页 刘太医脸一黑,心中暗想不要以为你是陛下就可以乱说话,上一个喊我刘麻子的人已经在地府里喝孟婆汤了。 「陛下,得了天花的确是会长麻子的,尤其是你用手挠的话,会长得比我脸上还多。」刘太医一板一眼的说道。 李子期却是一把拉过他,附耳说道:「你莫笑我堂堂七尺男儿在乎这个。你媳妇的爹,若是大唐第一美人,她出嫁日日看天仙,出嫁后日日看麻子,能高兴得起来?我本来就长得不如岳父大人一分,已经很委屈十八娘,若是再……」 刘太医恍然大悟,同情的看了一眼李子期,又偷偷地看了看十八娘。 小声说道:「无妨,老朽家中有一种祖传药膏,天天抹,就没有麻子了。」 李子期松了一口气,认真的说道,「我大唐日后能不能子嗣繁茂,就靠着刘太医家的祖传药膏了。」 这下子刘太医傻眼了,他就这么一说,若是那药膏真有效,他能长一脸麻子?陛下居然信了。 十八娘看二人嘀嘀咕咕的,却是笑了出声,「长麻子又何妨,众臣一看,陛下患了天花都能活过来,可不就是天选之子,是有大气运的人。」 李子期见十八娘不在意,心中又是欢喜又是别扭,瞪了刘太医一眼,刘太医心领神会,「老朽去给陛下煎药,等痘结了痂,都脱落了便无事了。」 等刘太医走了,李子期这才对十八娘说道:「你莫要听那个刘太医的,再放什么血了。也当警告于他,关于这个血的事,是半分也不得透露,不然你就危险了。今日是天花,那日后勛贵世家谁得了个什么要死要活的病,都来寻你要血。」 原来之前她同刘太医的话,李子期全都听到了。 「是我欠考虑了。」 李子期将十八娘搂入怀中,「十八娘,我又欠你一条命了,我真是三生有幸,能遇到你。没有谢灵,就没有国师,没有沈十八娘,就没有李子期。」 十八娘听着他砰砰砰的心跳声,心中颇为安宁,她伸出手去,轻轻地摸了摸他脸上的痘,「之前你跟刘太医说的麻子的事,是为了让他知道,我在你心中的地位?不敢胡乱出去说血的事。」 李子期一愣,没有回答,反而问起别的事来:「你去寻了崔闽,让他找药王?」 十八娘见说道正事,便将她之前所作所为都一五一十的说了,「虽然你没有说,但是我却是知道,你迟早有一日,要让世家无法再挟制王权。萧氏不过是从中划开一道口子。以前我担心你不通国事,如今你有了国师的记忆,比我高杆百倍,这些事儿我便不胡乱插手了。」 李子期拿着十八娘的手看了看,说道:「一个人坐江山有什么意思,当初我轻易的可以剷除大晋的皇帝,自己坐上那把龙椅,可是我却不想称孤道寡。这个大唐江山,我们共治。」 「岳父大人待我恩重如山,我也不可能说就剷除世家,不给他们活路,这也是不可能的。天下大势,分分合合,一个家族倒下,接着又会有另一个寒门崛起,成为世家。我只需要削弱他们,让他们没有能力对我指手画脚即可。不然,这种牵线木偶般的皇帝,谁想做,谁来做好了。」 「岳父大人与我父亲当初设想的天下,也是如此。所以,萧氏的事,你做得很好,敲断了他们的嵴樑。现在说将来的事,还早了一些,不过我心中已然有了计划。待这场天花过去之后,咱们再细说。」 十八娘点了点头,「你再多躺一会,便是痒也要忍着,若是伸手挠了,怕是真要长麻子了。」 李子期脸一红,刚才那股指点江山的劲儿又没有了,闭上了眼睛,紧紧的抓住了十八娘手。 第三百零五章 药王 今日的晚霞格外的绚丽,又因为下了暴雨,火红的天韵之上,架着一道七彩的霞光,让人震撼不已。 门户紧闭的长安城,也因为如此美景,而悄悄地有了一丝活力。 李子期和沈耀都精神了不少,用了些汤水,除了脸上的痘,几乎看不出是恶疾缠身了。 刘太医瞧得啧啧称奇,更是不敢胡言乱语了。 十八娘翘首以待,直到红樱军的人传来消息,说崔闽已经带来了药王,直接去了被圈起来的那片专门隔离天花病人的宅子里,这才当真是松了一口气。 她虽然表现得如此强势,心中其实十分的难过,崔闽多少是因为她暴露了崔皇后的事,方才相出如此毒计的。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虽然她不怕天道将这些孽障全都算在她的头上,让她死后下地狱。可她到底也是人,让无辜的人因为她而枉事,也是不落忍。 如今药王来了,这些百姓也算是有救了。 十八娘给李子期餵完了最后一勺清粥,替他擦了擦嘴,说道:「药王来了,我与刘太医同去。」 李子期想要拦她,终究还是放了手,「你小心一些,千万不要一时心软,暴露了你的血。刘太医若是要说,你就把他的头咔嚓了。」 站在屋子里的刘太医听得脖子一凉,老朽还站在屋子里呢,你跟娘娘说砍我的头,不能小声一点么。他虽然嘀咕着,心中却是大大的松了一口气,这项上人头算是保住了。 李子期虽然捨不得十八娘操劳,可是也知道,这是十八娘表现天恩的最好机会,她有宝血在身,不惧天花,可是天下万民并不知道呀。他们看到的将是一个将生死置之度外,拥有人间大爱的皇后娘娘。 第356页 经此一事,天下女子谁与沈十八娘争锋? 他不开后宫,那些御史台的人,也不敢瞎叨叨了。 十八娘嗯了一声,将他扶着躺了下去,然后领着刘太医,从宫中取了许多珍贵药材,上了马车,朝着李昭平围着的那片宅院走去。 李昭平阔马金刀的矗在门口,一张娃娃脸绷得紧紧的,见到十八娘过来了,低声说道:「娘娘,陛下可好些了。药王来了,怎么不先进宫给陛下治?」 在他心中,李子期的命比这些不认识的人可重要多了。 「陛下已经大安了。里头的情形如何?」 李昭平先是一喜,后又黑了脸,摇了摇头,「不太好,药王把那个崔闽拖进去了……」 他说着,神色有些古怪。 十八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对刘太医说道:「走吧,咱们进去瞧瞧。」 李昭平立刻跳了出来大声说道:「皇后娘娘,您又没有出过痘,怎么可以进去,万一……皇后娘娘,千万不可啊!」 他的嗓门很大,屋子里的人都听到了,定定的看着那扇紧闭的大门。 十八娘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眼神,领着刘太医推开了门,径直的走了进去。 整个屋子里摆着的是一个巨大的通铺,一排一排的全是感染了天花的病人。十八娘先前只听得一个人数,已经怒火滔天了,如今一看这满屋子的人,有一些人因为痒,挠得自己满脸血,还有一些人,因为怕死,而在那里哭爹喊娘。 更可怕的是,他们的眼中,都充满了绝望。 十八娘只觉得自己恨不得立刻冲进萧家,将他们和崔闽一道千刀万剐。 「你们且放心,有药王在此,一定会竭尽全力的治好大家的。我是沈十八娘,陛下也为萧家所害,感染了天花,但如今他已经痊癒,天佑我大唐,陛下让我来此,便是想要告诉你们,大唐是不会放弃他任何一个子民的。」 十八娘说完,朝着一个白头髮的老头子走去,他是在场唯一一个鹤须童颜的人,应该就是药王。 而在他旁边,站着一个战战兢兢地男子,他此刻早就没有了寻常那种游戏人间的风流倜傥之感,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十八娘嘲讽的勾了勾嘴角,她知道,崔闽害怕了。 在这里头的医者,除了他,其他的人都是十八娘从太医院还有其他的医馆中选出来的患过天花的人,就是打下手的药童,亦是如此。 可是崔闽没有。 十八娘也没有,但是她却是不用怕的。配药的时候他不害怕,看着一群被他所害的人,他害怕了。 「老夫可没有把握,治好所有的人。皇后如此说,怕是不妥当吧。」那老头子听到十八娘的脚步声,头也不回的说道。 十八娘却是亲手接过他身旁药童的活计,将一根银针递给了他,说道:「您徒弟惹出来的祸事,自然是由您来解决。因果之事,莫是如此。」 药王这才转过头来看了看她,说道:「阿闽走了错路,我若救下所有的人,你能放过他么?」 十八娘指了指刘太医,「您收他为徒,在长安城待十年,传医授道解惑,着药王医书,从此唐史有您美名。」 药王嘆了口气,迟疑了片刻,望着崔闽终于点了点头,「好。」 刘太医简直觉得一块天大的馅饼掉到了自己的头上,从此什么血呀血的,他压根儿就没有听到过啊! 「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他虽然年纪已经不小了,可是在药王面前,却还是恭恭敬敬的。 崔闽这才反应过来,大喊道:「师父,那怎么行,这都是您的独家秘方,怎么能够传给外人。」 十八娘看也懒得看他,她是答应不杀崔闽,可是崔闽若是自己作死,那可不能怪她。 药王的价值可是比崔闽大多了,等到大唐到处都是学了药王医术之人时,区区一个心术不正的崔闽,又算得什么? 他不是自卑么?唯一能够拿的出手的本事,就是那个小神医的称号。从今往后,小神医的称号,也要没有了。 更何况,在场所有患了天花的人,可都听得一清二楚的,就是崔闽害他们在鬼门关里走了一遭,保不齐里头就有几个莽汉,愤愤地结果了他。 药王拍了拍崔闽的脑袋,「阿闽,你已经大错特错,不能一错再错了。此番你欠下的债,师父替你还了,从今往后,你便不再是我的徒弟,也不能再使用我教给你的医术。」 第三百零五章 天后 十八娘得了药王的准话,再也懒得看崔闽,只是朝身后的一个黑羽卫使了个眼色,示意他盯着崔闽的一举一动,便随着药王一道救治病人了。 药王一出手果然不同凡响,几乎没有过多久,这屋子里的唿喊声便小了许多,十八娘觉着,关键是,屋子里头的人,觉得自己有了生的希望。 就这样过了足足半月,期间李子期还带着沈耀来探望过众人一次。 直到屋子里所有的人都活着走了出去,十八娘才同药王一道,最后从那让人窒息的大宅院里走了出来。 「昭平,回去准备准备,来宫中迎娶西屏吧,她的嫁妆我都准备好了。」 一直守在门口的李昭平红了脸,「这里不用再守着了吧。」 十八娘笑着点了点头,「终于是雨过天晴了。」 第357页 「咯咯咯咯咯……」 十八娘突然听到一阵奇怪的鸡叫声,艰难的扭过头一看,却见街角停着一辆青色的极其不起眼的小马车,而那马车上的车夫,怀中抱着一个可疑的包袱,正在学着鸡叫。 刘太医过了半个月飘飘然的日子,见到这一幕终于元神归位,痛心疾首的说道:「娘娘,你千万不要告诉老朽,那个人是陛下……」 十八娘果断的点了点头,「你说得没有错,那个不是陛下,那个人我也不认识,所以你放心的去安排你师父的事吧。」 刘太医仍是怀疑的看了半天,然后嘀咕道:「除了陛下和太子,谁是捲毛头蓝眼睛啊……」 等刘太医和李昭平都领着人走了,十八娘这才扯了扯自己的帏帽,心中感慨自己有先见之明。 过了好一会儿,才硬着头皮朝着那马车走去。 李子期冲着她笑了笑,喊道:「十八娘,快些过来,看我带谁一起来了。景儿都会笑了呢。」 十八娘这才发现他那个包成包袱样子的怪东西,竟然是李景。 半个月不见,李景好似又长大了不少,十八娘颤抖着手,接过李景,他好似有所感应似的,冲着十八娘啊了啊,然后咧开嘴笑了,露出了红红的牙床肉,还流出了不少口水。 可是十八娘却是半点也不嫌弃,将他抱得紧紧地,用帕子给他擦了擦嘴角,「怎么把景儿也抱出来了,街上人多眼杂的。」 李子期毫不在乎的摇了摇头,「他是小郎,又不是小娘,还想娇生惯养不成。走,我扶你上马车。」 李子期说着,将十八娘扶上了马车,一个小太监立刻跳上了车辕,驾着马车朝大明宫驶去,「更何况,我穿得普普通通的,谁认得出我就是他们的陛下呢。」 十八娘简直无语了,你那叫普通,有谁会在大街之上学鸡叫……鸡叫…… 「穿得普通就算了,你为何要怪叫?」 李子期却是睁大了眼,一脸的不可置信,「十八娘你就不记得了?当初你在宫中,我夜里寻你出来一起去漕运上坑朝华,当时咱们的暗号就是学鸡叫呢……我想着,你肯定会回头的。」 往事不堪回首,李子期的脸皮简直是比长安城的城墙还厚。 「记得,现在想来,难怪那时候萧彻大半夜不睡觉,听张问天的去河边抓漕帮的船。那时候,萧彻表面上是听你的命令行事的吧。」 李子期点了点头,那时候他的身旁站着崔闽和萧彻,如今已经彻底的物是人非了。 十八娘将李景放了下来,重新包裹了一番,终于让他舒展了双脚,看起来不像先前那样怪异,许是换了舒服的姿势,李景咿咿呀呀的四处张望起来。 十八娘摸了摸他的捲毛头,「景儿胖了不少,你倒是瘦了一圈。」 李子期虽然得了十八娘的血,好得比常人快一些,但是到底是大病一场,轻减了许多,看起来越发的高瘦了。 他的脸还是干干净净的,只有几个几乎看不见的小点儿,还好没有变成麻子。 虽然口里说着不嫌弃,可是谁不希望自己的夫君多金忠诚又貌美,十八娘想着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马车一路行驶着,十八娘悄悄地掀起窗帘子往外一看,长安城的街道上,又恢復了往日的繁华与热闹。 不少小贩拿着自家产的蔬果,叫卖着,还有那捏糖人的,切凉皮的,拉面筋的……看起来生气勃勃。 十八娘瞧着,心情也愉悦起来。 不一会儿,就看到前头那长桥烧饼店门口排起了长龙,十八娘有些乍舌的问道:「这烧饼以前虽然在长安城中颇有盛名,但也不致于如此啊。可是出了什么新的饼儿?」 李子期伸出头去一看,又缩了回来,「那可不,这是天后娘娘最爱吃的烧饼,又不算贵,大家可不都去买一个尝尝,沾沾福气么。」 「天后娘娘是什么?」十八娘有一种不详的预感,这个跟庙里的泥菩萨差不多的称号,不会是说她吧。 李子期挪揄的望着她,又捏了捏李景的小鼻子,「你娘如今可威风了呢!大家都说她是天后娘娘,天降福泽,旺夫旺子旺国呢。大约等以后会有人修座天后娘娘庙,往来的人进去就说了呀,十八娘啊,赐给我一个像李景那样爱尿床的儿子吧!十八娘啊,赐给我一个像李子期那样好的郎君吧!十八娘啊,保佑我娘今日煮的菜里头有块肉啊……」 十八娘见他越说越不像话,狠狠地拧了他一把,疼得马车外的小太监都直哆嗦。 李子期却是毫不在意的抱住了十八娘和李景,一家三口依偎在一起,很久都没有说话,马车里只剩下李景咿咿呀呀的声音。 直到十八娘都快要睡着了的时候,李子期才开口说道:「我已经有你和景儿这样的家人了,所以假的家人,镇平王府的债该去讨回了。」 十八娘轻轻地嗯了一声。 镇平王府到底是李子期从小长大的地方,因此要怎么处理,都是他说了算,不论他是要李子君死也好,还是要李子君活也好,她都不会插手的。 天花的事情也过去了,萧家宅子里的事也不知道是否有了一个如她所料的结果,明日她便要亲眼瞧着,这些人一个个的人头落地,为李唐祭刀! 第三百零七章 回宫 等马车进了宫,李景已经唿唿的睡着了。 第358页 因此李子期让马车一路驶到了寝殿的门口,十八娘抱着李景下了马车,迎面而来的便是艾草的香气。 这大明宫中到底出了天花,南枝与太医商量着,配了个新的香料包,在宫中四处都点了,去去污秽。 南枝见到十八娘,欣喜的走上前来,喊道:「小娘,你可算是回来了。汤池子已经备好了,小娘可要去沐浴?」 十八娘点了点头,这些天她的确也疲乏了,迫不及待的想要舒缓一番。 奶娘将李景抱了下去,十八娘取下头上的金钗,看着镜子中消瘦的自己,无奈的嘆了口气,「我好似同这宫中犯沖似的,每次来都没有好事。」 李子期想着,还真是,当初她在宫中,被朝华陷害,险些被污衊成了杀人兇手;后来进宫,九娘又出了事,就连上辈子,她也是死在这宫中的。 「你若是不喜欢这大明宫,我陪你住回清平巷去,反正咱们统共也就只有两个人,住着么大的宫殿,反倒是觉得冷清。」 十八娘摇了摇头,「我们若是住在那儿,周遭的人可是食不下咽,夜不能寐了。我外祖年纪大了,五皇子的事又给了他莫大的打击,咱们还是不要去烦扰他了。」 等十八娘去了环钗,净面之后,便要去那汤池,一回头却见李子期亦步亦趋的跟着,惊讶的说道:「你不去处理国事?跟着我做什么?」 李子期笑了笑,「我去给娘子捏肩。」 十八娘俏脸一红,懒得理他,加快了脚步朝着汤池走去,李子期也跟着快步向前。 不一会儿,那汤池便到了,这池子里飘着红色的花瓣儿,细细闻来,还有一股中药的清香。 李子期闻了闻,快速的褪了衣冠,跳进了池子了,对着十八娘伸出手来,「娘子,我已经试过了,水温正合适……」 十八娘觉得自己已经快要习惯他的没脸没皮了,也跟着下了池子。 才一下去,背后就有一个热源缠了上来,她以为李子期会有什么不轨的举动,不料他的大手直接放在了她的肩膀上,轻轻地揉捏起来。 「是不是很失望啊,十八娘?」李子期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带着闷闷的沙哑,与平日里格外的不同。 十八娘红了脸,没有说话。这汤池子极大,便是在里头游上一游,也是可以的。 李子期的手劲道正合适,不轻不重的,捏得极其舒服,十八娘觉得自己的骨头简直都要酥掉了。 突然之间,她觉得肩头一轻,然后整个人都落在了李子期的怀中,又是一室好春光。 等到十八娘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掌灯时分了。 李子期正披着头髮,坐在灯下,看着手中的皱褶,时不时的伸出手来,推一推身旁摇篮里的李景。 十八娘就这样静静地看了一会儿,李子期看完手中的摺子,听到摇篮里李景吐泡泡的声音,朝着他看过去,见李景醒了,一把将他抱了起来。 熟练的摸了摸他的小屁股,感觉到一股湿热,笑着摇了摇头,将那尿布扔到一旁的筐子里,又给李景换了一条新的。 直到全都整理好了,才看到坐在床上笑吟吟地看着他的十八娘。 「你什么时候醒的,也不唤我?饿了么?南枝炖了汤,还在炉子上煨着。我唤她给你乘一碗。」 十八娘点了点头,「看你在看摺子,便没有忍心叫你。」 十八娘从床榻上走了下来,不料一下子没有站稳,脚一软,险些瘫倒在地。 她狠狠的白了李子期一眼,红了脸扶着床沿,小心翼翼的穿上了外衫。 李子期噗呲一笑,对着李景响亮的亲了一口。 许是他有一些鬍渣儿,李景嫌恶的扭过脸去,呜呜哇哇的乱叫起来。 十八娘赶紧走上前去,接过了李景。 这时候南枝已经进来,点亮了屋子里所有的灯,一下子变得亮堂起来了。 十八娘的脸还是红红的,有些不好意思的将头埋进李景的襁褓之中,再看那床榻之上凌乱的模样,简直觉得自己个没脸见人了。 好在南枝淡定非凡,好似见怪不怪了,快速的收拾干净了,又唤了宫人摆了饭。 桌子上放着的是热气腾腾的大骨头汤,还有香醋拌小银鱼,香酥茄子煲,配着白白胖胖的大馒头。 十八娘看得食指大动,拿起筷子就要吃小银鱼,李子期却给她乘了一晚汤,「先喝点汤。这个药王还真是个有本事的,他不光能治天花,还有一种种痘法,但凡种过痘的人,便不怕天花了。我打算先寻些人给他试试,若是没有问题,便在全国都种痘。」 十八娘喝了一口汤,「之前的摺子便是说这个事的么?我觉得可行。之前天花临时收容病患的宅子,不如腾出那片儿来,专门给药王当学堂。若真是可行,那功在千秋。」 李子期点了点头,「既然你也觉得不错,那我便下令推行下去了。到时候让景儿也种痘。」 「摺子并非说的这事儿,说的是夏日长江大水,楚地一片泽国,收成不好,当地刺史申请减免赋税,我已经准了。北方种麦粟,南方种米粮,虽然朝华夫人做了许多错事,但是那红薯和玉米的确是好东西。只是这些都并不足够解决百姓吃饭的问题。咱们的稻米收成实在是太少了。」 十八娘皱了皱眉,突然灵光一闪,朝华夫人从如意珠中取出了红薯和玉米,那么她也能从如意珠中取出好东西呀。 第359页 她有如此宝器在手,之前怕被赵义发现了,一直没有用,真的是太浪费了。 如今他们已经站在了大唐的最顶端,而且李子期又有了国师的记忆,知道如意珠的来歷,她为何不大大方方的拿出来用。 只希望其中能够有良种。 十八娘想着,又听李子期说道:「明日便要处决萧氏,你若是不适,我去观刑即可。萧氏族长到时候怕是会将话说得很难听。」 十八娘摇了摇头,「我敢做,还怕人说不成。」 第三百零八章 萧氏!灭 朱漆的大门吱吱呀呀的打开了,萧老爷子拄着拐杖激动地看着门口,终于要结束了么? 在阳光的照耀之下,大门打开时扬起的尘土在天空中顺着光线连成一片,不断的漂浮起舞,最后落在萧老爷子满头的白髮之上。 这才短短的半月,萧氏基业便在他的手中,毁于一旦。 在他的身后只寥寥地站着十来个人,其他的人,要不就死于天花,要不就死于族人之间的自相残杀。 萧老爷子捂了捂脸,看着站在门口的十八娘和李子期,双腿一软,跪了下去。 「臣萧战参见陛下,参见娘娘。」 十八娘满意的看着眼前的场景,国师教得没有错,她的确是将萧氏的嵴樑已经打折了。 萧战身后的萧家人,一个个的眼神呆滞,看到十八娘,瞳孔勐地往后缩。 李子期没有说话,他身后的刑部尚书快速的走了出来,大手一挥,便有那军士将萧家还活着的人全部都锁了。 萧老爷子还来不及站起来,当场大惊失色,「沈十八娘,你这是做什么,你当初可是答应老夫的,我已经选出了族人,你怎么还将我们抓起来,此事难道不应该已经揭过了。你都杀死我的彻儿了,还不解气么?明明陛下和国舅都平安无事。」 「我是说,你若是按我说的做,我就不将你萧氏族人当场射杀。我的确做到了,您老到现在不是还活得好好的么?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萧氏一族谋逆犯上,试图谋杀陛下,此案早就已经交由刑部主审。」 萧战双目圆睁,这才明白沈十八娘从一开始就从来没有想过要放过他们萧氏一族。 当初他还在心中暗想,幸亏沈十八年幼无知,又头髮长见识短,这才让他们萧家在谋逆这种大罪之下,尚能逃过一劫,真真的是祖宗保佑,万万没有想到,她压根儿是耍着他们玩儿的! 剩下的那些人也哭哭啼啼起来,当真是刚从天花中逃过一劫,有了生还的希望,如今又立刻陷入了绝望。 「沈十八娘,你坑我!你怎么不去死?」 十八娘却是笑了,冷冷的看着跪在地上的萧战,「你是我的仇人,我为何不能坑你?不坑仇人难道坑自己亲爹不成?难怪萧氏做出如此没头没脑的事,有你这样的族长,子孙后代真是可怜。」 萧老爷子一听,气不打一处来,一开口鲜血喷了出来,险些撅了过去。 任他们哭天抢地的,刑部尚书却是冷着脸,挥了挥手,喝道:「都带下去。」 萧老爷子垂死挣扎,大吼道:「沈十八娘,李子期,竖子何必如此猖狂,你如此对待我们,不怕激起我兰陵萧氏的怒火么?」 「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兰陵萧氏了。」李子期淡淡的接到,就在这半个月内,他和沈泽一起,让大唐的世家们见识到了什么叫做雷厉风行,整个兰陵萧氏一夜之间大厦倾倒,四分五裂了。 萧老爷子不可置信的抬起头来看着他,吞了吞唾沫,伸出手来勐地指着李子期,「黄口小儿,也不怕把牛皮吹破了,我兰陵萧氏屹立数百年不倒,其实说没就没有的。你莫要诓我。你杀了我,兰陵萧氏还会有新的族长。蛰伏数十年,等你死了,照旧是一方霸主。」 李子期却是笑了,「吞併你家产业,让萧氏族人无米可食;凡萧氏罪人在我大唐不得出仕,让萧氏族人无官可做……很快,他们有不少人就自立门户,不肯再叫自己兰陵萧氏呢。」 萧老爷子老泪纵横,「你们太狠了太狠了!这是杀了我萧氏给各家看啊!我便是死了,也无颜去地下见列祖列宗啊……」 紧接着,一队士兵沖了进去,开始对萧家抄家。 十八娘觉得索然无味,便与李子期相携准备离开,却见一个红色的身影站在街角,却是那许茹娘。 许茹娘看到十八娘望过来,快步的走上前去,行了大礼,「娘娘,梅娘她?她死了么?」 「她用天花害人,最后死于天花。」十八娘淡淡地说道,因着萧梅娘,连带着对许茹娘的好感,也淡了不少。 许茹娘两行清泪流了下来,「梅娘她其实是一个好姑娘,她一个女子,如何扭得过父兄?那时候她还悄悄地同我说,她一点都不心悦陛下,她心悦的是国舅。从国舅考上状元,打马游街那日起,她便心悦国舅了。她说她一辈子都不会说出来的,她会听从家族的安排,嫁给他们要她嫁的人,然后带着对国舅的念想过一生。」 许茹娘说得动情,十八娘却只觉得噁心。 她若真是如此,为何到最后还要设计沈耀?人总是口是心非,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就难了。 「她若真是个好姑娘,便宁可自我了断,也不会用天花去害那么多人了。」 十八娘说着,同李子期一道儿上了马车,离开了萧家,只留许茹娘一人,在原地发愣。 第360页 李子期突然灵光一闪,问道:「你说把这个许茹娘嫁给李括如何?这样她也不用老是盯着我了。」 十八娘摇了摇头,「许家手中有兵权。李括装傻这么多年,骗过了所有人,可见并非心思单纯之人,不要给他机会,不然你很有可能真的要成为孤家寡人了。有些人就是经不住考验的。」 李子期点了点头,「你说的在理。这宫里头也没有个长辈,这事儿不如託付给岳母大人去操心好了。」 「如此甚好。母亲行走于各家内宅之中,给李括选出来一个合适的姑娘,再容易不过了。」两人说着事儿,很快便到了今日的第二个目的地,镇平王府。 看着这熟悉的匾额,熟悉的朱漆铜钉大门,李子期有些望而却步。 从前世到今生,他在这个院子里生活了三十多年,里面的一草一木,他都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在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之前,他也曾经把里面的人当亲人,把镇平王李镇当成自己的心中最伟大的父亲。 然而李镇也是他的杀母仇人,抄家灭族的仇人,这种感情真的是太复杂了,是他心中难以触碰的一块地方。 「下车吧,十八娘,今日该做一个了断了。」 第三百零九章 镇平王 李子期同十八娘走进镇平王府的时候,老夫人正领着几个媳妇儿在花园子里饮茶,如今正值荷花盛开的时候,几个僕妇在荷塘之中摘着新鲜的莲蓬。 小炉上煮着莲心茶,荷叶之上放着的是一块块的藕夹,莲子糕,香气扑鼻。 老夫人坐在正座之上,在她身侧的是捏着佛珠不停转动的镇平王妃,看来李子期当了皇帝,她在这府中,终于有了一个正妃应该有的地位。 而在她另一边的则是萧侧妃,她见到十八娘,面有戚戚的低下头去。 在下首坐着的是崔侧妃,她依旧是一副病怏怏的样子,怀中抱着一个小小的婴儿,显然当初她怀的儿子,已经生下来了。而坐在她身旁的李子芳则是张嘴欲言又止。 老太太看着李子期,淡淡地说道:「怎么,当了皇帝,连我这个祖母都不认得了?」 十八娘差点被她的厚颜无耻给逗笑了,亏得她说得出口,如今天下谁人不知道,李子期乃是李世民后人,与李镇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更何况,早在很久以前,老太太因为害怕王府的家产便宜了李子期这个外来人,已经将他扫地出门,不闻不问了。 如今她倒是好意思,又自称是祖母起来。 而萧侧妃和崔侧妃的脸皮显然没有她厚,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 李子期抿着嘴不说话,十八娘看着老太太,淡淡地说道:「既然知道眼前站着的是陛下,怎么不见府中人见礼。赵楚没有了,这镇平王府也不是王府了,区区庶民,也敢冒充陛下的祖母。」 