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灰成了万人迷后[快穿]》 第1页 《炮灰成了万人迷后[快穿]》作者:笔迹【完结】 文案: 一个名为「ljj」的和谐补丁令系统内部乱了套,身为职业炮灰的玄清意外拿到了万人迷剧本,对此,玄清表示—— 任你爱情三十六计,我自岿然不动。 * 1.当修仙者误入武林 【一个优秀的工具人,要学会深藏功与名。】 2.教主的后宫解散了 【生就一副魅惑众生的模样,成为蓝颜祸水是他的夙命。】 3.大侠的自我修养 【郎情妾意绝不会发生在他身上,他这只有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自动过滤所有直球的炮灰受vs媚眼抛给了瞎子的心机攻) 内容标籤: 幻想空间 江湖恩怨 快穿 穿书 搜索关键字:主角:玄清 ┃ 配角:颜瑞文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休想攻略我! 立意:即使在复杂的环境里也要保持一颗纯真的心。砥砺前行,勿忘初心! 第1章 玄清在这个世界的身份乃仙门中人,不过此界灵力枯竭,修仙一脉早已式微,到了这一代,师门中仅剩三人。 玄清上头有一个师兄,这位师兄尘缘未了,几年前辞别了师门,不知所踪。 按照以往的经验,玄清应当在穿越之后自动接收剧本,然后按部就班地演完收工,这一次不知系统出了什么故障,迟迟未发故事梗概,他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 炮灰嘛,无非那几种模式:给主角当小弟,关键时刻挺身挡刀。给反派当喽啰,做一个被打脸的工具人。或是干脆地当一个莫得感情的钱袋子,送装备、送人脉、送经验…… 玄清都熟得很,没有剧本也不影响他自由发挥,说不准此次故障就是系统故意加大难度,考验他的演技。 如此一考量,玄清便不急着杀青了。 就在玄清耐着性子按部就班的修行心法时,师尊终于发布主线任务了! 但见鹤髮童颜,仙风道骨的师尊立于浮山之巅,极目远眺,烟波缭绕间紫气沖宵,红光闪耀。 他掐指一算,沉声道:「紫微星动,妖魔出世。」 静立在一旁的玄清闻言敛目垂首,静待师尊下令。 师尊问道:「你在山上修行多少时日了?」 玄清恭谨道:「刚满十年。」 实际上他穿来不过百日。 「十年,是时候独当一面了,」师尊道,「劫祸无可避,你且下山去助武林正道一番力,也算功德一件。」 玄清心头一凛,道:「弟子领命。」 师尊微微颔首,指尖一捻,脚下旋风顿生。 玄清目送师尊的身影消失在云烟中,心念一动,沿天梯而下,一息千里,疾奔数日,穿过浩淼云海,躲过雷鸣电击,再入尘间。 直至重见人烟,城郭道路,阡陌交通,一派繁华景象,再不见昔日寂寥。 玄清寻得一家客栈,前脚刚刚踏过门槛,原本喧闹的门厅霎时寂静,几乎所有食客的目光都落到了他的身上。玄清不由低头审视自己的行头,白衣白袍手持扑剑,并无特别之处。 好在店小二及时回过神来,提着水壶走来,结结巴巴道:「仙人、道长、客官……您有何吩咐。」 他这三声也不知叫的谁,玄清道:「请给我一间下房。」 「下、下、下房?」小二愣住了。 「莫非是客房已……」满字尚未出口,视线里倏忽一道银光闪过,玄清侧身一捉,手中赫然多了三根见血封喉的毒针。好狠辣的招数,玄清向来路望去,便见一锦衣华服的公子立于二楼,对玄清冷眼而视。 「哼,故弄玄虚。」 玄清张口欲言,只听「诤——」的一声,竟是歌女的柳琴从怀中跌落,她盯着摔落的柳琴瑟瑟发抖,纤弱的身躯如同风中之烛。玄清好心走过去帮她捡起,不想她瞥了眼楼上公子,脸色煞白,直到那公子转身离去才敢接过柳琴小声道谢。 此等登场方式,必是反派人物无疑了,看样子恐怕还是个小boss。 玄清轻声问店家那公子是何来头,小二一个激灵好似突然惊醒,忙不迭地请他去客房入住,对方才之事闭口不谈。玄清若有所思地将三枚银针收入袖中,跟在小二身后。 他们走上楼的一刻,寂静的门厅嚯地喧闹起来,一片譁然中玄清反覆听得「无双」二字,话语中满是惊惧与憧憬。 玄清听了一耳朵,便确信他是和剧情人物接上了,不过对方一上来就丢毒针看来是不准备收他当喽啰了,那么反向推导,玄清应当去找主角当小弟。 他一面思索着,一面随小二到了房门前,抬眼一瞧,不由疑惑道:「此为下房?」 小二目光闪烁道:「是下房,客官请。」 玄清心存疑窦,走进宽敞整洁的客房坐下,茶还没热便听得一阵敲门,继而是温声软语。 「公子打搅了,我家主人请您一叙。」 玄清闻声瞭然,想来是方才的小反派,遂打开房门,对门前的侍女道:「有劳。」 侍女低头掩笑道:「请。」 但见她身姿摇曳,步履轻摇,形似流水。侍女尚且如此,主人想必绝非凡人。 玄清由她引入一间格局截然不同内饰极为豪华的上房内,然而桌边剪手而立的并不是方才的锦衣公子。眼前的人年岁更长,一副温文儒雅的文人模样,一见到玄清就殷切地走过来,连声道:「兄台无碍吧?我家小弟不知轻重,可有伤到兄台?」说着伸出手来便要检查玄清的身子。 第2页 玄清后退一步,与其拉开距离:「无碍。」 「怎会无事?」他更为急切了,「我看兄台周身凌冽,恐已中寒毒。」 玄清道:「公子无需试探,在下久居之地常年飘雪,自然身带寒气。」 「常年飘雪……」他喃喃自语,面上神情一变,拱手道:「失礼了,兄台请坐。在下宵鸿云,小弟宵鸿雁,敢问兄台名讳?」 玄清道:「萍水相逢何须姓名。」 「兄台说的是,」他笑道,「在下对兄台一见如故,只是楼下人多嘈杂,不便相见,还望兄台勿怪。」 「客气了。」玄清道。 宵鸿云挽起袖口,亲自为他添茶。 「多谢,」玄清举起茶杯尚未品茗已闻到淡淡茶香,「好茶。「 宵鸿云笑道:「出门仓促,准备不周,不若兄台随我去家中一坐。「 「宵兄客气,」玄清望着杯沿的水珠道,「只是在下有事在身,不得不辜负宵兄盛情。」 宵鸿云似乎没听到他话语中的敷衍,仍是笑意盈盈:「既然如此,我便静待兄台事成了。」 玄清不置可否,又坐了约莫半个时辰,起身告辞。 二次回房,已是金乌西翔,红霞满天。 玄清不去想兄弟二人的诡异行径,既来之则安之,盘腿而坐,左手拈诀,右手结印,岿然入定。 倏然,银光闪现,一根细针飞射而来,他下意识地捏住针尖反扔回去。沉寂一瞬,细微的声响再度入耳,他眼睫微睁,復又闭上。 今日试探不断,怕是不得安稳了。 窗外的声响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幽幽笛声,这笛声似远非远似近非近,时而缠绵缱绻时而铿锵有力,低吟如泣如诉高昂如嘶如吼,尽是摄人心魂之音。 玄清手无乐器便以手敲桌,以脚跺地,轻重舒缓杂而无章,笛声停了一瞬,忽的尖利起来夹杂着刀尖之锋刮人耳目。 就在这时,玄清气息一涌,断喝一声「破!」 万物陷入寂静。 「道你装神弄鬼故弄玄虚,还真有几分本事。」 破窗而入的是之前见过的华贵容颜,眉宇间满是骄横。 玄清翻起两个茶杯,倒入热水。 「夜色沉沉,阁下选的时机实在不适合交谈。」 冷风从破窗中窜入,烛火明明灭灭,来人手中一把断笛兀自摇着。 「不谈天,只谈你。」 玄清道:「在下乡野粗人,有何可谈?」 「乡野粗人,你?」 「自然,」玄清坦率道,「身无长物,一名不文。」 宵鸿雁愠怒道:「你敢瞧不起我!」 这小反派长得眉清目秀,性格却是喜怒无常。 一掌噼来,带着凌冽杀气,玄清手腕一扭与他対掌,另一只手快如闪电地点过他的几处大穴,他身子一顿定住不动了。 「怒气伤身。」玄清道,随后起手点上他的睡穴,掏出银两放到桌上,拿起朴剑。 兄弟二人一个视他如仇,一个待他似友,玄清无意捲入他们的纷争,是非之地,还是速速离去的好。 他既然决定加入主角团,便不宜与反派团队接触太多,到时候里外不是人就尴尬了。 天际泛起一线白光,玄清牵着一匹老马走入萧瑟西风中,速速是做不到,唯有离去了。可怜他们师门三人,苦修多年,穷的叮噹响。 这马是出门时顺手帮了一位马商解围,人家硬塞给他做谢礼的,玄清又不是真的要修仙,假模假样的推脱了一番,便毫无心理压力地收下了。 不久,身后传来马蹄声,道路狭窄崎岖,那马上人的速度却是丝毫不减,玄清贴边让出三分道来,待声音近了,只听着一声唿啸马上人凌空翻身手上挥起一把大刀向树丛里砍去。 刀光闪厉,寒气逼人。 玄清比出一个剑诀,直切门面的刀刃便硬生生拐出一个诡异的弧度贴着草丛里的人斜飞出去。 一声嘶鸣,受惊的老马撒开四蹄慌张地跑进了树林深处。 马上人汗如雨下,强作镇定地再度提刀,一击不中还欲再攻。 玄清嘆息道:「莫造杀业,阁下收手吧。」 马上人大声道:「你可知这人是谁?」 「不知。」 「不知你还要保他?」 「我不是在保他是在保你。」玄清道。 马上人竖起手中的八环刀道:「你要能断此刀,我便放了他。」 「这容易,请你先下马。」玄清道。 马上人刚跳下马,玄清手一伸捏住他的刀刃稍加用力,旋即折成两半。 他眉目大张,惊叫道:「断了!」 「是断了。」玄清颔首。 他勐地跪地:「高人啊,是我有眼不识泰山。」说完他蹬上马背,鞭绳狠抽,旋风似的疾奔而走。 躲在树丛里的人忽的窜出扑到玄清脚边,一张雌雄莫辩的艷丽脸庞露出凄婉之态,端的是惹人怜惜。 「恩公,请受小女子一拜!」 玄清扶他起来:「姑娘无需演戏。」 那人强笑道:「恩公何出此言?」 玄清道:「我若不出手,恐怕那汉子早已身首异处了。」 他看着眼前怎么看怎么有猫腻的女装大佬,默默贴上一个疑似反派的标籤。 说话间,耳边传来一声唿啸,一根长鞭霎时卷到了玄清的手上,鞭子的另一头,正是宵鸿雁。 第3页 「想跑,没那么容易!」 宵鸿雁见银鞭无法抽回,长袖一挥,漫天毒针飞射而来。 玄清自是不怕,可不能让身后之人无辜受累,当即用力往后一拽,银鞭从宵鸿雁手中飞出,在他的操纵下舞如圆盾将毒针悉数挡下。 宵鸿雁失去武器怒容更甚,就在此时,紧随而来的宵鸿云喝道:「退下!」 宵鸿雁狠刮玄清一眼,不情不愿地退到他大哥身后。 宵鸿云道:「以兄台之功力若真想离去,我们怎可能追得上。」 玄清瞧着他们身下的骏马,再想想自己的那匹老马,坦诚道:「我已全力赶路了。」 宵鸿雁哼道:「我就说他对我们不屑一顾,与其跟他啰啰嗦嗦,不如直接绑回去干净,你偏不相信。」 宵鸿云低斥一声「休得胡言」。 此时,躲在玄清身后的人笑吟吟地走了出来:「明明叫无双宫却有两位少宫主,真让人笑掉大牙。」 面前的两人神色难看起来:「薛岚你为何在此?」 薛岚的指尖划过玄清的侧脸反问道:「你们又为何在此?」 玄清咳嗽一声,拿下他的手,往左迈开一步:「姑娘自重。」 登时薛岚的神色亦是难看非常。 宵鸿雁拍掌大笑:「姑娘哈哈哈!千面阎王何时变了性,怎不告知我等?」 薛岚眸光阴晦:「我没有告诉死人的习惯。」 笑声戛然而止,宵鸿雁怒道:「要我死,先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了!」 宵鸿云收起笑脸:「死不死得先问过我。」 玄清再咳嗽一声:「诸位慢聊,在下先行一步了。」 「不许走!」三声重叠。 玄清诚心劝道:「你们故友叙旧,我这个外人不便打扰。」 玄清语罢,众人皆默,唯剩萧萧风声。 既然大家都默认了他的说法,玄清便不再磨蹭,继续慢慢悠悠地往前走。刚走两步,三道截然不同的功体挡住前路。 「恩公留步!」 「臭剑士你给我停下!」 「兄台请随我等到无双城一坐。」 三人意气相争,玄清无辜受累,头疼啊。 「诸位,在下要事在身就此别过。」 宵鸿云道:「不知兄台所谓何事,可有我能帮忙之处。」 玄清谢过他的好意:「兹事体大,我一人即可。」 「好一个兹事体大,你一人即可。」宵鸿雁讥笑道,「狂妄至极。」 薛岚掩嘴道:「论狂妄谁能够比得上你们无双宫。」 宵鸿雁怒道:「我们说话岂有你这个阉人置喙的地步!」 薛岚闻言眸光狠戾毒招尽出,宵鸿云不敢怠慢将胞弟拉到身后迎掌而上。 玄清微嘆一口气飞身窜入二者之间,左手化招右手格挡,两人招式变幻无穷玄清以不变应万变,弹指已过招数百,两人终于收手。 「恩公武学高深,薛某佩服。」薛岚一双水眸柔柔地映在玄清身上,话里似有无限深情。 宵鸿云拱手道:「在下甘拜下风。」 宵鸿雁不甘不愿地冷哼一声。 玄清见这三人纠缠不放,只得道:「在下此行乃是前往暮云山庄,与诸位……」不同路啊。 话还未说完,薛岚柔声道:「恩公去哪我去哪。」 宵鸿云笑道:「巧了,我也要去暮云山庄,此行正好同路。」 宵鸿雁刚张开口,在宵鸿云一记眼刀之下立刻闭上嘴。 玄清无可奈何,暂定先与三人同行,只盼天黑时分,能借着夜色遮掩逃出一片天。 出师不利,可谓于此。 作者有话要说: 第2章 烟花三月,料峭春风。窗外彩蝶纷飞,杨柳吐翠,窗内红烛暖帐,暗香浮动。 丝竹声缠绵缱绻,美人明眸皓齿,胭脂红唇,眼波流转处是恰到好处的诱人。 「恩公,此酒名为合欢,味道如何?」 薛岚衣衫半褪露出一小片雪白的胸口和半边精緻的锁骨,修长的手指举着同样晶莹的白瓷杯,眉目间尽显风流。 玄清却无福消受,恨不得立刻推开他,顾虑到他对女装的癖好生生忍住了。想他因这癖好必是受尽白眼,此刻为了不让自己难受刻意换回男装,如此情谊玄清怎能再惹他难过。 「宵家兄弟呢?」玄清问。 「提他们煞风景,」薛岚道,「我给支出去了。」 玄清颔首,再无他言。 他本欲偷偷熘走,谁知每日每夜不是被子里钻出个人,就是邀他煮茶论道,再不然便是魔笛毒针,想找个独处的时间都难。 苦也,苦也。 好容易抵达繁华都市,眼看暮云山庄在前,又被硬拉入这风月场合听什么靡靡之音。 唉,偷得浮生半日闲是乐,终日游手好闲是苦。 玄清这苦日子也不知何时能到头,古代活得再好,能有现代的手机舒服吗,他只盼早日完成任务,功成身退,载誉而归。 「恩公莫不是嫌酒难喝?」 薛岚提起酒壶迎头浇下,一缕银丝顺着下巴滴落,划过线条优美的颈脖,没于衣领间,只见他眼角微红,眼神迷濛,嘴唇开阖间风情万种。就凭这一张美人面,玄清相信他绝对是小说里活到最后的那一小撮人。 「饮酒伤身。」 第4页 美人美则美矣,就是有点邋遢。古装换洗起来多麻烦啊,玄清忍不住掏出手帕为他擦掉流出的酒液。 「漏到衣服上就不好了。」 薛岚心口一哽,暗唾一句假道学,心念一转,夺过玄清的手帕轻轻一嗅,復又纳入袖中,半嗔道:「不是酒不好,那便是人不好。」 玄清看着手帕被他塞入里衣再不拿出,犹豫着要不要出口讨要,玄清知他胸口上落了不少酒,可也无需擦拭这么久,况且那帕子他下山时只带了一条。 薛岚见玄清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自己湿润的胸口,以为诱计成功,正待乘胜追击,忽听楼下爆发出一阵惊唿——「是一剑惊鸿!」 「一剑惊鸿?」薛岚神色骤变,起身掠到窗边。 玄清满脑子问号。 看来他与这手帕是註定无缘了,摇摇头,玄清也跟着走过去,隔着霏霏细雨只见对面的醉仙阁上有一人长身而立。 青衣白衫,腰系长剑,金丝作穗。 即使在这也能感受到沖天剑气,好一个一剑惊鸿,玄清心中暗暗感嘆。 那人似有所感,视线投将过来,眉飞入鬓,眸似寒星,眼角一点胎记犹如烛泪。 熟悉的面容。 师兄! 玄清几乎脱口而出,还欲再看,那人却是冷漠地收回了视线,转身走入内室。 玄清屈指轻叩窗栏,心思千迴百转,这等面貌气质绝对是师兄,他不会认错。可是师兄却仿佛不认识他,像是……失了记忆! 思及至此,玄清侧脸问身旁的薛岚:「方才听你们叫他一剑惊鸿,能否详细说与我听听?」 薛岚的视线落到玄清身上,低笑道:「我还以为恩公对什么都不在意,原来是我们不够惹人注目。」然后不待玄清解释,又道:「一剑既出,天下无敌,惊才艷艷,无出其右。一剑惊鸿乃当今武林用剑第一人。」 玄清问:「他的名字就是一剑惊鸿?」 薛岚摇头道:「一剑惊鸿是去年横空出世的天才,没有人知道他的名讳,一剑惊鸿只是世人给他起的别称。」 果然如此。 玄清颔首,心中无限感嘆,想不到男主竟在我身边。 孤儿,奇遇,失忆……妥妥的男主标配啊。 再听名号多么的……中二! 师父提过师兄是因一女子下山,师嫂多半就是女主了。 玄清摩挲着下巴,心想他这是穿越到了言情小说里啊,就是不知道师兄和嫂子是怎么个虐恋法了。 薛岚观察着玄清变幻莫测的神色,试探道:「恩公认识他?」 玄清故作神秘地答道:「似我非我。」 薛岚闻言问道:「莫非恩公之前提起的大事,与他有关?」 玄清略一点头,房门突地被一脚踢开,却是宵鸿雁手执长鞭,气势汹汹地沖了进来。 「好啊,我说哪里来的无知小人吃了雄心豹子胆竟敢招惹我,原来是受你指使。」他手中银鞭一挥,扫过一桌酒水,案几应声被噼成两半,酒杯洒落一地,好好一间屋子顿时狼藉一片。「我在外面受累,你们倒好,风流快活!」 薛岚轻佻道:「何止风流快活,还销魂得很呢。」 「不知廉耻!」 宵鸿雁和薛岚霎时缠斗起来,宵鸿云立在门边一脸无奈,却丝毫没有上前劝阻的意思。 玄清的额角隐隐作痛,以目前的情况来看尚且不要找男主师兄为好,身边跟着这些麻烦人物别把他也拖累进去。 宵鸿雁招招显杀机,薛岚尤有三分余地,逗猫似的熘着他,玄清见他们打不出水花只是平白毁了一屋器具,不由开口道:「要玩去外面玩吧。」 「玩?!」宵鸿雁气道。 「嗯……」玄清斟酌着换了一个词,「切磋?」 「可恶!」 宵鸿雁不再与薛岚纠缠转而向玄清攻来,玄清脚踏迷步行,一面躲开他的连环攻势,一面轻声劝道:「你想跟我玩,我们找个空旷的地方吧,打坏屋子是要赔钱的。」 宵鸿雁忽地停下,似乎听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话。 「你还知道赔钱?」 玄清道:「在下又非山贼土匪,怎会不知。」 宵鸿雁神色怪异道:「你很穷?」 「是啊,」玄清奇怪道,「我不是早就介绍过,乡野粗人,一名不文吗。」 宵鸿雁的表情愈发古怪:「当真?」 玄清嘆道:「师父积攒多年的银两,几以用完。」 住在山云间不食烟火,未曾想人间处处需开销,玄清有些后悔当初没有栓好那匹老马,现在到哪都得靠两条腿。 如此想来…… 玄清向他们一拱手:「多谢你们租了马车捎我一程。」 「神仙不是应该视金钱如粪土吗,怎么这般计较?」 玄清听到宵鸿雁嘟囔,不明所以地看向他。 宵鸿雁面上发红,争辩道:「别弄错了,我可不是叫你神仙!」 玄清疑惑道:「我自然不是,如何弄错。」 宵鸿雁:「你!」 他气极,拉着大哥匆匆离去,留下玄清一头雾水。 薛岚在一旁止不住笑道:「恩公好口才。」 「哈?」 玄清如坠五里雾中,再瞧薛岚作壁上观的模样,不禁摇头,罢了罢了,反派的话能有几分真。 第5页 且随便听听吧。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没什么人看,但是以防误会还是提前说一下, 本文有部分故事脱胎于我n年前的旧稿短篇,如果有眼熟的姑娘那是我们有缘哈,早期作品很烂我能锁的都锁了,不过其中也有我自认为挺有意思的情节,所以取出来整改重编了。 故事已经不是原来的故事了,大家继续看就好~~ 第3章 接下来的日子里,玄清几次三番提议出行,薛岚却是日日沉溺于换装中,时男时女,今日则是一身劲装立于玄清面前。 「今日这番行头恩公可喜欢?」 「薛兄不必勉强自己迎合我,」玄清头疼道,「与人相交,自当诚心相待,无论男女,不分贵贱。」 薛岚闻言仿佛听到天大的笑话,捧腹大笑,笑得眼角都迸出了泪花。 「无论男女,不分贵贱,哈哈哈哈哈……」 玄清以为自己嘴拙,说了奇怪的话,只能摸摸鼻子,站在原地,看着他笑到笑不动为止。 玄清又道:「薛兄亦不必再叫我恩公。」 薛岚道:「这可不行,我得永生永世记住恩公的情。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恩公让我积了大德。」 玄清头疼极了,这三人实会颠倒黑白之能事。 这般想着,另外两人亦是聚了过来。宵鸿雁与薛岚原本是一言不合就开打,几天相处下来,宵鸿雁已是话未出口鞭子先落,宵鸿云照例在边上看热闹。 宵鸿雁一手银鞭舞的虎虎生威偏伤不到薛岚分毫。薛岚闪躲间讥笑道:「少宫主的功力是越发退步了,我看这宫主之位不必相争,早点拱手让人吧。」 宵鸿雁到底年轻,一讥之下,挥鞭更急,漏洞百出,最后宵鸿云终是看不过眼将他叫了回去。 宵鸿雁红着眼回到大哥身后,咬牙对薛岚道:「我总有一天要将你碎尸万段。」 薛岚不以为意:「那你得活的比我久才行。」 薛岚说玄清口才好,玄清觉得谁也比不过他,三句话便能噎人。 玄清见一出闹剧告罄,遂提出正事:「我看今日天气不错,是个出行的好日子,适合拜访暮云山庄。」 预料会再遭拖延,不想薛岚和宵鸿云竟然同时附和,当即叫了马车。 玄清心中一喜,以为是苦难的结束,没想到是新灾难的开始。尤其是有两个人非要与他挤在一处,一个人纵马并行时不时透过车窗与玄清聊上两句。 宵鸿雁在车里仍不消停,不断出言挑衅薛岚,好在薛岚的注意力都在玄清身上并未与他计较。玄清则专心应付薛岚餵过来的果水还有宵鸿雁不小心扔出来的几枚毒针,抽得空闲再答上两句宵鸿云的问话。 他一个炮灰,工作量也太大了。 任务结束,必须得申请加工资! 待马车停下,走下车来,只见天色沉沉地压在瓦片上,红底镶金的旌旗迎风飘荡,庄严的围墙外立着两排手持刀枪的门丁,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这便是暮云山庄?与玄清所想大相迳庭。 他原想此处应更为幽静,家丁一二人尔。 玄清自语道:「原以为德高望重者皆喜僻静,为人低调,是我心存偏见了。」 薛岚和宵鸿雁难得达成一致,一同发出嗤笑。 「德高望重?道貌岸然而已。」 这两人不知有何苦衷,总是一脸愤世嫉俗,玄清瞧他们好吃好穿的模样,也不像受过苦,再次感嘆人世复杂。 宵鸿雁率先上前,挥鞭抽地,大声喝道:「无双宫宵鸿雁在此,暮云庄主何在,滚出来见面!」 两排门丁齐刷刷上前:「大胆魔宫,胆敢在这里撒野!」 一个白衣少年从大门里走出来:「好你个妖人,我不去讨伐,你倒是亲自上门受死了!」 薛岚笑道:「哎呦,这不是暮非小庄主吗,几年不见越发水灵了,快让哥哥瞧瞧。」 「千面阎王!」暮非叫道,「你竟然同无双二子勾结。」 「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他们怎可能入得了我的眼?」薛岚眼珠转了转,望着玄清道,「唯有恩公是我真心想要攀附的。」 暮非随他的视线看向玄清:「你又是何人,看着不像坏人,为何与魔道妖人混在一起?」 玄清刚想说「少侠好眼力」就被薛岚打断了。 薛岚道:「恩公的名字是你配知道的吗?」 暮非道:「我不配难道你配?」 薛岚道:「我自然也不配。」 一直沉默不语的宵鸿云突然插话道:「公子的名讳现在可以告于我们知晓吗?」 四双眼睛齐刷刷的看着玄清,玄清是不说也得说了。 「在下姓玄单名一个清,无字。」 「玄清……」暮非皱眉,「没听过这个名号,你用化名?」 玄清道:「在下初入江湖,小庄主自然没听过。」 暮非似乎还想再问。 宵鸿雁不耐烦道:「啰啰嗦嗦,到底让不让我们进去,不让我就打进去了。」 「来啊,怕你不成!」 暮非手一动,剑出鞘,寒光四溢。 倏然,一道低沉的嗓音响起:「非儿不得胡闹,带他们进来。」那声音似无处不在又无迹可寻,竟是内功传音之法。 玄清观薛岚三人面色有异,行动骤缓,心知他们功体被限,想来这传音之人武功极高,再瞧暮非立时收起傲气变得恭敬非常,十之八九乃是暮云庄主。 第6页 一个长须戴冠的中年人随后而出:「暮云山庄乃武林正道,从不惧邪祟宵小,诸位请。」 暮非走到他们面前冷哼一声,跟在中年人身后,宵鸿雁咬牙切齿却无可奈何。 玄清将手掩在袖下,暗中掐诀。 武林正道,院中却有浓重的邪气,实在可疑。 行至途中,薛岚问玄清:「恩公可有听到他们叫我们什么?」 玄清颔首:「听到了。」 他道:「那你还敢与我们同行。」 玄清反问:「有何不敢?」 他道:「不怕武林正道把你也归为邪类?」 玄清心道「有点怕」,面上依旧揣着人设:「人言可畏,人言不可畏,做人做事只需无愧于心。」 宵鸿雁哼道:「说得倒轻巧。」 薛岚又问:「那我们在恩公眼里是什么人?」 玄清答:「认识的人。」 薛岚眨眨眼,露出一抹欣喜的笑容:「承蒙恩公不弃,愿与我等为友。」 玄清:??? 他们之间的沟通是有什么误差吗? 薛岚接着又做作道:「不怕我们这些朋友给你带来的麻烦吗?」 玄清嘆道:「麻烦何曾断过。」 他放弃挣扎了,说不过这群颠倒黑白之人,贼船都上了,先顺其自然吧。 薛岚一愣,继而笑道:「只盼恩公不要忘记今日所言。」 玄清道:「我记性一向很好。」 「油嘴滑舌。」宵鸿雁道,眉目里却难掩喜色。 这人说话有时心直口快,有时又口是心非,实在难捉摸的很。玄清暗自摇摇头,真是交了几个不得了的朋友。 说话间,中年人领他们走到一处偏院,道:「各位先请在这稍作休息。」復又转向玄清道:「玄公子,庄主有请。」 玄清颔首,如此甚好。 宵鸿雁不悦道:「为何单独请他一个人?」 薛岚笑道:「哟,你在担心恩公?」 宵鸿雁气道:「胡说!」然后狠狠颳了玄清一眼。 玄清已经习惯他们吵架受难的是他,于是气定神闲只当没看到。 宵鸿云劝道:「公子与我们不同,想来暮云庄主不会刁难。」 言下之意,他们会受到苛待,暮非眉目一横手又按在了剑柄上,被中年人一个眼神制止。 玄清咳了两声,道:「有劳。」 中年人摆手道:「公子请随我来。」并对身后欲跟上的暮非说,「还请少庄主留下陪客人。」 玄清听到这话不由加快脚步,赶紧远离是非之地,身后果不其然传来针锋相对之语,兵器交加之声。 暮云山庄极大,曲折迴转,佳木葱茏,即便是王侯贵胄之邸也不过如此吧。 可惜现在不是能漫步徐行欣赏美景的时候。 越是往前,威压越强,当玄清站在暮云庄主面前时,原本领路的中年人已跪在身后起不来身。 为何武林人如此爱试探? 玄清道:「暮云庄主平时都是这么问候他人的吗?」 威压顿失,中年人长舒一口气,退下。 暮云朗声道:「公子果非凡人,天机老人说得不差。」 「天机老人……」 「公子可知,小小山陲为何会遇到千面阎王与无双二子。」 「不知。」 「公子可知,他们为何缠上你。」 「不知。」 暮云双手负在身后,走到玄清面前,漆黑的眼里深不见底。 「那公子可想知道原因。」 「不想。」 「哦?这是为何。」暮云颇感意外。 玄清捻起耳边一缕垂髮慢慢顺下:「不管原因为何,他们现在是我的朋友,既然是朋友又何须缘由。」 他问道:「即使知晓他们乃魔道中人?」 玄清答:「我认人靠双眼,不靠双耳。」 「这么说来在公子眼中,他们是好人咯。」暮云悠悠道:「若老夫告诉你,他们之所以找上你,是因为天机老人的一句话,『西南山下,武圣再临。』」 「若是如此,我为他们感到抱歉。」玄清道。 「此话怎讲。」 玄清:「因为我并非习武之人。」 暮云怒目圆瞪:「胡说八道!」 玄清可没胡说,他确实不是习武之人,他是修仙的。 「他们找错了人,妄在我身上浪费这么多时间,」玄清对他道,「多谢庄主提点,免得铸成大错耽误了他们的事情,我回去就告诉他们。」 大家一拍两散,各自欢喜,他也好轻轻松松投奔男主去。 炮灰也有生存链的,男主的头号狗腿大于男主的普通小弟大于反派的小喽啰大于路人甲乙丙丁。 暮云脸色发僵:「竖子看老夫像是好欺负之人吗?」 玄清仔细打量他,但见其面沉如水,眸寒似冰,不怒而威,不由发自肺腑道:「不像。」 「能在我八成功力下毫不受影响,你竟然说不是习武之人!」暮云冷声道,「不是欺瞒是何意。」 「原来庄主用了八成功力。」玄清由衷贊道,「我还以为你用了九成,是在下眼拙,庄主好功夫。」 「你!」暮云拂袖,「好得很。」 「不好不好,」玄清谦和道,「初出茅庐天下去得,再学三年寸步难行。」他初入武林,正是不知天高地厚的时候,需得谦逊才对。 第7页 暮云闻言面色铁青:「老夫纵横江湖三十余载,一手建立暮云山庄,被群豪奉为武林盟主……哈……初出茅庐……竟然是初出茅庐……」 玄清见他神色有异不由担心:「庄主可是有什么隐疾復发?」此次下山,师尊让他助武林正道一番力,他前来暮云山庄正是因为听闻暮云乃正道领袖。 「老夫好得很!」谁知暮云大喝道,「我不管你是不是天机老人口中的天纵奇才,与魔道为伍就是与正道为敌,暮云山庄岂容你等放肆!」 既然暮云说自己好得很,又说他好得很,为何突然翻脸。莫非是受那邪气的影响? 玄清出言劝道:「暮云山庄内有妖魔出没,慑人心智,恐怕庄主多少受到了影响,请让在下查看。」 暮云庄主连退两步,大吼一声,剎那间杀气沖天。 「好一句妖魔出没,慑人心智。」 他低下头,长长的髮丝遮住了脸上的表情。 「好好好,即使如孜,你且随我来。」 玄清高兴道:「请。」 不愧是一大庄主,即便魔性难抑还能留有一分清醒。 暮云走入书房,手放在花瓶上一转,面前的墙壁便缓缓向里打开,森冷的气息扑面而来,一道长梯延伸到下方深不见底的地洞里。 他掏出火摺子拿起插在边上的一根火把点燃,迳自向下走去,玄清跟在后面,火光明明灭灭,照耀着人的影子也摇曳不定。 期间暮云一言不发,直到身侧出现一道朱漆的大门。 「真正的魔就在这里面。」 第4章 原来已经把妖魔抓起来了,怪不得暮云山庄造得如此之大。 玄清不由生出一丝钦佩,且不论有没有抓住真正的魔星,这份诚心实属难得。 玄清感慨道:「暮云庄主的武林盟主做得不易啊,还望不要卸位才好。」 「敢明目张胆的威胁我,你倒是第一人。」暮云忽地大笑,「本念你受奸人所惑,欲留你一条小命,奈何你自己不珍惜,可怨不得我了。」 话音未落,暮云勐地在玄清背上一推。玄清顺势向前跨出一步,只听轰隆一声,头顶石墙骤然落下,将玄清与暮云相隔绝。 「玄公子不是想查看吗,就在里面慢慢看吧!」 大笑之后,再无其他声响。玄清试探地拍了拍石墙,没有想像中厚实,催动功力打破不难,只是势必会引起巨大声响。 既然暮云庄主叫他好好查看,那他先探查一番好了。 顺着石梯往下走,血腥味愈发浓重,长梯的尽头是一座铁牢,铁栅栏里面站着一个满身血污的人。不,与其说是站着不如说吊着更为合适。两条粗大的锁链贯穿了他的琵琶骨,把他锁在墙上,汩汩的的鲜血兀自横流。 玄清看着蜿蜒至脚下的血迹不由眉头紧蹙,即便真的是魔星附体也不该如此对待,武林正道的手段何时如斯残忍。 手中剑动,铿锵两声被锁之人落入怀中,玄清点住他的穴位暂时止血,用衣袖细细擦掉他脸上的血污,一张熟悉的脸慢慢显露出来。 熟悉到心惊! 一剑惊鸿,怎会是他? 想到醉仙阁上的天人之姿,玄清简直难以相信他会落得如此地步,短短几日发生了什么? 心知救人要紧,玄清强压下种种疑惑,为他传功度气。 他伤得甚是严重,玄清只能勉强续上一口气,令他暂脱危险,往后还需寻得良医慢慢修养。 玄清想着男主定是拿了「莫欺少年穷」剧本,自个儿今日的雪中送炭少不得能抱一回金大腿了。 如此美滋滋地想着,擦掉额角的虚汗,玄清长吐一口气,于此同时,怀中的人也慢慢睁开了眼睛。 「你是谁?」 玄清轻轻把他托起靠在自己的腿上,同时运功令肌肤生热为他驱寒。 「我是玄清。」 一剑惊鸿目无聚焦呆愣愣地重复玄清的话:「我是玄清……」 玄清纠正他:「不是你,是我。」 一剑惊鸿:「是我。」 「玄清是我。」玄清说完才意识到这么下去不是办法,男主似乎意识不清,无法交流。「好好好,你是玄清,我带你离开。」 一剑惊鸿喃喃道:「我是玄清。」 看来得赶紧找到大夫才行,当务之急是离开这座地牢。待他的伤势处理妥当,玄清再好好问一问暮云庄主将他困在这里处以私刑意欲何为。 总归有一条铁律,凡是跟男主作对的都得不到好下场。 思及至此,玄清低下头,轻声对一剑惊鸿道:「你先睡一会儿可好?」 他头靠在玄清肩膀上,乖顺道:「好。」 玄清不再多说,起手点上他的睡穴,然后一手将他架起,另一只手挥剑四扫,剑气过处摧山开地,石墙、机关还未近身已成齑粉。 然而,玄清没有料到的是,待归剑入鞘,月光流泻,等待他们的不仅是暮云还有拿着火把与刀枪的数百武人。摇曳的火光照亮了青石板路,人的阴影拉成的斜条汇成巨大的洪流,晚风冰冷刺骨。 「大胆贼人,与妖魔勾结,袭击暮云山庄,还不伏诛!」 暮云高高在上地站在众人的簇拥中,垂下头来看玄清的目光带着得意及微不可查的忌惮。 玄清想解释他是奉命来协助众人除魔卫道的,褚人却不给玄清开口的机会,数百根火把齐齐扔来,大地愤燃,高起的火焰如暴雨飞腾,波涛滚滚,吐出万道红舌,漫天烈焰顷刻间将他们吞没。 第8页 千钧一髮之际,玄清催动阵法,口念「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口诀一出天地响应,一时间视线里的火光与烟雾全部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散落的石块,坍圮的房屋,路边的废墟。玄清胸口一窒,闷声咳了两下才渐渐顺过气来。 终究还是动用了法术,不知道会不会把妖魔的名头坐实。 师尊教他为万物苍生助武林正道一份力,没教他被正道追杀该如何是好,当初他要是不託大多问几句多好。刚刚下山就把事情办砸了,真是有辱师门。 系统也是迟迟不发来剧本,导致他一路抓瞎。 玄清思绪纷杂,怀中人已醒也未发现,直到他拽了拽玄清的衣袖。 「玄清。」 「吵醒你了?」 「玄清。」 玄清道:「对,我是玄清。」 一剑惊鸿依旧只是重复:「我是玄清。」 玄清无奈道:「你再睡一会儿可好?」 一剑惊鸿沉沉地看着玄清,过了好半晌才应道:「好。」 玄清见他癔症这般严重,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遂闭上双眼,口中咏道:「浊三清,化一气,飞霞腾身,天地任遨游。」 大喝一声「开!」 再睁眼时千里之内的人事物皆尽收眼底。 东北方向有一小村,炊烟裊裊,可以前往。 玄清收回神识,看着趴在膝上昏昏睡去的一剑惊鸿,犹豫片刻,还是保持不动,为他一点点续气,等他醒来再去投宿也不迟。 此时银月高悬,万籁俱寂,玄清抬头仰望夜空,不知那些稀疏的星辰,是否同现世看到的一样。 然而进入村镇之后,玄清发现情况远远超出他的想像,他看到的光并非烛光,烟气也并非炊烟。 他们所在之处烈焰滔天,浓烟滚滚。人肉焦灼的刺鼻气味瀰漫于空中,令人作呕。 成堆的薪柴圆木高架,而柴堆旁的男人们正麻木地添着可燃物让大火愈燃愈烈,不时还有新的尸体被推入火中。 一个骨瘦如柴的老者巍颤颤地走过来赶他们走:「你们是外来的吧,快走,快走,这里不能留人。」 玄清蹙眉道:「敢问这里发生了何事?」 他嘆道:「还没看到吗,瘟疫啊,想活命赶紧离开。」 瘟疫…… 玄清神色一凝,他倒没什么事,可怀中的一剑惊鸿不能再受感染。 「请问这附近可有其他地方能够找到大夫?」 他看了看玄清怀中的人,摇摇头道:「一直往前走……如果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遇到。」 「多谢。」 事不宜迟,玄清运气罩住一剑惊鸿,立刻向前疾奔。 一剑惊鸿软绵绵地搭在玄清身上,倒是乖巧得很。 玄清摸摸他的头:「等你的病好了,我一定会替你讨还公道。」 他低低地应:「好。」 玄清心中有了计较,大约是男主角的失忆梗来了。 他当即脚下生风,不由使上功力,风驰电掣间忽感异样,他急急剎住脚步,回过头去。 双指在眼前一扫。 「阴阳相冲,干坤入我眼。」 细碎的光点从指间散出,如一只只萤火虫飞向天空,又聚集为一道道光柱向前迸射,当飞到某处时被无形的空气墙所挡,黑紫的邪气在虚空中升起,顷刻间将金光吞噬殆尽。 那不是瘟疫,是活祭! 心惊之余,玄清收起法术,看了看身边唿吸渐微的一剑惊鸿,当即定夺救人要紧,再不迟疑,踏剑而起御风而行,霎时山河尽退,白墙立现。 巍峨宫殿,门前却无人把守,玄清拉住门环扣道:「有人吗?」 不远处的守备塔内有人遥遥喊道:「来者何人,无双宫素不接客。」 无双宫?太好了! 玄清道:「宵兄在否,在下是他们的朋友,有事相求。」 「少宫主的朋友?那你应该知道他们在暮云山庄受创,不便见客。」 他们果然也被伤了,玄清心中嘆息,开口道:「我的一个朋友被囚在暮云山庄受了重伤,须得立刻医治,还望……」 话未说完,娇俏女声响起。 「暮云山庄的敌人就是我的朋友,进来吧。」 玄清本欲解释玄清与暮云山庄并无敌对关系,但是眼见大门打开,还是先把一剑惊鸿送进去,其他事押后再谈。 走进门去,异花飘香,焚香氤氲,墙垣是一色的白,低头的僕人侍女俱是脚步轻盈没有一丝声响。 那日跟在宵鸿云身边的侍女前来招待玄清,将他们安置在一间甚是舒适的院子,一位医者随后便到。 一剑惊鸿躺在床上,漆黑的眼珠定定地看着玄清,随着他的移动而转动,大夫刚要为他把脉便被他快如闪电地出手反扣住。 大夫惊唿一声,玄清同时出手握住他的手腕,稍晚一步恐怕大夫要从此换一只手把脉了。 「松手好吗,」玄清安抚他,「让大夫给你看病。」 一剑惊鸿垂下眼帘瞧着玄清握住他的手,慢慢地松开桎梏:「好。」 玄清对大夫笑道:「继续吧。」 大夫擦掉额角的冷汗,小心翼翼地再次把手放上去,专注诊脉。 「气虚体亏,重伤未愈又添新伤,好在心脉护住了,慢慢修养不是问题。」 第9页 大夫开了药方离开后没多久,有侍女通知玄清宫主有请,一剑惊鸿拽着玄清的衣角不让他走,玄清好说歹说总算让他安心修养,自己前去向宫主道谢。 奢华的宫宇内,曼陀罗悄然绽放,麝香氤氲。风华绝代的女子斜倚在长座上,神色慵懒,钗妆尽褪,乌髮委地,手中的菸斗放在嘴边吸了一口,再吐出来的便是白雾飘散的薄烟。 「你就是孙儿提起过的玄清。」 她面貌甚是年轻,不想竟是宵家兄弟的祖母,着实令人惊诧。 玄清拱手道:「在下正是玄清,见过宫主。」 「云儿和雁儿一直在赌谁能先把你带回来,没想到你不仅自己来了还带上了一剑惊鸿,这个局他们都输了。」 玄清道:「实乃意外,多谢宫主出手相助。」 「意外?我倒不这么认为。」她斜睨玄清一眼,「一日前在暮云山庄遭到武林正道围攻,本应葬身火海的你完好无损地出现在这,天意不成?」 「人之命数,冥冥之中自有定论。」 「依你之见,我的命数如何。」 玄清的目光在她身上一掠,心中瞭然:「命不久矣。」 「哈哈哈,」她笑道:「孙儿们与我朝夕相对都未能发现,你却是一眼看破。」笑声中尽是洒脱,又尽是落寞。 玄清心里惦记着村庄之事,既然已经谢过,便欲告辞。 「何必着急。」无双宫主道,「你难道不该陪陪我这个将死之人,宽慰两句再走。」 玄清不解道:「宫主年愈耄耋,长寿而死,何须宽慰。」 她一口烟呛在嗓子里,连咳好几声。「我的年龄,就不劳你猜测了。」 玄清道:「宫主虽然驻颜有术,但我还是能看出年岁,不算猜测。」 「我看你是希望我怒火攻心而死。」她顿了顿,摆手道,「罢了,你若是放心一剑惊鸿留在我这,我也没理由阻拦你。」 「放在宫主这有何放心不下,等我回来再去探访二位好友,告辞。」 离开大殿,感觉到身后意味深长的视线消失,玄清想原来宵鸿云喜欢看人背影的习惯是从祖辈传下来的。 待他返回村庄,发现这地已是一块死地,遍地尸骸,无一活口了。 为他指路的老者到底是心存慈悲送他一条生路,还是怕他坏了他们的仪式,玄清是永远不会知道答案了。 径直走去,一条黑河顺着高低起伏的地势流淌在玄清脚下,玄清盯着漂浮着各种秽物的污水,将手伸了下去搅了搅拌,口中默念口诀,待云彩染上晚霞的颜色,玄清才慢慢起身。顺着河流,在一处废墟前停下。 三具来不及火化的尸体倒在地上,观其死状乃是自相残杀,他们的身下是一个巨大的血字图腾。 没有见过的纹路。 玄清眼睛眯了眯,忆起暮云庄主口中的天机老人,或许可以去问问他。武林中的事,武林人最为清楚。 将纹路记下,玄清又在村内绕了一圈,可惜再无收穫。 第5章 暮色低垂,小侍女一见玄清回来,立刻迎了上来。 「公子您可算回来了。」 玄清看她那好似见到救星似的激动模样,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走到客房但见一剑惊鸿拿着他那把朴剑强撑着站在门边不让人靠近,一干人等僵持在门外。 玄清赶紧走过去,取下他手中的剑,把他拉到房内。 「你为何不休息。」 一剑惊鸿任由玄清把他按回床上,闷闷道:「玄清。」 玄清给他盖上被子,应道:「嗯,我在,何事?」 他又好像忘了要说什么,盯着玄清好半晌,憋出一句:「你的剑不好。」 玄清笑道:「下山随手买的,不过五纹银够好了。」 他不说话了。 玄清再向门外瞧去,僕人们松下一口气飞也似的散了,小侍女趁机把药碗塞到玄清手里也化作一熘烟跑了。 玄清看着手中黑黑的药汁,福至心灵。 「原来你怕苦啊。」 一剑惊鸿依旧不说话,但是脸色明显暗了几分。 玄清更对自己的说法坚信不疑,哄道:「喝了药才会好,嗯……我让他们准备点蜜饯?」 话语未落,手上一轻,再看去,药汁已被喝光了。 玄清看着把自己裹在被子里背对着自己的一剑惊鸿,不由感慨,不愧是男主,即便失了神志,还留有自我设定。 此后餵药餵食的事都落在了玄清的头上,小侍女总会在门边对他偷偷招手,然后将餐盒一塞转身就走。玄清只好笑着摇摇头,走回室内。 「来喝点粥。」 玄清捧着精心烹饪的药粥,餵给一剑惊鸿,奈何他一言不发死不张口。 玄清张开嘴:「啊,跟我学,啊……唔。」 他反握住玄清的手,把勺子塞进了玄清的嘴里。玄清含着粥愣了愣,咕噜一下咽进去,见他表情愉悦了几分恍然大悟。 「我试吃过了,不苦,来张嘴。」 一剑惊鸿瞪着玄清好半晌,不甘不愿地一口口吃下玄清餵的粥,等玄清收拾碗筷的时候,他闷声道:「我不是小孩子。」 玄清随口道:「你当然不是小孩子。」 他又不说话了,熟练地留给玄清一个后背。 玄清当他累了,准备起身前往宵鸿雁的住处,站起来才发现一角不知何时被他压住了一小块,玄清拽了拽竟然没拽动。 第10页 玄清探过身子看看一剑惊鸿的脸,毫无表情,是错觉么,总觉得是一剑惊鸿不愿意让他走。 「你睡着了?」 「……」 没反应。 果然是错觉吧,玄清点上他的睡穴,抽回衣服,心不在焉地想不知薛岚眼下身在何处,可有受伤。 在小侍女的指引下,玄清起身探望两位少宫主。 宵鸿雁住的地方与他的性格毫不相称,小桥流水,叠石疏泉,颇有几分雅致,再往里走两步毒针嗖嗖袭来,玄清才确定没有走错地方,更莫名有种安心感。 「住了两日终于捨得离开你的新欢了?」宵鸿雁手持银鞭讥笑道。 玄清接住他的毒针还到他手上:「看到你精神依旧,我便放心了。」 「哼,我能有什么事,在我面前用毒简直班门弄斧。」 玄清瞭然:「原来他们用毒了。」 宵鸿雁恨道:「要不是薛岚从中作梗,我和大哥怎会中招。」 玄清闻言问道:「你们到底是被毒到了?」 宵鸿雁自知失言,不愿落了面子,遂别开脸道:「与你无关。」 玄清安慰他:「养蛇的也会被蛇咬,况且你用毒的本领尚未炉火纯青,中招在所难免。」 宵鸿雁面容扭曲,咬牙切齿道:「玄、清!」 玄清应道:「在此。」 宵鸿雁手中的鞭子扬了扬,放下,扬了扬,又放下,最后捶在胸口上,狠狠砸了两拳。 玄清连忙拦住他:「技不如人,再练便是,何必自残。」 宵鸿雁用力推开玄清:「别跟我说话,让我静静。」 「好,我去找令兄。」 「别去,大哥尚在疗伤,不能打扰。」 玄清:「……」 宵鸿雁视线游移:「你干嘛看着我不说话。」 玄清用手比划道:不是你让我不要跟你说话的吗? 宵鸿雁脸色憋得通红,眼底血丝蔓延,深吸一口气,对玄清吼道:「滚!」 这通天一吼,大地为之震颤,玄清不禁怀疑若宵鸿雁在屋内,他是否真能静养了。 少年人肝火旺盛,玄清回去得告诉侍女给他们少宫主多准备些降火的药汁。 拜别了气唿唿的宵鸿雁,玄清再度前往大殿,面见无双宫主。 宫主还是如上次那般,嘴里叼着菸斗,吞云吐雾。 「我知道你为何而来,不过无双宫的下任宫主不劳你费心。」 「宫主误会了,」玄清道:「我来是为了还债的。」 「还债?」 「没错。」 玄清从兜里掏出仅剩的一点银两摆在地上:「在下自知差医药费与住宿费甚多,宫主给我些时间,我做了苦工,定能还上。」 「做苦工,还债……」宫主的菸斗从手里掉落,「你再说一遍,我好像听错了。」 玄清道:「宫主放心,在下绝不会白住在无双宫内。」 她的手攥住衣摆:「你认为我差钱?」 「宫主仁厚,自是不需回报,」玄清道,「但我们叨扰府上已是不该,岂能再欠用费。」 「仁厚,不需回报……」她大笑,「你可知人人都说我睚眦必报,心狠手辣。」 暮云山庄一行,玄清深知谣言的可恶,不由道:「宫主只要勿忘本心,后世自会明晓。」 「勿忘本心……」 她捡起菸斗在手上点了点,然后对玄清说道:「你不用去做苦工,我这有一个任务,你完成得好,一应恩情一笔勾销。」 如此甚好,玄清道:「宫主请说。」 她目光一凌:「帮我选出下任宫主。」 玄清犹疑道:「宫主刚才还说下任宫主不劳我费心。」 她目光转冷:「我改变主意了不行吗?」 「可以。」 「我善变,我口是心非不行吗?」 「……可以。」 她高高仰起头,得意地哼了一声。 玄清发现宵鸿雁的性格是完完全全地继承了他的祖母。 「这事不难,就是不知道他们会不会配合了。」玄清道。 她道:「由不得他们。你有何主意?」 玄清想了想道:「果然还是比武吧。」 她差异道:「光比武?不需要其他测试?」 玄清答道:「听宫主之前的话,恐怕我也是他们的试题之一,而两人一同在客栈等我已说明他们兄弟情深不欲分出胜负,是以即便是考题也要一同作答,既然如此出再多的题又有什么意思。」 她改为端坐,认真问道:「那你又有多少把握他们比武会分出结果。」 玄清道:「这就要看他们谁会先认输了。」 宫主幽幽地看着玄清:「你是个聪明人,可惜做尽了蠢事。」 玄清道:「这点小伎俩,宫主不会想不到,不过是当局者迷罢了。」 宫主摇摇头,挥手招来近侍,吩咐道:「通知云儿,等他伤好了,与雁儿比试比试。」 说完她身子后仰,椅背上,容颜依旧貌美,眼神却流露出了岁月的沧桑。 玄清心念一动,脱口问道:「宫主可见过与一剑惊鸿长得一模样之人?」 「没有,」宫主眸光微闪,「一剑惊鸿仪表堂堂,若是见过,我定不会忘记。」 玄清苦笑道:「是我多想了。」 师兄偏爱美人,玄清那一刻突然觉得宫主年轻时或许见过他。 第11页 「不过……」宫主话锋一转,陷入回忆中,「数十年前武林中曾出现过一位同样惊才艷艷的翩翩佳公子,夺得了第一美人的芳心,不过他如昙花一现,凭空出现在江湖,搅起一阵风波又匆匆退了场,连同那位美人一起没了踪迹。」 玄清心口发热,脑海中有千言万语,然而喉口一动,最后只到了句「多谢」。 心事繁杂,玄清走出大殿看到来回踱步的宵鸿雁额角又忍不住隐隐作痛。 宵鸿雁看到玄清眼睛一亮:「老妖婆找你做什么?」 玄清手上比划,是我找她的。 宵鸿雁怒道:「你可以跟我说话了,谁看得懂你的瞎划!」 「哦,是我找她的。还有她是你祖母,不是老妖婆。」 宵鸿雁嘁了一声:「你见过谁家祖母一大把年纪了还这么年轻。」 玄清心道,他不仅见过,还不止一位,只是他们不是祖母,是妖、道士、半鬼…… 玄清道:「宫主不是妖你不能称她妖婆。」 宵鸿雁翻了个白眼:「不叫妖婆叫什么。」 「充其量是老婆婆……不对……」玄清托住下巴细想,「这么叫也有点不对……还是该叫老宫主,可你是她的孙子这么叫就生疏了……那……」 「够了!」宵鸿雁打断玄清,「我服了你了,别纠结称唿了,快说你找她到底什么事。」 玄清隐去了关于师兄的部分,将在殿里说过的话原原本本地复述给他听,谁知他听了竟是青筋暴起,挥鞭就往玄清身上招唿。 「你知不知道无双宫只能有一个宫主!」 玄清躲过他的鞭子道:「知道。」 他抽得更加用力:「知道你还提议比武,一个人赢了,另一个人……另一个人……」说到这,他「啪」地生生打断了鞭子,鲜血顺着炸裂的虎口流出,双目却是更加赤红,「算我看错你了!」 之后玄清无论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了,失魂落魄地离开,艷红的长袍融在残阳里显得格外凄凉。 ……宫主之位竟如此重要? 第6章 玄清回到住处还在想这个问题,晚上餵一剑惊鸿喝药时一不小心握着勺子滑过他的嘴角直戳到脸颊上了。 玄清看着他冒着黑气的脸笑了笑:「原来你有一个梨涡啊。」 「啊呜!」 一剑惊鸿头一转,找准勺子,一口咬住。 玄清立时慌乱:「怎么把勺子咬断了,快吐出来!」 满头大汗地取出断勺,药也凉了,只得吩咐药房再备一碗。 玄清还没说什么,一剑惊鸿先责备地看向他,好像做错事的人是他一样。 玄清跟他对视一会儿,忍不住又笑了:「你为何老面无表情的,一剑惊鸿的性格本来就是这样老气横秋吗。」 习惯了旁人的嬉皮笑脸,再看这张始终绷紧的脸皮实在怪的很。 一剑惊鸿学着玄清扬了扬嘴角:「我是玄清。」 玄清惊喜道:「原来你左脸也有梨涡。」 怪不得总板着脸,原来是为了维持老傲天男主的逼格。 一剑惊鸿的脸登时黑透了。 腰间的剑被抽出,一剑惊鸿神志不清剑术犹在,精妙绝伦的剑招和惊天动地的剑气毫无保留地朝玄清袭来。 墙壁被划坏,花瓶被打碎,门板寿终正寝的同时,玄清看到来送药的侍女见怪不怪的把药碗放在院内的石桌上招唿僕人们走了。 玄清跳到院子里,拿起药碗。 「你要我陪你练剑,先把药喝完。」 一剑惊鸿还是和以前一样应好,只是把剑插回剑鞘时顺便把碗给斩碎了。 玄清低头瞧着指尖的黑色药汁若有所思…… 一剑惊鸿果然怕苦啊。 三日后,鑑于一剑惊鸿每次都不能乖乖喝药,玄清寻思着先转移他的注意力再让他不知不觉间喝下去,于是将山里的事情说给他听。 「瑶山上妖怪少,小妖更少。于是小狐狸能化人形后下山修行的这件小事也就成了一等一的大事。山中精怪们开了场大会,决定各族派出一个代表去指点一二别让人类给欺负去了……」 说了一会儿,玄清偷眼瞧去,一剑惊鸿靠在他肩膀上假寐,也不知听进去了多少。 「你不喜欢这个故事,我换一个。从前有座山,山里有个道观,道观里有个色眯眯的小道士……」 「闭嘴。」一剑惊鸿终于动了动,不耐烦地说。 玄清询问地看向旁边的小侍女:「我念得不好吗?」 侍女道:「公子讲什么故事都是一个语调,跟念经似的。」语罢还颇为同情地瞥了一眼一剑惊鸿。 玄清略感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以前鲜少出门交友,没想到如此差劲。 侍女朝玄清掩嘴笑了笑,瞧见一剑惊鸿睁开眼睛,她顿时收了笑意垂下脑袋。 既然书读不下去,玄清决定给他变点小法术。 手指轻轻一搓,一缕薄烟轻轻飘起,烟雾升到眉间便不再扩散,随着玄清的意念化作兔子的形状。 侍女瞠大了眼睛道:「好可爱,公子怎么做到的。」 玄清笑:「不可说。」 侍女又道:「那能变出个小猴来吗?」 玄清颔首道:「可以。」 然而猴子还没成形,一剑惊鸿手一挥,烟消云散了。 第12页 侍女忽的身子一抖,结结巴巴道:「公子我还有事先下去了。」然后跟身后有洪水勐兽似的仓皇跑出去。 玄清低头看一剑惊鸿,他又恢復了闭目假寐的神态。 刚才他瞬息释放的剑气,是无意识的吗,玄清摸摸他的额头,外伤好得快,心智何时能復原仍未可知。 「唉……」 听到玄清嘆口气,一剑惊鸿抬手把他的嘴唇合起来一捏。 玄清眨眨眼睛,对他的举动颇感意外,挣出嘴,戳戳他不明显的梨涡:「你为何笑一下,又不笑了。」 他把玄清的手拍开,玄清还想问他,门外却是侍女再次回来,她的声音尚带着颤抖:「公子,宫主定下今日二位少宫主进行比武,请你前去观看。」 这位宫主实在是雷厉风行,不过几日,宵鸿雁的伤势刚刚稳定,就举行比武,不过如此说来,她的命数也快到了吧。 玄清问一剑惊鸿:「你想一起去看看吗?」 他不说话,单是抿起了双唇。 「走吧。」 小侍女的目光在他们身上转了转,对上一剑惊鸿又是一个激灵,不敢再乱看,乖乖低头带路。 他们抵达演武场的时候,比试俨然进行一段时间了,兄弟两人皆是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如玄清想得那般瞧起来势均力敌,都没有用全力。 无双宫主高座在上,远远地看了玄清一眼又将注意力放回二人身上。 宵鸿云动起武来不復儒雅,一把三叉长戟落如惊雷,游若蛟龙。反观宵鸿雁还是那般桀骜模样,只是有所顾忌,连平时惯用的毒针都没使上。 玄清带着一剑惊鸿寻了个视野良好的位置坐下,起初他还有几分兴趣,渐渐地场上打得愈发难捨难分他的兴致反而一降再降。 互相试探,僵持不下的比武是没什么意思。 宫主显然也是这么想的,她手指微动一道煞气隔空弹到宵鸿雁腿上,宵鸿雁膝盖一弯人矮下半截正落入宵鸿云的攻击范围内。 不想宵鸿云反应迅速,强压长戟硬先是宵鸿雁挡下,手再一滑,身子前送,原本处于劣势的宵鸿雁成了上风。 宵鸿云虚晃一招,佯装反攻,待宵鸿雁剑身补上,他却卸了防势,宵鸿雁见势不对急急收手仍是晚了一步。 饶是玄清运气打斜了剑尖,长剑仍是贯穿了宵鸿云的身体。 宵鸿雁难以置信地看着宵鸿云倒下,鲜血横流。 「大哥!」 他跪倒在地,抱住宵鸿云痛哭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宵鸿云费力地抬手摸到他的头上,温柔地看着他道:「我是做哥哥的,总得让让你。」 「谁要你让!」 大把大把的泪水从宵鸿雁眼睛里滴下,化开了宵鸿云衣上抹不去的血迹。 玄清听宵鸿雁止不住的哽咽,再瞧宵鸿云一副慷慨赴死的样子,出声提醒:「只是戳中了肩膀,及时止住血,不会伤及筋骨的。」 宵鸿雁红着眼睛瞪玄清:「你滚,要不是你,大哥怎么会这样!」 「阿雁!」宵鸿云哑着嗓子呵斥,「怪不得公子,都是命……」 宵鸿雁悲怆道:「大哥!」 宵鸿云苦笑地摇摇头,「今日不死,做不到宫主,来日……」 玄清接道:「来日可以做副宫主。」 宵鸿雁:「……」 宵鸿云:「……」 沉默。 灭顶的沉默。 玄清疑惑道:「你们为何看着我不说话,宫主之位真重要到要你们兄弟相杀,不能相互扶持吗?」 所有人又一同看向高处的宫主。 宫主扶额道:「无双宫以前从未有过副宫主。」 玄清问:「以前没有,以后就不能有了吗?」 「……」 沉默。 又见沉默。 宵鸿云忽地跳起,从衣服下摆撕扯下一块布条包扎肩膀,向宵鸿雁云淡风轻地笑道:「那我在这里先谢过小弟了。」 宵鸿雁擦掉眼泪,冷笑道:「呵,大哥现在言谢为时过早吧。」 「不早不早,以后无双宫需要你。」 「大哥方才不是说要让让小弟的吗?」 「所以这又累又烦的宫主之位交给我,小弟安心当个闲散的副宫主吧。」 「看针!」 「……」 玄清不解,他们怎么又打起来了? 玄清看向宫主,但见她捂着脸,一副不忍直视的样子。 罢了,走到这步他的任务也算完成了。 玄清问一剑惊鸿:「回去吗?」 一剑惊鸿打了个呵欠,应道:「好。」 回到院子里,玄清招唿小侍女去煎药,身旁的人明显僵了一下。 玄清苦口婆心地劝说:「良药苦口,你不想快点好起来吗。」 一剑惊鸿的视线落到玄清的腰间,玄清挡住他的眼睛:「不用看了,剑被我收起来了。」 一剑惊鸿的眉毛立时蹙成一团,玄清笑:「别怕,大夫说你换药方了,不苦。」 他的脸稍稍松缓,小侍女却插嘴道:「我瞧过药方了,改过几味药,还是苦的。」说完立刻躲到玄清的身后,吐吐舌头。 一剑惊鸿冷声道:「我不怕苦。」 小侍女窜出头道:「那公子今天还用准备蜜饯吗。」 玄清发现她近日大胆了许多,在一剑惊鸿不断释放剑气的情况下都能够沉着以对了。 第13页 捏了捏一剑惊鸿的手腕,玄清道:「不吃蜜饯了,准备些糖糕吧。」 一剑惊鸿冷冷一瞥,转身走入房内,上塌,盖被,然后留给玄清一个背影。 玄清替他把门关好,扭头对上小侍女。 「以前你跑得最快,今天不走了吗?」 小侍女道:「我听说一剑惊鸿不杀好人,不怕了。」 玄清不说话,单是看着她。 小侍女道:「你察觉到了?」 玄清颔首,他喜欢装扮成各式女子,玄清本来不准备揭穿,但放任他逗弄一剑惊鸿总归不好。 薛岚撤下易容怅然道:「我自认易容缩骨的功夫不是天下第一也是天下第二,竟然被恩公一眼识破。」 玄清道:「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能认出。」 容貌身形再是改变,一个人的气质和身法是不能完全模仿的。 薛岚的眼里闪过一丝迷茫:「恩公,你这般对我,我还如何……」 疏忽间,一柄朴剑直穿门板,擦过薛岚的面颊,插入身后的树干内。 玄清走过去拔出这般伤痕累累的剑,到底还是被一剑惊鸿给找到了,手指轻轻一碰,剑身立时如纸粉散落。 唉,不知道买把好剑要多少银两。 第7章 嘆了口气,玄清握着孤零零的剑柄,问薛岚:「你刚才说什么。」 薛岚摸摸脸颊,笑道:「说如何报答恩公。」他余光扫过门上的窟窿,「不若以身相许?」 玄清道:「薛兄说笑了。」 薛岚挑眉:「是不是说笑,恩公日后自会明晓。」 一时间,屋内的剑气更甚,玄清无奈地对薛岚打了个手势。 薛岚笑了笑,道:「武林正道正在通缉你,若是不想粘上和我们一样的麻烦,玄清劝你出去多做些伪装。」 玄清谢过他。 薛岚重新贴上面具,深深看了玄清一眼,然后翩翩作了个揖。 那之后,侍女还是那个一看到一剑惊鸿就战战兢兢的侍女,而薛岚每日扮成侍卫、僕人、花匠频繁进出于玄清们的视线中。 至于宵鸿雁和宵鸿云的比武,后者以微弱的优势取胜。宵鸿雁老爱鼻青脸肿地去找一瘸一拐的宵鸿云麻烦,但玄清看得出来他很高兴。 宫主保持一贯的果决,翌日便把位置传给宵鸿云决定云游四海,玄清想她大约是不愿意让两个孙儿看到她驾鹤西去。 是日,玄清带一剑惊鸿去花园散步,薛岚就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面如雕塑的样子确像个忠心耿耿的护卫。 正是万物復甦的时节,百花齐放,争奇斗艳。 无双宫里的人轻功都十分出色,他们这般闲庭信步的仅仅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和唿吸声。几座假山间偶然显出一条窄窄的小路,石子间芳草萋萋,玄清很有兴趣地走进去才发现空隙太小假山太矮,他缩着身子很勉强才能通过,一剑惊鸿亦是走得艰难偏偏拽着他的手不放,两个人简直跟螃蟹似的。 薛岚在他们后头很明智的选择从上面飞过去,免去了糗态。 好容易挤出去,玄清又被墙上的植物所吸引,久居高山,终年面对大雪嶙石,入得人间总会酔于万物的盎然生机。 玄清学着小时候师兄教他的那般编了个蚱蜢送给一剑惊鸿。一剑惊鸿捧在手心,嘴角抿着没说话,却是小心翼翼地拿起,在薛岚眼前炫耀。 玄清想他以前还说自己不是孩子,这样的行为不是孩子又是什么。 又编了一个送给薛岚,薛岚忘记扮演的是冷血护卫,对玄清灿然一笑,既而用同样的动作举给一剑惊鸿看。 一剑惊鸿出手,快如闪电,薛岚早有防备,两人一只手护着蚱蜢,另一只手来回过招,后来发现这样不够打,加上了肩膀,肩膀不够,脚也跟上,从地上打到房顶,打得瓦片都掉下好几块。 薛岚的武功竟与一剑惊鸿不分上下着实了得,不过一剑惊鸿现在全凭本能,恢復神智的话输赢就不一定了。 思及至此,玄清暗嘆自己偏心,他认定一剑惊鸿是师兄后人,总认为他要比一般江湖人士厉害几分,实在有失公正。 玄清看了一会儿,觉得他们玩得挺开心,就回去继续编蚱蜢了。 回头送宵鸿雁他们两个,再给侍女和僕人们编几个,宫主的话……玄清瞧了瞧碎落的瓦片和石块,编个大的吧。 玄清坐在墙角慢悠悠地编蚱蜢,清风送爽,花香阵阵,好友在侧,岁月当是如此。 只是次日玄清送蚱蜢的时候每个人都很惊喜,到了下午他们碰面,看到彼此手中的蚱蜢又变得很愤怒。 一场混战之后,所有人追着玄清打,玄清说不喜欢便还给他,又没人还。 无怪乎师兄曾说,人心最是猜不透。 半真半假地挨揍了几拳,傍晚玄清去餵一剑惊鸿喝药时发现他床边摆着一熘的蚱蜢。 他难得对玄清说了一句长句:「别人都不喜欢,我勉强收下。」 薛岚站在一旁嘀咕:「跟土匪似的,好意思说。」 玄清失落道:「原来你们都不喜欢,是我多此一举了。」 闻言,一剑惊鸿和薛岚都愣住了,看着玄清一副欲说还休的样子。 玄清嘆道:「你们不用安慰我。」 一剑惊鸿重重地捏了玄清一下,又蒙被子里了。 第14页 薛岚掩嘴笑了笑,道:「和某人不一样,恩公的东西我可不会嫌弃,只管送我好了,我都会视若珍宝。」 寒光一闪。 是一剑惊鸿抽出薛岚的刀,飞出门去嵌在了树里。 轰隆一声。 是连伤两次的巨树终于被拦腰砍断,倒在了墙上。 听着外面的大唿小叫,玄清开始盘算宫主说的「一应恩情,一笔勾销」还算数否。 诸如此类的麻烦事情不少,尤其是宵鸿雁也跑来凑热闹的时候。 宵鸿雁雄赳赳气昂昂地踹门进来,朗声道:「一剑惊鸿拿出你的剑我们来切磋一下!」 他说之前一剑惊鸿病怏怏的,他不愿趁人之危,如今总可以领教一下了吧。 银鞭被宵鸿雁自己抽断了,玄清帮他拿线绳绑绑好,他嫌丑死活不肯用,看了他大哥练剑又觉得挽剑花的动作潇洒好看非要换武器。宵鸿云练剑不过是随性而为,剑法学得不纯,自觉教不好小弟便劝他去找一剑惊鸿学学。 一剑惊鸿专心把玩玄清的手指,闻言头都没抬一下。 宵鸿雁不悦道:「一剑惊鸿你何时成了缩头乌龟。」 一剑惊鸿道:「我是玄清。」 宵鸿雁愣住了:「你也叫玄清?」 玄清解释道:「他忘记自己的名字了,所以拿我的名字用。」 宵鸿雁哦了一声,道:「说起来好像大家都叫他一剑惊鸿,没人提过本名。」 这回轮到玄清愣住了:「你也不知道他的本名吗?」 「我怎么可能不知道!」宵鸿雁目光闪烁道,「就……就叫剑惊鸿嘛。」 「剑惊鸿?和一剑惊鸿有何区别?」 宵鸿雁见玄清没有怀疑,再瞅瞅一剑惊鸿没甚表示,变得理直气壮起来。 「愚蠢,这都想不通。」 「还望少宫主提点一二。」玄清道。 宵鸿雁眼珠子转了转:「当然是因为四个字听起来比较有气势,你瞧我和大哥的无双二子,薛岚的千面阎王都是四个字。」 玄清点点头,好像有点道理,又好像有哪里不太对。 宵鸿雁起了兴致,看着玄清道:「要不要我给你也起个外号。」 玄清推託道:「我又不是江湖中人,不麻烦了。」 宵鸿雁鄙夷道:「你以为江湖是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吗?从你认识我的那一刻你已入身江湖了。作为我的朋友,没个响亮的名号可不成。」 玄清道:「你承认我是你朋友了?」 宵鸿雁扭捏道:「我的朋友可不好当。」 玄清感嘆:「确实不易。」 当他的朋友很容易身心俱疲。 宵鸿雁现在又装作没听见玄清的话,名号也不想了,转回去缠着一剑惊鸿比剑。 玄清笑着摇摇头,一剑惊鸿被缠烦了,放下玄清的手,起身向院子里走。 宵鸿雁追在后面:「你的剑呢。」 一剑惊鸿手一挥,一道剑气凌然而出。 「剑在心中。」 宵鸿雁收起玩世不恭的表情,严肃以待。 玄清数着五秒,宵鸿雁的嗷叫痛唿准时响起,笑了一会儿,突然想起没让他们换个地点玩,冲出去的时候院子里早就狼藉一片残成废墟。 两道灼热的视线落到玄清的后背上,玄清回头,是侍女抱着柱子瞪他。 玄清摸着鼻子苦笑,期望宵鸿云念在有他弟弟一半的「功劳」的份上,不要和他算钱。 宵鸿雁不善用剑在一剑惊鸿手下本是撑不过一招的,可怜一剑惊鸿一直在逗他,不下重手,弄得他灰头土脸,好不狼狈。 宵鸿雁杵着剑,强撑着面子道:「你等着,我下次再来收拾你。」 回到房内,一剑惊鸿眼睛亮晶晶地看着玄清。 玄清问:「有礼物送我?」 刚才玄清就觉得他在犹豫,结果被闯进来的宵鸿雁给打断了。 一剑惊鸿遮住玄清的眼睛,玄清听到轻轻的窸窣声,然后眼前的手掌变成了一个头尖腿大的四不像蚱蜢。 玄清把这个畸形的蚱蜢和他床边的一熘小蚱蜢放到一起。 「谢谢。」 一剑惊鸿捏住玄清的手,脸上的梨涡深了深。 玄清由衷道:「你还是笑起来比较可爱。」 啊,剑气又出来了。 第8章 北方有山,名曰云雾,上有乔木,其修三寻,下有清潭,水深五寻。山下阡陌交通,桑田人家,山顶云雾缭绕,不见人踪。 而天机老人,深居山间。 一剑惊鸿的伤好了大半,玄清决定带他去暮云山庄讨个说法,在此之前他们先动身去云雾峰拜访天机老人。至于为什么从两人变成了三人,玄清都懒得去想个中缘由了。 玄清与一剑惊鸿慢慢跟在薛岚身后,宵鸿雁也是想跟来的被他大哥拦住了,无双宫内尚有许多事情要处理。 实在是运气不好,行至中途,乌云滚滚而来,大雨倾盆而至,瞬间洗刷掉一山的尘埃。走在前面领路的薛岚挥剑扫开斜长出来的灌木,用手搭在眼睫上,见雨势毫无收敛之象,回头问道:「我们是继续往上,还是折回山下改日再来?」 玄清低下头去,由于突如其来的暴雨,山道变得异常险峻,积水漫延,现在下山恐怕不易。 「往上吧。」玄清道,「找找有没有能躲雨的地方。」 第15页 薛岚颔首,继续踏草而行。 顺着荒野小径,渡过一条小河,只见上游的独木桥上立着一位头戴斗笠的僧侣。 薛岚立刻催动内力大喊:「大师请留步。」 独木桥上的身影顿了顿,转向他们。 他们加快速度,沿岸赶到上游,僧人看到他们竖掌鞠躬,他们亦回以礼。 薛岚道:「看大师的行头,应是早知山中会降雨,敢问何处能暂避雨势?」 僧人道:「前面不远处有座小屋,诸位施主可稍作休息。」 「多谢。」 薛岚谢过就要往前赶路,玄清拉住他,对僧人道:「大师不与我们同行吗?」 僧人眉目低垂,雨水渗过斗笠滴在他的眼睛上,似一滴泪水缓缓滑下。 「贫僧自有去处。」 玄清道:「若是大师不跟我们同路,那我们也没必要去避雨了。」 薛岚看向玄清:「难道……」 「没错,若是我没猜错,大师便是天机老人吧。」玄清合掌道。 僧人道:「施主有何证据。」 玄清道:「没证据,感觉。」 僧人慢慢抬起头,雨水顺着他沟壑纵横的脸上流下,薛岚不着痕迹地皱起眉头,一剑惊鸿也看了过去。 电光一闪,这张五官尽毁的脸愈发的可怖。 天机老人重新低下头去,道:「出家人不打诳语,施主想问什么,尽管问吧。」 薛岚看向玄清,显然是让他来拿主意。 玄清捡起一根木棍,在泥湿的地上画出彼时在村庄所见的血字图腾。 「敢问大师是否见过?」 天机老人道:「见过。」 玄清问道:「若我继续问下去,尊者会怎样?」 「折一足一手。」 「若是不问。」 「折天下苍生。」 薛岚道:「看来大师已有答案。」 玄清把棍子递给一剑惊鸿,一剑惊鸿挥着棍子把地上的图腾划掉,重新画了个蚱蜢。 还是那么丑。 玄清笑道:「走吧。」 薛岚难以置信地看向玄清:「走,你不追查下去?」 玄清对他道:「天下苍生从来都不是系在一个答案上,更不会系在一足一手上,走吧,我们自己去找答案。」 「阿弥陀佛。」天机老人解下腰间的一个竹牌交给玄清,「施主哪日想寻回答案了,可随时来找贫僧。」 玄清收起竹牌,道:「希望我们永不再见。」 天机老人道:「希望施主能如愿以偿。」 玄清略略沉吟道:「走吧。」 薛岚跟在身后不甘心地问:「真的这么走了?」 玄清抹抹额上擦不净的雨水,回头望了一眼逐渐消隐的身影,道:「其实天机老人已经给了我们半个答案。」 薛岚茫然道:「何时?」 「我问他可有见过那个血字图腾,他答见过。意味着两点,一是这并非偶然而是蓄谋已久之事。二是,有人也曾上山问过他。」玄清道,「我们只需找到前一个问他的人即可。」 薛岚沉吟道:「对于这个人我们没有半点线索,想要找到谈何容易。」 「是啊,」玄清道,「找一个人太难,但找一个活祭的祭典应该不太难。尤其是对你来说。」 薛岚道:「恩公抬举了,我在打探消息方面不甚在行。」 「怎么会,薛兄谦虚了。」玄清道,「我从没给你看过图腾,你却知道玄清为何找天机老人,实在是消息灵通。」 薛岚的脸上血色尽褪,嘴唇在雨水的浸泡下皱得发白。 「恩公知道了……」 玄清嘆息:「不多,一点还是有的。」 薛岚闻言忽地跪在地上。 「恩公,我知道的也就这么多,请你相信我。」薛岚急切地看着玄清道,「我确实有别的目的不能告诉你,但是绝无加害恩公之意。」 玄清吓了一跳,连忙扶起他。 「你做什么,我何时怀疑过你。」 薛岚咬住下唇道:「恩公方才……」 玄清看着他不说话,方才不是在夸奖他消息灵通吗。 薛岚低下头:「我知道恩公的意思了,这件事就当做没发生过,我对天发誓,不会说出去!」 「……」 玄清不明白他好好的到底是怎么了,胡乱地点点头,为他擦掉膝上的泥土,心想以后有机会再慢慢解释。 期间一剑惊鸿不满地拍掉玄清的手,瞪着薛岚不说话。 他们在小屋中避了一会儿雨,待到雨势渐小,方才回到山下。 寻了家客栈,好好洗了个热水浴,再换身干爽衣服,总算是舒坦了。 一剑惊鸿的头髮湿漉漉披在身后,没一会儿又把衣服弄湿了,玄清没办法只得用内力帮他烘干,乌黑的长髮在手中流泻,玄清见他满脸惬意的模样,就顺便把手放在头上给他轻轻地按摩。 一剑惊鸿仰靠在椅背上,微微合上眼帘,很是乖觉。 这个时候谁能想到他是天下第一的剑客? 一剑既出,天下无敌,惊才艷艷,无出其右。 原来的一剑惊鸿是什么样的,会和师兄是一样的性格吗? 大约是不一样的吧。 师兄生性洒脱,最受不了玄清在身侧,老是抱怨玄清都被师尊教的古板了,比起师门兄弟,他更喜欢去找山中的精怪们。 第16页 在玄清读取的记忆里,「自己」按师尊教诲闭关修行深居简行,而师兄却三五不时地跑下山去流连尘世,直到七十年前最后一次下山,再回来已是永眠了。 师尊说他到底没逃过情劫。 情劫…… 师尊教玄清无情则无欲,无欲则刚。 师兄告诉玄清情深不寿,过刚易折。 玄清只知情之一字,修仙之人万不可碰。 「嘶……」一剑惊鸿抽了口气。 玄清收回思绪,抱歉地看着缠绕在手指上的青丝:「弄疼你了。」 一剑惊鸿握住玄清的手,形状好看的眉头皱了皱,一转脸,剑气冲出。 薛岚笑吟吟地推开门道:「糟糕,本想偷听,这么快就被发现了。」然而他的脸上丝毫看不出「糟糕」在哪。 一剑惊鸿别开脸不理他,薛岚上挑的桃花眼像狐狸一般眯起。 「恩公,我的头髮也没干,你能帮我擦擦吗。」 薛岚转过身去,捋起长发,沾了水的白色的里衣黏在背上,肉色的肌肤若隐若现。 玄清无视一剑惊鸿的眼刀,道:「当然可以。」 然后拿起长布先披到他肩上,期间一剑惊鸿招式连出,剑气横扫,玄清破了他十八掌二十四剑才完成这短短几步路的事。 于是,长布披到薛岚肩上的时候,一剑惊鸿趴到床上给了玄清一个熟悉的背影。 薛岚大笑出声,快意非常。 「哈哈哈……」 「好了。」 「哈……啊?」 玄清道:「头髮干了,薛兄可以回去休息了。」 薛岚摸摸头髮:「这就干了?」 玄清道:「用内力干得快,你的衣服我也帮你一起烘干了。下次注意,切莫只穿一件衣服出门,小心感染到风寒。」 薛岚还保持着笑的表情,跟被点了穴似的,站在原地。 一剑惊鸿在床上发出一声简短的「哈」,幸灾乐祸之情溢于言表。 玄清捻起他的一缕发尾,摸了摸,确实干了,于是问道:「还有事?」 薛岚苦笑道:「本来有,现在无了。」 玄清发现他的话是愈发令人费解了,只能笑笑。 薛岚败下阵来道:「那我先走了,明日再来同恩公商讨要事。」 玄清目送他离去,关门坐到床上。一剑惊鸿是一刻不能离了玄清,每天晚上他躺在床上睡觉,玄清就坐在床角打坐,半夜偶尔给他掩掩被角,他警觉非于常人,立刻就能睁开眼睛,漆黑的瞳孔与玄清对视片刻,又慢悠悠睡过去。 玄清凝视着一剑惊鸿眼角的胎记略略出神,修仙之人的时间是极其漫长的,等一剑惊鸿恢復神智还会记得他吗,百年之后的那个「自己」又会记得一剑惊鸿吗。 岁月的洪流总是不容抗拒地卷着人推向前去,他们只能顺应。 一剑惊鸿翻了个身,玄清轻轻一笑,他一个小炮灰何必庸人自扰,先过好眼下再说吧。 明日如何,明日自知。 第9章 尚是五更天,玄清盘腿静坐,忽听门外窸窣作响,原是薛岚背着一个木箱来叫醒他们。 「恩公,客栈有异。」 玄清的目光落到他手中的工具上:「需要易容?」 薛岚解释道:「掌柜和小二都见过我们,所以最好现在易了容,趁夜离开。」 玄清瞭然道:「麻烦你了。」 薛岚让玄清躺平,先用一种冰凉的药液细细地擦过他的脸和颈脖,然后再取出一张准备好的人.皮.面具慢慢覆上去。 「恩公的脸,是我见过最完美的,真是捨不得盖住。」 对于样貌玄清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顶多算得上「端正」,想了想对薛岚道:「你的更漂亮。」 薛岚的手一顿:「听到你这句话,我倒是第一次庆幸自己长了一副好皮囊。」 玄清闭上双眼,由着薛岚在他脸上捯饬,过了一会儿,听到一声「完工」,再睁眼,镜子里已经完全是一张陌生的面孔了。 千面阎王,名不虚传。 玄清再去看易容过后的一剑惊鸿,不由笑出了声。 好一张英俊的麻子脸。 一剑惊鸿摸摸自己的脸颊,不悦道:「不许笑。」 玄清心虚地挪开视线。 一剑惊鸿转向薛岚:「你是故意的。」 薛岚轻笑道:「是又如何。」 眼见两人话不投机又要动手,玄清连忙当和事老。 「时间不等人,我们快走吧。」 跳窗离去之际,玄清不忘嘱咐薛岚:「以后你有机会再来别忘了把押金要走。」 这一路的盘缠都是他在垫付,着实令玄清不好意思。 薛岚闻言一个趔趄,差点直接掉下去。 「恩公放心,从没人敢亏欠我。差我一分,我就要加倍地讨回来。」 他们轻功飞进客栈对面的树林,玄清一边在树枝间飞跃一边道:「那我就放心了,不过利息别加太多,别人做生意也不容易。」 ——砰! 薛岚从树枝上滑了下来,一屁股跌在地上。 玄清急忙问道:「怎么这般不小心,无恙吧?」 薛岚扶着树站起来,拍拍腿,咬牙道:「不碍事。」 玄清抬头看着上方的树枝,不太高,怎么会摔下来,他的轻功不至于如此不济啊。 第17页 薛岚清了清喉咙道:「我们继续赶路吧。」 话音刚落,寒风乍起,冷香扑鼻,面戴薄纱的粉裙女子手撒花瓣飘飘而来。 「百里教主,千秋万代!」 玄清和薛岚交换了一下眼神,退到隐蔽处,屏住唿吸。 只见那女子的身后跟着一群人,男女老少皆有,面无表情目光呆滞地一齐吶喊「百里教主,千秋万代!」他们的两侧,面戴修罗面具的男子手执灯盏,在幽深的林中好似燃起了一抹抹鬼火。 事有蹊跷。 玄清三人隐住行踪,悄悄跟在队伍的末尾,队伍整齐地向前走,口中不断念着「百里教主,千秋万代!」直到客栈门口。紧接着客栈的掌柜,跑堂,客人们一个接一个地走出来,混入队伍里,声势愈发浩大。 薛岚对玄清做口型:「摄魂。」 玄清不由联想到全村活祭的情形,直觉告诉他这两件事关系匪浅。 手中捏住天机老人赠予的竹牌,玄清思忖着他昨日身披斗笠冒大雨穿梭山野,是否为了这群人。 ——贫僧自有去处。 ——见过。 玄清轻声对薛岚道:「你们留在这里,我前去一探。」 一剑惊鸿握住玄清的手,不说话,单是看着他。 薛岚道:「还是我去。」 说话间,白光大亮,恍若明昼,所有的声音汇到一处,形成海浪席捲之势。 「百里教主,千秋万代!」 一个白衣男子在晃眼的亮光中现身,喊声霎时改为:「公孙护法,笑傲武林!」 他手一抬,所有人都收声,如木偶石塑般寂然不动。 只听雌雄莫辩的声音道:「入我逍遥教,永世享乐土。」他的目光投到他们藏身的方位,「看来今日又有新教众。」 玄清从阴暗处走出,对上他打量的目光。 公孙护法勾唇一笑:「长得碍眼,气质上佳,身材绝顶,封你做堂主吧。」 就在此时,一剑惊鸿手握枝条如有神兵,旋身攻去,端的是长虹贯日。再瞧那公孙护法面对变数不慌不乱,借力打力,步伐身手皆是诡异至极,灵蛇般躲过万道剑芒。 玄清道:「回来。」 一剑惊鸿万剑归一,收拢剑气,负枝于后,一个兔起鹘落已回到玄清的身侧。 公孙护法气息不喘,道:「如今好男人都这么丑吗。」 薛岚款款走出:「是你眼瞎,看不到美的东西。」 公孙护法故作惊讶道:「右护法你没死啊。」 薛岚道:「托福,死不了。」 公孙护法舌尖轻舔嘴角,暧昧道:「教主知道了,一定会很高兴。」 薛岚身体募得僵住,脸色难看,玄清不知公孙护法何意,但看薛岚的反应估计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话。 于是对公孙护法道:「姑娘不妨把你的教主叫来,他们当面同他说。」 「姑娘?」公孙护法玩味的咀嚼这两个字,悠悠向玄清走来,木屐踩在地上发出「哒哒」的声响。 玄清笑:「你爱当女人,我自然是尊重你的选择。」 「牙尖嘴利,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资格当男人。」 他身影倏动,鬼魅似的溶于夜色中,招式狠辣阴毒,一串连环攻势竟全都直逼玄清的下三路。 一剑惊鸿和薛岚同时动起手来,神色愠怒,玄清拉住他们,气息一冲,公孙护法被震出三丈远。 他抹掉嘴角溢出的血丝道:「长得甚丑,武功倒是不弱。」话锋一转道,「怪不得右护法迟迟不回教中,原来是乐不思蜀。」 薛岚右拳紧握,面色冷硬。 玄清拍拍主动挡在他们前面的一剑惊鸿,对薛岚道:「薛兄,我错了。」 薛岚将右手掩到身后,强笑道:「恩公让你看笑话了,这事与你们无关,你们先行一步,玄清随后跟上。」 玄清没有接下他的话头,继续道:「我昔日称你姑娘实在大错特错,薛兄乃铁骨铮铮的男儿,一时的委曲求全也是大丈夫之为。至于这位……」玄清笑,「我见过的女人不多,但都是巾帼不让鬚眉的好姑娘,公孙护法玄清敬你一句『姑娘』,还请你不要丢了她们的脸面。」 薛岚松开右拳,痴痴地望着玄清:「恩公……」 公孙护法冷笑一声,从袖口中取出一根短笛,呜咽幽灵的奇诡乐声立时响起。 薛岚顿时回过神来急道:「不好,他要用摄魂术了。」 他飞快地堵住耳朵运功抵抗笛声,一剑惊鸿手中枝条再挥,剑气与音波在空中交汇,门前失去意识的众人捂住头痛苦地抽搐,不通武功的几人浑身一阵痉挛,眼球突出,七窍渗血,惨叫都来不及地咽了气。 玄清细细听辨音色,只觉颇为熟悉,脚尖稍一蹬地,勐然跃起,身影快逾闪电,手指勾起凌空一抓,不消落地,公孙护法的短笛已落入手中。 他运功被断,身体剧烈一晃,吐出大口鲜血,捂着胸口喝道:「你们究竟是何人!」 一剑惊鸿答道:「玄清。」 「玄清……」公孙护法默念这个名字,「你是玄清?」 一剑惊鸿不耐道:「我是玄清。」 公孙护法低吟道:「你是玄清,那他是……」 玄清心中有所思虑,未注意到公孙护法复杂的目光在他们身上逡巡,摆弄手中的短笛问道:「你怎会宵鸿雁的招数?」 第18页 这笛音与宵鸿雁在山脚客栈时的试探如出一辙,只是功体不同,威力亦是不同。 公孙护法点住身体的大穴,提上一口气道:「黄毛小儿,偷学一招半式,也敢和我相提并论。」 「是啊,」玄清摇头,「宵鸿雁比你吹得好听多了。」 「你!」公孙护法险些又吐出一口血来。 薛岚此时终于恢復如常神色,走到玄清身边笑道:「大约是左护法不仅年老色衰,体力也大不如前了吧。」 公孙护法目光阴毒地看着他道:「你以为你找到靠山了?别忘了,没有教主给你解药……」 「闭嘴!」薛岚道:「不劳你费神。」 公孙护法忽然大笑:「如此紧张,看来你的时间快到了。」 薛岚挑眉:「与其关心玄清的时间,不如关心关心你自己,天色将明,你的妖术还能维持多久?」 公孙护法咬唇道:「今日之事,别以为我会善罢甘休。」他对粉裙女子道:「撤!」 女子手放口中发出哨声,头戴修罗面具的男子应声把他们围在圈内,护送而去。 薛岚走到玄清面前,面露苦色。 玄清拦住一剑惊鸿,道:「别追了。」 薛岚对玄清深深一鞠躬:「多谢恩公。」 玄清嘆息一声扶起他道:「你我是朋友,何须言谢。以后不要再叫我恩公了。」 薛岚凝视了玄清好一会儿,嘴角微微上扬。 「玄兄。」 即便带着人.皮.面具,依旧使人如沐清风,其实薛岚长得面如冠玉很是好看…… 还没感慨完,玄清眼前一黑。 「不许看。」 玄清握住一剑惊鸿的手压了压,没压下。 耳边传来一声轻笑,一剑惊鸿终于撤下手,再度提枝攻向薛岚,玄清看两人缠斗在一处,习以为常地准备收拾残局。 不多时,东方的天空泛起鱼肚白,众人神智回笼,先是惊异于为何自己在此,然后才发现地下的尸体。 好在其中有地位颇高的武林人士挺身而出主持大局,才避免了场面太过混乱。 薛岚对玄清道:「我以后会给你解释,现在请什么都不要问。」 尽管玄清心中忧虑颇多,还是选择答应。 薛岚说左护法受到重伤需要回教养伤,暂时不会再出来,他们可以先前往暮云山庄再回来解决摄魂一事。 薛岚教给他们缩骨之术,使得他们不仅容貌大变,身形亦是不同,多亏于此,回到城内在漫天的通缉画像下才未被发现。 他们在茶馆稍作休息的时候,发现玄清已被传得妖魔化了,一剑惊鸿的事似乎被有意的压下,人们只知这位飘忽不定的绝顶剑客又不见了人影。 「我亲眼看见,他凭空消失在火海中,暮云庄主可是设下了天罗地网,连一根毛都被捞到,啧啧,不是妖怪是什么?」 「嚯,你说得太渗人了。」 「不骗你们,我也听说过,那西北刀王遇到他,刀都不能近身,不知道使了什么巫术,刀竟然自己断了……」 「只盼暮云庄主能早日降妖除魔,否则我家那婆娘门都不敢出了。」 玄清:「……」 第10章 玄清和薛岚对视一眼,起身付帐。 一路上玄清沉默不语,若有所思。 薛岚小声道:「你不要在意,不过是群人云亦云的乌合之众罢了。」 「啊,哦。」玄清道,「薛兄可否借我点钱?」 薛岚眨眨眼睛,充愣道:「什么?」 玄清解释道:「我想给一剑惊鸿买把好剑,他不能老用树枝吧。」说着把一剑惊鸿手里的枝条抽走,惹得他不高兴地瞪了一眼。 最近一剑惊鸿的身体癒合的差不多了,开始重拾练剑的习惯,玄清的朴剑碎了一地,他便随便找些树枝、木棍来比划,昨日玄清甚至看到他拿着客栈的扫帚细细端详,跃跃欲试,深觉买剑之事刻不容缓。 且不说师兄地下有知,看到此情此景定会对玄清破口大骂,叫玄清莫要辱没他的后人。 就说男主的逼格,也得好好维护才行。 薛岚不解道:「无双宫名兵无数,玄兄为何不要两柄剑来。」 玄清不好意思道:「毁了他们一间屋子一个院子还有一座花园,怎能再破坏了兵器库。」 以薛岚来说,玄清用他们的武器是给他们面子,他们岂有不愿之理,不过这话玄清未必爱听,所以他只道:「附近确实有一处兵器铺,只是不知那里的剑一剑惊鸿能否看上了。」 玄清道:「无妨,给他买把好使的剑平时练剑用就够了。」 薛岚摇头道:「能让他觉得好使的,天下间只有一柄剑。」 玄清问:「何剑。」 薛岚道:「他的随身佩剑青雪。」 玄清想到初见时他是有那么一把剑,繫于腰间,金丝作穗。可地牢中再见时,并不在他身边。 薛岚推测道:「许是暮云庄主见名剑无双,欲占为己有。」 玄清道:「暮云庄主应该不是那种人,他们还是先去兵器铺一看。」 薛岚本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摇头道:「走吧。」 他带他们走进全城最大的兵器铺,一剑惊鸿抬头扫了一眼便兴致缺缺地低头去玩玄清的手。 玄清一边牵着他,一边随手拿起一把金龙盘身的长剑,问道:「这把如何。」 第19页 一剑惊鸿接过金剑往柜子上戳了戳,剑尖立时开裂。 「不好。」 眼见店主在旁看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玄清连忙道:「总比扫帚好吧。」 「不好。」 玄清歉意地对店主笑笑:「大约这把剑他不合心意。」 店主擦擦额角的冷汗,抽了一口气,看着玄清又拿起一把银光闪闪的亮剑塞给一剑惊鸿,只见他用手指弹了弹,半截剑身就斜飞出去插在了墙里。 店主登时哭了:「诸位大爷,小的做小本买卖,不知得罪了何方神圣,求你们网开一面啊,这是祖上传下来的家业不能坏在我手里啊。」 「我……」 薛岚抢在玄清前面道:「老闆你误会了,我们家小公子啊从小就空有一身蛮力,脑子不灵光,如今非要练剑,偏偏下手不知轻重。多有得罪,这样,等他挑到一柄好剑,我们把坏剑的钱也赔了如何。」 谁知店主哭得更甚了:「你家这公子哪把剑能配的上啊,你们这不是专门来砸店吗!」 他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引得外面不少人聚了过来指指点点。玄清咳了咳,拉住薛岚道:「我们还是去暮云山庄吧。」 薛岚对店主道:「公子看不上你的剑,至于弄坏的那两柄,质量实在不行……」 店主哭道:「哪敢让诸位英雄赔钱,是小的剑太次。」 薛岚笑吟吟道:「也不算太差,老闆不用太过妄自菲薄,告辞了。」 店主哭天抢地地一路把他们送到街尾,不知道的大约还以为他是在奔丧。 玄清看着一剑惊鸿嘆道:「只能帮他把剑要回来了。」 薛岚道:「玄兄不用急,我且叫手下去打听一二,有了确切线索再行动也不迟。」 玄清感激道:「麻烦你了。」 没有薛岚,他和一剑惊鸿早就要饿死街头了。 「只是……」薛岚面露难色。 玄清问道:「怎么了?」 薛岚道:「为防止打草惊蛇,还请你们委屈两日。」 玄清望着薛岚嘴角的笑意,心中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 玄清连连摆手:「无妨,无妨。」 彼时的他答得那般爽快,只因他万万没想到,薛岚的委屈竟是被一群女子摸来摸去,一剑惊鸿的黑脸几乎要透过面具了。 「哎呀!公子的皮肤真好。」 一双芊芊素手向玄清的手腕摸来,被一剑惊鸿一掌拍下,若不是玄清叮嘱他不许用武,估计要红颜变枯骨了。 「这……这怡红院的姑娘都……这般活泼吗。」玄清艰难避过从后伸来的玉腿问道,眼睛一瞟又是一片柔嫩肌肤,赶紧闭上眼防止逾矩。 此话一出,引起一阵莺声笑语。 一个声音道:「公子实在有趣的紧,让姐妹们好生欢喜呢。」 另一个声音道:「公子怎么闭起眼睛了,你脸上最好看的可就是这双眼睛了。朗目星眸,看上奴家一眼,奴家一天对着你的丑脸也甘愿了。」 然后是嬉笑不断。 一剑惊鸿再也忍不住,挡在玄清面前,冷冷地盯着她们。 这些过分活泼的姑娘们顿时噤声,玄清长吐一口气,睁开眼睛握住他的手表示感谢。 他大约是忍不住笑了一下,对面本来吓得大气都不敢出的姑娘们忽然胆大起来一齐拥住了一剑惊鸿。 「刚刚还没发现,原来小哥你也很可爱嘛,哎哟,细看小麻子也挺标緻的。」 「再给奴家笑一个嘛。」 玄清被挤在外围,看着一剑惊鸿身上冒着冷气眼里却是茫然失措地被围在当中,不知怎么忽然想起师兄曾经说过的一句话。 ——山下的女人是老虎。 不得已之下,玄清和一剑惊鸿狼狈而逃,趴在房樑上,紧张地打探下方的情况。 「春娘,看到大公子了吗?」 「没有,小公子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真是调皮,又跟他们玩捉迷藏。」 三四个浓妆艷抹的女人边打闹边找人,脂粉味隔着十丈远都能闻得见。薛岚打探消息,一走就是两天,苦了玄清和一剑惊鸿,留在怡红院简直是寝食难安,吃饭睡觉皆是草木皆兵,□□、麻药还有许多奇奇怪怪的道具哪哪都是。 最可怕的是她们完全不介意男女授受不亲,老远见了就扑着扇子粘过来,玄清和一剑惊鸿又不能对她们动粗,每日东躲西藏,苦也,悲也。 一剑惊鸿动动身子,到了他练剑的时刻,倒挂在房樑上,手下一掠,摘下一个女子的朱钗掂了掂,飞到院子里。 那女子惊唿一声,长发披散下来,她再抬起头,哪还看得见半点人影。 玄清扶住额头,低低一嘆,也跟着去了。 果然没一会儿,院子的廊里聚齐了一堆莺莺燕燕在那拍掌叫好,不时扔出几方手帕。 玄清嘆息,薛岚啊薛岚,好友啊好友,你到底何时回来。 心里这般念叨着,薛岚还真的从屋嵴上跳了下来。 「玄兄住得可还舒坦?」 玄清苦笑道:「你再不回来,我就要带着一剑惊鸿另觅他处了。」 薛岚扫视一圈心下瞭然,当即笑道:「看来我算的时间正好。」 「不说这些了,」玄清道:「兵器的事进展如何?」 薛岚道:「有些眉目了,地点知道了,只是……」 第20页 玄清道:「既然知道了地方,我们今天便去取剑吧。」 「别急,你听我把话说完,」薛岚道,「青雪剑与暮云山庄的其他宝贝存放在一处,里面机关重重,贸然闯入怕是不妥。」 玄清沉吟,若是平时他肯定是正大光明地走进去要回属于一剑惊鸿的东西,可如今的局势对他们不利,暮云庄主也不知被魔息影响了多少,万一弄巧成拙不仅要不回剑,还连累了一剑惊鸿的名声可就糟了。 「这样吧,今夜我们偷偷潜入。」 「哦?」薛岚眼睛发亮,「你还懂奇门遁甲之术?」 玄清摇头道:「不懂。」 「那如何潜入。」 「到时随机应变吧。」 薛岚虽然不贊成玄清的计划,但还是决定一同前去,按他的说法是要监督他们。 玄清实在不觉得自己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不过没有驳了他的好意。 暮色四合,一轮残月高悬。 他们换上夜行衣悄无声息地翻进院里,一剑惊鸿不喜欢黑衣服,玄清哄了好一会儿才答应换上,面罩是怎么也蒙不上去了。索性他们脸上有着一层□□,若是不幸被看到,麻烦薛岚再做一张便是。 暮云山庄守卫虽是森严,对他们却不是难事,护卫武功毕竟不算顶尖,加之他们太过依赖机关,反而越靠近越松懈。 第一道机关是五行阵,踏出一步,脚下轰然耸起巨石挡住前路,面前的参天树木位置变换莫测,活路成死路。 薛岚对玄清道:「你现在明白潜入不易了吧,我们先回去想想对策再来。」 「不用。」 玄清拍拍石墙,感受了一下厚度,控制力度在石墙中心一砸,几乎是无声无息的,巨石从中间慢慢裂开,玄清像撕开薄纸似的从石心掰开一个可供人通过的裂缝。侧头对上目瞪口呆的薛岚和好奇地摆弄手掌的一剑惊鸿道:「走吧。」 这一路树挡砍树,石挡拆石,任他阵法变化,玄清只管向前。 薛岚跟在后面不住道:「如此精妙的机关,竟是被强行突破了。」 语气是说不出的复杂。 第11章 玄清道:「确实粗鲁,时间紧迫,只得如此了。」 「何止粗鲁……」薛岚看着玄清道,「我本以为你是顽固不化的世外高人,没想到心思这般活络,倒是我以貌取人了。」 玄清道:「认人自然不能光看表面,人之多面,岂是一眼能看破的。」 薛岚笑道:「刚夸你聪明,马上就变回木头了。」 玄清贊同道:「师兄也曾说我是块朽木。」 这时,一剑惊鸿扯住玄清的手,不高兴地捏住他的嘴,顺势还瞪了一眼薛岚。 薛岚掩面道:「哎呀,好大的醋味。一剑惊鸿你昨日没洗澡吗。」 玄清凑到他颈脖间闻了闻:「没有啊。」 一剑惊鸿黑着脸道:「我是玄清。」 薛岚道:「可怜,连自己的名字都记不得了。」 这下好,尚未取回宝剑,他们两先打了起来,第二道机关应声而起,箭雨扑面,两人一面缠斗一面御箭,各占半边,狭隘的甬道内刀光剑影,箭雨纷飞,玄清稳稳地走在他们后面是半点危险也没有。 可怜了这墙壁与机关定是得全部重修,玄清手里攥着空荡荡的钱袋,从下山起到现在已是负债纍纍,待消除了人间灾祸,不知要花多少时日才能还上。 玄清忧心忡忡地走到第三道机关前面,此关地下暗藏玄机,踏错一步即是万丈深渊。 薛岚提醒他们道:「这里可不能用武力了,处处得小心,连墙都不能乱碰,出不了丝毫差池。」 「确实有点麻烦……」 「走到这里已属不易……」 「得罪了!」 「哈?哈……等等!」 玄清一手夹一个,凭藉踏空之术倏忽已到对岸。 薛岚恍惚地看看玄清又看看地面,半晌道:「……好轻功。」 一剑惊鸿抿起嘴唇,幽黑的眼眸深处乍起一点亮光。玄清笑着问他:「再玩一次?」 一剑惊鸿直接趴到了玄清的背上,玄清带他来回跳了好几次,直到薛岚重重的咳嗽,才收起玩心。 一剑惊鸿不高兴地别开脸,玄清低语道:「回去教你。」 一剑惊鸿嘴角一扬,露出些许笑意来。 薛岚忽然道:「不知我是否也有幸学上一星半点。」 玄清委婉道:「好友的功体不适合学习。」 他们修仙之术讲究蔚然正气,一剑惊鸿剑气凌然心地纯净学来容易,薛岚武功颇杂实为相冲,学而无益。 薛岚眼底闪过一丝黯然,快到玄清差点以为是错觉,还没抓住那点情绪,他已经恢復了熟悉的笑脸:「既然如此,好友可得教我点其他招数。」然后不等玄清回答,继续道:「过了三重机关,再无阻碍,走吧。」 再行数步,各种神兵利器已赫然引入眼帘。其中最引人瞩目的莫过于那把摆放在正中间的宝剑了。 青雪剑裹着上好的软黄布置于紫檀箱内,一剑惊鸿取出爱剑,指尖轻轻拂过剑身,寒芒一闪,剑气沖宵。 玄清瞥到与青雪剑摆在一处的金丝软甲暗道不好,还未来得及阻止,这件宝贵无比的防具已成了一剑惊鸿试剑的第一件牺牲品。 有一就有二,薛岚兴致勃勃地数给玄清听:「大漠刀王的绝代宝刀,醉仙阁的百年古琴,哦,那个是上代盟主留下来的铁盾,啧啧啧,唐门的袖箭都被你翻出来了,佩服。」 第21页 玄清越听越是头大,额角隐隐作痛,师尊,弟子愧对师门,未来的几十年光阴估计都要用来还债了。 室内的宝物毁了七七八八,一剑惊鸿犹未尽兴,这时,脚下青石转动,开出一道暗门,有道白衣身影倏地跳出。 「老夫早料到你们会来取剑,已恭候多时!」 四面墙上降下铁壁,将屋子从内牢牢裹住,形成密不透风的困地,唯一的出口便是暮云藏身的地道。 暮云庄主得意大笑,一时竟没发现自己的藏室狼藉一片。 玄清不知该说什么,向薛岚看去,但见他竖起食指比在嘴间作出「嘘」的手势。 ——唰! 是天蚕拳套被一剑惊鸿噼成了两半。 ——啪! 是玄铁甲冑被一剑惊鸿刺了个窟窿。 暮云得色未退,血色已逝,颤声道:「你、你做了什么!」 玄清不由上前一步,好在暮云受不住刺激倒地之前及时接住。 「庄主放心,无论花上多少时日,玄清都会赔偿你的损失。」 「我的损失……」 暮云像是突然被点醒,脑袋僵硬地转了转,视线扫过屋内的每一个角落,目光所及之处尽是碎料残块。 「魔头,老夫今日定要将你们碎尸万段!」 暮云庄主目眦尽裂,霸道内力横扫而来,以玉石俱焚的决心不顾一切地攻来。 玄清正面接下他的拳掌,嘴里劝道:「请冷静。」 暮云充耳未闻,理智全无,起初还是顺着套路,到后面几乎是毫无章法乱打一气。 玄清是计划取完剑,与他当面交谈一番,但绝不愿意是这样的情景。 更麻烦的是,一剑惊鸿见暮云武功卓绝,按捺不住亦加入战局,三方混打,玄清既不愿伤到一剑惊鸿也不愿危及暮云庄主,他们两人时而联手夹攻,玄清被逼至角落还需顾忌薛岚。 这么耗下去不是办法,玄清心一横,一手拽住一剑惊鸿,另一手覆掌为爪掐住暮云庄主的手腕向内一折。 「得罪了。」 内力震盪,暮云气海一滞,丹田受创,一口血喷出来,再运不了功。玄清揪住机会,点住他的几个大穴,抄起手刀将其砍晕。 一剑惊鸿见没了对手,意兴阑珊地收剑入鞘。 薛岚拍掌道:「精彩精彩,可惜太短,不够看。」 「你就别凑热闹了。」玄清摇头,「把暮云带回去吧。」 「你要拷问他?」 「只是找个适当的环境问他几个问题罢了。」 薛岚点点下巴道:「问问题的话,还是让行家出手吧。」 玄清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怡红院内。 暮云庄主面色涨红,青筋暴起,两只眼睛几欲喷火。 玄清同情地瞧了瞧挑着他下巴的素手,硬下心来移开视线。 薛岚说得不错,问问题还是得让行家出手,春娘不过是调笑了几句,就让一直面不改色的暮云庄主的脸色开始皲裂。 「武林盟主从来没到过他们这,是觉得奴家不美吗?」春娘柔若无骨地趴到他怀里,一根手指在他胸口上画圈圈,「盟主年纪也不小了,保养得这般好,真是羡煞奴家,小盟主是不是也和盟主一样俊俏呀。」 玄清瞧着暮云庄主肌肉抽搐的身体,又加重了两道束缚,听说人在极端气愤的情绪下是会激发潜力冲破穴道的。 与此同时,玄清拉着把一剑惊鸿悄悄退了两步,向暮云庄主问清楚以后,他们必须立刻离开,被春娘缠上玄清怕是一息都招架不住。 「哎呀,盟主眼角的纹路不少,平时操心太多之故吧。」春娘言笑晏晏,「我的姐妹最是崇拜盟主,等会儿我把她也叫来一同服侍可好?」 待到春娘开始解他的外衣,暮云庄主再也忍不住,开口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何必这般侮辱!」 玄清道:「若是庄主愿意与我好好聊聊,我定会取下禁锢,备上茶水,择一雅处。」 「把这女人拖走,否则一切免谈!」他怒道。 春娘闻言,似嗔非嗔地瞪了他一眼,娇声道:「还没有得到奴家的身子呢,就要奴家走,你们男人啊没一个好东西。」 玄清稍想了一下自己哪里不好,何时得罪了春娘,令她连带着天下男子一同骂了进去。 薛岚看着玄清道:「玄兄别纠结了,她不是真的在埋怨,撒娇罢了。」 「撒娇?」 玄清的视线重新落回暮云庄主身上,看他怒到极致的模样,这娇还是少撒为妙。 暮云对上玄清的目光喊道:「让她立刻消失,老夫就回答你三个问题!」 「如此多谢了。」玄清对春娘道,「请姑娘先回去休息吧。」 「扫兴。」春娘卷着手帕道,「你以后可得好好陪我。」 玄清装作没听见,礼貌地把她送出去,关上门轻轻嘆了口气。 再看暮云庄主亦是如释重负。 在这一刻,两人奇妙地惺惺相惜了。 暮云道:「你到底想知道什么!」 玄清开门见山地问道:「敢问庄主为何将一剑惊鸿囚禁于地牢之中。」 暮云冷哼道:「对待魔头理应如此。」 「庄主何出此言?」 「那日老夫接到密报,有妖人屠杀村民,急匆匆赶到却仍是晚了一步,尸骸遍地血流成河,唯有一剑惊鸿拄剑而立浑身浴血,,举止癫狂,犯下此等行径,天理难容,不是魔头是什么!」 第22页 尸骸遍地,血流成河…… 玄清道:「那庄主又是如何制服一剑惊鸿的?」 即便暮云庄主身手不凡,终究是差一剑惊鸿一筹,凭他之力实属不能。 暮云脸上闪过一丝难堪,道:「当时他神志不清,任人摆布……好了,三个问题问完了,放我走。」 「我定会依言送庄主回府,不过……」 「不过什么?」暮云紧张道,「你想反悔不成?」 玄清道:「我从不会自食其言,不过我还有一个问题。」 「说好三个问题,你这不是出尔反尔是什么!」 「非也。」玄清道,「这个问题庄主可以选择不答。」 暮云气道:「好,你问,老夫断然不会回答。」 玄清问:「庄主在村中是否看到了奇异的血字图腾。」 暮云沉默不语,神色复杂。 答案不言而喻。 「薛兄。」玄清道。 薛岚应道:「有何吩咐?」 「送庄主回去吧。」 玄清手中气息贯出,隔空打到暮云庄主身上,穴道立解。 暮云扭扭手腕,怨恨道:「今日之辱,暮某铭记在心,他日定会来报。」 玄清摆手:「请。」 「就这么放他走了?」薛岚问。 「无妨,」玄清道,「我威胁庄主我给他和他儿子施了万毒蛊,若是敢对你们不利,便会爆体而亡。」 薛岚诧异道:「你还会蛊术?」 玄清道:「苗疆蛊术看过一二,却是不会。」 「那……」 「我骗他的。」 「暮非……」 玄清:「反正都是骗,多骗一句也无妨。」 薛岚:「……」 第12章 薛岚忽然扯掉玄清的人.皮.面具,又在玄清脸上捏了一把。 「你真的是玄清?」 「如假包换。」 薛岚道:「我以为玄兄是不会骗人的。」 玄清道:「我向来以诚待人。」 薛岚道:「既然诚心,为何会骗人。」 玄清道:「我诚心实意地骗了暮云庄主,不是为了戏弄他也不是随性而为,怎么能说不诚。」 薛岚摇头道:「看来还是我对你了解不深。」 玄清道:「日久见人心,了解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 薛岚喃喃道:「只怕我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去了解你了。」 「怎会?」玄清疑惑道。 薛岚嘆了口气,看着玄清道:「你之后有何打算。」 玄清摸摸脸颊道:「首先,得麻烦好友再做一张面具了。」 薛岚颔首:「这是自然。」 玄清接着道:「一张能混入暮云山庄的面具。」 薛岚问道:「不是潜入过一次,你还有东西没取走?」 玄清笑道:「这次我要正大光明地走进去,住上一些时日。」 薛岚道:「你要调查什么?」 「不可说,」玄清卖了个关子,「薛兄且看吧。」 薛岚嘴角一翘:「好啊,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玄清摸了摸剑柄。 初入暮云山庄邪气沖天,再入暮云山庄污秽尽散,此等变化是否与一剑惊鸿的存在有所关联,无论如何他都要弄个明白。 说话间,屋外响起脚步声,玄清料得是春娘来找他讨报酬,开门去迎,薛岚在后面喊道:「且慢!」然而终究是晚了一步。 门一开,春娘与玄清正面对上,手中的薄扇倏然掉地,她直愣愣地看着玄清的脸庞,竟是一副痴相。 玄清暗道不好,面具方才被薛岚撕下了,她定是看到自己容貌大变,诧异非常。 薛岚反应最快,趁着春娘还未回神飞快地把门重新关上,插上门栓。 「你快走!」他转头沖玄清大吼。 「我为何要走?」 与玄清的问题同时响起的是春娘尖细的嗓音:「哎呀!姐妹们快来啊,原来玄公子是仙人下凡!玄公子你快开门呀,让春娘好好看看你,我的销魂十八摸保准让你眷恋凡尘再也不想回天上去!」 玄清往前踏出的脚步顿在空中,对着堵住大门的薛岚的抱拳道:「薛兄大恩大德,玄某没齿难忘,先告辞了!」 说罢,玄清飞也似的翻窗跳出直奔到一剑惊鸿的房内,洪水勐兽不外如此。 彼时一剑惊鸿正在擦拭青雪剑,被玄清一把握住了手,侧头看来,很是不悦。 玄清沉痛道:「惊鸿,我们要马上离开这里。」 春、夏、秋、冬怡红院四大花魁的声音几乎近在耳边,一剑惊鸿虽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仍旧敏锐地察觉到危险迫在眉睫。 「好。」 低应了一声,他收好剑与玄清一同逃出。 玄清使出内功传音之术,告诉薛岚百里之外,夜深之时,破庙相见。 他没有回应,估计是无暇分神。 玄清在心里再一次感谢他的大恩大德。 一剑惊鸿的轻功乃当代顶尖,玄清两人急急奔走,须臾,已到破庙之中。 破庙瓦缝参差,漏风渗雨,玄清拾了一捆木柴架了个小小的篝火,才稍微有了点暖意。一团半暖不黄的火光映在一剑惊鸿的脸上,让他看起来健康了许多。 玄清扣住他的手腕感受到他的挣扎,温声道:「你大病初癒,让我再诊断一遍可好?」 第23页 「好。」一剑惊鸿放松身子,倚靠在玄清的肩膀上,大半的重量都压在他身上。 玄清安抚性地顺顺他的长髮,然后将真气汇入,游走于他的气海之中。 一片澄澈,丝毫没有魔息入体的迹象。 玄清心中的大石顿时落地,他也不知道原来那隐隐的担忧和害怕是为了什么,不过既然不是,他定会帮一剑惊鸿讨回公道。 扣在脉搏上的手往上动了动,握住一剑惊鸿留有厚茧的手掌,玄清心道,别怕,我帮你。 一剑惊鸿睫毛颤了颤,反握住玄清的手,把头也蹭了过来。 「玄清……」 「嗯。」 玄清用另一只手戳戳一剑惊鸿的脸颊,除了长相,眼前的他和师兄没一点相像之处。 手指慢慢滑上一剑惊鸿犹如血泪的胎记,是谁跟他说过,眼角滴泪,命途多舛,薄情寡命…… 一剑惊鸿拉下玄清的手,不大高兴地瞪了他一眼。 玄清不由低笑,心中却是盘算起来。如果不是因为一剑惊鸿,暮云山庄定是有其他目的。 消失的魔气是被净化了,还是被吸收了。 前者定是有高人出手,后者则是大大的不妙了。 紫微星动,妖魔出世,为祸苍生。 玄清扶正一剑惊鸿道:「我现在要入定打坐,你帮我护法可好。」 一剑惊鸿认真地应道:「好。」宝剑出鞘,如临大敌。 玄清闭上眼睛,摒除杂念,默想观星图,心随意动,霎时,三千世界,云海星河,皆入灵台。 三垣二十八宿,紫薇十二宫,玄清遨游其中,骤然万里,却见虚无交界,黑白交融处,隐现其中。 聚起一身真气,视线再度豁然,却见紫薇大动,左三右四。 北斗帝王震煞星制凶厄,星位偏移,视为不祥。 玄清意识到终是晚了一步,魔胎已孕,祸根已种,遂抽回神识。正感四肢百骸乏力至极,他的身子被人牢牢拥住了。 玄清拍拍一剑惊鸿的手,道:「不用担心,我只是有点累而已。」 一剑惊鸿抿着嘴不说话,玄清向外看去,原来夜都深了。 玄清懒懒靠在一剑惊鸿的怀里:「当了你这么久的肉垫,总归轮到你报答我了。」 一剑惊鸿微微挪动身子让玄清躺得舒服些,玄清便心安理得地假寐,不知过了多久,薛岚才到。 他颇为狼狈,劫后余生般坐到篝火旁喘气。 「我这人睚眦必报,唯有在女人身上吃过的亏,从未讨回来过。」 他的语气听不出是恨,是嘆,等玄清坐正身子,他又和以往一样避而不谈,换了个话题。 「暮云庄主这次真的气得不轻,刚回山庄就发布英雄令,召集武林群豪,共商除魔大义。」 玄清颔首道:「如此甚好。」 薛岚道:「走得匆忙,东西没带来,等明日我偷偷回去一趟再做面具,你们想要哪个大侠的脸?」 玄清点点一剑惊鸿的梨涡:「他的脸。」 「一剑惊鸿的脸?」 「不可吗?」 「不是不可,实为不妥。」薛岚道,「尽管武林豪杰不知道一剑惊鸿的事,但暮云很清楚你和他的关系。」 「什么关系?」玄清笑道,「暮云庄主难道会当着天下人的面宣布他囚禁了一剑惊鸿?他就算说了,谁会信。薛兄你当明白没有比一剑惊鸿更好用的脸了。没人了解他,没人能掌握他的行踪,然而,人人都知他是痴迷武学的绝代剑客。换了别的身份,难保不会露陷。」 薛岚沉默片刻,迟疑道:「那他怎么办?」 一剑惊鸿同时扭头看向玄清,玄清拍拍他的脸颊:「今日已晚,明日再说。」 他们明显都不太满意玄清卖关子,躺下一个时辰,却是没有一个人真正睡着。 玄清摇摇头,走到庙外空地。 「想比剑吗?」 绵密剑式破空而来,答案不言而喻。 玄清身形一闪,无声无影,融入黑夜,剑气纵横开阔,逼得一剑惊鸿进退不得,脱身不能。 一剑惊鸿的剑意乍然高涨,如满弦之弓,蓄势待发。 「来战。」 玄清欣然赴约,惊鸿掠影,剑气瞬落。 一剑惊鸿青雪既出,剑锋争鸣,剑姿绮诡,剑式急转而下,剑光照射处是冷峻无比的脸以及熠熠生辉的眼。 一息转变,一剑惊鸿转守为攻,玄清收气御敌,剑指凌然。铺天盖地的剑气以势不可挡的气势俯冲而来,所过之处,万物尽摧。 一剑惊鸿霎时兴奋起来,招招不留余地,而玄清不管是阻挡还是反击势必都会造成极大的破坏。 不及细想,持剑人影已至眼前,玄清左右剑指,抵腕而划,干坤自现。须臾,三千剑气,万道剑芒,皆作虚妄。 一剑惊鸿错愕一瞬,玄清飞身而上,万钧之力到了额前变为轻轻一点。 手中宝剑跌落在地,一剑惊鸿浑然不觉,他捂住额头,双眼紧紧盯着玄清道:「再来。」 玄清摇头道:「你赢不了我。」 他咬牙:「再来。」 玄清负手而立,「想要赢我,你得再练十日。」 「十日?」 「没错,我给你一本剑谱,你十日内若能学会,我就再跟你比一次。」 一剑惊鸿面若寒冰,捡起青雪,伸出一只手。 第24页 玄清明知故问:「什么意思?」 一剑惊鸿摊开的手掌攥成拳头,一下砸在玄清胸口。 玄清闷咳两声,拿出剑谱。 「开玩笑的,你别生气。」 他冷哼一声,抄起剑谱,衣袂飘飘,人已不见踪影。 玄清耸耸肩,走回山雨飘零下摇摇欲坠的破庙,对薛岚道:「解决了。」 薛岚垂首道:「他会乖乖练十天吗?」 玄清道:「只多不少。」 薛岚嘆道:「你倒是很了解他。」 玄清道:「确实。」 薛岚笑了笑:「你竟然就这么认同了,也不自谦一下。」 玄清不解道:「受之无愧,何须谦虚。」 薛岚放缓声音道:「你呢,谁最了解你?」 玄清望着摇曳不定的火苗:「大约是我自己吧。」 薛岚幽幽嘆道:「没有知音,岂不寂寞。」 玄清摇摇头:「以前没有,现在遇到了三两好友,还怕没有知音吗。」 薛岚眼里掠过一丝挣扎:「我……」 玄清打断他道:「薛兄不必担心,我从来不是一人。」纵使在瑶山之巅,亦有小妖为伴,师尊说过修仙者当六根清净,却不应俗尘不染。 「是了,你不是一人。」薛岚自语道,「而我……」 玄清见他精神萎靡,出言问道:「薛兄可要休息?」 薛岚对玄清笑笑:「是有些乏了。」 玄清手一挥,篝火熄灭,再一运功,热气自体发散。 「薛兄睡吧,我护着你。」 「嗯……」 黑夜里,玄清听到一声嘆息,极轻,极淡,似一缕青烟消散在凄凄冷风中。 第13章 龙首令出,群侠响应,武林豪杰齐聚暮云山庄。 「一剑惊鸿」的出现引起了一众譁然,暮云庄主大局当前稳重许多,仅仅是一瞬的紧绷,继而挂上温厚的笑意。 「没想到一向不参与武林事的一剑惊鸿也会来到敝舍。」 玄清冷冷扫视众人,像是在掂量他们够不够格做他的对手。 「我是来比武的。」 暮云蹙眉道:「比武也是要挑时间的,此时此地不合时宜。」 玄清还未回答,一个白眉道长率先站了起来:「盟主此言差矣。吾等久仰一剑惊鸿的大名,能有幸见识这天下第一剑怎么不是吉时。再者,讨伐妖魔之前,能让后辈们切磋一二,焉非最好的准备。」 「可……」 暮云尚在犹豫,一个年轻剑客已向玄清拱手道:「崑崙派莫相寻,请赐教。」 玄清观他眉宇倨傲,应是年轻一代中的佼佼者,心中有了计较,面上漠然道:「请。」 莫相寻果然动怒,愠声道:「我使的是十二秋水剑,阁下小心了。」 话音未落,剑已出,全无防守的快攻之剑,气势不错,可惜剑式稍逊一筹,玄清回忆着一剑惊鸿与他对招时的动作,脚下一错,剑指直抵他的喉口。 眨眼之间,胜负分出,莫相寻颓然放下横出的长剑。 「在下认输。」 不过一招之隔,态度截然不同。 方才的白眉道长激动道:「妙极,妙极,不知一剑惊鸿用的是何种剑法?」 响应他的话的是各种崇拜、艷羡、贪婪、嫉妒……的目光。 玄清在众人的视线下淡然道:「无式,剑随心动。」 莫相寻热烈地看着玄清道:「在下心服口服,只求前辈能指点一二。」 这话说得实在奇怪,看他的面向并不比一剑惊鸿小多少,比一场剑竟然就成了后辈。 玄清避而不答:「我随时欢迎诸位的挑战。」 此话一出,在座的剑客全部蠢蠢欲动,又摄于玄清方才展现出的实力,相互交换视线,一时谁都想上又谁都不敢起身。 与他们相比莫相寻初生牛犊不怕虎,倒是可塑之才。 就是这性格嘛,冲动易怒,和某位好友颇为相似。 暮云见玄清抢尽风头,上前道:「今日群豪来共议大举,比剑一事不急于一时,不如先在庄内小住几日。」 玄清微微颔首:「可以。」 说罢不再顾虑他人,径直穿过大厅,走向彼时暮云安排他们暂住的别院。 院内显然经过一番修缮,但仍然看出当时的破损程度之深,想来宵鸿雁他们逃出升天也是不易,无外乎宵鸿雁身受重伤。说起来,玄清还没有细问过薛岚是怎么从中作梗的…… 玄清静坐在石椅上,手中茶壶稍倾,茶水如丝线般细细流出,另一只手两指一夹,使斜刺里飞出的剑尖便不能再进分毫。 「哈,阁下果然好工夫。」莫相寻贊道。 玄清抬眼:「崑崙派的代表不需要议事吗?」 「谁对除魔感兴趣,我不过来凑热闹的。」他大大咧咧往玄清对面一坐,端起茶杯一口饮下,「玄清那个臭道士呢?」 玄清闻言奇怪地看着他:「你是……」 对方吐吐舌头:「好苦的茶。」 玄清灵光一闪:「宵鸿雁?」 「当然是我,不然刚才谁会给你解围。」宵鸿雁咋舌。 玄清道:「那白眉道长也是你的人?」 宵鸿雁鄙夷道:「那种糟老头我怎么可能看得上,他不过是想偷学你的剑招罢了,也不掂掂看自己几斤几两。」说到这他语调转了转,「你这臭脸今天居然跟我说话……」他伸手在玄清身上到处乱摸,「不会恢復神智了吧。」 第25页 不待玄清阻止,他又飞快的收回手嫌弃地抖了抖。 「不可能,一剑惊鸿就算恢復了肯定也是臭脸。」 他警惕地跳开:「你到底是谁?」说着一把甩开茶杯,瞪着喝干的茶水怒道,「你竟敢对我下毒!」 玄清:「……」 想不到几日不见,他的想像力愈发地丰富了。 玄清无奈道:「我就是玄清。」 「玄清?」他道,「如何证明。」 玄清问:「你的银鞭还好用吗?」 宵鸿雁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咳咳,好了不用多说,我信你。」他重新坐回石椅上打量着玄清道,「易容术?」 「嗯,多亏薛兄的高超技艺。」 「切,还不是让我认出来了。反观你,要不是我告诉你,你还不知道呢。」 唔……到底是谁认出了谁。 玄清不欲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岔开话题道:「你不是应该在无双宫?」 「嘘!」宵鸿雁紧张道,「你千万别告诉大哥,我好不容易才熘出来的。他继承了宫主之位后,简直把我当牲口在使唤。」 玄清道:「那莫相寻……」 宵鸿雁摆摆手:「放心,我在路上遇到他,打晕了扒光衣服直接扔到怡红院门口,真是便宜他了。」 怡红院……玄清听了完全放不下心。 但愿这位新一代的武林翘楚日后不要留下什么阴影才好。 「我看你想东想西不如想想自己,」宵鸿雁瞧着玄清的脸色道,「最近逍遥教不知怎的,对一剑惊鸿感了兴趣,到处查探他的踪迹,你倒好直接大摇大摆地顶着他的脸出现,离麻烦也不远了,现在跑还来得及。」 玄清摇头道:「遇事不可避。」 「榆木脑袋,」宵鸿雁瞪了玄清一眼,「罢了,有我无双宫给你撑腰,还怕了那个□□不成。」 玄清笑道:「你不是已经离宫出走了吗,怎么给我撑腰。」 宵鸿雁眉一竖,道:「就凭我这根银鞭。」他手下意识地向腰间一摸,摸了个空,尴尬地搭到剑柄上,「宝剑也一样。」 玄清不禁觉得好笑。 宵鸿雁发现玄清的笑意,面上发红,怒道:「你以为没了鞭子我就威风不了了吗!」 玄清道:「怎会,还有毒针。」 玄清明明在夸赞他,不知为何宵鸿雁气上加气,拂袖而去,留下玄清摇头苦笑,感嘆这世上之事千变万化,唯独他的脾气与原来一般无二。 不过,宵鸿雁说得却也不错,前两夜试探不断,到了第三日方才安静下来。 玄清顾不得深究,趁此时机让宵鸿雁护法,布下阵列,吸月之精华,点山之魂魄,绘阴阳之目,笔尖在虚空中游走,萤光飞散,融入夜空,顷刻间山庄里外尽入掌握。 剩下的,便是等待异动了。 时间还剩下七日,玄清耐心尚足,安然等待。 这场相互较量,玄清在明他在暗,就看魔物是否有同样的耐心了。 期间,一剑惊鸿入住暮云山庄的消息在江湖上不胫而走,每天不断有人来找玄清论剑挑战兼或拜师求学,暮云山庄的门坎几乎都要被踏断了。 宵鸿雁完全忘了自己还顶着崑崙派才俊的身份,自称是玄清徒弟,每天「代替」玄清跟别人战的不亦乐乎。气得白眉老道直跳脚,倒是为玄清挡去了不少麻烦。 只是这刀剑好挡,屏扇难阻。 近来玄清身旁总是会出现这家的小姐那家的闺秀,一会儿送羹汤一会儿赠香囊,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她们不若怡红院的姑娘们那般奔放,玄清稍加冷目便能浇熄大部分的热情。 然而…… 「公子,你瞧我穿红衣是不是很迷人啊。」 「姑娘请自重。」 「我很轻的,哪里重了?」 有一位姑娘比宵鸿雁还令玄清头疼。 药王传人燕纷飞身着大红衣裙翩翩在玄清面前转了七八个圈,然后晕头晕脑的晃了晃。玄清本欲请她来医治一剑惊鸿的顽疾,哪想……她的神智更加混乱。 「我们成亲的时候穿这件如何?」 玄清无奈道:「燕姑娘我们并无婚约。」 她嘟唇道:「又来了,别担心,等我回去就叫师父定亲。」 「我不担心……」 「那太好了,我会准备好彩礼的。」 「我无意娶姑娘。」 「哎,我们都一见钟情了,怎可不成亲。」她眨眼道,「我不会嫌你老啦。」 玄清无奈道:「在下对姑娘毫无爱慕之情。」 她走过来拍拍玄清的肩:「从我们对视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了你对我的心意,你不用顾虑我,我是不会在意世俗的眼光的!」 语罢,又转了起来。 「如何,花纹好看吗,裙摆要不要再改改?」 玄清嘆道:「姑娘再转你就要晕倒了。」 嘭嗵一声,她已跌倒在地。 「哎呦,你也不抱住我,我可是在给你英雄救美的机会。」燕纷飞捂着脑袋爬起身,「罢了罢了,本女侠自食其力。」 玄清装作没看见,对着门口道:「莫相寻你来得正好,燕姑娘有事找你。」 「什么?」宵鸿雁眼睛瞪得老大。 燕纷飞立马跳过去拉住他的胳膊:「对对对,你也来给我参考参考,拜堂之前要做的事情太多了。」 第26页 「你……」 玄清截住宵鸿雁的话头道:「我有要事在身,莫相寻你好好陪燕姑娘。」 「我……」 玄清手指一弹,点住宵鸿雁的哑穴,无视他欲杀之而后快的眼神,飞身跳上屋顶,几个纵跃离开险地。 好友,今日之情,玄某他日再报。 急急掠出,择一处屋顶小憩,玄清悠悠唿出一口浊气。 盼着日光借玄清一点温暖,阳光还没洒满全身,骤然,一道木箭射来,玄清伸手抓住,但见上面绑有一张纸条,展开来是薛岚的字迹。 今夜子时,地牢。 玄清心里记下,将信纸粉碎,翻身下房,犹豫了一下,抬手扣住房檐,旋身而上,还是找个没人的地方跳下去吧。 想那日他就是如此落地,正巧与廊下的燕纷飞对上了视线,从此被她认定为有缘人。 一剑惊鸿恢復记忆后发现自己给他惹了朵大桃花,可怎生了得。 别说男主,那个尚未登场的女主都能撕了他。 真真是要命! 第14章 再入地牢,沾着血迹的铁链尤垂落在地,彼时的心惊仍沉在胸中。 周遭空气湿冷阴寒,玄清心里隐隐升起不祥之感,子时方过,两枝利箭破空而来,玄清转身欲挡,却是身下一顿,再反应已是不及,箭头穿过双肩,身子被惯到墙上,牢牢钉住。 「玄兄,你是否很诧异。」 熟悉的身影从黑暗中走出,手中一把玉扇轻摇。 玄清咳出一口血,道:「确实。」 他所使竟是不传世之法,锁仙术。 「后悔信了我吗?」 「不悔。」 薛岚微笑着走到玄清面前,温柔地为玄清捆上一道道锁链。 「那我让你永远呆在这暗无天日的地下可好?」 玄清道:「如此甚好,多谢。」 薛岚道:「谢我什么。」 玄清道:「我想留在暮云山庄,薛兄便帮我设计留下,不该谢吗。」 薛岚闻言面色微狰,勐然抽出铁箭,将锁链穿过肩头,玄清不由皱眉,剧烈的疼痛钻心刺骨,昔时一剑惊鸿被刺穿琵琶骨,便是这般感受吗。 「谢就不必了,要怨就怨你自己愚钝,怨不得我。」 玄清摇头道:「我永远不会怨你。」 薛岚手下一顿:「花言巧语说的这么多,你不腻,我耳朵都起茧了。」 玄清从善如流道:「既然薛兄不想听,我以后就不说了,情谊留在心中也可。」 「虚伪,自欺欺人的把戏你自己玩吧,薛某不奉陪了。」 他在玄清胸口重重拍下一掌,转身离去。 玄清气血翻涌,一口血水喷出,不由苦笑,怎么连他都沾染上了宵鸿雁那种别扭的性格。 锁仙术限制玄清的真气,玄清无法运功调息,只能生生挨住透骨的冷意与疼痛。 玄清被关在这里,无声无息,无风无月,唯有他一人的唿吸声,墙上有不少挠痕,想来是不少前人活活被无人响应的寂寥逼疯了吧。 玄清默默数着时间,本以为再出现的会是暮云庄主,未料到深入地牢的会是暮非。 他双目无神,眼光涣散,什么也不说,径直过来要为玄清解开锁链。 玄清试探道:「宵鸿雁?」 「哼,你还有力气叫人。」 果然是他用了摄魂之术来救玄清。 玄清道:「你带少庄主走吧,不用管我。」 宵鸿雁霍然从石梯上跳下,瞪着玄清道:「不管你去死啊!」 玄清道:「我没事,若是我走了,好友会出事。」 「你还叫那个阉人好友,」宵鸿雁气道,「我早说他不是好人,先是害了大哥,后是从中挑拨,现在终于露出狐狸尾巴了吧。」 玄清摇头道:「你不懂。」 宵鸿雁将铁链一剑斩断:「你才不懂,快跟我走。」 玄清站着不动:「不能走,走了会要薛兄的命。」 宵鸿雁长剑一摔,急道:「你才被关多久,脑子就坏掉了!」 玄清替他捡起剑重新佩到腰间:「莫相寻被你扔到了怡红院,而怡红院正是薛岚的眼线。你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掌握之下。」 「所以呢。」宵鸿雁瞪玄清。 「所以你能找到我,都是他刻意给你放的线索。」 「那又怎么样。」 「你还不明白吗,」玄清嘆道,「锁住我是他迫不得已做给别人看的,想通过你救走我才是他真正想做的。」 「什么乱七八糟的,我管他什么意思,你现在跟我走就对了。」宵鸿雁拽住玄清的胳膊。 玄清看着他背后讶然道:「燕姑娘?」 宵鸿雁脸上一慌,吼道:「臭女人你又跟踪我!」 玄清趁他一瞬间的松懈,起手点上他周身的五大穴位。 合上宵鸿雁喷火的眼睛,玄清在暮非耳边打了个响指道:「送莫相寻回房,今日你们切磋武艺累极了,要躺在房内好好休息一天。」 暮非面无表情机械地扛起宵鸿雁往外走,玄清看着一地的断链放弃重新锁上的念头,盘腿坐到地上。 他若走了,薛岚如何向威胁他的人交待。 那拍在玄清胸口的一掌,看似无情,实则情深,锁仙术解了大半。 玄清眉头深锁。 第27页 薛岚的七寸到底是被什么人拿捏住了。 牢房里阴暗森冷,玄清倚靠在墙边,陷入沉思。不知过了多久,熟悉的声音再度响起。 「看来你住得挺舒服,是我多虑了。」 「确实不错。」 薛岚神色复杂地看着他:「你应该走的。」 玄清淡笑道:「是吗。」 薛岚道:「因为不走,你定会后悔。」 玄清道:「我从未悔过,有这么一次经歷也不错。」 薛岚嘆道:「你太自信,一旦吃亏,绝对会是大苦。」 玄清颔首道:「是劫逃不掉。」 薛岚道:「愿你这份超然能一直保持下去。」 玄清笑道:「我会努力不让你失望的。」 薛岚又站了一会儿,最后似是无话可说,深深地看了玄清一眼,转身离去。 玄清待他的气息彻底消失才拿出一直背在身后掐诀的双手。 魔气侵体,毒入五脏,武功半废……短短时日,薛岚竟伤及至此。 要保持超然很不容易,玄清现在就感到怒火难抑了。 呵,逍遥教,百里教主,他是要会一会的。 玄清布下的阵法,在空中编织成一张无形的大网笼罩在山庄的上方,使庄内的一切都无所遁形。 如今,是时候收网了。 第三日,公孙护法终于出现。 他身着紫衫,姿态妖娆,眉梢藏媚,声音依旧是雌雄莫辩。 「好一张漂亮的脸,右护法真是暴殄天物,做了那么丑一张面具,害我差点错过了你这样的尤物。」 玄清侧脸躲过他伸出来的手:「谬赞。」 公孙护法低笑:「右护法说你神志不清,我瞧着精明的很吶。」 玄清道:「比之于你,确实聪明一二。」 「牙尖嘴利,这点倒是依旧惹人厌。」 玄清抬眼:「你知道。」 「不仅我知道,教主大人也是知道的。」 「薛岚他……」 「出卖了你。」公孙护法发出愉悦的笑声,「被背叛的滋味如何。」 玄清咂嘴道:「不错。」 公孙护法的手勐然扣住玄清的颈脖,压低了声音凑到他耳边道:「教主大人很喜欢一剑惊鸿的脸,你说他被带到了教中会怎么样。」 玄清冷冷地瞥向他。 「逍遥教里不容男性,入教者必自宫,薛岚啊,十岁起就跟在教主身边,现在教主腻了他,你说一剑惊鸿能获宠多久?」他自己答道,「凭着那张脸,应会盛宠不衰吧。」 玄清握住他的手腕慢慢收紧:「你们不可能捉得住一剑惊鸿。」 公孙护法脸色涨紫,仍是咬牙道:「如果我们告诉他玄华清在等他呢。」 玄清再也控制不住力量,生生捏断公孙的骨头,手腕扭曲垂下,玄清一脚将他踩在地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他在哪?」 公孙护法口吐鲜血道:「你没有中捆仙术。」 「区区小术奈玄清何。」玄清冷声道,「你还有一句话的机会,一剑惊鸿在哪?」 「被、被教主带走了。」 「很好。」 玄清放下脚,为他点穴止血,重新接上手骨,微笑道:「现在带我去见百里教主吧。」 他通体发寒,冷汗涔涔,再不復潇洒姿态。 「教主传话皆是密令,我也不知道她在哪。」 玄清沉吟道:「如此,只能先踏平逍遥教了。」 感到他的情绪的变化,玄清笑道:「你怕什么。吾之使命乃助正道铲邪魔,逍遥教既是□□,吾自有灭除之任,若是好人,吾定不会伤其分毫,若是恶人,吾亦不会放其逍遥。