老太太一愣,显然没有想到事情会这么发展,早知道李子期要当皇帝,她说什么也不会将他赶出去的。 她嘆了口气,「咱们到底曾是一家人,何必闹得如此见外。」 李子期这才缓了过来,对着镇平王妃行了个大礼,「在这个府中,我只欠您的,若非因为我,您也不会没了儿子,我欠您的,一定会还。」 镇平王妃却是嚎啕大哭起来,「我这些年从来都没有管过你,甚至待你恶言相向,算得什么母亲?我如今也不奢求什么,镇平王当年去太原杀了你家人,我知道你这孩子向来是有仇报仇有冤报冤,我不求别的,只求你给子君一世平安。」 李子期点了点头,「待今日过后,你便去与子君同住。」 李子君已经不是四皇子妃了,也不是小郡主了,李子期却是没有说,是否要给她新的封赏,看这样子,当真也就是一世平安了。 十八娘看着镇平王妃哭,心中也觉得十分的难过,李子期小时候,也曾经伸出手小小的手,期待着她能够给他一丝丝母爱吧,可是镇平王妃对他,从来都是满怀怨恨。 老太太这才慌了神,「你这是要做什么?什么叫只欠她的,我儿子可是救了你一命,救命之恩养育之恩大过天!你不说将我们迎进宫去,也应该给我们恢復镇平王府的爵位!这才是为子之道。」 李子期还来不及说话,就看到李镇阴沉着脸带着李子安走了过来。 「娘,你不必与他多说了。他想如何,便如何吧,这些年我心中也不好受,世民大哥待我亲如兄弟,我却猪油蒙了心,想要当什么王爷,上了赵义的当。是我有错在先,这孩子怨恨我,也是应当的。」 十八娘看着他振振有词,一副悔改的样子,简直无语,这个镇平王,当初就是凭着三寸不烂之舌混得风生水起的。 如今又开始装可怜去了,真的和他母亲一样,是个戏精。 他若是真觉得愧对李世民,怎么会杀他满门孤弱,待李子期不好,还生怕他抢了家业,听从老太太的将他扫地出门。 要说内疚,他大约只在李子期出生那一刻真心内疚了一下,这才一念之差的将他带回了府。 十八娘想着,怕李子期被他蒙蔽了过去,一看他面色如常,心中这才舒了一口气,也对,李子期如今有了国师的记忆,国师怎么可能被蒙蔽呢? 果然李子期淡淡地看着他,「你给李唐留了一条根,我也给你留一条。」 第361页 他说着,伸手指了指崔侧妃怀中的那个孩子,「这个孩子,日后交给王妃抚养吧,她因为我没有了一个儿子,这个就当她的儿子。其余的人,李镇杀我满门孤弱,如今我便要血债血还。」 崔侧妃脸色煞白,眼泪唰的一下就流了下来,她看了看怀中的孩子,咬了咬牙,快速的将他塞进了镇平王妃的怀中。 然后抱着李子芳,喃喃的说不出话来。 李子芳却是一把推开了她,「子期哥哥,我还有很多的用处。大唐初立,你没有亲人,大唐无公主可以去和亲,我可以去和亲,我可以跟子芬一样的去和亲,我不想死,你让我去和亲。」 她说着,十分的果决。 十八娘想着当初她骗李子芬去和亲的样子,不由得有些不寒而慄。 这个小娘,绝对比她的母亲还要狠辣。 李子期却是摇了摇头,「我的大唐,以后我生的女儿,只会招天下最好的额驸,是绝对不会拿去和亲的。所以,大唐不需要和亲的公主,有朝一日,天下皆大唐。」 「天下皆大唐……」李镇喃喃自语了半日,最终颓唐的垂下手来。 十八娘拍了拍李子期的肩膀,李子期转过头来,看着她,闷声说道:「我没事。我走到哪里,身边的人死到哪里,已经习惯了。」 十八娘觉得莫名的心酸,拽了拽他的衣袖,「咱们走吧。」 李子期点点头,大手一挥,一队黑羽卫跑了出来,将众人围了个水泄不通。 镇平王妃颤抖着双手,抱着怀中熟睡的男婴,艰难的从老太太身边走了出来。 老太太突然红了眼,一把抓住了她,大吼道:「你就不会向他求情么?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全家人去死,自己独活么?我们府中这是造了什么孽啊,救人还救出恨来了。」 救人没有恨,杀人才有恨。 十八娘知道,李子期其实已经很是手下留情了,镇平王府其他两房的人都不在,他也没有追究,放了他们一马。 正在这时,李镇突然喊道:「我知道李贞贞当年生的孩子是谁,若是我告诉你,能换取子安的一条命么?」 第三百一十章 不按常理出牌 镇平王说着,满眼都是期待。 如果说李子期只能给他留下一条根的话,他希望是李子安,而不是那个尚在襁褓中的孩子。 毕竟这年岁,要夭折一个孩子,实在是太容易了,可能随便一场风寒,他便绝了后嗣。 李子期却是摇了摇头,「你想说便说,不想说就算了。我姑母既然在遗书中都没有提到那个孩子,想必是她已经妥善安排好了,不愿意再提及。既然如此,我又何必将这段往事再翻出来。」 毕竟未婚产子,对于这个时代的女子而言,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李贞贞产子的时候,能够有明慧郡主的师父接生,那时候她也颇有身份地位,不可能随便的把孩子给处理了。 要不孩子已经死了,要不就是交给了她十分信赖的人。 不然她既然有时间写遗书,为何不让所谓的好友「武归」去替她寻找那个孩子呢? 更何况,从镇平王嘴里说出来的事情真相,也不一定就是真相。 镇平王显然没有想到李子期的反应如此不合常理,顿时一肚子的话堵在嗓子眼里,上不得上,下不得下的,不知道做何反应才好。 他思来想去,实在是没有什么可以打动李子期的筹码,只得颓唐的垂下手去。 一时之间,整个院子里竟然沉寂了下来,只听得一些蝉鸣之声,呜呜哇哇的很是让人烦躁。 李子期看着这样子一屋子所谓的「亲人」,好在这辈子重生回来,他并没有对她们产生过什么期待,如今倒也不觉得失望,他勾了勾十八娘的手指,准备让黑羽卫按章程行事,有仇报仇,有冤报冤。 不料在这个时候,一直没有什么动作的萧侧妃突然大声的哭了起来,一把沖了过去,抢过镇平王妃手中抱着的婴儿,恶狠狠的看着众人,然后朝着荷塘勐冲过去,像是甩掉一个什么沉重的包袱似的,用力的将那孩子扔进了荷塘里。 她这一下子动作极其的快,又全都被镇平王的话吸引了注意力,压根儿没有人再看她,竟然一下子让她得了逞。 只听得扑通一声响,荷塘里的水溅起了老高,里面养着的游鱼被吓了一条,纷纷四处逃散。先前在荷塘里摘莲蓬的僕妇,吓傻了眼,僵在那里一动也不动的。 崔侧妃是最先反应过来的,她顿时花容失色,飞扑过去,想要接住那个孩子,可是她惯来身娇体弱,如何能接得住。 萧侧妃见状,拍了拍手掌上并不存在的灰,长舒了一口气,有些癫狂的大笑起来,「李子期,如此你便只能留下我的子安了吧。」 十八娘都被她突如其来的一招给震住了,这简直是让人无法言说。 老太太拄着拐杖站起身来,一双眼睛睁得圆圆的,萧氏在这府中向来是傻不愣登的,若不是有她的帮扶,早就被崔氏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没看到李子芬就被她害得去和亲了么?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萧氏这么厉害的样子,果然为了自己的儿子,她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出来。 而这事儿的正主李子安,往墙角里缩了缩,离崔侧妃远了一些,警惕的看着她,生怕她对自己做出一些可怕的事情来。 第362页 十八娘摇了摇头,这就是镇平王府的世子,在自己的母亲为自己拼命的时候,就是这样缩在一旁,生怕惹事上身。 李子期对这个家到底有恻隐之心,没有拿对付萧家的手段,对付他们,没想到,悲剧还是发生了。 崔侧妃一扑不成,摔倒在地,快速的爬了起来,跌跌撞撞的朝着荷塘走去,奋力的跳了下去,将那孩子捞了起来。 孩子原本就同他母亲一样体弱,又溺了水,这个时候已经面色铁青,进气多,出气少了。 镇平王看着于心不忍,把头别过一边去,却是什么也没有说,毕竟他打心眼里,也觉得如果只活一个人的话,还是已经成年的李子安活着比较好。 崔侧妃抱着孩子,嚎啕大哭起来。 十八娘摇了摇头,向后招了招手,这时候一个太医赶紧走上前来,推开了崔侧妃,对那孩子施救起来。 也是这孩子命不该绝,今日他们因为要去萧府开门抓人,为了防止天花蔓延,随行带着太医一道查看。 那太医三下两下的,便让那孩子又重新的哭了出来,就是声音有些弱,像是只小猫崽儿一般。 十八娘瞧着,李子安先前亮起来的眼,又一点一点地黯淡了下去。 说起来,对于李子安她压根儿一点印象都没有,只感觉他是一个极其懦弱且没有主见的人。 就连李子芳,都比他果决一些。 李子期铁青着脸,问道:「怎么样?会死吗?还能不能生?」 太医一愣,显然没有想到这个时候陛下关心的是一个小婴儿能不能生……他怎么知道,他又没有检查…… 但是能当上太医的人,不止医术要高明,脑袋还必须精明。 「启禀陛下,死不了,就是比常人弱上三分,一辈子离不得汤药了,生育没有问题。」 李子期满意的点了点头,指了指那个小婴儿,「我最后说一次,只能是他活着,如果你们非要把他作死,那也怪不得我。」 镇平王妃这才回过神来,傻愣愣的走了出来,抱起那个奄奄一息的小婴儿,快速的闪身站得离那群人远了一些。 先前大笑的萧侧妃笑容僵在了脸上,而泪水还未干的崔侧妃勐扑了上去,对着她就是一通挠,「贱人,我已经忍你很久了,死到临头,你还想害我儿子。」 而李子安则在一旁冷冷地看着自己的母亲被打,一动也不动。 看着这一幕可笑的闹剧,十八娘嘆了口气,李贞贞的儿子是谁,身为她亲侄子的李子期都不关心,她就更加不关心了。 更何况,在她心底里,有一种隐秘的担心,若是沈琅用来骗人的假设其实是真的呢?就是说他原本就是李贞贞的儿子,但是被朝华和武归连手骗了…… 那么他对于沈家的背叛,对于李子期的陷害,对于赵义的讨好,简直就是一场天大的笑话。 一个悲得不能再悲得悲剧。 第三百一十一章 大仇得报 她不相信,沈琅对于沈耀没有半分真感情,那么他选择背叛沈家的时候,是不是也经过一番痛苦的挣扎呢? 现在沈琅已经死了,她也寻不到他来问,便是问了,他自己也是一头雾水,根本说不清也道不明的。 她打心眼里希望,沈琅真的是赵义同李贞贞身边的丫鬟生的儿子,而李贞贞的孩子,还在大唐的某一个角落里,幸福的生活着。 镇平王终究是绝望了,走上前去对着崔侧妃就是两个响亮的耳光,将她从癫狂的状态中打醒了。 「你们好歹也都是出生世家,最后给自己保持一些体面吧。」他嘆了口气,对着萧老太太摇了摇头,老太太眼中含着泪光,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闭上了眼睛。 等到四周都安静了下来,镇平王这才开口说道:「我从来都不后悔自己当初所做过的事。你知道影子么?就是永远只能躲在人的脚下,不会被人看到的存在。我就是李世民的影子,说得好听一些,是他总是护着我。」 他说着,惨白着脸,笑了笑,「我什么也比不过他,不管我做了多么厉害的事,别人说起我,都是说,那是李世民总是护着的族弟。真是一个讨厌的称唿。」 「所以我才恨不得想要他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你们这些一出生便闪着金光,註定不凡的人,是不会明白一个小人物的悲哀的。就像话本子里的小人物,也是说书的人让他死,便死了。」 李子期双手掐得紧紧地,他的确是不能够理解,就为了这么可笑的理由,就背叛视自己如手足的兄弟。 说到底,还是狼心狗肺。 镇平王像是说累了一般,扭过头来,对着十八娘说道:「你爹与阿贞姐姐退婚之后,她难过了许久,还大病了一场。她脾气倔强,又心高气傲的,竟然有了不嫁人的打算。」 「我大伯,也就是李子期的祖父没有办法,只好让她去已经出嫁的大姐姐那儿去散心。大姐姐就是嫁给了赵义,后来大楚的开国皇后。然后又悄悄地给她寻了一门亲事,定的是鲁国公家的幼子。」 十八娘这才惊讶起来,没有想到李贞贞竟然同她的外祖父家有了联繫。 但是这事情,从来都没有听她外祖父提起来过,不过鲁国公的儿子都已经死光了,提起来又有什么意思? 不过她能够理解当时李渊的选择,鲁国公当初重兵在握,李渊若是有了谋反之意,那与鲁国公府联姻,反倒是比与沈府联姻直白划算多了。只不过后来,鲁国公与李唐的关系,却是全靠沈泽在维繫的,显然,这桩亲事黄了。 第363页 镇平王看着十八娘的脸,神色有些莫名的说道:「但凡是见过你父亲那张招蜂引蝶脸的小娘,是绝对不会再看上鲁家的粗糙大老爷们的。而世民也觉得他阿姐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很是气愤。」 招蜂引蝶脸……十八娘默默地想着,镇平王怕是不知道,武归就是那个例外,看看沈玉就知道了。 「于是我二人偷偷地跑了去,想要告诉阿贞姐,让她好有个心理准备。可是等我们去到一看的时候,阿贞姐姐已经有孕在身了。你不知道,那简直就是个晴天霹雳。世民当场大怒,暴打了一顿赵义,两人从此结下了仇怨。」 「所以,那孩子是赵义的?」十八娘简直觉得像是吞了一只苍蝇一般噁心,可别像她做的最坏的预想一样,那孩子就是沈琅,是李贞贞同赵义的孩子。赵义分明就是她的姐夫。 还好镇平王摇了摇头,「并不是,阿贞姐姐不肯说。她只说那人已经死了。」 所以你什么都不知道,也想拿这个来换李子安的一条狗命? 许是看出了十八娘心中所想,镇平王忙不迭的说道:「虽然阿贞姐姐有了身孕,但是大伯还是想同鲁家结亲,于是就想让她打掉孩子,但是她这个人很倔,以命相搏,后来寻了个道姑,将孩子生了下来,是个女孩儿。」 十八娘终于松了一口气,太好了,是女孩,那就不是沈琅。 想必也就是在这段时间,赵义与李贞贞身边的丫鬟有了苟且之事,怀了沈琅。于是李家便拿她当了挡箭牌,便于行事,生下的孩子,恰逢那时武归需要一个孩子来对抗已经怀有沈庭的鲁萍,所以就毫不犹豫的将这个孩子抱过来了。 不过是一个丫鬟生的孩子,谁在意他是不是在父母身边,她们说不定在心里还觉得他走了天大的气运,成了世家子。 见李子期和十八娘都不继续问了,镇平王在无人注意的阴影里勾了勾嘴角,从此之后,就再也没有人知道那荒唐的真相了。 「那个女婴,后来被大伯抱给族中一个没有女儿的人家抚养了。具体是哪一家,我也不知道。」 李子期点了点头,握紧了十八娘的手,不再理会镇平王。 镇平王也像是知道自己死期将至了一般,再也不说话了,只是静静地在他母亲身旁坐了下来。 李子期牵着十八娘,大踏步的朝着镇平王府的门外走去,在那大门关上的一剎那,整个镇平王府就再也不存在了。 镇平王妃亦步亦趋的在她们身后麻木的跟着,好似那些死去的人同她根本就没有任何关系一般,李子期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她也是捲毛头,蓝眼睛,说不定还与他那个素未谋面的母亲是同族人。 「你以后就在家中吃斋念佛吧,也劝子君安分一些,从此我们再无瓜葛。」 镇平王妃点了点头,她并非是不知好歹之人,同镇平王也谈不上什么深厚的感情,寻花问柳的丈夫,死了便死了吧。 「上辈子我是亲手杀了镇平王的,这辈子他也算是死于我手了。说起来,也算是彻底的报了仇了。如今也好,咱们两人的仇人都死得干干净净的了,了却了上一代的恩怨,总觉得轻松了许多。」 李子期望着天,释然的笑了。 扛在他的肩上两辈子的,李唐全族的仇恨,终于在今日得到了了结。 只有像十八娘这样也肩负着仇恨的人,才能够明白,这种感觉到底有多沉重。它就像是一个巨大的沙包压在你的肩上,每当你想要做出忠于内心的抉择时,它便会跳出来说:「大仇尚未得报,你竟然敢去谈情说爱?大仇尚未得报,你竟然就想着出去游山玩水?」 李子期摆了摆手,「你们不用跟着了,我与皇后要在集市里走一走,一会儿去探望国舅。」 身后的黑羽卫愣了一些,迟疑了片刻,还是一闪而退了。 第三百一十二章 甜到齁 两个人走在集市上,对于李子期和十八娘而言,都是大姑娘上轿头一遭。 如果不算国师用棍子挑着谢灵的话。 长安城的集市一如既往的热闹非凡,梳着总角的小童提着一篮子尚有露珠的荷花在那里叫卖,眼睛却直熘熘地盯着卖糖人的小贩。 初次来长安的女郎,强作镇定,挺直了胸膛,其实在不停的观察着长安城的小娘是如何走路的,先迈哪只脚,两脚之间的距离有多长…… 穿着短打的大汉,身上还有头髮上还粘着些许的粗盐粒子,想必刚从漕运上扛过了盐包,扯着嗓子喊道:「小二,来碗嗓子面,少汤多面。」 这就是平常百姓的日子,谁做皇帝,那漕运码头时姓萧还是姓李,对于他们而言,压根儿是无所谓的事,甚至于还比不上一场突如其来的天花,来得更切身一些。 李子期就像是一个关了数十年,初次被放出来的孩童,见到什么都觉得新奇,非拉着十八娘坐到了那做糖人的地方。 「大伯,能照着我俩人做糖人么?要多放糖,甜到齁……」 那白鬍子的老爷子乐呵呵的看着李子期和十八娘,笑道:「这是你家娘子吧?长得可真够俊的。要我说你可算是找对地方了,我这做糖人的手艺可是祖传的,若不是我那儿子今年来考恩科,这长安城我还不来咯。」 他说着,很快的竟然就做出来了两个栩栩如生的小糖人,乍一眼看去,竟然还能看得出来是李子期同十八娘。 第364页 这下子十八娘也忍不住惊嘆其来了,「当真是好手艺,听老伯的口音,怕是楚地人士吧?」 老爷子激动了,「小娘子这都能够听得出来啊!可不是么,我们那儿三国时期可是名战场呢。只可惜啊,地是好地方,就是几乎年年水患,日子都快过不下去咯。」 「若是有一年三熟的良种,楚地可能成为鱼米之乡?」十八娘接过糖人刚想放进嘴中,就被李子期夺了过去,「你拿错了,你吃我,我吃你,才对!」 十八娘俏脸一红,这个没脸没皮的! 而在那老爷子身后的书生蹭地一下站了起来,「小娘子可有良种?一年三熟,一年能怎么能种三季?如今的稻种不佳,多是瘪壳,而且易生萆子,连给乡亲们餬口都难以做到,还得种些红薯当添补。」 十八娘眨了眨眼,「且等着吧,不久说不定朝廷就有好消息传出来了。」 那书生却是一下子脸涨得通红,结结巴巴了半天说不出话来,坐了下去。 十八娘瞧着一头雾水,李子期却快速的从兜里取出铜子儿放在那老伯的竹篓子里,拉着十八娘就跑了。 「难得遇到一个从南方来北地的人,还没有问清楚当地的情形呢!」十八娘看着莫名其妙快步走的李子期,问道。 李子期却是舔了一口手中十八娘模样的糖人,愤愤道:「那个色胚,你眨一下眼睛,他就说不出话来了,今年考恩科,一定不让他考中!」 十八娘这才明白过来,忍不住在大街上哈哈大笑起来,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小肚鸡肠以权谋私的皇帝。 「人家寒窗苦读数十载,就被你这样一棍子打死了,冤不冤枉啊!」 李子期扭过头来,认真的说道:「我是为他好!他看到你说不出话来,那日后在朝堂上见到岳父大人也红着脸说不出话来么?那不用我出手,岳父大人就得出手收拾他。我这是救他。还有等李景长大了,我就把位置传给他,这人看不得丞相,看不得陛下,那还当什么官啊?不如回家种地好了。」 十八娘看着他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想了想,将手中的李子期模样的糖人含在嘴中,对着李子期眨了眨眼。 李子期显然没有想到她会来这么一招,顿时一下子脸炸红了。 沈十八娘却对着他吐了吐舌头,快速的朝着前走去,等李子期回过神来,十八娘已经跑到前面卖莲蓬的小贩跟前了。 李子期咬牙切齿的一口咬在糖人上,喊道:「沈十八!」 十八娘这时已经抱了一捧莲蓬,对着追来的李子期努了努嘴,「付钱。」 李子期认命了掏出几个大子儿,从十八娘手中接过莲蓬,问道:「你买这个做什么,刚吃完糖人,在吃这个就不甜了。」 「你带我回娘家,去探望自己的岳父岳母还有两个舅哥,就打算空着手去?」 「那你不会打算就带着这些莲蓬去吧?那我觉得岳父大人会把我们赶出来。因为那个武归的事,我觉得他现在最讨厌的就是荷花了……」估摸着每次看到荷花荷叶莲蓬之类的东西,都想到了自己头上一片绿色的原野…… 后面一句话,李子期没有说出口,但是十八娘竟然奇怪的心领神会到了。 她用一只莲蓬,拍了一下李子期的头,红着脸说道:「竟然敢腹议我爹,罚你背我去沈府。」 李子期佯装害怕,蹲下身来,十八娘毫不犹豫的就趴了上去,一旁的过路的大娘见了摇了摇头,「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十八娘羞得用荷叶盖住了脸,李子期却是没脸没皮的说道,「大娘,我家娘子要生了……不是,是脚崴了,我背她去寻大夫呢。」 那大娘见自己说人被人听见了,不好意思的说道:「那快去吧,崴脚可疼了。街角就有一家专治跌打损伤的,灵着呢。我领你去……」 一柱香之后,李子期背着十八娘,带着一大堆莲蓬和一盒子跌打损伤的膏药朝着沈府走去。 「你那时候为什么要用棍子挑着谢灵呢?明明是个小孩子,你怎么不背她?」十八娘没忍住,终于问出了这样一个困扰她多年,一度成为她童年噩梦的问题。 李子期一愣,呵呵的笑了起来,「那当然是因为国师只背自己的娘子呀,谢灵又不是她的娘子。」 他没有说的是,国师从第一眼见到谢灵,知道她是大家出生的贵女起,就想起了大巫的预言,那是他这一生求而不得的悲剧,也是他解脱的开始。 既然求而不得,还不如一早便相看两厌。 等沈泽从外头回来,就看到家门站着说话的两人,他四下里看看,见到各家都门户紧闭,并没有人认出来是李子期和十八娘,这才松了一口气,黑着脸怒道:「成何体统。」 第三百一十三章 沈泽教女 十八娘一见到沈泽,赶忙从李子期的背上跳了下来,吐了吐舌头,用莲蓬捂着脸,走进门去。 门房上下见了李子期要行礼,却被他摆了摆手,拦住了,「回自己个家,不必如此多礼。」 十八娘笑了出声来,这人是在岳父大人面前耍乖卖好呢。 不料沈泽还是黑着脸,径直的领着二人去了书房。 一关上门,茶水都来不及上,沈泽就怒道:「陛下,你如今并非是当年的吴下阿蒙了。你乃九五至尊,而且你还想要干一番大事业,成为一个明君,那便要有明君的气势。你往常是以武制霸的,就要保持杀伐果决说一不二的气势。露出这副蠢样子,日后谁会怕你敬你!」 第365页 沈泽说着,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李子期委屈的想要反驳,宠爱你闺女还宠出错来了? 他还没有来得及反驳,就听沈泽继续说道:「你与十八娘私下相处之时,无论做什么都叫闺房之乐,但是在外人面前,还是莫要如此的好。不然你要被骂无道昏君,十八娘要被骂祸国妖姬了。」 李子期讪讪地说道:「岳父大人,我现在就是装也来不及了呀!满朝文武都知道,十八娘比我威武霸气了……」 沈泽突然之间词穷了,摆了摆手,「算了,你切记手握兵权不放,不要分权,不要随意封地,不然藩镇割据有得你受的。这个才是你安身立命的根本,你年纪尚轻,有很多人都在观望之中,并非真心服你。现在不是大意的时候,等你做任何决断,都能做成之时,你便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了。」 李子期知道沈泽乃是真心为他打算,认真的点了点头,收起了之前玩笑的样子。虽然他已经卸下了家族仇恨的担子,可是大唐这艘巨船还需要他来掌舵,那是片刻也不得轻松。 他虽然有了国师的记忆,但是也不能够一下子全都暴露出来,不然转变太大,就让人心生疑窦了。 见李子期听进去了,沈泽这才放下心来,狠狠地瞪了十八娘一眼,对李子期说道:「陛下不若出去园子里逛逛,我几个不成器的儿子,正在那里玩儿投壶。」 他说着,看了一眼桌子上那碍眼的绿色莲蓬,冷哼了一声,「把那玩意也带走吧。」 李子期看了十八娘一眼,一副你瞧我说得没有错的样子,惹得十八娘憋着笑,脸涨得通红的。 等李子期一走,沈泽却是看着十八娘不说话,那眼神让她有些头皮发麻。 「父亲,女儿知道错了。」 沈泽嘆了口气,「痴儿。这个故事我不说你也知道,弥子瑕受卫灵公宠爱,将自己吃剩一半的桃儿给卫灵公食,卫灵公大喜,爱我哉,他认为是弥子瑕觉得桃儿好吃,才分了一半留给他;后来弥子瑕失宠了,想起这件事来很生气,他吃了一半的桃儿竟然也敢给我吃!弥子瑕的下场可想而知。」 见十八娘有些愣愣的出神,沈泽又说道:「我知道子期待你情深意重,但是你千万要记得,男子的宠爱是甚少会持久的。你今日在子期头上发号施令,他觉得是情趣,他日若是与你生了嫌隙,便会觉得你这是逾矩,这是分权,你可明白。」 「当初你是如何对付朝华王的,他日若是再出了一个像你一般的女子,便会向那样来对付你。你放风朝华王是武则天,又岂知子期心中你不是沈则天呢?」 十八娘听得却是有些意兴阑珊起来,都当了皇后了,还是什么都束手束脚的,那又有什么意思呢? 难不成她今日的日子就是龟缩在那皇宫之中,日日对着李景咿咿呀呀,然后给李子期生下十个八个孩子么?那样的人生,有什么意思?她又何必费了这么大的功夫,站在那最高的位置上。 沈泽一看便知道她心中所想,白了她一眼,「莫要钻牛角尖。我并非劝你规规矩矩的,那样的女子实在是太无趣了。你可以逾矩,但是要把握好那个度,你甚至可以涉政,但是必须要有相应的能耐,做出能让人刮目相看的事来。你要有那样的价值和本事,才能让子期即便嫌弃了你,也因为你自身的力量,忌惮你,无法动你,这才是你屹立不倒的根本。」 「不要想着,把自己所有的一切,都依託在宠爱之上,如果那样,不久将是你的末路。」 最不可靠的就是人心,最可靠的就是自己,这是沈泽经歷了赵义之变之后,从血泪中得出的觉悟。 十八娘看着沈泽的样子,觉得心中暖暖的,她起身倒了一盏茶,端端正正的递到了沈泽手中,「多谢父亲指点。十八娘明白了,李子期的权力越大越大,他只会越来越强,我若是如今开始依附于他,只会离他越来越远。只有一样强的两个人,才是永远肩并肩的人。」 她说着,抬起头来,冲着沈泽俏皮的笑了笑,「父亲待我真好。」 虽然她不认为李子期经过了三生三世,还能够轻易的放开她,但是这些神奇的事情,沈泽却是不知道的。 不管他是真心真意为她打算也好,还是只是为了这个天下的稳固和家族的利益,起码沈泽为她想到了,还提点了她。 沈泽老脸一红,接过茶杯掩饰道:「我这是为了沈氏一族好,子期要削弱世家,而你身后站着的全是世家,迟早会出现一些问题,我怕你太弱,伤了我沈家的根。」 他一口水没有喝好,忍不住咳嗽起来,「还有,不要用和我一样的脸,在我面前做这些奇奇怪怪的样子。」 十八娘赶忙走过去,替他拍了拍背,「知道了,父亲。父亲不是一直站在子期那边么,要开创大唐盛世,什么时候又操心起沈家来了?」 沈泽像看傻子一样的看着她,「有家,才谈国天下。」 说着嫌弃的冲着十八娘摆了摆手,「你去寻子期玩儿吧,两块榆木疙瘩。」 十八娘笑出声来,对着沈泽行了个礼,快速的闪身走了出去。 等十八娘走远了,沈泽这才无奈的摇了摇头,拿起案头上的一卷卷宗,看了起来。 第三百一十四章 口是心非 十八娘去到花园子,远远地便看到一身白衣坐在水榭里的徐窦。 第366页 程处英正拿着一双筷子飞舞着,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自己个把自己逗得咯咯大笑。 徐窦听了勾了勾嘴角,似笑非笑的样子。 程处英一见到十八娘,一跳三尺高,拿着筷子朝着她拼命的挥舞着,喊道:「十八娘,快些过来,有炸藕丸子吃。」 她与沈庭成亲多时,当初说好了生的第一个孩子要姓鲁,继承鲁家的家业,但鲁国公的眼都望穿了,程处英也没有半点动静。 若是旁人,早就急到不行,到处求神拜佛了,可是程处英还是一如既往的该吃吃,该喝喝的,浑不在意。 沈庭也是个混不吝的,提都没有提过这事儿。 十八娘走了过去,就有丫鬟递来了一双崭新的银筷子,她接了过来,夹起一颗圆滚滚的藕丸子,就往嘴里塞,「真好吃,就是这个味儿,这藕擦得碎。」 程处英听得眼都亮了,「就知道你爱吃南边的口味。你真是来得好,不如来得巧了。陛下与我三哥一道去比武了。」 十八娘一听她提程三郎,恍然大悟,难怪徐窦会在这里,程处英显然没有放弃继续撮合二人。 十八娘突然觉得有些抱歉起来,这些天她忙着天花的事儿,也没有来得及寻阿窦。 于是她看了坐在一旁的秦昭一眼,秦昭摇了摇头,那就是说没成了。 「阿窦,好久不见。我说今日怎么有藕丸,原来是託了你的服了。」 徐窦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十八娘,嘆了口气,「你也莫要开口劝我了。我同你虽然不是一块儿长大的,但是也算是为数不多的几个至交好友了。我不是那不明白是非的人,将父兄的死,胡乱的扣在你的头上。」 「你在那么危险的情况下,还回过头来拉我阿武哥哥走,战场相见,李子期明明能够斩杀我父兄,却还是放了他们一马。这些我都看得一清二楚的。这都是命,怪不得谁。」 十八娘听她说得沧然,心中也不好受起来。 整个徐将军府,就只剩下徐窦一个人了。 当初徐家将军夫人来为徐武向沈琴提亲的样子,还歷歷在目,如今却以物是人非。 「那你今后有何打算,你如今不过双十,总不能就这样孤零零的一个人吧。程三哥在等着你,他不介意,你又如何迈不出这道坎。」 徐窦摇了摇头,「十八娘,我想要离开长安城,我应承了我二哥,说要将他的骨灰洒在松州的战场上。过不了多久,英娘他们还是要回松州镇守边关的,我与她同去。」 徐窦说着,看了看自己腰间一直拴着的长鞭,「我除了这一身的武艺,也没有别的本事。程三哥前程远大,我一无清白,二无家世,自认配不上他。」 她见程处英着急着要说话,伸出手去,拦住了她的嘴,程处英见了,眼泪唰的一下就流了下来。 「阿英,在这个世间,我已无长辈,你就当我是贪心,想要程家婶婶继续疼我罢。」 徐窦说着,从身侧取出一个小檀木盒子,递给了程处英,「正好你替我将这个盒子还给你三哥吧,里头都是……都是他曾经送给我的一些东西,太过贵重,我不能收了。」 程处英红着眼,扭过头去,「他就在前院,要还你去还,我可不去。」 徐窦没有说话,只将盒子放在了桌子上,又伸出手来,逗起了秦昭生的孩儿。 十八娘看着心中发酸,徐窦如此果决,看来是已经打定主意,要与程三郎再无瓜葛了。 正在这时候,一个青色的身影沖了过来,拿起桌子上的盒子,勐地往地上一摔,里头的环佩玉钗被摔了出来,散落了一地。 十八娘抬眼看去,来人正是程三郎。 「我送出去的东西,就没有收回来的道理。我定下的婚约,也没有更改的道理。徐窦,你醒一醒,我们俩的婚约还作数呢,你家没有上门退亲,我家也没有,我有婚书在手,今生今世你便是我程三郎的妻子,无可更改。」 程三郎说着,双目红红。 「你担心我阿娘不同意对不对?没关系,我已经同陛下说了,要同我阿爹一起外放,反正我大哥二哥都在长安,阿娘身边也不差我一个。至于我爹,他就是个大老粗儿,不管这个事。」 「你还担心什么?你担心自己已经嫁过人了,我会嫌弃你?这个你就更加不用担心了,说句不敬的话,沈伯伯乃是长安城第一美男,明慧郡主二嫁不也嫁给了他!只要我不嫌弃你,别的人怎么想,你管他。」 「而我,我怎可能嫌弃你?你我青梅竹马一同长大,我嫌弃你粗鲁,那其实是我觉得你率真可爱,我嫌弃你贪吃,其实我很不得把所有的好吃的都摆到你的面前……我就是这么口是心非的一个人,你还不知道么?不管你是好,还是不好,我都心悦于你。」 徐窦听着,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程三郎二话不说,冲上前去,一把扛起徐窦,头也不回的就走了,留着剩下的一群人,瞠目结舌。 程处英的眼泪都没有干,嘴巴长得大大的,半天才回过神来,「我一直以为我们家就我三哥是个事儿精,又最怂,万万没有想到他是真人不露相啊!」 她的口水费了一箩筐,那是日夜劝夜也劝的,还顶不住程三郎这么一扛。 十八娘回过神来的时候,才看到李子期同沈耀以及沈庭一道儿走了过来。 第367页 沈耀得了天花初愈,与李子期一样,轻减了许多。许是因为两人同遭大难,竟然比以前亲密了不少,让十八娘看着也放下心来。 「大兄可好些了?」十八娘说着,看了秦昭一眼。 有那个萧梅娘的事,也不知道兄嫂之间是不是有了隔阂。 沈耀笑了笑,「无妨无妨,已经大好了。有个喜事要告诉你,你嫂嫂又有孕在身了。」 秦昭俏脸一红,「又不是什么大事,也值当你巴巴地同十八娘说。」 她虽然嗔怪着,脸上却是一脸的喜气。 十八娘也高兴起来,「这可是天大的喜事,恭喜哥哥嫂嫂了。」 说完她看了李子期一眼,看来先前他们准备说的事情,不好再开口了。 第三百一十五章 如意空间 待在沈府里用了饭,李子期同十八娘才在沈泽的白眼之下,讪讪的起身回宫。 十八娘是觉得那大明宫与她八字不合,而且在这府里有秦昭和程处英可以说话,可比那空无一人的宫里有趣多了。 而李子期更是心中吶喊着:还有那么一大案几的奏摺,朕实在是不想看啊!尤其是张问天那货,每一本奏章都恨不得将史书抄上一遍,拐上弯儿来骂他! 一回到宫中,望眼欲穿的大太监和南枝才松了一口气,接过十八娘换下的外衫,说道:「太子已经睡了。」 十八娘点了点头,与李子期一道儿净了手,悄悄地看了一会儿李景,便回了书房。 「千想万想,没有想到嫂嫂有孕在身了,那女子科举之事,是不是往后推上一推?」十八娘给李子期换着衫,商量起今日之事来。 他们也非闲来无事去沈府,而是有事相商的。李子期打算让女子也参加科举,但是又担心世家消极抵抗,到时候出现无人参考的尴尬局面,就不好收场了。 至于平民女子,那几乎不在考虑的范围之内。寒门子弟,能让男丁识字上学堂就不错了,哪里顾得上女子。 所以他们二人便暗戳戳地想着找熟悉的人去参考,思来想去的,熟悉四书五经策论之类的女子,除了十八娘,就数秦昭了。 秦昭若是去考,不说中状元,给她恶补一下,等她从秀才到举人一路考习惯了,中个进士还是极有可能的,如此可不就是树立了一个新的榜样。 可是万万没有想到,秦昭在这个时候有孕在身了。 说起来这也是女子当官容易被反对的一点,她们往往年纪轻轻的,就要相夫教子了,而且还时不时的要怀孕生子…… 「那就往后再推推吧,这事儿并非是当务之急。咱们可以先挑一批女童出来,认真培养,先允许她们考秀才,看看反对的唿声大不大。」李子期穿了中衣,万般无奈的坐在案前,最上头那一本比寻常十本摺子还厚的就是张闻天的。 他想也不想,将那本塞到了最后,真是眼不见为净。 十八娘点了点头,「还记得我问那个老伯良种之事么?朝华夫人千不好,万不好,起码从如意空间里弄出来了红薯和玉米,那是大大的好事。你知道那个清虚女冠就是朝华吧,我杀了她,于是那个如意空间我便能用了。」 李子期点了点头,他自然是知道的,不过十八娘没有提,他也就没有问。 他是国师,当年有三颗如意珠他都不动心,如今更不可能觊觎十八娘的如意珠了。 「里头可有良种?只不过若是有,为何当初朝华没有拿出来用?」 十八娘心中想着,进了如意空间,一看里面的稻谷种,的确是有一种名叫杂交水稻的奇怪品种,产量极高,当然价钱也不便宜。 不过好在她扫荡了不少金银,空间里堆得满满的,沈琅死后,李唐的遗产也被李子期收归私库之中了。 十八娘看着里头的介绍,暗戳戳地对李子期说道:「这稻种的名字也忒奇怪了一些,叫杂交……需要花很多金子购买。而且这稻种只能种一季,不能留种,委实有些不划算。不过还有别的普通的稻种,都比如今的要好一些。」 「稻种这种东西,很容易便流传开来,若是百姓们都种上了,米粮价钱一定会大跌。对于朝华夫人一心想要积累财富而言,这个有些亏。」 「更重要的是,我听闻朝华夫人出身巴陵郡,童年很是悲惨,怕是恨极了那个地方,半点也不想想家乡人沾上半点光吧。这东西若是拿出来了,楚地一带在大唐的地位,咱们便要重新看待了。」 如今北地比南地要繁盛得多,不少中原人还开口就嘲笑南蛮子呢! 十八娘说着,毫不犹豫拿金子换购了杂交水稻的稻种,以及另外一种产量低一些的三季稻。 她与朝华不同,如今她和李子期站在了大唐的最顶端,正是需要功德的时候,便是不论功德,光是能够让百姓们吃饱饭,也是一桩划得来的买卖。 李子期被十八娘想的理由囧了一下,女人们都是这么小肚鸡肠的么?朝华夫人有这么好的东西就应该立刻拿出来,威望立刻超过赵义,然后干掉他自己当皇帝多好啊! 朝华夫人一定是和他一样,不想批奏摺,才不当皇帝的! 十八娘不知道李子期心中所想,快速的从空间里取出了一把稻种,递给了李子期。 李子期剥开一颗来看,果然粒粒饱满,看上去晶莹剔透的,「当真是好种!只是这玩意该怎么种?」 第368页 十八娘也傻眼了,他二人都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怎么知道如何种田? 「这种事情,我如何知道,你当国师之前,不是在山间种田么?」 李子期摇了摇头,「我那哪里是种田?我就到处打猎摸鱼的,然后拿猎物去蹭饭吃……大巫也没有教过我种田。」 两人想了片刻,对视一眼,摇了摇头,「真是着相了,我大唐能人辈出,怎么种稻咱们不懂,庄子里的庄头自然是懂。这个三季稻与咱们现有的稻子区别不大,产量却是要高出不少,不若咱们在长江中下游寻个庄子种了,然后推广开来。至于这杂交水稻,放到皇庄之内种,当作是国库存粮。至于来源,偶得之。」 李子期点了点头,心情愉悦起来,大唐盛世第一步,让所有的老百姓都有饭吃。 这就是当皇帝的好处,有什么好东西,就说哎呀,朕与皇后洪福齐天,这是天降祥瑞啊,亲们快点叩谢天恩吧! 李子期越想越是兴奋,一把拉过十八娘,两人又详细的将这稻种如何让百姓种这些稻谷,是免费给,还是买,定价多少,一一的细緻打算起来。 十八娘看着空间里的好多好东西,也为朝华那个时代的繁荣昌盛感到惊讶,她突然想到:「子期,你想不想试一下,看我能不能带你进如意空间?」 若是可以,拿她用起空间来,就更加的随心所欲了,毕竟未知的东西才容易引起猜疑,看到真面目,反而觉得不过如此了,她相信李子期。 第三百一十六章 千里之堤 李子期颇有兴致的冲着十八娘点点头,他虽然使用过两次如意珠,但都是重生,并没有见过由别人开启的如意珠是如何的强大。 十八娘走了过去,牵起李子期的手,心中默默的想着如意空间,只感觉到微光一闪,他们二人便都进入了空间里,原来这个如意空间是真的能够带人进入的。 也不知道朝华夫人的脑袋是怎么长的,能够想出一个这么神奇的地方。 李子期也被眼前的场景震撼得无法言语,这里有各种各样神奇的物品,朝华夫人想出来的那些烈酒,镜子等各种神奇物事的配方,在这里几乎都能够看到。 只是有些格子里头已经空空如也,想必被朝华夫人拿出去用了。 李子期快步的看了一会儿,心中升起豪气万丈,「终有一天,我们大唐也会如同朝华曾经在的那个世界一般富庶,至少如今我们有了这个如意空间,可以少走很多弯路。」 尤其是那些织布的机器什么的,虽然他并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但是都看起来很厉害,像是神话中的仙术一般。 由此可见,朝华夫人虽然脑袋中有许多的奇思妙想,可是她到底魄力不够,野心太小,或者说她从来都没有将如今的世界当成自己的世界,所以很多东西,她压根儿就没有想过要拿出来用。 李子期拍了拍十八娘的肩膀,「咱们出去吧,一口气也吃不成一个胖子,咱们还是按之前说好的,一步一步的来,先解决吃饭问题吧。」 十八娘点了点头,两人闪身出了空间。这日夜里,两人都一身轻松的安睡着。 十八娘觉得,这是她重生以来,过得最无负担的一日,一夜好眠。 翌日一早醒来,李子期已经上朝去了,十八娘喝了一盏炖蛋奶,又去抱了李景来,便在宫中摆好了牌局,等着人前来。 不一会儿,就看到门口她要等的郑夫人,卢国公府程夫人,还有明慧郡主来了。 郑夫人一见李景,眉开眼笑的,说句不怕逾矩的话,这李景可是她亲手接生的,同她的孙儿没有什么不同,她快步的走了上前,「快让我瞧瞧,小景儿长得可真壮实。我家小儿媳前两日也生了,得了个小娘子。」 十八娘有些黑线,装作不懂郑夫人的言下之意,李景才两个多月,就有小娘子要排着队给他当娘子了。 「能吃能睡的,倒是让我少操了不少心。不然也不能有时间约您几位来推牌九不是。」来的都是长辈,她们就是行礼,十八娘也不敢全受了,好在她们吃盐多过十八娘吃米,都知道怎样才能最亲近又不失礼。 郑夫人也不在意,逗了逗李景,便拉着卢国公夫人上了牌桌。 十八娘瞧她没精打采的,显然是已经得知程三郎非娶徐窦之事了。 她是晚辈,又是徐窦的挚友,不方便开口,看了郑夫人一眼,郑夫人立即心领神会,递给卢国公夫人一片胡瓜,「我倒是没有想过,竟然有朝一日,能来这皇帝的寝殿之中推牌九。咱们这都一把年纪了,该乐呵就乐呵,儿孙自有儿孙福,你家三郎好歹还愿意娶妻,我家慧流,我看见他我眼都瞎了。」 药王常驻长安之后,郑慧流的身体一日好过一日,虽说可能比常人寿命短一些,但也不至于年纪轻轻就要早夭了。 可是他就是硬顶着不肯娶妻,先前郑夫人还劝,到后来孙子都一大堆了,也就懒得理他了。 更何况,她瞧瞧的看了看十八娘的手,见她手上还戴着当初她送的那支玉镯子,在心中嘆了一口气。 卢国公夫人一听,心里好受了不少,反倒是安慰起了郑夫人,「慧流是个好孩子,若我还家还有小娘,就许给他了。」 明慧郡主这时候找到了插话的当口,「姐姐若是还想生一个,我有药!」 第369页 卢国公夫人老脸一红,出了一张牌,「都一把年纪了,孙子都有了,也没有那个脸生啊!再说了,等我将她养大了,慧流说不定闺女都能打马球了。你若有药,不若给英娘留一颗备着,她这肚子一直没有动静……」 明慧郡主闻弦音知雅意,忙说道:「这有什么好急的,我看阿庭自己个都还像是个长不大的孩童呢。英娘年纪小,待过些时日,缘分到了,自然就有了。」 卢国公夫人见亲家都不急,这才放下心来,她这些日子是操碎了心,一是因为徐窦,二就是因为程处英旧不怀孕了,如今沈十八当了皇后,沈家自然也就水涨船高了,她怕沈家因此欺负自己的女儿。 幸亏都不是这样的人。 又打了个八圈,十八娘见气氛正好,忙开口说了今日的目的,「母亲和婶婶们可还记得冬日的时候,咱们一道儿赈灾做善事?如今这有个极大的善事,十八娘一人做不来,还想请母亲和婶婶们出手相助。」 三人一听,心中瞭然,皇后若是闲得无事叫她们来推牌九才是奇怪的事呢,这不正事来了。 「我们这一把老骨头了,能做得了什么,帮你出点主意还成,十八娘且说来听听。」郑夫人永远都是最捧场的那个。 「大唐初立,经过一场战事,有不少将士阵亡,有些孩童便成了孤儿。我自打有了景儿之后,就见不得孩子受罪,便想着在各地建善堂,先从这长安城郊开始。」 「但我却不想让他们无所事事,又想着建所学堂,给孩子们开个蒙,会读书的可以科举,不会读书的寻师傅教他们一些手艺,日后也好有了安身立命的根本。婶婶们帮看着可不可行?」 卢国公夫人来了精神,他家是行伍出身,自然是知道那些将士们都是家中壮丁,虽然大唐是府兵制,能当军户的家中都有薄产,但是也有些例外的,这不家中便有了孤儿。 「若是能成,自然是大大的积德。光为我家老程手下的兄弟着想,这事儿我干了。只是光给他们一口饭吃,自然是容易的,可是学堂……那可是花费不小。」 寒门学子为何少?那是因为读书实在是贵啊,光是给夫子的束修,还有赶考的路费,书本费都是用银子堆出来的。 第三百一十七章 溃于蚁穴 再有十八娘说的学手艺,这一句话也是银子。如今的平常人家去学手艺,都是从学徒做起,都说教会徒弟饿死师傅,又有多少人愿意将自己的手艺传授出去。 就算肯教,那些学会了的孩子,是否就能顺利的立足,娶妻生子延绵下去?她们可不能脑门子一拍,一片好心办了坏事,祸害了人家的孩子。 郑夫人皱了皱眉头,她是郑氏宗妇,管着一个大家族的内宅,眼光自然不是卢国公夫人能够比拟的。 「花费可以朝廷出一半,然后让我们这些行善积德的捐助善款,但是这到底不是长久之计,善堂得有自己的营生。孩子要养,也不能养出白眼狼来,得对善堂有所回报。」 「而且」,郑夫人顿了顿,「这善堂是只养军中遗孤,还是所有的孤儿都收,让他们都学一些什么本事,都是需要考量的。」 十八娘听着,心中大喜,这事儿不怕她们想,就怕她们反对。 郑夫人当真是敏锐,一看就知道十八娘所图不小。 她的确是打算先从军中的孤儿开始,逐步地收穷苦孤儿,再到平民百姓,等你回过神来,善堂已经变成一个庞大的书院了。 这个书院,给普通的寒门子弟开蒙教化所用。 这事儿看起来极小,可是当真做成了之后,对于李唐而言却有极大的用处。试想一下,若是寒门子弟多如牛毛之后,世家还想操纵科举,出现像当初赵义在位之时,所有榜上有名者无一是寒士的情况,那是不可能的! 世家子并非就比寻常人聪慧些,他们只不过是有了良师益友。 而这些从朝廷设立的书院中走出去的人,从善堂里走出去的孩子,就都是属于李子期的新势力。 世家的千里之堤,将溃于十八娘钻出的这几个小小的蚁穴。 「的确是不能养出白眼狼来!所以我想着,咱们可以用手中的银子,给善堂置办些产业。那些孤儿,也并非无偿抚养,他们学本事也需要交束修,只不过可以写欠条,待学有所成之后,偿还给善堂。」十八娘说着,拿出了早就写好的一本小册子。 「而且我们也并非是要养富贵闲人,他们也需要劳作,比如种地,养猪,绣花……与平常的农家孩子并无不同。教一个孩子是教,教许多孩子也是教,有些本事也可以让附近的百姓来学,只不过他们就需要交束修了,这也算是一个进项。」 四人越说越来劲,后来又在十八娘的小册子上添上了许多具体的条条款款的,终于在李子期回来之时,商议好的大致的事宜。 这善堂所在之地,便选在了十八娘在城郊的一座山庄,这山庄颇大,山上种满了果树,山脚下还有农田。原本是东珠见手头银子太多,给十八娘买来添在嫁妆里的。 如今她也算是吃皇粮了,这个庄子自然用处不大了。 卢国公夫人则派了不少缺胳膊少腿的老兵过去,他们只是上不了战场,又没有了亲人,平日里被程知节养着当看家护院的,如今正好去守着山庄,还能种地教孩子们一些拳脚功夫,一举数得。 第370页 郑夫人和**郡主都出了不少银子。 「这种大好事,怎么能只我们四人来做,等咱们回去了,便多寻些人,一起来做。十八娘将咱们写好的册子让人誊抄一份,送去我府上,我也好去寻人。」郑夫人豪爽的指了指桌子上的纸,一副看老娘回去凭藉三尺不烂之舌大杀四方的模样。 看得十八娘感动不已,「多谢婶婶。」 郑夫人摇了摇头,「咱们这些人呀,衣食无忧的,孙子有奶娘看,家事有么么干,不做点善事积德,如何打发无聊的日子啊!我看这善堂不错,指不定哪日,我也乔装一番,去这善堂里当个夫子呢。」 卢国公夫人白了她一眼,「你去教什么?教人推牌九么?」 郑夫人哈哈大笑,「你别看我是个糟老婆子了,当年我也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绣花厨艺管家个个都强,一点都不比十八娘差的。得了老婆子的一项本事,日后都饿不死了。」 郑夫人不知道,她今日之言,日后当真实现了。 从此这善堂里的时不时的冒出一些中老年女夫子,卧虎藏龙,个个唬得人一愣一愣的。 等三人都走了之后,李子期这才从门外走了进来,询问的看着十八娘,见十八娘笑着点了点头,顿时松了一口气。 「要是朝堂上的人,都像夫人们一样好说话就好了。看来女子科举势在必行,到时候我若是想做什么事儿做不成,还能光明正大的用美人计……」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见已经走了的三位夫人又回来了,卢国公夫人从头到脚又从脚到头的打量了李子期一遍,直将他看得发毛。 「你爹当年也不像你这样啊!就你这样的毛头小子,也想用美人计?那你还是派沈大人出马吧,沈大人不行,还有十八娘呢!」 **郡主一听,忍不住捂着嘴笑了。 李子期一张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你……你……你……程家婶婶,你怎么偷听我说话?你不是已经走了么?」 程夫人也不看他,只对着十八娘说:「方才忘记同你说了,三郎和阿窦的亲事,我同意了。你这事儿很好,但是我年纪大了,就不直接掺和了,到时候让阿窦去帮你。」 她一说完,拉着郑夫人和**郡主就走了。 十八娘这下子真的为徐窦高兴起来,程夫人当真已经算是非常开明的婆婆了,也捨不得为难儿孙。 虽然嘴上说着嫌弃徐窦,但是到底从小在跟前长大的就是不同,到最后了,也还是想给她增添筹码,让十八娘当她的靠山。 李子期还在为自己不要脸的话,被臣公家德高望重的女眷听见了而懊恼不已,一脸的丧气,「完了完了,十八娘,朕光辉伟大的形象毁于一旦了。」 十八娘无语的走过去,接过里李景,逗着咯咯直笑,光辉伟大的形象?你什么时候有的。 你不一直是活阎王和夫纲不振的样子么? 她给李景擦了擦口水,「这下子,阿武泉下有知,也就放心了。」 第三百一十八章 徐窦大婚 一晃便是月余,在长安城郊外一个名为同乐堂的善堂在男人们的眼皮子底下,风风火火的挂了牌,建了起来。 十八娘在红樱军,黑羽军还有程知节手下的军队中,快速的寻了一堆孤儿住了进去,便是家中带着孤老的也无妨,可以帮忙做些杂事。 这事儿虽然在内宅之中掀起了好一阵波澜,但是到底没有被前朝的爷们重视起来,说句不好听的,内宅的女人们做善事添香油钱之类的,一年没有十次也有八次。 有的时候是做了亏心事,想要给自己积点德,有的时候这干脆也是人情往来,讨好上峰的一种手段。 你看咱们拜了同一位菩萨,烧了同样的香,救了同样的人,是不是又亲近了几分呢? 等到他们发现,哎哟喂这堂子里头竟然出了秀才举人,乃至是进士的时候,同乐堂和同乐书院已经在大唐深深的扎下了根,轻易难以撼动了。 当然这是后话,咱们暂且不表。 却说这日正是徐窦大婚之日,前些日子十八娘才从宫中嫁出了西屏,原想让徐窦也从这宫里头出嫁,体面一些。 可是她便是不愿意,硬是要从那孤零零的徐将军出嫁。 十八娘瞧着心酸,李子期至今也没有遣人去将将军府的匾额取下来。徐将军虽然至死都是忠于大楚的,但是到底是一个很有节气的人。 十八娘穿了一身明黄色的双凤呈祥的皇后服,头戴李子期送的龙凤相衔的步摇,少见的按品大妆。 虽然说她这样有些喧宾夺主,可她今日就是去给徐窦撑场面的,是她的娘家人,怎么也要显得霸气一些,才镇得住那些想要看笑话的牛鬼蛇神们。 马车很快就到了将军府,徐窦的嫁妆一早便准备好了,十八娘到的时候,她已经穿上了绿色的喜服,正在由全福娘子梳头。 见到十八娘进来,想要行礼,却被红着眼的程处英拦住了。 「十八娘你还不知道,她穿着这样,是要你起身行礼的么?莫要枉费了她的好意。」 徐窦笑吟吟的点了点头,这些日子她替十八娘东奔西跑的忙着同乐堂的事,人精神了不少。徐窦同意嫁了,程三郎自然也不闹着要出长安城外放了,去兵部谋了个职位,便于徐窦日后在同乐堂里教孩子们习武。 第371页 这人就是要有事儿做,才不会想东想西,十八娘看着,心中感嘆不已。 「十八娘,大恩不言谢。」 十八娘笑了笑,将一对玉如意放在了徐窦面前,「送你一对玉如意,祝你日后事事如意,与程三郎白头偕老。那些头面首饰,你阿娘给你准备得多了,我瞧着嫂嫂们也准备了,就选了这个。」 徐窦伸出手来,摸了摸玉如意,她知道十八娘送这个,放进她的嫁妆之中,也显得体面。 「我已经想开了,我家道中落,又是二嫁女,闲言碎语的定是少不了。但是三哥待我一片真心,就连婶婶也口硬心软,我怎么着也得自己立起来才是。我徐窦长这么大,哪里怕过,虽然没有哥哥们撑腰了,但是还有十八娘和英娘看顾我,也有底气了。」 十八娘这次才真的放下心来了,她不知道程三郎对徐窦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但是见她恢復了以前的元气,这真是一桩大喜事。 她已经经过一次王九娘的悲剧了,不想再看到徐窦也悲惨一生了。 「这样甚好,这才是我们认识的将门虎女。」 很快程三郎便来迎亲了,他穿着大红的喜袍,一张小白脸红彤彤的,显然激动不已。 而跟在他身旁的,则是他两个三大五粗的哥哥。 徐府里头已经没有人了,也没有什么往来的亲戚,徐窦便没有想着在这里设宴,所有的人都跟着迎亲的队伍一道去卢国公府送亲,然后在那边饮宴。 十八娘看着骑马在前头的程三郎,亲自提了一篮子喜糖与喜钱,漫天遍地的洒,一边洒着,还一边喊道:「程三郎的娘子,是徐家的阿窦。我给你喜钱,你对我娘子说句吉祥话儿吧。」 程三郎喊了一路,徐窦的眼泪便掉了一路。 程家已经烈火烹油了,原本不应该这么高调做事的,但是她知道,程三郎是为了她,为了让全长安城的人知道,他程三郎一点都不嫌弃徐窦,她依旧是他梦寐以求的娘子。 十八娘和程处英也看得眼红红的,不能自已。 倒是秦昭,在一旁小心提醒道:「你们都是来送嫁的,今日是大好日子,新嫁娘哭也算了,你二人可得喜气一点。」 程处英擦了擦眼睛,「我是没有想到,我三哥竟然是这样的男子。再一对比我大婚当日,恨不得立刻与阿庭和离了,再重新嫁一次。」 十八娘一梗,还好沈庭骑马离得远,他今日充当的是徐窦亲哥哥的角色。阿武死了,作为他最好的兄弟,徐窦可不就是他的亲妹子么。 车队就在漫天遍野的吉祥话中,绕长安城一周,终于驶进了卢国公府。 做了却扇诗之后,徐窦便是程家妇了。 这洞房之中,有清河公主陪着,十八娘和程处英,秦昭作为娘家人都走了出来,准备入席。 十八娘扶着秦昭,伸出手来,替她挡了来来往往的人,她月份尚浅,正是危险的时候,「嫂嫂,小心脚下。」 她正说着,就听到身旁的秦昭声颤颤地说道:「十八娘,你看……」 十八娘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只见人群之中,李子期站在那里,神情有些恍惚,而在他的面前,站着一个穿着鹅黄色罗裙的小娘子,巧笑倩兮。 她笑着,轻轻地用手挡住了嘴角,是标准的贵女笑不露齿的姿态。 李子期还是愣愣地站在她的面前,看着她的脸。 在他周围的沈耀黑着脸,而沈庭已经掩饰不住脸上的怒火,他紧握着拳头,若这不是徐窦和程三郎的喜宴,他简直就要一拳打过去。 秦昭只当李子期是看上了别的小娘,自打出了萧梅娘的事,她便有些患得患失了。 