公孙护法从现在起多做善事,以功抵过,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他瞳孔剧颤:「你是什么人……」 玄清微微一笑:「好人。」 「可惜,」公孙护法的嘴角忽然咧出诡异的幅度,「再好的人也走不出这里了。」 「哦?」 玄清挑眉,看向前方。 「好巧,又见面了。」 持剑而立,煞气凌然的正是这山庄的主人。 「一点都不巧。」暮云挑眉道,「我说过昔日之辱,定会来报。今日你是无论如何也逃不掉了。」 玄清拱手道:「对不住。」 暮云长剑横指:「现在道歉,晚了。」 「非也,」玄清摇头,「这山庄我既出得两次,焉能没有三次、四次。」 「什么?!」 玄清抓起公孙护法,阵法瞬出,暮云飞扑而来却只抓住了一抹残影。 如是我想,无所不能。 第15章 世界一息转变,公孙护法震惊到难以言语,正合了玄清的意。 「你已失去说最后一句话的机会,」玄清点住他的额头道,「现在乖乖带路吧。」 公孙当即瞠大了双眼,嘴唇翕动,然而喉结抖动间只能发出喑哑的气声,连一个完整的词都说不出来了。 「世有十善曰:一、不杀生,二、不偷盗,三、不邪淫,四、不恶口,五、不两舌,六、不妄语,七、不绮语,八、不贪,九、不嗔,十、不痴。」玄清道,「现在我为你免去四恶,助你修得善业,也算是相识一场渡你一程,可切莫辜负我的苦心啊。」 公孙护法闻言两眼一翻,竟是晕了过去。 第28页 玄清不由摇头,如此胆量,也敢在□□中耀武扬威。 掐住他的人中,真气传去,公孙护法悠悠转醒,看了玄清一眼竟又要晕去,玄清连忙点住他的穴位。 「东南西北,逍遥教在哪个方位?」 他巍颤颤地指向左边。 玄清满意地提起他的衣领,腰间朴剑出鞘,旋风急剧,心念一动,御风千里。 苍茫青山,城郭桑田,飞速向后掠去,眼前只有风云电掣。 「然后往哪个方向……」 「……」 「嗯?」 玄清低下头去,他终究还是晕了过去。 这逍遥教的副手当真是这般不堪的存在? 玄清心下思虑万千,面上不动声色,在公孙护法的几经晕厥之下,总算到了逍遥教的根据地。 地傍山险,易守难攻,怪不得有恃无恐。 找到一颗苍天古木,把公孙护法放置在树下,玄清只身向上。 途中,拦者无数,玄清皆问一个问题:「你是好人还是坏人?」 不由分说动手者有,答坏人者有,待玄清行至主殿,脚下伤者无数,地上流血漂橹才有人跪地哭喊。 「大侠,我是好人,我是好人啊,我、我是被逼的!」 玄清问:「如何证明?」 话语一出,面前的教众抽刀相向,为证明自己被逼于此不惜同室操戈。 玄清道:「你们分出了个结果再来找我。」 语罢,继续向前,同时提声喊道:「百里教主,在下玄清,前来拜访。」 如此喊了三声,侧方气流急变,雷霆剑势卷着撼天之力闪电袭来。 玄清凝意于指,剑指噼出,侧身而挡,剑气交接,天崩地裂,房屋尽摧。 偌大的场地,顷刻间只剩下玄清和他两个人。熟悉的面孔下,是陌生的表情,站在玄清身前的这个人,冷若深渊,已然成了那个天下第一剑客。 「一剑惊鸿。」 「玄清。」 短暂交手,玄清对一剑惊鸿的修为瞭然于心,不想几日未见,功力倍增,更臻境化。 绝不退让的意志,毫不留情的杀招,青雪剑挟着奔雷之势,飒不留声,快不留影,登时风云掠走,天地变色。 快,却不够快。 玄清剑指并掌,游走虚空,干坤入八卦,吸纳间,青雪剑堪堪停在胸口一寸进退不得。 玄清道:「剑谱学会了吗?」 一剑惊鸿的眼中闪过一丝茫然。 玄清嘆道:「看来你的记忆仍是不完整。」 「废话休提。」 倏然,一剑惊鸿的周身邪流窜动,一方阴霾笼罩,眼中泛起幽蓝鬼光。 竟是魔修之兆! 玄清心中错愕一瞬,陡然暴涨的剑气已穿破阻碍,手中运功相抵,终究只是压偏剑锋,剑气透体而过。 捂住汩汩鲜血冒出的腹部,玄清脚步不稳地后退一步。 「你……」 说话间,飞沙暴起,血雾飘茫里乍现一道浓艷的身影。 「好孩子,快回到我身边来。」 一剑惊鸿受摄魂术的影响,如提线木偶,一步步地向声源处走去。 玄清踏前一步欲捉住他的胳膊,手却在半空垂下,擦过他的衣袖什么也捞不到。 捆仙术,同样的术法,截然不同的威力。 百里教主竟是魔婴期大乘者,这捆仙术是专为玄清设计的,她深知薛岚不会对玄清如何,利用他的小术在他身体中埋下引子,等待的不过是这一刻的触发。 心脏剧痛,那是一股从未体会过的无力与哀恸。 魔胎,种进了一剑惊鸿的心里。 百里教主勾起一剑惊鸿的下巴,半边因练魔功而容貌尽毁的脸对着玄清。 「放开他。」玄清冷然道。 「男人没有资格与我说话,想谈条件,首先你得不是个男人。」百里教主娇笑道,「是不是啊小岚岚。」 薛岚恭敬道:「是。」 玄清的视线从一剑惊鸿移到薛岚的身上。 薛岚自始至终站在墙垣的一隅,不听,不看,不想,绝决了感情。 玄清不怪他,凡人力有所逮,多留憾事。 而玄清修仙问道,为的就是不愧天地。 「邪魔当道,焉能不除。」 玄清捻尘诀,通神术,浩然气劲破风袭入,直冲凌宵。 情势骤变,百里教主怒航魔力。 「你怎么可能破的了。」 「怎么不可能,走火入魔,妄寻捷径,终不过是百年修为。」玄清凛然道,「痴愚妖魔,自寻死路。」 手掌翻覆间明光隐现,困兽出匣,万般由我。 百里教主推开一剑惊鸿,挺身应战,错身中玄清迸出锐光直击魔流虚影,交手数回,她的颓势浮面。 「原来你是他的人。」 她被玄清击中,经脉逆流,青筋暴涨,却是狰狞大笑。 「好好好,天助我也!」 笑声之后,招式骤变,八方荡气,是熟悉至极的功力。 心下骇然,玄清收起杀式,寻得一丝缝隙,口吐咒术,百里教主登时头疼非常,身形晃动。 见玄清抱起一剑惊鸿,她高喝一声伸出双手,脚下一顿,勃然回眸是薛岚使出了捆仙术。 雄劲掌气换了一个方向,横冲临阵倒戈者,薛岚毫无防备身中这招,经脉寸断,吐血不止。玄清立时将他携起,护住心脉,气息已然出多进少。 第29页 「百里教主,下次再会。」 在焚天灭地的魔气中,玄清带着一剑惊鸿和薛岚转瞬离开。 身后是无尽的暴怒。 至云雾山中,玄清再也抑不住暴体的真气,手脚难支,气血翻涌。 短时间内连使转移阵法,又强行突破捆仙术,百年修为一朝散,师尊若是知道教导多年,他竟使了个玉石俱焚的法子,定会破了无波静心。 惨惨一笑,眼前开始发黑,玄清费力地抽出染血的竹牌,就盼天机老人能算到这一遭了。 不知昏睡了多久,玄清思绪几经起伏,勐然惊醒,发现自己躺在一处洁静之所,鼻息间是淡淡的药香味。 果真被天机老人救了吗? 「哎呀,夫君你终于醒了。」 一道艷丽的身影飞扑到玄清身上,沉甸甸的重量压得玄清差点再吐出一口血来。 「燕姑娘,怎会是你?」 「当然是我了!」燕纷飞杏目圆瞪,「要不是本姑娘,你早就死在荒野了。」 「在下不是这个意思……」玄清扫视四周,「与我一起的两人呢?」 「什么两人,玄清只捡到了你一个人。」 玄清闻言大惊,掀开被子就想起身,被她牢牢压住了。 「骗你的,紧张什么?有本女侠在弟弟们不会有事的。」 「弟弟们?」 燕纷飞脸上一红,嗔道:「讨厌啦,我们成亲之后,我就是大嫂了,他们不是我弟弟是谁。」 「这……」 「你也是的,没事玩什么换脸的把戏,我知道了,你是想考验我对你的忠贞吧。放心,本女侠的爱情可不是那么肤浅的,不管你的皮囊长什么样子,我都能一眼认出你。」 「多谢,但是……」 「唉,大弟还在昏迷,二弟受伤太重,大夫即便勉强救活,也是再不能动武了。」 玄清的注意力被她一牵:「二弟,你说薛岚?」 「原来二弟叫薛岚啊。」燕纷飞拍拍玄清的手,「既然他以后也会是我的家人,本姑娘绝不会袖手旁观,这里的大夫不好,我改明带他去神医谷请我师父出马。」 听她的字里行间,薛岚的性命暂时应该没有大碍。 玄清长舒一口气:「燕姑娘,可否带我去看看两位朋友。」 燕纷飞在玄清身上一拧:「叫我飞飞,姑娘多生疏,你现在的伤不比他们轻,不许去。」 玄清咳嗽两声道:「飞飞姑娘,请问你是如何找到我们的?」 燕纷飞抱怨道:「我啊,发现你不见了,便四处探寻你的下落,想着来云雾山碰碰运气,不是说天机老人什么都知道吗,问问他准没错。没想到半路就看到了你们。」说到这她的眸光化作一汪秋水,「夫君我们果然有缘……」 玄清伸手飞快地在她说出更多惊人之语前点住她的睡穴:「得罪了。」 将燕纷飞抱到床上盖好被子,玄清走出门去,找到薛岚的住处。 只见他面容惨白,不见丝毫血色,玄清忍不住将手探到他的鼻子前,还好,虽然唿吸微弱但总归稳定。 握住薛岚的手腕慢慢传送真气,小心地修復他的内伤,再把毒素压制住,做完这些已是黄昏时分,玄清满头虚汗,连咳数声。 神医谷,真有能活死人肉白骨的神医吗。 擦掉嘴角溢出的丝丝鲜血,玄清为薛岚掩了掩被子,待稍稍恢復真元便将他送往神医谷。 站起身时眼前一黑,玄清扶着床栏摇了摇头,方才清明,走到门外但见一剑惊鸿抱臂立于院中,也不知站了多久。 他听得声响,转过头来,视线对上的瞬间玄清不经想起初见时,他们便是这般遥相对望。 不同的是,三月春风已变为猎猎朔风。 「我记得你。」 「我也记得你,」玄清顿了顿道,「的梨涡。」 一剑惊鸿神色一僵:「现在的你惹怒我并无好处。」 玄清笑道:「原来一剑惊鸿是个易怒之人。」 他目光微沉:「玄清。」 玄清应道:「在此。」 「你到底是何人?」 「很多人都问过我这个问题,我的答案却不多。」玄清剪手行到他面前站定,「乡野粗人和好人你喜欢哪一个?」 一剑惊鸿浓眉紧蹙:「你知道我要的答案不是这些。」 玄清道:「那你得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说。」 「真是不可爱,还是原来的你……」 剑气横扫,玄清及时收口。 「唔,问题很简单,你叫什么名字?」 第16章 「我的名字是……是……」 一剑惊鸿似是头疼欲裂,按住额角用力晃了晃,豆大的汗水从额上落下。 玄清上前一步扶住他的肩膀:「记不得就算了。」 他推开玄清倨傲地仰起头:「我没有名字,你可以叫我一剑惊鸿。」 玄清用指尖接住他透过眉睫滴下的汗珠,笑道:「这个答案未免太过敷衍。」 一剑惊鸿甩袖,冷哼了一声。 玄清道:「不如我替你取个名字。」 一剑惊鸿道:「名字无外是个代号,我有剑证身足矣。」 玄清颔首道:「你说的对,所以我是谁亦不重要。」 一剑惊鸿怒目而视:「你!」 第30页 玄清笑:「我很好。」 「疯子,不可理喻。」 一剑惊鸿不欲与玄清再谈,转身回屋,玄清摸摸鼻子不知哪里惹到了他。 失智的一剑惊鸿虽然粘人,但比现在好相处多了,玄清不禁有些想念从前了。 屋里躺着燕纷飞自是不能回去,玄清索性坐在院子里吹了一夜的风,天上寥寥辰星泄出稀疏光华。 师兄的情劫,百里教主会使玄清派的招数,她对一剑惊鸿的执着,看到玄清的狂怒与狂喜…… 若百里教主真是师兄心爱的女子,那她本该是温婉善良不通武学的,怎会修炼魔功变得不人不鬼? 她真的会是女主吗,不说女主必须真善美,那也不能是奸恶之徒。 种种思绪串联在一起,玄清觉得他抓住了些什么,又差了点什么,偏偏系统出故障以后就更死了似的,毫无反应。 情劫,情劫,到底是一个人的劫还是两个人的劫。 如今师兄已逝,这个结只能交由他解开了,但愿师兄有灵,护他一程。 玄清摊开手掌,丝丝缕缕的金光探出,化作光点如萤火虫般飞入空中,四散而去。 魔种被植入了一剑惊鸿的心脏,玄清之能力只能暂时压制,唯今之计还是得将他带回山上请师尊出手。 先将薛岚送往神医谷医治,再带一剑惊鸿寻除魔之法。 打定主意,玄清眼前豁然,只是心中尤留有半分惴惴感。 盘起双腿,玄清默念清心静神咒,沉入意识海,进入冥想,舍七情弃六欲方能得一方净土。 翌日清晨,尖叫伴随着太阳升起。 燕纷飞衣衫不整地冲出来,惊喜道:「昨日……」 「什么都没发生。」 「我的衣服?」 「你自己扯开的。」 燕纷飞脸上难掩失望:「那为什么我睡在你的床上?」 玄清的视线落到地上:「因为姑娘这几日太过辛苦,昏睡过去,我不忍心惊扰姑娘美梦,只好把你放到床上。」 燕纷飞嘟嘴道:「我睡你床上,你睡哪?」 玄清道:「天为幕,地为席。」 燕纷飞痛心疾首道:「绝佳的机会,你竟然白白浪费了。」 玄清沉默不语,装作未听见的样子。 燕纷飞瞪了玄清一会儿,忽又尖叫起来:「哎呀,本女侠还没洗漱上妆,你不许看我!」 尽管玄清不知她平时有什么妆容,还是从善如流地背过身去走到薛岚那处。 薛岚大约是被吵醒了,眼下泛青,眸色倒是清澈,见来者是他强撑着坐起身子。 玄清关切地问:「你醒了,感觉如何?」 「很好,」薛岚看了玄清一眼,飞快地移开视线。「你……你怪我吗?」 玄清道:「你现在是我的救命恩人,何谈怪。」 薛岚道:「你不问为什么?」 玄清不以为意道:「你似乎总喜欢问我为什么,万事皆有因,你自然也有你的苦衷。」 说来说去,他们都是大数据下的工具人罢了。 薛岚虚弱地笑了笑:「百里闻香杀了我薛家上下七十八口人,我忍辱负重跟在她身边,时刻等着报仇的机会。她明知我的目的,还把我升到副教主之位,教我绝世神功,可笑的是,就算这样我依旧不能对她怎么样。」 薛岚茫然地望着玄清:「你说,我这一生是不是很失败。」 玄清握住他的手:「你做得很好了。」 薛岚反握住玄清,紧紧攥住,指节用力到发白,仿佛拼尽了全身的力气才问出这一句:「你会帮我的对吗?」 玄清看着他的眼睛:「只要你想,只要我能。」 薛岚终于舒展眉目:「我信你。」 说完,神色已是倦极。 玄清让他躺下:「你重伤在身好好休养,过两日我带你去神医谷把毒给解了,武功我为你保住七成,剩下三成以你的资质相信也练不了多久。」 他轻轻地「嗯」了一声,闭上双眼。 不知怎的,玄清想到了破庙中的那一身嘆息,轻薄无力,一似他的命运,让人平白揪了心。 指尖在他的面上拂过,真气一点点汇入太阳穴,玄清现在所能做的也就这么多了。 入夜,玄清刚换下外衣,便听得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没等玄清应声,来者已自己推开了门。 燕纷飞披着一件粉色薄纱,手缠衣带,一唱三嘆道:「夫~~君~~~呀~~~」 玄清被她「呀」地抖了三抖,披上外衣道:「燕姑娘还不睡吗?」 燕纷飞嗔道:「都说叫人家飞飞啦。」 玄清拱手:「飞飞姑娘。」 燕纷飞勾住衣带的手向下一拉露出半边白皙的臂膀,一双眼睛眨啊眨:「长夜漫漫,无心睡眠。」 「既然无心睡眠……」 玄清的视线从她身上掠过,在她期待的目光下举起灯盏。 「不如秉烛夜游。」 「什么?」 「夜里风大,飞飞姑娘多加两件衣服再来吧。」 燕纷飞见玄清不是在说笑,脚一跺,飞奔离开。 玄清摇头走到门外,却见一剑惊鸿抱臂隐与树下,看到玄清出来他身形一闪没入了黑暗中。 玄清去找一剑惊鸿时他正在发呆,见到玄清飞快地把袖子一扫,收起窗沿的蚱蜢。玄清装作没看见,拖过一把椅子坐到他对面。 第31页 「你知道你现在的状况。」 一剑惊鸿漠然道:「不劳你费心。」 玄清道:「过些时日我准备带你回师门,请师尊帮忙。」 一剑惊鸿道:「我凭什么相信你。」 「你信不信,我们都相处那么久了。」 「以前的事不算数。」 「帮你洗澡,餵你吃饭,哄你睡觉……」 「够了!」一剑惊鸿惊怒交加,脸上飞起一抹薄红。 玄清嘆气道:「这么多苦力都不算数了啊。」 一剑惊鸿忽然用力一锤墙:「不许再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我是一剑惊鸿,不是过去那个他……」 玄清愣愣地看着他,好半晌,缓缓道:「我知道。」 春去秋来,早已是物是人非。 一时无言,两人静坐良久,玄清起身。 「你继续休息吧,我该告辞了。」 一剑惊鸿不置可否地背过身,玄清忍不住翘起嘴角,还说不是一个人坏习惯一点没变。 谁知刚迈出脚步,天色大变,血腥气扑鼻,窗外狂风卷黄沙。 是百里闻香,她竟然这么快就找过来了! 幽怨笛声紧跟入耳,直窜脑髓,玄清运起真气,但见一剑惊鸿双目赤红,一道魔纹顺着颈脖蔓延到眼底缠住那一颗烛泪,如珠花绽放。 糟了,她的目的就是催动魔胎成长。 玄清凝神于指,点他的脉门,却被无形魔障阻碍,强行运气竟被反扑,还未痊癒的身子再遭重创,一口黑血吐出。 笛声愈发尖锐,门外传来燕纷飞的声音,玄清暗道不好,暂且放着一剑惊鸿不管冲出门去。 燕纷飞立刻跑到玄清身边攥紧玄清的衣袖,急道:「夫君发生何事了。」 于此同时,薛岚也撑着身子摇摇晃晃地走到门边。 「是教主。」 「你还知道我是你的教主吗?」 笛声渐停,娇媚的声音响起。 「现在跪地求饶还来得及。」 邪气掌劲应声而来,玄清反手対掌,高声道:「百里闻香你可记得孟玄彦?」 百里闻香抬起右手遮住半边残容,毒辣的眼神瞬间变得柔情似水。 「玄彦终于来找奴家了吗,奴家等得好辛苦。」 「不,你永远也等不到了。」玄清冷声道,「师兄已逝。」 「你休想骗我!」 周遭气息顺便,魔流汹涌,邪气漫天,百里闻香目眦尽裂,衣衫染红,竟是七窍流血。 「我等他百年,他怎么可以死,他不可以死!」 果然她与师兄有所纠葛。 玄清趁她混乱时刻,手中结印对着燕纷飞和薛岚一拍。 「飞飞姑娘,薛兄就拜託你了。」 两人只来得及露出一丝惊恐,白光乍然,笼罩他们四周,瞬息无影踪。 玄清擦掉嘴角不断溢出的鲜血,气息不稳地晃了两步,对上发狂的百里闻香。 「师兄魂归故里,无论如何与你再不相干了。」 百里闻香仰天长啸,再低下头时,癫狂不再,面容沉静。 「谁说玄彦不在,他就在房里等着我呢。」 一剑惊鸿! 邪魔剑气裹着森森寒意,一剑惊鸿陌生的眼神使人难以逼视。 变数突生,一剑惊鸿剑引九天雷火,霎时间,一股庞大骇人邪气弥天漫地。 玄清催动真元护身,却是干坤破碎,阴阳两断,旧血未尽再添新红。 如此魔力定是魔胎深植,怎会?他明明早已探过。 百里闻香大笑道:「奇怪吗,世上怎会有如此相像的两人。我取了玄彦的心血孕育一剑惊鸿又利用他来滋养魔胎,哈哈哈,玄彦最怕世间无趣,我送的礼物他一定喜欢。」 「疯子,」玄清淬出一口血,「师兄早就看破三千尘世,坐化仙境。」 「他同我红尘走一遭,如何看破。」她目光带着怜悯道:「可怜你还不懂爱,玄彦说十里春风百里桃花都不如我让他心动,我便改名百里闻香。而你,什么都不懂。」 语罢,杀招顿出,一剑惊鸿剑走沉雄,流劲激盪四方生灵,百里闻香掌劲绵密,黑风捲云乱花如雨。 玄清剑指破风掣云,力渐难支,眼见一剑惊鸿魔纹越盛理智将失,咬紧牙关剑走偏锋,全然放弃守势,凭着血肉之躯突破剑网,直冲一剑惊鸿,百里闻香立即大惊放弃攻击欲护住他的身体。 玄清方向陡然一转,擦着一剑惊鸿的外衣袭向百里闻香,她重伤未愈加之心乱分神只挡得玄清三分威力,被震得斜飞出去。 一剑惊鸿剑未至剑气已及,快得不及眨眼。 玄清心中一分讶然,一分悚然,八分欣然。 一剑惊鸿用的是玄清给他的剑谱,再快的剑也护不住致命的照门。 玄清行随意动,纵是身体伤痕累累不减半点灵动,一个翻手捉拿,青雪剑落入手中。 白刃没体,血流满地。 第17章 百里闻香木然地低下头道:「你……」 「痴人。」玄清不由摇头。 百里闻香虽说利用一剑惊鸿,但最不舍的人亦是她,眼见一剑惊鸿将要受创,明知有诈,依旧奋不顾身地扑来。 情劫,情劫,是师兄的劫,亦是她的劫。 玄清道:「师兄为你而亡,你既是懂他,又何必辜负他一番心意。」 第32页 百里闻香目露迷茫,末了微微一笑,竟是十分深情:「我当然懂他,他即便不说,我也会原谅他。只要……」 说到一半,百里闻香神情一变,五官狰狞,对玄清道:「你是他最疼的师弟,你也希望他回来对吧。」 玄清道:「他一直在我们身边,从未离去。」 「是了,他一直在,」百里闻香喃喃自语,手上一勾,「我要去寻回他,不能再让这个赝品污了他的眼。」 玄清心道不好,收气御劲,百里闻香引爆魔胎,漫天邪气再不受控制全被吸进一剑惊鸿体内。百里闻香发出尖利长笑,以自身鲜血画阵,图腾再现,大地瀰漫出一片血色。 「好师弟,帮嫂嫂这个忙,嫂嫂心里定会记下你的好。」百里闻香的声音再度变得柔美,身影逐渐消失在血雾之中。 玄清无暇顾及这个早已走火入魔之人,眼里只剩下发狂的一剑惊鸿。 折天下苍生? 还是折一手一足? 于玄清而言,答案早在心中。 玄清扫了一眼手中青雪,掐起生死决。 「为了天下苍生,帮我一个忙可好?」 一剑惊鸿赤红的眼里闪过一丝迷茫,嘴里吐出一个「好」字,復又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玄清一把抽出贯穿他心脏的长剑,登时鲜血喷涌,染红了一方天空。 「别怕。」 玄清抬手覆住他的眼睛,男主角是不会轻易狗带的。 在原身的记忆里,那日,他找到师兄时,日头正好。 细碎的阳光洒满了院子,照在他握笔的手上。根根如玉,指尖覆茧,一双师尊都曾贊过的手。 蘸得饱满的乌墨洒在白宣上不羁而洒脱,落笔的风姿倒是端正非常,他听得玄清的脚步声抬起头,一丛斜垂下来的的花叶正掩住了舒展的眉间,端的是谦谦君子。 玄清却知道那人不是什么柔弱书生更不是什么谦谦君子。 「闭关的日子到了,请师兄随我回去。」 玄清卸下背上的包袱,拱手道。 师兄搁下墨笔,抬眼看着玄清道:「今天日子不好,不宜走动。」 玄清道:「返回师门何须择日。」 他摇头嘆气道:「唉,日子不好,心情就不好。心情不好,心境更坏,心境不好强行修炼怕是会走火入魔,如此你还逼玄清回去?」 「当真?」 玄清自入门起,从未听过此等言论。 「师弟竟然不信我,师兄何时骗过你?」 他露出伤心的神情,玄清从他的表情中分不出真伪,只得问道:「如何才能使你心情变好?」 「这个嘛……」他托着下巴道,「不知。」 玄清蹙眉,好不容易寻着他难道是白忙一场。 他悠然道:「或许你逗我开心,我就有心情了。」 玄清苦恼道:「我不会逗人。」 「哎呀,那可就麻烦了。」他敲敲脑袋,看起来比玄清更为苦恼。 玄清原地转了三圈,实在想不出办法,平生所学竟皆无用。 他道:「不如等我清闲了,我们再慢慢想办法。」 玄清扫过桌上的纸笔,视线落在一旁的藤椅与散落的书籍上。 「师兄很忙?」 他颔首:「很忙。」 「我该信你吗?」 「你也可以不信。只是……」他敲敲手掌心,「师兄会很伤心,很伤心。」 玄清不由问道:「师兄当真不会骗玄清?」 他长嘆一口气:「唉,师兄当真会伤心。」 良久,玄清听见自己的声音再度响起。 「那我该如何做?」 师兄视线一掠,落到院外的树上:「你瞧不知是哪家小姐的纸鸢挂了上去,我且去帮她取下,说不定能就此开启一段旷世情缘。你呢,就帮我把东西收拾好,看看那些郎才女貌的故事,好好开开窍。」 远处飘来淡淡清香,师兄笑吟吟地立在悠悠流云之下,背后是广袤的蓝天与苍郁的青山。 这时,秋风摇曳下的一朵落花斜斜飘过他微翘的嘴角,碎了一地树影,扰乱一池秋水。 玄清恍然惊醒,眼前的人化作漫天飞雪飘散在空中。 若是当日玄清拦住了他,若是…… 玄清闭上眼睛,復又睁开,负手浮山之巅。上方周天星河明珠闪耀,脚下是云海窜流,似有鱼龙舞。 同样的地方,同样的风景,心境截然不同。 数百年未曾波动过的心,偏生出些许寂寞之感。 「徒儿。」 「师尊。」 「可曾后悔?」 曾几何时也有人问过玄清同样的问题,而他的答案至今未变。 「不曾。」 师尊的视线落到玄清一夕白头的华发上,那里已显出天人五衰之象。 「我之一生收徒有二,大徒弟放荡不羁,二徒弟沉稳乖巧,两人皆是天纵奇才,我本以为修仙一脉传承有望。」 玄清心下愧疚,颤声道:「师尊。」 师尊嘆道:「罢了,罢了。造化弄人,以至于斯。」 玄清垂首不语,自认不愧天地,终究还是欠了师尊多年恩情。 「当年百里闻香为求长生偷学彦儿法术以致走火入魔,肉.体.凡身无法承受暴涨的法力,彦儿为了救她献出了自身的元丹。」师尊道,「如今你亦将元丹赠与一人,我原本以为你们师兄弟性情南辕北辙,现在倒发现是出奇的相似。」 第33页 玄清道:「因果循环,总要有一个人来了结。」 师尊抬起右手,捻出仙诀,一股清凉透体的灵力源源不断地从他手中传入玄清的体内。失去元神濒临枯竭的身躯再度焕发活力,玄清双腿一软跪到地上。 「是缘避不开,是劫躲不过。去吧,不要步你师兄的后尘。」 师尊说完最后一句话,双手合十,双目微瞌,身形化成一阵薄雾,散去了。 「师尊!」 玄清大喊一声,回音寥寥,再无清流。 寰宇浩淼,天地苍茫,孤身一人,生为何求? 一剑惊鸿因师兄的心血而生,故而长相相似,寿命更是相同。他每活到师兄仙逝的年岁便会死去,遗忘,然后再轮迴,如此反覆重生。 惊才艷艷,却连属于自己的名字都不曾拥有。 师兄想用他的死换来心上人的解脱,然而同时困住了两个人。 既然师兄下不去手,就由玄清来结束这延续百年的宿命吧。 玄清一剑击杀一剑惊鸿体内的魔胎,又用自己的元丹为其续命,如此是玄清能想到的最好方法。他自持方外之人,做好了自我牺牲的准备,万万没算到,最后被救的那个人是他。师尊察觉到了吗,此玄清非彼「玄清」,可惜不会有人给他答案了。 心中思虑千迴百转,再回首,有人长身而立,肩头覆雪,发染青霜。 「你是谁?」 「玄清。」 「我是谁?」 「人们称你一剑惊鸿。」 他眉头微蹙:「人称?」 玄清道:「你本是江湖无名客。」 他道:「既入江湖,怎会无名。」 玄清思忖道:「你若执意想要个名字,我给你起一个怎么样。」 他下巴微抬:「何名?」 玄清笑:「一剑惊鸿。」 他眉头更紧:「你消遣我。」 玄清摇首道:「非也,前一个一剑惊鸿是世人对你的印象,而后一个一剑惊鸿是你给世人的印象。」 他道:「有区别吗。」 「大约是……没有的。」 袍袂一震,他转身便走。 玄清在后面喊道:「哎,你生气了?」 他停下脚步,侧脸道:「叫吾一剑惊鸿。」 「一剑惊鸿。」 「何事。」 「你可听人说过四个字的名字比较有气势?」 「无聊。」 细雪霏霏,一剑惊鸿再度抬脚,挺如青松的背影没入虚白的世间。 玄清想,或许他从来不是一人。 罗浮山脚,循着苔痕斑驳的石阶而下折入矮小径,在郁然竹篱后搭着一间木屋。 玄清踏着月光走入氤氲清香中。 「你来了。」 「清风相迎,琴音相待。岂有不来之理。」玄清道,「好友久等了。」 薛岚抚琴的手一顿,轻轻在桌子上一拍,一杯薄酒旋即落入玄清的手中。 玄清一饮而尽,笑道:「恭喜薛兄功力恢復。」 「不过是八成。」 「足矣。」 薛岚的目光终于落到了玄清的脸上:「你我已相识一年。」 玄清感嘆:「竟然这么久了。」 薛岚垂下眼帘,轻薄的月光照在他的侧脸,笼出一派朦胧光晕。 「我倒觉得很快。」 玄清颔首:「白驹过隙,弹指一挥间。」 薛岚道:「我终于体会到百里闻香的心情了,你们的时间太长而我们太短,既害怕会被遗忘又怕忘不掉,想要寻得常伴唯有永生。」 玄清摇头道:「痴妄罢了。」 薛岚的指尖摩挲着杯沿,慢吞吞道:「就算是梦,也总想做长点。」 玄清见状不由出言问道:「薛兄?」 「没什么。」 薛岚回过神来,对玄清笑了笑。 「你可有听说燕姑娘的事?」 玄清下意识的想要避开关于她的话题:「我刚闭关出来,不曾打探过别人的事。」 薛岚的脸上的笑容愈发的大,好似终于抓住了玄清的把柄,要好好的利用。 「燕姑娘这小半年来都在找你,她家师父看不下去,强行安排了一门婚事。」 「这……」玄清支吾不言。 「你可知对方是谁?」 玄清举起酒杯掩饰思虑:「谁?」 薛岚说得字正腔圆,一字一顿:「宵、鸿、云。」 玄清差点一口老酒喷出来,他掩下诧异,故作镇定道:「他们怎么会凑到一起?」 「宵鸿云将无双宫治理的不错,药王本就与老宫主有几分交情,自是愿意帮上一二。」薛岚拿出一封信,「只是燕姑娘实在忠烈的很,写了封遗书给我。」 「遗书?」 玄清这下真被一口酒呛住了,咳嗽连连。 「是啊,」薛岚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要看看吗?」 玄清捶捶胸口道:「既是写给你的,我怎好翻看。」 薛岚饶有兴味地对玄清道:「也罢,燕姑娘大婚当日血溅三尺与你也是无关的。」 玄清苦笑道:「薛兄你就别再拿我打趣了。」 薛岚终于笑够了,从袖中掏出一张拜帖放在桌上,道:「三日后无双宫,燕姑娘等着你去抢亲。」 他摺扇一开遮住嘴角,露出一双弯弯的明目。 第34页 「燕姑娘说了好女不嫁二夫。话已传到,剩下的你自己看着办吧。」 玄清放下酒杯,道:「原以为是重逢的喜酒,原来是送行的苦酒。」 「你这是准备去了?」 「不去不行吧。」 薛岚瞥向窗外:「外面的人也会一起吗。」 玄清顺着他的视线捕捉到一角白袍:「他现在可不让我管了。」 薛岚笑道:「如此,是我的机会来了。」 玄清不明所以,薛岚但笑不语。 窗外林木乍响,剑气涛涛,薛岚摺扇一合敲在手上。 「我这座小屋,装不下剑圣的醋意呀。」 钧天一剑,屋顶嘎然飞起,明星朗月仰首可见。 玄清道:「薛兄爱说笑,吃亏咯。」 「亏大了,好不容易建好的小屋又毁了。」薛岚站起来连连摇头,「在下无家可归,只能跟着玄兄外出游盪了,唉,亏了,亏了。」 玄清除了笑只能笑了,举起酒壶再饮一杯,敬他的重入江湖。 敬清风明月。 敬知己好友。 第18章 无双宫内张灯结彩,红妆十里,一派喜气。 玄清犹豫片刻还是决定登门拜访,先晓之以理再动之以情。 拜帖刚送进去,他们便被领入了内殿,宵鸿云惊喜地看着玄清:「玄兄你果然没事。」 宵鸿雁瘪嘴道:「祸害遗千年。」然后看向一剑惊鸿,「你竟然也没死。」 一剑惊鸿冷淡回话:「你是谁?」 宵鸿雁当即气得抽鞭。 数月未见脾气半点没变,玄清不知该喜该忧。 宵鸿云拉住他,宵鸿雁这才不甘不愿地退到大哥身后。 宵鸿云歉意地沖他们笑笑:「诸位也是来祝贺的吧。」 薛岚摇扇轻笑:「这嘛,就要看玄兄的意思了。」 宵鸿云闻言看向玄清,玄清尴尬地咳嗽两声,刚转头又对上一剑惊鸿的逼视,只得硬着头皮对他道:「我们是来阻止你成亲的。」 语罢,玄清闭上眼睛做好被揍的准备,熟料意想中的疼痛没有,反而是双手被牢牢握着。 玄清睁开眼,只见宵鸿云神情喜悦,语带感激。 「多谢!」 宵鸿雁伸手想掐玄清的面皮,被薛岚给拦住了。 宵鸿雁啧啧:「不是吧,你的口味几时变得这么重?」 薛岚解释道:「玄兄只是不愿看宵兄陷入苦海,并没有亲入地狱的打算。」 宵鸿雁嘟囔:「我说呢,燕纷飞那样的女人谁受得了。」 宵鸿云低斥:「不得乱说,毁了姑娘清誉。」 宵鸿雁咂嘴:「刚才还说未婚妻,现在就变成姑娘了,啧啧,划清界限划得真快。」 宵鸿云面露难堪,掩饰地移开视线。 宵鸿雁对他们道:「你们不知道啊,我听说燕纷飞要做我大嫂,就跟他说你们若是成亲我便没有你这个大哥,他还骂我不知进退。结果把燕纷飞接过来住了一天,他又开始愁着如何退亲了。」 宵鸿云道:「燕姑娘特立独行,我一介匹夫着实配她不上,恐误了她的终生。」 薛岚接着道:「确实,除了玄兄我还没见过第二个能让燕姑娘倾心的人。」 玄清见话题引到了他身上,连忙提起正茬。 「既然宵兄不喜,燕姑娘不愿,那么亲事就此作罢,岂不是皆大欢喜。」 薛岚摇头道:「前面宣扬太快,如今满武林皆知的大事,怎能说退婚就退婚。」 「这……」 宵鸿云再度握住玄清的手:「多谢公子了。」 「谢我什么?」玄清愕然。 宵鸿雁插话道:「谢你抢亲啊。」 「你们误会了,我没有抢亲的意思。」 宵鸿云根本不听玄清解释,兀自说道:「退路我会安排好,公子只管带燕姑娘走。」 「我……」 玄清环顾一圈,宵鸿雁幸灾乐祸,薛岚笑意盈盈,一剑惊鸿面无表情,竟没一个人站出来提出异议。 无奈啊无奈,玄清是骑虎难下,硬着头皮也要上了。 「先带我见过燕姑娘吧。」 宵鸿云闻言立刻让宵鸿雁带玄清去,穿过曲折的迴廊,玄清走到花园时不由停下脚步。 犹记得当日他们在这散步,一剑惊鸿和薛岚过招拆了半间屋子,玄清一边看他们打闹一边编了数个蚱蜢。 思及至此,不由好笑。 薛岚奇怪地看向玄清:「何事好笑。」 玄清道:「旧时光。」 一剑惊鸿轻哼:「故弄玄虚。」 玄清笑容更甚:「这话听着耳熟,不若我为你编个蚱蜢吧。」 「我又不是黄毛小儿。」一剑惊鸿说完自己先愣住了,然后脚下一掠,跳到檐后不见踪影了。 这时,薛岚把手放在玄清空了的手上,道:「他不想要,玄兄不如给我一个吧,当初那个被某人抢走我心痛了好久。」 宵鸿雁见状也争道:「我也要。」 玄清道:「等拜访完燕姑娘,我送你们每人一个。」 宵鸿雁表情变了变:「去看她你千万要做好心理准备。」 玄清心道又不是洪水勐兽,何至于此。 尽管如此,到了燕纷飞的住处玄清仍是吃了一惊。 别处都是红烛高挂这里是白布如缟,别处的侍女是粉衣罗裙这里是绿色大袄,别处淡香阵阵这里是浓香刺鼻…… 第35页 宵鸿云说燕纷飞特立独行真不是折煞了她。 老远便能听到她的声音:「本女侠说不嫁就不嫁,你们宫主觊觎本女侠的美貌妄想强取豪夺,没门!」 宵鸿雁对玄清努嘴道:「大哥每次见她都会被痛打一顿,专门抓脸,还不能还手。」 薛岚拍拍玄清的肩膀:「辛苦你了。」 玄清此时才反应过来,他们完全没有陪他同去的计划。 姑娘闺阁玄清一个人也不好贸然前往,站在院内朗声道:「燕姑娘,玄某……」 话还没说完,一个妆化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女子就沖了出来。 「夫君,我就知道你会来!」 玄清连退数步,躲过她飞扑。 「燕姑娘?」 「都说叫人家飞飞啦。」她似乎朝玄清抛了个媚眼,然而眼框黑晕一片只瞧得见眼白更像是个白眼。 「多日不见,姑娘的长相变了不少。」玄清斟酌用词,悄然又退两步。 她用袖子擦擦脸:「我长得太美,色狼太多,只能出此下策保住清白。」说着泫然欲泣,「没想到还是被无双宫看中了。」 玄清心中为宵鸿云暗嘆一声,道:「姑娘误会了,宵兄不是登徒子。」 燕纷飞摆摆手,眨眨眼睛,眼眶的泪水又收了回去。 「无所谓啦,夫君回来就成了。」 「姑娘,」玄清严肃道,「不知在下何时给了姑娘何种暗示,在下在此道歉。」 燕纷飞吶吶道:「你突然这么正经做什么。」 玄清道:「铸成大错之前,我必须说清楚。我对姑娘绝无爱慕之情,并非姑娘不好,实在是我不好女色。」 「不好女色?」 燕纷飞大为震惊,脱力似的跌坐在地。 「你要是不喜欢我直说便是,不用找出这样的理由。」 玄清心一横道:「自懂事起我便对男女之事无任何感觉,还望姑娘理解。」 燕纷飞坐了好一会儿,悲怆道:「我知道了,你给我一点时间消化。」 玄清柔下声音劝道:「尽管与姑娘无缘,姑娘有事我仍会全力相助。姑娘不想结亲只需说上一声,我定会排除万难带姑娘离开。」 燕纷飞咬住衣袖,愤愤道:「现在好男人都成断袖了吗。」 「姑娘?」玄清怀疑自己幻听了。 燕纷飞端详玄清片刻,自语道:「不仅是个断袖,还是个雏。」 「哈?」 玄清更为纳闷,然而燕纷飞已陷入自我的世界里,无暇给他解惑了。 然而,他不知,因为这段对话,一剑惊鸿却堵住了薛岚。 「何为『断袖』?」 薛岚乍听此言,手一抖,直接毁了一幅好画。 他忍笑道:「你从哪听来的?」 一剑惊鸿面无表情地重复道:「何为『断袖』?」 「断袖?」薛岚眉眼弯了弯,「断袖就是指兄弟羁绊极深。」 一剑惊鸿若有所悟,薛岚笑得意味深长。 「像我和玄兄,便是断袖。」 一剑惊鸿还欲细问,却被屋外嘈杂的声音给打断了。 宵鸿雁的大嗓门传遍了这座院子。 「太好了,太好了,太好了,暮非来闹事,这个婚办不成了!」 他连着三个「太好了」,喜悦之情简直破空而来。 玄清闻讯也走了出来,问道:「他为何会来闹事?」 「谁知道,他一路打进来,眼下正在前厅与大哥对峙,」宵鸿雁咋舌,「这小子不知道吃了什么药武功进步神速。」 玄清立刻动身:「我们去看看。」 一进前厅玄清便感觉到了气氛有异,宵鸿云嘴角挂着血迹,身上多了好几处伤痕,形容极其狼狈。 宵鸿雁立刻跑了过去扶住他:「大哥!」 「无碍。」宵鸿云把他拉到身后,眼睛仍是紧紧盯着暮非。 在暮云山庄的暮非还是个愣头青不成气候,现在的暮非竟是内力雄厚气势不凡。 有人冒着生命为他渡了数十年的功力。 暮非冷目一横,道:「还我爹爹。」 宵鸿云道:「暮云庄主勾结魔教之事败露,人人得而诛之,少庄主到我这来要人不觉得可笑吗。」 暮非咬牙道:「不过是你们这些小人联手诬陷。」 宵鸿雁讥笑道:「活在梦里自欺欺人会让你舒坦些,就自己找个地方做梦,无双宫不是尔等撒野的地方,不过……」他眼珠转了转,面上一笑,又道,「无双宫虽不算正道,亦不惧宵小来访,但想进来先送拜帖。」 「你!」 暮非暴怒。 ——暮云山庄乃武林正道,从不惧邪祟宵小,诸位请。 这是昔时暮云山庄对他们说的话,如今宵鸿雁加倍还了回去。 玄清站出一步道:「个中定是有所误会,小庄主不如坐下来好好谈谈。」 「呵,多说无益。」 暮非拔剑就来,薛岚飞身迎上,两剑相交,剑气激盪。 「薛岚,你果然与他们是一伙的。」 暮非双目染红,面容近乎狰狞。 「把我爹交出来,否则今日你们谁也别想活着离开。」 玄清暗道不好偷偷送上一分力,薛岚动作稍有停顿,随机借力打力,一击震飞暮非再一剑抵在他的喉口。 玄清上前欲点住他的穴位,薛岚直接翻腕一砸,暮非立时软倒在地。 第36页 第19章 宵鸿云派人把他押下去,收拾了残局,才下去疗伤。 原来无双宫重回武林的同时,暮云山庄却是一步步堕落,他与百里闻香合作的书信被曝光,引起轩然大波,从正道支柱变成了人人喊打的魔教走狗。随着百里闻香的失踪,公孙护法的失语,薛岚的叛教,逍遥教分崩离析,暮云山庄更是没了靠山。 众门派集结想趁此机会一併歼灭魔教,未曾想被困在空城中遭到火石攻击,伤亡过半,而暮云山庄的几个重要人物从此销声匿迹。 「如此,暮非又怎会说他爹在无双宫?」 「哼,鬼晓得。」宵鸿雁气唿唿道,「大概脑子坏掉了吧。」 在他的认知中暮非还是个容易被摄魂术操纵的普通人,因此对宵鸿云败给暮非一事颇有微词。 宵鸿云揉揉额角道:「不,暮云确实在无双宫内。」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 宵鸿雁直接跳了起来:「你说什么,我怎么不知道!」 「你除了熘出宫玩还知道什么。」宵鸿云拍下他指着鼻尖的手。 「我……」 「你什么?」 「我不想和你说话!」 宵鸿雁与宵鸿云对视半晌,最后还是蔫了,怒气沖沖地拖个椅子坐到离他大哥最远的角落里。 宵鸿云嘆道:「交出暮云不难,难就难在交出一个活着的暮云。」 玄清道:「暮云庄主死了?」 宵鸿云颔首道:「不知何人下的手,但的的确确死在无双宫内。」 宵鸿雁道:「他都臭名昭着了,死就死呗。」 宵鸿云道:「你不是不想跟我说话吗?」 「谁跟你说话了!」宵鸿雁转而对玄清道,「臭道士你说对不对。」 「唔……」玄清看向薛岚,「你认为呢。」 薛岚笑而不语。 宵鸿云摊手道:「最后还是我说啊。暮云被任何一个正派杀死都不奇怪,可无双宫尚不属于正派,立场就微妙了。」 玄清道:「你是怕有心人拿他的死做文章?」 宵鸿云摇头道:「文章早就做了,我怕的是对方想做何种的文章。」 宵鸿雁冷哼道:「等了这么久,居然是让暮非来硬闯,我看出题人傻的可以。」他说完硬生生加了一句,「臭道士我说的对不对。」 玄清哭笑不得地夹在两兄弟斗气里,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能被你说笨,那对方确实很笨。」宵鸿云道。 宵鸿雁气得又要抽鞭,握住鞭柄瞧见他大哥身上负伤,才惺惺收手。 宵鸿云对玄清道:「不管怎么说这也是无双宫的事,让公子看笑话了。」 「哪里。」玄清道。 宵鸿云道:「有件事想拜託公子。」 玄清道:「尽管说,力之所及,定当尽心。」 「那我就直说了。」宵鸿云深吸一口气吐出三个字,「燕纷飞。」 宵鸿雁手中的银鞭哐当落地,瞪着他道:「你说笑能不能看着点气氛!」 宵鸿云不理他,单是看着玄清:「我相信以公子的能力绝对没问题。」 玄清苦笑,他真是把最大的麻烦丢给了玄清。 宵鸿云道:「多谢。」 玄清摆手,一句「不用」卡在喉咙里硬是说不出来。 宵鸿云又道:「其实还有一件事,怡红院的春……」 遭受更大的惊吓之前,玄清直接带着薛岚离开。礼仪不礼仪的,兄弟之间就不要计较那许多了。 走出宵鸿云的房间,玄清寻思着等会儿对燕纷飞的说辞,行至燕纷飞地院子,她的侍女们总算换回了正常衣着,燕纷飞趴在石桌上嘴里不断的碎碎念。 「断袖啊,为什么是断袖。」 「本姑娘哪里比不上硬邦邦的臭男人了!」 「好像之前看的春宫图里确实有两个男人的……」 「如果是两个美男,好像也不是不能接受……」 玄清无意偷听,刻意咳嗽了两声,道:「燕姑娘。」 燕纷飞吓了一跳,一蹦三尺高,膝盖都磕到了桌腿。 燕纷飞昔日快箭般的语速不见,结结巴巴,满目瞠惶。「你你你你你……听到了?!」 玄清解释道:「我刚到。」 燕纷飞眼睛瞪得老大:「你老实告诉我,你到底同谁亲近,一剑惊鸿还是薛岚?」 玄清不明白她何出此问,想了想,还是答道:「我同他们关系都不错。」 燕纷飞震惊了:「你、你们……我本以为是一剑惊鸿,未曾想……」 燕纷飞绕着玄清转了一圈,有些不甘又有些莫名的……欣慰? 「不亏是本姑娘看上的男人,就是不一般。」 最后她对着玄清大大地点了个头,又重重地嘆了口气。 玄清觉得她这话说得很是古怪。 「不过春娘说的也不对……」燕纷飞嘀咕,「你哪里是百人斩。」 玄清嘴角僵了僵:「你见过春娘?」 燕纷飞喜滋滋道:「见过啊,我们一见如故,相谈甚欢,她去找薛岚了,算算时间也差不多该回来了。」 玄清道:「既然如此,在下就不打扰姑娘了,告辞。」 说完不顾身后叫喊,立刻转身逃跑,没想到不多时便与薛岚撞了个正着。 「好友怎么变得这般不潇洒,」薛岚笑道,「逃命吗?」 第37页 差不多吧…… 玄清对他身边的姑娘道:「春……」 「哎呀!多日不见,有没有想奴家,奴家可是想公子想的紧呢。」 胭脂味直扑过来,玄清下意识地错步避开。 春娘哪容玄清闪躲,扑在玄清的胸口这摸摸那捏捏,娇声道:「公子害羞了,真可爱。」 玄清求助地看向薛岚,他对玄清做了个口型道:爱莫能助,自求多福。 玄清无奈望天,默念静心诀。 春娘蹭来蹭去,赶过来的燕纷飞见此情景,崇拜地看向她,直道:「姐姐你好厉害。」 春娘娇笑:「妹妹想学,姐姐回头教你两招,当年主人……」 薛岚咳道:「叙旧差不多了,该说正事了。」 春娘低笑两声,终于抽身回到薛岚身边站定。 薛岚道:「玄兄还记得屠村活祭之事吧。」 玄清道:「百里闻香为了激发一剑惊鸿体内魔气而做的错事。」 薛岚道:「又出现了。」 玄清蹙眉:「怎会。」 薛岚道:「应该是百里闻香听到你没死的消息,忍不住重新出来动作。」 一剑惊鸿体内魔胎已除,她再布下血字图腾只可能是恢復自身修为。 「执迷不悟。」 「她是无法回头。」 「若有心向善,回头之法千百种。」 薛岚道:「玄兄还是不懂情爱啊。」 玄清道:「何出此言?」 薛岚道:「你莫忘了她还有你师兄的心头血。」他见玄清露出疑惑神情解释道:「先前不知孟玄彦身死只当自己被负,如今知晓心上人为了自己而亡更是痴狂。你想她已入魔,身上有孟玄彦的元丹,手上有孟玄彦的心头血,若是再得到一本夺舍离魂之书,会做出什么事。」 「你的意思是……」 「没错。」 玄清难免震惊:「她竟会做到如此地步?」 薛岚道:「所以我说你还是不懂情爱。」 玄清将将开口,燕纷飞抢白道:「你们刚才说了一大堆都是什么玩意?」 春娘竖起手掌掩嘴道:「陈年的风流韵事。」 燕纷飞眼睛一亮:「快说与我听听。」 春娘瞥了一眼薛岚,轻声道:「我私下告诉你。」 燕纷飞应了声,又对薛岚道:「他哪里不懂情爱了,只是不懂房中事。」 这下玄清再愚钝也能听出个所以然了,不由面上发燥。 薛岚笑道:「连姑娘都知道玄兄不谙世事了?」 燕纷飞道:「可不是,半点情趣没有,可不是人人都像本女侠这么纯真的。」 春娘听了笑得花枝乱颤,一双媚眼不住地往玄清身上瞟。玄清只觉头大如斗,恨不得使个遁地术才好。 偏偏薛岚还一本正经地回答:「我自是愿意教,就是看玄兄愿不愿意学了。」 燕纷飞眼珠在他们之间转了转,拉过春娘咬了一会儿耳朵,见春娘颔首,燕纷飞的神色变得复杂非常。 玄清深觉再让她说下去,什么不得了的事都要编出来了,急急找个藉口告辞。 燕纷飞和春娘靠在一起一个粉衫一个黄裙,一个清秀一个妩媚,明明是两个美丽的女子偏生让玄清看了凉气直窜。 玄清想这世间最可怕的事情,大抵就是两个非常特别的女子凑到了一起。 他寻得一处屋檐,休闲不过片刻,一道清俊的身影便落在了玄清的左侧。 「想不到玄兄亦会落荒而逃。」 玄清苦笑道:「我也没想到。」 薛岚仰躺在瓦砾上,望着悠悠白云,嘆道:「我啊,想得倒明白,只是感情不由人啊。」 玄清听得他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突然福至心灵。 「薛兄是有了心上人?」 薛岚愣了愣,继而大笑。 「不错,不错,总算有点进步。你再加把劲,会发现我不仅有心上人,还有意中人。」 玄清严肃道:「情之一字,贵在诚于心,专于一,三心二意非君子所为。」 薛岚啧啧道:「讲得很清楚。」 玄清皱眉道:「在下又不是不谙世事,不通情感之人。」 他道:「逗你玩的,莫要当真。」 玄清摇头失笑:「如此恶趣味还是少些好。」 薛岚笑道:「好吧,不逗你了。听说你拔掉了公孙护法的舌头。」 玄清道:「免了他的声音而已。」 「差不多,听到他的声音我就头疼,」薛岚道,「前几日我收到一封他写的书信,不知好友有没有兴趣一起看看。」 玄清颔首道:「请。」 薛岚从衣袖中抽出一封精緻的信笺。信上只有一行字—— 月圆之夜,葬魂之时。 「挑战书?」 「是也不是,」薛岚道,「百里闻香大约以为我的毒没有清干净,威胁是她一向喜欢的手段。」 「唔……」 玄清指着信上一角道:「这似唇印的图案,又是何意?」 薛岚看了一眼道:「哦,春娘送信时,亲了一口。」 玄清:「……」 第20章 薛岚道:「玄兄以为我在说笑?」 「非也,」玄清道,「我对你的话深信不疑。」 薛岚低笑道:「我想比起信,春娘或许更愿意在你脸上印一个唇印。」 第38页 玄清抖了抖身子,顿感凉意。 「薛兄莫要乱说。」 薛岚摇头:「想不到她们把你吓得草木皆兵。」 玄清道:「下山之前我亦不知自己会这般胆小怕事。」 薛岚道:「如此说来,春娘她们也算是做了件好事。」 「此话何解?」 「让你更像个人了。」 玄清摸摸鼻樑:「想不到我做人竟如此失败。」 薛岚煞有其事道:「失败透顶。」 玄清道:「无妨,交友成功便好。」 薛岚同玄清相视一笑。 又闲聊了一会儿,薛岚起身道:「我去看看暮非的情况。」 「薛兄先请,」玄清道,「我随后便到。」 目送他的身影隐去,玄清静坐半晌,自觉心境恢復平和,遂准备与薛岚汇合,谁知行至中途却听到了两兄弟的争吵声。 宵鸿雁气唿唿道:「你来做什么,我没空理你!」 宵鸿云嘆道:「唉,我在自己的宫内走动竟然都不行了。」 宵鸿雁扬了扬银鞭:「谁说无双宫是你的,我还没同意呢!」 宵鸿云见状,微笑道:「哎呀,看你这么有活力,想来也不用我担心了。燕姑娘找你的时候记得态度温和些。」 「燕纷飞为何要来找我,」宵鸿雁顿了顿,「你陷害我?」 宵鸿云向他打哑谜:「等燕姑娘来了,你就知道了。」 「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 宵鸿雁怒气沖沖地抽鞭而出,宵鸿云漫不经心地躲开转头对玄清道:「公子见笑了。」 玄清摸摸鼻子:「哪里的事,我……」 宵鸿雁打断玄清的话,面露羞恼道:「好哇,你居然偷听!」 宵鸿云直摇头:「你也知道说出来的话丢人。」 眼见两兄弟又要吵起来了,玄清夹在中间着实为念,这时,远远传来女子的唿唤声。 「夫君!」 宵鸿云神色一变,诧异道:「来得这么快?」 宵鸿雁转身就想跑,被他大哥死死拽住了衣领。 「雁儿,还记得娘死时,我们一同起的誓吗?」 宵鸿雁急道:「有难同当也不是现在当。」 玄清向前方一施礼:「燕姑娘。」 两兄弟顿时一僵。 「夫……」燕纷飞转了个弯,对宵鸿云道,「君!」 玄清不由纳闷:「你们何时成亲了?」 宵鸿云道:「公子莫要误会,是……」 燕纷飞抢白道:「我想通了,爱一个人便是要让他自由,你既和……咳咳,他们心意相通,我又怎可从中作梗。唉,女子的一生好似浮萍,我只能随着命运水流嫁入无双宫了。」 宵鸿雁讶异道:「你也算个女子?」 宵鸿云喝止道:「雁儿不可乱说。」 宵鸿雁「嘁」了一声,对他道:「那你娶她呀。」 「这……」宵鸿云面露为难。 宵鸿雁吐舌:「伪君子。」 玄清对燕纷飞道:「姑娘与我无缘,却也无需委屈自己。」 「对对对,玄兄说的是。」宵鸿云竭力附和道,「燕姑娘乃一代女侠,不该就此埋没。」 燕纷飞沉吟片刻,眼睛一会儿瞟瞟宵鸿云,一会儿瞟瞟宵鸿雁。 玄清道:「对了,不知燕姑娘找宵兄有何事,若是要事,我先……」退开了。 燕纷飞打断玄清:「女孩子的私事是能随便问的吗?」 玄清道:「在下唐突了,那……」 燕纷飞道:「好啦,你这么想知道,告诉你也无妨。我昨天才知道无双二子为我争风吃醋的事。」 众人皆惊! 宵鸿云神情恍惚:「争风吃醋……」 宵鸿雁怒不可遏:「你疯了吧?!」 「我懂,我都懂。」燕纷飞竖起手掌,「本女侠魅力无边,也是可以理解的。不过我这么美丽善良的人,怎么忍心让你们为了我兄弟反目。」 美丽善良……玄清竟无言以对。 燕纷飞道:「唉,你们说得对,喜欢我的人太多了,我不可能一一回应,都怪我太迷人。你们是长得都不错啦,我还得考虑考虑,万一有更好更俊俏的男人爱上我呢。」 玄清道:「姑娘说的是……」 燕纷飞道:「说起来,无双宫人这么多总有其他青年才俊吧?」 宵鸿雁高兴道:「多着呢,你随便挑。」 「雁儿休得胡说!」宵鸿云咬牙道,「你难道想让无双宫再无男子敢留吗?」 宵鸿雁蔫了:「那怎么办?」 宵鸿云转向玄清:「公子……」 玄清急急向前走了两步:「在下要事在身,先行一步。」 「走什么呀?」燕纷飞道,「我又不会吃了你,本女侠说放下就放下绝对不纠缠。」 「姑娘误会了,」玄清道,「在下实在是有事要找一剑惊鸿和薛岚。」 「薛岚……」燕纷飞愣了愣,柳眉一竖道,「那你更不能去了!」 玄清因她决绝的态度一惊:「莫不是薛兄那出了什么事?」 「当然出事了,好大的事。」燕纷飞道。 「如此,更不能耽搁了,我即刻赶过去支援。」玄清道。 宵鸿云兄弟亦提起武器,准备与玄清一同前往。 「慢着!」燕纷飞叫道,「你可知不是人人都和本女侠一般豁达。」 第39页 「燕姑娘我们改日再聊,眼下正事要紧。」玄清急道。 「我说的就是正事!」燕纷飞双手一张,拦在他们面前。「你瞅着仙风道骨,怎么做起事来这般不知轻重?」 「这?」玄清一拱手,「在下愚钝,请姑娘明示。」 「唉,今天我就好好教教你做人的道理,」燕纷飞嘆气道,「一个好男人是不该朝三暮四,瓜田李下的,明白吗?」 玄清老实道:「不明白。」 宵鸿雁皱眉:「你们在打什么哑谜。」 燕纷飞眼珠子一转,凑到他耳边,叽里咕噜,咕噜叽里。 以玄清的耳力,亲耳听到了一出,关于自己和一剑惊鸿以及薛岚的狗血三角恋同人小说。 玄清:??? 宵鸿雁已是震惊到下巴都快掉了:「他们都有龙阳之癖?」 燕纷飞听了反倒第一个不高兴:「怎么,不可以啊!」 宵鸿雁面色发红,一向伶牙俐齿的他竟然打起了结巴:「我、我也没说看不起他们,但、但是断袖……」 一旁挂机许久的宵鸿云此时发表立场了:「我知玄兄绝非凡人,不受繁文缛节的束缚,只是我们兄弟二人身系无双宫之重任,有许多事,不可为,不可为啊。」 宵鸿雁听了兄长的话,挺胸道:「他非凡人,我也不是池中物,不就是断袖吗,有什么了不起!」 宵鸿云的额角冒起青筋:「又胡说什么,还不住口!」 燕纷飞一双大眼睛骨碌骨碌直转,最后落到了玄清的身上,神色莫名:「我看上的人,真了不起……」 玄清是真的听不下去了,正要开口解释,忽感异动,「小心」二字脱口而出的瞬间,燕纷飞已是一个跃起挡在了玄清的面前。 于此同时,数十根箭羽从天而降,直逼而来。 「大哥!」宵鸿雁惨叫出声。 原来是宵鸿云将其护在怀中,自己却身中数箭,倒地不起。 玄清再瞧瞧倒在玄清身上的燕纷飞,亦是一副出多进少的模样。 「你不要说,让我说。」燕纷飞虚弱道,「你不喜欢我,我却对你欢喜的紧,为你而死本女侠不亏。」 玄清为难道:「可是……」 燕纷飞想要捂住玄清的嘴:「不要难过,这是我的选择。」 玄清偏偏头,躲了过去,说道:「可是这箭头是钝的,死不了人。」 燕纷飞:「……」 燕纷飞头一歪:「哎呀,我吓晕过去了。」 玄清:「……」 宵鸿雁与宵鸿云对视一眼。 宵鸿云一个驴打滚,翻身而起。 「小弟息怒。」 宵鸿雁气道:「你骗我!」 宵鸿云指着脸颊道:「你的泪水还未擦干净。」 宵鸿雁下意识地一抹脸,宵鸿云转身就跑。宵鸿雁再也顾不上同胞之情,提鞭追过去,与他打做一团。 玄清无奈地摇摇头,对怀中装死的燕纷飞道:「姑娘下次莫要再开这种玩笑了。」 燕纷飞睁开一只眼睛:「才不是我。」 不是她,那会是谁? 「是我。」 一道陌生而又熟悉的声音,玄清循声望去,见着了一张年轻的脸。 暮非? 他怎么在这,莫非薛兄出事了? 玄清心中一惊,直起身子,燕纷飞立时「哎哟」一声趴到了地上,玄清连忙扶她起来。 「抱歉。」 燕纷飞咳嗽两声:「不歉,不歉,我摔醒了。」 玄清:「……姑娘风趣。」 暮非眉头一拧:「你们还有空耍把戏,看不起我吗?」 「你才知道?」宵鸿雁冷声道,「你算是个什么东西,入得了我们的眼?」 暮非怒极反笑:「你却是连个容器都当不上的废物。」 「容器?什么容器?」宵鸿云道。 暮非目光转向玄清:「最好的容器不就在这吗?」 ——你想她已入魔,身上有孟玄彦的元丹,手上有孟玄彦的心头血,若是再得到一本夺舍离魂之书,会做出什么事。 第21章 薛岚的话钻入脑海,想不到百里闻香的主意竟打到了玄清的身上。本欲留她一线生机,渡她一程,如今大错已铸,为了师兄玄清也不能让她再错下去。 玄清对暮非道:「当日你父亲因与逍遥教勾结,才落得这般田地,你难道要步他的后尘?」 暮非冷笑道:「今日我便要为父报仇。」 话语间,零落在地上的箭羽顿变,根根竖起,移形换位,不消片刻圈起一方大阵。玄清观此阵,心下一凛。 宵鸿雁扬鞭:「什么鬼把戏?」 宵鸿云面色冷峻,错开一步,掩住其弟,低声嘱咐道:「形势一变,你立刻向南冲去,越快越好,不许回头。」 宵鸿雁错愕道:「大哥?」 宵鸿云却道:「记住,你身上背着无双宫百余人的性命。」 宵鸿雁愣了愣,而后点点头。宵鸿云见状,长舒一口气,又听他道:「无双宫的性命系在我身上,我的性命系在你的身上。还说我,你不记得我们在娘面前的起誓了吗?」 宵鸿云神色复杂地看着他道:「你我兄弟二人从此以后有难同当,有福同享,不离不弃。」 燕纷飞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危险,紧紧攥住玄清的衣袖,玄清拍拍她的手道:「不要怕,有我。」 第40页 暮非狂笑道:「现在怕了?晚了!」 霎时,天昏地暗,日月无光,靡靡紫气自钝箭之处腾升而起,柔纱似的在空中舒展开来,顷刻间便形成了他们眼前的迷雾。 「大哥……」 「小弟……」 「玄大哥……」 耳边的声音慢慢退去,化成了缱绻缠绵的丝竹声。有人举起酒杯迎头浇下,一饮而尽,烈酒入肠,刺得眼眶微热。 「好酒,好酒。」 游女笑吟吟地为他又添上一壶新酒,他透过窗格的雕镂望向一川菸草,却在敛眉一瞬瞥见立于船头的那人。 婷婷而立的女子抬起手拢了拢被雨水润湿的额发,袖袍向下滑落露出一截纤细的手腕,在粼粼水光的映照下烟笼似的迷濛。 那人手下一动,气劲射出,水面忽地暴涨,船身剧烈摇晃起来。游女堪堪稳住身形却见对面小舟有一女子狼狈地攀住船沿,衣衫尽湿,两眼喷火地望过来。 「公子……」 那人笑道:「美人好,湿身的美人就更好了。」 是师兄与百里闻香。 玄清穿过层层迷雾,向前迈出两步,潮水退去了,土地尚有几分湿意,入目的是满庭的红叶落花,展现在他面前的景象变成了无限寂寥的暖黄秋景。 摩挲着落灰的杯沿,氤氲的茶香似乎还在裊裊缠绕着雾气,可惜泡制的人寻不见了。潮起的朔风轻轻荡荡地打来,吹落了一树的枯叶。点点墨迹落在泛黄的纸上,指尖触碰到画纸的一角,粗糙的质感还残留着白天的温度。 玄清向院外望去,苍郁的树枝间,一只纸鸢孤零零地挂在上面。 ——你瞧不知是哪家小姐的纸鸢挂了上去,我且去帮她取下,说不定能开启一段旷世情缘。 师兄的一句话至今萦绕在玄清的耳畔。 玄清一步一步地向外走去,手脚并用地攀上树枝,勾起纸鸢,拿到手里的瞬间却变成了一只蚱蜢。 又大又丑的蚱蜢。 玄清不由笑出声来,伴随着轻笑,迷神惑心的阵法破了。声音再次潮水般涌上来。 「大哥你掐我脸做什么!花瓶不是我打碎的!」 「小弟不可调皮,让娘知道又该罚我了。」 「你不是我夫君!你是谁?你……你长得可真俊俏。」 眼前的迷雾也跟着散去了,恢復清明的视线里,是一个人似笑非笑的弧度。 「一剑惊鸿?」 「是我,」他挑眉道,「原来你也有如此狼狈地一天。」 玄清道:「非也,我衣衫整洁,不知你从哪里看出来了『狼狈』二字」 一剑惊鸿探过身来,抵住他的额头:「从你的眼睛里。」 「被你发现了,」玄清伸手覆住他的眼睛,「不要再看了。」 语罢,玄清抽剑转身:「该你了。」 暮非难以置信道:「你竟能破阵?」 玄清道:「暮云的尸体在后山。」 暮非惊怒交加,死死瞪向玄清。 玄清嘆道:「暮云庄主确实已逝。」 暮非再无言语,眼里是恨是痛,到底没有流下泪来,飞身掠去,急急赶向后山。 玄清望着他悲怆的身影摇摇头,看向尚在心境中出不来的三人,阵法已破,法术持续不了多久,先放着吧。 眼下找薛岚要紧,他先去了暮非处,却不见人影,单现在环境之中,不能不说毫无险境。 玄清奔向后山,好在赶过去时并未发现打斗的痕迹,薛岚正完好无损地站在地牢外愣愣出神。 玄清走过去,担忧道:「薛兄无碍否?」 薛岚不答,仍是专注地仰望夜空。 「月亮出来了。」 玄清顺着他的视线往上看——那是一轮满月。 晚风沁骨,夹杂着刀子般的寒意,玄清的心也跟着冷了下去。 月圆之夜,葬魂之时。一剑惊鸿亦有所感,提剑而来。 玄清提起真气,于眼前一划,咏道:「浊三清,化一气,飞霞腾身,天地任遨游。」 目色霎时清明,天地之间,万物皆入玄清眼。玄清扫视一圈,果然暮非的小阵牵动了百里闻香的大阵,无双宫已是一处死地了,而她竟把自己也置于阵中,看来是下定了决心。 玄清心念稍转,目中真气再涨,见空中气流急剧翻涌,六甲隐现,立时手掌一翻,万丈光芒破空而去,激起天地震盪。 一剑惊鸿错愕一瞬,随即定下心神,腰间青雪出鞘,敛起周身剑气,随着光芒而去,端的是一剑争锋,生生逼得阵法破出一道斜口。 玄清拍掌道:「不愧是一剑惊鸿,当真是惊鸿一剑。」 他收气御劲,闻言微微一笑,平素冷峻的脸庞透出一丝柔色。 玄清心头一暖,仍不住想开口再称赞他几句,却听薛岚忽然道了一声「玄兄」。 玄清下意识地回头,耳边顿时炸起一道惊雷,薛岚对玄清无声作出口型。 「得罪了。」 玄清的心勐然漏下一拍,精气点目,玄清看得见阵法变化,然而从未想过去看透人之皮囊。他不是薛岚,他的目标亦不是玄清! 一息之变,变万数。 右手一抬,业火腾升,愤然而起,烧得那法印如调花碎落,左手点画虚空,描绘出锁魂阵,凝元于一。饶是如此,玄清终究是慢下一步,魔笛悠悠,惊雷阵阵,搅得玄清心血翻涌,灵台受创。 第41页 纵有罡气护身,再抬眼,玄清见到的仍是喷涌而出的鲜血洒向了那轮圆月。 脚下的土地冒出丝丝缕缕的黑气,缠住玄清的双腿,这等小术玄清本不当放入眼中,然而肉身强行抵御雷劫,已不堪重负。玄清心繫一剑惊鸿,余光扫过,是他在锁魂阵内气急败坏的模样,玄清不由想笑,忆起此时实在不合时宜,才堪堪压下欲翘的嘴角。 面前的「薛岚」一击得逞,也不再伪装。艷红的指甲划破渐浓的黑雾,她的眼角微微上挑,目光流转间言笑晏晏。 玄清看着她一步步的向玄清走来,脚链上的铃铛叮呤作响,脚步轻灵无声,寂静的月光下只有铃铛的脆响。 「我倒要看看你有几颗元丹,能一而再再而三的护住他。」 语气是极尽的温柔,语意却是兇险之极。 「待我夺了你的肉身,就登上仙山与孟郎长相厮守,再不分离。」 百里闻香停在玄清的面前,利爪刺透胸膛,看着玄清的白袍染上新红,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嘆。 然而百里闻香没有进行一步动作,她勐地撤后一步,与此同时,凌冽银鞭唿啸着滑过玄清们之间,削掉了她暴露在外的一小截红指甲。 百里闻香见行事被阻,暴怒回头,宵鸿云早有准备,提起长.枪.迎头对上。 「臭婆娘,让你嚣张!」 宵鸿雁紧随其兄,两人一攻一守,配合得默契无间,虽实力远逊于百里闻香但也缠得她进退不得。 燕纷飞趁此机会跑来扶住玄清,解下随身药囊道:「玄大哥,快吃了这颗白果丹。」 「多谢。」玄清接过丹药,甫一下肚,翻涌的气血便平息了下来,药王后人果真名不虚传。 燕纷飞见玄清恢復常态,松下一口气,小心地观察周遭之事,当她看到一剑惊鸿凶神恶煞地被锁在阵中着实吓了一跳,冲过去道:「不要怕,本女侠会想办法救你。」 玄清咳嗽两声:「他是被我关起来的。」 「……」 燕纷飞脚步一顿,继而向后一划,保持前倾的姿势退到了玄清的身后。 「一剑惊鸿又被洗脑了?」 玄清瞥了眼杀气快要溢出来的一剑惊鸿,连忙解释道:「没有……」 「你们两个还有空谈天,」宵鸿雁怒吼道,「还不过来帮忙!」 实力到底悬殊太多,招式再玄妙也不过是占一时上风,待套路被看穿,就再无胜算可言。 