可是十八娘却是知道,李子期为何会如此,因为他对面的那个小娘,与她的上辈子,与谢灵长得一模一样。 第三百一十九章 谢氏有女 十八娘脚步有些迟疑,这种自己换了一张脸,反而看着别人长了自己的脸的感觉,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 好似自己鹊巢鸠占了,将被真正的主人讨回所拥有的一切一般。 她的余光看过去,周围有不少人,都像是看乐子似的,仿佛在说,你看吧,帝王怎么可能只宠爱一个人呢,这大唐的后宫之中,马上又要多上一位贵人了,这有了第一位,第二位,第三位,还会远么? 「十八娘,走吧,咱们先过去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不要子乱了阵脚。」秦昭回过神来,压低声音说道。 十八娘点了点头,与秦昭一道儿走了过去,「这是哪家的小娘,生得一副好容貌。」 那与谢灵有着一样容颜的小娘子,快速的对着十八娘行了个恭恭敬敬的大礼,「谢氏蕴娘,参加皇后娘娘。」 她行礼的姿势,好似经过千百次演练似的,精准得分毫不差,行云流水一整套下来,有着一种无尽的美感。 十八娘恍惚看到了当年的自己,谢氏就是这样教导自己的小娘的。 「阿灵,规矩不能错。你只有做到迈步之时铃铛不响,进食之时碗筷不响,休憩之时口鼻不响……才能在这个规矩的基础之上,做出自己的风韵来。否则的话,就只是刻意,没有风骨,你可明白?」 当年阿娘的教导还歷歷在目,如今她已经不是谢氏女,而是沈十八娘了。 「起身吧,不必如此多礼。谢家小娘子与卢国公府有亲?」 第372页 十八娘眯了眯眼,这才想起来她重生之后,还从来都没有关注过谢氏。 如今太原王氏尚在,怎么谢氏一门几乎都销声匿迹了呢? 「与程三哥有过几面之缘,今日得知娶嫂嫂,特来道贺。谢蕴的阿娘尚在那边等候,便不烦扰陛下和娘娘了。」谢蕴说着,冲着十八娘礼貌的颔首一笑,又瞥了瞥李子期,低下了头。 十八娘见状,对着谢蕴的母亲微微一笑,「来日有缘再叙。」 等谢蕴款款走了,李子期这才回过神来,「真的和阿灵长得一模一样的,若不是知道十八娘便是阿灵,我差点儿都会以为,阿灵回来了。」 一旁的秦昭听得一头雾水,摇了摇头,对十八娘说道:「切莫轻敌,这个谢蕴看起来不好对付。」 十八娘点了点头,对着秦昭嗔笑道:「嫂嫂你不饿,我的小侄儿都要饿了。我看卢国公家的宴席实诚,这猪肘子一看便炖得极好。」 秦昭见十八娘心中已有成算,也不多言,只是接话道:「你怎知是小侄儿了?我倒是希望是个小娘子,又听话又贴心。」 她已经一举得男了,自然是没有多大的压力。 沈庭闻言黑着脸挤到了李子期身旁,「你就是当了皇帝了,我也是你舅兄。你当初求娶之时,答应过什么可别忘记了,不然的话,你就是天王老子,我也要揍你。别跟没见过女人是的,见着一个,就走不动道了。」 李子期若是当初没有说,十八娘在生之时,只娶她一人,也没有再众臣面前,说今后一得皇后一人。 沈庭顶多也就是气闷,可是君子一诺重千金,说出来了做不到,那不跟放屁一样么? 琴娘已经死了,他如今可是只有十八娘一个阿妹了。 李子期顿时傻眼了,「你瞎说什么呢?我只是瞧着那小娘子,长得像我同十八娘的一个旧识,这才问了她几句话的。」 难不成他刚才发愣的样子,被周围的人当成是色迷心窍了? 李子期顿时大囧,目光扫过之处,那些人都忍不住低下头去,不敢看他,一副见识到了陛下的真面目的样子。 再看十八娘,理都不理他了,顿时心中急切起来。 他刚想挨着十八娘坐下,却发现她一左一右,已经坐了秦昭和程处英了。 他对着十八娘使眼色,十八娘却怎么也不看他。 这下李子期真急眼了。 他刚想唤十八娘,就看到刘太医站在一个角落,便秘一般黑着脸看着他,一脸的欲言又止。 皇后娘娘当初不是说阿灵是她的乳名么?那怎么陛下又说那个女人像阿灵,阿灵是他和皇后的旧识…… 果然娘娘心碎到已经开始欺骗自己了么? 刘太医自从受了十八娘的恩惠,成了药王的弟子,又与十八娘一道照顾天花病人半月有余,已经将自己当作铁桿的皇后党了! 李子期看着刘太医不由得打了个寒颤,这个老东西,怎么不去巷子口说书呢?成天里欲言又止的! 李子期当下里懒得管他,自顾自的端了个圆木凳子,走到了十八娘身边,眼神直勾勾的盯着程处英,程处英如今眼中全是猪肘子呢,压根儿没有发觉刚才发生了什么事,只是自顾自的啃着。 这一会儿,已经有许多人看过来了,毕竟李子期虽然没有穿龙袍,但是那一头捲毛,也实在是太扎眼了。 还是秦昭有眼色,乖乖地挪了一个空位置出来。 李子期一坐下,就千迴百转的唤了一声,「十八娘。」 让周围的大臣们都忍不住鸡皮疙瘩掉了一地……这还是那个在朝堂之上,说一不二,黑着脸跟阎王爷似的陛下么? 简直比家中爱妾声音还要愁断肠啊! 十八娘也觉得噁心吧啦的,看不得他在这里丢脸了,「咱们回自己个的位置去,坐在这里,给程家添麻烦了。」 他们如今身份地位不同,自然是得坐主桌,同沈泽和卢国公一道的。 不然简直就是乱了次序,周围的人,也食不下咽的。 李子期见十八娘同他说话,长舒了一口气,一把拉过她的手,护着她去了主桌。 躲在角落的刘太医见了,悄悄地将自己拿出来的小药瓶又若无其事的塞回了袖子里去,望着谢蕴所在的位置,有些失望的嘆了口气。 这喜宴,十八娘吃得津津有味的,李子期却是有些食不下咽,好不容易熬到喜宴结束,二人终于上了马车。 李子期顿时一把抱住了十八娘,「我心悦的是你的内里,又不是那么一副臭皮囊。顶多也就是因为乍一见,有些惊讶罢了!日后一定不会被她迷惑的!」 第三百二十章 事有蹊跷 十八娘板着脸看着他一脸着急的样子,终于破功笑出声来,「你带我如何,我又怎不知?只是今日你我是去给阿窦撑腰的,你一副色迷心窍的样子,这不是给阿窦丢脸了么?你当我气什么?」 李子期讪讪的挠了挠头,「我还以为你也误会我了!我当时一怔,后来便越想越是不对劲,好端端的怎么会有一个像极了阿灵你的姑娘,站到我面前呢?」 上辈子的事,就只有他二人知晓,不论是李子期还是十八娘,都是那种无聊到遣人来试探对方的人。 所以这位谢家娘子,当真就是一个巧合? 十八娘嘆了口气,「大晋已经亡了太久了,我想着阿爹阿娘还有哥哥们早就化作尘土,已登极乐了。如今的谢氏,便是回去瞧了,也不是当初那个谢氏了,便一直没有理会过他。」 第373页 岂止不理会,简直是害怕去触碰这段伤心过往。 如今的一流世家之中,以无谢氏之名,可见他们要不就是遭受了武力重创,要不就是子嗣不济已然没落了。 不管是哪个原因,都是十八娘不愿意去见到的。 李子期摸了摸她的头髮,整了整思路,才小心翼翼的说道:「我倒是让昭平派黑羽卫去查过。在你我死后,王谢二家便成了世仇,你阿爹和哥哥们都极其生气,王三郎竟然敢谋杀谢氏嫡女;而王家则以为国师……」 「以为国师和谢灵有姦情,所以他不光是杀了王三还盗走了谢灵的尸体……」十八娘接着李子期的话说道。 她早应该想到的,她的父亲和哥哥们待她如珠似宝,虽然口口声声说着世家的颜面,要将家族摆在第一位之类的话,可是打心眼里还是最疼家人,尤其是她。 不然光凭阿清救了她,又怎么会将他从一个山野小子捧成了国师? 她若是死了,可以预见哥哥们一定会暴怒,与王家敌对。 李子期点了点头,肯定了十八娘的猜想,「王家恬不知耻,悄悄地勾结胡人……那时候大晋已亡,大隋未立,四处都乌泱泱的一团乱,谢氏就是在那其中,伤亡惨重,然后没落了下来。」 这也是为何如今的太原王氏,也已经岌岌可危了。 王谢一战,谁也没有讨着好,元气大伤。 「后来谢家人,便举家南迁,偏居一隅,休养生息了。如今也算是一个地方豪族。只是不知道,为何谢氏族人,突然来了长安城。至于这容貌,我想着,可能因为她与你有血缘关系,多少会长得相似。」 这其实也并非不常见的,有许多女郎,就是长得像姑母,舅舅一些。 谢灵与她虽然隔了不少辈份,但长得相似,也并非就不可能。 「嗯,容貌不是关键,关键是一向低调的谢氏,突然之间冒了出来,有何所图?」 李子期刚杀了兰陵萧氏,杀鸡儆猴,世家各族都安安分分的,处于观望之中。 对于谢氏而言,并非出山的最佳时机。 「不过也许是咱们多想了呢?人家不过是同程三郎是旧识,过来讨杯喜酒喝罢了。」 十八娘虽然口中如此说着,但是心中却不是这样想的。 她对于坏事总是有一种玄之又玄的预感,类似于乌鸦嘴似的。 她一看到谢蕴,就感觉她是一个深不可测的人,一个和她同类的人。 李子期没有接话,就只是静静地抱着十八娘,坐着马车朝着宫中驶去。 而在程家不远处的一座小宅子里,谢蕴穿着鹅黄色的罗裙,正对着镜子看着自己的容颜,她伸出手去,摸了摸自己的脸。 这张脸虽然长得美,可是比起沈十八娘的容姿要差远了,为何李子期一见,就愣住了呢? 她可不可以认为,这张脸,在他的心中是一个特别的存在? 谢蕴想着,勾了勾嘴角,微微一笑。 她自认为左脸比右脸来得更美一些,尤其是一笑的时候,左脸上会出现一个极深的梨涡儿,极其甜美。 身后一位穿着华贵的夫人双手拍在她的肩膀上,欣喜的说道:「我的儿,你可是要飞黄腾达了!今日陛下见到你的那副傻样子,别人不明白,你阿娘我还不明白吗?你分明已经入了陛下的眼呀!」 见谢蕴不说话,她又接着激动地说道:「我谢氏虽然大不如前,但是陛下后宫空虚,怎么着也应该给你封个妃。你的那些兄长弟弟们都不成器,这光耀谢氏门楣的事,可都全靠你了。」 谢蕴往头上插了一朵宝相花式样的金步摇,抿了抿嘴,「阿娘莫要着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这上赶着送上门去的,就不值钱了!阿娘若是相信女儿,便先在这长安城中登上一等,等女儿在这长安城中的名声打响了,成了炙手可热的小娘,再谋划不迟。」 那妇人显然是个没有主意的,听谢蕴如此说,笑眯眯的点了点头,「都听阿蕴的。阿娘这就去给你做你最喜欢的白糖糕。」 谢蕴听到白糖糕,表情瞬间扭曲了一下,等那妇人看过来,又立刻作出了一副惊喜的样子,「如此甚好,阿娘记得多放些糖,蕴儿最爱甜食了。」 等那妇人一出门去,谢蕴便呆愣愣的坐在梳妆檯前,出神了好一会儿。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嘆了一口气,将头上的金步摇取了下来,又换了一只木钗,将梳得十分精緻的髮髻拆散了,随意的一挽,松松斜斜地散在脑后。 然后慵懒的往床上一躺,用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今日之事,比她预想的还要顺利得多。 她先前想着先同十八娘做至交好友,然后再徐徐图之,不料竟然被李子期注意到了,难不成她真的要当一个媚主的货色!她总觉得是自己造多了孽,如今报应来了。 大约从明日开始,她便收到无数张帖子,要正式在这长安城中露脸了。 她想着,从袖子里取出了一只耳环,轻轻地用手指摩挲了片刻,去喝自己女人出嫁的喜酒,除了她,整个大唐再也没有这样的人,这样的事了吧! 她从来都没有喜欢过徐窦,当时也不过是一时之气才纳了她,如今看到她重新嫁了程三郎,反倒是松了一口气了。 「该死的珠子。」谢蕴想着,咬牙切齿的骂道。 第374页 第三百二十一章 悲催沈琅 谢蕴,不,应该说是沈琅躺在床上,回想着不久之前的荒唐事,到现在都还有些接受不了。 想他歷尽千辛万苦,终于当上了皇太子,就差杀了赵义便能登基当皇帝了。 整个大明宫中,所有的一切都是他的了。 他就是带着这种心情,挑着灯笼在宫中夜游,不料却让他发现了赵义一个奇怪的习惯,他每日在临睡之前,都会从瓷枕之中,舀出一颗明珠,然后细细的摩挲着,口中还喃喃的念着什么咒语。 那种样子,像极了中了什么邪术,又像是在进行某种宗教仪式。 他对于自己的父亲一点儿感情也没有,如果不是怕担上一个弒父的罪名,他早就恨不得这种狼心狗肺的东西去死。 但是他对那珠子很感兴趣,于是便买通了赵义身边的宫女,将那珠子偷了过来。 不得不说,对于女人,他向来都很有一套,也不枉费他在青楼脂粉堆里混了十载之久。 起初他也日日看,夜夜看的,可是还没有等他看出什么名堂来,李子期同沈十八娘就已经杀进长安城了。 若是时光可以倒流,沈琅恨不得不要戳穿自己的谎言,那么作为李贞贞假儿子的他,是不是也可以混个王爷噹噹呢? 在李括那个骗取他同情心的死胖子,将他摔下城楼的那一刻,沈琅的确是这样想的。 然后他的报应来了。 他感觉到鲜血从自己的身体里汩汩流出,那时候他的尸体破败得就像是一个摔在地上的水壶,四分五裂的。 鲜血流在珠子在,发出了刺目的光,但是那光好似只有他一个人能够看得见似的,他还以为是地府之门打开时会发出来的光,他闭了闭眼。 等他再睁开眼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在谢蕴的身体里了。 是的,他沈琅,堂堂七尺男儿,竟然变成了一个穿着罗裙的小娘子。 这简直比变成了一个太监,还让人惊恐。 作为一个贪花好色的风流公子,他如今变成了让人贪恋的一朵花。 天知道他扯着裙子,颤巍巍的出恭之时,是怎样的一种恨不得被雷噼死的心情。 那时候他正躺在床上,看着藕粉色的绣着鸳鸯戏水的床帐,身旁的一个小丫头操着吴侬软语的口音说道:「小娘,你醒了,夫人说老夫人的寿辰快要到了,想让你绣一个松鹤延年的屏风,今日一早便有绣楼的师傅进来给您画样子。」 沈琅闭了闭眼睛,没有听错吧,绣花!让他绣花! 「知道了!」他一开口,被自己软糯而尖细的嗓音吓了一大跳,脸一下子变得惨白惨白的。 那小丫头一见,忍不住伸出手去,摸了摸他的额头,「小娘,你可是哪里不适?怎么脸色这么差。」 沈琅一抬眼,看到的便是那小丫头鼓鼓地胸口和香甜的味道,让他差一点儿忍不住伸出了手。 那手抬在半空,他便想起来,他现在不是沈琅,是谢蕴……如果一个小娘子,去搂丫鬟,那是多么的惊世骇俗…… 只是他的手伸了一半,有些尴尬,干脆一狠心,坐了起来,岂料那小丫头,突然咋咋唬唬的大叫起来。 「难怪小娘脸色不好,原来是葵水来了,我去给您拿月事带……」 「什么?」沈琅的声音有些抖,该不是他想的那个吧……他的手抖着,掀开了被子的一角,低头一看,果不其然看到自己身下一滩血迹。 他,一个男子,第一次来月事了。而且这样的事,还得每个月来一次,沈琅有一些生无可恋。 不一会儿,那个小丫头就快步的走了过来,一手拿着月事带还有干净的新衫,另一手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红糖水。 见沈琅拿着月事带一头雾水,小丫头奇怪的问道:「小娘,可是需要奴帮你换?再不换,红糖水就要凉了。夫人听说小娘月事来了,已经让厨上炖阿胶了。」 沈琅铁青着脸,一咬牙,拿了那月事带站起身来,这才一站起来,就感觉一股热流往下涌,让他的脸更加黑了,他一边走着,一边无语的在想,这玩意到底是怎么用的呢? 好不容易艰难的走了出来,换好了罗裙,却见那丫头快步地走了过来,惊讶的说道:「哎呀,小娘,你这裙子没有穿好。带子系得不对。」 她说着,对着沈琅挤眉弄眼的,一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样子。 然后伸出她冰凉的手,在沈琅的胸前拨弄了一番,将那带子紧紧的一拉,沈琅低头一看,发现她起码比之前要胸怀宽广了不少…… 开始换衣服的时候,他便觉得,这女子的身材有些差,如今一看,很好,小笼包原来是这样变成大馒头的! 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女人之间都是这么开放的么……沈琅胡思乱想着,思维飘到了天际。 不一会儿,这具身体的娘亲就风风火火的走了进来,手中还端着一碗气味古怪的阿胶,「我的儿,葵水来了便多歇会儿,先把这阿胶吃了,你说你每次来葵水都疼得要命的,真是疼在儿身,痛在娘心啊!不过日后生了孩子就好了。」 来月事还会疼!还要生孩子! 沈琅突然觉得,这个问题严重了。 可是他还来不及思考,就感觉到自己的腹部一阵疼痛起来,欲生欲死! …… 第375页 他就这样,在谢氏宅中悲催过了月余,直到第二次月事完了,这才勉强的认同了自己已经变成一个小娘的悲惨命运。 又好说歹说的,才哄得谢夫人,领着她来了长安城。 然后,她发现了一个更加的悲惨的事情,若是他想要翻身报仇,大约唯一可行的办法,就是对着自己的妹夫李子期,使美人计! 真是羞耻至极! 沈琅想着,心中乱成了一团麻,他如今浑然不知道该做什么好了!他虽然是女儿身,可还是男儿心啊,就算哄骗了一时,还能真嫁人,生子不成? 沈琅想着,突然感觉自己又想要出恭了。 他在床上又躺了片刻,终于还是挨不住,走了出去,站了一会儿,还是咬咬牙,红着脸蹲了下来。 「该死的珠子!」他再次咒骂了起来。 第三百二十二章 进击的十八娘 且不说沈琅白日里顶着谢蕴的皮囊做出好一番贵女模样,到了夜里却恨不得以头撞墙。 就说徐窦与程三郎玉成好事,进宫来谢恩。 日子一晃便进了九月里,夏末初秋,丹桂隐香。 徐窦穿了一条素青色的罗裙,上头用金线绣了一支桂花,秀鞋浮动,那裙摆飞扬,隐隐绰绰的像是一道流光。 十八娘瞧着她肤色红润,面带羞怯,与往日里大不相同,便知道她这小日子过得是极好的。 「南枝,把我新得的蜜瓜切一些来,阿窦爱吃。」十八娘抱着李景,挪揄地看着徐窦。 徐窦俏脸一红,「十八娘莫要打趣我。此番当真是多亏了你了。那个谢蕴,子期不会让她进宫的吧?我瞧着,她也没有这个意思。」 十八娘笑了笑,「我就是让你吃瓜,哪里打趣你了。」 原本阿窦尚在孝中,理应再等数年出嫁,不过程三郎炙手可热,又年纪不小了,便趁着热孝,将她嫁了出去。是以阿窦虽是新妇,却依旧穿了素衣。 等南枝端了瓜上来,十八娘递给了徐窦一片,「自然是不会的。不过阿窦认识那位谢家的小娘么?」 徐窦点了点头,「听闻当初三哥出门在外,受过她的恩惠。这几日花宴颇多,你如今身份高,又不得常出宫,这些都去不得了。婶婶怕我无趣,常带我出门耍。」 十八娘听得若有所思,徐窦心思的确是较为单纯,容易与人熟络,却并非那么容易交心,帮别人说好话。 秦昭待她也甚好,可是她真正当作友人的,也就只有十八娘和程处英了。 可是这才几日,徐窦便替谢蕴说话了。 「这谢蕴是怎样的人?被阿窦如此一说,我都有些好奇了。」 徐窦想了想,「她倒是有些像你大嫂,做事情面面俱到的,好似什么都会,见了他我才惊觉世家女的好本事。而且还挺孤傲的,看起来不像是那种会放着正室不当,进宫争宠的。」 「啊」,她突然想到了什么,脸一红,支支吾吾地说道:「她就是有一点有些异于常人。」 十八娘瞧着她脸色怪异,当真来了好奇心,「有什不妥的?」 徐窦四下里看了看,见这屋子里只有南枝抱着李景在一旁,放下心来,压低声音说道:「我瞧着她看人的眼神怪怪的,遇到了好看的小娘子,那眼睛都放绿光了。若非她是女郎,我当真以为她是个登徒子了。」 「而且,她只要三言两语的,就逗得那些小娘子们前和后仰,脸红红的;如今在长安城中,是宴会上的座上宾,很是受人喜爱呢。」 十八娘听着笑了出声,「难怪阿窦以为她无心进宫,莫不是以为她有磨镜之癖?」 徐窦的脸一下子爆红了,嗔怪的看了十八娘一眼,若不是为了她,她犯的着放下与程三郎你侬我侬的好日子不过,去什么宴么。还不是想着,替她盯着那谢蕴。 十八娘见徐窦不自在,也不再调侃了,拉着徐窦的手说道:「阿窦的好意,十八娘知了。我倒是想寻个机会看看,这个谢蕴到底有几分能耐。」 她如今当了皇后,又得知李子期是国师了,不由得又有些恢復了前世的性子,那种连天都敢捅一个窟窿的性子。反正无论她做了什么,都有沈泽和李子期兜着呢! 说得寻常一点,这叫做恃宠而骄。 她也更是不耐烦,这群像是苍蝇一般没完没了的小娘,若是有威胁,快速的解决便了事了。 比起这些内宅争斗,她更加朝堂上的乐趣,女人何苦为难女人呢? 徐窦点了点头,想了想,又说起善乐堂的事来:「到底是军中出生的孩子,有好些都根骨颇佳,适合习武。说不定我也能给大唐教出一位将军呢。已经托人寻了启蒙的先生了,还找了些手艺人,如今那木活,厨事,绣花,农事之类的,都是可以学了的。至于琴棋书画这类的,若不是日后打算选科举之路,要学君子六艺的,其他的孩子便没有打算教。」 十八娘对此十分满意,「甚好。我们又不是要培养世家公子和小娘,主要是学些实用的。说起来,我接下来还有许多生意,需要这些人呢。」 徐窦不明白,不过一想到十八娘身边的东珠,便又明白了几分。 只是她不知道的是,十八娘正在谋划一件大事,若是能办好了,便能将整个世家都绑在李唐的战车上。 她正说着,就见到北流走了进来,李子期还没有开女子科举,是以北流又暂时回了十八娘身边,替她教教手下的宫女。 第376页 「小娘,收到了郑府送来的帖子,郑夫人寿辰乃是三日之后,邀小娘过府。」 十八娘与徐窦对视了一眼,这当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这下子不是可以去看谢蕴了么。 「知道了,婶婶的寿宴我们自是要去的。」 十八娘说着,又同徐窦逗了会李景,便送她出了门。 一转眼,便是三日之后,十八娘挑了一件常穿的襦裙,临了照镜子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又在髮鬓添了一朵宝相花。 说到底,她还是有些在意谢蕴的,不为别的,只为了她那张脸。 郑府门口已然是堵了个水泄不通,郑氏本就是大族,光是族亲前来,摆上三日三夜流水席都挤不下的,更何况如今郑氏在新朝还举足轻重。 十八娘坐着马车,跟着人群缓缓地的挪动着,南枝则用手扶着十八娘要送的贺礼,悄悄地眯着眼看着马车之外的印记,「小娘,咱们家里,还有崔王李氏都来了,谢家的马车也来了。」 十八娘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只见一辆青色的油篷马车在斜插在她马车的左前方。 一只白嫩的小手轻悠悠地搭在窗棱上,露出涂油丹蔻的指尖。 那手指正和着某种不知名的节奏,一下又一下的敲击着窗子。 十八娘细细地闻了闻,从那小娘子身上,飘来一阵一阵的花香。 这香味十分的与众不同,十八娘还从来都没有在其他的小娘身上闻到过,大约是桔梗,太阳花,梨花混入了一丁点儿的龙涎香…… 十八娘勾了勾嘴角,谢蕴她一定是一个有秘密的人。 第三百二十三章 狐狸尾巴露出来 待十八娘下了马车进了府,又是好一阵人仰马翻。 不过她的脸皮的已经厚到将这么乌泱泱的人群似为无物的地步了,毕竟不论是谢灵还是沈十八娘,从来都不是一个低调的人。 郑夫人今日穿得格外的华贵,可能是为了显得有些老封君的模样,还在额头上系了一根寿字纹,镶嵌着祖母绿的抹额。 可是十八娘只要一想到她推牌九时那股怼天怼地,不大战个七天七夜绝不罢休的劲头儿,就实在是没有办法,将她当作是一个真正的长者了。 「婶婶,今日十八娘可给您准备了好东西。」她说着,凑到郑夫人的耳边小声的说了几个字。 说叫婶婶,但是郑夫人其实已经年纪不小了,毕竟她生了五个儿子,连最小的那个郑松平也比十八娘大了些。 郑夫人眼睛一亮,拍了拍十八娘的手,「还是皇后娘娘最知我心。」 无其他,十八娘给她送了一副象牙雕刻的牌九,这让她床底下的珍藏又多了一个,夜间睡得更踏实了。 一旁的郑慧流瞧着,无奈的摇了摇头。 不一会儿,这花园子就全是人了,十八娘因为身份所限,独自登了一座小楼,倚靠在窗前,颇有兴致的看着楼下的谢蕴。 「十八娘,近日可好?子期他并非朝秦暮楚的人。」 十八娘只听得身后一阵脚步声,不回头,便也知道来人是郑慧流。 他站在阴影之中,远远地,以免在小楼的窗边露出头来,惹人闲话。 十八娘笑了笑,「我这么兇悍,谅他也不敢。」 郑慧流听着,勾了勾嘴角,手紧了紧,又瞥眼看到十八娘手中戴着的那支玉镯子,垂下眸子,继续说道:「他真是一个运气好到让人嫉恨的傢伙。我的病已经好了,可能会活得很久,所以十八娘若是有何事想做,可以寻我。」 十八娘眨了眨眼睛,「正是有事要寻你,不过咱们还得等一个讨厌的人,等他来了长安,再一道商议。」 郑慧流思索了片刻,「你说的可是崔九?」 十八娘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哈哈大笑起来,「你也认为,若论讨厌,没有人比得过崔九了吧。」 郑慧流没有说话,在心中嘆了一口气,其实在他心中,最让人讨厌的人应该是李子期才对,可是他那个人,虽然让人恨得牙痒痒,却怎么也讨厌不起来。 「不若我娶了谢蕴?」郑慧流顺着十八娘的视线往楼下看去,她在看谢蕴。 十八娘一愣,「那婶婶可要感谢我了,她正担心你怎么还不娶妻呢。不过谢蕴还是算了吧。」 她说着,打量了一下郑慧流,因为常年生病,他比寻常男子都来得白皙和纤细一些。 郑慧流不明所以,往下看了一会儿,没多久就忍不住嘴角抽搐起来,「嗯,还是算了吧,谢蕴我无福消受。」 只见今日穿着耦荷色的罗裙的谢蕴,正坐在一群小娘之中。 她正笑意吟吟地说着:「崔家姐姐今日用的是什么香?让人一闻便醉了呢!阿蕴觉得这香味比张家妹妹的多了一分缠绵,闻之让人想到山间流水,延绵不绝,让人魂牵梦绕。」 那崔家小娘子一听,红了脸,嗔怪道:「谢妹妹说什么呢?不过是寻常的玩意儿,我闲来无事自己个调的,哪里就有你说的那什么什么了……」 谢蕴眨了眨眼,「我谢蕴面对姐姐,向来都只说真话呢……」 郑慧流突然觉得,他若是娶了谢蕴,他的头上一顶青草匆匆,延绵不绝…… 不一会儿,一群小娘子便都红着脸笑闹开来。 十八娘眼睛都不眨的瞧着,突然之间,她发现谢蕴趁着无人注意的时候,松懈了一下身子,将裙子下的腿张了张,等崔家小娘看过来的时候,又恢復了正襟危坐的样子。 第377页 这谢蕴顶着的可是她前世的脸,做出这么不雅观的举动,实在是让人一言难尽。 虽然她只有片刻松懈,但是世家小娘的教养是刻进骨子里的,便是跪坐几个时辰,她们都不会皱一下眉头,何况只是腿併拢了坐着。 像那样大马金刀的坐着的,通常都是常年习武的男子。 再一想到之前她身上熏的那香,多半是男子爱用的味道,顿时脑中出现了一个奇怪的想法。 她甩了甩头,总不成这谢蕴还是男扮女装的? 她想着,冲着身旁一个郑氏的小丫头招了招手,对她低声说道:「你去对谢家小娘子说,她月事来了,裙子红了,要带她来这楼上换一条。」 那小丫头点了点头,快步的走下楼去。 十八娘这才发现,郑慧流站在她身旁,面红耳赤的,见十八娘看过来,他尴尬的抬手咳了咳。 十八娘也开始有些尴尬起来,说起来郑慧流还在她有孕之时,给她送过保胎的羊羹,如今她又一不小心在他面前提了月事…… 正好这时候楼下发生的事,缓解了二人的尴尬。 只见那小丫头刚一说完,谢蕴便快速站起身来,扭过头去,想要看自己的裙子,看了一会儿,身子一僵,艰难的扭过头来,看了看四周的小娘。 果不其然,见到大家都用极其古怪的眼神看着她。 有哪家小娘会在大庭广众之下站起身来看自己的那个部位的,若是让男子瞧见了,岂不是不雅。 