宵鸿云与宵鸿雁额角冒汗,虎口出血,已是气力难支。 燕纷飞上前一步,手上一扬,道:「老妖婆看我毒粉!」 百里闻香下意识地挥袖一挡,宵鸿云趁机杀了个回马枪,令她的手臂上眨眼间就多了一道血痕。 百里闻香用手一抹,看着指尖的艷红,眸光愈发冷酷。 第22章 「雕虫小技。」 百里闻香深吸一口气,而后红唇大张。 玄清道不好,那声音不是奔着耳朵,而是直窜脑海的!寻常声音堵住耳朵可以听不见,这种带着怨念的咒声却是无孔不入,渗入骨髓的疼痛。沉寂一瞬,三人捂住头面色惨白地滚到地上,冷汗淋漓,莫说还击,连一句讥讽的话也说不出了。 玄清忧虑他人状况,防备百里闻香的同时又得运气护体,三心二意之下锁魂阵亦弱了气势。一剑惊鸿不再犹豫,破阵而出,剎那间,白光一闪,剑气纵横,磅礴剑意惊得百里闻香都收了攻势。 酝酿许久的杀意,未想到在这时派上了用场。 玄清观声音渐停,燕纷飞三人陷入昏厥,暗嘆自己当真是因祸得福。若没有百里闻香在前,玄清看这通天的剑气十有八九是要冲着玄清来的。 自相遇以来,一剑惊鸿之功日精月益,现如今光其宏大剑势就非凡人可敌,更何况其剑心通明始终如一。玄清闻剑声隆隆,忽然明白他从来都不需要玄清的保护。此时此刻,以身为剑保护玄清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一剑惊鸿。 一剑既出,天下无敌,惊才艷艷,无出其右。 非是无敌,实为无双。 玄清自心中发出感慨道:「能再见师兄血脉,我这人世一遭走得不亏。」 周遭气流停滞一瞬,剑气陡然暴涨三分,邪气亦是掀起惊天怒涛。 「不亏?」一剑惊鸿冷声道,「切莫后悔。」 剑锋一转,一道超然剑气却是避过了百里闻香直扫玄清的面门。玄清堪堪躲过,心道原来他的气还没消光。 至于那百里闻香,不知何故忽然怒极,双目赤红犹如含血,原本游刃有余的她变得毫无章法隐隐透出玉石俱焚的势头。 「你们怎敢!」 「为何不敢。」 剑气与邪气交织圈起一方天空,好似密密合合的织网将两人困在其中,亦将他人阻在其外。 「好好好,为何不敢,今日我便教教你!」 百里闻香双手一勾,黑色煞气仿佛有了生命,嘶吼着朝一剑惊鸿攻去。黑气如雾如电,更如数百双利爪从四面八方冒出。最可怖的是这黑气,斩不断,除不尽,绕是一剑惊鸿有超绝剑气也陷入苦处。 就在此时,百里闻香身影一闪,转瞬至于一剑惊鸿背后,一剑惊鸿反应极快反手刺之。不想百里闻香等的就是这一剑,她右手攥住剑身,不顾淋漓鲜血,扣住一剑惊鸿的肩膀直撞气流圈。 第42页 一剑惊鸿首当其冲,全身上下顿无一处完好。 百里闻香大笑道:「你这次能救谁,你谁也救不了。」 「你错了。」 玄清无视刀锋般的气流,一步步走进去。 「你问我,我有几枚元丹能护他,玄清的答案是一枚。」 「哈哈哈,」百里闻香大笑,「放弃了吗?虚伪小人。」 玄清继续道:「师兄亦只有一枚元丹。」 百里闻香停下笑意:「你以为你能夺取我的元丹?」 玄清摇头嘆道:「我夺不去,谁都夺不去。」 百里闻香居高临下,轻蔑道:「尚有自知之明。」 「师兄生性豁达,正气天成,」玄清透过百里闻香往向远处广袤的天空,「师尊曾对我说别看他玩世不恭,元丹却是至纯之色。」 百里闻香面色一僵,捂耳大叫道:「不要再说了!」 「如今还能再见至纯之色吗?」玄清问。 从她相思入骨,走火入魔的那一刻起,邪气就不断地侵蚀着师兄的元丹,百余年的时间足够将其吞噬殆尽了。支撑百里闻香的早已不是师兄的元丹,而是祸事的魔星。 「我让你不要再说了!」 百里闻香一声悽厉长啸,丢下一剑惊鸿全力向玄清冲来,周身邪气尽聚这一掌,窜流的黑雾与夜色融为一体,像是暗处蠢蠢欲动的野兽。 玄清不躲不避,单是说道:「师兄早已不在,再也回不来了,收手吧。封飞瑶。」 雷霆万钧的手掌,停在玄清面前一寸。 「你怎会知晓我的姓名?」百里闻香愣愣道。 「纸鸢,」玄清道,「困于心魔时,我爬上树梢摘下了那只纸鸢,上面绣着你的名字。」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百里闻香喃喃道,「时间过得太久,我以为我早就忘了。原来我不是忘了,而是不愿再忆起。」 玄清嘆道:「师兄元丹已毁,莫要再辜负他的心血了。」 「你说的对,玄彦走了,我该随他而去才对。」 百里闻香双眼里流出血泪,姣好的容颜急速衰退,黑髮染白,一息之间由双十行至耄耋,然而下一个瞬间她的脸上再现狠戾之色。 「你为什么没有死,是那个人救了你是不是!」 玄清手中捻尘诀,沉声道:「是。」 百里闻香气息骤乱,奋不顾身地攻向玄清。 「当初他竟看着玄彦受苦,见死不救,你也该死,你们都该死!」 她心神已乱,几近崩溃,使出的法术溃不成招,玄清手中尘诀一出,一道金光顺势迸射而出,直击她的胸口。 百里闻香闷哼一声,倒在地上,每一口唿吸都带着血腥气。 「玄彦明明可以活……明明可以……」 玄清怜悯地看着她:「师兄已自废修为,决心同你一起经歷人间,生老病死,失了元丹仅剩一身凡骨。」 百里闻香闻言浑身一阵痉挛,双目浑浊地望着天空。 「他为什么不告诉我?」 玄清问道:「你又为何不告诉师兄你欲长生?」 可惜玄清得不到回应了,心念尽失的百里闻香已是白骨成灰。 为了一个人,苦苦追寻了一辈子,却终究错过了。或许,他们本不曾错过,只是执念太深,化缘为怨了。 玄清掐出风决,让晚风捲起她的执念,吹向那遥不可及的瑶山。这是玄清最后能做的事了。 此时,宵鸿雁从昏厥中惊醒,提鞭而起,对玄清道:「臭婆娘呢,我来收拾她!」 玄清道:「尘归尘,土归土了。」 「什么?」宵鸿雁茫然地扫视一圈,「她使了遁土术?在哪里?」 「结束了。」 玄清望向远方天际,一线白光乍亮,新的一天到来了。 宵鸿雁扶起他大哥时,仍是不信:「就这么结束了?」 宵鸿云道:「赢了还不高兴?」 宵鸿雁道:「我还没有大展身手呢!」 宵鸿云笑道:「等你大展伸手早人就死光了。」 「你!」宵鸿雁气道,「无趣,太无趣了。这都没来得及引起武林纷争,刚起了点水花就结束了,你不会不甘心吗。」 宵鸿云摇头道:「武林盟主都死了,只算点水花?」他戳了戳宵鸿雁的额头道,「武林风波只会一波接着一波,珍惜当下吧。」 宵鸿雁捂住额头瞪他道:「你怎么继承了宫主之位就更像老头子了。」 宵鸿云权当没有听见,对玄清拱手道:「多谢公子出手相救。」 「严重了,应该谢谢……」玄清转了转头,寻找一个剑气凌然的身影。 燕纷飞似是知道玄清心中所想,吐舌道:「我看见他一人走了。」 明明重伤在身,还强行运功,玄清无奈地嘆气。 「对了,薛岚不知如何,」玄清道,「趁着天色渐明,我们分头寻他吧。」 「希望他不要被暮非打死了才好。」宵鸿雁嘟囔道。 宵鸿云蹙眉。这时一道熟悉的娇声自树后传来。 「主人无事,只是受了些轻伤,他请玄公子去偏院一见。」春娘一扫往日神色,对玄清作了个揖。 「什么偏院一见,」宵鸿雁不满道,「说的好像无双宫是他家一样。」 燕纷飞附和道:「就是,明明是我家。」 第43页 宵鸿雁一听,被自己的口水给呛住了,咳得脸色通红。宵鸿云为他顺气道:「早跟你说祸从口出,就是不听。」 玄清见他们活泼依旧,放下心来,对春娘道:「请吧。」 春娘颔首,引玄清过去。这一路玄清思虑良多,最后念想一转,索性不想了。 薛岚在院中似是等了很久,脸色泛白,鼻耳皆红。 他的第一句话是:「你不会怪我吧?」 玄清反问道:「暮非是你引进来的?」 薛岚面色一暗,道:「是。百里闻香这样的女人,不露出破绽,她是不会在准备不足的时候出现的。」 玄清又问:「暮云也是你杀的?」 薛岚不答,闭上了双眼,良久才道:「薛家上下老小的人命都系在我的身上,我一辈子都忘不了那天的情景。留在百里闻香身边愈久,我愈清楚以我的实力,终身都不可能报仇。直到天机老人的那句话。」 他睁开眼睛看向玄清:「『西南山下,武圣再临。』我当即明白这是我唯一的机会,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玄清道:「你成功了。」 他凄凄一笑:「是的。」 沉寂半晌,玄清望着东升的日头,道:「早晨露重,薛兄进屋吧,小心染了风寒。」 薛岚不动,看着玄清道:「我还是玄兄的好友吗?」 玄清颔首:「永远都是。」 他微微一笑:「如此,我以好友的身份给你一个建议:现在去找一剑惊鸿道歉还来得及。」顿了顿,又道:「还有一事。」 「何事?」 薛岚摇头:「算了,你快去找他吧,别在我这浪费时间了。」 「那么告辞了。」 「玄兄!」 玄清应声回头。 目光对上的瞬间,薛岚朝玄清微微一颔首。 「就此别过了。」 玄清明白,薛岚是在与他告别,也是在与才曾经的自己告别。 细碎的阳光洒落到院中,玄清摸摸门柱的剑痕,苦笑着摇摇头,走了进去。 「一件惊鸿。」玄清轻唤。 一剑惊鸿不理,脱下血衣,专注地擦拭身体。 玄清的目光落到他身上斑驳的伤痕,心下一痛。 他一眼便瞧出了玄清心中所想,冷哼一声:「我岂是怕死之人。」 「嗯,」玄清笑,「你不怕死,怕苦。」 他面色一僵。 「玄清。」 「在此。」 玄清应了一声,见一剑惊鸿忽然丢了一个物件过来,下意识地接住。 看着手中写着「玄清」的丑蚱蜢,玄清微微一怔。 「百里闻香一死,『轮迴』也该到尽头了。」 「就算是梦,总想做长点。」 「你说什么?」 玄清眼帘微瞌,低声道:「昔日有人对我说过百里闻香的感情,我不能理解,现在忽然懂了一点。人生太短……」 「人生太短……」一剑惊鸿手腕一转,剑芒四射,「这一世我只是一剑惊鸿。」 玄清见他神采飞扬意气风发,一如彼时的醉仙阁上的初遇,一时看得有些出神。 一剑惊鸿露出一抹极淡的笑意:「你可愿随我继续探索这江湖之大?」 玄清愣了一下,尚未想好如何答覆,脑中蓦地响起久违的机械音。 【本世界检测出异常波动,是否跳转到下一个世界。】 玄清不禁一喜,下意识地对一剑惊鸿说道:「抱歉……」 后面的「等我考虑一下」还没来得及出口,他的眼前陡然一黑,竟是系统默认跳转了。 他的灵魂开始抽离,身体转为託管模式,「玄清」将回到浮山之巅闭关苦修。 意识逐渐模煳之际,玄清仿佛听到了一道陌生的声音——「攻略失败,即将抽取新人设」。 什么攻略失败,他明明没接过任务。 然而没等玄清细想,他就进入到了新世界。 第23章 一个优秀的工具人,要学会深藏功与名。 如果没有意外,完成这一个小世界的任务,玄清就是今年的最佳男配了! 作为职业炮灰,他信心满满,踌躇满志,势要在垫脚石的事业上再创辉煌! 作为新一任教主,玄清上位的第一件事就是请出圣子举行大典。 此时此刻,愈发显出倾城之色的圣子,面对湖中的绝色倒影,落下凄凄一颗珍珠泪。 该来的终究躲不过。 晓遥从不信命,却也不能抗命。 他生性善良,不忍心看着无辜的生命因为他的美丽而陨落,不忍心让世间众人为他的美丽而失魂落魄。 他最后看了一眼湖水中自己美丽的倩影,朝玄清伸出晶莹剔透的芊芊玉手。 玄清盯着他的手看了半晌,没有动。 晓遥心道这个人不简单,竟能抵得住如此诱惑,可是也就到此为止了。 他又是讥讽,又是自嘲地一笑,手臂微微上扬,露出皎皎皓腕。 这下玄清果然动了,他走近两步道:「你多久没剪指甲了?」 「……」 晓遥明白他是在故意惹自己生气从而引起他的注意,很好,他成功了。 晓遥勐地一翻身,提起下摆,雪白的玉足轻轻扫过水面。 越是纯真,越是致命。 玄清果真愣住了。 第44页 晓遥开始后悔,他不该一时冲动,毁了男人的一生,令他的后半生都处于求而不得的痛苦中。 玄清神色微僵,眉头紧蹙道:「你脚指甲也没剪过?怎会如此邋遢。」 「……」 「你为何不说话?」 「……」 「你是哑巴?」 「……」 「你为何要挠我?君子动口不动手!」 晓遥目露怜悯,这个男人为了引起他的注意力,竟然不惜自毁形象,惹他生气。 玄清:??? 当玄清带着疑惑点开圣子头顶上的人物介绍时,差点雷的外焦里嫩。 【姓名:晓遥(后宫一号) 人物自白:我是白莲教的圣子,生就一副魅惑众生的模样,成为蓝颜祸水是我的夙命。 自懂事起我便每日对镜而泣,顾影自怜。 像我这样的小妖精,一定会引得朝堂、武林都来争夺我,搅得江湖腥风血雨。然后我的命运就像那浮萍一般,在男人觊觎的目光下几经浮沉。 不,我不信命! 在我五岁那年,我恳求教主允许我终身在神殿中侍奉圣灵,不与外人接触。 我的真诚之心打动了教主夫人,教主夫人又去打了教主,教主不动也得动了。 教主对我说道:「你要去就去,别再半夜闯进我房内了。」 可惜事与愿违,在我十八岁那年,老教主意外辞世,新教主上位,该来的总归是躲不过。 新教主出现的一瞬间,我便明白了,这个男人想要得到我!】 玄清:「……」 他严重怀疑系统漏洞还没修復好,要不然就是这个圣子有妄想症。 于此同时,晓遥一面蹲下身细细修剪指甲,一面心想,他到底还是爱上了我。 玄清不知他心中所想,抱着剑监督他把十根手指都修剪整齐,感嘆道:「你的爪子也太利了,跟猫似的。若不是我躲得快,皮相怕要保不住了。」 不知道地,还以为他师从黑山老妖呢。 晓遥闻言却是眸光一软,教主在夸他像猫儿一般高贵冷艷呢。 玄清抬起头来时,对上的便是这道目光,不由一怔。 良久,他略带歉意地说道:「父亲说过你有心疾,想来是个自闭儿,今日确实是我唐突了。」 「……」 「口不能言的滋味很苦吧。」 「……不苦。」 「咦?」玄清诧异道,「你能说话?」 「……」 他高兴道:「你应该多说说话,如此声音就不至于那般晦涩难听了。」 「……」 「你为何又要掐我?」 第24章 玄清哀嘆,当炮灰太难了。 这个世界又没有剧本,好在有参考人设,他既然当了反派头目,那接下来按照传统套路,等待主角团上山讨伐就行了。 玄清揉着臂膀上大大小小的瘀青,同教中长老商议大事,晓遥便躲在帘子后不断地点头。 长老:「听探子回报,京城内疯传三皇子遇刺。」 晓遥暗自点头,怪我。 长老:「左护法上报分教遭到了不明人士的袭击。」 晓遥心道,也怪我。 长老:「右护法身体不适,今日不能面见教主了,还请原谅。」 晓遥一脸悲戚,都怪我。 他心知,天下自他出生起就註定不会平静了。 然而他的七巧玲珑心不允许他就此自暴自弃。至少此刻,他对自己说,能守得住我的美貌。世人晚一点见到他的美,便会晚一点陷入疯魔。 待议事结束,众人退去,房内又剩下他们二人,晓遥毅然决然地走出帘外。 「请赐我一张面具!」 玄清:「我不会做面具。」 晓遥抬手摸了摸自己绝美的容颜:「无需多精细,只要能挡住这张脸就够了。」 玄清:「……行叭。」 他当场交货。 那是一张质朴到了极点的面具,亦是一张丑到了极点的面具。 一块黑布剪了三个孔! 晓遥见到面具的一瞬脚下一软,险些跌坐在地。 「为何不去山下买一张?」 「教中经费紧张,能省则省。」 「为何不託下属做一张?」 「众人为准备大典之事忙碌不已,我能亲为便亲为。」 晓遥眼里滑过一丝不安:「所以我大典上穿的衣服也会是你做?」 玄清羞涩一笑,答案不言而喻。 晓遥顿时悲从中来,泪水簌簌地往下掉。 玄清见他忽然大哭,手忙脚乱地哄道:「你要喜欢,以后你的衣服都交由我来做。」 听闻此言,晓遥的泪水再也止不住,他泪流满面地想,牺牲是为了天下苍生。 为了天下苍生啊! 玄清:虽然不懂,但大为震撼。 当晓遥含泪穿上玄清亲手为他准备的衣裳第一次出现在众人面前时,每个人都用复杂的眼光看他。 ——传闻圣子特立独行,果然不虚。 晓遥低下头,黑布面罩挡住了他所有的表情,他弓着身坐到席位上,摸摸手边的书卷,看向干净的桌面。 事实上他已经准备好作出泫然欲泣的表情了。 像他这般刻意隐藏面貌的美人总是不能得到世人的谅解的,一定会有年轻弟子不知轻重非要过来捉弄他,然后在拉扯中不慎撤掉他的面具,从此拜倒在他的衣摆之下。 第45页 尤其是面罩能遮住他绝美的脸庞,遮不住他流光溢彩的双眸! 果然坐了不到一刻,就有一位门主扭扭捏捏地走了过来。 「圣子……」 他似是有些踌躇,说话颇为吞吐。 晓遥不语,他怕一出声对方就会为他一分慵懒,两分空灵,三分天真,四分魅惑的迷人声线倾倒。 门主又偷偷瞥了一眼晓遥脸色的三个洞,一咬牙道:「敢问这幅面具是何人所为。」 何人作为,竟有人敢问这个问题。 晓遥心中钝痛,再顾不上闭口的决心,万分艰难地吐出两个字:「教主……」 那门主同样诧异非常:「竟然是教主。」 晓遥微微点头,这般惨痛经歷,除了他还有谁人可以承受。 门主掏出手中精緻地木质面具道:「我一向自喻手工精巧,妄图为圣子做出最华丽的衣饰,没想到辜负了教主的良苦用心。教主总说圣教发展需脚踏实地,切莫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巍峨高大的模样可以令人胆寒,却不能使人心生敬畏。我总道教主年轻不谙世事,没想到看不透的是我。」 他对晓遥一拱手道:「圣子一言如醍醐灌顶,在下感激不尽!」 晓遥一直盯着他手中的面具,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此时见他扬谢,以为他终于要送面具了,心下一喜,连忙道:「客气了。」 他伸过手去,门主却是避过,道了句「不劳圣子,我自己来」然后在晓遥茫然的目光下,「咔嚓」一声掰断了面具,还扔到地上踩了两脚。 「……」 泫然欲泣的表情挂上了晓遥的脸,可惜透过黑黢黢的厚布,门主只看到了一双眯眯的眼。 啊,圣子笑了。 门主心中甚感满足,告辞转身,留下悲伤的晓遥与破碎的面具。 玄清回来时,晓遥已经蹲在地上发了好一会儿呆了。 玄清走过去捡起面具的残骸问:「怎么了?」 晓遥不答,只是喃喃道:「我早该知道的,早该知道的。」 他那么柔弱,自然会引起旁人欺凌的欲望,那个门主也不例外。 玄清瞅瞅他,又瞧瞧手中的物件,瞭然道:「你在学我做面具?手不巧没关系,回头我慢慢教你。」 晓遥深吸一口气,他没有想过解救苍生要面对如此深沉的绝望。 我还能支撑多久? 他羽睫微敛,嘴角勾起一抹苦笑,浮萍尚有流水依託,他呢? 玄清感受到了他的悲伤,犹豫一下,轻轻揽住他的肩膀。 「不要怕,万事有我。」 晓遥指尖一颤,感动地侧过头去,是啊,还有教主对他一往情深。 接着便听玄清接着道:「你身有隐疾,手脚不灵,口齿不清都没有关系,我们堂堂圣教难道连一个圣子都养不起吗?」 「……」 「你为何要踢我?」 晓遥颤声道:「别以为你故意气我,我就会上你的当!」 玄清:??? 隔日,玄清是跛着脚参加继任大典的,别看圣子每日一副弱不惊风的模样,实际上力大无穷,不过也是,没点邪门的地方怎么能当魔教圣子呢。 玄清看着人物列表上的后宫二三四五六号开始发憷,至今没敢踏足后院,他有理由怀疑白莲教是靠精神污染扬名武林的。 另一边,晓遥每日只顾顾影自怜,哪里会什么祷词,胡乱地「咿呀」几句,一股脑地把盆中圣水泼出去了事。 玄清就这么在大典上被泼了个满头满脸,衣衫尽湿。他忆起初见时晓遥脚尖轻触湖面的情景,一抹脸道:「不会是你的洗脚水吧?」 「……」 气氛急转而下,场面顿时冻住了。 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敢说话。全都齐刷刷地盯向晓遥。 晓遥嘟起嘴道:「何止洗过脚,还沐过浴呢。」 众人又齐刷刷地倒抽了口凉气,唯独那对他钦佩有加的门主站了出来,「扑通」一声给跪了。 「原来圣子接受过圣水的洗礼,我们圣教振兴有望了!」 他一跪,身后的几个门主交换了一下眼神,也跟着跪了下去。顿时,如风涛过林,唿啦啦跪倒一片。 「教主万岁,圣子万岁!」 「教主万岁,圣子万岁!」 「教主万岁,圣子万岁!」 面对此情此景,晓遥心中只有一个感想。 ——他们果真都被我迷倒了。 面对此情此景,玄清心中也有一个感想。 ——天凉了,让脑残教毁灭吧。 第25章 年轻的教主湿漉漉地完成了大典,当玄清换好衣服从房里走出来时,手上多了一块绿布。 他问晓遥:「我重新给你做了张面具,喜欢吗?」 晓遥明白教主是在笨拙地讨好自己,然而他的理智和情感不允许他接受教主的好意。 是以,晓遥狠下心来道:「太丑了,不喜欢。」 「丑?」玄清拎起绿布展开来,「我觉得挺可爱。」 他特意剪了个笑脸呢,多像emoji表情! 如此,晓遥更不愿接受了:他面无表情时已是极美,笑起来岂不是日月无辉。 晓遥黯然道:「不般配。」 美丽的皮囊于他而言是多么沉重的枷锁,他有多美,心便会多哀伤。 第46页 玄清想了想,宽慰道:「你只要多注重整洁,时常洗漱换衣,好好拾掇自己,也不会丑到哪里去,自然就配得上我的面具了。」 「……」 「你为何要戳我眼睛?」 丑。 这个字对晓遥来说,是多么遥远,多么陌生的存在,本该与他终身无缘。 直到他遇到了一个睁眼瞎的教主。 晓遥没有想像中那么生气,反而有些欣喜。 世人爱他绝世的容颜,唯有玄清不在意外表,只爱他水晶般的心。 晓遥忽然觉得玄清和那些肤浅的凡人都不一样,质朴而有内涵,看他也愈发顺眼了起来,就连平时百般嫌弃的绿面罩都戴上了脸。 晓遥决定对玄清好一点,对这个与众不同的,深爱着他完美内在的人,好一点。 因为在不远的将来,玄清会发现他的爱是那么的渺小,在人世的洪流中不堪一击,面对四面八方的争夺者,他的圣教无法再为晓遥遮风挡雨。 那个时候的玄清又该如何自处? 晓遥看向玄清的目光也由怜悯变成了怜惜,任由他执起自己的双手。 玄清垂眸:「你的手怎么这么黑?」 晓遥不语,他发现玄清其实长得很好看,剑眉星目,面如冠玉,就连唇角也…… 玄清叮嘱道:「以后万万不可在圣湖中洗脚了,那水被你洗了十余年,早就臭烘烘了。」 就连嘴角也…… 玄清接着劝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你是男子也不需刻意邋遢。」 ——啪! 玄清捂住嘴角,委屈道:「你为何打我?」 晓遥悠悠一嘆,步伐翩翩地走向池边,摘下一朵荷花,捧在怀中。 「吾与荷花孰美?」 玄清不假思索道:「荷花。」 晓遥扯下花瓣,望着它们纷纷落到泥土上,不復高洁,黯然道:「荷花是我,我就是荷花。」出淤泥而不染! 玄清若有所思道:「还是荷花美,随便摘花不好。」 晓遥:「……」 晓遥抛开荷花对他勾勾手:「知道我何为打你吗?」 玄清:「为何?」 晓遥魅惑一笑,轻舔朱唇。 玄清:「嘴巴干,最好多喝水。」 晓遥:「……你过来,我告诉你为何打你。」 玄清依言走过去。 ——啪! 玄清委屈:「你为何又打我?」 晓遥勾了勾手,又勾了勾手:「你随我来。」 玄清摇头:「我不想跟你来。」 晓遥暧昧道:「你来,绝不会后悔。」 玄清犹豫了一下,考虑到他圣子的身份,说不定真有什么正经事,踌躇片刻还是跟上了。 晓遥料到无人能拒绝自己,不禁莞尔,他怎么会没有荷花美呢? 晓遥不信,更为不甘。 定是玄清故意说反话来气他。 他可不会轻易认输! 不多时,他们就走到了玄清的寝室内。 晓遥躺在黑色的绸缎上,愈发衬得肌白如雪,月光柔纱似的笼在他的身上,更增添了一抹诱人的色彩。 玄清深沉的眼睛里闪过不可名状的情绪。 「这是我的床。」 「是吗,可能是我记错了。」 晓遥没有起身,翻身跷起一条腿,露出精緻的锁骨与一小截白玉似的小腿。 玄清动了,走近床头,温柔地抱起他。 晓遥温顺地依在他的肩上,手指在他的胸膛上画圈圈。 夜色撩人,却不如他的一颦一笑。 晓遥闭上双眼,感受这双有力的臂膀,托着他一路走远,直到…… 走入了他的房间? 玄清把他安置到床上,细心地给他裹上被子,这才擦擦额角的汗水,道了声「脑子不清醒,就早点休息」。 然后走了! 走了! 晓遥目瞪口呆地躺在床上,想不出哪里出了错。 他都放下身段出卖色相了,玄清怎么可能抵抗得住他身体的诱惑。 他对他当真一点魅力没有? 晓遥辗转反侧了一夜,待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格照射进来,就迫不及待地立于镜子前仔细端详自己。 嘴角微微勾起,就仿若天上飘满了鲜花,散发出醉人的芬芳。凑近去看,雪白的肌肤吹弹可破,泛着淡淡的嫣红,无论怎么瞧都瞧不出「邋遢」二字,更何论「丑」。 「我自然是美得不可方物。」 晓遥对着镜中的美人问道: 「难道世人的眼光变了?」 他独自生活了那么些年,世道已经变了吗? 晓遥正暗自忧伤着,忽然灵光一现,福至心灵,想起教中留存着只有圣子才能看懂的圣典。 他把自己关得太早,还没来得及从上一代圣子中接过圣典就远离人烟了。 晓遥不再拖延,戴上面具便向藏书阁奔去,果然在最里面的一层找到了那本《白莲花宝鑑》。 《白莲花宝鑑》详细的介绍了一百零八种白莲花,包括圣母型,白月光型,妖艷贱货型……其中最为致命的便是那最后一种。 除主角外万人迷型! 晓遥越看越心惊,这说的不就是他吗? 除了他,谁的美配得上「万人迷」三个字? 他心头一突,觉得先前萦绕在眼前的迷雾全都消散了,视线豁然开朗。 第47页 捲起宝鑑,晓遥迫不及待地去找玄清,要向他分享自己的新发现,顺便一扫前耻。 玄清见着他亦是兴奋不已,抢先道:「你见了左护法今日带回来的西域舞娘了吗?我从未见过如此的美人。」 晓遥也从未见过玄清此等模样,他在他面前总是木讷不会说话,惹得他不快。 而此刻,玄清神采飞扬地向他描述西域舞娘是何等美貌,何等不同,舞姿何等艷丽。 他絮絮叨叨说了半天,才忆起正事,扫了眼晓遥手中的书册道:「失礼了,你找我何事?」 晓遥张了张嘴,竟是如鲠在喉,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圣子,晓遥?」 玄清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 晓遥收回思绪,冷哼道:「不就是跳舞,我也会。」 玄清表示怀疑,这位圣子可是能从他房间门口一路摔到他床上的神人,小脑不怎么发达的样子。 晓遥见他不信,打定主意,好好惊艷他一把。 「你今日有眼福了。」 晓遥闭上眼睛,感受花的芬芳,鸟的鸣叫。黑色的长髮犹如飞扬的轻纱,双臂如灵蛇般舞动,双脚点地飞快地转动着,修长的玉腿来回交叠,他在最动人的乐声中舞蹈。 玄清看了好一会儿,忍不住问道:「你抽筋了?」 「……」 「你怎么走了?」 晓遥惆怅。 玄清迷茫。 第26章 一刻钟后,玄清在回房间的必经之路上,遇到了坐在廊檐下的晓遥,以及他的四十五度忧伤侧脸。 玄清下意识地脚步一顿,准备绕路,晓遥却跟装了雷达似的,一回眸。 「你不用道歉。」 玄清:「我没准备道歉。」 晓遥继续四十五度仰望天空:「我没有胃口。」 玄清摸了摸鼻子,不懂话题怎么跳到了胃口上,于是他顺势敷衍了一句:「今天有酱猪蹄吃。」 晓遥冷笑一声:「在你看来,我便是一个只知猪蹄的庸俗货色吗?」 「当然不是,你怎会这么想?」玄清诧异道。 晓遥不语,目光重新转回窗外。 玄清道:「酱肘子、酱牛肉、烧花鸭、烧子鹅、蒸羊羔儿、蒸鹿尾儿、滷鸭、腊肉……都挺好吃的。」 「……」 「你肚子叫了。」 「……我听见了。」 晓遥咬咬牙,破罐子破摔道:「有没有泡椒凤爪?」 玄清一怔,由衷贊道:「你可真会吃。」 晓遥:「你才会吃,你全家都会吃!」 玄清:??? 玄清:「谢谢夸奖?」 晓遥:「……」 《白莲花宝鑑》上说莲花们都是一样的敏感脆弱,不管是何种莲花最终的命运都是得不到主角的爱,孤独地逝去。 晓遥回顾自己的前半生,再展望自己的后半生,觉得人生已经没有盼头了。 他把黑面罩、绿面罩统统扔给玄清道:「我再也不要强颜欢笑了。」 玄清道:「好,我给你做个哭脸的。」 他做起面具来愈发得心应手,红布往空中一抛,唰唰唰几剑刺过去,两个洞和一个下拉的弧就成型了。 晓遥心中哀嘆,动作这般潇洒,做出来的东西却那般地丑,他不是主角的话早被人打死了,还能站在教主的位置上替他戴面具吗。 晓遥道:「在你面前,我的遮掩有何意义。」 玄清道:「圣子与我共担振兴圣教的重任,自当坦诚相待,无需遮掩。」 是了,晓遥对自己道,摘下面具我是天下第一美人,戴上面具我就是圣子,必须振作起来才行。 他接过玄清手中的苦脸面具道:「我想清楚了,去召来门主吧。」 「等等,」玄清瞧了瞧他的绿袍道,「既然换了面具,我顺便给你添件新衣吧。」 「不用了。」晓遥断然拒绝。 「不妨事,」玄清道,「是我裁衣服剩下来的缎子,你等着,马上就好。」 不! 晓遥一只手僵在空中,眼看着玄清渐行渐远的背影,无力挽回。 他扬起头,发出无声的吶喊: 「是天妒红颜,是天妒红颜啊!」 「祁门主。」 「……」 「祁门主?」 「……」 「祁门主!」 「啊?」 晓遥用力地咳嗽两声,就算他的气质一流,长袍面具都遮挡不住,当着教主的面看他看得入神也实在不该。 祁门主回过神来,躬身道:「恭喜教主,贺喜圣子。」 「嗯?」玄清奇怪道,「恭喜什么,又贺喜什么?」 「这……」祁门主的目光在两人身上的大红衣上游移,「恭喜教主与圣子其结连理。」 晓遥闻得此言,脸上蓦地一红,可与面具争艷了。他偷偷瞄了玄清一眼,心中暗暗期待他的反应,可惜玄清镇定自若地解释道:「门主误会了。」 晓遥难掩失望,狠狠在他背上一拧。 玄清倒抽一口凉气。 祁门主一惊,一愣,再一想,也跟着吸了口凉气。 晓遥受他们感染,同样抽起了气。 祁门主压低了声音道:「教主是想与圣子秘密成亲?」 晓遥听得「成亲」二字,手上一哆嗦,又反手拧了一圈。 第48页 玄清龇牙咧嘴。 祁门主点头:「小的明白了,教中多有些老顽固,我回去多与他们走动走动。若有人胆敢质疑……」他眼神狠戾道,「绝不让他污了教主的耳。」 玄清咬牙道:「门主,我的意思是……」 晓遥察觉到气氛有异,赶紧松手,玄清皮肉遭到解放,下意识地唿出一口气来。 祁门主自以为替教主解了忧虑,眉目间恢復平和,笑呵呵道:「教主不用多虑,小的自会拿捏分寸。」说着他转向晓遥道,「袁门主也是支持您的。」 袁门主,那是谁? 晓遥迷茫地眨眨眼睛。 罢了,他的倾慕者那么多,怎么可能一一记住名字。 玄清无奈道:「误会,我没打算成亲。」 「不是圣子?」祁门主小声道,「那您打算娶谁,吴少侠、江少爷还是裴公子?」 玄清:「……都不是。」 忘了,他还有三宫六院。 祁门主颇为遗憾地嘆了口气,他们教主哪都好,就是不给名分这一点不大好。 而晓遥正在暗中观察那西域舞姬。 她走路时腰肢总是一扭一扭的,她说话时总是手捂着嘴,她看人时总是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你瞧。 晓遥学着她的样子,弱柳似的飘到玄清面前,伸手挡着下半张脸,迎上他探究的目光,嗔道:「教主。」 玄清被这声「教主」激得浑身一震,勐地拉他入怀,用力抱住他。 晓遥心下一喜,尚来不及发出一声娇喘,又听玄清道:「我一定会治好你的。」 晓遥:「……」 玄清:「有病就得治,你不要放弃。」 晓遥:「……」 玄清:「讳疾忌医啊!」 晓遥默默扬起了他沙包大的拳头。 玄清:???为什么受伤的总是我??? 晓遥气唿唿地戴上哭脸面罩,两天,不,三天都不想理玄清。 圣子在教主房门口掩面奔逃的画面,已经是门主们见怪不怪的情景了。 袁门主感慨:「圣子又去找虐了啊。」 祁门主道:「你不懂,圣子他心里苦,但是他不说。」 袁门主不解:「教中有谁能欺负圣子?」就他那一身怪力,都没人惹得起。 「其实啊……」祁门主附到他耳边小声道,「圣子身患绝症。」 袁门主一惊:「不可能。」 祁门主:「怎么不可能,我亲耳偷听到的,教主所言岂能有假。」 路过的北门主:!!! 很快,「圣子大限将至」的谣言传遍了圣教。 晓遥一踏出房门就受到了教中大大小小的目光的洗礼。 「为什么他们都盯着我瞧?」他问。 玄清面不改色地答道:「大约是因为你今天的衣服比较好看。」 晓遥不贊同道:「明明是人好看。」 「嗯,」玄清道,「红色衬得气色好,确实比你穿绿袍好看。」 晓遥心道,你知道什么。我穿红色岂止是气色好,简直可以用「魅惑众生」四个字来形容。 可惜他现在脑子里总想着教主是主角,与他註定无缘,孔雀翎再美也不愿开屏了。 「今日西域的使者就要回去了,我们去送他一程。」玄清道。 晓遥精神一振:「那舞姬也要走了?」 「这是自然,」玄清看着他道,「你捨不得她,我也可以去请她留下。」 「谁捨不得了!」晓遥不悦道。 玄清瞧着他过激的反应,若有所思道:「原来你先前不是生病,是在模仿她啊。」 「……」 晓遥做好了如果他敢说「东施效颦」就挠死他的准备。 玄清悠悠嘆出一口气道:「你果然很在意她啊。」 「……」 我果然还是挠死他吧。 晓遥只恨他磨平的指甲不争气。 ——轰隆! 这时远处传来一声巨响,吓得晓遥一个激灵就跳到了玄清的身上。 他望着天边绚烂的色彩,满腹牢骚,不知道哪个傻瓜在大白天放烟花。 晓遥还在念着傻瓜,玄清却是眉头紧锁,表情严峻。 看得晓遥不自觉地缩紧胳膊:「莫非不是烟花,是狼烟?」 玄清严肃道:「是欢送的烟花,但我要被你勒死了。」 晓遥脸上一红,想松开手,又有些不甘心。 「你觉不觉得我身轻如羽,柔弱无骨,体带异香。」 玄清道:「你可记得你中午吃了酱牛肉、烧花鸭、腊肉和乳猪?」 「……」 晓遥一晃脑袋,手背搭上额头:「啊,我要晕过去了,你方才说什么?」 玄清重复道:「你中午吃了酱牛肉、烧花鸭、拉绒呵汝呜呜……」 晓遥心一横,用脑门堵住他的嘴巴。 北门主一赶来,见到的便是教主将圣子抱在怀中,深情亲吻……叼了一嘴红布的画面。 北门主:!!! 很快,「圣子有实无名,忍辱负重多年,郁结成疾」的流言传遍了教中。 玄清见圣子每日的无病呻吟,折腾的教中谣言不断,活像微博热搜榜,决定肩负起教主的责任,亲自同他讲一讲道理。 玄清道:「你瞧那烟火虽美,却只有一瞬的光华。」 晓遥纳罕。 第49页 玄清又道:「人又何尝不是如此呢,皮囊再美总有变为枯骨的一天。」 晓遥若有所悟。 玄清总结道:「别七想八猜了,做点实事吧。」 晓遥顿悟了。 他泪流满面的望着玄清:「谢谢你,点破了我的痴妄,我总为容貌所累,却忽视了,如我这般晶莹剔透的男子,是不该浊浊于世的。」 玄清一个标点符号都没听懂,但这并不妨碍圣子的大彻大悟。 晓遥早就敏锐地发现,大家看他的眼神越来越奇怪了。 唉,白莲花,白莲花。 他命中注定的归途便是枯萎凋零。 晓遥摩挲着右护法送与他的佛经,思绪万千,他曾经不信命,现在信了。 于是,玄清接任教主后的第一件大事发生了—— 圣子他出家了。 第27章 圣子出家,震惊全教,包括玄清许久未曾踏足的后院。 一时间人心浮动,关于教主夫人的人选再一次成为诸位教众的热议话题。 目前人气排名第一的便是吴少侠,这位江南水乡来的少侠,打着讨伐魔头的名号上山来,然后就赖在玄清家里不走了。 此刻,一听圣子出家,他立马开始这疼那疼起来,天天差人把玄清往他房里推。人气之所以高居不下,也正有此类原因,江南富庶,吴少侠出手亦是大方,给的小费比教众的月钱都多,成功收买人心。 玄清一进门,硕大的人物简介就弹了出来—— 吴少侠【后宫之二】,拥有盈盈一握的纤细腰身与桃子般的圆润可口的丰臀,最重要的是,他拥有给樱桃梗打结的舌上绝技! 玄清确定了,他这次穿的一定不是什么正经的武侠世界。 后院里不太正经的少侠,吴少侠斜坐在床角懒懒地扇着扇子,眼波流转,欲说还休。 玄清皱眉看了好一会儿,想了想,起身走到屋外对着门口打瞌睡的侍者吩咐了几句话。 再回来,摸了一把吴少侠脑门上的汗水,勐地一拽被子,连带着娇弱的少侠一起掀到了地上。 玄清摇头道:「瞧你热的,还把自己裹那么紧。」 吴少侠眼冒金星地趴在冰凉的地面上,气道:「大魔头!」 「嗯?」玄清抱起被子拍了拍灰放回床上。 吴少侠看着他的动作,强压下怒气,心道这魔头也是为我好,我是个君子不能轻易动怒。 玄清径直跨过地上的吴少侠从侍者手中接过蜜糖水。 「好了,快起来吧。」 吴少侠脸上蓦地一红,一双桃花眼迷濛地望着那修长手指。 原来,他打的是这般主意……想把糖水洒到他身上,再亲自舔去……哎呀,太坏了,果然是个大魔头! 吴少侠忸怩一番,慢腾腾地脱下绣工讲究的外袍,轻轻扯开里衣的衣领,露出雪白肩膀,再对玄清勾唇一笑,扶着床沿站起身,向瓷碗伸出手指…… ——啪! 吴少侠委屈地摸了摸红肿的手背。 玄清毫不留情地批评道:「吃东西,先洗手。」 吴少侠:「……」 玄清心里犯嘀咕,怎么白莲教里的人都这么不讲卫生,该找个机会普及卫生教育了。 吴少侠咬牙,肯定是被圣子那个小妖精的事迁怒了,可恶,好不容易盼着这劲敌消失,结果走了都不安生。 最终,吴少侠心有不甘地在玄清的监督下细细洗过双手,无视掉他递过来的勺子,纤纤食指往里一蘸,而后低低喘了口气,望着玄清英俊的面容,顺着指节轻轻舔舐。 这可是他最撩人的伎俩了。 然而令吴少侠失望的是,玄清全无心动的神色,甚至语气中带着些许的嫌弃。 「人之所以与众不同,是因为他会使用工具。」 玄清说完硬生生把勺子塞回了他的手中,又意味深长地拍了拍吴少侠的肩膀。 吴少侠深吸一口气,宽慰自己——能狠心把圣子送去念佛,可见大魔头对他用情之深,他切不可一再辜负。 静默了一瞬,吴少侠重整旗鼓,他深情地对玄清说道:「你愿留在我这,我心甚慰。」 玄清听罢,表情很是古怪:「我留不留,你心里没有数吗?」是谁一天拍十几个教众跑到他面前吹风的。 吴少侠抚着胸口,嘤咛一声:「……大魔头所言极是。」 玄清正要继续说下去,侧过头看到他的表情,话到嘴边一转:「你哭了?」 「没有。」 吴少侠拭了拭眼角,仰望窗格外广袤的天空。 「我只是……想家了。」 玄清:「想家就回去吧。」 吴少侠自嘲地一笑:「我已是笼中鸟,你又何必出言激我。」 玄清:??? 吴少侠眨了眨泛红的桃花眼,握住他的手,按到自己胸口:「大魔头,你看我是不是病了?」 玄清严肃地盯着他起伏的胸膛,感受掌心传来的激烈律动。 「你恐怕是……」 「相思病?」 吴少侠身子一软,浑身冒着热气,依靠到吴少侠的怀里。 玄清:「恐怕是心疾啊!」 吴少侠:「……」 玄清道:「我立刻传大夫。」 吴少侠:「等等!」 来不及制止了,玄清一声令下,吴少侠就稀里煳涂地被一帮哭唧唧的侍者架到了偏院,接着又来了一帮诚惶诚恐的大夫挨个问诊,一圈下来午膳时间都错过了。 第50页 他蔫了吧唧地趴在床榻上,肚子咕咕地叫个没完。 玄清倒是吃饱喝足,精神饱满地坐到床侧,给他抚背顺气。 「看你无碍,我就放心了。」 「我很有碍,」吴少侠气若游丝道,「我需要红烧肉的滋润。」 玄清闻言蹙眉道:「身体不适,最忌荤食,我叫厨房做点清淡的小菜上来。」 于是,吴少侠苦不堪言地咽下了烫白菜,熬青菜,水煮蛋。 吴少侠一面安慰自己,一面勉强进食。大魔头是在关心我的身体,关心我,关心……嘤,好难吃。 玄清在旁边盯着他道:「不可挑食。」 吴少侠瞪眼:「有食给我挑吗!」 玄清把碗往他那推了推:「喏,白粥。」 「……」 「多喝两口。」 「……」 吴少侠端起碗碟,狠狠地咬住。 玄清暗想,吴少侠目前是白莲教最大的经济来源,这样的大客户得好好维护才行。 只听吴少侠道:「大魔头,我今天睡你那好不好?」 玄清想了想,他的床确实比较高级,遂点头同意。 吴少侠心中一喜,对贴身侍卫打了个眼色。 夜色始临,华灯初上。 床幔掩下,红烛点起,迷香氤氲缭绕。 吴少侠点燃重金求来的催情香,激动地等待玄清的到来,结果大魔头没等来,等来了他的死对头江少爷。 江少爷衣衫半解地借醉闯入玄清的房间,一看床上躺着的人是吴少侠,也跟着傻眼了。 俩人面面相觑,同时惊叫出声:「怎么是你!」 江少爷晦气道:「右护法明明说会帮我拖住你,可恶。」 若是往常,吴少侠定然要对破坏他计划的江少爷破口大骂,然而他望着江少爷的露出精壮腰腹眼睛发直。 「记住,这是你逼我的!」 「嗯哼~」 一夜酣战,俩人之间的氛围都变了,从暗流汹涌到暗送秋波。 于是,睡了一晚客房的玄清收到了吴少侠和江少爷的双双请辞。 他们是这样说的:我们切磋了一晚上,难分上下,所以决定换个场地再大战三百回合。 玄清自然是爽快放人。 只是当他回到自己的房间,发现房内的寝具和座椅全被右护法拖出去烧了,理由是脏了。 这位神秘的右护法,玄清至今没有见过,似乎身体不大好,一直在养伤。 可以说,十分的败家了。 由于两大财主的结伴离去,白莲教上下的外快收入,严重缩水。 祁门主更是苦口婆心地劝说玄清守好后院的最后一位佳丽——裴公子,理由是教主应当有后。 一番话说得玄清震惊非常,一度在这是本男男生子小说还是女扮男装小说中徘徊,后来才发现原来歷任教主都是山下抱养的孤儿。 说实话,玄清着实松了一口气。 事实上,裴公子等玄清很久了,他是抱着一种献祭的精神来到白莲教的。他在家中早已听闻,白莲教的教主美艷聪明,手段狠辣,被他盯上的人根本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当他得知要被送入白莲教服侍教主时,他已按下决心无论使出何种手段也要笼络教主的心,然而,进入教中他始终没有机会接触玄清,直到今日。 裴公子的视线在玄清的身上转个不停,这位教主的身段和容貌都是极好的,怪不得能引得世家公子自愿献身。 只是在接二连三的放人出教后,教中渐渐流传出教主不好龙阳的传闻,令本就忐忑的裴公子愈发心灰意冷起来,然而他的侍者却劝道:「公子何等本事,不若我们俗人,但凡公子使出三分力,纵使铁铸的衣袖也定能断了。」 裴公子心道有道理,凭他的姿色,石头心都能叫他焐热了,何况区区一个魔教教主。 现在回过头来看,他实在天真。 玄清嘴里嚼着橘子,发现裴公子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瞧,后知后觉地把剩下的半块橘子递了过去。 「要吃吗?」 裴公子捂住腮帮子,还没吃,就觉得嘴里泛起了酸涩味。 玄清看了看他,道:「不吃?」然后又收回了手,把剩下半块一起塞进嘴里。 于是,裴公子的表情更苦了。 玄清瞧着他的表情,思量片刻,犹犹豫豫地把橘子皮放到了裴公子的手掌心。 「不吃,闻闻?」 他一琴棋书画无所不通的翩翩佳公子,竟沦落到闻橘子皮的地步? 裴公子不服! 他施施然趴到玄清的腿上,扬起俊美的容颜:「教主餵我。」 说着噘起了嘴,等待玄清口对口的哺进来。 玄清神色万分纠结,见裴公子一脸期待,咬咬牙,问道:「公子真的想要?」 裴公子面染嫣红,娇嗔地瞪了他一眼:「明知故问。」 玄清嘆了口气,决定满足他这个强人所难的要求。 于是,玄清在裴公子期许的目光下,温柔地撑开他的嘴,俯下身……将橘子皮扔了下去。 「……」 裴公子叼着橘子皮,脸颊红晕未退,青色涌上。 玄清好奇地问道:「橘子皮好吃吗?」 裴公子:「呸呸呸!」 玄清:「哎呀,注意卫生。」 裴公子怒道:「你走!」 第51页 玄清顺势起身:「时辰差不多了,我也该告退了。」 裴公子:「……等等,你回来。」 玄清蹙眉道:「你怎么变得这般喜怒无常。」 裴公子提起一口气,缓缓唿出,再提,再唿,强挤出一抹笑容。 「教主误会了,我在逗你玩。」 玄清不贊同道:「玩物丧志。」 「……」 「公子还有何事。」 「……没有了。」 裴公子望着他潇洒的背影,招来侍者。 侍者望着他道:「公子,你还好吗?」 裴公子捉住他的手,两眼含泪。 「我想左护法了,左护法什么时候能回来。」 侍者提醒道:「您忘了左护法送舞姬回西域了,起码得有三个月的路程,这儿还差着好些时日呢。」 裴公子捶捶胸口,闷头钻进被子里。 有些人,失去了,才会想要珍惜。 第28章 裴公子早就在想左护法了,那个自他入教以来就不断围着他转的放浪子,只是他的心不允许他承认。 然而见识了玄清的冷酷无情之后,他才明白,在这个陌生又冰冷的地方,有一个时刻关心着他的人,是多么的弥足珍贵。 他想到左护法临行的前一天,强行闯入他的房内,与他合衣躺在床上。 左护法翻了翻身,感慨道:「还是你这舒服。」 裴公子「哼」了一声,这是自然。 左护法又扯了扯领口,道:「不过你不觉得有点热吗。」 裴公子神色一僵,吩咐侍者道:「多搬点冰来。」 侍者们手脚麻利,没一会儿屋内的温度便降了下来。 左护法露出遗憾的表情,没一会儿又道:「你不觉得有点冷吗?」 裴公子面色铁青道:「不觉得。」 左护法摸了摸他的手:「你在打冷颤。」 裴公子哆哆嗦嗦道:「没、没有。」 左护法先瞧瞧裴公子的小身板,再瞧瞧他倔强的姿态,嘆了口气,伸手揽住他,放柔了声音:「你若是嫌冷,抱紧我便是。」 裴公子触碰到温暖的怀抱,扭过脸,嘟囔道:「抱抱也无妨。」 过了一会儿,但听左护法道:「你不觉得我们不做点什么,对不起这良宵吗?」 裴公子瞪圆了眼睛:「你休想!」 左护法嗤笑一声:「你想到哪去了,我是想问你要不要吃宵夜。」 裴公子怨愤地瞪着他,这个男人百分百在寻他的开心。 奈何左护法面皮极厚,故作诧异地问:「难道你要节食瘦身?」 裴公子咬碎了一口银牙,吞进肚子,一字一顿地饱含感情地对他道:「我吃!」 「嗯……」左护法捏了捏他的腰间软肉,「还是算了吧。」 裴公子恨道:「我不需要节食!」 「好好好,不节食。」左护法对门外的侍者喊道,「银耳粥和八宝粥,再来点小菜。」 裴公子:「……」 左护法道:「骄奢淫逸是不对的。」 裴公子:「你倒是给我个骄奢淫逸的机会啊。」 左护法断然道:「不给。」 裴公子:「……」 然而当餐盒端上来,上面摆的却是他最喜欢的菜色。 左护法在的时候,裴公子最讨厌见到他,可当他离开了,裴公子又总是想到他。 「裴公子?」 裴公子恍然道:「教主说什么?」 「没什么,该你了。」 玄清努努下巴,点了点面前的棋盘。 裴公子摆正姿势,伸长了脖子往下看,黑子乌压压连成漆黑一片。 「我有机会翻盘吗?」 「没有。」 裴公子下意识道:「此刻若是左护法,他定会直接掀桌,然后说不用下了,平局。」 玄清贊同道:「跟左护法下棋确实是种折磨。」 裴公子不知想到了什么,再一次出了神。 玄清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桌子。 「要掀吗?」 裴公子收回思绪,淡淡道:「不用,是教主你赢了。」 「哦,」玄清问,「还下吗?」 「不下了,」裴公子指尖掠过棋盘,「不如我为奏乐一曲吧。」 玄清摇头道:「我不通音律。」 裴公子道:「我亦可以作诗一首。」 玄清道:「不懂平仄。」 裴公子道:「那作画?」 玄清直言道:「我对书画一类一窍不通。」 「……」 裴公子的眼前不由浮现出左护法那稜角分明的脸庞,他想,果真是千金易得,知己难求。 玄清纵是一教之主,却非他的良人。 左护法风尘僕僕地赶回来,为裴公子带来了许多西域特产。 裴公子瞧着一箱一箱的东西搬进他的屋子,心中又酸又涩:「你何必费心讨好我。」 「当然是喜欢你。」左护法不假思索道。 「我有什么值得你喜欢的?」 「你长得好身材亦好。」 「只有皮肉吗?」 裴公子握住他的手,两眼含情,脉脉相对。 左护法见裴公子清秀的脸庞此刻艷若桃花,乌黑的双眼似有光华流动,喜得狠狠掐了自己一把,怕赶路赶出了幻觉。 第52页 裴公子见状噗嗤一笑:「呆子。」 左护法美人在怀,大感人生无憾,并且暗下决心—— 回家就把右护法送的那本《爱情三十六计》当传家宝拱起来! 很快,玄清接任教主后的第三件大事发成了—— 左护法带着裴公子私奔了! 祁门主痛心疾首,捶胸顿足,仿佛跑的是他老婆一般。 他郁闷地找右护法诉苦:「竟然都叫你说对了。」 右护法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 祁门主瞧着右护法英俊的脸庞,心里直犯嘀咕,自从右护法受伤休养,他是愈发令人看不透了。 自打祁门主入教,春去秋来,过了许多年月,眼看着教主愈长愈水灵,哦不,是愈长愈大,自荐枕席的人不胜枚举,右护法既骄傲又好奇,到底谁能夺得教主的芳心。 在教中祁门主最看好圣子,除了圣子超然的地位,更因为圣子手握《白莲宝鑑》。 那日祁门主喝了右护法带来的美酒,醉醺醺地说:「真羡慕教主能左拥右抱,美人在怀。」 右护法笑着摇了摇头,不以为意道:「你瞧吴少侠平日里爱跟教主撒娇,实际上只是为了让江少爷吃醋。」 祁门主吃惊道:「怎有可能?」 「不信?」 右护法将手中的酒壶递给祁门主。 「你派个人过去江少爷那送酒,再叫他假意摔倒,将酒水洒在吴少侠的身上。」 祁门主本是万万不信的,然而在右护法淡然自若的目光下,酒气上涌,莫名起了试一试的心。 他也没派别人,自己做了装扮,端着酒杯走进江少爷的小院,奇怪的是,吴少侠还真的在院子里同江少爷斗嘴。 酒水洒上去的一瞬间,就被江少爷狠狠推开了,听着吴少侠抱怨他笨手笨脚,祁门主还在心里暗笑,右护法准是在捉弄他,偏他还信以为真。未曾想,第二日接连收到了江少爷和江少爷的赏赐。 祁门主百思不得其解,去找右护法。右护法早知祁门主会来问,从桌上拿起一样东西放到祁门主的手里。 「你去送给吴少侠,告诉他是左护法带来的西域名物,千金难求。」 「为何?」 右护法竖起食指,抵在唇边,低眉敛目的剎那端正的脸庞忽然染了一抹邪气。 「时候到了,你便会知道。」 祁门主送去的路上忍不住好奇,带到角落里偷偷拆开,只见里面赫然是一瓶烈性催.情.药。 祁门主慌张地收起来,心虚地扫视周围,心里难以抑制地腾升出一股异样感。 明知此物可能为后教带来惊天动地的变化,也可能带来教主的责罚,可是眼前浮现着右护法的一笑,祁门主竟鬼使神差地继续走了下去。 那之后没过多久,井然有序的后教乱了套,或许可以说暗藏的涌动浮出了水面。 从圣子开始,教主的后宫一点一点清空,而且伴随着左护法的私奔,右护法成了教主之下的第一人。 望着淡然自若的右护法,祁门主心中起了个很可怕的念头……右护法他不会是想……篡位吧? 祁门主顿感大事不好,连忙通知教主,让他小心右护法的狼子野心。 玄清听完祁门主的分析,当即一愣,他没想到主角团还没来,内乱先来了。 不过转念一想,也不是不可能,他一个职业炮灰当大boss本就不合理,说不定他只是剧情里的小反派,右护法才是真正的大反派。 再复杂一点,右护法说不准还是主角方安插进来的卧底呢,身世悽惨,忍辱负重的那种人气角色。 所以,玄清一点都不紧张,反而有种剧情终于推动了的松快。 右护法确实想要架空教主,但是没想到事情进展的会这般顺利,顺利到令他想骂娘。 左护法带着裴公子私奔后不久,玄清直接宣布闭关修炼,教中大小事务都交由右护法处理,连身份象徵的莲花令都交了出来。 这不是闭关,这他妈是「禅位」! 右护法表情阴郁地盯着眼前说着「除非武林门派围攻白莲顶,否则任何事情都不许来打扰我」的玄清,不禁咬牙切齿地想,既然那么渴望与世隔绝,不如直接关进小黑屋里,省的他处理那么多「情敌」。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右护法根本没打算付诸行动,然而就是这么一秒钟的事情,他的眼前闪过鲜红的大字。 【warning!warning!】 【根据ljj最新和谐条例,「小黑屋」属于敏感词彙,禁止出现。】 这下右护法是真的咬牙切齿了,系统又一次显示任务失败,并且建议更换攻略目标。 「不。」 进入白莲世界以后,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与玄清面对面,右护法一瞬不瞬地注视着眼前人。 「继续锁定。」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某路过的弗朗西斯 1个; 第29章 玄清发现他的系统bug越来越严重,简直不能好了。 不仅再一次莫名其妙的弹出,而且连人设都不大对劲了,比如现在。 玄清刚动一下筷子,方才还在咿咿呀呀唱着小曲儿的歌女唰地就梨花带雨地跪在了他面前。行动之迅捷,表情之到位,非一般人可以做到。 「玄大侠您一定要救救我!」 第53页 穿越司业内有言道:正派一时爽,苦逼一辈子。反派苦一时,天天爽歪歪。 曾几何时,玄清最满意的就是自己的炮灰身份,然而在系统接二连三的波动之下,他终是成了「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劳模典范——大侠。 面对突如其来的支线任务,玄清不得不忍住飢肠,拧紧眉头,装出关怀备至的模样,同时心不在焉地听她哭诉,想来无非是些欺男霸女,卖身救母,坑蒙拐骗之事。 好容易等到她说话的间隙,玄清熟练地架起她的胳膊,目光真挚道:「姑娘放心,有玄某能帮到的地方,定不会推辞。」 「玄大侠……」 歌女眼角犹带珠泪,扶风弱柳地往玄清身上倚,眼见一对玉峰要蹭上他的胳膊了,斜刺里伸出另一只长手拦住了她的去势。 「姑娘坐下说话。」 玄清的宿敌颜瑞文微微一笑,面上亲切温柔,手下却不容抗拒地拉起她,强势地按到了对面的长凳上。 玄清暗暗松下一口气,中间隔着一张方桌确实舒坦了许多。 歌女眼眶通红地看着玄清道:「小女子名叫廷芳,原本到了嫁人的年纪,家中替我寻了一门亲事,本以为是桩金玉良缘,谁知……谁知那人竟是个衣冠禽兽!」说着,再度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听到「衣冠禽兽」四个字,玄清下意识地往身侧一瞄,正巧颜瑞文也望了过来,视线撞了个正着。见他一挑眉,玄清尴尬地咳嗽两声,转头对廷芳道:「姑娘莫怕,慢慢说与我听。」 她又要哭,又要往玄清身上蹭,抽的空闲还要抛媚眼送秋波,如此忙碌之下,一段话自然是说得含煳不清,颠三倒四。 玄清东拼西凑,却也明白了个大概,原来是她许配的郎君不仅成亲前强拥了她的身子,更是厚颜无耻地霸占了她的家业,她好不容易才逃脱出来,然而无依无靠的她只能做歌女营生,爹娘仍落在了坏人手中。 玄清听后,恋恋不捨地看了一眼桌上未动的菜餚,一拍桌子,愤然道:「世上竟有此等混帐事,事不宜迟,我们这就替你讨回公道。」 颜瑞文优哉游哉地夹了一块肉放到嘴中,细细咀嚼片刻,道:「我们?」 所以说系统bug越来越严重了,玄清明明白白地看着颜瑞文的头上顶着白晃晃的【宿敌】的字样。大侠的宿敌自然是反派boss,他们理应针锋相对,斗得你死我活才对,结果玄清一穿到这个世界颜瑞文就在他左右,硬生生把「宿敌」改成了「竹马」人设。 于是,原本应当窝在魔教筹划阴谋的反派boss颜瑞文,不光一路跟着他看热闹,而且是边吃边看。而玄清呢,玄清是一面努力不露声色,一面不停催动内力,以免肚子咕咕叫,破坏了大侠的伟岸形象。 玄清道:「颜兄若有其他要事,我可以先行一步,待到事成再来与你会合。」 话虽如此,玄清知道他绝无其他事情。果不其然,颜瑞文抹了抹嘴道:「今日时辰已晚,不若我们休息一夜,养精蓄锐,明日启程。」 这话说得正合玄清意,玄清心里十分贊同,表面上还要问问廷芳的意见。 廷芳瞧瞧玄清,又瞧瞧颜瑞文,犹犹豫豫地点了个头。 玄清看她十有八九会深夜敲开自己的房门继续哭,连忙找了个藉口与颜瑞文同寝。 做大侠意味着做正人君子,是要坐怀不乱的,郎情妾意绝不会发生在玄清身上,玄清这只有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是以,纵使廷芳姑娘眨坏了一只眼睛,玄清也不可能回应她有意无意的暗示的。 第30章 金乌西翔,玄清端坐在屋内,板着脸翻看武功秘籍,想找找有没有一种秘术人练了能一天不吃饭也不会饿的。刚来的时候,他试过之前的修仙心法,遗憾的是,世界观不同,修仙在这里不好使。 找着找着,一股浓香飘了进来,玄清吸吸鼻子,好像是肉汤又似是糕点,他抿紧嘴巴,不由咽了两口唾液。 「我叫小二留了几道菜。」 适时,颜瑞文端着餐盘走了进来,上面摆着几样精緻的小菜,玄清几乎一看就移不开眼了。 他放下盘子,催促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吃。」 玄清心怀感激地拉住他的手,邀他一起坐下。 「一起吃。」 要破格绝不能玄清一个人破,正派反派形象一起丢,以后被人说出去也不怕。 颜瑞文盯着他们相握的手,摇了摇头。 「拿你没办法。」 宠溺的口味,听得玄清冒了一身鸡皮疙瘩,不过美食当前,也顾不得那许多了。 眼看饭食将尽,颜瑞文忽然道:「你看不出这是陷阱吗?」 玄清摆下碗筷,正气凛然道:「我知道,可我若不来,廷芳姑娘如何向胁迫她的人交代。」 身为大侠,不管知不知道,玄清都要装出看穿一切的气势。 「你……」颜瑞文顿了顿,气道:「你总是想着别人,何时能考虑一下自己。」 玄清猜他咽下的话多半是「你是不是蠢」或者「你有没有脑子」,这话玄清听得耳朵都能磨出茧来了。 他摸了摸鼻子,心虚道:「当然有考虑过。」 颜瑞文轻哼一声,问:「何时,何地。」 玄清支支吾吾说不出来,总不能告诉他,廷芳的头顶上写着「女配1号」。 第54页 颜瑞文盯了玄清半晌,嘆了口气:「罢了,就知道你是这种性子,我才……」 玄清小声道:「你才安心地呆在我身边。」完全不用担心真实身份被揭穿。 说完玄清就后悔了,以颜瑞文的内力,方圆一里的风吹草动皆在耳下,他一句嘟囔如何能听不见。 玄清颇为忐忑地看向颜瑞文,却发现颜瑞文脸上隐隐有了笑意,连带着目光都柔和了许多。 「就知道你是这种性子,我才要一直陪着你。」 「为何?」 「看看你能傻到何种地步。」 玄清讪笑着低下头,将剩下的饭菜席捲干净。 玄清当然是装傻,按照他脑中自我补全的剧本来发展——玄大侠会一直将颜瑞文当做推心置腹的好兄弟,直到最后险些死在他的剑下,也始终相信他是有苦衷的。 而颜瑞文能有什么苦衷。 颜瑞文的身世、武学、才貌,无一不是顶尖,既无深仇也无大恨,不过是觉得玄清迂腐的有趣,一而再再而三地想试试玄清的底线在哪罢了。 脑补完成的那个晚上,玄清差点自我感动落泪,当大侠太难了。 思及至此,玄清不由感慨道:「其实你也不用一直跟着我,安排个小厮看着我也是一样的。」 若不是一直陪玄清跑剧情,以他的能力早两年就一统魔教,完成大业了。 颜瑞文笑道:「这话说得,要是一个不留神,你跟别人跑了怎么办。」 玄清一噎,对他这时不时冒出来的别样风趣着实招架不住。 憋了好半天,玄清才出言道:「颜兄,你从哪学来的。」 不会是背着他去了风月场所吧? 颜瑞文反问道:「你以为呢?」 玄清胀红了脸,斟酌措辞,慢吞吞道:「有些地方,少去为妙。」 颜瑞文似乎打定主意要逗弄玄清,追问道:「哪些地方?」 玄清梗着脖子道:「君子不该去的地方。」 颜瑞文摇了摇头:「做君子太累,我有时倒想做一回小人。」 你以后会做的,何止一回,千百回都不在话下。玄清心中暗道,真正只能想一想的人是我才对。 玄清见他没有要说的意思,也不欲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下去,收拾好碗筷站起身,道:「月朗星稀,颜兄可愿陪我出去走走?」 颜瑞文给了他一个不置可否的表情。 玄清笑笑,率先走到门前,打开门—— 「玄大侠!」 玄清:「……」 他一定是出现幻觉了,不然廷芳怎么会衣不蔽体地趴在门沿。 「我等你很久了。」 廷芳轻咬朱唇,楚楚可怜地望着玄清,眼里烟笼似的罩着一层水雾,仿佛眨眨眼就会掉下泪珠来。 玄清瞥向颜瑞文,见他分明是一副看好戏的神情,只得无奈地揉了揉额角,对她道:「夜深露重,姑娘怎么不早些休息。」 「唉,」廷芳尚未开口,颜瑞文先道,「你方才不是说月朗星稀,想要出去走走,兴许廷芳姑娘存着一般心思。」 他话音刚落,廷芳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死死盯住玄清瞧,身子更是向前凑近了几分。 玄清后退一步,劝道:「姑娘身子娇弱,不似我们糙实,万一受凉就不好了。」 颜瑞文又道:「你是瞧不起廷姑娘一介女流吗?」 眼见廷芳半只脚都要踏进来了,玄清偷偷瞪了颜瑞文一眼,做最后挣扎:「男女授受不亲,若被外人看到,恐平白损了姑娘清誉。」 玄清话一出口,就后悔了,心道要糟。 果然那水汪汪的大眼睛立时决了堤,廷芳哭道:「我哪还有什么清誉,若玄大侠不嫌弃,我这残柳的身子……」 「姑娘何必妄自菲薄。」 刚才还在看戏的颜瑞文不知何时走到了他们中间,一手扶着门框,一手按住廷芳的肩膀,转瞬把她推了出去。 「夜深露重,早些休息吧,不要多想。」 然后砰的把门关上,落下了门闩。 玄清愣愣地看着他:「这句话我说过了。」 颜瑞文闻言,嘴角一勾:「你还说过要出去走走,需要我为你开门吗?」 玄清想到门外堪比洪水勐兽的女配1号,立刻摇头。 颜瑞文满意地点了点,走近床榻。 「睡吧。」 玄清犹豫道:「廷芳姑娘……」 颜瑞文掀起被角:「我看她平日里穿得也不多,应是不怕冻。」 好像有点道理。 不及多想,颜瑞文已经熄灭了烛火,玄清在黑暗中简单的洗漱了一下,纠结再三还是爬上了床。 颜瑞文睡在里侧对玄清道:「不脱衣服吗?」 玄清下意识地伸手探了探,触到柔软的布料,他动作倒快,只剩里衣了。 玄清想了想,穿戴整齐的睡觉确实不适,他们行走江湖风餐露宿的,也没必要拘于礼节,便悉悉索索地脱下外袍,褪下鞋袜。 结果脚掌一伸进被褥便触到一处细腻的肌肤,玄清充愣半晌才明白过来那是颜瑞文的脚背。 「只有一床被子吗?」玄清问。 颜瑞文侧过身,斜倚着床栏,一头乌髮如瀑垂下。 「嫌挤的话,你可以找小二再开一间房。」 前不久刚把所有银子捐赠出去的贫穷大侠缩了缩身子,蜷在一角。 第55页 「往里一点,」颜瑞文拽了拽被子,「不怕掉下去。」 玄清只得又往里滚了滚,感觉身子贴在了另一个温暖的地方,按理说他们都是男子,不应感到不妥,玄清却莫名红了脸,总觉得有丝丝缕缕的热气往头上冒。 黑暗中,玄清挣了挣身子,引得颜瑞文不耐烦道:「又乱动什么?」 玄清小声道:「有些热。」 颜瑞文没有回应,过了好一会儿,玄清迷迷煳煳将要睡着之际,听到一声低嘆。 「呆子。」 第31章 翌日, 玄清洗漱完毕,刚出门就对上了廷芳幽怨的目光。 玄清避开她的视线,明知故问道:「姑娘昨日睡得可好?」 廷芳媚眼如丝地吐出四个字:「孤枕难眠。」 颜瑞文立于玄清的身后, 幽幽道:「姑娘既然难以入眠, 我这正好有一副安眠香,保准你闻了能一睡不醒。」 玄清觉得他宿敌的文学素养大概不是很高,经常用错词。 廷芳神色霎时难看起来:「不劳公子费神,我大约是心繫家人,一时郁结, 很快就会好了。」 颜瑞文道:「姑娘想清楚了,莫要晚上睡不着敲人房门。」 廷芳咬牙道:「断断不会了。」 玄清闻着空气中渐浓的火.药.味, 打哈哈道:「该启程了, 我叫店家准备了两匹快马。」 颜瑞文道:「如此甚好,不知姑娘可通骑术?」 他嘴角含笑,眼神却如冰似剑, 一眼看过去,直叫廷芳打了个寒噤。 「小女子少时有幸学过驭术, 独乘一骑不是难事。」她对颜瑞文如避蛇蝎,快步而出, 径直执起了一根缰绳。 颜瑞文状似无奈,扭头对玄清道:「既然廷芳姑娘这么说,只能你我同乘了。」 玄清实在不明白这个结论是如何得出的,赶忙道:「我可以再备一匹, 或是租辆马车。」 颜瑞文问:「你盘缠很多?」 玄清道:「自然……不多。」且无限趋于零。 颜瑞文轻笑一声,迈开步子:「那还不跟上?」 玄清只得愁眉苦脸地跟在他后面,极其别扭地坐上马背,被颜瑞文两只长臂圈在怀中。 「为何不是我在后面?」玄清不甘心地问道。 「你想搂住我的腰吗?」颜瑞文贴在玄清耳侧, 低笑道。 玄清想了想俩人的体型差,大概率会出现自己小鸟依人地倚在他背上的画面,不禁狠狠打了个激灵。罢了,大丈夫能屈能伸,做大侠这点苦算什么。 幸好廷芳说她家住在六德镇,只需两日路程便能到达。 颜瑞文沉吟道:「何时多了这么个地界,我怎么没听说过。」 廷芳掩面笑道:「小地方,自然入不了公子的耳朵。」 「是吗?」颜瑞文面上看不出情绪,手却在玄清的臀部一拍,「下来休息一会儿。」 玄清脸一红,横了他一眼,看向不远处的茶棚,提腿下马。 四下无人径,唯有眼前的一茶棚,一小二,一茶客。小二目光闪烁,显然是恭候多时了。 玄清恍然大悟,是蒙汗药登场的时候了。 玄清拽住颜瑞文的衣袖,小声道:「等会儿你先不要喝茶,跟着我的动作。」 颜瑞文却道:「跟着你就当真蠢得无药可救了。」 玄清无语,好心提醒他,反被讥讽一番,这就是反派的祖传技艺吗。 绷住脸皮,玄清躲过廷芳探究的目光,大步走进茶棚坐定。 「店家劳烦上一壶热茶。」 「来咯。」 茶,自然不是什么好茶。 玄清掀开杯盖,细细嗅了嗅,除了浓郁的茶香什么也没闻出来。 眼珠往旁边转了转,却见颜瑞文已是气定神闲地端起茶杯啜饮了一口。 玄清连忙用脚踢踢他,现在用内功逼药还来得及。 颜瑞文反脚踩住玄清,疼得玄清一个咧嘴,险些叫出来。 廷芳察觉到玄清的异样,殷殷问道:「玄大侠怎么了?」 「我……」玄清在想,现在装晕是不是早了些。 颜瑞文已抢先道:「他是喝太急被呛到了。」 玄清:「……」 破案了,颜瑞文一直跟着他的目的,是为了破坏他的形象从而降低他一代大侠的公信力。 廷芳闻言似是深信不疑,笑得花枝乱颤。 「想不到玄大侠有如此风趣的一面。」 「……」 玄清实在不想知道她是怎么联想到「风趣」二字的。 颜瑞文假意帮玄清顺气,附耳道:「呆子,蒙汗药是无色无味的,你怎么可能闻得出。」 玄清颇为难堪地低咳两声,又听他继续道:「时候差不多了。」接着便见颜瑞文揉了揉额角,细眉微拧,作出头晕的模样。 玄清没有他那么细腻的演技,狠狠心,身子一歪,就砸在了桌子上,砸出好大一声响,不仅自己吓了一跳,身侧的颜瑞文也担忧地按了按他的手背。 玄清忍住抽气的冲动,闭上眼睛,放松身体,静候他们的下一步动作。 若玄清没猜错,他们的老巢应该不远了,廷芳会把自己献给她的头领,而这一出,大约是与玄清身上的武林贴有关。 四年一度的武林盟主大选,终于再掀武林风波。 第32章 第56页 玄清心里默默温习了一遍剧本, 耳观鼻鼻观心,拼命忽视一双在玄清身上捏来捏去的柔荑兰指。 「想不到会进展地如此顺利。」小二道。 「接下来我们要做什么?」茶客问。 「将玄大侠带回去。」廷芳冷笑两声,「至于另外这个, 随便找个路边扔了。」 玄清:姑娘我敬你有三分胆色, 敢扔未来的魔教教主。 小二道:「可我看他小子长得俊多了。」 「你懂什么,」廷芳喃喃道,「像玄大侠这般的好男人,等我生米煮成熟饭,他定会负责, 护我一生。」 「……」 玄清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这和他剧本上的台词似乎不大一样啊。 「手脚轻一点, 别伤着玄大侠, 今晚可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 听到「洞房」二字,玄清再也忍不住了,只是他刚睁开眼, 尚未有所动作,一只手率先捏住了来者的手腕, 用力之大,白皙的手背上青筋隐隐可见。 「我听说有人要洞房。」 小二立唿倒底, 哀叫不已。 玄清看着阴沉冷厉的颜瑞文,一时间竟忘了言语。 廷芳惊诧道:「你、你竟然无事。」 玄清见装不下去,亦坐起身道:「其实我也没中计。」 廷芳看向玄清的目光瞬间化作了一汪春水:「清……」 「呵。」颜瑞文冷冷地打断她,手上一用力, 小二的手腕就脱了臼,疼得他冷汗淋漓,话都说不出半句。 玄清不断自我催眠,方才廷芳要叫的绝对不是「情郎」, 按住颜瑞文的手道:「先松开吧。」 颜瑞文看了看玄清,冷哼着放下手,这时的小二已是人事不知了。 扮演茶客的小喽啰躲在廷芳身后,瑟缩道:「小姐,现在怎么办?」 廷芳指尖微颤地理了理髮钗,硬是挺起胸膛,向前跨了一步。 「玄大侠,其实我并非歌女,家父也未被歹人所囚,这一切都是为了试探你。」 「试探我?」 「实不相瞒,这次武林大会,除了选举新一任武林盟主外,还兼着我未来夫婿的比武招亲。」 廷芳一扫往日娇俏,昂首道:「我真名詹廷芳,乃是飞刀门门主的孙女。」 飞刀门玄清确实听说过,算是江湖上一个老门派,不过门主孙女招亲又和武林大会有何干系? 玄清听得稀里煳涂,颜瑞文已是讥笑道:「三言两语便换了身份,黄毛小儿怕是都难以信服,」他对玄清道,「你信吗?」 玄清颔首:「信。」 「……」 颜瑞文面色一沉,廷芳眼睛一亮,玄清心中一惊。 被套路了,玄清说信岂不是连黄毛小儿都不如,说不信岂不是对不起宅心仁厚大侠称号。 歹毒,太歹毒了,宿敌君! 玄清挽救道:「玄某身无长物,并没有值得骗的理由,况且骗一次也是骗,两次也是骗,廷芳姑娘若当真要加害于我,祸来便是,有何可惧。」 廷芳感动道:「玄大侠果然是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 玄清看她一副随时都会落泪的样子,险些绷不住脸皮,做不出胸怀磊落的大侠状。 只有颜瑞文暗暗捏了捏玄清的手,道:「呆子。」 玄清心中附和,幸亏他武艺高强,长相端正,不然不正是一个活脱脱的呆子吗。 回握住颜瑞文的手,玄清真心实意道:「人生在世,呆一些又如何。」 反正有宿敌在侧,按照「能打败你的只有我」的传统设定,颜瑞文肯定不会放着他被其他人谋害,他什么都不用防备,安心走剧情,有坑就跳,跳了等捞就成。 玄清不由对他一笑,颜瑞文见了亦是眉目舒展,真是好看至极。 颜瑞文神情一柔和,廷芳又凑了过来。 「玄大侠,我们目的地都是武林盟,不如一同前行,也好……」她充满暗示性地对玄清眨了眨眼,「有个照应。」 玄清浑身汗毛一竖,拉过颜瑞文道:「我有好友相伴足以,廷芳姑娘还是早日回飞刀门,莫要令长辈担忧。」 「可是……」廷芳道。 「好了,我已传令下去,飞刀门应该很快会派人来接。」颜瑞文道,「姑娘在这稍等片刻吧。」 此言一出,在场的人皆是一愣。 传令?什么时候传的?传给了谁? 颜瑞文但笑不语。 玄清想到设定里魔教神出鬼没的暗探,艷羡不已,大侠形单影只,单人独骑闯天下,对比之下,实在是惨惨惨。 廷芳慑于颜瑞文,纵使百般不愿,依旧留了下来,对玄清挥着手绢遥遥喊道:「玄大侠等我!」 玄清身子一震,差点跌下马,被另一只手牢牢稳住。 「为何廷芳姑娘不在,你我仍是同乘一骑?」玄清背贴着温热的胸膛问道。 「因为你不会忍心让姑娘步行回门。」 「你不是说飞刀门很快会来接她?」 颜瑞文低低一笑:「我骗她的。」 「你呀,」玄清道,「也不怕惹出麻烦。」 「怎么,你想回去洞房我绝不拦你。」颜瑞文道。 玄清嘆气:「我此生是不会娶妻的。」 颜瑞文勒住缰绳的手紧了紧:「为何?」 为何,当然是因为我日后定亲的姑娘对你一见钟情,一个是心上人一个是好兄弟,作为大侠除了退出还有第二条路吗? 第57页 实话不能说,玄清抬起头,遥看天边孤雁,朗声道:「我心在四方,不愿被儿女私情所绊。」 语落,玄清都被自己散发出来的气魄所折服,然而身后的人像是听到了一句笑话,喉口滚出阵阵笑声。 「不愿被儿女私情所绊,说得好听,那廷芳是怎么回事,前日里的翟家庄事件又是怎么回事,不久后的武林大会与你又有何干。」 玄清鼓胀的气势瞬间被戳破,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尖:「人在江湖,身不由己。颜兄莫要笑我了。」 「好一句身不由己,」颜瑞文道,「我看你是恨不得时时刻刻往火坑里跳。」 「你又如何,」玄清反问道,「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陪我捲入麻烦中?」 「我……」 颜瑞文一时语塞,没了言语。 玄清扳回一城,洋洋得意道:「你总是嘴硬,明明心肠软得很。」 称赞心狠手辣的反派角色好心肠,他真是深得讥讽之精髓,唉,罪过罪过,一不小心染上了宿敌君的毒舌。 「我不是心肠软,我是……」 颜瑞文顿了顿,马儿缓步而行,眼前葱郁林木向后移去,山风裹狭着他的后半句送进了玄清的耳里。 「放不下你。」 第33章 玄清浑身一颤, 几乎要以为那背后一刀提前捅了过来。 「冷吗?」 低沉的声音萦绕在耳畔,玄清恍惚地胡乱点了个头,紧接着背后火热的身躯似乎又挨近了一些。 「冷就抱紧我。」 「……」 玄清咽了咽口水, 讪讪道:「颜兄, 你认真回答我。」 「何事?」 「你是不是中了廷芳的毒,在强装无事。」 一定是的,如此反常的行径,定是中了迷魂散。 「此事不能拖,」玄清坚定道, 「你且停下马,我用内力帮你逼毒。」 「……」 沉寂一瞬。 颜瑞文面上重新挂起笑意:「你可知如何为人逼毒?」 玄清道:「略知一二。」以前他还帮一剑惊鸿续过命。 颜瑞文放低了声音, 纤长的眼睫垂下, 敛住诱惑的柔光。 「要先去除两人的衣物,赤体相见,而后掌心相抵, 以口渡气。」 玄清越听越玄乎,听到最后「以口渡气」四个字毛都竖了起来。 「你、你胡说!」 颜瑞文面不改色, 笑吟吟道:「那你说该如何是好?」 「我说……」 玄清眼神游移,他的修仙术在这里又用不了, 只能努力回忆看过的典籍,武功招式记起不少,解毒良方一个没想起来。 颜瑞文见他面色犯难,下巴磕在玄清的肩上, 缓缓说道: 「我骗你的,呆子。」 反派……实在是可恶的存在,之前的宵家兄弟都没他难缠。 玄清赌气不愿再理他,颜瑞文瞧着玄清的脸色, 竟然还笑得出来。 「此次武林大会你认为谁能得胜?」 玄清耸了耸肩,把颜瑞文削尖的下巴掂下来。 「但凡能人者,无论是谁我都支持。」 「如果是你呢?」颜瑞文又问。 「我?」玄清道,「我不过是受盟主之邀前去观礼,如何轮得到我头上。」 颜瑞文神叨叨道:「这世上的事很难说。」 玄清不由正色起来,颜瑞文莫不是也提前看过剧本?剧本以前确实写过一段他阴差阳错坐上盟主之位的剧情,不过很快便被换掉了,这届盟主短命的很,玄清作为重要的大侠角色显然不适合过早退场。 思量片刻,玄清道:「我无意于此,亦担不起此等重任,颜兄莫要说笑了。」 颜瑞文道:「我倒是很期待你坐上那个位置,不知你会露出何种表情。」 玄清心底一寒,以他的手段暗中操作不是难事,原来他现今就想置自己于死地了。 武林盟主可是跟师尊一样的高危职业。 不行,万万不可让宿敌君起了如此危险的念头。 玄清覆上颜瑞文握住缰绳的手,肌肤甫一相触,便感到指腹下的手背一震,他佯装不知,酝酿了好一会儿感情,道: 「我与颜兄纵马前程,何其快哉,纵使前路荆棘,合你我二人之力亦能披荆斩棘。何苦困于虚名,江湖之大,我们还有许多地方没有看过。」 没错,我并不想那么早被你捅刀。 玄清收拢五指,攥紧他的手,情深意切道:「我之心思,颜兄可知晓?」 「我……」颜瑞文却是自嘲一笑,「你的心思,我自是知晓。」 虽然宿敌的语气古怪了点,但玄清仍是满意地收回手,摸了摸马鬃,暗暗擦掉方才紧张出的手汗。 「既然如此,还望颜兄少打趣于我。」 「这我就……」他笑了笑,「爱莫能助了。」 玄清自认危机解除,放下心神,欣赏沿途风景,清风拂畔,若能忽略身后火热的身躯,不失为一件乐事。 「你想做的,我都会帮你。」 这时,玄清似乎听见颜瑞文用微不可闻的声音说道。 「只要你一直在我身边。」 「嗯?」 玄清听得不太真切,疑惑地转过头,正对上一双漆黑明目,深邃的瞳仁里倒映着他的脸庞,距离之近,几乎唿吸交融。 第58页 他俩具是一怔,接着玄清便听到颜瑞文遗憾道:「差一点,就亲上了。」 第34章 「……」 「可惜了。」 「……」 「想不到你会投怀送抱。」 「够了!」玄清咬牙道, 「好好骑马,废话休提。」 颜瑞文勐地勒紧缰绳,身子向后一仰, 马儿「嘘——」的一声长嘶, 抬起了前腿,玄清猝不及防地顺势倒下去,撞在他的胸膛上,当真做了回投怀送抱。 「颜瑞文!」 玄清怒气沖沖,颜瑞文置若罔闻。 「看来玄兄是对我的骑术不满, 我看玄兄武功卓绝,用轻功飞到武林盟应该不是难事, 何必跟着我受罪呢。」 玄清看着渺茫前路, 忍了。 「颜兄又说笑了。」 颜瑞文不动,冷硬道:「下马。」 玄清气道:「你以为……」 颜瑞文打断玄清:「嘘,有人。」 说话间, 两只银箭嗖嗖从林间飞来,玄清下意识地抽剑, 颜瑞文先行一步替玄清挡住暗箭。 兵器相交,发出一声嗡鸣, 剑气的余波层层叠叠地向四处扩散开去。 「是谁!」 密林中冷不丁跳出十余个蒙面人,将他们围了个水泄不通。 对于这种时不时的偷袭,玄清已是驾轻就熟,长剑一横, 厉声道:「来者何人!」 蒙面人受过专业训练,自不会多说废话,齐齐冲上去,然后又跟雨打的茄子似的败退下去。 玄清第一次遇到突袭时, 还用心备战,努力演戏,然而相同的事情经歷多了之后,他就不自觉地开始敷衍了。 此时此刻,玄清摆出帅气的姿势,作出戒备的神情,而后耐心等待。 「颜兄,手下留情。」 说完这句话,本次突发剧情,圆满结束。 颜瑞文的剑尖直抵面前之人的喉口,他是最后一个尚能站起的蒙面人了。 玄清道:「不要犯下杀业。」 颜瑞文听了玄清的话,潇洒的一个反手,归剑入鞘,薄唇冷冷吐出一个字「滚」。 尽管他这句话说得气势非凡,玄清的内心仍是很不贊同。 横躺了一地的人显然没有半点行动力,最后迈开脚步离去的总是他们,他这个「滚」不就落在他们头上了吗? 不过玄清一个在一旁看热闹的人,实在无颜纠正费力费心的人,只得一个人咽下了这个字。 颜瑞文走回玄清身旁,道:「你若是出家,感业寺的和尚定会欢迎。」 玄清摸摸鼻子,依稀记得第一次叫颜瑞文停手时,他以为玄清是要留下活口严刑逼供,结果眼睁睁地看着玄清放走了全部的人,气得两天没与玄清说话。 玄清心知他不悦,夸赞道:「唉,怪颜兄使我的警觉性降低了许多。」 他道:「何出此言?」 玄清道:「大约是,我什么都不用担心了吧。」 颜瑞文似乎颇为受用,眉目间的戾气全然不见。「你什么时候也学会了说这些话哄我开心。」 玄清由衷道:「我明明是发自肺腑的。」 只要防着你就好。 颜瑞文笑道:「总有一天,我要为你愁白了头。」 玄清闻言,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瞧,轻点两下头。 颜瑞文眉头微蹙:「怎么?」 玄清道:「我在想,颜兄鹤髮红颜的样子应当十分的仙风道骨。」 颜瑞文的脸一红,快得不及眨眼,又沉着脸道:「满口胡言。」 玄清不以为意,继续道:「颜兄丰神俊朗,无论如何,总归是好看的。」 「油腔滑调,拿我当姑娘哄吗?」 颜瑞文嘴上嫌弃,面上却是挂不住笑,玄清亦是跟着笑了起来。 颜瑞文看似狡黠,心思却好猜的多。 他们平日里朝夕相处,颜瑞文多半时间都是对着他一张老脸,仍然时时收拾妥当,打扮的精细,可不就是特别注重外表吗? 多夸夸他帅准没错。 玄清对自己的机敏很是满意,从怀里揣出提前准备的金创药放到其中一个蒙面人手中。 「回去好生休养,告诉你们的主子,你们不是我们的对手,刀剑无眼,莫要再来平白送了性命。」 蒙面人手一颤,抬起头直愣愣地盯着玄清瞧。 玄清看他的眼睛黑黑亮亮,露在外面的皮肤白皙柔顺,想来年纪不大,不由动了恻隐之心。 「身体髮肤受之父母,做死士也要惜命,别再来了。」 你们就是练个十年,也不会是未来魔教教主的对手的。 心里这般想着,未来魔教教主的炙热视线就要在玄清背上烧出两个洞了,玄清我怕他又要气恼,赶忙过去,牵起缰绳。 「走吧。」 接下来的一段路,他们也没有同乘了,而是牵着马并肩而行。 「以你的性子,」颜瑞文道,「有时候我真担心你会把自己的命搭进去。」 玄清狐疑地看向他,他果然是看过剧本的吧,玄清最后为了救人身负重伤,又不愿众人担心,遂寻了个穷山僻壤默默等死。 颜瑞文不知从玄清的目光中看出了什么,神色一紧,勐然攥过玄清的手腕,道:「你千万不要死在我看不见的地方。」 玄清轻轻拍了拍他的手,笑道:「好端端的,颜兄何故咒我。」 第59页 颜瑞文自知失态,松开手道:「是我多虑了。」 玄清道:「何必多想,恣意江湖,潇洒而为,才应是你我该做之事。」 颜瑞文一扫方才郁色,眸如点漆,薄唇微微勾起一弯上扬的弧度。 「你可知,我的诸多烦恼皆是因你而生。」 玄清浅笑,他自然知晓。 「宿敌」二字可不是白写的。 玄清道:「颜兄纵使平时打趣于我,我也是……欣然接受的。」 反正被算计不用动脑子,他只要一身正气地往火坑里跳就好。 颜瑞文一怔,咬住下唇,眉宇间的懊恼一闪而过。 林间风飒飒,玄清抚了抚被吹散的鬓髮,耳边响起一声轻柔的嘆息。 「你以为说些漂亮话取悦我,能讨到什么好处。」 这话,颜瑞文今天说了很多遍了,看来十分想寻个答案。 玄清思忖片刻,道:「为我另寻一匹良驹?」 颜瑞文的回答是:「想都别想。」 玄清腹谤,小气鬼。 腰缠万贯的未来教主处处让玄清这个穷的叮噹响的孤寡大侠付钱,真真是坏透了,无怪乎最后成了魔教的大魔头。 玄清牵着缰绳,余光扫过去,颜瑞文正嘴角噙笑,脸上满是快意神色,周身摇曳着芬落的树影。 玄清忽然就看不下去了,恣意江湖,潇洒而为……终有一天会变成手染鲜血,脚踏浮屠。 有那么一剎那,玄清觉得剧本就一直错下去也不坏。 好在武林盟,不远了。 第35章 到了武林盟的地界, 颜瑞文的精神非但没有放松下来,反而绷得更紧。 玄清觉得他全神戒备的模样实在好笑的,忍不住想去逗逗他, 于是一会儿帮陌生的农夫砍柴, 一会儿又去扶行动不便的老人家过桥。 颜瑞文在一旁看得牙直痒:「别告诉我,你连易容术都看不出来?」 玄清当然看得出来,而且还知道是同一个人易的容,那对晶亮的眸子简直在对他说:快认出我,快认出我。 玄清想少年人与他们果然不同, 可爱的很。 夜间投宿客栈,颜瑞文要了两间房, 一间上房, 一间下房。 客栈老闆的视线在他们两人之间逡巡不定,显然是在寻思他们到底是同行人还是主子与僕人。 玄清摸摸鼻子,作为一个穷酸大侠, 自觉跟着小二往下房走。 颜瑞文当真在生气啊。 小二已然把玄清当成了僕人,门一推, 冷着脸丢了句「到了」,转头便堆上笑颜去招唿贵客了。 玄清目光扫过落灰的窗台与简陋的摆设, 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就是得罪衣食父母的下场。 洗漱完毕,玄清躺在硬邦邦的冷塌上翻来覆去,寻思着找个由头去颜瑞文那挤一挤,反正不是第一次, 面子什么的早就没有了。 下定决心,玄清一个鱼跃坐起,便听房樑上窸窣作响。 糟糕,颜瑞文不在身边, 他得一个人应付偷袭了。 玄清指尖一弹,劲气迸出,红烛重燃,屋里霎时亮起一团半黄不暖的烛光,正映在来者的脸上。 来人像蝙蝠一般,双腿勾着梁木,倒挂金钩,一张脸因为充血甚是红润。 玄清诧异道:「你……你的伤痊癒了?」 梁上君子腿一松,身子一翻,轻飘飘地落下地来。「你见到我就好奇这个?」 玄清不自然地笑了笑,太过讶异,一不小心把心里话脱口而出。被颜瑞文打成重伤,竟然没两天就活蹦乱跳了,莫非他的金创药有特别的疗效? 黑衣人用他那双黑亮的招子,在玄清身上看来看去,看来看去,看来看去……最后下定决心般说道:「你是个好人。」 玄清谦虚地一摆手:「过奖。」 他接着道:「好人命不长。」 玄清:「……」 「然而你不是一般的好人。」 「……」 「你是一个大好人。」 玄清想此时此刻,玄清的面部肌肉一定十分僵硬,黑衣人是不是从小被当作死士培养,没有读过书,为何话都不会说。 玄清要收回先前那句「少年人可爱的很了」,小朋友还是该多读书多读报,少搞些打打杀杀的玩意。 黑衣人自说自话也不嫌尴尬,兀自道:「所以我不希望你死得太早。」 巧了,玄清也不希望他死得太早。 黑衣小哥:「这次武林大会,有人想要你的命,你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玄清终于有了说话的机会,立刻进入角色,拧眉道:「玄某一向与人无冤无仇,怎会有人想要我的命?」 黑衣小哥:「因为你是一个好人……」 玄清:「……」 黑衣小哥眼神复杂,缓缓说道:「好人总会多管闲事,而你,对不义之事定不会置之不理。他们不可能放任你这样危险的变数存在。」 然后呢? 「走吧,」黑衣小哥道,「多活几年,不要被他们抓到。」 话音未落,疾风一掠,烛火募得摇曳两下,面前已经没了人影。 所以,谁要害他,怎么害,何时害,玄清一概不知,黑衣小哥就是专程跑过来把他说过的话统统还给他,顺便威胁他一下? 玄清忧郁地打开门,走入夜华中,拾级而上。 第60页 「颜兄,如今的武林是年轻人的天下了。」 颜瑞文好整以暇地倚在门边,轻笑道:「你很年迈?」 玄清嘆气:「比不上年轻的血液了。」他觉得他们之间有代沟。 「哦?」颜瑞文道,「与你往我房里走又有何干系?」 玄清坐到宿敌君柔软温暖的床榻上,用手摸了摸细软的被单,顿时心满意足,可能是上一次当教主的物质水平太高,让他有了那么一丢丢王子病。 感受着掌下舒适的触感,玄清摆正姿态,正气昂然道:「我担心有宵小来扰好友清梦,特来护你一夜安稳。」 玄清瞅着他的脸色补充道:「不用在意我,我睡外围即可。」 颜瑞文抱着胳膊,道:「我看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被发现,玄清也不管了。 玄清钻进被窝里,仰躺着拍了拍床沿。 「愣着做什么,该歇息了。」 颜瑞文失笑着摇摇头:「我都不知我是该愣或是不该愣了。」 「自然是不该,」玄清道,「夜已深,天将明,能安睡的时间不多了。」 颜瑞文低笑两声:「原来你并不有笨到无可救药的地步。」 玄清瞧着颜瑞文翻身上床,侧卧于玄清的身边,憋了憋,没说话。宿敌君定是误以为他话里有话了,这些反派就喜欢多想,不过玄清决定不去挑明,将错就错地维护他的聪慧形象。 玄清吹熄灯火,在沉沉的黑暗中,再一次对枕边人说道:「睡吧。」 颜瑞文应了一声「嗯」。 一夜好眠,翌日清晨睁开眼,玄清一瞬怔然,揉揉惺忪睡眼,努力让涣散的目光凝聚到尽在咫尺的俊脸上。 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因为他们鼻尖相抵,唿吸交融,近到……玄清看颜瑞文有四个眼睛。 玄清慢慢挪开脑袋,轻轻抽出搭在他怀中的胳膊,抬起架在他腰间的腿。 莫不是昨日太累,不然他们怎会睡成这样? 好在颜瑞文尚未醒来,玄清连忙规规矩矩地躺好,装成习惯良好的睡客。 过了一会儿,耳畔响起衣料摩擦床铺的声音,玄清明白是颜瑞文起身了。 心里默数三下,而后缓缓抬起眼,玄清假模假样地伸了个懒腰。 「早。」 「早?」颜瑞文低笑道,「你睡得倒是很香,唿吸绵长,起伏平稳。」 玄清干咳两声:「过奖了。」 颜瑞文没有戳穿他的小伎俩,下床穿上鞋袜:「我去叫小二端来热水。」 「有劳了。」玄清心虚地窥向他的背影,他应当没有发现自己把他当做人肉睡枕的事吧。 嗯,没有。玄清心安理得地想,以颜瑞文的性格如何会让自己受委屈,他若发觉不对早把自己轰下床了。 一经想通,玄清便乐呵呵地跟着颜瑞文下床洗漱。 小二端水进来时,看到玄清一愣,再瞄瞄他身后乱糟糟的床榻,嘀咕道:「怪不得一间上房,一间下房,原来……」 玄清竖起耳朵听后面的话,可惜小二说到「原来」就不说了,单是用奇怪的目光看向他俩,最后被颜瑞文一个眼神吓跑了。 待玄清收拾妥当,颜瑞文正坐在铜镜前梳理。玄清走到他身后捻起他的一缕长发,指尖拂过颜瑞文的青丝,柔顺细腻,着实令人嫉妒,尤其是玄清这种每次梳头都会揪下好几根头髮的人。 颜瑞文抬眼:「怎么,想帮我束髮?」 玄清道:「你都扎好了,何须多此一举。」 颜瑞文不以为意地握住髮带:「扎好又如何,重新散开便是。」 「别别别,」玄清见他不似说笑,忙道,「我笨手笨脚,到时害你出不了门可遭了。」 颜瑞文面露失望:「我说笑而已,耽误不了你锄强扶弱的大业。」 玄清当没看见,转移话题道:「走吧,下去用早膳。」 早饭吃的很简单,一个馒头,一碗粥,玄清摸摸半饱的肚子,瞄了瞄气定神闲的颜瑞文,想不通哪里又得罪他了,至使他这样变相虐待自己。 奈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穷的叮噹响的大侠是没资格向一路出资的金主抱怨的。 这顿饭吃完,小二前脚撤下碗碟,萧家小厮后脚便来通告,时间掐的刚刚好。 玄清暗嘆,原来做下人的都有这般神奇本领。 小厮对他们恭谨道:「我家主人请两位大侠到府一叙。」 玄清忍不住瞥向颜瑞文,想知道他被人称作大侠是何种心境,然而颜瑞文面色无悲无喜,看不出任何波澜。 玄清调回视线,对等候回话的小厮温和道:「有劳。」 萧家现任家主乃是武林盟的主事者,亦是当今武林盟主,他真正想要邀请的恐怕不是玄清,而是玄清身旁家世神秘的颜瑞文。 行事磊落的大侠,他的挚友却是来路不明的绝顶高手,怎能不惹人侧目。 说不定玄清会成为某些人的眼中钉,也是…… 罢了,玄清摇摇头,早已知晓的命运,何必徒增烦恼。 玄清坐上小厮事先备好的马车,透过窗格,望向沿街的小贩,感慨道:「从共乘一骑,到共乘一驾,我的人生原来不全是下坡路。」 颜瑞文略略挑眉:「你在暗示我带你走下坡路吗?」 「非也,」玄清笑着转过头,「我在暗示与颜兄在一起会有好事发生。」 第61页 「你……」 颜瑞文突然抓住玄清的胳膊,身子倾过来,嘴唇微微翕动。 「怎么了?」玄清茫然地看着他。 颜瑞文的目光在玄清脸上流连,眸光中闪过一丝挣扎,半晌,他终是松开手,恢復了常态。 「我还是那句话,不要以为说些漂亮话讨我欢心,会有好处。」 玄清问:「那你高兴了一点吗?」 「你啊你……」 颜瑞文喃喃自语,一缕晨光罩在他的身上,为他增上了一抹温柔的色彩。 马车行的很慢,他们并肩坐在一处,衣袖叠在一起。 玄清想,至少此刻他们没有走向对立。 第36章 这般想着, 玄清不由勾起嘴角。 「颜兄……」 「叫的再噁心,我也不会下车帮你买东西。」 「……」 「把车帘放下来,多大的人了, 还看着糖人挪不开眼。」 「……」 错了, 颜瑞文就是个处处爱挤兑他的大魔头! 行至途中,他们与另一架马车擦肩而过,交错的瞬间,忽的颳起一阵大风,吹开两车的车帘, 也让他们同对面的人不期然打了个照面。 鹅蛋脸,柳叶眉, 杏仁眼, 想来是箫音音无误了。 玄清摧功发热,令自己的脸如火烧般滚烫,视线从那张清秀的脸上一掠而过, 颇有些羞赧地望向鞋面。 颜瑞文第一时间发现玄清的异状,面上阴晴不定, 语气更是冷得掉渣。 「你喜欢她。」 这并不是一个问句。 玄清羞恼道:「休得胡说。」 作为一个不善于表达情意,苦苦痴恋, 默默守护的大侠,透出一点苗头已然足矣。 颜瑞文问:「你当真不喜欢他?」 玄清道:「当真。」 大侠只会谦让,绝不会从好兄弟手中争取不属于他的姑娘。 此时的剧情,尽是内心戏, 十分考验玄清的演技,他必须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丝爱恋,掩盖内心的挣扎。 「你如此紧张,」玄清问他, 「莫不是倾心那位姑娘?」 颜瑞文冷声道:「你当我是你?」 「如此甚好,」玄清点头,「如此甚好。」 若是二人两情相悦,日后可就要虐恋情深,生死相隔了,怎是一个惨字了得。 颜瑞文观察着玄清的脸色,突然又笑开了。 「是我多虑,你这样的榆木脑袋,怎么可能开窍。」 玄清腹谤,宿敌君当真是喜怒无常,怪不得日后建了魔教。 待下了车,他们被僕从接到偏厅等候。 颜瑞文冷哼道:「架子端得倒是挺大。」 玄清颔首,可不是,连壶热茶都没有。 颜瑞文看向玄清,眼神愈发不善:「你竟然吃得下去。」 「唔,冷是冷了点,味道却不错。」玄清嚼着桂花糕含煳不清地说。 颜瑞文道:「真该让那些叫你大侠的人来看看。」 「大侠不过是个名号,」玄清招手,「既来之,则安之,别站着了。」 颜瑞文坐到一旁的椅子上,无奈道:「早晚被你气死。」 是我早晚被你害死才对。 玄清咽下最后一块糕点,拍了拍肚子,这时送茶的婢女正巧进来。 果然做下人的,对于时间掐的都非常准确。 玄清心中感慨,端起茶杯时忽觉不对,与颜瑞文不约而同道:「又是你。」 玄清有三分诧异,颜瑞文却是十足的愤怒了。 那双熟悉的招子直直地望着玄清,权当旁人不存在一般。 「你果然来了。」 「是。」 「好人命不长。」 玄清面皮动了动:「此话我已听你说过。」 小哥:「我不希望你死。」 玄清:「……此句我亦听过。」 小哥:「所以。」 玄清:「所以?」 沉迷于变装的死士小哥眼波一凌,袖中手指翻动,倏忽间两道剑气迸出,而玄清脚下不动,任一道雄厚内力替他挡下。 小哥似乎早已料到,并不慌乱,电光石火间,数十枚毒针飞射而出。 「所以你不能走出这间屋子。」 「这可由不得你。」 颜瑞文五指勾起,犹若鹰爪,不见动作,然而一息之内,毒针尽收掌心。 这死士小哥与颜瑞文交手数次,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玄清几乎都要拍掌叫好了,年轻人不屈不挠是个良好的品质。 如果这种品质不是用在他身上就更好了。 颜瑞文髮丝不乱,衣衫整齐,仿佛一盏茶的功夫也只是喝了一盏茶。 「你不喊停?」 玄清笑道:「你不会杀他的。」 「是吗?」颜瑞文不置可否,扣在少年咽喉上的手却是放开了。 「我有话问你。」玄清走过去,蹲下身。 小哥固执道:「我不喜欢你死,不代表我会帮你。」 玄清上下打量他:「缩骨功?」 小哥不语,算是默认了。 玄清看向他的胸前:「凸骨功?」 小哥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很精彩,竟然扭头去看他一直视为无物的颜瑞文,似乎在说「你也不管管」。 颜瑞文抱臂与胸前,笑道:「这门奇术我倒没听过。」 第62页 玄清对自己道,仅仅是探讨武功奇术,然后压抑不住内心的好奇,竖起手指戳了戳。 「很软,不像胸骨。」 小哥绝望地闭上眼:「是馒头。」 玄清失望地收回手,对他道:「你应明白你不是我们的对手,不要执迷不悟了。」 小哥撑着墙站起身,又一次令玄清惊嘆于那惊人的恢復力。 方才交手,颜瑞文可是半点都没留情。 「我名南宫玉。」 南宫玉敏捷地一跃,如同滑腻的水蛇,从窗口窜出,没了踪迹,留下一句话。 「记住,我不会让你死的。」 玄清不忍心拆穿他。 什么不让我死,是他根本杀不了自己。 颜瑞文不悦道:「人都没了,你还看什么。」 「头疼,」玄清揉着额角道,「一旦通了姓名,就代表一时三刻摆脱不了了。」 颜瑞文闻言大笑:「玄清,你总能给我惊喜。」 玄清吃掉最后一块桂花糕,啜了口冷茶润喉。 「走吧,看看前面到底有什么等着我们。」 第37章 萧翎是标准的武林盟主模样, 气宇轩昂,身姿挺拔,待人亲切而不失威严。 玄清一面同他寒暄, 一面悄然观察大厅。 是陷阱还是暗器?或许桂花糕里已经下了软骨散也不无可能。 玄清心里暗暗盘算着, 那厢萧翎亦渐入正题。 「玄大侠心中可有新任盟主的人选?」 来了。 玄清气息一凝,道:「自然是能者居上。」 萧翎笑道:「如我想的一般,」復又问道,「玄大侠可曾见过小女?」 江湖儿女,没那么多繁文缛节, 从不将女子困在闺房。 玄清如实回答:「一面之缘。」 萧翎甚为满意地捋了捋鬍鬚:「阁下认为小女如何?」 「我听闻贵千金温婉贤淑,」玄清努力回想剧本上的介绍, 「知书达理。」 萧翎道:「聘作妻子如何?」 玄清道:「有幸娶得此等女子, 定当如获至宝。」 萧翎道:「玄大侠可愿作此等良人?」 玄清……玄清道不出来了。 无怪乎南宫玉警告他不要踏出房门,萧盟主分明是想置他于死地。 箫音音表面如水温柔,实则内心似火刚烈, 虽说对不住她,但是她按照剧本, 一心追随颜瑞文,被频频拒绝后, 伤心落髮,出家为尼是最好的归宿了。 再者,他身边的那个人…… 凭着玄清对颜瑞文的了解,别看宿敌君面上云淡风轻, 实际上黑气都冒出来了,上一次玄清见他这样,还是刚穿来时,玄清一个大意被偷袭的小喽啰伤到, 至于后来……不说也罢。 差点因为血腥场景,又被ljj净化。 眼下,玄清借着长袖的遮掩,轻轻拍了拍颜瑞文狰起的手背,对萧翎道:「萧盟主说笑了,我一个人闲散惯了,令千金跟着我只会受累,实在不算良配。」 「是吗,」萧翎转向颜瑞文,「据我所知,你与颜公子形影不离,江湖都传,既见白衣必遇玄裳。」 玄清无言,怎么把他们说得跟黑白无常似的,就不能起些武林双壁之类的名号吗。 颜瑞文眯起眼睛,薄唇上扬:「令千金如何与我相比。」 玄清赶紧低咳一声,偏颜瑞文装作没听见,继续笑吟吟道:「这世间,除了我,还有谁有资格站在他身侧。」 在萧翎震惊的目光中,玄清恨不得一把遮住脸,你清醒一点,你站得不是我身侧,是我的对立面啊。 萧翎到底是老江湖,眼色中的诧异一闪而过,继而抚掌大笑。 「好好好,武林盟交给玄大侠这般出色的年轻人,我也就放心了。」 玄清面无表情地端坐着。 萧翎真是一环接一环地在害他的命,这话说出来,随便一个听墙角的传出去都会变成玄清将接任下一届武林盟主。那些摩拳擦掌,对武林大会跃跃欲试的中流砥柱们岂能轻易放过他。 颜瑞文起身道:「恐怕要辜负你的期望了,我们意在山水不在强权。」 萧翎不甚在意,而是对玄清道。 「记住你的话,能者居上。」 走出大厅,玄清对颜瑞文道:「记住了吗,萧盟主的教诲,能者居上。」 颜瑞文扬眉:「你对我说?」 「不然呢?」玄清道,「你非池中物,你我心中皆明晓。」 「那也要看是哪座池,若是你这座……」 「嗯?」 「嗯什么,」颜瑞文道,「你既然有自知之明,就该少管闲事,没有能力还不乖乖躲在我的羽翼下。」 玄清停下脚步,仰首望向天边的流云与褐红的霞光。 「颜兄你当知晓,有时不是想与不想,而是行与不行。」 颜瑞文嗤笑:「想不到人人敬仰的玄大侠连尝试的勇气都没有。」 「尽会说我,」玄清问他,「你呢?」 「我自然……」他哑声道,「尝试过。」 玄清但笑不语,如萧翎所言,他们形影不离,颜瑞文做了些什么,没做什么,他心知肚明。 然而,玄清没有点破的打算。 毕竟暴风雨前的宁静总是弥足珍贵的。 玄清岔开话题道:「试与不试并不重要。」 第63页 颜瑞文道:「什么才重要?」 玄清道:「重要的是,我们久立于别人门前,被人看到多不好。」 颜瑞文笑:「原来你也好面子。」 「我好的可不止面子。」玄清眨眼。 颜瑞文微微点头,接道:「还有色。」 「……」 玄清面上青红交织,忍了忍没忍住,在他胸膛上擂上一拳。 颜瑞文按下玄清的手掌,微微一笑,柔声道:「我知道,你好的是天道正义。」 玄清不好意思地抽回手,颜瑞文把他想的太高尚了,其实他方才想说的是桂花糕。 有那么一瞬间,玄清心怀愧疚,颜瑞文心志高远,作为他的对手玄清却胸无大志,实在对不住他的期望。 玄清不由暗示道:「你不要总把我想的太好,我终究只是一介凡人。」 颜瑞文看着玄清道:「你在害怕什么?」 玄清语塞。 颜瑞文握住玄清的手:「无需害怕,无论如何我总会在你身边。」 玄清闻言,虽然知道不可能,但还是忍不住勾起嘴角。 行至中庭,玄清见花团锦簇,微风和煦,心中快意,捡起一根树枝对颜瑞文笑道:「我们许久不曾比试了。」 颜瑞文亦捡起一根枝桠:「你想自取其辱,我不阻止。」 玄清挑腕,他压肘,两人都用了不到十分之一的功力,比起切磋更像是小孩子打架。 他们默契地使用最基本的招数,你来我往,打的不分上下,那些暗中窥探的视线逐一撤去,只余下一道目光炯炯地照着他们,不用猜也知道是谁。死士小哥简直就是个私生饭。 闹了一会儿,玄清收起玩心,随手掂着树枝道:「再过几日我们便能回去了。」 颜瑞文没有应声,若有所思地望向枝头绽开的花朵。 第38章 距武林大会不足三日, 另一个大会率先开启了。 飞刀门门主的宝贝孙女,詹廷芳的比武招亲。 颜瑞文道:「你现在报名为时不晚。」 「免了,」玄清道, 「既然没有那份心思何苦去凑热闹。」 「你没有可不代表旁人没有。」 「我只管好我自己。」 「你确定?」 「确定。」 玄清说得斩钉截铁, 未料到麻烦来得如此之快。这天下午,玄清收到一份信笺,娟秀的字体无声诉说着主人的殷殷期盼。 玄清手一扬,飘香的信封便在明亮的火光中燃烧殆尽。 「不拆开看看?」颜瑞文问。 「眼不见,心不烦。」玄清告诉他。 显然玄清低估了詹姑娘的执着, 第二天,玄清在廊下被泫然欲泣的詹廷芳拦下时, 已然避无可避。 「玄大侠……」 无论是幽怨的语调, 还是委屈的眼神,都令玄清如临大敌。 玄清下意识地寻找颜瑞文的身影,偏偏宿敌君龟毛髮作, 嫌身上出了汗,回房更衣了。 眼下, 玄清唯有只身应战,且战且逃了。 「詹姑娘别来无恙。」玄清礼貌而疏远道。 「叫人家廷芳啦。」詹廷芳绞了绞手帕, 咬着下唇看玄清。 那神情,那语调令玄清不由想到了另一位奇女子——燕纷飞。 玄清顶着一胳膊的鸡皮疙瘩,硬着头皮道了一声:「詹姑娘请自重。」 詹廷芳上前一步,娇嗔道:「都是熟人, 这么见外做什么。」 玄清后退一步:「男女授受不亲。」 「迂腐,」詹姑娘瞪了玄清一眼,又赶忙摆出笑脸,「我是说玄大侠风度翩翩。」 玄清开始怀疑詹姑娘是掐准颜瑞文不在, 故意在这守株待兔的。 「你收到我的信了吗?」詹姑娘问。 玄清如实道:「收到了,但没来得及看。」 「为何?」 「被火烧了。」 詹廷芳气恼道:「又是他坏我好事。」 玄清不敢猜测这个他指的是谁,决定装傻充愣到底,问道:「想来詹姑娘有要事在身,玄某不便打扰,这便……」 「等等,」詹姑娘打断玄清,「玄大侠明日会来参加我的比武招亲吧?」 「……」 说得这般直白,玄清躲都没法躲,宿敌君啊宿敌君,关键时刻你怎么掉链子了。 玄清头大如斗,对她道:「抱歉,我不能去。」 「为何?」詹姑娘眼里蓄起泪水,眼睫湿漉漉地望着玄清,我见犹怜。 「因为……」玄清飞快地找了个託词,「我已有意中人。」 倒不算假话,至少剧本上是这样。 詹廷芳难以置信道:「你骗我!」 玄清嘆道:「若是姑娘了解玄某的为人,应知我从不骗人。」 詹廷芳纤细的身子抖了抖,支撑不住一般,歪斜在柱子上。 「是谁?」 玄清顾左右而言他:「一个值得喜爱的人。」 先不说他的设定是「爱在心中,口难言」,以詹廷芳的性格,她能给玄清下蒙汗药,就能给箫音音下毒药,玄清是万万不可能说出来的。 「好,好,好……」詹廷芳悽然道,「我明白了。」 玄清闻言,一颗石头落地,由衷祝福道:「愿詹姑娘此次招亲能觅得良人。」 詹廷芳不知听进了多少,踉踉跄跄地转身离去。 第64页 玄清暗道,要怨就怨我是个大侠吧,註定不解风情,不知进退,不通世理。 玄清解决一段孽缘,双手负于身后,踱了踱步,缓缓吐出两口气,正要离去,忽然听到一阵轻盈的脚步声。 玄清以为是詹廷芳去而復返,转身道:「抱歉,我……」 「你是?」 鹅蛋脸,柳叶眉,杏仁眼……箫音音? 玄清连忙调整唿吸,脸颊发红,视线不自然地落到地面上。 「在下玄清,见过萧姑娘。」 「你认识我?」箫音音愣道。 玄清颔首:「有过一面之缘,或许萧姑娘未曾记得。」 箫音音盈盈笑道:「我听家父提起过,他总说玄大侠是当今武林不可多得的侠士。」 玄清道:「令尊过奖了,玄某愧不敢当。」 箫音音又笑着与玄清说了会儿话,眼神向四周瞟了瞟,终于忍不住问道:「敢问常与玄大侠一道的公子,今日怎么没见到?」 玄清心道,她果然对颜瑞文一见钟情了。 「他……」 「玄大侠你心仪的人,就是她?!」 詹廷芳在玄清意想不到的时候去而復返,双手插在腰间,脸上写满责难。 「武林盟主的千金,确实比我一个小小的飞刀门后人值得喜爱。」 箫音音闻言,诧异非常地看向他们。 这还不算完,真正麻烦的是,一道清冷的声音自玄清身后响起。 「她说的都是真的?」 不利,非常不利! 此情此景,玄清不能说谎,更不能说实话。 詹廷芳虎视眈眈地望着箫音音,箫音音一脸惊喜地盯着颜瑞文,颜瑞文怒不可遏地瞪着玄清,而玄清只能期望于箫音音的机敏了。 好在她没有辜负玄清的期望,解释道:「姑娘误会了,我与玄大侠绝无私情。」 玄清若是真的喜欢她,一个「绝」字足以让他肝肠寸断。玄清眼神黯了黯,道:「望詹姑娘谨言慎行。」 詹廷芳的视线在他们身上打转,将信将疑地开口:「不是她,你的意中人是谁?」 第39章 「我、我……」 玄清求助地看向颜瑞文, 然而宿敌君接触到他的目光后不知为何全身一震,眼中涌现出难以言喻的狂喜。 「你……」 玄清传音入耳,低唤道:「颜兄, 你懂得。」你再不帮我, 我要被逼死在这了。 颜瑞文终于有所动作,他挡在玄清面前道:「玄清喜欢谁都与你无关。」 说罢,不管不顾地拽起玄清的衣袖,大步向前走。玄清仓皇间回头道别。 而箫音音依旧脉脉含情地注视着颜瑞文,詹廷芳则想拦不敢拦, 不甘心地咬住了下唇。 于此同时,颜瑞文拽着玄清步履匆匆, 一路疾行回房, 关上门,半边侧脸没于阴影中。 「你说的是真的,你们没什么?」 玄清垂首道:「不管你问我多少次, 我和萧姑娘之间都没有私情,是詹姑娘误会了。」 玄清自认无半句虚言, 单恋箫音音当然算不上私情。 「够了,我知道这些就够了。」 颜瑞文深吸一口气。 「玄清, 我……很高兴。」 玄清看出来了,宿敌君的眼睛亮的像抹了蜜。 玄清招手:「坐下说话。」 颜瑞文双目灼灼地看着玄清,俄而,白皙的脸上飘起一丝红晕, 低咳一声别过脸。 「我有话对你说。」 玄清从桌上翻起两个倒扣的茶杯,填上水。 「说吧。」 「其实……我与你存的是一般心思。」 玄清勐地呛住,捶着胸口疯狂咳嗽,颜瑞文一惊, 立即替他拍背顺气。 「你慌什么。」语气又是无奈又是宠溺。 玄清咳得更厉害了,好半天缓过气,眼眶里润着泪花,抬起头问他:「你说的是否如我心中所想?」 颜瑞文的手顿了顿,而后坚定地点下头。 玄清心道,完了,他当真同「我」一样喜欢上了箫音音。 思及至此,玄清不禁苦口婆心地劝道:「你当知晓,往后的路不易走。」虐恋情深啊,天人永隔啊,正邪不两立啊,你一定要想明白啊。 玄清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奈何宿敌君非但没明白他的苦心,还笑意渐浓,末了体贴地递上茶杯。 「说累了吗,喝口水润润喉。」 玄清气得接过杯子一口干下。 「你不要怪我没提醒过你。」 「嗯。」 「不是我逼你的。」 「嗯。」 玄清最终受不了颜瑞文深情款款的目光,撑起胳膊用衣袖阻绝他的视线。 「罢了,我总说不过你,更无法说服你。」 颜瑞文笑道:「我一直顺着你的心意做事,哪有需要你说服我的时候。」 玄清不禁细细打量他,挺俊俏的一张脸,想不到面皮那么厚,大白天就能睁眼说瞎话。 颜瑞文被玄清打量着,忽然起身,打开窗。 玄清纳罕:「想透气吗?」 颜瑞文道:「此处明亮,看得更清楚些。」 玄清:「什么?」 颜瑞文斜倚在窗边,手中摺扇轻摇,嘴角噙着笑,端着是风流倜傥。 「你喜欢,我可以随时让你看个够。」 第65页 「……」 颜瑞文果然是生来克他的,玄清扶住额头,半点搭话的意愿都没有了。 「我承认颜兄你英俊潇洒、风度翩翩,比之于我好似燕雀与鸿鹄,你放过可怜的窗户吧。」 颜瑞文柔声道:「我从前说你油嘴滑舌,不知所谓,如今想来是我错怪你了,你的话中不无真心。」 玄清是真的不知该怎么接话了,颜瑞文也不在意,继续说道:「你希望我给你什么好处?」 玄清干笑:「颜兄的好意我心领了。」 颜瑞文不语,笑着看玄清,眼睛里写满了期待。 玄清没办法,随手指向颜瑞文腰间的玉佩。 颜瑞文二话不说解下来,亲自为玄清佩戴,低头的瞬间髮丝扫过玄清的脸颊,引得玄清微微发痒。 「那么,你要送我何物?」颜瑞文问。 等等,不是宿敌君给他好处吗,怎么变成互送了,果然老奸巨猾,吃不了亏。 颜瑞文的玉一看就成色不凡,价值连城,而玄清身上最值钱的物件,连它缀着的穗子都比不上。 最值钱的物件…… 玄清忍住心疼,把跟了他多年的剑穗赠与颜瑞文。 颜瑞文万分珍惜的收下:「你的心意我明白了。」 玄清正了正神色,对颜瑞文道:「萧盟主安排我住隔壁,我先去收拾一下。」他怕再不走,就要被宿敌君忽悠着掏空家底了,说实话,他甚至怀疑那枚玉佩就是给他个甜头的鱼饵。 颜瑞文收起扇子:「我同你一起。」 玄清狐疑地看颜瑞文,这么好心? 颜瑞文道:「别忘了枕头。」 玄清的脚步硬生生停在门口,不明所以:「枕头?」 颜瑞文摇头:「平日说你蠢你不信,我榻上只有一个枕头。」 玄清更困惑了,住客栈,玄清身上没有银两,与颜瑞文挤在一床便算了,好不容易有人招待怎么还要如此寒酸。 颜瑞文看到玄清的脸色,表情古怪道:「难道你想枕在我的肩膀上?」末了,自己低语了一句「也不无不可」。 玄清后嵴发寒,推开房门,一脚跨出门槛,在颜瑞文说出更多惊人之语前,还是老实带上枕头吧。 他得找个机会问问詹廷芳,到底给宿敌君下了什么毒,愈发神志不清了。 第40章 接下来的几日, 詹廷芳比武招亲的风头完全盖住了武林大会,原因无他,女主角竟然逃跑了。 好端端一个比武招亲顿时沦为笑柄。 走在街上, 几乎人人都在谈论此事, 玄清却是一点也笑不出来。 「玄大侠,你这次一定要救救我!」 没错,舆论的中心,詹廷芳正倒在他的房门前,哭得几近晕厥。 「你忍心让我嫁给一个心怀不轨的衣冠禽兽吗?」 玄清尴尬道:「崇山派的林少侠师出名门, 为人正直,我相信他不会做对不起你的事。」 詹廷芳泪眼涟涟地抬起头, 惊喜道:「你居然知道获胜的人是林长青, 你果然是关心我的。」 玄清:不,我没有,别瞎说。 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 人尽皆知,他又不是隐居于深山老林, 怎么可能不知道。 詹廷芳已是转悲为喜,娇羞道:「你不中意我没关系, 我愿意做你的……」 「我们不需要丫鬟。」颜瑞文冷冷道。 詹廷芳霍地扭头,秀丽的脸蛋拧成一团,眼里又怒又惧,看得玄清直担心她用力过勐, 把脖子给扭坏了。 「苦肉计兴许对玄清那呆子或许有用,但骗不过我的眼睛,」颜瑞文眯起眼睛,慢慢靠近詹廷芳, 「我劝你不要肖想不属于你的东西。」 詹廷芳对颜瑞文很是忌惮,收起眼中的泪水,倔强地抬起下巴道:「我不会放弃的。」 颜瑞文面上挂着冷笑,杀气一闪而过。玄清拉住他的胳膊,对他摇摇头。于是,袖袍下攥紧的拳头,重新摊开。 詹廷芳不知她捡回了一条命,掸掉罗裙上沾染的灰尘,对玄清柔柔一笑。 「玄大侠,我们改日再聚。」 那一瞬间玄清总觉得她的眼神变了,可他想看个清楚时颜瑞文又不满地挡在了前面。 待送走了他,玄清才松手放开颜瑞文的胳膊。 「多谢,你不该说得那般难听。」 颜瑞文捏住玄清的一缕髮丝,低语道:「詹廷芳,南宫玉,箫音音……还要多少人你才肯罢休。」 玄清心中登时一个咯噔,这会儿他就立好了死亡名单? 颜瑞文又道:「你有没有想过,为何飞刀门要挑武林大会的档口召开比武招亲。」 玄清思忖道:「他们真正想要的恐怕不是招亲,是比武。」 「原来你还会动脑子,」颜瑞文道,「各大门派与江湖势力都云集武林大会,飞刀门的真正目的是藉此机会试探各家武功路数,是以詹廷芳当众拒婚,也不过略受责罚。」 玄清颔首:「年轻小辈虽然功力不深,但是也能探得一二了。」 颜瑞文讥笑道:「你以为詹廷芳当真喜欢你?她喜欢的不过是一个大侠的名号。」 这些玄清何曾不知,只是知道又能如何?他们这样的配角,总有各种各样的身不由己。 玄清道:「詹姑娘或许有她的苦衷。」 颜瑞文不屑地嗤了一声:「呵。」 第66页 玄清摇头:「颜兄活的潇洒,不屑名利,自然无从体会他人的烦恼。」 颜瑞文眉头一蹙就要反驳,玄清却捉住他的手,笑了笑。 「好了,飞刀门也好,武林盟也罢,与我们都无甚干系,与其杞人忧天,不如去喝个痛快,我听说这边一家酒馆酒色香醇,深得武林豪侠的推崇。」 颜瑞文略感诧异:「你还敢与我共饮?」 玄清沉吟片刻,同颜瑞文饮酒确实需要一些勇气,因为宿敌君的酒品实在太差了。 就拿上次玄清的生日来说。 月明中秋,他特地提来两壶好酒助兴。对月举杯本是一桩美事,可惜颜瑞文一沾酒就脸颊艷红,眼神迷离,神志不清了,身子一个劲儿地往玄清身上蹭,玄清好不容易扶住他,他的头又埋进了玄清的肩颈,唿出灼热的气息…… 玄清收回记忆,讪讪道:「颜兄说的有理,我们不如打两壶酒回来,坐在院中慢慢品尝,小酌即可。」 颜瑞文不置可否地理了理衣服。 玄清自顾自地下了决定,要是颜瑞文又醉了,就留他在院中吹冷风醒酒。 难得捉住宿敌君一个弱点,怎能不好好利用,把他平时欺负自己的帐都讨个回本。 玄清瞄着颜瑞文,暗自偷笑,殊不知一切已尽在他人的掌握中。 天色渐暗,周遭笼着蒙濛雾气,院子映在摇曳竹影中倒别有一番雅趣。 烈酒入肠,辣得玄清眼眶一热,精神亦为之一震。 玄清一抹嘴,爽快道:「好酒。」 颜瑞文的眼睛似是被水雾氤氲着,看不清,摸不透,他定定地望着玄清,修长的手指缓缓摩挲杯沿。 「喝得这么勐,也不怕呛着。」 玄清沉浸在浓烈的酒香里,已然微醺,却打定主意让颜瑞文出丑,满满又灌上一杯。 「来干,来干。」 颜瑞文不同于玄清的牛饮,喝得慢条斯理,放下杯子时,唇上润着水泽,煞是好看。 玄清酒意上涌,头脑昏沉地想,这次宿敌君红得不是脸是嘴了。 喝酒居然会每次都醉得不一样啊。 玄清身子发沉,费力地用手支撑住头,斜眼瞧他:「你醉了吗?」 颜瑞文红艷的薄唇一勾:「这点酒是放不倒我的。」 玄清顿时放心了,看来是醉了没错,喝醉的人都会说自己没醉。 没多久,颜瑞文的身影在玄清眼中开始涣散,玄清伸出手指,指向其中一处残影,舌头打结道:「你不要以为我是大侠就只会做好事,今日我便不管你了,放任你躺在院中吹冷风。」 颜瑞文听了也不恼,只是应道:「好。」 玄清很不满意:「你是不是不信,我告诉你,我这个人坏起来可坏了,睚眦必报,心狠手辣……」 后面的话玄清不记得了,只记得颜瑞文长臂一揽,把他狠狠揉进了怀里。 「听你的,睚眦必报。上次我喝醉做了什么,你是不是应该报回来?」 玄清醉梦中一抬头,对上颜瑞文烁烁的双目,迟钝地点了点下巴。 颜瑞文放柔了声音,像是在哄小孩一般,低声说道:「你要像我上次一样,还记得我做了什么吗。」 颜瑞文小瞧玄清了,喝了两壶酒的玄清头脑依旧留着一丝清明,才不会上他的当。 「你上次根本没亲到我。」 「亲了。」 颜瑞文低下头来…… 「只是你不知道。」 第41章 ——只是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 玄清霍地坐起身, 冷汗直冒,头疼欲裂。 一是因为宿醉,二是因为他做了个不得了的梦。 做梦不打紧, 可怕的是, 梦里的对象是他的挚友,他的夙敌,未来的魔教教主——颜瑞文。 完了。 玄清抓住头髮,他一定也神志不清了。 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玄清下意识地坐直身子。 「颜兄早。」 颜瑞文给了玄清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对你来说是挺早。」 玄清咽了咽口水:「我喝醉后没发生什么事吧, 我是说你我都醉了,不省人事……」 颜瑞文打断玄清道:「如果你说的是趁醉偷亲我的事, 那我应该知道。」 他偷亲宿敌君, 不是宿敌君偷亲他吗,难道梦里发生的事情真的是反的,酒品差的人其实是他自己?! 看着颜瑞文淡然自若的模样, 多半是没错了,玄清眼睛一闭, 头晕目眩地倒回床上。 一世英名,毁于一旦, 说的就是他。 不,这一世英名他不要了,只求宿敌君失去昨日的记忆。 「像玄大侠这般的好男人,等我生米煮成熟饭, 他定会负责,护我一生。」 咦? 玄清悄悄睁开一只眼睛,眯起一条缝,这话不是詹廷芳昔日意图迷晕他时所说的吗? 接着, 玄清便见到颜瑞文邪魅一笑。 「我会给你机会的,不让你失去好男人的名头,辜负众人的期望。」 玄清不敢细想,捂住额头,假模假样道:「颜兄好酒量,我是醉得不行,分辨不清东西了,若有得罪之处,还请多多担待。」 颜瑞文往玄清脸上丢下一块湿巾:「你就继续装醉吧,武林大会我一个人去。」 玄清一把扯下脸上的毛巾,惊讶道:「武林大会在今日?」 第67页 颜瑞文笑吟吟地望着玄清:「你以为呢?」 他以为……他该去看看谁成了那个短命鬼,不对,是新任盟主。 玄清下床的时候脑袋还有些发晕,幸亏颜瑞文提前替他温了碗醒酒汤。 玄清一口干下,苦得直吐舌头,果然清醒大半。他总算理解以前一剑惊鸿的心情了,玄清正这般想着,嘴里突地被塞了一颗蜜饯。 颜瑞文慢悠悠道:「良药苦口。」 玄清总觉得在他脸上看到了「幸灾乐祸」四个字。 待得他们走出房门,沐浴在日光下,玄清和颜瑞文同时皱起了眉头。 颜瑞文皱眉是因为一柄直抵玄清喉口的长剑,玄清皱眉则是因为剑的主人。 崇山派的林长青昂首道:「詹姑娘说打败你,我才有资格做她的夫婿。」眼神里是天之骄子固有的高傲。 为何这些个武林人士总喜欢堵在别人的房门口? 玄清面无表情地推开林长青的剑尖,道:「恕我直言,林少侠不过是在浪费时间,你与詹姑娘的事跟我无关。」 「怕了?」林长青冷笑道,「还是说需要你身旁的好友代劳?」 看来林长青很了解玄清。可惜林长青不了解颜瑞文。 透骨的杀意几乎破体而出,玄清怕他再不动手,眼前的青年就要带着骄傲沦为一具枯骨了。 「林少侠在这註定要无功而返了,」玄清道,「你不是我们的对手。」 林长青的脸色霎时灰败起来,眼睛睁得极大,愣愣地看着他的长剑如同一片薄木在玄清的手下龟裂、破碎。 玄清好心提醒:「利刃切不可随意出鞘。」 林长青不甘心道:「你的内力既然如此高深,又怎会中那些愚蠢的圈套。」 玄清没有说话,颜瑞文帮他回答了。 「因为他比愚蠢的圈套更蠢。」颜瑞文冷冷地看着林长青,「满足你的好奇心了吗?满足了就不要再挡我们的路。」 林长青面色苍白地咬紧牙关,固执地不肯挪动脚步。 玄清嘆气,推了推颜瑞文。 「林少侠喜欢我们院中的风景,让他多欣赏片刻就是。」 玄清推着颜瑞文从林长青身旁绕过,擦肩的瞬间,陡然的杀意再也无从遁形。 两道拔高的声音同时响起—— 「站住!」 「放手!」 林长青到底是年轻人,经不住吓,颜瑞文一声吼,他的面上就露出了惧色,拽住玄清胳膊的手也立时松开了。 玄清则握住颜瑞文的手,在袖袍的遮掩下一点点掰开颜瑞文紧握的拳头,而后对林长青点点头。 「林少侠自便,我们先行一步了。」 玄清能感到背后有两道视线长长久久的黏在身上,不过他也习惯被人注视了,并没有太在意。 颜瑞文沉着脸被玄清拖走,闷声道:「我不会杀他。」 那是,你有的是办法让人生不如死。 玄清拍拍颜瑞文紧绷的胳膊:「冲动易怒,不利于修生养性。」 颜瑞文冷哼一声:「他不该碰你。」 玄清和稀泥道:「怪我,都怪我大意了,自罚三杯如何?」 「又喝酒,」颜瑞文挑眉道,「武林大会不去了?」 「武林大会少了我们照样开的起来,」玄清笑道,「喝酒这事可没人能代劳。」 「呵,说倒是会说。」 颜瑞文嘴上嫌弃着,紧锁的眉头却是渐渐舒展开来。 不是玄清自吹,他们两个器宇轩昂的美男子走在街上,一路收到了不少秋波。可惜他们一个不解风情,一个不通人意,白白浪费了姑娘们丢来的鲜花和香帕。 玄清目不斜视地往前走,颜瑞文反倒来了兴致,一会儿停下脚步买糖人,一会儿又说那里的小玩具不错,当然最后都到了玄清手里。 就这么东转转,西绕绕,二人好一会儿才来到云开酒楼。 到了楼下,玄清并不急着上楼,而是在墙角搜了一圈。 颜瑞文不疾不徐地跟在后面:「我以为我们是来喝酒的。」 「酒是要喝的,莫急。」玄清绕过后墙,眼睛一亮,果然有两个小乞丐躲在那。 玄清低咳两声,不让自己喜形于色。 「今日是个好日子。」 「是吗?」 玄清道:「我觉得我与眼前的少年甚是有缘。」 颜瑞文眼一瞥道:「两个脏兮兮的小乞丐,很入眼?」 那是当然。 玄清不再管颜瑞文怎么想,大步过去,伸手在其中一个花脸少年的肩上装模作样的摸了摸。 那少年吓了一跳,大力挣扎,惊怒地抬起头,看到玄清的脸时一怔。 玄清深知是他的一脸正气唬到少年了。 沉吟片刻,玄清缓缓吐出四个字:「骨骼奇佳。」 说骨骼奇佳都是小的,少年根本就是百年不遇的天才。眼前的少年,註定会在歷经坎坷之后站上人生的巅峰,因为他不是别人,正是男主角林朗! 对于这件事,玄清盘算了很久。 剧本崩得实在太厉害了,未来走向谁也摸不准。与其放任林朗自生自灭,不如由他收在身边,作为他身边第一人的颜瑞文自然少不了帮他带娃,这样不管自愿与否俩人都会经常接触,说不准反派和主角从此化敌为友,大家都安全退隐,达成happy ending。 第68页 玄清越想越觉得此举可行,和颜悦色道:「你想不想吃上热腾腾的饭菜,每天都可以洗热水澡,换新衣服,还有人教你读书写字,练功习武。」 「想,」林朗愣愣地看着玄清,「你是人贩子?」 第42章 「哈。」 一声轻笑, 来自颜瑞文。 玄清脸上微微发红,解释道:「不是,我想收你为徒。」 林朗文警惕道:「天下有这等好事?你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玄清耐下心道:「我身负绝学却苦于后继无人, 今日与你颇为有缘, 加之你骨骼奇佳是块练武的好苗子……」 「哈。」 又是一声轻笑。 玄清忍不住瞪向颜瑞文,再拆台,他就不费尽心思帮宿敌君铺路了。 这时一只胳膊突然伸到了玄清的面前。 玄清低下头,对上了一双熟悉的眸子,亮晶晶, 明晃晃。 被忽视的小乞丐二号,期待地问:「我呢?」 「呃……」 玄清意思意思地在那只肌理分明的胳膊上捏了捏。 「甚好。」 毕竟被颜瑞文打成重伤, 不到半天又能活蹦乱跳, 能不好吗。 南宫玉目光灼灼道:「你不想收我为徒吗?」 「……」 玄清无言以对,他以为收徒邀请是群发简讯吗? 林朗的视线在他们身上逡巡片刻,忽然急了, 误以为玄清的沉默是犹豫,急道:「我答应你, 你说了收我,不许反悔。」 南宫玉不知不觉间当了一会託儿。 结果是玄清喜闻乐见的, 然而他们的气味太臭,他决定把两个人都带回去洗涮一下。 颜瑞文抱着胳膊问:「酒呢?」 玄清装傻:「有小孩子在场,不宜饮酒。」 南宫玉道:「我成年了。」 玄清道:「发育不良更要多补充营养。」 南宫玉:「……」 玄清反问他:「你为何在此处乞讨?」 尤其是跟主角混到了一起,怎么看都很可疑。 南宫玉道:「你是个好人。」 玄清开始后悔问他问题了。 南宫玉:「我不希望你死。」 玄清:「……」 南宫玉:「我的僱主要你的命。」 玄清:「……」 南宫玉:「所以我只能放弃我的僱主。没有僱主, 就没有钱。」 玄清:好了,明白了,都是他的错。 林朗听到「死」字,万分紧张地攥住玄清的衣袖。 「你不是人贩子吧?」 玄清走到颜瑞文身边:「你看我们像吗?」 林朗对玄清摇摇头:「你不像。」然后指着颜瑞文道:「他像。」 不愧是主角, 第六感就是强。 玄清安抚了林朗几句,把人带到酒楼,再招唿小厮为他们准备热水。 颜瑞文沉默地看着玄清做完一切,才长臂一伸,把玄清禁锢在他与门板之间,来了个古装版壁咚。 「方才你在兴头,我不愿扫你的兴,现在你是不是该跟我解释一下。」 「我多了个徒弟,是件好事。」 