而且这样的举动,无疑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告诉大家说我的裙子脏了,你们快来看呀! 郑慧流瞧着,低声说道:「这谢蕴的反应有什么不对?」 十八娘笑了,低咳了一声,「郑公子如我亲兄长,我便直言不讳了。寻常的小娘子若是知道裙子污了,定会让身旁的丫鬟取了披风来,披上了然后去换衫的。而且女子的月事有定期,每次快到这种时候,小娘们要不就不会出门,要不便提前做好了准备,避免出现尴尬的状况。就算是出现了,也不会如此惊慌。」 你想想看,每个月都要来一次的亲戚,你见到了还能有多大的热情和惊讶吗?不能,就像是吃饭喝水一般淡然。 可是谢蕴呢?他好似对这种状况毫无经验,就像是听到别人说,嘿大哥,你的臀部被人扎了个洞,流血啦! 而楼下的谢蕴,实际上的沈琅若是听到这话,简直恨不得跳脚,本大爷来过的月事不足五次啊,哪里有什么经验!简直了! 第三百二十四章 必中的试探 还是那崔家小娘看不过眼了,红着脸小声说道:「蕴妹妹,别看了,让这丫头带你上去看看吧,若当真是来了月事,就算是现在没有……一会也可能有……」 沈琅此刻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好不容易有了个台阶下,赶忙说道:「是这个理儿。说出来让姐妹们笑话了,我有些月事不调,每次都腹疼难忍,是以乍一听,吓了一大跳。」 其中一个小娘子听了,认同的点了点头,「这的确是个毛病儿,不过没关系,我阿爷是宫中的刘太医,我可以请他给你开个方子,保证你以后都不疼了。」 那小娘子想着,回去这次阿爷要赏我了,我可是按照他说的,关注着谢家小娘的一举一动呢! 她这话一出,不少有些毛病的小娘子,都凑了上去,叽叽喳喳的问了起来。 沈琅松了一口气,暗地里拍了拍胸膛,她说到底没有看见自己到底流血了没有,夹着裙子快步的冲进了小楼中去。 那丫鬟将她带到了十八娘所在屋子的隔壁,说道:「这里头有可以供小娘换洗的裙衫,小娘可需奴相助?」 沈琅摇了摇头,扯开裙子一看,啥问题没有呀!顿时明白是中了计谋了! 「我的裙子明明没有脏,你为何扯谎骗我?」 那丫鬟惊讶的睁大了眼睛,「难不成是我看错了,也是,小娘坐的地方,种了一丛红花儿,许是上头的花瓣落了下来,奴看错了吧。」 她那轻描淡写的样子,简直让沈琅火冒三丈。 十八娘在她冲进去查看之时,心中便有了答案,此人应该是的确是女子才对。 只是她为何会给人一种奇怪的感觉呢? 十八娘想着,抬起头来,突然看到了郑慧流发间簪着的一颗明珠,灵光一闪。 对,如意珠!李子期翻遍了整个大明宫都没有找到如意珠。 如意珠能够使人重生,并且有可能重生到别人的身上的去。 谢灵重生到了十八娘身上,那要是一个男子重生到了谢蕴身上呢? 能够拿到如意珠的男子很少,除了皇帝和皇子,便是宫中的太监了……如果太监也算是男人的话。 说来说去,最有可能的就是太子沈琅。 赵义拿了珠子那么久,不太可能在死的时候突然发现了它的用法,倒是沈琅,很有可能像十八娘一样,受伤流血,然后就无意中开启了。 十八娘想着,突然朗声说道:「说起我大兄沈耀,就让人来气。明明被人害得多年不见天日,却还是个像泥捏的老好人一样。父亲也总是说他,心太软的人,如何扛得起我沈氏的门楣。」 「就是萧梅娘那种废物的拙劣招术,他都躲不过,竟然还妄想要对她负责,将她接到府里头去。我若是他,绝对一刀切了那贱人的头,当球踢。慧流哥哥,你若是我大兄该有多好,像他那样的废物,只会给我拖后腿,当真是无用至极!」 第378页 郑慧流被她突如其来的一段话,震得有些不知所措。 听到那句慧流哥哥,更是如遭雷噼!明知道十八娘在设局,他心中还是忍不住的苏苏的,酸酸的。 十八娘的眼睛都眨得抽筋了,他方才回过神来,接道:「可不是么?都说虎父无犬子,我看阿耀也实在是软弱无能了一些,世家的风骨,他是一点儿都没有了。可能是被拘禁了太多年,已经完全消磨了他的志气吧……护不住你的人,怎么担得起你一句哥哥呢!」 「还有阿庭也是,鲁莽又蛮干,心太粗了,关键时候顶不得事,一举一动都要十八娘你预先给谋划好了,这哪里是哥哥,简直比我阿弟都没有用啊!」 「还有……」 十八娘眼见着他就要将沈氏一族都数落个遍了,赶忙插嘴道:「说到底,最废物的还是我大兄啊……」 郑慧流他一不小心将心里话全都说出来了吧!他到底是有多瞧不上沈耀和沈庭呀……十八娘心中暗想着。 还有你的阿弟郑松平,好歹也是长安城中颇受人追捧的大画师呀! 郑慧流这才反应过来,十八娘只是想让他说沈耀! 正在这时,屋子的门被勐的一脚踹开了,只见谢蕴怒气冲天的站在门口,脚还保持着踢门的姿态,让人瞧见了她穿着的大红色的裤子。 「沈耀明明就是一个好人啊!有这么好的哥哥,你简直就是上辈子积了德,不然像你这样的冷血无情的人,就应该永远孤家寡人一个才是!你若不要,给我好了!」 沈琅一说完就后悔了。 他虽然讨厌十八娘,同她并非一路人,可是对于沈耀,哪怕是装的,也装了这么多年,下意识的只要有人说他不好,就跳起来打脸了。 更何况,他从来都不是装的。 沈耀在他心中,一直都是不同的,那是他黑暗过去中,唯一的一束光。 十八娘勾了勾嘴角,睁大了眼睛看着门口的小娘,「原来谢家小娘你,心悦我大兄呀!」 沈琅的脸一下子就红了,「是你骗我来楼上的对不对?你真是太过分了,莫以为你是皇后了,就可以为所欲为。」 他一说完,掉头就走,慌忙的冲下楼去,临到门口,怔了半晌,才整了整罗裙,若无其事的走了出去。 剩下十八娘站在小楼之上,咯咯的笑了起来。 沈琅听得脸一黑,回过头去,狠狠地瞪了十八娘一眼。 沈十八娘真是一个恶劣至极的人,就因为她同李子期说了几句话,就这么恶整她,这样小肚鸡肠的女人,居然还敢在背地里骂沈耀!骂完了还笑! 她若是不把李子期抢过来,让她哭死,她就不叫沈琅。 十八娘看到最后,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真的是太好笑了,沈琅这个讨厌鬼居然变成了一个娇滴滴的小娘子!如意珠也不一定如意啊! 她一想到若是当初如意珠把谢灵变成了李子期,又把国师变成了沈十八娘,那该是一个多么美妙的场景,想起来就能让人笑上一整年了。 郑慧流看得云里雾里,完全不知道沈十八娘已经试探出谢蕴就是沈琅这么匪夷所思的事情。 他眼神温柔的看着十八娘笑面如花的样子,也跟着笑了。 十八娘笑够了,这才说道:「我改变主意了,我决定要给谢蕴做媒,一定要给他说一门门当户对的好亲事!」 第三百二十五章 十八做媒 郑慧流皱了皱眉,「十八娘可是想将谢蕴嫁与李括?那我便要提醒你,李括绝非简单之人,一个装傻多年都不会被发现的人,总是有几分本事与野心的。」 十八娘惊讶的看着郑慧流,李括的事,她与李子期都考虑过,只不过因为李唐能算作皇族的人实在太少了,除非是将整个陇西李氏都算作进去。 李括是硕果仅存的人了。 但是,她的确是如此打算的。 李括是可疑的敌人,谢蕴是沈琅,让他们二人去打得鸡飞狗跳的岂不是正好。 她不相信,以沈琅的小肚鸡肠会原谅一个将自己从城楼之上抱摔至死,又欺骗自己感情多年的人。 最重要的是,沈琅是男子,而李括也是男子。 谢蕴在宴会散了之后,前脚进府,后脚天使便跟到了。 「奉天承运,皇帝昭曰,谢氏女蕴,贤良淑德,温良恭俭,今赐予安乐王李括为妃,择日大婚。」那甩着拂尘的公公尖着嗓子,刺耳的说道。 谢蕴呆坐在地,谢夫人拼命的扯她袖子,她都没有回过神来。 谢夫人没有办法,只得站起身来接了圣旨。 公公笑了笑:「恭喜夫人了。」 「同喜同喜」,谢夫人说着,拿了一两锭金塞进了公公手中。 那公公一见,高高兴兴的将十八娘教给他的话,大声的说道了出来:「这可是皇后娘娘保的媒,她精通相术,说一见便知谢家小娘子,与安乐王是和和美美的夫妻相呢!」 谢夫人一愣,看了谢蕴一眼,送那天使出门。 等二人一走,谢蕴立即黑着脸,砰的一声把门关上了,咬牙切齿的咒骂道:「沈十八娘!我已经被那个死胖子压死一次了,你还要我被他压一辈子么?真是最毒妇人心!」 她怕她见了男子,忍不住拔刀子! 没等她相出任何的应对之策,就看到谢夫人走了进来,摸了摸她的头,「我的儿,我知道你心气高。但是让阿娘来看,当王爷的正妃,要比当陛下的妃子好多了。阿娘虽然常将光耀谢氏门楣放在嘴里,但是你也知道,咱们谢氏的真实状况。」 第379页 「阿娘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能有一个疼爱你的人,护你一世安康了。皇后最后为何让宣旨的公公说那句话,就是在告诉你,陛下什么都听她的啊!如此即便你使计谋进了宫,也得不了宠,何必穷折腾了呢。」 谢蕴回过神来,眼神复杂的看着谢夫人。 没想到他沈琅这辈子,竟然也能够有一个疼爱自己的母亲。 上辈子,他没有母亲。 谢蕴想着,嘆了口气,「阿娘,阿蕴只是捨不得阿娘。」 谢家已经风雨飘摇了,受不得十八娘和李子期一击。他若是不嫁,那就是抗旨不遵。 阿娘只得她一个女儿,若是受了牵连,还如何在夫家立足。 「等阿蕴当了王妃,那些妾室们就再也不敢欺负到阿娘头上了。不就是没有儿子么,女子……女子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谢夫人听得谢蕴如此说,便知道她想通了,忍不住高兴起来。 「阿娘去给你做一桌子好吃的,白糖糕,还有你最喜欢的乌鸡党参汤。」 鬼才喜欢……谢蕴忍不住在心中无奈的说道,「阿娘我想吃毛血旺,这可是当年朝华夫人创出的名菜。」 谢夫人迟疑了片刻,拍了拍她的肩膀,「那你少吃点儿,这菜有点不雅,不适合小娘吃,吃了还会长痘,你都要嫁人了,长痘了被夫君嫌弃可如何是好……」 谢蕴怕谢夫人继续畅想她的可怕婚后生活,忙不迭的将她推了出去。 然后怒气沖沖的翻身上了马,狂追着那太监而去,紧赶慢赶的,终于在宫门口,看到了那微胖的身影。 「咱家等小娘子很久了。」 谢蕴一听,更气了,看来她的一切行动,都掌握在十八娘的手中。 「走吧,我要去见皇后娘娘。」她说着,甩了甩袖子,快步的冲到了十八娘所在的大殿。 一只脚刚迈进去,他便想扭头就走。 因为在屋子里头,十八娘正与沈耀对弈,棋盘旁边燃着香,而南枝则在一旁煮着茶。 若不是这里是大明宫,他差点儿以为,这里还是沈府,他还是那个眼中只有沈耀的沈琅了。 「哥哥来了,如何又要走。」十八娘淡淡地开了口。 沈耀一惊,边回过头边问道:「阿庭来了么?」 却在门口看到了惊慌失措的谢蕴,压根儿没有沈庭的身影,一想到那日李子期的举动,沈耀就黑了脸,「你唤她来做什么。」 「我刚给她指了婚,日后便是我嫂嫂了。」十八娘望着沈琅,笑了笑,露出了整齐的牙齿。 这简直是耀武扬威! 门口的沈琅如遭雷噼,待站在那里,「你知道了?你怎么可能知道?」 这么匪夷所思的事情,十八娘的脑袋中到底装了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才能够想到他由一个男人变成了女人,再一想到今日之时,他才回过神来,原来他早就被看穿了,被试探了。 难不成,她常说自己能掐会算,是真的? 沈琅想着,扯下自己的腰带,就朝着十八娘攻来。 十八娘翻身一越,扯下挂在墙上的长鞭,对着沈琅抽来,一旁的沈耀傻眼了。他实在是不明白这二人打了什么机锋,然后就战到了一块儿。 十八娘看着沈琅发黑的脸,越看越是开心,「琅哥哥,你现在可不是男子了,随便抽腰带,裙子会掉哦!」 沈琅一听,赶忙低头一看,那挤出来的大馒头,如今又变成了一马平川,他伸出手来,捂住胸,没好气的往椅子上一坐,「不打了。打死了你,我还得打李子期。」 沈耀却被十八娘那句琅哥哥给震住了,他不可置信的走过去,扯了扯谢蕴的脸皮,艰难地说道:「阿琅,你没有死?可是你为何要男扮女装。阿琅,当皇帝就有那么好么?我倒是希望,你一直是以前的阿琅。」 沈琅却是轻轻地扯开了沈耀的手,低声说道:「此事说来话长,总之我现在是谢蕴了。你若是再对我动手动脚的话,男女授受不亲,我便要嫁给你了。」 他一说完,整个人的眼睛都亮了,一把扑进了沈耀怀中,喊道:「大兄,要不你娶我吧。」 他以前怎么就没有想到这么个好主意呢! 第三百二十六章 心生疑窦 沈耀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大跳,赶忙一把将他推开了,怒斥道:「胡闹,阿琅,你已经不是个小孩儿了。你先前做了那么多的错事,害了阿窦,杀了那么多人,这些事儿你就想当做是没有发生过么?」 他杀害几个皇子也就算了,他不该害了阿窦。 若非程三郎是个痴情男子,那他岂不是害了阿窦一生么? 沈琅垂下眸去,嘲讽的勾了勾嘴角,「成王败寇,不过是立场不同罢了,又何必说我。我已经拿沈琅的那条命去还了,你若是觉得不够,把谢蕴的命也拿走不就好了么?我的正人君子大兄!」 他歇了歇,「我不过是做了一个普通男子应该做的事情罢了,我也是皇子,为何不能光明正大的拥有自己的地位,为何不能夺皇位?我若是狠心一些,也没有李子期什么事了!我大可在笨蛋十八娘告诉我李子期是李唐后代之时,就立刻告诉赵义,让他把他杀掉就好了。」 十八娘听到笨蛋那个词,顿时火冒三丈,「你少假惺惺了。李子期打吐蕃,的确是功高震主,但是赵义也不至于那么着急要杀他,害得他要死遁,你敢说不是你告的密。你莫要看着大兄心软,就在这里诓他。我逃出长安城,难道不是你让萧彻去拦杀我的么?」 第380页 十八娘说着,将沈耀扯到了一旁,她与沈琅一定是天生八字不合。 「我沈十八有今日,都是靠自己一步一步拼杀而来的。像你这种为了皇位就滥杀无辜的小人,怎么可能放过我?只是啊,天理昭昭,报应不爽,你现在变成女郎了。还是一个无甚权势的女郎,我将你嫁给李括,可是在帮助你提高地位呢,怎么,你还想继续谋个女王噹噹不成?只可惜了,某人不但没有那个命,连那样的智慧都不曾拥有过!」 沈琅听得十八娘的嘲讽,勐冲了过来,便要掌掴十八娘。 沈耀一见,赶忙将十八娘扯到了自己的身后。 十八娘从沈耀身侧伸出头来,对着沈琅嘲讽道:「怎么,你现在变成了女人,连打架的方式都变成娘娘腔了么?现在便是女郎,打人都不用手了,手疼!」 沈琅的手僵在了半空,恨不得一嘴巴子抽在自己的脸上。 沈十八娘这张嘴真是必须用绣花针缝起来! 绣花针,缝…… 沈琅突然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他真的变成娘娘腔了么?他想着,有些颓唐的放下手来,「你爱怎么说,便怎么说吧。徐窦的事是我不对。至于其他的,我不觉得自己有错。我与沈十八娘你,原本就没有什么情谊,为何要帮你放过你?」 这,的确是如此。 十八娘想着,所以她虽然感觉到被背叛了,却远不及沈琴带给她的失望多。 她与沈琅,原本也是因为沈耀才有了交集的,不然的话,在她心中,沈琅不过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庶兄罢了。 背叛也好,成了变态杀人狂也好,与她何干? 她对沈琅的感觉,是一种被欺骗,被藐视的愤怒!他竟然将所有人都玩弄在了股掌之上。 她想着,勾了勾嘴角,决定给沈琅致命一击,你不是以为自己聪明的瞒过了所有人么? 「说起来,也不知道你是不是真的赵义的儿子呢!我倒是听说,李贞贞在死的时候也生了个孩子,哪里有主僕二人同时生了孩子,送给别人养的。哎呀呀,如果……那你可是被告诉你身世的那个人骗得团团转呢!」 十八娘这样说,也不过是在诓沈琅罢了,毕竟镇平王临死之时已经说了,李贞贞生了个女婴。 沈琅却像是想到了什么,脸色大变,随即又愤愤的说道:「你莫要诓我,朝华夫人说……」 他刚说出这个名字,自己也愣住了。 「是朝华夫人对你说,你是赵义同李贞贞的婢女所生的孩子?她什么时候说的?」沈耀回过神来,赶忙问道。 便是十八娘,也觉察出了其中的不妥当,朝华夫人不是个好人,她说的话,怎么可信呢? 不过难怪她在临死的时候,要说十八娘身边有一条毒蛇。 这条毒蛇是她放在那里的,原本的目的,应该是暴起咬赵义一口吧,说到底,她给赵义生了一个女儿,对他也是有情谊的,两个人却互相防备着对方,真的是太可悲了。 沈琅迟疑了片刻,「在我还年幼的时候。大兄还记得吧,武归那个贱人,是如何对待我的。鲁夫人脾气火爆,有时候设计谋不过,就喜欢甩鞭子,武归受了伤,表面上装得楚楚可怜的,换取更多的同情,一回来之后,便变本加厉的对我。」 「父亲若是外出了,我甚至连饭都没有得吃,冷言冷语更是不用说了,若不是有大兄你在,可能我那时候就已经不想活在这个世界上了吧。」 十八娘一愣,她倒是没有听沈琅说过这些细节。鲁萍竟然还拿鞭子抽过武归,当真是斗不过,就解一时之气了。 难怪沈琅待沈耀终究是不同的。 「就是我发现那个贱人与人有私情的那次,大兄在关键时刻将我带走了。我原本也以为没事了,可是过了几日,一天夜里,段齐来寻我了。想想也是,他武艺高强,我们两个三脚猫的功夫,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简直就是无所遁形。」 「段齐要杀我,在听到一段箫声之后,又没有杀我,我松了一口气,就看到朝华夫人出来了。她摸着我的头告诉我,因为我是赵义的儿子,所以她不会让人杀了我。」 沈琅回忆起当初的事情,还记忆犹新,毕竟那时候的朝华夫人,说得不好听一些,简直是所有人心中的梦中情人。比起火爆粗鲁的鲁萍,还有假惺惺真变态的武归,朝华夫人简直是山间的神祗,温柔又高贵。 她穿着一身烟紫色的裙衫,飘飘欲仙,「说起来都是我的错,你是一个好孩子。那时候李贞贞因为被沈泽退了婚,所以住到了她阿姐家,也就是陛下家里,在她的婢女之中,有一个女子,生得特别的美貌。」 她顿了顿,接着说道:「我那时候与陛下使小性子,陛下一怒之下,宠幸了那个婢女,结果她便生下了你。我年轻的时候,也不是个好脾气的人,容不下你,李贞贞的阿姐,也不能容忍姐夫收了妹妹身边丫鬟这种事。」 「李贞贞大怒,便把你交给她的密友武夫人抚养了,还对她说了难听的话,所以武夫人才如此待你。而你的阿娘,当晚便悬樑自尽了。」 第三百二十七章 给你添妆 沈琅到现在都记得,自己当初听了这个话,第一感觉便是如释重负。 他总算能够给武归如此待他,一个完美的理由了。 这至少说明了,他不是一个连亲生母亲都厌弃的人,也说明了,他并不是无父无母的狗杂种。 第381页 而是有着高贵身份的皇子。 「阿琅,没有本事的人怨恨着这个世界,有本事的人,却能改变自己的命运,改变这个世界。你明白吗?可怜的孩子。」 这是朝华夫人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那么的温柔,又是那么的蛊惑人心。他一直铭记在心,做一个有本事的人。 后来,他也的确改变了整个大楚。 他凭藉一己之力,杀了二皇子,五皇子,养废了三皇子,还当上了太子。 可惜,他并没有改变自己的命运。 沈琅嘆了一口气,「十八娘,你赢了。我的一辈子,可能是一个笑话。」 原本觉得天衣无缝的话,现在看起来全都是漏洞。 李贞贞和丫鬟怎么可能同时有孕?她又为什么要把丫鬟的孩子给武归养着,直接杀了不是一干二净么?给范阳沈氏当儿子,那时候看来,简直是抬举赵义的儿子。 李氏姐妹不是恨这个骯脏的孩子么?怎么可能抬举他? 贴身丫鬟有了身孕,还是丑闻,为何不在他还没有出生之时,就干脆一碗药打了他。又或者丫鬟被人欺辱了,为何不喝避子汤,或者当时干脆就自己吊死算了。 李贞贞那时候是嫡女,赵义是靠着他父亲吃饭形同倒插门的游侠,他又是哪里来的胆子,直接要了李贞贞的贴身婢女? 那时候,他可还不是大楚的游侠。 这里头的事情,要是深究起来,实在是太多的问题了。 朝华夫人可能在骗他,他不知道是哪里来的野孩子,他可能跟赵义一点关系都没有。 只不过赵义应当是的确有一个流落在外的孩子,不然也不会轻而易举的便接受了他。 朝华夫人用他的一辈子,来设了一个很大的局,将他完完全全的套进去了。 十八娘听完沈琅说的,也是愣住了,她只是想诓他一下子,让他下辈子都过不舒坦而已,没有想到,真的击溃了他。 沈耀摇了摇头,想要伸出手来拍拍沈琅的肩膀,却又顾及他如今是女儿身,认真的说道:「阿琅,你的一辈子还没有完,不管过去是怎么样的,现在改还来得及。枉我自认为是一个好大兄。沈琅已经死了,现在活着的是谢蕴了,所以那些前朝的事,沈琅的事,你也莫要再想了。」 沈琅点了点头,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他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按照谢蕴的方式活着的。 「托十八娘的福,我日后还有得是机会,找杀我的仇人算帐呢。」沈琅说着,嘲讽的勾了勾嘴角。 十八娘哼了一声,把头别到了一边去,「都是你自找的。你害了阿窦,自然是要付出代价的。何况你现在是小娘,我不给你指婚,你阿娘也是要把你嫁出去,看着你生孩子的。」 她说着,又忍不住幸灾乐祸起来,「那我现在是应该叫你哥哥,还是嫂嫂呢?哎呀,嫂嫂,你放心我会给你添妆的!一定选一个最重的金冠,外加一年份的月事带……」最好把你的脖子压断。 让你祸害女人,如今也要被祸害祸害! 沈琅气不打一处来,「沈十八!老子今日不打死你,就不姓沈……就不姓谢!」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李子期一掌击飞了出去,只见他一脸的鄙视的看着他,「你现在是小娘了,怎么还张口闭口老子呢?你以前是沈琅的时候,都被我们打死了,如今……还能打死谁?」 沈琅气得两眼一黑,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一对贱人! 沈耀赶忙走了过去,将沈琅扶了起来。 沈琅擦了擦嘴角,认真的对沈耀说道:「大兄,你当真不娶我么?那我回谢家去了。」 沈耀摇了摇头,沈琅是他的弟弟啊,他怎么可能娶自己的弟弟。 「嗯,是要回去准备嫁妆。」李子期接口道。 沈琅懒得理会二人,一甩袖子一跺脚,冲出门外去了。 沈耀看着他的背影,又嘆了口气,无奈的喊道:「陛下,娘娘……阿琅他也是一个可怜人。」 可怜人也需要为自己所做的事情负责任,并非因为你可怜,做什么事情就都能得到原谅。 他正是因为明白这一点,才开不了口,对十八娘说,放过阿琅吧。 但其实,十八娘已经放过她了,如果他肯以谢蕴的身份,好好的活着的话。 十八娘没有接话,只是说道:「大兄,你今儿个回去,替我问母亲一件事,就问她是否知道,她师父当年给李贞贞接生的,到底是小郎,还是小娘?」 沈耀不明所以,他并不知道镇平王的遗言,可是李子期知道。 他睁大了眼睛,看了十八娘一眼,十八娘郑重的点了点头。 谁就能保证,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呢? 镇平王死的时候,说的也不一定就是真话,说不定他在胡乱说一通呢,故意说那是女婴,不让他们探明真相。 那么,他为什么又要掩盖当年的真相呢? 沈耀点了点头,「知道了,我回去便问。阿琅的事,不要再同别人说了,昭娘和弟妹也不能说。」 若是她们知道了,徐窦就有可能知道,她迈过那条坎嫁给程三郎实在是太不容易,他们不能再让她平静的生活掀起波澜。 等沈耀一走,李子期就对十八娘说道:「李贞贞孩子的事,还有阿琅的事,咱们都会查清楚的。不过如今的事是,崔九来长安城了。」 第382页 「而且」,李子期顿了顿,想起李昭平的回报,忍不住嘴角抽了抽地说道:「而且,他骑着一条毛驴就来了,毛驴前面还挂着一个木牌,上面写着,十八娘欠我的债该还了……他在长安城里兜了一大圈儿,特意在你家大门口放了一挂爆竹……」 十八娘捂脸,「崔九那个疯子。」 两辈子,她都没有见过这么不像正常人的世家子弟。 她当真是把阿俏的事,忘记得一干二净了,崔九那厮这是来讨债了! 第三百二十八章 崔九讨债 崔九悠哉悠哉的翘着二郎腿儿,斜坐在宽大的木椅子上,摇着手中的扇子,对着身旁的小厮来宝动了动嘴。 来宝一脑门子的汗珠子,四下里看了看,看着站在门口的北流,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然后从怀中取出了一只白玉茶盏,又取出竹筒,给沏了茶。 「公子,这里是大明宫,您就不能……」来宝压低声音,战战兢兢地崔九身旁说道。 崔九眉毛一挑,「不能怎么?不能与常人一般?作得这么风流倜傥的方法,我还是跟沈皇后学的呢!我崔家的水脏,她十八娘饮不得,大明宫的水就不脏了么?」 十八娘在门口听着,不由得好笑。 当初她去见崔九,可不就是因为知道他的德性,才故意让南枝用竹筒装了水装了一番。 不料崔九倒是将此发扬光大了。 「崔九来长安,怎么不直接来寻我,倒是去给我爹听响动了。」十八娘清了清嗓子,迈了进去。 崔九环视了这便殿一眼,没好气的说道:「大明宫的门槛这么高,我哪里跨得进来。再说你沈十八娘贵人多忘事,要是翻脸不认人了,那我岂不是自讨了个没趣。」 十八娘笑了笑,挪揄的看了他一眼,「怎么着,小阿俏要嫁人了么?让我猜猜,她阿爹中意的女婿肯定不是你吧!」 崔九冷哼了一声,「知道了还问,反正我不管,你答应过我,要帮我娶阿俏的,就是她定亲了,你也得给我抢回来。你不是皇后么,总不成还比不过一个山大王吧。」 来宝看到崔九又病发,开始胡搅蛮缠,对着十八娘颤巍巍的行了个大礼,「我家公子就是这个德性,娘娘恕罪。」 「我答应过你的,自然会做到的。被你这么一说,我都想看阿俏到底有多美了。」 崔九俊脸一红,「自是比你美多了。日后我同阿俏生了女儿,便勉为其难的把你家李景列为夫婿人选吧。」 十八娘见他越说越离谱,话锋一转,说道:「我如今在大唐的威风劲你也瞧见了吧?不若让阿俏当我阿妹吧,沈氏女与你崔氏也是门当户对。入别的家,不见得有我贴心。最关键的是,都没有我喜欢打脸。」 崔九愣了愣,喜上眉梢,「就这样说定了,你看我就是有先见之明,去你沈府放爆竹贺喜了。你可别一锤子买卖,日后阿俏可要靠你撑腰了,若是有人欺负她,男子自然不用你管,我都杀了一了百了。内宅我不便掺合的,就只能由你动手了。」 十八娘听着他的话,忍不住笑出声来,「好,我也都杀了一了百了。这样多好,子期都不用动手,你我就将清河崔氏杀光了。」 崔九没有接话,只是摇了摇手中的扇子,好似杀光就杀光吧,有何了不起似的。 一旁的来宝仍不住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公子就是如此,鸭子死了嘴也要硬。 十八娘也不在意,又接着说道:「我这里有一份嫁妆,就看你敢不敢给阿俏接了。」 崔九无功名在身,下次来长安,许就是来迎娶阿俏了,此时不说,又要耽搁好一阵子。 