玄清打着哈哈,想推开颜瑞文的手,奈何对方纹丝不动,根本不接受玄清的敷衍。 玄清悻悻地收回手,在颜瑞文的笼罩下,压力甚大,脑子一抽,竟然脱口道:「你我没有子嗣,收一个小孩养老不好吗?」 令玄清愕然的是,颜瑞文竟然轻而易举地接受了这个近乎忙缪的理由。 「你有这样的心思,何必瞒着我。」 玄清目瞪口呆,一般人不会认为这是在咒他断子绝孙吗? 显然,宿敌君不是一般人。 颜瑞文松开对玄清的禁锢,亲手为他顺了顺头髮,理了理衣服,面色温和,语气亲昵。 「我若早明白你的心意,是断然不会怪你的。」 颜瑞文笑吟吟地望着玄清,眼里似乎蕴藏着绵绵情意。 玄清感到事情似乎不太对,干巴巴地补充道:「我的意思是,未来不可测,我们在有能力的时候准备一条退路,总归是好的。」 「嘘。」颜瑞文按住他的嘴,「我明白,我都明白。」 第43章 第二天用早膳的时候, 南宫玉已经不见。 玄清问林朗,他们是怎么认识的。林朗啃着鸡腿不以为意地说,他见小乞丐讨不到饭, 就分了一半地盘给他。作为主角, 林朗真是坚决贯穿「傻人有傻福」的真谛。 玄清让颜瑞文教教他诗书礼仪,颜瑞文听了明显不悦。 「你的徒弟,为何要我来教?」 为了让你们增进感情啊。 这话不能明说,玄清笑道:「因为我相信你定能做得比我好。」 颜瑞文看了玄清半晌,终于让步:「仅此一次, 下不为例。」 玄清自然不会得了便宜还卖乖,低眉敛目道:「说起来, 我们寄居在这萧府, 进进出出那么多人,萧盟主没意见吗?」 「是前任盟主了,」颜瑞文道, 「你可知新任盟主是谁?」 「谁?」 「萧怀离。」 「谁?」 「你啊,是真不关心俗世, 」颜瑞文无奈地在他头上一敲,「箫音音的大哥, 萧翎的长子。」 玄清眉头微蹙:「萧盟主竟同意了?」 「看你问哪个萧盟主了,」颜瑞文支起下颚,继续道,「如果是年长的那个他是极力反对, 年轻的嘛……」 第69页 后面的话就不言而喻了。 颜瑞文轻笑道:「少年人年轻气盛,自视甚高,妄想一展宏图却不知道自己早已沦为他人的傀儡。」 玄清提醒他:「莫要忘了萧怀离与我们一般大。」 颜瑞文一怔,而后一声冷哼。 玄清有时候觉得他这模样还挺可爱的, 挺像失忆时的一剑惊鸿,也是怪哉。 说话间,院外突然响起林朗的声音。 「师父,你什么时候教我武功啊?」 糟糕,玄清都忘了他还有个小徒弟了。 颜瑞文的表情明显一暗,向外横了一眼,手一划,一道凌冽之气破空而去。 没一会儿便传来林朗的惊唿。 「哇塞,好厉害!师父,快教我这招!」 颜瑞文转过脸,斜睨着玄清道:「听到你徒弟的请求了吗?」 玄清:「……」 宿敌君果然还对自己擅自收徒一事颇为不满。 玄清没有办法,只得暂且将萧怀离的事抛诸脑后,走出门去。 林朗站在龟裂的假山旁对玄清不停挥手:「师父,师父!」 玄清都不知道,原来主角是这么傻呵呵的乐天人设。 「师父,师父,刚才是你发的功吧,吓我一大跳,我知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剑气对不对?!」林朗星星眼地仰望着玄清。 玄清挨个回答他:「不是我,是颜兄。这也不是剑气,是气劲,你可以理解为内里外沖。」 林朗不减期望:「那师父会吗?」 「虽然我们所练功体不同,」玄清颔首,「但殊途同归,效果是一样的。」 林朗挠挠头:「什么叫殊途同归?」 玄清:「……」 玄清明白林朗为何能如此轻易地接纳南宫玉了——两个人的文化程度旗鼓相当,交流起来必定毫无障碍。 玄清索性提起内力,凝于指尖,往那碎裂的纹路中心轻轻一点,勉强维持原状的假山霎时崩塌。 萧翎家底雄厚,玄清想他应该不会介意客人的小小破坏。 林朗的眼睛亮得几乎发光:「师父,师父,你更厉害吧?」 玄清给了他一个狡猾的答案:「你以后会比我们都厉害。」 林朗咽了咽口水,难以置信地指向自己的鼻尖。 「我?」 「没错。」 林朗张大了嘴巴:「要怎么做,才能比你们都厉害?」 玄清不禁微笑起来:「首先,每天早晚给颜兄敬一杯茶,然后午后为他按摩肩膀,诵读诗书。」 林朗收起嘴,嘟囔道:「你骗我。」 「当然不是,」玄清循循诱道,「你只学我一家武功,最多青出于蓝,学我们两家武功,却是能立于不败之地。」 林朗迫不及待地接下玄清的话:「所以要讨好颜师父,让他也教我武功!」 玄清笑而不语。 颜瑞文总问玄清讨得他的欢心,想得到什么好处。 他不知道,讨得他的欢心,即便不言不语,他也会竭尽全力做好一切。 他是这样一个人,但是他自己不知道,所以……註定会痛苦。 「师父,师父?」 林朗伸出手,在玄清眼前挥了挥。 玄清回过神,道:「抱歉,方才走神了。」 「是在想该先教我什么武功吗,」林朗在空中胡乱打了一套拳,「力拔山河还是飞檐走壁?」 玄清道:「扎马步。」 林朗顿时垮下脸:「什么?」 「天纵奇才也不能一步登顶,」玄清往墙角努了努下巴,「两个时辰,不许偷懒。」 林朗耸拉着肩膀,走过去蔫蔫地蹲下身。玄清帮着正了正姿势,指引他气沉丹田,他似懂非懂地听了半天,然后瞄了瞄四周对玄清小声道:「师父。」 玄清以为他是有问题要问,没想到他说的却是:「偷偷告诉你,我给自己取了个行走江湖的名字。」 林朗见玄清没甚反应,依旧自己喜滋滋地接道:「林秋意怎么样?」 「林秋意?」 林朗得意洋洋道:「是不是有气势多了!」 玄清无奈道:「行走江湖靠的是气概,不是气势。」况且玄清实在想不出这三个字里哪个字有气势。 「气势和气概有什么不同?」 「等你真正步入江湖就明白了。」 「那还是要气势嘛!」 玄清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逗他道:「四个字的名字才叫有气势,比如千面阎王、无双二子……」 林朗嘟嘴:「这名字听起来就像是坏蛋,师父你别想忽悠我,我可是要当大侠的。」 玄清耸耸肩。 林朗自以为戳穿了大人的诡计,得意了一会儿又不好意思起来:「要不我给师父也起别名,老叫大侠、大侠的,多普通。」 玄清本来想告诉他普通才好,炮灰就是要低调,然而到底不忍心拂了他的好意,没有拒绝,算是默许了。 林朗抓耳挠腮地纠结了好一阵,才试探地说了声:「我叫林秋意,要不师父叫玄铁衣?」 玄清:「……」 林朗自语:「听起来像打铁的,我再想想……」 玄清道:「颜兄来了。」 林朗顿时绷紧身子,马步扎得标准极了,方才偷偷抬起的身子又压了下去。 玄清不由失笑,颜瑞文的名字竟还有这种功效,想来林朗小动物的直觉还是挺灵的。 第70页 颜瑞文踏着满院细碎的阳光,眯起眼睛,阔步而来。 「你们聊得如此开心,可否说与我听听。」 林朗抢先道:「我在帮师父想个别名。」 「哦?」颜瑞文问,「什么名?」 林朗道:「大侠千千万,师父只有一个,光叫大侠岂不是埋没了他。」 颜瑞文颇感意外,看向玄清道:「你徒弟倒是有心。」 玄清讪笑一声:「什么有心,不过是歪心。」 颜瑞文朝林朗道:「我教你个法子,可以帮你想得更快。」 林朗问:「什么法子?」 颜瑞文笑道:「倒立半个时辰。」 林朗一声哀嚎。 玄清扭过头,抱歉,为师帮不了你了。 林朗有点怕颜瑞文,只好规规矩矩地倚在墙上倒立,眼睁睁看着颜瑞文伸手往他身上一点。 林朗立时紧张起来,结结巴巴道:「师父,我是不是被定身了?」 玄清忍住笑意,道:「颜兄是让你把腰杆挺直。」 林朗怪不好意思道:「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 颜瑞文一说话,林朗就咬住下唇乖乖闭上了嘴。 颜瑞文招来小厮,在院子里挑了个凉爽的地方摆上躺椅,悠然一坐。 林朗求助地看向玄清,玄清吃着小厮额外附赠的桂花糕,不痛不痒地安抚他:「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林朗终于明白师父是靠不住的,认命地倒立,至于那些碎碎念般的抱怨玄清全当听不见。 最后一块桂花糕入肚,玄清捻起盘上的纸条,上面书了四个字:今夜子时。玄清看后唯一的感慨居然是南宫玉字写得不错。 颜瑞文瞥了玄清一眼:「赴会吗?」 玄清道:「去哪赴,什么会?我只要安安静静地等他便是。」 颜瑞文道:「你想陪他玩到何时?」 玄清问:「你腻烦了?」 颜瑞文看向苦苦支撑的林朗:「骨骼奇佳,呵,在我看来不过是资质平平。」 玄清:「自然比不上颜兄。」 颜瑞文:「你在讥讽我?」 「怎会,」玄清苦笑,「我有那个本事,早不会受罪了。」 颜瑞文眉一挑:「跟我在一起倒是委屈你了。」 又来了,非要说反话。 「不委屈,不委屈,我甘之如饴。」玄清笑眯眯地顺毛道。 颜瑞文冷哼一声:「算你识相。」 玄清站起身:「你继续看,我先回房休息了。」 颜瑞文问:「你昨晚没睡好?」 今夜又要等到子时,玄清现在不补觉何时补觉。 玄清道:「打个盹。」 颜瑞文亦跟着起身:「走吧。」 他这是要一起午睡的意思? 玄清心里奇怪着,后头传来了林朗的喊声。 「师父你们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啊!」 颜瑞文冷酷无情道:「半个时辰倒立,两个时辰马步,做完了再来找我们。」 很快,换来了林朗惊天动地的嚎叫。 颜瑞文指尖一戳,林朗瞬间哑火,这回是真的点穴了。 第44章 子时将至, 玄清盘腿坐于床上,凝神聚气,俄而听得一声轻响。 「你准备何时离开萧府?」 「过几日吧。」 「如果不想捲入麻烦, 我劝你明日一早便走。」 与南宫玉相处玄清已有了经验, 当下不再多问,而是道了句多谢。 南宫玉问:「你会走吗?」 玄清摇头:「若是武林盟有难,我身为江湖一份子,也应尽一份力。」 南宫玉道:「多管闲事。」 玄清摸摸鼻子:「你不是第一个这么说我的人。」 南宫玉沉默片刻,道:「如果我说此次祸端颜瑞文不一定能护住你, 你会走吗?」 玄清不以为意:「那就换我保护他。」 黑亮的招子定定地望着玄清,南宫玉走近两步:「你对每个人都那么好吗?」 玄清笑道:「毕竟你都叫我好人了。」 南宫玉抬起手, 像是想抓住玄清的衣角, 然而手停在了半空,身形一晃,鬼魅般消失在黑夜中。 于此同时, 颜瑞文推门而入:「算他跑得快。」 玄清无奈道:「你的杀气八百里都能感觉到。」 颜瑞文点上蜡烛,漆黑的屋子里霎时明亮起来。 「你决定不走了?」 「走, 」玄清道,「却不是离开武林盟, 而是萧府,叨扰多日我们都快变成烦人的客人了。」 「萧翎一心想让你当他的乘龙快婿,怎么可能赶你走。」 颜瑞文提起衣摆,在玄清床头一坐。 「为了林朗?」 玄清并不否认:「既然当了师父, 总该为徒弟着想。」 「我呢,」颜瑞文问,「你为我想过什么?」 玄清捏捏他的肩膀:「林朗没伺候好你吗?」 颜瑞文不屑道:「你出的馊主意,给我捶背。」 玄清心虚地笑了笑, 料到加深他们之间的感情会是条慢慢长路。 颜瑞文按住玄清的手:「睡吧,明日就向萧翎辞行。」 玄清道:「辛苦你了。」 「为何辛苦?」 「为我们寻觅新的住处。」 「做大侠的果然脸皮够厚,」颜瑞文道,「我何时答应了?」 第71页 玄清合衣躺下:「此时。」 颜瑞文发出一声闷笑,指尖滑过玄清的额发。 「你啊你。」 玄清在他低哑的声音下缓缓合上了眼。 待到天光乍亮,玄清带着困顿洗漱完毕,去林朗的房间,只见小少年睡得四仰八叉,鼾声阵阵。 亏得林朗能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据玄清所知,他的童年过得并不顺遂,不然也不会沦落到沿街乞讨。 玄清捏住林朗的鼻子,看他脸逐渐涨红,挣扎着喘了口气。 「谁偷袭我!」 林朗从梦中惊醒,一个驴打滚滚下床,双手在空中乱挥,和他之前打的王八拳倒是一套。 玄清捏住他的领子把他提熘起来:「醒了没?」 林朗揉了揉眼,对玄清咧嘴一笑:「师父,是你啊。」 玄清放开他:「快去收拾一下,用完早膳我们就离开。」 林朗迷迷煳煳地应了声「好」。 玄清正要说话,屋外突然传来一道洪亮的声音。 「谁都不能走!」 玄清一个错步,将林朗揽住身后,紧接着一股深厚的内力如潮水汹涌而来。 林朗拽住玄清的衣服:「怎么了?」 玄清厉声道:「别动!」 林朗立即缩回探出去的脑袋,饶是如此仍是被余波冲击到,一个趔趄跌到地上,张口吐出一口鲜血。 玄清快速在他身上检查了一下,好在并没有伤及内脏。 林朗不明白髮生了什么,满意惊恐地望着玄清。 玄清摸摸他的头,安抚道:「没事,你在这等为师。」 语罢,玄清怒气沖沖地走出门,本欲质问萧盟主何故出此重手,然而见到对方的那一刻玄清却说不出来了。 满眼血丝,再不见昔日的雄姿英发,萧翎一夜之间白了头。 玄清几乎是瞬间明白髮生了什么事。 ——萧怀离,死了。 那个玄清无缘相见的史上最短命的武林盟主,箫音音的大哥,萧翎的长子,死在了夜里。 「再捉到真兇之前,谁都不许踏出府门一步!」 眼下的萧翎不是号令群雄的武林盟主,而是一个沉浸在丧子之痛中的父亲。 他的身后是一众侠士,为首的便是崇山派掌门石天门。 石天门捋了一把鬍子,锐利的目光扫过院子的每个角落。 「玄大侠,请恕老夫失礼了。」 「石掌门言重,」玄清抱了拳,走流程道,「敢问发生了何时,如此兴师动众?」 石天门重重一嘆气道:「萧少盟主不幸被歹人所害。」 玄清露出既惊且悲的表情:「何人所为?」而后对萧翎道,「萧盟主还请节哀。」 「我算什么盟主,」萧翎惨笑道,「连自己的孩儿都保不住。」 在场的众人马上七嘴八舌地安抚他,不过于萧翎而言,千言万语都已无济于事。 待萧翎情绪稍稍平息,石天门又道:「此次事关重大,查明真兇之前所有人都不得擅自行动,还请玄大侠见谅。」 玄清看石天门俨然成为负责人,想来他意图藉此机会接下主事的大权。 玄清从善如流道:「自然,有什么玄某能帮上忙的地方,尽管吩咐。」 石天门不痛不痒的讲了几句话夸赞玄清明事理,慢慢引入正题。 「玄大侠,今日怎么不见颜公子?」 「他……」 「怎么,看不见我很奇怪?」 玄清诧异地抬起头,但见颜瑞文姿态潇洒地立于屋檐之上,手中一把白玉萧,缀着的正是玄清的剑穗。 他不是去为他们安排住处了? 石天门朗声道:「敢问颜公子昨夜何在?」 颜瑞文道:「夜里当然是在房中睡觉。」 石天门道:「贵院的小厮却说公子未曾回房,又是何故?」 颜瑞文轻笑:「我睡哪里,难道还得像向下人报告吗。」 玄清眼见气氛不对,忙道:「昨日我们有事相商,颜兄便歇在了我这。」 萧翎冷声道:「不知两位有何等大事,需要秉烛夜谈。」 颜瑞文薄唇微动:「我们的事,与你何干。」 萧翎额上冒起青筋,明显动了真火,偏颜瑞文仍是悠游自得的模样,很是挑衅。玄清尚不及从中调和,本该乖乖休息的林朗倒沖了出来。 「我作证,师父和颜师父一直在一起!」 石天门断喝道:「黄毛小儿,凭何为证!」 林朗张了张口:「我……」 玄清连忙低斥道:「没你的事,回去。」 林朗攥紧了拳头,一脸视死如归,硬是挺起胸膛。 「我为什么不能作证?」 玄清拼命把他往后拉,偏偏颜瑞文在旁火上浇油。 「好小子,有资格做我的徒弟。」 林朗得了鼓励,更加硬气,高高地昂起头。玄清则恨不得堵住他们的嘴,通通扔进麻袋里。 石天门冷笑道:「原来是师徒,怪不得……」 他话未说完,院外已响起一片声讨之声,仿佛瑞文正是杀害萧怀离的兇手。 玄清瞬间沉下脸,对方显然是有备而来,势要将他们拉下水了。 第45章 一直以来, 颜瑞文都呆在玄清的身边,除了行事张扬,从未主动招惹过祸端, 更不要说杀人茹血。按理, 宿敌君的名声不该坏到如此地步才对,瞧着群情激奋的模样,定是有人等不及想一石二鸟,嫁祸于他了。 第72页 玄清思考着对策,意想不到的是, 另一个人站了出来。 「我可以作证,」林长青从人群中走出, 坚定道, 「我可以替他们作证。」 石天门犹如被人当众打了一巴掌,面色难看道:「长青,休得胡言!」 林长青深吸一口气, 环视一圈,迎着众人复杂的目光, 缓缓开了口。 「我亲眼看到他们同进同出,亲密无间, 所以同宿一室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满堂譁然,议论纷纷。 玄清在事情往更奇怪的方向发展之前,上前一步,扬声道:「萧盟主、石掌门, 玄某与颜兄确实对此事一无所知。」 萧翎道:「玄大侠的为人我是信得过的。」言下之意,来路不明的颜瑞文依旧是他们的头号嫌疑人。 玄清进一步道:「萧盟主不妨再信任我一次,颜兄与少盟主无冤无仇,没理由作出如此伤天害理之事。」 玄清话音甫落, 便有人叫道:「好个无冤无仇,那为何萧兄的伤口是青素所致,谁都知道……」 「住口!」石天门打断他。 玄清心下一沉,青素颜瑞文的宝剑,他一向贴身携带,事情到有些麻烦了。 这时,颜瑞文讥笑道:「原来弄一把劣等仿制品,就能把你们耍得团团转。」 天知道玄清多想效仿石天门对他吼一句「住口」。 石天门的脸色几经变换,最后扯开嘴,对玄清一笑。 「事出突然,只能委屈玄大侠与颜公子在这院中多留几日了。」 「当然,」玄清道,「还是那句话,有玄某能帮上忙的地方,义不容辞。」 石天门与萧翎对视一眼,带上义愤填膺的小辈们转身离去,只剩下几个心腹留守院外。 玄清暗嘆,这是要软禁他们啊。 林长青驻足在原地,似乎有话想对玄清说,但是被石天门一声轻呵给叫了过去。 玄清想不通林长青方才为何要帮他们出头,摇摇头,转向更为头疼的两人。 玄清先拉起林朗,伸手探了探他的经脉,好在并无内伤,吐一口血权当降降他的热血了。 「你这般鲁莽行事,也不怕小命不保。」 林朗满不在乎道:「有两位师父护着,我怕什么?」 颜瑞文从房樑上跳下来:「说得好。」 林朗脸一红,挠挠耳朵:「嘿嘿。」 颜瑞文又道:「我几时成了你师父?」 林朗黑熘熘的大眼珠转了转,道:「拜了师父不就等于拜了你。」 「小聪明倒挺多。」颜瑞文在他头上不轻不重地一拍。 玄清顿感欣慰:「看你们相处的不错,我就放心了。」 颜瑞文勐地收回手,林朗打了个哆嗦。 「师父,你的表情怪怪的,看得我心里发毛。」 「为师不过是希望你们两个和睦相处,有何可毛的。」玄清问颜瑞文,「接下来怎么办?」 颜瑞文道:「该我问你吧,你想远离是非亦还是留下来看戏?」 玄清眉头一皱:「慎言。」 按照原始剧本的描述,被陷害是颜瑞文走向魔道的第一步,他本是亦正亦邪的人物,被武林正道逼害后不想着洗清罪名,反而决定坐实了他们的诬陷,当个无恶不作的大魔头。 玄清原本是不打算掺和进去的,可惜世事无常,初读剧本时颜瑞文只是无关紧要的名字,真捲入其中之后,「颜瑞文」已不再是一张纸,一片墨迹,而是有血有肉的人。 奈何眼前的人半点不懂他的纠结。 「萧怀离会死只证明他技不如人。」颜瑞文道,「你放心,我不会让你送我的青素沾血的。」 他的神情那样认真,玄清几乎就要信了。 林朗好奇地问:「青素到底是什么?」 玄清解释道:「是我送给颜兄的一柄软剑。」 颜瑞文心比天高,什么兵器都如不了眼,玄清便在他生辰之前爬上浩然峰,磨了剑庐老人三天三夜,又替他寻得稀世宝铁,才得了这把名列兵器谱前三的宝剑。 颜瑞文执起剑后的第一句话是「别以为我会喜欢」,但是此后多少岁月都没有放下过,始终形影不离,成了颜瑞文的一大标志,可见他口不对心的扭曲性格早已形成。 玄清一面回忆着,一面揉揉林朗的头:「是把好剑。」 林朗激动道:「可以缠在腰间,藏在腰带里对不对?我早就听说书先生说过,世上真有如此柔软的利刃吗?快让我瞧瞧!」 颜瑞文道:「等你有本事近我的身,自然能瞧到。」 林朗愣愣地看向玄清:「什么意思?」 玄清道:「待你勤加练习,功力小成,颜兄便让你看了。」 林朗瞬间注满鸡血:「哦哦哦,我这就去练功!」 他小跑到墙角,双手一撑地,做了个倒立,对颜瑞文喊道:「颜师父看好了!」 玄清好笑着摇摇头,没心没肺是少年的天性。 颜瑞文看了看玄清道:「想不到你还有哄孩子的天赋。」 玄清叮嘱道:「你不要教坏了他。」 「既然怕我教坏他,就别让我去教。」 玄清见话题绕回了原路,索性避而不谈。 「你不是出去了,怎么半途回来?」 「你在这,我只能自投罗网。」 行叭,都是他的错。 第73页 玄清嘆道:「一场盛事变成一场惨剧,希望萧盟主能看开。」 颜瑞文啧啧:「你转移话题的本领并不高明。」 玄清摊手:「我知道。」 和颜瑞文相处这么久,他大概最大的收穫就是脸皮变厚了吧。 玄清以不变应万变,等着石天门的下一步棋,没想到先行动是詹廷芳。 「玄大侠,我有话对你说,」她意有所指地看向颜瑞文,「单独的。」 玄清也看向颜瑞文,见他没什么表示,便随詹廷芳走到屋后的竹林中。 院子已被围住,到处都是监视,料想詹廷芳也做不出什么出格的事。 「詹姑娘请说。」 夜色蒙蒙,詹廷芳立于斑驳交错的竹影中凝望着玄清。 「我们飞刀门看似风光,实则不然。飞刀门的武功因其至阳之特性,传男不传女,没想到天意弄人,族中男丁日益稀少,到了我这一代竟只得我一个独女。」 她低下头,眉宇间掠过一丝黯然。 「比武招亲其实招的不是我的夫婿,而是下一任门主。那些来参赛的人,都是为了那本秘籍。我不甘心,我不要做一个摆设,一个附加品。我决心自己寻一个满意的丈夫,一个没有野心却能得到飞刀门上下认可的人……一个完美的傀儡。」 玄清对别人的门派密辛不好评价,只得沉默以对。 詹廷芳嫣然一笑:「玄大侠可知我为何要对你说这些?」 清丽的笑颜被一层薄雾蒙住,玄清用力眨眨眼,眼里聚起的雾气非但没有消失反而愈发浓厚。 是软骨散。 詹廷芳接住玄清瘫软的身子,抽出一方香帕在他脸上细细擦拭,令人迷醉的异香霎时间浸泡住玄清的五官。 「因为啊,从我第一次见到你就发现你不近女色,或者说不善于应付女人。不管是我也好,箫音音也好,同你说话时,你都是心不在焉的。掩饰的很好,却骗不过我的眼睛。所以我一直在想,什么时候下药最合适呢?不是颜瑞文同你说话的时候,而是我同你说话的时候。」 所以,詹廷芳诉说自己的秘密,只是为了分散他的注意力。 冰凉的手覆上玄清的眼睛,詹廷芳的脸上一片默然:「玄大侠你累了,睡一觉吧。」 意识模煳之际,玄清只希望颜瑞文发现他不见后,不要太生气。 第46章 玄清一睁眼便确信, 眼前的女子是他此生挚爱。 她的一颦一笑都牵动着玄清的心,令他神魂颠倒,魂不守舍。 「回去吧, 」詹廷芳对玄清柔声道, 「别让他们等急了。」 玄清恨不得长长久久地站在这里,同她执手相望,此刻心中更是有千般不舍,万般难离。 「再说一会儿话,」玄清恳求道, 「不知我们何时能再见。」 詹廷芳笑道:「傻瓜,等我们成了亲, 还愁见不到吗?」 玄清被她这一笑, 笑得心神荡漾,亦跟着痴笑起来。 「你说的对,我太傻了, 」玄清道,「待此事了结, 我必第一时间上门提亲。」 詹廷芳的指尖在玄清额上重重一点:「说你傻倒是真的傻,江湖纷争多, 哪有了结的一天,谁会等你。」 玄清闻言,立刻急的冒汗。 詹廷芳又是一笑,将手中的帕子塞入玄清的怀里。 「萧盟主再厉害也要给飞刀门几分薄面, 你自不必担心。」 语罢,詹廷芳对玄清俏皮地一眨眼,翩然离去。 玄清望着她窈窕的背影渐行渐远,紧紧攥住那一帕香巾, 只觉心中的一角也被她带走了,空空落落。 「人都走了,你要看到几时?」一道男声打断了他的思虑。 玄清愣愣地抬起头,将帕子收进衣袖里。 「颜兄?」 颜瑞文满脸不耐道:「你想站在这竹林中过夜不成?」 说话还是如此刻薄。 玄清不知怎地,激不起和他斗嘴的兴致,詹廷芳以外的人都让他意兴阑珊。 「是我错了,劳了颜兄的大驾,请回吧。」 颜瑞文不动:「你说什么?」 玄清道:「劳烦颜兄大驾。」 颜瑞文忽然别扭起来:「你生气了?」 这却是难得,颜瑞文竟看起了他的脸色。 「没有,」玄清走到前面,「夜深了,回去吧。」 颜瑞文跟在玄清后面走了几步,不放心地问:「詹廷芳对你说了什么?」 玄清听到「詹廷芳」三个字就打心底涌起一股甜蜜的浪潮,不由笑道:「一些私事,颜兄不会感兴趣的。」 颜瑞文不悦道:「你不说怎么会知道我感不感兴趣。」 玄清只是道:「比起这个,当前洗清你的嫌疑更重要。」 颜瑞文不屑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玄清苦口劝道:「我明白你身正不怕影子斜,但是我们不能坐视不管。」 颜瑞文略一扬眉:「管,你想怎么管?」 玄清道:「方才詹姑娘为我提供了一点线索,我认为……」 「够了!」 颜瑞文恼怒地打断玄清:「你就和你的詹姑娘在外面过夜吧。」 直到玄清被砰的一声,拒之门外,才反应过来他又生气了。 方才还小心翼翼地问自己是不是生气,这会儿又发起脾气来,唉,都说女人心海底针,玄清看男人心也不遑多让,还是詹姑娘好,温柔体贴,为他…… 第74页 为他做过什么? 一定是太多,他一时想不起了。 玄清摇摇头,拐了个弯,走到偏屋门口,敲了敲门。 没有反应。 玄清运气内力,朗声道了一句「林朗」。 没一会儿,屋里响起骂骂咧咧的抱怨声,屋门应声打开。 「谁啊,扰人清梦。」 玄清屈起手指,在他额上一弹:「你师父。」 「师、师父?」 林朗捂住额头,傻乎乎地看着玄清。 「师父你不是被妖精拐走了吗?」 玄清看他八成是没睡醒,满口胡话。 玄清撑着门,对他道:「今夜委屈你一下,同为师挤挤。」 林朗眨了眨眼睛,欢喜道:「师父要和我睡吗,好啊,好啊,我们可以秉烛夜谈。」 难为他文雅了一番,说出「秉烛夜谈」四个字,可惜前言不对后语。 玄清道:「改日再谈,睡觉为先。」 林朗侧过身为玄清让道:「师父快进来,被子里热乎着呢。」 玄清告诉林朗待他内力小成便能运功发热,冬日着一件单衣亦不会觉得冷。 「听起来很厉害,」林朗嘟囔道,「不过我更喜欢抱着厚棉被睡觉。」 玄清道:「你别把我认成被子就好。」 林朗信誓旦旦地说:「怎么会,抱师父哪有抱被子舒服。」 玄清顿感好笑,或许跟他秉烛夜谈不是坏事,少年人比某些臭脾气偏爱故作老成的成年人有趣多了。 结果玄清前脚刚迈过门槛,后脚就被人提住了衣领。 「这么厉害,你冬天为何不睡地上。」 玄清偏过头,厚着脸皮道:「颜兄你不是歇息了?」 颜瑞文挑眉道:「你们这么吵,我能睡得着?」 林朗立时捂住嘴,滴熘熘的大眼睛绕着他们身上转。 玄清摸摸鼻子:「那现在……」 「睡觉。」 颜瑞文松开手,走了两步,回过头,厉声道:「还不跟上,等我给你留门吗?」 玄清对林朗使了个眼色,乖乖跟上去。 「你想通了?」 「我是怕你影响林朗休息。」 「想不到你挺关心他的。」 「玄清!」颜瑞文蓦地提高了声音,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玄清不明所以:「怎么了?」 颜瑞文道:「你是不是想气死我。」 玄清冤枉,天地可鑑,日月可表,他明明事事顺着他。 颜瑞文看了玄清好半晌,莫名又笑开了。 「罢了,也不能全怪你。你我互通了心意以后,是我对你太好,让你有恃无恐了。」 颜瑞文这结论虽说荒谬,却不能全盘否定,确实在收养林朗后,颜瑞文知晓了他的苦心,不再处处捉弄他,拿他打趣了。 「太好说不上,不错倒是不假。」玄清拍拍他的肩膀,「可以保持。」 「你啊你……」 颜瑞文拉住玄清的手,轻轻拥住他,头倚在他的肩上。 「在你心中,我真的是最重要的吗?」 原来宿敌君是担心这个,大魔头也有敏感脆弱的一面啊。 玄清抚上他的背:「当然。」 ——你是我最重要的朋友。 玄清心里这般想着,语气愈发的温和。 「颜兄,你我来日方长,时间自会证明一切。」 颜瑞文身躯一震,含煳吐出的三个字,听来竟有些哽咽。 「好、好、好。」 玄清不免感怀,宿敌君对他有情有意,他焉能弃之不顾。 待到他大婚之日,一定请颜兄证婚! 第47章 想洗清颜瑞文的嫌疑说难倒也不难, 只要请出飞刀门的老门主詹落云作证,大部分的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詹落云手握武林兵器谱,深谙刀剑之道, 又在武林中颇具名望, 若能请他重新鑑定伤口,最能服众。 玄清与詹廷芳提过此事,她很愿意帮忙,唯一的担心是,老门主还在气她逃婚之事。 玄清决定先找林长青解释清楚, 劝他退婚,而后再亲自到飞刀门提亲。 当然, 此事玄清不打算告诉颜瑞文, 宿敌君素来心高气傲,定不会接受他人的帮助。 想要瞒住颜瑞文不是一件易事,好在玄清现在有了一个小帮手。 同被子难分难捨的林朗被玄清拍醒, 睡眼惺忪地嘟囔:「师父,我不想蹲马步了。」 玄清在他脑门上不轻不重地一弹。 「今日你颜师父亲自指点你武功。」 林朗一跃而起:「真的?!」 「为师会骗你不成, 」玄清道,「还不快去洗漱?」 「马上!」 林朗跟火烧屁股似的, 连滚带爬地从床上翻下来,慌慌张张地套了几件衣服,鞋子都穿错了边,结果他跑到院外一看, 冷冷清清,除了负责监视他们的暗哨,半点颜瑞文的身影都见不着。 林朗满肚子疑惑地跑回来,问玄清:「颜师父呢?」 玄清脸不红气不喘地忽悠他道:「等你请安呢。」 林朗「哦」了一声, 乖乖整理仪容,好半天才意识到不对劲。 「颜师父当真答应指点我武功?」 玄清道:「指点是一回事,答应是另一回事。」 林朗气道:「好哇,师父你骗我!」 第75页 「年轻人,不要急。」 玄清招唿他坐下。 「我有的是办法让颜兄指点你。」 见林朗一脸狐疑,玄清勾勾手指,叫他附耳过来。随着几句耳语,林朗脸上的「不信」慢慢变为「可怕」。 「我这么做,会被活活打死吧?」 玄清高深莫测一笑:「信我。」当然不会,你可是主角,自有不灭之躯,被百八十号人追杀,身中奇毒,跳万丈深渊都死不掉,何况区区一个未成形的魔头。 林朗与玄清对视片刻,最终学习绝世武功的渴望占了上风,悲壮道:「我去了。」 「慢着,」玄清叫住他,在他忐忑不安的视线下缓缓说道,「先洗漱。」 「……」 林朗恨恨地一抹脸:「可以了吧?」 玄清颔首:「可以……等等。」 林朗收回脚,崩溃道:「师父,不行就放我继续睡觉吧。」 玄清道:「吃饱了才有力气练功,你先去厨房用膳。」 林朗感动道:「师父……」 玄清道:「顺便给为师带盘桂花糕,对了,叫厨子给颜兄下碗素面,他不喜油腻,放点葱花便可。」 于是,林朗蔫了吧唧地出去,回来,再出去。 玄清捏着桂花糕一面细细咀嚼,一面屏息聆听隔壁的动静,果然没一会儿便响起了兵戈交接之声以及林朗的哇哇惨叫。 「师父,是师父的主意!」 「你们师徒倒是一脉相承,好啊,今日我就教教你如何用剑。」 玄清暗暗点头,贱的好,贱的好。 又等了一会儿,玄清听声音渐渐平息,琢磨着是时候加把柴火了。 吃掉最后一块桂花糕,擦拭了粘腻的指尖,玄清起身走到门前,抱臂而立,慢吞吞朝着满院狼藉道:「两位继续,我出门办点事。」 颜瑞文持剑而立,对比灰头土脸的林朗,简直称得上神清气爽。 「哦?不怕惹萧翎不快了?」 玄清抬起头,沖檐上的暗哨笑道:「南宫小弟,通融一下?」 黑亮的招子眨啊眨,裹着面罩的南宫玉沉默地点了点头。 萧翎高不高兴不知道,此刻颜瑞文的脸上却是写着大大的不快。 玄清问道:「面好吃吗?」 颜瑞文揉了揉额角:「我记得我昨夜说得是你亲手做的面吧。」着重点名「亲手」。 林朗则问玄清:「把颜师父的剑穗偷出来,真的能证明我的实力吗?」 玄清连忙比了个「嘘」的手势,这傻孩子怎么能大咧咧地说出他们的计划。 果然,颜瑞文的脸上瞬间阴云密布。 说来奇怪,玄清送他的剑穗,他比自个儿的玉佩还要宝贝上几分,平时连玄清都是不给随便碰的。搞得玄清总以为,那剑穗里藏着什么惊天大秘密。 玄清在颜瑞文动怒前,抢先道:「我的剑穗只此一个,给了你,剑柄就光秃秃的了。今日寻思着去街上做个一模一样的穗子挂上,顺便锻鍊一下林朗,才出此下策,颜兄莫怪。」 颜瑞文听罢,郁气散了大半:「这点小事也用得着你瞎琢磨,我把我的给你就是。」说着摸向了腰间,而后面色一僵。 玄清早猜到他会这么说,玄清送他剑穗之时,颜瑞文随手便把他那上好的穗子扔了,眼下哪来东西交换。 玄清道:「话都说到这了,你还要跟我争吗?你帮我好好教教这不成器的徒弟,我去去便回。」 颜瑞文总以为玄清是个小呆子只有被人骗的份,根本想不到他也会骗人。 皱眉思索片刻,颜瑞文低头瞧了瞧林朗,瞧着他接连打了好几个激灵,才缓缓点了头。 「你心软,下不了狠手,不在也好。」 林朗听见「狠手」两个字,哀嚎一声,对着玄清拼命眨眼。 玄清装作看不见,叮嘱了他几句,飞身跃过屋檐,俯身掠走,转眼已到院外。 南宫玉紧随在玄清的身后,问道:「你真的要买剑穗?」 玄清道:「剑穗要买,事也要办。」 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道:「詹廷芳不简单。」 玄清柔声道:「我知道。」 初见时,她是身世悽惨的歌女。再见时,她是骄横可爱的掌门千金。现在的她又是那般温婉动人。詹廷芳当然不简单,而她的复杂正是最迷人的地方。一想到她,玄清感觉自己的心又开始乱跳起来。 南宫玉道:「我替你买剑穗,你去办事吧。」 玄清问:「你的事呢?」 南宫玉道:「我没别的事情。」 玄清诧异道:「你藏了那么久,只是为了帮我一个忙?」 南宫玉一颔首,道:「你是个好人。」 玄清:「……」 忘记了,南宫玉是属复读机的,话题永远能回到原点。 玄清不再多言,对他道了声「多谢」,抬脚迈向另一个方向——林长青所在的别院。 彼时林长青正在练剑,他眼皮一掀看见树梢上的玄清,手腕抖了抖,行云流水似的剑招生生拐了个弯。 「你、你怎么来了?」 玄清跳下树枝,抱拳道:「前些日子多谢林少侠替玄某解围。」 林长青面色微红,低咳一声道:「我只是见不得人被冤枉,随便换一个阿猫阿狗我亦会做相同的事,你不用放在心上。」 第76页 玄清道:「林少侠高洁。」 玄清有心夸赞,林长青不知为何忽地恼羞成怒起来:「莫要戏耍于我。」 「怎敢,」玄清诚恳道,「其实玄某有一事相求。」 林长青嘀咕了一句「我就知道」,而后仰着下巴道:「说来听听。」 玄清道:「玄某是来恳情林少侠解除婚约的。」 林长青道:「上次你说此事与你无关,现在你又用什么立场来求我?」 玄清羞涩一笑:「心上人的立场。」 「……」 林长青仿佛被人点了穴道,久久不能言语。 「你再说一遍?」 玄清难掩红面,道:「以林少侠的耳力怎会听不清,不要为难我了。」 林长青神色复杂道:「颜瑞文呢?」 玄清茫然道:「与他何干?」 「你、你们……罢了。」 林长青手放到剑柄上,收敛精神,双目如炬地看向玄清。 「倘若你能赢了我,我就满足你的要求,我这次不会大意了。」 这个简单。 玄清深吸一口气,并指如剑,身形一动,顷刻间指尖直抵他的喉口。 「还请林少侠成全。」 林长青脸色涨得通红,额角青筋直冒,俄而激动地攥住玄清的手腕。 「你当真是逍遥真人的传人?」 玄清谦虚道:「得了一二指点罢了。」 身为大侠,玄清系统里备着好几份正道宗师不出世的秘籍,莫说逍遥真人,了尘道长都算得上他半个师父。 林长青深深地看了玄清一眼,道:「我一直都觉得你跟在颜瑞文身边可惜了,这样也好。」 「林少侠这话说得不对,我与颜兄情同手足,相互扶持,本该……」 玄清欲解释,奈何林长青完全陷入自我世界中,对他的话充耳不闻,只一个劲儿地念叨着。 「你不该如此,你该有更大的成就,你被他限制了,你……」 放到未来,林长青这种心思可以称得上「毒唯」。 玄清拍拍他的肩膀道:「林少侠年少有为,前途不可估量。我比你虚长几岁,胜过你也不算本事,想来不出几年,林少侠定会成为新一代大侠。」 林长青像是被玄清的掌心烫到了,身躯一震,眼睛募得亮了,闪闪发光堪比黑夜中的南宫玉。 玄清还没反应过来,已被他大力握住了双手。 「我会帮你的,唯有你才担得起武林盟主的名头。」 玄清:不,我只想老老实实走剧情,混吃等死,下辈子做一个充满魅力的反派角色。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喵了个咪 50瓶; 第48章 玄清抿唇不语, 定定地看着他,再一次为自己的年纪而忧心。 先有一个南宫玉,后有一个林长青, 令玄清深深地感受到了时代的代沟。 玄清又试着与林长青交流了几句, 可惜言不对心,最后只得作罢,寻找下个时机。 道别了林长青,玄清去同南宫玉会合,一看见他明亮的招子, 就更不舒服。 「抱歉,你能不能不要一直盯着我看?」 南宫玉:「为何?」 玄清讪讪道:「太闪了。」时刻提醒他, 与少年人的差距。 灼热的视线在玄清身上逗留了好半晌终于离去, 玄清暗舒了一口气,听见南宫玉道:「你每次认出我都是因为我的眼睛吗?」 玄清微微颔首,耳朵动了动, 突然觉得不对,飞快地抬起手, 挡在他的眼前。 「你做什么?!」 「挖了这双眼睛,」南宫玉面无表情道, 「我不能有一个明显的破绽,时时留在身上。」 「……其实你的眼睛也不是那么显眼,可能对我来说比较特殊而已。」 「特殊?」南宫玉侧过脸。 「唔,」玄清斟酌了一下措辞, 努力挽救一句话毁一双眼的命运,「单单对我来说,与众不同。」 南宫玉眨了眨眼睛:「你对我来说也很特殊。」 「多谢了。」玄清摸摸鼻子,并不想知道自己是一个死士或者杀手的重点关照对象。 南宫玉躬身将剑穗繫到玄清的剑上, 顿了顿,道:「石天门想让你死,詹廷芳想让你活,但是想让你活的人未必是为了你好。」 难为他讲出一番听起来颇有深意的话,可惜玄清的活或者死早已是命中注定之事,他的好意怕是要落空了。 玄清转移话题:「南宫这个姓挺少见的,不会有个南宫世家之类的杀手组织吧。」 「经商。」 「嗯?」 「表面上是商贾人家。」 居然真的有…… 玄清干笑两声:「那你一直跟着我,不担心影响业绩吗?」 南宫玉木着脸道:「我年年垫底,习惯了。」 好一个没有上进心的杀手。 玄清摸了摸剑穗,有一搭没一搭地同他说话。 「说来你的缩骨功很厉害。」 南宫玉问:「你想学吗?」 玄清一时不知是点头还是摇头,似乎学别人的绝学不太好。 南宫玉认真道:「我只会缩骨功,不会凸骨功。」 玄清忆起他胸前的大白馒头,不由一笑:「可惜了。」 南宫玉闻言如遭雷击,后面的几步路都走得心神恍惚,行至门口,他下定决心般说道:「我会试着学一学。」 第77页 玄清顿时失笑,想了半天,回了句「加油」。 南宫玉咬住下唇,深思片刻,跃到屋檐,一脸忧郁地回到了老岗位。 玄清摇摇头,推开院门,想来颜瑞文的教导也该进入尾声了。 入目的是林朗鼻青脸肿的模样,他见到玄清如同见到救星,飞扑过来,死死抱住玄清的腿。 「师父你可算回来了,再晚一点你恐怕见不到你的宝贝徒弟了!」 林朗一边说一边偷瞄颜瑞文,生动地表现出了想打小报告又碍于当事人在场敢怒不敢言的怂样。 玄清越过他头顶的大包看向坐在石凳上悠闲品茶的男人。 颜瑞文向玄清点点头道:「资质尚可,需要多加打磨。」 林朗听闻「打磨」二字,恨不得立刻流下两行清泪来。 「师父,我觉得我比较适合跟你学。」 颜瑞文道:「你言下之意是我教不好你?」 林朗疯狂摇头:「不不不,是我基础没打好,我不配。」 颜瑞文又道:「所以是你师父只能教你基本功?」 林朗捂住嘴,不敢说话了,可谓是多说多错。 玄清摸摸小可怜的头,道:「你想继续学,颜兄也未必有心情教你,瞧你脏的,去换件衣服再来。」 林朗得了赦令,二话不说松开手,撒欢地往房间里跑,怕是不到晚膳时间是不会出来了。 颜瑞文望着林朗丢在地上的朴剑道:「你太宠着他了。」 玄清坐到他身侧,翻开扣下的茶杯:「一个唱白脸,一个唱黑脸,多好。」 颜瑞文压下茶壶:「我合该当黑脸?」 玄清拂开他的手,添上热水,笑道:「你可是颜如玉,怎么可能是黑脸。」 颜瑞文也不谦虚,附和道:「你是黑如铁。」 玄清下意识地摸摸脸颊:「有吗?」 虽然平日里风里来雨里去,皮肤是粗糙了一些。 颜瑞文抓住玄清的手,非常自然地勾起食指,从玄清的太阳穴一路滑到下巴,而后轻轻挑起。 第49章 「嗯, 眼圈发黑,不是劳碌命就不要拼命往身上揽事。」 玄清莫名有种被调戏了的感觉,脸颊发热, 挣开他的手, 道:「我不是揽事,是尽责。」 「是,你是大侠。」 颜瑞文目光扫过玄清腰间的长剑,神色一缓。 「很难找?」 玄清含煳地回了句「费了点心思」。 颜瑞文道:「多此一举。」嘴角却是不易察觉地弯了弯。 没了林朗那个聒噪的傢伙,玄清和颜瑞文静静地坐在院子里, 喝掉了一壶茶,喝得玄清肚子都快半饱的时候, 头顶已是红霞布满天了。 玄清若有所思地敲了敲空茶壶, 听得叮铃两声脆响,放下茶杯道:「今日你也累了,早些歇息吧。」 颜瑞文道:「累的人可不是我。」 玄清挽起袖口:「不是说想吃我亲手下的面吗, 好好等着吧。」 颜瑞文略一挑眉,但笑不语。 玄清推他起身, 被他反手握住了双手。 颜瑞文的手指节修长,根根如玉, 连茧都是薄薄一层覆在指腹,全然不像习武之人,倒像个提笔练字的书生,同他的手一比, 玄清的手自动降级为卖油郎。 这双漂亮的手,在玄清的手上细细摩挲,几乎要擦出火来。 玄清说话不由打了个结巴:「你、你做什么,我会洗手的。」 颜瑞文不紧不慢地又摸了一圈, 才放开手,剪到身后。 「吃面之前先吃点豆腐,垫垫飢肠。」 语罢,他慢悠悠地掀起衣摆,站起身。 「等你。」 玄清对着颜瑞文的背影不满地嘟囔:「我可不会做豆腐。」 豆腐难做,面却简单,尤其是做给颜瑞文这种口味清淡的人。 只是…… 玄清要放下的作料不仅仅有盐,还有一味特别的佐料。 玄清从袖中摸出小小的瓷瓶,手指仿佛僵住一般,悬在沸腾的水面之上,迟迟无法动作。 ——我能说服爷爷作证,你能说服颜公子心平气和地出面受审吗? ——你比我了解他,他根本不在乎武林中的风评,不可能接受众人的盘问。 ——他相信你,更不会防备你。 玄清闭上眼,詹廷芳的话在耳边萦绕不休,刺得他头疼欲裂。 ——你是在帮他,等事情一过,他定会明白。 ——不过是暂时失去武功,有你在身边护着,他能出什么事? ——或者你是不相信我? 在颜瑞文的面里洒下软骨散,封去他的行动,再带他出去请詹落云作证,德高望重的飞刀门主会给他一个清白,而后所有的问题都能迎刃而解。 詹廷芳说得句句在理,玄清没有不信的缘由,可是为什么他的双手会如此抗拒? 大约是因为哪怕只有短暂的一瞬,玄清亦不希望颜瑞文失了恣意不凡的风采,更不希望辜负他的信任。 然而,玄清越是纠结,心口越是生疼,詹廷芳的声音不断地在脑海中冒出,提醒着他,她才是最重要的人。 罢了,玄清咬住舌尖,回头同颜兄好好说说道理,这下三滥的手段不能用。 玄清欲将瓷瓶重新收回袖中,却不小心弄掉了詹廷芳的香帕,弯腰捡起的瞬间,帕上奇异的香气再度缠住玄清的口鼻。 第78页 甜腻的气息霎时沖淡了脑海中纷杂的声音,疼痛褪去,在一片晦暗中玄清明白了他的使命。 白色的粉末如雪花般飘落,融于汤水中,了无痕迹。 但愿颜兄满意他的这碗面。 玄清捞起煮熟的面,端在手中,一步又一步的向颜瑞文走去,每一步他都问自己「应该吗,不应该吗?」,然而玄清脑子混混沌沌,实在想不出答案,唯有期望颜瑞文向从前无数次那般替他找到出口。 颜瑞文接下玄清手中的瓷碗,嘆了口气道:「你就算盯到死,我也不会分你半口的。」 玄清垂下眼帘道:「颜兄,倘若我做了对不起你的事,你会恨我吗?」 颜瑞文道:「你的意思是,你对得起天下人,唯独可能对不起我?」 玄清咬牙点下了头。 颜瑞文放下碗,一手支颐,笑吟吟道:「很好。」 「嗯?」 玄清当他在说反话,可他的神情中又看不出恼怒。 颜瑞文重复了一遍:「很好。」 他嘴角挂着笑,漆黑的眸子里染了烛光,像燃着一团小小的火焰,是难得温暖的情意。 「对得起也好,对不起也罢,有个唯独就很好。」 玄清心脏募得一阵抽疼,连忙掩饰性地别开头。 「吃了这碗面,你以后怕是永远都不想让我下面了。」 颜瑞文不慌不忙地捲起最后一口:「你不用妄自菲薄,还没难吃到不能下咽的地步。」 玄清看着那近到嘴边的面,下意识地攥住他的手腕。 「不要吃。」 颜瑞文一愣,继而笑道:「都说了不会分你,莫不是想从我嘴里夺去?」 玄清艰难开口:「面里有……」 砰—— 虚掩的门被大力推开,玄清一惊,颜瑞文已低下头将那一口面吞下。 「师父,我好饿啊……你、你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林朗摸着肚子杵在门口,有些无措地看着玄清。 颜瑞文道:「没吃到自己煮的面当然伤心了。」 林朗闻言,一拍手道:「哎呀,师父你真笨,你煮的时候就该偷吃几口。」 颜瑞文道:「如此说来,你早上送我的面是偷吃过的咯。」 林朗惊恐道:「颜师父明鑑,我哪敢啊!」 玄清没心情听他们的逗趣,眼里只剩下颜瑞文那张翕动的薄唇,满心后悔,若是早一点阻止,若是…… 玄清心中六神无主,腰间一痛,是颜瑞文在他身上掐了一下。 他传音入耳道:「小辈看着呢,收收你的歪心思。」 玄清精神一振,恢復清明,但见颜瑞文眼中的笑意却是越来越盛。 「我知道我长得好看,你也不用看得这般入神。」 「……」 是玄清小瞧了他,他这样的人,就算没有武功一样又本事叫人头疼。 打发了林朗,玄清收拾干净,合衣躺在床榻上,颜瑞文脱下外套并未急着上榻,而是弯下了腰—— 玄清募地睁大眼睛,手捂住嘴。 始作俑者毫无悔改之心地舔舔唇瓣,又是一个低头。 「方才一直盯着我的嘴唇不就是想讨点甜头吗,许你便是,我从不是个小气之人。」 之后一夜无眠,热度始终未曾退去,玄清满心如火烧,甚至忘了自己尚未用膳这件事。 幻觉,定然是幻觉,否则宿敌君怎么会……做出如此人设崩坏之事? 早上起床,饿了一宿的胃泛着酸痛,玄清费力地推开门,想要招唿林朗去准备早膳,却见到南宫玉神情严肃地对他比了个手势。 玄清倏地直起身子,按上手中的长剑,耳朵微动,倾听院外纷杂的脚步声。 原来玄清不仅小瞧了颜瑞文还小瞧了詹廷芳,萧翎、石天门、詹落云、林长青都来了。 钧天的一掌,朱漆大门应声碎裂,不用玄清叫,林朗也被这轰然声响惊醒,如临大敌地跑出来。 而颜瑞文…… 第50章 颜瑞文抬起软绵绵的手掌, 对林朗招了招。 「别跑了,过来扶我一下。」 林朗惊魂不定,下意识地跑过去, 不像是扶他更像是寻求依靠, 尽管如此,接触地瞬间他亦发现了不对。 「颜师父你没睡醒吗?」 颜瑞文仿佛在谈别人的事一般,轻飘飘解释道:「不是没睡醒,是中了软骨散。」 林朗愤然道:「谁敢害你,厨子吗, 我就觉得他有……」 玄清低咳两声:「是玄清。」 林朗的「诈」字卡在了嘴边,脸上犹带着愤怒转过脸, 形成一个奇异的表情。 「师父?」 「我是有苦衷的, 」玄清对他们说道,更是对自己说道,「你们等等便会知晓。」 「知晓什么?」 石天门冷笑着, 迈步而入。 「知晓你们如何杀死萧少盟主吗?」 玄清忽视掉他与萧翎,对詹落云一抱拳, 道:「詹门主熟谙世间兵器,真假一辩便知, 敢问萧少盟主身上的伤是否真为青素所伤?」 詹落云目光沉沉地望着玄清,苍白的手顺着鬍鬚捋下。 玄清又道:「若不是,定为他人栽赃……」 「是。」 玄清的话音戛然而止,如同方才的林朗, 被接下来的话语弄得措手不及。 第79页 「老夫仔细辨认过,确为青素所伤。」 颜瑞文讥笑道:「老眼昏花。」 詹落云仿若未闻,说完这句话,重又陷入沉默之中, 慢慢捋下他长长的鬍鬚。 玄清迈开一步,恳切道:「其中定有误会,詹门主可否再确认一遍?」 石天门冷声道:「若是误会,为何你们为武林大会而来,大会上却不见身影,大会结束又急急要走?」 因为玄清早已知晓结局,只预备走个过场,看与不看无关紧要。 玄清扫视一圈,心中忽然明了,他们不是来还颜瑞文一个清白,而是直接来缉拿兇手的。 林朗傻傻地看着玄清:「师父这是你准备好的?」 玄清静默无言。 林朗急道:「你快告诉颜师父都是你的计划。」 「我……」 玄清不敢看颜瑞文的眼睛,他可能要让他失望,惹他伤心了…… 就在玄清心绪紊乱之际,耳边传来一声厉喝,不等玄清辨别清楚,身子率先有了动作,一个飞跃挡到颜瑞文身前,以血肉之躯挡住夺命一掌,霎时间喷出一口血来。 玄清眼前发黑,将将站定就被一双冰冷的手揽住。 「玄清!」 玄清一抹嘴,强笑道:「我没事。」 颜瑞文一脸阴沉:「敢伤你半分,都得拿命还。」 萧翎震怒道:「你与他果然是一伙儿,好好好,一起为我儿偿命吧!」 萧翎抬起手掌,准备再出一击,一旁的詹落云开了口。 「萧兄,你若还念及我们的结拜之情,就给我一个面子,」詹落云意味深长地看了玄清一眼,「给我飞刀门的乘龙快婿一个面子。」 「什么?!」 萧翎转向他:「你说谁?」 「玄清。」詹落云一捋鬍子道。 顷刻间,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玄清的身上。 玄清辩解道:「虽然我与詹姑娘有过终身之约,但是……」 玄清腕间一痛,转过头。 颜瑞文双目赤红地瞪着玄清,手上的力道之大,几乎让人忘了他服过软骨散。 软骨散没有惹恼他,石天门没有激怒他,詹落云的一句话却让他目眦尽裂,勃然变色。 「你与谁定了终身?」 「詹姑娘」三个字停在嘴边,无论如何也吐不出去,那一刻,玄清有种感觉,倘若他开了口,或许会永远地失去颜瑞文的信任。 玄清头一次感到退怯,想要闭目塞听,按林长青说的去做闲云,做野鹤,远离诸多江湖纷争。 按下他的手,玄清避开视线道:「眼下不是说话的时候。」 颜瑞文两片薄唇紧紧抿住,脸颊绷成一道凌厉的线,他其实很有当魔头的资本,不笑时眼里尽是冷酷的意味,直冻得人如坠冰窖,只是面对玄清他即便在冷嘲热讽眸光亦是柔和的,使玄清常常忘了他天生带着戾气,命里泛着三分寒。 「颜兄……」 玄清舌头打了个结,满腹的长篇大论都涣散成了飘渺的墨迹,关键时刻却是林朗为玄清解了困境。 「现在都什么时候了,颜师父你关心师父的终身大事,不如关心关心我们!」 林朗鼓起勇气,向前迈出一步,挺直背嵴梗着脖子道:「你们一个个妄称什么正道大侠,武林宗师,看到一把破武器就扣下杀人这么一顶大帽子,呸,不要脸!」 「放肆!」 萧翎怒不可遏地朝玄清吼道:「我本欲将盟主之位传你,你既想要当初又何必拒绝,大费周章杀害我儿!虚伪至极!」 兜了一大圈,料不到罪名落在了玄清的头上,玄清倒没什么情绪,反而有种原来在这儿等着他的感觉。 詹落云却是神色一变。 「黄毛小儿虽是信口雌黄,却有一句说得不错。此等大事不该草率决定,玄清的为人有目共睹,不会做出如此天理不容之事,纵使与他有关……」詹落云毫不隐晦地朝颜瑞文投去一瞥,「也定是受歹人所误。事情水落石出之前还望萧兄三思。」 萧翎深吸一口气,按下暴起的青筋,道:「你待如何?」 詹落云道:「先关押,再做定夺。」 萧翎不语,算是默认了。 两个壮汉上前,就要按住玄清,林长青倏地一提剑柄,隔开他们的手。 「在下以为,玄大侠与颜公子只是疑兇,并非犯人,武器刻意用了青素,栽赃的嫌疑太过明显。眼下有两个问题,一是兇手如何取得青素,二是为何要用青素。无论哪个问题都需要二位侠士的配合,贸然关押实为不妥。熟知脏水一旦溅上,就很难洗净了。」 石天门显然对爱徒几次三番为玄清开脱十分不满,狠狠颳了他一眼,林长青一低头退了回去。 颜瑞文嘴角一勾,挂起冷笑,玄清知他压不下脾气,飞快地在他的后腰上一掐。 「委屈你一会儿,先别说话。」 语罢,玄清索性连他要杀死人的眼睛一同捂上,向林朗使了一个眼色。 林朗跟着挤了挤眼睛,不明所以。 玄清一努下巴,林朗终于了悟。 「我师父都被你们气得眼睛疼,不想再看你们的蠢样了!」 「……」 有主角光环的人,当真不知「死」字怎么写。 还没打响名号呢,先把武林人士得罪了光,玄清看他学颜瑞文入反派,比跟自己当大侠快得多,一不小心就能从为武林除害变成危害武林。 第80页 坏就坏在,颜瑞文听了,当即一笑。 「说得好,我没白教你。」 玄清已经不忍心从众人变幻莫测的神色中,研究他们的想法了。 当大侠不容易,当未来大侠的师父不容易,当魔道头子的挚友更不容易,玄清只觉比方才被打了一掌时还要气血翻涌,经脉紊乱,狠狠吐出一口浊气。 玄清的脸色准是很难看,难看到詹落云又劝了一句。 「林少侠说得不无道理,」顿了顿,他又道,「不愧是石掌门的高徒。」 石天门勉强堆出一个笑意,反驳的话到了嘴边也得咽下去,否则就是打自己的脸。 萧翎挥了挥手:「水落石出之前,一只鸟都别想从我萧府飞出去。」 他们来得气势汹汹,走得意兴阑珊,可怜了院门成为最大的牺牲者。 玄清嘆息:「一出闹剧。」说完两眼一抹黑,躺在地上不省人事了。 一夜未睡,一顿未吃,一掌之伤,别说大侠神仙也扛不住了。 第51章 身为大侠, 活活饿晕,玄清恐怕要成为业界之耻了。 玄清昏睡的时间不久,睁眼时, 颜瑞文阴郁的脸在夕阳的余晖下显得愈发骇人, 整整一副随时准备把他生吞活剥的架势。 玄清揉揉额角问:「林朗呢?」 「我嫌他吵,把他打发走了。」 「也好,」玄清摸了摸胸口,低咳两声道,「劳烦你扶我一下。」 颜瑞文不动:「英雄逞够了?」 「差不多了, 」玄清看向他的袖口,「你的手怎么了?」 颜瑞文平静道:「没什么。」 玄清不多问, 直接拉起他的胳膊, 失了武功的颜瑞文完全不是对手,玄清稍一用力便掰开了他紧握的拳头,但见掌心已是一片血肉模煳了。 「你平时老叫我呆子, 怎么自己做起了傻事。」 玄清心疼不已,指尖虚虚地在上空抚过, 唯恐触及肌肤引来更多的疼痛。 颜瑞文目光沉沉地望着玄清,攥住玄清的指尖。 「我的功力几时能恢復?」 玄清道:「詹姑娘说药效为两日。」 颜瑞文眉头紧蹙:「詹廷芳?」 玄清道:「你放心, 我检查过,就是普通的软骨散,里面绝对没有掺杂毒药。」 「我看要担心的人是你,」颜瑞文用力一拽, 把玄清拉近身前,「你可知最毒是人心。」 玄清沉吟片刻,道:「是了,青素没可能被旁人拿去, 只有一种可能,詹门主撒了谎。以詹门主的地位,一般人根本无法左右他,不知何人非要置你于死地。」 玄清脑中飞转,回忆剧情,照理说颜瑞文惨遭诬陷这一段并没有詹落云的身影,玄清请他来就是想利用这个变数帮颜瑞文一把,未曾想变生的枝节非是他能控制的。 玄清仗着胸中有剧本,一向不爱动脑,事态一旦复杂就顿感头疼,理不清头绪,想问问颜瑞文的看法,却见他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若不是我一直陪在你身边,真怀疑你的脑子被驴踢过。」 玄清正色道:「保不准半夜被你踢过。」 颜瑞文在玄清脸皮上用力一捏:「你的脸是城墙筑的吧。」 玄清吃疼,嘴上讨饶。 颜瑞文好容易放开了手,脸上却重新笼上了郁色。 「一只鸟都别想飞出去的萧府,詹廷芳却能瞒过萧翎的眼睛,躲过他安排的看守来找你,是谁默许的,你难道想不出来吗?」 玄清猜测道:「石天门?」 颜瑞文道:「何止,我身中软骨散,你又负伤,上好良机岂能浪费。我问你,倘若我们受困在府,或者进一步说,被当真兇处决,而众人以为报仇之日,兇手再度犯案,证明了什么。」 「证明他们被耍了?」 「证明了萧翎是一个和你一样蠢的呆子,杀害了无辜不说,还让真兇逍遥法外。你说这样一个蠢材,有什么资格继续坐镇武林盟。萧怀离一死,号令群雄的依旧是萧翎,藉此机会既能除了你这个后起之秀,又能毁了他累积多年的名望,一石二鸟,何乐不为。」 好嘛,一口气嘲笑了两个人。 玄清搔搔脸颊,不自在地咳了几声。 颜瑞文的目光始终流连在玄清的身上,闻声有一瞬的紧张:「身体如何?」 玄清道:「萧盟主下手虽重,但有颜兄的神丹妙药,不出两日定能痊癒。」 「很好,」颜瑞文点点头,「现在该回答我之前的问题了,你与谁定了终身?」 玄清眨眨眼:「两者有关系吗?」 颜瑞文语气坚定道:「有。」 玄清迟疑片刻,决定如实告之,「詹姑娘」这三个字一经出口,后面的话就容易多了。 「我同她一见如故,情投意合,是註定要成为一生一世一双人的。」 颜瑞文起初的表情是暴怒,听着听着转为了担忧,到玄清最后一个字说完,他已经二话不说拉起了玄清的手。 「走,我带你去药王谷解毒,如果老神医解不了,我再带你去苗疆找他们的圣女。」 「你在胡说些什么?」玄清震惊地看着颜瑞文开始收拾包袱。 「你得了失心疯,」颜瑞文一脸凝重,「不能再拖了。」 玄清抽回手,颇为羞恼:「我一没失忆,二没失态,何来失心疯一说。」 第81页 「错了,大错特错。」 颜瑞文拧起眉头,丢下手里的物件,牢牢箍住玄清的肩膀,一双漆黑的眼眸仿若深不见底的墨潭。 「你根本就不爱女人,哪来的情投意合。」 玄清被他的话砸地两眼一黑,颜兄定是受了刺激,否则他怎会言之凿凿地说出如此荒谬之语。 无论如何,他们两人之间一定有人出了问题,不是颜瑞文失了智就是他得了失心疯! 玄清索性身子一仰,死死扒住床沿,反正颜瑞文没了武功奈何不了他。 「心病不急,你先让我养养身上的伤啊,你忍心拖着一个伤残奔走吗?」 「忍心,」颜瑞文道,「我会雇马车的,况且你皮糙肉厚一时三刻死不了。」 「也不知道刚才紧张兮兮的人是谁。」玄清嘟囔。 颜瑞文嘆道:「是我大意了,竟在阴沟里翻船,如今不得不承受灼心之痛。」 玄清闻言抬眼,心如火烧,果然得了心病的人是他。 这般想着,玄清一抬手,在他的胸口上摸了一把。 「心疼,我给你揉揉。」 颜瑞文俊脸一红,说出那句玄清听过无数次的话。 「你啊你,我该拿你怎么办。」 玄清握住他微凉的指尖,拿起床头药膏,在他伤痕斑驳的手掌上慢慢涂抹。 「我们来的时候走的是大门,去的时候更不能改道偏门,平白无故的污名你不在乎,我不行。」 玄清没有再看他,一字一句地往下说下去。 「如果一次你无所谓,次次人都把罪名推到你的头上,久而久之你成了臭名昭着的大魔头,到了那个时候你无论做什么都是错的,没有人会相信你的话。」 颜瑞文微微垂下头,一缕髮丝顺着他的肩膀滑下,落在了玄清的手边。 「从以前我就觉得,你很怕我变成魔头?」 玄清心下一突。 颜瑞文玩笑似的说道:「在你眼里我就那么坏?」 「大坏蛋都是看不出来的。」抹完药,玄清使劲在他身上蹭了蹭,把手上沾的药膏擦在他的精贵的衣服上。「你还嫩着呢。」 当好人便去救人,当坏人便去害人,一条路走到黑,自然成事,最难的是做个普通人,夹缝求生。 玄清打了个呵欠:「休息吧,今日我们都辛苦了。」 颜瑞文伸手点了点玄清的脸颊,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放下了收拾到一半的包袱。 第52章 后半夜下了一场小雨, 雨滴稀稀落落地敲打在窗沿,有人轻叩门扉一般。 玄清点了颜瑞文的睡穴,披衣下床, 真正自己走上两步才能明白萧翎的功力有多深厚, 武林盟主怒髮冲冠的一掌,也只有他这一代大侠承受得住了。 苦笑两声,玄清按住额角,甩了甩头,甩掉眼里黑影, 一步深一步浅地往外走去。 不远处。 詹廷芳举着一把暗红的油纸伞立于潇潇雨下,好似话本里迷惑书生的妖精, 迎着月光盈盈地望着他。 「外面风凉, 我们进去说话。」 玄清脱下外衣,想为詹廷芳披上,却被她推开了。 詹廷芳问:「你会怪我吗?」 玄清放轻了声音道:「詹门主做的事怎能怪到你头上呢?你已尽力了……」 詹廷芳打断玄清:「倘若我说我知道呢?」她勐地握住玄清的手:「你跟颜瑞文这么多年来形影不离已经够了, 难道我们日后成亲身边还要陪着一个他吗?」 玄清道:「不是一回事。」 「不是一回事?你们两个哪件不是一回事?你非要和他同生共死吗?你能不能放弃他,好好跟我在一起。」詹廷芳的语气愈发急促起来, 到后面已然近乎逼迫了。 玄清忽然觉得眼前的女子十分陌生,下意识道了句:「詹姑娘你冷静一点。」 詹廷芳神色一敛, 苦笑道:「爷爷会处理好一切的,你什么都不用管,只要想着我们的婚礼就好。」 玄清不好意思地挠挠鼻尖:「我囊中羞涩,倒是委屈你了。」 「没关系, 」詹廷芳柔柔软软地倚上玄清的肩膀,「以后飞刀门是你的了,你亦属于飞刀门。」 玄清忙摆手:「使不得。」 詹廷芳缓缓说道:「我父亲去后,詹家的香火彻底断了, 然而飞刀门不能后继无人。」 她不知是说给谁听,眼里仿佛蒙着一层水雾,对着沉静的夜阑低语。 「你是最好的人选,最合适的夫婿,你会帮我将飞刀门发扬光大……」 「打的一手好算盘,可是你问过我们的意见吗?」 玄清差异地抬起头,对上颜瑞文刺骨的目光,兀地心中一虚。 「我、我以为你睡了。」 颜瑞文冷笑着走过来,纷纷扬扬的雨丝落在他的脸上,顺着脸颊滑下。 「我是失了武功,不是失了警觉性,更不是……」 他一手按住詹廷芳的肩膀,将她推开。 「失了心智。」 詹廷芳发出一声痛苦的嘤咛,伸手勾住玄清的衣角:「玄郎……」 玄清被一声「玄郎」叫得脑袋一热,一个反手就攥住了颜瑞文的手腕。 「住手,此事与詹姑娘无关。」 颜瑞文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嘲讽笑意,说出的话更是森冷无比。 第82页 「待我解决这个居心叵测的女人,再带你去治脑子。」 詹廷芳登时惊惶地睁大了眼睛,秀丽的脸上血色全褪,无助地叫唤玄清的名字。 「够了,」玄清加重了语气道,「我看患了失心疯的人是你。」 颜瑞文冰冷的目光落在玄清身上:「你不明白髮生了什么,我不与你计较。」 「是你不明白,」玄清道,「詹姑娘是我心爱的女子,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你为何不能容忍她?」 「呵。」 颜瑞文倏地松开手,一把拽过玄清的衣领,高大的身躯顺势压了下来。 「别胡扯了,你根本不懂什么叫『爱』。」 灼热的气息喷在玄清的脸上,俩人间的距离越来越近,直到耳边传来詹廷芳的一声惊唿,玄清如梦初醒,慌乱地推开眼前的人。 