「说来听听。」崔九能当宗子,必然是有过人之处。此一时彼一时,当初沈十八娘想帮李子期拿皇位,那世家便是他们同一条战线上的助力,如今立场已然不同,李子期想要中央集权,世家便是阻碍。 事关家族利益,可不是吊儿郎当便能做出抉择的。 「朝华夫人的产业,听起来是不是很心动?实不相瞒,现在已经全部在我手中了。不知道崔氏可愿意与我夫妻二人一道,制玻璃。」 朝华夫人制玻璃当初在大楚是独一份的,而且她只是弄了几个作坊,供权贵家中使用,毕竟她的摊子实在是摊得太大了。 崔九皱了皱眉,「原来谨记是你的产业,难怪李子期打江山唐炮乌泱泱的一片,你倒是深藏不露。这制玻璃,你有方子,有银子,有人手,为何要给我崔氏分一杯羹,便宜了我们?」 无事献殷情,非奸即盗。 「你得看长远一些。大唐幅员辽阔,四周也多异国,若我打算让平明百姓家家户户窗上镶琉璃,都建得起朝华夫人在她庄子上弄得玻璃房子。让那些蛮夷,都用金银牛羊来我大唐买玻璃,你看这笔生意,值不值得崔氏入手?至于我要的是什么,你心里清楚得很。」 崔九端着茶盏的手紧了紧,这的确是很大一笔财富,崔氏家族庞大,开销自然也是极大的,有这么大一笔好事摆在面前,不由得他不动心。 「你是想要我崔家来做事,你搁家里躺着便把银子赚了?你就不怕我崔氏做大了,然后威胁到李子期?」 十八娘没有说话,她当然不怕啊,待她找过崔九之后,她还可以同郑氏一起制水泥,与沈氏一起制香水,与王氏一起酿造美酒…… 第383页 光是朝华夫人拿出来过的方子,都够她赚上一大笔了。 假若她每一项都同世家四六分,那她也可以从一大堆世家那儿拿到无数个四…… 更何况,她自然还有留大唐皇室自己的底牌。 无奈她的空间太强大了,而她和李子期的野心也是极大! 他们希望看到在有生之年,让那些番邦人士,读大唐的书,吃大唐的米,穿大唐的衣……大唐若是一个不开心,不卖给你了,然后他们就得傻死,饿死,冻死…… 就连反抗,也用的是大唐不要的武器。 如此,离天下归一还远么? 当然,崔九是不会想到那么远的,他能想到的只是,沈十八娘想用利益将世家与皇室捆绑在一起。世家偏安一隅,本就不是皇家的对手了,如今科举又基本完善,他甚至可以预见,不久之后,世家最多也就与皇家互相牵制。 像旧时王谢能左右朝堂的局面,将要烟消云散了。 这并非是他们越来越弱,而是大势所趋。 「我敢提出来,自然是不怕的。这于你很划算,你可以对崔氏一族说,因为阿俏是我阿妹,所以才我给你们分一碗羹的。你想啊,到时候你们崔氏全族都受了阿俏的恩惠,谁还敢瞧不起她呢?」 崔九眼前一亮,「好。」 一说完,他便后悔了,他明明是来讨债的,怎么到临走的时候,好似欠了沈十八娘一个天大的人情呢? 第三百二十九章 妇唱夫随 十八娘听崔九开口应了,眯了眯眼睛,愉快的勾起了嘴角,剩下具体的细枝末节,自然是有人去商讨的,她只用等着听好消息便是了。 她也不怕崔九反悔,这么大的一块饼放在跟前,清河崔氏不吃,自然是有别的人要来吃的。 「你莫再逮着那凉了的茶水喝了,试试我这大明宫里的茶。长安城还是有不少有趣的玩意儿,你不若先不走了,就在这里等阿俏。」 崔九点了点头,将自己的白玉盏一推,用竹筒装的水,等十八娘来了之后,都已经凉了,喝起来的确不是滋味。 这装风流之事,在旁人面前也就算了,在沈十八娘面前……不得不说,都是她用老了的招数。 崔九一时有些气闷,「我看你这里应有仅有的,也没有给你带什么见面礼,只带了些我阿娘甪滷的驴肉,阿俏的事,你多上上心,不然我便要去沈府,寻你阿爹嫁女儿了。」 「知道了。不过你千万别去,我家中尚有一个庶妹被关在小佛堂里呢,你若去,我阿爹会以为你瞧上她了。」 崔九一听,双眼亮了,「你那庶出的妹妹,可是曾经指婚给段齐的那个沈玉,我听说其中有猫腻啊!你阿爹当真好厉害,若是我就想不出这么损的招数来。」 十八娘倒是没有想到,崔九连这个都知道,「家丑不可外扬。你若是乱说,我阿爹再发疯……你可能就娶不了阿俏,要娶自己个的亲妹子了。」 崔九砸了咂舌,不再说话了。 正在这个时候,李子期抱着李景走了进来。 如今的李景当真是一天一个样子,已经能够竖起脖子,四处张望了,看到崔九,竟然兴奋的流出了一滩口水,伸出小手对着他咿咿呀呀的叫着。 崔九显然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有些迟疑的走了过去,伸出手来戳了戳李景,李景却是被他逗乐了,咯咯地笑出了声,露出了没有一颗牙都没有长出来的牙床。 崔九心中一软,结结巴巴地说道:「难怪你什么事都让十八娘出马,自己个抱着孩子玩儿,真的是软乎乎的,太有趣了。」 李子期得意的点了点头,「可不是,当皇帝哪里有带孩子有趣。你没有抱过?那给你抱着试一下吧。」 他说着,不由分说的将李景塞进了崔九的怀中,崔九有些手忙脚乱的,闻着怀中的奶香味,一时之间竟然说不出话来,若是他与阿俏也生了孩儿…… 崔九正想着,突然脸一黑,咬牙切齿道:「陛下,把你儿子抱走!」 他说着,将手臂伸得直直的,把李景举得远远地…… 他低头一看,只见今日自己穿着的白色水墨广袖长袍,俨然多了一幅万里河山图…… 该死的所有人都知道,他崔九郎一日恨不得换八套衫,李子期那厮一定是故意要看他笑话的! 李子期哈哈大笑起来,「看来景儿很喜欢你呢!」 李景好似以为父亲在赞扬他,笑得更欢了。 崔九将李景往李子期怀中一扔,他早就应该知道的,李子期和沈十八娘,能生出什么好孩子来! 送走了一边走,一边闻着自己的衣衫,一脸憋屈的崔九,整个大明宫中又静寂了下来。 十八娘与李子期一道儿,抱着李景去了浴房,替他褪去了衣衫,放进一个红色的小木盆里。 李子期托着他的头和背,十八娘则拿着细细的棉布替他擦拭,李景很喜欢水,普通普通地踢着,溅了十八娘一脸的水花。 十八娘拍了拍他的小肥肚子,「闹腾孩子,你怎么就不消停呢。」 她不知道的是,李景这一辈子,都脱离不了闹腾孩子这个词,整得整个大唐鸡飞狗跳的。 李景扭了扭身子,扑通一下翻进了浴盆里,整个人瞬间就沉了下去。 十八娘大惊,正要伸手捞,就看到李子期伸出手来,像是老鹰抓小鸡一般,将他提熘了起来。 第384页 十八娘惊魂未定,拍了拍胸脯,「你失什么神呢?怎么没有抱好景儿。」 好在抢得快,李景并没有呛进水去,而是更加兴奋的扑腾起来,活像是一条泥鳅。 十八娘见了,赶忙用一块软棉布,将他包裹了起来,抱仔怀中。 李子期红着脸笑了笑,「没什么,就是一时走神了。」 十八娘顺着他的视线一看,只见自己的衣衫已经湿了一大片,因着如今还不算凉,衣衫穿得薄,都贴在了身上…… 十八娘脸一红,「不要脸。」 说着抱起李景就往内室走去。 李子期紧随其后,从南枝手中接过了李景的小衣裳,「他是小郎,皮实着呢,无妨的。这都是十八娘你的错呀,谁让你长得那么好看呢!」 十八娘踹了李子期一脚,已经对于他的厚脸皮无话可说了。 李景折腾了这么久,很快就昏昏欲睡起来,等十八娘给他换好衣衫,就已经唿唿地睡着了。 十八娘和李子期看着他的睡颜,都忍不住心中一软。 「你坐在床上,抱着景儿吧。我给你们画一幅画。」十八娘想着,突然开口说道,「说起来,以前我也替你画过一幅呢,只不过那时候我们不算亲近,我画完之后,便烧掉了。」 李子期一愣,没想要还有这样的事,「是给国师画的,还是给李子期画的。」 十八娘被他问话的方式逗乐了,「给你画的。自己跟自己比,简直比景儿还幼稚。」 十八娘提起笔,快速地在纸上勾勒起来。 父子二人都是一头微卷的头髮,白皙的皮肤,看起来格外的温馨,暖到了人心里。 她这辈子很少动笔,都有些生疏了,但是她还是认真的画着,等她画完之后,李子期已经靠着床睡着了。 十八娘笑了笑,站起身来,拿起了床上的薄被,轻轻地盖在了李子期的身上。 说起来,这辈子,他也不过是个十多岁的少年。 在十八娘没有注意的地方,李子期的手微微地动了动。 「南枝,若是太子醒了,你便去书房唤我。」与世家商谈之事,还需要细细的谋划一番,崔九是因为有阿俏这个软肋,别的人可不一定如此。 等十八娘一走,李子期就从床上跳了起来,拿起十八娘适才画的画一看,沉思了片刻,提起笔来,在他和李景身旁,又画了一个十八娘,如此他们一家三口,便在同一张画上了。 他并不需要十八娘在跟前,也下笔如灰,因为十八娘的各种样子,已经在他的脑海里过过千遍万遍了。 即使闭上眼睛,他也能够画得出来。 第三百三十章 消失的空间 十八娘去到书房,已经是掌灯时分了。 因着大明宫只有他们夫妻二人住着,十八娘便任性的将一整个偏殿全都当成了书房,里面一整面墙都放置着架子,上面密密麻麻的放着书,有子经论集,也有农商馈论,甚至连医书和话本子都有。 整个屋子里都散发出淡淡的竹子的清香。 十八娘在书房中的时候,是不让人在身边随侍的,她提笔写了一会儿与各个世家一道赚银子的生意经,便让意识沉入了空间里。 每进来一次,她都忍不住对如意珠的神奇感到乍舌,这里有无数神奇的方子,朝华夫人拿出来的玻璃,不过是沧海一粟罢了。 十八娘想着,便想去寻找那水泥的方子,上次带李子期进来匆匆一瞥,他们都觉得这个很有用处,用来蓄水,修建长堤,修路,都是极其好的,甚至老百姓都不用住土胚房了。 可是她尚未来得及寻找,就感觉到了空间的异样。 只见由远及近的,一股飓风席捲而来,那种感觉十分的奇妙,所有的一切都在眼前不断的摧毁,它所到之处,空间就逐渐的崩塌,消失在黑暗之中。 十八娘的整个身体都僵住了,她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却能够感觉得到,空间正在崩溃中。 她倒吸了一口凉气,也顾不得去看水泥方子了,转身便下意识的跑了起来,才跑了几步,便看到了空间一角堆着的她搜刮的吐蕃皇室密库里的宝藏,还有当初在古墓里发现的宝藏。 她这才回过神来,这里是空间,她存在其中的是她的意识,跑是压根儿没有用的。 「出去!」十八娘想着,就只感觉到轰的一声,整个书房变成了一座宝库,所有的金银珠宝都跟着她一道儿从空间中出来了,在她的不远处,躺着的正是她的清越剑。 十八娘只觉得脑海中一阵剧痛,有什么东西就这样消失了。 正在这时候,门口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显然宝藏落地的时候,发出的声响,金子太多挤得一些竹简掉落下来,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吸引了门外人的注意。 十八娘揉了揉脑袋,她的两耳此刻还嗡嗡作响,全然想不出,该用什么藉口来解释这突然出现的财富。 正在这时候,门外传来了李子期的声音,「你们都退下吧,没有我与皇后的命令,任何人都不得靠近书房。」 十八娘听着,松了一口气,还好李子期已经醒了。 过了一会儿,直到周围又安静了下来,李子期这才推开了门,一进门便被眼前的场景震撼了,快速的转头将门关上了。 只见他的十八娘,正坐在椅子上,被明晃晃的金银珠宝给埋住了。 第385页 「整个大唐也找不出比十八娘更加富有的人了。」李子期笑了笑,踩在一堆金砖之上,走到了十八娘面前的桌子上,坐了下来,「没有受伤吧,出了什么事情了?」 十八娘的头疼这才好了一些,「如意空间消失了,我存在里面的东西都掉出来了。那些方子都没有了,我本来还想着先联合各大世家一道儿,用水泥修路盖房,用玻璃当窗户,我们还可以学着里头冶铁……然后咱们造一只船队出海,装上大炮……」 她说着,不由得苦笑道:「可能是我太贪心了,所以空间就没有了。」 李子期摇了摇头,给十八娘揉了揉头上的穴位,「它不过是一个死物,怎么可能感受到你贪心还是不贪心。之前我带着你去天山拿如意珠的时候,倒是知晓,这如意珠有三个主人,便会崩溃了。」 「你的如意珠,原本是朝华的,然后你又用了,许是上次你带我进空间,它便认为我是第三人了,所以开始崩溃,但是因为这个空间极大,又融合了先前鲁夫人手中的那一颗,远超一般的如意珠,所以到了今日才彻底的崩溃完。」 十八娘听他这么一说,顿时恍然大悟,「也只能这样解释了。沈琅用的那一颗应该也没有了。毕竟那一颗国师用过一次,你用过一次,他又用了一次。」 即便能够理解,十八娘还是有些失落,她才刚想着好好利用这么一个神器呢,想着她又有些后悔,没有早些将空间里的神奇方子买出来,它们就这样尘归尘,土归土,消失不见了。 李子期倒是云淡风轻得很,「得之我幸,失之我命。这些东西,本来就不是属于这里的,没有就没有了吧。只要咱们一家人还好好的在一起,就足够了。」 李子期说着,随手捞起一根红石榴子攒花簪子,插在了十八娘的髮髻上,「现在当务之急,是想着该如何处理这堆东西呢。总不能说,皇后闲来无事,将嫁妆翻出来炫耀一番吧?」 十八娘被他逗得笑出声来,「是啊,皇后觉得陛下每日里吃了睡睡了吃,胖了不少,是以给他找了点活干,好在咱们这书房之下是有密室的。」 十八娘说着,艰难地走到了那堆竹简之中,径直的拿起其中一册,不一会儿,地板上就出现了一个黑漆漆的洞,原本放在上头的那些金银珠宝,稀里哗啦的从那个洞口跌了进去。 李子期苦笑地看着这一堆东西,「你该不会想着,让咱们两人一道把这么多全搬下去吧?」 十八娘点了点头,谁要这些东西都是她洗劫而来,说不得出处呢? 两人吭哧吭哧忙了许久,这才彻底的将整个书房恢復了原来的模样。 十八娘揉了揉眼睛,「我一年都不想再看到金锭子了,也不想簪金钗了。」 李子期揉了揉她的手,「累了吧,不簪金的,我给你雕刻一个木的,沉香木好不好?莫要想那么多了,一步也吃不成一个胖子,朝堂之事,你想管便管,你若觉得烦心不想管,都交给我便好了。我是谁?我是把大晋朝都整没了的国师啊……」 十八娘一下子跳到了李子期的背上,「累得腿都没有力气了呢,那你背我回去吧。听你这么一说,我越发的不安心了呢。」 李子期将十八娘往上託了托,「那咱们就快些把景儿养大了,然后让太子监国,我带你策马江湖去。」 躺在床上的李景,似乎有所感应似的,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第三百三十一章 男婴 李子期将十八娘背回寝殿,已经是夜深了,南枝一脸怪异的将睡着了的李景交给奶娘,让她抱下去睡。 今日的确是累着了,不一会儿,十八娘便沉沉地睡着了。 翌日一早,等李子期下朝回来,带了沈耀一同前来。 「大兄,可用过朝食了?今日的水煎包还不错,尝一尝吧。」 十八娘说完,南枝已经给沈耀取了碗碟,沈耀也不客气,对李子期点了点头,便在下手坐了下来。 「我昨日回去,问过母亲了。她原本说是记不清了,但后来又翻出来她师父的治疗小册子,上头写得清清楚楚的,李贞贞产一子,腹有红色胎记。」 十八娘和李子期对视了一眼,镇平王死之前说的果然是假话,李贞贞生的根本就不是小娘,他为何要撒谎呢? 「所以阿琅他……」沈耀有些说不下去,沈琅如果是李贞贞的儿子,那么他真的是被骗得太惨了。 「贞贞姑母已经去了,她身边的人,武归和镇平王也都死了。昨儿个你走了之后,我才想起来,当时父亲另娶我母亲,姑母便去了大姑母家暂避风头,这一点是没有错的。咱们都想左了,大姑母虽然不在了,但是她身边的老人还在。」 他们都差点儿忘记一个人,前太子密郡王了! 密郡王是谁,那是李贞贞的阿姐与赵义的儿子。她姐姐病死了之后,身边的老人就一股脑儿的都留给密郡王了。 当年的事,虽然是私密,可知道内宅私密最多的人,往往就是府里头的下人。 沈耀松了一口,「有眉目便好。我这心里头七上八下的,阿琅又闹成了这样,当真是……说起来,母亲昨夜里顺道替昭娘把了脉,说这一胎十有八九是个小娘。而且……」 沈耀说着,四下里看了看,压低了声音道:「母亲也有孕了……父亲可真是……」 第386页 十八娘一愣,也同沈耀一样,觉得有些别扭起来,这么说来,她将要有一个比自己儿子还小的阿弟或者是阿妹了…… 「岳父大人简直是天赋异禀!舅兄,一会儿我与你一同家去!」李子期心中暗数了一下沈泽的后代数目,再想了一下孤零零的李景,不由得心思活络起来。 十八娘瞪了他一眼,「你莫要胡闹了。阿嫂生个小娘好呀,我就稀罕小娘。嫂嫂可还高兴?」 沈耀点了点头,秦昭已经生了长子了,不管生男生女都没有压力,而且像李子期说的,沈家人在这方面,都有些天赋异禀呢! 沈耀暗自想着,笑了笑。 不一会儿,就有公公带了一名僕妇上前。 十八娘仔细打量了一番,只见她满头银髮,穿着简简单单的深蓝色裙衫,洗得有一些褪色了。 这是密郡王母亲身边的大丫鬟,后来做了他身边的掌事么么。 「恆儿可好?」 那僕妇点了点头,「托娘娘的福,小公子很好。舅爷也常遣人去看他。」 「今日唤你前来,是有事相询,关于李家贞娘的事,当初李贞贞去了你主家避风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事到如今,你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大致的事情,我们心中已经有数,你不要想着撒谎。」 那僕妇苦笑道:「我家公子的命都掌握在娘娘手中,又如何敢撒谎呢。」 …… 话说当年的李贞贞,也是在太原名声大噪的小娘,她人长得美,由颇有才情,尤其是同沈泽定亲之后,简直是成了一众小娘既羡慕,又仇视的姑娘。 可惜好景不长,鲁萍插了一槓子,撬走了沈泽。 李贞贞少女心性,顿时觉得丢了大脸,日日掩面而泣,去了大姐家中躲避风头,想等着这事儿过去了,再回家不迟。 不料她前脚刚走,后脚家中就给她定了鲁国公家的幼子。 鲁国公乃是行伍出身,家中人的粗鲁与健壮,看鲁萍和沈庭就知道了,原本只是中人之姿,但是有沈泽珠玉在前,别说是一介武夫了,就是再好看的男子来,李贞贞也是瞧不上眼的。 更何况那人还是鲁萍的兄弟,简直是在李贞贞的心窝子上又插了一刀。 于是她越发的生闷气,整个人都消沉了下来。李贞贞的阿姐看在眼中,颇为难过,她虽然是庶出的,但是因为李氏只得姐妹二人,是以关系颇为亲密,是真正的姐妹情深。 「阿妹,不若阿姐陪你去个陌生的道观中,找个女冠,算算这事儿还有无转圜的余地吧。」 李家人喜道超过喜佛,是以去道观问事,是她们姐妹二人常做之事,常去的道观容易遇上熟人,这偏远一些的,自然久无妨了。 李贞贞百无聊赖的应了,她完全不知道,这便是她改变命运的一天。 那日桃花开得正好,李贞贞穿着一件绯色的罗裙,陪着白色绣桃花的小褂,看起来娇俏异常。 「人面桃花相映红……」李贞贞一听,扭过头去,顿时便红了脸。 只见那桃花丛中,站着一位年轻的公子,手中拿着一把画着山水的摺扇,呆愣愣地看着她。 看到她看过来,恍惚才回过神来似了,拱手行礼,「小娘子,是在下唐突了,只是这桃花美人着实是不可多得的美景。」 李贞贞脑海中只剩下一个想法,这绝对是她见过的唯一一个在容貌上不输沈泽的男子。 而且比沈泽来得更厉害的是,这位貌若潘安的公子还很会说话,句句都能说到她的心坎里。 「登徒子!」李贞贞红着脸,进了大殿去寻阿姐。 阿姐正站在一个女冠面前,冲着她招手,「贞娘快来,怎么出恭去了那么久,恰好轮到我们了。」 李贞贞回头看了一眼,却见适才那位公子已然不见了,她心中顿时有些失落起来,忙不迭的走到蒲团之上坐下。 随手便抽了一支签。 那女冠一看,顿时笑了,「恭喜这位小娘,今日可是遇到了意中人?放心吧,你们是绝对会修成正果的,这是姻缘天註定。」 李贞贞一愣,脸更是爆红起来!姻缘,天註定么? 等她被阿姐带去了客房里,适才的那位公子才从一旁的侧门中悠哉悠哉的走了出来。 「道长你看,这位小娘如何?是不是比上一位美多了。」他说着,从袖袋中舀出一锭银子,扔在那位女道士面前,「多谢了,贪财的女道长。」 那女道长眼波流转,嗔怪的看了他一眼,「风流的谢公子,小心孽造得太多,绝了后嗣。」 第三百三十二章 多情谢公子 那个被称为谢公子的郎君,对着女冠抛了个媚眼儿,便一摇一摆的走了出去,仔细一看,在他的怀中还抱着一只小小的猫儿。 谢公子走出大殿,寻了个无人的地方,将那猫儿放在了地上,摸了摸它的头,往它口中塞了一条小鱼干,说道:「好了,旺女,吃了我的鱼,就得替我去做事了。」 那猫斜了他一眼,轻车熟路的朝着李贞贞休息的厢房跳去,口中还不停地发出喵喵喵的惹人怜爱的叫声。 在里头红着脸的李贞贞一听,惊喜的看着它,冲着它招了招手,「小猫儿快下来,阿姐给你吃鱼饼。」 那猫一听,悠哉悠哉的走了过去,真的是每天都到处混饭吃呢! 第387页 过了一会儿,在门外掐着点儿的谢公子从大树后头走了出来,轻轻地唤着,「泥点儿,泥点儿,你在哪儿啊?」 「这位小娘子,在下名唤谢羽,敢问你可否见到我家猫儿了,就是一只白色的,头上长着一点黄,名叫泥点儿。」 李贞贞听到熟悉的声音,扭过头去,又看到了那张美得天怒人怨的脸。 就这样,李贞贞与谢羽好一阵的风花雪月,终于在一个月朗星稀的夜晚,情迷不可自抑。 「谢郎,不知道你何时去我家提亲?我父亲乃是太原李渊。」李贞贞说着,在谢羽的胸膛上画着圈儿。 谢羽一惊,尴尬的笑了笑,「我也得先回乡禀告我父母才是,寻得如此贤淑佳人,我阿爹阿娘,一定高兴坏了。」 李贞贞听他提到未来公婆,又沉浸在姻缘天定的预言之中,一时之间竟然没有发现他的问题。 没过多久,她便发现,说要回乡禀告父母的谢羽已经悄然不见了,而她的腹中却多了一个孩子。 再回到那道观一问,才发现那谢羽分明就是一个浪荡子,专门骗小娘子的。 李贞贞气了个倒仰,在家中大哭了三天,却怎么也狠不下心来,将这孩子打掉了,她哭不是为别的,她哭是因为谢羽是个贱人,可是她却依旧想着他,捨不得将他的孩子杀了。 她阿姐李元娘这时开了口:「贞娘,阿姐觉得你做的没有错。我也不怕实话对你说,我与你姐夫大婚之后,曾经有过一次身孕,不料孩子被我自己折腾没了,郎中说我日后再也不能有子嗣了……所以每一个孩子,你都得当成自己唯一的孩子来看待。」 李贞贞再也忍不住,扑入她阿姐怀中,哭道:「咱们姐妹二人,命怎么这么苦呢。」 李元娘嘆了口气,「贞贞你还小,只不过是一时之间被人面兽心的东西给骗了,也是阿姐不好,没有看劳你,这下子我也没有办法跟母亲交代了。你把孩子生下来,交给我来抚养,然后你回太原去,老老实实的嫁去鲁家,他们一家子都是粗人,发现不了的。」 李贞贞迟疑了片刻点了点头。 孩子自然是要生下来的,可是如何让赵义觉得李贞贞即便怀孕了,也不奇怪,甚至是心甘情愿的为她养着孩子呢? 若不是赵义已经知道李元娘不能生了,她甚至想过要假孕。 于是乎,二人一合计,便想出一招来。 她们约了赵义饮酒,然后将他灌醉了,与李贞贞身边的一个丫鬟成了事,事毕之后,再让李贞贞衣衫不整的坐在床边哭。 赵义一醒来,吓了一大跳,彼时他想要灭了李唐自己单干的想法还藏得比较深,一下子便被李贞贞和李元娘震住了。 自然而然的,李贞贞怀胎十月瓜熟蒂落,寻了当时李元娘相熟的道人来接生,产下了一个男婴。 而超出二人计划的是,李贞贞身边的那个丫鬟,一夜之后也有了身孕,李元娘要将她杀了,李贞贞却是得知了武归的烦恼,知道鲁萍有孕,武归极其希望生个孩子来同她打擂台,便将那个丫鬟留了下来。 预备生了孩子,便直接交给武归。 她怎么也没有料想到的是,武归是朝华的亲妹妹,她一转眼便将这事儿告诉了朝华。 …… 那个僕妇顿了顿,嘆了口气,「那时候的朝华夫人,还是一个女婢而已,又是舅爷的亲信,同着李镇大人一道来探望贞娘。。我们当时都不知道,她早就心悦赵义了,只当她心软,见不得赵家人被蒙蔽,替别人养孩子。朝华做了一件大事。」 十八娘听到现在,唏嘘不已,这个谢羽该不会是她谢氏族人吧。 「您也知道,我其实原本是赵家的下人,得知李氏姐妹做的事,一时之间气到不行,便听了朝华的,在贞娘生产的时候,将那个女婢从庄子上接了过来,灌了催产药,然后将两个孩子交换了。」 这一下子,在场的三人都惊呆了,难怪朝华夫人那么容易就骗倒了沈琅,因为真相其实离这就差一点儿了。 「元娘养着的那个孩子,也就是现在的密郡王,其实是赵义与贞娘的女婢生下的那个孩子;而沈家的阿琅,才是贞娘生下的那个,交给武归养着的。」 所以李贞贞死的时候写遗书,压根儿就没有提到过自己的孩子。因为她深信着,自己的孩子在阿姐那儿好好的活着呢,她说不准心中还在窃喜,赵义窃国又如何? 到最后还是有着她李唐血脉的人当皇帝,跟赵义没有一点儿关系。 不料那时候,已经被朝华给交换了。 李镇之所以不说,因为只知道李贞贞和李元娘的计划,他想着等李子期登基了之后,便会杀光赵义的儿子,等他们杀了密郡王之后,才发现杀错了人,那就乐子大了。 不的不说,他一直都是一个小人。 「那你如何证明你说的就都是真的呢?你知道的,你说出真相,那密郡王同李家就无半点关系了,那我们很有可能杀了他。」十八娘经过了李镇之事,变得谨慎了不少。 那僕妇笑了笑,「因为我知道,娘娘无论如何,都不会杀了恆哥儿的,因为他的母亲是王九,他活着,赵氏的根就断不了。更何况,这些陈年旧事,总要有人说出来才是。贞娘的孩子都已经死了,密郡王也没有一点活气了,这事儿就是一齣悲剧。」 第388页 「我没有办法证明,因为沈琅已经死了,如果他没有死,你们可以去看,在他的小腹之上,应该有一个红色的胎记,当时他出生的时候,那个老道姑还以为是血迹,在他的肚子上搓了许久。」 第三百三十三章 唏嘘 待遣走了那僕妇,十八娘连忙看向沈耀。 沈耀却是摇了摇头,「我并不知阿琅小腹之上是否有红色的印记,先前听了母亲所言,我便让人去寻他的奶娘了,如今尚未有结果。但是我想,这妇人竟然如此言,应该是有的。」 十八娘也点了点头,一时之间,三人都有些唏嘘不已。 沈琅当真是李贞贞的女儿,和赵义也没有什么关系,那他那时候简直是认贼作父,最后还和李子期闹翻了。 他用一辈子去谋划的事,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这对于处心积虑的他来说,简直是比死还让人难过的事。 李子期嘆了口气,朗声唤道:「阿琅,出来吧,你都听见了。即使你不愿意,大约也还是要当我的表兄了。」 站在那桂花树后的沈琅,面无表情的走了出来,一点儿也看不出喜乐。 过了好一阵子,他才开口说道,声音有些嘶哑:「我的小腹之上,的确是有一块红色的胎记。而且,谢羽我认识。」 这下子十八娘三人都惊呆了,联想到他如今的姓氏,一股奇妙的预感产生了,「该不会,谢羽是你如今的父亲吧?」 沈琅摇了摇头,「是我的伯父,他与伯娘伉俪情深,家中也并无妾室,仅生了一个儿子,便是我的堂兄谢离。谢蕴的阿娘接了赐婚的旨意之后,便去信请谢离送嫁,反正他也是要来长安城里考恩科的。」 谢羽如今已经改邪归正,但是他在江湖上的花名,还在族中流传。 说句大实话儿,沈琅初重生在谢家之时,还曾经非常的羡慕这位伯父,要知道,他拥有过的女子,简直可以绕着长安城一周了,所谓的风流才子,便是如此。 不论是云英少女,还是已婚妇人,抑或者是世家嫡女,小家碧玉,他都是手到擒来…… 现在想来,他从小贪花好色,流连青楼,许是因为有其父必有其子吧。沈琅想着,嘲讽的勾了勾嘴角。 