「你果然……」 詹廷芳怒不可遏地提掌拍向颜瑞文,颜瑞文亦是抬起了胳膊。 玄清情急之下飞快地将詹廷芳揽到身后,出手回击。 掌心碰到湿润的衣料,再听得一道闷哼,玄清才反应过来颜瑞文没了武功,根本不可能应击。 玄清瞬间慌了神,左边的詹廷芳,右边的颜瑞文,方才的破格之举,汇在眼前成了颜瑞文捂着胸口踉跄难立的模样。 颜瑞文身中软骨散,无力地支撑着身子,一缕血丝沿着嘴角滑下。面色惨白的他,如同雨夜中的鬼魅。 玄清愣愣地收回手,无措地摩挲掌心。 「我、我不是故意的……」 颜瑞文比夜还深沉的眸子,此刻看不见半点温度。 「你当真要护着她?」 玄清慢慢攥紧了拳头,闭上眼,昔日的山盟海誓言犹在耳。 ——我同她一见如故,情投意合,是註定要成为一生一世一双人的。 ——待此事了结,我必第一时间上门提亲。 「当真。」 漫长而令人窒息的沉默中,雨水不知何时停了下来,月光突破层层乌云泻下一地银华。 颜瑞文忽然笑了:「若是爱一个人又怎么会选择逃避,留下被爱的人活在痛苦之中。」 他在说什么?玄清茫然地看着他翕动的薄唇。 「你是不是要跟我一样,失去了才会醒悟?」寒芒乍露,薄如冰刃的青素在月色下泛着凌冽的光。「你不是想杀我,」颜瑞文道,「今日便成全了你。」 他手一送,青素递在了詹廷芳的手边。 「你、你疯了!」 玄清伸手按住他,却被推开了。 「你总是心软,但凡狠下心一次,又能叫人痛彻心扉。」 玄清六神无主,只是道:「你说过绝不会让青素沾血。」 颜瑞文垂下眼:「是的,我说过……」 他们两人一时间僵持不下,这时詹廷芳对玄清柔柔一笑。 「是我来的时机不好,」她的视线在青素上停顿了一瞬,想拍拍玄清的手,顾及颜瑞文又缩了回去,「我今夜先回去了,你们好好解释一番。」 颜瑞文发出一声嗤笑。 詹廷芳神色一僵,勉强维持住脸上的笑意。 玄清颔首:「也好,你身子弱,万一受寒就不好了。」 詹廷芳收起暗红的油纸伞,锋利的伞顶和摺叠的伞页如同一把染血的棱刀,在她手中拖下一道浅浅的痕迹。 玄清眨眨眼,两道截然不同的杀气消散在了月色中。 院中亮起了灯,林朗睡眼惺忪地走过来,问道:「师父你在同谁说话?」 颜瑞文见到林朗时紧绷神色终于缓了缓,甚至抬起手按在了他的头上。 「没事,继续睡吧。」 可怜林朗受欺压太久,享受不来这突如其来的温柔,「若惊」的成分远远大于「受宠」,当即攥紧了颜瑞文的衣袖。 「颜师父,我师父最近脑子不好使,你不要再生他的气了。」 颜瑞文自嘲道:「除了你,怕是全武林都不希望我们在一起吧。」 林朗问:「为什么啊?」 玄清神色复杂地看着他们,颜瑞文说得没错,他们本该是极与极,光与影。 这便是设定,是他们被创造出来时就融入血肉里的。 第53章 颜瑞文的声音打断了玄清的思绪, 他淡淡道:「因为我们是离经叛道的存在。」 林朗不解:「你们又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颜瑞文道:「既然没做过,为何人人避我如蛇蝎?」 他这句话似在问林朗,目光却是看向玄清的, 玄清被盯得一蛰, 低下了头。 林朗不假思索道:「颜师父太厉害了,所以他们忌惮你。」 颜瑞文问:「你听谁说的?」 林朗挠挠头:「我做乞丐的时候,老乞丐们的故事力来路不明又武功高强的十之八九是危险人物,若不能用之,最好除之。」说着, 他好奇地看了一眼他们:「师父,传闻你们一个是逍遥真人的传人, 一个是广泽真人的闭门弟子, 真的吗?还有,还有,两位真人真的飞升成仙了吗?」 「不是, 不知道。」玄清道,「天都快亮了, 你不是最爱睡觉吗,还不快回屋。」 林朗小声抱怨道:「早清醒了, 哪还睡得着。」 颜瑞文道:「醒了就去练功。」 林朗闻言立刻打了个大大的呵欠,夸张地说「好睏,好睏」,而后怪模怪样地摸回了房。 第83页 颜瑞文摇头:「不求上进。」 玄清看着他的背影笑了笑, 不多久又敛住了笑意。 「我有时在想,我是不是做错了,」玄清轻声道,「我希望他茁壮成长, 但是挡住风雨的同时,我也挡住了他的阳光,在我的羽翼下他可能永远都长不大。」 「长不大就长不大吧,」颜瑞文接住玄清的话头,「有我们两个,谁能动得了他。」 「可是……」 颜瑞文在玄清额上一弹:「你有时头脑空空,有时又顾虑太多,世上的事岂能处处如你所愿。」 玄清低喃:「话虽如此。」 玄清有时候很矛盾,他既希望故事按照剧本发展,又希望书中人能走出既定的轨道。 玄清胡思乱想着,身旁的颜瑞文忽然吸了口气,道了句「疼」。 玄清下意识地抬头:「哪里疼?」 颜瑞文抿了抿唇,暧昧地看着玄清,答案不言而喻。 玄清脸腾地红了,只觉他一向淡色的薄唇变得红艷无比,颇有几分诱人的滋味,心里一会儿怪他旧事重提,一会儿怪月色太好,方才还夜色蒙蒙,怎么这会儿连他小小的表情都看得一清二楚了。 玄清红透的脸皮亦逃不过颜瑞文的眼睛,他一扫方才的怒气,温柔地牵起玄清的手,欺身向前。 「你要怎么补偿我?」 玄清努力让自己硬气一些:「明明是你不对。」 颜瑞文道:「你打算不认帐了?」 玄清道:「我怎么不认帐了。」 颜瑞文低笑:「别忘了你醉酒后对我做的事。」 醉酒? 玄清忆起前几日的那一场畅饮,不由失神片刻。 「原来真的不是春梦吗?」 「春梦?」 颜瑞文反覆咀嚼玄清这两个字,握着玄清的手一紧。 玄清暗道不好,便见他眉目舒展,背后几乎长出了一条狐狸尾巴,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唔,看来我得好好了解一下,梦里你对我做了什么。」 玄清慌张地做出身体不适的模样,踉跄了几步,道:「太累了,有什么事,我们明日再说吧。」 颜瑞文负手道:「明日我的软骨散也该解了。」 玄清摸摸脖子,能欺负他只剩现在了,可惜玄清有贼心没贼胆。 他们两个慢吞吞地回了房,折腾一番,身上又是薄汗,又是雨水,腻腻地黏在身上,深夜又不好叫人烧热水,只得就着冷水草草擦拭。 「等等。」 颜瑞文按下玄清拧毛巾的手,转身出门,不多久,就提熘小鸡似的拎着林朗走了回来。 林朗在空中无力地踢脚:「我真的困了,不信你们听我打唿噜,唿唿唿。」 颜瑞文无视他的挣扎,把脸盆放到他的双手上,道:「你跟了我们这些日子,纵使资质浅薄,也该有点进步了。」 林朗惊喜道:「颜师父你是说……」 颜瑞文打断他:「促动内力,聚于掌心。」 林朗下意识地憋住一口气,涨红了脸,奋力发功。 颜瑞文伸出他白皙修长的食指,在盆中探了探:「不是让你用蛮力,你如果能把凉水捂热了,或许有资格学我的功法。」 林朗道:「师父放心,弟子绝不辱使命。」 颜瑞文纠正他:「颜师父。」 玄清无奈地瞧着他们,觉得今晚是睡不成了。 颜瑞文不折腾玄清了,开始这疼他的徒弟:「最多给你办个时辰的功夫,热完这盆,再打一桶水来。」 林朗当他是在练绝世武功,卯足了十二分的力气,水面还真的冒起了热气。 玄清开始怀疑是自己教徒弟的方法不对了。 林朗利索地完成了小厮的职责,怀揣着学习绝世武功的美梦再度回了房。 颜瑞文沉默地看着玄清擦洗,一本正经地叫了他的名字。 玄清没少见他严肃的模样,只是这次,那种陌生地情绪又浮现了出来。 「怎么了?」 玄清刻意避开他的视线,专心地擦拭指尖。 「你真的没有想过吗,」颜瑞文道,「为何我待你与众不同。」 「那、那是因为你得了失心疯。」玄清结结巴巴道。 「不,你只是在逃避,你并没你想像中那么抗拒。」 「你在胡说什么,太奇怪了。」 「奇怪的是你。」 颜瑞文捏住玄清的下巴,迫使玄清直视他的眼睛。 「我如今没有武功,你随时可以离我而去,何需一边说着不对,一边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 玄清张口便道:「我已有了詹姑娘。」 颜瑞文面上一僵,而后重重唿出一口浊气,伸手按住额角。 「我错了,不该在你脑子有问题的时候,妄图跟你掰扯清楚。」 玄清腹谤:你脑子才出问题了。 两日期限一到,颜瑞文的软骨散却未消退,他一副意料之中的神情,没什么微词,南宫玉倒为玄清带了新消息。 「剑庐老人飞鸽传书,说他不日便到萧府,要亲眼瞧瞧萧怀离是否真的死在他所铸的兵器下。」 玄清问:「萧翎怎么说?」 南宫玉道:「萧翎大怒,他儿子的尸首岂是人人翻看的物件,然而……」 「然而?」 「然而他并没有急着下葬萧怀离,仍存于冰棺之中。」 第84页 玄清略略点头,想来萧翎差不多冷静了下来,发现事有端倪。 南宫玉道:「石天门所为?」 玄清道:「或许是。」 南宫玉诧异道:「如此蠢钝的办法?」 玄清笑,连南宫玉都觉得粗暴的杀人嫁祸太蠢,石天门怎么会不知,他是被人逼得太急,走投无路了。 江湖中,有的人追求快意恩仇,有的人谋求权势滔天,而那个人大约只享受把他人的命运捉弄与手中快感。 玄清道:「南宫小弟,可否拜託你一件事?」 南宫玉不置可否。 玄清继续道:「保护剑庐老人安全抵达武林盟,或者请他回去。」 詹落云已断定萧怀离为青素所伤,这时候,青素的铸造者前来横插一脚,否定他的决断,那飞刀门门主的脸面往哪搁,石天门的计划如何进行下去。 无论出于何种考虑,他们是绝不会让剑庐老人出现的。 南宫玉不悦道:「我只会杀人,不会救人。」 玄清眉一扬:「你不用救人,你只要对付想取剑庐老人之命的人即可。」 南宫玉的脸上出现了奇异的神采。 「我以为……你这样的大好人,不会杀生。」 「我确实不会杀生,」玄清嘆息道,「南宫小弟,我只是个江湖中人罢了。」 玄清要做的不过是,确保自己的这双手不会染血。 南宫玉沉吟道:「要我帮你也无不可,只是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玄清道:「什么条件?」 第54章 南宫玉嘴角一弯:「到时你自会知晓。」 玄清盯着他的脸不放。 南宫玉低咳两声, 脸上染了薄红:「怎么,不愿意?」 玄清嘆气道:「原来你笑起来还是挺像个孩子的。」 到底年轻人,平时故作老成, 总是瘫着个脸半点不可爱。 南宫玉气道:「你瞧不起我?」 「岂会, 」玄清道,「我觉得你笑起来比较好看。」 语罢,玄清不由想到颜瑞文笑吟吟的脸,既能让人如沐春风又能叫人脚底生寒。 「罢了,不笑也好。」玄清摆摆手。 南宫玉奇怪地看了玄清一眼:「莫要拿我做消遣。」 玄清一抱拳:「如此, 剑庐老人之事麻烦你了。」 南宫玉略一点头,脚尖一掠, 身形已至数丈外。 玄清扬起头, 远方天际已然泛白。 树梢传来悠悠笛声,婉转低回,是玄清许久未闻的「怨柳」。 玄清负手而立, 道:「颜兄对我怨愤颇深啊。」 笛声停下,换作一道清俊男声。 「萧姑娘来找过我。」 箫音音?玄清差点忘了萧府还有这么一号人物。 玄清敲了敲手掌:「找你何事?」 坐在树上的颜瑞文轻笑道:「她说今日有人要杀我们。」 今日啊, 他们一个负伤,一个武功暂失, 南宫玉刚刚又被遣了出去,是巧合吗。 「她慌慌张张地塞给了我一个大包袱,」颜瑞文道,「要逃吗?」 逃到哪去? 玄清失笑, 向他递出一只手。 「错过了你爬树的情景。」 「可惜?」 「很可惜。」 颜瑞文嘴角动了动,俯下身,垂下的手在触碰到玄清指尖的剎那,径直掠了下去。 玄清仓皇地接住他坠落的身子, 只觉心脏都要跳出了胸腔。 「哎呀,抱歉,脚滑了。」颜瑞文漫不经心地笑道。 玄清面无表情地松开手,看他轻巧落地。 没了武功还能如此折腾,他当真是找死的第一人。 颜瑞文弹了弹衣摆上的落叶,向屋里走去。 玄清追在后面问做什么。 他侧过头道:「还萧姑娘的包袱,我不像某人,厚着脸皮占用姑娘家的闺中用品。」 玄清想到衣袖中的香帕,摸了摸鼻子,面上发红。 「又在胡说什么?」 颜瑞文眉一挑,道:「正好,将那帕子一併还了。」 玄清略有些犹豫:「这……」 颜瑞文不悦道:「怎么,捨不得?」 「当然不是,」玄清脱口而出,「包袱给我,我这就去还。」 颜瑞文笑了笑,长臂一勾,桌上的包袱就抛到了玄清怀里。 玄清掂了掂,比想像中重上许多,想来萧姑娘担心颜瑞文路上吃不饱穿不暖,把能用的家当都捎上了。玄清不由偷瞄他一眼,如此佳人,他当真半点不动心? 颜瑞文似是知道玄清心中所想,只一个略带讥讽的笑意,就打消了玄清开口询问的意图。 男子汉大丈夫,纠结于儿女私情,实在不该。 玄清定了定神,拎起包袱往外走,照着往常从墙垣跳下,却见到了久立的詹廷芳。 她见到玄清,眸中的惊喜顿消,一双秀目死死盯着玄清手中的包袱。 「你要走?」 玄清半是惊喜,半是诧异道:「詹姑娘怎会在此?」 詹廷芳则兀自念道:「你竟要带着颜瑞文一同离去。」 那娇柔的声音此刻仿佛泛着寒意。 「姑娘误会了。」玄清向她解释箫音音之事。 詹廷芳低下头:「如此说来倒和我听到的差不多。」 「你也听说有人要害我们?」 第85页 詹廷芳颔首。 玄清望着她娇美的脸庞,胸中那股爱意再度涌了上来,盼盼绕绕地缠住了玄清的心。 「詹姑娘,」玄清不禁道,「你放心,待这些事结束,我一定……」 詹廷芳竖起一只手指按住玄清的唇:「我知道,现在我们的事只能等。没关系,我早已习惯等待,周围的都人说,女子哪能成事……」她顿了顿,抽出一根红线,绕在玄清的小指上。「现在你被我捆住了,以后心里总要有我。无论成果与否。」 詹廷芳的声音越来越低,又安慰似的笑了笑,对玄清道:「你快去吧,我帮你守着颜公子,不妨事,如今爷爷亦在萧府,没人能拿你们怎么样。」 玄清感激她的体贴,道了谢,匆匆往外走,可脚步越走越慢,行至中途不由停了下来,总觉得处处透着蹊跷。 詹廷芳与箫音音到底从何处听说此等大事?经过之前的不快,颜瑞文能接受詹廷芳的保护吗?林朗对她出言不逊该如何是好? 心中甚是惴惴,玄清对自己道,回去看一眼再走也不迟,大不了被宿敌君嘲笑几天胆小怕事。 思及至此,玄清身子转了个反向,大步朝院子走去。萧翎安排的看守形同虚设,几个厉害人物也被南宫玉处理掉了,玄清其实是出于和平主义自愿留在这的。 他轻车熟路地跳到墙垣上,再从屋顶跳下来,然而闯入眼帘的景象却让玄清大为惊骇。 「詹姑娘万万不可!」 只见詹廷芳压在颜瑞文伸手,手中握着一根银针,针尖悬在颜瑞文眼睛上,只差一点便能刺破眼球。 詹廷芳被玄清的声音惊得一愣,瞳孔剧颤,脸色苍白道:「你怎会回来?」 就在此时,颜瑞文勐地一个翻身,扣住她的手腕向上一扭,詹廷芳惨叫一声奋力挣扎。 「你武功恢復?」 颜瑞文冷哼一声:「彼时你用散功散骗玄清说是软骨散,就该想到今日,不是每个人都是呆子。」 散功散? 玄清的脚步停在了原地,头脑顿时一团乱麻,詹廷芳骗了自己,颜瑞文吃的是散功散,他……他还好吗? 颜瑞文对上玄清担忧的视线,微微一笑:「无事。」 詹廷芳闻言在唇上重重一咬,重新举起手,以玉石俱焚地姿态向颜瑞文冲过去,可她哪里是颜瑞文的对手,颜瑞文不过一抬手,那银针便一个迴转,竟是戳进了她的肩上。 黑色的血液霎时汩汩流出,原来这针上淬了剧毒。 玄清顾不得再看颜瑞文,一个箭步冲上去,把她揽在怀中,飞快地点上她的几个大穴。 「没用的,我是狠下了心要他死。」詹廷芳咳出一口血道。 玄清从未想事态会失控到这种地步,口中颤颤说道:「你又是何苦。」 詹廷芳艰难地望着玄清道:「你会替我报仇,对吗?」 玄清心下一痛,避开她的视线道:「我欠你的,他欠你的,来生必当一併偿还。」 「我真不甘心,」詹廷芳悽然笑道,「为何生不由己……」 她的声音那么轻,如同她薄命的红颜,转瞬即逝。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像是一架失控的马车,狂奔着往悬崖冲去。 捆在玄清小指的红线,如一根针扎在他的身上,痛彻心扉。 玄清抱着詹廷芳的尸首说不出是悲伤还是愤怒,只觉心中空空落落,半晌,他抬起头对颜瑞文道:「你走吧。」 颜瑞文黑黢黢的眼眸盯着道:「詹廷芳是作茧自缚。」 「我知道。」 玄清抽出那块来不及还回去的手帕,细细擦拭她嘴角的血迹。 「走吧,余下的事我会处理。」 颜瑞文道:「你怎么处理,林朗怎么办?」 玄清手下一顿,道:「林朗有你足矣。」 「所以呢,你要放弃对他的责任,如此对待你亲自收的徒弟就?」 玄清沉默不语。 颜瑞文握住玄清的手:「不要再管那些事了,与我们何干。你与我去找药王,先把你身上的迷魂散解了,好吗?」 说到最后,颜瑞文已经是近乎恳求了。 玄清心中一片茫然,仿佛缺了一角,他抽出手,慢慢站起身,抱着詹廷芳逐渐冰冷的身躯,一步深一步浅地往詹落云的住处走去。他曾经答应过她待事情了结便上门提亲,如今却只能把她送回亲人的身边。 第55章 门外的守卫没人敢拦玄清, 玄清不用看也知道他们脸上挂着何种表情。尚未到詹落云的住处,远远玄清已见到一人沖了过来,想来, 他已得了消息。 詹落云颤声道:「是谁?」 玄清哑声道:「是我。」 玄清本来有很多话想要问詹落云, 为何要做假证置颜瑞文于不义,他是不是知晓詹廷芳下散功散之事,或者根本就是他指派的,可到头来玄清什么也说不出口了。 光看着詹落云的赤红的眼,玄清就想到了一夜华发的萧翎。 世上最痛, 不过白髮人送黑髮人。 飞刀门的后,是彻底断了。 詹落云攥紧的双手发着颤, 他痛声道:「是颜瑞文, 是不是他!」 玄清道:「与他无关,一切因我而起。」 詹落云勐地扼住玄清的喉口:「事到如今,你还要护着他, 你们倒是兄弟情深。」 第86页 玄清唿吸不畅,艰难道:「至少先把詹姑娘安置好。」 詹落云闻言浑身一震, 松开手,愣愣地看向玄清怀中的詹廷芳。 「我早说女子无用。」 他缓缓闭上双眼。 「玄清这是你欠我们飞刀门的, 明日我对外宣称芳儿失足落水,而你将与她结为阴亲入赘飞刀门,继承我的衣钵。」 玄清一时间觉得十分可笑,他的孙女尸骨未寒, 他首先考虑的竟是飞刀门的未来。 哪怕詹落云要他立刻偿命他都可以理解,然而詹落云要的还是「入赘」。 詹廷芳穷极一生想得到的不过是一声赞赏,甚至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可詹落云面对她的尸首说出来的居然是「女子无用」。 「可惜了。」玄清道。 「你说什么?」詹落云看向玄清。 玄清摇头。 ……詹姑娘生在飞刀门真是可惜了。 玄清把詹廷芳交予詹落云, 不愿再与他多说一句,他盘算的一切终究会落空。不久之后,飞刀门与邪道勾结祸害武林盟主的传言便会甚嚣尘上,萧翎重掌大权进行新一轮的整治,然而这些都与玄清无关了。 武林盟的一切在玄清心中随着詹廷芳的死一同埋葬了。 玄清回到院中,已不见颜瑞文和林朗的身影,满院萧瑟,哪有初见时的盎然春意。 他们是走了吗? 玄清摩挲着石桌上的瓷杯,氤氲的茶香似乎还在空中缭绕,泡制的人却寻不见了。 走了也好,玄清心道,他们註定要走上不同的路。 玄清打开门,但见行李全都完好的放在原位,想来他走得潇潇洒洒无牵无挂。 颜瑞文那脆弱的神情玄清是不忍再见了。 玄清坐到床沿,摸了摸枕头,不由苦笑一声。 以后要一个人睡了,不知习不习惯,早前天天盼着独处一间大房,原来真的一个人是件寂寞的事情。 罢了,做大侠总要耐得住寂寞。 玄清侧躺在床上,想着詹廷芳,想着颜瑞文,想着林朗……有那么一刻,想彻底摆脱大侠的桎梏,做一个仗剑江湖飘的逍遥人。 可是不当大侠,他活着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玄清脑中浑浑噩噩,连有人接近都没发现,回过神来已被箫音音狠狠颳了一巴掌。 「萧姑娘?」 「懦夫!」 萧府的大家闺秀红着眼眶,瞪着玄清,纤纤玉手因为方才太过用力而红透了掌心。 「颜公子为你无辜受累,你却在这里伤春悲秋。」 「姑娘何意?」 玄清立刻起身。 「颜瑞文不是走了吗?」 「你在这,他能去哪,」箫音音道,「他被爹爹和石掌门压到了地牢,要、要私下处置。」 说到最后几个字,她几欲落泪。 玄清急道:「敢问地牢在哪,我这就前去救他。」 箫音音早有准备,从袖中抽出一张图纸。 「我一直觉得爹爹对颜公子怀有敌意,没想到他真的……」 玄清接过地图,千恩万谢。 箫音音咬了咬唇,道:「颜公子看你的眼神……你对他很重要,请不要再辜负他了。」 玄清看着箫音音坚定的眼神,忽然明白「玄清」为何会爱上她。 玄清攥着地图,不敢耽搁一秒,然而,顺着地图的指引,玄清越走越觉得不对。 照箫音音的说法,颜瑞文是被关在地牢私下处置,可玄清一路走来,既没看到打斗的痕迹,也没遇到把守的人员,更遑论萧翎此等高手所发出的气息。 他们是刻意隐匿了行踪,还是颜瑞文已然…… 玄清不让自己在胡思乱想下去,打开机关,掀起石块,走下幽暗的石阶。 极静,极深的地下,一切都那么清晰可闻。 颜瑞文望着玄清,低低喘息着。 玄清该想到的,箫音音为何好巧不巧,在他去找詹落云的时候听到她父亲与石天门的密谈,并且那么确信玄清会回到小院,不会被一同处置。 是他关心则乱了。 「你早就安排好了一切。」 玄清走过去,触碰到颜瑞文冰冷的指尖。 颜瑞文垂下了眼睫:「我没料到詹廷芳会对你下药。」 玄清道:「萧姑娘是真的想救你。」 「我知道,」颜瑞文道,「可惜我只愿为一个人犯险,也只愿为一个人所救。」 颜瑞文是个什么样的人,玄清很清楚,如果他不愿意,没有人能够左右他。石天门和詹落云打的是什么主意,他恐怕早已察觉,在玄清不知道时候已经准备了无数全身而退的法子。 他迟迟不走,情愿被伤,故意被抓,都是因为玄清的缘故。 玄清抹掉他脸上的血污:「其实你的功力并没有完全恢復是不是?」 颜瑞文看着玄清道:「我……其实我打了个赌。」 玄清嘆气:「不论赌的是什么,你都赢了。」 颜瑞文笑问:「当真?」 玄清背起他:「走吧,去药王谷。」 「你不问林朗在何处?」 「他肯定被你安置在了安全的地方。」 颜瑞文的下巴磕在玄清的肩上,嘴里的吐息像是甜蜜的毒药。 「我很高兴,你选择了我。」 玄清沉默了良久,道:「你说我是中了迷魂散,倘若不是,倘若我和詹姑娘是情投意合……」 第87页 颜瑞文道:「你待如何?」 玄清道:「我会与詹姑娘举行阴亲,替她……」 话未说完,玄清的唇被一只手紧紧地捂住了,那耳边的声音不断说道: 「不会的,永远不会有这一天。」 玄清静默半晌,挤出一抹笑:「你比詹姑娘重上许多。」 「那是自然,」颜瑞文道,「玄清。」 「嗯?」玄清微微侧过头。 但听他轻声道:「我希望我能再重一些,把你的心全部占满。」 玄清脚步一顿:「你当真病了,满口痴话。」 颜瑞文低低一笑:「确实是痴心妄想,你的心里装的人太多,我能分得一点位置已实属不易。」 玄清道:「你对我来说,总归是不一样的。」 颜瑞文忽然问:「你记得詹廷芳临死前最后一句话吗?」不待玄清回答,他又继续说道:「她说,她真不甘心。」 玄清被他嘴里呵出的暖气,弄得耳根发热,不自在道:「然后呢?」 颜瑞文只是道:「其实最不甘心的人是我。」 玄清苦笑着摇了摇头,再行几步,出了地牢,阳光乍然落在眼睛里,刺得玄清眼眶一酸。 玄清掩饰性地眯起眼睛,有人恭谨地对他们鞠了个躬。 「马车备好了,两位公子请随我来。」 玄清无奈道:「你准备的倒是周全。」衬得方才乱了阵脚的自己像个傻子。 颜瑞文在玄清肩上蹭了蹭:「如果你不来,一切都是徒劳。」 玄清嘆息,论心思自己永远比不过他,永远只得按着他的计划走。 玄清对那人道:「有劳了。」 那人颔首,始终佝偻着背嵴。 玄清道:「你可以下来了吧。」 颜瑞文小声道:「我没了武功。」 第56章 玄清道:「没了武功, 不影响走路。」 颜瑞文埋怨道:「我受伤了,地牢湿气又重,你忍心吗?」 玄清不由头疼:「让你的手下来照顾你。」 颜瑞文哑声道:「我没有手下, 孑然一身。」 「……」 玄清从没发现他如此会卖惨。 颜瑞文道:「本来身边有你, 你却中了迷魂散,甚至要赶我走。」 前方领路的人,恰如其分地对玄清投来一道谴责的目光。 玄清:「……」 他们早串通好了吧。 玄清的悲伤与忧虑因为颜瑞文的几句话而化为乌有,只余下浓浓的无力感。 颜瑞文捏住玄清的耳垂道:「你抛下我抱着詹廷芳走的帐,我是记下了。」 领路人又是一个意味深长的回眸。 玄清:「……」 为何他平白无故成了负心人? 玄清不得不佩服宿敌君的本事, 他们一路南行,不但听不见半点关于武林盟的风声, 连追杀者都被隔绝在了车马之外, 玄清几乎要以为是出来游山玩水的了。 颜瑞文拿着两个糖人道:「你瞧像不像我们俩,我让人照着捏的,特点倒是有了, 神韵却差了许多。」 玄清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是」。 颜瑞文道:「你在想什么。」 玄清下意识道:「詹姑娘。」见颜瑞文神色一沉,他连忙补充道, 「不知詹姑娘下葬了没有。」 「自然是葬了,」颜瑞文道, 「她这点倒是比萧怀离幸运。」 玄清扫了眼他手中笑嘻嘻的两个糖人,只觉心中愈发苦涩。 「颜兄我……我有时觉得我就此逃避,对不起詹姑娘。」 「晚了,」颜瑞文把糖人塞进玄清的手中, 「你现在想回去做飞刀门的乘龙快婿,我也是不许的。」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玄清道。 「玄清,不要想了。」颜瑞文低声说道,「答应我, 不要再想她了。」 玄清听到话中的苦涩,终究于心不忍,低下头,轻舔一口手中的糖人,甜丝丝的,是他以前最爱的味道。 行至药王谷,已过了半旬。 苍翠的溪谷间,背着竹楼的小童不紧不慢地为他们引路。颜瑞文说他伤势未愈走不动路,非要玄清扶着才行,玄清没有办法,最后只得在小童奇怪的目光下红着脸将他背了起来。 颜瑞文道:「以前我也是这么背你的,记得吗?」 玄清当然记得。 曾几何时玄清为他求剑,把剑庐老人的一句戏言当了真,爬到高耸入云的崖上摘那闻所未闻的药草。 彼时,玄清一不怕死,二不怕摔,自以为跌下去不过是受点小伤捡个秘籍的事,未必讨不到好,瞒着颜瑞文只身前去,一个不注意当真摔了下去,半死不活地躺了两天,秘籍一本没捡到,最后被焦急来寻的颜瑞文背了回去。 说起来,他当时哭是没哭? 玄清想了想颜瑞文抹眼泪的模样,当即脚底生寒,被自己的妄想给吓到了。 背上的颜瑞文担忧地问道:「你抖什么,害怕了?」 玄清含煳道:「算是吧。」 颜瑞文柔声道:「放心,现在的我一定会抓住你的。」 玄清心道,现在的他亦不会傻到去挑战属于主角的歷练。 颜瑞文推推玄清的肩:「放我下来吧。」 玄清讶异道:「才走几步。」 颜瑞文含笑道:「下次再欺负你,一次欺负太多,我会心疼的。」 第88页 领路的小童再也憋不住,捂着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玄清摸摸鼻子,放他下来,总觉得颜瑞文恢復成了玄清熟悉的那个人,又好像有所不同。 余光扫过去,颜瑞文的嘴角是翘起的,眉头却是微蹙,好似缠着解不开的愁。 玄清伸手勾住他的小指,颜瑞文眉一挑惊讶地看向玄清。 玄清朝他笑了笑,继而握住了他整只手。 微蹙的眉头终于松缓开来了。 离药阁愈近,鼻息间的药香愈浓,玄清的精神渐渐松缓下来,踏过门槛后,不禁一笑:「岚兄许久不见。」 「不见最好。」 岚岱放下手中的药篓,就着旁边的水盆净了手,这才看向他们。 「病得不轻,果然每次见到你们,都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岚岱是药王的首席弟子,年岁比他们稍长,性情却大不沉稳,颜瑞文私下总说药王的衣钵怕是要保不住了。 颜瑞文道:「望闻问切缺一不可,你光瞧上一眼就乱下定论,离庸医不远了。」 岚岱反讥道:「以你的本事还来求助药王谷,不是惹了天大的麻烦就是离死不远了,别告诉我你思我成疾,不得不亲自前来瞻仰。」 颜瑞文眯起眼:「药王呢?」 岚岱没好气道:「师父闭关了。」 颜瑞文沉吟片刻,重新拉起玄清的手,道:「我们走。」 玄清犹豫了一瞬,没料到他记仇能记如此之久。 那日玄清被颜瑞文背回药王谷,只剩一口气能喘,岚岱假借药王的名义私下问诊,让玄清吃了好一番苦头,连着发了三天高烧,气得颜瑞文提剑而出,只砍得他三天下不来树。 岚岱似乎亦忆起了当年的糗事,连咳两声,道:「我已今非昔比,你们大可放心,」他顿了顿,补充道,「普天之下,师父医术排第一,我就是第二。」 颜瑞文冷声道:「好大的口气。」 「非也,」岚岱摇手道,「我每日药水漱口,不仅没有口气还香的很呢。」 颜瑞文脸一沉,握着玄清的手一紧,脚步却迟迟没有迈出去,他们都知道岚岱所言非虚。 岚岱见他们不动,心中有了定数,收起嬉皮笑脸,正色道:「请坐。」 玄清挽起袖口让岚岱号脉,听着颜瑞文讲述迷魂散的种种,莫名感到尴尬,再听到詹姑娘的名字又不免伤感。 「原来如此,」岚岱啧啧,「真真是人不可貌相,料不到你看着正派,竟如此会招蜂引蝶。」 颜瑞文表示贊同。 玄清烧着脸道:「莫要胡说。」 岚岱收回手,问玄清:「你自己觉得你中没中迷魂散?」 玄清迷茫道:「不知道。」 岚岱道:「颜瑞文不过一说,你便开始怀疑自己对詹姑娘的情意是真是假,若你非薄情之人,那答案不需要我确定了吧。」 玄清一时无言,感情于他恐是最难分辨的。 颜瑞文道:「中没中根本不用你确认,我们来是想尽快去除迷魂散效力。」 岚岱则摇首道:「迷魂散暂且不论,你先看看你自己,小心装病太久变成真病了。」 玄清闻言一惊,颜瑞文对上玄清的目光,安抚地一笑,按住玄清的肩。 岚岱立即啧啧道:「某些人真会见缝插针的占便宜。」 「有便宜占总比没的好,」颜瑞文道,「你若三日内不能解除散毒,莫要怪我砸了药王谷的招牌。」 岚岱悠然道:「一来药王谷从没挂过招牌,二来想不到你对我的医术如此有信心。」 颜瑞文嘴角的笑一僵,改口道:「最多十日,是我容忍的极限了。」 「多谢理解。」 岚岱虚虚一拱手,言语里并无真心。 「闲杂人等可以出去候着了。」 语罢,他任由颜瑞文刀片般锐利的目光在脸上刮过,泰然自若地端起茶杯啜饮了一口。 颜瑞文略一权衡,起身对玄清道:「我先去让人将屋子收拾一下,多加一个枕头来。」 他这话的意思是到了药王谷他们依旧得挤一张床了?先前玄清死皮赖脸蹭他的房,如今换他积极准备,玄清心中暗嘆,真是风水轮流转。 岚岱幽幽抛出一句:「药王谷的房间够住。」 颜瑞文仿若未闻,细细地叮嘱玄清几句便出了门。 岚岱瞧他身形掩在门后,扭头说道:「你身上中的是二流药粉,我不出三日必能解开,放宽心。」 玄清问:「你方才不是说不行?」 「哎哎哎,」岚岱摆手道,「我何时说过不行,我只说你们对我如此信任,吾心甚慰。」 玄清无言,他们两个岁数加起来过半百的人,遇到一起净爱逞口舌之快,也不怕被旁人笑话。 岚岱道:「岂能让他事事如意,年轻人不跌跟头怎么成长。」 他赢了一回,倒是端起来了。 玄清道:「颜兄不过是关心则乱。」 岚岱斜觑了玄清一眼:「哟,尚未进门,先护起短来了。」 玄清不理会他的口无遮拦,道:「既然我的事情是小,麻烦优先医治颜兄,他中了散功粉加之旧伤未愈,我担心拖久了对身体伤害更大。」 「他能有什么伤,我听说受了萧翎一掌的人可是你。」岚岱食指一伸,点上玄清的胸膛。 第89页 玄清唿吸一滞,闷哼一声,喉口亦溢出些许血腥味。 岚岱嘆道:「你们一个装病,一个强作无事,确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玄清苦笑。 岚岱道:「罢了,你先去休息吧,从明日起有的是苦药给你吃的。」 玄清心知他不是说笑,当下心中戚戚,躺在床上被颜瑞文灌药的阴影慢慢笼了上来。 岚岱瞧着玄清的表情,嘴角一勾,幸灾乐祸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玄清猜他数年不见,攒了不少新药来折腾自己,当即不敢细想,起身告辞。 走出门去,玄清并没有径直去找颜瑞文,而是低头看向自己的掌心,心中那种空落再度腾升起来。 第57章 几番话听下来, 玄清再愚钝也明白了。 所有的爱恋都源于詹廷芳的一剂迷魂散,他自以为是的真情实意,原来连虚情假意都算不上, 然而伊人已去, 玄清的不豫无人能解了。 他久违地打开系统,读取了一段属于原身的记忆—— 「玄清」儿时被广泽真人领上了山,真人说玄清有灵气。 小玄清还有长成日后大侠的沉稳模样,有点天真,又有点调皮。 小玄清十分不好意思地告诉真人, 他知道自己长得灵动可爱,天生是个小仙童。 小玄清的话音刚落, 旁边的白鬍子老爷爷就笑开了。 「广泽你总算收了一个有趣的徒弟。」 小玄清听到这句话, 脑海中霎时闪过一个念头:我什么时候拜师了? 正想着,一个面容俊秀的少年气唿唿地沖了过来,用力掰扯他的脸。少年长得粉雕玉琢, 下起黑手来却是毫不含煳。 「师父怎么带回来了一个小肉球。」 小玄清委屈地看向广泽真人,真人长手一拂, 挥开了少年。 「瑞文莫要胡闹,这是玄清, 我新收的徒弟。」 果然大人比较厉害,他一开口,小瑞文就不敢再对小玄清动手动脚了,只是那眼神看得小玄清直发毛。 小玄清不由自主地往广泽真人身后缩, 突然觉得拜师也不赖。 师父温柔地摸摸小玄清的头:「别怕,以后为师不在,瑞文会替我照顾你。」 小玄清问:「你要去哪里?」 师父笑而不语。 小瑞文小声道:「笨蛋。」 小玄清有师父护住,狠狠对少年做了个鬼脸, 看他敢怒不敢言的样子,直偷笑。 白鬍子老爷爷告诉小玄清,他师父的情劫就要到了。 小玄清抬头问:「什么是情劫?」 师父咳了两声,道:「你日后自会明白。」 小玄清还想再问,却被小瑞文一把拉过了手。 「你真笨,就是你师父要去找师娘了。」 「那……」小玄清对师父叮嘱道,「你一定要找个好看的师娘,我爹说了,找老婆就要找我娘那样好看又会持家的。」 小瑞文道:「你爹准是骗你的,你娘要真的好看,怎会生下一个小肉球?」 小玄清转向师父瘪瘪嘴,只见师父眉一皱,坏蛋师兄就规规矩矩地低下了头。 师父转而对小玄清柔声道:「我与师兄尚有话要说,你先与瑞文回去歇息。」 白鬍子老爷爷笑眯眯道:「若是臭小子欺负了你,别怕,向老夫告状便是。」 小玄清起初听到要与小瑞文一起走是有些不情愿的,但得了这句话,就放下心了,他敢欺负自己一下,小玄清就放大十倍去告状。 小瑞文像模像样地对白鬍子老道说了一句「徒儿先行告退」,然后又要来拉小玄清的手,小玄清急忙一躲。 小瑞文嘴一抽,明显想挠小玄清,奈何两位师父在场,他吸了口气,定了定神,捏住小玄清袖子的一角。 「这般可以了吧,师弟」 最后两个字,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小玄清心里念着「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对他露齿一笑:「好的,师兄。」 小瑞文面上一红,闷声道:「现在讨好我,晚了。」 小玄清对着少年的后背吐舌头,他才不会讨好他呢。 山上并非小玄清想像中的云雾缭绕,反而处处透出人间的气息,只是四季的花能在同一个院子里绽开,争奇斗艳,看得小玄清几乎傻了眼。 「没见过世面。」小瑞文道。 「要不是我爹和我娘仙山去的匆忙,来不及带上我,我也早见识了。」小玄清争辩道。 小瑞文一愣,继而问道:「你懂他们去仙山是什么意思吗?」 小玄清不解:「去就是去,能有什么意思?」 小瑞文摇头:「罢了,笨蛋不需要懂。」 小玄清气道:「你不要以为比我大几岁很了不起!」 小瑞文看了小玄清半晌,忽然诡异一笑,点着小玄清的头道:「你知不知道凡躯□□进了仙山便会停止身长,」他故意顿了顿,然后压低了嗓音吓唬小玄清,「你以后永远都是一个小豆丁了。」 小玄清眨眨眼睛,酝酿半天,最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小瑞文被小玄清惊到了,手忙脚乱地围着小玄清转。 「你怎么说哭就哭?」 小玄清哭着打嗝:「你说我是小豆丁。」 小瑞文替小玄清擦拭掉个不停的眼泪,连声道:「能长大,这里又不是仙山,我刚才是骗你的。」 第90页 小玄清抽噎道:「真的吗?」 他拍了拍胸脯,像小玄清保证:「真的。」 小玄清破涕为笑,用力地抱住他,在他的胸膛上蹭来蹭去。 「你以后不要骗我啦。」 他头顶传来小瑞文结结巴巴的声音:「你、你干什么?」 小玄清装作没听见,继续蹭脸大业。 让你骗我! 鼻涕泪水抹的差不多了,小玄清抬起头,一眼望见小瑞文涨红的脸与不知道往那放的尴尬双手,憋不住又笑了起来。 小瑞文道:「哭哭笑笑的,怪人。」 怪人算是比笨蛋进步了一点吧? 小玄清握住他的手,摊开他的手掌,认认真真一笔一划地在上面用手指写上「玄清」两个字。 「你以后可不能再叫错啦。」 小瑞文收回手,不自在地挠了挠:「痒死了。」然后小声嘀咕,「原来你还会写字。」 小玄清昂起脸:「我可是师父钦点的灵动可爱小仙童,你不要瞧不起我。」 小瑞文嘟囔道:「师叔就会给我添麻烦。」说完,他的表情一时间有些古怪:「你怎么不叫我师兄?」 小玄清才不要呢,他笑嘻嘻道:「我叫你颜兄,你叫我玄弟好不好?」 他不应,小玄清作势要哭,最终还是不情不愿地点了头。 「小鼻涕虫。」 小瑞文领着小玄清穿过庭院,走出后门口,恰巧遇到两个说说笑笑的女郎。 她们看到小玄清娇笑道:「哪来的小童?」 其中一个甚至蹲下身,捏捏小玄清的脸。 「长得真有福气。」 她们的身上香香的,手也软绵绵的没使上几分力气,和小瑞文不同,一点都不惹人厌。 小玄清乖巧道:「仙女姐姐好。」 她们笑道:「好甜的嘴,我们可不是仙女,叫我们子琳、子泽就好。」 小玄清从善如流:「子琳、子泽姐姐好。」 她们笑得愈发花枝乱颤:「好个讨人喜欢的小傢伙,」而后对小瑞文道,「你不多跟他学学?」 小瑞文面沉似水,冷哼了一声。 子琳摘下一枚髮簪放到小玄清手里。 「姐姐们没准备东西,姑且送你个不值钱的小玩意儿,下次再给你带好东西。」 小玄清捧起髮簪,高兴道:「谢谢姐姐。」 小瑞文小声道:「马屁精。」 小玄清权当他在嫉妒,自己一来他就要失宠了,允许他说一回酸话。 两个漂亮姐姐跟小玄清说了好一会儿话,才娉娉裊裊地离去,小玄清凝望着她们的背影瞧了好一会儿才收回视线。 小瑞文不悦道:「看够没有。」 「够了。」 小玄清低下头,细细瞧着手中精緻的簪子,只见一朵银制的白莲栩栩如生。 师父走得比他说的还快,翌日待小玄清起床连送行都没赶上。 小玄清正嘀咕着,脑袋一痛,一颗小石子骨碌碌从小玄清脑门上滚了下来。小玄清捂住头怒而回眸,但见小瑞文手里掂着几个石子瞪他。 「瞎念叨什么呢。」 耳朵真灵,看来以后得更加谨言慎行,没了靠山的小玄清对小瑞文的态度立刻好了八度,软软叫了声「颜兄好」。 小瑞文耳根发红,手一甩丢开小石子,背到身后,干咳了两声,道:「好。」 短短的相处已让小玄清深刻地摸清了这个人,吃软不吃硬,刀子嘴豆腐心,总得来说就是个麻烦的好人。 小玄清在山上的日子过得倒也不难,转眼就是三年,小玄清和小瑞文相处的也愈发融洽。 那日小瑞文带小玄清偷偷熘下山去买糖吃,他们一时贪玩,回来已是夕阳,然而比天色更红的是沖天的火光。 小瑞文手中的糖袋掉到了地上,扭头对小玄清说道:「你在这等我,不要动。」 小玄清下意识地攥紧他的袖口:「别去。」 小瑞文当小玄清是怕了,难得的和颜悦色,他像师父那般揉揉小玄清的头。 「没事,我去把师父的宝贝救回来,省的他到时候嗷嗷叫。」 小玄清眼睁睁地看着那衣袖一点点从小玄清手中抽出…… 作者有话要说:  说实话,这篇文的数据超乎我想像的差,差到我一度陷入自我怀疑,如果不是那两三位坚持留言给我鼓励的小天使,我可能早就放弃了。 经过几番挣扎和反省之后,我觉得最大的问题还是这篇文的结构和重心有不对。 我决定把已经写完的古代架空部分放出来,提前完结。 现代部分抽出来扩写改编,再重新开一个坑,从头来过。 第一部 分还是贝塔有点甜,不过我在中间增加了一些细节和几万字的新内容,愿意继续看的小伙伴可以点进我的专栏,新坑是《炮灰躺成了万人迷》,也可以见证一下我是否有进步。 最后,还是感激那几位不离不弃的小天使。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凤仙 1个; 第58章 玄清抽离出系统, 接下来的事情便不用看了。 颜瑞文将面对的不仅是烧毁的家园,而且有他师父的尸体,这还不够, 很快他就会被当成弒师的魔头, 遭到万人唾骂。 明明没人了解真相,没人了解他,这一切只因了一句话—— 第91页 魔头颜瑞文,年少弒师,泯灭人性。 因为只有玄清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从来都不是冷心冷血的大魔头,他不过是一个会因为小孩的假哭而手足无措的普通人。 有点别扭, 有点麻烦, 对外人冷漠,对自己人却毫无保留。 玄清穿过来时,大火已烧了三天三夜。 颜瑞文告诉玄清, 广泽真人算到此劫已把山上的人都接走了,而玄清因为灵力太低带不动, 所以继续留下来做了他的拖油瓶。 说完,颜瑞文又特别强调了一遍自己的付出, 说玄清未来几辈子都得卖给他还债。 玄清不知道颜瑞文是在安慰自己,还是真的因为他的到来引发了蝴蝶效应,但他衷心的希望是后者,尽管他再也没有见过广泽真人。 然现在, 剧本饶了一个弯又回到了原点,江湖上关于颜瑞文纵火弒师的谣言甚嚣尘上。 这般发了一会儿呆,玄清耳畔传来一声低唿。 玄清倏地一抬头,但见平素明亮的眸子蒙上了一层灰雾。 「你怎会在此?」玄清诧异道。 「我怎会在此, 」南宫玉瞪着玄清道,「你骗了我。」 玄清让南宫玉去接剑庐老人,未等他回来先跟着颜瑞文离开武林盟,没能知会他一声,他应是误会了。 玄清解释道:「事出突然,我亦是无奈之举。」 南宫玉全然没听进去,话语间竟透出了一股委屈之意。 「我以为你是个好人,你却和旁人一样用完了就抛弃我。」 玄清:「……」 这话怎么听起来怪怪的? 南宫玉问:「我当真没有一点价值了?」眼里一点一点氤出了不甘。 玄清本欲将错就错,藉此机会彻底斩断他们之间的联繫,然而见到南宫玉暗含期盼的眼睛到底没能忍下心,终是改口道:「除非你能替我寻到龙涎香。」 龙涎香是他听岚岱胡邹出来的众多药材中的一味,料想南宫玉久寻不到,自会放弃。 南宫玉眸光一沉,定定地瞧着玄清,良久才道:「你确定你要的是龙涎香?」 玄清观他脸色应是没听过此等药材,心下主意更定,遂确认道:「没错,只要你能献给我,我便承认你的价值。」 忽来的寒风吹得满院乔木沙沙作响,南宫玉在这林涛声中握紧了拳头。 他道:「一言为定。」 隔天岚岱替玄清准备药浴时,听玄清说到此事,竟抚掌大笑。 「玄清啊玄清,可真有你的,叫人把传家宝偷来送给你。」 玄清一时错愕:「龙涎香不是你编造出来的?」 「传说龙涎香制成香囊随身携带可延年益寿,百毒不侵,多少年来令富商甲贾趋之若鹜,江湖上现存的恐怕唯有南宫世家手中的一小瓶了,」岚岱笑道,「你说算不算得上传家宝。」 玄清愣住了,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随口一言就掀了人的家底。 「南宫世家素来冷酷无情六亲不认,出了南宫玉一个奇葩偏偏认准了你,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岚岱道,「你可千万别让颜瑞文知道,不然他非气疯不可,」说到这,他顿了顿,又道,「不不不,你千万要让他知道,我迫不及待想看看他气疯的表情了,哈哈哈。」 岚岱捉住玄清的手:「不如你帮我一同要了雪莲、灵芝、鹿茸……」 玄清心烦气躁地轰他出去,药浴准备妥当,他留下只是为了添乱的。 褪下衣物,沉入盆中,玄清心道无论如何得再去找个名医问清楚,龙涎香之事到底是真是假,若是真的…… 玄清苦恼地闭上双眼,旧忧未去,再添新愁。 然而思虑了不到一刻,玄清就狼狈地扒住了盆沿。 「我在沐浴。」 某个不请自来的人厚着脸皮道:「你继续洗,不用管我。」颜瑞文的视线微微下移,「还是说你那里羞于见人?」 玄清:「颜瑞文!」 玄清的脸被热气熏得发烫,眼下顾不得遮挡,手下重重一捶,溅出许多细小的水花来。 「不许看。」 颜瑞文却是笑吟吟地抓起被溅湿的袖角蒙住眼睛。 「好好好,不看。」 玄清颇为狼狈地缩起身,湿发贴在脸侧,本来男子之间坦诚相见没什么大不了的,但不知道为何,颜瑞文的眼神让他非常不自在。 「你是专程来看我笑话的?」 「怎会?」 颜瑞文含笑地向前一步,听到玄清发出不悦的声音,停在盆边,捞起玄清的一缕湿发,放在掌心慢慢揉搓。 「我是特地前来关心你的。」 玄清突然感到有些疲惫,磕在盆沿,半眯住眼睛。 「我已经清楚了,得了失心疯的人,不是你,是我,够了吧。」 「不够。」 颜瑞文弯下身,缓缓地探过去。 「你需要记起的远不止这些。」 许是药浴蒸得玄清的反应迟缓了,或是颜瑞文那张举世无双的面皮起了作用,玄清终究没有拒绝颜瑞文的靠近。 颜瑞文也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帮玄清梳洗长发。 屋外,风又起了。 玄清是在三日后见到了南宫玉,这几日玄清心神不宁,忙着应付解毒之事,竟忘了问问龙诞香。 南宫玉瞪着一双墨黑的眼,道:「龙诞香我要到了,只是需要你亲自去取。」 第92页 玄清忆起岚岱的话,问道:「龙诞香不是你的传家宝?」 南宫玉嘴一撇,道:「不过是他们搜集的藏品之一。」 他们,是指南宫世家的另外一些人吧。 玄清道:「龙诞香不过是我随口一说,你大可不必当真。」 他眉一拧,责问道:「你又骗我?」 玄清摸了摸鼻子,一个「又」字仿若千斤重,沉沉地压在他身上。 俄而,玄清嘆气道:「说吧,去哪取。」 南宫玉欲言又止。 玄清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明明已应了他的心意,但他的脸上并无半点喜色。 南宫玉道:「你可以骗我的。」 玄清以为他是对自己失了信心,安抚道:「你既费尽心力为我要来稀世药材,我岂有临了放手的理由,说吧,不用顾虑。」 南宫玉静默片刻,吐出几个字。 夜沉人静之时,玄清合着如烟的冷月,蹬上了翠峰。 举目所望,周身净是蒙蒙夜雾,玄清索性择了一颗古木倚靠,瞌了目,直等到沉稳的脚步声响起。 白雾中走出一个人影,玄裳玉带,与南宫玉一般的容貌,眸色却是极深极寒的。 玄清蹙眉道:「你是谁?」 「在下南宫碧,乃龙诞香的主人,此番请玄大侠前来是有一件事,无论如何都想当面问问你。」 来者一步一步地迫近玄清。 「萧怀离尸骨未寒,詹廷芳意外身亡,德高望重的石天门和詹落云都把矛头指向了你,然而与你素未谋面的江湖散人们却不问青红皂白地认定你是被冤枉的。」 他一双眼眸,比夜色更为深沉。 「玄大侠,你莫不是圣人托生的?」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10-29 19:37:20~2021-11-22 21:14: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慵懒的被窝 2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慵懒的被窝 2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慵懒的被窝、deisve 2个;么子、小凤仙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明镜亦非台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9章 「南宫兄说笑了。」 玄清拂开他的手, 胸中的异样感如同眼前的迷雾,愈发浓稠。 「是吗,」南宫碧嘴角带着令人不悦的笑意, 从衣襟中抽出一本薄册, 「我近来意外拾得此书,上面的内容甚是有趣,不知玄大侠是否愿意一阅。」 玄清撇开目光道:「夜色深沉,恕玄某目力有所不及。」 「唉,无妨, 我读给你听。」 南宫碧摊开书册,意味深长地望了玄清一眼, 缓缓开了口。 「主角他自有不灭之躯, 被数百人追杀,身中奇毒,跳万丈深渊亦毫髮无损, 其人受万众追捧,在武林中唿风唤雨, 更一举……」念及至此,南宫碧刻意顿了顿才接着说道, 「斩下魔头颜瑞文首级。」 玄清脑袋生疼,双手在袖袍的掩盖下攥紧,迎上他探究的目光。 「一派胡言。」 「我看倒不一定,」南宫碧往前翻开几页, 「救白家庄,除恶匪,祭英魂……前半部分堪称玄大侠的传记了。」 玄清冷冷道:「所以,你想暗示什么?」 南宫碧反问道:「玄大侠知道此书的名字吗?」 玄清不置一词, 心中却有了定论。 「《人物设定》,」南宫碧面上挂着笑容,眼里却全无笑意,「多奇怪的名字,你说是不是?」 玄清道:「既然南宫兄也知此书荒谬,不如早日扔掉。」 「扔掉之前,我尚有一事不明,还请玄大侠赐教。」 玄清的指甲抠住掌心,目光泠泠地看着南宫碧半边浸在阴影里的脸——苍白瘦削,好似一条静待猎食的毒蛇。 南宫碧倾过身,冰凉的唿吸吐在玄清的耳边。 「这『主角』二字是何意?」 夜风习习,月如冷霜,玄清长嘆一声,松开了手。 「主角的意思就是他可以杀了你,而你千方百计,绞尽脑汁也无法动他分毫。」 南宫碧敏锐地捕捉到玄清的杀气,飞快地后退几步,同玄清保持距离。 「哎呀呀,玄大侠生气了?」 玄清笑:「气从何来呢?」 南宫碧收起面上的表情,沉下脸,道:「既然如此,玄大侠何以不按书的后半行事?」 「因为你手中的不过是一本废书。」 无论是他还是主角林朗,都选择了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 玄清转过身,踏着银辉走上来时路。 南宫碧站在玄清身后说道:「不知颜公子看到此书会做何感想。」 玄清脚步一顿,没有回头。 「倘若你够聪明,就不要让他看到此书。」 南宫碧未在多言,只是他的目光一直跟随到玄清隐入树后,久久没能消散。 夜雾茫茫,玄清视线模模煳煳,心头酸酸涩涩,箇中情绪更是千迴百转。 回到住处,玄清远远便见到屋中一豆烛火,不甚明亮的烛光暖了他脚下的凉石路。 玄清拍拍脸颊,重新振奋精神,堆起一张笑脸推开门。 「颜兄还没歇息?」 颜瑞文似笑非笑地望着玄清:「某人都能带着一身药味出去幽会了,我怎敢休息。」 第93页 玄清走过去捉住他泛凉的手,搓了搓:「抱歉。」 颜瑞文抽出手在玄清额上重重一弹:「你啊,总在最后关头心软,早晚吃大亏。」 玄清望着他烛火下的侧颜,喃喃道:「是啊。」 颜瑞文看了看玄清,问:「累了?」 玄清微微颔首。 颜瑞文无奈地拖玄清到准备好的水盆边,亲自挽起袖口帮他净手:「累了,就先睡吧。」 「颜兄……」玄清道。 「嗯?」颜瑞文眉头微扬,冰雕般的脸霎时生动了几分。 玄清摇头:「一起睡。」 颜瑞文定定地望着玄清,半晌,含笑道:「闯祸了?」 玄清抿起唇,在他的视线下,有些耳根发热。 颜瑞文目光一沉,扣住玄清的手,道:「走吧,一起睡。」 玄清合衣躺在床上,鼻息间是颜瑞文特有的淡香,混着他身上的药味,竟似一杯浓茶氤氲地萦绕在空气中,叫玄清不多时便入了梦境。 梦里,原本消散的白雾重又聚拢起来,天地间迷茫一片。 玄清正用手横扫着眼前化不开的浓雾,忽听一道声音唤着他。 「玄清,玄清,呆子……」 玄清被焦急而熟悉的声音唤醒,睁开眼,是颜瑞文俊美的容颜。 「做恶梦了?」 玄清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才发现自己早已冷汗淋漓。 「无事,」玄清信口道,「梦到林朗被你吃了,我拦都拦不住。」 颜瑞文的表情一时间十分精彩,他道:「要吃他不若先吃了你。」 玄清缩缩脖子:「免了,对了,林朗在哪?」 「怎么想起他来了?」颜瑞文为玄清盖上被子。 玄清若无其事道:「师父关心徒弟需要理由吗?」 颜瑞文哄他道:「你乖乖治好散毒,自然能见到他。」 玄清愁眉苦脸:「颜兄不知药滋味,苦哉,苦……」 一个「哉」字被塞进嘴里的蜜饯一起吞了下去。 颜瑞文笑吟吟道:「良药苦口。」 玄清:「……」 最终,玄清的苦滋味在岚岱的一个巴掌下才终算告结。 岚岱手腕一转,将染了血的瓷碗扣在桌上,念念有词地叨了好一会儿,瞥了瞥神色紧张的颜瑞文,沉吟道:「唔……」 颜瑞文问:「怎样?」 岚岱大笑一声:「看来我技艺非凡,散毒昨日就去干净了。」 颜瑞文面上霎时阴云密布:「你明知散毒散去,还故意拖一天告知我们,害玄清多放一天血?」 岚岱连忙跳到玄清身后:「君子动口不动手!」 玄清提醒他:「颜兄可算不上正人君子。」 两双眼睛一前一后地扎在玄清身上。 岚岱作势要掀玄清的衣服:「他对你做了什么小人行径?」然而尚未碰到玄清的衣衫,寒光一闪,冰冷的剑尖就架在了他的手上。岚岱讪讪收手,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大夫的职责做完了,你们继续。」说完,拔腿开熘。 玄清摇摇头,往手臂的伤口上缠上纱布。 颜瑞文盯着玄清的手道:「你真的对詹廷芳没感情了?」 玄清想了想,道:「并非没感情。」 颜瑞文立时提剑起身:「我把那个庸医叫回来。」 玄清拉住他的衣袖,让他坐下来:「只是没了儿女私情,我对詹姑娘是惋惜的。」 颜瑞文说了与那时一样的话:「自作孽,死不足惜。」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玄清道,「罢了,不提她,我们何时启程?」 颜瑞文眉一挑,问:「去哪?」 玄清笑了笑:「江湖之大,总该有我们的去处。」 颜瑞文捉住玄清的手:「只要你别想着逃避,天涯海角没有我不能带你去的地方。」 「说得也不嫌嘴酸。」 玄清缩了缩手,不自在地蜷起手指,视线往外飘。 「我哪会逃。」 颜瑞文嘆气道:「你逃得太多,我都快记不清了。」 玄清本来想反驳一二,但瞧着他忧虑的神色到底是什么都没说,按着他的意思继续静养了不少时日。 到了岚岱最后一次把脉的时刻,玄清摸摸日益松软的肚皮,再看颜瑞文依旧强健的体魄,忍不住控诉道:「为何中了散功散的人天天练功,反倒是中迷魂散的人荒废了功夫?」 岚岱抢先答道:「因为他在养猪。」 此言一出,玄清和颜瑞文同时黑下脸,岚岱却眉头一簇,道:「等等。」 玄清的心一提,颜瑞文亦是收了杀气。 岚岱捋捋莫须有的鬍子,摇头晃脑道:「老夫摸出了喜脉啊。」 玄清闻言恨不得立刻轰走这个胡言乱语的庸医,偏生颜瑞文来了兴致竟配合起他来。 「是我顾虑不周了,我们即刻成亲,定给你和孩子一个名分。」 玄清瞪他。 颜瑞文面不改色道:「你难道想让我们的孩子生出来没爹没娘吗?」 岚岱绝倒。 玄清决定把这两个疯人通通轰出去,自己清净清净。 岚岱用脚杵着地,两手扒在门框上嚎叫:「翻脸无情,过河拆桥,病好忘大夫啊!」 玄清收回手,后退一步,看他因为自己撤了力而猝不及防地一屁股跌到地上。 第94页 「哎呦,哎呦,」岚岱揉着屁股夸张道,「我就知道你跟着颜瑞文会学坏。」 颜瑞文好整以暇地倚在墙边,作壁上观。 玄清道:「你想说什么?」 「嘛,」岚岱搓了搓手,「没什么,治了两个人,劳神劳心的要点诊金不过分吧?」 玄清侧过身指向颜瑞文:「那你该跟他说。」 岚岱摇摇手:「他未必出得起,你一定可以。」 玄清严肃起来,知晓他想要的不是钱。 岚岱眉眼弯弯,两个招子转了转,透出一股狐狸般的狡黠来。 「也不难,将你主动提起的龙诞香送给我便可。」 玄清道:「你明知此物乃南宫世家的传家宝。」 岚岱道:「或许以前是,现在不一定是了。南宫世家老二是个奇葩,老大号称杀人如麻,见了你却未伤你分毫,想来南宫世家的东西做你的囊中物应是不难。」 颜瑞文动了动,挪步到玄清身旁。 玄清按住他的胳膊,问岚岱:「你怎知我见过南宫碧。」 岚岱吸吸鼻子:「南宫世家独有的寻踪香,一般人可碰不见。」 玄清下意识地嗅了嗅袖口,然而只闻到了普通的药香。 岚岱点了点鼻尖,道:「南宫世家独有的寻踪香,一般人也闻不见。」 颜瑞文戏嚯道:「看来你这个药王后人不是空有虚名的。」 「那是自然,」岚岱挺起胸膛。 玄清道:「诊金可以,龙诞香不行,岚兄莫要强人所难了。」 岚岱望着玄清道:「不用紧张,我又不是叫你去抢,那样岂不是坏了你大侠的名头。」他踱步到门外,「只是若有人双手奉上,可别忘了转赠于我。」 颜瑞文眸光转冷:「你知道了些什么?」 岚岱恢復不着调的本性,沖他们欠欠一笑,道:「说定了,我先去採药,你们自己玩,自己玩哈。」 他步伐轻快,一蹦一跳地走得疯疯傻傻,玄清的心却再度沉重了起来。 第60章 颜瑞文道:「我们的启程之日得延后几天了。」 玄清忧心忡忡道:「我倒希望早点离开, 免得捲入麻烦也免得把药王谷卷进麻烦。」 「怎么离开?」 颜瑞文似笑非笑地捻起玄清的一缕髮丝,用发尾搔他的脸颊,引得玄清面上酥酥痒痒, 混不自在。 「身上留着寻踪香, 想带一熘小跟班走吗?」 是了,忘了这一茬。 玄清正感懊恼,又听颜瑞文接着说道:「有人想送礼,也得问问我们收不收。」 说话间,杀气四溢。 玄清望着宿敌君的侧颜, 脑中思虑万千,最终出口的只是一声嘆息。 颜瑞文听得玄清一声嘆, 视线投将过来, 问:「怎么了?」 玄清摇头。 颜瑞文握住玄清的手道:「你不用管,我会处理好一切,待我把麻烦的人解决了就带你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玄清闻言莞尔, 反握住他的手。 「我信你。」 玄清端起茶杯,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颜瑞文眼眸中带着笑, 一饮而尽,他总说玄清学不乖, 他自己又何曾不是呢。 迷魂散,捧在手中仿佛普通的细盐,稍稍一抖,从指缝间落下, 如雪花般融入水中,消失无踪。 同詹廷芳不知何处买来的二流药物不同,吃下岚岱特制的迷魂散会立时陷入昏迷,期间只要在他的耳边将你想成之事反覆念叨, 他便会信以为真。 你说谁是爱人,谁就是爱人,你说谁是仇人,谁便是仇人。 交代完最后一句话,玄清的指尖在虚空中描绘颜瑞文英俊的脸庞,顺着羁傲的浓眉划过倔强的眼角,最终落到不羁的嘴边,那么好看的眉目本不该染上半分戾气。 此时,玄清多想守住瑞文,躺在他的身侧,同做一场大梦。 奈何他们是光与影,站在世界的两极,短暂交汇终将分离。 接下来的日子,因为林朗的到来,而多了几分轻松的气息。 林朗一早就让颜瑞文送来了这里,只是贪玩的他受不了谷内的幽幽静静自个儿跑下山玩去了。 玄清问他,想不想得到绝世武功的秘籍。 「想!」林朗拼命点头。 玄清随手捡了块石头,在地上画线:「下了悬崖,你沿着……」 「悬崖?」林朗打断玄清,「我不去了。」 玄清意外地看着他:「你不要秘籍了?」 林朗道:「秘籍重要,命更重要啊,我这不是惜命嘛。」 玄清笑了:「怕什么,你是主角,自有不灭之躯,被数百人追杀,身中奇毒,跳万丈深渊亦毫髮无损,受万众追捧,在武林中唿风唤雨。」 林朗听了咋舌:「主角是个什么东西,真这么好,江湖人不早抢破了头。我看师父你最像主角,结果还不是让颜师父抗来看病了。」 玄清摸摸他的头。 「傻小子。」 林朗挣出玄清的手心,不满地嘟囔:「我才不是傻小子。」 玄清还没来得及笑话他,就见他的另一位师父远远地叫他。 「你此次游玩,可有发现什么新奇的事物。」 林朗一听玩精神就来了,快步跑过去,边跑边喊道:「好玩的小玩意儿可多了,颜师父我找给你看!」 第95页 玄清远远看着他们一高一矮两道身影,不由莞尔。 岚岱走到他身边:「再好的迷魂散也会有失效的一天,那时候你待如何。」 「不如何。」 「你为何不信他,有他护着你,那些所谓的武林正道未必能拿你怎么样。」岚岱轻哼。 「你知道有人管我叫圣人吗?」玄清笑了笑,「不做些圣人该做的事,岂不是愧对这个名头吗?」 「我看你伤到的是脑子。」 岚岱无法与玄清交流下去,转身回到药庐继续续研究他那些稀奇古怪的药方去了。 三日后。 玄清举目望天,云淡风轻,正是踏青的好时节。 岚岱带着小药童下山採药,林朗被玄清打发着一起去了。 玄清对颜瑞文道:「今日的药阁恐怕要热闹了。」 颜瑞文看了玄清一眼,没有搭话。 玄清笑道:「你不用生我的气,今日一过,你……你我就可以启程了。」 颜瑞文木着脸不知听进去了多少,玄清向门外望去,该来的人差不多都来了。 为首的便是南宫碧,他对玄清一拱手道:「在下来送龙诞香了。」 玄清道:「南宫兄好大的排场,送个药材能请动武林盟的诸位侠士。」 南宫碧阴测测一笑,道:「实属偶然。」 他的身后萧翎,石天门,林长青……一张张熟悉的面容戴上了陌生的表情。 萧翎道:「今日你已无处可逃,坦白招来,杀害少盟主,毒死我儿的是不是你!」 玄清冷冷一笑:「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萧翎:「事到如今,还想狡辩。」 几位武林高手同时向他们攻来,玄清起初尚有几分余地,随着时间的拉锯,渐感左支右绌。就在此时,玄清听得一声低唿。 