「我那时候听族人们说,谢羽常年浪迹在外,有一年归家,同父母说要娶妻。祖父母吓了一大跳,以为他又是想要骗聘礼银子,将他吊起来打了一顿,关了禁闭,足足半年才养好伤。」 「他病一好,便立即离家了,过了几个月,便会来认认真真的娶了如今的伯娘,浪子回头。祖父母高兴异常,还以为祖坟冒了青烟。」 事到如今,沈琅也不想再去问,当初谢羽归乡想要求娶的,到底是不是李贞贞了。 因为,真正的沈琅已经死掉了,他如今不过是谢蕴而已。 谢羽,只能是他的伯父。 十八娘和沈耀也不知道此刻该说什么好了,过了一会儿,李子期这才问道:「你是想让大家都知道沈琅的真实身份,还是如此便罢了。你到底是我的表兄,这事儿由你决定。」 「真相已经不重要了,就这样吧。李贞贞她,我阿娘她已经够悲惨了,我不想让她再背上一条婚前失贞的罪名。沈琅也已经是一个跳樑小丑了,又何必将他挖出来,让他更难堪。」 沈琅说着,迟疑了片刻,又接着说道:「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婚期能够定得晚一些。我需要时间,来平復自己即将嫁人的心情。」 他说着,看了十八娘一眼,「你也不用费心替我取消这么亲事了。李括挺好的,他吃了我那么多年的包子,还杀了我,也该给我回报了。就让他余生当牛做马,日日被我鞭挞的还给我吧。」 十八娘听着沈琅平平无奇的语调,心中不由得为李括哀嚎,总觉得一不小心,坑了他一把。 沈琅说完,走到沈耀身旁,说道:「大兄,送我出宫罢。」 沈耀眼神复杂的点了点头,「好。待你出嫁,大兄也去送你。」 等到沈耀和沈琅都走了,李子期这才垂头丧气地说道:「十八娘,我突然发现了一个了不得的事情。该不会我把国师天煞孤星的命格带到这里来了吧。」 一出生,李唐全家死光了,在镇平王府养着,镇平王府只剩一个独苗苗了,好不容易有了个表兄沈琅活着,然后也死了。 十八娘一愣,之前因为沈琅带来的唏嘘感一下子一扫而光,「李括不是还活着么?而且还有我和景儿呢。若是你真是天煞孤星那如何是好?咱们要和离么?」 李子期一听和离二字,那还得了,瞬间打起了精神,「天煞孤星?那怎么可能,朕可是撑起一朝国运的男子呢!」 十八娘闻言,哈哈大笑起来。 沈琅的悲催,并非是他们夫妻二人造成的,没有必要拿着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 时光荏苒,一晃已是冬日,年关将至了。 李景如今已经长出了两颗米粒大小的牙齿,满地的乱爬,经常咿咿呀呀的吃着迷煳煳,然后抹李子期一脸了。 十八娘抱着他,坐在火炉子前,一边吃着李子期剥的栗子,一边读着沈琅的来信。 沈琅回了谢家,婚期定在明年的春日里,若不是谢离要来赶考,他大约年节之后,也不想动身。毕竟,嫁人于他而言,实在是太可怕了。 第389页 「十八娘,栗子吃多了会胀气,你如今有孕在身,别吃太多了,一会儿让南枝给你炖鸡汤喝。」 十八娘接过李子期手中的栗子,万般无奈的点了点头,她怀李景的时候,李子期先是去了巴蜀,后来又死遁不在长安,所以怀这一胎后,他格外的紧张,恨不得事事不假他人之手。 生怕一不小心,就错过了什么事情。张问天看不下去,已经跳起来劝诫多次了。 然而李子期听在耳中,就是死性不改。 这栗子是略放干了水分的,吃起来格外的香甜,十八娘只要一开口吃,简直就停不下来,比起怀李景时的食不下咽,她觉得自己这会儿能吃得下一头牛。 她想着,又偷偷的拿起了一片南枝秘制的牛肉干,趁着李子期不注意,快速的塞进了嘴里。 正在这时候,北流从殿外走了进来,对着手呵着气,禀告道:「娘娘,贺家的俏娘来了。」 第三百三十四章 阿俏 十八娘差点儿没有反应过来,这女人一旦有了身孕,通常都会变得傻上三分,大约是孩子吸去太多的精气神儿了。 「是崔九的小阿俏啊!快些请进来吧。」十八娘欣喜的抬起头来,说起来她倒是甚少见到南地过来的女郎。 李子期一听有别的女子要进来,赶忙起身迴避,却被十八娘拦了下来,「阿俏日后便是我阿妹了,你做姐夫的,总不能连妻妹都不认识吧。」 李子期又只好坐了下来,从小几子上的托盘里,拿起一个蜜桔,给十八娘剥起皮来,「这蜜桔吃多了会上火,你可别贪嘴。十八娘,我已经看到你偷吃第五块牛肉干了……」 十八娘悄悄伸出去的手一顿,若无其事的收了回来。 阿俏走进皇宫,见到的第一幕便是如此,她顿时松了一口气,裂开嘴笑了,走上前来,行了一个大礼。 「这便是阿俏了吧,看来咱们当真是有姐妹缘分,我一见你,便觉得亲切极了。」 十八娘说的这句话,完全不是什么虚言,阿俏长得并不是她见过的最美的小娘,但是也足以担当起一个俏字。 她身上最厉害之处,便是一种让人忍不住亲近的亲和感,一笑起来,让人觉得一抹暖阳当头,这是一个很爽朗的姑娘。 「陛下,娘娘安康。」阿俏开口说道,许是因为常年生活在南地,她一开口便带着丝丝俏皮的乡音,很是有趣。 「阿俏快些坐,具体的事情,我已经在信中同你说过了,你父亲也都同意了。这些事儿,你都不用操心,崔九都会办好的。长安是不是比巴陵冷多了?」 阿俏也不拘束,大大方方的坐了下来。十八娘瞧着忍不住点了点头,她还真怕崔九爱好独特,惹来了一个同他一样,不似凡人的小娘,那她可是要头疼了。 这个阿俏比起崔九,真的是要好太多了。 她的父亲不过是一介地方小吏,出身寒门,能够养出这样处变不惊的小娘,当真是很难得。 「北地是干冷,但是有火炕;南地是湿冷,一到冬日,雨夹雪能下半个月,靴子就没有干过,黏黏煳煳的,感觉倒是比北地还要冷一些。」 十八娘点了点头,这话说得也有道理。 她想着,眨了眨眼睛,「崔九他一定很难对付,让人捉摸不透吧?不过他的皮相还是不错的……他可是想有一个你同他的孩子呢。每次进宫,都要逗景儿。你莫要怕他,我觉得他这辈子都不可能欺负你了。」 李子期一听,在旁边忍不住咳了咳,原来你竟然琢磨过崔九的皮相!不过是一个鼻子两个眼睛,还是满大街的黑色直发,黑色眼睛!哪里比得上他的蓝眼睛,捲毛头! 十八娘一看,便知道他在想什么,放在火炉子旁的脚,轻轻地踢了他一下。 李子期回过神来,开口说道:「一口水没有喝好,呛住了。」 阿俏一听,整个脸都爆红了,奇怪的看了李子期一眼,心中暗道:陛下果然同传闻中一样不着调啊,明明就没有喝水啊,怎么会水没有喝好就呛到?难不成喝的是自己的口水……大唐,该不会要亡吧!那我哥哥还考什么科举呢? 再一想到崔九,可能世家出身的男子,都是如此超凡脱俗吧! 十八娘是断然不会想到阿俏不一会儿就在心中暗自想了如此之多,还当她是个云英未嫁的小姑娘,说起未来的夫婿,害羞了。 可是她还是忍不住想要问,然后拿来笑崔九呀! 「那你与崔九是如何相识的呢?你看日后我便是你阿姐了,总不能阿妹与妹夫之间的事,一点儿都不知道吧。」 阿俏在心中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儿,我原本也是有阿姐的啊,从来都没有听说过,谁家的阿姐还要知道妹夫与阿妹的情事…… 她心中想着,还是很认真的回答道:「我坐在树上接晨露,一不小心从树上掉了下来,把树下的崔九砸晕了。然后他为了报復我,拿了我阿爹书房中最贵的那个花瓶,砸在了我的头上……」 啥?你说的是啥? 十八娘忍不住笑出声来,难怪崔九会看上阿俏,他们根本就是一路人啊! 谁家好好的小娘子,会爬到树上去接晨露……竟然还愿意嫁给用花瓶砸过她头的男子! 若是十八娘,她起码要在对方头上砸十个花瓶,砸到解气了,这才肯放过他! 第390页 李子期剥着蜜桔的手,也忍不住顿了顿,低下头笑了起来,他决定日后崔九在朝堂上乱说话,他便拿花瓶砸他! 阿俏说着,低下了头,「他这个人,除了口是心非,还算是不错了。我阿爹说我这是撞了大运,才有机会嫁进清河崔氏,只不过,我倒是觉得,巴陵也挺好的,去了清河,想要再回一趟家,就不容易了。」 所有人,都是这样想的吧,一个寒门之女,也没有去过女学,竟然能够一举当上崔氏宗妇,这已经不是祖坟上冒青烟,天上掉馅饼能够解释的了。 也就是崔九这么神奇的一个人,遇上了啥事都敢做的十八娘,才能够促成这桩好姻缘。 她可以想像,崔九为了娶阿俏,下了多大的功夫,费了多少口水,才能够让她堂堂正正的成为他的妻子。 门第,门第,可不是说这好玩儿的。 十八娘又与阿俏说了一些,然后赏了她一大匣子首饰,便让人将她送去沈家了。 她从来都没有上过女学,也没有请过教养么么,有许多规矩,都需要重新开始学,半点儿也轻松不起来。她将来好歹要挂着沈家女的名头,要唤明慧郡主一声母亲,教导她基本的事,也是沈氏的责任。 十八娘瞧着阿俏合眼缘,心中是越发的高兴,果然到了年节里,好事便越来越多了。 「咱们今年,把恆儿也接来宫中过年吧。我应承过王九,要照顾好他的。」十八娘说着,试探的问了李子期一句。 因为赵义,又因为讨厌王六,李子期对密郡王府总归是觉得膈应的。 李子期点了点头,「好。」 岳母大人说了,若是有孕在身的人心情不愉悦,生出来的孩子也是不愉悦的,所以十八娘说什么,就是什么啊!李子期回想着明慧郡主对他说的事,认真的回答道。 可是十八娘没有想到的是,在这年节之前,长安城中将掀起一阵血雨腥风。 第三百三十五章 连环兇案 腊月里的长安歌舞昇平,元日将至,朝会也停了。 上至高门大户的贵女,下到平明百姓家的碧玉,都乘着这难得的机会,出门游玩,一时之间,长安城的集市上竟然熙熙攘攘的挤满了人。 姚玲娘是长安城教坊之中炙手可热的花娘,她抚得一手的好琴,那些一掷千金的公子哥儿见了,也得拱手称她一句姚大家。甚至有贵女悄悄地遣人前来相询,只为学她一曲。 她静静地站在街头,梳着飞仙髻,头插一朵金牡丹步摇,耳坠同样纹饰的坠子,额心还贴了细细的花黄。来来往往的路人,都忍不住停住脚,悄悄地打量着她。 虽然是冬日,但她仍穿着薄纱,露出雪白的半臂,拿着一柄岳州羽扇半遮面,身旁的小丫头挑着灯笼逛着夜市。 「难得今日妈妈没给我挂牌,倒是让我瞧见了这长安城寻常小娘夜里头都做些什么。」 她兴奋的看着不远处的糖人摊子,娇滴滴的说着,脸上并无怨色,好似在抱怨今日为何下雨了一般稀松平常。 站在她不远处的一个公子哥儿,穿着一身绣着缠枝花的紫色长袍,头上斜插着一朵红花儿,借着酒意走上前来,调笑道:「这不是万花楼里的红牌姚大家么?怎么着,有没有兴趣陪郎君我去游船?」 姚玲娘白了他一眼,颇有些不耐烦,「滚一边儿去,老娘今日不接客。那破船有甚好做的,没坐过一百回,也坐过八十回了。能让我姚玲娘陪着坐船的,需包下那最大的画舫,你先颠颠自己个兜里有几个铜子儿,若是没有,便撒泡尿照照自己,也配同老娘说话。」 那公子哥儿显然被她这幅彪悍的模样给吓住了,酒一下子就醒了,冷哼道:「哼,庸脂俗粉,谁还不会抚琴似的,装这个样子给谁看呢?仔细着些,下次若再如此出言不逊,小心我剁了你的手,看你还清高个什么劲儿。」 说完,他拍了身边小厮的头一下,「还不快走,在这里等着晦气么。」 见那人走远了,姚玲娘快步走到卖糖人的小摊上,笑道:「阿伯,给我捏个糖人吧,我想捏个卢国公府程三郎的样子吶。」 那老伯哈哈地笑了出声,摇了摇头,「好叻。这程三郎我没有捏过一百个,也捏过八十个了。」 姚玲娘心知他瞧见了刚才的一幕,也不恼,「可不是么!长安城中,谁不羡慕徐窦呀,可惜程三郎只有一个。我们姐妹们可是说好了,难得有情郎,程三郎的生意,我们是万万不会做的。但是捏个糖人沾沾福气总是可以的吧。」 那老伯果然是轻车熟路的,糖人很快便做成了,悄声说道:「小娘子还是早些回去吧,那些公子哥儿可是不好惹的,别惹什么麻烦事上身。这年头,咱们讨个生活不容易。」 姚玲娘心中一暖,「阿伯再照着我做一个糖人吧。我们这些花楼里的娘子,最不怕的就是公子哥儿了。不过我吃完这个糖人,便要回去了。」 不一会儿,姚玲娘便手握着两个糖人,朝着万花楼的方向走去。 那老伯嘆了口气,「也是可怜人,好好的一个小娘子。」 且说那姚玲娘一路走着,便进了一条偏僻的小巷子,这一段儿没有集市,黑灯瞎火的,常有公子哥儿带着小娘来此打野食。姚玲娘不屑的瘪了瘪嘴,快步的超前走去。 不一会儿,只见灯笼一黑,那提灯的小丫鬟骤然倒地。 第391页 姚玲娘陡然一惊,下意识的便想大声疾唿,却被一个粗大的手捂住了嘴,一股怪味袭来,顿时便晕了过去。 到了第二日一早,更夫睡眼惺忪的走街串巷的打着更,却是一脚踢到了一个怪东西,他低头一看,吓得跌坐在地上,拼命的跑了起来,「死人了,死人了。有个小娘子被人杀掉了。」 周围的那些胆大之人,快速的围了过来,其中有一个郎君开口道:「这不是万花楼的姚大家么?昨日里我去饮酒,还有个公子哥儿要点姚大家的牌,她却不在。没有想到,竟然死在这里了。而且还死得这么惨……」 众人一看,只见那姚玲娘衣衫半退,身上青紫一片,显然死前曾经备受屈辱,头被人大力撞击,鲜血流了一地,看起来当真是令人心酸不已。 「元日将至,怎么还出这样的事,真的是太惨了。」一位住在附近的大娘看不过眼,取了一块布,将那姚玲娘遮挡了起来。 很快那更夫便唤来了官府的人,将那姚玲娘抬去义庄,让仵作验尸去了。 原本大家都以为这不过是一个偶然的事情罢了,姚玲娘穿得轻佻,又多有得罪客人,许是被人报復,又许是年节将至,流寇作案,总之大家都只不过是唏嘘了片刻,便将之抛在脑后了。 可没有想到,接下来的事,让整个长安城都笼罩在一片黑云之中。 几乎是一日一名女子,刚开始的时候,还仅仅局限于青楼的花娘,到后来便是寻常的良家女子,也惨遭毒手。一时之间,长安城中风声鹤唳,但凡长得好看一些的小娘,都不敢出门了。 关于此事的奏章,几乎挤满了李子期的案头,长安乃是一国之都,竟然出现了这样丧心病狂的傢伙,简直是无法想像。 李子期皱了皱眉头,「已经责令刑部破案了。黑羽卫也在查。」 十八娘嘆了口气,摸了摸自己的小腹,若不是她有孕在身,她或许都能够上街去晃晃,看那个狗贼是否敢朝她下手。 「总觉得山雨欲来风满楼,这事儿颇有蹊跷。寻常的人,杀了人不应该好好的将尸体藏起来,或者寻个荒郊野外的扔了去,怎么这人就这样大摇大摆的放在街上,好似怕人看不着似的。」 这好像就是有人设了一局,明摆着让他们上套,不查不足以平民愤,查了却又进了局。 那到底其中有何玄机呢?难不成他们将兇手指引撑了李子期左近的人? 沈家人?还是程家人? 第三百三十六章 第一个目标 宫门尚未落锁,十八娘便听得北流来报,说是卢国公夫人进宫来了。 十八娘一愣,将已经褪去的外衫又穿了回去,整了整髮髻,快步的走出了寝殿,去了堂中。 却见那卢国公夫人手中端着茶盏儿,焦急的踱着步子,一见到十八娘,便开口说道:「孽子做的好事,羞煞我也。」 十八娘和李子期都有些瞠目结舌,「敢问哪位程家哥哥杀了人?」 卢国公夫人破涕为笑,无语地看着二人:「你们两在想什么呢?若他们兄弟敢做出这种事,老婆子还用得着深夜进宫,自己个拿剑就把他斩杀了。」 「那是?」十八娘松了口气,不是程家哥哥干的就好,不然他们也无法包庇如此丧心病狂之人。 「自从那个姚玲娘惨死之后,我家二郎便日日惶惶不安,我瞧着不对劲儿,逮着他好一通问,他这才支支吾吾的说了,原来他竟然是那姚玲娘的恩客。她死的那日,头上戴的那朵金牡丹步摇,便是我那孽子送的,在她死之前,他们才在听雨楼中见过。」 这便有些不妙了,刑部的人,一定能够查到这儿的。 十八娘已经看过卷宗了,那姚玲娘虽然平日里脾气也比较火爆,得罪了不少人,但是言行举止还是很雅致的,何至于像是一个泼妇一样站在街上。 十八娘之前便猜想她可能是之前受了气,或者那日于她而言,是个特殊的日子。 卢国公夫人嘆了口气,勐地喝了一口水,接下来的话,说出来简直把她的老脸丢光了。 「孽子原本答应了那姚玲娘,要给她赎身,将她纳进府中。岂料她竟然说自己个有了身孕,要做良妾。孽子自然是不肯的,她毕竟是那样的出身,谁知道腹中孩子是谁的?于是他便执意要她把孩子打了,然后才接她进府。」 「姚玲娘当场大怒,打了二郎一巴掌,便自己个跑出来了。接下来那个姚玲娘便被杀掉了……可怜清河那孩子,在家中哭得妆都花了,却还使我进宫,说先跟你们通个气儿,显然这是有人知道了二郎与姚玲娘的事,故意下了黑手呀!」 十八娘却是摇了摇头,「夫人别担心。这事儿程二哥没有做,自然是怪不到他头上。只不过刑部怕是已经查到了二哥头上,二哥在姚玲娘死前同她有过争执,怕是要被问话了。」 李子期看了卢国公夫人一眼,开口说道:「会让刑部保密的。」 卢国公夫人松了一口气,「如此老妇人便多谢了。」 程二郎逛花楼算不得什么丑事,长安城的公子哥儿甚至以此标榜风流。 可是他还打算让妓子进府做妾,还扯上了孕事,最后还被扇了一个耳光,就实在是让人耻笑了。 但凡是讲究点的人家,都不会让这样的女子进府的,就算是进府,要不改头换面,要不就是没名没分的,日后随手又转送了他人。 第392页 虽然残忍,但事实便是如此。 卢国公夫人实现了目的,也不多留,自然就起身告辞了。 待她一走,十八娘忍不住嘆了口气,「没有想到程二哥他……清河也是可怜人。」 清河公主乃是赵义的女儿,先头在宫中之时,默默无闻,不得恩宠;后来嫁给了程二郎之后,便一心一意的将自己当成是程家人了。程二郎同十八娘一道远走晋阳之时,清河也是一直跟在身边的。 如今她已经没有公主的身份了,也无可以撑腰之人,程二郎做的事,她便只有忍。 李子期拍了拍她的肩膀,「莫想太多了,各人有各人的缘法,程二郎已经算是不错的了。像我这样痴情的男子,那是万里挑一。」 十八娘对他的厚脸皮简直无语了,白了他一眼,说道:「哪里用万里挑一?不远处,卢国公府,程三郎便是从一而终的,你可听说了,长安城里,程三郎的画像还有糖人,都是小娘们争抢的对象呢。」 李子期一愣,「还有这事?明明我更好啊,长得也比程三郎好看,为何小娘们不抢我的画像呢?」 十八娘捂嘴笑了。 你是皇帝啊,谁没事敢画你,而且比起你,她们还是觉得皇后更好吧。 「还是说回这个案子吧,若是卢国公夫人没有进宫,程二郎被列为了刑部怀疑的对象,那么事后不管他是否是兇手,德行有亏,都应该受到斥责,势必是要受到冷待一阵子了。但是这绝对只是幕后之人,顺手为之的小目标。而且这也更加证明了,这事情的确是有指向的。」 李子期点了点头,「这事儿对卢国公府来说,不痛不痒的,卢国公夫人来说,只不过是让我们不要厌弃了程二郎而已,为此她还特意拿着清河出来,博取你的同情。你来猜想一下,兇手是什么人,对我们危害最大?」 十八娘一愣,她显然没有这样想过,过了一会儿,她脑海中灵光一闪,坚定的开口道:「胡人。我若是幕后之人,便让兇手是胡人,你走到今日之地位,最明显的缺陷便是你身上有明显的胡族血统。若是……」 「若是兇手是胡人,那么一定会激起百姓对于胡人的反感,若是在凭空捏造出一些胡人血统的可怕事迹,便能够轻易的组织一波人,来反对我!」李子期接着说道。 果不其然,正在这时候,李昭平求见了。 他站在门外抖了抖身上的雪花,面色沉重的走了进来,「陛下,兇手已经查出来了。姚玲娘死之前,现在一个糖人摊子上,买了程三郎的糖人,然后才在小巷中遇袭,被拖走了,但是那糖人在挣扎之时,粘到了一些捲曲的头髮。然后掉在了巷子里。」 李昭平说着,还抬眼看了看了看李子期那微卷的头髮。 然后,他又顿了顿,「但是我赶到的时候,他已经被一个愤怒的老人杀死了。那个老人曾经是一个仵作,而他的孙女,便是第四个受害者。」 十八娘与李子期对视一眼,一副果然如此的样子,「子期,你打算怎么做?」 李子期勾了勾嘴角,「放任自流,不然我怎么有杀掉这些牛鬼蛇神的理由呢?」 第三百三十七章 联名上书 李昭平一愣,好心的提醒道:「陛下,别太过火了。」 李子期点了点头,「昭平娶妻之后,竟然也变得好心起来了。」 李昭平的娃娃脸瞬间板了起来,「臣一直都很好心,杀人能一刀解决,绝对不用第二刀。」 说完,甩了甩腰间悬挂的黑色羽毛,便告退了,留下哭笑不得的李子期。 很快事情就如十八娘和李子期设想的一般,长安城中胡人与汉人之间开始时不时的发生一些争执,一时之间,要求将胡人驱除出长安的唿声越来越高。 十八娘坐在火盆面前喝着羊乳,百两正躺在地上唿唿大睡,而秦昭则坐在一旁拿着针线给腹中孩儿缝着小衣,程处英和徐窦则在另一侧下棋。 「最近长安城中可真是乱糟糟,你大兄都有好些日子忙到天见黑了才回来。」 李子期不动声色,沈泽可不会任人欺负到头上来,长安城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怎么能够失控? 十八娘抿了一口,嘴唇之上泛起了点点白,「阿嫂可是心疼了?等侄女出生之后,让大兄好好放个假,侍候你坐月子。」 秦昭笑了,「家中丫鬟婆子一大堆的,哪里就需要他了。对了,那个新来的阿俏,可真是个有趣的人,学任何东西,都是一教就会,婆母很中意她,尤其是她做得一手好菜,比家中大厨还厉害。」 阿俏在沈家待嫁,中元节之后,便要嫁去清河了。 「早就听说了,母亲给她备嫁妆,恨不得把长安城翻个遍。我猜想她是拿阿俏练手,日后待小妹出嫁就不慌不忙了。」 十八娘说的小妹,并非是说沈玉,而是明慧郡主与先夫英国公世子生的女儿。 程处英一听到她的名字,来了精神,「你这可就说错了。小妹可是要招婿的,哪里是出嫁,那叫娶夫,应该让她的夫郎备嫁妆才对。」 十八娘的嘴角直抽抽,「你最近去寻东珠了对不对?」 整个大唐,除了东珠,还有谁天天把娶三个夫郎之类的挂在嘴边!每次见到她,十八娘都有一种与她并非生活在同一个大唐的错觉。 程处英乐了,「你怎么知道的?我陪阿俏去选首饰,见了东珠。你不知道,她那小日子简直比你这个皇后还要美滋滋呢。」 第393页 程处英说着,面露猥琐的笑了笑,「嘿嘿,我看到她的时候,可是有一个长得极好看的琴师跪坐在一旁抚琴,另外有一个在给她捏肩呢!啧啧……看得我差点儿回家就把你阿哥给休了,自立门户……」 十八娘知道她说笑,哈哈大笑起来,手中的羊乳差点儿洒了出来,「你可别,不然我阿哥会在大殿上抱着岳丈的大腿哭的,真的会!不若你回去之后,让他一手击鼓,一手给你揉肩。」 弹琴什么的,沈庭是学不会了,击战鼓是他的强项。 「算了吧,让他揉肩,他能把你的骨头给捏碎了……」 程处英话说了一半,就感觉三双眼睛唰的一下看了过来,原来已经让沈庭这样做过了呀! 程处英清了清嗓子,「我阿娘最近可高兴了,清河嫂嫂前几日不是一直哭么,都病倒了,寻郎中一瞧,是有孕了。经过这事,我二哥倒是收敛了不少,当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十八娘点了点头,心中却不是如此想,都说浪子回头金不换,可到底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谁想听你说这些,你快说说我二哥的一些蠢事,做的好的,让子期也学学,做得不好的,待我拿去笑他!」 她正兴奋的说着,就听到身后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无奈的扭过头去,一看愣住了。 不光是李子期,沈耀,沈庭还有程三郎都齐刷刷的站在她身后呢。 尤其是沈庭和程三郎全副武装的,连甲衣都穿上了。 「可是要收网了?」十八娘看着李子期的眼睛,兴奋的问道。 李子期咳了咳,「嗯,让阿庭和程三去抓人。二嫂,你可千万要全说阿庭的坏处,不然我便让阿庭留在长安城,不要再去松州了。」 沈庭顿时就不满了,「陛下我怎么觉得不对劲儿呢!你唤我娘子二嫂,怎么到我这里就变阿庭了?」 李子期白了他一眼,「你若再不去抓人,一会儿我这个胡人,就要被赶出长安城了。」 沈庭虽然鲁莽,但是并非轻重不分之人,郑重的点了点头,同程三郎一道儿出宫抓人去了。 「是哪些人不满你坐这个江山?」十八娘因为有孕在身,这事儿没有一直跟着,是以有此一问。 秦昭听着,暗自打量着李子期的神色,见他毫不犹豫的说道:「此番是我没有想到,竟然是陇西李氏,我的本族人」,那神色并无勉强之意,心下为十八娘高兴起来,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小腹。 这府中的女儿来得正好,日后若是能给嫁给李景……婆母又是姑母,是难得的好亲事。 她想着,忍不住笑了。 十八娘对此毫无察觉,惊讶的看着李子期,「你做了皇帝,陇西李氏水涨船高,他们这样做,有何好处……」 「李括对不对?」十八娘突然回过神来。 李子期是打着李唐正统的旗号推翻赵楚的,那么李括呢?他是李建成的儿子,身上也无胡族血统,之前因为是傻的,所以并没有人将他放在眼中,如今却是得知他不禁聪慧,还能忍常人所不能忍。 毕竟装疯卖傻十多年,并非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说起来,李括在出生上,的确是比李子期来得更为正统一些。 世家以长嫡为贵,但是若不论是谁打来的天下,都让嫡长上位,那岂不是太可笑了么? 若真如此,那歷代皇子们为何要斗得跟乌鸡眼子似,直接让大哥当太子就好了嘛! 李子期点了点头,微微地动了动嘴唇,「天煞孤星。今日我便收到了朝臣的联名奏请,说我有异族血统,所以长安城里才出现了这样的悲剧,应该下罪己诏。哦,还有一把万民伞……」 十八娘看着李子期自嘲的模样,又是心酸,又是好笑。 心酸的是,李子期似乎已经认定了自己个的确是把国师天煞孤星的命格带过来了,这不他不想杀李括,还指婚了谢蕴给他当王妃,可他非要自己个找死。 好笑的是,当初她要置朝华于死地,弄了个万民伞给她歌功颂德,如今李子期也收到了长安城老百姓送的万民伞,却是要他滚出大明宫…… 第三百三十八章 暴君 「还说李昭平娶妻之后心软了,你不也是一样。你可是黑羽卫出身的活阎王,本来就不是明君,应该是暴君呀。暴君不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么?反对你的杀掉就好了。」 这些人的忘性也真是太大了。 李子期说的是李唐江山,可是不要忘记了,他的江山是靠着自己一兵一卒打出来的,只要不是所有世家联合起来反对他,其他人又何足为惧? 竟然妄想用这么一个可笑的方式,逼迫他让位。若这位置是从父辈手中接过,亦或者是李子期是一个软弱无能之人,那也就算了,可是他并非是这个样子的。 他是宠爱十八娘,经常露出软趴趴的一幕,可是他到底是黑羽卫出身的呀! 当初是镇平王世子时候的李子期,都无人敢惹;当了皇帝了,他们反倒敢要欺上门了,这不是可笑么? 李子期哈哈大笑起来,「岳父大人要抽你的时候,我会替你拦着的。那我就去当暴君了啊!」 待他一走,秦昭三人才回过神来,「十八娘,你这是做什么呢?那些人不过是一些平民百姓,岂能说杀就杀?」 十八娘摇了摇头,「你们想到哪里去了?百姓们也不过是被人利用了,李子期有分寸的。只是杀该杀之人罢了,他们为了这么个位置,在长安城中滥杀无辜,视百姓如猪狗,能是什么好人?」 第394页 秦昭这才放下心来,又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心中暗想,日后的公爹是暴君,婆母是劝他当暴君的权后,感觉这门亲事,也算不得什么好亲呀! 与萧氏的孤注一掷显然不同,这次的人妄想着靠着一张嘴皮子便将改朝换代,是以李子期以雷霆手段,将所有联名奏请的大臣,一一围住之后,整个朝野一片寂静之声。 趁着这个时候,他果断的将十八娘先前从空间中购买出来的粮种一事宣告天下。 顿时百姓的视线全都被这种能够让他们吃饱肚子的良种吸引住了,谁还顾得上什么胡人汉人的事。 说到底,对于普通人而言,没有比穿衣吃饭更加重要的事了。 而朝堂之上,则是截然不同的一种局面,李子期一改因着十八娘变得和善了不少的样子,将整个朝纲整顿一新。再也没有人因为他不够十八娘威风,而轻视于他了。 沈泽瞧着,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一个言出不能行的皇帝,作出任何举动都束手束脚的皇帝,只能守成,不能开拓。 可他与李世民共同设想的天下,却是一个崭新的天下,需要一个强而有力的皇帝,来领航。至于暴君什么的?有他在,李子期暴得起来么? 是以在十八娘同秦昭三人用过晚食之后,长安城中便彻底的变了风向,再也没有人敢瞎吵吵了。 就连张问天,这时也消停了不少。不过他向来效忠的就是李子期,血统什么?他又不是世家子,管着么多有啥用啊! 十八娘用了晚膳,送了秦昭她们出宫,便从南枝手中接过了熟睡的李景,他如今正是好动的时候,若是醒着,十八娘当真是抱不住他,怕伤了腹中孩儿。 也只有等他睡了,这才安静下来。 这事儿李子期不能姑息,还有一个理由,那就是李景也是捲毛头蓝眼睛,若是李子期没有一击必杀,日后落到李景头上,还是有人会以此为藉口,来找事情。 她亲了亲李景的脸蛋儿,就看到李子期带着李括走了进来。 李括一见十八娘就大喊道:「弟妹,我当真是冤枉的。我压根儿没有想过要当皇帝啊,当皇帝有什么好的啊,天没有亮就要起身上朝,雨下多了要你祭天,雨下少了要你祭天;地动了要怪你,日蚀了要怪你,饥荒了还要怪你;今天要担心吐蕃,明天要担心突厥的……还得天天被那些御史台的人指着鼻子骂,你便是请我当,我也不当啊!」 一段时间不见,李括又长胖了不少,显然是心宽体胖的,他一边说着,唾沫横飞了。 十八娘忍不住侧了侧身子,挡住了李景的脸,然而李括却毫无察觉。 「你吃多了肉,御史骂你骄奢,你娶多了妻……」李括见十八娘不高兴,补充道:「陛下是肯定不会多娶妻的,我是说我自己。御史要骂你淫逸……我当王爷多好啊,有封地,天天吃喝玩乐也没有人管啊!我都苦了十来年了,真的不想操那个心了。」 「都是陇西李氏那么一小撮人自己个弄的,他们来寻我,被我打了出去,没想要自己个折腾起来了,简直害苦了我!唉,不信你就让黑羽卫去查,谁知道他们比我还傻呢?」 李括说着,一脸苦哈哈的,一边偷偷地看着李子期和十八娘的脸色。 在李子期刚建立李唐的时候,他的确是动心过,就连陇西李氏的那一撮子人来寻他的时候,他也差点儿就抵挡不住诱惑,应了的。 若是李子期给他分封的王府就在兰陵萧氏对门,他就当真要走上这条不归之路了。 他到如今都一直记得,沈十八娘是如何闯进萧家,像个恶棍一样将他们一个个的打入地狱的。 旁的人不知道,他又岂能听不到,对面府中那种凄风枯雨,夜夜悲歌的恐怖场景,他承认他害怕了。 他觉得,这事儿若是失败了,他可能会落得比萧氏更惨的下场,他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王爷了,由于装疯卖傻多年也并没有认真的学过什么权谋之术,便是陇西李氏说得天花乱坠,他也知道自己与李子期之间的差距如同蚍蜉与大树。 他一无程知节那样的勐将,二无沈泽那样的谋臣,三更无沈十八娘这样彪悍的娘子;他已经悄悄地去看过了,他的未来娘子是一个娇滴滴的美人儿,看起来颇为贤慧,日后一定会妻妾和睦的。 他一想到自己个因为沈十八娘连续做了十夜噩梦,便抵挡住了诱惑。 从一开始,这对恶棍夫妻就是故意让他住在那儿的吧! 李子期走过去抱了抱李景,淡淡地说道:「堂兄起身吧,若不是已经让黑羽卫查过了,你也不会在这里。早就被片成片儿了。」 李括一听,吓得抖了抖,颤巍巍的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我年幼之时,你曾经救过我一次,如今我便信你一次,算是报恩了,你要牢记今日之语,无谓的妄想最好是不要有了,平安也是一种福气,你可明白?堂兄的心意,我与十八娘已经知了,但是其他人并不知。」 李括长舒了一口气,瘫坐在地上,虽然他压根儿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救过李子期了,但这不妨碍他感谢当时一时冲动的自己。 「我从明日起,见人就说,谁敢让我争皇位,老子就打死他。」 第三百三十九章 沈琅备嫁 李括的确是一个说道就做到,而且脸皮极厚的好汉。 第395页 第二人整个长安城中是个人都知道,安乐王疯了,见人就说:「我李括是绝对不想当皇帝的,你千万别拉拢我!」 搅和得人一头雾水,就您这个烂泥扶不上墙的样子,谁想拉拢你当皇帝呀! 而且当皇帝什么的?是能够随便挂在嘴上说的么? 也因为他,这元日将至的喜庆,好像又回来了。 唯有一人,忿忿不平的闯进了宫中。 十八娘正坐在一个四方的木架子前,上头盖着一床暖暖的锦被,一揭开被子,便能看到下面的炭盆闪耀着跳跃的红光。这是阿俏叫人制了送进宫里头来的,深得她的欢心。 这被炉已经成为了她的心头好,像是有什么神奇的力量似的,让人半点儿也离不开它。 尤其是雪天,烤着火喝着茶,再来一盘瓜子零嘴,简直没有比这更美妙的了。 不光是她,李子期也深陷在这种美妙的暖洋洋的感觉中。 「十八娘,我觉得这样下去,可能要从此君王不早朝了……」李子期说着,因为暖和,让他白皙的脸微微有些泛红。 沈琅瞧着二人一副软骨头的样子,额头上的青筋暴起,「十八娘我好歹也曾经是你的哥哥,李子期,你现如今也得唤我一声表哥。就是这样无视我的?李括那个傻子的话都传便长安城了,他是打算接下来吃喝嫖赌样样俱全了么?」 十八娘眯着眼喝了一口茶,舒服的长嘆了一声,「早些怎么没有让我遇见阿俏呢,原来巴陵竟然有这么美好的东西,简直比五石散都要厉害。」 就在沈琅快要忍受不了的时候。 十八娘鄙夷的看了他一眼,「我现在唤你一声哥哥,你敢应么?谢蕴小娘子。」 沈琅气了个倒仰,他大约与十八娘天生八字不合,以前尚是她哥哥的时候,兄妹二人就常看对方不顺,恨不得弄死对方了。 他还没有说话,就听到十八娘继续说道:「吃喝嫖赌样样俱全,不应该正合你心意么?」 以前的沈琅,可不就是这样的浪荡子。 沈琅不满的走了过来,撩起了被子,坐了进去,「你不要戳我痛处了。李括那个贱人,欠我的还没有还呢。我在家中备嫁,被阿娘逼着学了这么久规矩,还被一个满口之乎者也的堂兄管了一路,一进长安城才发现所有的人都知道我将要嫁一个孬货了。」 那种随处可见的同情目光,简直让人烦心透了。 沈琅顿了顿,厚着脸皮说道:「表弟,你赐我一点嫁妆呗。李括嘴上说得好,万一日后有个非分之想的,也给你添堵不是……你若是应了,我保证他绝对不敢在你面前瞎晃荡。」 「你要什么嫁妆?」一点嫁妆而已,不算过分。 「一根御赐的金鞭如何,专打安乐王!」沈琅说着,自己都忍不住笑了出声。 十八娘有些无语,显然沈琅这次回谢家是想通了,自己不好过,也绝对不让杀了他的李括好过。 李子期眼前一亮,「行。不过你悠着点,那是我堂兄。我指不定是天煞孤星的命,还要留着他给十八娘和景儿挡煞呢。哦,你勉强也算一个,他若是死了,那就只能你来挡煞了。」 沈琅听得心堵,就你这种把亲戚当猪狗的人,能不是天煞孤星么…… 沈琅得了李子期的准信,心中也舒坦起来,懒洋洋的烤着火就差要睡着了,「这东西是个好物,十八娘你给我添妆就添这个吧……」 十八娘听到添妆,却是精神了起来,眯着眼说道:「那怎么行,好歹我也唤你一声琅哥哥,怎么可以添妆这么寒酸呢。我们李氏皇族如今人丁凋零,有了我送的送子观音,哥哥很快便能有孕了。」 沈琅咬牙切齿地喊道:「沈十八娘!」 十八娘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沈琅瞧着,也跟着笑了。 怨愤什么,早在他变成了谢蕴的那一刻,已经烟消云散了。 他本来就对十八娘和李子期没有什么恨,甚至来说,是他欠了他们的,是他辜负了当初他们的信任。 所以剩下的日子,便当是赎罪了。 还有阿窦,是他害了她。他现在能够做的到,便是再也不去打扰她了。 若是程三郎辜负了她,他一定要拿起手中的长鞭,抽死他,替阿窦出去,他欠她的,是一辈子的幸福。 「明日便是除夕了,琅哥哥可是同谢离一道儿过?」谢离,应该是沈琅的亲弟弟吧。 沈琅点了点头,「知道你嫌我,便不来这宫里了。谢离挺好的,虽然有些古板,但是君子端方,日后也能做一个良臣。」 他想了想,还是忍不住为谢离说了一句话。 李子期知他意,点了点头。 沈琅感激的一笑,「如此我便回去了。」 他说着看了看十八娘的肚子,「李括娶了我,大约是要绝后了,十八娘你们夫妻二人再多努努力吧。不然这大明宫空荡荡的,也不像话。」 他说着,大摇大摆的走了去了,手还在空中挥舞着。 背着药箱来给十八娘请今年最后一次平安脉的刘太医瞧着,忍不住咧开了嘴,「还是皇后高啊,把她赐给了安乐王,看她都自暴自弃成这德性了。这么瞧着,这小娘子竟然像是疯了似的。唉……」 他想着,摇了摇头,朝着屋内走去。 十八娘见他来了,伸出手来,刘太医将手搭了上去,又看了小几子上一堆的吃食,忍不住说道:「娘娘,您还是少吃一些吧,长得太丰盈了,陛下会有二心的,腹中的胎儿太大了,到时候生产也不利。你若是一个不好……太子殿下和您腹中的小皇子可不就有了继母就有后爹么……」 第396页 李子期听他越说越离谱,忍不住咳了咳,老东西你当朕是死的么? 明明我就坐在你眼前啊! 突然之间,他艰难的开口问道:「你说什么?十八娘腹中不是小公主?而是皇子?我都给她取好了名字了,就叫李冕,乳名叫绵绵……你看我大舅哥,便是有了儿子,然后大嫂便怀了个小娘……按说十八娘腹中也应该是小公主的。」 刘太医像看傻子一样的看着李子期,说道:「按照您这么想,那我算算,依照沈泽沈大人那头算,您得得了三个皇子之后,才能生出公主来呢……」 可不是么,沈耀,沈瑜,沈庭……然后才到了沈琴…… 第三百四十章 大结局 等刘太医走了之后,李子期莫名的陷入了一股低潮之中,垂头丧气的趴在桌子上。 十八娘瞧着好笑,他如今的样子,简直和百两耷拉着脑袋的样子一样一样的。 这种情形,一直到第二日的宫中晚宴结束之后,都没有好转。闹得那些来饮宴的大臣们战战兢兢的,还以为陛下今夜要来个杯酒释兵权,或者鸿门宴之类的玩意儿。 好在直到宴会结束,也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个个的忙不迭的各自回府守岁去了。 十八娘裹着厚厚的披风,与李子期一道站在城楼之上,看着他低落的样子,忍不住开口说道:「皇子和公主都是一样的好。不都说女儿是父亲前世的情债么?你前世今生都只有我一人,哪里有什么风流债。」 李子期一听,一时之间更加沮丧了,「按照你这么说,我这辈子都生不出软绵绵的女儿来了……」 十八娘瞧着踹了他一脚,「我看你是想这辈子惹点什么事出来,下辈子好生女儿吧?」 李子期一个激灵,致命的问题来了! 「怎么可能!儿子女儿都是一样的好对不对,你看我多喜欢景儿啊,景儿是不是?」 李景今夜穿了件大红色的小袄,袄边还镶了白色的兔子毛儿,看起来可爱极了。 他许是问到了李子期身上的酒味儿,将小屁股一扭,头便窝进十八娘怀中去了。 李子期瞧着,立即把他强行抱了过来,跟我抢娘子,你小子还差得远呢。 两人站了一小会儿,十八娘便瞧见长安城中各处都亮起了烟火,丝乐声不绝于耳,爆竹声阵阵。 李子期摸了摸十八娘的手,「走吧,咱们回寝殿里去了,你有孕在身,也不用守岁的,早些歇了。」 十八娘点了点头,两人相携着走了回去,道路的两旁都是皑皑白雪,大红的宫灯映衬在雪地上,格外的美。 沿途的梅花开得正好,也不知道是哪个小宫女儿,剪了窗花,挂在了树枝桠上。 十八娘瞧着,心情也舒畅了起来。 年节这种时候,便是要一家人在一起的。 说起来,幸亏有了如意珠,才让她有了这样的好结果。 她原以为嫁给了门当户对的王三郎,便是她人生最好的结局了,如今看来,那压根儿不是,现在的,还是最好的。 这个世界上,再也找不到比李子期,比国师待她更好的人了。 既然如此,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大唐如今尚是初生,世家还是矗立在一旁的庞然大物。可是她有了沈郑王崔做盟友了。 只要王六郎,郑慧流和崔九不死,这三家便不可能真的同她与李子期敌对起来。 至于之后的事,她与李子期都化成了黄土一,也管不着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吧。 不过,等到那时候,因着他们建的学堂,因着科举制的完善,世家所依仗的东西一点一点的消失,也真的不足为惧了。 屋子里暖烘烘的,乍一进门,十八娘便看到挂在床边的那幅画儿,那是她画的李子期抱着李景的画,在李子期的身旁,不知道何时多了一个她,她和李景都睡着了,李子期低着头,温柔的看着他们,嘴角带着笑。 「你什么时候添上去的,还装裱好了?」 难怪她当初画的时候,就觉得李子期的视线有些奇怪,原来他早便想好了。 「就是你在书房里,将自己用金银埋起来的时候。」李子期一本正经的回答道。 十八娘忍不住羞红了脸,那时候的她真是蠢透了。 她正想辩驳,便被李子期一把抱住了,李景夹在二人中间,还以为父母在同他玩什么有趣的游戏,咿咿呀呀的叫了起来,煳了十八娘一脸的口水,「娘……娘……」 十八娘惊喜的看着李景,「哎呀,景儿会叫娘了呀!」 李子期看了李景一眼,忍不住伸出手来摸了摸十八娘的肚子,心中暗道:「冕儿冕儿,你千万要变成小娘呀!你看到你表叔了么?他原本是个小郎,后来变成了一个小娘。你一定也可以的,对不对?」 十八娘全然不知道李子期心中的嘀咕,沉浸在李景会说话了的喜悦之中。 直到李景睡着了,十八娘才发现李子期古古怪怪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子期?」 李子期抬起头来,冲着十八娘笑了笑,「十八娘,把景儿放下来吧,咱们也一块儿歇了。」 十八娘点了点头,将李景放在了床榻之上,倚偎在了李子期怀中。 李子期吻了吻十八娘的头髮,「十八娘,真好。我做梦都没有想到,会有如今的日子。在当国师的时候,我只想着,千万要忍住,不要对阿灵出手,不然会剋死她的;重生之前的那一世,我总想着,十八娘千万不有事,千万不要病发;这一世真好,我不再是天煞孤星,大仇已报,你也不会死了。」 第397页 十八娘的心软软的,「总有一天还是会死的。」 这次可没有一颗能够重生的如意珠来救他们了,可是他们也不需要了,因为这辈子,没有什么遗憾了。 「那到时候我们一起死,葬在一起,然后一起投胎,下辈子还在一起。」 「一起投胎……万一变兄妹了怎么办?」 李子期显然没有想到这样的问题,顿了顿,「是兄妹也要在一起。更何况,国师可是许过愿了,日后咱们两个人,生生世世都会在一起,白头偕老。」 「嗯。」十八娘应了一声,「你若负我一次,便再也寻不着我了。」 李子期点了点头,又忍不住摸了摸十八娘的肚子,「冕儿啊,冕儿,你还是不要变成小娘了,万一你阿娘怀疑我上辈子做了对不起她的事,那便不好了呀!冕儿冕儿你要听话啊!」 许是因为李子期的手暖暖的,十八娘渐渐地竟然睡着了。 李子期替她掩了掩被子,低下头去,轻轻地吻了一下她的额心,又亲了亲一旁熟睡的李景,再亲了亲十八娘的肚子。 然后托着腮,静静地看着她的脸颊。 若是有人在此,已定能够发现,这一家人,便如同挂在墙上的画一般,安宁而幸福。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李子期突然开口道:「十八娘,你喜欢李子期,我便是李子期,你喜欢国师,我便是国师。我心悦于你,至死不渝。」 番外:国师谢灵黑歷史(上) 陈郡谢氏的宅院里,人心惶惶,因为家主的么女谢灵不见了。 她的八个哥哥,简直要将整个金陵城翻转了过来。虽然他们是自永嘉之乱后才迁徙过来,但已然是数一数二的望族。 此刻的谢灵正耷拉着脑袋,被穿在一根棍子上挑着,先头里出来策马江湖的兴奋之情,已经全部都没有了。 「阿清阿清,快放我下来,我渴了要饮水。」她有气无力的说着。 骑在马上的国师摇了摇头,「这才不到一个时辰,你便饮了八次水了,一会儿憋急了,去草丛里解决,我可不陪你去。这里是永州。」 永州之野产异蛇。 谢灵一想着,打了个寒颤,「我又不渴了。」 国师见她脸色发白,赶忙将她放了下来,抱在胸前,安放在马背上,低笑道:「谢小公子莫不是怕蛇吧?」 谢灵感觉到头顶上的发笑声,脸都绿了,咳了咳,「我天不怕地不怕的,怎么可能怕蛇?你莫要开玩笑了!不就是软趴趴,冷冰冰的东西么,有什么好怕的,我还吃过蛇羹呢!」 国师看到她白嫩脖子上的鸡皮疙瘩,没有戳穿她。 两人行了一会儿,便看到前头有一农庄,国师抬头看了看天色,说道:「咱们就在这里借宿吧,明日再启程去岳州。」 他们从晋阳出发,四处里浪荡,不料在一茶棚里听说了岳州要召开武林大会,谢灵便耍着赖皮非要去看,她如今同国师学了一招半式了,对武艺越发的感兴趣,恨不得立刻就见见什么传说中的高手对决。 国师无奈,她是金主,她说了算,两人这才折入了永州,准备往岳州去。 才一下马,谢灵便倒吸了一口凉气,只见那破烂不堪的茅草屋门口,放着一把竹制的凉椅,上头坐着一个穿着枣红底儿起白花半臂,下身穿着青色素面裙的老人家。她的头髮花白,前头一缕头髮垂下来,挡住了她的脸, 她坐在那儿一动也不动的,好似睡着了。 「不会已经死了吧?」大晋本来就动盪不安的,这种乡野之地,孤寡老人死了无人发现,也是常有的事。谢灵说着,想要伸手去探那老人的鼻息。 岂料那老人抬起头来,笑道:「蓉娘,蓉娘,有客来了。」 说着,站起身来,走到了国师面前,说道:「你们父子远道而来,眼见着天都黑了,方圆数里无人烟,便在老婆子这里住下吧。虽然家中并不富裕,但是粗茶淡饭还是有的。」 国师如遭雷噼! 虽然谢灵如今还是一个珠圆玉润的孩童,但是他也没有老到当她父亲的地步呀! 他还想解释,就听到一旁的谢灵促狭的看着他,甜腻腻的喊道:「爹爹,你什么时候才能给我找个娘啊?」 那站在门口端着茶的小娘子一听这话,羞红了脸,说道:「两位客人,请饮茶。都是家中自制的茶,随意尝尝。」 谢灵瞧着,哈哈大笑起来,一把跳进了国师的怀中,双手搂住他的脖子,笑道:「爹爹,我瞧着这个蓉娘,瞧上你的美色啦。」 国师生得好容貌,一路上又跟着谢灵学了不少大家礼仪,如今瞧着也颇有世家公子之感了,怎能不让怀春少女动心。 那老妇人很快便进屋里准备晚食了,烛光晃晃的,谢灵上了桌一瞧,只见那桌子中间放着一盆肉羹,旁边则是一碟萝蔔丝,一碟酸菜儿。 「这还是过年之时,腌制的腊肉,留着待客的,你们快趁热吃呀。」 那老妇人说着,笑眯眯的,露出缺了牙的牙床。 谢灵正准备拿筷子去夹,却发现了一个怪异的地方,这个老太婆和她的女儿,居然都没有影子! 她之前便觉得奇怪,他们尚未开口,这老妇人便拉着他们留下来,未免也太好客了一些。 还有这茅草屋子如此破,风一吹便能垮掉了,老太太哪里来的钱买肉吃,如今已是深秋,她却还坐着凉椅,穿着夏衫。 第398页 他们一路走来,也没有见到茶山,那个蓉娘却说茶是自己个家中制的。 谢灵越想越是心惊,手中的筷子僵在了半空中,顿了顿,偷偷的看了一眼身旁的国师。 只见国师点了点头,张了张嘴,做了个嘴形:跑! 谢灵心中大骇,将筷子往桌上一搁,往国师怀中一扑,「爹爹,我要……我要尿尿,你领我去。」 那蓉娘一听,笑着想要将她抱过去:「小公子,奴家领你去吧,这黑灯瞎火的,你爹爹也寻不着恭桶。」 她的手刚一接触到谢灵,谢灵便打了个寒颤,真的是太凉了,完全不像是活人的手。 她强壮镇定,喊道:「男女授受不亲,蓉娘是女子,怎么能领我去出恭,还是我爹爹带我去吧!若是蓉娘日后成了我阿娘,便能领我去了不是?」 蓉娘一听,满脸飞霞,以袖掩面,害羞的低下了头,轻轻的「嗯」了一声。 然后从一旁取了盏灯笼,要递给国师,见国师腾不出手来接,便放在了桌子上。 国师冲着她笑了笑,提起灯笼,抱起谢灵,快速的走了出去,想要寻马,却发现马早就变成了一堆白骨,满地都是血。 国师心中一惊,喊道,「阿灵抱紧了。」 谢灵赶忙双手搂住了国师的脖子,双脚缠在他的腰间。 国师脸红得快要炸开了,将手中的灯笼往地上一扔,快速的施展轻功,飞奔了出去。 这速度,比马儿跑得还要快上几分,谢灵起初还怕,到最后只剩下了兴奋感。 「刚才那个灯笼,用来照路不是挺好的么?你为何要扔了?」 国师一边狂奔,一边说道:「若是我没有看错的话,那可是上灯的时候,提的白字写着奠字的灯笼。鬼给你的,你敢要么?」 谢灵一下子牙关哆嗦起来,「鬼?她们真的是鬼?」 不用国师回答,她也知道答案了,过了一会儿,她才结结巴巴的说道:「怎么办,我口渴了,还喝了鬼泡的茶……刚刚那个叫蓉娘的女鬼还摸了我……呸呸呸……」 她想着,吐了国师一身…… 国师冷着脸,停了下来,将紧紧抱着他的谢灵揪了下来,往地上一扔,没等到谢灵的怒火,却听到她颤微微的喊道:「阿……阿清……我好像坐到什么了……蛇,是蛇……」 番外:国师谢灵黑歷史(下) 国师大惊,赶紧将她提熘了起来,却见地上一条已经死了的蛇…… 谢灵松了一口气,一把跳了起来,拍了拍屁股,「哼,你看本公子多厉害,连蛇见到我都吓死了。」 国师无奈的摸了摸鼻子,将谢灵一把甩在了背上,「走吧,你在我背上睡一会,我寻到了人家,再放你下来。」 谢灵感动的在他背上蹭了蹭,蹭得国师嵴背僵直,忍不住微微的勾了勾嘴角。 正在这时候,突然山上传来一阵歌声。 「适才的那一对傻子哟,奴家是骗你的哟,奴把手泡在溪水里,就是冰冰的哟;多点一些灯哟,影子就淡了哟,一对傻子哟,简直笑死奴了哟,你们的好马哟,杀了吃肉哟!」 谢灵和国师气了个倒仰,什么鬼什么鬼! 紧接着,适才那个叫阿蓉的小娘子又哈哈大笑起来,「你们莫想着上来寻回去了,我和我阿娘可是养蛇人,若是敢来,就放射咬你们了,不过收点买路钱,逗个乐子罢了,谁让你们傻呢!」 谢灵阴测测的看了国师一眼,「喂!她竟然说学富五车,才高八斗,能考状元的本公子傻!而且,某人不是说女鬼给的灯笼不能接么……女鬼,呵呵!」 国师也有些羞愤难当!此时的他也不过是个被大巫教了一肚子学问,但是全都是纸上谈兵的少年罢了! 哪里就看得穿这些老江湖了! 他清了清嗓子,认真的说的:「就是女鬼,没有错的。她如今这样说,只不过是想激怒我们,骗我们回去报仇。我猜想她们应该是地缚灵,是无法离开那个山顶的,不然的话,为什么没有追过来?」 真的是一本正经的在胡说八道! 然而孩童谢灵却迟疑了,「你说得也有几分道理。我就说本公子天资聪颖,无论如何也可能是傻蛋的,对吧?」 国师认真的点了点头,「那是自然,天底下怎么可能有人骗得过你我!所以我们是绝对不会中了激将法的对不对?」 谢灵这下子舒坦了,跳到了国师的背上,「走!咱们去岳州参加武林大会!」 国师这才松了一口气,谢灵怕蛇,总不能领着她上山去找吓吧。 至于山上那两个人,国师回过头去,总有一天,老子当了国师,将你这座山都给剷平了! 两人来到州府,已经是天亮时分,买了马,便一路朝着岳州奔去。这事儿,两人一辈子都没有再提起过了。 岳州城中人头攒动,全都是些绿林好汉,谢灵哪里瞧过这样的阵仗,顿时欢欣雀跃起来!只是两人来得晚了一些,这城中的客栈都已经满客无空房间了。 国师四处了里看着,对谢灵说道:「咱们去城外寻个寺庙借宿吧?」 谢灵一愣,哈哈大笑起来,「真老土,还住什么寺庙,光头和尚有啥好看的。跟我来,我小七哥带我出门,向来都不住客栈的。」 过了一会儿,国师投头看着这小楼的招牌,忍不住抽了抽嘴角,谢灵虽然装成了一个小郎君的样子,但是他却知道,她是个真正的小娘子。 第399页 一个小娘子,她的七哥带她出门,居然是住花楼的!这一家子人,也实在是太糜烂了! 谢灵却是大手一挥,「走吧,带你去见识见识,不然一个乡野村姑蓉娘,就把你的魂儿给勾去了,日后师娘寻我哭诉,我还得安慰她,当真是太麻烦了。」 国师僵硬着脚,跟着谢灵走了进去,却见那青楼老鸨穿着打扮跟贵妇人一样的,而其他的花娘,也全都清清雅雅的,无一人感媚视烟行,倒像是大家的婢女。 「九公子,舟车劳顿,快歇歇腿儿,阿芙来给九公子捏肩,阿蕴来给九公子煮茶,阿芳给九公子抚琴,阿芬快来跳舞……」 谢灵倒像是习惯了这一幕似的,大摇大摆的坐了下来,「你做的很好,不过我是陪我师父来开开眼的,寻个你楼中最好看的花魁娘子,去侍候我师父!」 国师顿时脸一黑,咬牙切齿道:「阿灵。」 谢灵惊讶的扭过头去,看着愤怒的国师,对着老鸨摆了摆手,「那便不用如此兴师动众了,你还是照常的做生意,只给我和师父留两间清净的房间便可。这事儿可千万别告诉我小七哥,不然你这花楼也别想开了。」 老鸨认真的点了点头,陪笑道:「九公子说什么就是什么。九不知道,九公子要星辰,七公子绝不会给他摘皓月。」 谢灵得意的笑了笑,拉着国师便上了小楼,走到一处僻静的地方,说道:「师父,我不知道你有断袖之癖,才做了这样的安排。没关系的,我大晋风流,有个把契兄弟算不得什么的,像我小六哥,就……」 她突然想起了什么,兴奋的说了起来,「师父,阿清,等我们参加完武林大会,便回金陵吧,我小六哥在城中开了一家小倌馆,不是我说,那里头有的擅长剑舞的小倌长得当真一等一的好看,师父你……」 她还没有说完,国师就打断了她的话,「大人的事,你一个小破孩儿管着么多做什么?今日的功夫已经练过了么?就你这本事,还想参加武林大会,人家一口气就把你吹进洞庭湖里去了。」 谢灵顿时大怒,「竟敢小瞧我!昨日你教我的轻功,我都会了!」 她说着,一个翻身跳出了窗外,又是一个鹞子翻身,上了屋顶。 国师终于松了一口气,谢灵她当真是学什么会什么,还好她已经想要归家了,不然,他也不知道下一步该教会她什么了。 但是如果一回去,便说明,他已经接受了自己成为国师的命运。 而谢灵,则会在谢氏一日一日的长大,最后成为一个说话滴水不漏,高高在上的贵女。 他们二人便只会渐行渐远,再也无法像是如今一般,一起丢脸,一起被骗,一起逛青楼,同吃一碗阳春面了。 他突然想起了老鸨的话,九公子想要星辰,七公子绝对不会给他摘皓月。 日后,他也要如此。谢灵若是要整个大晋,他也会将大晋捧到她面前。他相信大巫的话,这就是他与谢灵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