「我……」 只一错眼,身后的颜瑞文内力陡然暴涨,一剑如鸿直向玄清刺来。 当利刃贯穿玄清的腹部,那背后的一刀,终于完成了它的使命。 在众人眼中,会是玄清欺世盗名,颜瑞文血洗冤屈,手刃旧友。 玄清气力用绝,喉间溢着血,软绵无力地倒在地上,望着一碧如洗的天空,脑中混沌不堪…… 玄清想告诉他你自由了,你终于可以恣意江湖了。 可玄清最后什么都没能说出口。 他只是这个世界中的一个过客,本不需要留下痕迹。 玄清是在痛楚中醒过来的。 岚岱手里敷着药,嘴上不忘嘲笑他:「你以为捅个对穿就能死翘翘,笑话,就是戳在心上我也能救回来。」 玄清哑声道:「你是怎么救我出来的?」 以玄清对岚岱的认识,他除了医术高明,其他并无什么厉害的地方,根本不是那些武林人士的对手。 岚岱停下手中的动作,低头看着玄清:「你还记得我的那句话吗?若有人赠你龙涎香,不如转赠于我。」 玄清眉头微蹙,不知他话中深意。 岚岱嘴角微扬:「现在能救你的只有我,我说要龙涎香才能治好你,别人是信还是不信呢?」 玄清不顾身上传来的剧痛,一把扣住他的手腕:「你答应过我,不会给瑞文解药。」 岚岱闻言大笑:「玄清啊玄清,他说你是呆子一点不假,你太低估自己的魅力了,想救你的可不止一个人。」 玄清更加不解,不明白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岚岱像是存心逗弄玄清一般,竖起食指放在唇上:「虚,该知道的时候,你会知道的。」 岚岱敷药的手一按,玄清立时冷汗直流,因为方才的动作,腹部的绷带已经渗出了血渍来。 「说起来,我看到你浑身沐血的时候吓了一跳,还以为在重温儿时旧梦。」 儿时旧梦…… 玄清缓缓闭上眼睛。 他的指令确实是击杀要害不错,然而,最关键的时候颜瑞文的剑偏了。 纵使岚岱妙手回春,玄清也足足在床上养了半个月方能勉强落地。岚岱拿到了他心心念念的龙涎香后就消失不见了,不知道去了哪个角落炼药,丢玄清给一群哑仆自生自灭。 这半个月不知外面的世界如何了,就在此时,玄清见到了一位不速之客。 南宫碧向玄清施施然一拱手:「玄大侠,别来无恙。」 玄清瞬间明白过来:「是你让岚岱救下我的。」 「聪明。」 南宫碧侧身绕过玄清,自顾自地坐在板凳上给自己倒水,俨然一副主人架势。 「玄大侠不想知道我为何救你吗?」 玄清捂住腹部,直起身子:「我想知道你为何害我。」 「唉,此话说得不对,我可一直都在帮你啊。」南宫碧举起茶杯微微一笑,「武林盟那些庸才早该卸位换人了。」 玄清听出他的弦外之音,脸色骤变:「你把他们怎么样了?」 「你又误会我了,你重伤武林盟众人,颜瑞文挺身而出手刃恶贼,不正是你想要的结果吗?」南宫碧道。 玄清颇感震惊:「你想做武林盟主?!」 「武林盟主算个什么东西。」 南宫碧手下一用力,上好的陶瓷杯顿时化为齑粉,清俊的面孔呈现出狰狞的神情。 「那些所谓的武林人士为了个破『武林盟主』挣得鱼死网破,真是难看极了,令我垂涎的,唯有……」 第96页 他压低了声音,目光透出狂热。 「『主角』。」 玄清冷漠地看着他,只当他已经疯了。 南宫碧却好似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宣洩的机会,自袖口里抽出那本几乎快翻烂的《人物设定》来。 「我按照书中所写,派人去南海寻得了明珠,到苗寨见到了绝顶美人……」 玄清由衷感嘆道:「你速度倒是挺快。」 南宫碧不以为恼,反而笑了起来:「江湖中的一切都记在了这本册子里,安排的明明白白,妥妥噹噹,不是很有趣吗?」 「恕玄某愚钝,想不出活在他人笔下的趣味在哪里。」 「活在笔下当然无趣,」南宫碧露出神往的表情,「但是能够书写命运,定然其乐无穷。」 玄清摇头:「我劝你尽早打消此等危险的念头。」那些个写小说的,十个有九个得面对秃头危机,好好的秀髮不想要了吗。 「不,」南宫碧的神情更加狂热,「待我掌握了主角,定然要会一会『写书人』。」 这人彻底疯了。 第61章 玄清泼他冷水:「可惜, 主角似乎只能有一个,」 南宫碧嘴角一扬,那蛇一般的阴冷表情再次铺满整张面皮。 「玄大侠, 你同我说那么多, 口不干吗,来我为你添杯水。」 他说的轻柔,字词间满是不容抗拒的威胁,玄清在他的注视下,举起那杯茶水, 一饮而尽。 南宫碧自顾自笑道:「让我猜猜,你在设法维护主角, 对不对?」他话语一顿, 眼底的笑意彻底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露骨的杀意,「若你是主角, 詹廷芳根本不会死得那样轻易,石天门也不会蠢到与你为敌, 颜瑞文更不会潇洒到如今。」 真是不能小瞧任何一个角色,南宫碧明明只是捡到了一本废弃的《人物设定》, 却仿佛看透了整部剧本。 「告诉我,谁才是真正的主角。林长青,南宫玉,还是……林朗。」 南宫碧每说一个名字都会停下片刻, 仔细观察玄清的表情。 被蛇盯上的滋味并不好受,玄清别开脸,移走视线,不作回答。 南宫碧似是早知玄清的反应, 曲起手指轻叩桌面,一下一下又一下。 「初见之后,我始终忘不掉大侠那句『我可以杀了你,而你千方百计,绞尽脑汁也无法动我分毫』,你说,以我的本事,去杀这三人,最后谁能活下来?」他的声音不紧不慢,语气里藏着无穷的杀意。 玄清握紧拳头:「南宫玉可是你的胞弟!」 「哦?」南宫碧眉头一挑,「看来我的傻弟弟没有主角命。」 被摆了一道。 不过,眼下林朗有颜瑞文和岚岱护着,纵使南宫碧心存歹念,一时三刻也奈何不了他,需要保护的反而是年轻气盛的林长青,好好一株武林幼苗可不能平白折在一个疯子手里。 他在遇到南宫碧的时候就向系统发送了报错信息,这么严重的bug事件,上头不会置之不理。 思及至此,玄清眉目舒展,告诫自己要冷静,不能中了对方的激将法,跟着他的节奏走。 玄清道:「既然你这么想知道,那我告诉你也无妨,主角是林朗。」 南宫碧没料到玄清会松口,有一瞬的错愕。 「你在耍什么把戏。」 玄清手肘撑在桌上,支起头,斜睨着他。 不说话的时候,南宫碧费尽心思想要套玄清的话,当玄清知无不言,他又担心玄清提供假信息,混淆视听,所谓小人心思,不外如是。 南宫碧紧紧盯着玄清,周身的散发出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息,意外的是他的怒气在集聚成型之前,霍得消散了。 南宫碧云淡风轻地说道:「听说你给颜瑞文下了迷魂散,啧啧,玄大侠怎可自降身价做出小人行径。我真替你不值。」 他话音未落,玄清只觉得浑身一软,没了骨头似的从椅子上跌落下去,瘫在地上。 「你……」 南宫碧居高临下地用恶意的眼神看着玄清。 「你便尝一尝软骨散作为赔罪吧,不用谢我了。」 玄清气也气不出,笑也笑不来,唯嘆命运弄人。 「你不是自视甚高吗?」 南宫碧蹲下身,漆黑的眸子缀在苍白的上像是淬了毒。 「你不是说我无论如何不能伤你分毫吗?我倒也看看这句话是真是假。」 玄清道:「你可以拭目以待了。」 南宫碧咧嘴一笑:「希望你的命和嘴一样硬。」 好在南宫碧除了思想很危险倒没什么不可言说的癖好,撂下一句不清不楚的狠话后,留玄清在地板上躺了半天就有哑仆过来把玄清搬上床了。 这些做反派的就是有一个通病,能一口气解决的,非要拖拖拉拉到最后,活生生让主角翻了盘。 往后数十日,玄清都枯躺在床榻上,养精蓄锐了几个时辰,也只是能动动手指的程度,连翻个身都能累出一身汗来,这般药效恐怕又是南宫碧用了什么好处与岚岱换来的。 这般强力的药效,远非颜瑞文的可以比拟的,想来也只有岚岱能配的出来。 玄清苦笑,不知他又和南宫碧做了什么交易。 等玄清下次见到岚岱定然……罢了,玄清与他的那点交情确实比不上稀世药材的吸引力。 第97页 眼下玄清百无聊赖地趴在床上,自我催眠,很久没有享受这样一个人的时光了,以前不是疲于走剧情,就是忙着为颜瑞文洗白,简直不是一个炮灰应该享受的咸鱼待遇。 胡思乱想着,到了后半夜玄清竟也迷迷煳煳地睡着了,等到天已蒙蒙亮,他才浑身酸疼的醒过来。 玄清试着扭扭头,只觉得脖子传来钻心的疼痛,旋即僵着不敢再动。 「不会说落枕了吧。」玄清喃喃自语,心下抑郁。 「不会。」头顶忽然响起了应答。 玄清起初吃了一惊,而后转转眼珠,笑了。 「岚兄何故来了也不帮我翻个身,揉揉肩。」 岚岱也是笑:「玄大侠脖子上的针尚未取下,我怕一个翻身你就呜唿哀哉了。」 玄清闻言不怒反喜,幸好不是落枕,不然传出去大侠的名号可要大大打了个折扣。 玄清道:「我以为岚兄妙手回春,已不需要再为我施针治疗了。」 岚岱道:「你以为的没错,是不需要施针治疗。」 玄清心中顿觉不详,半开玩笑道:「不是治病,我疼得这般厉害,你莫不是在施毒?」 岚岱没有回答,俯下身来,下巴磕在枕头上,与玄清对视。 「林朗同我说了一件趣事,他说你撺掇他做劳什子主角,说这所谓的主角啊就是怎么也死不掉,中毒也能没事,我不试试岂不是对不起我医者的身份。玄大侠你不是专做好事吗,以身试药,救芸芸众生,这难道不是天大的好事?」 原来是林朗这臭小子坑他。 玄清问:「林朗还好吗?」 岚岱道:「你有空关心别人,不如多想想自己。能耐那么大,名声那么响,偏偏把事情往最坏的方向推。」 玄清闭上眼:「你也不用说那么多了,无非是想让我做你的药人,横竖我无力反抗,随你发落便是。」 「如果不是迫不得已我也不会剑走偏锋,放心,倘若这味药能成功我定想方设法还你自由。」岚岱眼一斜,嘴上说着放心,面上不见愧色。 「要试药,先得中一样的毒吧,」玄清道,「你师父中的是哪一种奇毒?」 话音刚落,玄清的头便如炸裂般疼痛,一枚银针直戳进了他的头皮。 岚岱冷下脸:「你如何知晓的?」 玄清哭笑不得:「药王不通武学,又不用闭关修仙,避不见人自然是出了事情,再接你上一句话,但凡一想皆能疏通各种关节。」 岚岱面色一变,端坐在床头,似是生了好一会儿闷气。 玄清只得硬着头皮提醒道:「针。」 「我还没施毒呢,别一副苦不堪言的样子,」他睨了玄清一眼,「这是扎给你活通经络的。」 玄清忍住剧痛,奋力勾住枕头,将自己的脖子调整到了一个稍微舒适的姿势。 说实在的,玄清并不了解岚岱,在剧本里,他和他的师父比起配角,更像是一对工具人,当主角玩脱时就派他们救场,将他们的医术夸得天花乱坠,药白骨活死人,一切都是为了主角服务。 他们身上没有任何支线,没有感情冲突,救主角纯粹是医者仁心加之对奇毒怪病的挑战精神。 因此玄清总觉得他会无条件的站在自己这一边,连颜瑞文…… 不对,玄清相信岚岱是有理由的,为何颜瑞文当日受困会将林朗託付到他的手中? 以颜瑞文的心性绝不会轻易相信一个人,不久前他对岚岱的态度也称不上亲和,他凭什么判断林朗送到药王谷是最安全的? 玄清的百思得其解,恰在此时,岚岱手一抬将银针全部抽出,玄清只觉得浑身血液愤流,胸腔内好似火在烧,再无心思分析颜瑞文的心路歷程了。 他喉口一惺,重重咳了几声,精疲力竭地摸了摸嘴角。 湿的。 岚岱看出了玄清心中所想,眼一瞥道:「不用摸了,是汗不是血。」 玄清悻悻然放下手,后悔刚才没摆出大义凛然的表情,不知现在亡羊补牢可还来得及否。 岚岱不以为意地又在玄清的肩膀处捏了捏:「很好,已经可以动了。」 玄清诧异地抬起眼,试着屈了屈手指,方才还如坠了铅的手果然轻松了许多。尽管行动依然迟缓,总比无知无觉好。 「多谢。」玄清感激道。 岚岱扬眉,一扫面上沉郁,恢復了往日的嬉皮笑脸。 「你这人真奇怪,害你的时候你不说话,做点补救你倒谢上了,怪不得颜瑞文总被你气的半死。」 玄清听到他这句话,瞬间在万千思绪中抓住了点什么,直看进他的眼里。 「颜瑞文与你说过什么?」 「没什么,」岚岱轻笑,「看你对他说过什么了。」 玄清如鲠在喉,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了。 怎么问,怎么说,怎么猜? 玄清陷入了沉思,银针带来的热浪悉数褪去,手脚变得冰凉。 第62章 岚岱忽然说道:「我师父最后一次出现在药王谷时已完全失了神智, 只是不断地沿着山谷边缘游荡。药童见了心怜想把他接回来,是我拦住的。」 岚岱找到他的时候已经很迟,很迟了, 迟到他连尝试的机会都没有了。 药王每隔一段时间都会下山治病, 归期不一,起初岚岱没有把师父的未归当回事,等他发现事情不对时已经完了。 第98页 那是不知道从哪里染上的尸毒,它会让人神智渐失,四肢僵硬, 最终变成一具行尸走肉。那是一种只存在于古书中的毒,无药可医, 无法可解。岚岱第一次体会到了天道无常, 人之无力。 站在屋外,他深吸两口气,对着井中的倒影理了理头髮, 又挤出一抹惯用的笑容才一派轻松的样子推开门。 门里面那个身着粗布麻衣在床上打滚的男人一听到声音立刻正襟危坐,飞快的拿起一本书摆在膝头。 岚岱的视线掠过药王皱巴巴的被子和翻倒的书本, 假装没发现他的小动作。 「我把画册带过来了,你不是一直想看吗。」 药王闻言开心极了, 对岚岱展露出一个真挚又有些腼腆的笑容。 「好。」 有那么一瞬间,岚岱几乎以为他熟识的那个人回来了,哪怕仅仅是一瞬的错觉也让他差点绷不住脸皮。 明明眼角已经染上了细纹,头髮夹杂着银丝, 皮肤也不再光洁,为什么,为什么药王还能笑的一如少年。不知是被药王的天真还是午后的阳光刺得眼睛发疼,岚岱低下头去掩饰眼底的湿润, 指尖状似不经意地擦过眼角。 药王不满岚岱的晃神,心急地催岚岱快给他看画册。 岚岱收起心中万千思绪,面容自若地坐到师父身边同他一起翻看。 认知回到童稚的药王很快便被画册上的药草所吸引,那厚厚的一册画纸边角是他经年写下的註脚,密密麻麻,里面只承载着一个人的回忆,…由少年一路到壮年…然后戛然而止。 而岚岱看了一眼便忍不住挪开了视线,画册再精美终究也只能记下一个瞬间却无法在那人的生命里划出一道痕迹。 药王爱不释手道:「写得真好。」 岚岱的嘴里泛起苦涩,眼睛越发的刺痛。 「是我师父写的。」 药王话到嘴边却又忘了,他想了一会儿,想的头疼,索性放弃了。 药王眨眨眼睛,血泪滴在画上晕出一朵朵红花。 「我看不清楚了。」 「那就不看了。」 岚岱提起衣袖想为他擦掉脸上的鲜血,可是直到衣衫都染红了,直到他的视线也跟着模煳了,那灼人的红始终不曾褪去。 药王眼底的痛苦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迷茫。 他莫名地看着岚岱。 「你怎么哭了?」 「因为我学艺不精,没有治病救人的本事,枉费师父的苦心教导。」 岚岱为他顺了顺枯草般杂乱的长髮,目光飘远,透过层层云雾望到了多年前。 师父牵着他的手,带他走遍山野,认药草辩毒物。 师父告诉他:「世人皆说药王谷可以活死人,药白骨,不过是抬举我们罢了。我训你不要贪玩,不是想压抑你的天性,而是希望,你日后面对人间疾苦不会束手无策,抱憾终身。」 他少时不懂,现在不愿意动,可这世上的事岂能如他所愿。 当他站起身,走出门的那一刻,谷中已再无药王。 玄清不知该说些什么,唯有沉默。 「那不是我师父,不过是具行尸走肉罢了。」岚岱只透过窗沿向外看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此后又是几天,药童说他在楼内一隅见到了师父,急急跑出,却是寻不见人影了。他到底疯没疯,死没死,谁也不知道,因为从此谷中再无药王了。」 岚岱收起针,站起身,理了理衣摆。玄清现在才发现他的眼下拢上了一层淡色的青影。 「尸毒是无药可解的,我从来都不需要旁人帮我救治师父。」 玄清挣扎着坐起身:「岚岱我……」 岚岱手一伸,戳在玄清的脑袋上,把玄清按回了床榻上。 「躺着吧,我和南宫碧眼下都不想看到你活蹦乱跳的模样。」 玄清虚弱道:「你能否……」 「原谅你,」岚岱打断玄清,「作为朋友,我劝你怜取眼前人。」 玄清纠结地看着他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来都来了,至少替我……倒杯水吧。 玄清深深嘆息一口气,心中苦闷万分,借酒消愁是奢望,连借水消愁的愿望都破灭了。 好消息是,玄清的视线终于从翠绿的床罩挪动到了房梁。 这个熟悉的位置非常适合跳下一个人来,睁着亮晶晶的眼睛瞧玄清。 念头一动,玄清便看到一道黑影掠过,下一个剎那,南宫玉眨巴着他那双明晃晃的招子正不解地看着他。 「……」 玄清无语凝噎,这一天註定漫漫长。 南宫玉听不见玄清内心的悲戚哀嘆,乖乖蹲坐在床边,显得安静而无害。 玄清顶不住纯真少年的纯真眼神,抬手捂住他的眼睛,不由放缓了语气。 「说吧,你这次身上带着什么任务。」 南宫玉老老实实道:「岚神医认为你的身体有大用途,利用软骨散禁锢于此即可,但是兄长更希望直接废掉你的武功以绝后患。」 毫不意外的展开,玄清甚至有些欣慰,剧本终于不再脱缰了。 玄清放下手:「动手吧,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南宫玉的目光在玄清身上熘了一圈,表情颇为委屈。 「动不了,我没此等修为,也不会此等邪术。」 南宫玉说得如此诚恳,玄清都快忘了他的杀手出生,以为他是哪个武林世家的公子哥。 第99页 「那怎么办,」玄清好心为他出谋划策,「直接挑断我的手筋脚筋如何,方便快捷,干净利落。」 南宫玉闻言沉思片刻,竖起两根手指在玄清的手腕上比划,横横竖竖划了好几下。 看得玄清一阵心凉,有些后悔自己的嘴快,南宫玉一瞧就没什么经验,刀子若是划偏了重新再划想想都疼的很。 「你就拿出以往抹脖子的气势,牢记三字诀:快、准、狠。」玄清拿出英勇就义的派头,「我不会怪你的,来吧。」 南宫玉眼中的不解更加浓重,直勾勾地盯在玄清的脸上,好像要在那看出一朵花来。 南宫玉:「他说的果然没错。」 玄清问:「哪个他?」 南宫玉道:「你好像很怕我不能完成任务?」 玄清无言。 职业病,宅心仁厚的大侠当得太久,习惯把成全他人摆在第一位了,倘若江湖中的圣父按资排辈,玄清不争第一也得拿个第二。 南宫玉手腕一转,掌心多了一把小刀,锐利的刀锋照着他游移不定的眼神。 玄清伸直了手脚,咬紧牙关,为接下来的疼痛做准备,然而刀锋一转,刺进了玄清的枕头里。 小刀一划,刺啦一声,散乱的棉絮里掉出了几包药囊。 玄清:「……」 玄清看得眼睛发直,怪不得睡得脖子疼,原来是硌出来的! 「岚神医留下的软骨散都在这了。」 南宫玉一面解释,一面捡起药囊作势要扔。 玄清连忙拦住他,傻孩子,不知道这物件卖出去值多少钱。药王谷绝对是块货真价实的金字招牌。 想想穷苦大侠,一招发家致富,扬眉吐气,玄清几乎要笑眯了眼。 南宫玉瞧着玄清拖着病躯慢吞吞而执着地把药囊收进衣袖里,不知想到了什么,过了好一会儿,道:「我对付林长青用不着这些。」 一句话把他的武林公子哥形象拉回了杀手。 玄清依靠墙壁做起,喘了两口气道:「你的目标只有林长青吗?」 「不是。」 玄清心一揪,深怕他下一个词便是林朗,只听他接着道。 「还有你。」 「……」 多日未见南宫玉的说话技巧真是——半点没进步! 「等两日后你恢復了些气力,我会带你一同下山。」 玄清沉吟:下山…… 南宫玉看了看破碎的枕头,道:「我给你换个新的。」说话间,他已经抬起了腿。 「等等,」玄清叫住他「你不说我是个好人了?」 南宫玉挠头道:「这句话很重要?」 「没有,」玄清摸摸鼻子,「你走吧。」 南宫玉奇怪地看了玄清一眼,翻身掠出窗外,没了影子。 过了几秒,那身影又飘了回来:「你是个好人。」说完,南宫玉真的离开了。 玄清:「噗。」 好吧,熟悉的配方回来了。 玄清的目光传穿敞开的窗户看向屋外葱郁的林木,这里仍是药王谷,南宫碧没有将他藏到谷外,证明他不担心自己会被正道人士们发现。 前来围剿「魔头」的正道人士,此刻又去了哪里? 南宫碧想要的是大家的盲目崇拜,一唿百应,而不是利用手段控制武林盟,他断然不会轻易对正派下手。 那么有劲没处使的武林人士,见不到自己的尸体怎会善罢甘休? 黑锅,总要有一个倒霉蛋来背。 第63章 玄清的大脑里一团乱麻, 总差着一点头绪将其捋直,唯一值得肯定的事,剧情正走向崩坏。 待到翌日清晨, 南宫玉已收拾好行囊。 「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玄清问:「你不怕我跑了吗?」 南宫玉看了他一眼:「你不会跑的。」 玄清动了动肩膀, 软骨散的药力渐失,他每一天都有一种新生的感觉。 「为何?」 「因为你是个好人。」 「……」 玄清不置可否,有些怀念他频发好人卡的日子了。 南宫碧虽然不知系统的存在,但是他想逼出写书人,取代林朗的地位, 所以他将所有主要角色都聚在了一起,再逐个抹杀。 玄清再一次吐槽系统的不靠谱, 竟然将《人物设定》堂而皇之地丢在这里, 升级补丁越打越乱。 玄清和南宫玉在马背上颠簸了两日,重新回到了武林盟的境地,武林盟主的位置兜兜转转仍是回到了萧翎手中。 玄清端起茶杯, 听到隔壁传来江湖侠士的声音。 「当初是我瞎了眼,竟对玄清产生过敬佩之情。」 南宫玉用手挡住了脸, 偷瞄玄清的脸色。 玄清置若罔闻,悠然自得地夹起一块肥肉, 终于没有人唰地跪在他面前哭诉不公了。 关于玄清心性突变的猜测有很多,最后一致认为玄清城府极深,装了多年大侠,骗过所有人。 意外的是, 玄清计划里颜瑞文的部分没有出现,大家都避而不谈,好似没有这号人物的出现,是南宫碧揭穿了玄清的真面目, 协助盟主除恶扬善。 玄清咽下肥肉,喝了一口茶水压下腻味,对颜瑞文而言无人问津也是好事。 南宫玉终于按捺不住好奇,出声问道:「你真的不后悔吗?」 「后悔什么,」玄清的筷子伸向另一块大肉,「我又不是为了名声而活。」 第100页 南宫玉闻言,仿佛大为触动,嚯地站起身。 「你随我来。」 「……」 到手的肉又飞了,玄清忍痛放下筷子,向命运低头。 南宫玉带着玄清来到街角一处不起眼的小院,他敲了两下大门,而后推开门,让玄清进去,自己站在了门口。 玄清跨过门坎,听得身后关门的声响,环视这个不大的小院,冷清而整洁。 这时,偏屋的小门开了,一张清丽的面孔闯入玄清的眼帘—— 鹅蛋脸,柳叶眉,杏仁眼。 玄清千算万算,没算到南宫玉口中的一个人是「箫音音」。 她缓缓向玄清做了个揖。 「别来无恙,玄大侠。」 玄清太过吃惊,以至于忘了装暗恋者的姿态,呆愣愣地答道:「许久不见,萧姑娘。」 箫音音微微一笑:「听说玄大侠受了不少苦头,看到你这般精神我也能放心了。」 玄清掐了掐大腿,让自己清醒一点,可是一张嘴只吐出两个字:「颜兄……」 箫音音早已料到似的,答道:「我爹爹绝不会冤枉他人,兄长的事情,他已经开始重新审视了。」 玄清喃喃:「那就好,那就好……」 箫音音低嘆一声:「颜公子与兄长无冤无仇,更不屑于武林盟主的地位,况且他那么在乎你,怎会做出让你为难的事情。」 她的话冷水一般浇到玄清的身上,冻得玄清僵在原地。 箫音音只是苦笑着摇了摇头:「总归是旁观者清。」 「颜公子……」她深吸一口,「一直在等你。」 言尽于此。 箫音音盈盈一欠身,款款走出院落,再没有回过头。 一如那时她叫玄清救地牢中的颜瑞文,果断而决绝。 玄清在原地站了许久,久到地上的影子被夜色吞没,拖着脚步走向箫音音出来的房间。 床榻上的被单叠得整齐,桌上的油灯几近燃尽,昏昏暗暗的光照着小小的空间。 没有人。 「颜瑞文不在这里。」是南宫玉的声音。 「嗯。」 玄清轻轻一点头,说不出心里是遗憾还是庆幸。 他走到桌边,为油灯换上新的灯芯。 「你可想知道,当初雇我杀你的人是谁?」南宫玉道,「是詹廷芳。」 玄清今天接收的信息太多,来不及吃惊了。 「我任务失败她反而松了一口气,她说你是真正的大侠,是江湖上为数不多的好人,我很想知道她为何会这么说。」南宫玉道,「如今我知道了。」 「不,」玄清摇摇头,「我称不上大侠。」救白家庄,除恶匪,祭英魂……不过是因为玄清知道自己不会死。 南宫玉表示出他的体贴:「你不想承认我不勉强你。」 玄清捂住额角,找到了面对他的无奈和头疼。好好一个前途无量杀手,硬生生成了小跟屁虫。要不是甚至自己就是个炮灰,玄清差点要以为他抢了林朗的主角光环。 南宫玉道:「你期望的人虽现在不在这,但是他明天会来这,休息吧。」 玄清听到这个消息,内心出奇的平静,许是几天下来受的刺激太多,剧情变化到了梦幻的地步,让玄清搞不清楚这是不是真实的了。 南宫玉离开后,玄清简单洗漱了一下,躺在不舒服的床板上,合上眼,一夜无梦。 翌日清晨,玄清一开门便被眼前的景象摄去了心神。 隔着飘飘柳絮,玄清看到颜瑞文慵懒地斜倚在那里,左手支着头,右手举起一本书。 许是晨曦太过温柔,氲在他的眸中一片缱绻之情。 玄清下意识地伸出手,没走两步,卷潮般的风便股满了玄清的衣袖,将他的心托到了至高处。 「你记起来了?」 颜瑞文放下书:「我本不该忘。」 玄清怕惊扰到他梦就会醒,轻手轻脚地走到他身边,捏住他的一片衣角。 颜瑞文目光沉沉地瞧着玄清的一举一动:「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玄清沖他一笑,连日不见,觉得他的声音都好听了几分。 颜瑞文在玄清的笑意中再绷不住面皮,近乎咬牙切齿地捏住玄清的脸:「我真想切开你的脑袋看看里面装得是些什么,亏你能想出那损人不利己的主意。」 玄清在这疼意中找出几分真实,忙从他的魔爪中挣脱出来。 「你怎么看穿的?」 颜瑞文挑眉:「想知道?」 玄清拼命点头。 颜瑞文道:「坐正,听好。」 玄清怪怪听话。 「你还记得那场大火吗?」 玄清心情复杂地点点头,他当然记得。 颜瑞文定定地望着玄清道:「我不甘心所有的一切都消弭在烟烬中,苦寻多年,四处搜集证据,好容易小有成效,突然出现一个人把一切都打回了原形。他说他是创造万物的神灵,劝我放弃纠缠过去,冥冥中自由定数。」 玄清嘀咕:「装模作样。」 「是的,」颜瑞文含笑握住玄清的手,「而且啰嗦的很,前言不搭后语,一会儿叫我忘记过去重新来过,一会儿劝我血洗武林为师报仇,并且说了很多奇怪的话例如你是『正派』,我是『反派』天生犯沖,切不可走到一起。」 玄清勐地一惊,结结巴巴道:「你、你知道了?」 第101页 颜瑞文颔首:「起初不能理解他在说什么,后来却也能猜出个七七八八,说来也奇怪,他说的很多事情,我明明没有没有经歷过,依旧能感同身受,仿佛那才是我的过去。」 玄清紧紧回握住他的手:「那不是真的。」 他捏了捏玄清的手掌心:「真不真不要紧,我觉得事有蹊跷,待他走后,便将他的话尽数记录下来。」 玄清咽了咽嗓子:「然后起名《人物设定》?」 颜瑞文给了玄清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答案不言而喻。 天意弄人,南宫碧视若珍宝的《人物设定》竟是出自颜瑞文之手。 「所以你知道岚岱会帮我。」 「岚岱不管多么离经叛道,骨子里仍有一个信念,救人,这是他活在世上唯一的立足点。」 这也是他整个人在书中唯一的立足点。 玄清没料到颜瑞文能摸得那么透彻,他一直自恋地以为是自己引起了蝴蝶效应,没想到使剧情不断偏移的居然是颜瑞文。 「那南宫玉……」 「是我派人透露给詹廷芳杀手的存在,只是没想到后面会牵扯出那些事端。」颜瑞文面上难得有些懊悔。 玄清后知后觉地:「你明明全都看在眼里,为何不早告诉我,还、还……」还让他自以为是地做了那许多事情。 「你还敢说?」 颜瑞文仿佛比玄清更加恼怒,一把将玄清揉进怀里,一双大手更是把他的头髮搓成了鸡窝。 「我想你稀里煳涂,安安稳稳地当你的大侠就好,万事有我照应,未曾想你竟盘算着如何推我出去。」 他说着双目染红,将玄清推了出去,负气背过身,任由玄清千哄万哄。 自那以后的十数日颜瑞文都不再与玄清说过一个字,甚至不愿与玄清的视线对上,时至今日,他们易容改名行走江湖,全凭药王谷回来的林朗做传话筒。 玄清对林朗使了个眼色。 林朗咽了咽口水,惴惴地看向颜瑞文说道:「师父叫你别只喝水不吃饭。」说完还不忘补充一句,「师父都没捨得动猪蹄。」 玄清眼一瞪,他平日的机灵怎么不见了,出卖他如此之快。 林朗朝吐吐舌头,假意飢肠辘辘,埋首碗筷中。 玄清清了清嗓子,夹一个大猪蹄到他碗中。 「好吃,你尝尝。」 颜瑞文没动。 玄清夹回自己碗里:「那我尝。」 一双筷子压了上去:「伤未好透就敢吃浑腻,也不怕烂肚子。」 颜瑞文一开口,玄清和林朗一齐望过去,直勾勾地盯着他瞧。 颜瑞文无奈道:「你赢了,我总奈何不了你。」 玄清如释重负地一笑,桌下的手去寻他的。 林朗连咳三声:「请勿为老不尊。」 玄清讪讪缩回手,摸了摸鼻子。 颜瑞文立刻冷下脸,一个眼神再加一声哼逼得林朗一熘烟地跑没了影。 晚上,他们抵足相眠,玄清悬了许久的心终于安稳落下。 他算是明白了,甭管正派反派,谁也玩不过宿敌君,自己也别瞎折腾了,老实当个咸鱼最好。 第64章 群侠再次聚首, 氛围已不可同日而语。 玄清和颜瑞文易容换装,混在人群之中,遥看石天门站在众人目光所集之处慷慨陈辞。 「萧盟主先受丧子之痛, 又遭到玄清、颜瑞文两个小人的偷袭, 如今一病不起,只能由老夫代为主持此等大事,老夫实在痛心不已。」 他话音未落,他们周身便响起「该杀」的讨伐声。 颜瑞文说的确实不错,武林中人极易被牵着鼻子走, 不过听了石天门一面之词竟能愤慨到如斯地步。 玄清侧头望向颜瑞文,见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派头, 莫名安心, 静观事态发展。 台上石天门开始列举他们的极大罪行。 其一,残忍杀害武林栋樑。 其二,妄称大侠, 欺瞒世人。 其三,联手重创武林盟。 其四, 其五…… 他说的头头是道,玄清听了都要觉得自己罪无可恕。 就在此时, 一声巨响打断了他,一把巨剑从天而降,直插在石天门面前。 突遭变故,石天门半张着嘴, 尚来不及调整表情,一脸呆滞,滑稽至极。 紧跟着一位白须老者自屋顶探出身来,乐呵呵道:「失误失误。」 剑庐老人! 周围顿起嘈嘈切切的议论之声。 剑庐老人捋捋鬍鬚道:「我本不欲打搅你们的雅兴, 可谁说行兇之剑只有一把,青雪青素本是一对兄弟剑,且青雪失窃并未什么秘密。你非说人是死在青素剑下,我可要替它鸣不平了。」 石天门眯起眼睛:「素问剑庐老者痴心于铸造,不问江湖中事,怎么这会儿忙着出来了。」 玄清闻言,嘆他有够无耻,昔日急着判颜瑞文有罪,叫人去请剑庐老人,暗中行面口之事,这下剑庐老人真的出来了,又赶紧反咬一口,埋下疑心的种子。 颜瑞文低笑:「不急。」 他说完,剑庐老人身后出现一抹清丽身影,定睛瞧去竟是箫音音。 她自上而下的目光在众人身上掠过,一时间喧闹的会场出奇地静了下来。 这位平日里守在闺阁之中的柔弱女子,朗声道:「兄长之死蹊跷颇多,我一直在暗中调查,直至……」 第102页 她说到此处突然停了下来,那南宫碧安插在暗中的杀手也顿在了半空。 世界仿佛暂停,唯有玄清能唿吸,能眨眼。 系统再一次发出了急促的提示音—— 【警告!世界线受到冲击,运转法则已改变,本世界出现排异反应!】 玄清心中有一瞬的惶恐,然而当玄清握住颜瑞文的手,源源不断的勇气就冒了出来,足以令他对抗整个世界。 「我不怕。」 【警告!】 【警告!】 【请立时修正!】 玄清答应过颜瑞文,再不轻易妥协。 「反派何必个个邪魅狂狷,苦大仇深,身世悽惨,」玄清道,「心术不正的人自然会成为新一代反派,他们作恶时能够没有心理阴影,不会愧疚,不会犹豫。又何必逼迫一个本该有正常人生的人,打断他的嵴樑,毁掉他的傲骨?」 【收到数据攻击】 【世界重塑中……】 【世界重塑中……】 【世界重塑中……】 系统的声音开始变弱,玄清的世界再次快速的转动起来,暂停键变成了快进,所有的一切都朝着颜瑞文期望的方向发展。 玄清空空的手心,再次被填满。 颜瑞文似有所感,贴上玄清的脸颊,安静地与他交换了一个拥抱。 * 晴日的午后。 林朗叼着筷子才瞥了玄清一眼,便让颜瑞文逮了个正着,连忙规规矩矩坐好。 「师父啊……」 「说。」玄清道。 「你听说那个传闻了吗,一个不知名的武林人士,自称悬崖下有绝世武功,结果坠崖而亡。」 林朗说着,搓了搓胳膊,抖了抖身子,一脸戚戚然。 玄清目光落到对角的滷肉上,心不在焉地回道:「所以人不作就不会死。」 颜瑞文长手一伸,替玄清端到了面前。 玄清心中顿时欢喜,扭头对他抱以一笑,颜瑞文亦是微微弯了嘴角。 林朗却重新咬上了筷子尖:「师父你当初还叫我也去取,辛苦我胆小,不然不得尸骨无存啊。」 「那不一样,」玄清道,「你毕竟头顶有光环。」 「什么光环,我又不是菩萨。」林朗嘟囔。 向来观战的颜瑞文这次居然站到了林朗那边:「此时你应该说你师父不知所云。」 林朗受教般点头:「原来如此,我是吃了读书少的亏。」 玄清作势要打,他嬉皮笑脸的躲开了。 如此胡闹了一番,玄清想起心中的疑惑,忍不住问颜瑞文:「既然萧盟主都被囚禁了起来,萧音音怎会和剑庐老人一起。」 颜瑞文道:「箫音音求岚岱帮我恢復记忆后,我发现虽然因你的捣乱,计划出现了一些偏差,但是大体上依旧朝着我心中规划好的方向前进,于是安排了易容的行家,顶替箫音音回到萧家。」 玄清又问:「那南宫玉,到底是南宫碧的胞弟,知道了后续计划,怎还会听你差遣?」 颜瑞文似笑非笑地看着玄清:「你真被他那双无辜的大眼睛给骗了?亏你是经过风雨的『大侠』,不知道的以为说这话的是哪家涉世未深的小丫头呢?」 玄清听了愤愤不已地瞪向他,林朗在旁边直用手给师父扇风降压。 「师父你教我的,冲动是魔鬼。」 玄清端起茶壶勐灌一口:「忍。」 颜瑞文压下玄清的手道:「南宫世家一直经营在暗处,作为南宫家的儿子,他怎么可能只是个单纯懵懂的死士,不过装傻充愣罢了。」 「你是说……」 颜瑞文问玄清:「南宫碧已经倒台,按理说南宫世家应该树倒猢狲散,可它的新当家并没有改姓,你就没想过为何吗?」 没想过,不敢细想。 玄清觉得胳膊上的鸡皮疙瘩正争相恐后地往上冒。 半晌,他悻悻道:「江湖水太深,我还是老老实实当个行侠仗义好大侠吧。」 「你啊,」颜瑞文摇摇头,「早晚被人卖了还数钱。」 玄清嘆息一口气,决定用眼前的滷肉安慰自己受伤的心灵,筷子刚动,一道人影刷地就跪在了玄清面前。 「颜大侠!请为小女子做主啊!」 那女子哭得快断了气似的,只是这次倒的方向不再是玄清,而是玄清身边的某位俊男。 好熟悉的剧情…… 眼见颜瑞文眉头一皱,正要发怒,玄清抢先说道:「姑娘坐下说话。」 颜瑞文眼神变冷,周身气压骤降。 玄清憋笑着,凑近他:「恭喜你入职大侠,作为前辈,我送你一句金言。」 作为一代大侠,常常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第65章 1 玄清用极大的耐心, 挤出最专业的微笑,对面前浑身散发着寒气的男人说:「对不起,您没有死亡, 没有记忆错乱, 没有出现幻觉,更没有穿越,只是虚拟生存时间结束了。」 科技无限发达的今日,人们掀起了一股仿古热潮,他们进入液态仓, 设定好年代,消除记忆, 以全新的身份体验截然不同的人生, 直到他们在虚拟世界中死亡才会回归现实。 为了体验的真实性,所有死亡都是随即的,所有也有不少人刚一眨眼就回到了现实, 玄清工作以来处理过不少这类「倒霉人」的抗议和投诉。 第103页 而玄清的主要任务,是引导那些逗留时间过长, 一时半会儿回不过神来的人重新融入现实世界。若是按古时的称唿,玄清大概叫售后人员吧。 玄清的第一百零一个客人以为他是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灭世大魔头, 其实他不过是个中二病晚期,并且拒绝承认自己有病的麻烦人。 玄清低头看了看他液态仓上记录的身份信息,颜瑞文,连名字都透着一股浓浓的中二风, 怪不得快三十的人了还沉浸在打打杀杀的武侠世界中。 不过奇异的,这名字令他有一股熟悉感,莫非是哪本小说里的主人公? 玄清不着痕迹地收回视线,将所有吐槽吞进肚子里, 亲切地说道:「如果您想延长体验期可以去前台登记,工作人员会为您重新安排液态仓哦。」 颜瑞文仿佛没听见一般,眯起眼睛上下打量玄清:「你还活着?」 不管回到了哪个时代,系统为了帮助用户熟悉场景,更为了减少排斥性,所有人像都是由用户潜意识里的人面生成的,如果玄清是他念念不忘的对象,那只能证明一点—— 「您是不是暗恋我?」 麻烦的客人没有立刻否决玄清,而是拧起细长的眉羽,神情复杂地看着玄清。 啊,麻烦了。颜瑞文得这么好看,又这么有毛病,玄清却一点印象都没有,他要么是进仓前对自己一见钟情,要么是个深藏不露的跟踪狂。 玄清的头隐隐作痛,心中更是无比郁结。 看来他不仅得加班,还得写一篇超长的报告书。 2 玄清在同名为「颜瑞文」的麻烦客人大眼瞪小眼地僵持了五分钟后,脸上的笑容终于绷不住了。 「请问现在需要联繫您的家人吗?」 颜瑞文冷冷说道:「我没有家人。」 玄清一愣,调出他的详细信息,确实是个孤儿,怪可怜的。 玄清不由放软了语气:「如今的社会保障福利很完美,您不用担心。」 颜瑞文忽然说:「你从没对我说过这么多话。」 玄清笑了笑:「如果您喜欢,我可以说更多,帮您全方面了解……」 颜瑞文打断玄清:「聒噪。」 「……」 玄清深吸一口气,作为一个服务业工作者绝不会被轻易打倒。 颜瑞文又说:「你老假笑,脸不僵吗?」 玄清咬紧牙关:「不、僵。」 颜瑞文看了玄清半晌,竟然笑了。 笑了,笑了!所有的嘲讽尽在不言中。 玄清决定放弃和他交流,把他带到登记处,直接送回老家。 然而登记员捣鼓了半天后,遗憾地说:「他的信息比较复杂,缺漏很多,可能是当初的系统故障正好漏了他的,所以……」 「所以?」玄清有种不好的预感。 登记员耸肩:「所以暂时无法查明他的家庭住址,也没有紧急联繫人可以联络。」 玄清眼前发黑,哀嚎着捂住脸。 「没关系,」登记员安慰玄清,「很多福利机构乐于处理这样的人物。」 确实是个办法…… 玄清侧过头向麻烦的源头看去。 站在等候区的颜瑞文,身姿挺拔,表情冷硬,眼里却透着一丝茫然,他敏锐地察觉到玄清的视线,那点茫然瞬间消弭无迹,像是黑夜中点燃的火把,照亮了整片深潭。 不知怎么的,玄清的心募地痛了一下。 玄清咽了咽口水:「如果,我是说如果,我把他带回家呢?」 3 玄清作出了人生中最愚蠢的决定。 颜瑞文堂而皇之地入侵了他的私人领域,砸坏了他两个家居机器人后,又踩破了他高价定制的水床,玄清忍无可忍之际,颜瑞文一点愧疚感都没有,反而问他:「你怎么不笑了?」 玄清气唿唿地扯开领结:「下班时间,没有微笑服务。」 颜瑞文正要说什么,瞄到玄清的颈间,面上一红,连咳三声,说:「伤风败俗,成何体统!」 玄清的手停在第三颗纽扣上,看着他突如其来的「害羞」,脑海中轰隆隆闪过三个字:反差萌! 所以说人一定要长得好看,就算是个中二病,跟踪狂,也可以轻易被原谅。 玄清欣赏了好一会儿奇妙的风景,重新扣上扣子,对他挑眉:「想不到你还挺保守的。」 颜瑞文脸一沉:「你经常在别人面前这样吗?」 玄清明知故问:「哪样?」 颜瑞文憋了半天,吐出四个字:「衣、衣衫不整。」 玄清拍拍他的肩膀:「我不让你赔钱了。」 家里有点小破坏就小破坏吧,权当玄清养了一只品种独特的猫。 他的脸部线条恢復冷硬,周身也开始冒寒气,玄清一开始没被吓到现在更不会,何况经过短时间相处玄清已经摸清了他寒冰的外表用来掩饰内心的迷茫的。 玄清收回手,打开失去运转能力的机器人的储物柜,手动榨了两杯西瓜汁。 「喝吧。」 他不动神色地皱起脸,小心翼翼地接过杯子。 「血?」 「是啊,」玄清打趣,「需要银针验毒吗?」 颜瑞文摇头:「我相信你。」然后仰头一口气灌了下去,喝完神情古怪地盯着空杯子。 玄清被他弄的自己都没了信心,又不是真的血,难道西瓜变质了?不应该啊…… 第104页 玄清试探着在汁面上舔了舔,耳边立刻爆发惊天大咳嗽,吓得玄清手一抖撒了半杯出去。 「怎么了?」 「你、你、你……」 颜瑞文「你」了半天,目光落到玄清的唇上,脸颊上刚退去的红色復又涌了上来。玄清下意识地一舔唇,他急忙收回视线。 「太甜了。」 「啊,」玄清跟不上他的脑迴路,「我太甜了?」 他别开脸,暗红的耳根在黑丝间若隐若现。 「水太甜了。」 「哦。」 玄清莫名有点小失落。 「我还以为你呛到了。」 颜瑞文不说话,似乎在专心研究眼前敞开了肚子的家用机器人。 这倒是件好事,法律规定未成年人不得进入虚拟世界,也就是说没有人会一出生便活在「古代」,意识错乱只是一时的,在专业人员和家人朋友的帮助下结束虚拟生活的人很快便能恢復关于真实世界的记忆。所以即使他目前不了解眼前的一切都是什么,也不会太过惊讶,身体会自然地感到熟悉。 玄清想,从他家这个小型空间开始唤醒记忆,对颜瑞文来说应该是个不错的选择。 思及至此,玄清不由微笑:「你可以自己拆开看看,不会导电的,放心。」 颜瑞文沉思片刻,认真地说:「我们以前处理叛徒也会开膛破肚。」 「……」 玄清错了,颜瑞文根本没有任何现代意识。 第66章 4 玄清三下五除二地把机器人拆解后打包返厂修理, 颜瑞文一直在旁边默默注视着这一切,虽然他没问,但是玄清知道他有一肚子的疑问。 玄清告诉他:「你还算幸运的, 至少练武强身健体, 平时还能耍耍酷,你知道好几个选择二十一世纪的,一辈子光念书了,其中还有念书念出过劳死的,他们醒来之后发现自己其实是在玩『模拟人生』, 几十年书都白读了,联名向政府抗议差点引发暴动, 最后政府没办法给他们安排了个歷史老师的职位发了安慰金才平稳下来, 因为这件事,差点关了『轮迴』。」 颜瑞文后面一长段都没听懂,就听清了前面半句, 低下头凝视自己的掌心。 「我的武功?」 「没啦,」玄清告诉他, 「你不会飞檐走壁,不能唰唰唰杀人, 更没有一水的小弟了,你现在身边只有我,认命吧。」 颜瑞文长长的睫毛颤了颤,忽然攥紧拳头使劲朝墙上一捶。 ——嗡嗡嗡!!! 四面八方的报警器同时响起, 玄清惊得一哆嗦,赶紧切断安全系统。 「你想招来警察吗?!」 颜瑞文不理玄清,站在那自言自语:「果然没了,一道墙都穿不了……」 「我看你是脑壳穿了, 我家的墙只有离子炮能打穿好吗!」 玄清恶狠狠地拽过他红肿的右手,用家用医疗仪在上面轻轻一扫,又不放心地喷了一层药膜才松开。 颜瑞文的注意力顿时被恢復如初的右手吸引了,举过头顶盯着瞧。 「你以前也给我包扎过,可惜好得没有这么快,若是……」 以前? 玄清竖起耳朵,然而他话说半截就停住了,对玄清一抱拳。 「多谢。」 玄清木着脸回道:「不客气,壮士。」 见他脸上的表情终于精彩了起来,玄清得意洋洋地收起医疗仪,扬了扬手。 「土冒以后别不懂装懂知道了吗,我家可不是茅草屋。」 颜瑞文皱眉:「土冒?」 玄清以为他不理解这个词,主动解释:「就是土包子,乡巴佬。」 他说:「我知道。」 「那还问什么,」玄清转过脸,「对了,这个我能叫你,你可千万不能叫别人。」 「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地域歧视是犯法的啊。」 颜瑞文长臂一伸,从后面拽住玄清的领子,明显不悦:「你歧视我?」 玄清缩了缩脖子,后知后觉地想起来颜瑞文身高接近一米九,体格堪比运动员,力气大的砸一下墙能响起三级警报,完全不是玄清这种文职人员能够对付的,而且别人都是壁咚,就他跟拎小鸡一样。 玄清讪笑一声,说:「开玩笑嘛。」 他用那黑漆漆,深沉沉的眸子与玄清对视五秒,看得玄清冷汗都流下来了,慢慢地松开手,裂开了嘴。 「呵呵。」 「……」 他见玄清没反应,嘴角的弧度又大了几分。 「哈、哈、哈。」 玄清勐地后退一步。 「我警告你,当今社会是法治社会,杀人可是犯法的。」 颜瑞文奇怪地歪了歪头:「我在回应你的玩笑。」 「……你高兴就好。」 颜瑞文看了看玄清,犹豫了一下,说:「其实你的玩笑很无趣,我没有觉得高兴。」 「……」 玄清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只好干笑。 颜瑞文目光闪了闪,又说:「我没有杀过人。」 玄清立马拆穿他:「你刚才还轻描淡写地说开膛破肚这么血腥的事呢。」 「不是我干的。」 「……你高兴就好。」 玄清无意跟他纠缠到底是他亲自动的手还是授意了别人。 「反正都是假的,就算你真的杀了人,也都过去了,一般『模拟人生』出来的人都自称为『新生』。」 第105页 颜瑞文抬起眼,定定地看着玄清:「你『新生』过吗?」 「我?」 玄清搔了搔脸颊,努力回忆过去。 「应该有吧,不过工作人员是要洗掉那部分记忆的,毕竟有可能影响工作。」 颜瑞文的眉头一挑,又很快舒缓下来,像是在压抑什么情绪,过了好半晌才轻轻回了一个「嗯」。 玄清说:「你为什么问我啊,你说的以前是哪以前啊?」 他回了两个字:「聒噪。」 「……」 玄清今晚一定要把他轰出去,让他和马路清洁机器人为伴! 第67章 5 玄清打定主意不再理他, 自顾自地玩起了游戏,颜瑞文站在玄清后面看玄清以蹩脚的技术跌跌撞撞地通关。 「你在玩丢沙包?」 玄清冷哼一声,没见识。 颜瑞文观察玄清的表情, 终于醒悟:「你生气了?」 玄清鼓起脸:「生气了。」 颜瑞文说:「抱歉。」 「毫无诚意。」 「怎么才算有诚意?」 玄清转了转眼珠:「我之前问你的问题你是不是该正面回答我, 你以前在哪认识我的啊?」 颜瑞文躲过玄清的视线,明显想避而不答,玄清竖起食指警告他不老实回答,可真不理他了。 颜瑞文闭上眼,哑着嗓子说:「以前我被仇家追杀, 你为了救我,死了。」 这故事太短, 玄清还没回过味来。 「就死了?」 「死了。」 玄清不满地说:「在虚拟世界中你就不能把我想的强大一点, 别随随便便就扑街吗?」 颜瑞文睁开眼:「如果真照你所说,我活在幻象中,为什么我一点感觉都没有?」 玄清反问:「如果你知道了你能拥有多个人生, 那你会选择肆无忌惮地挥霍掉生命,还是倍加珍惜这再也无法回去的时代?」 颜瑞文不语, 陷入了沉思。 玄清按住他的肩膀:「别想了,不管哪一个你都不可能真实的体验生活了, 规矩自然有规矩的道理。你有多余的心思,不如想想今晚吃什么。」 颜瑞文说:「是你先问我的。」 「……好好好我的错,晚上请你吃大餐行了吧。」 过了好一会儿,颜瑞文又叫玄清。 「干什么?」玄清没好气地说。 颜瑞文却忽然沉默了。 玄清不高兴地戳他的肚子:「你们当魔头的都这样吗, 吞吞吐吐,话说一半。」 他捉住玄清捣乱的手指,扭开脸:「我想听你再说一遍。」 「什么?」玄清有点懵,「你们当魔头……」 「不是这句。」 颜瑞文转回头, 漆黑而深邃的眼睛里倒映着玄清微微泛红的脸。 「你说,我的身边只剩下你了。」 于是,那一点指尖的热度,瞬间涌上了心痛。 「实话而已,干嘛说得那么煽情。」 结果,直到玄清晚上躺在塌了一半的床上才意识到不对。 他不是决定把那傢伙轰出去了吗? 6 玄清早上是被通讯器的「滴滴」声吵醒的,迷迷煳煳地一按下开关,登记员的大脸便跃上了光屏。 「我跟你说他的信息修復了一部分,竟然比bug更离奇。」 「谁?」玄清尚处在睡梦边缘。 登记员做了个夸张的嘴型:「颜瑞文!」 玄清一下子清醒了,颜瑞文,他的第一百零一个病人,暗恋他的中二班晚期患者,兼有跟踪狂的可能性,被他一时兴起捡回了家。 「他怎么了?」 「他的记录显示他轮迴了六次。」 「轮迴」是他们业内工作人员对体验虚拟世界的称唿,类似于普通人家的「模拟人生」。 玄清不以为意:「狂热饭轮迴十次的都有。」 「不不不,」登记员摇了摇手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系统的默认设定是时间暂停,然而他的液态仓设定是世界时间统一,个体时间不变。」 「不可能!」玄清脱口而出。 按远古时代的平均寿命五十岁来算,轮迴六次,他岂不是活了三百年,意味着,他是年龄不过三十,却出生在三百年前的人! 登记员也很疑惑:「三百年前虚拟系统刚成雏形,并没有投入市场,他怎么开始体验?大约是bug没修好,工程师今天会再来一趟。」 玄清想了想:「应该是,我上班的时候去问问工程师。」 关掉通讯器,玄清在床上发了会儿呆,思忖着颜瑞文真是他见到过最麻烦的客人,遇见他什么bug都遇上了。 等玄清收拾干净,准备上班,一出房门就看到被玄清腹谤了半天的主人公端坐的背影。 「你起床了?」 他回过头:「是你太晚。」 「我今天又没有早班。」 玄清打开餐柜,端出热腾腾的早餐。 「吃吧。」 颜瑞文用余光瞄着玄清,笨拙地学习使用刀叉。 玄清暗暗偷笑,他果然如自己猜测的一般,是个死要面子活受罪的傲娇。 磨磨蹭蹭地吃完饭,玄清一抹嘴,机器人自动开始清扫。 颜瑞文见玄清往门口走,问:「你去哪?」 「哦,我要上班了。」 第106页 玄清叮嘱他,不要乱碰,家里的家居可以声控,他要是无聊了喊一声「游戏」,想念武侠生涯了,喊一声「金庸」或者「古龙」也成。 颜瑞文听了,神情十分古怪:「上班就是对别人笑?」 玄清愣了一下,说差不多吧。 颜瑞文沉思片刻,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对玄清点点头,说:「去吧。」 「……」 糟糕,他活了二十多年第一次发现有人暗恋自己,暗恋自己的人还是个反差萌大帅哥! 玄清捂住胸口,心动的感觉。 第68章 7 玄清去找工程师的时候, 他已经焦头烂额地捣鼓了半天记录仪,听到脚步声头都没抬一下。 玄清好奇地蹲下身,发现屏幕上都是看不懂的代码。 「他的bug很难修復吗?」 工程师揉了揉额角:「有一个没见过的漏洞很棘手, 使用的程序太原始了, 现代技术反而不容易追踪。」 玄清听得似懂非懂,碍手碍脚地围观了半小时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最后被登记员给拖了出去。 「你自己游手好闲就算了,不要打扰别人办公。」 玄清露出标准微笑:「彼此,彼此。」 登记员眼皮一跳:「你知道些什么?」 玄清保持微笑:「没有, 没有。」 登记员看的眼神更加不悦了。 玄清瞄了瞄四周,凑近他的耳朵, 小声说:「你的权限比我高, 能不能帮玄清查查我的虚拟体验记录?」 登记员瞥了玄清一眼:「你知道这么做是违规的吧?」 玄清双手合十,祈求道:「我只要知道轮迴时间和时代设定就行了,不需要细节。」 说不定玄清当初进入的也是武侠世界, 因为颜瑞文的系统bug,他们两个相同的世界串联到了一起, 在虚拟世界中他被自己的英姿折服始终念念不忘,玄清却一出仓就忘了, 那他岂不是太可怜了。 玄清看登记员无动于衷,遂拿出杀手锏。 「你不帮我,我就告诉工程师小哥你觊觎他很久了!」 「我的小祖宗,」登记员一秒变了脸色, 「我帮你还不行吗?」 玄清见坡下驴:「行行行,太行了。」 登记员心有不甘地说:「如果被发现了,我年终奖报废,你赔我。」 玄清拍胸脯保证:「我的年终奖就是你的年终奖。」 登记员在玄清的死缠烂打之下, 不情不愿地拿出身份磁卡在记录台一刷,调出玄清的档案,然后……爆起了青筋。 「你的档案根本没有归档!」 「小点声,嘘嘘嘘……哎,没有?」 登记员按住玄清的头:「自己看。」 体验记录:无 体验时间:无 体验地点:无 登记员分析道:「可能是系统bug,也可能是系统延迟,反正升级补丁打完到处都是和谐标志。」 玄清的设想被戳破,失望地说:「没有就没有吧。」 尽管颜瑞文是个跟踪狂,冲着他的颜值和反差萌,我很没原则的决定不报警了。 登记员嘀嘀咕咕地念了玄清好几句,准备关掉玄清的档案,忽然惊唿一声,手停在了按键前。 「不应该啊……」 登记员扭头看向玄清,又重复了一遍。 「不应该啊……」 玄清被他看得心底发毛:「干、干什么?」 登记员支支吾吾了半天,才在玄清的催促下说:「你的紧急联繫人是颜瑞文。」 玄清瞬间懵了,学着他的话:「不应该啊……」 玄清完成培训后一直在虚拟公司工作,记忆非常完整没有断层,在此之前,他根本不认识颜瑞文这个人! 玄清颤声说:「你再看一遍,你是不是眼花了?」 登记员比玄清更纳闷:「我看得很清楚,所以才奇怪啊。」 不对,就算是真的,颜瑞文的体验时间比玄清的岁数还长,他出生的时候颜瑞文已经在游戏仓里,如何跑出来跟踪他? 玄清脚底发寒,搓了搓肩膀问登记员:「你相信世界上会闹鬼吗?」 登记员的回应是在玄清头上敲了一记板栗。 「什么年代了,你还崇尚鬼神说,拜託看看你身边的科技造物好吗?」 登记员嘟囔:「再说了,你那位颜瑞文浑身上下都是bug,谁知道有没有感染到你。」 玄清心思复杂地附和他:「对,bug会传染。」 第69章 8 回到家, 玄清盯着颜瑞文瞧了半天,忍不住捏捏他的胳膊,捶捶他的腿。 「你真是古代人?」 颜瑞文似乎不屑于回答玄清的问题。 玄清也不恼, 上下端详他, 有鼻子有眼,怎么看也不像个老古董。 「果然是bug吧……」玄清嘟囔。 颜瑞文终于有了反应:「八哥?你想养鹦鹉。」 玄清由衷地赞嘆:「你真可爱。」 颜瑞文俊脸一红,低咳了几声:「我给你买。」 玄清问:「你有钱?」 颜瑞文无比自信:「会有的。」 玄清看着他熠熠生辉的黑眸,再瞧他微微翘起的唇角,心想要完, 他是越发稀罕这闷声卖萌的性格了。 玄清戳戳他的腰:「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你暗恋我多久了?」 第107页 玄清以为他又会顾左右而言他, 或者恼羞成怒,没料到他低低一笑。 「似乎很久,很久了。」 bug会不会传染玄清不知道, 他只知道脸红是会传染的。 9 玄清深思熟虑了几日,终于择了一个风和日丽的良辰吉日做了平生最大胆的事——偷走管理员的磁卡。 擅自使用上级的磁卡, 会被革职,但是玄清顾不上那许多了, 他无法相信登记员的话,管理员是玄清认识的人当中等级最高的一个,他现在只期望他的等级足够高到调出玄清这个平民百姓的全部档案。 玄清忐忑地拿着这张卡,如同拿着一把火钳, 从指尖到心口都燃着一团火,烤的玄清焦躁不安。 进入系统,他飞快地翻找档案,大部分都是玄清知道, 一小部分简单的上级评定也微不足道,直到玄清看到了他的医疗档案。 玄清从小身强体健,无病无灾,而眼前这份档案的大小显然不是区区几张体检能够撑起来的。 玄清深吸一口气,手指发颤地点上了光屏。 入目的竟然是一张病危通知书,落款是三百多年前! 玄清唿吸一滞,霍地站起身,原地绕了数圈,才堪堪冷静下来,重新翻阅,果然在文件的最深处找到了那份诊疗书。 决议是立即冷冻,待到未来有足够治癒的科技时再予以解冻,签署人……颜瑞文。 玄清紧咬住下唇,继续往下看,再其他意见里,有一栏精神理疗,也即他们经常对进入虚拟世界中的人所做的事——洗脑。 申请理由只有一句话:我不希望他醒来后面对陌生的世界,举目无亲,彷徨无助。 玄清凝视着那行手写的文字,短短的一排,墨迹深深浅浅,不知道签署人是经过了多少个辗转反侧的夜晚才下出这个决定。 六次轮迴,三百年。 颜瑞文在写这句话时,内心又有多少犹豫? 10 玄清在通讯器的联络人里找到了工程师。 玄清问:「你们高端技术工作者的圈子很小吧?」 工程师怪不好意思地说:「什么高端技术工作者,叫我修理工就行了。」 玄清不跟他废话,开门见山:「你认识颜瑞文的液态仓设定者吗?」 工程师说:「我当然不认识。」 「哦……」 玄清失望地垂下头。 工程师话锋一转:「不过我知道认识他的人,那是他们老教授的师父。」 玄清欣喜道:「能给我他的地址吗?」 工程师说:「你那么激动干嘛,教授退休后一直住在技术学院的教师宿舍……」 玄清不浪费一分一秒,得到了想要的信息,立刻关上通讯器,登上玄清的飞行器直奔目的地。 老教授是个绅士,对待玄清这样的闯入者他随时可以按下报警器,但是他只是目光平和地看着玄清,等待玄清说明来意。 玄清组织了一下措辞,说:「您好,我是颜瑞文的……的家属,不知道您知不知道关于他的事。他从液态仓出来后一直无法正常融入现实生活,所以我想您可能会有好的建议。」 玄清说的半真半假,也做好了被他质疑的准备,老教授却是点了点头。 「我早就猜到了。」 玄清震惊:「您猜到了?」 他说:「他轮迴了六次,洗脑了六次,早就不是正常情况了。」 玄清努力保持镇定:「那他还能记起来吗?」 老教授缓缓地摇了摇头:「恐怕不能,若是当今的技术或许只要花些时间,可三百年前的第一批实验者,那是很难修復的……」 玄清一阵头晕目眩,教授后面的话都听得不真切了,第一批实验者,那是怎样的绝境抱着怎样的心态才选择在不完美的技术前孤注一掷。 就算颜瑞文恢復了记忆,可他面对的依旧是忘掉一切的恋人。 那一刻,玄清又想哭又想笑,最残忍最甜蜜的永远是现实。 第70章 11 玄清浑浑噩噩地回到家, 脚步在门口顿住了。 他张开手:「抱抱。」 颜瑞文后退了两步,难以置信地看着玄清,确定了玄清是认真的之后, 耳根募得红起, 长腿一迈,长臂一揽,把玄清拥在了怀中,生硬地安慰玄清。 「上班……不顺利?」 玄清倚在他的肩头,轻声说:「很顺利。」 就是因为太顺利了…… 静谧的时光萦绕在他们身边, 那是整整三百年的距离。 长久到,足够忘记彼此, 可他一次又一次执着地在虚拟世界里追随记忆中的玄清, 为了不忘记玄清,搞不好还给他们编织了无数刻骨铭心的生离死别。 真是个笨蛋。 终于,玄清知晓了一切, 却无法记起他们的过去,而颜瑞文记住了玄清, 却忘记了自己。 12 玄清安静地坐在书桌前写辞呈,登记员给玄清发来了张牙舞爪的影像讯息——你翘班两天, 是不是不想干了! 玄清如实告诉他:我偷了管理员的身份磁卡,应该就是这两天要被革职了。 不到五秒,通讯器响了。 登记员说:「撕掉你的辞呈,明天来上班, 带上磁卡给我。」 玄清问:「要公开检讨吗?」 登记员第一次爆了粗口:「检讨个屁,我看你就不对劲,管理员找磁卡时,我帮你顶罪了, 我说我拿错带回家了。」 第108页 「你……为什么?」 「你还欠着我年终奖呢,想逃,没门!」 玄清低声说:「谢谢。」 登记员嘆了口气:「我们一起工作了两年,现代人的寿命很长,未来还有一百多年可活,我勉强接受你这张脸,万一上头调了个丑八怪来跟我朝夕相处,那我得多惨。」 「是啊,未来还有一百多年……」玄清喃喃自语。 登记员继续说道:「再说了,以后我结婚,你得做伴郎。」 玄清燃起了八卦之魂:「你跟工程师表白了?」 登记员顿时被自己的口水呛到,手忙脚乱地关上了通讯器。 看来,被暗恋总归比暗恋好。 颜瑞文靠在门边:「心情好了?」 玄清笑着走过去握住他的手:「过去的时代无法追溯,好在我们拥有完整的未来。」 颜瑞文低下头,看着他们交握的手。 「你在轻薄我?」 「……」 可能,他们的未来依旧堪忧。 13 在玄清对颜瑞文的态度逐渐明朗起来之后,他愈发得寸进尺,甚至对玄清的工作多方干涉。 「你一定要上班?」 「上班一定要笑?」 「为什么那个做鸡的,不用天天面对那么多人?」 玄清纠正他:「是登记员,不是做鸡的。」 颜瑞文略一挑眉:「为什么登记员不用天天面对那么多人?」 玄清思考两秒,说:「因为他只用养一个人,我要养两个。」 他的脸色霎时变得很难看。 玄清一说也觉得颇为委屈,金屋藏娇这么久,他偶尔带颜瑞文上一回街,每每看见当街拥吻的情侣,颜瑞文薄唇一动,永远是四个字:伤风败俗。 修好的机器人从工厂送了回来,玄清可算免除了手动榨汁的烦恼,但是又面临一项新的烦恼。 颜瑞文抱着百分百的怀疑,不相信把生肉蔬菜往机器里一放就能自动生成美味健康的食品,非要自己亲力亲为地圈一块地自食其力自给自足。 如果他的昔日小弟能从虚拟世界里跳出来,看到眼前的情景准会大跌眼镜。 唿风唤雨地魔头大人,勤勤恳恳地种植蔬菜,浇水养花,时不时烦恼一下为什么没有虫子,再烦恼一下有虫子了该怎么办。 玄清苦口婆心地劝他:「你是个未来人,要相信科技的力量。」 颜瑞文对玄清的话左耳进右耳出,逐渐适应现实科技后,以自己的一套标准来评定,哪些是可以信任,哪些是居心叵测的。 玄清趴在沙发上,看着他忙前忙后的身影,常常会想起当初的一句戏言:你不会飞檐走壁,不能唰唰唰杀人,更没有一水的小弟了,你现在身边只有我…… 他们的亲人朋友都在漫长的岁月里归于尘土洒向太空了,即使有奇蹟般活着的人,他们也都忘记了。 三百年前的他们选择了一条註定孤独的路,来博取一个关于未来的可能性。 许是玄清看得太入神了,颜瑞文抬起头,皱了皱眉。 「怎么?」 玄清掂起下巴,对他说:「太不浪漫了,按你的远古思想,不是该带着我坐看云捲云舒吗?」 他停下手中的动作,拭了拭手,站起身。 玄清不由感到紧张,难道他真想带他策马遨游? 接着,便听他,清了清嗓子,朗声道:「云捲云舒。」 「……」 玄清高性能的声控天花板忠实地完成了二主子的期望,光影交织中团团白云舒展復又蜷起,春夏秋冬一转而逝,声音系统甚至自作聪明地朗诵起了古籍。 颜瑞文期待地问:「浪漫吗?」 玄清扯开嘴角:「哈、哈、哈。」 晚上玄清心血来潮地打开家用系统,想知道他去上班时,颜瑞文喊得是金庸还是古龙,然而数据铺开的那一瞬,他不禁莞尔。 他喊得是——玄清。